全书无毒,以及内容简述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全书无毒!全处全收。 顺便说一下这本书大概要写什么,写的就是陈易把一众女仇敌一个个变成道侣的故事,以及一个个女主角们面对陈易的纠结与挣扎。 这种纠结与挣扎,是时而乖顺,时而反抗,时而虚与委蛇,时而真情流露,是无可奈何的驯服,以及雏鸡保护蛋壳的挣扎。 比如说,书里的闵氏姐妹,妹妹为了保护姐姐而献身,姐姐又为了保护妹妹而献身......魔教圣女殷听雪对于回到银台寺的渴望......独臂剑甲周依棠折剑之后憎恨的爱......太上忘情的殷惟郢不得不沉沦主角的欲海......拿主角来复仇的安后倒台失势之后,不得不委身于主角的倚靠......诸如此类,许多情绪的纠缠。 为什么要写这种呢?主要还是可能因为xp吧。 有一种感觉,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过,那就是自锁骨而起,直抵胸腔纵隔的紧缩感,这种紧缩感之后,就是巨大的怜悯。 看见女主角们越挣扎,越纠结,就越是让人心生怜悯,越是让人忍不住想要怜惜,越是让人忍不住地想去爱。 至于她们要怎么才会爱上主角——一个人在需要那个人的时候,才会去爱那个人。《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全书无毒,以及内容简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章 魔教圣女(求收藏、求追读!)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密林之中,逃窜已久的陈易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提心吊胆地环视四周,黑黝黝的树影里,好像随时都会有一把剑刺出来,洞穿他的咽喉。 他已经被魔教圣女追杀七天七夜了。 数天前,他加班加太累,一觉醒来就穿越了,莫名其妙地就穿越到游戏《天外天》里的第二个存档里。 他已经通关过一遍游戏《天外天》了,而这第二个存档,在京城完成恶人档完美开局之后,就准备离开京城,找个名门正派加入。 《天外天》,具有极高的自由度和可定义内容,一百条主线任务,上千条支线任务,每条任务几乎都有三四种结局,二周目、三周目还有新结局、新选项,自从这款单机游戏发售以来,几乎成了陈易每天下班时间的主宰。 相比较于其他游戏,《天外天》从角色创建起,就有着极丰富的选项,包括不限于容貌、出身、家族、门派,乃至性别、地点、背景都可以一一自定义,简直可以说是国风武侠版的《博德之门》。 在陈易穿越前的打算里,等这个存档按部就班地打到通关,就开下一个存档,打出一个完美存档,就封盘。 唯一的问题是,他穿越了。 而且还穿越到…被殷听雪灭门追杀的这一天。 血液从双腿上滴落,陈易“嘶”地闷哼一声。 明暗神教的圣女殷听雪,独自一人提着剑,杀到了京城西厂,并近乎以一己之力,将西厂上下都杀了个干净。 只剩下自己这个西厂千户,逃到了京城郊外。 “与其说是逃,倒不如说…是猫抓老鼠。” 陈易苦涩心声道。 好几次魔教圣女都追上了他,而每一次,都划下一剑,割断一条经脉。 这是一场…细致精密的凌迟。 陈易身上的血都结了痂,混合着泥土的腥气,令人作呕。 陈易喘了两口气,拖着脚,在林中前行。 林中幽暗阴森,那张脸仿佛不知什么时候会窜出来。 风忽然动了。 陈易本能性地一僵,片刻后,却发现什么也没发生。 “幻觉…” 陈易嘀咕着,抬脚向前走了一步。 哗! 血液喷涌。 陈易双瞳骤缩,回过头才看见寒光一闪而过。 那张冷血的俏脸,自林中渐渐浮现。 她一袭黑袍,都被鲜血染得半红半玄。 “怎么不逃了?你不是很会逃么?” 她冷冷问道。 【负面情绪:90】 陈易看向了面板,心头一颤。 魔教圣女一脚踢向陈易的膝盖,把他打至跪地。 她那双杏眼里,满是憎恶… 她的剑往他脚踝上,又是一挑。 脚筋断裂… 血液迸裂开来,剧疼上涌,陈易瞬间面色发白。 他目光恍惚,刹时陷入到走马观花中,回忆起跟她的恩怨。 殷听雪曾是襄王女,襄王因与魔教勾连而被下诏抄家流放。 在那满是哭恸声的王府里,同样的毛毛细雨下,有一个小女孩,眼睁睁地看着一个锦衣卫,按照惯例,打断她的长生桥。 陈易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那个时候我…啊!” 又是一剑。 伴随着皮肉的破裂,陈易仿佛听到,经脉碎裂的细微响声。 喉咙瞬间充盈鲜血,殷听雪的剑如游蛇一般,一剑,两剑,三剑…每一剑,都没有直接取走他的性命,而是斩断那所剩的一根又一根经脉。 这如同一场凌迟,陈易一片片血肉落下,却始终不得断气。她刻意如此,让陈易死得漫长。 她像是在倾泻着数年以来的积怨。 最后,她折断了陈易的佩剑,剑身断成两截,她一推,分别刺穿了他的琵琶骨。 陈易已经面如血人。 意识浑浑噩噩,临死之前…他还听到一句……尽是仇恨的话音。 她仿佛终于杀死了旧日的梦魇般,吐出一句: “昔日你打断我长生桥… 今日我断你经脉,灭你满门!” ……………… ....................... 积灰的房梁,油灯忽明忽灭,昏暗至极。 陈易猛地睁开眼睛。 “嗬、嗬!” 陈易摸了摸自己的琵琶骨,又摸了摸其他地方,确认无事之后,怔愣了好一会。 “晕…头有点晕。” 陈易下意识地站起身,不觉间走到了铜镜前。 接着,他的目光微微一滞。 一身玄色官服,腰间一柄绣春刀,面容俊逸,束发固冠,俨然就是自己在游戏里捏出来的形象。 这个形象可是天生自带十点魅力。 “西厂锦衣掌刑百户…我重生到了刚刚开档的时候?” 陈易看了看腰牌,愕然道。 而就在他慢慢接受着现状的时候,一个淡银色的面板浮现在半空中。 【内外功法】 【点穴功(登堂入室)】 【怨仇阴阳诀(超品)(初学入门)】 【怨仇阴阳诀可将异种真气转化为自身真气。】 【可将自身真气灌入到武学之中,注入各门武学之中,以取精进,注意,怨仇阴阳诀只能注入真元,无法注入真气。】 【阳寿:三年。身负奇毒。】 【真气所余:十年(相当于常人修行十年)。】 看着逐渐清晰的文字,再加上先前的记忆,陈易逐渐完全接受了自己穿越的现状。 “我记得我开档十个小时的时候…是一位锦衣卫,倚靠林阁老当上了西厂百户,为了开局利益最大化,给人家当黑手套,贪赃枉法、为非作歹,又因太后的缘故而身负奇毒,再加上最高难度,所以寿命只剩三年。” “开局的时候,还弄到了一本功法…叫斩蛟刀法。” 想了想,陈易在床头摸了摸,果真摸出了这本功法。 陈易粗略地扫了两眼,很快,面板上门就多出了一行小字。 【增加功法:斩蛟刀法(未曾习得)。】 “果然,看来…现在真是刚刚开档十小时的时候,也就是游戏里一个月的时间。” “等等…一个月!” 陈易猛然间想到了什么。 庭院外面,传来了另一位锦衣卫的声音, “陈百户,时间到了,是时候去抄家了!” 毛毛细雨下。 陈易缓缓踏过了襄王府的门槛。 “真是富庶。” “这可是王府。” 跟在陈易后面,几个锦衣卫小声交流着。 陈易望了眼襄王府,府内虽极尽奢华,却是满满一派死气。 襄王府已经被锦衣卫与东厂封锁多日。 要说这襄王,也是个搜刮民脂民膏的主,坊间传言,府内有骏马数十匹,到处都是玉凤衔铃,金龙吐旆。 如今一看,只能说没有夸张。 “陈百户,襄王的几个供奉都被关在地窖里,全都被点了穴道,大人可要去看看?” 一个锦衣卫从襄王府里迎了过来,抱拳道。 “暂时不必。” 环视着襄王府,陈易开口道。 自己穿越到《天外天》里,被魔教圣女殷听雪所杀,眼下又回到了存档的开局阶段。 如果按照之前的发展,自己就该依照惯例,亲手打断殷听雪的长生桥。 魔教圣女殷听雪,《天外天》的主打女主之一。 襄王府自抄家之后,男子处死,府中女子则被罚入浣衣局,而由于襄王府与魔道素有勾结来往,入浣衣局之日,魔道巨擘之一的明暗神教显身京城,企图营救襄王府一家妻女,最后却只带走了殷听雪。 一轮红日悬挂在襄王府的亭台楼阁上。 摸了摸琵琶骨,陈易仿佛还能感受到幻痛。 不能按照先前的存档重蹈覆辙…… 那么…该怎么办? 直接杀了她? 并无不可。 陈易把手按在刀柄上,听见襄王府里一派哭啼,那是府里女眷们的声音。 他仔细去听,在那些哭声里,却没有听到殷听雪的。 意识到这点,陈易眯了眯眼睛。 那张溅着血的动人脸庞,若在剑光下渐渐苍白…… 就这样杀了她… 好像有点太可惜了。 自己也没有到恨得非要杀了她的地步,与其杀了这个仇敌,倒不如让这王女屈辱又无可奈何地服侍自己。 陈易摸了摸琵琶骨,仍能感觉到些许幻痛,他很清楚自己对她恨意,是那时如被凌迟的痛苦。 而且,她或许就等着死呢…… 对于这年头的女子们而言,与其被罚入浣衣局或教坊司,沦为贱籍,还不如赐条白绫把她们吊死。 而眼下的殷听雪,正心如死灰。 她乃是襄王正妃所出之女,其母在三年前不幸病逝,临死之前叮嘱她,要做一个良人,对她而言,让她入浣衣局,还不如杀了她。 结合殷听雪的背景资料,陈易飞快思索,目光落在了面板上的怨仇阴阳诀上,最后得出了一个计划。 她如此不可方物,与自己又有如此深仇大恨,不物尽其用一下,就太可惜了。 而且…自己本来就决定好,这次要打完美存档。 细雨落下,黄昏垂在天空上。 第二章 我是你的了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一觉睡醒过后,偏殿里,熟悉的哭恸声闯入殷听雪的耳畔。 她做了一个噩梦。 昏昏沉沉的感触上涌,殷听雪感觉到了什么。 在梦里面,有一个玄衣锦衣卫,残忍地打断了她的长生桥。 想到这里,殷听雪就不住发抖了下。 按照大虞律,被抄没罪家子女中,无论男女都要被打断长生桥,以此断绝其倚靠练气修仙延年益寿的道路。 从梦中醒过,殷听雪缓了几口气。 眺望襄王府死寂的楼阁,殷听雪偶然想起那银台寺的鹅毛大雪,自己茫茫然地呆坐是石菩萨面前,守着冻硬的贡品,看银台寺的雪落一天一夜。 她的母亲,是襄王正妃,却在三年前因病离世,离世前,最常待的地方,就是襄王为她在府内修建的银台寺。 而母亲死后,殷听雪也常常去那里参拜,坐在大殿里,一边看着石头菩萨,一边听着大雪落下。 实在难以想象,如今银台寺的雪已遥不可及。 抄家的人到来时,全家都已经乱作一团,襄王想带着世子强闯离京,却被锦衣卫们在城门抓获,失去了主心骨,襄王府里已经没人能主事。 家里许多女眷都哭了,可殷听雪没有哭。 她知道一件事。 明暗神教早已将自己内定为圣女,哪怕拼死也要救出自己。 即便她并不喜欢这样,她知道他们是魔教,可她没得选。 最后,几乎所有女眷都会被罚入浣衣局或教坊司,沦落贱籍,只有自己被明暗神教所救,供为一教圣女,横空出世。 一切都早已注定。 王府偏殿里,时不时有女人小孩的哭泣声,绝望蔓延在房梁上,殷听雪一言不发,只是时不时地摸一摸衣兜里的银票。 面对要沦为贱籍的命运,女眷们分起了府里的银票,每个人都在身上藏了些,而殷听雪由于是未出阁的嫡女,分得到的银票格外的多。 足足有三千多两。 这让殷听雪有些安心。 即便明暗神教没有来,三千两银子,也足以她用一生。 运气好的话,等到皇帝成年,大赦天下,她还能用这三千两银子赎身。 没事的… 殷听雪挤出了苦涩的微笑,看着王府的大门,脑海里回荡着的,是银台寺的雪。 静静的雪,让她也静了下来,她坚强地看着这死寂的景象。 一直到… 青石砖路上,出现了一袭玄色官服。 殷听雪的双眸先是停滞,接着慢慢瞪大,最后…浑身颤抖,抖个不停。 这一直不哭的少女,此时此刻,竟一时泪眼婆娑,淌出泪水。 深秋的寒风涌了进来。 那是畏惧的眼泪。 陈易迎着她的目光走了过来,仔细打量她的模样。 脸真小,眼睛是可怜可爱的杏眼,正不停地淌着泪,在这个年纪,她鼻尖不翘,却仍旧是琼鼻,肌肤白软,比大虞太后还要嫩上几分,灵动精致。她还未出阁,所以不是郡主,而是王女。 有些女子年近三十才端端庄庄、古典雍容,可有些女子十五六岁便倾国倾城。 啧啧…终于见到你了。 魔教圣女。 陈易扫了眼面板上的数字。 【负面情绪:30】 陈易记得,《天外天》的转场小提示里写过,殷听雪就是头外刚内软会反抗的小狐狸。 “是、是你…” 殷听雪不由颤着声音道, “是你要打断我的长生桥!” 她扶着房柱站起,惶恐不安地看着陈易。 她在梦里见到过这个人! 陈易上前一步,蹲下身来,抓住她的小手,笑道: “是我。” 如此俊逸男子微笑,任谁都相信他是个佳人。 可殷听雪只觉他笑意森然。 梦里面,就是他打断了她的长生桥! 捏着她的小手,陈易心里盘算着什么,而后起身带她离殿。 屋外有锦衣卫,看到此景,权当没有看见。 这可是百户! 开开荤怎么了? 陈易带着她,踏入襄王府那占地极广的亭台楼阁。 殷听雪的思维呆滞,她就任由陈易拉着走,像是个不会动的木偶,唯有衣襟里的银票上下晃动。 那是足够她用一生,甚至足够她赎身的银子。 一直到,她被带到王府的银台寺里。 那是先王妃清修祈福之地,内里供奉有观世音菩萨,面前的香炉积了满满的香灰。 一旁的聚宝盆里满是灰烬。 殷听雪这会终于回过神来,不禁问道: “你…你认得我?” 陈易下意识道: “当然。” 殷听雪听到陈易的话,像是听到什么可怕的事一样,问道: “你…是谁?到底是谁?” 被你灭了满门,又打断经脉的人。 陈易狞笑了起来,抓着她的手,抓得更紧了。 她不由吃痛。 【负面情绪:35】 陈易看着少女,私欲汹涌, “西厂百户,陈易,字尊明。” 断去我一身经脉,灭我满门,真是心狠手辣。 可是现在,却又任自己拿捏。 刚刚好,能做自己修炼怨仇阴阳诀的修行道侣。 自己很喜欢,那种女人恨得自己牙痒痒,却又不得不屈服的情节,这也是自己为什么选择怨仇阴阳诀。 银台寺里只有他们两人,陈易看着殷听雪,以不高不低的音调道: “明暗神教,浩浩荡荡有三千教众,供奉大明尊,主张世上分明界暗界。 两年前,襄王表面礼佛,实际上暗中皈依明暗神教,而神教也暗中为襄王招揽天下高手。 拉拢一位朝廷藩王,风险极高,一招不慎满盘皆输。可是,谁叫襄王府里出了个襄王女,被前教主遗训定为清净圣女,只待出阁嫁人后远赴神教。” “你…你怎么知道?” 听到这番话,殷听雪的小脸愈发惨白,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对方。 陈易当然不可能告诉她,自己是从后面的剧情里知道的。 襄王府被抄家,襄王及其府内男丁被判处流放三千里,女眷们沦为贱籍,乃因锦衣卫们查到襄王与魔教勾结,也因为他们只查到了襄王与魔教勾结。 无论是明暗神教,还是襄王府,都未曾走漏过殷听雪是魔教圣女的消息。 而一旦走漏, 恐怕就是满门抄斩。 想到这绝望的局面,殷听雪抖得厉害。 【负面情绪:50】 “你想怎么样…杀了我,除我于后快?” 说完之后,她梗直脖颈,烈女般道: “那便杀了我吧!” 听着她的话音,陈易看着她的脸。 “杀掉太可惜了。” 无论是哪个存档,陈易都没杀过这一个接一个的女仇敌。 不,我不喜欢杀人,我喜欢娶妻纳妾。 殷听雪深吸一口气,误以为他可以交流,缓声问道: “你想…做什么? 你想投靠神教吗?…若是如此,定然有你供奉之位。” 【负面情绪:35】 陈易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戏谑, “我好好的一个西厂百户不当,好好贪墨不贪,跑到你个山沟沟里当个供奉?” 闻言,殷听雪为之一滞,她的呼吸不住急促起来。 难以言喻的绝望弥漫上来。 “你想要什么…让襄王府满门抄斩吗?” 殷听雪沉默了半晌,颤声问道。 “让你也到阴林地府去?那也太惨了。” 陈易嬉笑道。 “还是让你有个好去处吧。” 殷听雪的眼神瞬间惶恐不安,可很快,这个长在王府的早熟少女意识到什么。 她慢慢安定下来,接着,她低垂眸子,小声试探地问道: “你想要…纳我为妾,纳入府上?” 陈易不得不佩服少女的直觉。 于是,面对这个前世打断自己经脉,自己又打断她长生桥的女子,陈易轻轻拍打她的背部,平静道: “你很敏锐,还比一般女子都要聪明。” “如果没有我,你就会被魔教带走,供为圣女,然后横空出世……” 陈易一边说着,一边扫两眼面板。 这番话下去,负面情绪蹭蹭上涨,竟然直接来到了六十之高。 殷听雪坚强地抬起眼眸,狠狠地盯着陈易道: “不,不! 我死也不会让你这衣冠禽兽得逞!” 陈易狞笑了下, “现在,你没得选。” 开玩笑,即便自己没有穿越到《天外天》里,也会在这个完美存档里收纳几乎所有值得一提的女角色。 现在,可是完美存档进行时,趁着魔教没来,殷听雪还未成长,正是收她入府的好时候。 更何况,自己的出身功法还选了怨仇阴阳诀。 看着决绝的殷听雪,陈易缓声道: “想一想吧,难道你真想去做魔教圣女,干尽滥杀无辜,蛊骗信众之事?” 殷听雪径直道: “那也好过屈于人下、含垢忍耻!” 陈易直直地看着她,平淡道: “这样,你又有何颜面去面对先王妃呢?” 殷听雪僵住了,她回想起了病榻前,虚弱的母亲有气无力地呼吸着。 那时,母亲已经说不出话,只能用手指在床榻上写字,表达心里的意思。 殷听雪还记得,那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 “你要乖,要做个良人。” 少女抖了抖,不住发问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 眼前这个男子,好像有着某种魔力,能够洞穿自己内心,说自己是魔教圣女,可他更像是魔王波旬。 “我远比你想象中更了解你。” 陈易轻笑道: “而且,我说过了,你没得选。” 殷听雪听到之后,刹时沉默不语,像个木头一样立在原地,寺庙里尽是死寂,菩萨默默低眉,像是垂怜地看着襄王女,可它始终沉默着,无论襄王女怎么害怕,也一昧地沉默不语。 良久之后,她的嘴唇微微颤动,传来像是木头碎裂的呻吟声音: “我没得选…” “好、好…我是你的了。” 不知为什么,陈易的心颤了下。 倏忽之间,殷听雪挣脱开了他,猛地冲到菩萨面前,那是在要撞墙自尽的架势,她在香炉面前停下,抓起案桌上的火镰。 陈易看着青衣少女,一阵恍惚,她的身上,流露出无法言语的倔强与决绝。 她像是要杀死谁似的。 殷听雪打起火镰,案桌前聚宝盆升腾起火焰,她的面容在火光里晦明不清,像是在熊熊燃烧起来。 是啊,熊熊燃烧… 她大概是女子里的金阁寺,有种注定在大火中燃烧殆尽的美。 殷听雪两手扯开衣襟,一张张银票鹅毛大雪般飞落出来,远处王府的哭恸声渐渐模糊,那足以她用一生的,能为她赎出清白身的三千两银子,尽数滚落入火舌里,红黑色的火焰蹿动,阵阵黑烟跃起。 她什么也不剩了,几乎什么也没有了,那三千两银子,全投入火里烧掉,烧得一干二净,这样,她没有后路了,她就是他的了。 火焰势大,似要闯出门扉,快要窜上天空。 陈易缓缓走过去,伸出手,想要宽慰她,可刚放上去,就被她使劲甩开了。 她哆嗦地喘了一阵气,俄而猛地转过身来,抓过自己的手,按在起伏的胸脯上。 她直勾勾地盯着仇人,倔强道: “我是你的妾了!” 第三章 主人(求追读)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大虞庆盈十四年,凄凉的秋风自银台寺的梵门穿堂而过,襄王妃那时生下了殷听雪,近十七年后,陈易面对的正是同样一束秋风。 火焰的碎落随风飘过梵门,像佛经里的顷刻花,菩萨的面容模糊不清了。 殷听雪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陈易看着她,心绪一时复杂,既有恨意,又有怜惜。 少女的眸光里掠起了一抹厌恶。 就是这个梦里出现的人,这一次,他没有打断自己的长生桥,而是胁迫自己委身做妾。 想到这里,殷听雪咬咬牙。 若有来日…定当如数奉还! 半晌后,她竟主动开口道: “你…你不是要洞房花烛夜吗?那来吧。” 她面色决绝。 陈易这时回过神来,冷笑了下,显然不把她的决绝放在眼里。 倒不如说,她决绝一点才好。 这样才更兴奋。 “小圣女,你怎么会觉得,我会如此渴求洞房花烛?” 陈易反问道, “一个西厂百户,会缺女人?” 殷听雪听到这话,瞬间有些发毛。 陈易伸出手,绕弄起她垂到腮边的发梢道: “我为什么要这么急着享用你呢,你反正是我的妾了。” 闻言,殷听雪打了个寒噤,这时她终于明白,眼前这人,所求的不只是色相。 而是…折辱…… “不,你不能这样!…我是襄王之女,孝宗一脉,谥曰圣神文武钦明启运俊德孝皇帝……” 殷听雪像是好不容易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拿着先帝的名头威胁。 陈易的脸上挂起了微笑。 殷听雪生起一丝不安。 “那你去敲登闻鼓,看看是我人头落地,还是整个襄王府上下都掉脑袋。” 陈易抓住她的手,怂恿着她, “去吧、去吧,清净圣女,去吧,不会不识路吧,要不要我带你去?” 殷听雪瞳孔紧缩,又惊又惧,陈易又一次揭露了那残酷的事实,她根本没得选。 无论陈易怎么扯,她都不敢走,都不敢动,脖颈上满是冷汗。 【负面情绪:70】 殷听雪看着陈易,内里深深畏惧,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陈易笑吟吟地拍了拍仇家的脸蛋。 殷听雪如何感受不到这羞辱意味,可她只能站定不动。 陈易从怀里抽出了什么。 那有一份印泥、一份为期八年的婢契。 陈易览视着少女惊恐而绝望的模样。 “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她是个倔强的女子。 自己说她没得选,她反手就毅然决然地把三千两银票都烧掉了。 可在倔强的表皮之下,却是软弱。 殷听雪轻颤地抬起手,按上印泥,最后,在泛黄的契纸上,按了下去。 “我…是你的了…” 相较于方才的决绝,她的嗓音有些绝望。 “然后呢?” 陈易的嘴角勾起,看向某处, “这可还不够,难道你还要对我直呼其名?” 【负面情绪:75】 “然后…” 殷听雪眼眶瞬间涨得通红,耳根滚烫,可她只能低垂下头,她挣扎着,强令着她自己吐出两个字, “主人……” 【负面情绪:80】 【条件满足,怨仇阴阳诀触发】 【你与仇家相聚,在这个过程中,你的心湖多次涟漪,对她又恨又怜,再加之她对你的负面情绪,你的修为得到增长。】 【初次运转功法,增加七年真气,殷听雪负面情绪奖励三年真气。】 【阳寿:三年。身负奇毒。】 【真气所余:二十年。】 【多余的真气可以凝结成真元。】 看到这里,陈易感觉到丹田一阵舒适的暖意,经脉之中,像是有着什么在流淌,感觉到四肢比以前更加灵活,也更加有力。 看着发抖着的殷听雪,陈易笑了起来。 接着,他伸出了手,往腰窝上狠狠一戳。 让你斩断我经脉, 戳你腰窝! 殷听雪抖了下,双腿发软,一下就往前倒在陈易怀里。 陈易感受着少女的颤抖。 接着,他就想到了什么,看向了面板。 【斩蛟刀法(未曾习得)。】 这是前期的重要的厮杀功法,可眼下真气太少,陈易看着面板上的真气,一时犹豫,该全部注入吗。 除了阴阳诀之外,有没有增加真气的功法… 接着,陈易的目光缓缓下移。 看着这魔教圣女,陈易想到了属于明暗神教的一门功法。 察觉到他的目光,殷听雪瑟瑟发抖,她咬咬贝齿,面色苍白道: “你想要什么?” “吸星大法。” 看着她高达七八十的负面指数,陈易吻了吻她的额头, “交出来吧。” 殷听雪擦了擦,显然不喜欢。 她心有余悸道: “我记在了脑子里,一字不差。” “嗯。” 陈易有些惊喜地看着她。 他没想到殷听雪的记忆力如此超群,竟直接记在脑子里。 记得《天外天》里,正道的论剑大会上,身为魔教圣女的她就在大会上横空出世,连败十数位高手,那时她似乎熟知各派心法,并且一一破解,以此以弱胜强。 简直就是魔教王语嫣! 能做到这样,除了魔教的帮扶以外,更主要的,还是她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斗转星移、天地空明、明暗两界、二宗三际……” 等殷听雪念完之后,陈易的面板里,又多了一门功法: 【吸星大法残篇(未曾习得)】 殷听雪讪讪道: “这门内功,乃是明暗神教所赠,留给我日后修炼所用。” 陈易微微颔首,旋即将十年的真气汇入到吸星大法中。 【第一年,你开始阅读吸星大法,得知此法需要静心修行,思想不得杂乱,你努力约束,却未得窍门。】 【第三年,三年静修,你已学会约束心神,你隐隐约约捕捉到大法真意,可由于只有残篇,真气运转到一半便断绝,仍然未得寸进。不得已,你开始推敲残篇内容。】 【你开始查阅经典,再加之推敲,勉强补起残篇的十分之一,多年研习下,第五年,你终于踏上正轨,可以汲取他人真气。】 进展缓慢啊。 看着这些字眼,陈易不住皱眉,但没有中断,还是继续灌注,或许有什么变化。 【第八年,你逐渐领悟何为斗转星移,明暗交际,吸星大法有所进展。】 【第十年,多年修行,你的吸星大法已经初窥门径,只是可惜未能补全残篇,或许你再经过多年修行,便可以再进一步,亲手补完整本功法。】 【吸星大法残篇(初学入门)】 十年真气尽数灌入,陈易感觉到,双手一阵暖洋洋的,在不断发烫。 看着吸星大法,又看了看怨仇阴阳诀,陈易想起了什么,眼前一亮。 吸星大法是一门前期极强的内功,靠的就是汲取他人身上真气,并倚靠时间来炼化为自身真气。 简单来说,常人辛辛苦苦修炼十年的真气,一旦被玩家斩杀,体内真气就将尽数融入玩家的经脉里。 当然,如此强力,也意味着这门功法也有着极大的副作用。 一旦体内异种真气过多,而且不得转化,那么自己就会爆体而亡。 而与高手对敌,高手一旦发觉吸星大法的存在,也会再自身真气内动用手脚,致使敌人体内真气相互冲突,削弱实力,甚至震断经脉,类似这样的情节,许多武侠小说、武侠游戏里都有。 然而,刚刚好,自己开档时的出身功法选择了怨仇阴阳诀。 倚靠怨仇阴阳诀,可以将体内的异种真气,转化为自身的本源真气。 唯一的问题就是,由于怨仇阴阳诀现在不过初学入门,转化真气,会有极大的损耗,可能原本十成的真气,只有两三成。 可纵使如此,仍然是收获惊人! 至于剩下十年的真气。 陈易决定还是得先留一下。 不久后,陈易领着被包起面巾,遮住脸颊的殷听雪走过偏殿。 这里仍是哭哭啼啼的一片,昔日府上的女眷尽是枝头上的凤凰,哪成想,起朱楼、宴宾客、一朝楼塌了。 几个女眷从身材上判断出那是殷听雪,见她要被穿官服的带走,面上不住流露出艳羡,再想想自己,一时哭得更厉害了。 在这年头,讲究士农工商四民身份,而被罚入教坊司,无疑是被逐出四民之中,世世代代沦为贱籍,日后的悲惨,可见一斑了。 殷听雪走过偏殿,她已经哭过了,感觉到他人的视线,默默地垂着头。 对于她来说,即便是沦为贱籍,一辈子不能赎身,都比给仇人做妾要强。 可她没得选。 她唯一能选的,就是把那三千两银票烧得一干二净。 “我带这婢女到厂里提审。” 来到襄王府大门,陈易抱拳道。 他是西厂百户,锦衣卫们哪里敢当面拦他,直接让路,唯一能有资格拦他的,只有官高一级的西厂千户闵宁,可这俊逸佳容的后者只是紧皱眉头,没说什么,显然不想掺和。 人群之中, 只有几个站在最外围的锦衣卫,看见殷听雪,似是猜出了她的身份,目光狂热,互相交换了下眼神。 他们之中,几乎都是新人,除了一个叫宋生宝的,陈易扫了他们一眼,随后眯起眼睛,手轻轻搭在绣春刀上。 第四章 舍不得杀你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我听说过你…” 离开襄王府,殷听雪缓了过来,试探问道: “西厂百户陈易,背靠林党,作风奢靡、贪腐成性,而且…一身武艺滥竽充数,虚有其表?” 陈易呵呵道: “不愧是皇亲国戚,一句数落人的话就用了四个成语。” 殷听雪还没来得及轻哼一声,陈易便拧过头来,贴到她脸上。 “可正是这样的人,就是能把高高在上的襄王女纳为妾室。” 殷听雪失了几分血色,半晌后心里悻悻然, 就算这样,你也照样德不配位!等着吧,你迟早要遭报应的。 陈易没有理会她。 拐过一个路口,走过一条巷子,陈易的脚步放慢了些。 仅容三人并肩通关的巷子外,响起零碎脚步声。 三个官服锦衣卫,缓步出现在陈易面前。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真是个好地方。 “陈百户,擅自提审罪女,恐怕不合规矩吧。” 低沉的嗓音响起,东厂役长宋生宝如小山般屹立,两个番子走到他的两侧身前,他们面目相似,像是兄弟。 而两个东厂番子的目光,看向了殷听雪,眸光里流露出狂热的崇拜,末了看向陈易,又流露出浓浓敌意。 陈易侧过脸,便看见殷听雪一脸幸灾乐祸。 “报应来咯!”她小声道。 显然,这圣女认出了这群锦衣卫的身份。 魔教谍子! 陈易抬眸看去,淡然道: “按规矩,西厂有权越过东厂行事,按职位,我是百户,不知你是按哪条规矩拦我。赶紧让开,我要回西厂。” 宋生宝面无表情,而两侧的东厂番子听到陈易的话,却是只觉好笑。 两厂一卫里,谁不知道陈易的百户之位是怎么来的? 寻常百户一靠武艺二靠功勋,可他却是全靠那祸国殃民的林党才有今日的位置。 “我们只要这个罪女,你大可离开,这点银子,算是给百户的孝敬。” 说着,宋生宝抽出些许银票,恩威并施道: “陈百户,大家都知道你几斤几两,劝你别冲动,为免伤了和气!” 陈易却笑道: “我没想到…魔教中人竟然混入了锦衣卫里头。” 三人面上陡然一惊,宋生宝最快反应过来,面沉如水道: “你是怎么知道…” 陈易却笑道: “你不是自己承认了吗?” 事实上,自己不是猜的,而是早在开局之时,便知道他们的身份,之前不揭穿,不过是为了之后将京城魔教一网打尽做准备。 巷子内,三人闻言面色一僵,眸光里多出了一抹杀机。 气氛突变。 两个番子缓步压上前来。 “识相点退开吧,权当无事发生。” 杀机弥漫,陈易感受到了死亡的逼近。 他一边说话,一边心念微动,毫不犹豫地往刀法注入真气。 【你将辛苦修炼的真气汇入,功法每一字每一句经由真气流通你的经脉。】 【在你脑海里,竟开始自行推演起斩蛟刀法。】 陈易的脑海里,隐隐出现了自己的模样,手中持刀,不断地出刀收刀。 【第三年,你隐隐捕捉到人如长蛇,再如何凶恶,亦有七寸,斩蛇需斩七寸,斩蛟刀法初学入门。】 【第六年,你已基本掌握,朝下一境界迈进,可称小有所成。】 【第八年,你冲击刀法大成境界,你不幸失败,却有所明悟。】 【第十年,你捕捉到一丝明悟,刀法如同于浩荡洪水之中,斩走渎蛟龙,登堂入室,已入大成境界。】 见陈易屹然不动,宋生宝阴沉不定,心里盘算起,杀死一个百户会有多大的后患。 此人投靠林党,一朝升任百户,在西厂根基不稳,杀了,会遭到西厂的调查,但不会深查,只要上下打点,找个替死鬼,就能蒙混过关…… 宋生宝心里盘算不断。 陈易却率先抬步上前。 少女看着他越过自己,一步步地缓缓抽刀,刀光寒彻,她面目困惑。 这人想做什么?狐假虎威久了,真当自己是头老虎了? 下一秒,陈易双手握刀,以迅雷之势踏步前刺。 几乎没有人料到陈易会先声夺人,突然发难。 哗—— 站在最前面的锦衣卫喉咙一甜,尖刀穿刺过喉,又飞快拔出。 或许是曾被杀过,或许是因为见过血海地狱的场面,陈易面无表情,没有初次杀人的惶恐。 血液顺着刀脊流动,另一个番子惊愕地看着这一幕,待兄弟的尸体倒下后,他才怒吼一声,眼眶发红地要拔刀上前。 陈易却先他一步,一手猛地伸了过来,五指并拢,按住了番子拔刀的手。 长刀卡在刀鞘中段,番子全然没想到陈易的速度竟如此之快,双目瞪大,还没来得及惊愕,陈易就抬刀一推,捅穿了番子腹部。 接着,他猛然一拧。 肠子哗啦啦地滑出窟窿口,番子剧痛中捂住腹部,像是想要塞回去,可滑溜溜的肠子从指缝里漏了出来。 眨眼之间利落地解决二人,宋生宝悚然一惊,冷汗骤起。 方才他在心里盘算杀人的后果,一时失神,而他唯一没有盘算的,就是他们三个人杀不死这个败絮其中的百户! 厮杀经验丰富的他退后两步,将长刀抽出,摆出架势,提刀迎敌。 适时,陈易身形前冲,长刀侧提,一记横斩,空中划过半月般皎洁寒光,直直斩向宋生宝咽喉。 宋生宝潜伏已久,已经当上锦衣卫总旗,后被调任东厂,在一众役长里武艺名列前茅,刀身眨眼便抬起,横拦身前,陈易的刀与其重重相撞。 巨力自双刀交接之处传来,宋生宝被生生震得逼退三步有余,他目光骇然地看着陈易,后者却仅仅退后半步。 一击交锋下,宋生宝刹时认出了陈易的刀法,它来自于西厂千户闵宁! 如此精纯,他是什么时候学的?! “你怎么会…闵千户的斩蛟刀法?!” 思绪之间,陈易又是一刀斩来。 刀锋凌厉,宋生宝毛骨悚然,主动上前,刀从侧出,想要架住陈易一击,可当刀兵再次交接之时,庞大得如同斩断蛟龙的刀势硬生生地砸断了他架刀的念头。 陈易先是一松,随后双手猛然一拧,手中绣春刀猛然将宋生宝连人带刀压了下去,接着他松开一手,朝宋生宝的面门上轰然一拳。 宋生宝的鼻梁折断,头颅朝后晃去,手中之刀一时不稳,陈易抓住机会朝咽喉又是一刀,宋生宝慌忙间凭借经验抬刀就挡。 刀身震荡,弯曲起了一个极大的角度,随后“嘣”地清脆声音,刀身被硬生生斩断。 “你!” 宋生宝握着断刀跌倒在地,慌乱间,看见陈易的刀已经近到面前,他抬手就要用断刀刺去,做最后的搏杀。 刺骨的寒风袭来,宋生宝刹时毛骨悚然。 陈易反手一拧,一刀刺入他握住断刀的手。 “饶命!百户饶命!” 血液喷涌,剧痛袭来,宋生宝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 陈易半身都是人血,静静地看着惨叫的宋生宝,这一刹那,仿佛体验到了殷听雪杀死自己时的快感,他问道: “不是知道我几斤几两吗?那你说说,到底几斤几两。” 宋生宝面色惨白,骇然地看着这一幕。 他不是…全靠林党才当上百户么?之前表现出的徇私舞弊、德不配位,难道都不过是在藏拙么?! 思绪间,宋生宝脊背生寒,失措道: “别冲动,别…别伤了和气,你杀了我,东厂会查你,我毕竟是个役长,你应付不了!放我一条生路!这事就这样算了!” 陈易那冰冷的脸上,这时露出了一抹微笑,多了几抹戾气。 接着,宋生宝就听到一句寒煞入骨的话。 “放你一条生路?那谁放我一条生路?” 随后,一只手按在他的头上,一刀捅入心脏里。 【宋生宝,共有常人二十年异种真气。】 彻底气绝的几秒,陈易已经尽数取走他身上的真气。 异种真气在体内冲撞,剧烈的刺痛涌起,陈易咬紧牙关,死死忍耐,直到最后,异种真气勉强平息下来。 陈易旋即转过脸,望向了旁观这一幕的殷听雪。 襄王女此刻早已面无血色,她还是头一次看见杀人。 看见他走过来,她忐忑无比,心脏剧烈跳着,下意识地一阵后悔。 他不会…听到那句话了吧? 殷听雪双手攥住,往后缩了缩。 “你刚才不是很幸灾乐祸吗?嗯?” 陈易悠悠擦拭刀上鲜血,笑眯眯发问, “想咒我死?” 殷听雪被吓住了,还不待她再退后一步,就被陈易一把手抓住, “乖,我还舍不得杀你。” 说话间,她的手臂被攥得生疼,那眼角盈满泪水,贝齿打颤。 陈易一阵冷笑。 察觉到他的目光,殷听雪瑟瑟发抖,泪光闪动,无意识地呜咽了几声。 “你要…做什么?” 她在梦里见过这个男人,是他在梦里打断了自己长生桥,又是他助纣为虐抄了她的家。她恨这个纳她为妾的男人。 “你要…做什么?不要这样…” 迎上她那即委屈又憎恨的目光,陈易的气喘了起来,那日她冷血的俏容掠过心头。 抚摸她的肩膀,陈易感受到一丝抗拒,狞笑了下后亲了上去。 唔。 殷听雪浑身一僵,想躲闪,想推开,可却被陈易按住了,她的娇躯狂乱颤抖,发出细碎呜咽声,那是皇亲国戚的屈辱和绝望,她想反抗却不能反抗。 这初吻就像她最可怕的噩梦。 而他享受着这一吻下,她的挣扎与哭泣。 良久唇分,殷听雪身形晃动,面泛潮红,那不是什么情意绵绵的红,因为她的手脚冰凉。陈易故意冲她笑了笑,讥诮道: “你是我的了。” 殷听雪战战兢兢,又胆怯又怨恨地看着他。 她现在心里乱得很,难受得低低啜泣,却还是不敢推开陈易。 她不明白眼前这个男人为什么非要折辱自己,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迫自己为妾,自己明明没做过什么错事,也没做过什么坏事呀。 “你为什么要欺负我呢?”她怯怯问道。 真软弱啊,这杀人灭门的仇家,原来内里是这么软弱吗? 不管怎么说,自己终于吻上这仇家的唇了。 陈易侧过脸,看向了面板。 【负面情绪:80】 【条件满足,怨仇阴阳诀触发】 【怨仇阴阳诀初学入门,二十年异种真气,可汲取其中三成,得六年真气。殷听雪负面情绪奖励三年真气。】 【真气所余:九年。】 第五章 我没要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西厂千户闵宁看着巷子里三具尸体。 “两个都是一刀封喉,出刀干劲利落,都没拔出武器就死了。” 闵宁随意扫过几眼尸体,跨前一步,她眉宇英气,面容严肃。 看见宋生宝的尸体,闵宁扫了眼,接着瞳孔微缩, “刀直接被斩断了,看切口…两边都是弯的,是被斩中弯曲后突然绷断的,势大力沉,骤然爆发…是斩蛟刀法?” 闵宁面露愕然。 京城里另一个会用斩蛟刀法的,她只想到了一个人。 “是陈易…可他不是一个月前,才偷到刀法的么?” 想到这个人,闵宁柳眉轻蹙, “难道他是个大才?竟然隐藏得这么深么?” 一个月前遇见这个来历不明,却突然身居高位的男人时,闵宁还嗤之以鼻。 关系户,谁都不喜欢。 更何况,陈易二十多岁,却连一个九品武夫都不是,就像一张白纸。 而闵宁二十出头,却已经是八品武夫,因其天赋异禀,又曾破获大案,再加上她爷爷曾是锦衣卫南镇抚司,对西厂督主有救济之恩,故在及冠之后便当上了西厂千户,并被外派到东厂行监督之责。 她年纪轻轻就有所成就,理应值得敬畏,事实却恰恰相反,东厂人都不太满意这个空降过来的上司。 她性子太直了,太正了,容不得多少脏污。 粗略地调查后,闵宁抬脚离开巷子, “得去找一下姐姐,调查一下他的跟脚,如果没问题的话,就…找他一起去拦住那群魔教余孽。” …………………… 京城有许多烟花柳巷,百花楼便是其中之一,这里有难以梳笼、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也有千娇百媚、翻滚红浪的红倌。 “你说的那个陈易,我记得。” 闵鸣摇着扇子,巧笑嫣然。 她千娇百媚,天生柔骨,一双桃花滴水眼眸,身上红衣被撑起一轮圆月,因她性情好,能容人,青楼里的姐妹们总调笑她,说她以后定是能自个儿喂自个儿的好娘。 “嗯,姐你尽量调查他一下,他身上有点蹊跷,不要小觑。” 千户千叮万嘱道。 “宁儿你是不是想这男儿想得紧?跟姐姐这样唠唠叨叨,对了,我记得他生得俊俏模样。” 闵鸣柔声调笑道。 女扮男装的闵宁俏脸微红,而后厌恶地摇了摇头。 如果可以的话,她宁可永远见不到这个徇私舞弊、德不配位的人。 这是一种,来自价值观上的敌视,更何况,他还偷走了家传的斩蛟刀法。 “姐你太轻薄了,此人再如何丰神俊逸,都不过是银样镴枪头。” 闵宁轻声道。 “女子间讲讲浑话,不打紧,反正姐姐我也从不跟男人讲。” 闵鸣笑着道。 不久之后,闵宁离开了百花楼。 闵鸣侧过脸,看向了厢房的阴影处。 “青媒姥姥,出来吧。” 一位满头华发,腰背佝偻的老妇自阴影里走出,身为西厂千户的闵宁却始终没有察觉她的存在。 “那个陈百户的来历,确实是一个谜。” 青媒姥姥淡淡道, “勿用楼早就想让你去查一下,你是这楼里少有的得力干将。” 闵鸣皱起好看的眉头。 青媒姥姥无疑是在拿她当作一件勿用楼的工具。 见闵鸣没有说话,青媒姥姥误会了什么。 “难不成你没有信心?” 青媒姥姥缓缓道: “说来也是,年纪轻轻就当上西厂百户,就算背后有林党,恐怕其深受太后的重视。能被这样重视,恐怕忠贞体国,性情刚硬。” “闵姑娘要小心,不要触到他杀心,避免他给你来硬的。” 闵鸣一阵嗤笑。 青媒姥姥不曾见过陈易,可她却见过。 那确实是个俊俏人,可正因如此,也确实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货色,自己手里的情报,可收集到不少他贪污买墨、挥霍无度的事。 “姥姥说笑了,江湖儿郎,儿女情长,我今晚盛装打扮去见他,他怎么会跟我来硬的?” 接着,她说出了句只有清倌女子会说的口花花, “就算他来刚的,来硬的,也迟早要软下来。” …………………… 不久之后,来到皇宫东华门外,打开内宅大门,陈易把襄王女带到厅里。 一路上,殷听雪都丢了魂似的浑浑噩噩,双颊仍留有红晕,对于这襄王女来说,这样的轻薄是从未有过的,而且更可怕的是,她是妾,以后不知还有怎样的折磨等着她。 她的畏惧,陈易并没多少在意,只是领她进了屋,给她介绍了一遍,最后把她赶到卧房去。 来到厅里,摸了摸嘴唇,回味了下那一吻,陈易觉得感觉不错,却没有再亲她一次的打算,也没急着做更进一步的事。 要是把她亲麻木了,她的情绪波动就不会那么大,就没意思了。 而且这一吻,已经暂时让自己满足了。 “感觉有点…贤者时间。” 陈易自嘲笑道。 比起肉体上的满足,更像是一种精神上的满足,满足的不止是报仇雪恨的情欲,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爱怜。 这种爱怜会带来胸腔间的紧缩感,这远远比洞房花烛夜要爽,当然,如果两者叠加的话,或许…… 片刻,陈易止住了胡思乱想,毕竟贤者时间,哪怕是个大愚也若智。 “先看看宋生宝身上搜出来的功法吧。” 陈易掏出一本功法。 江湖人士们,常常身上都会带一两本功法,一来是能勤学苦练,二来则是必要时献出功法保命。 而宋生宝随身携带的是一门轻功法门,也是一件…魔教信物。 翻看几眼后,面板上便多出了“鹰落功”几个字。 看了看手上剩余的真气,陈易有些犹豫,该不该往这本功法里全数注入,还是留一点以备不时之需。 “不用这么急,等真气有多一点再说,先去洗澡吧。” 陈易站起身来。 洗过澡后,庭院外面,不知何时,笼罩起了浓厚的奇怪香气。 已经入夜,陈易猛地抬起头。 这间皇宫东华门外的庭院,此刻弥漫着缕缕香气,飘荡到窗前。 陈易默默起身,抓起了挂在墙上的绣春刀。 微风掠过,隐隐有阵阵颠鸾倒凤之感,一阵香气浓郁扑鼻。 挑起灯,陈易踱步到门边,发觉不知何时,院门大开。 陈易皱起眉头。 想要来西厂,要越过皇宫外的侍卫,这潜藏的功夫,不简单。 陈易看到某处黑影挪动。 “谁?” 声音落下,那黑影刹时一惊,而后缓缓走出,一个女子头戴面纱,摇着折扇,红裙下身姿曼妙,香风瞬间扑鼻,汹涌之物缓缓靠近。 她慢腾腾地靠近,掩面轻笑道: “公子,是妾。” 她身上泛着一股酒气。 话音刚落,院中香气突然浓烈数成。 那双桃花眸笑盈盈地看着陈易,出声道: “妾似乎在勾栏里见过公子,公子也是妾的恩客吧。还请公子进房一叙。” 浓郁香风袭来,陈易的心思不住泛起波动,头脑昏昏欲睡。 女子摇曳生姿。 他低垂头,出声道: “…你真要与我进屋?” 听到陈易声音发抖,女子意识得手,魅声道: “就一晚,哪怕,是妾倒贴赏钱。” “…好。” 女子渐渐来到陈易跟前,还不她抓起陈易的手,陈易就先把手按在她的双肩。 “真性急…” 女子吐气如兰,掌心里的匕首缓缓探出,身姿轻晃如天仙舞动。 陈易的手,按在她肩上。 就在她虚眸等待良机时, “抱歉姑娘,” 陈易吐出四个字, “贤者时间。” 下一刻,女子的脸色瞬间煞白,紧接着她浑身发软,直感觉到多年修行的真气,被源源不断地汲取。 她起初还想动手,可脱力敢渐渐涌起,转眼之间,一身真气竟然失之七八。 “谢谢姑娘倒贴赏钱。” 听到这话,女子一时气急,躯体无力地往地上一倒,昏迷了过去。 【闵鸣,共有常人十年异种真气。】 陈易面色惨白,努力平息下异种真气。 闵鸣… 揭开面纱,打量着她娇俏面容,再比对一下,陈易立即意识到是谁。 “柔骨剑闵鸣?” “等等,她这会不应该待在百花楼当清倌谍子吗?” 难道是因为自己带走了殷听雪,蝴蝶效应之下,导致剧情发生改变? 记得不错的话,《天外天》里,她算是这座京城里的百事通,基本初次进入游戏,都会按照提示到她那里打听关于京城的情报。 而只要用心攻略,很容易就能跟闵鸣达成一段良缘,只是在后期,修为低薄的她出场机会越来越少,算是整个游戏里最缺乏存在感的女主之一。 比起她自己,她的亲妹妹却在游戏中后期逐渐大放异彩,不仅三十岁前便登上武榜前十,更在天门开裂之后,提剑飞升。 看着地上柔弱无骨的女子,陈易指头微动。 不过,她并不算是自己的仇敌。 “修为本来就低,还被我吸走了一身真气。” 陈易想到了什么,阴恻恻道: “倒是可以好好培养。” “先带回去,等醒了再问吧。” 体内异种真气在经脉里冲撞,陈易一阵难耐。 他从庭院里找来麻绳,把闵鸣捆绑起来,放到客房内,随后便耐心等待起来。 ………… 闵鸣刚刚醒来,嘴被塞住,一看到陈易,就挣扎地要从床上站起,看其神色,简直恨不得将眼前之人撕得粉碎。 辛苦修炼的真气尽数被人薅夺,其羞辱程度,仅仅亚于直接打断手脚。 “你好,闵姑娘。” “我很想知道,是谁派你过来的。” 陈易推开窗户,月光打在脸上。 那一刹那,这个清倌女子微微一惊,她不是没见过他,一个月前,他就来过百花楼打听消息,可是灯光昏暗,她看不清那张脸,仅能捕捉到些许惊艳的轮廓,很快她就忘个精光,仅剩下那双眼睛,还是留下了雪泥鸿爪。 可现在,她终于看清这西厂百户的模样,那是一张初看无奇,再看却惊艳的脸。 简而言之…真的很帅。 陈易摘下了她嘴上的破布,她的手脚仍被束缚,他侧过眼,看了眼面板。 【负面情绪:40】 “陈、陈百户…” 闵鸣吞了口唾沫,下意识娇声道。 陈易却揪起她的耳朵,又问了遍: “是谁派你来的?” 闵鸣吃痛地叫了声,眼角微微拧起,黛眉微蹙,她用来让人一掷千金的,就是这一副可怜模样。 “回陈百户,是妾自己来的…妾听说,陈百户从王府上新纳了一位美婢,便决心过来一探究竟… 还请陈百户怜惜,放妾一条生路。” 陈易脸上露出微笑, “诸夜无故入人家者,主人登时杀者,勿论。依照大虞律,我现在就可杀了你。” 闵鸣面色发白。 可白蛞蝓脑筋急转后,想到了法子,她手脚并用,几乎要贴过来,佯装哀声道: “妾已无力自保,如今命在百户手上,可妾一清倌女子,家无余财,又有什么能在百户手里买命? 妾向来以色侍人,却恪守良道,从未梳笼……” 话语里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 陈易直直地盯着她。 她欲语还羞道: “百户若不弃,妾愿拜为义夫。” 闵鸣如此千娇百媚,乃是因她有所凭依。 她在某处绑有银妆刀,那是饱受胡人侵扰的背负女子常常佩戴的小刀,其薄如蝉翼,精细小巧。 只要这陈百户一旦色迷心窍,放下戒心,她就能一刀结果他的性命。 至于真气…再修炼就是了。 “你倒是沉鱼落雁。” 陈易笑了起来。 闵鸣暗喜。 成了。 但杀了他,倒是有几分可惜。 即便是给他梳笼,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 这等面貌,便是在京城都少见,闵鸣能想到的,只有红牌的男仱,可是他们身上满是阴柔气,单论气质,全然无法跟这习武之人相提并论。 不如废去他武功,让他做一阉人服侍? 闵鸣阴恻地想着。 她深吸一口气,更为妖媚地看向陈易。 陈易笑意盎然。 他伸出了手,揪起她的耳朵,猛地往上提。 闵鸣吃痛地尖叫起来。 陈易随性而轻慢道: “你自持美貌,就想引我上钩。 可你有没有想过,我对你并不感兴趣。” 话音落耳,闵鸣一愣,不可思议地往上看,从他的眼眸看不到情欲后,脸上刹时苍白。 【负面情绪:50】 捕捉到她的眼神,陈易冷笑了下。 自己并没有骗她。 自己通关第一个存档的时候,就早已将她上上下下都了解过了。 得不到的永远再骚动,可已经得到的,就并没有那么吸引人了。 “你一清倌人,又非良家子,除了色相,又还有什么?” 陈易的话,刺痛闵鸣的心里柔软处,负面情绪急速攀升, “你仅有色相,却又时刻将它出卖,你何以弄得自己如此廉价?” “你难道觉得,想让你梳笼很难吗?” 闵鸣一时惶恐。 陈易解下腰牌,贴在她脸颊上,拍了拍, “这个,就足以让你梳笼了。” 【负面情绪:60】 羞辱的话语落下,闵鸣打了个冷战。 她做清倌,常年便见惯了身边姊妹以色侍人,勾栏的言言语语,时常传来千金一夜的风闻,让她误以为,色相就是世上最昂贵的东西。 陈易的话,却揭露了一个残酷的真相。 色相不是,权力才是。 陈易放开了闵鸣,拔出绣春刀。 银光乍泄。 闵鸣猛地往后缩,不住地惶恐大喊。 哗。 银光落下。 精准的刀锋下,闵鸣身上的麻绳尽数斩断,她呆愣地坐在原地,脸上白如死人。 【负面情绪:80】 【条件满足,怨仇阴阳诀触发】 【怨仇阴阳诀初学入门,十年异种真气,可汲取其中三成,得三年真气。闵鸣负面情绪奖励三年真气。】 【真气所余:十二年】 一席话后,她对自己的恨意从四十涨到了八十,陈易对此很满意。 自己确实对她没什么欲求。 可是,这并不代表自己不要她。 既然是完美存档, 那就全都要! 说起来,自己在开档的时候,只把它当成一个游戏,为了前期开局,干过不少只为追求利益最大化的事。就像《博德之门》里交完任务之后屠村,不过自己干得没有这么夸张,但贪污买墨、坑蒙拐骗,一样不缺,就是一个冰冷的开局机器。 比如说《斩蛟刀法》,就是点了盗窃,从闵宁身上偷来的。 陈易把闵鸣关了一个晚上。 确认再没有刺客登门后,第二天一早,洗漱过后,陈易来到了客房。 “你走吧,我不管你从哪里来的,不要再打探我。” 陈易语气平淡道。 闵鸣不可思议地看他,她逐渐回过神来,那番话语不仅落在耳内,更刺在心里。 【负面情绪:80】 回想起昨晚,她羞愤难堪,飞起的红潮透过了浓浓的胭脂粉,可眼下又什么都不敢说,直得闷闷把头垂下去。 “陈百户!” 庭院外,传来一声急促的喊叫。 陈易听着这略显熟悉的声音,一下就想到了谁。 跨过门槛,来到庭院,一张英气十足的脸庞出现在面前。 眉宇内低外高,带着几分不怒自威的侠气,只可惜年岁尚浅,还有些许稚嫩,鼻梁高挺,手指按在刀柄上,看上去英姿飒爽。 其实,此人五官天生有几分忧愁,可谓忧愁眉宇却英气,两者结合,并不冲突,反而有种别样的相衬美。 说起来,她算是自己的上司,而且一直看不惯自己。 “闵千户,这样早早来寒舍拜访,是有何事?” 陈易缓缓开口道。 闵宁,字月池,《天外天》主打女主之一,前期女扮男装当西厂千户监管东厂,与闵鸣一表一里、一正一邪,按照一般的攻略建议,只要两个都勾搭到,几乎可以在京城里近乎无所不知。 她这张英气十足的脸,再加上易容出的喉结,以及极具侠气的性格,当年把第一次开档的自己都骗过去了,直把她当作交心兄弟看待。 而且当时,她英气下的纤弱,更是让人为之断肠,引人不住思考,到底要如何看待南梁这个朝代。 众所周知,南梁之后就是…… “陈百户,” 闵宁中性的嗓音打断了陈易的思绪, “你有没有看到…一位百花楼的清倌。” 她的语气不住加重了些,像是要威逼陈易。 “陈百户,昨日你擅自提审罪女,有违我大虞律法… 若你能听从我话,我倒不是不可以网开一面,帮忙遮掩一二。” 说出这番话,她花了极大的力气。 满身侠气的她,平素最厌恶的,就是这种同流合污之事。 陈易看着她,嗤笑了一下。 闵宁更加用力地攥住刀柄,指节棱角分明,像是要穿破肌肤。 过去的一个月,这个陈百户,倚靠着背后的林阁老,新官上任之初可没少干过恶事,而自己更是被他多次羞辱,自己指着河水发誓,待他日为家门雪耻后,第一个要取的,就是此等囊虫的脑袋。 “放心,她好着呢。” 陈易指了指身后,闵鸣低着头,满脸死气地缓缓走出。 看着满脸死气的姐姐,闵宁手背上绷出青筋,目光里冒着火,恨不得地将陈易生吞活剥。 【负面情绪:60】 她可以低下头颅,放下视若珍宝的侠义,忍辱求全,可她最不能忍受的,就是伤害她的亲人。 陈易转过脸,嬉笑道, “她求我梳笼,我没要。” 闵宁刹那惊愣。 第六章 我看错他了?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此话一出,闵鸣攥紧拳头。 可她的性情,却只允许她垂着螓首,默默无言。 闵宁迎过姐姐,握住刀柄的手不由松了开来。 【负面情绪:30】 见她负面情绪陡降,陈易很是满意。 看来,她对自己有所改观了。 改观才好。 现在越是改观,之后她就越是憎恨。信任有多深,恨起来才有多浓。 不过,陈易不会为此做那种伤害之事。 如果还只是个游戏,只是一个个数据,为了追求开局利益最大化,那无所谓,可现在不是游戏,或者说,游戏成了现实,陈易有着一条永远不会跨过的底线。 为了让人憎恨而去做伤害之事。 那多低端啊。 我是那样低端的人吗? 我有更高级的办法。 闵宁关切地看向姐姐,她比闵鸣要高,按住家姊的双肩,一眼看过去,像是一对俊美兄妹。 确认闵鸣没事之后,闵宁终于有些相信了陈易的话,可心里仍旧不解。 可是…为什么家姊脸上面如死灰,满脸恨意? 难不成…比梳笼更可怖的事? 【负面情绪:35】 闵宁恨意上涌,道: “陈百户,若你胆敢为害同僚亲属,将依律杖四十,革职为民。” 陈易皱了皱眉头, “我真没对她做什么。” 闵宁冷哼一声, “我自会调查。” 紧接着,她像是想到什么,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陈易径直道: “有什么话就快说。” 闵宁面上一阵挣扎,接着平息下来,命道: “襄王与魔教勾结,如今贼首虽已被捉拿,可魔教仍有余孽在京城活跃,我现命你调集人马,与我一同讨贼……” 说出这话时,闵宁有些后悔,可没有办法,在东西两厂处处受排挤的她,只剩下陈易这选项了。为此,她甚至做好了被冷脸相待的准备。 然而,她却看见陈易微微颔首道: “魔教余孽,不可轻饶啊。” 闵宁心有疑惑,但还是抓住机会,急忙喝令道: “正是此理。有一伙魔教余孽聚集在南岸渡口,我命你领人速去缉拿。” 从这话语,陈易捕捉到什么不对, “怎么,你不是去监管东厂了吗,算半个东厂人,怎么叫西厂出力,东厂去哪了?” 闵宁一时语塞,接着有些艰难道: “坊间传闻,东厂督主薛攸葛与襄王府暗有勾结……” 她意识语气软弱,一改脸色,冷冷补充一句, “百户,不要推辞,若我这千户参你一本,你可没有好果子吃。” 她说完,比出两根手指,意思是“起码得杖二十”。 听着她的威胁,陈易眯了眯眼睛, “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闵宁闻言杌陧地看着他,如果他不答应,她一个人过去,也只是白白送命。 为了这次,她还把一年所用剩的俸禄都准备在身上,那可是足足二十两的银子。 “等我洗把脸。” 陈易别了别腰间绣春刀,转过身去,在水缸里捧起水。 明知道他是在卖关子,闵宁还是提起耳朵。 “洗好了,走吧。” “东厂不敢管的事,我西厂来管。” 【负面情绪:15】 ……………… 来到西厂内,几个役长番子就急忙迎了上来,拱手行礼。 “组织几个兄弟,去南岸渡口。” 陈易毫不犹豫道。 役长们听到这话,不禁面面相觑,只见一个姓曾的役长,面露难色。 “这…不好吧。” 曾役长道。 “怎么一个不好?” 陈易反问道。 “您大人多忘事,咱们不是十来日前,受过李长老的一点点酒钱吗?” 曾役长伸出两根手指,搓了搓,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 对,亿点点。 陈易一下记了起来。 是啊,自己开局阶段,为了利益最大化,带过人去跟魔教敲竹杠啊! 足足一千两白银,自己一个人吃了五成,剩下的全分了。 曾役长的动作落在闵宁眼里,她不住皱眉,丹凤眸里闪过一丝愤愤。 【负面情绪:25】 陈易咳了两声, “一点酒钱,那够兄弟们花?” 说罢拍了拍曾役长的肩膀。 他试探地问道: “您的意思是……” 陈易直白道: “再讹他们一笔,得加钱。” 几个西厂役长听了,眼里一亮,但又有些犹豫。 毕竟他们十来天前才讹过… “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陈易提醒道。 役长们纷纷转过头来,不住道: “小小贼子,怎敢在天子脚下犯禁?” “我早有惩奸除恶之意,今日听百户之言,犹如棒喝。” “曾役长,我也顿时觉悟,要立地成佛。” 几个男人一阵哄堂大笑。 闵宁的目光仍旧杌陧不安,性直的她搞不清楚这些人的意图。 陈易勾起她的肩膀,拉到一旁。 “你、你作甚?没大没小!” 被突然一拉,闵宁瞪起他道。 陈易凑到这家伙的耳边,压低声音道: “我堂堂七尺男儿,岂会与他们同流合污? 这叫明修栈道,眼下,我们暗度陈仓,就是为了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闵宁顿时明白过来。 人都是喜欢折中的,如果直接告诉西厂人要杀魔教,这群老油条肯定不干,但如果是,再讹魔教一笔,他们就肯定会干。 精妙… 闵宁不得不心生些许钦佩。 【负面情绪:18】 突然,耳畔飘来什么,闵宁触电了般,打了个机灵。 她猛地推开陈易,后者却一脸无辜。 闵宁摸了摸耳陲,那里滚烫发热,心湖波动不已。 【负面情绪:23】 ……………… 一番整备,几个西厂役长跨上战马,十几个番子步行跟进,踏出了西厂大门。 陈易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而闵宁也骑马紧跟身侧。 路过城隍庙,陈易看见敲锣打鼓,人头攒动好不热闹,街上有不少穿着道袍的人士走动。 算算时间,准备到京城的第一个大事件了。 也是《天外天》里的第一个副本——荡寇除魔祈福道场。 两大名门正派将开设道场,于大虞京城荡寇除魔。 作为第一个大事件,能得到的奖励不可谓不丰厚,记得自己第一个存档时,哪怕什么都不懂,途中几次做错选项,还几次死档,不得不回溯读档,最后得到的奖励也是超乎预料。 那是上清道的上清心法,修行之后,能够清心静意,五感敏锐…简单来说,就是子弹时间。 试想一下,双方捉对厮杀之时,自己有子弹时间,可以看清对手每一个动作,而在对手眼里,自己却快如迅雷…… 要知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除了武道宗师可以力破巧外,愈是高手,就愈是讲究出招快慢。 “祈福道场是不是还有半旬?” 陈易问道。 这一次,自己可要完美通关。 “还有十五六日,寅剑山与上清道就联袂而来。” 身旁的闵宁回道,今日陈易如此服从,她心情不错,又开口道: “这江湖上,武榜前十皆是传说般人物,先不论那‘三天人’的通天本事,即便是末尾的三甲,也是一方开宗明义之师,而这一次,寅剑山来的可是剑道第一的剑甲周依棠。” 听到“周依棠”这几个词,陈易心绪微怅。 闵宁不曾注意, “二十六岁便登临武榜第九,即便寅剑山素来道武双修,也是头一次出现如此惊才绝艳之人,难以想象,十年之后,江湖间到底有谁是她的对手。 据说她二十束冠敕剑时,其师祖曾赠一言:剑中通玄意,可破人间八百风。” 听着闵宁的话,陈易思绪飘然。 周依棠,字著雨,寅剑山剑甲。 自己决心不伤害殷听雪,就是因为曾伤害过她。 那是第一个档,又或者算是…前世的事? 算了,不想了,再遇到她,好好待她就是了,她也不可能记得那些事了。 “你前些日子不是找我打听过寅剑山么?” 闵宁转过头,打断了陈易的思绪,她轻笑一声, “说起来,难不成你想拜入寅剑山,那里可只收女弟子。” 陈易摇了摇头道: “舍了杀人刀,去学活人剑?我倒没这个想法,除非剑甲看上了我。” 闵宁冷哼一声,面露鄙夷道: “剑甲若是看上了你,整座寅剑山上上下下百来个女徒弟,你有福消受么?” 陈易随口道: “为伊消得人憔悴。” 对这种口花花,闵宁不屑一顾。 陈易也不在乎上司的漠然。 不知何时,一只难辨男女的手伸了过来。 上面放着一张银票。 陈易看见这只手,转过头去, “这是为何?” 闵宁有些结结巴巴道: “感念…你出手相助,算是我作上司的…一点体贴。” 递出去时,她努力不让目光下垂。 那可是她一年开支后所剩的俸禄,一个锦衣卫不贪不污,那各种贴补都算上,折合成银子,也不过三十两。 “收回去吧。” “这就给…哈?” 闵宁意外地看着陈易。 “我说收回去。” 陈易面带讽意道: “闵千户,难道你觉得,只有你有一番古道热肠?” 闵宁闻言,目光错愕,而后顿时复杂,若剥去外衣,竟还有一丝愧疚。 她不住暗暗嘀咕… 这人走火入魔了?怎么性情大变? 还是说… 我看错他了? 他以前是在藏巧于拙? 【负面情绪:15】 第七章 无所有,毕竟空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漫过水道,远处的茶楼里,一双清冷的眸子,眺望着锦衣卫们的队伍。 正是清晨,茶女为一众寅剑山弟子们点好茶水,她们喝着茶,低着头小声议论。 “周师伯今日怎么了?她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就往这茶楼里坐?” “莫非是喜欢这里的茶水?可这茶水也一般啊,哪里比得上山上的千年茶树。” “你们注意到了吗,师伯提前来京城不说,一上楼就往那边看,好像在等谁一样。” “难道这里有道缘深厚的天才?” …… 寅剑山一众弟子们,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而那些细碎的议论,萦绕在那独臂女子的身后七尺之外,她却像是不曾听到,在七尺之内,只有她一人独坐,无人靠近。 若是有人在她身旁,便会发觉,她的眸光复杂。 …………… “尊明兄,别来无恙啊。” 耳听马蹄声,眼见官服锦衣卫们气势如虹,明暗神教护法长老心感不妙。 然而,那西厂百户却满脸堆笑,翻身下马,抱拳道: “李长老,特意带兄弟们来为你们送行。” 李长老错愕了下。 “你们既然请我们吃酒,我们也自然得保你们安然离开。” 陈易压低声音道。 李长老一惊,老狐如他,此刻半信半疑。 这西厂百户陈尊明,竟是这等守信称义之人? “这…太大张旗鼓了吧?” 李长老不禁道。 陈易冷笑起来, “有我们西厂出面,东厂岂敢造次?” “李长老,东厂那边可不安分,有人可是说要缉拿你们。” 闵宁下意识地把手放在刀柄上。 听着陈易的话,李长老皱起眉头,抱拳道: “多谢提醒,我们也知东厂人心浮动,不可信任。 那么…你们应该……” 陈易笑道: “自然要送佛送到西,走,我们到渡口茶馆喝杯茶,等船到了你们再上路,这顿茶钱,合该你们出吧?” 李长老闻言,不住腹诽,这么大阵仗,搞半天,原来是敲钱的! 好一个雁过拔毛陈尊明! 想到这里,李长老还是松了口气。 还好只是来敲钱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 登上茶馆,陈易一眼扫过去,就看到不少伪装成商贾民夫的魔教中人。 眼下他们在茶馆里,有声有色地谈论着什么不动明王、四大天王,不识路数的人一听,以为是在谈论佛法。 可实际上,他们口中的不动明王,指的是明暗神教所拜的大明尊佛,四大天王,指的是四大尊严圣女,分别是清净、智慧、光明、大能,代表大明尊的四大尊严。 登上二楼茶房,很快就有店小二送上茶水,陈易主动接过,揭开盖子,仔细摸索后,朝李长老点了点头。 李长老不免笑道: “尊明兄多虑了,此茶无毒。” 陈易道: “万事总该小心,喝茶吧。” 茶馆下面,不停传来什么“佛法”的声音,闵宁听得耳朵有些起茧,而魔教护法长老坐在对面,她紧张起来,手心冒汗。 这个护法长老,可是个六品高手。 而她,自认八品出头。 一个护法长老,就可以打三个她。 这也是她为什么会找陈易带人帮忙。 可是现在… 闵宁见陈易与他相谈甚欢,哪里还有什么惩奸除恶的模样。 李长老扫了闵宁一眼,从后者的眼眸里,察觉到一丝不对。 “尊明兄,你这位兄弟好像……” 陈易闻言,立即意识到什么,旋即把手搭在闵宁的肩膀上,还偷摸摸地往侧肋摸了摸。 闵宁刹时乱了方寸,可魔教长老在前,她只好抿住嘴唇,不作言语。 “他没见过这种场面,自然紧张。” 陈易随意道: “喝茶喝茶。” 李长老见此,便旋即放下戒心。 喝过茶后,李长老从怀里摸出一叠银票。 “这里权当是饯别礼了。” “这…见外了啊!下不为例。” 陈易慢慢地把银票拢到手上,粗模一看,大概又是一千两。 “拿这些给我,李长老误我成佛啊。” 李长老微微一笑,打机锋道: “一切法,是无所有,是毕竟空,是谓如如…” 陈易眺望窗户,问道: “来了吗?” 李长老也望了过去, “来了。我们该上船了,多谢尊明兄。” “该上路了。” 陈易笑道。 李长老也是微笑,却瞬间僵住,瞪大眼睛,似是不敢相信。 他那苍白的嘴唇里,冒出了黑血。 茶里有毒! 陈易松开闵宁,扶住要倒下的李长老: “见外了,何须行此大礼?别跪,别介!” 黑血挤满喉咙,李长老双腿发软,接着往地上跪了下去。 “太见外了!” 【李生令,共有常人六十年异种真气。】 开箱后,真气尽数汲取到陈易的经脉里。 李长老陡然倒下,傻子都看得出不对劲,可方才还相谈甚欢,那些魔教中人也难以反应,他们一时大眼瞪小眼。 而门外的西厂人也是摸不着头脑,面面相觑。 陈易站起身来,绣春刀寸寸出鞘,银光漫射, “西厂,天子脚下,还不除恶?!” 说完之后,陈易斩下李长老的头颅,丢酒壶般往下一抛。 血液在空中划过一个圆圈,重重砸到楼下,砰邦巨响,茶桌应声碎裂,头颅面目骇人,死不瞑目。 闵宁看着这模样,不由呆了呆… 这人, 怎地一身侠气! 随着李长老的头颅坠下,点燃了满屋的火药。 已撕破脸皮,西厂人如何反应不过来,他们都上了陈易的贼船,当即抽刀,大喝几声,闯入茶馆厮杀。 茶馆泛起阵阵刀光剑影,血雾顷刻蔓延,乒乒乓乓,到处都是茶杯碎裂的声音。 店小二慌忙地东一躲,西一躲,正要躲在柜台下面,却发现掌柜的已经在里头瑟瑟发抖。 一个魔教中人,顺势取下了无处可躲的小二人头。 魔教中人被杀了一个措手不及,可即便如此,仍有为数不少的魔教中人朝二楼的陈易冲杀过去。 肌肉虬结的魔教中人手提降魔杵,大喝一生,抡起棒子就要把陈易脑袋砸得稀巴烂。 陈易大笑起来,提起绣春刀,刀锋斜走,如同蛟龙般绕到降魔杵侧面,往下一别,魔教中人感受到一阵巨力,降魔杵径直砸在地上,砸出浅坑。 跨前一步,陈易踩上降魔杵,立即将一只手按在魔教中人头上,如仙人抚顶。 可惜陈易不是仙人,授不了长生。 体内冲撞的六十年异种真气,刹时间贯入魔教中人的体内,后者瞬间血管暴起,口吐鲜血,陈易稍微用力,整个头颅就被捏得扭曲畸形。 魔教中人往地上一倒,再无力气。 【王古,共有常人二十年真气】 【李生令,共有常人六十年异种真气。】 陈易立即把真气收回,八十年真气尽数入体,再度东闯西撞。 空气中传来破空声。 数根飞刀袭来,直取陈易面门。 闵宁提刀,竖直一斩,如斩蛟之势,铁石撞击,数把飞刀竟硬生生地被斩成两半。 西厂人数众多,魔教中人先前毫无防备,而李长老一死,更是瞬间群龙无首。 不一会后,魔教中人便兵败如山倒,屋内多出一具具尸体,几个人慌不择路,从窗户跑出,跳入水中,又被锦衣卫们乱箭射死。 陈易收刀入鞘,缓缓走下楼梯,来到了仅剩的一位魔教中人面前。 “明王出世,定当光复…无明世界……” 魔教中人浑身是血,口齿不清。 “一切法,是无所有,是毕竟空。” 陈易笑道。 一把刀,硬生生地从头颅穿过,往左一瞥,半边头颅碎落在地。 闵宁看着这残忍一幕,面色并无惨白,而是泛起激动的红晕。 是自己先前看错他了, 自己竟误以为他是衣冠禽兽! 这分明就是… 雷霆手段,菩萨心肠! 闵宁双手轻抖,擦拭刀上鲜血,她喘着粗气,却并不疲惫,而是兴奋,做天家奴仆,何来有什么快意江湖之时?无非是蝇营狗苟、趋炎附势,何有今日惩奸除恶的爽利? 【负面情绪:5】 陈易侧过头,看了某处一眼。 【体内异种真气:二百一十年。】 他不住地喘起粗气,一身被染得半红的玄色官服下,尽是凸起来的青筋,双目也不住通红。 经脉里的异种真气到处乱撞,手脚发麻之感渐渐传来。 厮杀的过程中,陈易不停地把异种真气贯入到他人身上,让他人经脉断裂、爆体而亡,方才坚持到现在。 可是,现在可没有人给自己转嫁真气了。 陈易的唇边渗出鲜血。 无可奈何下,陈易默默吟诵怨仇阴阳诀。 阴阳诀运行,异种真气的冲撞有所缓解,可取之而来的,则是难以言喻的冲动。 “走吧。” 陈易沙哑说完,转过身去。 自己必须赶紧回家。 闵宁赶紧跟上,她看见陈易登上高头大马时有些摇摇欲坠,不住地伸手扶了一把。 陈易咬紧牙关,而后抓住她的手,扯了上来。 “跟我同乘一匹马,我若倒下,你就带我回去。” 陈易坐到后面,由闵宁攥紧缰绳。 闵宁也看出些许异样,也不耽搁,旋即驾马而行。 马蹄疾驰,踏在青石砖上发出巨响,一众西厂人的目送下,他们踏上归途。 陈易的气息急喘,不时从身后传来,意识情况危急,闵宁顾不得什么,心里没有杂念道: “抱紧些!” 腰部随后传来紧箍感。 高头大马在街上一路飞奔,闵宁一边大喊,一边注意陈易,不久之后,他们就要回到陈易的宅邸。 而闵宁感觉道,身后之人抱得越发用力。 “还给你…闵宁。” 陈易沙哑喘着气,从怀里掏出一本秘籍。 闵宁匆忙一看,竟是他拿走的斩蛟刀法,面露错愕。 这个人真的变了! 闵宁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他了。 衣冠禽兽不过是他的伪装,他分明就是一个侠义之人! 闵宁想到这里,不住心生倾佩。 【负面情绪:0】 她没看到,陈易勾起了嘴角。 来到庭院门前,闵宁让他下去,可是,后者竟然仍然紧抱不放。 闵宁不住困惑,接着心里一阵忧心,她正欲转过头,可是,那人却将下巴搁在她肩上。 “闵宁…” 陈易的嗓音有气无力。 “怎么了?” 闵宁急切道。 被阴阳诀折磨的陈易,险些没法忍住,缓缓道: “闵千户,有没有人跟你说过, 你的下属,西厂掌刑百户陈尊明,对你有…龙阳之好?” 那英气女子,脸色瞬间苍白,缰绳重重掉落,她打了个冷战,浑身颤抖个不停。 他伸出手,朝向了不该朝向的地方。 原来改观的好感,此刻竟大幅逆转,负面情绪瞬间飙升,甚至将近攀升到顶峰! 【负面情绪:92】 第八章 今日的耻辱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寅剑山众弟子们,隔着水道看着远方逐渐清净的茶馆。 “那个领头的,年纪轻轻,倒是杀伐果断。” “他的刀法凌冽,怕是花了二十年的功夫…” “来京城这么久,怎么没听过这等人物。” 重修武的弟子们为其所惊艳道。 而一旁重修道的弟子们,却接连摇首。 “道缘不深啊,不过一俗世武夫。” “这样的人如何能问长生大道?” “就是可惜了他这一张脸皮了,如果修道,不知多少姐妹要动凡心咯。” …… 一众议论之中,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抱着拂尘,缓缓走入了周依棠的七尺之内。 “师尊,师姐师妹都在谈论那男子呢。” 她是周依棠的道童,名为陆英,也是众人中,唯一能喊周依棠“师尊”的人,她玩闹地问道: “师尊可也在看他?” 她没期待师尊给出肯定的回答,甚至没期待师尊回答。 江湖之上,何人不知道周剑甲往往只出剑不出声。 就跟过去一样,师尊不会回答,只会任由自己玩闹,最后无奈地摇摇头。 陆英如此作想。 接着,她便自顾自地絮叨道: “武艺虽好,可惜杀人刀,活人剑,与我们寅剑山是天生相冲……” 话音断在这里,只因陆英听到她的声音。 “嗯。” 女冠微微颔首。 “嗯…嗯?” 陆英为之愕然,像是看见水中火。 她眨了眨眼睛,嘴唇微张,满是震惊错愕。 “师、师尊…他可是武道大才,凤毛麟角之辈?还是说,其他人看错了,其实他道缘深重?无意间斩却三尸九虫……” 陆英知道,此人确实有几分惊艳,无论是武艺,还是样貌,不然也不会引起茶楼里一片议论纷纷,可连师尊也对他上心,这委实太过惊世骇俗了,到底是看中了他哪一点? 隔着宽阔水道,碧波幽幽,茶楼里,只见女冠远远眺望,轻声一句: “他瘦了。” 陆英先是惊愕,而后迷惑不解。 师尊提前来京,接连数日等候,就只为了说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吗? 寅剑山的师姐师妹都在谈论他的道缘武艺,乃至样貌,她却说一句“他瘦了”? 陆英如临大敌,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师尊的面色。 那一双清冷眼眸里,眸光复杂。 既是深重恨意,却又有一丝…爱怜。 ……………………… 【条件满足,怨仇阴阳诀触发】 【怨仇阴阳诀初学入门,二百一十年异种真气,可汲取其中三成,得七十年真气。闵宁负面情绪奖励五年真气。】 陈易看着负面情绪,又贪婪地看着闵宁。 最后,主动地翻身下马,缓缓朝向庭院走去。 看着下属的背影,闵宁像是木雕一样立在马上,久久不能动弹,良久后,双拳紧攥,竟生生攥出了血来。 掌心出血,闵宁回过神来,银牙几乎都要咬碎。 怪不得… 怪不得他没对姐姐出手……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闵宁把手按在刀柄上,恨不得一刀让那个男人头颅落地。 良久之后,看重侠义的她还是放下了刀,她拧过头去,默默把血往脸上抹了抹。 她要记住今日的耻辱! 回到庭院,陈易在水缸边洗手,看了眼面板。 【真气所余:八十七年。】 看着这么多真气,陈易又看了看自己所会的几门功法。 【斩蛟刀法(登堂入室)、吸星大法残篇(初学入门)、鹰落功(未曾习得)。】 除去阴阳诀外,这就是眼下自己掌握的三门武学。 盘算盘算,如果都修炼到圆满至臻,离前期小无敌,就差一门防御法门了。 想到这里,陈易毫不犹豫地,就往其中鹰落功和斩蛟刀法里灌注真气。 至于吸星大法,有过这次差点爆体而亡的经验,陈易不打算过快将之修炼。 异种真气太多,自己的经脉无法承受,还是等到祈福道场上弄到灵丹妙药之后再说吧。 一门好刀法,能够削铁如泥,而一门好轻功练到极致,便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任你力大如牛,力能抗鼎,只要打不中,就只有被活活耗死的命。 【你将辛苦修炼的真气汇入,功法每一字每一句经由真气流通你的经脉。】 【在你脑海里,开始自行推演起鹰落功与斩蛟刀法。】 【十年时间,你观察鹰落,格物致知,鹰落者,伺机而动,直取性命,你惊讶发现,鹰落功与斩蛟刀法,前者伺机而动,后者潜龙勿用,彼此暗合,相辅相成,二者结合,将是一门上好的进攻手法。】 【二十三年时间,得益于斩蛟刀法,你对鹰落功的领悟事半功倍,你的身形如鹰般变化,随时可以蓄势待发,直取敌手性命。】 【二十六年,你尝试再进一步,从鹰落功中入手斩蛟刀法,如此想法,竟让你对二者都有所顿悟。】 【鹰落功(圆满至臻)】【斩蛟刀法(圆满至臻)】 【到了第三十七年,无意间,你将鹰落功与斩蛟刀法相合,你由此得到启发,意识到武艺乃相辅相成之术,两门功法竟然合成一门,你伺机而动,取人性命如探囊取物!】 【你将这门新功法记下,命名为倒海刀法。】 两门武功彼此结合,这倒是给陈易带来不少意外之喜。 在《天外天》里,有不少相辅相成的武学,以及庞大如老树根须的合成路线,只不过,大多数合成,都是中后期才开始触发。 第二次开档,陈易虽然隐隐意识到鹰落功与斩蛟刀法的契合性,但着实没想到现在这个时间点,两门功法竟然能够结合。 【真气所余:五十年。】 看着上面五十年的真气,陈易有些犹豫。 是凝结成真元,还是先留下来? 思索过后,陈易还是决定暂时储存下来。 凝结一枚真元,要足足三十年真气! 下一次,可不一定能开这么多箱了。 而且,怨仇阴阳诀这类超品功法想要达到小成,需要五枚真元,即便凝结出一枚真元出来也无济于事。 提升怨仇阴阳诀需要投资巨大的资源,但其回报也相当丰厚,小成之后的阴阳诀,将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双修法门,能得到的,可不只是真气而已。 陈易推开房门,兀然看见一个娇小的身影贴在门边,房门被推开时,她连连后退。 “哦,你在偷听?” 陈易道。 看来,她把刚才自己跟闵宁的话都听在耳里了。 殷听雪不答,傻傻地点头,她双目瞪大着。 看来…这个人纳自己为妾,并不为自己的身体…… 这可、这可…太好了! 怪不得他没有第一时间就…… 她不住地想,心里满是庆幸,眼角里还有一丝雀跃。 即便当时听得不清晰,她也听到了那几个关键词。 等殷听雪回过神来,发现陈易正盯着自己。 那目光像是银针,直直刺入心脏,而在最里面,好像还有几分戏谑,殷听雪有些看不清。 陈易慢慢收回了目光,大步地朝里面走去。 “端水来。” 陈易道。 “做、做什么?” 殷听雪有几分心慌。 “濯足。” 陈易拍了拍她的脸蛋,嘲道:“洗脚婢洗脚。” 殷听雪咬了咬牙,耳根泛红。 在襄王府,可曾有人这样唤她?从来都是只有婢女给她濯足,对她言听计从,她明白,这个男人在极尽地羞辱自己。 最后,她决心暂且隐忍下来,尽量平淡道:“主人且等着。” 襄王女不久前眼角流露的雀跃,陈易尽收眼底。 这个小狐狸,似乎有些不实际的幻想。 等到怨仇阴阳诀小有所成… 到那个时候… 陈易很想看看襄王女惊恐的表情。 不管怎么说,到时得给她来场当头棒喝才行。 殷听雪显然没帮人洗过脚,甚至可能她都没自己洗过脚,陈易想,在王府里她肯定受尽婢女们的侍奉,不知道该怎么去侍奉人。 纵使如此,即便是碰男人的脚,都让她耳根泛红。 她硬着头皮洗完了,陈易能看见她的毛发轻颤。 洗过脚,陈易便穿上靴子,跑到厨房去了,尽管殷听雪现在是妾,可洗脚这种简单事她能伺候,做饭这种事又怎么伺候?只怕弄得她灰头土脸,把厨房烧了都做不成。 穿越前,陈易时不时就回下乡下探望,也会用农村的土灶,所以做个饭不成问题。 煮了一点腌肉、一点酱菜,再加上两碗白米饭,端了出来,殷听雪早就饿了,即便如此,她也没有狼吞虎咽,只是下筷子的速度快了些。 吃过午饭,陈易便出去了。 从西厂回来时已经是晚上。 陈易拎着食盒回来,都是些好菜,里面还有一盅银耳汤,殷听雪毫不客气地享用了,她曾经做王女,故而现在做婢女不知要推辞,喝完之后连半句客气话都没说,只是捂住嘴打个了小嗝。吃过饭后,天色已晚,她困了,坐在椅子上不时打瞌睡。 陈易领着她去到卧房。 来到卧房时,慢慢爬到床上时,她突然打了个激灵。 殷听雪回过脸,颤颤地看他。 陈易脱去外衣,身上只剩里衣。 “你、你…你要做什么?” 殷听雪咬咬牙问道。 “做什么?睡觉呗,这里可只有一张床。” 陈易笑道。 她这真可怜的模样啊。 从身后掐住她的腰,陈易强行地要把她按到床上。 殷听雪想要挣扎,踢了下腿,可看到自己严厉的目光后,顿时软了下来,她瑟瑟发抖,咬咬贝齿,不情愿又乖乖地爬到床上。 “明明还有客房…而且昨天、昨天你不是睡地上吗?我知道…你是武夫,睡地上没什么不好的,或许还能修行武艺……” 她偷偷看了自己一眼,像是怕激怒自己,小心翼翼地劝道: “跟我同睡一张床上,有什么好的?我会乱动,还会踢被子。…主人,你还是睡地上吧,有益你修行,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要不然,我睡在地上,你给我一张被子…” 她喋喋不休,跪爬在床上的姿势,让青丝滑至被褥,裙摆垂落于昏黄灯光下,勾勒出娇嫩的臀儿弧线,仇家想着下床,双膝用力往后退,在这过程不自觉地撅起,却不自知。 啪! “啊!你为什么要打我呢?为什么要打那里呢?!” 殷听雪面红如血地捂住后面,委屈地看着陈易。 陈易回味地搓了搓手,怎么,这个曾经斩断经脉又灭门的仇家,竟然是这样可怜诱人么? 她害怕他,很害怕,她那些喋喋不休的劝告里,有的只有羞耻和畏惧。 陈易凑了过去,躺到了床上,冷声道: “睡觉吧,别那么多话。” 说完,陈易搂住了她。 “你、你…” 殷听雪被搂住,害躁不已,气红了眼,满是委屈和怨怼,她挣扎着,朝床榻的最里面缩。 陈易感受到少女恐惧地挣扎,却一把揽住,把她搂得更紧了。 见她还要挣扎,陈易阴险地说道: “你尽可往里面缩,若我觉得你当不好一个妾的话,你知道我会怎么做。” 殷听雪僵了僵,她可怜兮兮地看了陈易一眼,低声发出哀音,而后在陈易的示意下,颤巍巍地往他怀里靠了过去。 她委屈道:“别这样…我会乖的。” 听着她那笨拙的驯服话,陈易爱怜地搂住她,想说句怜惜话,可还是算了。 她不安地颤动着,眼眶发红着,默默地往下淌眼泪,像是夜里的银河。 陈易搂紧了些,她也乖顺了些,将额头贴到胸腔上,慢慢就在委屈里睡着了。 那日被斩断经脉的记忆,陈易还能隐隐幻痛。 即便如此,看着仇家轻皱眉头的睡颜,陈易还是伸手抚平了。 ……………………… 东厂。 茶室里,一袭大红蟒衣端坐桌前,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碗,碧绿芽尖微微冒起,茶香四溢。 “这碧波龙井,名不虚传啊。” 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督主薛攸葛低下唇,轻抿杯中茶水。 窗户半开,从这里,可以看到远处繁华街景,东厂厂址位于皇宫之外,通往皇宫东华门的大道上,而在东华门边上,就是西厂的厂址。 西厂离皇宫比东厂近,但两厂都在东华门附近。 “督主,那群魔教中人,没一个登上船。” 李百户头颅低垂,禀报地说道。 薛攸葛以阉人的尖长嗓音,不急不缓道: “知道了。” 李百户继续补充道: “那西厂百户陈尊明不知怎么,突然翻脸,整整十六人全都脑袋落地,一个活口也没留下。” 说这话时,李百户的额头冒起些许冷汗。 薛攸葛皱了皱眉,不解道: “这陈百户,神教那边不是早打点好了么?” “他出了名的贪赃枉法、营私舞弊,怎么这一次这么…守正不阿。” 李百户小声推测道: “督主,是不是…钱没给够,当场吵了起来,一气之下拔刀杀人?” 薛攸葛眯了眯眼睛道: “不无可能。 只是,最好还是得敲打他一番。” 李百户瞬间会意,道: “督主,您是要…参他一本? 我听说,他在襄王府上,带走了一个婢女。 只是,他是林阁老的人。” 面对李百户的略微忌惮,薛攸葛置之一笑。 “你忘了,我同样也是林阁老的人,哪里需要忌惮?” 薛攸葛淡淡道: “明日我就进宫。” “他西厂才设立了才几年?短短三年。 一个百户,岂想坏了东厂的规矩?敲打他一次,让他明白,东厂发起狠来,要搞死他,真不费什么劲。” 第九章 准备双赢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吴督主,找我何事?” 过了两天,一大早,跨入西厂,陈易便看到西厂督主吴庆胜阴沉着脸。 “你随我来。” 陈易不明就里,跟随吴督主登上楼梯,来到书房里头,看见一人早早在书房内等候。 来人正是东厂的李百户。 “见过陈百户。” 李百户拱手道。 陈易也随之拱手,不住疑惑。 东厂的人怎么会在此? 吴督主来到书案前,片刻后,一封红折子摔到陈易的面前。 陈易不动声色,也不弯腰,伸出一脚,朝着折子翘起的地方,往上使巧劲,红折子飞到半空,又翩翩落入手中。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这就是轻功身法的妙用。 目睹这一幕,吴督主眼皮微跳。 精妙的身法,而且气息沉稳,一派武夫架势。 可他之前不是一张白纸,众所周知的银样镴枪头么? 这个姓陈的出现众人视野里,才刚刚好一个月,这一个月他就练出如此精妙身法了… 到底是有所奇遇,遇到高人指点,还是说…一直都不显山不露水。 吴督主微皱眉头,思绪复杂,要知道先前,他对这背靠林党的百户,虽然面上以礼相待,可心里却不甚上心。 打开折子,陈易看了一眼,接着又扫了眼东厂的李百户,立刻明白了情况。 原来,东厂督主往临朝称制的太后那里参了自己一本,折子的末尾,赫然提到,西厂百户陈易蔑视王法,私自带走一位婢女提审。 见陈易看过折子,吴督主开口了, “这折子,是我在司礼监里拦下来的,还没参到太后娘娘那里去,只是,我又能拦得了多久?按照品职,薛督主是秉笔太监,我不过一介六品。” 陈易捏住折子,略加思索。 这时,东厂的李百户适时开口道: “陈百户,此事薛督主也是难办,都是为天家做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把您参上去,别说西厂,于我们东厂兄弟也是脸面无光。” 陈易笑了笑,问道: “那么,现在该如何是好?” 吴督主生冷道: “自然是你把那婢女送回襄王府,此事便就此了结。” 还不待陈易回应,李百户就先道: “陈百户一七尺男儿,不过是一时冲动,依我看,此事还可以再商议商议。” 从这两人的一言一句中,陈易眯了眯眼睛,把握到什么。 这两人,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 只是不知道,是刻意配合好的,还是吴督主被利用。 吴督主冷声道: “商议,还要怎么商议?” 李百户旋即道: “薛督主说,做人留一线,他也不想得罪西厂,这封折子,他可以收回。” 说完,李百户转头看向陈易,语带威逼道: “只是,陈百户日后做事,还需小心谨慎,不要冲撞了东厂,坏了东厂的规矩。东厂的事,轮不到一个百户来管。” 陈易面无表情,沉默地听着。 吴督主也听到李百户里语带威逼,感觉到一丝不对。 怎么感觉…这个李百户,是在利用自己来唱黑脸? 罢了、罢了,再如何唱黑脸,只要是为天家做事就好。 看着陈易沉默,李百户心中不免冷笑,道: “陈百户,我知道你年轻,气势正盛,可锋芒太利,终归不是好事。靠着一身冲劲横冲直撞,最后只会惹祸上身,一步错,步步错。 恕我代督主提醒你一句,四处惹事,如果有人要搞死你,真不费劲。” 末尾这话落耳,吴督主皱了皱眉头。 李百户意识到言语过激,于是面上言辞恳切道: “与其如此,倒不如及时收手,我们东西两厂本就是兄弟之厂,素有手足情谊,两厂交好,互相也都能搭把手……” 李百户的话说到一半。 陈易脸上突然露出和蔼的笑容: “百户说得正是。” 李百户愣了愣,似乎是没想到陈易竟会如此爽快, “说…说什么正是?” 陈易抬手抱拳,诚挚道: “东西两厂本就是兄弟之厂,理应互相帮扶,先前我无意间冒犯东厂,幸得薛督主海涵。如今魔教作孽,为祸京城,我必将助东厂一臂之力,以后东厂要管的事,我也不吝援手,而以后东厂不要我管的事,我一概不管。” 听到这话,李百户微微错愕,没想到陈易会这么好说话。 “既然事情谈妥了,你们就出去吧。” 吴督主开口道。 走出书房,李百户正要离开,陈易却一把拉住了他。 “李百户,有事相告。” 陈易道。 李百户停住脚步, “敢问…何事?” 陈易压低声音道: “不知道薛督主是否清楚…魔教圣女一事?” 李百户满脸茫然,不住道: “细说。” 陈易听出这人并不清楚详情,便缓缓道: “眼下吴督主不在,我就实话实说。 我之所以劫杀那群魔教中人,并非为了一己私利,也是为了你们东厂。” 李百户疑道: “为了我们东厂?” 陈易缓缓道: “神教拉拢一位朝廷藩王,风险极高,一招不慎便会满盘皆输,可他们为何执意如此,你有没有想过? 据我私下调查,神教之所以如此,乃是背地里有大谋划,此大谋划关乎神教的圣女出世,而她一旦出世,恐怕负责抄家襄王府的东厂免不了要被牵连。 我料如今东厂对此并不知情,被魔教贼子利用,故而截杀那群魔教贼子,阻止他们达成谋划,以免将东厂拖下水。” 李百户听得又惊又怕,他确实听到一些圣女出世的风闻,但那也只是风闻。 陈易将这番反应尽收眼底。 通关过一次的自己知道,殷听雪是圣女的事,在整座京城里,只有寥寥少数人知晓。 而那东厂督主薛攸葛并不是其中之一,他虽与魔教勾结,但更在乎的,还是头顶的乌纱帽。 毕竟,那个位高权重的人会舍了一身繁华,傻傻地跟魔教跑到山沟沟里去? 李百户见陈易话语真挚,再联想到他以前的作为。 这西厂百户原来是个贪赃枉法、营私舞弊之徒,怎会无端端地就与魔教翻脸,干行侠仗义之事? 必是有所隐情啊! “我之所以袭杀那群魔教中人,乃是为了撇清关系,及时收手。有些事…” 李百户惊愕之余,陈易轻飘飘道: “不上秤没四两,上了秤,一千斤打不住。” 李百户闻言,脖颈上直冒冷汗,不住拱手道: “谢谢百户提醒,圣女若是出世,此事若是败露,东厂不知要掉多少颗脑袋。” 陈易拍着李百户的肩膀,诚恳道: “薛督主说得好,一损俱损,我跟东厂,从来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李百户一阵劫后余生的庆幸,眼下不免多了几分信任,道: “谢过陈百户,此乃大恩一件,不知何以回报?” 陈易道: “我听闻,在东厂内部,流传着一本叫铜骨功秘籍?不妨借我一览。” 李百户一阵犹豫: “这…此书由薛督主编写,不便外传……” 陈易旋即冷笑道: “方才百户还说大恩一件,难道我对东厂没有一点恩情?” 李百户闻言,细思一番, 对于这件差点让东厂都掉脑袋的事,一本武功秘籍算什么? 更何况,这个陈百户并非刚正不阿之人,想来能够长久合作下去…… “好,您就等着我拿给你。” 陈易旋即抱拳道: “谢过百户,此次我得了秘籍,东厂得了情报,正是一场双赢。” 李百户不住笑道: “好一个双赢。” 看着李百户转身匆匆离开的背影。 阴影里,陈易的脸上勾起一抹笑容。 若是一周目的存档里,自己怕不是会到处横冲直撞,反正能存档读档。 可是现在… 自己要使巧劲。 要让经验包,一个个送上门来,还对自己感恩戴德。 懂不懂什么叫二周目玩家? 二周目玩家… 往往准备赢两次。 现在就看是,大赢、中赢、还是小赢。 第十章 闵宁的坏习惯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增加功法:铜骨功。】 从李百户那里拿到功法,陈易当即就往里面注入了二十年真气。 【你新得铜骨功,当即开始修行。】 【三年间,你以捶打皮膜、修炼筋骨为主,这两者都是硬功夫,需要风吹雨淋、日夜磨练。】 【五年后,你日积月累,磨练终于有所小成。】 【十年时间过去了,你不仅磨练好了皮膜和筋骨,还练到了练脏和洗髓,只是这本功法并非上品,仅能止步于此。你的铜骨功已经大成,即便衣不蔽体,也如着铁甲,一身铜皮铁骨,寻常金铁不可破。】 【铜骨功(登堂入室)】 【真气所余:四十年。】 “看来铜骨功的尽头也就在这里了。” 陈易并没有对这门功法有多少强求。 作为前期比较容易得到防御功法,其品秩本身就不高,不过是一部中品功法。 但即便如此,这门功法的实用性也是极强。 与寻常武夫对敌,只要不被攻击到脖颈之类的薄弱处,利用得当的话一身铜皮铁骨甚至能震碎对方的刀兵。 那么接下来… 陈易转过身来,看了看西厂校场上的日晷,眼下正是巳时,大概是上午九点左右。 “算算时间,这个点…闵宁应该还有半个时辰就去探望她姐姐。” 作为一个二周目玩家,陈易对于许多角色,特别是女主角们的行动轨迹都颇有研究。 自己花了大量时间,在游戏里反复观摩推敲。 正好能派上用场。 “那么…该在她去到之前,先一步去见见闵鸣了。” ………………… 百花楼,位于大虞京城的北城,那里以水道湖泊与其他城区串联在一起,多是酒楼、茶楼、勾栏之地,每到元夕时,画舫会横满一江,到处都莺歌燕舞。 只是眼下正值深秋,又是早晨,路上行人并不算多, 陈易一袭官服,来到百花楼,一位老鸨当即就认出他来,走上前去,问道: “陈百户,可是要来听曲?只是现在…大白天的,没几个姑娘起得了床。” 陈易意味深长地问道: “闵姑娘起得了吧。” 老鸨没听出其中意味,想了想,微微颔首道: “好,我这就知会闵姑娘,你在厅里稍作等待。” 坐到厅里,自然有跑腿的将茶水奉上,陈易没有喝,而是回想起闵鸣与其背后的势力。 开办百花楼的,是南边来的丝绸富商李济生,在这里能富甲一方,自然少不了官商勾结,在他的手里,牵着几个织造局的大官。 李济生来到京城,不显山不露水,出入低调,少乘轿子、马车,也很少亲自看管产业,像是听之任之,可事实上,此人正在为某个组织暗中经营着一套京城的情报网络。 这个组织,陈易自然知道,叫做勿用楼,取自潜龙勿用之意,京城里的许多布置,都与它有脱不开的关系。 而闵鸣,就是这个勿用楼安排在百花楼里的得力干将。 不消多时,老鸨急匆匆地走下楼来,略显慌张道: “陈百户,闵姑娘昨夜宿醉,今朝不便下床,为免坏了大人的雅兴,我看……” 陈易冷笑道: “她不愿见我?” 老鸨脸色微白,没想到陈易竟然如此直言直语。 “那劳你给她传句话。” 老鸨问道: “什么话?” 陈易答: “闵姑娘,你也不想闵宁辞职回乡吧?” …………… 踏着棕木楼梯,陈易如愿以偿地上了二楼,来到了一处厢房。 那女子身着青裙,怀抱瑶琴端坐其内,玉手纤纤,胸脯撑得衣裳微微盈丰,好不妩媚。 “闵姑娘,终于肯见我了?” 陈易随意地盘坐下来,看向了某处。 【负面情绪:60】 这一两天过后,她的心绪平静了些。 “百户大人…是什么来意?” 闵鸣的嗓音冷淡,秋水似的眼眸阴晴不定, “何必要为难妾这一位…无所依靠的弱女子。” 有过上次的经历,她再也不想见到这个男人,他不仅用某种秘法夺走了自己一身真气,还肆无忌惮地羞辱了自己一番,践踏自己赖以为傲的容颜,而现在,更用拿闵宁威胁自己,逼自己与他见面,想到这里,闵鸣不由杌陧不安起来。 “你果然没有宿醉,闵姑娘。 在这青楼里,谁都可能宿醉,但唯有闵姑娘不会。” 陈易笑着道。 闵鸣稍微收起杂乱的思绪,问道: “百户大人,你想说什么?” 陈易吐出三个字: “勿用楼。” 闵鸣为之一滞,手中的瑶琴停住,指尖僵硬,衣裳不住起伏。 “你是…” 还不待闵鸣说完,陈易就笑道: “不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西厂,总能知道些不想被人知道的东西。” 闵鸣面色一沉,指尖捏住琴弦,思绪难以安定。 她的眼眸里掠起些许杀意,作为勿用楼的产业,百花楼里不止一位谍子,也不止一位高手,只要她一声惊呼,这个西厂百户再如何武功高强,也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 忽然,她听到门外些许动静。 “闵千户,您姐姐还在待客,别上去!” 听到老鸨的声音,闵鸣瞳孔微缩,眼里的杀意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陈易也听到了。 而且,自己不止听到。 自己还知道…闵宁有个不太好的习惯。 “百户大人,此次前来,不会别无所求吧?” 闵鸣不知道陈易在想什么,她轻声开口道。 陈易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陈述了些似乎无关紧要的事情: “闵宁,字月池,子继父业,十五舞象之年便进入锦衣卫,随后被调到东厂,五年打拼之后,从一介小旗得以升任千户。 此子好行侠仗义,也因此饱受两厂番子排挤,然其一身正气,并无污点,故此屹立不倒。 唯一可惜的是,她有一个谍子姐姐。” 陈易越说,闵鸣就越是慌神,她表面尽量没有表情,可指尖却死死捏住琴弦,捏出了红痕来。 “你说,这事若是让东厂知道,闵千户还能不能待在两厂一卫?” 陈易以一种很诚恳地语气问道。 闵鸣不寒而栗。 东厂里都是些什么人物,她做谍子的,自然清楚不过了。 “你…到底想要什么?” 闵鸣捏紧琴弦,忍不住嗓音发抖: “百户既然对小女子毫无兴趣,那么百户所求究竟何事?” 陈易语气平缓,露出温和的笑脸,问道: “闵姑娘, 可愿做我府上通房?” 嘣。 琴弦被生生捏断了。 而门外,陈易还隐隐听到了,骨节攥紧发出的咔咔响声。 陈易不住摇头失笑。 闵宁啊、闵宁… 你的坏习惯, 就是喜欢偷听,还容易关心则乱。 第十一章 他没变(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厢房外。 闵宁的嘴唇快咬出血来,腰间刀柄上已满是汗水。 这个人…没变…… 他果然不值得信任,不可深交。 想起陈易过去一个月的作为,营私舞弊,视大虞律为无物。 而昨天,自己还以为他假装纨绔模样,实则隐忍不发,可现在看来,此人不过是一时兴起,装模做样,实则是想要…… 想起陈易昨天的话,闵宁泛起一阵恶寒。 番子们皆传他喜好女色,可谁能想到,所谓喜好女色不过遮掩,事实上,他所图谋的却是自己这上司。 如今,他为了那等无耻之事,竟然在此威逼姐姐…… 闵宁恨不得冲进去,一刀把他头颅斩下。 可是,闵宁不能。 那是一个西厂百户… 堂堂百户死在百花楼,西厂不可能不为所动,必然彻查,到那时候,不仅自己,连姐姐也要受到牵连,生死难料。 那英气脸庞上堆起苦涩,她只能不甘地攥住刀柄, “我该…怎么办才好……” 【闵鸣负面情绪奖励三年真气,闵宁负面情绪奖励五年真气。】 看着面板上多出来的八年真气,陈易食指大动。 这姐妹俩,真是手足同心,不愧是闵氏银行。 只要缺真气,就来她们这里刷刷“好感度”,几乎就是修炼怨仇阴阳诀最好的道侣。《天外天》是可以替代的,闵氏姐妹是不可缺少的。 闵鸣拉平断掉的琴弦,指尖还是忍不住颤抖,她尽量沉静,可那个男人就在面前,她怎么都静不下来。 陈易见她沉默,便开口道: “这么多年,不知闵姑娘赚了多少银子,可否够赎身之用?” 闵鸣喘出一口气,有些颤音问道: “倘若不够呢?” “妾向来身无薄财,恐怕不足以赎身。” 陈易从怀里掏出什么。 闵鸣看过去,以为是银票,没曾想,却是纸笔。 陈易把纸笔推到闵鸣面前,诚恳道: “如果不够,可以在我这里写张欠条。要记得还,按每年五十厘利息来算。” 门外的闵宁听到这里,绣春刀忍不住地寸寸出鞘。 这个混账, 他要迫姐姐为通房, 还想姐姐为姐姐自己赎身?他自己白嫖?! 正准备杀进门时,闵宁又止住了,她想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又想到了姐姐的忍辱求全,眼眶不住泛酸、泛红。 【闵鸣负面情绪奖励五年真气,闵宁负面情绪奖励五年真气。】 陈易努力压抑住微微翘起的嘴角。 闵鸣也被陈易这番无耻的话给吓到,俏脸上一阵泛白。 她努力镇静下来,看向陈易,试着威胁道: “你也知在妾背后是勿用楼。 勿用楼在京城里经营也有一段时日了,恐怕容不得百户一个人胡作非为吧。” 闵鸣说话时,陈易注意听着门外的细微动静。 【负面情绪:95】 看到如此之高的指数,陈易意识到,如果再继续提款下去,闵宁恐怕会忍不住冲动,痛下杀手。 现在,自己不能让她破坏自己的谋划。 “闵姑娘,我不怕勿用楼。你背后有勿用楼,我背后有林党。 说起此行的目的,除了劝你赎身之外,还想与勿用楼稍稍合作。” 陈易缓缓交代道。 闵鸣听到之后,面色稍稍缓和了下来。 说出那番话时,她没有把握…没有把握勿用楼是否会为了自己而去得罪一位西厂百户,更何况他还是林党的人。 说到底,她再如何得力能干,都不过一介清倌而已,如今身上更无半点真气。 “百户想要什么?” 闵鸣拾起了过往的妩媚声线。 “传一则消息。” 陈易淡淡道: “编首歌谣:明暗神教东厂主,魔教圣女东厂护。” “就说东厂与魔教勾结,协助魔教遁走京城。 并且… 意欲为魔教,护佑圣女出世。” 闵鸣低垂螓首,陷入到思索之中。 他要对付东厂? 此人不是素来胸无大志、营私舞弊,难道不应与东厂狼狈为奸么? 想到这里,闵鸣略微呆滞。 难道说,所谓胸无大志、营私舞弊,都是装出来的? 只为了有朝一日掰倒东厂,老成谋国…… 到底有多少人都被他蒙在鼓里?! 那一晚,自己竟然亲自敢去试探这种人…… 闵鸣冒起鸡皮疙瘩。 既然如此的话,那么自己要不要…从中作梗…… 陈易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笑道: “闵姑娘,不要在里面耍什么花招。 闵千户的前程还在我的手上。 而且,你以为我不知道,勿用楼不会为了你而得罪我?不会为我得罪林党?” 语毕,闵鸣像是被触中内心柔软处,头皮微微发麻。 陈易慢慢站起身来, “闵姑娘,我的想法不会改变。 事先写好欠条吧, 因为到那时候,或许你会求我。” 说完之后,陈易缓缓走向门边,等待片刻后,再拉开房门。 闵宁不知藏到哪里去了。 陈易叹了口气,而后缓缓走下楼梯。 不久之后,一个锦衣卫的身影踏入到厢房里,她的手心满是汗水,眼眶通红,几乎随时都会哭出来。 她一踏进门,就扑到了闵鸣的怀里,狼狈、委屈、痛苦地蜷缩,像头受伤的狼一样,发出闷哼,眼泪无声地落下,沾湿了她家姊的衣裳。 半晌后,她以极低的嗓音吐出一句: “姐,别害怕,我找机会…杀了他。” …………………… 两日后,正值休沐。 陈易慢悠悠地走在路上。 隐隐约约间,他听到了身后传来断断续续的细微脚步声。 有人跟踪… 这跟踪的人还能是谁呢? 在门外听到那一番对话之后,闵宁定然会有所行动。 而以闵宁的性格,断然不可能向东厂告密,告自己意欲对付东厂。 且不说这样会牵涉到她姐姐,那群老油条会不会信任这千户都实在难说。 陈易先去了趟东厂,要来了一件役长穿的制服,并别好了腰牌,朝京城外围走。 为了救走圣女,现在还留在京城里的魔教余孽当然不止一伙。 自己记得不错的话,在偏郊外一带就有魔教的临时据点。 越往京城外围走,路上行人就越发稀少,风中弥漫着肃杀之气,陈易绕进某条巷子里,察觉到许多不坏好意的视线。 自己果真来对地方了。 话说起来,闵宁藏得还不错。 陈易侧过脸,朝身后望了一下。 树叶微动,恐怕她在寻找机会,暗中除掉自己。 陈易笑了笑,接着径直朝着一处半废弃的酒馆走去。 大门紧闭,像是锁死一般。 陈易回忆了下,接着先重敲了五下,而后轻敲四下,前五下象征着魔教的五重光明宝地,后四下则代表四大圣女。 好一会后,大门拉开一条缝隙,一只苍老的眼睛盯着他,问道: “你…是何人?” 陈易并没有直接回答。 看似在问名字,可如果直接回答名字的话,下一秒就会人头落地。 这是自己多次存档读档得来的经验。 “大明尊佛出世,必将光复…无明世界。” 看着这一身官服之人,那苍老的眼眸微微一怔,而后大门缓缓拉开。 陈易抬起脚,缓步踏入其中。 废弃的酒馆里头,坐着一众魔教中人,而方才的询问之人,正是魔教的掌刑长老,他头发灰白,一身真气磅礴厚重。 “你是谁,怎么此前未曾见过你?而且还是…锦衣卫?!” 一个肌肉虬结的魔教中人狐疑地打量着他。 “我们的谍子这么多,哪能都见过…只是他确实面生。” 另一个魔教中人开口道。 众人的目光齐聚于陈易之上,后者却没有丝毫紧张。 掌刑长老回到主座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陈易,语气平静地开口: “报上名来吧。” 话音落下时,几个魔教中人下意识地按住了身边的兵器,酒馆里的氛围霎时肃杀。 只需一个眼神,这身着官服之人就要被千刀万剐。 “斗转星移、天地空明、明暗两界、二宗三际……” 掌刑长老刹时面容一惊,神色愕然。 这莫不是… 吸星大法?! 这可是护教功法,震教根本,即便是在神教,也只有极少数人知晓这门上品功法。 长老不住投去目光,只见那年轻人的面上,不知何时泛起诚挚的泪光。 “长老,三年又三年,三年又三年…我已在京城隐姓埋名足足九年。” “你知道我这九年怎么过的吗?” 陈易含泪抱拳施礼, “属下宋生宝,今日归教。” 宋生宝… 听到这个名字,长老的瞳孔微微紧缩。 那是明暗神教九年前安排在东厂的谍子,而且还是最重要的一位! 而为了避免这个谍子被人出卖,除去教主之外,就只有极少人知道他的身份和长相。 陈易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抵达酒馆二楼。 悄无声息翻入酒馆暗中观察的闵宁,满面错愕。 他竟然是…魔教中人? 原来他是用…吸星大法取走了姐姐的真气…… 可是…他为什么要用宋生宝的名字,又为什么要截杀魔教…… 闵宁回想起那一日的细节。 陈易并没有留下任何一个活口。 按理来说,应该是要留下活口的…难道说,是为了避免走漏风声? 他杀魔教,只为了自己更好的隐藏! 而他之所以用宋生宝的名字,很可能是魔教贼子的里应外合之计!被杀的那个宋生宝不是真正的宋生宝,不过是陈易的影子傀儡! 闵宁脑海里,勾勒出了那三个魔教中人为了隐藏真相而狂热赴死的模样。 如此冷血手段!所为哪般? 很快,闵宁就听到了。 “长老,如今东厂与神教翻脸了。” “你觉得我们还在和东厂合作?不,事实上,东厂只是在等待良机,欲擒故纵。 他们一直在等待良机,只为了一网打尽后,官升三品。” “先前几日,就有东厂人过来西厂,要求西厂带人截杀我们神教弟兄,他们是在借刀杀人!” “若是继续信任东厂,恐怕…圣女不保,他们已经听闻了圣女出世之事,长老自可暗中传讯,看看我所言真假。” …… 闵宁越听越是心惊, 谁能想到,那个平日里嚣张跋扈的西厂百户,竟然是魔教按插在京城的谍子! 如果这次不是自己想要刺杀他,恐怕…一切就都要如了魔教的意! 还有那圣女… 他口中的圣女,究竟是谁? 对了,记得他从襄王府里…带走了一位婢女。 不管怎么样…绝不能让他得逞! 酒馆内,伴随着话语的落下,魔教中人们慢慢挪开了手中的刀兵。 紧张肃杀的形势陡然一缓。 “看来真的是你,” 掌刑长老平复心绪,看着陈易,突然发难道: “不过你带着的功法,给老夫看一眼。” 氛围陡然紧张。 陈易游刃有余地从怀里抽出了一本功法。 长老稍一打量, 对得上,都对得上… 东厂役长、暗号、以及吸星大法,还有随身的鹰落功……此人真是宋生宝无疑! “情况凶险,还请原谅老夫的一番试探。” 长老把鹰落功还了回来。 陈易摆了摆手道: “为神教大事,多少试探都不打紧,眼下真正打紧的,是东厂那群贼子。” “长老,不能耽搁了,依我看,他们是在虚与委蛇。东厂开始调查圣女了。” 陈易无不严肃道。 长老的面色微动,皱起眉头, “只是先前我们与东厂说好……” 话音未落,陈易便道: “先前几日,东厂便已与我们不少人断了联系。 而且,如今坊间传出东厂护佑圣女出世的传闻……” 长老闻言,目光微微错愕,其余魔教中人也闻言一愣,接着杀气升腾。 “你是说…” 陈易冷笑道: “恐怕这传闻,是东厂主动放出! 他们用此迷惑教众兄弟,只待时机成熟,背后捅刀。 那些东厂人,他们…最喜欢说一套做一套了。” 嘶, 怎么有点感觉在骂自己。 听着陈易的话,长老仍旧沉吟不语,眉头紧锁。 他清楚眼前之人所言非虚,东厂若是知道圣女之事,必然不会相助神教,两者的关系并不稳固,不过是合作互利,并无诚信可言,如果利益够大或是危机重重,东厂弃车保帅是必然之事。 若是按照东厂继续下去,恐怕…不止神教教众会在京城里尽数折损,更会损失一位圣女。 只是…如此就跟东厂翻脸…… “东厂势大,若是撕破脸皮…无疑是兵行险着。” 这话说完,长老深深叹了口气。 正在他以为陈易要劝阻些什么时,那青年竟冷笑起来。 “长老,兵行险着? 为了圣女兵行险着,有何不妥?!” 陈易的嗓音微微加大,略微激动: “庆盈十六年,江永大旱,巡抚衙门贪赃枉法,竟扣押朝廷赈灾粮食,百里无鸡鸣,是神教给了我一口饭吃,拿圣火符水为我治病,告诉我如今大虞奸佞当道,已失天德,来日大明尊佛出世,必将光复无明世界!” 话语掷地有声,魔教长老微微一滞,他在陈易的双眸里,看到了不加掩饰的狂热,以及恨其不争的悲哀。 他不禁为之动容。 “圣女乃明尊四大尊严,岂能说弃就弃,若圣女受损,岂不是大明尊佛受损?” 陈易越是说着,嗓音越是高昂,他时不时停下,发出几声不甘的冷笑,说完之后,沉默下来,良久后,竟有几声哽咽。 “若明尊受损,怨憎、嗔恚、忿怒、愚痴、欲念此五类魔为祸世间,谁来护卫明界五重光明宝地,谁又来从怨念魔主手里拯救天下苍生?!” 不止长老,其余魔教中人也是呼吸为之一滞。 这个人… 怎么比我还懂明暗神教? 长老的眸光瞬间复杂,他贵为掌刑长老,亦是贫贱出身,故乡灾荒,得到明暗神教救济才侥幸活命,从那青年的身上,他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魔教长老思绪复杂,想要说什么。 可眼前青年,却已失望起身, “话已至此,你们…好自为之。” 众人见此一幕,不住垂头,想要叹气,却叹不出来,哽咽在喉,动摇不已。 而他们没有看到的是, 站在大门前正准备推门时,青年的脸上,挂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微笑。 闵宁见他要走,脚步微动,却在下一刻,无意间踩到了一根丝线,接着一瓶上好的软筋散打翻在地,飘入她的琼鼻中。 铃铛刹时大作! “有贼人!” 一声疾呼,酒馆里的魔教中人顷刻起身。 闵宁刹时愕然,她抽刀转身,正欲猛冲出去。 可突然双脚一软,浑身使不上劲,她这时看见,那瓶软筋散滚落在廊道里。 看着举刀袭杀上来的魔教中人,闵宁眸光惊惧。 第十二章 死契(求追读,求月票)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没想到,竟然是位西厂千户。” 一魔教女子取下闵宁的腰牌,接着打量了下她的容貌, “长得还挺俊俏。” 另一持剑的魔教中人冷冷道: “再怎样俊俏,也是怨念魔主的走狗畜生。” “刘时说得不错,怨念魔主之人,再如何面容绝佳,都不过是肉城浊水。” 长老漠然道。 陈易笑吟吟地看着闵宁。 闵宁恶狠狠地盯着陈易,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你、你竟是魔教中人,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闵宁咒骂道。 “聒噪。” 说完,陈易封住了她哑穴。 闵宁呜咽呜咽地,说不出一句话。 “宋生宝,你说该如何处置此人?” 长老缓缓问道。 “长老,她乃西厂千户,此人不可久留,否则会引来西厂的注意,最后暴露位置,而贸然在这里杀了她,也同样会被西厂追查。” 陈易扫了闵宁一眼,继续道: “与其如此,倒不如把她带到郊外荒山野岭之地,一刀解决,这样也查不到我们头上。” 长老点了点头,陈易的提议正是神教一直以来的惯例。 “既然如此,你和刘时、马磴三个人一起,把他押到郊外,记得埋好他的尸首。” ………………… 京城郊外,树林茂密处。 刘时与马磴一人在前,一人在后,时刻警惕着闵宁暴起伤人。 而陈易背着浑身无力的闵宁,一步步地走向预先定好的埋骨地。 一路上,他时不时能感受到上司如刀般的目光,眼神可以杀人的话,他早就死了成千上百遍了。 “这西厂千户,倒是一副好皮相,可惜了他是千户,否则最好转卖给青楼。” 马磴看着闵宁,怒意冲冲道, “该死的西厂,不知多少兄弟死在他们手里!” 刘时淡淡道: “这些锦衣卫,都是群肉城浊水的东西,一天到晚就给朝廷当奴才,还自以为威风。” 听着这些话,闵宁目光愤愤,却无可奈何。 “他们就是贱,满心以为朝廷会把他们当人看,可谁会把一群畜生当人。” 马磴想起不久前死去的魔教兄弟,眸光越来越怒。 埋骨地上,陈易把背上的闵宁缓缓放下。 闵宁死死地盯着他,片刻也不眨眼,好像想要死后化作厉鬼索命一般。 “看,这锦衣卫还不服呢。” 看着那目光,马磴说着就想动手。 “不服又怎么样,还是得死,要怪就怪他误入歧途,没有皈依正道,这些人死后要坠入五暗深坑,不得超脱。” 刘时眼眸冰冷道。 一声声的谩骂下,闵宁仍旧不屈,她看了看两人,又落回在陈易身上,双目布满血丝。 “还看、还看什么?等你死了挖下你眼睛,让你继续看!” 马磴说着便抽刀出鞘,一旁的刘时则漠然地看着这一幕。 反正这千户都要死了,临死让他们发泄下怒气,没什么不好。 陈易转过脸道: “赶紧杀了她吧。” 马磴重重点头,手里的刀高高举起。 下一刻,陈易突然动了。 哗! 爽快的响声,马磴还没反应过来,腹部已经被开出了一个大洞,血液喷涌,如同杀鸡一般被开膛破肚。 一只手按在他的头颅,陈易问道: “你真杀呀?” 闵宁双目瞪大。 而不远处的刘时悚然一惊,慌乱间抽剑出鞘。 陈易却已经踏步上前,真气于经脉间运转,刀锋如斩蛟之势,浩浩荡荡地斩下一记。 刘时还未来得及举剑,头颅的脖颈上就多出一条血线,手中的长剑掉落在地。 【刘时共有常人二十年异种真气。】 【马磴共有常人三十年异种真气。】 陈易按捺住异种真气的冲撞,随手擦了擦刀上鲜血,收刀入鞘,接着捡起了那把长剑。 看着这一幕,闵宁已经完全懵了。 她方才已经几乎引颈受戮,走马灯都快走到一半了,可情况突变,陈易竟然反手杀死了两个同伙… 那些不是…他的同伙么?他不是…魔教中人么? 陈易提着剑,慢悠悠地朝闵宁走来,笑嘻嘻道: “闵千户,这里荒郊野岭的,好像有时间来红浪翻滚。” 闵宁原本苍白的脸,泛起了红潮,眸里掠起惶恐。 【负面情绪:80】 【怨仇阴阳诀初学入门,五十年异种真气,可汲取其中三成,得十七年真气。闵宁负面情绪奖励三年真气。】 【真气所余:六十年。】 陈易看了眼面板,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抬起手,解了闵宁的哑穴。 闵宁心神不宁盯着陈易,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她一时间搞不清楚这人的想法。 他到底是要做什么,要杀自己,还是…… 半晌,闵宁定了定神,以过往的语气道: “陈百户,立刻放了我,然后好好解释……” 话说到一半,剑锋掠到身后,闵宁僵在原地,瞪圆了眼。 那紧致的臀儿处,一阵火辣辣的痛。 他打了她一板子! “闵千户,你是不是太颐指气使了。” 陈易拿剑身拍打着她, “靠我办事,语气能不能好一点?” 闵宁头皮发麻,面红滴血,勉强吐出几个字: “…有话好说…你想要做什么?” 陈易笑问道: “你想杀我,嗯?跟踪我有一段时间了吧。” 那英气女子面色更泛白,接着,似是自知死到临头,竟转而冷笑,她狠声道: “对,我就是想杀你!你威胁我姐姐,我一定要杀你!” 陈易的脸上无悲亦无喜, “那如果我说…你姐姐会自愿献出自己呢?” “怎么可能?她不是那样的人。”闵宁顷刻惊愕。 “如果为了你,她会是这样的人。” 陈易冷冷道。 “你…别说废话了,要杀就杀!”闵宁怒声道。 话音落下,她伸长了脖颈,陈易却转过身,割下了两具尸体的头颅,并将之用衣服包了起来。 “你要做什么?” 似乎是为了回应闵宁的话,陈易朗声道: “闵少侠武功高强、聪慧过人,之前不过是故意束手就擒,麻痹魔教,此时突然暴起,以一敌三,魔教贼子刘时、马登皆死于其斩蛟刀法,唯有宋生宝拣回一条命,得以通风报信。” 话语间,陈易缓缓走来,包裹起来的两颗头颅放到了闵宁面前。 闵宁瞬间意识到什么。 “杀人刀,活人剑,我现在手里拿剑,不杀你。” 陈易指着这两颗头,淡淡道: “待会药效过去,你带着这两颗头去东厂,这样,东厂就跟魔教彻底撕破脸皮了。” 那双丹凤眼瞪圆,闵宁不可思议地看着陈易。 “这样,就可以彻底铲除魔教余孽,这也是你想看到的,不是么?” 陈易的嗓音颇具诱惑。 闵宁吞了口唾沫,勉强点了点头。 他难道…真的不是魔教中人,他做这些,只是为了铲除魔教余孽?!为此将魔教与东厂都算计进去了! 她感觉,自己有些…看不懂这个人! “如果…我不带回去呢?”闵宁下意识问道。 “等一会我就要去百花楼喝一喝花酒,听一听曲子……” 话音落耳,闵宁如何听不出这话语里的威胁。 尽管心不甘情不愿,闵宁还是吐出一个字:“好。” 算准药效时间,陈易回到京城内。 他没有去百花楼,而是去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巷子里,抽出绣春刀。 “呼…” 陈易深吸一气。 绣春刀瞄准没有器官的侧腹,他运转起斩蛟刀法,猛然一捅! 鲜血泊泊流出,陈易面无血色。 刘时死了、马磴死了,只有自己一个人安然无恙的回去,谁会信? 总得添点伤才行,而且,还必须是斩蛟刀法留下的切口。 思绪之间,陈易在手臂、小腿等各处,划开了一道道的伤口。 ………………… “东厂意欲护卫圣女出世…哪里来的消息?” 薛攸葛面沉如水。 “督主,不知为何,一夜之间到处都在传。还有些不知好歹的人传唱起歌谣。说什么‘明暗神教东厂主,魔教圣女东厂护’。” 李百户不免紧张, “这…这可该如何是好?” 薛攸葛抓住茶杯的手不住用力。 作为一个特务衙门,再加上东厂厂公乃是阉人,东厂在京城坊间的名声向来不好,与那些文官大臣们也不曾对付,被民间编排也是常有的事。 在过去,东厂往往不在乎民间编排,可这一次不同,因为他们真与魔教有所勾结。 “是哪里漏了底?” 薛攸葛喃喃道, “难不成,是那群魔教中人自作聪明,以为这样能够要挟我们东厂进一步保他们平安?” 听到这话,李百户再联想起陈易的话,顿时毛骨悚然,连忙道: “依我看不无可能! 魔教要护佑圣女出世,于是借我们虎皮来当大衣。” 李百户这样一说,薛攸葛面色更加阴沉。 “一群蠢材。 我看这些魔教就是拜大明尊佛拜入脑了!” 薛攸葛怒而起身,稍稍冷静下来后,他放下茶杯。 “现在…跟这群魔教中人断去些联系,给他们敲打一番。 对了,你派人密切探听圣女出世之事,倘若此事为真…” 薛攸葛面色彻底冷了下来, “我们东厂…就要先下手为强。” 就在这时。 闵宁拎着血淋淋的包裹,出现在东厂大堂内。 ……………… 敷好了药,回到家里,陈易站在水缸面前,洗了把脸。 想要直接让东厂与魔教为敌很难,两者在某种程度上还是合作关系,所以,陈易的目的,是让他们彼此猜忌,先撕开裂痕,投鼠忌器,再加之扩大,最后,让两者彻底翻脸,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两边的猜忌越大,局势就越对自己有利。 更何况… 自己还有闵宁这个好辅助。 陈易推门走入到家里。 “…主人。” 殷听雪坐在门厅,犹豫一会,站起身来,细声喊道。 陈易笑眯眯地看她。 殷听雪泛起一丝不好预感。 随后,她看见陈易走入书房,取出了什么,最后放到了自己的面前。 殷听雪呆了一呆,接着一阵毛骨悚然。 “签了这份死契吧。” 陈易温声说出残忍的话。 奴婢的卖身契上,有生契死契之分,前者有一定年限,按大虞律,不得超过八年,八年之后,除非再度签契,否则奴婢要复归原籍。 而死契,顾名思义,就是到死为止,而上次给她签的是生契。 殷听雪浑身不受控制地哆嗦。 “以后,你就用殷姣雨的名字活着,私下我还会叫你听雪,等风头过去之后,再给你把名字改回来。” 陈易看着受惊的殷听雪,让嗓音和缓了些。 可是…那少女并未因自己的语气而放松。 她那好看的肌肤上冒起鸡皮疙瘩,又雪似惨白。 【负面情绪:85】 【殷听雪负面情绪奖励三年真气。】 “我惹你不高兴了吗?” 殷听雪沉默了好一会,颤声道: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呢?” 陈易目不斜视,戏谑道: “难道你以为,等伺候我八年之后,你就可以重得自由,逍遥快活了?” 殷听雪不住地往后退,她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陈易却向前一步,高大的阴影笼罩了她。 她的目光里,尽是惶恐畏惧。 或许,她心里想到,要终生伺候自己这个仇家,比让她坠入释教的无明世界还要可怖。 陈易抓起殷听雪的手,让她握住狼毫笔, “签字画押吧,不然…” 殷听雪猛地抬眸,眼里噙满泪水,决绝道: “我不签,你…你还是把我送到浣衣局去吧!” 陈易只淡淡道: “银台寺。” 提起那座母亲常待的寺庙,殷听雪闻言一怔,她先是困惑,不知陈易为什么提起它,而后,她就听到了一句残忍的话。 “我不介意一把火烧了它。 就像你一把火把三千两银票烧干净一样。” 看着仇家,陈易淡淡道。 【负面情绪:90】 【殷听雪负面情绪奖励五年真气。】 殷听雪脸色很白,她好像从未听过这样过分的话,木讷了好一会,喉咙里涌出了什么,她想说话,好像又发不出声音。 最后,向来决绝的她垂着脑袋,一言不发地在死契上签了字,盖上了印。 陈易收起死契。 明天自己就能去衙门那里找人作保,虽然不合流程,但西厂千户的身份,能够无视许多流程。 更何况,殷听雪即便知道,也不敢去官府告自己。 她唯一敢做的… 就是逃跑。 陈易吸了口气,伸出手,去摸摸她的脑袋。 令人意外的是,她没有像在银台寺那般一把甩开自己的手,而是听从地往自己这边靠了一靠,她什么也没说,沉默着。 这样一反常态,她准备逃跑了,这一点,陈易明白。 ……………… 翌日一早,陈易锁好了房门。 看着紧闭的房门,陈易深吸一口气,而后转过身去。 在之前,自己都是不锁门的,因为那时的殷听雪绝不会逃跑。 可现在,逼得太狠了,估摸这圣女已经开始琢磨逃跑的事了。 缓步离开庭院,陈易朝着西厂走去,而后从那里借出一匹马,随后便驾马赶往襄王府。 而在陈易离开不久之后。 一个面容俊逸、身材高挑的锦衣卫,不知何时,来到庭院门外,她左右打量,像是在踩点侦察。 看着紧闭的房门,闵宁犹豫踌躇。 良久之后,闵宁深吸一口气,走进到内宅的纸窗边。 闵宁舔了舔手指,伸手戳破了纸窗,留出一个洞眼,往里面看去。 不凑巧的是。 案桌边,一个欺霜赛雪少女正咬破手指,在衣带上血书着什么。 她惊疑地抬抬眸子,刚刚好,与闵宁对上了视线。 第十三章 风云已动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陈易到西厂处理了些杂务之后,找到了相熟的曾役长,交代了些小事。 在这之后,陈易便徒步回家。 眼下天色已近黄昏。 沉沉的昏黄色泽,横隔在天上,乌云横遮,今夜似是有雨。 陈易踏入内院,脚步兀地停住。 门锁裂成了两半,掉落在地。 陈易眯了眯眼睛,快步上前,推开大门。 屋内空空如也,殷听雪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转过头,陈易看见在极显眼的位置,以银针钉着一张字条。 【若你不想私藏圣女之事被别人知道,就放过我姐姐!】 上面字迹潦草。 他转过眼,看见地上,一条衣带掉落在地,衣带的侧面,绣着“襄”字。 上门以血写着几个字:东华门,救… 显然是没写完。 “刚刚好。” 陈易收起了这条衣带。 自己本想随便带件外衣,没想到,竟然找到了“衣带诏”。 ……………… 东厂附近的宅邸里。 闵宁爷爷闵贺曾官居锦衣卫镇抚使,闵家在过去,也曾是京中新贵,显赫一时,只是在闵宁出生不久后,东厂设立,锦衣卫旋即遭到先皇冷落,再加上锦衣卫勾连相国,相国案爆发,不少人都受到了牵连,原是新贵的闵家,荣华来得快,去得也快。 而后面,又发生了许多事,其中不乏难言之隐,最后造就了,闵宁女扮男装入东厂其家姊则为勿用楼做清倌谍子的局面。 不大不小的宅子里,闵宁心思不宁,纤长的两指不时弹刀,阵阵清脆嗡鸣。 当时陈易把她放走了之后,她开始在心里盘算起一些东西。 她自然想要除掉魔教,但同时…她也不想让陈易将魔爪伸向她们姐妹…… 所以,闵宁想到了那个被带走的婢女,并怀疑她的身份。 殷听雪坐在厅里,就在闵宁的左手边,她时不时地侧头看看闵宁,心想,这就是那人中意的人吗? 看着,确实有几分英气,而在英姿飒爽下,还藏着麦秸似的脆弱忧愁,只是不表露出来。 被闵宁绑架到这里,殷听雪没有多少慌乱。 她本来就想逃掉,逃得远远的,离开那仇人,再加上闵宁把她带到这里,不仅没有为难她,还对她多有照拂,似是生怕她有什么三长两短。 殷听雪觉得,自己虽然算是被绑架,但也比待在那里要好。 闵宁察觉殷听雪的目光,不住侧目,她在襄王府里远远瞧见过她几次,知道那是襄王女,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她竟是魔教圣女。 这样一个柔弱无骨的少女,实在难以将之跟印象里那些杀人如麻的魔教圣女联想在一起。 特别是,在听她说过,陈易对她的欺凌折辱之后。 本就不满陈易的闵宁,眼下更是恨得牙痒痒。 如果可以的话,闵宁实在想剖下陈易的心,丢到河道里,让湍急的河水把里面的污秽冲刷得一干二净。 屋外天色暗沉,微微的湿气蔓延。 闵宁迟迟没有等到陈易上门对峙,弹刀的频率不免加快。 “难道…我留下的信息还不够明显吗?” 闵宁嘀咕道。 她想到了什么。 闵宁猛地站起, “难不成…他去了姐姐那里?!” 可半晌后,她又慢慢坐了下来,她相信,姐姐一旦有什么事,一定会通过飞鸽传书告诉她。 哐当。 阵阵盔甲刀兵在行走时的震响,在屋外响起,紧接着,是隐隐约约的砍杀声。 闵宁拧起眉头,走向房门。 忽然,寒光在屋外掠起,木门瞬间破碎,一柄利剑刺了进来,险些就刺中了闵宁。 闵宁连连后退,抽刀出鞘,随后屋外发出巨力,整个木门崩碎。 “是圣女! 东厂果真劫走了圣女!” ……………… 薛攸葛猛地起身,看着密密麻麻如同蝼蚁出巢的魔教教众,惊怒不已。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魔教杀过来了,他们突然翻脸!” “守住校场,守住校场。” 呐喊声、砍杀声、逃乱声混在一起,魔教不知为何突然翻脸,此刻竟然开始围攻东厂,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薛攸葛真的难以想象,京城里竟然藏有这么多的魔教教众。 “他们是怎么组织起来的?” 薛攸葛眼里闪过一抹诧异,紧接着就看到了厮杀之中,一位白须武夫如入无人之境,一掌一拳,教几位东厂番子倒地不起。 “魔教的李掌刑?!” 惊语中,见惯风浪的薛攸葛恢复镇静,他提气至胸,高声喝令,而后抬脚跨窗,飞跃而出,一袭红蟒衣落入人群之中。 薛攸葛抬起手,按住一魔教中人的头颅,五指用力,竟靠气力生生捏碎,血花四溅。 “东厂听令,天子脚下,今日除魔!” “若遇魔教圣女,格杀勿论!” 风云已动,大雨倾盆而至。 …………… 金属交击的声音不曾停歇,雨也一刻不停。 闵宁喘着粗气,从魔教中人的胸腔上,抽出染血的绣春刀。 “该死、该死!” 闵宁匆匆擦去刀上鲜血,牵起殷听雪,就往屋外闯去。 随着那一声“是圣女”响起,源源不断的魔教中人就涌着冲杀过来,这里已经不能待了。 殷听雪看着地上的死尸,她小手发软,脸色白得可怕。 一连几道黑色的身影从巷子涌来,朝着闵宁袭杀过来。 一剑袭来,闵宁侧身躲闪,臂甲破损,她一手持刀,往上一挑,真气周身运转,径直踏步前行,而后往魔教中人脖子一抹,鲜血喷涌,染红了衣衫。 身后一道劲风,一棒轰然地就朝闵宁后脑勺砸去,原来方才的魔教中人是前狼假寐,身后才是真正的杀招。 闵宁连忙侧身,却仍有些躲闪不及,那魔教中人顾及圣女,不住收力,最后砸在左肩上,肩膀没有顷刻骨碎,但也是一震,半边身子都一阵麻痹。 她咬牙,拧身一刀,斩蛟刀法使出,狠狠劈下,后者五官瞬间破碎,半张脸都没了,往下一倒。 “圣女在那东厂人手上!救圣女!” “快随我来!” 更多的魔教中人朝巷子里涌来,闵宁心头绝望,握刀的手不禁颤抖,她的左半身已经有些使不出力来。 殷听雪也苍白得可怕。 又一个魔教中人杀来,他手持飞针,雨夜下泛起阵阵银光,激射而来,闵宁提刀就挡,巷子里金石激荡。 “啊!” 殷听雪痛呼一声,一根银针竟在弹射之后,正中肩膀,鲜血涌出,染红了肩部的衣裳,那魔教中人见伤到圣女,刹时一惊,竟呆立原地。 闵宁抓住机会,一刀结果。 “那群魔教中人去那里了!” “跟我杀过去!他们的圣女在那里!” 猛然间,闵宁听到了几个东厂役长的急促呼声,心里生起几分希望。 魔教突然来袭,东厂在起初的惊慌之后,在薛攸葛的带领下回过神来,他们毕竟装备精良,个个皆是练家子,尽管局势仍旧混乱,可东厂已经脱离了被动挨打的局面。 一群东厂番子在巷外与魔教中人交战,刀兵飞舞,鲜血四溅,雨水用力地下砸。 巷子外的魔教中人毕竟人数较少,主力仍在攻打东厂厂址,很快就被逼得步步后退,不住逃窜。 闵宁松了一口气,她收刀入鞘,看着其他东厂役长领着番子走入巷里。 “闵千户,这是?” 东厂役长看着殷听雪,眯了眯眼睛, “魔教圣女!” 话音落下,闵宁兀地手背发寒。 方才魔教教众的厮杀声、呐喊声,让殷听雪的身份暴露出来。 “薛督主有令,若遇魔教圣女,格杀勿论。” 第十四章 我要恨你一辈子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薛督主有令,若遇魔教圣女,格杀勿论。” 东厂役长提刀缓步上前。 闵宁瞳孔骤缩,下意识地步步后退,伸手挡住殷听雪,拦在了东厂役长面前。 东厂役长注意到这一幕,喝问道: “闵千户,好大的胆子,督主有令在先,岂是要护下魔教圣女?!” 话音落下,闵宁肩上泛起剧疼,抓住殷听雪的手不住一松。 殷听雪看着明晃晃的刀尖靠前,她肩上淌起殷红的鲜血,雨水击打俏脸,面白如纸,死亡逼近,眼神逐渐涣散。 雨水骤急。 “住手…” 闵宁提刀上前,要护住殷听雪。 东厂役长却冷冷一笑,闵宁上前之前,便雷厉风行地举刀就斩下。 长刀破风。 砰! 雨中可听金石交错之音,如晨钟暮鼓。 密密麻麻的雨水之中,一袭玄色官服踏步走出,修长五指握刀,锋刃硬生生架住长刀,鬓边发丝湿透。 “闵宁,你们真让我好找啊。” 那人的嗓音不辨悲喜。 闵宁一时呆立,血液像是滞涩一样,往后倒退。 东厂役长连连后退,大喝道: “来者何人?”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点住襄王女的穴道,止住了血,默默牵住了她的手,后者呼吸急促,看着这身影,怔怔出神,她的身躯摇摇晃晃,似是随时都会倒下。 殷听雪从没想过,这个人竟然会在这时出现。 “怎么…怎么是你……” 失血让她思绪混乱,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竟凄声求道: “救我…” 陈易嗤笑一声,不紧不慢把她背起,后者浑身无力,双手交叉,只能倚靠在那宽阔的背上。 殷听雪一阵失神,眼前红的一片、黑的一片,色块在不断交织,脑子里浑浊杂乱,走马灯似的转动起来,色块融合,最后化成了银台寺的茫茫大雪。 她恨他,尽管她不知道这恨从何而来,但恨仍然是恨,她向来决绝,要恨一个人往往会恨很久,因而她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要说什么话,才能让一个仇家做自己的救命恩人。 “救救我…” 襄王女奄奄一息,鬼使神差下,哀求之后,竟哽咽威胁道: “你怎么欺负我,我都记下了。 你不救我,我要恨你一辈子,一辈子只恨你一个人…” 说完一番“硬气”的威胁话,她双目阖上,像死了般昏去了。 陈易感受到她头一歪,贴在后颈上,心里并不在意她的话,她这话,就跟小孩子“一辈子不理你”一样,都当不得真,她明明很软弱,却又很决绝,令人发笑,可纵使如此,自己还是不禁怜惜。 巷子里坑坑洼洼,陈易提着刀,雨水间满是肃杀之气。 一、二、三… 巷子里,足足有二十一人。 这群东厂人盯着那身官服,为首的役长已经认出他的身份,赫然是那位西厂百户。 秋雨乘风,袭打脸上,陈易踏前一步。 雨水被踩起水花。 刀光一拉,一刀横斩。 血肉破皮,东厂役长匆忙退后数步,肩上仍被拉出一道血花,他吃痛闷哼,运转铜骨功,连连退后。 一东厂番子上前,大喝一声,越过役长,抬刀要斩。 陈易拧刀,由右往左,身形随之旋动,四周雨水随刀势掀起,犹如倒海,斩入番子胸腔,后者还未出力,就往后倒下,接着后知后觉地痛苦呻吟。 绣春刀刀尖往下,直入咽喉,陈易结束了他的痛苦。 狭小巷子里,陈易弓身前奔,一番子提刀要刺,陈易毫无花哨地同时提刀,并在最好的距离,往前刺去,后者直直撞到刀上,身形陡然止住。 鲜血落满了巷子。 东厂役长见陈易长刀还没拔出,抓住机会,绕到侧身斩来。 陈易眼神一凛,身躯骤然发力,浑身拧转,竟然拖着一具尸体砍了过来,尸体与役长对撞,后者连退数步,慌乱间朝着陈易的手臂砍下一刀。 砰! 如同铁石撞击。 陈易的手臂衣衫破碎,皮肉却只是泛起一丝血痕。 同样是铜骨功! 东厂役长意识这点,不住惊骇,陈易却已将刀刃从中尸体中拔出,朝着役长薄弱之处刺去。 这时,有一人竟悍不畏死,奔袭而来,举臂就要挡下,陈易微微往上一挑,刀刃破喉,毫无花哨,那番子一阵哆嗦,而后身躯垮了下去,鲜血溅到陈易脸上。 短短几息之间,三人毙命。 东厂番子们无不骇然。 可厮杀仍要继续。 几个番子对视一眼,靠着大吼按捺住惊骇,举刀就杀向前去,陈易背着殷听雪,反手横竖两斩,两个番子瞬间喉头一甜,雨水间,陈易将手在番子身上按了按。 还有两个番子绕身杀来,这狭小巷子,人数优势不显,再加上东厂人皆用刀,最多只能容三人同时进攻,他们怒吼着,壮着胆气。 陈易出刀爽利,毫不拖泥带水,那些壮起来的胆气,还没到喉头,就随着刀锋掠起,直接断了。 见几位兄弟殒命,东厂役长红了眼,大喝着,提刀就杀,不是朝他,竟朝着他背上的殷听雪杀去。 陈易目光森寒,反身一拧,抬臂硬生生挡住这势大力沉的一刀,血肉破损,在骨头处停下,他面沉如水,抬刀一斩。 哗啦。 刀刃落在脖肩锁骨处,皮肉如纸般撕裂,那东厂役长双眼瞪大,头颅被连皮带骨砍下,死时仍不瞑目。 陈易振刀,鲜血随雨珠溅到墙壁上,滑下鲜艳痕迹,他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几近丧胆的剩下十三人。 大虞黄龙三年十月十八日,大雨。 是夜,西厂百户陈尊明,夜杀二十一人。 第十五章 督主大义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闵宁胆寒地看着地上二十一具尸体。 那人已经浑身是血,任凭大雨瓢泼,怎么都清洗不干净。 他提着刀,缓缓走来。 闵宁五指发颤,惊惧不已。 似乎他随时都会再斩一刀,地上的尸体又会多出一具。 【怨仇阴阳诀初学入门,二百一十六异种真气,可汲取其中三成,得七十二年真气。闵宁负面情绪奖励三年真气。】 陈易停了下来,缓缓放下殷听雪,平淡道: “把她带回我家。” 闵宁一阵恍惚,下意识地伸出手,接过了殷听雪,背到她背上。 陈易冷冷地看着她,撂下一句: “如果我在家里看不到她,你知道是什么后果……” 闵宁瞬间毛骨悚然。 半晌后,她只能颔首。 陈易擦了擦刀上的血,转身离去。 …………… 东厂厂址。 地上多了许多尸体,血液快铺满整个校场。 厮杀的中央,薛攸葛正面与魔教长老对敌。 魔教长老一身拳脚功夫,闪开一击,快步上前,双掌击在薛攸葛胸腔,骤然发力,吸星大法运转,真气激荡。 东厂督主往后退下两部,蟒衣下的软丝甲由内而外的崩碎,嘴角泛血,即便身有铜骨功,可魔教长老所使的是巧劲。 薛攸葛继续后掠,企图拉开一个能使长刀的距离,魔教掌刑长老却步步紧逼。 一人踏前,一人退后,二人竟厮杀到了东厂衙门大堂内。 除去二人之外,大堂内空无一人。 终于,薛攸葛退到墙壁,退无可退,而掌刑长老步罡踏斗,一掌贴来,一掌按在手背。 就在掌刑长老发力之际,薛攸葛左脚往后,踏在墙上,大喝一声,借墙壁反力,刀刃向前,竟是以残换命的势头。 掌刑长老不免怵住,后退一步,薛攸葛抓住时机,震开掌刑长老。 薛攸葛即将施展长刀,掌刑长老暗道不妙,周身真气运转,退而复返,一掌如蛟龙般推了过来。 长刀发力到一半,便直直撞入手掌,卡在了骨头里。 掌刑长老大喝一声,另一掌拍去,双掌皆出,搏命之势。 掌风凌厉,电光火石间,薛攸葛意识到全身而退已是不可能,若不抓住机会,恐怕命丧当场,狭路相逢勇者胜,薛攸葛抬臂硬挡,骨头寸寸碎裂,一臂废去,浑身真气爆起,刀刃在骨头间炸鸣。 掌刑长老瞳孔骤缩,刀刃斩断手臂,连着骨头血肉斩在胸腔,他嘴唇喷血,身躯渐渐无力。 薛攸葛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剧痛自废掉的手臂传来,不住嘶嘶出声,看着倒地的魔教长老,面上一抹冷笑。 他用完好的一只手持刀,朝着掌刑长老的脖颈就要一抹。 掌刑长老万念俱灰,忽然,大堂的房梁阴影里,掠过了什么。 他的双目瞪大,不住惊喜。 薛攸葛微微错愕,面露困惑。 而后,背后一阵刺痛。 毫无防备之下,薛攸葛口吐鲜血,刀刃自背后贯穿。 一个青年自阴影走出,他方才藏入大堂,眼下一只手按住薛攸葛,一只手按住魔教长老。 “必将光复…无明世界。” 魔教长老失神道。 真气随后离体。 魔教长老的真气,再加上陈易自身的真气,将近两百年的真气,随之灌入到薛攸葛的躯壳内。 薛督主双目圆睁,经脉寸寸爆裂,不可置信地看着陈易。 那惊恐的目光,像是再问为什么… 明明都是林阁老的人… 明明此人不久前向东厂服软… 似乎猜出了薛督主的想法,那人缓缓把刀拔了出来。 他笑了笑,拿刀背拍了拍薛督主的脸, “督主觉得搞死我不费劲,这点我不如督主,弄死你,要费一点劲。” 东厂督主薛攸葛面色惨白,死前惊恐,也气绝身亡。 陈易收到入鞘,看着浸满鲜血的大堂,魔教中人杀入来时,杀死了几位东厂里的仆役婢女。 他随意找了具身形相近的尸体,为其披上魔教中人服饰。 这就是“魔教圣女”了。 屋外,传来了阵阵马蹄声。 原来是西厂过来驰援。 趁此机会,陈易运起真气,朝着校场上厮杀的众人,大声宣告: “薛督主毙杀魔教长老,杀身成仁,慷慨战死!” “督主大义! 东厂弟兄们,报仇雪恨!” 无数刀光闪过。 东厂校场里,尽是督主大义的喊杀声。 ………………… 西厂督主吴庆胜面冷如铁,大步跨入东厂衙门大堂。 随着西厂的到来,局面彻底成一边倒之势,魔教中人死的死、逃的逃。 明暗神教的在京城的多年布置,随着这场厮杀,一朝化为了泡影。 而东厂也不好过。 在简单的清点过后,代理主事的东厂副督主宋同发现,整个东厂折损了将近三分一的人手。 特别是一条小巷里…足足二十一人被魔教高手所杀。 吴庆胜环视大堂,沉声道: “陈百户去了哪里?” 东厂番子闻言,往两侧让出一条道路,只见陈易跪坐在地,垂着头颅,他虽然没有言语,却满是为薛督主默哀之意。 吴庆胜见此,原本胜起的气势不住灭了几分。 “属下在此。” 那平静的嗓音里,竟有几分哀恸。 陈易缓缓站起。 东厂番子们听出其中的哀恸,又看了看地上督主尸体,不禁为之动容。 吴庆胜想说什么,却感受沉痛的氛围,最后欲言又止。 陈易深吸一口气,沉痛地感叹道: “东厂督主,何其大义。 我与他同为林阁老效力,我贪生怕死,他却愿为大事牺牲。” 此番话语落下,氛围里的悲痛又多了几分。 几个东厂役长哽咽在喉,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止住了。 吴庆胜静立一旁,犹豫许久后,还是主动问道: “陈百户,这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你是西厂里最先到的人?” 西厂得知东厂出事时,原以为东厂可以自行应对,便没有急于出手,等状况胶着之时,吴庆胜才带人驰援。 速度如此缓慢,吴督主不是没有削弱东厂、坐山观虎斗之意,只是没想到,东厂督主薛攸葛竟会身死。 那可是位五品高手!即便是在京中也是屈指可数。 而等西厂出发时,竟怎么找都找不到陈易的身影,吴庆胜只从与陈易相熟的曾役长口中听闻:陈百户早已驰援西厂。 眼下在东厂大堂看见陈易,吴庆胜不免心生几分怀疑,要知道,不久前李百户还代表薛攸葛给他施压。 陈易深吸一口气,侧过脸,扫了吴庆胜一眼,冷冷道: “吴督主岂是怀疑我从中作祟?” 话语如此过激,吴庆胜下意识地否认道: “此话说得…孟浪。” 陈易却冷笑起来道: “吴督主,且不说我武功低微,不如薛督主远甚。 你有所不知,那日时,李百户私下赠我铜骨功,以表东厂与我厂的兄弟情谊,此事,李百户可以作证。” 吴庆胜闻言,随之将目光投向李百户。 后者点了点头道: “确有此事。” 陈易没有理会身后的吴庆胜,而是径直走向李百户, “此书由薛督主所编写,因此,薛督主算是我半位授业恩师。 我得此功法,怎会从中作梗?更何况,我与薛督主同是林阁老的人!” 说着,陈易的音调越来越高,满是质问之意。 其他几位东厂番子,也对陈易保有同情的目光,随后看向吴庆胜。 吴庆胜不由顺着陈易的话细思一番后,发现,无论是从何种角度,陈易都没有从中作祟的理由。 “陈百户,看来是我错怪你了。” 吴庆胜抱拳,稍带歉意道。 陈易也不乘胜追击,而是同样抱拳,悲愤道: “我只恨自身无能,没有救下薛督主。” “薛督主为整座东厂慷慨赴死,此等大义,还望督主如实上报。” “还有东厂兄弟们拼死搏杀,如薛督主般悍不畏死,还望督主不要掩盖东厂兄弟们的功劳。” 这一番话,直接把所有东厂人都拉到了他那一方。 在场的东厂人不住朝吴庆胜投去恳切的目光,被如此多人直视,吴庆胜也不免头皮微微发麻。 最后,他只能道: “我定会如实禀报,不吝言语。” 第十六章 双双入紫宫(求追读)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大雨已过,暗色的天下,仅剩下毛毛细雨还在飘荡。 闵宁站在门边,仍然紧攥着手里的绣春刀。 她心思不定,尝试放空思想,不时阖上双眸。 然而这时,脑海里不断地回荡起那巷子里,陈易斩出每一招每一式。 他所使的,是家族所传的斩蛟刀法? 可是,又有着些许自己捉摸不透的变化…… 就好像不只是斩杀走渎蛟龙。 还有他的身法,也跟寻常的锦衣卫武学身法有所差别。 愈是回忆着他雨夜杀人的一幕幕,闵宁就愈是眉头紧锁,脑子里像是要思考出什么,可什么都想不出来。 像是一道彗星划过天空,却什么也没留下。 屋外,传来阵阵脚步声。 闵宁瞬息睁眼,抽回思路,紧张地朝大门看。 门扉推动,浑身是血的陈易缓步走入。 毫无避讳地,陈易解开衣带,褪下身上的血衣。 腥味冲鼻,闵宁皱眉,她看着陈易旁若无人地换上衣服,而后拿麻布擦拭染血的刀刃。 屋里一阵沉寂。 许久,见他擦好刀上凝固鲜血,闵宁率先开口道: “她在里面。 银针我拔出来了,还敷上了些膏药。” 闵家能够祖孙三代皆是锦衣卫,除去家传武艺外,其膏药秘方也是一大凭依。 陈易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 闵宁深吸一口气,接着道: “这件事…我、我……” 话语到了这里,她卡住了,想要道歉,却不知该说什么,尽管她是想拿姐姐来为她自己开脱,可错了就是错了,轻飘飘的道歉,即便说上成百上千遍,可什么都不会换来,这点她知道。 陈易抬起眸,看向了闵宁。 闵宁喉咙一阵滞涩。 “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陈易挑眉问道。 闵宁默默颔首。 她不会为自己开脱,也不会说陈易也有过错,尽管这些念头在心头一闪而过,可是闵家的家训,她始终谨记于心。 那家训很短,只有八个字,而前四个字是:返躬内省。 看着这样的闵宁,陈易淡淡道: “闵月池,你如果要带她走,就好好衡量一下自己的拳脚,想想到底能不能护住她。” 闵宁面色泛白。 “我说的‘她’,不仅仅是襄王女。” 陈易平静道: “更是你的姐姐。” 听到陈易提起姐姐,闵宁那英气的脸更加失去血色,她双唇紧闭,良久,艰难地“嗯”了一声。 从陈易的话里,闵宁意识到什么。 他说的“她”更是指姐姐… 我如果要…带姐姐走…… 也就是说…他要,他真的要?! 闵宁悚然一惊,看着这胆大包天的下属。 “别、别对姐姐出手…” 闵宁额上渗出冷汗,颤音道: “要动…动我就好。” “你不是本来就…本来就…” 闵宁说不下去了。 那一天,她很清楚地听到陈易的话,并为此泛起鸡皮疙瘩,久久不消。 可是自己…不是男的! 她不知道,如果陈易发现自己女扮男装,是否会失去兴趣,又或者…当场暴怒。 陈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紫宫。” 闵宁恍如隔世地惊道: “什么?” 陈易收刀入鞘,笑道: “双双入紫宫。” 闵宁的心差点停掉,苍白如纸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羞怒之意不言而喻。 不止是我… 连姐姐也要? 思绪杂乱之间,闵宁想要说些什么。 话语却被堵了回去。 陈易已经上前过去,一只手按住闵宁的侧脸,吻了上去。 一边吻,陈易一边欣赏着她的容颜。 她的螓首僵住,半晌后才轻轻挣扎,她不喜欢这样,负面情绪涨个不停。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那又怎么样呢?她不敢推开自己,只能慌慌乱乱地生疏迎合,仿佛这一个吻,足以拯救她姐姐似的。 唇分之后,闵宁喘着粗气,心尖哆嗦个不停。 感受到她的心跳,陈易往下看了眼,跟她姐姐的简直是天壤之别,不然也做不到女扮男装。 闵宁正欲抬手擦唇,可撞见了陈易似是督促的目光,放下了手。 陈易转过身去道: “回去吧。” 闵宁咬咬牙,微微颔首,侧身闯入道毛毛细雨中。 她走了之后,陈易侧眼看了下面板, 【真气所余:一百四十年。】 还差十年,才能凝结五枚真元,怨仇阴阳诀才能小有所成。 “也好,她现在也有伤。” 陈易嘀咕道。 自己从来不性急,更何况她受了伤,反正她是自己的妾,差的真气也不多,不必急于一时。 陈易先去洗漱了一番,换上干净衣服,推开门,走入卧房里。 她睡在靠墙的位置,几乎和墙贴在一起,像个小狐狸一样缩成一团。 自从她来到自己家后,就一直往墙边缩。 其实,自己也想睡在靠墙的位置,那是自己常睡的地方,可没办法,被她给占去了。 殷听雪眼睑阖着,眉宇微缩,像是睡梦里也不觉安心,陈易小赏着她睡颜,直觉她眉宇过于脆弱,宛似深秋的脆弯秸秆。 “你不救我,我要恨你一辈子,一辈子只恨你一个人…” 陈易想起她在巷子里说的话,摇头失笑。 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眉宇,陈易自言自语道: “可是恨意… 恨意只是一种情欲。” 不管殷听雪那时说什么,哪怕死也不要自己救也好,自己也会救她。 虽然那日经脉俱断的疼痛仿佛还留有痕迹,可自己不会伤害她。 因为自己…曾经确实伤害过一个女子。 那是第一个档,又或者应该说…前世的事了? 陈易不会忘记她的名字。 寅剑山剑甲,周依棠,字著雨。 思绪之间,床上的襄王女动了动,眼皮轻动,像是要醒过来。 ………………… 宵禁时间,京城里一派昏暗,西厂仍旧灯火通明。 “宋副督主,尸身都清点好了?” 吴庆胜问道。 宋同从怀里掏出一本新写上的卷宗,道: “一个个牺牲的东厂兄弟都已经登录在册,吴督主明日就可以呈报太后。” 吴庆胜微微颔首,心神稍定, “东厂牺牲重大,以换京城再无魔教为祸,我必会铭记于心。” 宋同听到之后,想起什么,翻开其中一页,踌躇后开口道: “只怕…魔教仍有余孽。” “吴督主请看看这个。” 吴庆胜接过卷宗,在那一页上,从上往下写着二十一个人的名字,而死去的地点,竟然都是同一条小巷! 吴庆胜瞳孔骤缩,指尖敲打木桌。 宋同叹声道: “贴刑官看过,从番子们的伤势来看,几乎都是一刀毙命,最多不过两刀。 而带队的役长,也没撑过四招。 吴督主,整整二十一人在一炷香内,尽数惨死,你说,谁能做得到……” 吴庆胜垂眉,细细思索后,开口道: “如果是薛督主…大约半炷香就可以做到,只是…薛督主是武道五品。” 宋同沉声道: “也就是说…魔教还有一位高手,眼下不知所踪。” 吴庆胜眉宇凝重道: “六品?” 宋同沉默了半晌,最后,缓缓吐出几个字, “怕是…远远不止。” “因为,那个魔教高人,似乎还与魔教长老联手,与薛督主对敌。” 他不像吴庆胜那样说是高手,而是谨慎地称呼为高人。 吴庆胜听了想了想,不住道: “怪不得薛督主要舍生取义、爆体而亡…毕竟双拳难敌四手。” “宋副督主,那么你说…这个高手,他到底是武道几品?” 宋同再度沉默了。 吴庆胜困惑地看着他,手指急促地轻点案桌。 “五品?” 宋同摇头。 “四品?” 宋同仍旧摇头。 吴庆胜呼吸一滞,杌陧地吐字问道: “三品小宗师?!” 话语脱口而出,吴庆胜都觉得无法置信,三品小宗师,整座京城里也只有寥寥几人,其中几位,还日夜拱卫皇城。 宋同犹豫了下,还是微微摇头,而后沉默了许久,终于吐字道: “在下愚笨,不知此人几品… 只知道他灌入薛督主的真气…” “…不下两百年!” 第十七章 那他纳妾干什么?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两百年真气… 到底是怎样的怪物,修炼怎样的内功心法,才能有常人两百年真气? 即便江湖上擅长养气的上清道,江湖盛传,其掌门有三百年真气,可那是一派掌门,又有上清心法加持。 “如此一来,薛督主能以一敌二,纵使算上底牌,他也是一大武学奇才。” 性直的吴庆胜感慨地说道。 宋同则道: “或许如此吧,又或许…那位高人,本就抱着戏耍之心,才让薛督主以命换命。” 吴庆胜眉头微皱,最后摇头失笑道: “现在即便再怎么捉摸,都捉摸不出一个结果。 明暗神教自西域而来,在中原本就立教数百年,有一位不世出的高人,本就不足为奇。 尽量往好处想吧,起码眼下圣女已死,魔教损失惨重,这个高人不敢轻举妄动。” 宋同听到后,露出苦涩笑脸,点点头道: “吴督主说得正是。” 衙门上,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一个番子闯进门内,大声禀报道: “督主,林阁老派人求见。” 吴庆胜微拧眉头,嘀咕道: “这林阁老的消息,还真是灵通。 这么快就知道东厂出事了。” 俄而,他大声道: “让人过来。” 不消多时,一位身着丝绸儒衫的年青儒士走了进来,朝吴庆胜拱手作揖。 看见来者,吴庆胜泛起诧异, “我不曾想,林二公子竟然会亲自登门。” 即便心里对林阁老不仅半点恭维心都无,更鄙夷不已,可吴庆胜还是起身回礼。 无他,林二公子林晏的身份摆在这里。 “多有打扰,家父听闻此等惨绝人寰之事,故派我来探听几番。” 林晏颇有礼节道。 宋同连忙道: “我已派人知会府上了。” 林晏面向宋同道: “东厂的人,家父已经见过,只是…” 话语断在这里,在场两人都听得明白,所谓的探听情况,不过是一番表面说辞。 林晏缓缓透底道: “只是东厂督主之位空缺,不知两位可有暂代人选?” 吴庆胜皱起眉头道: “这自然由天家定夺。” 怪不得特意派林晏过来。 东厂督主薛攸葛生前本就与林府来往甚密,如今林府听闻薛攸葛之死,权力空缺,自然是打算及早掌控局势,以免东厂脱离林府。 林晏彬彬有礼地回道: “即便是天家,也得先由内阁拟票。 家父说,都是为天家做犬马之人,自然要事先相商、异体同心。” 吴庆胜浑圆无缝地回道: “倘若如此,那就让宋副督主暂时代理吧,直到天家选出下一任督主。” 林晏看了眼宋同。 宋同惊骇,意识到目光里的威胁之意,连忙推辞。 林晏转头道: “既然宋副督主严词拒绝,家父倒是有个人选。 西厂百户陈易陈尊明,此次事件立有大功,何不让他晋升千户,随后暂代东厂督主一位?” 吴庆胜眉头紧皱, “可千户只有一位。” 然而,宋同竟也劝道: “据说此次事件中,无人看到闵千户的身影,上奏将其降职吧,降为东厂役长,把千户之位空给陈百户。 他深得林阁老信任,更何况只是…暂代督主,日后太后陛下总要派司礼监的人过来。” 吴庆胜听闻之后,不住思索,竟有几分动摇。 最后,他缓缓道: “不无可能。” 这不仅是因为林府的压力。 更因为,他发现,那西厂百户,似乎行事作风与以前有着些许不同。 自己原以为陈易是个营私舞弊之人,不然也不会与林府来往密切。 只是,任东厂督主对他敲打,派李百户过来欺他、压他,那时他仍站出来,为东厂正名,没有落井下石,更没有诽谤名节。 联想至此,吴庆胜不由为之侧目。 或许,此人实乃正气凌然之辈,之前所作的恶事,不过密谋隐忍,小节有亏、大节无损,只为有朝一日,整顿京城上下。 如此潜伏,实在…胸怀壮志。 至于那位魔教高人与陈易,吴督主并没有将之联想到一起。 如果先前还有几分怀疑,在宋同的话语下,也荡然无存了。 一个西厂百户,怎么可能会有两百年真气? 即便是武学世家,一个百户,在这年纪,至多不过七品。 ………………… “你醒了?” 陈易看着殷听雪。 她揉了揉眼睛,灯火婆娑间,看清床前男人模样,下意识地僵了僵。 陈易阴笑地看着她, “知道错了?” 殷听雪垂下眸子,低哑道: “知道…” 陈易伸出手,捧起她的脑勺,又问: “以后还敢不敢跑了?” 襄王女沉吟不语。 陈易阴恻恻地看着她,盯得她一阵直哆嗦。 “下次再跑,我不仅要占有你,还要把银台寺烧个一干二净。” 殷听雪受惊地看他,既惊又惧,随后垂下了眸子。 “不敢了…” 许久,她摇起头,颤声道: “我会一直伺候你。” 陈易舒缓了眉头, 半晌后,他开口道: “魔教圣女死了。” 襄王女错愕了下。 陈易伸出手,像挠猫般挠她下巴,道: “前事皆作罢。” 殷听雪听着,她有些不明白这话的意思,细声道: “这是什么话?” 陈易笑了笑,没有回答。 少女把脸侧过来,抓住他的袖子,伸长脖子过来,问道: “这到底是…什么话?” 陈易想了想,交代道: “经此一役,京城里的魔教被清除了个一干二净,再无什么魔教余孽,更没有人会想着把你带回去。 而且,我找了一具尸身伪装成你,在任何人看来,圣女都死了,此事告一段落。” 殷听雪默默听着,她不喜欢魔教,再加上母亲临终的叮嘱,她更不想当什么圣女。 可纵使如此,她柳眉轻锁,努了努嘴,有些绝望地垂下眸子,终究明白,她真的一条退路都没有了。 没了,什么都没了。 小脸上泛起一抹苦笑,她转过身去,眼眶泛红,软弱无助地蜷缩在床榻上,肩膀时不时传来微痛。 反正…都签了死契了。 反正…本就一条退路不都想有…… 自己真的是妾了, 全然归属夫家,没有娘家的妾。 殷听雪认命地想着,缩成一团,身后传来解衣的声音,腰间按来一只大手,原来是陈易爬上了床,搂住了她。 襄王女往墙边退了退,谁知陈易也往前了一下,搂住她不让她逃开。 殷听雪咬了咬银牙,俄而落寞地阖上双目,她忤逆了他,就得被欺负,被迫做不情愿的羞事,她自顾自地宽慰道: 随他去吧… 反正这恶人,不喜欢女人,一点都不喜欢! 她在心里强调着,并让她自己深信不疑。 可她没有去细思,也不敢去细思… 如果他不喜欢女人,那他纳妾干什么? 第十八章 苍山拳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陈易起早,便看见殷听雪还在熟睡。 他起身,把殷听雪要换的衣服放到床尾,而后便去洗漱,在这之后,便起脚赶往西厂。 一踏进门,陈易便见相熟的曾役长小跑迎了上来, “陈百户,督主找你。” 陈易微微皱眉。 难道…哪里走漏了马脚? 毕竟东厂与魔教翻脸的背后,少不了自己的几番操作,所以陈易心中不免起疑。 但想了想后,陈易还是缓步踏上了楼梯。 如果真是哪里走漏了马脚,只怕在自己一只脚踏入大门时,就直接擒下了,不必绕来绕去这么麻烦。 来到会客堂,陈易便看了一位眼熟的人物。 林府的二公子,林晏,他看见陈易,只是点头,没有起身。 “见过林公子。” 陈易不动声色,抱拳道: “敢问督主找我何事?” 吴庆胜也不啰嗦,直接道: “不只是我找你有事,林二公子也有,而且是同一件事。” 陈易眯了眯眼睛。 在京城开局的时候,自己为了利益最大化,投靠了林阁老。 林阁老何许人也?青初二年中进士,入翰林院编修,后为国子监司业,得先帝恩赏而入户部为侍郎,此后官运亨通,步步攀登,官至吏部尚书,在先帝驾崩前的六年又入内阁,拜为大学士,如今太后临朝称制,任内阁首辅。 在《天外天》里,因为林相国老谋深算,故此素有修仙老乌龟之名,因其自六十大寿之后,林阁老便日夜沉湎于修道成仙,这一点,在坊间人人尽知。 大虞京城里,无论风云如何变化,林阁老始终屹立不倒,如同常青树一般,只是这一颗常青树,却是源源不断地汲取着大虞的养分。 林阁老麾下门生故吏被称为林党,招权纳贿、肆行贪污、败坏吏治,可谓一样不缺,林党无论是在坊间,还是在朝野上,都为人所不齿,可却又无可奈何。 谁让林阁老与外戚安家乃是亲家,外戚与权臣联合,朝堂之上,极少有能制衡他们的力量。 “那么,请问林二公子是为了何事而来?” 陈易开口问道。 “东厂督主暂代人选。” 吴督主缓缓道,并观察陈易的神色。 陈易听到后,立即意识到什么。 林党虽然势大,朝堂少有制衡他们的力量,但也并非完全没有。 临朝称制的太后深谙御臣之术,近些年来,背靠景王的定安党一派异军突起,逐渐分刮林党的膏腴。 京城里,谁都知道,薛攸葛原是林阁老的人,东厂也被划归到林党的范畴,可如今薛攸葛已死,东厂督主位置空缺,群龙无首,林党和定安党虽然无法拟定东厂督主之位,但却可以倚靠拉拢司礼监,来进行一番明争暗斗。 为了掌握主动权,林党必将抢先上奏,让归属林党的自己,暂代东厂督主之位。 如果是之前没有穿越的时候,自己恐怕会欣然接受。 只是现在… 自己想切割了。 我除我自己的林籍。 什么林党,不熟。 自己不想当第一个被抓的。 尽管《天外天》里有倚靠读书科举、党争当官上位的路线,可自己本身就对党争毫无兴趣,再加上朝野波谲云诡,一个不小心容易阴沟里翻船,所以自己两个存档里,都没有涉足过朝堂之争。 恶人档有恶人该走的路线,陈易之前走过了,最后被成长起来的魔教圣女所杀,这一次,即便殷听雪受制于自己,可是,走过的路,陈易不想再走一遍。 “吴督主,恐怕这事…需要再三商量吧。” 陈易深吸一口气,开口道。 吴督主不由侧目。 林晏却皮笑肉不笑道: “看来,百户已经猜到了,不,现在该叫你千户了。” 陈易没有否认, “人人皆知我与薛督主一样,都是归属你们林府的人,只是…这一职,恕我无法担当。” 吴庆胜没有说话,像是在静静观察陈易的一言一行。 而林晏从案桌上捡起一张请帖,道: “若是如此,你便要惹家父不喜了,这里有张请帖,请你到府上相商。” “陈千户,你是最合适的人选,升官发财,本就人之所好,多少人都等不到这机会。” “你办事规矩,有你主持东厂,家父放心,可以一心玄修。” 陈易皱起眉头。 林党这是铁了心地想让自己跟他们绑定得更深。 林党势大,倚靠着林阁老,可世上哪有真正的常青树,在祈福道场后,林阁老一死,林党自然也就树倒猢狲散。 “我能力有限,难以担当此等大任。” 陈易再度回绝道。 林晏瞳孔掠起一抹不耐烦,他加重语气道: “陈易,家父向来对你颇有照拂。 我就不明白了,一个平步青云的机会,于家父有利,于你亦有利,怎么你要连番推辞?不要忘了,你吃着我们林家的,用着我们林家的,就该念着我们林家!” 说完之后,林晏把请帖按在桌上,没有亲手交到陈易手里,他起身就走。 林晏走后,旁观许久吴庆胜心中已有定夺,捡起桌上的请帖,按在陈易手上, “陈千户,不可意气用事。 我知你隐忍多时,又怎么不愿再隐忍一时呢?” 听到这话,陈易微微诧异。 陈易转过脸,便看见吴督主目光诚恳地看着自己。 难道说…他把自己开局前十小时的恶劣行为,都当作隐忍了? 什么脑补… 陈易暗暗吐槽。 可面上,陈易仍然顺着意,接过请帖,露出一抹苦笑道: “看来这一次,是逃不掉了。” 吴督主见此心中幽幽叹了口气。 只见吴庆胜转过身去,来到墙角一处,按了按什么,一个暗格缓缓拉开。 陈易好奇地看了过去。 吴庆胜从暗格里抽出了一本泛黄的典籍。 “陈千户,拿走它。 权当我的一番劝慰。” 吴督主把典籍递到了陈易手上,陈易一看,上门赫然写着一行大字《苍山拳》。 看着这本功法,即便通关过一次,陈易还是微微错愕。 苍山拳…这不是在游戏中期与《太始拳》齐名的两大拳修功法吗?! 而且还是拳修必不可缺的功法之一,在功法的描述里,曾提到过,苍山拳的开创者,曾经拳杀天人。 按照正常流程,这本功法出世,起码得等到游戏中期大事件“天下乱武”,届时,一位自称许登的武夫横空出世,从武榜第十开始一路厮杀,连败第六、第五,拳杀第四,直至问拳于天下第二的魏罡,才止步于武榜第三。 而想得到这本功法,得在许登落魄之时出手相助,在三次最危难的关头,对其有三次救命之恩,后者才会将此家传拳法慷慨相赠。 当然,如果是女号的话,有更简单的办法…… 陈易暗暗吐槽道。 “这拳谱…是从哪来的?” 陈易按捺住激动,开口问道。 第十九章 右手不同意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这拳谱…是从哪来的?” 听闻陈易的话,吴督主脚步停住。 “锦衣卫,” 吴庆胜顿了顿, “一位我相熟的至交,你是否听过,锦衣卫南镇抚使闵贺之名?” 陈易眼眸微眯。 闵贺,不正是闵家姐妹的爷爷吗? “闵老爷子不是京城本地人,他初来京城,靠着就是双拳双脚打出一片天地,接着被武馆举荐到锦衣卫处,一路从最底层的力士干到镇抚使。” 陈易闻言心生困惑,开口问道: “既然苍山拳是闵贺所留,那为什么不留给闵家?” 只听吴庆胜忆起往事,缓缓道: “你的问题,我心中亦有疑问,闵老爷子却未曾吐露过,我只能总结些许琐碎之言。 闵老爷子之所以不将这本拳谱传下去, 一来是因为他的独子武艺不精,心忧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二来…则可能是因为,闵老爷子乃是破门出教之徒,心中有愧,不敢传于子孙。” 破门出教… 这个词,可远比逐出山门更加恶劣。 吴庆胜深吸一口气,拍了拍陈易的肩膀道: “陈千户,闵老爷子将此书交给我,乃是让我代为保管,待他日寻到值得托付之人时,再交出手去。” “方才你与林二公子交谈,一举一动,我尽看在眼里,便知你值得托付。我吴庆胜一介阉人,无儿无女,膝下连义子都没有,若再不托付出去,就只能让这书在宫内藏经阁蒙尘。” 陈易闻言,双手抱拳道: “谢过督主。” 吴庆胜笑了笑,关上暗格,不再言语。 ……………… 离开西厂,陈易先去趟教坊司。 今日是教坊司清点襄王府女眷之日,如果不做点手脚,事先安排一番,自己带走襄王女的事迟早要被抖落出来。 来到教坊司,意外地,陈易看见了闵宁。 远远瞧见陈易那身新官服,闵宁一滞,掠起些许复杂眸光。 那身官服是千户穿的…原本是她的。 不曾想,今天一朝,她反而成了下属,陈易成了上司。 “月池,你怎么在这里。” 陈易径直走了过去,招呼道。 闵宁见他亲昵地喊她的字,呆了呆,下意识地退后了几步。 “我…我帮忙核对名册。” 闵宁侧过脸,不去看他,接着把手里的名册放到陈易手上。 她佯装不经意道: “已经核对完了。” 陈易随意翻了翻名册,发现关于殷听雪的部分,都已经做过了修改。 “没想到,古道热肠的闵少侠竟然会做这种事。” 省了自己的事,陈易阖上名册,放回到闵宁手上。 闵宁听着,直觉讽刺,屈辱道: “不要折辱我。 我只是、只是……” 陈易岂会不知道她的心思。 她是为了她和她姐姐这样做的。 为了…让她和她姐姐免于自己的魔爪,而试着讨好自己。 闵宁做了件违背本心的事,她努力按捺住屈辱,低声道: “放过我和我姐姐, 虽然我被降职了,可我以后都会给你行方便。” 陈易意味深长道: “还不够方便。” 闵宁闻言,回过头,愤然瞪目,却无话可说。 半晌,她软下声线,哀求道: “放过姐姐…只放过姐姐也可以。” 陈易阴笑了下,躬指敲了敲她的脑勺道: “你倒是学聪明了, 知道应该怎么求我。” 闵宁别开视线,勉强挤出一句应声: “嗯。” 【闵宁负面情绪奖励三年真气。】 陈易看了看面板。 【真气所余:一百四十三年。】 还差七年就能够凝结出五枚真元,怨仇阴阳诀也能小有所成。 陈易又看了眼新得到的《苍山拳》。 啧… 为难… 苍山拳算是与吸星大法类似的上品武学,所需要的真气非同小可,但所得的回报也非同凡响。 如果把一百四十三年真气全部灌入,陈易有把握能让苍山拳小有所成,手中多一份对敌手段,只是,能够小有所成,却不好说登堂入室,更遑论圆满至臻。 而如果不灌入,一百四十三年真气能够省下,再有七年,就能圆房双修。 陈易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又看了看右手。 仿佛左边是苍山拳,右边是怨仇阴阳诀。 “还有十来天就是祈福道场了。” 这时,闵宁突然道。 “哦…我知道。” 陈易点了点头。 祈福道场是京城第一个大事件。 “你说起这个做什么?” 闵宁深吸一口气,缓缓道: “任谁都知道,祈福道场,将有仙长荡寇除魔,勿有恶念,勿行恶事。” 陈易一下就听明白了,闵宁是在想着借此威胁自己,敲打自己,让自己别对她姐姐出手。 心里一阵好笑,陈易道: “我远比你更清楚。” “可这荡寇除魔一年一次,数百年来有数百次,怎么这贼寇,怎么荡都荡不尽,这妖魔,怎么除都除不完?” “说白了,真正要除的魔,不是人眼前的魔,而是人心里的鬼。” 闵宁霎时无言。 陈易走近了一步,摸了摸她的脑勺,趁着周围没人,飞快地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闵宁的脸刷地就红了,惊得躲闪了下,瞪着他。 可是,罪魁祸首却跟没事人一样耸了耸肩。 “告辞!” 闵宁恨恨地留下这话,转身要走。 “等下。” 闵宁站住脚步。 陈易看着她,问道: “关于你爷爷,你知道多少?” 闵宁面露诧异道: “为什么要问这个?” 陈易吐出三个字: “苍山拳。” 闵宁瞳孔骤缩,不由道: “那是…爷爷的功夫,你怎么知道的?” 陈易慢慢走了过来,笑道: “我手里就有。” 闵宁否认道: “这不可能,爷爷连我爹都没传。” 陈易从怀里拉出书册,那几个字出现,闵宁一双丹凤眼瞪大起来。 就在闵宁下意识地靠过来时,陈易把拳谱缩了回去。 闵宁目不转睛,怔怔问道: “那是真的?” 陈易调笑道: “是不是真的,你弄到手里不就知道了? 反正,它是吴督主给我的。” “闵宁,你…不想要吗?” 闵宁惴惴不安,她确实听闻爷爷跟吴督主来往密切,她尝试拧过头,不去想那本拳谱,可一想到那是爷爷的遗物,她便不住又转过头来,如此往复。 半晌,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追问道: “如果是真的,你为什么不练?” 陈易闻言,看了眼面板。 他无奈地摊了摊手道: “我的左手想练苍山拳,可我的右手不同意。” 第二十章 以身藏毒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百花楼厢房内。 “双双入紫宫?” 听到这句话,闵鸣眼皮抽搐了下,桃花眼眸惊慌。 闵宁轻抿嘴唇,有些艰难地“嗯”了一声。 她那清倌家姊一阵晕乎,面上花容失色。 “而且他、他手里还有…爷爷的拳谱。” 闵宁犹豫地吐字道。 闵鸣稍稍缓过神来,她面容复杂地看着闵宁, “闵宁,难道你真想要…委身于他吗?” 闵宁咬咬唇道: “姐,我也不想…可是,如果我不去做,如果我不接近他,他就会对你下手,到那时候,我们姐妹就都落入魔爪了。” 闵鸣苦涩道: “宁儿,可你毕竟不是真的…你只是女扮男装。” 听到这话,闵宁勾起一抹苦笑道: “是啊,所以我才要主动接近他,拖住他的注意力,与他周旋,不然如同他强逼的话…我们就一点转圜余地都没有了。” 闵鸣如何不明白,如今那陈易对她们姐妹俩都上心,却格外中意妹妹闵宁,闵宁也知道这一点,她想要引走陈易的全部注意,这样不仅能为姐妹俩寻到保障,在闵宁主动顺从的情况下,那人也不好找机会刁难。 可即便知道,不代表闵鸣能接受,看着毅然决然的妹妹,闵鸣眼角发酸,她抬起袖子遮脸,险些就落下泪来。 “姐,别担心,我会照看好自己的。” 闵宁上前,轻轻搂住姐姐的肩头。 “宁儿…” 闵鸣不知要说什么,她沉吟一会,颤声道: “...不要毁了自己。” 闵宁微微颔首,那英气的眼眸垂下,里头尽是挥之不去的忧愁。 不久之后,闵宁离开了百花楼。 闵鸣没有起身离开厢房,侧过脸,看向了厢房的阴影处。 “青媒姥姥,出来吧。” 一位满头华发,腰背佝偻的老妇缓缓自阴影里走出,她在这厢房不知待了多久,而无论她待了多久,身为东厂役长的闵宁却始终没有察觉她的存在。 “好一个姐妹情深啊。” 老妇幽幽道。 闵鸣恍然感觉到刺骨的寒。 “先前你曾托人转告老爷,那西厂千户想跟勿用楼合作?” 老妇确认地问道。 闵鸣轻点螓首,她不会忘了那一天。 “如今薛攸葛一死,林阁老无人可用,他要当上代督主,想来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老妇说着,将目光投向闵鸣, “转告他,勿用楼有意与陈千户结交。” 这个结果,闵鸣并不意外,即便陈易没有当上代督主,勿用楼也不会放过拉拢一个西厂千户的机会。 “那么…姥姥,该准备什么结交礼?” 闵鸣问道。 勿用楼与一些上得了台面的人结交,往往都会精心准备一份结交礼,而这份礼物,往往恩威并施,既是结交,也是敲打,更是投名状。 话音落下时,老妇紧紧盯着她。 闵鸣瞬间发毛。 “闵姑娘,你是百花楼第一清倌,勿用楼为了捧你,十几年来花了不少银子,让你名动一方京城,你也曾在我面前发过誓,即便来生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勿用楼的恩情。” 老妇慢悠悠道: “他不是想让你当通房么?那就去找他,让他给你梳笼。” 闵鸣颤得发抖起来。 她这些年来为勿用楼递去过大大小小数百情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却不曾想到勿用楼会如此物尽其用,这个送给西厂千户的结交礼…竟是她自己! 老妇像是处置一件物品般道: “他若要留你当通房,你不可答应,也不可不答应,你一当他通房,他迟早会玩腻你。你只要他梳笼,半旬里服侍他三四次便可,这样最能拿捏一个人的心,他也会常常来找你。” 闵鸣越听越是胆寒,她不敢说话。 老妇于厢房间踱步,似是在为主子思量,又道: “闵姑娘,老爷看重这千户,要让他为勿用楼所用,你找机会,便给他下毒,就用三阳散气膏,这样的慢性毒,若长期不服用解药,必要武功尽失,经脉断裂。” 闵鸣抖若筛糠道: “可是…这药要怎么下?茶里,汤里?可像他这样的武林人士,又怎会不谨慎小心?” 老妇冷笑起来: “下毒当然要在男人毫无防备的时候,你这青楼女子,岂不知男人何时最无防备。” 闵鸣垂首喃喃道: “自然是…极乐之时。” 猛然间,她意识到什么。 “姥姥,你是要我…” 她的声音都是碎的,说不下去了。 老妇淡漠地合上了眼, “以身藏毒。” ……………………… 林府。 一老者在蒲团上打坐,身着道服,手持拂尘,双目微阖,那老态龙钟的模样,活像个修道有成的道长。 林阁老转过头,朗声道: “晏儿,添些熏香。” 林晏走了出来,添上熏香: “爹,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在意那个陈易。” 林阁老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道: “太后陛下今天要召见他。” 太后召见? 林晏为之一惊。 “爹,太后陛下为什么突然要召见他?再怎么说,他只是一个西厂千户。” 如今太后虽临朝称制,却少有单独召见朝臣之举,而即便要召见,也是内阁的诸位阁老,如今却要召见一个五品的陈易。 “不仅太后要召见他,在一个月前,你给了他百户之位,再怎么看重,这都不合常理,难不成,其中有什么特殊之处?” 林晏身为林家二公子,来往接触的都是朝中大臣,对于陈易这些武夫并没有多少了解。 林阁老目不斜视,道: “你知道那日的情况吗?” “什么情况?” “府上家丁在京城里搜到一个不知什么来历的年青人,仔细盘查之后,并发现他声称自己是晋国陈氏之后。” 林阁老淡淡道, “这个年青人,就叫陈易,字尊明。” “晋国陈家?” 林晏倒吸一口凉气。 晋与虞两国,向来是敌国,彼此战多和少。 而晋国陈家,与虞国安家更是世仇。 “晋国陈家,攻克落咏城后,将城内老少尽数屠戮殆尽,其中就包括了,在京城中享有高官厚禄的安家一族本宗。 此等血海深仇,太后陛下又怎会遗忘?” 听着林阁老的话,林晏不住推测道: “爹,你是说, 太后陛下是要用他来报复晋国陈家? 可是,天底下姓陈的人这么多,他真的是晋国陈氏?” 林阁老露出冷笑,摇了摇拂尘道: “晏儿,不需要他是。 只需要太后相信他是,他就是。” 第二十一章 洗个干干净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跨入皇宫,陈易被太监领着,走过一大段路,来到内廷,最后来到了景仁宫,自太后垂帘听政以后,景仁宫就成了太后处理内外政务之地。 “娘娘,西厂千户陈易求见。” 太监朝里头毕恭毕敬地高声道。 “准。” 陈易跟着太监踏入到景仁宫里,抬起眼,就看到了案桌前,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独坐。 头戴金叉,身着燕居冠服,外披镶金霞帔,她体态微丰,眉宇间娇艳带几分阴郁,躬身时可见纤长雪颈,挽了桃辦似的发髻,散柔光,耐看得很,她分明二十八,却在深宫中养就出大气典雅。 有些女子十五六岁便倾国倾城,而有些女子年近三十却端端庄庄,古典雍容。 殷听雪是前者,她就是后者。 大虞皇太后安氏,《天外天》的女主之一,因安氏无子,朝内亦无皇子,所以原是衡寿王的殷齐继位,其为武宗皇帝之孙,登基时不过三岁,如今皇帝年幼,由安氏专权,垂帘听政、大权独揽,其手段毒辣,权术高妙,再加之安家一族的权势,满朝文武无不叹服。 而自己跟太后最大的关系。 在这仅剩三年的寿命,以及身上的奇毒。 那是开档前十小时的事了,也是过去一个月的事。 “你先出去。” 安后对太监道。 太监走后,陈易低下头,作礼道: “西厂千户陈易见过太皇太后陛下。” 安后把目光放在他的身上,柔和道: “陈易,林阁老举荐你暂代东厂督主之职,你可能担当此任。” 陈易头也不抬道: “尽力而为,臣只愿为君母分忧。” 自己记得不错的话。 存档开局的时候,自己按照官方的完美开局攻略,自称是晋国陈氏之后,随后便被林阁老带去密谈,在这之后,林阁老把自己送到了太后的面前,而太后,让自己喝下了一副汤药。 最后,自己便得到了西厂百户的位置。 看着陈易,安后莞尔一笑, “好一个尽力而为。 你有一片忠孝之心,着实令人宽慰。” 安后在案桌上捡起一张折子道: “吴庆胜为你拦住了一张司礼监的折子, 上面说,你在襄王府里带走了一位婢女?” 陈易瞳孔微缩。 片刻,他便明白了过来。 吴庆胜先前为自己拦住了薛攸葛的折子,原本这张折子永远到不了安后手中,只是情况突然变化,薛攸葛死了,林府上门施压,自己即将暂代东厂督主之位。 因此,忠于天家、无党无派的吴庆胜自然要把自己的底细全盘禀报给安后。 广阔的殿宇,金黄色的地板泛起丝丝寒意。 安后平静问道: “陈易,你带走那婢女,是要当正妻,还是要当妾室?” …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思索之间,陈易不时瞥一瞥安后的面色。 她那句话里,听不出什么情感,自己也没法从她的脸上捕捉到任何信息… 陈易思索后,如实交代道: “回娘娘,是臣妾室。” 安后垂眸思虑,道: “把折子捡起来烧掉。 记住,不要再让别人有参你的机会。 特别是…定安党人。” 陈易眯了眯眼睛。 自己算是林党的人,而安后提及定安党,是在暗示自己…定安党会对自己不利。 这点言外之意,陈易自然捕捉得到。 陈易站起身,将地上的大红折子捡了起来,走到暖炉边,揭开盖子,将折子投入火中。 丝丝缕缕的黑烟顺着窗户飘走。 “是妾室便好。 你的妻室,本宫另有安排。” 随着黑烟飘出,安后倏忽道。 背对着安后,陈易蹙起眉头。 这又是什么意思? 这剧情…没见过啊…… 在之前的时候,自己根本没触发过这段剧情。 因为如果按原来的存档的话,自己会在林阁老倒台不久之后,卷款离开京城。 安后对我的妻室另有安排, 难道…是《天外天》里哪一条暗线吗? 官方的完美开局攻略里,为了不剧透,只告诉玩家到底该怎么做,却没有告诉玩家为什么。 而在后来。 所以…自己也想不到其中的因由。 只能等接管东厂督主之位后慢慢去查了。 于是,陈易只能恭敬道: “谢娘娘隆恩, 君母恩情,臣无以回报。” “若人人有你这样忠孝,本宫也不枉为君母。” 安后嗓音放柔,轻笑道, “就去药膳房喝药,之后就回去吧。” 陈易旋即转过身去,离开了景仁宫,安后默然地看着青年的单薄背影,面上和煦神色全数收敛,凤眸如刀,内里皆是冷冰冰的憎恶。 血海深仇,岂能相望? 圈养此子,只为了来日让他这仇家之子,亲手诛灭仇家满门。 以子弑父,以亲灭门。 “不过,这还不够。” 光是让仇家之子亲手灭掉仇家满门还不够、还不足以雪恨。 杀得了血肉的,杀不了精神。 唯有侮辱…才足以雪恨。 安后转过身去,衣裳摇摆,她缓缓在案桌前再度落座。 提起笔,在宣纸上,写下了一个名字。 晋国陈氏,其本宗长房有一独女,可谓天仙姿容,连晋国六宫内都早早内定其未来的太子妃…… 安后对此,早有风闻。 兄妹相合,有违人伦,更是忤逆不孝。 你陈氏灭我安氏本宗,那么我安氏自然要加倍奉还,不仅要灭你满门,更要毁了你伦理纲常。 至于你陈易到底是不是晋国陈氏之后… 只要你陈氏相信是,那就是。 “嬷嬷。” 安后侧过眼眸,看向殿内屏风道。 一位白发苍苍、慈眉善目的老嬷嬷走了出来。 江湖之上,盛传大虞京城有一位二品宗师无名老嬷坐镇,骇得京中四大武馆,六座王府,乃至江湖各方五品以上的高手都不敢在京城中肆意妄为。 武道三品可称小宗师,二品则称宗师,凡是宗师者,都是江湖上能开宗立派,雄镇一方的人物,踏入二品境界,便是半只脚踏入了武榜前十,这样的人物,连朝廷都需要谨慎对待。 “此次薛攸葛之死,可查出什么来了?” 安后问道。 “回太后,喜鹊谍子们到坊间查了查,据说薛攸葛与魔教勾结的传闻,是勿用楼放出来的。” 无名老嬷传音入密道。 “呵,勿用楼好大的胆子。” 安后嗤笑道: “本宫纵容他们扎根,他们竟祸害到司礼监头上来了。” 尽管安后并不重用司礼监等宦官集团,更重用自己的娘家外戚,但勿用楼的举动,仍旧是太岁头上动土。 “敲打敲打他们吧,清一清他们的谍子。” 安后吩咐道。 无名老嬷点下头,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景仁宫里。 安后看向陈易站过的位置,厌恶道: “来人,把方才陈千户站过的地方… 洗个干净,干干净净。” …………………… “陈千户,来喝药。” 药膳房里,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宫女取出汤药,堆到陈易面前, “这可是大补。” 陈易看着漆黑如墨的汤药,心思微微一沉。 什么大补… 这分明就跟一个月前,给自己喝的汤药一模一样。 自己身上的奇毒,就是从这汤药之中来。 纵使心里腹诽,陈易还是喝下了这副汤药。 毕竟,自己知道解毒之法,虽说有些复杂,需要种种天材地宝,但也仅此而已。 不然也撑不到成为魔教圣女的殷听雪上门寻仇。 苦涩的汤药入喉,陈易便感觉,四肢一阵疲软,而后便是烧灼一般的剧烈痛感。 就好像哪里在破碎一般。 陈易面色发白,但还是缓了过来,把碗缓缓放下。 见陈易喝光汤药,老宫女笑意更甚。 “那就告辞了。” 陈易说完,抬步就走出了药膳房。 …………………… 东厂点校场。 “如果你想要的话,那么你要想好,该拿什么东西跟我换。” 那句话,一直在闵宁的耳畔回荡。 挥刀的手,不免松了松。 刀刃劈在木桩下,因闵宁这一松,失力直接脱手,崩飞出去。 还好没有砸到人。 闵宁回过神来,喘了口气,按了按额头。 她捡起绣春刀,环视四周,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远处的槐树阴影下,东厂的千户王固正抱刀而立,几个东厂役长围在他的四周,趁着休息的间隙,他们似是在讨论着什么。 “那个西厂千户,就要来接受东厂了。” “让一个西厂人接手东厂,上面是怎么想的?” “他是千户,王千户也是个千户,要管,也轮不到他。” “嘿,怎么说,或许他其实是个司礼监太监。” “哈哈,这倒是有说法,看那俊样,不像个好汉。” 几个不满的东厂役长议论纷纷。 王固冷冷开口道: “再怎么着,也不该让一个西厂人来管东厂。 这事的背后,是林党在站台,是林党一手促成。 你们…听明白了吧?” 第二十二章 哀求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揭开卧房帘子,陈易又看到了殷听雪。 她躺在床上,目光有些涣散失神,茫茫然地什么都不想。 瞧见陈易,她提起了一抹精神。 “主人…” 她的嗓音没什么感情。 “在想什么?” 陈易轻声问道。 “什么也没想…” 良久后,殷听雪才说道。 陈易换下外衣,脱下靴子,坐到了床榻边。 看到殷听雪这副病恹恹的样子,最终还是左手暂时打败了右手,大头驾驭了小头。 陈易垂下头,在她的额上浅吻了下。 殷听雪有气无力地红了耳根,恨恨地看了他一眼。 陈易笑了笑,她把这一吻当作羞辱了。 殷听雪转过身,面向墙壁,一言不发,不想理会陈易。 自从魔教覆灭后,或许是仗着她自己受伤吧,又或许是绝望下无用的挣扎,她心里比之前忤逆了不少。 可那有怎么样呢… 陈易容忍了这些,因为她真的没有退路了。 她天性其实很软弱,只要一些时间,即便再反抗几次,只要自己狠几分,任她再怎么决绝,也终究还是要心不甘情不愿地乖顺下来。 “睡吧,等会起来吃饭。” 陈易起身道。 府上没有婢女,饭要么从馆子里打包,要么就是自己下厨。 “睡不着。” 陈易都跨出一只脚出去,她突然开口道。 “怎么了?” 陈易回过身来。 殷听雪沉吟不语,她垂着眉眼,半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爬起来时,她的肩膀在微痛。 “很无聊,这几天都…没什么事可做。” 殷听雪蓦地出声道。 陈易走了过去,坐到床榻边,嬉笑道: “要我陪你?” 殷听雪看着他,生冷道: “不要。” 陈易无言了片刻。 “没事,反正你一辈子都要陪我。” 见她这样生冷,陈易阴恻恻道。 殷听雪不寒而栗,晃了晃,好不容易撑起来的身子要往下倒去。 陈易搂住她的腰,她依在怀里发抖,终究不敢推开他。 她转过脸,思量了片刻,怯怯道: “买一些书…买一些书给我看……” 陈易享受地搂了一会。 见他没有说话,殷听雪胡思乱想。 他想故意让自己无聊吗?想借此折磨自己吗?想到这里,病痛下,殷听雪的惶恐畏惧又多了几分,她强忍委屈,细碎哀求道: “求你…求你买些书给我看。” 听见她声音细碎,陈易柔声道: “嗯。你这么乖,明天给你买些杂文小说,那些好看。” “如果你要看圣贤书,倒也可以,不过不好解闷。” 殷听雪仰起脸道: “那…杂文小说吧。” “不吃晚饭了,我困。” 看着她现在露出几分乖顺模样,陈易便应了声,慢慢把她放了下来,还帮她掖好了被子,随后站起身,走出了卧房。 …………………… 京城上方垂起溶溶暮色,愈发沉沉地沉落在东华门外,远方的千灯庙隐有灯火摇曳,祈福道场将至,参拜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 千灯庙供有万福天尊,也即是福生无量天尊,大虞常年道玄盛行,历代皇帝好建道观庙宇,道家的十方天尊、三清四帝都各有大庙供奉,不过当今太后安氏比起道玄,更热络于释家正法,下旨兴建的佛塔佛寺要比道观更多。 站在庭院里,陈易伸了伸懒腰,心里盘算起即将到来的祈福道场。 作为京城第一个大副本,祈福道场的奖励不可谓不丰厚,要在这个世界出人头地,跨入武榜前十,享受莺莺燕燕,祈福道场是不容错过的。 眼下要完美通关祈福道场,必须要提升自己的实力才行。 思绪间,陈易的身形微微停住,眯了眯眼睛。 远处,身姿婀娜、一袭鲜红色襦裙裹着披风的身影摇曳着走来。 “闵鸣。” 陈易道。 清倌女子的眉头轻锁着,她那略显失魂落魄的模样,最是动人。 “千户…” 闵鸣走到庭院外,站住脚步。 她抬起眼眸,投来纠结的目光,轻声道: “勿用楼已经答应下来了。” 陈易微微颔首,勿用楼答应跟自己合作,是意料之中的事。 有勿用楼帮助,自己在京城里能掌握更多情报消息,到祈福道场上时,也能派上用场,甚至能为解除自身奇毒寻找的用作药引的天材地宝。 这时,闵鸣扬起脸,妩媚一笑,她跨过门槛,来到陈易面前。 陈易有些狐疑地看着她。 “千户是要…我做通房吗?” 一下间,闵鸣收起所有失魂落魄,脸色犹如春寒逝去,柔媚异常。 她突然这样,陈易有些吃惊。 但很快,陈易就反应了过来,这样的剧情,自己曾经就经历过。 只听她幽幽道: “只要…放过闵宁就好。” 陈易瞬间反应过来,一时好笑。 妹妹为了姐姐而献身,姐姐又为了妹妹而献身……这样的情节,真让人忍不住地心生私欲。 陈易勾住她的肩膀,感受到她轻颤了下。 “如果闵姑娘能含垢忍辱的话,或许我会考虑一下。” 陈易随意调笑她道。 闵鸣轻咬银牙,小声要求道: “我要个准信…若妾能将千户服侍满意,希望千户能放过她,她好不容易才当上役长,又好行侠仗义,求千户不要…不要毁了她。” 陈易眯眼看她,意味深长道: “这要你自己争取。” 闵鸣的眸子里闪过挣扎,可还是垂下螓首,认命地点了点头,主动地踏入屋内。 陈易紧随其后,心中思量。 怨仇阴阳诀还没小有所成,所以暂时还不能破功,更何况她以身藏毒。不过,虽说不能破功,可是…… 陈易想到了这清倌女子有江南风韵的红唇。 来到里屋,闵鸣隐约听到了细微的鼾声,当她在床榻上看见殷听雪时,顿时吓了一跳。 “她…她是?” 闵鸣问道,闵宁没有告诉她,这是魔教圣女。 “我的妾室。” 陈易看了熟睡的殷听雪一眼。 “就在这里吗?” 闵鸣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 “我们去…客房吧。” 即便她是来献身的,可是…卧房内竟然有第三者在场,这让她以后怎么有脸见人? 陈易戏谑道: “就在这里。” 她脸上飞起潮红,听到这话时,心头一阵苦涩。 罢了…只要能成功下毒……也算是有保护闵宁的手段。 闵鸣努力静下心来,她想到陈易事后惊骇盯着她,不敢相信她以身藏毒的恐慌时,就不住地笑出声来。 她感受到藏毒之处愈发燥热。 陈易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察觉到他的目光,闵鸣立时泛起鸡皮疙瘩。 以色侍人的清倌女子很快按下慌乱,她转过身去,毫不避讳地先解下肩上的披风,再解下上衣,从左肩到右肩,眸光流转,柔媚非常…… “勿用楼贼人在这里!” 东华门外,兀地传来惊呼之声。 第二十三章 毒在哪里?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陈易眉头一皱。 东华门外杀人? 这里附近就是东西两厂,谁这么大胆敢在这里闹事。 闵鸣也好奇地眨了眨眼睛。 陈易转过身去,走向门外,闵鸣赶忙披好上衣,急急地跟了上去。 夜色渐显,来到庭院,陈易朝东华门的大路上一看,便望见地上多了两具尸体,一老一少,皆是咽喉中针而死,地上尽是血泊。 两具尸体边上,是一众粗布麻衣,模样却似青楼男女的人,兵刃相交的声音响起,一群黑衣的喜鹊谍子朝他们发起围攻。 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陈易看到了那位二品宗师无名老嬷,更看到了勿用楼的青媒姥姥。 “姥姥…” 闵鸣惊愕嘀咕,面色瞬间泛白。 场面险象环生,无名老嬷统领的喜鹊阁俨然是在围攻勿用楼的人,夜色下四面八方都响起了打斗声,地上开始多出一具具尸体。 “走!分头突围!” 勿用楼显然无法与喜鹊阁为敌,一经缠斗,局势一混乱,青媒姥姥就喝令出声。 陈易眺望大道上的战况,围过去的喜鹊谍子越来越多,他们的武功要远比勿用楼的贼人更加高强,更何况有无名老嬷坐镇,勿用楼一旦硬抗就是一边倒。 勿用楼从四方突围起来,青媒姥姥率先出手,击退面前的包围过来的喜鹊谍子,为勿用楼开道,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突围之时,朝闵鸣的方向望了一眼。 闵鸣瞬间慌乱,她急忙忙地往后走退,退回到里屋里头。 陈易也意识到不对,眉头紧皱,转身回屋。 一回屋,陈易便看见闵鸣脂粉下发白的面色。 “要是、要是他们过来…我必死无疑……我、我…” 闵鸣惊慌着,结结巴巴, “无论是勿用楼、还是喜鹊阁,哪一个过来我都…必死无疑。” 陈易听到这话,立即想到闵鸣勿用楼谍子的身份,如果有勿用楼的贼人过来避难,喜鹊谍子也会追杀到此,即便没有勿用楼的贼人,喜鹊谍子若是调查至此,以闵鸣现在的功夫,断然是只能束手就擒的。 闵鸣目光颤动,她哆嗦地发抖,焦急道: “怎么办、现在该如何是好?!” 她看向陈易,问道: “要不…你去引开他们?” 恰在这眨眼之间,陈易就听到轻功飞跃的声音。 陈易猛地冲到她面前,按住她的双肩,生生将肩上衣裳扯烂,草原水奶酪似的肩头露了出来。 闵鸣面露愕然,见陈易摁着她推入卧房,顿时急呼道: “等等…你要做什么?你该去引开…啊!你这混账!” 情况紧急,陈易面色阴沉,扯起床榻上的被褥,往他俩身上一盖,恶狠狠道: “做你该做的事。” 闵鸣又委屈又羞怒,质问道: “可这都什么时候了?!” 她狠狠瞪他,伸手要推开他。 见她这样不配合,焦急下,陈易往她那丰韵之处狠狠拧了下,心里冒起火气。 什么什么时候了… 真以为我这么急不可耐啊? 闵鸣一声耻叫痛呼,面上羞红,陈易飞快地点她穴位,她没武功,身子瞬间软了下来,她恨恨地瞪他,想把他吓走,桃花眸子里奔涌出泪。 屋外传来了推门声,白发苍苍的无名老嬷跨过门槛。 清倌女子刹时软了下来,惊恐得发抖,像是怕下一秒人头落地。 无名老嬷步子缓慢,眼眸如鹰,她方才注意到青媒姥姥朝此处一望,又想到这里是那西厂千户的住所,故来此一看。 无论是暗处伏击,抑或是有勿用楼谍子要挟陈易,无名老嬷都有所预料。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 外面阵阵喊打喊杀,里头竟是红浪滚滚。 开门声响起时,二人都惊地朝外望去,惶惶恐恐的模样,像极寻欢作乐被突然打断的人。 “无名嬷嬷…” 陈易的嗓音听起来诚惶诚恐, “你怎么…会来这里?” 闵鸣闭着嘴,半点声都不敢发。 无名老嬷神色一变,喝道: “好大的胆子,竟然私藏贼人!” 陈易神经紧绷,但立即意识到无名老嬷是在诈她,以急忙的口吻回道: “嬷嬷,这、这可是我新纳的妾…” 无名老嬷冷冷道: “让她过来,是不是贼子我一摸便知。” 陈易闻言,松开闵鸣,后者颤巍巍起身,揭开帘子,发抖着走到无名老嬷的面前。 无名老嬷伸手往闵鸣的手腕上一抓。 经脉里没有真气流转… 无名老嬷的怀疑打消一半,而后又谨慎地按了按闵鸣的肩头、胳膊、腹部、大腿。 除大腿外都没有肌肉,更没有薄茧,不是练家子,更非习武之人。 至于腿上肌肉,以色侍人的女子,多习练也正常。 看来,真不是勿用楼的贼人。 无名老嬷平缓过来,眯眼看了闵鸣一会后,让她回去。 虽然她抖得厉害,可她身上只剩肚兜,女子脸皮薄,会这样发抖是常人的反应,无名老嬷没有多加怀疑。 陈易暗暗松了一口气,不由腹诽。 这无名老嬷实在警惕,怪不得能护卫皇宫,震慑宵小之辈,若不是因为闵鸣的真气被自己汲走,不是因为闵鸣身为清倌,除了腿上功夫外皆不习练,绝对瞒不过去。 也幸好床上的是闵鸣,如果是她妹妹闵宁……恐怕就要人头落地。 见陈易重新把闵鸣搂入怀里,无名老嬷冷哼一声道: “陈千户,东华门外出此变故,你不为娘娘效力,却在此行欢。若是宫里有人出了闪失,别怪我拿你们西厂试问。” 陈易连连点头,无名老嬷大步离开,身影消失在了视野里头。 等了好一会后,闵鸣脱力地坐到地上,劫后余生地喘息起来。 “嗬…嗬…” 这一惊一吓,她都快丢了半条命。 陈易也松了口气,把身上的被褥放回到床上,顺便往里头扫了一眼。 殷听雪睡得很熟,锁在最里面,竟然这都没醒。 闵鸣忽然感知到阵阵滚烫,微微刺痛,她猛然想起那三阳散气膏,颤声道: “毒…毒…毒……” 陈易瞬间会意,却佯装愕然道: “毒?什么毒?” 闵鸣脸上登地发烫,可她已经被吓得没力气,只能道: “三阳散气…膏。” 陈易面露骇然道: “那不是…可至经脉断裂的毒吗?” 闵鸣虚脱地呻吟道: “嗯…” 陈易抱起她,阴沉道: “哪里下了毒?下在哪了?” “在…那里…” “那里是哪里?你快说,我好解毒。” 闵鸣煞白着俏脸,发丝凌乱,她不敢说话,薄唇紧咬,只能屈辱地分开双腿,往上拱了一拱。 她脸上满是泪痕。 第二十四章 我病了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清水把里头的药膏洗了干净,闵鸣赶紧服药,她略微恢复了些力气,倚靠在床榻,慢慢站了起来,似乎随时都会倒下。 陈易拿水缸洗过手后,揭开帘子,踏入卧房。 看见那张俊朗的脸,闵鸣施过脂粉的俏脸更白了。 陈易冷下脸来,直直盯着她, “要做我的通房,又在那里下毒,你在跟我玩什么花花肠子?” 话音落耳,闵鸣一阵乏力,跌坐到床榻上。 床板微震。 暴露了,都暴露了…完了…… “不、不要,别...求求你,放过妾,是勿用楼要妾干的,是勿用楼......求求你放过妾,求你给妾一条生路......” 闵鸣的眼眶红红的,像是受惊的小鹿。 “放过?你给我下毒,差点就要我死,都是勿用楼错了,你没有错?” 陈易一边说,一边慢慢地走了过来,闵鸣尽力躲闪他的目光,手脚轻轻颤抖。 “千户…妾、妾错了,是勿用楼逼迫妾的,妾也不想…可妾还是错了,呜…妾本来是要给你做通房的,你也答应了不动闵宁,可是、可是…千户,是妾错了……” 闵鸣已经满脸泪痕。 陈易步步逼近,冷冷欣赏着她的慌乱,伸手托起她的脸, “这些事,你本就应该答应我...” 忽地,闵鸣像是要把握主动权,建立起某种保护似的,居然主动地迎了上来。 她哆哆嗦嗦地主动搂了上来,那柔软的身子径直贴到怀里。 “妾答应你...是妾错了,妾不该...可妾也没办法,妾也不想的,不是妾想做的,呜...妾...妾自己为自己赎身,给你做通房,给你当婢女好不好?好不好?呜...千户,妾错了......” 她带着哭音,带着哀求,紧紧地贴在怀里,与其说是无知下的投怀送抱,毋宁说是倚靠主动认错,换来自己的一丝怜惜。这样主动,让陈易兀地想到闵宁亲吻时主动伸过来的舌头。 这两姐妹性格截然,却又实在相似。 陈易感受到她的泪水袭打在胸膛上。 她成功了。 陈易心里一软,尽量温柔地搂住她一抽一抽的肩膀,想说些什么,可那又有些下不来台,而且想到自己的宽容话可能被这心思复杂的清倌利用,便沉吟不语。 闵鸣只感受到一阵可怕的沉默。 “妾…妾会弥补你,千户,给妾、给妾……梳...” 清倌的嗓音断续,脸红得不堪,羞耻得不能自制,迟迟无法说出那两个字,那两个无论哪个清倌都难以启齿的字,可她咬咬牙,终究还是说了出来, “给妾梳笼吧!” 陈易旋即按下眼眸里的怜悯,目光越发冰冷。 不管怎么样… 总得让她吃点亏,长长记性吧…… “主人…” 哪里传来了声音。 陈易猛地一惊,朝床榻上看去。 殷听雪抓紧被褥,直直地看着自己,气若游丝道: “…我病了。” 她的呢喃里带着些颤意。 陈易微微一呆。 她这声“我病了”,不是在提醒自己记得她病着的事实,而是在借此做理由,做盾牌去保护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这或许是因为一丝善意,又或许是出于女子间的同病相怜,更或许两者都有。 如果自己执意要做,殷听雪是阻止不了自己的,陈易明白。 可即便如此…… 还是算了。 陈易轻叹了口气,摸了摸殷听雪的额头,而后冷冷扫了闵鸣一眼,冷不丁地在她的唇上吻了下。 轻轻触碰,又飞快分开,如同蜻蜓点水,与其说是责难,更像是情弦微动的戏弄。 闵鸣耳根照旧红着,面色怔怔,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陈易。 做过这一切后,她不能理解,她得到的责难是如此之轻 “回去吧,好好歇息,别让闵宁担心。” 陈易温声说着,末了不住补充道: “这事…我不放在心上。” …………………… 翌日的清晨随着第二次鸡鸣降临。 昨夜的事如风而逝。 看着苍山拳,陈易深吸一口气。 思量再三后,陈易还是决定往里面投入真气。 有一手拳脚功夫,即便是手中没有兵器,也能够对敌。 而在有兵器的情况下,一门拳脚功夫也能有所加持,毕竟在极近身时,长刀难以施展。 【你初次接触《苍山拳》,知道这是一本极为艰深的武学,因此你莽足精神,发誓要练至大成。】 【学了大概两年后,你失败了。】 陈易愣了下。 失败…还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况。 这本拳谱,真不简单。 【你花费五年时间,尝试一遍遍走桩练拳,让拳谱中的拳理贯穿已身,你费劲心思,却收效甚微。】 【十年之后,你艰苦修行,对苍山拳倒背如流,或许是天道酬勤,你略微明白了一些其中的精妙之处,试着走桩练拳,无意之间,竟掌握了一丝拳理。】 【第二十年,你不再走桩练拳,而是尝试把握感悟,这一感悟,就是数十年如一日。】 【四十九年,你总算把握到了拳理的精髓,试着一拳轰出,隐隐约约,可听见四周微微震荡。】 【苍山拳(初学入门)】 尽管早有预料,可陈易还是差点被惊掉了下巴。 四十九年的真气,换别的功夫,譬如斩蛟刀法和鹰落功,都已经圆满至臻,合成为新的武学了,而苍山拳竟然还只是初学入门。 可是,惊讶归惊语,随后的收获,还是让陈易感到一丝慰籍。 陈易抬起双臂,走桩立桩,一阵磅礴拳意涌起。 拳意冲刷全身,像是在为他洗筋伐髓。 陈易脑海里尽是拳理,气息变得更为绵长沉静, 渐渐地,似乎手部肌肤纹理变得更加精密,气血凝聚合一,浑然一体。 放下拳架,陈易深呼吸,笑道: “还不错。” “这一拳,四十九年的功夫。” 说起来,现在自己算几品武夫了? 《天外天》里,天下武夫,分为九品,九品之外,便是常人所说的不入流。 九品之内,又有划分,气机周身流转,贯通经脉,正面可破十人,乃是下三品。而真气入武,匹敌甲士,兵刃破甲,便是中三品。 至于上三品,三品登堂入室,武功圆满,真气充溢,可称小宗师,二品与一品都统称为宗师,其中二品是经脉内有乾坤,自成福地,而一品便是武道巅峰,有真伪大小之分,上品为真,最次是伪。 陈易估摸一算,自己大概在中三品之境。 至于具体几品,学了苍山拳后,应该跻身第六品,面对五品高手,譬如说最近声名鹊起的白柳派黄六清,虽然无法正面迎敌,却可以脚底抹油,直接开溜。 至于五品以下的武夫,应付起来不是问题。 给殷听雪弄好午饭后,陈易推开房门,不是朝西厂,而是朝东厂去走。 虽然自己还挂着西厂千户的腰牌,但哪有不打招呼就上门的事? 最好还是得先去打个招呼,混个面熟。 东厂离西厂不远不近,没过多久,陈易就来到了东厂衙门。 门外值守的差役一见陈易,立即殷勤道: “早,陈千户。” 陈易回了句后,道: “过来跟东厂的兄弟们打个招呼,混个面熟。” 差役回过头,大声道: “陈千户来了!” 东厂衙门的点校场,像是顿时安静了几分。 陈易跨过门槛,缓缓入内。 几个东厂番子看见陈易,纷纷抱拳。 那一日陈易在东厂大堂内的表现,换得了不少番子们的好感,陈易想,大概除了定安党的人以外,没人会想着使绊。 只见一个巨大的木桩前,正打桩的东厂千户王固忽地停手,阴晴不定地看了陈易一眼。 而在陈易察觉到目光,转头看去时。 王固堆起了笑脸,迎了过来: “千户,这边请,容我带你熟悉下东厂。” 陈易侧眸,心里感慨, 无事献殷勤啊。 第二十五章 冠冕堂皇之词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今天就来跟东厂兄弟们打个招呼,之后祈福道场一到,大家也好配合好行事。” 东厂大堂里,陈易朝着一众东厂有头有脸的人物抱拳道。 一旁的王固开口道: “相信大家也都听说了,起码这一两个月,西厂的陈千户要暂代督主之职。” 大堂里,几个役长的顿时有说有笑,恭维之辞不绝于耳。 闵宁看着那众人面前的陈易,眸光稍稍复杂。 即便昨天便知道他会暂代督主,可真正见他来到这里时,闵宁还是不由错愕。 特别是…这个对自己姐姐和自己都有欲求的人,要当上自己的顶头上司。 “来,陈千户,这边请。” 王固做了个请的手势, “刚刚好,这里有份案卷,你看一下,也好熟悉一下东厂的办事流程。” 陈易抬脚跟上王固。 闵宁看见这一幕,柳眉微蹙。 她记起,昨天的时候,王千户就与一众相熟的役长在商议些什么。 来到案卷房,王固便从案桌上抽出了一份案卷,放到陈易手上。 陈易低下眼,匆匆扫过。 在案卷的顶部,写着几个字: 京城西北郊外,有民私造婴儿塔。 看看卷宗的日期,陈易发现这日期有些年头了,搁置了好几年。 陈易皱了皱眉道: “私造婴儿塔…” 他听说过婴儿塔这东西,一开始是用来遗弃出生畸形的病婴,后来平民百姓把多生的婴儿也丢进去,其中不乏男婴,但大多数是女婴。 丢进去还不止,个别极端的村落,为了吓走过来投胎转世的婴儿,会残杀里头的婴儿,或是水淹、或是大火,其中残忍,实在难以言述。 至于为什么要如此…无非是养不起。 “跟你们西厂监管一厂一卫不同,我们东厂管的事里,有不少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比方说这个吧,私造杀婴塔,宫里心忧煞气坏了京城的风水,就派我们东厂去干。” 王固以为陈易沉吟不语,是想不到东厂会管这种鸡毛蒜皮之事,所以适时开口道。 陈易阖上卷宗,沉声道: “带我去看看,大虞律有律令,擅杀子,罚没为奴。” 虽然不知定安党在其中是否有搞鬼,但就这样坐视不管,也太辜负这新官上任的三把火了。 而如果定安党要在里面搞鬼的话,等到祈福道场,陈易不介意把定安党跟林党一同坑死。 王固皮笑肉不笑道: “即刻启程。” ………………… 高头大马走过街市,慢慢跨出城门,朝着京外的村落而去。 袅袅炊烟升起,陈易握住缰绳,面色平静。 不知是不是错觉。 陈易总感觉,跟在队伍后面的人越来越多。 从东厂出去时,原本大概只有七八个人,等出了城门之后,竟一下多了不少。 陈易回过头,随意清点了番。 足足有十五个人。 基本上都身着锦衣卫官服,有三个还是总旗。 “继续走吧,快到地方了。” 跟在身后的王固,开口道。 “清一个婴儿塔,需要那么多锦衣卫?” 陈易随口道。 “陈千户有所不知,如今朝中奸佞当道,官逼民反,即便是京外,也多有刁民。” 王固脸色如常地说着, “一个不小心,就要阴沟里翻船。” 陈易微眯眸子。 越过一段土路,村落逐渐临近,遥遥地就能看见一栋粗扑的木造塔楼。 里头,似乎隐隐约约还有些什么声音。 很微弱,听不清晰。 像是啼哭,又像是哀戚。 陈易攥住缰绳的手攥得更紧。 阵阵死寂蔓延在村落里头,听到马蹄声,几乎所有村民都往屋子里缩了起来,零星几个劳作的村民都扑到了田垄里,不敢起身。 艳阳高照,阵阵腐臭的死气从婴儿塔里弥漫出来。 烈马抬头,不安地仰天长啸。 身后,一众锦衣卫们翻身下马,不约而同地把手按在了刀柄上。 王固抱拳道: “请陈千户下马。” 陈易没有回话,只是紧紧盯着婴儿塔。 半晌后,他没有下马,也没有回应,只是冷冷道: “把这里的人一个个抓出来,看看是谁建的塔,又有谁是帮凶,按大虞律,尽数押往京城。” 王固置若罔闻,仍旧道: “请陈千户下马。” 陈易侧眸,问道: “我说什么你们没听到吗?” 觉察语气中的不善,锦衣卫的手已经缓缓拉开了一寸绣春刀。 见陈易直直盯着婴儿塔,王固冷笑道: “没想到陈千户还心存几分怜悯之心。” 陈易转过脸,直直看向一众锦衣卫。 开阔的平地里,十四个人已经分三个方向包围着他,他们已经抽刀出鞘。 “请千户下马!” 锦衣卫们齐声道。 “此地是京城郊外,离京城不远,莫说锦衣卫,官兵日常巡查时也能发现私造婴儿塔,可这婴儿塔还在这里。” 陈易看着众人,缓缓说道: “而且那卷宗,明明搁置了有些年头,为什么今天才拿给我看?” 王固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回答道: “林党祸乱朝纲,招权纳贿,若不扳倒林党,则我大虞一日不得中兴。” 陈易从中捕捉到什么, “林阁老向来重视修道,他再如何为非作歹,都不会对婴儿塔这种坏风水的东西坐视不管。这东西,阻碍他修道成仙,更会让宫内不满。” “所以…是你们定安党干的?你们定安党的有意纵容他们私造婴儿塔,只为了有朝一日聚沙成塔、水滴石穿,以此扳倒林党。” 此话一出,一众锦衣卫们面色微变。 而王固皮笑肉不笑道: “陈千户,即便是人,要刮骨疗毒,总会要伤及皮肉。 更何况,定安党人要为大虞开一副济世良方。 相较于林党之罪,这又算得了什么?” “陈千户,若不是林党祸乱,黎民百姓何须杀婴?!” 话音缓缓落下。 陈易沉吟不语,仍然端坐。 深秋的风掠过荒凉的黄色土地,砂石掠起。 村民心惊胆战地透过小缝,朝窗外看去。 先听到哗哗的寸寸声音,飞沙走石间,只见高头大马上的男子不曾下马,长刀却已尽数出鞘,手背满是青筋。 烈马昂头面天,朝秋风呼啸。 他不是一个好人,也不是一个纯粹的恶人,他有着自己的底线。 陈易握住手中的绣春刀,他从没有像今天一样,这么想杀人。 可能是因为… 听太多冠冕堂皇之词了。 见太多衣冠禽兽的人了。 第二十六章 我杀我管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十四人自三个方向步步包围。 烈马高声嘶鸣,在陈易的牵拿之下,竟垂下头,不管不顾地踏前冲去。 如同凿阵的架势,让人如何不忌惮,锦衣卫即便各个身负武功,却也是血肉之躯,前面阻拦的锦衣卫往两侧一退,接着挥刀就朝陈易斩去。 陈易提刀的手骤然发力,在半空中划了个弧度,右手边离得最近的锦衣卫,喉头上已经多出了一条血线。 身后有刀兵斩来,破风声起,斩到背部,官服刹时开裂,然而脊背如铁,只留下一丝血痕。 陈易猛地侧身,左手往外一抓,后者躲闪不及,硬生生按住锦衣卫的头颅,往外一推,又打出一拳,气势惊人,鼻梁瞬间断裂,五官鲜血淋漓。 “他在马上,砍马脚!” 王固吼道。 几个锦衣卫围杀过去,尽数朝着烈马的四腿看去,陈易以刀拍马,烈马发力,锦衣卫的刀兵尽数落空。 一个虎背蜂腰的锦衣卫旋即翻身上马,嘶吼着朝陈易杀去。 陈易调转马头,一个急停,烈马的四腿在地上划过一圈,抬刀抵挡,两刀交击,如雷鸣般巨响,陈易抬手,朝着锦衣卫胸口轰出一拳。 如同苍山震荡。 那宽阔的肌肉震得发颤,锦衣卫的面目凝固,随后便无力地掉落下马。 陈易一手取走他的刀,反手就朝另一个袭杀过来的锦衣卫砸去。 后者显然没有料到这一击,一阵杂乱,随后便被陈易取下脑袋。 短短时间内,数个锦衣卫殒命。 其余众人不禁胆寒。 王固提刀上马,不敢托大,发出一声怒吼咆哮。 只见他冲杀过来,陈易正欲抬刀要斩,却见他从马背上跃起,直直朝自己撞去。 被结实一撞,陈易随之落马,在地上翻滚,锦衣卫们手持长刀,紧杀上来。 陈易反手撑地,眼中透露着冷酷和杀意,抬刀就挡,只是挡得了一位,其余几人却举刀砍来。 刀锋击打,阵阵剧痛涌起,一道道血痕落下,整套官服被绞得不成模样,只始终难以伤及血肉。 陈易反手拧刀,深吸气,猛地画了一圈,闪过道凌厉的刀影,锦衣卫们纷纷退后,他随机抓住机会,直扑其中一人,在极尽的距离,朝着心脏轰出一拳。 咔咔。 胸骨碎裂的声音响起。 提刀转身,陈易朝着身后袭来的锦衣卫,又是一刀。 鲜血飞溅而出,染红了陈易的衣襟。 王固瞪大眼睛望着这一幕,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十四个锦衣卫,一个接一个死的竟如此轻松。 他…真的只是一个千户? 他怎么只是一个千户?! 砂石的响动里,伴随微微风声,婴儿塔立着,还伴随着些许微弱啼哭。 陈易冲出重围,直直朝王固杀去。 已经毫无转圜余地,王固抬起头,拼刀而上。 刀兵相撞,陈易被震退半步,却仍旧出刀,刀锋如龙,在空中划过一道道凌厉的刀影。 王固声势惊人,浑身解数,直指诸如咽喉、头颅之类的薄弱处,陈易步步后退,看上去像是避起锋芒。 忽然,在王固一刀落空之时,陈易骤然向前,一脚踏住刀背,两边都不好挥刀。 王固猛力抬刀,可绣春刀轻微摇晃,仍旧不动,而陈易突然将距离骤然拉得极近,他狞笑了下,朝着王固脸庞轰出一拳。 五官扭曲,有头骨破碎的细微响声。 王固长刀脱手,整个人倒飞出去,他一七品武夫瞬间头晕目眩,虽然未死,却也受了重创。 一名锦衣卫从背后偷袭陈易。陈易察觉到危险,身体猛地一转,刀光如影,将锦衣卫的刺杀一击化为无形。 领头的人倒下,余下的锦衣卫战战兢兢,而陈易,却露出了笑容。 他在狞笑。 ………………… 当闵宁领着一众番子匆匆忙忙赶到时,只见那沙尘弥漫的村落里,血落了一地,地上多了十多具尸体,剩下得以幸存的几人,在痛苦地呻吟。 而陈易拄着刀,满脸堆笑地看着地上的东厂千户。 他踩着王固的胸膛,低头看着,笑道: “林党祸害天下,不是你们也跟着祸害的理由。” “原本我还不在乎定安党,现在,你们让我不得不上心几分。” 王固面色僵硬,喝道: “给个痛快!” 话音刚落,王固又是一声惨叫。 陈易直接斩断了他的左臂,血流不止,一只手还按在他头上,源源不断地汲取真气。 王固惊恐不已,却看见陈易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等会我会找人给你止血,再给你上金疮药,把你好好送回京城。” “断你手臂,留你一命,等你回到京城就告诉定安党,告诉景王,跟他们好好说说今天发生了什么。” 王固的面容扭曲,死死盯着陈易,目光似是不甘,又似畏惧, “西厂陈千户…你杀得了我,杀不了景王,你管得了我,管不了整个定安党!” “别说是你,哪怕你统领整个东厂都管不了!” 陈易不答,只是问道: “你听得到婴儿塔的哭叫吗?” 王固错愕后摇头。 “听不到吗?那你听好,东厂不敢杀的人我杀,东厂不敢管的事我管!” 说完之后,陈易随意撕下一段布条,擦了擦刀上的鲜血,收刀入鞘。 回过头,他就看到了呆滞的闵宁及一众番子。 闵宁缓缓下马,看着地上的一众尸体,仿佛想到了那个雨夜,此刻不住心有余悸。 他…为什么要杀这么多东厂人? 他到底有什么图谋? 闵宁不住发寒。 “闵宁,听到了吧。” 陈易嬉笑道: “帮几个东厂兄弟收尸,然后再让人把王固带回去。” 杀了这么多人,他的脸上…怎么还带着笑?! 闵宁一阵发怵,毛骨悚然。 随着闵宁的反应后。 【怨仇阴阳诀初学入门,一百二十年异种真气,可汲取其中三成,得四十年真气。闵宁负面情绪奖励三年真气。】 真气转化之后,陈易收敛起嬉笑,温声解释道: “此事说来话长,他们先动的手。 还有这里的婴儿塔,也是王固等人故意纵容的结果。” 闵宁冷静下来,她抬起头,看见了那木造的婴儿塔。 听到细微的啼哭,她的呼吸不住一滞。 陈易越过她,朝众番子喝令道: “认我这个代督主的,就把塔里的孩子都带走,带去育婴堂,一个个的小心点,别伤着孩子,谁伤着了我跟谁算账。 还有,把带头建塔的和帮凶的人揪出来,一个也别放过,回去之后给你们赏银子。” 闵宁微微错愕,像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陈易。 他是不是...其实没有那么坏? 第二十七章 不欺负你(求追读)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包括王固在内的十五个锦衣卫仅剩下五个,也负了伤,没法起身行走,闵宁派了几个番子把他们背起来。 驰援过来的东厂番子们分成两条队伍,一条队伍里的番子们手里要么抱着婴儿塔里还活着的婴儿,要么就背着负伤的锦衣卫,而另一条队伍里的番子们,则压着一众村民。 陈易坐在马上,眺望着远处的京城。 十五个锦衣卫死了十个,这事说好交代好交代,说不好交代也不好交代,但理在自己这边,人证物证齐全,大不了定安党会参自己几本,发动底下文人攻奸抹黑。 看了看那些仍在哀嚎的锦衣卫,以及沦为废人的王固,陈易微微皱眉。 比起参奏和抹黑,更让自己担心的,还是像今天这样的袭杀。 今天是王固,那么明天是什么,后天又是什么? 谁知道会不会来个五品,甚至四品的高手? 在今天之前,尽管陈易预料得到定安党的针对,却想不到定安党胆子会这么大,为了争夺东厂,竟然打算在自己上任之前,直接对自己痛下杀手。 闵宁时不时侧眸看向陈易,看他似有所想,也不敢打扰。 等陈易再度抬眸看向远方时,她解下披肩,递了过去。 “穿上。” 闵宁平淡道。 陈易疑惑了下,接着察觉到闵宁的目光,在方才的打斗之中,自己已然衣衫褴褛,整个上本身衣服到处都是裂口。 “嗯。” 陈易接过披肩,拢在外面。 “这么多锦衣卫…你说杀就杀。” 闵宁侧头望了一眼, “里面还有两个役长。” 陈易回道: “他们先动的手,情急之下,不得已罢了。” 说完,陈易侧过脸,笑问道: “看来你很关心我?” 那英气的脸红润几分,她不满道: “你脑子里除了这个还有什么?” 陈易不答。 长长的队伍慢慢靠近京城,逼近城门时,陈易从怀里抽出了《苍山拳》,径直放到闵宁手上。 闵宁被这举动惊得呆住,不可思议地看着那本拳法。 “…这…为什么?” 梦寐以求的拳法顷刻到手,闵宁有种不真切感。 “就当你关心我的奖励。” 陈易嬉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奖励?关心你的奖励?” 闵宁一阵羞怒,喝问道: “你把我当作什么了?婢女吗?” 陈易佯装愕然,反问道: “为什么是婢女?我看你虽然挺俊俏的…” 闵宁一时语塞,面上羞怒更甚,乌黑纤长的发梢遮不住耳根的绯红。 陈易暗暗捧腹失笑。 半晌后,陈易便道: “送给你,不行?” 闵宁错愕不已。 如此重要的拳谱他竟然直接送给自己?! 闵宁攥紧缰绳,心思浮浮沉沉,一时无言。 如果他真的就这样送给自己,自己又该怎么报答? 闵家的家训很短,只有八个字,前四个字是返躬内省,而后四个字,则是知恩图报。 可一时之间,闵宁想不到要怎么报答。 “怎么不说话?” 陈易轻声问。 闵宁回过神来,朝他苦涩地笑了下。 她要怎么报答…她身上可有什么他想要的东西? 没有…除了、除了她自己,若是要报答的话,就得低眉顺眼地服侍… 她得报答他… 可她只能做这种低贱的事吗? 如果不这样,她又要怎么报答呢……她能怎么报答呢? “我…” “我不要。 你送给我,我没法报答你。” 闵宁把拳谱推了回去,别过脸,尽量不去看, “我会…拿东西跟你换的。” 陈易怜惜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把拳谱收了回去,心里已经做好了打算。 …………………… 从东厂衙门走出,处理好王固等人的事后,已经是黄昏。 陈易急匆匆地跑到书肆,问过掌柜的一通后,选好了几本杂文小说,其中一本是话本,一本是神鬼志怪故事集,余下两本便是市井小说。 殷听雪那天这样求他,他看在眼里,不可能不回应,更何况自己的全女主完美存档不可能没有她,不管是为了她,还是为了完美的一生,抑或是为了他自己的武功,他都不可能忽视这一要求。 接着,陈易便去酒楼打包了点吃食,徒步回到家里。 推开门,陈易惊讶的发现,殷听雪离了卧房,一个人坐在厅堂里。 她安安稳稳地坐在主座上,头倚靠椅背,像是在小睡,一双白玉似的小脚在半空轻轻晃荡。 陈易不想吵醒她,便默默地把食盒放到一边,靠近她时,倏忽地,她醒了过来。 她揉着眼睛,看了看陈易,皱了皱鼻子。 “你…又杀人了?” 殷听雪刚醒,小小地伸了个懒腰,咕哝地问道。 陈易惊讶于少女的敏锐。 “我可是洗了几遍澡才回来的。” 陈易说着,拎起其中一本书,放到殷听雪面前,上面写着《三狐记》, “给你买书回来了。” 殷听雪“嗯”了一声,她心绪有些理不清,竟主动道: “我做了一个梦。” 陈易没想到殷听雪竟然会跟自己这个仇家谈起做梦的事。 可能是因为她刚醒,正神智迷糊呢。 “什么梦?” 殷听雪道: “记不清…只记得你跟一个独臂女人走在一起,你们像是在争吵,而那个女人执意要把我带走,她也不喜欢你,很恨你,就跟……” 殷听雪停在这里,没敢说下去,只是乖巧地看了他一眼。 陈易知道,她那半句话想说的是:就跟谁一样。 至于这个“谁”到底是谁,陈易心里清楚,眼前就有一个不喜欢他,又恨他的女子。 “我梦里那个女人是谁吗?” 揉过眼睛,殷听雪稍微提起了些精神,问道, “我做梦一直很准的,就像当时我…梦到你来了……” 陈易握住她的小手,放怀里把玩,她没有挣扎,这段时间乖巧了许多。 “她是周依棠。” 殷听雪起初不以为意,而后目光流露出困惑,紧接着又刹那震惊。 “寅剑山…剑甲?武榜第九…” 殷听雪一副“你怎么会认识她”的模样。 陈易笑了笑,轻声道: “我认识她,她却不一定认识我,但总有机会的。” 殷听雪闻言后平静下来,“哦”了一声。 “起身吃饭吧,买了蒸羊肉、盐焗鸡、一些素菜。 对了,还有一盅燕窝蜜瓜汤,你在王府里经常喝这个,不是吗?” 殷听雪吃了一惊,这些尽是她喜欢的菜。 他…怎么这么好了? 无事献殷勤啊… 殷听雪不住狐疑起来,这让她有些想不太通。 看着思索什么的殷听雪,陈易拍了拍她脑袋道: “还是要我抱你去吃?” 殷听雪羞涩了下,见陈易凑过来,慌乱地摇头,被一个男人抱,那多羞。 算了不想了… 最好他天天这么好,天天花大钱,自己把他家底给吃空。 殷听雪狠狠地想着。 捕捉到她的细微眼神,陈易摇头失笑,自己当然明白她是表面乖巧, “你好好养伤,这段时间不欺负你。” 等过段时间…… 第二十八章 福生无量天尊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景王府。 许阁老面色阴沉,负手而立。 另外一位阁老黄清双眸微眯,坐在指尖不时敲击案桌。 “是谁自作主张,擅自袭杀一个正五品的千户?” 许阁老语气冰冷,透着几分寒意。 景王双手按在膝盖上,许阁老说话时,他不住提起精神。 而地上跪着的几位锦衣卫更是瑟瑟发抖。 “阁老,是我的意思。” 景王犹豫后,缓缓开口道。 许阁老拧过头来,直视景王,加重语气道: “殿下孟浪!” 景王被这番直言惊了下,一时神色复杂。 片刻后,他解释道: “那西厂千户是林党的人,若放任他执掌东厂,只怕东厂又要落到林党手里,我们多年经营,也要毁于一旦。 只要他一死,那么宋同就能暂代督主之位,此人无党无派,正是最好的选择,也方便我们争取司礼监的人。” 景王不说还好,一说完,许阁老更是面色铁青。 他发须翁动,直接道: “可现在没杀掉,殿下,你有没有想过杀不掉的后果是什么?” 景王被这样质问,便不满道: “杀不掉那就杀不掉,他一个西厂千户难道还能翻天?” 许阁老猛地一拍桌子,喝道: “我们不是天! 这世上只有陛下是天,只有太后是天母!” 此话一出,整个景王府都似是为之一振,大堂里瞬间一派死寂。 良久的沉默后,方才一直沉吟的黄清开口了。 “事已至此,只能收拾烂摊子了。” 黄清泰然自若道: “做得干脆些,除掉他。” 景王听到之后为之一振,挑眉问道: “派个…五品高手?” 许阁老欲言又止。 黄清看了眼景王,有些好笑道: “殿下,值此之际,景王府若是连番出手,您想想太后陛下会不会有话要说?您不想想太后,您也得想想宫里那位宗师。 京城里五品及五品以上的高手,可都是在钦天监里留有名册的,一滴精血追魂锁魄,容不得乱来。” 景王神色复杂了起来,反问道: “难道就只能坐视他执掌东厂?” 黄清摇了摇头,缓声道: “殿下难道忘了祈福道场?” 景王听到之后,眼里掠过一抹惊喜, “荡寇除魔日,妖鬼夜行人。” 上清道与寅剑山即将联袂设立祈福道场。 祈福道场持续数日,在这些日子里,白昼与寻常无异,可夜间却成为幽冥界,邪祟出没,人鬼的隔阂被打破,同行于人世之间,一旦入夜,京中将力行宵禁,所有人都要足不出户,否则厉鬼上门,冤魂索命。 上清道与寅剑山将招神将鬼兵,于京中各处荡寇除魔,清除阴邪污秽,并为大虞祈福。 “祈福道场一到,魑魅魍魉尽数出没,到那时,死一个西厂千户,追究不到我们头上来,就派黄六清去吧,与那薛攸葛一样,都是五品武夫。” 黄阁老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不相干的事。 景王微微颔首,正欲起身,厅堂之外,忽然响起步履声,身着火纹青衣的身影缓缓走入,纵使不过刚刚到了出阁的岁数,却已经侧露绝代风华,她双眸明亮,内敛傲气,神采奕奕,头上束道士的堰月冠,腰间挎桃木剑,剑柄金丝垂下。 看到女子的身影,景王苦恼地皱了皱眉头,下意识地暗道不好。 “父王、两位阁老,是在谈论何人?” 景王女颇有几分兴致地问道, “此人竟值得如此忌惮,竟要在祈福道场上折杀。” 景王提了提嗓子,严肃道: “惟郢,这事容不得你乱来。” 殷惟郢抿唇一笑,随意道: “父王,我只是不想你徒增杀孽。 老君有云:‘怀杀之性,则逆气衝肝,肝气凶壮,还自灾身,故云害也。’” 黄阁老站起身来,朝景王女苦笑道: “殿下乃修道中人,太华玉女,只可惜我们这些凡俗夫子,游走在朝廷里,就不得不犯下杀孽。” 殷惟郢没有回答,而是反问: “你们说的这执掌东厂的西厂千户到底姓甚名谁?” 景王皱了皱眉头,不想独女牵扯到此事之中,便回绝道: “他姓什么名什么,你都不用管了,不过是一个死人而已。” 殷惟郢并未置气,她见父王已经失去耐心,便直接交代出目的道: “父王,我原不愿管此事,只是在东厂里,有一人我分外在意。 就是谶语里提及过的,闵宁闵月池。 我虽未见过他,可此子道缘颇深,亦龙亦凤,他日若随我上山修道,可做太华金童。” 金童擎紫药,玉女献青莲。 此中原大地,道家门派多如牛毛,有真正法门,修得出金仙的又有多少?寥寥无几,两只手都可以数得过来。而太华山正是其中之一。 殷惟郢除去是景王女以外,更是太华山的玉女,古有言:载太华之玉女兮,召洛浦之宓妃,太华山每一甲子都开坛掷筊杯,由上神择出一位玉女,再有玉女择出一位金童,二人共同上山修道,直至白日飞升、长生不死。 听过独女的话后,景王低头思索,半晌后叹口气道: “若你执意如此,那两位阁老都听到了,祈福道场之时,杀那西厂千户可以,但要留心不要伤了闵氏后人。” 殷惟郢垂下头,青丝如瀑地垂落于背,她念唱了一句: “福生无量天尊,不可思议功德。” ……………… 翌日的清晨降临。 东华门外,闵家。 闵宁看着案桌上的《苍山拳》,目光晦明不清。 昨夜回家时,她一推门,就看见这本拳谱放在了门缝边。 翻开拳谱,其书封下,还夹着一张字条。 【不需要你报答,物归原主而已。】 看着拳谱,闵宁默默无言。 她没想到那个陈易竟然会做这种事...... 她刹时回想起婴儿塔,又回想起之前种种,他做过最过分的事,说来不过是威胁自己姐姐,他对自己的姐姐有欲望,自己看得出来,可是最后,他不是什么也没做吗? 之前自己落在他手上,他没杀自己,也没动自己,那晚姐姐落在他手上,姐姐说,他也只是吻了她一下,而他明明可以对姐姐出手的。 这个人...好像总是在强迫着他自己做坏事似的,他是不是还有一些...良心未泯? 良久后,她深深呼吸,把拳谱放好,随后换上官服,大踏步地走向东厂。 ……………… 殷听雪醒来的时候,陈易已经离去了。 她随手换上他放在床榻上的衣服,换衣服时,看见裤脚微红的颜色,她恍恍惚惚记起今天来月事了,想到这沾葵水的衣裳要给他清洗,殷听雪就羞躁又耻辱地攥紧拳头。 不久后,殷听雪整理好心情,简单洗漱过后,便翻看起陈易买回来的志怪小说,她过去很少看这种书,因这些都是杂书,不适合她这襄王女看,一般有,都只是在侍女们间流传,下人们是万万不敢将之暴露在她面前的。 殷听雪过去最常看的书,除了四书五经外,由于母亲的缘故,她看的佛经是最多的,也常常去银台寺清修一会,也不知道银台寺怎么样了,殷听雪思绪飘然。 她好想回去一趟,虽说离开也没多少天,可她真想回去,母亲常戏弄她说,她是银台寺的女儿,是捡回来的。 她是银台寺的女儿呀。 可她要怎么才能回去呢? 殷听雪马上就想到了陈易。 要不…求求他…反正自己病了,只要扮虚弱点,或许就… 思绪还没转够一圈,想起那张讨人厌的脸,殷听雪就冷哼了一声。 她嘀咕道: “不求,决计不求他!” 要是求了他,就又有把柄握在他手上了。 他要折辱自己,就会事事提及银台寺。 她怕以后都要靠哀求他过日子… 思绪转了转,殷听雪想到那茫茫大雪下的银台寺,又思忖起来, 真的…不求吗? 可现在…自己除了他以外,还能依靠什么呢? 想到这里,想到倘若以后要靠哀求他过日子, 殷听雪就发起愁来,无言地眺望窗外。 …………………… 翌日下午,正式接过督主之位,陈易缓步来到东厂。 一踏入门,他就感受到了东厂番子们一众好奇又心有余悸的目光。 昨日的事,早就在东厂传开了,不仅如此,甚至或许连西厂以及锦衣卫,乃至坊间都听到了此人上任之前,杀死十多个锦衣卫的传闻。 “这代督主…以一敌十五,只有五个人活了下来,其中一个还重伤,这辈子都当不了差了。” “怪不得能做代督主,怪不得宋副督主没有异议。” “他来了,说小声点,不然当我们不待见他,他找机会砍我们脑袋,那可就完了。” “不会吧,东厂遇袭那日,他还帮薛督主说话来着,看来不是那样的人。” 点校场内一阵细细私语,陈易心如止水,并未将之放在心上。 他快步地走向大堂,直接开口道: “把两个录事叫来,去案卷房,清点一下里面的案卷,只要跟景王府有关的,就拿给我看。” 昨夜之后,陈易已经暗暗下定决心。 既然定安党想除掉自己,那么自己,自然也不能让定安党好过。 你们定安党不是自诩清流吗?不是自诩不与林党同流合污吗? 为官的,到底有多少个真真正正的干净? 原本我只想坑林党, 现在,我连你们定安党也一起坑。 既然祈福道场即将到来,早就决定完美通关副本的陈易,开始琢磨同时坑死定林党与定安党。 第二十九章 你不是就喜欢这个吗?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这事…不好吧,代督主。” 得知陈易的要求,录事犹豫地开口道。 陈易问道: “有什么不好?” 那一场袭杀,陈易已经看明了定安党的意思。 那群自诩忧国忧民的儒士们,已经下定决心要不择手段地扳倒林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恐怕每一个为林党效力过的人,他们都不会放过。 对于自己的袭杀,绝不会就此罢休。 反而会一浪接一浪。 要想自保,要么立即远走京城,自此以后隐姓埋名,要么就得在定安党搞死自己之前,让他们付出巨大的代价,让他们掂量掂量搞死自己到底需要多大的成本。 陈易自然是不可能离开京城的,且不说身上的奇毒,还有即将到来的荡寇除魔祈福道场,无论是哪一件事,都不允许他就这样的离开。 那么现在能做的,就只有去坑定安党了。 那录事犹犹豫豫,提醒着说道: “代督主,这些案卷,薛督主大多都看过了,薛督主觉得,里面基本没什么问题。” 陈易哪里听不出来,这是在提醒自己,连薛督主都不敢过分得罪定安党。 录事察言观色,见陈易没说话,就继续道: “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代督主若是可以的话,不妨去给景王府递上请帖,详细说明?” 陈易冷笑连连。 任何人都可以给景王府递上请帖,可现在的自己可不行。 那村落里,自己杀死了十余个锦衣卫,事情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 定安党又不会取薛攸葛的姓名,他当然能够与定安党相安无事, 定安党没有对薛攸葛出手,一是因为他一是五品高手,除掉他的代价太大了,二则是因为他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杀死他,就等于公然挑衅临朝称制的太后。 自己可就不同了,自己背后虽靠着林党,却根基不稳,是林党在关键时候可以舍弃的棋子,而且不是正式督主,而是代督主。 更何况,林阁老在祈福道场之后就会身死,到时林党大树一倒,自己必然会被舍弃,不趁此事出手,局面将更加危险。 “叫你查你就查,你不查,那我自己查。” 陈易推开录事,冷声道。 两个录事闻言,立刻便知道陈易心意已决,不敢怠慢,他们二人赶紧在案卷房里查阅起来。 陈易默默地盯着这一幕。 站了大概半个时辰的时间,两个录事把关于景王府的案卷基本都拣了出来,堆在案桌之上。 陈易正准备走上前去,案卷房外,忽然想起了敲门声。 是谁? 陈易心里想,拉开了门。 闵宁双手环胸,面无表情地站立在门外。 她冷冷开口道: “我有事找你。” 陈易面露困惑,而后看向两个录事, “出去吧。” 两个录事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马不停蹄地就走出案卷房。 闵宁转过身,缓缓关上了房门。 “怎么了?” 陈易的话音刚刚出口。 “还能怎么?” 闵宁就大步向前,靠近陈易。 她的脚步声坚毅而清脆。 只见,这女扮男装的英气女子抬手按在陈易的肩上,陡然用力,猛地一推,将陈易推到墙上。 她弯曲手臂,按压住陈易的肩膀,像是不让他逃跑似的。 壁咚? 陈易还没反应过来,闵宁就恨恨地看着他,闭上眼睛,那纤薄的嘴唇撞了上来。 自己被…壁咚了? 陈易有些不敢置信。 思绪之间,她身子前倾,官服下胸腔紧贴住自己,细微的柔软入怀,整张俏脸挤在面前,她着了魔般,主动吻着自己的嘴唇。 这一吻带着踌躇已久的勇气和坚决。 陈易微微错愕之后,慢慢拥裹起她强冲过来的小蛇尖,双手搂住她发抖的背部。 良久之后,唇分了开来。 “你这是…怎么了?” 陈易稍稍缓过神来,讶然道。 “报恩…” 闵宁羞红着脸,恶狠狠道: “你这混账…不是就喜欢这个吗?” 陈易错愕之后,马上便想明白了。 原来是那本放到她家里的拳谱…… 陈易不禁哑然失笑。 “你笑什么?” 闵宁面更红了,压住声音质问道。 她这样质问,陈易笑得更厉害。 闵宁羞怒交加,她一只手已经放在了刀柄上,恨不得一刀取下他的脑袋。 陈易连忙止住笑意,努力绷紧脸部肌肉,看见这一幕,闵宁的面色才稍微和缓一些。 她推开陈易,双手环胸道: “谢谢…谢谢你把它还给我。” 陈易摸了摸嘴唇,轻声道: “其实你不用报恩的…” 闵宁没看他,只是垂眸道: “如果不这样,我良心难安。 更何况你…你还想着对我姐姐出手…” 陈易一下就明白了。 这一吻,不仅仅是报恩,更是对她姐姐的一种保护,她希望用这一吻,唤起自己对她浓烈的情欲,以此削弱她姐姐对自己的吸引力,转移注意,直至自己意兴阑珊。 闵宁就像是母鸡呵护小鸡一样,渴望保护闵鸣,想来闵鸣也…有着同样的想法。现在,闵宁越陷越深,看来,自己离全女主的完美存档目标越来越近了。 想到这里,除了情欲之外,陈易不由地感觉到深深的怜惜。 可是,嘴上,陈易却笑道: “如果你非要报恩,那你以后有很多恩都要报。” 闵宁通红着脸,显得花容失色。 陈易慢悠悠地踱步到她耳畔,小声戏谑道: “待闵少侠江湖成名,登临武榜之时,或许会有好事之徒问:闵少侠为什么保留她当锦衣卫的黑历史?” 闵宁一下惊地退后了几步,耳根通红,她狠狠地盯着陈易,却只能无力地骂道: “你真是疯了!” 屋外忽然急传鸽鸟声。 闵宁耳朵提了提,急忙推开陈易,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一只灰色的格子飞到手臂上,爪子边上还绑着个小筒。 闵宁从小筒倒出一张字条,待看清上面的字迹后,面容倏地紧张。 “姐姐有危险!” 陈易闻言,立即看了过去,只见字条上写着一行小字:急、百花楼。 …………………… 暮色沉沉,秋意浓浓。 闵鸣手指按在琴弦上,时不时瞥两眼,那细心点茶的白衣女子。 在她的身边,两个仕女闭目跪坐,像是在养神,可仔细观察,能看到这两仕女都面如白纸,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 从侧面看去,会看见两个仕女,不过是两张人形宣纸。 而正是这一首扎纸为人,让整个百花楼内隐藏的一众武夫,都败得彻彻底底。 一曲落毕,闵鸣踌躇问道: “不知殷仙姑驾临我们这烟花之地,所为何事?” 殷惟郢轻笑道: “姑娘尽管弹琴便是。可会《广陵散》?” 闵鸣颔首,与这女人共处一室,她总感觉头皮微微发麻。 这不仅仅是因为她强闯百花楼,以一手扎纸为人,击溃一众百花楼隐藏高手的本事,更因为在这道姑的身上,流露出的对凡夫俗子的天然淡漠。 她总感觉,这道姑看待山下人,那目光就像看待庸碌一生的动物。 第三十章 我是你的妾了!(求追读)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临近祈福道场,京城此刻繁华。 溶溶的秋色,从银台寺到千灯庙一路笼罩而来,行人尽入画舫雕楼,京城的天空被拉低了几分。 “闵宁,我先进去一看究竟,你要万分小心。” “嗯…那就拜托了。” 简单的交流过后,陈易骑着高头大马,来到百花楼外。 远远见百花楼临碧水幽幽的水道而建,石桥、杨柳、还有士子仕女。天色渐暗,暮色如水,今夜或许是个良宵,画舫飘荡水上,勾栏青楼花灯重重叠叠。眼下京城虽未入夜,却已灯红酒绿,时不时有花娘倌女提着灯笼或是油灯走过,同路上的恩客玩笑。 分明应是旺时,百花楼外却别样静谧,雕花的牌匾似被人无视,陈易远远地就能感觉到,这里设下了某种阵法。 京城的繁华与百花楼隔了开来,这烟花巷柳,此刻却如同清修之地。 心里突起涟漪,陈易忽地抬头,见有白衣女冠倚靠窗栏,她容貌风华,抿唇一笑,如乔达摩·悉达多之拈花,即便匆匆一眼便消失于眼前,可却仍是惊鸿一瞥。 陈易眯了眯眼眸,翻身下马,他腰间挎刀,缓步朝着百花楼内而去。 一入门内,便看见老鸨煞白着脸,时不时地看向楼上,像是心有忧惧。 看见陈易,老鸨慌乱了神色,像要拦阻,却听见有声音传音入密。 “让他上来。” 陈易也同样听到,他皱了皱眉头,一手搭在刀柄上。 自从被殷听雪杀死后,陈易再没有这样紧张过。 可眼下却汗毛微竖,似是有薄雾氤氲心湖,下起了蒙蒙细雨。 陈易缓步登阶,接近白衣女冠所局的厢房,远远听见幽幽琴声,一曲广陵散,琴音却轻颤,如似哀鸣。 站在门边,陈易吸气后推开房门,便又见那白衣女冠端坐点茶。 这一刻,他的紧张更甚了。 他没见过她… 陈易微微错愕,努力搜寻记忆,发现自己真的没见过她。 无论是哪一次存档,无论是哪一个时间点,自己都没见过这个女人。 一直以来,凭借着对游戏的了解,在各个局面把握优势的陈易,头一次感到如此棘手。 她身着素白道袍,飘渺如神女,点茶的手法淳朴,气质高雅,姿仪从头到脚挑不出毛病,陈易直觉她与京城的千灯庙多么相衬,点完茶收手的无双气度更是让人久久回味了。 陈易一入门,陡然一静,闵鸣的芊手兀然一停,惊疑望去。 陈易给她投去一个眼神,示意她放心,闵鸣瞬间会意,指尖轻颤弹琴。 “不知仙姑道号…又何故要找我家姊?” 陈易看着白衣女冠点茶。 殷惟郢将茶碗轻推,微笑道: “我是在找你,闵月池。” 闵鸣的手指微僵,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样 陈易缓缓坐下,接过茶碗,以银针试探后,方才入喉。 殷惟郢凝望着他,待他喝完茶水之后,开口道: “谶语说你亦龙亦凤,只是如今一见,似乎略有出入。” 陈易握住茶碗的手微紧。 “不过无妨。” 刚好琴声停歇,白衣女冠侧眸,看向闵鸣道, “广陵散乃嵇康所作,其人归隐山林,淡泊名利,临死前索琴决绝一弹,仍不失隐逸之风,死后便为鬼帝,闵姑娘琴艺绝佳,一个错音也无,可惜的是如今闵姑娘心怀忧惧,全然没有嵇康的风采。” 闵鸣闻言,紧张而苦涩道: “殷仙姑,妾不过一烟花女子,所擅琴曲,多是幽怨苦情,又如何领会嵇康的心境?” 殷仙姑…国姓? 陈易捕捉到什么。 听到闵鸣的话,殷惟郢转过脸道: “罢了罢了,是我太过苛刻。” 末了,她再度看向陈易,直截了断道: “闵月池,我今日来见你,便是因你有道缘,可愿随我上山修道?” 陈易眯起眼睛。 换句话说,这个女人,是要把闵宁带走? 《天外天》里,闵宁二十多岁便登临武榜前十,日后天门开裂,更是提剑飞升,如此能耐,自然不可能是无源之水。 恐怕,就是眼前这个女人所带给她的机缘。 “殷仙姑,这件事…恕我回绝。” 陈易在扮演着闵宁,回绝道: “且不说我舍不得家姊,又无力抛去重振闵家的职责,像我这样的人断断斩不断尘缘。” 见陈易代替自己的妹妹回绝得如此彻底,闵鸣微微怔愣,心里一阵慌乱,忧心白衣女冠突然暴起。 然而,殷惟郢面色不变,仍是抿唇而笑,老神在在地端坐着。 “朝菌。” “什么?” “蟪蛄。” 白衣女冠又道。 陈易立即明白,她是在说自己是朝菌蟪蛄,不知晦朔不知春秋。 就在陈易要开口说话时,殷惟郢又悠然道: “无妨。 许多人再见到山上风景前,都是如此。仙家能看见的事,凡夫俗子岂能看见? 闵月池,你有道缘,所以我破例一回,带你见晦朔,见春秋。” 话音落下,茶香不知何时四溢开来。 陈易的心灵陡然一沉,氤氲心湖的薄雾忽然浓烈,细雨也如疾风骤雨落下。 眼前景象恍然变化,原来的厢房不见踪影,陈易低下头,发现映入眼帘的,是京城香火鼎盛的千灯庙。 千灯庙里,殷惟郢腰佩桃木剑,转身朝陈易一笑,瞬间的恍惚席卷陈易心头,只见她在前面领,陈易跟在后面走。 踏入前殿,可见灯火,殿间架起了游廊,一盏盏油灯在廊外燃烧,离游廊一丈有余,灯后是三十六天将,陈易不自觉地去数,数了几十盏便数不下去了,想来千灯之名非虚,廊柱常有修缮,久经风吹雨淋还是原本的棕木色,柱底下有层薄雪。 廊柱外的枫树积了雪。 来到后殿,神台前满是长明灯,阶梯型神台共九级,台后是万福天尊。 殷惟郢道袍似雪,她伸手去摘下一盏长明灯火,递到陈易面前, “接过。”她道。 陈易接过,灯火摇曳,长长燃烧着,如日月般常在。 殷惟郢伸手要回。 陈易递了过去。 那仙姑手里,本应长明的长明灯却在片刻后便凄切熄灭。 这是…什么回事? 陈易想着时,殷惟郢转脸望他,忽然道: “你很不解。” 陈易愣了下。 “因为你不过是朝菌蟪蛄。”她说。 陈易片刻道: “请仙姑解惑。” 殷惟郢悠然而笑, “山下肉体凡胎,终有竟时,再如何养生长寿,也大抵活不过两个甲子。 人们对修道一知半解,所见不过冰山一角,他们如何能想象,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 于大椿而言,两个甲子的凡人不过蟪蛄。” 陈易似懂非懂,追问道: “你的意思是…” 殷惟郢笑吟吟地看着他道: “灯在你手上长明,在我手上却幻灭,你还不明白吗?于我而言,长明灯也并非长明。再长明的灯,又如何能长明过一个山上春秋?” 陈易意识到殷惟郢所讲的是道家长生之法,问道: “那么…我又要如何才能过上山上春秋?” 灯火明灭之间,他忽然意识到自身的渺小。 殷惟郢手持拂尘,轻轻一挥,念唱道号。 景色再度变化。 四周茫茫然地泛起一片白色,俄而雪下,远方亭台楼阁青瓦泛白,轮廓熟悉,陈易环视四周,看见石造的菩萨像,惊觉这里正是襄王府的银台寺。 “你若想过上山上春秋,便需要明悟,如醍醐灌顶,又如释教所说的当头棒喝。” 殷惟郢看着那石造菩萨道。 陈易不住问道: “你为什么要说释教?又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殷惟郢轻声道: “道藏有云:‘天界上仙皆梵语’。道理都是相通的,只不过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而我之所以带你来这里,乃是因这里是你心里最多的俗世牵挂,最大的无明之地。” 最多的俗世牵挂,最大的无明之地… 看着这里,陈易不自觉地想起那看似决绝、实则软弱的少女。 上一世,她曾杀死自己,是自己仇家,这一世却被自己逼迫成妾,她不喜欢自己,也不爱自己,可纵使如此,她仍然让自己魂牵梦绕。 陈易喃喃道: “你是要我…断去一切山下的关系往来?不再过问世事?” 殷惟郢笑道: “你确实很有悟性。 出家人,当如此,若不断去尘缘,那出的又是什么家?” 陈易不住问道: “若我不斩断尘缘,就不能长生了?不是说仙人抚我顶…” 殷惟郢便笑道: “我便是仙人,在抚顶授长生。” 斩断尘缘,太上忘情,就是她授的长生之法。 陈易默然无语。 殷惟郢所展现出来的卷卷画幅,都极具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这种宁静于心湖中涌起,泌满全身。 陈易侧过眼,不自觉中,看到了那灰黑的聚宝盆。 那仇家少女,殷听雪就是在这里,把三千两银票烧得一干二净,成了他的妾。 即便她后来逃了,可是,她又被自己带回了。 自己要斩断这尘缘,自己要跟这样的她……断去一切? “无论何种长生法门,都需要斩断尘缘,抹去一切有形而悟道,唯有太上忘情,方可三花聚顶,五气朝元。释教也说,若要一念成佛,不可一念无明。” 随着这句话音落下,陈易感觉双脚渐渐离地,转头忽见白衣女冠已踏雾而起,她缥缥缈如敦煌飞仙,领陈易逍遥而上。 半座大虞京城都在脚下,暮色下繁花似锦。 看见如此景象,陈易原以为会心中一惊,然而,他并没有感受到任何波澜,他心湖竟平静如常。 大虞京城变得渺小,身旁太华神女领他步步远离世间浮华,随着陈易离大虞京城越来越远,大虞的时间仿佛被加快了,不可一世的繁华景象竟缓缓衰败,随后晋军围城,末代皇帝开城献降,大虞国祚止步五百,天下重归一统。 暮霭笼罩,京城曾历经衰败,而后迎来太平盛世,又有天下商贾云集而来,亭台楼阁于废墟中兴建,画舫雕镂再度横贯一江,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太阳照常落下,又照常升起,风从西来,又往东去,尽归所出之处。 陈易看着这一幕,心中宁静得难以言喻,暮色之中,隐隐有谁敲响了洞天福地间的黄钟大吕之音。 繁华仍是繁华,却又不再似过往,闻名遐迩的千灯庙被荒废,鲜有人知银台寺却兴盛,春秋轮转,世事无常。 浮过夏水之头而西行兮,回首不见故都之门墙, 唯有自己顿悟, 与神女飘渺游若登仙兮,俗世不过蓬莱之蜃景。 思绪落下间,时间恍惚一过如数百年,一切都陌生了,一切都不值得留念,一切都变得渺小起来,万事万物都如同蜉蝣一般,像是沧海里的一粒粟米,陈易渐渐明白何为晦朔,何为春秋,这样的日子已经到了。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 陈易喃喃自语着,京城的景象被越推越远,身边唯有太华神女依旧,温柔地萦绕着他,步步登仙,仿佛只要他放下最后一丝欲念,他就将三花聚顶,五气朝元。 无论是闵宁、闵鸣、太后…即便是殷听雪,她的姿容也渐渐远去,逝去在回忆里头,如同倒影里的烟波,难道可以捉得到么? 正当他要阖上双眸时。 “我是你的妾了!” 她那姿容消逝之际,那一句话,又回荡了过来。 幽幽跌宕,字字坎坷,如同凄切烟火般一闪而过。 她把她托付给自己的时候,到底有多决绝? 可以赎身的银票都投入火中了,雨巷里救她之后,她淌起了眼泪,她再怎么不喜欢自己,再怎么憎恨自己,她都是自己的了。 她流着泪,说她不逃了,会一直伺候自己,虽然没有明说,可这就是托付! 面对自己的要求,她总是没法拒绝,她没有退路了,她把她托付给自己了! 自己…没法舍弃她…... 刹那恍惚袭上陈易心头。 陈易可以抹去一切有形而悟道,一声念唱“福生无量天尊”如圣人忘情入无极大道,却抹不去她留在心头的那一点雪泥鸿爪。 第三十一章 是石头,还是仙?(求追读)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景象缓缓消散。 陈易回过头去,便看见殷惟郢的姿容。 厢房仍旧,四溢的茶香微微淡薄了些,方才所发生的一切如此真实,又犹如幻梦。 殷惟郢端着茶杯,气定神闲地品尝茶汤。 “看来,你已经看见仙家所见了?” 白衣女冠悠悠问道, “可知晦朔,可知春秋?” 陈易凝望着殷惟郢,没有回答,而是问道: “唯有太上忘情,才可以三花聚顶,五气朝元?” 殷惟郢只是道: “这便是太华山的长生之法。 闵月池,我是太华玉女,今时今日要择一金童,与我同赴山上修道。” 陈易缓缓放下手中茶杯,起身离席。 殷惟郢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不应该,不应该啊?自己明明从幻境中感受到他心境的变化。 一个即将太上忘情,从俗世红尘中解脱出来的人,突然之间,不知为何又猛地一头栽回红尘里头。 “斩断尘缘,太上忘情?” 陈易冷笑地质问道: “殷仙姑,你修的到底是石头,还是仙?!” 殷惟郢抖地一僵,她起先心生蔑视,可又话语在心里绕了一圈,眸里闪过骇然。 她缓过神来,正欲辩些什么。 陈易却厉声打断道: “一颗石头同样斩断尘缘,同样太上忘情,它同样可以长生不死,与其说可以,倒不如说它本身就是‘长生不死’。即便整个大虞没了,可石头还在这里。可一个人修来修去,难道为的就是把自己修成一颗石头?修成庙宇里宝相庄严的塑像?” “我听人说修道要旨是要与天合一,可天岂是无情?古有云:天欲义而恶不义,顺天意者,兼相爱,可见天并非无情,你却要修道把自己修得无情么?” “一个人修道,到底是要把自己修成仙,还是石头?!” 话音落下,白衣女冠刹时惊怒,身侧两个纸人仕女皆是一动,厢房里瞬间杀机盎然。 弹琴的闵鸣看着这一幕,心里不住惊道: 他怎么敢的? 即便听着解气,可闵鸣还是瑟瑟发抖,若是她,断然不敢这样冒犯这来头甚大的女冠,这简直是伍子胥被赐死——瞎了眼。 “夏虫不可语冰。” 殷惟郢怒而反笑,半晌平心静气后,眉目怨怼如冰雪化开,又是那副漠视凡俗、不动喜怒的模样,她清淡道: “眼下你不能领悟,我早有预料,从前我也同样不能领悟。” 见她这样,陈易抱拳道: “殷仙姑,多有得罪。” 殷惟郢笑了笑道: “谈不上得罪,你虽措辞激烈,但我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 陈易侧过眼眸,看了看不远的面板。 【殷惟郢负面情绪奖励三年真气。】 不放在心上…差点信了。 “天欲义而恶不义,顺天意者,兼相爱。” 殷惟郢轻捧瓷杯,抿一口茶水, “不过是旁门左道的墨家之言。上古虽是显学,现在不过九流罢了。” 陈易皱了皱眉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 “若无事的话,殷仙姑请回吧,我为仙姑掌灯照亮。” 殷惟郢衣袖轻挥,面前的茶几连同茶水尽数不见,不知被收到什么地方,陈易看着这一幕,没有说什么,却看见一旁的闵鸣惊奇非常。 这是山上人特有的纳物手段,陈易见过,那些茶具不是突然消失,而是被收入到了“方地”之中,不过这些,闵鸣不会知道。 缓缓把殷惟郢送出百花楼,陈易点好了灯笼,走在前面为她掌灯照亮,抬起头,发现天色已暗。 天色昏暗,而且格外昏暗。 不知何时,也不知为什么,方才还由有暮色的天穹倏地暗了下来,丝丝缕缕的阴煞之气蔓延起来。 阴风忽起,本就清冷的秋夜多了几分寒凉。 殷惟郢觉察到什么,眉头微皱,呢喃道: “好重的煞气…不应该啊,不是还没到荡寇除魔日吗?” 听到白衣女冠的话,陈易的眉毛也是一挑。 荡寇除魔日一到来,夜间的京城就会变成幽冥界,人鬼的间隔将不再清晰,到处都是魑魅魍魉。 眼前不久前还满是繁华的大街,此刻竟有些鸦雀无声,远处江上画舫也变得模糊不清。 陈易心里一提,也是不住困惑。 怎么回事…不应该啊,荡寇除魔日不是在三天之后吗?怎么…提前了?剧情又发生了改变? 经历过多次剧情发生改变,陈易早就意识到,不可以全按着之前的经验来,所以现在也是提起了警惕。 微弱的灯光下,能看见江边柳树投下巨大的阴影,街边房屋,能听见细微的呼吸声。 远远地,突然听到阵阵嘈杂人声。 一个道士坐在榕树下,摆着求卦算命摊位,大声道: “求一张好符,买一个好运,得一份好财。” 周遭围着一众平头百姓,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摊位不远处,陈易看见闵宁疑惑又好奇地看着那摊位。 “要买,赶紧买,别碍路!” “嘿,你不买我买,别挡着财路。” “道长,来一个治病的符,我回去熬符水,治治我那可怜儿。” …… 人们抢着给道长的摊位送上铜板,互相倾轧,闵宁提着刀,好不容易才闯出人群。 她看见陈易连忙走了过来,当看见他身后的女冠时,怔了怔。 白衣女冠扫了她一眼,先是惊奇,而后目光迷惑,看了看一旁的陈易,似在犹疑。 陈易敏锐道: “尊明兄,你等久了吧。” 一个眼神交错,闵宁刹时心领神会,道: “月池,百花楼的事解决了吗?” 陈易微微颔首,指了指殷惟郢, “解决了,这位是…殷仙姑。” 而后,又为殷惟郢介绍闵宁道: “殷仙姑,这位是…西厂千户、今东厂代督主,陈易陈尊明。” 听到末尾的几个字,殷惟郢侧眸打量了闵宁一番,而后摇头轻叹道: “好深的道缘…可惜可惜。” 闵宁被这举动弄得奇怪,心里不解。 “道长,别走,别走,再卖一张符吧,再卖一张符!” “道长慈悲,求你再施几张。” 摊位上,那道长收摊要走,买符的铜板已经装了慢慢一带,他朝众人作揖,愧疚道: “贫道法力不深,精力有限,今日就到此为止……” 一个老妇扑了上来,抱住道长的腿,乞求道: “求你发发善心,我家里那可怜儿病得起不来床,家里就靠他撑着,没了收入,就指望着跟道长求一张符了。” 道长一时犹豫,而后轻叹,从怀里抽出一张符: “我还有一张压箱底,由我心头精血所画,如今给你,只要你愿付起三倍价钱……” 殷惟郢柳眉瞬间倒竖,轻提桃木剑打断道: “妖孽,夺人救命钱财!本道在此,还不现真身?!” 第三十二章 荡寇除魔日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话音落下,皆是一惊。 围着摊子的平头百姓呆愣,面上惊愕困惑,而那道人则率先反应过来,面黑下来,道: “道长,我看您也同是修道中人,怎可血口喷人?” 殷惟郢嗤笑起来,她不多说话,一手掐诀,踏起罡步,三步九迹,据说是山川神主夏禹所传,是踏罡步斗里的基础步法。 她口中念念有词,人随剑动,手中桃木剑似是有生命般,剑如游蛇般直直朝道人刺去,陈易隐隐约约看见些许光华,却看不真切。 那道人看见这正宗罡步,面色极变,他慌乱退后,可桃木剑随殷惟郢却如影随形,直直刺去。 桃木剑一触碰到道人,后者便如同被热铜烙到一般,身上粗布道袍瞬间撕裂,里面的肌肤泛起滚烫的通红,而后竟变得灰黑,寸寸脱落。 殷惟郢退后一步,将桃木剑收归入鞘,转身离开。 道人身上如被野火烧灼一般,肌肤飞快脱落,他面目狰狞,发出嘶吼,却痛苦得一动不能动,最后魂飞魄散,四周的平头百姓们无不惊骇,接着,他们就都嗅到了浓郁的臭味。 他们一个个纷纷低下头,看向臭味的来源,原在手里视若珍宝的符咒竟慢慢融化,变成粘稠的马粪,混乱瞬起,任谁能想到,所谓大有法力的符咒竟然不过是粪土。 早就远远避开的陈易看着这一幕,心里微惊。 殷惟郢朝他轻快解释道: “卖粪鬼,百鬼千妖谱里第一千三百二十六位,由生前挑粪而死的人所化,他们会假扮道士、法师、儒生,以花言巧语贩卖手中符咒、念珠、书册,骗取人钱财。” 闵宁听到这种鬼怪,眉宇微皱,直觉恶心。 而殷惟郢在念及这种鬼怪时,并没有明显的好恶可言,她只是在平淡地介绍。 “走吧,我送仙姑回府。” 陈易提灯起步道。 荡寇除魔日的提前到来,委实让人始料不及,陈易现在就想把殷惟郢送回去后,赶紧回家。 虽然如此,不过陈易并不担心殷听雪的安危,因为家门上贴有门神郁垒神荼,还有防僵尸的门槛,护佑平安的对联。 他只是不想在街上待太久,毕竟谁能保证会碰上什么鬼。 黑暗笼罩着整座京城,如同森森鬼域。 他们一路向前走,即将转过拐口时,忽然听到声音。 “死鬼,你不是想和水神欢好吗?!” “来,看看老娘,老娘现在就是水神。” 陈易回头看去,只见河道里隐隐传来叱责谩骂之音,水面下似是有溺死者的身影,引人下意识地走近几步。 一些刚刚从青楼里走出的男子,似是听到同样的声音,顷刻间被吓得面色惨白,而后竟然如同下了降头一般,缓步走向河道,朝里头一看。 猛然间,水花溅起,一双双苍白的手破水而出,将那些喝花酒的男人们拖入水中,男人们在水中扑腾,大声呼救,可涌过来的手越来越多,把人活活压到水里,慢慢地,水下不再涌起气泡,里头的人都被溺死了。 “妬妇津神!” 殷惟郢吸了口凉气, “走,这个降不了!” 通关过游戏,陈易知道这个妖怪,妬妇津神,最初由投水而死的段氏所化,因其丈夫晋人刘伯玉在诗中意淫与水神欢好,故其夫人刚烈投水,化作妖鬼,并于水中怒斥丈夫,自己已是水神,何不入水欢好? 而现在的妬妇津神这一类妖怪,基本都是投水而死的妒妇女子所化。 三人急匆匆地离开水边,闵宁的面色略显苍白,她不是第一次碰上荡寇除魔日,但在往常都会好好躲在屋子里头,外面的妖怪再如何作祟,也无法破开有桃符的房屋。 穿过这条街道,远远可以听见京中各处的惊呼声,突然到来的荡寇除魔日打破了原有的秩序,混乱也随之降临。 转过拐角,陈易三人猛然间停住脚步,只见一个儒生突兀地站在大街之上,四周寂静,别说是人了,连个鬼都没有。 静得诡异非常。 儒生朝他们三人投去目光,作了个揖,发问道: “你们相信这世上有鬼吗?” 话音落下之际,阴风呼啸,刹时凶猛,未有停歇之势。 殷惟郢一时看不出儒生的跟脚,没有轻举妄动,皱眉努力思索。 还不待殷惟郢思索出此人来历,陈易便直接道: “你就是鬼!” 儒生面色灰白,目露惊骇,而后目光渐渐失去了神采,最后身体连同衣衫竟慢慢融化,化成腐臭的黑水,落入到街道上,消逝于无形。 殷惟郢看见这一幕,错愕了稍许,而后便以欣赏夫婿的目光打量了陈易一眼。 “你竟一下便发觉他的跟脚,知道他是由吓死晋人阮瞻的鬼怪所化,可你未曾修道,难不成是天眼通?” 殷惟郢笑问道, “你若有天眼通,那要么是仙,要么是佛。” 陈易摇了摇头道: “凑巧记起而已。我读过史书,知道晋人阮瞻不相信鬼神存在,与一位客人辩论,那位客人辩不过他,直接显露鬼魂真身,便把阮瞻给吓死了。” 殷惟郢赞道: “月池好记性,合该跟我到太华山修道。” 闵宁听着二人交谈,满头黑线,听不太懂他们在说什么,她虽然识字,却不是书生,莫说史书,连四书五经都很少读过。 为了不尴尬,她只好在二人说话时微微颔首。 那儒生鬼一小散,街道上就听到蹦蹦的脚步声,远处隐有阴影,陈易抬眼一看,便见僵尸们成群结队,举着双手,一蹦一跳地在路上行进,阴煞之风阵阵掠过,在僵尸们中心,一位身着盔甲,手持大刀,威风凛凛,俨然是鬼将! “此地不宜久留!” 殷惟郢急道,直接转过身,闯入一条小巷。 陈易提灯连忙跟上,闵宁也紧随其后。 小巷里东拐西转,墙瓦生满青苔,他们走了足足半炷香的功夫,竟然还未走出小巷。 越来越多阴风掠起,直叫人心头发慌。 走在最前面的殷惟郢警惕起来,一手持桃木剑,一手掐金光护体诀,四周的黑暗如雾般笼罩,陈易手中的灯火摇曳。 陈易紧跟殷惟郢的步伐,当他不经意地朝更前的巷子望去时,目光瞬间滞涩,手脚微微僵住。 一张深蓝色的脸庞僵硬地出现,肩膀上有三颗脑袋,身上的绫罗绸缎满是污垢,阵阵恶心的尸臭味蔓延起来,死寂的目光不带一丝神采。 阿修罗者,一面三目,或三头六臂,而且这阿修罗,还濒临死亡,呈现出了天人五衰之相! 殷惟郢的呼吸为之一滞,竟刹时呆立在原地。 阿修罗是似天非天,似神又似鬼,其强盛之时便极为似神,其衰败之时便极为似鬼,死后往往降德贬坠,全然坠入鬼道! 而坠入鬼道的阿修罗……将为一方鬼王!面对鬼王,即便是太华山,也得请出真人才能压胜。 白衣女冠上泛起冷汗,非同一般的惶恐,她不敢轻举妄动,更遑论提桃木剑走罡步,而陈易身后的闵宁看见这一幕,手放在刀柄上,攥出了汗水。 只见阿修罗周围墙壁上的青苔逐渐衰败,其身后漆黑如墨,不带一丝生机,他只直挺挺地站立在那里,腐败阴沉的气味愈演愈烈。 相较于惶恐二女… 陈易的脸上,却露出了微笑。 没办法…他看过攻略。 第三十三章 其实我叫陈易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天人五衰。 衣服垢秽、头上华萎、腋下流汗、身体臭秽、不乐本座。 佛经里讲,天人一旦临近寿命死亡之时,就会呈现此五种衰败之象,阿修罗虽是非天人,却又似天人,故此他们身上,也同样会呈现出天人五衰之相。 而且比较天人,阿修罗在衰亡之后的结局将更加悲惨,绝大多数都因为生前好战作孽而堕入鬼道,成为为祸一方的鬼王。 至于这些佛教知识,陈易是怎么知道,很简单,在《天外天》的游戏百科里。 《天外天》为了构筑一个真实的世界,考究查证了许多资料,不仅是三道九流,连西域的祆教、景教、天竺的六师外道,以及三韩檀君与东洋神道净土都有所涉猎,而且相关的资料,都写在了内容浩如烟海的游戏百科里。 陈易在第一次通关游戏之后,为了开新档,就开始阅读内容驳杂的游戏百科,特别是前期开局有关的内容,更是细读了两三遍。 还记得当时阅读完游戏百科之后,自己不由惊叹,内容如此详实,好像真有这样一个世界似的。 而现在,这些曾经读过的内容,在此刻能够完美派上用场。 陈易轻抬脚步,稍稍按住了殷惟郢的肩头,示意自己要上前去。 殷惟郢惊疑不定地看着他,急忙扯住他的袖子,连连摇头。 陈易不想多跟她解释,只是给闵宁投去一个目光。 闵宁会意,上前拉住了殷惟郢,用力让她松手,而陈易则直直面向五衰相的阿修罗。 阿修罗那失去神采的目光,直直盯着他。 巷子里,流露出难以言说的阴寒死寂。 “你看上去…很痛苦。” 陈易缓缓开口道。 阿修罗屹然不动,像是没有反应。 陈易淡淡道: “你不是天人,却要受天人的五衰之苦,所以你很痛苦。” 阿修罗眼眸微动,冒出一丝怒气,周遭阴煞之气更重,殷惟郢呼吸都要停住了。 他那三张脸,微微抽动,死死盯着陈易, “凡夫,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你哪里看出来的?” 陈易只是道: “我哪里看出来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痛苦的根源。” 话音落下之际,四周阴寒更甚,犹如幽冥鬼域,巷子里爆发出一阵无形重压,殷惟郢和闵宁都不约而同地泛起冷汗,染湿脊背。 好像下一秒,他们就都要人头落地。 陈易却似早有预料,一动不动。 “你的痛苦在于…心中无明。” 阿修罗僵了一下,目光停了停,像是为了确认般问道: “什么是…无明?” 陈易微微一笑, “所谓无明,乃是前念甫灭已,后念又生。你是阿修罗,明知六道轮回,却害怕自己的衰亡,对生抱有无尽执念而不愿入六道轮回之中,参不透缘起缘灭之理,这种求生欲,正是无明。” “你心中无明,所以不得解脱,你愈是不想痛苦,就愈是痛苦,愈是想脱离苦海,就愈是深陷苦海。” 阿修罗僵住,三个脑袋的嘴唇都同时颤抖,张张合合,同时疯魔般重复念着: “无明、无明、无明……” 殷惟郢看到这一幕,敏锐地意识到转机,心稍微放了一放。 然而,下一秒,变故突生,她的心又提了起来,泛起鸡皮疙瘩。 只见阿修罗六条手臂猛然身前,两条抓住陈易手腕,两条抓住陈易脚腕,最后两条死死掐住陈易脖子,以将死的狂怒质问道: “你告诉我,告诉我,要怎样脱离苦海,要怎样脱离苦海?!” 陈易面上一阵青,一阵白,喉咙快要被生生掐断,呼吸断断续续,闵宁看到这一幕,强压恐惧将刀拔出一寸。 陈易强忍痛苦吐字道: “帝释天…三皈依。” 阿修罗愕然片刻,抓住喉咙的手微微松开,陈易缓了一口气,尽管他仍旧桎梏住自己,但能够说话就行了。 “忉利天的天王,帝释天面临天人五衰之时,忧患不已,故此求见佛祖,皈依正法,这正是死亡之际,即将堕入畜生道,可当他低头低头三皈依,再举起头来,又恢复了原来的天人之身,证得佛果。” 陈易一字一句道。 “帝释天遇到苦海有佛祖,可我的佛祖在哪?!我也曾皈依佛法,我也曾诵读佛经,为佛祖做护法神,可佛祖却未曾见我!” 阿修罗听完之后,怒极反笑道,他本就是好战暴怒之辈,眼下六条手臂不住用力,要生生以一己之力,将那人五马分尸。 “可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佛?” 那人敲下当头一棒, “你怎么知道,我没在度你过苦海?!” 五衰相的阿修罗刹时怔住,手腕渐渐松开,喃喃自语道: “你是…佛…在度我过苦海…你知道我痛苦的根源,所以你是佛…在度我过苦海……” 殷惟郢惊愕地看着这一幕,而后明白陈易的话如同释家所说的当头棒喝,而原来还是五衰相的阿修罗,渐渐佛光闪烁,忽明忽灭。 是时,狭小的巷子里佛光冲天,那阴森鬼煞之气瞬间一扫而空! 佛光过后,阿修罗已无影无踪,原来的地上,仅仅留下了一粒赤金之色的舍利子,幽暗夜色下,焕发着玄妙的光泽。 陈易眼睛一亮,低下头将舍利子收入囊中。 赤金舍利,这可是祈福道场副本里最好的奖励之一,在整个副本里能排前五,在前期,它是降魔利器,在后期则是成道关键。 回过头,迎见二女惊诧的目光,闵宁还好,虽然讶异,但更多还是摸不着头脑,白衣女冠却是面目惊骇,如遭雷击般双手颤抖。 太华山道法有成的真人都难以降伏的阿修罗,竟然如此轻易地就…… “天眼通,你…真是天眼通?!” 殷惟郢惊声道。 道释两家,对于仙佛的神通都有所记载,其中有五大神通,分别为天眼通、神境通、天耳通、他心通、宿命通。 而如果有人天生就有这五种其一,那么…便是天生当为仙佛之人。 陈易看着沉浸在震撼中的殷惟郢,挠了挠鬓角。 天眼通…我哪有什么天眼通… 但…总不可能说我看过攻略吧? “我也…不清楚,我只是…在那一刹那,看见了他的痛苦。” 陈易含糊其辞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殷惟郢稍稍收敛面色,心中思绪万千。 看见了…痛苦。应该…真是天眼通。 太华山开宗立派千年,每一甲子便择一对金童玉女上山修道,以长生证道,而古往今来,金童乃是玉女的陪衬,辅佐玉女修行。 金童玉女虽是一对,可玉女乃是太华神女的传承,其天资、悟性等等都将远远高于金童,因此常常有玉女长生不死,金童却在数个甲子后坐化的轶闻传说。 一些邪门外道也会拿此大做文章,诽谤太华山将金童当作鼎炉。 可是,见过这一次事件后,殷惟郢隐隐觉得,这样的传统或许要被打破了。 天眼通,天生当为仙佛…… 这样的人做道侣,不是他的机缘,而是…自己的机缘! 自己先前…实在太过孟浪,太过…目中无人了。想到那时的奋矜之容,殷惟郢不住俏脸微红,她很快重整心湖,平静笑问道: “闵月池,可愿做我道侣?那些冒犯话…我都不计较……” “对不起, 其实…我叫陈易。” 第三十四章 殷惟郢的破防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对不起, 其实…我叫陈易。” 殷惟郢杏眼圆睁,脸上堆满困惑、不解,以及不可置信。 陈易将她的神色一览眼中。 从方才的相处之中,自己已经猜出了殷惟郢应是皇亲国戚,再加上那句“合该随我到太华山修道”,立即就意识到殷惟郢到底是谁——这一甲子的太华神女。 太华神女…如果自己记得没错的话,《天外天》里这一甲子的太华神女几乎是纯背景板的存在,只是在某些地方提了一嘴,后来自己通关第一遍后意犹未尽,在文件夹里意外地发现过太华神女的存在。 直到那时,自己才知道,太华神女原来也曾是女主角之一,只是不知因为何种原因,太华神女并没有出现在《天外天》里,而是成为了废案。 虽然是废案,里面也留有不少资料痕迹,太华山的神女道统素有渊源,是自上古时期传承下来的飞升之法,其精妙在于金童玉女彼此相合,以有情中悟无情从而太上忘情,飞升成仙。 面对这样一位来头不小的神女,是绝不可能一直瞒下去的,她只要有心派人调查,肯定会清楚自己根本不是闵宁。 与其被动地等着被发现,倒不如趁着现在把握主动权。 陈易继续道: “西厂千户,陈易陈尊明。” 殷惟郢这一回连瞳仁都在轻轻颤抖。 那个…西厂千户?! 那个父王他们要杀的人? “怎么、怎么会是你?” 殷惟郢愕然地说完这一句,而后拧过头,看向了闵宁, “他难道就是闵宁?怪不得、怪不得…道缘颇深、亦龙亦凤!” 闵宁双手环胸,不满地扫了殷惟郢一眼道: “正是在下,闵宁,字月池。” 她不喜欢眼前的女人。 殷惟郢轰地发麻,看了看陈易,又看了看闵宁,意识到自己被耍了一通,饶是再好的养气功夫,此刻也不免面色一阵青一阵红,她又想到之前自己看见陈易是天眼通,心里情弦微动,就更是难堪得难以言喻。 她从没有这样丢面的一天。 陈易却不识好歹地笑问道: “怎么,殷仙姑还要我当你道侣吗?” 殷惟郢耳根通红,回头怒视陈易, “你怎可如此…你这狂徒怎敢如此?!轻慢道士,言世无神,心怀两端,坏乱真心,此之罪人,罪合万死!” 听见她在骂自己,陈易不禁觉得好笑,这太华神女怕是不知道什么是脏话,骂人都骂得这样文绉绉,用的都是《道藏》里的经文。 “急了急了,怎么在百花楼里没见你这么急?” 陈易好死不死道。 她更是气极,觉得不够有力,搜肠刮肚地骂道: “恶人不识道法,闻之不信,今有三十万赤杀鬼诛之。恶人不信道法,天遣疫鬼行七十二种病,病杀恶人……” 她愈是骂,陈易就愈是觉得好笑,他愈是笑,她就愈是气急败坏,心湖如掀起滔天巨浪,她提起桃木剑,猛地刺了过去。 还不待陈易反应,闵宁就上前一步迅猛地抓住殷惟郢的手腕,用力一拧,殷惟郢痛哼一声,手里的桃木剑摔落在地。 陈易看到这一幕,直觉可惜,不过想想也是,闵宁毕竟是女扮男装,没有怜花惜玉的心思。 殷惟郢转过头,看了看闵宁,又恨恨地看向陈易。 【负面情绪:90】 【殷惟郢负面情绪奖励五年真气。】 “啧啧,看来是真破防了。” 陈易从地上把桃木剑捡起,调侃道: “骂就骂,动刀动剑可就不好了,而且一柄桃木剑,驱鬼可以,杀不了人。” 殷惟郢怒视陈易,冷哼道: “我殷惟郢恩怨分明,恪守老君五戒,不会杀人,只是想给你这等狂徒一个教训。” 陈易把桃木剑左手抛到右手,右手抛到左手, “动了刀剑,谁会管你到底想不想杀人?而且我们也不是没有交情,你看看,我刚刚不是救了你一命吗?” 听陈易提到此事,殷惟郢顿觉理亏,可看见陈易随意玩弄自己的爱剑,又愤愤不平起来, “交情?这交情已经没了,从你蛊骗我时,你就犯了轻慢之罪。” 陈易抛剑的手停住,若有所思,问道: “你看见她的时候,为什么要说‘可惜’?” 殷惟郢看了眼闵宁,下意识道: “我以为他是你…” 而后,她惊觉她说漏了什么。 陈易眯起眼睛打量这白衣女冠,道: “老君五戒第五戒——不妄语,看来,你知道些什么。看在我救你一命的份上,不妨说出来听听。” 殷惟郢紧咬银牙,摇了摇头。 即便陈易没有骗她,她也不打算从父王手里救下这人。更何况,如今他竟如此轻慢自己,她恨不得这人死个五马分尸。 陈易将目光挪向闵宁,轻声道: “解她衣服。” 殷惟郢瞬间大骇,僵硬地看向闵宁。 闵宁皱了皱眉头,显然不喜做这种事。 “乖。” 陈易笑道。 闵宁泛起阵恶寒,瞪了陈易一眼,而后一只手飞快地点了殷惟郢的穴位,让其行动受阻,将放到了殷惟郢道袍的腰带上。 殷惟郢惊惶失措,胸脯快速起伏,俏颜红得通透,嘴唇似是咬破,眼下这一幕难堪得难以言喻,她父王的敌人要解她衣服,而帮他解衣服的人不是别人,而是闵宁,是谶语里的金童,自己日后的道侣! “我乃景王之女,大胆贼子!无耻小人、无耻…别、别,要露出里衣了,别…系回去、系回去!” 解开腰带,道袍松垮下来时,殷惟郢快要崩溃了,终于忍不住道。 陈易大胆打量着她那素白的里衣,看着小有规模的胸脯剧烈起伏,在脑子里比量了下,不算大也不算小,约莫一手可握。 太上忘情的白衣女冠… 如果玷污起来到底会有多少快感呢? 啧…得想办法当她的仇人才行。 “别解!别...我说,我都说,你、你说句话呀,你说句话啊!” 闵宁手上动作继续,女冠被陈易盯得发毛,慌乱叫道。 陈易打了个手势,闵宁停了下来,解开了她的穴位。 殷惟郢拢了拢身上的衣裳,微颤道: “出家人不妄语,但不代表我什么都会说,一些话我说了,你听着便是,不要追问。” 陈易点了点头,把桃木剑还给了她。 殷惟郢系好腰带,慢慢恢复了往常的清净模样道: “我听说…景王府要趁荡寇除魔日杀你。” 听到这话,陈易眉头轻皱。 景王府要杀自己不意外,但趁荡寇除魔日杀自己可就大有讲究了。 话说回来,她竟然知道这件事,又是景王之女… 陈易目光倏地凌厉。 殷惟郢面白了几分,却沉静下来,淡淡道: “我与此事无关。” 陈易的眉头稍稍放了下来,像这些出家人,不少人都把遵守清规戒律看得跟命一样重要,更何况殷惟郢是太华神女。 “既然如此…” 陈易想再调戏她两句,但话到喉咙突然停住,一阵杀机自巷子里处蔓延,他拧头看向无甚光亮的街巷。 一个提刀至肩的刀客,拎着灯,正一步步走过来, “山南州白柳派第八代真传,黄六清。” 武林人士,自报家门… 不是结交,就是杀人! 第三十五章 最后一招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荡寇除魔日,怎么可能有人结交? 阴霾笼罩巷子上方,陈易看了眼殷惟郢,又看了看远处逐渐走来的中年刀客。 “你认识他吗?” 陈易问道。 殷惟郢摇了摇头,而后道: “我在王府里常常闭关修行,莫说是供奉,连侍女都不认识几个。” 陈易当即断了拿殷惟郢来要挟的心思,道: “闵宁,带她走往后面走,我稍后跟上来。那个人…是个高手。” 闵宁迟疑一会,还是点了点头,她拉起殷惟郢就朝身后走,走过几步,低声道: “尽早跟上来。” 陈易道: “尽量。” 武林之中,上来就自报家门的人,要么是狂妄无能之徒,要么就是江湖成名的高手,而眼前之人,气息平稳扎实,一步步格外有力,不可能是前者。 而且,此人自己在京城里也早就有所耳闻。 他是白柳派真传,只要选择投身于景王府,就有机会与之结交,拜其为师,得到成为下一代白柳派真传弟子。 而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他的功夫,起码五品。 “本来景王嘱咐我过两天杀你,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有人卜卦算出你在这一带,我就来碰碰运气,苍天有眼,没想到真碰上了。” 黄六清慢悠悠说道,看了闵宁二女一眼,道: “放心,我讲江湖义气,只杀西厂千户,其他人一概不管,等杀了你后,我还会掏点钱帮你收尸。” 陈易呵呵道: “你人还怪好嘞。” 黄六清朝巷子里吐了口唾沫,清了清嗓子道: “报上家门吧。” 陈易道: “不必。” “为什么不必?” “不必就是不必。” “你觉得你不会死?” “不是。” “那到底为什么不必?” “因为没有。” 黄六清一愣,而后大笑了起来, “有意思,那动刀吧。” 陈易抽出绣春刀,寒光在巷间微亮。 黄六清也抽刀出鞘,那是柄环首刀,刀尾上系有红缨,刀身成黑铁色,不仅素朴,在这漆黑巷子间也看不清轮廓。 两人彼此交换一个眼神,手中的灯笼就抛了出去,坠在地上,灯火忽明忽灭,烁着巷中的刀,这像一个信号,黄六清大步向前。 环首刀举起,黄六清身形一闪,踏到陈易面前,刀刃斩下,四周风鸣,地上灯笼被卷起又落下。 陈易后退一步,以刀背抵挡,巷中爆发铁器交接的轰鸣。 刀身巨震,陈易真气周转,手腕发力,强行稳住绣春刀,而后用力将环首刀往下一别,随后一击横斩杀去。 劲风掀起。 黄六清看出这反手一斩来势汹汹,往后侧闪,脚步正要稳住,转躲围攻,可陈易径直向前,又斩出一刀。 腰身发力,鹰落功与斩蛟刀法同时运起,刀势如同倒海,黄六清狞笑一下,不再后退,而是举刀杀去,刀锋相碰,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火花在夜色中闪烁。 两刀碰撞,双方都被反震开来,陈易后退两步,而黄六清身为五品武夫,只后退了一步,而且身形更稳。攻守顷刻易转。 武夫间相互搏杀,其境界差距,往往就体现在这里。 陈易再后退两步,拉开距离,而黄六清踏步杀了上来,环首刀挥舞之间,每一刀都充满了狂野的力量,与夜色交织出幽深杀机。 这荡寇除魔日,他仿佛杀鬼也杀人的花关索。 巷子里,刀光闪过。 陈易运起身法,一边接刀躲刀,一边寻找机会,可黄六清一刀接着一刀如狂风骤雨,他虽然身法一般,却把白柳派刀法练到近乎极致,江湖上盛传其年少之时,曾于河边将一匹战马拦腰斩断。 他每一刀都凶猛无比,试图以力破巧。 陈易身形矫健,每一次转身、每一次挥刀都躲过致命一击,直到有一刀自上而下斩来,寒光闪过,斩出风声嘶啸,地上一盏灯笼摇晃后竟直接熄灭。 陈易后退半步,抬刀就挡,刀刃交接,巨震传来,两人都被震退开来,陈易感受手掌撕裂痛感,微微垂眸一看,才发现虎口出血,绣春刀已经被砍出了半寸深的口子。 “好身法,也有好刀法,是个大才。我在你这年纪,连刀都握不好,你竟然身法与刀法皆具。” 黄六清赞完之后,便看向陈易虎口,讥诮道: “刀剑无眼,抱歉抱歉。” 陈易吸气,没有说话。 整个过程中,自己始终都处于下风。 自己不过六品,可黄六清却是五品。 这不仅仅因为黄六清境界压制,更因为他的白柳派刀法势大力沉、斩铁如泥,自己的铜骨功派不上用场,而且环首刀比绣春刀更长,他那狂风骤雨般的攻势让人找不到机会近身出拳,也无法接掌对敌,将一身一百多年的真气尽数灌入其体内,让其爆体而亡。 虎口发麻,陈易依旧紧握绣春刀。 如果是别的门派,或许还能够平分秋色,可现在…… 刀光如水,缓缓流淌。两人的呼吸渐渐平息。 陈易身形微弓,压低腰马道: “还有一招,不知你接不接得住。” “压箱底?” “翻箱倒柜找出来的。” 黄六清闻言,目露好奇。 “我只出这一招,这招你有命的话,大可学走。” 陈易沉稳住气息道。 黄六清抱了抱拳,玩笑道: “有江湖义气,师傅在上,受弟子一拜。” 看着他游刃有余,陈易便清楚他未出全力,不紧不慢道: “你若接得住,那我再出刀也毫无意义,只剩引颈受戮,还望你下刀痛快些。” 黄六清见他身形如满弦之弓,一副蓄势待发的架势,意识到这招非同小可。 他武人般肃穆道: “是哪一招?” 陈易换成左手持刀,右手微微抓住腰间刀鞘,喃喃道: “看好了。” 陈易提起一气,持刀的手往后收,右手猛然发力,巷间黑影一闪,刀鞘势大力沉地砸了出去。 黄六清抬刀迎敌,刀刃斩向刀鞘,磅礴气机如要将山峰都一刀两断。 陈易瞬间甩出刀鞘的力量借力旋身,双脚发力,身形好似狂龙出海,背对黄六清,撞破夜幕,一息间便消逝在巷子里。 砰,刀鞘断裂落地,黄六清怔怔看着空荡荡的巷子。 最后一招… 跑! 第三十六章 欺师灭祖之徒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凤鸾宫内,身着金丝刺绣里衣的妇人接到钦天监的急递,蛾眉紧蹙,唤宫女为她穿上常服。 无名老嬷于宫中疾步行走,径直踏入到安后的寝宫内,彼时宫女们已为安后换好了衣裳。 “嬷嬷可都知道了?” 安后问道。 “娘娘,京里许多地方都乱套了,幸好钦天监及时发觉,不少炼气士都已经出门肃清各大街巷了。” 无名老嬷禀报着说道。 “荡寇除魔日怎么提前到来了…往年都是十月三十日。” 安后轻声自语道: “而且到来得突然,事先谁都未曾发觉。” 无名老嬷旋即问道: “娘娘是说…另有隐情?” 安后微笑道: “任谁都会怀疑,此事不光要钦天监查,还要派东西两厂去查,来人啊,拟一份旨,之后起驾去钦天监。” ………………… 陈易在夜幕下狂奔。 方才与黄六清交手,花费了大约半炷香的功夫。 这半炷香,足够闵宁带殷惟郢逃出足够距离了。 而黄六清有刀法却身法不精,轻功更是一般,只要自己发力,一开始跑都跑得掉,与他缠斗,不过是给闵宁她们拖时间罢了。 这点时间,足够二女逃到东华门附近了,景王府是不敢在东华门外杀人的。 他们选择趁荡寇除魔日派人袭杀自己,就是想趁着混乱让自己死个不明不白,以掩盖他们杀人的真相。 而如果在东华门外杀人,皇宫那位无名老嬷还没老到瞎了眼,钦天监也能感知到五品高手的气息,知道这是景王府所为。 “她们会去哪?东厂,还是西厂?” 陈易一边狂奔,一边思考。 仔细想了想,觉得闵宁会带人去西厂。 东厂现在仍有定安党的人,但西厂却几乎没有,原因无他,西厂是近三年由太后亲自设立的。 来到西厂,值班立即为陈易开门,陈易踏入其中,来到大堂便看见了闵宁,她刀尖朝下,严阵以待,殷惟郢则在座蒲上结印打坐。 “你伤了?” 闵宁看见虎口上的鲜血, “小伤。路上没事吧?” 闵宁摇摇头道: “没事,临近皇城,没什么妖鬼。” 陈易微微颔首后,把目光放到殷惟郢身上。 殷惟郢扬起脸,放下手印,看着陈易道: “看来你没死。” 她嗓音虽说空灵,可在波澜不惊下,却又有几分憎恶,像是在问自己为什么没死。 陈易直接嬉皮笑脸道: “还得留条命给仙姑当道侣。” 想到被骗的耻辱,殷惟郢一下破了功,她压低嗓音道: “你可知你又犯了轻慢道人之罪?” 陈易没有回答,而是讥诮道: “看来仙姑不想跟我结成道侣了?” 殷惟郢正欲怒骂,却又思索后收敛心神,冷冷道: “你并非金童,太华山的道统传承里,金童配玉女,玉女配金童。” 说完之后,她眼眸微抬,看了闵宁一眼。 闵宁皱眉,正欲走开。 陈易思索片刻,手臂伸长,一下就搂住了闵宁的腰,把她扯了过来。 “仙姑,她是我的。” 陈易说完,还用力捏了捏闵宁久经锻炼的腰腹。 真有弹性,捏的时候,她的马甲线还瞬间绷紧了。 闵宁脸庞瞬间涨红,拳头攥紧了些,肩膀微抖,忍了。 “什么?!” 看见这一幕,殷惟郢瞳孔巨震,满脸掩盖不住的惊骇之色。 陈易身子前倾,笑道: “还不明白吗?你谶语里的金童道侣早就是我的了。” 殷惟郢瞬间娇言愠怒,比起惊世骇俗,她更多的是被强夺道侣的屈辱。 【负面情绪:80】 面板上,陈易看见真气又涨了三年。 一百五十年真气够了,可以凝结出五枚真元了,现在就等小狐狸病好了。 殷惟郢银牙都快咬碎,她硬生生吞下这口恶气,猛地站起身,要闯出夜色下的西厂。 陈易把刀微微一抬,殷惟郢直直撞上刀背,胸口一荡,凭着刀的传导,都能感受到那份盈盈可握的柔软。 “你这是什么意思?” 殷惟郢拧头寒声道。 “你父王要杀我,我还受了伤,你做孩子的,总得补偿些东西吧。” 陈易慢悠悠道。 “我说过,我与此事无关。” 殷惟郢沉声道。 “你说过没用,我觉得有关就是有关。” 陈易道。 殷惟郢脸更寒了几分,看见明晃晃的刀锋,她意识到必须要交出些什么来,压下怒意道: “我这里只有一本炼丹法门,随身携带,你要还是不要?” 炼丹法门,陈易思索后眼前一亮。 有了炼丹法门,就可以自行炼制丹药,滋养体魄,锤炼筋骨,在之前,自己也是等到了上清道时才得到一本炼丹法门。 “拿来。” 话音落耳,殷惟郢便从道袍内侧抽出一本书册,陈易接到手里,看见书页泛黄,书边缺角,明白这书她一定翻过很多次。 “紫药丹鉴。” 陈易翻开书,看了几眼后,面板上便多出了一门新的功法。 “走吧,要我送你回去么?” 陈易问道。 “景王府离这里不远。” 殷惟郢冷冷回绝。 “劝你一句,尽量阻止你父亲。” 陈易轻声道。 殷惟郢没有回声,径直踏出西厂大堂。 待这白衣女冠的身姿消失在西厂之后,闵宁飞快地推开了陈易环在腰间的手。 她转过头来,羞怒道: “下次再这样,我见手砍手,见脚砍脚。” 陈易阴笑道: “你是阻止不了我的。” 闵宁哆嗦了一下,畏缩地看了陈易一眼,低声道: “给…你给我点时间,我好接受你…” 陈易看了她一会,“嗯”了一声。 闵宁松了一口气,看向他手上的伤,从腰带边掏出伤药,放到他手上,与其说是关心,倒不如说是主动的讨好。 陈易没继续调戏她,从里头抹出伤药,涂抹在迸裂的虎口上。 涂着膏药,他听见闵宁冷不丁道: “你打不过那个人,是吗?” “打不过,白柳派黄六清,起码五品武夫。怎么?你想让他杀我?” 陈易笑问道。 “我不是那样的人,而且你对我有恩。” 闵宁末了心里补了句:要杀你我也亲自杀,接着她深吸一口气道: “我有一刀,新悟出来的。” 陈易好奇地看了她一眼,问道: “你想教给我,好让我能对敌?” “对,你不能死,我…我需要你。” 闵宁说到后面的声音很轻,可陈易还是听到了。 “需要我什么?” “一起调查我爷爷的死。” 闵宁转过脸,看向大堂外, “我爹时常怀疑里面另有隐情,相国案里我爷爷本不至于死的。我在东厂里没朋友,只有你还算…比较相熟。” 陈易颔首道: “好。” 闵宁转过身来,若有所思了一阵,开口道: “按江湖规矩,你若要学,就算我的真传,以后我便是你师傅,磕头跪拜就免了,可你我以后私下要师徒相称。” 陈易抬起眼眸,细细地扫了她一脸。 闵宁打了个寒战,心脏狂跳,她不知道陈易到底有没有看穿她那份心思。 师徒之间要论“天地君亲师”,要讲忠孝,一旦成了他的师傅,那么她就能借此斩断陈易的念想,斩断这孽缘。 “你是要拿伦理纲常来拦我?” 陈易讥诮问道。 闵宁意识到被看穿了,耳根发烫,犹豫后点了点头。 “你觉得这拦得住我吗?” 陈易好笑地问道。 闵宁听后,先是不以为然,而后又惊楞了一下。 是啊,他本身就不在乎什么伦理纲常,世俗眼光,不然他也不会对自己…… 陈易挥了挥刀,随意活动了下筋骨,闵宁的话语,让他想起了前世的事。 随后,陈易开口道: “月池,我不会拜你为师,不是因为什么伦理纲常,我不在乎这些。” 闵宁盯着他,一时困惑问道: “那是为了什么?” “因为我师傅只有一个…周依棠。” “寅剑山剑甲?!可你…为什么不在寅剑山?” 陈易想起了往事,眼眸垂下,叹息道: “因为我经常顶撞师傅…还是个欺师灭祖之徒。” 第三十七章 摧风斩雨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陈易还是没急着学闵宁那一刀。 在这其中有不想让她得逞的因素,但更多的,还是因为记忆里那个独臂女子周依棠。 自己忘不了这位独臂女子。 第一个存档里,自己与她就有所怨仇。 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自己为了学她的剑,也拜她为师。 只是后来世事无常,恩家一下成了仇家。 陈易不会忘记,大雨之中,周依棠声嘶力竭地对天发誓,纵使轮回转世,也要让自己不得好死。 她那雨中悲痛欲绝的脸,自己忘不掉。 回到家里,陈易脱下外衣,来到卧室,便看见殷听雪在挑灯看书。 这魔教圣女病好得差不多了。 殷听雪看到他进来,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主人…”殷听雪轻声唤道,尽管不情愿,却也不敢怠慢。 昏暗的光线里,陈易慢慢靠了过去,强硬地搂住她的腰。 殷听雪颤颤地看着他,手轻轻抵着,企图让他放开自己。 可陈易靠得更紧了,他的气息灼得她发烫,她不喜欢。 陈易摩梭起少女的腰肢,吩咐道: “亲我一口。” 突如其来的要求让殷听雪后背发凉,小手仓惶抵住他,抗拒道: “不,我不要。” 陈易不顾她的抗拒,把她搂紧了些,柔声道: “乖些。” 然而殷听雪犹豫了之后,还是摇了摇头。 陈易拍打了下屁股,阴笑道: “想要被狠狠欺负一顿?反正你是妾。” 殷听雪脸颊泛白,她抿了抿唇,凄凉地看了陈易一眼,接着颤巍巍地凑过去吻他。 “…主动些。” 她听话地伸出了舌尖。 片刻后唇分,陈易看了会既羞赧又委屈的殷听雪,摸了摸她头,道: “越来越会当一个妾了啊,小狐狸。” 殷听雪无意识地“嗯”了一声。 陈易揉起她的脑袋,想起了那一天,银台寺的聚宝盆里火焰烧得很旺,三千两银票都烧干净了,绝望、屈辱、悲哀掠过她的眸子,尽管这一切建立在威逼利诱下,纵使如此,她也是他的了,或许这就是妾吧。 陈易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人,更不算名门正派,而殷听雪又曾亲手杀了自己,故此自己会时常要挟她,欺负她,最后还要…占有她这个妾。 陈易吸了口气道: “我去洗个澡。” 殷听雪往里头缩了缩,想离他远些,待陈易的身影消失之后,便捧起书来看,很快便沉了进去。 不久后陈易洗完澡回来了。殷听雪读得专心,连陈易走过来都没发现,她转过头时吓了一跳。 陈易毫不犹豫地就上前搂住了她,后脑勺贴到胸怀里。 殷听雪不敢挣扎,靠在他怀里: “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想搂,真暖。” 殷听雪靠了会,看着手里的书,正好是主角新年逛寺庙的段落,她若有所思,而后请求道: “带我去参拜千灯庙好不好?” “哦?为什么?” “…想拜一下,祈福道场到了。” “只是这样?” 殷听雪当然不会说这是一个试探,通过会不会带自己去千灯庙,来试探陈易以后会不会带自己回银台寺,可她不擅长撒谎,又怕被陈易欺负,只能轻声道: “想银台寺了。” 母妃总说,她是银台寺的女儿,而自被纳为妾室后,她就时常挂念银台寺。 陈易沉吟片刻,想不到两者有什么关系,不过现在风头过去了,白天的时候带她去趟千灯庙参拜也无妨。 更何况,等她伤好之后,自己要给她来个当头棒喝。 想到这里,陈易就想先补偿她一下: “好。” 殷听雪没想到陈易答应得这么干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有些绵绵糯糯地“嗯”了一声。 襄王女靠在陈易怀里,主动贴紧了些,自己一直惧他,又明白这人从来不吃硬的,再加上天性里的软弱,不敢反抗了,更何况,这些天过去了,自己已经认命了,要好好当一个妾了。 银台寺太远了,有多不喜欢,也只能依靠他,所幸自己认命后,对他百依百顺,他待自己比以往好了,欺负得也少了。 陈易搂着殷听雪,看着她这乖巧模样,不禁有些怜惜,特别是想到自己想做的事后,就更加爱怜了。 那日子不远了,先给她买好簪子吧。 ………………… 跨入东厂大门一大早,众人就跪接了太后的懿旨。 “彻查荡寇除魔日之事?” 陈易仔细看过懿旨后喃喃道。 “陈督主,你可有什么想法?” 宋同开口道, “此事…我们可不太在行,我们是群武夫,不是道士。” 陈易道: “懿旨不得不接啊。副督主去安排下人手吧,对了,上清道准备抵达京城了吧?” 宋同回道: “应该就在今天上午,他们会先进宫面圣,给圣上祈福,而后再去千灯庙那边住下。” 陈易点了点头,这下不仅能找上清道的人了解情况,还刚刚好能够带殷听雪参拜一下千灯庙。 正在陈易准备转身离开时,宋同想起了什么道: “对了,督主,你昨日让录事搜出关于景王府的卷宗…里面有一些关于玉秀庄的。” “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只是关乎景王府的产业…还请多加思量。” 宋同劝道。 陈易心里笑了几下,景王府昨夜都杀到脸上来了。 去到案卷房,陈易拿出之前录事检出来的卷宗,开始了一轮仔细的翻看。 “玉秀庄疑似违禁私贩五石散…” 意识到事情严重性,陈易将这份案卷留了下来。 等正午过去,上清道面圣前往千灯庙的消息传来时,陈易便意识到,该去一趟千灯庙了。 得知要去千灯庙,那小狐狸勾起嘴角笑了,啪嗒地关上一扇扇窗户,穿好鞋,坐到妆台前,简单地打点了番脸庞。 “走吧。” 打理好后,殷听雪催促道。 一出门,陈易便看见了闵宁,她倚靠在矮墙上,像是等了有段时间。 “你是要去千灯庙吗?” 闵宁主动道: “副督主安排我当你的副手,一起走。” 放在以往,即便宋同把她安排给自己当副手,闵宁也不会这么殷勤直接上门,之所以如此,无非是为了跟自己达成交易。 “步行还是骑马?”闵宁问。 “步行吧,估摸千灯庙外人多,都想抢祈福道场的头香。” 陈易简单地做了安排。 殷听雪看了看闵宁,认出了她来,随后便一门心思地望向大街,这副望眼欲穿的模样,怕是巴不得立即去到千灯庙。 三人即刻启程,大概两刻钟的时间,就眺见半山坡上的千灯庙,庙外的游人络绎不绝。 庙外下起了牛毛细雨。 纵使有雨,不少人都挤在了山门之外,都想抢头香,千灯庙的道士道童们好不容易把人们拦在外面。 三人不急着上庙,便寻到了家附近的茶馆,出示腰牌后直上二楼厢房。 透过窗户,殷听雪远远就看见了千灯庙的繁华,银台寺与之相较之下,落寞得格外刺眼,以往过年时,银台寺会张灯结彩,来府上拜访的女眷会在母妃的带领下,到寺内吃斋饭,可母妃离世后,父王立了新正妃,银台寺就几乎无人打扫了,像被打入冷宫。 那些仆役侍女们,只有殷听雪要去银台寺的时候,才会打扫一番,而现在襄王府被抄了家,也不知银台寺怎么样了。 越是看着千灯庙细雨下的繁华,襄王女越看,银台寺的落魄就越揪心了。 “是妾啊,银台是妾呀。”殷听雪小声道。 大虞立国四百年来,千灯庙永远是这样繁华,如此一看,无疑是风华绝代的妻了,而银台寺不过兴盛十几年,只是得宠一时的妾。 而她是银台寺的女儿。 “怎么,妾的女儿也是妾吗?”殷听雪刹那失神。 陈易看见她感伤,待侍女端来茶水后,便给三人都倒好茶水。 闵宁喝下半杯茶水后,开口道: “你真不学我那一刀?” 陈易转过头来, “我不是不相信你的天赋,只是先不说我不可能拜师,你又没在我面前出过这一刀,谁知道这一刀到底有多少造诣。” 闵宁闻言,也有些忐忑。 这几天里,她常常回想起陈易在雨巷里夜杀二十一人的景象,悟出了这一刀,还没用到过捉对厮杀里,她也不清楚这一刀有多少造诣。 “而且,只有一刀?就凭一刀就想让我拜师,想太多了,一刀怎么够?” 陈易戏谑道。 “只有一刀。” 闵宁壮起一口气道: “一刀有理,摧风斩雨。” 陈易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茶馆不远处的千灯庙山门,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片骚乱。 “北海帮的帮主罗刹李!” “他们上个月刚拆了脚行,几十个力气顶大的脚行汉子,全给他带五个人干趴下了。” “八尺的壮汉,一下给他开了瓢。” ………… 领头肌肉虬结、满脸横肉的大汉背着被布条裹着的刀,强硬地推开挡在前面的游人。 “滚开,今儿谁都别想抢老子这柱头香。” 罗刹李身后跟着几个北海帮的帮众,挥舞手里的棍棒,朝四周叫嚣。 偏偏有的人不识趣,也不服气,当即梗起脖颈,让罗刹李有本事就杀人。 罗刹李当即拆下布条,明晃晃的大刀亮了出来,日头下泛起寒气,细雨溅在地上,格外冰凉。 这一亮,谁还不敢退,纷纷让出一路来。 远远瞧见这一幕,闵宁皱紧眉头。 “罗刹李,跟你一样是八品武夫,北海帮帮主,明面干的是船行的生意,私底下却有不少人牙子。” 陈易问道: “这种人该杀,更何况他在大街上亮刀,要不你试试那一招?” 闵宁思索片刻后,随后转头朗声道: “拿一壶酒来。” 陈易疑惑道: “为什么要喝酒?喝酒刀会慢,而且你也不常喝酒。” 闵宁吐出两字: “壮胆。” 陈易捧腹暗笑,方才闵宁说得那一刀说得那么自信凛然,没曾想她心里对那一刀也没底。 “一刀有理,摧风斩雨。” 陈易讥诮地重复了遍。 闵宁瞪了他一眼,待茶馆侍女装了一葫芦女儿红到手上,她拆开塞子,狠灌了几口,倏地起身把葫芦系到腰间,带着几分醉意下了楼去。 陈易直直看着她的背影,片刻不分神,以免她出什么意外。 牛毛细雨不断。 闵宁一步步向前,抽刀出鞘,四周行人见她官服,纷纷避让。 “路有闹事而拔刀者,锦衣卫见,登时立斩。” 闵宁不冷不淡地念起大虞律。 几个帮众见是锦衣卫,一阵犯怵,而帮主罗刹李看了看她身后,又看了看周围,发觉她没有同伴之后,喝声道: “官人,卖个面子,我在锦衣卫也有认识的兄弟。” 闵宁只是重复道: “路有闹事而拔刀者,锦衣卫见,登时立斩。” 此话一出,罗刹李的面色阴沉下来,眼下有两条路,一条是息事宁人,带着一众帮众灰溜溜地离开,另一条则是正面迎敌,杀死这锦衣卫,接着离京避一避风头,回来后又是一条好汉。 做帮主哪有胆小怕事的,罗刹李狠劲一上来,喝道: “要打就打,要杀就杀。” 闵宁等的就是这句话,她醉意上涌,身形微弓,手中的绣春刀握得紧,全刀长一臂有余,刃长三尺八寸,刀身明亮如水,闵氏家族所传,名为“无杂念”,取自斩蛟刀法里的一句:“心无杂念,可斩骤雨”。当年闵贺以布衣之身短短数年内做到镇抚使,一靠的苍山拳,二靠的就是无杂念,先帝之兄景王得知闵贺威名,曾派人想千金买下此刀,最后却被闭门谢客,白白吃了闭门羹。 闵宁蓄势待发,千灯庙外的雨帘比之前密了些,细雨纷飞,她想起了那个雨夜,陈易一人斩杀二十一人,她后来数了一遍,一共出了四十三刀,几乎刀刀精妙,犹有倒海之势,可这每一刀里都有冗余,有的明明一刀可以解决,却用了两刀甚至三刀,不过,他有一刀还是出得极好,就是连皮带骨斩杀东厂役长的那一刀,自己这一刀,就是由此而来。那陈易说喝酒刀会慢,可喝过酒后,手分明更加有力。 思绪之间,罗刹李已然高举手中大刀,巨大身躯冲撞上来,狮吼般大喝一声: “受!” 闵宁气机运转,右脚抬起,重步踏前,身形如铁骑凿阵冲出,雨帘下握刀前斩。 哗啦, 先是血肉切开的爽利声。 嗒、嗒、咔…… 那咔的一声,是砍到坚硬的脊骨,伴随而来的,是骨头破碎,在这之后,又是哗啦的爽快声音。 寒光一闪而逝,陈易的手攥紧茶杯,远远看见这一刀过后,风慢了几分,雨帘也被斩断出一层空白! 血液朝两侧喷涌,溅到了游人身上,他们先是僵硬,而后才惊骇地大喊起来。 半截躯体如断裂的旗杆硬挺挺倒下,罗刹李双瞳翻白,还没断气的那几秒,说完了最后的一个字: “死…” 北海帮的帮众们僵硬不动,谁都不敢上前收尸。 闵宁直起身形,面无表情,她没有收刀入鞘,而是解下腰间葫芦,大大地灌了一口。 上等的女儿红入肚,这一葫芦酒,起码要五六两银子,而她一年俸禄不过三十两,不过她不担心,花的都是陈易的。 她转过身,缓步离开。 陈易远远眺望这一幕。 是时,细雨纷飞,少侠杀人后,长刀滴血,裙带飘飘,喝酒自庙外缓缓走来。 第三十八章 域外天魔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山门开放,游人们绕过地上的尸体,鱼贯而入地涌上了千灯庙。 陈易等到闵宁回来,看见她脸上醉意绵绵的酡红。 “这一刀不错。” 其实何止是不错,闵宁这一刀,将同为八品武夫的罗刹李一刀就结果了,有这一刀,她基本上是同境无敌。 “这一刀是怎么来的?” 陈易见她坐下后问道。 “练刀多年,悟出来的。” 喝过酒,闵宁老气横秋道。 她当然不可能直接说,是在看他在雨巷中杀人所悟。 闵宁不知道,如果陈易知道她是雨巷之后短短几天内悟出来的,会更惊愕。 他能这么快武道有成,靠的是外挂,可闵宁靠的却是天赋。 “教我。”陈易道。 “拜师。” “不拜。” 闵宁喝了口酒,不满地扫了他一眼, “不拜师还要武功,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我不是要帮你调查你爷爷的死么?就当报酬呗。” 听到陈易的话,闵宁挑了挑柳眉,仔细琢磨了下。 “教我。” 陈易嬉笑道: “你不教我,我睡你。” 听到这无耻话,闵宁喝了酒,胆大了不少,轻哼一声傲睨道: “你我还说不准谁睡谁。” 陈易大笑起来。 自己知道她是女扮男装,她却不知道自己知道。 又灌了一口酒,葫芦里的女儿红所剩无几,闵宁直接道: “昨晚回去之后,我就想过了,你不拜师也可以教你,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陈易立即想到什么道: “不会是不对你姐姐出手吧?那我宁肯不学。” 闵宁瞬间咬牙切齿,她怎么想也想不到世上竟然有这样无耻的人,这样一个人,他从不来硬的,只是一次次的钝刀子割肉,反复地胁迫威逼。 可偏偏这样一个人,却是眼下唯一一个能帮到她的人。 闵宁放软了语气道: “一年…一年内不许动我的姐姐。” 陈易想逗逗她,便问道: “一年可太长了,而且你呢?” 闵宁娇躯一抖,她听到陈易的话语里热烈的情欲,竭力维持平静道: “只要你不动我姐姐,我、我试着会接受你…” 她说完这句话,肩膀一抽一抽的,见她花了如此大的力气,陈易也不逗她了,便道: “等人少些后,我就去千灯庙了。” “那我在这歇一会…” 殷听雪把他们的话从头到尾听在耳内,心思敏锐的襄王女听得出陈易对闵宁的情欲,心里不免庆幸,太好了,他果然不喜欢女人,也不喜欢自己。 以后若是讨他开心,或许能够把卖身契给拿回来,这样自己就自由了,不仅如此,自由的时候还是清白身。 她的思绪,像是顷刻花般美好。 待过了半个时辰,千灯庙的游人渐少,闵宁倚靠在椅子上,半眯着眼,显然是不想动身,她的面上还留有酡红。 陈易便带着殷听雪缓缓上山。 千灯庙分前中后三殿,走过殿间游廊,可以看见盏盏油灯燃烧,殷听雪看到很多道家的天将,里面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眼睛长手的神仙,眼下虽是下午,可游廊里的灯火还是明亮得突出。 在前殿中殿都拜了下,二人往后殿而去,殷听雪入门后哇了下,神台前满是长明灯,神台共九级,台后是万福天尊,殷听雪双掌合十,拜了一拜。 拜过之后,陈易要忙正事了,他朝千灯庙的道童出示了腰牌,不久后,便来了位道士引他入到客房。 “可是陈千户?” 客房内,一位仙风道骨的上清道道长盘腿打坐,他是上清道的掌经长老,号飞元真人。 这位飞元真人道法有成,据说到现在已经活了一百一十岁,可观其面貌,却像是六十出头。 “真人,我奉天家的旨意,要调查荡寇除魔日提前到来的真相。” 陈易直接道。 “此事贫道在抵达京城时,便有所耳闻,路上不仅与一众门人商讨,还与寅剑山随行几位道士也讨论了一番。” 飞元真人不紧不慢道, “千户可知,荡寇除魔日是怎么来的?” 还不待陈易说话,飞元真人便先开口道: “太祖开国之时,攻克京城,纵兵屠城劫掠,城中平民百姓死伤过半,数十万冤魂汇聚成黑雾近乎遮天蔽日,太祖因此向上清道寻求道法,设下罗天大醮,安抚亡魂。自此以后,祈福道场便成了祖制一直流传了下来。” 陈易微微颔首。 飞元真人叹了口气道: “一年之中,除了荡寇除魔日以外,其他时候京城都与平常无二,怎么一到了荡寇除魔日,这些鬼就全冒出来了?他们是怎么冒出来的?很多人都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其实,答案很简单,人心皆有鬼,恶念横生,阴煞重重,人就成了鬼。” 陈易听到之后,确认道: “真人是说,因为今年这几日的京城远比之前恶念横生,阴煞重重?” “正是此理。” “可是,为什么这几日会远比之前恶念横生,阴煞重重?” 飞元真人转过头,似是眺望远方, “是因为…” …………… “域外天魔。” 景仁宫内,一道姑孑然独立于虞朝太后的面前,她长发如瀑,腰配长剑,头顶莲花冠,眼眸清冷得可怕,足以让人想起雪夜的料峭春寒。 饶是自身便有倾国倾城之容的安后,也不住为女子的美震了一震。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是这道姑身体残缺,只有右臂这一只手臂。 “域外天魔…周真人,什么是域外天魔?” 安后收敛心神,问道。 “不属于这方世界,自三界之外而来的妖魔。” 周依棠语气平淡。 “也就是说,京城之所以恶念横生,阴煞重重,是因为这一域外天魔。” 安后问道。 周依棠微颔螓首,眸光下垂。 “那这一域外天魔,到底是谁?” 安后问道。 周依棠眸光掠起,而后又平淡下去,淡淡道: “域外天魔何其多,谁又能一语道破?” 安后面露不解,周依棠却没有再多说。 见此,一旁陪同的女道童陆英便解释道: “太后陛下,域外天魔之名,不过是一统称,汉唐之时,释教东传,带来了西天佛法,其天竺妖魔也随之而来,时人将阎魔罗阇、阿修罗、迦楼罗等皆称为域外天魔。” 第三十九章 这不是我的招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陈易的庭院内。 一只飞鸽,飘飘盘旋空中。 暮霭沉沉,京城笼罩入昏黄一派中,亭台楼阁的轮廓模糊不清了,随之一并模糊的,是人与鬼的界限。 闵宁这会酒醒了,她晃了晃脑袋,抬手接住了鸽子。 陈易问道: “是你姐姐?” 闵宁点了头,从里面拆出纸条,看了下后递到陈易手里, “给你的。” 陈易接过一看,字条上写着:京城西郊外,淮水村有妖鬼,请千户除灭,这也是林阁老的意思,勿用楼留。 这也是林阁老的意思…看来勿用楼自从那一晚被太后敲打后,决定投靠林党。 即便如此,这算是勿用楼给自己达成合作后,第一个请求了。 虽然那一晚,自己除了夺走闵鸣初吻以外,什么都没有做。 话说起来,闵宁应该不知道这件事。 “看我干什么?” 闵宁发觉他的视线,问道。 陈易笑着摇了摇头,转移话题道: “现在,该把那一刀教给我了吧。” 闵宁冷哼一声,抽出了腰间的无杂念。 握住刀柄,她认真道: “所谓一刀有理,一是出刀时心无杂念,二是把握好运气的窍门,真气流动,该游走在哪条经脉,冲击哪条穴位发力,出刀的动作不过是招式,内里的则是真意,招式是表,如军旗迎风招展,真意是里,如同军旗下千军万马。 速成的武功,譬如赵子龙十八枪,不重真意,只重招式,即便三四个月就能出师,但日后难以寸进,而难练的武功,比起招式,大多却更重真意,而一旦登堂入室,便是一方高手,如寅剑山周剑甲所说,‘剑中有真意,当破三百兵。’” 陈易听着闵宁细细地讲解这一刀的原理,觉得有些啰嗦,便直接道: “直接说正题吧。” 闵宁拧眉道: “心浮气躁,急于求成,如何能成一方高手?” 陈易笑道: “我在闵少侠背后当高手就好了。” 闵宁听到这句意味深长的话,狠狠剜了他一眼。 “那你听好,气机流转,先沉到气海穴,上提到神阙穴,而后自手少阳三焦经这条经脉流转……” 一边说着,闵宁双脚游弋,刀随身动,而后屏气入腹,横空一斩。 劲风在刀光掠过后冲刷陈易的脸庞,吹得裙带飘飘。 演练完后,闵宁收刀入鞘,翘起下巴,几分得意道: “来,你试试。你试试就知道多难了,这么急于求成,可不要求我再演示一遍,我看你怎么东施效颦。” 陈易抽刀出鞘,转头看向面板,笑道: “确实难。” 话音落下,陈易心念微动。 毫不犹豫地就往里头注入了二十年真气。 【自闵宁手中,你接触到了《摧风斩雨》,她的悟性令你大为惊骇,你也见识过此刀威力,同境中人,若非专修体魄功法,无人能接下这一刀。】 【你花费了五年时间参悟这一刀,一遍遍地出刀收刀,你招式与闵宁一般无二,却始终做不到跟闵宁如出一辙。】 【又过了五年,你已投入大量时间,却一无所获,不再打断修炼此刀,可你在无刀之时,反而逐渐能捕捉到其中真意。三个月后你再度持刀,果真能够摧风斩雨,与闵宁当时一般无二。】 【又是一个五年,你时而苦修,时而懈怠,忽紧忽慢,却在这节奏之中,逐渐体悟到,这一刀中之理,并且有了比闵宁更多的领悟。】 【第二十年,春摧风,夏斩雨,秋杀叶,冬吹雪,又是一个春,四季轮转,世事无常,此刀不再仅限于摧风斩雨,其中更有真意,你欲语却又忘语,方才明白,真意已至心扉,刀法大成。】 【摧风斩雨(圆满至臻)】 【真气所余:一百三十年】 陈易握紧手中的绣春刀,身形微弓,学着闵宁一样,双脚游弋寻找气感,试着第一次出刀。 闵宁看见这照猫画虎的一幕,老气横秋道: “这一刀名为‘摧风’,重得就是真意而不是招式,故此极难速成,容不得心浮气躁,我刚创此招,还未大成,等大成之后就命名为摧风斩雨,写成刀谱,想必其大成之时,纵有狂风骤雨亦能一刀斩断,斩…断……” 轰! 劲风骤然呼啸,如同龙跃于渊,刀光闪过时,眼前一方天地隐隐被分开一条细线,被斩开的气流化风,朝两侧撞去,一旁的水缸被撞得嗡嗡如寺庙洪钟响。 闵少侠那一抹得意先是愕然,而后震惊地瞪大双眼,手腕下意识地按到了刀柄上。 亲自使出这一刀,陈易收刀入鞘,满意地赞叹道: “这一刀不错,如果再碰到那白柳派黄六清,靠着一刀杀招,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闵宁靠着一刀能直接斩杀同境的罗刹李,而自己将这一刀臻至圆满,怕是能直接斩两个同境之人。 闵少侠的手从刀柄上放了下来,匪夷所思道: “这一刀,你从哪学来的?” 陈易看向闵宁,眨了眨眼睛道: “你啊,不是你教的吗?” 闵宁瞪大眼睛道: “我教的?…这、这不是我那招啊?!” 这一刀的真意何止摧风斩雨…分明比自己那一刀要高了好几层楼! 自己出同样一刀,如何能做到这种地步。 闵宁心里腹诽,满脑子黑线。 看着惊愕的闵宁,陈易瞬间明白了什么,想逗逗她,好死不死拍肩笑道: “抱歉,我帮你练到大成了。” 听到这话,闵宁快要气得吐血,而后先是讶异,而后震惊,最后琢磨了一下,又豁然开朗,沉默下来,无话可说。 自己这一刀,本就是从他在雨巷中夜杀二十一中所领悟过来的。 他能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实在在正常不过了,但这短短时间就到如此地步…到底是何等的武道天赋? 闵宁一阵苦笑,原本还想让他拜师当真传,现在看来,自己不给他当真传弟子就不错了。 陈易看着她那垂头丧气的模样,直想发笑,不过纵使如此,心里还是没有轻视闵宁的天赋。 自己使出这一刀靠的是外挂,闵宁靠的可是天赋。 “好…那我们来谈谈我爷爷的事。” 闵宁把他使出那一刀记在脑子里,接着主动转移话题道。 “我记得,你爷爷是受相国案牵连,当时的相国是…张檐张首辅?” 首辅也可称相国。 “十二年前,也就是庆盈二十四年,张首辅为先帝进言长生不死之法,先帝便命我爷爷领百名锦衣卫大索天下,寻求几味长生不死的神药,当我爷爷带回神药之时,群臣却突然进谏,弹劾张首辅祸乱朝纲、贪腐成性,相国案爆发,张首辅随之败落,我爷爷也受到牵连。” “可是,我爷爷本不至于死的,他虽然受过张首辅的好处,但充其量也应是革职,所以我爹一直说,此事另有隐情…后来,我爹便为了这件事,四处游走奔跑,却突然间在一次任务中溺水而亡……过了两个月,我娘悲痛欲裂,也随我爹而去了。” 闵宁说起这件事时,嗓音逐渐沙哑。 “所以,你的想法是什么?” 闵宁看向陈易,认认真真道: “我爷爷极可能是被先帝刻意处死!” “你爷爷带回了神药,先帝却处死了他,这是为什么?说起来,先帝也没有真的长生不死,也就是说神药是假的?” 闵宁听到陈易的问话,摇头说道: “我也不知道,所以我才想知道真相。而且这件事之后,林阁老便被拜入内阁,成为次辅,受先帝重用,林党也逐渐形成。” “你是说,这背后最大的受益的林阁老最有嫌疑?” 陈易想起,林阁老自六十大寿后,便格外热衷于修道。 “正是如此…你,不算是林党的人吧。” 闵宁犹豫了会后问道。 “我只是我自己。” 陈易笑嘻嘻道: “或许算你的人。” “哼,没个正经。” 闵宁松了口气, “所以,你有什么办法吗?” 通关过一次,陈易当然有办法。 不过,直接说出来没有意义,还有可能会让计划发生偏移,而且闵宁也不一定相信。 于是,陈易想了想,便引导道: “你想想,现在是荡寇除魔祈福道场,阴阳混淆,人鬼不分,想了解当年事情真相,什么办法最好?” 闵宁蹙起英气的眉宇,想了一会, “什么办法?两者到底有什么关系?” 陈易敲了敲她的闹到,直接道: “直接问你爷爷啊!” “问我爷爷?他早就不在人世了啊。” 见闵宁更困惑了,陈易叹了口气道: “招魂!” 第四十章 我来抗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招魂…这等邪术,也只有你能想得出来!” 闵宁愣了一下,而后露出怒容道。 陈易的想法不仅仅是异想天开,更是惊世骇俗、罔顾人伦! 把闵贺已死的灵魂招来,这不是亵渎先人是什么?按大虞律,亵渎先人、祖宗牌位者,轻则杖八十,重则判死罪。 “这是最简单的办法,把你爷爷直接叫出来问个话,而且…” 陈易如魔佛波旬诱惑乔达摩·悉达多般道: “你不想再见你爷爷一面吗?不想让他看看,如今的闵宁闵月池年少有为,没有辱没家族门面。不想听这老人再夸你一句,不想听这老人再教你一刀?” 他的话语仿佛有着难以言喻的魔力,闵宁竟不由地在脑海里勾勒起那位慈祥的老人,圣言有云:君子之远其子,因此一个家里往往父子不亲,爷孙亲,更何况闵贺白手起家,亲自用双肩扛起闵家的鼎盛时期,而在他的树荫下,风风雨雨,进不了闵家。 闵宁竟一时思绪飘然,她不住在院中游弋,目光也游移不定。 她仍然无法下定决心,毕竟,招魂这等事可是… 可是…再夸一句,再教一刀,闵宁回想起,在那骤雨初歇时,她雨中练功,即便练到浑身是伤,父亲都不曾出一句制止之言,是爷爷叫停了一切,并冒雨给她买回了桂花糕,那一碟桂花糕很腻、也不怎么甜,可仍然在心里留下了雪泥鸿爪。 闵宁恍恍惚惚,伦理纲常在心里纠缠,她心绪飘忽,徘徊不停。 这时,陈易的面容倏地来到她的身前。 那人直直盯着她,柔声道: “相信我。出天大的事,我来抗,多大的重担,我都分担。” 闵宁面容先是一停,她的双肩震了震,十二年了,整整十二个春秋过去了,从没有人跟她说过这样一句话,从没人会说,他会分担她身上的重担。 这后来的武榜前十刹那失神,恍惚道: “嗯…” ……………… 【京城西郊外,淮水村有妖鬼,请千户除灭,这也是林阁老的意思,勿用楼留。】 翌日一大早,陈易又看了看字条。 荡寇除魔日,恶念横生,阴煞重重,淮水村有妖鬼很正常。 但林阁老特意要求去除灭,可就不正常了。 “我没记错的话,里面徘徊的妖鬼不简单,是一位鬼将。” 陈易喃喃道。 林阁老想要修道成仙,其修道法门是林党从一真人坐化的古墓里得来的,于六十大寿时进献给林阁老,此法相较于上清道的斩三尸之法、太华山的太上忘情动则耗费数甲子光阴不同,是速成的修道法门。 据传此法来自于一位佛道双修的隐士,时人称其为山中宰相。此法原理也很简单,靠的不是悟道长生,而是靠一个功德法器聚敛香火愿力,凭借功德成道飞升,为此林党在林阁老的祖地大建生祠,加以奉祀,当地人都称其为林神仙。 而靠功德成道,最有门道的地方,不是行侠仗义,除灭各地为祸妖鬼,而是养寇自重,在京城四周圈养妖鬼,并等到荡寇除魔日一并除灭。 为了避免玄而又玄的天人感应,圈养妖鬼之事,林阁老总是令行禁止,但实际上,却是“无意纵容”,然后每年再下令由东厂、门下高手、相熟方士僧人等等去除灭妖鬼,为林阁老的功德箱积攒功德。 荡寇除魔祈福道场里,能够获得的最大宝贝之一,就是林阁老的功德箱,那可是件不得了的上品法器,而其中二十年积攒的香火愿力更是媲美山水正神。 陈易收拾好一身行头,便远远地看见闵宁的身影来到庭院外。 “你爷爷葬在哪里?” 陈易问道。 “刚刚好,就在淮水村附近的坟地里。先帝有旨,牵连相国案者,尸首不得安葬于祖地。” 闵宁叹了口气道。 “那动身吧。” 相较于闵宁,陈易早有准备。 从西厂牵来两匹好马,陈易和闵宁翻身上马,眼下是白天,不用担心白柳派的黄六清会杀上门来。 一男一女很快就骑马朝京外赶去,沿途先是鳞次栉比的青砖黛瓦,而后慢慢变成稀稀疏疏的茅草木屋。 巍峨如雄关的城门下,大道上沿途可见不少道士、商人正趁着祈福道场缓缓进京,在城门边竟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集市,人们趁着这个时候兜售着符箓、鞭炮、对联、黑狗血等等辟邪驱魔之物。 陈易翻身下马,跑到集市上,闵宁目光疑惑,在马上等待。 只见不久之后,陈易手里抱着一张老旧泛黄的门神桃符跑了回来,回到马上。 “真难找啊。” “你买桃符干什么?回去贴吗?” 闵宁疑惑道。 “这里面可大有讲究。” 陈易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模样。 出了城门,朝着淮水村,缓缓往城郊走去,沿途逐渐杂草丛生,没入一树林之中,道路崎岖,只能翻身下马,牵着马步行上山。 来到淮水村外,村里一派死气沉沉,阵阵阴风穿堂而过,掠到耳边,让人不寒而栗。 荡寇除魔日,即便是白天,人们也是能不出去就不出去。 房屋里头,有村民探出眼来,打量着两个官服锦衣卫。 “又有不要命的来了…” “我跟你说,上一年那个牛鼻子老道说,就是他把命交在这里,他也没办法除掉这个鬼将。” “后来呢…” “他讲恩义,果真把命交在这里了。” “只是那鬼将不仅没被除,反而煞气更重了,好几家人的门神都无缘无故掉落下来。” “老李头那家执意要挂门神,还说什么邪不压正,后来呢,全家都吊死了!” 房子里头,三三两两的村民在窃窃私语,心有余悸地议论着。 翻过一处土坡,来到了村里的坟地,那阵森森的死气更重了,荒草丛生,陈易踏入其中,发现踩到了什么,低头一看,是半埋在地的断刀。 “这里曾是古战场。” 闵宁顿了顿, “也因为这样,这里的坟才便宜,我家那时被罚没了不少钱,没钱买个好坟给爷爷。” 陈易听罢,便意识到闵家当时到底有多艰难。 踏入到坟地里,找了好一会,闵宁才找到了爷爷闵贺的坟墓,坟冢已是郁郁葱葱,与四周融为一体,在坟头上还长着一棵不知名的树。 闵宁双手合十,跪在坟前,极其郑重地拜了一拜,接着转头看向陈易,低声道: “…动手吧。” 陈易转脸看她: “动什么手?” 闵宁眨了眨眼睛,疑惑道: “你不是说…招魂吗?” 陈易耸了耸肩,摊手道: “我不会啊。 我又不是道士,你叫我去招魂我怎么去?” 闵宁脸色铁青,怒视着他,感情这个人说得那么信誓旦旦,事到临头竟然来一句我不会! “你不会你说什么招魂?!你这、你这…无耻混账!当时你说那一番话,就是为了诓骗我心么?!” 被这样骂,陈易也不发怒,笑道: “别着急,有别人会。” 这时,一群上清道的道士们,正有说有笑地缓缓上山。 第四十一章 可愿做我道侣?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淮水村的祠堂映入眼帘,深棕的木门上,留着古怪的黑色痕迹,像干涸的血,门口两边长满了杂草,似是无人清理,台阶上有脚印,其他地方积了厚厚一层灰,证明人们很少过来上香拜神,这是祠堂,供奉祖宗牌位的地方,无论怎么样都不该如此懈怠才对。 祠堂内传来若有若无的刺鼻血腥味,里面还有若有若无的啼哭声。 陈易皱起眉,那像是孩子的哭泣。 二人正要推门进去时,一个上了年纪的,柱拐杖的老头叫住了他们。 那老头看起来是这里的村长,急匆匆地从一间木制大楼房里走出来,陈易看到,很多个脑袋都伸到了窗边,好奇地打量着这两个官服锦衣卫。 “西厂千户陈易,奉旨查案。” 陈易出事腰牌道。 老头愁容满面,但还是挤出笑来, “两位官爷是来查什么案啊?” “查鬼怪作祟。” 老头瞬间垮了脸,心惊肉跳地摆手道: “没这玩意、没这玩意,我们村里人朴实,身正不怕影子斜,哪有什么鬼怪。” “那开个门,让我们进去看看。” 陈易径直道。 “官爷,外村人都不得进祠堂。” “我们奉了圣旨。” 老头闻言面色一僵,厉色道: “不是我不提醒你们,开了门,里面的东西你们担不住!谁都担不住!只有林神仙来了,这事才好办,不然谁都办不了!” 情急之下,老头都不喊官爷了,而是提高的嗓音,他面黄肌瘦,怒起来颇有几分凶相。 陈易垂眸而去,淡淡道: “你胆敢拦圣旨?” 扑通! 瞬间,老头双膝往地上狠狠一凿,竟跪了下来,那衰老的五官拧在一起,凄惨地求道: “官爷,回去吧!我求求你别害了我们,别害了这全村的人! 进去之后,你们就算有命,我们这一村人还要在这儿住。哪个人想平白无故家里没几条命啊!官爷,请回吧,别害了我们,我们村里筹点米粮银子,就算是给官爷孝敬了!” 他一边跪地,那农民灰黑的脑门还使劲地往地上磕,直到磕得头破血流,地上出现一抹血迹。 闵宁皱起眉头,到底是怎样的妖魔,竟使这一村子的人如此恐惧,连圣旨都敢忤逆。 这时,一群道人被一个村民领着,正有说有笑地缓步上前。 那轻松愉快的氛围,跟四周的阴冷肃杀简直是天地之隔。 道人们衣衫整洁,各个腰挎桃木剑或金钱钱,比起沿途那茅草木屋,活像一群游戏人间的仙人。 领头那村民一看见村长,就大声喊道: “村长,我带了一群神仙来了!” 整跪着磕头的老村长僵在原地,面上的表情一动不动。 一群道人排众而出,为首的那位年轻道士头束老君冠,颇有几分谪仙人的意味,而在这群道士之中,陈易敏锐地看到了一个熟人。 殷惟郢。 她今日身着一身蓝白相间的道袍,身旁的女冠热情地与之谈论道法,她时不时点头,时不时轻笑,那即不疏远又不亲近的模样好不动人心弦。 那个村民赶忙扶起了老村长,后者扑通一下又跪了下去,大喊道: “狗东西,你是要害死我们啊!” 声嘶力竭的叫喊让场上的道士们为之一惊,而在不远处的大楼房内,躲在一起的村民们也是人头攒动,议论纷纷。 “老村长,这可是群神仙,上清道来的神仙!” 那个村民急吼吼道。 听到“上清道”三个字眼,老村长的面色才微微发生了改变,这京里京外,谁没听过上清道的大名,或许这一次,真的能根除这祠堂里的祸患。 老村长的面上露出一抹希望,大楼房里的村民们也个个出了里屋,几十口人闹哄哄地挤在一块,好奇地打量那群抢眼的道人,发出“神仙”“真的是神仙”之类的喊声。 老村长当即就小跑地来到上清道的领头道士面前,小心翼翼地赔罪道歉: “老眼昏花,冲撞了真人,还请多多包涵……” “不敢不敢,贫道法号玄真,贫道等人修道不过三十载,称不上真人,贫道见这祠堂阴煞重重,奉尊师之命特来斩妖除魔。” 那年轻道士玄真谦逊道。 老村长等人围着后来的道士们问东问西,不一会就要献上酒水食物,好不殷勤,最早到的陈易和闵宁反而被晾在了一边。 看见那些人的模样,闵宁直皱眉头,却见陈易没什么反应。 “你不生气?” “有什么好生气,人之常情。” 陈易随意道。 道士们之中,殷惟郢率先发现陈易二人的存在,女冠黛眉紧蹙,暗道水逆,正准备转过头去。 没曾想,那惹人嫌的陈易竟朝她眨了眨眼睛,微微一笑。 殷惟郢平息心湖,看了看周遭的道友,又看了看陈易,计上心头,故意问道: “老村长,这两位是……” 老村长一愣,而后转过身,连忙赔笑道: “朝廷派来的官爷,奉旨调查祠堂里面的妖魔。” 上清道的道士们一听,先是疑惑,而后为首的道士玄真像是想到了什么,露出几分笑意。 玄真朝陈易二人诚恳道: “两位官人请回吧,这里阴煞之气颇重,二位官人虽然是武林高手,却不擅长对付妖魔鬼怪。说句不好听的,你们留在这里,恐怕是个拖累。” 玄真的话语真诚,可一旁的一些上清道道士却暗暗好笑,派两个武林高手过来斩妖除魔,简直是狗拿耗子。 陈易正准备开口回答,不曾想,殷惟郢却先道: “玄真道友说笑了,我倒觉得这两位官人胸有成竹,必然有所依仗,特别是那位高大些的官人,不仅是武林中人,恐怕斩妖除魔也是好手。” 此话一出,气氛刹时微妙了起来。 陈易眯起眼睛。 其他人不知道,可自己知道,殷惟郢这分明是在捧高自己。 她这一太华玉女出言,其他人怎么可能不信,这修太上忘情的女人要将自己高高捧起,然后再把自己狠狠摔下,摔得粉身碎骨。 嘶,麻烦,如果是别人,恐怕会说…已有取死之道? 不过…自己向来不愿对女人出这种手…… 听着殷惟郢的话,第一个不满意的不是陈易,而是一旁的闵宁。 她冷冷道: “殷仙姑,多说无益。” 气氛骤然冷了下来。 惯来会打圆场的老村长赶忙打圆场道: “先进去看看吧,道长们官爷们都进去。” 说罢,老村长就转过身去,推开沉重的祠堂大门。 道士们随之走上前去。 殷惟郢在走过陈易身边时,侧过头来,低声笑道: “陈千户,我卜过你的卦,你不是天眼通。” 话音落下,殷惟郢就肆无忌惮地,想要打量这男人惊讶失望的反应。 可是那人转过头来,直直地盯着她,说了一句让她面红又泛起鸡皮疙瘩的话。 他只是嬉笑地说了一句: “殷惟郢,可愿做我道侣?那些冒犯话…我都不计较…” 殷惟郢面颊滚烫,鸡皮疙瘩在雪似脖颈里泛起,她心里直直发毛。 那可是她那一晚说的词!他竟敢几乎原封不动地还了过来… 好巧不巧的是,几个上清道道人听到这话,好奇又诧异地转过头来。 第四十二章 真有此事?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负面情绪:90】 【殷惟郢负面情绪奖励五年真气。】 【真气所余:一百三十五年。】 殷惟郢面色如同覆起一层冰霜。 只见陈易伸出手,随意地拨弄起她的发梢。 回过头来上清道道士皱眉,喝止道: “官人何出此轻薄无礼之言?” 那与殷惟郢方才有说有笑的年轻女冠,她约莫十五六岁,见陈易这一轻薄举动,升腾起几分怒意道: “这位官人,莫说仙凡有别,殷仙姑出身景王府,乃是皇亲国戚,仅凭这一点,就足以将你拒之门外了,更何况她是出家人,你若再轻慢她,苍天有眼,老天可就要收拾你。” 见那些上清道人对陈易群起而攻之,殷惟郢的面色好看了几分,可当陈易开口时,她又耳根泛红。 陈易笑了起来,竹筒倒豆子道: “实不相瞒,前两日殷仙姑对我一见倾心,非要扯着我上山跟她做金童玉女。只是我当时拎不清,下意识地就拒绝了,如今后悔了……” 话还没说完,陈易就感受到那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的目光。 上清道人们听到这番话,先是不信,那如月上仙子般缥缈出尘的殷惟郢岂会对人一见倾心,更何况是个凡夫俗子?若是一般人还则罢了,可太华山道法素来讲究太上忘情,陈易讲的这话,就好像山野樵夫偷走仙女衣裳的故事一般滑稽。 然而,众人侧目去看殷惟郢反应时,惊觉她双手轻颤,俏脸止不住地飞红,又羞又恼,面对众人的目光,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随之恶狠狠地盯着陈易。 难不成…真有此事? 众人不住心神一荡,再看看那西厂千户面容俊朗,又身强体健,待人接物不卑不亢,或许,此人真在某种机缘巧合之下,换取过太华神女的一片真心。 再联想一下,殷惟郢那番对陈易能够斩妖除魔的信任之言,恐怕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毕竟,谁又会在别人面前贬损自己的情郎? 原来… 我们也是这对道侣打情骂俏的一环吗? 想到这里,几个上清道人相视地尴尬一笑,不再多说什么,转过身去,那与殷惟郢相熟的女冠看出异样,却又不敢肯定,只能讪讪然地跟着踏入祠堂。 整出这一出,殷惟郢面红出血,陈易看出她脸皮薄,不敢多做解释,如果把前两日的事全说出来,最无地自容的只会是她这太华神女,而出家人恪守老君五戒,不得妄语,因此她也没法撒谎,说自己不认识陈易。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捧杀我?” 陈易攥住她发梢,不怀好意道: “仙姑若再想捧杀,我不介意我们假戏真做,去太华山做一对金童玉女。” “你!” 殷惟郢刹时惊怒交加,就要怒斥,可心思一沉,她一转脸色,轻柔道: “你说真的?” 她这突然变化,陈易倒有些意外,疑惑地“嗯”了一声。 殷惟郢心里有所思量,即便陈易真假戏真做又何妨,到了太华山,有的是让这人生不如死的法子,出家人是不杀人,但不代表不伤人,到那时成百上千种道法招呼上,恐怕这男人恨不得自杀而亡。 “你不在乎处子之身?” 陈易好奇道。 “要修太上忘情,岂会在乎红尘之见?我就当被狗咬了。” 殷惟郢冷漠道。 陈易哑然失笑,殷惟郢这样漠视凡俗的性子,真让自己这个凡夫俗子忍不住地想要玷污。 特别是,如果她一边太上忘情,却又一边沉沦欲海的话…… 跨入祠堂大门,除了嗅到阵阵阴煞之气外,举目望去,竟看见一对童男童女正被绑着按在祭坛前,泪都快哭干了,身上满是勒痕。方才听到的哭声就是他们两个。 原本供奉祖宗牌位的地方,却立着一个身着盔甲的鬼神塑像,其面目模糊,铠甲残破满是刮痕、剑伤,身上还有干涸的血迹,面目苍白,嘴巴张大着,面朝祭坛,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 玄真道人皱眉喝问道。 老村长打了个激灵,连忙赔笑道: “这、这…这是村里面的人不懂事,不知怎么就绑在这里了,现在解开,立刻就解开。” 说罢,老村长赶忙上去给两个孩子松绑。 陈易朝祭坛上一看,发现上面拜访着的正是新鲜的牛肉,大虞律明文规定不许吃牛肉,除非病死老死之牛,都不许吃牛肉,而这牛肉肉质嫩滑,显然不是病死老死。 显然,这不是给人吃的,而是给鬼神吃的! 而那两个孩子,都是献给淮水村鬼将的童男童女。 老村长解开那两小孩后,赶忙把他们两个给送了出去。 “此地血气浓厚、阴煞之气颇重,恐怕年年都献祭一对童男童女,若不是我们过来怕是这两孩子也要遭殃。” 玄真道人说完之后,念唱了一句。 一众上清道道人愤愤不平,恶狠狠地剜了一眼祠堂外远远观望的村民们。 玄真道人从行囊取出一叠符箓,分别为驱邪护体符和燃灯符,前者可以一定程度抵御邪祟,而后者则用来检测邪祟的到来,玄真道人一个个把符箓分发出去,等来到陈易二人面前时,却停住了脚步。 “两位官人,贫道知道你们武艺高强,不然也不可能当上锦衣卫,只是人各有所长,杀得了人的刀杀不了鬼,听贫道一句劝,赶紧离了这地界吧!你们留在这里,不仅无益,更是拖累!” 玄真道人极力劝说着,若是换别人,即便语气诚恳也会动气,可陈易却不一样,他笑呵呵地伸出手来,接过符箓。 玄真道人见此,轻轻一叹,心中暗想这又是一群眼高于顶的武林中人。 与殷惟郢相熟的年轻女冠啐了一口道: “好言难劝想死鬼。” 其他上清道人没有这么直接,但心里的想法大抵相似。 殷惟郢见此,笑着捧道: “玄真道友小觑他了,这一个月来,陈千户可是接管了东厂,一时风头无两,岂会怕魑魅魍魉?” 说完,她的嘴角掠起一分嘲弄。 闵宁皱着眉头看着这群道士,其实这祠堂的诡谲阴煞,她也隐隐有所感应,心里多少没底,这会转头看向陈易,低声问道: “你真有斩妖除魔之法?” 陈易摇摇头道: “没有。” 闵宁瞪起眼睛,小声问道: “那我们要不要去弄点雄鸡血?抹到刀上?” 陈易摇头失笑道: “用不着这些土方,迟点你就知道了。” 闵宁对此半信半疑。 老村长这时又跑了回来,玄真道人便问他: “老村长,知不知道这尊鬼神的名号?” 想要斩妖除魔,除非能一力破万法,否则最重要的,就是弄清楚妖魔的来历、跟脚、甚至真名。 老村长摇摇头道: “这…谁也弄不清楚,也没人跟我们说过,那些人就是让我们供起来就是了,头几年还会给些银子,后来就没了,我们也想赶走这鬼将,可赶也赶不走了……” 说完之后,老村长畏畏缩缩地看向塑像,而后捕捉到一个细节。 原本一动不动塑像,此时似乎微微地转动了头,好像在直直地盯着老村长! 第四十三章 求我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老村长双目霎时瞪大,他唰地一下,朝满身血污的神像跪了下来。 “英明神武太尉安西大将军!英明神武太尉安西大将军饶命!小的不识好歹,小的见利忘义,忘了大将军的恩德!” 一边说着,老村长还啪啪地往脸上甩出巴掌,用力之大,老脸顿时出现红痕。 他一边痛骂自己,又一边痛打,打得头破血流如此诡谲一幕,连周遭的上清道道人都为之一骇。 阵阵凉气从祠堂外传出。 那围在祠堂外的村民,不知什么时候一哄而散了,只剩一地落叶。 陈易转过头,发现四周的墙壁发黑,墙皮斑驳脱落,漆黑的痕迹也越来越沉。 上清道的道人们都不约而同地握紧桃木剑或金钱剑,警惕地盯着那塑像,似乎其随时可能活过来。 慢慢地,老村长不再打自己耳光,四周为之一静,在这短短的一瞬,什么都没发生。 咔… 像是什么被掐紧的声音。 陈易猛地回过头去。 只见老村长的脖颈被两只苍老的手死死掐住,他开始双眼泛白,嘴巴大张,想要竭力呼吸,可双手却越掐越紧,更诡异的是,掐住他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一个年轻道士冲上前去,想扯开老村长的手,可那双手就跟铁石一样,不仅没松开,反而越掐越紧。 咔! 伴随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老村长喉咙里喷涌出一股黑血,溅到年轻道士的身上,后者慌忙退后,而后便看见,老村长的脖颈活生生被他自己掐断了! 上清道的道士们被这一幕骇住了,接着转头看向祠堂外,发觉原本万里无云的白昼,刹时间阴云密布,不辨天日。 “鬼将的鬼域!” 玄真道人大声道。 他旋即抬起手中的燃灯符,符咒瞬间自燃,并且熊熊燃烧。 上清道的道士们相视一望,纷纷掐诀举起辟邪驱魔符,而殷惟郢除了举起符箓以外,还从怀里掏出了巴掌大小的纸人。 闵宁满脸紧张,抽刀出鞘,她看了看一旁的陈易,发现他双手环胸,倚靠房柱,斜眸看向门外,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忽见魑魅魍魉,三鬼挑灯同行! 待三鬼立在门外,玄真道人脸色惊变,手掐法诀:“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万劫,证吾神通......金光速现,覆护吾身。” 众道士看见这阴恐之景,无一不脸色泛白,他们都是上清道的年轻人,很少见到这样的场面。 眼前三鬼阴恻恻而笑,魑为山泽妖属,是有如无角之龙的黄色鬼物,壮硕躯体几乎将半个门填满,地面裂开几道缝隙,弓起后身,巨石般的躯壳如利箭般飞撞而来。 玄真道人速念五雷,起先“电母雷公”四字,指尖掠起金光,待到“令”一下,金光如蒙赦令,一道手臂粗长玄雷激射而出。 道门雷法,对方越罪大恶极,越怨念横生,效果越强。 魑直直撞上玄雷,小半边躯体被轰成粉末,一条腿完全折断,它不知痛为何物,略作停顿后,用仅剩三条腿疯似地朝玄真道人冲去。 闵宁瞧见这一幕,踏前一记摧风,刀锋与魑的坚躯相撞,蹦出火花,魑略作停顿,与此同时,玄真道人唤出另一道玄雷,又将一只腿轰灭,魑吃痛尖叫。 几个离得近的道士眼疾手快,纷纷提剑砍向鬼物的四肢。 包括那年轻道士在内的其他正欲举剑上前,却被玄真道人一下拂尘止住,抬头看去,剩下两只鬼物仍侯在门口,正戚然然惨笑。 “魂魄化三鬼,只是死了一只而已。” 殷惟郢推测了番鬼物的精巧路数,提醒道, “若没有将三鬼同时打杀殆尽,稍待时日那鬼物仍能卷土重来。” 话音落下,又一道玄雷后,山魑再无生机,死气沉沉地趴在地上。 门外两鬼未进祠堂,身姿曼妙的魅鬼稍稍抬手,山魑便化成黑雾,飞速朝门外飘去,玄真道人眼疾手快,提起桃木剑刺入黑雾,口念法诀,剑尖亦随心动,旋转将黑雾搅开,玄真道人抬手一吸,贴在桌上符咒落到手中,手掌拍入黑雾,符咒微微发亮,黑雾尽数消散,被困符中。 魅鬼大怒,只身闯入祠堂,众道士急忙举剑砍鬼,魅鬼几声惨烈尖叫,速度没有消减,利爪掏向玄真道人心窝。 玄真道人早已恭候多时,先前准备好的辟邪驱魔符刹那大盛,魅鬼破去金光,行动不由一缓,残余的阴煞气刺入玄真道人胸腔。 一时间,符咒皆亮,魅鬼惊声尖叫,身体被直直定在原地,玄真道人被残余阴煞气刺入,暂不能动,大声喝道: “尔等杀鬼!” 一众道士反应过来,刀剑交错,魅鬼再无影踪。 殷惟郢看向门外,不见水鬼魍魉。 众人眼见门外再无鬼怪,稍稍松了口气,玄真道人原地打坐,吩咐道: “还有一只鬼物,应是逃了,待贫道去除阴气,便......” 那个沾过老村长黑血的年轻道士忽然提起金钱剑,朝着玄真道人的脑门狠狠一砸! 玄真道人脸色大变,连忙侧身,可为时已晚,头颅瞬间被砸出一个下凹,玄真道人不顾剧痛,准备手掐雷诀,年轻道士却在此刻愣神,神色正恢复清明,玄真道人连忙止住雷法。 年轻道士展露邪笑,举起金钱剑又是一下。 玄真道人的脑门破开一个血淋淋的口子。 电光火石之间,几位道士这才反应过来,惊慌地冲上去制住青年,青年正欲挣扎。 殷惟郢抬起手,掐诀诵咒,一掌虚拍年轻道人的天灵盖。 好像有什么从年轻道人天灵盖飞入,年轻道人随之五窍流黑血,黑血里暗暗浮现水鬼魍魉的身影。 水鬼之属,由江河中淹死之人所化,夜间行人走在荒山野岭的河畔,偶尔会听见水鬼呼喊,若不小心走入水洼,便为水鬼所擒,被水鬼附身,一是初时无事,身边亲人亦不能察觉,可时日一长,生活作息,性格脾性会渐渐与往日自己分道扬镳,直到某日醒来,发觉自己被困在水洼之中,二是暂夺躯壳,待七日之后阳盛阴衰之时,被躯体排出体外,物归原主。 而这魍魉不知何时,混入年轻道人身上的老村长吐出的黑血里! 玄真道人往后栽倒,额头上破口血流不止,仿佛能看见里面的脑子在缓缓蠕动,道人们瞬间一惊,一边撕开布条为其止血,一边诵念经咒,为其上药。 纵使如此,玄真道人仍旧性命堪忧,昏迷不醒,他是整队上清道道士之中,最为天赋异禀,也最具经验的道士,失去他,这一群道士们如断一臂。 而就在这时, 嗒、嗒… 屋外传来了铠甲摩擦的声音。 道士们的脑袋僵硬,背部瞬间发寒,他们面色苍白,看向祠堂外。 只见浑身血污、铠甲残破的身影出现门外,它面目苍白,身形如小山般巍峨,手里持着一杆大枪,裹在身上的布匹留有血字,写着一个“邓”字,像是在表明它的身份。 巨大的压迫感,伴随冰冷的煞气降了下来。 即便是太华神女,殷惟郢的面色也迅速泛白。 可她稍稍侧眸时,却看见… 那倚靠在房柱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陈易,嘴角上扬,竟似笑非笑。 就好像…来到了他熟悉的领域。 看到邓鬼将现身的那一刹那,上清道的道士们都为之一振,不约而同地泛起冷汗。 玄真道人眼下只剩半口气,生死未卜,道士们已经失去了最大的战力,场上唯一值得称道的,就只剩下身为太华神女的殷惟郢。 殷惟郢抽出纸人,吹了口气往地上撒去。 纸人化作两位持剑侍女,目光无神地面对着祠堂外的鬼将。 道人们颤巍巍地举起手中之剑,死死盯着门外持枪鬼将,大气都不敢喘。 阴风阵阵,砂石狂滚。 邓鬼将抬枪,没有踏进门槛,而是极其缓慢地一个横扫。 磅礴气机倾泻,两个上前的持剑侍女竟生生从中间裂开两半,四篇宣纸随风飘扬,被枪风搅得粉碎,几个持金钱剑的道人,其剑身寸寸迸开碎裂,一枚枚金黄色的铜钱竟漆黑如炭,落在地上变得粉碎。 鬼将身上血写的“邓”字布条,随风而舞,沙场上埋葬千军万马的杀气压得整座祠堂颤抖,淮水村三十七个祖宗纷纷跌落在地。 它居高临下俯瞰着祠堂一众道人。 人人皆是面色惨白,即便他们修炼道法多年,可眼下没有人敢轻举妄动,生怕把所有人都给害死。 殷惟郢额上泛起冷汗。 门外的邓鬼将也如山般矗立,没有急于跨入门槛。 浓重的阴煞之气笼罩,一些道士们已经出现了恶心呕吐的不适,而那位重伤玄真道人的年轻道士,更是七窍都泊泊流出黑血。 闵宁攥紧刀锋,看着门外的鬼将,她不免紧张,可在紧张之余,还有一种想要出刀的冲动。 全因那鬼将…除了阴煞之外,还有一种武夫独有的求战气息。 氛围就这样僵硬下来,鬼将不知为何没有踏入其中,而祠堂内的一众道士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殷惟郢杌陧地看着众道士,阴煞之气越来越重,几乎快要凝结成水珠,墙皮也不断发黑剥落,继续脱下去,形势只会越来越不利,要不了多久,他们这些人都要不战而亡,成为鬼将麾下的鬼兵。 冷汗挤满了她的后颈,上清道道友们慌乱的呼吸声挤满了祠堂。 “这鬼将不进来,定然是有所忌惮。“ 为了稳住众人,殷惟郢清声道。 “殷姐姐,现在该怎么办?” 那年轻女冠嗓音轻颤道。 随着这一声问话,上清道的道人投来急切的目光,接二连三地求助道: “道友可否有…除魔良方?” “太华山一定有远胜上清道的法门吧!” “道友是不是已经看出这鬼将的跟脚?!” … 怎么办? 接二连三的问话挤占耳畔,殷惟郢快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她额上蹭蹭地冒冷汗。 她说出那番话只是想稳住军心,她又哪里知道该怎么办?! “玄真师兄重伤,那鬼将不进来,必然是在忌惮神女!” “恳请神女不要藏私了,不然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鬼将在忌惮,我们要趁此良机行动。” 情急之下,那些上清道人们病急乱投医喊着。 现在…在场的道士们,除去玄真道人外,就只有殷惟郢的道法最深。 可殷惟郢却只能不停地冒出冷汗, 她的纸人极其轻易地便破灭,她全然感觉不到,道人们口中鬼将对自己的忌惮。 那个鬼将,那目光自始自终都没有放在自己的身上,而是放在…… 太华神女顺着目光看去, 只见陈易依旧倚靠着房柱,一动也不动,双眸微垂如神像。 是他?! 可自己卜过卦,他明明不是天眼通,而且…没什么道缘,不过是一个…凡夫俗子。 他身上…到底藏着什么? 殷惟郢的呼吸急促。 思绪间,那人像是察觉殷惟郢的目光,转过脸来,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的杌陧不安。 陈易轻薄地在她脸上扫视起来。 殷惟郢被看得发毛。 见殷惟郢没有回应,上清道道人们的嗓音渐渐停了,可怕的沉默,笼罩在祠堂里。 沉默持续了漫长的三四息。 这时,闵宁回过头看向陈易,打破沉默问道: “你是不是有什么办法?” 陈易转头便看见她紧张又满是希冀的目光,点了点头。 道人们旋即将目光齐聚在陈易身上,有困惑、有怀疑、有不解。 “你真有办法?那怎么还一动不动…” 殷惟郢眸光复杂道。 陈易从怀里掏出了什么,一枚舍利子停在掌心,在昏暗的祠堂里焕发赤金的光芒。 上清道的道人们不约如同地心灵剧震! 如此光华内敛的赤金舍利,光是看着,就隐隐能听到阵阵梵音。 上清道的道人将希冀投向陈易,重压下,他们病急乱投医了,哪怕陈易只是个凡人,也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殷惟郢看着这一幕,错愕不已。 他们都错了,那鬼将不是在忌惮我… 而是在忌惮他?! 殷惟郢抬眼望去,陈易似笑非笑。 她心湖波动,深吸一口气,放轻声线道: “既然如此,就请陈千户出手相助……” 话还没说完,陈易便阖上了手。 “这、这是什么意思?” 上清道人不禁喊道。 “想救你们也不是不行,不过嘛,我想听听殷仙姑求我。” 陈易悠然道。 “痴人说梦!” 殷惟郢气道。 要她去求他,求这个三番四次让自己难堪的人?! 陈易摊了摊手道: “那没法,我就带着我同伴直接走咯,反正那鬼将不想招惹我。” 上清道的道人们一听急了,将目光投向殷惟郢,领头的人劝道: “神女何必赌这一时之气,更何况,你们不是一对道侣…不是要做太华山的金童玉女么?” 上清道人的话,差点让殷惟郢气得一口老血吐出来。 看来这些人竟然全当他们是在打情骂俏了! 殷惟郢慢慢冷静下来,阴煞之气越来越重,她意识到不能再拖下去,勉强道: “那…算我求你。” “殷仙姑,求就是求,什么叫‘算你求我?’,这不还是不求嘛。” 陈易轻笑道。 殷惟郢心湖被搅得波涛汹涌,她狠狠地看着这咄咄逼人的陈易,强压下怒意,静气凝神,忍着屈辱放柔声线道: “我殷惟郢…恳求陈千户斩妖除魔……” 陈易轻笑了一下,在殷惟郢听来,那是得胜的笑音,她暗暗攥起拳头。 【负面情绪:90】 【殷惟郢负面情绪奖励五年真气。】 啧,这修太上忘情的神女,情绪一旦波动起来,可远比其他人要厉害。 陈易转过身,看向门外的鬼将,随意道: “你们不清楚它的跟脚,但我知道,它叫…邓艾。三国时期人,偷渡阴平,奇袭灭蜀,官至安西将军、太尉,最后却被姜维之计害死,身首异处,怨念深重。” “世信祭祀,以为祭祀者必有福,不祭祀者必有祸。作为败军死将的邓艾,便是被奉起来的一尊鬼神。” 殷惟郢听到后,惊道: “大鬼主邓艾?洞渊神咒经亦有记载…可一个鬼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陈易道: “这只是它的一尊分身塑像。” “那你要…怎么对付它?” “请姜维。” 说完之后,陈易从怀里掏出了早就买好的门神桃符。 上面画的不是常见的郁垒门荼,而是三国时期的天水麒麟姜维! 第四十四章 是那一刀(大家明天要来追读啊)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门神画像垂落而下,完完整整地呈现在这阴煞深重的祠堂里,上面的姜维像威风凛凛。 姜维门神的画像一出,鬼将刹时爆发出阵阵黑雾煞气,瞬间就将整个祠堂大门遮蔽,它那苍白的嘴巴大张,发出声嘶力竭的大吼! 汉末三国年间,邓艾偷渡阴平、奇袭伐蜀,立下灭国的不世之功,然姜维假降钟会,一计害三贤。 在此之后,邓艾冤死,临死前,邓艾怒吼:白起之酷,复见于今日矣! 此时此刻,黑雾煞气所到之处,弥漫起阵阵腐败气息,墙皮不停剥落,滋滋作响,整座祠堂似乎都在颤抖。 上清道的道士们都不由抖了一抖,只见那人一边攥住门神画,一手缓缓抽刀上前,背影坚忍不拔。 气机运转,陈易双目炯炯有神。 愤怒至极的鬼将抬脚,提着大枪,一脚踏入祠堂之中,脚下的石砖应声开裂。 煞气顷刻笼罩过来,陈易怀里的赤金舍利子大放光芒,瞬间将陈易包围其中,汹涌而来的煞气,与之佛光相触,经瞬间湮灭。 有赤金舍利压胜,陈易手中的刀,既可杀人,又可斩鬼。 鬼将大步近身,手中大枪自上而下挥出,携着势不可挡之势,重重敲下。 陈易感受到脚底震颤,侧身一转,趁势斜劈,锋利地刀刃在鬼将铠甲上拉出火花,那血污鬼铠上多出了一道深痕。 一击落空,地上青石板砖碎裂,鬼将邓艾拉枪,持至中段,斩出一击横扫,枪风凌厉,骤然卷起大片尘土。 陈易却不躲不避,反而欺身上前,赤金舍利光芒笼罩,他左手攥紧门神画,五指并拢,毫无花哨地轰出一拳! 苍山拳轰出,伴随姜维画像,煞气一时如潮水退去,坚不可摧的铠甲竟在这一拳下裂开了六道大痕。 上清道的道人们惊愕地看着这一幕。 殷惟郢的眸光复杂,她下意识地看了看一旁的闵宁,那原本应作她金童的少侠,此刻双眼目光如炬、炯炯发亮。 那本应是她道侣的人,如今的心,却全然放在了那人身上… 太华神女如鲠在喉,像是吃了砒霜一般难受。 鬼将爆发一声嘶吼,挪脚一步,山般的身形扭转,霎时一枪杀来,空中可听见爆鸣炸响,枪风狂涌,压得陈易不得不身形微弓。 枪出如龙,直冲面门,似是下一秒,陈易的头颅就要顷刻碎裂。 陈易猛然抬手,运气至臂,其手臂瞬间坚硬如铁石,锐利的枪刃直直撞在手臂上,传来铁石交击之声,枪刃陷入手臂三寸,鲜血泊泊流出,枪刃直直地穿透在了两骨之间。 这一枪,如果凝聚鬼将的煞气,顺着枪刃逆流而上,恐怕半炷香内,陈易就算不死也要残废。 可赤金舍利子与门神姜维像两件压胜之物,将本应杀来的煞气阵阵逼退。 鬼将爆发不甘地怒吼。 它抽枪而出,抡起浑圆弧线,犹如千斤坠下,斩出一道斜劈,似是要将陈易一枪劈成两半! 陈易一刀提起,运起身份往前踏去,枪刃落空,枪杆狠狠撞在肩上,肩头轻微的碎屑声响起,他忍痛朝着铠甲上裂痕斩出一刀。 寒光掠起,赤金舍利之下,本就破碎铠甲被瞬间斩破,诡异的煞气冲出,陈易举起门神像,煞气如小巫见大巫般,尽数退避。 鬼将更为暴怒,它发出嘶哑难言的怒吼,震得人快耳膜出血,它退后数步,再挪脚一步,身先动,霎时收枪,漆黑手臂煞气爆发,抡起一个势大力沉的弧线,骤然斩了下去,劲风斩得半尺裂痕,这至刚至烈的霸道一枪! 此时此刻,时间仿佛被放慢了下来。 陈易身形微弓,头颅微垂,双手连着门神画紧握绣春刀,寒光在阴沉的祠堂先是内敛。 他双手朝身后先推,真气先聚在气海,冲击神阙,而后顺着手少阳三焦经流转,后脚紧踩地面,青石板砖碎开裂痕。 刀锋缓缓而来,起初好似没有发力,随后行到腰部后方时,双臂青筋暴起,他重踏一步,迎着那霸道一枪,踏步前斩! 轰! 刀罡磅礴得势不可挡,势若奔雷,轰轰烈烈如苍龙一飞冲天,眼前一方天地突兀地显出一条细线,他迎着劈斩的方向反手上挑,将鬼将粗大的手臂,连同至刚至烈一枪一并应声斩断! 摧风斩雨。 刀光掠过之后,颤鸣声才慢半拍地响彻在祠堂里,整栋建筑也在颤抖。 鬼将那灰白的双瞳瞪大,像是在惊骇。 随后,陈易收刀入鞘。 他迎面朝着骇然的众道士们走去,在他身后,庞大的鬼将如小山般崩塌倒下,震得祠堂轰鸣,几息后,一切又重归寂静。 闵宁看着这一幕,双眸瞪大,目光炯炯。 是那一刀… 她攥紧了手。 上清道的道士们看着这如同杀神般的武夫,不寒而栗,一时竟忘了说话,而太华神女嘴唇失色,唇片颤巍巍的,发不出一言。 唯有闵宁,大步地迎了上去。 闵宁笑了起来, 她很高兴,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高兴。 可能是因为,陈易斩杀鬼将的一刀,用的正是她那一刀。 闵宁双手轻抖,刹时热血上涌,她急促地喘起气,是啊,那正是她教的那一刀,一刀有理,摧风斩雨,在这个人的手上,仿佛可以在偌大的江湖里斩出一道无法磨灭的痕迹,斩出一个武榜前十,想到他这一刀出自自己之手,这样的荣耀,对于她这样少侠来说,是承受不住的。 她好像疯了,她快要疯了! 即便真的让她疯疯癫癫也好,因为现在她终于想要吻他了! 闵宁猛然踏步向前,手臂揽住陈易脖颈,把他的头拉下来,不顾一切地吻了上去。 陈易停住,轻轻揽住了她的腰肢。 目睹这一幕,殷惟郢瞳孔骤缩,身形晃了晃,好像要跌倒下去,她的手关节被攥出了反白。 上清道的道人们心灵剧震,看了看殷惟郢,又看了看闵宁,不明就里地看着这惊世骇俗的一幕。 第四十五章 我盯上你了(求追读)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祠堂渐渐安静。 躲藏起来的村民们冒了出来,畏畏缩缩地靠近祠堂。 鬼将庞大的躯体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村民们起初不敢上前,生怕它再起来。 可半晌,发现鬼将真的再无动静,不知是谁先仰天长啸了一声: “真没了!真没了!” 随着这一声喊叫,几个力气大的汉子连拉带扯地抓出鬼将的尸骸,村民们瞬间一拥而上,钉耙、木棍、铲子、菜刀,甚至是板凳,他们举着各种各样的东西,疯魔般地打砸鬼将的尸身,他们一边拳打脚踢,还一边发出口齿不清的喊叫。 不一会,地上的鬼将就被分尸分得了无影踪,地上仅剩些甲片残骸。 而祠堂那尊塑像,也应声碎裂。 陈易安静地倚靠房柱,拿着一条随手找来的破布,擦拭着刀锋上的污垢。 上清道的道人们正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个斩鬼的凡夫俗子。 俗话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按理来说,他们这些道士,长在斩妖除魔、祈福度亡,而武夫们则长在捉对厮杀、刀光剑影,武夫做道士的事,无疑是在狗拿耗子。 可眼前之人却真的拿住了“耗子”,而且拿住的…是他们这些道士拿不住的“耗子”。 道士们神情恍惚地回忆着他斩鬼的那一幕,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殷惟郢面沉如水,眼眸里除了震惊之外,还有深深的余悸。 即便有着压胜之物,即便他武力强悍,即便那只是一具鬼主化身,可举手投足间,就将鬼将邓艾斩杀,换做是这里的任何人,都绝对做不到,包括她自己。 父王他…要杀的,是这样一个…凶神恶煞么? 除了凶神恶煞之外,殷惟郢找不到能形容他的词语。 想起自己先前所想的捧杀和冒犯,殷惟郢便阵阵胆寒。 这时,陈易拧过头来,看向殷惟郢等一众道士。 “今日救诸位一命,不知上清道可否帮我两个小忙?” 陈易缓缓开口道。 地上的玄真道人略微恢复了过来,暂无性命之虞,沙哑地开口问道: “这是当然,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是贫道之前有眼不识泰山,咳咳,真如孔圣见老君那番鸟兽论断……原以为…鸟,吾知其能飞,兽,吾知岂能走,世间生灵各有所长,不曾想、不曾想……” 说到这里,玄真道人咳出一口鲜血。 几个上清道道人连忙投去关切的目光,轻拍他的背部,为他诵经。 “道长不必多礼。” 陈易对玄真道人没什么恶感,他让自己离开,不过是出于一番好心, “我只有两个要求,一是帮忙招魂,二则是…想要借贵派的上清心法一览。” 闻言,上清道的道人们都为之一滞。 前者虽说不合人伦,但当然是个小忙,可后者,却关乎到一个门派的立派根本! 上清心法传承上上千年,不仅在仙家山头中颇负盛名,更是江湖上名列前茅的内功心法,需知两百年前的武榜魁首“一念纤尘”吴不逾吴天人,便是上清道走火入魔的破门出教之徒。 “这未免有些…不太好吧。” 那与殷惟郢相熟的年轻女冠,下意识地开口道。 几个上清道道人相视过后,正欲点头,不曾想,玄真道人忽然开口道: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莫说是一本心法,便是陈千户想来上清道的藏经阁一观,都不是难事。” 此言一出,上清道众人们懵然地呆立原地。 年轻女冠连忙转过头,急道: “师兄,这、这也太孟浪了…起码得问过师傅的意见!” 玄真道人叹了口气,提高些嗓音道: “功法是死物,人却是活物,莫说是他救了你师兄,即便是他救了一个村民,他想要功法,就都要给他。上清道难道是武林门派么?师弟师妹们,记住,你们修的是道法,不是武功!你们修的是清心寡欲,不是功名利禄!” 这一声教训之下,他咳嗽了两声,一众上清道道人纷纷郝颜,不再多说什么。 陈易朝玄真道人抱了抱拳。 接着,玄真道人便唤来了一个师弟,让他为陈易讲述上清心法。 不消多时,陈易便看见面板上,多了一门功法。 【上清心法(超品)(未曾习得)】 终于得到上清心法,陈易心里泛起喜色。 这样,包括吸星大法残篇在内,自己手里就有七门功法了。 只是比较可惜的是,上清心法与怨仇阴阳诀同样是超品功法,都需要注入真元才能演练,好像暂时派不上用场…… 又或者…推后进阶怨仇阴阳诀? 如此想着,陈易侧过脸,随意地扫了一扫,接着,他捕捉到一个细节。 一旁的闵宁,在听过上清心法之后,便似乎在不由自主地运气游走。 这平平无奇的一幕,给了陈易一个启发。 我为什么非得注入真元去演练? 我直接去练上清心法不就可以了?! 自己过去的思路被限制住了,老想着要注入真气或者真元,但这些功法,其实都可以直接去练,只不过需要花费大量时间而已。 而无论是注入真气还是真元,其实都不过是速成! 思路一开阔,自己就不再为难了,也不用去退后进阶怨仇阴阳诀,更何况,自己真的很想给那小圣女…来场当头棒喝。 上清道道人留下五六个道士之后,其他人便带着重伤的玄真道人离开了,他们走的时候,那群不知实情的村民们跪在地上,不停磕头跪拜,一些人还追着去送腊肉。 让陈易惊奇的是,那太华神女殷惟郢竟然没有跟着一同离去。 “你不走?” 陈易凑过去,笑吟吟道, “难不成,真想当我道侣?” 殷惟郢听罢,些许气苦,别过脸道: “太华山素来擅长招魂之法,远胜于上清道,我留下来,可以主阵,而他们为我护法压阵。” 陈易觉察到什么不对,问道: “只是这样?恐怕不是吧。你为什么要主动帮我?” 被说中了心思,殷惟郢深吸一口气,轻声道: “出家人不妄语,我是在主动帮你。既然如此,我便把我心里话讲明。” “哦?” “我父王要杀你,我也无力阻拦他,今日我帮你,是为了能在你那里留下一丝人情,来日你与父王刀剑相向时,若你胜券在握,还望你能尽量留一条生路给父王母妃。我虽修的是太上忘情,可俗世仍难免有所牵挂。” “看来你也不是那么绝情绝义嘛。” “嗯,你…能答应吗?” 殷惟郢试探地问道。 可这是,陈易却笑盈盈地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 “殷仙姑,你二十岁了吧,你的字是什么?” 殷惟郢怔愣了下,女子的字,除去父母兄弟,一般就只有夫君知晓。 “…鸾皇。” 犹豫后,殷惟郢还是说了出来,脸上没有女子被调戏的红晕,而是面色如常。 “…鸾鸟凤皇,日以远兮。” 陈易努力回想了下,记起这是《九章》里的“涉江”。 接着,他转过脸来,笑吟吟道, “殷鸾皇, 我盯上你了。” 太华神女直觉一阵毛骨悚然。 第四十六章 无耻下流(求追读)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帝告巫阳曰:‘有人在下,我欲辅之。魂魄离散,汝筮予之。’” 坟墓前,道士们站在各自的阵眼上,一人吟诵着招魂之词。 道门招魂之术大致分两种,一是给活人招魂,二是给死人招魂,前者大抵是将丢失魂魄之人的魂魄寻回,后者则需要下达地府阎罗宝殿,要祀阎罗王及其下黑白无常、牛头马面各大将军,将生死簿上划了名字的人请回,故往往前者易,后者难。 “巫阳对曰:‘掌梦!上帝其难从;若必筮予之,恐后之谢,不能复用。’” 一道士点燃蜡烛,掐诀颂念。 殷惟郢站在阵法中心,她举着三柱香,踏着罡步,一袭道袍如烟,飘渺于香火之间, “巫阳焉乃下招曰: ‘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 何为四方些?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 站在正东面的道人朗声道: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讬些……” 正南面的道人随后接道: “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 “魂兮归来!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 “魂兮归来!北方不可以止些…” 西面北面的两位道人随后接道。 待四方道人诵完,殷惟郢手中三柱香烧到中段,她站定坟前,朗声道: “魂兮归来!君无上天些。” 身后道人也一同齐声招喊: “魂兮归来!君无下此幽都些。” 香火刹时大盛,渺渺烟雾冲涌上天,随后下沉泥土,似乎在构筑无形的香火之桥,接引亡者的三魂七魄。 ……………… “大概还需两日。” 殷惟郢如此说着,身上蔓着些许香火味,并不似道观佛寺那般浓重得刺鼻,淡淡的反而越发衬托她飘然若仙, “若是寻常日子,需要起码三七二十一日,招够三魂七魄,不过现在荡寇除魔日,阴阳混淆,生者死者界限模糊,只需三日即可。” 陈易微微颔首,一旁的闵宁看着烟雾萦绕的孤坟,怅然若失。 见这一幕,陈易屈起手指,轻弹了下闵宁束冠,砰的清脆响声。 闵宁转过头来,不满地扫了他一眼。 接着,她屈起手指,想了想后,转屈为抓,趁陈易不备,猛地将他的发冠给扯了下来。 陈易吃痛了下,转头就看见闵少侠挑唇微笑,得意地将他发冠抛上抛下。 陈易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近在咫尺的殷惟郢眼见这打打闹闹的一幕,面容苦涩。 她别过脸去,不想再看。 好死不死的,陈易却上前一步,凑到她面前,戏谑道: “多谢殷仙姑鼎力相助,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殷惟郢杏目圆睁,剜了他一眼: “无耻下流。” 夺了自己谶语里的道侣不止,还偏偏要在自己面前刻意炫耀,所谓耻辱莫过于此了。 景王女对闵宁称不上有什么感情,毕竟二者拢共也没见过多少面,更何况她修的是太上忘情之法,更多的,是尊严上的受损和屈辱。 看着她心有不甘的一幕,陈易憋住笑,随后轻慢道: “我说了,不要惦记闵宁了。” “那如果我非要惦记他呢?” 殷惟郢反笑道。 “你如果非要惦记她,我就要惦记你了。” 殷惟郢先是一怔,而后垂眉,摇头苦笑道: “你已经惦记我了。” 陈易也笑了,道: “看样子,仙姑好像不太情愿。” 殷惟郢面目一寒道: “情愿?情愿什么?情愿和一个罪合万死、天诛地灭的人结成道侣?” 陈易闻言,眯了眯眼睛。 她的厌恶是多么真切。 “当日我们可是郎有情、妾有意,仙姑更是三番五次地求我当道侣,怎么就翻脸不认人了。” 陈易戏谑道,在“求”字上加重了口音。 殷惟郢闻言想起那屈辱的一夜,火了,道: “谁求你了?!我只是说你合该当道侣。” “你看,这不就承认你想当我道侣么?” “你、你迟早要被病杀,不得好死!” 殷惟郢脸颊生红,气急败坏道。 “急了急了。” 【殷惟郢负面情绪奖励三年真气。】 ……………… 离开淮水村后,骑马缓缓踏入京城,陈易明显感受到闵宁的心情不错。 她一路上都小声哼着古越民歌,目光炯炯有神。 看着这样的闵宁,陈易的心情也甚佳。 上清心法弄到手了,只要潜加修炼,上清心法再加上摧风斩雨,下一次碰上白柳派黄六清,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陈易稍微算了算,约莫有六成的把握赢他,而能赢他,就能杀他,这白柳派的人重刀法不重身法,轻功极其一般,根本逃不开。 来到闵家,闵宁翻身下马,把缰绳交到陈易手里,道: “你帮我带回东厂。” 陈易微微颔首,接着转过眼,看到一个小乞儿小跑着过来。 “这位大人,闵大人,这里有封信给你。” 小乞儿说着,就把信递到闵宁面前。 闵宁困惑地看了看乞儿,陈易看着乞儿,直接道: “给我吧。” 乞儿一时犹豫。 陈易把五枚铜板放到他手上。 乞儿飞快地把信递给陈易,忙不迭地转身离开。 陈易打开信纸,随后面色一沉。 【闵役长,敬告你不要再探查张相国一案,此事天家早有定夺。若要继续,那么走夜路时最好多加小心。玉秀庄留。】 毫不避讳地留下“玉秀庄”的落款,这摆明了是威胁警告。 闵宁探过头去,问道: “怎么了?” “玉秀庄送过来的,是关于相国案,他们警告你不要再查此事。” 闵宁闻言面色阴沉,咬牙道: “原来是他们写信威胁我!” “玉秀庄什么来历?我在东厂里查到过关于他们的卷宗,他们好像是景王府的产业,此前私卖五石散,供文人墨客所用。” “他们现在是景王府的产业…可在以前,却是张相国的产业,相国案后,他们为求自保,转身投奔了先帝胞弟景王。” 闵宁叹了口气,谨慎道: “看来此事…牵连甚广,只能等我爷爷回来后再定夺了…” 话还没说完,陈易却打断道: “定夺?怎么定夺?你爷爷看到你被一个玉秀庄的警告就吓得畏畏缩缩,又怎会告知你当年的真相?” 闵宁转过脸,惊诧道: “那你想怎么样?” “找个时间,带人查封玉秀庄。” “可玉秀庄的庄主冯鹰背后是景王,如果只是这样不打紧,你是代督主你惹得起,可他的儿子冯罗是那位无名老嬷的干儿子,他在喜鹊阁里是留有名字的。不要做傻事!” “无名老嬷…镇守皇城的那位二品宗室?” “就是她…” 陈易笑了一声道: “她的干儿子干女儿没有八十也有一百,少一个不要紧,而且,她不敢杀我。” 闵宁为之一惊,怀疑地看他。 可陈易表现得信誓旦旦,不像在撒谎。 闵宁不由猜测万端。 不敢杀他…他到底有什么凭依? 少侠左看看,右看看,感觉他除了那俊逸相貌之外,也没什么可靠的凭依。 难不成…他是太后陛下的面首么? 闵宁只能一阵胡思乱想。 想到他白天欺负作弄自己,晚上要在深宫凤帐里被太后骑着欺负,闵宁就只觉荒诞悚然。 陈易察觉闵宁的神色变化,以为她是在忧虑,便道: “自从那次遇袭,我早就想查一查这个玉秀庄了,现在机会正好,两件事做成一件事办,轻松简单。” 说着,他看向闵宁,勾起嘴角调笑道: “他们也敢威胁你? 你跟你姐姐,只有我能威胁。” 闵宁闻言错愕,接着深吸一口气,骂了一声: “无耻下流。” 第四十七章 你管什么?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回到家用过饭后,陈易便打开卧房里的梳妆柜,把一个小盒子放了进去。 抱着书看的殷听雪瞧着这檀木盒做工精细,上面还有凤凰香兰的雕花,不免好奇。 “这里头是什么?” 她问道。 “簪子。” 陈易回答得干脆利落。 殷听雪歪了歪头,不明白他突然买簪子做什么。 她不认为这簪子是买给她的,女子十五许嫁,笄而字之,其未许嫁,二十则笄,她虽然被纳为妾室,却未曾圆房,或许以后都不会圆房。 她想,自己也还没到二十呢,戴不了簪子,也取不了字。 陈易扫了襄王女一眼,笑了笑,合上了柜子,说起来,她还没表字,算是待字闺中。 不知怎么地,殷听雪总觉得这一闪而逝的笑容不怀好意。 她别过脸,不再看他,默默地将目光投向门外,朝银台寺的方向看去。 刹那间,她又想起了银台寺晚秋初冬时的细雪。 她就是那时出生的,母亲说,那时她在雪落的声音里,咿呀大哭。 母亲总说,雪落时有禅意,这也是为什么给她取名“听雪”。 说起来,雪落的声音是怎么样的呢?顷刻花散落的声音到底是怎么样的呢? 殷听雪恍惚出神。 陈易看了眼面板,发现还差五年真气,那日子就到了。 他随手摸了摸殷听雪头,接着扫了眼她手里的书。 不是什么杂文小说,竟是那本自己从殷惟郢手里敲来的紫药丹鉴。 她竟在看这种书,陈易摇头失笑,笑过之后在床上打起坐,默念上清心法,并开始在体内运转。 思绪放空,不得杂乱,陈易将真气沉入丹田,并空出周身窍穴,并与天地间的元炁建立感应。 一阵刺痛上涌。 陈易嘶了一声,感受到阵阵烈火灼骨之疼。 这种痛,来自于身上的奇毒,这点陈易清楚,道门修行之法越走到后面,这种奇毒的阻碍就越大。 他强压下痛苦,努力放空心思,继续感应元炁。 道门修行,最重要的,便是与天地合一,其方法,便是不断地感应先天元炁,并将之收纳入周身窍穴之中,又吐回到天地,炁聚则生,炁散则死,冲炁以为和,修道有成的真人,其炁如涛涛江水,络绎不绝。 丹田有所暖气,潮水般生生不息,源源不断,陈易思绪游离,忽上忽下,隐隐有一丝太上忘我的超然之感。 恍惚回过神来,已至深夜。 陈易抹了抹脖颈上的汗水,低头一看,发现殷听雪已经睡熟了。 这一感应就感应了两三个时辰。 至于成果… 陈易屏息凝神,定了定神,默念心法,发现眼前的景象在自己眼里慢了大概半秒。 “成果一般啊,可能也跟我是武夫有关。” 陈易嘀咕道。 武夫修炼,体内真气流通周身经脉,积聚窍穴之中,早就把炁的位置给挤占了。 所以,除了寅剑山这种极少能道武双修的门派以外,一般人要么只修道,要么只修武。 “还是得学寅剑山的道法。” 陈易感慨一句, “如果记得没错的话,得到斩恶蛟时才能碰到她……” 自己记得不错的话,祈福道场这一大剧情里,京城内外盘旋着三大妖鬼,鬼将邓艾是其一,然后便是据传为武则天之子的驴头太子,最后便是佛门护法龙王后裔的恶蛟。 眼下要完美通关祈福道场,必要除灭后两者,以及祈福道场最后一日的狐妖之祖。 而解决荡寇除魔日之后,也能进一步换得太后的信任,解了身上之毒。 不管怎么样…都得赶紧遇见周依棠才行。 反正,她不会记得前世的事了。 这一世…就对她好些。 ………………… 祈福道场已经来到第五日,上清道与寅剑山的道人们已经陆续汇聚京城,除此以外,不少山河野修也来到大虞京城,一时间三庙七观香火鼎盛,犹如道门盛会。 玉秀庄这几天更是忙里忙外。 定安党作为世人眼中的清流,素来饱受文人墨客的青睐赞颂,而玉秀庄是景王府的产业,自然成了文人墨客们的风雅之所。 大虞素来重道轻佛,自太祖立国后,道观庙宇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个个传承数百年,大虞国祚在,它们就在。 如此熏陶之下,玄修之风在大虞文人间更是盛行,儒教虽是入世之学,却自董仲舒起便极为重视天人感应,而谶纬之学更是自周朝起便盛行至今,到了现今大虞则更为重视鬼神,当世人纷纷感叹,已复魏晋之风。 玉秀庄为了投文人墨客们的好,供养了一批方士,教授炼丹修道之法。 不过,玉秀庄能做大,当然不止是靠文人赞颂,笔上有墨,刀上亦有血,玉秀庄的前身是京中第二的玉秀武馆,内里有不少身怀绝技的高手,其庄子长子冯罗,更是一位京中闻名的青年才俊。 秋风飒爽,不到诗会之时,玉秀庄外人影稀疏,门外只有一众庄上门徒、护卫巡逻。 庄园内,冯鹰冯庄主一边品茶,一边不时从玉碟上抛下几块肉干,以供地上的黑毛狼狗享用。 冯罗抱着剑,坐在父亲的身侧,闭目养神,思索武道。 “老爷,信已经递过去了,那个叫闵宁的没有动静,估摸是怕了。” 冯庄主不远处,管事恭恭敬敬道。 “早有预料了,相国案是桩大案,也是桩旧案,在先帝时就有了定局,即便是林党也不敢拿此案说事,他一个役长又算得了什么?” 冯庄主淡淡说道。 这时,其子冯罗睁开了一只眼,道: “父亲,我听过此人,在京中小有名气,其武道天赋或许不下于当年的闵镇抚使。” “罗儿,你提及那闵镇抚使就是死在此案上的,他若是斗胆继续查案,怕是一家三代都要在同一案上丧命,自此绝后。年轻气盛,分不清轻重,不知什么该查,什么不该查,这种人最容易死。” 冯庄主冷笑道。 “老爷少爷说得极是,这种人穿了件锦衣卫官服,就把自己当个官了,可老爷什么官没见过?这种小官,都没法跨进玉秀庄上的门槛。” 管事满脸堆笑地恭维道。 冯庄主大笑,将茶水一饮而尽,把肉干尽数抛给地下黑狼狗,后者大口吃肉,欢快地叫了两声。 “说起来,最近一批货怎么样了?” “回老爷,上回仙丹仙散都卖得极好,最近一批货量大,就在岸口呢,现在卸下来了,陆续运到府上。” “运到府上了?极好、极好,话说回来,” 冯庄主转过头,看向了儿子, “罗儿,你说那姓闵的小有名气,其武艺比之你又如何?” 冯罗笑了下,父子之间不必谦虚,于是轻狂道: “我是喜鹊阁主的弟子,他不过师出无门,武艺再好,也不过尔尔。” 玉秀庄位于京城西边,靠近外围一带,占地颇广,依山傍水,钟灵毓秀,眼下深秋,枫叶落满一地,远远看去,层林尽染。 大门外出现了两个锦衣卫,一人紧随另一人之后,为其牵马。 那锦衣千户,骑高头大马,腰挎长刀,踏碎层层枯黄落叶而来。 几个值守的护院立即警惕起来,其中领头踏前一步,抬起枪,拦住这两位男子。 “阁下是谁,靠近玉秀庄,为何携带刀兵?无论你是谁,都不得惊扰本庄!” 千户没有下马,他居高临下地扫了一众护院一眼,而后看了眼玉秀庄,直到领头的再次出声询问,才落到了后者身上。 “靠近玉秀庄,为何携带刀兵?” “里面有狗在叫,你去管管。” 男子淡淡道。 护院领头不解问道: “里面有狗在叫我管什么?” 只见千户戏谑一笑,修长手指按在了刀柄上,反问道: “那我带刀兵你管什么?!” 第四十八章 杀入玉秀庄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高头大马喷了口鼻息,好玩地踩踏着地上的落叶。 东西两厂近五六十多位番子役长,齐齐踏碎枯叶,出现在整座玉秀庄的各个大门。 陈易私下找了闵鸣了解下玉秀庄的底细,得知其在今日卸货装货,为了人赃并获,他很有耐心地等了一天时间。 那一句“那我带刀兵你管什么?!”将一众护院尽数激怒,可当他们看见一众锦衣卫气势汹汹随之而来时,不由地接连退后数步。 陈易拔刀出鞘,指着玉秀庄大门道: “东厂查案,任何人不得阻拦。” 一众护院面色一紧,他们手持枪棍,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今日玉秀庄内有大量五石散,一旦任由这群锦衣卫进去查案,那即便景王府手眼再通天,玉秀庄都得落个半死不活的局面。 “大人,还请容我先去通报…” 看见来势汹汹的锦衣卫,护院领头冒了层冷汗,换了副口吻道。 “让你通报完了,我们查什么?” 陈易反问道,接着便拉着缰绳,正对着大门,要骑马而入。 “大人不可!” 护院领头一下急了,立即提枪上前阻拦。 接着,他就听到一句冰冷的话。 “肆意对两厂一卫动武,阻挠查案,登时立斩。” 陈易冷冰冰道。 话音落下,闵宁抽刀出鞘,斩了出去。 突然袭击,护院领头没有防备,一记摧风斩雨,其持枪的双手顷刻被斩断在地,惨叫声骤然响起。 局面瞬间混乱,玉秀庄外,一场大战爆发。 庄外阵阵的砍杀之声响起,庄内冯家父子如何不被惊动。 “锦衣卫?是谁带的锦衣卫?!哪个人敢带锦衣卫查玉秀庄?!” 冯庄主寒声问道。 “回老爷,是…是那个西厂千户陈易!他带着那个闵宁,还有一众锦衣卫围了庄子!” 管事战战兢兢道。 冯庄主面色阴沉,不住在大厅内踱步,飞快思考后,下令道: “先派人从小门出去,赶紧叫人不要卸货了。” “可老爷,庄上还有很多货,这些怎么办?沉湖里吗?” “沉湖里也能被搜出来,这些绝不能让他们查到!把所有人都叫出来,我们父子齐上阵,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冯庄主以近乎怒吼的嗓音道,接着快步拿上兵器,走向了演武场。 其子冯罗也是满脸阴翳,他拔剑出鞘,随着父亲一同而去。 狼狗不安地狂吠着。 …………… 东西两厂的锦衣卫们本就是突然袭击,眼下更是以摧枯拉朽之势,砍杀了一大片的玉秀庄护院。 一刀斩入一个护院胸腔,陈易猛力抽刀,回过头,发觉已经杀到了玉秀庄的演武场。 演武场边上的亭台里,那些常常饮酒作诗颂侠义的文人墨客,此刻眼见这血腥的一幕幕画面,各个缩在桌子底下。 又一个护院举着枪从侧边杀来,大吼着,陈易却屹然不动。 他以为得手,猛地一刺,却还没近到身,眼前便闪过明晃晃的绣春刀无杂念。 闵宁将其两只手一并斩下,随后将之提倒在地,刀尖朝下刺入咽喉。 陈易扫了眼地上的断手,问道: “怎么你老是斩手。” “…学你的。” 闵宁喘了口气,低声道。 显而易见的是,淮水村祠庙里斩杀鬼将的那一刀,再一次在这个武道奇才心里留下极深的印象。 陈易付之一笑道: “别学表皮,要学真意,像你说的:‘一刀有理,摧风斩雨’。” 闵宁瞪了他一眼道: “你不许揶揄我!” 陈易正要回话,却见一人着甲持枪,一人提剑,气势如虹地杀向演武场。 冯氏父子,冯鹰冯庄主以坞门十六枪闻名,放在江湖上也是六品高手,其枪法以迅猛著称,曾有一枪震碎三寸厚墙的传说。 其子冯罗,则为无名老嬷的外门弟子,名入喜鹊阁,这是安氏太后精心培养的暗中组织,其神秘程度堪称一绝,有数位五品以上的高手,乃至三品小宗师,而喜鹊阁内的人员,皆拜无名老嬷为干娘。 冯鹰看见陈易,面色一狠,率先提枪杀来,其势刚猛,人随枪动,撕裂起阵阵破空之声。 陈易面对这杀来的一枪,不仅不退,反而踏前一步,提刀上前,要硬解这刚猛一枪。 见这似是送死的一幕,闵宁对此毫不忧心,他既已赢过鬼将,更何况是人? 她提起刀,转脸面向了冯罗,心想着陈易杀鬼那一刀,旋即气沉丹田。 陈易对冯鹰,闵宁对冯罗,四人尽皆捉对厮杀起来。 那气势刚猛的一枪杀来,陈易并躲避,而是举刀,摧风斩雨,迎着枪锋就斩了下去。 砰! 金石相撞那一刹那,冯鹰面露喜色,他这一枪刚猛一刺,足以开山裂石,更何况一把绣春刀,枪乃百兵之王,自然凌驾于刀锋之上。 而下一息,他的面色却陡然一僵。 刀锋传来巨力,结实的红木硬枪杆竟开始弯曲,接着中端出现了一条肉眼可见的裂隙,这一斩,竟险些将他的枪硬生生斩断。 枪杆剧震,冯鹰虎口迸裂出血,他倒退数步,正欲收枪,而陈易已经前压上来。 冯鹰见此大喝一声,再壮声势,枪风凌冽,直直刺去,企图以这一枪逼退陈易。 不曾想,陈易旋动身形,抬刀别住此刺,在冯鹰要转刺为挑时,已经杀到面前,他抬起另一只手,朝冯鹰的面目轰然一拳! 苍山拳出手,冯鹰被砸得面目后仰,鼻梁破裂,下盘骤然不稳,陈易抬膝一撞,冯鹰已经顷刻倒地。 无论是锦衣卫,还是玉秀庄的护院,眼见这一幕,都为之一惊。 冯庄主可是六品高手,只差一步就入钦天监的名册,眼下短短几个回合,竟如此轻易地就败下阵来! 另一边,冯罗眼见这一幕,嘶喊一声,刹时分神。 闵宁抓住机会,欺身上前,别住冯罗的剑,随后一脚狠踢手腕,当即卸下了冯罗的兵器,而后抬起刀背,往其面上一砸,冯罗刹时被打得头昏脑胀,跌倒在地。 冯氏父子都被制服,玉秀庄之战,也以摧枯拉朽之势,接近尾声。 第四十九章 他敢查玉秀庄?!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不久之后,玉秀庄大堂内。 冯鹰冯罗两父子手脚被缚,被锦衣卫按压跪在地上,面前是一具黑狼狗的尸体。 “唉,有狗叫你们也不管管,非得要千户上门来管。” 锦衣卫里,与陈易相熟的曾役长叹了口气道。 心思活络的他猜到,千户对这冯氏父子没有什么好脸色,故此极尽嘲讽,帮千户说话,加深几分交情。 陈易扫了眼冯氏父子,二人面容扭曲,表情却各有不同,冯鹰满脸愤怒,而冯罗却如丧考妣,面色惨淡。 见闵宁走入大唐汇报,陈易直接问道: “管事的招了吗?” “招了,全招了,都不用动武。” 闵宁答道。 听闻此言,冯鹰怒气冲天,骂了一声: “那些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别叫!” 说着,曾役长抬步就往冯鹰脸上踢了一脚,接着看了眼陈易的面色,继续道: “叫叫嚷嚷的,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我不算个东西,那景王算不算?” 冯鹰满脸戾气,接着看向陈易, “陈千户真是秉公执法,连玉秀庄都敢查,下一步是不是要查到定安党?再下一步是不是要查到景王府?查到景王头上!你敢吗?!” 陈易付之一笑,懒得回话。 都撕破脸皮了,还怕什么敢不敢查。 别说景王府了,要是狠起来,连太华神女殷惟郢我也查,狠狠查。 陈易给了曾役长一个脸色,后者麻利地抽出布团,堵住了冯鹰接下来的吼叫。 随后,陈易的目光落在了冯鹰儿子冯罗身上。 相较于他那不甘的父亲,冯罗此刻胆战心惊,如同丧胆。 原因很简单,他的形势与冯鹰的形势并不相同。 冯鹰是庄主,查出大量五石散,肯定要掉脑袋,他的儿子就不一定了,不仅是因为他是无名老嬷的外门弟子,更因为景王府会顾及香火情,朝中定安臣子会接连参奏,努力救他一命,其最后结果要么是流放,要么就是出家入道观。 被陈易盯得一阵发麻,冯罗哆嗦起来,连忙道: “我是喜鹊阁主的弟子!阁里记了名字,不知我们父子哪里招惹了阁下,竟然阁下上门杀人……一旦我死了,坐镇皇宫的无名老嬷不会不管!而我父亲若死,我做儿子的也不会……” 陈易笑着打断道: “看在无名嬷嬷的份上我不杀你。” 话音落下,冯罗止住了嘴,接着松了口气。 生路在前,其父冯鹰闻言,心有喜色,看着陈易的怒气似乎也减灭了几分,当即就要起身, 就在两人都松了一口气时, “但你爹今天要死。” 刀尖刺出,穿透了冯鹰的咽喉,后者面容僵住,随后跌倒在地,嘴唇张开,求生本能下想要喘气,可气到了咽喉便被血水堵住,顺着窟窿散去,一口气迟迟喘不上来,头一僵,死了。 冯罗面容胆寒,张开嘴,想要喊出一声,却不知为何哽在了喉管里。 半晌,他稍微静了下来,手脚颤抖,死死盯着陈易,像是要把他的面容牢牢记住,以便他日寻仇…… 陈易的面容刚刚映入眼帘,刀锋忽然又来,直接刺入其脚踝,往上一挑,生生挑断脚筋。 冯罗剧痛下惨叫一声。 陈易面无表情地继续出刀,将其手筋脚筋尽数挑断。 饶是锦衣卫,也不免有些骇然地看着这一幕。 冯罗目光泛红,惊恐得说不出话,也看不清人,只能听见冰冷的嗓音, “断你手筋脚筋,是为了不让你日后寻仇,好好到道观修长生,不要再过问世事。押下去吧。” 陈易收刀入鞘,几个锦衣卫上前,把重创的冯罗押走。 大堂内一阵寂静,半晌后,曾役长咳嗽了几声,开口道: “厮杀之际,冯鹰宁死不降,千户虽有意留其一命,可仍是有心无力,冯鹰遂战死当场。至于其子冯罗……这个,贼心不改,蓄意谋划突袭,情急之下,只能挑断其脚筋手筋。” 说完,他环视了在场的番子役长一圈,一群人彼此看了看,接着便连连点头。 陈易抱拳道: “回去我就写一封奏疏,为诸位请功论赏。” 谈及请功论赏,大堂内刹时活跃了起来,几声欢笑之下,方才的血腥烟消云散。 陈易朝曾役长招了招手。 曾役长小跑着过来。 “回去之后,把冯罗关进黑牢里,将他眼睛药瞎,每晚给他熬一份避子汤,加点菜,有机会的话,顺便断了他长生桥,这事能做就做,不能做就算了。” 陈易压低声音吩咐道。 他要将冯罗寻仇的可能压到几乎为零。 没办法, 他不想要男仇家,只想要女仇家。 ………………… “他查了玉秀庄?” 听着下人汇报,景王皱起眉头,举着茶杯,在大厅内踱步。 半刻钟后,景王转头瞪大眼睛问道: “他敢查玉秀庄?!” 下人连忙点头,赶忙道: “王爷,他查玉秀庄,咱家也是收到风,立刻就给报了过来。” 景王满脸阴翳, “那些个锦衣卫呢,怎么不拦他?不拦他怎么不给我们报信?” 下人急急忙忙解释道: “去的主要是西厂的人,东厂的人有一些,但不多。” “那不是也有东厂的人么!一群吃里扒外的东西,他们吃我们的,用我们的,现在哪里去了?!” 话音间,景王死攥茶杯,手背上青筋暴起。 景王乃先帝胞弟,素有风雅之名,何曾如此动怒?下人被这一幕骇得不敢出声,低着头冒冷汗。 “你说,你赶紧说,他们那些人到哪里去了?!” 景王指着骂道。 “…王爷,你不记得…他们之前都被你派去杀那西厂千户了吗?” 下人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十五个锦衣卫,死了十个……前车之鉴,其他人不敢轻举妄动……” 话音落耳,景王手掌一松,茶杯坠地摔得粉碎,他气急攻心,摇摇晃晃地摔在檀木椅上。 下人赶忙起身,跨过几步道: “王爷、王爷……” 听着这烦人的声音,景王骤然暴起,一脚把这奴才踹翻在地。 “踹奴才好、踹奴才好,奴才是个没根的,可别伤着王爷这千金之体。” 被狠狠踹了一脚,下人殷勤地收拾起地上碎裂的茶杯。 景王面上阴晴不定,面色稍微和缓了些,冷哼一声道: “倒是个好奴才,待会把黄六清叫来,布一次杀局。如果成了,讨个彩头,就赏你几两银子。” 第五十章 京城妖魔图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皇城,景仁宫。 已是深秋,寒意渐显,再加之荡寇除魔日的关头,阴煞颇重,几日来天冷了不少,景仁宫里烧起了地龙,烘得御窑金砖暖和和的。 “嬷嬷,你看,他查封了玉秀庄。” 太后将一封司礼监急递放在案上,推到无名老嬷的面前。 无名老嬷接过急递,并没有拆封,按规矩,她是没资格拆封急递的。 “娘娘,此事我从喜鹊谍子里已经听说,靠着一手坞门十六枪打出一亩三分地的冯庄主死了,而冯罗也成了个废人,前者我没什么所谓,只是后者,倒有些惋惜,毕竟是我的干儿子,也算半个天才。” 无名老嬷的语气和缓,听不出什么喜怒。 “那么,嬷嬷要如何处置这半个天才?” 太后问道。 无名老嬷缓缓道: “听从娘娘吩咐吧,只要不死就成了,我七十多岁了,什么不多,也就干儿子干女儿多,子孙一多,就分受宠跟不受宠的,他…不算受宠的,只要不死,别凉了其他人的心,一切都成。” 安后听罢,微微颔首。 无名老嬷原是她的贴身妈子,其自小是遗弃在安府大门外的孤儿,无人知其父母来历,因此无名无姓,本来也是个安府上籍籍无名之辈,只是谁也没想到,无名老嬷在四十岁后突得奇遇,踏入武道之途后一路突飞猛进,五十二岁跻身四品,六十岁跻身三品,七十三岁成就宗师,镇守一方京城。 倘若无名老嬷要为冯罗脱罪,安后不会视而不见,朝野上下不少人腹诽她薄情寡义,其实多年来的情分,她还是有几分在意的。 “这陈易的武道…倒是进展迅速,有嬷嬷当年几分风采。” “娘娘谬赞了。” “他现在…是不是算五品高手?” “或许是,按规矩,他的名字该入钦天监的名册了。” 老嬷回答道。 安后稍加思索后道: “六品、五品不过一线之差,谁又能真正说得清?还不急,眼下就先让他便宜行事。” 老嬷微微颔首,接着,想到了什么,询问道: “娘娘,要不要派人试一下他这把刀,成色如何?锋不锋利?” 安后斟酌片刻,而后吐字道: “可。” “那我派个会使刀的,试试他的斤两。” 老嬷应承道。 柔媚华贵的身段缓缓起身,安后于景仁宫中踱步起来, “他倒是胆大如斗,连玉秀庄也敢查,看来是跟景王府彻底撕破脸了。” 安后顿了顿,眸光流转,若有所思,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灭门就需要胆大的,只是……” 无名老嬷闻言,补充道: “只是娘娘还…有所怀疑?怀疑他这样做,是林党的授意?” “不错,此子靠着林阁老的举荐当上百户、后有当上千户,嬷嬷你说,他是对林阁老忠心,还是对这景仁宫忠心?” 无名老嬷缓缓道: “按理来说,是林阁老,不过…吴庆胜不是上奏说,此子并不愿与林党和光同尘,屡次推绝代督主之位?” 安后淡然道: “推绝是可以演的,史书多少三辞三让,又有几回是真的? 不过,林阁老的心思也越来越不在朝政上了,想要成仙,林党要倒了。他已跟景王撕破脸,若不想死,就得倚靠天家。” “娘娘的意思是说?” “要他日后卖命,先把他推入险境,让他去查相国案,查出太皇太后之死因。” 即便是无名老嬷,听到这话语,手脚都不由为之一寒。 相国案牵扯颇多,如果仅仅关系到张首辅,如今人走茶凉,不值得那般忌惮。 可这座京城里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相国案不仅关系到首辅,更关系到先帝,以及那太皇太后的离奇崩殂! 安后却语气平淡, “除这些外,合该给他些恩赏了,这样,本宫瞧那深宫里的冬贵妃,老做闺怨诗,不愿为先帝好生守寡,说来倒也确实是风韵佳人,嬷嬷,你事先…安排下吧。” 安后的嗓音无悲亦无喜,极其平淡地就安排了陈易的命运。 无名老嬷应了一声,明白这既是恩赏,也将是把柄,陈易自此起,将跟天家牵涉得越来越深。 ……………………… 玉秀庄被查,清出了大量的五石散,不管怎么样,玉秀庄上下以及与之相关的各大官吏,都要遭一轮血雨腥风的清洗。 干了这样一场大事,无论是东厂还是西厂的人,都对陈易这个千户多了几分雷厉风行、严刑峻法的印象,毕竟,几乎没人不知道,玉秀庄背后的是景王府,是定安党。 这一天,陈易被吴督主招到了西厂。 “弹劾你的折子真如雨后春笋,把司礼监都快堆满了。” 吴督主叹了口气,看着眼前这西厂千户, “这事…你干得太大了,怎么不找我商量商量?” 陈易闻言,抱拳道: “吴督主,不是我不信你,只是我怕隔墙有耳,消息传了出去,就没法人赃并获。” 吴督主闻言,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解释。 半晌后,他站起身来,转过头,自窗户看向远方道: “你可知,这次不止是定安党弹劾你,那林家的大公子也参了你一本?” 面对文人墨客,无论是定安党,还是林党,玉秀庄总是来者不拒。 陈易微微颔首道: “当然知道,我查封玉秀庄,并非是林阁老授意。” 吴督主微微颔首,明白他是在与林党划清界限。 气氛缓和了下来,他开玩笑道: “当众斩杀冯鹰,你恐怕早已跨入六品行列了,以往我还心觉你徇私舞弊,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纨绔,眼下看来,实在大错特错,我这眼睛,跟瞎子没多大区别。” 陈易只是说了句“谬赞了”。 吴督主转过身来,拍了拍陈易的肩膀,道: “眼下好好查荡寇除魔日之事,据寅剑山上清道的真人们所言,是因为…域外天魔吧?你好好去查,查出真相,立有大功,谁还敢再弹劾你? 对了,这里有份寅剑山送来的‘京城妖魔图’,把那些阴煞极重的地方都标了出来,你就拿着去查。” 说着,吴督主便把寅剑山送来的京城妖魔图递到了陈易手上,他接过之后,只扫了一眼,便不再多看。 很早之前,陈易就将这张图铭记于心了。 荡寇除魔日,恶念横生、阴煞极重,妖魔祸乱,其中有三个方向盘踞着三位大妖,郊外的鬼将邓艾是一个,也是最弱的一个,东城里则是驴头太子,据传为唐代武曌之子,出生时即被遗弃,幻化成妖鬼,北城岸口边的恶蛟也是一位,其为千手观音的护法娑竭罗龙王后裔,愈自京城水道出发,浩浩荡荡走蛟化龙。 其实除了这三位以外,祈福道场还有一位妖魔。 其来历,即便是前三者加起来都无法比拟…… 那是狐妖,而且是涂山狐妖之祖,大禹之妻、夏启之母——涂山氏。 正是她… 把相国案与祈福道场牵涉纠缠到了一起。 第五十一章 良心未泯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这域外天魔到底是谁?” 闵宁不解地问道, “会不会跟相国案有所关联?” “你问我我问谁?” 陈易摊了摊手。 自己真没骗闵宁,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这个域外天魔到底是谁…… 如果是按照《天外天》原来的剧情的话,荡寇除魔日是不会提前到来的,也根本不会有一个什么域外天魔的存在。 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祈福道场,乃至整个世界,在发生一点一滴的细微变化,这些变化汇聚一起,发生了蝴蝶效应最后造就了偏差。 至于祈福道场跟相国案的关联… 确实有所关联,但现在还不能告诉闵宁,如果她过早知道,极有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继续调查吧,迟早会有结果。”陈易道。 闵宁微微颔首,半晌之后,她没来由地问道: “那个…你的妾室,你要怎么处置她?” 陈易听到后,转头看向闵宁,这话说得实在太没来由了。 “怎么了?你怎么关心这个?” 闵宁侧过脸,斜眸而视道: “不管怎么样,你总要娶妻的吧,若你娶上个有见识的贵女,她从妾室那边稍加打听,不就知道你妾室的身份?到那时你要怎么办呢?” 陈易听着她的话,直接道: “我要娶妻,肯定是要能知根知底的,我不看她的家门,也不看她的出身,我只要她够好看,在乎我,这就够了。” 话虽如此,其实陈易心里已经有了想法——周依棠。 闵宁闻言,深吸一口气。 她不知自己怎么了,突发奇想地就想问这个,可能是深秋的寒风,让她兀然想到那襄王女名字里有个“雪”,回想起那少女,即便只有寥寥数面,她也能从少女的杏眼里看出,后者对陈易怀恨在心,却又低眉顺眼。 接着,她便听到一句他的调笑话: “怎么突然问这个,难道闵少侠情弦微动?” “怎么可能?” 闵宁冷哼一声,接着道: “你妾室还是清白身吧。” “嗯?” “要不放了她?你娶妻也无需担心她暴露…” 话还没说完,陈易便打断道: “放了她?不可能。无缘无故说这个,你吃醋了还是别的什么,给我个理由来听听。” 闵宁没有看他,只是道: “其实你良心未泯吧,这些天,我看得出来。” 陈易莫名其妙地心堵,一时语塞。 闵宁把自己当个恶人好,把自己当作无耻小人也好,自己都不放在心上,可她竟说自己良心未泯,真叫人难受。 “我很难受。” “怎么了?” “你说我良心未泯,这让我很难受。” 闵宁张开口,想骂他,忽然间,巷子外传来些许声音。 巷子很深,既不算宽阔,也不算狭窄,他们这一遭原本是打算回东厂,此时巷子忽静,那种诡异的静蔓延开来,隐隐有气息靠近。 远处,一个戴斗笠的身影出现,他头发花白,衣衫破旧,上面打了一大堆补丁,腰间系着一把环首刀,没有刀鞘,纯用布包裹。 “谁?” 陈易直接发问。 “白柳派第五代真传,游胥。” 来人也不磨叽,直接报了姓名。 “景王府派来的?” 看着那环首刀,陈易发问道。 “…不算,” 游胥扯开布条,摸出环首刀,与黄六清的几乎如出一辙,而他的气势则有后者没有的稳重内敛, “我受过玉秀庄一饭之恩,一炷香内,我若是能杀你,就算报恩,若是不能,我给你赔罪,送你本功法。” 闻言,陈易困惑地看着这来历不明的游胥。 闵宁紧张地看着他,正要抽刀出鞘,陈易却抬手阻拦道: “我来,你只会添乱。” 他语气严肃,闵宁立即意识到陈易不是在调侃。 闵宁退后数步,让出足够的空间。 陈易提气置胸,刀锋出鞘。 虽然不知道游胥的来历,但正好能拿来试一试现在的自己。 陈易举刀置前,吐字道: “来。” 游胥随之袭杀而来。 这已知天命的武夫身形一闪,一刀就往陈易的面门劈去,起初抬刀时只用三分力,斩下之势却已势大力沉,出力十分! 陈易默念上清心法,那迅猛的一刀在眼中慢了半秒,高手厮杀之中,这每一秒都极为关键,都会影响判断。 陈易一开始闪过举刀格挡的念头,可半秒后,立即侧身躲开这刚猛的一斩,环首刀斩空,其凌冽刀锋却将青石板砖割开一条半寸的口子。 侧过身后,不好出刀,陈易抬手递出一拳。 重拳轰出,磅礴气机汹涌而去,即便游胥身形已及时后掠,仍旧一拳中胸,隐约能听见骨头脆响,后者接连退后六七步。 “好拳法!” 游胥赞道。 “好身法。” 陈易淡淡道。 那一拳自己出得已经很快,而且两者距离很近,即便如此,这五十多岁的老头仍旧及时后退,卸去了这一拳的力道,其身法,远胜于同为白柳派的黄六清。 说起来,此人自报家门白柳派,难不成是那黄六清的师傅? 陈易思绪间,眉宇凌冽。 游胥再度提刀,靴子重踏地面,直接就杀了过来,他先是抬手正欲横斩,可在陈易抬刀往左敌挡时,游胥猛然把刀拉高,转横斩为竖劈,似要将陈易整个人硬生生地一分为二。 可是,在他假动作转手的瞬间,由于上清心法,陈易刹时看破,退后一步躲过这一刀。 游胥竖劈不成,改劈为拖,身形如雄鹰展翅般掠至面前,由下往上斩出一记上撩斩。 寒光一闪而过。 陈易抬刀,以刀背顺着刀势往左一别,卸去这一刀的力道,随后单手持刀,压住那极长的环首刀,抬起手肘,往他面门上狠狠一撞。 手肘是人体最硬的部位,在加上苍山拳,这一击破空而出,势不可挡。 千钧一发之际,游胥的头颅猛地往后一仰,接着胸腔往上,硬生生以锁骨接住了这一肘,他嘴角渗血,花白的发丝凌乱,接着力道退后了五六步。 “呵…拳怕少壮啊,差点被你肘死了。” 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游胥接着道: “好像才过了…半炷香?你的反应不错,不过…仅凭这样,就能如此轻松地杀了冯鹰?不应该啊,你还有招没使出来。” “正是。” 这巷间之战,与其说是捉对厮杀,更像是一场武人比武,不停地见招拆招又出招。 游胥抬起刀,畅快道: “来来来。” 随后,他身形一闪,抬刀就是直截了当的竖斩。 这一斩,没有假动作,没有变招,也没有起初三分力,而是纯纯粹粹的势大力沉,巷间刮起了横风! 陈易也没有再像之前那般退让,而是踏前一步,骤然斩出。 摧风斩雨。 闵宁望见两把刀如雷击般交错而过,半息之后,巷子才后知后觉地响起一声玉碎凤凰叫般的刀鸣! 凄厉悲惨,像是有刀被硬生生斩断! 晃晃—— 半截环首刀在空中舞过一圈又一圈,接着摔落在地,在地上晃晃荡荡。 陈易抬手就要给游胥补刀。 这老头反应更快,直接弯腰一躲,接着跳着退了好几步。 “没有武德!” 游胥骂道。 接着,他垂下眼,怅然若失地扫了眼手里的断刀,心中惊愕难平。 自己虽然年轻时受创,武道之路几乎断了一半,可自己刀法放在江湖上也是能打下一亩三分地的。 游走江湖这么久,本以为白柳刀已是天下刀法中,刀势最重中排前三,可谁能想到,此子竟能硬生生将自己的环首刀斩断! 恐怕天下里,能与这一刀媲美者寥寥,游胥一时只想到那晋国陈氏的刀魁“断剑客”所创的刀法“无声斩”,据传其登临武榜后远游古秦地,遇无定河泛滥汹涌涛涛之际,一刀断江,浊浊江河自此一分为二,三十年不改! 第五十二章 可保你半生平安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这一刀在游胥心里掀起轩然大波,他转过脸,看向陈易,问道: “这一刀,打哪来的?” 陈易挑了挑眉毛,稍稍犹豫,思考该怎么回答。 这一刀当然是闵宁教的,如果直接说闵宁教的话,她不免会引起这白柳派之人的注意,闵宁眼下不过八品,被一个五品武夫盯上,那还得了?她这样的武道天才,一旦被人全然发觉那异禀天赋,恐怕不知多少高手都要跑过来跪到门前,死皮赖脸地求收她为徒。 陈易思索片刻,正准备说话时,闵宁忽然上前了几步。 只见她目光再度炯炯,直接道: “他自己悟的。” 游胥好奇地看向闵宁,道: “他自己悟的?” “春摧风,夏斩雨,秋杀叶,冬吹雪,又是一个春,往复十年,只为一刀,最后抓住一丝感悟,不久前悟出这一刀。” 闵宁扫了眼陈易,轻声开口道。 陈易错愕了下,很快便明白闵宁的想法。 “往复十年,成就一刀,佩服、佩服。” 游胥双手抱拳感慨道,看着陈易的目光,方才是欣赏,眼下多了分敬重, “现在许多的年轻小子,大多急于求成,一上来就要学全套,不肯做水滴石穿之事,公子能用十年磨砺一刀,倒让我想起了往昔的江湖…” 听着他夸赞,陈易不住抬手打断道: “问个问题,你到底是谁派来的?” 游胥眨了眨眼,接着吐出二字: “天家,等会太后要见你。” 太后… 太后派人来试探自己的武艺…是不是意味着,她准备要用自己了…… 记得自己之前荡寇除魔日一结束,就拜入了上清道,随后解除身上奇毒,太后要用自己这个路线,自己从来没走过。 那么…会发生什么呢? 正在陈易准备再问什么时,游胥转移话题道: “说了给你一本刀法,你就拿去。” 而后,陈易便见游胥从怀里摸出一本功夫,书皮残破,内页露在外面。 陈易接过功法,扫了几眼,面板上便又多出一门功法了。 《白柳刀》。 看来,此人大概真是黄六清的师傅。 “我的刀法以气势刚猛著称,小子,你天赋不俗,比我徒弟要好,我没资格教你,如果日后从中悟出什么,记得加上我的名字,让我也威风威风。” 游胥摸了摸鬓角花白的头发道。 听过游胥的话,陈易眼前一亮,白柳刀以气势刚猛著称,与自己结合斩蛟刀法与鹰落功所诞生的倒海刀法有所相似之处,二者再结合,或许能创造出一钟新的武学。 “那么,在此谢过了。” 陈易顿了顿,问道: “话说回来,你徒弟是黄六清?” “不错,你认得他?” “我惹到了景王府,他要杀我。” 陈易淡淡道。 游胥闻言一愣,随后哈哈大笑, “这事我可管不着,这世道就是杀来杀去、冤冤相报,我今天灭门,明天你来灭门,后天我的儿子又来灭门,唉,徒弟有出息了,出师了,就不归师傅管了。” 说罢之后,他又道: “只要他杀你之后,不要把我说出去就好了。” ………………… 别过游胥后,马不停蹄地进了皇宫,来到景仁宫里,待门外宫女禀报后,宫里便传出“宣他进来”的声音。 踏入宫内,陈易便再度看见了那华贵姿容,他正要跪下,便听到一句“免礼”。 “太后陛下今日召臣…是为何事?” 面对太后的突然召见,陈易还是有些困惑的。 “本宫听说你查了玉秀庄?” 安后身段纤长,眼下陈易抱拳低头,她颇有几分居高临下俯瞰的架势。 “羽翼丰满了,看来林阁老待你确实恩重如山。” 安后的嗓音并无喜怒,若是不知情的旁人听见,或许以为她的话里带几分夸赞。 可陈易却听出了些什么,再结合之前的事一琢磨,马上回话道: “太后陛下,臣所做一切,都无过于为天家分忧,为君母分忧,无论是林阁老、许阁老、还是李阁老,没有一位阁老指使我做这事。” 雍容贵人听罢,艳丽的眼眸微微侧目,她便笑道: “这也能叫为天家分忧?治大国如烹小鲜,你不经请示就查封玉秀庄,把事都抖露出来,难道不是徒徒给天家添乱?” “可圣人有言:其身正,不令而行。” 说着,陈易瞟了眼安后正正站定时,高耸的一对浑圆, “正因天家如今以圣人治天下,为天下之师表,虽然没有命令,我也要主动去查封玉秀庄。” “以圣人治天下…拍得好一通马屁。” 安后虽说嗔怪,嗓音里却并无怒意,她眼眸柔和了几分道: “罢了,既然如此,那便由着你一查查到底,百姓家过冬前晒被褥,清囊虫,你就去把相国案翻出来,晒一晒,好好把京里的囊虫清一清。” 陈易闻言之后,微微一愣,而后不动声色道: “臣遵旨。” 要把相国案翻出来…太后果然要倒林党了,而且恐怕不只是倒林党,还存着敲打定安党的心思。 而自己…可以借这个机会,顺势而为,把那景王府也给坑上一坑。 “…臣是奉旨行事,还是…” “奉本宫口谕行事。” 安后淡淡道。 陈易面色僵了下,心里一凉。 奉口谕行事,就意味着没有确切的旨意,也意味着,所有的压力都会来到自己身上,自己将承担重翻相国案之后的所有骂名,而深宫里的天家,却仍旧是圣人般出淤泥而不染。 简直就是既要又要。 可是,眼下自己只能暂时咬咬牙,把事都吞进去。 就在陈易准备请奏离开景仁宫时,安后展颜一笑,柔美如晚春牡丹,几分温声道: “今日之后,不必再喊本宫陛下,你学着别的宫里人,喊‘娘娘’便是。” 陈易停顿了一下,尽管他能猜到,这是精于人心的安后对自己的一番拉打,可即便如此,刚刚凉了一截的心还是暖上了半截,道: “娘娘…臣告退。” “一声‘娘娘’,可保你半生平安。” 安后嗓音温和,如同慈鸟。 为什么只有半生? 陈易蹙了蹙眉,没问出来。 那妖柔入骨的妇人心里却有回答, 因为你…没有下半生了。 第五十三章 簪子是给你的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离开皇宫后,陈易轻车熟路地朝家里走去。 殷听雪好得差不多了,她不再是那副病恹恹的模样,吃罢晚饭后,彼时陈易便唤她去点茶,她手法朴素,唯有熟捻,一杯茶点得不好也不差。 陈易看着那乖乖给自己端茶送水的殷听雪,心里不免泛起涟漪。 “过来。” 陈易直接道。 殷听雪一听,转过身来,蹑手蹑脚地来到他跟前。 陈易接过她杯中茶水,轻抿了一口。 襄王女虽说是贵胄,不会什么伺候人的活,可是点茶还是会的,茶水滋味一般,但也不差。 “好喝吗?” “还可以。” 陈易说着,放下茶杯,吻了下她的额头。 这么多天来,殷听雪早就习惯了他这样轻薄的动作,起初总不愿,可是被他狠狠整治几次以后,就不再抵抗了,反正不过无用的挣扎罢了,她认了命,已经接受了他每天这点细微的羞辱了。 陈易看着她,半晌没说话。 殷听雪抬起头问道: “怎么了?我可以…回去了吗?” 陈易记起自己想要事先补偿她,可买些她喜欢吃的东西,甚至买些首饰,她便会因此念着自己的好么? “你想要什么?” 陈易柔声问道。 殷听雪困惑了一下,接着听他语气温柔,便心觉是个不容错过的机会,她仰起脸,轻声道: “想回银台寺…过冬时,回去一趟。” 陈易扫了她一眼。 殷听雪误会了,她急忙道: “不是想逃,我不逃了,只是想回去看看,念念经,拜拜菩萨,也能给你祈福…不是吗?而且有你看着我,我是逃不了的。” 我是逃不了的… 听到这话,陈易心思复杂,捋了捋她发梢道: “好。” 殷听雪见他答应得干脆,放松了些。跟他在一块的时候,她总是很紧张。 “不止过冬时带你去,大寒的时候也带你去,我们先包点饺子,在寺庙里煮一锅,等你念完经后吃,等后面到了元宵,再带你回去一回,找个高点的地方看烟花,你带我好好逛一下王府。”陈易柔声道。 抄家后,襄王府被暂时废弃,估摸以后会被太后赏给有功之臣,趁这段时间,可以带这小狐狸多回去几回,她想银台寺想得紧啊。 “这么好吗…” 殷听雪惊诧了,没想到陈易会对她这么好,她不禁勾起嘴角,心里格外满足,乖巧地贴过去。 “嗯,知道你想家。” 陈易搂着她,思忖起来,之前自己想给她来场当头棒喝,可现在心境却有些不似那时,闵宁那句“良心未泯”在自己心里留下了痕迹,自己不想让她到时这么惊恐,还是先给她有些心理准备才好。 即便这心理准备对这样一个少女来说…残忍极了。 晚上洗漱时,殷听雪先洗,她许是因为心情不错的缘故,洗得比往常快,很快便躺到了床上,陈易随后去洗,也很快便出来,爬上床,从身后搂住了殷听雪。 殷听雪安分地朝他贴近了些。 这样的乖顺,已经成了陈易带给她的习惯了。 “小狐狸…”陈易犹豫后开口。 “嗯?”殷听雪不明就里。 “…簪子是给你的。” 话音落下时,陈易感受到殷听雪先是一愣,而后很明显地颤了下。 “…为、为什么要给我买簪子呢…我还没到二十岁呢……” 她嗓音有些抖,有意装傻道。 “别装傻充愣,我知道…你很聪明。” 陈易吻了吻她的后脑勺,戏谑道: “我总得满足下自己吧。” 殷听雪听罢,僵了一僵,即便她背对着他,陈易也能猜到她俏脸失血。 “你…你可以去青楼的,” 襄王女心里一紧,小声道: “主人…去青楼好不好?我不会说你的。” 陈易笑问道: “家里有个妾我为什么要找别的女人。” “那你…” 她小心翼翼地问, “再纳几门妾室?” 陈易把下巴搁在她后脑勺上,眯起眸子道: “可她们都不是皇亲国戚,好像没什么意思。” 睡觉总往里侧钻的少女浑身一颤,心跳漏了几拍。 陈易轻拍了拍她的臀儿,很有节奏,像是拍打,又像是抚摸。 殷听雪泛起鸡皮疙瘩,她想起了他与闵宁共处时的一幕幕画面,慢慢又恢复了少许,只是还有些害怕。 “你迟早要和我睡。” 陈易让她有心理准备。 “不会吧,你不是…不喜欢女人吗?和我睡也只是恶心你而已。” 接着她想到什么,轻声道: “我不跑了,没必要这样折磨我的。” 陈易明白了她的心思,笑问道: “谁说我不喜欢女人?” 殷听雪愕然了。 “…闵宁其实是女的。” 陈易淡淡道,这短短一句话像是她的悼文。 殷听雪如遭雷击,小脸写满了惶恐。 陈易看见她娇弱的后背打颤起来, 心绪一时复杂。 自己胁迫她为妾,看她误以为自己好龙阳时,满怀希望的模样,极想给她来唱当头棒喝,她越是决绝,自己就越想勉强她,同样…她越是软弱,自己就越想爱怜她。说起来,自己或许该不管怨仇阴阳诀,趁早占了她的,在襄王府的时候有次机会,在她逃跑之后也有一次机会,可两次自己都没有,那时占了她,现在就不会想这么多了。 陈易搂住殷听雪,听着她慌乱的喘息,明白她一片绝望。 她很害怕,也不知会做出什么?之前她逃了,这次也会逃吗?与其说自己害怕她逃跑,倒不如说,自己希望她再逃跑一次,又或者拿根针或者刀杀自己,这样的话,自己就有理由占有她了。 陈易一边想着,一边摩梭着她的秀发,阴冷道: “这是迟早的事,明白了吗?” 殷听雪唰地脸色惨白,她被陈易搂在怀里,不能挣扎,轻颤着,呼吸急促,发出呜咽的细微啜泣。 可她既没有推开他逃跑,也没有怒骂他无耻,更没有找根针来刺他… 她竟转过身,贴了过来亲了亲他的嘴角, “不要这样,好不好?” 她委屈细声道,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陈易一阵心紧,没有回答她,半晌后温声道:“快睡吧。” 第五十四章 不过假忘情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昨晚过后,陈易总算凑够一百五十年真气了。 想着要给她来场当头棒喝,可事到临头,陈易还是犹豫了起来。 虽说该睡还是得睡,可总得有个理由吧,所以陈易故意给她留了门,又在家里放了通关文牒,还放了一些银针和一把银妆刀,锁着她婢契的柜子也故意开了锁,就等她有所行动了。 “嘶…真是畜生。” 想到这里,陈易按着额头骂了自己一句。 闵宁那句话在陈易心底留下了痕迹,干快意恩仇、威逼利诱的事干多了,自己都快忘了自己还是有点良心在的,如果闵宁不说,可能昨晚殷听雪便要遭殃了,她一说出来,把事情给戳穿,自己反而杌陧踌躇了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呢? 因为陈易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没这么坏……而她,她像是顷刻花一样脆弱。 去到东厂,陈易便为另一件事苦恼起来。 “相国案…” 陈易揉了揉眉心。 安后下口谕要自己查相国案,摆明了是要把自己推入危局。 作为先帝在位四十六年间的一桩大案,相国案牵涉到林阁老,又牵涉到景王…要想把真相查出来,岂有这么简单? 或者说,查出真相不难,但要让真相被查出来却是难上加难。 特别是,此案关乎天家,关乎太皇太后的崩殂……其中多少利益纠葛,都搅在了一处。 “啧,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陈易拍了下桌,下了决断。 查案的心思没有,借着查案扳倒林党跟景王府的心思有,而且还很大。 而且,估摸景王府已经因玉秀庄的事,正着手给自己布下杀局。 这一回恰好能借着相国案逼急景王府,引蛇出洞。 “不过,要将景王府引去哪?” 陈易不认为景王府的杀局里,只会派黄六清这一位高手。 若是真以为只有黄六清,那就未免太小看景王府的底蕴了。 如今虽然太后临朝称制,钦天监手掌春秋名册,京中五品以上的高手要么尽归天家,要么便隐居街巷,可景王毕竟是先帝胞弟,为其效力的高手纵使比不上天家,也是京中第二。 陈易盘算了一下,起码会有三个五品高手,保不准还有四品。 要破解这一次杀局,必须要借势。 “引去哪,借谁的势?” 陈易不由起身踱步。 忽然间,他想到了吴督主所给的京中妖魔图,进而想到大虞黄龙三年十月三十一日, “大虞黄龙三年十月三十一日… 京北有恶蛟, 是夜,剑甲悬剑斩蛟龙!” 陈易忽地有了明悟,笑了起来。 景王府,你请三个五品高手, 我请一个寅剑山剑甲、武榜第九,不过分吧? …………………… 阴煞之气愈来愈重,淮水村的天上,压起了浓浓云雾。 殷惟郢喘着粗气,从卧床上慢慢站起,招魂的这些日来,她的心始终不得安宁。 招魂,要将死者魂魄自酆都鬼域招回,跨越阴阳生死之隔,在这过程中,招魂阵如船,招魂者如引渡之人。 而为引渡之人,自然是半只脚踏入了酆都鬼域,如同半生半死,犹如得了阴阳眼,既能看见阳间,又能看见阴间。 殷惟郢披上道袍,拿起拂尘,缓缓踏出门外,她眼前的景象,已与一般人所不同,人们看见绿草茵茵,花开遍野,一派生生相荣,可殷惟郢看见的草是断肠草,花是彼岸花。 这时,上清道的道友们也陆续自借宿的村民家中转醒,他们大多面色泛白,精神萎靡,阴阳交错的景象,委实不能久看。 殷惟郢深吸一口气,转头朝众人道: “最后一日了。” 两日以来,他们已经招回了三魂,闵贺已初具成形,只剩下七魄,七魄对应人之七情,分别为喜、怒、哀、惧、爱、恶、欲,招魂者招唤七魄之时,不免为七魄所侵扰,随之深陷酆都鬼域不能自拔,从而从引渡人变成落水者,招魂反而把自己搭进去,彻底成一个死人。 所以这最后一日,也是最凶险的一日,而在招魂过后后,就只剩守灵七日,这七日并无什么危险。 众人都纷纷提起一口气,将目光投向殷惟郢,她是主招魂者,又修有太上忘情之法,不会轻易为情所动,这最后一日应是没什么大碍。 那与殷惟郢相熟的年轻道姑,为了缓解紧张的氛围,说道: “各位不必慌张,这最后一日,肯定没什么大碍,就如那唐人李贺所诗: ‘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叫天下白’。 更何况,我们还有殷道友在,太华神女之名还怕压不了阵么?” 听着这话,众人都纷纷浮现了几抹轻松,附和道: “正是此理,殷道友心性坚定,又修太上忘情,怕是只有那清江讲道会上一鸣惊人的陆英方可媲美。” “你是说,那剑甲之徒?‘道心如鹤’的陆英?” “正是。” “她所讲的道法,虽有别出心裁之处,但怎能比得上殷道友,我斗胆说一句,不过小巫见大巫。” “哈哈,无论怎样,以她这年纪,都是天资聪慧,齐师祖也曾点评她天资第一,他日必声闻于野,不过师弟说的也是,拿来跟太华神女比,是我太欺负人了。” 议论之间,众人的心境逐渐缓和,唯有殷惟郢的心绪却是复杂忐忑。 只有她知道,这些日来,因为陈易的缘故,她的心湖愈发不稳。 他那一次次的冷嘲热讽,恶意捉弄,一次次地折杀她的尊严荣辱,扰得她不得安宁。 殷惟郢深吸一口气,努力去忘掉他,随后慢慢朝坟地走去。 她再度点燃三柱香,白袍在烟雾飘渺间无风自动。 “魂兮归来!反故居些。” 话音一落,刹那阴煞之气超乎想象的汹涌起来,香火烟雾染上暗色,本就暗沉的天空压低了几分,天地像是要合上,闭拢在一起。 殷惟郢刹时心神不宁。 她先阖上眼,走起罡步,再睁开眼时,便见景象陡然一变,四面八方昏黑一片,处处是断肠草、彼岸花,肃杀之气蔓延,地上满是古战场上凋敝的枯骨。 “这是…怎么了?” 殷惟郢愕然道。 她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情况。 “难道说…是魂灵七魄的侵扰?” 殷惟郢喃喃自语, “可我修太上忘情,又怎会……” “你真的太上忘情么?” 猛然间,殷惟郢听到谁的声音。 可四周却空无一人! “谁?” “你自己。” “我自己?” 殷惟郢再转过头,便看见了一个景王女朝向她这边,露出面目苍白、双眸滴血的脸。 女冠心中骇了一下。 “你是我的第三魂幽精,阴气之杂,属之于地,即通阴的阴神,你怎么会出现?不是只有死人才会看见…自己的幽精……” 殷惟郢说到后面,脸色微变。 “人见幽精可活否?” 问了一句后,幽精笑了出来,道: “你已经死了!” 殷惟郢刹时面色苍白,双脚无力,她摇摇欲坠,险些就要跌倒。 半晌后,她急促地喊道: “我怎么会死?我怎么会死?我不过是在给他人招魂,我太上忘情,修长生之道,又怎么会死?!” 幽精只是咧开笑脸,诡异非常: “太上忘情,修长生之道…可你真的太上忘情么?” 殷惟郢为之错愕,接着骇然。 “你已被俗世牵动尘心,那个陈易让你心湖多次波涛汹涌,你的忘情不过假忘情而已。” 第五十五章 她心中的无明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幽精越说,殷惟郢的面目就越是苍白,她摇头否定,想从这中脱离。 “不,不,我没有!” 幽精只是不停地笑,像是嘲弄她的无知,又像是哀叹她的遭遇。 远处,传来阵阵脚步声。 殷惟郢回过头去,看见两道身影,一黑一白,口吐长舌,带着高帽,手持勾魂锁,正缓缓走来。 那是黑白无常,女冠双手双脚打颤,自己竟会在不知不觉中被七魄所侵扰,深陷入酆都鬼域之中,不可自拔! 黑白无常的脚步越来越近,要不了多久,她的名字就要露入生死簿之中。 殷惟郢慌慌张张地朝远方逃窜。 她不停地跑,不顾什么体面和荣辱,在泥路上飞奔,一路不知踩碎多少枯骨,待跨出这古战场,闯入到一片生满断肠草的林中,回过头,再不见黑白无常,才松了口气。 殷惟郢忽然感觉脚踝一抹刺痛,才发现鞋子已经被磨破了,有石子陷入其中,脚踝流起血来。 “我的名字还没上生死簿,还有转机,只要重归太上忘情之中……” 殷惟郢诵念起经咒, “得意而忘言,得道而忘情,爱恨有分,死生一度……” 她一路走,一路诵,却始终无法安静下来,四周阴风阵阵,又听见流水声,她泛起鸡皮疙瘩,以为是黑白无常又来,猛地睁开眼。 眼前是一片幽湖,岸边生有如血的彼岸花。 殷惟郢缓过神来,看向远方,湖泊中央有一独臂女子在打坐。 “谁?你是谁?” 殷惟郢下意识喊道,片刻后,她冷静下来,恭敬地问道: “敢问真人道号。” 独臂女子微微睁开一只眸子。 她没有说话,声音却响在了殷惟郢耳畔。 “通玄。” 殷惟郢听着这道号,再看她独臂,立即意识到是谁,愕然道: “你是…‘剑中通玄意,可断人间六纤尘’的…周依棠周剑甲?” 剑甲周依棠,武榜第九,江湖盛传其师祖赐言:“剑中通玄意,可破人间八百风”,可殷惟郢知道,不是“可破人间八百风”,而是“可清人间六纤尘”,江湖人嫌原来的话不够威风,以讹传讹罢了。 凡俗夫子们不能明白,后面那句话比前面那句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思绪间,殷惟郢发现那双清眸落在自己身上,直叫她心口一寒。 “晚辈见过通玄真人。” 她不住行礼。 “很多人都唤我剑甲,连山上人也是,你倒是有几分明慧。” 独臂女子坐于湖上,却不曾下沉, “有事便说。” 殷惟郢听到这里,立即交代了自己深陷酆都之事,接着问道: “敢问真人,晚辈该…如何离开这里?” 独臂女子淡淡道: “你不是早已知道了吗?” “什么…是说,太上忘情么?还请真人解惑…” 她恍惚间感到一阵迷茫,她当然知道要靠太上忘情,可是…她不停诵念,却毫无作用。 问话刚刚落下,独臂女子的身影瞬间飘渺,化作一只光蝶,缥缈地飞去林中深处。 望见这一幕,殷惟郢心中一惊,她慌慌乱乱地追着光蝶跑,奔入林中。 林中幽暗阴森,处处是断肠草,殷惟郢一望,看见处处墓碑,半掩埋在泥土里,她追着蝶,不断地跑,忽然听到了有谁在哭泣,恍惚中回过神来,发现不知何时,来到一派死寂的墓地之中。 殷惟郢深吸着气,她看不见光蝶,唯见墓碑森森如断剑矗立,坟墓上长满了兰花,弥漫着死一般的寂静。 她小心靠近面前的墓碑,仔细一看。 殷惟郢的心跳险些停住,那墓碑上,冰冷铭刻着:陈易之亡妻,殷惟郢之位! 她慌乱间后退几步,连忙去看另一个墓碑,只见那里写着:陈易之妻父,景王殷承之位。 殷惟郢手忙脚乱地又看向另一处墓碑,看见上面写着的是陈易之妻母,又看一处,是陈易之妻师,她一阵失血,恍恍惚惚地跌坐在地,手脚冰凉至极。 这片坟地,竟是景王府一家上下! 而且每一个墓碑,都与陈易有关…… 殷惟郢止不住地恐慌畏惧,眼前这一幕,仿佛在说,那个西厂千户…把她带入死的境地。 她努力诵念太上忘情法,接着看向墓里的兰花,兰花上有露珠,幽幽紫色,仿佛将人引入心旷神怡。 可看着看着,殷惟郢面色惨白。 那兰花,盛放着,像一张笑脸,不停地盛放,也不停地笑着,那露珠又像是啼泣,这兰花竟又哭又笑。 殷惟郢赶忙阖上眼睛: “没事…假的,都是假的…” 当她心稍微静下来后,缓缓睁开眼睛,又停住了,瞳孔骤缩。 那一朵朵兰花,竟然缓缓变作一张张脸,而那每一张脸,都是陈易,他又哭又笑地盯着殷惟郢看,直直盯着。 殷惟郢一声尖叫,慌不择路地拔腿就跑,她感觉身后有种力量在不断地扯她回去,把她也扯到墓地里,埋上泥土,按死在墓碑之下。 她不停地跑,双脚不停地流血,重重密林弥漫着诡异的寂静,接着,她又看到了光蝶,像是萤火虫般掠起又掠下,像是指明着唯一一条生路。 殷惟郢追逐着光蝶,发了疯似地狂奔,她不停地追,不停地赶,直至光蝶缓缓停下。 她伸出手,企图抓住这光蝶。 就在光蝶落于掌心之时,殷惟郢猛地瞪大了眼睛。 那只光蝶…兀然也变做了陈易的脸! 他正在朝着她笑,不停地笑! 殷惟郢刹时惊惧交加,慌乱间后退,却发现自己突然踩空,身后即是万丈深渊,她摔了下去。 待她再度睁开眼睛时,发觉景象再度变化。 瑰丽的大堂,三步一灯,檀木桌椅,她恍惚间回到了景王府这个家里,不觉间,殷惟郢稍稍安下心来。 忽然,屋外传来砍杀之声。 殷惟郢猛地一回头,发现一个人浑身是血,他一手提着绣春刀,一手拖着她的父亲景王,像是一路拼杀进来,他犹如鬼神,而景王却如待宰羔羊。 殷惟郢悚然一惊,只见陈易狞笑了下,一刀刺入到景王的腹部,肠子像是蛇一般漏了出来,接着,他生生砍下景王的脑袋。 而在门外,已经鲜血横流,是景王府上上下下的尸骸。 她的幽精忽然出现了,就在她的身后阴森笑道: “看吧,他不仅夺了你的道侣,还灭了景王府满门,可你…你终究无能为力。” 殷惟郢毛骨悚然,看着眼前这一幕,心湖掀起巨浪,似要破碎。 “你还帮他招魂,帮他助纣为虐,让他迟早有一日,灭你家门。” 幽精不住放声狂笑。 殷惟郢冷汗连连,不住道: “不、不!都是假的。” 可幽精的话却刺入她的心扉, “你说都是假的,可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会看到这样的景象?” 殷惟郢喘着粗气,看着眼前血海,颤声道: “因为、因为…我……” 她冥冥中有所察觉,却迟迟无法说出口,最后只能问为什么,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痴儿,还不顿悟!” 景王女听见幽精一声暴喝, “因为你害怕!你在怕他!” “招魂、招魂,把你的魂招回大道之上!” 我在…怕他…… 殷惟郢霎时惊楞住了。 原来我在怕他! 正如殷听雪成了陈易的无明,原来不知何时起,陈易也成了她心中的无明! 话音揭露出真相,一种难以言喻的顿悟感贯彻了她的心扉,几尽破碎的心湖陡然平静了下来。 殷惟郢静静地看着父亲死前的哀鸣,接着,景象变化,又一个陈易扯着父亲走了进来,又一次杀死了她的父亲,父亲又在哀鸣,而后,又是一个陈易扯着父亲走了进来…… 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陈易屠尽景王府满门, 一遍、两遍、成百上千遍! 成百上千个陈易,屠尽成百上千个景王府… 起初她的心境还有波澜,渐渐变得麻木,最后又脱离麻木,变得习以为常,就好像春去秋来,又是一春,而她的目光逐渐清心淡薄。 “得意而忘言,得道而忘情,爱恨有分,死生一度……” 殷惟郢喃喃自语。 随着这一句话,她眼眸泛起过往的一丝清明,漫漫血海之中,她好似出淤泥而不染,那血液倾泻的泊泊声里,响彻起了阵阵广陵散的琴音。 殷惟郢立于血海之中,却纤尘不染。 道门偈语缓缓浮出心湖之间, “死生一度谁无恐?爱恨两般自有分。” “若要成仙须忘我,我心不死道无门。” 须臾间,白衣女冠犹如忘我,缥缈游若登仙。 仿佛一昼夜过去,远方的天空里,响起了一声鸡鸣。 雄鸡一叫,白昼骤然降临,所有的陈易都化为了灰烬! 第五十六章 葛生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陆英不明白,师尊为什么要踏足这个籍籍无名的小村落。 直到她看到有人招魂,又认出主招魂者是太华神女时,方才有了些许猜测。 “师尊是在…送她一场悟道么?” 独臂女子平淡道: “道是自己悟的,别人送不了。” 陆英似懂非懂道: “反正师尊有在帮她吧,可是…为什么要帮她?” 周依棠抬眸眺望远方, “斩一个人的三尸。” 陆英听到这话,不免愕然。 问道求长生,斩三尸除九虫从来都是长生大道,正因如此,往往要大费周章、精细布置,以及一丝不可或缺的顿悟,其中艰难可见一斑,所以道人往往自斩三尸。 可师尊此举不为自己,竟然是为了给别人斩三尸,陆英不免既好奇又困惑。 “是谁…值得师尊这样大费周章呢?” 陆英问道。 周依棠没有回答。 陆英更被勾起好奇,摇起了周依棠仅剩一只的胳膊,问道: “是谁,是谁吗?难道是之前那个人?” 周依棠轻叹一口气,摸了摸陆英的脑袋, “嗯。” “可为什么?” “他恶念横生,罪念极重。” 陆英为之惊骇,照这么一说,像这样的人天打雷劈都不足为过,师尊竟要为他斩三尸。 “其实,他又很善良,” 周依棠眺望远方, “只是,他总把他的善良,藏在三魂七魄之下极深的地方。” 随后,她便不再开口,默默眺望。 …………………… “放出两条消息。” “什么…” “西厂千户查封玉秀庄,是为查相国大案。” 陈易淡淡道。 闵鸣闻言为之一顿,皱了皱那天然妩媚的眉头,她当然知晓相国大案的轻重,便问道: “你…想要人头落地么?” 陈易听到这女子直接的话,笑了起来道: “怎么,不想我死?” 闵鸣下意识想要否认,便听到一句气人的话。 “也是…通房不愿主子死,应该的。” 清倌人儿蹙眉瞪他,她作怒的模样不像闵宁般天公不作美要打雷,反而如水柔媚。 片刻后,她缓和了脸色,柔声道: “妾知道,你为闵宁去查了玉秀庄,她都给妾说了,千户面如虎狼,心又有百般柔肠。” “谬赞…” 话还没说完,陈易便捕捉到她嘴角笑意,回过味来, “你在骂我是衣冠禽兽?” “哪见有通房骂主子的呢,恭维都来不及呢。” 闵鸣故作无辜女子道,半晌后她认真了些,问道: “你查相国案,是为了…我们么?” 陈易随意道: “如果是呢?” 闵鸣把脸凑近了些,娇媚道: “真叫人感动,能受小女子一吻?” “不受,我跟闵宁说过,一年内不动你。” “妾愿以身相许。” 她贴近了些,陈易却把她推开了。 他冷笑道: “你想引我毁约,好让闵宁对我失望?” 闵鸣轻笑着反问: “怎么不能是妾对千户一见钟情呢?” 陈易明白她贴过来的心思,那是她对妹妹的一种保护。 许是那一晚的宽容,让这心思活络的清倌捕捉到了自己的行事风格,在她眼里,自己虽然禽兽了点,却又好歹是个人,会因失约愧疚,会有恻隐之心,她眼下极尽诱惑,不过是为了献身后能把自己的愧疚恻隐当作把柄,紧紧抓在手里。 闵鸣轻吐热息,问道: “你真能忍得住?哪怕我再度上门?” 陈易没有回答。 闵鸣忽然脸色一变,佯装惶恐道: “千户对女人没反应吧?连百花楼头牌都要不来!” 陈易扫了她一眼。 可她使劲地又说了一遍。 陈易一把凑了上去,朝那能自个儿喂自个儿的地方狠狠捏了一把。 闵鸣俏脸一白,随后涨红起来,慌慌张张地推开他,往后缩去。 “讲就天下无敌,干就有心无力。” 陈易做了个抓揉的手势,调笑道。 清倌女子红得厉害,嘀咕道: “登徒子…有本事来真的,光说不做伪君子。” 陈易只是道: “我不急,反正你都是未过门的通房。” 闵鸣整了整衣裳,缓和了下通红的面色,开口问道: “第二条消息是什么?” “大虞黄龙三年十月三十一日… 西厂千户陈尊明,悬剑斩蛟龙。” …………………… 茶馆里,到处在传言一事。 “听说了吗,那西厂千户要悬剑斩蛟龙。” “怎么没听说,到处都在传,他一个锦衣卫,怎么要把道士的活给干了?这不是狗拿耗子吗?他去斩蛟龙,要道士干嘛?” “他前些日子查封玉秀庄,几招就把冯家父子给败了,放眼京城,也是武道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馆内四处都是议论,对于陈易要斩蛟龙一事,几乎没多少人看好,毕竟是一遭狗拿耗子之事,即便真的能拿,也得大费功夫,更何况这条耗子不是普通的耗子,而是恶蛟。 自荡寇除魔日开始后,京北大江大涨三尺,弄翻了不知多少条渔船、货船,甚至还把岸边的楼房给淹塌了,闹了这些灾,蛟龙还没现身过,大伙只在水面上偶尔看到蛟影,谁都不知道,蛟龙真正现身时,到底会闹出什么来。 道士们并非全无反应,上清道的飞元真人曾亲自出手,到河道源头企图封印蛟龙,据说一场恶战之后,恶蛟一番伤筋动骨,可飞元真人却更惨,道基受创,散走了五十年的修为。 上清道修道有成的真人都无法封印蛟龙,那西厂千户却说要悬剑斩蛟龙,这谁能信? 茶馆厢房里,头顶莲花冠的独臂女子正一面品茶,一面翻看诗经,纸张平摊在面前。 陆英把碾好的茶粉放入茶盏,一面注水,以茶筅击拂,使之水乳交融,茶沫泛起,她点茶手法老道,是十足的点茶三昧手。 相较于粗放的西晋热爱泡茶即喝,大虞更像宋时兴盛点茶,故此虞人常常贬骂西晋人为西北蛮子。 而陆英眼下点茶,是为了周依棠一碗茶喝完后,能连着再喝一碗。 “师尊,他怎么要把你的活给干了?” 她一边点茶,一边问道。 周依棠意欲蛟龙走水时斩蛟龙,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此事连寅剑山的一众弟子们都并不知情,即便是陆英,也是这几天才知晓。 “不清楚。” 周依棠没有抬头,而是专心于手中诗经。 相较于周依棠的清冷,陆英却是热络性子,她自顾自道: “他是个西厂千户,没人信他能斩蛟龙,估计那条恶蛟也不信,所以他放消息不仅不会打草惊蛇,还会让那条恶蛟自满轻敌,以为京里已经无人能阻拦它走蛟化龙。” 周依棠并无言语。 陆英好奇地抬头看向诗经扫了一眼。 砰! 周依棠阖上书,仅剩的手敲了她脑袋一下, “点茶。” 陆英抱了下头,撒娇道: “只是看一眼,而且师尊不是还没喝完么。” 独臂女子旋即一饮而尽,推碗到陆英面前, “现在空了。” 陆英一阵发愣,随后不声不响地接过茶碗,暗暗偷笑了下。 刚才匆匆一瞥,自己发现师尊在看什么诗了——那不是《葛生》吗? 自己也读过,还记得里面最后两句呢。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第五十七章 好得难以想象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他要查相国案?谁给他的熊心豹子胆?!” 景王府内,景王的面容阴沉如水。 黄阁老眼观鼻鼻观心,不为所动。 见景王焦躁难安,许阁老不住说话劝道: “王爷,他要去查,必然是有后台让他去查。” 景王反问道: “许阁老,那你说他的后台是谁?不会是林党,林阁老当年也不干净,他就是靠着出卖张相国当上的首辅…那还有谁,难不成……” 许阁老吐出五个字, “是太后陛下。” 景王面无血色,失态道: “她疯了,那安家女人疯了!她把天家颜面放到哪了?!不,她连皇子都没有,甚至不算天家人!” 先皇后于庆盈十九年崩殂,次年,安氏嫁入天家为后,彼时先帝修道长生,故坊间传闻安氏与先帝虽大婚却并未圆房,而安氏也一直无子无女。 若是平常,即便是在王府里,景王也不会口出这样的狂言,毕竟事关天家颜面,可相国案牵扯甚大,他已然乱了分寸。 许阁老不住劝道: “王爷,先帝在位时,曾明言保您一生平安,想必太后陛下也会顾及天家的颜面,君无戏言啊。” 景王顿了下,突然暴发道: “许阁老,君无戏言就是最大的戏言!” 如此孟浪的话从景王之口而出,整座厅堂都似是为之一震,许阁老也有点懵了,没想到平日素好风雅的景王会如此失态。 这时,黄阁老终于开口了, “想必…许阁老不知内情。” 许阁老一个皱眉,反问道:“什么内情。” 黄阁老看了景王一眼,后者喘了两口气,勉强冷静了些,道: “许阁老是自己人,但说无妨。” 黄阁老闻言开口道: “庆盈二十六年,先太后为大虞黎民社稷祈福,参拜春薄寺,却因病崩殂,先帝大孝,悲泣三日,守孝三年。” 许阁老点了点头道: “这些我都知道。” “可阁老不知道先太后为何参拜春薄寺,先太后原来另有选择,只是…在王爷的提议下,才去参拜春薄寺。” 黄阁老一边说,一边观察景王的神色。 听到这里,许阁老为之一惊,立即明白景王为何会如此失态。 先太后之所以死于春薄寺,与景王有着脱不开的关系,再细想一步,景王岂不就是谋害先太后的真凶?! “只要相国案重翻出来,太后陛下必将王爷革籍为民,相国案如今祸不及先帝,祸不及天家,却会祸及被革职为民的王爷!” 听到这里,向来稳重的许阁老也有些慌神,问道: “那现在…王爷可有决断?” 景王吞了口唾沫,眼眸如鹰般道: “要尽早动手,那陈千户不是要悬剑斩蛟龙么?就让他斩,就在那时动手,再不动手,之后就没机会了。” …………………… 轰隆。 雷声滚滚。 世间蛟龙之属,必要与水为伴,走江化蛟,走海化龙,都离不开水,京北宽阔的水道上,立有一座大桥,悬挂于桥之下的斩龙剑,已经出现无数裂痕,濒临破碎。 一艘不大不小的木船出现在水道上,里面点了灯,船头上只站了陈易一个人,他腰间佩刀,背负一柄桃木剑,遥遥眺望着雨中水道,近几日来,水涨数尺,甚至淹上了岸。 陈易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天,这立冬后的雨格外冷冽,将近入骨,雷声之间水势汹涌,低头看去,水里已无游鱼影踪。 水势出现些许平静,却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趁此宁静的间隙,原本宽阔无人大江上,不知何时远远地飘来几艘小舟, 陈易虚按刀柄,细数江上舟船,不多不少,一共三条,观其气息,皆是五品高手,并无四品,难道四品高手景王府请不起?还是说…躲在暗处伺机而动? 陈易只是一笑。 小舟接近木船,江水愈发汹涌,桥下斩龙剑迎风舞动,似是摇摇欲坠,恶蛟即将走水。 其为千手观音的护法娑竭罗龙王后裔,水中竟似有梵音阵阵,怪不得飞元真人为之奈何,原来恶蛟以佛法庇佑,抗衡住了道法的压胜。 雷神击鼓声中,三条小舟第一条抵达木船跟前,黄六清提刀跃上甲板。 “好久不见。” 陈易道。 “之前那最后一招,果真让我大开眼界。” 黄六清笑谈起了上一回的巷中厮杀, “只是这一次,你这压箱底的招式使不了了,眼下你孤舟一座,若要弃鞘而逃,难不成要效法达摩一苇渡江?” “那招用过一次,就不是压箱底了。” 陈易摇头道, “我学到了更好的。” 黄六清闻言肃穆了几分,接着指着远处缓缓靠来的两条船,道: “武林中人,要讲武德, 如今你背水一战,在我杀你或者你杀我之前,他们都不会上来。” “当真?” 陈易的语气里多了一两分敬佩。 “如果他们上来,我立刻抽刀相向。” 黄六清说着,拔出了那长且沉重的环首刀。 陈易也不再多说,旋即抽刀,屈起手臂甩了甩。 待他活络过筋骨之后,黄六清骤然袭杀上前。 一刀势大力沉砸下来,漆黑的刀刃在阴暗天空下,如同黄河浑浊的黑潮汹涌。 陈易一刀横斩向黑潮,刹时破开汹涌刀罡,手臂微麻,接着反震侧身拧转,顺势一刀斩向黄六清的头颅。 黄六清看着这来势汹汹一刀,瞬间后退一步,却仍被这一刀划破额头,鲜血在雨中喷涌。 他抬手摸了摸额上的伤口,喃喃道:“好刀法,才不过十几日,竟更上一层楼。” 陈易平静道:“你方才没出全力,而是想要先试探我,所以被我借力反震。” 在刚刚黄六清斩过来之时,他默念上清心法,用着半秒的反应时间,做出不了借力反震的判断。 黄六清闻言双瞳微缩, “确实如此。” “再来。” 随着陈易一声落下,黄六清再度欺身上前,漆黑的环首刀在夜幕下竟显得锋芒毕露,铿然一竖斩。 许是年轻气盛,他发力是瞬间爆发,与其师傅游胥先慢后快截然不同,在陈易看到他手腕拧动的那一刻,刀刃就已经逼到面前。 陈易迎着他的刀刃一个竖斩,并不与刀锋正面撞上去,而是几乎贴着环首刀,朝着刀镡之处斩下,绣春刀要比环首刀短一截,也因此能比环首刀斩到自己之前就斩到他的手腕! 黄六清意识不对,骤然收力,身形往后一仰,陈易一刀没有斩中刀镡,反手一拍,别过刀刃,紧接着欺身向前,来上一记横斩。 黄六清猛然收腹,衣衫尽碎,腹部上划开一条狰狞血痕,再深一寸,肠子就要破肚而出,他狞笑了下,猛地撞开陈易绣春刀,接着一刀。 可这一刀慢了些,陈易退后一步,他只斩到了雨帘,半空中不知多少水珠一分为二。 黄六清看着陈易,眼里掠过不是多少思绪,游胥曾骂他不习身法,他却说有刀即可,一直以来,都是有刀即可,靠着这一刀一刀,靠着远胜于游胥的天资,他如同花关索一般横行于京城。 不知何时,江水比之前更汹涌了。 眼下江水滔滔,蛟龙走水在即,他骤然感到一种无形重压。 善泳者…溺于水。 而那背对江水之人,手中举刀。 “再来!出全力!” 黄六清喝道。 说罢,他高举环首刀,气机剧烈波动,身上衣衫荡漾如若迎风鼓动。 黄六清双脚踩入甲板,气势骤然胜起,劲道节节攀升,面容肃穆,陷入到无我的状态,他的身体放松,雨水击打脸庞,所有的真气几乎逆流而上,冲击着一个接一个的窍穴。 那所有的气力,似乎都聚集在这一刀上。 是的,就是这一刀。 他出师之日,连败近三十位江湖武夫,靠的就是这一刀。 黄六清冥冥中察觉到,只要这一刀斩下,只要这一刀将陈易以及其身后涛涛江水都一分为二,他就能…领悟到更好的东西! 那东西,好极了,好得难以想象!仿佛他近三十年来,都是为了这一刀所生,他摸索着,在脑海里推演着,一遍遍地出刀,一遍遍地斩下,一遍遍地要将江水以及眼前之人一分为二。 猛然间,黄六清捕捉到一丝明悟,他踏前一步,骤然要斩下,黯淡夜色里刀光掠过,他望见眼前天地兀然显出苍白细线,厚重雨帘为之一停,横风分道而呼啸。 刀罡磅礴如雷神击鼓,他刹时误以为这一刀为他自己所出,直到听到刀刃破碎的哀鸣后,才感受到躯体的分离,他看见这一刀将他自己连同身后的黑夜,都斩出了一道口子! 这一刀… 是这一刀… 鲜血喷涌,黄六清思绪一闪而过,临死前他瞪大眼瞳,骤然明悟。 原来我要悟的…就是这一刀! 好极了… 真是…好得难以想象! ……… 黄六清死后,陈易抽刀振血,转身面对两条缓缓抵近的小舟。 江水仍旧汹涌。 而那人背水一战,已是今非昔比。 第五十八章 剑甲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黄六清,共有常人七十年异种真气。】 一记摧风斩雨送走黄六清,陈易觉得,这是对他最大的尊重了。 两艘小舟近船,一高一矮,矮的手持勾魂锁,高的则持门神锏,两岸巷子空幽,这两人屹立船上如鬼魂。 一高一矮,陈易认出来,这是一对兄弟,因其一人持勾魂锁,一人持门神锏,江湖人称“假门神”,二人皆是五品高手,他们联手,恐怕只有四品高手才能堪堪取胜。 陈易喘了口气,问道: “是不是还有个四品高手藏着没出来?” 矮门神咧嘴笑了下道: “不用他出手,你都要死在这里。” 高门神不做言语,只是提着门神锏缓缓逼近。 陈易率先出手,先发制人。 踏起一圈雨水,陈易毫不犹豫地就朝高门神来了一记摧风斩雨。 浩浩荡荡的一刀斩来,高门神目光瞬间凌冽,这恐怖势头不可阻挡,他抬锏迎敌,骤然一挥,破空之声响起,金石交加。 高门神连退数步,不可思议地低头一看,这一刀摧风斩雨,竟然将三寸厚的精铁门神锏斩出了一条裂痕。 不止如此,他手臂发麻,虎口已然淌血。 “这人已经被黄六清消耗了气力!” 矮门神吼道,看着欺身上前陈易,挥出一记勾魂锁。 锁链破空而出,雨幕被击穿破洞,靠着上清心法,锁链抵近时陈易侧头一躲,正欲继续上前,却见矮门神拧动锁链,勾魂锁在半空中饶了个弧线,竟要缠绕过来! 陈易猛地往地上一压,低头躲过勾魂锁,而是高门神杀了上来,二者轮流交换攻击间隙,竟配合无间。 高门神狂挥门神锏,攻势如疾风骤雨般,陈易一边抵挡,一边寻觅良机,可每次寻到良机,勾魂锁都如影随形,他们二人单拎出一个都不如黄六清,可联起手来远比黄六清要棘手。 就在假门神逐渐占取上风之时,江水猛然更加汹涌,平地响起惊雷,像是要叫停这场争斗。 三人都不住为之一停,只见船头不远处冒出两个脑袋,圆圈的波浪向外荡出,一个蟹头一个虾头缓缓探出,幽青色的虾兵蟹爬上船头,模样颇为滑稽。 带头的蟹将八只脚立在船板上,未炼成人形,除去身材足有孩童般巨大外,与寻常青蟹并无分别,尾随的虾兵道行要更低上一筹,身材只如婴儿般,嘴唇时张时闭,大约是刚炼化横骨。 “几位兄弟,龙王爷要走水了,还是请去别处打。” 蟹将没法像人一般将两条腿直立,说话时只得尽力昂着身体,两只钳子相互扣起做抱拳状。 三人都被这突然登门的蟹将惊了下。 “还没化龙,就敢称龙王爷?” 矮门神哈哈大笑道。 蟹将狠狠瞪了矮门神一眼,大喝道:“日后龙王爷走水化龙,必是一番江水正神,有朝廷品秩的,你一个凡夫俗子岂敢无力?!” 矮门神被这话激怒,猛然探出勾魂锁,势不可挡之势朝蟹将杀去,蟹将看着一惊,背过身去,勾魂锁撞在坚硬的外壳上,凹陷了进去。 “跑、跑、跑!”蟹将大叫一声跳入水中, “龙王爷救命!” 虾兵蟹将骤然消失,高矮门神将目光重新对准陈易,刹时间,却见水下冒出一众虾头出来,一个个大虾跳到船上,双钳霍霍。 看着这一幕,陈易也是意外。 自己这一次本来是要借周依棠的势,没想到连恶蛟的势也一并借了。 话说回来,等会恶蛟走水,见到她时,就装着第一次见面好了。 思绪间,陈易抽出背上的桃木剑。 一剑一刀,立于雨中。 桃木剑斩鬼,绣春刀杀人。 电掣金蛇千丈,霆震灵鼍万叠,汹汹欲崩空。 江水水涨船高,那一条木船摇摇晃晃,几欲倾倒。 陈易一剑破入虾兵腹部,接着举刀敌挡矮门神袭杀而来的勾魂锁。 连番交战下,他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只知道自己的气机运转得越来越缓慢。 已经离力竭不远了… 陈易转过头,接着便看见,大桥悬挂的斩龙剑,不知何时已经碎裂。 江水再度上涌三分。 汹涌潮水之下,隐隐冒出黑影。 恶蛟要走水了! 两岸街巷,隐隐似有梵音,天色似乎顷刻暗了几分,漫天秋雨,顷刻为之一滞,却又更加汹涌地坠落下来! 大桥边上,已经出现了浑厚的黑影,那似龙的竖瞳冒着金光,刹时之间,京城水道如海上明月共潮生! 陈易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恶蛟要走水了… 可周依棠…仍然未曾现身。 想起她,陈易出现了一刹那的恍惚,殷听雪在自己心里留下了雪泥鸿爪,她又何尝不是呢…… 寒冽的雨水袭打脸上,陈易想起了诗经里的葛生,想起她雨水里撕心裂肺的哭泣。 葛生里的女子,也曾像她这样哭泣过么? 雨水砸在脸上,他恍惚间又回过神,猛然抓住空挡,抬步一刀斩向疲惫不堪的高门神。 因为矮门神的缘故,两门神被虾兵们重点围攻,而高门神更是早已被消耗的精疲力竭,他慌乱间来不及防守,迎面看着这一刀将他的头颅取下。 临死前,高门神还看到远处愈来愈重的恶蛟虚影。 陈易抹去脸上鲜血,喘了一口气。 就在这气机卸下去又重新聚拢的换气之际, 黑夜下,掠起一抹剑光。 陈易猛然拧头,汹涌江水里有孤舟,一等候许久的白衣剑客,飘飘然一剑直来! 而那白衣剑客身后,是滔滔江水汹涌,是声势浩大的恶蛟咆哮,轰轰烈烈地走蛟化龙! 杀机尽显! 陈易瞳孔骤缩,手中绣春刀松了一下,因为死亡已经降临。 远方雨幕里, 有一独臂女子远远眺望他斩鬼又杀人。 一直以来,她都最憎恶厌恨他这副模样。 杀人者刀,活人者剑。 同样一场滂沱大雨,寅剑山苍梧峰上,风吹雨打芍药花,他亲手折断了她的剑,一边听着她撕心裂肺的哭喊,一边为她撑伞遮雨。 她记得他对她的伤害,也记得他为她唱葛生。 “你要不得好死,也不能死。” 周依棠心绪清明。 她知道自己情根深重,狠亦深重。 她知道自己要让他不得好死。 所以,她要斩他三尸, 要让他不再是那个他自己! 无名指和小指弯屈交叠,食指中指并拢成剑指。 仅剩一臂剑甲以手作剑,自上而下地斩出一剑。 这一剑缓慢, 江水却事先有所预料般骤然分开,浩浩荡荡地朝两岸拍去,避其锋芒! 这一剑下… 这条恶蛟以及整条京北大江,好像都要分成两半,连同陈易也要被斩! 她还记得,那一年苍梧峰上, 葛藤花凋谢的时候,芍药花开了。 第五十九章 到底有多悲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浩浩荡荡剑罡斩出了漫天血雨,恶蛟还未来得及显出龙王残缺法身,就被从头到尾一刀两断,袭杀而来的白衣剑客猛然收力,险而又险地躲过这一剑,剑罡贯穿整条京北大江。 江中游鱼四处串动,被剑罡击中的却毫发无伤,活人剑的剑理之精纯,可见一斑。 但陈易觉得自己差点被这一剑劈死。 那四品剑客杀来之时,刹那间万念俱灭,眼前什么都慢了下来,自己突然间陷入到走马观花之中。 那时,一切静了下来,什么声音也没了,无论是假门神、虾兵蟹将、白衣剑客、恶蛟,都失去了声音,也失去了轮廓,天地间好似只有自己,以及这场大雨。 多么滂沱的大雨,沉默地下着,片刻也不停歇,雨里死了多少人,流了多少血,它也始终沉默着,慕然回首,自己失神了,以前怎么没有见过这么沉默的大雨呢? 陈易喘了口粗气,回过神来看见木船已经被分成了两半,自己站其中一半上,矮门神不知何时被虾兵们扑入水中,被淹死了。 看着这一幕,陈易感觉好像自己哪一部分被劈没了,突然消失了,在鬼门关走过一会后,有些东西不再重要了,他一时想不到是什么。 从江水中缓缓上岸,陈易浑身湿透,按了按脑袋,看了看身上残破的衣衫,一时竟没有要换掉它的情绪,猛然间,他细思一下,竟发觉自己好像不再对名利繁华有所渴望。 “这是…怎么回事?” 陈易揉起眉心。 虽然他本来就不对名利繁华有多么上心,自认自己是个抓周抓肚兜的货色,名利繁华不过是种手段。 “鬼门关边上走一回后,我是…无意间斩了上尸么?” 常常听说濒死之人会有所明悟,陈易却没想过,这事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侧过脸,随意看了眼面板,接着骇然一惊。 面板上赫然多了五十年真气,俨然是杀死黄六清与高门神二人所转化而来。 只不过,怨仇阴阳诀触发时才能转化真气,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触发了一会阴阳诀? 陈易想了一会都没想明白。 “虽然想不太明白,不过现在有两百年真气了,不仅够升阶阴阳诀,还多出五十年。” 陈易思索之后,分配了这多出五十年真气的取向。 二十年给白柳刀,二十年给殷惟郢的紫药丹鉴,剩下备用。 江水逐渐平静,陈易看见巨大蛟龙遗体被江水拍打上岸,灿金色的骊珠渐渐升起,远方飘渺踏空而去的独臂女子,将之一手接过。 陈易想到了什么,从怀里摸出灯笼,赶忙撑开点上,按照记忆的位置,朝那位独臂女子落地的地方走去。 不消多时,独臂女子缓缓落在岸边,陈易适时走出,抱拳一礼, “谢过…周真人出手相助。” 凭着朦胧的灯光,陈易又一度望见了那双眸子,清澈极了,叫人想起料峭春寒,陈易不禁恍惚失神,看着她,他就又想到了那个雨夜,想到了满山的芍药花。 独臂女子没有理会他,握着骊珠,缓步自他身边走过。 陈易转头又说了一遍: “谢过周真人出手相助。” 又一次问话,周依棠终于开口,她平静道: “顺手而为罢了。” “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陈易立即主动道。 她还是那样清寒,活像冬夜里地壳下的一点冰裂声,前世自己折断了她的剑,迫她为妻,她发誓要让自己的不得好死,眼下终于见到她,好像陡然松了一口气,只因前事皆作罢,她还是她。 现在就装作不认识她,装作第一次见她为好。 陈易心思浮起又沉,接着叫住了她: “周真人…请留步。” 周依棠侧眸看他。 “常言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如今真人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妨留下姓名,若真人有需要的地方……” 陈易话还没说完,周依棠便打断道: “直说。” 陈易尴尬地笑了下,道: “西厂千户,陈易,字尊明。” 周依棠转身而走,没有回应。 就在陈易要目送她消失在视野之际,她没来由地撂下一句, “这名字不好听。” 陈易愣了下,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毕竟是第一次见面,她并不认得自己。 夜色暗沉,不觉间,独臂女子离他已远。 周依棠停了下来,眼眸微敛, “他的确瘦了。” 方才自己没有克制好,无意多说了一句。 但大概不会有问题,毕竟是第一次见面, “罢了,他不会认出我。” 自语了一句,周依棠看向了手中骊珠, 她留着也无用,日后留给他吧。 …………………… 化解景王府的杀局,三个五品皆死,这一次景王府元气大伤,应该会消停一阵了。 回到家中,陈易脱下身上残破的血衣,而后洗漱,洗了两三遍后,披上单衣来到厅堂,发现殷听雪早早点好了茶,双手放在膝盖上,耐耐心心地等自己。 陈易把这一幕看在眼底。 那一晚,自己没有给她回答,这既暧昧又模棱两可。 等到翌日去西厂办完事,而后又从西厂回到家后,竟发现殷听雪比之前要殷勤了许多,不仅早早给他泡好了茶,还主动说要给他洗脚。 这副模样,让陈易怀疑茶里是不是有毒。 可茶里没毒。 而那一晚后,她几乎每天都给自己泡好茶水。 眼下,殷听雪迎了过来,小声问道: “要、要我给你洗脚吗?” 陈易挑了挑眉,说了句不用,接着坐下来喝了口她点好的茶水,这几天故意放下的通关文牒、婢契、银妆刀等等,她一件都没动。 殷听雪心里紧张,他喝茶的时候,目光都始终不挪开。 “这几天很乖嘛。” 他说她很乖,她脸一红,轻轻应了一声。 陈易伸手把她拦入怀里,她身段娇小,他站起来时,她头顶约莫能够到他的胸腔。 “通关文牒就在桌上,里面还有点碎银,怎么不逃跑?” 陈易笑着说道, “怎么,之前不是很会逃跑吗?” 殷听雪摇了摇头,嘴唇蠕动道: “不逃。” “那我要睡你,你逃不逃?” 陈易直接问着,松开了她,一副随便她逃跑的架势。 殷听雪不敢不回答,可她也不敢撒谎,怕被陈易抓到理由,嘴唇张了又阖,最后只能摇头说不知道。 “我已经说明白了,你早做准备,要逃要杀什么都好,反正你是要出阁了。” 她欲哭无泪,退缩了几步,就在陈易以为她要走开时,她犹豫一会后,靠近了些,温温顺顺地贴到自己怀里。 陈易搂了她一会,好半晌后才说话: “现在才这么殷勤?我觉得你以前没有当好一个妾。” “以后会当好的,行吗?天天给你端茶送水,给你洗漱浣衣,还念书给你听……”殷听雪细声细气。 “就这些?” “我会做的就只有这些了…以后会学别的。” 陈易扶着她脑袋,寒声道: “晚了。” 殷听雪打了个冷战,她下意识地要退开,可两三步后又鼓起勇气,重新贴了回来。 “你是魔教圣女,我是朝廷中人,让你暖床怎么说都是行侠仗义。” “我、我不是魔教圣女了,你不是说,魔教圣女已经死了吗?” 陈易闻言换了个理由道: “襄王府勾结魔教,你又被选为圣女,如果不是我,你就会被带到魔教去,假以时日必定心性残忍、干尽灭门之事。” 听着这莫须有的无耻话,殷听雪花容失色,而陈易已经将手探到衣角,她抖得更厉害了。 她连忙颤巍巍道: “我娘…母妃说过,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人、人是会被坏境改变的,如果我在魔教,我会杀人不眨眼,可我不在魔教,也不会心性残忍,我会当个良人。” 陈易停住了手,笑着看她,戏谑道:“哦?” 殷听雪可怜兮兮地商量道: “放过我吧,我、我会伺候好你的,你把我当普通的丫鬟,等过两年、过两年我想开了,哪怕你要赶我走,我也会心甘情愿爬到你床榻上…好么?” “现在我们不就是同一张床?”陈易调笑地反问。 “不是那个意思…” 襄王女羞红了脸,她听陈易语气有所缓和,便继续商量道: “你现在睡了我,我不会情愿的,那样你也不舒服,对不对?” “可那簪子不是白买了?” “以后…留我以后戴上……” 又一个理由被她顺了过去,陈易一时无奈,接着强硬道:“你是我的妾。” “……”殷听雪霎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杏眼噙泪。 她微微别过头,抿了抿嘴唇,贴得更紧了,陈易感受到些许酥软,以及她那忐忑不安的心,正砰砰撞着。 襄王女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像是绝望了般道: “……你要是睡了我,那多悲哀啊。” 陈易愈发觉得她可怜,没头没尾道:“怎么,银台寺也会悲哀么?” 接着,他又问道:“到底有多悲哀呢?” “很悲哀的。” 殷听雪想了想,细声道: “像是顷刻花散落一样。” 陈易爱怜地吻了吻她额头。 殷听雪以为他是答应了,以为他们达成了某种约定,正要凑前去吻他。 可陈易吻过后残忍道: “等过几天,你的顷刻花迟早是要散落的。” 殷听雪吓得煞白,白得像一把刀。 陈易把玩着妾的发梢。 怎么,她的悲哀也要属于自己么? 第六十章 是妾啊(求追读)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蛟尸被水流冲到岸边,夜色下泛着血腥气。 恶蛟的竖瞳瞪大着,还保留着死前的惊恐,而它倒映着青媒姥姥胆寒的脸。 在姥姥身后站着一男一女,男人五官线条明朗,而女子蒙着面纱,看不清容貌,挽着无需发簪的双平髻,身段美得像雁翎刀,而她正好腰佩雁翎刀。 “他竟真斩了蛟龙…” 化名“东宫艾”的男子愕然地看着地上尸骸, “李掌柜的眼光…真真出乎想象。” 东宫艾口中的李掌柜,正是开办百花楼的丝绸富商李济生,也正因如此,不少人将李济生当作了勿用楼的楼主,可事实上,李济生不过是勿用楼推到台前的角色。 大虞位于春秋古楚之地,其丝绸天下闻名,丝商多如过江之鲫,李济生能杀出一条血路,自然有所背景。 只是谁也不会想到,李济生最大的背景会是晋国陈氏。 勿用楼正是晋国陈氏布置在大虞的产业。 东宫艾身后的女子凝望着地上蛟尸,眸子里不由露出几抹艳羡。 她的武道之途遭遇瓶颈,三年久久不得突破,如此情况唯有寄希望于丹药的外力。 而那枚通髓丹,如今就差一枚骊珠做药引。 “真巧,他也姓陈。” 东宫若疏佯装无意道。 “姓陈的人有很多,难不成家妹觉得,他是我们远房?” 东宫艾随口道。 女子没有回答,她只是慢慢靠近蛟龙尸骸。 “他能斩蛟,难不成是道武双修?” 男子看着蛟龙猜测道。 青媒姥姥闻言,刹时惊愕连连。 陈易从一介营私舞弊之人突然显露出一身武艺,就足以让她为之诧异了,如今的斩蛟之能,更让她惊愕万分。 除极少数门派以外,道武不双修是世间常理,可这千户不仅是五品武夫,更能斩妖除魔,单单是其中一件还能理解,可他却既是武夫,又能斩妖除魔! 武道与道法,哪一条不是艰难险阻之路,他连三十岁都不到,却像是磨砺了数百年一样,青媒姥姥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天资。 青媒姥姥不知如何去形容这种天赋,想说什么却一时词穷,只能说: “少主,此子竟如此可怕…” 东宫艾微微颔首,严肃道: “假以时日,这个陈千户未必不是下一个‘一念纤尘’吴不逾。姥姥,他…可否有什么弱点?” “…好色。” 东宫艾闻言点头道: “既然如此,就让清心舫的花魁来…” “花魁怕是…不顶用。” “哦?他眼界何其之高?” “非也,非也。” 青媒姥姥这句话,轮到东宫艾错愕了。 姥姥犹豫之后,吐字道: “他似乎有…龙阳之好。据我所知,他一直纠缠着闵姑娘女扮男装的妹妹闵宁…对闵姑娘却无甚欲望。” 东宫艾吓了一跳。 放在一般的见过诸多花样的高官地主身上就罢了,可一个崭露头角的青年才俊竟然有这等喜好?! 真是…特立独行,不愧是天纵之才。 “那么,找几个男伶……” 男子缓过神来后道。 青媒姥姥正要点头,东宫若疏却突然开口, “大虞京城这烟花之地,他什么绝色没见过?却单单就纠缠一个女扮男装之人,这难道没有疑点?” “…说得在理,恐怕一般男伶他看不上,实在可惜、可惜…” 突然,东宫艾反应过来,问道: “等等,你是说……” “倘若情报不错,他所求的,是英气却不失女子味的姿容。能胜任者,恐怕少之又少,不过……” 东宫若疏停了一停。 男子好奇地看着这个长房之女。 “既然如此,那便投其所好。” 东宫若疏嫣然一笑,拍了拍手道: “那闵宁能女扮男装,我不能扮得?” ………………… 这些天对殷听雪多有欺负,偏偏她百依百顺,捏住自己的性子,又是新纳的妾,这样的人儿最教人忍不住怜惜,陈易起早,小赏她的睡颜,同周依棠的相比,她眉宇过于脆弱,宛似深秋的脆弯秸秆。 将妻与妾相较,是男人的天性吗?陈易可笑地自问。 “像是顷刻花散落一样。” 片刻后,陈易嘀咕起这句话。 原来,少女的处子就像顷刻花一样。 陈易想过她脆弱,却没想过她会说出那样的话。 昨晚自己没有动她,只是撂下了狠话,说她肯定要圆房出阁,她临睡前使劲哀求,自己都没有答应。 殷听雪总是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可陈易总有一种预感, 顷刻花总要无可奈何的散落,那日子好像越来越近。 想到这里,陈易为她掖好被子,摸了摸少女的脸蛋,还探进被褥里占了不少便宜。 临走时,陈易爱怜地吻了吻她额头。 他离开不久,殷听雪便睁了眼。 她其实早就醒了,那时迷迷糊糊的,感受到陈易对她又亲又摸,她也没什么反抗,只是下意识在被褥里缩紧身子。 殷听雪洗漱过后,摸了摸嘴唇,走入书房内便看到通关文牒、银妆刀、还有婢契…这些都是他故意留下的,她都知道。 她一个也不敢动。 只要挪动了一下,他就会把自己抛到床上去,不管不顾地要了她。 她不能逃了,逃了肯定会被他捉到,到时候他还会对她做更可怕的事——某一晚他曾威胁过,把她永远关在小黑屋里,困入黑暗里,只有他进门的时候才点灯,而他进门要做的事就是同房,这样的话,每天被黑暗折磨的她,就会一天到晚盼着同房。她不能逃了。 “真傻。” 殷听雪捏着手指喃喃, “像是雏鸡守着蛋壳一样。” 她觉得她真傻,既不敢不管不顾地逃走,又不想像妾一样同房,反而想着能糊弄着他守住清白身。 先前那几天,听他说愿意带她回银台寺的时候,她是真的开心,觉得他真的变好了,可直到晚上的时候,才明白他这段时间的照顾带着浓烈的情欲。 “他为什么要这样呢…” 襄王女喃喃问着,委屈得难以言喻。 只是抱着一起睡,只是时不时亲一亲,只是自己低眉顺眼地服侍,难道还不够吗? 他非得要这样做吗?为什么呢?就因为自己是妾么?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地看向了那些象征着自由的东西,想要伸出手,却又被刺般停住。 她连忙转头看向周围,恍惚间竟以为陈易在某个地方窥视着自己,下意识求饶道: “我不是故意进来,你饶过我这一次……” 待发觉不过是虚惊一场时,她再没有心思,转身离开了书房。 殷听雪缓过神,回到卧房缩入被褥里。 “清白身…留着、留着清白身又有什么用呢?再等两年,难道他就会放过我…不可能的,他不会等两年,即便等了也不会放过……与其如此,” 少女拾起她那可怜决绝,自语道: “倒不如,他想要,就给他罢!” 她喘了几口气,接着无意间在被褥里嗅到了那人的气息,悚然一惊。 他们一直都睡在一起,被褥有他的气息并非罕有之事,她只是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不再排斥了。 再回想起来,她已经跟他亲了多少次了,又被他搂过多少次了?即便羞涩厌恶,可也不再排斥了,即便她不喜欢他,也恨他,可他们已经形成了某种别扭的关系了! 这种关系是什么呢?是什么呢? 缩在被褥里,殷听雪恍惚失神。 她噙起了泪,随时都会啪嗒啪嗒地落下去, “清白身…给他的话,他会…对我好些吗?” 她像是宽慰自己般自言自语道: “会的吧,他说过会带我回银台寺的。” 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没人回答她,只有毫无生气的沉默,像是那时的银台寺,深秋的风蔓延着死寂味。 莫名其妙地,她想到那种关系是什么了。 她忽然之间悲从心来,发疯地喊道: “我是妾啊!娘,听雪是妾啊!” 她哭了起来, 最无助的时候,她想到了母亲,可母亲早已不在了。 第六十一章 顷刻花散落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黄昏时分,陈易回到家里。 推开房门,殷听雪没像之前那样坐在厅堂里,陈易四处环顾了下,找不到少女的身影。 他莫名心紧,接着快步走向书房,发现桌上的婢契不见了。 她终于逃了吗? 寻不到她的身影,陈易怅然若失。 片刻后,陈易露出一抹狞笑。 她终于逃了! 陈易转身走出书房。 他来到厅堂,正要大步推门而出,却兀地止住。 “…你在找我吗?”身后传来少女小心翼翼的声音。 陈易回过头,看见殷听雪捧着茶小步小步地走过来。 “你去哪了?” 陈易问道。 “给你点茶,喏,喝吧。” 仇家把茶捧高到他面前。 陈易接过茶碗,茶汤水乳交融之色,他扫了殷听雪的面色,而后喝下茶汤。 润滑的茶水入口,陈易把茶碗放下,她接过茶碗正要走,陈易却一把勾住了她的腰, “桌上的婢契哪里去了?” 殷听雪打了个寒颤,接着扬起脸看他: “我…我烧了。” “哦,你想逃跑?只不过做到一半,想到我回来,来不及逃,还主动给我点好茶水,怕我追究…心思真多啊,小狐狸。” 陈易阴险地说着,把她揽得更紧了。 “…不会逃了,别的东西,我都没动,我说了…会一直伺候你。” 殷听雪没有抵住他,而是贴到他怀里,怯怯说道。 陈易讶异地看了她一眼, “那你为什么……” 殷听雪低垂下眉眼,像是不知要怎么回答他,她一直都怕他,睡梦里都会发抖。 陈易想要她,她明白,所以她只烧掉了婢契,其他一概没动, 她要给陈易一个理由,一个能够睡她,睡她以后又会对她好些的理由。 或许,这也是她最后的…一点过分反抗。 陈易搂着仇家,以很平淡的语气说道: “不说那就是默认了。即便你真不想逃跑,可你烧掉了婢契,也算是逃了一半了,说真的,我就等着这一天,好好报复你,让你好好哭一场。” 殷听雪又羞涩又惊恐地看了他一眼。 “今晚你就好好等着就是了,至于之后你不喜欢我也好,恨我也好,那又怎么样?” 陈易戏谑道。 说这样残酷的话时,他自己都有些不寒而栗。 出乎他意料的是,殷听雪抖了几下,却没有挣扎,只是依在他怀里缩了缩,末了轻轻一句, “…嗯。” 陈易愣了下,她这是承认了,她肯定了自己这番要她同房的无耻话。 “…你买的簪子,我看过,很好看,” 她轻颤着,柔起嗓音主动道: “我等会就试试,以后就可以盘发髻了,像我娘一样。” 她说着释怀的话,却眼角噙泪,说不上的委屈和凄婉。 “嗯…我帮你盘。” 陈易尽量温柔道。 搂了她好一会,她轻轻推开了,把茶碗拿去洗,洗过茶碗之后,她来到卧房,便看见陈易早早地就坐在了床榻上,笑吟吟地看她,她打了颤,眸里掠过绝望,却也朝他温温顺顺笑了下。 陈易正要搂过她,殷听雪却戳了戳他的衣襟,轻声道: “…给我买串糖葫芦好吗?” “糖葫芦?”陈易不明所以。 “嗯,买串糖葫芦回来吧,然后我去洗澡,你也去洗澡,接着就…同房。” 殷听雪生怕他拒绝似的,声音很轻。 陈易想了下,点了点头,并没有追问。 目送男人的身影远去,殷听雪深吸一口气,接着把脸埋到被褥里,蜷缩了好一会后,才站起身来,有些恍神地去洗漱。 娘在让她做不愿意的事的时候,总会叫下人给她买根糖葫芦,就像喝苦药往往会配上陈皮蜜饯一样。 殷听雪想吃一根糖葫芦,像过去一样咬开脆皮,含住那酸酸甜甜的滋味,糖葫芦没法带走出阁的苦,可至少他吻自己的时候…能甜一点。 这不过是…少女面对出阁时,自己给自己的小小安慰。 洗漱过后,陈易把糖葫芦买回来了,殷听雪接到手里,小心咬开脆皮尝到了甜味,这时,她终于开心地笑了。 她一颗颗地吃着,当陈易回来时,她还剩两颗。 “要吃吗?” 殷听雪举起糖葫芦,垂下眼睑, “我们…一人一颗,夫君。” 她还是头一次叫他夫君,陈易心里一颤,缓了缓后笑道: “怎么,想搞怀柔这一套?” 陈易倒也不客气,取下其中一颗糖葫芦,慢慢吃着。 两人几乎同时吃完糖葫芦,看着殷听雪,陈易喘起了气来,又怜惜地苦笑一下,轻轻吻了下殷听雪的额头。 “…答应我…答应我三件事。” 不知是不是因为害怕,襄王女的呼吸急促起来,可她还是鼓起了勇气。 “哦?什么?”陈易好奇道,她这一次不是询问,而是主动要求,“说吧。” 殷听雪轻轻伸出一根手指: “以后…不要欺负我。” “不答应。” 少女僵了下。 陈易玩味地看着她。 “不、不要折辱我…” 少女的嗓音在抖。 “不答应。” “你…怎么什么都不答应呢?怎么能这样呢……” 殷听雪喘着气,她颤颤喃喃,杏眼噙着泪。 “因为你是我的妾。” 一句话,就把殷听雪的话堵了回去。 殷听雪听着这残忍的话,有些恍恍惚惚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 她害怕自己,却只能尽量温顺地依偎在自己怀里。 这一点,陈易知道。 按大虞律,妾室是属于夫家的,一切都要给夫家支配,所以,她一开始就没有提条件的资格。 “还有一件事,但说无妨。或许我心情好,就答应了。” 见她泪在打转,陈易不住柔声道。 殷听雪“嗯”了一声,缓了一缓,深吸一口气,哀求道: “别…别伤害我。” 陈易伸出手,轻轻搂住这个慌乱的少女,下巴贴在她发颤肩膀上, “别害怕。” 不一会后,陈易伸手解开她的衣裳。 殷听雪已经失神了,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配合着。 出阁的日子到了,想到这,殷听雪就脑海一白,呆呆的,直流眼泪。 浑浑噩噩间,思绪飘忽,她仿佛回到了银台寺里,看见年幼的自己不解地看着母亲,询问名字的来历。 “娘,为什么要给我取这个名字呢?” “不好听吗?” 母妃放下佛经,笑着看她。 “好听…可是为什么是听雪呢?为什么不是捉雪、看雪?…听着这些…转瞬即逝的小白花么?” 看着落雪纷飞,她很喜欢这个名字,可她却不明白缘由,困惑地看着母亲。 “这里面有禅。” “什么是禅?” “雪是顷刻花,你看着它,只能看到它的色相,你把它捉在手上,会发觉它转瞬即空,可色既是空,空既是色,见所空非空,见所相非相,这便是禅,不能捉,不能看,只能听。” 母妃耐心地给她解释着。 “娘…我不太懂欸…” 那些话,对她来说,太深奥了。 “那你只要记得,雪是顷刻花…顷刻花,顷刻散落。” 母妃温声说着,轻抚她的脑袋,这时,床榻上的男人也轻抚着她。恍惚间,母亲的身影好像跟他重叠在一块了。 殷听雪下意识搂紧了他。 “是这样呀,多美啊。” 她像着小时候一样,小小地发出一声感叹, “娘,雪…雪是顷刻花呀。” 而后,她便安静下来了。 她曾静静地听着雪落,此时也静静地听着顷刻花散落。 他进来了… 那像是…顷刻花散落的声音。 她听到了, 原来…是这么悲哀呀! 第六十二章 爱怜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陈易醒了,垂下脸便看见她脸上干涸的泪痕。 怀里的殷听雪还在熟睡,眉头轻锁着,或许在梦里都在慌乱忧愁。 陈易转过头看向面板。 【怨仇阴阳诀(超品)(小有所成)】 【你终于与仇家结为道侣,彼此交融,你曾经恨她,眼下更多的却是爱怜,而她虽不爱你,却也已经无法离开你,你们彼此纠葛,如同葛藤。】 【道种凝结,奖励两枚真元,真气转换率提升。】 看着面板上的文字,陈易却没有多少欣喜可言。 按理来说自己理应欣喜,然而,殷听雪昨夜的姿容仍旧回荡于脑海。 “唉。” 陈易叹了口气,低头看向熟睡的少女,摸了摸她干涸的泪痕,心绪复杂。 昨晚的时候,她起初闷着声,死死抿嘴,不说话。 陈易便重重地欺负她,一点情面都不给她留。 她就是那样,总有些可怜的决绝,而自己总善于摧毁这倔强。 第三次时,她被折磨得忍耐不住,不自觉地央求了声, “不要。” 话音落下,陈易便慢了下来,温柔地吻她。 后半夜歇息了一会,一看见他迎上来,她就发抖,畏畏缩缩的,最终说出了除不要以外的第二句话: “疼,你轻些。” 陈易吻住了少女,末了唇分,轻声道: “嗯。” ……… 回忆着昨晚,看着怀里的少女,陈易发觉自己的思绪复杂得难以想象。 自己不是没有那种终于让仇家出阁的快感,可却只有一点点,更多的是难以言喻的哀伤,好像某个时刻,殷听雪的哀伤也感染了自己,她那种悲哀的依偎抵达了心扉,还记得完事的时候,她已经有点脑子拎不清了,失魂落魄的。 “…你…满意了吗?” 她失力地贴在自己胸腔上。 “嗯。” 那时,自己搂住她满是汗水的肩头, “怎么了吗?” 疲惫不堪的她不知哪里挤出了力量,又惶恐又激动地哀求道: “那你答应我,一定要…答应我、求求你答应我,对我好些、对我好些! 别、别伤害我….第一次、第一次给你了,我什么都没了…你不要伤害我…好不好,好不好?” 自己被她的话震了下,想回答的时候,她双眼阖上了,困倦地睡了过去。 看着怀里的襄王女,陈易不禁吻了吻她的额头。 说起来,自己吻她额头要比吻她的唇要更多一些。 这是为什么呢,唇不是应该更吸引人么, 陈易莫名疑惑起来。 按理来说应是这样的,对闵宁、对闵鸣,自己都吻过她们的唇,却不曾吻过她们的额头,难道是她们不够好看么?不,她们同样好看得要命,或许自己以后也会吻她们的额头,只是之前没机会,可这么久以来,自己却独独吻殷听雪的额头。 陈易回忆着那种胸腔紧缩的感觉,寻觅着答案。 怀里的殷听雪细细呼吸着,嘴唇嗫嚅了下,发出无意识的声音, “不要…” 陈易下意识地搂紧了她,接着猛然一惊,垂下眼眸,看着怀里可怜的少女。 自己找到了答案,苦笑了下, “怎么,我原来对她有这么多的爱怜么?” 即便自己早就意识到自己爱怜她,跟她在一块的时候,心紧的次数要比跟别的女子一块时更多些,可实在没想到,伴随着心紧而来的,是巨大得无法抑制的爱怜。 陈易搂紧着她,殷听雪似乎不舒服,无意识地推了推,可半晌后又不挣扎了,安安分分地睡着。 心绪复杂之下,陈易阖上眼,慢慢等她醒来。 不知过了多久,待到将近正午时分,怀里的少女才嘤咛一声,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她睁眼看见面前男人时,僵了那么一下,片刻后还是缓了下来。 “醒了?” “…嗯。” 殷听雪应了声。 “…我去做饭,然后给你挽发髻,抛家髻怎么样?挺适合你。” 陈易柔声问道。 “都行的。” 听罢,陈易搂过她一会后,站起身来,随手披了件单衣,正准备离开。 “等等…”她叫住了他。 陈易转过脸看向她,问道: “怎么了吗?” 殷听雪坐了起来,被褥盖住娇小的躯体,弱弱地看着他。 她嗫嚅了一会,声音很轻地问道: “说好的…对我好些……可以吗?” 她不是问记得吗,而是问可以吗,看来她心里慌乱得很,始终怕自己欺骗她。 “那你也乖些。” 陈易说罢,吻了吻她额头。 “嗯” 殷听雪轻声应答,接着看他要起身,赶忙拉住袖襟,怯怯地提醒: “你还没说可不可以…” “可以。” 末了,陈易又吻了她额头, “…我其实很喜欢你” 她微微一怔,有些恍惚地看着自己。 这时自己又感觉到那种胸腔的紧缩。 陈易转过身,去向了厨房。 把地窖里的食材拿出来洗干净,处理好,生了火后,陈易开始炒菜。 一边做着饭,陈易一边想着殷听雪那恍惚的神情。 自己那番话或许都出乎了她的预料,说起来,自己说出那番话的时候,心里竟愧疚得不行,就好像面对周依棠时候一样。 “畜生啊。” 陈易随口骂了自己一句。 做好饭端上桌,陈易去洗漱了一遍,回到卧房,看见早已洗漱过的殷听雪正在拎着簪子看。 “喜欢吗?” “…很好看。”殷听雪没正面回答。 银色的簪子在她手里折着光。 陈易走到身后,拿起梳子,要给她打理秀发。 “主人,你会吗?” “当然。” 于是,她坐直身子,任由陈易打理。 挽起她的秀发,陈易摆弄的手法轻车熟路,不一会便拿起发髻定型,末了捏了殷听雪的脸蛋,她没来得及躲。 铜镜里,两鬓抱面,状如椎髻的抛家髻便成型了,温婉的发髻愈发衬出少女的柔弱。 陈易轻声道: “出阁了,要取字了。” 她之前没圆房,也没到二十岁,所以还没取字 殷听雪微垂眸子。 取字… 她不想取字。 取字就好像被打上属于他的烙印一样。 不过,她最后还是乖乖地说: “那就…取字吧,取字好了,你想取什么字?” “字要跟名有联系,那么…” 陈易看了她一会,戏谑道: “雪奴、听奴?” 殷听雪打了个寒颤,猫似瞪大眼睛瞧他。 陈易最后柔声道: “那么…银台,银台怎么样?你喜欢吗?” 是银台寺的银台呀。 殷听雪闻言,勾起嘴角笑了下,点了点头。 陈易揉了揉她的脑袋, “饿了吧,去吃饭吧。” 她起身前,又问了一次, “真的…不伤害我吗?” “嗯,傻瓜。” 第六十三章 剑甲跟他什么关系?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离家出门的时候,最后一场对话是这样的。 “以后不用叫我主人了,喊夫君、相公、官人都行。” “那…直接喊你名字呢?” 他说的这些词,殷听雪其实哪一个都不想喊。 “也可以。” 陈易同意了。 走出庭院,陈易吐出一口气,感受到立冬后的凉风,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将近过冬了。 陈易这时终于看向面板,朝着两门功法分别注入二十年真气。 【经过二十年的努力,你以掌握了炼丹诀窍,捕捉到了天地玄黄之气,注入丹中,尽管丹道漫漫,可紫药丹鉴对你已经毫无意义。】 【紫药丹鉴(圆满至臻)】 【二十年春秋,凭着你对刀法的领悟,即便是白柳刀修行起来也事半功倍,你隐隐约约间在白柳刀中捕捉到一丝明悟,意识到那正是黄六清临死前将要领悟的东西。只要继续摸索,或许能创造出什么。】 【白柳刀(登堂入室)】 “又会是一门新功法?收获不错。” 陈易笑道。 不过,陈易看了看仅剩的十年真气,并没有将这备用的真气全部梭哈进去。 注入功法之后,陈易看向了面板上新展开的天赋树。 那是一颗虚幻而古老的苍天巨树,如同逍遥游中所说的上古大椿。 陈易看向阴阳诀带来的两枚真元。 阴阳诀双修一个月便能凝结出一枚真元,而每枚真元,都可以注入到这虚幻的大椿之上,让其某一部分凝实。 每位炼气士、修道者都命有大椿,只不过他们无法直接看到,只能隐隐约约感知,一步步地摸索,渡过时光长河,故此大椿也被称为长生桥。 眼下能大椿的最底部,能注入真元的只有三条根须,分别是“筑固道基”、“初开洞府”、“以炁御物”。 毫不犹豫的,陈易把第一枚真元注入到“筑固道基”上。 随着真元注入,陈易陡然间感觉周身窍穴在微微扩张,天地间的元炁涌入其中,全身周转,而后被一口气吐出,如此往复,生生不息。 如此一来,陈易意识到,自己已经可以通过元炁来使用道法。 尽管由于武夫真气的关系,在身上周转的元炁远远不如寻常道士,更比不上那些天赋异禀的凤毛麟角。 “得想办法弄些道法才行,不然接下来可无法对付走火入魔的林阁老,也无法应对涂山出世。” 陈易思索着,接着看向了另外两条根须。 初开洞府,顾名思义就是在体内丹田处开辟一座无形洞府,进一步地容纳天地元炁,在后面甚至自行构造一处小天地,如同佛教所说的一花一世界。 然而有利有弊,开辟洞府后,府内心湖成型,若一招不慎,便容易走火入魔,心湖波涛汹涌,这也是为什么炼气士格外讲究静心养神,甚至太上忘情。 眼下不是安心修道的时候,陈易思索了下,目光最后落在了“以炁御物”上。 以炁御物,简而言之便是御物术,虽说其不止是御物术这么简单,可眼下这个修为,能做的就只是御物。 武夫厮杀,一看境界,二看兵器,一寸长,一寸强,几乎是江湖上不朽的道理,而陈易估计,以炁御物能让自己的武器脱手三尺,能极大幅度地扩大攻击范围。 “感觉像是…飞剑…” 陈易想了想后,眼前一亮。 试想一下,飞剑杀人,一息之间取敌头颅,到底有多帅? 强不强不重要,帅就完事了。 片刻后,陈易看向了腰上的绣春刀,摇头失笑道: “不过,应该说是…飞刀。” 最后,陈易还是将那枚真元注入到了以炁御物之上。 ……………………… 陈易一踏入西厂,吴督主便迎了过来。 还没等陈易反应,吴督主便双手抱拳,倾佩道: “恭贺陈千户悬剑斩蛟之功。” 陈易愣了下,接着便反应了过来。 “斩蛟的并非是我,而是…” 话还没说完,吴督主便反问道: “这是什么话?你悬剑斩蛟在京里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京北大江附近的百姓更是看到了蛟尸。你功绩有目共睹,这还谦虚什么?太后陛下都要见你,等会跟我进宫。” 西厂千户悬剑斩蛟,早早便是茶楼酒肆的一桩趣闻,起初谁也没有当真,可今日一早看见被劈成两半的蛟龙尸骸,谁还敢当成一桩趣闻?消息灵通的说书先生,一大早地就敲着快板编起书来了,几言几句,听得人好不畅快。 斩蛟之事,别说是他们这些凡夫俗子了,道士们那里也传了开来,而掌管喜鹊阁的太后,更是翌日一早就得知了此事。 地龙烘得诺大的殿宇暖热一片,安后等着吴督主带陈易上景仁宫。 “嬷嬷,他真有斩蛟之能?” 安后皱眉道: “将蛟龙一分为二,哪来这么大的杀力?” 寻常凡夫俗子见了蛟龙尸骸,信了千户斩蛟也就算了,可安后身居高位,见过不知多少能人异士,却未曾听闻有一个全然不通道法的五品武夫能斩杀蛟龙。 “娘娘不信他能斩蛟?” 无名老嬷问道。 “如果他真能斩蛟龙,难不成他是玄天上帝下凡渡劫来了?” 安后冷笑道, “他背后定有高人相助。嬷嬷,查出来了吗?” “是…” 无名老嬷顿了顿,接着吐出让安后瞳孔一缩的话, “寅剑山剑甲,江水里尽是她的剑意。” 安后的眼睑跳了下,低声道: “真是武榜第九…剑甲…通玄真人周依棠?” 无名老嬷的话,听上去远比陈易斩蛟更合情合理,可思索下去,却远比前者更细思极恐。 所谓武榜在两百年前不过是其中某些好事者所列,当年的天下第一“一念纤尘”吴不渝就对此嗤之以鼻,江湖上举足轻重的老前辈如此,大多后生也少有拿榜说事,只是沧海桑田,时过境迁,一位极有分量的道家天人接过武榜,对武榜持不屑的少了大半,而吴不渝自叛出上清道后,愈发走火入魔,再难复初年滴水不漏的圆满心境。 而后百年转瞬即逝,当阳湖一战,当时是后起之秀,如今是天下第二的“真天人”许齐硬生生锤断吴不渝养气洗意多年的剑势雷池,将后者冲霄的剑仙气象连同天下第一的名号打得粉碎,老剑魔自此流落凡尘,不知所踪,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大家们对武榜也再无腹诽。 而今的武榜前十,每一位都是朝廷要郑重对待的存在。 “娘娘,许天人曾言周剑甲有剑仙气象,倘若真是剑甲斩了蛟龙,虽不足为奇,可是…” 无名老嬷很久没有感到一丝胆寒了, “…剑甲为他斩蛟,那么剑甲与他…到底是何关系?!” 可现在,老妇不住地缩了缩。 即便她压阵京城、立于龙脉之上,可借天地之势、大虞气运,攀至一品宗师之境,可倘若剑甲真正拼死杀入宫中,她只有七成的把握能拦下剑甲。 陈易竟然能请动一位剑甲斩蛟…… 今日能斩蛟,明日…是不是就会屠龙? 无名老嬷下意识地多想了一步。 这不仅是因为多年供卫皇城带来敏感,更是因为…安后还在陈易身上种下了奇毒。 倘若日后陈易重创乃至身死,剑甲拼死仗剑寻仇,无名老嬷无力阻挡,那么她…又会怎么报复安后? 安后沉吟不语,片刻后妩媚一笑道: “嬷嬷关心侧乱了,数个月前,他不过一无名小卒,而剑甲多年以来在寅剑山上闭关清修,他又能与剑甲有何关系? 以本宫来看,不过是意外一场。按理来说,怕是除了前晚以外,两人都并未见过彼此一面。” 安后站起身来,老练沉稳道: “何必担忧剑甲,他身有奇毒,除了本宫以外,谁又能解?左右他也逃不出摆布。” 听着安后腹有乾坤的言语,无名老嬷心安了几分。 话音刚落,说曹操曹操到,陈易和吴督主的身影便远远出现在了宫门外。 凝望着陈易,安后垂眉思虑,纵使方才她如此沉稳,可此刻眼角里仍旧掠起一丝异样。 那是忌惮。 第六十四章 敢要挟本宫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来到皇宫,待宫女通报之后,陈易跨入景仁宫,跟着吴督主跪了下来。 “起来吧。” 安后淡淡道。 陈易站起身,便迎上了安后如刀的眸光。 “悬剑斩蛟龙,陈千户果真威风。” 安后不咸不淡地开口道。 陈易听出了其中的端倪,正要开口,吴督主便出声道: “回太后娘娘,千户斩蛟之事,眼下市井里都传了个遍,这一回,娘娘可不要吝啬,重重赏他。” 吴督主的语气真诚,听不出半点违心违意,不止是陈易,连安后也是一愣。 安后原本想随口旁敲侧击,敲打出陈易跟剑甲的关系,最好陈易自己和盘托出,可她实在没想到,吴督主的性子竟然会这么直,一下就坏了她先前的打算。 “吴督主这么着急请赏,看来真是天大的功劳。” 安后顺势笑了起来,接过话道。 也罢,正因他性子直,所以他忠。 一百个虽忠但直的人,总比一百个虽慧却反的人要好。 “娘娘,” 陈易第一次称呼她娘娘,还有些不适应,但还是继续道: “悬剑斩蛟之事,不过是…” 安后眼眸微亮。 陈易没有抢周依棠功绩的想法,可话刚刚脱口,却又想到此事关乎到周依棠,或许会给她节外生枝,便一时不知如何说下去。 见陈易停住,吴督主便直接笑道: “陈千户,再谦虚可就是伪君子了。” “吴督主这话说得有理。” 陈易接过话道。 安后眸光暗沉下来,心里冷笑不已。 这陈易话说到一半意识到不对,才停了下来,分明就有所隐瞒。 这点道行还想在本宫面前摆弄?还想糊弄过本宫? 安后面色不动,含笑道: “不曾想小小一个西厂藏龙卧虎,既有闵贺之后,又有不世出的斩蛟千户。你斩了蛟龙,除了一害,本宫自是要赏你,只不过,我大虞岂只恶蛟一害?” “敢问娘娘还有几害?” “林中有虎,朝廷上却是伥鬼横行,这是一害。恶蟒盘水,假意为国定安,实则害人害己,这又是一害。” 安后的嗓音似水温婉, “陈千户,天家还得等你来除害啊。” 陈易面色不动,心里却波涛汹涌。 安后所说的两害分明就是林党和定安党,她眼下无疑是在催促自己赶紧重翻相国案。 眼下重翻相国案,对于临朝称制的安后来说,自然是个好时机。 林阁老成仙在即,日渐失去对林党的管控,而景王府被查玉秀庄,后又死了一众高手,颜面尽失,元气大伤,二者都是最薄弱的时候,自然是安后剪去两党,完全执掌朝政的好时机。 可问题是,安后用来剪去两党的刀,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食人君禄,为人臣子,臣自然义不容辞,只是臣还有个不情之请。” “但说无碍。” 陈易深吸一口气,郑重地当面要求道: “还请娘娘…护臣与臣家眷安全。” 他不会为安后一句没有明文的口谕,没有任何保障地就去送死,他不是文人,不想再绕那么多弯弯绕绕地旁敲侧击,既然眼下吴督主也在场,那就直接提出要求,让吴督主做个见证。 那威仪的眸子掠过不易察觉的愠怒,安后仍旧笑吟吟道: “这是自然的事,本宫难道会让你跟你家眷断一根头发?你说这话,倒显得本宫不近人情。” “望娘娘恕罪,臣一时惶恐。” 陈易不动声色道。 “那便回去吧。” 不久之后,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景仁宫,安后彻底冷下脸来, “好大的胆子,狐假虎威也就罢了,还敢要挟本宫。” 无名老嬷适时走出道: “娘娘看出什么来了吗?他真是狐假虎威?” “方才我问他的时候,他如此犹豫,无非是因为他与剑甲其实并无关系,想要扯虎皮做大衣,才故意闭口不答。” 想到这里,安后安下心来,如今她无需担忧什么剑甲,只管按原来的谋划行事便是了,她轻蔑笑道: “纵使有关系又如何?剑甲的剑不过问道,天家的剑却受命于天,她要问的道就在天那里,她活人剑纵是能救十人百人又如何?天家的剑却御四海而安八方,一念之下,杀成千上万人。” 说过之后,安后收敛起了笑容,从桌案上拎起一张密旨。 “嬷嬷拿着吧,勿用楼的那位陈氏女来了,你依着上面的意思行事,安排他们相遇,不要让他们发觉其中异样,若果可以,最好让他们生死纠葛,戏本里的同生共死,最是能动人情弦。” 无名老嬷收下密旨,应了声是。 安后转过脸,踏出景仁宫,似是睥睨整座京城,几许冷笑着说: “要过冬了,倾国倾城色的长房独女,怕是比这景仁宫的地龙更能暖床,更何况兄妹情深,彼此贴心呢。” ………………………… 走出皇宫,陈易眉头紧锁。 太后的安排,几乎打乱了自己的计划。 自己还想接着相国案一步步地消磨定安党,却不曾想太后竟会如此急功近利,要求自己尽早彻底重翻相国案。 “陈千户,太后陛下今日心情不错,准是惦记着你的功绩。”吴督主随口恭维道。 陈易随口应了句谬赞,这些恭维话听着高兴,可他不知为何心无波澜。 他转头看向吴督主,开口道: “先不说这些,还是办正事吧。” “什么正事?” “相国案。” 话音落耳,吴督主眼眸肃穆。 “你想怎么查?” 吴督主问道。 “从群臣查起,把事情闹大,快刀斩乱麻。” 陈易直接道。 “万万不可…相国案牵连甚广,若是如此,群臣必要进谏参你。” 吴督主严肃地警告道。 不曾想,陈易只是淡淡一句: “就是要让群臣进谏参我。” 如果是一周目,自己肯定要谨慎行事。 可现在,自己要下猛药,要直接把林党和景王府逼急、逼疯,逼他们忙中出错,最后毕其功于一役,一起死。 说起来,这么多天过去了,林阁老的功德箱应该聚了不少功德了。 第六十五章 殷听雪的秘密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回到家的时候,陈易又看见殷听雪早早地泡好了茶。 她把茶碗推到自己面前, “喝吧。” 陈易捧茶便喝,而后道: “比之前进步了。” “每天都干同样的事,当然会进步的。” 殷听雪应着声道,她因为夸奖而眉脚有些笑意。 陈易转过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方才还有些笑意的殷听雪看这一幕,猜到了什么,不由地哭丧起小脸,畏惧地看了他一眼, “还、还没到晚上,天还没黑。” 陈易却伸手揽住了她,阴森问道: “嗯?这么快就翅膀硬了,不乖了?” “没有,没有的,只是太早了…” 殷听雪担忧地看了他一眼,生怕他生起气来,对自己不好,连忙小声道: “你想要的话,那…先去洗澡吧。” 反正即便不甘不愿,都已经完全从了他了。 半个时辰后。 来来回回两三次吧,完事后,陈易搂着襄王女。 许是弄太久了,她有些喘不过气来,稚气未脱的眉头轻蹙着。 “银台…很好听不是么?”陈易随口嘀咕起她的字。 她没有回应,喘着气,有些无力地抹走额头上的汗水。 “陈易…” 良久,她轻轻开口。 “怎么了?” “下次…可不可以…不要说那么多荤话?”殷听雪小声问着,攥紧被子畏缩着。 “哦,不喜欢听?” 殷听雪点了点头,陈易总喜欢在言语上羞辱她,特别是床榻上的时候,她不喜欢,羞耻得浑身泛红,两天都是这样,想要反驳便被他重重欺负,只能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地,可他却毫不理会。 “可我就喜欢说,这怎么办?”陈易无耻道。 殷听雪一阵委屈,却只能缩一缩,轻声商量道: “那少说点好不好?” “那就少说点。”陈易揉着她的脑袋,答应了下来。 她乖顺地把小脸贴到他胸膛上。 许久之后,或许是见他心情不错,殷听雪扬了扬脸,出声问道: “你…什么时候带我回银台寺呀?” “不是说过冬吗?” “能早些吗?” 殷听雪沉吟了一会,犹豫地小声道: “…我想家了。” 她说出这句话,在脑海里踌躇了一顿,她已经认命了,要乖乖跟在他身边,也答应了他不会逃,以后都陪着他。所以她担心,担心陈易把这句话当作她逃跑的预兆,有意地冤枉她,折磨她。 搂着殷听雪,陈易想了会,嗤笑道: “说话不算话怎么行,还是说这里不算你的家?你已经出阁了,这就是你的家。” 殷听雪下意识地往里侧缩了缩,蜷缩在墙角里,颤颤地抬眼看他。 陈易以为她放弃了,便阖上眼睛,随意道: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有些女子一辈子都没回娘家呢。” 卧房里一时沉默。 陈易正准备让她快睡,搂紧了些。 她忽地开口了, “可是,女儿、女儿嫁得好的话,会在洞房不久后…带着夫婿回娘家看看的。” 陈易睁眼看她,他倒也听过这说法,这是大虞女子出嫁的习俗。 “所以呢。” “我是出阁了,可两边都是我的家,我不是没把这里当家,” 殷听雪迟疑了会,放柔声线小心翼翼道: “而且…我嫁得很好,想带夫君回娘家看看…” 夫君…… 她总是在求自己的时候才会叫夫君。 “说什么违心话。”陈易刮了刮她鼻子。 “不算违心话…”殷听雪把红脸埋低了下去。 陈易明白她在撒谎。 “是不是违心话我听得出来,不要撒谎,明白吗?” 陈易语气不善地警告了番后,怀里的少女轻抖了起来,他随后温柔道: “还是答应你吧,过两三天,冬至前也回去一趟。” 殷听雪展颜一笑。 许是因为高兴吧,她竟主动轻声谈起了银台寺来。 “娘说过,我是银台寺的女儿,起初我不明白,可等我娘走了后,我就有些感觉到了。” “感觉到了什么?” “银台寺啊,里面住了很多人的,”她说着顿了顿,瞥了陈易一眼,“我说出来,你别笑我。” “嗯。” “银台寺里有菩萨姐姐,还有枫树姨,某一天,我突然听到她们在说话,在抱怨那些下人们怠惰了,自娘死后不再照管寺庙了。” “哦?” 陈易讶异了下,旋即想到了银台寺的菩萨石像,还有院子里的枫树,原来在这少女的眼里,它们都是有三魂七魄的么? 他刹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那时也会抱着玩具自说自话。 殷听雪看到他的神色,猜出了什么道: “我不是自说自话,她们真的会说话。不然的话,我也不会是…清净圣女。”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陈易眯起了眼睛。 看来,襄王女的身上还藏着不少的秘密。 …………………… 翌日。 高门府邸,两头石狮坐镇,门前大路宽阔干净。 林府今日,迎来了一位让人预想不到的贵客。 平日道袍不离身的林阁老,竟在家中换上了官服,在大厅里正襟危坐。 一个阉人领着一个套着黑衣披风的男子缓步踏入了大厅。 “许久未见啊,不知王爷今天…是因何事要找我这个老头叙旧?” 林阁老拱了拱手,并未起身。 景王脱下披风,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林府的仆役很快就奉上了茶水。 “林阁老,我向来不愿多说废话,还请您先屏退下人吧。” 听到景王的话,林阁老也不恼,只是挥手让下人们离开。 “相国案。” 下人走后,景王径直吐出三个字。 林阁老眉头皱起,身体不住前倾。 “坊间早就传了消息,陈千户重翻相国案,闹得朝里人心惶惶,阁老不会不知道吧。” 景王顿了顿,继而提醒道: “张相国伏诛之前,可是多次称赞林阁老…是辅国之才。” 林阁老皱起眉头, “我确实听到陈千户重翻相国案之事,实在欠妥,只是此事与林府并无关系。” 成仙在即,多年的功德积累,林阁老早就不愿多管朝堂之事,陈易重翻相国案他看在眼里,而眼下他并未危害林党,一直都只是跟定安党过不去。林阁老也不愿多管。 然而,景王的下一句话,让林阁老面露警惕: “不知林阁老知不知道,重翻相国案是太后的意思。” 第六十六章 黄雀在后(改了下前两章)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自安家本宗被灭后,安家人才凋敝,故而太后要靠阁老的人治国,可眼下快十年过去了,安家逐渐势大到自成一派,狡兔死的故事,阁老应该明白。” 景王不急不徐道: “阁老,这些年来,都是底下的人在争,你我抬头不见低头见,其实并无什么仇怨,我也知道阁老一心为公,所以眼下还请阁老为朝政着想。” 林阁老默不作声,苍老的眼皮垂落,似在思索。 半晌后,他终于开口问道: “王爷的意思是……” 景王不耐烦地敲了敲膝盖,方才暗示得那么明显,林阁老怎会听不出来? 他只是要一句明话。 暗示可以让别人去猜,猜不对是别人的事,别人担责,明话却恰恰相反。 “你我都是公忠体国之辈,相国案…不宜再翻,至于陈千户,还望林阁老多加管束,若是万不得已,便行非常之事。” 最后四个字,景王说得很重,近乎咬牙切齿。 随后他意识到失态,忧心林阁老驳言,正要说什么。 却听见林阁老道: “相国案确实不宜再翻,至于陈千户,进来也着实是飞扬跋扈,至于非常之事…倒可以细细商量再做决断。” 景王微微一怔,没想到林阁老答应得如此畅快,他不住站起身来拱了拱手, “有林阁老这一句话就行了,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告辞了。” 离开林府后,景王走向了轿子。 几个下人搀扶着坐上轿子,景王看到了阔别数日的独女殷惟郢。 女冠一袭白衣,坐在最里头,似在闭目养神。 景王发觉,不过数日,自己的独女竟更为出尘淡薄了,好像她随时都会飞走,登上仙路一去不会。 “惟郢…你说这能成吗?” 面对女儿,景王缓了声道。 此次景王去见林阁老,正是殷惟郢的主意,景王与两位阁老商量过后,也认为只剩这一条路可走。 “尽人事,听天命。” 殷惟郢淡淡道, “林阁老绝对会有所保留,不会全盘相信我等,他怕是会先招那陈易去问话,但这也无妨,只需要怀疑的种子种下便是了。” 景王仍有些惴惴不安,便问道: “你招来了闵贺的魂,确定那闵氏后人必要翻相国案,也确定那陈易绝不会坐视不管?” “父王,我是山上人,自有分寸。” 殷惟郢淡淡一笑道: “那陈易好龙阳,想夺了我的道侣,殊不知天理昭昭,自有定数,谶语言明闵宁是我的道侣,就定会与我上山修行,如今只需略施小计除掉陈易,那么一切都成了。 陈易按太后的意思要翻相国案,必要翻出林阁老,将计就计,祸水东引,让他们自己反目成仇,两个阁老不也赞成了吗?父王又何必忧虑。” 听过独女的话,景王仍旧眉头紧锁,接着听到一句后才安下心来。 “我请师傅特意向老君请示,投了三次茭杯,皆是圣杯,大吉。” 景王安下心来,殷惟郢的师傅不是别人,正是太华山的掌教长老玉真元君,据传其早已半步登仙,三十六年前便有仙鹤三十六盘旋于太华山,引其飞升,并被天官敕封了“妙远真人定玄玉真元君”之号,却因道侣阳寿未尽,为其滞留人间,致使三十六只仙鹤苦等了三十六年。 半步登仙的人物都明言大吉,景王又有何可说的。 “为逼陈易与林党反目,我在闵贺的魂魄里做了手脚,如今他半疯半癫,不日就会进京,将此事闹大,让他们再无转圜的余地。” 殷惟郢想起了那张曾让她害怕的脸,冷笑道: “真是螳螂捕蝉,” ………………… “…黄雀在后。” 林府内,屏风后面,一锦衣官服缓步而出。 在景王走后不久,林阁老捧茶轻抿,淡淡道: “看来你都听到了。” “谢过阁老。” 陈易拱手道。 “景王要跟我杀你,看来…你着实弄得他元气大伤。” “谬赞了。” “昔日我举荐你到太后那里,你也确实没有愧对我们林家,冒着大不韪来给我们通风报信,待我上了天位列仙班之后,不会忘了你。” 林阁老缓缓说道,接着发问: “你早就料到了景王会来找我?” “他元气大伤,若还想杀我,就只能来拜托阁老,拿相国案相要挟。” 听到“相国案”这几个字,林阁老回忆起往事,眉头微微一皱,道: “我虽成仙,可前人栽树,总归要让后人乘凉……” 话还没说完,陈易便殷勤道: “阁老大可放心,我自然明白,相国案只查景王府,不查林府。” 林阁老闻言合拢眼眸,若是过去,他还会再多做布置,多想三四层,可他要成仙了,什么天家、什么太后的人,待他登仙以后,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俗世罢了。 “这件事,你和晏儿去商量吧,几个兄弟没他聪慧,日后掌家的就是他了。” 林阁老所说的晏儿,自然是林家二公子林晏。 而陈易记得没错的话,林晏有个明媒正娶的妻子,叫林琬悺,字贞兰,原是林府暗地里的产业的掌柜之女,因其父不幸遇害而被赐姓林,收为养女,是《天外天》女主之一,也是唯一一位有夫婿的女主。 扳倒为非作歹的林府,又霸占日后家主之妻…无疑是《天外天》前中期的一大乐趣。 陈易暗自玩笑了一句, 还好我没有无意间斩去下尸。 下尸,主色欲。 接下来,景王府必会有进一步动作,现在只需静待时机,便是螳螂捕蝉… …………………… “好一个黄雀在后。” 茶馆的厢房里,一位鹤发童颜、飘然若出世的女冠轻声道。 “元君过谬了。” 周依棠清淡道。 “总归要谢过周道友对她的点道之恩。” “不过各取所需。” 玉真元君默然,先前数月,寅剑山飞剑传信,指名道姓要她亲启,她原以为是天官的谋划,要将她及三十六只仙鹤齐召上天,不曾想来信竟是那位日夜悬剑苍梧山的剑甲。 她细算了一遍,问道: “恐怕道友这场谋划,是从十年前开始吧。” 周依棠轻轻摇头。 何止十年? 这场谋划真要追溯,得从上一辈子算起。 玉真元君见她不说,便不再追问,只是感慨道: “道经有言:太上,不知有之;其次,亲而誉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 太上忘情,并非无情,乃是有情而不知有情,所谓无情不过是速成之法。可惜…我太华山的人错了,而且一错再错,尽将无情当忘情。” 玉真元君顿了顿,继续道: “只期望惟郢这一回,能够明悟其中道理。” 周依棠并不作答。 玉真元君又道:“相信道友也能…借她斩却那人下尸。” 周依棠笑了下,却不辨悲喜。 她莫名有些同情那个修太上忘情的景王女。 太上忘情… 又或者说…提线木偶? 今晚更新会晚一点,大概要到十点钟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卡文了......《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今晚更新会晚一点,大概要到十点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七章 别亲那里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话说回来,此次前来京师,除去惟郢以外,还有一人我略有在意,” 玉真元君顿了顿,继续道: “若果可以的话,我愿代师收徒。” 周依棠冷眸微眯,似在琢磨。 半步登仙的玉真元君,师傅其名不扬,即便是山上人,也只知其道号“妙玄”。 然而,对于山上人而言,往往越是隐匿,其道行就越是不容轻视。 更何况,那是玉真元君之师。 “是谁?元君请讲。” 周依棠道。 “若果不错的,就是襄王之女。” 玉真元君毫无保留道。 “她?为何是她?” 周依棠似是回忆起了些许往事。 “她或许是…天耳通。” 玉真元君继续道: “无碍清净天耳智神通,道佛六神通之一,有此神通者,大成之际,能听闻世间一切之音声,欲闻不闻,无有障碍,随便自由。” 周依棠当然知道何为天耳通,简而言之,就是能听见旁人听不见的声音,她直切正题道: “她缘何是天耳通?” 世上从来没有什么无根之水,玉真元君说那清净圣女是天耳通,必然有其根源所在。 “她母亲,襄王妃吕氏。” 玉真元君缓缓揭露道: “据天山的天眼道人所卜卦,她是药上菩萨的化身转世。” 周依棠敛起眸子, 这就怪不得了。 殷听雪是天耳通,故而被魔教奉为清净圣女,其母是药上菩萨其中一具化身转世,须知药上菩萨曾发大愿——“我得菩提清净力时。虽未成佛若有众生闻我名者。愿得除灭众生三种病苦。” 这大愿里面,同样有着“清净”二字。 “元君要代师收徒,将之带上太华山,我自然愿意成人之美。” 周依棠淡淡道: “只是,她或许已经到了南疆,成了魔教的一方圣女。” 话音落下之时,玉真元君面露诧异,而后摇了摇头。 只听她开口道: “我卜过卦,襄王女不在魔教,还在京师。” 周依棠目泛错愕。 ………………. “你在襄王府的时候,常不常出门?” 回到家,陈易直截了当地问道。 殷听雪摇了摇头, “没有…我娘不常让我出去,只有元宵等日子的时候大家才会一起出去,你怎么问这个?” “林府要办冬前诗会,来客都会带家眷。”陈易交代道。 在见过林阁老之后,陈易便去见了林晏,后者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告诉他明日冬前诗会时务必前来,他会带陈易见几位人物。 这几位人物不用说,肯定是林党内的得力干将,太后逐步施压,林党要有大行动了。 “你想带我去诗会?” 殷听雪不由欣喜起来,自上一次千灯庙之后,她已经很久没出门了,所以连忙道: “我不常出门,没多少人会认得我,连王府里的仆人也不一定认得我。” 陈易点了点头,想来也是,这年头女子都是大家闺秀,不少人平日里都是一门不出二门不迈,更何况殷听雪是清净圣女,身份敏感,襄王府自然不会让她出门见人。 “真想出门?”陈易摸了摸她脸问道。 “真的。”她把脸往陈易掌心里贴了贴。 陈易感受着掌心的柔软,既然自己得了她的清白身,让她多有悲哀,又完完全全成了自己的人,本就该体贴下这小狐狸,而她现在又这么温顺,自己也愿意对她好一些。 “那便带你去,今晚你挑下衣服,我去做饭。”陈易喝完手里的茶起身道。 不久之后菜肴端上餐桌,在外头忙了大半天,陈易早就饿了低下头快嘴地扫饭。 殷听雪或许是因为高兴吧,有些没了忌惮,瞧这副模样下意识哼了一声: “猪一样。” 陈易停了筷子,瞥了她一眼。 他没说话,继续默默吃饭。 殷听雪见他不说话,起初没什么,可脑子一转,有些慌了。 “你、你怎么不说话?”她忐忑地问。 陈易慢条斯理地吞下一块肉,笑着反问: “你猜猜我为什么不说话?” 殷听雪捕捉到他意味深长的目光,如遭雷击。 “我、我不小心的。”她急道。 “我不管,今晚等着就是了。” 陈易讥诮道。 啧,自己就喜欢看她慌乱的模样。 陈易这句话一下,殷听雪饭是吃饱了,可是吃得不香了,忧心忡忡陈易今晚会怎么对付自己。 等卧房里点起蜡烛,两人洗漱过后,殷听雪便迎上了陈易不怀好意的眼神。 她的脸唰地一白,瞪大着眼睛,也顾不得羞涩,翘起唇,踮起脚去吻他。 可殷听雪扑了个空。 陈易往后退了半步。 “要做什么?”殷听雪怯生生问道。 陈易朝她笑了下道:“没什么,想亲你。” “那亲吧。” 反正他们都是夫妾了,女子跟自己夫君时不时亲一亲很正常,殷听雪放松了些,正要把脸凑过去,哪知陈易突然头一埋,抓住她的两腿。 刹时间,殷听雪浑身一僵,她慌慌乱乱地蹬腿喊道: “别亲那里!嘴,亲嘴。” …………………… 翌日上午一到,陈易便给殷听雪挽起了发髻。 看着端坐在铜镜前女子,任由自己摆弄秀发的女子,陈易莫名温馨。 按照这襄王女的羞涩程度,再过七天就可以凝结出一枚真元了。 说起来,昨晚自己留了手,眼下少女气色正好,可真好看。 陈易慢慢挽着她的头发,细细欣赏她铜镜里的容颜。 殷听雪不知道,光想着出门,只顾小声催促: “好了吗?快些吧。” 陈易皱了皱眉,没说什么,还是加快了手。 不消多时,殷听雪换上了身暖红色的厚棉袄,被陈易领着出了庭院。 二人朝着林府而去。 而不远处的茶楼之上。 玉真元君望着这一幕,紧皱起眉头, “这是怎么回事…” 她卜卦到殷听雪所在,欲代师收徒,将之带往太华山上长生问道。 然而… “她的处子之身,怎么没了?” 玉真元君眉头皱得很紧。 周剑甲敛起眸子,面上无悲亦无喜, 他的元阳…怎么泄了? 忽然间,玉真元君感到一抹难言的寒意,抖地打了个冷战。 ------------------------- 悲报,本书晋级三轮失败了,很大可能要寄了,现在真追读653,如果下周能有九百追的话,就有复活的可能,在这里,作者求求大家多多追读,如果可以的话,帮忙宣传一下这本书,不然这本书真的就寄了!!!(泪) 第六十八章 做了对我一样的事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天色稍阴,林府仍然点上了华灯,内外车水马龙,文人墨客在林府仆役的殷勤招待下步入林府大门,亲近者称兄道弟,欲结交者称职位,欢欢乐乐,好不热闹。 也正是这时候,人们才能直观的看见林党在朝堂上的势力之大,官服上的飞禽走兽足足能挤满一条街。 “你姐姐最近在忙什么?” 陈易转头问道。 除去殷听雪外,他还带了位侍卫,不是别人,正是闵宁。 “不知道,她好像在应青媒姥姥之情教习一位贵客。” 闵宁回道。 她也不清楚姐姐在忙什么。 她只知道,过去几天里,某一次姐妹说体己话时,她无意间透露了对陈易的心意——她可以接受他。 还记得,那时姐姐的脸唰一下就白了。 那不是什么吃醋,而是一位姐姐对妹妹以身伺虎的恐惧,更是…对姐妹有朝一日分离的伤感。 哀戚之中,她还噙泪问过闵宁一个问题——他到底是想要你,还是想要女扮男装的你? 这话让闵宁无所适从。 不过,江湖上少侠过得总是有一天没一天的逍遥日子,闵宁并未放在心上,左右不过走一步算一步罢了。 “一个清倌女子教习贵客,能教什么?琴棋书画?” 陈易随意地说着,护着殷听雪挤过人群。 他并不担心勿用楼对闵鸣做什么不好的事,勿用楼不是傻子,它与不少朝廷官吏有所牵连,自然懂得规矩,它既然已将闵鸣作为结交礼,自然不敢逾越雷池,万一闵鸣哪日得宠,吹上两句枕边风,勿用楼也会遭到反噬。 “好像在教一个姓东宫的人。” 闵宁回道。 陈易脑海里搜索了一遍,发现没有印象。 他也不再深究,挤过人群,快步走入林府,而闵宁紧随其后。 三人都没有注意到,人群之外,一位独臂女子出尘地站立在屋檐之上,远远眺望着殷听雪。 …………… 一跨入林府,便能看见豪奢得闻名的“十步阁”,其原名本为“金书阁”,却因御史台李庆进谏参林党时一句“十步一阁,竟如阿房宫”而闻名,青石路上种满了石灯,即便眼下正午,里头却仍点满了火,路过的各个房间隐有熏香气味。 这种种繁华让陈易有些大开眼界,襄王女却只是粗略地扫了一两眼,并不放在心上。 其间区别明显可见一斑,谁能想到后者竟是前者的妾呢? 宴客的主厅外早就站满了文人墨客和其家眷,宽阔的大理石砖上是摆成一圈的数十张书桌,林阁老坐于上首,一身道袍,似在垂眸睥睨凡间俗物。 彼时来了仆役侍女,仆役领文人们入厅,侍女们领家眷们四处观赏,陈易有些放心不下殷听雪,正准备带这小狐狸到处逛逛。 忽然,林二公子林晏迎了上来, “陈千户,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陈易抱拳应了一声。 接着侧眼看向了林晏身边的女子,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位模样周正的富家小姐。 她生了张长脸盘儿,柳眉细弯,脸颊上了层朴素淡妆,单看眉宇直觉娴静灵秀,洁白额头露外面。她五官没一处不好看的,即便如此,陈易眨了眨眼睛,重新打量,慕然觉得她姿容单薄了。 不是别人,正是林琬悺。 “陈千户,这位是…” 林晏似有不满,主动开口问道。 陈易意识到他指的是殷听雪,便直接道: “我内人。” 襄王女眨了眨眼睛,似是讶异。 她没想到,陈易竟然会说她是内人。 他明明可以直接表明她妾的身份,可这惯来喜欢折辱自己的人竟没有在旁人面前折辱自己。 要知道,她并不喜欢他,也对他怀恨在心,只是低眉顺眼着,不说出来罢了,他明明看得出来,本来大可以此为理由在旁人面前折辱她的。 这样的话, 她在他心里,是不是有些地位了? 殷听雪挑起脆弱的眉毛,唇角微勾, 真好,清白身给了他,他真的对自己好些了… 以后…能让他常带自己出门,常回银台寺去? 眼角的余光捕捉到殷听雪的欣喜,陈易也是笑了下。 只是嘴角勾起间,莫名其妙地脖颈一寒。 “那就请贵夫人跟贱内去游园赏花,陈千户便跟我来一下。” 林晏的口吻虽礼貌,内里却是不容置疑。 陈易把殷听雪的手放到闵宁的手里,示意她们跟林琬悺走。 那林家小娘朝殷听雪一笑,模样好不婉约,殷听雪对她观感不错,这样的女子俨然是不妒不忌的贤妻良母。 “跟我来吧。” 林家小娘轻轻一句,领着二人去游花赏园。 殷听雪紧跟在身后,饶是她在王府里见过繁华,一入园林,还是不住“哇”了一声,四处可见松柏、冬青的常春树,高树环翠,犹如山林深处,脚下泥土小径,杂花青灯掩映,越过郁郁葱葱,便看见三面围合的扇形小亭子迎着荷塘,涌来荷风,待在繁华的襄王府,殷听雪什么没见过,却也真是极少见这样的文墨之景。 “这叫秋荷亭,是我相公及第前取下的,取自‘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这里还有他亲自题的字,我回娘家归宁时,便跟家中姐妹们说过,她们又惊又笑‘原来林家子也会唱柳永词。’” 几言几句,殷听雪便听得出林家小娘的贤淑,她不禁想,如果她也成了这样,陈易会对自己更好些吗? 可她仔细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可能,林家小娘的举案齐眉是自然而然的,可她的低眉顺眼却是被威逼胁迫的。 殷听雪登上了亭子,赏起迎面的荷塘,清清幽幽,杨柳依依水畔,枝条黄中夹青,过了时节,塘中即便是秋荷也大多谢了,即便如此,满池残荷凋零也是一场良辰美景。 襄王女放松了些,她静了下来,在家里待着的时候,即便陈易不在,她也总会若有若无地紧张。 闵宁对眼前美景并无兴趣,而是时刻警惕地观望四周。 荷风拂过湖面,殷听雪嗅到些许残荷凋零的幽香,她心中宁静,恍惚间,觉得四周一切慢了下来。 忽然,湖山掠起水波,一支小舟涌出残荷之间,有位女子独坐着,她伸出仅有的一只手,朝殷听雪勾了一勾。 殷听雪愣了下。 可下一秒,等她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在小舟之上。 殷听雪转过头,正想大声呼救,却陡然发觉四面八方的人都静止不动,时间像是停住了一般。 她转过脸,有些惊慌地看向独臂女子, “…你是谁?” 周依棠并未回答,而是细细打量起殷听雪。 玉真元君提及代师收徒之事,周依棠既不反对,也不拦阻,只是心觉玉真元君深入魔教腹地,为免太过凶险,需知魔教教主公孙官位列武榜第七,又坐镇高梁山,即便是她也无法直入腹地。 周依棠盯紧殷听雪,淡淡道: “这一回,你竟不是魔教圣女。” 殷听雪吓了吓,惊疑不定地瞧着这独臂女子, “你怎么…..” 话还没出口,她便听到冷笑, “你不做杀人灭门之事,倒让我不太习惯。” 不知怎么,殷听雪泛起一层薄薄冷汗。 半晌后,见女人没有继续开口,她试探性地问道: “你是为什么来找我?” “陈易。”周依棠道。 除了他还能为什么。 殷听雪犹豫了下,小声道: “为了他?怎么了……他惹到你了?是不是对你做了不好的事?可你不要找我,我、我也管不了他。” 眼前的女人不是坏人,她听得出来。 周依棠听见她的话,挑起眉毛——管不了他?一个魔教圣女、天耳通奈何不了一个凡夫俗子、西厂千户? 他才出世多久,他比自己小三岁,能见过多少情意绵绵,实则假情假意,这样的年纪,最容易冲冠一怒为红颜…… “你管不了他?夺去他的元阳还说管不了他?”周依棠平淡道。 殷听雪既紧张又委屈,夺去元阳?明明是他弄散了顷刻花,面对他,她从来只有被欺负的份。 周依棠微微蹙眉,接着觉察出了一抹不对。 不是这魔教女子把他当作鼎炉么?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殷听雪闻言,畏畏缩缩道: “妾、妾啊。” 话音落下,她紧张地看向周依棠,生怕独臂女子一个迁怒,就把她丢入荷塘里。 却不曾想,那独臂女子目露哀怜,冷声问道: “他对你…做了对我一样的事吗?” 第六十九章 何必纠缠不休?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他对你…做了对我一样的事吗?” 这话在殷听雪的脑海里嗡嗡叫。 襄王女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周依棠,这独臂女子面容清冷,飘渺如同剑仙般,却被做了同样的事? 陈易也弄散了她的顷刻花?!把这个剑仙似的人物折腾得死去活来? 殷听雪知道他坏,却想不到他这么坏,她双颊燥红,似是想到了那一夜的悲哀。 “你是来寻仇的吗?” 殷听雪轻声发问。 “寻仇?算是吧,却也不算。” 周依棠的回答让殷听雪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少女还是能察觉出周依棠对陈易的心绪并不一般。 “所以你其实很喜欢他,想跟他在一块?” 殷听雪认认真真地问道。 不知怎么,周依棠听着这话,面色一寒,生冷道: “你何故擅加揣测?” 殷听雪急忙道: “不是,不是…我只是想问问,他或许也会喜欢你呢。” 周依棠轻蹙眉头,道: “你又为何如此笃定,难不成几日的欢好,他已经被你迷走了心窍?” 殷听雪被这样连番追问,有些没法招架,她只是想问问,了解了解,怎么这女子总是想到了别块去了,她觉得可能是自己的问题,所幸闭上了嘴。 她闭嘴不说话,却不曾想,独臂女子挑眉又问了一句: “你心里有鬼,不回答我?” 殷听雪欲哭无泪,手指搅在一起,脸色泛白。 水波荡漾,小舟轻晃,周依棠意识到方才略显失态,也沉吟下来,转过脸,看向了湖中残荷。 良久后,她终于开口道: “我与他的事,与你无关。” 殷听雪如蒙大赦,长长松了一口气。 半晌,她又想到了什么,问道: “那你想对他做什么呢?” “斩他三尸。” 殷听雪吓了吓,她自然知道斩三尸是道门求长生的修行法子,可她也知道,斩一个三尸会让人心性大变,变得不像是原来那个人。 “你不是喜欢他吗?为什么又要斩他三尸?”殷听雪不由问道。 “谁说我喜欢他?” 独臂女子反问,殷听雪缩了下,不敢说什么,周依棠见此不再纠缠,只是淡淡道: “我从来不喜欢。” 纵是天耳通,殷听雪也听不出这到底是口是心非,还是言为心声。 她也不再纠缠这个,生怕把这来历不明的独臂女子惹急了,把她丢到荷塘里去。 “那既然你想斩他三尸,那就斩吧,跟我没关系的,我就当没见过你。” 殷听雪眨了眨眼睛,似是想到了什么,商量似地说道: “不过,你不要逼太紧……” “为什么?” “逼太紧他会欺负我。” 殷听雪扭捏道,她怕陈易一个不顺心,将她往死里欺负。 “把你关到小黑屋里面,只有他进门同房时才点灯?” 独臂女子幽幽问道。 “你怎么知道?”殷听雪愕然了,这是陈易威胁她时说过的话。 “呵。” 周依棠笑了一声, 看来,他确是对这清净圣女做了几近一样的事,只不过…没有这么绝。 看着周依棠,殷听雪细思了几分,刹时惊骇万端。 这样一位剑仙似的女冠,清寒得像雪夜,连话都不愿多说几句的女子,竟然也会被他那样欺负吗,也会像自己一样,不得不摇尾乞怜?乞求他好一些? 还不待殷听雪细思,她便听到一句没来由的话。 “你觉得杀了你,他会斩去下尸么?” 独臂女子说话时,眺望远方。 殷听雪悚然一惊,她听出这话里杀心涌起。 “为什么要杀了我呢?我没做错什么事…” “可他做错了。”她回道。 殷听雪听着冤枉憋屈,这是什么理由,他做错了,这又关她什么事呢?她气恼地看向周依棠,嘀咕了起来。 “我…我…” 喃喃了半晌,殷听雪鼓起勇气,决绝几分道: “那你杀吧,杀、杀就杀,我不怕…” 周依棠把手按在她脑袋上,缓缓用力。 殷听雪浑身一僵。 “算了,我不是他。” 独臂女子放开了手。 鬼门关上走了一回,殷听雪喘起粗气,她知道,这独臂女子这一回不杀她,以后也不会杀她。 缓过神来后,殷听雪放松了一些,主动问道: “你为什么这么…痴缠他?” 她其实不想用“痴缠”这个词,但又觉得别的词不太合适。 所幸周依棠没有生气,而是问道: “你听过葛生吗?” “诗经里的那首唐风?”殷听雪当然知道。 唱《葛生》的古唐女子,她埋葬爱人的时候,看着漫山遍野葛藤盖过坟冢,相约百年之后再相见。 周依棠眼底里掠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她轻捻残荷,仅剩的一只手搓着拨下一片片荷瓣,坠入湖面上。 风吹雨打落叶,苍梧峰上大雨倾盆,雨后的夜色粘稠得化不开,他为了留下她,不惜折断她的剑,芍药花一朵叠着一朵,是他种下的,此后由她来照看。 冬之夜,夏之日,唱《葛生》的古唐女子,只剩她独身一人,度过春寒日暖,像伍子胥过昭关一样,一夜白了头。 剑、大雨、芍药,还有葛生…… 他终究是长生大道上的一个过客,理应一闪而逝,却又在她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雪泥鸿爪。 “襄王女,世上总有些人你会想着跟他一直走下去,无论是生是死,都想要跟他同行,度过春度过秋,熬过夏也熬过冬,直到下一辈子,直到百岁之后。” 待一片片荷瓣拨完,她的话也说完了。 “陈易…就是那种人?”殷听雪不住问道。 “他不是。” 这回殷听雪更愕然了。 独臂女子只是一抹苦笑, “所以我一直等,等到了下一辈子,等到了百岁之后。” 荷塘上清清幽幽,心思细敏、惯于感伤的殷听雪不住怅然了,虽说她不过是妾,可她真真觉得陈易配不上这剑仙似的女子,他到底有什么好呢,值得独臂女子这样纠缠? 她是逃不掉的了,但能让女子逃离陈易的魔爪,有一个算一个也好、也是积德。 “往事不堪回首…何必纠缠不休?” 殷听雪不禁轻声劝道。 可那女子却道: “我偏偏要纠缠!” …………………… 陈易觉得鼻子有点痒。 半晌后,他大大地打了个喷嚏。 “什么情况…” 揉了揉鼻子,陈易嘀咕道。 莫名其妙的,他总有些诸事不顺的预感。 他想了像,记起了今天出门时看过黄历来着,努力回忆了一下,发现今天禁忌挺多。 黄龙三年冬月廿五,忌嫁娶、冠笄、祈福… 还没回忆完,陈易便跟着林晏走到一处偏厅,陈易便在那里看到了几位达官显贵,他认出其中两位分别是吏部尚书和户部侍郎,那几人看见林二公子走进来,都尊敬地拱手一礼。 “西厂千户,陈尊明。” 待林晏把陈易带给那几人的时候,陈易主动抱拳道。 几人相互介绍后,只见为首的那位吏部尚书面色犹豫,看向林晏,不住问道: “林二公子,接下来的事真是…林阁老的意思?” “父亲要成仙了,大大小小的事都交给了我。” 林晏回道。 要成仙了… 陈易眉头微皱,不应该啊,自己算过,林阁老功德箱里的功德应该还不够他成仙所需,大概还需三四年,他哪来弄来的三四年功德? 还不待陈易思考出结果,林晏便抬步走至偏殿深处,他一边走一边道: “除了陈千户,还有一位人物,我得带给各位大人看一看。” 几人皆是一愣,他们在这里呆了这么久,都不知道这里还有别人。 来者缓缓自偏殿深处被林晏引出,其面目逐渐映入眼帘,陈易微眯眼眸。 那是一颗驴头,尖耳长鼻,头带紫金盔,身着太子蟒服。 赫然是京师三大妖的驴头太子! 林府竟然跟驴头太子勾结在了一起! 陈易心中一惊,思绪飞速运转,而后猛地想到了什么。 林阁老要成仙,那么林党便落在了林晏的手上,然而林晏眼下不过翰林书生,朝廷上几无根基,待林阁老一走,林党必倒,所以太后才会值此之际重翻相国案,只为时候一到,覆灭林党。 树倒猢狲散,林晏若要保住林党,就只能在林阁老还未离去之前下手。 而眼下冬前诗会,林府给各大官吏送去请帖,朝廷大大小小官吏齐聚林府,家眷俱在… 陈易只想到一种可能性。 林府要逼宫! 随着驴头太子缓缓走进,今日看过的黄历逐渐浮现出脑海, 黄龙三年冬月廿五,忌嫁娶、冠笄、祈福…… 诸事不宜! 第七十章 怎么还有一个?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我们是来参加诗会的,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林阁老、林阁老您给个解释!” “无礼!你们做什么?你们这是做什么?” 不知何时,一群壮实的家丁围住了林府大堂,各门都围得水泄不通,到场的官吏们大惊失色,全然没想到会发生这般的变化。 陈易双手环胸,默然地看着这一幕。 任谁能想到,好好一场诗会陡然变成了一场逼宫,京里近七成的朝官都被围困于林府,明日的上朝之时,奉天殿内必是空空荡荡。 大堂内吵吵嚷嚷,一身道袍的林阁老眉头紧皱,似是完全未能料到今日之变,喝声道: “晏儿呢?叫晏儿来!让他给我好好解释!” 还不待仆役赶忙去找林晏,林二公子的身影便在几位高手的护卫下,出现在了大堂之上。 陈易粗略地扫了一眼,眼眸微敛。 在这之中,竟有一位三品高手。 那人面无血色,一身黑衣,如同勾人入地狱的黑无常,阵阵煞气,震得叫嚷的文官们纷纷闭上了嘴。 看来林晏要逼宫,还是有点底气的。 只不过…自己从未碰到过这个剧情…… 陈易沉入到思索之中,无论是哪一回,他都没有碰到过林府逼宫的剧情,这个剧情像是之前根本就不存在一般。 “诸位莫要惊慌,今日此举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 林晏朝众人拱手道。 看见林晏出现,大堂内的气氛为之一缓,而林晏则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檄文,朗声道: “想我大虞太祖以贤德开国,令四海臣服,先帝英明仁德,已有中兴之相,然如今朝政却乌烟瘴气,百废待兴,极尽追溯、归根究底,祸首无过于外戚,祸端无过于景仁宫……” 陈易挠了挠耳朵,他不习惯听这些慷慨陈词。 无论是林党、还是定安党,本质之上,都不过争权夺利,区别在于定安党更要颜面,更在乎一些天下苍生,陈易对好官好人会有好感,但对两党都并无好感。 林晏一番慷慨陈词落下,大堂内静了一静,一场驳斥的风暴似在酝酿,而就在这时,林晏缓缓提醒道: “诸位家眷们,想必还在游园赏花。” 此话一出,聚拢起来的声势瞬间灭了大半,而林晏也适时要求,让众人在檄文上签字,联名上书逼宫。 …………………… 控制住群臣后,林晏领着陈易来到一处厢房。 厢房内,林琬悺在一旁点着茶水,她默不作声,只是为两人点着茶水。 “陈千户,一切就拜托了。” 林晏拱手道, “眼下只消你去控制住东厂,那么此次义事必然能成。” 陈易像是心不在焉,目光飘忽,大体在林晏身上,偶尔飘到林琬悺上。 林家小娘姿态仪容大方端庄,眉目天然温顺,陈易总觉她姿容单薄,盯紧她额头,总算知道缘由:少了梅花妆,雪似的香额若添上三点梅花瓣,她原本单薄的姿容将一下丰富起来,不然的话,除非盯着她某处五官细看,一旦整体看,就会感觉她的姿容是孤零零的。 林琬悺被陌生男子时不时地扫两眼,耳根微红,心生厌恶,直觉此人荒唐无礼,表面上仍默不作声。 陈易转过眼看向林晏,道: “公子计划得不错,只是…光靠东厂,可不一定能让那妖后还政退位,她手里还有西厂、还有喜鹊阁。” 林晏闻言神色闪烁,托出道: “我自然并非有勇无谋之人,早在半个月前,禁军西营便答应共举义事,而两个月前,南方的安南王就已应了我的请,誓要让妖后退位。若果计算不错的话,安南王已经领兵到了虞咏城,七日内便能抵京。” 陈易闻言点了点头,连安南王都请动了,看来林府这次势在必得。 安南王镇守大虞以南,乃是大虞唯二两位异姓藩王,麾下有三万精兵。 连以诗会为名将百官齐聚林府,又请动禁军西营与异姓王出兵,还勾结三大妖之一的驴头太子,最后派自己去掌管东厂,既把握政治力量,又把握军事力量,林府这一次的谋划不可谓不精细。 “林二公子,我只有一事想问,此次义事…真是林阁老的意思?” 陈易发问道。 “陈千户既然有此问,那么我以诚相待,此事与家父无关,乃是我的一己私愿。” 林晏有意拉拢,眼下四下无人,他和盘托出道: “妖后祸乱朝纲、为非作歹,我林家为朝廷内外呕心沥血,她却想重翻飞鸟尽、良弓藏!如今家父尚在,她就想重翻相国案。襄王是前车之鉴,若不把握这次机会,等到家父一死,林府就将重蹈覆辙!” 陈易微微颔首,却并未被林晏慷慨激昂感染。 林晏见此,意识到问题的关键——陈易受过太后的恩惠。 于是,他将一个秘密脱口而出: “陈千户,你有没有想过,太后为何要用你?” “你的意思是…”陈易挑了挑眉毛。 “你可曾听过…晋国陈氏?” 林晏问道。 陈易当然听过晋国陈氏,接着他立即意识到一丝不对劲。 林晏缓缓挑明道: “庆盈十六年,西晋攻打我大虞落咏城,城中老少妇孺尽数屠戮,其中包括了…安家一族本宗。 陈千户,太后起用你,并非是因你公忠体国,乃是因为你是她仇家,而她要用仇家不日之后,灭掉晋国陈氏满门!以此报血海深仇!” 陈易听着这番话,面色终于有了变化,微微眯起眸子。 林晏觉得,这个真相足以让这千户全然倒戈, 只是不知为何,他隐隐感觉到几分的不确定。 “也就是说,她跟我有…血海深仇?” 陈易缓缓问道。 成了! 林晏攥住拳头, 自己说动了这见风使舵的西厂千户!那妖后命数已近… ...................... 荷塘之上,周依棠似乎感知到了什么。 “动作很快。” 殷听雪疑惑地看了看周依棠, “什么动作?” “逼宫。”周依棠随意道:“林府要逼宫太后。” 殷听雪听到之后,愕然地呆了呆, “他们怎么敢…逼宫那妖后……” 接着,她意识到什么,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是。”周依棠没有否认。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知道?”殷听雪不住发问道。 “因为…我也身处其中。” 独臂女子清淡道。 这是她与玉真元君谋划的其中一步。 她会得到斩三尸后的陈易,而玉真元君会得到一位明悟何为真正太上忘情的亲传弟子,她们都会…各取所需。 听到独臂女子的话,襄王女就是再蠢,也知道周依棠的来历绝对非同凡响,再加上她只有一只手臂,她的身份便不言而喻了。 “你、你是…你肯定是…” 殷听雪有些语无伦次,她惊觉她梦到过这女子。 “道号通玄。” 独臂女子淡淡道。 纵使有所预料,可殷听雪仍旧为之骇然一惊。 缓过神来后,殷听雪不住在心里委屈地骂起陈易。 那个恶人! 他招惹谁不好,为什么要招惹寅剑山剑甲?! 殷听雪很想把陈易揪着耳朵揪过来痛骂一通。 她试着想了想,发现更可能是陈易揪她耳朵欺负一通…吓得她顿时不敢想下去了。 “该送你回去了,我在你身上留了一道剑意,会护你周全。” 听到周依棠的话,殷听雪想到了她按在自己头顶的那一下。 原来那时候,剑甲把剑意留到了她的身上。 “谢谢…”殷听雪感激道。 “不必,只是看在他的份上,他在乎你。” 周依棠轻声道。 殷听雪闻言有些受宠若惊,但想了想后又放宽心来, 接着,她想到了什么,出声道: “你能不能再给一个人留到剑意?” “为什么?”周依棠蹙眉。 “陈易也…在乎她。” 说着,殷听雪转过身,朝岸上指了一指。 那女扮男装的英气女子映入眼帘,周剑甲面色一沉,寒声道: “怎么还有一个?” 她愈发觉得,他这三尸…不得不斩。 第七十一章 不得不关心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相公,那个人…看我的眼神不正。” 陈易走后,林琬悺终于忍不住道。 那西厂千户的目光在她身上扫来扫去,对于一位出身书香门第的女子而言,委实是难以招架。 林晏出声安慰道: “娘子不必担心,此事过后,林府与他将并无往来。” “并无往来?” 小娘困惑道。 林晏怎会看不到那人的肆意,只不过当时只能忍气吞声,如今听妻子抱怨,目光一冷道: “眼下我们急需东厂助力,所以才对他极尽拉拢,等到日后事成,自然无需再用。” 听着丈夫的话,小娘却有些忧心忡忡道: “相公,不是我没有信心,只是太后把持朝政多年,还得小心谨慎…更何况古往今来清君侧之事,成少败多,为这堵上全部身家,不值得。” 林晏听见,便开口反驳道: “那妖后把持朝政多少年?我们林家入内阁已经二十多年了!先帝用我们的人,那妖后也要用我们的人,为什么妖后想走狗烹就走狗烹,良弓藏就良弓藏?难道就看我们是忠臣、是良臣,活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既然要用我们的人,凭什么我们不能清君侧,凭什么我们不敢行霍尹之事?!我林晏肩担起林家,就要当高官、又要做孝子,就要清君侧!清走朝廷上的定安囊虫、清得那妖后还政退位,要让天下人知道,士人一怒远远不止血溅十步,远远不止天下缟素!” 林晏越说越激动,双目泛红,嘴唇颤抖,半晌他看见妻子关切的目光,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他平复了下心情缓缓道: “家父最看重我,不止让我当家主,甚至还想我也一并成仙,要我自小练童子功,所以这些年来不能碰你,委屈你了,还让你娘家嚼舌根,等以后家父升仙,等我们正式圆房,看他们还敢不敢再多说半个字。” 林琬悺微微颔首,露出一抹微笑,她像是同意丈夫的话,却又不开口,这种暧昧的赞成是女子当好贤妻的修禊,她生来就是个过日子的人,有个温暖的家便好了,别的都不放在心上。 故此,她从来都对丈夫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林晏伸了伸手,想碰一碰她,可最后,还是收回了手,他怕一时忍不住,这些年应父亲的要求,他连碰都没碰过自家娘子,只能把她视若不可亵渎的珍宝。 片刻,他温声宽慰道: “你们女人家忙好家内事就好了,至于那陈千户,你不必担心,我自会为你做主,何况他还如此轻薄你! 他在太后手里是一把刀,在我这里也是一把刀,刀不好用的时候,自然有人杀他…” “相公…那人是谁?” …………………… “什么,我来杀陈易?” 游胥瞪大眼睛问道: “真的假的?” 殷惟郢淡漠道: “自然是你,景王府与林府的高手都要去对付喜鹊阁,应对压阵皇宫的青媒姥姥,只剩你可以杀他。” 游胥笑出了声道: “你们让我当了这么多年的谍子,最后要我去杀一个难杀的人?” 游胥直觉好笑,正要摆手,却听见一句话。 “他杀了你的徒弟,你不想报仇雪恨么?” 白衣女冠话语平淡得可怖, “黄六清是你白柳派被灭门二十年后收下的唯一一位真传,他断了你山门传承,你就这样毫无怨言?” 游胥眼眸微眯,握刀的指节肉眼可见的泛白。 良久后,他沉声道: “要杀,我也会先杀你们,是你们让他去送死。” “是他自己非要送死。”女冠漠然道:“若是四人联手,陈易断无活路。” 游胥霎时有拔刀出鞘的冲动。 可他看见那景王府供奉的白衣三尺剑的薛城东剑柄微动,便急速压下怒意。 只听殷惟郢缓缓抛出诱惑道: “杀了他,景王府倾尽所能再为你找一位武学大才。” 游胥闻言,不住动摇。 “杀他之前,景王府还会用黑狐续经膏帮你修复经脉,足以让你重回四品之境。”白衣女冠加重筹码。 “好…” 良久之后,游胥吐出一字,随后问道: “钦天监那边怎么办?他们手上有春秋名册。” “林府会让他先拿下钦天监。” 殷惟郢这句话,让游胥彻底放下了最后一丝犹豫。 “那我就杀他,自此以后,与你们再无瓜葛。” 游胥沉声道。 殷惟郢置若罔闻。 她又一次回想起陈易那张令人厌恶的脸。 杀他这件事上,殷惟郢没有丝毫犹豫。 她只是觉得,让这无明孽障就这样死了,有些太便宜他了。 …………………… “发生什么了?陈易。” 突然被侍女从荷塘附近带回,领到一处厢房里,殷听雪对这一切都摸不着脑袋。 闵宁抱着刀站在一边,看向陈易的目光也满是问询之色。 “林党要逼宫,接下来我要去钦天监,夺得春秋名册。” 陈易简略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闵宁面色微变,显然是听出了此事非同小可。 她犹豫之后问道: “你…要帮林党?” “我只帮我自己,林党、太后、还是景王府,谁能帮到我,我就帮谁。” 陈易平淡道: “…总之,相信我。” 闵宁看了看陈易,想说什么,欲言又止,最后她还是微微颔首。 这么多天以来,她跟陈易早已建立了一种无需多做解释的信任。 “接下来,你按我说的去做,你带着我的令牌去西厂……” 陈易站起身,附倒闵宁耳畔,低声交代起了接下来的行动。 京城即将陷入到混乱之中,像是一团浆糊般全都被搅和在一起,而他手里的牌却是少之又少,每一张都必须物尽其用。 殷听雪眼观鼻鼻观心地看着两人小声交谈计划,静静坐着。 她不想牵涉其中,更何况,周依棠放她走的时候,在她身上留下了一道术法,让她无法说出剑甲也身处谋划之中。 跟闵宁交代完后,陈易吐出一口气道: “你把听雪给带上,林晏现在还要靠我,林府不会拦你们。” 闵宁重重点头,朝殷听雪伸出了手,襄王女乖乖搭上,回过头看了陈易一眼,自从被陈易纳为妾室后,她就几乎没怎么跟陈易分开过,眼下京城即将大乱,发生什么意外的话,她或许再也不会见到陈易了。 陈易揉了揉她的脑袋,接着吻了下额头。 殷听雪说不出心里的感受,她不喜欢这个男人,也怀恨在心,她看他的那一眼没有丝毫留念可言。 可她毕竟出嫁了,带上了簪子,而且他还是她的夫君,于是她学着母亲的模样,小声关心道:“你要小心些。” “之后还得带你回银台寺。” 陈易知道她是假关心,可那正好,自己就爱看这小狐狸不愿关心自己又不得不关心。 殷听雪扬起了眉,看来他记得呢,等到事情一结束,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会立刻带她去银台寺。 可是…不出意外的话,她是不是永远都没法离开他吗? 殷听雪想到这里,扬起的眉又瘪了下来。 待闵宁带走殷听雪后,陈易深吸一口气,把手放在刀柄上,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第七十二章 把事情闹大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一串串血珠滴落在钦天监的龙头日冕之上,道士金钱剑在半空划过一道弧度,摔散在地,铜钱上铭刻着“顺天通宝”四字。 “西厂千户陈尊明,你为何领兵谋反?!” 钦天监监正白发如霜,老面阴沉愠怒,手中的金钱剑只剩半截。 “林阁老不仅待我恩重如山,更是国之重臣,如今太后陛下却要自毁长城,我如何不能不反?” 陈易语气平淡地说道, “如今太后陛下大势已去,钦天监诸位还请配合,否则的话,恐怕都要死在这里。” 随着陈易这一句话,身后的东厂众人往前逼了一逼。 东厂从来既有林党人,又有定安党人,此前婴儿塔之事,陈易重创东厂的定安党人,再加上雷霆手段清查玉秀庄之事,东厂内外莫敢不从,在加上宋同向来明哲保身,陈易调令东厂几乎没遇到任何阻碍。 伴随着东厂番子们的步步逼近,钦天监的道士们最后还是纷纷放下了武器,钦天监监正最后捧出了记载京中五品以上武夫的春秋名册。 陈易接过名册却眉头微皱, “怎么只有上册?” “春秋名册如此重要之物,岂会放在同一个位置?” 老监正冷笑道。 “另一册在哪?”陈易厉声问道。 “太后陛下早就将它托付给了可以托付的人。” 老监正嗓音冰冷,嗤笑道: “陈千户,你们注定是不能成事的,大虞国祚未尽,龙脉正盛,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你们纵使杀了太后,可你们承受得住反噬么?” 陈易并不言语,只是将春秋名册收入怀中。 老监正却不依不挠, “卖油的娘子水梳头、卖肉的儿郎啃骨头。 那么,你这卖命的好汉…要断头?” 陈易一手按住老监正的脑袋,五指并拢,老监正的面容瞬间扭曲。 老监正嘶吼道: “我今日不过为救监内众人把名册交出,我这老骨头早就活够了,你要杀就杀,成全我殉国的体面!” 话音落下,只见陈易不怒,而是笑了笑道: “那就留你老骨头一命。” 陈易松开手,转过身大步跨出钦天监。 一时辰后,林府。 林晏大步迎了出来,朝陈易重重作揖。 “春秋名册只有上册。” 陈易并不多礼,径直交代。 “此事不出所料,我早就听闻过,春秋名册两册分放两处之事。” 林晏顺着这话说道: “不过,春秋名册若要发挥效力,必需钦天监道士日夜看护做法。” “林公子是说?” 林晏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 “我们捉到了一位大人物,此人颇得太后信任,我们方才审了他几次,他都咬死不开口,或许他知道春秋名册下册及那些钦天监道士的所在。” 听到大人物三个字,陈易微敛眸子,隐隐有所猜测。 “落在我们手里的大人物,叫吴庆胜,西厂督主。” 林晏缓缓揭露。 “他是怎么落在你们手上的?” “司礼监里面…有受过家父恩惠的公公。”林晏并不隐瞒。 陈易点了点头,只听林晏继续道: “眼下正需要陈千户这昔日同僚来好言相劝,让他明白那妖后已经大势所去。” ……………… 吴庆胜喝下一位小太监端过来的茶水,便昏了过去,待醒来之后才发现自己置身于监牢之中。 尽管落入林府手中不过三个时辰,他已经经历了大大小小三轮审问,一只手的指甲已经被挑断,血迹斑斑。 脚步声缓缓接近。 还不待看清来人的模样,吴庆胜便沙哑道: “封了我穴位、堵了我经脉,便当我是待宰羔羊,为免太小看我吴庆胜了…” 当那面容逐渐清晰时,吴庆胜的喉咙却像梗住一般,说不出话。 “肯招了吗?吴督主。” 陈易问道。 吴庆胜刹时双目血红,他正想叫骂,却从喉咙里先吐出了一口鲜血。 吐过血后,他命好像去了半分,死死盯着陈易道: “是你…是你!狗娘养的你要谋反!枉我如此信任你!” 陈易笑道: “是我,谢过吴督主所赠的苍天拳。” 吴庆胜差点又吐出一口血来。 他死死盯着陈易,心快死了一半的他正欲怒骂。 然而,陈易却压低声音问道: “吴督主…还记得我那番话吗?” “什、什么话?”吴督主一愣。 “你问我要怎么查相国案,我说从群臣查起,把事情闹大,快刀斩乱麻。” 陈易淡淡提醒道。 吴督主闻言,回忆起那时的景象,眼神瞬间变化。 “你…仍忠于天家?”吴督主问道。 “不,林府对我恩重如山。” 一边说着,陈易一边伸出一根手指,在地上一笔一划写下一个“忠”字。 吴督主念及此处,刹时想到了更多,先前他与陈易出宫时的一番对话,陈易要从群臣查起,要把事情闹大。 而眼下…林党欲联名上书逼宫, 把事情闹大… 闹大… 现在闹得还不够大吗?! 吴督主有些后悔自己现在才看到陈易的用意,陈易极有可能受了太后的口谕,就如他先前受太后口谕要查相国案一般,眼下他假意为林党行事,实则是太后掌控全局的一枚暗棋,只待时机已到,翻面为明,正如马岱杀魏延之事! 逼反林党,一计除两害,太后的谋划…果真长远,这西厂千户…果真没有辜负自己的信任。 想到这里,吴督主多了几分哽咽,接着看到陈易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连忙会意,大着嗓音怒骂了陈易几句。 陈易抬起手,一边说着审问的话,一边在地上蘸水写字: 【接下来,我找机会放你走,你去守住春秋名册。】 提及春秋名册,吴督主眉头微皱,用被锁住的手在半空写字: 【为何要信你?】 为免陈易看不懂,吴督主写了好几次。 陈易最后写了一句: 【你现在只能信我!】 不久后,陈易离开地牢,一出去就看见了等候已久的林晏。 “情况如何?” “成了,他之后就会去守住春秋名册,以他为饵,引蛇出洞,倒是我们一路跟踪,就能将他们一网打尽。”陈易开口道。 “吴庆胜素来有‘赤胆忠心’之名,否则妖后也不会让他掌管西厂,若不是陈千户,就是把他爹请来也无济于事。” 林晏开口赞道。 陈易微微一笑说了句“过奖”。 吴庆胜误以为安后早有谋划,而自己是她谋划的棋子。 但其实,自己先前根本就想不到林党会如此胆大妄为,竟敢逼宫太后,说服他的那番话,不过顺势而为。 那时自己是让群臣进谏参奏,好让林党和景王府顺势走到一起联手袭杀自己,这就是陈易当时的想法,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只能出此下策。 好在即便是下策…也足够蒙骗住性情直爽的吴庆胜。 “不知,接下来林公子如何安排?” 陈易问道。 “禁军西营已经赶去了上清道的斋醮科仪,驴头太子也随之一同前往,而我们就去跟踪吴庆胜,将他们一网打尽。”林晏简略地交代道。 听着这话,陈易面不动色,心里却不住思量。 禁军共有八个营,为免京城禁军作乱,八个营各不统一,各有虎符,三年一调动,林党即便经营多年,也只是掌握了西营,放在眼下混乱的京城里,这禁军西营理应是最关键的棋子,可林党不让西营先围皇宫,而是先去上清道做祈福法事的斋醮科仪? 而且…驴头太子也去了斋醮科仪…… 陈易脑子飞速运转,紧接着,恍然想到了老监正所说的“大虞国祚未尽,龙脉正盛…”那番话。 他悚然一惊。 怪不得,林阁老明明还差两三年功德,林晏却说他即将成仙… 怪不得,他们要勾结驴头太子… 怪不得,林晏胆敢来一场逼宫、清君侧,丝毫不惧坐镇龙脉的无名老嬷… 林府要窃取整个祈福道场的功德,以此成就林阁老白日登仙! 然后,让成了仙的林阁老,压胜住大虞京城的龙脉?! 第七十三章 圣上成仙了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林府忽然派出大群家丁四处搜捕,不知搜捕何人,惊起了不少动静。 然而,吴庆胜还是“有惊无险”地逃出了林府。 陈易和林晏在林府内耐心等待。 “不久之后,吴庆胜就会带人找到春秋名册的下册的下落,” 一边说着,林晏一边将春秋名册上册放入火盆中。 黑烟掠起,记载着京中一半五品以上武夫的名册一点点被烧成灰烬。 “陈千户,此次义事你功不可没,来日功成之时,不知千户想要什么?” 林晏坐了下来,将妻子率先点好的茶双手捧到陈易面前。 陈易接过茶碗轻抿一口,笑道: “眼下未有定数,说这些都为时尚早。” “大势已定,我们行动迅速,那妖后还未察觉,即便察觉,也没有人手行动,诗会把朝中各大文臣武将都关在了我林府。她断无转圜余地,既然如此,陈千户不如先说个准信,让我之后也好做准备。” 陈易哈哈道: “我这人爱过日子,不求过分名利、也不求过分钱财,只怕过犹不及。只是…有一物,我不得不求。” 林晏听此,心中冷笑,嘴上却和善热络道: “你我自己人也不怕说,恐怕千户唯一所求的…是色相吧,千户风流之名我早有听闻。” 陈易笑而不语。 只听林晏玩笑着奉承道: “常言好女嫁巴郎,好汉娶九妻,可我依我看,陈千户武艺高强以一挡百,当娶九百个妻。” “深得我心,只是…九百个妻,恐怕无福消受。” 陈易顿了顿,看了眼那点茶姿态端庄温婉的林家小娘,她也捂嘴轻笑,模样不再复之前的单薄,反而更生动了。 林琬悺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止住了笑。 她的丈夫眼眸里掠起寒意。 “令正好姿容,不知娘家里还有没有姊妹?” 陈易说出这话,看见林琬悺的负面情绪肉眼可见地涨了一大截。 这婉婉有仪的小家碧玉,脸皮真是极薄,眼下红得通透。 林晏不动声色道: “拙荆娘家倒有不少姐妹,各个是美人胚子,若千户有所求,我哪怕赔上颜面也给你说媒,你娶一个姑娘入府,你我便是连襟兄弟。” “如此甚好,那我们以后以兄弟相称?” 陈易笑着抱拳。 林晏神色有所缓和道:“自然如此。” “那么,”陈易抱拳道,“林弟。” 林晏面色一僵,他时年二十七,比这千户足足大了五年,半晌后,他忍了下来,勉强笑道: “陈兄。” 陈易转过脸看了眼自己那便宜弟媳。 见相公被羞辱,林家小娘也颜面无光,愤愤地看着他。 陈易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 林琬悺被看得发麻,惯于举案齐眉的她心里恨恨地骂了一声登徒子,可面上,她只能温柔婉转地轻呼一声: “大伯。” 【林琬悺负面情绪奖励十年真气。】 …………………… 随着禁军西营的行动,千灯庙附近乱作了一团,大量的上清道、寅剑山道士被控制了起来。 闵宁领着殷听雪,按着陈易的所说,穿过一条条小巷,沿路避开禁军。 陈易要她做的事很简单——找机会联系上西厂的人。 整场逼宫之事里,陈易似是投靠林党,又似是仍站在天家一方,闵宁弄不清楚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或许他想两头下注,又或许他真如他所说只帮他自己。 但有一点闵宁很清楚,她只需要按着陈易所说的去做就是了。 越过一条巷子,转过拐角,闵宁急匆匆地朝东华门的方向而去。 忽然间,一阵苍老而癫狂的声音穿透巷子而来。 “圣上成仙了!圣上斩三尸成仙了!” 闵宁僵了一下。 那声音…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那是她爷爷! 殷听雪看见闵宁僵在了原地,她不明所以,摇了摇闵宁的手臂。 闵宁回过神来,双腿打颤,下意识间,拉着殷听雪冲了出去。 转过数条小巷,朝着声音靠近,最终在一条宽阔的巷子里停了下来,闵宁抬起头望去,只见一缕幽魂生着满头白发,身上弥漫着重重杀气,他疯疯癫癫地大喊,重复着相近的话语。 “寻到了长生法,圣上斩三尸成仙了!” “我辈幸事、天恩浩荡!圣上回九霄之上了!” 闵贺的幽魂不停地喊着,双目泛白。 “爷爷!” 闵宁嘶声喊道。 苍老的幽魂肉眼可见地停顿了下,转过头,没有光彩的眼睛看向闵宁。 他的眼眸里掠起一抹清醒的神采, “走!” 闵宁怔了一下。 她的身后,传来了两道脚步声。 女冠手持拂尘不急不缓地踏入巷子,飘飘然如羽化登仙,而在她身前的白衣剑客薛城东手持三尺剑,面目含笑地步步逼近。 闵宁僵硬地转过头,惊觉这是一个陷阱,咬牙切齿道: “是你…殷仙姑。” 殷惟郢漠然一笑道: “你爷爷果然把你引过来了。” 说着,女冠侧眸看向闵宁领着的少女,目泛讶然。 “没想到…竟是襄王女。” 京中王府的女眷间彼此多有来往,殷惟郢就曾经见过这位襄王之女。 殷听雪抬眼看了看女冠,也认出了她: “惟郢姐?” “你还记得我。” 殷惟郢笑了笑道: “放心,不会伤你,不过…你怎么在闵月池手上?” “我…” 还不待殷听雪回答,福至心灵的女冠便猜到了答案, “陈千户曾从王府里带走一位婢女…恐怕,那不是婢女,而是你。” 真相被揭露,闵宁死死盯着殷惟郢,杀机阵阵。 白衣剑客踏前一步,剑未出鞘,其中的阵阵剑意却把闵宁逼得退了一步, 苍老的亡魂察觉到袭向亲人的杀意,狰狞而干哑着嘶吼,如同手持无形之刃,猛地冲杀上来。 薛城东眸光一凌,剑锋正欲出鞘。 接触的那一刹那,闵贺却径直穿过了他。 薛城东错愕了下,殷惟郢笑了起来,她抬手掐诀,一手拘住了幽魂,口中诵咒,闵贺亡魂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喊,原本泛起一抹清醒的眸光再度混沌。 “殷惟郢!” 闵宁双目泛红,抽刀出鞘。 第七十四章 宁愿做妾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闵宁陡然暴起,抽刀踏前斩向殷惟郢。 女冠屹然不动。 曾袭杀陈易的薛城东踏前一步,长剑出鞘,三尺之长,剑刃森寒断发,是乃平镡明剑,剑身铭刻庄子之言“上法圆天以顺三光”。 闵宁一记摧风斩雨杀来,四面风都慢了几分,威势无比,空中寒光冷冽。 薛城东却只是淡然一笑,他浸淫剑道半生,二十五岁跻身六品、二十九岁跻身五品,三十六岁成就四品之境,自登临四品之后,此生出剑寥寥,京内却无人胆敢小觑,只因他六品之时便连败三家武馆,杀得不知多少天纵之才的剑客自断已剑,再不练武,赢得景王亲手题字:“白衣三尺剑”! 摧风斩雨杀来,薛城东手腕一抖,划出一个圆弧,竟顺着闵宁那迅猛一刀在走,随后手上稍加用力,便将那一刀的威势化为无形。 这绵绵长长的处理,足以窥见二者之间的境界差异。 “我在江上见过这招,那个千户,就是用这招杀了黄六清。” 轻易化开一击,薛城东饶有兴趣道: “他那一刀如排江倒海,竭尽全力聚拢于一刀,你这一刀却青涩,出刀时气力不足,出刀后又多有冗余。” 闵宁没有回话,死死盯着薛城东。 殷惟郢抬手道: “薛供奉,不要伤了他。” “殿下,我自然省得。” 薛城东理所当然地应了一句,武人比武,最易见血,然而薛城东却有十成十把握不伤闵宁分毫而败之,原因无他,闵宁还不足以让他出杀招。 “你们…要做什么?” 看着被女冠拘魂的爷爷,闵宁沙哑道。 女冠看着闵宁,轻声道: “我要做什么,月池你早就知道,你是我谶语里的道侣,理应随我上山,应那金童玉女的传承。” 闵宁闻言,好笑道: “怎么,你不是要找陈千户当道侣么?” 殷惟郢脸色微变,下一瞬便恢复如初,她淡然道: “曾经我被那陈易作弄罢了,如今我早已不再介怀。长生大道,凡夫俗子不过朝菌蟪蛄,他又算得了什么呢?百年后不过一杯黄土罢了。你我却注定长生,我师傅半步登仙有三十六仙鹤相迎,何不想想,你我登仙之时又会有多少仙鹤?” 闵宁却只是冷面道: “我不会跟你走。” 殷惟郢不甚在意,轻声道: “这由不得你,你也不过…凡夫俗子。” 话语毕,薛城东手中平镡明剑直出而去,四面掀起微风而动,他持剑直直刺向闵宁肩部,却在抵达之时剑身微抬,猛地往下一拍。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浑然一体,一剑之中,不知多少妙理。 闵宁猛地拧身,侧肩直直撞向剑尖,她好像主动求死。 姜的还是老的辣,薛城东敛回剑势,退了半步,而闵宁抓住这不可多得的机会,不顾一切地欺身上前,横斩一刀。 薛城东为这一心求战的杀意诧异了一下,而后一抹冷笑,剑身一抖,画如圆弧,凌厉剑气螺旋而出,团团绕向闵宁,既然你一心求战,那我便以剑气压而不伤!让你看清彼此差了多少斤两! 凌厉剑气后发先至,如螺旋而来,闵宁腮边发梢截断,落在地上,刹那之间,时间好像慢了下来,那一道道剑气掠于近前,每一剑都似乎能直取她的性命。 慢、很慢,慢得难以想象,闵宁看着那一道道剑气,恍惚之间,进入一种奇妙的心流状态,她好像能看清每一道剑气的走向,也能看清每一道剑气的路数。 意,一股莫名其妙的剑意涌了上来,闵宁感觉到这种意的存在,好像在领着她感知这一剑又一剑,接着,她顺着这种剑意而走,手中之刀像是极其缓慢地划起弧线,四面八方的剑气竟然随着弧线扭曲起来! 剑气顺着刀势在走,闵宁一刀横扫! 刀锋离薛城东还有将近一尺距离,可那本该杀向闵宁的凌厉剑气却已后发先至,转而朝他浩浩荡荡的杀了过来。 薛城东一边后掠,一边抬剑抵挡,饶是如此,他的手腕上仍然被划出了一道血槽。 “这一剑…斩杀恶蛟的那一剑?!” 薛城东见过这一剑,那时恶蛟走水,他隐藏多时,顺势暴起,要一剑将陈易封侯,然后浩浩荡荡的剑罡陡然自陈易身后而来,将整条大江以及恶蛟都分开了两半! “是你杀的蛟龙?!” 薛城东下意识骇然道。 闵宁刹时一惊,目露困惑。 薛城东随即意识到,斩杀蛟龙那一剑与她无关。 纵使如此,他此刻也不再像先前那般轻松惬意,而是面目严肃, “殿下,恐怕我没法不伤他了。” 殷惟郢眯起眸子,随后道: “无妨,不死便是。” 薛城东闻言便提剑上前,人随剑走,剑气荡起丝丝缕缕的波纹,一剑横扫,泛白的剑气裂空杀向闵宁。 剑气逼近,闵宁再度进入到那种心流状态,剑意引着她走,让她看清这一剑抵近前的三十一种变化,随着剑锋越来越近,变化的可能越来越小,她猛然出刀,刀身与剑气相撞,好似水雾般弥散开来。 剑气迎刃而散,闵宁心中一喜,正欲斩出第二刀,老练的薛城东却手碗拧动,剑谭附近的剑气陡然爆发,刹时搅乱了闵宁的刀势! 薛城东反手一拧,压下刀锋,随后一剑直刺闵宁! 胜负顷刻已定! 眼见这一幕闵宁就要被刺中,殷听雪吓了下。 她俏脸一白,手指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莫名其妙的感觉涌起,她下意识上下一划。 刹时风起,剑意暴涨,一道冲霄剑罡无中生有! 哗啦! 寒光一闪而逝后,是白衣剑客喷涌而出的鲜血,他持剑的手顷刻断裂,他双目瞪大。 闵宁面色讶然,还是抓住机会,随即斩下一刀,刀落,头也落。 薛城东的头颅滚落在地,双目瞪得极大,死前惊骇万分,似是在问——怎么…还有一剑? 殷听雪惊吓地看着人倒下,她面色惨白,有些委屈道: “我、我也不知道啊!” 她只是随手一划,这人手臂怎么就断了呢…… 薛城东已死,闵宁收刀入鞘,抹去脸上的鲜血,大步走向面色僵硬的景王女。 “你…你竟然…这怎么可能?” 殷惟郢满目愕然,虽然如此,即便闵宁提刀步步走近,太上忘情法之下,除灭无明的她却并无惧意。 闵宁站定在她面前,几乎怒吼道: “放开我爷爷!” 殷惟郢松了手,闵贺的亡魂脱离拘束,却又一次疯疯癫癫地跑了起来,眨眼便消失在巷子之中。 闵宁忍住去追的想法,转头盯向殷惟郢。 “你想杀我?可惜…我在他魂魄里面做了手脚,你若杀了我,他就完了。” 殷惟郢语气极其平淡道。 她知道,闵宁没法杀她,甚至可能还会主动求她。 却不曾想,闵宁笑了起来,那英气的眉宇说不出的狰狞。 “你笑什么?” 殷惟郢蹙眉问道。 “我在笑…笑你不是想让我当道侣么?” 闵宁拧住眉毛笑问道。 殷惟郢反问道 “谁人不想长生不死,坐看云起云落,这又有什么好笑?” 啪! 殷惟郢娇躯一震,突如其来的一巴掌狠狠甩了过来,随着脸上酥麻的痛感,印下通红的掌印。 闵宁单手掐住她脖颈,历声道: “殷惟郢,我忍你多时,劝你自重!你以为人人向往狗屁长生大道?你以为人人都想跟个石头一样长生不老?孙猴子都会从石头里蹦出来,你却要蹦回石头里。你是天潢贵胄、太华神女,旁人都要忍你敬你,连我也要几次三番受你轻蔑! 口口声声长生大道、太上忘情,难道你已经白日飞升了吗?你已经位列仙班了吗?你既不是仙也不是佛,你不过是人。既然如此,以后我敬太华山、我敬天家,我唯独不敬你!我闵月池宁愿给他伏低做妾,也不会娶你这种无情无义的女人!” 除灭无明、只求长生问道的殷惟郢,她刹时面色惨白, 那金童玉女的长生大道,好像在这一声中开始寸寸碎裂。 第七十五章 卖命的汉子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收到谍子回报的消息,林晏带着一众兵马急匆匆地包围京城的太真观。 太真观是京城三观七庙之一,却向来名声不显,前去参拜者寥寥无几,山门外四周青竹层层叠叠,衬得整座道观格外隐匿。 “如无意外,吴庆胜以及那群钦天监道士就在里面了。” 谍子回报着说道。 “你看到里面的人了吗?” 林晏问道。 “看到有几个道士走出,也看到吴庆胜走了进去。” “好,派两个斥候去探路。” 得到谍子的回答,林晏放下心来,看向了陈易道: “此事…陈千户真是功不可没。” 陈易开口道: “既然如此,那便动手吧。” 说话声间,陈易率先下马,林晏挥了挥手,林府的一众高手紧随其后。 众人一步步踏上山门阶梯,陈易明显地感觉到,身后一众林府高手将他们跟自己的距离越拉越近,而林晏却离陈易越来越远。 抵近道观大门之时,林晏停住了脚步。 陈易也随之一停,缓缓道: “我原以为,林弟是重情重义之人,倒不曾想,也要做妖后般自毁长城之事。” 林晏先是诧异而后掠起一抹厉色,冷笑道: “若不是陈兄贪得无厌,我还想再多留你一时。” “贪得无厌?” 陈易把手放在刀柄上,围过来的林府高手,都为之停了一停。 “既想要逼宫太后,又想要窃取祈福道场的功德,眼下还想烹走狗藏良弓,抹杀最后一点不确定,一天之内想办成三件事,贪得无厌的是你。” 林晏大笑起来, “陈千户,从前我以为你攀我林家高枝,眼下我确实对你有几分欣赏。不过,欣赏归欣赏,我却不能留你,景王府要你死,我也要你死,这样才能掌控大局。” 听到林晏的话,陈易眯了眯眼睛。 看来,林晏绕过了自己和他的父亲,私底下与景王府达成了合作。 景王府本是定安党的后台,理应与林府势不两立,可相国案又重新将他们联合在了一起,将太后视为共同的敌人。 而现在,为了彻彻底底的大局已定,林晏准备除掉惯来见风使舵的陈易,抹去最后的不确定因素。 “你…就这样想自毁长城?”陈易淡淡问道。 “谍子几次三番确认过,人都在里面了,事到临头,你何必装腔作势?” 林晏笑着说道,挥挥手,让林府的高手们踏前而去。 忽然间,道观里传出一声惨叫。 “假的,是陷阱!全是西厂的人!” 林晏愕然一愣。 只见道观内,一众灰黑的官服锦衣卫冒了出来,他们一手持弩,一手持兼弩刀,在吴庆胜的一声令下,朝竹林中射出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箭雨。 林府高手急急忙忙地护向林晏。 而陈易猛地闯入竹林深处。 飞快掠过竹林,陈易一边跑,一边思考。 西厂的人会出现在太真观,不是因为别人,陈易知道,正是因为闵宁。 说起来,其实自己一开始并不知道吴庆胜被俘,所以他原本的打算,是让闵宁用自己的腰牌去说动吴庆胜、去统领西厂。 而当自己得知吴庆胜在地牢后,其实心里有些一凉,但最后,还是说动了林晏故意放走吴庆胜,让计划回归正轨。 通关过《天外天》,陈易哪里不知道春秋名册分上下两册,只不过是在林晏面前装作不知道罢了,如此一来,好让林晏有种全局尽在掌控之中的错觉。 而整个计划最关键的地方在闵宁。 如果闵宁没有去到西厂,或者在路上出了什么变故,那么万事皆休。 不过…看来闵宁还是成功去到了西厂,路上似乎没有出现什么变故。 陈易现在还不知道,时间稍早些时,闵宁在巷子里遇到了白衣剑客薛城东,却在机缘巧合下将之斩杀。 擒获了殷惟郢后,她便急急忙忙地赶向了西厂。 吴庆胜原本正欲带着西厂人去护住那群守住春秋名册下册的钦天监道士,然而闵宁的突然到来,让情况发生了改变。 而现在,春秋名册还有下册,林府的五品以上的高手不敢贸然行事,陈易只需尽早回到东厂,就能带人将这里的林晏来个前后夹击。 拨开竹叶,陈易已经冲到了半山坡,却突然感知到一丝不对,脚步停了一停。 寒光一闪而过。 已经泛黄的青竹清脆地断开了倒了下来。 方才的刀罡离陈易的脖颈只差一尺! “卖油的娘子水梳头,卖肉的儿郎啃骨头……” 游胥扛着刀,一边唱着,一边从竹林掩映中走来。 陈易面无表情道: “卖命的好汉要断头?” 游胥哈哈大笑。 笑过之后,他道:“你我都是卖命的好汉,今天我断你头,明天就你断我头,不知哪一天就死在哪一刀下。” 陈易沉吟片刻后道:“我以为我们有些交情。” “你杀了我徒弟。”游胥摩挲起胡子唏嘘道:“当年白柳派被秦家枪灭门,我报仇不成,又不敢死,成天吊着胆子怕仇家上门,二十年后才壮胆收这么一个徒弟。” 说完之后,他抓紧手里环首刀,这新造的刀,漆黑如墨的刀身上铭着“吕望之鼓刀兮,遭周文而得举”,字体刚硬,寒光锋利,杀气凛冽。 “你该找景王府,不该找我。”陈易道。 “景王府说之后再给我找一个徒弟,” “你答应了?” “我嘴上答应了,但杀了你之后,我就去杀他们。” 游胥笑着摇了摇头, “黄六清死了就不再收了,我年近六十,教不了刀,没那心气。” 陈易把手放在刀柄上,寸寸寒光自鞘中抽出。 他察觉到,眼前的游胥与之前碰到的,境界更上了一层楼。 昔年久负盛名的游胥见他抽出绣春刀。 “我以前赢过绣春刀,” 游胥拍了拍刀鞘, “那个人再也握不住刀了。” 陈易只有一句, “赢不了我的。” 寒风萧瑟,竹叶舞动如鬼哭,似在唱着江湖歌谣, 卖油的娘子水梳头,卖肉的儿郎啃骨头… 卖命的汉子要断头! 第七十六章 杀人者刀(求追读,求宣传)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杀人者刀,活人者剑。 这话本是禅语,在凶杀四伏武林之中,却日益成了一句至理名言。 当今天下刀法大成者,武榜第六的断剑客曾言:“刀者要有三分杀气,剑者却要有三分慈悲”,这两个三分,说的不仅仅是武夫习练法门,更是在点明刀剑二者的天壤之别,刀只一刃,只需向敌,剑有双刃,伤人伤己,刀者若无三分杀气,必为他人所伤,剑者若无三分慈悲,必被自己所害,据传这武榜第六年少之时不以为意,直至至亲被杀时才幡然悔悟,于是断剑客断剑为刀,只因他要练杀人的剑术! 杀人的剑是不能长久的,而不杀人的刀也不能长久! 游胥轻抬环首刀,沉声道: “山南州白柳派,游胥。” “西厂千户,陈易。” 话音落下,游胥顷刻大步向前。 气机周转之间,陈易下意识后退一步,仅仅目光交接之间,他便感觉到游胥层层高涨的气势。 竹叶匆匆而动,陈易盯紧游胥。 游胥双腿微曲,双脚迸发出“呲”地一声,身形如鹰隼般掠杀到面前。 刀势滚动,十分骇然,刀尖绽放出一股磅礴刀罡! 白柳派游胥不止三分杀气! 陈易猛地后退一步,刀尖险而又险地在面前斩过,可他的额头已久破开了一刀不浅不深的口子,鲜血渗了出来。 陈易面色凝重。 修习铜骨功后,自己的肌肤每到危急之时便会自行凝如金铁,眼下刀尖未至,可其刀罡却仍然轻而易举地破开了肌肤…… 游胥…已经不再是先前试自己刀时的游胥。 杀意弥漫四周,思索之间,游胥又是一刀杀来。 陈易抬刀摧风斩雨,眼前景象正欲裂开细白一线,游胥的刀却后发先至,更快,威势更盛,两刀相撞之间,四周青竹向外荡漾了开去,竹叶纷飞乱舞,脚下之路砂石弥漫。 交锋过后,握住绣春刀的那只手渗出了血,刀柄好像半陷入到陈易的掌心里。 顷刻的交锋之间,陈易陡然看到了全盛时期的山南州白柳派,昔日大虞太祖开国之时的刀法大宗! 刺破耳膜的金石交错声下,一刀将两人都反震开去,游胥眯眼,不作退缩,乘胜追击,骤然发力,誓要一刀一刀地将陈易砍成两半。 西厂千户身形后撤,躲过一刀又一刀,他似在思索着白柳派刀法的刀法间隙,紧接着在连绵不绝的刀光之间,找到一个角度,他右手拧出一个幅度,刀刃攀沿向上,就要刺向游胥的持刀手臂。 游胥却不躲不避,双手腕一松,环首刀微微脱手,其顺势抓住环首刀环首上的红缨,环首刀竟半离手,而后猛力一旋,半空中画出半圆,激射地斩中陈易直刺的一刀。 刀身突然遭力,陈易刀刃顺势下落,而后游胥抓住红缨,环首刀斩出一个大半圆弧,朝着陈易的脖颈而去。 这一刀来势极快,极其迅猛,上清心法的半秒之间,陈易猛地把头往后一仰,才险而有险地躲开这一刀。 以二十年真气修习过白柳刀的陈易,立即认出了这一刀的来历。 山南州白柳派,刀法大家游胥,迎推刀势! 杀机弥漫四周,游胥停住半息,气机周转,笑道: “抓住白柳刀的间隙出一刺击,这才几天时间,竟能将白柳刀融会贯通、倒背如流?难以想象、难以想象…” 白柳刀宗旨在声势浩大,简单明快,一代一代人历练出来的杀人招式,一出手便如疾风骤雨,连绵不绝地要一刀一刀地把人生生灌死,挡得住势大力沉的一刀,难道能挡得住势大力沉的十刀、二十刀、上百刀?! “看破了杀招,今日,白柳刀要绝了。”陈易淡淡道。 “狂妄竖子。”游胥笑道。 “子”字落地,游胥再次冲杀上前,白柳刀不求一刀破敌,故此每一刀都要留力三分,敛锋藏势,像黄六清这种仗着天赋,以气压人,要一刀崩山裂石的反而是走了偏门,也是天才会有的谬误。 一刀蓄力十之有七,迎面斩向陈易,陈易侧身后撤,两侧青竹寸断,他把握着上清心法带来的半秒,举刀要循住游胥的出刀轨迹,然而游胥却似乎一眼看出,刀锋时而轻飘移动,时而重斩而出。 反倒是游胥先缠住了陈易的绣春刀。 陈易侧身躲过一刀,游胥猛地用力,压下绣春刀,于是陈易险中向前,猛地朝他面门轰出一拳。 游胥偏头一躲,拳落空处,他身法诡谲地拧身一转,环首刀横斩地画过一个圆月! 这一刀要将陈易拦腰斩断。 险急之下,陈易双手握刀,迎着圆月斩出一记摧风斩雨。 刀兵相撞。 绣春刀的锋刃上,先是出现一条裂痕,而后半息,径直崩断! 原本三尺长的绣春刀竟硬生生被游胥斩成了两尺! 斩断的刀尖划过一个弧度,落在地上。 刀兵间的相震让两人再度分开。 “当时你将我的刀斩断,现在还你。”游胥缓缓道。 他的虎口也迸裂出血。 即便用了景王府的续经膏再续经脉,可续上的经脉终究还是不似原来,出刀之际,他再度感受到了经脉钝痛。 “你并非全盛之境。”陈易道。 “足够杀你。”游胥道。 游胥身形暴起,猛然抽刀当头劈下,陈易绣春刀已断,他要在短短几息之间一锤定音,环首刀声势惊人。 陈易侧身躲刀,左拳砸向游胥手腕,后者环首刀往后一划,荡出一个圆弧,陈易不由后退,堪堪躲过这一刀,游胥乘胜追击,横走几步,第二刀随之而来,刀势更盛之前。 陈易抬着断刀一偏,其他别住这一刀,可环首刀猛地发力,留于的三分力气骤然而出,逼得陈易不得不再退一步,仓促之间,身法已经紊乱! 第三刀斜撩而斩! 游胥的手中环首刀层层叠叠,气机如泉涌,数次刹那暴涨,迸发出凶悍刀罡。 无路可退的陈易手持断刀,第三次斩出摧风斩雨。 游胥轻笑一下。 仿佛陈易的头颅已经落地。 哗… 游胥双瞳骤缩,身后传来一阵剧痛,手中环首刀骤然失力。 在他的背部,刺入了被斩断的绣春刀刀刃! 以炁御物! 接着,他的眼前裂开一条细线,断去的绣春刀让四周的风浪都为之一停,荡漾的竹海也似乎在此刻屹然不动。 游胥的脖颈上出现了深深的狰狞刀口。 他双目泛白,而后惨然一笑,死前仍握着刀。 黄龙三年冬月廿五,游胥命绝于太真观竹海, 历经八代真传、传承两百一十年, 山南州白柳派…断绝! 第七十七章 太后失踪(求追读)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陈易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活了下来。 对,活了下来,陈易的感觉是活了下来。 从开始到结束,除了最后一瞬,游胥的刀势都压制着自己。 但活的是陈易,死的却是游胥。 游胥开打前说“不知哪一天就死在哪一刀下”,果真一语成谶,估计他直到死前,都不会觉得他死在这以炁御物的背后一刀之下。 重回四品的游胥声势惊人,陈易意识到无法正面破敌之后,就将这杀招藏在最后,就是趁他即将得胜之时的那一瞬间的松懈,取起性命。 游胥死了,死得很冤,他分明即将得胜,甚至最后也并非棋差一着,而是输在陈易天外飞仙似的奇招。 可死了就是死了, 有的武人比武是分出胜负, 而有的武人比武,是比谁能活下来。 站在最后的是自己,只能证明自己比他更适合活下来。 “该走了…赶紧回东厂。” 陈易归刀入鞘,喃喃道。 他想了想,捡起了游胥的环首刀。 低下头,便能看见刀身上的铭文“吕望之鼓刀兮,遭周文而得举”。 这一句话,仿佛概括了游胥被灭门后的后半生。 曾经江湖之上,或许有个走南闯北、不知天高地厚的逍遥侠客。 侠者,以武犯禁。 只是在白柳派被灭门之后,逍遥快活的侠客死了,老练圆滑的游胥活了下来,靠给人卖命而活,期望“遭周文而得举”,可这一切,最后都付诸了太真观竹海的一抔黄土。 陈易轻声道: “无非是学成文武艺,报于帝王家。” 想了想,陈易丢下了环首刀,大步踏出竹林。 ……………………… 林晏面色狰狞。 这一次围攻太真观,几乎是铩羽而归。 林府中上五品的高手要么派去了斋醮科仪,要么都去对付行动起来的喜鹊阁谍子,根本奈何不了装备精良的西厂。 春秋名册的下册可以说一下就没了着落。 “还好…还好上册是真的,烧掉了上册,起码还能有人可用。” 林晏阴翳道。 接着,他转过头,问道: “斋醮科仪的情况如何了?” 还不待谍子回答,只见远方的天象突变! 层层叠叠的七色云霞赫然显现,天空之中隐隐有仙鹤啼鸣,玄黄之色弥漫于京师上方。 林晏眸光一亮。 无需谍子回答,他已经知道答案。 “爹,你要成仙了!” 林晏嘴唇颤抖,近乎疯狂地喃喃道。 天穹中云彩旋聚,半座天空都仿佛在歌功颂德,虚幻的金身法相若隐若现。 “赶紧叫人把禁军西营调过来,围住皇宫!” 林晏嘶吼地说道, “今日就让那妖后在宫里毙命!” 谍子站起,径直跑去传话,就在这时,另一个谍子冲了过来。 林晏看出,那是他派去侦察皇宫虚实的谍子。 本来以为此行是有去无回,不曾想这谍子半根寒毛都没掉。 大内腐朽如斯,看来…那妖后果真气数已尽。 “不曾想我们林府藏龙卧虎,你竟能全身而退。” 林晏几分夸赞地说道。 谍子听到林晏的话,却没有丝毫欢喜,反而开始轻轻颤抖。 “说吧,探出什么来了?”林晏皱眉道。 “报公子…小皇帝在金銮殿的龙椅上坐着……身边只有两个大内侍卫,还有三四个宫女。” 林晏听着汇报,皱起了眉头,不住道: “那妖后疯了不成,竟然将小皇帝如此草率安置…那么,你探清那妖后的位置了吗?” “报、报公子…” 谍子颤声地喊道: “太后根本不在皇宫!” 林晏双眸瞪大。 整场逼宫,太后本人至关重要,其次才是小皇帝,如果安后逃出了京城,投靠了哪位就藩的藩王,行举兵勤王之事,他们不仅根本就受不住京城,大虞也会大乱。 功德成仙的林阁老压胜住大虞龙脉,以此让林府好诛杀失去龙脉压胜的无名老嬷,最后逼迫太后退位还政,这是林晏的整个计划。 “那妖后疯了,竟然不要龙脉压胜。” 林晏双目通红,咬牙切齿地问道: “她在哪?!” ……………………… “春薄寺?” 陈易愕然地看着面前的吴庆胜, “太后娘娘怎么会去春薄寺?” 要知道,先太后就死在了春薄寺,之于安后而言,正如落凤坡之于凤雏,朝廷的文书里,也因此极为避讳“春薄寺”这三个字。 瞥开避讳不谈,春薄寺也并非一个好去处。 春薄寺地处京城郊外,沿途几无人烟,道路笔直通畅,从京城到春薄寺,快马加鞭只需半个时辰。 “我也为之骇然,那与我联络的喜鹊谍子传来口谕,说太后有剑甲相助,安危无恙。” 疲惫不堪的吴庆胜如此交代道。 “那也不该去春薄寺…去了春薄寺,不就将京城给让了出来么?圣上落在林党手上,那该如何是好?” 陈易不住发问。 他本想趁天家与林党拼个两败俱伤之后,再行出手,将局势尽数掌握手中,太后离开皇宫,去了春薄寺,又一次打乱了原本的计划。 按理来说,留在皇宫对太后而言,以不变应万变,才应是上策。 “我也不明白…不过,我倒是听过一个秘闻。” 吴督主犹豫之后说道。 “什么秘闻?” “先太后崩殂后凤体并未被迁入皇陵,而是安葬在春薄寺中……春薄寺僧人日夜诵经百万,乃是为超度先太后的亡魂。” 吴督主说出这话时犹犹豫豫,以他的身份,说出这种话无意识大不逆,可眼下情况紧急,管不了这么多了。 “超度先太后的亡魂?” 陈易意识到不对。 如果先太后是安然离世,又何须超度? 这时,闵宁想起什么,适时开口道: “我…我爷爷在进城的时候,大喊先帝斩三尸成仙了……” 听到这话,陈易冥冥之间捕捉到两者间的一丝联系。 先太后死于相国案不久之后,而先帝斩三尸,不可能与之无关…… 陈易突然间想到了一个骇然的想法, 难不成…先帝为了斩三尸, 故意害死了自己生母?! 可是…这与太后前往春薄寺,到底又有什么关系? —————————————————— 我也很想写下去,但成绩不好,编辑也劝我切了,就看这周追读有没有九百吧,没有的话,这本书真的要切了,我也不想切,里面的每个女主角我都很喜欢,无论是殷听雪的哀、周依棠的执、闵宁的侠等等...我都很想继续写下去,但真的没办法,再写下去饭都吃不起,没有追读就没有推荐,希望大家能够多多追读,多多宣传一下这本书,不然的话这本书就真的要没了!!!(泪) 第七十八章 涂山出世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厚厚一层黑云压在了春薄寺的天穹上。 陈易的面色被黑云压得晦明不清。 殷听雪瞧了瞧他,心里有些紧张。 本来她是不用跟着来的,可是陈易放心不下她这个家眷,万一林府趁着他前往春薄寺的机会打击报复,那么东西厂都不安全。 “好黑的天,发生什么了?” 马鞍上,殷听雪不安地问道。 “如果没猜错的话…是涂山氏。” 陈易凝望着黑云,小声道。 祈福道场三大妖,邓艾、恶蛟、驴头太子,即便加在一起,都不足以与之相提并论。 三大妖鬼最古者无过鬼主邓艾的一尊化身,不过三国,而驴头太子则是武周之时,可涂山氏,却要追溯到夏代。 “神话里山川神主大禹之妻,夏启之母的涂山氏?!” 殷听雪吓了一跳,小手不住发抖。 传说大禹三十未娶,行至涂山之时,向天帝求取妻子,九尾白狐遂自天而降,嫁于大禹,其洁白与大禹映衬,其九尾者为王之证,这便是涂山氏。 正因如此,涂山氏也被奉为上古狐妖之祖。 最近看过不少杂文小说的殷听雪自然知道涂山氏的来历,可给她一百个脑子她也想不到,涂山氏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你、你不会是唬我的吧……” 殷听雪抓住他衣摆小声问道。 “我若是想要糊弄你,犯不着拿涂山氏来糊弄。” 陈易深深叹了口气。 远处,被闵宁看押的白衣女冠双目失神,像是失去了光彩。 陈易不知道她经历什么,也不想知道她经历了什么。 他之所以让闵宁带上她,一是因为她是俘虏,二则是因为她是太华神女。 应对涂山氏,需要一位道士,可眼下寅剑山和上清道的道士们都被林党封锁在了斋醮科仪,除了她以外,没有别人能胜任。 春薄寺坐落在一座小山之上,陈易翻身下马,身后一众东西厂役长番子也随之下马,抬起头,陈易便看见天色昏黑得阴森。 黑云压城城欲摧。 春薄寺的四周俨然成了鬼域。 陈易深吸一气,拧头看向双手被缚的殷惟郢, “殷仙姑,下马。” 白衣女冠却坐死在闵宁的马背上。 闵宁皱了皱眉头,抓住她衣领,毫不客气地把她丢了下去。 殷惟郢猛然一坠,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身上白衣染上泥尘。 陈易漠然地看着这一幕。 许久都没人来扶,殷惟郢就静静躺在地上,双目无神。 陈易慢慢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冷冷看她, “殷仙姑,你可以不配合,那么我也不介意打断你的长生桥。” 听到这句话时,女冠终于有了些反应,她抬起眸子,狠狠地盯着陈易。 正是这个人,夺走了她的道侣,又接连粉碎了景王府的行动,不止如此,在那理应属于自己的“金童”心中,闵宁宁愿给他做妾,也不愿当她道侣! “有点精神就别装死,自己爬起来。” 情况紧急,陈易也不顾不得什么怜香惜玉。 殷惟郢咬牙切齿地爬了起来。 陈易觉得这女人真的脑子拎不清,莫不是修道修傻了,转身无视了她那杀人般的目光。 不远处,一旁的殷听雪不知怎么地,瑟瑟发抖。 “怎么了?” “你…会不会打断我的长生桥?” 殷听雪仰着脸小心问道,她做过那样的梦。 “只要你乖乖听话,永远不会。” 陈易语气很轻。 殷听雪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又小声问: “我不听话你也不要打断…好不好?” 陈易正要回答她,春薄寺的上方忽然划破一道惊雷。 众人都随这一声而抬头,远空之上,刹时呈现出茫茫多的繁复铭文,古老厚重,字迹遍布满空,不远处的白衣女冠刹时看出,那是只应出现在青铜器皿上的金文! 厚重的金文赫然出现,纷繁复杂、玄奥莫测,而京城的上方,林阁老虚幻的金身法相,伴随十二仙鹤,乘风云而来,磅礴的功德如同威亚,浩浩荡荡地朝春薄寺压了过去。 在场众人都愕然地看着这气势磅礴的一幕,世界仿佛又复洪荒之色,庞大功德如狂风席卷,威压而去,可那古老繁复的金文却屹然不动。 林阁老的金身法相抬一起双手,数道神虹凝聚,随即冲天而起。 就在这时,金文环绕之间,隐隐约约显现出了一个华发洁白的女子,她身上萦绕着一圈又一圈的金文,玄奥内敛,却厚重得难以想象,她屹立在神霞闪烁的青铜凤辇之上! 陈易瞪大眼睛。 那女子的面目不是别人,正是太后安氏! 而在安后的身后,萦绕其九条胜雪洁白的狐尾! 她被…涂山氏附身了?! 还不待陈易多想,惊雷阵阵响动,半片天空都沦入阴暗之中,玄奥的金文缓缓朝京城而去,林阁老数十年功德凝聚的神虹竟随着金文的抵近开始寸寸碎裂。 原先瑞彩万道的林府上空,眼下竟急速由明转暗,天地仿佛在那里塌陷了一角,林阁老虚幻的金身法相面露骇然,而十二只仙鹤竟也几乎同时发出哀鸣之音! 依靠数十年功德成仙的林阁老,竟然被这金文轻而易举地粉碎了通天长生大道。 天昏地暗,四面八方罡风席卷,陈易迎风护住殷听雪,看见林阁老金身法相被一寸寸碾为齑粉,直至灰飞烟灭,归还于天地大道之中。 然而,涂山氏没有停下。 她驾着青铜凤辇直抵京师,抬起手,整座天空都全然陷入到黑暗之中,她裂嘴似在狂笑,陈易忽然感觉到大地在震荡,紧接着看到一道巨大而狰狞的裂缝露出,整座京城一带都好像要陷入到地里! 天际间,一剑骤然斩下,天地霎时变色,暮色沉沉的景象骤然大放光明。 此剑出自寅剑山剑甲,周依棠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春薄寺之上。 剑光舒展平铺,如波光粼粼的水面涟漪,却贯彻天地! 随着剑光所及之处,古老的青铜金文竟迎剑碎裂,四面八方的气息骤然紊乱,罡气与剑意搅得京城的城墙化为齑粉,层层叠叠而去,直至抵近涂山氏一丈之前。 涂山氏伸手虚捻住剑光,而后还了回去。 闪电交织,轰然巨响,剑光伴随无数碎裂的金文朝着剑甲浩浩荡荡而去,伴随着这一剑而去,是更加崩裂的大地,剑光掠过之后,剑甲身影已然不见,天地再度陷入到昏暗之间,碎裂的金文撒入大地,几乎所有人都伴随着这些金文的落地而刹时如遭重击,昏了过去。 天地仿佛合拢到了一起。 第七十九章 无明孽障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陈易睁开眼睛,挣扎地从地上爬起。 空气之中蔓延着青铜的锈味,还有血腥气息,他喘了两口粗气,急急忙忙地朝四周看去。 地上躺着一众尸体,他们面色苍白,七窍流血,死前的神色各异,有惶恐、有骇然。 陈易心头一慌,急忙四处寻找殷听雪和闵宁等人的身影。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他找不到殷听雪和闵宁,但也没有发现她们的尸体。 “她们还活着…一定还活着。” 陈易安慰了下自己,接着抬头打量眼前的景象。 景象大体漆黑,隐隐约约有幽光,四处都是断壁残垣,陈易仰起头,发现头顶是面石壁,又低下头看去,能望见一些陶器、青铜器的碎片,像是陪葬品,这里俨然如同古代君王的陵寝。 陈易深吸一口气,现在当务之急,必须赶紧找到她们。 他抬起脚,缓步上前,在前面的阴暗通道转过一个拐角的时候,忽然听到了轻微的声音。 陈易屏住呼吸,按住绣春刀循着声音的方向一走,接着便看见了一道熟悉的面孔。 那不是殷听雪,也不是闵宁, 而是太华神女殷惟郢。 白衣女冠正盘坐在地上,低声诵念着祈福经文,那双脸庞在幽光下,隐约出尘。 “在别人坟头里诵经,” 陈易嗓音漠然道, “殷鸾皇你搁这装鬼吓人呢?” 听到声音,殷惟郢动了一下,接着便再度看见那张厌恶的脸,她咬了咬牙,恨恨道: “…你没死。” “看来你巴不得我死。” “无明孽障。” 殷惟郢低声骂道。 陈易置若罔闻,只是问了一句: “你走不走,还是想一个人留在这里?” “我师傅投过三次茭杯,大吉。” 殷惟郢冷声回绝道: “我就呆在这里不走,也会逢凶化吉。” 听着她的话,陈易也不多劝,直接转身就走。 他当然有很多种方式逼殷惟郢走,无论是断去她长生桥来威胁,还是折了她的脚强行带走,可是现在,他不想费时间跟这脑子拎不清的女人纠缠,他必须赶紧找到殷听雪和闵宁。 陈易走后,殷惟郢深吸一气,望着他远去的方向。 其实她早就知道陈易未死,她是最先醒来的,看见一地的尸体后,又看见了陈易,探到了他还有呼吸。 好几次,殷惟郢都想趁此杀了他。 那一刻,她恨自己是道士,要守戒,不能杀人。 一切都因陈易而起,自己的长生大道,也因陈易而屡屡出现变故。 如果不是他,闵宁早就跟着自己到了太华山去,不仅如此,那本应成为自己道侣的闵宁,竟然说出了宁愿给他伏地做妾这种话! 此话一出,相当于断绝了原来谶语所言明的长生之道,闵宁心意已决,永远不会随她上山修道,没有金童辅佐,玉女又如何长久? “无明孽障。” 殷惟郢低声又骂了一句。 接着,她双手结印,盘坐着,又念起了祈福的经文。 漆黑的廊道里,阴风掠过,碎裂的青铜器泛起铜锈的气味,幽幽暗暗的光泽难以让人心安。 殷惟郢不知怎么地,感觉到一丝不安。 可环顾四周,举目所见,只有一片静谧,什么都没发生。 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自己是不会有事的… 殷惟郢缓缓松下一口气。 她张开口,正准备继续诵念经文时。 眼眸却在阖上之时,捕捉到一点微不可察的细节。 阴暗的角落里,有什么东西在一掠而过,那像是鸟,殷惟郢看到幽暗的羽毛! 殷惟郢泛起鸡皮疙瘩,四周弥漫着厚厚灰尘,黑暗里似乎随时都会窜出某种东西。 阴风袭来,一点瘆人的笑声夹杂在风里,白衣女冠结下一个金光护体印,可手指不住打颤。 哗哗… 那黑影掠到面前时,殷惟郢脑子一片空白。 半空中,有头发垂落在她的面前。 先是一缕, 而后越来越长,越来越多,几乎要触及到地面。 她僵住了。 腐臭的气息扑鼻而来,面前有一张惨白的人脸,身体上满是鲜艳得诡谲的五色羽毛,她咧开着嘴角,诡异瘆人地笑着! 《山海经大荒西经》载:行玄丹之山。有五色之鸟,人面有发。爰有青鴍、黄鷔、青鸟、黄鸟,其所集者其国亡。 ……………… 陈易听到一声尖叫。 那嗓音凄惨恐惧,几乎穿透墙壁。 陈易一时分不清是谁,正准备回头一探究竟之时。 远远地,便看见慌不择路的白衣女冠。 殷惟郢顾不得什么形象,近乎抱头鼠窜地跺脚狂奔,像是被黑白无常追着一样,她跌跌撞撞地逃窜时,踩到一块陶片,趔趄地摔了一跤,身上白衣满是灰尘,好不狼狈。 陈易挠了挠脑袋,看向殷惟郢身后,发现什么也没有。 他走到殷惟郢面前,蹲下身问道: “你在这跑什么?” “青、青鴍!有大妖青鴍!” 殷惟郢颤颤喃喃着,看来吓得不清。 陈易闻言按住刀柄等了一会,赤金舍利子都摸了出来,但等了半天,什么都没等到。 殷惟郢稍稍缓过神来,她抬起头,一眼便看见了那枚赤金舍利。 刹那间,她想起了什么。 陈易收回舍利,归刀入鞘,转身就走。 “等、等等…” 身后传来急促的嗓音。 “怎么?” “我跟你一起走,帮伱护法压阵。” 殷惟郢慢慢站了起来,不卑不亢道。 陈易冷笑了下,抬腿就走。 白衣女冠慌乱起来,她连忙跟了上去,一手扯住陈易的衣摆,尽量平淡道: “带上我,你需要一個道士……” “如果没有落在这里,那我需要你加固一位大妖的封印。可现在在这地宫里…你毫无用处。”陈易面无表情道。 话音落下,殷惟郢瞪圆了眼。 陈易甩开她的手,径直向前。 白衣女冠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失措道: “好、好,我错了,我跟你走…你停一下,别走这么快,别甩开,你说句话,你说句话!” 陈易停了下脚步,转过头嗤笑着看她。 “这又有什么好笑?” 殷惟郢蹙眉问道。 “前倨而后恭,思之令人发笑。”陈易讥诮道。 殷惟郢俏脸一白,接着双颊滚烫,眼眸里掠起恨意,却见陈易转身又要走,她立刻怂了,慌忙道: “那你笑,尽管笑,随你把我笑得五体投地也罢,别甩开就行……” 第八十章 那么谁配?(5k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殷惟郢毫无用处其实并不是真话。 陈易之所以说她毫无用处,只是为了告诉这女人,自己可以随时丢下她,让这女人不要想着去动什么歪脑筋。 如果是其他人,不一定会被陈易唬到。 可人与人不能一概而论。 认识了一段时间,陈易算是看出来,殷惟郢剥开太华神女的仙姑外衣下,纯粹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 面对无法威胁到自己的凡夫俗子,她便不染纤尘,举手投足之间缥缥缈如若出尘。 而面对威胁得到她的人,就另当别论了。 她这样的性情,说好也好,说坏也坏,一旦她被不入她法眼的凡夫俗子羞辱,而她又无法反抗,她的心湖就极易波涛汹涌。 先前陈易虽然不知道殷惟郢具体经历了什么,但听闵宁说,她打了那一巴掌之后,殷惟郢便老实了不少。 说起来,她明明修太上忘情,平日里看上去飘渺出尘,一遇什么变故心绪就极易翻江倒海,太华山的太上忘情,难道是这么脆弱的?这么脆弱的大道,又如何成仙? 两人一路向前,殷惟郢紧跟陈易身后,她环顾四周开口道: “此地估摸是古夏之陵寝。” 一本正经的仙姑口吻,看来是平复心情了。 “应是如此。” 陈易道。 自己第一次通关《天外天》时就意外触发了涂山出世的事件,整座京城都被卷入到地宫之中。 地宫内的地形纷繁复杂,而且每个时辰都在变化,犹如随机副本,其中不乏凶险之地,一碰就死。 至于自己是怎么走出地宫的… 靠读档硬走。 可现在…没有读档…命只有一条。 两人走过一段路,转过拐角,前方空间豁然宽敞,只听殷惟郢愕惊道: “古夏之鼎?” 一道青铜门,两盏琉璃灯,立于十丈外,而在青铜大门之前,屹立着一尊刻满金文的古朴大鼎。 “这是什么鼎?”陈易问道。 他对眼前的景象没有丝毫的印象和记忆。 青铜大门宏伟无比,堪比京师城门,气势磅礴,边缘满是古老绿锈,古朴而苍凉,上古史前的洪荒气息铺面而来。 陈易的问话刚刚落下,两旁骤然出现了细微声响。 殷惟郢转过头去,惊觉两侧皆是方坑似的坟墓,里面躺着一具具的尸骨,他们双手交叠,头颅端正,面容栩栩如真,就好像从未死去一般,看起来妖邪诡异。 “…人殉,而且…都是显贵。” 殷惟郢上前一观,随后脸色泛白, “还、还活着?三魂七魄还在?这是活死人?!” 陈易皱眉问道: “什么意思?” “事死如事生,上古之时,据传没有阴曹地府,死后与生前如出一辙,故此多有人殉,越是显贵,殉葬的也必须是显贵,而其间最高者,永世拘束起三拘七魄,命其永远受命于墓主,这种拘魂人殉,称之为活死人。” 殷惟郢看着那一块块坟墓,有些苍白道: “即便是在山上,一具活死人出世都足以引来各方争抢,这里却有数十具之多……福生无量天尊,这陵寝的墓主究竟是谁?!” 听着女冠的惊愕,陈易的眉宇更加凝重,开口道: “涂山氏。” 女冠听闻之后,脸色更为惨白了几分, “狐妖之祖,女娲之后…传说中的涂山地宫?!” 陈易正准备说什么,可莫名其妙地寒毛一竖,拧过头去,看见身后的黑暗里隐隐有什么在涌动、在靠近。 幽森的黑暗挤压过来,隐隐可见泛光的蛇鳞,传来嘶嘶的声音,巨大的青色头颅在若隐若现,挤满了大半个空间,似乎正在试探地靠近。 巴蛇。 《山海经·海内经》载:西南有巴国,又有朱卷之国,有黑蛇,青首,食象。 陈易刹时明白这头足以吞象是在试探,它正对自己怀中的赤金舍利有所忌惮,似又毫不退让,想要将他们猎捕。 “别看了,赶紧想想要怎么进去!” 陈易催促道。 他抽出新换的绣春刀,攥紧赤金舍利子,站在原地既不向前,也不后退,与这头异兽对质。 殷惟郢也惊觉身后惊悚的气息,她快步走向青铜门前大鼎。 她急急忙忙地辨认着鼎上的金文,比对着鼎上的图案。 巴蛇越来越近,嘶嘶的鸣叫声不绝于耳。 前后被封,无法离去,陈易提起绣春刀,看着巴蛇的巨大青首蛇头逐渐抵至面前,他骤然暴起,踏前一步,朝前一斩。 摧风斩雨落下,四周发出猎空般的哀鸣,巴蛇蛇头急速后掠,却仍旧被斩,它吃痛地嘶吼一声,坚硬的蛇鳞被斩出一道口子,鲜血泊泊流出。 巴蛇双目通红,张开血盆大口。 身后的殷惟郢似是找出开门之法,她清唱起古夏之歌《九辩》,一手点燃起两册青铜灯的灯火,青焰燃起,三尺桃木剑挑起灯火递向青铜门正中,同两盏琉璃灯分列三角。 青铜鼎上,缓缓呈现出古老繁复的图案,坚硬如玄武背,一首三足,头颅似熊,正是上古异兽黄能三足鳖! 传说大禹之父鲧治水不利,盗走昊天上帝的息壤以求湮灭洪水,却因此被诛死于羽山,死后化为黄能三足鳖,以入于羽渊。 黄能三足鳖显现,铜门如蒙赦令,缓缓敞开。 “走!” 陈易逼退巴蛇之后,连忙抓住殷惟郢猛地闯入到青铜大门之后。 张开血盆大口的巴蛇轰然地撞了过来,青铜鼎刹时被碾为齑粉,身后的青铜大门不停晃动,似是随时都会崩塌。 远离青铜大门的一段距离之后,才听到声响渐渐停歇。 殷惟郢喘着粗气,眼眸说不尽的心有余悸, “涂山地宫…怎会在京城附近出世……此地只在古籍中提及几次,据说其中藏着上古大道,曾有道门真人或释教法师意欲探寻,却有死无生,从未见有人归来过。 我们误入此地,凶多吉少,恐怕…要死在这里了。” “这你得问先帝。” 陈易顿了顿,笑道: “看来,我得跟殷仙姑作对亡命鸳鸯了。” 殷惟郢转头怒瞪了他一眼, “谁愿与你做亡命鸳鸯?!” “大吉。”陈易忽然道。 “大吉什么?” 殷惟郢顿时不解。 “你不明说不愿意,我都害怕你把我绑到太华山去修道,跟你一块当石头,这不是大吉?” 陈易嬉笑道, “毕竟,谁让你之前求着我当道侣?” 殷惟郢面色僵硬,双脸涨得通红,她正欲低声骂一句“无明孽障”。 “无”字一出口,陈易便开口道: “伱可以试试再骂我一句,大不了我走快几步,把你丢在这里。” 白衣女冠浑身一僵。 “如果是骂我两句,那我就打断你的长生桥,再把你丢在这里。” 陈易说着,戏弄地拍了拍她的脸蛋。 忍着羞辱,殷惟郢握紧拳头道: “…只需你作弄我,不许我骂你?” 被打断长生桥再被丢在这里该有多么绝望,殷惟郢不敢想象。 “你几次三番想杀我,我不杀你,就已经算便宜你了,我还愿意让你跟着,这难道不是大恩大德?” 陈易嗤笑道, “如果太华神女识相些,不仅任打任挨,还会主动配合,主动讨好,我不介意让她一直跟着,对吧,殷鸾皇。” 说完之后,陈易还用力地捏了捏她的耳垂,殷惟郢疼得咬牙切齿,羞窘得满脸通红,却只能不甘不愿地点了点头。 又是十年真气入手。 “说起来,你個修太上忘情的,怎么这么记仇?”陈易随意问道。 殷惟郢听罢道:“我虽然修太上忘情之法,但不过小成,可一旦登堂入室,便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臻至大成圆满,即便天塌地陷也不为所动。” “答非所问,我是问你为什么这么记仇?为什么一点作弄羞辱就被牵动心绪?” 殷惟郢听到这样直白没礼数的问话,心里不满,却不敢表现,道:“金童玉女一旦上山之后,只有登堂入室之后才会允许下山历练,而在初修太上忘情法时,一遇变故,心绪便容易波动,试想一下,你往一条溪流中丢石子的涟漪大,还是往湖水里丢石子的涟漪大?” 陈易想了想,好像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太华山的金童玉女一旦上山之后,除非道法有成,否则绝不出山历练,而太华山内素来无风无波,几无变故。 搞半天,原来是温室里的花朵,玻璃造的大道。 “一遇变故,心绪便容易波动…也就是说心境会格外影响修炼?” 陈易意味深长地问道。 “若突遭横祸,心湖受创,境界也将一落千丈。” 殷惟郢如实回答之后,察觉到什么,发问道: “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 陈易说完,转过身去,直直朝前方走去。 白衣女冠紧紧跟在身后,环视四周,自上古大禹治水之时到现在,已经多少千年了?涂山地宫数次出现于世,无数山上人趋之若鹜地涌入其中,却从未有人活着走出,呆在这里越久,殷惟郢便越是杌陧恐慌。 两册的方坑坟墓越来越多,那些活死人们皆是上古时代的显贵,他们见证过鲧因治水不利死于羽山,亦见证过大禹涂山会盟、诛杀巨人防风氏,甚至还可能见证过帝尧禅让于舜,帝舜又禅让于禹。 历史的厚重随着一个个坟中尸骨铺面而来,散落的青铜器留住了岁月的痕迹。 走过廊道,又一道青铜门,赫然出现,又一个锈迹斑斑的青铜大鼎横隔在前。 身为山上人,知晓金文的殷惟郢走近大鼎,随后眉头皱得极紧。 “这上面的字是什么?” 陈易问道。 “磨损得很严重,而且这些金文都很复杂…比原来的都要复杂。” 殷惟郢说着,缓缓道: “我感觉这一个个鼎,像是一重重封印,它背后究竟封印着什么?” “涂山氏的遗骸,她的身体被封印在了地宫里不同的地方。” 陈易直接道。 殷惟郢转过头,错愕而不解地看他。 这人说得如此笃定,可世上…明明从未有人活着走出过涂山地宫……他又是凭什么如此肯定? “怎么,在想我的事?” 那人笑问道。 殷惟郢回过神来,连忙收敛了神色,缓缓道: “你说的不无道理,看看金文吧。” 说着,女冠伸出手,指向了鼎上的铭文道: “这个字,是一个‘日’字连着斧头,应该是最早的‘皇’字。” “你怎么推断的?” “如今的‘皇’里有一个‘王’,在上古金文之中,‘王’被画成一个悬挂的斧头,而上古时代,以力服人者称王。这个‘日’字连着斧头,就是‘皇’字。” 殷惟郢简单解释了一通之后道: “皇者,大也,言其煌煌盛美。因此燧人、伏羲、神农为三皇。” 大鼎之上,在‘皇’字之后,就是一个小人的图案。 陈易回忆了下后道: “这个是‘天’字?这一串字是:皇天后土。” 殷惟郢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她有些愣在原地。 接着,她问道: “你学过金文?” “没有,但我…知道它的意思。” 陈易含糊其词道。 在涂山地宫里读档过多次,老是看相似的图案,猜也能猜到一些。 知道它的意思…殷惟郢的眼眸慢慢转深,似在思虑。 他先前如此笃定地宫里是涂山氏遗骸,如今又看出金文之意,难道我的卜卦错了,他…真是天眼通? 陈易环视四周,看着眼前的景象,又扫了扫面前的大鼎,接着想到了什么。 这里…自己好像来过。 该说运气不错么,随机副本竟然碰到自己第一次档碰到过的。 陈易转过身,按照着记忆,缓缓走近两侧的方坑人殉。 那一具具栩栩如生的尸骸,都保留着生前的模样,陈易按照着记忆,来到一具尸骸面前,那具尸骸手抱着龟甲,似是巫祝。 尸骸像是在浅眠一般,好像一不注意它就会照常呼吸。 陈易伸出手,取走那片龟甲。 龟甲入手之际,仅仅一个瞬间,那巫祝的尸骸便血肉枯萎,急速萎缩,紧接着化作骷髅,随后又从骷髅化作齑粉,灰飞烟灭。 魂魄冲出,刹时席卷入陈易脑海。 熊熊烈火燃烧,他恍惚间置身于苍莽的上古洪荒之时。 古老的祭坛前,上古男子轻敲铜鼎,屹然不动,火光熊熊,燔祭苍天,他身着青衣,朝着巫祝回以睥睨一眼。 震颤… 陈易仿佛感受到巫祝的恐惧,巫祝四肢颤抖,匍匐地跪在地上。 仿佛那个男子,就是天命在地上的化身。 巫祝颤着声,朝着那上古男子,以世间最古老的语言吐出八个字, “皇天后土,上帝不宁......” 陈易缓缓回过神来,看向了手中的龟甲,按着脑袋有些摇摇欲坠。 “那是谁…” 陈易喃喃了一句,努力回忆, “夏后…启?” 一旁殷惟郢看着这一幕,连忙地走上前去。 虽然她心里有些幸灾乐祸,可现在这条命还系在陈易身上,她更多的还是担忧。 “没事…这片龟甲是关键,你把它烧在鼎里面。” 陈易把龟甲递到殷惟郢手上。 女冠接过后,不解地看了陈易一眼,但还是照做,她口中颂词,随后以术法引火,将龟甲在鼎中焚烧。 不久之后,青铜大门竟真的缓缓分了开来。 殷惟郢瞳孔微缩,忍不住问道: “你…真不是天眼通么?!” 陈易并不回答。 面对着缓缓打开的青铜大门,殷惟郢明眸微垂,脸色变沉,先前的笃定、金文、以及如今的龟甲,他一步步就好像先知先觉一般,在这从未有活人走出的涂山地宫里如鱼得水…… 他是天眼通,定然是天眼通,是自己道法不精,卜卦错了,如今闵宁已然坚决回绝,再不会和她上山,那么,为了长生大道,何不寻一天眼通做道侣,暂且委身于此人又有何不可? 想到长生大道,她对陈易的恨意剪灭了几分。 陈易眯起眼眸看她。 还不待殷惟郢开口,陈易便问道: “怎么,你想嫁我?” 殷惟郢没想到被看穿了心事,错愕了下,接着有些生硬道: “我乃太华神女,又是世宗一脉……便是如此又如何?” 长生大道面前,一切恩恩怨怨都太小太小,自己纵使与陈易有仇怨又如何,只要日后舍下恩典,退让几分,他也该知趣,却不曾想这凡夫俗子竟摇了摇头,慢悠悠道: “你不配。” 殷惟郢脸庞僵硬,煞白之后,转而怒得通红。 “多谢殷仙姑好意,但殷仙姑多次害我,几欲杀我,若要做我正室,可真真不配。” 看着这几次欲杀自己的女子,陈易淡淡笑道。 陈易转过身去,大步向前。 殷惟郢面沉如水,有些嘶哑愤怒地问道: “那么谁配?” 接着,她从他的嘴里,听到了一个高山仰止的名字, “寅剑山剑甲,周依棠。” 第八十一章 再遇剑甲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意识到陈易许真是天眼通那一刻,殷惟郢确实心起涟漪。 而陈易的回绝,她虽然没有预料,但事后想想也觉得理所当然。 唯独他提及“寅剑山剑甲”之时,殷惟郢先是一阵愕然,而后嗤之以鼻。 寅剑山剑甲…亏他说得出来。 陈易乃是西厂千户,做到顶也不过官至指挥使,不出意外的话,这辈子都仍是凡夫俗子,至多两甲子的阳寿。 他可知他与通玄真人有云泥之别? “不过是故意说这话气我。” 殷惟郢摇头,随后深厚的道缘下,不住细思下去。 云是云,泥是泥,届时他阳寿已尽归于黄土,自己却能在他墓前倒上一壶黄酒,笑谈过往岁月。 无论是他,还是闵宁,都放着长生大道不问,固守凡夫俗子之见,流连红尘,可山上的道法无边、长生无穷,都是山下人所难以想象,难以体会的。 老君有言:致虚极,守静笃。不愿割舍红尘之事,又如何寻到虚静,如何去叩问大道?若不叩问大道,人活在世上,难道就只为了像他一般,活两甲子不到的时间么? 长生大道在陈易面前,他却要错过。 “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 既然他不过无根之草,何不忘掉跟他的恩怨?” 殷惟郢轻声一叹,一颗道心愈发坚定,顷刻念头通明,看着陈易背影的目光,也有几分超然。 陈易扫了眼面板,发觉殷惟郢的负面情绪又降了下去。 他侧眸扫了殷惟郢一眼, 眼下殷惟郢的变化着实令人好奇。 这就好像… 俗尘扰心的景王女暂时不见了,太上忘情的太华神女又回来了, 真是…有意思。 陈易总觉得,殷惟郢的性情总在反复横跳。 一时像个脸皮极薄的皇亲国戚女儿家模样,一时又有些太华神女的漠视凡尘。 这或许是…太华山太上忘情法未及大成时的缘故,倘若一旦大成的话…恐怕就没有什么景王女,只有太华神女了。 这或许便是…忘情。 修真修到最后,把自己修成一块石头,把原来的我都忘掉了,那么攀上最高的峰,看见最多的景,又有何意义? “欲要成仙需忘我?” 想到这里,陈易不住摇头,既然如此,那么无论发生什么,自己都不能让闵宁被带到太华山去。 在地宫里走了有一段路,转过拐角,来到一个较为宽阔的空间,阵阵阴煞之气弥漫,殷惟郢觉察到什么,出声道: “等一下。” 陈易停住脚步。 淡淡雾气缭绕,眼前景象空旷而幽暗,什么都看不清,殷惟郢从怀里掏出一枚探路洞明符,口中诵咒,符咒无风而起,直直往前探去。 一里后符箓停下,殷惟郢清淡道: “前面有很强的剑意,让四周风水紊乱,阻拦了洞明符…” 听到这句,陈易立即意识到什么。 周依棠… 这是…自己第一个档时碰到周依棠的地方。 按照原剧情,涂山出世之后,剑甲与上清道的飞元真人与之迎战,却全被打入地宫之中,飞元真人生死不明,而周依棠则身受重创,在地宫的一处墓室中养伤,并留下一道剑意,阻隔地宫中的异兽。 “走。” 陈易加快脚步。 殷惟郢见他如此莽撞,刚想说什么,想到他或许是天眼通,便不再多说,直接跟了上去。 这真正的太古遗迹,越是前走,越是一派迷蒙,陈易感受到他们在接近涂山地宫的核心区域,两侧散落的陶器和青铜碎片也越来越多,殷惟郢看到,陶片画着着一座山,墙上还有刻字,半句金文写着“神女不宁”,随后的图案,一位九尾神女立于山上授书。 殷惟郢看见这一幕,呼吸急促。 传说中大禹治水之时,曾得巫山神女相助,眼前所见画中神女有九尾,莫非巫山就是涂山?巫山神女就是涂山氏? 难道说…在这里有巫山神女的传承?! 四周满是灰尘,还有些古老而残破的器皿,半埋土里的四方鼎、碎成一块块的青铜钟,流露着阵阵洪荒气息,锈迹斑斑,陈易身后的殷惟郢看出其中不少都是熔炼山上法宝的灵物,骇然一惊,难以想象这墓室曾经的墓主到底是何等身份,更难以想象,在时间的磨砺下,这些天材地宝都成了废铜烂铁。 陈易抬起头,看见墓室的壁画与陶片上画面相仿,却多了后续:九尾神女涂山氏授书于大禹治水,不久之后化作青石。 壁画之下,盛放着一個青铜盒。 殷惟郢的目光愈发明亮。 陈易却一阵头皮发麻, 涂山氏化作了青石…而自己曾觉得,太华神女修到最后,就是修成一块石头…… 这到底是冥冥中的巧合,还是… 思绪间,陈易的脖颈上抵起了冰凉触感。 一柄锈迹斑斑的青铜剑,在他完全没有发现的情况下,抵在了脖子上。 陈易脊背发寒,刹那间,他感受到身后凌厉杀机。 “你是谁?” 清寒的嗓音从身后响起。 陈易双眼瞪大了下,立即意识到身后的不是别人,正是在这墓室里养伤的周依棠! 还不待陈易开口,不远处的殷惟郢就先意外道: “周真人…” 周依棠扫了殷惟郢一眼,问道: “太华神女?玉真元君亲传弟子?” “正是。” 殷惟郢轻答。 周依棠扫了她一眼后,目光重新落回陈易身上。 尽管还能感受到身后的杀机,陈易却不再慌乱,出声道: “周剑甲…还记得我么?西厂千户陈易。” 第二次见面,周依棠不一定记得自己,陈易便再做了一次介绍。 周依棠闻言,适时露出回忆的目光,半晌后道: “有些印象。” 说着,剑甲收起了那柄锈迹斑斑的青铜剑。 陈易转过身,再度看向了周依棠,刹时有些怅然,想起了葛生,想起了芍药花,可很快就回过神来,问道: “不知剑甲因何而…驻足此地?” 他当然知道周依棠为何停留在这墓室里养伤,但该问还是要问。 “我与涂山氏一战,受了些伤,需要暂时静养。” 周依棠回道,似乎不愿多说。 陈易直接追问道: “哦?恐怕不止如此吧,周剑甲道武双修,何其大能,即便重创也无惧地宫异兽,却仍然藏匿于此,是不是…另有隐情?” 接着,陈易便看到,周依棠敛起了眼眸,细细地凝望着自己。 而正如自己所料,她说出了和第一次档时几乎一模一样的话, “倒有几分眼界,我之所以待在此地,乃是为了躲避涂山氏伥鬼的追杀。” “涂山氏伥鬼?” 殷惟郢有些疑惑。 “地宫里的异兽,包括驴头太子也是其中之一。” 陈易淡淡道。 周依棠“讶异”地看了陈易一眼,而后道: “不错,禹遇九尾涂山而为王,九尾为王之证,传说武曌乃是涂山氏的一根肠子所化,故此才能以女子之身称帝,而驴头太子则是武曌之子。” “也就是说…驴头太子之所以在京中现身,是为了唤醒涂山氏,让涂山再度出世?” 这回殷惟郢略显愕然了。 “或许如此,否则他怎会与林府合作。” 周依棠顿了顿,补充道: “正因祈福道场的功德被窃,涂山氏彻底失了压胜,便籍由先太后之躯再度出世。” 籍由先太后之躯再度出世… 听着这话,陈易眉头微皱。 上一个档确实是籍由先太后之躯出世,可不久前,自己看到的涂山氏,她明明长得与太后安氏相像,而不是先太后……比起籍由先太后之躯再度出世,明明更像是籍由附身安后出世…… 就在陈易思索之际,墓室外面,传来阵阵轰鸣的摩擦声。 那头只应出现在神话传说中的巴蛇,正在接近。 第八十二章 以身相许?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禹娶涂山氏之子,谓之女娲,以生启也。涂山女娲死,女娲之肠,化而为蛇。】 青首巴蛇在地宫游走,其巨大蛇头上的刀口已经干涸,即便陈易有着赤金舍利子,那一记摧风斩雨,仍旧未能伤其根本。 它的出现,让周依棠的眉宇微微紧促起来。 陈易明白,周依棠是在担心其伥鬼的身份,会为涂山氏寻到她的所在。 周依棠似在犹豫。 这头由涂山氏的肠子所化的异兽,离这座墓室似乎越来越近。 “周真人是在想,重创之下,到底能不能在一盏茶内解决它?” 陈易缓缓开口问道。 一旦拖延太久,那么涂山氏就会知道周依棠的所在。 毕竟在这地宫里,寅剑山剑甲是唯一一位足以与之抗衡的人。 周依棠意外地看了陈易一眼,微微颔首, “你说的不错。” “那我有一个办法。” 陈易说着,从怀里取出赤金舍利子道: “我与殷仙姑吸引巴蛇,你攻其七寸。” 殷惟郢听到这话,微微皱眉,陈易扫了她一眼,她不置可否。 周依棠垂起眸子,似在思索。 良久后,她道: “好。” 陈易点了点头,转身对殷惟郢道: “有没有金光护体符,有的话赶紧掏出来,没有的话咬破指头花几张。” 白衣女冠闻言从怀里抽出符箓,点了点头道: “有。” 即便陈易的语气并不算好,可道心一度坚定下来的殷惟郢,却并未面露不悦。 “那走吧。” 陈易淡淡道,走前对周依棠留下一具 “周真人,你伺机而行。” 周依棠并未多言,只是颔首。 陈易踏出墓室,走过廊道,接过殷惟郢的金光护体符,直面巨大的巴蛇。 看见陈易的一瞬间,巴蛇便抬高头颅,青色的蛇鳞绷动,蛇信吐着发出嘶吼。 上古之人,以蛇为神。 庞大无比的巴蛇,更是被夏民们当作一方山神来崇拜。 更何况,这头大蛇出自于涂山,大禹之妻,夏启之母。上古年代,夏启亲手弑母,将其抛尸于荒野,才有了这条大蛇。 每当祭祀,必然拣选男男女女数十人喂于巴蛇之口,金文里的“神”字,正如一条蜿蜒的蛇。 巨大的蛇瞳怒视着陈易,巴蛇未曾想到过,曾被奉为神的它,竟然会被牲祭之食所伤! 硕大的头颅张开尖牙,猛地朝陈易扑杀过去。 地宫都仿佛在震荡。 白衣女冠殷惟郢双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随后在凭空一指: “定!” 定身诀一出,巴蛇的身体肉眼可见的迟钝了下, 陈易掐着符箓,在蛇头扑向自己的那一瞬间,捕捉到定身的时间,猛地把金光护体符往蛇头上一拍。 金光乍现,庞大的蛇头冒出被灼烧的血气。 疼痛之下,巴蛇的头颅微微一偏,陈易一个侧身,刀锋划着蛇嘴脱口而出。 随后,朝着巴蛇先前伤口处,一记摧风斩雨。 刚刚结痂的血肉瞬间爆了开来,蛇血建设四周,地面冒起了灼烧腐蚀的白气,陈易身上有赤金舍利子,佛光阵阵,抵御住了蛇血的侵蚀。 再度受创的巴蛇嘶吼阵阵,蛇信乱舞,近乎于疯狂。 它昂起头,准备再度扑杀过去。 也就在这时,它的注意力全然被击中在陈易身上,蛇之七寸毫无防备地暴露出来。 远方划下一剑。 磅礴剑气顷刻而至。 巴蛇瞳孔瞪大,似是愤怒、惊愕、不甘。 随后,巨大如小山般的蛇头,如崩塌的巨石般断了开来,重重砸在了陈易面前,强大的冲击力震得眼前的地宫轻轻晃动,飞沙走石、尘烟四起。 陈易抬手挡住烟尘。 随后看见在蛇身后一倩影独立,莲花冠下,青丝如飞瀑飘荡,蛇血四溅,却出淤泥而不染。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是独臂。 陈易喘了几口气,接着看向巴蛇,只见其蛇头断开的裂口处,有什么在缓缓淌出。 那是一片龟甲,浸泡在蛇血之中,却不染蛇血。 看着那片龟甲,陈易不以为意,殷惟郢似有冥冥预感,先一步将之捡起。 金光护体符下,殷惟郢捡起没有受伤,她仔细一看,眼神熠熠。 “那是什么?” 陈易问道。 “许是神女传承。” 还不待殷惟郢说,周依棠便道: “古夏民以蛇为神,侍奉神者即为神女。” 陈易微微颔首,原来是神女传承,这也怪不得殷惟郢会一门心思被这龟甲所吸引。 他转过头,再度看向周依棠,想到什么后请求道: “不知周真人可否帮我一个忙?” “什么?” “卜卦二人的安危。” 陈易之所以没让殷惟郢卜卦,主要是不信任这個几次想杀自己的女人。 更何况在这地宫里,殷惟郢不一定有这个能力。 “名字。”剑甲很直接。 “殷听雪、字银台,闵宁、字月池。” 话音落下,陈易便看见周依棠阖上眼眸,仅剩的一手掐诀,双脚踏起八卦步,不久之后停了下来。 “不必担心,安然无恙。” 周依棠睁开眼道。 听到这句话,陈易终于松了一口气。 放下心来后,看着她那张熟悉的脸,陈易有些忍不住,稍稍调笑道: “这一回倒是我救了周真人,不知救命之恩,如何回报?” 周依棠挑了挑眉头,冷冷扫了他一眼, “你要什么?” “救命之恩,何不…以身相许?” 陈易下意识地耍笑道。 自己总喜欢这样,前世也总喜欢这样戏弄这不多言语的师尊。 哪怕是被毒打一顿也无妨。 “何故?” 有些出乎陈易意料的是,周依棠反问道。 “呃…” 陈易没想到她会反问,只能有些局促道: “一见钟情,你信么?” 周依棠似是错愕了下,沉默半晌,而后冷笑连连。 “无聊。” 她走过陈易,嗓音出尘道: “痴情多无聊。” 陈易转过身,目睹她的背影消失在了地宫的廊道之中。 “有点没忍住地就去…调笑她,” 陈易摇头失笑,有些懊悔自己说那番话, “是我太理所当然了。” 想来这一次,又给她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 ……… 走过廊道不久,待察觉不到陈易的气息之后, 周依棠侧眸道: “出来吧,襄王女。” 随着话音落下,廊道的阴影里,探出一个挽着抛家髻的小脑袋来,左望望右看看,探一半没探一半,随时准备缩回去。 看见陈易不在后,殷听雪走了出来。 谁也不会想到,陈易苦苦寻找的殷听雪,其实方才就在墓室的角落里躲着。 她身上贴着周依棠绘制的隐匿符,全程看完两人互飙演技。 “我演的不错?” 剑甲出声问道。 “还可以,他应该看不出来,” 殷听雪点了点头,上下打量了周依棠一眼,察觉她气息紊乱,试探问道: “你是…故意受伤的,而且还故意欠他救命之恩?” 武榜第九、道武双修的剑甲,怎么会如此轻易地便被涂山氏败落,殷听雪怎么都不会信。 周依棠没有回答。 真正的猎人,往往会伪装成猎物的模样。 殷听雪有些同情这独臂女子,不由劝道: “为什么非要这样做呢?伱要斩这样的人三尸,若是成了,许是山上美事一桩,可若是不成,其中所耗甚大,说不准把命都会搭进去,这不值得……” 话还没说完,独臂女子便已回答: “为他,没有不值得。” 第八十三章 我悟了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殷惟郢读完了龟甲上的言语,整篇甲骨卜辞记载着古老的上古传说,被夏民们祭祀送到了巴蛇腹中。 她自打头十二字:皇天后土,上帝不宁,禹娶涂山,读到末尾十二个字:九尾化石,遂而生启,上帝复宁。 读完之后,殷惟郢面呈不解,却隐隐捕捉到丝丝缕缕的飘渺之感,她顺着已身思绪而去。 昔年大禹娶了涂山氏,却因此让大道为之不宁,而涂山氏化作石头生下了启,而这时,大道再度安宁。 整篇上古神话如同大钟般在殷惟郢脑海里回响,她逐渐从字里行间,捕捉到神女的传承,听到了大道之音。 即便如此,殷惟郢仍有些难以把握。 她沉醉于大道的体悟之中,如痴如醉,逐渐有忘我之感。 待她缓过神来后,便看见了陈易不解地看着她。 “你…着相了?” 陈易问道。 殷惟郢听到这话,却并不生气,只是淡然道: “我所悟的道,你不能理解。” “真着相了。”陈易摇头道。 殷惟郢对此嗤之以鼻。 夏虫不可语冰,和这样的肉体凡胎再多做解释,又有什么意义呢? “继续走吧。” 殷惟郢淡淡道。 听着这飘渺的嗓音,陈易隐隐约约觉得,那个脸皮极薄的景王女…好像远去了几分,莫名觉得有些惋惜。 怎么…她在这地宫之中,逐渐将太上忘情法大成么? 回到原来的墓室之中,陈易取走了那个青铜盒子。 这個青铜盒子里装着的正是涂山氏的部分尸骨。 两人再度在地宫中前进,不断深入,四周并没有森然的杀机,却只有无限的寂静,脚步踏过青铜器皿的声音在回荡,陈易不时回头,看见殷惟郢垂着眸,似是仍在思考,愈发忘我。 将近半个时辰,他们来到了一处空旷地域,前方有地下暗河,河畔旁立有石碑,陈易远远眺望,却惊了一下,只见石碑前竟然有两个人影。 一男一女,一老一少,老者身着吴服,鹤发童颜,女子容貌清秀,不过十二岁,两人都细细观察石碑纂刻的文字。 当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少女转过身,瞪着大大眼睛,瞧着陈易二人。 “怎么了,” 被少女拉了拉袖子,老人回过神来,瞧见来者: “你们是?” 见老人似乎无敌意,陈易停了下来,拱手道: “在下西厂千户,陈易。” “什、什么西厂?大吴圣上新立的衙门吗?” 少女不解道。 听着少女的话,陈易同样不解。 “大吴圣上?什么大吴圣上?” “还能有谁,当今圣上啊,姓孙,讳权。” 少女大大咧咧地说道,也不顾忌。 陈易顷刻觉察不对,反问道: “敢问两位姓名?” 老者乐呵呵道: “贫道名王表,至于她,先生可称她为纺绩,我们受圣上所托,于五湖四海间寻觅长生仙法。” 这一回,连殷惟郢也为之一惊, “王表、纺绩?他们是…魏晋时人?” 她记得不错的话,孙权欲求长生之法,效法秦始皇屡屡派人寻仙,其中最著名的便是王表,据说王表与其婢女,具有沟通山川神灵之能。 “魏晋?什么是晋?” 纺绩不解地问道。 陈易转过头,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 “你可知现在几年?” “自然是大吴太元元年。” 纺绩自然而然地回答道。 王表觉察出一丝不对,正欲开口,殷惟郢却先道: “不,如今是大虞黄龙三年,与三国之时,相隔近一千八百年!” 王表和纺绩都僵在原地。 随后,可怕的一幕发生了,只见十二岁少女纺绩的个头转眼间就比老人高出几寸,接着,脸上马上横生皱纹,随后背部逐渐弯曲。 她正在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变老! 转瞬之间,原本的十二岁少女已经白发苍苍,垂垂老矣,她想说出什么字时,嘴唇一和,到底死去。 她老死了。 而一旁的王表呆愣当场,良久吐出二字: “蹉跎。” 随后,他双腿一弯,倒在地上,也老死了过去。 陈易悚然地看着这一幕,接着当他们走过去时,那两人的血肉都迅速地萎缩、消散,只剩白骨,不久之后,白骨也没有了,化成了阵阵粉末,飘散在地下暗河之中。 两人都仿佛在那一瞬之间,承受了上千年时光的磨砺。 如此一幕,让陈易想到了传说中的烂柯棋局。 这两个人停留在此这石碑面前如此之久,难道不知道烂柯棋局的故事吗? 很快,陈易就想到了答案。 烂柯棋局是晋朝的故事,而这两个人,是三国时期的人物。 面对两人的死,陈易感到惊愕,殷惟郢却面无表情。 “你…没有感觉么?” 陈易下意识问道。 “不过咎由自取,谁让他们道法未成就主动闯入地宫。” 太华神女淡淡道,她抬起脚,走近石碑。 陈易朝石碑望了过去,只见那石碑刻画着一男一女两神,代表一阴一阳,合二为一,是为太极之鱼。 而在石碑之上,刻着一行苍劲玄奥的古字,如有磅礴大势: 【何勤子以屠母,竟死分竟地?!】 这一行古字不知历经了多少年光阴,却仍然能从字里行间看到诗人的对苍天的质问:夏启何以弑母?! 陈易沉浸在这字迹带来的震撼之中,他隐隐捕捉到什么大道,正欲进一步领悟之时,周身窍穴却燃烧般的剧痛! 太后所下的奇毒! 之前陈易修炼上清心法之时,便感受到奇毒的阻碍,而现在要明悟大道之际,奇毒亦是突然灼烧全身。 陈易吐出一口血,目光却渐渐恢复清明。 “艹,险些就像王表一样坠了进去,没想到这奇毒…还让我因祸得福。”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不敢再看那些文字。 陈易抬起头,看见一旁的殷惟郢,面呈祥和之色,似冥冥感悟大道。 石碑上的文字,逐渐与殷惟郢看到的龟甲相互交织起来。 古往今来,无数人为夏启弑母而不解,屈原更作《天问》,朝上天发问,为何夏启分明是孝子,却要将涂山氏杀而戮之? 无非是为了“大道”二字! 大道因禹娶涂山生子而不安宁,却因涂山生启而再度安宁, 再度安宁的实际上并非涂山生启,而是大道早已预知未来,明白日后夏启必定屠戮其母, 一生一杀,多则溢,少则圆… 骤然之间,太华神女心里升起明悟,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涂山氏生出了启,天道多出了一条生命、一个“余”,所以启杀了涂山氏,损了一条生命、填补了天道的“不足”。 “原来如此,我悟了!” 她沉入大道,愈发太上忘情,愈发…忘我…… 第八十四章 他在乎几个?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禹娶涂山,上帝不宁,夏启弑母,上帝复宁。” 殷听雪紧跟着周依棠的身后,听着这剑仙似的人物轻吟着什么。 “你在讲…夏后启杀他娘亲的事?” 她不由问道。 夏启为大禹之子,上至天宫,自天帝那里得了《九辩》《九歌》,是为贤主,却又残杀了他的母亲,将其尸骨分尸后,抛掷四方大地。 “不错。” “这跟陈易有什么关系?” 殷听雪不解。 “斩三尸,夏启弑母,是在斩三尸。” 周依棠缓声说着,多年的谋划始终深藏于心,眼下唯有这懵懂无知的襄王女可以分享一二, “大禹治水,三次过家门而不入,夏启身边唯有涂山氏,涂山氏将之养育成人,其中感情可想而知。” 殷听雪听得有些迷糊了,她不太懂山上这些修行法门, “既然如此,他不是很爱他母亲么?” “正因如此,所以夏启弑母之后,悲痛得无以言说,因此断绝了他的杀心,斩去了中尸。” 周依棠如此解释道。 “你这样斩陈易三尸的话,难道把他的娘亲找来了吗?那太可怕了。” 殷听雪摇头哀叹道。 周依棠没有回话,心却道: 他是域外天魔,这世上哪里有他的娘亲。 走过一段路,深入地宫深处,能听到湍湍流水声,是地下暗河,来到暗河前,殷听雪看见水里有什么或蓝或绿的在飘荡,像萤火虫似的,周依棠告诉她,那是夏民的魂魄。 “闵姑娘在哪?” 殷听雪出声问道。 “现在带你去看,不久之后,陈易就会找到她。” 说着,周依棠踏过架在暗河上的石桥,殷听雪跟了过去。 在幽暗的环境里走了不知多久,殷听雪被剑甲带到了一处洞穴前,她隐隐约约听到里面的呼吸声。 接着,殷听雪便看见闵宁躺在洞穴的最深处,双目阖紧沉睡着。 看见她安然无恙,殷听雪稍稍松了口气,虽然她们拢共也没见几次面,可殷听雪知道,她是个好人,而且还曾经想把自己带离陈易的魔爪,也劝说过陈易放了自己。 “他倒是眼光好,竟攀上了日后的武榜第七、春秋剑主。” 周依棠单手托下巴道: “还是我的争道之人。” 殷听雪听得一愣一愣的,她就听懂一个争道之人,所谓“争道”,原意是指棋路相争,套在剑道之上,便是指两个顶尖的剑手争锋相对,决一胜负,证得真正的剑道。 “你要跟她分個你死我活么?” 殷听雪捻了捻袖子紧张道。 “不必,剑道是死的,剑道上的人是活的。” 周依棠清淡道: “我周依棠的剑,就只为杀人么?” 殷听雪听到这话,不住多了几分倾佩。 看着闵宁,殷听雪想到了什么,下意识问道: “你跟陈易是什么关系呀?” “我是他师傅。” “师傅?” 殷听雪好奇起来,寅剑山不是不收男徒弟么。 接着,她听到了更加悚然一惊的话。 “他欺师灭祖。” 周依棠语带恨意。 殷听雪吓了一跳,欺师灭祖可是个很重的词,自儒家圣人以来,世人皆讲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若无父母,师傅就是父母,而剑甲说陈易欺师灭祖,他难道没把剑甲当作父母看待么? 越是细想下去,殷听雪就越是觉得陈易可怕,简直视伦理纲常为无物。 她就是…要跟这样一个可怕的人共度一生么? 殷听雪苦起眉头来,正准备继续问些什么。 “此间事了,我要带他上寅剑山,伱去不去?” 周依棠却先开口道。 “带他去寅剑山,那可不是离开京城了吗?可是…” 殷听雪说过不再逃了,她自然会跟着陈易,可是她无论怎么样,都不想离开京城,这里还有她的银台寺。 “你可以不去。” 周依棠道,襄王女若要留在京城,她可以留下些银子,再拿几分薄面,让太后赦免下殷听雪。 “我跟他说过…我不再逃了。” 殷听雪轻轻摇头道。 万一陈易缓过神来回头报复她,那一切可就糟了。 “难不成你想给他生几个孩子?” 周剑甲一阵嗤笑道。 听着她的话,殷听雪轻颤了一下。 我要给他…生孩子吗? 殷听雪光是想想就浑身一寒。 “不会的,我又不喜欢他。” 她连忙道。 她从小没了娘,而且在襄王府里,由于圣女的身份,她也不可能嫁人,仅仅能从教养嬷嬷的只言片语里,知道什么是清白身,对于怀孕这事还没什么概念,直到现在听周依棠说,才如遭雷击,后知后觉地想到这茬。 会怀孕的话…以后能不能让他不做? 殷听雪忧心地思忖着, 她不想怀他的孩子。 “我不喜欢他…” 襄王女又一次嘀咕道,如果在陈易面前,她是不敢说这话的。 “你会依赖他。” 独臂女子淡淡道。 “怎么会?” 殷听雪坚决摇头。 “那我问你,谁做的饭?谁洗的衣服?谁挽的发髻?” 独臂女子不咸不淡地发问。 殷听雪先是不以为意,而后回忆了一遍之后,僵了那么一僵。 这样想来,自己好像越来越依赖那个恶人了。 特别是,在把清白身交给他之后。 想到这里,殷听雪顷刻就有些哭丧了脸,她也不想那样的,如果可以的话,她想自己过活,摆脱这依赖,可她已经不能逃了。 看着殷听雪愁苦的小脸,剑甲露出了几分怀念。 总是这样,他会暗戳戳地对女子好,只不过女子不一定知道。 听说自己上山出家前喜欢芍药,他便偷偷地去种芍药,还为了上好的花种花了大半的积蓄,除此之外,还荒废了不少修行之事,只为来日当作礼物,留一个惊喜。 思绪游离到前世,周依棠有些分不清了,问道: “你可见他曾准备过什么礼物?” “有。” 殷听雪想了想,要说什么礼物,确实是有的,想起了不好的回忆,她有些欲哭无泪。 “哦?” 周剑甲原本不过失神一问,却不曾想听到了肯定的答复。 “那是给我的?” 话语间,周依棠眸中似有流光掠过。 “不,那是给我的。” 殷听雪说着,摸了摸发髻的银簪子, “喏,就在我头上戴着呢。” 周依棠脸色一僵,眸里流光顷刻逝去。 她想了想后,又缓了过来。 他们之间的孽缘是前世的,眼下他们认识才不过几天,方才她沉浸在回忆里头了,竟忘了这一点。 地下暗河的流水湍湍,周依棠侧耳倾听水声,仿佛听到了苍梧峰上的溪流里,陈易引水灌花田的声音。 那时候,她看他无父无母,又对她有救命之恩,便冒大不韪,把他带到寅剑山苍梧峰上,收他为徒。 所幸苍梧峰上只有自己与陆英二人,没人知道寅剑山多了个男弟子。 日子过得很快,她日益醉心于长生,以剑问道,却又在途中不慎走火入魔,若不是他嫁接了反噬,窍穴受创,恐怕她早已身死道消。 那时她心有所动,却又放下了。 礼教男女大防,莫说是寻常男女,哪怕是过了门的夫妻,都要相敬如宾,更何况,他们是师徒。 她知道他从来顺着她,平日里都俯首帖耳,随口一问,会发觉他记着她这师傅每句重要的话,她性情孤僻,常常冷脸,他却始终嬉笑玩闹…… 她明明觉得自己放下,却见他与其他女子交好又不愉。 有的人很傻,以为一切都不会变化,生活是照旧的,过往是一次次的重来,师徒就是师徒,无论怎么样,都不会变,可世上唯一不变的恰恰是变化。 于是,陈易折断了她的剑…… 他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逼迫她拜堂,封了她的道法和武功,他不再练活人剑,重拾杀人刀,强带着她离开寅剑山,游走江湖。 他们走了很多很多的地方,路上碰到了很多很多的事,她也是直到被折了剑才发现,原来她是这么依赖他,原来她的剑道上有他。 “我那不安分的徒弟…” 良久之后,周依棠缓缓睁眼道: “我希望他只有我一个。” 殷听雪听着这话,挠了挠脑袋。 她听不出周依棠为什么要说这话。 看了看闵宁,又看了看殷听雪,周依棠轻声问道: “…他到底在乎几个?” 她知道他好色,可眼下孽缘已成,他与别的女子又有纠葛,若强断去,他必然不喜,甚至为此与自己分道扬镳。周依棠自然知道其中取舍。 她自诩修道多年,有容人之德。 殷听雪垂下头,掰起手指,小心数了起来。 陈易有多少个在乎的女人,殷听雪以前还真没数过,她巴不得陈易多纳几门妾室,好不用那样欺负自己。 努力算算的话,闵鸣一个,闵宁一个,自己一个,面前的周依棠一个,他这么好色,再给他多算一个好了。 殷听雪仰起脸,伸出一只手道: “五个!” 四周的空气刹时一冷。 殷听雪看见剑甲面若寒霜,一动不动。 “不、不对么?” 襄王女吓了吓,以为自己数错了,便急忙伸出另一只手: “那四舍五入,可能十个…” 周依棠看着这一幕,目光阴沉。 她只有一只手,她数不过来…… 第八十五章 安后现身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常言古之帝王身负大道,原来如此…古人诚不我欺。” 太华神女喃喃自语,姿仪愈发飘渺。 猛然间,她的肩膀被敲了下。 陡然的感触让她的思绪暂时从石碑中脱离了出来。 女冠回过头,便看见了陈易。 “着相了?” 陈易讥问道。 太华神女却悠然而笑道: “不曾,不过…谢谢。” 陈易不可思议地看了女冠一眼。 谢谢? 这是景王女能说出来的话? “若不是你,我便深陷其中了,如烂柯棋局。” 太华神女嗓音清淡,念唱道号: “福生无量天尊,不可思议功德。” 陈易眯起眼瞧她。 这个几次想杀自己的女人,好像又回到了…那时初见她的出尘模样。 “你变了,以前的你不会跟我说谢谢。” 陈易径直道。 “变了?我只是…没那么在意罢了。” 太华神女轻轻说着。 “哦?不再在意我抢走你道侣,也不再在意我不跟你上山?” 陈易好奇问道。 “确实如此。 哪怕你现在告诉我,闵宁是女的,我都不甚在意。” 殷惟郢回答着,她扫了陈易一眼,心里微微波澜,可又很快平息。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一切都是命,修道者,更应顺应天命。 这人曾在她心里留下过一抹无明,可相较于天道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只要追寻神女传承,自己就能将之忘掉。 “我已有明悟。” “明悟什么?” 只见女冠微微颔首,手中如有拂尘,她笑道: “难道…我殷惟郢没有道侣便不能长生么?” 陈易若有所思。 他看得见,她的心湖趋于平静。 “不用那金童玉女的法子?” 陈易问道。 “这里有神女的传承,足以…步步登天。” 女冠如此回答。 陈易看着眼前的道姑,脸色微微变化。 那脸皮极薄的景王女好像又消失了一点,她又变得眼里只剩长生大道了。 有些时候他时常会想,让一个无情无欲的仙子翻白眼是什么感觉。 “走吧,我在追寻…神女的传承。” 女冠主动开口道,似是为了打断他的思绪。 陈易眯了眯眼睛,看来女冠冥冥中与神女传承建立了某种联系。 他倒想看看,所谓神女的传承是什么。 太华神女转过身,她走着,时不时看了看两侧的方坑,发觉原本佶屈聱牙金文,刹那间变得通俗易懂了起来。 陈易跟在她的身后。 两个人走过几串墓室,陈易发觉他们沿路并未碰到异兽,一路安全,就好像殷惟郢冥冥中受了什么指引一般。 阴煞之气随着深入逐渐浓烈,陈易隐隐约约看见空中飘荡过或蓝或绿的有光,仔细一瞧,似是人形,像是魂魄在行走。 他紧随太华神女的步伐,看见她转过一個拐角,接着,在一处墓室前停了下来。 陈易轻皱眉头,他在里面,听到了丝丝缕缕的喘息声。 抽刀出鞘,陈易推开尘封已久的墓室大门,正准备随时来上一刀。 刀抬到半空中时,却停了下来,他满脸愕然。 “娘娘?” 一袭红黄相间宫裙凌乱,挽着凌云髻,葫芦似般的身段柔美极了,她瘫软地坐在地上,双颊惨白,眉宇间仍留有往日的威严。 太后安氏痛苦地喘息着,陈易发觉她身后的时不时显现九尾,而墓室四周凌乱,她的双目时而清明、时而失神。 “太后陛下…她似是在…被夺舍。” 女冠的眉宇轻蹙起来。 话音落下,安后身躯猛然以扭曲的姿态绷直起来,双手呈五爪探出,如白狐狩猎般,朝着陈易掠杀而去。 “吾儿…为何要杀我?!” 四周嘶鸣起破空之声,陈易提刀抵挡,尖爪撞击刀兵产生巨大的颤鸣,仅仅一个触碰,陈易的虎口便迸裂出血,被震得接连倒退数步。 安后拧过身,重重阴煞汇聚于爪,四周阴冷数分,朝着陈易又是一击。 快如迅雷的一爪让陈易即便有着上清心法,都在那一瞬间无法反应,手中绣春刀被击飞出去,尖锐的利爪旋即探到喉咙。 只要下一刻,陈易的喉咙就要喷涌出鲜血。 安后却陡然停了下来,她跌跌撞撞的,柔柔身段朝陈易怀里倒去,凌乱的宫裙间,凤鸾团圆的肚兜露出一角,却遮挡不住其中风景。 “儿…娘舍不得杀伱。” 安后失神说着,怜惜地抚摸了下陈易的眉毛。 差一点就死了,陈易额上满是冷汗。 “这是什么情况?” 陈易喘了两口气,看了眼团在怀里的安后,后者垂下凤眸,似是在浅寐,他转头看向殷惟郢。 经过最初的变故后,女冠心神复宁,曼声道: “陛下身上有大虞龙脉护体,眼下涂山氏将之夺舍,却并未完全成功,其若隐若现的九尾便是明证。” “可是她为什么说…” 陈易吞了口唾沫。 古往今来,太后一位素来被奉为天下君母,对君要讲忠孝,对君母更要讲忠孝,可是,自己以前不属于这个世界,心里可从没有这样的观念。 “涂山氏侵蚀着她,她逐渐分不清她与涂山的区别,所以把你当作了儿子。” 女冠轻声解释着,饶是她,也是第一次看见这样奇妙的景象。 陈易一时头大。 接着,他逐渐理清楚了些来龙去脉。 安后之所以前往春薄寺,看来早已洞悉林府会试图压胜大虞龙脉,故此做法寻求涂山氏附身,粉碎功德成仙的林阁老金身,却不曾想,涂山氏如此可怖,竟让地宫出世,并企图将之完全夺舍。 良久后,他冷静了下来道: “若娘娘被完全夺舍,那么我们就会被永远困在地宫。” 女冠微微颔首道: “确实如此。” “有没有办法阻止涂山氏夺舍?” 陈易问殷惟郢道。 “你先前说涂山氏遗骸分于地宫各处,那么眼下就应及早寻到,并将之重新封印,如此一来,涂山氏自然无法夺舍太后陛下……只是,其中要耗费不知多少时间。” 太华神女思虑后轻声道。 “那该如何是好?” 听着陈易的问话,女冠在墓室中一边踱步,一边开口道: “夺舍之事,其重中之中,在于让被夺舍者不再知道自己是谁,反之,倘若被夺舍者逐渐意识到自己是谁,那么…就能延缓夺舍。” 陈易吸了口气,看了眼怀里瘫软的安后,反问道: “也就是说,要让她知道她是太后,而不是涂山氏。” “应是此理,要让她察觉其中异样。” 女冠如此道。 陈易心里琢磨,看了看怀里的太后,一时头大。 也就是说,自己现在…多了一个“妈”? 第八十六章 大伯?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陈易人有些晕。 饶是通关过《天外天》一次,陈易都没想到过会碰到这种事。 记得之前陷入到地宫之时,自己与周依棠作伴,找到地宫之中的涂山遗骸,再度封印,祈福道场就彻底落幕了。 除去最后一刻外,涂山氏都没有在地宫里现身过,也根本没有发生过什么夺舍的事。 可眼下,从来膝下无子的安后陷入到半夺舍之中,受涂山氏影响,还把自己当作了她儿子。 不应该啊…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错了? 陈易有点理不清,看了看倒在怀里的凤躯。 安后喘息了一声,似是正要醒来。 陈易转过头,跟女冠交换了一个眼神。 “儿,你还在,还在就好。” 安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陈易,眼眸里掩藏不住的欣喜。 “我…不是你儿子。” 犹豫之后,陈易缓缓道, “我是西厂千户陈易,是你臣子……” 陈易并没有直接挑明彼此仇家的身份,而是先小心翼翼地周旋试探。 “虞舜在时,臣其父,妾其母,你自然是我臣子,” 安后说着,缓缓松开了陈易,伤心道: “…你为什么非得不认你娘呢?” 陈易见她稍稍平息了下来,继续深一步试探道: “伱是大虞太后,天下之母…” “大虞太后……” 安后露出一丝迷离,虚幻九尾若隐若现。 就在陈易以为她已察觉异样之时,不曾想安后神色一转,笑道: “易儿,你说这话真奇怪,我自然是大虞太后。” 陈易愣了下。 “有虞氏的虞舜禅让给了夏后氏,那我自然是大虞太后,也是大夏太后。” 安后痴痴地笑了起来,她一边笑着,一边转了几圈。 陈易真有点头大,谁能想到,这好不容易让太后察觉到一点异样,竟然能被圆回来。 女冠侧眉过来,低声道: “还有没有什么别的话?” 陈易想了想,抓住安后的肩膀,一字一句道: “你姓安…” “我姓安?那我姓安就姓安呗,谁管谁姓什么呢?女子只需知道自己的氏就行了。” 陈易愣了愣,终于意识到,眼下安后的道德礼法观念与他们根本不一样,甚至可能还停留在上古年代。 安后笑吟吟,说话间,抚摸起陈易的头发,痴痴道: “你怎么一下长这么高了?还瘦了?” 陈易抓住她抚摸过来的手,沉吟一会后,抛出大招: “我不是你儿子,我们是仇家。” 仇家… 听着这两个字,安后的眼神顷刻迷离。 就在陈易目露一丝希望时… “那就对了。” 安后竟点点头道。 “什么对了?” 这下连殷惟郢也有些忍不住了。 “我跟我儿就是仇家,他杀了我。” 安后说完后,再将目光挪向了陈易, “陈易,你还说你不是我儿子?” 陈易险些被吓得五体投地, “我真不是…” 幽暗的地宫里,安后像是被这句话激到了,脸上忽然显出狰狞之色,背后九尾绽放开来,她咧开嘴如兽形,双目通红道: “好狠的心、好狠的心,杀了我,还不认我,我怎么养了你这個冷血孽种!” 庞大的威压倾泻而出,整个墓室都在轰鸣,尘土不断跌落,似是随时都会坍塌。 意识到大事不好,殷惟郢急中生智,连忙道: “并非如此,只是他一时不知怎么面对你。” 话音落下,安后停了下来,眼眶发酸地落起了泪,她有些疯疯癫癫,似哭似笑道: “不知怎么面对?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只有不孝的儿女,娘不怪你,易儿,我们继续做母子好不好?” 陈易愣了愣,还没开口,紧接着安后便扑了上来,她簌簌地落泪,不断地说娘不怪你,像是个久久倚靠家门等待,终于等到归家儿女的母亲。 …………………… “不能再这样直接刺激她…” 走出墓室之后,女冠压低嗓音道。 “也就是说…循序渐进。” 陈易头按了按脑袋。 “不能直来直去,否则…我们都得死。” 女冠如此警告道。 陈易回过头,看了看默默跟在身后,露出守望目光的安后,心思复杂不已。 安后与自己本是仇家,把自己作为刀去杀晋国陈氏,而自己原先得知之后,便有所图谋,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自己也有一些预料,可没无论怎么预料,都预料不到她会受涂山影响,竟把自己当作儿子看待…… 这是不是有点…太扭曲了? 等到有朝一日安后恢复记忆,又该如何是好? 突然多了一个“便宜娘亲”,陈易很难适应这种别扭的关系。 就在陈易的思绪飘荡之时,远处的忽然传来阵阵颤动的轰鸣声。 轰鸣声阵阵踏在地宫之内,陈易自廊道之中一望,便看见巨人在地宫之中行走,其森白骸骨散发阵阵煞气,如同车辇般庞大。 封嵎山神,防风氏。 【昔禹致群神于会稽之山,防风氏后至,禹杀而戮之,其骨节专车。防风氏,守封嵎之山者也。】 它的出现,让陈易和女冠的眉头都紧促起来。 殷惟郢略有骇然地看着这庞大的山神,它近乎撑满了整座地宫,巨大的脚掌在地上踏出一个接一个的脚印。 在封嵎山神的身后,与庞大的山神身影,形成对比的,是两个渺小的身影。 陈易远远眺见后,眯了眯眼睛。 这三人不是别人,正是林晏及其妻子。 林琬悺小心翼翼地跟在手持罗盘的林晏身后,时不时地抬头看向眼前的庞然大物。 “是不是…只要帮那驴头太子抓到那些闯入之人,我们就能出去了?” 林家小娘侧脸问道。 “不错,娘子不必担心,闯入这里的人没几个还活着。” 林晏回答着说道,他手里的罗盘操纵着庞大的山神,想到了那头戴紫金盔的驴头太子,心里烦躁不已。 他与驴头太子合谋,原以为驴头太子所图就算再大,家大业大的林府也足以应付,却不曾想,驴头太子竟想要唤醒涂山氏。 大虞京城的天地合拢,而被摧垮金身的林府也沉入到了地宫之中,事已至此,唯有一条路走到黑,效力于驴头太子,好待涂山氏完全苏醒之时,换得一场荣华富贵。 封嵎山神离这条廊道似乎越来越近。 陈易眼眸微眯。 林晏手里的罗盘微烫,似乎感知到了什么。 他屏住呼吸,操纵着封嵎山神,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每个角落,罗盘里是一部分的涂山遗骸。 最后,地宫里响起了江南女子惊呼时婉转声音。 “大伯?” 第八十七章 他灭我本宗!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一声“大伯”落下,地宫内先是一静。 林晏的脸色阴暗,而陈易等人的身影半隐没于黑暗之中,一时间,谁也没有先开口。 倒是陈易先打破了沉默,他看着那有些无措的林家小娘,轻笑道: “弟妹气色有些白,最近过得可好?” 听到这话,林晏的目光先是一滞,而后狠厉起来。 林琬悺察觉到气氛不对,心里慌乱,只能尴尬地“嗯”了一声,连句有劳费心都没说。 “来日到我府上,我这个做大伯的也好照顾一二,别客气。” 陈易却像是个没事人般笑道,好像他们真的很熟络一般。 而一旁的林晏目光已经狠厉了起来, “别来无恙啊,陈千户,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碰到你。” 林晏的嗓音沙哑,五指按着罗盘愈发用力。 父亲的金身被毁,当场身死于林府,京城近乎半沉入地下,林府多年的谋划,以及过往的权势都在顷刻之内毁于一旦。 究其根源,就在于眼前这个西厂千户,以及他身后的妖后。 而现在,陈易就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还跟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有说有笑。 “那妖后给了你什么,你这般护着她,连家父的恩情都忘得一干二净。” 林晏操纵着手上的青铜罗盘,仿佛站在庞大的封嵎山神上,居高临下地俯瞰着, “端碗砸锅,你背信弃义,我却不是你这等小人,我要恪守家风,给我個解释,留你全尸。” 封嵎山神动了起来,巨人般的身躯缓缓朝陈易靠近。 陈易默默抽刀。 一旁的殷惟郢也神色紧张,双手从怀里抽出符箓和纸人。 林琬悺眨眨眼睛看着这一幕,她不知道林晏跟陈易为什么突然翻脸,眼下脑子有点懵,可她一个女人家,早就习惯了相敬如宾下的沉默。 封嵎山神的脚步踏得地宫震荡,山般的身影映衬得他们渺小不堪。 伴随着庞大的身影,是拿满是铜锈的表面,阵阵史前年代的威压铺面而来,陈易一时险些忘了呼吸。 就在这时… 安后缓缓上前。 林晏先是不解,而后眼睛不住瞪大。 在那深红如血的宫群上,渐渐呈现起虚幻的白色九尾。 安后动了。 她骤然而起,地上掀起横风,烟尘四起,跃起数尺,毫无花哨的一掌拍在了封嵎山神的肩膀之上。 砰! 巨大无比的山神竟然被拍得弯曲膝盖,像是陡峭如云的山麓被拍折了腰! “何方孽障,敢杀我儿?” 又是一掌。 无形气息在随着掌心拍下倾泻而出,陈易隐隐约约看见她掌心似有古老金文,而封嵎山神在这一掌下,膝盖撞向了地面,竟单膝跪地。 “我死了,伱们就要吃他绝户么?” 安后阴冷地发问,又是一掌。 第三掌拍下,封嵎山神双膝彻底跪地,地面多出骇然的深坑,半座地宫都似在震荡,而操纵山神的林晏惊骇万分。 紧接着,林晏马上从安后的话语里捕捉到什么,面色发白地吼道: “他不是你儿子!” 话音落下,陈易脸色微变,攥住了刀柄。 “他是陈易,你仇家,晋国陈氏灭了你安氏本宗。” 林晏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倾力喊道。 凤眸里掠过一丝迷茫,安后缓缓落地,接着抱住了脑袋。 记忆里,好像有什么要涌了出来。 坚守多时的落咏城最后城破出降,西晋的马蹄几乎踏碎了街道,起初,那些兵瘩子们只是挨家挨户地要钱要粮,谁交的钱多,谁就有活路,后来,几乎每家每户都被敲了一遍后,贪得无厌的兵瘩子们就开始抢了,没钱就杀人,就强暴。 那个姓陈的统帅,纵容着屠城与劫掠,她还记得,自己蒙脸出逃的时候,街道上成堆卖起了两脚羊,里面有一张,正是她伯母的脸! 即便她后来投奔到了京城,成了一宫之主,可家破人亡的惨状仍旧于噩梦间阴魂不散。 “死了、都死了…全死绝了。” 安后摇摇晃晃着,凤眸布满血丝。 封嵎山神摆脱了限制,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阴影如山般覆盖了下来。 陈易额上泛起了冷汗, 怎么偏偏是这时候……… “他晋国陈氏灭了你安氏本宗,毁了你安氏的祖先牌位!这样的人,你还把他认作儿子?” 林晏一边操纵着山神,一边面目狰狞道。 看着陈易和女冠,他已经狞笑了起来。 甚至可能不需要他出手,疯癫的安后都会…转身亲手杀了他们。 “晋国陈氏…灭我安氏本宗。” 安后步履蹒跚,像是个得了疯病的女人, “我还把他认作儿子,他灭了我本宗?” 伴随声声自问,恍恍惚惚间,安后阖上了眼,再睁眼时,却似乎来到了太古之时。 那是个离仓颉造字都不算遥远的年代。 一头戴冠冕的男子,背靠着九鼎,面前是涂山,而这山花似锦的涂山里,血液如河般流淌。 涂山氏跪在地上,看着夏启将她的氏族、将她的本宗,屠戮在她的面前。 她就这样,亲眼看着她的儿子,杀死了一又一个亲人。 “他灭我本宗…” 安后反复低喃道,压着嗓音嘶吼了一声, “他灭我本宗!” 陈易僵在了原地,林晏笑得更加厉害。 可下一秒, “他是我儿,就是我儿…” 眼泪泊泊流出,安后哭了起来, “不是我儿,又怎会灭我本宗?!” 林晏的笑容凝固住了。 攻守之势异也。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一番话,竟让陈易与涂山氏记忆里的夏启,再度重叠到了一起。 刚刚站起来的封嵎山神,又一瞬间被拍到在地! 轰鸣声掀起滚滚尘浪。 林晏呼吸急促,刹时间被死亡包围,就在他喘息之际,下意识喊道: “太子救我!” 随着一声话音,他的身后猛然传来了一阵巨大的吸力。 驴头太子的身影一闪而逝。 骤然之间,尘浪过后,林晏的身影消失在了众人面前,装着涂山遗骸的罗盘也坠落在地。 只剩下林琬悺站在原地,正懵然地面对着这一幕。 失去了罗盘的操纵,封嵎山神一动不动,跪倒在地上像座小山。 陈易转身走向太后,正准备提防着准备抽刀,可安后两手一伸,猛然把他搂到了怀里。 “易儿,真的是你…” 她抱紧着陈易的脑袋,摁住着他的后脑勺,深深地按在怀里,仿佛他还是个嗷嗷待哺的雏儿。 陈易被按得呼吸难耐,警惕的气氛被生生地按碎,想着挣脱,可君母却按得更紧了,接着陈易感受到,有泪打湿在后脑勺上。 殷惟郢旁观着这一幕,忽地怅然,好像她还系着双丫头的时候,也是一把被母妃按在怀里,直到脸颊发烫才放开。 只是后来,长大了,修了道出了家,便是在王府,也少有再见了。 母妃好像不能理解她的世界,她也无法理解母妃的。 “可是…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心中自语着,眸光多了几分清明。 太上忘情,这些都是该忘掉的,若不长生,什么都是天地间的匆匆过客罢了。 良久之后,安后终于放开了陈易。 逃离了凤鸾团圆的香软囚笼,陈易喘了几口气,不由腹诽, …有点难顶。 安后好像完全沉入到娘亲这角色里头, 什么严肃、警惕的气氛,一碰到娘亲,就变作了闹闹腾腾。 啧… 她进入了角色,自己可不行。 陈易深呼吸几口,正准备说些什么,可安后却转过脸,将目光投向了林琬悺。 林家小娘打了个寒颤,手脚发抖,张望四周,可都找不到林晏的身影, 安后敛着凤眸,步步走进。 情急之下,林琬悺把求救的目光投向陈易,下意识喊了句: “大、大伯?” 第八十八章 舍不得你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妾”的金文是倒悬之刀下面的一个“女”字,最初之意为待罪的女奴。 地宫里,林琬悺短暂的懵然之后,下意识地朝陈易喊道。 这三个人里面,她唯一认识的就只有陈易。 还不待陈易开口回应,安后就先停了下来。 “你唤他大伯?也就是说…” 安后细细地打量起林琬悺,转而露出了笑吟吟的面色。 林家小娘小鸡啄米似连连点头,慌乱开口道: “他是我大伯,我是他弟妹,就是这样的……” 她好像抓住救命稻草般连连解释。 她出自深闺,父亲虽是落第的举人,但靠着林阁老鸡犬升天,也算是书香门第。她自小养就了小家碧玉的性子,虽说识字,读的最多的书却是《女诫》,是个典型的闺阁女儿。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便是出嫁之年,她还没见过林家公子的模样就上了花轿,所幸高门府邸相来无需讲爱的,而是讲三从四德,妻子只要学会把案台举到眉间就是,这便是人人称颂的“举案齐眉”。 看着慌慌乱乱的林家小娘,陈易纵使有玩闹心态,眼下的情况也不允许,自己必须尽早让安后恢复记忆,而不是横生枝节。 “走吧,离开这。” 陈易缓缓开口道。 情况复杂,自己有些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语气去面对这“便宜娘亲”,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有血海深仇。 听着这话,安后拧过头去,笑脸没了: “你怎么这样说话?我是你娘!” 陈易愣了下,是嫌自己语气不好,于是转声纠正道: “是…娘娘。” “这么大了还说叠词?不过都成,只要是娘就行。” “好…那我们走吧。” 陈易硬着头皮赔笑道。 女冠瞧瞧他,又瞧瞧安后,勾嘴一笑,还真有点不孝儿不知怎么应付慈母的感觉。 安后转回过身,目光灼灼地扫视林琬悺,胸口的分量是少了些,不如自己,但是好生养。 “你是她大伯?” 安后转头问。 “对。” 陈易说着,林琬悺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接着连忙点头。 然而,随后安后的一句话,让林琬悺如坠冰窟, “可她丈夫要杀你。” “…陛、陛下,应是…误会一场。” 林琬悺轻颤道,慌乱间扯谎道: “我跟大伯很亲的…” 大虞并非北蛮,地处古楚越之地,素来讲究三纲五常、亲亲相隐。 “好,那就亲上加亲。” 安后笑着,稍一抬手,巨大吸力便把林琬悺吸了过来,后者一個趔趄险些摔下。 饶是陈易,听着安后的话也是惊了下? 亲上加亲? “她是罪女,你就纳她为滕妾。” 说完,安后便看向林琬悺,笑着道: “兄终弟及、弟死兄及,伱既然唤他做大伯,那么就做滕妾,这回便饶你一命,说起来,你是哪个氏族的?” 林琬悺心尖急颤,脑子刹时一白,兄终弟及、弟死兄及,那不是胡人才有鄙陋恶俗么? 她不知道,上古年代哪有什么三纲五常。 安后转头看向陈易,热情道: “易儿,你看这样好不好?” 陈易有点没法适应角色,头有点晕,一时说不出话。 一旁的林琬悺都快急哭了,缩了缩脖颈,女子失节不是小事, “太后陛下,他、他、他是我大伯啊!” “对啊,这正好,不然你早死了。” “陛下别逼我,我要、我要自尽了!” 林琬悺颤抖地抽出发簪,抵在脖颈上,威胁着说道。 女子失节有辱门第,轻则杖刑、重则流放三千里,不知多少女子宁愿孤独一生也不敢失节,哪怕是被人侵害了也不敢声张,一个有些家门的女子若落在土匪手上,一天之内不赎回来,就当她没了名节,回来了要么被关一辈子,要么偷摸打死。 不曾想,安后面色骤然冷下,凤容狞笑: “易儿你听听,这天大恩情她竟不受。 好,等她死了以后,把她晒成人干挂起来,娘好久没吃过人肉了。” 人、人干? 林琬悺彻底被吓呆了,这小娘双眼泛白,昏了过去。 安后歪了歪脑袋,摇了摇林琬悺,后者在她手里像个小鸡。 她这一昏反而解了围,陈易终于缓过劲来,深吸一口气道: “娘娘,我们走吧。” 安后不为所动,侧着眸不满地瞧他。 女冠给陈易使了下眼色。 意思约莫是,效仿虞舜之事。 陈易有些绷不住了,但还是强绷着进入角色道: “易、易儿带你去别的地方…” ………………… 背着林琬悺,承受着身后关怀的视线,陈易从没有这么被动的一天。 “这种情况还要持续多久?” 陈易侧头问道。 “难说。” 女冠轻声道,随后笑道: “怎么,受不住了么?” 陈易没有回话,而是眯了眯眼睛。 他总觉得,殷惟郢越来越不像原来的景王女了,而更像初次见到时的仙姑模样。 “得急早找到其他涂山遗骸才行。” 良久后,陈易道。 “我也得寻到神女传承,如今我在这地宫里,一步步悟道。” 她的语调说不清的出尘, “师傅算得没错,果真大吉。” 走过一段路,经历了那么多事,陈易感觉到些许倦意,待在地宫里不知天昏地暗,现在算起来,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了,不久后,他们找了一处空阔的房间暂时歇脚。 陈易疲惫地坐了下来,喘了口气,肚子肉眼可见地瘪了下去。 安后兀然站起身来,一句话不说地踏出了房门。 陈易错愕地看着这一幕。 不久后,那宫装美妇便回来了,一手提着三足青铜鼎,一手提着三头六目鸡,她笑盈盈地坐下,手一敲,青铜鼎便多了水,三头六目鸡便没了毛,她架起火,竟煮起了肉来。 陈易眨了眨眼睛。 看她拿山海经异兽配青铜鼎炖汤,真让人被吓了一跳。 不久之后,鸡熬好了,她单手撕下一块鸡胸肉伴着一大块鸡皮,递到了陈易面前, “吃,你不是很喜欢吃鸡皮吗?” 陈易打量了这山海经异兽一眼,又打量了下锈迹斑斑的青铜鼎, 良久后他道: “我不吃…” 这是真不敢吃。 安后眨了眨眼睛,抿唇一笑道: “很好吃的。” “真不吃…” 听到这话,安后很凶地瞪了他一眼,强往他嘴里塞, “不吃也得吃,这么大了,还要人喂!” 满嘴都是铜锈味,陈易头一次有点快崩溃的感觉。 面对眼下的安后,他真有些那种面对父母的局促。 女冠看着这古怪而温情的一幕,不住想到了王府,而后轻轻摇头。 吃罢饭,到了入睡的时候,陈易准备随地一躺,安后却脱下了外面的一层大袖衫,铺到地上,接着便让陈易躺下,而后不由分说地抱着他,像是把他当小孩一样。 经历这么多,陈易也适应了些,不能反抗,那就主动接受。 被安后这样对待,他有些怀念在殷听雪面前作威作福的时候。 “易儿,娘又活,没人再害我们娘俩了。” 安后嗓音柔柔道。 陈易不住一呆,曾经景仁宫里,安后的嗓音虽说听上去柔和,内里却是拒人千里,可眼下她的嗓音却又真挚得难以想象。 让人好像,不由自主地想陷进去。 良久,陈易主动道: “娘娘,我们…是仇家。” “嗯…谁不知道呢。” 安后说着,把额头在他脖颈间亲昵地埋了埋, “可娘不恨你,你也没办法。” 陈易一时沉默,半晌后又不禁问: “娘娘,你不恨我,那你为什么非要活过来呢?” 安后睁了睁眼睛又闭上,把陈易搂得更紧, “娘只是舍不得你,不想我死了之后,你没人照顾,被人欺负。” 陈易刹那无言。 第八十九章 上帝不宁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上帝不宁,不康禋祀。后启,杀了她以补天道!” “女娲补天,石落涂山,她不过补天所余的一颗顽石,你已得九辩九歌,就该杀了她。” “你不杀她,若天门开裂,大水又来,难道你有你父亲的德行吗?你有你父亲的才能么?伱已经杀了伯益,何不再杀她一个?” 祭坛的四周,大大小小的巫祝泣着血泪劝谏,远方的天穹已经乌云密布,似是又有一场铺天盖地的大洪水在酝酿,那由大禹所铸造的九鼎沉默着,上天不再 ………… 陈易猛地睁开眼睛。 脑子里面一派混沌,睁开眼,发现那些围绕在九鼎边上的巫祝都不见了。 “这是…启的记忆?” 陈易喘着气,感受到后背一片温暖香软, “是涂山氏关于夏后启的记忆……” 陈易皱起眉头,小心翼翼地把手从安后怀里抽出,站起身来,拍打了下衣衫上的灰尘。 安后怀里空空,不安地皱了皱柳眉,却仍在熟睡。 陈易感觉到,涂山氏对安后的影响更深了,而且…还在不知不觉中影响到了自己。 “你醒了?” 身后,传来一道轻飘的唤声。 陈易转过头去,看见了女冠。 “我找到了些东西。” 女冠起身示意陈易跟来。 陈易微微颔首,紧跟女冠的步子,随后踏入到另一处墓室之中。 “看到这些壁画了吗?” 随着女冠的开口,陈易抬头览视墓室墙上的壁画。 壁画之中,勾勒出一人躯蛇身的古老身影,手持补天石奔天而去,那天地间的裂口,在补天石中几近填补。 补天石中的多出一块落于地上,坠落于山水之间,那便是涂山。 故此,涂山氏的女子皆称女娲,又或是女娇。 伴随着壁画的,是一个个佶屈聱牙、晦涩难懂的金文,仿佛在诉说着上古时代的久远历史,讲述着那夏代时的恩恩怨怨。 “所谓补天,应是修补天道,女娲补天之后,多出的一块补天石化为涂山氏。然舜禹之时,天门再度开裂,鲧企图盗取息壤补天治水,却被上帝所诛,其子大禹受舜举荐于帝,为补天治水来到涂山,得到了神女涂山氏的授书,故而大禹治水,却也只是治水,并未补天。” 女冠顺着壁画,轻声讲述着上古时代的一幕幕, “启代伯益做了国君,补天之事便落在了他的身上。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既然涂山氏是那多出来的一块补天石,于是便杀了她,让她化石,以此修补开裂的天门。 为防止涂山氏复活,致使补好的天门开裂,启分了她的尸,造了地宫,封印镇压住涂山氏的遗骸。” 听着女冠的话,陈易默默无言,眼神晦明不清。 太华神女转过脸凝望着他,轻声说道: “说到这里,你应该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她把你当作儿子,或许杀了她,让她化石,同样能再度封印她。” 女冠的嗓音平淡。 陈易转过眼盯着她,而后道: “天地君亲师,她是大虞之后,是陛下,是大虞的天家。” 女冠听到这话,笑出声来, “平日里怎么没见你这么讲究忠孝?” “才不外露。” 陈易笑道。 女冠眯着眼打量他,接着反问道: “陈易,你不会真把她当娘了吧?” 陈易一时没有说话,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因为他自己也不清楚。 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确实在如今的安后身上,感受到别人所没有的真挚温情。 殷听雪服侍自己是被逼无奈,与周依棠还并不相识,闵宁还没完全接受自己……只有如今的安后,是那样的毫无保留。 “朝菌。” “什么?” “蟪蛄。” 白衣女冠又道。 陈易的眸子眯了起来, “…这是你我第一次见面时说的话。” “不错,那时我说你斩不断尘缘,本以为不过凡人天性,却不曾想,你连斩断这点露水尘缘都要犹豫不决。” 女冠轻吟地笑了,仿佛在嘲笑他的愚蠢,又在哀叹他的道缘, “陈易,你比凡夫俗子还要凡夫俗子。” 太华神女的嗓音虚幻,朝露般出尘清净,映衬得四面的金文如有大道之音,她的眼眸里,陈易的身影显得愈发渺小。 只见陈易轻轻笑了起来,一手按在了太华神女的肩上。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 陈易的嗓音渐渐冷淡, “你这副模样…很欠草?” 殷惟郢脸色骤然一变,随着便被陈易猛地按住,肩胛骨撞在墙上,一阵抽疼。 陈易冷冷地盯着她, “你不是殷听雪,也不是闵宁,我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置喙,再多说一句,我不介意给你来点教训。” 殷惟郢脸颊滚烫,又惊又怒,可转瞬心如止水,耳畔像是响起了大道伦音,她又成了太华神女,轻声道: “无妨。” “哦?” “我就当被狗咬了。” 太华神女淡然道: “释迦摩尼割肉饲鹰,如今我也可献身给禽兽。” 陈易再度眯起眸子,眼神渐冷。 思虑片刻后,他还是松开了这太华神女,嗤笑道: “冥顽不灵,你真着相了。” 太华神女付之一笑,转过身道: “是你不懂大道。你若是启,上帝不宁,不康禋祀。” 听着这句话,陈易沉默了下,侧眸而视,抽出手中之刀,刀刃抵在“上帝不宁”四字金文上,刺入进去, 他一边划,一边淡淡道: “曾经有個人跟你一样,说我不懂大道、六根不净,说我三尸太重、心猿意马,所以后来,我折了她的剑,让她跪在地上,亲口告诉她一句话。” “哦?什么话?” “你的剑,要过时了。” 话语间,陈易在那四字金文上,划下一道狰狞的横线,像是一把刀,硬生生将“上帝不宁”断了开来。 “既然上帝不宁,那就让祂不宁,不康禋祀,那就不再禋祀。 我不是启,不是为了九鼎而活,更不是为了大道而活, 殷惟郢,我现在跟你说…” 陈易收刀入鞘,越过女冠, “你的道,也过时了。” 第九十章 登徒子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竖子妄称天数。 太华神女目送着陈易的离去。 即便自踏入地宫之后,逐渐心如止水,此刻也仍然不免觉得他实在碍眼。 “白瞎了他名字里的一个‘易’字。” 太华神女自语道。 易者,道也。 “他断然是斩不断尘缘之辈,我又何苦劝说,倒不如尽快寻到神女传承。” 太华神女细细思索,计算了起来。 如今她的心境已趋于圆满,不可因他动摇,更不可再像先前那样心湖潮涌。 太华山有一明例,道法未有所成者不得远游,有所大成者更不得远游。 前者因心境不够完满,后者则是因心境太过完满。需知心境越完满,若破碎起来就越是覆水难收,就如楼起得越高,坠得也越惨烈,怕是多年所修的道行,都要粉碎殆尽,乃至全为他人作嫁衣。 ……………… 回到墓室,陈易便看见安后醒了,而那俘获而来的林家小娘,正畏畏缩缩地躲在角落里头。 看见陈易,安后的脑袋晃了晃,轻声道: “陈、陈易…不,易儿?” 陈易觉察到,安后一开始时眸里掠过恨意,而后却一闪而逝,变作亲昵而真挚的呼唤。 安后原来的记忆与涂山氏的记忆像是在交锋。 “我在这,娘娘。” “你去哪了?怎么一早就见不到你?” 安后慢腾腾地站了起来。 “是去…” 陈易还没说完,安后就小步地来到林琬悺面前,小娘先是一呆,接着浑身抖得厉害。 “你杀几个人祭祀一下皇天后土,接着就把她给办了,办个一百次,好给你传宗接代。” 说着,安后漫不经心地拎起林琬悺,像是拎小鸡。 林琬悺脸都被吓白了,眼角含泪道: “他、他是我大伯,真是我大伯…” 她不能失节,正常的夫人还能掩盖过去,可她连圆房都没有,要是失节就全都完了,成了没名节要投河自尽的女人了。 而陈易即便再有欲望,可眼下也没这個心思, “娘娘,你……” 见陈易还要推脱,安后怒了,不满地责备道: “给你找女人伱都不要,你知不知道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思?你知不知道我拉扯这么久才把你拉扯到大?好啊,生反骨了,觉得我管不了你了,我告诉你,不管过多久,我都是你娘。” “怎么可能…” 陈易没有办法,只能迅速进入角色,笑容温和道: “只是现在在这地宫里,也没法拿人祭天不是吗?” 林琬悺听到这话,紧赶慢赶地点了点头。 不曾想,安后眼眸子一转,淡淡道: “那就之后再祭天,你先办了她再说,我们又不是那群成天祭祀鬼神的东夷人。” 陈易目光一转,似有思量。 林琬悺双眼含泪,已经面无血色,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那便宜大伯的身上,却只见大伯大步来到跟前,直接两手不由分说地抱住了她,养自深闺里,没怎么碰过男人的林琬悺,瞬间就僵住了。 “我到隔壁去。” 她听到这样一句话,等回过神来时,就已经到了另一个墓室。 “大、大伯,别、别…登徒子!无耻小人!” 抖地被摁在地上,林琬悺哀从心起,蹬着腿挣扎了起来,绣花鞋都甩了,白晃晃的脚丫舞来舞去,陈易嫌她烦,屈指往脚底板涌泉穴狠狠一顶。 “疼!” 脚底一麻,林家小娘惊地叫了一声。 “别叫,真想被做成人干?” 把她的脚摔在地上,陈易恶狠狠道。 林家小娘脸色发红,不安地瞧着他,嘴唇都快咬破了,温婉的眉眼皱在一起,两行清泪从眼角划下。 “我是在帮你,明白吗?” 陈易压低嗓音道。 林琬悺全然不信,羞怒蹬腿想把他蹬走。 陈易抓住她的腿,又狠狠地往涌泉穴一顶。 “疼…” 林琬悺抽着腿,却被陈易牢牢按住,她急道: “我不踢你,你别顶了。” 她一个有夫之妇,被这样子轻薄,以后还怎么过活了? “行,你配合着叫几声,这事就算完了,明白吗?” 陈易拍了拍她脸蛋,笑盈盈道。 离开了把自己当儿子的安后,陈易终于有些没那么局促了。 若不是情况不允许,他还想再好生欺负下这个林琬悺,就像欺负殷听雪一样。 “明白了、明白了,” 林琬悺连忙说着,生怕陈易不信,佐证道: “我自幼读诗书,明事理的,你是我大伯,是好人,我知道。” 这也是在敲打这便宜大伯,她不是什么浪荡女子,是个守名节的贤妻良母,若要再这样轻薄,做那有违三纲五常的事的话,她是誓死不从的。 “好。” “那大伯你能不能…先放开我的脚?” “不放。” “为什么?” 林琬悺刚刚问了一句,陈易就面无表情地用了力。 “啊!” “放了你就不会叫。” “别这样,大伯别这样…啊!疼、登徒子、衣冠禽兽!” 【林琬悺负面情绪奖励十年真气。】 …………………… 地宫的某处。 驴头太子伸着手指,默默在地上的泥沙里一笔一划地写字。 他写的字无外乎两个,第一个是上面是一个“明”、下面是一个“空”,是为“曌”,第二个则是一个单字“华”。 这都是她的名。 驴头太子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被送出宫的了,记忆里的那个女人早已在漫长的岁月里面容模糊不清。 如果不是从别人嘴里听说,他都不知道,这女子竟是有史以来第一位女皇帝。 迎仙宫里的紫金纱帐时不时掀起后,投过来的既关怀又憎恨的目光,成了他对母亲最深的印象。 上面一个明,下面一个空,是为日月当空照临下土之意,比起这个字,他却更喜欢那个简简单单的华。 因为他还在大明宫里的时候,那时她还不叫武曌。 后来,他被送出了宫去,送到了她命人修好的木城,他就在那里,被困于木城之中,直到那女人死的时候,都没能回去看上一眼。 他记得,那女人死的时候,他心很紧,魂魄好像被割掉一部分似的,从此浑浑噩噩了起来,等回过神来时,他的名字已经被记入了《隋唐演义》之中,成为了谈及色变的妖魔。 “我们到底还在要在这待多久?!” 耳畔边的焦躁声音,打断了驴头太子的思考。 驴头太子拧过头,看到了那个坐不住的林晏。 后者面容急躁地来回踱步,满是怒意。 “慢慢等。” 驴头太子淡淡道。 “还慢慢等,林府的主母落在了那贼子的手上,你还要我慢慢等?!” 随着驴头太子的一句话,强烈的愤怒与耻辱涌了上来,林晏阴沉地质问道。 “只能等。” 驴头太子说着,伸手在地上继续划字。 “等、等?还等?!” 林晏怒火中烧,再等下去,他明媒正娶却又不忍亵渎的妻子,就不知要被怎样玷污,落得怎样下场。 见驴头太子没有说话,林晏脸色化为暴怒,猛地一脚踹没泥沙上一个个字迹, “就这样继续等,你娘不得出世,到头来你我都是一场空!” “闭嘴!” 此话落下,驴头太子猛地攥住他的脖颈,把他像提小鸡一样提了起来。 “是你自己是个废物,才让你妻子落在别人手上,与太子我有何关系?!” 驴头太子面色阴沉,嗓音低沉地怒喝道: “你妻子要被怎么玩弄就怎么玩弄,你碰都不敢碰的她要被如何狠辣对待,都因你是废物,跟太子我没有一分瓜葛!” 林晏被掐得脸色反白,唾液从嘴角流了出来,求生欲下,他求饶地拍打驴头太子的手臂。 良久之后,驴头太子才把他放了下来。 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 只见不远处,一位隐有灵光、面目慈祥的女道长,正慢慢走近。 “见过玉真元君。” 驴头太子拱手道。 “不必多礼,只需直谈正事即可。” 玉真元君缓声道: “太子殿下,你做好准备了吗?” “都准备好了,只待他们深入到…祀天坛。” 驴头太子回答道。 玉真元君微微颔首。 夏商之时,未有天庭地府,人死后讲究事死如事生,故此涂山地宫中,立有祀天坛,地宫建造之时,不知在做了多少人殉。 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用以祭祀,至于奴隶则不在此列,祭祀上天,他们的身份还不够格。 祀天坛开启后,通往主墓的大门也将开启,到那时,她的徒弟将亲手触碰到,神女传承的那一个古老的“道”字金文。 第九十一章 不康禋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当陈易带着满脸滚烫羞红的林琬悺回到墓室时,安后“蹴”地就站了起来。 她瞧见林琬悺走路都一瘸一拐的模样,满眼都是欣赏陈易杰作的目光, “瞧瞧、瞧瞧,力气大了,” 安后噙笑问道: “易儿,你是不是很得意?” “…还好。” 不知怎么地,面对眼下的安后,陈易真有些那种面对父母的局促,有些时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可他毕竟不是启,而安后也不是涂山氏。 “走吧,娘娘。” 陈易轻声道。 跨出墓室,陈易便再度见到了等候已久的女冠,她如今老神在在地端立着,明净得不染纤尘。 “继续走?”陈易问。 女冠微笑着点了点头,跟在了陈易身后。 “你好像不生气。” 陈易笑道。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太华神女似是看出陈易所想,问道: “我放下了,你放不下?” 这样的话,那么曾经自己跟她的恩恩怨怨,就这样了结了? 陈易眯起眼睛看她,随后道: “我还是更喜欢过去的殷惟郢。” 太华神女置之一笑,随后道: “我过去多有冒犯,对不起,待我登仙以后,一并还你。” 陈易听着她的道歉没有做回答, 尽管她话说得真挚,可陈易总觉得她的道歉有些轻飘飘的,居高临下的漠视凡俗之感 这让陈易有些…不舒服。 不过,陈易并没说什么。 四人的队伍里,林琬悺走在最后面,恨不得离陈易远远地,女冠离陈易不远也不近,至于安后,则几乎跟陈易并肩而行。 安后一边跟着,一边还絮絮叨叨地说话, “到下旬了,按规矩得杀十个人十头猪来祭天,三少七老,对了,你纳了妾,祭天前还要卜辞,你先找三个来杀,看看上天觉得伱这妾室怎么样,如果不行,就把她废了作奴……” 陈易有些厌烦地听着,时不时嗯个一两声,身后的林家小娘听到什么人殉、祭天的词,吓得脸都白得像纸,可她又不敢逃,只得默默地跟在身后。 安后明显听出了陈易的厌烦,说到后面,她也不怎么说了,只是时不时地自言自语一会,并瞧陈易一两眼,看看这個儿子对自己的话感不感兴趣,会不会搭理自己。 伴随着地宫的深入,陈易莫名其妙地感觉到一丝混沌。 就好像有什么冤魂执念一样的东西,在纠缠着自己。 “上帝不宁,不康禋祀。后启,杀了她以补天道!” “女娲补天,石落涂山,她不过补天所余的一颗顽石,你已得九辩九歌,就该杀了她。” “你不杀她,若天门开裂,大水又来,难道你有你父亲的德行吗?你有你父亲的才能么?你已经杀了伯益,何不再杀她一个?” ……噩梦里的话语不知为何萦绕了上来,陈易按住额头,眼前的景象逐渐有些晦明不清。 而两侧散落的青铜碎片越来越多,走过的廊道也是愈来愈宽,前方好像有什么在等着他们,道路上,出现了一盏又一盏的青铜方灯。 灯火燃烧着,呈现其幽蓝之色。 身后的安后,不知何时,目光迷离了起来,呢喃起细碎的声音, “是这里…是这里,祀天坛、祀天坛,易儿,你就是在那里把娘给分尸了……” 陈易的呼吸逐渐急促,身后的声音如同一声声催命符,女冠的目光则逐渐发亮,她似乎感受到了什么。 林琬悺什么也不清楚地,懵懵然地跟在几人身后。 墙壁上画着着半张大眼饕餮纹,还有刻字,半句金文写着“上帝不宁”,随后的图案,则是两条真龙拉动青铜龙辇。 看着这图案,陈易不由停住脚步,随后赫然发觉自己不知何时走入到一处广阔的空间之中,脚下踩到了什么,仔细一看,赫然是一条庞大而久远的绿松石龙,白玉似的眼睛成梭形,龙躯大而弯曲,古朴巍峨中带着上古先民的苍莽。 一地上都是破碎的青铜器,还有半埋土里的活死人尸骨,这些尸骨一具具都肌肤完好,数千年也未受腐蚀。 深处的墙壁上,赫然是那双龙拉动青铜龙辇的壁画,古老、宏伟、神妙,青色的巨龙在墙上像具冰冷的尸体,刻画出来的鳞片仍有光泽,龙辇下,压胜般的八个金文缓缓浮现,“上帝不宁、不康禋祀”! 安后像是丢了魂般,骤然哭了起来: “为什么要杀娘呢?为什么要灭了娘的族人呢?易儿,娘好痛苦,你以后还会不会杀娘?!还会不会?!” 随着这声恸哭,八字金文如枷锁般骤然而降,压胜得安后面容狰狞扭曲,整个祀天坛都在震荡。 ………………………… 独臂女子阖上双眸,似在运用着某种神通,遥遥目视着陈易一行人走入祀天坛。 殷听雪站在她身边,听到一句, “他们进去了。” “哪?你说的祀天坛?” “不错。” 剑甲回答无关紧要的事时向来很简略。 殷听雪挑了挑眉头,想到了什么, “夏启弑母斩了中尸,你做局让…那妖后把陈易当作儿子,让他以此斩中尸,是这样吗?” “嗯。” 周依棠并不意外殷听雪能猜到一部分的具体谋划。 “杀了妖后,那就都一了百了咯,可是…如果那妖后也是陈易在乎的女子呢?” 殷听雪有些好奇。 剑甲侧眸过来,扫了一眼。 殷听雪抖地一寒,一下不敢吱声。 “不会真死,” 少顷,周依棠清淡道: “但会心死。” 一剑穿心,她不再视他为子,也算断了一条孽缘。 他杀了她,一切都会回归原状。 殷听雪听出言外之意,她自小就觉得,自己总比别人能听得出更多,眼下犹豫之后,又小声问道: “如果陈易没杀她呢?” “我卜过卦,他必会斩去中尸。” 周依棠缓缓道: “所以,必会杀她。” 殷听雪便问: “卦辞是什么?” 剑甲没有回答。 殷听雪歪了歪脑袋,低声又问: “如果,他真的没杀那妖后呢?毕竟终归是以人算天,卜卦也不是全对的。” 周依棠慢慢转过头,那双清冷至极的眸子凝望着少女。 殷听雪换了个问法说: “我不怀疑剑甲道法无边、算无遗漏,只是…如果有个万一,那是不是那妖后离开地宫后,便会恢复记忆?” “是,” 周依棠顿了顿, “而且会挣扎,会扭曲。” “什么?” “会发疯地想要杀他,却又在杀他的路上频频回首…” 殷听雪发觉独臂女子的目光怅然恍惚, “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让她为之愤怒,却又一举一动都会让她牵肠挂肚。 最后甚至她会想用极端的方法,断绝这段关系。” 殷听雪打量了下周依棠,轻声询问: “极端的方法?” 按理来说,她不该问下去,可她总觉得周依棠会回答她。 和剑甲待在一起,远远比跟陈易待在一起要好得多,剑甲虽然性情不近人,却不会伤她害她,偶尔说一两句心里话。 可陈易,他太坏了。 “虞舜出则臣其君,入则…” 周依棠面无表情, “妾其母。” 殷听雪怔了一下 那是《韩非子》里面的话,陈易买的杂书里面有,臣其君,让君主臣服,妾其母,让其母被…… 殷听雪打了个寒颤, 也就是说,那妖后会逼陈易… 做对我一样的事?! 周依棠瞧见她慌乱,少见地笑了下, “事不至于此。” 他会杀的,不可能不杀。 她还记得他折了她的剑后,游走江湖时杀孽深重的模样。 他就是如弑母般罪该万死,就像…折了自己的剑时一样。 周依棠转过眼去,回忆起那没有告诉襄王女的卦辞, 用九,见群龙无首,吉。 第九十二章 杀了她!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随着安后的恸哭,庞大的青铜三足双龙鼎从阴影中浮现,伫立在祀天坛上如同巍峨高山。 陈易看着那三足双龙鼎,想起了《墨子》里面的话语。 【昔日夏后开使蜚廉折金于山川,而陶铸之于昆吾。】 世人只知大禹铸九鼎而分九州,敬天法地,却少有人知道,大禹之子夏后启,同样铸造一鼎于昆吾。 而这庞大的双龙鼎映衬着墙壁上的青铜龙辇的身影,仿佛昭示着夏启弑母的缘由——上帝不宁,不康禋祀! 随着安后的嘶哑恸哭,她身上骤然出现了九条白色狐尾,身躯如若兽形,涂山氏好像深入到她的三魂七魄里,不断地发出哀音。 三足双龙鼎无火而自祀,阵阵飘渺白烟冒起,祀天坛的震动之下,那四周的活死人仿佛重获新生般,慢慢从地上爬起。 林琬悺脸都被吓白了,她跌倒在地上,头一晕,昏了过去。 重重威压自大鼎而出,壁画上的青铜龙辇的愈发庞大苍莽。 骨头隐隐在颤鸣、在发抖,陈易把手放在刀柄上,呼吸不知不觉间慢了几分,伴随着那一个个爬起的活死人,他仿佛被带到了上古之时。 安后不停地恸哭着: “易儿,你非得杀娘吗?非得杀娘吗?!为什么要杀娘啊!为什么要灭我本宗?!” 那嗓音仿佛是两道声线重叠在一起,一会像是安后,一会又像是涂山氏,安后好像分不清自己是谁,而那三足双龙青铜鼎,烟火缭绕,如同上达天听! 如魔音缭绕,撞击在陈易的脑海里,层层叠叠如有重压,思绪就像是千万条河流交织在一起,凌乱非常。 “冷静、冷静!” 陈易按住自己的脑袋,他看见那八字金文涌现出来,将呈现出九尾的安后压胜在原地,如同送上祭坛的待宰羔羊! 陈易撑住了思绪,看见身边的太华神女凝望青铜鼎,隐隐约约如听到大道伦音。 他拧过头,又见那古老的夏民们爬了起来,他们形态各异,肌肤如同上古之时,面容僵硬。 “启、杀了她!” 那是一声疾呼,那巫祝模样的夏民举着青铜杖,僵化的面目上,留有往日的惶恐。 陈易抽刀出鞘。 那本应祀天而死的夏兵发出怒吼,又发出悲叹,祀天坛上一同祀天陪葬的青铜剑、青铜盾出现于手,眼前的宽阔空间,仿佛成了古战场。 伴随赤金舍利的光华,陈易提刀向前,一身材如虎豹的夏兵高举双刀,朝他狠狠一斩,下一息,陈易身形闪动,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夏兵的身后,一刀将整个人从腰间开始一刀两断。 又一夏兵上前,手中长枪如有破风之势,直刺而来,陈易一脚踏抢,刀尖破开那死去已久的头颅,一缕蓝绿光华自头颅而出,朝着三足双龙鼎汇聚而去。 还不待陈易思考,数個夏兵便自不同的方向杀了过来。 陈易身形拧转,刀光一闪,硬生生将杀至面前青铜剑连同夏兵一分为二,爆响声如同闷雷,地上的尘土随着声势而震起,形成了肉眼可见的尘浪。 一枪自背后杀来,陈易衣衫破损,露出如金铁的腰背,丝丝鲜血自枪尖处流出,留下了第一道伤口。 反手一刀,陈易让那刺枪过来的夏兵头颅坠地。 陈易吃痛地嘶了一口气,他竭力厮杀,一刀又一刀,可随着一个个夏兵的倒下,更多的夏兵却在青铜鼎的白烟之中复活,涂山地宫祀天坛一共将九千人祭祀上天,难不成他能以一敌九千么?要不了多久,等他一口气机运转不上来的时候,迟早要力竭而死。 “夏启,你和涂山都是‘余’,杀了她,修补天道!” 巫祝声嘶力竭地喊着,一如上古年代。 话音同时落在陈易和女冠耳内。 女冠不住低喃:“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涂山氏生了启,天道多出一个“余”,故此启杀涂山,填补了天道的‘不足’。” 话音落在陈易耳畔。 “殷惟郢!” 陈易朝着逐渐失神的太华神女怒喝一声。 太华神女的目光恢复了一丝清明,她轻皱眉头扫了眼陈易,接着便看见了那死而复活的夏民。 她抬起手,从怀里抽出三个纸人,吹一口气,齐齐抛落在地。 三个持刀仕女出现,听凭着太华神女的意念,抽刀与这群夏民厮杀。 陈易的压力骤然缓解。 这时,一具一丈之高,如同小巨人般的活死人自祀天坛上站起,身着青铜甲,如同荒古之鬼神。 夏将手持巨剑,一步步掀起尘浪,如山鬼般踏向了陈易。 陈易面目多了几分凝重,他能感受得到,这夏将有着不下于五品武夫的威势。 他转过头,看向了太华神女。 后者眉眼微垂,轻轻点了点头, “我会助你。” 她抽出了雷符,那是她自上清道那里得来赠礼。 陈易大步杀向夏将。 夏将双手举高,巨剑朝陈易径直一砸,威势无比,剑身两侧卷起横风尘浪! 陈易举刀,斩出势若奔雷的摧风斩雨。 嘣! 金石交加,骤然嘶鸣,绣春刀激颤震荡,那巨剑被生生震开数寸,山鬼般的夏将退后几步,僵硬冰冷的面容多了一丝怒焰。 夏将正欲再来一剑。 下一秒,手腕般粗壮的雷光,骤然击穿了他的肩膀。 巨大的手臂伴随巨剑坠落在地,掀起阵阵尘浪。 陈易踏步而上,纵身一跃,刀尖刹那贯穿了夏将的头颅,后者如同大旗般轰然倒地。 还不待陈易喘息,身后便有夏兵举枪杀来。 陈易骤然回转,一刀将之头颅斩断,他退后几步,喘起气,方才一口气机险些运转不上。 巫祝仍在举杖高喊:“后启,杀了她!灭族涂山!” “别叫。” 陈易骤然冲出,如天之鹰隼。 他一连越过数个夏民,接连出刀,杀至巫祝身前,声势稍减。 “上帝不宁!” 巫祝举杖横扫,陈易抬臂硬扛一击,随后刀锋如龙,竖着将巫祝的头颅一分为二。 “上帝不宁?给我憋着!” “不康湮祀…” 巫祝的嘴唇仍然嗡动。 “不康湮祀?那别吃了!” 陈易横斩一刀。 他回过身,以为巫祝倒下,那些夏兵也要倒下。 事与愿违,夏兵们仍如蜂群般涌了上来,而随着三足双龙青铜鼎的一缕白气跃现,又一个巫祝自沙尘中站起。 他嘶哑地发出呐喊:“上帝不宁,不康祭祀,杀了涂山,修补天道!” 随着这声疾呼,夏兵们更疯狂了,两个巨人般的夏将自祀天坛中站起,那地上的绿松石巨龙,仿佛不知何时也会破土而出。 陈易急促地喘息着。 根源、根源都在那鼎上。 陈易凝望着那巍峨的三足青铜鼎,幻觉又一次出现了,他看到,那上古帝王,将其母分尸,涂山氏的血液灌入鼎中,蒸起阵阵红莲般的血雾,祭祀那最古老的神灵——昊天上帝。 禹铸九鼎以象九, 启铸一鼎以弑母。 三足双龙鼎仿佛有生命般,似是也在回忆起上古岁月,那壁画上的八字金文,愈发清晰。 陈易如同骑兵凿阵,想要杀向青铜鼎,将之毁得粉碎。 似是察觉到他的图谋,夏将夏兵如潮水般杀过来,刀光剑影,要将他淹没。 陈易不得不退后。 他转过头,因他忽然听到声音。 那如同谪仙般的女子,似是不染纤尘,目光聚于鼎上,耳畔如有大道伦音。 “给我时间,我去毁鼎。” 她轻声提议道。 青铜鼎上,铭刻着一个金文。 那是…“道”。 第九十三章 群龙无首,吉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八个金文如金锁禁锢般将伸张出九尾的安后压胜在原地,她双目通红,泪水不止,竟不觉之间,滴落出了血泪。 血流模糊之间,她看着眼前的祀天坛,刀光剑影交错,她感觉到三魂七魄在撕裂在挣扎。 她看见,有一人正在拼命厮杀。 那是谁? 那是…陈易? 那个晋国陈氏…那个…陈家子?! 他在被人围攻… 安后的头疼欲裂,她声音嘶哑,仿佛在拼命地嘣出痛苦的嘶吼。 “是他,他该死,他早该死了,他必须得死,还要亲手灭了晋国陈氏的门,他要痛不欲生!” 安后痛苦地挣扎着,九尾颤抖着。 须臾之间,她看到了那三足双龙青铜鼎,刹时一阵恍惚。 血脉震颤的恐惧,逆流上涌。 不,他是我儿子,他不能死、他不能死! 他是我儿子,他是…启? 安后又是恍惚,身躯摇晃。 等等,他怎么可能是启,他是陈易! …他真的是陈易? 他是陈易,还是启? 涂山氏的记忆仿佛深深嵌入到安后的三魂七魄之间,她那记忆里头,陈易的身影不断地与启身影重叠在一起。 安后头疼欲裂,已经分不清虚幻与现实, “别杀他,别杀他,不,杀了他,赶紧杀了他,等等,不要杀他…求求你们不要杀他……” 她的嗓音越说越细碎,越说越混乱。 在她身边,唯有压胜的八字金文如黄钟大吕般阵阵轰鸣。 安后的声音萦绕于陈易耳畔。 陈易心神混乱,也在阵阵恍惚。 他一时间仿佛觉得,自己站在双龙牵拉的青铜龙辇之上,自天上而反,为天下带来九辩九歌。 一剑刺了过来。 剑尖撞向陈易胸腔,血液涌出,仅仅刺入肌肤一寸,疼痛让陈易还是回过神来。 他朝着女冠,点了点头。 接着,陈易提刀迎上潮涌般的夏兵夏将。 他如同漩涡中心般,将一個个夏兵夏将都吸引过去,都卷了进去。 女冠召回纸人,三位持刀仕女为之开道,她一步步朝着青铜双足鼎靠近。 她好像愈发超然。 祀天坛上风云四起,青铜鼎上铭刻的金文愈加恢弘,那一个苍劲古老的金文“道”,玄奥莫测,纹路复杂,如深渊般容纳着人的目光。 她一步步越过战场,不时有刀兵袭来。 太华神女侧身而过,如同游鱼,刀锋仅仅掠过她的衣裳,落了空,又一刀而来,却又再度落空。 她的目光里,没有那一柄柄刀兵,只有那青铜鼎,只有那一个“道”字,那就是她追寻已久的…神女传承。 她越过每一个刀兵,仿佛早有预料般错身而过,世间凡俗之物再也无法将她触碰,一切都慢了下来,一切都不过尘土。 她的眼眸里,祀天坛不再昏暗无边,那些古老而破碎的青铜器,冥冥间隐匿着大道之音。 多么美妙… 怎么以前就没有听到过这样的声音呢? 太华神女朝前走着,一步步走着,倾听着青铜器在久远历史里的轻轻颤鸣,而后,不经意间,她回忆起王府里的丝竹之音,那些都是极好极好的,可都太小太小了。 上古时代的神话掠于心田,大禹治水,迎娶涂山神女,涂山氏化石生启,而后夏启代伯益做了国君,又转而弑母,分尸于荒野…… 那一幕幕壁画,里面的故事不再只是故事,里面有大道。 大道无形,所以要抹去一切有形而悟道。 前方一派迷蒙,如梦似幻,洪荒时的画面与此刻似乎交会了起来,太华神女静静体悟着。 接着,她听到身后若有若无的拼杀之声,明白是陈易,他竭力搏杀,只为护着自己抵达那青铜鼎前,将之摧毁殆尽。 这是陈易的念头。 可是… 那太小了! 为什么要之摧毁呢?里面明明有大道! 他是凡夫俗子,他悟不出来。 太华神女缓缓来到了青铜鼎前,她侧眸而视,那竭力拼杀的陈易,再度落入到她的眼帘里。 陈易似有感应,仰起脸,与她对视。 那目光像是在催促,催促她摧毁那夏启所铸的青铜鼎。 太华神女转过脸,看见那“道”字熠熠生辉,光泽若璀璨的青霞,凝聚着天地的大道。 她摇头一笑,再度确认了一件事…… 他是凡夫俗子,他悟不出来! 女冠伸出手,聆听着某种呼唤。 玄而又玄的气息,在将她团团包围。 从天地初开而起,直至如今,什么都在变化,什么都在衍化,唯有道,道是不变的,大道永恒,不生不灭。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 道法自然!自然而然! 太华神女伸出手,触碰那古老的“道”字。 接着,她感知到身后的目光,那是陈易。 陈易看着她,等待她摧毁九鼎。 可当他看见,太华神女触碰“道”字,瞬间瞳孔骤缩。 神女传承通过“道”字,落在了她的身上。 三足青铜鼎冒起了庞大的云烟。 她愈发超然,愈发忘我,身影一点点地变得虚幻,她升了起来,像是踏着无形的阶梯,离开祀天坛,步步升天而去,四周隐有鹤鸣。 陈易骤然间明白了什么。 她领用了自己,她不是要毁鼎,而是要登仙! “殷惟郢!” 伤痕累累的陈易如在咆哮。 “对不起。” 太华神女嘴唇微动, “大道在即。” 随着这一轻飘飘的话音落下,太华神女好像什么都放下了,眼眸里不再真实与虚幻交加。 她步步登高,朝着与人世截然之地而去。 祀天坛上,仍留陈易拼命厮杀。 潮水般的夏兵涌了过来,两尊庞大如山鬼般的夏将挥舞着巨剑。 陈易双目通红,辗转腾挪,他循住一击的机会,踩上一位夏将的巨剑,蹬到面前,一刀将头颅斩落于地。 而下一秒,另一位夏将的巨剑破空而至。 即便陈易已经依靠上清心法有所动作,可围过来的夏兵阻挡住了他的空间,他不得不地拧身举刀硬抗,沉重的巨剑如同山岳般下砸过来,陈易吐出鲜血。 仿佛肺腑都在移位。 巫祝嘶吼道:“冥顽不灵、冥顽不灵! 启,杀了她,难道你有你父亲的德行吗?难道你能如你父亲般治水吗?!” 嗓音伴随剧痛窜入耳内,陈易顷刻混乱,他又一次看见,在青铜龙辇上站着的启,与自己的身影重叠了起来。 他们…在逼我杀她…… 为了…修补天道。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陈易思绪混乱得如同线团,正如安后分不清他是陈易还是夏启,他同样开始分不清自己。 而这,正是玉真元君与通玄真人的手笔。 效法夏启弑母,杀死安后,止住杀心,斩却中尸。 三足青铜鼎冒出庞大的云烟,地面开始震荡,地下潜伏已久的绿松石龙缓缓破土而出,不知多少夏兵被尘浪掀得跌落在地。 安后的眼眸里映照出绿松石龙,久远的记忆穿透了她的三魂七魄。 “儿…上帝不宁…不康、不康湮祀……” 安后的目光逐渐混沌、迷离,涂山氏的记忆与她的记忆错乱起来,逐渐占据了她的内心,那白色九尾愈发的凝实。 她泣着血泪,骤然哭道:“易儿、上帝不宁,杀了娘,不康湮祀、杀了娘!” 巍峨的绿松石龙伴随声音奔向陈易,那庞大的身影冲杀而去。 混乱中,陈易提刀就斩,可那绿松石龙势如山岳,刀锋发出凄厉的哀鸣,而后硬生而断,整个人被撞飞而去。 飞掠起来的断刀落地,淹没在了夏兵们之间。 巫祝嘶哑喊着:“杀了她,结束这一切,上帝不宁,不康湮祀!” 陈易跌落在地,吐出鲜血。 他已经是强弩之末。 而这一切都在逼迫他杀她。 那壁画里,青铜龙辇的身影,愈来愈像是陈易。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涂山氏生了启,天道多出一个“余”,故此启杀涂山,填补了天道的‘不足’。” 恍惚之间,女冠的话,在陈易脑海里浮现。 “启,杀了她,修补天道!” 吼叫如怒涛滚滚,层层叠加,冲杀向陈易。 我…我是…启? 我要,杀了她… 陈易思绪渐渐凌乱,渐渐迷茫。 “易儿、上帝不宁,杀了娘,不康湮祀、杀了娘!” 陈易正陷入到混乱之间,那嘶哑声音却如洪钟般响彻。 他猛然转头,看见安后已然满脸血泪,嘶哑着、迷茫着,她是他的仇家,却又将他当作儿子,即便那如露又似电,不过虚幻。 这不过露水尘缘,理应当断即断,杀了她,如夏启弑母…… 可是, 他嗓音沙哑道:“我不是启!” 他不是启,不会为了修补天道而弑母,他不是启,不为九鼎而活,也不为大道而活。 他站起身,面对漫漫如潮水般涌来的夏兵,巫祝仍在举杖呼喊,绿松石龙欺压着过来,投下可怖的阴影。 既然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既然如此…… 那么我何不… 杀死我自己?! 思绪骤现,陈易只觉炸了开来,窍穴都如炸雷,他疯魔一般举起断刀,刹那间刺入胸腔。 转瞬间,整个祀天坛随着这一刀而停住了。 巫祝的双瞳瞪大,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嘴唇失神地蠕动, “上、上帝不宁,不康湮祀……” 陈易狞笑了起来, 他用力把断刀刺入得更深,刀尖自背部出现,穿透了胸膛。 那被巫祝视为夏后启的陈易自伐了,夏兵夏将们停在原地,如群龙无首。 一切都在此刻静止了,陈易嘴唇嗡动,想说许多话,可千言万语,只剩一句, “…我不是启!” 用九,见群龙无首… 吉! 第九十四章 我的道法!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襄王女侧过眸去,便看见了独臂女子轻蹙眉头。 “怎么了,不顺利吗?” 闻言,周依棠轻轻摇头,道: “不,很顺利,可是…” 殷听雪看见她眉宇里的不解。 “那你为什么……” 剑甲眉宇紧锁,似是感知到了什么。 不对劲… 他明明确实斩却了中尸…… “但他…没杀太后?” 周依棠不由自语出声。 她口诵千里眼法诀,目光缓缓挪向祀天坛。 祀天坛内,手起刀落, 那人伫立在原地,一柄断刀穿透胸膛,泊泊流血。 周依棠瞳孔微缩,嘴唇紧闭,那仅剩的一只手不住轻抖。 “为什么…他竟是…以自伐之法,斩却了中尸?!” 良久后再开口,她竟微有颤音, “他这疯子…” 殷听雪杏眼瞪大了一圈。 她听到了话语里面隐约的骇然。 周依棠很快回过神来,平缓道: “不过无妨。” 她思绪微微起伏,她卜算到陈易斩却中尸,却不曾想是以自伐之法,或许,这正印她所说的,“他把他的善良藏在三魂七魄下极深的地方”,她果然没看错他么……周依棠心绪复杂,不觉高兴,她隐隐觉得,事情朝着另一方向而行,出乎于多年的谋划之外。 察觉殷听雪在看,她静下心来。 “他现在只剩下尸未斩了是不是?” 殷听雪问道。 “不错。” 周依棠远眺祀天坛, “快了。” 三尸之中,下尸主色欲,最易斩却。 ………………… 血液泊泊滴落。 三足双龙青铜鼎,似乎随着这一刀的刺下,发出一声哀鸣,随后那“道”字金文,裂开了一道狰狞的裂痕。 砰! 如黄钟大吕的碰撞之音,那由夏启所铸的铜鼎崩碎开来。 祀天坛上僵硬的夏兵夏将,几乎同一时间,齐齐倒下,身躯如同泥沙般散落成齑粉灰烬。 陈易喘了口气,将捅入胸腔的刀缓缓拔出。 当他准备好走马观花的时候,却看见血液并未随之汹涌喷出。 再低头一看,发现本应狰狞的伤口,却又完好如初。 “我竟然…没死?” 陈易察觉到了什么。 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斩断了一般。 陈易看着地上横倒一地的夏兵夏将,灰尘漫漫,祀天坛如同上古战场,须臾间,他恍惚间发现,自己竟然升不起杀念。 这并非意味着他不能杀人,而是有种更超脱的念头,就好像杀与不杀,两者间不再有所区别。 不杀是一样,杀也是一样。 “无意间…斩去了中尸?” 陈易刚刚低语,便眯起眼眸。 真是无意间么? 祀天坛的远处,忽然乍现起璀璨霞光,地宫里仿佛出现了一片清净天空。 陈易仰起头,看见那道身影在步步登高,朝着仙鹤齐鸣之地而去。 殷惟郢…要登仙了? 陈易思绪交错,却又渐渐井然有序,像是方才所有杂乱无章的线团,一条条被理顺理直,清净天地间,女冠的身姿愈发飘渺,愈发清净无垢。 她真的要…登仙了? 对,因为大道在即…… 这个几次要杀自己的女人,利用自己领受神女传承的女人,要这样轻飘飘地登仙了? 陈易眼神渐渐冰冷。 他握住手中断裂的绣春刀,大步地踏了过去。 已经忍无可忍了, 他要把这太华神女的大道生生碾碎。 无形阶梯上,白衣女冠步步登高,身姿飘渺虚幻,隐有灵光。 她越是踏上一步,就越是觉得天地渺小,四面八方,变化玄妙非常。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心湖之间,浮现起老君真言,成仙的众妙之门就在大道尽头,绽放无尽神韵,大道伦音如黄钟大吕,让人彻悟。 女冠闭目聆听,却在大道之外,听到了一丝杂音。 那杂音很小。 很小、很小…… 像是在念三个字,那三个有些熟悉,又不太熟悉的字。 “殷惟郢!” 沉浸于大道玄妙中的女冠轻轻回首,睁开双眸,看见一個玄衣男子,步步踏着无形阶梯而上。 “是你…” 女冠轻叹一声, “无明。” 太上忘情,她一时间想不起他的名字。 那飘渺的嗓音如与大道相融,瑞彩千道,清净光华弥漫在祀天坛的天穹之上。 异象之下,陈易却半步不退,已经握紧刀锋。 太华神女再度轻叹, “你这又是何苦? 我成仙后,自会还你。” 手掌轻起,一道瑞彩无风而落于手中,如凝聚成剑,剑锋光芒内敛,似奇无奇,这正是道佛两家常言的去妄存真、斩断不净六根的慧剑。 慧剑多存于心,此刻却具现于女冠之手,可见她离那大道,已经近得不能再近。 剑锋直指,陈易非但不退,一步步上前。 太华神女提高了嗓音,眼眸里多出一分决然, “既然如此纠缠,那我便以此慧剑,斩断心中无明。” 嗡—— 音落时,断去的刀光晃动,轻轻嘶鸣,直指女冠。 陈易狞笑了下, “你也配?” 太华神女刹那呈现起无尽光华,朝着陈易汹涌而来,伴随着阵阵大道伦音,要将陈易震碎当场。 陈易举起一手,赤金舍利子此刻震荡起佛光,如四两拨千斤般,将席卷而来的光华荡漾开去,他一步步地踏着阶梯上前。 太华神女举慧剑随光华直刺。 深蕴剑身的具足智慧,凝练四方光华,浩浩荡荡冲刷而来! 剑刃光华如漩涡凝聚,破开重重佛光,剑尖直抵陈易眉心,却不会破开血肉,而是直抵三魂七魄。 一剑断念,去妄存真! 太华神女在断他的念,也在断她自己的无明。 可刹那之间,剑刃陡然停了下来。 两根指头,捻住了抵近额头的剑尖。 太华神女轻轻抬眼,目光刹那停住,瞳仁颤抖。 她看见了盛放的九尾。 那身着宫裙的女子骤然出现,仅用两指便捻住了这具足慧剑,她站在陈易身后,仿佛与陈易融为一体一般。 “你也想伤我儿?!” 伴随这一句似人似狐的低吟,剧烈的震荡自剑尖而起,如波涛汹涌般震荡开去,慧剑摇晃,振鸣声中,她将即将成道的太华神女步步逼退。 女冠原本虚幻缥缈的身影骤然凝实几分,而脚下的无形阶梯,却变得逐渐虚无。 她瞪大双眼,露出一丝茫然。 “本来具足的慧剑,纵使斩得了无明,斩得了我涂山否?!” 安后发问的嗓音,震荡着这条通天大道。 陈易在那嗓音之下,步步上前。 女冠一掌推出,数道瑞彩齐涌而来,如粗大如涡流般,要将陈易生生搅碎。 可每一道瑞彩,在抵近陈易身前一尺之时,寸寸碎裂开来。 “殷惟郢…” 嗓音沙哑,陈易步步逼近。 话音还未落下,女冠再度提起慧剑,剑身似于一方清净天地交融,她凝聚二十年道行于此一剑,立时斩下! 剑刃似要将陈易一分为二。 却在陈易眉心之前,刹那停住。 身后站着安后,陈易抬起手,一手抓住剑身,一手按在了女冠的天灵盖上。 手掌传来轻轻微动,他感受到,太华神女在战栗、在恐惧,出尘的容颜面无血色,原本清净的双眸间,逐渐遍布绝望。 “看看这大道…” 陈易按着她的脑袋,拧着她,让她看见那不远处,几乎触手可及的众妙之门。 玄而又玄,天上仙宫,无数人渴望的长生,就在那里,无数人要问的道,就在那里,仿佛只要伸出手,触碰那大道尽头,就能成仙。 “看到了吗?” 太华神女刹那失神,恍惚之间,正要伸出手, 却听到一句,让她浑身一寒的话音, “别想了,给伱看看而已。” 陈易凑在她耳边,低笑道, “有我在,你就别想成仙!” 太华神女瞪大双眼,亲眼看着神女传承带来的大道,开始…寸寸碎裂! 而那理应平静无波的心境,也随之裂开了一条狰狞裂缝,多年苦修的道行随着这条裂缝,如泉涌般逸散。 她浑身急颤,终于喊出声来: “我的…我的… 我的...道法、我的道法啊!” 上架感言(求首订)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先在这里求一波订阅! 我也算是个老作者了,从高中开始就试着断断续续地写小说,最后写到了今天。 首先抛开五年前的时候,我算是…第一次写后宫文,后宫文对于我来说是一个非常陌生的题材。 我不是不看后宫文,但我看后宫文已经是高一高二时候的事了,大学四年来,我印象里比较深的文是几乎根本没有的。 说起来,我投的第一本书《年度初恋》其实就算一本后宫,不过那本当时投错的,投成了短篇小说,十万字就没了。 接着我就去开了三本书,但可能受限于题材吧,成绩嘛,一直以来都一言难尽。 所以在开这本书的时候,我很迷茫。 就是有点不知道要写什么,把握不了确切的方向,所以就只能顺着xp去写了。 这段时间我恶补了很多多女主的小说,相关书架里107本书,这些书在我脑子里搅成一团乱麻,不知把我的思路引去了什么地方。 所以后面,我不去看了,因为越看越迷茫,接着我就试着静下心来,接着重新审视这本书。 以下就是写作时候的心路历程。 这本书写到第三十章“我是你的妾了”的时候,很多书友都留言扭曲,这给了我一个方向,因为其实我本身是不觉得扭曲,但我看着觉得这個方向可行,于是就顺着写了下去。 在第五十八章“剑甲”的时候,我感受到了周依棠的那一种固执的情绪的推动,这种情绪顺延着,来到了殷听雪的身上,最后就是顷刻花散落。 可以说,在第六十一章的时候,我终于完全明白要写什么。 所以后面,大家肉眼可见地能看到,我越写越顺畅了,越写就越有思路。 整本书里,殷听雪是我最喜欢的角色,她经常让我感觉到那种胸腔紧缩之感,然后随之而来的,就是爱怜。 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体验过这种紧缩感,但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基本上关于殷听雪的许多情节都会让我有这种感觉。 所以很多关于殷听雪的情节,都是晚上睡觉前想的。 说到这里,接着就来谈谈陈易。 说实话,对我来说,创造一个那种恶人主角是很难的,因为我不是那样的人。 其实陈易可以写得更畜生一点,比如说真的直接打断殷听雪长生桥,比如说自始至终都只把殷听雪当作玩物。 但我不是那样的人,我是那种很悲悯的人。 我看后宫文我就很难容忍主角不爱哪个女主,这对我来说是第一大毒点。 记得有段时间,看得网文比较多,觉得自己像某些网文主角那样心狠手辣。但仔细想想,我做过心狠的事,也不过就是,街边路过残疾流浪汉没给钱。所以我很难写那种手腕狠辣的主角。 所以陈易其实并不是那种真正的恶人,本质上是个有底线、会共情的人。 最后再来说说这本书的感情线吧。 几乎每位女主角我都心里定好了一个感情线的方向,比如说殷听雪是哀,周依棠是执,闵宁是侠,殷惟郢是欲,林琬琯是温…… 说起来,不少人说这本书的感情线写得女频。 但其实大家多看看就能发现,其实不是这样,之所以大家会有这种感觉,一是很少有网文会写这样的题材,二是我比较注重女角色们自身的想法。 事实上,女频小说的写作思路是不一样的,女频言情比较注重于女主对于男主的折磨,更注重那种前期男主虐女主成渣,后期女主虐男主成灰,男主千方百计求而不得。 但这本书里,陈易更多的是自发地爱怜。 上架感言就写到这里吧,跟大家求一波订阅,我有思路后,这本书会越写越好,不会辜负大家的期待! 再三希望大家给个首订,一直追订!!希望大家可以的话多多宣传!! 第九十五章 若要成仙需忘我(求首订)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时机已至。 周依棠眸光凌厉,双指并拢成一剑诀,自上而下,斩下无形一剑。 朝祀天坛而去! …………………… 祀天坛内。 女冠的身影缓缓跌落在地上。 她双目无神地望向一个地方,那是早已崩碎的神女传承大道。 陈易按着了她的脑袋,默默看她。 那铭刻着“道”字的三足双龙青铜鼎已破,壁画上的青铜龙辇黯淡无光,祀天坛内一派寂静。 林琬悺仍旧晕在原来的地方,而被涂山氏半夺舍的安后一步步来到三足双龙青铜鼎前,怔怔出神。 白衣女冠昂着面,瞳孔一片涣散,她恍惚间抬起手,要伸出来,可什么都抓不到。 陈易低头看着她。 女冠眸里多了一抹异光,那是惊恐,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陈易按住额头在了地上。 “放、放开、放开我…” 女冠发出沙哑的颤音。 陈易笑着看她,好像手指一动,真气就从天灵盖灌入,涌入其窍穴,打断她的长生桥。 他就这样抓住她,既不松开,也不用力,感受着她在手里惊慌失措,让她感受着希望一点点地流逝。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陈易缓缓道, “我早就警告过你了。” 女冠轻颤起来,眼眶里流出眼泪,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她逐渐…心如死灰。 她的眼帘里,陈易挤占了她全部的视线,那是她的无明。 明明她曾经除灭过心中的无明,可他追了上来,硬生生把她从神女传承的大道上扯了下来,无明孽障,她还要除灭无明多少次?还要怎样除灭这个无明? 甚至…她还有机会除灭这个无明吗?! 女冠的呼吸越来越恐慌,越来越激颤。 忽然间,微风不知被何掀起。 一丝微风掠到女冠的面前,好像钻入了她的窍穴,直抵三魂七魄。 女冠看着陈易,她轻轻颤着,却在微风抵达三魂七魄时,一时间,眼前好像慢了下来,静了下来,陈易的面容在她眼里变得有些虚幻、飘忽。 就好像死亡到来的那一秒,什么都是慢的。 女冠急促喘着气,接着,喘出的气又渐渐缓了下来,她不知怎么地,突然就觉得好像某种时候到了。 那像是…招魂时的感触,再度涌了起来。 她恍惚间想,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怕他呢? 他有什么值得好怕的,他不过是凡夫俗子而已,而且,她之前不是已经…除灭过这无明了吗? 太华神女眸光陡然一亮, 是啊,我除灭过他了。 如果我还在怕他,那么何不…忘掉他呢? 忘掉吧,都忘掉,一切都忘掉。 念头落下的这一瞬间,好似绝处逢生,否极泰来。 她心境愈发超然起来。 他打断我的长生桥就打断,我自有道缘,自有道心,自可修补如初! 道心再度坚韧。 太华神女的眸光越过陈易,仿佛看到那神女传承的长生大道,再度一点点地构筑了起来。 她伸出手,聆听着某种呼唤,轻轻想要触碰。 恍惚间,她感受到三魂七魄脱离躯壳。 玄而又玄的气息将她包围。 太华神女静心凝神,似乎在从中体悟着什么。 她看见自己的身姿逐渐飘渺虚幻。 她的意识好像随着神女传承,被拉到了极远极远的地方。 脚下那条大道,她一步步走着。 这条路很长,终点遥远,不知要走多久才能走完,许多山上人竭尽一生,也未能走完。 在这条路上,她看见了一生以来的记忆。 富庶繁华的景王府里,一个小女孩降生了,虚弱的景王妃抱着她,轻轻笑着,焦急的景王在大堂里来回踱步,还没等到母女平安的消息。 看着这温馨的画面,太华神女却没有丝毫的波动。 就好像…忘了情。 太华神女转过脸,继续上前走着。 画面再度变化, 十二岁时,景王府门外忽然来了一群道士,半步登仙的玉真元君乘着仙鹤驾临王府,师傅按着她的头,告诉她,她是太华神女。 太华神女只是清淡地一笑,继续在大道上行走。 无数或美好或不幸的记忆掠过,等到了二十多岁时,她看见了一幕不久前才发生过的画面。 那是招魂时慌乱的自己,不停地跑着,被一个接一个出现的陈易吓得找不着北。 想到陈易,太华神女不再觉得那张脸令人厌恶、令人憎恨了,忽然,她记起了什么,笑了起来。 “原来过去的我竟然把他当作无明孽障?” 太华神女轻叹道, “若要成仙需忘我,我心不死道无门。” 那一句除灭无明时的偈语再度浮现心头。 她继续向前走,一步步走,看到了闵宁打了自己一巴掌,又看见自己坠入地宫被陈易威胁,她不停地走。 最后,她看到,自己被陈易从长生大道上扯回,长生大道寸寸粉碎。 那绝望的画面,她只是付之一笑。 愈是向前走,就愈是探索大道。 愈是探索大道,就愈是觉得渺小。 连自己的本身都是渺小的,要遵循大道。 不久之后,太华神女直至走到尽头。 在尽头处,她的师傅玉真元君站立着,眺望远方,身边仙鹤环绕。 大道之音在那女子身边不断回响,如同黄钟大吕,让人彻底明悟,与大道合一。 太华神女走到那女子面前,只见玉真元君转过头来,轻声问道: “你是谁?” 太华神女努力去想,却一时没有想起来。 她按了按脑袋,努力去想,却还是想不起来。 大道拥裹着她。 玉真元君缓缓朝她伸出了手,轻声道: “你是石头。” 太华神女恍恍惚惚着,轻声回答: “我、我是…石头…” 陡然间,她瞪大眼睛。 石、石头?! “我不是石头、我不是!” 太华神女惊慌失措地喊道。 忘掉原来的我…就为了成为石头么?! 玉真元君笑了,笑得讥讽, “如果伱不是石头,那么你是谁?” 太华神女竭尽全力地去回忆起过往, “我、我…” “我怎么在这…我不是在地宫么?等等…谁的地宫?不要想地宫,想家,想家…景王府,可是…景王府又是什么?” 她努力去回忆,却刚刚回忆起什么,什么就从记忆里消逝了。 太华神女惊愕了,她呆呆地站在原地,她转身想逃跑,却看见自己的双腿正渐渐石化,却渐渐变成石头! 她看见玉真元君正讥笑地看着她。 “我不是石头,我不是石头!” 太华神女沙哑地喊道。 她竭力挣扎着,却又无能为力。 “我是…我是谁……” 太华神女看见自己的身躯在渐渐石化,她好像正在一点点把自己修成了石头,她终于明悟,她那时不是否极泰来,而是走火入魔了! 她把那一瞬间的走火入魔, 当作了绝处逢生的一线生机! “如果你不是石头,那么你是谁?” 玉真元君最后一次问道。 听到这话,几乎是油尽灯枯的太华神女低头看了眼自己,回过头,看了眼空空如也的大道。 这大道,曾是她一生以来最追求的东西。 可太上忘情,连长生大道也要忘了,连对长生大道的追求也要忘了…… 仿佛后知后觉般,她忽有明悟,绝望地嘶喊: “我、我是谁?” “我…我被忘掉了啊!” 第九十六章 当头棒喝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陈易看见,女冠的身影逐渐失去颜色,像是在…变成一尊宝相庄严的石像。 她走火入魔了。 不知为何,陈易意识到了这一点。 女冠身躯颤动,她不停地嘶喊着: “我是谁?我被忘掉了啊!” 陈易从未想象过,这缥缥缈如若登仙的女冠,竟会有如此狼狈的模样。 她竭力地挣脱出来,几乎丧失了理智,双足不停走着,撞来撞去,惊恐遍布了脸庞,她好像在不停地挣扎,她的挣扎却又无力至极。 陈易看着这一幕,没有说话。 这位皇亲国戚,太华神女,她漠视凡俗高高在上,几次都想杀自己,此刻却濒临崩溃,她不停地遗忘着过去的每一件事。 她企图不停地回忆,可这一切都不过是徒劳无功。 太华神女浑浑噩噩着,她努力从中脱困,却分不清真实与虚幻,原有的记忆正在被一点点地碾为齑粉。 她抱着脑袋,企图回忆些什么,她不停地在墓室里走来走去,却只能感受到记忆的迷失。 先是原本应该成为道侣的闵宁,而后是景王和景王妃,接着是授业恩师玉真元君…什么都要忘了…… 她的神智要被摧垮了。 陈易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走火入魔,仿佛从中体悟到了什么。 到底是什么呢? 是…“道”吗? 那一阵微风掠过,陈易一时恍惚。 这里面…好像有“道”。 什么道,是…什么道…… 陈易不住细思起来, 一个高高在上的神女,竟有如此狼狈模样,她原来也会走火入魔,口口声声谈长生大道的她…原来其实是这么渺小吗? 真渺小…… 陈易感受到,某种滤镜好像被打碎了。 仔细想想,这太华神女,她不也不过如此吗? 她谈着长生,谈着道法,其实内里不过是欲望,对长生的执念,她看似一心求道,可她求的不过是她自己的执念。 陈易恍惚感觉到,那姿容清绝的女冠,就像是红粉骷髅。 传说中,观音菩萨曾以肉身布施,与人交合,待欢愉顶峰时,现出骷髅之相,用以此教化众生——凡有所相,皆是虚妄! 有某种东西正在被斩落,自己…正在悟道。好像是…三尸中的最后一尸? 那最后一尸,要被斩了……自己也要成仙了。从无意间斩去上尸,到斩去中尸,最后还有下尸,短短十几天内,自己就要斩断三尸了吗? 须臾飘渺之间,陈易忽然感受到一阵刺痛。 那是安后所下的奇毒,灼烧起周身窍穴,将陈易的神智拉回来了一丝。 陈易想到了什么。 真巧啊,短短十几天内,就斩去了三尸…… 真是巧了啊. 女冠混乱地游戈着,她的肌肤逐渐失色,不知是不是意外,她跌跌撞撞地撞入到陈易怀里。 她身着道袍,却衣裳凌乱,那较软动人的躯体,撞到了陈易的胸腔,她还在颤抖,还在慌乱…… 色迷心窍下,陈易不再悟道,双眸骤然睁了开来, 真巧啊! 意识瞬间清醒,陈易捕捉到了那一个个疑点。 安后被涂山氏附身,并且把自己当作儿子、还有接连斩却上尸、中尸,以及眼下突如其来的顿悟。 一切都不是巧合,有人在摆布自己! 什么大道? 被人摆布,那叫什么大道?! 陈易五指用力,把女冠揽入怀里,紧紧按住, “更何况…我是凡夫俗子,何需大道?” 女冠似是听到什么,恍惚间抬起了惨白的脸。 那张脸,那张曾让她厌恶的脸又浮现在了眼帘。 那是她曾经的无明,她曾经最恨也最害怕的人。 太华神女失神了,她颤抖着,伸出手,向那最怨憎又最厌恶的人发出哀求, “你是谁,告诉我你是谁? 不要让我忘了你……” 她脸庞上落了泪。 陈易的脸庞上浮现出冷笑, “伱在求我?” “求你…求求你….” 她在一点点地忘记,甚至忘记了她自己的名字,忘记曾经的无明…而一旦忘记陈易,她就彻底成了石头。 话音落在耳畔。 陈易抚摸着那张出尘绝美的脸庞,自己当然可以看着她变成石头。 可是,就这样让她没了,不是太轻松了吗? 而且,让这仙子一辈子都沉沦欲海,不是自己的初心吗? “陈易,字尊明,你的无明。” 陈易戏谑道,缓缓起身。 白衣女冠又要扑到了陈易怀里,可陈易后退了一步,她跪倒在地上。 “求你…不要让我忘了你…求你,不管你做什么……不,求你对我做些什么…求你!” 陈易阴笑起来。 那场没有给殷听雪的当头棒喝,就给她吧。 更何况,她也姓殷,她也是王女,不是吗? 陈易伸出手,抓紧她的头发,提了起来,看着那张出尘得动人的容颜。 “那么你记住,殷仙姑,这是你求我的。” 自己不打算任人摆布,任人斩断三尸,无论那是谁! 更何况对付这种幡然悔悟、不想修成石头的仙子,就该…施以释教的当头棒喝、道门的醍醐灌顶。 女冠伸手搂抱着他,她已经神智不清了,喃喃道: “我是谁…我是谁,求求你,告诉我是谁?” 陈易按住她的手,狠狠道: “殷惟郢,字鸾皇。” 女冠颤了下,她看见,她的无明越来越近了。 那她最怨恨最恐惧的人,要给她留下最无法磨灭的回忆。 衣裳垂落在地上,如云卷云舒。 随着他的一寸寸深入,大道好像又一次一寸寸破碎了。 “我是…殷惟郢,字鸾皇……” 他又一次成了她的无明孽障,她又找回了她自己。 她哭了出来, 那既是悲戚,又是喜悦。 不久之后,钱塘江来了潮信,她今天好像终于知道…我是我了。 ………………… 远处。 不知怎么地,殷听雪突觉一寒,她下意识转过头,看向剑甲。 周依棠眯起长眸,面沉如水, 他这下尸… 怎么斩不动?! 第九十七章 别想成仙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好像做了一场噩梦…… 这场噩梦起初不是这副模样,起初是她一步步地登上了大道,即将推开众妙之门,倚靠神女传承飞升。 瑞彩千道、万千光华,隐有仙鹤啼鸣,她好像半只脚已经超脱了,只剩半只脚还驻足于人世。 然而…那一张脸出现了。 她还记得,那张脸在狞笑,硬生生地把自己从大道上拖了下来,最后按在地上,真气挤入窍穴之中,什么都炸了开来,长生桥好像断开了一截。 后来的梦更加模糊不清了,她只记得,自己好像忘了自己是谁,要变成一块石头,最后,那张脸再度出现,挤占了全部的视线。 殷惟郢抬着眸,意识逐渐清晰,她看见一团黑影在动,那模糊的轮廓勾勒着勾勒着,逐渐将那张可怕的脸勾勒入了视野里。 阴森之感袭上脊背,殷惟郢瞪大眼睛。 噩梦是真的! 下一秒,她意识一乱,双目翻白过去。 ……………… 【怨仇阴阳诀(超品)(小有所成)】 【你终于与仇家结为道侣,彼此交融。你成了殷惟郢的无明,她大道的锚,她再也无法离开你,伱们彼此纠葛,如同葛藤。】 【每将一位仇敌转化为道侣,奖励两枚真元。 她们是你的仇敌,也终将是你的道侣,她们越是憎恨你,你就越是想折磨她们,让她们心不甘情不愿,却又不得不顺从你。 道侣双修前后的负面情绪越高,双修效率越高。】 躺在地上,按着殷惟郢的脑袋,陈易一阵畅快。 对于她,自己并没有对殷听雪那么多的爱怜,更多的则是报复的快意。 她们虽然同样姓殷,同样出身显赫,可景王女远远没有殷听雪那么值得可怜。 这一世,殷听雪没有做错什么,像是个良人,可景王女不一样,陈易更多觉得她是咎由自取。 她几次欲杀他,他都放过了,而在最后,她竟转手利用他登仙,将他置之于死地,说起来,现在也大可杀了她…… 搂抱着怀里的软玉,陈易稍微琢磨了下,摇了摇头。 睡了再杀这种事,陈易做不来。 自己不是那样的人,那样的人太恶心了。 殷惟郢神色呆滞,此刻奄奄一息的模样,仿佛已经丢了三魂七魄。 不过,陈易还是听得见她轻微的喘息声。 “累?还是疼?” 陈易问道。 殷惟郢没有回答,依然是那副浑浑噩噩的模样。 “别装了,我知道你清醒过来了。” 陈易淡淡道。 四周静了一静。 “嗯…” 良久之后,他才听到她弱弱地喘了一声。 她蜷缩着,之前的一切仿佛一场无明梦魇。 回忆着回忆着,她脸庞滚烫,手脚冰冷且惨白,惊惧而不知所措。 作为太华神女的她,竟哀求着这此生最恨也最恐惧的人对自己做…那种事…… 殷惟郢想到了什么,试着心诵太上忘情法,运转元炁,接着脸色逐渐变得僵硬起来。 气户穴、云门穴、天枢穴…运转不上来。 长生桥… 我的道法…… 殷惟郢浑身抑制不住颤抖,她抬眼看向陈易,对上了他的视线,呼吸不住地屏住,双眼渐渐茫然,身上隐隐酸痛。 多年所修的道法…几乎全没了,那条大道上便被他摧毁得十不存一,长生桥也断了,而在走火入魔之后,他把最后所剩的道法也一点点地撞碎…… “我的道法…” 殷惟郢失神地噎声低喃。 尽管声音很小,可还是落入到陈易耳内。 啪! 一声脆响,火辣辣的痛感自股儿传来。 殷惟郢打了个激灵,瞪大看他,瞳仁都在抖。 “别、别打…” 陈易看着她,冷冷道: “这是你应得的,我早就警告过你。” 殷惟郢一时无言,她惊惧而不知所措,只好垂下眸去,尝试着在其他窍穴运转元炁。 容纳天地元炁的洞府窍穴还完好无损,被真气搅碎的只有那三个窍穴,还能修道长生,待日后也有望修补…… 是因为他是凡夫俗子,不懂如何从根源上打断整条长生桥,还是说…… 殷惟郢正想下去时,无意间扫见陈易直直看着她,僵在了地上。 陈易轻抚她的腰背,缓缓问道: “整理好心思没?” 殷惟郢吸了吸鼻子,努力缓了下神,脸上多了几分血色, “嗯…” “那接下来就别装死人,我说什么,你就答什么。” 说到这里,陈易想到什么,讽笑问着: “还敢不敢说我凡夫俗子了?” 殷惟郢浑身都在抖,却又使不上力,她有羞愤,可随着陈易按着她腰背的手微微用力,变得满眼都是惧意,勉强摇了摇头。 “说话。” “不、不敢。” 她连回话都是颤的,垂下眼眸,甚至不敢去看陈易的眼睛。 “就这点话?不是在装死人么?” 女冠闻言,脸颊滚汤,手脚发抖道: “我错了,对不起……” “你跟我说过很多次对不起了。” 伴随这嘲弄的话音落下,殷惟郢顷刻无言,只能不停地颤抖着,她没殷听雪聪明,身躯往后缩,想着远离自己,这一点,陈易看得出来。 陈易把她拉入怀里,把玩起秀发,以后自己怎样欺凌她,她都只能忍耐。 她厌恶、抗拒、恐惧,但也只能忍耐。 “我会补偿你,无论是奇珍异宝、还是名贵药草,只要能弄到,我都会……” 女冠越说到后面,嗓音就越小,她看见陈易面容上勾起阴森。 “我不要这些补偿。” 陈易玩弄着她的发梢,悠然道: “我要你继续修道。” 殷惟郢听到时,心里一惊。 她确实可以继续修道,虽说长生桥断了,但毕竟没断去根基,只是接下来修道都会如同漏壶,一边灌水,一边漏水,日后修行必然事倍功半。 可眼下,能留下一条命,能继续修道长生,已经是不错了…… 见他许久没说下一句,殷惟郢慢慢缓过劲来,眸子里升腾一丝希望。 陈易的下一句话,却将这丝希望搅烂。 “我之后学一门采补之法,” 陈易在她耳畔笑道: “你修多少道行,我就取走多少道行。” 殷惟郢瞪圆眼睛,几乎懵了,脸被吓得苍白,呆呆地看着陈易。 陈易戏弄地刮了刮她的鼻子, “我说过,有我在,你就别想成仙。” 九点还有一更 第九十八章 候人兮猗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要怎么对殷惟郢,陈易还没完全想好。 但不管怎么样,既然留了她一命,就得连本带利地报复回来。 倘若她以后安分下来的话… 算了,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见她现在这样恐惧,陈易也不再逼迫了,而是放柔了些嗓音,似有所感道: “越是修行,越不见自己。仿佛翻过重山峻岭,在山顶问一句:原来的我哪去了?长生之道,道阻且长,佛家有说‘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方得涅樂。’,道门更有‘斩三尸成圣’的修行法门,可忘了我,大道又有什么益处呢。” 殷惟郢听后,扬起脸错愕地看着他, “你竟然…懂得这些?” 她好像第一次以这样的目光看着这位她眼里的凡夫俗子, 陈易讥笑道: “不然呢?像你一样傻不拉叽地把自己修成石头?” 殷惟郢无言以对,蜷缩了一下。 片刻后,陈易抓住她的手,将之分了开来。 不得不说,她滋味不错,体如酥,是个佳人。 与之相比,殷听雪还是有些青涩了。 女冠下意识地挣扎了几下,但听到他一句: “嗯?不记得谁是谁了,又想忘掉谁是殷惟郢了?” 太华神女噤若寒蝉,只好又一次记起“我是我”。 …………………… 殷听雪有点慌了。 她感觉到,身边剑甲的脸色渐渐阴沉。 有意无意间,她侧耳去听,接着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入耳畔,殷听雪双唇微颤,面红耳赤。 他怎么这么…不知廉耻?! 泛起层层冷汗,襄王女只能在心里骂上陈易两句。 她如坐针毡地站了一会,时不时转过眼珠子看看周依棠,又低头看看地面,双腿战战,几欲先走。 良久后,殷听雪听到一声轻轻叹息。 “还是…操之过急了。” 转过头,殷听雪看见剑甲已然面色如常。 她松了口气, “是…怎么样了吗?” “他下尸非比寻常。” 平静无波的话音落入殷听雪耳内。 读过佛经道经,殷听雪知道,三尸里面的下尸是最易斩去的,许多人一辈子碰不到美色,沉浸于柴米油盐的忙碌之中,自然而然地便顿悟了,下尸不斩自斩。 “他确实很好色…” 殷听雪嘀咕道。 可能是同病相怜吧,她有些同情被折腾得很惨的殷惟郢。 以后,陈易也会对惟郢姐好些吗? 殷听雪不住地去想, 她有些不清楚,她觉得自己在陈易心里有些地位,但也不多,毕竟他还没带她回银台寺。 仔细想了想,殷听雪便意识到,症结不在陈易,而是在景王女身上。 如果惟郢姐也像自己一样的话,说不准呢…… 少女多多少少知道,他虽然很坏,但其实是个会心软的人,如果他不心软,自己有机会劝劝他,吹吹风,可能就软了。 “走吧。” 周依棠的声音打断了殷听雪的思绪。 “要去哪?” “深处。” 周依棠转过身去。 玉真元君得到了想要的,可她还没有。 她已经等了一辈子,等了一个百年之后。 …………………… 又是一会之后。 “闵宁是女的。” 陈易按在她耳畔低语道。 殷惟郢抖了抖,双腿酸痛的她刚刚站起,险些又摔了回去,陈易下意识扶了下,她才站稳住脚跟。 “亦龙亦凤,真是…女子?” 殷惟郢嘴唇蠕动。 “不然呢?” 陈易随意搓捏她的发梢。 “可是她明明是谶语里…” 话还没说完,陈易便淡淡道: “或许那谶语,也不过是有心人的刻意安排。” 殷惟郢闻言怔愣原地,瞪大眼睛。 只因那谶语,出自于她授业恩师玉真元君之口。 她脸色苍白如纸。 陈易不在意她心里想什么,放开她发梢,帮着她穿好衣裳,淡淡道: “殷鸾皇,今日之后,我希望你好自为之。” 女冠一阵轻颤,她看了眼陈易,又飞快垂下,连对视都不敢,良久后苦涩道: “好自为之什么,好自为之地…每月到伱府上吗?” “自己斟酌。” 陈易冷笑。 “…每旬?” 殷惟郢吞吞吐吐道。 陈易并不回话。 见他如此,殷惟郢终于屈服了,她伏低头,几近崩溃地吐字道: “每…每休沐。” 大虞朝廷官员,休沐之多为历朝之盛,一年有九十八日休沐。 每隔一个休沐就要把辛辛苦苦修来的道行,尽数给他做嫁衣,自己只能捡手缝里漏出来的……饶是殷惟郢再坚韧的道心,此刻也欲哭无泪。 陈易细细打量她的神色。 殷听雪还会偷偷怀恨在心,可她现在连恨都不敢。 “回去之后,劝阻你父亲…不过想想,他应该也不敢继续杀我。” 陈易转过身去,只是稍微回味,便大步走向那晕在地上的林琬悺。 把这林家小娘抱到怀里后,陈易只是稍加打量她发白的脸,并没有上下其手。 毕竟…贤者时间。 陈易转过脸,眺望见安后站在祭坛之上,失神地抚摸着破碎的青铜鼎。 “候人兮猗…” 涂山氏轻轻低唱。 那是古老的南音,侯望着未曾归家的人。 陈易大步朝着三足双龙鼎边上的安后走去。 “易儿…” 感受到他的靠近,涂山氏没有回头道。 “是我,娘娘。” 陈易沉吟了一会,还是道: “我不是启,你也不是涂山氏……” 安后怔怔出神,陈易一时分不清,是她在出神,还是涂山氏在出神。 “无碍…” 许久后,她终于道,话音复杂得难以想象, “再陪娘…做一会母子吧。” 陈易眼眸微颤,接着轻轻颔首道: “好。” 他终究是要离开地宫,而涂山氏,也不会永远占据大虞太后的躯体。 “候人兮猗,候人兮猗……” 而那壁画上乘坐青铜龙辇的启,早已斩三尸得了长生,登了天,再也不会回到这苍茫人间。 淮河以北,涂山之南,涂山氏曾举目远眺,唱着“候人兮猗”,等候着大禹,如今她在地宫里远眺,仍旧唱着,一切…好像是一场轮回。 “…候人兮猗!” 涂山氏泪流满面, 世上总有母亲,永远等不到归家的游子。 第九十九章 他的剑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他的我执太重了。” 面对眼前的通玄真人,玉真元君摇了摇头。 殷听雪看着眼前面容慈祥的女仙长,总有种不知她什么时候就转身飞升的感觉。 “原来道门也讲我执吗?” 殷听雪下意识道。 玉真元君侧过脸去,和蔼地笑了笑, “不错,看来你知道什么是我执。” “嗯,娘说过,我执就是自我,人总觉得自己有些不能改变的本质,并将它称为自我。” 殷听雪回忆了下,念了句经文: “固执此中有常一主宰之我体,一切烦恼障由此而生。” 玉真元君目露欣赏之色,轻声道: “不错不错。” 殷听雪有些不好意思地捏住手指。 玉真元君转脸望向周依棠,继而道: “周真人,三尸内最易斩却的便是下尸,只是他与常人不同,他的我执寄托于情爱之上,故而下尸难斩。 我执太重,必有缘由,若不化解他的我执,这下尸是断然斩不却的。” 周依棠微微颔首道: “我清楚。” 玉真元君轻声道: “化解我执,必要抽丝剥茧,即便是佛门高僧,也非一朝一夕可成,总要长年累月诵经念佛,最后才有所顿悟。周真人此前想要一日斩两尸,实在有些孟浪,虽说斩却了其中尸,却让他我执更重。” 玉真元君所说的,周依棠自然明白。 陈易进入祀天坛,若效法夏启弑母,便会分不清安后与涂山氏、自己与启,最后化解我执,从而入超凡脱俗之境,却不曾想他反其道而行之,不是弑母,而是自伐,进一步地加重了我执。 殷惟郢认识到了何为“我是我”,陈易又何尝不是呢? “接下来,我仍有安排。” 周依棠清淡道。 玉真元君颔首道: “我自然会鼎力相助,我徒儿这一回看似走火入魔,实则早已因祸得福,踩过了坑,就知道怎样的路是错的,看见大道破碎,才能明白所谓长生也不过浮云,忘过了一次情,便能明白何为忘而有之。” 说着,玉真元君转头看向了殷听雪,目光柔和, “这一会我心愿已成,不过还有一个心愿。” 周依棠知道,玉真元君是想代师收徒,一边的殷听雪见玉真元君看着自己,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 “襄王女,你极有道缘,又有悟性,愿不愿意到太华山去修道?” 玉真元君不打诳语,直接问道。 虽说襄王女失了元阴,可元阴元阳不过是在筑基开府时重要,修行越到后面,便越是无关紧要,更何况她是天耳通,有六神通者,生而当为仙佛。 殷听雪知道玉真元君欣赏自己,一时犹豫了下,接着便问道: “那…陈易会去吗?” 玉真元君摇头失笑道: “应该不会。” 殷听雪便耸拉起脖颈,陈易不会去,她是不敢去的,万一自己修道有成、半仙半人的时候,他突然杀上山把自己扯回来当妾怎么办,不管不顾地欺负自己怎么办,自己好不容易让他有些心软了。 就算他不上山,要是他去火烧银台寺呢?把菩萨姐姐和枫姨都烧个精光…那该怎么办? 周依棠看了她一眼,轻声道: “她心有想法,元君也不必勉强。” “确实如此,机缘一事,不可强求。” 玉真元君说着,殷听雪看见她手指一合一松,突然多出一本书出来, “既然如此,你像惟郢一般居家修道也无妨。这本《清原真经》伱便拿着吧。” 殷听雪接过这修道心法,点了点头。 玉真元君念唱了一声道号,身影倏地不见了。 殷听雪回头四处找了找。 “继续走吧。” 周依棠道。 “哦,现在还不够深吗?我感觉我们快接近主墓了。” 殷听雪顿了顿,接着又问道: “我们往这么深做什么?” “取剑。” “谁的剑?” “他的剑。” ……………………… 昏迷间,闵宁隐隐约约听到流水声。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发觉眼前的环境陌生之后,她悚然一惊,立即坐了起来,手放在了刀柄上。 闵宁有些慌乱地打量四周,接着慢慢站起,小腿有些发软,使不上力,她不知道在这个洞穴里躺下了多久。 “这里是哪?” 闵宁揉了揉太阳穴,打起精神, “陈易…哪去了?还有殷听雪、那个道姑、以及其他人…都跑哪去了?” 闵宁小心翼翼地走出洞穴,见四下无人,她立即意识到,自己与其他人失散了。 她蹙起英气的眉头,深深呼吸,抽刀出鞘,凭着地宫里的一丝幽光,小心地在地宫里行进起来。 三丈宽的地下暗河映入眼帘,幽幽流水顺流而下,幽冥气息丝丝缕缕,河道中立木廊桥,木桥高耸,曲若对半切的十五圆月,锈迹斑驳的青铜剑悬挂桥底。 桥下赫然躺龙骨,从中硬生生断成两截。 风一吹,龙骨便化为了齑粉。 闵宁看着这一景象,心里骇然,她靠近那柄倒悬的青铜剑,仔细查看,发现悬挂青铜剑的绳子很新。 “是有人挂上去的?” 闵宁皱眉不解,接着小心捡起悬挂的青铜剑,再割断绳索。 将这柄青铜剑握入手中时,闵宁忽觉到某种玄而又玄深蕴其中,她阖眼感悟。 意,似乎有一种意在里面,就像是那时交锋白衣三尺剑薛城东一样,那时袭掠而来的剑气,都不得不如四两拨千斤一般,顺着这种意而走。 闵宁静着心,如痴如醉,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什么在缓缓接近。 幽暗的羽毛掠起一阵微风,参杂着瘆人的笑音,哗哗地朝此地而来。 闵宁拧起眉头,缓缓睁开眼睛。 半空中垂落起漆黑的头发,一张惨白的人脸,伴随着鲜艳得诡谲的五色羽毛出现。 人面鸟身的青鴍。 闵宁不是殷惟郢,她没被吓到,虽然认不出那是个什么怪物,但一剑她就斩了过去。 顺遂剑意,寒光一闪而过,青鴍那瘆人的笑容先是僵住,而后猛地往后倒掠。 原本顺流而下的河水,骤然像掀起狂风巨浪一般,朝着源头地方向猛扑过去。 幽冥之河河水逆流猛扑,将青鴍打入水中,后者猛地冲出河水,朝着上游挣扎地飞去。 闵宁皱了皱眉,看了看手上的青铜剑,想了想,把家传的“无杂念”归入刀鞘之中。 “有人故意留下这把剑,而且里面有剑意。” 闵宁不住低语, “这是为了做什么,传道授业?” 她还没来得及细细思考,就听到河流上游出一阵巨响。 庞大无比的身影,像是在踏得整条河床都在震荡,一只巨大的眼睛率先出现,随后是分叉的牛角,闵宁脚下的木桥阵阵晃荡,她感受一阵冰冷刺骨的寒意。 脚下的河水随着它的接近,骤然涌起,汹涌滔滔不绝,而在此之后,水流渐细,竟然直接枯竭起来,露出了河床。 《山海经东山经》载:太山有兽,状如牛,白首,一目,蛇尾,名曰蜚。所经枯竭,甚于鸩厉,见则天下大疫。 第一百章 他妈的(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陈易看了看断去一截的绣春刀,随手将之丢在了地上。 这时,怀里一阵嗡动,陈易垂眸看去,正好撞见林琬悺睁开双眼。 “呀!” 林琬悺惊觉自己在男人的怀里,一阵乱动挣扎,正好一屁股摔到了地上。 “啊,疼。” 臀儿火辣辣的疼,她惊惶地看向陈易,那模样约莫是在问,你为什么摔我下来? “是你自己摔下来的。” 陈易摊了摊手。 林琬悺往后缩了几步,接着扶着墙壁站了起来,眼珠子在发抖,好一会才缓过神来。 “那你…为什么抱我?男女授受不亲…” 说着,林琬悺面红地强调了一句, “伱是我大伯。” 陈易没有回话,而是侧过一个身位,指了一指。 林琬悺看见那十来步外的安后,抖地一惊,有些害怕地往陈易身后靠去。 眼下虽说前有狼后有虎,跟虎相比,还是狼好对付一些。 陈易瞧了瞧这林家小娘,他是发现,这个深闺养就的女子比起其他女子来说,很容易就担惊受怕,然后昏了过去。 不久前祀天坛时,她看见那本应是死人的夏兵夏将站起来,头一歪,就晕了。 啧…得赶紧找机会除掉林晏才行。 陈易对待男仇敌总是很干脆。 安后慢慢走近过来,白衣女冠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她看了眼林琬悺,又看了眼陈易,便把眸子垂了下去。 经历了这样的变故,殷惟郢变得有些寡言了,就像一般人经历了重大打击,会不知道该怎么交流。 陈易知道,时间会磨去这些,更何况这女冠以后每回休沐都得来自己府上。 至于得来的两枚真元,陈易眼下还没想好去处,按理来说应开辟洞府,可眼下奇毒在身,而开辟洞府后便会心湖成型,容易走火入魔。 而眼下,既然察觉有人摆布,就更不能急于开辟洞府了,而是先弄清楚那人的身份。 “会是谁…驴头太子?” 陈易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这头仅剩的大妖。 他为复活涂山氏而与林晏合谋,窃走祈福道场的功德,致使涂山地宫失去压胜而出世,此妖显然对涂山地宫有所了解。 “你知不知道驴头太子?” 陈易问林琬悺。 “啊…我没见过几次,只是听说他之所以来林府,是想找回他娘亲。” 林琬悺不知道陈易为什么问这话,只好老实回答道。 这点,通关过一遍的陈易倒是知道。 “他是在找武曌。” 陈易听过一些民间传说,据传武曌是九尾狐所化,故此骆宾王的讨武檄文里,称其“狐媚偏能惑主”,民间也顺着九尾狐这脉络继续传言,说武曌之所以称帝,是因“九尾为王之证”这谶语,最后传到武曌由狐妖之祖涂山氏的一条肠子所化。 陈易回过头去看向安后,还不待他说什么,安后就似肚里蛔虫般问: “易儿是在想,娘是不是武曌?” 陈易笑了下,微微颔首。 “女娲之肠只化神,而不化人,所以要么是蛇,要么是人面蛇身,一如补天女娲。” 涂山氏轻声讲述道, “娘不是那什么武曌。” 这下陈易反而有些迷惑了,涂山氏如果不是武曌,那么驴头太子费尽千辛万苦复活涂山做什么? 陈易细细思考,回忆了下自己看过的资料。 据《旧唐书》记载,尚佛的武曌曾召开无遮大会,请大唐本土、天竺、吐蕃等诸国高僧云集于长安,引用《大云经》,宣称自己是弥勒下生、净光天女、转轮法王,以此为自己女子称帝作背书。 但…武曌真是释教的转轮王么? 若果她真是,又岂会被逼退位,若果她真是,驴头太子又岂会复活涂山氏? 想到这里,陈易把握到整条事件的脉络,瞬间找到了答案,心有成竹地笑了下。 林琬悺见他一笑,不知怎的揣揣不安, “大伯你笑什么?” “没什么。” 陈易随意道,接着侧眸看着这生性温婉的小娘,忽然道: “趁现在,先跟你说一件事。” 林琬悺心里咯噔一下,杌陧道: “什么事?” “我会杀林晏。” 话音落下,林家小娘花容失色,眼睛瞪得大大,双腿一阵无力。 “我不想当个伪君子,所以我事先告诉你,他要死。” 陈易伸手扶住了她,一边说着,手一边在腰间微微用力,感受着她腰肢的温润, “做好当寡妇的准备。” 语毕,待林琬悺缓过来后,陈易松了开来。 林琬悺嘴唇嗡动,想说什么,却迎到了安后凌厉的目光,她一下就合拢了嘴,不能说话,眼眸里满是哀求。 陈易却背过了身去。 自闵宁那句“良心未泯”后,就像让殷听雪做准备一样,他也要让林琬悺提前有个准备。 即便是那不安分的殷惟郢,自己也是有过多次警告。 唯一一个没有准备的…就是她了。 陈易微垂眼眸。 周依棠…字著雨。 她以前并未取字,这个字还是自己给她取的。 著雨,是为淋雨之意。 取这字的本意不过一时之气,想要羞辱她,但…依棠著雨,仍然不失好听。 按了按额头,陈易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随着融入这世界越来越深,自己更愿意将之当作前世,而不是第一个档,那些关于周依棠的记忆,也越来越凝重了。 陈易刚刚舒展起眉宇,忽然身后的衣摆传来一阵阻力,转过脸,发现是林琬悺扯着自己的衣角。 “大伯…” 她轻唤一声。 “怎么了?” 问话落下,暖香扑鼻,陈易张了张嘴,只见她径直地扑入怀里。 哦,原来是美人计。 林琬悺双脸通红,压低嗓音委婉道: “姐妹们都说…我、我有几分姿色,所以求你…别让我当寡妇……” 陈易也不磨叽,伸手一揽,占尽便宜,随后笑道: “这样吗…” 林琬悺眉头正欲翘起。 “那他死定了。” 陈易淡淡道。 ………………………… 另一边。 闵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上已满是灰尘和泥泞。 “这到底是哪?怎么这么多的妖兽…” 她磨去额上的冷汗,先不谈那让暗河河床枯竭的蜚,就在刚才,她差点就命丧黄泉。 刚才有头长着三个头的黑牛在地宫里冲撞,走过一个拐角还碰到了九个头的白虎,而那隐蔽的黑暗里,那青鴍好像还盯上了自己,时不时伺机而动。 “这里肯定是哪处皇陵…难不成是他提到过的涂山氏?” 闵宁想着,把青铜剑攥得更紧, “他现在在哪?” 还不待闵宁思考,淡淡的蛇醒味便萦绕到鼻腔,她寒毛顷刻倒竖,顺着感觉朝身后斩了一剑。 青光乍现,青铜剑卷出一尺剑气,锋芒凌厉转瞬便搅向前方,剑光下一白色蟒头露出,身躯庞大却如同乘风般灵活,转瞬就侧身躲过着凌厉剑气。 闵宁咬紧牙关,抓住其闪身还未完全落地的空挡,猛地踏前一步,青铜剑直刺而去。 已经锈迹斑斑的剑刃瞬间破开坚固的蛇鳞,剑气后而至之,搅得血肉模糊喷飞而出,白蟒发出声嘶力竭地骇然惨叫,连连退后。 就在闵宁要乘胜追击之时,却忽地感觉身后风势一变,她顺着念头转身就刺,人随剑动,空中溅起薄薄血花,巨大的黑蟒吃痛嘶叫,连连后退。 两者夹击,闵宁不敢耽搁,见无法取命,将两头巨蟒都击伤,便急忙冲出通道,一连转过数个拐角。 良久后,听到身后没有动静,闵宁才停了下来,靠着墙壁劫后余生地喘气。 她垂眸看了眼手里染血的青铜剑。 腰间的绣春刀无杂念虽说斩人无血、削铁如泥,可毕竟不过是凡间兵器,对付妖兽,还是得靠桃木剑、禅杖之类的法器。 而这柄青铜剑,看似平平无奇,却能对付妖鬼,再加上里面深蕴的一抹熟悉剑意,若不是它,她早就不知死多少次了。 “他有这样的兵器吗?不会死了吧。” 见过地宫里的危险,闵宁不住自语, “如果就这样死了…那也太轻易了。” 亲眼见识地宫的凶险,她不禁担忧起陈易的安危。 纵使他是五品,又有赤金舍利子,可这地宫里妖兽凶悍如斯,一招不慎,恐怕已然命丧黄泉。 想到这种可能,闵宁就不由手心泛汗。 “再走快点。” 闵宁撑起身子,疾步向前。 幽暗阴森的地宫里,弥漫着青铜的锈味,时不时掠过的阴风袭扰。 愈是行进,闵宁就愈是心神不宁。 他是死了吗,他就这样死了吗? 倒在这座地宫里,死前面目狰狞惶恐,身上沾满血迹,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廊道似乎无限的长,每转过一个拐角,闵宁就总感觉,陈易的尸体就在下一个拐角等着他。 阴影之中,有什么垂了下来,像是密密麻麻头发。 闵宁刹那一剑刺去。 人面鸟身的青鴍狰狞嘶叫,鸟羽被一剑搅散在地,它猛地扑高,剑气在其身上留下血痕,尖锐的羽刃旋着风掠杀而来。 闵宁骤地侧身,脸颊一疼,血珠流下,脸上刻下一道伤痕,若是再慢一步,整个脑袋都要被切成两半。 她攥紧青铜剑,在青鴍还未回身的刹那,从背后洞穿了它的胸口。 待青鴍倒下之后,闵宁还连刺几剑,再无声息之后,才终于吐出一口浊气。 踩着血一步步向前,闵宁疲惫又不得不神经紧绷。 忽然,脚下踢到了什么东西。 低头一看时,闵宁险些眼前一白。 那是一柄断开的绣春刀!满是裂口,像是久经厮杀而断了开来,闵宁感觉血液都停住了。 “是他的刀?!” 他的刀断在这里…那么他已经… 她脑子几乎空白了,什么也不顾,双腿骤然地就往前面冲去。 他是不是死了,差不多死了?!伤痕累累,他撑着墙壁拖着身躯一步步地往前走,两只手都废了,不得不丢掉断掉的绣春刀…… 凌乱的想法一个个跳着,闵宁转过一个拐角又一个拐角,越是加快脚步,越是焦躁,越是焦躁,就越是加快脚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要找到陈易,他杀人干净利落,杀得也都是恶人,自从碰到他以后,她就总有种行侠仗义的感觉,不像是在忍气吞声地给朝廷做牛做马,更像是东出刀西出剑的游走江湖。 “可别死了、别死了。” 闵宁咬着牙,心头吐字, “我快接受你了…” 脸颊涌出一阵疼,伤口开裂,不过是轻伤,她忍痛抹去,连上药都不上,再闯过一个拐角。 她已经小半张脸都是血。 猛然间,她听到一阵脚步声。 “陈易,别死了…” 闵宁吐着字,转头就闯了过去, “我快接受你你?!……” 闵宁停了下来,只见眼前廊道之中,一玄衣官服男子,悠然自得地走着,身后跟着一雍容贵人,一道袍女子,若是如此便罢,偏偏怀里还有个江南温婉。 陈易搂着个娇弱小娘,周遭莺莺燕燕,像是在踏春。 闵宁僵在原地, 那快要干裂的嘴唇里迸出六个字, “他妈的陈尊明!” 第一百零一章 颛顼死而复苏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他妈的陈尊明!” 声音响起的时候,陈易震了一下。 占着林琬悺便宜的手,转瞬就松了开来。 闵宁抹去脸上的血,死死地盯着他,丹凤眼层层怒火,还有一点…说不上的委屈。 陈易嘴唇动了动,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只见安后双手叠在腰间,闲庭信步地走上前来,一举一动皆雍容。 “你找我做什么?” 安后蹙眉问道: “我就是他妈。” 此话一出,陈易一个趔趄,差点摔了一跤。 殷惟郢抬眸瞧见,偷笑几声,又赶忙止住,往后缩了一步。 闵宁看清安后的面容,眸里藏不住地惊慌,下意识就要跪地行礼,陈易却上前一步,按住了她的肩头。 “起来、起来,没事,” 陈易道。 闵宁见安后没有说话,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陈易,眨了眨眼睛,方才的愤恨都被冲散了, “这是…什么情况?” 听她压低嗓音问,陈易叹了口气道: “说来话长,你脸上的伤……” 闻言,闵宁就狠狠推开了陈易,她从怀里抽出家传伤药,涂了上去。 看见那不过是轻伤,陈易松了一口气。 周依棠的卜卦果然不错,闵宁安然无恙,只是受了点小伤,想来殷听雪也没什么大碍。 “你跟我说说,这是什么情况?” 闵宁涂过伤药后,双手环胸,吐字问道。 ……………… 好不容易把来龙去脉简要交代一番后,闵宁终于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有人在幕后摆布,斩伱三尸?” “对,而且那个人对涂山地宫极为了解。” 闵宁想到了什么,看了看手里的青铜剑,意味深长道: “这把剑…也是有人故意留给我的,里面有一抹剑意,在护我周全,不过不一定是同一个人。” 此话一出,陈易侧过眼眸,若有所思。 “是不是有两方在做对?” 闵宁出声问。 “不清楚,或许吧。” 陈易摇了摇头,糊弄了过去。 在闵宁说青铜剑是故意留下,其中有一抹剑意之时,他唯一想得到的,就是周依棠。 在这座地宫里,只有她能做到这种地步。 不过…她的目的是什么?只是为了护闵宁周全?可她明明不认识闵宁,不过…如果是看重闵宁的武道天赋,这也说得通,但又有些牵强。 难道她跟斩我三尸的是同一个人?可是为什么?她明明没有理由这么做… 当然,也很可能不是同一个人。 想法交错之间,陈易有些想不到答案,这跟前世在地宫时完全不一样。 前世里,自己几乎是独自一人收集到了所有涂山遗骸,随后进入主墓室,与受伤的周依棠并肩作战,对抗涂山氏的最后一抹执念,并最后将之成功封印。 之后不久,待周依棠在京中养伤过后,自己便跟着她去了寅剑山。 而现在,附身安后的涂山氏将自己当作儿子,对自己近乎再无威胁,自己无需与周依棠并肩对付涂山氏。 难道是因为这样,所以地宫里的遭遇才会完全不一样吗? 陈易愈是想,便愈是觉得线索还不足以建构出一个答案。 “娘娘,你为什么会…会变成这样?” 陈易转身问道。 涂山氏摇了摇头,曼声道: “娘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娘本来是附在那个老女人身上,突然有人挖了那个老女人的坟,于是娘就来到这身上。” 陈易知道,安后口中的老女人,就是死去的先太后。 “说起来,娘娘死而复生之法到底是什么?” 陈易想起了一件事。 自己记得不错的话,涂山地宫的主墓室是一处死而复生之地,但具体的死而复生之法,却不曾知晓。 涂山氏垂下眼眸,像是在搜寻记忆,而且不止是她的记忆,还有安后本身的记忆。 半晌后,涂山氏抬眸道: “易儿可知颛顼?” “颛顼?” 不是陈易,殷惟郢讶然地开了口, “绝地天通的玄帝颛顼?” 《史记》记载,黄帝、颛顼、帝喾、尧、舜为上古五帝,其中大禹为颛顼后裔,故此颛顼又被奉为夏之始祖。 “山海经有载,蛇乃化为鱼,颛顼死而复苏。” 殷惟郢不住地喃喃道。 许是因为她与陈易有肌肤之亲,安后欣赏地看了她一眼,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上古之时向来有蛇鱼本是同源之说,蛇死而化为鱼,鱼死而化为蛇,玄帝颛顼便是趁着蛇化为鱼之时死而复苏,以半人半鱼的形象出现,山海经谓之为鱼妇。” 殷惟郢讲述着上古时期的神话传说。 陈易听在耳内,不得不说,因为太华神女传承的缘故,这女冠知晓许多上古神话。 “我的复生法便是玄帝颛顼之法,在将死未死之际,留存魂魄,死而复苏。” 涂山氏娓娓道来, “此法会减少对本来躯壳的执念,从而留存其魂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陈易从中捕捉到什么。 如今我上尸、中尸已斩,仅剩下尸没有被斩,无非是因为我当时悬崖勒马,以自我的执念与之抗衡。 如果要斩我下尸,必要化解我的执念,若果没错的话,斩我三尸之人,对涂山地宫极其熟悉,必然会引我去往主墓室,以颛顼死而复苏之法,斩我最后的下尸。 脑海里满满勾勒出幕后计划的轮廓,陈易略加思索后,开口道: “娘娘,帮我做一件事。” “一万件事都行。” 涂山氏回道。 “一件事就够了,我需要娘娘帮我,在附近留下一些刻字。” 陈易缓缓道。 不知怎么地,林琬悺心生不安,看了看陈易,后者却没有察觉她的视线。 “娘娘只需留下八个字:‘即以女身,当王国土’。” 武曌宣称自己乃是转轮王时,便以《大云经义疏》作背书,其中有一句话最关键,“即以女身,当王国土。” 既然自己暂时只能确定驴头太子,那就分化驴头太子与幕后之人的合作。 闵宁看着陈易这副模样,恍惚了下。 好像当时,她就是在门外听到陈易故意传出的消息……最后才落入到他的魔掌之中。 看来,他又要坑人了。 即使在这涂山地宫,他还是那个把东厂魔教都玩弄于手的西厂千户。 每一次,他都好似把握着局势的关键,像是利刃般划在他人的弱点之上。 闵宁回过神来,苦涩地摇了摇头… 她看不惯,但也不说什么。 只要陈易不把这种手段用在害死正道之人身上… 可是…她又怎么保证呢? 闵宁垂下丹凤眼。 下意识地,她轻轻抚摸刀柄,而后想到什么… “拿着。” 陈易忽然听到闵宁开口,转过身去。 只见那把闵氏家传的“无杂念”,呈现在面前。 “见你没刀,就拿着用吧。” 闵宁把爱刀放他手上,拍了一拍。 看着陈易讶然而后郑重点头,闵宁长吐出一口气,多了分心安。 闵少侠不是真的容不进沙子,可她天生见不惯为非作歹。 她会接受他,可她不希望他是个作恶多端之人。 除了这个和家人之外,她不会奢求更多,因为有些东西求不得。 她承认她借刀醉翁之意不在酒,但能把几分正气借给他也好,因为她真的快接受他了…… 关于文中提到的一系列传说,其实都不是胡编乱造的,基本上都是言之有物,经过不少的资料查询,再加上一点联想。基本上是九分真、一分假。 第一百零二章 杀林晏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林晏看见驴头太子的手指抖了起来。 那紫金盔下丑陋狰狞的驴脸,就滴落了两滴眼泪。 “即以女身,当王国土……是她?真的是她?” 驴头太子颤音呢喃着。 他感知到,这是涂山氏留下的刻字,而这一串刻字,出自于《大云经义疏》。 这意味着…那个女人真的是涂山氏的肠子…… “她是大妖,她一定是大妖,” 驴头太子面若疯魔, “如果不是大妖,又怎会生出我这种妖魔?” 他已经找了她好久好久了,从她离奇驾崩于上阳宫后,他就一直在找她。 她曾宣称自己是弥勒下生、净光天女、转轮法王,他便去找那些她荣宠过的僧人,一个个地找,甚至找到了她当年的男宠面首。 这一路上,他不知杀了多少高僧,中原的有,天竺的也有,还有吐蕃海外的,一间间寺庙的台阶都染了血,那些人都是见利忘义的狗东西,她死了之后,竟没人再认她是转轮王! 他终于明白,她不是什么转轮王,转轮王不过是她称帝的背书,于是,他想到了另一则传说——她是九尾狐,是涂山氏的肠子所化。 林晏看着又哭又笑的驴头太子,莫名地打了阵寒战。 他正欲发问,便听到驴头太子开口了, “你不是想找那个什么姓林的女人吗?” 林晏闻言一凛,驴头太子终于要出手了? 他激动道: “不错…” 他那明媒正娶的妻子,已经落在陈易手上快两天了。 如果那陈尊明还算个正人君子的话,那么一切都还好说,可如果… 想到这里,林晏的掌心就不住发酸,无名火便涌了上来。 但幸好,还有得挽回, 驴头太子要出手, 出手杀掉那千刀万剐的西厂千户! 要不了多久,他们就能回到林府,到那时,涂山完全出世,他不止能回到原来生活,还能进一步地如家父一般,将朝政把控于手。 多日积怨的反弹下,他的野心越发膨胀。 …………………… “大伯,我们在这等什么?” 湍湍溪流流逝,腿有点麻的林琬悺忍不住问道。 眼前是一条地下暗河,水流不断,溪流里或黄或蓝地夏民魂魄顺流而过。 “驴头太子。” 陈易顿了顿,接着道: “还有林晏。” 林琬悺心里咯噔了一下。 “大、大伯…” 她嗓音轻颤。 “我不是伪君子,我会杀他。如果你不想看,那就闭上眼睛。” 陈易道。 林琬悺闻言一滞,良久后道 “非要…杀来杀去吗?” “他罪有应得。” 说话的是闵宁。 不像陈易,她说这话时语气冰冷。 林党把持朝政多年,陷害过多少忠臣良将,更何况林阁老与相国案牵连颇深,陈易要杀林晏,闵宁巴不得拍手叫好。 陈易扫了眼面无血色的小娘,似有所感道: “心若殇殇,其后康康。” 说给林琬悺的这句似诗非诗的句子,是自己曾写给折剑后的周依棠的。 记得那时关系缓和了些,新年守岁时,她半夜忽然说要敬天拜礁,戳了戳自己脖子,让自己写青词烧给上天,自己憋了半天就憋出这两句对仗还算工整的。 陈易不会作诗,不懂平仄,在这方世界,唐宋元明清等等都是存在过的朝代,也没法做抄诗之时,那穿越古代诗会,抄一首诗技惊四座的剧情没法上演。 夭折而谓之“殇”,安宁而谓之“康”,能写出“心若殇殇,其后康康”这句话,已经是凝聚半生所学。 闵宁斜眼瞧了瞧陈易。 “吃醋了?” 陈易随口问。 “滚,没有。” 闵宁毫不客气道。 陈易笑了笑,如果是周依棠,她会闭口不答。 闵宁看了眼面无血色的林琬悺,又看了看陈易,想起他那时搂着小娘的那一幕,心里一阵暗恨。 “唉,” 半晌之后,她叹了口气,暗暗道: “没死就行。” 涂山氏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时不时就往陈易身上看,见他周边两个莺燕,还远远跟着个女冠,便不住偷笑。 自己的儿有出息了。 闵宁眼尖发觉,刚叹出那口气又收回来, “不愿拜我为师,却认了一个义母。 原来西厂千户陈易,不过是个人尽可妻之徒。” 嘶,酸… 陈易听她阴阳怪气,有些牙疼,赔笑道: “我有师傅嘛。” 闵宁斜眼看他, “你这师傅…认识伱这个徒弟吗?” 陈易无言以对。 好在,一顶紫金盔的出现,替他解了围。 驴头太子神色略显疯魔,而其身后的林晏紧紧跟着,脚步大开大合,激动之色不言而喻。 当林晏看见陈易时,面色陡地一僵,心里腾起忐忑。 他…怎么会在这里? 念头还没转过弯来,林晏只能强压忐忑,因他看见了陈易身后的林琬悺。 不管了,驴头太子势必要出手杀他,只待他与涂山母子相认之后,他便再无依靠,到时还能翻天不成? 只是,还不待林晏思虑更多时,他便听到驴头太子开口。 “林公子就交给你处置了,就当见面礼。” 林晏浑身血液都停住。 而驴头太子手凭空一挥,林晏身后便掀起巨大推力,被推到陈易面前。 陈易低头朝他笑了笑。 嘭! 一脚踢去,膝盖刹那碎开,林晏重摔在地,小娘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尖叫。 林晏被这脚踢得五脏六腑都在震,惊恐地看着那人, “你这千刀…” 却见一脚踩在了他胸腔之上,空气涌起,把接下来的话都阻断在喉管。 林晏被钉在地上,四肢像脱水鱼般无力扑腾,满脸错愕惊骇。 “闭上眼睛吧。” 陈易没有回头。 “大伯!” 林琬悺嗓音都在颤。 陈易给闵宁使了个颜色,后者会意地捂住林琬悺双目,小娘挣脱不开,慌乱道: “大伯,不要、不要杀他…” “问你一个问题,你老老实实回答我。” 林琬悺无力地点了点头。 “你跟他有没有鸳鸯之情?” 鸳鸯之情是恋情的雅称。 小娘面色有些滞涩,林晏的命在陈易手上,她的一句话似乎就可以决定他的生死,这种时候,她不知该说什么…… 有还是没有,林琬悺不知道哪一个回答才能让林晏活下来。 陈易的刀尖轻晃着,晃动声音扫到林琬悺的耳朵里。 她霎时一慌,说出了心底话: “没有!求…” 求字落下时,因为陈易少有拖泥带水的习惯,一刀就扎穿了林晏的咽喉。 噗。 血液喷涌地落在地上,陈易一脚踢开尸体,不让血溅到那面无血色的林家小娘。 林琬悺听着血声,意识到什么,双腿一软,脑袋充血,昏倒了过去。 驴头太子看向陈易,发问道: “那么,我们可以谈谈了?” 回看了下,地宫的篇章有点长了,准备加速一下。 第一百零三章 到底在跟谁合作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无论林琬悺回答是有还是没有,林晏都要死在这里。 要杀就当面杀,陈易不打算做那种回头私底下手,表面却又装清高无辜的伪君子勾当。 更何况林晏本就死有余辜,林党为祸朝堂多年,林阁老沉迷玄修,大小事务皆交由林晏把控,其中多少肮脏交媾,不胜枚举。 至于这一切会给林琬琯造成多大冲击,陈易不是没在意,只是权衡利弊下,给她当面留下阴影,永远比欺骗她玩弄她感情要好。 心若殇殇,其后康康。 踢开林晏的尸首,陈易擦过刀上血后收刀入鞘。 血流在地上,汇入到暗河里头。 林阁老成仙却被粉碎金身而死,其子林府家主林晏也死于地宫之中,等涂山氏再度沉睡,回归京城之时,林党也就树倒猢狲散了。 看了看那晕了过去的林家小娘,陈易吐了一口气,说起来,自己自然可以好生在林晏面前对她上下其所,说尽污言秽语,满足自己的报复心理。 可那不仅仅是对林晏的羞辱,更是对小娘的羞辱。 而陈易向来懂得怜惜,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羞辱女子的习惯。 待林琬悺晕了之后,闵宁避嫌似地把小娘交到殷惟郢手里。 殷惟郢接在手里,不由腹诽一句:就她自己不知道他知道她是女子。 驴头太子看着陈易,见他一直不说话,不免有些烦躁。 半晌后,只见陈易转过头来,默默地凝视着他。 驴头太子感到一丝不寒而栗,就好像有种冥冥中的预感,陈易接下来的话,会让他将近崩溃。 他那目光,既深邃,又淡然。 仿佛,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自己身上有着什么。 “你知不知道…女娲之肠,只会化神。” 驴头太子僵了那么一僵,盯起了陈易,良久后笑道: “不必唬我,九尾为王之证,更何况她在墙上留下了那一句话‘即以女身,当王国土’!这是涂山氏亲自留下的,我感觉得出来!” 陈易没有言语。 驴头太子忍不住了,恼火地质问道: “她在哪?!” 陈易仍然面无表情,只是转而道: “你肯定找过弥勒下生的传说,找过净光天女、转轮法王的传说,但,那些都是错的,都是假的,不是吗? 所以,你选择去相信另一个传说,相信她是九尾狐,是女娲之肠……” 陈易的话似乎戳中了逆鳞,那颗驴头丑陋地涨红起来,紫金盔在阵阵颤抖。 可偏偏,驴头太子还不能对他动手,只能以厉鬼般的眼神盯着他。 而他下一句话,让驴头太子直接暴起。 “很遗憾,这传说也是假的。” 紫色许颖一晃,河道两边骤然刮起横风,溪水都好似慢了一分,地上的血被踏出圈圈涟漪,驴头太子一爪杀到了陈易面前。 却在半空之中止住了。 涂山氏从阴影里缓缓走出,微微抬手,某种无形之力的作用下,那一爪便在陈易面前还有三四寸时停了下来。 “为、为什么,母后…” 驴头太子瞪大眼睛,接着瞳孔骤缩。 只因他听到一句。 “因为伱不是我儿子。” 安后冷冷道, “他才是。” 话语落下之际,驴头太子双目瞪大,感觉有什么在胸口挤压着,乱撞着,像是随时都会爆开来,难以遏制的积怨让他喘不上第二口气。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一种刺痛折磨得他近乎撕心裂肺,随后驴头太子双腿失力地跪倒在地。 “你其实早该想到的,两条传说都是假的,前者是武曌登基的背书,而后者…不过是民间以讹传讹。只是你不愿意相信。” 陈易淡淡道。 驴头太子像是在干呕,双目通红,愈来愈暴躁,而且开始举起爪子,发疯地撕扯着那张丑陋的驴脸,正是因为这张驴脸,他才会被送出长安城。 “她不是什么转轮王,更不是九尾狐,她不过是人。” 陈易淡淡揭露了真相。 驴头太子骤然又要暴起,安后微微一皱眉,他身躯就横飞出去,重重落在地上,砸开一个浅坑。 那冰冷的话语回荡在他的脑海里,驴头太子哆嗦着,心脏剧烈地颤抖,脸上满是血痕,狼狈不堪。 是啊,他早该知道,早该有所预料,她不是什么转轮王,那些僧人没一个认她,他花了好久才认清这个事实,于是他就继续找,继续找,想找到她的魂魄,民间都说她是九尾狐,是涂山氏的肠子,所以他找到了这里,找到了地宫里来,只因他不相信,他不相信她不是妖! “如果…如果她是人…” 驴头太子嘶哑地悲怆呐喊, “如果她是人… 又为什么生出我这头妖?!” 她把他给抛弃了,送出了宫,他为她找了很多理由,他日复一日地告诉自己,她是大妖,一定是大妖,为了避免暴露大妖的身份,才不得已把自己送出宫去,他也安然自得地待在那座木头城里,等着哪一天她昭告天下,他是她的儿子,是整个大唐的太子,这是一千多年前一个小孩的幻想,如今,陈易把它给戳破了。 陈易默默地看着这一幕。 驴头太子身躯颤抖,狰狞地从浅坑里爬起来,接着,听到一句, “驴头太子,你不想让她…死而复苏吗?” 驴头太子僵硬地抬起头颅, “你不想亲自问问她,她为什么要把你送出宫吗?” 陈易微笑着发问。 先瓦解其精神,再与其谈合作。 “你…想说什么?” 驴头太子沙哑道。 “首先你要找到她的魂魄或者轮回转世。” “找到又如何,找到她也没有当初的记忆,那就不再是她了!” 驴头太子近乎嘶吼道。 陈易笑了笑, “蛇乃化为鱼,古夏始祖颛顼死即复苏。” 驴头太子定在原地,攥住的手慢慢松了开来。 “涂山氏,她如今仍保留着当年的记忆,便是因为颛顼之法。只要你找到她的魂魄或者轮回转世,也能让她以这种办法…死即复苏。” 随着陈易的话语,驴头太子不住地抬起眼眸,瞪大地看着他,眼里满是渴求。 “现在,机会就在你面前,” 陈易平静地蛊惑道: “只需要你告诉我,你到底在跟谁合作。” 今晚可能有加更。 第一百零四章 怎么这么轻易?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剑身轻薄狭长,锋芒锐利,色泽却沉沉玄色,不折寒光却森严,血槽平滑,弧度微凹,形似八面汉剑而非汉剑,剑身见八字剑铭“心若殇殇,其后康康”。 周依棠再看一遍后,收剑入鞘。 “这就是…你给他准备的剑吗?” 殷听雪好奇道。 即便是她也看得出这把剑出处不凡,剑刃锋芒薄似宣纸先不谈,仅看剑身便有见其影,不见其光之感,也不知周依棠为了这把剑,花了多少香火情。 “嗯。” 周依棠应了声后道: “你要回去了。” “回他那边对吧。 其实我更喜欢跟你待一块。” 殷听雪轻声说道。 之前在湖上对谈之时,她还心里紧张害怕,可一连几日接触下来,她发现剑甲其实不是什么不好说话的人,跟周依棠相处,根本就不必担惊受怕,也逐渐放松下来。 而跟陈易待在一块,殷听雪总是会时不时紧张。 “如果不是他,伱跟我没关系。” 周依棠少有地曼声道, “即便你这回不是魔教圣女,但…我仍有成见。” 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 “以前他也说我原是魔教圣女,日后必然会心性残忍,干尽灭人满门之事。” 殷听雪也少有地谈起她跟陈易的相处, “我跟他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人是会变的,我没去魔教,待在他身边就会做个良人。” 周依棠若有所思。 接着,她轻声问: “他为什么要跟你说这番话?” 她想知道前后缘由,确认一些事。 “他…想要和我圆房……” 殷听雪老实道。 周依棠冷笑了下。 他果真没变。 领着殷听雪走了一段路,周依棠带她来到一处暗河边上,告诉她,她在这里会等到陈易,这是一条他的必经之路。 “之后离开地宫,你是要跟他去寅剑山,还是留在京里,你自己决断。” 周依棠缓声道。 殷听雪不知怎么办,她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是不想离开京城的,可她又得跟着陈易。 见此,独臂女子一时心软,吐露道: “放心,那时的他…大概不会那样凶恶了。” 殷听雪闻言,有些喜上眉梢,可转念一想,陈易斩三尸后性格大变,这会不会太残忍了,她泛起了些天生怜悯,喜悦被冲没了,思绪纠缠。 远处,只见身着金丝法衣的玉真元君脚步急促地走来。 周依棠转过身,正准备抬手一礼时,只听玉真元君慌慌张张道: “真人,他直接朝主墓室而去了!” 那么一瞬间,殷听雪看见剑甲仪态微微失控,定在原地,目泛错愕。 就好像,谋划许久的计划被打乱了一般。 “他怎么会…” 周依棠沉下眼眸,良久后轻叹道: “这样的话…就只剩下策了。” 殷听雪眨了眨眼睛, 陈易…到底在做什么? “…希望他是误打误撞吧。” 殷听雪心声道, 不然的话,她总对周依棠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观世音菩萨,可别让那个恶人得逞啊。 ……………………… 陈易背着昏迷的林琬悺,走在最前面,心头思绪良多。 闵宁紧紧跟随其后,她一路走,一路垂头琢磨着什么。 她的手时不时地凭空挥动一下,手里像是有把无形之刃,心随意动,挥到一半,感觉不对又马上停下,再挥一次。 陈易打断了下思路,侧眸看了眼闵宁,问道: “你…又领会到什么了?” 闵宁的手停了一停,微微颔首。 “不过…路数不对,我感觉我只能把握到其中三分之一。可能是因为我用的不是剑,而是刀。” 陈易眼前一亮,轻声道: “你把你的感觉说给我,我正好有用。” 闵宁困惑歪了歪头,她挠了挠束起来的马尾,点头道: “好,不过可能不准确,会引你入歧途。” “没事。” 陈易吞了半句话没说, 这是为接下来做准备。 这段时间以来,殷惟郢和林琬悺给自己带来了不少真气,足足有七十年,再加上原来还剩下的五十年真气,一共一百二十年。 一百二十年真气还不足以让自己从五品跻身四品,武道一途,五品与四品几乎横隔一江,当时一个堪堪恢复四品实力,而且还不完全的白柳派游胥,都能将自己压得几乎还不了手。 所以自己需要闵宁这一日后武榜前十的悟性。 闵宁捕捉那一丝感觉,组织下了措辞后,描述道: “那你听好,那青铜剑上的剑意,是出时平,落剑时却骤然烈,至于对敌之时,并不在乎敌人招式破绽,而是在乎敌人招式意境,破其意境便破其招式,可谓遇强则强……” 待闵宁讲述完一遍之后,陈易眼里的面板已经多出了一门功法。 【寅哉剑残篇(未曾习得)】 毫不犹豫地,陈易将一百二十年真气尽数注入其中。 【闵宁对周依棠的剑有所领悟,你借其领悟,却因悟性资质,始终不得窍门,一年的功夫都打了水漂。】 【经过了近十年的沉淀,你意识到问题所在,寅剑山的剑法乃道武双修之法,道武缺一不可,如阴阳相生,你终于开始尝试出剑,虽然粗扑,但好歹算是踏上正轨。】 【一瞬就是四十年过去了,你虽然已有剑招,却不得其意,你想到寅剑山多年以来只收女弟子,便是有其缘由,多番探查下,才知道是因剑法心法相辅相成,而心法只有女子才可修炼,你只得剑法,不得心法,故而收效甚微,更因此乃残篇,事倍功半。】 【七十年,勤能补拙,你花了寻常人一生的时间去修炼,终究还是有所收获,你已经初窥门径。】 【一百二十年,多年坚持,你也捕捉到了那一丝剑意,顺着剑意出招,终有所成,寅哉剑终于小有所成。】 【寅哉剑(小有所成)】 陈易微阖眼眸,也隐隐感知到了那一抹周依棠留下的剑意。 半晌后,他沉沉地吐出一口气。 一行人越过廊道,仿佛挤入一处广阔的空间,安后微微皱眉,上前一步, “易儿,停一下。” 陈易停了下来,他没有问安后为什么。 因他看见,远方那条环绕着主墓室的地下暗河河畔边,青蓝交错的荧光之间,一独臂女子背身伫立着,她手上牵着个挽着抛家髻的少女,像是在这里等候已久。 陈易吸了一口气,把背上的林琬悺交到了安后手上。 接着,他大步地朝前走去。 “易儿!” 安后一声疾呼。 陈易停了半步,只是笑了下,示意她放心。 来到暗河河畔,迎上独臂女子的目光,陈易抱拳一礼, “周真人,我们又见面了。” 看了眼有些局促的殷听雪,陈易轻声道: “多谢周真人护我内人周全。” “内人”两个字落下的时候,殷听雪感受到小手一阵抽动,周依棠把她攥得有点疼。 殷听雪有些慌乱,恨不得蹬陈易一脚。 “不必多礼。” 周依棠轻声道: “举手之劳。” 说完之后,她放开了少女,殷听雪局促地往陈易那里走了两步,还回头看了眼周依棠,发现后者竟面色淡然。 殷听雪回过头,正准备喊陈易一声,不曾想他一个大步上前,一把将她搂入怀里。 “小狐狸,有没有想我?” 被他这样不分场合一搂,殷听雪面红耳赤,嗫嚅道: “想…” “别撒谎。” 陈易说着,拍了下她的臀儿。 大庭广众之下,殷听雪脸红得要滴血,却又只敢一手抵住他,一手护在身后。 “我宁肯你说不想,你也别撒谎。” “不、不想…” 陈易听到后,又拍了下。 殷听雪急得快哭出来,杏眼委屈。 “这是你不想我的惩罚。” 陈易笑嘻嘻道。 殷听雪只能向这蛮不讲理的人连连点头。 因她总觉得后背有些发寒。 他们两个人过招,怎么是自己遭殃…… 好在的是,剑甲不会对自己怎么样。 周依棠看着这狎昵的一幕,打消一抹思虑,随后侧眸扫了眼不远处涂山氏,适时错愕问道: “那是涂山氏?她跟在你身后?” “不错,不知因何缘故,她好像把我当作儿子。” 陈易故作不知。 周依棠闻言,垂眸沉思了一番,一阵沉默之后,才缓缓道: “既然如此,看来她…愿意重回封印?” “大概如此。” 陈易淡淡道。 什么都知道的殷听雪看了看陈易,又看了看周依棠,心里也不知道这两人再搞什么鬼,她总觉得这两人好像有些默契,又好像没有,像是在互相试探。 “我手里有五份遗骸,加上你手上的,应该能让她重回封印之中。” 周依棠提议道, “只有两人能进主墓室,一阴一阳,一女一男,你我待会可入其中,将之封印。” 说话之时,她侧过眸子,眺望远处。 若不是祀天坛上没有斩去陈易下尸,若不是陈易忽然改变行踪,直接朝主墓室而去,她也无需直接现身,出此下策。 那一番话,是个陷阱,她与玉真元君早已先行以秘法进入过主墓室。 周依棠也想再兜几个圈子把陈易绕进主墓室,只是这样不符合她的性格,反而更容易被看出破绽,与其如此,到不如直说。 想到这里,她眼眸微垂。 以他的性格,怕是先确认她手里是否真有五份遗骸,而后再确认主墓室外部情况,最后几经思索后,再孤注一掷。 心里早有预料,周依棠可以慢慢等,即便是下策,她也早已做好了万全准备。 “那好…我们明日就进去。” 陈易笑道。 周依棠倏地抬眸看他, 他怎么…这么轻易就踏入陷阱了? 九点还有! 第一百零五章 山盟海誓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到晚上的时候,安后拿出青铜鼎给陈易又做了顿饭,这一回陈易没推脱,而是吃得欢快,其他人看见青铜鼎里满满的铜锈,还是简简单单吃了干粮。 吃罢晚饭,和安后谈了会天,陈易便要睡下了,身处地宫里,只能睡在墓室里,所幸临近主墓室,周遭的墓室要么是给神灵睡的空墓,要么就是有其他用途。 随意把外面套着的衣服披在石床上,陈易一把便把殷听雪搂在怀里,少女啊地尖叫了一声,随后喘了两口气,安分下来。 “这几天怎么样?” 陈易问道,着实有些想她了。 特别是在安后面前常常局促,就更是怀念在她面前作威作福的时候。 “没怎么样…” 殷听雪不可能告诉他,更何况周依棠还在她身上下了禁语的术法。 “她对你怎么样?” “挺好的。” 殷听雪含糊其辞,陈易搂住她的肩头,把她搂得很近,那呼吸的热气扑到她鼻子上,她不喜欢,就别过下琼鼻。 接着,她看见陈易略有不满的眼神,就有些赶忙道: “真挺好的,周真人也没欺负我,也没骂过我,还跟我说了不少心里话。” 陈易揉了揉她散下来的头发,想来也是,周依棠是那样的人,遇到她,殷听雪不仅不会有危险,还会被保护得很好。 殷听雪看了他一会,吞了口唾沫。 她那番话其实意有所指,暗里偷偷骂他欺负她呢。 不过,还好他没听出来。 跟周依棠待了两三天,眼下又回到了陈易怀里,殷听雪就说不上来地心酸,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见过光明的人就很难容忍黑暗,那两三天多轻松啊,不担心被他欺负,不担心惹他生气,什么都不怕,可再多心酸,也只能乖顺地服侍他,他是不会放她走的。 少顷,殷听雪想着想着,想到了什么要紧的事,最好趁现在说。 “陈易…” “嗯?” 陈易垂下眸,就看见殷听雪面颊发烫。 纵使如此,她还是压住羞涩道: “那种事…以后能不能少做点?” “哦?” 陈易皱了皱眉,看了她一会。 殷听雪隐隐心觉他似有不满,也不敢逆他的意思,凑前了些,在他的嘴角轻轻吻了下, “我不傻,经常做这种事…会怀孕的吧……” 吻过后,她柔起声音劝他道: “以后少做点成吗?” 她不是劝他不做,而是劝他少做点,她知道他不做是不可能的,他就喜欢那样折腾她。 陈易看了她一会,笑道: “妾给夫君生孩子不是天经地义吗?” 殷听雪听到后,柳眉瘪了下来,心里酸涩,不住道: “可我不想…” “嚯,几天不见翅膀硬了。” 说着,陈易就抓住她的腰肢,见他跃跃欲试,她央求道: “别、别,好多人…都睡着呢!” 陈易不听,伸手抓她衣裳。 殷听雪心里一慌,挣扎扭动,可她力气小,哪里拧得过陈易,不消多时便被制服在身下。 “呜,你说过对我好些的……”她哭腔喊着。 陈易止住了动作,侧过身去不再压着她,像方才那样搂住她的腰。 殷听雪没抗拒,深呼了下气,她一时没说话,只是心有余悸地瞧他,明白这时说不得生孩子这事,眼眶发酸,还是忍住了没哭。 他这种人,是要被斩三尸的,三尸还不够,最好三十尸。她想着,心里即恨又委屈。 转念想到他后面要被斩三尸,殷听雪委屈过后就一阵欣喜,那些天生怜悯都被冲淡了,她觉得他被斩三尸是罪有应得。 “小狐狸,想什么?”陈易问。 殷听雪打了个激灵,摇了摇头,接着转移话题道: “你为什么老叫我小狐狸呢?” 陈易揉了揉她脑袋,笑道: “因为伱总有些小心思。” 殷听雪被吓了一跳,一时忧心忡忡。 “没事,女子有些小心思也好,更让人喜欢。” 陈易说着。 殷听雪安过心来,缓和了些。 陈易记起她方才的那句话,自己是答应要对她好些的,想了想便柔声道: “等封印了涂山,我也算立了护驾大功,之后太后娘娘定然要赏我,而且我还搭上不一般的关系了,回去让她赦免你,再给你封个郡主当当。” 殷听雪讶然了,不自禁地笑了下, “真的?” “嗯,这可是我给人家当儿子,出卖身体换来的。” 陈易故作可怜逗她道。 不曾想,她竟几分幸灾乐祸道: “那你…多出卖出卖。” 陈易一时无言以对。 若在平常,定要拿这话当理由好生欺负这小狐狸一番,可想想还是算了,她现在正高兴呢。 没有说话,陈易的思绪便不住游弋起来,自己前世也跟周依棠说过类似的话,却被她劈头盖脸地来了一剑,还好自己那时比她厉害了,反手就把她擒到床上去。 与不少女人相比,周依棠都是个无趣的女人,不仅性子冷淡,还固执古板。 “她是个很固执的人,我也一样。” 陈易自语着。 “你们…都很固执吗?” 殷听雪好像听出了他在说谁。 “嗯…不过,她是个好人,我却不怎么好。” 陈易顿了顿,轻声道: “她是活人剑,若不为了救人不会杀人。我却不一样。” 听着陈易的话,殷听雪想到了独臂女子要斩去陈易三尸的执着。 周依棠说,而陈易会暗戳戳地对女子好,只是女子不一定知道,这些话好像是她的心声,殷听雪不知怎么地就模模糊糊听到了。 襄王女不住地想,陈易会这样,周真人何尝又不是呢,不然她为什么会给陈易准备剑,又为什么会记挂着葛生,又为什么执着于那上一世的情…… 只是,他们对彼此的好,彼此都不一定想要。 “你以前认识她吧,有跟她承诺过什么吗?” 殷听雪小声问。 “有的…” 陈易垂眉应着。 他们之间不是没有过山盟海誓。 记得有一回,他把周依棠哄高兴了,问她这一世不爱的话,来世可不可以为他唱葛生? 她那时沉吟了很久,半宿都没睡,一句话也没说。 翌日一早也没有答复,他都以为她忘了。 等差不多半个月后,连他自已都快忘了的时候,夜深人静时,她突然主动吹灭蜡烛,说: “你要等,我也要等。 等到下一辈子,等到百岁之后。” 陈易无话可说了,这样的回答,怕不过是敷衍,她对自己恐怕一丝眷恋都没有。 本来就该是这样,他折了她的剑,欺师灭祖,还糟蹋了她. 可本来也不该是这样, 因为一个偶然,陈易发现,在自己不注意的时候, 那个恨自己恨得入骨的女子竟偷偷站在山巅,阖上眼睛别过脸,竟学着古唐人,迎着层林尽然,独自哼起了葛生。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陈易怔愣住了,她像是在为下一辈子做准备,因为这一辈子,她还不敢爱他。 她像是在告诉自己, 陈易…我们都要各自度过春秋,直到下一辈子,直到百岁之后。 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接下来三天写完第一卷。 第一百零六章 袭杀剑甲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陈易。” 殷听雪似乎有话要说,陈易低头看她,她吭哧了一会道: “你不是个无情无义的人吧。” “我不算个好人,但也确实不是无情无义。” 陈易摩梭着她的肩胛骨,真是细嫩。 “我知道,你也说过不伤害我,也答应对我好些,” 殷听雪没有去苛责他什么,她早就知道苛责他是没用的,要顺着他的意来, “你答应过的事一定会去做,对不对?” 陈易失笑了下,道: “对,所以伱想说什么?” 或许是因为,对周依棠有不少好感吧,又或许是她诵佛祈福来的怜悯,殷听雪不知道周依棠会不会成功,可她不想看见,这一切到最后不得不一剑穿透谁的心窝。 用一生来等这样一个人,这到底是多大的代价? “你答应过的事一定会去做,” 殷听雪依偎在他怀里,细声道: “我相信你啊。” ……………………… 晨起之时,陈易吐出一口气,侧头看了眼还在熟睡的少女。 “相信吗?” 陈易不禁喃喃。 实在有些难以想象,殷听雪会跟自己说出那样一番话。 陈易摇头失笑,看来这么多天相处,她已经隐隐约约摸到自己的性子了,她真聪慧,不是么。 深吸一口气,站起身,陈易走出墓室,心里琢磨。 一出墓室,陈易便看见了早已等候许久的安后,后者温柔地给他整理了下衣衫,随他走向不远的主墓室外。 越过暗河上的石桥,来到主墓室前,气势磅礴的青铜大门横立面前,左侧门户是一条黑色的阴鱼,右侧一条白色的阳鱼,远看过去,如寻常阴阳鱼图,实则却不然,大门上的阴阳鱼皆是鱼身蛇尾,周围有巨蟒盘绕。 蛇乃化为鱼,颛顼死即复苏,这便是古夏民的信仰,阴阳鱼不止意味着阴阳相冲,更意味着生死转化,这主墓室的大门,亦是死而复生之门。 即便不是第一次来到这大门前,陈易仍然被这巍峨苍莽的一幕震了一震,吐出沉沉一气。 这时,独臂女子单手负剑,流水溅道袍,自桥上由远及近地走来。 青铜大门前,陈易朝独臂女子拱手一礼道: “见过周真人。” 周依棠微微颔首道: “不必多礼,一旦入内,我会尽力护你周全。” 陈易点了点头,斜眼看了看周依棠手里的长剑,只觉陌生,那并不是她那把通体纯白的长剑“若缺”。 江湖之上,谁人不知寅剑山剑甲曾持一把若缺剑游历半座江湖,不仅一剑将天下刀法大宗、武榜第六的断剑客退避十丈。她更曾问剑于曾锤杀剑魔吴不渝的真天人许齐,许齐那般半步登顶的雄才,也曾言她有剑仙气象。 难道,她换了一把剑?陈易不住思索。 安后侧眸看向陈易,若隐若现的九尾随风摇曳,以心传声道: “易儿,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动手。” 想起定好的谋划,陈易垂起眉头。 一个个阴冷的想法一闪而逝。 就动手,按原计划动手,安后压阵,自己为之破解周依棠的剑法,再有驴头太子暗中协助,即便有玉真元君为之护法,可只要安后引地宫诸异兽,合力绞杀,她受了伤,七成会败下阵来, 在这之后… 在这之后呢? 那么在这之后…自己又要再折断一次她的剑么? “…再等等。” 陈易心声道,先摇了摇头。 她换了一把剑,自己连这把剑也要折断吗? 自己曾经伤害过她,难道又要再伤害一遍吗? 陈易思绪杂乱之时,只见周依棠手腕一拧,反手握剑,递到面前, “拿着这剑。” 陈易略微错愕,但还是接到了手里。 长剑微微出鞘,便能看见剑身深玄色,周遭的光线都似乎黯淡了几分,陈易正欲欣赏其巧夺天工,目光上移时,却陡然停住,怎么也挪不开,那是他熟悉的八个字: 心若殇殇,其后康康。 他又一次想起了那个雨夜,她的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芍药花在雨中战栗着,她是那样一个固执的人,还发誓让自己不得好死,即便自己死了也仍旧恨着自己,却又等到了下一辈子,等到了百岁之后。 …原来,她真的什么都记着。 思绪之间,陈易沉下眼眸。 阴冷与温情交汇,他骤然眼神一厉。 周依棠是个固执的人,他又何尝不是? 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好剑,有见其影,不见其光…剑好,剑铭也不错。” 陈易故作平静道: “哪位大家写的?” “一位故人。” 周依棠越过了他,凝望起青铜阴阳门, “内有妖魔,剑暂时借你。” 收剑入鞘,陈易侧脸看向安后,做了个嘴型。 动手。 周依棠仰头看着阴阳门,却未听见陈易的脚步声,正欲回头,在这将回头却未回头之际,身后惊起威势,苍莽古青色金文扑面如山压了过来! 情况刹那突变。 那本应刻在青铜器皿的苍莽文字抵近之时,剑甲身前光华瞬息一闪而过,这正是元婴之境的护体金光,可护法身以避万千邪祟。 周依棠倒掠数十丈,随后稳住身形,脚尖点在水流中,飘然如遗世独立,而后便见安后骤然绽放九条白色狐尾,磅礴气势在这地宫里如同滔天巨洪。 寅剑山剑甲抬手,自上而下斩下一剑。 剑还未至,地面就瞬间被分出了狰狞沟壑,如同提前为这一剑退避三舍。 下一秒,沛然剑气浩浩荡荡地斩了过去,安后身前的金文阵阵颤鸣,前世之时,周依棠对涂山出世毫无准备,故而不慎受创,这一世却并不一样,她那时留了力,故意受伤,而且伤势可控,就为了留有七成的气力,以备不时之需。 安后踏前一步,半座地宫的青铜器都似在颤鸣,水流中无数或蓝或绿的魂魄涌起,汇成金文,沛然剑气破开重重金文,让之瞬间破碎,这一剑远比先前那次交锋要凶猛。 剑气抵近安后身前一丈,安后的额上甚至已经出现了一条血线。 就在这时,安后抬起手,某个金文在剑气的某一个点上破碎,就如斩蛇七寸般,整条沛然剑气竟刹那崩碎。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周依棠微眯眼眸,随后看向陈易,面色闪过一抹异彩,而后不住苦笑。 下策果真不成 而眼下,玉真元君还在布置,难以驰援。 那么,该先行一步了。 周依棠掠到空中,半侧过身,正欲再出一剑,而后硬生生闯出地宫,哪怕要为此自碎金丹。 而在她抬手为剑,气机凝聚之时。 潜伏已久的驴头太子,骤然掷出一枪,枪尖掀起熊熊烈火,气势凶煞,自暗处而出! 周依棠瞳孔微缩,侧身躲过一枪,枪势重重砸入地宫,卷烂了不知多少巨石,而她侧身躲闪时,聚起气极顷刻一散,安后毫无犹豫,拍下“镇”字金文。 剑甲身躯顿时一压,自半空中坠落,勉强稳住身形,地上却被压出一座深坑,四周尘土飞扬,她正欲倾力出剑时,却看见陈易提刀走了过来。 她顷刻一个恍神,那仅剩的手慢了半分。 就是这一半分,让安后再拍下了一个金文“镇”。 气浪骤显,深坑变作大坑,河水汹涌而过,周依棠脸色惨白,犹自不甘心地想要递出一剑,可陈易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刀尖抵住窍穴,阻断了她的气机。 “你太托大了。” 陈易缓缓道。 周依棠抬眸看他,随后垂下, “你还是你。” “你也还是你。” 陈易目不斜视,看着这个念了很久的独臂女子。 她还是那样,既不看他,也不多说两句话,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冬夜地壳里的一点冰裂声,转瞬即逝,自己曾以为前事皆作罢,可没想到,她记得那些事,她还是她。 周依棠略有感慨道: “原来…你也记得。” 她的情根原来这么深, 以至于他试探到了周依棠,但周依棠却没有试探到他。 她随后便沉默了下来。 沉吟许久后,陈易终于开口: “冤冤相报何时了…” 她清淡道: “往事知多少?” 听着这话,陈易先是一愣,而后苦笑。 原来我们尽在这里说些无关痛痒的话,试探着彼此不愿触碰的伤疤。 剑甲的结局是什么呢? 第一百零七章 心若殇殇,其后康康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她比他高一些,也比他要固执一些。 两个“镇”字金文横临半空,陈易以有心算无心,趁着周依棠那一抹温情下的松懈,先行出手,将这位名绝天下的剑甲压胜在方寸之地动弹不得。 这样居高临下地俯视她,是第二次,上一次是前世,他也是暗中偷袭得手,那时她被他压得跪在地上,而这一次,周依棠虽被压在深坑里,但仍屹立着。 “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发现的吗?” 陈易发问。 周依棠没有说话,也不看他,漠然垂着眸子。 反而像是她在俯瞰地看他。 “一开始,我是没法发现的,即便我第一次碰到你时心觉有异,但还是没放在心上。 而在祀天坛时,我巧合地再次斩了中尸,这时,我才确认有人摆布,但我没有第一时间怀疑你。” 独臂女子没有言语。 “可是,在伱留给闵宁的那柄青铜剑里,留有一抹剑意,不仅如此,你早早就暗中在她身上又留了一抹剑意,让她面对薛城东这个四品高手时得以取胜。她与我会合,让我察觉到你在作祟。 除了她,还有殷听雪,你也护住了她,还把她带在身边。” 独臂女子仍旧面无表情。 陈易嗤笑道: “归根结底,你太在乎我了。” 周依棠猛地抬头,眼神晦涩,写满了恨之入骨。 陈易轻声道: “我说过, 你的剑,过时了。” 她那冰凉的薄唇微勾,笑意复杂, “那你何必要学?” 陈易默默凝望着她,没有回答,而是道: “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我不是至人,不是神人,更不是圣人……我是凡人,你想让我斩三尸成圣,那却不是我的本心,而是你的。” 周依棠并不回话,像是默认了。 又一次落在他的手上,他是她心头最软的地方,而他就是利用这一点,两次都擒住了她,怎么,这一次,他也要折断她的剑么? 仿佛回到了那个雨夜,暴雨倾盆,密密麻麻的雨帘遮蔽双眼,独臂女子吐出一口浊气。 刀尖抵住她的窍穴,随时都可以刺下去,她向来不喜这样的他,连练活人剑都是杀人刀的气势,或许他该去拜那断剑为刀的断剑客为师,而不是她。 她前世看得见他勃勃的情欲,便拒之于千里,却被他折断了剑,她觉得她没教好他,以至于他欺师灭祖。 为人师者,最得意的弟子竟成逆徒,自然愧恨。 为了报折剑之仇,也为了教好他,她要斩了他的三尸,把他那三魂七魄深处的善良给剖出来,为此谋划了一世,可到头来功败垂成,或许正如他所说,她还是…太在乎他了,连他倾心的女子,都不忍拿来当棋子。 她确实几次怀疑陈易也记得前世的事,却又不愿相信,因她等到下一辈子就是为了有个新的开始。 “又要折剑吗?” 周依棠平静问道。 陈易凝视她,随后笑问道: “折了剑,你下辈子是不是还要再来这样一回?” “会更周密。” 她直言不讳。 陈易目光凛然。 周依棠斜眸看他,淡淡道: “大可杀了我,让我死了这条心。” 陈易攥紧了刀柄,像是随时都会用力刺下去。 周依棠虚眸以待。 那就让他刺吧,单面开刃,刀始终是拿来杀人的,民间常传不见过血的刀没杀气,只有杀人见血后,才会气生万景环成屈龙,就让他一刀封喉,让她这剑甲死在这几无人知的地宫里,化作一尊枯骨,他杀了她,慧剑斩情丝,她就死心了,毕竟,心若殇殇,其后康康。 突然间,微风扑面,察觉到什么,周依棠睁开眸子,眼神复杂。 陈易竟收刀入鞘,朝安后挥了挥手,示意她撤去压胜。 身形陡然轻松,周依棠目光晦暗不明地看着他,事已至此,他占尽胜势,却又突然松开,丝毫不惧自己再度出手。 明明以他们二人的心智,早已心知肚明,除非杀了她,否则就算再度折剑,也难以化开这葛藤般的孽缘,可他竟这样再度松手,既不要折剑,也不要杀她,他到底是要什么?! “你的剑,我折过一次。” 陈易缓缓说着, “这一次,我做个不一样的选择。” 他转过身,面对着那青铜大门,走了过去。 周依棠不再平静,渐渐面目错愕,随后挪动步子,一步步跟上。 “你这么想我进去,” 站定在青铜大门前,只见那向来会使杀人刀的男子,抽剑出鞘,抚摸剑铭,此刻嗓音出奇温柔, “那走吧,我跟你进去。” 周依棠眸光恍惚,却又沉了下来,道: “这是你说的。” 陈易柔声道: “嗯,心若殇殇,其后康康。 我会让你死了斩我三尸这条心。” 独臂女子置之一笑。 远远看着这一幕,安后皱起眉头,但也没说什么,只是苦涩一笑。 孩子大了, 该让他自己做决断了。 陈易从怀里逃出一个青铜匣子,里面装着的正是涂山氏的两份尸骨,他将之递到了周依棠手上。 周依棠接过,手腕一翻,匣子便无影无踪,这是山上人特有的储物之法,方地。 安后缓步上前,来到青铜大门,双手按向大门。 只见其身上九尾先是光华大现,一瞬之后,又渐渐黯淡下来,愈来愈稀薄,陈易忽地有些恍神,那个把自己当儿子的涂山氏要走了,重回到封印之中,而把自己当刀的安后还留在这世上。 大门之上,阴阳鱼敛尽光华,轰隆的耸动声里,大门自行由内而外地推了开来,安后像是被抽了魂似地无意识地躺了下来,陈易抱起她,将之交给了不远处赶过来的殷惟郢和闵宁。 一条漆黑的廊道呈现视野里,迷蒙一片,黯淡无光,周依棠不看身后,先一步走了进去。 陈易把剑侧负在背上,腰间则是闵宁所赠的无杂念,一刀一剑,回头再看了一眼,竟发现一个小小的身影,原来是殷听雪,那小狐狸就站在石桥上,见他看过来,就朝他挥了挥手。 陈易笑了下,而后点了点头,转身随周依棠踏入廊道之中。 轰隆。 青铜大门随着两人的走入,缓缓闭合在一起。 晚点还有,这几天多加更,尽量一口气写完 第一百零八章 你为何要进来?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一入青铜大门内,陈易便感到隐隐的压制。 侧头看向两侧石壁,能看见各种晦涩不清、佶屈聱牙的金文,与之相衬的还有神人执蛇图,苍劲古朴,这些金文和图画,都是一种为保护主墓室的压胜,压制来者的境界修为,武夫压到六品,道士则压到结丹,僧人则压到禅定。 这对原是一品境界、元婴修为的周依棠而言看似不利,但若两人在此地捉对厮杀,定然是陈易要败下阵来。 境界越低之人,往往以为手段越多越好,可这不过是旁门左道。 可境界越高之人,就越是明白,一招要臻至极致,切忌一心二用,上三品的高手捉对厮杀,只需一招让人无法破解,往往便能活到最后。 廊道漫长,又让人熟悉,前世他与周依棠,就是互相扶持,杀了不知多少上古异兽,留了不知多少血才杀到这里。 周依棠走在前面,似在思量着什么,而陈易跟在身后,她全然把后背交托出去,并不担心被他从背后捅一刀取她性命。 她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起码对女人不是。 走过长长的廊道,越到外面,路越宽敞,空间也欲大,但四周仍旧黯淡,只是隐隐有微光。 两人走了近一炷香,两侧出现了琉璃灯,一盏接一盏。 琉璃灯上冒着细小青焰。焰火不盛,反而极小,是黄泉前百里路的琉璃魂灯,这通往主墓室的路,竟如直通黄泉。 前面的黑影里似有什么屹立,心里思量着的周依棠远远眺见立有雕像,渐渐走近,一双狰狞巨目赫然显现。 陈易顿时心神摇曳。 两双丑陋的眼睛外,整个巨兽雕像破碎大半,地上仍有碎石,其状如虎,丈外一条断掉的羽翼,周依棠无意间细看了眼那双巨目。 陈易急忙捂住了她眼睛。 掌心感到温热,血顺手掌滴落。 “怎么了?” 周依棠浑然不觉。 陈易的七窍缓缓流血,鲜血溅到她道袍上。 周依棠回想起到了什么,苦涩一笑。 明明早有预料, 可他仍然先一步地遮住了她的眼睛。 “那是穷奇像,你不记得了吗?” 陈易缓缓道,脑海里有邪祟呓语。 血流在七窍,微微刺痛,陈易推着周依棠向前行进。 越过穷奇的雕像,他松开了周依棠的眼睛,独臂女子侧眸看见他满脸是血,抬起袖子,口中诵驱邪痊愈咒,最后点在他眉心。 陈易慢慢恢复过来。 周依棠转过身去,终于问道: “你为何要进来?” 陈易一边擦去脸上的血,一边道: “我之所以跟你进来,是不想再折伱的剑。” “那么…为何非得先厮杀一场?” “因为我不想被谁摆布,哪怕是你。” 陈易嗓音温醇。 周依棠顷刻无言。 “那为何还要进来?” 半晌后,她问道。 他明知道进来了就会被摆布。 陈易笑了起来道: “你不是知道吗?” “如此自信?” 陈易道: “自信的是你。” 她同意了,旋即冷笑不已, “你既然已来了,那我就斩定你三尸。” 他只剩最后一尸未斩,只不过我执太重,暂时斩不去罢了, 如今玉真元君在内早有布置,那位半步登仙的人物,其玄妙术法,辅以天时地利,足以化解一个凡夫俗子的我执。 两人旋即无言,在继续前进,空间越来越宽阔,已经不能称之为廊道,进入到连续的宽阔空间里,暗河随即出现,沿路可见的陪葬祭祀越来越多,活死人的尸骨浅埋在地下,雾气弥漫。 陈易步步行进,接着远远看见前方,暗河河畔,一块庞大无比的石碑屹立,上面雕刻着繁复图案,由石刻黄能三足鳖支撑,图案玄奥复杂,画中有人,人面蛇身,以头颅撞击支撑天地的大山,赫然是一副共工怒触不周山图! 随着这一副图的出现,二人顷刻意识到同一件事。 河水随即汹涌,而后在汹涌后枯竭。 地面震荡,骇人的巨目自黑暗里浮现,一头巨大的蜚在地上踏出一个个浅坑,朝他们二人冲杀而来。 周依棠手腕一旋,一柄通体纯白的长剑落于手中,正是若缺,剑身铭刻八字“大成若缺,意通真玄”。 巨兽威势无比,身后大蟒似的蛇尾托起烟尘阵阵,所到之处连岸边的苔藓都随即枯死,它接近之时,即便赤金舍利子泛起阵阵佛光,陈易仍能感觉皮肤似在衰老, 周依棠口中诵金光护体咒,周身金光环绕,抵御住蜚的枯死草木煞气,随后一剑斩出。 地宫里境界压制,周依棠原本的一剑分成了三剑,威势有所削减,三道凌厉剑气,在地上切出细小沟壑,自三个方向斩向蜚。 三道剑气袭来,蜚却丝毫不惧,只见它张嘴发出怒吼,三道剑气便被震散两道,仅剩威势最大的一剑抵达面前。 纵使如此,仍破开了其坚韧的肌肤,黑血溅出,落在地上,竟如灼烧般冒出烟气。 蜚痛苦地嘶叫一声,气力骤然增大,如破城般就要将面前女子撞得粉碎。 陈易却重踏一步向前,迎着巨目,一剑出手,全力斩下。 摧风斩雨横斩而出,他以剑使刀法,匹练剑光斩出横风,澎湃气劲骤然爆发,那蜚的巨目撕裂起厚重血雾,它吃痛嘶哑,四腿骤然一弯,整具庞大躯体竟侧滑而去,如泥石流般朝陈易崩塌而来。 陈易本要侧身躲闪,却发觉自己身形比之前慢了一步,在他意识到是主墓室境界压制所致时,巨大的牛角朝他的重重一撞,他抬手抵挡,整个人横飞出数十丈。 庞大无比的蜚朝周依棠滑过来,早已有过经验的她再出一剑,凌冽剑气刹那从蜚血流不止的巨目中洞穿过去。 片刻之后,巨兽再无生机,身躯逐渐化解,陈易慢慢站起,当他看向周依棠,发现她迎过来时,她又止住脚步,扫了他一眼,转身而去。 陈易笑了下,不住摇头。 若她境界没被压制,恐怕这天下第九连这一眼都不会扫。 一阵钝痛袭来,陈易低头一看,发现左臂乌黑一大片。 “前方记得没错的话,有一处墓室,时候也不早了,在那暂且歇息?” 陈易轻声道。 周依棠没有回话,只是向前走去。 陈易紧随其后。 不消多时,来到那处墓室,其呈半天然的洞穴状,里面有石床,却并无尸骨,这样的空墓室在上古时是给无形无体的神灵所用。 周依棠从方地抽出符箓,在地上一贴,火焰随即燃起,这就是他们的篝火了。 陈易小心揉着淤黑一片的地方,从随身包裹里取出疗伤药膏,涂抹在上面。 “不问问我伤势如何?” 陈易轻声道。 “并无大碍。” 望着篝火,周依棠目不斜视,这语气,受伤反倒不像是陈易。 随后墓室里便是一阵寂静。 她生性如此,无话便不说,也不在乎氛围冷清。 可她不说话可以,陈易不说话不行,他会闷死。 “还记得…葛生吗?” “记得。” 听着这话,陈易想起地宫初见时,她那句“痴情多无聊”。 腾起一抹柔情,陈易放缓了些声音问: “你是怎么记得…过去的记忆?” 这是他最好奇的事。 “那你呢?”周依棠反问。 “我…机缘巧合。”陈易犹豫后道。 “一样。”独臂女子俨然一副你不说我也不说的模样。 陈易无语片刻后,便主动开口道: “我…不是这世界的人。” “我知道。” “哦?” “域外天魔。” 周依棠语气不咸不淡。 这时陈易才知道,原来所谓的域外天魔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而后,陈易猛然间想到了一个问题。 如果周依棠记得前世的记忆的话,那么… “那时,我死了之后,这天下到底怎么样了?” 陈易不住问道。 第一次通关时,为了最好的沉浸体验,自己没看攻略,纯粹是顺心而行,到后面天门开裂之时,四地崩塌,神州陆沉时,最后也只是打出了一个普通结局——以身补天而死。 也正因如此,陈易对夏启要弑母补天之事,格外抗拒。 “你死了之后…” 独臂女子沉吟一会, “三教合流,道佛合一。 以药上菩萨为首的诸神佛证得佛果,以蓬莱道子为首的诸天仙众飞升大罗天界。” 陈易眼眸微眯。 上古之时,共工与颛顼争为帝,落败的共工怒触不周山,天柱折,地维绝,天门随之开裂,而自启弑母后,天道再度补齐,数千年都未曾开裂。 时隔数千年,天门开裂绝非毫无缘由,数千年前是因共工颛顼争帝,那么数千年后,这场“道佛合一”与天门开裂绝对有脱不开的干系。 不过,这还不是眼下的自己能关心的事。 “你…没有随之飞升?” 陈易问道。 “没有。” 周依棠顿了顿,这次的话说得多了一些, “你问我是如何记得前世记忆,我也不曾知晓,在我阖上眼坐化的那一瞬,一切就都重来了,我回到了那一日,剑冢内,我被那已入疯魔的吴不渝断去一臂,若缺剑认我为主。” 陈易侧眸看那左侧空荡荡轻晃着的袖袍。 若缺、若缺… 大成若缺。 第一百零九章 陈易的孝心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什么?他、他怎么这样做?” 从闵宁口中得知经过时,殷听雪吓了一跳。 她怎么也想不到,陈易竟然会袭杀寅剑山剑甲。 她那晚说过的话,难道没在他心里留下一点痕迹吗? 想到这里时,殷听雪没来由地失落。 就好像…她突然发现她在陈易心里好像没那么重要……之前所谓的有些地位,不过是幻觉一场。 “不过,后面他还是跟她进去了。” 闵宁见她脸色变化,便叙述道。 殷听雪闻言,脸色缓了,挑了挑眉毛, 看来也不是没那么重要,还是有些地位的…… 闵宁注目着那阖紧的青铜大门,面色凝重。 她把无杂念借给他,想着把几分正气也借给他,却不曾想过,他竟会做如此选择。 明明一旦入内,他就再无主动权,可他还是进去了。 “是我…做错了吗?” 英气的眉宇拧在一起,闵宁流露出几分愁绪, “我不该把那把刀借给他的吗?” 即便理智告诉她,他不太可能因为自己借一把刀而变得一身正气,事实上,他也没有正气凌然,不然的话也不会做袭杀剑甲之事。 他这样的举动,更像是积少成多、聚沙成塔,是许多因素的影响,而不是仅仅只有她一个人。 可是,闵宁仍然不住为此忧虑。 她就是这样的性子。 “他这次恐怕凶多吉少。” 闵宁低声自喃道。 听到这话,殷听雪就高兴。 凶多吉少好啊,他最好就凶多吉少了。 斩了三尸,他就变好人了,就不用那样欺负自己了。 闵宁瞧见殷听雪喜上眉梢,心绪复杂,她现在站在陈易这一边,是不愿看到这一幕,但又对这少女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 “抱歉。” 闵宁道。 殷听雪目露疑惑。 “那时没阻止他把你带走,后来也没帮你逃出来” 闵宁轻声道。 襄王女张了张嘴,诧异了,接着勉强勾起嘴角笑了下,轻轻摇了摇头,心里有多少酸楚,只有她自己知道。 幸好她是个容易满足的人,也不是什么真的意志坚定,不然也不会只硬气那么一会。 靠在石桥柱头上,殷听雪揉了揉脸,托起下巴看着大门,脑子里念起了银台寺,她老想回去了,现在就盼着赶紧回京城,斩了三尸的陈易带她过去,如果可以,还希望他放了自己。 如果陈易没斩得了呢? 殷听雪忽然想到这种的可能,悚然一惊。 周真人说过他下尸非比寻常,那个玉真元君也说过他我执太重,如果出了差错,没斩得了呢…… 他岂不是要把自己欺负一辈子? 殷听雪有些哭丧起脸,顺着想下去,接着她想到一件更可怕的事。 他没斩得了三尸,那周真人怎么办呢? 应该不会死,可是…要被做很可怕的事吧。 殷听雪想想就很难受,她老喜欢这寡言少语的通玄真人了,还有些小崇拜。 那恶人也要把她跟崇拜的人一并欺负吗? 念头止不住地往外飘,她想起床帏时,陈易总喜欢她撑着床板,一点点把她折腾得趴在上面。被他欺负得这么久,她再不喜欢也都勉强习惯了,可是,周真人… 周真人她只有一只手呀! 自己这样顺着他的意思来,都要被欺负成这样,如果他为了折腾周真人,让她单手撑床榻怎么办? 一只手撑着,那得多酸多累…… 想到陈易耀武扬威的模样,殷听雪就心里发慌,而且越想越难受。 “不会的、不会的,人家可是天下第九。” 殷听雪揉了揉脸蛋,让自己清醒些,即便如此,还是有些道不明的慌乱。 不远处的河畔上,还有一人正眺望着青铜大门,不是殷惟郢也不是安后,女冠在闭目清修,后者则仍在昏睡。 盯着大门的是林琬悺,小娘身躯颤抖,她听见流水声,不住地就捂住肚子,差点蹲地上干呕起来,她昏过去的最后一秒,便是听到陈易把林晏的尸首踢到水流之中。 他直接踢进了暗河里,让她连尸首都埋不了。 她以后就要做寡妇了,礼教大于天,寻常夫人时不时还能带着丫鬟出一趟门,甚至还能去听戏,可寡妇,寡妇跨出家门一步都要被有心人置喙,还可能会被娘家人看不起,终日与女红为伴,银针穿过丝线的声音,压得太多太多的女子喘不过气来。 听着流水声,林琬悺手背泛起鸡皮疙瘩,闭上眼睛都是陈易漠然的语气,还有与之相伴的血液喷涌声。 “他什么时候死,会死在里面吗?” 她从未想过杀人, 可她第一次希望一个人去死。 ……………………………… 他死的那天她松了口气。 身着单衣的周依棠回忆着,侧头看向陈易。 他熟睡着,还未起身, 黯黯淡淡有幽光,照在那侧颜上,他随她走入了那死即复苏之门,明明知道她要做什么,如今又毫无防备地熟睡。 就跟前世一样,周依棠无数次都可以杀他,不需要什么高深剑法,只需要一簪子刺进去就行了,明明几次痛下决心,可是事到临头却又狠不下心。 陈易那张脸落于眼内,独臂女子无言望着,不知过了多久,她下意识地就伸手,仅仅轻轻触碰,便被烫般缩回。 她侧过身,心诵清心凝神的经文,周依棠不去看他,她恨他恨得入骨,好像一碰他,就想把他的脖颈掐碎,她念着恨,不想碰他,可是,女子心思百转千回,再侧眸看他时,还是不自觉伸了手。 指尖摩梭过那脸庞,周依棠失神望着,像是在确认这不是烟波里的倒影。 像以往一样,她只敢趁着此刻抚摸他的脸颊。 周依棠想起了他初初到寅剑山的时候,那时多讨人喜欢,又有孝心,连陆英看似括淡,实则气傲的师姐也被他照顾得服服帖帖的,他资质一般、杀心又重,可除了这些以外,再没比他更好的徒弟了。 可后来… 想起那折断若缺剑的清脆响声,独臂女子手指微颤,停在了他的脸颊上。 “算了,化解了他的我执,斩了他三尸,就前事皆作罢。” 心念着,不经意间,周依棠摩梭了下他的唇瓣。 而这时,陈易动了下,迷迷糊糊地转了个身。 周依棠抽回了手,退回到原来睡的地方,她跟陈易一个睡左边墙,一个睡右边墙,两者间隔六尺远。 接着,见陈易一阵耸动,像是中途醒来,周依棠便就铺在地上的道袍躺下,阖上双眼。 炼气士多需静心冥想,通玄真人自然也擅此道,呼吸平稳,和真睡无异。 周依棠放松精神,耳畔却听到陈易窸窸窣窣地靠近过来。 些许紧张,可她仍旧并无异样,只是不解。 接着,她感知到陈易掀了掀地上的道袍,而后合拢盖好在她身上,帮她掖好。 他担心她着凉。 独臂女子眼睑微动,心头一酸。 多熟悉的举动,他向来就有孝心,即便后来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也明里暗里地照顾得她难有怨言。 即便是陆英,也远远不如他。 “师尊…” 陈易低声喊着, “…我其实很想你。” 独臂女子佯装着熟睡模样。 她比谁都明白,在女子视而不见的地方,他温柔得可怕。 他没再说话了,就这样默默地看着她的睡颜。 陈易伸出手,似是要摸她的脸。 周依棠阖着眼眸…等。 他轻轻碰过脸后,便收了手,把那她身上的道袍拢紧了些,像是怕她睡梦中转身时甩下道袍。 周依棠心头不住一软。 他又一次伸过手,像是要轻抚她的脸庞。 接着…竟极其自然地往下一滑。 “……” 当他的手真的伸过来时,周依棠心神震颤,惊愕得难以言喻。 她耳根红透,暗暗咬牙, 胸前微微酥麻的触感。 这逆徒真有孝心啊!都孝到心口去了! 第一百一十章 破镜重圆?(加更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陈易揉了揉,接着感觉到她一缩,就放开了手。 她迷迷糊糊间似要转醒,缓缓侧过身。 陈易怕把她吵醒,也没继续。 “啧…明明想摸下脸,怎么摸到心里去了。” 陈易暗暗嘀咕。 他伸了个懒腰,已经睡够了,站起来,活动了一下。 接着回过头,看周依棠还在睡,便坐了下来,安静等待。 等了约莫一刻钟,见她还在睡,陈易心思微动。 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喊了声师尊,见这独臂女子没反应,料定她睡得很熟。 她面朝墙壁,其中没有多少空间,于是,陈易蹑手蹑脚地来到她头顶天灵盖前,侧身躺下,她那清寒的容颜倒挂在眼帘里。 对准她那薄唇,陈易轻轻凑了过去。 一吻落下,那唇瓣有些凉,还很薄,贴上去跟没贴上去一样,陈易不知道自己吻了个什么,可吻了毕竟是吻了。 片刻后分开,陈易没有深吻,怕把她吵醒。 接着,他便缓缓站起身,在篝火边吃起干粮等候着。 不知过了多久,周依棠终于醒了,她没打哈欠,只是冷冷地看着自己。 “醒了?” 陈易问道。 周依棠没有回话。 陈易低下头,取出那把她送的剑,迎着火光细细观赏。 “这剑你没取名吧?”陈易问道。 “留你。”她简短道。 “要不叫若殇?你若缺,我若殇,咱们凑一对?” “随伱。” 陈易听着这满不在乎的话,故意道: “那算了,不凑一对了,反正不是天生一对。” 周依棠这次连回话都欠奉,置若罔闻。 她慢慢披上道袍,系好腰带。 “那…不如叫后康?”陈易又问。 “随你。” 陈易笑了笑,收剑入鞘。 “走吧。” 说着,他站起身来,周依棠早已辟谷,不需要吃干粮,而且行事向来雷厉风行,所以陈易直接踏出了洞府。 陈易等了一会,却没听到脚步声,不住疑惑。 背对着陈易,周依棠摸了摸嘴唇,虚眸怀念着那一吻。 “来世可以为我唱葛生么?” “你要等,我也要等, 等到下一辈子,等到百岁之后。” …… 她还不能陷进去… 他还不是她想要的模样…… 她要斩他三尸,是他主动落她手上的! 周依棠抹了抹唇瓣,像是要将什么抹去。 那一吻在她心上燃烧,可她仍然坚持着原来的想法。 ………………………… “…累。” 殷听雪试着单手撑了一下,发现好累好累。 “你在做什么?” 转头看了眼不解的闵宁,殷听雪想了想,问道 “闵役长,问你一件事。” “什么?” “你是武人,那单手撑地会不会累?” 殷听雪压低嗓音问道。 闵宁不懂她为什么问这问题,但思索一会后,还是认真回答道: “初初不累,可久了一定会累。” 殷听雪心凉了三分, 完了,他每次都弄很久的! 她每次都应付不过来,几番哀求,咬他肩膀,说尽软话,他才勉强放过。 他每回都意犹未尽。 想到这里,殷听雪就不住发愁。 要是让这恶人得逞了,周真人不会天天晚上偷偷抹眼泪吧…… 到时候他春风得意后还不罢休,要是来一句, “什么寅剑山剑甲, 还不是要单手撑床榻?” 小狐狸仿佛已经看到了陈易那阴森的笑脸。 这又该如何是好?! 殷听雪思绪一团乱麻,越发希望陈易化解了我执,斩去下尸。 思绪间,不经意地侧过脸,殷听雪突然停了一停,不知何时,林琬悺出现在她和闵宁面前,面无血色,像丢了魂魄。 “他在里面…会不会死?” 林琬悺沙哑问道。 “凶多吉少。” 闵宁蹙眉回道。 小娘的脸上勾起了一抹笑意,见此,闵宁敛起眸子,沉声问道: “你想他给那个死人陪葬?” 林琬悺笑得更厉害了,她颤声问: “有何不可?” “你大可死了这条心。” 闵宁冷哼道。 她不是不同情这夫人,但想到林党多年以来的祸乱朝纲,多少同情都足以被消弭。 莫说是让林晏死无葬身之地,哪怕陈易把这夫人一并杀了,她也只会觉得陈易手段毒辣,并不会提刀制止。 “你要找人陪葬,最好找自己,一簪子往脖颈刺下去就行了。我尽力帮你收尸。” 闵宁说着。 林琬悺憎恶地看着闵宁,眼眸里噙不住的怒火。 殷听雪有些坐立不安,她这几天跟着周依棠,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流水声湍湍。 驴头太子手指沾在河边泥地里,又一遍遍地写着什么,除了那“曌”字和“华”字,还多了两个字“颛顼”。 蛇乃化为鱼,颛顼死即复苏。 若不是从涂山氏那里得了这秘法,驴头太子也不会为陈易袭杀剑甲。 天下第九,可不是只是用来看看的。 若不是陈易有心算无心,若不是剑甲对陈易几乎毫不设防,若不是有涂山氏坐镇……成功得手,有太多太多的“若不是”了,即便最后有惊无险,驴头太子仍觉得自己在地府边上走了一遭。 他向来知恩图报,如今他送佛送到西,顺便为陈易看护一下同伴的安危。 至于这些人之间自己内斗。 驴头太子不感兴趣, 佛陀曾于孤独园度化诸天罗刹,让众魔明悟自有自的缘法。驴头太子对此深以为然。 驴头太子手指写字之间,抖地一个滞涩,一种无法言明的危机感逆流而来。 他猛地回头,手中凝聚出长枪,其火焰熊熊如狮子鬓毛,朝着远处骤然一枪掷去。 这威势无比、煞气万端的一枪,却仅仅在十丈之外便一根手指按停了下来。 隐隐似有仙鹤啼鸣。 远处闭目清修的女冠睁开了眼,满脸愕然,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 “师傅?” 玉真元君捻着枪尖,一步一步向前,每走一步,驴头太子脚下都传出闷响,双脚陷入地上一分。 “是你…” 驴头太子嗓音沙哑。 “贫道明明应允过殿下,若是事成,必会为殿下寻到她的魂魄,只是不知殿下为何…” 玉真元君言辞不失恭敬,最后几个字,却重重落下, “为何见风使舵。” 舵字落下,驴头太子口吐鲜血,身上衣袍鼓圆震荡。 他挣扎地抗住重压,企图招回火枪,头上紫金冠颤鸣不已,火枪欲返而不得返,被玉真元君牢牢定在手内。 闵宁远远看见这一幕,攥住了青铜剑,却不敢贸然出手。 虽说道士僧人大抵都是降妖除魔在行,近身厮杀却不擅长,但也有个度,这被殷惟郢换做师傅的女道单手就压得驴头太子喘不过气,她一勉强七品的武夫了,又如何与之匹敌? “狗道士,我已经帮你们打开了祀天坛,就已经算了两清了,更何况我本就是妖,跟你们又有何忠义可言?!” 驴头太子怒吼着,嘴中不断流血。 他话音落耳,玉真元君只是一笑,接着,一手做了个法诀,又一个罡步落下。 轰的一声,驴头太子顿时陷入到大坑之中,浑身是血,倒在地上,全身上下似是骨头粉碎,玉真元君随手丢下一快符箓,将之暂时镇压, “你能见风使舵,我却不能无信,如今…方才算两清。” 说完之后,玉真元君朝着众女步步走去。 闵宁踏上一步,挡在其他人面前,正欲举剑。 身后却骤然冲出了女冠的身影,殷惟郢急促地来到玉真元君的面前,站定在原地。 “惟郢,自上次一别,已经两年了。” 玉真元君和蔼道。 殷惟郢行了弟子礼,再抬眼迎上玉真元君的目光时,心顿时一颤。 她想起了什么。 “师傅,那谶语…” 她语塞道。 “是我有意行事。” 玉真元君直言不讳话音落耳,女冠如遭雷击,她定在原地,颤颤发抖。 良久之后,她才稍带哭腔,俏脸说不上的痛苦。 “唉,惟郢,师傅也想骗你,可出家人不妄语,断断骗不得。你仰仗天资,以无情之道修太上忘情法,确实事半功倍,无金童道侣却能小小年纪入结丹,可无情法终究是条断头路。 师傅唯有谋划,最后送你一场走火入魔,看似害你,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人若入魔过一次,便难以入魔第二次。” 玉真元君放柔嗓音说着,神识览视殷惟郢心湖,便看见在那湖水之间,藏着一须弥芥子般的黑影,那黑影勾勒着陈易的面貌,正是她心中无明。 “可是…师兄师姐,皆是以无情入道。” 殷惟郢五味杂陈。 向来和蔼的元君,此刻却冷然道: “他们都错了。” 殷惟郢默然不语。 “你先前也错了。” 殷惟郢眼眶发酸,苦涩道: “师傅…可我以后每休沐都要到他府上,堂堂景王之女…却要像个姘妇一样……” “像姘妇又如何?” 玉真元君蓦然反问, “景王之女? 你还没放下世俗纷扰吗?” 女冠骤然醒悟,随后面容凄苦。 “太上,有而不知有之,你…明白了一点吗?” 玉真元君放柔嗓音道。 女冠苦涩地点了点头,良久后才道: “可这代价太大了。 若损我清白就罢,他以后…要采补我的修为。” 玉真元君却微微一笑,告诉她, “何必害怕,等他回来之后,他就不再是那个他。” 殷惟郢为之一惊。 紧接着,心湖上升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狂喜。 “剑甲要斩他三尸,而且…” 玉真元君转过眼眸,目光越过殷惟郢,落在那同是皇亲国戚的襄王女身上。 殷听雪缩了缩脖颈。 “化解了我执,他下尸斩却之后,自然犹如圣人品德,你这些担心,实在可笑。” 玉真元君摇头笑了笑。 那曾回绝她的殷听雪,大约也能被陈易放过,随她到太华山上,她将代师收徒,留下这个天耳通。 “破镜重圆啊。” 想起师傅蓬莱道子,玉真元君似有所感。 自释教东传以来,数次佛道之争,彼此辩经争锋,却几乎尽数以道门落败告终,不知多少道士被迫依约剃度、道观改为佛刹,然两甲子前,那场银台山上的佛道之争,却是以平局告终。 只因道门为首的蓬莱道子,与药上菩萨达成了共识,虽是平局,但却远比哪一方落败都更加惊涛骇浪,权因这修为通天的二者,竟主张道佛合一! 而后来,即便二者尽力而为,只是这结果太惊世骇俗,无论是哪家都不愿接受,药上菩萨为此不得不让法身远赴灵山,以化身行走于世,便是后来的襄王妃,而元君的师傅蓬莱道子,最后也只能自囚于蓬莱岛。 药上菩萨化身之女,成了蓬莱道子的真传弟子,这不是破镜重圆,又是什么? 说起来也是巧,破镜重圆里的女子,同样是一位妾室。 现在,就只待陈易…成人之美了。 来日天门开裂,三教合流,道佛合一。 无数人证果飞升的大功德, 玉真元君愿为这凡夫俗子,祈福一二,只为… 破镜重圆。 ………………………… 陈易一剑就斩了过去。 莫名其妙地,他心里一股郁结之气。 庞大夏将被一分为二,到了下来,地上满是活死人的遗骸,各种青铜兵器散落一地。 陈易吐了一口气,想将那股郁结之气吐出,却又觉得其卡在喉咙。 不远的独臂女子已然收剑入鞘,缓缓走来。 “一只手使剑…不好用啊。” 陈易抬了抬仍然淤青的左手道。 伤势还没全好,左手有些使不上力,但对付眼前这里的夏兵夏将,已经是足够了。 就在方才,他们踏入到又一个石碑前,这里像是庞大的殉葬坑,地上的那些夏兵夏将接连复活,又被他们一一扫除。 周依棠扫了他一眼,便转过身去,凝望起那中心处的石碑。 陈易走到她身边,好奇地看了起来。 在目视的刹那之间,他心神摇曳。 石碑之上,赫然是古老的蛇鱼相化,蛇化为鱼,鱼化为蛇,截然不同的两者却又浑然一体,隐约间可见玄意,如有一盏明灯,正引着陈易的前路,耳畔可听妙谛天音。 当陈易回过神来时,便迎上了周依棠的目光。 “你的分别我执已破。” 话音落下之际,陈易脑海骤然一片混沌。 蛇与鱼轮流交替,他恍惚间无法分辨它们彼此的区别,可细细思想,又何须去分辨呢?何不…顺应自然?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不再是那个他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我没想到…你站在这里,是为了引我过来看一眼。” 陈易嗓音沙哑道。 “不错。” 她没有否认。 很多事,她有这个念头,哪怕只是一个念头,都不会去否认。 陈易按着脑袋,缓声道: “我想歇息一下。” “到前面去。” 周依棠抬步就走。 陈易记起,不远处又有一座可以暂时歇息的墓室。 来到墓室,陈易深呼吸着,努力平复心神,他看向周依棠,却突然间不知道她是好看,还是不好看了。 他仅凭眼睛分别不出来。 这就是破去分别我执的体现之一。 我执有两种,一种是分别我执,一种是俱生我执,分别我执是后天而成的,而俱生我执则是先天,自婴儿觉醒自我意识时开始,便存在于人的身上。 “你太自信了。” 独臂女子淡漠道。 “呵…我想回去了。” 陈易笑着道, “有点后悔了,你这样阴我,回去之后,正妻没得伱做咯。” “无聊。”她随口道。 “当平妻?只要有太后懿旨,到时可以置左右夫人。” 陈易一阵嬉笑地戏弄。 她像是没听到。 “妾?” 见她看都不看一眼,陈易狠狠道: “再不说话通房都没得你当。” 她斜扫他一眼, “我是你师傅。” “师傅又怎么样?” 被阴了一次,陈易反问: “折断你的剑的时候,你怎么不这么神气?” 周依棠嗤笑刺道: “你已方寸大乱。” 陈易闻言,止住了话语。 “没有你阴我,我不阴你的道理。” 嗓音不急不缓,独臂女子转过脸。 陈易当然明白,自己这师尊向来记仇,就像比自己还固执一些,她也比自己记仇一些。 “唉,我想小狐狸,她怎么都顺我意来,我也很喜欢她。” 陈易有意激她,叹了口气感慨道。 通玄真人不为所动,拢手烤火。 “还有点想闵宁,春秋剑主,好像日后跟你一样厉害?” 剑甲面色如常。 陈易语重心长道: “还有太后娘娘,照顾我照顾得很好,我虽未拜师,她却待我如母。” 独臂女子微不可察地抿了抿嘴唇。 “哦,还有点想太华神女,她滋味不错,” 陈易顿了顿,千恩万谢道: “毕竟…这可是我的好师傅周著雨送我的。” 周依棠面色一沉, “六根不净。” 她想起了殷听雪那时伸出两只手的画面。 她千里迢迢来找他,却见他周遭竟莺莺燕燕,一两个也便罢了,三个也忍了,可不曾想他竟如此好色,他的我执深处怕都是女人,想到这里,她冷冷道: “你倒挺有桃花缘,风流成性,不知到底有几个?” 她想知道一个数。 只有一只手能动,陈易数了下,发现有点多,便笑道: “我一只手数不过来。” 周依棠面色阴晴不定。 陈易看着她的反应,一时怀念。 自己就很喜欢她这股拧劲,强迫起来格外舒心。 墓室里静了一会,看着她拢手烤火,默默守候的模样,难言的温馨弥漫。 陈易直直看她看了一会,问道: “这么久不见了,不说些…我想听的话?” “你想听什么?” 周依棠刺道: “我舍不得你,还是寅剑山没你不行?” 陈易只是一笑道: “看来你很舍得我。” 独臂女子微微颔首。 陈易侧过身,示意自己要休息。 临睡前,他道: “对了,既然你很舍得我,那就跟你说一句。” “什么?” 剑甲不解其意。 “不要趁我睡着时摸我脸。” 独臂女子浑身一僵。 接着,她目光锐利如剑,恨意绵绵,似要将之一剑穿心。 陈易被盯得起鸡皮疙瘩,但还是暗暗一笑。 你看,又急。 还想跟我斗法? 他阖上眼眸,享受着她憎恨又为之奈何的视线。 说起来,自己拿女子来刺她,实在有些不地道。 因她不会去找别的男子来刺自己。 她比自己要固执一些,比自己要记仇一些, 最后,她比自己还要痴情一些. 不消多时,早已疲惫不堪的陈易陷入到睡梦之中。 周依棠于地上打坐,似是闭目养神,通体银白的若缺剑安置于前,湛湛剑鸣。 它那不安的剑鸣,像是察觉到,周依棠此前的一瞬动摇。 独臂女子屈指轻敲,剑鸣微止,而后仍旧继续。 “我知你很想杀他。” 周依棠没有睁眼,心念着, “你的宿命是让天门开裂。可那时,他却将你生生折断。” 若缺剑剑鸣如鸾鹤长啸。 “我也恨他,但待他斩了三尸之后,一切就都过去了,他还是那个他……” 独臂女子心声道, “他也不再是那个他了。” 若缺剑稍微安宁了下来。 周依棠闭目凝神。 接下来没记错的话,守在墓棺大门前,便是一头出自上古四凶族之一的穷奇。 民间常有四大凶兽之传,以为四大凶兽各有一位,其实则不然,在上古之时,谓之四大凶族,一族之中,怎可能只有一位? 穷奇族者,少昊氏之后裔,靖谮庸回,服谗搜慝,昔年虞舜将之上古四大凶族流放诸地,以御守四方妖族。 而在进入主墓室之时,周依棠二人便碰到了穷奇像,在墓棺大门外,则将真正地遇到一次穷奇。 周依棠养精蓄锐。 尽管这凶兽在这墓室里同样受着压胜,可穷奇之凶,并不仅仅在于其威势,更在于其蛊惑人心。 与之交战,随着它每一次开口,都将有八方心魔趁隙而入,致使人互相猜忌、互相残杀,即便是修道有成的山上人,也难免心生纤尘。 即便已经杀过这凶兽一次,周依棠也不会小觑。 不仅因穷奇凶险,更因…要以穷奇八方心魔,破去陈易的俱生我执。 ……………………………… 仙音缭绕,清鹤掠空,四方皆清幽。 有巨树生长于岛中心处,其树冠近乎参天,浑厚钟声自鼓楼响起,远远而来,声浪阵阵。 一朴素白衣男子,安坐在湖心亭内,面前有棋盘,眸色清雅,一旁有道童,正摇着扇子,拨着莲蓬。 一条小舟推过波澜,越过层层荷叶,来到湖心亭边上,男子捻着的棋子微微一停,轻声道: “好久不见。” “甚是想念。” 一比丘尼一手摇橹,一手捻着一无名花,她看着男子,笑了笑道。 若有大虞京中老人在场,必会惊觉这一比丘尼的容姿与故去的襄王妃,竟有三分相像。 “自银台山上一别,已是两甲子有余。” 男子缓声而谈, “好不容易一场平局,没有谁胜谁负,这结果却反倒谁都不愿接受。” “我们都需物来顺应。” 比丘尼说着,凝望向手中的无名花。 “从来都是如此。” 男子唏嘘道,他掐指默算,恐怕这场谋划,远远比那次平局的佛道之争还要早数百年。 “你说这个叫陈易、字尊明的奇不奇怪?” 男子忽然道。 “哦?” “从你那位银台寺的女儿,再到寅剑山的通玄真人,这么多条线,都跟他纠缠到了一起,偏偏他本应是个凡夫俗子,日后却又…补天而死。” “各有各的缘法。” 比丘尼顿了顿,接着便问道: “是你引那通玄真人去找他的?” “不是。” 男子摇了摇头, “我虽能算到她知晓前生记忆,可人心难测,却怎能算到一位真人到底要做何事? 更何况,如今我偏居一隅,早已远离天下。 说到底,哪有那么多伏线千里的谋划,都不过是…顺势而为。” 寅剑山剑甲寻玉真元君之时,玉真元君曾向他这个师傅,求过卜卦。 于是,男子便顺势而为,让玉真元君与剑甲接触。 “这个叫陈易的,奇怪也奇怪,不奇怪也不奇怪。” “你是想说?” “陈者,太昊伏羲之墟也,易者,天地之道也,而尊明二字,谓尊事而明著之以示人也。” 男子似是自言自语道, “姓名字,三者合一,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玄妙。” “鬼斧神工,天命所为。” 比丘尼淡淡道。 “确是如此。” 男子哈哈大笑。 陈易要斩三尸,他向来乐见其成。 毕竟,斩了三尸的圣人,比一个凡夫俗子,更适合按部就班地去做一颗… 补天石。 否则天门开裂之后,致使天地倾倒、生灵涂炭,如此大的祸端,他与这菩萨以及诸天仙佛,谁都没法担当。 大家别慌,今天有四更!看我一天更到第一卷结局! 第一百一十二章 你也敢斩我下尸?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独臂女子望着陈易的睡颜。 陈易破去了分别我执,不知道她好不好看,而周依棠其实很早的时候,就不知道陈易到底好不好看。 她是真人,早已斩了三尸,剑冢里,手臂与三尸一同断去。 于她这样修道有成的人而言,好看与不好看都是一样,不过皮相,在她眼里,他无佳形美容,长什么样都是一样。 周依棠没有伸手去抚摸,只是静静看着这个纠缠两世的人。 她胸口一抹沉重郁结之气,看着他的时候,格外地难以吐出。 孽缘的沉重压在心头,周依棠还记得,他死的那天,她松了一口气。 这并非是虚词,她真的松了一口气。 所以当她得知殷听雪的事时,会有几分同病相怜。 “破去你的我执,斩却三尸,” 周依棠清声自语, “我就得到你了。” 到那时,那就是真的前事皆作罢。 他会随她去寅剑山,他们也将共赴长生大道。 至于那个斩三尸后的他,还是不是原来的他, 斩过三尸的周依棠明白,是也不是。 三尸无非是欲念,除却之后,人还是那一个人,心绪还是同样的心绪,只是却再无欲念。 说起来,她对他其实也没有欲念,只有执念。 她是个固执的女子,他领着她看满山芍药花的夏天,她指尖颤抖,却又佯装毫不在意地微微颔首,后来即便他折断了她的剑,可不经意间想起那日的惊艳,还是不住频频回首。 周依棠不再看他,阖上眼眸,静心打坐。 半个时辰后。 陈易悠悠转醒,在地上翻了翻身。 被破去分别我执之后,总感觉多了种莫名其妙的晕眩感。 “不该跟她进来的。” 陈易不禁喃喃。 本以为历经祀天坛那一劫后,足以抵御住玉真元君那高深道法,不曾想还是着了道。 说到底,或许不该念着什么旧情,也不该去想着不辜负小狐狸和闵少侠,合该…合该那时候折了她的剑! 可是,跟她进来,陈易不后悔。 他折了她的剑,伤害过她一次,不想再折一次了。 “无能为力了?” 耳边响起她的嗓音。 陈易咧嘴一笑,厚着脸皮道: “不知师尊能不能饶过我这一次?” “不能。” 周依棠平静道。 “行行好。” 陈易脸皮向来很厚。 独臂女子站起身来,不再去理会这徒弟。 “著雨…” 那嗓音亲昵得有些肉麻。 周依棠蹙了蹙眉,头也不回地数落: “你进来前就应想好后手。” 陈易按了按脑袋,一阵泄气后笑道: “哪有什么后手,不过硬抗罢了。” 独臂女子一声嗤笑。 显然是没把他这话当真。 陈易顷刻无言,他确实有后手,但却到底有没有作用,却并无太多的把握。 之所以走进来,不过是不想再折她的剑,比起千百算计,更像是一时冲动。 “不起来?” 看他仍躺在地上,独臂女子如此道。 陈易慢慢爬起,在火焰边拢手烤火,不自觉看向周依棠,即便不知道她好不好看,可是,仍然觉得她美则极美。 望着她,陈易百感交集,最后轻声一句, “我其实…很想伱。” 没头没尾的话落耳,周依棠却没有刺他,而是应了一声。 “嗯。” “我猜得到你为什么想斩我三尸。” “嗯。” 周依棠面无表情地微微颔首。 “我也知道,你没法原谅我。” “嗯。” 周依棠并无多少反应。 “那天下大雨的时候,也就是我折断你剑的时候,我看着你一直在哭,迎着满山芍药花,说真的,那时我很想抱你一下,可还是没有,但真的很想抱你一下。” 周依棠沉默了半息,最后还是道: “…嗯。” 陈易缓缓站起身来,晃了晃脑袋,想了想后,洒然一笑, “走吧,要斩三尸就斩。 起码,这一次不会让你等我死后,独自度过春秋。” 周依棠看着他那略显萧索的背影,刹那间,连“嗯”都说不出口。 她好久没这样局促过。 他那嗓音就像那一个吻一样,在心头上燃烧。 旧日的回忆好像席卷了上来,她守着他的墓,等了很久很久,冬之夜、夏之日,葛生了一遍又一遍。 若缺剑顷刻颤鸣,将她摇曳的心神拢起。 周依棠抿唇不语,许久后才默默站了起来,跟了上去,她不想再频频回首了。 所以别停留了,走吧,斩他三尸。 传说佛陀曾于孤独园外度化了诸天魔罗,可却从来度化不了茫茫众生的无量执念。 ……………………… 墓棺大门之外。 黑暗之后,有什么在耸动。 沉眠已久的穷奇缓缓睁开眼睛,那猩红的眼瞳滚动,似是在打量着什么。 有两个外来者…闯入到了主墓室内。 穷奇吐出一口浓烈的鼻息。 它四肢撑起,一步一步地游弋起来,眼眸似在打量。 一个女道…道武双修,元神稳固,不一般…… 一个武夫,被压胜至六品之境,而且…被破去了分别我执,只剩俱生我执? 穷奇的嘴唇勾起,咧开了一个狰狞可怕的微笑。 “好一个…好一个……” 许久未吐人言,穷奇的嗓音有些古怪, “…好一个容器!” 一句完整的话吐出,穷奇心里骤然生起万千戾气。 舜帝流放四大凶族,各凶兽各有各的去处,而它已在这不见天日的地宫守了数千年,就守着一个死去已久的女人! 它想出去,看一看,如今的天下到底怎样了,找一找,那些被虞舜流放的族人。 而第一步,就是要夺舍掉这一个…好容器。 ……………………… 她的执可怕得惊人。 陈易一边走,一边想着。 那番话明明出自真心肺腑,可她还是那样不为所动。 陈易苦涩一笑。 他不禁怀疑周依棠的固执到底有没有哪处命门,就像自己一样,就像她的活人剑一样。 应该有吧,固执的人总有一处命门,触碰之时,会让那人不由自主地退一步。 对陈易来说,就是殷听雪的那句“对我好些”,对周依棠而言,又是什么? 好像一步步地走进刑场一般,陈易越是前进,心头就越是浮躁。 每一次呼吸,都好像永生永世般漫长。 心绪越发凌乱。 好像…有什么声音钻了进来。 “你就想这样…任她摆布吗?” 莫名其妙的声音,像是别人的声音,又像是他自己的声音。 破去了分别我执,陈易分不清。 “你就想这样…被斩三尸吗?” 那声音随后戏谑而笑, “被斩三尸,然后不再是原来的自己。” 话音落下之时,莫名其妙地,陈易陡然腾起一抹戾气。 明明被斩了中尸,可仍旧奇怪地心生杀机。 独臂女子走在他身前,毫不设防,她的背影步步向前,摇曳在陈易的眼帘。 “她要破了你的我执,可她的我执却远远比你更深。” 那嗓音喝问着, “她凭什么破你的我执?!” 话语如无形纱障,将陈易笼罩其中。 陈易抽出后康剑。 一派漆黑里,浮现出一双猩红的眼瞳,正凝望着他。 “动手! 慧剑斩情丝!” 宛如天地未开的黑暗里,穷奇吐着魔音,那神通曾为上古万民所怖畏,足以诬盛德。 接着,它听到一句回应, “慧剑斩情丝… 哪路的货色也敢斩我下尸?!” 晚上还有两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她要得到他了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陈易骤然提剑斩去。 穷奇发出一声惊愕的嘶吼。 双翼掠起罡风,凶兽庞大无比的身躯连退数步,双目猩红得可怖。 “孽障!” 穷奇怒吼声而出,音如波浪推来,震得陈易连退数步,地上泛起烟尘。 周依棠拧过头,斩下一剑。 无形剑气弥漫眼前,骤然如雨水而去,搅出猎猎作响之声, 这形似冲霄一剑出手,逼得穷奇倒掠数十丈,如此畏惧,越发衬出寅剑山剑甲的剑仙气象。 “没事?” 周依棠问道。 “没事。” 陈易吐了口气。 如果不是他心志坚定,如果不是他不忘初心,差一点,就被这凶兽蛊惑去了。 穷奇紧盯二人,四足不住在地上游弋。 “吼!” 它发出吼声。 空间顷刻摇晃,头上粗大如人的钟乳石接连坠砸下来,砸出大坑声如闷雷。 二人极速后掠。 待烟尘散去之后,穷奇已然不见踪影。 陈易小心警惕四方,而周依棠却似有所感,朝着左侧刺去一剑。 剑气凌厉直杀而去,嘶鸣破空如青蛇。 穷奇面容狰狞,身躯收缩,张开血盆大口,火舌缭绕,威势庞大席卷而去,周遭泥石被焰火卷为齑粉。 放眼望去,剑气如一张宣纸,迎上重重火海。 然而,那一剑却一往无前,搅得汹涌而来的焰火尽灭,直至递到穷奇三丈之近时,才勉强消弭。 穷奇已怒目圆睁。 两回交手,它刹那间明白,此女来历非凡。 即便它有七成把握将之撕得粉碎,但它同样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陈易已然提剑冲杀上前,通体玄色的后康剑,剑身仿佛与周遭融为一体。 穷奇张开双翼,震起雄烈罡风。 肉眼可见的气浪推来,卷得衣袍鼓荡,陈易却并未退后,而是剑出如龙,摧风斩雨。 剑光寒芒烁过,细线横推之前,将罡风分开,惊得凶兽发出嘶吼。 这一刹那,穷奇在思索。 它以为此人被破去分别我执后,势在必得,却不曾想操之过急,踢到了铁板上。 若要蛊惑人心,必要顺应人意。 穷奇嘴唇合拢,吐露魔音, “你不想杀了她,但你总得要给她些教训。” “你不用慧剑去斩情丝,何不如与她共赴巫山云雨?” “去吧,这不正是伱所求的吗?” 陈易脚步顷刻滞涩。 周依棠随即眸光如剑,手中剑尖,好像随时准备对准陈易。 陈易身形摇晃,正欲转身,却猛然拧回去。 “就你还想摆布我下尸?” 他狰狞一笑, “我下尸自有我下尸的想法。” 随之而来,是重步踏前。 陈易朝着穷奇的面门,再斩一剑。 破空声嘶鸣,穷奇坚硬无比的肌肤,却在碰到后康剑剑尖的那一刹那,如水般化了开来。 凶兽痛苦地怒吼起来,庞大的身躯旋转,气浪将陈易震了开去。 周依棠破风一剑斩去。 剑气顷刻而至,穷奇猛然跃起,却还是慢了半步,锋芒毕露的一剑将其尾巴斩断! 血液喷涌落地,冒起阵阵白气,将地面烧灼。 穷奇卷动其双翼,在吼叫声中掠走开来,它骤然后退数十丈,猩红的瞳孔凶煞万端。 它竟被两人压得如此狼狈不堪。 滔天怒意涌起,震怒之下,穷奇嘶鸣吐气,庞大身躯冒起猩红煞气,那是凶兽精血所化,触碰在地上时,可听见滋滋的响声。 周依棠旋即诵金光护体咒,而陈易的赤金舍利子冒起佛光。 煞气与两者金光相遇之时,如水火相触,不断炸鸣出响声。 穷奇怒吼着,煞气于身前凝聚成团,轰了出去。 气浪卷起排开,厚重墓棺大门都为之震荡。 周依棠和陈易不住往后退开,避其锋芒。 穷奇身形一闪,双翼卷动,上古凶兽骤然从原来的位置消失,而后袭杀到陈易面前。 寒光炸裂,锋利的爪似金刀,要将陈易就此撕裂。 陈易抬剑一挡,两者交加,剧烈震荡响起,他的身形滑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周依棠瞳孔微缩,一剑随之而去。 剑气纵横,地面裂开数条裂隙,直直杀向穷奇。 穷奇一声啸鸣,在剑气袭来之时,它那血盆大口却猛地闭上,而后,再度吐起魔音。 要的,就是袭杀其同伴,让这女道心湖漏防之时。 既然这武夫难以蛊惑,那就剑走偏锋,蛊惑这女冠。 魔音吐起之时, “你不想…” 穷奇骤然止住,不可思议地看着寅剑山剑甲。 好深的执念! 竟本来就是要杀他?! 沛然剑气已至,搅得穷奇后背上爆开血雾! 周依棠目不斜视。 她早已有所准备。 穷奇想要以魔音蛊惑,让她与其联手去杀陈易,从而强收剑气,造成反噬,而在这一瞬间,她心念交错,绵绵恨意跃出心湖之间。 “吼!” 穷奇痛苦地嘶吼。 数千年来,无数踏入涂山地宫,数十个步入主墓室的人里,它并非未曾见过心志坚定之辈,可从未见过坚定得如此诡异。 陈易已从地上站起,那一撞下,他嘴角渗血,全身骨头都在颤鸣。 纵使如此,他仍骤然冲去,几步踏上穷奇身躯,给其中一颗猩红的眼睛,狠狠来上一剑。 兽血炸开,连空气都要腐蚀,赤金舍利子佛光大盛,将之尽数驱散。 穷奇发出声嘶力竭的痛苦哀嚎,身躯颤抖,已经是胡冲乱撞,山般的躯体坠在地上,惊起尘浪。 它正欲强行爬起之时,又迎上了一道剑气。 早已脆弱的一只羽翼被斩断开来,血雾炸裂。 穷奇的声带颤抖,似在求饶,被甩下去的陈易却又再度冲杀上前,摧风斩雨落下,将其另一只眼睛也斩得粉碎。 穷奇身躯抽搐,脑海里一片空白,血液逆流,怒火滔天,如今已至死地,何不自碎妖丹,破灭他们的心神?! 就在它神念挣扎,要驱动妖丹之际…却骤然地迎来压胜之感。 冥冥之中,似乎有位半步登仙的人物,对此早有布置。 万念俱灭之时,一剑自面门而来。 哀鸣挤在喉头,还未吐出,整个脑袋,就被分了开来。 兽血溅出,却因穷奇失去了生命,而不再有腐蚀之能。 陈易吐了浊气,身上衣衫破碎,身躯骨头一阵颤鸣,似是濒临崩塌,上古凶兽的巨力,可怖至极。 一颗猩红色的妖丹缓缓自穷奇身上浮现。 陈易看着面前的妖丹,就要伸手。 然而,他陡然意识到什么,手指停在半空之中。 他猛然拧头, 看见了周依棠那如常的面容。 后者薄唇微动,只有一字: “碎。” 一条缝隙裂出,妖丹顷刻崩碎而开,陈易耳畔爆炸似的轰鸣,随后是长久的空白。 独臂女子吐出一口郁结之气。 她从未有如此… 畅快! 那两世等待的一刻,即将到来… 她终于要得到他了。 我执。 人生而便有太多太多的我执,人总是执着于本我的存在,却不明白,一切凡有所相,皆是虚妄。 执着于我,便不得超脱,故此释教僧人,总需破除我执。 妖丹骤然碎裂之时,万千个念头,万千种心绪,万千种变化便在陈易的脑海里凌乱,烦恼之风从西来,又往东去。 最后,把陈易推入到魂魄的深处,而这时,声音骤然空鸣了。 就像断了魂一般被殛在深渊里头,安静极了。 陈易想喊出声音,却没有回应,声音落在了空处。 虚无,虚无的虚无。 刹那间好似痛彻心扉,陈易脑海里,回荡起周依棠粉碎妖丹的一幕。 恨吗? 可是恨意,恨意只是一种情欲。 她那粉碎妖丹的决然姿容,与曾折断她的剑时的自己,多么相像? 都一先一道裂痕,而后,爆开清脆的响声,随后,脑海里一片空白。 就好像…巨大的云划过天空, 云在过去,天还留存着。 莫名的禅意席卷心头,陈易感到一阵死般的宁静。 宁静降临心头的一霎那,好像一切都到了时候,日子满足了,如僧人涅槃时会洞见这一生执念,那我执被一层层地剥了开来。 先是殷惟郢、闵鸣、林琬悺,而后是闵宁、安后,再之后,是殷听雪…… 一幕幕掠过目前,可那一闪而逝,不是最深处。 景象在变化。 像是走马观花地看过那一幕幕,陈易早已意识模糊,仅剩最后一个女子在他眼里出现,那是他曾一遍遍想起的女子。 大雨倾盆而下,风吹雨打,芍药花摇曳个不停,黏稠的黑暗挤压着整座苍梧峰。 然后,是一声脆响。 熟悉的脆响,就像她碎开妖丹一样,她的剑在自己的两指间断了开来。 什么都好像在这一声的脆响中毁灭了,陈易看见她跪在地上哭泣,那被称为剑甲的女子从未有这样脆弱过,他撑着伞,就冷冷地看着她。 陈易看着这一幕。 那时,自己觉得时间很长很长,足以磨灭对一个人的伤害。 可是,自己好像错了,她直到下一辈子都记得。 折断剑后,她与自己不是没有过缓和的时候,甚至也不是没有过山盟海誓,可即便是关于那首葛生的山盟海誓…… 她也要等到下一辈子,等到百岁之后。 那时,陈易无语凝噎,曾怀疑,独臂女子连一丝眷恋都没有。 本该就是这样,他给她带来那样深的伤害,将她付诸一生的活人剑断成两截。 然而,清晨之时,却忽然听到歌声。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那不是葛生吗? 这个恨自己恨得入骨的女子偷偷站在山巅,阖上眼睛别过脸,竟学着古唐人,迎着层林尽然,独自哼起了葛生。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陈易…我们都要各自度过春秋,直到下一辈子,直到百岁之后。 就好像,飞鸿踏过了雪泥,落下一个小小的脚印,这是自己关于她最美好的回忆,看着这样她,陡然间,陈易心灵如遭重击,突然觉得以前做错了。 在这之后,那场倾盆大雨,那个在雨中哭泣的独臂女子,就成了他最深处的我执。 那一幕不断回荡,他很后悔,在她最脆弱的时候,没有抱住她。 他跟她就好像只差那一个拥抱,虽然自他折断她的剑起,一切就都毁了,可纵使如此,还是很想抱她。 一杯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第一百一十四章 我得不到你了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不知多少年的谋划,都在这一刻功成了。 一口郁结之气吐出,就像他死的那天时一样,她松了一口气。 周依棠看着逐渐失神的他,慢慢走到他面前, 她要得到他了!那个她想要的他! 周依棠如此想着,可看着他目光渐渐涣散,还是不住心头一紧,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摸他的脸颊。 “你有想过今日吗?” 她不住呢喃,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何必,折断我的剑 记得他初上寅剑山时,就是一个资质平平的毛头小子,道法修行什么也不懂,悟性也不过一般,让她屡屡皱眉,连好脾气的陆英也为他摇头不已。 他不是一个好徒弟,可没有比他更好的徒弟,他的好却从来不在什么修行,四五月,本应是葛藤爬满寅剑山苍梧峰时候,可视野所及之处,是层层叠叠的红黄,芍药花层林尽染,一望无垠。 她站在那里,陈易转头看她时,她一面佯装毫不在意,一面微微颔首,可指尖仍然不住颤抖。 那天她故作镇定,但还是不住多看了他几眼,嗓音柔和了几分。 可是后来… 后来,一切都毁了。 他把这一切都毁了! 他暗算了她,并将她斩却三尸换来的若缺剑,两指折断,先是一道裂痕,而后是清脆响声,周依棠那时脑子里一片空白。 后来,他待她再好,可旧日的恨意仍然遮蔽了天空。她想摸他的脸,只有等他入睡的时候,她想吻他,只有等他要求的时候,连那山盟海誓,都是在等他先说,一直在等,等到了现在。 正如她站在山巅、偷偷唱葛生时的心中所想,她等到了这下一辈子,百岁之后。 他死了之后,她松了一口气,几日之后,她却又常常看着他的坟冢发呆,接着惊觉葛藤已经不知何时又爬满了苍梧峰,密密麻麻,正如她的执念一般。 昏昏然然回过头,好像会看见芍药花前,他恬淡一笑,告诉她,这满山的芍药花都是给她的,而那时,她的指尖轻轻颤抖,他还没伤害她,她也开始在乎他,那时一切正好。 “我的我执.” 周依棠喃喃自语, “你的又是什么?” 他的我执里是什么? 周依棠心想着,眼底里掠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一路上,她看见太多太多的女子萦绕他的身边。 他的我执里是什么? 殷惟郢、闵宁、安后,还是那个…魔教圣女殷听雪?! 周依棠面容不定,那一口郁结之气,好像重回胸腔之中。 她惊觉,她不知道他的我执是什么。 她只知道她自己的我执是什么,是那燃烧在心头的一吻,是过去那满山的芍药花,是古唐人的葛生,是关于他的一幕又一幕… 算了,不重要…… 她努力将念头驱散,随后,开始诵咒, “执执相生,念念随起,不过露幻……” 这是玉真元君为他准备的咒法,结合道佛两家之理。 如此契合,就好像是为他而生,就好像一切都是天命。 是了,天命,他本来压胜住了她,却又一时心软,接着对她几无防备,极其轻易地被破去分别我执……是他自己落在她手上的。 而曾被他折断过的若缺剑也想斩他。 她犹豫过,她踌躇过,可一切都在逼她斩了他三尸,包括她自己。 只是,那一口重新提起的郁结之气,却迟迟不散。 他的我执是什么?! “本来无他,亦是无我,大千虚妄…” 周依棠诵下最后一咒, “我执俱破。” 话音落下之时,景象如浮生掠梦般呈现,周依棠踏入到陈易的我执之中,要亲自将之破除。 这段孽缘终于要到头了,一切终于要了断了。 她要得到他了! 周依棠要再度吐出那口郁结之气时, 陡然看见了满山的芍药花在摇曳,风吹雨打,苍梧峰上夜色如麻。 “怎么会是我呢?!” 她已怔在原地,不觉间,两行清泪滑下。 她要破去的我执,竟然是他心里的她! 而陈易, 他恍惚间发觉自己置身画面之中,他看见,那哭泣女子就站在自己面前。 幻觉与现实仿佛在交汇,过去与现在也在交汇,景象重叠在了一起,她在他面前再度落了泪。 陈易什么没说,只是默默地看着她,听着她哭泣,他始终沉默着。 他撑着伞,看着她在雨中哭泣,心紧得发疼,折断了她的剑,把她留在身边,他终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可心还是紧,他好像错了。 陈易低头望去,听着她的哭泣,豆大的雨水打在伞上,震得他的手发麻。 他好想伸出手… 随着那一声“我执俱破!”响起时,陈易的我执开始支离破碎了,这幅画面飞快地失去颜色,一切都随风飘逝,碎裂在面前。 一切早就毁了,一切早就不可挽回。 周依棠的脸颊湿了,心灵好像空荡荡着,里头什么都不再有。 “怎么会是我呢?” 她又一次呢喃道,即便她知道了答案。 周依棠举起剑,那把前世曾被他折断过的剑,这一世要斩却他的三尸,斩却原来的他。 她忽然希望陈易说些什么话,哪怕是憎恨的话也好,哪怕是最后的温声细语也罢,说些什么都好。 可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颤声问着: “怎么会是我呢?” 似有回应般,似是挑动了魂魄里最后一丝执念…. 陈易恍恍惚惚看着那女子,景象消逝之际,伸出了手,抱住了她。 周依棠瞪大眼睛,他没有说话,可这就是最后的回答。 固执的人总有一个命门。若缺剑铿锵坠地,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一般,独臂女子浑身颤抖,她突然之间很悲伤,心里什么都不剩了,泪水落个不停。好像明白,有些东西不再是她的了。 周依棠凄然一笑, “不要抱我,” “陈易,我要失去你了。”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第一百一十五章 死即复苏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她斩不下去。 即便陈易的我执已破, 即便难以言喻的悔恨席卷心头,可她仍然斩不下去。 她明明理应斩下去的,她破去了陈易的我执,他不会再记挂她了! 她应该斩下去,那样才能有一个新的开始,而不是不上不下。 可是,固执的人都有着一个命门,在他抱住她后,她的剑就坠在了地上。 独臂女子无声恸哭着,她明明知道,她若斩下去,就能得到他了,可她仍旧斩不下去。 落在地上的若缺剑,此刻剑鸣如长啸。 “闭嘴!” 周依棠吐字道。 若缺剑仍旧鸣叫,像是在催促,像是在嘶吼,让她斩却陈易的三尸。 陈易双目失神着,仍在轻轻拥抱着她。 倏忽之间,周依棠侧过身,神念微动,通体纯白的若缺剑就掠于手上。 若缺剑嗡动,像是欣喜,随后骤然凄厉嘶鸣。 独臂女子双指捻在了剑身之上。 她曾眼神复杂晦涩,可此刻,她的眸光里,却又前所未有的清明。 剑身颤动。 她要做的事,是错的,她不应该这么做,她抓住剑柄斩却陈易三尸,而不是捻住剑身。 它天命在身,剑开天门,纵不算日后浩浩荡荡的天道反噬,它也是她的具足法剑,关乎她的长生大道…… 周依棠微垂眉眼,泪痕干涸, “我斩不去他三尸,就唯有断去这心念。” 那剑冢千剑之剑,已臻至“大成若缺,意通真玄”八字真品的长剑,在周依棠指尖捻住时,发出最后一声剑鸣,千言万语,只是一声哀叹。 砰然一声。 一条裂痕呈现,而后时爆鸣似的脆响,若缺剑顷刻碎了开来,如丧钟鸣响,响彻于这地宫之间。 断成两截的若缺剑坠落在地,独臂女子的嘴角渗出鲜血,她身躯骤然失去了气力,双脚踉踉跄跄,就倒在陈易那如一的怀抱里。 她阖上眼眸,却从未有过的心紧,一口郁结之气好像永远也吐不出来,她心绪逐渐飘忽不定,她已经得不到他了。 她泪眼婆娑,垂着眸子,像是前世偷偷站在山巅,颤颤地轻呼一声, “冬之夜,夏之日…” ………………………… 陈易沉入到某处无边黑暗里。 像是释教所说无明世界一般,一切都是涣散,黑暗粘稠如水。 魂魄像是一叶孤舟漂浮在水面之上,不知要飘荡到何处去。 忽然间,有两只手,轻轻深入这渊面之中,将他缓缓拖了起来。 “易儿。” 陈易听到那温柔的嗓音。 转过脸,便看见了涂山氏,她不再是安后的模样,而是她自己的那张脸,那张脸说不上美,也说不上不美,就是那样,静静地看着自己。 涂山氏拖着他的魂魄,拉到了怀里,温柔摇晃,像是摇晃着一个婴儿一般。 陈易想张嘴,却不知道要喊什么,他现在真像是个婴儿,只会张张嘴咿呀,他怎么想,也想不到该喊她什么…… 他急了! 于是,他咿咿呀呀地大哭了起来。 “不哭,不哭…” 涂山氏搂着他, “是娘、娘、娘。” “…娘。” “对、对,是娘!” 涂山氏双目涕零,又笑又哭,她一边抹去眼泪,一边教着他喊娘, “是娘啊,不是娘娘,是娘啊!” 她其实什么都知道,她知道,陈易的“娘娘”不是“娘”,母亲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是她不说。 随着一生生娘的落下,陈易逐渐有了自我意识。 婴儿,就是在母亲的呵护下,知道自己是谁,知道何为…我是我。 几乎与生俱来,因此被称为…俱生我执。 母亲把孩子带到世上,便赋予了他…我执。 涂山氏抚摸着他的眉眼,接着,水面上出现了许多小人像,仔细一看,那竟然全都是女子。 “这个是殷惟郢,这个是闵鸣,这个是闵宁,这个是大虞太后……” 涂山氏捧着他,一个个地给他说,她很快就带他认了好几个小人像,只剩下最后两个。 她指着那娇小可怜的小人像,柔声道: “这个是殷听雪。” 陈易微微颔首。 她指向了那独臂的小人像,轻声道: “这个是周依棠。” 陈易怔了怔神,而后轻轻点头。 涂山氏就这样默默地抱着他,享受着母子少有的温和时光。 许久后,陈易侧过脸,指了指她, “这个…是娘。” 涂山氏张大嘴巴,泪珠滚滚滴落,她笑了,她好久没这样笑过了,仿佛这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事。 “是娘、是娘……” 她明白,陈易的意识已经逐渐清明了。 她,正是陈易最后的后手,正如几乎世上每位母亲,都是孩子最后的依靠。 陈易眼眶酸涩,落起眼泪,最后摇头失笑。 他躺在涂山氏的怀里,一切显得格外温馨。 许久之后,陈易终于开口道: “娘,这背后有阴谋。” “嗯…” “很大的阴谋,致使天门开裂,致使我…曾去补天。” “那易儿要小心,小心外面那些坏人,即便是颛顼复苏之法,也经不起折腾。” “我明白。” 陈易柔声道。 涂山氏搂着他,抚摸着他的眉头,揉弄着他头发,时不时还摸一下脖颈。 寅剑山剑甲两世谋划,引她附身安后,那时混沌不清,把他当作了孩子。 但这不过意识不清,可意识清醒之时,自然理应不再是母子。 她是什么时候,真的把他当作孩子的呢? 大概是他,不忍心去杀她,反而将刀捅入心窝的时候。 而现在,他真的是她的儿子了,她正如天下所有母亲般,赋予了他…我执。 “娘。” 思绪间,她听到他又喊了一声。 “在这呢。” 涂山氏应着,再度泪流满面。 剑法通玄的周依棠没有得到她想要的,可是,她得到了。 这里有个孩子,以后看见了她,会喊她一声娘。 许久许久。 陈易不知过了多久。 但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什么都没过去。 “你该走了。” 涂山氏轻声道。 陈易良久后微微颔首。 “再见,娘。” “再见。” 涂山氏松开了手,把他推远去了。 他的身影飘荡在水面上,越推越远,越推越远,远到变成一个小小的芥子,远到再也看不见。 “侯人兮猗。” 她轻声唱着。 陈易,娘等着你。 ……………… 蛇乃化为鱼,颛顼死而复苏。 被破去我执的陈易, 死即复苏。 本来不想更的,但看大家强烈要求,还是提前更一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通房都没得你做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陈易垂下眼,便看见了昏睡过去的周依棠,搂着她,心里升腾起柔情,却又止了下去。 “唉。” 陈易叹了口气,心绪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或许,周依棠面对自己的时候,也是同样如此吧,不仅如此,可能更深、更纠结。 陈易有些不明白要如何对她。 一剑穿心? 念头一闪而过,但也只是一闪而过。 她连自己的下尸都没斩,自己说到最后,其实也没什么损失,这反而要将她一剑穿心? 不仅如此,一路上,她还护着殷听雪和闵宁的安危,她惦记着自己,连自己在乎的女子都没拿来当过棋子。 思绪纠缠的这时,陈易默默垂下眼。 接着,瞳孔微缩。 周依棠亲手折断了她自己的若缺剑。 陈易指尖有些颤抖,而后,轻手轻脚地抹去她嘴角的鲜血。 他很清楚,如今的她,已然境界大跌,不再是天下第九,若要重回其位,不知要花多少个十年。 可是,她境界大跌,就够了,不用给她来点教训? 陈易搂着她,垂眸思量。 良久之后,他猛地睁开了眼,笑了起来。 “我又何必纠结?随性而行便是了。” 想欺负她的时候欺负她,想喜欢她的时候就喜欢她,哪里管什么要来点教训,哪里又管什么要以德报怨?! 心念一通畅,陈易瞬间就不再纠结了。 更何况… 自己还想让这师尊…单手撑床板…… 陈易按了按她那垂落下来的独臂, 脑海里,闪过了她那清寒的脸痉挛起来的模样。 啧,最好还要小狐狸在旁边看着,甚至一起,她看上去还有点崇拜这师尊。 陈易心里闪过许多念头,摇头失笑。 要说心里没有恨,那是不可能的,可自己本就不是什么恨意滔天的人,如果恨意滔天,那时在襄王府上,就不会收殷听雪到府上了。 最后…自己若不是对她同样情根深重,自己也不会跟她走入到这里。 陈易的目光少许柔和,想了想之后,还是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头。 过了不知多久。 独臂女子的眼睑微微轻抖,接着,她缓缓仰起脸,看向陈易。 而后,她瞳孔微缩。 她看见了一道漠然得刺骨的目光。 陈易缓缓松开了手。 独臂女子摇摇欲坠,苦涩地看了一眼,接着。 他的我执被破去了…… 他心念杳然,都是她应得的, 这样也好…… 独臂女子推开了他,指尖轻颤,她几分摇摇欲坠,却仍独立着。 陈易再看她时,她已不动声色,面色如常。 “斩不下去了?” 周依棠没有回应。 “你就不害怕?” “害怕什么?”她淡薄地问道。 “我现在一剑穿心。” 陈易笑着说道。 “你最好这样做。” 周依棠低下眸子,并不看他。 一剑穿心,对她来说,更像是一种解脱。 如果他杀了她,反倒会让她甘之若饴地赎罪。 “我失去你了。” 她忽然出声道。 她破去了他的我执,却没有去斩他三尸,她本来可以不用失去他的,但最后还是停了下来。 陈易静静地看她,看了一会, “伱受伤了。” “所以?” “我俘虏了你。” 陈易惬意道: “你成了我奴婢。” 周依棠脸色骤变,几若寒霜,许久之后,又神色复杂起来。 “说了,通房都没得你做。” 陈易讥诮道。 唉…这不懂得低头的傻师尊… “你还不如让我去死。” 独臂女子淡淡道, “现在亦可一剑穿心。” 她说完后,顿了顿,又道: “随时都可以。” 陈易觉得好笑,他当然猜得到周依棠在想什么,在她最放松的时候,在她以为他们还有旧情的时候,燃起希望的时候,直接给她来个一剑穿心,将那心窝搅碎搅拦……无论他做什么,她都甘之若饴。 “怎么,到时候抚着你的脸,然后你问我:‘既然你要杀了我,那么为什么还要给我希望?’” 陈易学着那样的语气来了几句,最后戏谑笑道: “周著雨,那样太没意思了,太俗了。” 周依棠沉默不语。 “我知道你心里最在乎的是什么,一是剑,二就是…我。” 陈易走上前去, “周著雨,你自折了剑,也得不到我。” 独臂女子倏地抬眸盯着他,随即凄然而笑, “合该如此。” 陈易却陡然搂她入怀, “但,我得到你了。” 周依棠僵在了怀里,眼神晦涩不明。 “抱歉,骗了师尊你,我的我执都回来了。” 陈易嬉笑道: “我其实有后手。” 独臂女子先是一呆,薄唇轻抖,眼眶酸涩似要落泪,剑甲前所未有的轻柔应了一声, “嗯…” 柔情弥漫之时。 啪! 要涌出的泪水止住,独臂女子瞳孔骤缩,而后眼睛瞪大。 “弄清楚自己的身份,师尊。” 陈易戏弄着她,哈哈笑道: “以后我要你供我随时随地欺师灭祖,这样不好多了?” 周依棠双颊泛白,敛起眼眸,她一言不发。 他不会再顺着她的心意来了,她得不到他了。 而现在,似乎是她要学着,该如何顺着他的心意来了 …………………… 那阴阳鱼的主墓室大门,缓缓由内而外地推了开来。 殷听雪仰着脖颈,一阵翘首以盼。 她就等着一个斩了三尸的陈易回来,这样他就不会再欺负她了,还会发善心地让她走。 一旁的闵宁却惴惴不安,不时轻敲青铜剑,却又不敢将自己的不安表露得太明显。 毕竟,那个林琬悺还在那站着,盼着陈易身死道消。 殷惟郢听到大门打开的声音,心中一喜,却没有留意到,玉真元君的眉头紧锁得可怕。 玉真元君手指掐诀,踏起步伐,垂眸深思。 怎么回事… 他没有被…破去我执?! 玉真元君骤然睁眼,正欲上前之时,下一息,身影瞬间飘渺,骤然被拉到极其遥远的山川河水之间! 极遥远处的蓬莱仙岛上,蓬莱道子察觉到异样,将手骤然伸入湖水之中。 岛上钟声依旧,可男子的脸色却已然骤变,六十年几无波澜的湖泊掀起轩然大波. 小舟在湖水波涛间摇晃,比丘尼虽然脸色微变,却很快清净下来,小舟随波而起,翻来侧屈,她如逆水行舟,又屹然不动。 湖心亭上,男子依然是那个男子。 可湖水之下,倒映着的不是男子的面容,却是一尊通体雪白、犹如琉璃,不知几百丈之大的金身法相,天灵盖处有三花齐聚,面容肃穆非常。 这正是他的金身法相。 法相似在与谁人争抢,而玉真元君竟如同一座小舟一般,滔天巨浪间几近被扯得粉碎。 待波涛平息之时,玉真元君落于法相之手,却已身影飘渺不定,元神受创,竟几分浑如血人,而那法相之上,也裂开的一条微不可察的痕迹,半晌之后,又缓缓修补。 湖泊重回平静,钟声如鹤鸣清幽。 摇着橹,比丘尼驾着小舟挤过了朵朵莲花,又来到了湖心亭前。 “是谁?” 她淡然问着。 男子眼眸闭起,就地打坐,接着,轻轻叹息一声, “涂山氏……” “怕是不尽然。” 比丘尼缓缓揭穿道: “涂山氏受困地宫之中,再如何通天修为,都不至于动摇到你这座…蓬莱仙岛。” 男子抿唇微笑道: “果真瞒不过你。 此人与涂山氏有着极大关联。” 比丘尼颔了颔首,没有计较他的有意误导。 释教要僧人不打诳语,而道门,则是要道士不妄语。 诳语、妄语,一字之差。 “那么,此人是谁?” 比丘尼问。 “涂山氏之夫,” 男子轻轻吐字, “山川神主,大禹。” …………………… 地宫里。 仰着脸,小狐狸看见靠过来的他。 后者朝她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而后大手递了过去。 他还是他,那高大阴影笼罩了她全身, 殷听雪快哭出来了,只能认命地凑了上去。 “想不想我?” “想…” 于是, 啪! “别打,我说的是实话……” “哦?对不起,那给你吹吹?” “…别这样,好不好……” 殷听雪心虚,她说的“想”不是那种他想要的“想”,而他…一直看得出来。 她是他的,一直都是他的…… ————————————————— 第一卷写完了,接下来就是回京城了,舞台更大,到时候有很多关于各女主的好情节好故事! 京城的内容很多很多,希望大家能继续订阅继续支持! 再三希望看到这里的大家全订本书啊!!! 这几天一直爆更,明天请假一天,休息一下。 明天请假一天,思考下第二卷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明天请假一天,休息下,思考一下第二卷的发展《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明天请假一天,思考下第二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七章 你冷不冷?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涂山氏重归封印,其地宫曾将京城的西南一角都弄塌了进去,所幸那里民居不多,伤亡不大。 而安后陷入到涂山地宫的这一段时间里,京城也并未分崩离析,大虞也更没有四海鼎沸,一是因时间不过四五日,二则是因有无名老嬷坐镇京城皇宫,皇宫的尚书内省照常运转。 尚书内省,皆是宫中之人,也皆是女官,掌管章奏文书,照内阁票批批红,素有宫中内阁之名,当今太后临朝称制,为清除先帝在宫中的势力,好稳固自身根基,便以尚书内省架空了司礼监,让司礼监重归太祖之时应有的位置——督理京中礼仪。 唯一的隐患,就是驻扎在京城不远处的安南王。 “安南王来了?” “驻扎在六十里,说是拱卫京师,还派了人过来代王面圣。” 曾役长顿了顿,而后道: “谁不知道他是在探听虚实。” 陈易默然。 刚刚回来第三天,他还不太熟悉京城的情况,故此需要从曾役长的口中了解。 “吴督主这几天派人盯着京里的动向,还有钦天监的道士们也帮忙把握着。” 曾役长继续道: “那安南王欺人太甚,一直暗中派高手进京来探听虚实,几次交锋我们都打回去了,打不回去的就放进来,也拦着他们走。” 曾役长说完之后,叹了口气。 “苦了你们了,我昨日已经上奏给你们表功,相信不日之后,该叫曾百户了。” 陈易宽慰着说道,他听出曾役长似乎有别的话要说。 曾役长连声感谢,而后眺望远方,适时交代道: “他们杀了我们的人,我们有几个兄弟看不惯,昨夜就去西城那边探一探安南王那些高手的虚实,还望陈督主不要怪罪。” “自然,但你得给我个名字。” “祝老三、韦煮儿,还有李满,还有两个人一下记不得,回去再给伱。” 曾役长停顿了下道: “对了,接下来,陈千户要进宫觐见了吧?” “嗯,太后昨夜醒了。” 陈易回道。 “救驾大功,以后还望千户多加提携。” 曾役长适时恭维道,心里不住庆幸,早早地就跟陈易搭上了关系。 陈易苦笑了下。 如今自己跟那位临朝称制的一国太后,可远远说不上融洽。 安后醒了,在昨夜之时醒的,吴督主探听了些消息,据说那雍容美妇醒了之后一直在念着一个人的名字,还语无伦次地唤人去拿他处斩。 那个人就是自己。 宫中人都将之当作太后还未清醒完全的疯言疯语,自然不会有人来拿他,但陈易却知道,经此一遭之后,恐怕太后对自己的恨意将更是刻骨铭心。 试想一下,一个仇家之子,竟然跟她做了几天的母子,途中还不失旖旎,任谁想到这事都承受不过来。 ………………………… 天降冷雨,临近过冬,寒风萧索,荡寇除魔日虽然已过,京城里却仍旧空气沉闷,贩夫走伙的头颅在街上起起伏伏,大多低着头颅,沿街可见流民,拥挤着施粥铺子。 陈易骑马过街,马速放缓,有流民上前,拥簇一旁的锦衣卫们推搡驱赶,不久之后,一行人越过了这闹哄哄的一带,来到了皇宫的东华门外。 细雨纷飞,寒风渐冷,禀报过后,陈易冒着雨进了宫,小太监领着他来到景仁宫外,这时陈易远远看见一位尚书内省的女官,随意地行了个礼,后者还了他一礼。 路上有水洼,一声“进来”后,陈易踏着雨来到了景仁宫,接着便看见了那位一国之后。 “娘娘。” 陈易唤了一声。 拢着狐裘,安后抖了一抖,见他衣衫单薄,脱口而出道: “易儿,你…冷不冷?” 还不待陈易回答,安后便眉宇抖地阴郁暗沉,她如梦初醒般咳了两声。 刚刚清醒不久,她少了几分红润雍容,多了些似是久病初愈的苍白。 “回娘娘,不冷。” 陈易道。 安后看了他一会,目光阴翳道: “这些日子,是苦了陈千户了。” “为君母分忧,是臣的本分。” 陈易照常推辞道。 不曾想,安后听到“君母”二字时,脸色微变,神色阴沉得可怕。 陈易正以为她要说什么的时候,她又忽然冰雪消融,雍容一笑道: “陈千户,你过来是有何事禀报?” 陈易注意着她神色的变化,缓缓将曾役长说过的关于那异姓王的事又说了一遍。 “多番派人进京,狼子野心不过如此。” 安后顿了顿,清声交待道: “他冒犯了东西厂,也就是拂了天家的面,若就此忍气吞声,他必然以为京城防备空虚,兴动兵戈,你们看着办罢……” 有了这句话,陈易当即就点头道: “那便按娘娘所说去做,臣已无事禀报。” “慢,如今你有护驾之功,可想要什么赏赐?” 许是清醒不久,安后嗓音孱弱。 “臣不过为国尽忠,又何谈赏赐,非要说赏赐,先前臣上了奏给弟兄们请功,还望娘娘批复。” 陈易滴水不漏回道。 但安后的下一句,却让他脸色突变。 “哦,你倒是公忠体国,大公无私。” 寒风细雨间,太后温吞嗓音里,吐着一口白气, “只是那个被你带走的襄王女,又该…如何是好?” 陈易双腿石一般钉在地上,他直直凝望着这个一国之后。 地宫已经成了过去,涂山氏重回封印之中。 是的, 那个将自己视若己出的涂山氏已经离开了,而那个把自己当刀的大虞太后,就在他的面前。 地龙滚烫,却烧不暖景仁宫冰冷的御窑金砖。 安后拢起眸子,有意不继续提殷听雪,转而道: “陈千户,你既然已是五品武夫,那就准备让名字入春秋名册吧。 那东厂的职位…也该暂时卸下,司礼监也是时候派人去提督东厂了。” ……………………………… “听没听,那西厂千户护驾有功,拼死杀尽林党近千人,更是近乎单枪匹马从地宫里救出太后陛下。” 还没到冬至,但寒意已显,大虞京城细雨糜烂,尽管安南王在外,城内氛围压抑,太后圣驾回宫的消息瞬间就传遍了茶馆酒楼。 太后回宫这么一件大事,那京城里不免有好事者编排,而西厂千户救驾之事,也很快就在传了半座京城。 “前些日子,这千户还悬剑斩蛟龙,今儿这日子,又镇压下地宫,来来来,来点酒钱,咱就来把两件事一起讲,给大伙讲讲这奇人。” 带戏园子的忠贤驿里,已有说书先生坐在火盆边,摇着扇子,拍着板子,手边还有个拍案木,口绽莲花地给人讲起那西厂千户之事。 栏杆边上,李平站着,目光阴翳地听着那说书先生口若悬河的说书。 不久后,他身后响起脚步声,那随身侍从迎了上来,李平问道: “墨虎,昨夜信送出去了吗?” “李掌书记,路上碰到了西厂,没送出去。” 那被唤作墨虎的男子身材挺拔,吐气吞气皆稳重,是安南王王府谍子里的得力干将,如今被拨给了李平。 这里是专为各地藩王面圣、官员叙职所设的馆驿——忠贤驿,最早由大虞太祖所设,最初只迎请藩王与各地大员,但自仁宗亲政以后,其深查馆驿弊病——只迎官家,入不敷出,便改制各地馆驿,不仅迎请官员,更迎请大户商贾。 许多馆驿也因此成了茶楼、戏园子、乃至酒肆,只不过其中典雅,远非寻常之地可比。 “王爷如今在六十里开外,派我们入京已近六日了,连封信都送不出,如何向王爷交代?” 李平叹了口气道, “我只怕…错过了这千载难逢的良机,误了王爷大事。” 墨虎只是淡然一笑,宽慰道: “李掌书记切莫忧虑,我们如今虽递不出信,但京城防备空虚已经是铁板钉钉之事,今日递不出,明日递不出,后日总能递出,到时王爷来援……”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人多眼杂,他没再说下去。 李平意会到接下来的话。 他这个幕官来使表面上是进京代王面圣,实际上则是探听京内虚实,先前几日探查,便明白如今京城已元气大伤,只是信件迟迟递不出去,没有回信,安南王军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敢驻扎在京外六十里,进可夺京城,退可回南疆。 时间越拖下去,就越对安南王不利,因此李平才多有催促,时不时就询问下那群玉墨谍子探查来的情况。 “李掌书记且宽心,天下之事,哪有真正顺风顺水的?一连这几日,我们也并非毫无得利,昨夜交手,曹金便破了一伙西厂番子。” 墨虎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嗓音道。 “那个耍剑的玉面郎也随你们进京来了?” “前几日进的。” 李平微微宽心,但还是不住忧虑道: “听闻他生性残暴、手段毒辣,连王爷都有微词,只怕……” 话音刚落,大街上骤然一道惊声,接着连起数道惊声形同炸雷。 街上出现了一个黑点,随着那黑点越来越大,越来越靠近,惊声便如山呼海啸般扑过街巷。 只见那是一匹棕黑瘦马,看上去疲惫不堪,马背上近乎半身是血,侧腹悬挂着一连串的头颅,而上面坐着的人,被牢牢绑在马背上,本应是头颅的地方,只有碗大一个疤。 那竟是一个无头尸体! 他身上的官服,赫然是出自西厂锦衣卫! 惊声很快就引来了官差,官差见其官服,又急忙通报西厂,不久之后,马蹄声阵阵踏街,闵宁带着一众番子,赶到了忠贤驿外的大街之上。 她惊得驾马猛扑过去,看着那悬挂在马腹的一个个头颅,扑通一下翻身下马, “祝老三、韦煮儿,还有李满…都是昨夜西城的那些弟兄?!” 第二卷要开始了,这几章做一点小尝试,大家可以看看观感怎么样。 第一百一十八章 守寡的生活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你要入春秋名册了?” 独臂女子轻声问。 “不错,再过几日吧,等东厂新督主来了,就是时候了。” 陈易回到府上,并没有先进堂厅,而是转角先到客房,将不久前的事跟周依棠讲了一遍。 自地宫回来之后,周依棠便在他的家里暂时留下养伤。 周依棠沉吟片刻后道: “我知你身负奇毒,原想你斩去三尸之后,登堂要人,只是……” 陈易笑了笑,替她补充道: “只是伱没想到,斩不去我三尸,而现在境界大跌,也不好去要。” 如今周依棠尚在养伤,弥补折断具足法剑后带来的躯体与魂魄的双重创伤,眼下境界,不过相当于四品,而即便是之后颐神养寿完,也约莫是在三品,勉强不过二品境界。 “不错。” 周依棠颔首道, “可你身上的毒……” 她话语停在这里。 陈易看着她那略显苍白的面色,心里一时微涩,便道: “我自有办法。你就在这好好养伤,而且,你现在不过四品,最多也就勉强三品,即便进皇宫给我讨个说法,也不一定讨得了。 与其暴露你境界大跌的真相,倒不如你永远都不出手,以天下第九之名做我的靠山,让太后投鼠忌器。” 安后不久前才醒,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周依棠跌境之事,即便是眼力卓越之辈,只要不要交手,最多推算出她受了些不大不小的创伤。 “你调职也好。” 独臂女子道, “可以再练活人剑了。” 陈易素来知道,自己这个师尊是向来不喜欢自己杀人的。 “好,只是不知道要被调去哪。” 陈易想了想回道。 周依棠听到这话,她沉默了一会,片刻后,想起什么事道: “明日我要出去一趟。” 陈易愣了下,她的性子不是向来要出去就出去,怎么跟自己专门提一嘴。 周依棠即便眼下境界大跌,可毕竟还是寅剑山剑甲,她要走,三个自己都拦不住。 独臂女子看出他的困惑,侧了侧脸,想多说一句,却找不到话,还是算了。 “哦,好。是见谁?” 陈易问道。 “你师姐。” 周依棠道: “回来后我就见了她数面,一些事还未交代,她不免有惑。” 陈易听到这番话后,思绪便游离了起来,含笑问道: “也像从前一样瞒着她?” 记得在前世,自己折断师尊的剑时,正是趁着陆英远游寻道之时下的手,接着便带被封了武艺和道法的师尊游走江湖。 而等再回寅剑山苍梧峰的时候,陆英也回来了,她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苍梧峰跟以往一样师徒和睦。 为了她,周依棠少有地低声下气地恳求自己,无论怎么样,都要千方百计瞒着陆英。 寅剑山上,在陆英能看见的地方,师傅还是师傅,师弟也还是师弟,笙磬同音、师严徒尊,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却是大逆不道、欺师灭祖。 “师尊,可这又能瞒得了多久?” 陈易笑问道。 “一辈子。” 她语气理所当然。 陈易明白,陆英自小便入了寅剑山苍梧峰,向来视师如母,所以周依棠才想瞒着她,若她知道她素来敬爱的师尊娘亲,竟被这样那样对待,明里暗里地欺负,恐怕真是天塌了都不为过。 偷吃丈夫瞒娘子,偷腥寡妇瞒孩子,古往今来,事之常理。 见陈易好一会没有回话,独臂女子的眸光多了一抹杀气,盯着他问: “不答应?非要这样羞辱你师傅么?” 陈易摇头失笑道: “自然答应,只是我有些同情师姐了。我瞒着她,你也瞒着她,倒衬得她像是个…” 陈易止住了,没有说下去。 周依棠已然耳根泛红,不动声色地别过了脸。 这时,庭院忽来一阵急匆匆的马蹄声。 陈易走出客房,便看见闵宁那焦躁的面色,定是东西厂出了什么事。 连忙到门边,听过之后,陈易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接着便随着闵宁急匆匆地赶往西厂。 周依棠正欲阖上房门,却见到一个娇小身影摸着走了过来,她像是来找自己,只不过方才见陈易在,便躲着回去了。 眼下,殷听雪来到客房门上,手里抱着本《紫药丹鉴》,那正是陈易曾从殷惟郢身上敲来的。 “你来是为何事?”周依棠问。 殷听雪闻言把手里的书向前推了一推, “周真人,你能不能教我炼丹?” “什么丹?” 周依棠蹙眉不解。 殷听雪还未出家,更未修行,又何须服用外丹,胡乱用药,于谁而言都是有害无利。 小狐狸扭捏了一会,接着小小声音道: “避、避子丹。” ………………………… 微微的亮芒伴随公鸡鸣叫降到了京城里,林琬悺呆呆看着窗外,不觉间,手里的银针竟刺入了指尖。 一滴血流了出来,她这时如梦初醒,原来自地宫回来,已经四天了。 林琬悺没有回林府,林府在太后回宫之前,便早已被封了起来,她去无可去,只能孤身一人回到娘家,是从小门进的,她在门口等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等到有人给她开门。 而回府之后,她仅仅拜见了大母,还有长房的大哥,其他人都避她不见,回到自己住的宅子里,等了将近一晚上,才有丫鬟过来服侍她。 林党倒了,曾嫁入林府的她就像个瘟神。 往前数几年,出阁宴时,靠着林府大树请来八方宾客,好不威风,等现在树倒猢狲散,娘家人反而巴不得她是个跟家里断绝关系的妾。 林琬悺对此不置一词,她只是默默地换上了一身素白的孝服,唤丫鬟拿来针线,此时已经将近过冬,细雨纷纷,冷得糜烂,在这深宅大院里,仅身着孝服的她不时发抖,却也没发一言。 终是那跟小娘自小相熟,却没有跟着一起到林府的丫鬟秀禾看不下去了,她自作主张,去找别的房讨要御寒的衣物,最终不仅空手而归,回来的时候,脸上还多了个巴掌红印。 “夫人,那些人都欺负你!” 秀禾跪在地上,抱着林琬悺的腿哭道。 林琬悺只是叹息一声, “他们能留我回来,就算不错了。” 说出这句话时,她兀然想到那地宫里刀刃破喉的声音,双手一麻,银针落地。 林琬悺莫名头晕。 陈易给她带来的回忆,即便是在噩梦之外,也纠缠着她。 守寡的生活并不好过…… 晚上还有一更。 这里说一下,第一章的节奏稍显快,主要是因为庙堂部分不太好写,也不一定写得好,所以想快刀斩乱麻转向,因此跳过了一些内容。 第一百一十九章 偷人半面(加更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这一日很快过去,从地宫回来的第五日来了。 今日倒是无雨,秀禾给她回报,大堂里昨晚吵得不可开交,二房三房吵着让长房把姓改回去,不再姓林,改回原来的崔姓,以此早跟林党划清界限,长房林逋说什么也不同意,但即便拿出亡父的家训也无济于事,大伙闹到了大母那里去,现在都还没定夺下来。 眼下安南王在外,京内不宜掀起大乱,故此纵有朝臣参奏林晏等人谋反罪名,其奏本也以太后凤体欠恙、不便处理为由而被压在了尚书内省。 市井多有传言谋反之罪需诛九族,然而古往今来,真正被诛九族者寥寥无几,一只手都可以数得过来,更何况大虞刑律宽松,按《大虞律》规定,谋反、谋大逆者,本人不分首从皆斩;其父亲和十六岁以上的儿子皆绞;重罪者,母亲、妻妾、十五岁以下的儿子、女儿罚为贱籍。 如今宫内的传出从轻处理的风声,不会论重罪,妻族估摸不会被追究,所以二房和三房就想趁此机会,改换了姓氏,好趁早另投他处、另谋出路。 树倒猢狲散,这是早有预料的事,如果那时,那西厂千户能留林晏一命,一切都还有转圜余地,林琬悺不住地想,但是世上没有如果,那地下暗河的湍湍流水声,把林晏连着尸身都冲走了。 而她,即便是被追究到林晏谋反之罪而入了贱籍,也要守寡,大不了吊条白绫一死了之,这样来时清白,走时也清白。 天气正好,虽然还是寒凉,但日光和煦,照在这不知是林家还是崔家的深深庭院里,园林宅邸竟颇有几分不合时宜的春意,秀禾给她把不同颜色的布料拿了过来,给她做女红用,回家守寡才第五天,林琬悺便已经有些寂寥了。 想到要这样织女红织一辈子,像个孤魂野鬼样活在近乎无人踏足的偏院里,林琬悺便只觉毛骨悚然。 按大虞律来说,守寡是守三年,三年之后,再嫁无妨,只是他人闲言碎语,往往不照律法行事,像是书香门第,一般一守就是一辈子,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啊! 林琬悺手脚冰凉,她想起那个人的脸,她曾唤他做大伯,可最后呢…想到那血液喷溅的声音,小娘就不住头晕。 秀禾紧张地凑了过来,正想说什么,林琬悺却突然神经质的问: “秀禾,要怎么才能买人去杀人吗?” “夫人是要…雇凶?” 秀禾话刚出,就连忙道: “万万不可呀,而且夫人、夫人是要杀谁?” 听着秀禾的声音,林琬悺清醒过来,她苦笑摇了摇头,接着让秀禾送来针线,捻针刺绣起来。 秀禾担心她无聊,便拿了一本《牡丹亭》想念给她听,秀禾曾是林琬悺的伴读丫鬟,读的书不多,但还是识字的。 《牡丹亭》是昆曲名戏,讲的是那千金闺秀杜丽娘和书生柳梦梅,二人梦里相爱的故事。 秀禾念的是第十出——惊梦,这一出最出彩,也最受人喜欢,讲的正是千金闺秀杜丽娘心里忧愁,明明情窦初开,却不得不独守闺中,于是,她便去了花园,在那碰见了书生。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 林琬悺原本想听,可听了一会,一出还没听完,便心痒痒想去看戏,过去林府上,林阁老专门养了个小昆曲班子,看戏都无需出门,直接唤人演就是了,唉,往事不堪回首,她现在纵使想要去看戏,又哪里能呢? “别念了,我披麻戴孝,不适合听。” 她轻声道。 她不敢听下去,怕自己守不住寡,她终归是林府的媳妇,她父亲曾给家里几乎所有子嗣讲过林阁老的知遇之恩,如今林府要完了,不知要被踩上不知多少脚,二房和三房要闹改姓,都不记住那从林府拿来的多年好处,可至少,她能报答下林府的恩义。 她怕听着听着就忍不住想去看戏,她不能出门,出门就定会被人骂做偷汉子的姘妇,她虽深居林府之中,但也多少听过林府是怎样的名声,林阁老生前便已如此,现在林府倒了,定然是声名狼藉,可至少这最后一点守寡的名声,她还是想要守住的。 贞兰,这是她的字,是她亲自取的。 秀禾见念不成书,便不出门想法子去替夫人要御寒衣物,不然不用等到下雪,光是过冬林琬悺那娇弱的身子都要冻没半条命。 如今林琬悺不受待见,大家大族的,每休沐都聚在一块吃饭,里面却没有林琬悺的位置,曾经有,但现在没有,她刚回娘家四天,月钱也没有,像是被刻意无视了,其实别说月钱了,连饭都是秀禾从伙房端来的。 林琬悺对此也不甚在意,她若跟着一块吃饭,到时候别说闹着改姓的二房三房,怕是连长房大哥都要冷下脸来,到时即便收敛着冷嘲热讽,可桌上怕是谁也不愿说话,把所有人弄得冷冷清清的,多不好。 到了晌午,林琬悺肚子一阵发瘪,秀禾还没回来,她心里不住担心,就在她起身想去找时,屋外传来一阵火急火燎的脚步声。 “夫人,大夫人给你派丫鬟来了,还说跟你一块出门挑布料呢。” 秀禾兴奋道。 林琬悺不住惊愕了,转过脸便看见长房夫人罗氏缓步而来,小娘给她福了一礼,原本以为她是过来说些狠话,或是委婉地劝她走,不曾想,罗氏竟对她嘘寒问暖,还亲自把这个月的月钱交到她手上。 “这几天,大家闹得凶,倒是委屈三妹你了。” 罗氏轻声说着。 林琬悺早已做好了逢谁都低一头的准备,娘家的反应她是有所准备的,倒也没多少委屈。 就在她应和完后,罗氏又开口道: “等会三妹跟我出下门,我们去挑一挑布匹,好过冬的时候分给几房。” “可这…小妹还在戴孝。” “安心,做马车没人看到,伱再戴个面纱带个笠遮住脸,谁会发现?而且你素来眼光好,平日没出嫁的时候,都是你去给大伙挑的,大姐信得过你,你信不过大姐吗?” 罗氏滴水不漏地劝道。 这番劝说下来,林琬悺再不出门就是拂了人长房夫人的面子,更何况她确实有些腻了,出门便出门吧。 ……………………………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 忠贤驿的戏园子唱着牡丹亭。 正好是第十出,游园惊梦的那一场戏,演千金闺秀杜丽娘的花旦游弋到园子里,正要和书生柳梦梅梦里相会,林琬悺坐在厢房里从窗外高处看,一时听得津津有味。 她本是去跟罗氏选布匹的,选好之后,罗氏便带她来到忠贤驿里听戏,她推脱不过,也就跟着去了,再加上是在厢房,她也就上来了。 即便如此,她也没解开面纱,怕有人认出自己,看戏看到一半,罗氏突然收了下人来报,就急匆匆地走了,说等会回来。 罗氏走下楼,越过拐角,便看见了一个身材高挺的狠辣汉子。 “谢过夫人。” 墨虎抱了抱拳。 罗氏点点头道: “我家官人还没发现她出了门,你们好生处理,处理完就别让她回来了。留着她,终归是个祸患。” 墨虎应了一声,待罗氏下了楼后,缓缓上楼。 罗氏下了楼,便听见馆驿外,却传来一阵马蹄声。 只见馆驿门前,站着一个玄衣锦衣卫,他翻身下马,背负剑,腰携刀,屋檐阴影下,面容看不清晰,似在找人打听什么。 罗氏没有在意,快步走了。 厢房里,就剩下林琬悺和秀禾二人。 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人送茶过来了。 秀禾站起身要去迎,门却先被推开了。 来者不是茶女或小厮,而是一个容貌阴沉,流露着狠辣的汉子。 林琬悺皱了皱眉,而丫鬟秀禾正欲开口。 咔! 猛然一遭重击,秀禾的身躯就如断线风筝般倒着出去,整张竹椅被生生撞折! 墨虎收回了腿,接着盯向面色苍白的小娘,问道: “你就是林晏遗孀?” “谁?你是谁?” 林琬悺面无血色,她慌乱看着不省人事的秀禾,转头便见墨虎整个身躯挡在门边,不敢高声呼救,而他踢秀禾的一脚,施了巧力,除去撞折木椅以外并无声音,显然,墨虎不想惊动馆驿里听戏的众人。 而且,戏台是半开合半露天式的,戏楼则两面开窗,即便在这里动了刀兵,也不会吵到戏园子的人。 “馆驿重地,严禁闹事…你到底想做什么?” 林琬悺极力冷静地问道。 墨虎随意地拉过一把竹椅坐下,语气缓慢道: “就是想问一点事,也不是多大的事,你老实回答,你没事,我也没事。” 林琬悺沉默不语,死死盯住这不善来者。 墨虎闪过一丝戾气,有谍子查到林琬悺回了娘家,只不过一直待在府里面,实在不好下手,于是便疏通关系,找到二房的人,二房又找长房夫人一商量,把这林琬悺引到这忠贤驿。 自进京以来,林晏的下落便成谜团,谁都说他死了,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有林晏在,一切事都好办多。 掌书记李平怀疑,林晏其实还没死,不过是藏在了不知哪个地方。 “林晏在哪?” 墨虎径直问道。 林琬悺似是回想起什么,面色更似纸一般白。 哗啦一下的血液喷涌声回荡耳畔,她似乎也顿时失了血般,双目昏暗失神,陈易那张可怕的脸,好像从中浮现起来。 她曾唤他做大伯,还几次求他,可最后,哗啦一声,什么都搅在一起了。 “翦不断,理还乱,闷无端。” 那千娇百媚的戏台旦角唱着词。 见林琬悺并不作答,墨虎眼神愈冷,他正欲骤然暴起。 “救!救…” 馆驿里骤然响起疾呼。 话还没说到一半,便被门板破碎的声音取代。 砰! 墨虎骤然回头,猛地冲出,只见廊道上,李平的身躯倒飞出去,直直滑到了他的面前。 掌书记李平似乎肋骨断了几根,嘴角渗血,墨虎眼神惊怒,抬头看去,只见一玄衣锦衣卫缓步走来,腰牌晃荡,隐约烁着“锦衣卫千户”五字。 “谁杀的人,谁挂的马?” 玄衣千户问道。 “好大的胆子,敢对代王面圣的幕官动武!” 墨虎脸色阴沉,怒声道。 厢房内,林琬悺勉强回过神来,见墨虎不在,她急忙扑向秀禾,探到后者还有气息,勉强松了一口气。 接着,她抬眸小心朝廊道望去。 那熟悉的脸庞映入眼帘后,林琬悺浑身战栗,顷刻间头晕目眩。 她想不到自己会这么恐惧,她只不过是偷偷地看了一眼。 “没揣菱花,偷人半面…” 花旦照旧唱着。 第一百二十章 欢毕之时,又送我睡眠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杀了、杀了他!” 李平咳出血来,指着陈易嘶哑道。 呛—— 长长的呛音,无杂念出鞘,烁着寒光,陈易步步走去。 墨虎踏前一步,反手抽出挂在腰间的两柄短枪,接着,双脚骤然用力,如蛟龙出海般撞杀过来。 两柄短枪一前一后,前者冲杀,后者用于招架或再加攻势,一刚一柔,幽州两门枪,由八卦双头枪而改,既有刚劲又有巧劲,以此在狭小不方便长枪施展的地形内,破持刀剑的武夫。 墨虎眨眼杀到跟前,却在短枪即将抵达的那一刹那,脸色大变。 不过眨眼时间,眼前便掠过一道寒光,像是一条细线渺小,墨虎却被这条细线逼得骤然停步,气机猛然收回,反而冲撞他的窍穴,身躯不稳。 陈易猛地就上前,接着一刀斩下。 力道庞大,墨虎举枪就挡,两根短枪叠在一起,刚一接触,虎口便震荡出血,双脚踏碎廊道木板,陷入几分。 陈易横着再来一刀。 墨虎双目骇然,这人到底是几品,怎么气机连贯得又能再来一刀?! 他难道没在春秋名册上么?! 刀锋快若奔雷,墨虎急忙抽身,却仍然慢了一步,持短枪的左手,正中刀法,任他练过肉体横练的功夫,手臂骨头更是应声被砍碎,空中爆开血花。 他痛苦地闷哼一声,其中指与无名指间处硬生生被斩开一条直抵小臂的狰狞伤口! 陈易上前一步,轰出一拳。 墨虎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撞在了地上。 李平被这一幕惊得肝胆欲裂,墨虎是六品武夫,其武艺他这做幕官的有目共睹,今日却如此轻易地就被重创。 廊道传来了阵阵的脚步声,陈易回头一看,便看见一种随李平而来的侍从围在了廊道里里外外。 看着墨虎倒下,一众侍从满眼震撼,他们全然没想到,这位为安南王效力已久的六品高手,竟然就这样溃败。 “再问一次,谁把那四颗头挂到马上去的。” 陈易提着刀,一步步朝李平走去。 李平躺在地上,拿手撑着慌忙地退后。 墨虎吐了口血,面前用一只手站起,紧握短枪,挡在陈易面前, “你、你是…那个西厂千户陈……” 还不待他说完,一拳就迎面过去。 墨虎瞳孔骤缩,只来得及举手抵挡。 只因陈易不太喜欢听废话,墨虎整个人就被一拳轰出三丈之远,再度重摔倒地。 重响撞在廊道上,林琬悺也被震了一下,她稍微清醒过来,便看见了地上的血。 她双腿一软,跪倒在地,阵阵反胃,呕意上涌。 “人呢?杀他啊!人呢,都死了吗?!” 地上的李平看着陈易步步走进,嘶喊着那群侍从上前,却一时无人敢应,他惶恐地看着面无表情的玄衣千户,心中惊悚。 “都死了…” 砰! 陈易一拳就锤断数根肋骨。 李平吐出一口鲜血。 他七荤八素地迎上陈易的目光,面容扭曲,颤抖道: “我、我代王面圣,杀了我,你没法交代!” “那跟我说说,是谁把锦衣卫的头挂马身上?” 陈易杵着刀,简简单单地问道。 “玉面郎曹金,他在平远驿……” 李平面容扭曲,而一旁的墨虎,挣扎着要起身。 墨虎起身起到一半,陈易正看着李平,无暇看别人,便反手一刀就捅了过去,直接穿破骨头插入心窝,接着一拧。 血光四溅,在墙上撞成了朵朵娇艳血花。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远远传来花旦尖锐的唱声,馆驿二楼却满场鸦雀无声。 接着,陈易的目光挪向了李平。 李平惊慌失措道: “伱不能杀我,我代王面圣……” “你没用了。” 陈易又落下了一刀,正中咽喉。 李平连最后一声惨叫都没发出,瞳孔就已经涣散,“代王面圣”成了他最后的遗言。 知道人在哪后,陈易缓缓起身。 接着他转过头,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正撑着门框,站在那头,颤巍巍地看他。 她已披麻戴孝,一身纸白色孝服,本就单薄的姿容更显得娇弱,恰如一株愁苦银桂。 林琬悺看着地上两具尸体,呆愣了好一会。 她看到了那一刀,然后,又是那熟悉的哗啦声,林晏就是这样在他手里死了,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她骤然间脑袋空白。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戏台上的书生唱着,提着柳枝,迎上了千金闺秀,不消多时,便要梦中云雨。 不过陈易提的不是柳枝,而是无杂念。 “让开一下,弟妹。” 陈易随意道。 见杀了两人的陈易走近,一群侍从都被战战兢兢,他们被骇得肝胆欲裂,还未来得及开口。 林琬悺怔怔地看着他,接着,失神的双目,却又满面恨意道: “是你…是你…你竟在馆驿里杀人。” 玄衣男子扫了眼尸体, “奉旨杀人,少管闲事。” 林琬悺倏地往地上滑了下去。 陈易伸手抓住她胳膊,稍微扶了一下,她却下意识用力要抽开。 于是,他就直接松手。 林琬悺跌倒在地。 阵阵脚步声响起,一众锦衣卫步步上楼,在惊骇之后,迅速控制住了现场。 闵宁迎着上来,扫了眼二楼后,目光忧虑复杂, “李平死了,你怎么这样…这样孟浪?” “我都要被调职了,还管杀不杀使者。” 陈易叹了口气道, “准备名入春秋名册了,趁这段时间,待会就去平远驿,再帮你们解决一个。” 接着,陈易扫了眼倒在地上的林琬悺,想了想后交代道: “你审问过她后,先不急着送她回到她府上。” 说完之后,陈易消失在楼道之中。 “两情和合,真个是千般爱惜,万种温存。” 伴随着曲声,那人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林琬悺慢慢回过神来,看着满地的血,终于忍不住,吐了出来。屋外的唱段,是梦中云雨落初红。 他来的短短一瞬,接着又骤然消失,可即便如此,听到那又一声的哗啦声,林琬悺还是浑身战栗,见一地人血,她头已昏沉,歪过脑袋,晕了过去。 “欢毕之时,又送我睡眠。” 窗外牡丹亭依旧。 第一百二十一章 小娘外面有姘头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平远驿。 这个馆驿不算豪华,却也兴建了酒肆,其中美酒不胜数,颇受达官贵人喜爱,最负盛名的便是白玉腴酒,配上春和馆的肥羊炖,素有“一日酒饱便顶七日寒冬”之名。 一男子端坐酒桌上,腰佩长剑,面容丰神俊逸,肌白如玉,两侧站有书童仆役,他一边倒着酒,一边享受着让小厮从春和馆那买来的肥羊炖,举止文雅,慢条斯理。 酒肆里,那掌柜的女儿小心翼翼地往那偷看着,几乎看直了眼,来来往往多少达官显贵,可她确实头一次看见这么对眼睛的公子。 刚才,她偷偷给他选了一坛最好的白玉腴酒,也不知他知不知道。 待男子用过餐后,似要转过面,掌柜女儿连忙侧过身,躲了一躲,都不敢看那男子。 只见那男子站起身来,朝她方向转过身去,竟拱手道: “谢过姑娘了。” 掌柜女儿满脸羞红,嘴唇张了张,最后壮起胆问道: “不知公子名字…” “曹金。” 男子嗓音温润地回道,白面如玉。 掌柜女儿有些不敢多看,她琢磨了一会,咿呀呀地正要回话。 酒肆外,忽然多出了一个玄衣身影,背负剑,腰配刀,腰牌随着脚步摇晃。 掌柜女儿侧头看去,便看见他面沉如铁,挑了挑眉毛。 女儿家心思,她下意识比较了下这锦衣卫和曹金的容貌,发现还是后者更对胃口一些。 突然有来客,对话被打搅,她有些不冷不淡地招呼道: “官爷是来买酒的吗?” “买命。” 掌柜女儿不明所以,以为是来挑事砸场的,皱眉问: “我们这做本份生意的,在平远驿不知接待多少贵人。你倒是说说,买谁的命?” “曹金。” 玉面郎曹金闻言骤然拧过头去。 几乎是曹金拧头的下一息,陈易身形骤然踏前,长刀铿锵出鞘,凌冽破空之声,震出一阵横风。 掌柜女儿被风狠狠推到墙壁,慌乱地举手挡在脸上。 刀光闪在曹金面上,后者武功不低,立即反应,连忙后退,并将长剑连剑鞘一同去挡。 然而,陈易毕竟是突然袭击,先发制人,曹金慌忙间气机未来得及运转,摧风斩雨之下,整把长剑竟连同剑鞘被生生砍折! 爆发力将曹金反震得连退数步,他看着折了的剑,惊骇万分, “来者……” 陈易一拳锤开慌乱上前护卫曹金的侍从,接着毫不犹豫地一刀砍下。 咔嚓的骨裂声,曹金的头颅随即断开成两半。 几个侍从们被这一幕骇住,连忙退回几步,一时竟不敢上前。 掌柜女儿这时颤巍巍地松开手,紧接着便看见不久前看对眼的公子,竟被已不似人形,脸色煞白,双腿发软,跌坐在柜台上。 陈易收刀入鞘,大步走出了平远驿。 原以为曹金武艺高强,不曾想,不过堪堪六品,只是心肠歹毒、心狠手辣,擅于秘谋使音,而这种人,面对毫无理由的突然袭击,是最无招架之力。 更何况,自己跟他有着境界差距,又有先手优势,自然从头到尾干净利落。 处理完曹金后,陈易翻身上马,驾马朝着西厂而去。 …………………… 马蹄踏过水洼,停在了西厂大门前,陈易翻身下马,牵着马到马厩的时候,便看见了闵宁。 她双手环胸,倚在柱子上,像是一直在等他。 “怎么样了?” “曹金死了,估摸安南王派来的高手,都折损得差不多了。” 陈易如此说道,把马缰绳交给了一旁的番子。 “吴督主说,探听不到消息,这样安南王不久之后八成要撤兵,继续驻守南疆,权当无事发生。” 闵宁顿了顿,轻声道: “不过…你大概要因杀人使者幕官这事,要被弹劾参奏。” “随便吧,我都要入春秋名册了,日后行事要多许多掣肘,倒不如趁此机会,快刀斩乱麻。” 陈易走了过去。 “你…要被调去哪?” 闵宁迟疑了一会,问道。 “伱在关心我?” “什么东西,我不过是问一下上司的下落!” 闵宁侧过脸道, “不愿说就算。” 陈易付之一笑,而后道: “要被调去止戈司衙门。” 闵宁闻言为之一惊,止戈司衙门隶属于大理寺之下,其名取自以武止戈之意,因此,止戈司的权职往往是调理大虞江湖门派之间纷争,调理不了,就动用武力,犹记太祖立国之时,大虞江湖恩仇纷乱,混乱无序,于是太祖联合各大门派设止戈司衙门,武林高手汇聚一堂,横扫大虞江湖,清查恩怨情仇,更重要的,就是遏制江湖五品以上的高手,大多门派,要么让掌门名入春秋名册,要么,就是杀到愿意将名字录入名册为止。 此事史称“辛卯围猎”。 “她怎么样了?” 陈易一边问着,一边就朝大堂而去。 “审问过了,是被她家长房夫人带过去的,她对此毫不知情,但那长房夫人不好说。她现在就在大堂里。” 闵宁说着的时候,陈易就已经跨过门槛,看见了林琬悺正端坐着,而丫鬟秀禾有气无力地斜靠于一旁的椅子上。 “是你…” 再度看见他,林琬悺还是不由脸色苍白,她强壮镇定问道: “你留我在这里,是要做什么?” “不喊我大伯了?” 陈易笑着反问。 被这样一问,脸皮单薄的林琬悺双颊泛红,咬牙道: “我跟你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 陈易并不为她的话置气。 杀死墨虎时,给他带来了将近五十年的异种真气,恰好有林琬悺在,这些真气都被转化了,再加上她负面情绪带来的真气,手里有近三十年,说起来,他还得感谢她几句。 念及至此,陈易缓缓道: “林琬悺,你跟我没什么好说的,但念在相识一场,还是提醒一句,小心一下家里人,当然,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找人给你安排个新地方。” 让他意外的是,当他说出前三个字的时候,林琬悺就怔住了。 正当他疑惑时,林琬悺俏脸涨得通红,手脚发凉,颤声怒问道: “你、你这登徒子,怎么、怎么知道我闺名?!” 女子闺名可只有家里人才知道啊!礼记可是有说,男女非有行媒,不相知名! 陈易闻言不由笑了, “你不必管我怎么知道。” 说起来,他不仅知道她闺名,还知道许多关于她的事。 半晌后,林琬悺回过神来,又羞又恨地盯着他,冷言道: “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不知陈千户可否放人?” “好。” 出乎意料的,陈易答应得很干脆。 ……………………… 马车在林琬悺的家门前停下,陈易望见,那“林”字的牌匾已经被撤了下来,本应悬挂牌匾处现在空空荡荡的。 撤下牌匾却没立即换上,看来这家人要从林姓改回崔姓了。 林琬悺和秀禾缓缓下了马车,秀禾在西厂得了些医治,还有医师给她抓了药,虽然仍有些病恹恹的样子,但也恢复了些精神。 陈易也随即下马,林琬悺扫了他一眼,见他跟来,既厌恶又害怕,心里正组织着措辞赶他走,可她没发现,一旁的丫鬟秀禾对陈易满脸感激。 “奴代夫人谢过官人了。” 秀禾福礼道谢着,不住多看了陈易两眼。 多好的一个公子,长得又好,像是牡丹亭里的书生男角似的,不止如此,还比人多了几分阳刚气概。 “不必。” 见林琬悺扯了扯秀禾的手,陈易回道。 不一会,崔府的偏门就开了,迎面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长房夫人罗氏,尽管先前有仆役通报,她还是错愕地看了眼林琬悺,很快便收敛了神色。 “谢过官人送三妹回来,不知官人姓名?” 罗氏福礼说道。 “西厂千户,陈易,不必多礼。” 陈易淡淡抱拳,不再多说,随后转身就走。 见他走了,林琬悺松了一口气,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的衣衫。 而她没看见,罗氏面色凝重了起来,不由朝林琬悺身上多瞥了几眼,把她的小动作捕捉眼里。 待跟林琬悺稍作寒暄过后,罗氏步伐急匆匆地就朝二房的庭院走去,很快她就来到了二房夫人何氏的面前。 “大姐怎么回事?这么急匆匆?” 何氏皱着眉头问道。 “三妹回来了!她没死。” 罗氏连忙说着。 何氏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罗氏环视了下四周,确认隔墙无耳后,压低声音道: “我今日才发现,三妹琬悺,在外面原来有个姘头!” 第一百二十二章 给人送去当妾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西厂千户,陈易?那个立了救驾大功的陈尊明?” 何氏眼角一抽,嗓音都有点抖。 她们联手搭在一块,就想把这祸患送出家门永远别回来,结果呢,不仅回来了,送她回来的竟然还是那个西厂千户。 “就是他,我看到他腰牌,肯定是她姘头,不然他这一大人物何必亲自送她。” 罗氏连连道。 何氏站了起来,来回踱步,接着拧头反问: “不对啊,这…那祸患不是这样的人,她向来安分守己,怎会去找姘头?” 罗氏小心又确认了一遍没人,便道: “那林晏不是一直没跟她圆房吗?归宁的时候,我们女人家聊些闺房事,她竟一件都不知道。 你想想,这林晏冷落了她,那再安分守己、再知书达理的烈女,也都得找人聊以自慰吧,这人皮下,是头狐狸呢。” 何氏听到这话,低下头思索起来。 罗氏却像是没发现,自顾自说道: “这次让她回来了,下次再骗她出去可不容易,要不咱们找人去散播些风言风语,好让大母跟我丈夫觉得她失了节,不能留在家里,名正言顺地赶她出去。” 话还没说完,何氏头皮一麻,骂道: “我看你真的昏了头,死脑经不会转弯。你想想,救驾之功的西厂千户,那得多受宠?” 罗氏被这话给说懵了,接着脖颈红温了,回道: “伱这…她自己不守规矩,她自己失节找姘头,你还怪上了我?那林二公子没死几天,她就不守寡,她自己干了天理难容的事,这不是她不要脸吗,她不活该被赶出去吗?” 何氏见这女人蠢笨,听不懂言外之意,一阵轻蔑叹气,便直接说道: “人西厂千户我们能惹得起?万一她找她姘头吹几句枕边风,我们林…崔府最大的也就个从四品的吏部郎中,他把我们搞垮了,我们都没处说理!” 罗氏一琢磨,发现好像是这个理,便理亏不吭声了。 何氏继续道: “这样,我想了想,怎么看那祸患…不,三妹,她都不是那样的人,感觉像那啥呢,发乎情止乎礼,三妹她有意思,但不说。你看我们林、崔府要不要搭上这条线?” “你是想说…给人家送上门去?” “别这么直接,无事不等三宝殿,人家一眼就看出我们崔府急功近利,那定被人瞧不起,我看啊,先撮合撮合,时机一成熟,就给人送去当妾室。 你瞧,这祸、三妹就自然而然走了,分不了家产,也没后顾之忧,而且还能给我们崔府赚一份香火情,一举两得的买卖!” ……………………… 回到西厂,刚下马车,陈易便看见闵宁在等,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的,可自从地宫回来之后,她好像总是明里暗里地等自己,像是怕自己路上遭遇了什么,回不来。 闵宁缓步上前,知道他去做了什么,问道: “你为什么要送她?” “我若不送她这一回,她在她娘家,怕是再也出不去,一辈子织女红织到死,更有阴险小人为了扫清跟林党的瓜葛,直接把她暗地害死。” 陈易打量了闵宁几眼,笑着说道。 “所以…你在给她做靠山?” 闵宁斜眼道。 “不错。” 陈易回答得干脆。 闵宁闻言,明白归明白,心里却不知怎么,有些不是滋味。 “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犹豫了一会,她咬了咬唇问道。 少侠问这话时,不住想起地宫里的那一幕,他把林家小娘搂在怀里,大步大步地走,想想这个,少侠就有些捋不顺气。 她也不知道她怎么了,她自诩大大咧咧的性子,平日里很多事都不放在心上,偏偏老是不由想起那一幕。 “…熟人罢了。” 陈易想了想道。 她虽说姿容单薄,但也确实长相不错,有深闺仕女气,只是要说喜欢,倒也谈不太上,她在地宫里还挺讨人喜欢,陈易只不过不想看她就这样香消玉殒罢了。 陈易看向闵宁,发觉她脸色有异,含笑问道: “你觉得我见异思迁?不知什么叫故剑情深?” “什么故剑情深,你又跟我没什么关系。” 闵宁英气的眉宇拧巴地皱在一块,使劲说道。 陈易只是笑笑,半晌后开口道: “话说起来,你爷爷怎么样?” 自地宫归来后,殷惟郢解了咒法,闵宁便寻回了爷爷闵贺。 爷孙俩好一场痛哭,虽说如此,但因为老人家仍旧心里有所忌惮,林党没了,景王府还在,闵宁仍然没有从他的嘴里听到当年相国案的真相。 “在家里…姐姐见到爷爷时,哭了好久。不过只剩三四天,他就要魂归地府了。” 闵宁踌躇了一会,没有看他道: “要不要见他一面,他好像说…想传你点功夫。” 陈易有些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爱见不见。” 闵宁被看得发毛。 “见,一定得见,我武艺不精,得老前辈赐教。” 陈易含笑道。 听到他这样说,本应高兴,可不知怎么的,闵宁却还是有点不自在。 她忽然回想起闵鸣问过的问题——他到底是想要你,还是想要女扮男装的你? 难道是因为自己无意间想到,在他眼里…自己是男子? 闵宁抖地冒出冷汗。 这时,吴督主远远地走了过来,找上陈易。 陈易迎了过去,一交谈,原来是要商谈交接西厂事务一事。 两人便进到了书房里,吴督主先是真挚地感念了陈易一番,并跟陈易讲了些他听来的风声——按理来说,调出锦衣卫是要卸去百户千户这类世袭军职的,可太后感念他的救驾之功,开了特例,让他保留这世袭军职,挂个名,而闵宁以后则代行西厂千户之事。 “我还听说,如无意外的话,等再过三四年,太后娘娘要给你封爵啊。” 吴督主感慨说道,拜将封侯,古往今来不知多少人理想。 他却没发现,陈易的目光渐渐阴翳。 再过三四年…… 自己身上的毒可活不了三四年。 不久之后,陈易离开了西厂,正准备回府上的时候,途径街市的时候,看见了有卖糖葫芦的摊贩。 “来一串糖葫芦。” “好嘞。” 把铜钱放下,陈易攥着那一串糖葫芦,心里琢磨。 自己被调职离开西厂,名入春秋名册,以后要受天家掣肘便算了,安后仍不放心,她先前提及殷听雪,如今又让闵宁代行西厂千户之事,是在提醒自己,与自己有关系的人,她都能掌控于手心。 看着手里的糖葫芦,陈易沉沉吐了口气。 要说心里没点郁气是不可能的,只是现在要回家,毕竟是个男人,不管有什么郁气,都不要带回家里发泄。 踏入厅堂,一进门,陈易便看见了殷听雪在翻书,嘴中咕哝着什么,像是在记什么药材名。 当听到脚步声时,殷听雪打了个激灵,连忙合上书起身道: “怎么这么晚回来?” 陈易笑了笑,把糖葫芦递了过去, “给你买了串糖葫芦。” 殷听雪先是一愣,而后看着红艳艳喜人的糖葫芦,柳眉微翘地接到手里, “我给你点好茶了。” “嗯。” 陈易捧起茶碗,揭开盖子,慢慢喝完后道: “手法更好了。” 其实没什么变化,只是心情不好的时候,陈易不想欺负她,反而想对她好些,不让这小狐狸看出来。 听到夸赞,哪怕是这最害怕的人的夸赞,殷听雪还是有几许高兴, “那可不嘛。” “给你做饭,今晚要吃什么?” 陈易柔声问。 殷听雪有些讶异他语气这么好,回来也不欺负自己,但她一时没多想,便说了几样爱吃的菜。 陈易抬脚离开厅堂。 他走了后,殷听雪又翻看了下《紫药丹鉴》,回忆着周依棠口述的炼丹法门…… 她咬开脆皮,吃下一颗糖葫芦,甜味滋润下,不住嘀咕道: “他今天怎么这么好了?” 殷听雪年纪不大,但并不笨,回忆着炼丹法门,不知怎么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这么讨自己开心… 是不是…想让自己生孩子了? 小狐狸心思多啊,兀地一琢磨,糖葫芦就不甜了。 得赶紧学会炼丹才行…… 第一百二十三章 昔日灭你满门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洗过澡后,陈易在书房点了灯,蹙眉思索着接下来的路。 安后给自己下的奇毒,是为肉身舍利汤,其取自佛门特有的“肉身舍利”意象,传说佛法有成的得道高僧,圆寂之后,肉身不朽不腐,容颜如生。 据说禅宗六祖惠能大师,便是死后肉身不腐,如同舍利,至今仍被供奉在寺庙内,无数香客趋之若鹜的上香拜佛。 只是传说终归是传说,更多的肉身舍利,是将刚刚圆寂的高僧干燥处理,敷上金箔塑成雕塑,以此招揽各地香客。 而肉身舍利汤,即是出自于此,其源自于西域密宗,据说在西域,那些预知到自己即将在数年内圆寂的高僧,会减少用食,每隔一段时间喝肉身舍利汤,以此人为将天地元炁拒之门外,以免不小心出现奇遇,延年益寿,死的不对时候。 而安后素来礼佛,可她将这种西域奇毒用在自己身上,并不是为了让自己当什么肉身舍利,而是以此来控制自己,以免让她的谋划出现偏差。 陈易回想了一下,前世是怎么解毒的。 记得不错的话,那时自己并不是从安后那里谋取到解毒之法,解毒的时候,已经不在京城,而是在寅剑山,在灵霄论道大会之上,得到了蓬莱道子的赏识,后者赠了一场机缘,让自己得以用三种天材地宝更改天命,以此延年。 归根结底,其实也不算解毒,只不过是强行改变了命数。 眼下情况不再相同,自地宫之后,安后将自己盯得很紧,自己几乎不可能离开京畿之地,更遑论三年之后的灵霄论道。 陈易沉沉吐了口气,想到了另一种思路, “肉身舍利汤既然是出自西域,那么必然是有谁将之带到了京城,并献给了天家,如此一来定然有迹可寻,我只需循着这个从西域到京城的路迹探查,便能找到线索。” 想到这里后,陈易用狼毫笔在纸上写下“止戈司”三个字。 能把肉身舍利汤从西域带回京城,那么必然是跟西域有关的门派,而且还里面还跟佛教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京畿一带各大门派里,既跟西域有关,又和佛教有联系的门派…… 陈易搜索了一遍,接着睁开眸子喃喃道: “合欢宗?” 自己记得不错的话,合欢宗所习的合欢双修之法,究其根源,是来自西域密宗欢喜禅,其为密宗观想本尊之一,大欢喜佛盘坐,明妃面向男身,四臂相拥,水乳交融,以欲制欲,让人明悟色不异空,空不异色的佛法。 而合欢宗之法,除了欢喜禅外,还融合了中原古老的房中之术,但其基底,还是以西域密宗的欢喜禅为主。 “等上任之后,得好好查一下合欢宗。” 陈易思索完后,刚好起身,便看见了门外的殷听雪。 “你还不睡吗?” 殷听雪小声问道。 她现在很乖,乖到来提醒自己,陈易还是有些讶异的。 “现在就去睡。” 陈易端起了油灯。 回到房里,殷听雪只穿了素白单衣,一回房里就爬到床榻上,接着便双手撑起身子,拱好了造型。 她忍着羞耻,柔起嗓音道: “来、来吧…” 陈易眨了眨眼睛,摸了摸下巴地看着她。 殷听雪局促不安,娇躯都有点抖。 承受着陈易视线,她更是惶恐慌乱,自己这不是羊入虎口还是什么? 她算了下月事时间,想趁这几天寡阴不易孕,主动讨好他一些,满足他的胃口,以此给自己换取些时间,等她学会炼丹了,就不用再害怕有孕了。 “不、不想要吗?” 殷听雪见他没动静,发怵地咬了咬唇,逼着自己扭了扭腰,晃了晃身子。 陈易慢慢靠近。 殷听雪呼吸一滞,腰间传来大手按着的触感,其实听他脚步声响起时,就有些后悔了,可还是撑着床板。 接着,她呆了呆。 只见陈易慢慢把她放到床上,然后盖上被褥,两人窝在同一个被窝里。 “今晚不来,让你休息休息。” 陈易搂着她笑道。 今天心情不好,他确实没什么心思,再者他答应了这小狐狸对她好些,而她又这么乖,就给她放松放松。 今晚就不折腾她了。 他这样反倒让殷听雪有些局促,要知道,除了来月事的时候,卧房的床榻都是吱吱响的。 “怎么,不喜欢休息?” 陈易刮了刮她鼻子问。 这小狐狸如果食髓知味,他倒不介意满足一下。 “没有没有,那就休息。” 殷听雪连忙说道。 他每晚都那样欺负,好不容易能休息一晚上也好…… 殷听雪这样想着,缩了缩脖颈,调整着睡姿,心里不住地想,他今天对自己还挺好。 想着想着,还没来得及开心,她就似惊醒般,浑身一颤。 他是不是真的打定主意了?! 殷听雪心头一酸,小脸垂了下去,难受地吐起了气。 一定是的, 他对自己好的时候,都是另有图谋…… 像是之前,他那时多好啊,前前后后不是又带了自己去千灯庙,又给自己买书、吃好吃的,甚至还答应自己回银台寺……可最后呢,还不是惦记着自己的顷刻花? 殷听雪越想越是难受,眼角酸涩,脸颊滚起了眼泪,怕被他发现,就缩在被窝里偷偷抹去了。 难受着难受着,她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陈易却还没入睡,无意间低头一看,竟发现她脸颊上挂了泪痕。 “怎么又哭了?” 陈易喃喃着摩挲那泪痕。 自己对她好,她感动哭了吗? 想到这里,陈易把不幸做妾的少女搂紧了些。 她有些难耐地挪了下,吐口气,陈易发现她鼻尖抽了抽,眉宇时而瘪下,时而舒展,又时而瘪下。 “哦,在做梦呢。” 陈易溺爱地看她的睡颜,好一会后,情不自禁地吻了下她的额头。 殷听雪似是有了反应,嘴唇嗡动了一会,嘟哝着梦呓, “昔…昔日…” 陈易把玩起她的小手,几分好奇地耐心去听。 “昔日你打断我长生桥… 今日我断、断伱经脉,灭、灭你…满门……” 动作刹那停住,陈易眸光微冷。 接下来有一连串的情节,还没完全梳理好,所以今天两更 第一百二十四章 要用一辈子来还?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或许是因为老被欺负吧,又或许是因为总是谨小慎微、曲意逢迎,更或许是怕怀上那恶人的孩子。 殷听雪做了个很怪很怪的梦。 那像是曾经的一个梦的后续,梦里面,她一身黑衣,携三尺之剑,游走于刀光剑影之间。 梦里面的自己像是在追杀着谁,殷听雪像是在亲身经历梦里的内容,又像是旁观这场梦境。 接着,她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陈易,那个迫她为妾的人,他看自己的目光,近乎满是惶恐。 而很快,她就把那恶人打至跪地了。 看见他那恐惧的神色,殷听雪直觉快意,不住为梦里的自己拍掌叫好。 让你欺负我、让你欺负我! 他被自己打得这么惨,殷听雪想想就畅快,让他平日里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不由分说地欺负自己,还想让自己生孩子,现在遭报应了吧。 可片刻之后,殷听雪呆住了,她看见剑光游走,陈易的寸寸经脉尽数断裂,满身是血,而梦里面的她…像是在享受这场虐杀。 自己怎么…这么残忍呢? 殷听雪觉得一阵可怕,她怎么能这么残忍呢…… 娘亲说过的话,难道都忘了吗? 这梦里面的人不像自己,自己不是那样的人…… 在陈易只剩最后一口气时,梦里面的女子将之踢倒,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句, “昔日你打断我长生桥, 今日我断伱经脉,灭你满门。” 梦就在这时戛然而止。 一缕晨光在纸窗上散了开来,似飘忽不定山顶积雪。临近过冬,寒意依旧,但今日无雨,还是能照得多出几分暖意。 卧房里安静着,殷听雪揉了揉眼睛,在厚实的被褥里蠕动了一会,接着便不小心碰到了一副结实的脊背。 那是陈易,即便不去看,殷听雪也知道,不过一般来说,她醒来的时候,陈易都已经走了。 今天却没走,看来是休沐到了。 她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有些半梦半醒。 待她又翻了个身的时候,便被陈易搂入了怀里。 “睡得好不好?” 陈易扫了她几眼后问道。 “还好…” 殷听雪七分醒三分睡,这个时候最没顾忌,说起了做梦的事, “做梦了。” 陈易凝望着她,若有所思后问道: “梦里面有我?” “有的…” 殷听雪回忆了下,倦意道: “梦里头都是你…” 陈易眸光冷了几分,却还是很温柔地抚摸她光滑的脊背。 “你梦到…你杀我了?” 殷听雪打了个激灵,直勾勾地看他,眨也不眨一下。 “你怎么知道?”她弱弱地问。 梦里好真实,她总是会做一些很真实的梦,可这个梦却不一样,里面好奇怪,原本应该是个自己翻身做主的美梦,最后却变得那样残忍…… 想着想着,殷听雪思绪杂乱,咕哝道: “只是个梦而已,我很乖的。” “嗯,知道你乖,不过…也可能梦里面都是真的。” 她话音落耳,陈易放缓了嗓音,目光柔和了起来。 不像是撒谎,看来她确实不知道那些事了,只是梦到而已。 不管怎么样,这襄王女都不再是那个杀死自己的魔教圣女了,她是他的小狐狸,想到这,他轻声道: “只不过是上辈子的事。” “真的吗?怎么可能……” 刚刚醒来,她心绪拎不清,竟半信半疑。 “当然是真的,不然我怎么会报复你,把你抓过来做妾?” 陈易低笑着说,摩挲着她那茂密秀美的长发。 据说高丽之地多美发女子,自唐朝时便多有进贡于中原之地,可这小狐狸的长发,发丝既稚嫩又层层叠叠,怕是远胜于什么进贡入宫的外邦女子。 殷听雪听着他的话,想起了那段回忆,怕得发起抖,那可以说是她最难捱的时光,她那时还没接受现状,留着皇亲国戚的傲慢,又是第一次被人这样欺负,对未来更没有着落,后面还受了伤,简直是暗无天日。 “我要你当妾,就是要你还债。”陈易低笑说道。 “…我要用一辈子来还吗?” 她可怜兮兮地问。 “不然呢?” “那下辈子呢?” 殷听雪一阵沉默,半晌后问道。 “下辈子也要还。” “下下辈子呢?” 她心有余悸地颤声问。 “还是要还,十辈子都要还。” 殷听雪欲哭无泪了。 十辈子都要还,十辈子都要给他当妾,甚至…被逼着给他生十辈子的孩子? 光是想想就害怕,殷听雪咬了咬唇,心头一千个不愿意,她这辈子就已经惧之入骨了,下辈子也要这样吗? “下辈子不还啦…” 她嗫嚅道, “还一辈子够了呀。” 还一辈子已经够可怕、够悲哀的了,十辈子都要还,都要给他当妾,这岂不是把她被打入十八层地狱? 她快哭了,陈易却阴恻恻道: “怎么可能呢,就是到了下辈子,就是你不再是殷听雪了,我都要找到你的轮回转世,让你还够债。” 说完之后,他低头噙住了少女的唇吻了起来,也不管她委不委屈,她一阵慌乱惧怕,僵直了娇背,但碰上他的目光后还是反应过来,乖乖地迎合着他。 陈易心神一荡, 真是个不幸落自己手上做妾的少女。 ……………………… 景王府。 袇房内有鹅毛蒲团,一白衣女冠结着印,缓缓吐纳着天地元炁。 太华山修行,最重打坐、冥想、乃至坐环闭关,一年里大概一两个月,殷惟郢都是一袭火纹青衣于袇房闭关修炼。 公鸡的第二次打鸣,殷惟郢吐出一口气,感受着元炁在周身窍穴里驻留。 她下意识地按了按气户穴、云门穴、天枢穴三个被陈易搅碎的窍穴所在,良久后吐出一气。 殷惟郢的脸色郁闷至极,慢慢红了脸。 休沐…到了。 师傅玉真元君那时说得那样信誓旦旦,让她心头狂喜,以为陈易必被斩却三尸,到那时她就得以解脱。 只可惜,一切都是幻觉,陈易完好无损地走了出来,而她的师傅…至今不知所踪。 那样丢了清白,她认了,毕竟大道在前,断去了长生桥,她也认了,毕竟她如今心境远胜之前完满,可是…每个休沐都要服侍到他府上,不仅要脏了身子,还要取走辛辛苦苦修来的道行…… 殷惟郢想想都心头一酸,脸色凄苦。 只要他一旦学了采补之法,辛辛苦苦的修行,都要给他人做嫁衣…… 她下意识回想起他解开衣衫,那双手游离的感觉,就浑身一颤,至于更深的东西,她不敢去回想。 “到底该怎么办?” 殷惟郢喃喃自语着,接着看着蒲团下的八卦,想到了什么。 要不,卜一卦吧。 她眼里多了丝明亮,随后一手掐诀,阖上眼眸,绕着八卦转圈,由左往右,由右往左,往复两回。 “初六,履霜,坚冰至。” 殷惟郢嘀咕着。 这一卦,往往意味着要见微知著,防患于未然。 防患于未然… 患是什么? 陈易?但这个防不了…没有能力…… 除了陈易,患还是什么? 采补之法! 殷惟郢骤然有了启发, “既然他要用采补之法夺我道行,那他得不到采补之法不就好了?” 思路一开阔,她骤然想到更多。 只要陈易得不到自己道行,他就算会弄自己,可任他怎么弄,自己就都闷着不说话,像个死人一样躺着,完全不配合,他迟早会玩腻的。 而他一玩腻,自己就能跟他断开瓜葛,继续如往日般修道,并修补长生桥。 至于怎么让他得不到采补之法… “采补终归小道,而能取道行的采补之法,少之又少。” 殷惟郢掐指一算, “若我记得不错的话,京畿之地里,就唯有合欢宗……” 她掐着指,细细算了一遍,运起元炁,暗暗卜了一简易的卦。 半晌后,她挑起眉头,疑惑不解, 这合欢宗现在怎么…凶多吉少? 今晚有加更 第一百二十五章 安后的闲棋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石砖上,宫门边,站岗的小太监小宫女垂着头,打着瞌睡,听见脚步声时强打精神,转醒过来,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只看见云裳下摆随风摇曳,而其身后,跟着数名身着彩衣的女官。 身着金丝红袍便服的雍容贵妇,站立到那宫内有名的莲音湖边,身旁的宫女端着银盒子,里头正是饵料,举目可见莲音湖上几近枯萎的无数莲蓬,她捻着手帕,抓起饵料抛下,既不脏手,又能见锦鲤翻腾。 起初是数十尾闻着味涌来,接着又是百来尾,水花一时四溅,眼下莲蓬已枯,却还是能想象到春夏是锦鲤闹青莲的美。 “娘娘,安南王昨夜递来了奏折,还有问贴。” 女尚宫素心缓缓开口道。 “他怕是在京中折损不少,要退兵了吧。” 安后头也没回,她见着锦鲤翻腾,拢了拢狐裘。 她清醒不久,理应静养,不宜走动,可一静下来,那些画面都就纠缠着她不放,压得她有些喘不来气,昨夜睡浅,今早便想来这里看看锦鲤,散散心。 女官恭敬点头道: “估摸是了,问帖一份是给皇上的,一份是给你的,我们都看过了,再合着兵部的汇报,安南王应是要回南疆去了。” “南疆、南疆,那魔教盘踞之地。” 安后想到了谁,一声轻叹, “还记得襄王也是跟这南疆魔教有勾结,不然也不至于抄家流放。” 女官素心听不出弦外之音,只是应和, “襄王不过有眼无珠之辈,其眼界智慧,怕是远远比不上已故的襄王妃。” 安后轻笑一下,默然了,旋即问道: “止戈司那边如何了?” “娘娘的懿旨已经下去了,陈千户近来声名鹊起,止戈司的大人们都对他很是欢迎,也感兴趣,据说都想见一见他。” 女官欲言又止。 “都想见一见他…” 安后却是冷笑道: “那些人说得倒是好听,可武人之流,最喜的就是争锋,他们就是想试试他水分,着手拟份调令,调一些人走,等他站稳脚跟,再调回来。” “是,娘娘。” 女官素心话音刚刚落下,便听见身后有脚步声阵阵,方一回头,便看见那位喜鹊阁主步步走来。 素心退后一步,识趣地朝周围人打了个手势,众女官宫女退了开来,只剩无名老嬷站在安后身边。 “嬷嬷,事都安排妥当了吗?” 安后目不斜视。 “自然妥当,那勿用楼跟陈家女都上钩了,不过,还有一步闲棋,娘娘还没安排。” 无名老嬷轻声说道。 安后自然知道那步闲棋是什么, “你是说冬贵妃吧,之前时机未到、变故太多,还没到用上她的时候,不过现在算算,大抵也差不多了。” “高丽女子温顺啊,便是唐时就以善事人闻名了,先帝初登基时,便几次下诏命高丽国遣使进贡,正是为了冬贵妃这样的美人。” 无名老嬷说到这里,顿了顿,叹息一句道: “只是待冬贵妃入宫时,先帝已入玄门,便要斩下尸,也绝了色,不再踏足嫔妃院子一步,任那高丽妃子一身娇媚也无处施展,连我这老不死的,都觉得便宜那陈千户了。” 老嬷感慨着,安后却没有应声,凤眸晦明不清。 锦鲤仍在争食,无名老嬷扫了一眼,问道: “娘娘,除开冬贵妃外,接下来该怎么安排为好?” “陈尊明与那剑甲有脱不开的关系,既然如此,便试着以间隙分化,安排他去查那寅剑山的案吧。” 太后缓缓吩咐着。 她还记着地宫里的一幕幕,也记得陈易让被涂山附身的她袭杀剑甲,她推测二人彼此关系匪浅,可至于到底什么关系,陈易并没有说,剑甲也未曾流露,这既彼此同行又彼此相杀,饶是她也难以捕捉。 ……………………………… 一天前的闵府上。 家有一老,他正笔直站在庭院里,看着闵宁一遍遍地挥刀,面容舒展,即便尽量严肃,可仍旧掩不去眸中的喜意。 挥刀挥得满头汗水,闵宁收刀入鞘,转身看见闵贺仍在,不住一笑。 “爷爷。” 闵宁缓步走去。 “不错,使刀使得比你爹要好。” 闵贺下意识夸赞着,可闵宁却是在一笑之后,眼眸落寞下来。 老人家察觉到什么,轻声宽慰道: “是爷爷说错话了。” “没什么…” 闵宁摇了摇头,而后问道: “爹和娘在下面怎么样了?” “他们不如爷爷,魂魄不成形,已经入了轮回转世。” 闵贺唏嘘地谈起了幽冥地府之事, “爷爷在下面啊,因生前忠义受了赏识,又有武艺,给阎王当日游巡使,专逮祸乱恶鬼,与伱爹娘都不一样。” 爷爷的魂魄回来好几日了,即便不是第一次听他讲起地府的情形,可每每听到,闵宁都还是心觉不可思议。 “不谈这个了,谈多了就坏了规矩,阎王爷不喜。” 闵贺摆了摆手道。 “谈相国案也坏规矩吗?” 闵宁不由问道。 这么多年来,她就想查清楚相国案,好为家门雪耻,好为横死的亲人报仇雪恨,然而闵贺自与她见面后,始终避而不谈。 “事关天家,这是为了你好,不谈这个了,谈些别的。” 闵贺制止了闵宁继续问下去, “无杂念…你是借给了那个叫陈易的?” 少侠脸颊生晕,无杂念毕竟是家传宝刀,却被自己这样轻易地借了出去,如今爷爷问其下落,她只能支支吾吾道: “啊、嗯…是姐姐跟你说的?” 提起陈易,闵宁瞬间又想到了什么,接着心头把那些措辞再酝酿一遍。 “自然是鸣儿告诉我的。” 老人的眉宇皱了起来,想到了闵鸣的处境,叹口气道: “这些年倒是苦了她,你们爹不成器,也不听教训,让这一家的重担落在她身上,让她一人把你拉扯长大,又给你出主意女扮男装,承了锦衣卫的世袭军职。” 闵家虽然不至于说是辉煌过,但当年闵贺白手起家,官至镇抚使,在京城也说得上的有余之家,原以为富足以传三代,只是一朝败落,都成了一场空,竟要让长女入青楼维持生计。 放一般的书香门第,恐怕家主暴跳如雷,早已将闵鸣从家里除名,可闵贺明白,一切事怎么样,都不能怪到女儿的头上。 更何况,闵鸣是清倌,不曾梳笼,至多不过是琴艺侍人,好歹还留着体面。 待老人的惆怅思绪逐渐从面上远去时。 闵宁犹豫了一会,适时掏出准备好的措辞: “爷爷,那个叫陈易的,素来敬仰你。” 这可是大事,既然爷爷提到了陈易,那么她就不能放过机会。 “难得,我个老不死的死了都有人敬着。” 闵贺话说得几分唏嘘,面色平静,闵宁却看见了老人家飘渺虚幻的眉毛抽动,俨然是多了几分兴趣。 闵宁深吸一口气,她自然不会放过这机会,于是便把演练几遍的话说了出来: “他说世上江湖高手如过江之鲫,有名的无名的,武榜前十换了一批又一批,除了寥寥数人以外他都记不住,可日后哪怕流落江湖,他无论如何都能记住一个不在武榜上的老前辈,那便是爷爷你。” 闵贺深吸一气,眉宇松动,嗤笑道: “看来是个油嘴滑舌的小子,我倒想知道,他为何不记住那些武榜高手,独独记住我这老匹夫?” 闵宁旋即道: “他说…武功谁都有,可忠义不一样,他见过那么多高手,独独你有。” 闵贺怔在原地,双眸瞪大,嘴角强掩勾起的冲动,他双手负到背上,尽力表现得云淡风轻。 他微微颔首道: “唉,只怕那小子看走眼了。” 听到这话,闵宁知道,一定成了。 她的手心手背都紧张得满是汗水,嘴上做出无奈道: “我也多番回绝他,只是…他非得想见你一面,再学个一招两式,若是可以…也愿做我们闵家的上门弟子。我拗不过他,就把事跟爷爷你这一说,都听你的。” 见孙女孝顺,闵贺大笑起来,随后道: “他如此推崇我这老不死,再不让他过来,就冷了人家的心。” “还是爷爷懂得人情世故…” 闵贺眼里几分快活,道: “什么人情世故,不过应有礼数,你这丫头性子直,又拐不过弯,还好你女扮男装,不然真担心你被谁给骗去。” 少侠面色暗暗古怪。 那一连串的话,跟陈易没啥关系,那色胚跟她说话才会提到闵贺,其他时候根本就不记得闵贺是哪一个人。 当然,这些话也不是闵宁自己编的,都是闵鸣教的,以闵宁那直来直去的任侠性子,可想不出来这如簧的巧话。 为了让陈易见一见爷爷,闵宁找了姐姐谈些体己话,那见惯是是非非、虚情假意的青楼女子,自然懂得花言巧语。提出者要求时,她其实原以为姐姐不会帮她,却不曾想,姐姐若有所思了一会之后,竟然没多说什么。 话还没说出口时,闵宁还反复练习了好几回,生怕出差错,可话一出口,意外地顺溜,或许有了在乎的人,思绪会多一些,嘴也会利落一些。 闵宁松开刀柄,上面湿淋淋的都是汗水, 为了不被爷爷发现,她只能借口去休息,微垂着头走出庭院。 迟些的时候,要跟陈易对一下口供… 万一对不上就糟了。 她甩了甩手,汗水坠落在地,接着一点心虚愧疚席卷心头,后知后觉地有点耳根发烫, 自己什么时候学会…两头骗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别人休沐,她上朝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夜色渐深,幽魂似的闵贺坐在椅子上,如今凡是有阳气的物件,都会与他一穿而过,但像木椅之类的死物,他倒是能够触碰。 咚、咚。 门忽然响了。 “爷爷是我。” 那时闵鸣的声音。 是孙女,老人家坐着椅子道: “进来吧。” 闵鸣旋即入内,微微福了一礼。 “这么晚来找爷爷,是有什么事不成?” 老人家乐呵呵地说着,好久不见了,无论哪个孙辈,他都想多看几眼,哪怕他更喜欢次女胜过长女。 闵鸣巧笑一下,悄声道: “无事不登三宝殿,来找爷爷自然是有事,也不知爷爷愿不愿意听。” 嗓音婉转,话说得更婉转喜人。 闵贺自然不会回绝,多了几分好奇道: “是为了什么?” “为了宁儿,” 闵鸣又缓缓吐出一个名字, “也为了陈易。” 当她提起那个名字时,嗓音不觉冷了几分,连她自己都没发觉。 昔日的镇抚使疑惑不解,眉头微皱,按着双膝。 “这是什么意思?” “宁儿是不是跟爷爷说…” 闵鸣却不直接回答,而是淡淡问道: “那个叫陈易的,素来敬仰你?” 老人微微一呆,目光错愕,按着双膝的手不住用力。 “是不是还跟爷爷说,那陈易武榜前十都不敬,独独敬你是前辈?” 闵鸣再度问道。 昔日的镇抚使目光错愕,觉察不对,连声道: “说清楚点。” “爷爷,那个西厂千户陈尊明,他素来就图谋不轨,不仅从我们家里夺去了斩蛟刀法,还从宁儿那里用花言巧语,骗去了无杂念。” 闵鸣冷笑一声道。 而习武多年,下到地府还为阎王做日游巡使的闵贺已经面容有些冷峻,他思索片刻,皱眉说: “宁儿竟然会交这样的朋友?” 见老人已有怀疑,闵鸣轻轻摇头叹气道: “爷爷,多少狐朋狗友装作两肋插刀的模样? 闵宁性直,几分花言巧语便快被骗去心肝。可我这做家姊却看得出来,他不是什么好人,可我劝她,她不听,我只好来见你,伱说我也没办法,怎能看着她往火坑里跳?” 青楼里,闵鸣管着情报,几乎不怎么单独接待来客,虽说如此,可她也见惯了世事无常,多少女子给人交付真心,以为是三言二拍里的乐从良、喜从良,到头来却不过浮生若梦,甚至花光积蓄赎身之后,又要把自己卖回青楼去,都说江湖世事无常,可青楼比江湖更无常。 她不会让闵宁就这样跳入火坑里。 且不论闵宁终归是女扮男装,陈易先前做过的事、威胁过的话,都被她牢牢记在心里,她不会说陈易十恶不赦,但她会说,陈易绝对不是一个闵宁可交付真心的良人。 难道他会娶闵宁为妻吗?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地迎娶闵宁入府,他会吗? 闵鸣没法决定自身的命运,她的命是勿用楼给的,到最后恐怕还是要做人通房。 可她不想闵宁跳入火坑,更不想有朝一日她们姐妹做娥皇女英,被陈易像个青楼恩客一样左拥右抱,叠在一起。 “宁儿遇人不淑,又没法分辨,也长大了不再听我的话,我只能来求爷爷你。” 闵鸣嗓音适时露出几分哭腔, “若是可以,你明日好路上拦住那个陈易,给他些教训,让他断了这份心思,这样你也无需讨宁儿不喜欢,一切就都复归原样。” 饶是闵贺多年的养气功夫,听完闵鸣这番情真意切的话,都不住地眼角泛酸,他缓缓站起来,道: “别怕,爷爷是日巡游使,便招来几位做鬼的弟兄下属,一并出手,灭了他这份心思。” 闵鸣转哭为笑,桃花眼喜人极了,她出声道: “那便拜托爷爷了。” “眼下唯一要担心的,只是荡寇除魔日已过,下属们不好行事,需要借势,也不知哪里有势可借。” 闵贺垂眉思索道。 而这时,闵鸣似乎早有准备,出声道: “爷爷不必担心,我听说,近来有一群魔教中人,随着安南王的行伍来到了京畿之地,似乎前几日便偷偷摸摸入了京。” ……………………… 宫里传出从轻处理的意思,景王府上盘旋数日的阴云也随之渐散。 本来那场逼宫之中,景王府与林府的合作并不算深,基本前者在暗,后者在明,如今从轻处理,连林党余孽也不连根拔起,而身为宗亲藩王的景王自然也不会受到太大的牵连。 几日未曾睡好过的景王,今日破天荒地睡了个好觉,心情甚佳,正陪着景王妃在府内游园赏林。 “惟郢那丫头,今天竟然不闭关出门去了。” 走在竹林小径里,景王妃提及殷惟郢的动向,不住讶然。 景王微微颔首后,良久后苦笑道: “我倒是希望她闭关,她这些日子…可害苦本王了。” 景王妃忧心地看了他一眼。 “说起来还怪不到她头上,主要还是本王的过错。” 景王说着,叹了一口气,一切的起因,都在那场婴儿塔的袭杀,一招不慎,随之便是满盘皆输, “若不是本王昏了头,一步错了就步步着急,最后还轮不到她来拿主意。不过算了,现在一切无碍,林府倒了,太后也不追究,也算是阴差阳错吧,到最后还是掰倒了林阁老。” 林党已经近乎树倒猢狲散,尽管代价甚大,可天意弄人,还是定安党笑到了最后。 就是那个碍眼的陈千户,始终没能除掉,像是一根刺,刺在景王肉里。 “不说这些了,聊聊子女。” 景王说道。 王妃点了点头,笑道: “她多年来在家修行,一年到头来不是在闭关就是在闭关,连家人也没见几面,甚至认不得要当世子的弟弟。可这一年不同了,出了好几次门,我都瞧在眼内了,你说,她是不是道法有成了?” 对于这个老来才得到的女儿,王妃不是一般地疼爱,几乎半颗心都放在她身上,后来出生的儿子反倒没这福分。 “她素来就有天资,不然也不会被玉真元君收徒,说起来今天是休沐,她出去做什么?” 景王有些困惑。 王妃噗嗤一笑,道: “官吏在家休沐是因要上朝,待在家里好生歇息,可她这做王女的又不用上朝,跟天天休沐又有什么区别?” 景王寻思了一会,觉得也对,只是还有困惑, “也不知道她要去哪?” “王爷,她还能去哪?” 王妃笑问道: “难不成别人休沐,她去上朝?” 第一百二十七章 她真不想生孩子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待换衣洗漱过后,殷听雪就完全醒了。 她不时回忆起陈易那番关于前世的话,立即反应过来了,这人肯定是在骗她。 那肯定是假的,她都不是这种人,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呢? 梦里面的女子虽然说长得像她,可行事风格根本就不是她,她素来听母妃的教诲,也时常念佛经,根本就不可能做这些残忍的行径。 只怕他是在找理由欺负她,弄一些歪理邪说来逼她生孩子。 殷听雪心里想着。 “过来吃早饭。” 厅里传来陈易的声音,殷听雪连忙出了卧房。 坐上餐桌,陈易端来做好的两碟小菜,殷听雪一看,又是她喜欢的菜。 “怎么不吃?” 陈易见她没动静,问道。 “吃,这就吃。” 殷听雪正要伸筷子,却见前头大后头小,筷子都拿反,她真是慌了。 她小口小口地吃着早饭,心里踌躇,吃到一半时,终于忍不住了。 见她轻轻撂下筷子在碗边,陈易疑问道: “这就饱了?” 这小狐狸食量虽小,但也没小到这种程度,更何况这都是她喜欢的羊羹和杏仁饧粥,她应该吃多点才是。 “饱了。” 她踌躇了好一会,方才轻轻开口道: “你…不要对我这么好,行吗?” “怎么了?” 陈易倒是更不解,不对她好她不乐意,对她好她也不乐意。 “我怕…” “怕什么?” 陈易皱眉问。 她不肯说,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陈易见这一幕,放缓了嗓音问: “哦?怕到连银台寺都不想去了?我还正准备带你过去。” 银台寺是她的魂,殷听雪连忙抬眸看他,惊喜道: “真的?” “答应过你。” 陈易回道。 可殷听雪还没高兴多久,又垂起了眸子,她犹豫了好一阵后道: “去过银台寺后,就别对我这么好。” 她又想去银台寺,又怕陈易对她太好。 陈易真的奇了,自己对她好,她平日里不是享受得理所当然吗,今天怎么这么坐立不安。 难道是因为那个梦? 这样想着,陈易便不由怜惜,温声敷衍她道: “好好好,就依伱的话。那梦…你不要放在心上,也最好别梦到这些事了。” 殷听雪终于有了点笑意。 “我等会出门去了。” 陈易见她重新拾起筷子,便交代道。 “去哪里吗?”她问。 “到闵宁家里去。” 没什么好跟她隐瞒的,陈易便直接说了出口。 殷听雪眼睛滴溜地转了一圈,捋了捋思路,问道: “能不能顺便带我出去逛逛?” 想要炼丹,总得有药材,她想趁陈易不注意,在坊市里买些,至于丹炉,家里本来就有。 “你想出去?” 陈易倒是不介意带她出门逛一逛,嘴上却戏谑问: “你不是求我不对你这么好吗?” 被打了记回旋镖,殷听雪窘红了脸,道: “这还没回银台寺呢。你先对我好,我不介意……” 陈易笑了,摸了摸她脑袋,这小狐狸还真是贪心。 “去嘛去嘛。” 殷听雪连声劝道。 她这模样太过让人动心了,陈易道: “可以,现在去吧。” 殷听雪点了点头,勾起嘴角笑了,吃完早饭就啪嗒地关上窗,穿好衣服就坐到妆台前,施了些脂粉打点好了脸庞后,陈易走到身后,她坐直身子,任由他打理秀发。 “灵蛇髻吧,随云髻盘了一星期啦。” “噢,狐狸配蛇吗?” “嗯,都是妖嘛。”殷听雪应了声。 陈易便给她挽了灵蛇髻,如游蛇蜿蜒,衬得她多了几分灵动。 他还没来得及多欣赏一会殷听雪的容颜,她却心急,催促道: “走啦走啦。” 陈易皱眉捏了捏她小脸, “不让我再看会?” “那、那再看会吧…我不催你。” 他一加重语气,殷听雪就蔫了,怕惹他不高兴改主意,被捏着脸也不敢挣扎,任由他来。 陈易笑了下,松开了她的小脸道: “回来再看。” 殷听雪喜上眉梢,可想到他另有图谋,就怵惕起来。 她幽幽地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他这两天对自己还有些好,也愿意听一下自己的话,还准备带自己回银台寺。 她希望他一直这么好,这样她本来就很悲哀的下半辈子能好过些。 可是, 她真不想生孩子呀! 殷听雪眼角微酸,用力揉了揉,站起身来,她不想生孩子,更不想生这个男人的孩子。 陈易牵上了她的手,为她乔装了一番,戴好斗笠面纱,自己也戴好,带着她出屋,阳光刺眼,便顺便地挡在她身前。 殷听雪瞧着这一幕,微垂下了头。 一个莫名其妙的想法在脑子里一闪而过, 生孩子之后,念在孩子的份上,他会一直对自己好些吗…… 想法还没有下文,她就悚然一惊,不知自己在想什么,晃了晃头,努力把这个想法晃出脑袋去。 ………………………… 另一侧。 坊市的某处酒楼里,几乎半个二楼都被一伙人给包了下来。 大虞本就繁华,水运发达,各式各样的酒楼接连成片,其中不少酒楼当地人根本就没去过,去的都是过来跑商的。 能包下半个二楼,其中所花费的银两,怕是普通人半辈子都赚不来。 雕花窗户边上,一个五十来岁、头发花白的妇人站立着。 她等待好半晌,身后一串急匆匆脚步声伴着推门声走了进来,接着是一声郑重的轻呼: “罗长老。” 罗长老转过身来,缓声询问: “探听得如何了?” “我们仔细打听过,圣女根本不在浣衣局,也没有落到教坊司,没有人认识她,现在想找到圣女…无异于大海捞针。” 魔教中人何平清嗓音越说越低,他明显感觉到罗长老的眼中阴霾。 “大海捞针也得捞,教主下了死命令,若找不着她,则明尊永无出世之日。” 罗长老郁色沉沉, “往日那李掌刑在教主面前,口口声声说把这条老命交出去,也带回圣女,现在他是把老命交给东厂了,圣女却仍旧下落不明。” 何平清看了眼罗长老,有几分犹豫。 “有什么话快说。” 罗长老不耐烦道。 “我听说…当时京城圣教里…出了内鬼,把所有人都卖了。” 何平清小心翼翼道。 “我自然听过此事,所以这一回,你们都是教主亲自选来的,皆是忠心耿耿、常年侍奉明尊的兄弟姊妹,这一回不必担心谁再把我们出卖,只要我们足够小心,找到圣女后自然能安然回到南疆。” 罗长老说完之后,思索了一会。 何平清耐心等待。 “我散去三成功力献于常荣宝树,以扶乩术求问大明尊,看看能不能锁定圣女方位。” 罗长老缓缓交代道。 何平清为之一惊,多少武夫数十年如一日的修行,就为那一点点功力,如今罗长老三成功力说散就散,这是多大的代价…… “这一回,我们非为明尊寻到圣女不可,你们切记,谁挡在路上,都是魔主之徒,纵一朝得胜,他日四大尊严圣女归位,持世明使手提十层天,降魔胜使持矛执盾,追歼邪魔,三界固劳诸狱解脱明门。” 今晚有加更 第一百二十八章 好像能逃掉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临近过冬,哪怕阴云密布,大街小巷多繁华,吆喝声不知什么时候就响彻街边,烙饼、炸糖、还有堆得高高的蒸笼冒着白气,扰得寒风都慢了下来,殷听雪就跟在陈易身边,由着他牵着手,四处张望。 她在王府里的时候就很少有机会出门,一般是在上元节之类的日子里才有机会,跟着娘亲,身边随着一大批丫鬟仆役,坐着轿子来到街上,那时热闹非凡,各家灯火络绎不绝,一夜如鱼龙起舞,砰的一声,烟花就兀然绽放在上空,轰鸣、绚丽,殷听雪一边走,一边迷离着,最后发现自己身边只有陈易,轿子、丫鬟、仆役,还有娘亲,都不见了,慕然一回首,原来物是人非,已经不复昔日的光景。 杏眼里掠过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异色,殷听雪吸了一口气,拍了拍脸,不让自己沉浸在回忆里——她要认命了。 街边可以看见流民,在墙角窝着,面前连个乞讨的碗都没有,只有一卷破布。 殷听雪瞧见这一幕,垂眉想了好一会,轻轻扯了扯陈易的袖子。 陈易回头看她,便听见她小声道: “陈易,你给我点钱。” “你要买什么,我帮你买就是了。” 陈易说道,他可不想让这小狐狸握着钱袋子,要是她有了小金库,难免多一些不该有的心思。 更何况,她做了那样一个梦…… “我想…给人家施一点。” 殷听雪指了指地上的流民,转了转眼珠子,娇声道:“做些善行,积点德,而且最好自己来做,这是娘教我的。” “哦,伱还懂这个?” 陈易嗓音拖长,讥诮道:“但我不太想给你。”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娘教过我的,”殷听雪迟疑了一会,终究还是放柔声线道:“也、也给我们…积一些善嘛,这样我们家也有余庆。” 我们家… 听到这三个字,陈易心绪微起,明白她是在讨好,不过不答应她,不是太罪恶点了吗。 陈易摩挲了下她脑袋,笑道:“就给你一钱银子、几十文钱,要买什么就买,回去之后记得把用剩的钱还我。” 殷听雪小鸡啄米地点头,陈易便从衣兜里抽出一钱银子再加一串铜钱放她手上,襄王女便快步走向那些流民,接着拆开串着钱的绳结,把三十来文钱推到人家面前,这自然让那些流民跪在地上千恩万谢,她觉得尴尬,便连忙退开回到陈易身边。 她把剩下的钱攥得很紧, “其实我也没什么好买的,要不要现在还你?” 殷听雪漫不经心地问道。 “回去再还,你随便看看,喜欢就买吧。” 话音刚刚落下,她就小心地把钱收回在衣兜里。 那可都是她拿来买药材的钱。 殷听雪不打算直接去药铺买避子汤,那只能应付得了一时,而且避子汤味道大,会被他发现,想应付得了一世,就得去炼丹,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走过一段路,逛了一会街,殷听雪随意地买了些东西吃,买了些打扮的小玩意,花了些铜钱,但那一钱银子始终不用,就等着找个时机,趁陈易不注意去药铺买药材。 可陈易自始至终都拉着她的手,让她有些找不到法子溜开。 “走吧,该去闵宁家了。” 逛得也有一段时间了,陈易扫了眼殷听雪手里鼓起来的小包裹,觉得差不多了。 殷听雪想出声,但又怕被他发现真实意图,只能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接着,她就想到了什么,等陈易去到闵宁家,自己找机会偷偷溜出去不就行了,而且自己身上还有周真人留下的剑意,也不怕遇上什么危险。 在坊市里穿梭,越往外头走,沿路可见的行人就越少,地上泥坑多,还有积水,陈易拉着殷听雪,朝着闵宁家走。 要见人家爷爷,终归还是有些紧张的,陈易不觉间把殷听雪的手放松了些,后者当然不会说什么。 走过一个拐角,陈易意外地发现,闵宁家好像有点远。 接着,他的脚步陡然止住,低下头,惊觉手心空荡荡的。 陈易抖地皱眉,疑惑地看着这条街巷,随后,拐角处忽现两个身影,只见一人手持三股叉,青面獠牙,身披银甲,重重踏步,地上掀起烟尘,似是牛头将军,而另一人与之同行,亦是同样打扮,却手持勾魂锁,如甘柳将军,阴气煞煞扑面而来。 陈易眼眸微眯,问道: “你们是谁?” 话音刚落,两道身影之后,一长须虬髯,纱帽宽袍的如小巨人般的身影缓步而出,手持降魔金锏,气象雄阔,竟如门神。 其背上旌旗,赫然绣着凌冽字句: 【奸佞小人见我如见鬼,忠臣良将见我如见神。】 旌旗迎风招展,气魄骇然。 然而,玄衣男子的嗓音极淡。 “不管是鬼是神,都给我滚。” ……………………………… 趁他不注意,殷听雪溜了。 她心跳得厉害,像是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一样,按理来说,这算是逃跑,即便她反复告诉自己这不是逃跑,可心还是虚。 不过管不了这么多了,谁让他没有发现自己偷偷溜了呢。 那时,殷听雪听到有人在靠近,就偷偷从陈易手心里抽出了手,接着便一股脑溜走了。 慌不择路地闯出小巷,殷听雪终于停下喘了几口气,她四处张望,而后回头看了一下,确认陈易没有追上之后,松了一口气。 她要去药铺了,逛坊市的时候,她特意多走了些路,就为了确认药铺的位置和路线。 殷听雪深吸一气,她带着斗笠,平复心神,快步来到药铺外面,跨过门槛踏了进去。 掌柜的斜靠在药柜上,见有人进来,直起身问道: “是来抓药的?” “嗯。” 殷听雪应着,从衣兜里掏出了一张纸,字迹秀丽,都是丹鉴上记载的药材, “有药方。” 掌柜接过药方,嘀咕道: “浣花草、紫竹根…” 念了两个药名,意识到这方子是什么,掌柜就不念了,只是略显同情地瞧了眼殷听雪,心觉这富家女娃子待嫁之年,虽有面纱但看轮廓也必是佳人,却在这时候给人坏了肚子,掌柜的越想越辛酸,叹了口气,转身就去抓药。 “抓十份,谢谢掌柜的,抓够一钱银子。” 见掌柜的去抓药,殷听雪连忙道。 掌柜的眼皮一跳,愣了下,暗暗腹诽几句,便还是照旧给人抓了药,拿布包裹好递到殷听雪手上。 放下银子,拿到了药,殷听雪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也不看掌柜拿小秤出来秤银子,直接转身就跨出门去。 而就在这时,一个打扮朴素的黑衣女人猛地冲了出来。 在看到殷听雪的那一刹那,那黑衣女人噗通地跪了下去。 殷听雪目光愕然,还不待她反应,就听到一句压得极低却又极激动的声音, “清净圣女…属下来迟了。” 她如遭雷击,刚想退后,然而下一秒,脑海里不自觉地冒出一件事——好像…这一次可以逃,而且能逃掉! 第一百二十九章 做个良人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合欢宗前几日遭寅剑山讨说法,却几乎都快被人灭了,如今通过勿用楼下了江湖告急令,求各门义士出手相助。” 厢房里,一木盘上盛满了细沙,筲箕上插着乩笔插,盘上有木架,细沙中有黑血,俨然是扶乩请神之后的痕迹。 罗长老细细包扎好手心,问道: “跟合欢宗的事,处理干净了?” “干净了,谁都觉得是寅剑山做的好事,而且合欢宗这下九流本就跟寅剑山素有冤仇,之前绑走了个寅剑山弟子,如今被人一怒之下灭门,再正常不过了,没人会怀疑我们也掺和了这事。” 何平清汇报着说道。 罗长老冷笑道: “我们刚来京城不久,本就掺和不深,不过是顺手捡了些便宜,哪怕不是东西厂,而是止戈司查到我们头上,那时我们都已经回了南疆。” 她看了看手上的伤口,脸色露出几分急躁。 随后,就在罗长老准备说一句的时候,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门被推了开来,罗长老看见自己的亲传弟子跪在地上,激动道: “长老,圣女找到了!” 罗长老面色一滞,随后也颤抖起来,问: “真找到了?什么地方找到的,带我去看看。” “据长老的扶乩,属下跟几个兄弟姊妹在坊市里分头行动,最后属下在药铺外意外发现了圣女,一路上谁也没有惊动。” 黑衣女人连声说道,嗓音压抑不住地惊喜, “她就在隔壁待着,我现在给您带过来。” “不,带我过去见她,带我过去……” 罗长老说着,就不待黑衣女人起身,直接动身走出门外。 待她推开木门时,便看见那乖巧端坐椅子上的少女,她双手颤抖,眼里不可置信,随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恭、恭迎…清净圣女。” 颤抖的嗓音落地,房间内的魔教中人也随之跪在地上,以极低的嗓音沉声喊道: “恭迎清净圣女。” 椅子上,少女戴着面纱,像是极其平静地环视了众人一圈。 目光落下时,场上的魔教中人们都为之一震,心中激动之情翻滚。 南疆总坛已然集齐三大尊严圣女,如今只待清净圣女归位,便将迎得大明尊佛出世,光复这无明世界,届时一切诸圣出现于世,解救明性,得离众苦,天下安乐。 相较于激动万分的众人而言,椅子上看似平静的少女, 她慌得一批。 殷听雪扫视着这些魔教中人,心里不安地琢磨着。 在碰到那个黑衣女人的时候,她并没有第一时间逃跑,也没有靠着周依棠留下的剑意直接动手。 那时,她的脑袋骤然一空,而后猛地蹦出一个想法——这回可以逃了,而且能逃掉。 即便好几次她都警告自己不能逃,逃不掉了,可是,她真的不想逃吗,想到那个男人,想到他要让自己几辈子都给他当妾,还得为他生下一个又一个的孩子,她就想逃,发疯地想逃,只是不敢逃…… 一直以来,殷听雪努力不去想逃跑的事,但“自由”这两个字总会不经意地掠过眼里,而且她害怕那个男人,害怕到连恨都不敢表达。 要不就逃了吧… 这么多人,这次能逃掉的。 殷听雪默默想着,环视着众人,犹豫之后问道: “…什么时候离京?” 罗长老嘴唇嗡动,她本想先问下圣女的近况,却始终不知怎么开口,如今圣女问话,只好暂时抛下困惑,连忙道: “快了,等会就离开这条街,去京城西面的据点。” “等安南王撤军,京中戒备松懈,我们便连夜离京。” 殷听雪的心凉了三分。 不能立刻离京的话,能逃得了吗? 她头有些昏,阖上眼眸,仿佛能看见,她逃跑又被抓了回来,而陈易按着她的脑袋,残忍地问: “哦,又想逃?看来这次得打断你长生桥,关你一辈子才行。” “没有没有!” 殷听雪心里连忙道,睁开眼睛,发现不过是虚惊一场。 她手脚隐隐颤抖,杏眼绝望垂下,默然不语。 她不再逃了,也不敢逃了,逃了他肯定抓得到,他是东厂代督主,身边还有个寅剑山剑甲,既有人手又有道法,逃跑只是自寻死路。 殷听雪心里慌乱,下意识捏住了怀里的包裹。 逃是不可能逃的……可不逃的话,难道要被他温水煮青蛙吗? 等回过神来,都已经怀孕了怎么办? 殷听雪想不明白,世上怎么有那么坏的人,把她纳为妾室,极尽欺辱,接着又看似对她好些,给着她一点小小的可怜希望,最后却又将之无情摧毁。 他既不让她有所希望,又不让她彻底绝望,没日没夜地欺负她,还逼迫她乖巧听话,顺着他的意思,百般讨好,他比魔教中人都要坏很多。 想到每晚都被折腾得疲惫不堪,早上怎么样都爬不起来,她就眼眶发酸,忍不住想哭。 继续待在他身边,怀上这最害怕的人的孩子,似乎是迟早的事。 “几成?” 罗长老忽然听到问话,立即意识到什么, “七成,不,八成。我们哪怕拼死,也会把圣女带出京城。” 殷听雪微微颔首,她好像打定注意了。 与其继续这样,倒不如再赌一次,赌这八成能够逃掉…… 逃吧,周真人是不会阻拦的,逃吧,只要躲得好,他找不到。 “那…接下来要做什么?” 殷听雪问道。 “等会就派人弄点混乱,杀几个流民,等巡逻坊市的戍卫被引走后,接着我们趁乱冲出这里,这样就能躲开盘查……” 罗长老的话还没说完,椅子上的襄王女却僵住了神色。 她压抑住颤声问: “你说…杀几个流民?” 罗长老反问道: “怎么了吗?” “可我…刚刚才给别人施了三十文铜钱……” 殷听雪小声说着,想试着劝阻。 然而,罗长老会心一笑,似是理解少女的怜悯之情道: “圣女不必担心,按明尊所降之经文记载,人之肉身,不过为暗魔所造。昔年夷数佛曾启明路易与业罗泱,暗魔造立肉身只为困住人之明性。 如今我们杀去这些流民,首要便是为了他们的明性从无明世界中得以解脱,其次才是为了我们脱困。” 殷听雪惊住了,她自然接触过那些经文,虽说深奥,却并不邪祟,再加上王府里的魔教中人都对她敬仰遵从,她并不明白为什么神教被蔑称为魔教。 可这时从罗长老口中听到这番义正言辞之语,才明白魔教何以为魔教。 她陡然想起了那个梦,那个她残忍的梦,梦里面,她就是这样快意地杀死了陈易。 殷听雪呼吸一滞,陈易说那是上辈子的事,那她上辈子…就是因为去了魔教,成了这样的人吗? 她眸光晦暗地看着这群魔教中人,一时挣扎不已。 她要么逃跑,成为梦里那样的人,做魔教圣女,而那样…自己就自由了;要么就留下来,给那最害怕的人生孩子,一辈子服侍他,然后…即便被他怎样欺负,都好好做个良人。 殷听雪呼吸急促起来,厢房里陡然很静,落针可闻似的安静,连菩萨都会沉默不语,那时,她下决心给陈易献出顷刻花时,也是这样的安静。 那时,娘亲死在病榻上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安静。 “娘…” 那个冬天, 曾经雍容华贵的女子,就那样气若游丝地躺在病榻上,形销骨立,痴若木偶。 她艰难地看着少女,嘴唇蠕动,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娘…好些了吗?” 少女去问她,可母亲却不回答,她沉默着,像是被大海淹死的人一样沉默着。 她忽然朝少女笑了笑,凝视着孩子,手指在榻上写着字。 女子怕少女不懂,就一遍遍地写,写到没力气,写到床榻被磨出皱,写到倒头睡去,一觉不醒: “伱要乖,要做个良人。” 她失神了起来, 无助的时候,她会想到娘,就像过去那样,就像现在这样…… 第一百三十章 夫君!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日游巡使及其麾下二将步步逼近,陈易骤然吐出一口闷气。 他抽出背上的长剑,那些人没有回答他的问话,看来是不想交流,而他也不想耽搁,他想知道,殷听雪究竟去哪了。 后康剑出鞘,玄黑的剑身敛着光。 寒风呼啸。 持着三股叉的牛头将军双脚化雾,陡然欺身向前,双手持枪骤然一刺。 就在他发力之时,陈易身上笼起一阵佛光,灼在牛头将军身上,后者肌肤冒起阵阵烟气,面目惊骇,手掌失力。 陈易横手一压,轻而易举地将三股枪压下,随后一脚踏住,砰然一响,枪锋被结结实实地踩在地上。 一旁的甘柳将军眼眸一凌,大步狂奔,随后手指用力,掷手中的勾魂锁。 劲风骤起,烟尘横飞,勾魂锁可谓凌厉猛烈,俨然化为残影,好些下一秒,陈易的魂魄就要被扯出躯壳。 砰! 陈易抬剑斩向勾魂锁,后者震荡,极长锁链荡漾起了轩然大波,层层叠叠的力道陡然反震在甘柳将军身上,他连退数步。 闵贺的目光凝重。 甘柳将军犹不甘心,连出数钩,残影掠起,可陈易却仍然单脚踩住三股枪,侧头侧身躲过一连数击,接着在最后一次勾魂锁袭来越过身躯之时,一剑斩向了绷直的锁链。 连出数击不中,甘柳将军一气几乎要耗尽,而陈易却在这时斩向锁链,伴随阵阵佛光,后康剑一闪而逝。 如鬼魅般的一剑将勾魂锁从中生生斩断,镰刀坠地,化作阴煞之气散去,法宝被碎,甘柳将军吐出鲜血,反震得半跪在地上。 随后陈易横斩一剑,始终抽不出三股枪的牛头将军骇然一惊,直接弃枪而退,而陈易踢开三股枪,提剑朝披挂旌旗的日游巡使冲杀而去。 闵贺深吸一气,双拳紧握,面对凛然而来的陈易,一记直拳直奔陈易面门,衣袍猎猎作响,如有撼动苍山之势。 陈易却陡然拧转身形,反应之快,像是早已预料到一般,一拳击在空出,声势破空嘶鸣,闵贺利用余势未消,化拳化掌,猛然朝陈易的头颅横拍而去。 这一记若中,即便陈易身负铜骨功,脑袋都不可避免地被拍出一个凹印。 陈易却在此时不退不避,鬼魅般地递出一剑,骤然间气息凌冽,剑锋中掠起锋锐剑气! 闵贺骇然一惊,他那一掌还没中,如此一剑若硬接,必然是以死换伤的结果,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却见陈易一剑落空之后,骤然轰出一拳。 一拳直击面门,伴随佛光,闵贺身形都被打散几分,整个身躯伴随气象万生的游神袍倒飞出去。 “寅哉剑?寅剑山?” 从地上狼狈爬起,闵贺为那一剑所惊,喃喃自语,竟未有察觉到陈易所轰出一拳的来路。 “鸣儿真是为我…找了个大麻烦。” 闵贺眉宇凝重地叹出一气,目光骤然凌冽,提起金锏,身影猛地庞大数分,近乎挤满了半条小巷。 殷听雪不见了,陈易不能在这里拖太久,眼眸里掠起杀机。 巷子外,忽然传来呼喊。 “你怎么在这里?” 陈易拧头抬眼瞧去,看见白衣女冠正提着桃木剑,她满眼惊疑道: “你怎么跟…阴司的人打在了一起?” ……………………… “事不宜迟,赶紧离开这里,换个地方。” 罗长老自窗户边眺望着坊市道: “原来的地方就不能待了。” 身后的魔教中人们彼此相视一望,像是做好了准备。 “慢着。” 殷听雪忽地开口。 罗长老侧眸去看,犹豫着问道: “圣女是有什么吩咐吗?” 戴着面纱,殷听雪眺望着熙熙攘攘的坊市,她负起手小声道: “今日不宜掀起乱子。” 罗长老皱起眉头,而其余魔教中人们也面面相觑,疑惑不解。 众目都聚在殷听雪身上。 即便是圣女,可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个不及二十的少女,不拿出理由来,又如何服众。 殷听雪思虑之后,以少女该有的视角说道: “这里离锦衣卫的住所近,我从别人那里听说,有一人个名叫陈易的,时常会巡视坊市,他可不能惊动。” 话音落耳,罗长老摸着下巴思索,接着侧过脸问道: “那个立有救驾大功的西厂千户陈易?” 她听说过,据说其乃五品武夫,却仍然未入春秋名册。 这样游走于规则外的人,最让人忌惮。 “应该是他,不过我知道的也不多。一旦惊动了他,我们可能都走不了。” 殷听雪垂起眸子,随后笑了笑,笑里藏刀道: “不过,还是得听罗长老的安排,罗长老懂得多。” 罗长老仔细思考片刻,心中略作推演,他们这批人魔教刚来京城不久,许多事都未曾探明白,而圣女却始终在这周边躲藏,只要细心观察,自然能够廖若指掌。 细心观察说得简单,可对于多少人而言,最难做到的就是细心观察,罗长老自问在这十五六岁的年纪,完全做不到。 此地靠近皇城东华门,若是西厂千户陈易真在此地巡视,倒也是正常不过,身后一众魔教中人思索之后,看向圣女的目光陡然变化,崇敬之余,多了几分倾佩。 “若那姓陈的真在此处巡街,倒确实不能冲动。” 罗长老随即询问道: “不知圣女有何想法?” “我的想法,我能有什么想法。要说的话,就是你我扮作母女,再找些武功高强的扮作仆役侍从,我们先离开坊市再说,其他人慢慢来。” 殷听雪小声说着,像极了想提想法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 罗长老思索起来,扮作母女离开坊市,即便有人盘查,也足以应付,而眼下当务之急是带回圣女,全身而退反而是次要的,孰轻孰重,自可分辨。 念及此处,想到少女那条理清晰的话,罗长老心里一疼,她本是皇亲国戚,这本应不知世事的年纪,竟磨砺出缜密心思,天知道她受多少委屈? 恐怕没有他们,圣女也会筹措好一步又一步,妥当准备,最后孤身一人逃离京城,远赴神教,能有如此坚毅心智,又得受过多少伤害? 罗长老一声痛悔:他们来得还是太晚了! “圣女说的话不错,不过,不知多少弟兄姊妹要做牺牲,而若有人畏死告密,那么将满盘皆输。” 罗长老缓缓道,这一大群人留在坊市里,怎会没有被查的风险。 殷听雪心提到了嗓子眼,却说道: “我就说我的想法不靠谱。” 罗长老却微微一笑道: “不,就按伱说的去做。” 说着,她转头环视众人,指给殷听雪看: “上回传来消息,神教有内鬼作祟,吃一垫长一智,这一回所来的都是教中精锐,皆是忠心无二之徒。” “如今你指一人去死,那人就必然去死,只为来日大明尊佛出世,光复无明世界。” 随着罗长老的话语,魔教众人齐刷刷地跪下,垂头握拳,仿佛引颈受戮。 然而,殷听雪没有指着哪个人去死,长叹一声: “大家都好好活着,谁也不要死。” 话音落下时,跪在地上的魔教众人不约而同地心中一震,一时语塞,握拳的手轻轻发抖,头垂得更低。 见着这一幕,罗长老更是心酸, 更难能可贵的是,她受了这么多委屈,还留着怜悯之心, 小小年纪便能如此心肠,何愁明尊不得出世?无明世界不得光复? “收拾一下,我跟圣女准备先离开这里。” 许久后,罗长老沉声开口。 不消多时,殷听雪照了照镜子,又看了看身边的罗长老,二人皆戴斗笠面纱,服饰也相似,宛如一对母女。 而罗长老的亲传弟子们也打扮成侍女仆役,随着她们二人,就缓缓走下了酒楼。 穿过热热闹闹的坊市,殷听雪跟在罗长老的身后,心里不停琢磨。 走过不知多久,沿路行人密密麻麻,几乎摩肩擦踵,正是趁势离开坊市的良机。 罗长老却不敢松懈,接着,她双眸微缩。 一个负长剑、腰携刀的玄衣男子正四处巡视,眼神尖锐。 罗长老微垂下头,并未加快脚步,而是随之放缓,以免打草惊蛇。 殷听雪微微前倾,罗长老下意识侧身,接着想要叫她退后,却又不敢开口。 少女回头看了眼罗长老,示意后者安心,她小声道: “别怕,我认识他。” 罗长老心里一惊,旋即微微颔首。 她竟连西厂千户都搭上了关系! 思绪间,罗长老对少女离京筹备之完善,不住多了几分感慨。 即便没有他们,她也能独自离京。 思绪间,少女走前了四五步路,拉开了些许距离,而后罗长老陡然听到声音, “夫君,这边来!” 不消多时后,又是一句, “魔教中人在这边,我给你带路!” 晚上有加更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夫君最好了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夫君,这边来!” 话音还未落下时,殷听雪便陡然冲了过去,用尽全力。而陈易也猛地回头,双脚一踏,刹那间就过了数丈,冲到了她的面前,攥起了她手,而刀也已然出鞘。 罗长老抬眸看去,旋即便和众人一般如遭雷击,定在原地。 只见人来人往的街道上, 清净圣女骤然扑到了陈易的怀里,喘着粗气,狎昵地蹭着。 而她…竟把那西厂千户,唤作夫君。 一直以来,圣女之所以未沦落浣衣局,是因她以自己为饵蛊惑住了一个西厂千户? 此时此刻,罗长老似乎明白,为何殷听雪既未入浣衣局,也没有沦落到教坊司。 也就是说…连他都成了我们这边的人?! 情况突变,她脑子还没转过弯,而陈易已经提着刀,大步大步走来。 罗长老适时露出一抹微笑,正欲开口,却见在他身后涌出来的,是从西厂吴督主处请来的一众锦衣卫,她脸上的笑容随即飞快消失。 “魔教中人在这边,我给你带路!” 殷听雪抬手把他们一群人指给了陈易。 在场的魔教众人都被定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画面。 他们的圣女…投敌了?! 艳阳高照、高悬于空,正是寒风最疲之时,气氛骤然沉寂,顷刻就要剑拔弩张。 陈易扫了眼面前魔教众人,又看向了殷听雪,后者瑟瑟地躲在他身后。 砰! 锦衣卫涌出之时,罗长老已经反应过来,骇然出手。 “你们快逃!” 剑锋袭掠时,罗长老就已喝声道。 一柄短剑破空而去,气机撕裂起烟尘。 然而,这一剑却生生停住,一只手竟猛地攥住了剑刃,陈易仍旧侧眸看着殷听雪,冷漠问道: “谁敢逃?” 陈易稍一用力。 短剑嗡鸣不已,随后竟被缓缓掰折。 殷听雪一吓,她下意识心虚地摇了摇头,接着反应过来,连忙止住脑袋。 陈易用力往下一压。 罗长老被顺势压得单膝跪地,竭力要抽剑抬剑,可那柄剑都仍落于陈易手心。 接着,她感受到功力在快速地顺着剑锋流失,骇然地看了眼陈易,而后看向殷听雪。 吸星大法! “为、为什么?!你是圣女!四大尊严……” 罗长老惊骇得无以复加,声音嘶哑。 “我不跟伱们走!” 殷听雪往陈易身后缩了一缩,决绝道: “我只跟着他,当个良人!” 哪怕要委委屈屈地过一辈子也好,可还是要做个良人。 而那些魔教中人们,被这一幕骇得来不及反应,等想尝试突围之时,锦衣卫们已经包围了过来。 罗长老还要开口说些什么,陈易却已经一拳锤下。 这魔教长老顷刻面容扭曲,渗出血来,陈易随意把那短剑松开,丢到一旁,横眼扫向这些被步步逼退的魔教中人。 他们看见那些锦衣卫逼了上来,并且将平民百姓们都驱赶走,已经控制了局面,而他们则如瓮中之鳖一样,似在被人围猎。 纵使如此,以那位罗长老亲传弟子为首的魔教中人还是咬紧牙关,拼死想要杀出一条血路。 亲传弟子秦盈已经双眼布满血丝,正欲大喝一声“大明尊佛出世”。 可这时,圣女却说出了一句,让她及众人心神战栗的话。 “除了他们,那个酒楼里还有!” ……………………… “一共五十七人,除九人被当场正法以外,其余四十八人尽数捉获。” 西厂的曾百户翻着册子,记着酒楼里被擒获每一位魔教中人。 陈易坐在一旁听着,把殷听雪强硬地抱在怀里,后者坐在他大腿上,呼吸有些急促,脸颊腾红。 抓获这群魔教中人并没有多大的阻力,一是突然袭击,二是殷听雪的带路与劝降。 原是役长的曾百户转过头,扫了陈易一眼,又看了眼戴着面纱的少女,心里不住猜测,旋即咳了一声,适时开口道: “他们这些魔教中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妄图拖千户下水,竟声称您妾室为魔教圣女,待我们好好审问后,他们必然不敢再胡乱置喙。” 陈易点了点头,曾百户平素就会来事,而他又立有救驾大功,曾百户自然不会为此开罪,更不会将此事禀报给吴督主。 殷听雪卧在陈易的怀里,后背贴着他胸膛,她其实想躲开,也推了几回,可后者却抱得紧,叫她逃脱不开。 她只能低头服软,在场这么多人,被人看着多羞啊。 殷听雪手里还紧紧攥着药材包裹,抱得紧贴腹部。 “你是怎么会跟他们走在一起?” 突然,她听到陈易的问话,嗓音无悲亦无喜。 手指在殷听雪的藕臂摩挲着,隔着衣裳,抚着细嫩的肌肤,她有种说不出的战栗。 “是他们找到我的…” 殷听雪还是不习惯他的抚摸,泛起鸡皮疙瘩。 陈易眯起眼睛问: “哦?真是这样?” 殷听雪怵惕得慌,却还是侧过脸,鼓足勇气去看他那锐利的目光, “夫、夫君不信我吗?” 襄王女鼓起勇气的模样也怯生生的,惹人怜惜,可陈易明白,她只有求自己的时候,才会叫自己夫君。 殷听雪乖巧缩在陈易怀里,仰着眸子,怯怯道: “…你不要不信我。” 陈易瞥了她一眼,并没有表态,而是转过头看向门外。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闵宁风风火火地闯入了酒楼里。 “我从…爷爷那里,听说了……” 她喘着粗气,神色复杂,她有些颤声道: “对不起…” 陈易转过脸,不再看她,目光落在空处道: “这句话,不该你来说。” 言外之意已然明显,他知道,闵宁不是做这种事的人。 闵宁喉咙滞涩,身体微僵,想说什么,却不知该说什么。 陈易已然缓缓起身,拉着殷听雪,踏出了西厂。 闵宁明白, 虽然最后都是有惊无险,但他并不是一个,全然只看结果的人。 ………………………… 一路上,陈易没有说话,殷听雪忐忑得要命,回想起今天的表现,想了好一会。 无论怎么想,她今天的行为都是可以解释的,都是可以糊弄过去的,离开陈易,就说是不小心走丢,跟魔教中人混在一起,就说是被逼无奈…… 只要他没理由追究,她就混过去了,而怀里的药材…也能用来炼成避子丹。 殷听雪做好了应付他每一个问题的准备。 可陈易却什么也不说。 来到庭院,殷听雪瞧见,那熟悉的白衣女冠早早地就等在门外。 她小心招了招手,打了声招呼。 殷惟郢应了一声,目光便放在陈易身上, “怎么样了?” “还好。” 陈易回道,看着女冠,随后道谢: “如果不是你,我还要在哪里拖上一会,谢了。” 殷惟郢显然有些没反应过来, “啊、哦,那就这样。” 陈易淡淡一笑,推开了家门,头也不回道: “你在外面先等一会。” 女冠愣了愣,随后扫了眼被带进屋的殷听雪,不由腹诽, 等一会…是在让我排队吗? 她心头一恨,可陡然想到他地宫时的残忍,便浑身一颤。 白衣女冠不敢走,只能静静地待在门外。 屋子里,殷听雪被带到了卧房里,陈易旋即坐到了椅子上。 少女小心翼翼地瞧他, “怎、怎么了吗?” “你没什么要跟我说的?” 目光落在殷听雪的身上,陈易脸色平静得看不出情绪。 “没有…” 殷听雪极力平静道: “我也不想被带走,而且也回来了。” 说完,那杏眼颇为大胆地看着他,像是毫无心虚,嘴唇却无意识地咬得很紧。 陈易似笑非笑地看她, “真的没有?” 殷听雪吓得缩了缩,眼珠子垂了起来,接着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她已经有些惊慌失措了,却还是硬着头皮道: “应该没有…” 而陈易的眸光骤然冷厉, “真没有?” 殷听雪一怔愣,抓住包裹的手一松,坠落在地,砰啪生响,包裹的系带松开。 陈易扫了一眼,她近乎扑去地连忙捡起,抱在怀里,而后怯懦地抬起脸,颤巍巍道: “有…” 陈易只是一笑,可在殷听雪眼里,他这时候笑比什么时候都可怕。 “我、我这次没逃。” 殷听雪吞吞吐吐道。 “你不是想逃了吗?” 陈易冷声问道。 “只是想想,你不要计较……” 她小声说着,却迎上陈易的目光,情急之下改口道: “真没逃,不逃,如果逃我是不会带来找你的,我错了……” 殷听雪眼泪都快出来了,湿漉漉的眼睛映着陈易的脸。 陈易张开了双臂。 殷听雪怔一下,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往他怀里扑去,陈易摩挲着她发抖的腰肢,而她则乖巧地贴到他脖颈上。 “你已经算逃一半了。” 陈易缓缓说道。 这话虽然残忍,殷听雪却听出他嗓音里其实有几分温柔,便就着说道: “嗯…我错了。 那时我想着,哪怕是一辈子都给你欺负也好,都要做个良人……” “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你已经算是逃一半了。”陈易温柔地摩挲她后背。 “我知道…” 她呢呶了好一会,吭哧吭哧哀求道: “可你看在这份上,能不能不要罚得那么狠?” 陈易笑了笑,旋即吻了吻她额头。 殷听雪松了一口气,贴得更温顺了,亲昵得溺在他怀里的一副模样。 她颤颤勾起嘴角,几分讨好似道: “夫君…最、最好了……” 这话说得勉强,说到后面,她都险些眼眶酸到哭出来。 陈易吸了一口气,搂她搂得更紧了。 劫后余生,他这样搂着,殷听雪这回既不害怕,也不厌恶,这还是头一次,发现这事后,她有些讶异了,逐渐平缓了呼吸,原来他的怀抱竟然还有点温暖。 感受着怀里人儿的温顺,陈易很想就这样搂她搂个半天,不过…他们之间还有点小事,需要解决。 陈易嗓音冷淡道: “交出来吧。” 刚刚松一口气的少女,心跳漏了几拍。 第一百三十二章 心头一紧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交出来吧。” 少女浑身一颤,心漏了半拍。 她抬眼瞧着陈易,道: “好,都在这呢。” 说完,她从怀里掏出用剩的铜钱,往他面前呈了呈。 “我买的东西比较多,但也没有乱花钱。”她乖巧道。 陈易似笑非笑地看着有意装傻的她。 殷听雪往后缩了缩,水润的眸子颤颤地看他。 陈易倒不急,静静伸出手。 “…不能给,不能给。” 陈易不说话,没合上摊开的手心。 “.我不要生孩子。” 殷听雪委屈地细声道。 陈易慢条斯理地解去靴子,脱下足衣。 眼见他宽衣解带样,殷听雪瑟瑟发抖,她咬咬贝齿,噙泪哀求道: “放过我吧.夫君何必要逼我呢。” 陈易勾住她的腰,阴险道: “现在不过午时,我一身武艺,弄到晚上不成问题,到晚上你还嘴硬,到第二天鸡鸣怎么样,你又能撑几个时辰。” 殷听雪抖得更厉害了,一起生活了这么久,她哪里不明白陈易的凶狠,到时再怎么哭闹着哀求,自己没后悔药吃。 眼见陈易继续宽衣,殷听雪颤巍巍地松开了手,那包裹落在了陈易的手上。 陈易拆开一看,果真如他所料,里面都是用来避孕的药材。 卧房里静了起来,陈易没有说话,而是把里面的药材包裹捡出来,里头药材一件件地拎在小桌上,呈在她面前。 殷听雪忐忑不安,像是要被审讯的刑徒看着作案工具被一件件拣出。 最后她实在撑不下去了,主动扑到陈易怀里。 “别这样,我知道…” “知道什么?” “我知道…妾是要生孩子的。” 少女慌乱地揽着他,颤巍巍道: “我瞒着你,偷偷去买药材炼丹,然后遇到魔教,还想逃跑……是我不好。” “所以呢?” “往死里欺负都好,” 她啪嗒地落着眼泪, “伱不要不带我去银台寺。” 陈易心头一紧,摩挲起殷听雪的腰肢, 思索片刻之后,陈易把一些想法抛出脑海,拍了拍她的后面道: “到床上去。” 殷听雪连连点头,马不停蹄地爬到床上,还不待她脱下衣裳,拱好造型,陈易便止住了她。 “怎么了吗?” 殷听雪怯怯地问。 “谁跟你说要从那边来了?” “不是从那边来…还、还哪边?” 陈易伸出手指,捏了捏她的唇, “明知故问。” 从他不怀好意的目光里意会到什么,殷听雪面色煞白,如遭雷击地哆嗦起来。 他旋即扶着殷听雪的脑袋,把她往下推,停在腿间, “知道要做什么吧。” 殷听雪掉着眼泪,颤音道: “那里脏…不要好不好?” 陈易拧起眉头,寒声笑问: “什么时候学会不乖了?” 殷听雪抹了抹眼泪,摇摇头,认命地凑了上去…… ……………… 茶楼里,陆英端坐着,姿势大气,茶汤滚滚冒着烟。 “师尊,接下来要是止戈司查上我们,我们该如何是好?” 把茶汤推到周依棠面前,陆英几分揣揣不安。 先前几日,寅剑山一位修道有成的峰主上合欢宗寻仇,原以为不过杀人砸场,可不久之后,合欢宗竟几乎被满门屠灭。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此事蹊跷,然而那位峰主却坚称一切都是因她而起,是她一人将合欢宗灭门。 “不必担心。” 周依棠单手捧起茶汤,嗓音平淡。 “不担心确实不担心,可是唐峰主这回是怎么了,她虽的确有灭门之能,可是……” 陆英没有说下去,而是琢磨起独臂女子话语里的意思。 独臂女子却面无表情,像是对此事早有预料。 待茶汤过半,见陆英还在看她,剑甲才终于道: “唐峰主自有她的缘由,此行之前,她已飞剑传书知会山门,而掌门也早在七日前便将她除名。” 陆英闻之愕然了,手里的茶筅险些掉在地上,满脸惊愕, “也就是说…唐峰主早就抱着必死的决心?” 周依棠默然不语。 剑甲知晓其中纷扰恩怨,可这些事,早已被唐峰主亲手划清了界限——她不再是寅剑山的人了,一切自然与周依棠无关。 “我只是怀疑…合欢宗的事有幕后黑手……” 陆英似是自言自语道, “我想去查查。” “随你。” 周依棠没有阻拦。 见师傅同意,陆英点了点头,接着好奇问道: “师尊是要去哪里养伤啊?” 周依棠喝下一口茶汤道, “你不必知道。” 茶碗已空,被推到了陆英面前,她将之接过,娴熟地又动手为师尊点茶。 “你跟我说说嘛,师尊,我好去看望看望你。” 她有些撒娇地说。 “胡闹。” 周依棠眼神一冷,严肃地望向陆英, “养伤之地即闭关之所,本就不宜告予他人。” 陆英被师傅的严肃吓了吓,她蠕动了下嘴巴,幽怨道: “我就是问一问而已, 师尊你以前不这么跟我说话的。” 独臂女子沉默半晌,没有回话。 陆英却很快便将这丝幽怨丢到九霄云外,笑着谈到: “师尊,我有个朋友刚来京城不久,就进了止戈司。” 周依棠不以为意。 “我朋友来头很大,姓陈…” 陆英话还没说完,便迎上了周依棠的目光。 独臂女子眼色古怪, 他什么时候认识的陆英? 自己怎么不知道…… 陆英哑了一下,眨了眨眼问道: “怎、怎么了?” “继续说。” “哦、哦,她姓陈,名若疏,不过现在应该叫她东宫若疏才对。” 听到这里,周依棠微不可察地松出一气,琢磨了下这个名字,回忆起了什么。 “你知道吗?” 说话时,陆英不由身子前倾, “她是那个…断剑客的侄女,也是人家徒弟,就是那个天下第六,断剑为刀,一刀定夺无定河的断剑客。” “我知道,交过手,他练杀人的剑术。” 说着,周依棠想到了那逆徒, “很适合…他。” 陆英却没有听出这一语双关的话。 独臂女子已微垂眼眸,轻敲茶碗。 茶碗的敲击声中,她不住想, 杀人刀,活人剑… 他什么时候练…活人剑? 说起来, 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在练剑。 第一百三十三章 比欺负我还开心?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百花楼的琴房里。 闵鸣拨弄着琴弦,独自一人习练着曲子。 咚、咚、咚。 廊道上传来极其沉闷而急促的脚步声。 闵鸣的手指停住,见那人定定站在门边,轻声唤道: “进来吧,宁儿。” 门被推开了,闵宁面色阴沉,她看着姐姐,一言不发地来到那清倌的面前。 “姐姐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闵宁很想怒意寒声去问,可话一出口,却不由地软了下来。 她没办法对这相依为命的姐姐发作。 是姐姐在家里最困难的时候,把她拉扯起来,让她继续练刀,女扮男装继承世袭的军职,也是姐姐一回又一回地支撑着她,容纳着她一路来的痛苦,她是她软肋中的软肋。 “为什么,还能有什么为什么?” 闵鸣却是一笑,轻声道: “就凭他觊觎你我姐妹二人,不就够了吗?” 无声间攥紧拳头,闵宁吐字道: “他答应过我,一年内不会动姐姐你……” “男人的花言巧语能当真吗?” 闵鸣嗤笑反问, “即便会当真,可一年之后呢?” 刹那间,闵宁不知如何回答。 闵鸣托起下巴,几分惬意地支在不知多少人视若珍宝的古琴上,她看着闵宁: “伱明明跟我说过,那不过是缓兵之计。” 闵宁面色刹那僵硬,她避而不谈,而是道: “有了我,他会放过你,我会劝他,他不是劝不动的人。” 话音落耳,闵鸣几分好笑: “你到底有多少把握?你根本就没有把握,你不了解他,你看到的他跟我看到的不一样,你觉得他良心未泯,可我却看见他色欲熏天、不择手段。 男人什么样,一看就能看得出来,你从了他,定会被他摆布,他那么多的花言巧语,你又怎么招架,你被他迷住了,女人最害怕是被迷住的,迷住了魂,就失了心,什么都看不明白。” 她说到后面,急促了起来,一串字一串字地吐,生生抛在闵宁的脸上。 “那也不是这样!” 闵宁赫然直起身, “你利用我,还利用爷爷,你根本没想过,爷爷就…对付不了他……” “我想过!” 闵鸣忽然恶狠狠道, “他能从地宫安然回来,爷爷如何对付得了他?我知道,从你的只言片语里我就知道,所以我才要这样,最好,爷爷杀了他,可这不可能,所以其次,他没除灭爷爷,爷爷也没杀掉他,这时,他就知道是我干的好事,他是那样一个记仇之人,必然要找我算账,我就是要让他找,好让你们不复从前。最坏,他把爷爷生生除灭了,你们就彻底断了! 你给他投怀送抱,你却不明白,我什么都想过,是你没想过你在往火坑里跳!” 闵宁已经定在原地,像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姐姐。 “你怎么…这么疯?! 她挣扎着,吐出这一句话。 闵鸣脑袋发胀,晃了一晃,有气无力地柔声道: “是你不明白呀,青楼里什么事没有?穿棉袍的男人拍一拍雏儿的肩膀,问一句:‘姑娘,上我这玩吗?’,雏儿的肩膀就被搂去,就不明不白地梳了笼,肚子里还坏了,几个月后才知道,没法,只能生生拿棍棒敲掉,血就像河一样流出来。这样的事,比这更坏的事,姐姐听过不知多少次了。 你说他会放过我,太天真了,退一步说,即便他会放过,勿用楼会放过我吗?我是没法的,但你还有,宁儿,你还有……” 她这一回说得缓慢,慢得似竹筒里滴滴答答落的水珠,说着说着,她目光有些失神了,便不再说话,嘴唇嗡嗡。 闵宁很少见过姐姐的这一面,如无必要,她从不把这份脆弱呈现给妹妹,而现在,似乎极有必要。 “交代清楚、赔礼道歉,他会谅解的,我会去求他,大不了再找些人帮忙求他……” 闵宁的话越说越低。 清倌女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指挑琴弦,指尖都被勒出红痕,她却甘之若饴,把弦挑得很高,挑得快断,她痴痴地看着这古琴,世人常说长兄如父,长姊如母,她把自己卖给了勿用楼,拉扯着闵宁长大,一个落魄的富家女子之所以有这样的决然,便是她怎么样都好,而闵宁怎么样都必须好…… “不管怎么样,我必须得去找他。” 闵宁已决然站起身来,转身要离去。 看着她的背影, 那青楼女子忽然回过神来,疯一般喊道: “他不会娶你啊!” ……………………………… 虽然只弄了一回,可幅度疯狂,殷听雪浑身虚脱,身心俱疲。 小腹里烫得厉害,殷听雪摸着就惊慌失措,眼角又要划出泪水,可还是忍住了。 这时,陈易亲了亲她额头道: “便宜你了,本来得把你关一辈子的。不过只要你乖些,过两天就带你去银台寺,明白吗?” 殷听雪抬眸瞧他,到底还是勾起嘴角, “嗯…” 陈易温柔地搂她在怀里,殷听雪犹豫了好久,还是不敢说生孩子的事,只能依偎着他。 感受着少女的柔弱,陈易不由怜惜,他这回还是留了手,许多更疯狂的事没做,记得她又不见的时候,自己脑子白了一下,想到她逃跑逃了一半还想瞒着自己,就更是不想放过她。 可是,想到她跑着扑到怀里的时候,自己还是不由地心头一颤。 而在这之后,她也没坚持撒谎,更没有攥着包裹倔强地不放,如此种种,让自己还是想放过她一些。 “等会想吃什么?” 陈易问道。 “没、没力气…不吃了。” 殷听雪摇头道。 “那晚上吃好些。” 陈易也不勉强她,想了会,轻嗅她的发梢道: “你那时扑过来的时候,我很开心。” 殷听雪讶然了一下,不可思议地斜眸瞧他, “开心吗…” “嗯,比欺负你还开心。” 陈易笑道。 殷听雪委屈地瘪了瘪嘴,耳垂发烫,脸颊还有余韵的红。 她依偎在陈易怀里,想了想,鼓起勇气地抱他了一下。 “像这样,比欺负我还开心?” 抱着他的腰,少女小声羞赧问着。 陈易笑着又吻了下她的额头: “现在没有,还是欺负你更开心一点,得多欺负。” 少女眨了眨眼睛看他,旋即瘪下眉头,有些哭丧了小脸。 他没来由地感到温馨。 第一百三十四章 你也来排队?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门外,殷惟郢等得腿都酸了,都不是倚靠在墙边,而是忍不住地蹲在地上。 道袍坠落于地,这副模样并不雅观,更不像个道士,所幸没人能看得见。 她听到里头的咿呀声渐渐平息,吐出一口气,却又吸了一口气,心里杌陧难言。 庭院外闪过一个身影,殷惟郢瞧见后,倏地站起身来,随意拍了拍道袍。 “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看见殷惟郢,面色本就阴沉的闵宁,更是多了几分阴郁。 “我怎么不在这里,我还帮了他。” 殷惟郢双手环胸,没什么好气道。 她都在外面不知等了多久了,连偷偷溜走都不敢走,就那样子等里头那个男人。 想想就烦闷屈辱,殷惟郢转过头来,狠狠道: “怎么,你也来排队?” “我…” 闵宁一时语塞,一是觉得这话来历不明,二是她也心虚。 她抽了抽鼻子,嗅到一股屋内飘来的味道,再看了看殷惟郢,回想起她的话,意识到什么。 “什么排队?不知廉耻!” 英气的眉目一僵,闵宁陡地面红耳赤,酝酿好的决然就义心境全无。 闵宁连退了几步,看了看那曾想做她道侣的殷惟郢,心里有了什么不好的想法…… 两个厌恶彼此的女子却要…排在一起。 以他的性子,就喜欢这样! 闵宁退后一步,随后咬了咬牙道: “我走了,他出来的时候,就跟他说,我来过。” 女冠疑惑不解,而闵宁不再多说,转身就走。 ……………………… “该把殷惟郢叫进来了,说起来,跟伱应该算姐妹?” 陈易调笑着殷听雪道。 “我到书房去坐。” 见他要去把殷惟郢找进来,殷听雪羞红脸道。 陈易瞥了她一眼。 “不逃不逃…” 殷听雪连忙说。 陈易拍了拍她道: “那就信你一回,去吧。” 殷听雪换好衣服,一溜烟地就走了。 陈易坐起身来,老实说,方才不过是为了惩罚殷听雪,要说满足,还远远谈不上。 刚刚好,外头还有个道姑在等自己,她的滋味,远远不是殷听雪可以比的。 陈易随意套了件单衣,就走出卧房,推开门,就看见了蹲在地上的白衣女冠。 看来她站得累了,就蹲了下来。 “站累了?” 陈易问道,让她在外面等这么久也委实不太地道。 殷惟郢赶忙站了起来,也不回答他的关切,只是说: “闵宁来过了,她跟我说,你出来的时候,就跟你说她来过。” 陈易挑了挑眉毛,邪笑道: “那等我出来的时候再说。” 殷惟郢不解其意。 “天色不早了。” 陈易含糊道。 殷惟郢反应过来,两颊生晕,撇过头去。 “你这一回很讨喜。” 陈易侧眸瞧她笑道。 “举手之劳…” “说起来,我还没弄到采补之法。” 听到这话,殷惟郢心头一喜,正欲告辞。 陈易却抓住了她的玉腕,狞笑道: “没有采补之法,不代表你就能走。” 白衣女冠瑟瑟发抖,最终还是被他不情不愿地扯入到屋里去。 一到卧房,看见那满床湿漉漉的汗渍,白衣女冠就发抖起来,而下一瞬,她就被陈易抱起。 “你、你、你要干嘛?” 被男人抱到床榻上,殷惟郢不知所措,嗓音结巴起来。 “当然是你。” 陈易笑着,随即把她的手按在床榻上,沉声道: “趴着。” “别、别啊,腿酸,我腿酸!” 殷惟郢连声说着,脸已经染上了红霞。 陈易想了想,放过她道: “那你躺下来。” 二人很快便就了寝,约莫近半个时辰过去后,女冠就撑不住了,哀声求饶,陈易想到她今天的援手,也就放了她一马。 “闵宁来过了。” 随着最后一下重击,殷惟郢哭声一喊,接着喘起气,无力躺在床榻上,双眸虚合。 没想到她这么听话,陈易愣了下,随后笑了起来,捏了捏她的下巴,这回倒觉得她比以往讨喜不少。 接着,陈易感觉到,捏着她下巴的时候,她肉眼可见地轻颤起来。 像是想起了被硬生生从大道扯下,打断长生桥的回忆。 大约满足了,陈易躺了下来,接着把她搂到面前,轻轻吻上了女冠的嘴唇。 殷惟郢没有回应,就像是木偶一样任他亲吻。 随后,陈易又吻了吻她耳垂,她颤了下,还是一动不动,全然不反抗不配合。 陈易明白,她在回避着这些温情的耳鬓厮磨。 不过,他也对此不以为意,即便是这样,殷惟郢也是有十足的滋味,倒不如正因是这样,才更让自己想把她拉入欲海。 陈易搂着软香,一脚搭着她小腿,后者挪动了下,见挣扎不过,还是放弃了。 “你…看在我帮你一回的份上。” 不知过了多久,殷惟郢终于开口了, “下回休沐,我能不能不来?” 陈易眯起眼眸看她。 女冠打了个哆嗦,急声道: “我有事,也不算大事,就今天到下个休沐前的这段时间去处理,能来我一定来…” 她得趁那段时间,带着王府的供奉高手,以及值得信的道友,找到那合欢宗的采补之法,将之销毁。 “真听话。” 陈易摸了摸她的脑袋,这更让她颤得发抖, “行,那便放你一回。” 刚刚好,他那时也有事要做,得去京畿郊外查一下合欢宗,查明奇毒,寻到采补之法,如果可以的话,最好顺手把合欢宗的残党给灭了。 还记得前世的时候,到了天门开裂之时,妖魔祸乱人间,合欢宗为复兴宗门,修行妖法,为虎作伥,献力于天魔主波旬之女爱欲,是其左膀右臂。 前世时没注意,带来了不小的麻烦,陈易想早点灭掉,早绝后患,削弱魔主之女。 听到陈易的话,殷惟郢微微颔首,松了口气,而陈易这时又吻了过来。 她别过脸,本能地不想和他亲近,当他捏起下巴时,又立刻闭眼装木偶。 陈易见她这样,也不吻了,直起身来。 殷惟郢木偶还魂,急道: “已经弄过了、弄过了!不能再弄了!” “我只是怕你这段走火入魔,犯了病又忘了自己,想给你医一医。” 陈易轻叹了一声,十足关怀道, “方才见你没动静,我怕得要命,你看,我对你好不好?” “好、好、好!所以你赶紧放过我,我没走火入魔,没病,不需要医。” 眼前姣人连连点头。 “那你说,我医术高不高明?”陈易含笑问道。 “高明高明。” “比谁都高明?”陈易诱导她问。 女冠只想他赶紧放了自己,连忙道: “比药王真君扁鹊都高明。我没病,真的没病。” “那就对了。” “…什么对了?” “你是不是说没病,是不是说我比扁鹊都高明?” “所、所以呢?” 殷惟郢疑惑不解,而陈易下一句话落耳,俏脸失血。 “所以我在病人没病的时候就能把她治好。”陈易笑道。 不久之后,卧房里传出一道道哭腔, “怎么以前不见你这么好心啊!” “别、别…啊,够了……” “这样糟蹋我……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 ………………………… ………………………… 京畿之地。 夜风吹拂,废弃已久的破庙内,三尊佛像都没了金箔,光秃得不辨模样,而莲花宝座底下,一个老人躺在垫子上。 地上有黑血,老人也气若游丝,时日无多,他眼珠子又深又小,侧过头,看到三个跪在地上的弟子。 “没人看得起我们合欢宗……” 他沙哑着,似在哭, “多少年了以为攒了不少香火情,到头来,用皮肉白骨攒的香火情,也终不过是皮肉白骨。” 三个弟子跪在地上,目光黯淡晦涩,嘴唇动着,却没有说得出话。 三教九流,九流之中亦有九流,江湖之中,更有九流,常说月棍年刀一辈子枪,宝剑随身藏,除去这句话里的四样兵器,其他都不过小道,老人透过破开的寺庙瓦洞看天,月明星稀,人人皆知合欢宗修的是合欢心法,却不知合欢宗到底有什么功夫…… 可若无功夫,又要合欢心法何用? 但没人看得起合欢宗的功夫,正如没人看得起合欢宗。 “你们…” 老人形销骨立,嗓音喑哑,似是想起昔年游走江湖,野林中一剑封喉的威风,以及他人听到“合欢宗”三个字时的不可思议,以及所谓大侠死于剑下的快意恩仇。 “你们要…” 三个弟子不住向前倾去,仔细听。 “你们要把合欢宗的功夫传下去……” 抓住其中少年的手,老人瞪大眼睛,竟如烈火骷髅: “像功夫一样传下去!” 晚点还有,以后晚上的更新时间,可能改成18点跟20点吧 第一百三十五章 逆徒有点好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大虞地处楚越之地,便是过冬之后也不一定有雪,可大晋却早已细雪落满国境。 临近边疆的酒肆里,雪堆满了墙角,小二却垂着头打瞌睡,只因酒肆里几乎没人,只有一个,就像尊雕像一样,要了二两剑南烧,进门之后,也不脱蓑衣,板板正正地正对着正门口坐着。 这小店是漏风的,冷得惊人,小二也是打着瞌睡,冷一下就醒一下,那蓑衣剑客却屹然不动。 嘎吱嘎吱的声音响起,像是踩碎了枯枝,一个大汉踏着泥泞来到了客栈,看了眼蓑衣剑客,便径直往另一处桌椅去做。 “过来。” 这声音把小二都惊醒了。 大汉没法子,只好坐到了蓑衣剑客对面,心头一阵腹诽,见到这人准没好事,他“通背神猿”张旭渠怎么就欠了这一个人的人情。 他一身轻功,江湖传他走路都不走正道要踏屋瓦,欠别人人情几乎从来不还,跑得快就完事了,可偏偏这人剑术太高,比他的轻功还快,不好对付。 “给你点了酒,让你办件事。” 蓑衣剑客亲手捧起了酒壶,给张旭渠倒上了满满一大碗。 “先说去哪。” 张旭渠没急着喝。 “东虞京城。” 蓑衣剑客回答得干脆利落。 “做什么?” 张旭渠捧起了酒碗问。 “你轻功好,走得快,我想让伱帮我个忙。” 蓑衣剑客顿了顿, “救一个人。” 张旭渠琢磨了一会,道: “你这酒,我不太敢喝。” “我也会去东虞,不过会慢你一步。” 蓑衣剑客果断道。 张旭渠这回举起酒碗,喝下半碗后道: “你没说清楚,不敢一饮而尽,只敢喝半碗。说吧,你要救谁?” “去合欢宗,你救出一个传人。” 蓑衣剑客毫无隐瞒,随后低头看向手里的酒。 通背神猿却愕然道: “你这种人竟然跟合欢宗有关系?” “有个老头练的也是杀人剑,游走江湖时意外碰见,请我喝过酒,到了兴头上大家都醉得一塌糊涂,他见我不嘲笑他的出身,就说来日我若有难,必鼎力相助。如今他有难,我要去助他。” “你耍笑吧,大家喝酒,酒后什么话没说过,我还说想当皇帝老儿。入东虞不容易,路途遥远,跋山涉水,劝你还是算了。” 通背神猿摇晃了下酒碗,劝道: “那就是一句酒后胡言,谁都不会当真,他也不会当真。” 低头看酒的蓑衣剑客猛地抬头道: “但我当真。” 通背神猿默默无话,琢磨了一会,还是喝光了手里的酒。 见此,蓑衣剑客露出笑意,缓缓道: “你轻功好,会比我先到东虞京畿之地,我随后就来。” 张旭渠自己给自己又到了一碗酒,接着晃了晃酒壶,发现没了,感情这人忒小气了,买酒只买二两。 “合欢宗之事,涉及到一桩武林旧案,谁都不敢给他们出头,连那东虞的异姓王都牵涉其中,寅剑山只是表面,内里…是关乎西域佛国最大的寺庙——普翰寺。” 张旭渠郁闷地说道, “得罪了他们,那一群西域武僧成群结队地来寻仇,你倒好,但我就难了。” “你有难就找我。” 这话说得心安,张旭渠自然明白此人向来言出必行,他喝干手里最后一点酒,发泄最后一丝怨气问道: “你的剑这么高,天下第六,怎么不自己去救人?” “我的剑救不了人,” 他漠然道: “只会杀人。” ……………………………… 送走殷惟郢后,陈易回到庭院里,一身汗水,里头的单衣基本上是湿了又干。 他正准备脱下衣服,去洗漱一遍,但忽地想到了什么。 先去到书房,陈易瞧见小狐狸,后者垂着头在桌子前,一点一点往下垂地打瞌睡。 陈易笑了下,走过去抱起了她,柔软的娇躯落在了怀里。 “你不去洗澡吗?” 殷听雪一下就惊醒了,怯怯地看了陈易一眼,咬唇问道: “你还要?” “不要,只是抱你回房去睡,我有事要做,还不能洗澡。”陈易拨弄了下她的发梢。 听他这么说,殷听雪松了口气,她不喜欢弄那些事,也没法告诉自己要享受,直到现在她都觉得自己的身子很脏、很不争气,每回到晚上她都格外害怕,她很讨厌陈易这样那样的,只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她是妾,要乖顺地承受他,这是妾的天职。 “今晚再要。” 陈易笑道。 殷听雪又抖了一下,猫似地瞪大眼睛瞧他,最后明明不愿意,还是没有办法地服软, “那你、你轻些…” 陈易把她抱回到卧房里,这回她眼皮子已经打架起来。 给她盖好被子,见她已经昏昏沉沉了,陈易特意在她的耳畔小声道: “我去练剑了,已经足足练了三四个时辰了。” “哦、哦…” “重复一遍。” “你去练剑了足足…” 殷听雪已经阖上了眼,嘴唇嗡动了下道, “练、练了三四个时辰…” 她彻底睡着了,陈易笑了下,站起身脱去了外衣。 拎着后康剑,陈易算了算时间,在庭院里抽剑出鞘,踏一弓步,剑锋拧转沉步一刺。 他比划着自闵宁那里得来的寅哉剑的剑势,就着落日余晖,不停地出剑,收气,转势,身躯在院内辗转腾挪,时而左脚迈进呈左月势,时而当空横击呈斗剑势。 时间一刻一刻地过去,陈易的身形依旧。 不知何时,院子外多了一个身影。 她只有独臂,身有残缺,却仍然美则极美,她不开口,无人注意到她,如和了光,同了尘。 剑甲就那样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陈易练剑。 寅剑山的剑台,他也是这样的练剑,周依棠也是这样看着他,那是寅剑山最不值得一提的岁月。 一次次的出剑、转势落入眼帘,他那身上单衣的俨然是湿了再干,这么多的汗水,想来不知练了多少个时辰。 周依棠不动声色,眸里流光, 他果然在练剑, 他曾说她的剑过时了, 可是,他分明没有忘了寅剑山的剑。 忽然,她觉得这个逆徒有点好,就像过去那样,就像现在这样. 第一百三十六章 那女人是谁?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陈易停下之时,周依棠便跨入了庭院,她扫了陈易一眼道: “怎么练剑了?” 她的语气可谓不咸不淡。 “闲来无事。” 陈易没有急着收剑入鞘,而是放缓了速度,摆着剑势道: “还请师尊不吝指点。” 独臂女子看着他满是汗渍的单衣。 还说闲来无事, 他一身是汗,都不知练了多少个时辰。 周依棠摇头失笑,反问: “哦,真是闲来无事?” 陈易眨了眨眼睛,停下动作,低头哀叹一声: “倒也不是,只是我想到一个姑娘,她好看得紧,又跟你一般喜好剑术,我重练一会寅哉剑,好去借花献佛,讨她欢心。” 是那日后的春秋剑主闵宁,还是说…又多一个? “…那女人是谁?” 独臂女子嗓音冷了几分。 陈易忽然一笑道: “她叫周依棠、字著雨,不知道师尊认不认识。” 周依棠面色平静,淡淡道: “无聊。” 陈易叹了口气,装出满脸失落的模样。 周依棠斜了他一眼,手中流光掠起,自方地中掏出一本磨损已久的书册,丢了过去。 陈易赶忙接在手里。 那似是寅剑山完整的剑谱,可陈易翻开一看,却看见了许多修改。 其中用朱笔批修了些地方,在另一些地方还有插页,而其中剑势、剑架、运气方式,皆有批注和修改,翻着翻着,翻到最后一页,陈易看到了页末空白处留下一句: 【此剑谱略作修改,适于男子,女子勿练。】 看到这样的字眼,陈易忽然明白了什么。 原来他的师傅,不知在多久之前,便批修了寅剑山的剑谱,只为了让他能好好练活人剑。 陈易吸了一口气,把剑谱牢牢收好,对周依棠又多了些愧疚。 周依棠不去看他,而是推开了厅堂大门,鼻尖微动,嗅到了什么气味。 剑甲面色微寒,怀疑地扫了陈易一眼,后者却跟没事人一样,大大方方地站在那里,还耸了耸肩。 她思虑一会,毫无顾忌地走向了卧房。 殷听雪卧在床上,琼鼻随呼吸一抬一缩,睡得正熟,而周依棠却毫不客气地摇醒了她。 “他有没有练剑?” 独臂女子径直问。 “有…有…” 殷听雪半梦半醒,迷迷糊糊道: “练了三四个时辰呢。” 说完,她又阖上了眼睛,睡了过去。 周依棠安下心来,看来这逆徒不是做做样子给她看,而是真的有在练剑。 那气味…不过是练剑之余的享受……他正值青壮,长时间枯燥无味地练剑,偶尔享受些也正常。 想到这里,她对方才的怀疑,多了一丝愧疚。 ………………………… 吃过晚饭,晚上简简单单把殷听雪欺负了一回后,陈易便穿好了一袭黑色长衫,戴上了护臂,背上了剑,携好了刀。 周依棠给的那本剑法是她特意改良过的,格外适合陈易,于是他毫不犹豫地便把五十年真气注入其中。 而真气所余,仅剩三十年。 不过,真元倒有三枚。 两枚是在地宫从太华神女身上得来的,而一枚则是来自于连日连夜地欺负殷听雪。 想到这里,陈易转过脸,含笑捏了捏小狐狸的脸蛋。 后者睡得很死,看来今天累坏了。 “过两天真带你去银台寺,明白吗?安分点。” 陈易小声说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比起说给她听,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推门而出,陈易踏出庭院,扫了眼如墨的夜色。 再过四日,自己就要将名字写上春秋名册,眼下得趁着这段时间,赶紧办完合欢宗的事,寻到肉身舍利汤的来历。 自己记得没错的话,这个时间点,合欢宗应该被多方暗中灭门了。 “要出京城,到京畿之地得多加小心。” 陈易自语一句,深吸一气。 安南王如今大军驻扎于京城外六十里,虽有退走意向,但还未全然退走,只是走了一些精锐,而陈易不相信,一介驻扎南疆,与魔教等多方势力勾结的异姓王,手底下会没有五品以上的高手。 简简单单带了个斗笠,陈易运起轻功,踏出了京城。 ……………………… 阵阵冬雨洒落在京城城头,约莫十来位锦衣卫骑着马,由一位面容硬朗的武夫领在最前头,他背负一把大环斩马刀,透着凛冽血气,俨然是从尸山血海里走出的人。 合欢宗的案子已经上报到了止戈司,于是宫里调拨锦衣卫,随着止戈司之人前往京畿之地调查。 跟在一众锦衣卫身后,骑着马,闵宁心绪复杂。 马一步步地往前走着,蹄声震震,闵宁脑子里面想着陈易,夜色下,愈发心不在焉。 如今姐姐想必已然惹到了他,待时间一空,明天,或许后天,恐怕他就要去找姐姐算账,闵宁并不愿意看到这事,她和陈易还有过约定,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而今日下午本来准备寻他,只要求到他原谅,她甚至做好了慷慨赴义的准备,只是她怎么没想到,那个人竟然如此…不知廉耻! 一气之下,她便转身离去。 “唉…” 闵宁叹了口气,有些后悔那时离开,以他的性子,或许她受的屈辱越多,他就越容易放过姐姐,可她始终有些…跨不过心里那道坎。 那道坎无形,横隔在二人之间,闵宁也不确定是什么,有那道坎在,别说是少侠受辱,恐怕献身也难。 可不献身的话,又该…如何是好? 闵宁不由轻咬牙关。 “闵千户。” 前头忽然传来声音,闵宁抬头一看,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最前头的背着斩马刀的武夫。 闵宁头一次听过此人的名声,还是从爷爷口中,天下刀客何其之多,可用斩马刀的少之又少,原因在于斩马刀乃是沙场兵器,单打独斗、巷战厮杀远没有一般阔刀好用,然而此人就是以一把斩马刀,在二十六年前名震西晋京城。 此人名为仇罡,曾以一柄斩马刀入西晋,连败西晋潜龙榜前十上的三位六品高手,最后甚至曾与当时尚未登天下武榜的断剑客交手,与断剑客过了三招而落败,并此生引以为豪。 哪怕当时的断剑客仍未成名,仇罡能与之过上三招,可见底蕴不低,而此人无论是放在哪里,都是一方枭雄豪杰。 如今他效力于大虞止戈司,官居止戈司丞,至于其武道境界,传言其自名入春秋名册后便几无长进,闵宁估计他在四五之间。 许多高手,入名册前还是武道一往无前,而一入名册之后,便如陷泥沼,止步不停,原因无他,名册的限制太大,入了名册,便受天家制约,如无天家诏令,不得擅自杀人。 所以江湖之人,对于春秋名册,素来是又怕又敬。 “仇大人,请问何事?” 闵宁问道。 仇罡扫了她一眼,沉声问: “听说你与那立有救驾大功的陈千户相熟?” “人尽皆知,不知仇大人何出此问?” 闵宁疑惑道。 “因为,” 仇罡顿了顿,闪过一抹厉色, “我与被他所杀的白柳刀游胥相熟。” 第一百三十七章 菩萨剑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夜色如墨,笼罩着整片京畿之地,城内宵禁,已然近乎全然暗淡了下去,城外却不尽然。 闵宁骑着马,远远便看见一处豪华客栈,此地离合欢宗山门不过半里路程,勿用客栈内却灯火通明,人影密切。 仇罡在最前,待接近勿用客栈还有三十来丈时,道: “下马。” 锦衣卫们面面相觑,但还是照做,闵宁旋即下马,下意识将手放在绣春刀上,以备随时拔刀出鞘。 闵宁抬头去看客栈招牌——勿用客栈,立即意识到这勿用客栈如今是勿用楼的产业,其前身本就在京畿一带赫赫有名,后面被勿用楼所收购,而因其靠近合欢宗山门的缘故,客栈内也是留宿过不知多少武林高手。 合欢宗一个小小二流门派,能够名动天下,靠的自然不是武艺,谁人不知,合欢宗曾大搞皮肉生意,以白骨皮肉布施大虞天下高手? 而在大虞内,合欢宗这近似邪派的宗门,之所以一直未被清剿,一是因官府担心清剿之后,引得中原武林口诛笔伐,二是因合欢宗自壮大之后一直安分守己,其麾下田庄不仅上下打点,还给国库缴纳了不少贡税。 只是如今覆灭合欢宗的,似乎并非中原武林,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寅剑山的唐峰主绝对不是合欢宗覆灭的幕后黑手。 仇罡在前路带队,闵宁等一众锦衣卫紧随其后,众人皆是锦衣卫中的好手,都是八品以上的功夫,一群人来到勿用客栈外面,闵宁往其中一看,里头装饰繁复、屏风清丽、偌大的勿用客栈,桌桌椅椅都坐满了人。 西域僧团、山林武夫、青年侠侣、丐帮高手、寅剑山门人…勿用客栈里面齐聚五湖四海之人,可谓应有尽有,勿用客栈内不乏推杯换盏、称兄道弟,但气氛仍旧冷峻沉闷。 闵宁吸了一口气,她惊愕地发现,自己的能耐,在这一众高手齐聚的勿用客栈里,委实有些不够看。 仇罡扫了眼勿用客栈内,带着众人踏入其中。 落座之后,闵宁稍加打听,才明白这江湖中人来此地勿用客栈,所求各异,但终归还是合欢宗,能齐聚五湖四海江湖人的,不过三种事——比武大会、武林秘籍、神兵利器。 而合欢宗,据说凭借着其与西域若有若无的联系,意外寻得了与当今天下第一真天人齐名的“菩萨剑”无相禅师的法衣。 昔年江湖之上,曾有二十年时间,有两人在天下南北各立天下第一,而菩萨剑无相禅师,正是北边与真天人许齐并肩而立的武道顶峰。 二十年时间,两人只有一次交手,战于真武山之巅,无人知道具体结果如何,只知亲自主持此战的真武山掌教曾言:两人皆是半步登顶。 只可惜十年前,无相禅师突然消失于江湖,不知所踪,江湖上无数高手寻觅其踪迹,众说纷纭,其中最为可信的,便是他已去了天竺灵山,拜于佛祖门下。 “那法衣上,我听说记载着无量无相功,正是菩萨剑的成名功法。” “可不是嘛,不然合欢宗为什么要被灭门?” “菩萨剑真与那许齐并为天下第一,许齐可是曾在当阳湖大败那剑魔吴不逾啊!” “你个后生真真不懂那时江湖的风光,就跟你说句话吧:一天人一菩萨,南北分半壁,一断剑一无剑,东西不合一。后面两个,指的是断剑客和寅剑山剑甲,你应该听过,而前两个,正是真天人和菩萨剑。” “风雨阁出了大笔悬赏,足足两千两金子,就为了求到这件法衣。他风雨阁,真是好算盘。” 勿用客栈之内好不热闹,闵宁却总觉有什么悬在这群好打好杀的各路江湖人头上,致使众人不敢动弹。 她四下张望,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一位身着道袍,腰携长剑的妇人缓缓自勿用客栈二楼走出,其头顶寅剑山的偃月冠,不是别人,正是名面上灭门合欢宗的唐苦梅。 仅仅一人缓步出现,便震得整座勿用客栈众武夫们,出现了那么一丝的滞涩。 这位与剑甲同辈,虽不及前者惊才绝艳,却仍能在寅剑山开峰的妇人,即便已被山门除名,但无人胆敢小觑。 勿用客栈之外,有一人全身夜行黑衣,头戴斗笠,背负长剑携长刀踏夜而来。 众人的目光几乎都齐聚唐苦梅身上,无人注意到这位来客。 还得是店小二机敏,看见就赶忙迎了上去,赔礼道歉道: “这位客官,满座了、满座了,也没房。” 来客只是朝店小二出示了下令牌。 小二瞧见,立即道: “原来是先生伱,给你留了房,早早就留了房。” 方才还满座的勿用客栈,此刻多出了个空房,坐得离柜台比较近,闵宁好奇地转过头去,接着瞪大眼睛。 他蒙了面,戴着斗笠,可闵宁认得他的的身形,更认得腰间那柄无杂念。 陈易踏入勿用客栈,扫了眼栈内众人,接着,扫到闵宁时停了一会,很快便移了过去。 闵宁也回过头,不敢多看,她明白他这身打扮,就是非必要时不想暴露身份。 勿用客栈内又多一人,场上武夫的注意力稍微从唐苦梅身上抽离之后,便落在了陈易的身上。 陈易刚进门,就感受到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目光,其中凶厉,就跟杀了人祖宗十八代一眼,看来断人财路杀人父母这句话,果真没有说错。 自己多番打听后,来到这个客栈,只因其中隐匿着一位合欢宗真传弟子。 只是没想到,止戈司竟带锦衣卫出现在了这里,里面还有闵宁,还挺巧,而且 陈易继续扫视之时,意外地发现,那还未谋面的师姐陆英也在这里,她就坐在临近二楼的桌子上,而在她身边的,除了一位不知深浅的高手之外,还有一位有几分颜如冠玉、身材却稍显瘦削的男子。 陈易总觉这男子长相有几分面熟,但又跟记忆里对不太上。 客栈内坐了不少人,陈易扫了一圈,就看见一个空位,随意就坐了下去,抬眼之时,便发现自己左手边是一个僧人,右手边是位丐帮人士。 这僧人自西域而来,鼻高目深,身着赤色钵吒,与传说中释迦摩尼传法时的僧服是同一颜色,此僧能穿此衣,其佛法与武力,自不必多说。 而身边的丐帮高手,则衣衫破烂,像个老乞丐,嘴里正吞咽着一根鸡腿,他见陈易瞧他,也没在意,看都没多看一眼。 他似乎不将陈易放在眼里。 “唐峰主,不知你还要护那位真传弟子到何时?” 客栈众人中,一位武林中人站起身来,朗声问道。 “我不是在护那位真传弟子,而是在护这客栈内的平头百姓。” 二楼上,唐苦梅淡淡回答, “诸位高手不请自来,围了这座客栈,只为了这一真传弟子,那么这座客栈的上下的掌柜仆役、留宿客人,又该如何是好?” 此话一出,不少人腹诽其妇人之仁,竟为了这群平头百姓的安危而坐镇客栈。 “唐道长,你不是跟那合欢宗人有冤仇吗?何不将他教到我们手上?” 一个背着棍的武林中人大声道。 “我与合欢宗虽有旧怨,如今亲手灭门,旧怨已了,既然了却,心念通达,纵有漏网之鱼也不再捕杀,他是生是死,与我无关。” 唐苦梅淡淡回应。 而进门已有一段时间的仇罡,这会站起身来,双手抱拳道: “唐道长不愧修道之人,只是,合欢宗一事生于大虞京畿之地,必要受天家所管,如今我这做止戈司丞的,自要将之带走调查,还望唐道长配合,将之交予我手,我们一同回京。” 说完之后,仇罡拧过身去,面向众人道: “而诸位义士也不妨给我仇罡一个薄面,纵不给我薄面,也要顾及止戈司的颜面。” 今晚应该还有,但不好说 第一百三十八章 我不服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仇罡在一众高手之中,其杀力和名望也是首屈一指,毕竟不是谁都能在二十多年前,和断剑客过招,即便那是还未成名的断剑客。 有些高手,能败在他手上,就是你一辈子的荣耀。 武榜第六的断剑客就是这样的高手,而仇罡正因败在他的手上,而受江湖敬重忌惮,乃至于人们都快忘了其昔日诨名,却仍记得他败在断剑客手上。 仇罡的话语落下时,场上众人不住为之凝重,一来是因仇罡的武道境界,二来则是止戈司毕竟是官家,而此地又是京畿之地,不好惹是生非。 陈易看着这位还未谋面的同僚,心头一阵琢磨。 如果让止戈司把人带走,对自己来说,不好也不坏,好处在于方便自己审讯探查,坏处在于,在人生地不熟的止戈司,自己想做什么都不好下手。 不过,陈易并不打算这么早地就杀掉这个传人,如果可以,他倒想先审问些东西出来,暂时留一命。 二楼之上,唐苦梅似在思索仇罡的话,迟迟没有回答。 而不久后,其身后的一间厢房里传来响动。 “看来,唐峰主不想再送本公子一程了。” 一位翩翩公子模样的青年缓步走了出来,他满脸带笑,披着一袭价值千金的狐裘, “高手齐聚一堂,没想到我李谢灵也能有这么大的排场。” 他以玩乐的口吻说出此话,像是对自己的生死毫不在意。 场上众人的目光一时都齐聚其身上,不住吞了口唾沫,不是因为此人男女通杀,而是因为此人合欢宗传人的身份,更因为那间传说中的菩萨剑法衣。 唐苦梅没有理会这合欢宗青年,看了仇罡一眼,接着又环视客栈众人,拱手道: “既然是止戈司,我自然可以将此人交予仇大人处置,只是,一旦交予仇大人之后,我便不再多管闲事,更不会随仇大人入京,而且还有一事相请,麻烦仇大人的手下们,护送好这座客栈剩下的仆役离去回京。” 唐苦梅的这番话倒也合情合理,她既然能配合将人送到手中,仇罡也不会再多说什么,他环视一圈后问道: “敢问诸位可否给我仇罡一分薄面,今日就此散去。” 场上众人一时没有出声,即便是不输于仇罡的高手,此刻也在掂量斟酌,就在仇罡要坐下之时,忽地有一年轻气盛的愣头青起身。 “我不服!” 一持棍汉子大声叫嚷,肌肉虬结,面生横肉,走到仇罡近处, “你仇罡说带走就带走,我们这么多人大老远来,难道是为了仰望你仇罡的金面么?” 仇罡也不多说废话,而是拆下了背上的斩马刀, “开山刀,仇罡。” 持棍大汉见状,冷哼一声,举那铁棍上前道: “九郎棍,李定。” 见着场面,周遭离得的近的人都识趣后退了一段距离,留出一个空间。 待众人后退之后,仇罡就深吸一气,斩马刀掠过眼前丈许空间,骤然的刀光便闪到了大汉的脖颈。 “好快!” “而且是横斩推刀,势大力沉!” “那李定可是前些日子入了六品,仇罡一击制敌,难道其境界不进反退的传言是假的?” 客栈众人对眼前这一幕悚然一惊,而当事人却冒出一身冷汗,他面色涨红,犹有不服,便见仇罡在斩马刀上用力,刀背压在他肩膀上,直接将他压得跪在地上。 持棍大汉转红为白,方才明白胜负已定。 “若无春秋名册,伱已死在此刀之手。” 仇罡缓缓收刀,面向众人凌冽道: “还有谁不服?” 场上登时一静。 陈易看见,身边的老乞丐、以及西域高僧,都已经目光凝重,心中天平似是朝息事宁人一方倾斜。 这是一场博弈,场上自然有高手能与仇罡抗衡,但绝对无法速胜,反而可能两败俱伤,到时不免让别人渔翁得利,而更何况,惹怒了仇罡,他的背后还有止戈司。 “还有谁不服?” 仇罡再度高声问道。 正让众人以为无人应答之时,忽然间,一道不辨男女的尖声叫嚷传了过来。 “我不服!” 陈易拧过头,只见是陆英旁边的那个男子站起。 “敢问何人?”仇罡皱眉喝问。 “鄙姓东宫。”东宫若疏回道。 听到这个姓,陈易终于想到了谁,眼睛瞪大了些。 仇罡冷冷看着这姓东宫的男子,提起手中斩马刀,不屑道: “要是东宫先生不服,还请赐教。” “我打不过你为什么要赐教?” 东宫若疏反问道。 仇罡都愣了一下:“那你为什么不服?” “我打不过你,但就是不服,你管得着吗?” 东宫若疏理直气壮反问道。 场上先是沉默片刻,紧接着一阵哄堂大笑。 二楼之上,连唐苦梅也有点忍不住,而不远处的李谢灵,已然趴着栏杆捧腹大笑。 陈易却按了按脑袋,有些无奈。 而东宫若疏身边的陆英已经窘迫得脸红,赶忙把东宫若疏拉着坐了下来。 小小插曲一闹,原本沉闷的客栈倒是多了几分快活,待众人再度平静之后,唐苦梅站在二楼之上,缓缓道: “两柱香后,我便走,到时此人便交予仇大人了。” 话语落下,场上泛起阵阵杀机,隐隐似剑拔弩张,从一开始,客栈内都是因唐苦梅在此,才能谈笑风生这么久。 唐苦梅掏出一炷香,挥手点燃,而众人之中,已经有人离席,待一炷香烧到三分之一时,客栈内的江湖人士也只剩下三分之一。 仇罡挥了挥手,示意在场锦衣卫们护送客栈的平头百姓们离去。 闵宁回头看了陈易一眼,见他一动不动,便一阵纠结,但还是动了身,跟随其他锦衣卫们去护送平民。 陈易看着闵宁远去,也看见陆英和东宫若疏来到唐苦梅的身边,显而易见,她们之所以来到这勿用客栈,也是有所凭依。 “嘿,咱们几个,聊聊?” 老乞丐忽然开口了。 陈易转过脸去,而西域高僧也微微低头。 “老子…不,我呢,叫徐氓,丐帮京城分舵舵主,见两位哥们跟我一样都是高手,我就透个底,我来这儿就是为了这个李谢灵,不是为了合欢宗。” 老乞丐很没高手风范地囵着鸡腿,慢条斯理道: “其他人我不管,这个李谢灵他是我们帮主的私生子,于情于理我都非带回去不可,不知两位高手能不能给个面子?” 西域高僧沉吟片刻后,以一口流利的中原官话道: “只怕不能,贫僧远道而来,就为了带回一个合欢宗传人回宗门受审,昔年合欢宗盗我普翰寺功夫秘法三百卷,若贫僧连一个人也带不回,怕是佛祖也不能容。” 老乞丐转着眼睛思索一会,朝陈易问道: “那么你呢?” 第二炷香已经烧到一半,客栈内只剩下寥寥几人,李谢灵被交到了仇罡手里,而唐苦梅已经领人缓步离去。 面对老乞丐的问题,陈易淡淡回道: “我想查一件事,需要合欢宗的传人,至于所谓的菩萨剑法衣,不感兴趣。” “那咱哥俩好、哥俩好…” 老乞丐说了两句,传音入密地问道: “要不,咱们两个等会先对付那秃驴?咱们都是中原人,要团结,不能让这西域秃驴得逞是不是?” “倒是个好提议。” “爽快!” 老乞丐哈哈大笑,把鸡腿上最后一点肉囵完,把骨头都咬折了开来,斜如尖刺, “老子好久没碰到过爽快人了,你适合入我丐帮,咱哥俩好、哥俩好!” 老乞丐仍旧大笑,手中的鸡骨头却骤然直取陈易咽喉! 原来方才话音落下时,最后一炷香已烧到了尽头 看到那本《妖女入我怀》切了,令人感叹,九千三百均订啊,九千三百均啊,我这本书的成绩现在不过别人十分之一!这都切了. 唉,如果我这扑街能有人家三分一的成绩,什么书我都不会切. 第一百三十九章 活人剑杀人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尖锐的鸡腿骨如若利剑,竟在半空中折出一道寒芒,似要一击毙杀陈易。 还没递至咽喉处,老乞丐的手就陡然停了下来。 “丐帮京城分舵舵主,都老前辈了,讲不讲武德?” 陈易一脸无奈。 老乞丐脸色晦暗不明。 只见一根筷子悬空立于老乞丐的天灵盖处,只要他将鸡腿骨递到陈易咽喉处一寸距离,以炁御物下的那根筷子就会先一毫厘地将之贯穿。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纵使老乞丐可戳破陈易咽喉,但只要及时点穴止血,仍不过重伤,可老乞丐却要身死当场。 “看来我在暗算公子,公子也在暗算我。这位公子不仅长相风流倜傥,” 老乞丐声音略显沙哑道: “连武德也很…相貌堂堂啊。” 陈易付之一笑,问道: “退开?” “退开。” “退开。” 最后一个说话的是西域高僧,两人奖池之际,他既没有趁人之危、也没有煽风点火。 “那就彼此退开三丈。” 说完,老乞丐双脚一蹬,连退两丈距离,而陈易退到两丈半,唯有西域高僧准确落在三丈之外。 高僧并不面对陈易和老乞丐,而是转过身,看向了仇罡,佛唱一声道: “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贫僧远道而来,只求一人,还望仇大人能交出此人。” 还不待仇罡开口,那个李谢灵便奇道: “你们这些秃驴竟不念南无阿弥陀佛?” “贫僧又并非中土人。” 高僧并不对李谢灵的无礼置气,而是劝道: “若果李施主自知悔悟,到也可自己走来,贫僧定会护你到西域普翰寺。” “把我送到普翰寺处死是吧,好好好!” 李谢灵捧腹大笑,笑声放浪刺耳。 仇罡看向高僧,缓缓道: “带回此人乃止戈司所需,大师若非要与我仇罡为敌,那便莫怪刀剑无眼。” “那便无眼。” 话音落下,高僧已缓步上前。 仇罡提起斩马刀,气势节节攀升,磅礴气机震荡衣袖。 而李谢灵则跑到了无人的檀木柜台,随手拉开柜门,从中就取出了一坛女儿红,像是高高挂起的看客一样准备看场好戏,而不是要被人人觊觎的合欢宗传人。 他喝下一碗醇厚美酒,大笑道: “宗门里头,师姐师妹也是把我争来抢去, 也没想到我离了合欢宗这么久,还能被人当个贾宝玉似的来回争抢!” 与陈易对峙的老乞丐应声道: “好小子,处变不惊,有帮主风范。” 老乞丐并没有看着陈易,注意力似不在这边,这似是个破绽,但陈易却没有急于上前。 方才行事之中,他已觉察到这老乞丐喜于给人制造错觉,营造破绽。 传音入密假意要对付西域高僧,实则是要将自己置之于死地。 见陈易迟迟未动,老乞丐转过头来,啐了口唾沫道: “你这人也忒没意思了,这都不上?难不成嫌我是个老乞丐,不是个唇红齿白的娘们?” 陈易仍然不为所动。 老乞丐忍不了了,双脚蹬起,在桌子之间来回跳跃,身形鬼魅,五指弓成爪,直直扑向陈易。 爪风凄厉,将两旁桌上茶碗尽数推落,落在地上噼里啪啦地响。 陈易终于有了动作,无杂念出鞘,一刀就朝着老乞丐斩了过去。 刀光闪过,就在刀锋欺至时,老乞丐似早有准备的转爪为掌,左腿微屈,躲过这凌厉刀锋,右掌抡圆,向外推去,横扫猛拍而去,直接朝陈易握刀手臂。 陈易眸光一凛,却并未后退,而是以转变发力点,以最坚硬的手肘直直迎上这掌锋。 砰! 一声爆响。 手肘与掌锋相撞,衣衫顷刻爆裂,纵使其下肌肤坚如铁石,却仍然被这一掌击打得震荡不已,而老乞丐则被震得退后三步,惊疑地看着陈易。 “什么拳法?” 陈易没有回答,而是说出了老乞丐的掌法, “降龙十八掌,亢龙有悔。” “有眼力。” 老乞丐打了个哈哈,下一秒,骤然激射出去。 双掌并立,声势浩大,如将整座山岳直推至前,连两侧桌椅都被横推数丈之远。 陈易避起锋芒,连连后退,而老乞丐却一往无前,两掌杀至陈易面前时,却猛地收招,原因无过“预判”二字,因他见陈易已经攥紧刀柄。 而就在老乞丐收招变招之时,陈易却踏前而去,侧身弓起手臂,一记铁山靠撞了过去! 老乞丐降龙十八掌出神入化,变招的间隙极短,可在修行过上清心法、自带慢半秒的陈易眼里却还是被捉到了机会,猝不及防下,老乞丐被撞了出去,铁山靠在他身上如春雷炸响。 老乞丐撞碎不知多少桌椅,直至撞入巨木廊柱数寸之足。 “好拳法。” 老乞丐吐出一口血沫,擦了擦嘴角, “这一招,我倒是看出路数了,南苍山的苍山拳,几十年大虞还未灭南齐之时,这门派也是名震一方啊。” 陈易并不答话。 而那柜台的李谢灵似乎已然酒醉,两只眼睛看两场大战,如乱花迷眼。 “打得好、都打得好!” 李谢灵拍手叫好道: “为我打得这样头破血流,不曾想各位高手还有龙阳之好。” 老乞丐呸了一声,喊道: “要不是伱是帮主私生子,老子岂会来救你?” 李谢灵却似是没听到,喝空了手里的酒,反而以自怜的口吻道: “其实也能理解,像我这样的美男子,天下本就不多。” “天下最古老的职业,不是讨饭,而是卖身,其次,就是杀人。” 老乞丐哈哈大笑道: “我杀人,你卖身,好不美啊。” 陈易面无表情,只是侧了侧头。 老乞丐却猛地抓住这分神时机,已然杀了再度杀了过去,一记亢龙有悔,这一回,速度更快,威势更势不可挡,如有将陈易生生震碎之势。 陈易横斩一刀,摧风斩雨。 刀光将眼前景象分成一条细线,威势无匹,老乞丐骤然变招,纵身一跃,跃至半空,脸上勾起狞笑。 他自然知道陈易那一分神不过是露一个破绽,可破绽就算是陷阱,也终归是破绽,所以只要将计就计,只要把握得住,仍然足以致命! 他双掌如山般下坠,正是降龙十八掌中威势最大一招“飞龙在天”,居高下击,威力奇大,足以将陈易的脑袋拍得如西瓜炸裂。 陈易背上的剑却陡然自行出鞘。 以炁御物。 哗啦! 老乞丐的心窝被穿透了,整个人如糖葫芦般被串在剑上,那一招飞龙在天在陈易面前一寸停住,震得陈易斗笠下发丝飞舞凌乱。 老乞丐死前的目光惊骇万分,似在问,此人怎有如此多得后招?! 在刚才,陈易直接松开无杂念,绣春刀横飞出去,他转手握住后康剑,朝着老乞丐一剑刺去。 寅哉剑一出,剑气沛然,杀气却极致内敛,让人难以提前觉察,这便是寅剑山的活人剑,臻至大成之时,既无杀气,也无杀机,如得道仙人飞剑一气千里无人知! 陈易把老乞丐的尸体甩了下来,剑身微微颤鸣,似在对陈易以它杀人而感到不喜。 毕竟,是以活人剑杀人。 第一百四十章 不受这气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陈易扫了眼地上的尸体。 老乞丐死前的最后一段话说,天下第一古老的职业是卖身,其次就是杀人。 许多人两个职业都喜欢,更喜欢别人独独卖身给自己,而自己则去杀另一群人。 陈易也有类似的感触。 师傅周依棠虽斩了自己的中尸,绝了自己的杀念,但自己仍是需要杀人。 以活人剑杀人的后康剑滴落着血,陈易不禁问,自己这种心态,真能把寅哉剑学到正路吗? 恐怕用再多的真气推演武学,最后都可能是白用功,或是把寅哉剑练成杀人剑。 在陈易思绪略微飘忽间, 高僧与仇罡一战,同样也将近尾声。 西域高僧横锤一拳,将仇罡震退出客栈,后者握刀的右臂已然满是鲜血,似是经脉爆裂。 “仇大人既然已离了客栈,那么这场比试,就是贫僧赢了,请按约回去吧。” 高僧说完之后,佛唱一声。 相较于陈易和老乞丐之间的来回变招藏招,这西域高僧与仇罡的一战,倒是极讲武德。 两人似乎约好,谁先被打出客栈,谁便认输。 仇罡缓缓收起斩马刀,朝高僧一个抱拳,愿赌服输般转身离去,踏入到夜幕之中。 西域高僧转过身来,面向了陈易。 还不待高僧开口,李谢灵却先说了话, “喂,你是不是来救我的?” 李谢灵问陈易道。 “你猜猜。” “是不是起码不会让我现在死?” 李谢灵又问道。 “我刚杀了要救你的人。” “伱杀了要救我的人,不代表会让我现在死。” 李谢灵已经醉意浓烈。 陈易并不答话。 “我知道菩萨剑的法衣所在,你救我,我将它赠你,换我一条生路。” 李谢灵提议地说道。 陈易微微敛起眼眸。 菩萨剑的法衣,这个诱惑很大。 “你怎么不向他提议?” 陈易说的自然是那位西域高僧。 “他若将我带走,我必是死路一条,我想赌一赌。” “那你赌。” 李谢灵大笑了起来,如得利渔翁,点了点在场两人, “我现在就当看斗鸡,一个没毛秃鸡,一个拿剑拿刀的白切鸡。” 陈易并不答话。 这合欢宗仅剩三个传人之一有点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傲气,游戏人间、隔岸观火。 就好像身负主角命,只要从这客栈走出去,日后必成一方大器。 高僧看向陈易,问道: “施主执意要与贫僧为敌?” “现在不打一会,好像不好收场。” 陈易淡淡道: “没必要打生打死,而且京畿还有其他合欢宗传人。” 高僧略微思索之后,点头同意道: “既然如此,便如与仇大人战时相似,贫僧也不会动用佛法,谁先被逼出客栈,谁便胜出。” 还挺讲武德。 陈易腹诽一句。 ……………………… 闵宁驾马狂奔,与人厮杀。 一刀斩入一个江湖人的胸前,猛地拔出,另一人便举棍杀了过来。 闵宁侧身压低,躲开这势大力沉的一棍,随后刀尖反刺,刺穿了那人的胸膛。 “如何了?!” 闵宁大喊道。 “还有人杀来,简直源源不断,闵千户要不我们弃了人逃吧!” 一个锦衣卫喊道。 闵宁却反道: “京畿之地,岂能容忍贼子造反? 容得了一众百姓在我等头上遭戮?!” 一众锦衣卫散如半圆,将自客栈送出的平民百姓护在其中。 唐苦梅在客栈内说两炷香后退走,其中江湖人士大多离去,并且自知夺宝无望,绝了心思,可偏偏人心复杂,有些人想功法想疯了,贼心不死另辟蹊径,猜测这群平民百姓里有那李谢灵的家属,想绑走要挟。 于是乎,一传十、十传百,源源不断的江湖人士开始围攻锦衣卫,起初不想杀人,也不过是想逼迫锦衣卫们交出平民百姓,可闵宁素来容不得这样的事,便以千户身份下死令护住身后之人。 “驰援马上就到,再撑一会。” 说完,火炬的光线下,闵宁迎上了一个杀来的江湖人。 “再抗一会,等仇大人!” 一个锦衣卫百户应声喊道。 众锦衣卫为这一句所激励,他们之所以死撑这么久,就是为了等待仇罡的到来。 可闵千户说那话时,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陈易。 不知为什么, 她总是会在斩妖除魔、行侠仗义时想到他,尽管…他好像不算什么好人。 ……………………… 一剑破空刺去。 高僧身前赤色钵吒撕裂,他退后一步,一脚跨出了门槛。 陈易大口喘气,破开的衣衫下,身上已多处淤青。 “南无本师释迦摩尼佛,贫僧已败,那此人如约让给施主。” 西域高僧佛唱一声,把另一只脚也踏出了门槛。 还真有武德啊。 陈易心里不住感慨,随后道: “高僧不妨留个法号,日后也好相见。” “所谓法号名号,都不过是空。” 西域高僧笑道,也不说言语,转身没入了夜色之中, “有缘再见,不过,有缘也是空。” 一句话音回荡,西域高僧彻底没了影踪。 陈易转过头,看向已经半醉半醒的李谢灵。 “嚯,你们斗鸡斗完了?” 李谢灵打了个哈欠, “来来来,你就护住我,等我日后一个开心,就把菩萨剑的法衣所在告知于你。” ? 这么拽? 陈易皱了皱眉头,越发觉得他似是来游戏人间。 李谢灵拍了拍手,笑道: “走吧,好生招待本公子,我素来福缘深厚,奇遇不断,不然也不会被做合欢宗圣子,被人拼死保住,被唐峰主留下一命。” 陈易凝望着他,骤然间,刀已架在了他脖颈上。 李谢灵终于多了一丝紧张,他感受到陈易身上的杀机,问道: “嚯嚯…你要杀我?” “准备。” “唐峰主都不敢杀我,你敢杀?” “你来头很大?” “很大。” 李谢灵顿了一顿,压低嗓音道: “蓬莱仙岛,听过没?” 陈易确实听过,自己前世遇到的蓬莱道子,正是出身于蓬莱仙岛。 他思索到了什么,杀机更甚。 在前世,天门开裂时,合欢宗三位传人为虎作伥,为魔主之女爱欲所驱,难道这背后…有蓬莱仙岛的影子? 李谢灵见他的刀始终不下,大笑道: “我就知道你没胆子杀我,就像唐峰主一样!” 好拽… 他妈的不受这气! 陈易的刀往下一压,压出一条血线。 “你非要杀我?!” 自始至终游戏人间的李谢灵,此刻瞳孔微缩, “你要杀我,又为什么要救我?” “我不是救你。” “那你为什么要跟那西域僧人为敌?” 此时此刻,他终于惊骇得不能自已。 陈易只是一笑, “我怕你大难不死,亲自杀你。” 话语落下,刀锋一压,李谢灵还来不及开口求饶,头颅便坠落在地。 血柱喷涌而起,陈易一脚把尸体踢了开去。 按常理,他不该杀了这李谢灵。 他本想留李谢灵一命,可是,当他察觉到此人不好控制时,便有几分犹豫。 而在与李谢灵交谈时,突然间有一种无缘无故的直觉,那就是如果按常理行事,绝对会被谁人操纵。 特别是,听到他说他来自蓬莱仙岛。 “更何况还有其他合欢宗传人,死了一个李谢灵而已。” 陈易自语道。 …………………………… 蓬莱仙岛。 原本平静无波的湖水,微微掀起了一丝波澜。 亭上石桌上一颗黑子,碎裂开来。 蓬莱道子神色微有异样, “李谢灵…死了?” 李谢灵是又一次的顺势而为,他放出这一饵,只为引人咬钩,而在旁人眼里,应该是愿者上钩才是。 蓬莱道子淡淡一笑,将碎裂的黑子,撒入水中,湖水渐渐平息下来。 这个陈易… 有些不入棋局啊。 第一百四十一章 要怎样欺辱她?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风声凄厉,一道寒光穿过闵宁的马尾。 发丝寸断,半身是血的闵宁随后将手中之刀捅了进去。 哗啦的开膛破肚之声,又一人身死当场。 没有花力气抽刀,闵宁随手在地上拣起一柄刀,大口大口喘起粗气。 来的人实在太多了。 而仇罡仍未赶到。 晦明不清之中,不知谁会一刀杀来,锦衣卫们也不知道,自己会死在谁的刀下。 闵宁不明白为什么消息散播得这么广,以至于这么多人蜂拥一样过来,不过,她还是在厮杀之中,听到了一丝端倪。 这一群群围杀来的江湖人里,有人提到了安南王麾下的玉墨谍。 而他们,正好近来被京城的东西两厂所围剿,可谓怨仇极深。 一根暗箭袭来。 “闵千户小心!” 一锦衣卫猛地冲前,举刀要挡,却差之毫厘,变成了手臂挡剑。 箭锋贯穿手臂,锦衣卫痛嚎一声,倒在地上。 闵宁猛地踏前冲去,朝着那射暗箭之人投掷出手中刀锋。 又是哗啦一声,又一人倒在地上。 在场众人皆是锦衣卫中的精锐,自然能以一敌多,对付这群江湖人,可谁都挡不住他们如鱼贯而出。 又一个锦衣卫倒下,有二人已战死当场,三人深受重创,锦衣卫越打越少。 闵宁又拣起一把刀,而一人想趁此间隙提枪杀来。 她侧腰躲过一枪,随后摧风斩雨斩向手腕,应声断裂,血流不止。 横闪刀光,头颅随即落下。 踢到尸体后,闵宁看着远处步步紧逼的江湖人士。 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气机趋向紊乱。 这群人说是江湖人士,更像是强盗匪类,而所谓江湖人,向来是今天当强盗,明天做任侠。 一个个头颅密密麻麻地逼近,粗气猛喘,而在一众锦衣卫身后,则是惶恐至极,不敢随意动弹的一众百姓,他们缩在一块。 锦衣卫们已至强弩之末,纵使不过死伤了三分一人,可剩下的人里面,也体力不支,如同危墙,一触即垮。 江湖人士看中这一点,而且已经死了这么多人,总归要有点收获吧。 哗啦! 突然传来了哗啦声。 不是自锦衣卫们面前,而是从江湖人士的后方。 那密密麻麻的人头齐齐偏头,只见那地上,那曾被仇罡所败的六品武夫九郎棍李定,身躯自肩膀到侧腹上滑了下来,刀口平滑、凄厉。 人群被骇到,兀地分散开成一个圆,而那斗笠人背负着剑,刀尖斜指地面,手腕一抖,振开鲜血,大珠小珠散落于地。 像是孩童雨后拨弄芭蕉叶,雨水嘣地挥洒,有“哒啦”的脆响。 “是那个人,跟丐帮舵主坐一桌的!” 有人瞧见,那是两炷香后,仍留于客栈的斗笠黑衣人,大喊一声。 话音落下之际,人群几乎是炸开锅一般,一哄而散。 武道境界,入了五品,就与五品以下有了近乎天壤之别,更何况他们也与锦衣卫类似,同是强弩之末的境地。 陈易随意擦走血后,归刀入鞘。 他看向了闵宁,不免一怔。 少侠已半身是血,膝盖弯曲,手中的刀都不再是绣春刀,而是随地捡的兵刃,不知换了几把刀,而这把刀也早已崩开裂口。 单马尾染了血,泛着赤色。 而在她的背后,是一众劫后余生的平民百姓,他们仍然瑟瑟发抖,其中也未尝没有老弱妇孺,可在她及众锦衣卫的庇佑下,那些江湖贼子未能伤到其中一人。 她大可弃人而走,或者独自以报信为名骑马入京,何必拼死杀敌? 萍水相逢,不过他乡之客,可她为了这群人,用了多少次摧风斩雨? 陈易深吸一口气,不住道: “你们理应见机行事。” 他话里有话,见机行事,而不是固守于此。 无论如何,他都不想闵宁在这里出什么闪失。 闵宁缓缓道: “周剑甲曾有言:‘剑中有真意,当破三百兵’。” “你要做下一个剑甲?” 陈易失笑道, “你剑里有真意?” “我不用剑,但也是…一刀有理。” 闵宁说话间,陈易扫了眼她手里那已千疮百孔的刀。 那也不知是谁人的刀,可在她手上,似乎比谁人的刀都锋利。 所以纵使自己无数次斩出摧风斩雨,可悟出那一刀的是她,而不是自己。 或许,正如她所说, 一刀有理,方能摧风斩雨? 他不住有些怅然,或许,闵宁比自己更适合当周依棠的弟子。 陈易想了想,抱了一拳。 锦衣卫们不明彼此的关系,听不懂话外之音,纷纷抱拳,闵宁迟疑之后,也抱起了拳, “谢过义士。” “不必,仇大人伤了脚,本来等会就到,我不过是顺手而为。” 陈易运一口气到喉上,改变了些许声线,但对闵宁来说,仔细听还是能够听得出是谁。 闵宁犹豫一会,接着压低嗓音道: “义士行义举,自然要好生报答,若是方便,还请…到西厂一会。” 陈易瞧了瞧闵宁,结合之前的事,明白她是想找自己。 他勾起一抹微笑,微微颔首。 他是真的想看看,为了她姐姐,闵少侠到底要付出些什么…… 而她姐姐,自己也不打算放过。 ………………………… 安置好那些人后,闵宁随意洗漱过后,换上一件新官服,拢了下马尾,便大步踏入到黑暗里。 走过不知几个巷口,忽听身后有脚步声,闵宁猛地转头,看见了陈易步步走来。 显而易见,陈易也洗漱过了一番,换下了那件染了血的衣服。 陈易面上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月明星稀,他的影子拉扯得极长,几乎是盖在了闵宁身上。 闵宁发梢凌乱,看着他步步走来时,原本沉下去的心情,没来由地慌张。 她明明已经做好心里准备了才是…… 闵宁深吸一口气,站定在原地。 陈易慢慢来到闵宁跟前,看着这英气十足的人儿,笑问道: “不知闵少侠找我何事?” 找伱何事?还能有何事。 “明知故问…我日暮前便已来过你的院子。” 闵宁垂起眸子,淡淡道,黑暗下脸庞微红。 “哦?我不太懂。” “我为姐姐的事来。” 闵宁不喜他这副懂装不懂、戏弄女子的模样,直接挑明道。 陈易瞧着闵宁,看着她那英气的脸庞,她垂着眸子,没去看他,秸秆似的眉毛一并微垂,真是脆弱,这幅模样,竟有几分女侠落难的凄美。 面对这送上门来的闵宁,他无可奈何地涌起了欲望,更何况…刚刚英雄救美一场。 “她算计了你,要害你,还差点害襄王女被带走…我都知道。” “你可以想象一下,我会对她做什么。” 陈易的嗓音平静,也不多说,点到为止。 给人留足了足够的遐想,而对她来说,却是足够的绝望。 闵宁猛地抬头,盯着他, “你!” “我什么我,闵月池,你跟这事无关。” 陈易平缓道。 他说得义正言辞,又似在欣赏着闵宁强忍的慌乱。 闵宁欲言又止,她不知该说什么,良久之后,只能一字一句道: “…你答应过我,一年内不动她。” 陈易旋即冷笑, “她要杀我,我还不动她?” “你…” 闵宁哽住了喉咙,面失血色。 她还是那样,知道是谁的错,就很难去辩驳,哪怕是她姐姐,哪怕是她自己。 陈易看在眼里,收敛笑容,越过她而去,一副要就此离去的模样。 忽然,衣摆处传来阻力。 “你想怎么样,闵月池。” 陈易神情严肃。 “你把…” 闵宁双唇嗡动,英气却如秸秆的眉宇似要断开,艰难地吐出一句话音, “你把你欺辱她的,欺辱到我身上……” 陈易一怔,随后眯起眼眸。 他转过头,打量起了这位素来英姿飒爽的少侠。 真是熟悉的一幕,姐姐为了妹妹,妹妹又为了姐姐,她们就像漩涡的两条旋臂,抓住一个,另一个就会把她自己卷进去,循环往复,越卷越深。 闵少侠艰难地抬起脸,惨白着的,又带着羞红,她有几分屈辱又哀求地看着陈易,似乎在等着他对这荒谬之事做出最后判决: 他要怎样欺辱她? 第一百四十二章 你喜欢我!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一股冷风吹来,已临近过冬,天边似有飞雪。 茫茫有飞花,好像猝不及防要降下。 雪是一夜来的,真应了那句诗,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他不会娶你啊!” 闵宁恍惚间想到了姐姐的那一句话。 她看着那男人,一点点转过身面向着自己,那面容玩味。 娶…那是一个好陌生的字眼。 从好久好久以前起,闵宁就从未想过嫁娶之事,哪怕她早到了可以成婚的年纪,可却从来没有想过。 不是因为没有中意的人,而从没想过嫁娶,而是因为从没想过嫁娶,而没有中意的人。 以她的身份,能被谁娶,又能嫁给谁? 她从来没有把自己当作一个待嫁闺中女子,也正因如此,最初的那段时间,她才会为了姐姐,毅然决然地主动接近他。 “…不要毁了自己。” 那是闵鸣对她的告诫,她始终记在心里,可记在心里,却不代表能够做到。 姐姐正是看见她越陷越深,才那样急切地想拉她出来。 她在毁了自己…… 他不会娶她,甚至可能连个名份也没有,她会跟他绑在一起,可他却能随时将她弃之如敝履。 闵鸣那时悲哀,那个要当大侠的妹妹,却要被这样对待,这就是在毁了她。 “你这话倒有点意思。” 陈易笑得玩味, “闵少侠要代姐姐受辱?” 他的嗓音把闵宁的思绪拉了回来,她攥紧手,故作轻松道: “你不是就喜欢这样吗?来来来,我满足伱。” 陈易玩味地摩挲起她的发梢, “月池兄倒是有侠骨,就是不知有没有…柔肠。” 闵宁听着浑身一寒,脸更是发白: “呵…别说那么多废话,大男人婆婆妈妈。” 陈易缓缓贴近,看得见她鼻尖上的汗珠在一颤一颤。 “你真想献身?”他问道。 “不然呢,找你来演悲情戏?” 闵宁说着扬起了下巴, “别一会掏出来,你的没我大。” 陈易闻言捧腹大笑。 夜幕下,闵宁的脸色晦暗不清,陈易不知她心头在计算什么,或许是只脱上半身的衣裳,又或许是在裤子上开一个小孔。 有什么落在了鼻尖,陈易伸手一摸,原来不过是雪花。 “干净利落点。” 闵宁狠声道。 陈易却松开了她的发梢,冷笑道: “我说了,这事跟你无关。” 闵宁瞪大眼睛看他。 “冤有头债有主,该是闵鸣的,就要报对仇,你走吧,我跟你还像从前一样。” 陈易拢了拢手腕的衣襟,擦去上面的细微雪花。 “你…你要害我姐姐,还要我跟你像从前一样?!” “是她先害我。” 陈易斜了她一眼, “闵月池,谁要害我,我就害谁,连堂堂景王女要害死我,都被我打断了长生桥,日后更是近乎绝了成仙的希望,难道一个青楼花魁比景王女还要高贵?” 闵宁脸变得更加苍白,而陈易已经抬步要走。 “等等…” “怎么了?” 她又一次拉住自己,陈易回头看她。 “你不是要毁人希望吗?姐姐的希望是我。” 闵宁有些艰难地说着,她们彼此相依为命很久了,即便不说,却也心知肚明, “她虽是清倌,但也是青楼女子,她的希望不是什么贞洁、身子、抑或是别的什么,而是我……” “所以呢?” 陈易的音调没有起伏。 月夜下氤氲着静谧,她的背脊已经被冷汗浸湿,官服塌了下去。 闵宁咬着唇,良久后终于吐字: “陈尊明,你…毁了我吧,毁了我闵月池。” “哦?” 陈易这回笑得更是玩味,伸手摩挲起闵宁的脸颊。 感受到男人的指尖在肌肤上游弋,闵宁就泛起阵阵鸡皮疙瘩。 她抬起眸子,坚强地跟这人对视,最后竟笑出声来: “我也想杀过你,不是吗?我也好多次想过你死,看来你要报复我也是…天经地义,既然如此,那大家都干脆一点,你毁了我,我们两不相欠。” 陈易敛起眸子。 而闵宁安静地看着他那复杂的神情,她眸子里的一丝心疼一闪而逝,淡淡道: “既能报复姐姐,又能报复我,何乐而不为?” 她嗓音平淡,却又说不出的颓然,她面对层层叠叠如鱼涌的江湖贼子时,都未曾这样颓然过,即便是落在陈易手上,有性命之憂时,也同样没有,只因那些时候,她纵使手中无刀,心里仍旧有刀,足以摧风斩雨。 “怎么,我要动你姐姐,你这次反倒不想杀我了?” 闵宁笑了笑,轻声低叹了一声: “说实在的,我也不明白,我从来不想这些事,我杀不了你,也不想杀你,可我也不想…看你对我姐姐下手,你已经…跟我行侠仗义好久了。” 她斩妖除魔、行侠仗义的时候,一直都有陈易的身影,即便陈易自己都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她也不觉得陈易算个好人。 她快接受他了,一路上没有什么刻骨铭心,只因无意之间,他占据了许多的位置,他不会娶她,可她真的快接受他了,哪怕他不会娶她,她也想跟他像过去一样…行侠仗义。 “那你知不知道,一个人被开过光以后,就再也做不了大侠了?” 陈易收敛神色,顿了顿,嗓音仍旧戏谑,做一个大侠是她的梦想。 “所以你才是毁了我!” 闵宁兀然爆发了一句,眼眶通红。 陈易怔了那么一刹那。 她急促地喘起了气,垂下脸,撑不住似地哭腔道: “所以你才是…毁了我啊……” 陈易默默无言。 看着这样的闵宁,自己好像终于明白,为什么她能悟出摧风斩雨。 心头莫名其妙地多了一口郁气。 “你不想我对你姐姐出手,其实也不想过来献身。 你不想我做个恶人,可我本来就不是一个天生侠义的人。” 郁气在心,陈易看着闵宁,摩挲起她那英气却又在颤抖的脸庞,阴险道: “所以,你要不要求我毁了你?” “求…求你?” 飘雪下,闵宁抬着眼,眸里生火, “你这无耻之徒,还要我来求你?!” “呵,说起来,其实这事还是你占便宜。” 陈易淡淡笑道。 “我占便宜,我占什么便宜了?” 闵宁已经咬牙切齿,面颊涨红,羞怒更甚,胸口起伏不定, “明明是你占我便宜,你怎么能这么无耻!” “我堂堂一武林高手,你个七八品的要我欺辱你,你说说,我占什么便宜了?你说说,凭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陈易那口郁气生了火,狠狠问道。 少侠站在原地,身子颤抖起来,像是被驳得无言以对。 “怎么不说话了?嗯?” 良久她都没有动静,陈易以为她怒得要就此离开,讥诮笑道: “说一句,说说,凭什么?” 突然,她猛地攥住了他的衣领,踮起脚贴着他脸一字一句道: “凭你喜欢我! 他妈的陈尊明,就凭你喜欢我!” 第一百四十三章 非要生孩子吗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凭你喜欢我! 他妈的陈尊明,就凭你喜欢我!” 好大的气势,活像闪电倾泻而来。 她踮着脚揪住衣领真是气魄十足,他日之时,谁能想象,一气御三十六飞剑,搅杀东海八部天龙,如何震慑四海的春秋剑主,竟然会曾经对一个男人吼出一句“凭你喜欢我”。 天地瞬间好似有那么一刻孤寂,只剩飞雪落下,坠于两人头上。 方才有分犹豫,她这话一出,陈易兀然就顺畅了,笑了起来,踏前半步。 闵宁却丝毫不退,硬是揪着他的衣领,恶狠狠地盯着他,两人四脚交叉。 她脸颊已红,都不知是羞赧还是愤怒,反正就是不放开他的衣领,模样几分少侠蛮横。 “怎么说这样的话?” 陈易含笑问着, “这话很讨喜,伱知不知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蛮横地伸出手,在她身上开始上下起手,时而游走于小腹饱经锻炼的马甲线,时而游走于那略显厚实但硬中带软的大腿…… 顷刻之花,两人之间茫茫绵绵地飘来飘去。 “我爱说什么就说什么。” 察觉到他不安分的游弋,闵宁吐字道,也不低头。 陈易笑得更厉害了,自己当然很喜欢闵宁这性子。 这跟对殷听雪的喜欢不一样,也跟对周依棠的喜欢不一样……陈易看着她,看见她头上已落了半层飘雪,像是杏花。 白白杏花,如遇春日,至于春日、春日游…… 一双大手在身上游走,闵宁裹胸下心跳得极快,她想挣脱开,却又觉得这样定被陈易瞧她不起,身体在渐渐发烫,她羞怒又坚强地看着他,仿佛想一拳将他锤开。 天天变着法子折腾小狐狸,每每把那王女欺负到哭声哀求才罢休,陈易已是老手,闵宁却从没有过这样的接触,她越来越觉难堪。 于是,她做出了一件很闵宁的事。 突然之间,闵宁一脚往陈易膝盖弯一拐。 猝不及防下,陈易刹那膝盖失力,弯了下来,原本比闵宁要高的他,竟被闵宁居高临下地审视。她冷笑一下,随后顶着茫茫细雪,洒然吻下去。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闵宁很用力,而且很狠,像是把一切对他的不满都尽数倾泻下来,茫茫飞雪于二人头上飘落。 陈易揽住她的腰,把握起主动权,她到底还是太年轻,初初就用死力,不像自己。 不出意料,闵宁的身躯逐渐软了下来。 啧,我为什么这么熟练? 不知过了多久,一点飘雪落到额上,闵宁仿佛惊醒过来,强推开陈易。 接着她摸了摸唇,发现竟有些红肿、有些痛。 闵宁狠狠一擦,接着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衣衫都快被揉乱了,脸更是通红。 陈易没有急于去擦嘴唇,而是笑吟吟地看着仍有羞怒的闵少侠。 “这样可不够。” 陈易淡淡道。 既然闵宁想要献身,那么自己也没有就这样放过的理由。 闵宁微微颔首,接着拧头望着陈易,喑哑问道: “你…你会再放过我姐姐一次吗?” “哦?” “你、你别不认账!” 陈易闻言挠了挠头,反笑道: “我不认账又如何?而且你都还没给我,怎么就自己赊起帐来了?” 她吻过来的那一刹那,他就做了决定,不管闵宁要怎么样,冤有头债有主,闵鸣还是得遭殃。 至于这样做畜不畜生,陈易不在乎。 无毒不丈夫,不畜生一点,又怎能双双入紫宫? 闵宁不知道他的想法,只觉他会认账,盯着他,许久后嗓音软了下来,轻声道: “其实…我有个想法。” “什么想法?” 闵宁竟然会有别的想法,陈易真有些好奇。 “你不是想…报复姐姐吗?” 闵宁咬了咬牙道: “那我就想办法让姐姐回家,让她一无所知地睡在小房,然后我们到时隔着墙,接着就那个、那个……” 陈易面色有些古怪,想笑又忍了下来,脑海里只蹦出三个字:“目前犯”。 “一句话,你答不答应?” 闵宁见他没回答,语气不善地问道。 “有点意思。” 陈易自然不会不同意这个计划。 而他更不会这么简单地放过那青楼女子。 闵宁稍稍松了一口气,像是喃喃着道: “好…到时就让你…毁了我。” 闵宁之所以这样提议,也是因姐姐,姐姐算计了她和爷爷,想让陈易就此找她算账,以此保护她的妹妹,所以,闵宁不住地想,既然姐姐能算计自己,那么自己又何尝不能反其道而行之。 哪怕让他毁了她也好,她也不想看他毁了姐姐。 这是素来重情重义的少侠的一个小小私心。 陈易看着闵宁,坏笑起来道: “我答应虽答应,事都到这一地步了,好像不做点什么不行。” “你…你想做什么?” 闵宁这回终于后退了一步。 陈易不说话,而是盯向了她的唇。 闵宁先是如遭雷击,随即羞怒不已看着陈易。 良久后,她压低嗓音,细若蚊蝇道: “不行…用、用手。” 那是一双骨节分明、别具一格的手,因为经常握刀,在指根处还有一层薄茧,掌心却软而微红。 陈易不介意慢慢品尝闵少侠的滋味,笑问: “少侠要用掌法对付我这蠹虫?” “…就这一次。” 她大着眼睛,强调道。 ……………………………… 回到家中后,回味了一会闵宁那羞怒神色后,陈易舒畅地喘了一口气。 心情甚佳。 前段时间自己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不想欺负殷听雪,想对她好些,反之嘛…… 陈易脱下外衣,解下刀剑,缓步回到卧房之中。 出乎他意料的是,殷听雪好像醒了,坐在床榻边上揉着眼睛。 “这么晚,还不继续睡?” 陈易瞧着她,笑问道: “是不是食髓知味?” 殷听雪打了个寒颤,这么久了,她听这些荤话也始终没听习惯,其实,她曾经气得咬过他肩头,却反倒被他折腾得更狠,只有软语相求,他才会慢一些,她终究敌不过这个可怕的男人。 “…只是醒来去小解。” 殷听雪小声说着,蹑手蹑脚地往床榻里侧爬去。 她不想惹着他,那样大晚上的还要被折腾一通,多可怕。 陈易解开单衣后,走近床榻,殷听雪犹豫了一下,小心掀开了被窝,讨好道: “进来睡吧。” 陈易自然不会跟她客气,钻进被窝里,大手直接搂她入怀,他手碰上来时,殷听雪习惯性地僵了下。 她不适地扭动着,心里多希望他放开也没辙,两人睡在了同一个被窝里头,暖和极了。 殷听雪的后背只要微微一退,就会贴到陈易的胸膛,她蜷缩着,尽量既不往前惹他搂得更紧,也不退后贴到他。 不过陈易可不在乎她这点小心思,他毫无顾忌地把她搂个满怀,轻嗅她的发梢。 殷听雪只能服软,尽量乖巧地放松下来,等他搂够了再放开。 “外面下雪了。” 半晌后,陈易说道,他知道,少女的名字里有个“雪”字。 殷听雪“嗯”了一声, “我听得到。” 她这样不咸不淡的,不想跟他多说两句话,陈易就戳了戳她腰间软肉,少女僵直了纤腰在怀里弱弱嘤咛,转头侧眸,委屈又不解地看他。 “为什么戳我…” “想戳。” 欺负她这件事上,陈易素来随心所欲,更何况她之前还逃了一半。 见他这副不讲理的模样,殷听雪只能吞下委屈,尽量温顺,身子不安地扭动了一下。 她躺在床上,过了好一会,都没有困意。 “那本丹书,你不要看了。”身后忽然传来声音。 殷听雪颤了一颤,目光一瞬间黯淡了下来,说不出拒绝的话: “只是看看而已。” “哦?” 听到陈易嗓音变冷了些,殷听雪连忙补救道: “你说不看那我就不看了吧。” “明白就好,是药三分毒,更何况避子丹避子汤这些,素来伤身子。” 不把话说明白,这头小狐狸是不会绝了心思,陈易阴恻恻道: “你再敢炼避子丹的话。我倒知道…丹鉴里面有不少助兴的丹药。” 殷听雪打了个哆嗦,又惧又羞。 卧房里一阵沉默,她没有说话,可在陈易手里还是不住轻抖。 “生了孩子,你说取什么名字?” 陈易佯装漫不经心道。 殷听雪沉默了好一会,陈易的手在身上游离起来,她终于闷闷出声: “非要生孩子吗…” “你都这么乖了,那就再乖一点。” 陈易极其不讲理道。 “我不想怀孕。” 好半晌后,她怯懦地说道。 殷听雪转过了身,杏眼瞧着他,哀哀说道: “我…我怕。” 陈易没有说话,只是朝她戏谑笑了,自己倒不是很想要个孩子,只是不想殷听雪有不生孩子的念头。 细雪散落在屋外,殷听雪贴到他怀里,细声哀求: “我乖乖听话了这么久,只有这个不听你话…成吗?” 陈易深吸一口气,摩挲起她的腰肢,笑问: “殷听雪,是不是今天没有罚够你,让你没吃够苦头?” 到底要,还是不要呢,下回分解。 第一百四十四章 那就喜欢我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殷听雪一听这话,就止不住地害怕了起来。 她很清楚,陈易其实放过了她一半,可即便是放过了一半,她都被折腾得不像样,做这样那样的羞事,而他的可怕,只是显露了不过冰山一角。 襄王女毫不怀疑,他还有更可怕的一面,可怕到可能自己见过一次之后,就会惧到下一辈子。 陈易见她不说话,揽住了她的腰,要强把她抱在身上。 “罚够了、罚够了。” 殷听雪连忙搂上他的脖颈,死死贴着,眼眶发酸道: “你不要这么欺负我好不好?” 感受少女不情愿的亲昵,陈易摩挲她柔顺的头发: “我怎么觉得你不够乖呢。” 殷听雪脸微微白了,她不住道: “很乖了,不行的话,以后会学乖的。” 她对他已经惧到骨子里了,都不敢反驳。 陈易没动,而是耐心地看着她,手掌下的娇弱脊背轻颤着。 殷听雪哽咽地喘气,怯生生地看着他,见他没有说话,就更是绝望了。 “你不要这么欺负我……” 她弱弱地喃喃道。 “可我就想欺负伱、折腾你,你又能怎样。” 陈易的话有些残忍。 “为什么呢…” 见陈易没有回答,殷听雪细声问: “就因为…我好看吗?” 话音落耳,陈易不住看她,夜色里仅有微茫,她的轮廓朦胧,正因朦胧,所以是无限美的,就像她记忆里的银台寺。 她因害怕贴得更紧了,细细喘息地趴在陈易身上。 “我们孩子也会很好看,粉雕玉琢,就像他妈妈一样。” 陈易温柔地说着,可在殷听雪听来极其残忍,她不住一抖一抖, “就是不知是男是女,不过我更喜欢女儿,你说,取个什么名字好?要像他妈妈一样好听才行。” “我不要我不要…” 殷听雪怕得抖起来了,她这辈子最怕的就是他,最恨的也是他。 她想到那一家三口的画面,到底忍不住,眼泪掉了下来,沾在了陈易的胸膛上。 “有得你不要?你一辈子都在我手里,就是想躲又躲得了多久?” 陈易揉着她脑袋,逗弄着那可怜兮兮的小脸,阴恻恻道: “你之前不也是不要给我睡,到头来还不是得任我折腾,乖乖做好一个妾?” 殷听雪吓得连抽泣都忘了,不堪的回忆涌上心头,她呜咽着,垂着脸趴在他身上,也不敢离开。 她像是失去知觉一样一动不动。 陈易静静搂着她,胳膊拧不过大腿,她终究是要放弃的。 正准备放她下去时,殷听雪忽地有了反应,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她嗓音哽咽道,泪水又流了下来。 陈易并不回答。 忽然…锁骨上迎上了柔软冰凉的唇。 “呜…我很乖的,真的很乖的。” 她说着,亲吻他的锁骨,良久后喘气道: “可怜可怜我这一次吧。” 她亲着锁骨,以前她从未亲过那里,耳畔又满是她的哀求,陈易还是怜惜,仍有些讥诮问道: “真不想生?” “嗯,就这一次不听你话。” “要么打断长生桥,要么生孩子,你要不做个选择?” 陈易骤然以恶狠狠的语气威胁道。 殷听雪僵住了,脸颊飞快失血。 她没选择,也没回答,而是依在他怀里。 陈易低头看着她,享受着少女亲昵又姿态卑微的讨好。 “就可怜我这一次…” 良久,她小声嗫嚅道: “做夫君的,可怜自己的妾不是应该的吗?” 陈易心头一紧,垂下脸来吻她。 殷听雪乖顺送上嘴唇,还伸出舌头。 唇分之后,殷听雪紧紧盯着他,生怕他亲过后翻脸不认人。 陈易揉了揉她后脑勺,柔声道: “好,给你些时间。” 殷听雪听到这话,心底还是凉。 她能躲得了一时,难道还能躲得了一世吗? 可是,他能暂时松口,就已经是莫大的庆幸了…… 好多时候,殷听雪想不明白,书上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她在王府,也没亏待过下人,更没有轻慢过谁,可为什么,她被抄了家,而且还要被这样的人迫为了妾室。 她的余庆到底在哪里呢? 殷听雪抹了抹眼泪,她也不知道,可现在,她得朝陈易笑一下,这样他会疼她一些。 陈易看着少女勾起嘴角,心头更紧了些,温柔地吻了吻她额头。 “怎么就这么不想生?” 陈易放柔嗓音问。 少女一开始没有回答,她仍有些抽噎。 “我怕……我怕你。” 好一会后她才开口,给这一辈子最害怕的人生孩子,殷听雪想想就慌。 陈易搂她搂紧了些,整理好心情后笑问道: “我是你夫君,你给我生孩子不是天经地义?而且你能跑吗,敢跑吗?于情于理,那还不是得乖乖生?” 殷听雪听着就难受,缩了缩脖颈。 陈易揽着怀里的她,想到不久前的事,斟酌片刻后笑道: “既然你因为怕我而不想生,而你又不得不生,那我有个法子。” 殷听雪闻言挑起眉毛,温温顺顺地看他,小声问: “什么法子?” 陈易便道: “那你喜欢我呗。 喜欢我你不就愿意给我生了? 而且,我不会这么早的就要你生。” 殷听雪怔愣住了,小脸微僵,眸光不可思议。 喜欢这个…一辈子都害怕的人吗? “我可以给你些时间喜欢我。” 第一百四十五章 是不是吃醋了?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一场无名的飞雪落入在京城里,冷风缕缕,刮到闵家的院子里,吹得那个“闵”字愈发寒凉。 “爷爷。” 回到家中,闵宁心头不觉压上了一口气。 闵贺坐在厅堂的椅子上,直直看着这个孙女。 良久后,他开口道: “鸣儿都跟我说清来龙去脉了,爷爷不怪她,爷爷只怪自己没能力,也怪你爹没能力。” 闵宁一时不说话,就只是站立在原地。 “宁儿…” 那曾经的锦衣卫镇抚使沉吟了好一会, “回头是岸。” 闵宁没有答话,仍然站立着。 她的爷爷却已经站起身来,负手踱步道: “那把刀要不回来,就不需再要回来,爷爷知道你心有顾虑,可是,爷爷不忍看你所托非人。莫说伱女扮男装,便是你并无女扮男装,那人也绝非良人,他曾效力于林党,又转身反叛,说得好听是为国尽忠,但却又是实实在在的不思故恩。 更何况,鸣儿还说:他恶闻不断,还未娶妻便已纳妾,与多位女子有所纠缠,说句不好听的,即便你是明媒正娶地嫁过去,他的府上又哪里有留给你的院子?” 夹杂着转述的姐姐的话,还有闵贺那苦口婆心的面容,像是一记记软刀子砍在身上。 闵宁忽然觉得肩上有千斤重。 良久后,她才喑哑开口道: “他没有姐姐说得那么坏,我也不是…全然被迫。” 闵贺转过头来,看着这早已取字的孙女,加重嗓音道: “你说的话,你姐姐早就料到了!” 她不住一怔,而后苦涩地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她缓缓道: “可是,爷爷…如今我又能如何是好?他武道五品,将入春秋名册,更得了天家的圣眷,谁也拦不住他,你说我又该如何是好?” 闵贺深深叹一口气,他坐于厅堂之上,沉吟了许久。 死寂兀然随着细雪降临在这昏暗的闵府上。 “离京。” 良久,闵贺吐字道。 闵宁骤然抬头,愕然地看着爷爷。 “事到如今,唯有离京一途,你离这里,离得越远越好。” 闵贺的嗓音很沉。 “我离京又能去哪?” 闵宁不住激动道。 “蜀山。” “为什么是蜀山?” 闵贺看着她,一字一句地交代着她不曾知晓的事, “你出生之时,曾有一位比丘尼曾来我们家化缘,她为你祈了福,还留下一句谶语:亦龙亦凤,命在蜀山。 起初,我和你爹娘都没有放在心上,知道听说到…后来这位比丘尼远行西域,令西域诸国皈依佛法,朝贡于西晋,被当时的晋肃宗封为至慧禅师,而西域诸寺则称其为药上菩萨转世……” 闵宁听到这里,不住大口大口地喘起粗气,她犹有不甘道: “先不论这谶语真伪,我要是走了,姐姐又要怎么办?” “至于你姐姐,她说…” 老人转述着闵鸣的话道: “她说:你就不要管她了。” 闵宁仿佛能想象到姐姐凄绝的容颜。 …………………………… 昨夜的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陈易起早,转脸便瞧见小狐狸还在睡。 她睫毛一颤颤地,可爱极了,小脸也圆润。 陈易摸了摸她的脸蛋,随后想了想,伸手入被窝摸了摸她的肚子。 “呵,长肉了。” 陈易调笑道。 自从他纳了她为妾,许多地方都欺负她,但吃和睡上从来没有。 不仅让她吃得好,也让她吃得健康,她不喜那重口的菜,陈易便做清淡的,而清口菜做得好吃从来是最难的,她有些时候不太喜欢吃蔬菜,但每每当陈易甩一个眼神给她,她就不敢不吃进肚子里。 至于睡上,陈易总会让她睡到自然醒,从不让她熬夜看书或是别的什么,纵使欺负她,也大多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哪怕他还没餍足,也忍下来,让她好好睡觉。 得益于他的现代思想,殷听雪比待在王府时还要健康得多。 想到她肚子长了些肉,陈易就有种莫名的满足,这不仅是因情欲,更因他确实很喜欢这头小狐狸。 不觉间,陈易回想起了昨晚。 她并没有给陈易一个明确的回答,她既不答应,也因不想生孩子而没拒绝,而是缓缓从他身上爬了下来,往床榻的里侧去缩,背对着他,两腿夹紧被褥。 陈易不知道她想到了答案没,反正他没那么着急,毕竟她永远是他的。 “想到你有天为我吃醋的模样,啧啧…真的很难想象。” 陈易笑了笑,披上了外衣,离开了卧房。 一踏出院子,陈易吸了口空气,侧过头,便看见了那熟悉的倩影。 老树下,独臂女子伫立着,眼眸微阖。 陈易一时好奇,等了一会。 许久后,周依棠睁开了双眸,回头看见了陈易。 “弟子给师尊请安。” 陈易假模假样地拱手一礼。 独臂女子嗤笑一声, “你练剑,我便安。” 陈易置若罔闻,而后问道: “不知师尊在做什么?” “你听。” 周依棠手托在耳畔,做了个听的手势。 陈易什么都听不到,只是听见有冷风吹来,单调嘶哑。 周依棠仍旧凝神静听,半晌后问: “听到什么了?” 陈易微一沉吟,仔细思考了下,道: “…你的声音。” 独臂女子一阵无语。 “有剑在来。” 周依棠淡淡揭露道, “而且,来的是一把极利的剑。” 她点到这里,陈易明白过来,惊道: “断剑客?他为什么要来这里?” 断剑客位列武榜第六,常与寅剑山剑甲一并被提及,说来也让天下刀客为之不愉,这中原刀宗大成之人,竟是一位剑客,如此一来,岂不坐实了剑压刀一头?而天下剑客也同样为之不愉,因为他的剑没有压刀一头,而是两头。 杀人刀,活人剑,他用的却是杀人的剑术。 周依棠冷笑道: “我又如何知道他为何来,或许是来杀你的。” “怎么可能,我跟他不曾认识。” 陈易回答道。 两世都未曾碰过一面,断剑客的威名,只存在他的耳畔里。 记得不错的话,这位天下第六,早就没多少年可活了。 “到时他真要杀我,我躲师尊身后。” 陈易笑嘻嘻道。 听着陈易的话,周依棠转过脸去,不做回答。 她这副模样倒有些反常,陈易想到什么,贱兮兮地凑到她耳畔边问: “你是不是怕我去练杀人的剑术,吃醋了?” 今天两更,没存稿了,接下来的一段剧情大纲也还没有架构好。 主要还是以前没写过后宫文,更没怎么写过东方仙侠,有的时候就没灵感架构起来。现在回看一下《无光诡地》,那第一卷虽然有些臃肿,但完整度真高,环环相扣,像一张网彼此交织。 今晚的一更要晚一点。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已经找到感觉了,而且不少剧情点都想好了,就是还没串联好,所以今晚要晚一点更新,希望大家等一下,之后的剧情不会让大家白等的《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今晚的一更要晚一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六章 你替我生?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陈易的身体倒飞了出去。 随后重重落在地上,震起一阵烟尘。 陈易有些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一阵恍惚,方才发生了什么,他近乎看不到。 “你我虽是师徒,但…” 周依棠也不看他,只是道: “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该说,你要知道。” “是是是…” 陈易也不生气,嬉笑地拍了拍身上的泥尘。 对于格外在乎的女子,他从来都格外有耐心。 更何况,他现在打不过周依棠。 “你眼下应是四品,怎么震开我的那一下,我看不清?” 陈易好奇问道,眼下庭院里只有二人,对此事倒不必遮遮掩掩。 周依棠折剑后跌境,在调理好之前不过四品,而陈易自认已将近五品圆满,单按境界来说,两者间的差距不应这么大。 “活人剑。” 周依棠如此道。 陈易几分茫然。 “拔伱的剑。” 周依棠俨然想要言传身教。 陈易便抽出了后康剑,眼下她面色严肃,他自然不会大煞风景。 剑身漆黑,纵有光照,依然内敛光华,此剑纵不扬名,却已是名剑。 独臂女子捻下一片半枯叶子,走近到陈易的剑前,随后,将那片叶子放在了剑身之上。 周依棠随后轻叩剑身。 半枯的叶子旋即自中间断了开来,断痕平整,像是被一剑分为两半。 陈易瞳孔微缩,仍然还是不解。 “断剑客的剑正是如此,此剑一出,直往无前,如雷霆之震,世人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若真是如此,上古大椿又何故存世?所谓风必摧之,不过是未有至大至刚之境。” 周依棠缓缓道, “一剑有真意,可斩二两风。 这便是杀人剑。” “也就是说…木秀于林,反而摧风?” 她已半枯的叶子演示断剑客的剑,再加一番解释,陈易全然明白其中道理。 “不错。” 周依棠说完,又取来一片半枯叶子。 她放在剑身之上,再度轻敲一下。 半枯叶子微震,而后再复原样。 “当年师祖赐我一言:剑中通玄意,可断人间六纤尘,震而不伤,斩而不杀,看似再复原样,实则真复原样?这便是活人剑,不见而明,不为而成。” 周依棠缓缓道。 陈易忽然间明白了她两番演示下的心思,但没戳破,而是问道: “也就是说,你方才震开我是以剑意?” “不错。” 周依棠并不否认, “若是断剑客,不可能震而不伤。” 陈易笑了一下。 独臂女子似是对他的笑不满,冷冷扫了他一眼。 “我明白,活人的剑,才是最上乘。” 陈易立即补充道。 周依棠收敛起了眸光,清淡道: “并无孰高孰低之分,只不过我的剑,不为杀人,而他的剑,并不长远。” 陈易笑了笑,没有说话。 不管怎么样,有个能为自己吃醋的女子,真好。 “那我的剑呢?” 陈易忽然问道。 “你的剑像他,但没有真意。” 周依棠直白道。 “真意…” 陈易垂眸思索。 注入个几百上千年的真气,会不会就有真意? 当他抬起眸时,忽然发现独臂女子直直盯着他。 莫名其妙地,陈易有种如鲠在喉的感觉。 “我大约猜得到你想走捷径。” 周依棠少有的嗓音放缓, “只是,意,你自己悟出来,才是你的,假借外力帮你悟出来,都不是你的。” ……………………… 殷听雪睁开了眼,幽幽醒转过来。 她看着另一侧空荡荡的被窝,便明白陈易已经离开了。 坐起身子,她长长松了一口气。 殷听雪其实第二回鸡鸣时醒过一次,看见了陈易那张侧脸落入眼里时,马上就闭上了眼睛。 “喜欢…” 殷听雪喃喃着这个词。 昨夜陈易想要一个答案,可殷听雪没有给,也给不出来。 她怎么可能会喜欢他呢? 殷听雪想象不到那样的画面,她向来怕他,而且还有恨意。 她不喜欢这样,也不喜欢他,可她不会逃也不能逃了。 哪怕现在他推开大门说,我放你走,以后也不找你。殷听雪也不敢逃,反而会温温顺顺地贴到他怀里。 自从那一次之后,“逃跑”这个词像是在她的字典里被彻底删掉一样,殷听雪想了想,对她来说,最好的情况,是陈易不再让她生孩子,甚至不再碰她,给她一间空房间住进去,然后一天到晚也不见上一次面。 这就是她想要的,即不是逃,也永远不用见面。 可是…幻想终归虚无缥缈,她现在要么乖乖生孩子,要么就喜欢他,面前是一道选择题,而两个选项…… “我都不想要…” 殷听雪喃喃道。 她爬下了床,待洗漱过后,想到了什么主意。 殷听雪再仔细想想,忽然觉得这主意其实有些可行,这样她既不用生孩子,也不用喜欢他。 小狐狸确认陈易已经离开了,便跑去了客房门前,她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很快,门开了,独臂女子的面容映入眼帘。 “周真人…” 殷听雪欲言又止。 “你找我炼丹?” 周依棠想起了上回的事问道。 殷听雪的头摇得比拨浪鼓还快,还左顾右盼了一下,生怕陈易突然从哪里窜出来,桀桀桀地把她抓回房去。 “那是什么,有话便说吧。” 周依棠问道。 殷听雪想了好一会,轻声道: “他这几天一直缠着我,你是他师傅,能不能帮我劝劝他?” 话音刚刚落下,殷听雪便看见独臂女子已然冷下脸来。 “你、你吃醋了?”殷听雪慌张问道。 “不曾。” “你拳头攥起来了……”她小声说。 “手心痒。” 独臂女子略不耐烦道: “再多说一句,以后我下师命逼他跟你生十个。” “不生、不生。” “呵,到时难道由得你?” “我不想…” “如果他非要呢?” 殷听雪哭丧着脸,他非要的话,她是没法拒绝他的,昨天晚上哭求了好久,才换来一句“给些时间”。 她吧嗒小嘴捏懦了半天,忽然问道: “周真人…我们算朋友吗?” 独臂女子一说生孩子,她就想到了那个主意,眼下鼓起了勇气。 周依棠不解其意,还是回答: “勉强。” “朋友应该挺身而出,两肋插刀,对吧?而且你练的是活人剑,合该救我于水火吧?” “按理说应是如此。” 殷听雪欢喜地吊起眉毛, “那要不…你替我生?” 终于码出一章了(泪) 第一百四十七章 对她最好的人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 话音落耳,殷听雪忽地有种手脚冰凉的感触。 在那句话说完的一刹那,她甚至有被一根针刺入天灵盖,全身微麻的错觉。 她慌了,情急下连忙道: “我说错话了,说错话了,你不能生、你不能生…” ? 话音落下之后,周依棠语气不善地问: “你是说我不能?” 说话之间,殷听雪瞧见独臂女子无意识挺直了一分腰背,道袍下的身段玲珑曼妙,不免看得少女有些自惭形秽。 “不是不是,我又说错话了。” 殷听雪攥了攥手,歉意道, “伱最能生了……” ? 说一个出家人能生? 独臂女子差点一剑就劈下去。 除了陈易之外,这襄王女是最能惹她生气的人,而陈易全是有意的,她倒是能心安理得地教训,这头狐狸更难对付,她的话语竟全是赤子之心。 殷听雪心头杌陧一闪而过,但也只是一闪而过,好在周依棠不是那个她最害怕的人,不会跟她追究这么多。 沉吟片刻后,周依棠问道: “你为何要为这事找我?” 殷听雪深吸一口气,捻了捻裙摆道: “…他逼我要么生孩子,要么就喜欢他……” “那你就喜欢他。” 独臂女子向来直接。 殷听雪摇起头来,她根本就不喜欢,从前活在王府里,她并没有什么害怕的人,谁都不敢对她不好,而她也从不惹人,更不曾对谁不好,这样平静的生活一直到被抄了家,一直到陈易来了。 陈易步步紧逼,像是钝刀子割肉,她起初也反抗过几回,可是最后都得到了什么呢,什么都没有,不仅如此,还给他占了身子,日日折磨,她越是倔强,他就越是心狠手辣,她不知从什么时候就知道,似乎只要对他百依百顺,就能被折磨得轻一些。 可是,折磨得轻一些,终归是折磨,她总是会被他逼到囹圄之地。 他不是没有对她好的时候,起码他从没在吃住上亏待过她,偶尔也会听她一两句话,可他的欺辱让她记得更深。 “我不喜欢他。” 殷听雪嘀咕地说着。 何止不喜欢,她最厌恶的、最恨的人就是他,世上心甘情愿去给厌恶的仇人生子的女子并非没有,可是,却几乎没有给最害怕的人怀孕生子的,偏偏她最害怕的也是他。 她时常会有幻想,比如忽然有一天,有个女人站在门外,她只要抬头一看,就会发现那是娘亲,娘亲要接她回家,离开这座院子,离开那个男人,永远都不用再见面……她甚至不敢幻想报复,只敢幻想永远都不见面。 可是,她失去母亲已经好久了。 “那你没出路了。” 周依棠沉声叙述一个残忍的事实。 殷听雪脸煞白了,她其实也对此心知肚明,她对他惧之入骨,更明白他即便是她死了,他也不会放过她, “我知道,他说十辈子都不会放过我。” 那可是十辈子,那时她都不是殷听雪了,可陈易也不会放过,连死都不是一条出路,更何况殷听雪从未想过死。 每个孩子都害怕死亡的时候,而母亲曾给害怕死亡的她讲过轮回转世,那时襄王女欣慰了好一段时间。 可某一天,她忽然想到,人一旦轮回转世,或许就不再是原来那个人了,她的娘也不再是她的娘了。那时,殷听雪大哭了一场。 而如果是陈易轮回转世后,不再是原来那个陈易的话,那她就别提有多高兴了。 周依棠看见了少女的揣揣不安,她远比少女更明白陈易的执着,执着的人总需要别人退让,而她更知道,那两人之间,素来要服软的从来不是他,而是殷听雪。 殷听雪似有所感,扬起眉头问: “周真人,你是不是有什么主意?” 斟酌许久后,独臂女子平静道: “你试着把他想象成对你最好的人。” 周依棠素来知道谁对她最好,也正因如此,她才会在乎他,除此以外,她在这事,从来都无太多经验可言。 “对我最好的人……” 殷听雪只能想到一个人,浑身一颤, “娘?” …………………………… “魔教竟涉及了合欢宗之事?” 陈易翻看着提审后的案卷,不住道。 闵宁扫了眼他看的案卷,补充道: “我那时在场,那些魔教贼人神神叨叨地,讲什么天下大势,什么谶纬之言,大致来说,便是神器更易,天门开裂,届时明尊出世,世人污蔑他们是魔教,殊不知皆是他们将成正教。” 天门开裂… 听到这熟悉的四个字,陈易的手就不住一抖。 “但…这跟合欢宗又有什么关系?” 陈易又问。 “贼人们说,合欢宗的灭门是大势所趋,他们不过是分一杯羹,其中做主者,乃是仙佛。” 闵宁复述着这些话的时候,带着深深的鄙夷。 陈易却皱起眉头,他翻动案卷,飞快地览视其中的内容,接着,在看到四个字时,兀然停住。 那四个字是“清净圣女”,而他又看到五个字时,脸刹那白了几分。 指尖不住微颤,陈易道: “什么意思,为什么上面提到,清净圣女之母死于肉身舍利汤?!” 而他身上所中的奇毒,也是肉身舍利汤。 闵宁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连忙道: “那个魔教长老提了一句,说起来,襄王妃的死,坊间素有议论,死时不过三十多,正是人的壮年之时,却竟一场大病后三年便仙逝……” “带我去找她。” 陈易阖上案卷,冷声道。 闵宁微微颔首,她转过身去,便带陈易走向了西厂的狱所。 看守狱所的番子得知来意,便立即为二人引路,穿过狭窄的过道,潮湿意味凝重,仿佛能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知是什么再往下滴落。 陈易莫名有种焦躁。 “闵千户,陈千户,小的要不要先帮你们去喊一声?” 番子如此问道,按照规矩,他们二人是不能进到关押重犯的区域。 “直接开门带我们进去就是。” 得了陈易的话,番子也不拖延,连忙就找出钥匙给二人开门。 陈易大步踏了进去,廊道里极静,他如今已是五品武夫,耳力过人,却竟听不到一丝呼吸声,只听见有水在往下滴。 走到最深处时,陈易还没有开口,便止住了。 抬眼看去,罗长老盘坐在地,头颅低垂,像是在小酣,可嘴角已满是乌黑的血。 不知何时,她已生生咬舌自尽。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不过鼎炉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找道士过来,拘魂锁魄。” 看着地上的尸体,陈易目光沉沉。 “是。” 一旁的番子慌慌张张地踏出了牢房,上司要提审的犯人在狱中自尽了,这事落在谁的头上,若不及时反应,谁就要遭殃。 尸体头颅毫无生气地低垂着,临死前仍是打坐姿态,陈易扫了眼手上的案卷,面色更加凝重。 就好像罗长老交代了某些不该交代的事,而被某种魔教手段扼杀而死。 魔教、肉身舍利汤、襄王妃…好像被某一条线串在了一起,而被夹在这三者之间的,正是…原应是魔教圣女的殷听雪。 陈易眸光多了一抹狠厉。 他多了一分解开谜团的急迫,因为不管是谁,他都不允许其对自己在乎的人下手。 良久之后,陈易缓缓开口道: “合欢宗的事远比我想象得要复杂。” 闵宁虽不清楚其中渊源,却明白陈易所言非虚,她思索了之后,问道: “那…接下来,就在这里等?” “不,干等是没用的,更何况这魔教长老可能以某种秘法绝灭了魂魄,我要到勿用楼去,你来不来?” “你要去找…姐姐?” 闵宁心里为之一慌。 陈易摇了摇头,道: “你姐姐虽是花魁,可在勿用楼内,充其量不过是个情报头子,我要去见的,是京城勿用楼的掌柜李济生。” ……………………… 锦雅阁位于京畿一带,虽不在京,却又如京之美,楼宇错落有致,阁下有园林,假山假石,花团锦簇,便是临近过冬,也有春色。 一厢房内,陆英举手点茶,身旁有一身着男装的艳丽女子,翘首以盼看着冒着泡的茶水,房内有蒲团,坐在上面的不是别人,正是太华神女殷惟郢。 眼下正值上午,阁外却有几分车马如龙,打扮各异的人物陆陆续续地踏入锦雅阁内,大多背负各类兵器,一看便知是江湖人士。 先前一日,锦雅阁内便传出了消息,据说有一位合欢宗传人,落到了李济生手上,那位发达于丝绸的富商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勿用楼办了场小拍卖,开了价,三千两白银起,价高者得。 这场小拍卖,绝大多数人都无缘踏足其中,唯有极少数非富即贵之人参与。 既是太华神女,又是景王女的殷惟郢自然是其中一位。 只是,殷惟郢并不会亲自现身拍卖之地,而是派了人去,自己则坐在这一厢房内,与寅剑山来的道友谈论道法。 陆英点过茶后,给东宫若疏和殷惟郢都奉上了一杯,女冠接过茶,先看了一眼茶色,再轻抿一口,不住惊叹: “好茶,色与味,皆是上佳。” 陆英微微报之一笑,道: “只可惜并无清雅景色作陪,神女若来我寅剑山苍梧峰,于山巅亭上览众山喝茶,那才是享受。” 殷惟郢点了点头,两人先前已谈论过道法,其中不乏唇枪舌剑,但谁都不会为此置气,两人之间反而建立起了一种欣赏,正如古时庄惠。 东宫若疏接过茶碗,像是牛饮一般一饮而尽。 “瞧伱这模样,” 陆英习惯了她那不拘小节的模样,接过茶碗,刚想数落一句“以后怎么做太子妃”,却察觉殷惟郢在场,只好改口嗔怪道: “都跟谁学的?” “师傅呗,不然呢?” 东宫若疏反问着,她双手抱着脚踝,晃了一晃,坐没坐姿, “茶不一饮而尽,人又如何一剑封喉。” 方才陆英和殷惟郢论道时,东宫若疏无聊得眼皮子打架,可现在却精神多了。 她瞧了瞧殷惟郢,想到了什么,面向陆英问道: “你能跟人家吵这么久,是不是寅剑山和太华山修行的道法不太一样?” “自然不一样。” 陆英顿了顿,半是恭维半是解释地说道: “太华山所习,乃是太上忘情之法,需金童玉女系情又忘情,相互护法,相互成道,方可飞升成仙。而我寅剑山的路子,乃是以剑入道,剑心即道心,一剑飞升,无需也不应寻觅道侣。” “若有人寻觅道侣会怎样?” 东宫若疏好奇问。 “按理该逐出师门。” 陆英对师门的规矩向来倒背如流。 东宫若疏看向了殷惟郢,有几分自来熟地笑道: “她们寅剑山也太没意思了,若我要修道,定是拜入殷仙姑的山门。” “福生无量天尊,都不过各有各的缘法。” 殷惟郢置之一笑。 东宫若疏身子倾斜过去,问道:“那斗胆问一句…不知殷仙姑有没有道侣?” 白衣女冠面色一僵。 东宫若疏大着眼睛,无辜地看着女冠,她方才铺垫了那么久,就是为了问这个问题。 毕竟她可是听说,太华神女似乎与西厂千户陈易有染。 殷惟郢清若春水的姿容晦暗下来,她自然清楚这事是怎么传出去的,在淮水村遇鬼将邓艾一事中,她与陈易间的关系在外人看来,就已足够暧昧不清。 即便当时在场都是上清道道友,但修道不代表品行定然高洁,更不代表不在背后嚼舌根。 整理了会思绪,女冠垂眸片刻,而后微微一笑道: “不算道侣。” 东宫若疏瞪大了下眼睛,不由问: “可我怎么听说仙姑跟那陈千户…如有凤求凰的佳话?” “失礼!” 陆英赶忙拉着她,呵斥了一句之后,转头给殷惟郢道歉, “殷仙姑还请见谅。” “无碍,事就在那里,任别人去说又何妨?” 殷惟郢清淡道,不仅并未置气,反有几分大胆走夜路的逍遥之感。 见女冠如此云淡风轻,陆英心叹不愧于太华神女之名。 “那他跟仙姑…到底是何关系?” 东宫若疏有些紧张问道。 “不过是…” 殷惟郢缓缓吐出二字, “鼎炉。” 东宫若疏闻言惊愕不已,陆英也有几分疑惑。 她们的表现落入眼中,殷惟郢暗暗松了一口气,她跟陈易的关系既然已经传出去了,那自然得有一个解释,不然编出花来,可如何是好。 可她也不能把其中真相交代出去,一旦传出去,莫说是她的面子,景王府、太华山的颜面又该何存? 而道门出家人不妄语,所以她有意玩了个文字游戏。 殷惟郢轻笑一声,嗓音平淡,像是点拨道法般道: “本道修习太上忘情之法,幸梦中得仙人指点,偶有所悟,遂便不择金童,而择一鼎炉,另辟蹊径以此成就道法,其中波折,不足为道。” 东宫若疏看着殷惟郢,只觉既惊又震,那声名鹊起的西厂千户,竟不过是太华神女的一介鼎炉? 这是何等…匪夷所思,却又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说起来,那陈千户不过一武夫,却能斩蛟救驾,屡立大功,在此前却又籍籍无名,其中蹊跷,令人惊奇……眼下东宫若疏明白了,一切缘由,不只是因他一人之能,而因他背后有这位太华神女。 殷惟郢见东宫若疏二女已信了大半,心里松了一口气。 只要这事陈易这个当事人不在场,就能一直瞒下去,自己就还是山上那人人敬重的太华神女…… 因为要整理下大纲,今天一更来晚了(泪) 第一百四十九章 药上菩萨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锦雅阁,阁主会客厅。 茶汤沸腾,两位茶女点好了茶,福礼之后缓缓退走,期间不发一言,除茶水外静谧无声,这上好的茶女,绝非打着茶女之名的婢妾之流,泡个茶还花枝招展、说说笑笑,更有甚者挤压一下丰韵的圆弧,也正因如此,府上能聘得了这种茶女的,非富即贵。 轻抿一口茶水,闵宁有些坐立难安,始终很难将离京的事说出口。 且不论大虞以孝治天下,亲长之命不可违,若是将此事出口,万一陈易直接破罐子破摔,生生踏入闵家讨个说法,到时候爷爷和姐姐必要遭殃。 “鄙人倒没想到,今日来见鄙人的,竟会是陈千户和闵千户。” 说话者不是别人,正是锦雅阁的阁主李济生,面相并不富态,而是透着精明清瘦。 他富甲一方,却身着素色布衣,这乃是因大虞律,商贾者不得穿丝绸。 “李阁主,不必多礼了,如今我在查合欢宗一事,待喝完这口茶水,还望李阁主能交代一二。” 陈易拱了一手,并略有歉意道: “不是我不给李阁主面子,只是情况紧急。” “那陈千户便来得够巧,今日,鄙人恰好要把一位合欢宗传人拍卖出去。” 李济生摩挲了下茶杯上的水珠,继续道: “此人原本打算籍由水道远遁,但我们勿用楼早就在船行安排了眼线,他一上船便被我们逮住,还一些合欢宗内的礼器也一并被收入囊中。” “合欢宗的礼器?” 陈易疑惑道,礼器这种东西,通常是用于祭祀。 “不错,里面有些佛像、还有些道家器皿,若陈千户想看,现在鄙人便可带二位一观。” 做商人的都通晓人性,李济生看出了陈易不是什么喜欢磨蹭的性子,便投其所好,这样既方便结交,也能进一步为勿用楼拴住这位立有救驾大功、仕途无量的千户。 “那便拜托了。” 陈易将茶水一饮而尽。 李济生起身离席,带着二人便去了阁内的小藏宝阁,推开门后,便嗅到了沉重的檀木香味,这里用来盛放各类古董宝物的,都是上好檀木。 他带二人走到深处,指向了一个架子。 陈易抬眼看去,便看见了极其显眼五尊佛像,大小不过两掌,似由纯金打造,莲座上镶着红蓝宝石,佛像身上袈裟各异,涂上的颜色也是并不一致,五尊佛像,五种颜色。 “这是密宗的五方佛?” 陈易开口道。 “好眼力,这正是西域密宗的五方佛。” 李济生走前一步,为陈易介绍各个佛像来历,一连介绍了四位,待他将最后一尊佛像指给陈易看时,却道: “然而,这一尊佛像,却并非如今密宗所供奉的东方佛。” “什么意思?” “如今密宗所供奉的东方佛乃是不动佛,而合欢宗所奉的却是药师佛,而两位佛陀,都是佛经上所说的,东方世界的教主。” 李济生缓缓叙述道, “至于之所以为何会如此,传言合欢宗从普翰寺偷盗功法之时,偷的是古经中的古经,而上面记载的东方世界教主乃是药师佛。” 旁听的闵宁听到李济生提及西域,便想起了爷爷给她提及的谶语,那谶语据说是什么至慧禅师留下的…… “我听说曾有位比丘尼游走于西域诸国说法。” 闵宁开口道, “还被被奉为药上菩萨化身转世。” “闵千户说得不错,那位正是西晋所册封的至慧禅师。” 李济生回道。 陈易听到药上菩萨,便想到了那合欢宗供奉的药师佛。 就是不知道这两者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毕竟,药上菩萨和药师佛,里面都有一个“药”字,或许二者之间存在什么传承? 陈易默默把这些话记了下来,半晌后问道: “但…合欢宗这半个武林门派,为何要供奉密宗佛像?” “鄙人先前也不曾知晓,便命人逼问那合欢宗传人,那人如同哑子,沉默寡言死死不肯开口,于是鄙人只能喂他服乱神丹,让他神智错乱,方才问出些只言片语。” 李济生顿了顿,清了清嗓子继续道: “世人皆知合欢宗招待天下英雄,既然如此,那么纵使避子,也不免有人受孕怀胎,如此多的子嗣又要如何处理?若不处理,只怕吃也能把合欢宗吃得山门崩塌。 因此,合欢宗便与魔教勾结,魔教向来将人之肉身视为邪魔所造,故此教内有秘法,可以在婴孩尚在腹中之际,便灭除肉身保留魂魄。 魂魄如此之多,自然需要超度,合欢宗因为偷盗西域功法的渊源,供奉起了密宗佛像。” 李济生如此一说,陈易便明白了不少。 手里多了不少信息,但还是不能把一切都串联起来。 恐怕之后,要到合欢宗山门去走一趟。 “算算时间,便是拍卖那合欢宗传人的时候,陈千户你我虽是相识,但还是得按规矩来,价高者得。会上还有一些古董、武学、兵器拍卖,若千户有意,自然也可拍下。对了,有一件事,不得不为千户做提醒。” 李济生正领着二人出去,想起了什么,忽然转过头道。 “敢问何事?” “传言安南王出了重金,悬赏千户的性命。” …………………………… 锦雅阁一层的大堂内。 来者尽皆蒙着面纱,坐在茶桌前,而在这栋阁外,来往皆是锦雅阁的持刀护院,其中不乏武功高明之人,堂内共有九桌,陈易一眼望去,便看见了几位值得注意的人物,包括一对一青一黄的侠侣、那日碰到的西域高僧、一位似是景王府的高手。 大堂内很安静,像是都在耐心等待,陈易却从中嗅到了些许的火药气味,原因无他,无相禅师的法衣,实在太过牵动江湖人的心绪。 李济生缓缓来到众人面前,而跟在他身后被一并压上来的,是一位衣着朴素,神色萎靡不振的清瘦男子,其是那位被抓住的合欢宗传人薛清盛。 “想必大家都明白,此人的身份,锦雅阁也不想做什么压轴吊胃口之事,如今便把他带到诸位面前,各位…价高者得。” 第一百五十章 千两黄金买命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贫僧兜无金银,唯有佛法,若诸位可将此人让给普翰寺,来日之时,必有报答。” “普翰寺的人情再大,都远在西域,抱愧了,实在难让,我出价三千两。” “三千六百两,景王府。” “我们夫妇出四千两。” ………… 大堂内各个出价出得热火朝天,陈易默默观望,似是并不在乎此人的去处。 在场众人寻这位合欢宗传人,所为的大抵是无相禅师的法衣,而陈易对此并无兴趣,如今比起一开始的想要寻到采补功法,他更想要知道合欢宗被灭门一事的真相。 而真相,只要人还活着,只要合欢宗的山门遗址还在,迟早有一天都会被发现。 当然之所以不出价,更重要的是,眼下价钱已经叫到了近万两银子,他买不起。 能出得起这个价的,即便是在水都比别地肥的京城内,只有寥寥几个非富即贵的上等人家。 要知道,一万两银子,都相当一座国公府半年的庄租收成。 出价归不出价,不过陈易还是默默观察着场上的情况,眼下情形,继续叫价的只有三桌,一位出自景王府,观其武功,应在六品;一桌来历不明,但其声音尖利,似是阉人,而能眷养阉人的大概都是王公贵族;最后一桌是一对青黄侠侣,他们并不忌惮,早已报上了姓名来历,男的持剑,名为梁古会,女的名为袁南,自万景剑庄这一天下铸剑名庄而来。 “一万六千两,还有没有别价的?” 李济生朗声高喊。 待厅堂内沉了好一会之后,李济生宣告道: “好,此人由景王府拍下。” 那位景王府高手微微颔首,接着叫人送来纸笔,并命侍女送去楼上的一处厢房。 侍女带着纸笔,低着头离开了,身影没入楼梯,不一会之后,出现在了殷惟郢等三女的厢房外。 殷惟郢接纸一看,心中一喜,但面上不露声色。 虽说一万六千两不是一笔小钱,不过并非不能接受,景王府内府库管理有加,多置上佳田产,更因是皇族,每年庄租进账便十几万两,她可先以父王之名挪用一万六千两,再向父王告知此事,虽不免遭数落,但只此一回,无关大碍,更何况此人关乎无相禅师的法衣,若是能寻到,也足以交代。 但当务之急还是… 找到那合欢采补之法,付之一炬。 她堂堂太华神女,总不能…真像个鼎炉一样,被陈易这样来那样去…… 殷惟郢举目眺望窗外,碧水幽幽,石拱桥上有侍女低头行走,假山露出的细微缝隙里,能瞧见仆役和婢子偷摸谈情,冬日下,灿金的银杏铺开在眼前,如被俯瞰的园林画卷。 如今她与陈易并非道侣,不过鼎炉,说难听的,便是姘妇,每个休沐就到人家府上献身,还为之守身如玉,殷惟郢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她眼下连点忤逆他的心气都没有? 殷惟郢不敢去想,她怕一想,就发现自己惧得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深,她是太华神女又是景王女,若是旁人,她定然不受这许多欺辱,哪怕是被占了身子,也绝无可能如此言听计从,可他不是旁人,而是陈易,她的无明。 哪怕床榻上激烈到了战栗,她甚至连咬他都不敢,云雨余韵情乱之时,贵为景王女的她连个名分都不敢去提。 她目光扫过那假山后偷摸谈情说爱的仆役婢子,既不过目既忘,也不放在心上,她只是似有所感,这样的温情事,或许永远不会发生在她跟陈易身上。 殷惟郢不知眺望了多久,待回过头时,陆英已再度点好了茶水。 女冠道谢一声,品用茶水,接着侧眸瞧见,那姓东宫的女子,看她的目光既羡又奇。 殷惟郢只是朝她抿唇一笑,而后敛起眸子,姿仪说不出的自然,冬日照得她那道袍愈发雪白。 只要陈易不在的时候,她就永远是太华神女。 东宫若疏眼睛滴溜滴溜地转起来,这些天来,她一直向那叫闵鸣的清倌学着,以确保一举一动形似闵宁,只是今日看见这太华神女,不住有了几分怀疑——那陈易真有龙阳之好? 一介景王之女,怎会允许其鼎炉有龙阳之好呢,不嫌脏吗? 东宫若疏有些不太置信,但也没有多少确定。 不管他有还是没有,能骗到他手里的骊珠,她拔腿就溜、全身而退。 眼下东宫若疏观摩起女冠的气质,越看她就越是佩服,怪不得太华神女能将这样的男人收作鼎炉,她只希望自己能将之出尘姿态学上一二。 咚、咚、咚! 房外传出急促的敲门声。 守门的侍女推开后,一位侍女便急匆匆地闯了进来,将一张字条递到东宫若疏面前。 东宫若疏神色剧变道: “不好了,下面有贼子杀人见血了!” 说着,她就急忙忙地站起身。 “你去哪?” 陆英连忙跟着。 “我得去坐场子,敢在勿用楼这里闹事,胆子不小。” 东宫若疏已经取下了悬在一边的雁翎刀,陆英看在眼里,知道这从小玩到大的姐妹一是心急,二是凑热闹不嫌事大。 东宫若疏取下刀之后,忽然回过头来,看向了女冠,想到了那陈千户唯她马首是瞻,便请求道: “不知殷姑娘可否帮忙助阵?” 殷惟郢垂眸思索片刻。 景王府的人就在现场,也不知是否因有人杀人夺宝,这样的话,她就不能不带人出面,而且也不好去冷东宫若疏脸。 于是,殷惟郢笑道: “那贼子在东宫姑娘这边妄自杀人,想来也是天诛地灭之徒,本道自然义不容辞。” ………………………… 时间先回到一炷香前。 陈易带着斗笠黑纱,坐在茶桌上细细品用茶水。 看见最后拍下薛清盛的是景王府,陈易对这个结果还是满意。 毕竟,以他和殷惟郢的关系,借走这个人不难。 如果她想不借的话… 他还有许多手段都还没用在这个太华神女的身上。 她滋味委实不错,陈易有时瞧着殷听雪娇小的身板,会想到那莫视凡俗的女冠。 还记得他在地宫里的时候,若不是殷惟郢足够诱人,他恐怕已被斩却下尸。 回想起她,陈易想到了些轮廓… 二八佳人体似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而就在陈易游神之时,场上一连过了好几件拍品。 直到快后面的时候,拍的不是一件拍品。 而是一个悬赏。 随之一同被捧上来的,是一个敞开却盖着黑布的箱子。 只见那阉人所在的一桌有了动静。 一桌三位高手中,那阉人缓缓起身,另外两位正襟危坐,而阉人说了一句“不用劳烦李阁主了”,便起身走到了众人面前。 “相信诸位都值得信,也大有能耐,在下王庆,江湖有过诨名夺魂枪。” “今日寻合欢宗传人,不过是次要之事,头等大事还得是在这里头上。” 话语之间,夺魂枪王庆缓缓揭开黑布,一片灿金顷刻夺目, “要见血的事,我说个价:黄金千两。” “这千两黄金,就为代王爷买一条人命——原西厂千户陈易的命。” 明天再加更。好想早点带小狐狸回银台寺。 第一百五十一章 女冠:实乃天诛地灭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陈易愣了一下。 闵宁也愣了一下。 她侧过眸,微不可察地瞧了陈易一眼,而陈易则探出头去,像是没听清一般。 场上九桌神色各异,有的好奇、有的惊惧、有的怀疑……只见其中一位刀客轻敲下桌,问道: “敢问是哪位王爷?” “安南王。” 王庆面不改色,如今要买下陈易的性命,若是对来路遮遮掩掩,引人起疑,让人不敢接下此等委托,与其如此,倒不如以安南王之名震慑众人,好让人心安定,明白没有后顾之忧,大胆接手。 “诸位不必多疑,安南王府与此獠有所私仇,誓诛此獠,先是黄金百两做担保,待事成之后,便是千两黄金,还有南疆美婢良宅,以安南王府的能力,即便事败,也保人一生无忧。” 王庆慢慢回答,接着将他那一桌的两位武夫指给了众人, “这两位仁兄,一位是沙门将,一位是铁无缺,相信大家都有所耳闻,如今要杀此獠,并非单打独斗,而是通力协作,相信他一人武功再高,都双拳难敌四手。” 此话一出,场上的惊骇被打消了几分,有几人跃跃欲试,一连问了几个话,王庆一一作答,问及具体计划,只说多位高手联手剿逆,既不透露更多,也足以让人心安,滴水不漏。 大多人已问过话,而这时,那位西域高僧站了起身。 “禅师是否有意?” 西域高僧眉头微皱,道: “南无本师释迦摩尼佛,贫僧无意,只是想劝一句,杀人本来大忌,买凶杀人更是大忌,何必徒增杀孽?” 果然是个秃驴,没话插话,王庆心中腹诽,维持平静,摇了摇头道: “王爷心意已决,更何况此人两三月前不过徇私舞弊、祸乱朝纲之辈,如今得了圣眷,有所收敛,但不过是面上忠君体国,背地里行禽兽之举,践踏国法,杀了他,也是为社稷除害。 更何况他多次有害于王爷,王爷誓要取此人性命,于情于理,这样的人存在于世一日,就该杀。” “那你只要当他不存在,不就是杀了他吗?” 高僧如此反问道。 “你…”王庆一时语塞,面有怒气。 西域高僧已坐回原位,根本不给反驳机会,摇头道: “冤冤相报何时了,贫僧只是劝一句,须知结怨易解怨难,南无本师释迦摩尼佛。” 一个小插曲过去,王庆冷哼一声,重整面色,扫了台下一圈。 “诸位还有什么疑问,尽管讲。” 王庆抱拳说道: “此行艰险,但需知富贵险中求,错过了今回,可没有下一回了。” 这时,一位戴斗笠的蒙面黑衣男子慢慢起身。 “这位义士,可有兴趣?” 王庆眼里露出一抹精光,他本就是在江湖闯下名堂的武夫,自然看得出此人的武艺不凡,而桌上那两位武夫也不由注目于起身上,观其步姿,听其呼吸。 “不错。” 闵宁看见他点了点头。 王庆踏前一步,抱了一拳道: “见你许久未开口,现在开口,想必…心有定夺?” “胸有成竹。” “好。以茶代酒,敬伱一杯。” 江湖客素来快意,王庆反手捧起茶杯,面对着那人敬了起来。 “只是,我想问一个问题,你们是不是杀意已决?” “绝无放过此獠的道理。” 王庆回答干净利落,直截了当,只为排除人心中最后一丝疑虑,商鞅立木之理,便在于此。 “那我只有两个字。” 王庆闻言,双眼冒光,茶杯捧得更紧, “敢问义士哪两个字?” “傻逼。” 倏地伴随话音落下,掌风凄厉,头颅天灵盖瞬间崩开,鲜血涌起,王庆的双眼怒凸,像是要爆裂出来,整个身躯直挺挺倒下。 他那凸出的双眼,满是惊惧、怀疑、不可置信,嘴唇仍在嗡动,似在说什么,但又说不出来。 那两位被王庆指认的武夫骤然起身,惊怒交加, “大胆贼子,竟当堂杀人?!” 陈易不多废话,刀已抽出,大步向前,一刀朝一人斩下。 呛啷的嘶鸣声像是划破一条细线,被称为沙门将的那人还没抽出佩刀,其右手已被斩落下来,跌落在地,哗啦的鲜血喷涌。 “啊——”惨痛的呼喊没落,刀尖已往前推,穿破了沙门将的咽喉,将其剩下的话堵了下来。 李济生默默看着陈易突然暴起的这一幕,双目微凝,心里对他的审视,拔高一层。 而场上众人纷纷为之色变,只有西域高僧默默垂头,双手合十,念起了往生咒,超度亡灵。 陈易拧过身,转头看向另一位武夫铁无缺,后者已退后抽刀,见与自己沙门将已死,骤然明白其中实力差距,猛地一踹茶桌。 茶桌腾空而飞,直直朝陈易面目撞去,而铁无缺双脚一蹬,运起轻功,凭借爆发力度,猛冲出门。 “有贼子杀人闹事!有贼子杀人闹事!” 铁无缺为造混乱,嘶声一喊,身影已撞破大堂之门。 声音一出,外面巡逻护院猛冲而来,刀光剑影在白日晃荡。 陈易纵然一跃,身影如鹰般跃起,瞬间越过数人头顶,手中之刀以对准铁无缺,后者轻功极快,两者距离拉到最近的那一刹那,铁无缺竟再度发力,将距离猛地又拉开去。 陈易眼神一凌,手腕扭动用力,三尺长的无杂念陡然掷去,如在半空闪雷,刹那洞穿铁无缺后背。 铁无缺的整个身躯坠了下来,自背部到腹部满是鲜血,他挣扎地想要起身,转过头,却看见那人面目,正步步踏近,血色之下竟如恶鬼修罗。 惊骇万端,铁无缺嘴唇颤动,竟讲不出一句话,而这时,他忽然看见大堂之中,有身影冲出。 “何方贼子,竟敢在此地杀人?!” 一个手握雁翎刀的女侠踏出,其后跟着一白衣女冠,他心里骤然冒起一丝生机,如遇救命稻草。 “贼人在此!” 铁无缺撕心裂肺一喊。 东宫若疏猛地朝那一看,接着转头向殷惟郢投去眼神。 “敢在此地杀人闹事,实乃天诛地灭之徒。” 太华神女自不容推脱,她仗剑便去,越过人群, “本道在此,竟杀人闹事,实乃天诛…诛……助千户除魔卫道!” 第一百五十二章 她一副大妇模样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刀一用力,将铁无缺毙杀当场,陈易转过头去,便看见了仗桃木剑而来的白衣女冠。 殷惟郢下意识地抖了下,不知怎么的,每次他的目光落她身上,她都会莫名慌张,就好像下一秒,这人就会不管不顾地狞笑起来,将她按在地上。 陈易瞧见殷惟郢在这里,倒有意外,接着瞧见了东宫若疏,倒不太意外。 “这是什么情况?” 东宫若疏看见陈易杀人之后并不退走,疑惑道。 “这三人悬赏杀我,而我嘛…” 陈易说着,扫了殷惟郢一眼。 女冠连忙道: “陈千户乃是在除魔卫道。” 一众护院面面相觑,显然对眼前之事摸不着头脑,东宫若疏见陈易不走,想到他或许所言非虚,便没有开口。 比起陈易为何杀人,东宫若疏眼下更在意的,是殷惟郢方才的反应。 似是有点…畏惧? 殷惟郢侧眸扫了一眼,察觉到什么,心湖泛起涟漪,却又转瞬平息。 她心已有思量,轻笑起来,朝陈易道: “无事?” “无事,谢了。” 陈易回答简略。 “无事便好,你一身武艺,说起来无需为你费心。” 殷惟郢声音清清淡淡,既不过分关心,也不毫不上心,距离把控之微妙,恰当好处。 这不似关心道侣,俨然似关心鼎炉的一幕落东宫若疏眼里,她歪了歪脑袋, 我的感觉错了? 想想也是,每代太华神女,都是何等的出尘仙子,岂会畏惧一做鼎炉的凡人?说出来那不可笑么?东宫若疏心里一番想法之后,便转过头去。 殷惟郢微微松了一口气。 而这时,她远远看见闵宁大步踏前,接着目光首先扫向了她,接着再落到陈易身上。 “你没事吧?” 闵宁问道,接着警惕地扫了一眼白衣女冠。 这眼神像是在说:她没对伱做什么吧? 殷惟郢微有不满,但没有说什么,眼角余光却瞄见东宫若疏微微异样的神色。 女冠蹭地反应过来, 她现在的身份,跟闵宁应该算是…情敌?! 既然如此,合该有些表示。 “他自然无事。” 殷惟郢出声笑道, “有劳你费心了。” ? 闵宁转头盯起殷惟郢,眸光疑惑不善。 她这一副大妇模样是怎么回事? 她不是…被采补的鼎炉吗? 殷惟郢似是察觉这目光的意味,她从不想让相熟的人误会她跟陈易有更深的关系,却不知该说什么。 而陈易目光沉沉地投向了堂内,没有注意到女子间的思路风暴,更意识不到自己身处风暴中心,只是照例甩了甩刀上的血。 看见这一幕,殷惟郢咬了咬牙,权衡再三,还是太华神女的形象更重要些。 于是,她从怀里抽出帕巾,自上而下地放到陈易手上。 “拿去擦血,不必还我。” 她淡淡一句,并不去看闵宁,像是不甚在意。 陈易斜睨了殷惟郢一眼,接过手帕,她怎么今天转性了,不过这副关心人的模样…还有点讨喜。 而此时,李济生已缓缓上前,朝陈易一个拱手。 “我这一回坏了锦雅阁的规矩,但事出有因,还望李阁主谅解。”陈易开口道。 不久之前,李济生便已提醒了他安南王要悬赏杀自己之事,他明白,这位阁主未必没有借此试探他的意思。 既然试探,那便让他试探,而自己要做什么,就还是做什么。 “这是自然之理,谁让他们几位当着千户之面悬赏千户之命。” 李济生如此回答,随后扫了护院们一眼道: “还不及时收尸?” 护院们得令旋即将铁无缺的尸体拖走,又将堂内两具尸体一并带走,而这时,李济生已将目光投向了白衣女冠。 “这位想必是景王之女,恰好,这位合欢宗传人被你王府拍下,鄙人随时可带你接手此人。” 李济生话语刚刚落下,陈易便斜看了殷惟郢一眼。 女冠暗道不好,她当然明白陈易目光里的意思。 她买下这个传人,本是为了从这传人手中得到合欢宗采补之法付之一炬,可若是让陈易得知此事…… 那个男人,不知会用什么手段对付自己…… 殷惟郢不敢想下去,每次一想,她像是望梅止渴般,大腿间不住发麻发抖。 想到什么,殷惟郢就心生惧念,挣扎思索之后,她暗暗咬牙,面上仍平静笑道: “此人于我何益?阁主还是带陈千户去看吧,本就是为他而买的。” 一万六千两银子…全给他做了嫁衣…… 殷惟郢说这话时,心都在滴血。 而且搞不好…他就从那传人口中得知采补之法, 她怎么会在这里碰到他,他真的是…命中的魔星! 听到殷惟郢的话,陈易也是一惊,他扫了她两眼,笑道: “你还怪好咧。” “合该如此罢了,金钱于长生而言,又有何意?” 殷惟郢淡然道: “左右不过身外粪土,倒不如尽早挥霍。” 东宫若疏见此,眸光明亮,暗暗钦佩,这样淡薄钱财,果真蓬篙之人。 李济生看向陈易道: “那…陈千户便随我一道来吧。” “好。” 陈易旋即起步。 李济生领着他走过廊道,穿过厅堂,随即来到了一处狭小的厢房内,推开门,便见到被绑住手脚的合欢宗传人薛清盛。 有人来到面前,薛清盛只是抬一抬眸,又垂了下去。 陈易看着他,问道: “问你个问题,知不知道你们宗门跟魔教到底有何勾结?” 薛清盛并不回答,沉默不语。 陈易微微皱眉,又问道: “再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合欢宗供奉的是药师佛?” 薛清盛仍不回答。 陈易深吸一气,最后道: “问你问题,你不说话是吧?” 李济生这时道: “陈千户,光是问是没用的,当时我们问他,他也是什么都不说,最后还是靠丹药,才让这人吐出字来,而即便如此,吐得也不多。” “这样啊,不过我倒是有更好的办法。” 陈易的嗓音极其冷漠。 “更好的办法?” 李济生不住困惑。 陈易没有回答,而是看向薛清盛,冷冷问道: “不回答,故弄玄虚是吧?” 薛清盛连看都不看陈易,而下一秒,他的头颤抖地拧了过来,瞳孔骤缩,紧闭的嘴唇终于颤动。 刀锋已经穿透了他的腹部,陈易用力一拧,将肠子搅碎。 “不回答就别回答了。” 陈易把刀抽了出来, “我直接找人搜魂。” 李济生看着这一幕,竟有那么一刹那呆若木鸡,这么多年,他什么人没见过,但这样的情况,却还是头一次见。 一万六千两银子买来的人,就这样说杀就杀? ……………………………… 蓬莱仙岛上。 男子敲击编钟的手,停了一停。 身旁一种男女道童们也随之停顿,手上的笙磬鼓瑟也因缺了主心骨随之停住。 “师叔,怎么停下来了吗?” 一个小道童不解问道。 男子回过神来,淡淡一笑, “并无什么。” 话语落下之后,他的目光仍落于远处湖心亭的棋盘。 又一颗棋子碎裂开来。 蓬莱道子垂下眸去,细细琢磨,仍然百思不得其解, 啰里八嗦的李谢灵杀了, 怎么这回沉默寡言的薛清盛也杀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也不是不喜欢你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李阁主,麻烦把这具尸体装好入棺材。” 擦过刀上鲜血后,陈易收刀入鞘。 李济生这会反应了过来,应了一声,看了看面色云淡风轻的陈易,还是难以自禁地惊叹。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事,不妨一并说来。” 李济生如此道。 陈易想了想,整理了下思路后道: “还请李阁主为我准备一间空厢房。” 陈易想到了谁,顺便吩咐道。 “除此之外…闵鸣闵姑娘,关于她的事,我有些安排,还望李阁主配合。” 陈易一来交代了不少事,李济生面色微微变化,最后还是一一答应了下来。 不久之后,陈易叫来了殷惟郢,二人来到了锦雅阁的一处空厢房。 得知薛清盛死了之后,殷惟郢有点懵。 我一万六千两银子,他就这样杀了? “有些亏了你一番好心,不过既然是给我的,那也随我怎么处置,之后还得拜托你跟一些道士去搜他的魂。” 两人共处于一处厢房之内,殷惟郢愣愣地听着陈易说这番不要脸的话。 什么意思? 杀了她买的人,还要她来搜魂? 这跟两人一起去青楼听曲,还要她来为他收拾身子有什么区别? 纵有千般不满,女冠一迎上他眼神,便只能吞下这口气,吐出一句话: “好,就听你的。” 陈易笑着看她,问道: “伱好像不是很满意。” 殷惟郢听到话里的意味深长,吓了一吓,摇头道: “没有。” “说起来,你为什么要买这个合欢宗传人,真是为了我?” 陈易的嗓音很轻,却有种说不上来的阴恻。 “不然呢?” 殷惟郢倒是大胆地直视着他,才对视了一两息,便侧过眼去,淡淡道: “我不过是投你所好。” “你可知合欢宗有采补之法,我一旦到手,你的修行就难以寸进一步?” 陈易笑了,肆意戏弄着这人人敬仰的太华神女。 “我自然知道。” 殷惟郢面色暗沉,耳根羞红。 “你也明白我不会让你成仙,无论你做什么。” “我更明白……” 女冠有些艰难地喃喃,纤柔白嫩的手臂按住椅子,一时按得笔直,片刻后又微颤,胸前弧度在茶桌前微微勾勒出半圆,也在轻颤。 陈易欣赏地看着这一幕,他抬脚把殷惟郢连椅子带人勾了过来,伸手搂住了她的腰肢。 软香入怀,陈易多了一分温柔道: “你要是一直这么讨喜,我不介意少折磨你一些。” 说完之后,他便随意地把下巴搁在殷惟郢的肩上。 那人的呼吸灼得女冠一阵难受,她冷然道: “放开我… 我不要你抱。” 陈易眯了眯眸子,手指在她腰上掐了一下。 女冠顿时一软,还没硬气几息便被拿下,只能忍耐他的搂抱。 她不适却又一动不动,像过去一样装作木偶,心里思绪良多,眼下无论怎么样,都不能让陈易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她必须要瞒过去,佯装出一切都是为了讨他喜欢。 只要能瞒过去… 海阔天空,天高任鸟飞。 殷惟郢不住期盼起来,回过神来感受到他的体温,心中暗骂他这登徒子的无耻之举,等她成仙以后,誓要…… 他的呼气喷到耳根,心湖里的无明微抖,她忽然没来由一惧,不敢把报复的事想下去。 搂过她好一会,陈易松开了一些,几分玩笑道: “你若是想,可以在我府上跟小狐狸做对姊妹。” 殷惟郢一愣,她再好的养气功夫,这回终于犹有不甘道: “我堂堂景王之女,又哪里需要给人做妾?” “啧啧,还挺有心气。” 陈易笑了几下,像是嘲弄。 有心气的景王女更讨喜, 只希望,她一直有这样的心气,这样自己折腾起来才更有意思。 ………………………… 雪突然就下了起来。 这京城的大街小巷里,飘落的细雪茫茫然,叫人心生清净,东华门附近的庭院里,少女罕有地坐在门槛上,几分恍神。 在这时候,襄王府上的仆役会去挖冬笋,男人把冬笋挖出来,再运到厨房,交给女人们剥开一层层的皮,殷听雪小时候卧在母亲的怀里,好奇地瞧着人来人往的情景,都不知道晚上能吃到一碟清甜香嫩的炒冬笋。 “哈秋。” 冷风拂过,殷听雪打了个喷嚏,回过神来。 黄昏临近,她莫名其妙地有些害怕。 那个人好像要回来了…… 想到这里,殷听雪就缩了一缩,她旋即站起身来,回到厅堂里点起茶。 茶点好时,陈易的身影还没出现,不过殷听雪早就乖乖地坐好在正对门口的座椅上。 她心里琢磨着什么,嘴唇嘀嘀咕咕地,像是在组织措辞。 周真人说,把他想象成对她最好的人,殷听雪不敢想象,也不愿去想象,更做不到去想象。 对她最好的人,是娘。 娘很温柔,总是会轻轻抚摸她的脑袋,或者捏捏她的脸,她要什么,娘虽不是轻易给她,但总会给她…… 娘走了之后,她被丢下了,那个时候,曾经不以为意的少女才终于惊觉,世上没有比娘更好的人了。 而陈易,却是世上对她最不好的人…… 周真人不说还好,一说,殷听雪就想到娘的好,两相比较之下,他那所剩无多的一点好就全黯然失色了,脑海里掠过的全是他的坏。 纵使如此,可娘已经不在好久了。 那最害怕的人,却说要十辈子都不让她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熟悉的身影映入到殷听雪的眼帘,阴影拉长得像蜿蜒的蛇,她一个激灵,抿了抿嘴唇,轻轻站了起来,捧起茶碗迎了上去。 他来到面前,殷听雪便捧高了茶碗,递到他手上,他接过了,却抓住她的手,殷听雪的杏眼里,他勾起了嘴角: “想好了没有?” 殷听雪滞了滞,缓过神来,柔起嗓音道: “你先喝茶。” “嗯。” 陈易听到后,将手里的茶一饮而尽。 回来的路上,他就想着殷听雪要给他一个什么答案。 殷听雪捏着手指,待他喝完茶后,正要接过茶碗,陈易却说放着,而后坐了下来,眸光噙笑地看她。 少女有些不敢跟他对眼。 “想好了吗?” 陈易淡淡问道。 这话听在殷听雪的耳里,像是催命符,她抿了下唇,深吸一口气后道: “想好了。” “哦?” 殷听雪万分紧张,终于抬眸看着陈易,她咬了咬唇,弱声央求道: “我已经很听你话了……可以不喜欢你吗?” 陈易眸光冷了起来。 她心猛地绷紧,僵直了背,慌乱道: “也不是永远都不喜欢你……” 准备回银台寺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试一试喜欢你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殷听雪,你这是什么意思?” 少女瞧见,陈易的目光幽沉了起来,她忍住腿软,往前一两步,贴到他怀里。 殷听雪入了怀,就被他随意地摩挲起来,她小心喘了两口气,没有说话。 “什么意思,嗯?可以不喜欢我?也不是永远不喜欢?” 陈易看着怀里的少女,森森问道: “你想搞缓兵之计拖时间是吧。” “不是这样…” 殷听雪在他怀里摇了摇头,腿软得发僵,仓惶得不敢将筹措已久的话说出口。 “那你是什么意思?” 陈易的嗓音并不和煦,指尖游离。 看着他,浓浓的惧意泛起在殷听雪心间。 殷听雪轻抖起来,被陈易搂在怀里,也没有挣扎,更不敢挣扎,而是伸出手,轻轻抱住了他。 那双小手搂到了他腰上,她贴了个满怀。 陈易敛了敛眸子,只见她仰起了脸,小声问: “开、开心吗?” “什么意思?”陈易问。 “伱说我这样抱你…你会开心。” 殷听雪还是止不住地抖,她的心也砰砰跳着,似乎抱着某种成败在此一举的决心。 她柔起嗓音,有些发颤道: “夫君…我是你的妾,怎么都离不开你的。” 陈易捻起她的发梢,乌黑乌黑细嫩极了,讥诮道: “你自然离不开我。” 这句话似是盖棺定论,不管殷听雪愿不愿意,她都被打入了无形的天牢。 “我知道…” 她喃喃着这句话,失了一会神,回过头来,便听见陈易开口了。 “你想回银台寺,我也会按约定带你回去,不过我们约好的只是三次吧。” 陈易顿了顿,迎上了她不安的眼神,似笑非笑道: “三次之后,永远不带你去。” 殷听雪倏地一僵,手脚都寒意上涌,眼睛瞪得大大的,泛起了泪花,她忽然有种窒息感。 如今她的一切都掌控在那人的手里。这个道理她一直知道,可真正面对时,还是止不住的恐慌。 陈易噙起了笑,残忍而阴森道: “而且,还可能带你远远地看着银台寺,但不论你怎么求,都不让你进去,要是你只是看看就满足了,那就看都不给你看,甚至一把大火…….” 他感受到怀中少女的颤抖,但她没有退开,反而无声嗫嚅着,把他抱得更紧。 她似乎想让他更开心些,心软一些,不要这样对她做这样的事。 陈易放轻了些嗓音道: “不说这个,相信我们也没必要走到这种地步,只要你喜欢我……每年都带你过去。” 殷听雪的手不由把他的衣角攥成一团,她泪花翻涌,终于发出微不可察的声音: “你想要…我的心吗?” “不然呢?” 话音落耳,她手在颤,脸贴得更紧了,那是格外苍白的脸。 这个一辈子最害怕的人,怎么什么都要呢? “你都是我的人了,还有得你选吗?” 陈易淡淡问道。 苦涩挤满了嘴唇,她轻轻发抖,不去看他一点都不去看他,一脸凄绝道: “不行,心…不给。” 气氛陡然一沉,阴影里,陈易直直看她。 “心不给我,你想给谁?” 他嗓音平静得可怕。 “没有谁…可是,心是我自己的…” 殷听雪瑟瑟发抖,已经惧得煞白了小脸, “我身子给你了,也一直听你话,努力讨你开心,你能不能…不要我的心?” 接着,她便发觉陈易眸光已全然阴沉,她焦急地躲避他的视线。 而陈易已经用力将她抱了起来。 双脚离地,殷听雪惊慌失措地叫了下,接着便被带到卧房,按到了床榻上,她恍然脑子一白。 “等等、等等,夫君…夫君!” 她哭了起来,推搡起陈易,她好久都没这样挣扎过了。 陈易手放慢了些道: “有话便说,反正你今天躲不了。” “不躲不躲,我、我…” 她喘了好一会气,陈易察觉她想说什么却不敢说,手上的动作放慢了。 半晌,殷听雪伸出手轻轻勾起陈易的脖颈,要他躺到床上。 她似乎隐隐察觉,他睡在床榻上搂着她的时候,会好说话很多。 她这样温顺,陈易并没有拒绝,侧躺在床榻上看她。 “你想说什么?” 殷听雪深吸一气,到底柔起嗓音道: “一、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不是会…讨那个人开心吗?” “所以?” “反过来,让另一个人喜欢自己,不就是为了让那个人讨自己开心吗?” 殷听雪话说得快,担心陈易听不清,还又说了一遍。 “有点意思,你想说什么?” 陈易挑了挑眉毛,似笑非笑问。 殷听雪攥紧手,蜷缩地靠在他胸膛前,不敢看他,吐出踌躇许久的话: “夫君…我以后、以后讨你开心,像是喜欢你一样讨你开心…… 你就…不要逼我生孩子。” 她像是提了个天大的提议般,眼珠子忐忑晃着。 陈易被这有些天马行空的提议奇到,笑问: “也就是说…你不喜欢我,但会像喜欢我一样讨我开心?” “嗯…会为你着想,会念你的好,还会亲你…” “就这些?” “还、还会…撒、撒娇。” 她小脸红得要命,蹑手蹑脚地往他怀里缩。 陈易虚阖眼眸琢磨了起来。 怕他不满意,她小声补充道: “在这过程中,我会试一试,行吗?” “试一试什么?” “试一试…” 她吞吞吐吐,终究还是说了出来, “试一试喜欢你…” 陈易怔了下,心头微荡,这句话好像触及了心房。 殷听雪怕他不答应,抬起眸子瞧: “这样子…可以吗?你说可以给些时间我的…….” 尽管明白她这八成是一回怀柔的缓兵之计,可陈易还是有所触动。 他笑了起来,亲了下她的脸: “既然我说过,那便是了吧。” 噙着泪花的殷听雪嘴角上扬了些,她抹了抹泪,羞耻道: “那、那…来吧。” “嗯?食髓知味,欲求不满了?”陈易的手不安分地游离起来。 听到他戏弄的话,殷听雪怕他反悔,便咬了唇,忍着委屈道: “嗯,想、想要了……” 她那可怜模样,陈易没来由地心紧。 她没了娘,被抄了家,落到最后,孤苦伶仃地只剩下自己这个纳她为妾的人,这个仇人。 他温柔地搂住她,感受到少女的纤弱,柔声道: “怯生生惹人怜啊,小狐狸。” 第一百五十五章 商量一下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余韵过后,殷听雪呼着气,蜷缩在被褥里,静悄悄地打量起陈易。 瞧着他那舒缓的神色,殷听雪还是有些抖震。 她…拖过去了吗? 殷听雪心头忐忑,万一陈易来个事后翻脸,她又能怎么做,哪怕不停地哀求,最后也不会有好下场。 可能在不知不觉、浑浑噩噩间就惊觉肚子已经那么大了……殷听雪想想就悚然一惊。 如果有了孩子,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一个家庭,一对仇家结成的家庭。 殷听雪多多少少摸出,他既想要自己喜欢,又想要孩子,他从来都是什么都要的性子,两个选项,他怕是全都要,可她却全都不想要。 所以,她最后只能想出这样的法子,再退让一些,再委屈一些,至于最后的结局是什么,殷听雪不敢去想。 这会儿,陈易翻了下身,似要起床。 “是要去做饭吗?” 殷听雪出声问。 “对,顺便去买些面粉,做些饺子皮,带你回银台寺。” 陈易摸着她的脸道。 殷听雪习惯了他这样的轻薄,轻声“嗯”了一声。 就在陈易要起身时,许是瞧见他心情不错,殷听雪拉住了他。 “我们…商量一件事。” 殷听雪细声细气,小鹿似地看他。 陈易俯下身去,贴到她面前,这回放轻了嗓音问: “商量什么?” “讨你开心,要计个数吧,这样才方便你不是吗?” 殷听雪尽量说得轻松些,以掩盖心里真实的想法。 有明文规定,总要比不成文法要好得多,不然到时候陈易一个心血来潮,不讲理地就想逼她生孩子,或者曲解原意、搬弄是非,她就连争辩的凭依都没有。 陈易饶有趣味地看着这头小狐狸, “那伱想怎么样?” “画‘正’字计数,只要讨你开心够十回,就一年都不生孩子……” 注意到他的神色变得戏谑,殷听雪旋即又改口道: “二十回、二十回。” “三十回。” 陈易直接给出了一个数字,襄王女还是答应了下来,点了点头,正欲松一口气。 他旋即又补充了一句, “惹我不开心一次,那就减十回。” 殷听雪闻言有些哭丧了脸,但还是艰难地同意下来, “好吧,但你不要不讲理…” “当然不会,你要把正字画在哪?” 陈易戏谑笑问。 殷听雪捕捉到他的目光,既羞涩又满脸困惑: “为什么…你看着我的腿?“ 尽管相处了很久,可她有时还是不太懂陈易的话。 “算了,不逗你了,我在墙上挂张纸,你画在上面吧。” 陈易瞧了瞧卧房的墙。 殷听雪连连点头,看着陈易的反应,松了一口气,劫后余生地抿嘴轻笑。 “哈欠。” 她打了个喷嚏。 “着凉了?” 陈易凑前了些。 “不知道,可能吧。” 殷听雪想到,自己今天坐在门槛上想这件事想了好久,可能不知不觉间着了凉。 她兀地想到什么,连声道: “小事而已,还是可以回银台寺的。” 陈易摸了摸她的脑勺,沉吟片刻后柔声道: “好,到时多穿点衣服,等会给你熬个汤喝。” 殷听雪“嗯”了一声,接着就躺回到床上去了,抱着被褥缩着腿,想到明天能回银台寺,她的嘴唇就翘了起来,眼角还有些酸,这算是苦尽甘来吗?她不禁自问,不问还好,问了就差点又掉眼泪了,不管怎么样,她终于能回银台寺了。 她这副模样落入眼里,陈易就心头紧了些,转过身去不由失笑。 在银台寺的时候,就不欺负她了,对她好些。 换上衣服,跨出门槛,陈易伸了个腰,望客房那看了看,透过纸窗确认周依棠还在后,便起步离开院子,去买些精细面粉回来。 没过多久,一缕炊烟便在厨房里升起。 把一份份菜肴端上餐桌,此刻天已昏黑下来,点起了灯,陈易敲了敲客房的门。 “吃饭了。” 说完之后,陈易也不等,直接回到了厅堂。 而这会,便看见殷听雪早已做好在餐桌前,她裹起了厚衣服。 陈易落座后不久,独臂女子便似神出鬼没般跨过了门槛,坐了下来。 她一出现,席间都好似多了份沉默。 “明天要去银台寺,你去吗?” 陈易轻声问道。 “都可。” 周依棠这般说道,陈易明白,那就是要去的意思。 他思索了一会,想起了不久前的事,问道: “师尊知不知道…药上菩萨?” 四个字落下,殷听雪先是杏眼滞了下。 她回忆起,银台寺里供奉的石菩萨姐姐,是药王菩萨,跟药上菩萨往往成双成对,在释门里是佛陀的一对胁侍,佛陀莲花座旁的两个菩萨像就是祂们。 “自然知道,昔年佛道之争时,药上菩萨与蓬莱道子各率众辩经论法…” 陈易的要求下,周依棠缓缓讲述这一回佛道之争。 一场平局,在历来佛道之争,往往是佛胜道败的结果之下,可谓鹤立鸡群,只是佛道合流的结果,谁都无法接受。 也正因如此,蓬莱道子受困于蓬莱岛,而药上菩萨则法身远渡灵山,唯有以诸化身行走于世,其中游历西域说法的至慧禅师,便被认为是药上菩萨的化身之一。 不过,化身是药上菩萨,菩萨却并非化身。 佛随众生现种种形,或人或天或龙或鬼,如是一切,同世色像,不为佛形。仙佛的化身虽为活物,但却并无魂魄,更像是死物,而化身一死,不会轮回,而是入灭。 听完周依棠的讲述,陈易垂眸思索。 佛道之争、药上菩萨、魔教…关于殷听雪的许多信息在脑海里交织,但仍然未能勾勒出一个答案。 最后,陈易摇了摇头,看向那默默吃饭的小狐狸道: “得让你学一点术法了。” 殷听雪的手滞了一下,有些意外地看他。 她原以为,他为了困住她,是不会让她修炼的。 “别以为你学了就能逃。” 陈易讥诮一笑。 “我没想逃了,以后也不逃。” 她轻声说着,心里不住有点雀跃,其实自从玉真元君给了本心法之后,她就一直想学,只是顾忌陈易,所以才一直没学。 “不错的心法。” 殷听雪主动地把那本《清原真经》交到了陈易手上。 陈易都无需翻阅,便知道这本心法是门超品功法。 “但不要学。” 陈易如此道。 殷听雪听到之后,有些不甘愿,但还是“嗯”了一声。 陈易倒不是不想让殷听雪学门上好的心法,只是这本心法是由玉真元君所赠,那他就不得不多一个心眼。 他看了眼殷听雪,想了一会后道: “我去找师尊谈谈,让她教你寅剑山的心法。” 殷听雪听到,耳朵耸动了下,先是欣喜,而后忽地落寞起来,这样一来,她岂不是成了陈易师妹了?哪怕已经是他的妾了,但她还是不想跟他有更多的联系,这似是一种小小的逃避。 可她总是逃不了的。 陈易拍了拍殷听雪,让她上床睡觉。 她很快就爬到了床榻里侧,接着便转头看见陈易吹灭了蜡烛。 “今晚上让你歇息。”陈易道。 殷听雪应了一声,而后钻入被褥里,给他掀开被子,等他进来。 陈易躺了进去,一手便把殷听雪搂到怀里,她习惯地僵了一下,而后习惯地慢慢恢复过来。 “要过冬了。” 陈易慢慢道, “再过两天就是过冬,答应过你过冬前就带你回去的,没想到时间卡得这么死。” 殷听雪没有多少不满,只因明天就要回去了,她想到了什么,轻声道: “明天是要包完饺子再过去吗?” “当然。” 殷听雪沉吟了一会,试探地问: “要不要过去了再包饺子?” 陈易垂下眸子看她。 “我想早点回去……” 殷听雪没有撒谎,撒谎会有什么结果,没有必要她是不想尝试的。 “倒不是不能答应你。” 陈易如此道,饺子皮已经碾好了,饺子馅也做好了,只需要将之包起来就是了,早点过去在那边包饺子也没什么问题。 殷听雪委实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干脆,接着小脸便狎昵地蹭了蹭他手臂。 许是因为答应过试一试喜欢他吧,殷听雪小声谈起了王府, “回到王府之后,我先带你逛下王府,参观参观,最后就去银台寺,我在那里诵经。” “诵经吗,为什么诵经?” “给你祈福,给…我们家祈福。” 殷听雪还是有些不习惯“我们家”这三个字,家…这座院子,真的算是她的家吗? “就这样?” 陈易似笑非笑地看她,看出了她这句话不过是个掩饰。 “…许愿梦里再见一见娘。” 殷听雪小声说着,谨小慎微地抬眸看他。 “为什么是梦里见一见?” 夜色静谧,殷听雪垂着眸子道: “人死了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了吧。” “…佛家不是讲轮回转世吗?” 轮回转世,殷听雪当然信轮回转世,只是那又怎么样呢,人一入了轮回转世,不记得前生记忆,那人还是那个人吗,不过是花来花去人非人。 她的母亲已经不在了,永远不在了,她再也见不到了。 陈易搂着她,她微微扭动了下,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道: “我带你到王府各处逛一逛后,就去银台寺,你进门前要擦好鞋,我把你介绍给菩萨姐姐和枫阿姨,它们两个可好了,你在那里的时候能不能……” 她话没说下去,似在踌躇。 “放心,我那时给你些面子。”陈易笑道,“你现在先跟我说说菩萨姐姐和枫阿姨。” 他记得,殷听雪提到过她的秘密。 殷听雪点点头道: “嗯,菩萨姐姐就是寺里头的石头菩萨,枫阿姨就是寺里面的那颗枫树,它们彼此可和睦了,但有时也会吵架吵上一通,菩萨姐姐很温和,但每次吵都不落下风,枫阿姨就完全相反了。 娘走了之后,我时常会到银台寺去,菩萨姐姐总是开解我,而枫阿姨就跟以前一样,要我不要懈怠诵经,它像个没事人一样,可其实默默落叶子呢…… 这些话以前我说过给红绫听,但她一直暗地里笑我。” “红绫是谁?” 陈易还是头一回听到这名字。 “我以前的贴身婢女,可娘走了之后,她也从王府赎身,说是赎身其实是被赶出去的……我被当作圣女,父王怕暴露,不允许这些下人日夜随身。” 殷听雪像是陷入了回忆,她还是头一次跟陈易谈起童年, “我老喜欢红绫了,得知她要走,还哭过一场,她安慰我别哭,还说她织了个小人偶送给我,就放在角落的陶罐里,里面还有她攒了好多年的月例银,她说她都留给我这小主子了。 以后有机会的话,就带着小人偶去找她。” “那…那陶罐呢?” “我怕被父王的人察觉,就只是揭开过陶罐看了看,里面过真有银子和小人偶。 我没有取出来,我是圣女,按规矩是不能碰这些俗物的。” 陈易轻柔抚摸她的腰背,耐心听她讲述这些事,也不觉烦闷。 她今晚谈兴不错,一连跟陈易说了好多话,时不时还笑一下,她在他怀里满怀期待的模样,是真的很少见。 出阁这么久,她终于能回家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她的童年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翌日清晨,细雪纷飞。 襄王府宽阔巍峨的府门外,有如今里头已被抄得干净,但仍有几个衙门的差役把守,只因这偌大的王府来日是要给天家用作他用,无论是兴建庙宇、楼阁、诗院,这座王府都是首选之处。 而今日,府门外来了三个不速之客。 差役见到那为首的男子出示了下招牌,就不敢继续阻拦,而是殷勤地推开了门,让三人一并入了内。 “哈秋。” 跨过门槛,殷听雪便打了个喷嚏,冷得哆嗦了下身子,脖颈缩了缩。 陈易侧眸看她,娇弱的身子裹着厚衣服,可寒风一吹,仍不住发抖,她感冒了,有些着凉发热,却说什么也不肯再歇一会,养一养病再过来襄王府。 她实在太想回来了。 反正不是大病,陈易拉起她的手,笑道: “带我逛一逛吧。” 殷听雪笑了起来,便在前面带路,沿着石砖铺好的路往前走,被彻底抄家过后,王府的繁华只剩了空壳,纵使空壳也是许多人一辈子不敢想象的富贵,她指了指不远处的楠木厅,那是给仆人歇脚的地方,陈易瞧见了吓了一跳,这用材显然是百年不腐的金丝楠木。 穿过楠木厅,便看见了王府仆役们所住之地,那是一栋戏楼子似的三层高楼,门柱上涂了红漆,贴着的对联残破却还没掉落,不远处就是火房,五间大房子,烟囱排列整齐,殷听雪说,这里是外厨,若非宴席,一般只给仆役婢女们做饭。 陈易似听未听,飘来一片雪花,他凝神一抓,深厚的内力下,竟雪花竟被捻住而不化。 他把雪抹在了殷听雪的脸蛋上。 殷听雪话语停顿了下,摸了摸脸颊上的水渍,接着羞涩地瞥了他一眼, “我在说话呢……” “你说你的,我玩我的。” 陈易不要脸道。 殷听雪窘得有些脸红,周真人还在一旁看着呢。 陈易却不管怎么多,他听见少有的嗔怪,便从殷听雪身后把半个身子垂了下来,轻压在少女的背上, “真暖,继续说吧。” 殷听雪的背被压着,感受到了身侧的似剑锐利目光,有些发怵。 周依棠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殷听雪,看着这嬉闹的画面,垂下眼眸,沉吟不语。 他摸了摸少女脑袋,笑道: “她现在是个婢女,没资格吃你醋。” 独臂女子闻言嗤笑道: “伱倒是蹬鼻子上脸。” “就蹬就蹬,我就是这么花心,有本事别吃醋。” 好大的口气。 独臂女子脸色沉沉, 这逆徒现在搂着殷听雪,不好教训。 气氛陡然降了个调,殷听雪怕两人吵起来,就拍了拍陈易的手: “我得带你进去看一看,里面还有不少值得说的。” 陈易旋即放开了她,她一路领着陈易走,踏上一条幽蹊小径,沿边有花木竹石。 美中不足的是,那些名贵的树种要么被连根拔起,要么就被砍伐一空,留下狰狞的大坑断木,这是抄家后的痕迹。 殷听雪瞧见了,只是有些落寞地垂了垂眼,也没说什么。 越过几簇竹子,便看见极宽的金鱼池,里头同样没有一尾,水面平静无波,雪静静落着,没了进去,不声不响。 走过池堤,殷听雪把院落指给了陈易看,竹树掩映下,可见垂花的门,她有些羞赧地说那是她童年时的闺院,陈易自然对她的闺房很感兴趣,还不待殷听雪开口,便大步地走了过去,忍她怎样羞躁也不停。 陈易把门推了开来。 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地板砖仍旧冰凉。 显而易见,都已经被抄家抄走了。 殷听雪随即走了进来,愣了下,虽是意料之外,但也情理之中,她打起精神,给陈易指了指一个角落道: “那儿原来有个梳妆台,我就在那照镜子,有时候照个半天,红绫催我我都不动,要娘来找我才管用。” 陈易回过神来,笑道:“从小就知道自己好看?” 殷听雪摸了摸脸,倒是壮起胆子道:“不然也不会被你带走,纳做妾室……” 她说话时有些没敢看他。 “你好不好看我都带你走。”陈易说着,后颈又是一寒。 殷听雪幸灾乐祸地笑了下,接着小步地走了出去,指着那带不走的石桌椅道: “那儿,我有时不想回房,就在那儿打盹,红绫跟别的几个丫鬟就陪着我,谁也不出声,最后竟几个女孩都聚到了桌上,把头埋着睡着了。” 听着她的话,陈易仿佛能想象到,殷听雪把头跟一众少女埋到一块的模样,那多可爱。 只是物是人非,一切都不在了。 殷听雪回头看了眼空荡荡的闺房,春风吹拂,女孩们两小无猜地聚一块,花团锦簇叽叽喳喳的景象晃过眼帘,她的双眼有些湿润了。 原来那是这么久以前的事了。 如今,她出阁了,嫁给了最害怕的人,头上戴着他的簪子,而少女的闺房逐渐失去了颜色。 “夫君,以后还…还能再回娘家吗?” 她揉了揉酸涩的眼角。 “嗯,每年都回来。”陈易轻声应答。 殷听雪笑了下,想起什么道: “那个陶罐小人偶,我找给你看看,红绫的手艺好差,人偶都毛毛躁躁的。” 她踏着轻快的步子,跳似地走到闺房后面,在竹木掩映里翻找起来。 陈易耐心等候着,却见她的身影停了一下,手臂轻轻颤抖,双脚像是石化。 那是一堆碎裂的陶片。 “没了…” 她转过身来,努力笑了下,可泪水还是从眼眶滑落: “小人偶被抄走了……” 她不自觉地拼凑手里陶片,像是想拼起破碎的童年。 空荡荡的闺院刮过寒风,她的过去好像被一扫而空。 第一百五十七章 像顷刻花一样啊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寒风掠过,吹着这座小小的院子,渺渺细雪转瞬即逝,她手上只有光滑的陶片,倒映着少女略显心碎的脸。 陈易一时不知说什么,他慢慢走近到她身边,半蹲了些,连着陶片把她搂在了怀里。 一时静默无言。 周依棠的眸子里掠过一抹怀念。 不久之后,陈易松开了殷听雪,她收敛了下眼泪,拿包裹布把陶片小心包在了一块,打好了结。 “继续走吧。”殷听雪说着。 陈易忽觉她面有点异样的红,问道: “你是不是发热了?” 说着,陈易把手贴到她额上,发现那确实有些滚烫。 “有点…也只有有点而已,不耽误事。” 她这样说道,闭了一会眼睛又睁开,让自己精神了些。 陈易看了她一眼,轻轻抹走她额上的汗水,一并刮去眼角余泪,捋了捋腮边发梢,就像他每天都会给她掖被子一样。 殷听雪摸了摸他抹走的汗痕,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察觉到他的温柔。 踏出院子,殷听雪回头再看一眼,翠竹交错,似隐有过去的琴瑟清音,几个年纪相仿的孩子围在一团,趁着老妈子不在,偷偷翻看《牡丹亭》,学戏本里去演,那时殷听雪总愿演那个杜丽娘,红绫就演贴身丫鬟,而其他女孩呢,就轮着演书生,扮作大人口气念着“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待到冬夜,最冷的时候,一群七八岁的孩子窝在一块被窝里,小声谈起过去,满嘴都是“我小时候怎样怎样”,待老妈子一来,丫鬟们就连跳带赶地闯出被窝,唯唯诺诺站着,等老妈子一走,便是相视一望,哄堂大笑。 一步步走着,少女的闺院逐渐在视野里远去了。 陈易好不容易带自己回来一趟,殷听雪不想太多感伤,她仰起头,天空被雪拉低几分,远处楼房的青瓦泛白,王府此刻清净得出尘,细雪渺渺,看着这般景色,襄王女以前直觉索然无味,现在却不似当年。 长长涂着红漆的廊道,云纹雕随处可见,走到一半,左右栅栏空了出来,石砖延申出去,用作赏景台,脚下便是清幽莲池,姹紫嫣红已不再,荷叶半枯耸拉,池水无波似镜。 “我娘说这叫惜福池,所以湖里不养鱼,只养莲。” “鱼字通‘余’,所以不养鱼,不留余?”陈易问。 “嗯嗯,莲字通‘念’,因为念福,才会惜福。” 殷听雪轻声把这座莲池取名的来历说了,接着想到什么,笑了起来道: “我小时闹着要摘莲,娘就亲自给我去摘最近那朵,结果不小心摔水里了,最后爬上来,只摘了一片荷叶。” 说话时,她双颊烫得红,嗓音也有些粘稠,她好像头有些昏昏的了。 陈易站在赏景台最外沿,听着她的话,笑了下,缓缓伸出手,整个人前倾过去,轻轻掰下一片荷叶。 他正欲转过身来,要把荷叶送她。 忽地一脚袭来,陈易被踹到了水里,水花四溅,池水冷得刺骨。 岸边上,只剩下独臂女子冰冷的容颜。 殷听雪瞧见这一幕,先是一愣,而后不自禁地捂嘴笑,待湿漉漉的陈易爬上来后,又连忙止住。 周依棠则吐出两个字: “报应。” 自然是指他蹬鼻子上脸的报应。 陈易抹了抹脸上的水,恶狠狠道: “今晚不做你饭。” 独臂女子回话都欠奉。 殷听雪倒是满脸幸灾乐祸,可陈易一望过来,她就又止住了,努力做出关心的模样。 她忽地有些发慌,自己算不算惹他不开心了,他不会要趁机发难吧? 可陈易只是笑了下,把荷叶递了过去。 殷听雪眸光滞了滞,接过了荷叶,就像小时候从母亲手里接过荷叶一样。 她忽然有些更昏沉了。 “伱在王府里有没有相熟的丫鬟,我替你从教坊司里赎出来。” 陈易浑身湿漉,稍微拧干了些水后,解开发冠,把头发披散下来。 “没有,娘还在的时候有,后来娘不在了……” 继续走着,殷听雪顿了顿,落寞道: “娘不在了,父王跟神教的人接触,怕暴露,就不敢给我留贴身婢女,全送走。” 所以好长好长的时间,她都是一个人过的。 陈易没来由地问道:“很孤独吧。” “什么?” “不孤独吗?” 殷听雪这才知道他在说她,想了想后道:“我?其实也没有。” 三人间一时无话,廊道很长,砖石冰凉,陈易发梢不断滴水,而始作俑者周依棠却并无关切愧疚之意,这引得殷听雪不住担忧,她害怕那可怕的人报复独臂女子,这人的手段最多了,连两只手的自己都招架不过来。 料峭寒风拂过,走过廊道可见远方层峦叠嶂,泛白的山峰像是慢慢逼压过来。 遥远的群山积着雪。 “从这里走到银台寺要多少步?”陈易忽然一问。 “三百七十六步,有时是三百七十九步。” 殷听雪捻着荷叶,不明用意,还是老实回答。 陈易哑然失笑。 唉,这孤独却又不自知的少女…… 陈易轻轻攥起她的手,温声道: “要到银台寺了,记得给我们家祈福。” 殷听雪点了点头,她有些昏沉,但还是打起精神道: “会的会的,我一直记着。” 见这一幕,周依棠眸子微垂。 不知为什么,素来在乎陈易的她,却对陈易和殷听雪的亲昵并无多少反应。 只因她气的其实从来只是陈易,而并不是殷听雪。 银台寺越来越近了。 “你那时说两年之后心甘情愿爬上我床塌,是真的?两年之后真的会?” “…不是,我想着乖乖服侍你两年后,你会放过我……” “好啊!你骗我。” “不骗你了,很早就不骗你了。” 殷听雪连声解释着,她捻着荷叶,笑了起来,像是陷入在回忆里。 她脸烫得厉害,走起路已经有了些摇晃。 陈易就那样拉着她的手,步步向前。 “三百七十一、三百七十二…” 陈易侧眸看她,她像是嘀嘀咕咕什么。 还不待他开口,走到银台寺时,她忽然转头笑道: “我说了,三百七十六步,没错吧。” 陈易愕然了下,摇头失笑。 丝丝细雪拂面,殷听雪一个分神想伸手去抓,却又什么都没抓住,她看着雪中的银台寺,想起了母亲给她讲名字的来历。 “雪是顷刻花呀。” 她失神嘀咕了一句,明白那是留不住的花。 她曾在这里烧掉了三千两银子,一张张银票飞落起来,眼下细雪飘渺,如似昨日未竟的残骸。 殷听雪推开门,缓缓走了进去。 越过前殿,便是中庭,殷听雪忽然僵住,愣愣看着眼前的景象。 那里只有一个树桩,年轮圆圆滚滚,还有落尽一地的枫叶,似是彻底抄家后,被伐走了。 幽暗的寺庙静得可怕,倏忽间,她猛地冲了到宝殿,吃力地推开了门,却见那莲花台上,早已空空如也。 连那烧走三千两银票的聚宝盆都已不见了影踪。 碎开的瓦罐,被砍倒的枫树,空荡荡的莲花台…… “没了呀,什么都没了呀!” 细雪纷飞,少女的脸已被泪水拥裹, 再也没有跟她说话的菩萨姐姐了,再也没有严肃教训她的枫阿姨了……全都消失不见了。 原来,她早就什么都没有了。 “像顷刻花一样啊!” 大家多多订阅啊,多多宣传啊,现在才一千均订.别人切的书都九千多均订的,我一千均订都没切,希望大家多多订阅啊。 今天有加更。 第一百五十八章 你不要走!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殷听雪病倒了。 从家里带过来的地铺,她躺在上面,疲倦地喘着气,俏脸发白。 茫茫的小白花散落着,匆匆刮过,落在树桩的断面上,然后就消失不见。 她额上烫得厉害,昨日的着凉,这时化作灼骨的风寒。 银台寺的灰瓦昔日曾漫射午后阳光,与如今的晦暗截然相反,那时仆役婢女们曾在梵门来来往往,母亲亲手点上一炷香,跪坐蒲团上,一边诵着佛经,一边摸着她的头,她就像条小木鱼,温顺垂着脑袋,接着一呼一呼地打瞌睡。 初冬的时节,女眷们越过石桥,河水流过浓重的群青色,曲线平缓静谧,石阶上夫人们说说笑笑,丫鬟们也挤眉弄眼,可等来到银台寺前,便都不由安静下来,少女曾听母亲说过,在遥远的天竺,有这样一条河流,它承载着人的魂魄,送入轮回转世之所,人之污秽得洗礼,朝着来世而去,当女眷们越过石桥时,她就想到那一条河。 天色溟漠,雪色纷扰,殷听雪抽了抽鼻子,嗅到了熬药的气味,她抬起眸,便看见那人的身影。 她下意识地抖了抖,曾经,他就是这样踏进来的,后来把她迫为了妾室,要走了她的身子。 “好些了吗?” 陈易端着药汤,柔声问道。 少女突然就病了,差点摔倒在地,陈易扶住了她,让周依棠从方地取出带过来的床铺被褥,给她躺下好好歇息。 陈易环顾了下空荡荡的银台寺,他以前也没有想到,银台寺竟会成了这般面貌。 “你不把头发挽起来吗?” 殷听雪慢慢坐起,正欲接过药汤。 他披散着头发,让她记起在银台寺里,娘也是这样披下头发, “不了,还没干。” 陈易没把药汤给她,而是抬起勺子道: “拢着被子别着凉,我喂你。” 殷听雪犹豫了,本能地不想要陈易喂,但还是点了点头,她脑子昏沉得可怕。 银瓷勺子兜着苦涩的药汤,一口口地喂到她的嘴里,她有点怕烫,小口吹了吹,陈易瞧见后,就先帮她吹了吹。 殷听雪恍神了一下。 待药汤喝完之后,陈易知她怕苦,便从掏出蜜饯,递到她嘴边,她吃着蜜饯,甜意像是河流,渗入了舌尖。 “陈易,你今天…真好。” 她小声道。 “我以前不好?” 殷听雪杏眼瞪大了些,一时为难,说他不好吧,那许会惹他生气,说他好吧,又是再撒谎,而他发现后翻脸怎么办,她犹犹豫豫了好半天,只能吐出四个字: “有点不好…” 陈易失笑了下,揉了揉她脑袋,亲了额头。 “知道伱乖,放松些。” 他柔声许诺, “在这里,我怎么都不欺负你。” 殷听雪“嗯”了一声,轻轻贴到了他怀里,陈易温柔搂住这个不幸做妾的少女。 不知抱了多久,远方山麓层峦在雪中迷离起来,忽隐忽现,像是人在天竺之河里渐逝的魂魄,多少人就是在那走向了轮回转世,他的怀抱没来由地温暖,殷听雪过去惧得不行,眼下还是惧,却又依依难舍、不忍离去,她忽然好慌,如果陈易也没了,那她还剩什么呢? 抱过之后,陈易轻轻放开了她,吩咐她躺好,便把药汤拿走了,空空如也的寺庙里只剩她一个,殷听雪失神看天,黯淡而幽静。 她还记得菩萨姐姐的模样,也记得枫阿姨,前者面带微笑,永远都垂着眼眸,后者一入秋就格外傲气,枫叶簌簌飞落…… 她更记得母亲,被母亲抱着睡觉,听着母亲哼唱儿歌,少女老是想回到从前,那时她什么都有。 殷听雪越想越是昏昏沉沉。 她已经失神了,偶尔还能听到细雪纷落的声音,四肢使不上力。 怎么,娘那时也是这样吗? 喉咙想发出声音,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呜呜咽咽的,好像一下坠入到了无明世界,娘那时就这样躺在病榻上,临终时凄苦的干枯面目,好像在告诉她,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她自己要乖,要做个良人。 殷听雪很怕孤单,也没有安全感。 “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喃喃着,她忽然觉得好苦,自从碰到陈易之后,好像一夜之间,什么都没了。 她知道一切不是他害的,但又好像一切都是他害的。 他迫她为妾,夺走了她的身子,她都已经那样百依百顺了,他还是对她不好,好不容易回到银台寺,一切又都不见了。 最后呢,是不是连他也要消失不见了? 连他也要消失不见吗? 昏暗中,她听着雪,听着母亲说过的禅,想起了古老的传说:魔主波旬对佛陀说,到了末法时代,他就会穿佛的袈裟、坏佛的正法,在佛的梵门里,将一切都推入虚空、虚空的虚空,什么都是空荡荡一片,那个时候,佛陀沉默地哭了。 佛陀就像那时的娘一样,最后沉默不语着。 殷听雪泪眼摩挲,蜷缩在被褥里,像是丢了三魂七魄,连那人走进来都没有注意到。 “听雪…” 他喊了一声,殷听雪朦胧间听到了,她转过身,看见他披散着头发… 像是那时候的娘。 他慢慢走了过来,她滑落一滴朦胧的泪,抱住那个迫她为妾的人。 “娘!” 他怔了一怔,双手有些颤地搂住了她。 “娘,我好苦啊。” “…为什么苦?” “有人对我不好,一直欺负我…” “那是个坏人吧。” “他还迫我当妾室…” “他…很坏吧。” “我都交出身子了,什么都没了,他还一直欺负我,他为什么要这样呢?他也要消失不见吗?” 泪水簌簌落个不停,她喃喃道: “…娘,你不要走,我好难受……” 昏迷灼烫的感触上涌,她已经失神了,抱着他无助地喊着,一遍又一遍。 “…我不会丢下你。” 良久,他的嗓子里吐出话音。 殷听雪听到后,泪水里笑了一下,阖上眼,安心地缓缓睡去。 这可怜少女的恍惚间, 她的母亲好像轮回转世,活在了他的身上。 求订阅,求多多宣传啊,这本书到现在才一千均订(泪) 第一百五十九章 他当妈了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娘,你不要走,我好难受……” 他按了按殷听雪发烫的额头,触碰了她软薄的唇,不免想起她临睡前的最后一句话。 她跟自己提要求的时候,总是会问“好不好”,可对母亲…是不需要那么多的。 陈易默默看着她的睡颜,不知该说什么。 陶罐碎开了,枫树被砍到了,石菩萨也被搬走了…… 原来那时每走一步路,少女就每失去一步的世界。 她是银台寺的女儿,可银台寺好像成了一座空洞洞的壳。 陈易恍惚之间发现少女的世界里只剩下了自己。 她顷刻花散落时,也是搂住了他,喊了一声娘,那时是这样,刚才也是这样,她好像在无助的时候,把自己当成了娘。 匆匆悲哀抹上了陈易心头,怎么,我被她当成母亲了吗? “…我这样的人,成了她母亲了吗?” 陈易心念复杂,这种感觉无法言喻。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忽然感觉身后投来视线,转过头,发现正是周依棠。 “师尊我…” 陈易顿了顿,摇头无奈道: “我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当妈了?” 她问得很平淡。 陈易被她的直接给整愣了下,接着只能耸拉下肩头,笑道: “这算是当妈了?她不过是一时无助,把我当作了最亲近的人” “不。” “不?” 周依棠眸光复杂地看了殷听雪一眼,像是捕捉到什么,心中似有思量。 陈易自然明白眼前女子道法造诣几何,她绝不会无的放矢,于是他问道: “难道我当妈了?还是…殷听雪的,我本来是她丈夫,被她当作了母亲?” “你如果在这没命地作弄她,就不会这样。” 周依棠嗓音平淡。 陈易不知道她这话是赞是骂。 “不过,这才是伱。” 她少有地莞尔一笑。 陈易却没有说话,而是抚摸起殷听雪纤细的眉头,从没想过她会这样脆弱,脆弱到把自己这个最害怕也最恨的人当作了母亲。 他环顾了下周遭的景象,莲花座上空无一物,原来的枫树只剩木桩,什么菩萨姐姐、枫阿姨,或许它们本就不存在,不过是一个少女害怕孤单创造出的幻象。 陈易长呼一口气,挠了挠后脑勺。 周依棠踏入到寺内,半蹲下身,接着又起身,手掐诀印,绕着殷听雪走了一圈。 待一圈走过,她眉头微皱,旋即逆走了一圈。 “怎么了?” 陈易出声问道。 “她刚才像是在悟。” “悟什么?” “禅。” “什么禅?” “四大皆空的禅。” 通玄真人侧眸扫了熟睡的襄王女一眼,接着道: “你娆了她的缘法。” ……………………… “他娆了我女儿的缘法。” 大虞离京三百里路外,一处烟尘渺渺的药铺里,熬药的白气冒在初冬里,一位以白巾拢发的半老妇人扇火的手停顿了一下。 通背神猿听着这莫名其妙的一句,像个猴子一样挠了挠脑袋。 “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张旭渠问道。 妇人只是一笑,淡淡道:“小弟听说过,魔主波旬娆佛之事吗?” “我知道姐姐是信佛的,我也信,但粗人一个,很多事还是没听过。” 张旭渠卖笑着说道。 “昔年,世尊在菩提树下怔悟佛果,魔主波旬望见,便来娆佛,世尊却不为所动。” 妇人缓缓讲述着遥远的故事, “一直到魔主波旬提到末法时代,他会袭夺世尊的佛刹,穿上世尊的僧衣,坏了世尊的正法,这时,世尊流下了泪来。” 一边说着,妇人一遍打开药盖子,从里面盛出一碗药汤,倒给了张旭渠。 通背神猿坦然接过,他受断剑客所托,一路入大虞,却不曾想在路上碰见了仇家袭击,最后受了伤,不得不在这座小城的药铺外歇脚。 待张旭渠喝完之后,身后缓缓走来了一个身影。 他猛地一回头,便发现那是个戴着斗笠,腰间携剑的男子。 无声无息之间便抵近到小孩都能一剑封喉的距离。 张旭渠吐了一口气道: “看来我轻功再好,也快不了多少。” “你只是被人留住了。” “对,路上碰到那个疯经师,而且…他好像也要往合欢宗去。” 断剑客闻言之后,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淡淡道: “无妨,他不能阻路。” “那寅剑山剑甲呢?” 张旭渠兀然问道。 断剑客眉头皱了起来,拧在一起,这一情况在他的身上很是少见, “她不会与我为敌。” “我怎么听说寅剑山跟这事有关系?” “那姓唐的已被逐出了寅剑山。” 断剑客的话语顿了顿,接着冷笑道: “剑甲与此事毫无干系,你不必劝我回头。” 张旭渠喝干了苦涩的药汤,哈了几口气道: “我只是怕被你们的余波给打死。” 妇人瞧着这两位来路不凡的男子,却并未表现出一丝惊愕。 斗笠剑客察觉到她似乎有话, “夫人有话要说?” “小女倒是听说,京城内有一人声名鹊起。” “谁?” “姓陈,名易,字尊明。”妇人接着缓缓道。 张旭渠道:“看来那个就是姐姐讲的,娆姐姐女儿缘法的人,那我义不容辞。” 妇人如此道:“听说他的刀极快,快到足以摧风斩雨。” 张旭渠放下汤碗,笑道:“我信他极快,但是不够快。” “为什么不够快?” “快不过我的轻功。”通背神猿语气平淡,仿佛理所当然。 江湖人尽皆知,通背神猿轻功之快,胜过西风,有两脚踏燕燕不落之名,甚至传言其步伐快过天下第六断剑客的剑。 斗笠剑客都信张旭渠够快,但快不过自己的剑,因为他就是断剑客。 妇人微微一笑,接过汤碗,拿布轻轻擦拭。 两人不久之后再度启程,消失在药铺外。 妇人慢慢擦拭,喃喃自语: “本来听雪要证入地菩萨,可惜他先扰道子棋局,又娆我缘法。” 他穿上了我的僧衣,坏了我的正法,变作了我的模样…… 咔。 汤碗不知何时碎裂开一条痕。 妇人瞧见,失声一笑,叹道: “唉,还是修行不够。” 第一百六十章 你吃醋会让我开心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热腾腾的饺子冒着白气,陈易一块块捞到了碗里。 王府被抄家抄得彻底,可灶台这东西不可能被搬走,再加上从家里带回的铁锅,煮上一大锅饺子不成问题。 饺子饱满浑圆,堆了满满一兜,他端着铁兜到了银台寺宝殿里,一进门便看见了周依棠在原地打坐,而殷听雪躺在被褥里像是在想事情。 “醒了?” 陈易放下了铁兜,来到了殷听雪面前坐了下来。 “嗯…我好像一睡就睡到了快天黑了。” 殷听雪撑起身子,看着远方昏暗的天空道,她转头看向陈易问: “我睡了多久?” “四个时辰吧,真贪睡。” 殷听雪羞恼地别过了脸。 陈易看着她,半晌后忽然道: “你睡觉时喊我‘娘’了。” 殷听雪骤然一惊,冒起了冷汗。 “要不你再喊我几声?” 陈易连着被褥把她搂到怀里,戏谑问道。 “不要不要。” “你那时叫得可欢了。” “没、没有!” “好,那我就在这折磨伱,折磨到你想喊为止。” 陈易恶狠狠道。 “夫君不要这样……” 她险些慌得哭了出来,不敢往后躲,只能往他怀里缩。 陈易刮了下她鼻尖,笑道: “逗你的,快来吃东西,吃完东西再喝一碗药,我说了在这里不欺负你。” 殷听雪缓了过来,她方才又慌又羞,不仅是担忧那样是不是惹他不开心了,更因为她竟然把他喊作了娘。 可那时候,他披散着头发,轻轻走到自己面前的时候,真的跟娘很像。 殷听雪转过头,便看见了他给她摘下的荷叶。 她有些失神了。 周真人说把他想象成最喜欢的人,而那时…她好像真把他想象成了娘。 她晃了晃脑袋,努力把不该有的想法都晃出去。 陈易看着她,想了会后问: “你在想什么?” 殷听雪回过神来,她有些不敢说,只是问道: “…我能不能撒一回谎?” 陈易知她心思:“那就这一回。” “我在想…怎么讨你开心。”殷听雪顺势转移话题道。 陈易抬起眸子看向了别处地方。 殷听雪顺着目光看去,疑惑道: “你为什么看周真人?” “你知不知道,你像我师傅一样争风吃醋,我会很开心?” 陈易毫无顾忌地说。 让人意外的是,独臂女子这回并无动静,而是仍旧默默打坐。 争风吃醋,会让他比较开心? “那我…” 殷听雪抬眸看了看他,试探道: “下次争风吃醋?” 陈易听到她问话,失笑一下,搂着她道: “唉,你这小狐狸,真是头狐狸。” 殷听雪有些羞郝,温顺地贴在他怀,她觉得他的怀抱比之前更暖,像是…母亲一样,想到这里,她打了个寒颤。 陈易松开了她,轻声道: “明天过冬时,我们可能不能待在银台寺了。” “为什么?” 殷听雪皱了皱鼻子。 “我想…解开一些谜团,关于我也关于你,到时你跟着我,也可能跟着周真人。” 陈易轻声叙述着道,他要带她到合欢宗的宗门一趟,直到今日,他才惊觉里面有许多谜团,都与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说什么那就什么吧。殷听雪想,最后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 景仁宫内。 地龙暖意依旧,烫得惊人,光滑的御窑金砖却依旧冷。 艳丽却着素衣的女子不敢抬头,只因御桌之前,坐着一位远比她雍容得多的大虞之母。 “一曲成音京城误,你的名头,连宫里也听得见。” 安后的眸光既不柔和,也不生冷,而是趋于若有若无之间, “曲好,脸盘也好,身段更是极好,都不知压过多少妃子了,你有富贵命啊。” “回陛下的话,小女这些连虚名都算不上,至于形貌,无论怎样受人谬赞,又如何比得上天家的圣颜?” “你自然比不上。” “…是,陛下说得是。” 闵鸣几乎把头垂到胸前,差些就埋入了那浑圆里头。 她年少初入百花楼,便隔着帘帐以琴音名动一方,百花楼为了捧她,多让她戴面纱,姿容尽在纱帐之下,却更动人心弦,盛传她艳绝京城,是花魁的料子,这样的名声大噪,倒应了她名里的“鸣”字。 可青楼女子终究是青楼女子,任是怎样的青楼花魁,都不过是贱籍,不少青楼姑娘遇上良家女子,总会气短三分,乃至自惭形秽。 更何况,闵鸣见的是天家。 她跪在地上,膝盖都在微颤,只是尽力撑着。 “闵姑娘,你觉得本宫为何要见你?” “回陛下的话,小女不知……” 闵鸣努力压着嗓音喉头。 “本宫听闻…你与那千户似乎素来相熟。” 太后的嗓音很缓很慢,却让闵鸣莫名有种如坠冰窟之感,心思一滞,随后百转。 安后瞧着这一幕,惬意地轻敲御桌。 莫名其妙的,她发现她很喜欢这种向他身边之人施压的感觉。 她一言不发,淡淡览视着那女子,素衣也笼不住的丰韵交叠,当真尤物,像团蓬松柔软的棉絮,与这寒冬格外相衬。 “你便叫本宫娘娘吧,以后算半个宫里人了。”安后的嗓音让人捉摸不透。 闵鸣脑袋发懵,突然得了圣眷,到底是福是祸?像她这样的青楼女子,难道能得福?怕是连闵宁也要牵连。念及此处,她忽然间就支撑不住,四肢趴在地上颤声道: “娘娘,小女有罪,曾加害于陈千户……” 安后眸光骤然凌厉,下意识问: “你加害易儿…陈易做什么?” 闵鸣不敢抬头,额头把冰凉地砖都贴得暖了一些,却有些不敢回话。 “罢了,你之后再说,如今本宫要你…去做一事。” “敢问娘娘…是为何事?” “会让他死的事。” 景仁宫外,寒风呼啸,雪落如铁。 第一百六十一章 和他冒险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大虞素来水道就多,京畿一定更是如此,大河临地逼压在面上,河水平稳,清晨时分,可见来往渡船。 本来平时的来往渡船并不会有如此之多,只是无相禅师法衣的传说越传越广,一时之间风云云集合欢宗,来来回回江湖客太多太多,整条大河上来回渡船并未停过。 陈易头戴斗笠,背负剑腰携刀,身着黑衣,行走江湖之人像这样打扮的也不在少数,如无熟人,无人能认出身份。 殷听雪挽了个抛家髻,小手被陈易拉住,看着一条渡船缓缓接近,心里杌陧难安。 自从被纳为妾室后,大多时间她都是自己一个人待在家里,每天晚上点好茶等陈易回来,像这样跟陈易一同去冒险还是第一次,免不了杌陧忐忑。 渡船整体呈青灰色,色彩并不鲜艳,装横还挺精致,船上有画舫似的房间,飞檐上挂了红灯笼。 “船家,做不做生意?” “公子是要过江?等人还是包船?”老船夫站起身问道。 “包船。” “好,风很顺,只消一阵就到对岸,要一贯钱,这几天多客,公道得很啊。” 老船夫搓了搓手道。 “那便包船吧,这船顶好看。” 陈易和殷听雪一同走上客船。 “那是,”老船夫回道,随后对着渡口上的青年叫道:“儿,来客了,麻利点!” 那青年看来是老船夫的儿子,远远地应了声便跑了上船。 “我儿以前在林官爷家做事,前些天在恶狗手里护住了官爷家的小公子,官爷就赏了这船。”老船夫热情地同陈易寒暄道,“这过冬的,官爷就赏我儿来我这玩几天。” “林官爷” 陈易琢磨着这个姓问: “哪个林官爷?” “噢,当然不是那杀千刀的林党,现在他们改姓了,姓崔,崔逋,吏部郎中。”老船夫如此道。 陈易自然认得这是林家小娘的娘家。 同老船夫寒暄了会,陈易走到船头,殷听雪坐船舱门前,双腿伸向船头。 风浪不大,殷听雪觉得有些晃,犹豫后还是抓住陈易的衣摆。 陈易察觉后抓上了她的手。 殷听雪挣脱不开,瞟了陈易一眼,后者只是看着江面,没松开的意思,小狐狸也就不再挣扎。 不消多时起了风,船已经扬帆,如老船夫所说,这几天风很顺,船夫父子不需摇撸。 起风后船更晃了,少有出门的殷听雪没怎么见过这种场面,新奇之后就有些怕了,另一只手用力拉住横栏。 青白色的大日横在天空,遥远的几个黑点是渔船,尽数泛在波光粼粼的大江上。陈易看出她怕,改成挽住她臂膀。 陈易凝望住对岸的山坡,隐隐有白色显露,那便是合欢宗的山门,心中不禁思量起来。 襄王妃因服用肉身舍利汤而死,魔教中人既然知道这一点,那是不是意味着,这是襄王告知魔教的?如果是这样,是否也意味着,襄王对王妃之死从始至终都知情? 想到这里,陈易不住转头问: “小狐狸,你父王知道…你娘是怎么过世的吗?” “我也不清楚……但父王好像把当年的郎中都遣走了。” 殷听雪说着,顿了顿继续道: “我和父王在娘还活着的时候就已经…疏远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殷听雪的话,是不是意味着那个时候襄王就已经与魔教勾结,知道殷听雪是魔教圣女了?而不是坊间传闻的,王妃死后,情深的襄王绝望下皈依魔教。 很有可能。 再进一步推导,凭魔教、合欢宗、肉身舍利汤三者的联系,可能王妃当年与魔教不一定有染,但起码是知情。 难道襄王妃是魔教信徒,希冀明尊出世? 想到这里时,陈易不由不寒而栗。 特别是,周依棠察觉到银台寺的异样,便辨识出其中魔教扶乩术的迹象。 风吹了不久便停了下来,船速渐缓,陈易眺望远方,忽见大船。 大船之上,刀光剑影交错,阵阵血雨腥风漫起。 只见一人又一人被打落,血染河水,而一人自水上跳起又自船上跳落,来去自如。 “还没到对岸就打起来了…” 陈易嘀咕一句,接着便看见殷听雪俏脸泛白。 “别怕,没事的,有我在。” 陈易轻轻攥紧殷听雪的小手。 少女微微往他那里靠了一靠,这种不自觉的依赖,连她自己也没能察觉。 陈易心思复杂。 大船之上,青黄色彼此交织,时而又爆出嫣红鲜血。 重重剑影刀光之中,陈易望见一衣衫褴褛、腰间挂葫芦,头无寸发的白须僧人游走于众高手之间,手中拐杖似是胡乱游走,一出手却撕裂劲风,脚步看似混乱,实则飘渺,一边念往生超度之经,一边用手中拐杖超度他人。 漫天杖影来回交错,嗡嗡震得整座大船在抖。 光是目视,陈易便判断其在四五品之境,乃非常之人。 “喂,公子,捞一条鱼上来,要不要看一看?中午就喝鱼汤了。” 陈易拉着殷听雪起身回到船舱,不一会老船夫就踏了进来,手里拎着条十二寸长的草鱼。 草鱼在他手中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觉。 殷听雪好奇地看着草鱼,却发现陈易既不说话,也没有动作,心里不住疑惑,他还在等什么呢? “公子,没事的话,等会就吃这条草鱼了。” 老船夫憨厚地挠了挠头。 陈易一步步走了过去,下一秒,腰间之刀竟骤然出鞘。 殷听雪呆愣了下,只见老船夫飞速后掠,松开了草鱼,险而极险地避开这一刀,而草鱼却在半空中被一分为二,并响起了金铁交击的爆鸣。 “这条草鱼不过十二寸。” 陈易踢了踢地上草鱼,里面冒出断开两截的足有十寸的匕首, “为什么这根刺,有这么大一块?” 平静大河之上,悠悠小舟,瞬间危机四伏, 殷听雪俏脸微白,身后船帘风动,随后撕裂,那位“船夫儿子”一剑就自她的身后刺杀过去,要取她性命! 要将两人都杀于船上! 第一百六十二章 他为什么要抱师尊?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渡船推波而行,船边多了两具尸体。 陈易淡淡定定地摇着橹,让这条小舟朝着远方的对岸缓缓而去。 方才那所谓的船夫儿子一剑想袭杀殷听雪,致使自己分神,最后捕捉那一时机将自己也毙杀当场。 想法当然不错,一看就是老江湖客。 但那一剑并未刺中,在半丈之内就崩碎了。 袭杀不仅没成,反而害得殷听雪很慌,她明明什么都没做,那个船夫儿子就被震杀当场。 一切只因周依棠临行之前,在她身上留了一道剑意。 她虽然跌境,无论是武道还是道法都一泄千里,但意不一样,意是人一悟到,便只进不退。 所以陈易估计,她眼下虽不过四品,但其能耐…恐怕甚至超越三品。 渡船缓缓靠近对岸,陈易和殷听雪下了船,方才所见的两个江湖客虽然老练,但并不认识自己,只不过是想趁着这个时机浑水摸鱼谋财害命,他们的身份并未暴露。 陈易从怀里取出字条看了一眼,上面写着“平远客栈”四个字,就在合欢宗山门附近。 “我们在这边等周真人吗?” 殷听雪小声问道。 “嗯,她就在那里,我昨晚跟她约好的。” 陈易回答道,他拍了拍她的背,示意她加快点脚步。 殷听雪自然不会耽误,她虽不知道陈易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问过陈易他也不说,即便如此,可该跟着他还是得跟着他。 走过了不知多久的路,殷听雪额上已经冒汗,途中陈易说要背她,她怎么也不肯,被别人瞧见了多羞啊,陈易退而求其次说要不放慢脚步,殷听雪犹豫了之后还是说算了,她能跟得上。 来到客栈门外时,殷听雪发丝有些凌乱,衣领也松垮了些,陈易瞧见了便帮她顺好发梢,拉好衣领,殷听雪一动不动地乖乖等候,他做完这些时候,朝她笑了下,末了捏了捏她脸。 他不笑还好,他一笑,她忽然惊觉到一件事,自己是不是已经有点依赖他了? 殷听雪不想依赖他,对这事也一直都有点怕,也设了心房,可不知怎么地,自从去了银台寺后,她就是有些拒绝不了,还有点…心安理得的享受。 就好像…他是她最亲近的人一样。 陈易瞧见她小脸上的复杂慌乱,苦笑了一下,这到底什么算什么? 她还是怕自己,也还是恨自己,就像以前一样,可是,她竟已隐隐把自己当成了母亲…… 真是别扭的关系,比跟安后的母子还别扭。 他们可是夫和妾,竟然又是…母女。 陈易想让她赶紧恢复回来,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她,自己毕竟不是她真正的母亲。 踏入客栈,内部已是空空一片,桌椅上积了层薄薄的灰。 陈易坐了下来,单手敲桌,耐心等人。 与周依棠可能只是匆匆会上一面,他的师尊似乎已捕捉到其中草蛇灰线,要循迹而查,追查到千里伏脉,直至解开谜团。 这既是为了他,也是为了殷听雪。 那位性情寡淡的独臂女子,许已接纳了殷听雪的存在。 不久之后,听见跨过门槛的脚步声,陈易抬头时,那位独臂女子已来到面前,她简易地乔装了一番,取下了莲花观,挽了发髻,戴上了面纱。 “此行艰难。” 她平淡道。 “你是说我的,还是你的?” “一样艰难。” 陈易微微颔首,分析道: “这几日寻觅合欢宗传人的江湖客陡然暴增,像是有人幕后主使。 路上便会腥风血雨,而且合欢宗这宗门素来蹊跷,里面大小阵法极多,一不留心,就可能命丧当场。” “不错。” “但对于你来说,又何谈艰难?” 陈易不住问道。 周依棠闭而不语。 她总是这样,有些事,她并不会去谈,陈易明白她自有她的思量在,可即便如此,她的避而不谈就像一张隔在两人间的一层膜。 陈易不知自己什么时候能戳破这层膜。 但不论怎样,她好像还不属于他。 “我要走了。” 匆匆见过一面之后,独臂女子都未曾坐下,就要转身离去。 “等等。” 独臂女子微微侧眸,该交代的都已交代,她不知这逆徒为何要自己停留一步。 陈易缓缓走到她面前,伸手抱了她一下。 周依棠并没退后,但也没有回应。 “之所以抱伱,是有点怕你…害我。” 陈易轻声凑她耳边道。 “你不是什么都不怕?”她嗤笑问。 “我确实天不怕地不怕,连师傅也不怕,不然不会欺师灭祖。” 他戏谑地触及那些回忆,独臂女子面已阴沉,眸光如剑。 “我只怕一样东西。” 周依棠倒是想听听,她冷笑问: “竟有你这欺师灭祖之徒怕的事?” “老婆还是怕的。” 陈易柔声道: “所以我怕你。” 周依棠怔了半息,退后半步,深深看了他一眼: “我知你不过花言巧语。” 陈易耸了耸肩。 殷听雪瞧见二人的这一幕,脑袋一歪,不知在思量什么。 独臂女子跨过门槛,缓步离去,气息逐渐消逝于山路之间。 山林之间,树木阴影之下,数人立在原地,默默望着不远处的客栈,她们停立于山坡,只要有心,可望见栈内情形。 “一个、两个、三个…他的红颜知己怎么这么多?” 东宫若疏掰着手指数了一遍,不由腹诽。 她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看见身形立即辨认出那是陈易。 而她转过头,却见陆英一动不动,面容呆滞,眸光间的惊骇难以言喻。 师尊怎么会在这里? 在这里就算了… 那个人又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抱师尊一下?! 陆英忽然有些头昏脑涨,那明明是寅剑山剑甲,明明是她的师尊…… 她都没抱过…… ………………… 送走周依棠后,陈易坐在客栈内,耐心等待。 从门口可听见,远处的山路上渐起脚步声。 殷听雪有些紧张地握紧了下陈易的手。 只见来者衣衫褴褛,腰间挂着药葫芦,一手拄拐杖,一手单手立掌,破烂衣衫之下,竟是袈裟。 正是大河上远远目见的禅师。 方以单手杀全船的经师,似意犹未尽,几分疯癫一问: “我有佛法,你敢听吗?” 陈易微一沉吟,道: “傻逼。” 每天更这么多都不涨订阅,唉,太难顶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您认不认识陈易?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那疯经师似是没有在乎陈易的不敬之语,而是问:“你不听佛法?” “不听。”陈易回答得非常干脆。 疯经师摇头晃脑,似是不明,目光略显犀利:“为什么不听?” 陈易道:“都说了你是傻逼。” “………” 疯经师怔愣一下,接下来竟哈哈大笑, “天下知我者,少而极少。” 他取出葫芦,大口喝酒,接着身体摇晃,来回舞动,竟毫无章法,破绽重重。 殷听雪大着眼睛瞧这怪人,实在不明就里。 陈易仍默默坐在桌前,面容半立在阴影处,让人看不清面色。 在大河上远远眺望,那时他不能确定,现在亲眼见到方能确认,他自然知道这位疯癫经师的来历,其曾经武道三品,修小乘佛法,第七境须陀洹地,却因通背神猿昔年偷盗其寺庙金身佛像而境界一落千丈。 “你也是为无相禅师法衣而来?” 疯经师发完酒疯,忽然问道。 “不是。” 如无必要,陈易不想跟这个人扯上关系。 只因其背后任务线麻烦又漫长,而且并无任何女主牵涉其中。 疯经师看上去兴致萧索,摇头晃脑道: “人人都求法衣,伱却不求,奇哉奇哉,唉,之后有缘再见。” 疯经师喝着酒,身影消失在客栈门外。 陈易琢磨着他所说的话。 江湖客之所以此时群聚于合欢宗山门,是为无相禅师法衣而来,是不是意味着,最后一位合欢宗传人,就藏在合欢宗遗址的某处? 那样的话,恐怕合欢宗遗址内外八方,都已经现了腥风血雨。 情况不容乐观,如今要做调查之事,并不是越乱越好。 见过周依棠后,陈易缓缓起身,正欲离去。 客栈门前小路,缓缓来一身影,身高八尺,面容消瘦而显得惨白。 张旭渠昨夜刚入京畿之地,今日便踏着轻功来到了这合欢宗山门,只为寻到那硕果仅存的合欢宗传人。 刚刚渡河没有多久,本欲直奔遗址内部而去,不曾想那疯经师竟然也在这里,于是张旭渠暗中跟踪一会,一路来到此地,确认疯经师已然离去之后,便缓缓上前。 踏入客栈,他看见那不久前与疯经师交谈的男子,便极其自然地坐到男子对面。 转过眼,便看见身旁十五六岁的少女,张旭渠一个粗人,不知如何描述,只有一句有绝色之相。 只扫过一眼后,张旭渠便识趣地收敛起了眸光,游走江湖这么久,一些规矩礼数不用说也会做,天下这么大,从来不缺多瞅一眼就刀剑相向的惨剧。 “这位公子,不知是不是要一路上山?” “来到这里,还用多问吗?” 陈易随意道,不想多谈。 张旭渠见此,卖笑着道: “小弟本来无意打扰,只是方才那疯子与小弟有些纠葛,见他竟然没对你下手,所以才生了上前一问的心思。” 斗笠男子点了点头,像是相信了这番解释。 “公子是本地人吧?” “是。” “好,小弟想问一下,公子您认不认识一个人?” “哪个人?” “原西厂千户,姓陈名易。” 一路上张旭渠听到了不少关于那原西厂千户的传闻,路上更受一药铺夫人所托,要找此人讨个说法。 江湖之人素来重义,断剑客可以为一场酒远赴千里之外,而他张旭渠所受的乃是救命之恩。 “你是说…曾经的西厂千户陈易?”斗笠男子淡淡问道。 张旭渠回道:“不错,听说他的刀很快,江湖称其…摧风斩雨。” “他大概在京城之内,据说此人即将名入春秋名册,日后再难与人结仇结怨。” 斗笠男子如此说道。 “好,那就谢过公子了,我也该尽早上山了。” 得知此事之后,张旭渠便转身离开客栈,身影消失于眼前。 殷听雪小手上已满是汗水。 陈易笑着摸了摸她头,出发之前,他早已料到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便先前把一些事项都给她吩咐了一遍。 所以方才殷听雪的脸上并没有太大的异样,更没有因此被察觉。 “那是谁?为什么要找你?” 殷听雪出声问道。 “通背神猿张旭渠,早年是梁上君子,其轻功绝顶,虽不过四五品之间,却又天下闻名。” “这样啊,所以他很厉害?” “他不一定很厉害,但有个很厉害的朋友。” “谁?” “天下第六的断剑客,很厉害,不下于我师傅,当年二人之间曾有过一回交手……” 说完之后,陈易随意给殷听雪讲了些断剑客的事迹,小狐狸对于武榜有名的高手,大多只是只闻其名不知其事,更何况断剑客出身西晋,对于这连王府都不怎么出的王女来说,更是十足陌生。 “云集在这合欢宗遗址的人很多,别人不惹我们,我们就尽量不惹别人,但一旦别人惹我们,那就让他们知道后果,不然就会得寸进尺、不知好歹。常说行走江湖要有三分杀气,原因就在于此。” 殷听雪连连点头,颇点有恍然大悟的感触,杏眸围着陈易兜转,跟在他身边尽管不情愿,但也不是毫无益处的,恰恰相反,自当了妾之后,他愿说的更多了。 “好了,我们上山去吧。” 算算时间,待张旭渠走远之后,陈易也不打算和殷听雪继续逗留于此。 ……………………… “你是说,那是陈易?” 陆英转过头问道。 二人一直在此地等人,方才遥遥一望,不曾想竟是那位原西厂千户陈易。 东宫若疏从不怀疑自己的记忆,“我不会看错,那一定是他,而且他不也是在找合欢宗传人吗?” 陆英却是心乱如麻。 她自幼上山,虽出自西晋的淮安陆氏,却因根骨不佳而险些被排在外门之列,是那不苟言笑的寅剑山剑甲选中了她,领她上苍梧峰,传她道法。 待她日后清江讲道大会上一具成名之后,不知多少峰主快踏破了苍梧峰的门槛,更有别门他派暗递橄榄枝。 可纵使如此,她都未曾离开人迹罕至的苍梧峰,哪怕掌门明里暗里多有劝说,有收其为亲传弟子之意。 只因她不愿离开周依棠。 那可是如她母亲一般的师尊…… 就这样… 被那个叫陈易的人给抱了? 陆英心乱如麻之际,二人所等的人缓缓而来。 白衣女冠腰携桃木剑,手捧拂尘,踏足这群林荒草缓缓而来,如若登仙。 今天两更,要梳理情节 第一百六十四章 只取他这鼎炉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殷惟郢一步步踏在地上,却似飘忽而来。 “陆道友,东宫姑娘,又见面了。” 殷惟郢打了一稽首。 陆英和东宫若疏纷纷回礼,她们二女之所以在此等候,便是等候女冠到来。 自锦雅阁之事后,三人稍作交流,陆英想要寻觅唐苦梅灭门合欢宗的真相,而殷惟郢则是表面想寻求无相禅师法衣,暗地里想找到合欢采补之法,于是便一拍即合,相约一同前往宗门遗址。 “殷姑娘,我们方才见到了那个陈千户。”东宫若疏时而喊她仙姑,时而又喊她姑娘。 话音落耳,殷惟郢眼皮都跳了下。 面上她仍淡然一声:“哦?” “他…好像有好几位红颜知己。” 迟疑了一会后,东宫若疏还是径直开口道。 陆英倏地提起眸子,盯着殷惟郢看,她心头一紧,脑子里尽是他抱住师尊,而师尊不做反抗的画面。 殷惟郢琢磨片刻,抿唇一笑道: “这很稀奇么?” 二女都随之怔愣住了。 她为什么会…如此淡然? “我说了,他不过鼎炉。” 白衣女冠的语调既不高也不低,举手投足间并无一丝急不可耐, “我并没什么好束缚他的,同样,他也没什么好束缚我。” 听见这话,东宫若疏眨了眨眼睛,心里对殷惟郢的钦佩更甚一分,这比陆英更像是个道长啊。 陆英察觉不到东宫若疏的心思,满脑子都是那画面回荡, “可是…” “可是什么?” 听到这一反问,陆英踌躇了片刻,她自然没法把陈易抱住师尊的事说出来,只是有些冷声问道: “可是如果他碰了碰不得的女人……殷道友又该如何是好?” 殷惟郢并未细思,她脸色没有什么变化: “若不是如此,我又怎会舍了金童不要,只取这一小小鼎炉?” 这话听在东宫若疏耳内没什么,可听在陆英耳内,却有如九天玄雷轰然炸响。 她不住瞪大了眼眸,心里思绪杂乱如风暴。 殷惟郢瞧见她们的反应,适时摇头失笑,不再多言。 指尖轻轻摩挲拂尘,面上仍不动声色。 心头暗爽… 她们真信了!真信他不过是一小小鼎炉! 虽然他一点都不小,大得有点受不住… 但自己还是得装下去。 不然太华山的面子就全丢了,连自己的形象也要一落千丈…… 如果可以的话,得去求一下那个人,让他…配合一下。 至于他要什么报酬… 殷惟郢暗暗咬牙,待之后任他有怎样的玩法,自己都配合就是了…… …………………………… 山路并不崎岖,道路平坦,考虑到江湖客齐聚,陈易并未从沿着合欢宗的山门之路直接进入,而是选择走僻静小路。 越过层层叠叠的枝叶交错,远方忽现吐出的屋角砖瓦,可听见瀑布流水之音,合欢宗遗址已近。 走出密林,便见前方空间豁然开朗,飞瀑垂落,一座似是钟楼的建筑出现眼前,与之伴随的,是此起彼伏的碑林,离奇阴煞,寒得刺骨。 “小心些,这里好像是墓地。”陈易说着,牵着殷听雪的手牵得更紧了。 伴随陈易的话落下,眼前碑林好似阴煞多了一分。 殷听雪打量着眼前的碑林,而后又看了眼钟楼,微微阖上眸子,侧过耳朵。 “要不要进去?” 她指向那座钟楼, “我听见里面有声音。” 她是天耳通,能听见些寻常人听不见的声音,这点周依棠曾跟陈易说过,他记得清楚。 琢磨一下后,陈易朝殷听雪点了点头。 合欢宗似是佛寺又非佛寺,此刻缓缓踏上钟楼阶梯,两侧可见释门经文,陈易望见门是微微敞开着的,便踏了进去。 一踏进去,里面便投来了一双目光。 陈易抬头看去,只见眼眸狭长似狐,却不失威严的束发女子站在二楼处,身着深色紫衣,腰间携剑,手中有扇,她身材高大欣长,可称硕人,此刻居高临下俯瞰,倒颇有几分巨蟒盘山之势。 她瞳孔也似蟒瞳,气度不凡。 “来者何人?” 随着女子的嗓音落下,陈易看见其身旁女子缓缓转身,身着暗红襦裙,胸襟沉甸甸的,虽不及闵鸣,估摸也是五指软肥,腰带坠有玉佩,唇上点了些胭脂,堪称熟美。 她挽了发髻,不知是哪家的夫人。 二女如此顾盼生辉,倒衬得她们两侧的高手黯然失色,无人留心。 不过,陈易只是在两女子脸上扫了一眼后,便留心起那两位高手,一男一女,女的要比男的要武功高强一些,似是贴身侍卫,而男的则是位灰袍老者,站得离窗户近,似在警惕打量。 “行走江湖,莫问来路,姓周名萧。” 陈易只是一抱拳,淡淡报上了假名。 “带着刀,是个刀客。” 束发女子被他腰间的无杂念勾起一抹兴趣,眼神审视,而后稍一抬手,对那灰袍老者道: “叶供奉,试他一试。” 嗓音不高不低,正好能落在陈易的耳廓里。 出门在外,总需三分小心,更何况诸多江湖客在此地争人夺宝,而陈易二人不请自来,不免让人警惕,让人出手试一试,难道真是试一试?不过是赶人而已。 只是,束发女子的嗓音似有挑衅。 而灰袍老者似对束发女子的大材小用有所不满,但仍双手振臂,自二楼落下,脚步沉稳。 他看着陈易,心中暗道这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游侠,既背剑又携刀,要么是武林高手,两样皆精,要么便是两样都不过尔尔,而观其年岁不过三十,又能有多少本事? 陈易松开了殷听雪的手,让她到墙角去,后者快步地便缩到了墙角,生怕波及到自己。 接着,灰袍老者做了个请的手势。 陈易却屹然不动,而是慢慢抽刀,站定原地。 灰袍老者皱起眉头,而看到陈易接下来的举动,肝火大盛。 只见陈易朝他勾了勾手,反手也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一武林前辈,还要你这个毛头小子来让出先手?! 灰袍老者勃然大怒,旋即提起手中金头棍,身影骤闪,当头一棒! 破空之声骤起,高悬于顶的洪钟都在微微震动。 下一刻,刀光一闪。 呛哗—— 灰袍老者高举棍时,中门大开,而此刻身形停滞,胸口多出了道狰狞刀口。 鲜血喷涌而出,钟楼内凝滞起来。 当面杀人,束发女子眼眸骤然凌厉,而身旁夫人也是面色一白,接着一会后,竟后知后觉地拍手叫好,面色微潮。 “他不过试一下你。” 束发女子冷冷道。 “刀会杀人,不会唱戏。 既然要试我,那么刀剑无眼,试错就死。” 本书开头第一二章诟病的人比较多,所以修改了下前两章,改了下逻辑,大家可以去看一下。 第一百六十五章 安南王秦青洛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刀会杀人,但不会唱戏。 既然要试我,那么刀剑无眼,试错就死。” 话音不大,也正好能让二楼的三人听在耳内。 陈易并不是一个特别有武德的人,既然他们主动惹事,纵使是试探,也索性杀鸡儆猴。 钟楼内一派寂静,那二女身旁的女供奉已抬眸而视,似随时提防陈易暴起伤人。 而束发女子已脸色缓和,一张长盘脸笑道: “好大的杀气,我不明白,叶供奉也并非泛泛之辈,竟对你的杀机无从察觉?” 她是个硕人,身形高大,似是那种要被小马不堪重负的大车,此刻问话,颇有气势。 陈易默然不语,方才那灰袍老者并未存着打生打死的念头,并且被他激到乱了方寸,不然也不会如此轻易就命陨当场。 之所以灰袍老者没察觉到杀机,自然是因他被斩却中尸后心无杀意。 而这些事他也不会去给这女子多做解释。 “有意思,有意思。” 束发女子连连道,像是对灰袍老者的死并无太大的反应,好像后者不值一提,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陈易扫了她一眼。把底牌暴露出来,当他傻吗? “我来这里这么久,倒是第一次碰到这样有意思的人。” 束发女子说着,转头道: “你说对吧,娘子。” 陈易讶然地看了二女一眼,心中腹诽。 “杀气凌然,是个好手,”红衣夫人轻笑着道,“比我们府上不知多少人要干净利落,太少见了。” “就是戾气重了些,还需打磨。” 束发女子说着,玩味而欣赏地打量陈易,而陈易没有看她,而是朝殷听雪招了招手。 殷听雪安安分分地走到他身边,这种情况下,她一般什么都不说,听话就是了。 “伱内人?”束发女子问道。 “不错。”陈易道。 束发女子只是一笑,侧眸看了眼身旁的夫人:“可惜不如我内人。” 殷听雪抬眸瞧了瞧那红衣夫人的熟美身段,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没办法,差距太大。 这方面上,她几乎谁都比不过,只能与闵宁争高低。 陈易本想给她说两句,可见她这幅诚恳模样,不住失笑。 “不再试了?”陈易转头问。 “试也没用,一个供奉,犯不着打生打死,倒是你…真真算个武林才俊。”束发女子负手而立,眸里倒有几分赏识,甚至掠过一丝渴望。 陈易不知此二女跟脚,更何况其身侧一直沉默的女供奉几无吐气,武道境界不知何己,便淡淡道: “谢过夫人赞许。” “方才对你多有冒犯,还望切莫怪罪。”红衣夫人嫣然一笑道。 陈易抑制住撩拨起的下尸微动,面色仍旧淡然:“客套话就免了,有话便说。” 红衣夫人暗骂了一声无趣,而束发女子噙笑开口: “想你来此,势必是为了那合欢宗传人,此人名为柳百里,如今藏匿于药师佛塔内。” 陈易心念微动,却又疑惑问:“既然如此,那为何三位还留在这里?” “答案简单,药师佛塔与一般中原佛塔不同,乃是自天竺传来的金刚宝座式,被他由内而外地关了起来。 按多方打听,要自外面打开佛塔,需要四尊天王像,如今这江湖中人全在为此奔波,只为找出这四天王像。” 束发女子淡淡揭露着说道,这对于齐聚在此地的江湖中人而言,并不算什么隐秘。 陈易听过之后抱拳:“那便谢过夫人点醒,我们就告辞了。” 说完之后,陈易便牵着殷听雪的手,头也不回地踏出了钟楼。 待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后,红衣夫人扑哧一笑, “这人敢当着王爷面前杀人,杀的还是王爷的供奉,好大的胆。” “这叶老狗杀了也好,白吃王府俸禄这么多年,竟还止步于六品。” 束发女子未曾有过一丝动怒,而是不由赏识: “祝姨,但这人却不一样,快赶得上夜明了。” 那位自始至终沉默的女供奉见提及自己,仍旧沉默。 “怎样都比不上王爷你。”红衣夫人笑道,“纵有武艺又如何,只要不高到天那里去,就都是一样。” “祝姨,莫要小觑了天下英雄,大江东去,我秦青洛也不过尔尔。” 此刻无人,安南王秦青洛不必再伪装,称呼红衣女子为姨,她嗓音带笑,眸子远眺, “此人胆识非常,出手果断,我倒想查一查此人来历,若有可能,便令他去杀那个人。” “王爷是说?” “还能有谁?” 秦青洛眸光冷冽,似是已将那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不知他比那西厂千户陈易,差之如何?” ……………………… 广场高大的佛像下,可听见人声鼎沸, 游侠少年、富贵公子、清修山人、邋遢乞丐、佛家法师.不知多少江湖云集于此,吆喝声遍布,大多挑中眼缘之物,价高便讲价番,其中不乏闹事者。宗门的碧瓦飞甍,嘈杂如同闹事。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大家出来混,人越多就越有秩序,人越少就越是有性命之忧,如今齐聚合欢宗的江湖客虽都为夺宝而来,但也都维持着和睦安稳。 陈易领着殷听雪穿行于人群之间,随意找了个人稍加打听,得知如今的合欢宗内,不知为何,处处都是阵法,随便一栋楼阁想要进去,如不解开阵法,轻则破门,重则整栋楼阁都要毁于一旦,而受困阵法中的人也要随之陪葬。 而眼下谁都不知那四尊天王像的所在,极缺道士僧人这些能破解阵法的出家人。 陈易对阵法之类不甚了解,此时听到,不免犯难,而殷听雪则在一旁左看看右看看,一双杏眼扫过不知多少摊子。 “唐苦梅现身了!” 不知哪里传出一道惊呼,刹那之间,几乎半个广场的人都转过了头去。 “那个灭门合欢宗的唐苦梅现身了!” “她出现在这里做什么?” “不知道,不过好像寅剑山的弟子误入了藏经阁,受困其中,她正着手破阵。” ……… 声浪层层叠叠,不知多少人止住原来的动作,急急忙忙朝藏经阁而去。 一时间人群如鱼群,尽朝一处涌去。 陈易眉头微锁,似在思量。 寅剑山弟子困于藏经阁……难道说是陆英? 想到这里,陈易拉着殷听雪,朝着藏经阁而去。 巍峨的藏经阁建于汉白玉石的台座之上,由一颗参天巨木称起整栋楼阁主体,飞檐翘如龙角,青苍色泽的屋檐立有八部天龙像,花花绿绿的衣衫将整座藏经阁围得水泄不通,最里面的一圈离藏经阁足足有十步之远,却无人胆敢再前进多一步。 只因唐苦梅站立于藏经阁前,一手持剑另一手掐剑诀,口诵咒法,似在破阵。 陈易远远看着这一幕,心中不免思量。 到底入不入阵? 首先不知里面情况,如今又有唐苦梅在破解阵法,若是贸然破阵,不仅对自己不利,更可能会火上浇油、乱上加乱…… 陈易思绪之间,正准备退后一步。 殷听雪却拉住了陈易。 陈易疑惑地望了过去,她侧着耳朵,好像听到了什么…… 第一百六十六章 你怎么也来了?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时间先回到半个时辰前。 藏经阁要远比想象中的阴森,寒意阵阵,初初踏入之时,如误入鬼域之中。 殷惟郢手掐金光护体诀,另一手持着引路符,亦步亦趋地前进,一点都不敢松懈。 阁内黯淡无光,一至三层竟没有窗户,全是一层又一层的木板,像是从里面封死了似的,显得尤为诡异。 东宫若疏与陆英紧随其后,前者手提雁翎刀,警惕地观望四周,而后者则同样掐金光护体诀,手提长剑。 她们三人并非独自进入到藏经阁内,而是随着一众江湖人士一道入内,只因其中传言阁顶有一尊天王像。 从藏经阁外面看不出里面的邪祟,殷惟郢和陆英都是道士,所以本以为入内破阵会极其轻松,然而走着走着,却发现不知为何人越来越少,到最后只剩她们三人。 藏经阁从外面看并不算太大,里面却有着极多的弯弯绕绕,近乎别有洞天。 三人身上都贴了夜明符,纵使如此,在这藏经阁内仍旧视野受限,拘束于方圆一尺之间。 周遭氤氲着薄薄雾气,让人想看也难以看清。 引路符微亮着光,藏经阁内静得诡异,殷惟郢缓步踏上楼梯,听见吱吱呀呀的声音,脚下的木梯在不停晃动,似是随时都会应声断裂。 “跟紧。” 白衣女冠轻声道。 身后二女也微微颔首,紧紧跟在殷惟郢身后,引路符光芒亮着,领着众人寻觅阵眼所在,按理来说,本应极快,可她们不知在一楼藏经阁里兜兜转转了多少圈。 木架上结着层层蛛网,阴风掠过拂面,极其刺骨,然而抬头看去,却只见木板死死隔住窗户,不知风从何处而来。 殷惟郢的眉宇凝重,黑暗里的视野几度受阻,她额上泛着冷汗。 眼前的藏经阁就似不可能走出的迷宫。 不知不觉间,雾气似是加厚了几分,空中泛着沉闷的腐朽气味,隐隐约约可以听见踩在木板上的脚步声。 本应不足为奇。 可是,身后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 殷惟郢却突然停住,接着缓缓转过头,寒毛倒立。 东宫若疏不解地看着她,接着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看了自己的身侧。 陆英不见了! 二女的呼吸都为之一滞,面目倏地便僵硬了起来。 “她去哪了?” 殷惟郢有些颤声问道。 “不知道…我也是现在才……” 东宫若疏的嗓音也是颤抖。 “…只能先找到阵眼,破除这里的阵法了。” 殷惟郢喃喃说道,抓紧了手里的引路符。 漆黑的廊道里,木架上陈列着本本典籍,殷惟郢没去细看,但不一会停了下来,只见正前方突兀地立着一尊佛像。 佛像是沉木造的,通体漆黑,其上反贴了一张安宅驱魔符,遮蔽住了整张正脸,看上去诡谲至极,需知佛陀之面容,乃是垂眸慈悲面目! 这就好像是压胜,不是佛像压胜邪祟,而是邪祟把原来镇邪的佛像给压胜住了! 廊道里一片漆黑,殷惟郢蹑手蹑脚地走近。 环境很昏暗,殷惟郢小心打量着这佛像,观其面目,发现是释门的天鼓雷音佛,密宗胎藏界的五佛之一,据传其声如同天鼓,演说法音警悟众生慎恶好善,镇压邪祟,除却无明怖畏。 而在佛像的莲台之上,隐隐有漆黑血迹,像是在某种咒诅。 待她越过佛像之时,却突然不再听到脚步声。 白衣女冠猛地一回头。 发现那标志性的雁翎刀不见了,东宫若疏也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她的呼吸顿时一滞,黑暗笼罩,阴风袭来,夜明符也在飘忽不定。 殷惟郢压抑住恐惧,慢慢上前,来到边缘廊道边缘,眼里捕捉到一些细节,只见那些隔住窗户的木板上满是划痕,还有血迹,像是有人被困在藏经阁内,不断地尝试逃出去,最后却只能留下无力的痕迹。 木板是由沉木所制,此木坚硬似铁,殷惟郢试着用手刮了一下,只能在上面留下一点浅痕。 殷惟郢直得慢慢前进,转过一个拐角,她听到些许脚步声,心头一沉。 廊道里似乎藏着什么! 缕缕阴风掠过,走廊漆黑一片,女冠道袍下泛起鸡皮疙瘩,她取下腰间桃木剑,横隔身前。 她越是靠近,就越是感到惊慌,指尖轻颤,随时都会刺过去。 而就在她向前又转过一拐角时,殷惟郢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怎么是你,陈易?” 面前的陈易怔愣了下,像是没料到在这里会碰到殷惟郢。 “我才想问为什么会在这里碰到你。” 陈易吐出了一口气道。 “我误入此地…在寻觅阵眼。” 虚惊一场后,殷惟郢松了口气,踌躇了一会,只是简单地交代了一番。 她倒是想过会在哪里碰到陈易,毕竟陈易一直在追查合欢宗传人。 不过现在可不是什么谈天的时候,他们不能困在这藏经阁太久。 “你…要不要一起?” 殷惟郢想到他身上的赤金舍利子,便开口问道。 “我在找殷听雪,我们走散了。” “在这里谁都会走散。” 殷惟郢说完之后,也便不再执着,既然谁都会走散,那么便无需同行。 更何况,她也不想跟他同行。 “还是…各走各路吧,彼此尝试。”殷惟郢如此道。 “那就各走各路。” 陈易思索过后,同意地点了点头。 两人就这样错身而过,朝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黑暗的廊道里逐渐更加模糊不清,殷惟郢继续前行。 她有种失去方向的错觉,吱呀的木板声,好像随时都会让人一脚踩空,灰尘伴随浓厚雾气在空中飘荡,静得出奇。 殷惟郢谨小慎微地继续前行,不知过多久,廊道之中,忽然又听到了脚步声。 手中桃木剑攥得极其之紧,她双脚不觉间已踏起了罡步,待转过拐角之时,她又突然停住,看清来者面孔时,愣了一下后又缓过神来。 “我还以为是什么妖怪……” 殷惟郢疑惑问道: “陈易,伱怎么也往这边走了?” 第一六十七章 我要成仙,你拦得住吗?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我不在这里我在哪里?” 陈易疑惑问着,他的手按在刀柄上,像是在提防什么。 殷惟郢面色困惑,而后垂眸,似有思虑。 “你在想什么?”陈易问道。 “不,没什么。” 殷惟郢摇了摇头,这座藏经阁结构古怪,在这转个拐角碰到陈易似乎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这里很复杂,我估摸这里有脏东西,大约就在顶楼。” 殷惟郢开口交代道。 “那好,我们一起走。” 陈易再度提出了邀请。 殷惟郢思索片刻之后,点头答应下来。 二人在漆黑一片的廊道里行进着,陈易走在前面,殷惟郢紧随其后,接着缓步登上楼梯。 蜘蛛网结了厚厚几层,殷惟郢发觉脚下楼梯不乏断裂之处,却未曾修理,藏经阁重地,按理来说不至于此。 除非,合欢宗早已对三楼藏经阁乃至整座藏经阁都讳莫如深、唯恐避之不及。 可致使一座宗门如此,这座藏经阁内到底藏着什么? 三层的藏经阁雾气更为浓郁厚重,殷惟郢察觉到,前方的陈易慢了下来。 紧接着,随后又听到了脚步声。 “有人。” 陈易说着,小心翼翼地提刀走去。 看着他,殷惟郢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 前方角落里似有影子起伏,阵阵无形压力笼了过来,殷惟郢回过头,廊道墙根上仿佛渗着血,那些书籍好像都在轻微摇晃。 嗒嗒。 殷惟郢仔细听,发现是两道脚步声… 后面也有脚步声袭来! 殷惟郢呼吸急促,黑暗里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她停住脚步,仔细盯着后方,隐隐勾勒出人影,而且还在不断逼近。 殷惟郢转头看向陈易,后者还在屏息前行,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随着他们转过拐角,她看见前方陈易怔愣在原地。 陈易对着更前方愕然道: “怎么是你?殷惟郢。” 而这时,殷惟郢却没有回过头,因为她恰好看见…… 另一个人影在从身后的黑暗里走出!那是陈易! 后者发出了近乎一模一样的声音: “怎么是你?殷惟郢。” 女冠怔了一怔,不觉退后了一步,而她拧头看向前方的陈易,发现他的面前果然又有一个殷惟郢! 两个陈易,两个殷惟郢…… 殷惟郢僵在原地,泛起层层鸡皮疙瘩。 “哪个是真的?!” 陈易依然握住了刀,面目错愕,来回观望。 而无意间,殷惟郢与之对上了眼神,女冠骤然间察觉一样,原本僵硬住的躯体,渐渐缓了下来。 不对劲.从刚刚开始就一直不对劲 两方人似乎都在彼此观望,而殷惟郢却已然明白了什么。 她提起桃木剑,口念咒法,踏起罡步,骤然之间,回身一剑刺去! 剑尖刺入前方陈易的身躯,却没有撞到血肉之感。 后者身躯在与剑尖相触的一刹那就如纸般粉碎,化为齑粉而去。 “殷惟郢,真是伱!” 后方的陈易喊道,接着提刀就要朝另一个“殷惟郢”而去。 “不必再演了。” 女冠冷冷道, “你们都不是真的。” 话音落下之际,女冠骤然掷出桃木剑,元气运转,竟如飞剑,凌厉无匹,刹那之间搅碎了另一个“陈易”。 而那另一个“殷惟郢”见势不妙,就要离去,女冠却以抽出雷符,指尖乍现电光。 玄雷轰然而出,将那另一个“殷惟郢”也炸得粉碎,纸沫飘飞。 原来除了她以外的,都不过纸人。 随着三个纸人的倒下,两侧书架陡然嗡动,乱舞的纸沫挟着雾气在她的面前团成一团,再度组成了“陈易”。 “陈易”面容扭曲,沙哑地问: “你是怎么发现的?” 它以人心的无明怖畏所外现演化,所扮演得明明极其相像! 殷惟郢冷冷扫了它一眼,心中嗤笑不已,像又有何用,本道难道就无法识破了? 方才所出现的每一个陈易,她见到都并无一丝一毫的惧意,那就证明都是假的。 如果是真的,她又岂会没有反应。 这妖孽扮演得确实相像,只是他在本道心湖是为无明,只要看到一眼就怕,难道本道还会告诉你? 道袍鼓圆迎风作响,女冠仙气飘渺,极其淡然道:“山人自有妙计。” 那妖孽面容僵硬,似是正欲出手。 “此处藏经不知何己,而你以纸人显化,想必跟脚与蠹鱼精无二。”女冠此刻却道。 蠹鱼精乃是以书为食的妖怪,故此殷惟郢做出猜测。 面前的“陈易”狞笑了下,随后身影倒掠出去,以极快的速度掠走。 “妖怪哪里跑!” 女冠骤然提剑杀了过去。 两侧书架嗡动,藏经阁似有狂风大作,一张张书页飞掠而出,化为纸人。 一个个“陈易”拦阻在前,而殷惟郢眸光凌然,仗剑刺去。 那蠹鱼精以为如此可以拦阻她,或是拖延她的脚步。 殊不知,殷惟郢没有丝毫犹豫,脚下罡步不停,而且更快! 看着一个个“陈易”在剑中破碎,化作灰飞,女冠便有种感触——快意! 被欺辱如此多日,她所有的屈辱都似随剑尖倾泻。 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殷惟郢步履不停,一剑剑粉碎一个接一个的陈易。 如此解气! 楼道震荡不已,不知多少“陈易”在殷惟郢手中化为齑粉,起初她还会多看一眼,不久之后,便毫无顾忌地直刺而去。 殷惟郢每一剑都未曾落空,也舍不得落空。 他夺她道侣,打断她的长生桥,更糟踏她的身子,扬言有他在就别想成仙……无数憋屈压抑心头,早已将她压得快喘不过气。 “让我别想成仙?可自饮长生酒,逍遥谁得知,我岂无缘法,岂无出路?!” 又是一剑落下,看着化为齑粉的陈易,太化神女冷冷道: “我要成仙,你难道拦得住吗?” 道成不怕丹梯峻,髓实常欺石榻寒! 女冠仗着桃木剑大步而行,转过一个拐角,又见一个身影。 那赫然又是一个“陈易”。 眸里杀意凌然,修道之人何须怖畏?她恰如一剑开道,提剑直刺而去! “你也敢阻我成仙?!” 咔。 剑尖却在十寸前便停住。 两支手指捏住剑尖,殷惟郢身形止住,愕然地看了过去。 只见面前的陈易眸光阴冷,而他手里正牵着一个少女,正惊疑地看着眼前一幕。 妈的无量天尊,好像打到真的?! 我好像…完了! 在对上眼神之后,她浑身颤抖。她能确定那真是陈易, 因为, 她真的很怕他。 那女冠嘴唇颤动,两腿发软,只剩一句: “我不成仙了……” 这几天比较忙,过两天就为大家加更。 第一百六十八章 螣蛇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陈易看着双腿发软的殷惟郢,双手夹着桃木剑的剑尖。 若不是殷听雪听到了这座藏经阁的情况不容乐观,他也不会进来,只是不曾想进来不久之后,就碰见了这女冠挺剑一刺过来。 陈易眸里掠起一丝戾气,盯着那女冠,五指顺着剑身往上,抓住了那白玉皓腕,后者抖得更加厉害了。 她还想杀自己? “殷惟郢。” 他的嗓音淡漠。 话音落耳,熟悉的战栗便蔓延心头,女冠不禁踉跄,一屁股跌坐在地。 这种感觉不会错的,真的是他! 完了…. 她感觉到心头恐惧在放大,双腿习惯地打起了哆嗦,牙关战战,扬了扬脸: “我、我…” 无明此刻不断放大,几乎挤占了整个心湖,已不复原来的形状。 陈易捻着那柄桃木剑,上下打量着她, “那一剑有杀意,你想杀我?” 景王女闻言悚然,如坠冰窟。 那人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她,阴影将她全身笼罩,她陷入莫大恐慌,张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时,一旁的少女动了一动。 殷听雪开口道:“惟郢姐不是故意的。” 作为天耳通的她,隐隐听到殷惟郢的心声。 这话落下便解了大半的围,陈易闻言收敛了下眸光,他本就心觉不对,殷惟郢早就吃过了苦头,那时突然暴起,必有蹊跷。 他收起了眸光,女冠终于松了半口气,感激地看了殷听雪一眼。 殷惟郢不敢想,如果襄王女没有说话,自己会是个什么结局。 毕竟那一剑,确确实实带着重重杀意。 一直以来,陈易这无明凌虐于她心湖之上,她再如何不满,都只能寄希望于早日修道有成,将之摆脱。 只要修到金丹境,凝聚天地气运之后,届时陈易这凡夫俗子再如何,都无法将她摆布。 而她也将如勾践一般,卧薪尝胆数十载后,一朝让陈易跌得粉身碎骨,让他明白什么叫形销骨立、痴若木偶…… 这一切的前提,就是陈易没有得到采补之法。 殷惟郢心念起伏,扶着书架站了起来,理了理道袍之后,沙哑开口道: “这藏经阁的妖孽以人无明怖畏所化,操纵纸人变作你的模样,所以…那时我没来得及看,一剑刺了过去。” 她说完之后,忐忑地瞥了瞥陈易。 陈易刚入藏经阁并未多久,而一路上没有似殷惟郢那般碰到什么纸人显化,此刻有些半信半疑。 “也算是个合理的解释。”陈易淡淡道。 殷惟郢惊奇道:“你们一路上什么都没碰到吗?” “没有,什么都没有,就是路比较绕。” 说话的是襄王女。 女冠闻言若有所思,她与陆英东宫三女同行,一路上接连失散,极可能是因这妖孽的纸人手段,然而陈易和殷听雪却一路无阻,难不成是那妖孽刻意为之,在恭迎他们大驾光临? 只是…那妖孽究竟是恭迎陈易,还是恭迎殷听雪? “陆英她们在哪?” 这时,陈易问道。 女冠交代道:“不清楚,我打算破掉这里的阵法,自然就能找到她们。” 陈易问:“伱知道这里阵法的跟脚了?” 殷惟郢在藏经阁里不知滞留了多久,一路上细心观察琢磨,再加之那疑似“蠹虫精”的妖孽现身,大致摸清了一些,便道: “我大概猜得到,藏经阁内的阵法乃是以这妖怪为阵眼,与圈养镇宅妖怪来辟邪的路数相似,只是有人将此法用于邪道,不是用来辟邪,而是用来压正,这也是为什么路上会有被贴了符咒的佛像。” 听殷惟郢这样一说,陈易捕捉到了重点:“也就是说,擒贼先擒王,干掉这妖怪,阵法就会自行瓦解?” 女冠掐指算过之后,微微颔首。 “那就走吧。” 陈易不想再多拖延,多拖延一刻,陆英她们就多一分危险。 女冠也有同样的想法,见陈易二人起步,她就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跟紧我。” 说着,陈易抓上了她的手。 殷惟郢僵了下,接着缓缓松懈下来,在这危机四伏的藏经阁,他五指握来时意外有种安全感。 那掌心的温热好像烫到了心里,她兀然察觉到,吓了一跳。 “不牵手…” 她稍微躲了一躲,垂着头小声道: “我牵你衣摆。” 陈易也不在乎这女人的别扭心思,懒得跟她矫情,便直接松了开来。 殷惟郢赶忙抓上他衣摆,松了口气,一抹怅然掠过心头,却又转瞬即逝,她甚至未有留意。 …………………… 藏经阁顶层。 陆英手持长剑护着身后已经昏迷的东宫若疏,盯着面前的漆黑影子,惊疑不定。 微弱的光线之中,可见密密麻麻的蛇鳞,庞大的蛇尾在缓缓游动。 “有寅剑山的人在外面破阵,你让她停手,我就送你跟你朋友出去。” 黑暗里,猩红的蛇瞳缓缓显露,伴随的是嘶嘶的鸣声,而随着它抬起蛇头,此寸之处的羽翼隐约可见。 螣蛇,以无明怖畏为食,主惊异非安之事。 “我不曾想到,盘踞在此地的,竟会是山上都少见的异兽。” 陆英并不答应螣蛇的要求,而是答非所问道。 本不过是平淡的一句话,落在螣蛇耳内时,那蛇瞳猛地瞪大,吐出怒息, “若不是这些奸诈小人以未出世的婴孩怖畏为饵,我又怎会深陷于此!” 螣蛇怒气汹涌,楼宇微震,陆英手指轻颤,她从中发现了什么,问道: “以未出世的婴孩怖畏为饵?” 巨大的蛇头侧了过来,直视着她,它像是平静下来,发出了笑音: “与你但说无妨,我被困于此地上百年,我以怖畏为食,若无食便要死,你猜猜,这里男欢女爱,但为何怖畏会如此之多了?” 陆英蹙眉问:“为什么?” “合欢宗宴尽天下英雄,其门内淫荒无度,再如何避孕,都难免不幸有子,而若人人有子,宗门再大,都难免吃得一干二净。” 螣蛇嘶嘶吐气,像是从肺腑里发出声音, “那么这些孩子都去了哪?答案显而易见,他们并未出世,合欢宗以明暗神教的秘法将那些婴孩的魂魄熔炼,这是多大的一桩杀孽!有朝一日,此地婴孩怖畏汇聚,必将诞生鬼王。 所以,合欢宗把我引了过来,将我困在此处,并将那些婴儿的怖畏喂食于我。” 素有“道心如鹤”之名的陆英已然目瞪口呆,她从未想象得到,合欢宗的行事如此惨无人道,如此骇人听闻。 螣蛇只是头颅游动,笑道: “我虽为受困而愤恨百年,却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的怖畏实在滋味上佳,而且又是纯粹的赤子,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今我再苦修十年,便终会破阵而出。” 说着,它眸里掠过狠厉, “可若是让那女人踏足此地,我受困于阵法,必死无疑。 我可放你和你朋友出去,你立下心魔大誓,让那女人离去,否则的话,死之前,我先拉上你们两个垫背的。” 陆英额上泛起冷汗,嘴唇紧闭,手中之剑仍旧挺立。 螣蛇只是大笑,它嗅到了怖畏的气味,笑意森然道: “道姑,你知不知黄泉深浅,我修行数百年,还不知黄泉深浅。” 这时,忽然门外有声。 “你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顶层的木门外,一个斗笠剑客的身影缓缓踏出,云淡风轻道。 第一百六十九章 她是怎么装得下?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螣蛇骤然拧转,硕大蛇头微弓,直直凝望门外之人,只见斗笠剑客拉着一个少女,身后跟着一位女冠,他双眸冷峻,扫了眼陆英和东宫若疏,最后落回到螣蛇身上。 陆英看见他,先是愕然,而后看见白衣女冠,便回过神来。 看来是太华神女请动了这位西厂千户。 螣蛇嘶嘶地吐舌,与陈易对视了一会后,再将目光落在殷听雪身上。 殷听雪往陈易身后缩了缩,她不喜欢蛇。 “果然是她。” 螣蛇的嗓音若有所思。 陈易挑眉问道:“哦,你认得?” “我只是见过她母亲。”螣蛇说完之后,神色几分狰狞,亦有几分喜悦,“倒是没想到竟然真有人把她带来了,真是大功德一件,有朝一日,我定能归于八部天龙之列。” 螣蛇压抑不住地兴奋。 这话寻常的凡夫俗子无法理解,但落在殷惟郢耳内,却能明白其中根由。 她从师傅玉真元君那里听说过襄王女是天耳通,而有神通者出身大抵不凡,想来襄王女与释门关联颇大。 青楼女子有乐从良、平从良、苦从良之分,对于山精野怪而言,亦有上中下的出路之选,若螣蛇有朝一日能将她献于灵山,以其中功德,便足以名列八部天龙,做释门的护法神,无疑是上上之选。 对于螣蛇来说,殷听雪的出现,简直是个惊喜。 所以它才将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地放了上来。 陈易摸了摸少女的脑袋,叫她躲到一边去,后者乖巧地点头,一点异议也没有,小步小步地走到了藏经阁的墙角。 螣蛇看见这一幕,反而道:“谢谢…” 陈易没有回答。 而螣蛇已然暴起,漆黑的蛇身如蛟龙出海,撞得四方裂空作响,随之而来的,是那半句言语“谢谢你护一路的周全”。 蛇尾横扫而出,如小山般横推而来,势不可挡。 这头擅引人惊恐怖畏的螣蛇,竟要与肉身手段将斗笠剑客强压。 蛇修千年成螣!其肉身横练,千年积累,便骇然至极。 呛—— 背后长剑出鞘,只落陈易之手。 怀中赤金舍利子外显佛光,陈易提剑直刺而去。 沛然气机震荡开来,伴随佛光显化,手中三尺后康剑天然锋芒内敛,但这一剑出鞘,如雷霆之震,迎面直撞蛇尾。 轰然一声,整座藏经阁都在隐隐震荡。 蛇尾被反震开来,横撞在地,震起圈圈尘浪,螣蛇面目多了几分狰狞。 只见坚韧的鳞片碎了开来,鲜红的蛇血流出。 而陈易也同样震得连退数步,手臂震荡。 “好一剑,好一剑,是我小觑了你。”螣蛇阴冷道。 一旁观战的陆英看着那一剑而出,惊觉其中路数,冒起冷汗。 那是…寅哉剑?好像又有些不一样…… 但…他是怎么学会这一剑的?! 陆英的脑海里逐渐浮现出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身影。 螣蛇嗅到的怖畏之味,它舌尖嘶嘶道: “既然无法以肉身压伱,那我唯有尽出全力。” 在话音还未落下之际,殷惟郢已手持雷符,一道粗壮的玄雷骤然而出,破空而去。 雷鸣震响,击在蛇鳞之上,轰鸣声溅起黑烟,螣蛇双目通红,嘶吼一声,随后周遭凝聚起浓郁雾气。 整座藏经阁顶层都迷蒙一片,阴煞之气重重席卷,像是一浪叠上一浪,先是凝聚成一点,而后猛地向外推开。 “不好,是妖法!” 殷惟郢急声说着,双脚已踏起罡步。 而阴煞之气中,似有一张张人脸浮现,这些人脸大抵稚嫩而扭曲,俨然如同未出世的婴儿,光是目视,便让人极其骇然。 陈易身上泛起佛光,而先前见识到佛光的螣蛇早有准备,它蛇口诵咒,一尊被符咒遮蔽面目的天鼓雷音佛再度出现。 藏经阁内响起扭曲鼓音,似梵而非梵,深紫的光芒随之蔓延开来,竟瞬间压胜住了赤金舍利子的佛光。 陈易皱紧眉头,提剑企图破去妖雾,可雾气却越来越浓,越来越多。 一种无形的挤压感由外而内地袭来,耳畔能听见杂乱的哀鸣哭号,合欢宗成千上万的未出世婴孩的怖畏,竟瞬间席卷心神。 殷惟郢口诵清心咒,勉强维持住心神不摇曳,而她看见在浓雾之中,螣蛇骤然现身,庞大的蛇尾朝陈易狠狠扫去。 轰! 陈易硬生生吃下这击,身影倒飞出去,嘴角泛起丝丝鲜血。 陈易抹去鲜血,而螣蛇身影又没入妖雾之中,只留下狞笑的面容,不知何时又来一击。 殷惟郢看着这一幕,莫名有些惶恐。 连他也没法对付这螣蛇? 女冠心思百转,片刻后便收拢惊愕。 是了,他自然不行,纵奇遇频出,到头来也仍是凡夫俗子。 心思安定,殷惟郢深吸一气,莫名觉得陈易没有那么可怕了。 而陈易却侧头看向了另一边。 一路斩妖除魔所靠多是这赤金舍利子,如今被螣蛇以咒法压胜,倒有点不习惯。 所以, 加点! 陈易毫不犹豫,将三枚真元尽数灌注于面前那虚幻大椿处! 殷惟郢提剑掐诀,正欲再出一道雷符,以求胜机,却忽然察觉到一阵磅礴元炁荡起,将四方妖雾震开层层涟漪。 女冠的眼睛慢慢瞪大,被眼前这一幕惊住。 那人提着剑,衣袖飘忽,如洗涤玉髓般,不似方才那般凡俗,如似山上之人。 而四周妖雾避之而不及! 一刻之间,连破三境了?! 女冠摇晃了下,一股绝望涌上心头。 哪怕天眼通也不带这样的呀!怎么破境之势比三个她加起来还要迅猛? 须知太华山上,她早已是公认的天道之才,也正是有着这份天资凭依,她才会想修到金丹反杀陈易。 可眼前的景象,却给了她一次重击。 哪怕她修到了金丹,那时的他岂不是已经元婴,甚至更高一层…… 完了, 她好像要当一辈子的鼎炉了! 而且,这一世甚至下一世都无法将他摆脱不知要给人当多少世的鼎炉 刹那之间,她连继续诵咒都忘了,面如死灰,桃木剑垂落在地,无明覆盖整座心湖。 那一边,奇毒燃烧窍穴的感触涌起,陈易咬着牙硬挺着。 而螣蛇忽见他气势如虹,一时竟也不敢轻举妄动。 它难以判断,陈易是否在引它上钩,生死只在一瞬之间 它蛇瞳凝住,接着嗅到了浓浓的怖畏。 是谁? 螣蛇转过头,妖雾之中看见了面如死灰的女冠。 心念落下,动作便起,螣蛇张开血盆大口,以鲸吸之法,贪婪攥取这份怖畏。 本以为那人不好对付,不曾想这女冠竟有如此多的怖畏,简直天助我也。 螣蛇的身躯开始膨胀起来,越发肿大,眨眼之间已是原先三圈,蛇鳞漆黑似铁。 好精纯的怖畏! 还竟是世间少有的无明怖畏! 螣蛇欣喜若狂,身躯不断涨大,几乎挤满了整座藏经阁顶层。 然而,它隐隐察觉到一丝不对。 它的长势并未停下,身躯仍在涨大,一些细碎的蛇鳞已经爆开,露出其中皮肉。 一旦吸取人怖畏,就无法停止,螣蛇骇然地看着那女冠,惊觉她的无明怖畏…… 好似无穷无尽! 她一个人的无明怖畏,为何竟有如此之多! 到底谁是她的无明?怖畏如此庞大,她又是怎么装下的?! 蛇鳞寸寸暴起,体内蛇胆涨得肿大,螣蛇痛苦地哀鸣起来,声嘶力竭,山般的身躯撞得整栋藏经阁剧震。 紧接着,轰地一声,螣蛇蛇胆爆裂,整具身躯土崩瓦解! 烟尘弥漫。 陈易睁开眼,窍穴的灼痛终于被压了下去,但就在他提起剑时,却见满地鲜血,以及巨大的蛇尸。 他错愕了下,忍不住疑惑。 自己都还没发力,这螣蛇怎么就死了? 第一百七十章 我够安分了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它…被撑死了。” 陆英看着地上的蛇尸,掐指算过之后,满脸错愕。 蛇属多贪,往往能吞下比自己大好几倍的猎物,不然也不会有“人心不足蛇吞象”的说法,而这螣蛇之胃想来也庞大得远超同族,但竟能被活活撑死,陆英实在难以想象。 殷惟郢只是淡淡回应:“嗯。” 她一袭白衣静立原地,没有多半分言语。 陆英惊疑道:“道友竟…如此平静?” 这是在试探我?殷惟郢想到了陆英对自己的半信半疑,这剑甲弟子果真道心如鹤。 于是,她轻笑一声道: “意料之中的事,又何需惊异?” 陆英先是目光一闪,接着缓过来后,不住轻轻点头。 她看着那蛇躯,琢磨了那句话片刻。 螣蛇已死乃是既定之事,而无论它是怎样死的,死了就是死了,人惊异不惊异,又有何意义可言,故此,意料之中,何需惊异? 致虚极,守静笃,心湖无声无波,陆英心中暗叹,不曾想殷惟郢的这番话,竟然暗合虚极静笃的道经真理。 短短一句话内,不知有多少道理回转,太华神女,果真并非浪得虚名。 殷惟郢将陆英反应看在眼里,敏锐地觉察到她似有所悟,心中暗笑。 可在她侧眸扫到陈易的一瞬间,又莫名心虚。 她把陆英和东宫若疏都瞒过去了,瞒得近乎天衣无缝,唯一的致命之处,就是陈易。 如果不让陈易配合的话,要是这事被戳破,那就全完了。 陈易站在蛇尸面前,伴随螣蛇的死亡,四周雾气缓缓散尽,而在蛇尸之中,一尊灿金色的天王像遇血而不染,其手持琵琶,是为东方持国天王。 持国天王的琵琶大有佛理,松则无声,紧则易断,唯有持如儒家般的中庸之心,不可过犹不及,方可有声有色,此为中道。 殷听雪好奇地看着那金色的天王像,她看了好一会。 不知怎么地,心里有种想碰一碰的冲动。 陈易大手一卷,以炁御物,天王像落入包裹之中。 殷听雪勉强收回目光。 白衣女冠远远看着这一幕,想了一想,径直走了过去。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殷惟郢出声问道。 陈易扫了她一眼,回道:“还能是为什么?我在追查合欢宗。” “我是想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藏经阁?” 殷惟郢顿了顿,试探问: “你早就知道这里有天王像?” 陈易琢磨地看了她一眼,调笑道: “我就不能是为了采补伱而来?” 殷惟郢瞬间耳根就红了,“你!” 还好声音不大,陆英正在照看昏迷的东宫若疏,根本听不到。 陈易看了女冠一会,反问道:“那么你呢?” “我自然是…” 殷惟郢眼睛一转,刻意放缓嗓音道:“还能是为什么…” “哦?” “…为了你。”她故作眼波流转,曼声道:“锦雅阁的事,你还没看出来吗?若不是为了你,我又何苦踏足此地?” 她这番话,陈易倒是有些意想不到,仔细想想也合理,她与合欢宗无冤无仇,若不是为了他,又何须涉险来此? 念及至此,虽然还有疑点,但陈易嗓音依旧柔和了些:“不管怎么样,你别涉险。” 女冠听见这话,表面仍作漫不经意,暗暗则翘起琼鼻, 他终归凡夫俗子, 还不是要被我玩弄股掌之间? 得意之际,她的眸子捕捉到一个细节,忽地心里一空。 殷听雪正直直地盯着她看,小小的耳朵微动,像是听到了什么。 陈易刚好侧过头看她,自然也注意到了: “你听到什么了?” 襄王女有些犹豫,不安地看了殷惟郢一眼。 女冠生怕被看出异样,连摇头都不敢。 “有什么就说什么,不要骗我。”陈易轻声说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殷听雪想瞒一下,但又不敢骗他,犹豫之后,她还是小声道:“惟郢姐好像…口是心非。” 女冠的血都似被冻住一样。 “哦?”陈易戏谑地拉长了语调。 他看着脸色有些僵硬的殷惟郢,心思沉了下来,眉头一皱。 他想起了那一剑,那仗剑直刺过来的殷惟郢,眸里有杀意。 怎么,她还敢对自己有杀意? 陈易的眸子眯了起来,说实话,虽然情有可原,但要完全不在意是不可能的。 “我确实有些私心,但也是为了让我自己好过些。” 殷惟郢身躯微颤,见陈易并没有开口追问,松了一口气,她眉宇扭捏了一下,顺带转移话题道: “陈易,念在我帮你这么多的份上,我有个不情之请……” “那别请。” “……” 殷惟郢刹那被这话给弄得哑口无言,她本想趁他态度缓和,借机让他帮忙维护形象,可不曾想出了纰漏。她抿了抿唇,并没有退开,站定原地。 陈易却已拎着天王像包裹,转身带着殷听雪离开。 他们一路走到楼道里,而身后传来脚步声,原来是殷惟郢追了上来。 殷惟郢踌躇了好一阵,靴内玉趾不安拧动,摩挲罗袜,她硬着头皮道: “如果我非要请呢?” 陈易停了脚步,转头讥诮道:“那你知道规矩。” “你…” 殷惟郢咬唇,红着耳根拧头道: “这里不行。” 陈易眯着眼睛打量起了她。 女冠泛起鸡皮疙瘩,却还是没有退开,她犹不甘心道: “你不是说我讨喜么…我都讨喜这么多次了,你就听我说一句话,至于你答不答应……我都可以,都会继续讨你喜。” 陈易听着太华神女这番顺服的话,便笑道:“那你说来听听。” “好,”殷惟郢深吸一气,而后道:“如今他人眼里,我仍是太华神女,所以你在人前不要那样…羞辱我,至于人后,我都随你。” 反正都给他当姘妇了,就随他怎么样!殷惟郢心里一狠,暗暗下了重本。 可就在她满心等待他答应之时,陈易却付之一笑道:“我凭什么答应你,难道有得你选?” 殷惟郢抖地双手冰凉,半晌后颤声道: “我都给你这样那样了,你何必如此绝情?” 陈易只是笑道:“我只是不想有人背地不死心,妄图害我,而且我感觉…你好像不够安分?” 殷惟郢一寒,她心虚,也不争辩,而是弱了语调问:“你想怎么样,我都、都配合你……” “哦,还挺听话。”他仍旧戏谑。 “我…” 她总不能说自己确实听话吧,那都成什么了?可若不这么说,又怎么打消他的疑虑? 殷惟郢沉吟了好一会,不甘地咬着唇。 就在陈易转过头时,她没来由道: “我一直为你守身如玉。” 陈易眯了眯眼睛,似笑非笑地看她, “什么意思?” “你觉得我不安分,可我其实并非不安分。 自从地宫回来之后,我只让你一个人碰,这还不够安分吗?” 女冠努力镇定地看他,艰难吐字: “我只是你的,只要你要,我就会过去,这还不够安分吗? 如果你想,我甚至可以住到你偏院里,让你日日夜夜玩个够,都不要一个名份,这…够不够安分? 我已经够安分了… 你不要说我不安分,好吗?” 明天开始继续加更,大家多多订阅啊。(泪) 第一百七十一章 这算吃醋吗?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你不要说我不安分,好吗?” 越说到后面,她语气越来越弱,身子都快摇摇欲坠。 自地宫回来之后,她还是第一次这样追问陈易。 她因怕他,连追问都软弱得近乎可怜。 见她这样,陈易思索片刻,便道: “那我便不再追究了。” 想了想,他补充道: “你要一直这样安分。” 她松了口气,一时脚软,而陈易顺势把她揽到怀里。 一揽住她,就能想到她的滋味,若不是殷听雪就在一旁看着,陈易真想再多搂一会。 无可奈何地倒在他怀里,殷惟郢心里排斥,还是顺势问道:“那你能不能答应?” 陈易多一分肆意,意味深长道:“要看伱自己。” 殷惟郢眼波流转,咬了咬牙,“你想要?” “还挺想。” “那好…找个没人的地方。”她引着他的指尖,将之拉向了胸前衣衫,“你我都尽量快一些。” 陈易却抽回了手,淡淡一笑: “你想到哪块去了,我只是要一个吻。” 闯入这藏经阁里的江湖客陆续醒来,陈易没有让别人听声音,给自己戴帽的打算,自然不会在这胡作非为。 更何况她既然为自己守身如玉,如果可以的话,他不介意也得到这女冠的心。 刚好能跟殷听雪凑成一对姐妹。 殷惟郢明显地怔了下,耳根红透,没来由地难堪。 不是因为把事想多了的尴尬,而是因为他要一个吻。 她与他之间有过好几次了,也并非没有一个吻,只是都是陈易撷取,她被动迎合。 说起来,她对初吻并没有什么印象,甚至都不知道,是怎么不明不白地被陈易夺走的。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景王女抿唇一会后,踮住脚尖,颤巍巍地吻了上去。 四瓣相接,站在稍高一级的台阶上,她整个人都往前压着。 女冠的唇有点冰凉,随后便在陈易那里滚烫火热起来,殷惟郢像入了狼口的羊,还尽量地放松,尽量地享受。 她被陈易搂着,感觉自己不知怎地软得像水,而他… 他怎么莫名其妙地有些温柔了? 自己主动吻他,他有点不像之前那样强硬。 良久后,是陈易主动分开,女冠喘着粗气,想到什么后,面色红润。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亲他…… 殷惟郢摸了摸唇,无意间,这一吻在心里留下了痕迹。 仿佛这才是真正的初吻一般。 陈易噙笑地看她,随口道:“那暂时答应你了。” 女冠好半晌才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接着转身就走。 而一旁的襄王女左看看右看看,从刚才开始,她就有点小尴尬。 “怎么了?” 陈易转过脸,抹去了嘴角的水渍。 殷听雪感觉怪怪的,总有点说不上来。 他这样乱勾搭别人,多给家里丢脸?他要有了孩子,孩子不得羞死了…… 她落寞地垂下脸,恍恍惚惚心觉他是个不知检点的母亲。 这算吃醋吗? 好像不算…但要不顺势利用一下? 殷听雪心思回转交错。 陈易看见殷听雪靠近了些,好像要说什么,便问: “到底怎么了?小狐狸。” “你不要再这样…” 殷听雪想了想,尝试着生气道: “你再这样,我就吃醋了哈。” 她这副模样,有些说不上来的让人动心,陈易也怔了片刻。 殷听雪不安地瞧他,心想自己是不是出错了? 半晌过后,陈易笑了下,明白过来,揉了揉殷听雪的脑袋: “你这头狐狸。” 听他语气有些高兴,殷听雪便轻声试探: “这样算吃醋吗?我不知道,你得跟我说,不然我没法讨你开心。” 与其说是吃醋,倒不如说是装吃醋,陈易明白她不清楚吃醋为何物,她那目光跟周依棠的不一样,比起说是看夫君与别人纠缠,更像是看母亲在跟别人不检点。 “不算。” 陈易这话一出口,殷听雪就失望地垂下了眼睛。 瞧她这模样,陈易不由失笑道: “还是算了,那就给你加一回吧。” 殷听雪喜上眉梢,这算她跟陈易约好之后第一回讨他开心了,是一个“正”字的第一笔,不过手头上没地方计。 找张纸吧,这里是藏经阁,肯定有纸墨。 陈易瞧着她喜悦,担心她形成依赖,道: “不过就这一次,以后如果不是真吃醋,就都不算。” 殷听雪闻言不解地皱了皱眉,肉眼可见的不情愿。 陈易放缓了嗓音: “我不想像疼女儿一样疼你,明白吗?” 小狐狸心里一苦,苦得很没来由,喃喃道: “…我也没把你当娘。” ………………………… 约莫半个时辰后。 枝叶交错,一处亭子有枯叶,殷听雪乖巧地坐在石椅上,分外安静,她的小包裹里头,装着些笔墨纸砚,都是从合欢宗里带过来的。 那画上“正”字的第一笔,她叠成了小方块,小心翼翼地放在包裹最深处,这张纸她肯定是要带回去的,不然陈易一时兴起不认账,那她就要遭殃了。 而殷惟郢正坐在陈易的不远处,他们已经离开了藏经阁,陈易为了避免引人注目,是随着一众江湖客一道出去的,之后便来到了这个亭子,等到了殷惟郢。 “你说说,你在薛清盛身上搜魂到了什么?”陈易问道。 搜魂不同于招魂,招魂在荡寇除魔日以外,都需七七四十九日,可搜魂往往只在一日之内。 殷惟郢开口道:“你要我搜的事,我都搜了一遍。肉身舍利汤出自西域,正如合欢宗的功法出自西域普翰寺。” “这世人皆知。” “只是与世人所知不同,江湖皆传合欢宗从西域普翰寺偷盗功法,然而,薛清盛所知的却是,西域普翰寺一位高僧因供奉药师佛而被逐出山门,兜兜转转来到中原之地,收下一位弟子,并将西域之法尽数授之,而那位弟子便是日后合欢宗的祖师。” 这番话倒是出乎陈易意料,如果薛清盛所知的是真的,那其中便牵涉到西域密宗的派别之争。 密宗供奉五方佛,而合欢宗也供奉五方佛,其中四方佛皆是一致,然而东方佛却完全不同,西域密宗供奉的是不动佛,而合欢宗供奉的却是药师佛。 也就是说,不动佛在西域取代了药师佛的位置,而药师佛一派则遭到驱逐,甚至血腥清洗…… 陈易垂眸思索,而他的行囊包裹则放在一旁,离殷听雪很近。 小狐狸瞧着那包裹,想到里面的天王像,便心痒起来。 她总感觉心里有个声音,在催促自己去碰一碰它。 碰一碰…也没关系吧? 她蹑手蹑脚地靠近了些…… “至于肉身舍利汤的具体来历,按薛清盛所知,虽出自西域,但又并非出自西域。”殷惟郢继续交代道。 陈易看着她问:“此话怎讲?” “他的魂魄谈到,合欢宗的祖师晚年之际,曾忽然梦见一位菩萨,其自称药上菩萨,托梦而来,乃是为了千年大事云云,故此将制肉身舍利汤之法交付……” 殷惟郢话音之间,而襄王女的小手已经轻轻碰上了包裹。 轰。 无声之间,炽白色的光芒瞬间吞没了殷听雪的视野,举目所见都是白茫茫一片,四周的空间随之旋转、变化。 不知过多久,光芒才渐渐散去,殷听雪揉了揉眼睛,恍惚间竟看见自己置身银台寺中。 而眼前的银台寺,地上落着一层层枫叶,而在宝殿之中,屹立着石造的菩萨像。 一切就像是幻象。 殷听雪惊愕地张大了嘴巴。 就在她想要伸手之时,身后传来了声音。 “听雪。” 那熟悉得甚至有些陌生的嗓音。 殷听雪回过头,接着脑子一白。 有位比丘尼屹立细雪之中,而她…… 长得与记忆里的娘有三分相像! 今晚有加更 第一百七十二章 他没有生气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殷听雪不可思议地眨着眼,嘴唇蠕动。 比丘尼手执二股六环锡杖,看着她,眸光怀念。 殷听雪站立在原地,良久后总算问了出口: “敢问、敢问禅师法号。” 比丘尼微微一笑,开口道:“我有十二种法号,但你可以唤我为…至慧。” 殷听雪惊了一惊,是那个游历西域诸国,最后被晋国皇帝册封的至慧禅师? 对于多少人来说,这比丘尼活像是传说里的人物,却出现在她的面前。 雪如杏花散落,比丘尼仿佛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 殷听雪缓过神来,问道: “这里是哪?” “银台寺,不是很清楚吗?”比丘尼笑道。 殷听雪环顾四面,景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可她最后摇了摇头道:“不是银台寺,寺里面什么都没了。” “这就是银台寺。”比丘尼道。 “.为什么?” “它是你心里的银台寺,是你心里的相。” 殷听雪错愕了一下。 “伱心里的银台寺是什么模样,它就是什么模样。” 而比丘尼双手合十道: “相由心生,心外无相, 你心里的银台寺,就是真正的银台寺。” 枫树落着鲜红似血的枫叶,细风微拂,积雪自青瓦屋檐边滚落,殷听雪回过头,便见石菩萨默默垂眸,慈悲非常,一切都与记忆一样。 殷听雪双手微抖,她想回到的就是这样的一个银台寺。 一个心里的银台寺,没有陈易的银台寺。 在这里,她不是谁人的妾室,而是银台寺的女儿。 “你已经明白了,你很有慧根。”比丘尼的话音适时响在殷听雪耳畔。 襄王女吸了口气,看着飘雪落在掌心融化,轻声问: “可是,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面前呢?” 如果这真是心里的银台寺,那么该出现的是母亲,而不是这位与襄王妃只有三分相像的比丘尼。 比丘尼闻言轻轻笑了,接着佛光掠过,面容顷刻变化。 殷听雪瞪大的双眸,嘴唇抑制不住地颤动。 那面容与故去的娘近乎一模一样。 比丘尼一步步走到她面前,轻轻伸出了手,像是要轻抚她的脑袋。 殷听雪已眼角泛泪,一声千回百转的嗓音似是呼之欲出,她的头颅已经低垂,手臂都已经半伸出来,她想抱一下那熟悉的母亲。 可这时… 天灵盖处微微震动,一个人影闪过脑海。 殷听雪泛起鸡皮疙瘩,退了一步。 自己为什么会想到陈易呢? 殷听雪一阵慌乱,那一瞬间,她忽然间觉得矛盾。 而比丘尼眸里掠过一抹晦暗, 她看到了一缕剑意。 好一个通玄真人、寅剑山剑甲…… 比丘尼环顾四周,见景象未有变化,心中思虑。 剑意本可破灭眼前之景,却并没有,看来,那位寅剑山剑甲似也另有谋划。 殷听雪抬眸瞧了瞧比丘尼,又垂下眸子: “对不起…” “不必,这些事都要人自己明白。世尊在菩提树下拈花微笑,众弟子中却唯有迦叶得道,这便是迦叶自己心里明白、身有体悟。” 比丘尼嗓音温和,在殷听雪听来,跟陈易简直是天壤之别。 他很少这样嗓音温柔,更多的,则是桀桀桀地把她欺负一通。 比丘尼好像比他更像是娘…… 想到这里,殷听雪又悚然一惊,比他更像是娘,难道自己无意间又把他当成娘了吗? 她好半晌才缓过神,努力把陈易的身影抛之九霄云外。 襄王女抬头看比丘尼道:“那…我要悟什么?” “禅。” “什么禅?” “四大皆空的禅。” 殷听雪当然明白什么是四大皆空,简而言之,那就是一切都是空的,什么都不存在,她听母亲用简单易懂的话教过。 那时她问母亲:“连娘也不存在吗?” 母亲只是笑着说:“凡有所相,皆是虚妄。” 细雪纷落,殷听雪发髻间已经叠了薄薄一层,她晃了晃脑袋,嘴上说道: “…我不能出家,我是别人妾室,他不会放过我的。” “你可以带发出家。”比丘尼笑道。 殷听雪眨了眨眼睛,面露不解。 比丘尼牵过她的手,在她的掌心上一笔一划写上两个字。 “超脱。” 世尊曾于俗世之中超脱俗世而成佛。 殷听雪瞪大了眼睛, 她则可以于陈易身边超脱陈易…… 念头升起之际,景象骤然一白。 殷听雪晕乎乎地晃了晃脑袋,便看见了陈易和殷惟郢仍在交谈。 一切好像只发生在一瞬之间…… 而陈易与殷惟郢好像已经准备谈完了。 “也就是说,你没有在薛清盛魂魄里搜到合欢采补之法?” “没有…在我问完话后,薛清盛的魂魄便自行散去了。”殷惟郢演练了好几遍,此刻神态自然。 而陈易从女冠那里得了关键信息,此刻倒也没那么关心采补之法。 殷听雪瞧着他,心头犹豫不决了好久。 她心很慌,自己明明没做错什么,可不知怎么地就是心慌,她也想不到触碰那尊天王像,会看到那样的画面。 陈易恰好这时侧过脸来看她。 “你怎么发抖了?”见她小臂发抖,陈易一阵疑惑,“着凉了?” 殷听雪连连摇头,抑住了发抖,到底还是鼓起勇气,戳了戳陈易的手臂,“我…我们私下说。” 陈易见此点了点头,而女冠早就想溜了,她见此机会便站起身来。 不久之后,殷惟郢便消失在二人面前,亭内只剩下陈易和殷听雪。 小狐狸深吸一口气,语气柔弱,淡淡哀求道:“你等会不要生气好吗?” “看情况。” “…那尽量别生气,我怕惹你不开心。” “答应你了。”她这样主动,陈易倒也不想为难她。 “好,我刚才碰了下里头的天王像,”殷听雪指了指包裹,接着把不久前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而陈易的面色肉眼可见地由晴转阴。 殷听雪一阵心惊肉跳,她跟陈易这么久了,向来明白他的可怕,她脸皮薄,更不堪欺负,而陈易不知做了多少让她刻骨铭心的事,让她不愿记起,但又一辈子都忘不掉。 还不待殷听雪开口,陈易反而缓了过来。 他心情不好,而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从来不喜欢对女子不好。 “她想带你走?”陈易平淡问道。 “嗯,好像是这样的。”殷听雪忐忑地看着他。 陈易站了起身,没有说话。 他不想当殷听雪的母亲,但也不想见到有人从中作祟。 殷听雪乖乖跟着起身,仰头看见他宽阔的背影。 只见她那夫君遮住刺眼的阳光,留下一句温柔的话音, “我会留住你。” 殷听雪低下头,很乖地“嗯”了一声。 他真的没有生气… “傻瓜。” 陈易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第一百七十三章 招揽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藏经阁时,陈易将三枚辛辛苦苦积蓄的真元投入,还未来得及有用武之地,螣蛇便被横死当场。 而这之后,一直都还未来得及检视长生桥。 现在陈易屏息凝神,观察其体内的变化。 与之前相比,真气游走的速度慢了下来,更多的窍穴被元炁所挤压,时不时便隐有灼烫之感,惹人心烦意乱。 而更大的变化,则来自于丹田洞府。 陈易一念生起,体内洞府丹田便浮现于意识之内,如今他洞府初开,内里元炁凝旋如气,雾霭升腾,似隐有仙境之感,这便是所谓的炼气。 而雾霭缭绕之间,隐隐有气旋凝成大树根基,这便是人们常说的筑基。 那时他以真元连破三境,其中两大境一小境,若论道法修为,他现在是筑基中境,而由于他是武夫,开辟的洞府远远不如一般道士,其外层笼罩着厚厚的真气,将洞府挤压。 真气与真元争窍穴,这就是为什么道武往往不能双修的关键所在,道会抑武,武也会抑道,除了极少数的宗门,谁也不知调和之法。 而且陈易发现,当如今自己的心境更易沉浮了。 出家人无论是道是佛,都讲究心境二字,故此心境容易沉浮,既有利又有弊,利在于可以及时发觉,及时调理,以此不断精进,直至泰山压于顶而面不改色,看淡风起云涌,弊则在于走火入魔,曾经的天下第一吴不逾,便原是上清道之人,却走火入魔,离了长生大道,破门出教。 不管怎样,都讲究一个“心外无法,莫向外求”。 这让陈易想到了周依棠的那句话——意是要自己悟的。 看着心思一变,就会微起波澜的洞府,陈易很难不沉思,自己的意到底是什么。 想了一会,他没有答案,还是摇了摇头。 陈易吐出一口气,拉着殷听雪,到了宗门广场附近的客栈内探听消息。 很快他便听到,有位西域高僧在合欢宗的大雄宝殿内也破了阵,并从中取出了一尊天王像,其中有数人意欲围攻强抢,然而一位疯疯癫癫的经师却突然出面,轻而易举地便将那群人杖毙当场。 摩挲着怀里的天王像,陈易隐隐感觉到天王像有些发烫。 这种发烫并不正常,他向前走了两步,便发现天王像越靠近某处地方,就越是发烫,很快他便意识到,这是天王像在感应其他的天王像。 陈易一边走,来到了客栈的中庭,内有小园林。 而走到某一处时,天王像烫得可怕。 他拧过头,便看见在阁楼木杆子撑着的窗户边,站着一位束发女子。 那是位硕人。 目如蛇瞳的束发女子居高临下直直看他,面色宁静,嘴角微起,接着朝陈易勾了勾手。 陈易刹那明白,她的天王像也感应到了自己。 想来也是,此人将天王像之事讲得如此清楚,手里有一尊天王像也不足为奇。 陈易垂眸,考虑再三。 而殷听雪似是听到什么,转过头去。 人群之中,一位相貌平平、身姿矫健的黑衣女子无声无息间走近过来。 陈易从小狐狸的细微反应间觉察过来,手已搭上了刀柄。 黑衣女子眸光微变,已近到五尺距离,于她而言,这个距离一击必杀与被一击必杀是五五之间。 “好功夫。”她缓缓道。 陈易心境沉浮,若不是殷听雪,自己未必能察觉到此女的迫近,恐怕就算察觉,她也来到了三尺之内。 其武道境界怕是在四品之上。 黑衣女子缓缓道:“我家主人请您上楼一叙。” 陈易眸子微眯:“我跟她好像没什么交情。” 而一缕气机自身后而来,此时陈易已将刀锋抽出一寸。 一道妩媚轻笑,走过来的红衣女子轻声道:“交情总是要叙一叙才有的,不然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陈易并不回应。 而殷听雪有点慌,她时而看看红衣女子,又时而看看那黑衣女子,生怕她们一言不和就暴起动武。 红衣女子见她年龄小,温和地扫了一眼后又道: “她对公子颇为赏识,若是可以,倒有千金买马骨之意。” “她来头很大?” 红衣女子似是答非所问道,“小女来自南巍祝氏,不知公子有没有听过。” 南巍祝氏何其有名,陈易怎没听过,其是大虞的门阀世家之一,中原改朝换代不知多久,世家大族却往往屹立不倒,南巍祝氏立于南疆,曾为被灭的南齐为官作相,直至大虞灭齐立国之时,才隐有衰落之势,纵使如此,究其底蕴,哪怕是京城内也没有可以比拟的世家。 而且南巍祝氏不仅在官场之上,在江湖之上同样有所威名。 与吴不逾同一时代的枪魁祝地纪,便是三十年前的祝家家主,其曾以一杆血枪杀至武榜第四,枪分六品,其枪法臻至最高的神化之境,北上游历之时,近乎破尽北胡高手,并将北胡那号称天下第一的完颜磐石生生钉死在雁翎关之上。 世家之所以是世家,从来都不只是光靠三两文字。 陈易的手仍然握刀,他不确定一旦牵涉进去,到底有多少麻烦之事。 “不必强请,我下来便是。” 楼道里传来声音,陈易抬头望去,便见硕人其颀,衣锦褧衣。 黑衣女子把守住了大门,中庭内除了他们以外,并无别人,陈易见她们并无暴起之意,便平静了一些。 束发女子身长八尺,手里携着被厚厚布条卷着的刀兵,她来到陈易面前。 高出他近一个头的她,居高临下,目光审视。 陈易看到她亲自前来,倒是意外,抱拳道:“不知夫人有何贵干?” “明人不说暗话,我对你颇有欣赏,何不到我府上做一供奉?” 秦青洛方才就在观察他,见他临危不乱,心中欣赏之意更浓。 竟然是来招揽自己的,陈易倒是有些惊异,随后便回绝道:“还是免了吧。” 莫说他不能离开京城,单凭这她对那死在自己手里的供奉不甚在意的态度,陈易便心里多了些膈应。 尽管这可以解释为,不计前嫌,唯才是举。 但又一想,这样的人如此轻视前嫌,那么是否也会轻视恩义? 狡兔死,走狗烹,陈易从不希望这事落自己头上。 听他回绝,秦青洛也并不生气,反而道:“可若我说,我手里那尊天王像,可以让给公子你呢?” 陈易眸子眯起,他自然想集齐四尊天王像打开药师佛塔,找到自己身上奇毒的线索,解开关于殷听雪的谜团。 他略一琢磨,淡淡道:“招揽便免了,我不善屈居人下之事,但若是结个交情,日后彼此相帮,倒也并无不可。” 秦青洛对此早有预料,薄唇吐字:“可。” 一回生,二回熟,若结下交情,等他日之后,交情已深,他虽名不入王府,都已实入了王府。 而这时,一头猎隼,盘旋于空,缓缓降落,朝秦青洛而去。 第一百七十四章 你就一定要死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鹰隼掠空,盘旋数息之后缓缓降落,落到那座客栈中庭之内。 如今的合欢宗已成无主之地,一间间客栈也被江湖客们挤满,然而这客栈中庭却唯有秦青洛一行人,之所以如此,原因无他,拳头大罢了。 那黑衣女子守门,阵阵气机弥漫,中庭外的江湖客,无一人胆敢欺近。 秦青洛稍抬手臂,猎隼便落于臂上,其高傲的头颅低垂,如臣子遇主,她随意捋了捋隼羽,从其脚边拆下信筒。 陈易看见这一幕,有些惊奇,寻常江湖客以飞鸽传书,她却以猎隼传书。 秦青洛摊开信纸,看罢之后,微微摇头,随后将之卷起,看向陈易道: “还请公子回避一二。” 陈易自然不会推辞,他带着殷听雪,离开了中庭,回到了客栈人声嘈杂的大厅内。 等陈易走后,一旁被唤作祝姨的红衣女子见此反倒有了分好奇。 “来信是谁?”祝姨问道。 “是谍子传来,那仅剩的合欢宗传人要他转告于我一事。” “什么事?” “那合欢宗传人李复,有合作之意。”秦青洛手臂一扬,猎隼便扑飞出去,落在枝叶之上,“看来东躲西藏了这么久,他也黔驴技穷了,若投奔于我,王府还能保他。” 祝姨轻轻一笑,姿容妩媚道:“无论是谁,果真逃不出王爷的五指山。” 秦青洛笑着应了一声,她抚摸裹着布条的刀兵,随意掀开一角,寒光便刺眼乍现,内里是一杆通体深紫的长枪。 她道:“祝姨你贵为圣女,说这样的恭维话,若叫信众们听到,怕是以为你已一颗心都扑了给我。” 祝姨适时露出痴痴模样道:“那又怎样呢,在谁人的眼里,你我不是一对夫妻?我不是入了伱秦家族谱的王妃?” 秦青洛笑了起来,她一硕人,笑起来并非大家闺秀的娇弱风味,也不是英气侠女的飒爽豪情,她不大笑,但也不微笑,而是恰在其中,威严隐而不露。 笑过之后,她柔声道:“祝姨,这些年苦了你了,当年父王遭安家算计,不能人事,膝下无子,母妃想了个昏招,把我扶了上去,还要你来配合我这外甥女。” “我倒是乐在其中,欢喜能嫁给你这王爷,眼界阔了,见过了你,以后谁都看不上了。”祝姨嗓音丝丝妩媚。 若不是秦青洛熟知她的性子,还真有些承受不住。 “说回来,此次来京近乎无功而返,倒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所幸并无太多损失,”秦青洛眺望起远方的京城,淡淡道:“那个西厂千户陈易,倒真是可悲可恨。” “可恨我倒明白,可悲又是什么意思?” “可悲在他不为我所用,而是为妖后鞍前马后。”秦青洛说着,看了眼红衣女子,提起了一事,“据说,清净圣女好像…落在了他的手上。” 红衣女子眸光刹那凌冽,全无半分妩媚可言,妖娆身段板直起来,“此话当真?” “大抵当真,将此话托给我的,来历极大。” “那他不得不死。”光明圣女平淡的话音落下,垂眸低语,“能从怨念魔主之手解脱,摆脱这无明世界,于他这种恶徒而言,也算是幸事一桩。” 秦青洛对此并无异议,唯一要纠结的是,到底怎样让那原西厂千户人头落地。 道不同,不相与谋。 纵她对陈易有再多的悲不为已所用,但干大事者,最忌犹豫,最需果断,便是名为王妃的祝姨有朝一日背叛,她也会快刀斩乱麻,莫说是这一个素未谋面的眼中钉肉中刺。 “倒是不知究竟是谁把这些话托给王爷的。” 红衣女子轻声笑问,眼波流转。 秦青洛正欲回答,却听见了阵阵脚步声,“她来了。” 红衣女子转头望去,只见中庭树下,不知何时多了一位身着朴素、手持锡杖的…比丘尼。 …………………………… 客栈内江湖客来来往往,肆意闲谈,合欢宗宗门已空,倒也没有什么店小二,全都是自备干粮。 而此刻正午,殷听雪已经有点饿了,她肚子微响,羞赧又不敢开口,只有时不时看陈易一两眼。 陈易会意了,却又装作不知情的模样。 殷听雪有些急了,强绷着小腹,伸手扯了扯陈易衣袖。 不曾想,陈易忽然大手一探,竟直接按在了她肚子上,殷听雪一惊,肚子咕儿咕儿地响了起来,肚皮隔着衣服在他掌心微震。 陈易调笑地看她。 殷听雪窘得无地自容,好半晌才轻声道:“你不要这样捉弄我。” 陈易摸了摸妾的脸颊,也不捉弄她了,从包裹里取出了馕饼,递到了她手上。 小狐狸便低下头,小口咬在比她脸盘还大的馕饼上,一心一意地吃着午饭。 陈易取出了另一张馕饼,正准备三下五除二地吃完,手抬到一半时却听了下来。 有两道视线盯着。 从左侧身后来的? 陈易略一皱眉,眼角的余光打量,而后便见到一对举止亲昵的侠侣,像是如胶似漆地黏在一起,而他们正时不时地扫向自己。 是那对水云剑潭的侠侣,他在锦雅阁碰到过。 这时,殷听雪侧着耳朵,似听到什么,陈易见此,眸光微凝,慢慢收起了馕饼。 有个精瘦的汉子端着一壶酒,走进了客栈,张望一下,看见四处桌椅都近乎挤满了,便来到陈易的桌前。 汉子殷勤地笑问道:“老哥,挤一桌吗?” “不好吧。” “被这么小气,请你喝些酒,怎么样?”汉子问道。 陈易没有作声。 汉子见他不说话,便自行坐了下来,像是当他默认了,从怀里变戏法地掏出瓷碗,倒起了酒,先递到陈易面前。 “老哥,请你喝些,在这地方想找酒不容易,都卖到天价去了。” 汉子很是自来熟。 陈易扫了眼碗的酒水,其色浑浊,无疑是不上不下的劣酒,而这种酒…… 最好下毒! 陈易将酒碗一掀一推,径直砸向汉子。 汉子神色忽变,袖口之处骤然探出了一抹寒光,抹了毒的匕首直刺陈易面门。 而侠侣已顷刻站起,提剑自陈易身后杀去。 客栈中庭内,秦青洛负手而立,旁观着情况突变。 她脸上带笑。 真是造化弄人,不久之前,她还想将他招入麾下,令这斗笠剑客袭杀陈易。 不曾想,两人竟是同一个人。 而如果你就是陈易… 那么抱歉,你就一定要死。 第一百七十五章 谁要你挡了?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那柄匕首迎面袭来,但在中段震荡,硬生生地向上扭曲。 以炁御物。 刺客瞳孔骤缩,而下一秒,酒碗已砸至面门,哐啷一声碎裂开来。 酒液顺着鼻孔嘴唇流入,刺客倒在地上,面如铁青,口吐白沫。 忽然惊变,客栈内的众人都纷纷站起,错愕地看着这一幕。 陈易没有理会刺客,而是传身横来一脚。 破空之声响起,一剑逼过来的侠侣猛然后退,而陈易趁此抽刀,心中困惑。 这个刺客是哪来的,而这仅有一面之缘的剑潭侠侣又为何对自己露出杀意? 像是为了回答他一般,客栈中庭,已然传出了红衣女子的嗓音。 “诸位义士,此人乃原西厂千户陈易,性情残酷,手段毒辣,祸乱朝纲,安南王府已数度悬赏,杀之,赏黄金千两!” 嗓音并不浑厚,却穿透了墙壁,响彻在众人耳廓内,而陈易猛然拧头,便看见那黑衣女子如鬼魅的步伐踏来。 夜明手中执软剑,寒芒细梭而尖锐,如同毒蛇獠牙滴下的一滴毒液。 她已踏到了陈易三尺之内。 生死只在一瞬之间! 她有七成的把握,一击毙命。 这一刹那,殷听雪猛地挣开陈易掌心,往前一挡,惶恐地闭上眼睛。 陈易瞳孔骤缩,软剑下一刻就要洞穿殷听雪的头颅。 咔的破碎声响后,就把她那小小脑袋在他的面前搅得稀巴烂。 而他还没有得到她的心,她也还没有喜欢上他 软剑抵至眉心不过几寸距离时,极其突兀地往外弯曲,夜明瞳孔骤缩,身形拧转,庞大的冲击力顺着软剑剑锋席卷而来,她的身形在空中扭转似蛇,最后倒飞出去时,已然完成泄力。 电光火石间,面对这险而又险的一幕,陈易瞬间明白了什么,他狠狠把殷听雪往后一拉, “你疯了!” 被这样一吼,殷听雪把眼闭得更紧了,她自己也不想不明白那一瞬间她为什么要挡上去,她只是很害怕,很怕那一剑让陈易死在她的面前。 就像那时,她很怕病重的娘在她面前咽气一样。 下一秒,殷听雪已经被陈易背到了背上,后者判断了一眼局势之后,刹那便踏出步伐闯出客栈。 客栈之内,不知还有多少安南王府刺客。 骤然闯到广场,人流挤挤,阵阵骚乱,红衣女子的话语虽已传出,但人头攒攒,谁又认得出哪个是陈易。 很快,陈易便没入到人海里。 “他逃了?” 中庭内,秦青洛淡淡问道。 “属下无能,让他溜走了。”夜明收起软剑,面无表情地禀报道。 安南王并未放在心上,而是悠然拆开长枪上的布条,枪长九尺有余,通体深紫,枪杆由沉木所造,既轻又坚硬似铁,据传此枪为枪魁祝地纪未成名时所用,名为“紫电”,乃是一代名枪。 “王爷,禅师所说是真,那少女怕真是…清净圣女。” 名为安南王妃的祝姨转过头去,树下空荡,不见比丘尼的影踪。 秦青洛见此轻声道:“那便吩咐人莫伤那位少女,而且她本就不好伤。” 祝姨朝这外甥女欣然一笑,接着便问道: “那么那个陈易,王爷是要如何处置?” “直杀了便是,新仇旧恨,断无留下此人的道理。” “唉,造化弄人,老天爷真是罔顾了王爷的惜才之心。”红衣女子故作幽幽,接着便面露森寒,“让他直接死,便宜他了,王爷不把他千刀万剐,归根结底还是惜才。” 秦青洛闻言大笑起来,她笑时上半身巍峨不动,好似蟒蛇抬头。 “我不杀他,也会有人杀他。那妖后靠着他免遭一死,那么今日就让他替死,”秦青洛蛇瞳阴厉,心无旁骛,步踏四方,缓缓上楼而去,“为主荣死,对这种人来说,倒也是死得其所。” 不久之后,这宗门遗址的江湖客们都将知道哪位是陈易。 只因她自小便过目不忘,而且极擅丹青。 …………………… 时间已至黄昏。 一路风驰电掣,陈易背着殷听雪不知远走了多少里,才在一个山洞内停了下来。 陈易把殷听雪放下,喘了口气,接着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小狐狸一见这种眼神就害怕,她打了个哆嗦,退了半步道:“我不是故意的…” “谁要你挡了?”陈易的嗓音发冷。 这副模样的陈易,殷听雪是极为害怕的,她无措地摇头,呜咽了两声,双手攥着衣摆攥得很紧。 “宁可那剑把我刺死,你也别挡,伱明白吗?” 陈易面色更为铁青,那时剑尖只离殷听雪不过数寸,好像再近一分,就要取了她的性命, “真以为周依棠的剑意这么万能?那是底牌,不是让你随随便便拿出来用的。” 殷听雪咬咬唇没胆回话,捏着衣摆的衣角。 陈易吐出口浊气,冷冷道: “我知道你心是好的,但这不是你可以这样做的理由,那一剑刺来,我并非没有反应,你这是给我添乱。” 上清心法之下,景象会慢下来,而且三枚真元连破三境,心法也随之更为精进,陈易看得清那一剑的轨迹。 殷听雪躲避他的眼神,咕哝道: “可结果…结果是好的。” “那万一下次坏了呢?”陈易训斥道,真有几分气不打一处来。 万一下次坏了… 殷听雪心漏了一拍,类似的话,娘也说过。 不知不觉间,他与少女记忆里的母亲似乎更像了。 一定是错觉… 殷听雪抖得更厉害了,悚然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 见她不说话,陈易没来由地更气,狠狠抛下一句: “回去你就等着生儿育女,一辈子都别出来了。” 殷听雪惊慌抬眸,她能感受到,他在生气,真的很生气,她怕得僵硬,努力忍了忍,可眼泪滚落下来,扑簌扑簌。 她才刚刚画上那“正”的第一笔没多久,就惹他不开心了…… “不要…” 殷听雪哽咽了声,瞥见他铁青面目后,没胆再说话了。 陈易见她哭了,又吐一口气,平缓了下心情。 其实这样骂她也有些没道理,但不把她训明白,她下一次又要犯险。 而一切的罪魁祸首,是那安南王府的人。 那个束发女和红衣女,难道有一人是安南王,女扮男装袭了王位? “管她异姓王还是异性王。”陈易心生无法压下的戾气,“要动殷听雪要杀自己,那就最好都死。” 不管安南王的来头到底多大,反正既然杀机深沉,那就毫无转圜的余地,更何况动他就罢了,还要动他在乎的人,那么对于陈易来说,都必须要出刀,哪里管你到底谁是谁?! 正当陈易转头还想再训殷听雪两句之时,黄昏之中,杀机于林中骤现,一位精壮的汉子缓缓踏叶走来。 “有个人叫张旭渠,江湖诨名通背神猿,而且听说…轻功很快。” 张旭渠凝望陈易,并未突然袭击,而是淡淡笑问: “不知你的刀,够不够快?” 第一百七十六章 双拳敌四手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黄昏晕染林间,气氛陡然一凝,肃杀起来。 通背神猿虽未上武榜前十,差之甚远,可其名头却未必不如武榜前十。 究其原因,一是在于他有位武榜前十的朋友,二则是他的轻功很快…极快! 横风席刮而来,张旭渠已经动了。 眼前景象只留断断续续的残影,而陈易看清他时,他已然一脚上撩,朝面门横扫而去。 风声阵阵,横推而过,疾风知劲草。 陈易瞳孔猛缩,依靠上清心法,捕捉张旭渠抬腿发力时略微延缓的时机,猛地将头往后倾靠三寸。 张旭渠一脚声势凶猛,虽然落空,可击在岩壁上,生生踹崩出狰狞裂口,细碎砂石滑落,如崩山裂石之势。 一击落空,张旭渠另一只脚发力,踏地一点,往后骤掠,让陈易没有抽刀斩人的时机。 张旭渠站稳之后,面色游刃有余: “果然很快,但没有我快。” 陈易眉宇凝重,他虽不清楚此人何故要来杀自己,但却清楚此人到底有多棘手。 他慢慢把无杂念拉出刀鞘,银光明亮。 陈易示意殷听雪退后。 被他训了一顿,殷听雪现在是言听计从,她连忙往山洞里头退去,大着眼睛不安地看着这场厮杀。 山间刮来横风,两人僵持在树林之间。 张旭渠没有急于再度出手,而是闲谈着道: “这宗门之内,我一路探听你的事,竟发现你竟如此不遭人待见,连同僚也想杀你。” 陈易没有动作,而是警惕地看着张旭渠, “哪位同僚?” “仇罡,止戈司丞,我与他还算聊得来,如无意外,他就快要到了。” 张旭渠眼眸里多出了一分厉色, “伱还不出手?难不成要以一敌二?” 陈易脚尖微动,立即止住。 寥寥落叶纷飞,两者之间,仍然是谁都没有动作。 张旭渠很快,而且为了把轻功发挥到极致,修的是横练功夫,但人无论再快,于近身发力之时,力而未至之前,速度一定会慢下来,于寻常人而言可能看不出门道,更弄不清其中差别,可于他们二人而言,这慢下来的速度足以致命。 方才那一脚落空,让张旭渠意识到陈易能够洞悉到这一发力时机,所以他故意以言相激,想让陈易先行出手,而他后发先至。 然而,面前的斗笠剑客丝毫不为所动。 唯一的可能是,他早已想到了第三步,思路扭转的一瞬间,猜到了自己的想法。 张旭渠多了一分敬意道:“是个大材。” 陈易没有回话。 他并没有张旭渠想得这么多,只是通关过一会,重活了一次,知道张旭渠喜欢出言激人,引得敌手露出破绽,随后伺机而动。 见他仍然不动声色,张旭渠更多了一分谨慎。 殷听雪有些害怕又有些不解地看着这一幕,她看着两人就这样僵持着,也不做任何动作,心里满是不解。 要知道陈易之前都是出手利落,不到几句话就会突然发难。 殷听雪还没有不解太久,便看到一副极其滑稽的画面。 她看见张旭渠一手往上撑住山洞的岩壁,一脚胡乱地往前蹬去,而陈易手中的无杂念则脱手而出,膝盖微弯,左手像是扶住了张旭渠小腿似的。 这一幕像是定格住了,滑稽得让殷听雪险些笑了出来。 陈易阴晴不定地看着张旭渠,而后者则心有余悸。 方才交手速度之快,让所有声势都近似于无。 张旭渠手无刀兵,乃是横练功夫,尽管有类似铜骨功一类得炼体功法,但非到必要之时,不会硬接斩击。 所以在刚才,残影闪过的一瞬间,张旭渠左手内侧虚握,像是要朝陈易面门直出一拳,而陈易也适时要摧风斩雨。 然而,张旭渠双足一踏,左手一晃,猛地抓住了上方岩壁,横空发力要踢出崩山碎石的一脚! 这一脚下去,陈易整个脑袋都要被扫折。 上清心法下,陈易险而又险地止住刀势,仓促之下,直接脱力将刀甩出,猛地抬臂,捕捉住张旭渠的发力时机,架住那踢来一腿。 所以,陈易像是慌乱中把刀甩走。 而张旭渠已来不及再度变招,也因此这一脚看上去像是胡乱在踢。 两人僵持了大概一息,张旭渠五指发力,将身形向下一推,挣脱开了陈易,而陈易也退了开来,脚尖点在无杂念的刀柄之上,绣春刀翻滚一圈后,再度落手。 张旭渠凝望着那原西厂千户,自己手无寸铁,以短击长,自闯荡江湖之时便游走于刀尖之上,磨砺出了极快的身法,以手出奇,行他人都想象不到险招,如同蒙元灭宋的横穿戈壁而来的铁骑。 几乎每一回行险招,都是他活到了最后。 而连便宜都占不到的,到还是第一回。 “你姓陈,又带斗笠背剑,让我想到了一位故人。”张旭渠语气闲谈道。 “断剑客?” 张旭渠淡淡道:“他很快,在你这境界,他远比你更快,但你还是很像他。总能找到一闪即逝的时机。” 陈易面无表情,斩却过上尸和中尸的他,早已对这些赞誉不甚上心。 张旭渠见他没什么动静,也没有停下话语:“但你有一点不如他。” “哪一点?” “你很杂,握刀时是一个路数,丢了刀又是一个路数,你每种武学都精进得像学了五六十年一样,堪称奇才。” 张旭渠如似江湖老前辈,话锋一转道: “但也只是奇才。” 陈易眸光微凝。 “天下武道奇才,如过江之鲫,何其多也。我不知见过多少像你这样奇才在江湖厮杀、摸爬滚打,靠着天赋多练一门技艺,多一张底牌,常说技多不压身,可又有多少人知道,技太多一样压身。” 张旭渠说到这里,感慨又老成道: “像你这样得奇才,早已形成了依赖,看得见天地辽阔,便看不见自己,看得见江海浩渺,就找不到一叶孤舟。归根结底,你没有悟到自己的意。 武道是一座高山,而你…登不上。” 听到他提及意,陈易便不动声色问: “那你又说说,该如何去悟?” “倒是有一个榜样。” 张旭渠嗤笑了起来,几分讽刺道: 但先不说你能不能活出那里,即便活着走出,你也高攀不起,更难以望其项背。 那一位二十年不出世,只为成就一剑。” 陈易凝住目光问: “是谁?” 张旭渠老神在在道: “寅剑山剑甲,天下第九,周依棠。” 陈易眸光异样。 得了,问了也白问。 白看他在自己面前装了一波逼。 高攀不起,难以望其项背? 自己早攀过了,也早望过了。 张旭渠不会知他心中腹诽,而是转头看了身后一眼后,笑问起来: “话说,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和你聊这么久?” 陈易没有开口,张旭渠便自顾自道: “仇罡来了,真以为我骗你的?” 劲风掠过,一柄莽劲十足的斩马刀已出现在黄昏密林之间。 陈易眯起眼眸。 看来要以一敌二了。 双拳敌四手? 陈易还没来得及紧张,殷听雪就先慌乱地跺起脚来。 一点担忧掠过心头, 他死了,自己要怎么办? 第一百七十七章 那不是气话?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当! 金石交击,仇罡倏然出刀,斩马刀似要将陈易一分为二。 陈易侧身一闪,正欲一脚踏刀,而张旭渠却以极快的速度欺身向前,一拳直轰面门。 极其险而有险的侧头,拳锋之下,岩壁裂开狰狞缝隙,整座山洞都似在震荡。 陈易正欲做迎面一刀袭斩之势,而仇罡瞬间斩马刀上挑,烈风作响,似要将陈易正条手臂都斩断下来。 以炁御物。 后背长剑出鞘,与斩马刀悍然相撞,而陈易一心二用,摧风斩雨直杀张旭渠。 通背神猿只是一笑,游刃有余地抽回手臂,横推一掌,后发先至,拍在陈易胸膛之上。 陈易身影倒掠数步,嘴角渗出鲜血。 终究还是双拳难敌四手。 尽管他已然利用了仇罡名入春秋名册,不得肆意杀人的弱点,以张旭渠为主攻突破,几乎杀招尽出,仍然被压得节节败退。 陈易紧握手中绣春刀,殷听雪惶恐地看着这一幕。 自始至终,不知是武夫之间不成文的规矩,还是那两人都无暇他顾,并没有人把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 殷听雪局促不安,眼前的厮杀她几乎完全插不了手,她身上除了周依棠留下的那一道剑意以外,再无其他凭依。 刀光如水,陈易喘着气,凝望那步步逼近的张旭渠和仇罡。 若是平时,他有四成把握以伤换伤,再靠虚张声势等等盘外招,将二人都逼退。 偏偏开辟洞府之后,元炁与真气争夺窍穴,气机运转不顺,让四成把握降到仅仅两成。 情况极其不利。 陈易紧握绣春刀,脑子里涌起一阵疯狂。 要不就赌一把, 就赌那两成的机会。 再加上殷听雪身上的剑意…… 陈易想着,呼吸渐渐急促,身形已然微弓。 张旭渠脚步放缓,仇罡则提刀在前,目光里滔天恨火,但不曾小觑,而是如临大敌。 生死搏杀一触即发的刹那。 林中忽然传出一声佛唱。 “南无本师释迦摩尼佛。” 众人齐齐转头望去,便见一位眉高目深的西域高僧自林间走出,双手合十道: “诸位施主何必打生打死。” 张旭渠目光不定,冷声问道: “高僧可是要出手拦阻我等?” 西域高僧微微颔首道: “自是此理。” 仇罡闻言怒目,他寻觅了不知多久的时机,总算等到今日能为昔日故友报仇雪恨,岂能就这样放过。 “高僧为何如此?”仇罡问道。 陈易看了看高僧,对于他的出现也是无比惊奇。 西域高僧不打诳语,直接道:“贫僧只为陈施主手中天王像。” “那高僧大可随我们一并围攻此獠。”仇罡缓和了下怒气,出声道。 “贫僧不会擅造杀孽,” 西域高盛拉开了拳脚,一个如若龙象静立的拳架摆了出来,随后看向陈易道: “何况救命之恩,只换天王像,相信陈施主也不会不答应。” 陈易稍作分辨后,微微颔首。 与这位僧人虽只有寥寥数次会面,但仍能看出,后者是位值得信任之人。 更何况,眼下他实在有些别无他选。 张旭渠眸光阴厉地问: “秃驴,难道你有把握能以二人胜我们二人?” 西域高僧只是微微一笑,并未后退,而是道: “贫僧也没有多大把握,所以贫僧结识了一位施主的熟人……” 话还没说完,林中袭来劲风,以及金刚经的言语,随后便是一句如狮吼咆哮般的话音: “张小贼,纳命来!” 张旭渠脸色剧变,意识到是与他素有冤仇的疯经师来了,再不退就完了,对仇罡大喝一声:“走!” 仇罡也迅速反应,回头狠狠看了陈易一眼后,即便犹有不甘,还是疾步离去。 二人消失之后,陈易稍稍松了口气,而疯经师踏着轻功来到了山洞之外。 陈易深吸一气,双手抱拳道谢: “谢过两位高僧出手相助。” 西域高僧微微颔首,而疯经师则左顾右盼,似在找寻张旭渠的身影。 陈易也不犹豫,在高僧点头之后,就要将手里的天王像交托出去。 殷听雪看他这样果断,心里不住惊异了下,但很快便明白这很正常,他虽然人不好,但也重视约定。 不曾想,西域高僧却摆手回绝。 陈易不解道:“高僧这是?” “其实贫僧尚有一私心未说,”西域高僧缓缓道,“贫僧手里也有一尊天王像,固然需要其他天王像,只是接下来路途凶险,药师佛塔内更是危机重重,单凭贫僧和空性经师恐怕难免遭遇不测,故此想请陈施主施以援手。” 陈易目光一亮:“也就是说?” 西域高僧微微一笑道:“不知陈施主可否与贫僧一道同行?” ………………………… 运轻功一路远行,待黄昏过去之时,一行人终于停了下来歇息,山巅之上,陈易放下背上的殷听雪,而西域高僧与疯经师在下坡背风处升起了篝火。 殷听雪一路上没有说什么话,表现得很是乖巧,在陈易背上的时候,也紧紧贴着,让陈易一路软嫩。 陈易如何看不出她这小小的讨好。 殷听雪也觉得他看出来了,他总能看出她的心思,只是他一路上没有说什么,她也一路心慌,没法把握他的心情。 他在山巅拆开行囊,简单铺好被褥,殷听雪一瞧,就迫不及待地滚了上去,接着便缩起身子,摆出一副乖巧要睡的模样。 “起来。”陈易道。 殷听雪心漏了半拍,僵了一下,就着远处僧人们的微弱火光,瞧见陈易的面容笼罩在黯淡阴影中。 山巅刮来寒风,殷听雪的小手挤在胸前搓揉,他一直盯着她,她头皮发麻,不由怯怯地给了他一个勉强的笑。 她瑟瑟道:“夫君,你不睡吗?” 陈易看着她,不消多时后问:“小狐狸,我对你好不好?” 他嗓音很轻,轻得让殷听雪一脸困惑,不由忐忑。 他对她好不好? 殷听雪不知要怎么回答,他迫她为妾,对她做了不知多少可怕的事,他当然不好,可是她不知怎么地,又有些说不出口。 或许是因为,空荡荡的银台寺里,她把他误认成了母亲。 殷听雪沉吟了好一会都没回答,很久之后为难道: “…好。” 她看见他轻笑一下,这笑她看不出意味,只听他柔声又问: “小狐狸,伱觉得我在不在乎你?” 殷听雪有些不安了,他这样一反常态的温柔,小狐狸委实心不踏实,左脚踩右脚的摩挲起来。 “应是在乎吧。”殷听雪踌躇后道。 陈易慢慢放下了笑意,半晌之后淡淡道: “既然你也知道对你好,而且还在乎你,那你可还记得我之前说的话?” 殷听雪倏地一僵。 记得那时他说: 【回去你就等着生儿育女,一辈子都别出来了。】 那难道不是气话?! 等下一章急不急? 第一百七十八章 小狐狸女朋友!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殷听雪脖颈后知后觉地寒了下,受惊地看着他。 陈易却没有说话,只是回以平静的凝视。 他这副模样,她无论什么时候都很怕,不是因为他要欺负自己,而是因为他做了决定,一个自己不想要,又无法改变的决定。 殷听雪张了张嘴,话语哽在了喉间,说不出口了,寒风吹得山巅冷冽,可见悬崖绝处的花瑟瑟发抖。 陈易平静地看着她道: “想说什么,你就说吧。” 客栈里,在那软剑刺来的一瞬间,陈易恍惚间有种殷听雪会死于此剑之感。 即便最后周依棠的剑意救了她一命,可陈易仍然心里空落,只因少女的生死在那一刻超出了他的掌控范畴。 她舍身挡剑,比起所谓的感动,陈易更多的是恐慌,他怕殷听雪为自己而死。 再放任她这样下去,谁知她会死在哪一剑之下? 他头一次后悔把殷听雪带出来。 两人都一直没说话,夜色沉闷得可怕,只有隐约的沙沙叶落声,殷听雪不安极了,她照着往常一样,蹑手蹑脚地探前一步,想贴到他怀里。 然而,陈易退后了开来。 少女的心瞬时拔凉,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她看着陈易,哽咽了一会后道: “我不要…” 殷听雪没有等来一句回应,就更绝望得不能自已。 她颤声问:“银台寺也不能去吗?” “等你生了孩子再说。” 他终于有了回应,却是一句可怕的话,寒风掠过衣襟,殷听雪如坠冰窟。 生性敏锐的少女察觉到,陈易是永远都不想让她出来了。 恐怕之后连银台寺也不打算再让她去,就让她待在院子里,老老实实地给他生下一个又一个孩子,她连一点可怜的自由都要没了。 她从来都畏惧他,也恨他,这段时间好不容易觉得他好了些,他却又要把她困回到从前。 殷听雪难受极了,僵直了身子,勉强上前了一步,可陈易也随之退了一步。 襄王女杌陧地看他,嘴唇蠕动,良久后才酸涩道: “…连抱一下我都不行吗?” 陈易见她泪光闪动,不由抬高了些手,而殷听雪几乎是扑入他怀里。 小狐狸大口大口地吸气喘气,像是从鬼门关里走过了一遭,鼻尖里满是他的气味。 她抽了抽鼻子,小手紧紧揽住陈易,无声地求他心软一些,松一下口。 “你的心老是飘到别的地方,而不是放在家里。”沉吟片刻之后,陈易终于开口了。 外界太危险了。 那险些夺去殷听雪性命的一剑,让陈易想到了很多很多,碰了就会带来异象的天王像,突然翻脸的安南王秦青洛,这里处处都是仙佛的谋划布置,不小心一脚落空,他就要永远失去殷听雪。 母女游戏好像不知不觉间玩够了,他不想再担忧她的生死,不打算再当她的娘了。 “把纸笔拿出来吧。”陈易道。 怀里的少女打了个哆嗦,脊背僵直在他的掌心下,她颤颤道: “我才…刚画上去。” 陈易默不作声。 “我不是故意惹伱不开心的,你放过我这次好不好?” 殷听雪泪花翻涌,语气极其纤弱,她甚至不敢说自己的本心是好的,怕把眼前的男人激怒。 陈易却似是不为所动:“我帮你多画几笔,画成负数。” 殷听雪抖得更厉害,尽力地贴紧他。 “不要跟我怀柔,这回你逃不掉。”陈易的嗓音温柔了下来,话语却更可怖,“回去之后,学些女红,孩子出身的第一套衣服,要母亲来绣。” 殷听雪揽他揽得更紧,这是一种无声的抗拒。 感受到她的抗拒,陈易眸里掠过一抹戾气,抓住她的肩头道: “你不想也得想,明白吗?你没得选。” 殷听雪不寒而栗,吓得停住了泪。 你没得选…… 多熟悉的话,第一次见面时,他就是说她没得选,然后把她强纳做了妾室,让她连选都没得选。 “不要…”她下意识说了一句,却连忙止住,怯怯地看他,央求道:“我们不说这个了,好不好?” 她这不是自欺欺人吗,想要不再谈论这个话题,可难道有得她选吗?最后还不是得乖乖认命,就像之前当他妾室一样,反抗是没有用的,甚至怀柔也没有用…… 可殷听雪还是不想面对,能不面对一天是一天。 “那你还想说什么?”陈易冷冷问道。 他看出了少女的心思,所以这一次也不会让她逃开。 殷听雪抹了抹眼泪,眼眶还是红红的,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还想说什么,只是不想面对那些残忍的话。 她惹他不开心了,纸上的计数成了负数。 陈易见她不说话,便追问:“想说什么,嗯?” 他像是连让她逃避的机会都不给呀。 “我想说…”殷听雪呢呶了好一会,突然如顿悟一般道:“我、我不是说过,会…会试一试喜欢夫君你吗?” 陈易点了点头,冷笑了起来:“所以呢,你还想劝我改主意。” “不是、不是…” 殷听雪连忙道,她害怕再谈论那个话题,那她连糊弄自己的机会都没了。 她踌躇了好一会,小心翼翼问: “那我们…先做朋友成吗?” 朋友?陈易委实没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她都是他的妾了,娇弱的身子完全属于他了,哪里还在乎她跟自己做不做朋友? 陈易没有放过她的打算,但容许她不去直面,逃避一回,还是可以的,反正她总是逃避来逃避去的,等回去之后,她还是得任由自己揉圆搓扁。 更何况,自己确实想得到她的心。 “哦?” 陈易琢磨了下,调笑道: “也就是说,你要当我女朋友?” 女朋友…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真怪. 殷听雪心想着,可见他语气缓和下来却也不敢放过这机会,更来不及多想,赶忙道: “是了是了,我当你女朋友,以后我们就先当高山流水的知己,你也是我男朋友。” 说完之后,她缩在他怀里,如履薄冰地看他,心脏砰砰直跳。 她不是没听过男女相爱的故事佳话,诗经里面有很多,她也想过出嫁,也想过生孩子,可是,为什么偏偏是这个男人…… 他既要自己喜欢,又要自己给他生孩子,还要永远困住自己…… “我们…做男女朋友好不好?” 见他沉吟不说话,殷听雪小声问道, “你武功又高,读的书也多,还会做饭,我很想当你女朋友的……” 话说完后,她就有些绝望了,因为陈易一直都没反应,她打心底的万念俱灭。 说到底,她在躲什么呢,她都是这人的妾了,逃避来逃避去,又有什么用,难道真能逃掉吗? 以前哪一次也没逃掉啊! 正当殷听雪绝望时,耳畔传来陈易的笑音。 “那好,那就让你当我女朋友呗。” 殷听雪怔住了,僵住的后背抖地放松下来。 “真、真的吗?” 远处的山峦在黑夜里模糊不清,星罗棋布,竞相闪耀,夜色此刻出现了一刹那静谧,僧人的诵经声都在少女的耳畔里为之一停,衬得一切虚幻、朦胧,宛若似梦。 他答应了? 殷听雪眨着眼睛,不可置信道: “我是你…女朋友了?” 陈易笑着,搂住了她:“当然。” 殷听雪张大嘴巴,而后扑哧一笑,她逃过去了,真的逃过去了。 而且她不只是妾了,还成了他朋友,他以后会多听下她的话吧,是不是更有地位了?是了,他好像很高兴,很温柔地把她搂着。 绷紧的弦骤然松开,哪怕山巅刮来寒风,也不觉得冷,殷听雪涌出热泪,一时喜极而泣,她迎风纵声喊道: “我是你女朋友了!” 她的感觉无法描述,寒风呼呼地吹着看热闹的口哨声,山巅上的落叶沙沙作响,满天星光悬挂于顶。 像是劫后余生,殷听雪这会兴奋极了,跟陈易这么久,一直有好多好多委屈,她还是头一次这样高兴。 “谁是我女朋友?”陈易温声问。 “殷听雪是你女朋友了,殷银台是你女朋友了!” 她傻傻笑着,重复着说。 她原以为这回是躲不过去,这回很不好说话,不然也想不出当朋友的鬼点子,可绝处逢生啊,他竟然真的放过自己了一回,观世音菩萨,是你在做法吗? 陈易噙笑看她,又问道: “那小狐狸不是我女朋友吗?” 少女稍微推开了陈易,站在山巅,寒风吹得她缩了缩身子,她身后满天星斗,红着脸娇羞道: “小狐狸、小狐狸也是你女朋友了呀……” 第一百七十九章 永不散落的花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陈易一把就将她搂入到怀里。 殷听雪喘起了气,黏了黏他的怀抱,她发现陈易很高兴,像是把她揉入怀里,却又竭力温柔。 她这夫君向来都不太好说话,除非顺他的心意,软语相求,殷听雪也不知道自己做对了什么,反正她自己也很高兴。 他们成朋友了,这样,他一定会多给自己退让一些,多对自己好一些,而只要自己百依百顺,时间的磨砺下,他终究不会就把自己困在院子里。 “小狐狸怎么这么会说话?” 耳畔边传来狎昵话音,陈易蹭着她的秀发道。 殷听雪想了想,轻声道:“我在试着喜欢你嘛。” 她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即便明白她是有意讨好,可陈易还很是受用。 陈易刮了刮她的鼻子,逗弄道:“当初怎么说来着,会为我着想,会念我的好,还会什么?” 殷听雪耳根一红:“亲你…” 说完,她就无声地献上了薄唇,陈易也温柔地享用。 吻过之后,见他现在好说话,殷听雪想得寸进尺,连忙说道: “我们既然是男女朋友了,那以后…能不能不弄我?睡一起没关系,但…不要弄可以吗?” “不可以。” 回绝的声音让殷听雪一时失望,可能当陈易女朋友,她已经很满意了。 她只是小声嘀咕一句: “哪有当朋友当到床上的?” 陈易调笑道:“哪有你这么贪心的?” 殷听雪闻言苦了下眉头,这也能算贪心吗?她不喜欢那事,每回都被折腾得爬不起来,尊严散落一地,痛恨自己的身子挡不住这个外敌。而且现在她一想到他们是朋友,做那事就就怪怪的,而且…偶尔还不小心把他当成娘,就更是怪上加怪。 不过他心情好,就不提这事了,何况她是他的妾,那种事本就是应该的。 殷听雪压下了心头的委屈,这样的事她不知做了多少次了。 看着方才高兴,现在又有些藏不住委屈的小狐狸,陈易失笑了一会,心肠柔了些道: “以后会更温柔些,可好?” 殷听雪听到后,忍住羞连连点头,她怕错过机会。 半晌后,她扭捏了下,细声问道: “那、那我这样算不算讨伱开心了?” “当然算。” “嗯嗯,那是不是……” 殷听雪欲言又止,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陈易觉察出她的意思道:“你不要有不切实际的想法。” 殷听雪打了个激灵,“我明白。” 明白是明白,她还是苦下了脸,把头埋低了些,又不埋那么低,少女的心思矛盾,她既不想让陈易看见,又不想他看不见。 陈易轻声问:“你心里难受?” “有些,就是有点像那时一样,”殷听雪顺着他的话,小心表露自己的心情,“有点…悲哀。” 这话让陈易想起那时逼迫殷听雪的时候,他问她有多悲哀,她说像顷刻花一样。 陈易其实很喜欢她在自己面前表露心境,只是她不被逼到死角的时候,都不愿去说。 “你拿张纸给我。”陈易摸了摸她头道。 殷听雪一惊,但还是没反抗地解开包裹,正要把那张计数的纸递过去。 “不是,拿张白纸,再给我笔墨。” 听到陈易的话,小狐狸眨了眨眼睛,嘴角都有些压不住了,但还是勉强压住,从包裹里赶忙给他递了张纸笔,还素手研起了墨。 墨磨好了,白纸也递到他手上,陈易让她转过身去,她便转了过去,身后传来笔尖游走的簌簌声。 陈易捻住白纸的四角,按着记忆,折出一道道痕迹,接着施巧劲团到了一起,别好突出的角。 “看过来吧。” 殷听雪便转身去,身子前倾,接着很明显地愣了一下。 远方点点火光飘渺,少女看见一朵小小纸花。 “送你了,小心收好。”陈易把纸花放到了殷听雪的掌心。 拎着这小小纸花,殷听雪既好奇又疑惑:“你还会折纸啊。” “你不知道而已。”陈易道。 折纸这东西,一旦学过,就很难忘,尽管好久都没折过花,但还是手到擒来。 小狐狸好奇,左翻翻又翻翻,想看看这花是怎么折的。 接着,陈易瞧见她的指尖捏住折痕,似要拆开一窥结构,便阻止道: “别动,之后就不给你折了。” 殷听雪细细打量,又问: “你送我这个做什么?” 陈易半蹲下来,温柔搂起她腰肢,轻声道: “你不是说,顷刻花,顷刻散落吗?” 她点了点头。 “凡是花都会散落的, 可像这样的纸花,就永不散落。” 陈易的嗓音出奇温柔,殷听雪颤了一颤,直直看着纸花,怎么也看不腻。 “陈易,你真好,能让我当你女朋友,真好。”她眼珠子噙泪,小小声地说着。 一朵纸花,它就永远都不散落。 远方僧人的诵经声此起彼伏,衬得天地出奇的静谧。 陈易看着怀里的少女,柔声道: “哪怕轮回转世,你带着这纸花,我都会找到你。” ………………………… 满天星斗悬挂密林之上。 有一个女子不知去了何处,又不知何故此刻回来。 苍天古树,周依棠飘然落于树梢,一言不发,远眺间敛起长眸,目光意味深长。 肉眼可见的,那欺师灭祖的徒弟把魔教圣女吃得死死的。 独臂女子很不想突然现身破坏气氛,所以她就一直静静屹立。 他总是知道怎么把人撩拨得意乱情迷,独臂女子自觉她不为所动,可每每看到他对别人如此,便…… 周依棠止住思绪,心境平稳。 女朋友,是吧? 山盟海誓,是吧? 一朵永不散落的纸花,是吧? 良久后,她平淡道: “不如芍药花。” 第一百八十章 倒吸一口冷气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独臂女子等了许久都等不到合适的时机,于是背过身去,默不作声地走了。 她来找他,不过是为交代些事,可实际上,那些事她若要去做,交不交代也无所谓。 更何况她秉性自傲,不愿在此时去见陈易。 树杈的阴影里,万籁俱寂,只剩她的背影没入黑暗中,自陈易那方向看去略显萧索,只是陈易从头到尾都没发现她来过。 翌日一早,陈易被远处的诵经声吵醒,那西域高僧和疯经师都已醒来,寺庙里是晨钟暮鼓,天还没泛鱼肚白就诵经千遍了。 怀里传来窸窣异动,陈易低头一看,殷听雪揉着眼睛也醒了。 撞见他的目光,小狐狸习惯性地缩了下,接着迷糊又怯生生道: “男朋友?” 陈易溺爱地吻了吻她额头,回应道: “女朋友。” 殷听雪笑了下,只因他没有翻脸不认人,他真成她男朋友了。 说起来,朋友之间是不能怀孕的吧……那多尴尬。 殷听雪想到这里,有些若有若无的庆幸,这一回,陈易总归被她小小摆一道了。 听着诵经声,殷听雪心情好,顺着声念道:“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 陈易听了好一会,实在听不懂,还有点头大。 “别念了,听得头痛。”陈易含笑道。 殷听雪看了他一眼,有些畏缩,还是鼓起勇气道: “这些佛经大有道理,你听得头痛,是孙猴子不成?” 陈易敲了下她脑袋,故意寒声: “这几天没见识过金箍棒,胆子大了呀。” 殷听雪一下蔫了,忙声道: “你不要生气。” “为什么不生气?” “因为我…”殷听雪想了一会后,轻柔嗓音道:“我是你女朋友。” 她还小心地拉起陈易的手。 陈易笑了笑:“再说一遍。” “我是伱女朋友。” 陈易把她搂得更紧了,在她耳畔边笑。 殷听雪见他高兴,这会也格外顺着他意来,他们现在做朋友了,以后他再欺负自己,也能拿朋友来说事,到时候他会掂量掂量的。 跟他这么久,她终于更有地位了。 殷听雪眉角翘起,少女心思多而跳跃,她莫名胡思乱想起来。 自己和陈易的关系更近一步,被周真人知道,她不会生气吧? 自己成了他朋友,偷偷不喜欢他,他不会知道的吧? 原来自己,其实也能在他身边过得更幸福些吗? 陈易将少女的小小窃喜收入眼里。 搂过之后,陈易松开了她,她就着阳光,小心翼翼地拎起那朵纸花看。 纸花很美,边缘染上日光的金黄。 殷听雪轻手轻脚地把它收入衣兜里,这是信物,她得随身带着才行。 “他们念的什么经?”陈易忽然问道。 殷听雪轻快道:“金刚经——凡有所相,皆是虚妄,这句话你应该听过。” 不久之后,两位僧人的诵经声停了下来,西域高僧自远处缓缓走来。 寒暄过后,他开口道: “施主,该出发了。” 陈易自然同意,方才趁他们诵经时,已经收好了行囊。 于是,一行人便开始了远行,他们为躲避追杀,走到了离合欢宗宗门遗址隔了相当距离的地方。 两位僧人走在最前头,离他们有着相当的距离。 如今折返回去也颇费时间,沿路上还要小心陷阱以及可能到来的袭杀,所以走得并不算快。 今日冬至,山间总归料峭,纷纷扬扬落雪,额上冰凉,小狐狸抬头便见到了名字里的小白花,零零碎碎,雪不成雪,是细细的雪。 两位僧人在前面走着,一路无话,山间小路冷寂,不知走了多久,雪树交错间看见翘起的客栈一角。 一行人朝客栈走去,既探听消息,也稍作歇息。 无相禅师法衣的行踪引得小半座大虞江湖沸腾,眼前这间小客栈内都交杯换盏,喧哗吵闹,从门外就可见店小二忙里忙外。 “听说了没,安南王府悬赏一千两要杀那个陈易。” “陈易,你是说,那立了救驾之功的西厂千户?” “除了他还能有谁?妖后灭林党,不过是秦灭秦,狗咬狗,她垂帘听政这么多年,行吕后之事,本应人人得而诛之,更何况安南王府与妖后的仇怨何其之大,这回兵抵京城却又要无功而返,这陈易早就成刺入王爷肉的一根刺!” “王府势力庞大又有千金市骨的义名,跟安南王作对,他这不是牙签搅大缸么?” 离客栈还有一段距离,殷听雪就能听见里头的话语。 她眨了眨眼睛,转头问道: “牙签搅大缸什么意思?” 陈易抽了抽嘴角,不知怎么解释。 他想了想后,随意道: “他们说我不自量力,但他们错了。” “为什么错了?”小狐狸满脸不解。 陈易想了想从行囊里取出水囊,让殷听雪张开嘴,后者乖乖听话后,就往她的嘴里灌。 清水咕噜地渗出嘴角,殷听雪慌乱间连忙猛拍陈易的大腿,她这下明白为什么错了。 “喝不下了吧。”陈易逗弄地刮了刮她的鼻子。 殷听雪满脸羞恼,所幸周围没人,只有他们两个,而僧人们走得快离他们远,没人发现他欺负自己。 “等会过去之后,我要杀鸡儆猴,你要配合烘托气氛,知不知道?” “怎、怎么配合?” “你就帮忙倒吸一口冷气。” 一行人抵近客栈,西域高僧和疯经师都入了内,随意落座,而当头戴斗笠,腰携刀背负剑的陈易踏过门槛时,整间客栈都为之一静。 客栈内突然气氛冷冽,店小二懵懵地环视了一圈。 陈易随意找了个空酒桌,带着殷听雪落了座,而客栈内一双双眼睛都直盯着他,仿佛一千两黄金近在咫尺。 陈易转头对店小二开口道:“随意上菜吧。” 懵圈了一下的小二回过神来,赶忙跑到了后厨。 客栈内氛围直降,无人敢高声交谈,方才说什么牙签搅大缸的酒客捧着一碗酒,打哈哈地就走过来, “早闻陈千户之大名……” 酒碗还没递过去,陈易抓起桌上的筷子,朝酒客的眼眶一刺。 咔的骨裂声,酒客眼珠爆裂开来,后脑勺处多了一截筷子,砰然倒下,腰间滑落出安王府的腰牌。 客栈内陡然静若死海。 陈易转过头。 小狐狸一瞧,立即会意。 “嘶。” 万籁俱寂里,她适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帮忙烘托了下肃杀的气氛。 第一百八十一章 来者皆死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有钱能使鬼推磨。 一千两黄金就在面前,哪怕有多危险,都不缺亡命之徒。 一拳轰出,一个江湖客的面门在陈易眼里碎了开来。 “麻烦念一下往生咒。” 陈易说着,身后又有一刀袭来。 他仿佛先知先觉一般,双手一抬,就顺势越过刀锋,扯住了杀手的手臂,紧接着随意一拧,骨头脱臼的声音便随惨叫响起,而后杀手的头颅在恐慌中被重重摔在地上。 头颅碎裂,渗出鲜血,客栈之内,江湖客们无不闻风丧胆。 西域高僧看着这见血的一幕,不住摇了摇头。 而疯经师则似嗜血般敲打着拐杖,紧接着就真的诵起了往生咒: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往生咒梵音阵阵,鲜血静静流淌,眼前这一幕骇得众人心境混乱。 不大的客栈内,几人纷纷起身。 三人自不同的方向围攻陈易。 一个杀手举棍,大喝一声,便要重击敲下。 陈易连刀都未出,只是用以炁御物拧转了他的棍形,随后鞭腿扫去,破空猎响,整个人倒飞出去,将一处木桌连同菜肴都装得粉碎。 而桌边的江湖客大气都不敢喘。 又一人抬刀杀来,他速度不慢,而且在仔细寻觅进攻契机,最后趁陈易抬起的腿尚未落下时,狠狠地自上而下一砍。 只是在陈易眼里,他太慢了。 世上像张旭渠那样轻功绝顶之人只在少数,通背神猿之快,让陈易眼里只能捕捉到一个残影,而眼前之人看似极快,但上清心法下与慢动作并无二样。 于是,刀还没挥到一半,陈易的手指就已经捻住了刀锋,后者眼睛都快凸了出来,只见一股巨力袭来,陈易竟生生拧转这一刀的轨迹,让刀锋撞上了他的咽喉。 又一个江湖客命陨当场。 最后一个杀手已被骇住,连手上刀兵都丢下了,猛地就冲了出去。 刚跨出门槛仅仅一步,下一秒,一根筷子像是夺魂箭一般,自身后洞穿了他的小腿。 他挣扎着往前爬,身后却踏来了一只脚。 陈易把他的头踩在地上,后者的眼珠都快凸了起来。 “我看到你的腰牌,你是安南王府的人,对吧。” “小的、小的杨凡,饶命、饶命!” 杨凡的头已经半陷入到泥地里,求饶地拍打着地面。 斗笠剑客慢慢地把那根筷子从小腿里抽出来,杨凡发出杀猪般的吼叫。 “知道为什么留你一命?” 杨凡连忙道:“陈千户大人有大量…” 话还没说完,头就进一步地陷入泥地。 “不必往我脸上贴金,留伱一命,就是为了托你帮个忙。” 他的嗓音平静而带着戏谑。 杨凡泥地里急促喘气,支吾的声音像是在问:“什么忙?” “麻烦你跟她说一句,” 他微一沉吟, “来者皆死。” ………………………… 待陈易转身回到客栈之后,里头的江湖客跑得都差不多了,殷听雪乖巧地坐着,等陈易进来后,还又“嘶”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陈易笑了下,摸了摸她的脑袋。 两位僧人缓缓走了过来,疯经师见这杀戮一幕,神态如痴如醉,西域高僧则面露苦色,摇头轻叹。 西域高僧环顾了一圈,叹气道:“南无本师释迦摩尼佛,施主只需警戒即可,何故擅造杀孽?” 佛家子弟最忌擅造杀孽,杀孽越深,涅槃越难,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听着轻巧,可实则何其难也。 与这位不知名讳西域高僧遇见多次,陈易自然敬重这样的人,可敬重归敬重,他还是道: “你退让一寸,人便欺你一分,不出狠手,他们就会源源不断地一直来,所以只有把安南王的人杀到怕,杀到他们听到你的名头都打颤。” 西域高僧略作思索,他自然明白此理,但也并不认同,只是叹了口气,佛唱一声。 疯经师则大笑起来,拍了拍陈易肩膀道: “好,说得好,就该这样。 你小子好悟性,就该杀,还得多杀!你的这话通佛法,就是佛法里的‘破贼’!” 西域高僧摇了摇头,不住道: “要破的是心中贼,不是山中贼。” 疯经师听到之后,挠了挠脑袋,发现好像是这个道理,便不再说话了。 西域高僧转头看向陈易,道: “贫僧虽出自西域,但素来仰慕中土。 佛法之理,在于杀人如杀己,故此要止住杀心,落在人身上的刀,否则迟早要落到自己身上。也正因如此,世间多有道武不得双修之理,但并无佛武不得双修一说。 贫僧观施主其实并无杀心可言,更非嗜杀之人,何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高僧说话时,殷听雪瞧着陈易,像自己男朋友这样的人,真的会有放下屠刀这一天吗? 陈易看着西域高僧,有意回避,打了个哈哈道: “我的心早已放下屠刀,所谓杀人,不过是斩在空处。” 西域高僧略微琢磨,哑然失笑道: “施主这话有理,但施主之心,却并无此意。” 意… 熟悉的字眼。 陈易略微怅然,周依棠说过自己并无剑意,而那张旭渠也说自己没有悟到自己的意,连眼前这西域高僧,也说自己无意。 说起来,自己卡在五品圆满已经许久,而五品到四品之间,最大的区别就是在意上,人常谈一剑破万法,何以一剑能破万法?不过是因剑中有意。 那么自己要悟的意,到底是什么? 念及至此,陈易不由问道:“我想请教,意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疯经师率先道:“像那偈语怎么说来着:身如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不使惹尘埃!这便是意,你如菩提树,明镜台般磨砺拂拭,终归悟到。” “此言差矣。”西域高僧却摇了摇头。 “哪里差了?”疯经师如有不服。 只听高僧淡淡道: “这话出自你们禅宗,但你们禅宗的六祖惠能更上一层楼: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所谓意,本就如非实非虚,如有非有。” 疯经师一愣,而后佛唱道:“南无阿弥陀佛,此言善哉。” 一唱一和之间,细碎的雪花洒落,匆匆一眼之后,转瞬即逝。 殷听雪下意识地侧耳去听,便听到了禅。 而陈易站在原地,仍然不得其解, 不得其意。 第一百八十二章 露水情缘,如似道侣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陈易明白,意是要悟出来的。 意!悟! 意一时,悟一世。 明白归明白,只是陈易还是悟不出来。 平时靠吸星大法、怨仇阴阳诀走捷径走惯了,现在要自己把意给悟出来,属实是有点小困难。 走在路上,陈易垂着眸便不断思索。 殷听雪看见,他的头上都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但浑然未觉。 他衣服后背都已被雪给打湿,可见他情绪焦躁,身躯发热,脚步时而缓慢、时而急促,殷听雪留心观察着这些,以前她从未观察过陈易的一举一动。 待走到半路上,坐下稍作歇息时,陈易坐在一块石头上,始终未能想明其中道理。 而殷听雪悄悄走到背后,小手一把扑开了他头上的积雪。 雪块飞扬啊,让她想起在襄王府里,她把即将融化的雪人一把拍掉。 她刚刚拍掉雪人没多久,陈易便转过身抓住她的手。 陈易盯着她道:“你在做什么呢?” “帮你拍雪呢。”殷听雪轻声道,朝他笑了笑。 陈易眯着眸子瞧她,她泛起了鸡皮疙瘩,但还是不退不避。 指尖忽地戳了戳她的肚子,殷听雪打了个颤,陈易笑道:“别找借口。” 他们成男女朋友之后,这小狐狸的胆子就大了些。 殷听雪赶忙点头,终归还是被他发现了,她方才玩心大起,拍得格外用力。 陈易松开了她的手,殷听雪摸了摸手腕,接着问道: “你还在想那什么‘意’吗?” “当然。”陈易并不否认,接着苦笑道:“很多人都说我没有意。” 殷听雪歪了歪脑袋,垂起了头,想到自己是他女朋友了,该为他着想一下,便认真替他想了一会。 僧人说“意”非实非虚,如有非有,就像是禅,禅是什么?禅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事事皆有禅,他的身上也应有禅。 那么他的禅是什么呢? 他这么好色,他的禅还能是什么? 殷听雪想了会,组织了下措辞道: “我听说,有人以情入道,终得长生,伱看看你的意,是不是就跟情有关?” 少女说的话陈易其实也想到过,可想到归想到,还是悟不出来,不过她既然一片好心,他还是顺着话道: “那你说说,怎么以情入道?” 殷听雪其实也没深入去想,陈易这样问她也没法回答,她搜肠刮肚,讲起了佛教传说: “我听说,六欲天的天人们醉心于情,越是往上,就醉得更深,到了他化自在天,男女彼此看一眼就会交合。” 陈易倒也听过,他想了想便道: “那你只能看我。” 相处了这么久,殷听雪当然知道怎么回答,直直看着他道: “只看你、只看你,其他人谁也不看。” 陈易笑着摸了摸她脑袋,这头小狐狸倒是越来越顺心了。 她生了孩子以后,会当个好妈妈吧。 陈易如此心想着。 殷听雪似是听到了他意味深长的心声,畏缩地吓了一吓,咬了咬唇,垂下了眸子。 “怎么不看我了?”陈易问。 殷听雪立即便抬眸看他,也不敢怠慢。 两人对视了很久,听到陈易心声的她,忽地万念俱悲,有些嗫嚅道: “…你要我十辈子的话,下辈子能不能别这么坏?” 陈易闻言皱起了眉头:“不要说不吉利的话,再说就不当你男朋友了。” “别啊,我不说这种话了。”殷听雪忙说道,她很珍惜这关系的。 只要他们还是男女朋友,一切不是没有转圜余地,殷听雪打心底这么觉得。 两人正互相看着对眼,高僧的声音恰在此时传了过来。 “两位施主,要起程了,贫僧感应到了别的天王像。” 陈易闻言,低头摸了摸,发现包裹里的天王像果真发烫。 ……………………… “好一个来者皆死。” 秦青洛轻轻拂枪,叹了一声。 欲成大事者大抵如此,许多挑衅嘲讽都并不放在眼里,更不放在心上,陈易杀了她不少人,可她的话音里,并无什么气急败坏,反而是感慨连连。 只因连陈易本身,她都不甚在意,他不过是妖后的一把刀,也只是一把听命于人的刀。 刀是死物,她又岂会因刀而气急? 哪怕是陈易杀到面前,把刀架在秦青洛脖颈之上,她都只会付之一笑。 被唤作祝姨的女子倒没有这么好的养气功夫,她脸色阴晴不定道: “这人不识好歹,侥幸活命,连退避三舍都不明白,还在太岁头上动土。 目光短浅、固执己见,他以为他真能对抗王府不成?” 秦青洛只是笑了一下,宽慰道: “祝姨何必慌乱,此子侥幸活命,却不知收敛,反倒出尽风头,殊不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或早或晚罢了。” 红衣女子转头过来,少有地埋怨道: “你这王爷,怎么凡事都这般不心急?” 秦青洛淡淡道:“我并不将他放在眼里,又何须心急?连那妖后都为我奈何,更何况他这一把刀? 祝姨,至于那些死了的人,虽说无用,但之后亦会好生抚恤,王府养他们本就是养些会虚张声势的狗,不伤筋骨,就不必在意。” 祝姨听到后乐了,嗓音内媚道: “这么说起来,这陈易也就是那妖后的一条没栓住的狗?” “可以这么说,能杀便尽量杀,至于不能杀,那也便罢了。”秦青洛顿了顿,随后道:“不管他死不死,圣女都必须要回到圣教。” “圣女在他手上,恐怕他死也不会放走。” “那他就一定要死。” 秦青洛嗓音平淡,像是在无足轻重中,便定下了无足轻重的事。 祝姨笑了起来,诵起了神教的经文,显得妩媚,又有些狂热。 秦青洛抚摸长枪,掌心摸到枪尖时微微刺了一下。 祝姨颤了下,声音停了停,嗔怪地看了她丈夫一眼。 她们彼此立有血契,有所通感。 待她诵完之后,秦青洛缓缓交代起了接下的谋划: “此子有重情重义之名,既然如此,到了佛塔内,便以情义引他上钩,置之于死地。” “王爷是说?” “京城有风闻,太华神女殷惟郢,似乎与之有露水情缘,如似道侣。” 第一百八十三章 怎么又是他?!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一座楼阁之下。 白衣女冠探出手,一尊天王像缓缓落入手中。 “天王像已入手,接着便是去寻其他天王像,打开佛塔了吧。” 东宫若疏好奇盯着天王像看来看去。 合欢宗内不是每一处地方都似藏经阁那般凶险,她们三人,殷惟郢与陆英皆是结丹境,破开了这处楼阁的阵法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而极其幸运的是,阁内果真有天王像。 殷惟郢目不斜视道:“若有四尊天王像,便可打开药师佛塔,也不知无相禅师法衣,到底是否为真。” 她自然不是为什么无相禅师法衣,而是为焚毁合欢宗的采补之法。 按理来说,一门功法,不是在藏经阁,就是在宗门重地,而藏经阁内书目繁杂,殷惟郢无心去寻,早已做好一把火将整座藏经阁付之一炬的准备,只待时机成熟。 于是,眼下便仅剩药师佛塔,她迫切地想要进入到佛塔内,找到采补之法,如此一来,她方可高枕无忧。 只要他无法采补自己的修为,那么他迟早有一天会腻。 东宫若疏瞧着天王像细细打量了一阵,转头问陆英道: “这是什么天王?” “是持剑的增长天王,手持青剑,为‘慧剑斩情丝’之意。” 陆英看到天王像的模样之后,便如此开口道, “我们道门亦有这般说法,以具足慧剑,斩断红尘,隔绝烦恼,从而超然于物外,谓之太上忘情。”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女冠下意识地颤了下,不好的回忆被勾了起来。 地宫那时,她只差一步便踏足跨过众妙之门,一蹴而就地得道飞升,她手中凝聚慧剑,朝那无明斩了下去。 东宫若疏发现女冠眸里掠过异样,便问:“殷姑娘修的是太上忘情法吧,可曾慧剑斩情丝?” 她观察力惊人,不然即便同宗,也不可能成为断剑客的弟子。 殷惟郢飞快收敛异样,清淡道:“自然有过。” 这回不止东宫若疏,陆英也好奇了起来。 “道友竟真有过慧剑斩情丝之事?” 陆英不由轻声问道。 慧剑,无上剑也,多少山人哪怕避世一生,都修不出一寸慧剑,而在寅剑山,修出慧剑乃是开峰所必需,而这也意味着,一旦修出慧剑,也离开峰不远。 像她师傅周依棠,便是二十束冠修出慧剑,随后敕剑开峰,成为苍梧峰的峰主,有了传道授业的资格。 面对陆英的疑问,女冠了点了点头,随后仙风道骨地来了一句:“不足为道也。” 陆英惊叹更甚,她在清江讲道大会上一鸣惊人,得到掌门“道心如鹤”的四字评语,尽管一直以来不以为傲,但心里也对自己的天资颇有自信,殊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殷惟郢不过比她年长七八年,便有过慧剑斩情丝之事,此间之事,天资悟性,以及奇遇,都缺一不可。 不知她到底有何奇遇? 想到这里,陆英不由问道:“不知道友有何奇遇?” 女冠的指尖轻轻哆嗦,我说那句“不足为道也”又不是在自谦,是因为这是不能碰的话题,问我有何奇遇,还能有什么奇遇…… 眼下不能不回答,不仅拂了别人面子,也可能会被看出端倪,于是,殷惟郢缓缓开口道: “也谈不上什么奇遇,不过是偶然悟道,望见众妙之门,随后便凝出慧剑,一剑斩却,然可惜根基尚浅,所以不足为道也。” 偶然悟道,望见众妙之门… 听到这里,陆英心中更是一惊,下意识追问道: “在这之后呢?” 殷惟郢一阵怨念… 在这之后呢? 之后还能怎么样? 慧剑碎了,长生大道也碎了,然后就…艾草。 殷惟郢不敢再回想过去,她斜睨了陆英一眼,随后轻声一叹道: “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陆英起初不解,随后便细思,太华神女修的是太上忘情法,殷惟郢乃是偶然悟道,所谓偶然悟道,与走火入魔的界限并不分明,难不成她是走火入魔,但凭一己之力,借势化凶为吉,一朝顿悟。 故此称为偶然悟道…… 不愧是太华神女,否极泰来,因祸得福,念及此处,陆英恍然大悟道: “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殷惟郢微微一笑,淡然地点了点头。 就是这样,不要问了,不要问了… 你山上修道修傻了吧,人情世故不懂吗? 女冠怎么想也想不到,自己还有腹诽别人修道修傻了一天。 见陆英没有再问的想法后,她松下一口气。 紧接着,殷惟郢眺望远方,缓缓道: “既然天王像已入手,那么此地也不便多留了。” 说着,殷惟郢感受到天王像在微微发烫。 “福生无量天尊,何其幸也,另一尊天王像竟就在附近!” 女冠不住惊奇道。 另外二女也纷纷眼前一亮,接着殷惟郢便飞快地抬起脚步,以天王像为引,闯入到山路之上。 三女一路疾步,殷惟郢禁不住地愉悦起来。 实在苍天有眼! 长生桥断裂之后,她便一直时运不济,近乎跌到了人生最低谷。 不仅如姘妇般给他弄得死去活来,一万多两银子买回的合欢宗传人更是给他做了嫁衣。 接连不幸,看来老天爷也看不下去,要让她时来运转。 殷惟郢激动的呼吸起来,她甚至快得远远甩开了陆英二女,一人翻过山坡。 随后,她僵在原地。 远远走来一行四人,两位是僧人,另外两位,一男一女。 就在殷惟郢下意识想要后退,他背剑携刀,不凑巧地抬起了头,看见了白衣女冠屹立山坡之上。 那无明朝她露出一个微笑。 殷惟郢便浑身颤抖。 妈的无量天尊,怎么又是他?! 她欲哭无泪了。 更关键的是,她的手里,就是他想要的天王像! 已经跌倒低谷了,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所以把她推入到更低谷。 刚刚写完,来晚了一点 第一百八十四章 渣男!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殷惟郢是真的欲哭无泪了。 而他远远地就走过来,站到她面前。 “这是给我的?谢了。”陈易伸手便接过了天王像,随后抛下一句,“果真安分。” 殷惟郢眼睁睁地看着手里的天王像又落在他手里。 说说而已,你怎么能这么不客气,就不能先推辞一下…… 女冠心都在滴血,她已经数不清楚,这是第几次为他做嫁衣了。 他就是命中煞星。 身后传来脚步声,东宫陆英二女正靠近过来,殷惟郢一咬牙,连求一句都没有,只是淡淡道: “这是自然。” “南无本师释迦摩尼佛,这位女施主何其大方。”西域高僧双手合十,随后以梵文诵了句祝福的经文。 殷听雪远远就看见了两个女子走来,先前在藏经阁内她便见过,只是仅有一面之缘,如今又见,倒也算熟络了一些,当她们看过来时,便朝她们笑了下。 陆英侧眸往殷听雪身上看了两眼,认出她那时在客栈里出现的少女,与自己差不多同龄,被陈易牵着,若不是挽了发髻,倒像是个未出阁女儿。 看见殷听雪,她恍然想起,那时陈易抱住师傅的时候,这少女也在场。 不想还好,一想陆英便心头发紧,通玄真人,寅剑山剑甲,她的师傅屹立于山上与江湖两处巅峰,其活人剑令多少人为之倾倒,可望而不可及。 苍梧峰上时,哪怕得了掌门青睐的她,也常常暗地里忧心不能承继师傅的衣钵,她从来都是视师如母,狎而敬之,畏而爱之。 这时,陈易朝陆英行了个礼,“又见面了,陆仙姑。” 陆英将目光挪向了陈易,她很想一剑抵住他的脖颈去问个究竟,但这里那么多人都看着,她没法这样做。 她缓缓回了一礼。 之后半晌,她旁敲侧击地问: “我看公子背上有剑,而且剑鞘上刻有道言,又并非桃木金钱剑一类,不知跟我寅剑山是否有关?” 陆英怎么看都觉得那是寅剑山的剑,寅剑山素来以道武双修闻名,须知求道者讲究出世,故此手中之剑,乃是桃木、金钱这类只诛鬼不伤人的剑,然寅剑山的剑却大抵为八面汉剑。 汉剑凶煞,出鞘则锋芒毕露、常若霜雪,其剑樋血槽深而凶厉,最适饮血。而寅剑山的剑,会在剑鞘或剑镡上刻上道言,以此警醒持剑者镇住杀念。 陈易看了下两世师姐,自己跟周依棠当然有关系,但也不适合说出来,更何况自己还答应过她。 他想了想后,笑道:“兴趣使然,并无关系。” 陆英听到之后,脸都僵住了。 我都看见你跟我师傅抱在一起了! 你竟然跟我说并无关系?! 陆英咬了咬唇,仍作平静地问: “不知公子是否听过寅剑山剑甲之名?” “自然听过。”陈易斟酌片刻,“只有一面之缘罢了。” 陆英听见这话,险些就气笑了。 伱那时对上螣蛇之时,所用的剑法与寅剑山足有七成相像,若无人教,难道是你天赋异禀,自己悟出来的? 你用寅剑山的剑,我想应是兴趣使然,使寅剑山的剑法,我还能当作功法外泄,但又在客栈里抱住我师傅,这到底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你是我师傅领养的义子?! 怎能这般不认账,世上怎有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若不是有旁人在场,陆英已经想一剑刺过去。 所幸她道心如鹤,心绪平稳得极快,一点恶念涌起,便尽数消弭于无形,连陈易也未曾察觉。 见陆英挪开视线,陈易松了口气,勉强蒙混过去了,便道: “那么眼下,我们便有三尊天王像了,最后一尊,应在安南王府的人手上。” 殷惟郢这时转过头来,开口道: “不,天王像在练功楼。” 陈易困惑地转过头。 殷惟郢解释道: “安南王府之人确实得了天王像,但为了悬赏你这个‘江湖共敌’,便以将天王像赠给江湖为名,将之送入到了合欢宗的练功楼之中。 此处阵法并无凶险可言,只是脉络复杂,不知多少人无功而返,不能破阵。 如此一来,将天王像赠给江湖之名,也算所言非虚。” 陈易听到之后,微微颔首道: “原来如此,倒是好手笔。” 黄金千两能让一些人铤而走险,但为钱杀人为免太俗,会让人瞧不起,可是为了诛杀江湖共敌,为义杀人,倒能让人跨过心里的槛,脱去长衫。 “那座练功楼是什么来路?”陈易问道。 “本道听闻,此楼阵法如似六欲天。”女冠如此回答道。 疯经师听到之后,哈哈大笑道:“六欲天,好地方!” 陈易一时不解,他对佛家的了解并不算深,只是听过一些名词。 西域高僧会意道:“所谓六欲天,欲即色欲,天即天界,传说天人们生活在六欲天之中,无柴米油盐之烦恼,寿长千年,以交合为乐。” 陈易多少听明白了,问道:“这里是合欢宗,而那座练功楼以六欲天之形而打造,难不成里面的阵法也是……” 终归有多人在场,陈易不好直说与交合有关。 西域高僧微微颔首,像是赞同了陈易的说法。 殷听雪被陈易牵着小手,想到什么后,心里一惊,记起自己不久前才跟陈易说过六欲天,那时她谈到他化自在天。 怎么这么巧?! 记得那里的天人们,只需要眼神接触,便会交合。 而佛观一钵水,八万四千虫,天人们短短一眼,便会是百上千次…… 她光是想想都要吓死,殷听雪有些慌了,她平日里半个时辰都接近极限了,身子骨跟散架似的,成百上千次,是不是魂都被弄散了? 想着想着,殷听雪小心翼翼地瞧了不远的白衣女冠一眼。 她跟惟郢姐,自小便认识,算是朋友吧? 朋友应该…挺身而出,两肋插刀,不是么? 那要不…她替我来…… 察觉有视线落自己身上,殷惟郢转过头去。 女冠愣了下,心头不解, 这襄王女她看我做什么? 第一百八十五章 大欢喜后大悲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庞大巍峨的楼阁屹立于山清水秀之中,湍湍流水之声如似琴音,此地本应让人心生惬意,此刻却又人声鼎沸,乱人心神。 合欢宗鼎盛之时,练功楼本是清净无声之地,乃因来此楼修行者,大多都是有成的关门弟子,其修行之时,需心无旁骛,全然沉沦其中,不许一点声音,若有一点声音,便是心有旁骛,练功未成。 “四天王天、忉利天、须焰摩天,三天层阵法已破,还有三天就是天王像!” “别想了,到了须焰摩天,便是相抱就成合欢之合,谁顶得住?能破此阵不过巧合。” “兜率天执手成合,那破虎棍李蟒,九尺男儿,天生魔种,龙精虎猛的走进去,出来就成了人干,若非情深,怕是破阵无望。” 练功楼外,江湖客们来来往往,议论纷纷,昨日安南王府将天王像赠予江湖,练功楼外的人山人海便未曾断绝,不知多少人着手破阵,却一一无功而返,其中并无什么凶险之处,至于无法破阵,只有三个字——顶不住。 见一众英雄纷纷折服,出来时站都站不直,好事之徒们便传开一句“来时天下无敌,去时无心无力”。 六层的练功楼,愈是往上便愈难,四天王天最易,与人间无异,行欲之相,以形交而成合,到了第六层他化自在天,男女相视便成合,这让人如何破阵? 已经两日,进去破阵之人越来越多,江湖客们彼此都明白,越是到后面,便不是考验人的气力,而是考验人的心力。 “无论男女,总有厌倦之时,所谓欢喜禅法,便是大欢喜之后就是大悲哀,由此顿悟佛法。” 来往行人颇多,西域高僧传音入密,向陈易如此介绍道。 陈易微微颔首,这个我熟,不就是贤者时间嘛。 西域高僧看到陈易的不以为意,似是猜到他的想法,便又道: “与施主所想类似,但又不类似?” “哦,不类似?” “欢喜禅法,肉体为小,心神为大,打个比方,若有寻常人入青楼,若无中意的姑娘,一炷香便出了房,若有中意的姑娘,却能有小半时辰。 其中时间的差距,便是心神的差距,若是足够中意,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也未尝不可。 然而,再如何中意,也终有厌倦之时,正所谓相看两厌,怀里佳人如何玉肤皓腕、妩媚多姿,都与寻常黑面农妇无二,乃至于与一具白骨无二。 而这便是大欢喜之后的大悲哀。” 西域高僧以极其通俗的比喻讲明了一遍其中道理,陈易听过之后,拿脑子试着想象了下,发现确实非同一般的棘手。 陈易也同样传音入密道:“高僧可有破解之法?” 西域高僧微微颔首道:“佛经有言,万法皆空,破解之法就落在一个‘空’字上,只要顿悟心是虚空,心中无物,那么哪怕是十万八千次,都不会耗损得了你的心神,这样,阵法便被破了。” 陈易愣了下,这不就是只要没有老婆,就不怕被戴帽嘛。 “那么高僧你是否……” 话还没问完,西域高僧便摇了摇头,继续传音入密: “贫僧未证佛果,做不到心中虚空,即便贫僧入内,最多不过止步于第四层兜率天。” 话音刚刚落下,陈易便远远看见一对侠侣彼此执手,亲密无间。 那对侠侣很是眼熟。 “诸位莫怕,今我们水云剑潭张生道、李落春夫妻二人登楼,以彼此之情为诸位破阵。” 只见那位相貌不俗的剑客男子朝众人抱拳,而其妻子只是羞涩一笑,挽紧了丈夫的手。 如此一幕,众人都起哄了起来,谁人都知水云剑潭侠侣青梅竹马、情投意合,难不成这回有戏? 人声更为鼎沸,攒攒人头涌动,目送这对如胶似漆的侠侣登楼,各种赌局盘口如珠子似落了起来,一贯钱、十两、二十两的往上压。 陈易旁观着练功楼,只见第四层兜率天笼罩起光晕,阵法微亮,而后一瞬间达到极盛,随后便湮灭下来。 人群中蹿起声声惊呼,满眼都是错愕,第四层兜率天的阵法,就这样被破了?! 疯经师“阿弥陀佛”了一声道: “这对侠侣,用情至深,名不虚传,有我当年风范。” 陈易微微颔首,他与这对侠侣有过数面之缘,后者都是成双成对出现,如同鸳鸯。 看着这一幕,陈易不禁问道: “高僧,是否用情至深,一样足以破阵?” 西域高僧并不似旁人般惊奇,而是道: “或许吧,但这对侠侣,最多再破一层,便要止步于他化自在天,再用情至深,终有极限,一眼便会心神交合成百上千次,非人力所能为。” 话落在耳畔,陈易眉头紧皱。 自己知道自己情根深重,若是周依棠在这里,或许还勉强可以,可是眼下这师尊不见踪影,身边唯有殷听雪,自己确实很喜欢她,但…真能破开他化自在天? 陈易属实没太多信心,即便自己有自信能够撑过,可殷听雪就不一定了。 思绪之间,全场骤然又是惊呼,随着第五层黯淡无光,水云剑潭的那对侠侣,竟已破化乐天! 盘口越来越多,押注侠侣的江湖客也陡然猛增,与之前的境况近乎截然相反。 不知多少人都看好侠侣,然而,西域高僧却摇了摇头。 只见第六层他化自在天上的光晕久久不散,不久之后,原本形影不离的两个身影,此刻竟一前一后地走出了练功楼。 二人彼此衣衫完好,彼此相差距离却远得像是从未认识,他们不再如胶似漆,而是像是顿悟一般,口中念叨着佛经。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全场为之哗然,这对侠侣情深似海,江湖佳唱,不曾想哪怕连破两层的阵法,最后还是要倒在他化自在天之下。 如此一来,还有谁能破阵? “唉,大欢喜之后就是大悲哀,相爱得越深,悲哀得也越深。 这对佳眷,怕是日后再无情丝可言。” 西域高僧谓叹了一句,随后佛唱了一声。 陈易看见如丧考妣的那对侠侣走出,思绪不定。 他攥紧了殷听雪的手。 小狐狸一阵心慌,他不会真的想带自己进去吧,那自己可就完了! 他最好色了,他能撑得住,自己又怎么撑得住,只怕最后魂都没了,双眼无神地跟个木偶一样。 殷听雪的纤手颤抖,心都快提到嗓子里了。 她不住地回头看了眼殷惟郢,欲言又止。 女冠一阵古怪,怎么襄王女老是用这般眼神看她? 殷听雪的小手颤在陈易的手心,陈易朝她看了一眼,接着,顺着她的眼神往后一看。 女冠不住腿软,更是古怪得难以言喻。 怎么陈易也在看她? 陈易垂眸思索了一会。 是带殷听雪进去,还是带殷惟郢进去? 自己确实对殷听雪有情,而且也算深,带她进去倒也不是不可…… 心念微起,陈易感觉到一丝不对劲,顷刻压了下去。 他记得不久之前,殷听雪才跟自己说过他化自在天的事。 而现在,正好就碰到了这座练功楼。 再加上,她之前在心中的银台寺里,碰到一位比丘尼,后者让她效法释迦摩尼于世俗中超脱世俗,于他身边超脱他。 陈易泛起一层冷汗。 即便不去考虑这层算计,若是带她上楼,那么大欢喜之后就是大悲哀,他好不容易跟殷听雪建立起来的男女朋友关系,就要全然毁于一旦。 他好不容易,让这个不幸做妾的少女感觉到一丁点的幸福。 念及此处,陈易深深地看了殷惟郢一眼。 紧接着,女冠听到一句浑身寒颤的话, “殷仙姑,你随我入塔可好?” 我还在奇怪这章为什么没章评,一看才发现根本就没发出来(泪) 第一百八十六章 非要求个不安?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练功楼形制偏古,二人步步往上,便能看见阵法破坏的痕迹。 楼宇昏暗,越是往上走,越是朴素、空旷,一层还有些珠光宝气,到了后面便如同寻常人家的木屋小楼。 殷惟郢万念俱灰,垂着头,任由陈易拖着手,像是被牵的牛羊。 她没想到,陈易竟会带她上去,而不是带殷听雪。 “为什么带我来…” 女冠颤起了声道: “你我难道有情可言?” 连那水云剑潭的侠侣都无法以情破阵,更何谈他们? 他们之间说到底不过露水情缘,倘若今日陈易说不再采补,那么殷惟郢便会远走高飞,一辈子都会避之如蛇蝎。 若说荡寇除魔日之时,殷惟郢对他还能谈上有一点好感,可是现在,她对他只有深深的惧怕。 这种惧怕要远比殷听雪来得更深。 毕竟,那襄王女不过是委身做妾,可她不仅连名分都无,还被打断了长生桥,更不得成仙。 长生不死,这是修道之人的一生渴望。殷惟郢十数年来都为此而活,却被他碾得近乎粉碎。 陈易并没有理会殷惟郢的怨言。 他在乎这女冠吗?在乎,但也没那么在乎。 每每想到她,想到的往往是她的滋味,而不是像想到殷听雪时的爱怜。 原因无他,殷听雪杀他是上一世的事,而这一世她百依百顺,可怜可爱,愿意温温顺顺地待在自己身边。 可殷惟郢屡次害他,最后还逼得他自尽,这都是这一世的怨仇,哪怕是她面上乖巧,陈易也仍觉她不安分。 两个王女,相似而又截然不同。 “你我难道有情可言?” 踏到第五层,那对侠侣以彼此之情破开的他乐天,殷惟郢的问话再度传来。 陈易冷笑了下,讥诮道: “殷鸾皇,难道你就这么想挑个明白?” 女冠打了哆嗦,面色发白,十指不觉攥住。 殷惟郢找遍全身,发现除了全身以外,并没有让他一往情深之处,而她也同样如此。 哪怕殷听雪都可能为陈易吃醋,独独她景王女不会,二人关系,一言即明——鼎炉罢了。 陈易见她没有说话,习惯性地放柔嗓音道: “伱是仙子,我是凡夫,彼此并无什么凤求凰的深情可言,可哪怕有诸多不堪,稀里糊涂也就过去了,何况我也并非不在乎你。” 不曾想,女冠竟兀然激动起来,道: “我身子可以不清白,我心却要清清白白。” 陈易皱眉问:“你非要求个不安?” “我情愿不安!” 殷惟郢狠声说完,对上他的眼神,腿又有些软了。 襄王女觉得自己的身子不争气,可比起那少女,她才是真正的不争气。 她这话倒让陈易心有所动,但也只是微动,一掠而过。 说出那一句话的她,倒有几分太华神女的风采。 陈易无话,殷惟郢也无话,二人缓步上阶。 第五层第六层衔接的楼道里,是一声极其空灵而内媚的声音。 “喔,又一对痴男怨女来了。 难不成你们也情深似海,妄图以情破阵?” 嗓音并非响彻在耳畔,而是震荡在心湖之上。 二人去看,只见四周空空荡荡,看也看不见,去捉,那发声的女子无形无体,捉也捉不住。 “不用找了,本座乃诸天宝女,也被唤为天女。”天女以嬉笑的口吻说着话,像是从某处细细打量着陈易二人。 “天女…”殷惟郢琢磨片刻后,惊愕道:“你是欢喜明妃?” 所谓明妃,乃是指佛陀菩萨之配偶,是为佛陀菩萨的般若所显现,而般若即本体智慧之意。 天女一阵惊奇道:“你倒是有眼光,一下便猜出本座的来历,不过本座并非欢喜明妃本身,乃是她的一具化身罢了。” 哪怕是一具化身,都足以让殷惟郢为之愕然,需知那可是佛陀之妻,竟然将一具化身留于此地,合欢宗的背后不知藏着什么天大的隐秘。 天女从殷惟郢的面色捕捉到什么,她自然不可能再多透露些不该透露的事,便嬉笑道: “本座瞧你们,心中并无深情,就这还想破阵?那对侠侣,可是情深似海,对视了两眼,也万念皆空、心已如死。” 说完之后,她似乎细细打量了二人一眼。 “你是这甲子的太华神女?!” 天女的目光似乎先是落在陈易身上,随后在女冠身上转了一圈,语调贪婪道: “好根基,好慧根,好悟性! 此间事了,你抛弃这凡夫俗子,随我入净土修佛法如何?” 陈易听到天女连说三个“好”字,便明白殷惟郢的天资究竟何其之高。 二十出头便入结丹境,哪怕是历代太华神女之中,也是凤毛麟角。 陈易朝殷惟郢看了一眼。 女冠心头一惧,缓缓道: “谢过天女好意,只是我愿从他而终,哪怕所遇非人。” 一语双关。 殷惟郢本来就志在长生不死,而不在入灭涅槃,更何况陈易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天女不以为怵,而是轻蔑笑了起来: “与无上佛法相较,一切如露似幻,这凡夫俗子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他身中肉身舍利汤,命不久矣。” 天女称陈易为凡夫俗子,并不是看他修为,而是看他的天资,就只是凡夫俗子。 陈易眯起眼睛,淡淡道: “多说无益。” “不过也是好事,以此法度化出一位天女,也是佳话一桩。” 天女并未理会陈易,她的嗓音清幽空灵,逐渐弥散, “对视三眼,只需三眼此阵便破,本座亦会烟消云散,只是…你们能对视得哪怕一眼么?” 他化自在天,对视一眼,便是成百上千次。 陈易缓缓拧过头,而殷惟郢也在此刻转过头而来。 眼神顷刻交汇… 第一眼! 第一百八十七章 喜欢他的滋味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六欲天之欲乐,本为天人所享,凡人岂能受之? 天女似在笑意盈盈凝望二人,目睹他们彼此对上一眼。 陈易的目光与殷惟郢刹那接触。 一股燥热瞬息自下腹传来,像是小蛇游走,先是微起,抬头,随后化作巨蟒,而后化而为蛟,最后走渎化龙! 殷惟郢的姿容好像被放大了成百上千倍。 她的滋味不错,从前光是回想,便让人浮想联翩,而如今放大成百上千倍。 陈易瞬间浑身血液滚烫,血脉喷张,要在窍穴中炸了开来! 目光在汇聚,在分离,又汇聚,如此往复,一次、两次、十次. 陈易已经口干舌燥,这一眼里,他们到底交汇了多少次目光,都已经数不清了,他们都已宛若他化自在天的天人。 似是突然天降暴雨,坠入到钱塘江上,江水滔滔汹涌,水涨船高,轰鸣之声贯通两岸。 暴雨好似永无停息的时候,哪怕陈易感觉到疲倦,可她的目光仍旧诱人,她美则极美,仔细说来,殷惟郢除了美便极遭人厌,可正因她极遭人厌,所以她美得无可厚非。 因此,当一丝疲倦袭扰心头时, 陈易想,自己怎能就这样放过她这鼎炉呢? 成百上千次,够她沉沦欲海了吧。 天女凝望着陈易,心头掠起惊异, “咦,此子的下尸怎么…这般顽固?” 哪怕是方才那对情深似海的侠侣,在第一眼之时,男子的下尸便自行斩落,在之后,便是靠着彼此之情,才撑过了第一眼。 而场上两人,目光再度相撞,彼此容纳、包裹。 “啊。” 殷惟郢发出一声悲鸣。 她已经开始躲闪,总觉自己时而飘向天空,时而坠向大地,起起伏伏,她分明是女子,常言说只有累死的牛,没有犁坏的田,可倘若是成百上千次呢? 短短一息,目光分离。 殷惟郢跌坐在地,她双腿弯着,脸颊贴近在地上大口大口地穿着粗气。 陈易也不停喘气,还是下意识地想要扶起她,后者却如遭雷击,仓惶躲避。 “你…不要过来,不要……烫、好烫…” 女冠语无伦次地说着,她不知怎么描述自己的感觉,好像身子不属于自己了似的,她浑身颤抖,双手几乎将地板抓破。 这是怎么回事?! 女冠骤然升起浓烈的疲倦,却在疲倦之后,魂魄与躯壳分了离,魂魄是魂魄,躯壳是躯壳,她的那些挣扎全都消散得无影无踪。 陈易喘了回去,他也阵阵虚脱之感,身子倒是无事,而是身上无力。 天女瞧见二人第一眼后的状态,暗自轻叹,却仍嬉笑道: “你们倒是远胜常人,第一眼便能撑得过去,可是,接下来还有两眼,你们顶得住么?” 此言一出,陈易与殷惟郢都面色微微苍白。 窍穴都是近乎糜烂之感,抽不出一丝气力,陈易一时心境恍惚,有所犹疑。 心力近乎不支,也不知还能不能再看上一眼。 天女见状,出言激道: “连再看一眼都不敢,本座看伱也不过是银样镴枪头,看来你下尸虽顽固,却也没什么份量。” 陈易闻言,原本退缩的心荡然无存。 他狠狠地看向殷惟郢。 察觉他的目光,女冠颤颤地往后退。 陈易却不给她回避的打算,他猛地踏前一步,抓住了殷惟郢的肩膀,两人目光再度交汇。 天女见状,看向殷惟郢眼中的贪婪,已经表露无疑。 男人最怕的就是被说不行,她就是在故意激陈易。 而二人都已将近强弩之末,这一眼过后,又要多一对比丘和比丘尼。 至于这凡夫俗子,便留在这人间说法,而这太华神女,则随她去往灵山净土,享天女之妙。 如此,只待…二人自成百上千次欢喜中顿悟——凡有所相,皆是虚妄。 与陈易的目光交汇那一刹那,殷惟郢徒劳地想要回避他的目光,虚弱地想要挣扎,可却像是在蚍蜉撼树,她无处挣扎,面对她的无明,她总是要么装死,要么回应。 她感觉自己已经昏了头,失了神,像一具木偶。 她的躯体不听命于她似的浑身颤抖。 可陈易总擅长对付这样的仙子。 他的目光恍然间变得温柔,似水流年,他改变了节奏,缓慢而温和,殷惟郢还是头一次有这样的体验。 那个无明,那总对她千百糟蹋的无明,竟然也会有这样的一面么? 一波波的浪潮自钱塘江上涌起,升起又扑落,暴雨化作了细雨,糜烂了苍茫大地,夜色下,河水静静流淌。 殷惟郢恍惚间发现自己逐渐沉沦,她有些无法思考,目光好像在陈易的目光里摆动。 她可是太华神女,怎能就这样沉沦? “殷惟郢,殷鸾皇,你醒醒,你醒醒……” 恐惧席卷心间,女冠猛地慌慌张张地想要从中挣扎。 太上忘情法,对,太上忘情法。 “得意而忘言,得道而忘情,爱恨有分,死生一度……” 殷惟郢心诵太上忘情之法,意外的是,这一回,太上忘情之法迅速清净了她的心神。 而陈易的目光,也逐渐变得似乎无足轻重…… 天女目睹这一幕,心中暗叹。 她愈发想要将这女冠带走,传承天女的衣钵。 而这男子的下尸, 天女看见陈易逐渐缓慢下来,逐渐疲倦得不能自已。她不由轻笑, “终究是犹有竟时。” 陈易逐渐迷离,失神,他阵阵疲倦。 从头到尾,殷惟郢就好像一具木偶,她并不回应,只是默默的眼神交流。 这让陈易感觉到深深的无趣。 好像…一切都没有意义。 这便是…佛陀所说的四大皆空么? 而另一边,随着太上忘情法的诵念,殷惟郢的感觉很奇妙。 魂魄的清净,与肉体的欢喜,似乎不再统一。 像是彼此化作了两个不同的人,而两种感受却又在殷惟郢脑海里交汇,呈现出奇妙的感觉。 她愈发的清净,姿仪也愈发飘渺。 “殷惟郢,维持住,接着从中悟道。” “不要理会无明,他无足轻重!” “他无足轻…他怎么…不动了?!” 殷惟郢骤然恐慌,这么慌乱来得莫名其妙,她发现陈易的目光逐渐空洞。 接着,她便感觉到浑身痒得难耐,像是千蚁灼心。 她想要了… 很突然的,她就想要了… 那种魂魄的清净与肉体欢喜交汇之感。 她拥有的时候不以为意,当她失去的时候,就很想要了。 殷惟郢咬了咬牙,一狠心,主动投去千般轻柔的目光。 陈易方才几乎油尽灯枯。 殷惟郢的不回应,愈发让他心沉海底。 就好像在做一场无用功…一切皆空,一切都毫无意义,都不过如露似电, 而这就是佛… “佛什么法,她怎么这么主动了?!” 陈易像是骤然惊醒一般。 迎面而来的,是殷惟郢少有的娇羞又怯生生的目光。 她咬着唇瞧他,还带着些嗔怪委屈,轻轻拍打他、催促他、小声骂他:“别折腾了,快一些,坏东西…” 这怎么能受得住? 陈易愕然了下,随后不再感悟什么佛法。 佛法算什么? 她的滋味,只尝成百上千次,怎么够呢? 天女瞧见这一幕,怔呆在原地。 O_o….? 那太华神女好像出现了一种依恋,一种对于情欲的依恋,她沉沦其中,而不自知,便直到失去之时,才发疯地想要索取。 太上,有而不知有之,这便是真正的太上忘情。 那一刹那,殷惟郢抵达了这种境界,却浑然不觉。 她只觉得,涨,真的好涨, 她怎么了, 怎么好像有些,喜欢他的滋味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再看我一眼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她忽然主动起来,诱引陈易。 他又岂有不受之理? 西斜的日光衬托着她的正脸,似薄薄的、朦胧的蜃景,她飘忽不定,眸光如雷霆,四周黯淡极了,更衬托出情欲里的尖锐有力,她欲拒还迎,忽然气势繁复,云卷云舒,给人一种想要轻轻品味无形无音的虚无蹉跎,这让陈易翘起鼻尖,鼓动喉舌,柔柔感受。 第二眼,顷刻而过。 陈易这会没有喘起粗气,反而有种藕断丝连的感触,他头一次发现原来殷惟郢可以这样主动。 女冠垂下眼眸,她手脚都在发抖,不由心慌意乱,这不是因她害怕,而是因她这回竟然不害怕! 有一种力量,在那一刹将恐惧碾碎得体无完肤。 “呜…” 她下意识地悠长一吟,随后连忙捂住,脸红得似要滴血。 天女目光已然阴晴不定。 他们这两人,怎会如此…契合? 简直似天生一对,简直如同明王与明妃…… 怎么回事?他们之间,明明并无深情可言… “怎么样?” 陈易转头嘲道: “好像天人之乐,也不过如此,要不你这天女亲自上阵?” 天女心念狠厉,仍旧嬉笑,语气却已透着森寒, “你口气倒是大,且不谈亵渎佛陀,明明没去过天界,不过捕风捉影,却已如此狂妄,殊不知与天人相较,人道众生,不过蚍蜉……” “呵。” 天女话还没说完,便被陈易冷笑打断,只见后者戏谑十足道: “算了,不是亵渎佛陀, 是我看不上你。” 他化自在天陡然阴冷,天女如有面目,便已是狰狞模样: “什么意思?” “我家乡有句话,叫…全处全收,” 陈易平淡的嗓音,却已将她渐渐压下, “所以,不处不收。” 声音落下之时,顷刻无波,半晌后却在天女耳畔一震。 “伱!” 这具明妃化身,已然怒火中烧。 半晌后,她心念到什么,缓和下来道: “话虽说得好听,但多少人声称天下无敌,最后却有心无力? 至于你们能耐,第三眼里,试试便知。” 天女之所以如此,乃是有所凭依。 连那对情深似海的侠侣,都未曾逼她出此招数。 而二人之间,第三眼,顷刻交汇。 阴阳交汇,彼此交融,便是目光一刹那,两人轻车熟路地便沉沦了起来。 殷惟郢很美,美得无可厚非,陈易如痴如醉,陷得极深。 四周风浪微起,天女嘴唇微动,吐出梵音。 “唵嘛呢叭咪吽!” 观世音心咒。 世间有鱼篮观音的佛教佳话。 传说里,观世音菩萨曾化为一位提鱼篮的貌美渔妇,于金沙滩上肉身布施,而凡与交者,永绝其淫,从此悔悟,皈依佛法。 故此,有诗云:“除障鱼篮观世音,慈无能胜演圆音。” 所以这第三眼,玄妙非常。 让人明悟,大欢喜之后便是大悲哀! 陈易目光里,殷惟郢陡然扭曲。 初次相遇,她便想夺走闵宁,再见之时,她又想捧杀自己,到了后来,几次显露杀机,最后,地宫之内,她将自己置之于死地,逼得自己举刀自尽,自斩三尸…… 深邃的恨意席卷上来,顷刻间挤占陈易的身心。 陈易青筋暴起,她好像除了美,就一无是处了,这样的她,哪怕滋味再足,也早该一死了之。 既然如此深仇大恨,那何不如… 何不如. 再用力些? 陈易目光更为炽热。 隐隐约约之间,他感受到了一种“意”,一种如似“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意,格外契合,杀人刀的意。 而这时,殷惟郢也适时回应。 天女已目瞪口呆。 是为明妃一具法身,来头极大的天女,拼着神魂受创的风险,再度诵了一回心咒。 “唵嘛呢叭咪吽!” 她知道,再不诵咒,那么恐怕她就真的要烟消云散。 这时,陈易的目光里,殷惟郢再度变化。 她不再那样美了,而是急速衰老,肉身糜烂,化作一尊白骨。 何等骇然! 陈易怔了那么一瞬,惊惧苦怖皆生。 观世音曾以肉身布施,现红粉之相,与迷途之人交媾,交媾大欢喜之时,突现骷髅之身,大欢喜之后便是大悲哀! 凡有所相,皆是虚妄! 空,四大皆空,一切都是空,天地宇宙是如此浩渺,他不过是一粒尘埃,连美得无可厚非的殷惟郢,也不过是一粒尘埃,乃至于整个大虞整个天下,最后都要归于虚空。 只是, 陈易再仔细看了眼这白玉的骨头。 骷髅模样的太华神女,可能其实也不错…… 不管了, 色到深处,骷髅也不是不行。 这好像便是…意? 一许琉璃倾泻心间,她纵化作骷髅,眸光仍如似千千结,她好像自知自己化作了骷髅,年华不再,因此更为哀求,她在向陈易索取的与其说是肉体上的欢喜,倒不如说是欲念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陈易浸透在红粉骷髅的欲念里,任世间沧海桑田、寰宇浩渺,他仍停留于欲念之中,仙人得道飞升,佛陀涅槃入灭,祂们都独立高处,独自抵御八面来风,可凡夫俗子, 凡夫俗子永不孤独。 他就是一粒尘埃,可两粒尘埃总会挨在一块。 哪怕说这是及时行乐也好,因为他不过凡夫俗子,只想永不孤独。 所以,不要去想什么是空,不要去想凡有所相,皆是虚妄 旦为朝云,暮为行雨。 江河并海,烟波永寂。 他短短一瞬迟疑之后,竟目光退缩片刻后,竟再度冲了上去! 天女宕机了。 你看清楚,这是红粉骷髅啊,这是红粉骷髅啊! 你冲得这么卖力干什么?! 观音显红粉骷髅相是用来渡化人的,不是给你增加情趣啊! 求你别冲了,再冲阵法要碎了,我要烟消云散了…… 轰隆! 雷霆震鸣般的一声,炽白的光晕顷刻吞没了视线,仿佛在灼烧魂魄。 而在光晕过后,又归于寂静无声之后。 陈易和殷惟郢如梦初醒。 而在两人之间,竟多出了一尊灿金色的天王像。 “我们…破阵了?” 殷惟郢愕然地问了一声。 陈易也回过神来,将天王像拣到手中。 那是广目天王像,如今,他们已然将四尊天王像都集齐。 陈易深吸一口气,缓缓道:“那…回去吧。” “等等。”她兀然开口 “等什么?” 陈易转过头去。 她已双颊红透,眸光迷离,嗓音轻颤而欲拒还迎, “你…再看我一眼……” 陈易微怔,而后一笑。 这仙子好像…初陷欲海了。 “阵法没了,看了也没用。” 目光对视之后,见女冠目露失望,陈易笑了笑,俯身一吻。 她僵住了那么一下,接着,缓缓迎合起他的吻,彼此惊人的熟络,像是有过成百上千次一样。 ………………………… 练功楼外。 亲眼目睹光晕黯淡湮灭,满堂皆是骇然。 声如海潮,压过了湍湍流水之声,所有人都在惊愕之后,嘈杂喧哗起来。 西域高僧既惊而困惑, “难不成,陈施主一朝顿悟佛法,明白何谓一切是空,证得佛果?” 殷听雪听见这话,抽了抽鼻子。 他这样好色的人,怎会明白何谓一切是空? 连周真人都斩不却他的三尸。 她下意识小声道: “他不是那样的人。” 西域高僧不解更甚,便问: “若非如此,又怎会破阵,需知大欢喜之后,就是大悲哀?” “可是…” 殷听雪转了转眼珠子,只想到一种可能, “如果他大欢喜之后是更欢喜呢?” 高僧惊愣原地,良久后道: “奇人哉。” 第一百八十九章 道在屎溺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殷惟郢拭去唇上的水渍。 三眼过后,她双脚有些虚浮,但仍对那种奇妙的感觉有些念念不忘。 那一瞬间,她心是空灵的,宛如置身洞天,可是身却流离失所,尽归他处。 昏暗的第六层,如似他化自在天,天人们彼此相视便为乐,自由自在,无形无物,是风,一束无拘无束的风。 一束风过去,一束风又来。 身无处安,心安矣。 这不就是逍遥么? 风似的逍遥,哪怕肉身受拘束,心神也超然物外…… 在渐渐清醒的殷惟郢回忆那种感觉时,陈易看了过来。 这一下就把女冠拉回到现实里,哪怕成百上千次地登上了极乐之所,他也仍是她的无明。 殷惟郢如梦初醒。 原本的超然烟消云散,殷惟郢想要寻觅,却又无处可寻。 她再努力回想了下,面色苍白,如遭雷击。 自己怎么能在…交合之中有所感悟? 殷惟郢一下便后怕起来,她的头微微摇晃,在那样的事里感悟逍遥,那日后成道飞升,岂不是被唤作姘妇元君、姘妇仙子? 这还算什么仙? 女冠光是想想便战栗,她努力抛开这些,垂下了脸。 陈易把她面上变化看在眼里,心里不解,便问道: “怎么了?” 说着,他就把手伸了过去。 “别碰我…” 殷惟郢颤了颤,退开了两步。 她心有余悸地看着陈易,嘴唇轻抿,错综复杂的心念交织,蛛丝似的缠在她身,殷惟郢平复呼吸,别过脸去,不去再看陈易。 这三眼过去,他们之间的关系,反而更犹扑朔迷离,殷惟郢来不及理清,便已是含含混混地错开了视线。 陈易暗叹她翻脸比翻书还快,也不再理会她,转身便走。 身后便响起她小步跟上的声音,她的步伐随陈易的步伐变化,好像不愿离他太远,也不愿离他太近。 转过拐角,殷惟郢瞧见陈旧的蛛网,落满了尘,结有千千,却是风吹即落,她不禁思忖。 他们之间,到底算得了什么呢? 可思绪间,她看见他已走远,便搁置下来,缓步跟上。 以后的时间里,她不知要搁置多少回…… 陈易恰时回头看了她一眼。 殷惟郢又一次躲开了他的视线。 陈易笑了下。 方才不久前她还求自己再看一眼,可清醒过来,又变了心境,她仿佛说了一句空话。 “我情愿不安”也恍似一句空话,她说过许多空话,又浑然不觉,殷惟郢总是这样,她有太多的自以为是,故此也常有幽怨,她向来拎不清,却误以为自己拎得很清。 只是这个时候,她还不会明白。 那张脸浮漾着一股春潮逝去的料峭,楼阁昏光掩映下,更是扑朔若萤火。 …………………………………… 药师佛塔内。 “有人问庄子,道在何处。” 一位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朴素的儒生装着,像是个书童,他走在一百零八罗汉像间,而在他身后,则是两位武夫。 张旭渠略显吊儿郎当,吐字道: “去去去,我可没想听人说教,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带你走。 你说你,怎么就非得惦记个合欢宗传承,伱们合欢宗的功法又上不了什么牌面。” 张旭渠说的倒是实话,江湖之上,谁不知道合欢宗的勾当,说好听点是宴请天下英雄,说难听点就是裤裆买卖。 被打断话,赵白并不动怒,而是道: “我之所以暂时留在这,你听完就懂了。而我保准你听完,肯定得会心一笑。” 张旭渠倒有些好奇。 “千金难买笑一场。” 张旭渠摩挲了下胡茬道: “也行,那就听听。” 一百零八罗汉姿仪各异,皆渡上金箔,光彩耀人,赵白一路走,一路说: “庄子说,道无处不在。 那人又问,无处不在那是在哪?” 张旭渠不是很喜欢听这些玄而又玄的东西,他抠了抠耳蜗,而一旁的仇罡也是有些不耐烦。 只是下一息,他们都稍微提了下精神。 “庄子说,道在蝼蚁。” 赵白继续道,提高了些嗓音, “那人又问,道在哪?庄子说,在稊稗,那人疑惑为什么每况愈下,庄子却不回答,而是说,道在瓦甓……” 赵白适时停顿了一下。 他回过头,便将两位武夫好奇又困惑的目光揽入眼眸里。 “那人继续问庄子,为什么每况愈下?他很疑惑,是不是因为礼崩乐坏,国不国,君不君。庄子却没有回答他的话。” 张旭渠心痒痒,径直问道: “庄子说什么?” “庄子只是说…” 赵白淡淡道: “道在屎溺。” 张旭渠一愣,果真捧腹大笑,而一旁背斩马刀的仇罡也是勾了勾嘴角,但似乎是怕与形象不符,还是压了下去。 赵白转过头,一百零八罗汉已走到尽头,而其正前方,俨然是一座佛殿,屹立着欢喜佛与明妃的金像,姿仪不堪入目,赵白却毫不避讳。 “我师傅临死时说过,要把合欢宗的功夫传下去。 要让世人知道,哪怕是合欢宗,亦有剑法。” 赵白回过头,看向二人,淡淡笑道: “没人瞧得起合欢宗,但道就在这里,就在裤裆与裤裆之间,道在屎溺。” 佛殿里久久无声。 仇罡被眼前少年微微震住,而张旭渠也不住为之侧眸。 啪、啪、啪。 清脆的拍掌声传来,一位硕人女子缓缓走出,在其身后,便是其王妃祝姨与侍卫夜明。 “好一番论道。”秦青洛眸里欣赏,悠然而笑。 赵白毕恭毕敬地作了个揖。 不久之前,他打开了佛塔的暗门,将这些人都请了进来。 仇罡看到高大女子,虽不知其是王爷,但也意识到她来自安南王府,眉头微凌。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止戈司的人。 秦青洛无甚在意,扫了一眼后,缓缓道: “仇罡,止戈司丞,与白柳派游胥曾是密交好友,然游胥死于陈易之手,故此你与张旭渠合作,为友报仇。” 仇罡怔愣当场,全然想不到这位女子竟能讲清他动手的缘由。 秦青洛轻勾嘴角,如数家珍般道: “你曾以一柄斩马刀入西晋,归来时便声称‘学成文武艺,货于帝王家’,名入春秋名册,只为一朝飞黄腾达,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你仍不过是止戈司丞,你自觉郁郁不得志,常年买醉,因此与游胥深交相识。” 仇罡一个八尺高的汉子,已经脊背冒起了冷汗。 “你说‘货于帝王家’…” 那更高八尺半头的硕人,平淡问道: “寡人姓秦名青洛,执鞭大虞之南,可算帝王家否?” 仇罡已然定定地立在原地。 见那武夫被震在当场的模样,红衣女子抿唇轻笑, 瞧着秦青洛的霸气侧漏,她这王妃不由痴了一痴。 青洛,青满洛阳之意。 春风不识兴亡意,草色年年满故城。 我怎有这样一个侄女,怎有这样一个丈夫? 不知多少男子要被比下去,待日后她夺了天下,自己被拔得这么高的眼界,还能看得上谁?又该如何是好? 红衣女子有些等不及,她巴不得现在就夺回清净圣女,四大圣女齐聚南疆圣地,恭候明尊出世,光复这无明世界。 “所以…” 红衣女子柔柔自语, “那个陈易,得死得再快些才行。” 今晚有加更,但得等过十二点 第一百九十章 药师佛塔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躲过人群,众人汇聚在一处偏僻的亭子之中。 陈易与殷惟郢分了开来,他很顺手地就牵起了殷听雪。 而少女也任由他牵着,哪怕被这么多人看着不好意思,可她也没有办法,这种小事上忤逆他的话,到了大事上忤逆他时,就不能说上一句:自己一直以来都很乖。 她总在竭力寻觅少得可怜的手牌。 陈易隐隐体察到少女的心思,把她的手攥紧了些。 “四尊天王像都已集齐,那么眼下,便一并拿出吧。” 西域高僧如此开口。 陈易点了点头,将行囊里的两尊天王像都拿了出来,放在了石桌上,而殷惟郢也取出天王像,推了过来。 西域高僧正欲将自己的天王像推出时,余光瞅见了什么,动作一滞。 陈易瞥见疯经师转过身来,拐杖竖起,单手立着,似在诵佛法,全然是如临大敌的模样。 陈易猛然转头。 深色的道袍一掠而至亭前十步,那位中年女子一手执剑,静静看着亭内。 “唐师叔。” 陆英招手喊道。 唐苦梅只是侧眸,没有进一步的回应。 陈易敛起眼眸。 能在寅剑山开峰,需有武道三品,唐苦梅若是出手,这一亭子的人,只有逃命的份。 然而唐苦梅没有出手,也没有退去。 她的目光只是扫了所有人一眼之后,直直落在了殷听雪身上。 襄王女有些慌,往陈易身后缩了一缩。 这点不经意的小动作,让陈易意识到少女的依靠。 陈易深吸一气,直直凝望唐苦梅。 “你们真要入佛塔内?” 唐苦梅一字一句问道。 “自然。”高僧皱眉出声道,“唐峰主可是要阻拦?” 唐苦梅摇了摇头,苦笑一下道: “我不过是人棋子,又如何阻拦? 只是想点醒你们,一旦入内,就莫要后悔。” 疯经师不满的咕哝道:“啰里啰唆。” 东宫若疏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环顾了一下,发现只有自己点头,便又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 陈易则是在思虑。 看来佛塔内危险重重,是不是该把殷听雪留在这里,不让她进佛塔? 骤然间,陈易感觉到眉心掠过一缕微风,猛地抬头,便看见唐苦梅嘴唇动了。 她似用了某种读心的道法,淡淡道: “她必须要进去。” 陈易眸子眯了起来。 这时,殷听雪摇了摇他手道: “我、我也想进去看看。” 陈易侧眸看她,捕捉到她耳朵微动,像听到了什么。 皱起眉头,陈易不住思索,许久之后,还是微微颔首。 眼下师傅不在,把殷听雪留在这里,也不现实…… 而他无论如何都想入内解开谜团,寻觅解毒的良方,所以最好的办法,好像就是跟殷听雪一起进去,形影不离。 这种时候,陈易格外想念起了周依棠。 来这里两日了,周依棠不知去了何处,一直都未曾现身,他总觉她在暗中谋划,但线索太少,无论如何也猜不出来。 陈易只知道一点就是,她自有分寸,他也只能相信她自有分寸。 如今的师尊,是他最大的助力,也是最后的底牌。 见陈易点头后,唐苦梅就看向了不远处的陆英, “陆英,你还敬我是师叔的话,就别去。” 她的口吻如此不容置疑,尽管不解其意,但陆英还是点了点头,接着便看向了东宫若疏。 腰携雁翎刀的女子很认真地想了…一两息,接着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道: “我要去看看,反正我不怕。” 她堂堂天下第六的弟子,怕一个小小佛塔,就算不让人笑话,也会被那舅舅师傅笑话。 “陆道友不必担心,我随她一道。” 殷惟郢轻摇拂尘,清淡开口。 见此,陆英终于点了点头,还是有些担心地看了她们一眼。 接着,她想到了谁,咬了咬牙,轻声请求道: “陈千户,到时还请伱多多照拂。” 陈易看着她,有些疑惑她一抹纠结,但没多想,应承道: “自然之理。” 无论是殷惟郢,还是化名东宫的那丫头,都是自己上心在乎的人。 唐苦梅见众人再也无话,待陆英离开亭子之后,便开口道: “你们…把四尊天王像分四个方位放好。” “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你们便会被送入到药师佛塔内。”唐苦梅回答得干脆利落。 西域高僧听到之后,默默算了下,而后将最后一尊天王像放上了石桌。 四尊天王像齐聚一处。 耳畔如有轰鸣。 头顶之上,像是大日被遮蔽,投下浑厚的阴影。 陈易猛然抬头。 便见空间不知何时变化,四位庞然大物凌驾于半空之上。 那是四尊天王,他们朝众人伸出了手,缓缓一盖。 厚重阴影笼了下来,仿佛天穹在震颤下压,举目所见,都是漆黑一片,陈易惊觉兀然陷入到混沌里头,他把殷听雪的手攥得更紧,少女细微的呼吸声在告诉他,她没有离开他。 轰鸣之声不绝于耳,陈易感受到空间在变化、在扭曲、拧转。 许久之后,再度睁开眼睛时。 陈易愕然惊觉其他人已不见了踪影,身边唯有殷听雪。 少女有些瑟瑟发抖,喘着粗气,也紧紧攥着陈易的手,二人手心的汗水都勾兑在了一块。 陈易回过神来,见少女的手被他攥得苍白,便松开了。 殷听雪往衣裳上抹了抹汗水,呼呼地吹起手心的异味。 “这里便是…药师佛塔?”陈易喃喃道。 脚下的地面,皆有琉璃铺成,颜色各异,五彩斑斓,哪怕是不直视,光是站着都有些晃眼。 墙壁镀满了白银,绘有莲花、忍冬、菩提叶等纹样,殷听雪环顾了一遍,暗自惊叹,这里真是如同佛经里所讲述的,娑婆世界以东的那净琉璃佛国。 而在廊道深处,绘有壁画。 殷听雪好奇地投去了目光。 画有天女,只见花瓣自其手中纷纷而散落,两位菩萨为众弟子说法,这是释门的佛图画里,这是常见的天女散花,花至菩萨身上滑落,至弟子们身上却滞留。 然而这一副画, 那些花都顷刻散落。 第一百九十一章 加注筹码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看来,他们入内了。” 秦青洛的面前是一钵水,由琉璃樽所呈,水面泛浑,渐渐勾勒出飘忽的影像。 佛观一钵水,八万四千虫。 此为佛门神通,能让人通过水面便可以看到千里之事,如有千里眼。 水面上,陈易与殷听雪初入佛塔内,观详着天女散花的壁画。 秦青洛轻拂水面,水皱成波,画面骤然一换,便聚焦在了女冠和东宫若疏身上。 这一行人都在四尊天王像齐聚的惊变中分散了开来。 “那么,你们也该动身了。”秦青洛头也不回道。 仇罡点了点头,他的腰间,已经挂上了安南王府的腰牌。 陈易的头,不仅是为游胥报仇雪恨,更是一张投名状。 张旭渠瞥了眼水中景象,看到了东宫若疏,先是一滞,而后道: “慢着,必须先将此女引走。” 说着,他指向了水面上的东宫若疏。 被唤作“祝姨”的安南王妃皱眉问: “为何多此一举?” 秦青洛也道: “如果无妨,待陈易上钩,一并杀了便是,张先生可还有什么顾虑?” 两人说的话意思相似,夫妻多年,她们彼此心有灵犀。 甚至,她们彼此立有神教血契,有所通感,一人受伤时另一人也会有受伤之感。 张旭渠摇头失笑道: “你们不知此女的来历。” “什么来历?” “…断剑客的亲传弟子,这样的来历,够不够让我顾虑?” 说完之后,张旭渠补充道: “且不论我与他私交如何,单论这尚未及笄的丫头,你们怎么知道她身上没有断剑客留下的一缕剑意?” 此语一出,几人都不由皱眉,气氛稍稍一滞。 半晌,秦青洛淡淡道: “如此,那便先将此女引走,再用这景王女把陈易引来。” 随后,她转头看向黑衣女子, “夜明,伱也去吧。” 黑衣女子微微颔首。 众人对秦青洛的安排并无异议,这场围杀,势在必得。 赵白站立于佛像之下,双手合十,从头到尾都未曾有过动静。 整座佛殿里,他是这里的主人,也是最身不由己的人。 待众人商量完后,他才转过身,诵了句“南无本师释迦摩尼佛”。 秦青洛见此平淡道: “一会论道一会念佛,不知里面有何几玄妙?” 赵白闻言回应得也很平淡: “佛道本就相通,更何况此乃像法时代,万法相像。还记得甲子之前的佛道之争,便是出乎意料的平局收场。” “寡人也有所耳闻。” 不必再隐瞒自己安南王的身份,秦青洛便以“寡人”自称。 赵白回过头,抛砖引玉似道: “王爷不想知道,我合欢宗因何而被人灭门?” 秦青洛答非所问道: “寡人已见过至慧禅师。” 赵白眼眸微垂,轻声道: “看来,王爷已经明白其中缘由。” 诺大的合欢宗因何而被灭门? 原因无他,仙佛谋划而已。 硕人女子看见赵白微垂脑袋,似在思量什么,如今这合欢宗的火种,只有两条出路,一是待断剑客到来之后,随其离去,自此做个了断,二则是携着全宗的气运,赶赴南疆,入明暗神教,成为仙佛的一粒棋子,等待日后天门开裂。 前者难,后者易。 天下第六即便有保住他的能力,可在天下第六未曾到来前,赵白便不过是无根之草。 她生有蛇瞳,为龙蟒之像,何尝看不出赵白对做人棋子的排斥,他所求的不过是传下宗门功法,故此他哪怕再装得云淡风轻,秦青洛也不为所惑。 赵白转过头,忽然一问: “不知道王爷,知不知道这座佛塔里,藏着一寸琉璃光?” “哦?” 秦青洛倒是想看看,这个赵白,要怎样换得一线选择的生机。 尽管她会将这一生机亲手扼杀。 但两头通吃,才让安南王府获利最大。 “这一寸琉璃光,自药师佛的佛国,东方净琉璃世界而来,人得之则永生不死,永不遭劫。” 赵白缓缓加重注码, “而盖着这一寸琉璃光,不使之逃匿的,正是无相禅师的法衣。” 话音落下,硕人女子如蛇般的眸子,敛成竖瞳。 ………………………… “这画里,众人面朝佛像,观想念佛。看来是净土宗。” 殷惟郢分辨道。 东宫若疏摸了摸脑袋,看着墙上的壁画,她只能知道画上,是一群小人膜拜高大巍峨的金身佛像,全然看不出其中路数。 “净土宗跟什么禅宗有什么区别?”东宫若疏问道,关于佛教,她只想得到禅宗。 景王女自幼修道已二十多年,对佛家之事也颇有涉猎,便如数家珍道: “其中区别很大,禅宗由达摩所传,讲究顿悟,一朝顿悟,即身成佛。 而净土宗则是先由天竺传到西域,再有西域传入中原,并不讲究顿悟,乃是讲究他力本愿。” 东宫若疏还是有些听不懂。 殷惟郢见此,继续道: “所谓他力本愿,便是指一切众生若依赖阿弥陀如来之本愿力,即可获得救度,得生彼土。” 东宫若疏这回懂了,恍然大悟道: “也就是说,靠着念佛就得到解脱?” 这话说得也不算有错,所以殷惟郢微微颔首。 “这还挺轻松的,改天我多念念。” 东宫若疏晃了下脚丫,踢了踢脚下的琉璃地道。 殷惟郢只是一笑,不置可否。 这副模样落在东宫若疏眼里,更衬得超凡脱俗。 殷惟郢将东宫的神色收入眸中,心念一动,吩咐道: “东宫姑娘,这佛塔里,你若发现合欢宗的功法,便知会本道一声。” “可以是可以,不过为什么?”东宫若疏实在不解。 “还能有为什么?需知此等邪法,断不能留存于世。” 女冠极其自然,话语义正言辞,让人挑不出毛病。 东宫若疏便答应了下来。 二人继续前行,转过拐角,前方空间繁复,弯弯绕绕,多有岔路,莲花的纹饰遍布墙根。 东宫若疏侧头发现两侧墙壁上刻有文字,似是佛经,里面繁复出现“弥勒”二字。 她脚步不觉间放慢了。 身后忽地传来一阵细碎响动。 东宫若疏猛然回头,脚步彻底停住。 只见拐角处,走出一个略显熟悉的身影。 正是通背神猿张旭渠。 “张猴子?” 东宫若疏诧异道,全然想不到自己会在这里碰到师傅的朋友。 而脑子向来缺根筋的她没有发现。 自己已经不知不觉间与殷惟郢走散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你主人有危险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那壁画蕴含着某种动人心魄的魔力。 殷听雪呆滞了那么一下后,刀光一闪而过。 只见整幅天女散花的壁画,都在一柄绣春刀下,被生生劈裂开来狰狞裂缝。 巨大的声响让殷听雪“啊”了一声, “你在做什么?” 陈易的刀已落完,整幅壁画面目全非,他感受到心湖重新趋于宁静,而殷听雪也缓过了神来。 “我在做什么,你不是看到了吗?” 陈易抖了抖刀,震开了上面的沙砾,细碎沙沙声作响。 殷听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也不敢责怪他,只是低声道: “就是很突然,而且…” “而且你信佛,看我这些亵渎菩萨的事?”陈易满不在意问。 接着他便见殷听雪定了一下,他不住嘲讽轻笑,看来还真被自己猜对了。 殷听雪有些局促道: “里面大有佛理呢?” “我不管。” 陈易嗓音平淡而有力。 看着碎裂开来的天女散花图,陈易缓缓收刀。 管他什么天女散花,什么大有佛理,红粉骷髅我都一样冲,想要动摇我心,想要蛊惑我在乎的人,那我不要一刀斩断又有何不可? 既然对我有恶意,难道我还跟伱坐下来讲清道理,我直接一刀斩过去,要快,快得出其不意,快得连犹豫的机会都不给自己! 随心所欲,这便是陈易在他化自在天里感悟到的意。 究其源头,是在地宫之时,那时殷惟郢走火入魔,却仍旧千娇百媚,让他不再悟什么道,而是享用她的滋味。 至于其中细节,还是那句话,二八佳人体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只是在那时,他还未曾察觉到“意”的存在。 而到了如六欲天般的练功楼,与殷惟郢对视三眼,天女现出红粉骷髅相,本是让他明悟佛法,却阴差阳错,让陈易骤然破了心中贼。 陈易自语失笑道:“虽红粉骷髅,吾往矣。” 你是红粉骷髅又怎样,你是红粉骷髅我就不冲了吗?照冲不误。 这种意格外契合杀人刀,刀者,单刃向敌,无需杂念,杀人而已。 不过眼下,陈易还只是初步体悟,他也不知道,到底要多长时间才能悟尽。 殷听雪有些惋惜地看了眼被毁的壁画,终究还是不敢说陈易什么。 其他人不知身处何处,陈易也不耽搁,牵着她的手一步步向前走。 路上,陈易瞧出她心不好受,轻声道: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既然它让你不顺心,我就一刀把它砍了。” “这样不好…” 殷听雪下意识道,接着捕捉到一个话语里的细节, “它让我不顺心,所以你才?” 陈易轻笑了下,大方道: “当然,谁叫你是我女朋友。” 殷听雪眨了眨眼,嘴角微勾, “嗯。” “我对你好不好?” “…好。” 殷听雪听得见他一番好心,这会也不忤逆他,乖乖答道。 陈易摩挲她的掌心,逗弄道: “我对你这么好,你要不多生几个报答下我?” 殷听雪骤地缩了一下,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去,看都不敢看他。 他这副语气,好似生孩子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殷听雪没胆反驳,怕把话说清楚了,连糊弄的机会都没有。 陈易见状,柔声道: “我知道你怕我,也恨我,但你记得吗?我答应过你,不伤害你,而到银台寺,甚至不欺负你。你这么乖,我也愿对你好,更疼你一些,反正你一辈子都要跟着我,就不想我对你好?” 殷听雪这会终于侧头看了看他,点了点头。 陈易温柔地摸了摸她脑袋瓜,知道她的脆弱,所以哄道: “以后无论生不生孩子,我都会对你好。记得那朵纸花吗?那就是信物。” 殷听雪瞪大了些眼睛,她连连点头,那朵纸花她小心翼翼地放在衣裳里呢。 也就是说,只要那朵纸花还在的话,他就会一直对自己好…… 殷听雪吸了口气,揣了揣纸花的位置,安心了不少。 “你…会有多好?” 走过一个拐角,殷听雪忽地小声问道。 “像你母妃对你那样好。” 陈易犹豫之后,还是这样说道。 尽管他不愿被她当作母亲,可他明白殷听雪很脆弱,这时她稍微敞开心扉,如果不给她一个足以让她安心的答复,她是会心慌意乱的。 小狐狸稍微红了脸,喃喃道: “我又没把你当娘…算了,反正你是我男朋友嘛。” 陈易暗暗扑哧一笑。 二人一路向前,张望观察,种种不一的佛图画绘于四处,引人注目,药师佛塔的装饰雕塑,都宛如佛经里所说的东方净琉璃佛国,在那里,药师佛乃是与释迦摩尼佛相对的东方教主。 走到深处时,一副庞大的图画呈献面前,只见释迦摩尼佛位于正中,与药师佛相对而坐。 药师佛结跏趺坐莲花座,身着大红袈裟,左手托钵胸前,身旁长幡为五色续命神幡,两侧为药王、药上两菩萨,以示施药度尽苦难众生之意。 图画之上,药师佛虽仍见慈悲,却没有面容,像是被毁了一样。 不知怎么地,殷听雪眼眶泛酸,眨了眨眼睛,再看之时,惊愕地看见药师佛长着与自己相似的脸。 并且药师佛旁边的药上菩萨,还长得跟母亲有几分相像。 这可是大不敬,殷听雪吓了一跳,低头诵了句经。 而在陈易眼里,药师佛仍旧是没有面容的模样。 药师佛与释迦摩尼佛相对,药师佛却没有面容,这预示着什么? 结合之前知道的,西域密宗里,不动如来取代药师佛的成为五尊佛之一的线索…… 难不成,药师佛已经死了? 只是,佛陀不是不生不死的么…… 陈易眉头紧皱,线索太少,他找不出其中的答案。 就在这时,急促的脚步声闯了过来。 陈易回过头去,发现竟是东宫若疏。 后者脚步急促,面色紧张。 东宫若疏看见陈易,也没有多想为什么会在这里碰到他。 她慌忙道: “不好了!太华神女…你主子她有危险了!” 一小时后还有 第一百九十三章 她要死了吗?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殷惟郢猛然回过头,惊觉东宫若疏的身影不知往何处去了。 她眉头紧蹙,此地岔路极多,又有如此多弯弯绕绕,若是回头再寻,怕是不仅找不到人,连自己也要深陷其中。 思索之后,她一手掐诀,踏起了罡步,算了一卦。 算过之后,她松了一口气。 还好,东宫若疏并没有出事。 那么现在,自己得先找到路才行。 如此心念着,殷惟郢继续向前。 佛塔内并无灯塔或火炬,然而地面似琉璃,隐有光晕,照得四处既不过度昏暗,也不明亮,交替在晦明之间。 转几个拐角,就能碰上各异的佛图画,菩萨佛陀的面容如似鬼魂阴厉,再看又显得宝相庄严,两种感触混淆一块,倒映衬了那句诸行无常。 殷惟郢顺着这条路走,不知怎么地,总觉不对劲。 她总感觉身后有什么在暗处跟着自己。 一旦自己不按着哪个方向走,那东西就会逼近,引得脖颈森寒一片。 殷惟郢手执桃木剑,眉宇凝重,脚下的琉璃地面,显得冰冷至极。 而壁画上的菩萨佛陀好像活了过来,每过拐角就有双眼睛像是在看着她,药师佛塔内明明皆是满天神佛,却比想象得更阴森寒凉。 景象荒僻陌生,殷惟郢心神不定,始终忌惮身后,却又不敢轻举妄动,她感觉自己在被驱赶到某处。 阴风阵阵,她好像进入到某处开阔的空间,眼前景象空阔幽暗,殷惟郢四处观望,看见满层的书册,此地俨然就是佛塔内的奉经房。 将佛经、功法之类的供奉入佛塔之中,是为奉经房。 景王女不由兴奋起来,她找了那些合欢宗功法多久,终于找到了,而只需点一把火,这些功法就都要付之一炬。 便在此时,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殷惟郢目光一凛,提剑转身,便见一位黑衣女子,无声无息之间便出现在了身后。 女冠瞳孔微缩,匆匆退后,手心摸出三张纸人,丢掷于地。 纸人瞬间便化作了持刀侍女,自三个方向护住殷惟郢。 黑衣女子不为所动,像是一具雕塑般站着。 而殷惟郢又听到了一连串的脚步声。 她转过头,便看见了两位步伐沉稳的武夫,以及一位红衣女子。 殷惟郢呼吸为之一滞。 眼下身处药师佛塔,他们包围过来,其中杀意,不言自明。 “来者何人?” 女冠心中一沉,冷冷道: “可知本道乃景王之女、太华神女殷惟郢?” “呵,来头还挺大。” 红衣女子轻笑一声, “可惜,我的来头跟你一样大。” 三位持刀侍女护持在前,殷惟郢掌心已攥好了符箓,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然而即便如此,三位武夫里,哪怕是境界最低的仇罡,也并未将之放在眼里。 原因无他,捉对厮杀,道士远远不如武夫,更何况殷惟郢二十余岁,境界顶天也不过结丹境。 女冠自知这点,见三人逼近,先发制人。 三位持刀侍女朝最弱的仇罡而去,纸做的刀也烁着寒光。 与此同时,殷惟郢往符箓里汇入元炁。 哗啦。 殷惟郢瞪大眼睛。 只见仇罡横推斩马刀,厚重的刀锋便横掠而过,三位纸人先是被推一样弯折了身子,随后便断裂了开来。 黑煞的刀罡将纸人撕得近乎凌乱粉碎。 殷惟郢一咬牙,又从怀里掏出三个纸人。 仇罡却似是早已察觉,干脆利落地大步踏前,一刀呼啸成风。 殷惟郢瞳孔猛缩,脸色骤变,急速后掠。 可黑煞似的刀罡,虽落在了空处。 却似是斩中了玄而又玄的命理气机。 女冠顷刻口吐鲜血,似是受创,双腿一弯,倒了下去。 红衣女子笑了起来,这一刀的路数,便是身经百战的武夫都始料不及。 其中是明暗神教的法门,于刀上附以咒法,让这一刀不仅能斩人躯壳,更能斩人命数。 若不及时修补,最后也是身死道消,活不了多久。 红衣女子阴森森笑道: “小女安南王妃,姓祝。 景王之女,我家王爷要借你人头一用。” 一语毕,这姓祝的女子便转过身去。 殷惟郢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只能看着那女子渐渐消逝在视野里。 她竭力地喘气,却发现喘不上来。 那三位杀手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后,便看向了另一处。 他们并没有急于取走殷惟郢的性命。 只因待陈易来到时,发现殷惟郢已死,便可能弃之而逃。 相反,若殷惟郢还留着一口气,他便会出手相救。 而届时,他们三人联手,便足以将之诛杀于此。 倒在地上,殷惟郢眼神逐渐涣散,望见奉经房里绘有佛图画,瘦骨嶙峋的乔达摩·悉达多坐于菩提树下,形销骨立,痴若木偶,那时他还不是释迦摩尼佛,显得静谧安详,两位牧女远远而来,不久之后,他就是释迦摩尼佛。 那时的释迦摩尼佛,明悟到了一切是空。 殷惟郢喉咙里堵着鲜血,好像在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向死亡,而且,她好像对死没什么惧怕可言。 她这是…要死了吗? 还没成仙,就要死了…… 令人奇怪,女冠恍恍失神里,像是坠入到一个庞大而漆黑的地方,那里宁静极了,一点杂音都没有。 原来人之将死,会先来到这样一个平静的地方。 怪不得…其言也善。 殷惟郢没来由的平静,忽地一阵惊叹, 肉体凡胎啊,果然是这么脆弱! 她兀然有种明悟,说不清道不明的明悟。 人死的时候,往往是最有明悟的时候,可哪怕把一生都明悟干净,人都要死了。 正因自己还没成仙,所以才会死… 她忽然之间好不想死,好不想就这样死了,什么都没了,连无明也没了。她死的时候没有感到一丝恐惧,而是遗憾、真的好遗憾! 求仙问道二十载,这一刹那如露幻。 “我要死了啊…” 殷惟郢慌慌乱乱间,伸出了手。 她抓到空处,也本就该抓到空处。 她要死了,死前便已明悟一切皆空。 可在下一息,一只手伸了出来。 那只手温暖有力,昏暗里她看不清那面容,可碰到的一刹那,还是发自内心的颤抖。 那熟悉的嗓音,破入到黑暗里, “你别想死。” 他把她揽入怀里。 殷惟郢失神了。 是他,他不许她死,就像他不许她成仙那般。 陈易把气机凌乱的女冠揽在怀里,他面容于一片晦暗中,看不清晰。 那三人屹立原地,眸光凌然。 他们终于等到他了。 这场围杀,只为杀他。 一位五品,两位四品,何其盛宴,够不够杀一个西厂千户? “等伱很久了,可有遗言否?” 仇罡嘶哑道,不知为何,手中斩马刀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他分不清这是激动,还是别的什么。 一句“你别想死。”后,陈易并无其他言语。 他只是将景王女轻轻交到殷听雪手上。 “他好像不一样了。” 张旭渠忽然开口。 他本不愿多此一句,只是他隐隐感觉,眼前的陈易,似已不可同日而语。 尘烟四起,玄衣千户慢慢拢起袖子,背对着杀机勃勃的三人。 无论那三人说什么, 那句话后,他便默不作声,而女冠看着男子的身影一边越过自己,一边缓缓抽刀。 那是几无杂念的刀…… 那是杀人刀! 第一百九十四章 杀人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陈易面沉如水,提刀迈向了那三人。 离仇罡不过十步,他便猛然前冲,刀光寒芒掠过,劲风撕扯袖袍,猎猎作响。 仇罡也是用刀的好手,目光瞬间便察觉此刀来势汹涌。 眼前的景象在他面前陡然似分开一条微不可察的细线。 摧风斩雨! 擅使斩马刀,如有开山劈石之势的仇罡面目骇然,竟被此刀逼得倒掠。 陈易锋芒落到空处,并未止住势头,而是借势画开圆弧,身影纵身一窜,顺势斩出第二刀。 寒光直逼面门,这二连刀快得惊人。 近乎爆裂的刀鸣! 欺至如此,怎能再退?仇罡嘶吼一声,气机汹涌贯穿经脉,刀身萦绕的黑煞刀罡步步攀升,俨然直至顶峰。 斩马刀抡出如大圈,当空轰然地斩出一刀。 陈易并未躲闪, 两刀相撞。 名为无杂念的绣春刀一瞬间出现了弯曲,刀身似在往后退了那么一息,然在下一刻,手握斩马刀的仇罡却感受到了庞大的反震。 雷鸣似的巨响炸在耳畔。 只见庞大的斩马刀,被生生斩出了狰狞的裂口,仇罡紧握刀柄不放,于是庞大的躯体随着斩马刀一并倒飞了出去。 他重重坠在地上,尘浪四起。 就在仇罡双目凸出,惊骇其武功进展之快时,而后者将要直取其性命时。 一个身影,一个极快的身影,已自侧面杀向了陈易。 鞭腿凌空,状似圆月弯刀,似要将陈易练得铜皮铁骨的头颅都踢碎成齑粉。 而在这一腿落下的下一瞬,陈易的头颅骤然消失。 张旭渠在半空中抡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圆。 他双目微凌,只见陈易身形微侧,随后一刀自下而上撩起,炸开一道璀璨光彩。 同样是一轮圆月。 而且似自海上升起,更快、更明亮! 张旭渠身形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拧转,他这一腿出力五分,就是为了留五分力来应对落空之时,及时变招。 刀锋擦过他的脸颊,可划开一条狠厉血痕。 张旭渠横手一推,击中陈易的手腕,随后借势倒掠,拉开彼此间的距离。 通背神猿双足蜻蜓点水般落地,擦了擦脸上的血痕,眸光凝重。 短短时间里,他何以如此声势浩大? 他难道…悟出了意,跻身四品?! 武道境界,四品为上三品的敲门砖,相当于已经半只脚迈入上三品,不知多少人止步于五品而无法寸进,只因他们不得其意,而像仇罡这种名入春秋名册,不得擅自杀人,等于自缚手脚的,就更是难以悟到属于自己的意。 而初初迈入四品之时,往往正是一位四品武夫势头最盛之时。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正如科举的秀才,往往第一次会试,便是一生中成绩最好的时候。 陈易仍朝仇罡杀去。 被称为“夜明”的黑衣女子动了。 在仇罡双掌皆是鲜血,挺起斩马刀正欲勉强迎敌时,夜明仿佛姗姗来迟般,在陈易抬步起刀之际,如一柄短剑铿锵出鞘。 她自陈易身后,直指他的脖颈。 那人身上最脆弱的位置,普通人只要一个不小心摔到地上,拧到脖颈,甚至都会命陨当场。 而陈易的刀已经举起对向仇罡,即便勉强拧转,也威势不足。 足以让她以伤换命! 短剑的剑光已如陨星。 陈易松开一只手,五指呈抓,以手背横敲一拳。 袖袍猎猎作响,陈易的指节砸在剑身之上,爆发出金石大鸣,破开了这凌厉的一剑。 接着,夜明瞳孔微缩。 震荡之中,她手里的短剑竟不听她使唤,扭转开来,要让她破开一个巨大的破绽。 而陈易可以让另一只手也松开刀柄,凭这个破绽一拳轰入她腹部。 交战经验丰富的她,看出了这是某种以炁御物,于是夜明及时弃掉了手中的短剑,整个人双脚离地倒掠开去。 而势不可挡的陈易,已然杀向了仇罡。 仇罡大喝一声,高举斩马刀,凝聚所有气机于这一刀而下。 陈易出刀没有丝毫的凝滞。 手中的无杂念,愈显锋芒无比。 从头到尾,他没有对这三人说一句话, 出刀而已。 张旭渠眸光凌冽,他侧过头,以极快的速度与夜明对视了一眼。 两个之前素不相识的武夫,在这一刻达成了某种共识。 等候一个时机,一个一闪即逝的时机。 以仇罡为饵,在陈易出刀前后,稍微凝滞下来,动作要比之前慢下来的时机。 这个破绽,将让这座奉经房成为陈易的葬身之地。 仇罡发出咆哮的怒吼,却更像是困兽将死前的哀嚎。 无杂念已破风而至,斩马刀与之斩在了一起。 仇罡双眼都快凸了出来,他肌肉虬结的手腕竟难以承受刀剑相撞的巨力,这股巨力震荡着手掌,极重的斩马刀竟在不停震动,刀柄甚至声声震碎了他的指节骨! 黑煞刀罡在赤金舍利子的光芒下节节败退。 那人身有佛光! 他惊骇之时,头颅已经跟躯壳分离了开来,像是一团煤球被抛到空中,血光四溅,双目凸起的落了下去。 这个问陈易有无遗言的止戈司丞,甚至没留下自己的遗言。 而陈易刀势渐消,身形出现了一抹微不可察的滞涩。 夜明与张旭渠都动了起来。 张旭渠如蝴蝶绕枝般,身影一闪,便掠到了陈易右侧。 而夜明抽出了一柄新的短剑,似鹰隼捕猎。 剧烈的气机波动,在三人之间都掀起了涟漪。 夜明一气呵成,推出一剑,如电光掠起,旁人只能看见闪了一下,全然无法捕捉其轨迹。 她要一剑封喉。 张旭渠故意放慢一步,哪怕陈易突然爆发,夜明身死,他也能在陈易随后一瞬强弩之末里一击毙命,双重保障,让这蓄谋已久的围杀画上圆满句号。 他不可能反应得过来。 杀机深重,天罗地网,顷刻就要身死当场。 陈易提刀迎面去斩。 他不去想,不救她就不会陷入死地。 他也不去想,她不过是一具红粉骷髅。 他更不去想,她屡次要杀自己,甚至迫得他举刀自尽。 这些都是杂念。 而手里的刀,名曰无杂念! 鲜血迸裂而开。 陈易先看见血光乍现,耳畔随后才出现一声——哗啦。 夜明满眼不可思议,随后人死如灯灭。 而一刀过后,陈易旋即又是一刻凝滞。 张旭渠已然出手,他一拳如蛟龙出海,轰然而去。 陈易袖袍猎猎,空中撕裂着璀璨光芒,沛然的气浪澎湃而震荡。 他要快,要再快, 要极快! 即便是这凝滞的一瞬,也要比任何人想的要快! 刀光袭来时,张旭渠双目瞪大,脸色苍白如纸。 他的步伐乃是天下之绝,世人传言快过断剑客的剑,即便他知道其中差距,可除了断剑客的剑外,他不相信有谁会比他更快。 然而这一刀,还是太快了。 张旭渠的一拳还未抵达,“咔”的似金石相撞的骨裂声便以震响在耳畔。 通背神猿已满目惊骇, 他明明不可能反应过来… 可是, 可那杀人刀, 比张旭渠所想的要快得多! 第一百九十五章 一辈子都不会忘了你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夜明死了?” 琉璃灯光下,硕人女子已眸角阴翳。 高大巍峨的药师佛像盘坐莲花宝座,肉髻下并无面容,浑身灿金笼罩在晦明之中,身后的火焰背光则尽数笼罩在阴影里。 秦青洛坐于蒲团,掌心宽大、五指纤细的手轻抚枪尖。 紫电深紫的枪杆之上,赫然少了一条粗壮雷霆。 “夜明真的死了?” 一旁的红衣女子已然面目骇然,似不曾想象得了这等结局。 上代安南王于江湖间甄选无父无母的孩童,暗中培育为死士,并以神教的法门令其忠心耿耿,而夜明则是其中万里挑一的存在。 那位没什么姿容可言的女子,所刺杀过的人,没有上千,也有上百,更是一位三十岁以下的四品武夫,放在任何一成规模的门派,都是要被当作下代掌门培育的天才。 红衣女子近乎呆呆地问了一句: “那么那个陈易…还活着吗?” 三人围杀,两个四品,一个五品,连夜明都死了,难不成都杀不死一个原西厂千户? 那妖后手里怎么能出了这样一个妖孽?! 秦青洛敲了敲枪尖,随后将目光,投向了眼前的一钵水,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良久后,她才终于道: “他没死,而且不知何时…破入了四品之境。” 红衣女子顷刻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触, 这是人? 以一敌三,其中两个同境的四品,哪怕是同归于尽,以命换命,他都没有死? 如此声势,哪怕是刚刚破入四品的极盛势头,也太过惊世骇俗了吧?! 常言说恶有恶报,他玷污圣女、营救妖后、滥杀圣教信众,这么多的恶端都他都未曾尝到报应,哪怕这一场三人围杀都无法取其性命,这人难道是怨念魔主化身么? 念头一闪而过,红衣女子想到此处,浑身颤栗起来。 安南王似是感觉到王妃的慌乱,指尖轻轻按了按枪尖。 刺痛感传到安南王指尖,同时,红衣女子颤了下,指尖也是同样的刺痛。 这姓祝的女子回过神来,旋即诵起了神教的经咒。 秦青洛目不斜视,药师佛投着巨大阴影,她随后又道: “一个‘夜明’死了罢了,王府何止有一个‘夜明’,一把剑? 祝姨,待我受了这一寸琉璃光,习完法衣之上的言语后,一样跻身四品。” 红衣女子目光忧虑。 秦青洛似有所料,平淡补充道: “若无把握,我何出此言?” 姓祝女子眼眸一亮。 名为夫妻,她与这王爷相伴多年,岂能不知秦青洛说这番话时到底有多大把握,只是方才心慌意乱,脑子没有转过来而已。 秦青洛止步四品瓶颈已久,本就厚积薄发,此乃一胜。 安南王师承于祝家枪法,被誉为有祝地纪的遗风,故此得授紫电,此乃二胜。 一寸琉璃光,永生不死,永不遭劫,此乃三胜。 无相禅师法衣加身,相当得了那位失踪许久的菩萨剑以心传法,此乃四胜。 念及此处,红衣女子心念已定,轻声道: “青洛,我便信你这侄女夫君一回。” 秦青洛淡淡一笑,抬头可见药师佛像里的金钵,一寸梵音重重的光团慢慢降下。 她留下一句份量极重的话, “王妃且安,寡人为你走一遭。” 红衣女子柔声道: “你我夫妇同行。” ………………………… 那一刀过后,两具尸体,一只手臂,鲜血淋漓地掉落在地。 陈易看着张旭渠原来站着的位置,地上留下了一块金色的蝉蜕。 金蝉脱壳。 这是一门道家秘术,唯有元婴境方可施展,其中原理在于,将此身炼化为一尊法身,由魂魄来承担法身的创伤。 这张旭渠身上,不知藏了个什么法宝,竟能施展这一招金蝉脱壳。 不过,这种秘术终归只是种伤害转移之法,将部分肉身的伤害转移到魂魄,而并非真正的免死之术,这通背神猿已遭重创。 陈易没有擦刀上的血,快步地走向了倒在地上的白衣女冠,殷听雪就在旁边照拂着她,听她吩咐给她喂下了丹药,贴上了符箓。 门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东宫若疏拎着雁翎刀闯了进来。 陈易的步伐太快,他当时是把殷听雪背在背上赶过来的,东宫若疏已经尽力在跟,却直到这时才赶到过来。 她入门一见地上的尸体,便大抵猜到发生了什么,而后心中惊骇。 以一敌三,而且其中两位还是四品境界。 若此役不是在佛塔内,而是在江湖之上,只怕半座江湖都能听到他这西厂千户的威名。 好一会,东宫若疏回过神来,看见了倒在地上的女冠,一阵手忙脚乱,上前也不是,不上前也不是。 她在这场围杀中所扮演的角色,委实太过尴尬。 陈易只是朝她点了点头,接着,从殷听雪手里接过女冠,手轻轻扶住她的纤背。 他抹去她唇上的血,轻声道: “对不起,我来晚了。” 殷惟郢一时恍惚。 这还是他头一回对她这么温柔。 她有些不习惯,平日里他什么时候这样过了,无论是在床上床下,不都是使劲折腾自己,折辱自己? 殷惟郢心念纠缠繁复,半晌后,她既没有道谢,也没有冷面,而是道: “我原以为伱不会救我……” 这话音微若蚊蝇。 “真觉得我对你没点在乎?” 陈易揽着她,笑着说道。 殷惟郢看着他,忽地五味杂陈,娇躯轻轻发颤,她分不清这是怕,还是感动。 她只知自己还是怕他,又隐隐热泪盈眶。 女冠不说话了,只是痴痴望着奉经房里的佛图画,形销骨立的乔达摩·悉达多仍旧形销骨立,远处的牧女遥遥而来,她不住地想,这时的乔达摩·悉达多仍相信自己日后必然成佛么? 殷惟郢不知道, 她只是在他怀里静默了许久。 “我一辈子都不会忘了你。” 她闷闷地说了一句。 陈易温温柔柔地搂住了她, “嗯,待这之后,我就去为你报仇,也是为我报仇。” 殷惟郢瞥了他一眼,无意识间把后脑勺往他臂弯里靠了靠,当她反应过来时,又稍稍抬起一两寸。 陈易怎么不知道她的小动作,不由分说地便用臂弯揽住她的脖颈,两人更亲昵了些,而怀里的女冠许是在想:这是他非要的,跟她没关系,她也没办法。 殷听雪瞧了瞧景王女,又瞧了瞧陈易,惟郢姐这会软软弱弱地在陈易怀里,倒像个无助的女儿,而陈易,他这种时候总是温柔,小狐狸莫名就想到自己争着要母妃抱的时候。 小狐狸没来由地心有点堵。 手无处可放,她只能捧一捧小脸。 自己是不是…有点多余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原来我是鼎炉(加更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小狐狸原来觉得惟郢姐惨,比自己还惨,见他们之间温情一幕,理应不觉吃醋,更不觉自己像个小电灯泡。 只不过她现在似乎真的有点多余。 就傻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陈易搂住她的远房姐姐,他们间氛围有点小温馨,她还不好闹出一点动静来,以免破坏氛围,到时候陈易找她算账怎么办? 殷听雪心里百转千回,捧着脸呆呆地站在那,也不说话。 惟郢姐这会受了伤,她也不好说什么。 她侧过眸子,瞧见东宫若疏在奉经房里四处翻找着什么,而后又看了看女冠。 小狐狸狐疑了起来。 说起来,惟郢姐出现在这是为什么呢? 她为什么非得进佛塔? 殷听雪有些想不明白。 待二人温馨了好一段时间之后,她看见陈易轻搂着殷惟郢站了起来。 而女冠稍稍推开了些陈易,试着自己站好。 殷听雪心里碎碎念念了好一会,踌躇后终于开口: “惟郢姐,你怎么会进佛塔?” 女冠回过神来,听到问话时茫茫然, “还能有为什么……” 她转头看见是殷听雪在问,转了下眼睛,含糊道: “我入佛塔也没有什么值得说的吧?” 她怎么可能把真正的想法说出来,要知道,她现在还躺在她那无明的怀里。 她用眼角余光看了陈易一眼,后者似是不以为意,只是轻轻抚摸她的脊背,这让女冠提着的心放下了些。 而且,她都受伤了,只要话不说开,不说清楚,糊糊弄弄地就过去了。 “可是,” 襄王女杏眸眨了眨,小声道: “可是,你不进佛塔,不就不会受伤了么?” 景王女的脚一滑,一个趔趄。 她摔回到陈易怀里,胸前柔软撞了陈易满怀。 殷惟郢来不及多羞赧,她小心看了陈易一眼,发现那色胚正满脸享受。 女冠黏得更紧,为转移他注意,咬了咬牙,呼气道: “我站不稳……” 陈易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站不稳,但很喜欢她这样站不稳。 软和极了,而且大小恰好,她的身子真美得像神女。 殷听雪瞧着二人贴得极紧,女冠又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眼神莫名: “惟郢姐,真站不稳吗?” “真的,你看我…都没力气。” “…伱没有在装吧?” 女冠颤了一下,不知怎么回答,只能尴尬地笑了下。 不对啊… 景王女转念一想。 现在不是她受伤吗,这襄王女怎么用这副语气和她说话,不应该是她摆出一副柔弱又幽怨的面色吗? 真有点不对吧? 殷惟郢莫名有点气,她分明受了伤,这同宗堂妹却阵阵穷追不舍,老是问些不该问的问题。 要是被发现了真相,陈易会怎么对付她? 床榻之上,那人总会说许多荤话,即便她装作左耳进右耳出,可还是在心里留下了痕迹。 想到他荤话里提到过的腌臜事,那种种让女子哭都哭不出来的房中术,殷惟郢便打了个冷颤。 “听雪,你来扶我一下吧。” 殷惟郢只想赶紧转移话题,便如此道。 小狐狸瞪大了些眼睛, 她都被那坏人搂着,怎么还要自己去扶她? 她… 她装瘸! 殷惟郢见小狐狸既不回话,也不过来,正疑惑,便看见襄王女的小耳朵动了动。 女冠猛地想到什么, 她这同为皇亲国戚的堂妹是天耳通! 仓促失措间,她几乎是往陈易怀里钻。 陈易搂着殷惟郢,全然未注意到两女子似有若无的交锋。 而且他意外发觉,眼下的殷惟郢有些主动,她近乎是黏在怀里,琼鼻蹭了蹭脖颈,脸颊又若有若无地擦过锁骨,更别提那对柔软了。 殷听雪瞧见陈易沉湎的模样,皱了皱眉,陈易搂着她的时候总会想很多,这时他却全心全意搂住惟郢姐,这是为什么? 这样区别对待,为什么呢? 她们明明都是王女,就因为她矮吗? 惟郢姐都这么高,还这么黏人,羞不羞。 殷听雪心绪杂乱,她恍惚间想起的小时候,自己的母亲也是这样亲昵地抱着同宗的堂姊。 而那堂姊不是别人,正是景王女殷惟郢。 女冠这时打哈哈道: “待会你们先走吧,我得待在这疗伤。” 话音落耳,陈易皱眉道: “不好,万一你又出什么事,我不一定每回都来得及。” 殷听雪瞧见这一幕,想起了什么,轻声道: “是啊,而且惟郢姐你不是为了我男朋友才进佛塔的吗?” ? 你怎么还问啊… 殷惟郢冒出一股火气,面上仍轻声道: “嗯,不错,听雪你好好跟着他,别学我,也别乱碰东西。” 言外之意,便是别乱说话。 襄王女皱了皱眉,她听得到,见惟郢姐这样一副有些病恹恹的模样,好像实在不好再问下去。 本来实在不好再问下去… 好巧不巧,只见殷惟郢转头看向陈易,柔声说了句: “我…为你进来的,这够安分了吧。” 殷惟郢的本意是蒙混过去,掩盖自己的真相,找个机会就把合欢宗的采补功法烧掉。 可话落在殷听雪耳里,就变了味。 殷听雪捏着手指,模样像是在踌躇。 说这些话,没关系的吧,也会算讨陈易开心的吧? 而且,陈易也不会因此伤害惟郢姐,不是吗? 襄王女看着不久前说“像你母妃对你那样好”的陈易,这会正刮着同宗堂姊的鼻子,心里就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他是自己男朋友,不行、不能就这样让他中套。 襄王女缓缓开口,眼里有些幽怨,她自己都没发现: “听说你在暗中找合欢宗的采补之法?” 殷惟郢心里咯噔了一下。 而陈易听到这话,这时也看向了怀里的女冠。 “你在暗中找合欢宗的采补之法?” 陈易的嗓音稍带疑惑。 找采补之法还可以解释,但暗中找可就…… 殷惟郢连忙摇头,就在下巴微抬时,心思一转,点了点头道: “是、是啊。” 陈易敛起眸子看她,眸光冷了些。 那姿容动人的女冠心一横,暗暗咬牙,忽地抓起他一只手,一反常态地将之按到她自己的腰肢上。 她耳根滚烫。 本来还想放到胸脯上,可她的脸皮只够做到这里。 “我找采补之法,还不是为了你?” 殷惟郢幽幽说道。 “为什么暗中找?”陈易问。 殷惟郢强忍着羞郝,逼着自己道:“因、因为…想给你个惊喜。” 这话也不算撒谎妄语,只要原本势在必得的陈易得不到采补之法,一无所获地回去,不也是一个惊喜嘛。 而这次只要她能混过去,那就天高任鸟飞,谁都不会知道她暗中销毁了采补之法。 陈易点了点头,殷惟郢这话倒也说得过去,更何况她从来是个拎不清的女人,眼下也受了伤,就不再追究了吧…… 陈易准备就这样算了时,襄王女这会又问道: “可是,惟郢姐不是很不愿被采补道行吗?” 陈易闻言,垂眸看了眼殷惟郢,笑眯眯问: “你还想成仙?” 殷惟郢吓了吓,连忙道: “我不愿采补不等于想成仙。” 已经快被推到风口浪尖了,女冠现在不能再那样装傻充愣,只能随机应变。 殷惟郢紧紧攥住手,知道现在不能被动等死,得赶紧把水搅浑。 女冠眼眸微转,她明白襄王女向来不喜欢陈易,恨不得拒之千里,心念微动,有了想法。 “说回来,听雪是不是吃醋了?” 同为女子,她知道女子生来就对不喜欢的人十足抗拒,不然也不会有强扭的瓜不甜的说法。 殷惟郢颇有几分巧笑嫣然地看着襄王女,暗地里已把她算得明明白白。 “是啊,当然是吃醋啊。”小狐狸径直道。 ? 女冠僵在原地,愣愣地眨了眨眼睛。 怎么…破不了防啊? 她难道什么时候,有点喜欢上他了? 殷听雪把惟郢姐的惊愕面色揽入眼底,莫名有种想笑的冲动。 她耳根其实有些红了。 那时她正欲摇头,可转念一想,吃醋不就是讨他开心吗? 陈易看着小狐狸的脸色,失笑了下,默默摇头,明白她的吃醋不是自己想要的吃醋。 真别扭啊,她是把自己当作母亲来吃醋。 殷听雪的注意力全在景王女身上,继续道: “惟郢姐如果是为了惊喜的话,不必冒险踏足佛塔吧?藏经阁里不是应该有吗?” 话音落下,殷惟郢感受到陈易揽得更紧,眸已微眯,似在琢磨。 女冠想死的心都有了,她尽量偎贴着他,两人之间都快挤出两块馕饼了。 待他转头望过来时,她瑟了下,心一狠,咬唇低声道: “我、我不只在找采补之法,还在找房中术,以及不世出的双修秘法……” 陈易笑眯眯道:“那你为什么要找?” “都是为了…日后更好服侍你。” 殷惟郢的嗓音很低,怕得发抖起来,一个女子说出这样的话,还活不活?可她没办法,只能把头低下来,一而再再而三地放低姿态。 “哦…食髓知味了?你大可天天过来。”陈易说着,尽情占她便宜。 殷惟郢面红如血,心里一万个想推开,却只能把腰给顺直柔软,垂下红得通透的面庞。 襄王女瞧见陈易被蒙混过去了,没来由地气馁,她揉了揉脸蛋,冷静下来后,忽然有些害躁,她怎么能这样穷追不舍呢? 见襄王女没有再问了,殷惟郢总算松了口气,这事总算揭过去了。 等迟些时间,找到了采补之法,就暗中销毁,然后告诉陈易没找着,她如今受了伤,还这么安分,他总会体谅的,左右不过被他折腾的凶一点。 松一口气后,想到襄王女,她心里暗恨。 恨陈易她是不敢的,可恨一下这个堂妹,找机会给她使些小绊子,她还是有胆的,而且胆子还很大。 东宫若疏的身影在奉经房里忙碌来忙碌去,谁也不知道她在忙些什么。 就在陈易准备随意宽慰几句殷惟郢,便把她放开的时候。 女冠忽然听到东宫若疏兴奋的声音: “找到了,殷姑娘,我有件好事!你要找的东西我找到了!” 殷惟郢一个趔趄。 心都停了一拍,女冠脸色惨白。 自己怎么把她给忘了?! 不久之后,殷惟郢看见她缓缓走来,手里拿着一本书册。 东宫若疏心里有愧,她在这事上的角色尴尬,不过好不容易找到了合欢宗的采补功法,勉强能够弥补一下,她还是多多少少有些欣喜。 陈易看着东宫若疏,想起了什么。 随后,他重新眯着眼睛看向殷惟郢。 东宫若疏像只兔子似地,一跳一跳地抱着书走过来。 殷惟郢快捉狂了,脑子嗡嗡作响。 你这么愧疚地把书带过来做什么? 你这么愧疚你就别给啊! 心里一停后,她见势不妙,顺着编道: “你瞧,我还托人帮了忙,这样你就可以…取走我道行了。” 殷惟郢尽量摆出言听计从的模样,心在不停地滴血。 事已至此,她只能及时止损,福生无量天尊,都已经跌倒低谷了,眼下总该告一段落了吧? 东宫若疏疑惑地看着这一幕, 怎么感觉,太华神女的语气这么…卑微? 女冠小心看着陈易,发现后者没再看自己,似是不再追究了。 殷惟郢沉沉地吐出一口气。 陈易忽然开口问道:“东宫姑娘,我想问一下,你那时是不是说,她是我的主子?” 殷惟郢那吐出一口气刚来到喉咙,就瞬间憋回半口! 她鼓着腮帮,慌乱地朝东宫若疏微微摇头,投去求救的目光。 可惜的是,东宫若疏这姑娘从来都是缺根筋的性子。 “是啊,你是殷姑娘的鼎炉嘛,难道不是吗?” 场上并无外人,东宫若疏的回答有几分理所当然。 陈易转头去看怀里的女冠,恍然大悟道: “哦——原来我还是个被采补的鼎炉啊。” 殷惟郢欲哭无泪,三魂七魄都快被吓没了。 悬着的心,最后还是死了…… 完了,回去要艾草了…… 东宫若疏把功法往身后藏了藏,像是要来个惊喜般道: “殷姑娘,我这里有件好事。” “你该叫她…鼎炉姑娘。”陈易意味深长道。 东宫若疏眨了眨眼睛,终归明白了过来, “鼎炉姑娘,那我有件坏事。” 第一百九十七章 给个名分(加更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殷惟郢已经生无可恋了。 什么都被戳穿了,连最后一点遮羞布都被无情地扯了下来,丢在地上。 她不知说什么才好,陈易简直就是命中魔星,碰到他准没什么好事,他就好像天上派来降伏自己的,随随便便就能碰上各种理由把她往死里作弄。 殷惟郢腿都是软的,倒在陈易怀里,简直悔不当初,她不该来这什么合欢宗的,更不该进这佛塔。 每一回跌到低谷,以为总要否极泰来,却玩似地被推到更低谷。 啪。 说不出话的殷惟郢瞪了瞪眼睛,双颊红透,慌张地看了陈易一眼。 那人笑眯眯地看着她,手还停留在那,好像揉了一揉。 陈易戏谑道:“本以为你转性了,搞半天,原来鸾皇还是鸾皇。” 殷惟郢的脸烧似滚烫,抿唇看着他,破罐破摔道: “就是这样…我比你想得还要不安分。” “哦?”陈易意义深长地拖长音调。 殷惟郢明白自己逃不过一劫,只得硬着头皮道: “你说的那些荤话,以后…以后就随伱了……” 越说到后面,她的话音就越小。 他的荤话,殷惟郢记得不少,她是不想记得的,可对恐惧的东西,人总是极有记性,而且由于她装木偶,陈易的荤话更恶劣些,还辅以动作,哪哪他都要玩,不止并蒂莲,还有什么夜半开花。 她这样破罐破摔,到底成什么样了?殷惟郢眸光低垂,心里不是滋味,但又提不起气来。 反正自己不过是个鼎炉而已… 殷惟郢攥着衣摆,在他那里,她一堂堂景王之女,竟什么都做不了主。 陈易微微笑地占着她便宜,她呼吸急促得可怕。 襄王女有些担忧地看着这一幕,不由后悔,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东宫若疏则有些尴尬地退后到一边,转过头不去看。 陈易琢磨了之后,淡淡道: “你委实太不安分了点。” 尽管早有准备,殷惟郢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 活像是在堂下倾听县官的判决。 “随我自然是要随我。” 陈易微微一笑问: “不过,给你个名分,你可会安分些?” 景王女怔愣了一下。 接着她又听陈易道: “等回去之后,你就到我府上的签字画押,算作小狐狸的姐妹。” “这怎么可能!我乃景王之女!” 殷惟郢下意识抗拒道。 “若我强逼你呢?” “你!我…” 殷惟郢说不出话,嘴唇瑟瑟。 陈易笑笑,抚摸她的肩胛骨道: “你住不住到府上都行,不管怎么样,我以后都把你当作我的女人了。” 说完之后,也不管殷惟郢同不同意,便吻上了她的唇,肆意薅夺一番后,才轻轻放开了她。 白衣女冠站稳了身子,惊觉自己思绪混乱得不着调,是啊,她是把自己视作姘妇,时而幽怨,像她这天潢贵胄竟然连个名分都没有,归根结底这只是心里不平,而不是对名分什么的有所期望。 眼下他竟做了决定,要让她的名字填到府上,殷惟郢想到自己要当他妾室,便五味杂陈,脑海里恍有千头万绪。 他这样做,是不是因为在短短一瞬思考了很多,看出了她虽然不安分,但总归还是他的鼎炉,不会忤逆,更不会再起杀心?还是说因为她受了伤,他有所思虑,更懂得要怜香惜玉了? 要知陈易完全可以继续让她当个姘妇,对她极尽羞辱,享尽肉体之欲,反正她连回绝都不敢——她发现自己猜不透这人的心思。 女人往往会把事想得复杂,像殷惟郢这样拎不清的就更是了。 之所以这样做,对陈易来说答案很简单,只有六个字: 随心所欲而已。 陈易看向了东宫若疏,想了想后道: “东宫姑娘,这些事还希望你藏在心里,谁都不要说。” 东宫若疏想了想,想到自己对殷惟郢有愧,便诚恳地点了点头: “放心吧,我不会把她才是鼎炉的事说出去的。” 东宫一开口,女冠就踉跄。 她真是碰到宝,竟然能碰到这样一个缺根筋的女人。 陈易暗暗摇头,因为对东宫若疏的了解,他其实很明白殷惟郢的心情。 东宫若疏太直了,而且不是闵宁那样的正直,而是脑子直。 不然的话,她也不会从西晋逃婚,直接跑来大虞这里。 而眼下,陈易还不打算跟她深交,实力还不够,她一个不留神就会把他给坑死。 陈易看了眼殷惟郢道: “可还能自己走?不用我背你吧。” 殷惟郢怎么可能会让他背,便轻轻摇了摇头。 陈易也不矫情,转过身,看向当了好一段时间小电灯泡的襄王女。 “那要不要背你?”陈易柔声一问。 他因她吃醋而心情不错,显得温柔极了。 殷听雪愣了下,随后失神地点了点头。 她好久都没给娘背过了… 待她反应过来要摇头时,已经被那男人背到了背上。 感受到后背的宽阔,殷听雪嗅了嗅气味,嘀咕道: “跟娘不像…” 陈易已是四品,自然听得见,没说什么,只是暗暗叹一口气。 他是真不想当这少女的母亲。 太别扭了,太奇怪了。 而且,当她母亲后,她还会像喜欢夫君一样喜欢他? 陈易思忖了下, 要不,等回去后好好欺负一通? 陈易的思绪还没理顺,这会东宫若疏开口问道: “接下来去哪?” 陈易淡淡回答: “追杀安南王。” ………………………… 佛塔之外。 张旭渠脸色苍白,喘着粗气,跌跌撞撞地在密林里急行。 仿佛那西厂千户,仍以极快的速度紧随其后。 林间光线晦暗,草木都泛着郁郁葱葱的阴影,他不知走了多久,待日落之时,方才松了半口气。 他低下头,便能看见断去的手腕。 伤口处结了一层厚厚的痂。 “真快啊!” 张旭渠感慨道。 亏他当时还大放厥词,直言陈易的刀绝无自己那般快。 张旭渠知道初入四品是势头极盛之时,他也不去想,待这势头过后,陈易的刀更快,还是自己的身法更快。 输了就是输了,张旭渠从来知道什么是见好就收,不然也活不到今天。 林间传来嗡动。 张旭渠猛地一回头,便看见一个斗笠剑客出现在树影之下,如若鬼魂。 通背神猿心里咯噔了一下。 待剑客走近之后,他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他妈的,神出鬼没。” 张旭渠怒骂了一句,而后道: “你姓陈,又带斗笠背剑,让我想到了一位故人。” 断剑客缓步走近,看见了张旭渠手腕的伤口,眸光凌然: “是谁?” 短短两个字落下,已是杀机四起。 树落枯叶,无风自碎。 天下第六剑意勃发,无形气机震得参天巨木断开一道狰狞裂痕。 “是谁?”断剑客又问了一遍,背上的剑已在嘶嘶剑鸣。 到底是谁将自己重创的,张旭渠张了张嘴,正欲回答这背上有剑的断剑客。 “我徒弟。” 草木密杂之间,兀然传来话音。 那是一位独臂女子, 她手上无剑。 张旭渠人都傻了。 他把头拧过去时,头都在发抖,双手双脚都是寒凉的。 他只是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就知道那女人是谁。 独臂、道袍、莲花观。 而且,还如此自得地出现在断剑客面前。 天下第九,寅剑山剑甲,周依棠! 张旭渠这种跑遍天下江湖的,不是没见过武榜前十的人物,哪怕真天人许齐他都远远见过一面,但他是真没见过两个武榜前十的同时出现在一起。 而且最关键的是,这位天下第九的剑甲,竟然说那原西厂千户的陈易是她徒弟? 寅剑山什么时候改规矩了,什么时候开始招男弟子上山了? 而且还是拜入寅剑山苍梧峰的剑甲门下。 其中震撼更甚于张旭渠得知执鞭大虞之南的安南王竟是女子。 张旭渠看了看断剑客,又看了看周依棠,如果可以,他想两脚一钻,缩在地上,不叨扰这两位大人物叙旧。 断剑客侧眸看向那位独臂女子,这数年以来,他们彼此之间不过三面之缘。 第一面是在西晋地铭山,二人湖前论剑,当时她还不过是位年轻道士,却已将剑道天资展露无疑,而且每一句话,都如同一柄长剑般,恰好地架在他的剑道上。 震而不伤。她好似早便预料到他会说什么。 第二面是在西晋皇城,那时她已是剑甲,独身翩然而至,以剑宴客,一剑既出,浩浩荡荡的剑意将他逼退十数丈,一袭道袍胜雪如剑仙下凡。 第三面是在无定河,这位寅剑山剑甲道法已入元婴之境,二人并未论剑,而是论他并不熟悉的道,天似金黄,风中隐有仙鹤啼鸣,她如若要登仙,只需一剑开去,然而,她仍驻足人间,如效地藏菩萨本愿。 他自认他的剑已经臻至顶峰,而她不过一位剑道后辈,哪怕二十六岁便天下第九,与自己仍然隔着千里山川。 可直到那时,在那条他亲手断开的无定河畔,断剑客才明白,他的剑固然登峰造极,然而她的剑,还很长远。 登峰造极,意味到了头,寅剑山的活人剑却远得难以想象。 周依棠缓步而来,她走过来的姿仪并无步步生莲可言,反而是和光同尘。 断剑客已回过神,而在这回过神时,他的剑已落在手上。 那是一柄剑尖断开的剑,剑镡古旧,剑柄缠着的布条也破损,然而其剑锋磨得极薄、极利。 微风掠过,似也要在一分为二,化位两缕而走。 张旭渠已经满头汗水,他觉得自己这个四品的,还是重伤的武夫出现在这里很突兀,自己他妈的凭什么要出现在两个一品,还是天下前十的高手中间,自己甚至都不该站着,而是趴在地上。 “伤他的人,是我徒弟。” 周依棠清冷的嗓音再度响起。 断剑客眉已凌然,剑意节节攀登。 气机震荡,四周枯叶以二人为圆心卷荡而起。 这似是针尖对麦芒的惨烈关头… “弄错了,都弄错了!” 张旭渠忽然大声道: “误会,全是误会,我自己摔的,不小心脚一滑,手就摔断了!” 这一番不着调的话骤然打断了密林里剑拔弩张的气氛。 断剑客扫了他一眼,道: “切口还挺平整。” “见笑了,出门没看老黄历,走路没看路是这样的。”张旭渠赔笑着说道。 他固然相信断剑客不会败于剑甲之手,但问题是,他怎么办? 他好不容易靠早年得来的秘宝留住一命,却也因此沾染了因果,万一被剑甲盯上,只怕魂飞魄散。 需知寅剑山剑甲首先是个道士,然后才是武夫。 天下前十,何其威名,近乎皆是一品境界,如今菩萨剑神龙既见首也不见尾,真天人许齐独占鳌头,其与天下不知多少高手交锋,却独独称赞天下第九的剑甲有剑仙气象,像她这样的宗师人物,先让张旭渠神魂湮灭,再一心要走,难道断剑客能拦得住? 这便是一品高手的可怕之处,哪怕是同为一品高手,若无死意,几乎都可全身而退。 更何况,张旭渠很明白,断剑客从来不善救人。 断剑客眼眸扫了张旭渠一眼,随后又落回到周依棠身上。 这时,他才说出第一句寒暄的话: “好久不见。” “也不算很久。” “对我来说不一样,我并无几年可活。” 断剑客平静说道,语气不重不轻,似乎生死之事无关紧要。 周依棠看了通背神猿一眼,径直道: “如今你受重创,若不及时修补,只怕来日难返四品之境。” 张旭渠听出话外有话,瞪大了眼睛。 “我有生死人肉白骨之法。” 独臂女子淡淡道: “修补一条断手,绰绰有余。” 张旭渠怔愣了,接着不可置信地看了剑甲一眼。 他很想问,你自己是独臂,自己怎么不用? 想问归想问,他是不会真跟人家天下第九问这种问题,他不由踌躇了一会,想想自己并无他法,便打定主意,试上一回: “剑甲若想出手相助,实在大恩大德一件。” 独臂女子便将目光移向了断剑客。 天下没有白吃的饭,断剑客自然明白其中意味, “不知剑甲有何事相求?” 周依棠平淡道: “关于我徒弟的生死。” “你想要什么?”断剑客沉声问道。 周依棠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 “说来其实是两件事,一是以生死人肉白骨之法来换,二则是以他为赌局对赌一回。” 听闻此言,断剑客拧住的眉头微微挑起,已然心生好奇。 前者他并没有那么在意,后者他倒是不禁疑惑不解。 寅剑山剑甲,竟然会与人对赌。 而且赌局竟然便是她的弟子。 “告诉我他的名字。” “陈易。”周依棠道。 张旭渠这时跟断剑客压低声音道: “就是那个西厂千户,好像还有说是你们陈氏的子弟,到底是不是啊?” 断剑客并不理会这话多的通背神猿。 他仍然看见周依棠。 “以你我交情,自然可以,那么,先说第一件事。”断剑客办事向来干脆利落,不喜拖泥带水,所以他又问道:“你想要什么?” “杀人剑。” ——————————————— 这段时间打算爆更,试一试日万看看。这本书的成绩真的很差,就只有一千一百均,真的很差那种,所以只能拜托大家多多支持!!! 第一百九十八章 肉身佛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一行四人一路前行。 殷惟郢被那魔教秘法所伤,按襄王女的说法,那黑煞之气的路数出自魔教所说的五毒死树,这种毒法一旦伤及根本,那么殷惟郢不仅要修为大跌,更要心生天魔,道心蒙尘。 所幸的是,陈易来得及时,殷惟郢只是被斩到了一刀,并未伤及根本,只需一段时间的休养,修补好命理气机便是。 她本就是太华山的神女,对这一类玄道之事本就犹为擅长,并不需陈易多费心,其实哪怕陈易费心也没用,按她的说法,不过是好心办坏事。 她说这句话时,陈易掐了掐她的腰肢。 殷惟郢浑身一颤,脚底都发软,秋水长眸抬起又放下,若不是有旁人在场,她只怕已经说出求饶嗔怪的话了。 襄王女看着女冠遭罪,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愧疚油然而生。 她是不是做错了? 是不是应该就那样让惟郢姐瞒过去比较好? 殷听雪看着女冠被陈易这样那样欺负,就禁不住地同情,她是最知道陈易什么性子的,哪怕是自己这样百依百顺,他都千方百计地欺负。 在她最恨陈易的那段时间里,就把他当作娆佛的魔王波旬看待,她每晚都暗暗念经祈求,却没有一个佛陀来收了他,最后逃跑失败,她也绝望了,只能乖乖听话。 当然这些事,殷听雪深藏心底,从不会说出来。 一行人走过宽敞的廊道,陈易大步踏前开道,路仍是琉璃路,不时便能见壁画,色彩斑斓,晦明的光晕下画中菩萨佛陀显得宝相庄严。 陈易随意扫过壁画,并不多看。 可殷听雪则几乎每幅壁画都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陈易看向她时,她兀然小声道: “这不是药师佛塔吗?” “是啊,怎么了?” “可是…这些壁画全都是释迦摩尼佛的故事。” 殷听雪说着,小心指了指壁画。 壁画之上,正是释迦摩尼佛树下静坐四十九日,证得佛陀的故事。 “有什么区别?” 陈易弄不清佛与佛的区别,就像许多凡夫俗子在没了解过前,弄不清大雄宝殿里三个佛像之间的关系。 “药师佛是东方教主,释迦摩尼佛是西方教主,两个佛陀不是同一位佛。” 殷听雪轻声解释着, “这是药师佛塔,应该画药师佛的故事才对。” 一旁的女冠听到后,也点头称是,她道: “而且,药师佛远早于释迦摩尼成佛,相差五千年。” 陈易闻言便垂眸思索。 他还记得,在西域密宗的五方佛里,不动如来取代了药师佛的位置,被密宗所供奉,而在密宗的看法里,五方佛皆是释迦摩尼佛所化现。 而合欢宗所建的药师佛塔,里面绘满的全是释迦摩尼佛的故事,而并非药师佛的故事。 再结合一路上所见的药师佛像并无面容…… 难不成,在某一段时间,药师佛与释迦摩尼佛被视为同一尊佛?! 陈易忽然有了奇想,却难以将之验证。 想来其中牵连甚大,只怕关乎天大的传说隐秘,否则的话,便无法解释这座药师佛塔的种种矛盾之处。 一行人继续往深处走,四周的光华随着深入,似已不觉间变得黯淡起来,佛塔内并无阴煞之气,但又静谧得诡谲,陈易越走便越是心觉诡异,路上所见的壁画也其技法粗糙了不少,取而代之的,则是大片大片的梵文。 不知走了多久,便见梵文如排山倒海般盖过了整条廊道,前方好像有暗藏着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沿路竟然能见到镇邪用的天鼓雷音佛的塑像。 道路偏僻却不阴森,正因不阴森,所以又格外让人发怵。 陈易小心越过天鼓雷音佛,廊道也到了尽头,前方是一片既不广阔也不庞大的空间,一踏入其中,一行人便怔愣了一下。 只见眼前的房间,两侧摆满了大大小小的佛像,皆是盘坐于莲台,贴满了金箔。 每一尊佛像都做着相应的法印,面色像是凝固在一块一般,全是垂眸姿态。 陈易走上前了两步,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正欲松一口气。 回过头,他却看见殷听雪已脸色苍白如纸。 “他、他们怎么…都在说话?!”殷听雪说着,竭力捂住耳朵,浑身发颤。 伴随话音落下,那一具具垂眸佛像,脸庞缓缓淌下血泪,凝固在金箔里的脸庞好似在做某种狰狞表情,却仍然是慈悲模样。 看着这一幕,东宫若疏发起抖来, “这一个个佛像里…是不是困着活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陈易看着这一成列佛像,直觉头皮发麻,紧接着,他马上想到了什么。 自己身上的毒!肉身舍利汤! 肉身舍利汤本就是为了让那些得道高僧,死后化为肉身佛,供人敬奉所用,其封闭窍穴,人死后尸身不腐,寺庙便为这些高僧贴上金箔,在殿内供奉。 而这一成列的佛像,只怕…皆是肉身佛! 念及此处,陈易又望见殷听雪痛苦的模样,毫不犹豫出刀。 摧风斩雨落下,撕裂开一条细线,利得可怕,横风沛然而推去,震荡得尘埃四起,一连排的肉身佛都被砍碎的脑袋。 金箔四溅,一个个头颅如石头碎裂,爆发出腐臭的气味,随之而来是浓重的阴煞之气。 殷惟郢连忙抽出符箓,口念咒法,拍于地面,粗浅的阵法显现,淡淡的光晕将腐臭与阴煞之气一并隔绝开来。 女冠看着陈易这干净利落得不讲道理的一幕,呆了呆后道: “这些可是佛陀啊。你怎么就这样全给……” 陈易收刀入鞘,看着层层阴煞之气袭扰到近前,却被阵法所隔, “佛陀是不生不灭的,能被杀的肯定就不是佛陀。” 殷惟郢无话可说。 如果他毁的是道门塑像的话,便犯了不敬道门之罪,可他毁的是佛像,女冠心里也乐见这一幕的。 谁让佛道之争里,佛教胜了道门将近十一回,而在俗世之中,也是寺庙的香火更为鼎盛。 陈易转过头,看见殷听雪脸色好多了,她口中念念有词,似在念诵超度的经文。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 女冠也瞧见这一幕,摇头失笑,不以为意。 她虽明白这襄王女的菩萨心肠,可有菩萨心肠,难道就真有菩萨的大能? 术业有专攻,殷惟郢转过头,手中捻起符箓。 接着,她缓缓瞪大了眼睛。 只见一个个魂魄缓缓聚拢成型,各有悲欢,随后竟齐齐朝着那少女作揖! 女冠呆愣当场。 耳畔边,襄王女的超度之声依旧。 第一百九十九章 百兵之中最上者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被塑为佛像的冤魂尽数散去,似是已入了轮回转世之中,殷听雪有些晕乎乎的,差点站不稳。 陈易及时按住她的肩头,她站定在原地。 “还好吗?”陈易轻声问,面色却笼罩在阴影里。 殷听雪不知怎的害怕了一下,轻声应道: “还、还好。” 陈易眯着眼睛看她。 还不待他开口,殷听雪就连忙道: “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只是念了下经文,这些冤魂就全飞走了。” 显然,她是怕陈易认为她有意瞒着他,所以趁陈易没开口便解释道。 这不幸做妾的少女,从来都是怕她夫君的。 陈易摸了摸她脑袋,见她下意识的慌张模样,失笑道: “你即便真的瞒我,在这里我也不会跟你追究。” 话说得好听,但殷听雪全然不信,他十足喜欢欺负自己,怎么可能会说不追究就不追究。 只怕真的不追究,日后也会找理由。 小狐狸或多或少体察到,陈易不是因为自己做错了才欺负自己,而是因为想欺负自己才欺负自己。 至于有没有做错,真做错了他就名正言顺地欺负,没做错他名不正言不顺地欺负。 陈易明白殷听雪对自己的怵惕,当下也没说什么,而是一路向前走。 眼前的空间并不宽阔,却狭长,在其深处似乎还有着什么。 慢慢走到尽头,陈易停了一停,仰面可见一尊手托无价珠、结三界印的药师佛像,而在其身侧便是两尊药上药王两尊菩萨陪侍。 佛像的莲花台前,有一钵水。 药师佛像没有面容,空空荡荡的,哪怕仍然可见慈悲。 殷听雪看了一眼,就赶忙垂下了脑袋。 陈易捕捉到她小动作,手指摩挲起她的脊背,淡淡问道: “看见什么了?” 殷听雪犹豫之后,还是回答道: “…我看见那个药师佛上…长着像我一样的脸,好可怕。” 陈易闻言,目光凝重了起来。 而殷听雪的下一句,更是让陈易手背泛汗。 “那、那个药上菩萨像,就长得有点像娘。” 殷听雪细声细气地补充道。 这可是大不敬,所以她说完之后,还小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陈易眉宇已凝重起来,接着二话不说,一刀斩了过去。 佛像连同两尊菩萨像,尽数断裂,轰然地坠在地上,声响巨大。 三尊宝相庄严的塑像已然面目全非,陈易向前走了一两步,似在确认。 接着,他便看见佛像莲花台前的一钵水却仍然纹丝不动。 在他投去视线之时,平静的水面兀然起波,水纹交错,浑浊不清,异样而模糊的色彩渐渐浮现。 一张陌生的人脸呈现出来。 “终于见面了,陈千户。” 水面中的影像模糊不清,难以分辨。 但陈易还是能够猜出,那是合欢宗最后一位传人,赵白。 “佛家的八万眼之法?” 殷惟郢看见水面中浮现的面容,诧异道。 水面里,赵白微微颔首,像是同意了女冠的猜测。 陈易看着水面里的赵白,摩挲起了下巴。 先前自己,已经杀了两个合欢宗传人。 而眼前的是合欢宗最后一位传人了。 “你我之间,好像是敌非友。” 无事不登三宝殿,陈易很想搞清楚他突然现身的目的。 更何况隔着一钵水,也没办法一刀斩过去。 水面那头的赵白笑了笑,开口道: “我们也可化敌为友,而且…或许我能帮到伱。” 陈易倒有些好奇问: “帮我什么?” “对付安南王。” 赵白径直抛出了他的诱饵。 “为什么要你帮?” “她受了一寸药师佛的琉璃光,永生不死,永不遭劫,而且还研习无相禅师法衣上的言语……” 赵白似是胸有成竹,语气不急不缓。 在他看来,陈易没有拒绝的理由。 “她将入四品之境,而陈千户虽在围杀中得活,想必也是入了四品之境,更想必陈千户明白初入四品时的极盛之势。” 水面里,赵白的面色看不出一丝焦躁,反而有种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淡然。 这让陈易…有点不爽。 既然不爽,那又何必给他好脸?白白给自己的杀人刀添堵么? 水面里,赵白瞳孔骤缩,他看见寒得骇人的刀光铺满了整片视野,随后是咔的轰然断裂之声。 赵白面色的一钵水搅浑了起来,待重新平静无波之时,只剩下他那已经铁青的脸。 这千户怎么如此… 不识好歹?! 赵白想不明白,那姓陈名易的男子到底有什么把握,能杀得了如今的秦青洛,一言不合便将自己拒之门外,这样的人要不是个蠢材,要么就是个疯子。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恢复淡然,喃喃自语道: “那么眼下,就只剩下那两个秃驴了。” 如今只凭他一人之力,远远不足以破局,在万般算计,乃至仙佛的算计中求得一线生机。 安南王看得出他故意以利诱之,只求生机,他又何尝看不出安南王看得出? 没有人真的想做谁人的傀儡,哪怕是仙佛。 而合欢宗自开宗立派之初,便被种种人物,埋下了不知多少草蛇灰线。 如今全宗门的气运都聚在他的身上,所以,他要试着赌一赌,赌一条生路。 赵白悠然起身,袖袍拂过水面。 而后,他大步向前,按时间来算,安南王如今仍在容纳那一寸琉璃光。 他要险中求活,做一点小小的手脚。 “相信至慧禅师大人有大量,不会在意我这点求活的私心。” 他要赌,赌那比丘尼为免他狗急跳墙,破坏那天大的谋划,不去遏止他这点小举动。 换而言之,他在借那比丘尼的势。 身不由己,所以他早早便学会寄人篱下。 ………………………… 巨大的背光贴满金箔,但极其突兀地光华内敛,秦青洛面前这尊药师佛像仍旧毫无面容。 净土宗里言明,药师琉璃光如来是东方净琉璃世界的教主,以弘深的誓愿、无尽的功德,既能化消众生的病苦,又能消除地水火风的灾难。 此佛誓愿不可思议,若有人身患重病,死衰相现,眷属于此人临命终时昼夜尽心供养礼拜药师佛,读诵《药师如来本愿功德经》四十九遍,燃四十九灯,造四十九支五色彩幡,其人得得以延生续命。 曾有一度,北方多兴净土,南方多兴禅宗,安南王府执鞭南疆,理应亲近禅宗,然而禅宗自古以来便自言匡扶龙庭,从不行举义之事,然净土宗则常常相反,历朝历代皆有净土宗的信众举旗造反之事,还因此衍生出了白莲教一类的江湖邪派。 秦青洛跪坐蒲团之上,药师佛眉心凝聚出一滴微不可察的纯粹光华,梵音阵阵,如唱“南无药师琉璃光如来”的圣号。 不远处的红衣女子望见这一寸光,已然是双目骇色,只觉其与神教经文里所言的明光多么相像,她不敢多看,怕自己贪欲横生。 一寸琉璃光缓缓下沉,当其接近时,秦青洛愈觉四周温暖异常,如同全身心被洗涤了一般。 药师佛上,其虽浑身金箔,可随着那寸琉璃光下沉,变得更为黯淡了。 金黄的光华转而萦绕在秦青洛的四面八方。 安南王身前紫电轻轻颤鸣,似在恐慌,又似在兴奋。 骤然之间,深紫的枪杆上,三道粗壮雷霆掠起,炸鸣在秦青洛身侧,电光腾起又沉下,嘶嘶嗡鸣,似在与琉璃光争锋相对。 然而,纯粹的琉璃净光屹然不动,如同泰山压顶,电闪雷鸣似渐渐被之降伏,随着佛光的映照,三条紫雷安分下来,围绕着琉璃光舞荡。 枪随主心,秦青洛意识逐渐模糊,竟莫名其妙地回荡起第一次持枪的画面。 她年少第一回用枪之时,便刺死暴起杀人的刺客,寒亮的枪尖下是血淋淋的窟窿,而那一个死去的刺客,正是她的亲叔叔,一位剑痴。 那时她便明白,枪乃百兵之王。 连剑也要被枪所破! 枪分六品,一曰神化、二曰通微、三曰精熟、四曰守法、五曰偏长、六曰力斗。 秦青洛原在三四之间徘徊,如今她蒲团光耀如金莲,琉璃光萦绕,她竟隐隐体悟到了何为神化。 神化、神化、出神入化。 世上有几人可以将枪推入神化之境,昔年枪魁祝地纪算一位,曾经用枪,后来百兵贯通,返璞归真的真天人许齐也是一位,除此之外,古往今来便寥寥无几,秦青洛如今并未能入神化之境,可哪怕只是隐隐体悟,都对武道五品破入四品意义匪浅。 什么是枪? 释迦摩尼出世之时,向四方行七步,举右手而唱咏之偈句:“天上天下惟我独尊”,意即“吾为此世之最上者”。 这便是枪! 百兵之中最上者! 秦青洛已抬起眼眸,蛇瞳一派金黄灿烂,药师佛已全然黯淡,她却浑身泛着淡淡光晕,如同佛家僧人证悟阿罗汉果。 那位最后一位合欢宗传人赵白,不知何时从小门后走出,遥遥朝秦青洛拱了拱手: “恭祝王爷得受这一寸琉璃光。” “不必多礼,将法衣交予我手便是了。” 说完,秦青洛招一招手。 紫电如若通灵一般,掠至掌心。 “在这之后,便该去找人…试一试枪了。” 第二百章 口吐莲花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千顷琉璃,衬出佛塔内一派静谧。 一路上,他们也遇到了几回肉身佛,全都给陈易一刀刀给劈得粉碎。 而殷听雪也随后念诵超度的经文。 女冠越看就越是奇怪。 这襄王女怎么看都不像是山上人,虽说是天耳通,但她从未正经修行过,又是如何能行超度之事的? 难不成这同宗堂妹暗中修了佛法?怎么,她不怕陈易知道吗? 佛家境界,众说纷纭,各宗有各宗的说法,但共通之处,是为三乘十地,所谓三乘,通俗的说法就是小乘、中乘、大乘。 像那西域高僧,一眼便知是密宗的小乘佛法,但又似乎受中土影响,兼修了一些大乘的禅理。 而眼前殷听雪,女冠怎么看也看不出她是三乘中的哪一乘,像是超脱三乘之外。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 殷听雪小声念叨着,肉身佛内的魂魄随着少女的嗓音聚拢起来。 魂魄逐成人形,心有戚戚,时悲时喜,见这一幕,女冠暗自咂舌: 她不做什么法事,不拨念珠,不披袈裟,就只凭这超度经文,便将这些魂魄引入六道轮回之中。 这不是传说中的口吐莲花、言出法随么? 多少高僧诵了一辈子的经,坐了一辈子的禅,都做不到这一点,她在这佛塔里的能耐,若是出去被人看见,可不得让那些自以为得道的高僧破防吐血,一夜生三千烦恼丝? 殷惟郢心念她还好没被师傅玉真元君带走,不然日后成了争道之人,日日夜夜压自己一头,那自己岂不是到老死那一天都道心晦暗。 有一个无明已经算倒霉的了,再有一个争道之人,那自己便永无翻身之日…… 魂魄聚拢成风,朝着廊道深处掠去,陈易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殷惟郢心里对襄王女的神通惊叹,他又何尝不是。 只不过,比起殷惟郢,他心里更多一分警惕。 殷听雪说那药师佛上长着像她一样的脸,难不成在这佛塔里,这小狐狸已经被视作半个药师佛,或是药师佛的衣钵传人? 再加上,那比丘尼曾要她效法释迦摩尼佛,于俗世中超脱…… 肉眼可见,又是一场仙佛谋划。 众人继续前行,行走在光华耀眼的廊道里。 那些魂魄所归去的道路,与他们所走的道路一致。 殷惟郢心有困惑,不过她没困惑多久。 大抵是到达了佛塔的正中心,一圈圈的廊道环绕,由下往上看,俨然如身处一座巍峨的通天塔,而在圆圈的中心,一座手拈莲花的佛像拔地而起。 法相庄严的佛像似在微笑。 殷惟郢亲眼看见,那被襄王女度化的无数魂魄尽数如一缕缕烟气般汇入到莲花之中。 仿佛那朵石造的莲花里,便有六道轮回。 廊道延申着一条阶梯,通往着那一朵石造莲花。 陈易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先让三女停在原地,自己去周围看了一遭。 周围没有别的道路,皆是厚厚的墙面,轻轻敲击,能听见沉闷的回音,证明是实心。 只有这一条路,众人也只好缓步前行,踏上阶梯。 在他们靠近到石造莲花前时。 佛像骤现佛光。 灿金白芒的光晕骤然吞没了所有视野,四周的景象似在飞快地失去颜色,又飞快地填补上去,暗中扭曲变化。 待光晕消散之后。 萋萋荒草、夕阳斜照,远方寥寥炊烟生起,仰头可见断裂的瓦片,眼前的景象形似破落的寺院。 众人都愣了一愣神。 倒是殷惟郢最先反应过来,出声道: “一花一世界,这座佛塔里竟然自成…一座小世界。” 陈易闻言也回过神来,通关过一回,前世虽未曾踏足过合欢宗,但对佛道两家的神通都有些了解。 眼前的景象,毫无疑问是佛家的小世界神通。 而他们走过来时,只有一条道路。 那么也就是说,安南王很可能就在这座小世界的某处,或者在小世界的尽头。 念及此处,陈易心神定了下来。 殷听雪和东宫二女则好奇地打量四周,连连惊叹,对于她们来说,这俨然是从未有过之事。 众人身后是一尊佛像,其作大肚开怀大笑之姿,是弥勒佛无疑了。 四周房柱结满了蛛网,佛像却纤尘不染,看来时常便有人打扫,而陈易正观察细节时,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一个小沙弥拎着扫把,踏了进来,看见突然多出四个人,瞪大了眼睛。 “你们、你们都是什么人?!” 小沙弥叫喊道。 陈易回过神来,看向了小沙弥,反而先问道: “这里是哪里?” 小沙弥转了转眼珠子,出声道: “一个小村子而已,千佛村。” 千佛村…这般的村名听在耳内委实奇怪了些。 陈易思索之后道: “带我们过去吧。” 小沙弥面上不动声色,点了点头,当即就放下扫把,走在前面便领路。 他带着一行人踏出了破寺,远处可见缕缕烟火缭绕于天空。 荒草萋萋的村道,斜阳照得一派朦胧,小沙弥听见那男子有一搭没一搭的问话,有些很简单,有些又不好回答。 其中男子问及这里因何叫千佛村,小沙弥如实相告道: “这里家家拜佛,人人有经,多有佛像,所以叫千佛村。” “也就是说,是在吹牛皮?” 小沙弥一听便眉间生怒道: “出家人不打诳语,说有千佛,那定然是有千佛,而且还不止呢!” 陈易垂眸思索。 他不会放过任何一条线索。 小沙弥的话,就更是透露出一丝诡异。 一座小小的村子,供奉成千上万尊佛像做什么? 总不会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吧? 而眼前这小沙弥,走起路来都心不在焉,更似在盘算着什么。 村道上留下一连串的浅显脚印,两侧树林枝叶交错,斜阳下就更显昏暗。 这样的地方,最好藏人。 八步、七步、六步…… 小沙弥暗中数数。 下一刹那,他寒毛倒竖! 银亮的刀光竟自他身后袭来! “小心!” 林中猛地窜出一团黑影,如闪电般便将小沙弥扑走开去。 一刀斩开空处,其刀罡却在地面上留出狰狞裂隙。 陈易面无表情,而其身后三女则惊异非常,连她们也没料到陈易会突然暴起。 那团黑影扑着小沙弥打了个几个滚,仓促爬起,他体格健硕,似是周围的农夫,以敌视的目光看向陈易。 “有贼子!有贼子!” 密林瞬间接二连三地传出响动,一个个黑影持着棍、叉、矛,甚至农具便从林中窜出,面对一行四人,面露狠辣之色。 ………………………… 佛寺的尖顶泛着金光,太阳西斜,群山锁在彩霞中,河水流过浓重的群青色。 村落里,屹立着一尊一尊的佛像。 弥勒寺的老住持向来秉持寺庙的规矩,他是这一寺的主心骨,也是整个千佛村的村长。 在这里,人人耕着“佛业田”,念诵着佛法,田地里长着金灿灿的稻谷,风一吹,便如一片黄金海。 “今年收成如何了?” 老住持问着旁边的书官。 “比往年更富足了,一大团一大团的金子堆在车上,足足堆满了七八车。” 书官伸出双手比划着,田如金,人如银,他话语兴奋,千佛村俨然迎来了一场大丰收。 “南无当来下生弥勒尊佛,又能造多几尊佛像了。” 老住持轻声佛唱,眉宇也是不胜喜色。 有了粮食,不拿粮食来吃,而是用来造佛像,这是千佛村自古以来天大的规矩。 放在外头许是奇文,在这里却雷打不变。 “空明呢,他怎么还没回来?” 没来由地,老住持想到了一个心思活络的小沙弥。 “他?住持你不是派他去扫村外的破寺了吗?” 书官如此说道。 老住持皱了皱眉: “算算时间,也该回来了吧。” 忽然,外头传来阵阵响动。 一个僧人提步就窜得飞了进来, “不好了、不好了!又有外魔来了,杀了好多人!” 老住持愣了下,眼瞪得比铜铃大。 接着,他倏地站起,明白了什么,大喝一声: “胡闹!定是伱们先动的手!” ………………………… 满地都是血。 冷寂的风摩挲着密林,树叶沙沙作响。 殷姓二女见这一幕还是面色微白,陈易则面无表情,至于东宫姑娘,她反而有些乐呵呵的。 彼此心性间的差别,可见一斑了。 陈易把刀上的尸体甩了下去,而持着各样草莽兵器围过来的村民,尽数面色胆寒。 眼前之人,形如恶鬼。 他出手杀人之时,目光平静得像是在割草。 可见他杀人时,心里并无杀念,只是杀人而已。 陈易上前走了一步,一众村民纷纷退后两步。 陈易环视这群村民,只要他想,这里一个人都活不了,而不是活到现在。 之所以如此,就是给他们通风报信的机会。 把所有困难都聚集在一起,一并用一刀两段,简单、直接、有效,这便是杀人刀。 只见村民身后荒僻泥泞的村道上,传来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和喘息声。 陈易已是四品武夫,远远就能听到有人过来。 而现在,越来越近了。 来者身披僧衣,提着禅杖,满脸都是急躁,苍白的眉毛里可见慈悲。 他一来,原本慌乱的村民们都似乎心神一定,在他的喝令下,纷纷让开了一条道路。 老住持缓缓走到陈易面前,双手合十道: “多有叨扰了,施主,都是误会,南无……” 话音还未落下。 竖直的刀光便如月华劈下! 老住持那慈眉善目的头颅,自天灵盖处径直被劈开了两半,鲜血四溅,裂痕直至嘴唇。 他双目瞪大,似是在惊愕,那苍老发皱的唇齿还有半句佛唱: “南无当来下生弥勒尊佛……” 第二百零一章 大肚能容天下事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陡然的暴起,村民们都面有骇色。 谁都想不到,那慈眉善目的老住持竟会被这样劈成两半。 骇然之后,便是愤恨怒容,村民们齐齐盯着陈易,恨不得将之千刀万剐,瓜分成一片片人脍,填补五脏府。 陈易慢慢把刀从血肉模糊里抽了出来,挥刀振血。 他缓缓越过这还未倒去的尸体。 那头戴僧帽、身着僧衣的老住持定在原地。 陈易走过他时,忽地听到声音。 “施主。” 陈易眸光微凝。 转过头,便看见老住持的嘴仍在嗡动,自天灵盖裂到嘴唇的致命伤口,像是区区小伤。 女冠瞳孔微缩,饶是她,也还是头一次见这等神通。 什么人可以把头都劈两半了还能说话? 这住持修为通天,证得阿罗汉果,已是超脱轮回之人不成? 陈易盯着老住持,又是一刀斩去。 碗大的疤出现,血液如喷泉般喷涌,老住持的头颅便哐啷坠地。 他回头去看村民的面色,后者们缓过神来后,便面上没什么惊异,似是对老住持的神通已习以为常。 “我的身子哪去了?” 地上的头开口说话了,眼珠子仍动,接着一行四人便见那具无头躯体动了起来。 无头躯体的动作别扭,似有些不习惯,但最后还是找到了脑袋,随后不急不缓地把头捡了起来,安了回去。 “南无当来下生弥勒尊佛…”老住持诵了句佛唱,接着面向陈易,双手合十鞠了一躬,“施主可解气了?我村多有冒犯,冲撞了施主,真真对不住。” 陈易眯着眼睛看着这老住持,他在这古怪的僧人身上看不见杀机,但不代表他不会随时再斩一刀。 关键时候,殷听雪戳了戳他的肩膀。 陈易看向了襄王女,后者小心地给了他一个眼神。 随后,她壮起胆子,面朝住持道: “方丈,这是怎么一回事?” 老住持叹了口气, “只是大家饿了。” ……………………… 顺着村道临近村庄,斜阳之下,既无犬声狗吠,也无半点鸡鸣,田地里倒是生满金灿灿的麦子,可家家户户却并无炊烟。 沿路可见大片大片的佛像。 金光闪闪的塑像出现在村道两侧,形态各异,而且不然尘埃,几乎是三步一罗汉、六步一菩萨、九步一佛陀,佛经讲世上诸佛,其数如恒河沙,数万亿都不止,眼前这小小村落,竟似佛经里的景象。 实在难以想象,一座小村落,竟然会建造如此多的佛像,竟有如此多的金箔…… 陈易随手敲了敲路边的金罗汉,感受到沉闷的响声。 他目露愕然。 实心的? 昂头可见村子的木头牌匾,赫然刻着“千佛村”三个字。 老住持在前面走着,身后村民们隔得远远,陈易远远看见田垄里堆成小山般的谷物,多得异常。 俨然是粮仓也装不下,不得已堆在外面,受风吹雨淋。 这座村子,全在用这些谷物去换黄金么? 可哪怕再多十倍,也理应不够才是。 老住持走在最前头,加快了些脚步,破败的村落建筑在一众佛像面前黯然失色,他领着众人来到弥勒寺里。 巍峨宏伟的弥勒寺,西斜的夕阳照射着寺庙正面,其金顶似倾泻琉璃,池子空幽寂静,水色清得见底,里面连一尾游鱼都没有。 相较于一路上的显得破落的村庄,这座弥勒寺俨然金碧辉煌,不似人间之景,一如路边的佛像。 众人被领到一处厢房内,陈易小心检查了四周,没有发现异样。 老住持让他们在这里稍作歇息,等会便会解释。 纵使如此,他仍然警惕,便不露声色地暗中跟随。 房梁阴影里,他看见老住持走过长长的廊道,叫来了寺内的几位方丈。 “给这些施主奉上斋饭。” 老住持以平静的语气道。 几位方丈都把眼睛瞪得像铜铃似大,一个与老住持一般年纪的,颤巍巍道: “村里也没多少余粮了。” 说完,那方丈还比了个手势,手掌间几乎合十,极其形象地诉说只有薄薄一层米。 陈易闻言眯了眯眼睛。 方才他还看见田垄里粮满仓丰的景象。 “唉,谁叫我村人不晓得事,冒犯了人,也合该如此。” 老住持说完后,佛唱一声,声音里全无对陈易杀了数十村民的憎恶。 方才们互相对视了一眼,也唉声叹气了一回,最后道: “那到时,我们几位方丈就作陪,哪怕闻一闻饭香也成。” “那到时请他们到大雄宝殿里。” 说完,老住持转身便走。 房梁上,陈易把这群僧人的对话都听在耳内。 不消多时,入了夜,一行人被请到了大雄宝殿里用膳。 宝殿里,供奉着的是弥勒佛,其笑口常开,肚大如鼓,似是早已吃饱喝足。 一张木桌上,粗扑简单的斋饭被奉了上来。 陈易环顾四周,便看见那时所见的方丈垂着头坐在蒲团上,双手合十,模样格外虔诚。 “多有冒犯,寺内没什么好酒好肉,便只能请施主们将就。” 老住持做了个请的手势。 陈易给殷惟郢投去一个眼神。 女冠掐指一算,摇了摇头,示意饭中无毒,四周也无什么阵法陷阱一类。 陈易反而更是古怪。 这个千佛村,处处透露着诡异。 杀不死的老住持,对连杀数十村民的自己毫无恨意,明明丰收之年,粮食都堆在门外,却只有这点点斋饭,沿路尽是金箔佛像,村落内却破破烂烂、到处是断壁残垣。 滴。 静谧的大雄宝殿里,忽然响起了滴水声。 陈易转头望去,发现一位方丈,盯着那些斋饭,竟嘴角不由滴下一滴口水。 活像是饿死鬼投胎。 陈易骤然警觉。 老住持瞧见这一幕,轻声一叹,不知其中多少悲哀。 他挥了一挥手。 微风掠过佛殿,庐山揭露真面目。 只见那些僧衣方丈,一个个形销骨立、皮包骨头,其腹部要么大如怀胎之妇,要么便瘪如漏气的皮鼓。 斜阳西下,那大肚能容天下事的弥勒佛前,原来尽是饿死之鬼。 晚上还有一更 第二百零二章 饿鬼最多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施主定在困惑,怎地沿路见五谷丰登,这里却各个如饿鬼面目。” 障眼法逝去后,弥勒佛的香火前,老住持已露出真面容,皮囊托着骨头,往下垂,他瘦如枯骨,活像是一尊行走的肉身佛。 陈易的手仍放在刀柄之上。 殷听雪见状连忙戳了戳他衣襟,小声道: “他没有恶意,我听得到。” 陈易闻言,四处张望后,那些方丈面有愧色,特别是那不小心留了口水的方丈,就更是不停地念经。 “怎么一回事?” 陈易终于问道。 “南无当来下生弥勒尊佛,施主有所不知,这里是三恶道之一的饿鬼道。” 老住持恭敬地说着, “活在这村子里的,皆是生前有罪贪婪之辈,投入六道轮回之后,便来到此处,成了饿鬼。” 几人听到之后,面色各异,襄王女目光怜悯,女冠更多是惊奇,东宫若疏则是天真的好奇。 还不待陈易继续开口问,东宫若疏便道: “你们今年不是丰收吗?怎么不吃粮食,都拿它们去换佛像了么?” 陈易闻言也暗自颔首。 沿路的金身佛像,多得出奇。 老住持只是凄然一笑道: “那些地都叫佛业田,里面生的不是粮食,而是金子。” “金子?” “这饿鬼道里,都是生前有罪贪婪之辈,最好的是什么?自然是金子,所以这饿鬼道里,金子多如粪土,粮食却近乎只有沧海一粟。” 老住持如此解释着说道。 这话听得人不由暗暗称奇,谁都难以想到,饿鬼道竟是如此模样。 东宫若疏就更是好奇了,她不住问: “那你们怎么活?” 如此直白的问题,陷入没怎么经过大脑。 老住持却没有生气,一身皮包骨,指节分明的枯掌合十,他跪坐在弥勒佛前,诵了一段祈福的佛经, “我以右胁生,汝弥勒从顶生。如我寿百岁,弥勒寿八万四千岁,我国土土,汝国土金。我国土苦,汝国土乐。” 说罢,他站起身来,坦诚相告道: “南无当来下生弥勒尊佛,这里的人饿也饿不死,便把佛经念千遍百遍,自然是就这样活。” 别说满面不可思议的东宫姑娘了,连陈易听到之后,也是瞳孔微缩。 “人人在这就这样活,田里长不出粮食,只长出金子,我们便立佛像,建寺庙,念诵佛名,修行正法,只为早日得道解脱。 那些金子,都用来礼佛,而不用在其他地方,我们就是看着这些破破烂烂的屋子来惊醒自己。” 老住持嗓音淡然,平平缓缓地叙述起这千佛村的一景。 他看了眼面前的斋饭,轻声道: “便是老也饿,孩也饿,饿便念念佛法,饥便诵诵经文,听着五脏府咕咕如木鱼响,也算怡然自得。” 一行四人都明白过来。 这千佛村, 罗汉多、菩萨多、佛陀也多, 饿鬼最多。 ………………………… 他们并没有用了那几碗斋饭,而是吃了自带的干粮。 黄昏之下,陈易远眺那金黄田地,灿灿烂如黄金海洋,而且还真是一片黄金海洋。 大大小小的村民们,全是皮包骨,眼前是小世界而并非幻境,这意味着,里头都是有魂魄的活人。 孩童们围绕着路边佛像玩乐,而那些大人们成排成排在寺院外敬香,黄昏日落,人声鼎沸,人人谈论着家长里短,时不时便议论佛法,双手合十来声佛唱。 外头的人间里,哪怕是崇佛的西晋,也从来没有这么多的善男信女,更不会有这般虔诚。 “成了饿鬼,才知道称佛念法。” 陈易冷笑一句。 身边的襄王女听到后,瘪了瘪嘴。 半晌,她才壮胆小声道: “他们也不一定有得选。” 陈易斜睨了这小狐狸一眼。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人会被环境改变的,” 殷听雪瞅着他的神色,细声道: “譬如说在乱世里,不贪不偷,又怎么活下去呢?” “你信人性本善?” “信的。” 殷听雪轻声道。 陈易笑了笑,温柔抚摸了下她的脑袋。 自己自觉不是什么好人,但自己的小狐狸是个有怜悯之心的良人,那可真好。 念及此处,陈易心情甚佳。 自己很爱欺负她,便是因为她是个良人才爱欺负,怎么欺负,她都不会有狠辣歹毒的心思,这样才能放心欺负。 殷听雪瞧见陈易没有回答,便又问: “伱不信吗?” “信与不信都一样。” 陈易从来都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殷听雪转了转眼珠子,主动牵起了陈易的手,双手捧着放到面前,柔起嗓音道: “我信的。” 这话明明已经说过一遍,可她又说了一遍。 言外之意,不就是说她相信陈易这坏人其实也是人性本善。 人性本善,所以呢? 所以就要对她好,少些欺负她。 这便是小狐狸的心思,满是弯弯绕绕。 她这样表露心境,陈易也喜欢,最近这段时间,她胆子大了些,跟他说了不少心里话。 她好像不知不觉间意识到,自己真的永远离不开这人了,多了不少依赖。 殷听雪眺望着远方的饿殍们,心里不是滋味。 “你想让他们得道解脱?” 陈易猜出她心思。 “嗯…若是可以的话,也算给我们家积点善功。” 殷听雪说着,期望地看了陈易一眼。 陈易没有表态。 远处,老住持缓缓走来。 这位皮包骨老人身披袈裟,来到面前时朝陈易行了一礼,而后道: “先前冒犯,如今施主若有所求,我们尽力补偿。” 老住持对陈易杀死数十村民并无任何憎恶可言。 佛家讲六道轮回,陈易杀死这些饿鬼就是帮他们解脱,让他们魂魄重新在这小世界投胎转世。 而他们彼此之间也不能互杀,只因这是有心之举,是为逃脱报应的恶业,不仅不可能投个好胎,还会更坏。 “如何离开你们这一方小世界?” 陈易径直问道。 殷听雪有些失落地垂下了眉。 老住持沉吟一会后,缓缓道: “待这千佛村都得道解脱时,你们便能离开了。” 黄昏之下,满地饿殍。 这等鸡吃完米,狗舔完面,火烧断锁无异。 迟点弄一个加更规则,到时看月票和订阅加更吧。 第二百零三章 杀人剑的意(加更三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翌日清晨徐徐降临。 弥勒寺的晨钟敲响,老住持却远比晨钟早便起了身,他到了佛殿里,领着众人诵经。 “我以右胁生,汝弥勒从顶生。 如我寿百岁,弥勒寿八万四千岁。 我国土土,汝国土金。 我国土苦,汝国土乐……” 伴随诵经之声,是念珠转动,每一句话落下,手中念珠都会转动一回。 一排排身形枯瘦的饿鬼跪坐蒲团上,日复一日地供奉经文。 昏暗的佛殿里,灯火长明如昼,法台上的弥勒佛仍旧笑口常开,大肚如鼓,香炉飘荡着缕缕青烟,宝殿金碧辉煌。 老住持是这寺的主心骨,也是千佛村的村正。 他能说会道,善讲佛法,待人从来不摆架子,而是平平常常,这村里谁有麻烦,除了要吃的以外,便都是找他,他操持这座村子已经八十多年了,却没人会说他有什么不好。 这千佛村里一众饿鬼,理应贪心未断,各个凶神恶煞,却在老住持的手下,逐渐兴建起了这样一座村落,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更胜于人间。 于这座村子而言,老住持便是佛陀般的人物。 晨钟敲响过一段时间后,便有对争执的妇人争上了佛殿,这时老住持便出面了,一问缘由,原来不过是一位妇人家修房子时,把墙修过了界,占多一寸佛业田,而另一位妇人则指责妇人蛮横无理,那寸佛业田本就是他们的。 在这村子,佛业田重要啊,里面产的虽都是金子,但也是业障,唯有把这些业障修成佛像,修得足够多,能得到足够多的佛陀愿力,这才能得以解脱。 这是千佛村朴素的观念。 毕竟,这里的善男子善女子们,信的都是净土宗,而这座弥勒寺也是净土宗佛寺。 老住持连安抚好两人,便调来案卷,一板一眼地给两人往上追溯,追溯到最后,还真是那妇人多占了一寸佛业田。 那妇人红了脸,老住持便好言善语地教训了一通,不是自己的,终归不是自己的,哪怕多占一百寸佛业田,里面产出来的,也都是别人的业障,更何况贪心不改,又由贪心生恶业,那就永远都要当个饿鬼。 这一番话,把那妇人说得哑口无言。 老住持很少做裱糊匠的糊弄事,他为人分得清公平,该是谁错,就是谁错。 这一对妇人的事刚了,又几个皮包骨汉子因争执打架来找老住持评理——这千佛村里,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老住持却从未敷衍懈怠。 他也不敢懈怠。 一懈怠,便怠慢了弥勒降世,佛经上可是说过,弥勒降世,一切都为净土。到那时,千佛村所有人就都能明悟佛法、得道解脱了。 ……………………… 一许灯光明亮,忙了一个上午的老住持从一位方丈口中听到,陈易等人去了千佛村各处观察。 “南无当来下生弥勒尊佛,他们是有心了。”老住持如此道。 方丈问道:“那么…要不直接去求那女子诵经?” 老住持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若是他们一路无事进村,还能去求,只是空明误以为他们是外魔,让大家去伏击他,恶了他们脸色,特别是那为首的男子。若是主动去求,他们必会生疑,更何况那男子不好对付。” 方丈面目苦涩道:“若不去求,怎么能让那女子诵经?” 另一位方丈生得粗蛮,听两人说话打着机锋,一时不动,便问:“哪个女子,要那女子诵经做什么?” 老住持犹豫了一下,泄了些天机道:“是那四人里最矮的女子,菩萨托梦给我,她是天耳通,天生佛种。” 两位方丈闻言都大惊失色,一时不敢高声言语。 老住持继续道:“若这女子诵经,在此方世界有口吐莲花、言出法随之能,如此一来,弥勒便会降世,我们千佛村也能得道解脱。” 两位方丈闻言都不由唉声叹气,佛唱了几句,那粗蛮方丈更是连连咒骂小沙弥,想将之痛打一通,狠狠责罚。 “她天生佛种,又有大能,岂不是诵了之后便能立地成佛?助人成佛,哪怕不为我们解脱,也是大功德一件,只是现在人家也不一定愿诵经。”方丈连连叹了几口气,“住持,现在又该如何是好?” 老住持琢磨了一会,组织好了措辞道:“我观那女子…其实天生慈悲心肠,只是有那男子在,她不能表露罢了。 明言去求是不成了,但只要以祈福为名,聚起满村人诵经,旁敲侧击地去问她何不一并诵经,她还不诵,便问她为何不诵? 以她这种心肠,再加上接连问话,若不诵经,她必会良心不安,软刀子割肉,她还是会诵经的。” 两位方丈闻言琢磨了一会,也觉得此计可行。 厢房里,三位僧人双手合十,无比虔诚地齐声念诵: “南无当来下生弥勒尊佛。” 大雄宝殿里,弥勒佛仍笑口常开,大肚开怀。 ……………………… “弥勒出现,国土丰乐,弟子多少,善思念之,执在心怀。” 小沙弥念念叨叨地,打扫着弥勒寺外一层层台阶。 接着,他看到了一个男子缓步走来的身影,打了个激灵。 他正转身要跑,头顶却多出了一只手,将他制在原地。 “陈施、施主…”小沙弥颤声道。 陈易随意问道:“你们什么时候才能全村人解脱?” 小沙弥一动不敢动,他嘴唇发颤。 然后陈易来了下一句: “如果不说话,那我一刀把你杀了,反正你也不无辜。” 小沙弥慌忙道: “待弥勒降世之时,整个饿鬼道的人就都得道解脱了。” 弥勒降世… 陈易倒听过这个说法,弥勒佛作为未来佛降世度人时,其所到之处,都为净土,土地丰熟,人民炽盛,连罗刹也念诵佛法,不违正教,俨然是处处天上人间、大同之世。 只是,等到弥勒降世,与鸡吃完米,狗舔完面,火烧断锁无异。 小沙弥似乎从陈易的不耐烦中猜到了什么,出声道: “只要多念弥勒佛名,多修佛像,多诵佛经,那弥勒佛就会很快降世。我们全村人都信这个,人人都是善男信女。” 他所说的,陈易看得到。 这里的饿鬼们远比人间更虔诚,他们日夜诵经,日读夜读,敬奉弥勒佛。 然而,却始终不能得道解脱。 啧,要不把他们都杀了吧。 远处的石阶上,殷听雪正缓缓赶过来,耳朵似是听到某种心声,吓了一跳。 她慌慌忙忙地便跑着到陈易身边。 他们刚才在村子里逛了一圈,由于陈易走得快,她有点跟不上,所以慢了几步,拉开了些距离。 陈易回过头,就看见殷听雪连忙摇头。 她轻声道:“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 “杀、杀也不解决问题……而且恶业结恶果,他们来世也还会是饿鬼。”常读佛经的殷听雪小声解释着。 陈易闻言,便松开了小沙弥。 小沙弥如蒙大赦,一溜烟似地跑开了。 见陈易这回听了一下自己的话,殷听雪便几分喜上眉梢。 “难不成真等到什么弥勒佛出世?”陈易问道。 殷听雪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怎么办。 看着这一寸的人凄惨的模样,她就心里不好受。 这千佛村上百人,都要明悟佛法、得道解脱,想想也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他们在老住持的带领下称名念佛、立佛像、造寺庙。 陈易垂眸思索起来。 殷听雪眨了眨眼睛,想到了什么。 她轻声提议道:“要不…我去诵念一些让人明悟的经文,惟郢姐说我现在口吐莲花、言出法随。” 话音刚落,陈易便冷冷道:“别念。” 殷听雪怔愣了一下,这只是个很正常的提议,她嘀咕道: “只是念一念而已,伱不能不让我念经……” 陈易则道: “我是不想让你口吐莲花、言出法随。” 殷听雪念经并没有什么。 陈易甚至不怀疑,她开口诵经之后,真能让这千佛村的人明悟佛法、得道解脱。 但问题是,眼前的药师佛塔,愈来愈像是为殷听雪所准备一样。 无论是周依棠说娆了她缘法,还是殷听雪提到那药师佛长得跟她很像…… 就好像仙佛早已做好了安排,就等着殷听雪按部就班地超脱成佛。 殷听雪让这些千佛村的人明悟,渡人先渡己,何尝不是在让她自己明悟? 一旦她诵起经文,岂不是当场顿悟,立地成佛…… 陈易甚至不会让那太华神女成仙,更何况殷听雪? 这头小狐狸,他可是要占有十辈子。 “你说不念就不念吧…”殷听雪弱弱地说着,怕惹他不快,小心翼翼补充了一句:“我不会离开你。” 陈易闻言揉了揉她脑袋,她乖巧地微微晃动,迎合他手心的动作。 觉察到殷听雪的小动作,陈易暗笑一下,这小狐狸真是越来越顺心了。 只怕等回去之后,自己都不好意思欺负了。 既然如此, 那就不好意思地欺负。 陈易心念温柔, 不过,也要对她好,要多疼她,她只剩自己了…… ………………………… 千佛村里的善男信女,是真的善男信女,十句里八句不离佛法,都很虔诚得出乎想象。 家家有佛、户户烧香,人人都在称名念佛,只盼弥勒降世。 陈易视察着这村落,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身边的东宫若疏闲聊。 东宫姑娘还是东宫姑娘,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她觉得这些饿鬼可怜,但也没觉得那么可怜。 而陈易思索着如何让这千佛村的人得道解脱。 得道解脱,其中之理在于明悟佛法。 这在佛教无论哪宗哪派都是一样。 这里的善男信女们对佛法可谓倒背如流,却仍然迟迟未能明悟。 念及此处,陈易忽地回想起什么。 这跟还没领悟到意的自己,似乎有那么一些相像。 那时,自己问疯经师与西域高僧,什么是意。 两位僧人先后回答,说得清楚明白,连殷听雪都听懂了,可自己却仍然明悟不到,不得其意。 而到了那座六欲天练功楼时,和女冠对视了三眼之后,才明悟到什么是意…… 所以,这一村的人之所以熟读佛法,却仍未解脱,是否是因为他们还没明悟到什么是意? 想到这里,陈易捕捉到了一束电光似的灵感,喃喃了起来, “意、意…” 身旁的东宫若疏好奇地看他,出声道: “什么意?” 突然的一句问话打断了陈易的思绪。 本来好像快要想到,思绪却被打断了,小小地见识到东宫若疏的厉害,陈易无奈地深吸一口气。 “我的意,杀人刀的意。”陈易随口道。 谈及武学,东宫若疏倒是兴奋了起来,她忙道: “我也有意,杀人剑的意。” 陈易斜睨她,倒也被勾起一点好奇,问道: “说来听听?” 或许对自己的武道也有所提升。 东宫若疏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道: “这个意,我师傅跟我说过,他说我赤子之心,天生适合杀人剑,所以还没到六品,就提前悟到了意。” 说话时,她随手捡起一片落叶。 陈易望着她把落叶放到雁翎刀上。 毫无意外地,她屈指一弹,落叶便碎了开来。 这与周依棠当时演示的如出一辙,杀人剑,至刚至强,木秀于林,反而摧风! “我师傅说过,一剑有真意,可斩二两风。” 东宫若疏得意洋洋地说着,接着转头看向陈易道: “你试试把手指放在我的刀上。” 陈易眉头微凝。 “放心好了,你的手指不会跟落叶一样碎,我还没那么厉害。” 东宫若疏连忙道。 陈易信了她一回,把指尖放在了光滑平直的雁翎刀。 他暗暗运铜骨功,指尖坚硬如铁。 这门功法,在床榻上欺负殷听雪的时候,可不要太好用,一下下坚硬如铁,让这对自己直呼其名的小狐狸,不停地求饶喊夫君。 东宫若疏屈指轻叩。 轰地一阵耳鸣! 陈易的手指撕裂般的剧痛,嗡地金石交鸣之声炸起,坚硬如铁的指尖竟裂开出半寸的缺口,鲜血直流。 陈易疼得咬牙,狠狠瞪了眼东宫若疏,心中惊叹不已。 要知道自己可是四品之境,这东宫若疏才不过七品,却能让练有铜骨弓的自己添下伤口。 这便是杀人剑的意么… 啧,要是床帏之间,这缺根筋的东宫姑娘来一道剑意怎么办?那岂不是…… 陈易光想着就胯下一寒。 东宫若疏也愣了下,不知怎么地,方才她竟没把控好力道。 她朝陈易露了个无辜又愧疚的笑,然后压低声音讲解道: “这便是杀人剑,震而伤之,斩而杀之,与活人剑恰恰相反。” “所以…与杀人刀有什么区别?” 感受到剑意的凌冽,陈易把手指抽回,血液仍在滴落。 伤口仍不见愈合。 没有察觉间,断剑客在弟子身上留下的一缕剑意,分出了半缕,已顺着指尖贯入陈易体内。 这是周依棠第一个请求。 听陈易问杀人刀和杀人剑有什么区别,东宫若疏回答道: “两者很像,但刀只一刃,剑却两刃。” “所以?” “一刃杀人,一刃诛心。”东宫若疏缓缓道。 陈易眼眸微微放大了些。 东宫若疏似是为了补偿,便继续开口,把话说清楚道: “杀人刀只杀人,杀人剑不止杀人,更诛心。 我师傅当年曾遇到不能杀之人,因此断剑为刀,练杀人的剑术。 人在江湖,有太多太多不能杀的人,也有太多太多杀不死的人,所以,便以杀人剑来诛心。 我师傅曾有言:一剑有真意,可斩二两风。世人都觉得这个不如周剑甲的可破人间八百风来得霸气,但他们却从未想过,为什么武榜的道家天人批语,却说我师傅的杀人剑足以一剑破万法? 为什么法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可以一剑破之? 诛心破贼而已。 而法跟风一样,都是看不清摸不着的东西。” 陈易听到之后,眸光微眯。 自己曾经跟周依棠说过,心若殇殇,其后康康。 这与杀人剑的诛心,有异曲同工之妙…… 怪不得周依棠说,自己适合杀人剑。 这时,东宫若疏继续开口道:“我师傅说我没心没肺,天生适合杀人剑。” 啧,还挺巧。 陈易腹诽道。 说起来,他们其实都同样姓陈。 “那怎么诛心破贼?”陈易继续问。 东宫若疏想了想后道: “我师傅跟我说过一个禅宗故事——一指禅。 有一个得道高僧,别人问他什么是佛法时,他就竖起一根手指。他的弟子看到之后,也学着竖起一根手指。弟子以为这一根手指便是佛法。 于是,高僧得知后,便把弟子找来,问他‘什么是佛法?’,弟子便竖起一根手指。” “然后呢?” “然后,高僧便一刀把手指斩断。” 东宫若疏说着的时候,做了个咔擦一切的手势。 陈易还是不解,便继续问: “再然后呢?” “弟子痛哭流涕,哭着要走,而这时,高僧又竖起了手指,再度问他‘什么是佛法?’。弟子看见他竖起手指,瞬间便开悟了。” 东宫若疏继续道: “弟子误以为一根手指便是佛法,因此一叶障目,当高僧一刀将手指斩断时,那障目的一叶也被斩断,这时他便明悟了佛法。” 陈易恍然有所顿悟。 所以, 靠杀不能解决的人,就不能去杀。 那要靠什么? 要诛心! 第二百零四章 诛心破贼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庞大的弥勒佛像立在大雄宝殿里。 在这里,人人都信着弥勒降世,到了那时,他们便得道解脱了。 日光下,干瘪的饿鬼们面对满地的金子,却没有贪欲,只因金子不能果脯。 也不是没人去刮树皮、吃草根,只是那些东西,在这饿鬼道里,一入了腹,便化作空无。 不仅如此,还作贪心不足,平白添了业障。 人瘦得跟皮包骨的,咕咕地作响,便诵佛名、念佛经,等着哪日死了,便归于解脱,可这到底是真的解脱了吗?在这饿鬼道里,没人知道,只是大家都这样相信,都像老住持那样相信。 殷听雪在寺庙里看着来来往往的饿鬼们,心里不是滋味。 女冠站在她的身边,见人可怜,也心有可怜,只是不像殷听雪那般感同身受。 成排的佛像静静地耸立着,仍作慈眉善目的面容,却又沉默着,佛经说佛陀常常大有慈悲,也大有能力,但读过佛经的都明白,佛陀并不能体悟人的痛苦。 佛是不生不灭的,没有痛苦。 可众生皆苦。 今日,老住持似要组织众人诵经祈福,这里的人都很虔心,整个千佛村的人几乎都来了,庙里内外便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可殷听雪却能看见众人额上抹不开的痛苦,咕咕的叫声像是木鱼敲响,干瘪瘪的人脸一副接着一副,不知已经饿了多久,不知已经麻木多久。 便都是苦中作乐,这让殷听雪想到了自己。 “诵经了、诵经了,都坐好。” 老住持朝着众人说着,满村的人便在寺庙内外齐刷刷地跪坐了下来,面朝着大雄宝殿的方向,弥勒佛端坐莲花台上,祂是未来佛,眼下还未降世,当祂降世之后,便是一片净土。 这里的人都熟读佛经,明白这样的道理。 一位方丈走了过来,朝着二女道: “两位施主,也一并落座吧,本寺备了蒲团。” 如此好意,殷听雪和女冠也不好拒绝。 殷听雪轻手轻脚地跪坐在了蒲团上,她们就在大雄宝殿里,还在很前面的位置,回过头,便能瞧见成排成排跪坐的善男信女,承受着永远饥饿的折磨。 咚。 绵长的钟声敲响,佛寺内钟声阵阵。 哗哗,几乎是所有人都虔诚地垂下了头。 殷听雪看着这一众饱受折磨的饿鬼,仿佛能看到他们的过去,他们几乎全是乱世中人,为求生而作恶。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人不能选择怎样的环境,被迫作恶,也要为罪行承担代价,于是,佛说,涅槃入灭,从根源上斩断痛苦的因,那就不再有痛苦了。 饿鬼们的面容凄然,人性本善,殷听雪觉得是这样的,如果能待在好的环境里,那么便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可如果在坏的环境里,那么谁人都会为非作歹,譬如说像她,若是做了魔教圣女,必然是坏透了。 在老住持庄重的话音下,诵经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我以右胁生,汝弥勒从顶生。 如我寿百岁,弥勒寿八万四千岁。 我国土土,汝国土金。 我国土苦,汝国土乐……” 异口同声的诵经响彻在弥勒寺内外,像是阵阵哀鸣,这满座的饿鬼,却没有人从佛经里得道解脱。 梵香缭绕里,弥勒佛仍端坐莲花台前。 千佛村的人过得太苦了,一切都是苦的,哪怕不是在饿鬼道,到了人间道,也是痛苦,无穷无尽的痛苦。 乱世便是岁大饥,人相食,盛世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茫茫众生苦头,却不得解脱。 所以,释迦摩尼佛才会说:“我国土苦。” 佛像前,虔心诵经的老住持转过头,看向了殷听雪。 殷听雪也觉察到那老人的目光。 老住持的目光,似在询问:“你为什么不诵经呢?” 寺里寺外满地饿殍,到处皆是痛苦,众生饱受着折磨和绝望,只有诵经祈福。 他们通读佛法,却仍然无法解脱,除了跪在佛像前,诵念佛经佛名,他们找不到出路。 “难道你不愿度化我们的痛苦么?” 又有一个人投来了目光,仿佛在询问殷听雪。 殷听雪嘴唇抿着,她听着一遍遍的佛经,心里五味杂陈。 仰起头,可以看见弥勒佛的模样。 祂若降世度人,便是天上人间,一片净土。 所以,人们怎样苦着、饿着,祂都笑着、胖着。 不知何时,人们似乎注意到了老住持的目光,一道接一道的目光投了过来,以祈求之色凝望着那一个少女。 “你难道对我们的痛苦熟视无睹么?” 仿佛她开了口,便能口吐莲花,言出法随。 只要她开了口,所有人就能得道解脱了。 殷听雪不由呼吸急促,她看得到众人的痛苦,那一张张脸都是麻木。 她有些失神了,众生皆苦啊,怎么是这般苦呢,连自己也过得苦,只有不停地取苦为乐。 诵经声如江海不息,仍然起伏。 有没有办法不这么苦呢? 殷听雪恍惚间冒出这一个想法。 他们过得苦,自己也过得苦,那有没有什么办法呢? 一定有的吧,是啊!世尊释迦摩尼说过的,若想一切不苦,唯有涅槃,涅了槃,便是不生不灭,痛苦的因不生,便没有了痛苦的果! 殷听雪从来不喜欢痛苦,也不愿看到别人痛苦,娘痛苦地躺在病床上时,她念了好多好多的经文,可最后,一切仍然成了空。 对,成了空。 涅槃了,便成了空。 殷听雪有了一种明悟。 什么都是苦的,众生是苦的、连她也是苦的,所以要涅槃,成了空,那就没有痛苦了。 念头骤起,便入洪水般席卷心间,轰轰烈烈地闯了个遍。 她的嘴唇轻颤起来。 她想要度化这些人,想让这痛苦众生得道解脱。 她自己也不想痛苦… 于是,她开了言: “……” 少女嘴唇微张,话还没脱口之时。 一个背剑的身影,骤然跨过了大雄宝殿的门槛。 他仿佛一道凝炼了数十年的血影。 他沉默着,缓缓抽出了背上的剑。 那人大步大步地越过人群,直面这那一尊庞大巍峨的弥勒佛。 弥勒佛宝相庄严,面对痛苦众生,仍然笑口常开,大肚如鼓。 他的脚步毫无滞涩,宝殿里的众人都不解而困惑地看着他,直至他走到了弥勒佛前。 老住持意识到什么,双目瞪大,大惊失色,却已为时已晚。 那柄漆黑如墨的后康剑高举,剑身上有铭曰“心若殇殇,其后康康”,一剑毫无花哨地朝佛像竖直一斩! 剑光炸起,声如龙鸣。 只见庞大的弥勒佛砰地断开一条裂痕,咔的声响震得整座宝殿鸦雀无声,宏伟的佛像顷刻间被斩碎开来! 殷听雪瞪大了眼睛,她的明悟被骤然打断。 所有人都骇然失色,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佛像碎裂之声如同洪钟大吕,顷刻炸鸣耳畔。 老住持颤颤地站了起来,向来慈眉善目的老人此刻失控了起来,他愤怒嘶吼道: “伱在做什么?你在做什么?!多少人辛辛苦苦铸起的这弥勒佛,你凭何要碎了它?!我们以礼相待,你却毁我们佛像,如魔主波旬之举!” “你回头看一看。” 那人只有这一句话。 形销骨立的老住持停在原地,他颤颤地拧过脑袋,接着,便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那一个个同样形销骨立的饿鬼,身影竟缓缓开始如风消散,他们彼此低头一看,不住地惊呼愕然,却又瞬间明悟。 他们…在从饿鬼道中得道解脱。 老住持瞪大了眼睛,这一幕如同铁钉,深深刺入了苍老的眼眶里。 原来, 只要佛像碎了,他们就得道了。 人们误以为佛像便是佛法,一叶障目,而当那佛像断碎之时,便被那人诛心破贼! 虚伪的佛法碎了,真正的佛法也便留了下来。 “竟是我误了他们!”老住持沙哑道。 他那苍老的身子,骤然跨了下来。 而寺内寺外,却是一片欢庆沸腾。 …………………………… ……………………………… 不久之后,陈易一行人的身影也随风消逝在了这方小世界。 千佛村的人本就熟读佛法,却始终不能体悟,而在佛像碎去时,便纷纷悟了道。 老住持站在寺庙的台阶上,转头一看,身后空无一人。 这曾经人声鼎沸的村庄,只留下了成排佛像,以及最后一个饿鬼。 人们的佛像碎了,可那最虔信佛经的他,心中的佛像还没碎。 老住持身披袈裟,缓缓攀上阶梯,回到了大雄宝殿之中。 他形如枯槁,空荡荡的千佛村只剩他一人,大雄宝殿那破碎的弥勒佛像前,他缓缓地跪坐下来。 老住持干瘪的手,重新捧起了佛经。 像过去众人还在时那样,他喉结滑动,沙哑地诵起了经,听着腹中饥饿的回音,如木鱼叮叮咚咚作响。 他的嗓音苍老而悠扬。 “我以右胁生,汝弥勒从顶生。 如我寿百岁,弥勒寿八万四千岁。 我国土土,汝国土金。” 老住持的喉咙滞涩起来,淌着泪道: “我国土苦,汝国土乐……” 微风掠过孤寂的千佛村。 罗汉多、菩萨多、佛陀也多, 饿鬼只剩一个。 第二百零五章 秦青洛的枪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不曾想一朵莲花之中,竟藏六道轮回小世界,而且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一柄深紫的枪立于船头,江上孤舟,硕人女子远眺江面,便见一艘小舟急速掠至。 江风浩大。 远处随之而来,阵阵诵经之声。 红衣女子轻声一笑道: “王爷,你试枪的人来了。” 秦青洛亦是笑: “可惜不是那陈易,但两个僧人,也足以一试。” 初入四品者,气势极盛之时。 故此入四品后的一战,极为重要。 秦青洛已抬起枪尖。 身周似有紫电萦绕,屈于琉璃光下。 祝姨问: “王爷是要以这两秃驴试枪?” 秦青洛答非所问道: “王妃可知为何天下人皆知为百兵之王,却又有人舞刀弄剑?” 红衣女子轻声道: “自然是因月棍年刀一辈子枪,世间百兵,枪术最难。” 秦青洛却摇了摇头,淡淡道: “非也。” “非也?” “生死攸关的事,哪里管难不难,学了易便要死,学了难便可生,难道世人皆是傻子,不懂这个道理?” “那世人何不皆习枪?” 那一梭孤舟越来越近,红衣女子已经神色凝重。 高大女子仍旧淡然: “只因不是每一个人都适合枪。刀剑者,进退失据,一往无前,一去而无退路,不过是匹夫之道,哪怕是一个市井草民,都可以一剑封喉,枪却不一样。” 说到这里,秦青洛顿了顿,又问: “王妃可知何为枪之大理?” 红衣女子出自昔年枪魁祝地纪的祝家,自然听过枪之大理,她道: “刺、扫、劈?” “都不过表象。” “那内核是什么? “分寸。” 秦青洛将紫电枪微抬,看见那艘孤舟已然欺入百丈距离,那船头的疯经师已经念诵起了往生咒。 大敌当前,红衣女子脸色泛白。 秦青洛仍然一动不动,任江风吹得袖袍猎猎作响。 “枪者,进退有据,最需要的,便是把握好前后两丈的分寸,进则取敌性命,退则抡圆为盾,而世间最难把握的,就是‘分寸’二字。 可刀剑者,并无‘分寸’二字,故此,刀不如剑、剑不如枪。” 话音落下,秦青洛不再说话。 红衣女子屏住呼吸。 那硕人女子转过身,身形拧转如圆,形如偃月,在孤舟掠至十丈之时,不差一分一毫地劈下一枪。 枪风凌冽,电光骤然炸鸣于江面。 轰隆! 十丈的江水瞬间被劈开,那艘孤舟兀然下沉,直坠而下! 这一枪,如蛟龙坠地。 两道僧衣身影掠到半空之中,西域高僧低头看了眼被劈开的江水,心有余悸。 那孤舟撞入江底,尽数碎裂,团块崩飞。 而高僧已在半空之中,拉开龙象般若拳架,身上漫起罗汉般的金色,四周如同萦绕着八部天龙的嘶鸣。 疯经师同样已举起拐杖,杖如短棍,他飞冲向前,猛地就当头抡下,要还以颜色。 那深紫色的紫电,已经拧出了巨大的弧度,如同横扫千军一般,硬挺挺地砸向经师。 僧衣破碎,那练过禅宗金刚不坏身的躯体,本应崩山裂石都不改颜色,此刻却如同一件极脆的水晶般,碎开可怖的裂痕。 疯经师口吐鲜血,口中的往生咒停住,整个人被扫到了数十丈开外。 他的身影在水上不停起起伏伏,像是打了一个大水漂。 西域高僧看见这一幕,瞳孔猛缩。 疯经师所练的肉体横练功夫,乃是禅宗的金刚不坏身,其中路数,直通佛理。 然而,却被这一枪如此轻易的碎去。 那就意味着,这女子王爷身上,有更大的佛理! 纵使内心百转,可西域高僧拳架已开,唯有一往无前。 而这,便是秦青洛所说的进退失据,匹夫之道。 秦青洛双脚站定,枪尖先往身后一拉,随后身形拧转,紫电带着全身力道轰然一刺。 凌冽罡风虽枪尖而出,电光乍现,西域高僧直直迎向这一枪,唯有轰出这如龙象之势的一拳。 轰然炸响,更胜雷鸣。 秦青洛脚下孤舟都深陷数寸,江水先是沉寂,而后拍浪而开。 磅礴气机相撞,西域高僧拳心与枪尖直轰,身形先是停滞,而后便听到了八部天龙的哀鸣。 随后,浩大的琉璃佛光,震慑起他的魂魄。 不可思、不可议,不可思议。 这时他才明白,眼前的秦青洛远远不是寻常四品可以比拟! 西域高僧的身躯轰然飞去,也是一阵一连串的水漂。 枪尖缓缓收敛,被震开的江水以那仅剩的孤舟为圆心,缓缓流了过来,秦青洛苦笑一声,似是有些遗憾。 “不够尽兴。”秦青洛轻声道。 红衣女子已被这一幕所震撼,呆呆不知所言。 她的王爷,已到了何种地步? 红衣女子双手震颤。 出自于枪法大家,她明白,不是每一个人都适合枪。 而眼前的女子,最适合枪。 “值得庆幸,还有一场。” 秦青洛收起枪,意犹未尽地一句: “该轮到那西厂千户了。” ……………… 湖畔边,比丘尼遥遥望见这一幕。 在她的不远处,合欢宗最后一位传人赵白,如坐针毡地跪坐在地。 比丘尼不曾看他,而是道:“你暗中在法衣上做手脚,以为我会看破不说破?” 赵白满脸苍白,唯唯诺诺地不敢开口说半个字。 良久之后,比丘尼仍然无言,他才噗通地磕起头来: “小人愚笨,故作聪明,险些误了上师大计。” 比丘尼却不怒反笑道: “谁说你误了我大计?” 赵白面露愕然。 “伱岂知你之所以故作聪明,不是因我暗中稍加点拨?”比丘尼缓缓揭露。 赵白此刻才猛然惊醒,原来自己自以为的小手脚,不仅全然逃不开这菩萨的眼睛,而且还是她故意为之的手笔! “起来吧,此事既往不咎。” 比丘尼提起禅杖,漫步而走。 她为赵白的小手脚多加了一笔,顺势而为。 有一粒芥子的魔种已经悄然种下,就在那秦青洛的琉璃光里。 而有意思的是, 秦青洛对此心知肚明。 毕竟无论哪一方都早就明白,彼此之间皆是与虎谋皮。 第二百零六章 我对你好(加更三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离了饿鬼道,一行四人便来到了人间道。 人间道里,一路无人,却似是佛塔与小世界互相交融,时而可以看见佛塔突兀的出现,时而又消失。 这种情况,陈易觉得就像是“穿模”。 沿路看见的佛塔景象,其中壁画越来越少,连花纹也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的空白。 这恰恰似印证了释门之理,越往上走,越是精通佛理,烦恼便越少,烦恼越少,新生的烦恼就越少,新生的烦恼越少,烦恼就越少,直至于无。 诛心破贼后,一路上陈易耐心感悟着杀人剑。 从前不曾感受过杀人剑的意,如今顺着去领悟,竟发现杀人剑似乎远比杀人刀更适合自己。 杀人剑,小乘在杀人,大乘在诛心。 而陈易从来都擅长诛心,无论是前世折断周依棠的剑,还是打碎殷惟郢的长生大道,甚至是殷听雪,逼迫她,欺负她,让她顷刻花散落…… 无怪乎周依棠觉得自己天生适合杀人剑。 而那斩去佛像的那一剑,让陈易悟到了新的功法。 正如闵宁曾悟出了摧风斩雨,如今,陈易也悟到了这一剑法。 以周依棠所修编的寅哉剑为体,杀人剑的意为魂,一门独属于他的剑法萦绕在他的掌心之间。 思虑之后,陈易把它命名为《灭禅剑》。 诛心、诛心,归根结底,便是把人心的禅给灭了,灭了禅,便是破了法,如同断剑客的武榜批语,一剑破万法。 路上下了雨。 雨渐渐变大,天空也阴沉下来,恰好走到山路崎岖处,陈易呼吸绵长,步伐也没有变化,而殷听雪虽撑了油纸伞,还是受不了大雨,绣鞋湿透了,积了一鞋的水,难耐得很。 再加之夜色已深,近乎沉了下去,陈易便带着几女找到了一个山洞,稍作歇息。 女冠把油纸伞都收入回方地内,陈易则生起了篝火,东宫若疏则坐在山洞边上,一动不动地看雨,殷听雪问她为什么要看雨,后者回答说,看看有没有什么武道灵感,万一观雨悟出一剑一刀,那可不得了。 篝火生了起来,火光映照着众女的面庞,外面的大雨掀起土腥味。 殷听雪背向陈易脱下鞋,一鞋的雨水哗啦落地,洁白的脚丫子,特别是足底处满是可爱的皱纹,少女的肌肤太过娇嫩了。 她羞怯地蜷缩起腿,往篝火靠去,篝火恰好挡住陈易看她脚丫的视线。 “饿了吧。”陈易假装无辜,从怀里掏出两个馒头递给殷听雪。 殷听雪一手抱着腿,另一只手接过馒头,抱在怀里。 陈易挨着殷听雪身子坐下,闭目养神。 “陈易…怎么你一剑劈下去,他们就都得道解脱了?” 殷听雪没急着吃馒头,而是先问了话。 陈易听到之后,淡淡解释道: “诛心破贼而已,其实那些饿鬼熟读佛法,本就早该解脱,却执迷于眼前的佛像,被一叶障目。” 殷听雪闻言,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陈易睁开了眼扫了她一下,冷笑道: “那时你想诵经?” 殷听雪打了个寒颤,怯怯看了他一眼。 “不让你诵经,是怕伱真的如释迦摩尼般顿悟,你如果证得什么佛果,涅了槃,哪怕还在我身边,不都是离开我了吗。难道你就这么想离开我?连银台寺也不想要了?” 陈易的话语不急不缓,听不出怒意,平静得可怕, “你那时在银台寺哭,我都听到了。我不会离开你。” 殷听雪呆了那么一呆,原来他斩碎佛像,是为了不离开自己吗? 陈易这时转头又问了一遍: “那时你是不是想诵经?” 她不敢撒谎,便弱弱承认道: “嗯…差点就诵了,你要罚我吗?” 少女问“你要罚我吗?”的模样可怜兮兮的。 陈易想了想后问: “那朵纸花呢?” 殷听雪不知他要做什么,她心里忐忑,也不知道陈易要怎么罚自己,但对他,就只要乖乖照做就好。 她小心翼翼从怀里抽出纸花。 “随身带着呢。”殷听雪捧着纸花道。 纸花完好无损,仍旧盛放着。 “那就不罚你了。” 殷听雪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要知道这夫君可是最喜欢变花样欺负她的,一找着机会就往死里欺负。 陈易捏了捏她脸颊道: “不罚我女朋友。” 殷听雪怔了下,而后喜滋滋地“嗯”了一声。 是啊,她成了他女朋友了,他更在乎她了,也会偶尔给她让一让步。 陈易轻轻拎起那小小纸花,然后小心别在了她发梢间。 殷听雪好奇地碰了一碰额上的纸花,略带困惑。 纸花戴在发梢,洞外雨声阵阵,少女触花的姿容美得惊人。 她小声确认道:“你真不罚我?” 她很怕陈易翻脸,什么时候都怕,她有些时候觉得自己能摸准陈易的心思,有些时候又发现其实自己根本摸不准。 陈易怜爱看她,轻轻吻了下她额头,柔声道: “不罚你,以后什么小事错了都不罚你,我知道你很乖。” “嗯…”殷听雪应了声。 他确实很喜欢欺负这头小狐狸,可这一回,殷听雪主动认错,还把他送的纸花保存得很好,这就让他很想对她好一些。 而且,她已经很孤苦伶仃了,就只剩下自己这个母亲兼夫君了。 陈易放柔嗓音说道:“等回去之后,到了银台寺,我给你雕个菩萨,种棵枫树,把银台寺装点得跟以前一样,好不好?” 殷听雪吃惊了,她眼角有些酸涩:“怎么对我这么好?” “你是我女朋友嘛。”陈易吻了下她额头。 殷听雪的瞳孔缩了缩,瞧着他,指尖轻轻按了按额上纸花。 这是男女朋友的证明。 她垂头咬了口馒头,嚼着嚼着,便渗出了甜味,小狐狸伸出另一只手,揽住了陈易的腰。 他说过,这样会让他高兴。 陈易温柔地搂她。 说起来,自从银台寺回来后,自己不知不觉对她温柔了许多。 怎么…自己越来越适应母亲这个身份了么? 陈易苦笑了下。 他这会搂着她,也不放开,两人偎依在一块,雨声渐歇也不放开。 女冠坐在墙角,看这两人偎依的画面,轻哼了一声。 自己想得果真没错,这襄王女已经依赖他了,只是她自己都还不知道。 念及此处,殷惟郢便泛起鸡皮疙瘩,需知她也被陈易当作了妾室,难道以后也会依赖他? 依赖这个要日夜采补她道行的人? 那岂不是永无得道成仙之日?! 前车之鉴,后车之师,殷惟郢心里警惕,暗暗念诵起太上忘情法,打坐起来,眼观鼻、鼻观心。 她没法忤逆他,那便只有暗中把心防得死死。 她总是个会变通的女子,眼下既然只能当他妾室。何不就等他日之后,让他享尽欢愉,沉沦于她的滋味,便误以为她归了心。 到那时,就定要被她玩弄在股掌之间,只怕不是陈易要采补她道行,而是她反过来,采补陈易道行… 夜幕临到了山洞里,洞内铺好了地铺。 陈易搂着殷听雪便躺了下来。 回头一瞧另外二女的动向,东宫若疏坐在篝火边守夜,殷惟郢则躲得远远的,尽力远离他的视野。 要睡觉了,殷听雪把那朵纸花小心取了下来,放好在怀里。 她那认认真真的模样,真是十足可爱。 陈易抬手刮了刮她鼻子,她羞郝地垂下了脸,脸微微红着。 卧在陈易胸膛前,殷听雪便不住地想,他这些天还挺好,给她送纸花,会听一听她的话,还不罚她,而且还说要给银台寺添枫树添菩萨像。 他…会一直这么好吗? 对了,说起来, 他现在这么好, 不会又…别有所求吧? 殷听雪一想,便警惕了起来,怯生生地看了陈易一眼。 “怎么了?”陈易的手揽在她腰肢上。 “没、没怎么…” “说心里话。” 殷听雪闻言便有些怵惕,说心里话,他真能听心里话吗,万一心里话惹他不高兴怎么办。 她说过她要讨他开心的,只有这样,她才能不生孩子,不当妈妈。 可是,不管殷听雪怎么不乐意,陈易只要一个眼神,她都还是开口了: “你对我这么好…是不是想要…作弄我、欺负我?” 陈易怔了下,反问道: “什么意思?” “就是…像之前一样,” 殷听雪想起了难堪的回忆,眉毛往下瘪了瘪, “你对我好,就是想让我出阁……” 陈易闻言,目光停了一停,良久后反笑道: “那又怎么样?你不想我对你好了?” 殷听雪落寞地垂下了脸。 陈易搂紧了她一些,想了一会,轻声道: “你怎么不想一想,你还有什么能跟我讨价还价的,只要我想要,你还不是得乖乖给我?” 殷听雪听到后缩了缩脖颈。 陈易搂着她,柔声道: “所以…其实不关事的。 我对你好,就是想对你好。” 殷听雪怔愣了,颤颤地抬起了小脸,似是从未想过陈易是这样的想法。 原来,他对自己的好,是别无所求的么? 陈易在她额上又落了一吻,轻声道: “你不是让我对你好些吗?你这么乖,我当然想对你好,有时想欺负你,其实是忍不住,但我还是很喜欢你,所以会想到你原来这么可怜,就对你好些。” 殷听雪张大了些嘴巴,而后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她笑意有些藏不住。 观世音菩萨,人性本善啊,他真的知道要对自己好了…… 陈易噙笑看她,道: “傻瓜,你只剩我了,我怎么不对你好?” 小狐狸傻笑了下,黏在他怀里,指尖轻抖,有些不知该放哪里,好一会后,她把两只手都缩到了胸前,整个人蜷缩起来。 像是如释重负,她现在心里高兴,这么久了她没一天是不忐忑的,只因陈易欺负她简直随心所欲,让她摸不准,很没安全感,而她最害怕的就是没安全感。 她最怕陈易的时候,也是最没安全感的时候,就是出阁那一天,她不知道出阁之后会有怎样的未来,不然也不会求他不伤害她。 眼下陈易说他怎么不对她好,那就是无论怎么样,他都会对她好,哪怕他还会欺负她,也会对她好…… 就像娘一样,哪怕骂她、罚她,都不伤害她,都会对她好。 殷听雪俏脸微红,心里又喜滋滋的,小心碰了碰怀里的纸花。 忽地,她细声细气问道:“你以后会跟我道歉吗?” “什么道歉?”陈易茫茫然。 “把我强纳为妾,还迫我出阁…” 殷听雪狐狸似地试探着,看了看他,又把眼珠子垂下去, “你以后会为这个跟我道歉吗?” 陈易琢磨了一会,见她现在高兴,便噙笑问: “你可会原谅我? 我可不想道不被原谅的歉。” “会的。”殷听雪连连点头。 “那么我也会。” “这样我们约好咯,以后跟我道歉。” 小狐狸看着面前的男人,柔柔笑了下,像他这样的人会愿意跟自己道歉,那就意味着他说的都是真话,他真的会对自己好…… 一直以来,她真的有好多好多委屈,不然也不会想着逃,他老是欺负自己,对自己不好,她只能苦中作乐,不断告诫自己要乖、要听话,要好好当个妾室,温温顺顺地待他。 可归根结底,委屈仍然是委屈,苦也仍然是苦… 只是现在, “我很开心。” 她细声细气道: “我在你那里,终于能说得上话了。” ………………………… 独臂女子掐指微算。 在那徒儿不知道的地方,她做了许多布置。 让他悟到何为杀人剑,只是其中一笔。 如今,她更以神魂化身远游之法,入到了佛塔内的莲花小世界。 “若未折剑,何须如此麻烦。” 周依棠心中自语。 如今,她已理清了这合欢宗及背后的一条条草蛇灰线。 环环相扣,线线相绕,都勾勒出一张大网,不算密不透风,可耐不住线头极多。 远游于此方小世界,周依棠寻觅到了陈易的位置。 理清合欢宗背后之事,寻得杀人剑与断剑客对赌,并准备为他接下来的捉对厮杀做最后的授业…… 她是如此劳心劳力,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思绪之间,周依棠远眺起来,长眸微微敛起。 哦, 在谈情说爱… 独臂女子没来由地生起一股火气。 但良久后,她沉沉吐出一气,喃喃道: “能说得上话是吧?” 殷听雪能在他那里说得上话。 可她这师傅的话,他又为何总是不听? 独臂女子脸色阴郁。 她不再犹豫,起步掠去。 夜色暗沉如麻,点点火光缭绕,山间隐有虫鸣。 轻微的呼噜声交叠响起,一男一女睡在一块,少女慰贴在男子的怀里,独臂女子远远瞧见了这一幕,像是鬼魂般飘荡了过来。 周依棠打量着,少女似个肉馅蜷缩,男子则像个半包着的面皮,合起来就像是个饺子,而她则显得有点多余。 独臂女子就着夜色看了好一会,东宫若疏全然没发现她来了。 东宫姑娘很犯困,垂着脑袋,火光扑朔扑朔地,夜阑静,深沉如水。 周依棠转过身,低声诵了咒,随后一掌拍在东宫若疏的脑袋上。 困意如螺旋上涌,东宫姑娘再也撑不住,昏睡了过去。 陈易的脸庞上,忽地冒出指尖,独臂女子面无表情,感受着微温的触感。 周依棠静了下来,面色仿佛融入到晦暗夜色里。 她还能…得到他吗? 周依棠瞥了眼被他搂得满怀的殷听雪。 就像他得到殷听雪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缓缓覆上了她的手,她下意识地微微抽手。 陈易虚眸迷糊道:“…师尊,是你。” 独臂女子的手停住,掌心转而贴紧他的脸盘。 “真暖,你怎么来了?”陈易似是迷离问道。 不知过了多久,周依棠方才开口:“我来得不时候?” “你来得正是时候。” 说着,陈易转了个身,平躺在地铺上,他右手揽着小狐狸,朝周依棠招了招左手,示意她过来,这里还有位置空着。 他师傅眼神寒得吓人,让他打了个冷颤。 陈易立马收手,转过身全心全意揽住熟睡的小狐狸。 独臂女子不作表态。 他反而把殷听雪搂得更紧,调笑道:“这是女朋友的待遇。” 独臂女子一言不发。 陈易沉吟一会后道:“你什么时候跟我做男女朋友?” 他知道周依棠听得明白自己的意思。 只是他师傅还是没有说话,这既不是逃避,也并非直面,或许冥冥中早就有了答案,只是缺一个蓦然回首,惊觉在灯火阑珊处的时机。 陈易松开了殷听雪,转过身来,直直看着黑暗里的她,柔声问: “你不想光明正大摸我脸?” 周依棠这回总算有了些反应,她回以凝视道: “我可以永远不。” 陈易反倒有些怅然了,不住问道: “著雨,为什么每一回你都不顺势扑入我怀里?” 这一世跟她相处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陈易调笑过也温柔过,只是周依棠好似总不领情,总不踏出那一步。 陈易见她静谧非常,以为她不会回答自己,就要转身而去。 这时,独臂女子忽然开口:“你觉我斩却三尸,对你会有情欲?” 尽管早有预料,可听她亲口说出时,陈易还是愣了一愣。 陈易似乎感觉到, 她好像…还是不甘心。 陈易苦笑了下道:“认命不行吗?我又不是不会好好待你。” 他伤害过她,故此也抱着细水长流的心,更愿待她温柔。 只是,独臂女子道: “我可以不认。” 陈易忽地有种气息上涌,胸腔往上抽动的感觉。 周依棠定定地看他。 陈易背过身搂着殷听雪,后者对周真人的到来一无所知,沉湎在香甜的睡梦之中。 这副景象真是别扭,一个女人暗暗盯着男人抱着另一个女人,像是在捉奸,可偏偏陈易知道周依棠盯着,周依棠也知道陈易知道她盯着,像是一场明目张胆的偷情。 “你查到什么了?”为了缓解氛围,陈易出声问道。 独臂女子从来不是卖关子的人,说起了正题道: “合欢宗一事,牵涉复杂,其中自有原因,如众人所料,唐苦梅不过是一个幌子,内里是西域药师佛宗与三仙山间的布局。” 陈易闻言,想到了什么道: “我在藏经阁内遇到的螣蛇,它已吸食怖畏为生,而合欢宗名为合欢,宴请天下英雄,刻意以魔教之法让子嗣稀缺,你说,这与所谓布局是否有关?” “不错。”周依棠给出了肯定的回答,“你可知,子嗣能承载气运?” 陈易怔了下,猛然间想到了极为狠毒的术法,“你是说?” 独臂女子好像看穿了弟子的心思,平静道:“合欢宗熔炼那些未出世的子嗣魂魄,以螣蛇去除怖畏,炼出纯粹气运,直到卜卦出有好根骨、天资、悟性的子嗣诞生,才将这些气运以阴阳交合灌顶注入。” 陈易光是听着,就觉得这像人用各种废铁尽数投入到王水之中,直至提炼出金。 整个宗门如同庞大的炼丹炉,不知多少魂魄被熔炼,尽管合欢宗从来便名声极差,可听着这些,仍然让人为之悚然。 陈易深呼吸了一下,轻声问道: “就这些了?” 周依棠意味深长地看了殷听雪一眼。 陈易呼吸骤然一紧,猛地起身道: “关她什么事,到底关她什么事?” 殷听雪与之有关的谜团,是陈易带她来这里的最大原因。 若不是因此,他只想让殷听雪乖乖待在家里。 “跟她母亲有关。”周依棠淡淡道。 “是谁?” 周依棠淡淡揭露道:“襄王妃吕氏,药上菩萨的化身之一。” 陈易先是一惊,而后察觉到周依棠似乎还有所保留: “你…是不是还有话没说?” “只是猜想。” “那你也说出来。” 然而,周依棠却摇了摇头。 陈易眯起眼眸。 自己这师傅,到底在盘算什么? 陈易联想到她那似有若无的不甘心,冒起层层鸡皮疙瘩。 黑暗里,独臂女子眸光如剑,抵得陈易咽喉一塞,她嗤笑道: “你什么时候觉得,我不想你再斩却三尸?” 忽然,她并指作剑,指向陈易眉心! 第二百零七章 最善娆人缘法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指尖点在陈易的额上,陈易一动不动。 “你为何不避?”周依棠问。 陈易古怪地看了她一眼道: “反应不过来。” “……” 独臂女子一阵无语,把指尖收回。 陈易笑了下,伸手就想揽住她,十指抵近她近前之时,却被震了开来。 他讪讪地收回了手,柔声道: “其实你没必要过来跟我说这些话,你还想斩我三尸,藏在心头便是,伱不说出来,暗中斩却,我又哪里防备得了?你的剑那么高明。” 寅剑山剑甲冷冷道: “我的剑过时了!” 陈易一时无语,想了想后叹气道: “确实不如断剑客。” 独臂女子古井无波道:“我曾一剑逼退他十丈。” 她的反应还是一如往常,陈易先是怔了下,随后便笑了起来,原因无他,只因她是个既无趣又有趣的女子。 无趣在于她古板,有趣在于她真的很古板。 或许是对殷听雪的一抹温情流进了心头,陈易柔声道: “以前我不以为意,可这段时间,我几次回想,还是觉得师尊对我真的很好。” 随后,陈易想了想,看着周依棠调笑道: “我就知道师尊心最善,就算想斩我三尸,也是为了我好。” 说着,陈易抽出闵宁送的无杂念,左手握持,再抽出她送的后康剑,右手握持。 周依棠不解其意。 刀与剑叮叮当当地撞在了一块,像是两个小人在打架,最后,刀被剑被压倒在地,他玩乐似笑道: “活人剑打败杀人刀咯。” 独臂女子平静地将这一幕收入眼底。 她知道那把刀是由闵宁所赠,后者日后将是武榜前十,春秋剑主,更是她的争道之人。二人之间,纵使并无深仇大恨,也势同水火。 怎么,在这逆徒眼里,日后的春秋剑主都比不上她这师傅吗? 周依棠看着他这略显孩子气的一幕,禁不住地勾了勾唇,他看过来时,还是压了下来。 陈易似要开口说话。 “莫说花言巧语,“ 他这师傅便预判道: “只怕你在她面前…” 陈易预判了她的预判道: “只怕我在她面前也是如此行事,对吧?不会如此。” 周依棠目不斜视, “到最后也不过花言巧语。” 陈易轻声说道:“我这一片孝心,说什么花言巧语,都是真话。” “你何来孝心?”独臂女子斜垂眼眸,不再看他,清淡道:“你只是打不过我。” 被说中心思,陈易一时无话,讪讪然地把刀剑都收了起来。 二人之间,良久无话。 陈易不知道周依棠暗地里到底在谋划什么,说实话,这些天来,他也能感觉到她并未全然死心。 更何况,他们彼此之间,虽又重是师徒一场,仍有隔阂。 就在陈易以为她什么都不会说时,她忽然开口道: “你有没有想过,三位传人里,为何是赵白活到了最后?” 陈易闻言,马上抬起了头,看向了周依棠。 思量良久,周依棠还是泄了些天机道: “三人身上,聚了全宗气运,一人死,其气运便往下传,直至到了赵白,此人气运如海,一旦出世,可谓洪福齐天。” 陈易的眼眸微凝了起来。 周依棠先前提到合欢宗宴请天下英雄,便是收集气运,在这之后,合欢宗被灭门,原来其中所为的,便是将整个宗门收集的气运聚拢起来?! 聚拢到三个人身上,甚至直至聚拢到赵白身上。 也就是说,哪怕没有他,另外两位合欢宗传人也会死于非命。 陈易面色凝重,自己屡次行出乎意料之举,不曾想,仙佛早有后手,躲开这一手,还有另一手等候。 “那么小狐狸…” 陈易看了眼熟睡的殷听雪。 周依棠拎起一根手指,在地上写了四个字——鱼篮观音。 陈易福至心灵,明白周依棠是在说:襄王妃正像是…鱼篮观音? 传说里,观世音菩萨曾化为一位提鱼篮的貌美渔妇,于金沙滩上肉身布施,而凡与交者,永绝其淫,从此悔悟,皈依佛法。 而襄王妃在让殷听雪明悟佛法……. 四大皆空的佛法。 所有的线索在陈易脑海交织了起来。 襄王妃用肉身舍利汤恰好病死在三年前,而襄王勾结魔教却被揭发,襄王府被抄家后,银台寺内空空荡荡,什么也不剩,而药师佛上的面容逐渐与她相似…… 一切看似都合理,但一切也都是让殷听雪明悟。 那药上菩萨在让殷听雪证果成佛?! 怪不得周依棠说,自己娆了她的缘法。 不可谓不处心积虑… 哪怕是自己娆了殷听雪的缘法,那菩萨也仍有后手…… 陈易深吸一气,后背都有些发寒。 周依棠凝望着这素来不安分的徒弟。 事实上,陈易不止一次娆了殷听雪的缘法。 第一回便是突然出现,将本应被带去魔教的殷听雪纳为了妾室。 这对那少女而言固然痛苦,只是被带去魔教之后,她也将更早明白何为四大皆空。 第二回便是陈易在银台寺里,被殷听雪误认为母亲,而他那时怜爱,并未戳破。 第三回就是不久之前,在千佛村里,陈易以杀人剑毁去佛像,断灭了殷听雪的明悟。 其中第一回最为隐秘,最为是无心之举,全然出自于陈易自己的色心,若不是她事后回看,断不能发觉。 周依棠扫过地上的少女,她前前后后如此费心,最后让这少女不得成佛,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多一尊佛,于众生而言,许是多一寸福德。 陈易瞧见她意味深长的目光,心里咯噔一下。 周依棠却收敛了神色,止住摇曳的心神道: “接下来,你有一战。” “对上安南王秦青洛?” “不错,而与她相伴的女子,则名为祝莪。”随后,周依棠徐徐讲起这女子的来路,“她为秦青洛母亲的三妹,更是魔教的一尊圣女,与秦青洛之间立有血契。” 陈易闻言眼睛微亮,这些日子他也在想如何对付秦青洛,毕竟按赵白所说,秦青洛受了一寸琉璃光,还有无相禅师法衣加深,永生不死,永不遭劫,愈发不可一世。 “也就是说…”他缓缓引道。 周依棠则是反问: “你不是最善娆人缘法么? 那便娆了她缘法,如似魔主波旬。” 杀人剑,便是为此而来。 第二百零八章 不执着的女人没孩子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且不说秦青洛积淀多年一朝破境。 单说她受了那一寸琉璃光,便永生不死,永不遭劫。 再加之无相禅师的法衣,其上面武功,妙不可言。 陈易哪怕新悟了杀人剑,一剑一刀,与之针尖对麦芒,最后拼了一条命不要,也不过是惜败。 败了便是死,那么惜败和惨败又有何区别? 所以,独臂女子给陈易细细讲了一遍秦青洛的来历。 可以说,陈易把她祖上十八代打哪来都了解了一遍,更清楚秦青洛自幼时第一回持枪,到最后世袭罔替,承继王爵之事。 “那么…我有多少胜算?”陈易问道。 “三成。”周依棠回答。 陈易瞳孔微缩,哪怕这样,也才只有三成? “此女并非泛泛之辈,你若不多算几步,择好地利,选好天时,必败无疑。”独臂女子直言不讳。 陈易看着她,想了想,直接道: “那要不…你来打?” 独臂女子冷眸斜睨了他一眼。 陈易一下便从她目光里知道,她是出不了手的,玩笑道: “要是我这徒弟死了,你怎么办?” 周依棠平淡道:“等下一世便是。” 陈易一时语塞,心绪交杂,直直地看着她。 周依棠不以为意,继续道: “伱便是败了她,也要当心。我只有一句:坚定本心。” 话已至此,不能说再多了。 再说多,便要遭人注意,皆是局势再变,便谁也无法把握。 而独臂女子知道,哪怕陈易真败了秦青洛,在这之后,也仍有重重杀机等候。 与其如此,倒不如说,陈易败了秦青洛,那药上菩萨也早有准备,也早有等候。 陈易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身长八尺的硕人是一座山,在她之后,更是一座山,一座更高、更让人仰止的山。 二人再度无话。 陈易便默默地看着周依棠。 他能猜到,周依棠这些日子为自己忙前忙后,暗中做了许多布置。 哪怕她仍有私心,可陈易除了她,便别无依靠了。 火光早已熄灭,四周暗得昏沉而辨不清晰,朦胧间氤氲静谧,记起她三尸连同手臂都一并断却,故此对自己毫无情欲可言,陈易便看着她昏暗里若隐若现的脸,五官的轮廓已层次不明了,似蜃景虚幻,原来是这样,她看自己,也是似这般无佳形美容的模样。 其实他很想她的三尸回来,起码下尸回来,手臂也一并回来,好好看清自己这张她时常暗中抚摸的脸。 “你真的还想斩我三尸?”陈易问她道,“我三尸只剩下尸了。” 周依棠默不作声。 陈易柔声道:“我听说一个女人太执着的话,是得不到她想要的。” 独臂女子没有言语,正当陈易以为又无回答时,她忽然道: “我听说一个女人不执着的话,就会膝下无子。” 陈易怔怔看了她一眼,心脏扑通地重重一跳。 这还是她见他以来,说的第一句可以称得上情话的话。 自己是把这师尊哄高兴了吗? 陈易微微失神。 独臂女子却已然起身,身影没入到黑暗里头,微风恰时掠过。 陈易回过神来,这才发觉到了后半夜,星斗渐暗,月光浮起山峦,静静照在冬至后的寒冷密林间,他左顾右盼,还能看见怀里的妾,四下却再也见不到前世之妻的踪影。 树梢之上,独臂女子远眺他这副四处张望的模样。 他看上去有些慌乱。 希望他弄得清楚,谁才是师傅。 周依棠冷笑了一下。 记得他说她得不到他了, 真的么? ………………………… 清晨降临,山洞里众人都转醒过来。 东宫若疏打着哈欠,一抬头,看见篝火熄灭了,连忙就想重新点起,可四周张望一下,发现大伙都醒了,她就只能摸摸后脑勺,打个哈哈。 殷惟郢瞧见她这一幕,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暗里则冷哼一声。 女冠对这个关键时候把自己推入坑里的女子,可没什么好印象。 所幸东宫姑娘天生就是没心没肺,也不去想别人肚子里的弯弯绕绕,她朝着和煦的日光,伸了一个懒腰。 殷听雪还在犯困,小手揉着杏眼,接着低下了头,小心碰了碰怀里的纸花。 确认纸花完好无损后,她松了一口气。 陈易送的这纸花,是她这些日子来最上心的东西了。 她转过头,看向陈易问: “我们要去哪?” 陈易沉吟一会后,缓缓道: “在这里不远十里路,有一座城,名为鱼涌城。” 他昨夜与周依棠商议许久,最后便定下了这座城。 只因此城颇有玄机,在这莲花小世界里,算是药上菩萨的一座道场。 若要败去如今的秦青洛,娆起缘法,就必须要借势。 于是,一行四人便出发了。 东宫若疏睡了个饱,精神好,她一身劲装走在最前面,一步一踏地,身后那几两肉颠儿颠儿地晃。 陈易一阵心痒,侧头看了眼身边的小狐狸,后者姿容无疑不差之分毫,只是身子上,还是那东宫若疏要更高挑些,更丰韵些,殷听雪只能勉强够到自己胸腔,矮一个头,只能说玲珑可爱吧,说起来,这狐狸近来丰腴了几分,肚子上有层薄薄的赘肉. “呀。” 殷听雪被无端端拍了下肚子,有些不解又委屈地看向陈易。 陈易拍了就拍了,全然没有道歉的意味。 服软的从来只是自己,殷听雪小声道:“莫要轻薄我啦.” “小心点,这里野坟挺多的。” 鱼涌城郊外几里有乱葬岗,野坟零散,被手臂长的杂草遮蔽围绕,殷听雪刚被绊了脚,所以印象特别清晰,还有些草草葬下的,十来年风吹雨打,立下的坟碑木桩早不见踪影,能被绊倒,说明是近几年的,运气好的留下个小土坡,殷听雪听陈易这么说后绕着路上的土坡走了,又瞧见草丛里探出一角的石碑,没来由地想起银台寺的细雪,春雪漫不经心地飘落,纯粹的色彩转瞬即逝,想来前年是同一般的景色,明年的亦会差不离,那些尸骨还埋在那里,化为黄土,却年年都有细雪飘零,万物复苏。 殷听雪怀揣春牌,莫名觉得暖流淌过。 陈易注意到了这细微的醍醐灌顶,但却并未多言,而是暗有打算。 鱼涌城,已经近了。 而秦青洛,也已经近了。 明天就是秦青洛和祝莪了,两个一起 第二百零九章 你才是磨刀石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一行人已入了鱼涌城,到了客栈。 陈易把三女分别叫入厢房内,为接下来一战吩咐各类事。 昨夜周依棠将秦青洛的根基都告知给了他,陈易将之尽数记在了心内,细细推演,再思索几遍,最后终于推出了一个计划。 其中最为关键的是殷听雪,所以陈易先跟她谈了一番,小狐狸向来不敢忤逆他,眼下他又好,也就什么都答应了。 其次关键的,便是东宫若疏,这缺根筋的姑娘好说话,也爱说直话,所以陈易清晰明了地提出要求,她便照做不误。 最后的就到了殷惟郢,这个向来拎不清的女人。 “我说的,你可都明白了?” 陈易盯着女冠道。 殷惟郢被他看得发毛,回避了下他的视线: “自然明白。” “要真明白才好。” “真明白。” 女冠连连垂头,心中暗道,他这要使得是什么阴招,且不说见不得台面,但真的能成? 陈易见她犹豫,轻声说道: “三成胜算,不是我说的,是我师傅说的,所以就唯有兵行险招,而即便不成,你们也不会有什么危险,要死的也只有我罢了。” 殷惟郢听到这话,特别是最后一句,没来由地滞涩了一下,她很快将这滞涩撇干净, “这破执之法?当真有用?” “只能赌一赌,而且东宫姑娘也会配合你。” 陈易顿了一顿道。 殷惟郢深深看了他一眼,她明白为了这一战,陈易做了多少铺垫。 只是她心有疑虑,颇有些坐立不安。 陈易的手忽然一探。 思虑交杂间被直接打断,女冠浑身一颤,只因他探向了不该探的地方。 “伱、你做什么!”殷惟郢瞪眼道。 陈易摩挲着,戏谑道: “考验你安不安分的时候到了。” “你…”殷惟郢呼吸急促,她不知为什么,他一碰,身子就软了下来,她颤着声线道:“我安分…你放开。” 陈易松了开来,一勾手,把她揽入了怀里。 殷惟郢喘了几口气,闷闷地垂着脸。 陈易轻拍她肩膀问: “你难道不想报仇?” “…自然,只是此法凶险,只怕冒犯仙佛。”莫名被围杀,殷惟郢自然对安南王及其王妃恨之入骨。 “我拼死也会护住你。” 坚定的话音落耳,殷惟郢胸口一抽,她仰着脸瞥了眼陈易。 陈易揽着她,还是透了些天机,淡淡诱惑道: “你就不想…让你的仇人尝一尝,你当时的滋味?” 殷惟郢瞳孔骤缩,回忆到什么,娇躯止不住发颤。 她起初是习惯性的害怕, 然后… 便是兴奋。 ………………………… 深紫色的长枪包裹在布条内,高大女子携枪伴佳人走过长街,一路引得不少注目,见惯了大家闺秀,这样的身颀硕人便格外惹眼,见其衣着华丽、气宇不凡,也不知出身自哪一个门阀世家。 秦青洛抬手遮着刺眼的日光,远眺鱼涌城半山坡上的药上寺,出声问道: “那陈易…真在那里?” “咳、咳…我已求问于明尊,不会错的。” 祝莪咳了两声。 秦青洛略显担忧地看了她一眼。 为了尽早寻到那陈易,好让秦青洛进一步打磨武意,红衣女子不惜损耗了功力,动用了扶乩术。 先前秦青洛虽轻而易举地便胜了那二位僧人,但轻而易举,往往意味着缺乏磨砺。 而枪术一道,最需要的,便是磨砺。 月棍年刀一辈子枪,唯有久经磨砺,才能把握好枪之大理——分寸。 而初入四品时,乃是气势极盛之时,此时不磨砺,就是错了过这村没了这店,日后便再难有更多的机会。 若要更进一步,那么一块磨刀石便不可或缺,而同样入四品的陈易正是最好的人选。 秦青洛纵使知晓此理,可是念及到红衣女子的牺牲,还是不免心头微痛。 她秦青洛二十数年以来不把许多人当人,而有些人,她不只当人。 秦青洛垂头看了眼脚上的布鞋,她身材高挑,双脚也生来便大,与什么三寸金莲差之千里,府上许多织女没见过这样的,绣了成百双,合脚能用的却寥寥无几,可这双布鞋不一样,一路自南疆到京城六千里,始终没能磨破。 那是祝莪小心比对,亲手一针一线地绣出来的,合身、结实,这魔教女子不知为此费了多少个日夜,不知多少次不小心刺破指尖。 她一女子承继王位,族中不知多少非议,一路走来,更不知多少劫难,她母亲的一个昏招,把她害得深陷死地,近乎众叛亲离。 在这时候,是祝莪扶持着她,支撑着她,为她这侄女到神教内借人借兵,立下血契,甚至不惜自己的人生大事,为掩人耳目,亲自嫁为王妃。 秦青洛从不觉得祝莪做这些事都是天经地义,她为她牺牲太多太多了。 药上寺渐渐近了。 祝莪停下了脚步,她脸色略显苍白,轻声道: “王爷,我便留在这了,不然到时你分了神,可就糟了。” 秦青洛并未多言,只是一句: “他要死了,你等我。” ……………………… 高大女子缓缓登上寺庙的八十一级台阶。 她一步步走得极为沉稳,不急不缓,把握着其中微不可察的分寸。 鱼涌城内行人不少,来往出入如同鱼涌,可到了这药上寺里,半个人影都看不到。 像是有谁早早便清好了场,为两位四品武夫的捉对厮杀做好了准备。 过了梵门,高大女子便见到一个斗笠剑客身影,他刚刚踏出大雄宝殿,身上烟火缭绕,像是上了一炷香。 宝殿内,供奉着的是药上菩萨。 “细细算来,已是三日不见。” 秦青洛笑着说出了这话。 陈易杀了夜明,也杀了仇罡,此前更是救驾妖后,劫持圣女,屡屡坏她谋划,于她而言,已是眼中钉、肉中刺。 即便如此,再遇陈易时,她仍心境淡然。 只因她手上有枪。 枪乃百兵之王。 陈易抬起头,脸色如常,像是才发现她来了一样。 他开口道:“你已入四品?” “不错,而且慢你一步。”秦青洛如此道。 慢人一步,便意味着势头仍盛。 陈易负手而立,拢着袖子,平静地直直凝望秦青洛。 秦青洛则提起长枪,慢悠悠地拆下捆在上面的布条,当最后一条棕色长布被摘下时,银灿的寒芒暴露在外,已是杀机毕露! 那高大女子好似随时都会骤然暴起,一枪直刺而去。 只是,她没有动,反而眯起了眼看着陈易。 “你不出刀?” 秦青洛见陈易仍然屹立未动。 陈易松开了拢着的袖子,两只手空空放着,而一刀一剑仍在鞘里。 秦青洛见状嗤笑道: “你要赤手空拳?” “赤手空拳,就不能杀你?” 陈易平静地问。 秦青洛大笑了起来,且不论她一寸琉璃光护体,永生不死,永不遭劫,单论她的武道,便已是四品,更有长枪紫电在手,赤手空拳就想杀她,真真是天大笑话。 “你想这样死了的话,倒白费这么大的阵仗。”她脸上仍有余笑,挺起了紫电,“可怜我这新悟的意,却无人磨刀。” 任秦青洛已严阵以待,陈易仍然身子松垮,不为所动。 这让秦青洛莫名有种…有力无处使的感觉。 “你悟的意?” 陈易的面上忽然有了表情。 秦青洛看见,皱起了眉头。 他在笑, 那是嗤笑。 “那一寸琉璃光、无相禅师法衣里的意,你说是你悟到的意。” 陈易的嗓音悠悠而来, “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啊,女王爷。” 秦青洛不为所动,回以嗤笑:“悟到了,就是我的…” “不是你的。” 陈易骤然打断,闲散地摩挲了下腰间的刀鞘, “意,你自己悟出来,才是你的,假借外力帮你悟出来,都不是你的。” 秦青洛的嗤笑微僵,眉头一凝,身子微弓了几分。 她从来淡然的心境,在这一句话落下时,泛起了些许涟漪。 秦青洛冷冷道:“那么,你呢?” 她原以为陈易会直截了当地给个答案,或是骤然暴起。 然而,他冷笑道:“当你反问我如何的时候,就证明你心虚了。” 秦青洛双脚一震,脚下的石砖踏出裂痕。 她的眸光凌冽起来。 大雄宝殿香火渺渺,自陈易身后掠着涌出,衬得他的身影愈发飘渺。 枪尖已直指陈易咽喉。 她冷笑道:“你有多少意,何不一试?” 陈易答非所问: “你赢不了我。” 高大女子杀机毕露,气势骤然盛起,八尺颀长的身子投下高大阴影,仿佛要将陈易压垮,她没有问为什么。 她的反应已经问了为什么。 “你不过假借外力。” 陈易回答了她, “所以你手中有枪,心中无枪。” 一人一枪在“心”字落下时便已掠出,沛然罡风自枪尖而出,划过地面如刀切豆腐,直扑陈易! 这战前的论意,这女子王爷似已然厌烦。 既然你陈易装腔作势还不出刀,那我就逼到你出刀! 一根紫电枪声势如雷霆,当空划破残影,洞穿了过去。 陈易轻敲刀鞘。 无杂念自行出鞘,刀光凛冽晃眼,竟不输于那曾为枪魁祝地纪所用的紫电。 陈易握住刀柄,自下而上撩起一刀,刀光如同月华。 雷霆与月华相撞,剧烈的冲击让两道身影都彼此一震,秦青洛手握长枪,枪杆弯如圆弧,随后一弹,借势泄去了极大的力道。 而后她身形拧转,横扫如圆弧。 陈易后退一步,枪尖扫来的罡风几乎是擦着衣领而过,而秦青洛见此,手臂上抬,一脚踏起如金鸡独立,其八尺身躯狭住枪杆,自上而下地刺下一枪。 这一枪,打断了陈易原本欺身向前的动作。 他不得不后掠数步,这一枪刺入地面,庞大的力道将石砖震得崩碎开来,一条条狰狞裂痕蔓延。 看见陈易后退的身影,秦青洛勾唇冷笑: “原来只是说得好听。” 方才交手,她感受得到,陈易如今也同样是四品之境,而且由于更早破境,声势逊色于自己。 同为四品,声势逊色,再加之他手中持刀,而她手中持枪,其结果似已可想而知。 那两招便是明证,陈易始终被她的枪制在两丈之外。 枪者,进退有据,而非呈匹夫之勇,故此胜过百兵,江湖之上,那些舞刀弄剑的草莽游侠,曾长长吹嘘,枪虽然强,但血战之中,更利刀剑。 然而,持枪之人将你诛杀在两丈之外,何尝不是血战?! 真枪手手杀人,你这只会用刀剑的匹夫,连两丈之内踏不进去,手中刀剑又有何用?! 所以秦青洛,从头到尾只把他视为磨刀石。 刀剑者,不过匹夫之勇。 “继续出刀吧。”秦青洛犹有余力地笑着。 面前猛地冲出黑影,磅礴刀罡随着话音而至,陈易的速度骤然加快,让秦青洛为之瞳孔一缩。 天地间仿佛拉起一条细线。 摧风斩雨。 那一条细线逼至近前,快得惊人,快得险些让人反应不过来。 但也只是险些… 秦青洛枪先微退,身形也退,整个人气势如圆。 枪法的神机变化,便在于圆,圆则上下左右无不防护,上下左右无不出击,出而能圆,可破敌虚实变化;收而能圆,则立于不败之地。 枪如满月。 满月与细线相撞,如同春雷炸响,磅礴的气机以二人为圆心荡漾开去,震得寺庙香火尽散! 两人都近乎倒掠地飞了开去。 秦青洛整个人似射空弩箭般倒掠,随后双腿用力,落于地面上,顷刻稳住身形。 她抬头一看,便见陈易慢她一步地稳住身影。 “还算尽兴。”秦青洛低笑着说道。 陈易虎口上已满是鲜血,他随意地擦了一擦,轻声道: “果然如此。” “什么如此?” “你手中有枪,心中无枪。”陈易嗓音平淡,全然不像是身处劣势。 秦青洛微眯眼眸道: “当真狂妄,你倒是说说,我为何心中无枪。” 这交谈的间隙里,秦青洛在重新提上一口气,稳住气机,而陈易也同样如此。 陈易淡淡一笑: “手中有枪,便是手中进退有据,心中无枪,便是你心中进退失据。 枪者,御敌二丈之外,如同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而一旦身入险地,便是进退失据。 哪怕你受了琉璃光,得了法衣,一直以来虽然得利,却是与虎谋皮,你不能掌控全局,在这小世界里,仍是仙佛的一颗棋子。 难道这算坐不垂堂?难道这不算进退失据?” 高大女子面容微僵。 眼前这人,他说的并非假话,恰恰相反,自到京城以来,她确确实实是在与虎谋皮。 “你也明白你心中无枪,不是么?” 陈易轻声笑问。 秦青洛拧住眉头,心头聚起郁结之气,强勾起嘴角,回以冷笑道: “你又怎知我不是心中有枪,而在藏锋?” 陈易淡淡道: “如果你心中有枪,那又何必火中取栗?” 秦青洛攥枪的手臂暴起青筋,喉咙里勉强挤出讥诮嗓音: “我是棋子又如何,你又何尝不是。 刀剑者,连在手中都是进退失据,匹夫之勇。” 她眸里已有怒火,杀心更甚。 郁结之气凝聚。 陈易对她的话并不回应,而是将无杂念归入鞘中。 秦青洛不解地望着他这自解兵器的一幕。 而下一刻,他背上剑已出鞘,气势骤然一变,烟火缭绕下,凌然至极。 秦青洛略微怔神。 短短时间里,他已悟到了另一种兵器的意?! 在她怔神之际,陈易已经动了。 一剑提起,身影如电般激射而去,凄厉剑鸣破风。 他似要以短降长。 秦青洛猛地退后一步,而后提枪,长枪骤然朝着陈易狠狠抽去,厉啸声嘶,枪尖在日光下划出完美的偃月。 轰。 枪与剑身相撞,庞大的巨力将剑与陈易敲得微弯。 遭到重击,陈易的身形却无丝毫凝滞,仍以极快的速度撞向高大女子。 秦青洛虎口震出鲜血,却又是笑了起来,霎时收枪,止步抖枪,手臂青筋暴露,骤然枪下,劲风割出大地半尺裂痕,至刚至烈的霸道一枪。 这狠厉一刺,他要么退,要么就被这枪洞穿! 她气势极盛,伴随心头郁结之气,一枪伴随紫色电光一往无前,毫不留力。 妄想以短降长? 枪乃百兵之王,只有以枪降枪的道理! 接着,她看到了一幕。 陈易刀也出鞘了。 单手使出摧风斩雨,狠狠撞上了枪杆。 轰! 紫电枪震荡,雷霆炸响,嘶鸣阵阵,被生生斩开了一条裂口。 而陈易的创伤定然更大。 秦青洛双手麻住,她看见陈易持刀的手被这一枪所创,扭曲地弯折,已然骨裂。她没能看多久。 他拼了重创,拼了一条手臂不要,身形也仍未有丝毫凝滞! 通体玄黑的杀人剑为封喉而来。 剑如龙鸣! 秦青洛瞪大双眼,喉头一甜,不停地涌出鲜血,却被剑身卡住。 这一剑贯穿了高大女子的咽喉。 枪,御敌于两丈之外。 可他已然步入…两丈之内! 秦青洛双眼瞪得极大,高大丰韵的躯壳在这一剑下颤栗,逐渐发软,双膝剧痛下弯曲。 枪乃百兵之王,这固然不错。 可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陈易用仅剩的一只手按在了紫电的裂口, “我说了,” “你手中有枪,心中却无枪。” “所以,你才是我的…磨刀石。” 嗜枪如命的高大女子耳畔边, 响起了咔的一声,那是长枪在断裂…… 绝望、凄厉。 第二百一十章 再度折枪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喉咙之下,不断地涌着鲜血,都止步于那漆黑的剑身上。 秦青洛竭尽全力地想要呼气,那一口气,却始终提不上来。 四肢在渐渐失力,那比寻常男子还要高大得多的身躯,似在缓缓下沉。 她的视野里一片通红,却仍亲眼看见了,紫电枪被陈易亲手折断。 在那交战的电闪雷鸣间,她为吐出心中郁结之气,以枪逞匹夫之道,以至于进退失据。 枪者,进退有据,把握分寸,如同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刀剑者,进退失据,一往无前,一去而无退路,匹夫之道。 所以,她败了。 一剑洞穿了她的咽喉。 陈易一往无前,以伤换命,而她却进退失据。 百兵之王,死于匹夫之剑,为君王所不齿。 这仿佛都在印证他的话, 她手中有枪,心中却无枪! 这与其说是一场厮杀, 倒不如说,是可否以短降长的武意之争。 “心服口服……” 秦青洛嘴角勉强挤笑,嘴唇蠕动,却没有声音,只有嘴型。 败了,就要死。 很多时候,不是比谁的武功更高,而是比谁能活下去。 死亡似从未如此临近,秦青洛的高大身躯不由自主地激颤,血液喷涌不止,滴滴答答地往下落,染红了脚下的布鞋。 她并未对自己的败亡感到悔恨,连剑洞穿喉咙之后,她都觉得输得心服口服,她只是…有一些遗憾。 此生坎坷非常,父王被安家所害,不能人道,死时甚至是无人看护,母亲为保王位不落旁支,出昏招扶她上位,又招致几乎众叛亲离,她勉强坐稳,却不知暗处哪一刀会夺去她性命。 布鞋染着血,她想起了那红衣女子,比母亲还亲的红衣女子。她仍记得,祝姨在烛光下,一针一线绣下布鞋的容颜,那时祝姨噙笑看着她这侄女,比对着她那双宽大的足脚,这么多年了,这鞋怎么穿也穿不破。 她这回兵临京城,本是为了一鼓作气,却不曾想频出差错,可祝姨从未怪责过她,只是携着笑脸,时而温和,时而妩媚。 她们为王爷王妃,之间并未有什么鸳鸯私情,有的是比这话本里的男女之情更牢靠的情义。 秦青洛恍惚之间,忽地有些愧疚。 多年以来,她屡次兵行险着,多次去赌,身陷险地,又是为了什么呢,就为了这样一死了之么…… 看着已经染得通红的布鞋,此时她才觉得,如果不身陷险地,不去与虎谋皮,那该多好。 那点愧疚越来越大,越来越浓烈,直至挤占全部心头,她兀然之间,有所明悟。 她明白了, 正因她了无牵挂,才会进退失据。 她愧疚了, 所以有了牵挂,便是心中有枪! 此时此刻,秦青洛的视野里,泛起了一小寸光,净如琉璃的光。 永生不死, 永不遭劫! 秦青洛笑了一笑,那一寸琉璃光刹那让她福祸相转,令她从中明悟。 她悟出了属于自己的意! 那个红衣女子,便是她的意。 她的神念触碰这一寸琉璃光。 琉璃光刹那大盛。 梵音阵阵,如波涛般滚圆开来,如似无上净琉璃。 喉咙的那陈易的后康剑,似在缓缓被逼退,任陈易如何攥紧,也被琉璃光辉所推开。 陈易身形闪动,赤金舍利子也冒出佛光,却在闪烁之后,被琉璃光尽数吞没,无异于萤火与皓月争辉。 璀璨的琉璃光自秦青洛身上爆发开来,将陈易整个人尽数吞没。 四周似在斗转星移,变幻万端。 云雾笼起,云雾散去,待陈易回过神来之时,便看见秦青洛噙着笑,似端坐云海之上,居高临下地俯瞰自己。 陈易看了看,发现自己的双手完好无损,俨然是以神魂之姿来到此地。 而如果周依棠没说错的话,这里便是那一寸琉璃光内。 这也是为何,她会说,自己只有三成胜算。 “陈易。” 秦青洛已然开了口,她那蛇瞳,泛起着睥睨大地的金黄, “你果真是一个…好磨刀石。” 陈易眯着眼睛道:“看来你也果真没死。” 秦青洛答非所问道: “你那句话说得没错,意,伱自己悟出来,才是你的,假借外力帮你悟出来,都不是你的。 而现在,我悟到了…属于我自己的意。” 说罢,她转过了脸,心念所至,云海洞开一片,浮现出画面,正是药上寺之景。 画面里,高大女子被洞穿的喉咙在缓缓痊愈,而陈易的身影仍在她身前停留。 陈易明白,秦青洛在等她的躯壳痊愈。 而等两人的神魂尽数归去后,身受重创的他,必然要死在秦青洛的枪下。 但他却没有突然暴起。 秦青洛转回头来,斜睨了他一眼,欣赏道: “没有轻举妄动,不错。” 那人站在那里,没有言语。 秦青洛随意地摩挲着云海,从容不迫道: “若不是你,我也悟不到那一缕意,说句实话,我委实感谢你。” 云雾缭绕,团起又散去,环聚于四面八方。 “我也曾想招揽你,只是造化弄人,” 秦青洛轻叹一声,如失良将, “你死了之后,我会给你立衣冠冢。” 陈易仍不言语。 秦青洛只是噙笑,俗话说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看来也并不全对,不过无妨,她也不甚在意,他毕竟要死了,也确实是块磨刀石,而最后的收获更出乎先前的预料。 “你已经算死了,眼下时机未到,左右也无事,何不妨饮上一杯?” 秦青洛一挥手,云雾便笼罩凝聚,汇成酒樽,落于二人面前, “何不如再谈一谈意?” 她看见,那人并未回绝,接过了酒樽。 这生死一线关头,陈易垂下双眸,仍旧不紧不慢: “这酒里有没有意?” “有意。”秦青洛笑道,举起了面前的酒樽。 “为什么酒里有意?” “因何处都有意。” “何处都有意?” “何处都有意,如同道在屎溺。” 说完之后,秦青洛将酒樽里的酒一饮而尽。 陈易又问:“你有没有意?” 秦青洛沉吟一会后道:“没有。” 陈易闻言,脸色出了些变化,“何处都有意,你却没有意?” 秦青洛道:“因为我不是意。” “那你又如何悟到意?你看见了吗?” “没看见。” “你摸到了吗?” “没摸到。” 话音落耳,陈易面色已然凝重,问道:“你没看见,没摸到,又如何悟到的意?” 秦青洛微微一笑:“看不见,摸不着,所以说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陈易瞳孔微缩。 非实非虚,如有非有,这便是意。 这一回, 她手中无枪,心中却有枪! 秦青洛本就高大的身姿,于云海间便更是愈发宏伟,近乎将陈易压垮。 更衬得陈易如同一个小男孩。 醇厚的酒香飘荡于云海之间,没入陈易的鼻尖,像是骤然贯通肺腑,引得陈易神魂摇曳,似要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在酒樽抵近唇边时,陈易还是停了下来。 秦青洛见状,摇头失笑道: “死囚临刑,都会主动要上一壶好酒,大喊一声十六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市井草民都能如此洒脱,你又何必苦苦挣扎?” 陈易摇晃了一下杯中之酒,淡淡道: “因为我没想过死。” “哦?” 秦青洛倒是好笑,她倒想看一看,陈易还想做什么。 是要在这云海间骤然暴起,还是等到回到躯壳之内,再出后招… 只是无论如何,这一寸琉璃光在,便是永生不死,永不遭劫。 光晕弥漫之下,秦青洛气魄恢弘。 陈易忽然一问: “你可知我为何要给药上菩萨上一炷香?” “祈福?” 秦青洛挑了一挑眉毛,这倒让她好奇,她知道些许内情,更知道陈易屡次娆了那清净圣女的缘法。 “错了,是跟菩萨商量一件事。”陈易淡淡道。 秦青洛仍然老神在在,不以为意。 直到陈易说出下一句话: “商量一下,魔教圣女的事。” 女子王爷已浑身一寒,云海骤然剧烈翻滚。 陈易噙起了笑。 既然她手中无枪,心中有枪… 那么, 再度折枪。 ………………………… 时间回到,稍早之前。 用了扶乩术,红衣女子身子孱弱,更需歇息,便缓步走上了茶馆。 二楼靠窗的位置,她要了一壶茶,撑着脸远眺药上寺,像是个等候夫君归来的女子。 “唉,什么夫君。” 祝莪哑然失笑,她与秦青洛,从来都是名义上的王爷王妃,并无什么鸳鸯之情可言,更没什么磨镜之好。 她们只是对彼此很重要,于祝莪这一圣女而言,秦青洛的重要,仅次于那经上的明尊。 “还记得刚出来时,她是那么小一个,后来一见,便高得远胜男子。” 祝莪似陷入到回忆里,喃喃自语。 她的身后,缓缓传来脚步声。 祝莪身为魔教圣女,武道五品,焉能听不到,那脚步踏上楼梯时她便听得见,只是未有留意,而眼下走近了,她微一侧头,话便脱口而出: “不知来者何……清净圣女?” 红衣女子瞪大了眼睛,眼前走过来的少女不是别人,竟正是同为圣女的殷听雪。 殷听雪有些蹑手蹑脚地走近过来,朝红衣女子,轻轻福了一礼。 祝莪已双手颤栗。 只听那少女小声道: “大明尊佛出世,必将光复无明世界……”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万一他是明尊?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大明尊佛出世,必将光复无明世界。” 话语落下了许久,祝莪才缓缓过神来,只是目光仍未收敛。 她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少女。 她没有看错,那真是清净圣女殷听雪。 少女有些羞涩,她朝红衣女子笑了一笑,轻轻拉开了椅子,坐了下去。 看见清净圣女坐在自己面前,祝莪呼吸急促,目露渴求,她与这少女之间虽并无地位高低可言,只是神教一旦四大圣女齐聚,便是明尊出世之日。 不过,她还是冷静了下来。 仔细一琢磨,殷听雪的出现,有着诸多蹊跷。 首先便是殷听雪出现的时机巧妙,恰好是在秦青洛赶赴药上寺厮杀之后,这便足以让人心生警惕。 哪怕不论这个蹊跷,权当是巧合,这少女刚刚好就是这个时候找到了自己。 可是,襄王女日日夜夜跟随于陈易身侧,被纳为妾室,难道没有哪怕一丁点的依依难舍? 人心都是肉长的。 哪怕陈易十恶不赦,肆意凌辱,都许有一抹温情蛊惑住了这少女。 更何况… 祝莪上下扫了眼殷听雪,怎么看,襄王女都不似被欺辱虐待的模样。 她沉吟片刻,开口笑道: “为了你这姊妹,我有许多想法,如今终于见面,却不知该说什么。” 尽管有诸多蹊跷,可如今清净圣女就在身前,大明尊佛出世愈来愈近,祝莪断没有拒之门外的打算。 她屏住呼吸,细细感知。 茶馆里,还有一位武夫,不过一位七品。 祝莪投去目光,那是一位一身劲装,携着雁翎刀的貌美女子,品着茗,像是从未注意到这边。 红衣女子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心觉她也是这小世界的人物,更何况这劲装女子心无旁骛,吨吨地把茶水往肚子里灌。 看上去就很呆、很单纯。 红衣女子心稍安定,亲自为殷听雪斟上了一杯茶水。 “妹妹许是没听过姐姐,姐姐姓祝名莪,字蓼蒿。”祝莪嗓音天然妩媚。 殷听雪挑了挑眉头,轻轻接过茶水,小声道: “我姓殷名听雪,字…银台。” 这个字,是出阁那日陈易给她取的。 祝莪微微颔首,面上带笑,柔起嗓音问: “不知道妹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夫、夫君…他去打架了。” 头一次在外人面前称呼他夫君,殷听雪有些不太流利。 祝莪也不兜兜转转: “那想必是和我夫君打架。 待这一战后,我们便能带你去南疆了,到了圣教总坛,见过了教主,也算是四大圣女归位其三。” 殷听雪眨着眼睛瞧她,嘴唇微动,似有话要说。 祝莪轻笑着问: “妹妹莫不是留恋那人?” 殷听雪羞郝地点了点头。 祝莪笑容转冷,道: “那人迫你为妾,乃是魔主之徒,合该千刀万剐,如今王爷一枪杀之,已经是便宜了他。” 说完之后,祝莪便斜眸打量殷听雪的面色。 殷听雪面色一白,而且,比祝莪想象得要白。 红衣女子柳眉轻皱,心想清净圣女为何会对此人依恋至此? 他迫她为妾室,屡次娆其缘法,他们之间,按理来说,不应该如此,哪怕没有深仇大恨,也不该露出此等表情…… 这时,只听殷听雪轻声道: “他姓陈名易,陈者,太昊之墟,易者,天地之道。” “所以呢?”祝莪不解其意。 “字尊明。”殷听雪小声道。 红衣女子微微错愕,似意会到什么。 字尊明… 那倒过来,不正是…明尊?! 祝莪被自己惊世骇俗的想法骤然一惊,再抬起眼时,便迎上了殷听雪的目光。 “姐姐伱、你不好奇…我为什么不逃吗?” 殷听雪轻声询问: “我自小便熟读圣教经文,更被传授吸星大法,却不曾离开他,你没想过吗?” 祝莪一霎惊愕,但还是稳住心神,心觉殷听雪八成是在信口雌黄,她便试探道: “妹妹只怕是被那人迷了心窍,年纪小的,最好骗了。” 她在试探殷听雪是不是在诈她。 然而,殷听雪却已然听见了她的心声。 “我没有被骗…说实在的,我也不能全然确定。 只是万一,他真是明尊呢?” 祝莪不知道殷听雪能听到她的心声,她只看到少女一副真挚的模样。 若她知道襄王女是天耳通,不至于此,定然会更加警惕。 只是,除了那些仙佛以外,最早知晓殷听雪是天耳通的,是玉真元君这一半仙层次的人,甚至连周依棠也被玉真元君告知。 殷听雪慢慢捧起了茶杯,小小抿了一口。 茶馆外,女冠举目远眺,望见之后,便低声诵咒。 她要破开这红衣女子的分别我执。 让这虔心的魔教圣女,认定陈易的身份便是明尊。 茶馆内,祝莪阴晴不定地看着少女,语气多了一抹凝重: “你有何证据?” “他也会吸星大法。” “那可能是你教他的。” “他知晓圣教的经义。” “也可以是你教他的。” 祝莪仍然不信。 若是此子真是为未出世的明尊,那么她们一路以来,都做了什么? 行魔主的作为,千方百计地阻碍明尊出世? “他还说了一句话…”殷听雪深吸一口气。 这句话,只有陈易知道,连她这个清净圣女也不知道,殷听雪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听来的。 陈易只是告诉她,一定要先多加铺垫,将这句话留到最后。 只见红衣女子身躯微微前倾了过来。 殷听雪道:“天门开裂之后,明尊出世之时。” 祝莪瞳孔骤缩。 他竟知天门开裂的隐秘?! 而且还断定…那是明尊出世之时…… 心神摇曳之间。 茶馆外,女冠咒语落下。 祝莪脑海里一片混沌,她恍惚之间,种种线索交织一团,错乱繁复,难以分辨陈易到底是不是未出世的明尊。 而那一直把茶水吨吨往肚子里灌的东宫姑娘,已经不知何时站了起来。 她缓缓靠近,她被陈易视为整场谋划的第二关键。 只因她也有, 诛心破贼的杀人剑。 而在耳畔,清净圣女又一次问: “万一,他真的是明尊呢?” 凌晨还有一章 第二百一十二章 她是我的了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浩瀚云海翻滚如惊涛骇浪,那一直傲睨轻物的高大女子怒不可遏。 陈易平静以对。 秦青洛并非泛泛之辈,于生死一线间领悟到属于自己的意,不仅不出乎意料,还是在计算之内。 她没有悟出属于自己的意,那才是出乎意料。 而如果,她真的没悟出自己的意, 那么陈易连三成胜算都没有。 拥有琉璃光,可以永生不死的安南王,哪怕是水滴石穿的功夫,也足以将他消磨至死。 云海间,女子王爷已然起身,金黄蛇瞳如睥睨天地一般,恢弘身影伴随琉璃光辉,已是法相庄严。 “你果真是那妖后的一把好刀,效尽犬马之劳,不过” 话语之间,她已是微抬起手,接着,做了个向下的手势, “我折刀便是。” 云海轰然而散,像是因秦青洛的怒意而崩塌。 景象急速变化,两人的神魂于琉璃光中下沉,待陈易回过神来后,便看见了秦青洛已然提枪。 断开的紫电枪如同两柄短枪在手,威势不仅未曾减损,反而更盛从前。 那高大女子伤口愈合,气势已经截然不同! 而陈易折断掉的那条手臂,传来麻木的钝痛,整个人身受重创,像半只脚踏入了棺材之中。 以炁御物归刀入鞘,陈易以仅剩的一只手,提住手里的剑。 剑尖直指秦青洛。 他要撑住,再撑一段时间。 思绪间,那高大身影已然暴起,枪尖破风如雷霆般嘶鸣,宛若一道紫色闪电。 秦青洛枪已出手。 她手中有枪,心中亦有枪。 右手一丈余长的枪芒破空而至,威势无匹,而陈易身形微侧,抬剑要击斩枪杆,秦青洛却已顺势拧动,左手所持的枪杆如大鲸拍岸般抽杀过去。 秦青洛声势凌冽,猛抽而来枪杆化作残影,十分骇人。 而在有上清心法的陈易面前,这枪杆慢了一秒。 他旋即变招,转斩为刺,直向秦青洛手臂! 若是对手是寻常武夫,陈易这一剑,理应刺向胸腔。 然而,秦青洛有一寸琉璃光护体,若仍刺胸腔,这一枪杆抽杀势头不减,他的脑袋仍要被抽个稀巴烂。 那剑芒掠至眼前,秦青洛勾唇狞笑。 她抽杀过去的枪杆骤然变化,手腕往下一摆,竟转抽为砸。 陈易的瞳孔微缩,哪怕是在他眼里慢了一秒,可这一转变,发生在毫厘之间,枪杆狠狠重击后康剑。 剑身颤鸣,撕裂如蛟龙陨落。 陈易小半个身子被这势头砸得向下微弯,而秦青洛右手收枪,而后寒尖晃荡,枪如巨蟒吞象! 这一枪,声势无匹,电闪雷鸣。 陈易无从躲避,唯有猛地将身躯下压,以已经废掉的左臂肩膀,迎上这破空一枪。 哗啦! 血肉溅射在药上寺里。 陈易咬牙忍痛,双脚猛踏地面,身影往后掠去。 站稳落地后,他摇摇晃晃,吐出鲜血,肩膀皮开肉绽,左臂像是彻底废了。 他紧盯那硕人女子,心中有枪的她如同走渎化龙。 坐拥安南王府,执鞭南疆的秦青洛,方才交锋间,先以右枪出手,看似为实招,但实际又是虚招,以此引陈易抬剑迎击,而陈易看穿了这一点,做击斩之势,实则盯向秦青洛的左枪,当那抽杀之时,便变招一刺。 然而,电光火石间,秦青洛再度转抽为砸,这一招虚中带实,实中带虚,心力交算之间,已令人猝不及防,砸中了后康剑,止住攻势,随后右枪再度出手! 进退有据、虚实转化近乎出神入化,已经有了几分峥嵘的宗师气度。 秦青洛并未急于走近,而是仍在提防暗处杀机。 枪者,非匹夫之道,若是乘胜追击,那么陈易以炁御物的功夫,或许就会让她如游胥一般,占尽优势,然后败亡。 “王爷,你就不好奇…我向菩萨求来了什么?” 陈易趁着她提防的工夫,缓缓开口。 他要尽量拖延,哪怕只是多出多一分一秒的时间。 只要让殷听雪彻底说服祝莪。 秦青洛没有言语,而是面容冷肃。 陈易轻声道:“祂应了我的赌,所以我向祂求了,把我们的神魂远送去他化自在天,时间不长,只送半炷香。” 秦青洛面色仍然未变。 她现在不能去想,为什么药上菩萨要应承陈易的赌约,又或者说,陈易到底以什么为赌注,让那菩萨不惜为之一赌。 一旦去想,那就杂念频频声,随后就是差之毫厘,错之千里。 她只知道,她要将他在此地诛杀,让他死不瞑目。 然后,去找祝姨… 她心中的意,她心中的枪。 陈易悠然一笑道:“你的王妃…祝莪也会去。” 秦青洛金黄的蛇瞳里,杀机凛然:“尔等竖子!” 身影骤然爆发,枪光掠起电芒般席卷而来。 她刚才所站立之地,石砖已经崩碎开来。 她要在神魂远游他化自在天前将他杀死。 陈易面色苍白,以炁御物,无杂念再度出鞘,悬浮半空,如同一柄飞刀。 然而,这世间少有的上好宝刀,寒光刚刚乍现,便被激流般的枪芒所摧垮。 如同轰轰烈烈的洪水,浩大的枪罡直逼而来! 陈易唯有一剑迎上。 他已将近油尽灯枯… 可他还要拖,拖到祝莪登上药上寺…… 拖到她… 剑风呼啸,一剑寒芒撞向枪罡! 秦青洛骤然施力,杀意凌然, 只要将他在他化自在天前杀死…… 枪罡将那漆黑的后康剑压出近乎偃月的弧度,剑身发出凄厉颤鸣。 砰! 陈易再也支撑不住,后康剑脱手而出,被枪罡搅得远飞出去。 他以炁御物,早就被打飞在地的无杂念掠起,落到手里,他气机已然凌乱,举起刀似要做最后的负隅顽抗。 秦青洛嘴里扯起一抹残忍笑意,枪尖轰然而去,要将陈易钉死于大雄宝殿之外! 枪已出,枪罡轰鸣。 那人勉强不已地举刀而来,已是强弩之末。 他必须要死在…他化自在天前! 杀念落下,秦青洛看见那枪罡一往无前,即将把陈易彻底洞穿。 “王爷住手!” 伴随着这一尖声,一道红衣身影风似地直掠而来, 随后,挡在了这一枪前。 高大女子瞳孔骤缩,拼了命地抓住枪杆,猛地往回扯,而反噬过来的力道,将她一只手臂的袖袍都被震得七零八碎。 而脚上由那女子所织的布鞋,仍旧安然无恙。 秦青洛看见,她那心里的意,挡在那合该被一枪钉死的人身前。 祝莪急促地喘气,娇躯颤抖。 而秦青洛又看见,被她护在身后的陈易,则朝自己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如此…得意。 “伱对她…做了什么?!” 秦青洛双目通红地嘶吼。 “他、他是明尊…他是未出世的明尊……” 回答她的,不是陈易,而是她的王妃,她的牵挂,祝莪娇躯轻颤,仍拦在秦青洛面前,把那男子护在身后, “…不能杀他!” 圣女站定着,几乎抵住了秦青洛的枪。 秦青洛攥紧枪杆,她之所以留祝莪一人,除了因夜明死了后,身边暂无可用之人,更因祝莪乃是五品武夫,有所自保能力。 她原以为,陈易所说的,是要暗害祝莪。 可她怎么都不曾想到,她这一生最在乎的人,竟然会挡在她的枪前。 “好、好、好…不能杀他!”这一个字一个字近乎是从秦青洛口中迸出。 硕人的身子里,怒意已如火山轰地爆发出来,秦青洛身形闪动,竟闪电般直接越过了祝莪。 不能再拖延了, 要把他…杀死在他化自在天前! “祝姨,你是圣女,我不是!”秦青洛狰狞冷语间,枪已轰然而去。 陈易面如白纸。 无杂念被轻易地撞得脱手。 枪罡凌冽,已经直逼面门,将他搅得粉碎。 轰! 炽热的白光,却在千钧一发间由药上菩萨像迸发出来。 自大雄宝殿之中,吞没了整座药上寺。 也吞没了安南王与王妃,还有那本该被钉死的陈易。 待白茫茫的光辉过后,便是茫茫云海,昂头可见天花,鼻尖可嗅天香,万千璎珞飘扬,金碧辉煌的宫殿林立,七宝铸成垣墙,光明大盛,光中又有莲花,莲花中又出现七宝行树,树叶又出现天女。 佛经中所说的天界景象。 秦青洛已身形僵硬。 他化自在天… 高大女子金黄蛇瞳里布满血丝,只见手中空空荡荡,她心中有枪,手里已无枪。 而她的耳畔,听到了男子的轻笑: “该我…出枪了吧。” 本应被洞穿的陈易缓缓起身。 陈易并未去看那执鞭南疆的女子王爷, 而是将目光慢慢挪向了,她的王妃,她一生中最在乎的人。 “不!不要看!给我滚!” 硕人女子已然浑身激颤,近乎声嘶力竭。 话音还未落下, 那如似油尽灯枯的人,色欲熏天的目光已然破开了重重障碍,狠狠撞了过去,将那红衣女子顷刻洞穿! “啊!” 祝莪已发出一声痛苦的悲呼。 她好像被从什么地方起,被陈易的目光贯穿了开来。 一眼,成百上千回… 像轰地一声,在秦青洛脑海里炸鸣。 耳畔边,再次响起陈易的阴笑, “这是你的意, 现在,她是我的了。” 这章爽吗? 第二百一十三章 你一旁看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未曾想到的变故出现在祝莪面前。 如宝中有各色光,光中又有莲花,莲花中又出现七宝行树,树叶又出现天女,奏天乐,散天花,薰天香,七种颜色的光明晃过,清净微妙,有金色光犹如霞云,处处皆雨金色莲华。 她还没来得及意识到,这里已是传说中的他化自在天。 那陈易便转过头,看了过来。 祝莪先是不解,可那灼热的目光席卷而来时,她浑身便如火烧般沸腾。 燥热之感涌了出来,如龙蛇游走,席卷全身,目光抵进之时,她便感觉自己呼气急促。 这一眼交汇之间,她瞳孔微缩。 他化自在天,行欲之相,为男女相视成合…… 祝莪从未体验过这种感觉,他的目光重重撞了过来,让她浑身一颤。 这魔教圣女,一开始都还没意识到,这种感觉,便是话本里的洞房花烛夜。 她只是在轻颤,企图回避那人的目光。 然而,一眼,便是成百上千回。 目光交汇,彼此容纳,祝莪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悲鸣,像是心防被戳破了一般。 此时此刻,她的脑海里恍然掠起一团白花花的玩意,她才后知后觉地终于明白,陈易对自己做了什么。 她明明是安南王的王妃,无论如何,都是明媒正娶的王妃! 祝莪企图挣扎,竭力地想抽回目光。 她不能这样对秦青洛… 然而,陈易的目光将她团团包围。 她激烈地颤栗起来,目光变得惊恐慌乱,那男人却没有放过她,她渐渐绝望。 祝莪渐渐失神了,双目好似在翻白。 她张着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当这一眼结束之时,红衣女子已摇摇欲坠,身影摔在了云海之上。 秦青洛红了眼睛,攥紧双拳,那美得极有气势的面容已是狰狞。 她胸口积聚火气,已怒不可遏,却无处发泄, “停下、给我停下!” 那人只是一笑,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他走近了一些,要与安南王妃再看一眼。 秦青洛嘶哑地怒吼,猛地冲前,想将他撕得粉碎。 却只是扑了个空,两人的身影几乎是相穿而过。 秦青洛瞪大双眼,意识到了什么。 在这他化自在天里,彼此身形飘渺,更无法相互厮杀。 所以,唯有欲乐。 她已经意识到了,她早该意识到了,她慌慌忙忙地要朝祝莪投去目光,哪怕她们彼此并无磨镜之好,她也不能让他得逞…… 可她还是慢了一步,眼睁睁地看着陈易与王妃目光交汇。 而且高大女子注意到一个细节。 陈易故意慢了一息,就为了让她有反应过来的时间,让她更深刻地体会到, 那一种在乎之人落于他人之手的感觉。 那叫…绝望。 毕竟,谁让她想动他在乎的人? 慢了一步的秦青洛喑哑道:“我与你不死不休!” 安南王的脸上,似划出一滴泪痕。 祝莪又落入到了陈易的目光里。 陈易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撑过这一眼, “但…还是要。” 红衣女子心慌意乱,她像是被吞噬得一干二净一般,无力抗拒,只能勉强回应。 她心里的理智在秦青洛的话音下怒吼: 不、不、不… 她是圣女,但为人妇,她怎可、怎可落于此人之手? 然而,理智被陈易的目光粉碎得一干二净。 毕竟,一眼便是成百上千回。 祝莪再度失了神,心绪杂乱无章。 清净圣女说他…是未出世的明尊, 那献给他也…没什么吧? 圣女不是理应侍奉明尊么? 而且真、真是极乐…… 陈易看见祝莪逐渐迷失,逐渐变化,她的滋味也在这一眼里被他品尝。 “啧,不如殷惟郢…” 陈易心里点评。 那女冠哪怕是三眼,都未曾迷失,而且与他极为契合。 第二眼落下,祝莪浑身都轻了,像是飘忽忽地落在云海之上,她稍稍阖上了双眼。 旁观这一幕的高大女子,已经心神欲碎,若不是有一口气撑着,她早就垮了。 陈易不曾理会她,像是对她不屑一顾。 他仍然面对着祝莪,等着这红衣女子再度睁眼。 “别、别再看她了…” 身后,传来了颤得发抖的嗓音。 那敖睨轻物的秦青洛竟在哀求…… 她心里的枪,好像出现了一条裂痕,苦苦支撑着、维系着,似随时都会寸寸断裂。 “不看她,那看谁?还是说,你觉得我想要你?” 秦青洛无意识间瞪大眼眸,似在等候,等候一个为红衣女子受刑的机会。 可她随后听到一句,寒彻入骨的话音。 陈易没有回头, “不,我只要伱夫人,至于你…一旁看着吧。” 秦青洛近乎肝肠寸断,硕人的身子几近崩溃。 他化自在天的金光蔓延,天女的巧笑嫣然于楼阁殿宇之间。 而已经迷失了的祝莪,近乎沉湎。 陈易没有去看秦青洛,是因哪怕是在这六欲天里,她也仍有琉璃光护体。 但她的王妃就不一样了。 所以,他要把她的王妃,打上属于他的烙印。 以此彻底摧毁,她心中的枪。 …………………… 一炷香的时间,过得仿佛比一世都要漫长。 他化自在天散去之后,秦青洛的双手里攥紧着那断开两截的紫电枪,她死死地站在那里。 那双布鞋,至今仍未磨破。 而那绣鞋红衣女子,已经将近昏厥,落入到了陈易怀里。 祝莪意识朦胧间,抬起了脸,素来虔信魔教的她,似想到什么,颤声道: “不、不能杀他…” 像是冰面裂开了一条缝隙,秦青洛双膝刹那无力,噗通地一下,跪倒在地。 她的尊严一点点地粉碎,稀稀拉拉地落在地上。 哀莫大于心死。 诛心破贼的杀人剑下, 心死的那一刹那,秦青洛近乎万念俱灭。 高大女子已是面如死灰:“你怎么敢的?” “什么百兵之王,你不过欺软怕硬而已。” 那人笑着,接着在她的面前,轻轻将安南王妃放在地上。 回到了人间,这里不再是一眼便成百上千回的他化自在天,可那人似乎还未餍足。 随后便是红衣滑落。 秦青洛瞪大了眼睛,双拳想要攥紧,可她们之间立有血契,所以… 祝莪已无力发出悲鸣…… 随着菩萨像前的香火被春风吹落,耳畔似听见潮鸣, 硕人女子攥紧的双拳也被冲得散了开来, 她心里的枪,碎了一地。 第二百一十四章 破秦青洛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茶馆里。 紧张兮兮得殷听雪侧着耳朵,听见那零零碎碎的声音,便脸倏地一红。 她面红如血,垂着脸嗫嚅好一会,心里暗骂陈易。 他怎么这般会…折腾女子? 殷听雪羞得捂住耳朵,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如今成了男女朋友,她已经胆子大了些,不仅心里暗骂,等会见到之后,兴许还会数落一两句,不过也不能说多,一两句就好,万一他翻脸了,她就遭了。 这时,白衣女冠恰好转过脸来,瞧见她那面红模样,猜到了什么。 殷惟郢不住去问: “怎么样了?” 襄王女嘴唇嗡动了下,不知怎么回答,想了好一会,嗫嚅道: “就…就这样那样的。” 少女天然羞涩,对这种事本就心有抗拒,根本不敢摆到明面上说,她在床榻上都受不住,更何况跟别人谈论,而且谈论的还是自己的夫君怎样折腾别的女子,这要她怎么说得出口。 殷惟郢似有不满,轻声道: “你说清晰一些,不然万一他着了道,又该如何是好?” 开什么玩笑,她应下陈易的请求,不就是为了等这一刻么,好不容易能享受报复的快意,殷听雪却藏着憋着,任由陈易一个人吃独食。 “啊…就、就是祝姐姐跟…那个女王爷……” 女冠再三逼问,殷听雪只有含糊道: “好像都哭了…” 殷惟郢指尖轻颤,心湖间不由回荡起,地宫时的回忆。 那时,慧剑碎了,长生大道也碎了,回忆的画卷里,白衣女冠被他按在了地上,然后…… 哪怕过了这么久,她还能感受到若有若无的凄惨、绝望。 而这些凄惨绝望都被他加在了那二女身上。 殷惟郢呼吸急促起来,她已经想到了那高大女子跪趴在地…… 她的感觉难以言喻的… 快意。 殷听雪似是听见了女冠的心声,她稍微垂下了眉毛,小声道: “不要再问我了……” 女冠几分不愉,她好不容易迎来了报仇雪恨的机会,只恨自己不是天耳通,更不会千里眼的术法,不能尽兴。 “这样不太好…”殷听雪轻声说着。 殷惟郢脸色微红,轻声反问: “又有什么不好?” 她生自景王府的锦衣玉食之中,十二岁那年玉真元君携仙鹤而来,抚顶授长生,引她踏上求道之路,她贵为景王女,又为太华神女,少有与人结怨,这辈子能算得上仇敌的,便只有陈易,以及那安南王和王妃。 她在前者手上吃了多少憋屈,都只能忍在心头,任由他予取予夺,也不敢说出,而后者意欲杀她,让她深陷险境,如今前者要让后者遭殃,秦灭秦,她又何尝能不快意,能不想去尽兴? 殷惟郢巴不得亲眼目睹安南王及王妃的惨状,将被陈易欺辱的郁闷也一并倾泻。 襄王女瞧着她,似是把她的心声都听在耳内,犹豫之后道: “惟郢姐你这样真不好……” “又如何不好?” 殷惟郢有些咄咄逼人。 襄王女轻轻捧起了茶碗,思索后道:“…哪有仙家这么小气的?” 话音很轻,不重,并无多少苛责之意。 殷惟郢先是不以为意,摇头失笑,可略微琢磨之后,悚然一惊,心念方才自己竟执迷于小恩小怨,一得势便这般穷追不舍,不仅有失仪态,更近乎得意忘形,如此心态,又如何得道逍遥?念及至此,女冠轻叹一气,念唱一句“福生无量天尊”,收拢平复心神。 她努力不使心湖起涟漪。 可是,仇人遭难… 真的好爽。 哪怕她自己也要被陈易欺负折腾…… 殷惟郢又念唱了好几回,频频品茗,半晌之后,才堪堪稳住心神。 与之相较,殷听雪除了羞郝以外,便并无太多情绪波澜,哪怕安南王及王妃于她并无太多怨仇,但其中心性的差距,可见一斑了。 于祝莪的境遇,襄王女其实是有些愧疚的,只因她骗了人,把人引到了深坑里,哪怕这是陈易的要求,可骗人还是骗人,更何况那红衣女子不曾害她,她心里不是滋味。 所以,那时她求陈易留那女子一命。 陈易既没有答应,也没有回绝,只是说…要见机行事,看情况来。 想到这里,殷听雪便不安地摩挲了下茶碗,她不愿去听那些这样那样的声音,可眼下忧心忡忡,便下意识地侧了耳。 一道清晰悠长的声响响彻耳畔, “嗯…” 殷听雪吓得缩了一下,脸红得要命。 他好像…收拾完了那祝姐姐了? 想了好一会,心忧别人下场,七相怜愍的殷听雪还是侧了侧耳朵。 “祝、祝莪…叩见明尊……” 嗓音轻颤,有气无力, “他日…明尊四大尊严圣女归位,持世明使…手提十层天,降魔胜使持矛执盾,追歼邪魔,三界固劳诸狱解脱明门……” 随后,便是无声地一吻。 他太不知廉耻了…… 襄王女晃了晃脑袋,有些偷听人墙根的难堪,屏退杂思,专心听。 窸窸窣窣的声音间,她隐隐约约听到,陈易似是确认了祝莪的忠心耿耿,确认了这被破去分别我执的女子已不再有二心,待日后以秘法重构分别我执之时,仍会认为他正是神教未出世的明尊。 殷听雪松了一口气,揉了揉发烫的小脸,从被抄家那时起跟在陈易身边,她就有很多很多委屈,如今接连见女子遭殃,才明白自己的委屈其实算轻的了,自己温温顺顺,他也因此多有顾虑,若自己那时挣扎抵抗,心起杀意,他就会不管不顾地要,连一点准备都不会给她。 心念虽至此,殷听雪也不可能会因此对陈易有所感激,不管怎样,委屈终归是委屈,不会因为别的女子更惨,她就沾沾自喜。陈易那时不该这样对她,那是不对的,那样太坏了,不能把这当作什么宠幸,这是她心底深处的死理,哪怕陈易对她再好,都不能变。 他偶尔会让她开心,可常常是欺负她,她讨厌他,心里还有恨意,她还是谈不上喜欢他,害怕他,可她还是接受了他,乖乖呆在他身边,听他的话,有时还依恋他。 这样的关系很复杂…… 殷听雪想要理清,却又理不清,她摇了摇头,索性不再去想了。 反正无论怎么样,哪怕是陈易再好,也是温水煮青蛙,慢慢逼她退后一步又一步。 说起来,他会不会想让祝姐姐生孩子呢? 她了解他的,他最好圣女什么的了…… 殷听雪忽地有些庆幸,或许这样,她就不必当妈妈了。 庆幸过后,她没来由落寞,怔怔出神,脑子里竟晃荡起陈易抱着别的孩子的模样。 过了好一会,殷听雪才回过神来,再去听时,便听见了那药上寺里,那硕人身子一抽一抽的声音。 ………………… 跪在地上的秦青洛,面上已然泛起潮红,高大身子明明还有力气,却又瘫软无力。 女王爷膝盖弯曲着,试着想要站起,却又嘎吱一声,猛地又跌着跪到了地上。 她呼吸紊乱,双目通红地盯着陈易,以及那她一生中最在乎的人。 祝莪已经昏厥了过去,嘴角里勾着一抹笑意,竟洋溢着些许幸福。 服侍明尊的圣女,得了宠幸,为此心满意足本就天经地义。 秦青洛心如刀搅了不知多少回了,可即便如此,眼角余光留意到那抹笑意时,仍旧绝望地深陷在地。 她明明还有气机,明明犹有余力,而面前的那人断了一只手臂,近乎于油尽灯枯。 可秦青洛却动不了手,她已心如死灰。 那悟到的意,被击得粉碎。 陈易已慢慢走近,药上寺香火映照下,身影盖到了硕人女子的面庞上。硕人的身子轻颤,似是方才感同身受。 她颤着声,口吻颓丧道: “你先以激将引我论意,破我手中之枪,让我悟心中之枪,可怜那时我以为势在必得,不曾想伱早知我悟到心中之枪究竟为何,接着便破去了我的意……好算计…好算计,” 话音之间,秦青洛深深地看了眼红衣女子,胸口疼得狠厉,无意识间攥紧手心, “我不知你以怎样的鬼蜮伎俩让她信你是明尊……现在,那便杀了我。” 她不能杀他,他被祝姨全然视作了明尊,在祝姨心里,那甚至比她更为重要。 掌心刺疼,她唯有把愤怒,默默发泄于此。 “杀了我…” 秦青洛沙哑开口。 陈易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这高大女子如今…终于在他面前矮了下来。 他十分平静地开口: “你永生不死,我怎么杀你?” 秦青洛已蛇瞳骤缩,苦到至极的笑容倾泻了出来,永生不死,永不遭劫,原来是这样的折磨。 陈易也哂笑起来,左臂半边身子传来阵阵的钝疼。 秦青洛微微抬起了脸,黯淡下去的蛇瞳里,已满是陈易,后者已高举手掌。 随后,掌风凄厉。 啪! 高大女子白皙柔软的脸庞上,多了一个血红的手印,痛感上涌,她却没有面目狰狞,怒意还未起,便沉寂了下去。 她已满脸惨然,心如死灰。 “技不如人,甘拜下…” 秦青洛的“风”字还没说出来,便是哗啦一声。 那是布料被搅碎的声音,他满脸狞笑, “这个时候了还想装逼?” 随后,她的头被按在了地上。 大雄宝殿里,香火渺渺,菩萨像前供奉着蟠桃。 她已是绝望,已是呆滞,年少之时世袭罔替,执鞭南疆,练枪十五年,如今却一朝化为齑粉。 这傲睨轻物的女子王爷逐渐明悟到自己的意,臻至巅峰,不可一世如有宗师气象之时,反被他利用本心所击溃,让这硕人的尊严一点点地粉碎…… 她感受到脸颊贴地的冰凉,而陈易已有所动作。 他破开了她的枪罡、破开了她的武意,最后…破开了这高大女子。 地上的安南王妃,意识朦胧间,已哼起了声。 希望大家多多推一下本书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希望大家能够帮忙多多宣传一下!! 不知道最近大家看得爽不爽。 反正现在我快虚脱了,每天一万字,已经日万了一个星期了。 一天到晚除了吃和睡,就是面对电脑屏幕,敲下一个个字符。 每天写得虚脱,但其实也写得爽利,比如安南王秦青洛这一连串章节,我反复回看,还真是越看越爽。 想象一下,一個高大女子、傲睨轻物女子王爷逐渐明悟自己的本心,领悟到自己的武意,最后臻至巅峰,不可一世如有宗师气象之时,反被主角利用本心所击溃,让这硕人的尊严一点点地粉碎,绝望中把头伏地,最后便是… 最后便是…艾草。 越是回想,就越是爽,特别是最后的一幕,晚上临睡前我光想想就在床上蠕动。 但是,从床上醒来之后,一梦过去,我又要面对这本书的现实。 现实就是,这本书的成绩很差,只有一千二百均。 新增增长很缓慢,每天哪怕日万追订也不高, 这本书一直以来的成绩都很差,还没上架时,连第三轮推荐都没pk晋级。 上架之前,我曾经说过,看看追读有没有九百,没有就切。 然后呢? 追读也没有九百,离九百还有好长一段距离…… 但我最后还是舍不得小狐狸在内的女主们,还是提起精神来码字,每天都勤勤奋奋的更新,上架了之后,每天三更四更的,一个月甚至只休息一天,而那些成绩远比我好的,可能一个月就停三四天。 所以一直写到了现在,等到了第一次的推荐。 推荐的效果怎么样,是不是要翻身了? 翻不了一点。 推荐的效果远远不及同期,同期带来了三百个订阅,我这边只带来了两百个。 人已经麻了,但我总归自强不息,于是就开始加更,加倍努力地码字,现在每天更新一万字! 这代表什么呢? 代表一天时间,我大概有十二小时都是在写小说。 我在竭尽全力地去把这本书写好,去写出一个更好的成绩! 我不想去切书,对我来说,切书就好像生命失去一部分一样,别人成绩远比我好的,一本书说切就切,为什么?因为别人觉得五六千均看不上!甚至九千多均、上万均都切书的,原因要么是没热情了,要么是不知怎么编了,要么就直接是不想写了。 可我只要两千均我就能把任何一本书写完! 我切了两本书,可切这两本书的原因,不是因为什么没热情了,不是不知怎么编了,也不是不想写了,而是因为成绩太差太差了,根本吃不起饭的成绩,一个月辛辛苦苦写到头,就只有一千三百块,买一杯可乐都要犹豫来犹豫去,最后冰凉的可乐都被握暖了,想一想银行卡的余额,还是只能放回冰箱里。 所以只能迫不得已地切书…… 我只要两千均我就能把任何一本书写完!!! 我只要别人三分一的成绩,我就能把任何一本书写完!!! 写这本书的时候,我的好几个朋友都劝我切书,他们跟我说,你的能力不差,不火就要多切书,多试错,直到试出一本没错的书,这样才能火,我的编辑也劝我切书,他说我没把握好市场方向,最后直说,签我这本书就是为了给我试错的,就是为了让我知道,我理解的东西是错的…… 当时我就在想,这本书切了之后,就证明我写的是错的,里面的角色也是错的,连殷听雪也是错的,所以她恐怕要成绝唱了,这样顷刻花似的少女,以后就不会再有了…… 所以我不想切书。 我不想切书,我真不想切书,我很喜欢这本书里每一个女主,用尽全心全意地去对待,每一个女主的性格人设都不一样,然后就把她们留给主角陈易,陈易去经历跟她们的故事,陈易在她们身心上留下最深的印象。 接下来的故事还很长… 所以,我只要两千均我就能把接下来的故事写完!!! 我只要别人三分一的成绩,我就能把接下来的故事写完!!! 因此我在这里恳求一下大家,希望大家帮忙在各个地方宣传一下这本书! 无论是转发到书群推荐一下这本书,又或是在各处发帖子,抑或是做视频、做二创,甚至是打赏上畅销榜,我希望大家能帮忙多多宣传一下这本书!!! 第二百一十五章 我来度你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陈易缓步走出药上寺,整个人虽断一臂,精气神却如沐春风。 四枚真元入了手,陈易掐指一算,境界足以攀升至结丹境,也不知道辛辛苦苦、日复一日修炼的殷惟郢得知此事后,到底会作何感想。 代价不小,但终归收获颇丰。 更何况,爽了一波。 陈易稍稍回忆起那寺内的风味。 祝莪虽然妩媚,其滋味终归不如那脑子拎不清的太华神女,秦青洛身姿本就比一般男子高大,倒是别具一格,不好与别人相较。 话说回来,也不知道,待这女王爷与王妃转醒之后,到底该如何面对彼此。 祝莪哪怕分别我执已经恢复过来,可东宫若疏的杀人剑下,她都早已将他认作明尊,所以陈易留了她一命,让她作为棋子深深嵌入魔教之中,以备不时之需。 至于秦青洛,一来她本就杀不死,二来她武意已破,心若死灰,三来祝莪仍旧是这不可一世的女王爷最在乎的人。 所以,陈易用周依棠先前传授的道法,在她身上稍作手脚,也算是留了一道保险。 药上寺的山门下,台阶重重,落叶纷飞,陈易一步步往下,速度不急不缓,似在等候。 走路时,他百无聊赖地碰了碰折掉的左臂,阵阵钝痛便席卷了上来。 过了不知多久,台阶之上,一位手执禅杖的比丘尼,缓缓拾阶而来。 陈易站定原地,提起右臂,单手立掌笑道: “谢过禅师出手相助。” 比丘尼并没有先看他,而是意味深长地眺望了药上寺一眼,目光似洞穿了漫长的阶梯,觉察那二女状况之后,再缓缓转过头来。 “南无净琉璃药师佛,看来这一场,是陈施主胜了。”比丘尼的嗓音听不出悲喜,好似无论怎样的结局,都在她盘算之间。 陈易只是指尖轻抚扭折的断臂,并未答话。 这比丘尼自称至慧禅师,实则乃是药上菩萨的一尊化身,而襄王妃吕氏也是药上菩萨的一尊化身,故此某种意义上来说,殷听雪可以说是这比丘尼之女。 只是,在那时,殷听雪并没有把她认作母亲。 在她内心深处,那时在银台寺里出现的,亲声说我不会离开你的陈易,才是她的母亲。 这屡次娆了殷听雪缘法,接连扰乱比丘尼谋划的陈易,本应被视若大敌,更不应出手相助,应承赌局。 只是,陈易开出了一个,比丘尼难以拒绝的条件。 “其实到了最后,若那秦青洛心有一丝杀机,我也没法活着走出来。”兀然地,无声许久的陈易开口道。 比丘尼眯了眯眼眸,随后微微颔首,付之一笑。 那女子王爷自负至极,哪怕隐约觉察赵白暗做了手脚,也仍旧受了那一寸琉璃光和无相禅师法衣。 习惯了险中求胜的人,总是想要火中取栗。 赵白做下的手脚,便是一缕业障。 所谓业障,由心中无明而出,为人以身、口、意三业所造作善恶是非的一切行为。 而比丘尼在这一缕业障中再添了一手。 让秦青洛放大无明而不自知。 再加之那一寸琉璃光的福祸想转,作为秦青洛心中无明的祝莪,转化为了秦青洛的意。 比丘尼之所以暗施此术,一是她与安南王府之间的合作本就并不牢固,魔教终归是魔教,可用而不可信,二则是秦青洛受了那一寸琉璃光,而她意欲将之收回。 而她也不是一开始便为陈易出手相助,而是观望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待那魔教圣女祝莪舍身挡枪后,到了这时,局势已然倒向了陈易,比丘尼才真正出手,将他们神魂送去他化自在天。 之后,便是局势逆转,青灯莲,菩萨前,烟火飘渺,两盏花红落。 若是陈易其中有一个环节出了差错,比丘尼不介意顺势而为,让陈易真正地成为一块秦青洛的磨刀石。 至于陈易所开出的条件…… “那么接下来,禅师你是胜券在握地觉得,我必会按部就班地成为一颗…补天石。” 摩挲着断臂,陈易的右手按在了弯折的手臂上。 至慧禅师眸光低垂,慈悲非常,有菩萨低眉之感, “何等大功一件,若是放在上古年间,足以铸鼎封禅。” 那时,陈易独自一人来到药上寺内,亲手上了一炷香。 他先摆出通玄真人、断剑客二人的名字作为镇纸石,明言若他身死此地,那二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而后,陈易便提出赌局,自言若是赌输了,便愿立下血誓,他日天门开裂,自愿成为一颗补天石,为那滞留人间的诸天仙众的拔地飞升,收拾好一切局面。 陈易之所以提出这样的提议,乃是因他明白,药上菩萨并不是绝对的敌人。 于她这般的仙佛而言,挡在天门开裂之路上的,便是敌人,若是相助于天门开裂之事,那便是道友。 至于赌局内容… 那便是赌至慧禅师能否破灭陈易的无明。 至慧禅师凝望着陈易,勾唇平缓一笑道: “你这人倒是奇,我执与无明竟是分别开来,最深的我执是那通玄真人,最深的无明竟是我的女儿。” “是我的女儿。” “……” 至慧禅师眯起眼眸深深看了陈易一眼。 陈易屹然不动。 他自然不想被殷听雪当作母亲,但若有人要抢她走,他也不会就这样坐视不管。 至慧禅师识趣地撇开这个话题,继续道: “寻常人的我执与无明浑然一体,像伱这样分得清晰的,真是并不多见。” 陈易略微阖拢眼眸,并无回应。 他知道,我执,即是对本我的执着,而无明,则是恐惧、爱恨、悲喜等等执念的根源,因为恐惧、爱恨、悲喜等等执念,人们意识到本我的存在,故此执着于本我。 因此,我执与无明往往同为一体。 至于自己两者并不统一的原因,或许是因自己活过两世。 周依棠是他最爱的,而殷听雪是他最喜欢的,他分得很清,所以前者是最深的我执,后者是最深的无明。 即便分得清,陈易不是有爱就没有喜欢,有喜欢就没有爱,只是程度不一罢了。 比丘尼看过陈易后,又垂下了眼眸, “你可知我为何愿应了这赌约?” “…我的筹码足够大?” “除此之外,还因菩萨本就要觉悟他人。” “哦,原来是术业有专攻。”陈易佯装恍然大悟道,“你要来度我?” 菩萨者,以智上求无上菩提,以悲下度化众生。 “不错,我来度你。” 第二百一十六章 你不是域外天魔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比丘尼随意伸手,手中便多出了一枝彼岸花。 彼岸花,顾名思义,生自彼岸的花。 鲜红的彼岸花捻在手指,她嘴唇微动,问了一句话: “你看到了什么花?” 陈易眯了眯眼睛道:“彼岸花。” “我看却是一朵白莲花。”比丘尼说。 “白莲花?”陈易疑问。 白莲花与彼岸花近乎相反,前者意味着修成佛果,超脱轮回,后者则被视为冥界之花,生死之花。 “不错。”比丘尼道。 陈易意识到她兴许是在说禅,便多了分警惕,一只手仍摩挲断臂。 比丘尼似是而非地问道:“你到彼岸了吗?” “我到彼岸了。”陈易笑道。 “你到了彼岸,那伱看见了什么?”比丘尼又问。 “彼岸花。”陈易犹疑后道。 “所以你还没到彼岸。”比丘尼说。 陈易问:“你不是我,又怎会知道我没到彼岸?” “既然你到了彼岸,又怎会看见彼岸花?”比丘尼淡淡道。 陈易眯起了眼眸。 彼岸花,彼岸的花,对于还未至彼岸的人而言,才是彼岸花。 而对于已经抵达彼岸的人而言,彼岸便是此岸,彼岸花便是白莲花。 好一出说禅! 此时此刻,陈易倒是稍微见到了,这比丘尼度化人的佛理。 比丘尼看着他,缓缓道: “你娆了她的缘法,而在我破除你心中无明后,她的缘法也自然回来了。” 这也是比丘尼答应这场赌局的原因之一。 “你很有自信。”陈易微笑道。 “我没有自信。”比丘尼却说,“是你很自信。” “你这么有自信,怎么就没自信了?” “我不执着于自己,何来自信。” 比丘尼微微笑着, “你执着于自己,所以自信。” 她一语道破陈易我执太深。 陈易没什么反应。 毕竟,自己跟这比丘尼不是一条线上的人。 我执深才好,我执不深,自己早就被斩了三尸。 比丘尼此时像是谈起正事,忽然问道: “你为什么会知道天门开裂?” 陈易笑了一笑道: “我经历过一次。” “你是域外天魔?” 陈易到不意外她知道自己的来历,道:“我是域外天魔。” 然而,比丘尼却摇了摇头道:“你不是域外天魔,世上没有域外天魔。” 陈易眉头皱起。 敢情我自己穿的越我自己不知道?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似在小跑上山。 陈易抬头看去,发现竟是东宫若疏,从这傻姑娘的表情一眼就看出,她是见自己迟迟未归,过来看个究竟。 “喔,你在这,看来你没事。”东宫若疏招呼着手说着,而后她看了看比丘尼:“这位是?” 比丘尼没有回答她,而是直接问道: “你看到什么花?” 东宫若疏挠了挠头,没什么心防道: “彼岸花呀。” 比丘尼笑着转过头,对陈易道: “她是不是跟你一样,也看到了彼岸花?” 陈易倒想看看,她要说什么,便道:“所以呢?” 比丘尼笑着道: “所以你们看到的都是同一朵花,你又凭什么是域外天魔?” 陈易看着那朵彼岸花,怔愣了一下。 接着他猛地捕捉到一个,他从前没有捕捉到的细节。 这个细节,他甚至都没发现自己没有捕捉到。 面板这个东西… 到底有多久没出现过了? 不想不知道,一想到时,陈易才发觉自己此前浑然未觉。 他侧过眸,发觉自己确实再也看不见什么面板。 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玄而又玄的感知。 陈易看向东宫若疏,神念仿佛越过重重阻碍,直抵三魂七魄之中,他能感知到东宫若疏的情绪,而不是以一种数字上的直观表达。 日光打在陈易的脸上,比丘尼娴静的容颜愈发模糊,又愈发宝相庄严。 陈易回过神来时,直直凝望比丘尼。 “天眼通。” 比丘尼以闲散的口吻道,她手仍拈花, “你所见的,不过是天眼通以适合你的方式呈现在你面前。” 说完之后,她似在观望陈易的面色。 令她意外的是,陈易的眉头舒缓,有过愕然,但这愕然也只是一闪而过。 比丘尼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怎么,菩萨是觉得那番话可以震得住我?如同当头棒喝,让我恍然顿悟?” 陈易笑嘻嘻地反问。 其实重生这么久了,自己也早就想过相关的可能,对这药上菩萨所说的话既不否认,也不全相信,自己连第一个存档都已经当作了前世,对这世界又有何抽离可言? 如今比丘尼说自己本就是这世界的人,是也好,不是也罢,无论如何,自己从来都是自己,姓陈名易字尊明。 比丘尼缓缓垂眸道: “是我低估你了。” 陈易也不谦虚,嗤笑道: “你不会觉得,我听两三句话就给你忽悠了吧?” 比丘尼付之一笑,也不避讳地微微颔首。 刚才的说禅,乃是佛门的觉悟之法之一。 她效法释迦摩尼拈花微笑,呈拈花之相,过去游历天下说法的岁月里,她便是以相似的路数,让那茫茫众生明白,所谓“本我”并不存在。 六道轮回,一个魂魄历经轮回转世,时而为王,时而为奴,时而是天上仙众,时而又是猪狗不如,她游历四海,以此将这一人的前世今生未来尽数呈现,谁又分得清,那一世的“我”才是“我”。 这些“我”都并不同一,意识到这一点,凡夫俗子也会开悟,不再执着于“我”的存在。 面对陈易,比丘尼一如既往,只是稍加改良,以一个隐秘入手,企图让此子觉悟“我”的不统一。 只是,面前的这人,虽然心有波澜,但也只是轻微的波澜。 他好似顽石,比凡夫俗子还要凡夫俗子。 一旁的东宫姑娘有些百无聊赖,她突然插入,二人间的对话什么也听不懂,左看看右看看,无聊地单脚独立,一只脚踢起地上的落叶。 她那与世无争的模样,想来也从不执着于“我”。 比丘尼深深凝望陈易,似在心中思量。 陈易也回以凝望,也在思量。 树欲静,而风不止。 第二百一十七章 有孕了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二人彼此对视了良久。 手执禅杖的比丘尼没来由地一笑,问道: “你曾将那二人恨得生啖其肉,如今真品尝到了,那么,滋味如何?” 她问出这句话时,娴静平淡,如同一位久别重逢的挚友。 陈易稍加回忆道: “祝莪倒是温柔似水,品尝起来水润似莲花,而秦青洛则是小马拉大车,把她头发扯起来驾驭,极具风味。所以,滋味不错。” 东宫若疏眨了眨眼睛,她疑惑而略显惊悚地看着陈易。 “什么滋味不错?” 东宫姑娘惊道: “你吃人了?” 陈易愣了下。 这东宫姑娘实在是个杀人剑的料。 陈易转头看了眼东宫若疏,轻声道: “东宫姑娘,要不你先回去?” 东宫若疏犹疑了一会,看了看比丘尼,又看了看陈易。 “放心,我不会有事。”陈易道。 这话下,东宫姑娘重重点了点头,接着小步一溜达一溜达地走下台阶。 陈易将目光重新挪向比丘尼,问道: “伱问我这个做什么?” 比丘尼并未回答,而是反问道:“对她们二位,你就没什么有意思的想法?” 陈易斜眸而视,跟这样的人打诳语并无意义,更何况兜来兜去也没什么意思。 于是,他摩挲了下巴,戏谑道: “受限于那一寸琉璃光,我总觉得,对那女子王爷的报复还不够…快意。” 比丘尼螓首微点,面目平淡圣洁,道: “你不说,我也大概能猜到。” “说来听听?” “秦青洛并非泛泛之辈,即便一朝武意崩溃,日后未必不能东山再起,倘若如此,那么哪怕有那魔教圣女在,她也不会轻易放过你。” 比丘尼以一种一语道破的口吻说着,随后摇了摇指尖的彼岸花道: “可是,倘若祝莪有孕呢?” 微风自药上寺由上而下地倾泻下来,八十八层台阶寒得惊人。 比丘尼闲淡道: “此生唯一在乎的至亲,甘之如饴地生下了仇家的孩子,看见他,秦青洛便日日夜夜心如刀绞,日日夜夜都能回想起这一日之事,那么她的武意纵使东山再起,也不得长远。” 陈易笑了起来。 比丘尼看着这一幕,他看上去很喜欢她的这个想法。 “玩挺大,” 比丘尼正欲颔首,却又听到他说一句, “但还不够大。” 比丘尼眯起了长眸,疑问而又好奇道: “哦?” 陈易未曾回望药上寺一眼,笑眯眯道: “祝莪若是有孕,哪怕起初秦青洛心如刀绞,可终归有一日会麻木,她会权当看不见,眼不见心不乱,就当在安南王府上,养了一个会吃会睡的死人。 可若是秦青洛自己有了孕,又该当如何? 你说,她唯一在乎的至亲祝莪,会不会竭力劝她留下来?” 那拈于指尖的彼岸花都为之颤了一下,比丘尼直直凝望面前那人。 真是得了杀人剑的真意。 不痴不聋,不做家翁,多少大户夫人按捺不住,做那腌臜之事,以至于有了野种,那作家主的,还不是捏着鼻子认下来? 认着认着,也就麻了,只因那野种并非自己所出,除羞辱以外,便无甚感情。 那女子王爷想必迟早会同样如此。 可倘若这个仇家孩子,是由她这个女子王爷,亲自生下来…… 由自己所出的孩子,又岂能轻易麻木不仁?岂能无动于衷? 更何况,她那名义上的王妃祝莪,这圣女视陈易为明尊,为他着想,定会劝秦青洛好好待这仇家子女。 人心都是肉长的,时间一长,秦青洛会否对这仇家子女,留有几分真情? 连带着对那摧毁她武意的陈易也…… 看着那屹立高处的陈易,比丘尼光是想想那高大女子不经意间流露母爱的模样,指尖的彼岸花便轻颤。 她眼睛里,陈易开口了: “想法毕竟只是想法,仅仅一回,也不足有孕。不过话又说回来,禅师为什么问我这问题? 怎么,禅师动了凡心,想要以身饲虎?” 比丘尼已经缓过神来,她噙笑道: “昔日观世音以红粉骷髅度化世人,行欲之巅峰现红粉骷髅相,我自然也可如此度化你,只怕你承受不住。” 话音间,她袈裟随风舞动,竟勾勒出熟透的轮廓,如似会自行而解。 然后,她就听到了一句。 “没关系,骷髅我也一样。” 饶是比丘尼,听到这话时都怔了一下。 袈裟不再动了,停滞下来,干巴巴地垂落于地。 陈易摸了摸下巴,嬉笑道: “要不要来试试?” 半晌之后,比丘尼再度笑道: “那就算了。” 陈易垮下脸来,露出一副大失所望模样: “既然你要度化我,为什么又不以身饲虎?” “既然以身饲虎不能度化你,那我又为何要以身饲虎?” 比丘尼执着禅杖,仍旧手拈莲花, “菩萨只度能度的人。” 陈易便问道: “那世上什么人不能度?” 说话间,陈易缓缓走近了过去,站在比丘尼的面前,站在比她上一级的台阶。 “不能自度的人不能度。”比丘尼拈着莲花,微微一笑。 “什么人不能自度?”陈易露出似有明悟,但又有些苦恼的表情,如此问道。 “不能度的人不能自度。” 比丘尼拈着花,仍在微笑。 陈易伸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似是周围的空气也为之一静。 “给你一巴掌,看你还拈不拈花微笑。” 陈易嗤笑着说道, “别说车轱辘话了,直接说人话不行?” 被狠狠扇了一巴掌,比丘尼眸里却连一抹厉色都未曾掠过。 她无悲亦无喜,淡淡道: “我有精妙佛法,其中妙处本就难以言说,如今勉强传于言语,可惜你还不能体悟其中妙处。” 陈易听着这似是而非的话,也不生气,而是笑了起来道: “我倒想看看,你要怎样度我。” 比丘尼摇了摇彼岸花,赤红色的花瓣轻轻摇曳,晃荡得惑人心神,难以想象,仅仅一朵彼岸花,便如似世间最美之景,令人坐立难安。 陈易花了一些功夫,才将目光从彼岸花上挪了开来。 而在这一刹那,他忽然感觉不到断掉左臂的疼痛。 陈易拧过头,惊觉自己的左臂已经能动。 他微微使了一下劲,再抓握了一下,发现果真完好如初。 这一幕若是让那心境崩溃的女子王爷看到,只怕要再添上一层阴霾。 她不仅被破去了武意,还失了身,连唯一称得上至亲的王妃也归心于别人,甚至连竭尽全力打出的重创,也被修补如初。 她几乎什么都失去,而他几乎什么都有。 陈易只是稍微一想,想想那秦青洛看见这一幕时,金黄蛇瞳里再添上一抹阴霾的模样,就不住地想笑。 “你为何如此?”陈易晃了晃左臂笑问。 比丘尼径直道: “我在度化你,度化,不是在给人使绊子,而是让人觉悟。” 陈易略加思索。 看来让自己左臂回来,是她度化中的一部分。 所以他道:“那么,禅师何不让我解开肉身舍利汤毒。” 比丘尼笑而不语,似是不准备对此做回答。 陈易见此也不再多言, “话说得已经够多了,现在,我想去杀赵白。” 极其罕有的,比丘尼的眸光凝了起来。 陈易捕捉到了这一细节。 看来这合欢宗传人,在这些仙佛的棋局里,是一枚极其关键的棋子。 毕竟关乎到魔主波旬之女,更关乎到日后的天门开裂。 想到这里,陈易看了眼自己完好如初的手臂,对于比丘尼如何度化自己的疑问,忽地有了些猜测。 于是,他口吻清淡道: “禅师,劝你最好做个取舍,你要不想想,是我这个补天石重要,还是赵白重要。” 比丘尼敛起眼眸。 她菩萨似的薄唇轻启,似无声中吟诵梵音。 陈易耐心等候。 许久之后,比丘尼似收到了什么言语,淡淡道: “好,那便让你杀了他,可这之后的因果……” “我一肩担之。”比丘尼话音未落,陈易便打断道。 陈易不怕担什么因果,都已悟出杀人刀的意了,杀人刀本身就该直来直去,犹犹豫豫地做什么,更何况这赵白也曾打算利用自己,不杀他留来做什么? 这一会,比丘尼的目光越过了身前的陈易,远远眺望起了药上寺。 陈易见她没有话要说,便越过了她,正要离去。 待他走过大概十三层台阶之时,比丘尼忽然问道: “还记得你之前说的话吗?” “什么话?” 陈易反问,他说的话这么多,谁知道比丘尼说的到底是哪一句。 比丘尼拈花微笑,泄露了一些天机道: “安南王秦青洛。” 陈易一怔,眼睛稍稍瞪大了。 那时不过是随意说一下,粗俗来说,口嗨罢了。 比丘尼只是道:“你的执念会实现的,而且…还是个女儿。” 微风掠过药上寺,陈易回过头时,比丘尼的身影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寻不到踪迹。 她那一番话,让陈易明白了她到底要怎样度化自己。 不过他暂时不去多想,而是眯了眯眼眸,意味深长地回望了药上寺一眼。 那目光似乎想要穿透了数十层台阶,落到那浑浑噩噩的女子王爷身上。 这几天都日万,剧情灵感透支得比较多,今天就两更,歇一下,想一想剧情 第二百一十八章 洗一洗吧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大雄宝殿的香火前,高大女子捡起地上撕裂开的衣裳. 她站起身时,圆润柔软颤颤巍巍。 硕人微颤地跨出门外,撕裂后的麻木痛感袭来,她蛇瞳已无神采。 空无一人的寺庙里,她近乎是凭着本能走到水缸前。 双手捧水。 来回好几遍,她才终究收拾干净,待水面平静,倒影出那张失魂落魄的脸时,女子王爷微微一滞。 骨相仍见英武,秦青洛呆滞了许久之后,才默默刮去脸上干涸的泪痕。 她抓紧发冠,想把那被那人扯得杂乱的马尾重新拢起来,然而十指颤个不停,最终还是放弃了。 残破的衣服仅能勉强遮掩住躯壳,她缓步而行,回到了大雄宝殿里,跪坐在蒲团上,侧眸怔怔看着地上的红衣女子。 哪怕到现在,这高大女子也仍有不少的气力。 那时,只要她胸中提起一口气,便足以将那人的脖颈掐死。 只是,身上不过撕裂一道小小伤口,胸间的却撕裂得更深。 秦青洛一言不发,默默垂着头,僵硬地看着那地上两盏嫣红。 夫妻二人竟在同一日… 她如鲠在喉。 不知过了多久,地上的红衣女子才悠悠转醒。 红衣女子的目光迷蒙,略显茫然中又带几分痴色,初经人事,显得楚楚可怜。 她身子绵软无力,费了好一些功夫,才缓缓坐起了身。 “你头发怎么乱了?” 祝莪下意识问着,方才她昏厥在地,眼下撑着身子爬了过去,纤纤柔荑一手提住发尾,一手提发根,温柔地松开发冠,帮秦青洛把马尾梳理好,再用发冠锢紧收住。 一直沉默的高大女子颤了颤,感受到那亲情的关怀,双手抖个不停。 “祝姨…” 女子王爷微微侧眸,许久后喑哑道: “…洗一洗吧。” 别好发冠后的红衣女子停了一停。 “不能动…” 红衣女子略显羞涩,语带狂热道: “那是他留给我的。” 秦青洛浑身一僵,再度沉默了下来。 红衣女子见状,柔柔叹了一气道: “我知道王爷不好受…王爷能不杀他,便已是……” 祝莪没有再说下去,她看见硕人那八尺有余的身子,竭力抑制着绝望的上涌。 她们彼此的关系,似出现了一道似有似无的裂痕,哪怕她们仍是至亲。 红衣女子唯有轻叹,柔声道: “我们…回去吧,回南疆去,我还是你姨,也是名分上的安南王妃。” 秦青洛的头埋得很低,微不可察地嗯了一声。 祝莪把完好的外衫披到了她身上,就像过去一样,细心替这侄女拢好袖子。 临走时,红衣女子还捡走了断裂的紫电枪。 …………………………… 茶馆里,殷听雪摇着腿,远远地就在窗户边望来望去,待到那熟悉身影出现时,她紧了一紧,接着就连忙小跑着下了楼。 陈易一入茶馆,便看见了自己的妾,她站在门边等他。 “等久了?”陈易摸了摸她脑袋。 殷听雪乖巧地让他摸起脑袋,想了一回后,鼓起勇气数落道: “是你…在那也不知廉耻太久了。” 说完,她怯怯地看陈易的神色,她打定主意了,他要是一翻脸,自己就低头认错。 陈易扑哧笑了笑,岂能捕捉不到这小狐狸的心思,他转而捏了捏她脸颊: “我不欺负别人,可就要回来欺负伱了。” 殷听雪一听就有些怕,可见他心情好,便还是又数落了一句: “可这样不知检点呀。” 陈易付之一笑,摸了摸她脑袋。 二人便缓步走上了茶馆二楼,楼梯间,陈易想到了什么。 他佯装不经意道: “小狐狸,你有妹妹了。” 殷听雪起初不以为意,随后肉眼可见地停顿了一下。 她转过头来,看着陈易,嘴唇抿了抿,细声咕哝道: “怎么可能呢…” 陈易笑了,越过了她,拍了拍她柔软的脊背, “人与人的体质不可一概而论,有的人,可能一回就行了。” 他身后的少女垂下了脑袋,不自觉地咬起了唇。 她是天耳通,福至心灵下,自然听得明白陈易在说什么。 他是不是要有…别的孩子了? 想着想着,仰起脸看了下那人的背影,殷听雪莫名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脑海里掠过他抱着一个小娃娃,幸福得开怀傻笑的模样,小狐狸就把唇咬得更紧了。 许久之后,殷听雪才平复下来,她跟上了陈易的步子,心头许多杂乱思绪,却也不成话语,更开不了口。 她只是小心翼翼地坐到了陈易身边,靠得离他近了一些,比过去要近一些。 陈易侧过眸,用眼角余光一看,便能把她的心事都看在眼里。 朦朦胧胧的,不着调。 陈易摇头失笑,但也没多说什么。 毕竟,他们之间的时间还很长,还很多。 茶馆二楼内,并没有别的外人在场,白衣女冠一见到陈易满面春风的模样,脑海就浮现起那高傲的硕人女子跪趴在地的景象。 她只恨她那时不在场。 陈易转过头来,像是看穿了她心事道: “啧,回去要不要给你演示一遍?” 殷惟郢打了个寒颤,慌乱间摇头。 她垂下脸来,见陈易仍直勾勾地看她,泛起了鸡皮疙瘩,待了好一会后,低声道: “她过得比我还惨,知道这个,就够了。” 女子心思百转,她怕陈易意犹未尽,便作出一副恩怨已了的模样,说话间,还摇了摇拂尘。 陈易看在眼里,只是付之一笑。 殷听雪见陈易没有为难惟郢姐,心思也定了下来,正如自己很久之前所想一样,倘若惟郢姐乖的话,一切都说不定呢。 对于安分的女子,他其实还是会给几分宽容的。 譬如自己,又譬如闵宁。 殷听雪不经意间想到了闵少侠,说起来,她好多天都没见过了这少侠了,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想到了闵少侠,殷听雪就又想到了京城,想到京城便又想要了银台寺,她小手撑着下巴,痴痴地想着,连靠在了陈易腰上也没察觉。 而陈易这时看向了东宫若疏,开口问道: “东宫姑娘,你师傅的杀人剑,到底有多厉害?” 第二百一十九章 却是为了要救人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想杀赵白,最大的阻碍不是赵白本身,而是断剑客。 从碰见张旭渠时,陈易便有所猜测,但是也不能完全确定,毕竟以断剑客在江湖上的名声来看,怎么也不是被合欢宗宴请的主。 只是后面周依棠的出现,以及传授杀人剑,让他确认了这一点。 陈易不算个好人,但也知道什么是知恩图报,受了别人杀人剑,他自然对断剑客心存感激,只是…这个赵白他不想留。 所以这个时候,他才会去问一下东宫若疏,断剑客的杀人剑到底有多厉害。 东宫若疏没多少心防,而且也不知道其中来龙去脉,见陈易问话,她很认真地想了好一会。 陈易露出些许的期待。 “很厉害。”东宫若疏点头道。 “然后呢?” “然后就…”东宫若疏认真道:“非常厉害。” 得,问了也是白问。 陈易叹了口气,不住摇了摇头。 东宫若疏也意识到自己的话太过含糊了,而且她如今就指望着陈易手里的骊珠。 她抱着脑袋,努力搜刮了好一会后,终于想起了什么似道: “我师傅的剑,已经返璞归真了。” 陈易闻言,挑了挑眉毛问: “怎么一个返璞归真法?” “以旁物来诛心,终归是小术,而且不够简单直接,所以我师傅的剑,往往是一剑诛心。” 东宫若疏想着,随后打了个比方, “譬如说,直接把人杀了,然后再用剑穿刺其魂魄,使之永世不得超生。” 陈易听到之后,心中了然。 说来也是,到了这种层次的人,心中武意沛然磅礴,不会杂念频生,行事直来直往,若非如此,也到不了这种层次,成不了天下第六的高手。 武道极致,往往是一招臻至巅峰,任你有千百术法,千百谋划,我有此一剑足矣,你成千上百种殚精竭虑,都要被我这一剑摧垮,这何尝不是一种诛心? 而且还是最直接的诛心,让你死个明明白白。 眼下陈易听完东宫若疏的话后,心里便思忖起来,他想过来想过去,都想不到一个能与之匹敌之法。 如今,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周依棠跟他的赌局之上了。 想着世上只有师傅好,陈易按了按额头。 他知道周依棠的赌注,赌注很重,便是将活人剑的一脉在西晋开支散叶,让寅剑山的三成气运流入西晋。 可至于赌局,以及断剑客的赌注,周依棠并不言明,他也无从知晓。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是重注。 陈易思虑之际,东宫若疏正直直盯着他看。 察觉到这点后,陈易眉头凝起,笑问: “东宫姑娘这般看我做什么?” 东宫若疏犹豫了一下,问: “公子觉得杀人剑如何?” 陈易闻言,慢慢闭上双眸,细细感悟了一番。 所谓杀人剑,小乘在杀人,大乘在诛心,而似断剑客那般返璞归真者,杀人诛心一并而行。 他开始在脑海里走马观花,自周依棠起,到殷听雪、殷惟郢,后面又到千佛村,到有孕的秦青洛……一个个女子掠入脑海,如若眼花缭乱。 他冥冥中捕捉到什么。 东宫若疏待他睁开眼后,小声问: “捕捉到什么了吗?” 陈易微微颔首。 而东宫若疏旋即道:“公子的杀人剑,只诛心,不杀人。” 陈易了然于心,东宫若疏说得并没有错。 周依棠是前世之妻,折了她的剑,迫她为妻,本就不可能杀她,殷听雪也是相似的道理,更何况她百依百顺,这两人自己疼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杀人? 至于太华神女殷惟郢,地宫里他确实起了杀心,可机缘巧合之下,意识到暗处的算计,杀了便是斩了自己下尸。 千佛村里,不杀的原因便更简单了,无非是一个个杀起来很麻烦,再加上小狐狸的劝阻。 最后是秦青洛,她想动殷惟郢,本来该死,只是一寸琉璃光护体,永生不死,永不遭劫,杀也杀不死。 但归根结底,每一回都是只诛心,不杀人。 见陈易还没说话,东宫若疏便轻声补充道:“杀人剑,剑有双刃,一刃为诛心,一刃为杀人,若只诛心不杀人,到最后必杀自己,这就是杀人剑最深的意。” 陈易拧眉了一会后道:“若不杀人,必杀自己…世上怎么有这样的剑。” 东宫若疏点头道:“所以杀人剑才不长远。” 陈易反问道:“所以我的症结就在这里?” “差不多,但不全是。”东宫若疏顿了一顿,问道:“公子想知道?” 陈易自然想要知道,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最重要的便是知己:“这是自然。” 东宫若疏便道:“伱用杀人剑,却是为了要救人。” 话语落下,陈易先是不解,猛然回神,如同茅塞顿开。 东宫若疏知自己两回用的杀人剑,无论是在千佛村,还是对上秦青洛,究其原因,都是为了要救人。 难道说… “公子对杀人剑的意悟得极快,但这条路本就不长远,更何况公子用剑的目的与杀人剑本身并不契合,所以可能更适合你的,反而是活人剑……”东宫若疏说话之间,满脸都是诚恳。 陈易不由失笑,活人剑的周依棠说自己更适合杀人剑,杀人剑的东宫反而说自己更适合活人剑,这到底都是什么跟什么。 还是说,自己真正要悟的剑,其实介乎于二者之间…… 陈易思绪交杂,并未细思,只因面前的东宫姑娘,似有话要说。 东宫若疏直直看着陈易,再加上这姑娘刚才那略带些卖关子的模样,不用想,这会定然是有事相求。 “有什么便说吧。”陈易如此道。 东宫若疏点了点头,轻声道:“公子如今已入四品,乃是江湖一等一的大才,日后不知能不能帮我杀一个人?” “杀谁?” “我晋国太子。” 东宫姑娘极其认真的,一字一句道: “许常。” 陈易直直看着东宫姑娘,既没有回绝,也没有急于答应,而是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 皇后钦定的太子妃要杀太子,天下奇观。 第二百二十章 煮酒论美人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一袭宫装在身,哪怕青色的底显得素朴,掩盖了些清倌人的天然妩媚,可她还是怎么想都想不到,自己有一日竟能穿上宫里的衣服。 京里下了雪,纷繁的白花细细碎碎地洒落,远方积雪的山峦在黑压压的天色下若隐若现,湖畔不远处便是休憩赏玩的小楼,柱子涂了朱漆。 屋里点了灯,或红或绿的宫人身姿在楼外游走,站在二楼居高临下看去,活像是一条条喜庆的锦鲤,宫女们端着几样小菜上了楼,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位打扮粗扑的老嬷,她执着釉里红玉壶春瓶,闵鸣光是看着,便能猜到里面的醇厚酒香。 那贵不可言的宫中美妇斜斜靠在软榻上,若不是她要闵鸣坐着,只怕闵鸣要就跪坐下来,哪怕闵鸣如今坐着,也是坐立不安,头埋得极低,近乎塞到了那宫装兜不住的地方里头。 一位宫女玉壶春瓶里倒出了醇香又不失素雅的“佳清酿”在酒壶里,小暖炉点着了,隔着铁网来热了一热,另一位宫女则将四个白玉酒杯都摆放好,不久之后,酒便先落入了两个酒杯里,先呈给了太后,待太后挥一挥手,另一杯酒才呈到了闵鸣面前。 闵鸣如坐针毡地接过了酒,一时不敢妄自饮用。 “怎么,是怕酒里有毒,是杯穿肠的鸩酒?” 安后嗓音闲散缓慢,似在打趣,又不似在打趣,这让闵鸣无法分辨。 “小女怎会去妄自揣测陛下的一番心意…”闵鸣的嗓音有些抖,嘴角勾出一抹笑,看上去却像是苦笑。 “那你还不喝?”安后笑着问:“还是说,这宫里的‘佳清酿’比不得百花楼里的花酒?” 闵鸣噤若寒蝉,她硬着头皮,小心把酒杯端到唇边,缓缓饮尽。 紧张之下,一滴清液自嘴角滑落,顺着脖颈慢慢落入宫装之间,沁入胸口,闵鸣微微打了个颤。 安后望着那滴酒液的走向,面上勾起意味不明的笑,这清倌女子别的不说,就丰韵这二字真是当之无愧,连脖颈都是软塌塌一片。 她侧过眸,不再看闵鸣,这让后者松了一口气,而她就着幽幽烛光,望着窗外细雪,忽地问道: “你不是那陈易的妾室么,怎么就又回百花楼去了?” 听到安后问及此事,闵鸣刚松一口气,嗓子眼又提了上来,她看见了那安安静静站立的无名老嬷,活像一尊雕像,立即明白了什么。 还记得那时,老嬷带人围剿勿用楼人时,曾入过陈易的院子,那时陈易说她是妾室,以此掩盖。 看来,老嬷将她认了出来,并且将来龙去脉都禀报给了太后。 这等情况下,隐瞒是无用的,闵鸣只好低垂下头道:“回陛下…小女自是勿用楼送给陈千户的通房……只是其中坎坷,小女并未住入院子,而是待在百花楼里,但也专供陈千户一人所用。” 耳畔边,传来贵人的轻笑:“勿用楼是会做事,也不知这样的路数,重复多少次了。” 闵鸣一阵无言,她自然明白安后说的是什么意思,勿用楼在京城里收购开办青楼瓦肆,其中勾连的达官贵人,不知何几,往往都是以青楼女子诱之,随后找种种缘由,将这女子留在青楼,不让别人去碰,而且好吃好喝地供养着,以此作为牵扯。 安后的目光一直放在那飘渺细雪之上,心不在焉道: “你说,这雪似的姑娘,怎么就这么讨他喜?” 闵鸣自然知道安后说的是谁,她也从闵宁嘴里旁敲侧击过那妾室的身份,这会犹豫了好久,不知该作何回话,待安后凤眸微凝之时,她才连忙道: “或许,因这姑娘是个美人的缘故。” “伱不算美人?”安后侧眸看她,笑着问。 闵鸣不知如何作答,肯定吧,那便无疑有自卖自夸之嫌,若否定吧,又不无被说做欺君罔上的可能。 见她畏手畏脚,久久不作答,安后冷冷道: “入宫三日了,还不明白本宫宁可要愚直之人,也不要自作聪明之辈?” 闵鸣连忙回道: “回娘娘,大抵算的。” “算就算,不算就不算,说甚么大抵算,是要糊弄本宫?” “算…小女算是美人。”闵鸣快被陡然而来的气势压垮了,双肩发抖,整个人几乎都要伏下去。 随后,闵鸣听到安后满意地“嗯”了一声,本以为此事这样便了,不曾想,安后却又道: “你不算。” 闵鸣僵了一下,不敢回话。 安后抿了口酒,依靠着软榻,悠然道:“世上美人,从来不止论姿色,亦论故事,更论身份。譬如昭君出塞,又如褒姒祸国,任你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若不能真让人倾国倾城,那也不过泛泛之辈。” 暖炉煮着酒,安后则论着美人,闵鸣则面容晦暗,她出自青楼,身份低微,自然更能体悟安后话语里的意思。 “一个落难的王女,哪怕姿容差上了一筹,也远比一个青楼花魁要美得多,更何况你只在身姿胜了一场,若论容貌,还是差了些许。” 安后侧眸看着闵鸣,不急不缓地曼声道。 “…娘娘说的是。”闵鸣应着道。 她微微侧过脸,用眼角余光览视窗外细雪。 无论是安后,还是陈易,都明里暗里表露过,她最引以为傲的姿容,其实不值一提。 身着宫装的青楼女子,面色落寞。 她已被安后召入宫三四日,除了最开始在景仁宫里,谈及到一件会让陈易死的事,其余时间里,安后虽多次见她,却并未进一步说明,只是都在像今日一般,谈些无关痛痒的事。 当闵鸣回过神来时,便迎上了那一双气势逼人的凤眸。 “本宫若要让那王女过继到景王府上,以此好赦了她罪身,封她为郡主,你说,这是不是更衬得你和她有云泥之别?” 耳畔边,安后的话音徐徐而来。 闵鸣一惊,连忙垂头道: “小女不敢置喙。” “你必须置喙。”安后已是冷笑,“本宫见你多日,连番敲打,你仍连点自主都没有,活像一滩死水,哪个男人会喜欢一滩死水?闵鸣,本宫今儿给你明言,宫里要用你,让你给他欺弄,你若继续如此,便是坏了宫里的谋划,那么下场可就不太好了……” 写了一下后面的细纲,所以这一章来晚了,过两天就给大家加更。 第二百二十一章 安后的教训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话瞬间说明,再无弯弯绕绕、旁敲侧击,楼里的宫女们也噤若寒蝉,小楼里静得出奇,无名老嬷眼观鼻、鼻观心,老神在在定立原地,屋外的雪都似乎随着那宫装美妇的话急促几分。 那丰韵似蛞蝓的女子已是两股颤颤,她一身软肉,如今更似海上波涛,连绵不绝,手中的酒杯砰地脱了手,落在地上。 她仓促地将酒杯捡起,身子几乎僵硬在椅子上。 寒风自楼外袭来,天威浩荡,闵鸣却连缩一缩都不敢,只是一个劲地垂着脑袋,若不是前几日安后不让她跪,她眼下早就跪了下来,整个身子匍匐紧贴在地,磕头谢罪。 市井草民尚且承受不住天家的龙辇,她这样一个命比纸薄的女子,如今被安后这样一问,又如何做到不改颜色? 安后对这女子冷冷视之,她软得连骨气都不多,怪不得那好色如命的东西碰都不碰。 “好一个名动京城的女子,怎么连回话都没有?” 安后嗤笑着,目光游弋在她身上,在那连自己都比之不及的软肥处停了一停,冷声道: “你倒是好生养,有这祸国殃民的皮囊,可惜内里是什么?你说说…” 闵鸣稍稍抬起螓首,呈现在安后面前,她并非不美,在安后看来,比自己当年差上两三分而已,只是这身姿倒是格外熟美,若不是闵家突遇变故,只怕其十四岁时,说媒的车马就能挤得一条街巷都水泄不通。 无名老嬷见闵鸣久久不答,沉声道:“回话。” 二人的目光之下,闵鸣的手抖得厉害,她紧攥白玉酒杯,哪里还敢不回话: “回陛下,小女内里,不过顽石,比不得陛下所见的一众女子,更非美人……” 安后闻言不仅没露喜色,反而柳眉倒竖,颇有几分怒意: “好好好,不是美人,真认自己不是美人,那你妹妹闵宁可算美人否?” 闵鸣浑身一僵,再也顾不得安后从前的旨意,扑通从椅子上跪了下来,慌乱道: “前罪万罪,皆加于小女一人好,还请陛下、还请陛下放过闵宁……” “加罪?本宫是赏福给她,” 安后见她跪下,语气反而加重了,她捧着酒,闲庭信步地绕着闵宁游弋起来, “娥皇女英,共事一夫,多是一桩美谈,日后宫里还封伱们做诰命夫人,多少人求都求不来,你说这是加罪,难道本宫是不通人情的罗刹不成?” 闵鸣把全身伏得更低,那双凤眸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 哗啦。 酒液自上洒落下来,淋了闵鸣满头。 闵鸣仍然不敢抬头,额头紧贴地板,任由酒液滴涌。 安后的眸光渐渐冷冽,待太后身边数十年的无名老嬷捕捉到了一丝杀心。 于是,无名老嬷开口道: “娘娘一番苦心,你这贱痴儿还不醒悟?!” 突然有别的话音落下,闵鸣猛地抬头,便见那一国太后大失所望的神色,她瞬间明白了什么,慌张道: “小女、小女有罪!” “罪在何处?”安后眉头并未缓和。 “罪在、罪在天家面前…自轻自贱。”闵鸣颤着声道。 这时,凤颜上的怒容才稍稍舒缓,她转过身,撂下一句: “起来吧。” 闵鸣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在安后的目光示意下,要缓缓坐了下去,却心有余悸中一个趔趄,跌坐在椅子上。 啪。 跌坐之后,竟有清脆声音,安后眯眸了一会。 老嬷缓和气氛,笑着道: “摔得响,好生养,这民间的粗话说得大抵不错。” 闵鸣原来苍白的脸,因这话红透了。 安后盯着那不发言语的女子,点醒地问: “你不驳两句?” 清倌女子刹那又有些泛白,喘了一会气,终于在安后再发话前憋红了脸道: “只怕、只怕那陈千户不喜欢打鼓……” 如此一言,先是静了片刻,而后不知哪个静默的宫女憋不住,扑哧了一声,老嬷也随之大笑起来。 安后也微微勾起了嘴角,却并未笑,而是唤一位宫女斟酒。 秀发间滴着酒液的闵鸣俏脸红得通透,她方才的话,是青楼女子私下惯常的口花花。 待楼内笑音过去之后,闵鸣耳畔又传来声音。 “本宫方才的话,你有不满么?”安后平静问道。 闵鸣一滞,摇了摇头道:“不敢不满。” 安后又蹙起眉道:“泥菩萨尚有三分火气,你却没有?” 闵鸣不知如何回答,天家在前,她脑子仍有些发懵,不知自己哪里又说错了话。 安后见此,叹了口气道: “你除了那多出的几两肉,其他的都差之一截。” “陛下教训的是…” “不要总说本宫教训的是,你要辩上一两句,才知教训的是不是。” “……” 闵鸣不知如何作答,她沦落贱籍,连碰见寻常大家闺秀都会低上一头,更何况如今直面大虞太后,如今连番训斥,她又怎么承受。 安后见这女子又回去了,又落入自轻自贱里头,冷声喝问: “你生一副好皮囊,内里就这般见风使舵?” 闵鸣畏之如虎,又颤了起来,这一回倒聪明了一些,弱弱驳了一句道: “陛下,小女本青楼女子,如今见陛下圣颜,自惭形秽,便是能回话,就已经是天大的胆。” 安后这会总算稍微满意,只是内里仍有失望,原因无他,这闵鸣与她一开始的期望相差太大,这样一个自轻自贱的女子,即便是入了那人的府邸,又如何能说得上一句话?只怕平白辜负了她的谋划。 而安后也看得出来,闵鸣的自轻自贱是深入到骨子里了。 若非如此,这清倌女子那时也不会被陈易的话吓到,更不会抱着一种自毁的倾向想迎接陈易报复,甚至连带着轻视了自己的妹妹闵宁。 “宫里赎了你出来,你再不是贱籍了。”安后淡淡道。 闵鸣怔愣了一下,还来不及跪谢浩荡天恩。 安后便走到了她的面前,冷冷道: “坐着,外人不在,不必跪。” 闵鸣双膝发软,下意识有种想要跪谢“不必跪”的冲动,臀儿都离了椅子 “烂泥扶不上墙!” 安后似终究忍无可忍,这数日来,她让此女随从身侧,为的就是化解闵鸣心头的天威。 她一巴掌甩在了闵鸣苍白的俏脸上,啪的一生,脸颊通红。 啪! 痛感席卷而来,闵鸣被打懵了,呆呆地看着那双凤眸。 “本宫如何欺你、辱你,你敢不敢爆发出来?” 闵鸣看见那张居高临下的凤颜,已是愠怒, “你敢吗?敢不敢? 待那人似今日这般欺你、辱你,你又敢不敢爆发出来?!” 一番话语落下,闵鸣脸苍白得可怕,眼眶忍不住地落了泪水,她颤颤发抖,始终没有回话。 安后的耐心似已被耗尽了,侧脸吩咐道: “来人,扒了她衣服,点了穴道绑起来就丢到陈千户院子里去,等那人回来,是了,那闵宁也一并扒了吧。两人都下好药。” 提及妹妹,闵鸣这时终于反应过来,嘶哑道: “敢、敢!小女敢! 君之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仇寇!陛下如今欺我、辱我,小女便唯有把陛下视同仇寇!” 那贵不可言的妇人此刻侧过脸来,抬手止住了上前的宫女, “那么,这药就给你自己来下,下在哪里,你自行定夺。” 闵鸣垂着头,喃喃应道: “小女遵旨。” 她自然明白,那是什么药。 安后缓步而去,轻轻抚上她俏脸上通红的掌印,把她垂下的头扶了起来, “这一巴掌, 留着,忍着, 有本事,你就还了。” 感觉一章不够,所以今晚应该还有一章,不过会晚点,可能十点 第二百二十二章 始知我命不由天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赵白照着湖水,便见脸色惨白。 慈悲之相的比丘尼站立在他身后,低声吩咐着一个个安排, “到时你便在那出现,待那姓陈的一刀把你结果了,也不必多废话,这样能求个痛快。 在这之后,我便为你做超度,伱的魂魄便会在此小世界轮回转世,待你到下一世,也能在此求个清净。” 微风拂过湖面,在这离鱼涌城不远的地方,赵白看着这湖水,那面色真是越照越白。 良久后,他强装镇定,脸色却掩盖不住的惨淡: “就这样要我…死了? 我不是还得…不是还得活到…魔主波旬肆虐之时?” 比丘尼语气略带惋惜道: “人算不如天算,我们也不曾想过,那人如此执意要杀你。若果可以,把你留到我来的时候,又未尝不可。” 比丘尼口中的“我”自然并非指作为至慧禅师的比丘尼自己。 诸行无常,诸法无我。 她口中的这个“我”,指的是远在灵山的药上菩萨本尊。这一点,赵白比谁都清楚。 “那何不…把我留到你来的时候?”赵白似寻到一丝生机,颤着嗓音问。 比丘尼仍是菩萨低眉: “把你留到我来的时候,与你又有何干呢?” 赵白兀然一滞,浑身血液都似是堵住,喉咙已发不出声音。 水面的倒影里,他看得到,身后的比丘尼永远都是菩萨低眉相,不曾看过他哪怕一眼! “不必介怀,生死终有命,你什么时候悟了,什么时候便明白我为何作此抉择。” 比丘尼说完之后,身影已隐匿到空处,消失不见。 赵白骤然跌坐在地,他瞪大着眼睛,呆呆地坐在湖畔。 他就这样坐,不知坐了多久。 良久之后,他才有一句: “我就要…死了?” 湖面波澜不惊,映照着他那一张俊美又惨白的脸庞。 “就这样…死了?” 赵白呆呆地自问,随后自答道: “对,就这样死了。” 话音落下之时,轰地一声像是有雷霆在脑海里炸鸣。 他们就这样让我死了? 赵白已攥紧拳头,脸庞涨得通红,眼睛里满是血丝,他狰狞地站起了身,心境如掀起惊涛骇浪。 他丝毫没注意到,湖面上已有波涛。 一艘小舟,正缓缓欺进。 他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 “就这样死了,就这样死了?!” 此前所有的谋划,都付诸东流,赵白绷紧青筋,少年的手竟有几分骨节分明, “连功夫都没传下去,就死了…好,好得很! 凭什么? 凭什么你们要我死,我就要死?凭什么你们说到下一世,那就到下一世?!凭什么你们两三句就想定我生死?!” 赵白身体紧绷,骤然爆发出一声声地嘶吼。 他不想死,不能就这么死了,他得活…… 当他颤抖的身躯渐渐平缓下来时,忽地抬头望见,一艘小舟,不知从何而来,缓缓递进到面前。 赵白颤颤抬头,便见一只手掌,沿着手掌往上看去,便发现那是一位道人。 没人知道这位道人从何而来,又为何会在此时出现。 赵白只看见,手掌之上,有一粒金丹。 那像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已来不及分辨,只因那道人淡淡一句: “一粒金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 ……………………… 陈易再遇见那两位僧人时,没曾想他们浑身衣裳湿漉,狼狈不堪。 问过了来龙去脉之后,陈易便知道,这西域高僧与疯经师先前都着了秦青洛的道,两位都修佛法,便被身负琉璃光且跨入四品的秦青洛轻易击溃。 “不知那女子王爷…如今身在何处?可否再战?” 疯经师犹不服气道: “我还不够疯,待我再疯几分,又岂会被一个女子压胜?” 听闻这句话,陈易并没有什么表情。 他自然不会说秦青洛究竟经历了什么,也不会提及她的下落。 一段时间之前,他坐在茶馆里,亲眼看着那高大女子与祝莪的身影走过。 二人都已换好了衣衫,陈易就在那边坐着看着,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目光在秦青洛身上,多停留了一会。 算算时间,她们大抵已离开了这座佛塔。 见疯经师的抱怨喋喋不休,陈易便主动转移话题道: “不知两位高僧,是如何回来的?” “实不相瞒,贫僧二人被一位摇橹的道人所救,此人自称姓张名伯端。”出家人不打诳语,西域高僧如实相告。 疯经师也旋即道:“我们两个还跟他谈了一会,想不到这牛鼻子,说起佛法来也说得有模有样。” 陈易从没听过这个名字,而熟知道门的殷惟郢听了,站了起来。 “紫阳真人张伯端?” 女冠惊奇道: “那南宗始祖张伯端?他不是…去了蓬莱么?” 什么紫阳真人、南宗始祖,陈易没听到,但听殷惟郢提及“蓬莱”二字时,眉宇凝了起来。 蓬莱、又是蓬莱… 还不待陈易再多思考几分。 轰隆! 远处的天空里,黑云齐聚,惊起电闪雷鸣。 整座茶馆霍然摇晃了一下,不知其数的鱼涌城百姓齐齐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随后便见一团黑压压浓雾般的身影,朝着这座小城逼压过来! 来晚了,但还是来了 第二百二十三章 杀断绝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远方可见庞大的身影从天而降,似人而非人,似鬼而非鬼,三头六臂,样貌极其丑陋,其逼压在整座鱼涌城的上方,似在俯瞰着这座渺小的县城。 天地突遭异象,浑然一暗,一时人心惶惶,鱼涌城的百姓们作鸟兽散,疯似争抢着逃出城内,整座鱼涌城都快成一座空城,茶馆震荡之后,再度平静,只因其中已无人烟。 西域高僧皱眉道: “心魔外现,道门的路数…” 白衣女冠一听不乐意了,咕哝道: “佛家也有。” 殷听雪和东宫若疏还是头一次见这样的场面,看着渐渐逼压过来的鬼魔,二女都坐立难安,陈易轻轻拉住殷听雪的手,把她交到了女冠手里。 “你护住好她们。” 陈易说这话时,自然把东宫若疏也算了进去。 殷惟郢微微颔首,并未对陈易的话置喙,她旋即就领着二女下楼,而陈易远远眺望着逼压过来的鬼魔,感受到浓烈的杀意。 “陈易。” 阵阵魔音,自鱼涌城城外而来,直逼陈易耳畔。 茶馆摇晃不已,墙灰如波涛般抖落,陈易察觉到这鬼魔由谁所化, “原来是你。” 合欢宗最后一位传人,赵白。 整个宗门所有的气运都齐聚他一人身上,而此刻由他所显化而来的心魔,更是可怖得难以想象。 鱼涌城在这庞然大物面前,宛如核桃微雕般脆弱。 听到陈易的回应,鬼魔嘶吼起来,随后黑气凝旋成刃,径直斩了过去。 刀似的黑气似切豆腐般切割着县城建筑,茶馆被割裂开来,层层气浪席卷,陈易侧身而躲,转过头便见这黑气直将整座县城沿着茶馆那一条线切开了一小块。 茶馆开始崩塌,先是朝斜坠去,断壁残垣纷纷而落,茶馆内的两位僧人一位武夫都朝地板一点,身影掠过即将崩塌的茶馆,来到大街之上。 亲眼看见陈易,鬼魔发出一声凄厉尖啸,震得崩塌的茶馆如同碎纸般瓦解开来,碎石瓦砾随烟尘飞扬。 魔音轰来,陈易身上荡漾起了佛光,赤金舍利子大放光明。 两位僧人也一并诵经,疯经师身上现出一层金光,其手腕脚腕之上绘满梵文,俨然是禅宗的金刚不坏身,而西域高僧已拉开拳架,他不声不响地站在最前,宽阔挺直的身影周遭,似是一通出现了八部天龙。 此时,鬼魔阵阵冷笑,轰然地挥出一掌,漆黑影子重重叠叠,足有成千上万道,携着尖峰呼啸,声音凄厉。 成千上万的鬼影直扑鱼涌城,整座县城似成了一座鬼域,处处皆是阴森逼人的阴魂鬼蜮,尖牙利爪朝着三人围攻而去。 西域高僧拳架一转,一脚独立,另两手成拉起之势,头顶冒绿色的火焰,高达数丈,像蜡烛一样燃烧,形如夜叉! 八部天龙中的夜叉,杀鬼之鬼,此刻西域高僧夜叉附体,轰出数拳,青焰瞬间席卷扑杀上来的阴魂鬼蜮。 幽幽烈焰伴随着阴魂鬼蜮的惨叫响起,西域高僧一人在前,为两人挡住来袭重重黑影。 “两位直取鬼魔!”西域高僧喝道。 陈易与疯经师对视一眼,再不迟疑,各自运起轻功,身影在楼宇之间辗转腾挪。 鬼魔注意到这一点,他三头六臂,竟结起了法印,随着一声“滞”的梵音轰鸣,刹那之间,陈易和疯经师的身影停滞了几分。 而他们停滞的距离,刚刚好就在鬼魔中间两臂的极长之处。 鬼魔爆发出一抹狞笑,中间两臂以极快的速度朝中间合十,要将二人生生按死在掌心之间。 如同两座山峰以流星般的速度横推而来,而陈易和疯经师的行动变得极为艰难,似要被当场震杀。 这个危急关头,疯经师大喝一声: “唵!” 双手袖袍鼓风之间,骤然伸出,转眼之间,疯经师的躯体放大数倍,整个人化作八九米高的金身巨人,他浑身泛金色,鬼魔两掌轰来之时,如同小山生生撑住了两座大山! 鬼魔发出一声狰狞的嘶吼,魔音贯入疯经师耳畔,让人心生万魔。 可后者只是微微一滞,金光微暗,旋即大笑: “还好我够疯,不然就被你震住了!” 话音刚落之时,陈易骤然挣脱开鬼魔的术法,运起轻功,后康剑出鞘,顺着鬼魔的手臂踏了上去。 无需过多的交谈,在这层次的武夫之间,陈易与他们对视一眼之后,便彼此默契地有了计划。 鬼魔看见那渺小的身影跃了上来,如同怒火中烧,漆黑身影冒出熊熊黑炎。 接连黑色火舌自四面八方席卷过来,陈易一剑一刀,与之拼杀,刀剑之下,数十道黑炎被斩散,旋即又来百道、千道,势不可挡的威势逼压过来。 哪怕有着佛光护体,陈易仍似是有些应对不及。 鬼魔狞笑,黑炎凝聚成一头漆黑巨蟒,浩浩荡荡地顺着手臂扑杀过来。 关键时刻,一股飓风袭来,陈易侧眸一看,发现竟是西域高僧,他拳架已变,形如大鹏,身后有虚幻羽翼,其中有种种庄严宝色,头上有一颗凸起的如意珠,正是八部天龙中的金翅大鹏。 羽翼旋起横风,将巨蟒推了开来,随后鹏蟒搏斗,爆出处阵阵威势! 西域高僧朝陈易投去一眼。 陈易甚至没有接过目光,便已明白其意,身影爆发出更快的速度,骤然斩开前方黑炎,跃道鬼魔头颅之上。 通体玄黑的后康剑由上而下,重重一刺。 一闪而逝的剑光在这黑压的天空之下,极其不起眼,而且顷刻而过。 似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庞然大物却在此刻为之一停。 身上黑炎先是轰鸣而起,掀起阵阵风暴,随后便如烟花般湮灭下去。 灭禅剑。 黑炎来得又多汹涌,此刻也退得有多狼狈,如同退潮般,层层叠叠往后开去,露出鬼魔的中心处,赵白那形如死人般的脸庞。 他双目通红,似是仍旧不甘,狞笑而问: “凭什么、凭什么谁都能定我生死?!我只不过是想将功夫传下去!” 随着话音落下,重重黑色火舌席卷而来,似要做最后反扑。 陈易的双目却似是捕捉到每一条轨迹,手中之剑先发制人地,碎去每条火舌。 扑杀过去的火舌越来越少,越来越弱, 赵白面容渐渐绝望,更是苍白,喃喃自语: “我只不过是想将功夫传下去……” “伱们想把这功夫传下去?” 那人笑问道, “问过我没有?” “你会帮我们把功夫传下去?” 赵白惨然而笑,接着,他就笑不出来了。 “不,我一个人把你们杀断绝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好师傅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宽阔江面之上,合欢宗的药师佛塔已隐没到层林尽染之间,一尾小舟无风自动,道人摇着橹,动作不急不缓。 这一尾小舟似一叶浮萍,隐隐约约有随风飘荡之势,然而,江面许久都未有风。 道人垂着眸,估摸着时间,随后将手往水中一探。 只见江面之上,呈现出佛塔内小世界的景象。 庞大的鬼魔土崩瓦解,那陈易的后康剑将合欢宗最后一位传人脖颈贯穿。 血液汩汩流下,象征着整个宗门自此在世上完全除名。 道人的手在水中一探,触及到鬼魔,随后猛一抓、一扯。 随后,如同一位锦鲤扑腾自水面而出,哗啦的水声中,一团黑影飞跃,似要挣扎出道人之手,却又被道人五指困住。 黑影企图冲撞,但随着道人五指紧缩,黑影似是蹦出一声凄厉嘶鸣。 隐隐约约可听见凄惨不甘的话音: “凭什么…你们能定我生死?” 道人微愣,随后一笑。 好深的执念,若不除去,任由他死不瞑目,说不准就以这气运为食,化作一尊鬼神。 这合欢宗数十年的纯粹气运,可不能就白白糟蹋了,得回笼回蓬莱仙岛。 “凭什么…你们能定我生死?” 话语里,仍是赵白的挣扎、不甘。 道人淡淡开口道:“我们没有定你生死,是天要伱死。” 赵白似是一滞,随后黑炎重重,似在愤怒嘶吼,似在质问。 “天命有常,修道之人,岂能越俎代庖?” 道人平静揭露道: “我们只是定了…你想生,不想死。” 赵白似恍然想起那时强烈的求生之欲,随后便如同寂灭一般,兀然静了下去,道人不知如今他是绝望、痛苦,还是解脱的一瞬超然,他只是拢起了手,将这一团黑影再放入水中。 再托起时,已经不是一团黑影,而是一团柔和的暖光,光晕宁静淡然。 道人将这纯粹气运收拢入袖,凝望江面。 江面宽阔,掩映着远方青山,夜色寂静,天地间溟漠一色,道士迎着清风,似有所感道: “有人问我蓬莱路云在青山月在天。” 他摇着橹,悠然自得,远方的月华似在江面上铺了一条路。 然而,那月华铺着的路上,兀然多出一个身影。 这一个身影,头戴斗笠,腰间的剑是一柄断剑。 道人手中船橹停住,身上的逍遥自得出现了一抹滞涩。 而在他的身后,小舟的舟尾上,一个独臂女子亦不知何时出现,像是静静凝望着道人。 “前有西晋断剑客,后有寅剑山剑甲。” 张伯端似是淡然,袖袍却随风颤动, “想不到贫道得道近千年,还能有这么大的排场。” “全真教南宗始祖,该当如此。”周依棠清淡道。 他出现在此,便证明,独臂女子赌赢了。 道门之中,全真教自王重阳起,历来主张三教合一,有“三教从来一祖风”之语,而眼前的紫阳真人张伯端,则被奉为全真教的南宗始祖。 独臂女子的目光越过张伯端,看向了那站在月华上的断剑客。 断剑客剑已不知出鞘,那是一柄极其平凡的剑,剑镡老旧,剑锋磨得极利,便是有风,也要被这剑一分为二。 张伯端站在舟头,袖袍无风自动,腹中丹田隐有金光,随后光华汇聚成剑,月华亦来,形气神浑然一体。 紫阳真人凝望步步而来的断剑客,冷冷道: “贫道这一剑性命双修近千年,凝练阳神,近乎于仙,你该明白,此剑一出,上决浮云、下决地纪。” 断剑客并没有大声回复,而是看了眼手中断剑,缓缓道: “我这一剑不过是练了三十来年,但这甲子天下前十里,无人可当我第六一剑。” 江面似乎都为这句话一滞。 下一息,张伯端已然起剑。 江水似乎顷刻炸裂开来,不绝于耳的雷震之音轰然而响,波涛汹涌,惊涛骇浪。 这一剑抬起之时,便已是可怖声势。 江水拍岸,震得沿岸两边似地动山摇,张伯端身下孤舟,随浪涛掀起,凡夫俗子想象一辈子都不一定想象得出的画面出现了,半条大江竟如同飞瀑般悬了起来,这一剑气冲斗牛,似要冲霄三万八千丈。 大浪滔天。 断剑客也在此刻举剑,却显得渺小,形单影只,脚下的月华都似被浪水击得粉碎。 随后,他抬起脚,终于踏前一步。 剑光一闪而逝。 似被骇然的江水淹没。 然而,孤舟之上,任江水如何拍打如浮萍,都屹然不动的独臂女子,此刻身影却消逝了。 只因这第六的一剑,天下前十里,无人可当。 张伯端仍然踏着孤舟,手中凝练近千年的金色大剑当空斩去,却在斩到一半时,似是硌着了什么东西,猛然止步,其至刚至阳之处,反倒碎裂开一道裂痕。 起初细不可察,随后碎裂如同山崩地裂。 张伯端口吐鲜血,整把金色大剑轰然而碎。 他猛地双手合十,吟咒诵法,元神出壳,携着一团气运自江上逃窜而去。 独臂女子再度显现了。 她仅剩的一只手,一伸,一拍,一合,江面之上,江水骤起,凝聚成一庞大的牢笼,蔚然壮观。 牢笼收紧,要将张伯端困入其中。 紫阳真人大喝一声,似要冲破这水牢。 独臂女子猛地收缩水牢。 而此时,断剑客再递来一剑。 轰! 许久之后,天地一派寂静。 一小粒圆润晶莹的水珠里头,似是困住了一个真人的元神。 周依棠随手一挥,水珠便落到了断剑客的手心。 断剑客接过之后,毫不犹豫地,生生将水珠碾碎,后者化为齑粉,一代真人,就这呀消散于天地之间。 独臂女子冷眸微敛,良久后,不置一词。 这水珠交给断剑客,本意是让他带回西晋处置,不曾想他如此干净利落,直接碾碎他人元神,并不忧心之后的因果报应。 过许久之后,断剑客遥望药师佛塔,一时面无表情。 他像是白走了一场。 “看来你赌对了,合欢宗背后,果然有全真教,而我跟全真教从来就不对付。”许久之后,断剑客道。 周依棠默然不语。 “我之所以走这一回,是为了与人有过承诺,只想救出一位合欢宗传人,如今竟然尽数身死。” 断剑客回过头来,淡淡道: “既然我的剑不能救人,那便杀人偿命。 所以我想知道,是谁杀了他们?” 独臂女子直言不讳: “我徒弟,姓陈名易,字尊明。” 今晚还有加更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不该练杀人剑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赵白已死,一行人与两位僧人告别之后,亦已离佛塔,夜色暗沉,他们远离了合欢宗,那些江湖客们还不知情,仍在傻傻地搜寻宗门内各处法阵。 点点星光垂于天际间,陈易不知在想什么,他只是拉着殷听雪的手,走在最前头,树影交错朦胧,拉得极长,东宫若疏与女冠不近也不远地跟在后面。 东宫若疏就在身侧, 女冠在想这是不是此生仅有的机会。 最后的机会了,从东宫若疏那里把采补之法要过来,接着付之一炬。 殷惟郢放缓了些脚步,变得更慢了,无形间跟前面的陈易距离拉大,一旁的东宫若疏也受了影响,不觉间亦放缓了脚步。 女冠暗暗观察着陈易,发现他若有所思,便起了念头,她要不就趁这个时候,把那采补之法烧了得了。 那时,东宫若疏并没有把采补之法交到陈易手里,殷惟郢记得清楚,那时自己偎贴在那人怀里,破罐破摔说以后随他了,而他却兀然有些温柔,要她之后到府上签字,算作妾室。 她贵为景王之女,皇亲国戚、天潢贵胄,更非殷听雪那般的罪女,寻常女子被纳为妾室都是天大的羞辱,更遑论她,只是他们之间的关系由来复杂,自地宫之后,陈易是她的无明,而她更似是陈易的…鼎炉,如今他说把她算作妾室,屈辱惯了的殷惟郢这回反而并无多少屈辱。 得知他会把她纳为妾室后,殷惟郢莫名多了分心安,却也五味杂陈,纳做妾室,岂不是要如那落难的襄王女一般,给这人百依百顺地伺候? 萧瑟晚风拂过,殷惟郢抖了一抖,她从来拎不清,还做姘妇的时候幽怨连个名分都没有,如今要被那人当作妾室,女冠反而忧心跟他牵扯得更深,她十数年如一日苦修,就为有朝一日得道,可他不让她成仙的呀,把她视为禁脔,一辈子的鼎炉。 犹豫许久之后,女冠终于拉了拉东宫姑娘的衣袖。 殷惟郢嘴唇蠕动,正欲将酝酿好的话说出来。 东宫姑娘见她没立刻说话,便道:“鼎炉姑娘?” 殷惟郢差点就想抽桃木剑敲她个满头包。 女冠努力平心静气,轻声道:“那采补之法,你便交本道手里。” 东宫若疏犹豫了起来。 殷惟郢说话间,时不时瞥了陈易那边一眼,她这提心吊胆劲,只要陈易转过头,她立刻就转身把采补之法递到陈易手里。 犹豫了好久后,东宫若疏还是把那一本采补之法放到了殷惟郢手心,女冠只是扫过了封皮一眼,便把这本《阴阳采补术》收入方地之中。 殷惟郢终于松了口气。 她明白这定是不安分,只是反正都要被他这样那样的折辱了,倒不如搏一搏,万一最后成了呢。 她是要成仙的。 念及他帮她报仇的份上,待成仙之后,她也不报复他了,两人算相忘于红尘,若有朝一日再逢,便借一樽清风,笑谈恩恩怨怨已了却,惊叹恍如隔世沧海桑田。 女冠的眸光多了一分清明,便把这当作梦吧,反正他不成仙,肯定比她早死,到时给他立个碑也算祭奠了。她步履轻快起来。 陈易侧了侧眸,便见女冠心情不错,想了想,放慢了脚步,随后伸手往后一揽。 殷惟郢轻快的脚步立刻沉重起来。 女冠颤了颤,几分心虚道:“你这又是怎么?” 她把手按了按,做状要推,陈易却搂得用力,让她推脱不开。 殷惟郢唯有放弃,只能配合起了他的脚步。 殷听雪侧眸看了看陈易,心里腹诽两句他的好色,也没有多说什么,在这些事上,她是不会多说什么的。 陈易紧锁的眉头微微松了开来,方才一直在想事,倒忘了自己如今能左拥右抱,真是齐人之福。 哪怕这齐人之福,是建立在二女的不甘愿上的。 陈易也并无太多介怀,不甘愿便由她们不甘愿吧,又想要得到这些女子,又要让这些女子甘愿,世上哪有这样两全其美的事。 于他而言,她们甘愿,便努力让她们过得更好,更幸福,只此罢了。 走了不知多久,陈易兀然停了下来。 只见下坡路上,极其突兀地多出一个身影。 他头戴斗笠,腰间携剑, 傲然独立,拦住了去路。 这一刹那间,陈易脑海里掠起了成千上百道念头,逃杀挡皆有,可每一道念头都顷刻止住,似乎并无一条可行之策。 微风卷着落叶,陈易松开了二女,手掌朝下,按在了刀柄之上。 手掌在离刀柄的一瞬间停住了。 陈易眯起眼眸,恍惚间好似看到了,在自己的手放到刀柄的一刹那,一抹剑光便会席卷而来。 自此后,世上将再无陈尊明。 就在这时,山道上,响起一道天真无邪的惊声。 “师傅?你怎么来了?” 东宫若疏越过了陈易,直直小跑地奔向了那中年男子。 断剑客微微皱眉,摇了摇头。 陈易原本滞涩的呼吸,终于有了喘气的机会。 殷听雪方才听到了什么,断剑客出现的一刹那,她就不敢说话,这会也松了口气,而殷惟郢则是好一会后才紧张起来,现在也不敢松口气。 陈易的示意下,二女都小心地退后了几步,而他仍未把手自刀柄上方放下,直至身后袭来一缕熟悉的气息时,才轻轻放了下来。 “看来,我也有师傅。”陈易头也不回道。 却听身后独臂女子淡淡道:“是我把他带来的。” 陈易悚然一惊,猛地回过头去。 周依棠面无表情,并没有多做言语。 而当陈易回过头时,断剑客已一步踏出。 身影一闪,那中年男子骤然欺近身前: “是伱杀了赵白、薛清盛、李谢灵三人?” 陈易沉静下来,不动声色问: “是又怎样?” 夜色里,断剑客直直凝望他好一会,良久之后才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你果真是练杀人剑的好苗子。” 陈易已然冷静下来,反问道: “所以呢?” “你该跟着你师傅学,而不该去练杀人的剑术。” 断剑客叹了口气,无可奈何道: “杀人的剑,不能长远。” 随后, 杀机毕露。 第二百二十六章 不能长远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直面断剑客之前,陈易想到近百种活下来的方法,而此时此刻,近百种方法被断剑客的一念杀机尽数粉碎,陈易发现只剩最后一种最有用。 那便是… “师尊救我。” 为了在小狐狸面前维护一下形象,陈易凝聚真气,传音入密。 身后的独臂女子不为所动。 陈易猛地回头,狠狠道:“非要我亲口喊一句么?” 大小殷对此茫然不解,而周依棠嗤笑道:“就你这点道行,只剩这一招了。” 陈易深吸一气,尽管不甘愿,但还是微微颔首。 点过头后,他捕捉到自己的不甘不愿,有些哑然失笑,他跟周依棠,果真是很相像的人。 独臂女子上前一步,轻念一个起字,陈易背上的后康剑滑了出来,旋即竟化出数道剑影,形如六道飞剑,悬浮于空,萦绕于陈易周遭。 她并不理会陈易的惊叹,自顾自道: “这是寅剑山活人剑大成之时的六剑,剑意凝练,臻于巅峰之时,六根清净,化而为剑,这些话,你书里看到过,却不解其意,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如今我用给你看,何为上乘剑意。” 素来少言寡语的周依棠,这一回多话或是为了传道授业解惑,语毕之后,六剑合而为一,自陈易的后背贯通而去。 眼睁睁看着一剑似开膛破肚般穿透了胸膛,直抵断剑客面前,陈易却没有被一剑穿杀的痛感。 他感觉到,似是自己的神魂被这一剑所震,直接感悟着寅剑山的活人剑。 后康剑去得极缓,而只见断剑客在剑还没拔出之时,身影便已往后倒掠。 断剑客缓缓落下之时,已是十丈之外。 大小殷看不明白,怎么断剑客莫名其妙地就后退了,那后康剑还未过去,人就已经退了开去。 可陈易以神魂感受这一剑,却似捕捉到, 断剑客杀人剑的杀机,早已在活人剑下消弭于近乎无形。 没有杀机,又如何出剑? 周依棠慢慢抽手,将贯穿陈易的后康剑抽了回来,随后归剑入鞘。 陈易喘了两口粗气,隐隐约约间有所体悟,却似闪电般划过,捉摸不清。 独臂女子看见了,略显失望地摇了摇头。 他终究不像是这块料。 周依棠也不再理会他,而是侧眸看向断剑客道:“谢了。” 断剑客只是微微颔首,并未过多言语,他缓缓再度来到陈易面前。 他似是轻声感慨道:“伱有个好师傅,我却没有,昔年我师傅与我内人有恩怨,我亲眼见他一剑将她穿心,却又无能为力,于是我先弃剑从刀,却又练刀不成,随后弃刀从剑,自悟剑术,一度二十年间无有敌手。” 唏嘘之间,尽是江湖往事,这些断剑客成名之前的故事,历来众说纷纭,有过一世经历,陈易自然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只是真真假假,都已经付诸东流,如今断剑客提及之时,并未愧恨,只有感伤。 陈易正欲松一口气。 骤然之间,断剑客拧过头来,沉声道: “你杀了三个我要救人,我本该杀你,但幕后黑手为主,你为次,故此看在你师傅面子上,你自绝杀人剑,专修活人剑,江湖规矩,隐姓埋名十年,既往不咎。” 陈易怔了那么一刹,斜眸用眼角余光打量了下周依棠。 她是不是就为了这个,才带断剑客来见自己? 独臂女子似未有察觉他眼神般,微敛着眸光。 她先为自己奔走,随后借来断剑客的杀人剑,入佛塔内告知自己安南王的跟脚,这么多的援手,足以让自己心生感激…… 最后她带断剑客来见自己,以断剑客的威逼,迫使自己彻底放弃杀人剑。 而这时,先前的帮助,也足以做了弥补。 陈易理了一遍来龙去脉之后,苦笑了一下。 周依棠不会把这些明言,因他总能猜得到,而且很多时候,也不愿辜负她的一番苦心。 只是这一回… 陈易拧过头来,淡淡道:“杀人剑不是想绝就能绝,更何况,我对活人剑无甚天赋,与其如此,你倒不如就这样杀了我。” 且不说自己隐隐体悟到自己的剑不止杀人,不能半途而废,再说这杀人剑,自己之后还有大用。 周依棠此刻终于抬眸,她深深凝望起了陈易。 断剑客眯了眯眼睛道: “你倒是负了你师傅一片苦心。” 陈易反问: “你不一样?” “……” 断剑客听闻此语时,微微一愣。 旋即他反应过来,眸里掠起杀机,手指已按在了剑柄上。 这一回,周依棠一手已按在陈易肩上,似是随时要把这徒弟往后一拉。 好半晌后,断剑客缓过神来道: “如今杀你,于我也胜之不武,不如给你三年时间悔悟,三年之后,再来杀你。” 听到这话,若是别人,陈易可能眼前一亮。 三年之后再杀,于别人而言,许是给个台阶下,让彼此都不掉面子,但于断剑客来说,却不一样。 东宫若疏这时小步地走了过来,见他们在说话,这单纯的姑娘既不离太近,也不离太远。 陈易深吸一口气问: “为什么是三年?” “因为我只能活三年。” “巧了。” 这回轮到断剑客奇了: “什么巧了?” “我也只能活三年。”肉身舍利汤一日不解,陈易便一日活不长。 断剑客笑了,纵声大笑, “看来适合杀人的剑,果然不能长远。 我从来都敬活人剑,你不说这句话,三年后我不一定会杀你,至多不过废去经脉。” “什么意思?” “你本该长命百岁。” “所以你三年之后还要杀我?”本来听到有一线生机,眼下又听到这话,陈易心情再度一沉。 “不错。” “为什么?” “因为你活不长,天生适合杀人剑。” 断剑客淡淡道: “而我说过,杀人的剑,不能长远。” 接下来减少些佛道元素,写下江湖。 如果大家有什么觉得有点乱的章节,可以说一下,我看看怎么改一改 第二百二十七章 你不可以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断剑客的身影一散,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本滞住的空气似又缓缓流动,陈易吐出一口浊气。 三年之后杀我? 陈易眸光冷冽。 妈的,大不了到时跟你… 陈易转过头时,恰好看见东宫姑娘那艳若桃李的脸,她满脸担忧地看着自己。 跟你徒弟拼了! 拼出三双筷子,看你还杀不杀。 “没什么事吧?” 东宫姑娘轻声问着,全然没瞧出陈易眸里的异样。 陈易淡淡道:“自然无事。” 他了解这傻姑娘,单纯、天真,还有点自作聪明,如今是为断剑客的弟子,早就被熏陶出侠肝义胆,路遇不平拔刀相助,更是再正常不过。 若是那时断剑客直接向自己举剑,说不准这东宫姑娘就提剑挡到身前了,哪怕眼下对她来说,身为师傅的断剑客份量更重。 一路来,陈易虽然知她好骗是好骗,可她的行事太过跳脱了,容易被她烦死,所以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只是现在,自己都算四品了,接近一些,倒也没什么所谓。 于是,陈易道:“谢过东宫姑娘这些日子的照拂,姑娘果真侠义之士。” 东宫若疏没丝毫小女子的郝颜,而是微微翘了翘下巴,一副当之无愧的模样。 陈易只是笑了笑,没继续多说,两人关系还不够亲近,多说话只会适得其反,更何况… 回过头,陈易便看见周依棠默默地看着自己,她脸色宁静,一言不发。 她的目光凝望着陈易背上的后康剑。 “我还不能弃了杀人剑。”陈易轻声道,他明白,这个结果不是她想要的。 周依棠微敛眼眸道:“迟早。” “伱不急?”陈易笑问。 独臂女子置若罔闻。 陈易也没再说话,自地宫回来后,自己这师尊退让了一些,但没退让太多。 她还是执着,只是不再那样不由分说,要斩三尸便斩三尸,而是转而手段怀柔,钝刀子割肉。 若她依旧似过往一般,陈易哪怕是虚与委蛇,之后定要翻脸,只是她这些日子屡次出手相助,哪怕他有能耐清算,也是恩大于怨,更何况他眼下根本就打不过她。 她是个很好的师傅,却不是一个很好的妻子。 啧,得赶紧想办法让她撑床榻才行…… 而且…引得她主动来撑床榻…… 陈易轻抚着背上剑柄,心中思量。 独臂女子似是知这逆徒在想诡计,夜色里一抹冷笑。 陈易不以为意,两人间丝丝缕缕的细微牵扯,彼此都已心知肚明。 他转过身,大步向前走去,脑海里思索起之前就在思索的事。 这一回合欢宗之行,终于算告一段落,要论收获,着实不少,不止悟到了杀人刀与杀人剑两种武意,跻身四品,而且还解开了小狐狸身上的迷,屡次娆了她缘法,按药上菩萨的说法,唯有度化了自己,殷听雪才会明悟,换句话说,她已经安全了。 至于肉身舍利汤,虽然毒还未解,但起码也弄清了来历。 还有她的道行也…… 陈易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殷惟郢。 女冠打了个寒颤,强装镇定。 福生无量天尊,他别发现,他别发现… 陈易收回目光, 除了这些,倒还有个收获,也不知算不算收获,又或者说…意外之喜。 陈易心念复杂了些许, 他想到…那女子王爷怀上的孩子。 …………………… 坐上了小舟,离了合欢宗,回到京城的时候又告别了东宫若疏,天色已晚,夜半三更,约莫都快要第一次鸡鸣了。 陈易就一搂一拉地把大小殷都带回到府上院子里,独臂女子并未多语,只是径直地回了客房。 客房里有了人,陈易又这样左拥右抱,女冠一下便明白了什么,两个人一起给他糟蹋,这到底成什么样?她直说自己要回去,却扯了几下,发现陈易搂得很紧,转过头去,便碰到他那贪婪目光。 陈易狠狠掐了下她的腰。 殷惟郢娇吟一声,兀地红了脸,颤声道:“…不可以。” 真被人这样叠在一块,她景王之女的颜面何存? 陈易敛起眼眸,笑道:“来都来了。” “我可以回去…”女冠声音低了下来。 “你不是任我怎样都可以么?”陈易并未就此放松开她。 想到自己那时的承诺,殷惟郢一阵后悔莫及,嗓音发弱道:“你今日不是才…享用过两回了么?” “我还有精力。”陈易只是道。 他不会跟这拎不清的女人说,正是因为秦青洛和祝莪,自己才想再发泄一通。 特别是秦青洛,这个女子王爷竟怀了自己骨肉。 腰肢被搂得紧,那人的手肆意占着便宜,殷惟郢面已红透,她抓救命稻草般看向了殷听雪,连声道: “哪怕我由你怎么样,听雪也不会喜欢…” 陈易便看向了殷听雪。 小狐狸也是红脸,若是可以,世上哪个女子会想跟别的女子一块,那多羞啊,只是她见陈易微微挑眉不满,拒绝的话到了嘴边,便咽了回去,她转而想到什么,眨了眨眼睛问: “这样算…讨你开心吗?” 话音落下,陈易笑着点头,女冠却已如坠冰窟,连连哆嗦。 殷听雪转了转眼珠子,小声问:“这样很羞的…算三回行不行?” 陈易失笑了下,摸摸她脸蛋道:“那就给你算了。” 小狐狸乖巧地点了点头,她跟陈易身边早就被驯得不吵不闹了,只要不太过分,陈易怎么欺负都行,更何况这事除了羞以外,也不算过分。 陈易便笑吟吟地看向了殷惟郢:“上回让你排队,倒真让我良心不安。” 女冠俏脸红透,她看见殷听雪同意的那一刹那,便已经绝望了,她再怎么样,都明白自己在陈易心里,定然不如那襄王女,连后者都同意了,她也就没了心气。 她失力咬了咬牙道:“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说什么废话,进去就是了。”陈易满脸戏谑。 殷惟郢没了办法,她只能屈辱地咬牙,默念太上忘情法,平复心神,努力去往好的地方想。 许久之后,她缓缓吐出一气,几分认命地微微颔首,心情已复宁静。 那人兀然一问:“殷鸾皇,你是不是有事情瞒我?” 下一刹,女冠又全身泛起鸡皮疙瘩。 第二百二十八章 事在人为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殷惟郢战战兢兢地把名字签上了那人府上的名册里。 她一松开笔,身后便袭来大手,一把将她的娇背按到怀里。 “真的没事瞒我?”陈易的问话吹拂在她耳畔。 事已至此,唯有一条路走到黑,更何况如今要被他这样羞辱,女冠故作镇定道: “说没有便是没有,你这样烦我,不也还是没有。” 陈易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后微微颔首道: “看来是真安分了。” 被一个男人说安分,殷惟郢脸庞微红,她侧过脸去,也不看他。 陈易轻轻放开了她,开口道:“你和听雪就先去洗个澡,接着嘛,我再去洗澡。” 都到了这地步了,女冠也只能微微颔首,并没有说什么怨言,以免刺激到他。 不久之后,便是洗漱。 殷惟郢坐到卧房的床榻上,哪怕不是第一次来,但也没过来几次,她还是局促。 更何况,身边就是那襄王女。 小狐狸模样乖巧地坐着,墙上贴着一张白纸,上面画好了一个“正”字。 这段时间以来,她已经讨他开心五回了。 而且,陈易没有一回来就把她的计数画成负数,似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殷听雪想着想着,察觉到女冠的目光,脸有些红了,不管怎么样,跟别的女子一起挨他欺负,还是羞得让人没法见人。 可她也不能怎么样,只是轻轻叹一口气,努力糊弄一下自己,不让自己那么在意。 女冠瞧着殷听雪红了脸,心里也是难堪得要命。 不过,只要挺过这一回。 事在人为,瞒过去了,那就海阔凭鱼跃,待她日后登仙之时,回忆种种往昔,定会感谢今日的自己。 殷惟郢心念定了下来,那采补之法放在方地里,只要她不昏了头,就绝不会取出来。 归根结底,就在那四个字“事在人为”。 忽地,衣袖被扯了一下。 殷惟郢转过头去,便见是殷听雪。 “惟郢姐…”殷听雪犹豫了一会,劝道:“你这样不好。” 殷惟郢记起她是天耳通,咯噔一下,却又缓了回来,因她多多少少了解这襄王女的怜悯性子。 女冠道:“他不会知道的。” “那…万一他知道了呢?” 女冠警惕地看了她一眼。 殷听雪似有所察道:“我不会说出去,这种事,我不告密的。” 女冠松一口气,胸脯微微起伏,清淡道: “我自有分寸。” 殷听雪还想再劝一劝,小声道: “我之前从没瞒过他。” “那是伱道行太浅,玩不过他。” “可是…”襄王女欲言又止。 女冠已经不耐烦了,挥了挥手道: “…你懂什么?俗话说事在人为,多一分算计,总不会错的。” 卧房内寂静无声,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人的脚步声踏了进来。 殷惟郢心提到嗓子眼,双脚颤颤。 陈易揭开帘子,朝二女笑了一笑,随后,便为她们罗裙半解。 他手搭上来的时候,殷惟郢先是惊了一下,而后慢慢定下神来,而这时,陈易的手一边搭着她,一边亲了亲殷听雪。 看着他,女冠呼吸微微灼热,莫名有些晕乎,心绪踌躇一会,很主动地亲了陈易一口。 陈易微微一愣,而后明白了什么。 自那座六欲天的练功楼之后,这太华神女已经有那么一点沉沦了。 亲过之后,殷惟郢似是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做了什么,脸红得通透。 “你真没事瞒我?”陈易决定再给她一次机会。 女冠先是滞了一滞,怕模样心虚被他发现,强撑了些胆子,冷哼一声:“废什么话…不想要就让我走。” 陈易冷笑了一下,稍稍放开殷听雪。 随后,先开始惩戒这白衣女冠。 卧房里起初寂静无声,唯有彼此呼吸,随后声音掀起涟漪,吵吵闹闹。 客房里,恰好能够听得见。 阴影里,独臂女子打坐着,面色起初波澜不惊。 “你…你也对听雪这样过?” “不错,但对你更狠一些。” “呜…你、你无耻……” “你说什么?” “不无耻,不无耻…啊!我都说你不无耻了……” …………… 月色清幽,光华幽幽而落,独臂女子睁开了眼,眸光深沉如水。 她不再打坐,而是默默站起,独立于窗边,良久之后,侧过了脸,看了眼冰凉的床榻。 周依棠垂下眼眸,静静独立着。 她心境并无什么波澜, 只是觉得,她们太聒噪了些。 若她也似她们这般,只怕前世之时,早就被陆英发现了。 那个时候,芍药花照旧盛放着,陆英在的地方,师傅还是师傅,徒弟也还是徒弟,哪怕面下早已倒反天罡、暗流涌动,可一切面上看着,仍是跟过去一样。 周依棠不知站了多久,只是听见声音暂歇又再度盛起,她连连摇头,随后侧过脸去,直直看着那空荡荡的床榻。 她眸光深深。 ……………… 殷惟郢越来越觉得自己在做梦。 她已经晕乎乎了,先前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合欢宗回来之后,自己会对他反应这么大。 随便两三下就… 就哭了。 可哪怕如此,她的脑海里,仍旧坚持着。 事在人为,只要撑过去,便有成仙之日。 只要撑过去,只要撑过去… 莫名一下重击,殷惟郢咬住的唇松了开来。 可是… 可是,我好像…撑不过去了… 她已经失神了,似是神魂出窍,以第三人称视角,看着自己在陈易的引导下,从方地里取出采补之法。 陈易桀桀笑道:“没想到你这么讨人欢心,竟把采补之法带在身上。” 殷惟郢一听,眼是白的,脸也白了。 她骤然间惊醒过来,从失神之中找回神智, “等、等下,等下,别、别用,别取走我道行……我修了二十年,我修了快二十年了!” 陈易抚摸着她颤栗的脸,并没有回答,而是嘴里默念起了采补之法, “阴阳交泰,日月相合,观明妃之相,行采补之意……” “不要、不要,求你,给我留点,给我留点!不要全拿走…给我留点……” 殷惟郢惊慌地哀求着,然而,她却感觉到浑身不听使唤般竭力迎合,然后便是有什么在流失。 那是她的道行,汇聚成一粒粒真元,落到陈易身上。 “给我留点…给我留点……我错了,真错了,我有事瞒着你…我错了……” ……………… 不知过了多久… 女冠已经呆呆地躺在床榻上。 她脸上的泪痕都还未干涸,面颊上尽是晕乎的红晕,将近十年的道行都流失体外,她已经是失魂落魄了。 天然怜悯的小狐狸瞧着这一幕,看了陈易一眼,害怕里有些嗔怪。 陈易失笑了下,挥挥手,示意小狐狸去宽慰一下她。 殷听雪自然明白。 “惟郢姐,没事的,十年道行而已,再修十年就好了。” 殷听雪凑在她耳畔宽慰,怕这话说服力不够,便补了一句: “而且,事在人为…” 女冠有了反应,颤了一颤,两行清泪落了下来。 是啊,事在人为… 所以她一连串的算计, 成功扩大了修为差距… 第二百二十九章 她可以,你不可以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闹过之后,二女也都累了。 一般日子里,陈易都是搂着殷听雪睡的,只是女冠还是头一回留宿,他思索了之后,便把手从殷听雪身上抽了回来,搭在她堂姊的腰间。 盖着被褥,累得晕乎的小狐狸忽然感觉到腰间一空,迷糊转过头去,就看见那人已转过身去,背对着自己。 殷听雪抿了抿嘴,垂下了小脸,腰间空空荡荡的,她不习惯,就只好把被褥盖紧了些,双手双脚都夹着被子,再蜷缩一些。 一天下来太累了,她很快就睡着了。 女冠却还没那么快入睡,心在滴血,那人的手盖上来时,她颤个不停,好一会才缓下来。 被他这样搂着睡,还是头一回,这样滋味,女冠觉得只有一回就够了,甚至最好半回都不要有。 更何况他还…采补走了她十年道行。 “你不乐意?” 那人的嗓音传入耳畔,殷惟郢打了个寒颤。 女冠泛起鸡皮疙瘩,低低说了声:“没…” 陈易把她搂得更紧,感受着她的畏惧,冷笑道:“明明说好的事,你还想使绊子,最后不是要咎由自取?” 殷惟郢听着便颤得厉害,忍不住泛起泪花,小声道:“…是我咎由自取,是我活该,行了吧……” 她说这话时心里一万个不情愿,可总算还是恭顺了些,陈易感受着怀中暖香,垂着眸,思索着什么。 半晌后,他笑着道:“说一说,现在什么境界了?” 殷惟郢想到便绝望,她喃喃道:“筑基中期…” 她本就是历代太华神女里天资上佳之辈,不然玉真元君何须亲自登门收徒,二十岁及笄之时便破入结丹期,一直以来,修行之路都如履平地。 直到遇上了陈易,她的无明。 怀里的人儿似泫然欲泣,把她折腾了好一通,陈易这会也温柔了些,轻声透了点底道: “本来我也不想取走你十年道行。” 说着,他的手往前一伸,握了上去,帮着她放松心防。 之前弄了这么久,殷惟郢已经麻木,也没推开他,只是胸膛起伏呼气。 “伱要是安分,我不过是取你一个休沐里的道行而已。”陈易淡淡说着。 话虽如此,若非殷惟郢不安分,他也取不走这么多道行,足足凝聚成了两枚真元。 如今算一下,手里便有六枚真元。 汇入到怨仇阴阳诀里,足以让这一功法更上一层楼。 女冠听到话,先是僵了一僵,随后泪水忍不住滚落了下来,似是弄巧成拙的后悔。 陈易默默抚着她腰背,想到她如今也成妾了,宽慰了两句: “太华山的道法,不是要金童玉女一对么……” 话还没说完,殷惟郢便哭腔着打断道: “我不要你当金童!” 陈易面目沉了下来,冷笑道: “是了,你是鼎炉而已。” 说完之后,五指狠狠用力。 殷惟郢激颤了一下,呜咽一声,哭得更厉害了,她脑子昏昏涨涨。 她没法反抗,每每反抗都要遭殃,太华神女、景王之女,这些世人听到便为之一敬的名号,在这张床榻上又算得了什么,什么都算不了,他这凡夫俗子是这般穷凶极恶,任她出身高贵,却也只能任他糟蹋,只要他想,就会被碾得粉碎。 殷惟郢惧得厉害,瑟瑟发抖着,陈易搂着她,并未说话,似是欣赏着她的畏惧。 不知过了多久,女冠稍稍平静下来,只是心绪理不清,低声问: “如今你我…算是什么?道侣么?” “道侣?” 身后的他嗤笑地纠正道: “侍妾。 你若是不再给我使绊,安安分分一点,我倒不介意让你好过些。 如若不然…我这人向来不喜欢杀女人,就完全打断你长生桥,拘走你魂魄,一辈子收入府中到老死。” 殷惟郢呼吸一窒,胸怀发颤,那一连串的话像是巨响,似同雷鸣,反反复复告知着她的身份,让她认清自己的地位。 不可自抑的恐惧冲击着,席卷着,让她又有昏厥的感触。 察觉到什么,陈易斟酌后,终究又柔起嗓音道: “殷惟郢,我也想好好待你,但你得努力让我喜欢才行。” 这话似一团流水,顺着女冠的耳畔,卷着卷着落入心间,她有些僵僵地回过头。 夜色里,殷惟郢不敢转过身直面他,也不敢直视他,就这样斜眸看着他,慢慢地趋于宁静,乱掉的心也静了些许,她无意识地双手颤颤抬起,把他搂着她的手臂拉紧了些,抱在怀里,像是抓住救命稻草。 良久后,女冠艰难地吐字道: “…我要怎样让你喜欢?” 陈易挑了挑眉毛,轻笑了几声道: “自己摸索,反正…一定要安分。” 不是陈易不想告诉她,只是喜欢是一种很玄的东西,陈易自己也说不清楚。 对于这拎不清的女人,陈易承认自己眷恋她的滋味,只是论起喜欢,却是难言,她不安分,也总想算计,每当自己想给她些温柔,她要么不领情,要么就得寸进尺,这样的女子,有时让人觉得可爱,有时也让人心里生厌。 殷惟郢轻蹙着眉,夜色里,愁绪足有一杯。 陈易以为她无话可说了,便也沉默下来,阖上了眼。 困意慢慢席卷,陈易四肢放松下来。 夜色里,怀里的人儿似是不安,她慢慢地,终于是转了一个身。 “怎么…”陈易微眯着眸子,迷糊问道:“还不快睡?” 殷惟郢扬起了脸,踌躇好半晌后,戳了戳他的腰,把他的困意给生生戳走。 陈易深吸一气,眯着眼盯起了她。 女冠打了个哆嗦,惊惧地把头埋下。 “有什么话就说。”陈易没什么好气。 殷惟郢不像小狐狸一样,商量什么事会贴上来先怀柔讨好。她浸在惧意里,双腿并拢着,自顾自地指了下贴在墙上的纸。 纸上计着“正”字,那是襄王女讨他开心的次数。 “哦?”陈易斜眸看了看,意味深长地拉长了语调。 怀里的女冠没看他,自言自语般道:“要不我也…像她一样?” 陈易道:“抄袭。” 殷惟郢难堪地红了脸,她好不容易才鼓起的勇气,却要被这样否认羞辱。 夜色里,女冠沉寂了好一会,陈易就着微光看她,她不说话时,微垂着脸儿,娴静得发丝也是一动不动,如同停滞的飞瀑,她眸光不知落在何处,悠长、忧郁,暮秋时的银河也似这般倾泻着。 陈易被这美所吸引,把她搂近了些。 “你…” 女冠回过神来似开口了。 “你不想要别人的真心吗?” 殷惟郢轻轻把下巴搁在他肩上,问道。 “不是不想要…” 陈易顿了顿,笑道: “怎么,你想喜欢我?” “喜欢你…你能不采补我道法?” 女冠嗓音低得微不可察。 他们间初见在百花楼,那时她误以为他就是金童,要与之结下善缘,却不曾想变作孽缘,而后与他处处作对,还几次想他死,最后便被他碎去长生大道,占了身子,视作鼎炉…… 所以那时,在合欢宗里,她才会说:他们之间又有何情义可言。 哪怕之后他救了她,给了个名分,也为她报了仇,殷惟郢依然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算什么。 说到底,殷惟郢隐隐约约明白,自己除了身子,便近乎没什么他想要的地方。 而他…已经得到了她的身子。 已经不是她的东西,她没法来换,如今便只能试着像话本里一样,以真心换真心,拿她的喜欢来换他喜欢,让他不再采补她的道行,好让她有朝一日得偿所愿,成道长生。 陈易眯了会眼睛,似在思量琢磨。 随后,他接着问道: “你想拿自己的喜欢,来换我让你成仙?” 怀里的人儿滞了一下,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陈易原来还有些和煦的眸光,此刻逐渐变冷,不以为意道: “别想了,你永远都换不了。” 女冠先是抖个不停,好一会后,才停下了发抖,身子紧绷起来。 殷惟郢似有不甘道: “如果…是听雪呢?” 接着,她听到一句有些残忍的话, “她可以换,你不可以。” 第二百三十章 陈尊明要栽了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昨夜屋外落了雪。 “闵府”两个字的牌匾上滴着雪水,青石板路被洗去了几分泥泞,一个英气十足、身着飞鱼服的少侠倚靠门框,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水珠落下。 街头巷尾,伴随清晨的到来已是熙攘,又是一个休沐,再加之年关将近,便更是多了烟火气,街上所见的达官贵人们也多了,聚在春和馆热气腾腾的肥羊炖前,宽阔水道的画舫里惹上一身的胭脂香粉,花花绿绿的官袍来来往往,京城好似宫里的上林苑,一眼望去,便能见许多飞禽走兽。 闵宁吐出一口浊气,她这几天,想着去陈易府上见一见他,不曾想,一连数日全扑了个空,她不禁想,如果这是一本话本的话,她已经好几十回没出场了。 想归想,闵宁连打听了一番,仍旧不知陈易去向,也便只好暂时放弃了,想到近来的事,她心总是难安,不仅是姐姐,更关乎她自己。 爷爷闵贺如今招魂时限将近,也待不了几日了,便连连劝她及早离京,闵宁曾经把光兴闵家门楣视为己任,若是别人相劝,她定然理都不理,可如今是闵贺开了明言要她卸下,闵宁也不好忤逆,更何况她早就不想待在京里了。 闵宁的心从来就不在京城,年少之时学拳练武,不过是家风所致,没人会想让她女扮男装挑大梁,连她自己也在等一个弟弟出世,承袭了千户这世袭军职,而她则远走高飞,游历四方。 只是世事难料,为了不让世袭的军职旁落,她只能女扮男装。 “如果我不女扮男装…是不是就没这么多事了?” 闵宁吐气自问着。 京城里的蝇营狗苟,终归不适合她。她在京里待得不自在,而爷爷的那一番话语,更让她心有所念,应着谶语去一趟蜀山如何? 仗剑江湖载酒行,东出一剑,西出又一剑,末了唱长歌。 归来之后,是否已是家喻户晓的大侠? 闵宁知道江湖没想得那样好,甚至比这天子脚下的京城还差,这样不好,那也不好,可她偏偏就想走一趟, 届时也便回首一望,原来已入江湖。 唯一的问题是… “陈尊明。”闵宁的嘴唇轻轻咬着这个名字。 如今提及他,闵宁就心生诸念,他与爷爷交了恶,更逼迫着她姐姐,偏偏他还帮过她,虽然不少也不多,但帮过毕竟是帮过。 若她要离京,他绝不会坐视不管,更遑论如今他武功远胜于她,哪怕强来,她连自尽的气力都没有。 如今他温水煮青蛙,不过是因顾及过往情义。 闵宁想了好久,想找他把事说个清楚,脑袋里转一圈,也又打起退堂鼓。 她见不得为非作歹,却也不是傻子,清楚陈易不是光说不练的假把式,有女人他是真上。 不对,自己在他眼里好像是男人…也不对,自己他也照样想上…… 不管了,反正他不会就这样放自己离京,若自己轻易离京,他就不会放过姐姐。 所以,眼下闵少侠为难的是,该如何让陈易放自己离京,也放过姐姐。 至于让他跟爷爷打好关系,闵宁已经不抱希望了。 倚靠在门边看了好一会,闵宁心烦意乱,她转身入了正厅,想了好一会后,便又出了门,连句话也没跟爷爷说,便朝百花楼而去。 闵宁得去见一见姐姐。 自上回的事后,她已经跟姐姐打了个好一段时间的冷战了。 …………… 不久之后,一袭飞鱼服便出现在了清倌女子的闺房,这会时辰早,青楼里无论做不做皮肉生意的,也都睡着。 闵宁敲了敲门,等了好一会,都没有回应。 她想了会,从兜里掏出钥匙,闵鸣的闺房是双向的簧片锁,内外都可上锁,这种锁工艺精巧,价值不菲,之所以会出现在这,全因闵鸣谍子的身份。 轻轻推开了门,闵宁低声道: “姐,我进来了。” 推门而入,不见闵鸣的身影,闵宁揭开床帘,也看不见那极像母亲的丰腴肉体,她扫了一圈,找了一回,还是见不到姐姐。 找不到姐姐,闵宁本该离开,姐妹彼此虽无隐私可言,但一般情况下,她也没乱动姐姐东西的习惯。 只是她环视一圈后,目光像是被硌一下,在闵鸣的桌上停住。 那有一个白玉瓷瓶,戴着塞子,像是某种膏药。 闵宁心里咯噔一下。 姐姐她不会又在计划什么吧? 放在以往,闵宁本该置之不理,只是珠玉在前,她不得不警惕。 念及此处,她缓步上前,缓缓举起瓷瓶,看了一回,随后心里猜测更深,身为千户,常常查案的她,开始了一番搜索。 最后,她在抽屉里头,翻找出一张字条。 “玉春膏……” 闵宁眉宇已经皱了起来。 竟是…春药? 用来对付谁… 闵宁很快便有了答案。 除了他,还有谁? 闵少侠拳头攥了攥,似要将这玉瓷瓶捏碎,她好不容易才暂时稳住那人,如今姐姐却要火上浇油,怎么,非要把事做得这么绝?非要逼她就此一了百了么? 火气翻涌,滚着滚着,可想到姐姐那时凄绝的容颜,闵宁还是不得不吐一口气,指节缓缓用力。 她不能让姐姐得逞… 闵宁指节更为用力,要将之生生碾碎。 她也不能让他得逞… 谁都别想得逞…… 等等…非要谁都别想得逞么?她是不是漏了谁? 既然不让他们得逞… 那她自己得逞不就行了?! 一个念头似电光般一闪而过。 闵宁猛地眼前一亮,掌心兀然松开,瓷瓶顷刻掉落,她立即眼疾手快地将半空中的瓷瓶握住,见瓷瓶只是稍微裂开一条缝,随后松了一口气。 少侠的眸光落在瓷瓶上,似在琢磨。 既然他喜欢自己,而自己也可以接受他…… 那何不如,自己把他妈的陈尊明按在床榻上了事? 闵宁眯了眯眼眸,脸颊有些发烫,纵有些许羞涩,可是这想法,还是抹不出去。 “更何况…如今他把我当作男人,这真相要是被发现,他定然要以此为借口折腾。” 闵宁缓缓把瓷瓶连着字条收起,咬了咬牙,豁出去自语道: “与其如此…倒不如化被动为主动。” 以他的性情,见了落红,哪怕面上不说,终究会有所亏欠。 而且姐姐也不会得逞。 最后…离京之前,也能留一丝念想。 一石三鸟。 闵宁已微微眯起了眼眸,喃喃道: “陈尊明,你欺我多日,这回是要栽了。” 现在这本书的均订已经到1400了,涨了两百均订,离2000均只剩六百均了,感谢大家的支持,也希望大家能帮忙多多宣传,多多订阅,现在只差六百均了!!! 接下来的章节比较精彩,比较有意思,但是需要时间梳理一遍,所以今天只有两更(泪) 第二百三十一章 要不要见一见?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一睡便睡到了日上三竿,陈易打了个哈欠,睁开眼便见纸窗上糊了雪水,遭了潮,也是时候要换了。 又打了个哈欠,还不知道自己被当作猎物的陈易揉了揉鼻尖,低头瞧了眼床榻上的两位女子。 尽管没有一个心甘情愿,可她们都还是成了自己的妾室。 陈易心情愉悦,揉一揉大殷,又揉一揉小殷,这里嗅一嗅,那里蹭一蹭,软玉在怀,他从没这般肆意过,更没这般心满意足。 哪怕这二女一辈子都不喜欢,陈易也只觉惋惜,能拥有她们一辈子,便已经足够快意了。 怀里的女冠并不适应他晨起时的胡作非为,睡梦间不安地扭动。 陈易随意一扫,便见她眼眶疲倦得睁不开,他不知她是什么时候睡的,只记得很晚很晚。 晚到他已经半梦半醒,她还没睡,趁着机会,小心从自己怀里挣脱了出去。 她很怕,而且远比殷听雪要怕自己,怕到卧在自己怀里,会哪怕疲倦至极,都没有一丝睡意。 殷听雪睡觉时总缩墙角,可终归还会在自己怀里,可她呢,已经到了床边。 陈易抬眸瞧了眼,哦,睡的时候还从床上摔了一跤。 想了一会,陈易把女冠强硬地搂到怀中。 殷惟郢直接惊醒了,那熟悉的脸映入眼帘时,心都快停了一下,她下意识往后退,只是陈易搀着她腰,不让她走。 好半晌后,女冠才没有动作,她吞了口唾沫,移过视线,瞧见了墙角的少女,她实在没法想象,像殷听雪那样每天睁眼就看见陈易,到底有多毛骨悚然。 陈易不管她的胆战心惊,而是手掌一探,按在她那光滑的小腹身上。 温热被褥遮掩,低头只可见勾人一片,恰到好处,白嫩如玉,女冠的小腹圆润细嫩,许是由于辟谷少食的缘故,没一丝赘肉,她是清修的道士,所以也没一丝肌肉。 殷惟郢缩了缩,却被他反着按住了脊锥,肚子跟他的手贴得紧实,哪怕有过肌肤之亲不知多少次,她仍旧耳根发烫,抱紧了被褥,轻咬嘴唇忍住痒。 景王女刚刚适应了些,接着便听到令人悚然的一句: “你说…这里会不会有我的孩子?” 陈易嗓音无悲亦无喜。 殷惟郢沉吟半晌后,主动道:“不会。” “为什么?”陈易倒有些讶异。 “修道之人内视已身,元炁贯通,尚且能餐风饮露,自然可化解这些…脏东西。”殷惟郢说完之后,阖上了双眸。 且不论她乃是景王嫡女,哪怕一般寻常人家女子,怀了别人骨肉,就往往要被夫家私下打死,甚至更早一步,便自行上吊。 更何况她一心求道,长生大道,本就远避红尘世俗,少一丝牵挂,也就少一丝杂念,更教心境圆满无漏,他日便独立天地间,清风洒兰雪。 无论怎样,她都不能怀上他的骨肉。 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陈易不置可否地笑了。 只要他想,哪管这女冠愿不愿意。 可是,现在陈易不想。 抚摸着女冠温润的肚子,陈易便不由想到了那女子王爷。 他忽然觉得很不可思议, 自己在这世上,竟要有骨肉了。 而且怀上这骨肉的,还是自己仇家、仇家中的仇家。 说那番话时,陈易没想太多,毕竟只是爽了一波,两人除了仇恨以外,便没别的可说了,只是这话被那药上菩萨成了真,才意识到什么。 也是因这点莫名心绪,回来的一路上,陈易才会始终若有所思。 而那硕人女子便要走了,离了这京城,回南疆去。 要不要见一见? ………………………… 今年雪下得多,也下得匆,昨夜刚刚见雪,一早便没了影踪,尚书内省的女官们不见雪落宫墙的美景,便见倒路上满脚泥泞。 极尽雍容的大虞太后,今朝先见了那只有三岁的皇帝,后者被抚养在一个无甚根基的妃子手上,似冷宫而非冷宫,几位女官陪着太后一道过去,这寒凉的日子,安后随意关心几句,嘱咐了些体己话,也便要起步离开了。 不曾想,那妃子竟胆大如斗,在安后的凤袍跨出门外时,扑通跪了下来。 “娘娘,圣上不小了,却终日困在这院里,几日前臣妾问他鱼是什么,他竟不知道,找来图册,臣妾又问一遍,他竟指着牛羊……臣妾斗胆请娘娘赐下圣恩,给圣上请个识字教习……” 老妃子还磕起头来,她照看小皇帝已久,虽并非己出,却也生了舔犊之情,此刻豁出半条命,也要给小皇帝争上一争。 女官们看见这一幕,自然有几分动容,暗地里连连叹气。 这老妃子俨然是困在深宫已久,不知太后性情,此话若不明说,暗中寻来识字的宫女给小皇帝教习,哪怕事发,景仁宫内只不过是一番敲打,可这当着这么多人跪下来,说轻一点,就是不识好歹,说重一点,便是逼宫。 而眼下既然要把话说开,那无论如何,这小皇帝都不可能有人教习了。 这不识趣的妃子,也是时候该出宫嫁人了。 那雍容妇人只是回头扫了一眼,笑了一笑,便不作停留地离了开去。 深宫里,女官们都随着太后走完了,仍有老妃子的磕头声,她仍在不停磕头。 这清晨时分,奏折还未送来,那一袭凤袍便颇有闲情地游弋在莲音湖边,彼时唤宫女投去饵料,便见千尾锦鲤翻腾,冬日里格外喜庆。 女尚宫素心缓缓而来,她朝安后的背影福了一礼,便禀报着说道: “娘娘,安南王又送来了封问帖,这是最后一封。” “待会便念给本宫听吧,” 安后头也不回,接着便朝一个方向笑问: “嬷嬷,那边的事,安排好了么?” 无名老嬷不知从何处出来,只听她沉声道: “妥当了。” 眺望着锦鲤翻腾,安后嗓音轻轻道: “那安南王耀武扬威这么久,也是时候给他添点堵了,若是可以,让他人头落地,也未尝不可。” 安南王这几日来接连撤军,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时间拖了这么久,这撤军必然是真撤军,哪怕调转枪头,杀个回马枪,也注定惨败收场。 太后望着锦鲤翻腾,莫名想到了谁,开口道: “那个人名入春秋名册之事,宜早不宜迟。” 女尚宫素心注意到,不知从何时起,在这私下的时候,太后娘娘不再提及陈千户的名字,而是以“那个人”作为称呼。 提起陈易,女尚宫便想到了止戈司,便开口道: “娘娘,说起来,下面有人禀报,止戈司丞仇罡已失踪多日了。” 安后眉头轻蹙,淡淡吩咐道: “加急去查,毕竟止戈司丞。” 女尚宫素心立即应了一声,接着便告退了。 安后得了些全心全意赏锦鲤的空闲,便唤人多撒些饵料。 湖水汹涌,群鲤竞跃。 今天有加更ye 第二百三十二章 闵宁的花花肠子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正午过后,闵宁快步朝陈易的府邸而去。 不一会,她就到了院门外,厅门大开着,陈易优哉游哉地低头品茗,不用想,便是那做妾的少女弄的,她成日里里外外服侍那人,只要那人不欺负她,她就不会有怨言。 陈易远远看见那劲装身影,她竟学着自己,眼下也是背负剑,腰携刀,正笔直地站在门外。 喝过手里的茶,陈易站起身迎了上去。 “你竟然来了。”闵宁上门找自己,陈易还是有些讶异,随即调笑道:“怎么…等不及了?” 闵宁见他没正经,心里不愉,可想到自己的计划,深吸一口气,板起脸道:“找你自然是有事,若无事也不必找你。” 陈易摩挲下巴想了一会,如今他想去见一见秦青洛,不过,无缘无故前往安南王军营,若是被有心人发现,传到宫里定然会惹上麻烦。 “伱找我是想托我一起查案?”陈易问道。 闵宁微微颔首。 陈易便道:“那事不宜迟,走吧。” 趁着查案的机会,去一趟京城六十里外的京畿之地,见见那怀了自己骨肉的女子王爷,这便是陈易的打算。 闵宁不是磨叽的性子,二人去了西厂牵来两匹马,一下便翻身上马,一男一女踏着朱雀大街,径直便朝城外而去。 “你不问我要查什么案子?”闵宁忽然问道。 陈易想了想道:“有什么好问的,对现在的我来说…都一样。” 闵宁看了陈易一眼,眸光里显然止不住怀疑。 陈易见状,想起了她曾经教过自己一招摧风斩雨,这一招极为实用,自己学过之后,便几乎一路在用,而如今她自地宫回来之后,感悟了周依棠留下的剑意,就似乎试着既用刀也用剑,那么自己现在教她一招,也未尝不可。 顺便,也能证明一下自己所言非虚。 陈易便问:“要不要证明一下给你看?” 见他信誓旦旦模样,闵宁半信半疑,还是点了点头。 马背上,陈易抽出背后的后康剑,紧接着朝着前方,骤然用力,直直刺出一剑。 剑光炸鸣般掠过,其身两侧炸开横风,搅得马背上的闵宁头发凌乱。 身下的骏马受惊地嘶吼起来,前蹄高高掠起,闵宁手里的缰绳差点就被甩脱,她瞪大了眼睛,她分明感受到了这一剑的沛然剑意。 “灭禅剑,我自创的。” 陈易都不回头看她惊愕的神色。 闵宁双手把缰绳攥紧了些,安抚好马后,细心回忆起这一剑,愈是回忆,便愈是发觉其中精妙,她手掌不住颤抖。 “你…已入四品了?” 她不可思议地问。 “不错。”陈易笑道。 闵宁刹时心念复杂,虽说五品四品之间,在于武意的差别,坊间里也有一夜入四品的江湖传说,可短短几日,江湖传说就出现在自己面前,她心里莫名其妙地不是滋味。 短短一年不到, 这还是当时那个偷自己功法的陈易么? 妒意微起,闵宁又将之按了下去,她半是自嘲半是宽慰地一笑,他入四品又如何,还不照样是头色中饿鬼。 话虽如此,她还是好奇, “你的武功…怎么进展这么快?” “我练武练得这么快,其实或多或少有拔苗助长的成分,根基不算太稳,而且所学驳杂。” 马背上,陈易说着,转过脸来笑了笑道: “不过,他日之后,我在武榜前十等你。” 闵宁听到脸颊微烫,却又摇了摇头,轻哼一声道: “倒是不知陈千户是想在武榜前十等我,还是想着赶上第九的师傅,好让她单手撑床榻。” 陈易瞪大了些眼睛,不由问出声来: “你怎么知道…” 闵宁啐了一口,暗骂他果真无耻。 若说怎么知道,寻常女子断然不会说出口,可闵宁是闵宁,她从来没什么好隐瞒的,便直说道: “地宫那会,你妾室问我单手撑地累不累,起初我没多想,可是之后,我不经意回想这一幕,倒也回过味来。” 如今想到陈易时,性直的闵宁总会多想一些有的没的。 “那你那时怎么没想到。” 闵少侠下意识答: “我那时没这么在意你。” 下一息,反应到自己说了什么,闵宁后知后觉地红了脸,而后故作老成地咳了一声。 陈易笑嘻嘻地凑上来,饶有趣味地想看她面色。 闵宁不满地吸了口气,下意识要拔刀,摸了一会,却找不到爱刀,恍然看过去,才发现早就送给了他,真不凑巧…… 微风掠过京城,袭打在闵少侠微愠发烫的俏脸上。 她不喜欢,只好别过脸去,举手挡风。 陈易唯恐天下不乱道:“脸红了?” “你是不是有病?”闵宁咬了咬牙。 “还没好那种。”陈易笑道。 “你有病你也别看。” “就看。” “你凭什么?”闵宁动了怒。 陈易伸手敲了敲她脑壳道:“凭我喜欢你。” 闵宁一怔,那是她当时说过的话。 她策马扬鞭,让胯下良驹疾行,甩开这无耻之徒,可转头便见陈易也扬鞭追了上来。 闵宁转头看见拉不开距离,便朝身下的马骂了一声:“没吃饭吗?” 说完,她一狠心,给马来了重重一鞭。 马:“……” 良驹疾驰,终于拉开了好一段距离,待闵宁缓过神来后,回头一望,发现把陈易拉太远了,都已经甩得不见人影了。 闵宁狠狠盯向了马:“你跑那么快干什么?” 马:“……” 拉住缰绳,放慢了步伐,闵宁等了片刻,陈易赶了上来,听见声音,她没有回头看他。 闵宁深吸一气道:“你别无缘无故就想调笑我。” “凭什么?” “凭你喜欢我。”闵少侠几分闷闷不乐道。 满意地看了一回后,陈易回过头来,心里思量。 知道这她在意自己,陈易又想到自己要去跟别的女人勾搭,还是有些愧疚的,眼下拉着缰绳,放慢了些脚步问: “你想托我去查什么?” 聊起了正事,闵宁便径直开口道: “止戈司丞仇罡失踪了,你有什么头绪吗?” 陈易沉默了一下。 我有什么头绪,我亲手杀的我能有什么头绪。 闵宁见他不回话,也没第一时间联想到什么,反而是有些局促。 要知道,查案子其实只是个由头,让他栽在自己手里的由头。 她自姐姐房里寻到那玉春膏后,便想马不停蹄地实施计划。 只是要找陈易,总得有个由头才行,无故上门打扰,说不准就被这家伙拿拿捏捏,要是被他发现另有所图,甚至连骨头都被吞个干净。 不凑巧,闵宁回到东厂时,恰好便见到一个加急案子,宫里发了话,要彻查此事。 止戈司丞仇罡,闵宁与之有过一面之缘,印象不好也不算差,刚好能当个由头,便将案卷卷好,带在了身上。 闵少侠有思绪,陈易自然也有思绪。 即将名入春秋名册,归入止戈司,仇罡也算是…同僚。 亲手杀了同僚,无论事出何因,一旦被发现,终归要添上许多麻烦。 陈易思索了一会后,便道: “我想这事大概跟安南王有关,现在我武功高,直接去查就是了。” 闵宁对此没有异议,说到底,查案只是一个由头。 她小心翼翼碰了碰怀里的瓷瓶。 闵少侠深吸一气。 这药,她不打算下给陈易。 她先前已经想过了,如果是下给他,他绝不会上当… 可如果…是给她自己呢? 他这种人…难道会坐视不管? 念及此处,闵宁没来由地脸颊微烫,暗骂了自己一句, 我怎么这么多花花肠子了? 今晚有加更,不过要晚点,可能十点钟 第二百三十三章 会不会有孩子?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下多一场雪,就近多一天年关,远看那原野,干干净净,田垄起伏,家家户户收足了粮,院落里挂起了腊肉,等着过个好年。 两匹官马并道而行,缓缓走过这田地间的泥泞小路,石子细碎,路边野草丛生,远远就能看见一座村落,缕缕炊烟升起,稚童扯着树枝从村头打闹到村尾,你一剑我一剑,争着抢着当村口第一大侠。 “倒是安逸。”闵宁见这一幕,轻声说着。 陈易回过神来问:“怎么了?” “这里很安逸,明明安南王的军营就在那边,这座村子却一切照旧。” 闵宁给陈易指了指,只见远处山坡上,营帐林立,排列紧密有序,旌旗迎风招展,层叠于树林掩映之间, “我本以为会见沿路破败、断壁残垣,只是不曾想…他们竟秋毫无犯。” 古往今来,在驻扎之地纵兵劫掠并不是罕见之事,付之一炬的房屋、来不及下葬的尸体,河道上飘过的残肢,还有房屋里的赤身女尸,以及大火后的灰烬,常言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却很少想到金戈铁马,贪也似虎,狠也似虎。 如今眼前村落是一片鸡犬相闻、安老怀少的闲逸景象,倒是让闵宁有些惊愕。 京城里大小街巷里,早就把安南王传得恶贯满盈,麾下大军更是一群祸乱人间的魑魅魍魉,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因此如今闵宁看见这般景象,是真的意外。 陈易倒并没那么稀奇,安南王再如何,都不是北方的夷狄,入关来便是劫掠得十室九空,秦青洛北上而来,本是为策应林晏的逼宫,入主京城,烧杀抢掠反而会损了她的颜面名望,而如今安后重归景仁宫,京城渐渐重整旗鼓,随时有出城奇袭的可能,而安南王则陆续撤军,这最需军纪严明的时候,就更不可能纵兵劫掠了。 远眺天空,便见日暮黄昏,大地泛起连绵金黄,陈易思索了一会,转头跟闵宁道: “你在这里等着,我进军营一探。” 秦青洛与祝莪都极有可能身处军营之中,他自然要去见上一见,可这安南王府麾下不乏武林高手,他如今武道四品,一人足以应对,大不了打不过就跑,只是眼下闵宁再怎样,也不过六七品之间,若随他一起进去,不免会出差错。 闵宁皱眉想了会,也想明白利弊,并没有多纠缠。 陈易把手轻轻按在她天灵感上。 闵宁一怔,旋即便感受到一缕剑意跟一缕刀意汇入体内。 陈易收回了手,如今入了四品,悟到了武意,自然也可以做到分出一缕意出来,只是这剑意刀意,远远不如周依棠的精纯罢了。 “遇到什么危险,打不过就要跑,别傻愣愣地,明白不明白?” 陈易想到了她的性子,嘱咐了一句。 闵宁双手环胸,默不作答。 她沉默没多久,便见陈易探出手要占她便宜,连忙躲开,不满道: “真打不过,我再跑。” 能有这回答,陈易也勉强点了点头。 他翻身下马,运起轻功,朝着山林间的军营而去。 ………………… 主将营帐位于众军营深处,且隔着一连串的空营帐,离一众营帐颇有距离。 校场里接连传来刀兵挥舞之声,如今哪怕不可能再对京城有所图谋,全军上下仍旧照常操练,治军之道就在于此,若一日有变,那便日日懈怠,人心浮动,唯有一切都一如既往,军心才能安定。 一个身着甲胄的高大身影站在高处,扫了数眼校场之后,微垂蛇瞳,似在轻点人数。 “秦连城去哪了?” 安南王嗓音低沉地问道。 一旁的下官也看了一圈,随后汇报道:“这几日来,副将带着亲兵出营侦察。” “军中自有斥候,何须他擅自出营。”话语间,安南王眸光略沉,“看来寡人不在的这几日,倒是军纪散漫。” 军官唯唯诺诺地应了声是。 “待他回来,杖三十,一众人等杖二十。”安南王话语简短,却又不容置疑。 军官面带犹豫,低声道: “那毕竟是王爷您的外甥,更何况他是一片好心,若是因此遭罚,只怕族老们……” 这一回,那王爷连一句话都没有,只是斜睨了一眼。 军官顷刻噤若寒蝉。 待安南王转过身去,返回到主将营帐里时,那下官这才缓过神来,心里暗道那秦连城要倒霉了,如今北上京城,却近乎竹篮打水一场空,王爷暂时离开的那几日,营中便人心不稳,许是受了这影响,如今王爷比往常要沉默寡言,而且更不讲情面,不容质疑。 揭开帘子,秦青洛没有急于卸甲,更没有卸去易容和幻术,她眸光低垂,越往营帐里走,她的脚步便越缓慢。 连日驻扎,主将营帐内有屏风帘子做分隔,隔出了会客、书房、卧房、洗浴等等功用,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秦青洛没揭开一张帘子,手都会慢上一分。 待她探入到最深处时,隔着纱帘便见到那红衣女子,后者跪坐在地,双手交叠,头颅低垂,犹为虔敬地做着善祷,所祷告的对象是谁,秦青洛哪怕不听也心知肚明。 安南王府虽与神教联系颇深,可秦青洛对此却并没有多么感冒,一是神教毕竟是世人眼里的魔教,更是大虞朝野的眼中钉肉中刺,用可以,信不行,二是秦青洛本身便不敬神佛,初初承袭王位之时,便断去了先王对各道观佛寺的供养。 如今,听着那日复一日的祷告,秦青洛眸光黯淡,隐隐的抽搐自脊背处袭来。 她默默攥紧了拳。 待祝莪祷告完了,秦青洛终于掀开了帘帐,低低唤了声: “祝姨。” 祝莪抬起眸去,原来本就妩媚的眸子,经过那事之后,竟更明眸善睐。 红衣女子看着秦青洛缓缓走来,见她满脸疲态,不住起身唤了句, “王爷,你累了……” 秦青洛平声精气道:“这几日不在,倒是懈怠了这边事务,人心浮动,涣散了些,想必南疆王府那边也热闹,那些老不死地趁此蹦跶,也待班师后收拾一番,年关来时,若是顺利,便又是焕然一新。” 她把王府那里称为南疆,而并非确切的地名,祝莪知道,那是因这女子王爷从不把那里当家,只视为半个龙兴之地。 红衣女子微微颔首,轻轻要去碰秦青洛紧锁的眉头。 秦青洛下意识停住等候,心念似电掠过,便后退半步,刚抬起脚,却又强止住了,短短一瞬,心念几经变化,红衣女子终究抚上了她眉,温柔揉松。 “王爷,对不起…”祝莪小声道。 “…没事。”秦青洛回道,停顿了一下,便问道:“伱可还有恙?” 祝莪摇了摇头,笑着道: “怎会有恙呢?那事…我笑都来不及。” 那笑刺痛了秦青洛。 这王妃却似回想起了那日,便全然沉浸在心绪里,眉宇微翘,活像深宫里幸得宠幸的妃子。 魔教圣女按了按自己的小腹,满脸痴笑地自言自语道: “王爷,你说这里…会不会怀上他的孩子呢?” 秦青洛沉默了,她知道,这出身神教的女子,自在娘胎出来起,便笃信明尊,十二岁后便被立为圣女,整整三年都深处教内,终日与经义作伴,与明尊出世的预言作伴。 秦青洛朝她微微伸出手,伸到一半,却停住了,悬在半空中,还未卸甲的女子王爷沙哑道: “一回而已,不会有的。” 祝莪反倒抓住她抽回的手,语调狂热道: “如果真的有了呢?” 她把那人当作明尊,而身为圣女,她终归要为整个神教诞下明尊之子。 秦青洛面色一滞,脊椎间蔓延起阵阵寒意。 她沉默了好半晌后道: “…入秦家族谱。” 至亲嗓音艰难,祝莪面上的狂热停滞了下。 因为要外出一趟,所以来完了。一回来就立刻把加更写来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招你做我王妃(加更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红衣女子顷刻眼眶微酸,缓缓福了一礼,嫣然而笑: “谢王爷了。” 倘若她真有孩子,秦青洛相当于认了一个野种,这无疑辱没了祖宗门楣,须知秦青洛全然可以让那孩子姓祝。 而秦青洛做此决策,无论内里怎样看待,明面上,若真有孩子,那孩子都会被视为王子王孙。 那句道谢落下之后,祝莪便见秦青洛面色更为泛白,心疼不已。 她常年照看这侄女,两人又立有血契,近乎心灵相通,只有她知道,这两日来,秦青洛到底有多苦。 明明横遭变故,武意崩溃,一回来便要重肃军容、严刑峻法,强撑着维持着王爷应有的形象,卒子只觉她仍如过往般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也唯有如此,才能震住军心。 “王爷,我不该…”祝莪说到,便被愧疚止住。 她不该说这事,只是她沉浸在寻到明尊的狂热之中,一时竟忘了秦青洛的感受。 “不必道歉…祝姨,”秦青洛微垂着脸,目光落在空处,“归根结底,是我技不如人。” 是她命人围杀陈易,也是她在那一方小世界里把陈易视作磨刀石,哪怕祝莪自己也想过杀他,可她不会把那些过错,都推到祝莪身上。 看着如今磨走了锐气的安南王,红衣女子面色复杂,此事于自己而言,最后成了一桩幸事,于秦青洛而言,却全然不是此理,她既想像过去一样,说几句体己话,却又抑制不住寻到明尊的兴奋。 眼下祝莪既有庆幸又有痛苦,两种情绪交织,秦青洛没有追究也没有说破,平淡道: “他说得不错,我进退失据,过去火中取栗,到最后都是有惊无险,自以为天命在身,什么都要去争,什么都要去赌,最后一朝马失前蹄,方知后悔。” 祝莪抬眸看着冷静复盘的秦青洛,如今她哪怕遭了变故,受此大辱,可王爷仍旧是那个王爷。 秦青洛轻声道:“我秦青洛若是输不起的人,又如何活到今日?” 红衣女子不住呆了呆,随后便是心疼,她酸涩道:“苦了你了。” 女子王爷却淡然而笑: “处子之身罢了,没了便没了。” 祝莪怔愣了一下,她又在秦青洛身上看见,那一地藩王的决然气度。 帐外忽然急传脚步声。 秦青洛听到,便转身出了帘子,不消多时便去而复返,面容冷峻。 “怎么了?”祝莪问。 “山下有求援的鸣镝,是秦连城出了事。” “…三老爷的长子,你外甥?”祝莪得到确认之后,“此人素来纨绔桀骜,难当大业,三老爷让他随军,便是想投机一回,看看能不能立功,要是出了事可就……” “祝姨放宽心,我自有分寸。” 说罢,秦青洛便转身揭开帘子,方才那段对话,像是了却一个心结似的,大步离去, “便要劳你坐镇了。” ………………… 陈易运起轻功,潜入到军营之中,他沿路小心摸索,一来避开明处暗处的戍卫。 营内炊烟缕缕,火炬闪烁,士卒们围坐在火堆旁,做着休整,等着饭食,旗帜高高飘扬,马匹隐隐约约嘶鸣,岗哨上站着斥候朝远方眺望。 军营中不乏高手,不过陈易足够小心,脚步放缓,一一躲过。 之所以支开闵宁,除了怕被人发现不好走以外,还因为自己这一回是要见别的女子。 虽说跟闵宁还没发生什么,但陈易总觉得有一点点负罪感,好似闵宁是自己真正意义上的女朋友。 她喜欢自己,就尽量别辜负她,陈易是这么想的。 慢慢摸到了主将营帐外,昏黄天色下,陈易面色晦明不清,随后轻轻揭开了帘帐。 “来者何人,何不事先禀报?” 一入内,陈易便见到那硕人翻看着案卷,侧身对着帐门。 远看上去,她仍旧英武威严,只是几许暮气,弥漫在眉间。 陈易已一步踏了过去。 身形闪动,秦青洛猛地拧头,可下一刹那,脖颈上便搭上了一把剑。 “秦青洛…又见面了。” 陈易嗤笑着说着,随后,手已经按上硕人的腰肢。 高大女子自骨髓蔓延起寒意,僵住在了原地,她似是呼吸都难以呼吸。 陈易的手熟捻地游走起来,身前的硕人竭力抑制着颤抖,而他没有急着说话,似是品尝着她的恐惧。 沉默弥漫在营帐之中。 许久后,高大女子终于道: “…伱杀不了我。” 陈易把剑抵近了多一分,“剑刺入多一分,总会痛。” 秦青洛不动声色,随后攥紧拳头,面容骤冷道:“你说的是哪把剑?” 陈易没有回答,而是在观察她的小动作。 一路来畅通无阻,这女子王爷竟如此自负,毫不担心刺客行刺?又或者说,这是请君入瓮,猜到了自己会来? 如今把握着主动,无论哪一种,陈易都并不担心,他只是想看看,这女子王爷的反应。 于是,他贴紧了些。 秦青洛如遭雷击地激颤起来,却仍僵在他怀里,不敢妄动。 “你想我用哪把剑刺你?”陈易笑眯眯道:“这一把,还是那一把?” 高大女子似渐渐镇定,嗤笑道: “你太保守了。” “哦?” “何不两把一起?”秦青洛双指捻住剑身,往脖颈处递近一些,“反正我有琉璃光,要不玩大一点?到时可别吓萎。” 陈易被这话呆了一下,这玩得有点太大了。 不过很快,他便眯起眼睛,明白她不过是在想着把握主动权。 陈易轻轻扯起了她的马尾。 秦青洛那丰硕的身子猛地一弓,双膝弯曲,她面色苍白起来,牙关紧咬。 接着,她勉强侧过脸道:“你来,便是为了这个?” 陈易笑问道:“有何不妥?王爷要走了,我临走前再骑一骑。” 秦青洛反笑道:“半点格局都无,有本事你骑景仁宫里那位?” 陈易微愣,这女子王爷的几回回答,倒是出人意料。 他稍稍松开了秦青洛的马尾,他自然怀念胭脂烈马的滋味,只是…他过来,还真不是为了这个。 秦青洛挽了挽马尾,从容地转过身来,照旧居高临下地凝望陈易。 陈易看着这怀了自己骨肉的女子,还不待他开口,高大女子反而拍了拍肩上的灰道: “我总算看出来了,你不在乎什么天家恩德,你只在乎眼前美色。” 陈易笑道:“你看得不错。” “只因我错走了一手昏招,若我让祝莪那婊子诱你,你可会来我府上做一个供奉?”那蛇瞳眸光贪婪,对于破去自己武意的人,秦青洛全无一丝畏惧。 陈易捕捉到一个细节,道:“你喊她婊子?” “她背叛了我。”秦青洛淡淡道。 陈易眸光微凝。 多少年的情义,一朝就成了婊子。这女子王爷,比他还要狠。 “恐怕不够。” 陈易皮笑肉不笑的面色落入秦青洛蛇瞳里,她沉吟一会后,忽地问道: “再加上本王呢?” 陈易露出你说这个可就不困了的表情。 “王爷王妃一并服侍,你可愿跟那妖后作对?”秦青洛出声说道。 陈易沉吟片刻。 良久后,他意味深长地问道: “你不恨我?” 他破去了她的枪罡,破去了她的武意,还破去了她自己。 秦青洛不屑一顾道:“处子罢了,你觉得你又算什么?” 陈易眸光微敛,手中后康剑似随时都可以一剑穿心。 “大虞藩王可封一位正妃,两位侧妃,”秦青洛似没有留意,忽然笑了:“…入了王府,若有孩子,便冠以秦姓。” “…你是说…” 还不待陈易说完,那硕人便冷讥热嘲道:“你觉得我想让你当王妃?” “呵,王爷还挺会说笑…” “不是说笑,”秦青洛垂下眼眸,嗓音喑哑道:“…我终究是个女子,我那番话,你还不明白?” 见她这副模样,陈易呆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 “好看么?这具身子,你是不是喜欢?”高大女子反倒上前一步,扯开了衣襟一角,姿仪霸气侧漏,“我招你做我王妃,你要还是不要?” 话音入耳,陈易看见那白嫩丰韵,微微滞了一下。 而高大女子已上前一步, 接着,她手已经揽上了陈易的腰,竭力地撕扯开他的衣衫。 滞涩间,陈易恍然发觉她已扑到身上,呼吸急促,面红如血。 怎么回事? 我被反推了? 错愕间,陈易猛地想到什么,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他平静道:“你知不知道…你有了。” 面前的高大女子停住了,怔地僵上了好一会。 她终于演不下去,要暴起杀人了? 不,没有… 女子王爷猛地抬起头,双目瞪大,嘴唇张了又合,竟已泪流满面,又哭又笑着道: “我…我真有了?” 陈易骤然用力,将硕人的高大身子一掌推开,随后剑尖直指她的咽喉。 情况突变,女子王爷僵硬在原地。 “秦青洛,你到底在谋划什么?” 接连的试探后,陈易此刻冷声问道。 “我没有谋划。” “你是秦青洛,又怎会没有谋划?” “所以我不是秦青洛。” 眼前的“女子王爷”忽然千娇百媚地唤了一声, “我是祝莪。” 还没回到家,要晚点更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出了一趟门,还没回到家,所以要晚点《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还没回到家,要晚点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三十五章 等人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等人从来是世上一等一的无聊事,闵宁也从不喜欢等人,只是武功不济,不得不等。 她牵着马进了村落,喉咙干渴,敲开了一处人家的门,讨来了一碗水,那农妇本就是个温婉人家,眼下更瞧见少侠飞鱼服,便连忙端来了清水。 闵宁接过后,先背着身,从袖子里探出银针,微渡真气,探入水中,见水并无什么波澜后,又将银针收回袖里,这才将清水一饮而尽。 之所以会这样,权因姐姐闵鸣说过,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那做谍子的姐姐素来对这些腌臜事见多识广,两姐妹聚在一块时,闵宁总会听到姐姐这样那样的教训。 喝过水,正要递回去,一群稚童打打闹闹中跑到了这边,闵宁侧身闪躲,手中的水碗不甚摔下,农妇惊了一声,眼睁睁地看着水碗就朝着自家小孩的脑袋当头摔去。 闵宁骤然扯出绣春刀,刀光掠过,一探而去,刀背接住水碗,稳稳当当。 稚童们看着这变戏法似的一幕,都惊呆了,那几个拿树枝的,把树枝攥得更紧,不用想,等会又有野花野草遭殃。 闵宁把水碗还给农妇,接着就看向那群稚童,一个胆子大的孩子瞪大着眼睛,指了指闵宁的刀道: “官爷…咱们能碰一下吗?” 闵宁笑了笑,大方地把刀伸到面前,并且细心地让刀刃对着自己,刀背对着孩子们。 稚童们眼睛锃亮。 “是真刀唉…” “真的,比我爷爷的杀猪刀都利。” “去你的杀猪刀,这刀杀人的!” “杀人,好可怕啊。” 孩子们眼里掩盖不住的雀跃兴奋,一双双小手抚摸刀身,估计到梦里都是这把刀。 谁小的时候挥舞树枝,不曾想过当游走江湖的大侠? 孩子不知道江湖是怎样的,他们只知道大侠是怎样的。 农妇噙笑地看着这一幕,一会后便捧着热腾腾的梗米饭,到村头去找打麻将的男人去了。 孩子们抢着摸着刀,怎么也看不够,怕他们推搡拥挤,闵宁就让他们排起了队,一个个稚童轮流着摸着那绣春刀,爱不释手啊,无论男男女女,都还是第一次见真刀,稀罕得很。 这一来二去,过来摸刀的孩子们跟闵宁谈起了天。 “官爷是从城里来的吗?”一个稚童问着。 “对,不大不小的官。” “我们都没进过城…” “没什么好看的。” 这时,一个小孩上来摸刀,正是那农妇的孩子,他小心翼翼问道: “官爷你是从京城来的,那你有没有听说过…陈易陈千户?” 闵宁张了张嘴,怔了下道: “自然听过,怎么了吗?” 小孩面露崇拜之色,连声道: “我听说那陈千户卧薪尝胆、潜伏多时,一朝武艺通神,匡扶正道……” “…他有这么好吗?” 闵宁暗暗腹诽。 想了一会,闵宁提着下巴,试探问道: “伱们听过陈千户,有没有听过闵千户?” 孩子们一时发愣,接着都在问,闵千户是谁? 闵宁深吸一口气道:“他的刀法,闵千户教的。” 孩子们这时明白过来,各个都不信,但刚刚摸了别人的绣春刀,也没好意思笑。 “没听过吗?”闵宁皱眉问。 有个孩子委婉道:“听过是听过,但就是有点…没听过。” 闵宁不满地轻挑眉毛。 另一个小孩就道:“好像…名声不显啊,要不要起个绰号?” 闵宁还没发话呢,一群稚童就觉得好玩,接连吵闹了起来,熙熙攘攘,争了好一会。 一个孩子凑过来,举着手道:“官爷,我想到一个,叫剑罗刹怎么样?” 少侠面色微沉,罗刹这听起来真一般,更何况她素来行侠仗义,竟被人叫罗刹,不过见这群稚童热情,也不好拂了他们的意。 “为什么叫罗刹?”闵宁随意问道,“那不是恶鬼吗?” “我读佛经的爷爷说,大家都错了,罗刹是八部天龙、佛门护法神,于人间匡扶正法,有福德、威神力。” 小孩朗着声音道,其他一众孩子也点了点头。 没怎么读过佛经,甚至不怎么读过书的闵宁见状,人间匡扶正法,有福德、威神力,不正适合自己吗? 闵宁笑道:“这就是我。” 一个孩子却又道:“可罗刹不都是丑鬼吗?” 她黑下了脸:“这不是我。” 又一个孩子道:“错了错了,罗刹是男的丑陋,女的貌美。” 闵宁眨了眨眼睛, 这还是我。 取剑罗刹这外号是不成了,又是一番争吵,稚童聚在这一块,欢欢闹闹,闵宁也面目柔和起来。 远方洒下长长和煦的日光,那农妇送过了饭,正朝屋里回去,远远地抬手招呼着孩子。 “你娘找你,快过去吧。”闵宁随口道。 嗒嗒…急促的马蹄声踏着响了起来,黑影来极快。 提刀、冲锋、呼呼地破风声。 朝孩子招手的母亲,一把弯刀伴随马匹疾驰,自身后而来,哗地一声,头颅高高飞起,掉在了地上。 “啊啊啊!!!” 闵宁瞪大眼睛,耳畔边,传来稚童们的尖叫。 零点前还有一更 第二百三十六章 闵千户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哒、哒。 是铁蹄踏地的声音。 高头大马之上,端坐着一位健硕男子,庞大的身躯身着重甲,其甲胄极其贴身,倒持长槊,槊尖近乎拖地。 在他身后,跟随着三十来位侍从,尽是晓骑,尽是他从南疆带来的嫡系亲兵。 南疆多穷山恶水,瘴气遍布,少有能养马的料场,故此战马匮乏,然而他随侍却有骑兵,而且尽是精兵,其身份可见一般。 秦连城端坐马上,远远便看见,自己麾下一位骁骑弯刀取下头颅。 “马速快,而且精准断头,良哥儿练得不错,进来功夫有长进了。” 秦连城与周遭骁骑笑谈着。 “少当家有所不知,良哥儿这几天摸入八品了。” 一个骁骑以恭维口吻道。 秦连城“嘿”了一声,“什么有所不知,我两天前就知了,不然也不会冒着军法带你们出来打牙祭。” 身旁一位略微稳重的骁骑听到后,面色忧虑道:“待会回去,如果被发现可就……” 秦连城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道:“如果什么?就是被发现了,还担心我保不住你们?我也是秦家人,天塌的事,我照样担着。” 一番话后,众人再无意义,便齐头望向那一刀夺妇人性命的骁骑,妇人的头颅静静躺在地上,身躯却是站了一会,才缓缓倒下,血流如柱,似是死不瞑目。 而那刀上见血的骁骑,似是正欲再度扬鞭。 “我都说了,要见血才叫练武,如今辛辛苦苦来了这京畿一趟,七八尺的汉子压着血性操练,这算什么?还说什么军令如山、秋毫不犯,人人心气都被磨没了,以后怎么打仗?” 秦连城说着,指了指那骁骑,谈笑间倾泻积郁, “你看看,如今良哥儿,整个人的气势都不一样……” 他的话语戛然止住。 一道清亮如雪的长剑破空而去,剑光骇然,砰地轰然一声,瞬间破甲。 鲜血爆了开来,那骁骑如同被床弩钉在城墙一般,整个人飞出了马,被钉在了地上。 从小到大的玩伴身死,秦连城怒目而视。 于这种世家子弟而言,每一位亲兵,都如同手足。 而那姓闵的千户却面色无悲无喜, 似是再说,杀的就是伱的手足。 秦连城眼中闪过阴鸷狠厉,扬起手,身侧三十余骑随后列开一排,他高声问道: “来者何人?” 那千户没有回答,只是缓步要去取出钉在地上的刀。 秦连城狠辣更甚,秦家在大虞之南裂土封疆,而秦家子弟更多视人命如草芥,更何况死了一个兄弟,他看见那千户杀意已决,平淡吩咐道: “杀无赦。” 村落之中,闵宁看见四处逃窜的村民,侧脸便可见一群稚童作鸟兽散,要么被带走,要么躲藏起来,唯有那一个农妇的小孩呆呆地看着母亲的尸体,一动不动。 跟他玩得来的孩子们咬咬牙,冲了上去,要把他扯走,他却始终不动,像是行尸走肉。 少侠面前的大道上,三十余骑已然三两成群地排列开来,天色昏黄,寒风肃杀,原本鲜红的血液也在渐渐发黑。 孩子蹲下声,面对这那头颅,呆呆张开嘴,似是想将母亲喊醒。 那少侠记得,父亲死的那一天,她也是这样呆滞,像是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别怕,我叫闵宁,就是教陈千户武艺的闵千户。”闵宁终于开口,“我帮你报仇。” 那孩子终于反应过来,大声啼哭。 一众孩子们终于扯动了他,把他拉着拖着躲到房子里。 窗户边,一个个小脑袋,害怕又止不住好奇地看着闵宁,那远处的三十余骑,俨然要朝她杀来。 他们止不住恐惧。 “你们没听过闵千户的故事,那么现在听听也不迟。”她温声宽慰。 孩子的目光里,有一个少侠转过身去,一边走,一边抽出绣春刀,独自一人直面三十余骑。 远处两骑已近乎并肩冲锋,起初小碎步,随后不断加快,直至三十多丈时攀登到最快,一枪一刀皆闪烁着寒芒。 先是那势如破竹的一枪袭来。 只见闵宁身形丝毫不动,手握绣春刀,待那骁骑抵近十丈时骤然发力,刀像是炸开般斩了出去。 摧风斩雨。 刀光如潮,横着斩开,那一枪竟被刮来的横风推得偏了分寸,自闵宁的肩上刺空,那骁骑面色惊惧,只因那一刀已经破开了铠甲。 他整个人像是一片纸一样,以那一刀为折痕弯折起来,随后被斩于马下。 肠子流了出来。 持枪的骁骑倒下,而闵宁似还未来得及转身,另一位骁骑见状从其背后袭去弯刀,威势不容小觑,刀锋锃亮。 只见闵宁猛地低头躲过,随后一刀撩斩。 原来是故意卖的破绽。 那一骁骑面目骇然,只见那一刀自下而上地袭来,威势逼人,他慌忙往后窜,旋即坠马,险而有险地躲过这一刀,还不待他反应举刀起身,又是一刀破空。 刀锋捅穿咽喉,那一骁骑便气绝当场,临死前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两人极其轻易便身死,一众骁骑为之骇然,身下战马嗅到血腥味,不安地踏着马蹄。 秦连城自不会放任亲兵这样送命,他面色阴郁,扯动缰绳,亲自点了最为精锐的三人,喝令一声道:“随我冲杀!” 被点到的三位骁骑尽数出列,三人皆是精锐,算得上是七品武夫,放在江湖上也足以是半号人物,而包括秦连城这一六品在内,这四人已是整只骑队的大半战力,而且数量刚好,再多几人一并冲杀,也只会添乱。 秦连城拧头盯向那一人,狭路相逢,没人清楚她具体实力,但绝不在五品,且不论五品会名入春秋名册,真是五品,不待他们冲杀过去,便一人上前破阵,既然不是五品,那么他们一并将之诛杀当场! 而闵宁则缓缓走向了最初被一剑钉死的骁骑,缓缓从其身上抽出长剑。 她面色平静,手握长剑,眼眸微阖。 她在感悟着那一缕…陈易留下的剑意。 来晚了,主要是卡文了,现在才写好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 谁敢担?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包括秦连城在内的四骑并未像那两骑一般冲锋过来,而是骑马行到一定的距离时,三人翻身下马,独留秦连城持槊留于马上。 世上武夫厮杀,除极少人外,本就是步战更利于马战,其实不论武夫,史书里两国交战之时,也有重甲骑兵骑马到一定距离后,下马步战的记载。 秦连城高居马上俯瞰那来历不明的人,见她身着飞鱼服,便知其锦衣卫出身,俨然是朝廷的人,就是不知是不是朝廷派来侦察的斥候,但无论如何,裂土封疆的秦家从来就被朝廷视作洪水猛兽。 下马步战的三位骁骑已经厮杀过去。 那人持刀又持剑,这副模样,放在稍懂门路的人来看,着实有些滑稽,刀剑虽同样是短兵,但刀在于斩,剑在于刺,二者专精并不一致,既有刀又用剑,往往可能是自缚手脚。 闵宁如何不知是自缚手脚? 只不过,那个人也这样用罢了。 一手持刀,一手持剑,闵宁眼眸横视那缓步逼近的三位武夫。 一人已经抽刀杀向前来。 弯刀清亮如雪,与绣春刀相比要更细,长度稍短,锋芒更利,其弯似偃月,破风之时如拉下月华。 闵宁一刀就斩向这月华。 金石交击,近乎震而欲聋,那下马的骁骑瞪大眼睛看着刀身被生生斩得内凹下去。 他手臂发麻,倘若他不是七品武夫的话,这一刀,要将他连人带刀一分为二。 厮杀之间,没时间给人惊叹,闵宁一刀受阻,身后便有骁骑一刀劈出,气势凌人,这些人若并非天生骁勇善战之士,也没有资格做秦连城这世家子弟的随从。 这一刀袭来,闵宁先是侧身一闪,而另一人抓住这一时机,预判方向,踏前便一刀刺去,彼此配合无间。 秦连城几分悠然地看着这一幕,如同猎犬围捕猎物,总是多条猎犬配合,一个在前面堵,一个在后面赶,最后一个爆发杀机。 危难关头,闵宁手腕拧转,长剑在似自形舞出剑花,她目光里满是剑的轨迹,随后前脚往后踏,作为支点,整个人身影如陀螺一转,一剑一刀划出一个孤度,随后一剑直刺而去! 灭禅剑。 剑光凌厉,锐不可当,隐隐似有剑气。 刀剑相撞时,发出一声砰然巨响,那骁骑手中之刀直接脱手,随后猛然一躲,躲过致命一击,可肩头连着骨头都被刺穿了开来。 秦连城面色出现了一抹骇然。 闵宁这一转,生生逼退了另外两个骁骑,只见她好不给那只剩一个的骁骑喘息机会,一刀随之劈了过去。 戴着盔甲的脑袋被劈了个不大不小的瓢,血花溅落。 秦连城再也坐不住,手腕一抖,持槊对峙而冲,红缨旋转,随即舞出枪花,身后骁骑一阵喝彩叫好。 他策马扬鞭,提着长槊,嘶吼一声:“死!” 话音落下,人马合一,如离弦之箭般冲杀而去,长槊宛如床弩破空,来势迅猛,杀气森然。 马蹄如雷震,闵宁提刀剑侧身,似是来不及应对,气机紊乱,而秦连城杀的就是这个时候,猎犬如何围猎围杀,还需主子一锤定音。 闵宁看见那长槊如蛟龙般冲杀至正前。 那一刹那,她脑海里骤然空鸣,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管,仿佛沉浸在某种心流之中,只要顺着这股心流便够了。 待她有那么一丝意识时,她已提剑而去。 长剑极其轻描淡写地一刺而去。 这一剑,起初极慢,颇有寅剑山活人剑的仙家风采,长生不死,何须急于求成? 随后又极快,如似一夜白头,日子所剩无几,剑光寒芒震荡,如骤然突遭变故,大厦崩塌。 闵宁身不由己般地,看着那一剑闪电一刺。 剑与槊相撞,秦连城瞪大眼睛,亲眼看着这势不可挡的长槊竟被弯出一个惊艳的弧度,随后生生撞到了身下高头大马。 血肉崩烂,战马头颅破开了一大洞,凄厉哀嚎一声,四只马蹄一齐悬空,在六七丈外重重坠落。 秦连城摔落马背,在泥地里滑行出一大段距离,与他相伴多年的战马头颅尽碎,晃着蹄子,嘶鸣声中气绝。 他狼狈从地上爬起,近乎胆寒地看着那后知后觉喘起粗气的千户。 似是她自己都没有料到,自己会出那一剑。 那不是杀人剑,更近似活人剑,却又比活人剑威势更大。 远处观战的一众骁骑为之胆寒,他们早先一步便自作主张地发射求援的鸣镝,而如今援军未至,见秦连城狼狈不堪模样,竟一时不敢上前去。 秦连城嘶吼地喊道:“蠢材!还愣着干什么?!上!一起杀了他!” 此时,那一众骁骑才后知后觉般地有所动作,却速度缓慢,似是畏惧那一人的声势。 秦连城唯有继续嘶吼:“他气机不稳,已是强弩之末!杀!我说过,天塌的事,我来担!” 说完,他回过头去,视力极好的他,远远便看见一众骑兵踏着大道自军营而来。 秦连城笑了起来,他撑着长槊站起,而那一众骁骑也似是如梦初醒,一个个策马杀来。 闵宁面色有些发白,正如秦连城所说,使出那一剑,她已是将近强弩之末。 而眼下,二十多位骁骑接连冲杀过来。 一枪破空而至,如同凿阵的架势。 闵宁提刀的手骤然发力,在半空中划了个弧度,一刀就将之斩于马下,而身后却又旋即有一槊刺来。 秦连城提着已经弯折的槊,面目狰狞,他这一回死了四五个亲兵,如今誓要将她撕得粉碎。 闵宁握剑的一拳砸在弯折的槊上。 苍山拳气势惊人,本就弯折的槊瞬间断裂。 秦连城身形为这骇然的一幕滞了一滞,旋即转而为笑。 只因又一枪刺向了闵宁。 为躲开这一枪,闵宁狼狈地滚到地上,一连串翻滚,变得灰头土脸,而且气机受阻。 她却仍旧朝秦连城杀去。 秦连城已躲无可躲,瞳孔猛缩。 而闵宁唯有出刀。 唆! 下一刻,刀停在了半途。 刀身被一根箭矢撞中,剧烈震荡,整个绣春刀脱手而出,虎口震裂出血。 闵宁拧头去看。 只见一个身着甲胄的高大身影,气宇巍峨,手中执弓,慢条斯理从箭筒里抽着箭矢。 “王爷、是王爷!王爷来了!” 一个骁骑惊声道。 秦连城同时见那高大身影骑马而来,劫后余生,兴奋至极地喝道:“我说过,天塌的事,我来担!” 一众骁骑士气又起,再度各举刀兵,朝闵宁围了过去。 秦连城狞笑起来,指着闵宁高声喝道: “此僚杀我秦家一众兄弟!此仇不可不报!” 说罢之后,他连连后退,而闵宁看见,那身着甲胄的高大身影已缓缓而至。 闵宁先前连杀数人,震慑一众骁骑,此刻安南王到来,颇有几分绝处逢生的意味,骁骑们高呼起来,虎视眈眈地朝闵宁围去。 闵宁喘着粗气,面色惨白,一口气迟迟提不上来,她紧紧盯着那秦连城,近乎把陈易的叮嘱抛之九霄云外。 电光火石间,她再度提剑,似是已做好以命换命的打算。 随后的一幕,让闵宁瞪大眼睛。 只见那高大身影猛地提枪,随后闪电般一刺。 秦连城的身体被顷刻洞穿! 那高大英武的铁甲里,吐着冰冷的军令: “擅杀百姓者,斩立决。” 一阵血腥的寒风,吹拂到一众人的面上,那些秦连城的骁骑们已是面无血色。 秦连城的躯体缓缓倒下,双目外凸,骇然至极,似是死不瞑目。 而安南王牵动战马,马蹄震震,上前了数步, “还有谁自称秦家子弟?” 秦青洛横扫一圈,面色肃杀: “现在天塌了,还有谁敢担?” 今天有加更 第二百三十八章 祝姨被人碰了?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闵宁昂起头,便见那被唤为“王爷”的人面容冷峻,一身重甲,黄昏下鳞光肃杀,甲片间以红绳串联,层层叠叠,微微移动时亦有金革之身,甲间夹着深色披袍,用于偏折流矢,衔接甲胄。 这一身鱼鳞甲远比寻常甲胄更大、更重,便是那久经沙场的老卒也不一定能撑起来,可穿在那人的八尺之躯上,却十足熨帖合身。 跟随秦连城的一众骁骑已然被这一幕所震慑,而安南王缓缓抬手一挥,那远处便是六十余骑马踏而来,她小腿轻夹汗血宝马的马腹,缓缓上前,抽出手中之枪,秦连城的身躯便无力地滑落下来。 安南王平静道:“还不下马?” 一众骁骑微微僵住,见那六十余骑纷沓而至,不敢拖延,纷纷翻身下马,随后便跪在地上,头颅低垂,大如斗的汗水滴滴滑落。 环视过一圈之后,安南王才抬起眸,望向了那以一敌众的闵少侠。 那人扫过来时,闵宁便为之一滞,那竟是一双蛇瞳,高大身影立于汗血宝马上,便是睥睨轻物的雄浑气态。 “飞鱼服,绣春刀,你是锦衣卫?” 安南王嗓音平缓,似想起了谁, “寡人好像跟锦衣卫有仇。” 闵宁愣了一愣,喘着的粗气都停了一下,她攥紧手中刀剑,回道: “王爷总不至于跟所有锦衣卫都有仇。” 那些人几句“王爷”“王爷”的叫,再傻的人也知道,面前便是安南王,足以动摇大虞天下的半个乱臣贼子。 她似随时做好骤然暴起的准备。 “把刀收起来。” 不怒自威的话音落下时,浑身紧绷的闵宁先是一停,下意识地要收刀,猛地中途停住,接着便见那跟随安南王的六十余骑纷纷归刀入鞘。 闵宁微微松一口气,目光仍然警惕地看着那安南王。 安南王似并未理会她,而是先吩咐道:“先收了那几具尸身,悬挂到校场上,七日后再放下。至于那些死了的百姓,谁动了手,谁就死,再给那受害的人家送去钱财,现在便去办吧。” 那一众跪地的骁骑身影颤颤,可秦连城的尸身在前,却终究没人敢说出一句话。 而领命了的士卒,便骑快马赶赴军营。 这时,安南王才重新看向了闵宁。 闵宁将这一幕尽数看在眼底,此刻也松下半口气,开口道:“我正是锦衣卫,那你便是…安南王?” “不必避寡人如蛇蝎。”安南王淡淡道,凝望着闵宁,轻轻一笑,“你年纪轻轻,武艺却是不错,而且有股任侠气,不错,是个大材。” 闵宁一听,便察觉到其中的欣赏招揽之意,只是她如今虽对安南王有几分好印象,可后者终究是那被视为洪水猛兽的异姓王,更何况她明面上在查仇罡的死,便道: “谢过王爷夸奖,只是我怕担不起。” “担得起担不起,都不过一句话而已。” 闵宁环视一圈,沉吟一会,告辞道:“既然无事,那么我便…” “有事。” 闵宁攥紧刀柄,抬眸直视那高大身影。 同为武夫,她能感受到,面前的安南王其武道境界远胜于自己。 她不由屏住呼吸,举刀剑抵在面前…… 安南王面色如常,闵宁一不过六品境界的武夫,这般举动,在她面前跟野猫炸毛差不了多少,她不置可否,轻轻一笑,这异姓藩王的从容近乎一览无余。 汗血宝马上,秦青洛平淡问道:“寡人若要以礼相待,伱要还是不要?” 闵宁见到二者武道差距,更看见她身后六十余骑,又想到潜入军中的陈易,沉吟一会后道:“不曾想我还能得大人物赏识。” 说罢,她吹响了口哨,自西厂带来的骏马飞驰而来,闵宁旋即翻身上马,如今不再被那异姓王自马上居高临下的俯视,她生起一抹豪气道: “那便劳请王爷带路。” 秦青洛笑了一笑。 一行人便这样缓缓上山,闵宁跟随着安南王,二人近乎并驾齐驱,只是闵宁比她短了一个马头的距离,后者告知了闵宁她的名讳,姓秦名青洛,字皋舞。 闵宁看了眼那身着重甲的高大身影,站地上时虽然觉得她高,但不够直观,眼下同样骑马,这才明白这王爷到底有多高大,八尺有余,哪怕是北方男子里也是少有。 说回来,这也算是她…第一回得到大人物赏识了? 侠客游走江湖,快意恩仇、行侠仗义,得人赏识,三者里缺了一个,都算不得侠客。如今得了人赏识,哪怕是那一位异姓王,闵宁心头也有几许快意。 二人一路闲谈,秦青洛似乎并无敌意,闵宁稍稍放松。 “你应约得爽快,难道不怕寡人与锦衣卫有仇?”秦青洛如此问道。 “仇是别人家的,与我又有何干?”闵宁洒然一笑道:“更何况王爷武道境界远胜于我,若是强留,只怕我逃脱不开,归根结底,喝敬酒总好过喝罚酒。” 安南王付之一笑,一副云淡风轻的姿态,她轻扯缰绳,汗血宝马放慢步伐,原先领先一个头,眼下近乎并肩,可见这一地藩王礼贤下士的细节,既不过分亲近也不疏远,哪怕人起初不觉,待之后回过味来,也必会心有所叹。 “你身着飞鱼服,官职不低。”秦青洛缓缓开口,“就是不知认不认识一个人。” 闵宁下意识问:“谁?” “一位故友。”秦青洛说着,从袖袍里取出什么,“寡人有他的画像。” 闵宁做西厂千户,东西两厂的人大抵都认识,更能说得上名字,锦衣卫里也有三分一认识,如今秦青洛说是故友,更何况这王爷以礼相待,少侠故此并无太多心防,更何况秦青洛要出手,那时便可出手,何须等到这个时候? 闵宁接过画像,摊开纸张,仔细一看。 秦青洛侧眸而视,接着便听到一句话, “这不是陈易陈千户么?这个我认识。” 闵宁满脸不解, “但他怎么可能” 他怎么可能会是安南王故友?他什么时候攀上了这样的关系了?而且,他不是还杀过安南王的谍子么? 闵宁困惑之余,女子王爷的瞳孔骤缩,眸子已经敛了起来。 她手掌微抬,刚刚腾起一抹杀意。 却忽然间便感受到,胸口一紧,像是有什么在用力抓握,狠狠一拧。 秦青洛“嘶”了一声,面色泛白,高大的身子如遭雷击般伏低了下去。 她捂住心口,如骤然病发一般。 闵宁一惊,伸手要扶,秦青洛却摆了摆手道: “没、没事…” 隔着甲胄按压胸口,她的眸里掠起一抹惊异。 祝姨被人碰了? 是谁? 秦青洛忽然如遭雷击的脊背一寒, 还能是谁?! 第二百三十九章 我更喜欢秦青洛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陈易敛起眼眸打量着面前的女人。 面前的“女子王爷”把手按在脸骨上,咔咔的骨骼移动声后,那面容像是塌陷下来的一层皮,接着,她便指尖掀住连接处,小心翼翼地将这张面皮撕了下来。 祝莪眸光迷蒙,嘴唇不住颤颤,迎着陈易的目光,她双颊生晕,微微垂下了脸。 “易容术?”陈易问道。 这一回潜入军营,本来主要是为了秦青洛而来,于是才有了不久前那番试探,不曾想,眼前的“秦青洛”竟是祝莪假扮的。 祝莪柔媚地应了一声:“是。” 她的脸出现在这样一副身子上,显得极不协调。 “可这身子…” 陈易打量了那高大身子一遍,面皮可以易容,可那女子王爷独树一帜的八尺之躯,又是怎么来的? 祝莪柔柔一笑,轻声解释道: “明尊,这是总坛公孙教主所创的一门幻术,名为‘幻法身’,若明尊想要,祝莪定双手奉上。” 说罢,祝莪轻轻撤去幻术,身上属于秦青洛的衣裳瞬间松垮了下来,棉滑的布料勾勒着妖娆的轮廓。 陈易看着祝莪,一时没有言语。 而这魔教圣女已盈盈跪了下去, “祝莪叩见明尊。” 媚声里,是压不住狂热。 她一边跪着,一边把身姿伏地,额头近乎贴在地上,身后山峰缓缓拱起。 那时药上寺里,那女子王爷也是这般跪在地上。 陈易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安南王妃,眸子落在一旁,若有所思。 这一回本是为秦青洛而来,两世为人,她是第一个怀了自己骨肉的,想不上心都难,是个人都会对流产介怀,所以陈易也自然希望这孩子出世,平平安安、茁壮成长。 因此才有了那一番试探,本是为试探秦青洛的本性,再由此做好决断,若这女子王爷自那一回之后便性情大变,心里再无半分情义,那么这孩子出生之后,恐怕凶多吉少。 结果却是阴差阳错,最后试探到了这光明圣女祝莪身上了。 祝莪跪伏在地,本就婀娜多姿的身子在油灯下更为诱人,好像陈易一伸手扯开那宽松衣裳,洁白软嫩便会跳出来。 陈易却油然平静。 方才试探秦青洛的,如今试探到了她,倒也让他看到了这女人的本性。 在她心里,明尊永远被置于首位,其次才是秦青洛。 这样的本性若是出现在秦青洛上,于自己不利,但若是出现在祝莪身上,倒是一件好事。 唯一的问题是… 自己还不是明尊。 陈易伸出手,轻轻挑起了祝莪的下巴。 红衣女子面红得更厉害,眸光已有几分迷醉。 陈易冷笑了下,松了开来。 头颅朝下坠了下,祝莪有些迷茫地看着他。 耳畔边,响起了陈易的嗓音。 “明身圣境何时开启?” 祝莪面色先是一停,而后又垂下脸,嗓音激动道: “公孙教主有过明言,就在三五年后。” 陈易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按照自己的记忆,所谓明身圣境,便是明尊传承,《天外天》里便有成为明尊的通关路线。 而不选择成为明尊的话,明身圣境就永远不会开启,明尊也永远不会出现,诺大的明暗神教将在天门开裂之时便分崩离析。 话说回来,那比丘尼说自己并非域外天魔,那么所谓的《天外天》这个游戏又该怎么算? 记得她说过,一切都是天眼通以适合的方式呈现在自己面前。 难不成自己原来的世界,其实根本不存在《天外天》这个游戏? 而自己前世便穿越,只不过是自己的大脑接受不了,天眼通就为自己虚构了《天外天》出来? 换句话说,是身穿不是魂穿。 想到这里,陈易并没有继续深思,自己早就对这方世界不存在任何的脱离感,无论是殷听雪、周依棠、闵宁、殷惟郢,抑或是别的女子,她们早就如同一个个锚点般,让自己彻底融入这世界。 回过神来,陈易便见那安南王妃仍旧跪在地上,似是史书里祈求宠幸的妃子。 若是放在平常,陈易可能已经忍不住,只是现在…… “祝莪。” 话音落下,王妃呼吸急促,眸光炽热地抬起了脸。 然而,她的目光却迎上了冰冷的视线。 祝莪呼吸滞涩起来。 “你想我…宠幸你?”那人噙笑问道。 “圣女本就是明尊的,其他三大圣女也同样为侍奉明尊而活。”祝莪头颅低垂着,嗓音平缓而理所当然。 她说完这话后,身子便隐隐鼓动,似要自己将身上衣裳扯得粉碎。 “那你知不知道…比起伱,我更喜欢秦青洛?”陈易笑着开口,观察着女子面色。 只听祝莪媚声道:“祝莪可以用她的模样侍奉明尊。” 她千娇百媚,温柔似水。 “那么现在,我要问你…“ 陈易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许多人虔心信佛,看来你也虔心信我,是么?” 祝莪面色困惑,却不敢不回答,轻声道: “祝莪自幼习读神教经义,怎会不信明尊?” 陈易却只是平静地凝望着她,久久未有开口说话。 祝莪微微抬了抬脸,似是困惑,却听到一句: “我不是明尊。” 她滞了一滞。 良久后,她终于开口,勾起一点轻笑道:“明尊何必…如此考验祝莪。” 陈易噙起了笑,答非所问道:“你信我吗?” “…祝莪自然信。” 那人骤然厉声道:“那我说我不是明尊,你还信不信我?!” 兀然的重音落下,祝莪浑身一颤,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信还是不信。 她出现了一刹那的怔愣,良久后才略有些结巴道: “信…祝莪信。” 可她听到了,那人的连连冷笑。 自幼便笃信神教的祝莪手脚微颤,慌忙道: “若祝莪不信你,那时又怎会…怎会有肌肤之亲?” 陈易冷冷扫了她一眼。 王妃瞬间噤若寒蝉,把头垂得更低。 “你在争辩,那就是说…你犹豫了,你怀疑了。” “…没…没有,祝莪信你。”被这般否定,将明尊视为生命的祝莪已有些寒意,娇躯瑟瑟发抖,哀求道:“祝莪愿以身子证明。” “你若真信我又怎需证明?” 祝莪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眼前这个男人否认自己是明尊,不仅如此,还似是拿火钳把她钳住一样,考验着她的虔心。 陈易的话语好似带着魔力,缓缓揭露道: “所以你信的不是我,而是你心里的明尊。” 祝莪面色泛白,这句话由被她视为明尊的陈易说出口,仿佛是莫大的否定。 陈易却挥了挥手道: “既然你不信我,那便走吧。” 明尊是在…赶她走? 圣女脑海随着话语落下轰然一白,她浑身抑制不住地发抖,眸光颤栗,身子伏得更低,像是乞求怜悯。 她终于承受不住,慌慌乱乱道:“明尊、明尊,祝莪、祝莪有错,你分明在前,祝莪却信心里的明尊,可千错万错,祝莪也是满腔虔心,还望、还望…怜惜。” 陈易略微满意地看着这一幕。 祝莪的认主建立在自己是明尊的前提上。 可眼下他还不是明尊,若是有朝一日,魔教将真相揭露,只怕这看似虔心忠诚的祝莪也会背叛。 所以,陈易要让祝莪不信被认为是明尊的他,而是信他自己。 陈易轻轻半蹲下身,温柔地抚摸起了祝莪的脸颊, “好了,不过是想让你明白罢了,王妃又何必如此慌乱?” 祝莪感受着男人的摩挲,眼眶酸涩,差点便哭了出来,经历过刚才的事后,此刻的体贴,让她一时激动得不能自己。 “有朝一日,别人说我不是明尊,我就真不是明尊了吗?” 陈易淡淡道: “不要信别人口中的明尊,你要信真正的我。” 圣女先是微愣,而后思索,随后恍然大悟。 她转哭为笑,颤着声音道: “谢过明尊启示,让小女祝莪有所彻悟。” 见此,陈易更多了一分满意。 随后,他站起了身,问道: “秦青洛还有多久回来?” “大概…要不了多久,一两炷香。”祝莪恭恭敬敬地回道。 “取些酒来吧。”陈易轻浮道,“让我跟王妃先喝些花酒。” 祝莪听到后,面色微红,却脚步轻快,她揭开帘子,深入到营帐深处,不一会便端出了一壶佳酿。 “知道为什么要让你取酒么?”陈易笑吟吟问。 “祝莪不知。”她轻声回答。 陈易淡淡道:“等会我要你帮忙…坑害秦青洛。” 祝莪俏容滞涩,捧着酒壶的手轻颤起来,她面色挣扎,心中思绪翻涌。 那毕竟是她的至亲,更是她名义上的夫君。 祝莪正欲开口… “你不信我么?”然而,短短一句话,便将之打断。 祝莪沉吟一会,微微颔首:“信,只是…青洛她算是祝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我自然知道。” 陈易噙着笑意缓缓走来,在她耳旁柔声轻语: “可你知不知道,比起你,我更喜欢秦青洛?” 说完之后,他的手便轻轻抚上了祝莪的心口。 祝莪停了一停,不敢置信地看着陈易。 陈易面色不变,让人全然琢磨不到其中真实意味。 他需要祝莪绝对忠贞… 忠贞到要她出卖秦青洛,她便会立刻出卖秦青洛… 第二百四十章 忠肝义胆陈尊明(加更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蹄声如雷震,高大女子近乎是冲杀般地跨入到军营之中。 她挥手屏退几乎所有人,独独让那闵宁留下,跟随自己身后。 一路之上,她不知多少次地感受到了那抓揉之感,还有微微拧起,用力一提。 秦青洛神色阴沉,她化成灰都认得那种感觉。 临近营帐之时,高大的身子猛地一沉,险些跌倒在地,小腿发抖,秦青洛狠狠咬住牙关,蛇瞳里怒火中烧。 她感觉到,自己鞋子里的脚,像是被谁轻刮慢蹭。 “王爷你…是否有恙?”闵宁见着一幕,不住关切问道。 “无碍。”秦青洛眯了眯蛇瞳,凝望了闵宁好一会后道:“你随我来。” 她与祝莪有所通感,正因如此,也能确定彼此的安危。 主将营帐近在咫尺,她虽不知营帐内的情况,可她仍能确定,祝莪并无性命之憂,而且…那人多不过是手上动作,还未深入其中。 所以,秦青洛让闵宁跟了过来。 她手上能与陈易做交换的筹码不多,而这个闵宁,她赌她是一个可以用的筹码。 秦青洛斜睨了眼那身着飞鱼服的闵千户。 女扮男装的手法不精致,也不粗劣,介乎两者之间,能瞒过寻常人,却瞒不过常年以安南王身份示人的秦青洛。 闵宁察觉到她的目光,攥了攥手里的画卷。 “不必慌张,寡人不过…身有隐疾。”秦青洛旋即咳了两声。 闵宁看着她,泛白的面色颇有几分重病在身的意味,脸颊虽略有潮红,但许是充血导致。 “王爷可有药?”她出声问道。 “无,唯有一位…‘故友’。”秦青洛近乎咬牙切齿。 旋即,她猛地一颤,瞪大了眼睛,双腿不由往内夹住,险些跌倒在地。 她仰死死盯着那营帐。 主将营帐内,似乎也有一双眼睛,在戏谑地看着她。 方才那一下,似在催促她明明就在营帐之外,却为什么还不进来。 秦青洛唯有在心里嘶吼起那人的名字。 她默默站稳,甲片摩擦出金革之声,高大女子走到营帐之外,看见帘帐上的倒影,那人似是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安南王缓缓道:“闵千户,请先入内吧。” 闵宁微微颔首,秦青洛那番话让她很是不解,陈易什么时候会治病救人了,而且竟然还能疗愈这异姓王身上的隐疾。 其实一开始看见那张画像时,闵宁并不相信陈易真是什么故友,陈易毕竟立了救驾之功,更是杀过安南王府的谍子,于情于理,都应是仇家才是,秦青洛却唤他为故友,而且一路上对她以礼相待,闵宁摸了摸额头,发现自己的脑子有些理不清思绪,处理不过来。 会不会…是秦青洛画错了?或是那故友长得跟陈易只是有一些相像? 寥寥笔墨,毕竟不能勾勒出一个人的神韵。 而且…陈易常年待在京城里,怎会跟安南王扯上关系? 闵宁心神微定,慢慢掀起帘帐,便走了进去,紧接着,瞪大了眼睛。 她从怀里抽出那张画像,对比着看了好一会。 耳畔边,传来了女子王爷的低沉嗓音: “你看…是不是很像?” 说着,秦青洛一把抓住闵宁手里的画像,缓缓举高,让那画像与陈易的面容近乎平齐。 “伱说,他是不是我的故友?” 闵宁愣了一愣,眨了眨眼睛,对比了一下后道: “好像还真是……怎么这么像?” 秦青洛噙起一抹冷笑,随后直直凝望起了陈易。 闵宁有些迷茫,接着瞬间惊醒过来,颤了一下,不可思议地看着陈易。 她怎么觉得,这个氛围好像有一点…不对劲。 陈易没有说话,只是看了眼闵宁后,将目光投向了秦青洛。 高大女子回以冷视,手掌微微抬起,似是随时都会倾泻杀机,只需一下,便足以将闵宁诛杀原地。 陈易却只是笑了笑,接着,打了个响指。 秦青洛双腿激颤,神经紧绷之间,并未有所防备,双膝一弯,猛地单膝跪倒在地。 “何须如此大礼?”陈易连忙说着,款步而来。 秦青洛颤巍巍地将目光,挪向了那帘帐之后,面如纸白。 仅仅一个响指,祝姨便做那种事…… 秦青洛一颗心已跌入谷底。 陈易缓缓迎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面上噙笑。 硕人女子沉默了,五指颤抖,寒意自下而上席卷, 祝姨竟已为他倾心至此, 她到底…招惹到一个怎样的敌人… 陈易的手伸了过来,轻轻将这女子王爷扶了起来,转头便朝闵宁问道: “你怎么来了?” 陈易的手碰上来时,秦青洛微微一滞,面上不动声色道: “路上偶遇闵千户,念及是你同僚,便带了上来。” 闵宁想了想,觉得这说法也没什么错,点了点头。 陈易见闵宁无事,便笑谈道:“不请自来,还望王爷切莫责怪。” “我反倒要责怪你来得不是时候。” “不是时候?” “你来太晚了。” 秦青洛轻笑着埋怨了一句,而陈易也旋即笑了起来,连赔不是,正如小别数日的知己,心照不宣,深交多时。 闵宁攥着画像,看了看陈易,又看了看安南王。 面上如此和睦,真似是一对故友…… 心念一起,接连诸念又生,闵宁起初不以为意,可略微思索,便想到诸多不对。 陈易与安南王是故友,后者分明是一代枭雄、乱臣贼子,可陈易仍与之结交…难道说,陈易…早就是什么反贼了? 闵宁心中一惊。 而当她问及仇罡之事时,他先沉吟了一会,接着便说跟安南王有关。 还记得,他前几日不在家中,不知去了何处,而那段时间,与仇罡失踪之时极其近。 念及此处时,闵宁心头忽然一沉… …他与这安南王合谋杀死了止戈司丞仇罡?! 答案呼之欲出,闵宁喉咙一滞,五指轻颤,她兀然五味杂陈,忽然有种看错人的感触,心念浮起,她又强压,自己真的看错人了么? 是亦或不是?闵宁不清楚,她只是胸口发紧,默默垂下了头。 而陈易已经扶着秦青洛,走到了营帐内的主椅前,让她缓缓坐了下来。 高大女子眸光阴鸷,似要将陈易千刀万剐。 陈易作势欲打响指。 秦青洛攥紧拳头,喑哑道:“你不怕死?” 言外之意,便是这军营中不乏被秦青洛从王府带来的高手供奉。 “我不会死。”陈易传音入密,话音讥诮,打了个响指下来。 秦青洛猛地一阵,攥紧的拳头松开,紧紧握住主椅扶手,生生握出一道裂痕。 她咬牙切齿道:“好大的胆。” 陈易面上带笑,眸里出奇平静,他吐字道: “我可没有威胁她。” 极短的一句话,落在女子王爷的耳廓内,满眼凶戾的后者,瞳孔微缩,竟一瞬间面如死灰。 陈易笑吟吟地看着这一幕。 秦青洛似是失了魂魄,面无人色,如垂暮的狮子般低垂头颅,目光落在空处。 一直到… 陈易扯了扯她马尾发根。 秦青洛顷刻痉挛,她十指微颤,拧目直视陈易。 不远处的闵宁这会回过头来,可隔得有点远,再加上两人传音入密,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秦青洛指尖摩挲起扶手上的裂痕,沙哑道:“你到底有何所求?” “王爷走之前,舒服几回。”陈易笑道。 女子王爷继而直直凝望陈易,少有的毫不掩饰杀意,反笑道:“我原以为你所图甚大,不曾想竟半点胸怀都无。” “胸怀确实不如你。”陈易毫不在意她的轻蔑,“所以…以形补形。” 秦青洛已气极反笑。 旋即,杀意竟骤然逝去,她神色归于平淡,气度决然道:“何时何地?” “随时随地。” 秦青洛面色平静,随意抑住恶寒,单手轻抬下巴问:“那么现在,你要如何?” 陈易笑道:“我先和王妃喝酒,而天色已晚,我同僚应该肚子饿了,你端上好酒好菜,正常招待她一番,对了,她是女子。” 为免秦青洛误会,陈易特意把事都说明了一些。 纵使听明白了,那女子王爷亦是眸里掠起厉色,他明知道她们彼此间有所通感,却如何都想不到陈易竟要这样折辱她。 “有意思么?”秦青洛冷笑。 陈易笑而不语。 之所以如此折辱,全因他与秦青洛全然是一对仇家。 无论是夺妻之辱,抑或是折枪之恨,都近乎于血海深仇。 可偏偏是她,怀上了自己的骨肉。 他自然也想过怀柔,可最后还是放弃了,原因简单,舔她没有用。 对小狐狸那样的女子,舔是真的有用,夸她她会笑,亲她她会羞,哄她她会好,虽然卧房里,她总不喜欢陈易真的舔她。 但对秦青洛这一女子王爷,舔是没用的。 哪怕竭力恭维,像她这般的人至多不过礼贤下士模样,纵赏赐万贯之财,心里却未必瞧你得起。 陈易噙笑道: “记得,你要忍住,不要被她发现…不然我忠肝义胆的形象可就毁于一旦了。” 她嗤之以鼻: “好一个忠肝义胆陈尊明。” 今天有加更 第二百四十一章 王爷替她受苦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天色已晚,安南王则唤人端上菜肴,主将营帐的会客厅内,烛火间摇曳之下,便是美酒佳肴。 闵宁心绪不宁,想查明真相,问个究竟,可眼下身处安南王的军营之中,处处掣肘,甚至一不小心便危在旦夕。 她夹着菜,微微抬起头,便见陈易跟秦青洛相谈甚欢,熟络地谈起种种话题,不时欢笑,闵宁皱了皱眉头。 怎么那混帐一直跟人王爷谈王妃? 如此…不知礼数。 哪怕再如何深交的知己好友,彼此间就着别人内人说来说去,终究不合礼法,妻子之所以被唤为内人,便因处内不处外,不为外人道也。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陈易便以不胜酒力为由,悄悄退开了会客厅,安南王眸里闪过阴厉,却也只是一闪而逝。 她仍旧照常招待着闵宁。 秦青洛此时已换上了便服,绣着“鹤唳九皐”,浓郁的群青色为底,正应了“青洛”二字,她捧起一碗酒,轻笑道: “他已走,如今便单独敬你一碗。” 闵宁闻言,连道受宠若惊,也捧起了酒,她向来很少喝酒,一般喝酒之时,也往往是姐姐闵鸣劝诱,家姊就爱看她不胜酒力的模样,说那时的闵月池最好调笑,说了不中听的就抿着嘴巴,把本就通红的脸憋得更是通红。 酒液入喉,闵宁轻晃脑袋,初初饮酒之时,五感会格外敏锐,她隐隐约约听到,帘帐内的微弱声音。 “嗯…月池兄,敢问陈尊明他跟你…是何种关系?”秦青洛紧紧捧住酒碗,似是隐疾发作,好一会后才缓了过来。 闵宁回过神来,眼眸低垂,脑子里忽然回荡起,姐姐闵鸣的那句话。 他不会娶我…… “…手足兄弟吧。”闵宁轻声道。 女子王爷勾唇微笑,漫不经心地打听:“那谁是兄,谁是弟?” 闵宁轻哼一声,回道: “自然我是兄。” “可看你年纪,呃…似是比他…要…小。”秦青洛面色微微泛白,“他似乎比伱大。” 不愿服输的闵宁轻皱眉头道:“我是他上司,他是后来做的千户,我对他亦有授业之恩。” “有师徒之实,无师徒之名?” “自然。” 闵宁说完,喝了口酒壮了壮胆。 那英气的脸庞已泛红晕。 女子王爷笑了笑,笑里藏刀,并未直接出刀,而是点到为止道:“可他好像不太敬你。” “…他心里敬我。”闵宁语气稍弱地说了一句。 说什么心里敬她,他可曾有哪一日敬过她,从前他肆意捉弄,如今相熟了,他好了一些,但也调戏不断,这样的人,闵宁想不到除了他口中的师傅,他还会敬谁。 他一狠起来,怕不是连人异姓王都敢顶撞。 闵宁又要饮酒,却见碗中已空,而安南王犹为以礼相待地为她添酒。 “哦?”秦青洛疑道。 “…我与他曾有恩怨,如今其实也有,不过迟早有一日了结清楚。” 闵宁将酒一饮而尽,神色略有摇晃,不知怎的,耳畔边那些隐隐约约的声音越发清晰,越发嘈杂。 怎么像是…在折腾女子? “啊…” 秦青洛身子兀然前倾,闵宁急忙转头。 闵宁关切问道:“王爷你…怎么了?” “无碍,这酒太烈,委实反胃肚涨,呵…真有些涨了。” 女子王爷抹去嘴角的酒液,淡然笑道: “不过,常言宰相肚里好撑船,寡人借来自夸一句肚量如海,不过分吧。” 闵宁微微颔首。 秦青洛轻摇酒液,垂眸道: “可这酒还是太烈了,不宜饮多,寡人从前千杯不醉,如今患了隐疾,倒是不胜酒力。” 闵宁听在耳内,晃着酒液,心想这酒真有那么烈么,她虽然晕乎,却也没到那失了神智的程度。 她心里疑惑更浓。 不知怎么地,就想到了陈易。 那混帐…到底去哪了? 而且那些声音… 难不成,他背着她享用美人? 闵宁心神一僵,眼角顿时发酸,接着再看安南王,心知她与陈易是故友,而一地异姓王,权势何其滔天,寻几个南疆苗裔、异域风情,又如何谈得上难事。 而她从来懂陈尊明,那混账俨然是天生色胚,方才离席,只怕是等不及要见美人。 闵宁心头一酸,恨恨咬牙,眸里全是狐疑,她侧耳去听。 声音更是明显。 她心已乱了起来,面色不可思议,猛地冲了过去。 而这时,恰好秦青洛那高大的身子颤栗痉挛,根本来不及喝止,闵宁已冲了过去,揭开一层层帘帐。 不经意间,闵宁惊鸿一瞥,看着帘帐内的画面,浑身滞涩了下来。 自己刚得了大人物赏识,他就转头…… 还不待闵宁发作吼一声,秦青洛便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后,她嗓音疲软,隐有颤音。 “看到了吗?”女子王爷如此问道。 闵宁抖了一抖,面色僵硬。 秦青洛竭力平静,苦笑了一下:“本王身有隐疾,疾在于此。” 她近乎是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吐出接下来的字: “不能人道…” 闵宁发寒,不由一叹: “好可怕啊…” 她只听过世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但不曾真正见过腌臜,放在之前,给她一百个脑子,她都想不倒真有借种之事。 而秦青洛默然不语,阴翳里,面色凝固。 她唯能忍气吞声, 不然,难道明日就传遍天下,朝廷都视作洪水猛兽的安南王被人戴了绿帽,不只戴了绿帽,自己也给人糟蹋了一遍? “他素来…嗯…忠肝义胆,原来不愿,寡人以死相逼,方才应允,你莫要误会了他。” 秦青洛不由按住小腹,似想要按住什么,她艰难地笑了一笑, “闵千户,还是不要脏了眼睛,你我继续吃,继续喝。” 女子王爷空着的手,指节近乎攥在了一起。 她竟要为仇人糟蹋自己的至亲作掩护…… ……………………… 不知过了多久。 秦青洛已安排闵宁一处临近主营帐的空营帐内入睡。 暗沉的夜色里,她坐于主座之上,面色阴郁。 安南王妃雌伏在怀,那人似笑非笑,这样的画面,伴随着通感,在秦青洛脑海里勾勒。 他似在挑衅。 秦青洛拳头重重沉在扶手之上,却强忍着没有发作。 夜深人静,若她一旦发作,惊醒众人,谁人都会知道,安南王妃在另一个人的怀里,届时她以及王府,都将名誉扫地。 除此之外,还有…祝姨的清誉。 尽管秦青洛隐约意识到那魔教圣女并不在乎自己的清誉,可是…她在乎,那是她的至亲。 就在她默默隐忍之时,帘帐响起了声音。 “过来吧,王爷。” 那高大身影缓缓起身,一言不发地跨入了帘帐之中。 硕人龙行虎步,似破开一层层帘帐。 来到最深处,便见陈易春风满面地搂着祝莪。 秦青洛似一尊木头雕塑,哪怕经历过那绝望的一日,此时此刻仍旧心如刀绞。 陈易垂下脸,轻轻吻了下祝莪。 祝莪回以由衷的温顺。 目睹着这一幕,高大女子摇摇欲坠,立有血契的她仿佛能感受到,祝莪到底有多么乖巧。 陈易轻轻放下了红衣女子,既然她认了主,那么他也不为难,不时温柔以待,更何况…她还有大用。 陈易转过头,目光落向了那高大女子身上。 秦青洛稳住身形,那目光恨不得将那人千刀万剐。 而那人悠然自得地搂着王妃。 三人间一时无话。 许久之后,营帐里终于有一句话音落下: “够了吧?…够了就滚。” 女子王爷嗓音沙哑。 陈易微微笑道:“什么都没做,就这样够了?” 硕人颀长的身影一滞,双手忍不住地打颤,怎么也攥不紧,似一座小山在摇摇欲坠。 “不过,祝姨好像…不胜酒力。” 下一刻,只听到一个戏谑而蛊惑的话音: “不知王爷要不要…替她受苦?” 秦青洛颤颤地抬起了头。 而陈易已跃到她跟前,把这高大女子带了过来。 祝莪噙笑等待。 可那高大女子却不经意地发现,瞧着自己的目光里,似是有一丝…妒意。 第二百四十二章 好好待她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满脸坨红的红衣女子瞧见这一幕,暗暗轻笑,随后摊开身子,虚眸等候。 待高大女子被带到床榻前时,陈易看着她便服下的腹部,多出了几分耐心。 哪怕他们彼此是仇家。 “要不说些什么?”陈易问。 硕人女子没有回话,她唯有满腔怒火,双手微抬,似欲将陈易掐死。 “你不说,我可就要先找祝姨了。” 秦青洛停了一停,哪怕对眸里的人恨之入骨,她也终究开口道: “你的手…好了?怎么会…就这样好了?” 秦青洛此时终于捕捉到这一细节,她嗓音喑哑,不可置信。 “药上菩萨给我治好的,就跟没受过伤一样。”陈易回道,刻意晃了晃。 她颤了起来,只感受到无边的绝望。 她的枪断了,武意破了,可他却没付出任何代价。 “怎么,你关心我?”陈易笑问。 秦青洛未有回答,颓丧之中,只回以蔑然的目光。 见此,陈易也没了心思,瞬间粗暴了起来。 衣裳被扯裂的声音响起,金丝根根断裂,秦青洛面朝着床榻,被按了下去。 陈易的动作急促而毫无尊重。 他吹灭了那盏小油灯。 随后,点起更大的烛火,只为看清她的屈辱。 …………………… 他们开始了一场比武。 无论陈易做什么,她都始终沉默以对,唯有眼中怒火翻滚。 一直到… 陈易压在她身上,俯首到耳畔道: “我听王妃说,她若是有了,孩子便会入秦家族谱。” 陈易很清楚地感受到,身下的高大女子慢慢僵硬起来,英武的容颜已经呆滞。 她似是不敢相信,祝莪连这种事,都已说给了陈易。 陈易也停了下来,面色晦明不清,手指轻拂她宽阔却白皙的腰背。 她先是怀疑,而后察觉到什么,开始战栗、痛苦,最后悲愤激颤。 不知过了多久,她爆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孽、孽障!” 陈易狞笑了下,随后猛地用力。 “孽障…啊!” 秦青洛的低吼被悠长的尖叫打断,她浑身紧绷,高大的身子绷成一条直线。 “我杀了伱!”骤然的突袭让她无比憋屈,秦青洛嘶吼着,竭力挣扎想将陈易甩下,下一刻便又是一声悲愤的哀鸣:“我把你碎尸万段…啊!” 陈易不顾她的诅咒谩骂,始终我行我素着扯着马尾。 高大女子挣扎在愤怒与屈辱里,她不停怒吼,像是落难的狮王,靠昔日威震四方的咆哮来维护尊严。 “孽障,你不得好死!”女子王爷悲愤地抵抗着,像是凭着本能,她仍在嘶吼,却已渐渐绝望,“你不得好….你慢、你给我慢!…” “你给我慢一点…” “慢一点…” …………………… 陈易整理着衣衫,转眸望去,便见已经失神了的胭脂烈马。 她卧在床榻上,一抽一抽,似还在颤颤抽搐。 陈易眸光黯淡不清,有意无意地捋了捋她散乱的马尾。 不知过了多久后,他终究没说什么体贴话,只是随手扯起被褥,盖好她之后,正欲缓缓起身。 秦青洛猛地扯住了他。 她似乎有话要说。 陈易转头看向满脸酡红的祝莪,轻声道: “祝莪,你先出去。” “是。” 随后,祝莪便披上衣裳,合拢得严严实实,缓步而出。 待这魔教圣女离去之后,秦青洛终于颤颤开口: “她年岁二十九,生辰在八月十四,中秋前夜。” 陈易缓缓侧眸。 硕人女子没有看他,面目微垂,似是要将什么割舍出去。 “生辰翌日,便是中秋赏月之时,何其幸也,每每这会,她总是与母妃做月饼,分于府上众人,而给我的月饼,是单独做的,里面往往是莲蓉,我不喜鸭蛋黄,她便从来不加。” 秦青洛平静如水地交代着,这不过是细碎的往事,她却颇有谈兴, “祝姨喜花,犹喜桂花,我年少之时,她曾提枪刺花,枪影如雨,花落也如雨,她捧着簸箕拣花,回去便搭起蒸笼做桂花糕,滋味甜的很…你以后也能吃到。” 陈易没有出声。 硕人女子拢住被褥,蛇瞳恍惚,陈易头一次见她露出这般温柔目光,她静静地躺了一会,又道: “她虽是王妃,可我们并无磨镜之好,彼此也只视作至亲,母女之间,总比男女间要牢靠,只是…算了,不谈了,这番话的意思,你可明白?” 陈易佯装漫不经心道:“不太明白。” “…祝家三个茶树庄子,是她嫁入王府的大头嫁妆,再加上王府也筹备一份嫁妆,尽数予你,数目不必谈,两份嫁妆一起,不可谓不丰厚,天底下没多少人能出这样的手笔。” 陈易伸了伸手,轻柔地抚上她脊背。 这是他们这对仇家之间,少有的恬静安宁。 女子嗓音轻轻柔柔,眼眶止不住地滑落泪水,她语塞了好一会,想说什么,终是什么也没再说。 她已怔怔出神。 陈易默默等候。 “她是我至亲,” 许久之后,高大女子沙哑道: “你…好好待她。” 陈易的手停了一停。 烛火似烧至尽头,摇曳了起来,他可以相信…她终会是个好母亲。 陈易没有说话,秦青洛也没有再开口,二人之间一派静谧。 良久后,久久等不到回复的秦青洛,侧过眸,终于是看了他一眼。 而他却似在怀里轻轻掏出什么。 那是一根金色的凤簪。 随后,他不由分说地,别好在硕人女子的马尾发根之间。 “…你这是做什么?”女子王爷面容晦暗不明。 陈易笑了起来,不置可否道: “戴着这簪子, 下次过来,我要见到,明白吗?” 硕人女子敛眸看他,不发一言。 良久之后,她吐出一个字: “滚。” 陈易听到也不气,只因那女子并未取下那簪子。 他缓缓起身,披上衣服,揭开帘帐踏了出去。 越过重重帘帐,陈易停了一停,他看见了祝莪,后者重新挽好了发,面色嫣红,微微咬唇。 方才,她似是在偷听,这时轻轻福了一礼。 陈易随意道:“祝莪,我要走了。” 接着,他毫不犹豫地越过了她,大步流星。 那千娇百媚的祝莪神色晦暗起来,柔柔应了一声,面上掩盖不住失落。 陈易停住脚步。 “哦,差点忘了,你也有。” 祝莪瞪大眼睛,便见那人噙着温柔的笑,款步而来,轻轻把发簪塞到她的挽起的发间。 他送的发簪,把大婚时安南王送的发簪压在了下面。 “明尊…” 祝莪感动地嗫喏着,不住勾起嘴角。 陈易刮了刮她鼻子, “其实没有忘,不过是想逗一逗你。 说到底,我可是要通吃才行。” 祝莪面色更红,一双秋水长眸目送着陈易离去。 还记得他曾说,他更喜欢秦青洛… 祝莪眼下,不甚在意。 只不过是更喜欢一些罢了。 她终归是圣女,在那人心里,份量总归是要更重一些。 起码,他逗了她,而没有逗秦青洛。 祝莪掀起裙摆,脚尖晃啊晃,轻轻转着小圈,还沉浸在幸福之中。 帘帐里传来脚步声。 在秦青洛掀开帘帐走来时,祝莪下意识地一看,接着,目光停住,怎么也挪不开。 她捕捉到一个小小的细节。 秦青洛的簪子是金的, 而她的簪子…是银的…… 第二百四十三章 醋坛子少侠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夜色如麻,正是三更之时,营帐间隐有火光,却似星星闪闪。 陈易深吸一气,眺望远方,京城隐没在漆黑的地平线里,眼下很潇洒地离开了秦青洛和祝莪,只是之后去哪,似乎又无处可去,总不能就这样回到那营帐里面,说借宿一晚吧。 陈易呼了口气,想了一会,便想到了谁,脚步轻快地走了过去。 练武之后,五感都敏锐于常人,更何况他已入四品,营帐内的一举一动都听得清晰,自然也听到了闵宁那时揭开帘子。 说实话,那时折辱秦青洛的方法不过是临时起意,突发奇想,毕竟自己先前也不可能算到,闵宁会被秦青洛带到军营里。 至于那一幕对未经人事的闵千户的冲击,陈易也不知道。 主将营帐四周都是空营帐,一是用做招待留宿之用,二则是混淆视听,防备刺客,陈易寻了几处,便寻到了闵宁的营帐。 营帐里,陈易侧耳听了一会,内里一片安静。 他揭开帘帐走了进去。 几乎是下一瞬,猛地就有剑光狭了过来。 锋利的剑刃抵近到咽喉处,沉沉夜色里,那丹凤眸英气逼人。 “你这是在做什么?酒还没醒?”陈易正欲伸手搂她一下,闵宁的剑便抵近了一分。 陈易停住了手,微垂眼睛看着闵宁。 “我倒要问你,你是在做什么?” 闵宁喝声道,即便身上仍有酒气,面上已无酡红,神色清明。 “借一个宿。”陈易随口道。 其实随便找一个营帐亦可,只是心里有点担心这闵少侠,便顺道走了过来。 闵宁似气笑了道:“怎么不睡人王妃的床榻了?” 酸溜溜的语气,陈易立即明白过来,噙笑说道:“伱也知道是人王妃。” 闵宁狠咬银牙,剑光烁烁:“好你一个陈尊明,一开始,我原以为你从前徇私舞弊不过一时隐忍,只待他日掀翻林党,后面你竟给我来个反转,跟我说有龙阳之好,我也认了,见你后来行侠仗义、多次出手相助,还以为又看错了你,心觉你良心未泯,而如今呢?你又给我来个反转,才几日不见,就成了人异姓王的故友,好好一个西厂千户,竟成了乱臣贼子!” “打住,我可不算什么乱臣贼子。” “你又有反转是吧?” 闵宁恶狠狠问道。 “还真反转了…” “我不听!” 陈易一愣,反道:“那没有反转。” “这也是反转!” 闵宁直瞪着面前的男人,夜色微光下,她发梢微微散乱,喘着粗气,似是气到了兴头上,而这种时候的女人往往是最不好招惹的,除了周依棠。 面前的陈易沉默了好一会,闵宁的气稍微顺了一些后,她收了些嗓音,冷冷道: “你到底是不是乱臣贼子?” “不是。” 闵宁听罢,正欲微微颔首,想到什么反问道:“真不是?” “真的可能不是。” 闵宁咬了咬牙,事到如今,他还是这般没个正经,她深吸一气,耐下性子严肃道: “你到底为什么要…辱人家王妃?” “你没听她说吗,是她求我的。 她不能人道,婚后多年膝下无子,便向我借种。”陈易理直气壮道。 闵宁心里不是滋味,眉宇忧愁蹙起,提起一抹狠劲道: “你怎么有女人你就上?” 陈易摇摇头:“那倒不是。” 闵宁皱眉问:“什么不是?” “你我也上。” 闵宁用力攥住剑柄,指节都凸了起来,她气极反笑道: “好好好…那要不现在来?” 陈易惊奇地看着她,眨了眨眼睛道: “这可是你说的。” 说完之后,陈易的手便悄悄摸了过去,刚一触及闵宁的腰部,后者就颤了起来。 闵宁退了半步,神色复杂,止不住地怒意腾腾,她分明几次想好献身,如今却又骤然止住。 他手触过来时,她脑海掠过他握住祝莪腰肢的画面。 但他刚刚弄过别的女人,如今又来作弄自己? 闵宁心里愤愤,又是五味杂陈,她面如寒霜道: “你再伸过来,我一剑结果你。” 陈易配合地停了手,他眸子里,仿佛能瞧见闵宁的心绪。 彼此都沉默了一会,夜色寂静,幽幽虫鸣萦绕,闵宁嗅到了陈易身上的幽香,那是别的女子留下的,她满腹辛酸,默默咬牙。 这副模样跟秦青洛有几分相像。 而出现在秦青洛身上,陈易会兴奋,可如今出现在闵宁身上,他不禁有些心疼,这或许便是天生的登徒子。 “月池…” “你别喊我的字。” “闵宁…” “也别喊我的名。” “好好,闵千户,总行了吧。”陈易无奈道。 闵宁没有出声,像是默认了。 陈易轻声开了口: “我不算什么好人,只能说勉强算有底线,也算重情重义,如今的事,说来话长,比较复杂,我只能说…我本意勉强算好的,具体情况便是说了你也不一定会信。” “你不说我怎么会信?” “那你信不信?” 闵宁深吸一口气,勉强道:“…我信。” “那我就不说了。” 闵宁瞪大眼,眼眶泛红,到底还是沉不住气:“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易压根就没想说,把事情都说一遍,无论是对是错,只怕闵宁都会醋意大发,事情更加不可收拾。 他柔起嗓音道:“你信我,那我就没必要说了,而且…我不是喜欢你吗?我怕你生我的气,所以我才不说。” 闵少侠总不可能承认自己生气,而这一番软言软语,倒也让她放松些语气道: “我不想看错人,如今你与那安南王互称故友,乃是同道中人,可不论如何说,那终归是乱臣贼子,如此…我劝你断了这关系,你若难堪,那由我来抽剑断鞅。” 纵使放松,她说这话时也是闷闷的。 秦青洛都怀了自己骨肉,陈易怎么可能说断就断,更何况祝莪于自己而言,更是有着大用,便苦笑道: “不是想断就能断的,我跟你说这么多,是因你不算外人。” “我不算外人,那安南王妃又算什么人?内人么?” 听罢,闵宁便心绪不宁,激动地向前半步,若不在意她手中之剑的话,便像是贴到陈易怀里,而陈易哪怕她的长剑因此贴近,也不退半步。 “差不多…” “那是别人的内人!” 闵宁咬牙切齿了一句,接着察觉到顶了一顶,一愣, “你怎么更兴奋了?!” 陈易佯装无辜地咳嗽了一声,旋即转移话题道: “我不能就这样断了这关系,哪怕是为了你,其实你我关系,远比我跟秦青洛要更深重,你我相识于微末,刎颈之交…” “我现在就刎了你颈。” 闵宁气急,长剑轻颤,作势要一剑结果了他。 陈易反笑起来,两指夹住剑身,剑身嗡鸣,任凭闵宁怎么用力,都抵不近脖颈间。 “松手。”闵宁冷冷道。 “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打不过我?”陈易笑眯眯地问。 闵宁闻言,瞳孔微缩,握住剑柄的手颤了起来。 是啊,她打不过他。 而他打得过她。 眼下四下无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第二百四十四章 你有没有想过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夜半三更,万籁俱静,山林间唯有匆匆掠过的风声,这小小的营帐里,似乎落针可闻,陈易每逼近一步,闵宁就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闵宁从来知他好色。 寻常人只道陈千户不常去青楼画舫里流连忘返,误以为他过去徇私舞弊不过是隐忍一时,可只要是他在乎的女子,便都知道他好色入骨,三尸之中唯有下尸最难斩。 如今茫茫暗色里,她唯见陈易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目光露骨,她打了个哆嗦,强撑着攥住剑柄,此时此刻,她犹为想回到陈易做自己下属的时光。 过去再好,但都不再有。 “你要做个乱臣贼子?”闵宁似在转移话题。 “我本就该当个乱臣贼子。”陈易不想让她糊弄过去,笑着道:“那就让我再做一回恶吧。” 闵宁嗓音喑哑道:“你不该如此。” 迎着他的目光,闵宁丝毫不退,眸光似剑,她轻轻咬牙,自己为何要这样推脱呢,自己等的不就是这时候么? 哪怕自己还没有用上那药,可自己等的不是这时候么? “所以…你是不是真想要?”闵宁冷笑问着,“哪怕我不想给伱。” 陈易摩挲下巴,本来其实不想这会就要了她,只是眼下好像不做些什么,就有点说不过去。 他瞧见了闵宁眸里有怒又有失望的目光,她…算是除了周依棠外,第一个中意自己的人,她很好,三番五次地在自己跟她姐姐间斡旋,而且还会为自己吃醋,哪怕是吵到现在,到最后也不过是吃醋。 陈易很想珍重她,再多珍惜她一些,就像如今珍惜小狐狸一样。 只是,似乎先要了,再珍惜也不迟。 想到这里,陈易便讥笑道:“那我说我真想要呢?” 闵宁英气的面容微微阴郁,失望道:“你不是说你有底线么?原来不过是假话,我还以为你真有。” “确实有。” 闵宁脸色一冷,反问:“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你做得到哪一个?” “除了富贵不能淫。” 闵宁表情微微一僵,银牙咬了咬。 而陈易用力把她的剑压低了下来,哪怕她再如何反手用力,都不能将剑抬起一分一毫。 闵宁定定看着他,脚底发凉,脑子发空,她就这样要被要了?在这异姓王的军营里,被刚刚享用过其他女人的陈易要了? “…要来就来。”她梗着脖颈说着,十指却止不住地颤抖,“而且我也说过,我要代姐姐…要代姐姐受辱。” 陈易已呼吸灼热,他的鼻息打在闵宁脖颈上,眸里全是邪念,后者已泛起鸡皮疙瘩。 他的手慢慢搭上了闵宁的飞鱼服。 而闵宁僵得似一尊木头,被他缓缓压到了床榻上。 她眼眶里泛起了泪花,似在承屈受辱。 而陈易却不管不顾。 猛然之间,闵宁撞见了他那满是邪念的目光,与之前那时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似乎那个陪她行侠仗义的陈尊明就这样不见了。 “不、不要!” 他要扯开衣裳的那一刹那,看见她雪白肩膀,因常年练武而无比紧致,正欲细细欣赏,这时,闵宁忽然惊声开口。 “怎么又不要了? 不是说,你替你姐姐给我欺辱的吗?” 陈易含笑道,正想再逗弄几句,却瞧见闵宁满脸的惊恐。 没来由地心头一疼,他的动作停了下来,夜色下,急促的呼吸逐渐平息。 真要了她么? 她对自己好,就不再谈情说爱一会,不再给她些时间? 闵宁喘了几口气,也同样趋于平静。 月明星稀,两人相顾无言。 就只是直直看着彼此。 良久后,陈易鼓动嗓子道: “闵少侠先以激将法激我,如今又落我手里,还说过仗义献身,我好像…不取不行。” 闵宁伸出手,抚在他脸庞上,沙哑道: “你会…毁了我们。” 陈易没来由地心里一阵酸楚,眸子里映着闵宁那张失望落寞的脸。 “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闵宁话语很沙。 她这样反问,陈易出现一抹迟疑。 “我为什么…不这么做?” 陈易的手不再放在她的衣襟,而是抚起她那英气的脸庞。 她在自己手中轻颤。 自己心里不是不在乎是否毁了闵宁,但闵宁甘愿献身,甘愿为了姐姐毁在自己手里,这让自己毫无顾忌。 可是,她眼里怎么有好多不舍? “为什么是我们?” 似乎一旦做那样的事,她就会那样屈身于他这强权,侠者,以武犯禁,她却不敢向他举起刀兵,闵少侠就不在了。 而那是他最喜欢的地方。 那样,闵鸣的计谋成功了,毁了,一切都毁了。 佳人在前,就这样放过她吗? “为什么是我们?” 这回轮到陈易沙哑问道。 “因为是我们在斩妖除魔、行侠仗义。” 闵宁像是喃喃自语, “你一直都在威逼利诱我,要是就这样…想把我要了,我就没了心气,虽会当你妾室,可那样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以后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 “不,你做不到,别让我就那样抛下你。”闵宁忽然狠狠道。 她盯着这个要当乱臣贼子的人。 “为什么我做不到?” “因为你总是利字当先,你需要一个人…需要一个人来陪着你,在你坠入邪路时把你拉回正道之上,跟你一起去斩妖除魔、行侠仗义。” 闵宁也伸出手,轻轻抚摸起陈易的面庞。 两人间一时没了言语,唯有闵宁的手,仍在摩挲着陈易的脸庞。 她就那样直勾勾地看着那人,少有地苦涩道: “算我求你一回。” 陈易没有回话。 “我们之间的交情,难道连求你一回都不行么?” 闵宁垂起眸,那眉宇英气却忧愁: “你不要急,我自会给你。” 陈易深吸一口气,狠狠道:“你有没有想过,在我眼里,‘我们’远远没有你闵宁重要?做那些好事,到头来都不过是为了得到你。” 她忽地凄然一笑: “那你又有没有想过,我斩妖除魔、行侠仗义,都忘不掉你。” 第二百四十五章 确实喜欢她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那句话后,两人又沉默了许久。 陈易轻轻摩挲着闵宁的脸庞。 他忽然有些不可思议, 原来…我对她的影响这么大么? 她斩妖除魔、行侠仗义,竟然都忘不掉自己。 陈易几乎从未想过主动去斩妖除魔、行侠仗义,这些事,他不是主动去做的,往往有利才做,但闵宁却不一样,她路见不平,是真的拔刀相助。 断剑客会为酒上的一句胡言仗剑千里,而春秋剑主一句话都不需。 管你与我认不是认识,我亦飘然起一剑,落雁千都十四州。 你与我不认识,我便不斩妖除魔了么? 唯有这般气魄,才会成为寅剑山剑甲后来的争道之人。 “你应该明白,我是凡夫俗子,伱既然落在我手里,就很难这样放过你。” 黑夜里,响着陈易的嗓音, “急与不急,最后的结果不都一样吗?” “你不要逼我,你等我愿意…” 说罢,闵宁不言语,她垂着眸,似是候着宣判。她总会愿意的。 “你是不是真求我?”陈易又问道。 闵宁微微抬眸,微不可察地“嗯”了一声。 “那看在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的份上,我不为难你了。”陈易柔声说着。 听到陈易的话,闵宁松了口气,下意识小声嘀咕道: “谁说我喜欢你?” 陈易道:“嗯?还挺嘴硬。” 闵宁侧了侧脸,也觉这话说得不对,微红脸闷闷道:“你说是就是吧,我就是接受你而已。” 看着羞涩至此的闵宁,陈易笑着摩挲她的脸颊。 唉,本来还真挺想的,压一压吧。 许是跟小狐狸待久了,对这些女子,自己也多出一抹柔情来了。 都怪小狐狸…回去得拿这个当理由捉弄她吧。 陈易随意想着,仍旧把闵宁压在身下,感受着这具饱经锻炼的矫健身姿。 腹部有线条分明的马甲线,肋骨紧贴肌肤,大腿与小腿间线条笔直,近乎连成一块,她双手抵在胸前,俏脸泛着红晕。 良久无言。 闵宁深深吸气,见他一直都不离开,道: “够了没?” 听她催促,陈易便想到她那时的嘴硬。 他总想得给她来点小教训才行,反而刁难道: “不为难你,是有条件的。”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说?” “因为要为难你。” “……” 闵宁又是一气,面色微涨,短短一个时辰不到,她都不知被这人气了多少回了。 她没好气道:“那你要什么便说。” “亲我一口,然后说句陈尊明我喜欢你。” “他妈的陈尊明,你肉不肉麻?” 闵宁攥起拳头道。 她却见陈易笑吟吟道:“你说你干不干吧,最好快些,不然我改主意了。” 丹凤眸微垂下来,闵少侠从来不愿被人胁迫,说那句“凭你喜欢我”时是如此,如今亦是如此,眼下她梗着脖颈,默不作声。 良久之后,闵宁深吸一气,把唇缓缓凑了上去。 似蜻蜓点水般,她点了一口,便缩了回去,为了不让陈易刁难,她还特意亲准了他嘴唇。 不过,她还是没去说那句话,一个还未入江湖的少侠要承认自己的恋情,委实是太难了点。 陈易见状,把她压得更紧了,后康剑剑柄杵着她小腹,抵在腹肌与腹肌之间。 闵宁微微发寒,原先还为他的武学惊愕崇敬,可眼下她不禁想到他好色得入魔,难不成他就是从这里悟出灭禅剑的么? 陈易静静地看她,虚眸以待。 闵宁心里动摇,若不做些什么,陈易绝不会就这样放了她,别人退一步他就想别人退两步,他自己退一步,就盘算着别人也得退一步。。 没事的… 权当是为了他,为了自己罢了,只不过是为了把这恶徒拉回正道…… 让他不做乱臣贼子,行侠仗义…… 更是为了护住姐姐… 她盯着他,好一会,垂下眸去,有些艰难道: “陈尊明,我……” 话还没说完,身上的人却道: “晚了,我改主意了。” “……” 闵宁拳头都硬了。 她眼里快冒出火来,沉声问:“你想怎样?” 陈易把手放下了些,噙笑着抚摸她脖颈,随后把手指捏了捏她的薄唇, “你很生气,这样正好,不生气反而没意思。” “你、无耻!就不怕断掉么?” 闵宁惊愕了,羞耻中带着怒。 “我有铜骨功。”陈易淡淡道。 “你怎能把功夫用在这种地方!武林之耻!” 闵宁吸了口气,板起脸教训道: “你若不好色,必是一代宗师。” “若不好色的话,我又为什么要当一代宗师?” 陈易如此轻笑,他缓缓起了身,慢慢扶住闵少侠的脑袋。 闵少侠狠狠盯着他,想让他退缩,他却更来劲了,于是,她只好含住满腔恨意。 ……………………… 解开酒葫芦,闵宁喝了又吐,不停地以葫中之酒漱口。 她晃了晃脑袋,虽然那时席间不胜酒力,可这样一回,已经清醒了九成,便是再烈的酒,也不及陈易的烫嘴。 漱了不知多少回后,耳畔穿来冬夜的山风,把那剩下一成都吹醒了。 山风匆匆穿过密林,营帐连绵,风中如牛羊起伏,闵宁站在坡上望着,不经意间,便看见了那座小小的村子。 那些孩子们…谈起闵千户的故事了吗? 闵宁心绪怅然地想了一会。 她没来由地想到了那给自己递水的农妇,轻轻一叹。 天生侠肝义胆的她苦笑了一下,都死了人,自己却在惦记自己的侠名。 不顾他人是死是活,只想着行侠仗义的名头,闵宁觉得这样不好,所以她很干脆地不想了。 身后缓缓传来脚步声,闵宁蹙起眉头,嘴唇下意识嗡动,一听就下意识地气上心头,眸里愤慨。 陈易慢慢来到她身边,从她身后轻轻搂住她,嘴唇轻嗅着她发梢。 嘶…闵少侠的秀发, 嗯… 三天没洗头。 陈易鼻子抽了一抽,想想也是,有长发时时清洗起来实在麻烦,自己也是隔两三日才洗一回头。 像殷听雪这样爱干净的,只要天气不冷,时常一日就擦洗一回,更何况她每日待在家里,时间也闲。 “在想什么?”陈易柔声问。 闵宁呼吸平缓,正欲摇一摇头,而后想起什么便问道: “仇罡是不是你杀的?” “嗯,他要杀我。” “你说清楚些。” 陈易感受着她腰肢的紧致,脑袋前倾,近乎跟她面贴面,缓缓开口道: “白柳派游胥,原为天家的犬马,实则暗地为景王府做双面谍子,殷惟郢让他杀我,我便杀了他。而仇罡使的是斩马刀,刀客与刀客之间,要么势不两立,要么引为知己,所以他想杀我,只是受限于春秋名册,难以真动杀手。” 这几日来,陈易经历了什么,闵宁虽有猜测,但也不过是浅尝辄止,眼下听陈易诉说,只觉这不过是冰山一角,“…后来呢?” “后来他伙同别人杀我,那个人叫张旭渠。” “通背神猿?”闵宁为之愕然。 陈易微微颔首,他随意地便把秦青洛和祝莪摘了出去,其中也包括那死去的黑衣女人,以免横生波折。 他继续道:“再后来,那就是仇罡死于我手,张旭渠断臂逃脱,也就是这些了。” “…好,那信你一回。”闵宁微微颔首,她亲耳从那仇罡嘴里听到过二人间的仇怨。 陈易搂她搂得更紧,“你不信也得信。” 闵宁不服,侧过脸,斜眸扫了他一眼。 陈易摸了摸她下巴,笑道:“别嘴硬。” 闵宁不跟他计较,微微颔首。 “算了,嘴也是软的。”陈易贱兮兮道。 闵宁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终究没说什么。 缕缕山风袭来,陈易从闵宁的这一沉默之中,察觉到她似乎有什么话想要说。 于是,他闭了口,尽量温柔地搂着她。 良久后,她似踌躇好一会道: “他们都说你会毁了我。” “他们?” “我爷爷、我姐。” “那他们错了……” “当真?”丹凤眼微亮,她轻声问。 陈易则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肯定有别的话要说,说吧,我考虑考虑。” 闵宁笑了下,还真让他猜中了。 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那是另一份案卷, “这是张悬赏,先是衙门审理,后来这案里的人杀了更多的人,可谓无恶不作,江湖诨名金刀贼,你…看着办。” 陈易轻轻接过案卷,收入到怀里。 他连看都不看,答应这喜欢自己的女子的一个要求,难道偏偏要这么难? 不难,只是愿不愿意而已。 见他答应得爽快,闵宁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吸气,陈易的手揽住她腰肢,如今的她,早已不再介怀这些,她心里想着别的事,有几分不确定。 极目远眺,闵宁不确定那座村子以后如何,那失去母亲的孩子以后又如何。 不想别人,只想自己的话,她不确定陈易会否遵守承诺,更不确定得知自己是女的,陈易会否大惊失色…… 一直以来,她有很多事都不能确定。 山风袭来,她只能确定一件事, 他确实喜欢她, 还是蛮喜欢的那种。 说一下最近的情况!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真的很感谢大家这段时间的支持,特别是推书的各位,这本书有很多被推到的人过来看了,比如我在y吧和雪吧也看到了不少帖子。 这本书现在涨到1550均了,离2000均只差450均。 只差450均了,就差这么一点,我就能把这本书写完结了! 就差一点点,所以我现在每天都爆更,只为了成绩能够更好。 所以也希望大家能够继续支持,继续订阅,只差450均了,只差一点点了,希望大家能够继续支持,帮忙多多推一下这本书!!! 跪谢了! (今晚还有加更)《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说一下最近的情况!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四十六章 都怪你(加更三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年关愈发近了,大虞京城每到这时候,大抵都是雨雪交加。 离开了军营之后,陈易先去了趟西厂,问了问吴庆胜那件案子。 一入西厂,哪怕陈易被调了职,可谁也不会拦他,于是他很轻易地就来到了吴庆胜面前。 “聚翁阁的万西峰…这案子有一段时间了,得找时间到库房翻一翻,” 吴庆胜说着,按着桌子站了起来,像是先将此事按下不表,他开口道: “今日一早,宫里就来人催促,让你尽快到钦天监去名入春秋名册,之后也好到止戈司履职。” 陈易敛了敛眸子,对此并无意外,本来于情于理,自己五品时就该入春秋名册,只是那事情况复杂,等到现在,安南王陆续撤兵,京中安定,宫里也觉得拖得太久,按捺不住,该是时候。 “好,待我回去一趟,安排下家中事务。”陈易回道。 接下来,又要出一趟不远不近的门,就先给殷听雪和周依棠做好饭。 西厂厂址离家里不远,不久之后,陈易便回到了家中。 一回去换下了衣裳,陈易来到卧房,便见殷听雪醒了,她眼下精神着呢,躺在床上,蜷着被子,手里正捧着书看。 陈易定睛一看,那不是什么杂文,而是周依棠给的心法。 “怎么在看这个?” 殷听雪把书放低了些,轻声道: “周真人让我看的,我吃过早饭后,她就督促我看。” 陈易闻言,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 让小狐狸学一些术法,本来就是他的决定,那是在去合欢宗前,原意不过是让她不被幕后的危局侵扰,有些自保能力,如今她暂时安全,他反倒有些兴致缺缺。 不过让她学些术法终归是好事,只要她不想着逃,也不想着跑,就多学一些吧。 念及至此,陈易心念通达,他慢慢凑到殷听雪面前,少女撑着粉雕玉琢的小脸,有些不安地看他。 殷听雪合上了书,攥住被褥,每每他露出这样玩味的神色,就总是会要欺负她一番,小狐狸不免心里发怵,她最近也没做错什么事呀。 陈易一把揽住了殷听雪,她委实娇小动人,双手在她后背后腰上肆意,少女脸都红了,但也乖乖受着,没推开他。 只有等他享受得差不多的时候,殷听雪才会小心推开,这是她察颜悦色这么久得来的经验。 “你好像长肉了。”陈易蹭着道。 殷听雪羞耻地“嗯”了一声,她没有反驳,但小手还是怀疑地摸了摸肚子,自己也没长胖呀。 陈易蹭了好一会,方才悠悠开口道: “你知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事?”殷听雪自然不解。 “昨晚,闵宁想举剑威胁我,却反被我压倒在地,她一边求饶,一边劝我念旧情,双眼泛泪,狠狠瞪着我,就想我不要动她。” 话音落在耳内,即便只有寥寥数句,仍旧足以在小狐狸脑海里勾勒出少侠受辱的画面。 殷听雪听得到他的得意洋洋,勾起了不好的回忆,眉宇一苦。 这个恶人,她最清楚了。 那会逼迫她时,不也是这样吗,她一边求饶,哭着嗫嚅着,说尽软话,可陈易还是想要她。 哪怕她不献身,陈易都肯定会要了她,可能她某天左脚进卧房,就被他桀桀桀地扯上床榻了。 所以那个时候,她才会烧去那婢契,给彼此一个理由。 “伱…你是不是…糟蹋她了,你糟蹋了人家清白,怎么不去陪人家呢?”殷听雪愁着眉头,小心地表露自己心里的繁复滋味。 那既有苦涩、又有对闵宁的同情,还有对这恶人的数落。 闵宁曾想过救她,尽管那一天,连三四个时辰都不到,她就又被陈易带了回来。 可那个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轻松了不少。 陈易凝望着殷听雪,目光柔和,笑骂道:“都怪你。” 殷听雪愣了,怎么锅从天降,自己无缘无故背黑锅了。 “我没有糟蹋她。”陈易贴在她耳畔,少有地小声说道。 殷听雪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睛,心里阴霾蓦然一散,她张着嘴,想说什么,最后柔柔地一声:“嗯。” 陈易稍微松开了她一些,殷听雪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嘴角微勾,听到闵宁没事,她没来由地高兴,不只是因为闵宁没事,还因为他…好像有一些变了。 “到底怎么了呀?”殷听雪问道。 陈易笑着道:“她跟我求饶,我想了想,世上喜欢我的女人这么少,那就珍惜她一些,就放过她了。而且,我还想到了你,明白吗?” 殷听雪瞳孔微缩,小脸上满是意外。 自己让这个恶人…变得温柔些了吗? 想到这里,一股暖流便流过心田,她思索了下,接着主动亲了亲陈易的脸颊。 “别怀柔,我老想要闵少侠了,昨晚放过了她,都怪你。” “怪我、怪我、怪我好不好?”殷听雪连连应声道。 陈易则戏谑问道:“那你要怎么补偿?” 听到这意味深长的话,殷听雪又红了脸颊,她明白陈易的意思,眼下又在卧房,这会壮起胆子道:“那你…糟、糟蹋…我…” 说到这里,她面红得要滴血,少女脸皮薄,说不出口了,小声嗫喏了一句, “…我是你的妾嘛。” 陈易心里一荡,这头小狐狸委实是太过听话乖巧了。 “十次?”殷听雪见他没说话,前倾了下道。 陈易笑眯眯摇摇头。 “二、二十次?”殷听雪有些怕了。 陈易还是摇头。 “不能再多了…”殷听雪后悔了,脆弱的眉宇皱在一块。 陈易淡淡道:“成千上万次。” 殷听雪吓得呆了起来,怯生生地看他,轻咬下唇,都快掉眼泪了。 成千上万次…多可怕呀…… “分十辈子来还。”陈易轻快道。 殷听雪破涕为笑,应了一声:“好呀。” 陈易心里失笑,瞧,小狐狸这不就答应十辈子当妾了么? 原来还想还一辈子的… 殷听雪侧了侧眼珠子,似是听到什么,这才发现自己上了大当,她俏脸微白,正想说什么。 “没得你反悔。”陈易先道。 “哦哦…”殷听雪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 十辈子…不知是猴年马月啊…这一辈子都好长好长。 殷听雪不再多想这些委屈事,见他高兴,便轻声问道:“你好高兴啊。” “她承认她喜欢我。”陈易轻声道。 尽管闵宁没亲口说,但也确实承认了。 殷听雪听到陈易的话,心里小小庆幸,既然有人喜欢他的话,那自己… “你也要喜欢我。”陈易冷声道。 “…会的会的。”殷听雪连连点头。 陈易这样说了,她也不敢再去想自己可以不喜欢他,于是,处处被逼迫的少女只能想,现在陈易变好了,更温柔了,也体贴自己,喜欢上他,或许没那么难了。 她刚转过眼,便撞见了陈易狐疑的目光,殷听雪赶忙搂住了他。 那洁白软嫩的臂膀贴着脖颈,陈易拍了拍她脊背道: “等会我就要出去了,先给你们做好饭,吃剩的留今晚,到时你们就打火镰用小炉子热一热。” 殷听雪道:“我知道的,就跟之前一样嘛。” 说完之后,她想到了什么,忙问道: “你出去做什么?” “也没什么,先去一趟钦天监,时限到了,要名入春秋名册了,在这之后,还要去办一件事。” 陈易要办的事,自然是闵宁说的事。 “哦…”殷听雪应了声,接着提了提要求道:“你不要那么好色…不要招惹那么多女人,更不要把别人欺负得有孩子。” 重点在最后一句。 自从殷听雪得知陈易要有孩子后,偶尔想到,心里都会五味杂陈。 陈易意味深长地看她。 殷听雪怕了,连忙道:“也别把我欺负得有孩子……” 陈易讥诮笑道:“你自己不生,还不许别人生?” 殷听雪不好意思说话了,她卷了卷被褥,心里隐约觉得这样不合理,但她就是想,忍不住地想。 “不、不说这个了。”她顿了顿,小声道:“你这样温柔很好,以后也一直这样可以吗?” “你反向CPU我?”陈易挑眉道。 “什么是西比优?”殷听雪听不懂。 而陈易没有回答她,他站起身来,缓缓离开卧房。 待陈易做好饭菜,回来卧房喊她吃饭的时候,便又见到殷听雪在看书了,不过这一会,她没躺在床上,而是侧躺在贵妃榻上看书。 陈易觉得有些好笑,不由一问: “你在床上躺着看书,下来也是躺着看书…为什么还要下来呢?” 殷听雪不骗他:“因为我在床上躺累了呀。” ……………………… 今日并非休沐,故此一早,宫里便派人催促陈易名入春秋名册。 名入春秋名册,江湖中人一旦听到,都是又惧又羡。 惧的是入了春秋名册之后,如无天家旨意,不可随意伤人杀人,一旦违反,便会遭王朝龙脉反噬,轻则遗忘武学,境界跌落,重则引来天雷,当场重创,乃至身死。 至于羡嘛,原因很简单,能入春秋名册,都是高手。 “初入春秋名册三十日内,仍可杀人,但不得超过十人。” 钦天监的老监正看着陈易,淡淡嘱咐道。 “三十日之后呢?” “如无天家旨意,不得再擅杀一人。” 老监正看了眼上面的字迹,阖上了名册,冷冷道: “陈千户,有什么仇什么怨,就在这三十日之内报了。” 钦天监曾被陈易领人查封过,老监正见到陈易,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陈易不以为然,三十日之内杀十人,无论是时间还是人数,都已经足够了。 老监正忽地直勾勾看他。 “怎么了?” “你是不是在想三十日内杀十个?” 见他点了点头,老监正勾起一张苍老丑陋的笑, “劝你不要这么做。” “为什么?” “你会忍不住再多杀一个。” 老监正忽然面容肃穆,手里的名册慢慢合起, “多少江湖人都想着干完下一票就金盆洗手,可总会忍不住再去干一票,与其如此,倒不如在念头未起的时候,就绝了自己的念头。” 在老监正阖上名册之时,陈易兀然感觉到什么,仰起脸,隐隐感觉到有什么无形云雾盘旋于天灵盖之上。 那是大虞的龙脉气运。 踏出钦天监,迎面来的是西厂督主吴庆胜,他是随陈易一同来的,等候了有一段时间,而陈易看见,在吴庆胜身边,多了一个面生的人,身着青衣,并未佩戴刀兵,却天然横生杀气。 陈易朝吴庆胜一个抱拳,随后看了眼这陌生人,开口道: “吴督主,这位是?” 吴庆胜还未来得及开口,那人便问道: “你就是那杀了白柳刀游胥的陈易?” “不错。” 陈易也不回避。 “他刀法精深,虽受了创,但一看上去就远比你好。” 这恒生杀气的人言语并无友善可言。 吴庆胜担心两人直接打起来,正准备打圆场,却听陈易道: “确实如此,他的刀层层叠叠,一刀更盛一刀,其中还有变招,险些夺我性命,只不过,最后是我活了下来。” 陈易很诚恳地把与游胥一战的感受说了出来,并未把这人的不友善放在心上,都这层次的武夫了,总有几分傲气,有几分眼高于顶。 而且,他都到了四品了,难道还对这么久前的一战斤斤计较? 不过笑谈罢了。 这人讶异地扫了陈易几眼,多了一抹正色,随后双手抬起,重重抱拳道: “罗南无,止戈司司务,官职在你之下,出身粗鄙低微,没有表字,江湖给了诨名‘青罗汉’,方才多有得罪。” 原来是个利落人。 陈易只是同样抱拳。 吴督主见这一幕,松了一口气,他看向了陈易道: “你问的那件事,我都查过了,是闵千户托给你的,是不是?” “不错,劳烦督主讲一讲,这个诨名金刀贼的万西峰是什么背景。” 陈易从怀里抽出闵宁昨夜给的案卷。 吴督主思索了下道:“这个万西峰,出自聚翁阁,算个不大不小的江湖门派,万西峰是里头的得力打手,手里染了不少人命,只是聚翁阁有点人脉,保住了他。 说起来,这个万西峰,跟那什么林…不,崔家还有点渊源,给人管过布行。” 吴庆胜不小心说瓢了嘴,毕竟林家改姓崔,也没改姓多长时间。 陈易眯了眯眸子,顺带问道: “里面什么关系?” 吴庆胜打了个不方便说的手势。 待三人走到一处之后,吴庆胜这才开口道: “罗司务不是外人,在这但说也无妨。 这个金刀贼,典型混江湖的,据说有能力、讲义气,当年崔家的三房接济过他,他便给人管过相当一段时间的布行,那个时候…林阁老还在,崔家也还没改姓,只是后面,不知怎么闹掰了,这金刀贼就改投聚翁阁,靠给人当打手为生。” 陈易微微颔首道:“原来如此,那么该去哪里找这个人?” 罗南无此时开口道:“混江湖的四处混,谁都不知道哪里打哪里,唯一能知道的,怕是只有人头上的老大。” 这么一说,陈易便心中了然,道: “聚翁阁在哪,劳烦带个路。” 吴督主见他这样果断,心里一杵,想了想道: “聚翁阁在朝中有人,凡事最好先商量一二,止戈司不比东西厂,其意在止戈,若随意动武,朝中必有人来参你,你尽量客气些……” 陈易淡淡道: “那就劳烦带个路。” ……………………………… 聚翁阁之所以名为阁,要么是文人骚客以诗会友之地,要么就是远近闻名的销金窟,出了京城,陈易骑着高头大马,远远便看见聚翁阁的建筑,立于郊外之地,颇有大气磅礴之感。 一张张赌桌排列在聚翁阁内,席间美酒畅饮,赌累了想歇歇亦有厢房美人相伴,其中花样繁复,与市井的粗劣赌档堪称天壤之别。 聚翁阁之所以出现在郊外,一是京城内地价贵,而且多有达官贵人占去,没有足够的背景,哪怕占了一亩三分地,树大招风,迟早也会守不住;二则是聚翁阁终究是江湖势力,江湖人若在京城内来来往往,难免不被两厂一卫警戒,怎么都不舒坦,可在京畿之地,这样的束缚便少了很多,只要不乱杀人,基本没什么人会管。 “胡了!” “来来来,一二三小!” “唉,这里再加一些!” ………… 阁里的赌徒,丝毫没有注意到阁外来了人,三个武夫跨入其内,原本有人想拦,但在看到吴庆胜的提督西厂的腰牌之后,立刻就退了半步,派人转身禀报,好言相劝地让他们在这里等等。 百无聊赖,陈易只好倚靠在柱边等待,旋即环视了场上一圈,便见一桌人吵了起来。 “林、不,崔凯,你这算什么?输了不认账是吧啊?” “大家和气生财,崔公子怎么会没钱,就是要派人拿过来而已。” “我看这厮又想要赊咱几个的帐。” “唉,不必为难崔公子,算聚翁阁的头上。” 几个人赌徒围着一个瘦瘦弱弱的公子哥叫嚣,一旁的胖得和气生财管事一边为公子哥挡着,一边赔礼道歉。 陈易眯了眯眼睛。 崔凯…姓崔的, 那不就是…林琬悺娘家么? 请假一天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请假一天,梳理梳理后面的剧情,给这段剧情结个尾,龙虎山后就去南疆了。《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四十七章 送客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崔凯出身已经改姓的崔家三房,是为三房长公子,按辈分来算,应是林琬悺的侄子。如今崔家的门面,要追溯到尚还姓林的林东流身上,他曾不过一个郁郁不得志的书生,被林阁老赐了主家的林姓,成为林党产业的一介掌柜,因心思活络、为人忠诚,最后袭着林党的恩惠办下偌大一批产业,长子入京为侍郎,其小女林琬悺更是嫁入了林府。 林党尚在时,任谁都不敢对崔家如何如何,但如今林党垮了,崔家毕竟根基尚浅,没什么势力,其名下的一批批产业自然成了大块肥肉,惹人垂涎,如今三人远远看去,便知道这崔凯定是被人诱惑勾进这座销金窟,不然崔家好歹也算京里新兴名门,何至于要来这京畿之地开赌。 吵吵嚷嚷,崔凯茫茫然地朝四处投去求助的目光。 恰好扫过一群人,其中就有陈易。 陈易侧身推开半步。 看光看,三人也没人想要出手相助,陈易更是没有。 入赌档的赌徒,有几个不是咎由自取? 尊重他人命运,放弃助人情节。 什么把这个崔凯救了,然后就到林府结交,最后跟那林寡妇打情骂俏、拉拉扯扯,放在以往,或许还有那么一丝丝可能,如今自己见的女人太多了,欺负的女人也太多了,林家小娘…有点没味了。 小狐狸、剑甲、闵少侠、安南王、王妃…还有那拎不清的太华神女,哪个不比一个小寡妇香? 更何况彼此之间,谈不上有多少关系。 不消多时,便来了一个小厮在前面引,说是聚翁阁的阁主想与诸位见上一面,一行人便连上数楼。 最后来到一处茶室前,小厮先敲了门,门内便有貌美侍女柔柔应答,推开拉开门扉,一行人算是见到了聚翁阁的阁主。 “鄙人成林,不知诸位来此,究竟为了何事。” 成林双手抱拳,其人目光似鹰,面容温和里透着一丝狠劲。 简单来讲,是个人物。 “听说阁主手下,有个叫万西峰的。” 毕竟要办事的是自己,陈易径直问道。 成林瞳孔缩了缩,眸里掠起一抹警惕,紧接着,便娴熟地怔了一怔,皱眉回想了一下道:“哦…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 “是有这么一个人?” “万西峰在鄙人手下办事,鄙人也只是知道有这个人而已。大人们如今提起,鄙人这才想起,请问诸位寻他到底有何事?”成林做出这般模样,陈易看在眼里。 还不待陈易开口,罗南无便道:“此人先前于西令村先杀三人,后来又在地南府衙门前打杀一屠户,再追溯上个月,还杀了一位新科进士,杀人夺宝,如此作恶多端,也该到止戈司出面了。” 老谋深算的成林自然知晓其中利害,更明白如今万西峰被追捕是因,略作思量后道:“既然如此,鄙人断断没有隐瞒之理。据鄙人所知,万西峰如今暂住东良村,无妻无子,只与老母一起过日子,大人们若需要,可以去那里守株待兔。” 陈易敛了敛眸子,笑道:“阁主先前说只是知道有这个人,如今将他的住处透露得一清二楚,阁主记性之好,真是难得。” 成林目光一凛,皮笑肉不笑道:“要管的事多,自然记得也多。” 吴庆胜见氛围有一些不对,立马道:“既然如此,那么我们便告辞了。” 陈易毕竟是从西厂出来的,如今更是名入春秋名册,他这个作督主的,自然不可能看着气氛急转直下,最后陈易一个不快就暴起杀人。 更何况成林这一人物,背后确实有点势力。 “来人,送客。”成林大声道。 …………………………… 凝望着渐渐远去的三个背影,成林面色略显阴郁。 他已遣走了厢房内的一众貌美侍女,身边只留着一个值得信的心腹管事。 管事站在成林的身后,成林没有看他,目光只集中在远方。 “万西峰这小子倒会惹事,连这西厂和止戈司都惹来了,就是不知这几位姓甚名谁。” 成林攥着窗框,眸底阴寒一片。 管事看着这面色,便体会到了其中意味,顺着杆子往上爬道: “老爷…那么是不是要…除掉那姓万的?” 成林淡淡道:“不必,敲打他即可,待他某日出门,找些人在门外晃一晃,吓吓他的老母,这东西无妻无子,唯一在乎的就是老母。” 管事听到之后,又面露忧色道: “只是老爷,那这几个人要去抓万西峰……” “你不懂,我那时刻意说万西峰暂住东良村,但按时间来算,如今他已离开东良,他们这一去,注定会扑个空。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老母如今就住在久安镇上,你今晚就派人去想办法联系万西峰。” 说完之后,待成林估摸那一行人已经完全走远,便又道: “现在就先派些人,去跟踪这几个,看看他们有没有真往东良村去,如果可以,就想办法下点药。” “……” 话说完了,管事还没回话。 成林等了半晌,还听不到回话,便转过头去。 紧接着,他就看到… 陈易满脸堆笑地看着他。 成林骇然一惊,下意识地一拳挥去。 晃! 刀光一闪而过。 拳风还没掀起来,整条手臂飞了起来,重重坠在地上,成林吃痛尖叫,却被陈易一脚踢中腹部,整个人蜷缩起来,声音全都闷在喉头里。 摔倒在地的成林,终于发现,方才根本没站着什么管事,只有陈易一人。 “怎、怎么回事?”成林满面惊恐。 陈易随意挥了挥无杂念,刀上尚未凝固的血都振洒出来,仍旧笑眯眯地看成林,他自然不会回答。 对这类毫无防备的武夫,破去其分别我执不知有多轻易。 哪怕陈易并不娴熟,可是力大砖飞,这可是结丹境的修为,若无大机缘,哪怕是殷惟郢这太华神女,都修了十几年。 “跟我说说,万西峰杀人夺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刀光明亮,倒映着成林那张惨白的脸。 前面春秋名册那里改了一改,改成了三十日 第二百四十八章 杀够十个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万西峰、万西峰他杀的人,是个新科进士,叫做杜炳坤,此人出身贫寒,却因才学成了崔家长房家主崔逋的门生。” “接着呢?” “杜炳坤虽然出身贫寒,但是…但是据说他爹曾在当年赶考之时,救过一位魔教中人,听说这个魔教中人就是公孙官,天下第七的公孙官。 而这公孙官为报当年的救助之恩,便将一张金纸送于杜炳坤之父,这张金纸…我也不知来头,多番打听,只知上面写着什么魔教内极其重要的功法。” 陈易听到之后,略微狐疑,初听起来不过是个救助大人物于微末之时的故事,可极其重要的功法,说送人就送人,哪怕是救命之恩,恐怕也为免太过,更何况公孙官是魔教中人。 “就这些了?” “就…就这些…” 成林喘回了几口气,手臂上血流不止,方才陈易一连串问话,他还没来得及点穴止血, “多谢止戈司大人…放鄙人一条生路。” 他刻意强调“止戈司”三个字,让眼前之人有所忌惮,以免他突然暴起。 毕竟,止戈司的人,可都入了春秋名册。 见陈易没有动静,他正欲伸手,将手指点到穴位上。 哗啦。 一颗头颅就飞了出去,碗大的疤落在陈易漠然的目光里,成林死的时候,还保持着点穴的动作。 陈易站起身,随意扯下了厢房内一段帘帐,慢悠悠地擦拭起无杂念上的血。 闵宁送的刀,还是她的家传宝刀,容不得陈易不好好对待。 厢房之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还有一些小厮的阻拦喝止声。 转头看去,便见吴庆胜和罗南无二人猛地冲入到厢房内,满脸惊愕地看着地上的尸体,以及淡然擦血的陈易。 突然变故,吴庆胜脸都白了几分,他不住道: “尊明,你这、你这…你疯了不成?” 陈易老神在在道:“他与我虚与委蛇,刻意引我们去错的方向,如今真的方向探出来了,走吧。” 吴庆胜脸色有些呆滞,随后连忙道: “伱是不是疯了,你怎么就把他杀了?” “他与我结仇,那我就杀他,不然呢?留给他日后寻仇,通风报信?” 罗南无也是一惊,他入止戈司以来,已经许久未见血,更不曾见入了名册后,仍然如此杀伐果决之辈。 他不住问:“可你不是刚入春秋名册吗?” “杀人刀讲快意,我如今只能杀十个人我就不杀他,那我不是白当四品了?” “你这……” 罗南无一下无话可说。 陈易越过了二人,随意道: “他不知道我们名字,你不说我不说,没人会费尽心机找止戈司算账。” 罗南无愣了一下,原来他短短时间内就打好了算盘。 他心中不由谓叹。 看着曾经的下属这般行事,吴庆胜虽觉有点道理,但还是很没道理,便气不打一处来道: “你既然要杀他,那你为什么还跟他说这么多话?” “客气些嘛,督主你要的。” 吴庆胜都惊愣原地了,最终叹了口气道:“……这成林背后是有点势力的。” “能耐止戈司如何?难道大得过天家?” “…可你知不知道,成林的背后就是安家人。” 吴庆胜叹了口气道, “就是太后娘娘的子侄…” 林党已垮,朝中如今由外戚安家与定安党把持,可谓是二分天下,如今陈易杀了成林,本就与定安党不对付的他,原本因救驾之功,私下颇得安家青睐,可如今这般行事,一旦东窗事发,往好听点说就是不打不相识,往难听点说,就是打了人家的脸。 “无妨。” 陈易仍旧淡然。 他早就想好了。 杀够十个人,过完这个年,就跟安后翻脸。 …………………………… “老人家听没听过万西峰?” 一行三人坐上了一条小舟,摇橹撑船的船夫听见问话,想了好一会道: “听说过,这个人…好赌,年轻时在久安镇上就是个纨绔,本来家有万贯财,又习练武艺,再怎么也不容易被败光,只可惜他爹生了重病,起不来床,没了主心骨,他又混账,就不明不白地把家里的钱财都败光了,连家里的布行都质押了出去。 听人说,他爹临死时,双目都是合不拢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骂不出来,就扯着他的手,苦口婆心地求他别赌,好好照看他娘。 只可惜世上最难改是本性,万西峰安分两年之后,又去赌档,最后面欠得太多,赌档的人追上门,人就跑了,就只见几乎空荡荡家里,有一个老夫人。赌档的人也没有办法,杀人一个老女人,传出去丢面子,还不如给点钱财,换点江湖名声。” 罗南无闻言问道: “不是都说他最亲他老母吗,怎么一来就跑了?” “是啊,所以后几年,混了几年江湖他又跑回来了,还结识了林家的人…哦,应该改姓崔家了,他找回那家赌档,不仅还清了债,还额外多付了一份,当作给赌档帮忙赡养老母的报恩,赌档的人便给他起了个江北李逵之名。” 老船夫絮絮叨叨说着,撑船的人撑来来往往的客人,知道的自然更多。 这会,他转过眼睛,扫了那三人一眼,见他们都佩戴兵器,意识到什么,连忙道: “三位可是要找这万西峰寻仇?” 陈易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默默坐在船上。 吴庆胜见状答道: “寻仇倒说不算,只是有些小事。” “三位没必要跟我这老船夫瞒来瞒去,这些年,找万西峰寻仇的人不算多但也不算少,可我撑船这么久,只有载过去的,却没有载回来的——全死光了。” 老船夫心里门清,见三人面不改色,不忍见人去送死,便加重语气道: “而且此人,据说武艺不下于那位西厂陈千户。” 三个人都同时有微微的怔愣。 良久后,吴庆胜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一会不住问道: “你说这人,武艺不下于西厂千户陈尊明?” 老船夫点了点头道:“不错,自陈千户立下救驾大功后,江湖上就多出很多人武艺不下于陈千户的人。” “……” 陈易面色古怪。 看来,自己也成一方人物了。 老船夫没有留意到,继续说着:“敢这般号称的,大多都不是沽名钓誉之辈,里面都是有些斤两的,三位若旨意要去,我也没法拦着,好了,快到了,前面就是久安镇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还没回来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久安镇上下起了雨,乌云密布,天色昏暗,家家户户躲着到屋里去,隐约有雷声,轰隆隆地闷着响。 雨声阵阵,一行三人循着先前打听的位置,几下便转入到了那条巷子里。 雨水弥漫路上,便是走着,都溅起满脚的泥,这条巷子与寻常巷子几乎如出一辙,狭长的过道,不平的道路,一条条木头门槛,唯一的区别是,这巷子内的房屋尽数紧闭,像是已经成了空房。 这些空房,都是拜万西峰所赐,此人为了给其母亲一个清净,也担心母亲遭劫去勒索钱财,便将这四处的人都赶走了,赶不走的,便直接动手,再赶不走,便人头落地。 走江湖的,得个金刀贼的恶名,其人行事到底如何,可想而知,也无怪乎通缉令都到了东西厂手里。 空荡荡的巷子里,陈易撑着伞,远远便看见唯一一座敞开的房屋。 走过去,便见有一白发老妪坐在厅堂内,她身着荆钗布裙,面上满是皱纹,坐着的时候,背部都是佝偻,眼睛浑浊无色,像是什么都看不清。 陈易略微垂眸,接着朝另外二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停在此处,自己一个人过去。 罗南无和吴庆胜面上虽有疑惑,但这里毕竟陈易武功最高,也还是同意了。 只是二人不住担忧,陈易这一回,是否心生恻隐。 雨水起初是细雨,如今稍大了些,陈易撑着伞踏入到厅堂里,脚步声响起,便见那老妪几乎是倏地一声,双手撑着扶手,身子前倾,沙哑道: “峰儿,你避完事了?” 老妪的模样有些激动,几乎是往前探的,因为眼睛瞎了,所以她前倾的时候,耳朵侧了一侧,朝着陈易的方向。 “过路的。” 陈易的语气平淡,缓缓收起了伞,犹为自来熟地踏进了屋,旋即赔笑着道: “老人家,雨大,不知能不能借来避一避雨?待会就走。” “哦、哦…我还以为峰儿回来了。那避一避吧,这里也没多少人来。” 白发老妪招呼着,见不是自家儿子回来,脸上止不住地落寞。 雨声渐渐大了。 陈易说了句借椅子坐一坐,晃了晃伞上的雨水,老妪应了一声,她曾出身殷实,对外人本就没有太多的防备,更何况万西峰格外重孝,不曾将外界的事告知自己的娘亲。 老妪脸上有很多皱纹,被生活像宣纸般揉卷得一块团着一块。 “老人家在等儿子?” “是啊,我家峰儿,他说他惹到流氓地痞了,出去避一避,就这几天回来,我老早就在这里坐着等,等啊等,傻愣愣的。” 老妪说到后面,似乎觉得“傻愣愣”这几个字好笑,便笑了好几声,笑容像是皮肤干瘪, “都下雨了,才知道坐了这么久…快一天了吧,好像还没吃饭…人老了,不知道饿…” 陈易默默听着,目光仍落在厅堂之外,问道: “老人家一个人住?” “没,跟我儿一块,我儿给我做饭,叫我起床,他现在孝顺了,以前混账得不行,也还好现在孝顺了。” 老妪说着,像是想起了往事,她眼眸浑浊,出神着说道: “他其实哪哪都好,小时候就会讨人心欢,大了也孝顺,就是赌钱,成天赌,赌得天昏地暗,打过、骂过了,最后欠太多债,跑了。 现在不打不骂了,怕他又跑了,唉……” 世上常有父母埋怨孩子不孝顺,夸赞孩子孝顺的倒是少有,只是这老妪怕儿子又走了,又抛下她这老娘孤零零的,便珍惜着儿子的好,其中道理,陈易看得明白。 豆大的雨水落在地上,陈易四品敏锐的听力,便听到了屋外脚步,很轻、很轻,像是怕吵到了谁。 老人家没听到,她继续絮絮叨叨道: “他这人啊,其实什么都好,就是会不听话,咋样苦口婆心劝他,他不碰壁,都不回头,算了,他大了,我老了,不劝了,反正他好好的就行,好好的。” 陈易没有回话,他端坐在椅子上,眼帘里映入了一个七尺汉子的面庞。 那汉子身着披着蓑衣,腰间携着刀,看见陈易一身官服,眯住了眼睛。 昔日千户,此刻抬起一只手指,比了个“嘘”的手势。 万西峰领悟到其中意味,没有开口,无声中抽出了腰间的刀,刀柄上镀了金,这便是金刀贼这一诨名的来历。 大雨滂沱,也蹉跎。 白发老妪照旧说着往事,时不时叹口气,时不时又笑了起来,她的脸就对着厅堂外,候着回家的儿子。 昔日千户已缓缓起身,并未抽刀,而是提着手中的伞,伞尖正对着万西峰。 暴雨淹没了许多的声音,老妪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太清。 万西峰已然踏前,一刀便斩了过来。 手中腰刀寒芒如雪,气势凌然,却又刻意止住了些力道,以免声音太大。 面对这一刀,陈易不退反进,身形似游鱼,雨中穿行,轻描淡写地便侧身躲过这一刀,一拳狭着雨水,即将轰到万西峰面门。 万西峰身影猛退,接着侧斩一刀。 陈易抬起伞,伞尖自上而下别住刀锋,紧接着一压,刀身颤鸣,却又淹没在雨水里。 意识到这一刀会被顺势压下去,万西峰猛然抽刀,眼里一抹狞色,如今有官差出现在这,他若是逃了,老母必然落于人手,故此他没有退开,而是拼着又斩来一刀。 他的刀法质朴,简单明快,一刀刀都冲着杀人而来,绝无拖泥带水,已入四品的陈易最明白这种刀。 杀意弥漫,刀锋破开雨幕,爆裂出一声炸鸣。 白发老妪吓了一下,身子前倾,而后又缓缓回过神来,喃喃道: “打雷啊……哎哟,打雷了,雨真大。” 这一刀如雷般迅猛,可陈易的伞却更快,而且如同游蛇般黏住了这一刀,伞骨与刀锋摩擦,竟然未被一刀两断,伞与刀勾勒出一个圆。 铺天盖地的雨水砸在这一个圆上。 万西峰气势层层叠叠,气机如泉涌,猛地又一刀刺出去。 陈易右手微抬,点在刀身上,刀身骤然一震,万西峰仍旧死死握刀,誓要将此人一刀刺死,陈易又是一敲,声声震鸣,恰好混杂在雷声里。 老妪听到了些声音,茫茫然问道: “公子,你在敲什么?” “晃一晃伞上的水。” “哦…那我继续说,刚刚说到哪里去了…峰儿这孩子,唉,太好赌了,不然也不会惹到人……当年我就哭得厉害,可毕竟还是我儿,就指望着他能好好过活,平平安安,传宗接代。” 话音之间,厮杀仍旧。 久经死战,万西峰双目通红,寻找着杀人的关窍,见陈易两回敲刀,似游刃有余,他却并未退缩,而是在他第三次敲刀之时,手指还未落下之时,硬提一气,兀然爆发,一刺而去! 要以伤换死,一击就要毙命! 陈易目光漠然。 万西峰惊骇的看见,那一声势浩大的一刀刺去之时,陈易的身影已非人的速度拧转起来。 这一刀落在了空处。 而后,脸颊边袭来横风,雨水密密麻麻撞到了脸上,随后伞尖将整个头颅都砸得凹陷进去。 万西峰双膝跪地,手中的刀哐当掉落,死的时候也是一言不发。 陈易缓缓收回了伞。 不觉间,雨声小了一些。 似是察觉到屋内的厮杀平息,吴庆胜和罗南无快步地踏着进来。 瞎眼的白发老妪听着脚步声,身子像之前一般前倾过去,脑袋微微侧着,问道: “公子,是我峰儿回来了吗?” 陈易斜过眸,看了眼咽气的尸体。 “还没回来…” 屋外仍有雨声。 加更一章 第二百五十章 天下乱武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雨,一刻也不停歇地下着。 万西峰的尸体被拖出了院落,陈易回看了一眼,便见白发老妪傻傻端坐椅子上,等着一个永远回不来的儿子。 万西峰骗了她,让她觉得他是个浪子回头的好儿子,她老了,眼也瞎,被困在了这个院子里,也根本不知道万西峰做的恶事。 若非作恶多端,身为聚翁阁的打手,万西峰的名字也不会被衙门报到两厂一卫。 而陈易也瞒了那老人,没有亲自戳破万西峰的谎言。 罗南无和吴庆胜看见万西峰的尸体,便微微颔首。 “我原以为…你会动恻隐之心,留下这恶徒一命。”止戈司司务罗南无开口道,语气中不乏讶异。 他原以为陈易一路听到万西峰重孝之事,会心生异念,毕竟因一时恻隐放走恶徒之事,江湖上并不罕见。 至于结果…几乎没有一个是好的。 哪怕其中并非没有佳话,可佳话之所以是佳话,正是因为既稀少又罕见,绝大多数,往往都是农夫与狼的故事。 罗南无与陈易交流不深,今日刚刚见面,不清楚后者秉性,但吴庆胜对今日之事有所预料,此刻虽算不得多讶异,但也照样问了句:“我也有感,一路上见你无话,也在想你是不是动了恻隐。” “动了,但没动太多。” “哦?” “一事对一事,事事要分清,我有恻隐,只对老人家,这个人,该杀还是得杀。” 陈易淡淡说道,再回看了那座房子一眼, “到时便拜托吴督主,动点关系,拨些银子,照顾照顾吧,其中火耗就我这边来出。” 此时此刻,二人这才恍然大悟,他本就没想过留这万西峰的性命。 陈易随意丢下尸体,快速摸索了一番,接着便在尸体身上,摸到了一张泛金的纸张。 这应该就是成林当时所说的,那张由公孙官留给别人的金纸。 魔教教主公孙官原本将它留给了杜炳坤之父,杜炳坤之父又传给了杜炳坤,随后便被这万西峰所杀,这张金纸也被其夺去。 杜炳坤乃是新科进士,放在哪朝哪代,进士都是金贵人物,杀了他,万西峰的通缉也从当地衙门报到了两厂一卫。 陈易凝望了下这张金纸,金纸之上铭刻着一连串的字符,却并非汉字,乃是魔教独创的字符,他看了一会,随后双目微微瞪大,一下便想到了什么。 这张金纸名为《二宗经》,是为明暗神教中的一种传承,一旦习得其中经义,便将得到其中一份传承,其能耐不仅远胜常人,若是集齐,便足以一步登天,成为神教的一位护法神。 而这张金纸,关乎到后面的一件大事——天下乱武。 按照前世的记忆,这大事发生在天门开裂之前,天下乱武,便是各地传承接连出世,江湖大震,不知其数的武夫得到传承,武道一朝得以精进,几乎一遇风云便化龙。 简单来说,整座江湖的武道水平都拔高了一个台阶。 其中佼佼者,便是一位名为许登的人。 此人不用兵器,只用拳法,一身横练功夫,横空出世,连败第六的断剑客、第五的白少白,拳杀第四的甄千秋,直至问拳于天下第二的魏罡,才止步于武榜第三。 整个江湖都为之震动,却全然不知此人的来历,只觉得他是得天独厚的气运之子,百年不出的绝世之才。 别人不知道,不代表陈易不知道。 这个所谓许登,其实就是天下第一真天人许齐的半个马甲…… 天下第一开小号比武,能不一下冲到第三么… 若菩萨剑无相禅师不再度现世,谁又能真的与许齐争锋? 而值得一提的是,这许登如今跟自己的关系,便是在《苍山拳》上。 自己所习的《苍山拳》,出自闵贺,而闵贺与此人同出一门,可以说是一个师傅教的。 思索过后,陈易把金纸默默收入怀里,另外二人看在眼里,但识趣地没有说话。 如今金纸出现,意味着天下乱武越来越近了。 侠以武犯禁,整个江湖的武道境界都被拔高一层次,到时会乱成什么样,可想而知。 陈易垂眸思量。 他是不是该…找机会离开京城了…… 若是离开的话,那殷听雪她们怎么办呢? 但不论如何, 他不能再受那么多掣肘了。 无论是药上菩萨随时可能到来的暗中度化,还是身上未解的奇毒,抑或是安后逐渐加紧的束缚,都是掣肘,都必须挣脱得干净。 ……………………… 闵府。 雷声阵阵。 “还没想好吗?宁儿。” 闵贺眉目紧锁,凝望着那女扮男装的少侠,后者绣春刀带着刀鞘杵地。 她垂着眉,一时没有话,只是沉默以对。 已是幽魂的闵贺加重了些语气,缓缓道: “宁儿,爷爷要走了,人走之前,总希望见到自己的子女好过些,好过了,便心安了。” 厅堂里,弥漫着沉闷,闵宁正像着她的名字一样,安静地不说出一句话。 闵贺已然皱眉,良久挤出一抹苦涩的笑: “伱偏偏要让爷爷走得不心安么?” 话音落耳,闵宁终于有了些嗓音,她有些沙哑道: “我会离京,他不会拦我,也拦不了我。” 闵贺已皱起眉头,冷声道: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在花言巧语?” “他…已经变了些。” 闵宁回话有些艰难,却仍然回了话。 自那事以来,如今的闵府里,爷孙之间,已经多了一层隔阂。 闵贺执意要让闵宁离京,尽早远离那人,可惯来孝顺的闵宁,却有着别的想法。 她的姐姐闵鸣跟爷爷说,那是思春时的女子,都有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两姐妹哪怕打着冷战,闵鸣也仍然猜到了妹妹的许多心思。 闵贺已是满脸苦笑,这些日子来,他已劝过许多许多次。 如今,招魂时限已至,他要走了。 难道这要走的时候,还要跟最疼的孙女吵上一架么? 闵贺清楚,哪怕他吵,哪怕他一个劲的骂,以闵宁那死犟的性子,一个字也不会说,一个字也不会听。 他唯有沉下所有郁气,缓缓道: “爷爷劝不动你,也不再劝你了…只是你要清楚其中利害,你要听听你姐姐的话,也要护好你姐姐。 ‘你长大了,可以当家。’爷爷曾给你爹说过这句话,如今,又说给你。” 那少侠默默听着,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心里面,愈发想要哭出来,却又还是止住,轻声道: “无论有没有他,我都会当好这个家。” 第二百五十一章 不会毁了她(加更三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看见来人,老船夫稍微瞪大了眼睛,这么久以来,他还是头一次见向万西峰寻仇后回来的人。 要知道,这个万西峰,并非泛泛之辈,不然在这京畿之地,也不会有江北李逵之名,而且号称武艺不下那声名鹊起的陈千户。 只见那人默默登了船,随意地便坐了下来,老船夫看了好一会。 “开船吧,老人家。” “哦…现在就解绳…”老船夫反应过来,立即解开了绳子,点起了灯,昏暗夜色里,小舟缓缓跨过大江。 寻常日子里,到了晚上都是没有船的,只是现在近了年关,生意多,也想着多赚点钱,过个好年,于是江上可见三三两两的小舟,都是舟头点了灯,载人渡江。 老船夫看着那独自一人的官爷,想了好一会,踌躇后试探地问:“官爷,你那两位同僚……” “他们不急着回去,但我明天有事,今夜便要回京。” 听见陈易的嗓音平淡,脑补了一番万西峰一打三反杀二人的老船夫这会更是惊讶了,但也没有多问。 陈易坐在舟头,眺望着湍湍江水。 目光似乎穿透大江,落在远处的京城里。 闵宁要离京了… 哪怕她自己不说,但有过前世,陈易也猜得出来。 闵宁亦龙亦凤,命在蜀山,便是指蜀山之中,留有属于她的传承,她几乎注定是要离京的,待天下乱武之时,一气御三十六剑杀蛟龙,横空出世,是为春秋剑主。 她的剑,与周依棠的相类,更是周依棠日后的争道之人。 陈易知道,闵宁素来就不适合京中的蝇营狗苟,只是要担起闵家的牌匾,入了锦衣卫,袭来千户之职,相较于藏污纳垢的京城,她更想到外面去看看,到江湖上走一走。 江湖不是没有藏污纳垢,只是江湖太大了,容得下恶人,也容得下好人。 今日在西边碰壁,明日就往东而去,东边碰壁,就往南边再去,天南地北,再是身不由己的地方,也总有一处立锥之地。 他更知道,如今闵宁被夹在至亲与自己中间,到底有多难做。 老船夫摇着橹,不时回头,就见陈易出神地看着大江。 忽然,老船夫听到一句问话, “老人家,你说…我喜欢一个姑娘,但姑娘家里人不太喜欢我,这该如何是好?” 老船夫挠了挠脑袋道: “官爷做官的,那姑娘家里人不喜欢官爷,那她家的官得有多大?” “不如我。” “这……” 老船夫听着,便有点不明白,但也不清楚内情,便凭着朴素的经验道: “这倒是他们有点不识货了,不管咋样,总不能强求吧。” 那人停顿了一下,回道: “可我最擅的是强求。” 这条江上来来往往、熙熙攘攘,老船夫见过不知多少年少儿郎,像眼前这般固执的,倒也见过几位,这会摇头失笑了。 “老人家你怎么笑了?” “官爷,若要强求,且不说姑娘愿不愿意,便是愿意,可跟家里闹僵,也是埋下一粒疙瘩,起初没什么,可久了之后啊,这颗疙瘩就越来越大,越来越刺人了。” 老船夫徐徐道来道: “官爷若还是强求,那与其强求人家姑娘,倒不如强求自己。” 与其强求人家姑娘,倒不如强求自己… 陈易琢磨了一会,旋即道: “好…老人家,伱这句话说得好。” 语毕,陈易不再开口。 京城越来越近了。 ……………………………… 闵府的街巷外,响起一连串的鞭炮声。 原来今日是个嫁娶的良辰吉日,一早便燃起了鞭炮,如今新郎已经出发了,骑着马就要去接亲,一大堆亲朋好友走着随着,人家府上已经开始忙碌了起来,筹备着喜馍馍、红包、红鸡蛋,到时候,就走街串巷地发上一发,讨点喜气。 鞭炮声响彻着,地上都是红红碎纸,闵鸣随意将些飘入府上的碎纸扫了出去。 她侧过眼,便见这大喜的红碎纸,染了一整条街巷,新郎要去把新娘接过来了,到那时候,便又是满地红碎纸,亲朋好友拎着喜帖欢聚一堂,新婚洞房夜,吵吵闹闹个没完。 闵鸣出神了一会,便不再看了。 这些东西不属于她,也不属于妹妹闵宁。 她是怎样,没关系的,可闵宁是怎样,却怎样都有关系。 如今爷爷要走了,招魂七七四十九日,只是在人间停留一会,便又要自此相隔了,而阴阳有序,人间再见的日子,大抵是不再有了。 闵鸣心里惆怅,也更明白爷爷这两个字喊一声少一声的道理。 只是如今她更上心的,仍然是闵宁,仍然是她执意在京中留上一会。 她留上一会是为了什么,闵鸣如何不知? 只是今日爷爷要走了,闵鸣暂时也不好再说了。 便叫外人啊,烦心事啊,都离了这闵府去了吧,今日爷孙们好好聚一聚,道个别,以后便莫要再惦念了,都好好过活。 闵鸣深吸一口气,她握着扫帚。 接着,就在她转身回府时,不经意地看了街巷一眼。 她旋即停在原地,紧紧攥着扫帚,有一些颤抖。 外人来了,烦心事也来了…… 只见那人缓步走着过来,一言不发。 闵鸣红唇紧咬,直到他走到闵府门前停住时,才颤颤开口道: “怎么是你?” “闵姑娘,我不能来?”陈易反笑问道。 闵鸣不知该说什么,她之前猜测陈易会报复,如今甚至做好了待报复之时,依照太后安排的准备,可不知为什么,他的报复迟迟没来。 眼下再度见他,闵鸣难以言喻地急促起来,她攥住扫帚。 陈易转身正欲踏入闵府。 “停下,你要做什么?”闵鸣嗓音急促地问道。 陈易双脚跨过门槛,方才停下脚步,问道: “他们去哪了?” “…在后院练功。” 听着闵鸣回得缓慢,陈易目不斜视道: “闵姑娘,不必这么警惕。以我跟闵宁的交情,我又怎会对你们不利?” 话音落耳,闵鸣稍微放松了一些,下意识道: “既然如此,那还请…” “你想请我回去?”话还未出口,陈易便沉声打断。 闵鸣滞了一滞,话到了喉咙边,生生堵在了那里。 她手攥了起来,死死攥住扫帚,她气息喘着,看着陈易就在面前,来者不善,她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闵府门内门外,气息沉闷凝重,似是一种煎熬。 看着陈易始终都不回头,闵鸣深深吸一口气,随后,轻轻唤道: “陈千户…还请回吧,妾与一道回去……” 她话语里的意思,已然明显。 这时,陈易转过身来,正在闵鸣抬起一抹苦涩期望时,却见陈易满眼戏谑。 他就像那时一样,讥诮地看着她这一个以色为傲的女子。 闵鸣呼吸一滞。 “你觉得,我今日是为你而来,还是为闵宁而来?”他问。 闵鸣尽量脸色不变,低声道: “都一样。” 无论是哪一种,都是一样,都是把人推入火坑。 她吸了口气,嗓音妩媚起来道: “妾这通房过了这么久,都还未服侍过千户,说来也是失责,如今又惹到了千户,那无论千户对我做什么,就都是妾应得的。” 她媚眼如丝,语气近乎于明示。 陈易却已然转过脸去,平淡道:“那好,我不要你了。” 这一刹那,女子脸色兀然僵住,桃花眼慢慢瞪大,满眼都是不可置信,她忽然有种不真实感。 那不是休,所谓通房是没有休可言的,他是直截了当的说…不要了。 闵鸣先是闪过一抹庆幸,随后想到宫里面,便兀然有种天塌了的感觉。 他就这样不要她了? 那她以后…是不是就对宫里…没用了?! 闵鸣的手脚由衷冰凉起来,呼吸滞涩在喉咙里,良久之后才颤巍巍吐出一句: “为、为什么?” “你不是说我做什么,都是你应得的吗?” 一句话,便把闵鸣的话又堵了回去,她脸色泛白、泛僵,定定地站在原地。 陈易未曾回过头去,他不是没想过照着闵宁的法子,给这看似卑躬屈膝,实则以色为傲的青楼女子来场彻头彻尾的羞辱。 只是,转念一想,自己又何必对她如此上心,又何必做这么多? 与其如此,倒不如简单利落地来一句“不要了”。 这样,闵宁离京也离得安心。 而那天生丰腴的女子已然心神不宁,她正欲说些什么,却又听到一句: “我要见你们爷爷。” ……………………………… 冬日的艳阳并不滚烫,反而稍带寒凉,闵宁挥着刀,刀柄上满是汗水。 闵贺站在老树下,安静地看着闵宁的每一个动作,哪怕心里惊叹,面上也只露出微微喜色。 待不知过久,闵宁收刀入鞘,缓缓走向了爷爷。 “爷爷见你刀法里隐隐有剑法,你…如今既练刀,也练剑,怕是有些不妥。”闵贺缓慢地说着,回忆着闵宁方才的刀路轨迹,他挑不出什么毛病,那番话是凭着经验判断。 闵宁轻轻摇头道:“爷爷,我有分寸的。” 闵贺想到她迟迟不愿离京,哑然失笑,终究是没多说什么,只是道: “…你爹也说过,他有分寸,唉,算了,不谈了,爷爷多看你们几眼。” 闵宁垂下眼眸,平淡地应了一声。 爷孙之间一时无话。 闵贺眺望远方天空,层层叠叠的云朵团着岁月的痕迹,他不知与这孙女相别多久了,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对那个人如此固执。 他是已经死了的人,劝也劝过了,说也说过了,他终究只是又叹了口气。 “你们两过得好啊,爷爷死了都安心咯。” 说着,闵贺忽然猛拍大腿,笑道: “爷爷忘了,爷爷真死了。” “爷爷…” 闵宁笑了起来,笑声里却又掩不住的苦涩。 笑着笑着,她眼眶微微发酸。 说起来,她或许终归还是该谢谢那个与自己不对付的殷惟郢,若不是那太华神女,恐怕她无论如何,都圆不了这个心愿。 只是心愿圆了不久,就又要化为一空了,而且,还带着遗憾。 直到现在,在爷爷回去的时候,陈易也没有给他留下一个好印象。 闵宁嗓音稍带哽咽:“爷爷…” 闵贺只是温和地笑了笑,摇摇头,没有说话。 事到如今,他不再谈起那个人,毕竟,这是最后一日了。 然而,就在闵鸣的拦阻声里, 闵贺的双瞳慢慢瞪大, 那张熟悉的面孔,踏进了院内。 “是你!” 闵贺深吸一气,嗓音低沉。 话音落下,闵宁猛地转过头去,便看见陈易立着。 温情骤然而散,气氛急转直下,风亦寒凉萧瑟,那人不发一言,就踏着院中的枯叶,缓缓走了过来。 闵贺眸光凝起,直直盯着这不速之客,气机滚动,阴煞阵阵,似是随时呈现出日游神之姿。 一旁的闵宁微垂着面,她默默攥住刀柄,五指颤抖,紧张难以掩盖。 院子里弥漫着化不开的冰冷死寂。 “给你老人家带了点东西。” 那人说着,把手深入到怀里,像是从里面摸着什么,闵贺神色紧张,却见他最后摸出一块红艳喜人的喜馍馍,递了过来。 闵贺微微一怔。 他今早便听见了鞭炮声,这俨然就是这人从那里讨来的喜馍馍。 “你老人家要走,刚好有人结婚,我匆匆赶来,没有东西好准备,就在那讨了个喜馍馍。” 陈易走近着,把喜馍馍递到了闵贺的面前。 闵贺全然未曾想到,陈易若举刀,那他早有准备,可突然递来一个喜馍馍,反倒让人不知所措。 最终,闵宁快步走了过去,代爷爷接过了喜馍馍。 她把喜馍馍掰了开来,香气滚烫啊,飘着荡着,闵贺也闻得到,死了的魂魄不能吃,不能喝,可人们还是把贡品放到坟前,只因闻得到,闻过了,也就吃过了。 “你…为何要来?” 闵贺微微转过头,凝望起了陈易。 他在长孙女口中几次听过这人,正是这人,觊觎着这落魄闵家之中的两个相依为命的姐妹,屡屡要胁逼迫,从前便是背靠林党徇私舞弊之徒,如今仍旧贼心不改。 而且,偏偏闵宁对这人犹为上心,而这人的武道境界,也入了春秋名册。 以这人的能耐,当面把他闵贺打杀干净,可以说轻而易举。 “我知道你怎么看我。” 陈易终于开口了,嗓音平淡。 闵贺回以冷视道:“既然知道,那你何不就此离去?” “因为你们打不过我。” 闵贺刹那哑口无言。 唯有双手攥紧了些,他面有怒色。 良久后,他沙哑道:“有什么话,便说。” 陈易从怀里慢慢掏出了那张通缉令,道: “是闵宁把这通缉托了给我。万西峰,武道六品,诨号金刀贼,为人作恶多端,滥杀无辜,却又犹为重孝,家有一位瞎了眼的老母,我杀了他。” 闵贺面色冷然道: “那又如何?你不是正擅杀伐?” “但我除杀了他之外,还让人赡养他的母亲。” 陈易嗓音平淡, “你,明白吗?” 闵贺的脸上,出现了略微的错愕。 一旁的闵宁双目落在陈易身上,默默地看着他。 陈易缓缓说道:“我确实觊觎她们两个,你觉得她们所托非良,我也不否定,但现在,我愿意为她变好一些,我愿意强求一下自己。” 他的神色无比坚定,话语亦是有力。 闵贺听在耳内,厉声喝问: “那又如何,她的命不在这京城里!” “与我何干?” 陈易的嗓音低了下来, “我不会想着劝服你,但我在意她,她也在意我,这事如果你还有什么话想说,我不介意手底见真章。” 闵贺幽魂的眼眸似冒着鬼火,他直直注视陈易,面里犹带怒意,良久后,便撞见闵宁那繁复的目光,最后,他沉下心来,喑哑地问道: “你知不知道你会毁了她,你把她强留在这里,知不知道她到底要怎样?” 陈易深吸一口气,骤然提高了语调: “那就让她离京。 你们都说我会毁了她。 我不会, 我强求我自己等,让她自己来选,我会等她自己愿意!” 话语不高,却似如铮铮铁语般坚定,即便是闵贺,此刻也瞳孔猛缩。 “你说什么?” 闵贺有些失神,似全然没想到,这个人竟会做出如此让步。 “我不会毁了她。” 陈易拍了拍无杂念,洒然一笑: “她现在是个少侠, 以后会抬起头、背起剑,当个大侠。” 第二百五十二章 我娶他便是(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陈易离开了。 他没有在闵府里待多久,也不会待多久,只是遥遥地朝闵宁点了个头,便消失在了爷孙们的面前。 有过这样一出,闵府先是静了片刻,爷孙三人彼此也没有说话,各有心思,各有想法,任冬日的寒风吹拂,过了不知多久,那已成幽魂的老人长长一叹,随后笑了,随后又叹了,随后又笑了,脸色接连变化,最后还是长长地叹下一声,先是条游鱼溜遍池子,又回到原来的地方。 闵贺凝望着陈易离开的方向,喃喃道: “这人…这人倒是固执。” 闵宁没有说话,她的眼睛已然熠熠生辉。 他为她让步了,愿意等她,像他这样固执的,这比要他为她而死都难。 她嘴唇微抿,指尖都在颤抖,那句话像是在她心上燃烧,烧个不停,京城中许许多多的事都掣肘着她,她多想就这样抬起头,背起剑,当个大侠。 “爷爷,我说了,我会当好这个家。” 闵宁开了口,五指已攥住了刀柄。 老人听见这话,没有多说什么,他心里明白,而一旁的闵鸣更是明白。 那雕刻着“闵府”两个字的牌匾,在日光下烁着,闵宁的语气坚定,她好似迟早会闯出一番名堂,如他所说的一般,最后做个大侠。 到那时,江湖之上,人人都知道是谁姓闵名宁,字月池。 闵贺把她的目光尽收眼底,忽然间顿觉骄傲,转瞬便又是辛酸,他不说出口,而是道: “好了,我有个好孙女,你爹有个好女儿。” 这么多年来,闵府的重担都压在闵宁的肩上,逼得原是女子的她女扮男装,混在京城这藏污纳垢之地,也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眼下,爷孙三人没有哭成一片,而是彼此一笑。 闵鸣侧过脸,默默地看了眼陈易离去的地方,面色复杂起来,却没说话,那些话如今都憋在肚子里,不要说为好。 这最后一日,闵府少有的热闹了起来,这在相国案之后,便极少极少有这样的情形。 闵府虽然不算大,过去也是有丫鬟、婢女、老妈子的,每到过年时,最会全都围在一桌上吃饭,这喜庆的日子,主仆之别几乎消弭于无,只是后来,闵府败落了,这些都成了一抹灰白,黏在了回忆里头。 做长女的闵鸣抱着菜篮,用火镰打起了火,炊烟缕缕生了起来,长姊如母,闵宁还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她就跟老妈子们出入厨房了。 若是世代书香门第,家里的女儿或许会下厨,但不会这般常常出入厨房,君子远庖厨不是一句空话,君子的子女自然也要远庖厨,只是闵府由闵贺亲手所起,本就根基不深,更是武人家庭,没那么多规矩。 火焰腾着起来了,洗过的坛子里盛放着切好的肉,加了些八角、桂叶,便炖了起来,闵鸣扇着火,控制着火候,都没发现妹妹闵宁走了进来。 闵宁几乎是扑着挨在姐姐的背上。 清倌女子停了一停,两姐妹打冷战已经打了好久了,可彼此终归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么多天来,早就化解得一干二净,所以闵鸣反应过来,柔着嗓音道: “别闹,做饭呢。” 闵宁似是没听到,蹭着道:“姐,跟以前一样背我好不好?” 姐姐的背,或许是要撑起那低头看不见脚尖的两团,相较于她要更宽厚些,而且软嫩得像蛞蝓,跟她那线条分明的要不一样。 “你都二十来岁了,哪里背得起你。”闵鸣没好气道。 “终归背得起的。” 闵宁粘了一会,方才慢慢放开。 闵鸣看着烧煮坛子的火,轻声道:“快过年了,也没多少时候了,宫里给我弄个住处,到时我把百花楼的东西就全搬过去。” 少侠心里咯噔了一下,但还是默不作声,没有谈起自己把那药带走的事。 她还没找着机会用呢,哪怕找不着,也不会把它还给闵鸣。 闵鸣没有发现,絮絮叨叨道:“宫里清净,到时候,我便多回些家,给伱做几顿饭,唉,瞧瞧你在我不在的时候吃的些什么?早饭买多的馒头、烧饼,西厂里带回的咸菜白粥,连一顿饭都不怎么煮,那怎么行。” 姐妹俩,一个说,一个听,闵宁偎依在姐姐背上,耐心地听着,唠叨话任谁都会听腻,闵宁也不例外,她听久了就犯困,打着哈欠,闵鸣也被她倚累了,猛拍她的手,不成,就掐她的腰。 闵宁跳着起来,狠狠看了姐姐一眼,终究不是小孩子,就没往人屁股墩上踢一脚。 吃罢饭,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便近了落日黄昏时,闵府外鞭炮又响了,劈里啪啦的,大串大串的红纸飘着涌着,冲着屋里来了,闵鸣那时在刺绣,被鞭炮声吓了一跳,不小心扎破了手指,将指尖吸允到唇边,还张望了下,怕被闵宁瞧见。 她在院子里看了看,却不见闵宁的身影,正疑惑呢,抬头一瞧,便见闵宁跟爷爷到了屋檐上,不知何时去的,爷孙俩排排坐,朝着大片大片的黄昏日光。 “唉哟,要不是爷爷我死了,准要去给人家道个喜,沾沾喜气。” 闵贺远远就看见,送亲的队伍排成一条长龙,花轿款款而来,新郎家府上的人不停递着红包,分着红鸡蛋,让老人不住想起了年轻的时候,想着想着,便想到了儿子大婚的日子。 “那时啊,你爹那叫一个羞,好不容易娶到人唐家的姑娘,接新娘子的时候竟然腿软得上不了马,好几次都从马上跌落下来,还得是爷爷我扶着他,他才骑上马去接亲。” 闵贺眸光里止不住地怀念,那一日的一幕幕,仿佛在眼里再现。 闵宁遥遥地看着新郎拉着新娘下轿子,目光有些出神,良久后问:“他们是多久有了姐姐?” “一年不到吧,也快一年,你姐姐出生的时候,老妈子称了,快八斤重,而且哭得厉害,就给她取了‘鸣’。” “所以…我就取了个‘宁’?跟姐姐相对?” “不是,你当时出生的时候,只有五六斤,老瘦了,而且没第一时间哭,你爹娘都慌死了,我就说别怕,好一会后你终于哭了起来,那个时候,你姐姐也刚好哭了。” 闵贺诉说着过去,目光眺望着远方,闵宁也随着眺望,她哭的时候,姐姐也哭了,多么巧啊,就因她没第一时间哭,所以便给她取了个“宁”字,爹娘或许事后才发现两姐妹的名字相对,这般的巧合,真是命中注定。 那个时候,一切都过得很幸福,可是忽然有一天,什么都消失了。 闵宁眸光暗沉起来,轻声问道: “爷爷,当年的相国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闵贺沉默下来,轻声一叹道: “何必纠结呢。” “我要离京了,不想就留着这个不明不白。” 闵贺闻言,侧眸看了眼闵宁,良久之后想到了那陈千户,终于松了口道: “当年相国案,世人皆传,张相国昔年向圣上进言长生不死之法,取悦圣心,为祸朝纲,可事实上,相国并未进言,乃是圣上先向相国提起长生不死之法。” 闵宁闻言,惊了一惊, “什么…” 一直以来,她都听信了这些传言,并认为一切追根究底都是张相国的罪过。 “宁儿,你不明白,什么张相国,李相国,没有皇帝,何来相国。庆盈二十五年,我与一众锦衣卫兄弟四处奔走,依圣上之令,到古夏之地寻觅,历经两个春秋,终于自涂山一处夏王古墓中寻到了长生不死之法,然而此法可怖,罔顾人伦,甚至可说是遁天妄行之法,于是我连夜禀报张相国,张相国在禀报给了圣上。” 闵贺絮絮叨叨,最后蔚然一叹, “此法要诀在于斩三尸,所以,圣上杀了老太后,为了隐瞒此事,也便除去了我跟张相国。” 闵宁闻言沉默了一会,尽管事情与她之前猜测的相似,可如今终于从爷爷口中听到,心境还是大不一样。 爷爷本来依命行事,却被处死,连带调查其中缘由的父亲也死得不明不白,娘亲也郁郁寡欢,变故突然而至,过去的日子全都消失不见了。 “不说了,不说了。”闵贺摇着头道。 闵宁微微颔首,长长眺望着京城,她愈发觉得,这里不适合她。 她之后要走,要到江湖去,等他日回来的时候,不打招呼地出现在陈易的院子外,让他看看那时的她到底有多风光,他会不会吓尿裤子,后悔之前那样胁迫欺负她了? 闵贺也随着长长眺望,忽然,他指着京城里最高的楼阁道: “那座戍楼,爷爷曾经爬过。” “曾经爬过?” “风景很好,比这里好,那时爷爷刚来京城,就跟一群同僚喝高了比试,看谁轻功最好。” 闵贺说着,眸里掠起精光道: “长安少年游侠客,夜上戍楼看太白。” 闵宁挠了挠脑袋,知道这是一句诗,但她读书少,听不太懂。 老人哑然失笑,笑骂道: “傻宁儿,对那时的爷爷来说,京城就是江湖。” 闵宁微微一怔。 “哪里都是江湖,哪里都有夜上戍楼的人,” 老人家唏嘘着说,他慢慢谈着往事,谈着那座闵宁期盼的江湖, “江湖就是到处走,到处跑,少年游侠客,居无定所,直到找到一处安身立命之地,找到陪伴一生的良人,心思安定下来,回过头,才发现自己走了这么多路,跨过了这么多山,原来行过这么多侠,仗过这么多义。 闵宁,所以,你早就开始…当个大侠了。” 听着爷爷唤着自己的名字,闵宁怔怔出神地凝望着那座最高的戍楼。 “爷爷,我真会当个大侠吗?” “会,肯定会。”闵贺回道。 “我爹都没当过…” “你爷爷我当过,你像当年的我,不,比当年爷爷还好,爷爷当年没顾好家,也没顾好师门。” “爷爷,其实我…我想跟他一起闯荡,不过好像不太好……” “有些事,总要一个人经历,你不如想,待他日相遇,他会不会叫你一声大侠?” 爷孙俩一问一答着,闵宁心思起伏,黄昏日落下,层层叠叠的屋瓦泛着金光,那好似一条路,她的路。 这条路亮着,烫着,才刚刚开始。 “爷爷,我会离开这里,然后回来,让那混账好好看看,我到底还是不是当年的闵月池。” 闵宁面着那最高的戍楼,攥住了拳。 “……” “爷爷?” 这句话喊出来时,闵宁侧过脸,顷刻泪流满面。 没有回应。 身边空荡荡的, 不知不觉间,时候到了,爷爷已经…消失不见了。 鞭炮声还在劈里啪啦,闵府却又重归沉静之中。 闵宁深深吸了一口气。 爷爷走了,又要像以前一样,世上又只剩自己和姐姐两个人了。 闵宁抹了抹泪水,长吐一气。 除了姐姐以外,她再没别的亲人了。 她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刀,待发现不是无杂念后,哑然失笑。 她随即想起了那个借了刀的家伙,嘀咕道: “或许…还有半个没算上?” 她不知道, 只是看着那迎亲的队伍,怔怔出了神。 最后,她洒然一笑: “管他呢,他不娶我,我娶他便是。” 第二百五十三章 妖后的面首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锦雅阁。 这风灵毓秀之地,从来不乏文人墨客,于大好风景前吟诗作对,互诉衷肠,一杯一杯千樽酒,再许多的愁,也都化开得一干二净。 只是太华神女殷惟郢从不喝酒。 道门出家人并非全都禁止饮酒,唯有全真教一脉方才禁酒禁荤,一般道人,往往只是四不食,即不食牛、狗、雁、乌鱼。 太华山并非全身教一脉的道门,相较于广开门路的全真教,太华山更主张金童玉女了断红尘、避世修行,不然殷惟郢当时也不会苦苦寻觅金童,只是到了最后,反而把自己给搭了进去,不仅没法避世修行,而且还得给那人采补走道行。 殷惟郢眉宇拧得更紧,薄唇轻抿,不堪回忆涌上心头,那人狠狠地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弄得她浑身污秽,她一想,便不住轻抖,那时她回王府,不经意间照过铜镜,才发觉自己有多凄楚,后知后觉地慌乱起来,藏在屋子里,忧心被下人们看出异样,若是禀报给了景王和景王妃,让他们知晓嫡长女修道修得每况愈下,更给死敌陈易那般糟蹋,景王府非得崩塌不可。 这一切,其实若仔细想一想,都还好,闹得再大,最后也是当一桩丑事掩埋干净,殷惟郢冷静下来后,发现更教人绝望的,是那人事后的冷漠回绝。 “殷姑娘,在想什么?”一旁的上清道女道士见她愁眉不展,不由问道。 殷惟郢回过神来,淡淡一笑,轻摇拂尘道:“出家人,还能想什么呢?” 那上清道女道士面露倾佩,轻轻敬了女冠一杯茶水。 殷惟郢回以相似的礼数,而后便见女道士转过脸,目光直直地越过那侃侃而谈的一众道士,落在了玄真道人身上。 如今年关将近,上清道本来早该离京,只是荡寇除魔日时,飞元真人受创,玄真道人亦是重伤,不宜走动,亟需就地疗养,便直到这时才走。 上清道要离京,自然少不了践行,身为太华神女的殷惟郢受邀,自然也不会缺席,道士们彼此的践行不是文人墨客吟诗作对,而是讲论道法,好让彼此路上心有所得。 如今那一众道人正在论道,女道士盯着玄真道人,眸光少女似的明亮,分明是细雪纷飞的时节,女道士的眸光羞涩又长情,其中意味,诉说不尽。 殷惟郢看了便发笑,待女道士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时, 女冠轻声一句: “细雪纷纷时,何人欲思春?” 女道士红了脸颊,羞郝至极,良久之后,才听到殷惟郢笑道: “何必心慌意乱,少女心事而已。” 女道士慢慢缓了过来,小声道: “我自然明白清心寡欲,可是见了玄真师兄,便静不下心。” “唉,终归一句话:修行不够而已。”因为还算相熟,殷惟郢便调侃着说道。 女道士闻言,壮起胆子问道:“那…殷姑娘便没有少女心事么?” 当时淮水村遇鬼将,女道士、玄真道人全都在场,再加上彼此间道友与道友间的来往,话语间少了许多顾忌。 “…不曾有过。” 殷惟郢说这话时,眸光微垂,心念幽幽。 哪有什么少女心事… 少妇心事…罢了。 不想还好,念头来到这里,殷惟郢的目光便幽长起来,如今她的困局,又是否与换回丈夫真心的妻子有几分相似呢?她想要成仙,他却不会给,还不允许她来换,说起来,其实那初遇时,将错就错,便认了他做金童,那结果还会不会不一样?女冠想着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其实真相似吗?殷惟郢不知道,她从没有过少女心事的时候。 罢了、罢了,不想了,我跟他的交情到底能有多深?不过是到底了而已。 遥遥见走来一人,殷惟郢见是陆英,便起身打了个稽首,打完抬起时微微僵住,只因她看见一双好奇又扑闪扑闪的眼睛。 东宫若疏! 看见这少女,殷惟郢就一股气。 但她还是稍微压了下去,只因这东宫姑娘还算信守承诺,没把她的事往外传。 “你们怎么往这里来了?” 殷惟郢笑面相迎,嗓音清淡,拂尘轻抖。 “鼎…殷姑娘,我们听玄真他们谈起淮水村的事。”东宫若疏虚心请教道,“想听听那日到底怎么样了?” 女冠的面色僵了那么一僵,从陆英的神色上没看出什么异样后,方才松了口气,心底对东宫若疏恨得牙痒痒。 这东宫姑娘最好哪天被那人捉走,关入小黑屋里面十天八天,最后双目失神、瘫软在地,看看谁才是鼎炉姑娘,殷惟郢心里腾着恶念。 不过,她面上仍旧平淡下来,心如止水,莞尔一笑道: “还能有什么,那一日,无非是陈千户斩鬼罢了。” “可我听他好像跟闵宁亲嘴了。” “…小插曲罢了。” “还当着你的面。” “……” 殷惟郢皮笑肉不笑道: “…我心如止水。” 东宫若疏见她满脸平静,心里暗叹着,哪怕知道她跟陈易的真实关系,还是不由倾佩起来。 即便倾佩,东宫姑娘也没有细究,她不是来问这个的,而是打听些关于陈易的事。 她想要的骊珠,还在陈易手里呢,若不打好关系,只怕要卡在六七品卡半辈子。 “那…他当时为什么会出现在淮水村?”东宫若疏问道。 殷惟郢稍作回想道:“好像是因…圣意。” 东宫若疏挑眉道:“那妖后?” “若疏!”陆英紧张道。 “无碍,都不是外人。”殷惟郢清淡道,她为景王之女,自然也厌恶那临朝称制的安后。 见殷惟郢这样说,陆英也不好说什么。 东宫若疏继续道:“他是会对圣意言听计从的人吗?据说淮水村的鬼将很是凶悍,他何必冒这么大险呢?” 殷惟郢心想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去,总不可能只是为了招魂,她垂眸似在思索,却是想到了什么,暗暗冷笑,旋即道: “是啊,他又何必冒这么大险?” 东宫若疏眼睛微亮问:“另有隐情?” “他会为什么冒险,说到底,不就一个色么?”殷惟郢嗓音平淡。 陆英和东宫若疏听到后,想了想,都赞同地点了点头。 “是哪位姑娘?”东宫若疏问。 “天里的那一位。”殷惟郢意味深长。 二女闻言,心思一转,倒吸了一口冷气。 “妖、妖后?!”东宫若疏惊了。 殷惟郢眸光深深,轻轻叹道:“你们何不想想,他从前其名不扬,却几乎一朝升任千户,又是因为什么?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那妖后看上了他,把他收作面首,夜夜笙歌,私授官位,而他自然也…为之鞍前马后。” 二女闻说此言,都愣了好一会,原因无他,这番话说难听些便是大逆不道,哪怕说好听些,也是编排,殷惟郢出身天潢贵胄,她固然能说这话,可她们却不一定能听,还好这里是锦雅阁,并无什么外人。 东宫若疏受抬下巴,把女冠这番话记在心里,琢磨了好一会,发现这可能是真的,能说清许多疑点,而且还挺符合陈易给人的印象。 他王女都敢当鼎炉,给太后当面首怎么了?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太华神女看着这一幕,暗暗冷笑。 她这番话,说实话自己也没多少底,不过是猜测罢了。 至于这算不算诳语,殷惟郢也不去想,不想就不算。 更何况出家人之所以不诳语,乃是因为修为越高者,越是合乎大道,而大道并无诳语,正因如此,越打诳语,便会越是修为受阻,乃至遭到大道排斥。 只是殷惟郢被采补走了十年道行,原来好端端的结丹境,直接连跌两境回到筑基期,已经到低谷了,打几回诳语都无所谓了 而这番话只要能稍微误导一下东宫若疏就可以了,若这东宫姑娘因此惹着了陈易,落入后者的魔掌,那她可就… 她试着想象起陈易阵阵阴笑地抓住东宫姑娘的景象,而她则一旁看着,一旁淡然地轻挥拂尘,倒要看看,谁才是鼎炉姑娘。 当她想起陈易时,心湖间的无明不知为何,兀然放大。 她恍然回想起陈易的话, “伱不安分。” 白衣女冠打了个冷颤。 她扫了眼天真的东宫姑娘,莫名其妙地有些害怕。 慌乱之际,她掐起指,暗暗算了一卦。 六四,括囊,无咎无誉。 这个卦象平和,无灾无难,她松了一口气。 还、还好. 第二百五十四章 不受掌控了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乌木好,还是楠木好?” “自然是楠木要好些,乌木重,置水则沉,不好动手,楠木软一些,好上手雕刻。” “那掌柜称这么大的过来。” “好嘞。” ………………… 抱着一大块楠木回到院子里,陈易从井里打了些水上来,把水淋到楠木上,动起刀子,开始细细地剥皮。 巴掌大的小刀划过树皮,半人高的楠木一层层皮卷着落了下来,陈易动着刀子,不觉间冒起了汗。 弄了好久,怎样都雕不出一个人形,陈易深深吸了口气。 整块楠木都成了奇形怪状,十来两银子就这样泡了汤。 这一会,殷听雪恰好走到厅堂里,瞧见陈易半蹲在地上,便好奇地走了过来,一看,没忍住就笑了起来。 殷听雪捂着嘴:“你好笨啊。” 陈易侧过脸斜睨她一眼。 殷听雪吓得缩了缩脚尖,小声道:“你不笨。” “那谁笨?” “我、我,殷听雪最笨。” 殷听雪忙声说着,抬眸看着陈易的眼色。 陈易把手洗了洗,丢下刀,一把将少女抱入怀里。 突然的举动,殷听雪叫了一声,待到他怀里后,又安静了下来。 陈易弓起手指按了按她脑袋,没好气道:“在给你雕菩萨。” “嗯嗯,我知道,所以我最笨了。”殷听雪乖巧地说着,生怕惹他生气。 她心里也有些懊悔了,明明看出陈易是在雕菩萨给她,可看到之后,还是忍不住笑了一下。 陈易捏了捏她鼻子,戳了戳她肚子,少女已面生红晕,只是蹙着眉,除了嘤咛以外,就乖乖受着。 待陈易肆意了一通之后,她才小心扯了扯陈易的衣服道: “放我下来吧,伱别计较我这一次。” “可我想欺负你。”陈易冷冷道。 殷听雪打了个颤,慌张了起来,手脚却没有扭开,更没有挣扎: “今天不行。” “怎么不行?” “我来月事了。”她小声说着。 陈易随意扫了一眼,殷听雪更面红了,他垂起眸,算了一算,她的月事确实是这几天,而且很规律,证明还没怀上。 殷听雪垂着眸子,她其实有点小庆幸,月事照常来的时候,她松了一口气,悬着好久的心轻轻放了下来。 当她抬起眸,便迎上了陈易的目光,她僵了一僵,明白什么都瞒不过他,弱弱道: “我还是不想…有孩子。” 这一回,那人竟没逼迫她,淡淡“哦”了一声。 殷听雪奇了,这样一反常态,她反而有些害怕,畏畏缩缩地看着他。 “怕什么?” “没…” 殷听雪应着,侧眸瞧见那楠木,再想想他这些天更好了,眸里就疑虑就打消了一些,她忽然有些庆幸,他是不是要给她让一让步了? 陈易却凑到她耳边,阴险道: “你不生有的是人生。” 小狐狸肉眼可见地缩了一下,侧过脸去,似是不想听。 陈易抬起手指,在她脸蛋上画圈,仍然戏谑道: “我有那么多红颜知己,到时就跟她们夜夜笙歌,总会有人怀上,你就被关在门外,默默攥着拳头,天天排队都轮不到你。” 话音落耳,怀里的少女僵了好一会,颤着眸子瞪大看他,抿了抿嘴唇。 她不知道要说什么,明明知道陈易是在吓她,可她心底依旧不是滋味,真真正正的五味杂陈。 好半晌后,她才委屈道: “…连我也要排队吗?” 小狐狸可怜巴巴地看他,话语里还有点不可置信。 陈易笑了笑,把她轻轻放了下来,问道: “那朵花呢?” 殷听雪一溜烟小跑地就回了屋,接着把一个匣子抱了出来,打开一看,便是那朵陈易送的纸花。 “你有这个,就不用排队。”陈易见她这样小心对待,满意地说道。 殷听雪转了转眼睛,试探问道:“还可以插队?” 陈易一时没想到她会问这种话,笑道:“那你受的住么?” 殷听雪想到他卧房里的模样,缩了缩脖颈,怕他觉得自己食髓知味,就连声道:“不了不了。” 大手伸了过去,陈易温柔地揉着她的脑袋。 她竟然会跟自己说这样的话… 原来,他们不知不觉间,已经这么亲近了么? 她是不是快要喜欢自己了? ……………………… 景仁宫内。 她似小憩般斜倚贵妃榻上,凤袍下双腿交叠,丰腴挤着黏着不留缝隙,葱白玉指捻着密折,这雍容妇人已面色沉沉。 屋外传来脚步声,她侧眸一望,便又垂下,是无名老嬷步入到宫内。 “娘娘,你急着召我过来,是有什么急事?”无名老嬷拱了一拱手道。 安后轻轻把密折递了过去。 无名老嬷接过之后,垂眸扫过密折上的字迹, “吴督主递来的?” “不错,继续看吧,嬷嬷。” 无名老嬷便继续看了下去,她那苍老的眉头不觉间皱在了一起,看过之后呢喃道: “这陈易真是…孟浪。” “孟浪些,不孟浪些,其实都一样。” 安后慵懒地侧过身,凤眸微垂, “关键不在于此。” 相伴多年,无名老嬷顷刻便猜了出来:“关键在于,他事后分明知道聚翁阁背后是安家,却轻描淡写地来一句‘无妨’。” 安后没有回话,似是默认。 无名老嬷冷笑起来道:“这吴庆胜已是够为他说话,多少句‘臣以为陈易不过年轻气盛’,只是我看,年轻气盛是假,不将天家放在眼里是真。娘娘虽把他当作一把刀,可这些日子来,处处提他的官位,给他送权送女人,不曾想养出一头白眼狼,白费娘娘视他如子…” “够了。” “视他如子”这几个字落耳,安后下意识打断。 无名老嬷会意地停了言,明白自那地宫以后,安后便最不愿听到的就是这类的话。 曾有宫女私下议论那声名鹊起的陈易,说娘娘待他像是待亲儿子一样亲,恰巧安后途经此处,待了翌日的时候,这个宫女便不明不白地被宫中女官杖了四十。 安后阖起眼眸,慢慢道: “莫说杀了聚翁阁的人,便是杀了安家的人,只要事出有因,本宫自不放在心上,只是这一句‘无妨’,倒是胆大如斗。” 她垂着眉,似在回忆这些日子以来,关于陈易的大大小小的密折,又想到了地宫里,剑甲与陈易非同一般的关系,那原本平和的眉头,逐渐蹙了起来。 拖延入春秋名册的日子,明知聚翁阁背后是安家却说“无妨”,与他有旧怨的仇罡失踪得不明不白…… 良久之后,她终于睁开了凤眸, 那雍容淡然的面庞,多了一分化不开的凝重, 他怎么有点…不受掌控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 敬陈易,而远之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安后拢了拢衾被,忽地有些寒凉,自地宫回来后,她便神魂有创,连带着惯来熟美的身子也虚弱了几分,而景仁宫本就庞大,如今大寒之后,哪怕烧着地龙,也是隐隐有着丝丝冷意。 无名老嬷看见安后的异样,走上前去,攥住安后的手,将身上的真气渡了过去。 良久后,安后的面色红润了些道: “好多了。” “娘娘的身子,不宜待在景仁宫里,这些奏折,不妨多给女官们自行取舍,反正她们自会通过宫里的人跟阁老们商量。”无名老嬷满面慈祥,她是看着这一国之母长大的,从安家本宗陪伴到了京城里,后者从二八之年嫁入宫内,至今已将近二十年了。 安后睁开了眼睛,直直凝望着景仁宫的那朱红的柱子,不觉间一时失神,她稍微蜷缩起来,攥住衾被,像是想抱住谁,待她细细去想时,无意间晃过他的面容,背后兀然生寒。 她面色阴沉下来,随手松开了衾被。 半晌之后,安后问道: “他与那陈家女见着面了吗?” 无名老嬷早有准备,她知道安后如今除了安南王,最挂心的便是这事,稍作回想后道: “按钦天监的卦象来看,见着了,而且相谈甚欢。” “哪一步了?”安后挑眉问。 “许是彼此心有情愫。” “很好,来日便给他赐婚。” 她嗓音平静,提拔陈易,暗中通过安插在勿用楼的谍子引导,安排东宫若疏与他相识,全都是按部就班的事。 最后她高高坐于景仁宫内,一纸婚约随着懿旨赐下来,他能迎娶这般美人,还是西晋的太子妃,合该感恩戴德。 如若不愿… 安后并非没想过他不愿如此的可能,只是不愿又如何? 只要他还待在京城里,就没有他不愿的道理。 这里,有他在乎的女人,有他的官职,有他的院子,他又如何能够不愿。 只是,纵使明白这种道理,安后眼下也不会逼太紧,如今他似有脱离掌控的味道,明目张胆地强来,会引他警惕抵抗,最好软硬兼施。 “嬷嬷。” “在。” 安后打了个哈欠,慵懒道:“递些消息到锦雅阁,让李济生放出些风声,就说他疑似出身西晋陈氏。” 无名老嬷有些犹豫道:“只怕会有人以此弹劾他。” “就是为了让人弹劾他。”安后斜着眸,凝望着暖炉里飘起的丝丝缕缕的烟气,“有人弹劾他,宫里在把那些奏折打回去,他才知道宫里的好,才明白倚靠宫里。” 无名老嬷听到之后,恍然大悟,点了点头。 “那件事,景王府怎么说?” 安后想起了另一件事,便问道。 无名老嬷禀报道:“宗人府已递去了密信,景王尚未有答复,但这般情况,似是已经准备答应了。” 安后勾唇一笑,冷冷道:“那不死心的老东西犹犹豫豫,这都想不明白此事是宫里给他的恩泽。” “听说是景王妃这几日极力劝他。” “倒是兰质蕙心。”安后笑叹道。 “可不是嘛,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不过据说这景王头发比王妃还长。”无名老嬷也笑道。 待笑过之后,安后微微撑起了身子,拢了拢躺得有些凌乱的宫装。 她思索一会,吩咐道: “明日备驾吧,去一趟他的院子。让本宫亲自见见那襄王女。” “这…” “地宫之时,他跟那时的我提过,要给她封个郡主。那如今便如了他的意,把这襄王女过继给景王府,封郡主。一并赐了他婚。” 安后的口吻不容置疑。 无名老嬷应了下来,她知道这一国之母不会无的放矢,如今接连赏赐,多处谋划,看似是恩宠,实际则是软刀子割肉。 让这陈易知道,他只要还在京城一日,就得听着宫里的吩咐。 襄王女、景王女,闵鸣、乃至那守寡的林琬悺,手里能要挟一个人的把柄越多,那个人才会越来越俯首帖耳。 “不知他明不明白,本宫能给他的,别人不能给。” 安后眸光微森, “剑甲也不能。” …………………………… 京城六十里外。 祝莪坐到了梳妆台前。 女为悦己者容,更何况她生来便爱打扮,在魔教里,除去读经功课之外,便近乎无事可做,她便开始用上了胭脂,日日照着铜镜,看着镜子里的人儿愈来愈动人,之后,她便学了易容术,镜子里的人儿不止动人,还时常换上好几副面孔。 如今瞧着铜镜里的自己,祝莪小心抹上了胭脂。 淡淡半层妆容浮现,便已胜却无数女子,看着镜里的自己,祝莪莫名有些愁绪,只因她想到了那人,旋即便又想到了秦青洛。 如今她为那人打扮,不觉间抬起手,碰了碰发间的簪子。 那是银的。 不看还好,看了,祝莪便不由怔怔出神起来。 她就这样呆坐好久,待回过神来时,身后笼罩起来一层阴影。 祝莪先是一惊,旋即面色转而为笑,她侧过脸,便见到了她的王爷。 “祝姨。” 秦青洛眸光微垂着,似是不与红衣女子直视。 祝莪怔怔看了她发冠的金簪子许久后,才唤出了声: “…王爷,你看完操练了?” “嗯。” 秦青洛应了一声,她仍身着重甲,祝莪见状,缓缓起身,便要为她卸下来。 玉指缓缓解开甲绳,一块块甲胄解下,贴身的甲衣勾勒出秦青洛别具一格的高大身子,活生生的胭脂烈马,瞧着那婀娜又健美的地方,祝莪便不由想起那个时候,他到底有多热烈。 许久之后,她眸光阴晴不定,想起什么似地问道: “王爷,我说过的,你想好了吗?” 秦青洛肉眼可见地停了一停,眉宇间漫起一抹杀气。 那发冠间的金簪子轻抖着,祝莪痴痴地看着。 她不住继续道:“他毕竟是明尊,如今对那妖后,只怕没有什么效忠之意,如今王府与他关系僵,只是没有化不开的矛盾,迟早会软的,更何况…他说喜欢我,也喜欢王爷,与之慢慢交好,待他日后以明尊之姿出世,莫说稳定我神教之心,更于王爷大事有利。” 秦青洛面色阴沉起来。 无论是在那时,抑或是在此刻,她从未有过与之交好之意。 他死了,便是最好不过,似是层层阴霾终散去,随后拔云见日。 只是眼下,仍是黑云压城之时,她嗓音亦是低沉: “不必再说了,我再不想见他。” 祝莪怔了一怔,紧张道: “但…他是明尊……” 高大女子侧过面去,朝着京城方向,睥睨一眼: “既然他是明尊,那么我敬鬼神,而远之。” 第二百五十六章 不想见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秦青洛于山坡上闭目养神。 山罡岚岚,她卸去重甲,便是一袭浓青色的便服,其色幽深,混淆夜色里,巍峨得似是山的一部分,她双手抬起,缓缓拉开,手中似有枪,摆出一个极其古意的枪势。 一瞬间,她隐隐摸到了那时的枪意,手中无枪,心中却有枪,脚步轻点,抡起,又落下,枪之万变不出于圆,进退有据,骑龙伏虎,浑厚的枪意席卷而来。 红衣女子的面容随着涌起,她却骤然一震,恍惚间感受到某种刺痛。 秦青洛脸色泛白,枪势溃散,她定在原地,良久后,沉沉吐出一口浊气。 她收拢枪势,低头凝望着空荡荡的手心。 上一代枪魁祝地纪,其枪法入神化之境,自言手中无枪,心中亦无枪,在晚年与菩萨剑交手之时,前三十招不分高下,可见其枪法之高,已经圆润无漏,秦青洛曾见过一卷画幅,画上是祝地纪一枪尽出之境,如大日沉于苍山,雄浑得不可思议。 秦青洛眼眸敛着,面上无颜色。 她得了祝家枪法真传,曾自信练枪四十年时能入神化之境,青洛、青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那方小世界里,她悟到武意之时,是最为信誓旦旦的时候。 只是后来… 秦青洛指节不受控地轻颤起来,许久之后,她放下了手,负手而立,平淡自语: “总归还有时间…” 还有时间让她重新聚拢武意,还有时间让她重新打磨…… 武意一朝溃散,重新聚起谈何容易,江湖之上,不知多少有名有姓之人沦为过江之鲫,便是因武意崩溃,纵使前般努力,但再也不复原来的心境,原因无他,许多人自诩输得起,实际上却是输不起。 只是,倘若她是输不起的人,又如何活得到今日? 那场无形的武意之争,心境之争,她是败了,败了便败了,只要不死,总有重整河山之时。 而她的时间还有很多… 如今只待做些最后的布置,便返回南疆。 到了南疆,一切就都成为过去,没了陈易的刺激,将之慢慢淡忘,那么她重新聚起武意也不过时间问题,她先前与祝莪说过,对陈易敬而远之,原因便在于此。 秦青洛举目远眺,心境渐趋于沉稳。 沉稳得甚至暂时忘了,自己发冠之间,留有那人给的簪子。 遥远的群山积着雪,忽然鸡鸣,天边露出鱼肚白。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 锦雅阁。 过了午后,一座通体玄黑的马车缓缓而来,听在了锦雅阁之外。 昨日锦雅阁内接待了一众道士,这些道士虽不是文人墨客,应付起来却比后者要更麻烦——他们求清净,这让一众小厮婢女都犯难,锦雅阁虽然有清雅之名,但终归是个玩乐之所,假山假石,毕竟不是真山真石,为了给这群道士来个清净,不知费了多少工夫。 阁外连看门护院的都疲惫打哈欠,全然没发现那马车上,两人已经径直步入到锦雅阁内。 阁中园林秀美,祝莪四处张望,虽不及南疆王府,但也别具一格,更何况南疆瘴气多,花草格外鲜艳夺目,少了几分江南的婉约。 秦青洛行在园林之中,只看眼前路上,目不斜视。 二人都已易容过,一路从容不迫,似在赏景,途中有侍女相迎,秦青洛便吩咐她要求见阁主李济生,除此以外,不要打扰。 “我们这一身行头,李济生真会见我们?”祝莪摘下一片枫叶,好奇着问道。 她们并非以安南王及王妃的身份拜谒,乃是以安南王幕官使者的身份前来。 秦青洛轻声应道:“就是看他敢不敢。” 以幕官身份前来,是一种试探,看看李济生是否真有合作之意,若他连幕官都愿意接见,那么便证明他确实有意,若是不愿,那么即便她以王爷的身份前来,也都有可能吃闭门羹。 祝莪思索之后,便领悟到了这层意思,她笑着捧了秦青洛一句,后者只是面上微微勾唇,并无太多回应。 这在过去,是极少有的。 秦青洛也意识到这一点,只是她想说什么,却什么也不想再说。 祝莪于她而言,还是很重要,还是她心底最在乎的,也正因如此,彼此间才会有裂痕。 红衣女子似是也心中有愧,像是想要找话,她摸了摸发间的簪子,而后道: “姨昨天那些话,或许不该说,但总归要说。” 秦青洛面色晦暗下来,远远见有人在来,她稍作收敛,微微蹙眉道: “够了,下回再说吧。” 祝莪阖上了嘴,眉宇垂了下去,止不住的失落。 秦青洛见此,仍旧心湖微涟,踌躇后,缓声道: “祝姨,自小你便是待我最好的人,我娘不管我,只有你管我,有什么好的,你都会让给我……这些日子,我多有后悔,时时在想,倘若不来京城,伱还会不会是那个…待我最好的人? 只是世事没有后悔药可言,事已至此,那便过一日是一日吧。” “可这也是…为你好,为王府好……”祝莪话语不知怎么,有些无力。 秦青洛沉吟下来。 良久后,她面上无悲无喜: “不是安南王不想见他,而是秦青洛不想见他,若不是你,他早就死于秦青洛之手了。” 话音落耳,祝莪一时语塞。 无论是在那方小世界,抑或是在军营之中,秦青洛都有将那人诛杀于此的机会。 那女子王爷,只怕日日夜夜都望着那人一死了之。 于她而言,没有失身便为名节自尽的选择,哪怕再如何众叛亲离,她都得活着,直到踏入那金銮殿那一日,自世袭罔替以来,安南王就得为此而活。 而她固然明白祝莪话语里的道理,更明白与之接触利于王府,却不会去听,只因她不想再见那一个人,只因不是安南王,而是秦青洛再不想见那人一面。 秦青洛的武意,是秦青洛的,而不是安南王的。 说完之后,秦青洛已转过身去,见一侍女走来,轻声说李阁主愿意一见,便领着秦青洛去向了那座七层楼阁。 祝莪没有跟去,独立秀美园林中,寒风萧瑟,她怔怔看着高大女子的背影,那金簪子一晃一晃地,刺眼,又刺心。 她心头挣扎不已,眼眸垂了下来,连叹息都叹不出口。 两人都不知道,这时的锦雅阁外,来了一位背剑携刀的身影,他刚刚下马,一袭玄色官服,来到这锦雅阁,是为了打听一些消息。 正是他,让秦青洛那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让这对珍重彼此的至亲,出现了一道裂痕。 期望重聚武意的王爷,如果发现自己有了的话. 好可怕啊 第二百五十七章 他不好女色(加更三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我不曾想,竟然会是王爷您亲自前来。” 茶室里,李济生屏退了一众茶女,看见那幕官露出庐山真面目时,饶是他,也不由如坐针毡, “看来王爷礼贤下士之名,所言非虚。” 眼前之人生来便似乎面容肃穆,身长八尺,手长及膝,不怒自威,颇有帝王之相。 相较于李济生的惊愕,安南王则微微一笑,波澜不惊:“古有三顾茅庐的佳话,今日寡人不过一顾,何来礼贤下士可言?” 李济生则苦笑道:“刘玄德那是请诸葛丞相,我却不过是一个无甚用处的李济生。” 安南王笑而不语。 李济生捧起茶碗,动作缓慢,他刻意放缓,以此给自己留出思考的时间。 勿用楼曾被宫里敲打,那一回,无名老嬷亲自坐镇,让勿用楼损失颇大,这固然是杀鸡用牛刀,但不用牛刀,震慑不住他们勿用楼,自那以后,勿用楼便搭上了林党,以此向宫中表态——勿用楼不过是一株任人摆布的墙头草。 待林党倒台后,勿用楼便向宫里靠近。 而过了这么长时间,勿用楼也与宫里逐渐修好,两边面前算是和睦。 倘若只是安南王府的幕官前来,李济生这一回只怕是花一两刻钟喝上几碗茶,敷衍着也就过去,既不得罪人,也不答应人任何事,但如今安南王亲自现身,李济生不得不慎重以待。 喝过茶水,李济生垂下头,便见安南王将一张字条推至面前,他慢慢瞪大眼睛,而后琢磨。 他本不愿两头下注… 只是… 给的有点太多了。 字条上写的并非是事成之后封侯位的虚言,而是如今勿用楼最需要的东西,那便是江湖各大世家宗门的人脉。 这些东西,更胜过黄金千万两。 勿用楼如今扎根于京畿之地,但根基尚浅,哪怕结识有朝中大臣,对于大虞地方的诸事仍旧一无所知。 而京中风云变化,一夕而已,哪怕如日中天的林党,如今不也是树倒猢狲散? 李济生打了一会算盘。 良久后,他放下茶碗,将这张字条收入袖中。 天下熙攘,皆为利往。 更何况勿用楼,背后便是西晋陈氏。 “如此大礼,反衬得鄙人有失远迎。” 李济生话音之间,已是诚意: “不知眼下王爷有没有要用到我们的地方。” 秦青洛不急不躁,淡定抿着茶水,这个见面礼似的人情,连投名状都不算,用不用其实都无关紧要,不用吧,也不会影响彼此接下来的合作,用吧,倒也能让勿用楼表达一番诚意。 她喝过茶水,指尖轻敲案桌,似是按下不表。 门外忽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李济生微一皱眉道:“进来。” 一个侍女推门而入,小声凑了过来,正欲贴耳禀报,李济生见安南王在场,反而道: “直说便是。” 双方合作新成,这侍女禀报的不过是些小事,还要这样藏着掖着,无疑会让人心怀芥蒂,与其如此,倒不如让她直说,这样也好进一步放下彼此的戒心。 而如果是大事,锦雅阁里自有一套禀事流程,大事轮不到这侍女来禀报。 “阁主,陈千户…应该说陈司丞有事要找您一会。” 侍女便以正常的声调禀报道。 她没注意到,连李济生也没注意到,那身长八尺,容似美玉的安南王,蛇瞳里掠过一道阴厉。 李济生回过头,他虽没注意到,但能做阁主,自然懂得捕风捉影,他旋即想到了陈易从前杀过这异姓王的人,一时赔笑道: “王爷也知道,锦雅阁在京中的脉络很广,什么人都有些来往,这近来声名鹊起的陈易也是一样,不知王爷你认不认识?” 这话语里,还有这几分试探。 “岂有不认识之理?”安南王反问。 李济生便换一副口吻道:“鄙人也听过一些,似乎他与王府,素有旧怨。” 安南王似是不为所动,仍旧淡然,捧着茶碗,指尖抬起又贴住,接着便是一笑,道: “无妨,我与他…不过小仇小怨。” “哦?”李济生反倒有些惊奇。 “他终究不过是宫里的…一把剑。” 安南王话音波澜不惊, “阁主是会去恨一把剑,还是会恨那一个人?” 李济生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暗叹,这异姓王自有豁达胸襟,如似海纳百川。 他回道:“自然是人。” 说完,李济生顿了顿,又问:“为什么是剑,不是刀?” “因他断然不是俯首帖耳之辈,” 安南王轻晃茶水,碧波幽幽, “以人作刀可以伤人,以人作剑却必伤自己。” 不露声色的话语中自有一番杀机。 李济生眼观鼻鼻观心,不予置喙,待了好久之后,总算开口道: “那么若他碍了王爷的眼,鄙人便让他改日再来?” “不必,阁主操持这锦雅阁不容易,多一个客人是一个客人。” 安南王似将过往恩怨付之一笑, “如今在锦雅阁要给李阁主一个面子,那便井水不犯河水。” 李济生应了一句,奉承道: “还是宰相肚里好撑船,多少恩怨,皆付笑谈。” “多少恩怨,皆付笑谈。” 秦青洛心中冷笑,若真能皆付笑谈,只怕那时陈易都已挫骨扬灰,小仇小怨,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可笑,他夺了她的王妃,还对她百般欺辱,若非形势所需,她早已折回南疆,将之敬而远之。 她自然是想杀他,只是这些年来,祝莪是她唯一信得过的人,王府上下许多事务都经由她手,更何况王府之中不乏神教中人,无论是围杀、刺杀、抑或是借刀杀人都瞒不过王妃的耳目。 唯一的可能,便是亲手杀他。 只是… 还未聚拢武意的她,又能奈他如何? 秦青洛将茶碗攥得更紧,她头一次品尝到恨之入骨的滋味,而在过去,这往往是她的敌人们所品尝,这些人几乎都以化成了黄土。 安南王微微思量,旋即决定便将那一个小小见面礼,用于此处: “不过,此人终归值得忌惮,还望李阁主能帮忙…试他一试。” 李济生心觉这是锦雅阁可以接受的范围,便问道: “不知王爷要怎样试他?” “听闻他…素好女色。” 秦青洛稍作回忆,平淡道。 李济生听到后,反倒笑着摇了摇头,摆了摆手: “好色不假,好女色不真。” 秦青洛怔了一怔。 李济生好似百事通一般,将一些事抖落出来道: “王爷应该不知道,这陈千户他有心上人,此人姓闵名宁,是西厂的千户,他与这闵千户有断袖之癖。 而且,勿用楼曾将闵千户的姐姐送于这陈千户,可他却没有动过,需知闵姑娘可是当得起花魁的女子,这般千娇百媚,他都不曾上心,他怎么可能好女色? 只怕王爷执鞭南疆,王府在京畿之地根基尚浅,对此人的调查不深,弄错了,误以为他好女色,差之毫厘,缪以千里。” 秦青洛面色古怪,眸光冷冽。 真要说调查不深,王爷王妃一起调查过,还够不够深? 若不是她那时都肿了,她还真能信一下这番话。 只是与他的恩怨,不可能说出来,秦青洛便淡淡道: “我只想试一试此人,怎样试,便交由阁主你来决断。” 知己知彼,女子王爷今时今日有杀念却无杀机,但不代表以后不会有,论气魄胆识而言,那人丝毫不缺,这般的人,她见得不少,需知何人心中没有豪气。 只是论韬略格局,她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几近于无的人,此人志不在庙堂,也不在江湖,就在于“色”这一个字上,这等奇怪的胸襟,到底是怎样养就出来的? ………………………… 陈易没有什么千里眼顺风耳,更不知道秦青洛与祝莪来了锦雅阁,他今日之所以出现,全然是为了那一页金纸。 天下乱武在即,明白届时天下到底有多乱的陈易,自然需要做些准备。 最重要的准备是什么?自然是情报。 他需要的情报,宫里是没法指望的,东西厂的耳目则局限于京城,只剩勿用楼了,作为京中唯一一个可为自己所用的情报机构,陈易自然想多做打听。 所以,他选择了直接来找李济生。 只是不巧,问过之后,据说李济生在接待一位贵客,不能相迎,便给陈易安排了一处厢房等候。 身处别人的地盘上,不看僧面看佛面,既然李济生在接待别人,陈易便耐心地等。 伸手摸了摸怀里的金纸,陈易眉头轻蹙,前世虽然经历过天下乱武,但真要说的话,不过是经历了十分之一。 毕竟,前世的自己,没有选择成为明尊,最后落得个补天的结局。 至于最后为什么又重启,还有为什么周依棠说自己是域外天魔,而药上菩萨却说不是,陈易都还弄不清楚。 毕竟这些谜团关乎仙佛,还是太大了,弄清楚这些,没有先迎接好天下乱武,抵御住药上菩萨的度化来得紧要。 厢房外,传来阵阵敲门声。 陈易微微侧过头,淡淡道:“请进。” 门便被推了开来,一位身着华贵衣裳,姿容千娇百媚的女子缓缓福了一礼,她垂下头去时,那浑圆兜也兜不住, “奴家花名凤兰,特听阁主吩咐,过来服侍公子。” 陈易眯了眯眼睛,凭着上佳的姿容,不难判断此女是这锦雅阁的花魁,即便不是花魁,也是头牌之一。 伸手不打笑脸人,陈易虽有警惕,可并未推辞,让她进了厢房。 凤兰抱着琴入了厢房,她抬眼见陈易茶碗已空,便小步走到茶桌前,点起了茶来,素手迎着白气,香风袭袭扑鼻。 陈易只是老神在在地坐着。 若是放在之前,陈易早就已经下尸微动了,只是如今眼界开阔了,这一世有过肌肤之亲的,便有大小殷、安南王与王妃四女,无论哪个的姿容都压了这花魁起码半筹,更何况她们的身份性情还能加攻速。 凤兰点过茶,将陈易这副姿态默默记在眼内,心中不由惊奇,她之前招待过那么多人,哪个都没这般不为所动。 捧起茶,确认过无毒之后,陈易随口道:“闲着也是闲着,跟我说些事吧。” “陈公子要说什么事?” “你近来在阁里,有没有听到过关于我的事?”陈易问道。 锦雅阁作为勿用楼的大本营,这些以色待人的姑娘自然不是摆设,她们一个个都是谍子,知道不少常人不知道的情报。 陈易打算由自己入题,慢慢敲出各种情报。 凤兰美目流转,回忆了一会后道: “自然是有。” “比如?” “最近有人在传,陈公子伱之所以从前名声不显,一朝武艺通神,乃是因为出身自世代习武的军功世家。” 陈易听到之后,随意道:“哪一家?” “西晋陈氏。” 陈易瞳孔微缩,茶水晃了起来,抬眸看去问道:“什么?” 凤兰道:“我也是听人说的,而且这听上去就合理啊,那西晋陈氏里,不是出了一个天下第六的断剑客吗?” 陈易眉头蹙了起来,自己到底是不是西晋陈氏,自己清楚,根本就不是。 误以为,或者说有意误以为自己是西晋陈氏的,便只有景仁宫里的那位。 “说下去。”陈易放下茶碗道。 “好,有人在传啊:陈公子原来出身陈氏三房,是侧室所生的庶子,生母因难产而死,陈公子也因此被父亲冷落,只想将陈公子早日赶出家门,只是没有由头,待舞象之年时,父亲给陈公子寻到了一门亲事……” 凤兰发现陈易的面色渐渐古怪起来,怕自己戳到别人心事,吐气如兰道: “陈公子,这些都是别人传的,奴家也只是在转述,若陈公子心里有火,待会奴家便为你泄泄火。” “…继续说。” “原本成亲是件喜事,只是待公子成年之后,却被女方上门退婚……” “这个我熟,莫欺少年穷,然后我是不是一气之下离家出走,最后来到这大虞历练?” “陈公子你说对了。” 凤兰巧笑嫣然。 陈易心里一阵腹诽,还编得有鼻子有脸的,是不是景仁宫里那位觉得,只要人人都信了他是西晋陈氏,那么他不是也是? 对于这等逻辑,陈易付之一笑,微垂眉宇,若有机会,真是很想问一问,是不是只要大家都觉得我是你面首,那么我不是也是? 做青楼女子的,惯来会察言观色,凤兰也是如此,她看见陈易眉上几许暮气,便轻轻呵气。 武人不是文人墨客,往往听不懂暗示,搞半天都木头疙瘩一个,对付武人,往往要直接,所以她百般妩媚道:“陈公子好像有些头疼…那现在,奴家是不是要给您泄泄火了?” 陈易察觉到什么,扬起眉,笑了起来道: “我倒想泄火,只是我是来找你们阁主的,只怕误了事。” 说罢,他站了起来,双手抱拳道: “我要去看看李阁主怎么样了。” 凤兰一惊,真让他去找李济生那还得了,她连忙小跑过去, “这、这…李阁主不便见你。” 陈易已经踏出门去, “他有空见别人,就不便见我?” “这…陈公子,还请留一留步,奴家求你留一留步。” 凤兰扯着拉着陈易的衣袖,想把陈易从门外扯进来,已是我见犹怜的模样。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们设好了局,不让我见李济生?” 陈易传音入密道。 传音入密,便不必担心隔墙有耳。 凤兰面色白了几分,可事情不好解释,只能道: “公子你可怜可怜我,若是留不住公子,只怕奴家以后也呆不下去了,他日便葬身荒郊野岭……” 陈易微微停住脚步。 他失笑起来道: “怎么,一个花魁还要我可怜,那姑娘但说无妨,我该如何可怜你?” 凤兰见此,轻叹着道: “奴家自幼家道败落,所托非人,若早日能碰见公子这般菩萨心肠,又何至于沦落至此?只叹我那家人把我害了,其实奴家入这风尘之所也没几年….…” “我懂,我懂。”陈易抬手打断了她的连招:“父赌母病弟读书,刚做不久还不熟。” “………” 凤兰瞪大了下眼睛,呆愣了好一会。 这人怎么不对劲啊… 难道真如阁主所说,不好女色?!只有龙阳之好? 陈易藏住眸底戏谑,他只需要一看,便冥冥中知道这凤兰方才说的不是什么真话。 世上不乏有家道败落而被卖入青楼的女子,大多数青楼女子,都是苦命人,可这既做花魁又做谍子的凤兰却不是。 弄不清楚李济生背后再搞什么鬼。陈易微微皱眉。 凤兰似是在做最后的尝试,她吊着柳眉,连番吐气道: “公子若嫌弃凤兰的姿容鄙陋,可以说几位姿容上佳的美人来,奴家可以假扮她们模样。” “哦?” “只要公子有画像,或者详细描述一番,奴家自信能学得七分像。” 凤兰巧笑嫣然,妩媚非常,颇有自信地盯着那人看。 “那你能不能…” 他顿了顿,吐出一个她想都想不到的名字: “假扮安南王?” 凤兰僵在原地,不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什么东西… 假扮安南王,那个身高八尺、执鞭大虞之南的异姓王? 好龙阳也就算,可这口味是不是重了点? 若不是凤兰受过专业训练,恐怕已经… “奴家可怜一女子,又如何假扮得了男子?” 凤兰眼波流转,按上面的吩咐,想留住陈易道: “若是公子真真迫切,也可隔靴搔痒。” “隔靴搔痒?” 这头牌咯咯笑道:“奴家假扮不了王爷,却可以假扮王妃。” “还能这样?” 陈易一下便走回了厢房内,似是来了兴趣。 可他的目光,却停留在了那屏风上。 见他回到厢房,凤兰关上了门,噙笑道:“假货或许比真货还好呢。” 哗! 一枚银针自厢房的屏风外骤然掠出。 陈易猛地把凤兰拉了起来,却见那银针似是有生命般,轨迹极其诡谲,生生绕了半个圈,随后正中凤兰的昏睡穴。 凤兰的头一阵发麻,双腿发软,砰地栽倒在地。 陈易眸光一凛,正欲发作。 屏风之后,冒出桃李容颜、妩媚眉眼。 红衣女子探出脑袋,娇声道: “明尊,是我。” 她掠了过来,轻轻柔柔抓住陈易的手,放在胸间, “是真货。” 第二百五十八章 媚态万千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软嫩肆无忌惮地拥裹着,陈易怔了那么一瞬间。 “你怎么在这里?” 感受着熟悉的触感,陈易缓缓开口传音入密。 祝莪莞尔一笑,轻声传音入密道: “王爷想要在京城埋下一颗暗桩,我与王爷就一同来到了这里。” 这也确是秦青洛的行事风格,更何况说这话的是祝莪,不会骗他,所以陈易点了点头,侧过脸,深深地看了眼地上的凤兰。 “她是怎么回事?” 祝莪略微沉吟一下,猜测道: “估计是王爷让来试你的。” 陈易摇头失笑,需知第一回见面之时,秦青洛便让手底下的供奉来试一试自己。 只是让这凤兰试一试,哪怕真让她试到了,摸清自己的喜好,那又有何用? 陈易转过头,又看向了祝莪: “你怎会在这厢房里?” “我估摸王爷会有谋划,恰好便偷听到了这些,于是就提前藏好在这里。”祝莪噙笑说着,她搂着陈易的手。 而陈易轻轻抚摸起她的脸庞,肌肤白软细嫩,几乎吹弹可破,指尖游走,像是某种温柔的赞许。 祝莪虚眸享受着。 陈易瞧见这模样,勾唇微笑,要说对这王妃有多喜欢,眷恋到恨不得揉进怀里,其实不至于,感情不是想来便来的,哪怕是一见钟情,也是心中早有惊涛骇浪,更别说她曾想谋害自己。 不过她如今忠贞不二,而且姿容确实妩媚,床榻上也百般迎合,再加上自己惯来便中意温顺的女子,便免不了亲昵。 而且,自己还需要她的忠诚,至于以后要不要把她收入到府上,陈易自有想法。 祝莪贴近了些,她嫩得出水,眉眼里还有苗裔风情,她抬起手,捕捉着陈易的眼色,随后指尖轻柔地在陈易胸前画圈。 一圈又一圈。 她媚声道:“要不要来一回?那女人不能假扮王爷,我可以。” 陈易骤然眸光严肃。 祝莪被吓了一下,指尖停了下来,她担忧自己说错话了。 陈易忽然低声道:“伱就是祝莪,又何须假扮别人?” 祝莪美目微微停了停。 陈易凑在她耳畔,道:“我喜欢的是祝莪,不是假扮秦青洛的祝莪。” 祝莪心中一跳,面已泛潮,她低下头,明明已是少妇,却不敢迎接陈易的目光,额头轻轻抵在陈易的胸前。 “你的字是什么?” “…蓼蒿。” “很好听,我是第一个知道你字的男人?” “嗯…明尊。” “不必喊我明尊,叫我官人就好,而且还不容易暴露。蓼蒿,以后私下,我时而就这样唤你。” 陈易搂着祝莪,王妃已然浑身发软,手脚微微烫着,几乎快彻底倒在陈易怀里,她娇声问: “来一回么?祝莪可以忍住不出声,而且…官人不是很喜欢打那儿?祝莪也喜欢。” 说着,祝莪的手轻轻搁在了臀儿上。 陈易淡淡道:“隔墙有耳。” 祝莪会意,思索了一会,口诵经咒,随后一掌轻轻拍在倒地的凤兰身上。 她咽喉鼓动,细弱的呼吸间已变了嗓音。 “好、好、那便依公子的话,奴家不隔靴搔痒了,便给你假扮安南王,来一回玉树后庭花,不过奴家第一回做这般羞事,还望公子…轻些,怜惜一些。” 屋外一阵细微的脚步声,看来是觉得要房事了,不好再偷听下去。 陈易低着头,软玉在怀,她模样千娇百媚,他一时口干舌燥,差点就顶不住了。 这种还真是没试过…… 而且祝莪的话,不由让陈易眸光微眯, 若真是秦青洛那高大女子来这样一回…… 祝莪眼波流转,迎着陈易的目光而去,似在诱引。 只是陈易还有更重要的事,这会拍了拍她的臀道:“好了,骗过就行了,别闹。” 祝莪略显失落地垂下了眸,嗓音水媚道: “还是别打了。” “你不是想我打吗,怎么就不让我打了?” “不要打那么多。” “为什么?” 祝莪媚眼如丝道:“打多了就不像王爷了。” 陈易都愣了一下,这南疆女子远比中原要放得开,殷听雪卧房里说一句“你糟蹋我”就脸红得要了她命,可祝莪却只是俏脸微红,恰到好处,无怪乎书上说苗女皆是媚态十足。 迎着她眸光,陈易失笑了一下,轻轻放开了她,坐了下来。 祝莪也瞧出了些什么,一并乖乖坐下。 “要问你一些话。”说着,陈易从怀里抽出那张金纸。 待金纸递到了祝莪手上,红衣女子明显地怔了一下,而后不可抑制地发抖起来: “二宗经?” “不错,据说是公孙官赠予杜炳坤之父的,这是为什么?” 陈易来锦雅阁,其中一个目的,就是为了从李济生那里打听杜炳坤的情况。 祝莪双手捧着那张金纸,美眸里压不住的狂热,她喃喃般道: “公孙教主行事,常常有诸多不可理喻之事,便是智慧圣女,也不曾明白其中深意,只知教主所行,皆是扶乩后的结果。” 所谓扶乩,便是求问明尊或明尊麾下的诸位神使,由于明尊之位空缺,往往是那诸位神使代为行事。 结合这一点,陈易有理由怀疑,将这张金纸赠予杜炳坤之父,根本不是因为什么救命之恩。 甚至有可能,公孙官是故意被杜炳坤之父所救。 只为之后… 落于自己之手?! 陈易狐疑了起来。 不管陈易怎么狐疑,对于那红衣女子来说,这俨然是陈易身份的又一个明证。 祝莪捧着金纸,良久后,痴痴道: “官人,你要不要随我们一同离去,回南疆总坛,以此为凭证,只要祝莪说服智慧圣女,便无人胆敢质疑……” “不了。” 话还没说完,陈易便打断道。 祝莪眸里不解。 与其待在京城给妖后做刀,随她们一同回南疆,无疑是更好的选择。 只是,她不知道,陈易对离京之事另有打算,另有去处。 更何况,哪怕真的入南疆,无疑进一步刺激到秦青洛,暂且不论她会不会一气之下不顾祝莪劝阻,喝下堕子汤,那女子王爷哪怕真的生了下来,也会以此为把柄要挟自己。 只有让秦青洛觉得自己并不在意女儿,女儿才会更安全,只有淡化自己这仇敌的存在,让秦青洛逐渐忘记自己人父的身份,她才会真的让女儿走入她的心房。 第二百五十九章 王妃痴了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厢房内。 李济生要如何去试陈易,秦青洛听在耳内,并没有多做表态。 虽说不知这锦雅阁的头牌凤兰究竟如何姿容,但相信李济生心里有底,在这锦雅阁内能当头牌的,哪怕不是国色天香,也绝不会差到哪里去。 不知过了多久,门扉被轻轻叩响,有侍女回来回报。 秦青洛问:“他已入内了?” “很快就出来了,衣衫整齐。”侍女毕恭毕敬地回答。 秦青洛眉头微皱。 衣衫整齐,他碰都没碰过? 他不是好色入骨之人? 一旁的李济生感慨道:“王爷,我说得不错吧,此子不好女色,有龙阳之好。” 话音落耳,秦青洛眉目更是凝重,李济生的龙阳之好的说法,她自己验证过了,根本就不成立。 所以,眼前的情况,在她看来,这陈易有色心却能止住色心,看来自己先前的预估错了,他其实还是有几分韬略格局。 此人色中饿鬼,眼下却毫不上当,难不成…他已看清背后谋划,适时止步,好缜密的心思。 她心念道。 不消片刻之后,那侍女又转回来道: “那个陈易好像又进去了?” 李济生满脸困惑道:“先前还看不上凤兰姑娘,如今又入内,便为了何事?” “凤兰姑娘说可以假扮安南王妃,他就又进去了,还特别急切。” 秦青洛面色铁青,头顶也发青:“……” 李济生怔愣了下,下意识愕然道: “这个人…原来其实是喜欢碰不得的女人?” “而且…好像这一回好像格外尽兴。” “怎么又格外尽兴了?” 那侍女犹豫了下,如实缓缓道: “好像说,凤兰姑娘不仅能假扮王妃,还能假扮王爷…” 秦青洛时青时白:“……” 他有个屁的韬略格局! 不远的李济生面色有些尴尬,只好沉默不语了一会,心里不由腹诽,这侍女也太没眼力见了,哪怕是直言,也不该连这种话都说。 良久之后,待看秦青洛面色再无变化之后,李济生才赔礼道歉道:“这婢子愚钝,没什么眼力,不懂什么话该不该说……” “性直的人,总比肚里太多弯弯绕绕的要好。”安南王不甚在意。 李济生应承地点了点头。 说起来,他对此其实有几分预料,锦雅阁情报来路极广,乃至两厂一卫内都有门路,早就听闻过陈千户与闵宁郎情妾意,互相看对了眼,因此他才万分笃定陈易不好女色。 如今侍女的回报似是更证明了这一点,说起来李济生很想顺水推舟地显摆一会,来一句“王府的情报虽然极广,但终归不如我勿用楼”,表达这种你懂归懂不如我懂的意思,只是安南王正主在场,李济生不好说什么。 再无别的事要谈,李济生换个话题道: “锦雅阁风景秀美,京中闻名,这并非鄙人自卖自夸,王爷你与王妃,要不要一同游园赏景?” 秦青洛摇了摇头,淡淡道: “谢过阁主的好意,只是军中暂时无人,不可逗留太久,待喝完这杯茶水之后,便要告辞了。” ……………………… “既然官人有二宗经在手,何不去寻得…其他传承?” 祝莪双手把那一张金纸奉回到陈易手上,轻声道: “这样的金纸一共有四份,象征着四大明使的传承。” 陈易笑道:“我正有此意。” 仙佛布局天门开裂,与其作为棋子,成为明尊,升格为棋手倒是个不错的选择,更何况天下乱武将近,你不去争抢传承,自有别人来争抢。 祝莪闻言,美眸亮了一下,柔声道: “若是如此,官人其实还是不妨随我们回南疆总坛,到那时见过教主,祝莪便为官人讲述经义,官人流落在这京城这么久,只怕不曾深入了解过明暗二宗。” 红衣女子说话之时,柔弱无骨的身子前倾,眼镜扑朔扑朔地,香风袭袭,引得人心都为之一停。 陈易似有几分动摇,拉长语气道:“哦?” 祝莪凑近了些,那勉强兜住的白团黏着上来,她极力劝说入教:“所谓大明尊佛,不过是念给普通信众们听的,那些人不能理解何为真正的明暗二宗,因此我们唯有假借佛名,祝莪只怕官人在京里呆久了,听到的都不是真正的教义。” 她吐气如兰。 陈易却笑吟吟地看她,意味深长地问道:“伱在劝我入神教。” 祝莪正欲点头,但又莫名急促,话语停住。 她有些不安,却又不知不安在何处。 半晌后,只见他反问了一句:“是神教信我,还是我信神教?” 红衣女子慢慢瞪大眼睛,兀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双腿发软,跌坐回原位,慌乱道: “祝莪错了…祝莪忘却了官人的教诲,恳请官人责罚……” 说着,她正欲跪下,陈易扶住了她,柔起嗓音道:“蓼蒿别怕,我又怎么会为这事罚你,你心里记住便是了,你是我的圣女,我不愿罚你。” 祝莪还想说什么,可他却搂入了怀里,这怀抱温柔似水,暖和极了,话音到嘴边,只都化掉了,她红了脸,听着这男人亲昵地喊自己的字,那一句不愿罚她,真真切切地落入到心坎上。 “那么我话里的意思,你明白了么?”陈易问道。 她呵了一口气,软软弱弱道: “我明白了,哪有什么真正的教义,唯有明尊才是教义本身,可怜我虽是圣女,方才一时愚钝,竟明悟不了这一点……想必清净圣女,比我更早明白,所以才追随至今。” 见她这般柔情,陈易抚摸着她的发梢,答非所问道: “可我罚过清净圣女。” 祝莪颤了一颤,不可思议地看着陈易,而后低下眉头。 原来是…独独不罚她呀! 祝莪定定地软在他怀里,心都快完全沉下去了。 她不是最早追随与他的圣女,而曾经不明他的身份,还意欲将他置之于死地,这本是大罪一桩,只是没想到他不曾计较,不仅如此,而且还、还…如此珍重她。 心剧烈跳着,她这般的苗女,最抵御不住的便是这样的浓情蜜意。虽嫁人多时,可秦青洛视她如半个母亲,往往是她随意调戏,而秦青洛摇头失笑,二人情谊坚定归坚定,但毕竟不是真夫妻。 难以想象,已为人妇的她竟然从别人那里,体会到了鸳鸯私情,好像这样,才是真正的妻子。 陈易幽深的眼眸里,倒映着祝莪的脸,红衣女子痴痴地对视着,注视着他眼里的自己,接着忽然便捕捉到一个极其刺眼的细节。 那便是她发间的银簪子。 而秦青洛的簪子…是金的。 她下意识地摸起了那簪子,侧过脸,佯装无意道: “刚才听官人要那头牌假扮王爷,其实那一天,官人更想要她吧,只是不知如何是好,所以才先和我偷腥。” 陈易不置可否,只是把她的动作捕捉到眼里。 “唉,看来猜对了,官人还是更关心王爷。 说来也是,得不到心的女子更诱人,可像我这种已归心的,就有点没意思咯。” 祝莪轻笑着说道,莫名地心底苦涩。 “你知不知道,我最喜欢的…是清净圣女?”陈易兀然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祝莪疑了,即便不明就里,还是答道: “自然知道。” 陈易按住了她捻银簪子的手,轻声道: “她跟你一样,也是银簪子。” 房中有熏香,乳香和没药的气味萦绕在鼻尖,她忽然觉得他的容颜飘忽不定、模糊不清,好像巨大的云划过天空,云在过去,天还留着。 祝莪已经痴了。 世人对苗女,虽有向往,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所以更多的是唾骂,骂她们痴情入魔,骂她们是一群狐女,骂她们一个个都是妲己,娶之家破人亡,祸国殃民。 常言道:狐媚偏能惑主…… 可到底是狐先惑了主,还是主先惑了狐? 祝莪分不清。 若不是他不允许,只怕她已经卸去了衣裳。 至于王爷要如何… 青洛,你武功高,先忍着好不好?就忍一忍…… 姨为你当王妃当了这么久, 能不能享受享受? 晚上有三合一加更大章 第二百六十章 一起挨欺负(加更三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去哪了?去哪了?” 红绸装点的闺房里一片杂乱,闵鸣喘着粗气,疯了似地翻箱倒柜。 抽屉全被扯了出来,衣柜也是敞开着,那玉人已是香汗淋漓,脸色涨红,待她一不小心绊到了脚,跌坐在地时,喘回两口气,倏地面色惨白起来。 “不见了…娘娘给的玉春膏不见了……” 闵鸣近乎面无人色,抬起手扇了自己一巴掌,确定自己没有在做梦。 剧烈的痛感,让她清醒了一些,可人一清醒,就更是绝望。 弄丢了天家的赏赐,放在哪朝哪代,一旦摆上了明面,就都是大不敬之罪,更何况太后给她的玉春膏,有所大用,这一不见,便是坏了宫里的计划。 那太后已经对她足够失望了,如今犯了这样低级的过错,只怕…… 只怕送给陈易去打鼓,就都是轻的! 闵鸣愈是想,便愈是手脚发冷冰凉,放在过去十几年,闵家新兴,在京城里还有几分圣眷可言,可是现在,闵家还剩什么,就一个“闵府”的牌子罢了。 她颤巍巍地站起来,垂下头,怔怔出神,正如她看不到什么希望,这会她低头也看不到脚。 “会不会是…被人给拿去了……”良久后,闵鸣慢慢反应过来。 只是,是被谁给拿去了? 闵鸣一时想不到是谁,她的闺房不是一般人能进的,也不是一般人该进的,便是来打扫的老妈子,也得先请示过她一遍。 “闵宁?…她太直了,不可能。那到底是青媒姥姥?还是别的谁?” 她脑子嗡嗡的,忽地很没有出路,任她怎么想,都还是想不到是谁,闵宁的身影或许一闪而逝,她无意识间就掠过了这妹妹。 那生来丰韵的身姿在房间踱步,近些日子来的负担,扼得她咽喉越来越紧,她夜里睡不着,时而生起一点不管不顾的决然,像是杜十娘一样,把繁复的日子怒沉江底,反正她不过是一青楼女子,哪怕如今名义上归属宫里,不再是贱籍,可青楼女子终归是青楼女子,何不就放荡些呢,唉,又抹不下脸,又惦念着那点落红贞洁,纵使如此,还不依然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唉,她自怨自怜地想着,想到后面,便又想,自己怎么自怨自怜起来了?干脆些,利落些不好么,要不主动上门给他打鼓好了,打红、打痛,这也打,那也打……这到底什么跟什么,怎么都想起这些来了,太乱了呀,太乱了呀! 闵鸣喘不过气来,她头一栽,便倒在床榻上,急促地喘着气,好一会,才勉强算平静了些。 她缓缓站起身,想了好一会,自言自语道: “就去找他吧,反正那不过是助兴的药,就去找他…只要他弄了,有没有这药都能给娘娘交代。” 她游弋了一会,却陡然停在门前。 闵鸣似想起了什么,如遭雷击。 脚步停住,她僵住了, 可是他好像…不要我了啊… ………………… 屋外细雨霖霖,溅射在青石板路上,院子里泛起土腥味,不重不轻,阖上门窗就嗅不到了,不过眼下大门是敞开着的,殷听雪喜欢坐在厅堂的主椅上,一边看书,一边欣赏窗外景致,哪怕看都看腻了。 殷听雪晨起时吃了些碎饼,陈易不在的时候,都会先备好饭菜,这些菜肴哪怕放凉了也无所谓,只需要拿个小火炉,打了个火镰,热一热便能拿来吃了,虽然滋味不如刚做的,但也还过得去。 在吃这事上,陈易总不愿亏待她,而且有时出门多了,会有些愧疚,随后便体贴地问她想吃什么好吃的。 吃罢了碎饼,殷听雪小小打了个哈欠,明明刚醒不久,可吃过早饭便容易犯困,她坐在椅子上,一垂头一垂头地打了下瞌睡。 屋外响起脚步声。 那头顶莲花观的独臂女子缓步走了进来,她明明没有撑伞,身上却滴水不沾。 她一进门见殷听雪打着瞌睡,指尖轻点一滴雨珠,随后一弹,水珠似箭般掠了过去,击中在了少女的脸颊上。 殷听雪被打醒了,茫茫然地看着那不近人情的周依棠。 “日出日落时,最宜修行。”独臂女子不冷不淡道。 她这样过来督促,殷听雪一下就打起精神,哪怕还是犯困,还是抱起了那寅剑山的心法,小心诵读了起来。 独臂女子看见她一边读,一边便有无形的元炁汇聚成流,慢慢落入到这少女的窍穴之中,而后者丝毫不觉,只是一边读着,一边瞧着这边,看看能不能找个机会,趁周依棠不注意,小心地打个哈欠。 少女的心思多,总不喜欢惹谁不高兴,她担心周依棠觉得她不勤奋。 其实她不用担心,因为周依棠从来不觉得谁勤奋。 修道之事,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常言说天道酬勤,可归根结底,有了天道,才有酬勤。 殷听雪花了一两炷香时间,把心法都读一遍了,正欲放下书,周依棠却吩咐道:“再读一遍。” 少女抿了抿嘴,忍气吞声地又读了一遍。 半个时辰过去了,她嘴都累了,小心翼翼地看了独臂女子一眼, “我读完了。” 后者已经坐了下来,就在她身边,淡淡道:“那就背一遍。” 殷听雪欲哭无泪。 无可奈何,她嗫嚅地背起了这部心法,足有三四千字呢。 殷听雪常背佛经,一个多时辰下去,总算是背完了,好不容易歇口气,还没喘几声,便听到了屈指轻敲茶碗的声音。 独臂女子示意她点茶。 殷听雪委屈地看了她一眼,吸了口气,终究还是起身给她点茶。 茶汤沸腾,屋外细雨依旧,幽幽浓青色,周依棠轻捧茶碗,细细品茶,接着便见殷听雪小有期待的模样。 “好喝吗?周真人。”殷听雪几分期许地问着,陈易总时不时夸好喝。 “不好喝。” “…那你怎么还多喝了两口,其实还是好喝对不对?”小狐狸的语气里颇有些暗示的意味。 周依棠直言不讳:“我不多喝两口,怎么知道有多不好喝?” 殷听雪这回彻底苦下了脸。 独臂女子慢悠悠地品完了手里的茶,不曾看她,目不斜视道: “这算是磨砺你心性。” 殷听雪转了转眼珠子,周依棠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她就有点小委屈,便不满道: “你怎么不磨砺他的心性呢?” 周依棠不置可否。 “他也要磨砺的。”殷听雪小声道。 周依棠斜了她一眼,随后问道: “伱好欺负还是他好欺负?” “我…”殷听雪不明就里。 “所以柿子要挑软的捏。” 独臂女子的回话理所当然。 少女听着,好像说得还挺有道理,下意识点了点头,但一转眼睛,又觉得不对啊,怎么周真人跟陈易都一个样,没能耐欺负彼此,就专挑自己欺负。 殷听雪从不喜欢被谁欺负,特别是陈易,这样那样的温温顺顺,其实是无可奈何,没有办法,如果反抗有用的话,她早就反抗了,只是反抗会遭到陈易加倍的镇压,再加上连番恐吓,她已经听话了。 她想起了卧房里的计数,这些天来,已经记下了一个“正”字。 只要不惹他生气,努力讨他开心,就差二十五次,也就是五个“正”字,这一年就可以不用生孩子了。 只是这几天月事,而月事之后的好几天…易孕。 殷听雪想想就怕,她琢磨着,得趁着月事的这些天多讨他开心才行。 她晃着腿,啪嗒地敲着茶碗,似在思索。 周依棠不曾看她,只是定定地品着茶水,更不知殷听雪谋划着什么,道门之中,不乏读心之术,只是为一个少女这般大动干戈,未免有失风度。 “周真人…” 殷听雪捧着脸看她,小心试探着。 周依棠目不斜视,应了一声:“嗯。” “你知道…怎么讨他开心吗?”殷听雪轻声问道。 “我不做这种事。” “那就是知道咯?” “不知道。” 殷听雪一阵无话,她看出周依棠不想说,原来也不该追问,可眼下除了周依棠,没人能救得了她。 周依棠斜眸扫了她一眼,原本还谋划些什么的殷听雪,心里有鬼,一下就畏缩了。 独臂女子轻叩茶碗,或许终究是同情,想了一会后道:“他不是跟你说过?” 殷听雪点了点头,说道:“他说我吃醋就能讨他开心。” 只是,她也明白,她的吃醋,从来不是陈易想要的吃醋。 瞧着周依棠,她想到了什么,捧着笑脸问道: “周真人,你能不能教我怎么吃醋?” “哦?我何时吃过醋?” 周依棠冷笑了声, “他想和谁好就和谁好,与我无关。” 殷听雪兴奋道:“对对对,就是这个。” 周依棠深吸一气,压下了想敲她一脑袋的想法。 殷听雪见状,意识到有些不好,但也不知该不该道歉,也就没了话,双手搁到膝盖上,安安分分地坐着。 她出神地看着细雨霖霖,这初冬的雨,真寒凉啊。 “你胆子大了。” 耳畔传来话音。 殷听雪愣了下,指了指自己道:“我?” “你是不是没那么怕他了?”独臂女子问着。 坐在厅堂木椅上,殷听雪出神了,雨声真大,听起来真真切切的,不像雪,雪连散落的时候,也是悄无声息,她看了好一会,才道: “还是怕的。” 要说不怕他,那太难太难了,她惧之入骨这么久,只怕这辈子,还有下辈子都会怕他。 “有之前那么怕?” “…好像,”殷听雪想了一会后,答道:“还是有。” 独臂女子面上少有地困惑起来。 望着屋外细雨,殷听雪自己其实也分不太清,要说胆子大了,这些日子她确实是胆子大了些,特别是成了男女朋友之后,陈易对她越来越好了,只是胆子大,不代表不怕他。 经周依棠这么一说,努力想一想,殷听雪意外发现,自己最怕他时,往往是在卧房里,那时的他可不留情面了,非得狠狠折腾自己一通,弄得自己浑身酸软,既羞耻又痛苦。 哪怕他从没伤着她,可该怕还是怕。 而最不怕他的时候,就不在卧房里,在银台寺,在外面,在别的地方,那时的他…总是很好,像娘一样。 殷听雪失神了,小声自语道: “我好怕当夫君的他,当娘的他…我不怕。” 周依棠置若罔闻。 二女就这样坐在厅堂里头,静静地看着雨落,品着茶水。 院墙的一角,素雅淡白的油伞出没冬雨里,纤长淡薄的白衣飘着而来,太华神女撑伞走雨巷,颇有神妃仙子的气韵。 娴熟地跨过门槛,她撑着伞,远远便瞧见了厅堂里的两位女子,殷听雪也瞧见了她,喊了一声惟郢姐,后者似是回忆起什么,脸色时红时白,多了几分烟火气。 殷惟郢小步走来,遥遥便朝周依棠打了一稽首,而后朝殷听雪淡雅一笑,模样似是来赶赴一场论道的小会,只是少女知道,惟郢姐之所以今日过来,只因今日是休沐。 年关将近,休沐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殷听雪给她拉开椅子,再点好了茶水,端了过去, “惟郢姐你来了?” “…嗯,休沐嘛。” “他还没回来。” “那我等。” 把茶碗接在手中,慢慢品茗,苦涩的茶味滑过舌尖,白衣女冠侧头望雨帘,秋水长眸敛着,淋淋沥沥雨水顺屋檐而落,她今日没有失约,冒雨而来,只是不曾想他还不在,不在便也罢了,她却不能走,还要等上一阵。 厅堂内沉寂着,地面泛潮,冒着薄薄一层水珠,殷惟郢心觉难堪,这氛围真是怪,若陈易在还好,只是陈易不在,常言说三个女人一台戏,看来也不全对,这院子里不就没戏可唱么? 这般没戏可唱,能怪得了谁,除了那人,又能怪得了谁? 京城这繁华之地,当家的男人多有三妻四妾,景王府也是一样,景王有一位正妃,两位侧妃,殷惟郢见过那些妃母,更见过妃母们聚在一块的时候,哪个不是彼此和和气气,聊着各自的家长里短,哪怕已经不复风华,到了如今年老色衰了,可仍旧是互称姐妹,和和睦睦。 京城里多少人家,就算没有这般后院和睦,那也是互相看不上眼,争风吃醋、吵吵闹闹。 可在这陈易的院子里,没有千遍一律和睦,反而有种说不上的别扭。 按理来说,她们三个都算陈易的女人,可聚在一起,竟没有什么修罗场可言。 据说男人最钟爱看女人吵架打架,可在这厅堂里似乎不太可能,好像没人在乎谁谁更受宠,也没人在乎陈易更喜欢谁谁,女子与女子间也没什么家长里短可说,多少烦心琐事,更不必去谈。 殷惟郢品着茶水,陈易觉得她拎不清,其实也不尽然,关于别人的事,她总是拎得很清,三个女子里头,那位通玄真人最对陈易上心的,若闵宁在此,或许还会有些反应,只是厅堂里只有她和殷听雪,她跟着远房堂妹,做这府上的妾室,从来都是不情不愿。 厅堂里静悄悄的,沉寂但并不沉闷,彼此虽无话可说,但也绝不会争锋相对,殷惟郢赏着雨,心境飘忽,而这会襄王女又为她添上了茶水,轻声道谢后,不经意间,殷惟郢的眼角余光,瞧见了后者的发簪。 那像是陈易喜欢她的明证。 本来飘忽的心,却又兀然一沉,胸腔里好似憋着什么似的,殷惟郢眸光繁复。 她不想被采补道行。 而陈易说过,殷听雪可以,她不可以…… 凭什么? 殷惟郢心中郁结,愁绪积聚,不由出声道:“听雪。” “嗯?” “…你是怎么让他喜欢的?”并无外人,殷惟郢直截了当地问。 襄王女听到这话,勾起了唇,滋味苦涩, “我不知道。” 她是怎么让他喜欢的,她自己也不知道,那不是什么好回忆,只记得出阁的日子,他几乎什么都不答应她,她求着不要伤害她,那个晚上悲哀又难堪,到最后也没得个回答,醒来之后,他便说他其实很喜欢她。 殷惟郢沉默了好一会,而后道:“我不想他采补我的道行,你…明白吗?” 她的苦闷,襄王女听得到,也知道陈易看得到,只是少女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河,想帮也没法帮,而陈易…他总不愿轻易给谁让步。 女冠低垂起了螓首,原是一手捧茶碗,此刻变作了两只手,她似失神地自言自语,“他要怎么喜欢我?” 她的模样,像极了爱而不得的幽怨女子。 只是她从来不爱,也从来不得,她自己明白,殷听雪也听得出来。 陈易没有对这拎不清的女人放开心防,而她也不可能会回以全部爱意。 殷听雪琢磨了一会,小声道: “他以后再欺负你,你就跟我说。” “你能让他住手吗?” 殷惟郢燃起一丝希望。 “不能,” 少女小声而扭捏道: “我可以跟你一起挨欺负。 这样…他不会欺负你欺负得那么狠。” 殷惟郢刹那间无话可说,噗嗤地笑了出来,心里照旧酸涩,却又因这同甘共苦的少女而有了一丝暖意。 女冠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 殷听雪像是猜得到,轻声道:“这治标不治本,对么?” “嗯…” “我也知道的,我一直对他都很听话,可不是听话了就不会被欺负,他只是没有理由欺负。” “我比你更早便看得出来。” “真的?惟郢姐你这么厉害?” “…若不是真的,我早就跟你一样了,唉,其实我也没本事说你,我比你还惨呢……” “是啊,他对我其实比以前好些了。之前我梦到他打断我的长生桥,可终归没有真打断。” “你、你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对不起啊,惟郢姐,其实他现在变好一些了,或许也会对你好些。” “…好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不喜欢我……” ……周依棠斜眸而视,那一对王女,互相说着体己的话,小心翼翼地揭开回忆,里面尽是陈易带来的伤疤。 一声冬雷炸响,细雨仍旧,独臂女子默默无言,半晌后,却慢慢转过目光,举目远眺,院落之外,似有凤辇而来。 大小殷们都没有注意到,她们彼此说着体己话,时而哀叹,时而宽慰,在这院子里,没什么乘风吃醋的修罗战场,只有一场同病相怜的诉苦闲谈。 殷听雪摸着头上的发簪,轻声道: “其实,他有的时候还是很喜欢你的。” “呵,床榻上的时候?”女冠不以为意。 殷听雪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这番表现反而让女冠好奇,殷惟郢原本不抱什么希望,眼下眸子又亮了几分,确认般道: “你听到的?” 殷听雪微微颔首,接着道: “他有时很喜欢你,又有时很讨厌你,总的来说,还是喜欢要多一点点。” “那他什么时候喜欢我?”关乎自己的成仙,女冠嗓音有些急促。 殷听雪想了好一会,不知怎么描述,猜测道:“…你事在人为的时候?” 这话,女冠听得懂又有些听不懂。 就在她要细细询问时, 院子之外,忽然传来了两道脚步声。 人已经来了,周依棠垂下清寒的眼眸。 “景王之女、襄王之女齐聚一堂,若不知道,还以为是省亲。” 威严的嗓音落下,大小殷都惊了一惊,紧接着便转过头,随后还不及惊愕,下意识地起身,跪伏了下去。 “臣女参见太后娘娘。” 殷惟郢有些发懵,但照旧念着。 一旁的殷听雪却已发起抖来,她不敢抬头。 待那凤眸落在她身上好一会后,她才有些吭哧吭哧道: “罪、罪女参见太后陛下…” 二女如此,然而独臂女子仍旧坐于椅子上,屹然不动。 身着便服、微服私访的安后扫了她一眼,大虞素兴道风,太祖更有明训,出家人见天子无需跪拜,只是明训归明训,像寅剑山剑甲这般视若无睹的,倒真是少见。 大小殷都垂着头,都有些说不上来的慌张。 殷惟郢毕竟仍是景王之女,低头之余,不由扫了殷听雪一眼,不久前说过体己话,现在自然为她担忧。 要知道,按理来说,殷听雪可是罪女,如今是用假身份活在这院子里。 眼下东窗事发,太后突然亲自驾临……殷惟郢脑子有点运转不过来。 厅堂内一派寂静,一国之母的身边,女官素心也是低垂着头。 稍微理了理思绪,跪伏在地的殷惟郢沉吟良久,正欲开口为小狐狸说一句话时…… “景王女,近来过得可好?”太后一问,不急不缓。 殷惟郢疑惑了一下,还是有条不紊地回答:“臣女若过得不好,便是辜负了娘娘的圣恩。” “你倒是个念恩的人,只是本宫也忘了,给过你什么圣恩。” 女冠嗓音清淡,滴水不漏道:“圣恩如雨,润物细无声。” 话音落下,只见安后轻勾嘴角,凤眸含笑: “那你可知…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 殷惟郢先是不以为意,而后僵了一下。 安后娓娓道来道:“.那妖后看上了他,把他收作面首,夜夜笙歌,私授官位,而他自然也…为之鞍前马后。景王女,你怎么发抖起来了?难道不是这么说的么?” 纷繁细雨匆匆,景王女唰地一下,脑子一片空白。 她汗流浃背了。 她猛然想起那个卦象。 六四,括囊,无咎无誉。无灾无难。 可是,那卦象算的时东宫若疏的, 而不是她自己的…… 第二百六十一章 敌在明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怀里的红衣女子几近沉沦,若不是有所考量,陈易真很想再尝尝王妃的滋味。 只是现在,陈易的目光清明。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与这魔教圣女没有说过哪怕一句慌,但每一句话,都是有选择性的陈述。 自己曾说过,比起她更喜欢秦青洛,这是真话。 自己刚才说过,殷听雪是最喜欢的,而且跟祝莪一样,都是银簪子,这也是真话。 而只有这样,才能让她若即若离,只有若即若离,才会让女子更为…沉迷。 在这之后,秦青洛也会对这样的祝莪,渐渐绝望,渐渐把心头的位置,让给女儿。 想着,他缓缓伸出手,轻轻松开了祝莪道: “算一算,王爷是不是…谈完事了?” 见陈易提起秦青洛,还放开了情欲渐深的她,祝莪眼眸里掠过一抹晦暗。 不过,她还是柔声道: “应该是,时间也差不多。” “我想得到你,也想得到她,只是她好像有点…不愿归心。”陈易嗓音和缓。 祝莪意识到什么,兀然有些挣扎,不由道: “迟早会的,只是她还不明白。” 陈易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 他看得到祝莪眸子里对自己的热切,也看得到她对侄女的情谊,一旦二者冲突,她便有些撕裂。 陈易垂起眸,心中琢磨。 如今他要在秦青洛那里扮演一个血海深仇的角色,最好的法子,便是通过祝莪,来对秦青洛极尽羞辱。 那该…怎么做好呢? 陈易的想法还没完全落下。 房间的廊道上,忽然有急促的脚步声。 这些脚步声急躁慌乱,还伴随着嘈杂,以及阵阵惊呼。 “搞什么鬼,锦衣卫、锦衣卫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好像说什么有乱臣贼子,要剿杀乱臣贼子!” “啥,这里有什么乱臣贼子?” “安南王的人,有安南王的人!” …………重重脚步声响彻在楼阁之中,整条廊道似乎都震了起来,紧接着便能隐隐约约听到兵器晃荡的声音。 陈易正欲推门而出,而祝莪兀然发出一声惊呼。 他拧过头去,只见祝莪按住了肩头,脸色惨白,沙哑地喊了一声:“疼…” 陈易眸里寒光乍现。 秦青洛…出事了?! ……………………………… 锦雅阁内,细雨霖霖。 “好你一个李济生,喜鹊阁以为你勿用楼已安分守己,不曾想竟然与乱臣贼子窜连,竟有谋反之心。” 李济生脖颈之上,抵着一柄匕首,其身泛银,锃亮发寒,映衬得李济生的脸庞更添了一层白霜。 他低下头,仔细看着那柄匕首,发现刀身之上,刻着杜鹃啼血的花纹,刀柄上缠绕银丝,做工精良,俨然是柄封喉利器。 “伱是杜鹃?!喜鹊阁阁主的亲传弟子!” 杜鹃嫣然一笑。 她在喜鹊阁里,代称是杜鹃。 杜鹃这一种鸟,最擅长的,便是鸠占鹊巢。 正因如此,她才被派入到勿用楼内,潜伏到今时今日。 终归是见过场面的人,雨滴扑打脸庞上,想到此人的身份,李济生沉下嗓音道: “我也不知道…宫里竟然会让杜鹃潜伏,一个四品高手,而且…竟潜伏了这么长时间,真是杀鸡用牛刀啊。” 杜鹃已笑了起来。 李济生问道:“所以,之前你是故意没有眼力的?” “你大可猜猜。” 杜鹃如此回答道。 起初并不打算这么早暴露,或许一辈子都被宫里作为暗棋,一辈子都不暴露,但飞鸽传信后,宫里得知是安南王亲自前来,便下了决断。 两厂一卫都被调动,而潜藏锦雅阁内已久的喜鹊谍子们也一齐出动。 围杀安南王,这样的时机,从来都是错过了就不再有,自然需要痛下重本。 局势已定。 商人重利,李济生自然懂得如何及时止损。 他透露道:“安南王之死,便算在锦雅阁的头上,如此一来,那些南疆余孽,不会去寻宫里的麻烦。” 李济生递出了一张投名状。 “哪怕乱臣贼子,仍是臣子,所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杜鹃却是笑了, “要安南王死,是天家的事,不是你的事。” 李济生瞪大眼睛。 他的投名状…被拒收了。 宫里想要的更多,更大,多得要把整个勿用楼赔进去,大得纵有万贯家财,也担当不起。 杜鹃点住了李济生的穴位,朝身后一个招呼, “来,把这李阁主带去关着。” 身后一群喜鹊阁谍子迎了上来,将李济生接到手中,他们都乔装成了仆役侍女,混入锦雅阁已久,人数并不算多,相较于占地颇广、内有近上千人的锦雅阁而言,只有十几人罢了。 可这十几人,却全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去搜吧,安南王身边纵有好手,但围了锦雅阁,跑不远。” 李济生被点了穴,只能愣愣看着自己被这群仆役侍女带走,锦雅阁内开始掀起阵阵混乱。 …………………………… 厢房内,陈易面色微微阴沉,他紧盯着祝莪,待后者再没有感觉到新的痛楚之后,稍微松了一口气。 祝莪抬着脸,面色因疼痛而发白,轻声道: “应该是遇了袭,但应该已无大碍。” 陈易点了点头,走到窗边,稍微推开窗门一角,便能看见锦雅阁内的混乱。 两厂一卫突然前来,封锁住了锦雅阁的各处大门,而阁内已乱作一团,此刻是下午,寻欢作乐的人不多,但也不少,每时每刻都有人想冲着翻出锦雅阁,更大的喧嚣持续着。 他站在窗边眺望,远远便看见锦雅阁外的人,既有东厂、又有西厂,还有不属于两厂的锦衣卫。 陈易脑袋飞快运转,两厂一卫没有宫里的调令,绝不会大规模行动。 如今两厂一卫都被调动,那就意味着,宫里面知道…秦青洛在这里。 陈易拧过头,问道: “蓼蒿,你们过来的时候,有没有别人知道?” 祝莪轻轻摇头道: “没有,想骗过别人,首先得骗过自己人,我们是秘密出行的,营帐里点了幻香,施了阵法,应该人人都觉得我和王爷还在军营里。” “那会不会被人卜卦到?” “神教自有秘法,不会被人卜卦到。” 屹立在窗边,陈易略作思量,方才的问话,都是在确定更多的信息。 眼下情况突变,局势风云诡谲,自己基本上是两眼一摸黑,只有弄到足够多的信息,接下来才好应对。 秦青洛突然遇袭,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而若果祝莪所言不错的话,那么就应该没有什么内鬼告密,而是宫里对秦青洛会派人来锦雅阁有所警惕,只是没想到会是秦青洛亲自前来。 所以对于宫里来说,情况其实应该同样很突然。 而他要打的,就是一个信息差。 有了大致的猜测后,陈易深吸一口气。 “官人,接下来要怎么办?我们先去找王爷,然后杀出这个地方?” 祝莪嗓音有些急切,她委实担心秦青洛的安危。 话音落耳,陈易稍作思量。 这未尝不可… 但… 陈易摇了摇头。 祝莪面露困惑,心中不解,陈易已阖拢起窗户,淡淡道: “敌在明,我在暗,要是去找秦青洛,我们就暴露到了明处。 现在,我们还要先待在暗处,多做些行动。” 第二百六十二章 就这样死了(加更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锦雅阁照着江南形制,极致精雅,小榭明窗,流水绕着假石湍湍,四周都是郁郁葱葱的矮竹,掩映之下,隐隐可见高楼,杜鹃脚下的鹅卵石路,收拾得精细,两侧并无杂草。 路上有血。 “你是说,那安南王杀了两人,在一众侍卫掩护下逃了?” 杜鹃凝望着地上暗红的血迹,开口问道。 谍子抱拳禀报道:“回座主,那安南王似已有四品境界,哪怕是我们一击得手,也未能将之当场诛杀。” 杜鹃并不苛责,而是道:“有四品的能耐,你们能活下来报信算不错的了,死去的兄弟姊妹,之后给他们计功。” 谍子重重点头。 一旁的副手稍微上前了一下,看了看血迹后问道: “那么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放心,安南王逃不出这锦雅阁,只是暂时不知他会躲到哪里去。” 杜鹃不急不躁,好似山林间老练的猎手, “算算时间,两厂一卫应该到了,在这之后,阁主也会亲自过来。” 副手面露惊色,不可置信道: “阁主也来?她不是要护卫娘娘么?” “没有人敢动娘娘,而且这一回,毕竟是安南王,阁主亲自前来诛杀,也更为稳妥。” “那我们…” “我们先确定安南王的位置,若果可以的话,在阁主到来之前,将之诛杀,也是大功一件。” 杜鹃一边说着,一边掐着手指,似在计算时间。 副手自然知道这是大功一件,可是到底该如何将这安南王诛杀,心里却没有头绪,而眼前的杜鹃却表现得极为信誓旦旦。 杜鹃转过脸,问道:“你有疑问?” “属下看座主似乎胸有成竹。”副手径直问道,“座主可是有什么凭依?” 杜鹃并没有急于回答,而是眺望着这条竹林小路。 小路起初幽深寂静,随后渐渐响起脚步声,紧接着,一身玄色官服突兀地出现在远处,他由远及近地走来,手里还牵扯着一个红衣女子。 红衣女子面色迷茫,双颊有些发白,小腿一软,跌坐地跪在地上,而那人毫不留情地把她一扯,生生把她扯了起来。 膝盖磨破了,泛着血,饶是见惯美人的喜鹊阁谍子,此刻也不得不惊叹那人竟毫无怜香惜玉之意。 “来者何人?”副手朗声问道。 “原西厂千户,现止戈司丞,陈易,助喜鹊阁一臂之力。” 副手听到之后,讶异了一下,接着将目光转向了杜鹃。 原来,这便是座主所说的凭依。 陈易扯着红衣女子,缓缓走到杜鹃的面前,拱了一拱手,后者淡淡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接着,便将目光挪到了那红衣女子身上。 杜鹃平淡发问:“这位是谁?” 陈易似是扯一头牛一般扯了一扯道:“没错的话,应该是安南王妃,魔教圣女,姓祝名莪,我审过一遍。” 红衣女子颤颤地抬着手,指尖交叠,满脸的不可置信,似是不相信陈易就这样出卖了她。 杜鹃紧紧盯着女子抬起的手。 陈易继续道:“有这安南王妃,应当可以寻到安南王所在。” 杜鹃微眯眼眸盯着陈易,似是要从后者身上看出些什么。 陈易却表现得犹为坦然。 杜鹃指了指祝莪道:“把她交给我。” 陈易没有丝毫的犹豫,将祝莪交到了杜鹃的手里。 祝莪的眸子颤了颤,回头看了眼陈易,又直直看着杜鹃。 陈易朝她回以一个宽心的笑容,似是在让她不要担心。 接着, 杜鹃的手按在了祝莪的天灵盖上。 哗! 陈易瞪大了双眼,瞳孔猛缩。 五指陡然用力,祝莪的脑袋瞬间像是西瓜一般被扯裂了起来,皮肉下垂似是藕断丝连,仅剩下无头的尸体,缓缓栽倒在地。 那媚态十足的魔教圣女,就这样死在了杜鹃的手中。 …………………………… 两炷香前。 “别抢东西啊,别抢东西啊!” 廊道里,人群拥挤,相互推搡,嘈杂之声不绝于耳,那些平日各领风骚的头牌姑娘们,各个花容失色,争相夺路而逃,像是火星四处乱窜,掀起更大的混乱,那些寻欢作乐的男人们也是跟着乱跑一通,不少人都不清楚发生什么事,就只顾着跟着跑,怎一个“乱”字了得。 “里面有乱臣贼子,说是这里有乱臣贼子!” “真有吗,是安南王的人?!” “不知道,先跑了吧,别管那么多!” …………… 常言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可锦雅阁这与江湖牵连颇深的地方,其中大大小小的亏心事从来不少,不然一个个头牌也不会夺路而逃,生怕自己被当作乱臣贼子一并剿了。 而这正是喜鹊阁的本意。 锦雅阁内愈乱,宫里便愈是能够一箭双雕。 既能围杀安南王于此,又能将整个勿用楼都吞入腹中,化为喜鹊阁的一个提线木偶。 喜鹊阁谍子麻雀对这一点再清楚不过了,所以她刚才喊得卖力,引导着锦雅阁内的风向。 而她更知道,将勿用楼吞入腹中是宫里安插谍子的本意,围杀安南王则是额外的计划,倒不如说,宫里料到了安南王会有使者前来,却不曾想安南王火中取栗,亲自来此,可以说是意外之喜。 场面已乱作一团,到处都是人踩人,还隐隐约约能听见鲜血喷涌的声音,“死人了”之类的惊呼倏地飞起。 麻雀满意地看着这一幕。 喜鹊阁不担心安南王会趁乱逃走,因为两厂一卫已经封锁了整个锦雅阁,安南王即便是要逃走,也得有路走,更何况…眼下的安南王,都极有可能已自身难保。 麻雀噙着笑意,随着拥挤的人群流动,制造着更多的混乱。 直到一只手,从厢房内探了出来。 麻雀怔了一怔。 而她整个人,猛地便被扯入到厢房内,木门几乎瞬间就阖上了。 混乱之中,没有人会在意少了一个人。 麻雀跌跌撞撞,看似身形不稳,却袖中抽刀,朝着那把自己拉入厢房的人凶狠一刺。 寒光划着呼呼地破空之声。 可那人更快。 快得超乎她的想象。 匕首还未探到他的身前,她的手腕便被黏住,那人一手抓住其肩膀,另一手攥住手腕,接着一拧,匕首哐当掉地。 麻雀顷刻间便被制服,在那一瞬间,她看清了两人武道境界的差距。 随后,她的昏睡穴被一根银针刺中。 “这个人,应该就是喜鹊阁的谍子之一。” 看着倒在地上的麻雀,陈易缓缓道。 “官人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看到她在同一条廊道里来回了两次,而且喊的声音最多。” 这么多人里,找到一个喜鹊阁谍子并不容易,哪怕有过一世经历,把麻雀拉入厢房时,陈易也不过是三四成把握。 好在这谍子不复自己所望,骇然出手,让自己几乎百分百确定。 陈易看了看麻雀,又看了看祝莪,随后问道: “祝姨,伱的易容术,可以用在别人身上,是吧。” 祝莪那时假扮秦青洛,光从外貌之上,陈易完全看不出破绽。 红衣女子点了点头,可一会后,娇媚的容颜上出现一抹苦涩,道: “可是,祝莪眼下并无能影响他人心智的秘法,哪怕是有,也不可能…让人觉察不出来。” 陈易道:“不怕,我有。” “哦?” “我可以破去她的我执,让她分不清别人是谁,也分不清自己是谁。”陈易如此交代道,手指已经掐起了法诀。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红衣女子肉眼可见地呆了那么一下。 她的嘴唇嗡嗡颤抖。 陈易扫了她一眼道:“有什么便说吧。” 祝莪定了一定,踌躇许久,深吸一气,有些艰难地问:“我那时…分不清官人与明尊的差别,是不是……” 陈易的语气波澜不惊:“正是我的手笔。” 接着,他看见,红衣女子瞪大了双眸,脸色稍微变得苍白,似是信仰在崩塌一般。 陈易微不可察地拢起了手。 祝莪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那竟是一张激颤得泛起微潮的脸, “真…真好。” 陈易怔了一下。 都坐好应对祝莪暴起的准备了,却不曾想,祝莪竟像是个终于破镜重圆的妻子一般,露出这般热烈的容颜。 “什么真好?” “官人做得真好,”祝莪轻轻把额头抵在陈易的胸前,“若不是如此,祝莪怎么知道官人是明尊?” 话音落下,陈易微怔后,敛了敛眸子,不住一笑。 看来这安南王妃…差不多彻底归心了。 陈易顺着话道:“那时…对付秦青洛是次要的,你才更重要一些。” 这句话并没有说错。 而祝莪呼吸一滞,随后仰起脸,“嗯”了一声,嗓音水媚。 ……………………………… “祝莪”,或者应该说麻雀,其头颅亲手被杜鹃所拧断。 血液溅到了杜鹃身上,这无名老嬷的弟子,其杀伐果决竟到了如此地步。 这让陈易的一些准备,也随之沦为了泡影。 不过,也只是一些准备。 杜鹃转过脸,随意地把尸体踢了开来,面上带笑地看着陈易: “谢过陈千户仗义相助,那么…我想安南王得知王妃之死,只怕肺都要气炸了。” 她手里王妃头颅还在不停地往下滴血,陈易瞥了一眼,止住了视线,缓缓问道: “我本想让这魔教圣女领我们到安南王藏匿之地,那么眼下…又该如何是好?” 杜鹃笑着说道: “留她一命,她也不一定会带我们过去,反而可能会将我们引到相反的地方。” 一旁的副手没有说话,他心里觉得杜鹃这一回无疑是孟浪了,可是上司说话之时,他这个下属不好插嘴。 只能待事后复盘之时,再劝诫一二。 杜鹃提了提手里的头颅,继续道: “如今安南王藏匿到不知何处,我等一筹莫展,不知千户是否有想法?” 陈易面露苦色道: “如果连喜鹊阁都没有想法,我又有什么想法可言?” “千户毕竟出身西厂,而且多一个脑袋,多一种思路。” 话音落下之后,陈易便低下头,作起了思考状,许久后道: “听闻安南王素爱其王妃,如今他不知道王妃安危,或许可以以此引诱安南王暴露。” 杜鹃听到之后,点了点头道: “此计倒是可行,只是到底要如何去做?” 她在循循善诱,让陈易亲口把他的计划说出来。 而她听见,陈易佯装思索过后,缓缓道: “先散播谣言,说安南王妃已落入我等之手,再等一会之后,便说安南王妃已死,安南王定然坐不住,哪怕不亲自前来,也会派人过来。” 副手听在耳内,正欲说些什么。 杜鹃暗中打了一个手势,她指尖交叠。 他立即闭嘴,低着头呈现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 “计划不错,只需稍作调整,相信定然能引出安南王。”杜鹃点头称赞道。 陈易微微颔首,抱拳道: “那么…事不宜迟?” “事不宜迟。” 杜鹃回道,说着,拎了拎手里的头颅,似是刻意让陈易看得更清楚些。 竹影掩映之下,杜鹃看得见,陈易的眼眸掠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郁 杜鹃暗暗勾起一抹冷笑。 说起来,她也不确定,陈易是否真的心里有鬼。 只是在那时,她听着厢房里的交谈,意外得知,此子竟对安南王有所渴求。 喜鹊阁总是善于抽丝剥茧,而其中蹊跷,不得不让杜鹃留一个心眼,所以杜鹃对陈易的出现,早就有所猜测。 杜鹃提着那国色天香的头颅,以眼角余光,观察着陈易的神色。 并无太多的异样,惊骇后回复了平静。 果真并非泛泛之辈… 可是,你的手,为什么止不住地在颤抖? 杜鹃心底冷笑更甚。 陈易越过杜鹃,正欲起步。 但走了两三步,身后的喜鹊阁人并未及时跟来,杜鹃仍站在原地。 “怎么了?不是说事不宜迟么?”陈易开口问道。 “不急,容我先问千户一个问题。” 杜鹃顿了顿,继续道: “千户是如何得知,我们喜鹊阁在围剿安南王?” 陈易目光平静,淡淡道: “我出身自西厂,自然是从西厂同僚口中得知。” 杜鹃点了点头,似是对这番说辞并无怀疑,道: “此事喜鹊阁确实告知过两厂一卫。” 副手的眼皮却跳了一下。 喜鹊阁告知过两厂一卫? 这事他这个做座主副手的,怎么不知道? 第二百六十三章 狐媚子!(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乔装过后的祝莪于人群间辗转腾挪,近乎片叶不沾身。 如今两厂一卫皆至,封锁住了锦雅阁的各处出口,哪怕秦青洛有轻功可以翻墙而出,只是轻功再快,都是受限于人的体力,即便逃出了锦雅阁,也逃不了多远,两厂一卫持续搜索,总会把她给搜出来。 急行于草木秀华之间,祝莪的身影在树梢之上上上下下,南疆多山林,无论是苗裔还是其他的氏族都擅长在山林间穿梭,几乎神出鬼没,而对于当地的汉人而言,他们这些蛮夷,按陈易的话来说:就像是凭空刷出来的野怪一样。 祝莪不知道他这句话的意思,但总觉得说不上的风趣,便记在了心里,眼下她窜来窜去,短短一炷香不到,便穿过了大半个锦雅阁。 树梢的间隙之间,望见了已经小股小股步入锦雅阁的锦衣卫,似在外围进行探查,祝莪谨慎地打量了好一会。 接着,她便看到了一个略显熟悉的英气面孔。 “找到她了。”祝莪自语道。 闵宁! 陈易之所以让她单独行动,便是为了让她去联系闵宁。 而眼下,似乎正是闵千户在带队搜寻。 祝莪吐出一口气,接着捻起一片飞叶,略施巧劲。 飞叶螺旋着飘然而落,恰好自闵宁面前掠过。 闵宁眸光微凝,捻住树叶,正欲拔刀,却看见那红衣身影。 她停下了拔刀的手,略作思量,而后转身向其他锦衣卫道: “分头行动,你们去那边看一看,我去这边看一看。” 一个锦衣卫担忧道:“头儿,你一个人会不会……” “我已入六品。”闵宁的口吻不容置疑。 那些锦衣卫稍微对视了一下,没有再多说什么,便分散了开来。 闵宁则循着那片树叶飘来的方向,深入到林木之中。 不知走了多久,闵宁停了下来,身后有股气机靠近。 “是你。” 闵宁捻住树叶,转身道: “安南王妃。” 她与安南王到还算有几分结交来的情义,不多,几分而已,可对于这安南王妃,她从来没有多好的印象可言。 特别是…揭开帘子后,看见那一幕借种之事。 闵宁抽了抽鼻尖,那样剑如雨下的一幕,对一位少侠来说,震撼实在有点大了。 而且祝莪那丰腴的身姿,颤起来浪涛一层叠一层的,时不时让她回想起姐姐。 不过纵使没有这些,闵宁也不会对安南王妃有多好的印象。 乱臣贼子终归是乱臣贼子,哪怕祝莪眼下跪下求她出手相助,她能做的,不过是拂袖而去,当作没见过面。 祝莪眨了眨眼眸,深吸一气,轻声道:“如今事情紧急,还望闵千户出手相助。” 果然如此,闵宁心中低叹,而后道:“夫人未免想太多了,且不论正邪两立,单单我这西厂千户的身份,断不可能出手。” 她还没很洒脱地说出一句“伱我就当未曾见面”,便听到祝莪开口: “可是…若是陈官人相求呢?” 闵宁微微一怔, “他也在这里?” “不错,而且陈官人还在帮我们。”祝莪直截了当。 祝莪的话语之间,闵宁原想分辨她话语真假,却捕捉到一个细节。 她喊陈易“官人”。 这两个字,既可以是官家的称呼,但同样也是夫妻之间的称呼。 而一般人对于陈易的称呼,往往是陈千户。 闵宁不愿去想,可又止不住地去想。 她瞳孔微缩,盯着祝莪,难不成这王妃已经成了那家伙在意的人了? 闵宁咬了咬牙,攥紧刀柄,问道: “他在哪?” 祝莪一笑百媚生,温声道: “闵千户愿意相助了?” 丹凤眼稍微瞪大了些,闵宁意识到自己被人拿捏了,狠声道: “丑话说在前头,我不会帮你们。” “但你会帮官人?” “…算是。” 闵宁有些艰难地应了一声。 祝莪虚眸注视着闵宁,她听官人说,闵千户是个分外正直的人,见不得藏污纳垢,容不下蝇营狗苟,若要她来直接相助,断然是不成的。 因此,最好先激起她的气性,再提要求,而祝莪原以为有些难度,实际会面之后,竟发觉分外轻易。 其中缘由,或许是因为,她这样的苗女,天然就跟这些中原侠客不甚对付。 这些中原侠客,再如何正直,心里总会装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是没有中原侠客游历过南疆,只是他们行侠仗义,往往是拿他们苗裔开刀。 摒除了下杂念,祝莪轻声道: “官人想让你去找吴督主,告诉他们,这锦雅阁里,有不少神教中人。” “神教中人?” 闵宁从中琢磨出了什么,盯着祝莪道: “你是魔教的人。” “话不要说得那么难听,你们说我是魔,我看你们才是魔呢,还给妖后卑躬屈膝。” 话音落耳,祝莪轻蹙眉头,如此反击道。 闵宁冷哼一声,侧过脸不去看这魔教女子: “可以是可以,但你们总得把情况先说清楚。” “喜鹊阁的谍子混了进锦雅阁,要围杀王爷,而官人想救我们逃出生天。” 祝莪顿了顿,舔了下干燥的朱唇道: “官人还说,我们没你想象得那么坏。” 祝莪两句不离官人,闵宁听着便心烦意乱。 而红衣女子适时道: “时间不多,待会路上,我再与你交代清楚。” 闵宁微微颔首,接着,想到一个关键的问题: “王爷知不知道陈易在做什么?” 计划总需要配合,若没有配合,胡乱行动就只会添乱。 闵宁便是担忧这一点,万一届时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祝莪微微颔首道: “自然知道。” 闵宁疑惑反问:“他们待在一块?” “不在,我们三人都分了开来。” “那王爷又是如何知道?飞鸽传书么?” 闵宁说着仰头望了眼天空,便见鹰隼盘旋,那是两厂一卫调来的猎鹰,林间有什么飞鸽掠起,便会被无情捕获。 祝莪勾起了嘴角,嫣然得入骨, “我与王爷有通感。” 闵宁看见,她轻轻捧了捧胸前的重物。 “他用力捏了一下我这儿,王爷就知道了。” 祝莪说话之间,还微垂着螓首,瞧上去怯生生的。 狐媚子! 闵宁攥住了拳。 …………………………… 陈易那一边,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喜鹊阁谍子先是散播谣言,说安南王妃已落入他们之手,在这之后,再声称安南王妃已死,将之枭首示众。 果不其然,真的钓到了一位安南王的随从。 而且,还是一位魔教中人。 “审出什么了吗?” 面对从厢房里走出的副官,杜鹃如此问道。 副官手上沾血,回道:“情况紧急,审出来的东西不多,只知安南王及一众人等,已经乔装混入人群之中,锦雅阁内有上千人,想要将之找出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杜鹃皱起了眉头,不耐烦地轻敲门框。 陈易这时候开口道:“这些魔教中人,应该有彼此辨识的手段才对,不然这样走散了,日后不好再重聚起来。” 副官听到之后,点了点头,回答道: “确实不错,魔教中人们都在身体各处上留有印记,他们把这叫什么明尊之印。” “那么我们可以以此来寻人。”陈易点了点头道。 杜鹃忽然抬起了手。 陈易看向了她,只见这无甚容貌的女子莞尔一笑,轻声提议道: “这样寻人,同样也是大海捞针,与其如此,倒不如我们也在身上留下印记,再从那魔教贼子的口中逼问出暗号,那么只要找到两个,就能找到四个,找到四个,就能找到八个。” 副官被这提议惊到,而一旁的陈易眸光微微眯了起来,露出一抹意外的喜色。 纵使陈易的神色收敛得极快,杜鹃仍然将之尽收眼底。 副官闻言,细想一番,似有异议,但没有直接明言,而是打了个手势。 杜鹃转过身去,推门而入,似要亲自审问一下那位魔门中人,而副官紧随其后进入其中。 “座主,这番提议是否有点太…孟浪了?” 副官传音入密,出声说道。 杜鹃付之一笑,反问道: “你怀疑陈千户?” 副官一时没有出声。 “人生在世,总是要给对方一些信任,你又何必那么多怀疑。 杜鹃顿了顿,又道: “更何况西厂吴督主多次明言,陈千户公忠体国,一心为民。” 副官犹疑之后问道: “但座主不觉得这陈千户有问题吗?先抓到安南王妃出现在我们面前,而且东西厂明明不知道要抓的是安南王,只知这里有乱臣贼子。” 杜鹃反问道:“除了这些问题,他还有什么问题?” 副官思索一会后,摇了摇头道: “最有可能有问题的在那死了的安南王妃,但那头颅给那魔教中人看过了,确认是王妃无疑。…也就是说,他其实没有问题?若果有问题,安南王让他王妃置之于死地,实在是太大的手笔。” 杜鹃微微叹息,反笑了起来道: “你看看这个手势。” 说着,杜鹃抬起手,指尖交叠在一块。 副官微微一怔,那是喜鹊阁内用于暗中交流的六十二手势之一。 杜鹃淡淡道:“他扯上来的安南王妃,在临死前抬了手,向我做了这个手势,我就明白,她是喜鹊阁的人,而不是什么安南王妃。” 副官骇然道:“易容?可是手法…竟如此精妙?” “估计是南疆的邪门路数。” “所以…那陈千户还是有问题?” “要的就是他有问题。” 杜鹃转过头,看向了血泊之中的魔教中人,眼里光芒掠过, “上千人之中要找到安南王,无异于大海捞针,而且万一出什么差错,就真让他跑了。” 她说出那番提议,不过是猜测。 而陈易的反应,印证了她的猜测。 “将计就计?”副官惊疑道。 杜鹃面色平淡道: “若果不错的话,当我们苦苦都寻不到魔教中人之时,此人才会极为不经意地,将这个计划提出来。 像是灵机一动,又像是恍然顿悟。” 副官领会到其中意思,到时,陈易为了尽早脱困,就会将安南王尽早引出来。 “可是,这陈千户已是四品,据说安南王是为四品,到时候若他们以一敌二,那么我们就……”副官欲言又止。 杜鹃只是一笑,随后道: “阁主正在赶来,一位二品压阵,又如何要怕?不过,我向来会做多重保险,等一会,我就将这枚黑血丹递给那陈千户,他若不服用,那我们就不轻举妄动,他若服用,那么我们就继续行事。” 杜鹃的话语落下,副官再也无话可问,也不敢耽搁,立即便走出门去,让一众喜鹊阁谍子们在身上留下了那所谓的明尊之印。 而陈易则被杜鹃单独叫到了一处厢房之内。 “如今你是四品,我亦是四品,而安南王亦是四品,我们以二对一,优势不小。”杜鹃缓缓道。 陈易淡然一笑,开口道: “还是多加小心为妙。” 杜鹃笑着点头,接着,便从怀里摸出一枚丹药。 陈易眸光凝住。 “此丹名为聚阳丹,能够活跃气血,延展经脉,于厮杀之中大有益处。” 杜鹃将这枚丹药递到了陈易面前, “吃吧,狮子博兔,亦用全力。” 陈易眉头微皱,深深看了杜鹃一眼,没有说话,还是将这枚丹药一口吞入腹中。 杜鹃笑了起来。 这药自然不可能是什么于厮杀有利的药。 而是一种慢性毒药。 若是安南王照常落网,那么喜鹊阁内自有解药,若是不能,那么结果可想而知。 她看得出,陈易亦在怀疑这药,但是为了取信于她,仍旧服下。 不得不说,确实有些气魄。 感受着苦涩的药味贯通喉头,陈易咳了两声,聚了些口水,就在杜鹃以为他似要将之吐出时,陈易将之嘴边的一点药渣都吞入到腹中。 抬起眸,便瞧见了杜鹃玩味的笑。 经过这一遭,陈易终于能确定一件事了。 这个杜鹃不知道,安后不会让自己这么轻易的死! 而这也意味着,这个杜鹃,还有很多都不知道…… 她不了解自己,最多只了解一些鸡毛蒜皮。 那么他的计划,就还能继续。 陈易微微一笑,侧过脸,便见杜鹃也在微微一笑。 今天没什么精神,有点写不动,就更四千字。 第二百六十四章 将计就计(加更三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情况如何了?” 一袭褐衫内着细丝甲,着皂靴腰配刀,头戴圆软帽,这便是西厂督主亲自办案之时的制服,吴庆胜立于一众番子役长中间,询问着锦雅阁内的情况。 曾百户走上前来,抱拳道:“督主,内里的情况基本明朗了,只是局势未定,还未深入阁内,大部分锦雅阁的供奉不战自降,只有少数还在负隅顽抗。” 吴庆胜斟酌之后,问道:“锦雅阁的阁主李济生哪里去了?” 曾百户回道:“暂时不见踪迹,估计这李济生是要护卫乱臣贼子遁走,刻意制造混乱。” 吴庆胜冷喝一声:“好大的胆!” 按大虞律,锦衣卫搜查之时,凡是大虞百姓都有配合的责任,若不配合,则无罪也是有罪,有罪从重罪。 如果李济生在此,以其圆滑的秉性,那么必然是直接走到吴庆胜面前,举起双手投降。 归根结底,勿用楼跟安南王的合作八字还没一撇,算不得什么谋反忤逆,勿用楼只需直接将后者出卖,随后自断一臂,让出大笔产业,再加上积累下来的人脉,京中自然有大儒为其辩经。 这也是为什么,喜鹊阁要把李济生藏起来,要在锦雅阁内刻意制造混乱。 锦雅阁内的供奉们群龙无首,两厂一卫突然来查,自然会有人奋起抵抗,如此一来,便坐实了袭杀官差之罪,这是其一,制造混乱的罪过被安到锦雅阁的头上,你锦雅阁为何要制造混乱,难道不是在护卫乱臣贼子遁走?这是其二。 什么,你李济生想说这其中另有隐情? 有什么隐情? 总不可能是宫里有人刻意栽赃你吧? 天家何等圣明,何等大公无私,太后又贵为一国之母,岂会使这等鬼蜮伎俩,伱李济生这是妄议朝政,意欲栽赃天家,损我大虞的圣明之治。 再一查… 哦,原来背后是西晋陈氏,怪不得,怪不得…… 其中道理,若是能纵览全局,任谁都能想明白,只是问题是,谁都做不到纵览全局,谁都只能看见当下看见的东西。 李济生如是,吴庆胜又如是。 喜鹊阁之所以事先不将安南王的行踪告知两厂一卫,除去时间问题外,更因安南王毕竟是一地藩王,任谁都知道他有谋逆之意,但就是没有确切的谋逆之实。 所以一旦两厂一卫得知其为藩王,不免会有人心中忌惮,更害怕事后朝中风向一变,直接背锅担责,况且,安南王的大军,仍旧陈兵于六十里外。 而只要宫里不明言锦雅阁内的是藩王,只说其是乱臣贼子,那么即便安南王出来宣称自己的身份,没有两方确认,那就是空口无凭。 对于吴庆胜为首的两厂一卫而言,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只知到锦雅阁内有乱臣贼子,而锦雅阁刻意制造混乱,恶意抵抗,只为护卫乱臣贼子逃遁。 “报,闵千户来了。” 番子的声音传到了吴庆胜的耳畔,他抬头一看,便见闵宁压着一个女子缓缓走来。 背负剑,腰携刀,发冠拱起似入云,这几日来,闵千户似乎格外意气风发,英姿飒爽。 而眼下,闵千户朝着吴庆胜抱了抱拳,把那女子往前压了一压。 “这是谁?”吴庆胜疑惑道。 闵宁沉着道:“魔教贼子,估计宫里要我们逮的乱臣贼子,就是他们。” 吴庆胜微微颔首道:“原来如此,只怕这里有魔教的大头目。” 闵宁将捆住这魔教中人的绳子递了过去,转过了身去道:“吴督主,你细细审问这魔教贼子,我继续办事。” 待闵宁逐渐消失在视野中时,吴庆胜正欲将这魔教中人带去审问。 可是,那女子忽然喊道:“督主、督主,我是麻雀,喜鹊阁的麻雀!” 吴庆胜止住了脚步,眉头蹙起,眸光困惑, “喜鹊阁的人?麻雀?” 但若真是喜鹊阁的人,怎么会被闵宁逮住,而闵宁还说这是魔教贼子。 吴庆胜身旁的一众役长番子,也不住瞪大了眼睛,有些面面相觑,这女子忽然自称麻雀,也不知是魔教贼子的临死挣扎,还是确有其事。 这位西厂督主微一沉吟,而后问道: “你有什么证明?” “我可以证明,你看,这个手势,你们应该认得。”自称“麻雀”的女子把手提了起来,她的指尖交叠,比着手势。 曾百户上前定睛一看,喃喃道: “还真有点像喜鹊阁的手势。” 吴庆胜听到之后,眉头皱得更紧,疑惑更深。 若果这个女子真是喜鹊阁的人,难不成…是闵千户在蒙骗他们? 闵千户不是向来忠肝义胆、正气凌然吗,这是为什么? 莫说吴庆胜下意识不信,其他一众役长番子都是面色困惑, 在场皆是同僚,按闵千户的行事风格来看,实在很难相信,说句不好听的,若果闵宁真是那种会与魔教勾结的人,又怎会遭到那么多人排挤? 别说是站在闵千户一方的人不信,连排挤闵千户的人都不信。 自称麻雀的女子似乎还要说些什么,而这时,吴督主抬起了头,看见闵宁折返而归。 吴庆胜问:“还有何事?” 只见闵宁平静道:“忘记叮嘱督主一句,此女诡计多端,还在我面前自称喜鹊阁的谍子,只可惜被我识破。” 吴庆胜听到之后,眸光骤然凌厉起来,盯紧了那魔教中人。 半晌之后,他冷笑道:“好啊,好啊,怪不得是魔教中人,竟然如此擅于心计。” 魔教中人适时抖了一抖,没再说话。 下一刻。 她的袖子里骤然探出了刀尖。 寒凉匕首破空而来,直指吴庆胜的咽喉! 刀光如雪,杀机尽显。 已经心有提防的吴庆胜往后一退,这一刀落空,而后他抬起手掌,往魔教中人的天灵盖上拍了下去。 魔教中人顷刻气绝,身躯倒了下来。 看着这一幕,闵宁将刚刚拔出的刀,放回到刀鞘之中。 饶是她,也不得不暗叹这些魔教中人的忠诚。 因为,如果吴庆胜没有下意识间将这魔教中人杀死,那么她就会从背后补上一刀,将这魔教中人当场洞穿。 为的就是死无对证。 一众锦衣卫见那尸体栽倒,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何其惊险。 连督主吴庆胜都险些遭了殃,若他们遇到的话…只怕到时九死一生。 刚才命悬一线的吴庆胜喘了口粗气,喃喃道: “好险恶的贼人。” 闵宁微微颔首,抱拳致歉道: “抱歉,督主,我不曾想她竟会如此胆大妄为。” “终归是我少了份警惕,还对你有一分怀疑,要说道歉,还得是我。”说完之后,吴庆胜看向了闵宁,想到了什么,又问道:“话说回来,闵千户是如何确认她是魔教中人的?” 闵宁交代得很平静:“很简单,只需再遇见一个魔教中人便是了,实不相瞒,当时我遇到两位魔教中人,其中一位被我当场斩杀。而这些魔教中人身上,都留有一个印记,叫什么明尊之印。” 吴庆胜微微颔首,略自琢磨,但又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不由一问:“只是,这些魔教中人,又是如何知晓喜鹊阁的手势?” “有些人混入到了喜鹊阁之中,这些魔教中人几乎无孔不入。”闵宁道。 “你又是如何确认?” 吴庆胜的问话落下,闵宁一时没有回答。 然而,吴庆胜看她的眼神,意识到她不是没法回答,而是欲言又止。 “还请吴督主跟我来。” 闵宁开口道。 吴庆胜没有太多的防备,不仅因为以他的实力,还胜过闵宁一筹,更因为闵千户一直以来的行事风格。 二人走过一段廊道,来到了锦雅阁的内部,随后转过门,便进入到了一处厢房内。 一路走,吴庆胜一路问,而闵宁适时告诉吴庆胜,陈易眼下也在锦雅阁内。 当得知陈易也在此时,吴庆胜已经是近乎九成相信了。 两个都是公忠体国、大公无私的人物,又怎会骗他? “陈千户也在其中?他是受了谁所托?”吴庆胜疑惑道。 如今整个大虞里能使唤陈易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闵宁深吸一气缓缓道:“贵不可言。” 吴庆胜困惑不已,但联想到了什么,不由为之一震。 这一回跟林党逼宫的那一回,似乎有几分相像.难道说? 而待闵宁推开厢房的门后,看到里面的人物,吴庆胜瞪大了眼睛。 他几乎扑通一下,便单膝跪地, “臣参见太后娘娘。” “太后”的面色似中毒般的发白,露出一个微微的笑。 闵宁阖上双眸,见着这狐媚子易容成太后,心头泛起愧疚的苦涩。 她确实不是这样的人,也不想做这样的事。 所以,她在心中自语: “陈尊明,你最好给我个理由…” 与此同时的另一处。 锦雅阁内有湖,不大不小,雅名映柳湖,哪怕是初冬时节,都花繁叶茂,草色葱葱,俨然是一处佳景。 一众喜鹊阁谍子,已经来到了湖畔,四名魔教中人已然落网,最后经不住严刑拷打,供出了安南王的藏匿之处。 遥遥便见一座小木屋,杜鹃已经布置好了人手,却没有着急围上去,而是似是在静静等待。 “还在等什么?”那位原西厂千户似是有些不耐烦了,如此开口问道。 眼下这紧要关头,杜鹃却没有急于带人上前,将安南王围困于此地,而是如同守株待兔一般,莫说是陈易,连一众喜鹊阁谍子都有几分急躁。 若是安南王就这样从他们手中逃了,那该如何是好? 只见杜鹃侧过脸,看向陈易,缓缓道:“阁主之后便会抵达此地,亲自擒杀安南王,所以我们无需急躁,只需静候良机即可。” 话音落下,杜鹃看到,陈易的脸色已晦暗不清起来, “我只怕错失了良机。” 杜鹃只是一笑道: “不劳陈千户费心。” 时间一点点过去,喜鹊阁谍子已经布置妥当多时,似是以逸待劳,而杜鹃听见,陈易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他好像在从杜鹃的背后慢慢靠过去,步步逼近。 杜鹃忽然转过头,冷笑起来道: “藏不住了吧?” 她的眸光里,掠起了一抹“果然如此”的颜色。 “什么?” “你已杀机外露,你的手也握住了刀柄,看来公忠体国的陈千户,不知何时转投到了安南王的麾下。” 杜鹃语气犹为讥诮。 周遭众人闻言,纷纷警觉,手已放在各自的兵器之上,而且都推开了半步,拉开了与陈易的距离。 而杜鹃仍在慢悠悠说话: “我不知你用什么办法,让我手下的人假扮成了王妃,但她归根结底,还是忠心的。她给我打了个手势,让我得知,你已有二心,所以我便将计就计,任你将我们带到这里,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知道安南王在哪。” 杜鹃指着远处那栋小屋,继续道: “你们想怎么做,两个四品合击,拼死杀出一条生路?” 陈易默然无言。 而那座小屋之内,身影骤现。 随时待命的副官如同早有所料一般,抬起了手。 “痴心妄想,”杜鹃娓娓道来道:“两位四品对阵一位四品,看似胜券在握,然而安南王受了伤,你又服下了毒药,你们真有胜算?哪怕真有胜算,若无解药,三日之内,你必死无疑。” 陈易的双手颤抖,似在后悔,在恐慌。 “就当你们有胜算吧。哪怕我杜鹃死在这里又如何? 你们一样杀不出去,两厂一卫已封锁住了锦雅阁,只要有一个喜鹊阁谍子拼死逃了,通风报信,你们又如何挡得住来势汹汹的锦衣卫?” 陈易攥住了刀柄。 杜鹃冷冷道:“入喜鹊阁即为天家的死士,把刀放下,束手就擒,这里没人怕死!” 陈易道:“我怕。” 杜鹃怔了一下,笑出声来。 就在她笑之时。 刀光已然掠起。 早有警惕的杜鹃往后一退,轻描淡写地躲开了这一击,刀光自她身前掠过,看似只差数寸,但哪怕再近数寸,也无法取下杜鹃的头颅。 躲开这一击,杜鹃手里已多出两把短刀,她笑吟吟地看着陈易道: “你不是怕死么?” “因为我不会死在这里。” “没有喜鹊阁的解药,你定然会死。” 杜鹃缓缓揭露着道: “就在刚才,我已飞鸽传书,喜鹊阁将会知道你谋反之事,若我死在这里,你肯定就会死。” 陈易的手颤了起来。 “再给你一次机会,把刀放下。” 话音刚刚落下。 身后便有枪风凌冽。 杜鹃犹为失望地看了陈易一眼。 接着,她似是身后长了眼一般,侧身躲过这一枪,左手轻抬,刀锋掠起,猛斩而下! 气势似雷霆骤然爆发。 而安南王刹那收枪,让她这一刀落在了空处。 陈易看见,秦青洛左臂上的衣服割裂,仔细一瞧,便见乌黑一片,可见她遇刺的那一刀,极为凶险,险些就取了她的性命。 杜鹃的身影急变,以寻常人难以想象的动作扭曲起来,竟横飞到半空之中,极长的腿横扫而出,鞋底下暗藏刀锋。 安南王一枪砸了过去。 砰! 林间爆发出雷鸣般的爆响! “你们走!” 杜鹃喝声道, “跟两厂一卫会合!” 副官的手直接挥了下来,原来躲藏各处的一众喜鹊阁谍子闻言,毫不犹豫地,猛地朝林间退去。 见喜鹊阁谍子们逐渐远离,自那小屋附近冒出十几位魔教中人,他们埋伏已久,如今见喜鹊阁谍子遁逃,便追杀上去。 而在湖畔边,杜鹃从容不迫地以一敌二。 已经摸清了安南王的位置,剩下的,便是通风报信而已。 时间站在她那一方。 只要拖到无名老嬷前来,那么胜局已定。 杜鹃将目光挪到陈易身上,为拖延时间,冷笑道: “看来你今日是真想死了。” 陈易转过眼,看着一众魔教中人追杀着喜鹊阁谍子。 待两者都消失在视野中后,他慢悠悠道: “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同僚身上,都带着明尊之印?” 杜鹃轻晃刀锋道:“我自然想过。但他们是喜鹊阁的人,自然懂得喜鹊阁的手势。” “如果这些魔教也会呢?” 杜鹃眸光微眯,意识到了什么,但冷静下来后,又道:“两厂一卫自会分辨。” “可是,如果两厂一卫觉得,魔教中人假扮成了喜鹊阁谍子,只为了浑水摸鱼逃出去呢?” 杜鹃面色愈冷,即便她心里不信,却看得到陈易的信誓旦旦。 “而且你还有没有想过,魔教中人…也不怕死?” 话音落下之时,杜鹃瞳孔微缩。 “魔教中人跟喜鹊阁的谍子混在一起,谁又分得清谁是谁,只要有一个魔教中人飞蛾扑火,袭击锦衣卫,那么这群喜鹊阁谍子,也同样要遭殃。” 陈易将前世连同这一世的信息,都结合在了一起, “麻雀、白鹳、画眉、黄鹂……这些都是喜鹊阁的代称,不错吧?” 杜鹃嗓音渐哑,手心攥出汗水道: “你想说什么?” “你们想将魔教一网打尽,可在两厂一卫眼里,你们…已经成了魔教。” 第二百六十五章 杀杜鹃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杜鹃有很多的不知道。 而陈易也有很多的不知道。 比如说,陈易一开始不知道无名老嬷要来,也不知道宫里到底是什么情况,更不清楚这一回是喜鹊阁从中作祟。 只是慢慢地,他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把不知道变成了知道。 譬如说,杜鹃问他,是从何处得知喜鹊阁在围剿安南王? 陈易说是从西厂那里得知。 看似是露出了破绽,只是陈易在露破绽的同时,也从副官微微惊变的神色里,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那便是两厂一卫不知道要围剿的是安南王。 类似的破绽,还有很多。 他一路在不停的露破绽,而杜鹃根据这些破绽将计就计。 杜鹃有很多不知道,但却以为自己知道很多。 她自以为有无名老嬷兜底,更不怕死,可不怕死的人,往往会不惜命,也会因此,少了许多顾忌。 少了顾忌,就少了思考。 她不知道安南王妃可以易容成太后,只因祝莪作为王妃,曾经赴京面圣,与太后有过一面之缘。 她也不知道两厂一卫会被这样蒙骗,更不知道陈易清楚喜鹊阁的一众代称。 最后,她自以为做多了一重保险,递去了毒药,但不知道安后不会让陈易就这样死了。 而这个,让陈易知道了她不知道。 陈易知道得比她多,更知道有些东西自己不知道。 所以,他将计就计了她的将计就计。 而眼下,还不到杜鹃复盘的时候。 她已飞身杀去。 她自称杜鹃,此刻却身影似鹰,两柄刀锋,在林间似两点寒芒。 轻盈而嗜血。 安南王一枪横扫,形如一圆,周身防御,宽大的衣袍猎猎作响。 杜鹃企图破开这个圆,一刀钻向枪尖,仗着身形小巧,步伐灵活,一下便钻了进去,如同游蛇般毒辣狠厉。 秦青洛左臂受创,刀上有毒,哪怕是疗愈过后,手上的动作仍然变慢了,枪锋竟来不及抡完一圈,而杜鹃步伐斜走,顺着枪身游动,烁着寒光的刀锋直刺而去! 刀尖漆黑如墨,其上有毒,而且朝着秦青洛的咽喉直去。 秦青洛蛇瞳微缩。 在这迅雷不见掩耳之际,那柄名为无杂念的绣春刀,自杜鹃背后而来。 杜鹃本不想躲,哪怕一命换一命,只要秦青洛死在这里,一切就成了。 可她看见,自己手中的鸳鸯双刀,直刺之中,出现了一抹滞涩。 几乎是一个瞬间,她就意识到这是道门中的以炁御物。 双刀好似被拉扯,方向偏移,而她若是继续用力直刺,身形也会慢上一拍。 到那时,陈易的刀将先一步将她洞穿。 咻! 杜鹃单脚一蹬,整个人掠起约一丈,身形似燕,在林间化作一抹残影,她眨眼便落到陈易身后,一刀护身,一刀往陈易脖颈直刺。 陈易的反应却快得惊人。 刀锋几乎是跟他的脖颈擦着过去,而陈易手上的长刀,朝着杜鹃自上而下地一斩。 刀光如同偃月,伴随气势惊人的刀罡,斩得风声凄厉。 杜鹃以身前一刀挡住陈易的无杂念。 陈易双手握刀,而杜鹃单手握刀,两刀彼此碰撞之际,哪怕同样是四品武夫,杜鹃握刀的手都似要被震碎般剧颤起来。 鲜血自掌心流出,伴随杜鹃的后退洒落在地。 而秦青洛已携枪而来。 枪斜向下,撩枪而去,寒芒划破了阴影,枪势为望月势,枪声很静,只为将骇然的声势藏于枪锋! 杜鹃抬起舌尖。 哗! 竟有银针自舌尖而出,直掠如电。 陈易再度以炁御物。 银针的方向偏离,从秦青洛的发梢便掠过,随后正中到粗壮的树干之上,深入其中将近一尺。 难以想象这一针若是击中了人,那该是何等的骇然。 枪锋直扫杜鹃而去。 杜鹃抬起双臂猛地想要架住枪锋,然而,秦青洛的枪却一收,空中变换了个弧度,威视稍减,却是自下而上一记撩斩。 即便是杜鹃,此刻也冒起了冷汗。 但也正因她是无名老嬷坐下的弟子,这一下击没有夺去她的性命。 杜鹃身形拧动,单脚迎住枪锋,脚下的刀片于枪尖直撞,她随后借势再度起跳,掠到更高。 陈易身形暴起,似一尾漆黑的飞鱼,刀光如龙地横斩而去。 这一刀,要将杜鹃在空中一刀两断。 杜鹃将手中的刀直掷而出。 刀与刀相撞,爆出闪电般的火光,陈易身形落地,一刀落空,而杜鹃一脚踏在树梢之上,似要逃脱。 树林间风声陡然静止了那么一刹那。 只见秦青洛双脚一前一后踏在地上,气机涌起,后脚近乎半馅入泥土里,全身肌肉瞬间绷紧,高大的身子像是一张十二石巨弓。 手中之枪一掷而出,如箭离弦,枪锋刺破空气,在空中拉出一道白芒,掀起螺旋劲风,似要连眼前的景象都要一并贯穿! 杜鹃已近乎杀招进出,唯剩双手握刀抵挡。 轰隆! 电闪雷鸣般的声音炸响,音浪震得杨柳随风而断,湖水涟漪一阵接着一阵,这一枪如长虹灌日,那八尺之躯爆发出骇人的气力,将杜鹃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而枪杆,也再这气力之下自中心崩开裂缝,随后炸开如花! 秦青洛看着这一幕,眼神莫名多了份落寞。 这枪毕竟不是紫电枪,只是随手取用的兵器,虽然是有精工良匠所造,但也仅此而已。 她转过头,看了眼那折了枪的罪魁祸首。 那人背对着她,朝着杜鹃慢慢而去。 秦青洛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若不是她之前身上中了一刀,在他专注于杜鹃的这一刹那,已经一拳自其背后轰出,震碎他的心脉。 她攥起了拳头,那口郁气,以及入骨的恨意未曾吐出。 她盯紧着陈易的背影,抬起了脚尖。 陈易慢慢走向杜鹃,而那无名老嬷的亲传弟子已经双臂淌血,面上凄然而笑。 杜鹃沙哑着嗓音道:“杀了我,给个痛快。” 陈易双手举刀,一刀要斩下去。 这一瞬间,杜鹃舌尖探起,一抹银光寒芒微凉。 秦青洛身影一闪,一拳朝着陈易背后轰出。 第二百六十六章 她毫无还手之力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拳风撕裂过耳畔,面前银针杀机尽显。 陈易微一侧身。 只见秦青洛越过了他,一拳连着那根银针,以骇人的声势轰入到了杜鹃的面门。 噼啪的骨裂之声,杜鹃的整张脸被打得凹碎。 呼啸的劲风,在秦青洛轰完这一拳好一会之后,才慢慢停歇。 秦青洛半蹲着,慢慢站起,那根银针深入到指节之间,她毫不在意地拔出银针,有些许的骨碎声,鲜血汩汩往下滴落。 陈易看了这高大女子好一会,半晌后才道: “谢谢。” 秦青洛看着滴血的右手,目不斜视道: “我知道这一拳打不死你。” 陈易笑了,便问道: “也就是说,这一拳如果打得死我,你会打下去。” 秦青洛没有否认,只是默不作声。 陈易看得见她心中杀念,敛了敛眸子,阴恻恻道: “看来还是欠教训了。” 说完,这个人做了个扯马尾的手势。 秦青洛下意识地颤了一颤,自任督二脉起到脖颈之间泛起一阵恶寒。 她攥住滴血的拳头。 半晌之后,她还是放下了手,不发一言。 她暂时忍了下来。 面对恨得痛彻心扉的人,绝大多数人都并没有话好说,情绪凝聚成愤恨,面色阴沉,秦青洛也同样如此。 哪怕陈易对她算是有恩,可恨意总比恩情更加入骨。 日光穿过树林间,在她身上拉下了高大的阴影。 那人慢慢靠近,嗓音如同附骨之蛆: “王妃那时求着我救你,扯着我的袖子,伱知道吗?” 秦青洛自上而下地盯着这比自己矮上一个脑袋的人,蛇瞳凶烈,似是随时都会爆发。 她眸子里闪过杀意。 滴血的手背上,青筋爆起。 陈易似是没有看见,慢条斯理道: “她还说,她已经归了心,还会劝你也归心,我倒是很想看看那一天,你嘤咛婉转的模样……” “闭嘴。” 高大女子的牙缝里终于蹦出了字。 陈易笑了,她说闭嘴就闭嘴,他岂不是很没面子? 他眯了眯眸子,在她的面前,轻轻托起了她的发梢,他感受到,在触碰她头发时,那具高大身子近乎微不可察的微微颤抖。 哪怕她眸里愤恨似蛟龙走渎,可她那具身子,却已几近屈服。 “话说回来,你知道王妃的滋味如何吗?” 陈易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握住她的马尾,毫不怀疑,只需要一扯她的马尾,她就会踉跄坠地。 虽然他与她之间,才不过数日。 只是,在他与她之间,有一个有着通感的安南王妃。 在她身上,安南王妃的沉沦,与她的憋屈愤恨混杂在了一块,其中繁复的感觉,只有本人能够体会,陈易实在想象不出来。 “哦,差点忘了,你不是我,你不知道。” 秦青洛攥住了拳,滴血的拳攥得极紧,下一刻,似要一拳轰出。 当她微微抬起手时。 便听到一句话, “她跟你的滋味,都很润。” 下一刻,马尾被顷刻拉紧。 秦青洛浑身痉挛,身子弓起,膝盖一弯,近乎半跪在地。 陈易扯着她的马尾,品尝着女子王爷毫无还手之力的感觉。 八尺有余的身子弯了下来,格外饱满挺拔的山峦颤巍巍,波纹阵阵,若非祝莪格外诡异且高明的易容之术,谁人看不出她是个女子,她面色屈辱得涨红起来,牙关咬得很紧。 陈易满意地看着她发间的金簪子,松了手。 她看见,他随意甩开了她的马尾,轻笑一下,悠然地转过身去。 待他真的转身之后,笑容便收敛起来,若无必要,他不会随意去羞辱自己的女人。 他凝望着杜鹃的尸体。 那一战里,自始至终,二人都没有交流。 说起来,打生打死这么多天,这还是他们这对仇家头一回一同对敌。 配合得…意外不错? 秦青洛嗓音沉沉回荡在喉间,良久后,她遥遥看见了什么,沉闷道: “…她来了。” 陈易微一困惑,接着顺着目光望去。 拿刀鞘拨开树杈的遮挡,闵宁拧着眉头缓缓走了过来,鼻尖嗅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 原来是闵宁。 闵宁缓步而来,低头便看见地上的死尸,她的视线掠过去,落到陈易身上。 她看得出,这场厮杀刚刚落下帷幕不久。 陈易轻声道:“月池,谢了…” 闵宁深吸一口气道:“你之后要给我个解释。” 陈易哪里不清楚闵宁的性子。 以她的性情,本来不愿做这样的事,只是被祝莪所激,再加上她相信自己已经有些改变,相信自己事出有因,所以才会出手相助。 而若不是闵宁的话,这个计划也不可能成功。 “之所以这样,自然是有理由的,”陈易微微颔首,随后问:“说起来,王妃呢?” “她去勘测路线,之后就会会合。”想起那个狐媚子,闵宁没什么好气,如此说道。 陈易正欲点头,就在此时,兀然转头,双眼之中,看到本来已死的杜鹃,其尸骸之上,有一道气机牵引。 这道气机微不可察。 若非他是天眼通,断然无法觉察到。 而这条气机极其绵长,顺着望过去,便能遥遥感知到…… 无名老嬷踏空而来! 她的身影不断地一闪而逝。 陈易毫不犹豫道: “闵宁,你带王爷走!” 秦青洛虽受重创,但有一寸琉璃光护体,哪怕不就地医治,只需要一些时间,便足以疗愈,断不会死。 但有一寸琉璃光,不代表不会被人生擒。 而二品的无名老嬷,其武道境界,近乎泰山般压在他们的面前。 闵宁没有犹豫,朝秦青洛点了一点头,眼神示意之后,便带着秦青洛离开这处湖畔。 微风掠过湖畔杨柳,初冬的柳枝不复青绿,而是橙黄橙黄一片,脆弯至极。 陈易将一刀一剑都杵在地上,立在杜鹃尸骸的边上,等着无名老嬷的到来。 不知过了多久。 一股自骨髓泛起的寒意直冲脑海。 无声无息之间,无名老嬷已至身后,陈易喉咙发紧,似要碎裂。 湖畔便的杨柳在这一刹那,成千上万根尽数断裂,飘飘然如雷针砸入湖水之中,掀起汹涌波涛。 而他耳畔,听到一句炸雷的话音, “陈家竖子!” 晚上有三合一加更 第二百六十七章 没法当妾(加更三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殷惟郢瑟瑟发抖。 那原本是私下用来给东宫若疏挖坑的话,眼下竟然坑到了自己。 她嘴唇嗡动,脑子飞快运转。 如今事已至此,那么就唯有请罪,而她贵为景王之女,这一回不过口舌之过,只要请罪,那么最多也不过是禁闭,一切就是无事发生。 她请罪道:“臣女妄议太后,玷污太后圣名,自知此乃不赦之罪,恳请太后娘娘治罪。” “既然不赦之罪,那就不赦了。”安后淡淡道:“赐死吧。” ? 女冠僵了一下,不可置信地抬了抬眸。 安后不发一眼,而是垂起凤眸,看向了同样跪伏在地的殷听雪。 见状,女冠喉咙滞涩了一会,张了张嘴,想要说一句什么,可眼下又不敢出声。 她只好稍稍侧过脸,看向了那椅子上的通玄真人。 独臂女子轻捧起了茶碗,没有说话。 殷听雪稍微抬起了脸,终归忍不住道: “太后陛下,景王女纵使有天大的罪过,依大虞律,也该先交由宗人府审理,随后再移交至三司会审……” “你倒是很熟,是不是经历过一次?”安后意有所指道。 殷听雪不敢答话了,垂着头。 安后抬起步子,笑道:“这小小院子里并无外人,又何必瞒来瞒去,都起来吧。本宫虽是微服私访,可这么久连杯茶水和椅子都没有,你们做主人的,是不是少了些礼数?” 两位王女闻言,一前一后地缓缓站起,轻轻拍走了膝盖上的灰,殷惟郢的步子有些僵硬,时不时地就扫安后一眼,这妄议天家之罪,归根结底,可大可小,但如果可以的话,她想穿越回去抽自己一巴掌,狠狠记住这个教训,实在不行,就让陈易来抽,这样就记得住了。 殷听雪马不停蹄地走到茶桌边,碾碎茶叶,拿起茶筅,以水击沸,点起了茶水来,茶香清幽,混在这细雨朦胧里头。 不消多时,殷听雪把茶水端到安后的面前,接着又给周依棠、殷惟郢添上了茶水,最后还给女官素心也端去了一杯,后者示意先放着。 安后捧起茶碗,便见里头的茶沫水乳交融,轻抿一口,转头道: “忙前忙后,倒像是个小媳妇。” 殷听雪有些不好意思,局促道:“谢娘娘夸奖。” 一旁的女冠有些坐立难安,她垂头捧着茶,迟迟不品,直到现在,她都还搞不清楚太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一进门就给了她们来个下马威,方才还说要赐死,眼下却已坐了下来,和风细雨地品起了茶水。 安后环视一圈,将这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院子尽收眼底,接着慢慢道: “本宫来此,原意不过是见一见救命恩人,不曾想他竟不在,留下你们这群女眷在此。” 殷听雪回道:“太后陛下,男子在外当家,女子在内守家,本就是应有之事。” “伶牙利嘴,话也说得圆满,不错、不错。襄王女,伱叫我娘娘便是了。”安后的笑靥美是极美,却有似乎别有深意,“襄王女,你是何时到这院子里的?” 殷听雪强装镇定,轻声回道:“回娘娘,大概是三四个月前。” “那有小半年了,他倒是宠你,给你锦衣玉食,在地宫里也顾念你的安危,还要本宫给你…封个郡主。”安后谈及地宫之时,语气加重了几分。 作为始作俑者的周依棠置若罔闻,垂眸细品茶水。 殷听雪嗅到了一丝火药味,连声应道:“那不过是一时戏言,娘娘不必当真。” “可君无戏言。” 安后放下茶碗,敛着凤眸道: “本宫要给你封郡主,你要还是不要?” 殷听雪几乎是定在了原地,手一松,茶碗哐当地摔了下来,落在地上,砰地摔得粉碎,碎片四溅。 女官素心见此,面有愠色,但安后却仍是平静,于是素心也没有发作。 殷听雪连声道着请罪,慌乱地捡着地上的碎片,殷惟郢见着这一幕,于心不忍,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安后看着殷听雪把碎片一个个捡起,悠然道: “说他宠你,可到底还是粗人,光会宠你,都不知道给你配个丫鬟,你捡这捡那的,倒是受了罪。” “回…回娘娘,不受罪,是罪女…执意不要。”殷听雪颤颤道。 这话也没有说错,陈易确实有过买些丫鬟婢女回来的打算,只是一来担心暴露殷听雪的身份,二来殷听雪也不喜欢生人,在襄王府里被当作圣女供养,从来都是孤身一人,所以院子里至今都没有丫鬟婢女。 安后笑着嗔怪道:“还是给你配些丫鬟婢女好,一个郡主身边连个下人都没有,这成什么样?改日本宫就在宫里给你挑一些送过来。” 景王女听到之后,心中不住一惊,安后亲自拣人送过来,岂不是要监视陈易的一举一动? 若是别人她不会说什么…… 可是她… 她每个休沐都要过来…… 心里纵有千般芥蒂,可眼下殷惟郢只能吞一口唾沫,忍了下去。 殷听雪垂着脑袋,嘴唇嗡了嗡,良久后,壮起胆子拒绝道: “娘娘还是不必赐罪女丫鬟,也不必封罪女郡主,罪女终归是罪女,有罪在身,能像今日一般苟活于世,便已是天恩浩荡了。” 安后凤眸微眯道: “你可知,本宫不会追究你的罪过,反而是要赦了你,将你过继到景王府去,封你为郡主?” 此言一出,货真价实的景王女殷惟郢瞪大了眼睛。 独臂女子仍旧不改颜色,慢慢品茶,似是置身事外。 侍立于安后一旁的女官素心,哪怕心里早有准备,但太后亲口说出之时,仍旧脸色微惊。 赦免罪女,并将之嫁人封郡主的事,并非没有先例。 可是若真论起来,实在少之又少。 江湖上讲祸不及家人,可于朝堂上来说,则恰恰相反,祸一定要及家人。 此事若被放到朝堂之上,免不了连番进谏,而如今太后仍心意已决。 这何等天恩? 女官素心想着,心念这无论是谁,也合该受了这天恩才是,若再加以回绝,都可以说是忤逆了。 殷听雪没有抬头,只是默默地跪伏了下来。 安后看着她嘴唇蠕动,等着她谢主隆恩。 殷听雪沉吟好久,嗓音很低, “谢娘娘圣恩…可是…” “可是?” 安后眉头微挑,女官素心也变了脸色。 只听殷听雪一字一句地,说出听起来幼稚至极的话: “可是罪女被封郡主的话,就没办法给他…当妾室了吧。” 莫说是素心僵硬在原地,贵为一国之母的太后也愣住了。 白衣女冠也险些茶碗坠地。 唯有独臂女子,意味深长地看了殷听雪一眼。 安后拧起眉头,良久后笑了:“他这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听听你在说什么,这般话都说得出来?” 殷听雪抽了抽鼻子,仍低着头。 古有甘愿隐居山林为庶民,为此不当宰相的男子,可甘愿做妾室,甚至为此郡主都不当的女子,世上还真是一个都没有,安后面色古怪,原以为舍下这样天大的恩典,这襄王女终究还是愿意,然而今日殷听雪不愿封郡主,她还是想都没想过。 安后侧眸看去,便见身旁的女官素心想说什么,抬起手,示意她开口。 女官素心上下扫了眼殷听雪,接着道: “娘娘在前,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罪女知道。” “好,且不论你贵为皇亲国戚,却擅拒天恩,便是你这话,你怎会、怎会甘愿做妾?妾是夫家的,而非娘家,需知大虞律里,妾与婢女地位相近,他便是打死你,也至多不过丢去官职。” “他不会的。” 这一小小的话音落耳,素心皱起眉头,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妾室的地位有多低下,谁人不知? 她原以为这襄王女是被男人的花言巧语迷惑了,可眼下把事都说明了,这襄王女仍然执迷不悟。 不远处,缓过神来的殷惟郢微一沉吟,她想了想,其实听雪并非真的情愿做妾,只是瞧出了太后这一回微服私访其实别有用心,因此以不变应万变,看似拒绝,实则是不踩陷阱不上当。 见殷听雪似是情根深种,执迷不悟,安后寻着症结,眯起了眸子道: “你可知,你封郡主之后,便会嫁给他做平妻?” 大虞律中,是一夫一妻多妾,但若是天家特许,或者兼祧两房,便可以迎娶平妻,又或是指左右夫人。 所以纵使没有天家特许,也可以靠兼祧来娶平妻,而陈易本就来历不明,别说是兼祧两房了,编个族谱,兼祧十房都无所谓,反正死无对证,只是难免遭人弹劾。 安后见殷听雪不回答,继续道: “你不愿做平妻?哪怕不是正室,也比做妾要好。” 殷听雪偷摸摸地瞥一眼周依棠,小声一句: “可是妻,妻不如妾啊。” 独臂女子冷冷扫了她一眼。 殷听雪噤若寒蝉,打了个冷颤。 可是现在,周依棠是唯一一个能解围的人了。 “太后陛下,她算是我的半个弟子,自然也是半个出家人,此事便由她自己来选吧。” 独臂女子缓缓开口道。 安后抬起凤眸,迎上了后者的目光,答非所问道: “自地宫一别,真是许久未见,通玄真人。” “算不了多久。”周依棠道。 “恍如隔世。”安后回。 独臂女子没有再回应,而是敛着眸子坐着,面色平淡,似是地宫之事与她毫无关系一般。 安后冷笑连连,却没有将这些事揭穿,而是面露回忆之色,像是谈起过往一般道: “说回来,那些日子,倒真是奇妙,本宫虽为天下之母,却不曾想真多了一个儿子来,既然如此,便要父母为子谋长远,他曾跟本宫说纳了个妾,本宫按下不表,只道他的正室本宫另有安排,如今过来一趟,是为赐婚。” 独臂女子面色淡然,揭穿道: “你不是要赐婚,而是要让他死。” 此言一出,女官素心微惊,这话委实是毫无顾忌。 安后面色阴沉下来,寒声道: “他如何不可以死?” “他救了你的命。” “那是他应该的。”安后平淡道:“公忠体国,合该如此。” “对他来说没什么是真应该的,除了‘情’字以外。” “本宫与他有情可言?” 说着,安后扫了眼殷惟郢,后者打了个寒颤, “难不成真像这景王女一样,他是本宫面首不成?本宫怎么不知道?” 说完之后,安后却似转移了话题般,盯着殷惟郢,继续笑道: “景王女,何必如此心慌意乱, 本宫若真将他收作面首,那又如何?” 殷惟郢颤颤应道:“臣、臣女不敢妄议太后…” 不动声色之间,周依棠也没有继续去谈安后与陈易之间的情,而是问道: “你要杀他?” 安后反问道: “本宫若真杀他,那又如何?难不成,剑甲要杀了本宫?” 话音还未落下,屋内便已剑意沛然,安后手中茶水震荡,涟漪似波浪连环。 安后垂下凤眸看茶水,目不斜视: “能动本宫手中茶水,自然能杀本宫,只是本宫这一回过来,本就并无侍卫。” “你早想过会死?” “是因为本宫不会死。” 安后顿了顿,缓缓道: “本宫的意思,你明白么?你能杀,却杀不了,莫说大虞的龙脉气运会将寅剑山都为之陪葬,更莫说你同样得身陨道消,而他也同样会死。” 周依棠眼眸如剑,道: “那你若真死于此地呢?” 太后道:“皇天后土,你敢杀我?” 气势巍然如凤唳。 两位王女,一位女官,此时此刻都已不敢置声。 独臂女子气势趋于平缓,侧过了眸,品起了杯中茶水。 原来剑拔弩张的气氛,消弭于无形。 安后亦在品茶,她一边品,一边环视着院子里的一众女眷,瞧着她们一位位皆是倾国倾城之姿,莫名其妙地,她面上多了一抹笑意。 那时他在景仁宫里时,好像才一位妾室…… 怎么才几个月了,就能招惹到这么多女子,这孩子…出息了呀…… 安后思绪飘忽,待反应过来后,面色兀然阴沉下来。 她把手中茶碗攥得更紧了。 她之所以来这座院子,除了是为了亲口告知赐婚之事,更是为了试一试自己。 这么长时间过去,她想试一试,地宫里的经历,到底还有没有留下痕迹。 要知道这些天来,她刻意将他提起时,心里已经古井无波。 可现在看来,她实在是本不该来这座院子。 光是看着这一众女眷,她就不由觉得他这些日子过得极好极好,她心里也舒坦轻快,看着他过好日子,就像看见一件水晶玛瑙,不忍去打破。 可终究是要打破…… 血海深仇,不得不还。 安后理顺思绪之后,缓缓道: “此次一来,是为赐婚,只可惜他不在。至于女方是谁,本宫如今告知你们,届时你们也转告给他,此女姓东宫名若疏,原是西晋人,为家族产业而来到我大虞京城。” 大小殷听着这名字都很熟,而其中,殷惟郢的反应有些大。 东宫若疏要嫁给陈易为妻? 殷惟郢莫名其妙地心里难耐。 可是、可是… 连她都只是一个妾室…… 殷惟郢指尖颤抖,心里像是堵着,那是酸涩的滋味。 她本来还给人家挖坑来着, 如今不仅坑到了自己,还…得给人正妻做小…… 景王女把头垂低了下去,她心里思绪杂乱起来。 相较于景王女,殷听雪则是有些不解,安后示意她开口,她便出声道: “可是…东宫姑娘会愿意吗?” 安后淡淡一笑,像是家里的老主母般,语重心长地交代起来道: “与你说也无妨,勿用楼要垮了,这是宫里的手笔,而东宫若疏与东宫艾,便是以打理这产业为由来到我大虞,那么你说,东宫若疏会眼睁睁勿用楼就这么垮了吗? 她也不想勿用楼就这么跨了吧? 而且,她也不敢暴露自己西晋陈氏的身份,所以到时宫里赐婚,她自会答应下来,而且本宫也会给陈易封侯,嫁入到这侯府,也不算辱没了她的出身。 他二十多岁,便已封侯,任谁看来,都实在是前途无量。” 殷听雪听在耳内,不由心里惊叹起来,这妖后对陈易可真好啊。 “说回来,”安后玩味笑道:“你是不是也想叫我…妖后?” 殷听雪打了个哆嗦,连忙道:“罪女不敢…” “不敢不是不想,罢了,你终归也是天家人,而且也苦命,被你那父亲牵连,就算不封你郡主,本宫说不准哪一日就还了你自由身。” 安后嗓音平易近人。 殷听雪点了点头,心里有话,但想了想,还是没说出来。 襄王女觉得,太后想得很好,软硬兼施,赐婚、封侯,不可谓不丰厚。 只是,她好像不明白也不在乎陈易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就像是父母一般,往往不能理解自己的子女。 从方才起便默不作声的周依棠,在安后的话语落下之后,微微掐指,像是在算什么。 安后目光何其敏锐,自然捕捉到这一动作, “不知周真人,又有何见教?” “见教谈不上,只是…想问问太后陛下,到底想不想他死?”独臂女子依旧清淡,似是事不关己。 安后则道:“本宫若要他死,他就不得不死。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周依棠收起了手,古井无波道: “那好,他就要死了。” 气氛一滞,凤眸已眯了起来,安后盯住那寅剑山剑甲。 “他就在锦雅阁,” 周依棠轻抿茶水, “会死在喜鹊阁主手里。” 话音落下,安后似是如坠冰窟般,一动不动地滞在了座位上。 她颤颤地抬起了手,上面似是沾了血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懿旨惊起,整座院子都为之一震: “素心,备驾!” 很想早点把下一章放出来,但今天已经更了快八千字了。而且还要写点存稿 第二百六十八章 她是他君母!(求月票)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无名老嬷就在身后,威势欺压过来,陈易兀然间感觉身后如有泰山之重。 陈易双手按在一刀一剑之上,一动不动,心中虽有苦笑,面上仍旧平静。 无名老嬷,无名无姓,本不过是安家的一介下人仆妇,连个姓名都不曾有,而在其四十岁突得奇遇,武道突飞猛进之后,也不为自己取姓取名,仍自认下人,昔年先帝驾崩,安后夺权之时,随侍先帝的首席秉笔太监齐养间,是为安后临朝称制的宫中大敌,宫中后来另立尚书内省,架空司礼监,便是因为忌惮齐公公死后的余威,需知他乃是二品宗师之境,沐浴先帝龙气已久,其武功境界不容小觑,只要他不死,安后永无掌权之日,正因如此,京畿郊外隐真观一战,已经七十三岁的无名老嬷一战入二品,掌毙了这秉笔太监,为太后临朝称制扫清了最后的阻碍。 有过一世,陈易心里清楚这位无名老嬷到底有多大的能耐,世人皆知如今的江湖之上,武榜前十尽是一品,但鲜有人知的是,武榜第十一之后,便都是二品,正因如此,江湖才会有步入二品就是半只脚踏入前十的说法。而无名老嬷七十三岁成就二品宗师,可谓大器晚成的典型,而她的武道境界,也绝不是寻常二品可以比拟,正如现在受了伤的周依棠的三品境界,同样不是寻常三品可以比拟。 无名老嬷一字一句的话音自耳畔传来:“陈家竖子,你有什么话好说?” 陈易站定在原地,强撑着不倒,笑道:“还不简单吗?她想杀我,我就杀了她。” 无名老嬷猛地自陈易身后抓住他咽喉。 烟尘暴起,以这耄耋老人为圆心,卷起一圈又一圈的凶厉气机,平地之上,竟掀起湖水似的涟漪。 陈易咬紧牙,双手杵着一刀一剑,极力平淡道: “你要杀我,最好趁早。” 无名老嬷眸中狠厉加剧,那苍老的手只需稍加用力,陈易就会脑袋断掉,落在地上。 只听陈易继续道: “你膝下无子,因此收了一大堆干儿子干女儿,杜鹃就是伱最疼的干女儿之一,她素来孝顺,有什么事都抢着去做,而且生性聪明,会为你分忧,她就这样死在这里,我知道你心里很不是滋味。” 伴随着陈易的话语,无名老嬷的气机节节攀升,她死死盯着眼前的陈易,二人的武道境界足足差了两境,陈易不过是个区区四品,若是她想,陈易早已身首异处。 她似要摒弃走最后一丝理智,手腕渐渐用力。 “可这一大堆干儿子干女儿,毕竟都是后面收的,再怎么亲,能比得上从小看护到大的么?” 无名老嬷的五指,兀然停住。 只听那人继续道: “丹阳安氏,二十多年前,西晋举兵东侵,落咏城安氏本宗近乎被灭得断绝,只剩你当时一介四品武夫,带着她逃出城外,来到京城之中,现在她好不容易等来一个这么合适的仇人,好不容易要了却这血海深仇,你就这样要杀了她这仇人?” 一声声话语如同洪钟一般震荡在无名老嬷的耳畔,后者攥住陈易脖颈的五指微微发颤,良久之后,缓缓松开。 陈易正欲松下一口气。 一掌自他身后而来。 噗! 陈易喉咙顿时一甜,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一般飞了出去,背部的衣衫震得七零八落,整个背部出现了可怖狰狞的漆黑掌印。 难以描述的疼痛席卷上来,陈易感觉自己的身子自背后那一掌起,都在承受着灼烧的痛苦,那一掌深蕴内劲,似是在将他的每一寸经脉都搅碎。 陈易回过头,直直盯着无名老嬷,喉中不断吐出鲜血。 只见她面色阴寒,吐字问道:“安南王在哪?” 陈易抹掉鲜血,骂了一句:“他妈的,不敢杀老子,就去杀别人。” 无名老嬷横推一掌。 明明双方隔着十几丈的距离,可这横推而来的掌风凌掠,竟似隔山打牛一般,骤然撞在了陈易身上,那四品武夫的坚韧体魄,在这凭空而来的掌风之下,生生内凹的下去。 陈易清晰听到了肋骨折碎的声音。 喉中迸出鲜血。 掌风之下,烟尘四起。 无名老嬷再度声如雷震:“安南王在哪?!” 陈易毫不理会,而是提起一刀一剑。 杀人刀、杀人剑。 如今你以势压我,以武道境界压我,却不敢杀我。 既然如此,那我不举刀兵做什么,活该挨你一顿毒打?! 陈易身影已拧动起来,喉中鲜血喷涌,他的身影在草地上划过一条圆弧,刀与剑直扑无名老嬷。 一掌横推而去,凌冽的掌风席卷而来,陈易的身形竟不由自主地受掌风所动,原本袭杀的圆弧,反而内凹下去,成了一个圆圈。 陈易强行止住步伐,改斩为刺,一步踏地,刀尖破空而去。 无名老嬷双袖鼓荡,一掌推出,绣春刀无杂念在掌风之下发出凄厉哀鸣。 陈易硬撑着绣春刀,刀尖破开的掌风在地上划开狰狞的裂痕,草石飞舞,如龙蛇奔走,而无杂念也再也驾驭不住掌风,刀身偏移,近乎脱手而出。 一刀途中败落,那便再接一剑。 陈易将手中的后康剑推出,无杂念是先发制人的诱饵,而后康剑才是其后的杀招。 这么久以来的厮杀当中,陈易往往是一招掩盖另一招,一招又是下一招,招招都暗藏杀机,招招都足以致命。 然而,这些杀招,足以在同境乃是压境之中取胜,但境界差距足够大时,无论哪一招都是一样。 任你有成百上千招又如何,最后我不过一力破万法。 杀机尽显的灭禅剑,纵使剑出如蛟龙走渎,然而无名老嬷只是简简单单地一掌。 一掌之下,恰当好处地砸在了奔涌的剑势中段,将企图走渎化龙的蛟,当场折得粉身碎骨。 陈易身影被震得倒掠,一刀一剑扎在地上,仍旧退后了十数丈的距离。 他盯着无名老嬷,而后者的面上,已经出现了一丝不耐烦之色。 “陈家竖子,我纵不杀你,可废去你的武功,又有何难?” 无名老嬷嗓音阴沉如乌云压境, “你哪怕是个废人,也仍能为娘娘报仇雪恨。” 陈易沉默不语,慢慢站起身,抹去了唇边的鲜血,他还是头一回被打到如此狼狈,身上两个漆黑的掌印,让他近乎皮开肉绽。 但他并未说出秦青洛的下落,而是站定身子,抬起右手,伸出食指勾了一勾。 “我刀剑相向,你还不敢杀我?!” 陈易大笑道: “二品宗师,要不要这么憋屈?” 只此而已。 但也足以让无名老嬷彻底暴怒。 她双目圆睁,如同杀神,大步而去,抬起苍老的手掌,要将他当场震杀! “够了!” 兀然一道沉稳的嗓音落下,无名老嬷的手停在了半空之中,而整座密林的风也都为之一停,她定定地站着,苍老的头颅往后扭动。 那道身影自林间缓缓而出,哪怕只是身着便服,也极尽雍容,足以倾国,她头戴金凤玉簪,眉宇娇媚间沉着阴郁,脸色泛白,额上有汗,俨然是急匆匆地赶赴到这里。 她缓声道:“嬷嬷,够了。” 看见她,无名老嬷身形猛然停住,百感交集。 她继续道:“他还死不得,本宫也仍是他…君母。” 无名老嬷垂起了手,不再看陈易一眼,而是轻轻捧起了杜鹃的尸身,嗓音沙沙道: “既然娘娘说够了,那便够了吧……” 话音落下之后,她不再停留,也不再看陈易和安后,只是苍老的面色挤成一块抹布,随后身影一闪而逝。 安后凝望着无名老嬷离去背影,面色复杂,最后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接着,她转过脸,将目光移回到陈易身上,她垂着眉眼,其中阴郁难言。 地宫一别,多日未见,如今再度见他,却不知要有何言,唯有面上几许暮色,她既不想他离得太远,也不想他靠近。 然而事与愿违,陈易缓缓而来,面上噙着笑意。 安后看着他身上的伤,心头一提,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说什么,又旋即止住,她阖上了嘴,眸光变为阴冷,可指尖好像还是不听她的使唤地伸了出来。 而她看见,陈易已来到她面前,他离得远时,她还想碰一碰,他真的走近时,安后的指尖火烫般微缩,正要退开。 忽然间,他一把抱住了她,把她拥到了怀里。 安后娇躯一震,惊愣在了原地。 她想要推开,可嗅到他身上的血味,心里便好像泉涌,不停地滴着血,她凤眸颤颤,嘴唇紧闭。 “谢了。”他轻声道。 话音落耳,安后如梦初醒,双手抵在两团柔软之前,正欲推开他。 然而,她猛地又是娇躯一震。 安后瞪大了凤眸, 他怎么敢的? 锦绣华裳拢住的臀部,盖上了一只大手。 “祝莪,谢了。”陈易柔声唤着。 安后怔了一下, 祝、祝莪? 陈易却已把她全然搂在了怀里,毫无顾忌地一手揽住她的腰肢,一手托着那儿。 凑近她的耳畔,陈易嗅着她身上的气味,道: “若不是蓼蒿你,我非要被打死不可。” 安后已是懵然,脑子理不清思绪,呆滞在了原地。 感受到男人的手,她浑身僵硬,耳根染上娇艳的红,嘴唇紧闭,没有作声。 而劫后余生的陈易肆意地搂着她,似要将她揉到怀里。 身上泛着灼烧般的剧痛,可陈易心里已是柔情,他知道无名老嬷会来,也确认后者不会杀死自己,但也只能确认这些。 而后面,被近乎一边倒的毒打压制,那种痛感实实在在。 本以为要撑到周依棠过来,可他怎么也想不到,祝莪会在此时出现。 这无疑是兵行险着。 她一介安南王妃,若是被无名老嬷识破,断然逃不出“死”这个字。 可她还是这样出现了。 陈易心头漫起了暖流,抚摸着她的发梢,柔声道: “你是怎么想到的?” 她没有回答,而是在怀中轻颤。 陈易尽量温柔地搂她。 对于这安南王妃,说到底,一直以来,自己都是利用居多,哪怕看得见她的归心,但也仍旧离不开“利用”二字,连柔情之时,都颇有算计。 只是这一回,陈易多了一抹愧疚。 就多喜欢一些这魔教圣女……反正,她都归心给了自己。 他低下脸,见着她也劫后余生般嘴唇嗡嗡,脸庞红透,不知该说什么,心里便更是软和。 陈易轻声问:“你知不知道,我比起亲殷听雪的嘴,我更喜欢另一个地方?” “…什么?” 嗓音也在那诡异的易容术下,与安后近乎一模一样,陈易听在耳内,温和一笑。 他朝着她的额上轻轻落下一吻。 安后指尖都泛起了红,凤眸瞪大,不解而迷茫地看着陈易,怔怔地碰了喷他吻过地方,后知后觉地冒起愠怒。 他怎么敢的?! 她是太后,是他君母! 这凤颜大怒,自有威严,在皇宫之内只需一个睥睨,便足以吓得宫女太监匍匐在地磕头认罪。 连陈易也怔了一怔,随后喃喃道:“真像啊。” “滚…给本宫滚。” 安后面色全然阴沉下来,冷冷开口。 陈易反倒噙笑地看着她,抬起手,捏了捏她的脸蛋, “淘气。” 安后瞳孔都猛缩了起来。 软玉温香在怀,陈易笑道:“非得亲你嘴才安心?” 凤躯浑身泛起鸡皮疙瘩,安后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而陈易已经温柔地捧起了她的脸,凑着那红润的朱唇而去。 狐媚偏能惑主,他情弦微动,下尸也有几分意乱情迷,嘴唇轻轻抵了上去。 远处树林间,又冒出一张“安后”的脸。 “官人。”伴随急匆匆的声音,一袭凤袍冲了出来,面色紧张,而后又困惑地站在原地,“你没事了?” ? 陈易愣了一愣,他的手有点发抖了。 怎么又是一个祝莪? 祝莪面色急切,一步步走着过来,接着便看到了那脸庞涨得通红,凤眸却阴郁十足的安后。 乔装易容她的模样,祝莪认出那是谁,也惊愕地定在了原地,“官人,那个是…” 陈易眨了眨眼睛,没反应过来道:“祝莪你不是易容……” 话还没问完,陈易便止住了。 如果祝莪在这里的话。 那么他怀里的… “是真货!” 加更二合一,月初求一波月票!!! 第二百六十九章 真货(求月票)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真、真货? 陈易表情瞬间变化,僵立在原地。 安后脸色阴郁,眸光暗沉如水,那脸颊上留有酡红,实在难以想象,寡居宫中十数年仍旧有这般水润。 而他的手,还放在不该放的地方。 陈易看了看安后,又看了看远处走来的祝莪。 像,祝莪这易容术…真像,跟自己怀里的…几乎一模一样。 怎么这么一模一样?! 陈易兀然气血上涌,身子疼了起来。 双手一松,陈易后退了几步,有些跌跌撞撞,他按了按脑袋,感觉有些晕了。 安后眸光冰冷地看着他,朱唇紧抿,不发一言。 碰到了。 尽管只有一瞬。 难以言喻的恼怒席卷着她,她十指都在轻颤,睥睨着这个胆大妄为的犯上臣子。 身上受了无名老嬷的两掌,本就是不大不小的创伤,如今一时冲击之下,陈易脑子有些凌乱,一时间跌倒在地。 他想过杀十个人之后就跟安后翻脸… 更想过在景仁宫上,撂下铮铮冷语,任你安后纵有称孤道寡的气势,我亦屹然不动。 但他从没想过,竟然会在这里就碰到她。 而且还…… 陈易想到那时手上和唇上的触感,就晕得更是厉害。 安后不知如何去面对他,而他又何尝不是…… 安后做好准备在院子里见他,而陈易做好准备在景仁宫里见她,最后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相见。 原本做好势同水火、剑拔弩张的打算,没想到竟会如此……荒唐。 祝莪见陈易摔倒在地,慌地急切上前,而安后就看着这个易容成自己的女子,扑倒了陈易身上,把后者抱在怀里。 那安南王妃怀抱着那人,那人的脑袋似枕在了软嫩的母怀。 这一幕好似观音抱子。 落在凤眸里,她多了一分莫名其妙的心堵。 陈易脑子晕眩,无名老嬷那掌法所出精妙,由她所独创,这套掌法同样没有名字,但其中内劲极强,极易造成内伤,哪怕无名老嬷没有尽出全力,可境界差距就摆在那里,他还是被伤及肺腑。 而眼下又受了些刺激,方才松懈下来的精神一乱,陈易眼里更是五颜六色都挤成了一团。 看见“安后”抱了过来,陈易下意识地想要推开。 祝莪慌忙从怀里取药,见他要推开自己,连忙道:“官人,假货、我是假货。” 陈易渐渐安定下来。 而祝莪已摸出药膏,拧开药瓶,正准备敷上,可一只手拖着他,另一只手不好倒药,只能不停把药瓶晃来晃去,要把药晃出来。 缓了好一会后,陈易吐出一口气,正准备疲惫地阖上双眼,他不想再面对这些了, 忽然间,耳畔又听到一句: “让本宫来,本宫是真货。” 陈易吐出一口气又回来了,生生憋回到心头。 安后已经走了过来,面若寒霜,近乎是夺的从祝莪手中取过药瓶。 深蓝色的药膏落在手上,泛着丝丝缕缕的苦涩药香,她看着祝莪怀里的陈易,目光幽沉,默不作声地将药膏涂到那漆黑掌印之上。 素手柔荑,一国之母的指尖伴随药膏掠过掌印,安后面上无悲无喜,只是默默地敷上药膏,敷过一边后,她侧过眸,便看见陈易的脑袋倒在假货的温润里,一动不动。 她眸里掠起地宫时的画面,指尖似触电般轻颤。 那时,睡觉时,她紧紧从身后抱住他,而他也温顺地将后脑勺搁在那儿。 安后一时恍惚,兀然想杀了他,只因这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臣子,没有底线,有奶便是娘…… 回过神来后,羞怒掠过心头,她攥住了手,攥得生疼,用痛觉来刺激自己。 “转过身来。”安后道。 她看见假货拖着陈易的身子倒了过来,而陈易宽阔的背部露在了面前,她心里一紧,眸里既怜又疼,慢慢把药膏抹在上面。 待药膏都抹好之后,陈易的情况似乎好转了一些,他喘了几口气,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无意识间,安后摩挲着他的伤处,指尖小心翼翼,像是怕弄疼了他,待她回过神来后,恨意又涌回了心间,随之而来的,便是羞怒。 安后缓缓站起,以嫌恶的眼神看了眼陈易,目光便落在了那假货的身上,嗓音生冷: “姓祝名莪,看来你便是安南王妃。” 祝莪眯眼看了会安后,明白她是幕后主使,想置她们于死地,便回道: “正是小女,十年一别,真是光阴似箭。” “你还记得本宫?” 安后看着她眼下的样貌,答案显而易见。 祝莪不退不让道:“若不记得,怎么冒充娘娘?” 安后心头泛起火气,她不显怒容,曼声道:“本宫深居宫中,曾听说南疆女子都会学易容之术,只因相貌鄙陋,不好见人,不知这话真不真啊?” “小女恰恰相反。” “哦?”安后冷笑。 祝莪则笑吟吟地媚声道:“小女只会易容比自己丑的人。” 安后火气更盛,凤眸之中尽是愠色。 可临朝称制已久,她见惯形形色色的人,自然也养就了帝王家的喜怒不形于色,她转而笑道: “美丑不过一时之谈,终究都要化作枯骨而去。只是本宫深居简出,倒不曾想堂堂安南王妃,竟还会偷人。” 这话俨然是在明骂祝莪不守妇道,是为卑贱之女,给安南王戴绿帽,丢尽祖宗的面。 可祝莪是何等性子,她又不是中原人,反而朝着趾高气扬的安后柔柔一笑,云淡风轻道: “不只会偷人,还偷到宫里了呢……” 她拉长了语调, “就在太后娘娘眼皮底下~” 话音落耳,安后浑身震了一下,蓦然体会到肺都气炸了是怎样的感觉。 “安南王妃,不要不知好歹,”她冷声道:“本宫现在让嬷嬷来掌毙伱又如何?” 祝莪笑弯了腰,山峦就堆到了陈易面上,像个垫到桌子上似的。 “毙呗、毙呗,王爷已经走了,你杀个王妃又能怎么样?” 说完之后,祝莪痴痴地搂着陈易,轻轻晃着: “还能让你们就此决裂,你说,他会不会想杀了你给我陪葬?” 安后胸脯起伏,扫了陈易一眼,后者的面色都被山峦给遮住,想看都看不到,她下意识恼火地踢了陈易一脚。 有奶便是娘!给人安南王妃当狗! 待回过神来,她又愕然愣住,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失仪之事,她深吸一气,逐渐冷静起来,转过身去。 安南王已不知所踪,此地只剩下这失德失贞的王妃,于大局而言,一个女人没有意义,汉高祖都曾多次抛弃妻子。 而无论是将祝莪擒获,还是将祝莪杀死,都不过是惹一身骚,说不准还是安南王有意将她遗弃至此。 思量过后,安后双手交叉平放小腹前,曼声道: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本宫今日便放你一条生路,你好自为之。” 祝莪听不惯这等语气,便道:“是了是了,老太婆快走。” 安后指尖用力叠紧,柳眉倒竖:“南蛮泼妇!” “老处女!” “你若再踏入京畿一步,本宫派人撕了你面皮!” 顶着安后的脸,祝莪笑道:“好啊,你也知道自己长得丑了。” “你!”安后再也藏不住怒。 “咳咳…” 见她们还在吵,一直装死的陈易咳嗽了几声,面上的山峦一震一震的。 祝莪脸盘儿微红,嘤咛一声,把陈易搂紧了些。 安后也回过神来,平和下了语气: “聘则为妻,奔则为妾。 你贵为王妃,不会不清楚其中轻重,而他将封侯,按律封侯却未娶之人,其婚事宜由宫里定夺。” 太后所说的律条,出自于大虞律的婚丧嫁娶,本意是为那些娶不到良配的宗室子弟拉郎配,毕竟哪怕是前几代门庭市宗室,也终会由盛转衰。 而祝莪听着这话,天然妖艳的眉眼意味深长了起来。 她怎么听不明白这话的意思,这极尽尊荣的太后在暗示,只要宫里点头,她哪怕是失德的王妃,也可以进陈易的家门…… 只是,这真由得你置喙做主? “聘则为妻,奔则为妾,这话固然不错,”祝莪不咸不淡,答非所问道:“可他最喜欢的女子,便是妾室。” 安后横起凤眸扫了她一眼,不再有话,而是缓步离去。 两团山峦堆在脸上,闭气已久的陈易终于松了一口气。 “啊,压着官人了。” 祝莪佯装后知后觉。 面对这妖艳入骨的女子,陈易苦笑了一下,随后狠狠捏了捏她大腿,佯怒道:“还在这装?” 祝莪扮出一副柔弱无骨,不胜摧残的模样,轻声道:“官人不正喜欢吗?” 陈易虽然恢复了些力气,可她软得像是团棉花,还是有些不想起来。 曾经觉得祝莪不如秦青洛,现在一看,其实哪怕不为王府操持家务,王妃也是个别有风味的女子。 而一忙起家务活来,祝莪也迎合得最为热烈。 他抬起手,绕过山峦,有些温柔地抚摸起了祝莪的脸。 虽然这个姿势,他看不见。 祝莪娇声道:“是假货呀。” “真货不一定比假货好。” 第二百七十章 终究不是她(加更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祝莪俯下了脸,弯起腰,把胸脯缩了一缩,以便看清陈易。 陈易看着她眼下仍是太后的模样,其实她以这副模样出现,未尝就没有以此吓退无名老嬷的想法,念及此处,他心底软和了些。 “蓼蒿,你靠近些。”陈易唤道。 祝莪“嗯?”了一声,把脸埋得更低。 陈易便昂起头,在她的额上啄了一下。 亲的不是唇,祝莪不明所以。 陈易淡淡道:“我也是这样亲殷听雪的。” 祝莪闻言,捂嘴轻笑了起来,心里流过暖流。 待她喜悦了好一会后,陈易便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回南疆?” 祝莪如实回道:“也没几天了,得及早回去,军中很多人都等着过年。” 陈易道:“我会去送你们,如果…那女人还像今天这样派人杀伱们,你们跟我说。” 祝莪怎会拒绝,她点了点头道:“到时…祝莪跟官人常常写信,有事写信,没事也写信。” 陈易笑了一笑道:“好。” 躺在祝莪的怀里,见湖畔边上柳叶枯黄,初春时杨柳依依的美景,其实仍能想象,感受着她大腿的温润,对这个魔教女子,陈易并非心无芥蒂,只是稍稍放下一些,也未尝不可。 于是,陈易沉吟一下,主动道: “你知不知道,秦青洛怀了我的孩子?” ……………………………… “咳、咳咳!” 林间树根处,秦青洛咳嗽了两声,高大的身子微微弯着。 闵宁见状,几分关切问道:“哪里不舒服?” “还、还好…”秦青洛的嗓音气若游丝。 若说不舒服,肯定是有,刺客的刀上淬了毒,任谁都会在三日内气绝身亡,只是她有一寸琉璃光,永生不死,身子也在渐渐恢复。 比起自己,秦青洛更担心的,是祝莪会不会因为通感,而受这毒影响。 但稍加回忆之后,秦青洛便少了许多担忧,祝莪是南疆苗裔,自然懂得如何点穴抑制身上毒性。 除去毒以外,秦青洛总觉有什么堵着,不知为什么,她总感觉自己的胸脯搁在了哪里,垫在了什么身上。 所幸并无大碍。 只是秦青洛自觉无碍,不代表闵宁看着无碍。 闵宁望着这女子王爷奄奄一息的模样,就顿觉不妙,万一她就这样死了,那可不好跟陈易交代。 “我给你涂些药膏。”闵宁思索之后道。 彼此都是女子,秦青洛也并未回绝,从衣襟处拉开了衣裳,露出白腻腻的一片臂膀,以及绣着双龙戏珠的金丝肚兜。 这别具一格的肚兜,自然是祝莪特意给她绣的。 有祝莪的易容术在,她无需不穿肚兜,更无需拿布条来裹住胸脯。 看见肚兜,闵宁愣了一下,惊声道:“你是女人?” 秦青洛见她惊愕模样,觉得有意思,便微微勾唇道:“我知道你也是。” 闵宁呆了一呆,有些反应不过来。 双龙戏珠撑得鼓鼓囊囊,珠子格外饱涨,除了姐姐闵鸣身上,闵宁就从未见过这么、这么…能奶孩子的……那团块儿。 见她惊住,秦青洛几分惬意道:“还不敷药?” “哦…哦…好。” 闵宁连连点头,接着有些慌乱地从怀里掏出药膏,匆匆地涂了上去,她被那双龙戏珠给惊住,手都有点抖。 不止是男子,女子见到大家伙,也会被吸引住目光。 说回来,她和自己一般,女扮男装,那岂不是…… 闵宁想到某种可能,莫名心慌意乱。 “还不快些吗?”秦青洛道。 “哦哦。” 听她催促,闵宁连声应着。 淡青色的药膏涂过肌肤,闵宁看见那伤口飞快地愈合着,心中暗暗惊叹这女王爷恢复力惊人,简直不是凡人。 女子王爷面色渐渐红润了几分,气血顺畅贯通,她轻叹道:“好多了。” 闵宁微微颔首,一双丹凤眼仍旧被那双龙戏珠吸引,怎么都挪不开去。 那原是呈祥呈瑞的双龙,竟被撑得凶神恶煞,如同饕餮般张牙舞爪,与日月争锋。 以往盛夏之时,家里闷热,女子之间,闵宁也曾见过姐姐穿肚兜的模样,只是那时心中不觉,毕竟姐姐长得再怎么好看,身姿再如何丰腴,放在妹妹眼里,也不过是一般般。 可眼下看见近乎相同的份量,放在别人的身上,震撼却是倍增。 再加上这女子王爷本就骨架庞大,竟直逼姐姐,更让人难耐的,是她眉宇间抹不去的英武。 闵宁的眉宇都滞涩了一下。 看着惊愕的闵宁,女子王爷生性豪放,更何况同为女子,她并无忌讳,吐了口浊气道:“王府里许多婢女也像这般看我。” 闵宁回过神来,不觉重复道:“这般看你?” “这是自然,寡人到底身长八尺,易容之后,自夸一句丰神俊逸,也不算过分。”秦青洛顿了一顿,坦然笑道:“不过,以女子之身被人这般看,倒是少有。” 闵宁听到之后,不好意思地侧过了脸。 秦青洛仍旧淡然,目眺远方,缓缓道:“不介意的话,聊聊?” 闵宁这会心念她终究是乱臣贼子,有些排斥,更何况她同样女扮男装,就更是没来由地不愉,便道:“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 秦青洛看在眼内,意味深长道:“不想听听,寡人跟那家伙的事?” 面前的千户缓缓转过了脸,踌躇之后,喑哑道:“你说。” 女子王爷见这一幕,爽朗大笑,笑声中牵动伤处,咳嗽了两声。 她擦了擦嘴角道:“还是不说为好。” 闵宁冷哼一声,定定道:“你哪怕不说,我猜都猜得到,以这混账的性情,必然是把你俩都…都给那啥啥了,安南王府多年以来都未有子嗣的消息,你为此跟他借种,也未尝没有笼络他的意思,你为一地异姓王,定是你亲自上马……” 话还没说完,便听女子王爷幽幽道:“我才是马。” 闵宁愣了一愣,眼睛瞪大了些。 秦青洛轻勾嘴角,面有苦涩,不就此多谈,而是换了话题道:“闵千户年纪轻轻,便已入六品,放在整座江湖之上,也是天纵之才。” 闵宁回过神来,哪怕那时秦青洛语气幽幽,可能说出这般话,可见这女王爷豪爽到了骨子里。 少侠心头多了一点危机,可她心大,暂时按了下来,回道: “王爷谬赞了,天纵之才几个字,在王爷面前当不起。” 秦青洛毫不推辞:“这是自然。” “…说回来,王爷如今武道几品?”闵宁好奇问。 “应算是…四品,不过,唉…假四品罢了。” 女子王爷英武之间,多了一分愁容,拳头慢慢攥紧,半晌后,便想到如今大难不死,可见天命如此,心头生起一抹豪气,洒脱道: “那又何妨,待重聚武意之时,何尝不是涅槃重生?” 这话像是说给闵宁,又像是说给她自己。 闵宁自然知道入武道四品境界,武意乃是敲门砖,听秦青洛的语气,这女子王爷如今似乎武意尽碎,不由问道: “王爷的武意是散了么?” “不错,”秦青洛此刻并不避讳,抬眸看向闵宁,“你会谈武意?” 闵宁摇了摇头,实诚道:“我不过六品,又怎会谈武意,我只知道…一刀有理,摧风斩雨。” 女子王爷听到之后,赞许地点了点头:“那你是天才。” “天才?” “你心已有意,只是招式不显,无师自通,这不是天才谁是天才?” “…这样一说,”闵少侠郝颜地挠了挠脑勺,“我真天才。” 秦青洛看着这有几分憨气的英气女子,心觉好笑,摒弃陈易,她对这闵千户观感不错,便指点道:“许多事,不得钻牛角尖,可刀剑一途,偏偏要钻牛角尖,你日后前途无量,若是来我南疆王府,必被奉为座上之宾。” 闵宁听她论起刀剑,就不由深入地一问:“王爷用枪的还懂刀剑?” 想起了谁,秦青洛眸光多了些阴翳:“我在试着习刀剑,日后好破刀剑。” 闵宁反倒摇了摇头道:“我爷爷说过,越习刀剑,反而会越不懂得用枪。” “哦?” “我爷爷算是短兵大家,因此了解短兵与长兵,短兵讲的是胸中自有一口气,一击既出,一剑破万法,而长兵讲的却是胸中千百气,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法。”反正这女王爷并非京中人士,闵宁便给闵贺脸上贴金。 “胸中千百气…”秦青洛眼眸微亮,似有所悟,”如此一来,万法压一剑?” 以短降长者,讲究一剑破万法,药上寺里,陈易的杀人剑便有这般气势,而她则进退失据,被以短降长。 如今听此一言,女子王爷心有所感,纵使再如何一剑破万法,终归也只有一剑,可枪却能三生万法,任你一气呵成又如何,我自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更何况世上真能做到一剑破万法的,又有多少?哪怕真能破万法,十万法你能不能破?百万法、千万法,你又如何破?! 这样的道理,秦青洛过去并非不懂,可懂归懂,懂不是悟,如今还是第一回心有所悟。 如这闵千户所说,她不精进于枪,反而去习刀剑,才是落了他下风,误入歧途。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法… 秦青洛心念通达。 气血翻涌,武意似在要再度凝聚。 却不知怎么地,心中兀然一颤。 脑海里掠过祝莪的脸,她蓦然回想到,心里那足以生万法的“一”,再也不是她的了。 回想起那一日,她心头一疼,真的很疼。 闵宁察觉到她脸色变化,不住问道:“你…怎么了?” 秦青洛回过神来,叹了口气道:“没什么。” 她苦涩地拧起眉头,怎么这般关键时候,她会突然想到那个人,他真是她跨不过的坎么? 而且很没来由地,她感觉到身子有些发烫… 是那药效太好了? 还不待秦青洛细思,林间便传来嘈杂的声音。 “往这边搜一下,看看还有没有魔教中人。” “这些魔教中人用心歹毒,竟还假扮喜鹊阁的人,见到直接杀,别放过!” “是啊,还说我被骗了,原西厂千户陈易,为人公忠体国,怎会骗我?” ………… 闵宁一听,便意识到是锦衣卫同僚们来了,赶忙站起,对秦青洛道: “不好,他们搜过来了,我们快走。” 女子王爷拢起衣衫,微微颔首,闵宁正欲过去扶她时,她摆手回绝。 闵宁严肃道:“你毕竟受了伤,若我不护着你,只怕……” 秦青洛侧眸一望,便是噙笑,她微微指了指远处树梢,示意一下,随后双脚一踏,纵身一跃。 咻! 女子王爷身形骤然消失,草木飞扬,烟尘四起,似画幅贯穿出一束空洞,闵宁猛地拧头,便见她已经落在树梢之上。 枝桠轻摇,闵宁丹凤眼微缩,爽朗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 “寡人便是身受重伤,也未必差你一筹。” 闵少侠嘴唇微张,面上愕然之色久久不散。 心头的危机感猛然加剧, 安南王跟她一样女扮男装。 安南王武功还比她要好。 安南王还比她要高,更比她…要胸襟宽广。 她好像输输输了… 那她是不是…要被替代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小狐狸的期盼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湖畔边。 祝莪的目光停住了,抚摸陈易脸颊的手,摸了摸平坦的小腹。 终究不是她怀上…… 陈易自下而上地看着她,一言不发,静静抚摸着这王妃的脸颊。 那时他看出来了,祝莪下意识地误以为她自己有了。 陈易没有揭穿,之所以如此,是因原本想在她们二人之间,埋下一颗暗雷。 但此情此景,终归还是于心不忍。 祝莪如今有一颗真心归顺,那便待她温柔一些,倒也无妨。 说到底… 都怪小狐狸。 若是放在小半年前,自己肯定无所顾忌。 祝莪垂下了眼睑,失神般自语道:“官人,你说的是真的吗?不是我,而是王爷……” “自然是真的,你那时不是假扮秦青洛么?”陈易顿了顿,道:“那句话,是说给她听的。” 祝莪笑了,但又抹不去的失望落寞。 是啊,她怎么能有这样的奢望呢。 终究还是青洛,还是自己这从小看到大的侄女,才有这般的福分…… 奢望这些,奢望那些,到最后都不过失望而已。 女子的神色落入陈易眼帘,祝莪也有所察觉,笑了笑道: “这样也好,是王爷的福分,我还在忧愁,青洛要怎么接受官人,要是有了孩子,也就有了理由,只是、只是……” 她强颜欢笑着,还是失神了, “怎么不是我呢?” 那艳丽火红的双瞳里,一点点地失去神彩。 陈易看着这一幕,哑然失笑,没想到这安南王妃,还有几分病娇。 不多不少,三分最好。 由下而上地捧起她的脸,陈易一字一句开口道: “世人常言母凭子贵,可其实在我这里都差不多。” 祝莪微一停顿,直直凝望着陈易。 陈易继而笑道: “我若能活成千上万世,难道就非要有子嗣不可?” 王妃的眼睛瞪大了些,想说什么,一时又说不出口,最后有些喜极而泣道: “你不要怪祝莪就好。” 陈易忽然狠狠道:“我反倒要怪。” 祝莪一惊,不知所措道:“官人要怪什么?” 陈易坐起身来,点了点她鼻尖道:“怪伱自怨自怜、胡思乱想。” 王妃一愣,扑入到陈易怀里,偎依着他,团着挤着一片柔软,娇声道:“官人再说这种话,祝莪夜里要偷笑啦。” “那就多笑。” “会把王爷吵醒的。” “一定要把她吵醒。” “官人太坏了。”王妃外娇里媚,脸色春情荡漾,指尖小心地滑过陈易的锁骨。 陈易一语双关道:“谁让她叫秦青洛?” 话音落耳,祝莪悚然一惊,接着想到是陈易,多少悚然都化作兴奋,不仅要给王爷戴绿帽,还要让戴绿帽的王爷在床榻上…… 真坏呀,真坏啊! 来日南疆王府里,草色青青,青上又加青。 已近黄昏日暮时,陈易这会儿把这狐媚子搂在怀里,享受着湖畔微风,而祝莪小心翼翼从脸上撕去面皮,露出魔教圣女的真容,只因她不想陈易搂着的不是她,而是安后。 祝莪情动得似要烧起来了,身子不知怎么地发烫着。 怎么…这么热了。 陈易瞧出她的情动,但没怎么放在心上,这初冬时节,天气微寒,暖玉在怀,昏黄的暖光之下,他不禁比较起王妃和殷听雪,尽管都是圣女,可自是不同的性情,前者媚骨天成,倒像是传说里祸国殃民的妲己褒姒,而后者惹人怜惜,而小狐狸毕竟就是头懵懵懂懂,有点小聪明的小狐狸而已。 陈易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也没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心理负担,这鱼和熊掌,他全都要。 他没有,但不代表有的人没有。 暮光之下,立有一大一小两道身影。 独臂女子遥遥眺望,便见他怀里近来多出的面孔。 殷听雪侧过脸,便见周依棠面色平静。 她们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她提的要求,听周依棠说他会死,殷听雪就有些忧心忡忡,放心不下。 于是,独臂女子御风带着她过来。 看见陈易没事,殷听雪就松了一口气。 待回过神来后,小狐狸愕然发现,自己怎么这么关心这恶人了。 是因为,他最近越来越好了么? 殷听雪不知道,她想起独臂女子说,她会不知不觉依赖他,那时自己还连连摇头,眼下回过神来后,才发现果真一语成谶了。 想想这些,殷听雪就难受,可到底是要跟他过十辈子,还是忍一忍吧。 他以后九辈子,不会这么坏了吧? 反正陈易这辈子,对少女而言委实太坏了,哪怕变好了,可心底还是觉得他坏,如今她再也不想着逃了,还会念着他的好,可这和记着他的坏,并不冲突。 其实哪怕他永远都不变好,她也会乖乖呆在他身边,少女只是有一些小小的盼望。 要是陈易死了,她就又只剩孤零零一个了。 “男朋友…”她呢喃道,“周真人,我真的依赖他了。” 把殷听雪的脸色尽收眼底,周依棠眸里怀念。 上一世时,她认命了之后,也是有着这般那般的期望。 而他哪怕嘴上嗤笑,百般折辱,最后还是会有意无意地满足她的期望。 如今看着他怀抱别的女子,周依棠早有准备,没有那么心涩难言。 她侧耳听着风吟,心绪清明。 这时殷听雪回想到了什么,转了转眼珠子,轻声感慨道:“地宫的时候,周真人跟我说过,你只想要他只有你一个。” 独臂女子闻言冷冷扫了她一眼。 殷听雪吓了一吓,她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还是什么,可周真人是她朋友,还比陈易要好惹,她吓过之后,壮起胆子道: “可是他…真的好好色呀。” 殷听雪其实对他好色本身没多少在意,以前还巴不得他多找几个女子,不来折腾自己,可听到陈易的那些话,想到他这么好色,以后肯定会有十个八个孩子,心里就酸酸涩涩。 而现在,唯一能劝得动他的,就只剩下周真人了。 于是,小狐狸诱导着说道:“酒色伤身的,他这样好像不太好。” 周依棠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 殷听雪没敢看周依棠,就目不斜视道:“而且这么多女人,他自己也应付不过来,会耽误修行,他的武功如果止步在这里,很丢寅剑山苍梧峰脸的。” “好像是。” 殷听雪听她赞同,便连忙道:“是吧是吧,而且他好色没个止境,没有人及时拉住他的话,以后到了江湖上,会被人耻笑,‘这不是谁谁吗,上个月好像又讨一个老婆了’,这样多可怕,他都没点好名声了,你剑甲天下,总不希望他色甲天下吧。” 独臂女子微微颔首。 殷听雪见她被自己带进去了,就顺势道: “那、那要不…去劝劝他?” “好,”周依棠却道:“你去。” 殷听雪愣了一愣,指了指自己:“我?“ 独臂女子回忆起什么,面上无悲无喜:“你不是他女朋友,能在他那里说得上话么?” …… 小狐狸眨了眨眼睛… 被一句话沉默了。 她没来由地有些难堪,像是偷情被发现了,不好意思地攥起了小手,垂下了小脑袋。 这让她想起小时候跟丫鬟们玩的时候,她和红绫说:我只跟你最好,而红绫一不在场,就跟另一个丫鬟锦春说:我跟红绫没那么好,跟你最好了。 那时两小无猜呀。 周依棠把这份神色看在眼底,心念这襄王女终归比陈易尊师重道,再加上她也看不惯陈易的好色,便摸了摸少女的脑袋,接着身影一闪。 独臂女子朝着陈易远远走去。 陈易正搂着祝莪,见前世之妻来了,下意识地僵了一僵。 周依棠看在眼内,冷冷一笑。 但下一刻,独臂女子眸底一寒。 那人露出逆徒本色,挑衅道:“看到我抱着别的女人,你有什么感觉?” 第二百七十二章 软香软玉(加更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陈易猜得到周依棠就在某处看着自己,这女人常常这般默默守望,就安安静静地看,一整天都可以不说一个字。 而当她出现之时,陈易也并不意外。 那时跟无名老嬷拖时间,也不过是为了等她的到来。 只是没曾想,反倒是安后先来了。 话又说回来,安后能赶来此处,里面会不会就有她一份? 陈易也不知道,只是现在,他很想逗一逗这师傅。 周依棠眸光似剑,直直凝望着逆徒,而后者哪怕泛起鸡皮疙瘩,都把怀里的祝莪搂紧搂实。 那模样,像极了袒护姘妇的偷腥男。 而祝莪亦一副不胜寒风的模样,依偎在陈易的怀里,朱唇轻轻呵气,鼻尖抽动,贪婪嗅着他身上的气味。 独臂女子看了好一会后,冷冷道:“你存心气我?” “若不存心,又怎么气你?”陈易答得理直气壮。 周依棠嗤笑道:“你就只有这点道行了。” 陈易闻言,把祝莪搂得更紧了,鼻尖埋入美人的发髻之间,她腰肢细软,有些经不住这样的亲昵,她嗔道:“痒~” 陈易刮了刮她的鼻尖,惹得美人一阵银铃轻笑。 见他如此,周依棠垂眸道:“又何必如此?” 陈易故作不知道:“什么?” 周依棠则淡淡道:“伱自己清楚。” 祝莪听不明白二人间的交流,她只全心全意地缩在陈易怀里,陈易在搂着她享受,她又何尝不是在享受陈易。 她越来越烫了。 不知怎么了…… 若不是有旁人在场,她已经想把头埋下去尝一尝咸淡了。 至于眼下这是不是被人捉奸,已经情动的王妃满脑子不在乎捉奸,只想捉鸡。 而另外二人并未察觉。 周依棠道:“想来该回寅剑山了。” 陈易兀然一转面色,柔起嗓音道:“我自然知道师尊好,只是存心气一气师尊,她会对我更好。” “变脸还挺快。”周依棠道。 “别有用心嘛。”陈易应道。 他察觉出周依棠似乎有话要说,心里一猜,轻声道:“你看不惯我沾花惹草?” “自然看不惯。”周依棠直言不讳,“最好收敛些。” 陈易挠了挠头,觉得这话没什么错,但不像是周依棠能说出来的。 “你怎么会说这些话?”陈易不由问道。 周依棠嘴唇微动,似是要开口劝说… 殷听雪遥遥看着这一幕,她隐约听到二人的交谈,见陈易已经柔和起来,是最好说话的时候,她不由紧张地攥住了小手,心里百般催促。 周真人快说… 趁这个机会快说… 下一刻,周依棠便把她卖了:“是襄王女叫我来的。” 小狐狸:(0.0?) “好啊,没想到她胆子这么肥了。”陈易望向某处,桀桀道:“之后有她好受。” 殷听雪如坠冰窟,默默咬住唇,她半躲在树根后面,泫然欲泣了。 周真人怎么能这样呢…… 她吧嗒小嘴,尽力躲着,糊弄起了自己来: “算了,反正他看不到我…到时就当不知道好了。” 陈易挪开视线,正准备重新放回到周依棠身上。 怀里的祝莪兀然抱紧了他,陈易低下头,便见她满脸通红,气喘吁吁。 “怎么了,蓼蒿?”陈易惊疑道。 祝莪只觉燥热难安,也想不明白怎么回事,只是尽力把他搂紧,感受到他逐渐剑拔弩张,她就想弯弓搭箭。 “我、我也不知道啊…” 祝莪努力寻着理智,她面红耳赤,接着喃喃道: “难道…是王爷?” 陈易一惊,接着便下意识看向了周依棠。 独臂女子掐指微算,轻声道:“不算是什么大碍。” 听到这话,陈易心思略微安定了一下,而祝莪也像是提着的大石落地,卸去了最后一丝心房,哪怕有人师傅在场,哪怕这画面像是捉奸… 可情动身动,这怎么能忍? 真的忍不住了… 她猛然把螓首垂下,就… 嘬了 1/OJ ……………………… 身影跃现于林间,闵宁和秦青洛二女已不知踏了多少根树梢,走了多远的距离,二人的轻功都未曾听过。 秦青洛愈发难耐,额上挂着汗珠,脸颊红潮密布,俨然是气血大盛,胸脯起伏不定,脚步也慢了许多。 待她停下来,似是终于支撑不住,倚靠着树木,缓缓半蹲了下来。 闵宁急切地跑了过去,这女子王爷一路来的表现,委实说不上正常,起初身形破空,于树梢之上如履平地,健步如飞。 可在爆发之后,速度便不知不觉放缓了,这比她还高上一个半头的女王爷,竟有些体力不支的迹象。 但念及秦青洛受了伤,其实也可以理解,只是秦青洛愈来愈慢,状态愈来愈不正常,面色如滴血般红润,到现在,支着树干,慢慢地跪坐在地。 那高大的身子轻颤,宽厚的蟠桃微微翘着。 闵宁惊疑问道:“王爷,你这是…怎么了?” 秦青洛喘着粗气,不解道:“寡人也不知道,只是…好热,气血翻涌,难以抑制。” “是那毒?”闵宁不由惊叹,这喜鹊阁的毒竟然这么难缠,如同附骨之蛆,能够反复发作。 秦青洛心头亦是困惑,那毒已中了三四个时辰,按理来说,有琉璃光在身,再加上真气流通经脉排毒,也应当解了才对。 她脸颊滚烫,呼吸灼热,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闵宁伸手搀扶起她,手碰上来时,女子王爷浑身一颤,呼吸灼热,似乎每个毛孔都在滚烫发热。 “这里不安全,前面有栋小楼,到那里去。”闵宁搀扶着她说道。 秦青洛微微颔首,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好。” 不一会后,二人便来到了那间林间小楼,内里布置素雅,绘有莲花的屏风,角落里摆放着古琴,丝绸帘子垂落在地,精致的木桌上还摆放着茶水,二楼的卧房内披挂红绸,也不知是哪个女子的闺楼。 闵宁把秦青洛扶到了卧房里,待女子王爷躺下后,由于床只长七尺多,她只能把腿蜷缩起来,高耸的胸脯起伏不定,她不停喘气吐气。 闺楼里隐隐可以听见不远处流水湍湍之声,眺望窗外便见景色素雅,闵宁回头一看,便见刀架,上面横置着一把雁翎刀,也不知是哪个练武的女子所住。 卧房有檀木制的梳妆镜,桌上有信,闵宁随意一看,便看见“东宫若疏收”几个字,也不知是谁,但想来应该就是这闺楼主人的名字。 她没有多看,就连忙看向了秦青洛,后者身子蜷缩成一块,大腿不自然地摩擦。 “我给你上药。”闵宁连忙道。 秦青洛应了一声,她尽量冷静下来,缓缓扯开身上的衣襟。 闵宁从怀里掏出药瓶,看都不看便倒出药膏,轻轻一推一抹,尽量让药膏涂得均匀妥帖。 秦青洛却似乎并无好转,呼吸更为急促,蛇瞳内混沌迷离: “还是气血、气血翻涌,我尽力抑制,却抑制不住…难道,药性相冲?” 闵宁听到之后面露不解,她家传的金疮药,从来都是几乎百试百灵,药性温和,与其他药物结合得很好,怎么这一回就药性相冲了。 她拖着白玉药瓶,想要弄清楚缘由,却猛地呼吸一滞。 闵宁连忙在身上衣衫里摸了摸,最后从衣兜内侧,摸出了形态相似的白玉药瓶。 她拧开药塞,仔细一嗅,脸色剧变。 是家传的金疮药… 坏了… 如果这个是金疮药,那我给她涂的…到底是什么? 闵宁呆愣原地,而秦青洛则有些失神,沙哑问道: “到底…到底怎么了…” 闵宁脸色随着问话发白了些,攥住拳头,狠狠锤了下自己的大腿,没有推脱,愧疚难言: “我…我的错,王爷,是我害苦了你……” 那时她被堪比姐姐的家伙惊到,竟一时间拿错了药…… 她深深吸气,满脸忧心地看着秦青洛… 这玉春膏药效竟如此之强…… 王爷武道四品,不知能不能顶得住。 秦青洛蛇瞳瞪大了些,正想说什么,话音还未出口,喉咙便似被什么给堵住了。 话语被堵到了嗓子眼里…… 不久后,她锤了锤胸,大力地想把什么给咳嗽出来。 然而,可能是因为身上的毒,她又出现了喉咙里滑过什么的感觉。 闵宁见状上前轻拍她的背部,看上去秦青洛好像有点顶不住,她急切道: “我、我去找陈易过来!” “…不、不…不!” 原本迷离的女子王爷,似是从深渊里陡然寻回了神智,她咬牙切齿道: “…死也不要找他!” 蛇瞳里,愤恨堆积如山。 ……………………………… 陈易爆发之后,祝莪暂时满足了。 她喘了两口气,爬起身来,急声道:“官人,王爷、王爷她……” 哪怕祝莪不明说,陈易从她的面色上,也意识到了什么不对,“中春药了?” 祝莪连连点头。 陈易听着,心里疑问翻涌,侧过脸去,正准备问一问周依棠,那独臂女子却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比起回避,更像是没眼再看。 陈易苦笑一下,问道:“她在哪?” 祝莪阖上眼眸,似在感应,不消片刻,便给陈易指了个方向。 陈易旋即颔首,接着在祝莪面前蹲了下来。 见这一幕,安南王妃惊了一下,陈易转头笑道:“还不上来?” 祝莪回过神来,柔柔应了一声,把身子搁到他背上,陈易拖着她身子,把她背了起来。 在这之后,他深吸一气,运起轻功。 陈易的身形在林间骤闪,脚步飞快。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快,只是整颗心都悬在那里,只想早些赶过去。 哪怕周依棠跟他说,不算什么大碍。 可他就是安不下心来。 或许是因为,她是世上第一个怀了自己骨肉的女子。 哪怕他们仍是仇家。 祝莪趴在他背上,随着他的身形在树梢之上起伏,她看得到陈易眸里的关切,心头时酸时暖。 酸是因为他对秦青洛如此上心,暖是因为他对秦青洛竟能如此上心。 她不由回想起,他给她们二人的簪子,对这侄女心里多了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 这世上会有两全法么? 祝莪不知道,有那么一瞬间,她希望三个人都好好的。 已是四品武夫,更悟有讲究一个“快”字的杀人刀,犹记得那时,刚入四品的顶峰状态,连江湖上久负盛名的通背神猿都追不上他的刀法,如今陈易早已能做到刀法身法融会贯通,在祝莪思绪之间,已骤然跃出极远,身形在林间时而消失,时而出现。 待陈易终于赶到之后,便把祝莪放了下来,他看见那栋小楼,没有细思,大步便踏了进去。 哪怕是在一楼,他也听得到急促的喘息声。 而同样,二楼的卧房里的女子似是听到了什么。 一声急迫的呼声传出: “别、别让他上来!” 伴随着这道呼声,随之而来的便是身着飞鱼服的闵宁,她脸上写满了愧疚。 当看见陈易之时,闵宁有些难言道: “她…她……” 陈易大步踏上了楼梯,摆了摆手道: “别怕,我来了。” 闵宁想起了女子王爷的叮嘱,后者毕竟待她也不薄,不由制止道: “她不让你上去。” 陈易直接发问:“那你让不让?” 闵宁滞涩了一下,她自然知道秦青洛中的是什么药,更从后者面上瞧出药性到底有多强,景仁宫给闵鸣的玉春膏,定然不是什么凡物,就这样拖着也不是事。 但想到陈易一上去,便要做些什么,闵宁就没来由地满肚烦闷。 更何况那女子王爷,同样英气十足。 闵宁蹙着脆弱而英气的眉宇,一时无话,只是挡在楼梯口。 而陈易当然知道怎么对付这少侠,道: “此药药性之强,若是王爷经脉撑裂,一切武艺烟消云散,沦为废人,那又该如何是好?” 利用着闵宁的愧疚,陈易的嗓音悠悠。 闵宁一滞,不觉让出半个身位。 “他、他在…骗你,寡人撑得住…寡人…” 秦青洛有一寸琉璃光护体,哪怕经脉断裂,亦能复原,更何况玉春膏药性纵使再强,也是外敷,绝不至于伤筋动骨。 然而,闵宁不知道。 当她听到这话时,陈易已经越过了她。 接着,他推开了房门, 便看见英武的脸庞上遍布潮红,那女子王爷强撑着身子爬起,威势汹涌,如同巨蟒盘踞高山,凶神恶煞,杀机尽显! 而陈易默默关上房门, 已经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第二百七十三章 给寡人上茶(加更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你给我滚!滚!” 秦青洛强撑起身子,愤恨低吼着,模样像是受伤的野兽。 陈易反倒不急不缓,随手就拉开一张椅子坐了下来,笑吟吟地看着高大女子。 她双手支撑在床榻,半撑着身子,活像是巨蟒抬头、伺机而动,眉宇间更以杀机毕露,然而那通红的脸颊与挥之不去的英武气质,形成了一种格外让人想要征服的美感。 蛇瞳里混沌迷离,失去了些执鞭南疆的威严,她嘴唇咬紧,衣裳凌乱,露出白腻腻的一大片,她骨架很大,因此这份冲击更是勾心动魄。 秦青洛满目愤恨地盯着这深恶痛绝之人,他却回以玩味。 陈易慢悠悠地捡起桌上的药瓶,打开一看,随后道:“玉春膏,啧啧,这种药膏,光是辅料,便需要天山雪莲、赤炼藤等等名贵药物,更需要一件唯有山上可见的天材地宝作为主料,用之起初效果不显,渐渐便会欲火焚身,这药…大概出自宫里。” 秦青洛攥着床垫,沙哑着嗓音道:“我不管这药出自何处,你只需滚出去。” “都老夫老妻了,还计较这些做什么?”陈易随意道。 秦青洛眸光生火道:“你给我滚!” 陈易笑了一声道:“差点忘了,伱跟祝莪才是老夫老妻,至于我…我是隔壁老陈。” “我…杀了你!” 秦青洛银牙欲碎,手臂上暴起了青筋,她一手撑着床榻,另一手轰出一拳。 拳风凌厉,震得桌上的茶杯茶碗劈里啪啦地响,陈易身上的袖袍迎风鼓动,但他仍旧屹然不动。 这一拳,看似凶蛮狠厉,但拳路已经乱了,来到陈易面前之时,袭杀而来的拳风顿时已经散在了天地间。 与她眼中的杀机相较,这一拳跟给人挠痒差不多,不过这也能从中看出,秦青洛气机已经紊乱。 陈易悠哉游哉地坐着椅子上,托起了脸,欣赏着这胭脂烈马的屈辱和不甘。 他轻笑道:“是不是忍不住了?” 话音落耳,剧烈喘气的秦青洛猛地寻回一丝理智,勾起嘴角,丝毫不退道:“呵…犹有余力。” “好定力。”陈易竖起一个大拇指。 “自然是好定力…”秦青洛嘴唇颤颤,勉力笑着。 陈易看了眼杯中茶水,接着便望见刀架上的雁翎刀,意识到这里是哪,怪不得他走进来时总有种熟悉感,原来是东宫若疏的闺房。 当下,陈易也没了什么顾忌,从容地站起身,自柜子里找了一小块茶饼,掰碎出茶叶,随意地添入茶壶里头,取出随身火镰点起了火,泡起了茶水。 “这西晋人跟我们大虞不同,不是点茶而是泡茶,茶水是冲出来的,色泽浓红,清澈见底,毫步骤极其简单,因此也常常被我们大虞骂做西蛮喝法。” 陈易倒下一碗茶水,轻轻品茗,悠哉游哉地谈着茶道, “不过,这样的喝法,其实别有一番风味,这种茶水好解渴,而且发酵过后,清香爽口,不像点茶那般浓稠。” 秦青洛脸庞上多了一抹晦暗,她看不穿陈易这番举动到底有何意义。 陈易品过茶后,又倒了一碗茶水,双手捧过来道: “给你倒杯茶,降一降火。” 秦青洛手成抓地探出,掌风凌冽,要将这茶碗连同陈易的手一并拍碎。 在她抬掌之时,陈易已后退了半步,恰当好处地躲过了这凶悍一击,茶水摇曳,却一滴都未曾洒落。 陈易冷笑道:“我好心给你递茶降火,你却如此已对,信不信之后有祝莪好受?” 秦青洛脸色一僵,把身下的床单攥得更紧。 陈易把茶往前捧了一捧,继续道:“你觉得我真有那么急色?如今仍在锦雅阁内,你觉得分不清轻重缓急?” 秦青洛死死盯着他,眼中三分怀疑、三分犹豫,还有三分恨意。 陈易一改之前的嬉笑,以认真的口吻道:“你忍得住,我自然就不会做什么,我如今好歹也是一位人物,断不会趁人之危。而以王爷的武道境界,忍住这小小的春药,想必不是什么难事。” 秦青洛面色阴晴不定,喑哑道:“那你为何要来。” “我只所以来此,不过是因为祝姨相求,她关心你,我拗不过她。”陈易说完之后,低低笑了声,大义凌然道:“我陈尊明好歹也是混江湖的,自然要讲情义,你我虽有血仇,她却不一样,我跟她…是真心的。” 那最后几个字落下,秦青洛狠咬银牙,吐字道:“好。” 陈易便将手中茶碗递了过去道:“放心,我刚刚过来,不会有毒。” 秦青洛接到手中,豪爽地一饮而尽,一滴茶水顺着脖颈,滑落到清晰分明的锁骨里,接着又从锁骨之间的白窝滑落下去,流入了双龙戏珠的肚兜下。 陈易眼观鼻鼻观心,十分发乎于礼地接回茶碗,又倒了一杯茶水。 秦青洛再度接过,再度一饮而尽,她只是默默把茶碗递回去,连句道谢都无,而陈易也并不在意。 自遇袭到现在已经数个时辰,期间她没喝过一滴水,再加上玉春膏致使气血翻涌,早已口干舌燥,一连五六碗茶水入肚,秦青洛才稍微解了些渴。 当陈易倒了第七碗茶水之时,秦青洛也勉强适应住了药性,恢复了些许理智。 只是她脸色仍泛红潮,接过茶水,凝望着陈易。 那惯来急色之人,这一会倒像个知书达理的君子,定定地坐在椅子上,悠闲品茗。 陈易见她缓了一些,便问道:“压住药劲了?” “自然。”女子王爷面露挑衅道:“并非人人都是如你一般的色中饿鬼。” 陈易摆了摆手,眼眸里几乎没有邪念道:“若我真是色中饿鬼,只怕你已经遭殃了,我不是没有机会把你留在京城,我可以不救你,到那时候,你不也一样会落在我手里?” “……”他这番话说得不错,秦青洛一时无话,片刻后挑眉道:“你…另有图谋?” 陈易没有回答,而是道:“先不论我是不是另有图谋,你该想想你为何又要这般孟浪行事?” 秦青洛闻言稍稍愕然,接着笑了起来,玩味道:“陈尊明,你这是关心我?” 陈易看着她发间的簪子,随意道:“世上少了一匹胭脂烈马,还是让人惋惜的。” 秦青洛注意到他的目光所在,骇然从发间夺出簪子,手腕拧动一掷! 簌! 破空的爆鸣下,金簪似电般掠去,随后穿过陈易的发梢,重重地钉入墙壁之中,以其为圆心,泛起一条条狰狞裂痕。 陈易面无表情。 而女子王爷一字一句道: “寡人之所以留这簪子,只待有朝一日,用来杀你。” 陈易转过身去,将金簪从墙壁中拔了出来,吹干净上面的灰尘,缓步靠了过去。 “那就好好留着,这施凤轩的金簪子,几百两一根。” 陈易左手捻着簪子,慢悠悠地插回她的发间。 而他的右手则平放在腹部之前,秦青洛半撑着身子,金黄的蛇瞳亦是半垂,她定定地让陈易戴上簪子,双手撑着一动不动。 整个过程很平缓。 秦青洛的双手压着床单,她的头是微探着的,如巨蟒捕食般伺机而动,只需陈易稍有松懈,便骤然捕杀,而陈易从走过来到戴上簪子一共六个动作,呼吸平稳、手腕稳定,而且是单手戴上簪子。 硕人一直在寻觅良机,待陈易退后半步,似要欣赏之时,她的指尖也微微离开了床单,其中藏着精妙变化。 然而,陈易的那只手,仍放在腹部之前,而且还抬起了一寸。 这就意味着,陈易将她的每个动作都了然于心,将每个动作都锁死了。 只要她一动,他就会随之一动,噼啪的骨裂声下,折断她杀他的那只手。 武功的境界,在于大便捉对厮杀,在于小则暗流涌动。 你不知那一招会取你性命。 陈易取走她那喝干净的茶碗,给她再度倒了小半碗茶, “你还没跟我说,你何苦要如此孟浪行事?” 秦青洛接过茶水,靠着这些清苦的滋味分散注意,压着药劲,淡淡道:“一个‘争’字而已。” “你这又是在火中取栗。”陈易道。 “不争不赌,何来天下可言?汉高祖如此,宋武帝亦如此。” 陈易摇了摇头:“你没他们的能耐,又何必去争去赌?” 秦青洛则是淡然:“我不争不赌,又怎会有他们的能耐?” 陈易倏地抬眸,直直地看着秦青洛,后者傲然地仰起脸,撑着床柱,回以居高临下的睥睨。 这妄图以蟒吞龙的女子王爷,哪怕如何折辱,也仍有傲骨。 她的傲气,好似打不散般。 陈易好奇地翘起了二郎腿,身子前倾道:“其实我很想知道,你一介女子为何这般执着于天下。” 秦青洛似针尖对麦芒般,谈笑自若道:“其实我更想知道,你一介男子为何竟连半点韬略格局都无。” 陈易好笑地问:“你恨不得为男子?” “我恨你这种人是男子。”秦青洛嗓音冷冽。 语毕,一碗茶又尽数吞入腹中,陈易正要去取,秦青洛屈指一弹,茶碗在半空中绕了一条精妙弧线,准确落在茶壶前。 陈易脚步停住,直直看着她。 女子王爷勾起唇,几分威严道: “给寡人上茶。” 第二百七十四章 自己来(加更三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这句“给寡人上茶”落下之时,秦青洛面容威严,语调随意,仿佛眼前是个下人,理所应当地要为她再倒一杯茶水般。 陈易没有动气,更没有推脱,而是双手作揖道:“遵命。” 随后,他茶壶轻提,清红色的茶水自高处落入茶碗,茶汤清澈,内里半点茶叶渣也没有,这七分茶便已上好,陈易双手捧到了秦青洛面前。 他此刻模样有几分毕恭毕敬,秦青洛心头狐疑,还是不动声色地接过茶水,她原意是以此激怒这人,让他拂袖而去,不曾想后者并无多少反应。 “如此言听计从?”秦青洛接过茶水冷笑道。 “受王妃所托。” 陈易坐了回去,顺势谈起了祝莪: “她很好,很关心你,哪怕如今归心于我,也仍旧关心你。” 他谈起祝莪,秦青洛心情五味杂陈,终究缓和了语气道:“她有多好,我从来知道,你…好好待她便是。” 陈易听到这话,面色和缓起来道:“可我牵挂的女子众多,在我那里,她或许只能做小。” 秦青洛回以怒视。 许久之后,她一声轻叹,悲愤道:“罢了罢了,只要祝姨情愿便是。” 话音落耳,陈易似被感动,轻声道:“伱不说这些话,我以后也自会好好待她,我向来不愿亏待中意我的女子。” 秦青洛挑了挑眉道:“你还是性情中人?” “毕竟这样的人,江湖最多。”陈易笑着,又说道:“我从前待王妃,其实不过玩玩,只是这一回,倒是看见了她的好,原来她是这么一个用情至深的女子,心里也不愿折辱了。” 秦青洛狠声道:“你若胆敢折辱她,日后我必不放过你。” 陈易玩味地“哦”了一声。 “你若好好待她,哪怕我他日马踏京城,也不失为一位富家翁。”女子王爷的嗓音和缓了些。 陈易回应道:“我自然会对她好,不然我也不会受她所托来这,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你们之间毕竟有通感。” 话音之间,秦青洛将茶水一饮而尽,又是屈指一弹。 茶碗直扑陈易面门。 陈易眼疾手快地捻住了茶碗,平淡地退了回去,淡淡道:“何必如此激怒我?” 高大女子答:“碍眼。” 不知为何,她又感觉有些难熬,那压下去的药劲,似乎没有化解,而是钻入到了更深处,深入到骨髓之中,气血再度出现剧烈泛用的迹象。 她的呼吸起伏不定,紧紧盯着陈易。 陈易如坐怀不乱的君子一般,慢慢品用自己的茶水。 秦青洛嗓音沙哑道:“再来一碗。” 陈易没有拒绝,倒上了茶水,而且目光规矩,呈上茶水时没有乱看。 秦青洛将茶水一饮而尽,嘴角边茶液流出,划下清亮的痕迹,落入到白腻的双龙戏珠之间。 然而这一回,许是喝的茶水太多,又或许玉春膏以深入骨髓,清苦的茶水没有压下那药劲,她在床上轻颤着,那八尺之躯与东宫姑娘的绣床形成极强的反差。 “呃…”她闷哼出声,就更让人觉得委实不协调。 秦青洛恍然有种支撑不住的错觉,抬了抬蛇瞳,盯住了陈易。 她目不转睛,嘴唇蠕动,几次都欲言又止。 “怎么了?”陈易问道。 英武的脸庞上不正常地潮红着,她却并无羞涩,反笑起来,开口道: “你不是就在等这个么?” 陈易摇了摇头道: “我不知道王爷在说什么。” 秦青洛狞声道: “别装了,你知道这种药,而且肯定也知它药效。” 说完之后,她侧过了眼眸,自陈易进来之时,她就隐约猜到这一环。 陈易面色一沉,反问道: “王爷是觉得,我之所以一直待在这,就是等候良机?” 女子王爷掩盖不住眸中愤恨,然而药效深入骨髓,避无可避,她心里陡然生起一抹豁然,一次两次,又算什么?若如此输不起,何当大业? 那眸里愤恨藏到深处,杀机一闪而逝,秦青洛眺望窗外,幽幽道:“黄昏日暮,良辰美景,你是不是也……” 话音刚刚落下,陈易已经起身,作揖道:“也该告辞了。” 秦青洛愣了一愣。 只见陈易喝过手中的茶水,缓缓走到门边,拉开了门,下一刻身影就要消失在卧房里。 见他真的要走,秦青洛颤了一下,身上难耐得可怕,鬼使神差地想留住他。 “你、回来!”秦青洛狠声道。 陈易止住了脚步,没关上门,淡然反问道:“王爷可还有事?” 秦青洛脸色难看又难堪,咬牙问道:“你…不是在等这个?” 陈易严肃道:“我受王妃之托来此,而你们有通感,折辱你便是折辱她,见你压制不住药劲,我自然是要告辞。” “那你又何必当时…”秦青洛话还没说完,便不受控制地迸出一声悠长的轻吟。 陈易似没听见,垂下眸子叹道:“那时我不知道她对我一颗真心,只顾着羞辱你,可现在知道了,若继续肆意妄为,只会让她难做,我心里过意不去,而且……” “……而且什么?” “那时是精虫上脑。” 秦青洛呼吸起伏不定,眸里竟多一丝渴求,更多却是羞愤: “你!…呃…那现在呢?” 陈易目光澄澈,理所当然道:“现在精虫下脑了。” 秦青洛险些没被气死,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陈易,那点火气瞬间便被玉春膏化去了,身上似有附骨之蛆般瘙痒难耐。 她撑着身子不倒下,面上冷笑道: “你这般色中饿鬼,难道就没些想法?过了这村便没了这店,我失身于你多次,更受你折辱,也不计较再多一回……” 陈易摆了摆手道: “我计较。” 秦青洛咬牙切齿,她身子不耐地轻颤,撑在床上越缩越紧,似摇摇欲坠,双足也弓了起来,狠声道: “…既然你受祝姨所托,何不就此为我解毒?” 说着,她无意识间,身子朝前探了一探。 陈易反而又把门拉开了,正声道: “我说过不再折辱王妃,会好好待她,既然王爷有琉璃光护体,定然无事,又何须我来解毒?这不是平白无故折辱王妃还是什么?” 秦青洛都快倒下了,眸里羞愤,几乎丧失理智,怒声刻意激他道: “朝野皆说我是乱臣贼子、十恶不赦,而我至今都意欲杀你,你不就顺势将我折辱一通,就容得下这口恶气,就没点私心?” 陈易义正言辞道: “我陈尊明大公无私,偏偏就不愿为乱臣贼子解毒!” 秦青洛疯狂挣扎着,跪倒在床上,药性翻涌之间,八尺之躯颤得厉害,这玉春膏的后劲之大,远非一般药物可以比拟。 见她情动这么久,陈易也呼吸急促,只是面上还正经着。 她身上的衣裳已凌乱,终于忍不住,一字一句低吼道: “你到底要怎样?我知道你在装,你也知道我知道你在装!你!你…说个条件……” 说到后面时,深入骨髓的药劲,让秦青洛的话里出现了些含糊不清的奇怪声音。 陈易这会终于笑了起来,看见这女子王爷的屈辱模样,不妄他压抑住下尸微动这么久。 他关上了房门,悠哉游哉地坐到椅子上,叹了口气道: “王爷是要我背信弃义啊,害苦我了。” 秦青洛心里恨不得将这道貌岸然之徒撕得粉碎,只是她的身子不听她的想法,她只好重复那三个字,像是要把那三个字咬碎:“…说条件!” 陈易笑吟吟回以五个字:“跪下,自己来。” 女子王爷激颤着,慢慢撑着身子爬起,几乎摔地翻身下床。 她忍着屈辱,跪在了陈易的面前,就像药上寺时一样。 陈易轻轻捧起了她的脸,眸光落在她小腹上,但不敢看多,只是扫了一眼,他便盯着秦青洛,诡异地温柔道: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给你喝那么多的茶水?” 秦青洛起初茫然不觉,下一刻感受到什么,脑子轰地如火山爆发。 这厮是故意的! “憋不住了吧。”陈易按起她小腹,柔声道:“若是平常,你一介四品武夫自然忍得住,只是你身中玉春膏,还忍得住吗?” 高大女子如遭雷击。 陈易一点点把她的傲气揉碎,让这女子王爷知道,她在自己面前毫无尊严可言。 东宫姑娘的闺房内。 秀幔摇曳,红绸凌乱,大水冲龙王庙。 至于东宫姑娘在哪…… ……………………… 京城太真观内。 向来神经大条的东宫若疏还不知道勿用楼发生了什么情况,她虽然是以照管陈氏产业的名头来大虞的,但对勿用楼基本上就是不管不问。 东宫若疏最初来的几天是想着插手,可光是看账簿就一个头两个大,况且勿用楼由李济生掌管了这么多年,一直打理得妥妥贴贴的,她最后也懒得多管了。 与她一起来的远房堂兄东宫艾就不一样,他做事积极,一副似要在这干一番事业的模样,没几天便收购了两门产业,成就不可谓不大,而他一路也意外地顺风顺水。 看着面前的陆英,东宫若疏揉了揉鼻子,打了个喷嚏,身旁的贴身婢女小婵随之递来了手帕,东宫姑娘一把接过,随意捋了捋,她本以为来大虞算闯荡江湖,会忙里忙外的快意恩仇,不曾想大多数日子都是在这里闲着,跟陆英跑了一座又一座的道观。 陆英原本说这些道观里,不乏练武之人,她自己能跟人论道,而东宫若疏也能跟人切磋,一举两得。 然而,道观里面实修的牛鼻子一个个性情随和,一个个说什么不争为大争,根本就没人跟她比试,少数比试的,还几下就败了下来。 这让东宫若疏觉得很没意思。 每当自己只能拿雁翎刀去对花草树木下杀手时,总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陆英忽悠了一通。 不过管他呢,大家都是朋友。 其实这也不完全怪陆英,一是道武双修的道观本来就少,而许多道观往往只把功夫当作强身健体,重点放在修道上,二是陆英出身寅剑山苍梧峰,名声极大,万一把人家朋友伤着了,那又该如何是好? 陆英刚刚辩过一场道,额上有些香汗,荡寇除魔日之后,寅剑山许多师姐师妹都已离京,只有少数人留在京中,她便是其中之一。 而她之所以留在这里,全然是因为师尊还在养伤,而趁这段时间,她几乎跑遍了京城的三观七庙。 陆英耐心地点着茶,东宫若疏坐在她的对面,随意地谈着小时的趣事。 清江讲道会的陆英是晋国人,而陆氏与陈氏素有秦晋之好,一连三代人都是陈氏长房娶陆氏女子,当然,这代长房家主除外,其原本与陆氏定有姻亲,然而年轻时游历西蜀,放浪形骸也就罢了,回乡时不知从哪里带来了一个复姓东宫的女子,竟不顾众人反对立之为妻。 即便后来断剑客把剑架在这家主脖颈上,后者不仅不动摇,还主动把脖颈撞到剑上,靠着这拼死的气势,他才压下众人,立了那女子为妻。后来就有了陈若疏,也就是眼下的“东宫若疏”。 此事虽然在两家造成了嫌隙,但两家毕竟是世交,便彼此寄养儿女,修补嫌隙。陆英就是那时认识的东宫若疏。 而东宫若疏身旁的婢女小婵,其实也跟她们算是两小无猜,可婢女终究是婢女,还是要服侍主子的。 “你到了出阁年了,可有什么中意的人吗?” 陆英兴致勃勃地跟东宫若疏谈起了过往, “记得你偷偷带我爬上城头,还说要像娄昭君一样,一指指出中意的夫君。” 东宫若疏听到这话,少有挤出一抹苦笑。 东宫姑娘连苦笑时都几分憨气。 陆英却没注意到,继续道: “晚上睡一块的时候,你还老是跟我说,你要学你爹一样,什么都不顾地带一个夫君回去。” “那时小,不懂事。” 沉默了半晌,东宫若疏轻声道。 陆英错愕了下。 “小的时候开着窗,还会怕鬼怪溜进来呢。小时候跟现在早不一样了。”东宫若疏漫不经心地说着。 陆英微困惑道:“这是怎么了?” 东宫若疏回忆了一下,叹了口气道:“一直都没跟你说,我之所以过来,是逃婚来着。” “逃、逃婚?”陆英微微瞪大了眼睛。 东宫若疏挠了挠脸,轻声道:“逃太子的婚。” 陆英脸都泛白了一些,她听说过陈氏女要嫁给太子的传闻,但也只是听说而已,而且也没去细究其中真假。 东宫若疏想了会,指了指小婵道:“小婵说吧。” 小婵闻言苦笑了下,轻声以第三者的口吻叙述道: “大晋京中,陈氏独女倾国又倾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二八年纪便以手中笔刀写出《北离别》七月十五以敬鬼节,诗词上达天听名动半座京师,她有此绝色绝艺,又出身高门豪阀,成化二十一年便被选为太子妃……” 陆英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她向来明白东宫若疏不管不顾,别看东宫姑娘憨,她琴棋书画可谓样样精通,也正因如此,才会于晋国京中扬名,可鲜有人知的是,东宫若疏比起琴棋书画,更爱听花木兰,想当奇女子。 小婵也为之苦涩,继续说道:“小姐苦苦去求老爷,膝盖都跪得通红了,还拿老夫人出来说事,才唤来这一次闯荡,但也是最后一次了。” 东宫若疏喝酒似地喝光手里的茶,闷声道: “真苦,不像北胡,那些胡人会往茶里加奶呢。” 看着这一幕,陆英笑了下却又止住了。 这时,东宫若疏换了副心情,轻笑道: “我这次游历闯荡,就是想磨砺武道,看看能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那女秃驴法号叫什么来着?灵慧?对,灵慧法师,我三寸不烂之舌,她就传了半身功力给我,我一开始觉得占了便宜,可也是这半身功力害了我,让我迟迟不能消化,还要每晚忍受梵音灼骨之苦。 不过还好,我寻到了丹方,眼下就差一份药引,正好在那个男人手里,只消我略施小计,还不是手到擒来的,虽说我还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陆英听到后,不住问道: “那个男人是谁?” “一个同样擅使绣春刀,杀心很重的男人。” 东宫若疏含糊其辞道, “我不想透露太多。” 擅使绣春刀,杀心很重的男人…陆英一时想不到是谁,这样的人在大虞京城里太多了。 周依棠却微微敛起了眉眼。 东宫若疏目光全在陆英身上,继续跟少女说笑道: “你说这人真奇怪,天赋异禀,年纪轻轻就身负盛名,可从前却连名声都没有,你说奇不奇怪?” 陆英点了点头道: “确实奇怪。” “有人还说他出身我陈氏哩。”东宫若疏乐着道。 陆英眨了眨眼睛,不可思议道: “陈、陈易?” 东宫若疏愣了下: “你怎么知道?” 面对这东宫姑娘,陆英轻笑了下,这家伙嘴上说着不想透露太多,可随意一往下谈,什么就都跑没影了。 笑过之后,想到是陈易,陆英攥紧了拳头,脸上有些烦闷。 她始终忘不掉,那时陈易抱了师傅一下,而且后面自己追问他时,他还跟寅剑山撇清关系…… 就在陆英想说什么的时候,厢房外传来了敲门声。 老道士推开了门,低声道: “东宫姑娘,宫里派人过来找你。” 东宫若疏歪了歪头,茫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她一时没想明白,宫里找她做什么? 而一旁的婢女小婵,低垂下了眉眼,似是早有预料…… 那会是一道…赐婚懿旨。 第二百七十五章 为一人活(加更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东宫姑娘的闺楼一层里,暮霭沉沉,天色已经晦暗,闵宁从柜子里翻出一根蜡烛,拿火镰点燃了烛火,烛光映照着她英气却忧愁的眉眼。 抬起头,她顺着楼梯看向二楼,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目光幽幽。 这玉春膏,本来是她留给自己用的。 那时想得多好,直接趁那混账不备,直接就上药。 可她怎么就…怎么就…… 想到这里,闵宁的心就堵得难受。 她明知那混账是色中饿鬼,更明知那女王爷处处都胜她一筹。 可当时就是鬼使神差地取错了药…… 她这不是给敌军运送粮草还是什么? 心烦意乱下,闵宁按住了额头,她好几次都想冲上去推开房门,但最后还是都止住了。 她坐立难安,越是在这里待,便越是觉得这栋闺楼好似一座笼子。 就好像,她对京城不耐烦了一般,这一会,她也对这闺楼不耐烦了起来。 “闵姑娘,聊一聊?” 耳畔边忽然传来话音,闵宁拧过头,便见那魔教圣女满面通红。 她兀然间记起,王妃与王爷之间有所通感。 念及至此,闵宁眉头皱得更深,吐字道:“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 祝莪扑哧一笑,双腿磨蹭着,眸光落在楼梯之上,嘴唇张了又合。 闵宁不想跟她聊,她又何尝不是,自见面以来,她便觉得自己跟这闵千户天然排斥。 可如今她们要走了,小别胜新婚,祝莪每每想到这里,人还没离开,就禁不住挂念了起来,她想多了解些他,以后回到王府里,也能时常回忆起他的事。 祝莪便继续道:“闵姑娘,你说没什么好聊的,可你我之间,不是还有他好聊么?” 他… 提起他闵宁就来气,正准备说什么,却又后知后觉道:“伱…为什么喊我闵姑娘? “这易容术可以骗得了一般人,却骗不了我。”祝莪捂嘴轻笑,她瞅着这眼神疑惑又古怪的闵宁,缓缓道:“我是苗人,对这些懂得比你要多得多。” 自已一直以来的易容之法被否定,闵宁面上有些难堪,再加之这王妃天然狐媚,她与之相冲,不过还是压抑住心念道:“他没什么好聊的。” 祝莪便疑惑问道:“你与他之间呢?” 闵宁轻哼一声道:“我与他光风霁月,清清白白。” 说完,她瞧见祝莪面上绯红,想到那卧房里的事,木桌下的手后悔地捏了下大腿,她咬了咬牙,莫名来了一句。 “…我算他半个师傅。” 周依棠:? 祝莪面露这会听到“半个师傅”几个字,好奇问道:“半个师傅?我怎么没听说过?” 闵宁的目光紧盯烛火,没与她对视,只是道:“他的摧风斩雨,我教的,名字也是我想的。” 兰质蕙心安南王妃从中听出了不一般的味道,朱唇轻启,顺嘴一问:“那他…嗯…知不知道,你是他半个师傅。 听着这兀然插入的声音,闵宁的心抖地揪紧,梗着脖子道:“他嘴硬不拜而已,心里自然敬我。” “哦~” 祝莪拉长了语调,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闵宁只看见,她陶醉地轻趴到桌子上。 狐媚子! 闵宁心中暗骂,不由侧过脸看了看二楼,她心里堵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她下意识地起身。 “他心里敬你?”祝莪噙笑问道。 话音落耳,闵宁似触电般坐了回去:“啊,哦…当然敬我,我与他相识得早,更是他上司,不敬我他还能敬谁,说不准他心里偷偷喊我师傅,只是没被我发现罢了,他藏得太深了,从来如此。” “哦…不是幻想吧?” “……” 闵宁的脸颊蓦然腾起红晕,咬牙道: “他心里有数。” 这时,二楼也适时响起吱呀呀的剧烈摇晃声。 她眉头皱起,似要被皱碎一般,听着便不舒服,可眼下她又不能捂耳朵不听,那样便是掩耳盗铃。 祝莪轻轻笑着,面容沉醉,更是妩媚动人,闵宁把这狐媚子的反应看在眼里,语气不善道:“你问我这么多,难道他自己不跟你说么?” “官人会说的呀,只是我们见面的时间不长……”祝莪迷醉地抚摸着腹部,挑眉看着闵宁,半是挑衅半是迷离道:“该做的都做了……” 狐媚子! 闵宁心里又骂了一句,她忍不住刺道:“你口口声声唤他官人,可你分明就是别人的内人。” “是呀,所以我们夫妇同心……”祝莪轻笑着,闵宁的回击似打在了棉花上。 “你们这!”闵宁一时不知说什么,心头泛起莫名的悲愤。 一听到陈易在里头快活,她便坐立难安,不由地回过头看着那卧房,口口声声说光风霁月,清清白白,可是…心底怎么这么酸涩呢…… 闵宁咬起银牙,面上多了一抹复杂,她没有气急败坏,只是喃喃道:“他想怎样,那是他的事,与我无关。” “嗯,与你无关就好…” 这本是一句颓丧的气话,不曾想,那狐媚子不知客气为何物,竟接过来道。 闵宁强装着语气平和道:“自然无关,王妃又有何高见?” 祝莪稍加斟酌,几分失神道:“呀…那过个几年后,官人便能来王府上了,王爷的女子身份不便暴露,若是官人愿意委屈些,便能做侧妃,其实别说侧妃了,我便把正妃之位让出去那又如何?” 正妃、侧妃这些话落在闵宁的耳内,她唰地脑子一白。 这是什么意思… 几年之后,他会给人当正妃侧妃? 闵宁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忽然之间,整个世界都似乎在她的面前静了下来,到处都是五颜六色的杂糅混沌,一个事实好像渐渐浮出水面,让她觉得莫名残酷… 她不会…娶不到他了吧? 闵宁颤颤地拧过头,呆滞地看着二楼处,一瞬之间,整栋闺楼都似在随之地动山摇,什么都在震荡,没什么是不震荡的,突兀地裂开庞大的裂缝,如同深渊,她仿佛看到陈易沉醉其中,而秦青洛高大的身子将他瞬间吞没,团团包裹。 “别看啦,再看你也代替不了王爷。” 她下意识以为是祝莪在说话,可是那王妃没有说话,只是趴在桌子上呜呜咽咽,闵宁惊觉自己幻听了,可那声音虽然是幻听,事实却并非错觉。 “明明我先认识他的…” “你近水楼台都没有得月,你废不废物?” 幻听又出现了,闵宁眉头皱紧成一团,脸颊抽搐,定定不动了好久,沉吟了好久,最后一咬牙,一言不发地就冲出了门去。 她不想再待在那了! 闵宁的身影骤然消失在东宫姑娘的闺楼里,她一瞬之间跃入林中,身形似风,瞬息之间,便拉到了百丈开外。 可她仍未停下,脑子里空白一片,似是不知停下为何物,她疯一般地穿梭林间,飘下来的落叶都被撞得粉碎,她身形百转,速度极快,可再怎么快,都不如记忆里的秦青洛一般。 当闵宁终于停下之时,她转过头,惊觉那座闺楼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她已经站在了山坡的最高处,四处空旷,并无林木,昂起头,便是巍峨的黄昏天穹,像是在熊熊燃烧一般,橙黄一片。 宏伟的天幕压得很低,她喘起了粗气,忽然间安静了些,身子向后一倒,坠在了地上,她怔怔地看着天空,某一刹那,她忽然宁静,没来由地宁静。 怎么以前没有见过这么广阔的天空呢? 微风吹拂,一片树叶莫名地飘落过来,闵宁下意识地捻住,痴痴地看了看这叶子,耳畔边,忽地传来声音:“你从前一叶障目。” 这话像是回答。 闵宁怔了一下,恍惚道:“你是谁?” “我也是片叶子。” “叶子?”闵宁愣愣道。 “障目的叶子。” 闵宁听到之后,时而看看手中的叶子,又时而看看了眼前的昏黄天空,她听着那人的话,不知道那人是谁,她只觉得嗓音有些熟悉,不过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的叶子,还有天空。 “一片树叶遮住了眼,人就看不到天空。”闵宁呆了好一会,自己喃喃道,“陈易也是一片叶子?” 那声音好像知道陈易是谁,“自然。” 闵宁把叶子挪了开去,便再度看到了广袤的天空,黄昏下压得很近,朝她扑了过来。 她恍然之间觉得,从前困在了笼子里。 是啊,困在了笼子里,所以她才会想着离开京城。 京城就是个大笼子,过去二十多年里,她都被困在了里头。 闵宁这一会宁静了起来,正如她的名字一般,就出神地看着天空。 良久之后,她问道:“叶子,你到底是谁?” 那声音回道:“你非要叫我个名字的话,那么…‘著雨’。” “奇怪的名字。”闵宁喃喃着,又问:“著雨,你为什么会出现?” “移开你眼前的叶子。” “…陈易?” “不错。” 提起他,闵宁眉头再度皱起,宁静不久的心,再度烦躁起来。 “为什么要…移开他?” “不移开他,你又怎么看到天空?”著雨嗤笑道:“便是你离了京,心却仍困在这里,离京又有何意义?” 闵宁兀然沉默了,她心里知道,著雨说得很对。 京城就是个笼子,二十多年以来一直困住她,她不想继续留在这里,不然也不会听取爷爷的那一番话。 闵宁把叶子挪了开来,她再度看着天空。 静谧的天空,眼里除了天空,什么都不剩了,那远比自己英武的秦青洛、那生性狐媚的祝莪,乃至于陈易,一切烦心琐碎都骤然一空。 闵宁看了好久好久,起初宁静,可宁静久了之后,便又兀然空落落的,眼前除了天空,什么也不剩,甚至连天空,也都是空的。 “什么都没有了吗?”著雨适时问道。 “什么都没了。”闵宁怔怔回道。 她忽然觉得这片天空有些没来由的单调,总得有些什么才好。 “那就把那片叶子找回来。” 话音落耳,闵宁一怔,她不明就里,猛地转头,接连喊了几声,心里千般不解,想要问个究竟,却没有回应。 她又等了许久,还是得不到回应,接着,便照着那声音所说,把叶子轻轻拎了起来。 这一回,叶子没有遮蔽天空。 叶子仿佛与天空融为一体,又仿佛与天空分离,闵宁忽然体悟到了什么。 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耿耿于怀呢? 闵宁兀然有了种不一样的心境。 “说到底,我在怕什么?”闵宁自问着,轻笑了下,“秦青洛真将我替代了,那就替代好了。” 自己在他心里,哪怕可被替代,又算什么呢? 只要他在自己心里,不可替代,这就好了。 闵宁躺在黄昏下尽染金黄的草地之上,轻轻阖上了双眸,任着微风匆匆掠过。 远处的树林里。 殷听雪扶着树,往前伸着脑袋,好奇地看着闵宁。 她隐隐察觉到了,闵宁心境上的细微变化。 虚眸了好一会的周依棠,这会终于睁开了眸子,殷听雪侧过脸看她,轻声问道:“你…做了什么?” 周依棠目不斜视道:“你有没有听过戒指老爷爷的故事?” 殷听雪摇了摇头,这样的故事,她从来没听过。 “那是他讲给我的。”独臂女子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 殷听雪本想“哦”一声,可转了转眼珠子,轻声奉承道:“他最在乎你了,他跟我都没说过。” 独臂女子似是受用,便道:“我于她而言,便类似于此。” 殷听雪听出了些什么,猜测道:“也就是说,你指点了她,成了她半个师傅?” 周依棠没有否认。 少女挠了挠脑袋,轻声问:“你不是说,她是你的争道之人吗?你们彼此是要在同一条大道之上,争来争去的吧?” 念过佛经,也了解过道门的事,殷听雪一直都知道何为争道之人。 简而言之,便是一条路上,能走的人不多,只有一两个人能走,能够臻至顶峰。 而独臂女子口中的春秋剑主闵宁,便是她日后的争道之人。 周依棠只是淡淡一句: “她争不了我的。” 少女听到了剑甲这一句话的份量,不住微微颔首。 她眺望着闵宁,想到了什么,蓦然一句: “你对陈易真好啊。” 那惯来口是心非的女子,竟少有地没有否认: “你若可活成百上千年,分数十年为一人而活,没什么不好。” 第二百七十六章 以剑传心(加更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随意掀起秀幔,东宫姑娘的绣床像是被丢到湖水里,泡透似的,一派湿漉迷蒙。 陈易随意推开身上的丰润大腿,俯下了脸,半撑到她的面前。 她的蛇瞳黯淡着,似已全然失了神彩,脸色更是泛白,只是微带红晕。 陈易看了好久。 她终于有了动静,高大身子朝内蜷缩了一下,脸庞笼在阴影里,吐字道:“滚。” 陈易狠狠一拧。 秦青洛吃痛地嘶了一声,眸光如蛇般凄厉,似要将他千刀万剐。 “不管怎么样,我毕竟救了王爷一命,还给王爷解毒,你这样…是不是有些不识抬举?”陈易笑吟吟地说道。 倒在一片湿漉之中,秦青洛面上似笼罩起寒霜,她的手已经探了出来,指风凌冽,骤然刺去,直接要贯穿陈易咽喉。 陈易抬手一截,轻而易举地便抓住了她的玉腕,指尖抵近到咽喉前三四寸时,停了下来。 “啧,没吃够教训?”陈易意味深长地一问。 说着,他托出那瓶玉春膏,秦青洛眸光停住,肩膀微颤,那手腕发抖地就要往回收。 陈易却抓得很紧,他逼近到高大女子的面前,问道:“吃够教训没?” 高大女子的面色苍白,微一后退,便尽数笼罩在阴影之中,陈易看不清她的面色,只听到她的声音沙哑而毫无语调:“够了,滚吧。” 这一身傲骨的女王爷… 陈易心里轻叹,却没有就此离去,而是往前一探,几乎贴到了秦青洛的面前。 秦青洛面无表情,其蛇瞳与之对视,似是深夜里火种将燃的微光,滔天的怒焰随时都会将陈易吞没一般。 陈易盯了她一会,轻声问道:“你眼睛很漂亮,怎么来的?” 秦青洛沉默片刻,嗓音微寒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陈易把手往她心口一揉,噙笑着问:“还敢摆个臭脸给我看?” 秦青洛默不作声,眸里没有丝毫惧色。 陈易凑到她耳边,轻声一句:“说吧,说完之后,可能这会就放过你了。” 话音落下后,他抬起舌尖,轻轻一舔。 高大女子身不由己地打了个哆嗦,随后她沉吟了许久,而后才不冷不淡地开口道:“我秦氏先祖之中,曾有远游天竺之人,一路之上,他先遇山火,后遇匪患,仆役、辎重、钱财尽数散尽,此时他上天不得,下地不能,受困荒漠之中,以为要横死于此,却在此时,天竺蟒神摩侯罗伽显现,祂自号为无量王,授予我先祖以光明瞳,由此传承至今。” 陈易听过之后了然于心,看来秦氏先祖曾得到天竺的一方传承,而蟒神摩侯罗伽,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似乎是佛门的天龙八部之一。 在这背后,似乎有张无形的大网,由一个接一个的节点串联。 而秦氏先祖,或许也是节点之一。 至于这个节点重不重要,又或者只是一步闲棋,陈易不清楚,也不急着清楚。 见陈易没有动静,高大女子亦不言语,她身上泛着汗味,以及迷蒙湿漉的古怪气味。 陈易垂起眸,看向她饱经锻炼的小腹,莫名心思放柔,轻声道: “以后伱想如何对我,不妨说说。” 秦青洛闻言,回过神来后,敛起眸子看他。 良久后,她兀然笑出声来道:“你不会想做我王妃?” “易飘零半生,只恨未逢明主。”陈易嗓音幽幽道。 秦青洛大笑起来,快笑弯了腰。 陈易搂着她,半个人都似要陷入到这胭脂烈马里头。 笑过之后,她的手已反抓住了陈易左手腕,气机涌起,骤然一推。 陈易不慌不忙地别过脑袋,左臂从脖颈侧方掠过,秦青洛用力一拧,陈易的手臂便渐渐扭曲起来,而他的右手也适时动了,自身前往前屈指一敲。 床榻之间,劲风撕裂,秀幔也不胜这方寸间的厮杀,嘶啦嘶啦地裂了开来。 秦青洛的左手化掌抵御在胸前,接住了陈易的一敲,金石交击的沉闷声响了起来。 实在难以想象,这不着片缕的二人,一刻钟前还在温存。 而现在,陈易面无表情,秦青洛也无悲无喜,二人像是贴到了一块,僵持了下来。 山峦翘着紧贴在怀,暖和极了,陈易稍稍放松了些力道,嘴唇往前靠了一靠。 秦青洛眸里杀机掠过,却也只是掠过,她沉声道:“你若敢继续,祝姨也保不住你。” 陈易微微一笑,猝不及防地吻上了女子王爷的红唇。 秦青洛并未似寻常女子一般闭眼,而是面色自若地盯着他,手腕微微用力,捕捉着随时可能一闪即逝的时机。 然而,陈易的指尖已悄无声息地按上了她的手腕脉搏处,只要她一出手,气机便会骤然滞涩。 这一吻很慢,秦青洛心思难测,脸色那些许阴霾渐渐逝去,不知是烟消云散,还是深藏于心,不过,安南王从来并非睚眦必报之辈,她面色渐渐平淡,映衬着陈易的沉沦,她仿佛没在与陈易亲吻,而是不置可否态度,她身子微微前倾,不觉间把陈易压低了下去。 沉醉其中的陈易出现了一丝松懈。 秦青洛捕捉到稍纵即逝的时机,却又极为平静地,任由它逝去。 这个色中饿鬼于她的大业其实并无阻碍。这一瞬间,她意识到了这一点。 良久唇分,陈易迎上了女子王爷傲睨的目光,她又笑了,这一回格外淡然道:“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到头来也不过泛泛之辈。” 半埋入高大女子怀里的陈易反问一句:“不然呢?你不想想,我凭什么救你?” 话音落耳,秦青洛先行松开了手。 女子王爷敞开胸怀,嗤笑一句:“婊子,本王再赏你一回。” 语毕,她虚眸以待。 陈易没有反驳,而是捧起山峦,嗅着沟壑间的汗味,轻声道:“恭敬不如从命。” 东宫姑娘的绣床,再一次吱吱呀呀地摇晃了起来。 ………………… 披上衣服,陈易缓缓下着楼,身上的衣裳半湿半干,他面无表情,眸光似在回味。 当他来到楼下之时,祝莪便迎了上来,她脸色红润,有些支吾,偎依到了陈易的怀里。 “祝姨,闵宁哪去了?”陈易看着空荡荡的座位,开口问道。 “她…不知怎么跑出去了。”祝莪低声认起错道:“可能是…祝莪把她气走了。” 陈易还来不及为闵宁紧张,外头就忽有动静。 动静、动静。 起初先是一动。 一片枯叶飘了过来。 并没有划过一个精妙弧线,更没有瞬间破空,骤地贯穿,而荡着飘过来,时左时右,落入到陈易的目中。 陈易捻住枯叶,抬头一望,远处有人影,负手而立。 那似是闵宁。 树影掩映之中,看不清晰,她身后是层林尽染的山林。 捻住枯叶,陈易也不知闵宁是吃醋了还是怎么了,她屹立远方,就弹来一片枯叶,其中意味,世上又有多少人能明白? 陈易侧眸朝祝莪示意了一下,随后一动,双脚一踏,没入到层层叠叠树林之中,树荫如墨,草色青黄。 身如龙蛇,踏着树梢之间,落地之时,陈易抬头一望,不见人影。 动静、动静。 然后是一静。 树荫盖在陈易面上,光影斑驳,风等了好一会,才匆匆掠过,影随风动,落叶纷飞之中,有一剑拔了出来。 剑光不太明显,而且不快,陈易先见到剑,再见到人,这一剑直指他咽喉。 陈易侧身一偏,剑锋就从脖颈旁边掠过,随后伸手一抓,像抓住一条游鱼似的,抓到了闵宁的臂膀。 纤细,有力,还有分明的线条,藏入在飞鱼服的布料之间,她一剑袭了过来,微微斜眼,眸里没有杀意,她不知怎么,一刹那中从陈易的手里钻了出来。 枝叶晃动,她的步子轻点,脚尖跳着没入青葱之中,整个人的身影沉入层林尽染的山林里,微风拂过,树荫荡起圈圈涟漪。 陈易心头困惑,他不明就里、莫名其妙,闵宁好似吃醋了又没吃醋,他早就做好了应对这少侠一剑杀来的准备,可她没有,那一剑似既不认真,也不玩笑。 她这是怎么了? 陈易顺着步子,没入到树荫之中。 适时初冬,枯叶落满林间,举头低头皆是满眼金黄,陈易步伐极快,枯叶踏碎的嗒嗒声不绝于耳。 陈易动了,然后便见到了静。 掠过树杈掩映,便见清澈小湖,水中有石,被湍湍溪流摩挲得光滑细嫩,而闵宁负着剑,独立于湖中枯石之中,她侧过脸,陈易便见到她的脸。 陈易嘴角勾起,不由问道:“喂,闹什么呢?” 闵宁也是一笑,笑得很轻,她脚步轻点,莫名其妙地就钻了过来。 陈易张开双臂,等着她钻到怀里。 闵宁却从他的臂膀之间跃了过去,似鲤鱼跃龙门,过门之时,剑光闪了过去。 横来的一剑顺着水声,不易察觉,陈易侧过头去,便见那剑顺风顺水递到面前。 剑风扑着面,陈易摸了摸脖颈,她根本就没砍到,他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可还是什么都不明白,便没有说一句话。 她没入树荫之时,却说了一句: “陈尊明,你追不到我。” 陈易愣了下,反笑道: “我偏要追到你。” 话音落下,陈易便一头栽入林子里。 树木与树木的缝隙之间,远方的山峦轮廓模糊不清了,只是隐约可见,陈易追逐着闵宁的身影,拉近着彼此间的距离。 闵宁的身法不知怎么地,变得飘忽不定,她明明武道境界远远弱于自己,陈易却没法骤然拉近距离,只能减少一寸又一寸。 然而,终归还是陈易的步伐更胜一筹,闵宁的身影只差三四丈的距离。 不远处是一棵参天巨木。 她一脚踏在了巨木上,侧过脸来,接着陈易便听见她说: “你让我赢一回,我就让你上我。” 陈易却摇头道: “我不会输给你。” 话语之间,闵宁已踏上了巨木,身影骤然朝着树冠拉了过去。 陈易双脚一踏,追着便冲了上去,朝着闵宁的身影而去。 两人在树木之上急掠,好似苍鹰般掠向树冠。 最终,是陈易的脑袋先冒了出来,他猛地跳上树冠,接着抓住了闵宁的手腕,把她抽地抽了上来。 闵宁好似游鱼跃出湖水,黄昏之中,身影借势高高抛起,手中剑尖掠向了陈易。 杀他何其容易… 陈易微一怔愣,便见剑尖偏了,自耳畔边错过,穿碎了他的发梢。 黄昏下泛着金黄的树冠上,闵宁随之扑入到他怀里。 陈易轻轻搂住她的腰肢,看着她,不由一问:“这是什么意思?” 闵宁不答,而是抬手提起了他的下巴,把唇凑了过去。 风也悠悠的,趁着这片天地格外广阔。 一吻过后,闵宁按着陈易,把头仰了起来,擦了擦嘴角冷哼道:“有别的女人的味道。” 陈易盯着闵宁,想了好一会后问道:“你怎么了?” 追逐到现在,陈易多多少少明白了些,可还是有些不太明白。 闵宁直直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后道:“还能怎么?” 陈易眨了眨眼睛。 “你是不是傻子?”闵宁怒嗔道:“我在教你武艺。” 陈易错愕了一下,恍然大悟,闵宁刚才所出的每一剑,都是她新悟出来的剑招。 而伴随着她数次如游鱼般忽隐忽现,她在将那份剑意也一并传授。 陈易想了一会,握住她的腰肢道:“是不是还在表达心意?” 脸颊飞起两朵红晕,闵宁怒道:“你就想到这个?” 还不待陈易开口, 她便洒脱笑道:“是了,你肯定会想到这个。” 层层叠叠的山峦满是青翠的一片,此刻仿佛被黄昏濡湿般泛黄,群山锁在了彩霞中。 闵宁低头看着他,眼神有些迷离,喃喃道: “我给你。” 陈易凝望着她,格外温柔,轻轻把嘴角又凑了过去。 闵宁一掌拍在他身上,手腕反震,身子似一条游鱼般窜了出去。 陈易扑了个空。 他转过头,便见闵宁背影已掠到四五丈之远,触不可及,耳畔传来她的轻笑: “我改了主意,明天再给你。” 少侠的身影没入到山林之中,黄昏里荡漾起了雾气,徒留陈易坐在树冠上,与满天晚霞相迎,背后已经有些汗湿,他不知道闵宁为什么说给自己,忽然又改了主意,于是他待在树冠上待了好一会,想把这个道理想明。 他低下头,身上似乎嗅不到秦青洛的气味,只剩下闵宁的气息。 为什么要引自己到林子,为什么要以剑传达心意,又为什么分分离离…恍惚之间他明白了什么,错愕地苦笑了。 闵月池未尝没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念头, 只不过她喜欢的人,恰好不是…… 第二百七十七章 纯爱与后宫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将王爷王妃送出去后,陈易便离开了锦雅阁。 黄昏已然远去,夜色如墨,陈易没有骑马,而是坐上了马车,车角处点着火炬,一个锦衣卫担任车夫,扬起鞭子,马车在黑夜里急驰了起来。 靠在车厢里,陈易垂着眸子,之所以不去骑马,只是因为要想些事情,人骑在马上,马在疾驰,人也在疾驰,这个时候,脑子放空一片,想不了太多。 树冠之上,闵宁把第一次交托给他,不好吗,何其浪漫,陈易已经顺势要柔情似水,可闵宁还是止住了。 其中道理,陈易不是想不明白,恰恰相反,他太明白了。 一生一世一双人,哪怕自己招惹了那么多的女子,心里装着情丝绵绵,可每每当面对这个时候,自己还是不禁向往。 简单来说的话,自己哪怕再好色,对一对一的纯爱其实也心神往之。 只是自己太贪婪了,想着拥有更多,把她们都揽入怀里。 念及此处,陈易摇头失笑,无言地倚靠在车厢,看着星空静谧。 待了好一会,陈易忽然问道:“你在这待了多久?” 如墨的漆黑里,车厢深处,独臂女子的面容浮现了出来,似是倩女幽魂。 陈易转过头,便看见了她。 周依棠一动不动坐着道:“很久。” “那就是没有多久。” “我何必骗你?” “可我不知道你哪一句是骗我。” “哪一句都没有。” 她的嗓音平静。 陈易朝她靠近了些,想了好一会,温柔地把她搂在怀里。 周依棠没有抗拒,甚至未曾看他一眼。 今日春风得意,陈易心里却没多少情欲可言,他把下巴搁在周依棠的肩膀上,轻声问道: “殷听雪呢?” “我早就送她回去了。”周依棠回答道。 陈易对此并不疑惑,于寅剑山剑甲而言,短短时间内往返十几里路又有何难,他转瞬间便想回了自己纠结的事。 陈易轻声开口道: “上一辈子,我就是跟伱一生一世一双人。” 周依棠避而不答。 “其实说来可笑,上一辈子里,我对好几个女子都有情愫,可最后还是你。” 陈易顿了顿,缓缓道: “这一世的最开始,我还以为这个叫《天外天》的游戏,只有纯爱线,可是其实…这个游戏,它是不是不存在?” 夜阑静,马车朝着京城而去,在这样的星夜里,若有若无的迷茫萦绕上来,每当这样的时候,陈易想到的,从来都是周依棠,哪怕这女人曾想斩自己三尸,如今又有死灰复燃的心念。 车厢轻轻摇晃,独臂女子似是听懂了他的话,道:“自然不存在。” 听到她的回答,陈易并不意外。 其实想想也是,若这真是个游戏,岂不是还有别的玩家,又岂不是还有别人会来到这世界? 不过,周依棠如此轻描淡写地回答了这问题,便又带来了新的问题。 陈易微垂起了眉头,轻声问:“像那药上菩萨所说,我不是域外天魔?” “是也不是。”她的回答很是玄乎。 陈易把这回答听在耳内,明白她定然知道些什么,只是更心有灵犀,知道她眼下不会告诉自己。 回望过去,或许有过诸多线索,隐没在了暗处,潜藏在涌动的暗流里头,只是眼下任陈易再怎么想,都想不出一个结果。 好在自己从来不会为这些有的没的事而烦恼,陈易专心地搂住周依棠,手很安分地没有胡乱游走。 良久后,周依棠忽地问道:“闵宁的事,你不想了么?” 陈易笑了笑道:“怀里有个寅剑山剑甲,我为什么要去想春秋剑主?” 独臂女子冷笑以待。 “师尊…著雨,其实你也想一生一世一双人,对不对?有的时候我也会想,但也只是想想,她们无论哪一个,我都觉得割舍不下。” 陈易缓缓说着。 周依棠对此似乎并无意外,陈易的体温贴在她身上,他倚靠她,有些话也只跟她说,这是师傅与逆徒之间,少有的静谧温馨。 陈易平平淡淡地说道:“有些时候我也想不明,古往今来多少人想着纯爱,《梁山伯与祝英台》、《牡丹亭》、《西厢记》…多少话本里都是神仙眷属一对,而像那些三妻四妾的话本,要么近乎没有,要么毫不闻名。 其实我自己来看,比起后者,前者好似更好一些,更让人为之神往一些,可能因为三妻四妾…那是拥有,而不是爱……” 独臂女子侧眸看了他一眼。 那眸光深深,似乎在说,这逆徒是否终于明悟过来了? 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沉吟半晌,透露些天机道:“你被情欲所困。” “所以…你最想斩的,从来都是我的下尸?”陈易平淡问道。 周依棠没有否认,而是道:“我是你师傅,自然要教你。” “所以我明白了。” 他要随她去寅剑山了? 独臂女子清寒的眼眸里,掠过微不可察的流光。 陈易一字一句道:“那我爱上每一个就好了。” 怀里的前世之妻,似乎微微抖了一抖,她冷冷地扫了陈易一眼。 夜色温柔地拥裹着二人,陈易被她这般冷视,心里却没有不悦,反而道:“著雨,其实…你早些出现的话,我未必不会随你过去,那个时候…我心里真的很愧疚,我心里的那个位置,始终都留给了你,就像你一般…” “自作多情。”她道。 “好好好,是我自作多情,”陈易应着说着,坦白似地道:“说到底,都怪小狐狸。她出阁的时候,我心里出现了动摇,不知为什么,她被摆到了跟你一样的位置上,我很喜欢她,也爱她,你要我不这样,我做不到。都怪她,都是她的错,回去我就欺负她给你看。” 周依棠听着这些话,眸里神色复杂,良久后纠正道: “是你的错。” “…我总不能让她欺负我给你看吧?”陈易耸了耸肩道。 周依棠对这逆徒的无耻嗤之以鼻。 陈易搂着她,无尽温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前世之妻:“我想好了,我跟她们每个都一对一的纯爱,每个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独臂女子没有回话,她只是阖上了眸子,任凭话语掠过耳畔。 有些时候,心底最深处的话,陈易只有和她说,其他人谁都说不了,因为其他听也听不懂,说也说不明,可她不一样,她知道陈易想说什么,更知道他心里到底有着什么。 人心多变,一时的挚友常常形同陌路,可他们这对夫妻,却从来清楚了解彼此是怎样的人,常言说,夫妻之间要相敬如宾,妻子要举案齐眉、贤惠温顺,如此一看,他这前世之妻确实不是一位好妻子。可若深入去想,人为何去要求妻子要举案齐眉、贤惠温顺?这些都不过是外皮,最深处的,其实是丈夫希望妻子能够容纳自己的迷茫痛苦,能够体贴宽慰,而所表达出来的,便是贤惠温顺。 而陈易总是很需要她,她也总是需要这大逆不道的徒弟,他们彼此实在相像,只不过她比他更痴情,有她在,陈易不用去孤独地问:有谁共鸣? 京城里,下起了雪。 早就被周依棠送回家的小狐狸,坐在门边上,捧着脸,打了个喷嚏。 第二百七十八章 你把女朋友的位置让我(加更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年关将近,约莫也就三十来天,瑞雪兆丰年,京城下雪的日子变多了,天光暗下去后,殷听雪坐在门槛上,遥遥还能看见富贵人家亭台楼阁的灯火,夜色里若隐若现。 到了夜里有宵禁,可哪怕如此,京城里许多地方都是热热闹闹的,一艘艘画舫楼船、一栋栋青楼敞轩,士子豪客们就着美人赏着夜景,听听诗词小曲,划拳行酒,近了年关便已如此热闹,若到了元宵,整座京城都要沸腾起来。 不过,在这年头,夜里许多欢乐都是男人的,跟女人们没什么关系,京城里近半的女子都待在家里,很少抛头露面,家里能打发时间的,大多都是刺绣女红,高墙大院里,一家女眷携着婢女们围坐一块,一边绣着莲花,一边闲聊,直到时间不早,和衣而眠。 殷听雪捧着脸,安安分分地等着陈易回家,也不觉得有多烦闷无聊,实在不行,就看一会杂书,她一看往往能看上一天,也正因如此,陈易才会觉得她其实孤独而不自知。 小狐狸没什么感觉,可殷惟郢就不一样了,她今天一早便来到这院子了,待了快整整一天,一天下来,要么走来走去,要么就坐下来等,她不敢离开,万一离开了,被陈易踏入王府逮了回来,她这景王之女就完完全全颜面扫地了,心里百无聊赖,却始终不敢跨出这院门。 今日的事,对女冠而言,委实凶险,安后兀然微服私访,还对她在锦雅阁所说的话都了如指掌,殷惟郢回想一下那时的情形,直到现在都心有余悸,而最后的结果,也不知算不算轻拿轻放。 话说起来,在锦雅阁时并无外人,女冠记得,当时谈天,只有她跟东宫若疏和陆英三人而已,而且看上去都不像是宫里的人啊,这样一想的话,是不是她们三个里头,谁的身边被安插了宫里的眼线? 殷惟郢不敢细想下去,有些事光是想一想,都有可能给自己惹祸。 说到头来,她如今真是倒霉透了,事事都倒霉,回想前二十年,多么顺风顺水,便是寻常道士最为头痛的修炼瓶颈,她破开来都轻而易举,如履平地,但一切到遇上陈易以后…便画上了一个句号。 那人简直是她命中的魔星。 女冠光是想想就双腿颤颤,她走到门槛边上,轻声问: “他还没回来吗?” “不知道呀,或许快了吧。”殷听雪仰头瞧了瞧景王女,想了想后问道:“惟郢姐…今晚是不是又要留宿了?” 话音落耳,殷惟郢僵了一僵,哀叹了口气,沉重地点了点头。 “我…我不想待在这院子里。” 女冠吐着字道: “有时我也佩服你,竟能在这院子里怡然自得。” 于殷惟郢而言,哪怕陈易不在,待在这院子里都觉得沉重,还记得那一晚,陈易把她跟听雪或是叠到一起,或是相互支撑,她被折腾得死去活来,还被取走了十年多的道行,待到深夜都迟迟不能入睡,不只是心里难受,更是因对他的恐惧。 可偏偏是她最恐惧的人,心里的无明,肆意作弄她的身子,品尝她的滋味。 好不容易睡着的后半夜,殷惟郢又做了噩梦,从床边摔到地上,她下意识摸了摸侧臀,总感觉现在都在痛。 殷听雪眺望着院门外,继续说道: “也不是怡然自得…我只是习惯了而已,我一直都很怕他的。” 女冠听着,不由道: “他对你比对我好…你自然能习惯。” 这话说出口,未免有些讨人厌了,只是殷听雪从不计较这些,心里对同为王女的她同病相怜。 想了好一会,殷听雪看出了女冠的百无聊赖,便转移话题道:“没什么事做,要不来玩投壶吧。” 投壶,便是隔着数丈的距离,把一种钝头的小箭投入壶中,不论男女皆可,也是许多门第里,内院女眷们的小小玩乐,受欢迎的程度仅次于叶子牌和麻将。 殷惟郢早就无聊了,在这院子也没法潜心修行,于是就答应下来,小狐狸便从杂物房里搬出了两耳陶壶,上面绘着山茶牡丹黄菊姹紫嫣红,十来枝一尺宽的小箭便被她拿到了殷惟郢面前。 女冠正准备接过,心念微动,幽幽道:“听雪,伱说…光玩投壶好像没什么意思,要不我们加点添头,赌上一睹?” 殷听雪歪了歪头,困惑问道:“赌什么呢?” “这样…你跟他不是男女朋友吗?” 莲花小世界的时候,殷惟郢听到了些二人的交谈,更听到陈易把殷听雪称为女朋友,而后者称他为男朋友。 女冠不想被他采补道行,十几年的苦修这样就付之一炬,换谁来都受不了,如今能想到唯一的法子,便是让他喜欢,听这襄王女说,对喜欢的人,他有些时候是会心软的。 “嗯…怎么了吗?”殷听雪有些不解。 殷惟郢终归比这少女年长几岁,而且她思路活络,猜出这所谓“男女朋友”,绝不是朋友的意思这么简单,也就只有这小狐狸才会相信。 所以,她朝前弯了弯腰,缓声道: “我赢了你,你把女朋友的位置让给我。” 殷惟郢的嗓音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清幽,似是深宫里有意无意争宠的妃子。 小狐狸挠了挠脑袋,她约莫知道惟郢姐的心理,也同情这个堂亲,只是她即便想让,也不敢把这位置让出去。 更何况她不想让,给陈易当女朋友之后,他待她好很多了。 殷听雪委婉推拒道: “女朋友不止一位,他可以有很多女朋友的。” 女冠心里不甘,眼下陈易不在,她才敢这样提议,既然说都说了,那便要抓住机会,她轻轻抓住殷听雪的肩膀道: “可我不讨他喜欢啊。” “那你先喜欢他?”殷听雪下意识道。 女冠蹙起好看的眉头,烛火下,纸窗上倒映着她的侧影,按理来说,她生得比这襄王女要动人几分,婀娜的身姿也不是这可怜的少女可比,更有一份出尘气质,二人虽同样倾国倾城,可若站在一块,定然是女冠更让人顾盼。 可陈易喜欢的却是殷听雪。 景王女冷哼一声:“喜欢他没用,我又干嘛要喜欢…” 殷听雪耳根子软,听着也同情,想了一会,便小声道:“那你赢了我,我给你…举孝廉?” 这话听得女冠都觉得好笑,但沉吟后,终究还是答应下来道:“那我们说好啦,我赢了你,你就给我说好话,还有‘举孝廉’…这词用得不对,不过算了,你给我说好话就是了,之后我当了女朋友,也给你说好话,说好啦,说好啦…指不定日后他喜欢我多过喜欢你呢。” 殷惟郢一口气不带断地说完这一大段,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听得小狐狸都不住扑哧一笑,她小箭放到殷惟郢手上,一共五支。 细雪飘渺而落,浸润这小小的院子里,两耳陶壶上沾了些雪斑,大小殷在院子里投起了壶。 倏地一箭落下,殷听雪正中两耳壶的中心。 轮到景王女了,她抿了抿唇,把箭投了出去。 箭飞过一个弧线,恰好擦着壶边而过了。 直到这时,殷惟郢猛然惊醒,自己多久没玩过投壶了? 不知道…自修道之后,好像就从没碰过了。 而殷听雪已经投下了又一支小箭。 小箭落在陶壶的左耳里头,哐当的一声,把景王女拉回现实里。 殷惟郢手心泛起了汗水,硬着头皮又投了一箭。 这一箭又偏了,她比划时把握着力道,投出去时却不知怎么地,兀然失了一分力气。 女冠脸色苍白起来。 她没来由地害怕了。 殷听雪玩得正专心,没发觉她的心慌,又投了一箭。 这一箭落入到陶壶右耳朵里,三箭连中,而且还是三孔皆入,是为“连中贯耳”。 殷听雪已经赢了。 意识到这点,殷惟郢嘴唇不自觉地抿住,她看了看欢喜的小狐狸,心头百般不是滋味,若不是小狐狸比她年纪小,她就已经当面哭出来了。 好半晌后,殷惟郢晃了晃手里的小箭道:“再来再来,三局两胜。” 殷听雪没有拒绝:“好呀。” 雪好像大了些,如江南稻米般洒落下来,夜空朦胧低悬了,下着雪的时候,天上无星。 二女把小箭捡了回来,又投起了壶。 接连又有哐当声,不一会,胜负又分了。 大殷又输了,五箭只中了两箭,而小殷则是五箭中了四箭。 景王女心中苦闷难言,真真倒霉透了,自遇到他以来,就一直在吃瘪,别说是在他那里吃瘪,哪怕是在闵宁那里吃瘪都算了,怎么现在跟殷听雪玩个游戏也要吃瘪。 她把小箭推回到殷听雪手里,道:“算了,不玩了,不当他女朋友了。” 殷听雪见状,正想说什么,便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 陈易与周依棠,一前一后地踏入到院子里。 陈易抬起头,便见大小殷待在院子里,记起了今天是休沐。 “在做什么?”陈易问。 “在玩投壶呢。”殷听雪答道。 陈易看见殷惟郢把小箭递回到殷听雪手上,便问道:“不玩了?” 被他扫过一眼,殷惟郢就打了个激灵,她抿起唇,没有言语。 殷听雪则答道:“惟郢姐说不玩了。” 陈易“哦”了一声,接着又看向了女冠。 殷惟郢瑟缩了一下,螓首微垂着,偏了过去。 陈易走了过去,随意捻起了她的发梢, “很安分嘛,等了快一天了。” 殷惟郢任由他捻着发梢,羞郝又畏惧地咕哝道:“你…要来就来。” “那今晚陪我洗澡。”陈易拍了拍她。 殷惟郢红了脸,却不敢说出一个“不”字。 她过来这座院子,本来就是会像姘妇般任由他爱怎样就怎样。 陈易生火烧起了水,烧水的房间与浴室是分开来的,这初冬时节,水比较容易冷,所以水要不断的烧,待浴室的水凉了,就去烧水房取新的热水,倒进去,便又是一团温暖。 倒入热水,抚摸了下宽大的浴桶,确认好水温之后,陈易便跨了进去。 还不待陈易长长吐出一口气,门外便传来了敲门声。 “进来吧。”陈易道。 殷惟郢扶着墙,小步小步地挪了进来,水雾之中,看着浴桶里的男人,她脸庞烘得发红。 “别扭扭捏捏。”陈易随意道。 听到这话,殷惟郢咬了咬银牙,慢慢脱去了衣物,淡青色的道袍、蔚蓝的长裙挂到了衣架子上,她穿着素色的肚兜和贴身薄裤,身段婀娜,她小心拆着发间的偃月冠,飞瀑的秀发落了下来,陈易靠在浴桶边上看着,殷惟郢脸红得通透,却没胆子叫他挪开视线。 见她穿着肚兜就缓缓走来,陈易好笑地问:“就这样洗?” 女冠颤了一颤,面色屈辱,嘴唇嗡动着,明明不愿意,最后还是说不出拒绝的话,指尖轻动,在陈易的全程注目下,慢慢跨入到浴桶里。 陈易把她搂入到怀里。 她稍显纤弱的背部落入怀里,轻颤了一下,陈易虚眸享受着对她全方面的掌控。 殷惟郢也没有说什么,她蹙眉喘着粗气,浑身僵硬着。 “你等了一天了?”搂了一会,陈易忽地开口道。 景王女道:“不然呢…” 陈易回忆了一下后,问道:“太后说要赐死你?” 殷惟郢抖了一抖,水波阵阵,她呢喃道:“当然,是…通玄真人跟你说的?” “嗯…”陈易把下巴贴到她的耳畔,享受着她的温润,虚眸道:“再有这种事,你跟我说。” 殷惟郢讶然地看了他一眼。 陈易笑道:“我好歹也算是你…夫君,再如何对你,这些事该做还是要做。” 殷惟郢沉默了好一会后道:“如果是我有错在先呢?” “先帮亲再帮理。”陈易回得理所当然。 殷惟郢转回了头,身子往下滑了些,半张脸埋在水里,咕噜地冒起一圈圈水泡。 陈易看着好笑,便抬起手,戳起了水泡。 这般逗着玩了好一会后,陈易等不及了,微微舔了下唇,双手沉入水下,勾起了她的脚。 第二百七十九章 大殷后悔了(加更三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水中的温存之后,殷惟郢浑身酥软,她面泛桃红,几乎快软倒在浴桶里。 陈易的手搂住她的腰肢,她只是轻颤之后,便也不挣扎,整个身子似要被陈易揉进怀里。 陈易随意谈起了家里的事: “小狐狸一直都很怕我,也因这个很怕生孩子,说起来,我没有这么早便养育子女的想法,只是不想她有不生孩子的念头。” 殷惟郢听着,浴桶冒着热气,烘得脸更是遍布红晕,身子畏缩着,哪怕到了现在,也始终都在抗拒。 陈易这一回,取走了她三日的道行。 女冠苦闷难言,眉眼辛酸着,不想去看他,可他把她搂在怀里,她躲不开,如今她对陈易明里可谓是言听计从了,自觉心里头也做了诸多让步,譬如待成仙之后,不再计较他对她的欺辱,相逢一笑泯恩仇,又譬如答应下他,当府上的侍妾……可陈易还是不放过她。 “她这几日月事不方便,所以便就在这儿采补你。其实我跟小狐狸也一起洗过澡,她那时羞得可怕,千般不愿,可打两下屁股,威胁一通后还是老实了,低着头给我搓背。”陈易一边说着,一边给怀里的这人儿来了两下。 啪啪。 殷惟郢:“……!” 女冠面红得快滴血,抿起了唇,嗔着看了他一眼,待他眼神扫过来后,又连忙缩了起来,倒在陈易怀里。 陈易挑眉问:“你不说些什么?” 有过那番和周依棠的对话,如今事后泡在浴桶里温存,陈易也便嗓音柔和了许多,只是这景王女沉默着闷在水里,一句话也不说。 听着陈易一问,殷惟郢沙哑地问道:“说…说什么?” 陈易蹭起她的脖颈道:“说什么都行。” 女冠沉默了好一会,她实在有些不知该跟陈易说什么。 稍作回忆,她与陈易的每一回对话,都是带着目的,每句话似乎都目的分明,而像闲谈聊天这些,几乎从来没有。 他是她的无明,对他的恐惧渗入到心湖里头,今日安后说出那些话时,她心里也是恐惧,但远远没有对陈易的深,哪怕安后明日真以妄议天家之罪将她赐死,她觉得,自己最害怕的依然会是陈易。 殷惟郢沉吟了好一会,想不出要说什么,看见陈易微皱的眉头,连声道: “你、伱给我些时间。” 陈易轻嗅她湿润的发梢,答应了下来: “行。” 浴房内静谧了许久,丝丝缕缕的水蒸气随着时间的推移化了开来,殷惟郢天仙般的姿容逐渐清晰,似细雪散落后如洗的清晨,她静静坐在水里,垂着眸思索着,长发如瀑,泡澡的时候没有盘起来,更衬出她飘渺登仙的出尘气质,似是生来就要得道长生,陈易一时看痴了。 殷惟郢像这般不说话,垂眸思索的时候,总是很美。 所以欺辱她的滋味,也总是让陈易沉醉。 水有些凉了,陈易站起身,往浴桶里倒了些热水,殷惟郢半失神间,不经意地一看,哪怕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可她还是咚地脸红了,女子脸皮薄,哪怕是要脱离红尘的道士,也同样如此。 待陈易回到水中时,便见殷惟郢还是红着脸,意识到什么后笑道: “怎么,都见过多少回了?” 殷惟郢红着脸没回答。 还不待陈易搂住她,犹豫了好一会的景王女,向后半倚靠到他怀里道: “出去吧,在这泡太久了,我们出去再聊。” 她眼下流露出一些被迫的温顺,陈易还是受用的,也不逼迫她,让她起来擦身。 ……………………… 洗漱过后,殷惟郢合拢着衣袍,缓步来到卧房里头,她在床边坐下,颇有些如坐针毡的感触,而她抬起眸,便见到小狐狸捧着书侧躺在贵妃榻上,就着明亮的油灯看书。 陈易随之走近屋内,殷听雪稍微放下书,朝他笑了笑,正准备继续看书的时候,他却半蹲下来,把脸贴到殷听雪面前。 “有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陈易不怀好意地问道。 殷听雪怵惕地缩了一下,捧着书,踌躇了好一会后,还是点了点头承认道:“有的、有的…” 陈易见她乖顺,放缓了些语气道:“说来听听。” “你说过,是不是小事都不罚我?”殷听雪见他面色平缓,就试探地确认道。 陈易把她这点小聪明看在眼里,笑了笑道:“不罚你。” 二人在说话,殷惟郢没什么事做,心里烦闷着要跟陈易聊些什么,她坐在床榻上,左看看右看看,把这间卧房环视了一圈,她还是第一次这样览视这个房间。 衣柜是普通橡木制的,房间内有剑架没有刀架,通体漆黑的后康剑端在远处,而那柄名为无杂念的绣春刀则悬挂在墙上,有绳子系着,卧房里还有小书柜,里面放的几乎清一色的都是杂书,像殷听雪手里那本一样,卧床的架子上还悬挂着一串铜钱,那是消灾祈福用的,不远处还有一扇普普通通的屏风,虽然不算特别精致,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殷惟郢看了好一会,心里筹措着话语,却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屋外飘雪纷飞。 而这一会,殷听雪亲了亲陈易的嘴角,轻声道: “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气…招惹太多女人不好的。” “好啊,开始管这管那了,当管家婆了。”陈易佯怒地说道。 殷听雪连忙摇头道: “我管不了你的,哪一次我都没管得到你,我只会听你的话,安安分分地讨你开心。” 陈易听完之后,含笑地搂住贵妃榻上的殷听雪,轻声道: “吓一吓你而已。” 殷听雪挑了挑眉头,轻快回道: “我也知道,所以我心里不是很怕,而且又是月事,你不会欺负我,不然我是不会去要周真人劝你的。” 小狐狸交代着心里话,语气里颇有些炫耀自己有多聪明的意味。 陈易听在耳内,话锋一转道: “哦?你算计我?” 话音意味深长,殷听雪缩了一下,杏眼里多了一分害怕。 陈易摸了摸她的小肚子,语气阴恻起来道: “那时我说了,等你月事之后,有的你好受。” 殷听雪娇躯轻颤起来,待好一会后,却没有害怕地退开,而是凑前亲了下陈易的脸,应声着商量道: “嗯…但不要那么狠。” 陈易被她温顺整得愣了下,心有些化了,但还是冷着脸道: “要是非要那么狠呢?” 殷听雪畏缩了一下,尽量朝他贴近,虽然害怕,可嗓音还是轻柔: “你说要主动亲你我也亲了,你说吃那脏东西我也吃喏,我真的很乖了,能不能不要欺负我欺负得那么狠?” “我之前说过了,喜欢你才欺负你。” “可是…总不能欺负一辈子吧?” 陈易认真道:“对,一辈子。” 殷听雪既是委屈又是惊愕, 想一想,如果七老八十了,白发苍苍满脸皱纹,这人还要欺负自己,那多可怕啊 “好可怕呀,一辈子。” 她咕哝了一句。 “…也会对你好。”说完之后,陈易亲了下她额头,嗓音格外温柔。 殷听雪先是一愣,而后笑了一下,不自禁道: “我就知道…你在吓我。” 说完之后,她自己反而停住了嘴,杏眼小心翼翼地瞧着陈易,有些事情不说出来,就是真的,而一旦说出来,以这人的性子,反而会跟她反着来。 而陈易这一回眯起了眼睛看她,开口道: “知道我在吓你是吧?” 殷听雪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地道: “不知道你在吓我,不知道、不知道。” 她这副模样,陈易这一会没绷住,扑哧地笑了出来,摸了摸她脑袋。 殷听雪趁此转移话题,指尖戳了戳他的锁骨,小声道: “我想吃银耳羹,能做吗?” “馋猫。”陈易捏了捏她的脸,没有拒绝。 女子月经的时候总喜欢吃些温甜的东西,而殷听雪最喜欢的便是银耳羹,她在王府上便经常吃,有时候吃太多,母妃便会嘱咐下人凡是她院子里要吃银耳羹,就都不许做,每当这种时候,殷听雪总得跟丫鬟们聚在一块想计策,其中之一,便是派个丫鬟到母妃院子里,以母妃的名义要下人做银耳羹,接着再派一个丫鬟在路上截胡,这襄王府上的“智取银耳羹”,被母妃发现的时候,真是又气又笑。 陈易起身离开的时候,朝着床边的女冠扫了一眼,后者打了个激灵,不知他为什么看自己,她便把螓首埋低下来。 脚步声逐渐远去,殷听雪合拢上了手里带评书的聊斋,随意放到床头柜上,她站起身,脚步放慢地走到女冠面前。 “惟郢姐…辛苦你了。”她体恤地说道。 殷惟郢不解其意,反问道:“辛苦什么?” 襄王女俏脸微红,委婉道:“…那事啊。” 殷惟郢这时反应过来,听出她的意思是,陈易欺负了自己之后,满足了一通,就不会去欺负她,就更好说话了。 想到这里,殷惟郢也微红起了脸,冷哼了一声。 襄王女轻声说道:“惟郢姐,待会我跟他说你好话。” “随你吧。” 殷惟郢闷闷地坐在床边,偏过脸去,这模样有几分像闹别扭。 意识到这点后,她念及殷听雪比她年纪小,就不闹别扭了。 她深吸一口气,问道: “我要跟他聊什么?” 殷听雪挠了挠脑袋,不知怎么回答,只能说: “就随便聊聊吧,这种事很难说的。” 女冠叹了口气,踌躇了好一会,见四下无人,唯有这个与她同甘共苦的堂妹,便说起了体己话来: “你也知道我不喜欢他,而且还怕,可我又不得不让他喜欢我,很矛盾不是吗?” 殷听雪似能理解这种苦闷,轻声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是啊,没办法。” 殷惟郢回想起了曾经好几回想要杀他,回想起了地宫的时候,她背叛陈易去登仙,她的心就很难受,像是被什么悬起来似的,提不上去,放不下来。 夜幕垂在窗外,雪沫沾在纸窗上,既不凝固,也不化开,像是停滞住了,襄王女见她迟迟没有说话,一时分了神,殷惟郢坐在床边,似是回忆起了那人的百般折腾,从前高高在上的太华神女,一夜之间便成了他的鼎炉。 她素来便天资极高,远胜同龄人不知多少筹,不然也不会被玉真元君收为徒弟,那时之所以待在京城里,便是为了寻到金童,若是命运没有改变的话,这会她应该已经在太华山了,殷惟郢心念繁杂,愁绪浓得化不开。 如今一回想,怎一个“世事无常”了得,她曾以为成仙有望,特别是在地宫之时,寻到神女传承的线索时,俨然已有了半个仙人的视角,心湖平静,任陈易怎样言语欺辱,都几乎不起涟漪,只将他当作凡夫俗子。 可当他把她从成仙大道上扯下来的时候…… “我…我…” 她垂着头,抱住了手臂,轻按在那些陈易折腾泛红的地方,像是舔舐伤口似的,失神自语道: “…我好后悔啊。” 纸窗上的雪化了开来。 殷听雪回过神来,方才没听清女冠在说什么: “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算了算了,不跟他聊也没事。” 殷惟郢拍了拍脸,倚靠在床架上,眸里落寞难掩。 她不知多少次想过日后翻身成仙,可再如何去想,都是越想越遥远。 襄王女看着女冠,轻轻抓起了她的手,捧到怀里,天生怜悯心的襄王女仿佛知道她的痛苦。 她最有希望成仙的时候,反而被从长生大道上扯了下来…… 哪怕是自作自受,这般的打击,又有多少人能够承受。 殷听雪宽慰着说道:“没事的,总归有希望的,日后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也说不定呢。“ 听着天耳通这样说,殷惟郢眸里掠起流光,打起精神道:“你说我终归会一人得道成仙?” 少女摇了摇头道:“不,你是鸡犬。” “……” 殷惟郢心头一气,牙痒痒的,在这院子里,她怎么总在吃瘪,吃陈易的也就算了,还吃殷听雪的瘪。 见这一幕,小狐狸扑哧一笑,她小小使坏了一下,毕竟惟郢姐的反应委实有意思。 片刻后,殷听雪提议道: “有些时候,你不需要跟他谈什么,能讨他开心就可以了,他…他很好色的,喜欢别人亲他,喜欢别人给他搂着……” 女冠听在耳内,起初不愿,可到底还是心头一狠,反正哪哪都被他弄了,亲一口又有什么,只要能让他满意,她就能迷惑到他了,到时候他说不准会松口,还说不准会沉迷下来,像喜欢殷听雪一样喜欢她。 届时她就趁他松懈,得道飞升,扮猪吃老虎,打他的脸,让他来当鸡犬。 见殷惟郢轻轻颔首,襄王女也点了点头,她抱起了书,继续看了起来。 卧房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走来,不用说,定然是那个人了,她们的夫君。 小殷把手里的书稍微放下,在贵妃榻上坐了起来,一副乖巧的模样,大殷则是如坐针毡,双拳紧攥,听着那脚步声接近,香额上甚至泛了一滴冷汗。 陈易捧着银耳羹走了进来,其中一碗冒着热气。 他先来到殷听雪的面前,把银耳羹递到了她手上。 温热的银耳羹暖和着少女的小手,她朝陈易勾起嘴角,笑了一下。 陈易摸了摸她脑袋,不得不说,照顾起这头小狐狸真是舒服,对她好她知道,还会反过来体贴自己,等吃完之后还会跟你说些中听好话,可以说是正面反馈爆棚。 说起来,以前她刚来自己身边的时候,格外害怕自己也格外恨自己,哪怕是给她吃些好吃的,她也是微冷着脸,只是后来渐渐适应了,也因为害怕自己而温顺了起来。 如今彼此相处,只要不刻意去回忆,不去揭开伤疤,陈易甚至都忘了自己曾让她那么悲哀痛苦。 殷听雪捧着银耳羹,接着瞥了眼她的景王女姐姐。 明明有够时间做准备,可当看到陈易的时候,景王女殷惟郢还是紧张起来,她两股战战,嘴唇抿紧,见着陈易,突然就不知道要怎么做了。 她的脸颊泛白起来。 陈易捧着银耳羹,随意地拉开了卧房里的椅子,把那碗银耳羹放到桌上,这时殷听雪见女冠久久都没有动静,心里着急了起来。 她连忙给惟郢姐使眼色。 殷惟郢自然看到了,可还是不知如何是好,良久之后,竟然道:“喂…” 陈易转头看向她,道:“想好了?” 他这样一问,女冠反而定在原地,不敢开口。 小狐狸见她给机会不中用,心里一急,她放下了银耳羹,扑地走到陈易面前。 陈易还没来得及坐下,疑惑地低头看她。 殷听雪微微踮起了脚尖,拉着他的衣领,陈易慢慢俯下身来,而后,唇边湿润。 小狐狸轻轻落下了一吻。 殷惟郢看着这一幕,震了一震。 过了一会之后,襄王女松开陈易的衣领,小心翼翼地侧过脸去,朝殷惟郢示意了一下。 陈易还在回味着襄王女的滋味,扬起眸子,便见殷惟郢站起身,缓缓走了过来。 视野里,她猛打着哆嗦,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好不容易来到了陈易的面前,甚至都不敢迎上他的目光。 陈易意识到什么,等了好一会。 殷惟郢终于还是把唇瓣凑了上来。 她眼睛紧闭着,哪怕不是第一回主动去吻,但事情往往就是这样,越是准备就越是紧张,她抖得厉害,摇摇欲坠,而陈易扶住了她,把这身如软玉的女冠搂在了怀里。 良久后唇分,殷惟郢喘着粗气,下意识咽了口唾沫,螓首微微前倾,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易搂她搂了好一会,指着那碗银耳羹道: “你我同吃一碗。”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殷惟郢也不抵抗,坐到了陈易拉开的椅子上。 陈易停了一停,只好有些尴尬地拉开另一把椅子。 银耳羹色泽清亮,里面泡着红枣、枸杞,微黄胶状的银耳惹眼极了,最是滋阴补血,陈易勺着银耳羹,看了眼殷惟郢,盛了一勺子,递到她嘴边。 殷惟郢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开了口。 接着,她那双秋水长眸瞪大了些,银耳羹是微冰,而侧眸一瞧,便见襄王女那碗冒着热气。 发现这点小细节,景王女的眸子黯淡了些。 陈易把勺子从她嘴巴挪开,便盛起一勺银耳羹,送到自己嘴边。 品尝之后,见殷惟郢眸中异色,陈易觉得可笑,道: “你觉得我区别对待?” 女冠怔了一下,既没摇头,也没点头,像是默认了。 陈易则道:“我就是区别对待。” 殷惟郢默然无声。 他怎样对待,她都只有受着,毕竟谁让她不讨他喜欢,而殷听雪却最讨他喜欢。 殷听雪用眼角余光把这一幕瞧在眼里,有意无意地小声说了句:“冰镇的东西好费功夫。” 景王女又是一怔,薄唇嗡了嗡,而陈易则慢悠悠地摇晃着银耳羹。 他盛起一勺,递到了殷惟郢嘴边。 殷惟郢看着色泽清亮的银耳羹,看着陈易刻意和她同吃一碗,思绪万千,眼角微酸起来,她张开唇。 微冰的银耳羹落在舌尖,冰凉的口感最能抑制住甜味,却又能把那一层甘味拔出来,殷惟郢小口小口地吃着银耳羹,眸子低垂着,眼眶说不上的酸。 银耳羹渐渐见了底。 陈易盛起最后一勺子银耳羹,递到了殷惟郢唇边,她正要张口,勺子却倏地收了回去,她扑了个空。 她愣了下,看着陈易将这一勺银耳羹喝下。 殷惟郢把眸子垂了下来,舌尖微动,刮过唇边,品尝着残余的甜味。 陈易却凑了过来,吻住了她。 女冠微一哆嗦,那最后一勺的银耳羹便流入了舌尖,她舌尖微微麻了,可能是因为最后一勺,总是格外的甘甜。 唇分过后,陈易把空荡荡的瓷碗拿起,正准备起身。 身后却传来滞涩感。 陈易回过头,便见她低着头,右手伸出来,捻住了他的衣角,力气小得只要他一扯,她就会放开。 她沙着嗓音呢喃道: “…我后悔啦……” 这章日常好看吗? 第二百八十章 下头女冠(加更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我后悔啦……” 殷惟郢话音落耳之时,就着烛光看她,陈易心绪繁杂起来。 片刻后,他平淡道:“你后悔了?” 殷惟郢点了点头,很轻地“嗯”了一声。 陈易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 她把眸子抬高了些,等着陈易的回答。 陈易知道,只要一句答应她得道成仙的话,她就会激动地扑上来,依靠在自己怀里,眼泪会感动得落个不停,在之后的一段时间,她还会格外温顺,更会迎合得热烈。 “起码还知道后悔。”陈易出声道。 他的语气似是松动。 殷惟郢的心提了起来,嘴唇微嗡,似是在问,能不能让她成仙,能不能不再采补她的道行。 “你不后悔的话,就得一直当我鼎炉。” 陈易顿了顿,看着殷惟郢道: “你后悔的话,就一边后悔一边当我鼎炉。” 殷惟郢的面色僵住了,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抿着唇坐在那里,螓首微垂着,既像是默认,又像是无声的反抗,这副拎不清的模样让陈易也分不清楚。 陈易也懒得分清,捧起瓷碗来到殷听雪面前,而她把手里的瓷碗也递到了陈易手上。 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卧房里。 殷听雪转过脸,看向了景王女,后者像是泄了气般,瘫软地坐在椅子上。 景王女察觉到她的目光,似是说给她听,又似是自说自话般道: “没有效果……” 殷听雪从贵妃榻上站起,来到她身边,细声道: “有效果的。” 女冠抬眸看了襄王女一眼。 而殷听雪看了看门外,压低声音凑近道: “他不是不喜欢伱。” “他…只喜欢我的身子吧……”说这话时,殷惟郢不住想起陈易那些荤话,什么没毛丫头,什么斩赤龙降白虎,一想她便指尖轻颤,把头埋低了下来。 殷听雪摇了摇头,她想说出些什么,但又不好描述,只能道: “他不只是喜欢你的身子,有时是很喜欢你的,而且…不是跟你同吃一碗银耳羹吗?他跟我都没这么做过。” 殷惟郢怔了一怔。 襄王女看在眼里,朝她笑了一笑。 小狐狸撒了一个小小的慌,陈易其实跟她同吃过一碗银耳羹,那人怎么可能会这样放过她,不仅同吃过,还要她主动喂他。 而之所以撒谎,不过是为了鼓励一下这个堂姐而已,殷听雪多多少少知道她跟陈易发生了什么,也明白错的是惟郢姐,甚至可以说,陈易也算是她的救命恩人,只是殷听雪还是会跟她同病相怜,会希望她在陈易身边好过一些。 妾与妾说着体己话… 殷惟郢垂眸了好一会,最后问道: “那我…我要怎么做?你、你又是怎么做的?” “我对他百依百顺的…只是惟郢姐好像不适合吧。”殷听雪想了想,轻声道:“先放松一些,适应一下他。” 大殷还想说些什么,可门外响起脚步声,小殷已不再说话,轻轻脱下了绣鞋,最后翻身爬上了床。 殷听雪下意识要睡到最里侧,但想了一想后,凑到景王女的耳边道: “今晚你睡最里面吧。” 她把她的位置让给了殷惟郢一晚。 女冠怔怔地点了点头,接着便见陈易走了进来。 陈易慢条斯理地拖起了衣服,而殷惟郢也反应过来,脱下身上的外衣,只留着里衣,待陈易走近之后,她翻身上床,睡到了最里侧。 陈易看了眼殷听雪。 小狐狸朝他笑了笑,似是无事发生。 陈易勾了勾唇,心里叹了口气,接着便翻身上了床,而殷听雪吹灭了油灯和蜡烛,接着就钻入到被窝里头。 殷听雪背对着陈易,轻微的鼾声转眼响起,陈易看了她好一会,这小狐狸不是说睡就能睡的性子,而这般装睡,不过是又一个小聪明。 陈易转过身,揽住了大殷的腰肢。 殷惟郢颤了一下,看了他一眼,便倏地垂下,黑夜里都没胆子看他。 陈易等了好一会,都没等到她的话,也懒得问了,就阖上了眼。 女冠却这个时候戳了戳他。 “你是不是想说什么?”陈易睁开眼问道。 殷惟郢没有答话,似是不知道要说什么,许久后低声喃喃道: “我后悔了…” “那你后悔就后悔呗。” 陈易顿了顿,思索了一下,倒是有一点心软,便问道: “既然你这么后悔,那么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要说…” 殷惟郢努力地想了想,许久后道: “你是不是其实喜欢我?” “…下头。” 殷惟郢呆了一下,哪里听得懂这话的意思,她见陈易没再说话,下意识地想找小殷求援,但只听到小殷的鼾声。 陈易已经阖上了眼睛,不再理会这个拎不清的女冠,今日的体力消耗大,一闭眼困意便席卷了上来。 而殷惟郢还在琢磨。 不一会,陈易便有些将睡未睡了。 意识逐渐模糊了起来,陈易感觉到自己逐渐沉入到了深处,慢慢便混混沌沌,即将全然睡去。 就在这时,某个地方骤然一紧,被什么夹了下,毫无征兆的陈易被刺激得惊醒过来,脖颈上泛起汗水,眼白都差点翻了出来。 而她眨了眨眼睛看着他。 殷惟郢不清楚什么是下头, 所以她把手伸了下去,捏了一捏… “殷惟郢!” 三个字从陈易齿缝中挤着吐出。 殷惟郢吓了一吓,忍不住地打起哆嗦,好半晌后,竟有些委屈道: “不是…这个意思吗?” 话音落耳,陈易瞪了她好一会,最终还是吐了口气,没好气道: “睡吧,下头女。” “下头女是什么意思?“ 可女冠见他醒过来,不愿放过这机会,便把头稍微降了下来道: “你让我下头去下头?” 陈易眼下恨不得让这拎不清的女人翻白眼,但殷听雪似乎真的睡着了,嘴巴发出细微呜姆呜噜的嗫喏声。 于是,他冷冷地盯起殷惟郢道: “你有什么话就快说,不要藏着掖着。” 殷惟郢踌躇了好一会,好几次都想开口,却又不知如何去说。 黑夜里,她舌尖微动,似在回忆那时银耳羹的甜味。 良久后,殷惟郢总算道: “你…是不是有时喜欢我,有时讨厌我?” “哦?”陈易有些意外,“开窍了,观察这么敏锐。” “你什么时候讨厌我?” “你不安分,颇多算计的时候。”陈易的嗓音里没什么好气。 “那…”殷惟郢停顿了一下,接着有些忐忑地问道:“你什么时候最喜欢我?” 陈易想了一会,回道: “你翻白眼吃瘪的时候。” 殷惟郢听到之后,怔住在床榻上,长眸垂下,缩了一下,心头止不住地流出苦涩滋味。 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这个时候的殷惟郢,总是美得难以言述,她落寞似水,像是细雪后如洗的碧空,微微朦胧,点点情动,陈易不住把她搂近了些。 半晌之后,陈易缓缓开口道: “我之前说过,你若安分些,我就少折腾你些,毕竟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府上的人。” 殷惟郢静了好久都没有说话,陈易也暂时不睡了,不然她朝下头下手,自己就又要惊醒起来。 只是这景王女或许是太畏惧他了,许久都无话。 她迟迟无话,陈易有些眼皮子打架,慢慢阖上了眼。 睡意下沉,沉到深处,陈易全然睡着了,而殷惟郢却还没有。 她的身子有些软化,而他的手仍搂着她的腰肢,景王女长眸仍垂着,往前靠了一点点,细语呢喃:“我都是你的人了,不会再像之前一样害你了,夫君…以后我就这样喊你……” 殷惟郢说着说着带了鼻音,黑夜里,陈易的手里沾到了一滴泪水。 ……………………… 一早醒来。 陈易看了看左手边的大殷,又看了看右手边的小殷,二女都睡得正熟。 轻轻把搂住大殷腰肢的手挪开,陈易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温柔捋了捋她稍显凌乱的发梢,陈易便缓缓转过身去。 他从身后抱住了小殷,后者被突然一抱,嗫喏了一声鼻音,但也没醒过来,仍在睡着。 搂了好一会,陈易总算是满足了些,便从床榻上起身,转去洗漱。 洗漱过后,迎着一派晴空,陈易在院子里伸了个懒腰。 正深吸一口气,陈易听到些细微的脚步声,转过头,便见周依棠缓步自客房里走出。 陈易张开双臂,就朝她走过去。 然而,当他整个人走近到她一丈之时,就似是被卡住一般,不管如何用力使劲,都不得寸进一分。 陈易只得放弃了,叹了口气道:“抱一个都不行?” “不行。”周依棠回得平淡,“有这时间,你去练剑。” 陈易闻言,戏谑道:“我还是怀念前世,你任我抱任我搂,要你做什么,你再不愿你都得做…” 话音还未完全落下,周依棠的指尖已轻轻抬起。 “你在威胁我?”陈易沉声道。 “是又如何?”周依棠并不否认。 “你威胁我,我就不练剑了?”陈易退开了几步,恶狠狠道:“我立刻练剑……” 不一会,陈易便回卧房取剑。 漆黑的后康剑在日光下格外显眼,陈易摆起了剑势,先是起剑,转身,剑势游走,身躯在院子里辗转腾挪。 于陈易如今的四品境界而言,这般摆剑势,确实是有些大材小用,只是武道如逆水行舟,若不勤加磨砺,迟早不进则退,而许多武学上的一朝顿悟,也往往离不开日复一日的勤学苦练。 更何况,这剑是练给周依棠看的。 大概半个时辰后,算算时间,陈易便把后康剑收剑入鞘,而周依棠也微微颔首。 “若入三品,按道门的说法,便是炼神还虚。”周依棠兀然开口道。 陈易大概记得炼神还虚是什么意思。 炼神还虚这一说法,出自于道门,又称上关,九年关,按字面意思,便是将修炼而来的元神归入到虚无之中,而以武道而言,便是将自己的武意归入到虚无之中,让武意经历一个从有到无,又从无到有的过程。 就像是凤凰浴火,涅槃重生,而埋入三品的炼神还虚,也是同样的一个道理。 陈易记得,前世自己补天而死的时候,已经跨入到了一品末流,若是按常理来说,三品的炼神还虚似乎不成问题,可问题在于,一切都不太按常理。 不知因何缘故,前世被当成一场游戏,而那些前世的领悟,在这一世也就需要重新去领悟,而领悟出的东西,也不一定与前世相同。 陈易想了一会,回过神来后,便看见周依棠直直凝望着自己。 “寅剑山之法,道武双修,到炼神还虚这一关,可谓水到渠成。”她不动声色地说道。 陈易闻言,苦笑了一下,心里明白她暗里的意思。 他摇了摇头,接着由此想到了什么,说道: “你再给些道法我修一下。” 对自己来说,寅剑山的活人剑可以暂时不练,但寅剑山的道法,可就不能不练,更何况在之后行走江湖,这些道法也大有用处。 独臂女子似是看穿了他的心境,但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自系在腰间的方地里,取出了一卷道册。 她随手一推,道册便落入到了陈易手中。 陈易接过道册,封面上写着“道策”二字,他只扫一眼,便收入到了怀里。 转过身,陈易举目远眺,站了好一会。 周依棠没有看他。 站了好一会,陈易终于开口道:“你不问我看什么?” “我不必去问。” 陈易失笑了下,接着道: “我在看秦青洛和祝莪那边,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有些事我想托你去做。” “但说无妨。” “祝莪某次说私房话时告诉过我,大婚那日,她们曾去道观里祈福,那时算了一次命,谶语是——破军星入夫妻宫,婚姻有名无实。” 陈易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接着笑道: “我以此做点文章。” 第二百八十一章 夫君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收起道策,陈易并不急着翻看,走近厨房,摆弄起了早饭,有些时候,他也觉得府上请个丫鬟比较好,起码不用男主人天天忙活一日三餐,虽然陈易也有几分乐在其中。 待饭菜做好之后,卧房里传来些动静,大小殷也醒了。 小殷领着大殷去洗漱,好一会后,便一起坐到了餐桌前,小殷双手放在膝盖上,乖巧的等着,大殷则是有些紧张,嘴唇轻抿着。 不管怎么样,二女都坐在了一张桌子前,陈易便是看着,就已经有些心满意足了。 早饭是小米粥,再配上热腾腾的米糕,还有一分炒冬笋,都是做起来极为方便的菜,也是这大虞京城里,寻常人家都能吃得起的早饭,陈易如今是止戈司丞,俸禄自然不会低,家里也并不缺钱,只是没请丫鬟老妈子,更没怎么过过富贵日子,家里的开支用度,一律都很简便随意。 小殷初来时,其实起初不太适应这样的生活,只是恐惧作祟,哪怕再不适应,也不敢有不满,而等了快一个月时间,没那么怕了的时候,也差不多适应了,自然没什么怨言。 至于大殷,这会也像小殷初来时一样,而且由于种种原因,比小殷还要不适应得多,只是陈易轻轻扫去一个眼神,她就什么都没说。 需知景王府上下数百奴仆婢子,后厨的人更是格外的多,各个院子还有专门的小灶,这个时候吃的,都是早点,往往精致素雅,蒸米糕会有、小米粥也可能会有,但绝不是放在一块有,在王府里,常年修道的殷惟郢日用开销算少的了,可一顿早点,总归是一份雅食和一份粗食,所谓粗食自然是指眼前的米糕、小米粥之类,至于雅食,则往往是酥、酪一类,或是碧粳粥、枣泥山药糕、玫瑰卤子。 殷惟郢垂着脸,低头吃着面前的小米粥,虽说菜肴一般,但她毕竟修道,也能适应,只是委实没多少食欲,小狐狸倒是享用得轻快。 至于周依棠,她早已可以辟谷,所以一日三餐里,往往只有晚餐之时才会在场,她的出现,会让这院子再多一点家的感觉。 陈易慢悠悠地喝着碗里的小米粥,接着随意翻动着周依棠给的道策,其中记载的道法繁多,随着一页页的翻动,目光所及之处,逐渐汇入到了脑子里头。 殷惟郢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小米粥,蒸米糕是一点没动,那碟炒冬笋倒是吃了几片,昨日她在这院子里待了一整天,午饭和晚饭,都是小殷把菜热了呈给她的,滋味虽说不错,但终归是再热一次的菜,所以殷惟郢吃得也不算太好,而如今更是有些没食欲。 百无聊赖之下,她抬起眸,便瞧见了陈易手中的道策,直直看了好一会。 注意到她的目光,陈易抬头问:“怎么了?” 殷惟郢一下欲言又止,不知怎样与他搭话,终究还是安静吃饭的少女心思敏锐,轻声道:“惟郢姐是道士吧,可能看你的书有兴趣。” “是吗?”陈易把这本道策举了一举。 殷惟郢微微颔首,原本心里想喊的那句“夫君”这一会却喊不出口,便道:“这本书我见过,不算什么不世出的真传。” “哦?” “嗯…这书在山上也算普遍,说到底,修行中人不是武林中人,这些书也不是武林秘籍,不为了喊打喊杀,传抄书册也是常有之事。而这书虽然普遍,但也晦涩难解……” 殷惟郢话音说到后面,有些艰难,他真的开始采补起她的道行,她心头的恐惧也更盛了,不过良久后,还是道: “你若是想,我可以念给你听,做些解释。” 陈易撑起下巴,敛起眸子看了女冠一会,后者忐忑不安,却又强装镇定,以免他怀疑其中有鬼。 “好,就让伱念念。”陈易道。 殷惟郢长眸微抬,掠过一点流光。 陈易补充道:“话说在前头,你念了,我还照样采补你。” 殷惟郢眸子微微黯淡,但没有说什么。 其实陈易真需要她念吗,他明明是天眼通,哪怕她不念,他该懂照样会懂,他只是给了一个二人缓和彼此关系的机会,这些道理,殷惟郢还是有几分明白。 这一世里,她毕竟真的害过他,几次将他置于死地,这样的芥蒂不可能视若无物,能这样给她一个机会,她或许应该庆幸了。 陈易翻着道策,正好看到方地那一处,便开口道: “你回到王府上后,给我弄一个方地过来。” 殷惟郢听到后,起初不以为意,但心思微微沉下后,有些惊了。 他这是…要她送他礼物? 陈易这时挑眉问道: “怎么,不乐意?” “乐意,应该的。”说着,殷惟郢恢复了些往日的语调,道:“不就是一个方地么。” 说着,她拨动了下腰间的方形玉佩,上面雕刻着凤鸾,正印衬着她的字“鸾皇”。 瞧着这一幕,陈易失笑了下,捧起面前的碗,喝完了其中的小米粥。 待早饭用完之后,殷惟郢也要回去了。 临别之时,她在门边站了好一会,但始终没跨过门槛。 陈易心里琢磨了一下,走了过去,轻声道: “看在你之后送我方地的份上,以后无论怎样,在外人眼里,你都还是太华神女。” 女冠讶然了,侧起脸看着他,看了好一会。 她微微颔首,转过了身不再看到他,这时嘴唇终于微动,细若蚊蝇道:“那以后私下,我就喊你…夫君。” 话音几乎微不可察,说完她就走了。 陈易听得清晰,目送着殷惟郢逐渐在视线中远离。 陈易转过身,便缓步走到殷听雪身边,小狐狸一见他走过来,就说起女冠好话道: “惟郢姐人还挺好的…” 陈易听着便有些可笑,道: “她好不好,我不知道?” 殷听雪也有些心虚,便补充道: “现在变好了,人是会变的。” 陈易不置可否,坐在了殷听雪旁边的椅子上。 他在心里琢磨起了过年之后的安排。 过年自然是要在京城里过,只是这一个年要发生什么,实在不好说,如今东宫姑娘想必已经被景仁宫控制起来,就等着一道懿旨赐婚了。 陈易不知道,这个婚,到底结不结…… 结吧,就着了景仁宫的道,不结吧,便是把剩下的脸都快撕破了,而且东宫姑娘那里也不好交代。 陈易想不到一个十全十美的办法,但反正天下乱武之前,必须要离京。 至于殷听雪还有一众自己在乎的女子要如何是好…… 陈易转过头,看向了殷听雪道: “小狐狸,你想不想到寅剑山去?” 殷听雪怔了一怔,从这话里听出了什么,瘪起眉头思考了好一会。 陈易想要离京这件事,从来没有刻意瞒过她。 殷听雪小声道: “我有点舍不得银台寺,可要去的话,还是去吧,但银台寺要照顾好……” 陈易听在耳内,少女明知道那座寺庙已经成了个空荡荡的壳子了,可仍然止不住地想,他心里怜惜,便道: “我会尽量留住它,哪怕是要我到景仁宫里,给她认作干儿子,我也要她把它赐给我们。” 殷听雪眉宇间的忧虑一扫而空,不由扑哧一笑。 陈易则将目光挪向了屋外,耐心等着闵宁过来。 她昨天的时候说过,她明天会给他。 ……………………… 陈易整个白天都在大厅里坐着,一边研习道策,一边候着闵宁,到了下午的时候,便忍不住回了书房,时不时还出来看上一看。 但那闵千户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一直等到晚上宵禁的时候,闵宁都还是连个影子都没有,陈易心里疑惑,亲自到闵府去拜访,闵鸣接待了他,跟他说闵宁睡着了。 回到院子的路上,陈易倒有些落寞。 这样被耍了一通,心里说是生气但也没多生气,男女朋友间彼此闹闹小别扭是常事,更何况这连小别扭都算不上。 陈易回到了家,躺在床上抱着殷听雪时,心情已经整理好了,便不由想闵宁明天会不会过来。 闵宁还是没来。 陈易莫名觉得昨天的自己像被指着笑的小丑。 他还是头一次体会到,原来这就是被吊着的感觉,要知道在过去,都只有他吊着闵宁的份。 一连过去了三四日,陈易基本上都待在府上,偶尔到止戈司上见一见罗南无,处理一些杂事,而殷听雪的月事已经过去了,正是易孕的时候,为了避免横生枝节,陈易即便欺负,也只是浅尝则止,而小狐狸没把这事戳穿,她怕一戳穿啊,陈易就会逆反地下起狠心。 而今日, 止戈司有事。 原本只是照常去止戈司露个面,随意处理些杂务便回到院子里,只是今日一跨过止戈司的大门,便见到一副生面孔。 此人满头白发,身材高瘦,五官菱角分明,不难想年轻时有多么剑眉星目,他端坐在止戈司的客座之上,一杆被布包裹的长枪安防在大腿之上,整个人坐姿稳当,似如泰山。 “陈司丞,这一回有活干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带上我(加更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一个老人静坐在止戈司衙门的大堂客座之中,身稳手直,屹然不动,俨然是一座山。 读书人间总有一句话,见字如面,而在江湖之上,也有相似的共识,一个人的武道,在一个人的坐姿便可看出,越是高手,越像高山,就定定坐在那里,自有一股气势,甚至返璞归真,如似呆若木鸡。 故此许多家里的老人都要求孩童坐有坐相,都追求坐姿沉稳,最好泰山崩于前,依旧面不改色,原因就在于此。 需知世上并非没有轻浮的高手,但是轻浮的人,往往成不了高手。 “这位是?”陈易不由一问。 罗南无小步走了过来,开口应道: “李文虎,曾是天南镖局的首席镖师,退出镖行自开武馆,所教枪法为杀虎枪,曾经也是名入春秋名册,只是中年之时,武馆出了变故,左手手筋断了,禀报之后,钦天监算了一卦,将他的名字移出了春秋名册。” “也就是他现在算是六品?”陈易压低声音问道。 “不错。陈司丞你也知道,止戈司的要务在调理江湖纷争,一是主动上门处理,二则是像这样有人上门报案。” 罗南无顿了顿,继续道: “说起来,李老先生曾经跟如今的杜司卿还有几分交情,如今杜司卿不在,所以便只能你去处理。” 罗南无口中的杜司卿,陈易自然知道,杜司卿,其人姓杜,名恒云,如今年近七十,三十年前在京中扬名,其武道三品,一身横练功夫曾挫败京中八大武馆,入五品后名入春秋名册,从一位司务做起,最后做到司卿,统领整个止戈司。 “如今止戈司另外两位司丞和司卿都被调去处理汉阳刘巡抚的死,这里就只能你能处理李老先生的案子了,我事先打听了一下,这事说难也不难,说易也不易,以伱的武功应该可以解决。” 陈易一边听着罗南无的话,一边抬起脚,缓步朝着端坐大堂的李文虎而去。 当陈易站定到李文虎面前时,一直闭目养神的李文虎终于撑开了眼皮,他凝视着陈易好一会,眸光亮起微光。 老人吐字道:“根骨一般,性情不错。” 陈易身边的罗南无怔了一下,京城之中,谁不知陈千户曾经不显山不露水,最后立下救驾大功、一朝扬名,短短数个月便入了春秋名册,然而这李老先生却说他根骨一般,这都算根骨一般,那他罗南无还练什么武,死了得了。 陈易却没什么心情波动,而是直接问:“怎么看出的?” 李文虎敛了敛眸子道:“一个人的根骨,许多人武学大家,一模便知,人的武功可以骗人,但骨头往往骗不了,而我上了年纪,不用再摸了,所以就用看,看上一会就知道了。” 李文虎所说的话,陈易听在耳内,明白这种辨识根骨,是阅历的积淀,若果可以,之后不妨向这老人请教一二,之后行走江湖,或许也有所用处。 于是,陈易便继续问: “我的根骨到底怎样?” “你的手腕平直,握拳时与小指并成一条直线,有些柔韧,但不够柔韧,有些刚硬,但不够刚硬。你走过来时步伐平稳,但却是脚掌落地,证明你天生平衡性一般,是后天练就出的龙行虎步……纵使如此,你知道你根骨一般,却没刻意隐藏,证明你性情不错,嗯…适合练枪。” 李文虎点评完一番之后,最后有几分欣赏地吐出最后四个字。 陈易回绝道:“老先生,还是免了,我使刀剑的。” 听到这回绝的话,李文虎骤然起身,气势一变,瞬间凶历,双目微微睁大,好似猛虎下山,让人如有猛虎下山之感。 江湖中人性情难测,陈易也不知他吃了什么药,一拳微微下垂,随时准备制敌。 氛围骤变,杀气充盈,罗南无满脸懵然,看了一看李文虎,又看一看陈易,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老人凝视着陈易,面色冰沉,吐出一句话: “过了这村,没了这店,你想不想学枪法?” 杀机已是凌然,仿佛有一把无形之枪,直直抵住陈易咽喉,陈易骤然意识到,这个老人,或许在手筋断裂之后,领悟到何为武意。 换句话说,若手筋不断,此人早入四品,而哪怕手筋断裂,此人也并非一般五品可以比拟。 只是对于陈易来说,你是不是一般五品可以比拟又如何,我已入四品,叫一生老先生是礼数,难道还要被你唬住,还要被你逼下来跪下拜师,传承你的衣钵? 怕你不成? 陈易勾唇冷笑,平稳问道: “老先生,我想不想学,关你什么事?” 李文虎回答道:“当然关我事。” “关你事?那么我想学如何,不想学又如何?” 陈易冷笑依旧,杀机内藏。 李文虎理所应当道:“你想学我就教你,不想学我就不教你。” “………” “不然呢?我逼你拜师不成?”李文虎瞪大眼睛问他。 陈易瞬间无话可说,吸了口气,转移话题道: “不知老先生,到底是为何来到止戈司?” 李文虎慢慢坐了回去,捧起手中的枪,缓缓开口道: “我有一位破门出教的不孝徒弟,名叫胡佑行,据说投入到了安南王麾下,前些日子在我这里立了一分战书,要决一胜负,他是我真传,所以我不去不行。” 陈易一开始还以为有多么麻烦,原来不过是江湖上常见的纠纷,常言道:教会徒弟,饿死师傅,逆徒叛师并不罕见,各大门派皆有,最严重者,甚至是破门出教,这种往往背叛山门还不止,还与师傅刀剑相向,打生打死,打得师傅落花流水,你说是吧…姓陈名易字尊明的这位。 而李文虎此行要去的安南王的军营,故此路上要人护送,这任务很简单,陈易也并不推辞。 “那么事不宜迟,立刻上路?”陈易问道。 江湖中人,最忌磨磨蹭蹭,陈易这一说,李文虎便站起了起来,将布条卷着的长枪背到背上系好。 只是简简单单应了一声,李文虎便大步出门。 陈易也提刀剑跟上,罗南无叫衙门内的小厮去备马,不一会后,两匹马被牵到衙门之外。 但衙门外的巷子狭小,不适宜骑马,于是两人便步行出小巷。 李文虎走在前面,陈易跟在后面,他一路走,一路想,按时间来算,离过年不到一个月,这最后一批人,也差不多该撤走了。 这或许…是自己与她们二人最后一面。 念及此处,莫名的离别思绪泛在心头,但仔细一想,其实又有几分可笑。 与祝莪还好,自己与她也算是两情相悦,可是与秦青洛……倒是心绪复杂,哪怕秦青洛怀了自己的女儿,可二人终归还是仇家,念及此处,陈易不住摇头失笑。 话说回来,事到如今,恐怕秦青洛自己还毫不知情。 哪怕她那天回去就喝避子汤,但陈易觉得,祝莪不会让她真的喝上避子汤。 陈易走在巷子间,一步步朝着出口而去,然而,前面的李文虎忽然停住了脚步。 老人眉头拧起,转身而视,手掌已经搭上了背上的枪。 “谁?” 伴随这声话音落下,陈易亦是感受到一缕气机,自身后而来,朝着后脖颈而去。 在他也转身的一刹那。 剑光闪掠而过。 寒芒几乎是擦肩而过,陈易一手猛地探去,正欲抓住那人手腕。 然而后者身形拧动,剑舞开一圈,横斩而来。 陈易后退半步,看清那人的面孔之时,停了一停。 而李文虎这时正欲轰拳以来,陈易意识到这点,侧身一掌揽住一拳。 李文虎面露不解,停住手上动作,而陈易看着那人,笑道: “闵月池,你又在玩什么?” 闵宁随手扯开了蒙面的黑纱,随意丢到一边,挑眉道: “吓你一吓而已。” 陈易闻言一愣,不住道:“怎么突发奇想在这出现?” “我去你家找你却不见你,听她说你去止戈司了,我就过来了。”闵宁说着,噙笑问道:“有没有被吓到?” 英气眉宇间虽然忧郁仍在,可她的笑如今多了一分洒脱爽朗,这样子先见剑后见人,来无影去无踪的出现,让陈易一时都错愕了。 不知发生了什么,她比之前更侠气了。 几日不见,还被放了鸽子,陈易有些小别胜新婚,伸了伸手想抱她一下,闵宁却退了开来,不让他得逞。 她扫了眼那两匹止戈司牵出来的马,问道: “你要去哪?” “往安南王那边去。”陈易回道。 “带上我?”她不拖泥带水。 “好。”陈易微微颔首。 刚才他好像看到,话语之间,她压住了些许的妒意,并将之抛掷脑后。 在一旁像个老电灯泡的李文虎见这一幕,也没多说什么,毕竟这江湖上的小年轻还真是说走就走,干脆利落,不用他在旁边一直等。 走出巷子,陈易先上马,而闵宁翻身坐上他身后,双手随意往他腰间一环。 闵宁的手扣上来时,陈易心思微动,但终究见过世面,很快就沉了下来,哪知闵宁似乎察觉出了,片刻之后,竟然贴到了他背上。 背上有一点微微的软。 这样带点欲情故纵的动作,陈易的后康剑都微微颤鸣了。 闵宁也脸盘微红,但她在陈易身后,他看不到。 放在过去,闵宁是不会做这样的事的。 哪怕是跟他同乘一匹马,她也会挺立着身子,保持一段距离。 可自碰到那自称“著雨”的家伙之后,闵宁便隐隐约约觉得,跟他再洒脱些,再直接些,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至于这样有没有女子应有的矜持,闵宁不是没一点在乎,可是跟他在一块,没有矜持又有何妨? 这混账不就喜欢这样吗? 三人两马便朝京外赶去,沿路看见京中临近年关欣欣向荣之景,哪怕不在市集,也是热热闹闹,一些人家已经提前扫好了门前的道路。 出了京城,行了大约三十多里,马已经跑累了,需要暂时歇息。 这种散养马一口气能跑三四十里,已经算是优良,而战马则多数是蒙古马、西域马,一口气七八十里往往不在话下。 而止戈司衙门圈养的马,大多都是普通的散养马,不像东西两厂,可以有战马调拨。至于为什么,其中原因也很简单,礼制上,两厂一卫属于军籍,而止戈司则是文籍。 三人也便在路上暂时歇脚,这一带的地界不算荒凉,但也人迹罕至,穿越林中,便见一处破庙可以歇息。 牌匾上写着“清湖土地庙”五个字。 三人索性就牵马靠近土地庙,刚刚把马系好在柱子边上,跨过门槛,见到这庙子立有土地公公的神像,结满了蜘蛛网,而在神像下面,躺着一个人。 那人似是身受伤,听到门外有动静,睁开了眼,半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紧紧握住手边的剑。 见三人入门,他警惕非常,问道: “敢问三位仁兄从何而来?” “与你无关,不过借道歇息而已。” 李文虎开口道。 那剑客听到这话,微微颔首,面上警惕依旧。 而李文虎随意扫了扫地上的灰尘,席地而坐,没有再跟这人多说一句话。 江湖之中,突逢变故,从来都是常事,大家既没必要打生打死,也没必要出手相助,彼此都是过客。 见这一幕,陈易也不多说什么,如今武道四品,有实力傍身,自然是该休息就休息,更何况进来之前,就侦察过一番周遭的地势。 陈易和闵宁二人正欲席地而坐,忽然之间,庙外听到刀剑晃荡的声音。 “追,那楚霍南定然就在前面,人人叫他无影剑,难道他轻功都是无影?!” 话音响彻林间,那剑客微微抬头,面色紧张非常。 陈易抬头一望,便见土地庙之外,有一众人影持刀剑而出。 看样子,是冲着这土地庙的受伤剑客而来的。 闵宁和李文虎都有几分紧张,后者还好,仍旧不动声色,而闵宁则是手已经放到了刀柄上。 陈易默默起身,接着 让开了一条道路。 刚刚码出来,还来不及修订,今晚应该还有一更 第二百八十三章 甘拜下风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刀剑寒光闪烁在门外,衬得那名为楚霍南的剑客面色更是苍白。 一众身着布衣,手臂别着红带的凶匪冲了出来,为首之人面目凶历,先是左右侧头观察,而后负剑缓步踏入土地庙中。 “楚霍南,你夺我剑谱,实在大胆,不要怪我不念兄弟情分。” 他看着地上的楚霍南,随后凝视陈易一行人,开口问道: “三位可是此人同党?” 还不待陈易三人中哪一位开口回应… 楚霍南便忽然疾声道: “他们不过是过路之人,此事与他们无关,你们切莫胡乱牵连。” 此话一出,那负剑之人眼眸变得警惕起来,他凝望起陈易一行三人。 楚霍南继续道: “崔横,你污蔑我可以,口口声声说我偷伱剑谱,带人追杀我都可以!但走江湖什么都可以不讲,唯一要讲的就是‘义’字,如今你若牵连无辜之人,他日江湖之上,且不说会不会被人寻仇,但定要被他人耻笑,所谓八方神剑崔横,不过是欺软怕硬之徒!” 听着这话,崔横面色微变,先是警惕,随后瞬间气急,他冷笑起来,横眼看向陈易一行人道: “三位,我都想信你们是过路之人,只是谁又知道,这楚霍南有没有把剑谱托付给你们呢?还请留步,容我们搜一搜身。” 陈易听到这话,眼睛已经眯了起来,而闵宁的手也放在刀柄之上,李文虎亦在将手放到背上长枪之上。 “萍水相逢,说搜身就搜身?”陈易淡淡问道。 “不可放过漏网之鱼。”崔横如此道。 李文虎嗤笑道:“八方神剑,好大的名头。” 三人之间,无论是谁,都不可能让这人搜身,且不说凭什么让你搜身,一旦搜身,便是要解除兵器,到时岂不是任人鱼肉? “好,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崔横语气轻描淡写,门外一众人亦是各持刀兵,呈现包围之势。 剑已经提了起来,崔横眼眸之中闪过一抹厉色。 他出身自铸剑山庄,为副庄主亲传的内门弟子,已有出师的实力,武道已至六品境界,早可以位居长老之位,只是一直都无大功,不能晋升。 而楚霍南外出历练之时,意外从一个道士兵解坐化的洞穴之中,寻到了一方上古剑谱,他诚心诚意上门借阅,却被这师弟拒绝,借阅不成,那么就唯有先礼后兵。 如今追杀楚霍南到这破庙之中,起初崔横并不认为这三人有太多关联,但从楚霍南出言袒护来看,或许这三人与之有所交情,楚霍南将剑谱托付,到时哪怕杀了楚霍南,最后也只是见到一具尸体而已……崔横不想去赌,更不想因为妇人之仁,而失去剑谱。 李文虎嗤笑道: “想不到如今的京畿一带,竟然有人还不知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 “多说无益。” 崔横将剑提起,蓄势待发。 李文虎自持江湖前辈,断没有让陈易二人挡在身前的道理,所以他拆下背上的枪,布条解下,红缨大枪暴露在外,寒光烁烁。 他双手持枪,身形微弓,气势如猛虎下山。 崔横双脚一踏,骤然冲前,剑光闪着寒芒,烁得整座土地庙都为之一亮,撕裂出阵阵破空之声。 李文虎双脚用力,身形进一步压低。 这短短一瞬间,崔横心中已生起十数种解法,如果李文虎一刺而来,他就微一侧身,剑直接杀人咽喉,如果李文虎抬枪扫来,他就纵深一跃,当头斩下一剑,如果李文虎改刺为扫,他就…… 身形冲到一半的时候,一只拳头不知何时探到了面前。 崔横眼睛微微瞪大,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一拳的主人——那是个背剑负刀的玄衣男子。 轰! 势大力沉的一拳,轰入到崔横的面门之上,可怖的声势之下,骨裂之声响起,一只眼睛迸裂地从眼眶里飞了出来,滚落在地,弹弹跳跳,还转了一圈,沾了灰尘。 “师兄!” 崔横整个人被直接轰到的地上,将土地庙的瓷砖生生撞开一条裂痕。 指节之上满是鲜血,陈易随手晃了一晃,冷冷地扫了一眼。 门外一众铸剑山庄门人,皆是面目骇然,刚刚不约而同喊出来的“师兄”两个字,剩下的话,都堵在了喉咙上。 不止是铸剑山庄的门人,李文虎见这一幕,也是双目瞪大。 他刚刚摆好架势准备应对这一剑,想不到陈易骤然暴起,极其不讲武德的,横来一拳轰出。 不过比起这个,他还是更惊愕于陈易的拳法,喃喃自语道: “山中惊鸿?苍山拳?” 闵宁闻言,转过头看了李文虎一眼。 听着语气,这老先生好像认识她爷爷? 而横出一拳的陈易默默站定,并没有过多的言语,看了看崔横,再冷冷扫了眼地上的楚霍南。 楚霍南面上的惊喜之色一闪而过。 陈易冷笑一下,看回地上的崔横。 这崔横真不愧是敢号称八方神剑,敢取这样一个高调的诨名,证明这人的脑子就到这种地步,竟然能被那楚霍南带到了沟里去。 而这楚霍南也不算多么善种,明知他们三人与此事无关,还故意大声声张此事,只为祸水东引,从死局里破出一线生机。 地上的崔横勉强半撑起身子,整个脸已经血肉模糊,嘴唇发出口齿不清的呜咽声,已经被这一拳打得神志不清。 而门外一众铸剑山庄门人,都一时不敢上前。 陈易正琢磨着要如何处理这事,便听到破风之声闯荡于林间。 来者轻功极佳,倏地一声,便踏了出来,他同样负剑,头系巾帽,而且还有几分儒侠气质。 一众铸剑山庄门人纷纷让开一条道路。 “发生何事了?追杀楚霍南,怎么弄成了这样?”看见土地庙里的惨状,他沉声开口道。 一个铸剑山庄门人上前道:“禀报吴师兄,崔师兄他…他被楚霍南的同党打成…重伤。” 那人上前两步,楚霍南的面色惨白了些,而崔横似是恢复了些神志,气若游丝开口道: “吴弟,此人突然暴起袭击,你我结义一场,还望出手,为为兄报仇。” “放心,崔师兄,副庄主就在路上。” 话音落完,吴庆言提剑上前,示意一众门人入门护住崔横。 而他面前的人也不废话,抬脚上前一步。 吴庆言盯着他的步伐,忽然留意到他腰间晃荡的腰牌。 他心中多了某个猜测,连声问: “来者何人?” 陈易没有回应。 他愈是向前,吴庆言愈是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此时又问道: “敢问仁兄武功境界?” 陈易不想说半句废话,只是又一步踏前。 哐当! 吴庆言紧紧盯着那腰牌,见陈易还要上前,心中一狠,再不迟疑,直接丢掉手中长剑,毅然决然道: “我吴庆言认输!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来晚了,但还是赶出来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有诈就死(加更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长剑坠地,陈易微一停顿,便看了这吴庆言好一会。 吴庆言退后一两步,整个人快倒出门外。 闵宁见这一幕,心里有几分不解,不由道: “怎么这就认输了?” 与陈易同行这么多回,有人当面认输,还是头一次。 实话说,闵宁其实从来不愿错过,看陈易与别人厮杀的机会,观摩这一幕幕,不仅能提高武道造诣,或许还有灵感忽然降临。 吴庆言闻言,也不含糊地直接道: “师傅教过,行走江湖,最重要的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不打,如今我打不过这位仁兄,我不认输难道认死么?” 这番话脱口而出,向来性直的闵宁丹凤眼微微瞪大,有种大开眼界之感。 而倒在地上的崔横迷迷糊糊间听到这句话,喉头涌血,指住吴庆言道: “吴弟你、你…” 陈易扫了一眼,随意道: “你兄弟在叫伱。” 话音落耳,吴庆言手心泛汗,长剑微提,然后…又后退一步。 他立即道:“行走江湖讲的是一个‘义’字,他是我结义兄弟,按理我应该寻仇,但是他定然是有错在先,而且前辈出身官家,武功高强,两厢之下,我现在就与他断绝兄弟关系,大义灭亲。” 被打得身受重伤的崔横见这一幕,一时气急,气血攻心下连声道: “妄我与你…结义一场!” 吴庆言一听,脸色微微泛白,接着抬头看向那人,只听后者悠悠道: “哦?” 吴庆言再不迟疑,回头一望,看着一众门人道: “崔师兄的性情,我们皆知,副庄主也说他心高气傲,来日必犯大事,如今事发,怪不了别人,你们之后好好跟副庄主讲清楚,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吴庆言的话语,让一众门人都怔了一怔,几分面面相觑,但机灵的还是很快反应过来,齐齐应声。 一众铸剑山庄人连连点头,最后纷纷退开几步,而躺在地上的楚霍南不由面露喜色。 他这一番险中求活,竟然真的活了。 然而,他转过眼珠,却看见陈易微一抬手,带着另外两人让出一条道路。 “我们与此人无关,还请山庄自行处理。” 平淡的话音落下,楚霍南的脸色渐渐苍白。 吴庆言听到之后,不由抱拳道: “好,此人当时袭杀同门师弟,而后私藏剑谱,如今我们正要把他捉拿回去,前辈不必担心,之后我们会上报止戈司,按规矩办事。” 楚霍南惊声道: “前辈、前辈,且留步!” 然而,陈易等人懒得继续在这卷入其他江湖事务里。 一行三人解开系在柱子上的马绳,闵宁回头一望,心中虽有行侠仗义的念头,但是楚霍南先前的祸水东引,她还是看得出来的,而且双方各执一词,其中是非难以判断,谁能知道,究竟是被追杀的楚霍南是对的,还是追杀他的铸剑山庄是对的? 而且铸剑山庄,算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门派。 闵宁虽然还未开始走江湖,但是京城的是是非非也见多了,再加上还有姐姐的种种建议,曾作为勿用楼的情报头子的闵鸣,对于江湖奇事知道的远比闵宁多。 小小插曲之后,一行人便离开了那座破土地庙。 由于马儿的歇息不够,不过一两炷香的时间,所以三人没有骑马,而是牵着马步行。 陈易转过头,看了闵宁一眼: “我还以为你会问。” “嗯,问什么?” “问我为什么就一走了之。”陈易如此道。 闵宁挑了挑眉毛,转过头道: “我对你还算有几分信任。” 陈易笑了一下,若不是李文虎在场,他就已经揽住了她的腰肢。 直接一走了之,其实是多种因素,除了不想无缘无故卷入事端以外,更因铸剑山庄算是京畿一带安分守己的门派,以及还有吴庆言这名字…听上去,倒跟督主吴庆胜好像有点关系,有一字之差。 以上种种原因,让陈易不想多管闲事。 陈易想了想,朝闵宁笑道: “能不管闲事就不管闲事,除非真的看不下去。” “不用你教我。”闵宁不看他。 陈易失笑摇摇头: “反正你记住就行了。” 李文虎牵着马走在最前面,他没有转头,眼神直望前方,兀然出声道: “性情不错,适合练枪,我果然没看错。” 陈易微一沉吟,道: “谁问你了?” 背枪的老人则冷哼一声道: “我自问自答,不行吗?” “……” 对这性情古怪的老头,陈易无语了一会,而后吐了一字道: “行。” 李文虎牵着马向前走着下坡路,侧眸扫了陈易一眼,问道: “小子,真的不想学?” 陈易见他还提这事,便好奇道: “老先生不是说我根骨不行?” “但你性情不错。而且枪法不讲根骨,是越老越精。”李文虎如此回答着,顿了一顿,继续道:“小子,你能当司丞,肯定不下五品,但我想让你学枪,可不是为了收一个五品的徒弟给自己脸上贴金。” 听到这番直接的话,陈易还是有些讶异,便问道:“所以你为什么想收徒?” 李文虎继续道:“胡佑行是我真传,此子却破门出教,如今我不得不清理门户,按江湖规矩,师傅一旦亲手杀了真传,就是绝了自己这门武功。” 陈易面有疑惑。 闵宁见此,便低声解释道: “亲手杀了真传,意味着向江湖宣布教徒无方,武艺不精,没脸见人,既愧对自己,也愧对先人,所以不能再收徒弟。” “你讲话也是直接,”李文虎人老却不耳背,爽朗一笑道:“所以我想趁杀胡佑行前,再收一个徒弟。” 陈易挠了挠头,不由腹诽,李文虎这俨然就是卡bug的行为。 只不过,李文虎宁愿如此,都不想在杀人后收徒,可见这些江湖规矩,在他这一辈的老人中还挺有份量的。 这让陈易想起了白柳派游胥,实话实说,那时对上游胥,这落魄刀客对自己并无多少恨意,更明言杀了自己后,要去景王府为徒弟报仇讨公道,先不论这话真假,但想来这游胥跟李文虎,大抵都是同一类的江湖人。 李文虎见陈易似乎并无多少兴趣,似是还想再争取争取,只是直说未免丢脸,便佯装不经意道: “世间枪法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出名的,就如赵子龙十八枪,杨家梨花枪,但我李文虎的枪法,哪怕谦虚来说,都不输这些成名枪法。” “那不谦虚呢?” “自然是天下第一。”李文虎确实不谦虚。 “……” 陈易委实不想在这问题上多谈,哪怕对这老头并没有什么恶感,便直接道: “老先生不必说了,我练刀剑的,不愿练枪。” 李文虎闻言,眸光黯淡几分,摸了摸胡须道: “可惜、可惜,妄我见你会苍山拳,还以为你与我有缘。” 陈易眸里掠过一抹异色。 不过这一会,不是他开口,而是闵宁先开口奇道: “老先生知道苍山拳?” 李文虎那时看出陈易的拳路,闵宁便有些惊奇,如今李文虎开口,也就顺势一问。 李文虎微微颔首,似是回忆起了往事,几分惆怅道: “自然知道,此拳出自锦衣卫指挥使闵贺,当年我还跟他切磋过,只不过时间一长,就不来往了,后来再一听到,便是牵连相国大案,身首异处。” 闵宁听到这人与爷爷相识,便不由道: “老先生,我就姓闵。” 李文虎微一怔愣,停住脚步,面色几分激动,但扫视闵宁过后,又平静下来,叹息一声: “没想到这里竟然能碰到故人之孙,可惜、可惜,不适合练枪。” 闵宁心里奇观了,侧眸扫了陈易一眼,微有不满道:“怎么他适合,我不适合?” “根骨太好,性情太直,我怕重蹈覆辙。”李文虎唏嘘道,“唉,唉……” 话中自是一番过往,听到这话,陈易和闵宁都沉默下来,没有开口。 走了一段时间,李文虎几次回头。 陈易和闵宁都眨了眨眼睛,心里疑惑,却都没有开口。 那背枪老头反而急眼道: “你们怎么不问,不好奇吗?” “那你怎么不说?” “我不说,不代表我不想说。” 老头一番吹胡子瞪眼,也不再卖关子,开口道: “一切事,都出自我徒弟胡佑行。早年我到处走镖,没心思也没心情收徒,退出镖局之后安定下来,开了家武馆,自然要广收门徒,但是当时觉得上门的人根骨太差,不适宜当真传,所以一个真传没有。 一直到,我遇到胡佑行的爹,他根骨好,天资高,性情狂傲,和我心意我便收为真传,不曾想他学得真传之后,竟然为非作歹,成了狼山寨这窝山匪的上门女婿,而且还被官府通缉,于是我便立下战书,清理门户。” 提起往事,李文虎苍老的眉宇之间,止不住的怅然起来。 陈易和闵宁默默听着,前者面色没什么变化,而后者则神情专注,心有波动。 “我杀了胡佑行的爹,而他娘见他爹死了,也一并殉情,至于胡佑行,那时还是个五岁稚童,我原本没打算收他为徒,只是一个月后,传来狼山寨被官府剿灭的消息,而狼山寨的残党上门托孤,让我念师徒一场,收养胡佑行。” 老人说到这里,长长叹了口气道: “之后的事,不用再说,你们也大概猜得到,无非就是胡佑行发现父母被我所杀,然后试着杀我,杀我不成便判出师门,直入南疆,如今便投入到了安南王麾下。” 闵宁这会不住道: “那他给你下战书,你不怕其中有诈?” “有诈那就死。”李文虎多出一抹狠劲,淡淡道:“反正我李家里的老姑娘四五年前就走了,膝下无儿无女,便是死了又如何?你们若是可以,送我到军营十里之外,便仁至义尽了。” 话音落下,陈易这一会终于开口道: “不凑巧,我们曾有幸结识安南王,大概能直送老先生入军营。” “好,爽利话!小子,不妄我觉得你适合练枪,看来我人老眼光不老。” 李文虎大笑道。 “又自问自答?” “我夸自己眼光不行吗?” ………………………………… 时间不知不觉来到黄昏。 安南王的军营越来越近了,闵宁看着马蹄走过这略显熟悉的小路,便顺着路边望去,有些怔怔地看着远处的那小村落。 自那一回之后,安南王的军营似是真的对这小村落再度秋毫不犯,眼前的村子宁静、平稳,又是之前那般怡然自得的景象。 只是闵宁想到那给她递水的妇人,心有点堵。 她想再去那家看一看,如果可以的话,便给人送去些银子。 不过眼下不便,等回去的路上再去吧。 陈易侧着眸,似是看穿了闵宁的心思,心中有种莫名的欣慰感。 如今自己行事虽然多有侠义,但要是当个恶人,还是随时能当的,正因如此,自己自觉不算什么好人。 只是哪怕真的是十恶不做的人,也会或多或少希望身边的人会是好人。 陈易也是如此,所以这小女友的想法,让他莫名有些欣慰。 一行人近了军营,远远可见斥候,随后便有士卒拦路。 但在李文虎出具战书之后,那些士卒似是有所消息,没有为难,让他们一路通行。 陈易稍加打听,才知道胡佑行是军中的一位校尉,再三上书请求下,让这场生死之战得到了王爷的许可。 秦青洛素来便是重武之人,哪怕胡佑行只是一介普通士卒,陈易觉得,她也未必不会准许此事。 一路通行之下,便来到校场,此时校场内外已人头攒动,陈易微一抬头,便见那一丈来高的看台之上,身着重甲的安南王负手而立,似一座小山般屹立不倒。 李文虎微一抬眸,不由感叹道: “好气势,听闻祝家枪乃是一座高山,如今望这异姓王的姿态,果然名不虚传。” 话音刚落之时,秦青洛恰好朝那里望过去。 只见女子王爷的眸光只扫一眼,便越过了李文虎。 接着,她瞳孔微缩,直直落在陈易的身上…… 无人能看见,安南王背着的手,暗暗攥紧了起来。 是女王爷离开京城的最后一面了,她准备要发现了,而且回去之后,还要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地生孩子、坐月子了. 第二百八十五章 杀虎枪(加更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上山之前,陈易也没想到秦青洛会如此重视。 如今她立于看台之上,目光扫了过来,陈易唯有朝她微微一笑。 秦青洛凝望了他一会,便不动声色地挪开了视线,仍旧是睥睨全场的雄姿。 陈易也不与之对望,将视线挪回正前方,便看到有士卒迎了过来。 “这边请,胡校尉还在准备。” 士卒如此说着,不一会便把一行三人领到了一个角落,那是个半敞开的帐篷,备有椅子桌子,还有各般兵器和磨刀石,甚至是茶水。 而在对面远处,立有同样一个帐篷,里面站着的都是清一色的士卒。 那军中的众汉子前,一位格外精壮的八字胡汉子身袭青衫,底下板凳一张,脸上不见戾气,眸子低垂,平静地拿光亮的磨刀石磨利刀锋。 “咋磨个刀都这么娘们,胡狗,读了两本书就把自己当书生了?”被人叫“胡狗”的汉子遭人重拍了下肩膀。 “我看胡狗去唱曲还差不多。”一名军中汉子嘲道。 “刮干净胡子,打完明天抬你卖去青楼。”话音落下,那群士卒哄堂大笑。 胡狗只是笑笑不说话。 一个士卒这时站出来道:“别坏气氛,让胡大哥好好养气静心去。” “话说回来,怎么这老头怎么带别人来了?” 一位瘦高汉子挺直脖子看见陈易一行,疑心道, “莫不是仗着人多势众,打群架的?” “要说人多,也是我们人多,说起来他们看上去,像是京中的官差。” 士卒们对陈易和闵宁不清不楚,这敏感日子又出现在他们的地盘,实在不免让人警惕。 陈易随意看向那磨刀的被人叫胡狗的胡佑行,只是扫了一眼,便将目光挪向了看台之上。 秦青洛并未看他。 一盏茶功夫,李文虎磨过枪后,便提枪站起,接着略微思索,从兵器架子上,再度取走一枪。 黄昏揭开天际,显露端倪一角。 远处已经有士卒走来,请他上场。 “清理门户,是自家事。” 李文虎双手提枪,回头看了眼陈易和闵宁二人,又道: “江湖往日恩怨,只付诸此场比武,不牵连你们,你们见势不妙,立刻就跑。” 说完,李文虎摩挲梳理好的白髯,久久不语,缓步而去。 老人提枪一头,枪横且直,悬空,不抖。 他双手满是老茧,尤其是中间两指指腹处,起码三十年枪法积淀。 李文虎提枪入上了校场擂台。 远处众军中汉子见李文虎一人上擂,稍稍安下心,口出不逊。 “就这老不死?” “我还以为谁,这老头怕不是连窑子娘们都捏不过。” “好一番行头,胡狗打残后卖他唱戏。” 胡佑行没有言语,只是付之一笑,接着提刀而去。 见他远远走来,李文虎朝那叛出师门的徒弟冷嘲道: “混到南疆去,学到不少功夫吧?” 胡佑行见李文虎提着两杆大枪而来,不悦道: “我已经不用枪了。” 李文虎瞥见他在磨刀: “才练多少年刀,便敢说枪不行了。” “是伱的枪不行。”胡佑行缓缓起身,挥手止住身后汉子们说话。 “一双好嘴。” 李文虎扔掉一杆枪,双手握住余下那杆。 “一柄好刀。” 胡佑行单手提柳叶刀。 先前听了李文虎的那一番话,陈易多少猜中胡佑行转枪为刀的端倪。 胡佑行入南疆后,习得上乘刀法,弃枪转刀,此番比武,意欲以刀法破去枪法,不仅是要杀死眼前这个老人,还要将他的武学理念一并击溃。 李文虎提枪跨脚,虎视胡佑行,道:“丹阳杀虎枪,李文虎。” 胡佑行上前,提柳叶刀,眼神凌冽道:“朱山郑家刀,胡佑行。” 各报师门,武人比武而已。 话音落下的一刹那, 李文虎提步出枪,枪风凌冽,直直刺去。 胡佑行脚尖一点,微抬刀欲别住此刺,李文虎手臂猛力一收,一旋,改刺为挑,柳叶刀反而将被一挑别开。 值此际,胡佑行旋动身形,直冲而去,柳叶刀巧妙的避开挑击,老人咦一声,旋即大枪游走,如影随形,罡风凶猛,然而每一次出枪,都一一落空。 大枪无论是刺、挑、劈,都捉不住刀影。 胡佑行欲倚仗身法进身出刀,老人边退边收枪,游刃有余,而后捉住空隙,凌然出枪,炸响声骇然爆发在擂台之上,引起重重惊呼。 胡佑行又能如何,不得不避。 缠斗始终无果,二人几乎同时后退丈余。 “好刀法,可惜不伦不类。”李文虎道。 胡佑行不答。 “还没练到家。”李文虎笑道。 那离得近的军中士卒听到,纷纷一片嘘声,如海潮滚动,更多的嘘声惊起。 然而看台之上,安南王眸光里有略微的凝重。 表面上二人刚刚不分胜负,然而老人倚仗枪长,令胡佑行一刀都不能出,再多身法,再好的刀,不敌一寸长一寸强之理。 胡佑行闭目吸气,重摆架势,步法玄妙如蛟蛇,游刀而去。 李文虎重提一口雄浑气机。 练枪四十年。 “教你点新东西。” 李文虎挪脚一步,身先动,飞冲至前,霎时收枪,止步抖枪,手臂青筋暴露,骤然枪下,劲风割出大地半尺裂痕,至刚至烈的霸道一枪。 拳怕少壮,棍怕老郎。 而棍法从来得低枪法一头。 枪如飞箭,牢牢锁住胡佑行换步的空隙,胡佑行举刀就挡。 砰! 刀枪撞击之声,几乎震耳欲聋,竟短时间压过了人群的声浪,其中力道反震可想而知。 然而胡佑行死死握住刀柄不放,虎口开裂出血,仍一声不吭。 他马上换刀到另一只手,不管不顾地欺身上前,刀罡磅礴得势不可挡。 老人冷笑,用枪杆横拍腰身。 胡佑行吐出一口鲜血,柳叶刀掉地,身体夸张地弯下,整个人死撑不跪。 那帐篷内的军中汉子,瞬间把心提到嗓子眼,胡佑行武功几何,他们怎会不清楚,纵刀法天然就输枪法一头,然而谁都没想到,胡佑行竟会如此狼狈,只出到一刀,却被硬生生打断。 “拿枪,报仇。” 黄昏下,李文虎又静静吐一句: “用我教的枪杀我。” 胡佑行重新提气,眼神愤然。 良久后,他终究放下心头某种东西,决然提起地上那杆老人带来的大枪。 “老子教小子。”李文虎又提枪。 胡佑行吐痰般吐出淤血:“来!” 李文虎提枪,身形挺起,接着破空而刺。 重新提枪的胡佑行自得知父母皆因李文虎而死后,便对枪心生厌恶,入了南疆以后,更是不再用枪。 然而,与枪阔别多年,他如今重提,手竟不觉生,或许他天生就该提枪,就好像他忘了枪,但枪未忘他。 他自嘲一笑,横身一跳,大枪抡去,正中李文虎大枪中端,老人手中枪一震,用力一握,枪震陡然平息,然而动作也因此滞缓片刻。 胡佑行手臂一旋,枪游而出,弯出些许弧度,枪尖探到李文虎枪下,死力一挑。 老人枪被抬起,硬收枪,见胡佑行又一刺,就险险地侧身躲去。 李文虎顺势将枪如弯月横劈,破空砸去之时,猎猎炸响。 胡佑行抬枪抗住,力道反震之下,原先受伤的虎口再次开裂,鲜血淋漓,他手麻,却忘了痛。 黄昏沉到连绵不绝的营帐之中,他刹那心绪飘荡,与枪如老友相逢,枪随心动,亦是心随枪动,已分不清,李文虎说他刀法没练到家,为何? 因自己使刀全然未忘枪上功夫。 此时,李文虎再度收枪,止步抖枪。 黄昏日暮,不见暮霭,胡佑行见此枪势,手不禁随之抬起,老人说过自己是枪道大才,远胜自己,又教过一句功大欺理,一寸长一寸强,再好的刀,再好的步法,再好的刀法,在枪面前,都是被欺的理。 他眼神逐渐清明,枪长得以为百兵之王,惟有以枪折枪的道理。 胡佑行彻底弃刀,重回枪中。 几乎同时,胡佑行霎时收枪,止步抖枪。 枪如游龙,轰然相撞,震耳欲聋。 两杆枪皆在那一刹那崩断。胡佑行虎口麻住的手臂断去,残肢落地。 而他的那杆断枪只离老人胸口不过三寸的距离,就差三寸。 胡佑行满嘴是血,惨然一笑。 而老人面无表情,手中的断枪在方才的交手之中,刺穿真传弟子的胸口。 “谢老子今日赐教。”胡佑行气若游丝道。 “不见青出于蓝。”话毕,李文虎利落地拔出枪。 胡佑行气绝而亡。 至此,胡家父子二人皆死于李文虎枪下。 李文虎弯腰收枪,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下台,背影萧索。 远处一位军官端着热酒,缓缓走来。 众目之前,李文虎双手接过,将这滚烫的热酒一饮而尽,将空荡荡的酒碗展示一圈,挺着瘦削的身躯道: “我李文虎教徒无方,竟遭至师徒相残惨剧,再无面收徒,江湖有眼,天地见证, 我李文虎宣布,丹阳杀虎枪,就此断绝!” 黄昏之下,老人的嗓音沙哑而高昂, 砰地一声,酒碗摔碎在地上,见证了一门武功的衰亡。 今晚还有 第二百八十六章 半个师傅闵月池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看着那老人一步步地走了过来,陈易慢慢为他倒上了一杯茶水,而闵宁则站起身,重重一抱拳。 李文虎回以抱拳之后,便捧起茶水,尽数灌入腹中。 不远处的看台上,只见安南王微一挥手,一众士卒们便走上擂台,把胡佑行连同那一柄刀一杆断枪,都抬了下去,这时,李文虎眉头上挤着挥之不去的皱纹。 他长长叹一口气,不再看那具尸体,而是挪开了目光,移向安南王道: “祝家枪在南疆一绝,有力破太极之名,只因枪出之时,声势浩大,几乎开山裂地,连太极宗师也无法借力打力。我曾以为杀虎枪便是至刚的枪法,只是如今一看他的身姿,想来杀虎枪还是多了一份柔劲。” 陈易也将目光挪向了安南王,随意道: “至刚易折。” “话是此理,但世上又真有多少人能折?” 李文虎面上带了一抹对后辈的嗤笑, “而且我看他根骨奇佳,虽然看不出性情,但性情可以骗人,根骨骗不了。” 陈易默然不语。 闵宁侧头看他,不由猜测起他心里盘算着什么。 这一回他送李文虎来比武,以他的性情,必然是要跟人王爷王妃那啥那啥,如今他垂眸思量,也不知是不是等会就跑人营帐里。 想到这里,闵宁便多一抹辛酸,她深呼吸了一会,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不一会后,便有士卒过来招待三人,将他们领到一处营帐中歇脚,胡佑行虽死,但安南王并未以此发难,而是以礼相待。 而士卒还同三人说,一个时辰之后,便是胡佑行的葬礼。 李文虎眉头皱紧得可怕,迟迟松不开来,但还是勉强自己拧着拧开了,亲手杀了徒弟,又要参加徒弟的白事,其中苦涩,谁都不知道到底有多难言? 陈易在这营帐里没待多久,就缓步而出,离开营帐。 他刚掀起了帘子,身后旋即响起脚步声。 回头一看,便见一双丹凤眼跟了过来,闵宁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轻哼一声道:“你要去哪?” 陈易斜了她一眼,勾了勾唇道:“找老相好,怎么了?” 他有几分刻意在拉长了音调。 闵宁心里的辛酸泛怒,却又平息下来,她闷闷道:“我跟你一块去。” 陈易倒是有些惊讶。 本想把闵宁气一气,让她不要跟来,以免被气得更深,只是不曾想,闵宁会如此执意。 “你真要跟来?不生气?上一会伱可是很生气。” 彼此相熟,陈易也直言不讳,缓和着语气道。 闵宁刮了刮鼻子,道: “你不用管。” 见她这样,陈易也不回绝了,柔声道: “我保证不故意气你,说回来,就像之前说的一样,我跟她的感情,都没有跟你的深,无论如何,你都在我心里……” “陈尊明,你肉不肉麻?”闵宁直接打断,挑了挑下巴,吸了口气道:“你也了解我,我自有分寸。” “好。” 被打断了话,陈易也不生气,反而笑了,抬步朝着主将营帐而去。 他从来很喜欢闵宁,不只喜欢闵宁的人,更喜欢她的性子,为此哪怕她那天放了他鸽子,他都没想过要追究。 兀然想起这事,陈易不由问道: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放我鸽子?” 闵宁反而勾起一抹笑,冷冷道: “我说明天,又没说哪个明天。” “好啊,你在吊我。” “你吊我这么多回,我难道就不能吊你一回?”闵宁理直气壮地反问道。 陈易见状,佯怒地伸手要抓她,她却一个侧身退开,反而两步一踏,走到了陈易的前头。 闵宁头也不回地向前走,不回头看他。 陈易跟在身后,将她的背影尽收眼底。 “喂,陈尊明。” 好一会后,闵宁忽然开口。 陈易仰起头,不知她有什么事,便问道:“怎么了?” “我算不算你半个师傅?” 闵宁问话时有几分认真。 陈易微一沉吟,接着道:“算也不算。” 闵宁忍不住回过头,眼神不善地盯住了他。 “哪有跟徒弟武功境界差这么多的师傅?” 闵宁冷哼一声道:“我教得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行吗?” “我不认。”陈易摇了摇头,严肃道:“你也知道我心里从来只有一个师傅,哪怕我欺师灭祖。” 闵宁沉默了下来,她怎么不知道那人是谁。 寅剑山剑甲。 于天下剑客而言,剑甲的活人剑,都是一座令人望而却步的高山。 她又何德何能,有资格跟剑甲抢徒弟?闵宁苦笑起来。 陈易这时两步上前,忽然从身后抱住了她。 她一时分神,没有反应,不由惊呼出声,而陈易已经将嘴唇凑到她耳畔,温柔坏笑道: “你让我欺师灭祖,确认一下师徒关系。” 闵宁羞怒,脸颊上腾起一抹红晕,猛力挣脱开陈易,头也不回地快步前走。 她没有说话,可陈易还是偷笑不已,可能是因为,他们二人迟早是要确认一番师徒关系。 一路畅通无阻。 不久之后,陈易和闵宁便来到了主将营帐之外,陈易站定下来。 闵宁侧过脸看陈易,像是心有灵犀,又像是别的什么,她没来由觉得,陈易这一回不完全是为了情欲而来。 只是闵宁心头仍有疑惑,不由腹诽。 “他自有想法。” 闵宁一定,耳畔边传来著雨的声音。 自从锦雅阁那一回后,她便时而能听到她的声音。 她也不知道这著雨到底是从何而来,更不知道著雨为何会寻上了她。 她也问过著雨这些问题,可后者只说自己是一介残魂,丧失了绝大部分的记忆,徘徊在锦雅阁内已久,意外附身到她的身上。 具体的说法,闵宁记不太清,但事情就是这么一个事,其实按理来说,她应拒之千里,但直觉告诉她,应该相信这来历不明的残魂。 闵宁看着陈易掀开帘子入内,她却没有动,而是凝望着他的背影。 那时以剑传心,她知道,他也知道,那心意无需付诸于言语,她隐约察觉出他的些许愧疚。 她沉吟了好一会,忽然心湖一唤: “著雨…” “有话便说。” “你知不知道,他…算是我心上人?” “…与我无关。” 著雨嗓音平淡,听不出悲喜。 “现在有关了。” 闵宁敛起眸子,将那些不甘从心头抹去。 著雨没有回应,这来历不明的残魂似是不屑于这些小情小爱。 “你是不是说我天生与剑有缘,当入剑乡择剑,隐有剑仙资质?”闵宁心中发问。 “不错。”著雨回答得简短。 闵宁深吸一气,以极其郑重严肃的口吻问道: “那我入蜀之后,是不是就足以…问剑寅剑山苍梧峰,与剑甲争锋?” 著雨不由反问:“…你为何非要与她争锋?” “你说过,我不必与她争道,她是修道之人,胸中自有天地,愿为后辈让路,” 闵宁慢慢掀开帘子,踏入营帐之中,心中缓缓道: “但是我想争的东西,与剑道无关。” “……” 京城的院子里。 殷听雪背书的嗓音不由停了一停,脖颈缩了一缩。 不知为什么,身后好像泛起一点寒意。 她正欲回过头,想看一眼,脑瓜子却被无形的剑意按住了。 “背书。” 第二百八十七章 以剑传心,秦青洛(加更三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揭开帘子一进门,陈易先见到的不是秦青洛,而是祝莪。 红衣女子似是早就得知了他的到来,这一会匆匆起身,迎了上来。 她丝毫不顾及闵宁在不在场,陈易伸出手时,她便直接双手牵住,这副模样有些过分温顺,但也正因如此,祝莪才是祝莪。 哪怕心里已做过准备,闵宁见这一幕,仍旧不是滋味。 不过眼下在别人的地盘里,她只好忍一些气,吞一些声。 “你来啦。”祝莪柔柔地喊道。 陈易温和一笑,而后问道:“她人呢?” “在里面呢,”祝莪顿了一顿,低声道:“她不愿见你。” 陈易对此不感到失落,更在预料之中,与其说意外,倒不如说,她想见自己,才是真正的意外。 看着祝莪,陈易含笑问道:“那如果我想见她呢?” 红衣女子轻声道:“那祝莪也拦不住你,她就在里面呢。” 说完,祝莪口中吟诵了什么,朝陈易吹了一口气。 如此一来,陈易便不会受她的幻术影响。 陈易轻轻搂了祝莪一下,让她在这里招待一下闵宁,而他则从一旁的兵器架上,取下一杆长枪,揭开帘子,朝着营帐深处走去。 这庞大的营帐用帘子和屏风隔开了好几处区域,用以做不同的功用,一重重帘子被掀了开来,陈易提着枪步步深入,终于见到了秦青洛。 她坐在椅子上,抚摸着一杆长枪,仍然身着重甲,眼眸微侧,眼角余光将陈易囊括其中,随后勾唇冷笑: “伱又来了。” 陈易不急不缓道:“最后一面了,这都不再见一见,好像很没礼数。” 他上下打量了下秦青洛,仍能看见她的马尾根处,别着那一根金色的簪子。 秦青洛似是觉察到他的目光,但仍旧不动声色地抚摸长枪,只是指尖不觉间摩挲到了枪尖处。 陈易拉开一张椅子,同样坐了下来,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不想说。 两人一时无话。 无话也是应该的,折枪之仇、夺妻之恨,哪怕是锦雅阁的救命之恩,也伴随着折辱结束。 油灯在营帐内摇曳,晦明之间的边界变得模糊不清,陈易凝望着秦青洛,后者却不曾侧目,慢悠悠地摩挲长枪。 过了许久之后,陈易终于动了一动。 他站起了身来。 女子王爷冷笑地问道:“看够了?” “看够了,该练枪了吧。” 秦青洛蛇瞳微敛,放下手中的枪,嗤之以鼻道:“婊子,珍惜你这最后一次。” 她缓缓起身,也不做什么反抗,反而几分豪爽地,一把扯开盔甲上的系绳。 一件件甲片哐当掉地,有过多次,秦青洛不再刀剑相向,待她身上盔甲解下,仅剩贴身的便服之时,她转过身来。 白衣沾着汗渍,略微湿漉,轻轻一扯,便勾勒着这具曾被重甲包裹的高大体魄,有种别样的妖娆。 秦青洛大步走来,却见陈易一动不动。 她敛起蛇瞳,问道:“你还在等什么?” 陈易则悠悠道:“我说的练枪,是练枪,不知王爷想到哪里去了?” 说完,他把手里的枪微微晃了一晃。 秦青洛闻言,先是一滞,面色略微铁青。 她沉下脸来,冷冷道:“你在卖什么药?” “字面意思,练枪。”陈易朝高他整整一个头的秦青洛,晃了晃手里的枪,“你看了那场比武,应该心有所感,不是么?” 那硕人沉默下来,眸光犹疑不定。 陈易淡淡道:“放心,真是练枪而已。” 女子王爷此时轻轻一笑,不置可否,脸上没了方才的犹疑警惕,她随意自架子上扯下一袭深色衣裳,上面绣有四爪玄蟒,似蟒袍而非蟒袍,似便服又非便服,介乎两者之间,待她披上之后,提起长枪,一地异姓王的气势一览无余。 背对着他,秦青洛平淡问道:“去哪?” 陈易反问道:“你想在哪杀我?” “祝姨看不见的地方。”秦青洛话语毫无顾忌。 她不曾在陈易面前掩盖她的杀心。 陈易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 军营之外,立有竹海,二人离了军营,便踏入到这片竹海之中。 山间小路之上,那高大女子走在前面,陈易在她身后随行,正值冬季,竹子虽然微微泛黄,可整片竹海仍是郁郁葱葱一片。 越过竹影交错,陈易隐隐约约可以听见水声,起初是湍湍的声音,随着他们的深入,一步步往上走,便变成了飞瀑直撞湖面的轰隆声。 待推开面前的竹叶,陈易看见秦青洛听了下来,而面前正是一片湖泊,飞瀑似银河般从高处泄下,阵阵水气弥漫开来。 高大女子缓缓转身,凝视起了陈易。 陈易则不急不缓地开口道:“今日我送李文虎过来,这个老先生还算有趣,说我性情不错,适合练枪,当然,他也夸了你,说你根骨奇佳,只是不知性情。不过我想,你的性情可能没我适合。” 秦青洛似是不为所动道:“不必激我。” 陈易侧过脸,看向那飞落而下的瀑布,急涌之声不绝于耳,可他的心境却平稳异常。 闵宁不知道他想做什么,秦青洛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而他自己…其实也不太清楚自己想做什么。 只是看过李文虎那场比武,看到那老人亲口宣布一门武功断绝,忽然之间,陈易心有所感。 如今与秦青洛来到此处,陈易凝望着这一高大女子,好一会后,将手中长枪直杵于地上。 随后,他解开腰间的绣春刀无杂念,丢了过去。 秦青洛抬手接刀。 “什么意思?”她问。 “先比刀剑,再比枪。”陈易平淡回应。 那女子王爷并未回绝,只是同样将枪杵地,将那绣春刀自鞘中抽出,日暮的昏黄光线下,弧度惊艳,寒光似金。 竹叶飘忽,凌凌乱乱。 陈易亦是取剑。 二人之间,没有半点废话。 刀出,剑也出。 先是秦青洛身形骤现于陈易面前,她手腕拧动,以左手持刀,刀光卷起水气,如似宽大的白潮铺面而来。 陈易一剑斩白潮。 剑先至,剑影紧随其后,刀剑相撞,震荡不已,庞大的反震力道,让秦青洛手腕猛抖。 她转而双手握刀,气机上涌,往前抵住陈易的剑,随后刀身下压,凭着巨力将陈易的剑压于刀下,以极其诡异的轨迹,往上一挑,拨开后康剑就要直刺陈易咽喉。 寒芒凌冽,陈易面无表情地退后一步,躲过这一刀后,手腕反拧,搅住了秦青洛的刀。 陈易的手势如同毒蛇般难缠,秦青洛企图抽刀,但陈易反而上前一步,并未急于破开秦青洛的架势,而是持续黏住秦青洛的刀,一步步与她逼近。 剑势越来越紧,越来越缠,秦青洛发觉自己已然被逼入陷入到了方寸之地,企图挣扎破开,但陈易的剑却死死不放,最后,一圈又一圈的缠绕之下,陈易已经贴到了秦青洛的面前。 “你输了。” 陈易缓缓道。 秦青洛停住脚步,眸光晦明不定,到底还是一笑了之道: “不错,我输了。” 陈易慢慢地收起了剑,而后转过身去。 秦青洛紧紧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手中的刀微微抬起,似要将他自身后一刀断头。 寒光在日暮下折射,漫入到湖水之中。 呛啷—— 刀身以似要杀人的气势,归入到了刀鞘之中。 陈易此时回过头,便见秦青洛随意一掷,无杂念朝他的掠去。 抬手接过无杂念,陈易将它系好在腰间上。 “我以前练过刀。” 秦青洛敛着蛇瞳,几分怀念道, “练了三年,刀法已是同境大成。” “怎么不练下去?你练下去,必是一代宗师。”陈易如此道。 他们曾经论过武意,那个时候,陈易就看出,她进退失据,好似更适合练刀剑。 秦青洛摇摇头道:“ “那时寻不到师傅,已经无人可教我。” 陈易歪头看她道: “所以,你转而练枪。” “不错,年刀月棍一辈子枪,枪法从来最难,也最磨人。” 秦青洛侧眸眺望远方, “我随我母妃回到祝家,就是在那里,接触到祝家枪。” 南巍祝氏之名,陈易也听过,而一般人哪怕不曾听过南巍祝氏,可上一代枪魁祝地纪的名头,也总该听过。 一番刀剑相向之后,这闲余的功夫里,二人之间,竟然迎来了少有的平和交流的时刻。 竹影沙沙作响,交错在飞瀑声中,并似乎夹杂着锣鼓响声,陈易回过头,远远看见一支送葬的队伍。 铁甲晃荡之间,一众士卒抬棺,而李文虎提着断枪,紧紧跟随在那棺木之后,离得太远,他面上的表情是哭是笑,都只能想象。 当陈易回过神来时,秦青洛已拾起了长枪。 陈易看着她,没有着急拾枪,而是道: “我入四品,虽然不算太久,但李文虎那场比武,让我隐约触摸到了,炼神还虚的境界。” 暮光娑婆,女子王爷的面色黯淡下来,她道: “好,好得很。” “李文虎无儿无女,唯一称得上后人的,也就是一个徒弟,偏偏二人要自相残杀,而最后…一门武功在你面前断绝,这一瞬间,你有没有感觉到,他整个人都被推入到一种虚无之境,在那里,人的一生失去了意义。” 到底在说些什么,陈易自己也琢磨不透,只是顺着本心去说,把那一瞬间的感觉表达出来。 秦青洛默默听着,手握住枪杆,一动不动。 良久之后,她缓缓道: “我听人说过那种境界,你说的,就和那时差不多,看来要不了两三年,你就能入三品。” 话语最后,秦青洛眸光已然收敛,飞瀑声中,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绝望。 陈易看着她,开口问道: “来,你要不要试一下,我新悟的东西?” “我果真是你磨刀石。”秦青洛自嘲一笑。 接着,她双手将枪从下端抬起,攥住枪杆中段,枪尖寒芒直指陈易。 陈易同样起枪,他端着手中大枪,先横推一段,而后一震,直直对着秦青洛。 英武的眉宇微微拧起,秦青洛看到,那架势,分明就有几分杀虎枪的影子。 按理来说,他应是第一次持枪才对…… “来。”陈易喝声道。 秦青洛毫不客气,把枪拉后,大步踏去,她身形如山,每一步都踏得砂石震起,烟尘混入水气之中,紧接着被一杆大枪拍散! 大枪朝陈易横扫而去,声势浩大。 陈易举枪,先是后退一步,险而有限地躲过一枪,接着身影微侧,调整彼此距离,接着双手用力,猛刺而出,破空之声炸鸣起来。 秦青洛似是早有所料,面对这直刺而来的一枪,不退不避,枪身往下一挺,瞬间探到陈易长枪下面,随后一挑,如同四两拔千斤一般,陈易这炸鸣如鹤唳的一枪,被极其轻易化解开来。 而秦青洛抓住这个空隙,在震开陈易的长枪之余,顺势一砸,四周掀起气浪,将萦绕而来的水气都推了开去。 枪砸如月。 陈易硬是抬枪,枪头直撞他枪身中段,剧烈的撞击让他虎口迸裂出血。 年刀月棍一辈子枪,陈易的枪,似是不能与秦青洛匹敌。 竹叶飞舞之间,陈易身形骤然退去,而秦青洛乘势追击,枪出如龙,每一枪,皆是杀招。 只是,极其令人惊奇的一幕发生了。 陈易起初是连架带挡,疲惫不堪地应对着秦青洛梨花暴雨般的枪影,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身影越来越有章法,越来越有方圆,而原本占尽优势的秦青洛,却是越来越急。 最后,秦青洛其中一个刺去的枪招,落在了空处,凌掠而去的枪风,将飞落的竹叶搅烂,但也只能将竹叶搅烂。 砰! 陈易身影侧弯回旋,横扫而来的枪头正中秦青洛枪身中段,那正是最难应力的地方。 剧烈的反震,砸在枪身上,让秦青洛高大的身躯荡得震开两步。 陈易霎时收枪,止步抖枪,骤然枪尖朝着秦青洛面门直刺开去! 这一瞬间,秦青洛的脑海近乎空白一片。 而她的身子,似乎不属于她,似在自己移动。 当她回过神来时, 便看见鲜血涌了出来,溅到了面门之上。 秦青洛身子微蹲后弓,而手里那杆长枪,直直穿入到了陈易的肩膀,鲜血自枪口处流出,染湿了陈易的衣裳。 她在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之下,出了此生以来最好的一枪。 还不待秦青洛反应过来,顺势将这仇人一枪捅死。 陈易便已后退数步,张开嘴唇,牙齿沾着血丝:“我输了。” 秦青洛回过神来,将发抖的长枪攥稳,抬眸反问道:“你故意的?” “没有。”陈易摇了摇头,“那个时候,我已经入了忘我之境,再加上你有一寸琉璃光,根本不会死,我又何必故意输给你?” 秦青洛蓦然无言,她隐隐约约捕捉到了什么,却难以描述。 就好像那事物无法描述,不生不灭,不垢不净,如同虚无。 炼神还虚? 秦青洛微微一错愕。 而陈易这时看着她,发问道: “你练枪,究竟是求什么呢?天下第一、王图霸业、抑或是为了小家?” 秦青洛听着这话,心中不解,练枪究竟为了求什么,其实她也未曾仔细想过,只是从小到大,多少刀光剑影交错,不练枪,她就活不下去,不练枪,她要死,祝莪也要死。 良久之后,她既不刻意,也不随意道:“求个心安。” 陈易随意地点动血味,抓住一片飞来的竹叶,他止住鲜血,继续远眺。 远方的山麓上,士卒们推开积土,一个早已被挖好的坟地显露出来,寒风萧瑟。 李文虎静静看着胡佑行的棺木缓缓放下,背影于山间格外瘦削。 秦青洛也顺着他的目光远眺。 这时,耳畔传来陈易的问话:“炼神还虚,什么是神?” “有人说过给我,武意便是神。” “那么你觉得呢?” 秦青洛微一沉吟而后道:“心安便是神。” 陈易没去看她,而是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枪,又问道: “那一枪刺过来时,你心安吗?” 秦青洛看着棺木沉入土里,道:“我心不安。” 她说这句话时,冬日的竹叶不胜寒风,纷纷而落,没入飞瀑声里,而这个时候,一个老人也在埋葬徒弟。 那老人站在棺木之前,站了好久好久,一动也不动,看不见他的悲喜,最后,他猛地将手里的断枪一丢,便转过了身去,默默消失在山林之间。 “你心安吗?”陈易又问。 “我心不安。”秦青洛犹豫之后,又一摇头。 陈易便道:“那你心安了。” 秦青洛先是不解,而后似有所感,山风携着竹叶袭来,她刹那恍然大悟。 炼神还虚,将神归入到虚无之中。 而她的“心安”,便是她的神。 正因心不安,所以她心安了。 秦青洛立于湖畔,不过顷刻之间,便恍如隔世。 她打量四周,再也不见陈易的踪影,而她独自一人停立于飞瀑之前,就着沉沉暮霭,独自一人品味着,那人所诉说的炼神还虚。 以剑传心。 闵宁是怎样传授给他的,他便怎样传授给了秦青洛。 加更三合一,最近码字太多,今天就只有这一更了,我要稍微歇一下 第二百八十八章 拜我做半个师傅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陈易半个身子是血,在竹林之中缓步而行。 身后略有动静。 陈易回头一望,便看见那八尺之躯遮住暮光,居高临下地俯视自己。 “看来,你悟出来了?”陈易笑问道。 秦青洛提着枪,闲庭信步走来,答非所问道: “你不怕,我一枪杀了你么?” 暮霭沉入竹林之中,散落竹叶随风而舞,掠过二人之间,暖黄的黄昏渐渐逝去,天色渐暗,也随之肃杀。 陈易眸光微微凝了起来。 他平静道:“我原以为安南王秦青洛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知恩图报,终归是一种手段。”高大女子话语停了一停,而后道:“杀人报仇,亦是一种手段。” “哦?”陈易拉长的音调。 “杀了你,然后善待你的家眷,你说,这算不算报仇报恩两不误?”秦青洛意味深长地抛出一个提议。 陈易沉默了半晌,接着笑出声来道:“你真是好想法,算不算家眷,不就是你一句话的事,只怕到时只有祝莪算是家眷,而你本就会善待她。” 秦青洛抱起枪来道:“原来安南王在陈千户面前,竟然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 陈易则是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暂时不是。”秦青洛回道。 陈易闻之默然。 秦青洛没有看他,而是垂起蛇瞳。 这个人,她时而看得通透,时而有些看不懂。 曾以为他这一回过来,不过是因为饱暖思淫欲,想不到他却让她带他到这里,而且还以剑让心,将他悟到的传授给了她。 这一举动,倒有几分世外高人见彼此投缘,故此传授武艺术法。 只是陈易不是世外高人,哪怕是抛开他们之间的怨仇不谈,秦青洛也仍记得药上寺时,他先让她领悟到了武意,而后便将之连同紫电枪一并摧毁殆尽。 正因如此,陈易以剑传心,她没有去问为什么,而他也没有开口说。 “一起走走?”陈易问道。 秦青洛没有回绝。 她一手提枪,走到陈易身边,二人开始并肩而行。 陈易一边走,一边抓住那飘落面前的竹叶,双手微合着,不知在捣鼓什么。 说是一起走走,也只有走走,竹林之间小路的泛着一长串的脚印,除了脚印之外,彼此没有言语。 女子王爷心绪略微复杂。 复杂不是在于纠结恩恩怨怨,而是在于她有些看不穿陈易这个人。 自与此人接触以来,秦青洛便屡次觉得看不穿。 往往是先是看穿了不少,而后发现他兀然有了些变化,接着便又看不穿,又要重新看穿,如此往复。 其中有一回,便是他送她簪子。 那时她分明是在将祝莪托付给他,然而,他听在耳内,既没有冷嘲热讽,也没有点头应是,只是将簪子别在了她的发间。 而时至今日,那根金簪子仍在。 秦青洛起初不解,但随后便意识到此人好色入骨,送她们簪子,与其说是别有用心,倒不如说是就想多来几回。 此后他救人之后的肆意妄为,也便印证了秦青洛的猜想。 然而,他这一回过来,却又不是如此。 她分明已宽衣解带,他却屹然不动,还带她来到此地,以剑传心。 如此种种,让秦青洛再度看他不清。 二人顺着小路继续走,似乎走偏了路,这条路越走越长,越走越远,好像快要走到尽头。 思绪之间,秦青洛以眼角余光打量起这比自己矮一头的男人,不知要说些什么,于是她手臂微抬。 一拳骇然轰出。 在这临近尽头的小路上,陈易似早有所料,双腿一弯,泛灰的天色下,这一拳击到空处,拳风在竹林间炸了开来,猎猎作响。 一拳落空,秦青洛抬起将枪丢下,抬起左手,又是一拳。 同样一招,陈易双手抬起,成合抱之势,待那一拳从双手间穿过,他猛然用力,双掌一夹,要止住这一拳。 秦青洛手臂吃痛,面上却并无波澜,她身形拧转,右手如鞭拳般甩了过去,凶横十足,如雷霆乍现。 陈易唯有松开她的手,而后向左跨步,左手微弯向上一拳,一击直拳破空而出,直轰面门。 而在这时,原本鞭拳甩去的秦青洛骤然变招,右手的势头止住,而且反过来以肘迎击,拳与肘相撞,震开层层气浪,飞舞而来的竹叶皆作鸟兽散。 小路尽头之上,二人彼此的反应速度都很快,哪怕二人都不用兵器,只以拳脚相交,都不会差过修横练功夫的同境武夫。 震荡之下,两人都几乎同时退开。 陈易没有问她为什么突然暴起,只是默默地盯着这个怀了自己骨肉的女子看。 或许秦青洛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暴起。 就像陈易自己也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非要以剑传心。 稍加回忆,陈易发现,那时的自己,可能只不过是为了让这最后一面,显得不那么的让彼此难堪。 说到底,她仍是两世里第一个怀了自己骨肉的女子。 而之前对她的羞辱,也早就已经足够了。 忽然,秦青洛冲了过来,似鹰隼捕食,毫无花哨的直拳轰出,直奔陈易面门而去。 陈易右手抬起,在那一拳抵近之时,以手臂侧推,架开这一拳,随后左手拳头紧握,微微上抬。 秦青洛眸中凶光一闪,脚已离地,正要施以一击膝撞解局,而左手也已探出,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而陈易右手猛地下来,以肘撞开了秦青洛的膝盖,地面上顷刻泛起裂痕,此时秦青洛左手探出,如雷霆一击轰了过来,势不可挡。 但一拳临到尽头时,却又止住。 陈易的左手,已经先她一步,探到了秦青洛的下颚。 “我输了。” 秦青洛盯着他的左手,苦笑道: “你的掌心里,还有杀招。” 陈易却道:“错,是你赢了。” 伴随着这句话音,秦青洛蛇瞳微微瞪大。 只见那手心缓缓张开…… 那竟不是杀招… 而是一朵白色的野山菊,迎风轻轻摇曳,不知何时藏到了陈易的手心。 “喂,我送朵山菊给你。” 那人随意一笑,戏谑道: “要不要拜我做半个师傅?” 秦青洛怔了一下。 她停在那里,停了好一会。 指尖微动,轻轻捻起这朵山菊,稍微用力,瞬间溃散,化作零碎花瓣消散于夜幕之间。 “我还是输了。”秦青洛冷冷道。 她亲手碾碎了这朵莫名其妙的野山菊。 陈易没有回话,而是转过身。 他看见这条小路已到尽头,心念莫名似有百感,想要轻叹出声“你以为尽头还有路,想不到已经到了尽头”,只是话到嘴边,却又止住。 最后,只有轻声一句: “这样也好。” 下午有三合一加更 第二百八十九章 王爷可否满意?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你们回来了?” 祝莪先是笑脸相迎,可见陈易身上有血的时候,面色转喜为慌。 陈易掀着帘子进了营帐内,开口道:“没什么大碍。” 说着,他极为随意地便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他这样说是这样说,但祝莪可就不是这样听了,她连忙翻出药箱,从水缸里盛来清水,一副忙里忙外的姿态。 而她名义上的丈夫,却被自随陈易入内起,便被晾在了一旁。 秦青洛看着这一幕,心头微酸,却没有说什么。 安南王不去看王妃为那人忙里忙外,环视一下,随后揭开帘子,走入到书房之中。 一入书房,本以为是一人独处,不曾想,她竟见到了闵宁,那位天生英气的女千户站立烛光下,翻阅着手中的书册。 “在看剑谱?”秦青洛侧过脸问道。 闵宁停下了翻书的手,几分敬重地回答道:“我自王妃口中听说王爷书房有武功秘籍,所以便问王妃借来一观,敢问王爷是否有碍?有碍我便出去……” “不必多礼,自然无碍。” 高大女子笑道: “其实我与你,算半个知己。” 半个知己… 自己如今算人异姓王半个知己了? 闵宁眨了眨眼睛,心中更多了一份好感, 还没怎么闯过江湖的少侠哪里承受得了这样的礼遇? “可有不满?”女子王爷淡淡问道。 闵宁把剑谱攥紧了些,轻笑道: “不,半个知己正好, 若是一个知己,那在下未免难当大任。” 她学着话本里的语气,说出这番自谦的话。 于情于理,也该让人刮目相看。 那成想秦青洛听到之后,扑哧一笑道: “你我知己,何必如此拘束?” “在下哪里拘束了?” “你若不拘束,又为何自称‘在下’?” 女千户僵住一小会,脸颊腾起红晕。 秦青洛笑吟吟地看着这女千户,全无上位者的姿态,反而平易近人,而后者尴尬地咳嗽了两声。 “这并非拘束,” 脸蛋仍有余韵的闵宁找补着说道: “王爷处处皆胜于我,自然‘在上’,我若不自称‘在下’,反倒狂妄自大。” 说完之后,闵宁努力做出喜怒不行于色的姿态。 秦青洛也不多纠缠,她还有别的话要说。 “既然是知己,”女王爷直直盯着闵宁道:“那寡人问你,你练武,是为了什么?” 闵宁眨了眨眼睛,一时掠过诸多想法,有个想法如今最为强烈,但不能说出口。 于是她沉吟了好一会,而后道:“出人头地。” 秦青洛便顺着道:“为了名?” 闵宁微微颔首。 而秦青洛长长一声道:“但名声很空虚的。” 闵宁满脸不解。 书房与营帐大厅只有一帘之隔,陈易和祝莪的倒影因烛光而印在帘子上。 秦青洛扫了那人一眼,也只扫了一眼,接着道:“有一日,可能突然之间,你进到一种虚无的境界,在那里什么都没有,一切失去了意义,连自己都不知为何存在……人们把这说是…炼神还虚。” 她诉说这话时,哪怕不去看,也莫名想到将这种境界传授给她的人。 难言的心绪,似是海上波浪,还来不及看清一浪过去,便一浪又来。 闵宁听过之后,陷入到沉思之中。 “你在思考?”秦青洛问。 “嗯。” 闵宁停顿好一会后,缓缓道: “我听不明白。” 秦青洛眸里泛起的一抹微光,而后黯淡了下去,她道: “你迟早要面对的。” 闵宁挠了挠脑袋,并不为此烦恼,而是笑道: “但我如今的境界,还不到面对的时候。” 秦青洛一时无话。 她转过脸,便看见红衣女子为陈易卷着绷带,陈易一边轻轻喊疼,一边趁机揩油,祝莪拍开他的手,面露嗔色,低声埋怨,灯火之下的这一幕流露着些许迷离,却深深地刺入到秦青洛的双眸里。 秦青洛看了好一会,良久之后,苦笑地说道: “那寡人换种说法,如果对你最好的人,成了最对你不起的人,那你又该如何是好?” 闵宁思索了片刻后道:“原谅他?” 秦青洛低声道:“寡人还以为你会要杀人。” 闵宁微微错愕。 只听那女子王爷又问: “再问你一个问题,最对你不起的人,万一有朝一日,成了对你最好的人,那又该如何是好?” 闵宁阖上剑谱,单手拎着,挑眉道: “恩仇要分清,除非仇深入骨,若那人真有大恩,不妨先报恩,再报仇。” “偏偏就是仇深入骨呢?”秦青洛又问。 闵宁听到这刁钻的话,不由一问道: “王爷为何问这番话?” 秦青洛没有作答,而是伸出手,捻住了即将燃尽的灯芯,似搓碎花瓣似地,将灯光揉碎。 书房刹那一暗。 闵宁微微一惊,便听那女子王爷道: “我曾说过,我的武意一朝溃散,如今倚靠炼神还虚,却似在重聚,而帮我重聚的人,恰恰正是最对我不起的人。” 除了面对陈易的时候,闵宁肚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所以也一时没有往陈易去想,她只是默默听着,随后爽朗道: “王爷如此纠结,是不是心里早有想法?既然如此,何不顺本心而来?” 秦青洛听到之后,稍微错愕。 等了好一会,她反笑起来,眉宇间的阴霾兀然一散道: “好,那这个人,我杀定了。” 闵宁见她已然豁然开朗,便深入一问道:“王爷是怎么想的?” 女子王爷并不掩盖心中杀念,更何况已是最后一面,再顾忌来顾忌去都没有意义,便道: “寡人刚才说过:最对你不起的人,万一成了对你最好的人,又该如何是好?” “不错。” “既然如此,那便在他成了最好的人前,一杀了事。” 秦青洛平淡交代道: “让他再无机会对你好,便不会为难。” “当断则断,不受其乱。” 闵宁感叹了一句,心中一凝,秦青洛问话之时,其实她自己也有所想法,而她虽同样想得到“当断则断”,但先想到的,却是杀后还恩。 一杀了事、杀后还恩,两者虽然相似,却又不同,闵宁这会兀然意识到,自己与秦青洛虽说投缘,可心性眼界却是截然不同,而脚下的道路,也将大相径庭。 至于哪一条路更好,只有天知道。 ………………… 夜色如麻,也到了填饱口腹的时候,秦青洛唤人备来了宴席,各色菜肴齐聚于一席之间,祝莪贴心地问陈易要喝什么酒,后者要来了一坛醇香的女儿红。 四人都上了席,有过上一回的经历,闵宁死死盯着陈易不放,而陈易向来脸皮厚得可以,哪怕是被小女友这样盯着,照样还是谈笑风生。 祝莪端着小碗细嚼慢咽,就坐在陈易身边,偶尔还帮陈易夹菜,而坐在背光处的秦青洛,有些让人看不清表情。 陈易夹着一块炖羊肉,肉质鲜嫩肥美,他佯装随意道: “南疆不好吃羊肉啊。” 祝莪噙笑着说道: “哪里不好吃?官人可不要听那京中的士子胡说,南巍又不是寸草不生的大漠,瘴气多是多,但短什么都不会短吃食。” 陈易咬着羊肉,吞入腹中后,轻声笑道: “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我只怕来日王府添丁,堂堂王子王女要是吃不上羊肉,那未免让人耻笑。” 话音不大不小,但落入到席间,三人脸色各异。 闵宁的丹凤眼稍稍瞪大了些,说不尽的震惊之色,她猛地拧头看向祝莪,那妩媚入骨的红衣女子微一怔愣,便捂住了嘴,满是不胜欣喜的模样。 至于秦青洛,她的筷子发抖着,深深看了眼祝莪后,便似是早有所料般,镇定下来,继续夹菜。 她的筷子,在夹菜间微微抬起,好像下一秒,就要贯穿陈易毫不设防的咽喉。 陈易默默把碗端高了一些。 祝莪那形似侄女的屁股墩也朝陈易稍挪了一些,她没有看秦青洛,而是直直看着陈易道: “就是不知是男是女。” 陈易看了秦青洛一眼,道: “这话,你应该问王爷,毕竟是她的种。” 祝莪咯咯地笑了,不胜妩媚,她看向秦青洛,秦青洛垂着螓首,没有看她。 正如她听得出这话的一语双关,而秦青洛没有听出。 闵宁脑子不由乱作一团,心里情绪复杂,哪怕本来就知道陈易是个好色之人,可哪有女子不愿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只是如今有了著雨启迪之后,她心境阔达了一些罢了。 待她慢慢回过神来,她看了看祝莪,又看了看秦青洛,记起了借种之事。 高大女子抬眸看她,温和笑道: “你我知己,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不愿去看祝莪的秦青洛,唯有看向闵宁,若果可以,她倒是希冀能得到些许宽慰。 知己,不正是如此么? 闵宁迟疑了一下,缓缓恭贺道: “那…喜添贵子?” 秦青洛把筷子攥死,手臂暴起青筋。 只是她坐于主座,恰好背光处,这点细微动作,不仔细去看,便难以察觉。 片刻后,女子王爷吐出一口浊气,自己这知己终归不知内情,还以为自己跟陈易真是故友,可以借种的故有。 这个时候,陈易站起身,举起酒杯道: “我敬王爷一杯。” 那女子王爷自阴影中举起酒杯,皮笑肉不笑道: “我反倒要敬陈千户一杯,此事陈千户功不可没。” 陈易一饮而尽,轻拍秦青洛的肩膀,诚挚道: “我只怕我出力不足,不止王妃不满意,王爷也不满意。不知这个结果,王爷可否满意?” “自然满意。” 秦青洛吐出这四个字时近乎咬牙切齿,她竭力维持着在闵宁面前的形象。 你问我满不满意? 祝姨已经怀了孽种,又有何“不满意”? 难道要我自己也怀,我才能“满意”?! 彼此敬酒之后,二人坐回原位。 而这一会,似是察觉氛围僵化下来,作为王妃的祝莪缓缓道: “其实我早就猜到了,只是不确定,有了孩子,就不免想起自己小时候,这些天来,我老是梦到过去的日子,那时喜欢绕着桂花树跑,跑啊跑,便看见桂花积满头。” 王妃的嗓音温柔而平和,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秦青洛的心情被抚平了少许。 她不再看陈易,而是顺着声音回忆起了过去。 女子王爷眼神落在空处,似有所感道: “看来我们心有灵犀,我近来也时常梦见小时候,那时爹刚死,娘也不管我,把我一人锁在院子里,怕我出差错,可我一个人险些就闷疯闷死。 是祝姨你偷偷翻墙,时不时就来找我,还给我带做好的桂花糕,那个时候,我就觉得你比娘都要好……” 闵宁听着这话,没来由地有了些感伤,她也有过这样一段几乎无依无靠的日子,唯有姐姐支撑着她的身心。 她道:“我姐姐也是如此,那时我也无助得紧,不过…怕是不能跟王爷相提并论。” “不是什么好事,我也自然不愿你能相提并论。” 秦青洛苦笑了一声,蛇瞳不觉间,在陈易身上扫了一下,又落回到祝莪身上,她失神喃喃道: “那时候,祝姨你说我是最重要的人,有什么好的,都会让给我……只望这孩子出世,只望这孩子出世以后……祝姨你不要…那么疼他。” 说到后面时,她带了些不易察觉的哭腔。 接着,秦青洛斟满了酒,一饮而尽,酒格外苦涩,可顺着喉咙落到心间,她还是笑了。 红衣女子把头微微偏了过去,指尖轻颤着,似是不忍心去看她笑。 而闵宁则是有点懵然。 只有陈易,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笑嘻了。 陈易真不是故意心里笑的,只是知道一切的他不由去想,若是秦青洛得知怀的不是祝莪,而是她自己的话,到底是何种想法,释然?愤恨?屈辱? 但无论如何,都不会像眼前这般的悲哀。 这一身傲骨的女子王爷不是殷听雪,她的底色从来就不是悲哀。 不知不觉中,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酒量向来极好的秦青洛,这会也显露了一些醉态。 而最差的闵宁则酩酊大醉,无力地靠在椅子之上,扯了扯衣领,喘起了粗气。 祝莪则介乎于两者之间,目光有些迷离。 唯有陈易根本就没喝什么酒,清醒极了,他凝望了秦青洛好一会。 而那女子王爷也回望了过来,眼神说不清是傲睨、鄙夷,抑或是屈辱。 陈易看着这不知自己当娘的女王爷,看了好一会才挪开视线。 他握起了祝莪的手,轻声嘱咐道: “回去之后,要养好身子,少喝酒,饮食要清淡。” 祝莪微微颔首,迷离地目光时而落在陈易身上,时而落在秦青洛身上。 “若有什么事,便来信给我,我也时常给你们写信。” 陈易继续说着,却不谈孩子的事,一副只在意祝莪的模样, “回去之后,多宴请城中孕妇,这样好混淆视听, 头几个月,尽量瞒着,此事不便让有心人发现,以免遭遇不测。 不过这些事不用我说,你们也会注意。” 祝莪一边听着一边微微颔首。 而秦青洛心绪复杂,本不愿听,可关乎祝姨以及那腹中的孩子,她还是不由去听。 陈易说话期间,女子王爷捕捉到一个小细节。 他几次说话时,都有意无意地扫了她这里一眼。 原因不足为奇,秦青洛想到便不由嗤笑,无非是怕她暗害这孩子。 只是她又怎是这般心胸狭隘之人? 且不说她早已答应过祝莪,哪怕不答应,她也不会去动那孩子。 若是女儿,她将之养大成人,视若己出又如何? 哪怕这女儿来日认父,她也不必担心将整个王府都赔出去。 女子毕竟不能继承家业,纵使有她这个特例在,可特例终归是特例。 何况这孩子终究要姓秦,而不是姓陈。 陈易把祝莪的手揽得更紧,一字一句嘱咐道: “膳食要做好,多吃些水果、鸡蛋,要吃酸的东西的话,最好是酸枣一类的新鲜食物,记得偶尔走动走动,但不要累着自己,也不要练武。” 祝莪一个字一个字地听着,不时微微颔首,她慢慢半倚靠在陈易怀里,享受着他的温柔。 而他好似一个关心怀孕妻子的丈夫。 但是她知道,有孕的不是她。 这些话,也不是对她说的。 说完最后一句话,陈易从怀里摸出一张无事牌,按在了祝莪手心,克制地说道: “这算是…我给孩子的礼物。” 秦青洛看得见,那不过是玉质无事牌。 玉是和田玉,质地温润如水,上好归上好,可这也不过是一块玉牌,王府内摆起宴席时,只怕随便一位来客的贺礼,都要比这玉牌要丰厚贵重得多。 想来陈易对那腹中的孩子,并无多大的关心。 女子王爷眸光里止不住地愤恨鄙夷。 而这时,陈易搂着王妃,慢慢抬起头,看向了秦青洛, “你…都听到了吗?” 这话的嗓音格外严肃,无缘无故地,秦青洛怔愣了一下,下意识道: “你问寡人做什么?” 那又不是她的种. 来不及修订,刚码完就发出来了 第二百九十章 留不住他(加更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我没醉,你放开我,别趁机占便宜。”闵宁道。 陈易扶着她,架着她一支胳膊,好言好语道: “你醉了,话都说不清了,明明就喝不了酒,灌自己这么多干嘛?” 他说话温柔,可闵宁听到就不耐烦: “谁说我喝不了,谁说…你说的?” “对对对,我说的。”陈易应声道。 “你说的不算!”闵宁大声道。 陈易忍住发笑的念头,尽力搀扶着她,可闵宁还是似要挣扎。 她一手扯住陈易的衣领,叹了口气道: “看看你自己,你才醉了。” 陈易没有反驳,他确实脸有些红,问道: “你真没醉?” 闵宁挑眉看了他一眼,冷笑道:“我若轻易醉倒,岂不是让你得偿所愿?” 陈易停了一停,意外地看了闵宁一眼。 她真的没醉? 闵宁没好气道:“我一直都在装醉,你看不出来?” “为什么要装醉?”陈易不解。 闵宁平淡道:“我在席间这么尴尬,若不装醉,岂不是要难堪死了?” 这话说得极有道理,陈易有些半信半疑了。 半晌后,陈易问道:“你喜不喜欢陈尊明?” 闵宁道:“喜欢。” 陈易:“……” 闵宁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心里一跳,原本就醉红的脸颊更是通红,一阵晕乎乎的。 而陈易露出得逞的笑容,用力搀着她的胳膊道: “你看,真醉了吧。” 闵千户如果不醉,断然不会跟曾经的下属说出这样的话。 一直以来,她都从未在嘴上承认过喜欢他,哪怕她吃过不少苦头。 闵宁气急败坏,盯着满脸的红彤彤,猛拍着陈易的脊背,大声喊道: “放开我、放开我,你堂堂男儿,岂能这样戏耍女人?!” 接着,她感受到,陈易的身影停滞了一下。 闵宁抬起脸,意识到什么,便见他有些僵硬地转过了脸。 她下意识有些慌了,可酒醉壮人胆,她红着脸,反而胆气十足起来,把身子挺了一挺: “我没有那东西!你看你蠢不蠢,被我耍了这么久?” 夜色下,陈易的脸庞模糊不清,但晕乎乎的闵宁猜得到,那一定是惊骇交加。 闵宁哼着说道: “我一直把你当兄弟看,本来不至于破坏你那美好幻想,谁让你非说我醉了。” 陈易没有说话,夜色的轮廓里,好似抿着唇。 闵宁瞧见,往前一盯,喃喃道: “你是不是哭了?…女兄弟你要不要?” 陈易没有回答,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她。 闵宁没来由地心里一空,她忽然间胸口沉闷,眼眶泛酸。 夜色寂静,莫名其妙眼角多出泪痕。 她伸出手,狠狠拽住陈易的衣领,颤声问: “陈尊明,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瞧见她紧张兮兮的一面,陈易再也忍不住,搂住了她道: “喜欢、喜欢,女兄弟最好,既能勾肩搭背,又能勾肩搭背。” 闵宁一阵晕乎,觉得陈易的反应跟预想的不一样。 可不一样在哪,她仔细去想,又想不着,只是陈易搂着她,用力搂着她,让她很难受。 难受得心跳得好快,太快了。 微风拂面,闵宁清醒了一分,用力推开陈易道: “别、别占我便宜…你个醉鬼!” “我是醉鬼,我是醉鬼。”陈易失笑地说着。 话虽然说了,可陈易却没急着松开,眼前的闵宁委实太让自己喜欢了,仍旧搂着。 闵宁不满地吐着气,想到了什么,手掌伸了下去。 突然袭击,陈易浑身激颤了一下。 闵宁则趁势推开了他,甩了甩手道: “还…挺大,哼,上次差点、差点被你撑死……混账!” 她红着脸怒骂了一声。 陈易笑道:“看来闵千户配不上后康剑。”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闵宁不知这是不是一语双关,但转瞬便想起了他背着的剑由谁所赠,这一会心里堵了起来。 她醉着酒,没什么顾忌,咕哝着说道:“你瞧着吧,等我成了大侠,就是后康剑配不上我。到时我给你铸一把新的,让你配得上我!” 陈易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看。 要有新名字了? 闵宁摇摇晃晃地走着,丧失了几乎一半的神志,她也不知自己走去了哪,但就是走着。 心里念着后康剑,她便不由有些委屈,眼眶的酸涩还未逝去。 紧接着,脚下被什么一绊,噗通一声,闵宁摔到了地上。 陈易连忙赶过去,便见闵宁抬起脸,呢喃道: “妈的…我摔着了。” 陈易止住笑,连忙把这逞强的女子扶了起来,轻声道: “真的醉了。” “没醉、没醉,你才醉了。” “那刚才是谁摔着了?” 闵宁滞涩了好一会,接着别过脸道:“你。” “好好好,是我摔着了,是我醉了。” 陈易柔声哄着她,搀扶着她的身子一步步地朝着营帐走去。 揭开帘子,把闵宁带到床榻上,轻轻把她放下,她稍显单薄的脊背甫一接触床板,便弹了起来,直接揪住了陈易的衣领。 闵宁像是清醒了些,反而道: “你根本就没摔,你撒谎!” 陈易一时无话,只能尽力憋住笑。 喜欢的女子哪怕是无理取闹,可反而叫人更是喜欢。 “你为什么撒谎?”满脸酡红的闵宁不依不挠道:“明明是我摔了。” 陈易认真道:“我没撒谎,你没摔着。” “为什么没摔着?”见他信誓旦旦,闵宁反而不解了。 陈易看着她,眸光温柔道:“在我眼里,就是没摔着。” “哼,情人眼里出西施!” 闵宁少有的半嗔半娇,这在素来行事任侠的她身上,到底多么罕有,陈易心尖一跳,有些涨了。 黑暗里,闵宁感受到什么,气愤道: “你这不知廉耻!…又要去霍霍人家王爷王妃了……” 陈易轻拍着她脊背,柔声道: “不去,陪你,就陪你。” “陪我…”闵宁低声重复着。 她缓缓躺下了身,一天下来疲惫极了,双眸阖了起来,咕哝道: “别走,就陪我。” “陪你。” “嗯…” 她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那双英气的丹凤眼合拢了,夜幕里成了平直的一线,就着卧蝉,成了柄八面汉剑。 陈易温柔地看了一会,垂下脸,吻了下她的脸颊。 吻过之后,陈易留下一道剑意,接着便站起身,揭开帘子而去。 夜色里万籁俱静。 唯有隐约虫鸣。 本应熟睡的闵宁睫毛微颤,她缓缓睁开眼睛,指尖轻触起那落吻的地方。 她凝望着陈易离去的方向,攥住了拳,终究没有发出声,只是侧过身,不再看向营帐之外,自言自语: “著雨,怎么我借醉说了那么多的情话,都还是留不住他?” 那残魂似在沉默,没有回答。 闵宁拢了拢衾被,也不求个答案,只是出神地看了会黑暗,便阖拢了眼睛,反正打不过他,便干脆利落地不再想了。 她不去想… 那混帐有太多太多的心上人。 可她的心,除了她自己,就只有他来过。 ………………………… 陈易揭开帘帐一入门,红衣女子便快步迎了上来,几乎是扑入到他怀里。 搂着这南疆女子的柔软双肩,陈易心神微荡,俯到耳边道: “去里面吧。” 祝莪应了一声后,陈易松开了她,她便领着陈易,一步步地朝营帐深处而去。 过了不久,来到了卧房,祝莪点了蜡烛,又点了油灯,将那张宽大的卧床照得发亮,她看了看陈易,回忆起了跟王爷被叠在一块的滋味,不由羞红了脸。 陈易缓步靠了过去,揽住了她的腰肢。 可是,向来急切的祝莪却一改常态,请求道:“官人。” “怎么了?祝姨。”比起“蓼蒿”和“祝莪”两个称呼,陈易更喜欢像秦青洛一般喊她祝姨。 柔荑小心挪开陈易的双手,祝莪拉着他坐下来。 烛光在前,映照着安南王妃雍容而不失苗女灵动的容颜。 她凝望着陈易,蓦然道:“官人席间的话,都是说给王爷听的,好像一句说给我听的话都没有。” 陈易闻言习惯性地笑了下,还不待开口,却见祝莪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了他的嘴唇。 “这样很好。”祝莪轻声说道。 陈易反而有些意外了。 祝莪面对着他,轻轻叹了一声,而后道:“初初的时候,祝莪疯了似地着魔了,知道官人更喜欢青洛,不觉间便妒得入骨,日日夜夜都在想什么争宠的事,抱着肚子想着孩子…… 可后来,听官人说,有孕的是青洛时,就好像一盆冷水泼下,祝莪渐渐回过神来了。” 陈易默默听着,没有回应。 “还记得吗?祝莪跟你说过,成婚的时候,祝莪曾跟王爷去道观算过命,你知道那老东西说什么吗?” “说什么?”陈易顺着话问道,模样好似有些不太记得。 “破军星入夫妻宫,”祝莪顿了一顿,轻声说道:“婚姻有名无实。” 如今她与秦青洛的处境,恰恰印证了这句谶语。 祝莪只是浅浅一笑道: “起初,我们都不放在心上,只是近来,祝莪突然便想起了这句谶语,在这之后才恍然大悟起来。祝莪跟青洛终归是有名无实的假夫妻,是真姨侄,夫妻间可以争来争去,床头吵架床尾合,可我这做姨的,又怎能这样争来争去?” 陈易听到之后,似是体察到了祝莪的心境,并不责难,也不宽慰,只是静静陪伴着她。 祝莪把陈易的手轻轻搂到怀里,轻声道: “刚才那些话,不是说官人不重要,官人是明尊,而且官人是官人,祝莪心里最重要的便是官人你,只是…仅次于你的,便是青洛了。” “她听到你这话,不知该哭,还是该笑。”陈易柔声说道。 祝莪笑了笑,叹了声道:“该哭该笑也好,祝莪今日彻底认清这一点了,之前好些日子,都摆不清自己的位置,疯了似的去妒去抢,可最后…便是我一人得了笑脸,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陈易心有所想,但没有说出来,只是静静倾听着她的话语。 “再怎么说,祝莪是看着她长大的,她是个侄女,也是个妹妹,更是个女儿,一听到她有了官人的孩子,祝莪就什么都想明白了。” 这出身南疆,喜穿红衣的王妃,心里一直有天平,上面摆着砝码,作为魔教圣女的她,明尊自然不会放入到天平衡量之中,而原本秦青洛也不会被放入,只是陈易出现后,便不一样了,她年近三十,恰恰是苗女一生里感情最热烈的年纪,陈易的宠爱让她失了神,把她自己跟秦青洛都放到了天平之上,不断摇摆,又受此煎熬。 只是她想通了,把秦青洛自天平上放了下来,或许是秦青洛的身孕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又或许是对秦青洛一直以来的愧疚把她压得越来越深,更或许是陈易的在锦雅阁那番柔声细语,让她回过神来。 总而言之,祝莪不再纠结,更不愿再受煎熬,陈易看在眼里,他自然可以再挑拨离间一会,而这魔教圣女也定然承受不住,但他没有,他看得到祝莪的真心。 陈易不就这些话深谈,抚摸起她的脸颊道:“真美。” 似乎是因酒意作祟,祝莪红了脸,小声道:“祝莪快三十了,好看不了多少年了。” 陈易听到之后,微有不满道:“为什么不修长生驻颜之术?” “肉身不过囚笼,早死是解脱,又何必修长生?”魔教圣女理所当然道。 “那教义要改了,你要修长生驻颜之术。”陈易极其随意地说道。 陈易并不把魔教的教义放在心里。 于自己而言,无论成不成明尊,魔教的教义都是要摒弃,至于那些信众继续信也好,不信也罢,都与自己无关。 简单来说,自己要跟杀人不眨眼的魔教切割。 祝莪并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立即将这番话奉为圭臬,她道:“那我迟些时间便琢磨琢磨。” “不必操之过急就是了,大不了等我修道有成,就教你们练长生驻颜之术。”陈易悠然道。 祝莪似乎体察到陈易的心思,想了想后问道: “待官人重归尊位,那要如何处置圣教之人呢?” “我不必去处置,”陈易顿了顿,“是他们自己要处置自己。” 祝莪并无异议,只是好奇,便继续问道: “只是我们四大圣女这些…要如何是好?” “哎,我最喜欢收拾圣女了。”陈易笑道。 “可是…那两位圣女都六十多岁了。”祝莪有些犹豫。 “…那算了。” 陈易还没饥渴到那种地步。 祝莪继续谈起了魔教的事来,道:“如今总坛有智慧圣女,另一位大力圣女则隐居起来,暂时寻不到所在,而经文里言明,当四大圣女齐聚总坛之时,明尊降世之日便接近了。” 陈易听在耳内,明白无论如何,自己总有一天得带着殷听雪,去一趟南疆。 不过此事暂时不急,离现在比较遥远。 烛火摇曳,许多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陈易直直凝望着祝莪, 祝莪也在回望。 这是最后一夜了。 “官人,祝莪想来一些惊喜。” 祝莪从怀里摸出一张面皮,那赫然是“秦青洛”。 陈易正将唇凑过去,以一个吻来拒绝,可就在这时,祝莪兀然按住了心口,浑身像是火烧一般,喃喃喊了一声: “疼…青洛她!” 第二百九十一章 走火入魔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晚饭过后,自然是到了歇息的时候。 秦青洛起初不知陈易为何有那样的一问,不过稍一琢磨,答案便呼之欲出。 这不过是陈易在忧虑她待祝姨不好罢了。 他这一份过多的担忧,秦青洛嗤之以鼻,她虽然不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之人,但也从不薄情寡义,祝姨待她如何,一直以来,她都心中有数。 至于其中有没有可能是她自己怀了,她心底有底——绝无可能。 每一次回到军营之后,她都会服下避子汤。 其中有的是祝莪亲手熬的,有的是绕过祝莪,令厨子熬制的,只是表面上,都是熬给王妃。 夜色寂静,月明星稀,一盏油灯点在了书房之中,料想到今夜会有什么,秦青洛自然是无心睡眠。 还记得方才晚宴过后,陈易先把酩酊大醉的闵宁安顿好,接着便来到了主营帐内,一把搂住了祝莪,将之带入了深处卧室内。 这色中饿鬼要做什么,哪怕不用加以描述,都可想而知。 秦青洛不可能就这样枯坐,不仅浪费时间,亦是受罪。 她盘坐到蒲团之上,心念微定,双手交叠,阖拢上了双眼。 重聚武意,不过短短四个字,但又何其之难。 世间悟出武意、一朝成名的高手太多太多,真天人许齐、魔教教主公孙官、寅剑山剑甲周依棠等等皆是此类人物,可悟出武意,却又溃散,重聚后再度成名之人,却又少之又少,听到最多的名字,也就只有那断剑为刀的断剑客。 只因重聚武意,要跨过最大的坎,是自己的心魔。 哪怕再如何倨傲,今日之前,秦青洛都不会想着几年内能重聚武意。 只是,如今似乎有了些变化。 与她一直以来打生打死的那人,不知为何,突然将炼神还虚传授给了她。 如此举动,不仅突发奇想,更莫名其妙。 秦青洛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拳脚相交之际,隐隐有所察觉,以为他是要拔苗助长,待她重聚武意后彻底击溃,所以她收住了拳,并说自己输了。 却不曾想,那探到自己面前的掌心之中,并无杀招,有的只是一朵摇曳的野山菊。 女子王爷隐隐捕捉到了什么,念头还未生起,便将这野山菊捻得粉碎。 她与陈易,终归还是仇家。 思绪之间,秦青洛已渐渐冥想入定,慢慢放空,静静沉入着炼神还虚之中。 入三品需要炼神还虚,但不意味着,不入三品就不能炼神还虚。 就像许多天赋异禀之人,还未入四品,便悟到了自己的武意。 而炼神还虚之境,便是将武意归于虚无,再让武意从虚无之中迎来新生。 从无到有,从有到无,再从无到有,这入三品的关卡与道门的思想如出一辙,故此称为“炼神还虚”。 秦青洛渐渐摒弃着杂念,先是陈易,而后是闵宁,接着是王府……最后是祝莪,一点点地沉入到炼神还虚的境界之中。 天地之中虚无一片,弥漫着绝妙的静谧,似要让人心彻底地安宁下来。 这种寂静,是从前从未有过的,仿佛大音希声,一切都慢了下来,无限趋于平静,连秦青洛的思绪也逐渐慢了下来。 黑暗将她温柔地笼罩,举目所见,皆是昏暗一片,唯有那琉璃光伫立,不多不少,只是一寸。 秦青洛凝望起那寸琉璃光。 不知为什么,她始终感觉,自己尚未沉入到绝对的炼神还虚之中,武意似要凝聚,却又横遭阻隔。 几番尝试都一无所获,甚至还险些脱离炼神还虚的境界,但秦青洛并没有知难而退。 或许是那一寸琉璃光,遏制住了她。 而眼前的天地间,也就只剩这一寸琉璃光。 秦青洛再不迟疑,一个心念生起,将琉璃光也视同杂念,推入到团团黑暗之中。 她从来都擅长火中取栗,这一次也并不例外。 团团黑暗将她拥裹,包围。 骤然之间,再无杂念侵扰,耳目间都放空了。 像是彻底停住一般,秦青洛沉浸在其中,渐渐凝聚着,那新的武意。 只不过,正因她全然沉浸其中。 所以没有注意到,一缕无形业障,自那一寸琉璃光中…游荡而出。 那是药师佛塔时,赵白所做的手脚,只为求得一线生机,只是一缕无形业障,最后也没能救得了他的命。 而药上菩萨察觉到这一手脚,却也并未遏制,反而推波助澜。 黑暗团聚之间,秦青洛将那武意渐渐凝聚。 那是一种新的体悟,就好像人在黑暗的环境里,总会有些新的想法。 武意无形,秦青洛唯有感知到它的存在。 那破碎的武意化作一缕一缕的清风团聚着,缭绕着,拧转而来。 玄而又玄,想摸,摸不着,想看,看不到,只能感受着清风在流动。 清风不断流着、团着,似乎汇聚成了什么。 秦青洛终于按捺不住,就要伸手轻轻触碰。 可当她的指尖轻触之时,却骤然一颤。 软、柔和、破碎着, 那像是…细碎花瓣似的触感。 她乱了方寸,猛地要睁眼一看。 黑暗里,那是一朵迎风摇曳的野山菊。 在她指尖里,被揉得粉碎。 秦青洛心湖大乱,刹那间走火入魔。 那些摒弃的杂念瞬间爆发,将她尽数吞没。 浑身经脉都随之沸腾了起来,剧痛席卷全身,身下的蒲团被庞大的气机冲撞得刹那崩裂! 蒲团的碎块撞击在书房各处。 秦青洛如同万蚁噬心,真气翻涌逆流,不断冲撞着各处窍穴。 秦青洛起先还能发出口齿不清的嘶吼,但在下一刹那,整个身体好似不属于她一般,垮着跌在地上,她唯有感觉到源源不断的剧痛。 模糊不清的视野之中,似乎有什么闯入到书房里。 陈易看见倒在地上的秦青洛,几乎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这素来火中取栗的女王爷,急于求成,在炼神还虚之中走火入魔。 几乎毫不犹豫地,陈易冲了过去,按住了她的肩膀,随后点住了各个窍穴。 人身上的各处经脉,并不是一模一样,而是大相径庭,各处有宽敞狭隘之分,点住各处窍穴,是为了让那紊乱的真气,不走狭隘之处,而是入宽敞之处,以免将狭隘处的经脉生生撑碎。 但这还不够。 秦青洛并未好转过来,那八尺之躯在地上痉挛着,双腿扭曲地搅在一起。 武道境界越高,走火入魔起来,后果就越是可怕。 只因这一类人的真气极多,在周身经脉不断流转之时,不会有什么问题,可一旦真气朝某个地方积聚或冲击,唯有爆体而亡。 陈易拧紧眉头,若是寻常就罢了,毕竟有琉璃光护体,只是如今她怀了胎儿,不能让她就这样留下病根。 于是,他深吸一气,猛地将手按在她的肩上。 接着随后运转起了吸星大法。 浩大无比的真气灌入体内,哪怕是陈易,这一会也是气血翻涌,发烫的剧痛。 女王爷的异种真气滚烫、炽热,在身上冲撞,搅和,凝成一团,团成一处,丹田处几乎都快撕裂,陈易一拳轰到了地上。 地面裂开了肉眼可见的裂痕,多余的真气随之闯入地面。 将多余的真气推出体内,陈易勉强支撑着,待一刻钟之后,秦青洛身上紊乱的真气才慢慢平稳下来。 松开秦青洛,陈易面色苍白,随手解开了她的窍穴。 他从怀里摸出了疗伤的丹药,随意一吞,接着原地打坐,平稳起了气机。 吸星大法是残篇,但也幸好仍是残篇,若是全篇的话,只怕他现在不爆体而亡,都已经断去好几处经脉了。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些许动静。 转过头,便见高大女子支撑着身子,脸色苍白,勉强从地上爬起。 而她的背上,多出了一只手。 砰。 沉闷地声音中,高大女子被一手按在了地上,胸前挤出圆盘,她竭力地仰起头,撞见了那一张满是阴翳的脸。 “秦青洛,” 那人的眸光冷厉, “你信不信,我会彻底打散你的武意?” 女子王爷蛇瞳骤缩,被按在地上的八尺之躯,下意识地轻颤了起来。 她的手在发抖。 药上寺的过往,还历历在目。 硕人在手心下发颤着,陈易敛着眸子,面无表情,任他之前怎么想,都想不到这女子王爷竟会如此急于求成,做虎口拔牙之事。 良久后,她终于回过神来,沙哑道: “若是如此…你也不会活着走出这里。” 陈易狞笑了下, 似在嘲弄,也在戏谑。 “我能给你的,我也能收回来。” 他的手缓缓用力,眉间似在酝酿着什么。 看着他沉默,秦青洛莫名地心头拧紧,似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高大的身躯痉挛起来,她骤然感觉到入骨的寒意。 此时,书房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祝莪揭开帘帐,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忙声问道: “发生什么了?” 陈易转过脸,平缓了下语气道: “她炼神还虚之间走火入魔了。” 祝莪脸色发白了起来,她抿住了嘴唇。 秦青洛虚弱地一声道:“祝姨。” 话音刚落,红衣女子便疾步走了进来,掀起一阵风似的,她站到了秦青洛的面前。 女子王爷正想说些什么。 祝莪抬起手猛地就要扇下去,却在空中晃荡的那一刹那,转而自己扇到了自己脸上。 秦青洛怔了一怔,眼前的祝莪落起了泪。 红衣女子脸颊印着红巴掌,哭腔狠狠道:“你想要痛死你姨吗?” 原本还有几许傲气的秦青洛刹那垂下面来,心上传来比脸颊更深的疼感。 她沉吟了许久,沙哑道: “…不会再有了。” 红衣女子扑在她身上哭了好一会,接着轻轻推动陈易的手,柔声道: “官人,我带她去调养一下。” 陈易垂眸思索之后,还是点了点头,松开了手。 祝莪深吸一气,搀扶起了那高大的身躯,亦步亦趋地离了书房,带着后者缓缓朝向深处的卧房里。 今晚还有 第二百九十二章 夫妻有实无名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来,把这汤喝了。” 热气冒在暖褐色的药汤里头,浓浓的药材气味,直扑面门,祝莪把药汤端到了侄女的面前。 与避子汤的色泽有些相像。 那高大女子并无推拒,她倚靠在床上,单手接过药汤,低头无声地将苦涩的药汤都一饮而尽。 祝莪嗔怪地说道:“慢一点、慢一点,急不死人。” 喝过调理内息的药汤之后,秦青洛抹了抹嘴角,那浓重的药材味道,让她想起了避子汤。 “好些了吗?”哪怕能隐约感知到,可祝莪还是想听她亲口说。 “好多了。”秦青洛沉吟后吐字道。 向来英武的眉头无力地低垂下来,那双蛇瞳半睁半敛,说不上的颓丧失神,她就倚着床坐着,一动也不动。 她感到难言的疲惫,却又难以就此睡下。 真气紊乱,化解起来说轻易也不轻易,说困难也不困难,一般来说,最好的法子不过是多多休息罢了。 祝莪看着她,把那空碗取到手里,放到一旁。 就在这时,她忽然道: “祝姨,那人说他可以彻底打散我的武意。” 祝莪有些不明就里道: “什么意思?” 秦青洛转过脸,直直地凝望着祝莪道: “祝姨,我的武意…从来都是你。 也就是说,他想杀了你……” 祝莪听过之后,先是错愕,而后旋即意识到一件事。 尚不清楚自己怀有身孕的秦青洛,所能想到的,只有陈易要杀死祝莪的这一种可能。 善于易容的祝莪止住了笑,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 “官人不是这样的人。” “怎么不是?”秦青洛的嗓音多了丝恼火,“他先回绝我的托付,又挑拨你我之间的关系。” “可他毕竟也救了你我。” “他另有图谋,不过是想将你我都困于掌心之中……” 说到这里时,秦青洛顿了一顿,便看见了祝莪眸里的怀疑。 心头刺痛,她凄然而笑,摆了摆手道: “算了,不必再说了。” 她没有长长地叹一气,把那口郁气吐出,只是斜靠在床上,目光落在空处。 当她稍微回过神时,便见自己的手被放到了祝莪的怀里。 祝莪摩挲着那宽大却指节分明的手掌,口吻试探道: “青洛,你是不是觉得…姨被妒意冲昏了头脑,所以不信你?” 秦青洛怔住了,全然没有想到,祝莪会说出如此直接的话。 而红衣女子此时伸手,轻轻抚起她衣裳凌乱的宽大身子,在几处穴位上用了力道。 秦青洛没有阻止,也无力阻止,她被点了穴,整个身子定在了卧床上。 她不解地看着祝莪,而后者缓缓道: “点你穴,是为了等会的事,姨不会害你。” 秦青洛没有说话,像是默认了。 祝莪继而道: “姐姐最初将你托付给姨,让姨照顾你,还叮嘱姨既不要过分冷漠,也不要过分上心,可惜姨做不到后一点。 姨一看你,就喜欢得紧,就好像你是我女儿一样,你想要什么,姨都想给你,知道你练刀找不到师傅,姨就把家里的枪谱偷出来,知道你晚上一个人害怕,姨就每晚偷偷溜进来,等你睡了之后再走,后来你越长越高,比一般男人都高了,姨还亲手给你缝肚兜呢,最开始手艺不好,你穿着磕到了,姨还愧疚了好久。 这些年来,姨问心无愧。” 秦青洛听在耳内,一时蛇瞳里盈出泪水,这么多年来,当她孤身独处时,首先想到的便是祝莪,哪怕她老了,想不起任何人,她都不会想不起这红衣女子。 多少风风雨雨,哪怕至亲为一个王位接连背叛,可唯有祝莪仍在身旁。 “记得大婚翌日,你我去行霄老君观祈福拜神吗?”祝莪如此问道。 大婚之时,红霞帔、红绸缎、红鸡蛋,四面八方艳红逼压,老君观是为数不多不染红尘的毓秀风景,秦青洛自然记得。 见她点了点头,祝莪又接着问: “还记得那老道士算的一卦吗?” 秦青洛愕然了一下,嘴唇嗡动,好一会后才道: “那不过是…游方术士。” 祝莪不置可否道:“破军星入夫妻宫,婚姻有名无实。” 安南王府大婚,金红色的“囍”字悬挂,宴请宾客无数,然而老君观里的道士极其大煞风景,给出这样一句谶语,哪怕恰好切中了真相,王府也不可能与之善了。 所以那时,平素不信神佛的安南王命人砸毁了老君像。 之后漫长的时间里,秦青洛也并未等到什么报应,逐渐将那座令人不愉的地方淡忘,若非祝莪今日提起,她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祝莪待秦青洛反应过来后,继续道: “姨也不怎么放在心上,若非先前几日碰到一个道姑,姨让她为你算了一卦,看到这新的谶语,姨这才恍然大悟……” 秦青洛不知祝莪何时碰到的道姑,但她能从语气里听出,里面说不上的悲凉,她眼角滑落下了泪水。 祝姨口中说的那一番话,听上去,像是在告别。 泪水在宽厚的肩膀上,滑落到锁骨之间。 似是如她所料一般,祝莪抚着她的手,捧了起来,接着用秦青洛的指尖,往发间一探。 红衣女子用她的手,取下了大婚时的发簪。 女王爷的蛇瞳慢慢瞪大,嘴唇颤着,却只能吐出空音。 那是她亲手给她的。 发簪雕着玉白桂花,花蕊处镶着鸽血红,红得刺眼,像是一滴心头血。 祝莪凝望着那簪子,痴痴地看了好一会,似是不舍得。 她温柔道: “能嫁入王府,姨从来都是心甘情愿,而且还庆幸呢,安南王妃,多风光啊。当年姐姐归宁的时候,家里便张灯结彩了好久,那时姨就羡慕着,没想到自己也能嫁过来。 而且,姨还比姐姐幸福,老王爷偏宠侧妃,可姨有你,你做了王爷之后,对姨到底有多好,姨从来都知道,而且你还这般英武有为,短短时间内便把那些宵小都收拾得一干二净,姨好长时间都在想,以后看不上别的男人了。” 她温温和和地诉说着,可秦青洛却听到了感伤,她心底悲不自胜,好久好久都说不出话来。 祝莪把那簪子放到了秦青洛的手心,眼底好多不舍: “青洛,我们不再是夫妻啦。” 秦青洛一动不动,许久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流下泪来。 她喑哑着嗓音问道: “你…要走了吗?” 她都不知自己是怎么问出这话的,当声音出口时,她才知道。 纵使曾经她亲口说过要将祝莪托付给陈易,可如今真正面对之时,她才知道那是种什么感觉。 心没有刺痛,而是被拧得很紧,一咚一咚的钝痛,哪怕不用点穴,她都是浑身失力地倒在床上。 面对秦青洛的问话,祝莪反而笑了起来,娇声道: “谁说姨要走了?” 秦青洛怔愣住了。 祝莪指着那簪子,缓声道: “这个本来就是留给正妃的…你就留给你以后的正妃。” 秦青洛不明所以,可祝莪不走,已经足以让她转悲为喜,她只是默默收下簪子,放入到怀里,没有多说什么,生怕刺激到了祝莪,让祝莪改变主意。 祝莪温柔看着这侄女,好一会后,深吸一口气,似在做某种决定。 她伸出手,轻轻摘了秦青洛发间的金簪子,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 秦青洛看着这一幕,仍是不解。 接着,她又一次抓住秦青洛的手,拖动到自己的发间。 轻哗声下,一根银簪子被摘了下来,祝莪将它紧紧按在秦青洛的掌心,随后,戴到了侄女的发间。 戴好后,祝莪便偏过头,决绝地一眼都不看。 还记得那人说过,他最喜欢的女子,戴的就是银簪子。 而金簪子不是。 那就让他,再多喜欢青洛一些… 祝莪心想着,还是没有去看,只是把秦青洛的手握紧了些,五指都不松开地用着力。 秦青洛的簪子,因为不舍得,所以她看了好久。 而这根簪子,因为舍不得,所以她一眼都不能看。 “青洛,姨是个坏女人,骗了你,也骗了他,甚至还骗了自己…” 祝莪柔起嗓音,低声喃喃道: “官人以为姨对你嫉妒入骨,心怀恨意,可莫名其妙地,除了嫉妒之外,姨那时很高兴…” 秦青洛把双眸瞪大了些,似是觉得自己听到的话并不真切。 而红衣女子的眼角里,落了一滴泪水: “好高兴、好高兴, 可能啊…姨真的很在乎你。” 秦青洛不知该说什么,话语都滞涩在了喉咙间,吐不出去,只能听进来。 而祝莪放下了秦青洛的手,慢慢站了起来,吹灭了蜡烛,屋内顿时朦胧起来。 “那一卦,在这里。” 她从怀里摸出了一张字条,放到的秦青洛面前。 最后,她转过了身,背对着女王爷道: “最后一晚了,青洛,其实姨很想要…… 只是你也说过,有什么好的,姨总是先让给你。 这一次,也一样吧。” 秦青洛看到,那张字条,以清澈利落的字迹写着: 夫妻宫太阳化忌,婚姻有实无名。 第二百九十三章 驾!(加更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大厅里,陈易看着祝莪走了出来。 “她怎么样了?”陈易起身便问。 不止是在关心她,更关心她腹中的还在孕育的胎儿。 按时间来算,差不多快一个月。 若是秦青洛自然发现,得等到两个月之后,也就是过完年。 然而这回的情况,快揉碎陈易的那一缕不多的柔情。 这一身傲骨的女王爷,竟至于这般火中取栗! 祝莪偎依到他怀里,略带愧疚道: “她好不少了,就是有些疲惫,只怕官人这最后一回,没法跟她来了。” 陈易自然知道该说什么,轻拍了下她肩膀道: “没什么,有祝姨也好。” 祝莪勾起嘴角,嗓音少了分妩媚,多了分长辈的严肃: “侄儿,那姨给你个惊喜?” 这一声让陈易的指尖微抖。 陈易便问道: “什么惊喜?” 红衣女子捏住嗓子眼,旋即轻轻靠到耳畔,几分气若游丝,却又嗤笑地喊了一声: “婊子,赏你这最后一回。” 她学着秦青洛的语气喊了一句,陈易为之怔了一怔。 像…太像了。 简直一模一样,这不是角色扮演是什么? 祝莪拉住他的手,掀起一层层帘帐,就把微怔的陈易往里头去带,她要完成她的调包计划,在陈易不知道的情况下,让他误以为卧房里的秦青洛是由她祝莪来假扮的。 帘帐卷卷,掀起有落下,灯光昏暗,朦胧得让人看不清前方。 一层层帘帐萦绕,伴随淡淡的花粉香气,她不知何时松开了他的手。 陈易失笑了一下,已经被挑逗到如斯地步,又岂能就这样放弃,于是他一重重地推开帘帐,最后来到了灯火微薄的卧房之中。 床榻之上,躺着那高大身子。 像…真的很像。 陈易不会怀疑祝莪易容的功力。 他一步步来到卧床边,便瞧见那女子王爷既恨又憎地盯着他。 连眼神都如此相像,不然在锦雅阁时,也骗不到西厂督主吴庆胜。 陈易随意拉开了一张椅子,缓缓坐了下来, 他瞬间就进入到角色扮演之中,开口道: “走火入魔的滋味如何?” 女王爷的面色随着烛火的摇曳,时而晦暗,时而微亮,她嗓音低沉道: “浅尝则止,还算不错。” 看着他这样走进来,秦青洛意识到,祝莪的调包成功了,他似乎把她秦青洛当成了祝莪。 至于祝莪这样做是为了什么,秦青洛想不明白。 陈易听到秦青洛的话后,低低笑道: “不知药上寺的浅尝则止,是不是也还算不错?” 晦暗里,秦青洛五指攥住床侧,似有咔咔木碎声。 她那嘴唇似乎随时都会把那两字骂出来。 不是孽障,就是婊子。 陈易凝望着她,若不是那发间的银簪子,只怕他真被骗过去了。 半晌之后,女王爷松开了手,垂眸思量了片刻,也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陈易耐心等着。 忽然间,秦青洛似慢慢收敛起了神情,出于种种考量,终究没有戳穿真相。 恰恰相反,她绷紧的身子软化了下来,学着祝莪的口吻道: “官人,祝莪…还有些话想说……” 话音落耳,见她不再角色扮演,陈易也温柔起嗓音道: “怎么了?说的还不够多么?” 被点了穴的秦青洛微微摇头,她暗中运气,慢慢解着穴位。 她并非强行冲开,那样不仅有可能反而将穴位进一步锁死,闹出的动静也瞒不住陈易的眼睛。 解着穴位,女王爷学着那种口吻,悠悠问道: “她重聚武意,官人真的不担心么?” 她刻意多加了个“真的”二字,这样,哪怕是祝莪之前问过一遍,也不会暴露。 不远处的陈易笑着回道: “我有办法给她,自然也有办法收回,这些事,我来操心便是,你不要多想,回去南疆后安心养好,候着到时孩子出世。” 秦青洛微微一怔,但旋即反应过来。 祝姨怀有身孕,而在他眼里,自己便是祝莪,自然是要安心养胎。 秦青洛轻声一叹道: “我只怕她再来一回,她的事,我除了官人之外,便最为记挂在心。” 陈易自然知道祝莪有多在乎秦青洛,哪怕乔装易容,也止不住的真情流露。 他也不介意多谈一些那女王爷,把椅子拉近了些。 烛光下,银簪子微微烁着光。 “祝姨。”陈易温柔地喊了一声。 秦青洛泛起了鸡皮疙瘩,却又止住,柔柔应了一声: “官人。” “她今日走火入魔,说到底,都是我的错。”陈易叹了一声,苦笑道:“我是不是不该对她这么好?” 女王爷听在耳内,故作忧心地反问道: “官人这样对她,是为了什么?她重聚武意,只怕要对你不利。” 陈易平淡道: “我不怕。” 秦青洛敛起蛇瞳,稍带冷意道: “为何不怕?” 话音刚落,她便见陈易微微错愕地看了自己一眼,随机应变地笑道: “…官人被吓着了?” 陈易失笑了一下,温柔道: “就差一点。” “那官人为什么不怕?” “我自有办法。” “折辱她?”秦青洛顺势一问。 陈易闻言,指了指自己轻声道: “我像这样的人吗?” “谁说不像?”这是秦青洛这么多话里,最为诚挚的一句。 陈易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 “那你错了,你有没有想过,我不会这样折辱她,而是想教她。” 秦青洛眉宇微凝,指尖抬起又放下,眸中不解。 他真的在教她? 陈易低着头,秦青洛看不清他面上的容颜,只能听到他的声音: “其实我自己也想不到,自己为什么这样做,只是要走了,忽然间就有些…舍不得。” 蛇瞳微缩,她不可思议地呢喃道:“…舍不得?” 陈易柔声带着愧意道:“你知道,比起你,我其实更在乎秦青洛一些。” 秦青洛错愕了,面色却微微镇静下来。 她学着祝莪般嗔怪道:“官人着迷色相啊。” “可能是吧,毕竟王爷比你要好看些,若非骨架高大,定是绝色。”陈易顿了顿,有些惋惜道:“只可惜,骨架高大胜男子,在我眼里,就不是绝色了。” 秦青洛微微拧眉,却不动声色地顺势问: “那她不是绝色,又是什么?” “绝色中的绝色。”陈易想都没想,继续道:“独一无二,天下无双。” 惯来以安南王身份示人的秦青洛,此时此刻又滞了一滞。 寻常人说她丰神骏茂、惊才风逸,这些都不过是夸赞男子的成语,被当作女子夸赞,自十五岁后,倒真是少有。 让她都有些不适应。 陈易见她稍有失神,便适时宽慰道: “祝姨,你也好看得紧,哪怕是在我所认识的女子之中,比你好看的也不超过两手之数。” 秦青洛缓过神来,垂起眼眸,佯装哀伤一问: “那你又为什么这么说?” “我不忍骗你。”陈易柔声道,“她真是独一无二。” 刚刚缓过来的秦青洛,又有些许失神。 秦青洛噙起了笑,接着继续道: “话说回来,官人想怎么处置她?” 陈易沉吟了许久,而后深吸一气,缓缓道: “你问我怎么想,其实我也没想到,她要回南疆了,我舍不得她。但我脸皮薄,这些话总不好当着她的面亲口说,如今要再见,便希望她一切好好的。” 秦青洛亦是沉吟,面色在烛光下晦明不清: “若她非要杀你呢?” 陈易却道:“我就怕她不杀我。” “…为什么?” “她来杀我,我才有理由去找她,她不来杀我,只怕我去南疆,她就闭门不出。” “…又为什么非要有个理由呢?”她问。 “因为我知道,如果你没理由去见一个人,你就会害怕去见她。” 陈易停顿一下,而后温声,似自言自语般道: “我怕就这样断了联系,以后就见不到她,哪怕现在跟你说话,我也想见她。” 秦青洛瞪大了些眼睛,胸腔下的心伴随着这句话停了一停,无形间,杀心消弭了一分。 她恍然想到那随风摇曳的野山菊…… 那深藏在理应暗藏杀招的掌心里。 陈易苦笑了下,轻叹道:“说这么多,你记着就行了,不必跟她去说,不然以她的性情定会当作把柄。” 床榻上的人儿沉默了一会,几分幽幽道:“她又岂是无情无义之人?” 话刚出口,她心头也苦笑了。 只因该杀的,仍旧要杀。 陈易慢慢起身,缓缓靠近到床边,秦青洛的呼吸微微急促,她意识到了什么。 而她的窍穴仍未解开。 陈易顺着她的脸颊往下轻抚,而后在宽厚处握了一握。 秦青洛打了个激灵,而后心念微转,冷声嗤笑道: “等不及了?孽障。” 陈易笑了下,攥得更紧,顺势狠声道: “就该给王爷多些教训。” 恶寒涌起,秦青洛照旧勾着笑意,道: “寡人从不跟死人计较。” 陈易似是没听见,把头埋低了些,啧啧道: “那王爷知不知道,小人很喜欢这儿的汗味?” 秦青洛被这色中饿鬼惊到,瞳孔微缩,慢慢缓着神。 她已解开了些许窍穴,恢复了些许力气,只是与一般人并无差别。 陈易描述着说道:“铠甲下闷出的沉沉味道,还挺诱人。” “何其低贱。”她嗤笑回应。 烛光摇曳,他埋首于此处,女王爷却并无回绝之意。 “劝你用些力气,不然本王…” 秦青洛吐出一气,伸了个懒腰,慵懒吐出三字: “不尽兴。” 陈易眯了眯眼,按住了女王爷的脑袋,笑吟吟道: “看来是小人缴械太早,小人还以为,是王爷自己支撑不住,跌倒到床上呢。” 秦青洛轻蔑地看着他,舔了舔舌头。 没有话音,但眼神和动作,足以。 陈易没有吹灭蜡烛,他从不喜欢熄灭灯火,哪怕是小狐狸央求,他也不熄灭。 秦青洛的衣裳慢慢解下,她极为坦然,并无遮遮掩掩。 而且,已经解开部分窍穴的她,推着陈易,反而把他按到了床上。 陈易半推半就,笑吟吟看她,那尽是情欲。 而她也在噙笑,带着些嘲弄,像是抚摸鬓毛般,摸了摸陈易的面颊。 事到如今,若能杀他, 那她做几刻钟的王妃…又如何? 她仰起脸,傲睨地吐出一字: “驾。” 只此一次, 此次过后,恩了仇未了。 岸暗鸟栖后,桥明月出时。——《秋池》白居易 津桥春水浸红霞,烟柳风丝拂岸斜——《天津桥望春》雍陶 世人咏桥之诗何其多也,其中名句千古,自不必谈。 只是大多数诗歌里,桥都太静了,一点动静都没有,任凭马蹄疾驰,人脚踩过,石桥都稳稳当当。 陈易不是很喜欢。 他更喜欢摇摇晃晃的桥,会垮塌下来的桥。 只可以那样的事,且不说世间少有,几乎没多少文人墨客看得到,而他哪怕看得到,却又缺乏文采,不会写诗。 自南疆运来的,竭力支撑而起桥梁,终于还是不胜马力,轰然崩塌了下来。 “孽障东西……停下、停…你聋了吗?!” “还差些时间。” 粗气连喘,女子王爷大汗淋漓。 秦青洛攥住床榻,咬着枕头,唯有闷哼响声。 当床板上多出一道裂痕,枕头都被嘶咬开一角的时候,卧房里也迎来深深的平静。 陈易整个人趴到已经软塌的南疆之桥上,不再硬气的她趴在床垫上。 疯狂过后,卧房里平静得异常,秦青洛也逐渐清醒。 既然是做几刻钟的祝莪,那几刻钟过去,一切就都要回归正常。 秦青洛喘了几口气后,恢复了些气力,一抖,便把陈易抖了下来。 陈易也不挣扎,转身便揽住了她。 男人事后总会惆怅,而女人事后总说怨言。 看着怀里的人儿,陈易怅然谈起了秦青洛: “其实说到底,我跟她其实不是非要打生打死,也可以做一对知交朋友。” 秦青洛背对着他,平淡反问道: “知交朋友?” “我教她刀,她教我枪,如此互补,不是知交是什么?”陈易慢悠悠道,轻声道:“这些事,你不要多想,安心养好孩子就是。” 听他提起祝莪腹里的孩子,秦青洛眸里掠过狠厉。 她的手,慢慢探向了那根正妃发簪。 女王爷还记得,祝莪说过,她遇到一个道姑,算了一卦。 夫妻宫太阳化忌,婚姻有实无名。 所谓的“实”便是指孩子,如此一看,这不是在说祝莪和陈易,又是在说谁? 而她跟这仅剩的至亲,却恰恰相反,是破军星入夫妻宫,婚姻有名无实。 何其反差?! 秦青洛难以抑制住杀意。 就在这里,结果了他如何? 杀念一起,便难以止住。 这时,陈易仍然搂着高大女子,无比温柔: “许多人都想求长生,我活在世上,说完全不想求长生,那是假的,可比起求长生,我更想求些欢乐,所以我很喜欢你。” 秦青洛未因这番温存之语而停下,哪怕其中真挚无比,她只是藏匿着杀机,慢慢转过身,尖锐的簪子藏在掌心之间。 陈易掌心里的不是杀招, 可她的是。 她顺着话问: “你真不求长生?” 而他毫无察觉,垂着眉眼,絮絮叨叨地说着: “我不求长生,哪怕不过平庸无禄地度过,只要欢欢笑笑便好,你和她也是。有朝一日我到王府上,委实不愿刀兵相向,只希望大家一起欢欢笑笑,阖家团圆。” 陈易话语间带着世态炎凉的感慨,却又有许多希冀期盼。 女王爷已转过了半个身子,似要反过来搂住她,可簪子内藏着,她笑道: “看来你注定不能长生了。” 身后的陈易似是有些疑惑。 秦青洛不再隐藏,眸光一狠,狞笑地一簪骤然刺去。 伴随簪子的破空声,还有她的话音,似是讣告: “我不是祝莪。” 簪子破空,昏暗的烛光下,传来一句回应: “你觉得,我不知道吗?” 第二百九十四章 是她的种!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夜幕低垂,顶顶营帐上空漆黑混沌。 闵宁一睡睡了近一个半时辰,途中转醒过来,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于是她只好起身,掀起帘帐。 原本只是打算随处逛逛,呼吸下山间的空气,只是不经意地看见那主将营帐,闵宁就忍不住地心头一紧。 谁家女儿愿意看心上人去偷人? 哪怕陈易这不算什么偷人,可闵宁仍旧心绪不宁。 她喘了口气,定了定神,趁着夜色摸黑走到营帐之外。 蹑手蹑脚,小心翼翼,闵宁一点点地越过其他一众营帐,绕着靠近主将营帐。 “你去做什么?” 闵宁停住脚步,吓了一吓,半晌才拍拍胸口道: “是你,著雨,我还以为是谁……” “你去做什么?”著雨不为所动地又问一遍。 闵宁迟疑了一会,心中道: “我想去那里看一看。” “看有什么用?” “…好像没什么用。” 闵宁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眉宇间不住苦涩。 自己过去,那好色如命的人看见自己,哪怕面有冷色,仍然会愧疚不已。 然后就是, 心怀愧疚地在王爷身上再加把劲。 甚至再进一步,把自己也扯过去,那混账干得出这种事来。 闵宁深吸一气,想要转过身,却又不想转身。 心头又传来著雨的声音:“你真想去?” 闵宁踌躇之后,心念道:“嗯,哪怕什么都做不了,你有什么办法么?” 人就是很奇怪,哪怕什么都做不了,但就是想去看一看。 “我不过一介残魂,但施展些幻术,还是可以。” 著雨慢悠悠地说道: “安南王这回必会让人熬避子汤,你大可以此为名,入内一观。” 闵宁眸光微亮,微微颔首。 而诵念咒法的清幽嗓音,缓缓响在闵宁耳畔。 闵宁看向自己,发觉周遭似有幽光,一层薄薄的光华笼罩,她的气质好似变得妩媚了起来。 周依棠低垂着眼眸,待咒法诵念过后,便遥遥感知到,闵宁已经被幻化成了安南王妃的模样。 她敛着眸子,回想起陈易的嘱咐,暗暗摇头。 若果可以,陈易并非不愿这最后一夜于温存间渡过。 只是天不遂人意,又或是说,秦青洛性情使然。 周依棠的心念微动,闵宁自然是不知道,眼下她虽然有些困惑著雨为什么要帮自己,但也没有多加怀疑。 对于这样行事任侠的人来说,对亲近之人少一点心眼,是常有之事。 闵宁自知易容成了王妃的模样,为免说多错多,所以她一路走近炊火小灶的时候,都是抿唇不语。 好一会,厨子把一碗避子汤毕恭毕敬地端了过去。 闵宁把这一碗避子汤接到手心,浓厚刺鼻的味道委实让人遭受不住。 端着避子汤,她一步步地朝着主将营帐而去,原本还有些慌乱的心,也渐渐安定了少许。 只是避子汤那浓厚的药材味委实刺鼻,闵宁想不通这东西要如何入腹,她光是嗅着便已经难以下咽。 夜色中摸黑前行,闵宁瞧见了有人影走来,黑暗里看不清晰,但看他走来走去的模样,应是侍卫。 那人似乎也发现了闵宁,正要拦上来。 闵宁见他走近刁难,冷哼一声道: “让开。” 那人微一怔愣,但并未退却。 闵宁看到这一幕,微皱眉头道: “还不退下?祝莪还要回去喝下避子汤,继续服侍王爷。” 那人定了一定,抬起手,指了指自己,嗓音娇媚道: “可是,我才是祝莪。” 话音落下,闵宁顷刻间僵在原地,薄唇颤抖,转过头四处看了两眼。 而这时,祝莪已经笑吟吟地迎了上来。 她从闵宁的手里取过避子汤,直到这时,闵宁才后知后觉地憋出一句话: “王妃殿下怎么在这?” 祝莪摇了摇手中的避子汤,轻声道: “我不在这里,这避子汤可就真送过去了。” 闵宁停滞了一下,面上止不住的困惑和不解。 只见祝莪把避子汤尽数倒在地上。 哗啦的水声中,药汤落地,祝莪转过身,妖娆的身影朝着某处走着。 闵宁回过神来,连忙跟了上去。 只见祝莪来到了某处营帐中,走到了屏风后。 那里架着一大口陶锅,里面熬着汤水,闵宁亲眼看着祝莪拿清水洗净药碗,接着将其中的汤水倒了进去。 “那、那是什么?”闵宁不住道。 “鸡汤啊,加了些枸杞、红枣、还有山药,熬出来可香了,你要不要尝一碗?” 祝莪柔声说着,又盛了一碗递了过去。 闵宁半信半疑地接过鸡汤,嗅到浓厚的鲜香气,食指微动,最终还是喝了下去。 鲜香醇厚,哪怕是跟姐姐闵鸣做的相比,也不妨多让。 祝莪摇晃着汤水,轻声道: “活血养颜、补气润身,多喝些不仅能驻颜,还能更加容光艳丽。” 闵宁自然不会不知道,但她还是有些弄不懂。 祝莪见状笑了,明明这闵宁跟王爷同样英气十足,只是前者远远不如后者脑子活络,怪不得能憋屈吃醋那么久。 她在碗里洒下了些深棕色的粉末,只见那碗家常鸡汤,转瞬间颜色暗沉了下来,变成了和避子汤相似的颜色。 闵宁那丹凤眼瞪大了些。 “王爷还不知道,她喝的避子汤,其实都不过是家常汤水。” 祝莪摇晃着药碗,随后撒下另一种粉末。 整碗药汤霍然一变,气味变得浓厚而刺鼻,闵宁的鼻尖微皱,但比起这个,更多的则是不可思议。 有这等幻术,若是毒药,只怕也会被变成清水…… 祝莪像是看出了什么,噙笑道: “我们南疆女子,就是多些花样,其实这些不是没有防范之法,只需你汇入真气,待上半炷香后,便知道真假,只是王爷从来都信我,所以她没有多少提防怀疑。” 闵宁咂了咂舌,心里忽然对秦青洛有些不忍。 而这时,祝莪把药汤端到了她手里,轻声道: “既然你眼下是我的模样,要不,就你亲自送过去?” 闵宁讶异了一下,吐字道: “为什么?” “他现在在欺负王爷,难道你想我也一起?那样多羞啊。” 祝莪摆出一副娇羞模样道。 闵宁听到之后,刹那就红了脸,心里急了,她自然不可能让陈易就这样得逞。 于是,她点了点头,端着药碗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祝莪怔了一会神,喃喃自语道: “这样真的好吗?” 她不知道。 把汤药交给闵宁,并不是突发奇想。 自从那道姑处得来谶语后,祝莪便始终不得宁静,这样的情况下,她便去扶乩,求问于鬼神。 她从扶乩中得知,闵宁会过来,而且假扮成她的模样,而只有把那份汤药递给闵宁,才会有最好的结果。 …………………………… 主将营帐内。 那根正妃簪子,哪怕陈易话音落下,都没有丝毫的迟滞。 尖锐的嘶鸣声中,秦青洛一簪直指陈易咽喉。 砰!哗啦。 激烈地撞击声下,只见簪子刺入到掌心之中,在那千钧一发之际,陈易抬起了手掌,挡在了咽喉之前。 秦青洛面容微滞。 鲜血顺着簪子自掌心处低落,落在湿漉漉的床榻上,陈易满脸平静,这点小伤小疼,算不了什么。 “秦青洛,你还想杀我?”他戏谑地问道。 “当断则断。”高大女子的身子绷紧着,单手握着簪子往下用力,“我若今日不杀你,只怕来日再难杀你。” 陈易眸光微敛起,折射出危险的弧光。 只听秦青洛缓缓道: “军营之中并非没有高手,其中便有一尊官将傀儡,血祭所成,不知疼不知生不知死,相当于武道三品,它便足以杀你。” 秦青洛的话音平静,似在陈述事实。 陈易不置可否。 她的手仍在用力,簪子抵近到陈易的脖颈之前: “那么多回不杀你,只不过怕你死了之后,祝姨随你而去,只是如今她怀有身孕,恐怕会留下这个遗腹子,如此说来,我倒要…谢谢你。” 女王爷在最后三个字上语气陡然加重。 陈易沉静地看她,继续道: “那你为何现在不把那官将傀儡唤来?单凭你一个人,杀不死我。” “我不想惊动祝姨。” 秦青洛慢条斯理道: “你若是能现在赴死,你死之后,我会厚葬。” 陈易没有回应。 秦青洛嘲弄而笑,眸里爆发起一抹狠劲。 她毫无顾忌身上不着寸缕,而是左手抬起,朝前轰出一拳。 陈易身形骤然下沉,整张床板不堪重负,轰然垮塌。 那张写着谶语的字条随风而起,接着落在了地上。 秦青洛身形接着反震倒退,那根正妃簪子上沾满了鲜血,紧紧目视前方。 她正欲继续退后,去唤醒那尊官将傀儡。 却只听烟尘之中,陈易缓缓开口道: “好,我现在给你杀我。” 秦青洛脚步停住,阴晴不定地看着那人。 而陈易已经拉开了一张椅子,慢悠悠地坐了下来。 秦青洛眯起蛇瞳盯着他。 “别看了,不是都骑过了吗?”陈易笑吟吟道。 秦青洛并未像小女子般娇羞,而是回以讥笑,反问道: “你真愿让我杀你?” “过了这个村,可能就没这店了。”陈易回答滴水不漏,“最好慢点杀,我还想跟你聊一会。” 秦青洛目不斜视,不置可否道: “你先封住窍穴。” 这话听上去过分得异想天开! 简直是要羊自己把自己切片,然后自己丢进火锅里。 若非她看不透这人为何一转态度,她也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而一旦他自行封住窍穴,那么再看不透又如何?也是一簪封喉了事。 杀一个人很简单,不需要去看透那个人,更不需要去了解那个人有过什么过往经历、陈年往事。 秦青洛一边盯紧陈易,时刻警惕他突然暴起,一边佯装悠然地,扯下墙上的外衣披上。 而陈易听到这要求,竟然毫不犹豫地抬起手,指尖在各处穴位上连点,不一会后,他整个人就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些许犹疑掠过,但秦青洛还是一笑,接着爽朗地大步走去。 “王爷…” 秦青洛的身形停住,蛇瞳微凝。 她扫了陈易一眼,便不动声色地拢住衣裳,正欲出去时,低头便见到那张写了谶语字条,她随意将之捡起,揣入手心。 而这时,闵宁不知是担忧还是什么,没有等到回应,就兀然心急地闯入到卧房之内。 幻化成祝莪模样的她,闯入到秦青洛的视野里。 秦青洛心头一沉。 凌乱的卧房闯入视线,闵宁惊愕道: “这…这是怎么了?” 秦青洛眸光微沉,而后随意道: “并无大碍,王妃把汤给我便是。” 闵宁不知这是什么玩法,见陈易也没什么动静,慌忙地“哦”了几声。 秦青洛接过这碗避子汤,只想着眼前的红衣女子赶紧离去,哪怕她看出了些许疑点,但也并没有纠缠。 苦涩的避子汤缓缓入肚。 但不知为什么,喝到最初的时候,苦涩异常,但越是往下喝,便越是有种鲜甜滋味。 秦青洛不由疑惑,待稍微放下,定睛一看时,突地僵住了。 只见刚没过半的“避子汤”里面,浮起一小块金亮的鸡翅膀。 避子汤里…加了鸡翅? 秦青洛猛地一抬头,愕然地看着那红衣女子。 而闵宁起初恍然未觉,却兀然发现身边笼起来的微光,正一点点消散。 “著雨、著雨,幻术在消散!” 她心里连忙喊着,可著雨却没有回应,似是体力不支,无力维持。 营帐内,秦青洛就看见,原本的祝莪,一点点地变成了闵宁, “这是…怎么回事?” 闵宁见事情不妙,连忙解释道:“这、这是…王妃叫我送来的,这……” 话音落耳,秦青洛兀然不解,低着头盯着手心里的避子汤。 所谓的避子汤…是假的? 难道,自己根本就没喝到过避子汤…… 可,这是为什么? 秦青洛兀然联想到了什么,接着慢慢拧头看向了陈易。 而那人的脸上,勾起了微笑,如此平淡、从容,他直直地回望着她,就像晚宴时一样。 就像晚宴时一样! 秦青洛的蛇瞳骤然一缩,猛然心里冒起了一个苗头,她想将之扑灭,却又陡然间回想起了祝莪的种种反常举动。 祝莪把正妃的簪子给回了她,要她留给之后的正妃…… 她们姨侄相伴这么多年,彼此心知肚明,祝莪又何必突然做这样举动?! 祝莪把那人给的银簪子给她,取走了那金簪子…… 于一般人闺院中的妻妾们而言,这何尝不是在交换彼此的宠爱? 祝莪已经把她这侄女全然当作了那人的妻妾…… 可她曾明言过要将他拒之千里,有言在先祝姨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做强求。 除非…她再也无法将他拒之千里…… 秦青洛骤然回望,一个个疑点浮现而出,她猛然间将一切都串联了起来——陈易意味深长的目光,祝莪的反常举动,以及那作假的避子汤 蛇瞳慢慢圆睁 那高大的身子开始剧烈颤抖,似是受伤的狮王般在死亡咆哮前的痛苦闷嚎,身上肌肉一根根抽动,她好像随时都会垮塌,喉咙咯咯作响,想呼气却如鲠在喉! 一柄无形的剑洞穿了心窝! 她似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颤颤巍巍地张开手心。 那字条在掌心间颤动,像是跳动的生命。 夫妻宫太阳化忌. 婚姻有实无名! 那不是祝莪的种, 而是…她的种! 第二百九十五章 床怎么塌了?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假的…这不可能,这是假的……” 不知过多久,高大女子颤抖的身躯里,终于迸出了话音。 她的指尖止不住地在颤栗,面容笼罩在阴影里。 那人忽地开口道:“对,是假的。” 女王爷几乎瞬间抬起了蛇瞳,嘴唇微张着,十指仍在颤抖,眸光里竟出现了一丝希冀。 陈易诚挚道:“对不起,骗了你,是真的。” 是真的… 秦青洛又一次定住了。 手中的药碗一松,伴随着汤水洒落一地。 陈易继续道:“你可以事后找人算一命,又或者…等三四个月后,摸一摸肚子……”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女王爷轰地重踏一步,身形暴闪而去。 “我杀了你!” 秦青洛骤然暴起,闵宁哪怕没有弄清楚情况,此刻也顾不得什么,抬身就上前拦阻。 然而,闵宁一介六品武夫,又如何追得上秦青洛的速度。 当她踏出两步之时,秦青洛以踏出四步,当她踏出四步时,秦青洛与陈易只有一步之遥。 簪子烁着寒光,滴着鲜血,就要骤然贯穿陈易的咽喉。 她仿佛已经听到了,鲜血喷涌的声音。 那是绝望、凄厉。 一切都将就此结束,一直以来的屈辱,都能得到宣泄。 “我死了,祝姨就…” 陈易的嗓音恰当好处地停住了。 扑面而来的寒风,席卷着他的发梢,而秦青洛手里的簪子也离他的脖颈只剩一寸。 她强行拉住了这一簪子,手臂上暴起着青筋,由于肌肤皓白,所以格外明显。 “祝姨…祝姨……”她沙哑地呢喃着,“…祝姨会怎样?” 陈易反问道:“你不是猜到了吗?” 骤然的沉默笼罩了秦青洛。 倘若是她的种,而不是祝莪的种,那么陈易一死,祝莪她也会…随之而去。 手臂在轻颤,她英武的脸上,肉眼可见的苍白。 明明那个人被点住了穴位,作茧自缚,束手就擒,可是她却动不了手。 簪子轻轻颤着。 陈易转过头,轻声对闵宁道:“月池,这里不关你事了。” 闵宁脑子都是有些懵的,她俨然身在局中不知局,短短时间里,根本就理不清彼此之间的关系。 王爷王妃不是跟陈易借种么? 哪怕王妃没怀,可是王爷怀了,不依然也是…喜得贵子吗? 他们有些…太乱了吧…… 单纯的闵千户忽然有种酒意上涌,头昏脑胀的错觉。 她犹豫之后,见陈易这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还是深吸一气,慢慢退了出去。 也没有走远,她就待在营帐大厅里,随时准备策应。 待闵宁的身影消失在重重帘帐之后,陈易又看向了女子王爷。 他慢悠悠问道:“怎么不杀我了?” 女王爷抖了一抖,银牙几乎咬碎,那离陈易一寸的正妃簪子不停激颤,似乎一不小心就会刺穿陈易咽喉。 尖锐的簪子微不可察地往前推了推,好像存着某种侥幸心理作祟。 “杀了我,祝莪也走了。” 那人的脸庞上勾着笑, “孤家寡人,好可怜啊…” 秦青洛瞳孔骤缩。 祝莪走了,她就…失去了所有的至亲…… 只剩下一个…怀里的孽种。 她手中簪子慢慢垂下。 就在陈易以为她要收起时, 簪尖拧转,她朝陈易掌心狠狠一刺。 陈易面无表情地看着伤口撕裂,鲜血再度喷涌。 秦青洛抽出簪子,高高举起,就要朝陈易的其他地方刺去。 不致命,但足以泄愤,哪怕是徒劳的泄愤。 “你敢吗?” 平淡的话音落下,秦青洛的手腕在发抖,手臂催促着她刺下,可心却强行把手臂拽回。 女子王爷脸色狰狞起来,嘴唇嗡动,如厉鬼般盯着他,始终发不出话音。 她不敢… 这一刺下去,祝莪到底会怎么样,她不敢去赌…… 陈易平静地看着她,目光落及到腹部。 女王爷骤然想到了什么,簪子再度拧转,朝着腹部就要刺过去。 哪怕没法杀他, 也要扼杀掉这个…孽种! 陈易的嘴唇再度微动,低低道: “祝姨…好像挺喜欢我的孩子。” 急促的破空声骤然打断,簪子止住了。 女王爷银牙欲碎:“你敢?!” 陈易笑吟吟道:“我可什么都没说,不过是提了嘴祝姨。” 旋即,窍穴被锁的他摇晃了下脖颈,活络活络了筋骨。 灯火已经忽明忽灭,映照得秦青洛的面容也闪烁在明暗之中。 陈易好似随意地说道:“我先前说过,比祝莪好看的,不过是在两手之数,你说好巧不巧,这两手里的女人好像都跟我…有些渊源。” 秦青洛从这句话里意识到了什么,那人好像没那么在乎祝莪。 而那人适时地把话讲明了:“我在乎的女子,如今有十个,而祝姨…好像刚好排第十。” 高大女子瞳孔骤缩,指尖轻颤着,她脑海里止不住地闪过一个念头,这孩子若是被扼杀,那么祝莪会为之陪葬…… 祝莪是她的死穴…… 一般而言,任何人都无法以她的死穴要挟到她。 只是…那么恰好的,眼前这有血海深仇的人,恰恰能抵住她的死穴。 “回南疆以后,祝姨会在府上给她织出生的第一件衣裳,会泡些酸枣酸果子,而且还会…” 陈易停顿了一下,笑吟吟地继续道: “轻轻抚摸你的肚子,念叨着孩子的名字。” 高大女子的肌肤上泛起鸡皮疙瘩,肉眼可见的不寒而栗。 她兀然发觉,自己的一切似乎都在这人的掌控之中,他掌控了她的死穴,让她成了一匹烈马,纵使难驯,也照样被他驯着…… 为什么这一切落在了她身上? 为什么她挣脱不了,…还要尽心尽力地去为仇人生下一个孽种啊?! 秦青洛的瞳孔里,渐渐失去了光彩,扑通一声,跌坐在了地上。 手里的簪子也哐当声中坠落在地。 而陈易在慢慢解开穴位。 过了好久,好久… 终于解开了穴位,坐在椅子上的陈易居高临下俯视这高大女子。 秦青洛动了,像是无意识间,要倾泻出积郁已久的恨意。 而陈易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稍一用力,那刚刚起来的身子,便陡然又被压塌了下去。 “秦青洛,我们本不必如此。” 陈易慢悠悠道: “原本的计划里,好好道一个别,在最后一刻留下一个好印象。只可惜…唉,谁让你走火入魔,让我也行为偏激了。” 秦青洛怔怔地转过头,直视着陈易。 他的话语平静,却有着难言的魔力: “我也给过你机会,那时我知道你不是祝莪,而是秦青洛,只是我没想到,你还是想要杀我…” 说到这里时,他沉默了一会。 秦青洛看着他。 忽地,他笑道: “呵,你不知道…我有多了解你。” 秦青洛蛇瞳瞪大着。 陈易平静地说道: “祝莪碰到了一个道姑,算出了你我之间的谶语,多么巧啊,就是不知道,这个道姑是不是独臂……独臂就更巧了,不是吗?” 高大女子的瞳孔骤缩,嘴唇颤动得不停。 “如果是祝莪有孕,你还能当作王府供养一个透明人,还能一天天麻木最后视而不见,等时间一长,或许还会施舍几分温情,可是多么巧,偏偏是你有孕。” 她的蛇瞳缩得更紧,眼眶里竟泛起了泪,那是惊惧的眼泪。 那个人对这些事都了然于心,那就意味着,这些都不是巧合,而是一步步的精心算计! 她到底有一个…怎样的仇敌?! “还有不少…很巧很巧的事。” 陈易停顿了一下,笑问着道: “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激颤不已的高大女子兀然停滞了下来,许久之后,才又有了声音,只是短短三个字: “闭、闭嘴…” 陈易努了努嘴,噙笑道: “那就要看王爷的诚意了。” 耳畔边,传来了颤抖的话音: “你想要什么?” 陈易淡淡道: “拜我做半个师傅。” 秦青洛似是不可置信,面容僵住,良久后才道:“好。” 她跪在地上,正要磕头。 陈易却俯身离座,靠过去扶住了她的双肩。 对磕头这一种事,陈易还是有些膈应的,更何况是自己的女人。 哪怕她对自己恨之入骨。 秦青洛怔怔地看着他,眸里失去了不知多少神采,微动嘴唇似在问同样一句“你想要什么?” 陈易笑容柔和,温声道: “我想收你为徒时,给了朵野山菊你,你亲手揉碎,那么如今你要拜我为师,是不是也要以礼相待。” 随着他的手往下探去,女子王爷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八尺之躯再度激颤。 王爷不知夺妻恨… ………………………………… 与此同时的锦雅阁,同一片月色之下。 过了这些天,锦雅阁的混乱局面终于收拾得一干二净。 其实说收拾得一干二净也不恰当,锦雅阁内仍旧很乱,几乎百废待兴,经此一遭,许多常常光顾的旧客们也不来了,平白无故地损失了大量的人脉,锦雅阁也不得不为此大量送钱送礼。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李济生被放了出来,仍旧坐镇锦雅阁。 有他在,人们不必担心担心锦雅阁不能再度风生水起,只是风头暂时大不如前是肯定的。 而几乎没多少人知道,锦雅阁最大的损失是什么…… “好了,别跟我了,很烦啊。” 身着一袭淡红襦裙,东宫若疏快步在竹林掩映的小路行走,身后是四位宫女,其中两位还是壮妇,她们紧随其后,见着绣着火烧云的衣摆,勾勒起鲜艳火红。 宫里的料子自不必说,上好极了,只是东宫若疏就像很不适应这衣裳一样,很不适应身后的一众宫女。 “小姐你小心裙摆沾泥啊。” 小婵几乎并肩跟着,轻轻捻住她的裙摆往上提起。 东宫若疏没有搭话,她只觉烦闷,一夜之间,锦雅阁被人当匪窝剿了,抓出了一大堆的魔教贼子,偏偏这些魔教贼子,还真是魔教贼子。 一众宫女跟在身后,东宫若疏逐渐靠近闺楼,她终于受不了了,低眉愠怒道: “你们够了,我又不会走,回闺楼睡上一晚是太后娘娘准许的,你们怎么这样纠缠不休?” 此话一出,听她语气不好,那几位宫女都连连应是。 东宫若疏转过身道: “我就跟小婵上去,要的话,你们就在外面守夜吧。” 说完,东宫若疏便推开了闺楼的大门。 小婵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 一回到熟悉的地方,东宫若疏松了一口气,坐了下来,而小婵立刻就为她收拾起来,给她换上鞋子,脱去外衣,端茶送水。 一边打理,小婵一边劝道:“小姐,这样还是不好,万一那些宫女回头给娘娘汇报,可就不好了。” 东宫若疏眉头瘪着皱了起来,自语道: “我知道。” 锦雅阁被人围剿之后,朝堂上就传令要特办严办此案,于是乎一大批人马被投入了大狱,一同随之而来的东宫艾也未能幸免。 至于她东宫若疏,大虞倒算是以礼相待,派来了宫女把她请进了宫里。 随后便是一纸拟好的赐婚诏书。 在楼下坐了好一会,东宫若疏也乏了,她运起轻功,几乎瞬间就跳到了二楼。 小婵“哎哟”了一声,连忙跟了上去。 在宫里待了好些天,东宫若疏沉闷了好久,终于回到闺楼,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她也不想洗澡什么的了,几步走到绣床边,一下就躺了上去。 整个人的身子压在床上,东宫若疏在陈易战斗过的地方,不禁想起了陈易来。 得知被赐婚时,她心神不宁,但是看到诏书上的名字之后,忽然慌中带喜。 不幸中的万幸,太后赐给她的丈夫,是那个鼎…殷姑娘的主人——陈易。 而她正好想借陈易手上的骊珠用来突破武道。 说起来,这也算…歪打正着? 而且根据她的观察,陈易是个信得过的人。 人们传言他好色,只是她好几次暗中观察,都没瞧见他色眯眯地盯着自己看哪怕一次。 想来定然是谦谦君子,口头上占尽便宜,但肯定光说不做。 而且仔细一想,他都多少红颜知己了,光是她见过听过的,便有一只手这么多,寻常男人哪里应付得了这么多个? 东宫若疏苦思冥想了好长一段时间,终于想好了,等所谓大婚那日,就割血到那张用来验圆房的白喜帕上。 总而言之,先应付过去再说,她费尽心机从大晋逃婚过来,总不可能逃婚是为了结婚吧?还是一个东虞人。 但还是得打好些关系,毕竟算是…名义上的相公。 东宫若疏想着陈易的事,丝毫没注意到,床榻上出现的裂痕。 随着她压在床上压得越久,床榻出现微微摇晃,待她反应过来时, 咔擦。 一声凄厉的咔擦声,整张绣床兀然垮塌,东宫若疏整个人都险了下去,失去支撑地摔了一跤。 “小姐,怎么了?” 楼下传来小婵的惊呼声,她很快就跑了上来,推门而入。 东宫若疏慢慢爬起,跟她大眼瞪小眼好一会,终于呆呆地问道: “小婵,我的床怎么塌了?” 第二百九十六章 她看不到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夜半三更,营帐内。 时间已过了一个时辰。 由于卧床被秦青洛轰塌了,不得已下,陈易是把床垫扯下来用的。 欢好过后,一切都恍如隔世,那一身傲骨的高大女子,此刻却失神地躺在身旁,任凭陈易怎样柔抚,也只有细微的回应。 为她拢好散乱的马尾,陈易躺下身,尽量温柔地搂住这胭脂烈马。 她没有看他,目光落在空处。 陈易反而看了她好一会,昏暗的烛光下,慢慢开口道: “南疆的风景如何?” 这不是什么高明的搭话,自然也得不到回答,但哪怕再高明,秦青洛也仍会置若罔闻。 陈易似是自言自语般继续道: “我没去过,只是听说南疆瘴气丛生,到处都是野人,不过祝姨又说,这些士人说的都是假的,南疆风景好着呢,比江南都要好。” 听到他提起祝姨,秦青洛微微动了动。 可她仍旧没有回应。 陈易并不在意,她被无孔不入了一番,哪怕闹些脾气,也是应该的,更何况她眼下并未反抗,仍然与他同睡一处。 他长长吸了一口气,继续道: “青洛…祝姨总跟我提到南疆的风景,总劝我过去,不过提到最多的,还是你……” 他亲昵地喊着她的名字,她并无反应,可当他提到祝莪时,她嗓音喑哑地说了一句: “你没资格喊她姨……” 陈易下意识反问道: “你信不信我一句话,她就不再是你姨?” 秦青洛嘴唇僵住,脸颊上是未干的泪痕。 感受着怀里人儿的哀伤,陈易靠近了些,兀然有些后悔,沉吟片刻后柔声道: “算了,我不说这种话了。” 高大女子似是没听到,把这当作鳄鱼的眼泪。 陈易也不甚在意,他虽然搂着她,可她身子太高了,反而像他靠到了她怀里。 “祝姨说起你的时候,总是很开心,她真的在乎你,除了我,也没有人能让她背叛你……” “…我知道。”他谈起祝莪,哪怕不情不愿,秦青洛也多了些微不可察的回应。 陈易继续道:“她跟我说起你小时候。” 秦青洛滞涩了一下,嘴唇勾起苦涩的弧度。 “你小时候就已经很高了,七八岁时,便跟十五六岁的少年齐平,还说祖上迎娶过天竺的王公贵族,回来发现竟然是金翅鸟转世,听着就怪吓人,她说很吓人,你说吓不吓人?” “…不吓人。” 陈易非要一个回应,所以无意间提起了祝莪,而秦青洛低垂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 “你小时候就长得很高,也因而没多少婢女能陪你,于是你就舞刀弄剑,在王府眷养的戏台班子那里,你不听牡丹亭、西厢记,而是听杨门女将、花木兰。” “……” “很厉害,我小时候就没这么厉害,更没想过练武,只是有一天没一天地过着,直到…来到大虞。”陈易似有若无地谈起一些不属于这世界的事。 只是秦青洛没多少兴趣去听,也听不出来。 她并不愿与陈易多做交流,更何况肚里还怀着他的孽种,之后她还得把这孽种生下来来,还得.好好照顾 正因如此,陈易不把这些小小的抗拒放在心上,如今女王爷付出的代价已经够多了。 “你说你没有刀剑上的师傅,那如今我就算你刀剑上的师傅了。至于你的枪法,待之后我去南疆,你来教我,那时候…” 陈易原本想说起会不会有圆滚滚的女孩扑过来,可快要谈及女儿时,他还是及时止住了,竭力装作不在意,随意道: “祝莪看着我们彼此和睦,想来也不至于为难。” “…不可能!” 她一字一句地说着,面对陈易描述的画面,话语间多了分火气。 陈易平淡一笑,接着把手轻轻探到她腹部。 八尺之躯滞涩了起来,她眸里绝望,像是被点穴一般一动不动。 正在她等候着一番羞辱之时,陈易反而温柔道: “饿了?” “什么?”她不明就里。 “有些咕噜咕噜的响,”陈易体贴地说道:“闹到这么晚了,也该吃些东西了。” 秦青洛低垂着英武而颓丧的眉眼,不去看他,只是腹部确实传来细微的“咕噜”声,她脸颊并未泛红,更没有太多的表情。 但陈易双脚一屈,便撑起了身子,匆匆换上衣服轻笑道: “给你做些吃食。” 高大女子没有回应,像失去知觉般动也不动。 陈易快步离开,像是怕她饿太久。 过了好一会后,陈易便以更快的步伐走了进来,其中一只手掌心紧闭,夜色里难以注意。 秦青洛看都没看,仍旧躺在地上的床垫里。 陈易把吃食放到桌上,走了过去,蹑手蹑脚地把她搀扶起来,她也不反抗,被他推到了桌椅之前。 当她垂下眸,看到那是什么时,眼睛稍稍瞪大了些。 那是桂花糕。 小的时候,祝莪便常常给她做桂花糕吃,而长大以后,祝莪就不怎么做了,她也没好意思去要。 陈易把食盘的桂花糕推了一推,轻声道: “从祝姨处打听到的,所以…就从她那里拿了糖渍桂花做好,带了过来。 本来算是饯别礼,但现在吃了也无妨。” 说着,他用一只手把筷子放到了秦青洛的手心,而他的另一只手放在桌下。 秦青洛停滞了好一会,在陈易的目光下,还是缓缓动了筷子。 她轻轻夹起一块桂花糕,放到嘴边,面容在灯火下晦明交错。 做桂花糕的陈易知道那是怎样的甜味,但不知秦青洛尝到的是什么滋味,于是便想仔细去看,可正要看见时,不凑巧,灯火燃尽熄灭了。 陈易看不见她的神色,所以没有说话,默默陪着她吃一块块的桂花糕。 秦青洛吃得很安静,也吃得很慢,这在素来气度威严的安南王身上极为少见,也不知她是在品味祝莪的糖渍桂花,还是在品味陈易的手艺。 待她慢慢吃完,陈易拿起帕子为她擦了擦嘴,而后叹了口气道: “你何必急于求成,以至于走火入魔,可能没这件事,也没后来那些事了。” 秦青洛想起了什么,抬眸紧盯着他。 陈易不明就里,继续说道:“我原以为你会适可而止,想不到你竟会如此,你其实应该猜得到,那琉璃光里有鬼,但你不怕,只因琉璃光本身就会让你永生不死,永不遭劫。权衡之下,你毅然决然地强行突破。要不你跟我说说,走火入魔时你见到了什么?” 秦青洛垂眉许久,终究还是道: “一朵白花,仅此而已。” 陈易见她不愿多谈,也不追究她是不是在撒谎,便继续道: “那个时候,我说我不想这样对你,这话并没有骗你,可谁让你非要杀我呢?” 秦青洛默然无语,她的眉间并无后悔可言。 陈易像是自言自语般道: “但其实,你想杀我的时候,我很庆幸。” “为什么?”她兀然主动问话。 陈易把一只手轻轻递了过去,探到了她面前。 “因为我说过,你不杀我,我没理由来见你。” 他手掌阖拢着,掌心不知藏着什么, “此次一别后,我会很想见你。” 掌心随话音摊开,一朵白色的野山菊,无风摇曳着。 只是夜色如麻, 她看不到,也不愿看到。 第二百九十七章 终归有实无名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清晨时分,陈易去和祝莪告别过后,便把闵宁和李文虎都叫醒了。 老头子自安葬徒弟之后,去到营帐,倒头就睡了一整天,此时一早醒来,眼里没有多少悲伤哀恸,像是个没事人一样。 闵宁则有一些疲惫,深深地看了陈易好几眼,心中五味杂陈,疑惑、鄙夷、恨铁不成钢皆有。 一行人出示腰牌,直接沿路要离开军营,陈易一路上见许多人在收拾东西,准备拆走帐篷。 他意识到,秦青洛真的要离开了。 对于这怀上自己孩子的女人,二人不可谓没有深仇大恨,只是没来由地,陈易心里有许多不舍。 昨夜的后半段,他与她谈起了很多事、很多人,大多时候,都是他在说,她在听,她很少有回应,但也还是有些回应,有些地方,其实他听出她有些好奇,只是碍于恩怨,终究没有问下去。 陈易既不强逼她回应,也不过分温柔。 毕竟是孩子她娘,他不由生起柔情,又克制在心。 陈易也不知二人间的关系要如何来说,虽然他救过她一命,传授过她炼神还虚,还止住了她走火入魔,可笼统一想,终究是怨多恩少。 一行人牵着马走在下山路上,陈易垂眸思索着东西。 而这时,耳畔边兀然传来话音, “小子,再想昨天的比试?”李文虎兴致盎然地问道。 陈易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听到他一句: “可惜啊,无论你学不学,都不传了。” 陈易给整无语了。 终于下到了山麓,闵宁说要去那村子里打听些近况,一行人不急着回去,也就进入到了村子里。 闵宁是闵宁,她仍然记得那给她递水的妇人。 她四处问了一会,便见到了那没了娘的孩子。 这座村子今年丰收,家家户户多了余粮,人人帮一点,那孩子跟父亲,父子二人过得也还算好,只是家里终究是落魄。 见到闵千户,孩子的眼睛微微亮起,接着又想到了娘,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闵宁不知道怎么哄,只好站一旁瞪大眼睛看着小孩哭。 这时是人家父亲走了过来,把孩子的手握住,在耳边教训了一顿之后,那小孩才终于收拾好了眼泪。 “闵千户,我以后也能练武吗?”小孩有些哽咽地问道。 “你要的话就到京城去,那里有很多武馆,有很多师傅。”闵宁轻声回答,顿了一顿道:“到时候…练成一个大英雄,比我还厉害的那种。” 说完这些话后,闵宁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从怀里掏出了些碎银子,放到了桌子上。 孩子把那些银子攥到手心,好像以后就要靠这些银子,去到京城练武,他抬起头去看时,便见到闵千户的背影,逐渐消失在了阳光里。 一个少侠,在一个孩子的心里留下了足迹。 了却小心事后,闵宁便翻身上了陈易的马,坐在他后背。 一行人就这样朝着京城去了。 一走就走了两三个时辰,马蹄响彻在林间,走到宽阔而平缓的路上,驿马跑累了,三人不得不下马,牵着马鼻走,让它们稍微歇脚。 路的中间生着杂草,两侧树木枝繁叶茂,若不是寒风吹拂,真的全然看不出眼下是冬日。 陈易忽然觉得身后有什么。 他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看,便见一独臂的身影立在远处。 陈易笑了一下,而后回头对闵宁道: “我突然想起了一些事,你带着李老先生回去。” 说着,便把缰绳递给了闵宁。 闵宁思索了一会,终究还是接过了缰绳,又信他一次。 陈易回过身,朝后方的道路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便见道路的一侧,周依棠独自屹立着,在这清寒的早晨,山间氤氲着雾气,陈易后背湿了些。 陈易走近过去,柔声道: “谢了。” 独臂女子瞥了一眼,没有跟他客气。 她转过身,踏入到密林之中。 陈易快步跟上,与她在树林掩映之间并肩而行。 过了好一会,他开口道: “其实我以为你这一会不会帮我。” “一句谶语而已。” “我知道不止一句。” 陈易意味深长地说着。 周依棠既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 他们一路在林间走了许久,跨过小溪,越过树桩,陈易也不知道周依棠要走去哪,也没有多问,就只是默默跟着。 走到了好一会后,来到一个山洞边上,她停了下来。 周依棠问道:“你怅然吗?” “有一些,怎么了吗?”陈易疑惑不解。 只见独臂女子微微抬起手,陈易两步走入山洞中,抬头看去,便见一具道士的躯体,像是坐化一般垂着头,已经死去多时。 陈易错愕道:“那是…谁?” “蓬莱岛的人。”周依棠云淡风轻道:“按理来说,他该出现在路上,然后给你算一卦。” 陈易意识到了什么,眯起了眼眸,而后道: “他想为仙佛度化我?” 以他心中的惆怅,顺势而为地进行一场度化,这从来都是那些超脱红尘之人最喜欢也最擅长做的事。 “不错。”她给予了肯定的回答。 陈易想到了什么,继续说道:“他没有成功,也就是说…你为我遮蔽了许多天机。” 周依棠没有说话。 但这个时候陈易再不主动点,再没点表示,就真是个傻子了。 陈易两步踏前,温柔搂住了她,轻声道: “谢了…著雨。我…说实话,我想给你做些事,但又不知道做什么……” 周依棠波澜不惊道: “那你欠着。” 陈易默然了。 他知道,自己一定会还给自己这师尊,或许以后无论怎么样,二人的关系,都不会再像前世一般了。 好一会后,陈易隐约察觉周依棠的蹙眉,便松了开来,师尊从来不多话,而他早就学会从这些小动作里,体察周依棠的心境。 离了山洞,陈易跟她又在路上走,一边走,一边随意聊着。 不觉间已经接近山林边缘,拨开树叶,便见大片大片的旷野平原,这个时候,天边下起了雪。 正值冬季,正是动不动就下雪的时候,飘渺天际上,远处传来兵马整备的声音。 陈易遥遥眺望,便见浩浩荡荡而去的大军,像是一条细细黑线般掠过旷野。 安南王,真的要走了。 不知从此一别,何日时才能再相见,甚至不知还能不能再见。 陈易没想到过,自己的心境竟会有些复杂。 飞絮似的细雪缓缓落下,身旁的独臂女子道: “夫妻宫太阳化忌,婚姻有实无名。” 陈易回过头,不知她为何提起这事, “那句谶语,怎么了吗?” 祝莪所遇的道姑是由周依棠假扮,陈易给秦青洛布了一个小小的局,而这句谶语正是关键。 周依棠继而道: “这个‘实’,不是你想的那般。” 不是我想的那般… 陈易起初不解,随之愕然。 自己所想的“实”自然指的是孩子。 可若是“实”不是自己想的那般,那又是什么? 见徒弟困惑不解,师傅终究泄露了些天机道: “你记不记得,赵白于琉璃光中留下的那一缕业障?” 陈易回过神来道:“自然记得。” 业障有许多,有情,有怒、有怨…… 但周依棠此前没有说给他, “那是一缕情障。” 语毕,她阖上了眼眸。 陈易像是被定住般定了好一会,思绪纷繁,还没有理清时,自己就已经冲了出去,闯入到了白茫茫的天地间。 情障,世人因情所困,不得超脱成佛,顾名思义为“情障”,如果那一缕业障是情障的话,那么秦青洛对自己.他兀然记起,她走火入魔的时候,看到的是一朵白花。 那就意味着,她对他…. 莫名其妙地,他忽然好想把她拦下来。 或许凡夫俗子,从来就不喜欢分别。 一粒身影,出现在天地之间,出现在安南王大军的视野里。 安南王身着重甲,高头大马领在全军最前,有她坐镇,众将士并未因这一回的撤退而士气衰竭。 不远处有斥候策马而来。 “禀报王爷,前面有人站着,要去驱赶吗?”斥候问道。 盯起那人影,安南王没有多言,而是策马上前,远远越过行伍,像成千上百次一般,手握劲弓,拉起弓弦,弯弓如满月。 她远远地对准那人影。 那人影一动不动地站立着,时而眺望北方,时而眺望南方,直至察觉… 身后似有杀机。 陈易回过头,再看了一眼那马背上弯弓搭箭高大女子,她一身戎装,身后金戈铁马,如有陷阵之势,远看上去仍是何等威武。 陈易失了神,这样一个女子,竟是这一世里怀了自己骨肉的人。 真是…造化弄人。 哗! 箭风呼啸而过。 掠过陈易耳畔,穿碎了发梢。 陈易回过神来,把那一箭抓入手心,那飞箭之上,别有银色的发簪。 高大女子负弓扬鞭,马蹄震如雷霆,她英武的身姿径直掠过了陈易,不曾看上一眼,便朝远方而去。 金戈铁马,踏着飞絮细雪,涉过急湍河流,伴随甲声阵阵,消失在天涯荒草间。 男子掌心里,是那警告的一箭。 两人还是仇家,也就没能说声“再见”。 ……………… 天地间,陈易看着那金戈铁马消逝,如孤影般站立了许久,脑海里回荡着那句谶语,直到许多年后,他负剑入南疆时,再见到她,才真正明白了那话的意思, 夫妻宫太阳化忌,婚姻有实无名…… 等二人来日南疆重逢,又是如何画面呢? ps:本来还想写半章的师尊毙杀道士的,但这样写,感觉情绪会断掉,所以就直接一笔带过了。 第二百九十八章 那是金丹(加更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陈易走过旷野中,看着手里的箭矢,一步步折返着。 周依棠看着他慢慢走来,只见他拆下箭上的银簪,收入怀中。 “感觉如何?”周依棠问。 她的嗓音平淡,不是妻子问丈夫,而是师傅问徒弟。 陈易心中五味杂陈,面色化不开的复杂,他按了按怀里的银簪,轻声道: “不是什么很好的感觉,我只觉得,我更想去南疆见她。” 说完之后,陈易低头看了下自己。 半晌后,他苦笑道: “不过以我如今的能耐,哪怕有祝莪协助,贸然入南疆就有些不自量力了。 且不论魔教会不会盯上自己这个想当明尊的人物,更何况进了南疆就在安南王府的地盘上,到时秦青洛哪怕不杀他,也自会有人杀他。 “南疆鬼神繁多,比起武道,更靠道法。”周依棠如此说道。 陈易如何听不懂其中暗示意味,拢了拢手道: “我自然要学。” 周依棠转身而行。 陈易快步地跟了上去。 二人穿梭于林间,一路走过拨开不知多少树梢,小雪笼在树冠之上,积了薄薄一层,周依棠走在他前面,身上纤尘不染。 隐隐可听见流水之声,待她停下之时,陈易发现已经来到了溪流旁,汇入到水潭之中,岸边奇石陡生,水质清冽,然潭水有细小的游鱼,常言水至清则无鱼,可这么清的水,游鱼却不少见。 四处的树木交错,跟脚生有野花,蒙络摇缀,参差披拂,其境清幽至极。 周依棠领着他来这里,大概是因环境安静,无人打扰。 但她想做什么,陈易还是没弄清楚。 幽静的环境里,她回过头来,忽地开口道: “你是天眼通。” 陈易不明就里,不知她为什么提起此事,道: “所以呢?” 陈易第一回得知自己是天眼通,是在药上寺外,由至慧禅师亲口告知,陈易那时不置可否,也并未被因此轻易度化。 对于他而言,无论过去如何,现在他都已经完全融入到这世界之中,过多纠结一些有的没的,于眼下的自已来说毫无意义。 而此刻,周依棠的语气是肯定,而并非疑惑或是否定,也就是说在她的眼里,自己确实是天眼通。 独臂女子继续道: “你可以描述出天眼通的能耐么?” 陈易挠了挠脑袋,继续道: “淡银色的面板、名叫《天外天》的游戏、攻略……这些算吗?还有能看到别人的情绪,觉察到别人的心思。” 陈易大体说了一遍,而周依棠则摇了摇头。 “你的意思是,这些都是天眼通显化给我的,而不是它真正的能耐?” 陈易见状,与周依棠相处已久的他,立刻就明白了她的心绪。 “不错。”周依棠道。 得到肯定的答复,陈易心里有些惊奇但也没那么新奇。 新奇在于,换句话说,自己的天眼通的能力并没有得到完全的开发。 至于没那么新奇,便是因为其实道佛六神通者,大概都不一定知道自己有这神通,譬如说殷听雪,她虽然能听到很多东西,但从小到大都不知道自己是天耳通。 打个比方,就是人有绘画的天赋,但是那个人却不知道自己有这样的天赋,或者不知道自己绘画的天赋到底有多高。 正如同千里马只知道自己跑得快,不知道自己是千里马。 而眼前的独臂女子,无疑是要引他上修行路的伯乐。 虽然这师尊,从来都有一些似有若无的计算。 陈易抬起头,同她笑道: “我确实有些想修行了。” 话都说到这种地步了,该卖的关子也卖完了,该吊的胃口也吊够了,再说不想修行,那就是假的。 陈易不求长生,前提是不想学那拎不清的殷惟郢,像石头一样长生,但要是单纯的长生不老,又怎会不想要? 更何况仙佛的点化层出不穷,今日若不是周依棠在暗处出手,毙杀了那道士,自己哪怕不遭殃,也要被恶心一通。 如今不去修道,虽说不至于是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把握,但总要处处掣肘,陈易不喜欢,他更想浩瀚天地任我行,又或者抱着几个老婆热炕头过完一辈子。 “直面身中天眼,”她的语气理所当然,“我教你,你学着。” 陈易反问道: “也就是说从内视已身,内视天眼通开始?” 周依棠微微颔首。 陈易随后在水潭边上盘腿打坐。 他口诵内视咒法,进入到内视己身的状态。 这么长时间,陈易也不是完全没有学过道法,其中的破执之法,便是用得最多,只不过学到的道法委实不多,而且也没有系统性地去学。 严格来说,陈易的这种情况,就跟那些自行修炼、无门无派的山泽野修差不了多少。 只不过身为天眼通,修行起来极快。 周依棠来到他的身后,而后那仅剩的一只手,贴到他天灵盖上。 陈易感觉到,她的意识在下沉,逐渐进入到自己的身体之中。 慢慢沉入到丹田洞府,陈易便“看”到了她,她身影飘渺,似在细细打量这修道之人的根基。 修道一共有十境,为练气、筑基、结丹、金丹、炼神、元婴等等一类,与佛教分大中小乘不同,修道的境界是比较统一的,毕竟无论是南派还是北派,都是同出一脉。 丹田洞府之中,雾霭升腾,元炁弥漫,凝华成湍湍溪水,在名为“心湖”的湖水中汇入又流出,周而复始。 周依棠环视了洞府一圈后道: “还算可以。” 陈易明白这句话的份量。 开辟这座洞府的时候,陈易还不知道自己是天眼通,只是往其中汇入真元,洞府便自然而然开辟了。 现在想想,若是开辟洞府如此简单,那么那些道士费劲心机地寻找天材地宝又是为了什么? 洞府的中心处,伫立着一株幽青色树木。 树木既不是参天大树,也不是一株细小树苗,其身后笼罩着庞大的虚幻飘影,那便是修道的大椿。 陈易盯着那颗树木,顺着她的话道: “如今我已经算结丹境,这些日子修炼怨仇阴阳诀以来,便已经有九枚真元,若是尽数汇入,或许能直入金丹。” 周依棠道:“空中楼阁又有何意义?” 陈易微微颔首道:“我也有这样的想法,而且一旦直入金丹,周身窍穴容纳的元炁多了,真气就少了,到时候搞不好会武道跌境。” 饭要一点点吃,路要一步步来,哪怕作为天眼通,能够成千上万的真元一步成仙,但那又有何用处,也就是在天上领个散仙的名头。 所以陈易一直不急于求成,这九枚真元比起汇入到长生大道,更想汇入到怨仇阴阳诀中。 在陈易思索之间,周依棠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办正事吧。” 陈易没有异议,而后道:“你说的天眼,在哪里?” 只见周依棠的身影缓缓下沉,落入到洞府的湖水之间,她微一抬手,陈易便见心湖掀起涟漪。 而他也感觉心痒痒的,相衬之下,真是奇妙。 这种感觉很难描述,一个人来到另一个人的最深处,而后当着自己的面,轻轻掀动波澜,关键自己还真有反应了…… 独臂女子的手独立着,而后一推。 整片湖水被缓缓分了开来,朝两侧隔开。 陈易骤然间看见,在湖水汹涌之下,便见灿金色的光华流溢而出,如墨迹般勾勒一颗眼睛的形状,似是活物又是死物。 当那颗眼睛重见天日的那一刹那,陈易忽然之间脑子轰鸣,紧接着就连接上了这眼睛的视野。 就好像人在睡觉的时候,双眼没有视觉,而现在醒了,能用眼睛看清外界。 眼下陈易便感受到了这只金色天眼的视觉,他自下而上地往下看,一眼望去,便先望到了…如同灵体的周依棠的脚。 陈易没有急着把眼挪过去,而是仔细看了好一会,只是她的眼神微寒时,才连忙挪开。 “这便是…天眼么?”陈易为免尴尬,连忙说道。 “自然是。” “那接下来呢,总不会只看一看吧?” 陈易看向天眼,自己大眼瞪小眼了起来。 这种情况,几乎是第一人称视角和第三人称视角并存。 “开天眼的咒法,我说你记。” 待陈易点头之后,他的耳畔便响起了话音: “上帝有敕,令吾通灵,击开天门,九窍光明,天地日月,照化吾身,速开大门,变魂化神,急急如律令。” 陈易也不磨叽来磨叽去,他紧紧盯向天眼,便顺着话语念诵了起来。 “上帝有敕,令吾通灵…” 八字落下之时,天眼有了反应,其身上笼罩的那团光华俨然比之前更强盛了些。 薄薄金光,似有玄妙之感,但又有些昏昏欲睡,似随时都会闭上。 “击开天门,九窍光明,” 心湖刹那汹涌,朝着天眼汇流而去,猛地被湖水一泼,陈易感觉到整个眼睛都清醒了起来,撑开得极大,光芒极盛,似是要把世间万物都尽收眼底。 陈易感觉到,天眼的视野超脱这座肉身,像是神魂远游般,瞬间便脱离了肉身,看到了整座山林,接着举目眺望,便看见了有序疾驰的兵马,看到王妃的马车,王爷的背影,再转过去,往东一看,一座隐没在云雾飘渺的小岛便落于眼中,那便是蓬莱。 在湖心亭上,他看见了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后者身着白色素衣,还未觉察到陈易的目光。 “下一句。”周依棠见状催促道。 陈易也不犹豫,直接诵念:“天地日月,照化吾身,” 视野又瞬间回到了洞府之中。 但这一会,视野里的洞府内出现了新的变化。 其实确切来说,不能算是出现新的变化, 而是像打开了里世界一般,看到了许多本就在洞府陈列的东西。 其中便有一面虚幻的镜子,由金光构筑,像是由天眼所幻化而成。 图谱萦绕着浓郁的气流,陈易看见源源不断的真气在其中流动。 “这由天眼幻化出来的镜子,是在…推演功法?” 陈易有些惊奇地自语。 “那是昆仑镜,你我前世去昆仑山时见过,只是…你不一定记得。”周依棠如此说道。 听着她的话,陈易努力想了想,发现自己只记得去过昆仑山,但对于昆仑镜的记忆却很浅薄,只是有一个粗略的印象。 不过比起这个,陈易更惊叹于天眼通的神奇。 天眼通竟然把自己见过的神物,在洞府里虚构了出来,并且还有着其中一部分的能力。 除去昆仑镜之外,陈易还看到一座虚幻的铜鼎,鼎身庞大,其中似在熬炼着什么,流溢出来的气息填补着整座洞府,滋润着那虚幻大椿。 “那是伏羲鼎,你补天时用过…”周依棠随意介绍道。 陈易点点头道:“也就是说,这个鼎…帮我开辟了洞府。” 接着陈易再度转头,看见在心湖湖底深处,潜藏着一大堆细碎的彩色石子。 那像是鹅卵石,却又晶莹剔透。 “那是什么?”陈易好奇道。 “你的一些记忆,还有…‘攻略’?”周依棠始终不理解那两个字的意思。 看着那些石子,陈易看了好一会后,微微颔首。 看来自己心湖的天眼便是以这些石子为原型,给自己虚构了许多事出来。 洞府内的变化就唯有这三处了,一览而过后,陈易再度吟诵起了剩下的咒语: “速开大门,变魂化神,急急如律令。” 金色的天眼进一步光明大盛,汹涌如潮水般包围过来,心湖波涛汹涌,陈易心境也瞬间变化,有怒有喜有悲。 整座心湖都泛起了灿金的颜色。 周依棠的眸子掠过一抹诧异,但还是收敛了起来。 万千窍穴都萦绕起了元炁,千万缕气息朝湖水汇入,上清心法和怨仇阴阳诀同时运转,直抵天眼之中。 金色光芒如同显露出无上威严,轰地一声,一粒细若蚊蝇的金色球体,自天眼之中浮现而出,仿佛由天眼自行凝聚,直至今日才浮出水面。 而它的存在,便是为什么山上人会说,六神通者生当为仙佛。 那是金丹。 第二百九十九章 她终于明白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那颗金丹如同芥子般渺小。 然而,那也照样是金丹。 陈易凝望着那颗细小的金丹,仔仔细细地打量,有些怎么看都看不腻。 到时候回家给小狐狸显摆显摆,等到了休沐,殷惟郢过来的时候,也给她显摆显摆。 陈易的心思并不复杂,不像许多道人终究修成金丹一般,欣喜若狂得如同范进中举或是早已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他从来都是个比较念家的人,金丹浮现之时,想到的也不是什么位列仙班,只是想回家炫耀一下。 “师尊你来看看。” 陈易捻着那金丹道。 “小如芥子。”周依棠道。 陈易眨了眨眼睛,旋即露出落寞的目光。 独臂女子见状随意道:“够用便是了。” 她这话并不是刻意宽慰,金丹越大,所需要维持金丹运转的元炁就越多,对于陈易如今的武道境界来说,若是最上品,足以挤占半座洞府的金丹,那么所需的元炁就会挤满周天窍穴。 而这样一颗小如芥子的金丹,既不影响陈易的武道境界,又能照常运转,恰恰正适合他。 归根结底,金丹境不过是长生大道上的一个境界,倘若来日得道飞升,金丹上品与否,终归不值一提。 “这粒金丹是由你心湖里的天眼自行凝聚,”见陈易仍然直勾勾地盯着金丹,周依棠多了一些话,“若是放个五年十年,定然是最上品的九转金丹,我如今引你开天眼,是在拔苗助长,但拔苗助长却恰恰适合你。” 陈易微微颔首,不助对日后驾驭飞剑千里杀人有所期待,他道:“待我修行有成,最好有一日,一剑轰杀那些算计我的山上人。” 周依棠闻言,平淡反问: “我亦算计你呢?” 陈易眨了眨眼,玩笑道: “那我换一把剑,把你轰得找不着北。” 独臂女子不作回应。 洞府间水气弥漫,陈易也看不清她的神情。 陈易看了看金丹,又回头看了看她,独臂女子对他这般的举动有些困惑不解。 “怎么?”周依棠问。 陈易琢磨了下,而后笑道: “你处处为我考虑,对我这么好,那以后…我要怎么冲师?” 独臂女子眸光流出了天然寒意。 接着,她抬起手,于心湖之上往下一压。 似有“轰”地一声,陈易感觉到整座心湖顷刻沸腾汹涌,像是被人在心间上重重一刺,一种没来由的刺痛感贯穿了他。 湖水汹涌沸腾,渐渐阖拢,千百杂念萦绕,将陈易来回折磨。 不知过了多久,陈易的心湖终于平静,他抬起头,便见周依棠已不见了踪影。 他赶紧解除内视之法。 回到外界,陈易睁开了眼睛,紧接着转头盯向了独臂女子。 “滋味如何?”她目不斜视。 陈易抹了抹嘴角,皮笑肉不笑道: “还算…不错,挺疼的。” 那种刺痛感并非肉体的痛苦可以相提并论,肉体上的痛苦是有延迟的,但那种心上的痛苦却更深更可怕,非要让陈易类比的话,大概就是敏感度被调了一千倍,然后一刺。 周依棠伫立在水潭边上,四面皆是静谧,湖水中的游鱼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凄神寒骨,悄怆幽邃。 陈易紧盯着她,正准备说什么。 她忽地道:“那时我也一样。” 陈易愣了愣,接着嗓音柔和下来道:“你是说…前世洞房那时。” 周依棠没有回应,像是默然了。 而陈易心里想趁此发作的念头,就这样悄然消失成无形。 他慢慢走到周依棠身边,从背后搂住了她: “我一直都很愧疚。” 陈易不会忘记自己前世时是怎么对待他这师傅。 他生来报复心便重,而且极为偏执,关小黑屋、上药后放着、还有项圈……眼下一一回想起来,委实太过畜生了些。 那些玩法虽然快意,可他本不该这样对她的,只是那时他沉浸其中,而独臂女子又固执得不愿低头。 若是前世周依棠像这一世的殷听雪一般,哪怕不情不愿但也百依百顺,他绝不会搞得花样百出、无孔不入,可是、可是……算了,没有可是。 见她直直矗立,既不依偎在他怀里,也不将他震开,陈易嗓音柔和起来道: “我知道你的性子就是这样,我也知道最好事事都迁就你,只是…那时一时冲动,非想要你给我低头不可。” 周依棠微微侧过了脸,嘴唇仍旧轻抿。 陈易见状,继续道: “但其实…其实后面你我走过江湖后,不是缓和了吗?那个时候我就觉得很好很好,我在旁边说话,你就在一旁听,时不时会回我两句,而且重新督促我练剑,教我道法,到了晚上的时候也不再抗拒……后来回到寅剑山时,陆英不在的时候,我们就真的是对夫妻,每日粗茶淡饭也乐得清闲。 有的时候,哪怕你仍心有芥蒂,不愿搭理我,可当我问你饭菜好不好吃的时候,你还是会点一点头……这样类似的事,我记得很深刻。 著雨,无论是前世还是这一世,我都想对你好,若果不是你教我活人剑,我也不会去补天,那时我想着,不能让我师傅就这么失望……” “不必再说了。” 谈及他的死,她终于止不住出声。 他死的时候,苍梧峰安静了下来,安静了很久。 陈易也不说话,静静搂着她。 人是很容易被影响的,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影响,哪怕陈易自诩坚持自我,可坚持来坚持去,就唯有好色这件事从小坚持到大。 而自己也在被她们影响着。 无论是周依棠、殷听雪、还是闵宁等等,她们本质上,都是极好极好的女子,无论是周依棠的活人剑,抑或是殷听雪的天生悲悯,还是闵宁的行侠仗义,都在处处影响着自己。 以自己的性情,想要十恶不赦、想要无恶不作,实在太过轻易了,只是有她们在,自己总不会沦落到那一头去。 前世毅然决然去补天,其中何尝没有她潜移默化的影响在里面? 不过这一世,无论如何,都不会是相同的结果。 轻搂着周依棠,陈易想了想,缓缓交代道: “过完年,殷听雪就跟你到寅剑山去,你和陆英好好教她道法,至于剑法…教不教都可以,万一她比我厉害了,不肯被我欺负怎么办?这样一说,要不剑法就别教了……” 独臂女子道:“那我一定要教。” 陈易眨了眨眼睛,敷衍道:“好好好,谅她也不敢比我厉害。” 微风抚面,落叶垂下,水潭里又掀起了层层涟漪,游鱼再度浮现,于水中掠去。 二人的气氛宁静温馨,自陈易出现变好的苗头之后,他与周依棠间也不再那样隔阂深重了。 陈易眸光微垂,继续道: “离开了京城后,我就半仙半侠地走江湖,到那时候,寅剑山也会听到我的名头,等我也入武榜,我亲自上山,当着宗主的面求娶你,这也算了却了前世的一个遗憾。” 独臂女子微微侧眸看他。 陈易只是一笑,保证道: “那位置一直都留给你。” 周依棠付之一笑。 他送过许多花给别的女子。 无论是殷听雪的纸花,还是秦青洛的野山菊…他以后还会送更多花给别的女子。 只是这些,到最后都比不上苍梧峰的满山芍药花,春来之时,姹紫嫣红映得层林尽染。 陈易搂着她,而不经意间,她的手碰到了那根怀里的银簪子。 那是秦青洛的簪子,只是那女子王爷一箭射来,还给了他,似是要就此与他彻底划清界限。 陈易暗道不好,连忙退了一退,只是周依棠已经发现了。 “那簪子…”她低语道。 陈易连忙组织起语言。 还不待陈易摆弄一番甜言蜜语。 周依棠淡淡道:“我都看在眼里。” “她射箭过来的那时候?” 陈易摸了摸耳畔散乱的发梢。 那个时候,秦青洛立于马上,弯弓搭箭,接着一箭袭掠而来。 陈易不知道她那时是否远远就认出了自己,又或者根本不必认出自己,她只想丢掉这根簪子而已,只是刚好碰见了自己。 见周依棠没有吃醋或是生气,陈易便轻声诉说道: “可能她想…一箭断情。” 琉璃光内是一缕情障,那也意味着,他们在不知不觉之间,其实已经彼此有情,二人的关系不只是系于一个孩子和王妃身上。 秦青洛隐约觉察到这一点,所以选择当断则断。 独臂女子似在自语:“一箭断情…” 其实不应如此,她唯有一早就忘了他,这才能断情。 需知一念起,诸念生,一箭断情,越断越深。 只是那时她还不明白…… 于是,周依棠叹道:“她不明白。” “那你呢?”陈易从这话察觉到什么,不由去问。 “曾经我也不明白。” 陈易微一怔愣。 她忽然之间想起和他初遇,后有想起拜堂那时,其中很多风风雨雨,很多细枝末节,心情竟一时繁复。她最后轻轻叹息一声,没有风云变化,没有天地异象,就这样径直自陈易怀中离去。 独臂女子转身远游而去,天地间只剩一粒孤影, 他死后,她明白过来。 第三百章 小狐狸把我杀一次(加更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景王府。 安南王退兵之事,由府内供奉传急递送到景王手中,这位大虞京中颇有份量的王爷看过之后,并未像王妃想象那般如释重负。 “王爷怎么这样愁眉不展?”王妃关切地开口道,“这安南王走了,不是好事么? 林党垮台之后,定安党本应掌握了更多的朝中力量,只是碍于大敌当前,进了一步始终不敢再进两步。 景王捧着这急递,踱步了一阵后,叹了口气道:“看似是好事,只是安南王仍在时,像是一柄剑悬在朝堂之上,那些安家人再如何擅权也不敢跨界,可这人一走,安家就没了顾忌,我们这边的人再如何公忠体国,也终究会沦落到退无可退的境地。” 王妃听到之后,没有说什么凡事要往好处看的话,而是笑道: “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是过年之后的事了,新年要到了,与其担忧别人,不如先把自家的事操劳好,扫清门前雪。” 王妃所说不无道理,景王转过头来,把急递稍微放了一放,看见正妻舒展温婉的眉头,他也是失笑了一下,这时王妃捧来一杯茶水,他双手接过,而后不经意间看到她多了一条皱纹。 “你说我愁,你又在愁什么呢?”景王抬了抬手,轻触那皱纹道。 “我哪有愁啊,我只是老了。”王妃回答。 景王一下便不能言语了,心头五味杂陈,像是又哭又笑: “你这皱纹…又多了一条。” 王妃温和地笑了,淡淡道:“我没有愁,王府里什么都不缺,膝下孩子们都过得锦衣玉食,这谁会愁,那就真是不知好歹。” 景王点了点头,常言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所以家里什么情况,他再清楚不过了,景王府虽不及襄王府豪奢,但终究是一字并肩王,光是宗人府拨下来的银两便足有九千两,这还只是小数,王府名下有多处田庄,还有些寄名给别人的商行,自襄王府垮台之后,景王府的家财一跃就成了京中之巨。 景王府数十年来从来没有入不敷出的窘境,可别小瞧这个,京中近一半的贵府豪门年年都是赤字,还不是照样过活得好好的。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景王府若没有这么多的钱财进项,断断是养不起一个定安党,更养不起那么多的高手供奉。 屏风外传来些许脚步声。 “进来吧。” 景王换了副语气开口道。 一袭火纹青衣旋即而入,殷惟郢头顶偃月冠,云靴掠地,缓步而来,那柄随身携带的桃木剑悬在腰间,金丝下垂着似云雾飘荡。 看见是长女,景王语气柔和了些道: “惟郢,你怎么来了?” 殷惟郢微微抿唇,轻声道: “给你们请安。” 说着,女冠双手拢起作揖,腰肢轻轻弯了下去。 王妃见状,笑道: “你这些日子来,闭关的时间少了不少,还主动给我们请安,是不是又小有所成了?” 殷惟郢闻言,不动声色地将嘴角勾起,清声道: “母妃,我这些日子遍寻各处道观,与一众道友坐而论道,心中多次隐有所悟,但始终不得要领,昨日忽然见天色冥冥、大日黯淡,终究是有所感悟。” 说话间,她佯装出几分得意。 看着孩子这般表面请安,暗藏炫耀之意的模样,王妃噙笑起来,而一旁的景王也是眉头舒展。 见这一幕,女冠心头缓缓舒了一口气。 本来无论她修出什么,是否有所顿悟,只要不是破境之事,都不会这样过来请安。 可是问题在于… 她跌境了。 被那无明采补得跌境了…… 如今境界大跌,自然要主动请安打消父母的疑虑,不然二人哪天心血来潮询问她的境界,她又该如何是好? 难不成要如是说,你们女儿修道修成了鼎炉,还是景王府仇家的鼎炉…… 殷惟郢想想便不寒而栗。 只是面上,女冠仍旧悠然自得,明眸善睐,神采奕奕。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殷惟郢回头一看,便见一个奴仆在请示过后入内,俨然是有事来报。 景王直接道:“有什么事说吧。” “禀报王爷,诗会的名册都草拟好了,王爷要不要看一看?”那奴仆出声道。 “自然是要看一看,先给王妃看吧。”景王挥了挥手道。 奴仆把名单递到了王妃手中。 临近新年,文人墨客之间的交际可谓层出不穷,其中诗会酒会者最多,景王府不仅不能免俗,而且年年都在府上召开诗会,只是殷惟郢自修道之后,便不再出席了。 如今见母妃端着名册细看,殷惟郢也无甚想法,她自然会做诗词,不过多为青词和偈颂,于诗会而言委实太玄了,所以诗会之事,她从来就不甚感冒。 景王女见父母注意力都被那名册,心里暗道度过了一关,正欲抬手告辞。 王妃看着这名册,想到了什么,看了看长女,又看了看景王,而后道: “话说回来,惟郢她的道侣…有苗头了吗?” 殷惟郢打了个激灵,倏地止住了动作。 景王稍作回想,喃喃道: “是有此事,是那位叫闵宁的千户,只是道侣之事不好掺和,所以本王也少有过问。” 说着,王爷和王妃都转过了脸,两双眼睛几分好奇地盯着殷惟郢看。 殷惟郢有苦难言,默念太上忘情法,平复心境,接着云淡风轻地抬眸一笑,稍拢袖子,清声道: “修仙之事贵在看缘,缘分未到,急也急不来。从前我也心急如焚,但如今也已看开,还是顺天而行为好。” 此话一出,王妃大感意外,而景王也不由微微颔首,压住神色,心中骄傲并没有表露出去。 如今他们的女儿养就出如此淡薄名利的性情,越发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任谁看到,都会心生惊叹,俨然便是天生道种。 “唉,可惜是女儿,不然王府就是你的了。”景王叹了一声,而后又叹道:“还好是女儿,不然父王也舍不得你修仙。” 王妃笑靥如花,指着景王道:“惟郢你瞧瞧,你父王就是这样患得患失,根本就不知福祸相依的道理。” 王府上父母彼此调侃,殷惟郢看在眼内,也有所触动,而后想起了什么,从怀里轻轻摸出一瓶丹药。 殷惟郢将这瓶丹药放到桌子上,轻声道: “这药有活血养颜之用,师傅给我的,母妃你用着吧。” 说完之后,她作揖离去。 殷惟郢离去之后,王妃按了按额上的皱纹,双手捧起丹药,转过头与景王对视一眼,夫妇二人都笑了。 景王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失笑道:“常言说修仙之人要断绝红尘,她这模样…看来还是修行未到家。” “子女孝顺王爷还不乐意,哪有这样的道理?”王妃嗔怪道。 景王目光柔和道:“我只是想…这丫头能得遂所愿,她自小便对仙人事迹感兴趣,被太华山收徒之后,更是心心念念着得道成仙。” 王妃微微颔首,转过眼看向了名册,看了好一会后。 见她久久不语,景王转过头问道: “这名册可有什么问题?” 王妃摇了摇头道: “这名册里并无纰漏,京中的中上人家都涵盖进去了,倒是有一个人似乎…不请有些不给人家面子。” 景王疑惑道: “谁?” “那近来…声名鹊起的陈千户。”王妃小心翼翼道,她自然知道此人与景王府有多少过节。 景王的脸几乎是瞬间垮了下来,面色阴沉道: “此子?此子与我景王府势同水火,我屡次杀他不成,还要把他好声好气地请来家里?” “林党毕竟垮了,而他也受太后器重,想来其实跟王府没有根本冲突。”王妃劝诱地说道,“他以后定然官运亨通,与其就这样僵着,倒不如请到家中,哪怕不能一笑泯恩仇,也能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景王仍是不满,陈易与王府的仇怨虽然过去已久,只是他折了王府多少羽翼,景王数都数不过来,堪称是眼中钉肉中刺。 “这般一笑泯恩仇,本王岂是这般窝囊男子?” 景王拂起袖子,别过脸不看王妃。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景王语气不善。 王妃压低起声音道:“我上次进宫里听娘娘说……惟郢她似乎跟那陈千户好像两情相悦……” 砰! 景王立刻拍案而起,狠声道: “怎么可能?我景王府与他何等仇怨,你说惟郢跟仇家两情相悦?若真是如此,本王立刻杀到东华门外,跟他拼命!” “可是王爷,人家起码是五品武夫,入了春秋名册的……” 景王怒气冲冲道:“我打不过他,我不会一头往他刀口上撞死吗?!” 说完之后,景王就喝下一口茶水,似是喝决心酒一般。 殷惟郢跟陈易走得近之事,景王并非没有听过,只是那时事务繁杂,并没有多管,而且这种事按常理来想就极其不可能,所以他事后回想起之时,只觉是个谣言。 而今王妃提起,景王不知怎么地就动了些怒气。 接着他稍微冷静下来,微一琢磨,便兀然发现了种种疑点,而其中最大的疑点犹为引人注目。 这分明就是… 宫里刻意传出的谣言! “你刚才说,这话是从宫里听来的。” 见王妃点了点头,景王悬起了些的心放了下来,责怪道: “你啊你…怎么那妖后的话都能信?惟郢虽然修道,不在乎世俗之见,择侣更不看出身,但说破天了都不会跟那种人两情相悦。” 王妃轻声道:“我只是担心…” “又有什么可担心的?罢了罢了,就给他送上请帖,让他过来便是。本王亲自会一会他,自会让他见识见识何为大人有大量,当然他若敢损了惟郢的清名,我定然不会轻易放过。” 景王原本不愿请陈易来诗会,只是王妃这样一提,便觉得不能损了殷惟郢的清名,更何况如今彼此相安无事很久,请来诗会也并非不能接受。 景王与景王妃在厅中旁若无人地交谈着。 二人都丝毫没有注意到, 躲在死角处偷听到这一切的殷惟郢,已经有些瑟瑟发抖。 ………………………………… 黄昏日暮,陈易朝着家中小院而去。 回来的路上,陈易脑海里回荡着秦青洛、祝莪,还有周依棠的姿容。 他今日心绪惆怅,哪怕周依棠后来为他拔苗助长,一下步入金丹,陈易心中的惆怅也并未就此散去。 暮霭西沉,夜色逐渐笼罩于京中,既不见月也不见星,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唯有家中隐有微光。 陈易站在巷子里,看着那家中亮光,远远就立着,这小小的院子没有锦绣华裳,也没有雕梁画栋,只有平平凡凡地屋檐微翘,还有说不出名字的老树,以及每晚给自己端茶送水的殷听雪,不知不觉中,他在这偏安一隅的小院子里,已经生活了将近半年。 秦青洛和祝莪离京了,闵宁也准备离京,而周依棠和殷听雪,也终究要回到寅剑山苍梧峰去,这座京城就好像一处驿站,昨日之时,还是同乡之人,明日到来,又是他乡之客。 而陈易自己,也迟早是要离开,只不过是比她们更晚一些罢了。 陈易吐了一口气,抹了抹脸,笑着自语道: “还不急,还有好多天能过。” 自语过后,陈易缓步踏入院子之中。 一入门,便见周依棠早已回到家中,她坐在厅中,单手捧着茶碗轻抿,而殷听雪看见陈易进门,就放下了书,端着茶水就走了过来。 陈易接过茶水,而后拉开椅子在周依棠身边坐下。 沉吟片刻后,陈易开口道: “你走得太急,我有好些事还没问你。” 周依棠没有看他道: “但说无妨。” 为了平复心境,不愿让他看到她神伤的模样,她离去得突然, 所以确实有该交代的事没有交代。 陈易组织了一下措辞,接着侧眸看了眼殷听雪。 小狐狸不明所以,抬手挠了挠发鬓。 陈易转头又看回周依棠,轻声开口道: “你知不知道,小狐狸把我杀一次?” 这两天突然很有灵感。就试着顺着写一下,离京之前把一切都梳理清楚。 第三百零一章 抄对了,但没学会(加更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殷听雪杀死自己这一件事。 起初的时候,陈易对此其实不太纠结。 毕竟那时的自己认为,不过是自己穿越到了游戏之中。 既然是穿越到了游戏,那么第一个存档和第二个存档之类的存在,也是可以轻易理解的。 而以那时的眼光来看,殷听雪杀死自己,发生在自己穿越到第二个存档的开头。 自己被杀了之后就重生了。 按以前的眼光来看,整件事很容易理解。 无非就是类似过去看到的都市重生,意外死亡,然后时间回溯似的重生。 但问题在于,这不是一场游戏。 这就很尴尬了。 因为殷听雪杀死自己的事情它发生的时间就很尴尬,它发生两世之间。 而既然这不是一场游戏,那么它就会有一种解释,一种新的解释。 陈易的话音落下之时,独臂女子面上却并无意外之色。 而一旁旁听的殷听雪有点茫茫然。 好半晌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事。 陈易说过,她上一辈子杀了陈易,所以他才会把她抓回来当妾还债。 而且还要十辈子当妾…… 日子过去了这么久,殷听雪也不再对给他当妾有排斥了,更何况如今陈易越来越好了,耳根子软了不少,这样的话,其实给他当十辈子妾,好像也没那么难受。 只要他能对自己一直好,多听些自己的话,多带自己到银台寺去,其实十一辈子也不是不可能。 小狐狸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没有认真去听二人的交谈。 而陈易的目光仍落在周依棠的身上。 关于小狐狸杀了自己的这件事, 他不想周依棠给个“是也不是”这样模棱两可的解释。 那样未免太过谜语人了。 “我希望…你能直接跟我说,不管真相是什么样?” 陈易一字一句平静道。 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无论是什么结果,他都认了。 哪怕周依棠告诉他,其实殷听雪根本就没杀他,那只不过是一场幻觉,陈易都能接受。 反正事到如今,跟小狐狸亲也亲了、做也做了,总不能把她的顷刻花还回去吧? 她已经是自己的妾了,这样的事不会改变。 所以他唯一不能接受的就是谜语人。 谜语人滚出大虞。 独臂女子轻抿茶水,缓缓开口道: “是真的,她杀了你。” 陈易眉头微微舒展了些。 殷听雪恰时转过头来,后知后觉地骇然一惊。 只是陈易给她投去了一个安心的眼神,她才稍微冷静下来,垂着脑袋,把双手叠好放在膝盖。 陈易又把头转向周依棠,开口道:“所以,具体情况呢?” “简单来说,”周依棠淡淡道:“老天爷不想让你死,你前世毕竟补过天,它不想让你这么早就死了。” 陈易微微怔愣,忽然明白了到底是个怎么回事。 答案原来如此简单。 周依棠继续道:“你不会以为,我们能记得前世的事,但老天爷记不得吧?” 陈易苦笑道:“也就是说,天道觉得我这块补天石很好用?” “因为你补过天。”周依棠直言不讳。 陈易一下将许多事都明白了过来。 在一切最初的时候,“殷听雪”提前杀死了自己,所以引发了时间回溯。 时间回溯的原因,在于天道不愿自己这么早死,起码不能在补天之前就死了。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天道不是在操纵你,” 周依棠顿了一顿, “它只是不想死。” 陈易深吸一口气,问道: “那为什么这些事,你以前不告诉我?” “因为这些是天机,而我也是在合欢宗那时,才顺藤摸瓜寻到答案。” 周依棠抿了口茶水,继续解释道: “之所以没立即告诉你,你以前连金丹都不是,听了这些,会直接走火入魔。” 陈易起初觉得在理,而后看了眼殷听雪。 殷听雪有些茫茫然,又有些畏缩地低下了头。 自己以前听了会走火入魔,那殷听雪现在听呢? 对此,周依棠给出了六个字: “因为她听不懂。” 陈易恍然大悟。 所谓天机,你要听得懂那才是天机。 你听不懂那跟废话没什么区别。 心中困惑得到了解答,陈易心情骤然开朗。 他站起身来,伸了伸懒腰。 这些事情,到如今的这个时候,要真说纠结的话,其实也还好。 毕竟小狐狸现在真心乖顺了下来,没有过去那样不甘不愿。 而家中一切都无比温馨。 这近半年以来,无论多晚回来,家里都有殷听雪在等着自己。 陈易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回过头,陈易也不顾忌,立即就来到了殷听雪面前,大手一伸,当着前世之妻的面,就把她抱了起来。 殷听雪“哎呀”了一声,但没有挣扎,而是贴合着他,搂着他脖颈,待他抱着她坐下以后,有些羞涩地坐在他怀里。 周真人在旁边呢…… 殷听雪小心翼翼打量周依棠的目光。 独臂女子对此没有微辞。 陈易蹭着怀里软乎乎的小狐狸,搂个满怀,快声道: “其实我有些担心,你杀我只是一场幻觉,那样的话,我岂不是无缘无故地就来报复你?光是想到就良心过意不去。” 殷听雪半懂不懂,不过过去的伤心事,她不愿多提,细声细气道: “我是你的…” “当然是我的。” “嗯…报不报复都一样。”殷听雪把下巴搁到他肩膀上,眼下的陈易很温柔。 陈易心头似有暖流经过。 她看来, 是不是真的有点喜欢自己了? 于是,陈易柔声道: “小狐狸,我很喜欢你。” “是吗?” 殷听雪贴近了些,一副溺在怀里的模样,只是有些顾忌周依棠在场,想说什么,但没有开口。 陈易想到她这些日子来努力修行,便侧头问周依棠道: “她什么境界了?” “准备筑基。”周依棠停顿了下道:“今夜便可筑基成功。” 陈易听到之后,转过脸刮了刮殷听雪的鼻子道: “今晚本来还想要你一回的,还是算了。” 殷听雪红了俏脸,就低声道: “明天也不能要,刚刚筑基,境界不稳……” “还会找起理由来了。”陈易没有答应。 见此,殷听雪有些失落地微垂下来,她不喜欢那种事,陈易既能折腾,还常常不知满足,最重要是爱说荤话,而且还不许她撒谎。 譬如很多时候,陈易问她舒不舒服,她没法撒谎,又没办法承认,只能依着他说:“身子舒服,心里不舒服。” 而这只是荤话里比较轻的那些。 就在陈易跟殷听雪搂搂抱抱的关头。 院子外面,传来一连串急匆匆的脚步声。 就着大堂明亮的烛光朝外看去。 那是一袭火纹青衣,以及偃月观,摇摇晃晃的桃木剑,下垂的金丝胡乱摇摆。 景王女卷着风似闯到陈易的院子之中,她额上尽是香汗,行色匆匆,哪还有多少太华神女的出尘模样。 只不过,陈易的院子里也从来容不得她出尘脱俗。 夜幕之下,殷惟郢急匆匆踏入院内,粗气轻喘,深呼吸后跨过门槛。 看见她来,陈易倒是有些意外,今日不是休沐,她竟然主动来到这座院子里。 这会殷听雪被陈易搂在怀里,小狐狸双颊微微红了,把小脸埋了些,推了推陈易。 陈易把殷听雪放了下来,接着看向了女冠。 她今日未着素色白衣,反而身着火纹青衣,着有金边锦绣,长得盖住了桃臀的挺翘,青衣之下是厚长的黑底荷叶马面裙,整个人衣着完整而不厚实,烛光之下,唯有脖颈出倾泻出雪色的洁白,如同飘忽不顶的山巅云彩。 入了厅堂,殷惟郢步伐放缓了,她慢慢来到陈易面前,陈易也起身相迎。 “你怎么来了?”陈易径直问道。 殷惟郢长眸与他视线错开,低声道:“我就不能来么?” 这番话说得理所当然,按理来说也却是如此,她算作府上的妾室,只不过陈易倒是好奇了,她就这么想被自己采补道行? 见陈易盯着她看,殷惟郢不甚自在,双手不安地交叠在一块,以更低的声音吐字道: “你不是说过……我食髓知味的话,便可以天天过来么?” 陈易微一错愕,笑道: “真愿意天天过来?” 殷惟郢偏过头,不知如何回答,她怕话一出口就成真,毕竟她这一回过来确实别有目的。 而小殷给大殷解了围。 少女端来一杯茶水,为这位堂姐拉开了椅子,殷惟郢顺势接过茶水道谢,避开话题,坐于席位之上,她垂头轻轻品茗。 见大小殷都在厅堂,而陈易也在,预料到会发生什么的周依棠放下茶碗,站起身来。 陈易转过脸看去,不由道: “师尊…” “你留我?”周依棠目不斜视。 陈易犹豫了下道:“留呢?” “那你留不住。” 陈易见势道:“那就不留。” “那我不留了。” 语毕,周依棠的身影几乎瞬间消逝。 陈易愣了下,接着才反应过来,苦笑了下。 而后他将目光挪向了殷惟郢。 女冠指尖微颤,约莫明白出些意思,他对周依棠的某种火气不好发作,只好在她身上泄一泄。 尽管她心中暗道不好,亦不情愿,可来都来了,更何况有事要求他。 殷惟郢轻垂眉宇,最终还是主动站起,陈易毫不犹豫地一把揽住了她的腰肢,她轻颤了下,有些僵硬地站立着,好久之后才喊出一声: “…夫君。” 那两个字落下时,陈易稍稍怔愣了。 之前她离去时,轻声说以后私下会喊他夫君,陈易回过头便有些记不得了,如今景王女低声喊了一句,他心尖不由为之颤了颤。 哪怕有过不少肌肤之亲,可她这样喊夫君还是头一回。 不止是陈易愣了下,殷听雪也是有些错愕的。 她低垂起了稚气未脱的眉眼,说起来,自己是最早喊他“夫君”。 惟郢姐学得可真快… 可这不是… 抄袭吗? 瞧着堂姐这副有些小鸟依人的模样,殷听雪心里有些怪怪的,既怕陈易不喜欢她,又怕陈易太喜欢她。 眼下周真人一定是去了客房了,殷听雪要突破到筑基境,也不想多待下去,万一陈易兴致上来了拉住她怎么办? “我去筑基了。”她说了一句。 陈易回过神来,柔声道: “去吧。” 殷听雪便踏着小碎步走了。 “这么快她就要筑基了?” 女冠吃了一惊,不由出声道。 哪怕是身为这一甲子太华神女的她,突破到筑基境都花了一年,而这已经算惊才绝艳。 “她是天耳通。”陈易如此道。 “哦…哦,”殷惟郢木讷地应了一声,接着侧眸迎上陈易的目光,低声又喊了句:“…夫君。” 陈易微微享受,玩味地笑了笑道: “鸾皇这声喊得真好听。” 他刻意这么一提,殷惟郢双颊更红,偏过头去,俄而又用眼角余光微一打量。 陈易的面色被她尽收眼底,她面上仍作不经意,可暗地里则微微得意。 使些手段,他就这般反应。 让他喜欢,说到底也没那么难不是吗? 只是从前她走偏了路,老想着使些盘外招,所以收效甚微,修道之人归根结底,还是要倚仗天意来行事。 如今他日趋沉醉,俨然就是天意使然,待她来日翻身,定然让他明白何为仙凡有别。 只是现在…还是另有要事。 陈易揉弄起她垂在腮边的发梢,无事不登三宝殿,殷惟郢这一回过来,是因为食髓知味,他是断然不信。 只怕…别有目的。 念及此处,陈易的眸子眯了起来。 如今他手中有九枚真元,其中五枚汇入到怨仇阴阳诀里,足以将之进一步推演,届时可以双修彼此提升。 其实哪怕不双修,将真元渡去给她,待她消化过后,道行也自然会提升。 陈易未必没有与她双修的打算,只是他不知这个拎不清的女人,会不会存有一些危险的心思。 这景王女别的什么都不会,最会便是得寸进尺。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陈易直直盯着她道。 若是小殷在此,定然会提醒大殷说真话。 只是小殷筑基去了,而殷惟郢自己本身也心里有鬼。 毕竟景王府跟陈易算是大仇一桩,从前殷惟郢可以不去面对,但如今却不得不面对。 殷惟郢不知道到时会发生什么。 倘若这无明为了报一时之气,于父王母妃面前折辱自己,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所以她不敢这么早开口,即便陈易此前也多次要求过她安分些,说真话。 需知哪怕口中叫着夫君,殷惟郢不是襄王女,她不了解陈易,更没想过去了解他。 “我没什么话好说,就是…” 想到这里,殷惟郢狠了狠心,把脸贴到他肩窝上,艰难吐字道: “…我斩赤龙,你降白虎……” 陈易眯了眯眼睛。 这女冠…还在瞒着他。 新一章被屏蔽了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可能得等到八九点。《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新一章被屏蔽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百零二章 我去劝劝他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客房内有蒲团。 夜空上既无皎皎明月,也无繁星满天,尽是昏沉的颜色。 被当作圣女束之高阁的日子里,殷听雪独倚窗边朝外看去,她最讨厌的就是这样的天色,伸手不见五指,赏月赏不了,赏星也赏不了。 这样的天色在提醒她,世上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准备好了么?” 就在她沉浸思绪里的时候,耳畔边传来了清冷的嗓音。 殷听雪回过神来,两三步走到蒲团边上,看着独臂女子,不知意味地笑了一笑。 如今哪怕是同样的天色,她也不是孤身一人。 起码还有周真人这一个朋友。 而且哪怕下一辈子没有周真人这个朋友了, 她还有那个会要她十辈子的男朋友夫君…娘。 殷听雪没来由地觉得安心。 周依棠扫了她一眼。 殷听雪瑟缩了一下,立即不敢耽搁,来到蒲团上打坐了起来。 周依棠在少女的身后坐下,按理来说,天耳通筑基不需要她来护法,自行突破便是。 只是眼下她无事可做,顺便也借此机会,领着初涉修道的少女熟悉周身窍穴。 她那仅剩的一只手抬起手指,轻按在少女背部的脊椎穴位上,稍一用力。 殷听雪整个人激颤了一下,酥麻感顺穴位而来,嘴唇下意识吐声道: “不要,夫…” 话音未落,她连忙捂住了嘴。 身后传来微寒的目光。 殷听雪瑟缩了,小手叠在一块,手是白的,脸盘是红的。 陈易折腾她时,有些时候就会戳她的穴位,让她一缩一缩的,久而久之她就有了求饶的反应。 有事求他的时候,她总会喊夫君。 “继续吧。”半晌之后,身后传来平淡的声音。 好在周真人终归宰相肚里好撑船,殷听雪松了一口气。 她集中好精神,把嘴抿紧了起来。 周依棠的元炁顺着指尖汇入到她的穴位之中: “这是京门穴。” 殷听雪应了声道: “气海穴上方,通往洞府的要道。” “心里默念,不要出声。” “好。” “不必出声。” 小狐狸点了点头,心里重复了遍:“好。” 周依棠的元炁自殷听雪的京门穴起,开始缓缓移动,沟通起了后者的其他窍穴。 “这是气海穴。” “这是魂门穴。” “这是天宗穴。” …… 随着每一句话音落下,相应的酥麻感自身上传出,殷听雪一边听着周依棠的话,一边在心里回应。 所有与筑基有关的前四个窍穴,都被周依棠的元炁游走了一遍,待她元炁暂时停住之后,殷听雪自然而然地运起那些地方的元炁。 越来越多的元炁聚拢,顺着经络渐渐下沉到丹田之中,缓缓开辟起了洞府。 元炁于丹田中运转,殷听雪感觉到肚子时而微微鼓起,时而微微瘪下,元炁凝聚成旋,呼唤着更多的元炁。 而原来前四个窍穴积攒的元炁已经不够用了。 这时便进入到筑基的第二个阶段,调动其他窍穴的元炁。 周依棠再次伸出手指,正欲抵住新的窍穴。 忽然之间,景王女高亢的声音穿墙而过: “停、停!你停一停!” 周依棠眸子微敛,照常将指尖抵过去。 殷听雪浑身一震,身后的力道莫名其妙地重了一些,加倍的酥麻感传来,她猝不及防。 “呀…” 还不待周依棠扫她一眼,殷听雪就闭上了嘴。 独臂女子面上波澜不惊,继续点向其他窍穴, “这是肩井穴。” “这是秉风穴。” “这是…” 话音之间,又有声音穿墙而过:“我不斩赤龙了,我打不过…我打不过……” 聒噪之声不绝于耳,周依棠吸了口气,点向下一个窍穴道: “这是白环愈穴。” 殷听雪蓦地又一震,这一回还伴随些许刺痛,交杂在酥麻之中。 “疼的。” 她有些慌了,连声道: “周真人,你不要急…” “我没有急。” 独臂女子几分不耐烦道。 “不急就好,不急就好…呀!呜…怎么又急了?” “…不要出声。” ……………………………… 烛光微亮。 口口声声说要斩赤龙的女冠,已经找不到东西南北了。 脑子晕乎沉沉,她双眼时不时地就往上翻白。 身子好像又逐渐有些不是自己的了。 殷惟郢不知为什么,好像从合欢宗回来之后,这样失神的次数多了好多,而且那种昏昏的迷离触感,还有些让人沉醉。 更何况带来这种感触的,是她的无明。 她一辈子的恐惧,竟然在对她做这样的事……… 有些… 奇怪的愉悦和满足。 殷惟郢人已经快彻底晕过去了,求饶的嗓音也有气无力,眸里的视野也逐渐昏黑昏黑。 而陈易已经低声诵念起了采补之法。 “阴阳交泰,日月相合……” 熟悉的话音有意无意地传入道意识深处,感受到道行的流失,殷惟郢立即有些清醒。 起初她只是心里悲不自胜,但还是咬咬牙忍了。 可随着道行流失得越来越多,而她浑身不听使唤进一步失去力气,她骤然意识到了什么。 “够了、够了!你、你怎么要怎么多,别…你不能要这么多的……为什么、为什么?求求你不要了!呜…到底为什么?” 慌乱的视觉里,她见那人垂头看着颤栗起来的自己,一字一句道: “我说了,你要安分些。” 殷惟郢不寒而栗,僵了那么一僵,想要反抗,可身子又不听使唤地软了下来。 …………………… 不知过了多久,女冠眸里含着泪,还在轻颤。 陈易毫不留情地采补走了她五年的道行…… 如今的她,又一次跌境了。 上一回跌到结丹初期的她,这一回更进一步,跌到了筑基境。 她修道将近二十年,陈易一回采补十年,又一回采补五年,照这样下去,她要不了多久,就得当回一个练气小修。 殷惟郢想到那种可能,恐慌便逆流而上,她颤颤地抬眼看着陈易。 陈易的目光恰好扫了过来。 殷惟郢惊了下,身子僵硬起来,像是木头一样。 而陈易想了想,随手把她揽了过来,抱到了身上。 二人间贴得很近,他的体温灼得她也发烫,殷惟郢白玉似的肌肤泛起些鸡皮疙瘩,可她终究咬牙喊了句: “夫君…” 话音落下,陈易心软了些,开口问道: “还有多少道行?” 殷惟郢缩了下,埋首在陈易的肩窝上,剧烈喘息着,汗水凝在身上,面色红润至极, “五、五年…就剩五年了,求你不要…不要采了。” “可你不安分。”陈易嗓音微冷道。 殷惟郢滞涩起来,心虚得要命,不知如何回话。 她只能趴在陈易身上发抖,畏惧将她团团包围。 她既失去了道行,也不知该如何化解他与景王府的仇怨,因她本身是他的鼎炉侍妾,也是他的仇家。 窗外夜沉如水,微亮的烛光萦绕在侧,殷惟郢抿着唇,紧紧与他相贴着,陈易轻抚她纤长的腰背,听着她细微又动人的喘息,回味着那时动人的滋味。 有些时候,因她从来都不安分,自己很想把她锁在这院子里。 反正修道之人,可以辟谷、可以餐风饮露,可以隔绝月事…… 温柔地抚着她,陈易心绪微微复杂,而后戏弄道: “你是筑基了,而我…好像已经金丹了。” 话音落下,殷惟郢那秋水长眸慢慢瞪大,而后眼角发酸了起来,泪光闪闪。 她像是无声在问:怎么就金丹了? 陈易只是回以玩味的微笑。 一时之间,她忘记了什么是太上忘情法,心里既酸又苦,她好几次咬了咬牙,都没能忍下去。 最后,殷惟郢噙泪咕哝道: “都金丹了还要采补我…” 她的眼泪滴落到了陈易的肩上,沾出了点点痕迹。 陈易没有回应,只是把这拎不清的女人揽得紧了些。 他不是没有心有所动,只是对她克制住了而已。 静谧随着殷惟郢缓过神来而弥漫在这卧房里头,她就这样躺在他怀里,目光落空着,像是在发了呆,连自己过来是为了做什么都忘了。 可即便是记起,她也不敢去说。 与其去说,还不如就这样什么也不想。殷惟郢心跳慢慢趋于平常,屋外传来脚步声。 陈易轻轻挪开了她道: “那边应该成功了,我去看看。” 女冠微不可察地“嗯”了一声。 陈易看了她好一会,捋了捋她杂乱的发梢道: “安分些。” 说着,他起身离去。 殷惟郢拢起了被褥,盖在了身上,静静地凝望着眼前的昏暗,不觉间烛光熄灭了,昏暗变作了黑暗,一切景象深沉得如同无明世界一般。 女冠就这样怔神了好久。 待好一会后,屋外脚步声传来了。 殷听雪小步小步地走入到卧房里,少女方才筑基,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眼下就想分享自己的喜悦。 她趴到床榻边,稍显兴奋道: “惟郢姐,我筑基成功了。” “哦,恭喜啊。”女冠有气无力道:“我也筑基成功了。” 殷听雪愣了愣,接着便瞧见,在堂姐的眼角里滑落下一滴泪水。 她意识到什么不对,讶然道: “怎么哭了?我拿手帕给你。” 说着,殷听雪便在梳妆台的抽屉里取出手帕,走到女冠的边上,小心拭去殷惟郢的泪水。 被人抹去眼泪,女冠后知后觉地激颤起来,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着。 “惟郢姐你怎么哭了?” 殷听雪瞧着不是滋味,轻声道: “有什么事就跟我说一下吧……” “我夫君修成金丹,我喜极而泣不行吗?” 女冠用力地抛下这句话,泪水落得更厉害了。 少女明白了什么,她手帕停了一停,踱步了一会,接着柔起嗓音道: “我去劝劝他……” 推一下大殷的感情线 第三百零三章 见见我父母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殷听雪亦步亦趋地走出卧房。 大厅之中,便见陈易端起茶水,随意地品着,他似在思索地坐在主座上。 察觉到有动静,陈易的眼角余光便捕捉到了殷听雪,少女走到了他的跟前。 “我筑基成功了。” 殷听雪的嗓音不高。 陈易笑了笑,放下茶水摸了摸她的脑袋道: “真厉害。” 他的手捧上来,殷听雪没有退后,而是稍稍向前了些,抿唇“嗯”了一声。 她一副有话想说的模样。 陈易也不及,耐心等候着。 就着烛光,殷听雪捕捉着他的神色,见他没有不愉,便鼓起勇气出声问道: “夫君…很喜欢我对不对?” 陈易不明就里,还是道:“当然,说过好几遍了。” 殷听雪温顺地点了点头,轻轻托起陈易手,脸颊贴近她的掌心。 她有些羞涩地吹了口气道: “那夫君…是不是也很喜欢我们?” 她在说她跟殷惟郢,陈易听得出来,想都没想道:“怎么会不喜欢?” 殷听雪勾了勾唇,嗓音很轻地道: “那夫君也喜欢惟郢姐了。” 陈易愣了下,没想到是因这事,他道: “你是来给她说情的?” 殷听雪摇了摇头,见他神色变化便小声道: “也不算说情… 惟郢姐哭了,哭得稀里哗啦的很可怜。” 陈易眉头微皱。 殷听雪见状凑近了些,她有些怵惕,可还是压住了,朝他怀里靠近。 跟陈易这么久了,她知道他越是露出这种模样,她就越是要乖顺,只有这样他才会心软下来。 “又来怀柔?” 陈易也不客气,一手就揽住了她。 殷听雪躁红了些脸,陈易揽上时她僵了那么一下,不过还是贴到他怀里。 陈易揽了她一会,接着挠了挠她的下巴道: “我女朋友还有什么话要说?” 殷听雪得了机会,就细声细气道: “惟郢姐很怕你。” “我自然知道她怕我,我也知道…你也怕我。”陈易并不在意女子害不害怕自己。 “嗯…我们都怕你,可我习惯了,惟郢姐还没习惯,”殷听雪顿了顿,把嗓音放轻:“夫君让她习惯一些成吗?” 面对陈易,她从来不会直接说出拒绝的话,而是中庸一些,不忤逆他的情况劝一劝他。 说实话,能不能劝成功,殷听雪心里也没底,搞不好自己也遭殃,只是惟郢姐哭得厉害,又什么都不敢说,所以她也只好走这一遭。 归根结底,都是妾呀… 惯于感伤的少女悲哀了下,贴得更近了些。 陈易搂着小狐狸,良久后道: “她不安分,我都金丹了,也不是非得采补她道法,只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我也不会收回……” “我以前也不乖,现在不是很听话吗?” 说这话时,殷听雪眸子微垂。 陈易吸了口气后笑道: “如果她像你这样听话,我也不是不能把道行还给她。” “那你给个机会她好不好?惟郢姐以后不会在你面前那样了。” 襄王女替景王女保证道。 陈易刮了刮她鼻子道: “不要说些自己心里没底的事。” “可我不说的话,怕你不给她机会。”殷听雪说完,靠得更紧了些。 她的话语间,陈易思忖着。 给殷惟郢一个机会么… 说实话,他给过很多机会给她,大大小小不胜枚举。 只是这女人总是拎不清,要么糟蹋掉了,要么就选错了。 因此对陈易来说,哪怕如今她也成了自己的妾,也还是半个家里人,又是半个外人。 见陈易在思索,殷听雪也不打扰他,只是安静地待在他怀里,默默怀柔。 良久后,陈易转过脸来,语气阴恻道: “那就再给一个,要是她不珍惜的话,你就得遭殃。” 殷听雪畏缩了一下,嘀咕道: “会的、她会的。” 陈易听到之后,沉吟了好一会。 半晌后,他忽然语气柔和地问道: “想吃银耳羹吗?” 殷听雪不明就里,眨巴眨巴眼睛。 她也不饿,倒也没那么想吃,正准备开口。 陈易不容分说道:“你想吃。” 说着,他松开了她,殷听雪瞧见他走向了厨房,扑哧一笑道: “哦,我想吃。” 陈易微微侧过了脸,目光扫了过去。 殷听雪缩了缩脚,忙声道: “我真的想吃。” ………………………………… 女冠不知自己在这卧床上躺了多久。 陈易不是没有采补过她的道行,最多一次是十年。 所以与之前相比,这一回,她更多的是绝望。 由衷无力的绝望。 殷惟郢攥着被褥,苦涩积沉在心口,她莫名什么都不想说,什么都不想做,就日日夜夜待在这卧房里,让他玩个够、玩到老。 想到那样画面,女冠下意识啜泣了下,但却没有反抗,只是把身子缩得更紧。 门外传来脚步声。 殷惟郢打了个激灵,接着便见那人端着两个瓷碗缓步而入。 “起来吧。”耳畔传来他的嗓音。 殷惟郢没敢耽搁,她捡起外衣拢到身上,便坐起身来,接着在他的眼神下打着哆嗦走过去。 她低头看向了瓷碗,里面是银耳羹。 像是望梅止渴啊,她舌尖微动,好似回忆起了那晚的甜味。 那时并不觉得有什么异样,可如今稍一回想,殷惟郢发现,那像是自己跟陈易待过最好的一晚。 不止是银耳羹,起码那一晚,陈易只采补走了三天的道行。 殷惟郢拉开椅子,战战兢兢地坐了下来,秋水长眸扫了他两眼后,又倏地放了下来。 大殷这表现看得小殷有些着急。 陈易盯了殷惟郢一会,而后径直道: “你有什么话想说么?” 女冠嘴唇微张,肉眼可见的滞涩,她觉得自己要说什么,却不知该说什么,而且哪怕想说,话语也恰在喉咙里。 殷听雪看着心里更着急了,但也不敢出声,出声就作弊了。 陈易眼眸逐渐压低下去,随意地摇起了冰凉的银耳羹。 那银耳羹的凉意丝丝泌了出来,烛光折射在勺子上,朝她落了过去,殷惟郢小心翼翼地抬眸,倏地便被吸引过去,怎么也挪不开。 她不敢看他,只敢看那银耳羹道: “我想吃…” 陈易抬了抬眼睛道: “我喂你。” 殷惟郢没有回绝,而陈易把椅子拉近了些,而后把一勺子的银耳羹递到她唇边。 嘴唇微触碰到银耳羹,她就颤了颤,接着有些主动地喝完。 陈易又盛了一勺。 殷惟郢吸允着银耳羹,到最后几乎把半个勺子都卡在薄唇间。 她眼角里多了滴泪水。 陈易看在眼里,轻柔地又给她盛了一勺银耳羹,而她也温吞地喝下。 一勺勺银耳羹下,瓷碗内已经少了一大半。 冰凉的甜味顺着舌尖流到胸腔,泌到了心里,殷惟郢指背抹去眼泪,最后终于多了分勇气,啜泣着说道: “我安分了…” 陈易眸光多了分柔和,不过仍旧有警惕,他嗤笑道: “真安分了?我可是说过好多次,有事情不要瞒着我。” 殷惟郢哽咽了一下,终究反应过来,接着沙哑道: “我不是故意瞒着你,可是你…可是你……” 陈易正想追问,眼角的余光却捕捉到小狐狸有些央求的眼神。 她让陈易再等一会。 陈易也等了一会后,殷惟郢终究说道: “可是你不喜欢我……” 话音落下,陈易多了抹柔情,伸手揽住了她道: “我不是不会喜欢你, 你不瞒着我,我才会喜欢你……” 女冠抿了抿唇,身心还是没能放软,她只是有些僵僵道: “…夫君。” 陈易听在耳内,这一回的露出柔弱的景王女,他其实从来都很喜欢。 于是,他放轻了嗓音道: “有什么事便说,以后不要再瞒着我。” “好…” 殷惟郢应了一声,慢慢回过神来。 事已至此,她就只有认命,再无别的路可走。 想到这里,殷惟郢冷静了些,慢慢习惯着陈易的搂抱。 而这时,耳畔传来话音: “说吧,我知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 殷惟郢滞了一滞,话到了嘴边又回去,她偏过脸下意识道: “…这不是什么三宝殿。” 陈易听到之后,反唇讥笑道: “那这里是哪?” 殷惟郢不知如何回答,这里于她而言简直是个魔窟,可偏偏她太华神女却要常常以身饲魔,在他面前俯首称臣。 可她心里这么想,嘴上哪敢这么说,但一时之间又不知说什么话。 就在这时,殷听雪小声道: “家。” 殷惟郢眸光一亮,像是抓住救命稻草道: “…嗯,家…是家。” 又抄袭了。 殷听雪摇了摇银耳羹,虽然是帮了惟郢姐一会,可见她这副模样,小狐狸心头还是有些不愉。 都这样帮了,怎么惟郢姐还这么迟钝? 不过她没有说出来,只是把银耳羹摇得更快。 或许这少女不知不觉中发现,殷惟郢在的时候,她没有那么害怕陈易。 只因这时的陈易,那情欲倾泻在女冠身上,而不是她,正因如此,似乎对她更温柔了、更像母亲多一些。 殷听雪从来害怕他的情欲倾泻在自己身上。 自己怕当夫君的他,不怕当娘的他,少女分得很清楚的。 陈易看着在小狐狸帮忙下逃过一劫的殷惟郢,还是温柔了下来,抚摸起她的发梢道: “你要知道这里是家还好,也不枉你喊我声夫君。” “……” 殷惟郢偏着头,沉吟了好一会,忽地道: “那夫君要不要…见见我父母?” 陈易的手停住。 原来这便是…殷惟郢过来的目的。 第三百零四章 也当女朋友(加更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那夫君要不要…见见我父母?” 怪不得殷惟郢会想先瞒着他。 陈易从前不是没有想过景王府的事。 他与景王之间的仇怨因林党而起,婴儿塔、黄六清、游胥……种种袭杀历历在目,其中最险的无疑就是游胥那一次,就差一点他便命丧当场。 素来记仇的陈易并非没有寻仇的念头,只是自林党垮台之后,景王府也因此元气大伤,府上有名有姓的高手供奉都已被剪除,像是没牙的老虎,而且景王府致力定安党、致力于朝堂之上,双方之间再无利益冲突,景王府也已经构不成威胁,所以呈现出了井水不犯河水的局面。 而且自地宫回来后的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许多事接踵而至,景王府的事逐渐被抛掷脑后,其重要性直线下降。 若非殷惟郢今日提起,陈易都一时不会想到景王府里的那对“岳父岳母”。 “你提起这个做什么?”陈易不动声色地问道。 殷惟郢眸子低垂,良久后才道: “我这一回来,便是因我父王母妃之事,从前我在家修仙,许多世俗之事不曾理会,毕竟一到太华山去,就是红尘已了,可如今我…我成了你…妾室,” 她说到那两字时有些艰难,停顿了下,不敢与他对视: “你把我扯回到世俗之中,我父王母妃若是得知你我关系,定会惊骇震怒……” 陈易闻言冷笑道: “惊骇震怒又如何?” 景王府奈何不了他,更是没牙的老虎,他不找景王府算账已经算不错的了,任他们惊骇震怒之下,也就是惊骇震怒了一下。 殷惟郢眸光落寞地垂着,抽了抽鼻子道: “我…我会很为难。” 陈易看着她,指尖穿梭于她的发梢之间,她没有抵抗,但也没有像小狐狸那样的温顺迎合,就是像个木偶一样呆坐着。 见他没有说话,殷惟郢螓首微微扬起,小心投去眸光。 陈易思索了一会,接着道: “继续说吧,我听着。” 其实与景王府井水不犯河水,未尝没有殷惟郢的缘故。 女冠拢紧了些身上的火纹青衣,踌躇好一会后道: “他们…好像想请你去诗会,探探你我彼此的关系,京中对你我似有流言。” 陈易戏谑笑道:“那不是流言。” “……”殷惟郢又沉默了下来,原本想说的话到了嘴边,碰到牙缝又退了回去。 陈易看见这一幕,正欲开口,还不待他说话,殷听雪便把空荡荡的瓷碗捧过来,银耳羹她已吃完了。 殷听雪小步地走来,她把瓷碗放到陈易的手心里。 陈易接到手中,看了看大殷,想了想后对小殷道: “你有什么想说的?” 他明白殷听雪特意这时候走过来是为了什么,这少女从不幸到府上做妾起,就最会对他察言观色。 殷听雪微微颔首,佯装漫不经心地问道: “我上辈子真的杀过你么?” 陈易笑了下,还是配合着道:“不然我怎么会纳你为妾。” 殷听雪微微颔首,而后道:“所以我给你当妾了,任你这样那样欺负……只要乖些,不想着害你,也不想逃跑,你也就…不会伤害我。我记得不错吧?” “你记得很清楚。”陈易转手揽了揽她。 殷听雪轻声道:“你也记得清楚。” “那谁不清楚?” “傻子才不清楚。”殷听雪咕哝道。 “傻子才不清楚。”陈易笑道。 一夫一妾在这唱着双簧,旁边略微失神的殷惟郢猛地回过神来。 她转过脸,便看见烛光淡薄的微光落在陈易的侧脸上,而他也转过了脸,直直凝望着她。 “你清楚了吗?”他把话给这拎不清的女人说明。 殷惟郢打了个哆嗦,连声道: “清、清楚了。” 像是逃过一劫,她下意识地有了些念头,却又仓惶止住。 陈易松开殷听雪,一手撑起下巴瞧着这女冠,等着她的话。 殷惟郢缓了过来,嗓音渐清道: “我夹在中间为难,这一回过来,便是想把这事跟你说……你、你去也好,不去也罢,我也仍旧做你鼎炉。” 话音落下时,她并未随之松一口气,心依旧不安地悬了起来。 陈易则笑吟吟地看着她。 殷惟郢承受着他目光,呼吸渐渐急促。 她战战兢兢,最终还是压住了些畏惧,朝他靠了过去,轻声道: “夫君…我虽然是妾室,但也…为人子女。” 话音落下,陈易缓缓搂住了她双肩。 他把她搂近了些,吐字道: “殷仙姑…” 殷惟郢怔愣了下,她好久没听到陈易这样喊她了。 猝不及防下,她有些不明所以。 陈易平淡地开口道:“习惯一下我喊你‘殷仙姑’。” 殷惟郢长眸微微瞪大了些, 他这也就是说…… 陈易轻声道:“我说过,在别人眼里,你仍然是太华神女。” 烛光摇曳,斑驳微光落在她脸颊上,殷惟郢悬起的心终于轻轻放下,她绷紧的身子软了下来,嘴角间还留着银耳羹结下的细微糖渍。 她不是殷听雪,也不知该说什么讨好他的话,所以千万思绪,只有柔柔的一句应声: “嗯…夫君。” 她也说过,她私底下会喊他夫君。 陈易轻抚她的纤腰,享受着她少有的主动亲昵。 与自己曾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景王府,其嫡长女竟暗处里成了自己府上的妾室,而且还是自己的鼎炉,不想还好,一想才知道,自己与殷惟郢的关系竟这么复杂, 陈易笑着叹了一口气。 对于这曾想杀自己的景王府,陈易并没有多少与之善了的心思,但念在殷惟郢的份上,跟景王府井水不犯河水也未尝不可。 “时候不早了,洗个澡,然后睡吧。” 搂了殷惟郢好一会后,陈易轻轻松开了她道。 小狐狸见这一幕,总算是松了口气,而与陈易相处这么久以来,她更明白自己这夫君不愿轻易让步,可偏偏惟郢姐是不甘心又爱得寸进尺的性子,所以惟郢姐每回都被整治得很惨。 只是她不愿看到殷惟郢过得这么不好,她听得到殷惟郢的后悔,明白这堂姊想着如果能回到之前该多好,那时殷惟郢不会去跟他作对,甚至还会投怀送抱地当个道侣,只是事情也不可能回头了,后悔没有意义,殷惟郢只能去适应陈易,适应如今这份关系。 从前殷听雪也不想服软,也有着小小的倔强,可到最后都得到了什么呢,不仅什么也没有,还被欺负得无地自容,只有顺着他的意来才能好过些。她毕竟不是周真人,没办法跟陈易去争锋相对。 时间渐渐流逝。 待三人都洗过澡后,夜已深得不能再深,原来的蜡烛已经烧尽了,卧房里便点了盏可以随时熄灭的油灯。 爬到床上之前,殷听雪跟陈易商量了一下。 说是商量,也就是小狐狸的又一次怀柔劝诱,给陈易说好话,为他着想,接着让她睡外面,陈易睡里面,殷惟郢睡到二人中间。 陈易答应了下来。 吹灭了油灯,陈易睡到了最里侧,自从跟殷听雪同睡一间房起,他就不知多久没睡到过最里面了。 面前正是殷惟郢,不能左手小殷右手大殷,陈易还是有些不适应。 床榻上,殷惟郢组织了好一会措辞,出声道: “你…会去诗会么?” 陈易随意道: “去也可以,不去也可以,不管去不去,我说过的话不会改变。” “哦、哦…” 殷惟郢应了两声,嘴唇便闭了起来,想着该多说些话,缓和下彼此关系,可最终还是不知所言。 她未尝不想说声“过去的都过去了”,然而这句话她不能说,只有陈易能说。 这时,陈易扫了她一眼,她紧缩了一下,心虚地偏过了视线。 向来拎不清的殷惟郢不知道,哪怕陈易真的这样说了,她也会患得患失,而后便想着得寸进尺。 睡在外侧的殷听雪见二人一时无话,犹豫了之后道: “我挺想去诗会的。” “你会写诗?” 其实陈易知道她会写,但不过顺嘴一问。 殷听雪微微颔首道: “诗词书画都会一些,但其实不精。” 说着,她看了看殷惟郢。 女冠反应过来,轻声道: “我也会写,不过多是青词和偈颂,要烧给天上的,你呢…夫君。” 殷惟郢不知道,陈易根本就不懂诗词的平仄,这番问话无疑是在揭人老底。 陈易也不计较,回应道: “诗词书画,样样不精通。” 顺着话题说下去的殷惟郢这下又哑口无言,说句实话,二人彼此相差太大,无论是殷惟郢意欲长生,和陈易在乎世俗,抑或是如今关于诗词的话语,俨然就是一对兴趣爱好完全不重合的人。 唯一重合的,或许只有彼此的身子。 “若是去诗会,我大抵只能在一旁看着,至于殷听雪,我有些怕她被人认出来,所以去还是不去,我更倾向于不去。” 陈易顿了顿,接着道: “说这些也没用,还远着呢,换一些话吧。” 殷听雪想了想,寻觅着那二人的共同点。 床榻上的事断然是不能聊的了,于是她便聊起了筑基的事: “我修行半个月多一些就筑基了,这样会不会太快了?” 话音落耳,殷惟郢的秋水长眸晦暗了下来,低落道: “修道之事,快又何妨,慢又何妨?我当时花一年功夫筑基,是比你要慢了些,可只要能得道成仙就都是一样,不过我…我不成仙了……” 她说最后那句话时,眼眸没有抬起来, 这证明,那句话不是她察言观色后说的。 陈易见她这副模样,勾起了她盈盈可握的腰肢道: “不成仙就好,安安心心地给我当侍妾,生下一两个孩子,锦衣玉食地过完一生其实也不错。” 话音虽然温柔,可殷惟郢却如鲠在喉,她双手叠起缩到胸前。 不过她没有说什么,也不知是不是默认了。 殷惟郢沉默了好久,侧过了头,便看见那墙上盯着的宣纸,上面画着一个个“正”字,那是小殷讨他开心的次数。 女冠看了一阵子,而后清声道: “到了筑基境,便可修习诸多术法,其中我最擅长的便是纸人之法,听雪,要不要我教你?” 殷听雪朝陈易投去征求意见的目光。 陈易揽着殷惟郢,出声道: “你肚子里在打什么主意?” 殷惟郢听到后,下意识按了按小腹,红起脸嘀咕道: “我肚子…都满了,没地方打主意。” 陈易笑了笑,柔声道: “那你怎么提起这个?” “…我看到那张纸,接着就想到了纸人,我师傅玉真元君收我为徒时,第一个教我的术法便是驱使纸人之术,她曾跟我说,所谓凡夫俗子对于山上人而言,便是一个又一个的纸人。” “这话说得看来不对。” “…嗯,你说得对。”殷惟郢的话音听不出是真心赞同,还是阴阳怪气,趋于模棱两可之间。 陈易挑了挑眉毛。 殷惟郢见状赶忙转移话题道: “对了,方地我忘带过来了。” “没事,下次记得带就好了。”陈易停顿了下,继续道:“你之前说过要给我讲道策,与其花时间给小狐狸教纸人之法,倒不如先跟我讲一讲道策,上面正好有相应的章节。” “那我…休沐时过来讲。”提到“休沐”两个字,殷惟郢嗓音有点抖。 陈易自然知道她在怕什么,便垂眸思索。 好一会后,他抓住殷惟郢的手腕,按住了掌心的窍穴。 女冠不明就里地看着他,接着瞳孔微缩,嘴唇不可思议地张大。 真元在被他汇入到她体内… 一枚、两枚、三枚。 待真元汇入过去后,陈易松开了手道: “这三枚真元你炼化吸收之后,以你的能耐,大概是十二年道行,我暂时借你,让你充一充太华神女的场面。” 夜色里,殷惟郢怔怔地看着他,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嗯”了一声道: “谢了夫君…” 她又会是结丹境了。 “你我不必说这些有的没的。”陈易摸了摸她脸颊,接着道:“采了你十五年道行得了三枚真元,你哪怕炼化了也不过十二年,一来一去还少了三年,而且还是暂时借你,也就是说你之后还是得还十五年。” 女冠怎么不知,可眼下她仍然软了身子,不再那么僵硬,她低声道: “我自然明白。” “明白就好。”陈易放开了她。 时间又过了好一会,不过陈易和殷惟郢都没睡下,卧房里最先想起的,是小狐狸若有若无的细微鼾声。 殷惟郢没有转身,而是始终直直面对着陈易,任由陈易的指尖在她腰肢上游走,她这会娴静极了,眸光斜垂在枕头上,既不认真也不失神,如同水莲花伫立细雨之中。 陈易看了好一会,不由低声道: “真好看,祸国殃民。” 那双秋水长眸顺着声音往上挪了些,殷惟郢瞧着他,听到他的嗓音缓和了。 陈易在看她,她也在看陈易, 她在他眼里真的那么好看么?若是如此,那么… 殷惟郢不由一问: “那…你要不要也让我当你女朋友?” 陈易搂住她的手微微停滞了一下,他的眼帘半敛起来,似在思索。 而殷惟郢逐渐呼吸急促,想要抑制,却发现越抑制越急促,飞瀑似的长发流淌了起来。 最后,她听到一句稍显平淡的话音, “我还没那么喜欢你。” 第三百零五章 小狐狸有一头就够了(加更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不管怎么样,今天的结果还是好的。 殷听雪入睡之前就这么觉得了,她能听到些别人的心声。 人的心声都是很模糊,不成文法,很多时候只有一个大致的趋势,而且往往还突发奇想、话锋一转,所以哪怕殷听雪知道自己能听到很多东西,但能听到的也就一个大概。 譬如说,她不知道陈易具体怎么想的,她只知道陈易好像对惟郢姐更亲近了些,少了些心防。 这是个好兆头。 起码以后,惟郢姐不会这么惨了。 昏暗的睡眠之中,不知是不是筑基的缘故,殷听雪有点迷迷糊糊地清醒。 而没多久,她就开始做梦了。 这个梦很短很短。 梦里面许多事都模糊不清,隐约可见的,便是皇宫的金銮殿,在那御窑金砖之上,身着龙袍的九五至尊盯着面前的秘密奏折,犹豫许久之后,最终痛心地批了红。 而那奏折之上,写着一个略显陌生的名字——殷信。 殷听雪想了好一会,才想起那是景王,惟郢姐的父王。 梦还在继续。 夜幕暗沉,雷电交加在金銮殿的上空。 一袭蟒袍冒雨受了召见,冒雨来到金銮殿内。 九五至尊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时,骇然一惊。 在这之后,画面很模糊,殷听雪有些看不太清,只见景王像是个没事人一样站在那里禀报种种事项。 待他最后离去之后,唯有九五至尊置身于阴影之中,满脸地不可思议,低声喃喃: “朕这胞弟…怎么就杀不死? 他若不死,朕又如何斩却三尸?” 就在殷听雪迷糊间心有好奇,想要把这个梦继续做下去时。 腰间之上,忽然盖来了一只手。 殷听雪打了个激灵,无意间就转醒了,感受着那只手的触感,都不必转身,朦朦胧胧就知道那是陈易。 她嘴巴嗫嚅着,心里估摸那九五至尊就是大虞的先帝,为了成仙无所不用其极,甚至为此制造了相国案。 说起来,那位先帝是她未曾谋面过的爷爷,只是她的父王并不受宠,更不受重用,所以殷听雪也从未得过召见,对这位先帝也并没有什么感情可言。 殷听雪躺着睡了不知多久,终于有些清醒了,她转过身便看到了陈易。 陈易不知何时又睡回到了中间,享受着左手小殷右手大殷的清晨。 早就醒了的他转过身来,抚上了少女的腰背问道: “你做梦了?” “嗯…关于惟郢姐的梦…之后说吧……我困。”殷听雪小小打了个哈欠,又阖拢上了眼帘。 殷听雪总有些赖床的习惯,这是好久之前的遗留了。 最初的时候,她被迫跟陈易睡到同一张床上,心里怕他,所以早晨的时候往往故意装睡,而陈易要去西厂办事,她可以以此避免一早醒来就见到陈易。 久而久之,她就越睡越晚,到了后面出阁之后,除了月事那几日外,几乎每夜都要被陈易一番作弄,累得支撑不住,就睡得更晚了。 而陈易从来都不忍把她叫醒,在吃和睡上,在健健康康的前提下,他对殷听雪总是很包容。 过了不知多久,已经完全清醒的陈易先下了床,为了避免吵醒殷听雪,他蹑手蹑脚,不是直接翻身下床,而是从少女的脚丫子边绕下床的。 他去给这院子里的人弄早饭去了。 殷惟郢睁开迷蒙的眼睛,不是第一回留宿了,她自然知道这一点。 天气微寒,她扯了扯被褥,半张脸都盖了下去,那人的余温和气息还留在其中。 嗅到那人的气息,殷惟郢缩了缩琼鼻,不由间回忆起昨晚的时候。 她都主动说出那番话了,姿态软得不能再软,可陈易却并没有答应。 女冠想不明白。 那时他的语气分明温柔,又被她所吸引,而且哪怕不愿承认,可他们之间从来都…契合,她斩赤龙,他降白虎,但是为什么…他还是回绝了。 想到这里,殷惟郢轻蹙眉头,眸里低落,不经意间朝前一望,就看到了蜷缩着的襄王女。 她到底…哪里比这襄王女差呢? 论身子,这襄王女就没全然长开的模样,说好听些是娇弱,说难听些就是不好生养。 身子不论又论身份,襄王被抄家,襄王女早就是罪女了,可她却是堂堂正正的景王之女,时至今日景王府仍然如日中天。 至于才学、年龄这些,自不必说,殷惟郢自觉自己都赢了。 唯一有些相持不下的,就是姿容了,可因为前面都赢了,所以她这里也赢了。 殷惟郢不由困惑,这小殷究竟是哪里比得过她? 思绪之间,她把被子拢得更紧了。 感受到被子少了些,盖不满全身,半梦半醒的殷听雪吧唧着嘴道: “被子,我的被子,不要扯……” 殷惟郢勾着笑意,攥紧被褥,趁她还没睡醒道: “你把你女朋友位置让给我,我就不扯。” “…不能让的。” “他都这么喜欢你了,让给我也没什么。”说着,殷惟郢略微摆谱地劝诱道:“孔融让梨你知不知道?猪都知道吧?” “…我是猪我不知道。”殷听雪迷蒙着应声。 “……” 殷惟郢无话可说了,她就想趁这襄王女还没睡醒,去讹上一讹,哪怕事后襄王女清醒过来不认账,她殷惟郢难道还会抢她的不成? 当然…认账的话最好。 只不过,这襄王女对女朋友这事的心防也太厉害了些,估计得之不易,想到这里,殷惟郢眉头苦了起来,连襄王女都得之不易,那么她呢? 最终,她只能幽幽叹上一口气,缩在被褥里思索之后,她慢慢起身下床,在屏风后换上了衣物。 殷听雪趁这机会赶紧把被褥扯回身上,接着继续呼呼大睡。 景王女换好了衣物,一袭火纹青衣既显王女出身,又见修道的出尘气度,她洗漱过后缓步走到大厅,想了一会,便到茶具边上点起了茶来。 待陈易做好早饭,端着东西进来的时候,抬头便见女冠迎了上来,奉上了茶水。 陈易把东西放下,意外地看了景王女一眼,接过茶水后道: “怎么学起小狐狸来了?” 殷惟郢滞了一下,接着心虚地曼声道: “我自己想到的。” 陈易嗤笑了下,而后道: “小狐狸有一头就够了。” 女冠面色泛白,银牙轻咬,下意识不甘道: “…她做你便喜欢,我怎么做你都不喜欢。” 陈易扫了她一眼。 殷惟郢瞬间噤若寒蝉,沉默一会后转移话题道: “你…真的金丹了?” 说完之后,她犹觉不妥,接着补上了声“夫君”。 陈易微微颔首道: “小如芥子,但终归是金丹,你若不信可以掐指算算。” 殷惟郢自然不敢不信,而陈易也没有诳她的必要。 她明眸微垂,落在陈易的丹田位置,心念似电转,他是天眼通,自己一早就看出来了,如今虽为他鼎炉,可若是当所谓“女朋友”之后,并非没有结为道侣的可能,届时他为金童,自己为玉女,长生大道,仍然近在咫尺。 而他迟早都会得道,自己也将随之飞升。 念及此处,殷惟郢佯装无意道: “先前几日,听雪跟我说,一人得道,鸡犬飞升,那时我不以为意,只是…夫君你已金丹,远胜于我,如今一看,或许我真是鸡犬。” 陈易正色道:“你不要这么夸奖自己。” “……” 殷惟郢愣了愣,眼眶微颤,有些酸涩难言,他这不是在强调她鼎炉的身份么,她真要一辈子都做个鼎炉么? 陈易把她的神色尽收眼底,却没说什么,转身便走,把早饭一一放好在桌上。 殷惟郢坐了下来,深吸一气,带着些鼻音问道: “这样戏弄我…很好玩吗?” “若不好玩,我为何要戏弄你?”陈易戏谑一笑。 殷惟郢低垂起螓首,心里愠怒委屈,可由于怕他,也就忍了下来。 陈易把这幅模样尽收眼底。 会露出这幅表情,证明她开始适应了。 陈易不会怀疑殷惟郢对自己的恐惧,只要稍微狠些,这女冠定会跪地求饶。 可是其实她这样,他更喜欢一些。 过了没多久,殷听雪揉着惺忪睡眼从卧房里出来了,她还没洗漱。 陈易看见她时,就迎了过去,微蹲下身把她搂到怀里,还在额头上亲了一口。 殷听雪早就习惯了,不仅不反抗,在陈易的示意下还踮起脚亲了亲他脸颊。 大殷把这一幕看在眼里,下意识记在心里想学,可又还是止住。 没过多久,三人又凑到了餐桌前,陈易原本是想叫周依棠出来的,只是师尊并没有回应。 眼下的陈易对此也没有办法。 于是,这里一家三口,还算是其乐融融地享用起了早饭。 ………………………… 安南王彻底退兵的消息,几乎是当日下午便被呈送到宫里,但景仁宫内对此早有预料,所以也并未对此多有意外,直接下发给了尚书内省。 而尚书内省也照旨办事,接连批红通过了对南疆秦氏、祝氏的爵位赏赐,并有绸千匹、银万两、金千两,还有一众乳香、没药、灵芝这等少有的奢侈之物,尽数另起一队车马送往南疆。 宫中这些那些大方的赏赐,自然蕴含着别样的意味,也未尝没有试探之意,只是这些明争暗斗,由于路程遥远,都要一些时日才能见分晓,而如今一柄悬在京城的利剑撤走,这高墙围住的皇城内部,逐渐有了迎接新年的气氛。 京城皆知景仁宫的那位平素信佛,常常夜颂佛经三千字,所以新年的苗头一出现,便有不少官家研墨写佛偈,一般一日做三首,或者开办诗会,一日上百首,只待腊月二十四小年夜后便送到宫里,佛偈做得好的,除去明面的嘉奖以外,到了年三十,宫里还会特赐一个“福”字,于风云变化的京中朝野来说,家里有这样一个“福”,那就是兴时有了一张兴隆符,危时多了一张保命符。 先帝在位时,据说曾有人私藏甲胄,按律算是谋反的大罪,合该全家抄斩,只是锦衣卫翻查其宅邸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圣上赐下的“福”字,于是连番上报,最后这一家人得了斟情处理,只处斩了家主,其余人等则处以流放。 流放三年期满,这一家人回了京,凭借着家里的积蓄,还有过去的人脉,再度东山再起,后来还出了一位内阁之臣,也就是与景王府来往密切的,定安党的黄阁老。 景仁宫内。 闵鸣颤巍巍地跪坐在地上,身姿都快匍匐下来,丝毫不敢抬头冒犯那圣容。 而那不怒自威的声音自上而下地传来: “本宫要你找机会把自己献出去,怎么今儿宫女来检查,你这元阴…怎么还在啊?” 天然丰韵的身子随着话音抖得厉害,宽大的淡红衣裳下波浪阵阵,满是涟漪,闵鸣不知如何回话,嘴唇颤颤。 若是安南王妃在此,哪怕她没有闵鸣丰韵,此刻定然会回刺一句: “娘娘元阴不也还在吗?” 见识过那张利嘴,安后不必刻意想象,都知道那是怎样的画面。 只是闵鸣不是安南王妃,这是个从来就逆来顺受的清倌女子,自闵府败落,她没入百花楼后,天生就有自轻自贱的苗头。 阴郁的沉默弥漫在景仁宫内,闵鸣双膝跪地,哪怕有地龙暖着,心里仍是冰凉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开口道: “回娘娘,小女…小女还在…还在琢磨……” “还在琢磨?”安后的话音戏谑。 “是…” 闵鸣的嗓音回得有气无力。 原本这事,一开始似乎也没多难,只是闵鸣自己始终心有芥蒂,拿了玉春膏后也不知如何是好,就被动地等着陈易上门算账。 一旦他上门算账,哪怕要怎样欺辱她,打鼓也好,吹箫也罢,甚至当着闵宁的面任他肆意欺辱都行,闵鸣早已做好了心里准备,哪怕仍有畏惧,可她事前早就想过了,要这样为闵宁献身。 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再度见到陈易的时候,是在闵府之外,而那时他竟然直白地告诉她,他不要她了。 二十三号上推荐了,到时四更,大家一定要来啊(泪) 第三百零六章 冬贵妃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当时闵鸣心情虽然复杂,但想到他这样就放过了自己,也给闵宁让步,便还是庆幸起来,对他也是有所改观了,想着之后便是住进他府邸里,也并没有多么难以接受。 可直到玉春膏不见了,她才真真正正地意识到大事不妙。 她与陈易之间,有所隔阂和间隙,若是以前,陈易还对她这丰腴身子有意,她还能凭借自己的色相稍做拉扯,抛出这唯一一个诱饵,可现在,情况全然不同了,如今哪怕是她送上门,他也不会要。 安后凤眸冷视着她,意味深长地问道: “好一个还在琢磨,闵鸣…是你把你自己看太高了,还是说他对你没兴趣了?” 闵鸣打了个寒颤。 这简直是前有狼后有虎,无论是把自己看太高了,还是他对自己没兴趣了,闵鸣都实在不敢回答,因为好像两者都有…… 这时,一旁的无名老嬷冷笑开口道: “娘娘,依我看来,还是得把这青楼女子送到喜鹊阁调弄一二才是,起码知道怎么服侍男人。” 话音落耳,闵鸣如坠冰窟。 她作为百花楼的情报节点,自然知道喜鹊阁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那比令京中百姓闻风丧胆的东西厂还要隐秘,而且还要可怕,东西厂好歹还要遵照大虞律行事,可喜鹊阁,那是真真正正的没有底线。 她慌忙喊了一声: “请…请娘娘恕罪!” 安后眯着眼瞧了她一会,半晌后挥了挥手道: “算了,到了喜鹊阁调弄,要是不干不净了,就本末倒置。 且不说他要不要那些破鞋,不干不净的女人让他玩了,也是脏了他,更脏了本宫的眼。” 话音落下,悬崖边上走过一遭的闵鸣终于松了半口气,也只敢松半口气。 “要恕你的罪,其实未尝不可,只是人人常说将功赎罪,到今日为止,本宫还不知你有何功。” 安后的嗓音四平八稳,慢慢下了最后通牒: “闵鸣,若是小年夜时,宫女发现你元阴还在,那之后的结果,你大可自行想象。” 随着安后解下来一句退下吧,闵鸣整个身子都似是贴在地上,应了一声“是”,接着许久之后,才慢慢爬起,退出了景仁宫的大门。 刚走了没多远,走过一段宫门,她脑子都是凌乱的,浆糊似乱糟糟成一团,几乎是噗地一声,跌倒在了草地里。 她如今不知如何是好,难道真要做什么陈门立雪,跪在陈易的院子外求当通房么? “我又该怎么办…” 闵鸣喑哑地呢喃着。 一面是白送也不要的处境,一面又是景仁宫里的压力,闵鸣简直是被架在火上烤,她如今面容凄楚。 这可以当花魁的女子,只觉自己是戏台上的丑角… 怎么自己要费尽心机地把自己的处子送到那人的床榻上…还要去求着他收下…… 闵鸣不知在草地上趴了多久,忽然有香风袭面而来,若有若无地萦绕鼻尖,可称奇香,伴随而来的,便是一阵话音。 “小妹,你这是怎么了?” 耳畔边传来一口板正流利的官话,带着些许的北方腔调,闵鸣微一抬头,先见青蓝相间的罗裙,而后便见如帷幔般披下来的长发,女子衣着素色,发间别着凤杈、丽色天成。 着重颜色的闵鸣,此刻惊叹这女子的发量,女子并非没有将头发挽起,但哪怕是挽起了,这满头的黑发依然几乎垂到了地上。 闵鸣慌忙间站起,心道这定然是宫里的那位嫔妃,慌忙告罪: “小女不慎摔着,冲撞了您。” 那女子并未在意,而是既不过分热气,也不冷漠道: “没什么冲撞不冲撞的,你倒在草地里,不是倒在路中间。” 闵鸣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正如女子所言,自己站立的地方果然是草地之间。 女子上下打量了她一下,接着噗嗤一笑道: “一个这么大的屁股墩,真是好难不在意。” 闵鸣俏脸微红,不知要如何回应,只好尴尬道: “看来小女终归还是冲撞了您…小女初初进宫不久,不知您是……” 那女子温和道: “我姓冬,封号听着吓人,就不说了。但如今在冷宫也并无什么地位可言,更何况没有娘家依靠,无权无势,所以你找旁人打听封号就是。以后见我,万万不敢让你喊声‘娘娘’,你喊我冬夫人就可以了。” 闵鸣微微颔首,可脑子没转过来,便忍不住地去想如今的危局,一时之间呆立了起来。 冬夫人见闵鸣迟迟不动,便亲切道: “你是刚入宫不久的宫女吧,要不要来我这一趟?” “啊,这…” “来吧,深宫寂寞,平日连个能说话的人都少有,不会亏待你的。” 说着,冬夫人转身就走,她的话音似有别样魔力,闵鸣犹豫了之后,抬脚跟了上去。 传过长长的宫墙,一路见到一些宫女太监,他们远远瞧见冬夫人的时候,稍微低下了头,恭候着她走过,闵鸣把这一幕尽收眼底,心里有了猜测。 走了几个拐角,几处宫门,一处略显荒凉的庭院出现在视野里,草木少有修剪,张牙舞抓格外茂密,远处却有精心打理的花圃。 殿宇上生着藤蔓。 冬夫人走进敞开的殿门,随意便坐了下来,给闵鸣泡起了茶水。 闵鸣环视了一圈,发觉这里没有宫女。 “太冷清了是吗?”冬夫人问道。 “有一些…”捧着茶水,闵鸣回应道。 何止是有一些,宫殿里空空荡荡,冷冷清清,许多角落都笼罩在阴影里,少了些烟火气。 冬夫人轻声叹道:“以前不是这样,那时我还有六七位贴身宫婢,里头一些还是从家乡带过来的。” 冬夫人的官话虽然说得娴熟流利,可闵鸣隐约听到些奇怪的口音。 冬夫人… 闵鸣垂下头琢磨,入宫的时间不短也不晚,她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个名号。 既然自称夫人,那么定然是有夫之妇,而如今是黄龙三年,圣上不过四五岁,被锁在深宫之中,除了祭祀天地宗庙之外,便不能见人。 所以闵鸣稍稍琢磨,便觉得这女人肯定是先帝的某个妃子。 那么自己跟着过来到这里,岂不是…… 闵鸣有些紧张起来,她害怕因此被太后治罪。 冬夫人像是看穿她的想法,捂嘴笑道: “反应太慢了,寻常宫女可不敢到我这来。” 她笑过之后,便把笑容收敛住了,闵鸣望见她肌肤白皙凝脂,浓黑的长发在坐直的时候垂直着,轻触及地。 闵鸣陪着苦笑了下道: “只是如今…我也不算寻常宫女。” 两面为难,几乎是等死的局面,她已经有些破罐破摔的心态,眼下虽知冬夫人许是先帝嫔妃,她却没有多少的慌乱。 当然其中也有与太后的威压相较,冬夫人格外平易近人的缘故。 冬夫人见她反应平淡,便说道: “看来你确实并不一般,若是可以,也不知能不能常来,我一人呆在这,真是不太习惯。” 说着,冬夫人站起身来,闵鸣的目光顺着望去,便见她自一处桌台架子上捡起一根玉箫。 冬夫人回首嫣然一笑,明明年岁与太后相仿,却几分少女恣意道: “你若常来,我吹箫给你。” 还不待闵鸣回绝,她便看向闵鸣的手, “真纤长啊,你定然会古琴,正好配玉箫。” 面对冬夫人的邀请,闵鸣不知如何是好,既不摇头也不点头。 终究还是冬夫人体贴入微,低落道:“让你难堪了。” “…也不算多难堪。” “话说回来,我见你是从景仁宫里出来,可是有什么事烦愁?” “……”被这样一问,闵鸣眼角就禁不住微酸,强颜欢笑道:“哪有什么烦愁呢?” 冬夫人见此也不多说,多说只会为难,于是她轻叹一声道:“像你这样,肯定家里还有亲人,有什么烦愁不要怕,回去说了就好,便是家里人没有法子,也能给你分担。” 闵鸣听到这话,心停了一停。 把这件事…告诉给闵宁么? 闵鸣从前没有这么想过,可如今冬夫人一说,伴随那体贴入微的声音起,她就想把这事原原本本地告诉给闵宁。 再怎么说,闵宁她都是家里的顶梁柱了…… 想到这里,闵鸣就站起身来,有些忍不住地想要回去。 “你要走了吗?”耳畔传来冬夫人的话音。 “嗯…待得有些久了,也该告辞了。”闵鸣归心似箭,胸脯一颤颤的。 冬夫人也不去拆穿她这蹩脚的小谎,只是微笑点头,甚至不去做个让人以后常来的约定,像是知道这样会让这胸脯不小的宫女为难。 不久之后,闵鸣的身影消失在了冬夫人的视野里。 冬夫人叹了一声,正欲在贵妃榻上缓缓坐下。 她的身后却骤然响起了话音: “冬贵妃,今日你到景仁宫外到底是有何事?” 无名老嬷冷冷看着这长发及地的高丽妃子。 冬贵妃水媚似的眼眸低垂,和和气气道: “一来只是想走走,二来则是想问问…太后娘娘什么时候让我出宫嫁人。” “要不了多久了。” 冬贵妃眸子里闪过一丝阴郁。 不过,她还是曼声道: “还望是良人。” “那就不会是良人。”无名老嬷冷笑过后,大步离去。 第三百零七章 有事求你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一连数日一晃而过。 这些日子无论是止戈司还是别的地方,都并没有什么事务需要犯愁,陈易也乐得清闲,几乎是去一趟止戈司看上一眼,跟罗南无打声招呼就回到家中。 江湖事务在新年到来之时往往极多,但大多不过鸡毛蒜皮的小事,往往各处衙门就足以应付,根本就动用不了止戈司,哪怕动用得了止戈司,也是司丞之下的各个司务去处理。 至于如何处理,与许多市井说书先生讲的不一样,首先要靠的自然是人脉,其次是官府权威,再次是财力,最后才是武力。 这世上没有空中楼阁,一个能入止戈司的人必然是五品武夫,最次也是六品,而武艺成长到这种地步,断然少不了各式各样的人情冷暖、贵人相助,整个止戈司内十位司务,其人脉几乎覆盖了整个京畿一带。 所以游胥认识仇罡,陈易杀了游胥,因此牵扯上仇罡来寻仇之事,实在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而京中倘若有人将陈易杀死仇罡之事揭露,说不定又会牵扯上不少人过来寻仇。 哪怕有周依棠在,这些人难以威胁到陈易及身边人,但老是被蚊子钉袭骚扰,还是非常可怕的,而且说不定哪一日就阴沟里翻船。 没有公务繁忙,陈易便待在家中,整日也不算无所事事,清晨时分陪着殷听雪在周依棠督促下修炼,随后自己也跟着练一下寅剑山的剑,在这之后就和周依棠谈一会天,大多时候只有短短一刻钟,而且这前世之妻少有回应,一刻钟后她便回客房再度闭关养伤,直到晚上才能再见一次面,这未免让人心生郁闷感怀,只是陈易很少怜花惜草自寻烦恼。 吃过午饭后的时间陈易倒是清闲自在,但却也是殷听雪最怕的时候,只因这时的夫君是最容易饱暖思那啥的,少女算过了,下午折腾一回,得等到一个半时辰到宵禁之后才有力气,可他晚上又会再来一回,不仅遭不住罪,而且整日的时间就这样被浪费了,所以她只好另寻法子,好说歹说,终于把陈易劝住了,劝住来做什么呢? 她念书给他听。 这做妾的少女之前因为陈易常常不在家,没事可做,便读了很多很多书,其中上至四书五经,下至精选版聊斋都有,都是陈易买回来的,一卷卷堆在书房里,几乎把整个书房都占满,而殷听雪看过了其中六成,多是话本这类杂书,从书里见到形形色色的故事、形形色色的人,她看书的时候很安静,连看到感人肺腑处,都是安静地抹眼泪。 如今她要念书给陈易听了,陈易听得时候也很安静,等她念完一卷之后,才跟她聊聊书上的故事。 而少女念书很有策略,在下午的最开始,她念的都是故事性强的话本,慢慢过了半个时辰,她就开始念些晦涩难懂的佛经道经,把陈易念得昏昏欲睡,不得不回卧房睡个午觉,而这时殷听雪就清闲下来了,可以做些自己的事。 说是做些自己的事,其实大体也还是读书,也就偶尔做些女红,玩下投壶,或者一个人玩叶子牌,好不好玩不重要,最主要是自在。 每个人都喜欢自在,只是每个人想要的自在不一样,对于陈易而言,自在就是陪陪这个陪陪那个,对于少女来说,自在就是有一个家,在家里一个人待着。 这一连数日后,忽地迎来雨水,越近新年,这雨是淋一场少一场,并不浓厚的乌云压在天上,府邸里光线暗沉,青瓦屋檐唰唰地往下落水,土腥味很淡,少女一袭鹅黄色衣裳,抱着《牡丹亭》正准备念给陈易,可陈易这时不知怎么,直直眺望着南边的方向,好一会后突然翻出来宣纸,说是要写信。 写信就写信吧,作为他的妾室,殷听雪为他压好了纸,研好了墨,笔尖也用小嘴哈了口气梳理好。 口口声声说要写信,可陈易抓住笔后,提笔悬在宣纸好一会,迟迟没有下手。 墨水滴到案台上,斑斑点点,半散开来。 殷听雪困惑地看着他,想不明白他怎么还不下手,难道准备一气呵成写骈文不成? “我不会写信。”半晌后陈易憋出字道。 殷听雪笑了,一手捂嘴一手抱着肚子笑,险些就站不稳摔倒在地。 陈易扫了她一眼道:“有这么好笑?” 小狐狸立刻就不笑了,连忙摇头,小手叠在了胸前,细声细气地劝他别生气。 陈易也没有跟她计较,而是凝望起了空白的宣纸,这笔墨实在无处可落。 说不会写信,倒也不是完全不会,起码字是会写的,但问题是不会写文言文…… 自己不是粗人,遥远的过去有过九年教育怎么都不会是粗人,可写文言文却是另一回事,根本就是一窍不通。 也正因如此,自己对诗会一类并不感冒,其实哪怕是唐宋元等等朝代在这世界不存在,想要抄诗也是极难的,连文言文都不会写,抄再多的诗也是底子虚浮会露馅,更遑论比诗词更高的骈文了。 陈易自觉不是粗人,可对于襄王女来说,这夫君就是粗人,粗到不能再粗的那种。 “那要不,我念你写?”想了想后,殷听雪提议道。 陈易正有此意。 于是殷听雪就把手撑到桌子上,细声去问陈易想要写给谁,想写些什么,当得知陈易要写给怀孕的女王爷时候,殷听雪沉默了一下。 她忽然不想帮陈易写信了。 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殷听雪晃了晃脑袋,还是一心一意地帮陈易写信。 信里多是慰问的话,少有一两句交代近况的言辞,明面上是写给王妃的,信写到最后,情意绵绵,要留下一句映衬的话。 殷听雪就作了句诗:一春相忆久,此日始逢君。 陈易原本想写上去,可临到结尾,总得说些自己亲口想说的话,更何况顺着这信看了这么久,心里也有些思量。 于是他写下八个字: 苍山负雪,海枯石烂。 这八个字写得好不好,陈易心里也没底,只是把信给折好了,找机会就到驿站寄出去。 算算时间,信寄到时,她们也应当回到了南疆。 实话实说,信用白话文写未尝不可,只是陈易想到这信秦青洛会看,若用白话文写,不仅让这女王爷瞧不起,甚至会让她大失所望,所以他才执意以文言文写就。 殷听雪看在眼里,所以也没有去劝陈易,她知道这夫君性情就是如此。 而且她还看见, 在深夜的时候,他待在屋外偷偷给她雕菩萨呢…… 因为上次被她笑过,所以他不在早上雕了。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闵宁带着闵鸣上门的那一天。 闵氏姐妹出现门外的时候,陈易还是很意外的。 闵宁面色严肃,眉宇紧蹙着,那双丹凤眼钉在了陈易身上,薄唇抿着,似是不知如何开口。 而她的姐姐则俏脸泛白,不敢与陈易对视,桃花眼低垂着,颇有无地自容的感觉。 见闵宁缓步跨过院门,陈易疑惑道: “你怎么跟你姐一起过来了?” 话音落耳,皱紧眉头的闵宁错开了视线,她双手环胸,羞愧道:“有事…求你。” 陈易看了眼不远处的闵鸣,后者低着头侧开半步,这一个动作让陈易猜到了什么。 接着,他看回闵宁道:“月池,你不必求。” 听他语气如此,闵宁松了口气,而后一板一眼道:“该求还是得求,你我虽然是…兄弟,但一码归一码。” 她不知如何形容二人间的关系。 之前女扮男装,瞒着他瞒了那么久,所以说是兄弟也不觉有什么不对,如今真相一揭开,她女他男,还说是兄弟就总觉有些奇怪。 可换一个词,朋友?那有些太浅了,毕竟他们有更深的交情,都到嗓子眼了。可“夫妻”这词八字还没一撇,闵宁索性不想太多,就用兄弟。 女兄弟就女兄弟,他不是要女兄弟么? “到底什么事,尽管说便是了。”陈易平淡道。 闵宁长叹一声道:“说来也简单,太后召了我姐姐入宫。” 解下来,闵宁便把闵鸣转告给她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了陈易,从初次入宫面见太后,到如今被太后追责,大体都讲得清清楚楚,其中有些疑惑之处,陈易开口发问,而闵宁也逐一解答。 听罢之后,陈易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闵宁紧紧盯着陈易,咬了咬牙,若非此事棘手至极,这种家务事她也想自行处理,只是如今的她对此无能为力,只能找上陈易。 她很想开口来一句,这一回过后,我就给你。 只是这话一出口,定然变了味,让他觉得她是拿处子之身做什么交换,闵宁倒也不担心被他瞧不起,她担心被自己瞧不起,因她想要的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 所以闵宁没法开口,只好有些干瞪眼。 陈易噗嗤一笑,像是明白闵宁的想法道: “我不是在犹豫,我是在想宫里的那位。” 闵宁微微颔首,轻声道: “这样就好…你想怎么做?” “怎么做?进宫直接对质就是了。”陈易顿了顿,扫了闵鸣一眼道:“实话说我早有想法,站在景仁宫跟她面对面,只是锦雅阁的事,弄得彼此有些尴尬,一直没有理由进宫,说到底…或许还得感谢你姐姐。” 闵鸣在话音之下把脑袋埋得更低,低头看不见脚。 陈易扫了一眼之后,就不再多看了。 要说对闵鸣完全没兴趣,那是骗人的,只是陈易话已出口、非到必要关头不会收回,而且他早就学会克制自己,眼下也不再多想。 而与闵鸣相比,景仁宫里那位,才是真正让人头疼。 陈易深吸一气,而后沉沉吐出,接着道: “月池,我想我这回进宫之后,你就得早些离京了。” 闵宁愕然了下,但旋即就反应了过来道: “你是说……” 陈易接着道: “我怕她不会善罢甘休,到时若盯上了你,再走就为时已晚……趁现在她还不知你是女子,还是早些离去为妙。” 陈易转过头,顺着东华门扫了眼景仁宫的方向。 “这一回,我要进宫跟她谈谈。” 他又一次说道,似是说给闵宁,又似是自言自语。 “好…”闵宁顿了顿,补充道:”我等你回来再走。” 陈易并没有回绝,他知道闵宁原本打算过完年再离开,只是这一回,恐怕是天不遂人意了。 自地宫归来之后,哪怕陈易已经几乎不怎么到过景仁宫去,而她也有意不召陈易进宫,可她的掌控欲却是有增无减,无形间深到了这种地步。 譬如那一次微服私访,意欲当面赐殷听雪郡主身份,就可见一斑,倘若不是因为锦雅阁之事,只怕她要在那里与周依棠僵持上一整天。 而在前世,由于那时的安后并未踏入到地宫之中,所以对他的掌控并不深,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离京离得这么轻巧。 陈易转过身,走到水缸边上,掀开盖子,从里面盛了一勺子水,洗了一把脸。 接着,他轻轻敲了敲客房的门。 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站了一会便转身离开。 而他知道,客房里的前世之妻什么都明白。 陈易转身入了府邸,安顿好殷听雪后,出来时已是身着千户玄衣,背负剑腰携刀,随后朝闵宁挥一挥手,就直直往景仁宫而去。 天色溟漠,昏暗幽深。 景仁宫内。 地龙滚滚发烫,迎着寒风冒着阵阵白气,如仙境般飘渺,更衬得殿宇里的主人圣容天成。 原本正欲踏出门槛的雍容美妇停了下来,她拢了拢身上狐裘,似是心有灵犀,眸光渐深眺望东华门的方向。 守在宫外的宫女们迎着走了上来,宫外风大且寒,想劝这位太后不要久立。 可她们却见安后微一扬手,指尖停在半空中。 “传本宫之令,今儿若有宫外人意欲请见,一概不见,若有宫外人意欲强闯入宫,且当生擒。” 明天就是推荐日了,好紧张啊,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多去推下书,成败在此一举了。 凌晨有加更。 第三百零八章 进宫对质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暗沉的天色之下,陈易跨过东华门,再往前进的时候,远远便看见一位宫女缓步而来。 陈易的脚步稍微停了一停。 宫女一步步而来,脚步与脚步之间的距离相差无几,身姿看似弱不禁风,实则在寒风之下没有任何的抖动可言。 她站在离陈易三四丈的距离之外,朗朗开口道: “陈千户,还请回吧,今日若有人求见娘娘,娘娘一概不见。” 陈易似是没有听到,脚步停顿了下后,便继续抬步向前。 他拉近着与这位宫女间的距离。 宫女的眼睛已经慢慢掠起凶厉,不过面上仍旧如常道: “皇宫外朝之中有执勤的大内高手十余位,内廷之中有喜鹊阁两座主坐镇,更遑论喜鹊阁主,陈千户若是误入其中,那结果可就不好了。” 话音落下,陈易的脚步仍未停住。 宫女的目光微微闪烁,一点银色的寒光自袖间探了出来,气息缓缓流转。 “打生还是打死?” 她的耳畔边忽然传来一问。 宫女几乎是应激式地瞬间出手,身影骤然拧转,匕首直刺破空而去。 就在匕首即将递进那人手腕的一刹那。 她的身影骤然弯折,其腹部之间出现一个骇然的拳印。 砰! 宫墙下炸出响声,如同溟漠天色下的一道闷雷。 而陈易已经缓缓收拳。 身子半蹲,微偏过匕首,随后朝宫女无法应力的腹部轰出一拳,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 宫女的身子半陷入在宫墙之中,嘴角便淌着鲜血,而罪魁祸首转过身去,只留下一句话: “好,明白了。” 宫女艰难地拧过头,直视着那人的背影,看着他孤身一人独闯皇城,朝着景仁宫而去。 他一步一步地走,不急不缓,不像是要来行刺的刺客,更像是执意觐见的臣子,生得一副忠肝义胆。 穿过一段宫墙,绕过拐角,陈易仰头看见远处定定站着两个身影,衣着皆是云纹长袖,腰间配有金刀,正是皇宫之中的大内高手。 太后临朝称制以后,于皇宫之中兴起了一轮轮的清洗,除去架空司礼监、设立尚书内省之外,这些大内高手们也遭到了剪除和重编。 先帝重用的许多大内高手要么死要么被废,留下来的便是不被重视的一批人,还经历了一轮缩编,其职责从守卫饮食起居的内廷变成了守卫百官上朝的外朝。 纵使如此,对普通江湖人而言,每一位大内高手仍然不容小觑。 不错,对普通江湖人而言。 每一位大内高手,能耐最差都是七品,于江湖人们来说,委实是难以处理。 只是对于陈易而言, 跟虐菜唯一的区别在于,菜不会动。 一位大内高手率先有所动作,拔刀而出,重踏上前,刀光在空中划过精妙的弧度。 陈易左脚先抬起上前,微微抬起了右手。 大内高手能作为护卫王城,其武功哪怕并非惊才绝艳,但放在广阔的江湖之上仍旧被人视若珍宝,而且其厮杀经验丰富,一眼就看出了陈易要踏出左脚,身形侧拧,随后右手佯攻左手出拳。 所以大内高手放慢了一步,刻意让这一刀落空。 而面前的不速之客,也似乎是没有反应过来,右手已经抬了起来。 大内高手顺着刀势,拧转了九十度,由左往右斩去一刀,要将陈易的手生生切断。 哐! 仿佛金石交错的炸裂声响起。 大内高手看见一块明晃晃的刀片飞到半空之中,再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断刀,还有陈易手臂上微不可察的划痕。 下一秒,一记直拳已朝右胸撞去。 大内高手口吐鲜血,被这一拳击飞到三丈之远,而后滑着滚在地上。 陈易扯了扯被划破的袖子,继续向前。 另一位大内高手战战兢兢,双手紧攥着刀柄。 一个月几十两银子,凭什么命…… 他似要转身就走。 可低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同僚,发现后者虽然受伤,却并未身死…… 一念之下,他就提刀冲杀了过去。 刀锋高举过头,可谓大开大合,一个极大的破绽已经暴露在陈易面前。 陈易微微皱眉。 而那大内高手越冲越慢,刀越举越高,直至来到陈易身前丈余之处,已经慢得不能再慢。 他朝陈易眨了眨眼睛。 陈易这才会意过来,轻描淡写地一掌推去。 掌锋击中腹部,大内高手自行泄去浑身气力,整个人倒飞出去,方才同僚落到三丈远,他落到了四丈远的地方。 他双眼一闭,自己昏了过去。 越过两个大内高手,陈易穿过了外朝与内廷链接的大门,远方的景仁宫已经在宫墙的掩映下露出了一角暗金色泽。 深红的宫墙深不见底,石板路上陈易的倒影拉得很长,与天色混淆在了一起,看得并不清晰。 走过一段路后,陈易停了下来。 他回过头,便见一个身影在暗处之中半隐半显。 “按理来说,我是不能进来,” 头戴金丝帽、虎背蜂腰的人物缓缓走出,以其身上纹饰判断,俨然是大内高手之长, “曹久翁,请指教。” 陈易没有跟他多说废话,眼神肃杀。 曹久翁意味深长地看着陈易,看着他大步往前走,脚步逐渐加快,从一开始的漫步,变得膝盖逐渐微微弯曲,而后似鹰隼一般冲了过来,像是要撞开沉沉天色。 伴随着他一起冲杀而来的,还有那柄绣春刀。 那是自上而下的一刀竖斩。 曹久翁脚步抬起,左手探出,身体一侧,恰好躲过了陈易这一刀竖斩,紧接着他右手拧起,呈现鹤形直接就击向陈易握刀的手腕。 破空之声凄厉嘶鸣。 然而就在曹久翁这一鹤击击中之际,陈易的手腕往上一抬,猛地把刀拉回来,其速度之快超乎想象,局面瞬间变化,反而像是曹久翁将手往刀锋上撞。 曹久翁“咦”了一声,瞬间就改力抬手,刀锋与这一鹤击相错而过,短短一息的交锋之间,变化莫测,危机四伏,最后却又无事发生。 曹久翁退后数步,略微感叹道: “我暗中观察你功夫,推测气机的轨迹,原以为这一击应该得手,让你这一刀脱手,不曾想你竟还能再度变化,这是为什么?” 陈易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道:“虎鹤双形拳?” 曹久翁脸色不变道:“正是。” 陈易晃了晃手上的无杂念。 这曹久翁方才入门之时并未出声暴露境界,而是刻意压制住真气的流动,让呼吸变得绵长间夹杂着急促,踏出的四方步也是一板一眼,就像是武馆里练死劲的那种。 如果说陈易从进皇宫起是在虐菜的话,那么这个曹久翁,就是装菜让陈易掉以轻心,随后寻求一招制敌的良机。 曹久翁想得很好,只是陈易在上清心法的加持之下,看到了曹久翁抬手之时不经意流露出的高手气度。 这种气度就好像杀气一般,如果你能藏起来,那就最好藏起来,如果藏不起来,那就骗不了人。 陈易再度折腰向前,刀锋好似一弧圆月一般朝着曹久翁杀去。 曹久翁这一回不再有任何隐藏,彻底拉开拳架,身形伏低,呈现出猛虎捕食的姿态,在陈易这一刀袭来之时,就骇然冲撞过去。 眼前的掠起黑影,瞬间就闪烁到面前,陈易直接松手丢刀,双拳一上一下轰然而去。 一拳直中面门,一拳直中腹部,两拳之下,可怕的迸裂声中,曹久翁整个人倒飞出去,身上的衣袍鼓鼓震荡,似要就此落败。 陈易抬起步乘胜追击。 然而就在陈易冲杀到两丈之时,曹久翁身影猛地爆发出一阵气力,像是被加了铁块一般砰地落地,而后身影弓起,反震之后朝陈易扑来! 原来他利用了刚才被打得倒飞之时,刻意卖出了一个破绽。 曹久翁双爪如钩,要将陈易生生撕碎,破空的身影爆裂出劲风。 陈易的发梢随劲风而动,他的身影往后掠着,面色淡然。 就在曹久翁双爪抵近的那一刹那,眼前却一黑。 落地的无杂念竟自行移动,生生拍在了他的面上,震出鲜血。 这样一招以炁御物,是曹久翁所始料未及。 在拍过之后,他身影已乱,而下一秒不得不急停下来,只因陈易已经取下了背上的剑,剑锋递在了曹久翁的脖颈之上。 “呃、呃、呃……” 剑锋只有一寸之隔,曹久翁喘着粗气,紧紧盯着那一抹寒亮的剑锋,双爪举在半空之中,不敢有丝毫动弹。 陈易静静看着曹久翁,随后一掌击在他的右胸。 伴随骨头的碎裂之声,曹久翁整个人被轰飞了出去,勉强双脚落地,退后几步后,又跌倒地上。 他还有一些力气起身,但他就此止步,没有继续起身。 而陈易已转过身去,大步离去,景仁宫已越来越近了。 穿过长长的宫墙,直入这最后一道宫门,宽阔的铺满汉白玉石的殿前广场映入眼帘,昂起头,陈易便见到那座冒着缕缕白气的殿宇。 里面似有人在等他。 就在陈易抬脚起步的时候。 无名老嬷的身影,又一次兀然出现了。 陈易正欲止步, 他的身边,却也出现了一个身影。 独臂女子越过了他,溟漠天色之间,朝着无名老嬷而去。 第三百零九章 不想你死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周依棠直直走向无名老嬷之时,哪怕明知道她不过初初养好了伤,境界局限于三品之中,不及无名老嬷,可陈易还是心中安定下来。 一直以来,这师尊都是他最大的依仗。 正因如此,陈易这一回才敢强闯皇宫内廷。 伴随着周依棠的接近,无名老嬷苍老的眉毛几乎拧在了一起,她的手臂已经微抬。 而这宽阔的殿前广场之上,传来了周依棠清冷的话音: “你可过去。” 陈易脚步加快些许。 无名老嬷横眼望见这一幕,顷刻声如雷震: “你敢?” 浩大的声音扑面而来,震得陈易的衣袍凌乱,而一圈圈的刚烈气机,以无名老嬷为圆心荡漾了开来。 周依棠侧眸冷视无名老嬷,指尖并起。 并起指尖如剑,荡漾过来的无形气机径直被分了开来,朝两侧卷着横风推了过去。 气机外放,纵使被分成横风,可其中压力的还是不言自明,陈易每一步都是重踏出去,每一步都要让真气流转经脉,这无名老嬷坐镇皇宫十五年,其武道气魄绝非寻常人可以媲美。 无名老嬷只扫了陈易一眼之后,就将目光挪回到了面前的独臂女子,寅剑山剑甲、通玄真人、武榜第九,无论是哪一个名头放在江湖之上,都足以震慑一方,以至于她可以护着那陈家竖子直入皇宫之中。 无名老嬷眉宇化不开的凝重,曾经景仁宫之上,她便忧心过这独臂女子孤身入宫行刺太后,她受龙脉滋润许久,又坐镇皇宫,一旦与之厮杀,自觉有七成胜算,可胜算是胜算,并不意味着她真能在天下第九的手中保住安后。 宗师间的交手,越是无所顾忌,就越是容易达成目的,昔年天下闻名的当阳湖一役,真天人许齐对阵老剑魔吴不逾,这场新老天下第一的交锋,除去杀伐之争外,就更是武意之争,最后许齐生生锤断吴不逾的冲霄剑势,一举登顶,这里头何尝没有吴不逾一念纤尘的原因在? 而倘若无名老嬷面前的周依棠意欲死战,那么无名老嬷是否真的有足足七成胜算这么多? 思绪之间,独臂女子已经径直前行,手中并起的剑指将越来越多的气机一分为二,殿前广场之上横风肆虐,尘土暴起、烟雾弥漫。 无名老嬷气机一涨再涨,周依棠的步伐只是稍微缓慢了些,而剑指也抬高了些,竖着御在面前,身上道袍随风而舞动。 当彼此之间距离不过两丈之时,虽未交锋,然而劲风如刀,汉白玉铺成的地面之上,竟多了十几道狰狞裂痕,触目惊心。 沉默许久之后,无名老嬷对面前这女人开口道:“此子到底与你何干?” 周依棠不作答复。 无名老嬷并未追根究底,而是继续道:“不过我在此,也不是为了解清你们之间的关系,人各有责,我镇守皇宫十几年,断不会让你再走进一步,你想清楚。” 说着,她顿了一顿,原本似是已涨无可涨的气机,竟再攀上了一个高峰,整个人的气势臻至巅峰。 地上劲风刮成的裂痕更是可怖狰狞。 无名老嬷震声一问:“你如何胜我?” 周依棠仍旧无悲无喜的模样: “我未必是要赢你。” 无名老嬷面色不变,气魄磅礴,她已经单手抬起,只因这天下第九的脚也抬起,要向前再进一步。 就在无名老嬷一击既出之时,听到一句: “我便是出力五成应敌,那又如何?” ……………………… 陈易已经踏入到景仁宫之中。 仰头看去,便见滚滚地龙的热气之中,案桌前的太后独坐,身旁并无侍卫,她一手持朱笔,垂着头批阅着一份份奏折。 安后目不斜视,似是未曾发觉有人入内。 陈易站在原地,一言不发,他原以为踏入这殿宇之中还有一战,却全然想不到那身着燕居冠服的君母一人独坐。 不知多久,寒风扑朔在景仁宫外,卷动了地龙冒出的热气。 那娇艳又威严的眉宇缓缓抬起,她道: “你既进来,不道一声参见么?” 陈易沉吟半晌,答非所问道: “好久不见。” 安后平淡道:“不过十四日而已。” 话音落在陈易耳内,他意识到了什么,安后竟然准确算过了那一日到今日的相隔时间。 陈易眸光微眯,直直凝望着这无尽华贵的女子。 安后慢悠悠地批阅着奏折,良久后才道: “剑履上殿,好大的胆。” “忠肝义胆,自然大胆。”陈易不冷不淡地回道。 安后这时侧眸瞥了他一眼,红唇微勾道:“请。” 陈易不解道:“请?” “你背剑携刀在此,若不为杀本宫,岂不是白白浪费?” 话语之间,安后已缓缓起身,双手平放于腹前,生死悬于一线,她仍旧气度从容,闲庭信步地走到案桌之前,居高临下地直面陈易。 陈易紧紧盯着她,忽然一笑道: “手中的刀剑,不过杀人,这段时间以来,我学到很多。” 安后凝望了他一眼,也笑了: “譬如说,学到了如何勾结异姓藩王?” “是你先下毒给我。”陈易平静地陈述道。 “那又如何?”安后反问着,眸光错开了陈易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伴随着这句话音落下,殿宇之内,杀气兀然盛起,凌冽了开来。 陈易的手已经放在了刀柄之上,反问道:“那如果臣不想死呢?” “你敢不死?” 安后睥睨而视,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伴随最后一个话音落下,陈易的身影已骤然冲出,顷刻间单手掐在了那纤弱的脖颈之上。 脖颈突然被掐住,安后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惨白起来。 屋外杀机凌冽,无名老嬷似要冲杀进来,却被周依棠抵御在宫门之外。 陈易死死盯住这个贵不可言的女人,她呼吸急促,眸光间并无慌乱,反而在…笑。 她在笑…有些癫狂地笑了。 那饱满的红唇微微往前凑了凑,他的耳畔边,落下了一句话: “娘不想你死。” 第三百一十章 再做母子可好?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溟溟天色之间,陈易的脸庞映照烛火之光,昏暗的殿宇高不可测,如似有一尊无形之佛,将他笼罩在其中。 那女人面色惨白,却仍然在笑。 半晌之后,这被半提在空中的女人,轻轻双脚触地。 安后脚步微微摇晃,纤纤玉手抚摸脖颈,好一会后终于站好,随后凤眸挑起,笑吟吟地看向了那一手提拔上来的臣子。 陈易面无表情,定定站在原地,光影随着烛光在脸上交错,谁都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不过安后看得到,陈易的手似在微不可察的轻轻颤抖。 “你在说什么?” 良久之后,那臣子的口中终于迸出话音。 “若本宫想你死,你走不到这里。” 安后平静地回应道: “两位喜鹊阁座主皆是四品,而且配合无间,你纵有三头六臂,也要死在这殿前。” 话音落下之时,陈易环视四周,无论是明处还是暗处,都没有任何武人的气息。 这景仁宫内,近乎毫不设防。 安后慢悠悠抚着燕居冠服,明黄之色何其显赫,呈水滴形霞帔坠子悬于腹前,上瑑云龙纹,她缓步走到案桌之前,手一挥,一封拟好的懿旨便自上而下飘落到陈易面前,陈易抬头一看,便见懿旨的掩映之下,她的霞帔黄龙赤龙纠缠交加,如似闪电般倾泻。 懿旨似云般落到陈易手上,他垂眸看去。 那竟是一张封侯懿旨,而且定名非以地名,而是以美名,是为“武安侯”。 陈易凝望着手中的懿旨,随后缓缓放下,抬眼看着那立于案桌前的女子。 安后双手平放于腹,缓缓拾级而下,不急不缓道: “吴庆胜之前应告与过你,本宫要封你侯位,如今见着了懿旨,是不是明白何为一言九鼎?” 陈易沉吟片刻后道: “我怎么知道,这不是惺惺作态?” “因为本宫是真货。”安后朗声道。 陈易默然不语,而安后已经走到面前,她打量着陈易,凝视着他那眉眼、那鼻子、那嘴唇,她的目光长长,仿佛这张脸是被她生出来似的。 安后倏地一笑,如生百媚,却又不失威严,她道: “京城内外,多少乱臣贼子拿本宫膝下无子来中伤本宫,可现在瞧瞧,若本宫再多几位似你一般的子嗣,他们只怕连中伤的能耐都没有。” 陈易闻言,直直盯着安后,缓缓开口道: “我不是你的子嗣。” “那你是谁的子嗣?”安后面色平静,开口问道:“涂山氏?” 陈易没有回答,像是默认了。 安后转过身,幽幽落下一句:“那你怎知本宫就并非涂山氏?” 陈易微一怔愣。 她侧过脸,以眼角余光打量陈易道: “她留了一缕残魂在我体内。” 陈易的瞳孔微缩,双手负在身后,止不住地轻轻颤抖。 而安后已经抬脚移步,身影缓缓自侧门踏出景仁宫。 陈易拧过头来,后知后觉地跟了上去。 明黄艳丽的长裙及地而行,印染着飘忽不定的云纹,安后走在廊道之上,陈易紧随其后,他不时侧眸看向周依棠的方向。 “且放心,没人会死。” 安后似有察觉,平淡道。 陈易拧过头来,看着安后,映入眼帘的是她那穿着金杈的发髻,桃瓣似的散着柔光,这女子正是这一国一朝的君母。 她到底在想什么? 安后在前面走着,不消多时,便穿过了宫门,两侧宫女纷纷跪地行礼,陈易朝四周一望,发现不觉之中,已经深入到内廷后宫之中。 走到一处时,女官素心自远处迎了过来,她抬头扫了陈易一眼,很快就低了下去,随侍在安后左右。 陈易不以为意。 但对于素心而言,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这个不愿被太后提及,却又让太后魂牵梦绕的男子。 最初从地宫归来的几日里,太后娘娘数次于半梦半醒之间明言要诛杀此獠。 枭首示众、五马分尸、千刀万剐……类似的懿旨素心不知拟了多少遍了,每一回的刑罚和相应的罪状都各不相同,太后娘娘对此子的憎恶可见一般。 就在尚书内省众女官怀疑这立有救驾之功的陈千户,或许活不到年关之时,太后娘娘却对此人提及得越来越少。 像是寻常人的漠视不理,又像是临朝称制之下冰冷的物尽其用。 女官们揣摩上意,素心也亦是如此,只是无论如何揣摩,都想不到相应答案。 不过无论上意如何,太后娘娘既然不再提及此人,那就意味着事情已告一段落。 宫里对于这个名字的管束,也放了开来。 只是不知为何,随着陈千户越来越声名鹊起,宫里提到越来越多,本来漠视不管的太后娘娘,竟避之如蛇蝎。 宫内不允再提及这个人,这虽无明令,但有言外之意,不乏宫女太监因此遭殃。 到此为止,素心本以为就这样尘埃落定。 然而,就在那异姓王彻底退兵的前些天里, 太后娘娘脸色阴沉地返回宫中,在景仁宫内枯坐了整整半日,期间屏退众人,不允许任何人打扰。 而待太后娘娘出来之后,案桌之上留有字帖,以隶书写下一行佛偈:【自心不离假,无真何处真?】,随后是四个字:“真假难明”。 素心看见此字帖,本来并不在意,毕竟太后娘娘熟读佛经,这一行字帖,不过是对佛法的心有所悟。 然而在这之后……太后娘娘却自称患了癔症,先是召来了宫中御医,问诊无果后,怀疑是鬼魂作祟,便召来钦天监的道士。 道士们起初连番问卦投杯,皆是一无所获,于是众说纷纭,但到过几日后,渐渐理清其中情况,查明是为涂山氏残魂所害。 涂山氏阴魂不散,不知为何竟留下了一缕残魂在太后娘娘体内。 素心的思绪之间,太后娘娘目不斜视,不曾回头看去。 待走到深处时,安后停了下来,缓缓问陈易道: “你今日为何事入宫?” 陈易不露声色道: “闵鸣的事。” “哦,看来你在乎她,本宫还以为不在乎。”安后玩味地说道。 陈易不做回答。 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告知面前这个女人,自己是因为闵宁才进到宫中。 “既然你如此在乎,何不趁早要了她,害得本宫唱了这么久的黑脸。” 安后指了指不远处的小楼,叹道: “本宫在那里见她时,她抖得厉害,教了那么多天,还是如此惧怕,可见她悟性实在一般,按佛门的说法,真真是没有慧根。” 陈易随口应道:“她自然没有慧根。” “那你说说,她有什么?”安后笑问。 “……”陈易沉吟一会后道:“傻逼?” 听到这从前闻所未闻的用词,那凤袍女子先是微微怔愣,反应过来后,不由失声大笑。 “好词,好词…” 笑过之后,安后轻叹两句后道: “虽是骂人的话,却也说中了这只有色相的青楼女子。” 随着这一番对话,二人彼此剑拔弩张的氛围,算是彻底缓和了下来,只是仍有些许的僵硬。 陈易见这一幕,稍微调整过了些心情,他道: “我在乎她,从一开始到现在,不过只在乎她的色相。 要说性情这一点,她不一定不讨喜,娶回家中定然会是贤妻良母,只是她常年受困于青楼之中,见识为免太过浅薄,而且与我相差极大,又几次给我使绊子,所以要说真有多么在乎,那也不见得。” 安后微微颔首,赞许道: “很好,这种女人,你玩玩就可以了。” 陈易三分真七分假地附和道:“那自然是。” “林琬悺亦是如此,你玩玩也就可以了。”安后又说道。 陈易不知她为何提起林琬悺,或许是因地宫的缘故吧,不过他仍然回应道:“那自然是。” 话音刚落,安后便道:“安南王妃,你玩玩也就可以了。” “那自然…”话刚出口,陈易反应过来,骤然改口道:“自然不是。” 安后却又笑了起来,捂嘴道: “你还想瞒得住本宫?你肚子里有多少虫子,本宫都一清二楚,易儿,从你出现在我面前那天起,你就逃不出娘的五指山。” 话语之间,微寒的凉风掠过,远处的景仁宫屹然不动,宽大的燕居冠服也是这般屹然不动。 一旁的素心看见这一幕,识趣地低下头,像是个木头一样直立着,待在这宫中服侍太后多年,她早就知道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 接着,安后转过身来,目光柔和,然而嘴上噙着冷笑道: “那王妃扮本宫扮得很像是吧。” 陈易没有回答,眼眸垂了下去。 “真不知安南王知道你与她私情以后,到底是什么反应,不过说到底,还是摆不上台面,而且你也没那么在乎她。”说到后面,她越说越温柔。 陈易沉吟不语。 “既然不在乎,那又为何与她相交呢,是为了用假货替代真货,”安后顿了一顿,嗓音和缓道:“这又何必呢?” 陈易倏地抬眸,嘴唇微动,却又似乎被切中了要点,说不出话来。 安后的话音越趋慢条斯理道:“与乱臣贼子结交,只为以假乱真,于大节有损,于大义有亏。” 陈易的眼角眯了起来。 安后已经靠了过去,指尖轻抬,想要触碰一下那一张熟悉的脸庞。 话已至此,她再不隐瞒,拢着凤袍万般温柔道: “易儿,你我不要再闹别扭,再做母子可好?” 陈易低下头,良久后终于道: “可你才是假货。” “……” 似是风都为之一停,那燕居冠服之上的凤颜滞涩,脸庞肉眼可见的僵硬了起来。 她成假货了? 而面前的陈易勾唇笑了,问道: “要不要假扮一下那时的王妃,让我喊几声‘娘’?” 安后面如白纸,原本屹然不动的凤袍颤了起来。 陈易满脸堆着亲切的笑。 不知过了多久,那凤袍止住了颤抖,她又笑了,笑容里并无急切,而是悠然自得: “只敢提及王妃,不敢提及涂山氏,你是在害怕什么?” 这一回话音落下,陈易勾起的微笑稍稍僵住。 安后凤眸与陈易对视,许久之后,面色自得。 她转过身,指向那座小楼道: “何不上来一叙?” 陈易思索之后,微微颔首。 于是安后便领着陈易上楼,随意对女官素心挥了挥手,后者马上从这动作中会意,立即转身去吩咐宫女备来酒菜。 伴随着君母与臣子在二楼落座,一样样小菜被宫女端着上了楼,而素心则亲自捧着一壶上好的“佳清酿”,隔着铁网温煮了起来。 不一会后,陈易和安后之间的酒杯里都盛上了热酒。 安后捻起了酒杯,酒水微微摇晃,举杯将酒水一饮而尽。 她眺望起了远方后道: “本宫还记得,在地宫祀天坛里头,你到底是如何维护本宫。” 陈易听到后举起酒杯的手停了一停。 那时安后被涂山氏所附身,如今记得地宫之事,本来也无可厚非…… 可是…听她这番语气, 难道真如她所说的那般,涂山氏的一缕残魂留在她体内? 安后慢慢道:“记忆犹新啊,先帝沉湎于玄修,以致于本宫入宫多年却膝下无子,不曾知道为人父母是何种感觉,那时终于明白了,哪怕过了这么久,每每想到你自伐,心头都隐隐作痛。本宫的意思,你可明白?” 陈易怔了怔,没有看她,盯着杯中酒液道:“不明白。” “你说不明白,其实你心里明白,只是不愿面对。本宫查过,你孤身一人来到大虞,不曾提及父母,想来是年幼时便不知父母,正因如此,涂山氏对你真心相待、视若己出,你也将她视为了你的母亲。” 安后温和一笑,平平淡淡地点明道: “那本宫如果说,要将你视作儿子呢?” 陈易猛地抬起了头,瞳孔微缩。 宫女上前斟酒,安后接过,她已经有些微醺的醉意,但仍旧一饮而尽。 半晌后,她缓缓道: “如今你再也见不到涂山氏,定然思念万端,而本宫这些日子以来,屡犯心病,也想认你做个义子来缓解……虽说义子义母终归是假的,可假作真时真亦假啊。 更何况那涂山氏留了一缕残魂在本宫体内,倒也算不得假。” 安后说完话后,脸上泛着些许酡红,似是不胜酒力所说的胡话。 陈易嘴唇微动,不知如何回答。 安后的眼神真挚,轻笑一声道: “说到头来,或许你我之间是抱团取暖,你被涂山氏认作了启,也把她当成了母亲,而我膝下无子,无人可依,如今涂山氏已重回地宫之中,你我恰好能作对母子。” 陈易终于开口道:“…什么意思?” “还不愿明白吗?” 宫女上前斟酒,安后再度举杯,接着她浑身一颤,螓首晃动,似在与谁争抢着控制权。 陈易下意识地起身,这一幕与当时涂山氏附身安后之时,两个魂魄彼此争抢躯壳时几乎一模一样。 许久之后,安后缓缓平静下来,她凝望着陈易,柔声道:“启,你真不愿认娘?” 那是涂山氏的口吻! 伴随着这一话音落下,陈易瞪大了眼睛,嘴唇嗡嗡地喊了一声:“娘…” 接着他好像立刻反应过来,连忙又道:“娘娘…” 安后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中似已尘埃落定。 可她没有想到, 陈易心头却是暗笑了一声: 她说涂山氏仍有一缕残魂留在体内… 但为什么,她会叫他启? 第三百一十一章 我很得意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陈易真的相信涂山氏留了一抹残魂在安后体内。 人总是对某些奇迹抱有期望,陈易也并不例外。 哪怕理智告诉他,涂山氏已经完全重归封印之中,地宫若不出世,她就再也不会出现。 可感性上,陈易仍然不免希冀,涂山氏可能会凭借着某种秘法,默默陪伴在他身边,只是他还没察觉,他还不知道。 甚至为了避免陈易发现,她还小心地不发出一点声音,不留下哪怕一点蛛丝马迹。 只可惜,幻想终归是幻想,当幻想仍然存留在幻想中时,才会是真的,一旦落到现实之中,便虚假无比。 安后的那一句话,让陈易清醒了过来。 地宫之中,涂山氏是把他当成过启,但在最后,她已经知道了陈易是陈易,而不是启。 可这一切,安后并不知道。 因为她的记忆,只停留在了祀天坛。 在祀天坛之后,涂山氏彻底苏醒,压制住了安后的魂魄,后者的感官被尽数屏蔽,而涂山氏再也没有发生意识混乱的情况。 所以,陈易算是明白了。 绕来绕去一大圈,其实到头来,根本就没有什么涂山氏残魂。 说是什么残魂在作祟,不过是个理由罢了。 人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借口,都要理由,自己是如此,这临朝称制的太后何尝不是如此。 到最后,安后不过是为了攻心而已。 只因他仍然是她向晋国陈氏复仇的一柄好刀。 姓陈、出身不明、武艺进展之快直追当年的断剑客,再配合刻意散播而出的谣言…… 只怕如今晋国陈氏里,也已经有人怀疑他是哪一房出走的庶子。 陈易轻轻摇晃着杯中佳酿,酒液澄清,试探到了如此地步之后,他将之举起,一饮而尽。 安后轻轻抿唇,闲谈道: “当时地宫里,你让本宫去给襄王女封郡主,如今懿旨已经拟好用了印,不仅能赦了她的罪身,还能将她过继到景王府上,名正言顺地给她封个郡主,嫁给你当平妻。 易儿,如今你这么宠她,真就让她永远当个妾室不成?且不论她出身皇室,你这般做乃是杀头大罪,便是只考虑这讨喜的人儿,你也合该让她当平妻。” 安后的话音落耳,陈易既不摇头也不点头。 其实不管殷听雪是妾也好、是妻也罢,她在陈易心里的地位都是不变的。 是妾还是妻,或许对于这世界的人来说有很大的区别,可是对于陈易来说,其中的区别只是一个微乎其微的名分而已。 说到底在陈易心里,不存在妾和妻高低之分,对于那一众女子,只有些在乎程度上的区别。 所以眼下,陈易答非所问道: “那么…我的正妻呢?娘娘。” 听他叫她娘娘,安后的眉宇舒缓着。 初初从地宫回来时,她心有芥蒂,颇有卸磨杀驴的想法,只是后来…她稍微想开了些。 特别是在锦雅阁之后,见到他倒在那假货怀里,她心头便五味杂陈,复杂得难以言喻。 安后嗓音平缓道:“你的正妻,便等着封侯之后的赐婚便是,本宫向来不愿亏待你,这一位正妻自然也是天下少有的美人。” 陈易缓缓吐出四个字:“东宫若疏?” 凤眸随着这一话音敛了起来,安后意味深长道:“看来易儿都知道?” 陈易轻声一叹,毫无保留道:“那时…林晏把一切都告诉了我。” 林党当时意欲逼宫政变,为了拉拢陈易,将背后的谋划尽数告知,无论是安氏本宗被晋国陈氏屠灭,抑或是陈易身上留下的奇毒。 烛光在安后的眸里扑朔流转。 她嗓音放柔道:“这并不难猜,不过…把你用作刀,只是过去的想法。” 话音之间,她便见陈易精神集中起来。 这时,一旁的宫女正欲为陈易的空酒杯斟酒。 安后却扬手制止,朗声道: “将那味药倒入酒里。” 随着这一声话音落下,早有准备的素心从怀里摸出了几粒淡黄色的丹药,她拿起药杵,将丹药揉碎,阵阵药香便蔓延开来,随后倒入到酒水之中。 宫女重新捧起酒壶,往陈易的杯中倒酒。 微微泛黄的佳清酿呈现在陈易面前,安后开口道:“这便是解药。” 陈易敛了敛眸子,而后五指用力地举起酒杯,将其中的酒液一饮而尽。 酒水入肚,陈易骤然间感觉到气血翻涌,如同奔流之水般流通周身,而后冲击着那些积攒着奇毒的窍穴。 药劲传至四肢,那饱受奇毒灼烧之苦的窍穴渐渐缓和放松,舒畅之感接连传来,陈易兀然觉得全身都轻盈了许多。 这真是肉身舍利汤的解药! 陈易不可思议地看向那君母。 安后迎着他的目光,淡淡道: “要解这肉身舍利汤,需要五种不同丹药,你方才所服用的,正是解药之一。” 陈易收敛了下神色问道: “那…其他解药呢?” 将陈易的表现一览无余,安后莞尔了:“本宫说过,不想你死。” 说完之后,她站起身来,脚步微微摇晃,似是不胜酒力,陈易见状上前一步,扶住了安后的手臂。 宫女过来之后,他松开了手,而安后这时却摆手不要宫女去扶,她站稳了身子,步步走下了这座小楼。 陈易也紧随其后,其身后一众宫女都素心的制止下没有跟上,这位女官格外体贴圣意,她似乎察觉到安后要到哪里去,接着唤人准备好饵食送到莲音湖去。 安后走在宫中的石砖路上步步深入,沿路不见宫墙,唯有草木相伴,陈易跟在后头,像是个孩子一样不愿离开。 当安后的脚步停下来时,陈易看见了那宫中著名的莲音湖,微凉的冬风拂过,水面涟漪阵阵,那湖上枯萎着无数莲蓬,迟中锦鲤暗藏深处,酣睡般一动不动。 在湖边石桌处,摆放好了饵食。 安后立在湖边,长裙及地,她背对着陈易,缓声开口道: “你和那安南王妃,玩玩就可以了。 安南王并非善类,此人如狼似虎,说不准哪一日,你就死在人家的手里。” 陈易抬头问道: “娘娘是在关心我?” “怎么不关心你?”安后一声轻叹道:“如今本宫为涂山氏残魂所害,若不关心你,又能关心谁?” 陈易诚挚地点了点头,似要抱拳跪谢,她却挥手止住了。 安后笑道:“哪里有儿子事事跪父母的?以后你来景仁宫,都不必跪。” 陈易身形微晃,最后沉沉地“嗯”了一声。 微风袭来,安后虚起眸子,吐出一口浊气。 自地宫回来之后,为了他,这口浊气已经在心里积郁得太久太久。 只是事到如今,她终归看开了些。 更何况眼下的他,已然显露出了孝心。 “你不想死,本宫也不想你死,只是晋国陈氏,终究该死。”安后缓缓开口道。 “娘娘的意思是说,只要除去了晋国陈氏就……” 陈易立于她的身后,试探似的问道。 安后目不斜视,不去回头,也并没有回答陈易的问题。 她捧起装饵食的锦盒,以帕子捻起饵食,抛入到池水之中。 陈易看过去,便见水中锦鲤瞬间转醒,争着抢着涌出水底,寒风之中,上百尾锦鲤争食,热闹非凡。 “池子里的游鱼自然有自由,可总归要待在池子里。 安后注视着群鲤竞跃的一幕,平静道: “每日都有人给它吃食、让它嬉戏,还会给它配种,它日夜快活地从这一头游到那一头,直到老死,直到它的子嗣也生在池子里。 本宫的话,你明白了吗?” 身后一时沉默了下来,低下头去,始终没有一句回应的话音。 安后缓缓转过头,便看见他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 陈易微微抬眸,那一袭燕居冠服映入眼帘,长裙及地,但压不住曲线完美的浑圆,那脖颈处外露的肌肤如同羊脂玉,整个身段熟美至极。 安后见他仍不回答,她眉头微皱,挑明道: “以后听宫里吩咐,念你有一片忠孝,你未必会死,至于赏赐,要什么便有什么,要多少便有多少。” “当真么…”陈易的嗓音似是不可置信。 安后见状,莞尔一笑道:“君无戏言。” 她凝望着这一手提拔上来的臣子,眸光温柔。 陈易深吸一口气,悠悠问道:“那如果这条游鱼,它想要的是它主子呢?” 安后眸里闪过一抹错愕。 这一刹那间,陈易身形骤闪,忽然之间便掠到了她的面前,骤然把她揽到了怀里。 酥麻的触感袭掠上来,安后瞳孔骤缩,娇躯震颤,那触感是自胸前传来! 他攥住了心口… “太后娘娘,我现在很得意。”他讥诮道。 那一袭凤袍僵立,半空中的指尖颤抖,让人血都快冻住的寒风恰好袭来,然而池中游鱼仍在沸腾着、争抢着。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 当一阵危险的气机袭进,陈易不得不松开安后之时,那凤袍已经凌乱。 “你当你是我君母,我未必当我自己是你儿子。” 陈易留下这句话,不顾那袭凤袍仍然呆立,便径直拂袖离去。 ………………… 当夜,景仁宫内。 那一国太后双手颤抖,脸色阴沉,一众尚书内省宫女瑟瑟发抖跪在地上,承受着那凤唳之音: “宣东宫若疏来、宣闵鸣来,宣那林琬悺来!” 那嘶唳的嗓音里,夹杂着不胜寒风的咳声。 推荐日来了,跪求大家宣传这本书!!!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不知不觉之中,这本书已经将近九十万字了。 在这上架的第四个月,这本书终于迎来了第二次推荐。 为了这次推荐,我是每天都疯狂的爆更,上个月更新了23万字,这个月到现在更新了18万字。 我是一个码字比较慢的人,一天码上八九千,甚至上万字,需要花整整十个小时,算上构思的时间就是十二个小时,可以说是除了吃和睡,就一股脑地扑到了这本书之上。 不知是不是功夫不负有心人,这本书总算是迎来了推荐,来之不易,真的很来之不易! 那么这本书差两千均还差多少呢? 只差一百均了! 准确来说一百均都没有,截至现在,是一千九百零八均。 离两千均触手可及,好像吃完这个推荐,就能冲上两千均了。 为了冲上两千均,为了把这本书写下去,我真是拼了命在写! 有多拼呢?说一个细节。 为了避免贤者时间影响思路, 我导我都不敢导! 生生练了快两个月的童子功! 是为了满脑子都是大小殷、周依棠、安后、秦青洛等等书中角色,是为了把这本书写好 除此之外,整整两个月,我都没碰过游戏,甚至最近黑神话发售,我连看都不看,在b站刷到的时候,直接点不敢兴趣,只为了屏蔽一切杂念。 明明黑神话就在我的愿望单上,但我甚至不敢去购买。 然后呢…… 然后我就被黑神话gank了。 俗话说功夫不负有心人,可俗话又说,天不遂人愿。 终于等来了推荐,终于只差一百均, 可偏偏就是在这个时候,黑神话发售了,空前的热度把许多人都吸引走了,这本书新增的订阅这几天是一跌再跌。 最初是20号时跌了一千,那时心想一切都还好。 接着到了21号,跌了一千五,我人已经有点蒙了。 到了昨天22号,新增订阅没有涨,反而又跌了,已经跌了快两千,我终于意识到,这本书原本欣欣向荣的局面,瞬间就危在旦夕。 大家能想象那种画面吗,刚刚看到一点希望,绝望就扑面而来。 在这种关头,我人都傻了。 而推荐日是至关重要的,推荐日的订阅数就决定了你下次会不会有推荐。 如果推荐日的订阅很低,那么下次推荐就可能永远都轮不到你。 好不容易等来的一次推荐位,等来翻身的机会, 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黑神话来了,直接把我gank了。 准确来说不是gank吧,是一个克苏鲁般的庞然大物掠过面前,我这样的蝼蚁自然而然就被碾为齑粉。 大道都被磨灭了! 又何况是我呢? 但是, 我真的好想把这本书写完! 我只要两千均就能把这本书写完,而如今就差一百均了!!! 所以我希望大家能在这推荐日里,多多订阅,多多宣传这本书,哪怕是开小号全订也好,每一个订阅,每一个宣传都太重要了。 我不想就这样把这本书切了,哪怕有好多好多的阻碍都在逼着我去切书。 这几天,由于小时对我亲戚中了风,我要去看望,不得不星夜兼程,赶到云南,一路上就在车上睡,到了酒店直接通宵写作! 到第二天早晨,就去医院探望护理了,本来打算在酒店再住一晚,好好写作的,却没想到酒店直接没房了,迫不得已,只能直接坐车回家。 等回去的路上,我又在车上睡,直到回到家以后,又是码字码上一个通宵! 其中的疲惫真的是把我心力都要耗尽了,走起路来人都是摇摇晃晃的,可我之所以这么拼,就是因为想把这本书写下去! 我真的舍不得里面的故事,舍不得里面的角色...... 这几天真的有太多太多的负面buff了,叠了一堆,唯一的正面buff就只有我这一口气。 就差那么一点,我真的不想切书!!! 所以我现在就在这里恳求大家,多多宣传这本书,向别人推一推这本书!!! 我之前说过只要别人三分一的成绩,就能把接下来的故事写完,而现在就差一百均了! 因此我真的跪求大家帮忙在各个地方宣传一下这本书! 今天会有爆更,给大家更新一万五千字,所以求求大家多多订阅这本书,推荐日的订阅成绩真的太重要了! 无论是转发到书群推一下这本书,又或是在各处发帖子,抑或是做视频、做二创,甚至是大额打赏上畅销榜,我希望大家能帮忙多多宣传一下这本书!!! 第三百一十二章 真话伤人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离宫之时,昏沉的天色依旧昏沉,天边蒙上了一层黑边,暗沉得难以想象,不知今夜会下雨还是下雪。 周依棠在前,陈易在后,二人缓步越过长长的朱红宫墙。 陈易望着她,忽地问道: “太后娘娘体内…是不是真的没有一缕残魂?” 独臂女子步履不停,头连偏都不偏,道: “你不是早知道么?” 尽管早有准备,可听到周依棠这般确认的时候,陈易还是不禁眼里流光黯淡。 有些事,安后说错了,但有些事,她说得不错。 对于我执被破,又重构我执的陈易来说,涂山氏确实无论如何都抹不去的。 思虑之间,陈易望向了那位罪魁祸首。 似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周依棠并不忌讳道:“你想怪我?” 然而,陈易沉吟之后,轻声道:“谢谢。” 这话音落下,周依棠的步子停了下来,侧脸看他。 她像是在问为什么? 她从来知道这个徒弟,抗拒别人的安排,也抗拒带给他的改变。 陈易长吁一口气道: “再如何怪你,都仅限于你想斩我三尸,可认了涂山氏当娘,对我来说没什么不好……说到底,来这个世界这么久了,我确实有些怀念母爱了…….这话听得肉麻么?” “肉麻。”周依棠顿了顿,而后道:“但我想听。” 陈易耸了耸肩,继续道: “有那么一瞬间,我真希望太后身上有一缕残魂,这样我说不准还真从了她,但其实到头来,只不过是她为留住我这把刀的算计,或许里面并非没有真情,但到底有多少呢?” 他不是看不到安后的真情,但事情不是这样,不是你有那么一些真情,我就要以同样相待,更何况你仍想将我当做一把刀,仍想我去杀与我无关的人。 若是放在以往,陈易觉得自己将之利用也无妨,其实如今也有些将之利用的思绪和打算,不过…自己还是有些变了。 或许按周依棠的话来说,自己本性的一部分露了出来。 人一善良就会多出软肋,而一无实力,这些软肋便难保,所以陈易很多时候,都抗拒这种改变。 周依棠不知何时已经起步,而陈易方才脚步慢了,现在才快步跟了上去。 他走到周依棠身边,缓缓道: “其实从现在回望,哪怕你当时不斩我三尸,我也未必不会变好。” 周依棠淡淡道:“那还不够。” 陈易明白,她想要的,从来不只是自己变好,她面上不动声色,可她想要的,真的很多很多。 或许斩他三尸,只是一个开始。 陈易自然不会让她得逞,便笑道: “反正无论如何,到最后你我都是凑合着过,就像…前世一样,不,会比前世要好些。” 话音落下,周依棠步伐没有放慢。 她清冷道:“你太念旧了。” “念旧又如何?” “念旧的人没有好结果。” 见师傅如此笃信,心有反骨的逆徒就正欲驳斥:“比如说谁?” “比如说我。”她道。 陈易刹时默然不语。 他莫名其妙地有一些心疼,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对身边人真是心软了很多。 无论是殷听雪的百依百顺,还是闵宁的时而退让时而还击,亦或是周依棠明里暗里的相助等等,都让陈易行事温和了起来。 环境可以改变一个人,殷听雪说过类似的话,陈易那时只想让她顷刻花散落,没怎么听进去,哪怕听进去了,也始终怀疑。 可如今看来,不无道理。 陈易深吸一气后道:“你这种话,为什么每次听到我都心中一疼。” “因为我说的是真话。” 明白周依棠的性子,陈易没什么好气道:“我劝你以后不要讲真话,因为真话太过伤人。” “如果不伤人,我就没必要讲真话。” “…….” 陈易沉吟了好一会,苦笑道: “但是太伤人,人会听不进真话。” 这一会,周依棠不作言语。 阴沉沉不见天光,四面八方更是昏黑,氤氲着朦胧的美,这时又落了雪,飘到了陈易的额上,他刚一触碰,就在指尖上化了开来。 独臂女子步履不停,没有丝毫的摇晃。 陈易看了好一会,接着问道: “你是不是伤到了?” 周依棠眸光微侧,不置可否。 陈易好气又好笑般道: “这又有什么好瞒我的?难道你想偷偷摸摸回去养伤,然后再等我不经意中发现,发现了还不明说,等到我后知后觉才知道你到底有多么好?!周依棠,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上演这种桥段。” “我没想这么多。” “那就是有想。” “无理取闹。”她道。 陈易也不磨叽,赶忙上前两步,一把抓住她那只手,佯装着嬉闹地呵气: “我知道,如今那老东西实力不俗,很可能已经摸到了一品的门槛,即将步入天下前十,而你剑断了后境界大跌,说是五成气力,但这五成已是全力,回去之后我…我……我好好照顾你。” 说到最后,陈易只能吐出那四个字。 周依棠侧眸看了他一会。 “有什么就直说,都什么年代了,又不是什么古代话本。”陈易佯装不以为意道。 她冷冷道:“我本来就是古代人。” 陈易哈哈一笑,明白她的性子,笑到最后,也不再过问了。 他只是留下一句:“这一世总有一日,我会让你像上一世一样,对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周依棠转身就走,自陈易的手心里挣脱出来。 他说总有一日,她又何尝不想有类似的一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二人一步步远离东华门,那座小院子越来越近。 等到走在前面的周依棠跨过院门之后,陈易也正好跨着门槛。 忽然间,独臂女子的身子蓦然后倾,要往后倒下。 陈易眉头一皱,退后了一步。 周依棠微微摇晃后站稳,转头扫了陈易一眼。 陈易事不关己般道:“真以为我会扶你啊?” 独臂女子面上无悲无喜,转过脸去,朝着客房而去。 她步子平缓,直入到客房门前,站定原地,她背对着陈易,推门之时,视觉的死角里指尖颤了一下。 那逆徒说得不错,她这一会添了些暗伤。 周依棠真气微沉,用了些力气推开房门,就在她看似平稳地跨过门槛之时,脚尖却在微抖。 陈易三四步上前,从她身后扶住了她。 周依棠没来得及回头,耳畔里便听到他的笑声: “真以为我不想扶你啊……” 第三百一十三章 大侠,也是大侠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把周依棠送回客房安置好后,陈易转过身来,踏入到正厅之中。 一入门,他便见焦急等待着的闵氏姐妹,闵鸣见到他,身子微微前倾,嘴唇嗡动却不敢开口,而闵宁已经快一步迎了上去。 “你没事吧?”闵宁飞快地扫过他全身,见他无事之后,问道:“怎么样了?” 陈易解下腰上的无杂念,挂到墙壁上,随后扯松后康剑的系带,他一边摆放刀剑,一边道: “一切都还好,估计这一回后宫里会消停一些,而你姐姐……” 话语间,陈易瞥了眼闵鸣,这青楼女子颤了下,艳若桃李的脸庞泛白。 陈易反应平淡,继续道:“我不保证太后对她失去兴趣,但若果可以…倒不如留宿于我家中。” “好。”闵宁答应得干脆利落。 闵鸣微微错愕,而陈易也是奇了,惊讶地看向了闵宁。 “你竟答应了?”陈易不由道。 闵宁开口道:“有什么不好答应的…我知道,如今我姐姐不讨你喜。” 陈易倒是没有否认道:“确实如此,但你不怕我色心大发?” 闵宁闻言直直盯着陈易,盯了好一会,展颜一笑道:“如今我信得过你,唯一可托付的也只有你。” 陈易哑然失笑,或许闵宁过分高估他的定力了,他这样一个色迷心窍的人,难道就真对那胭脂软肉没有想法?不过她既然信,那么他也信吧,何况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景仁宫里,他向安后表明自己对闵鸣没那么在乎,但这不足以化解闵鸣的危局,谁知安后又会做出什么?正因如此,陈易才会让闵鸣留到院里,当个丫鬟或木偶一样养着,这样安后哪怕想从闵鸣入手,由于成本问题,也会投鼠忌器。 “好,她就留在这里,不过要当个丫鬟做事才行。”陈易一锤定音道。 闵鸣听着对自己的处置,身为当事人的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开口,更没有一点能说话的地方。 直到陈易的话音落下有一段时间后,她才朝陈易用力福了一礼,五味杂陈地吐出一句: “妾谢谢陈千户。” 陈易面色平静无波道:“你确实要谢我。” 闵鸣不知如何作答,只得木讷地点起了头。 见这一幕,陈易毫不怀疑自己若是要她跪下,这除了妹妹的事以外,就没有多少主见的青楼女子会立即弯曲双膝。 只是陈易如今对此并没多大兴趣,他的注意力全在闵宁身上。 闵宁也转过头与他对视,双目熠熠生辉。 “我之前说过,你继续待在京城,实在不太安全,还是尽早离京为好。”陈易咳了一声,如此说道:“就在这两三天收拾好吧,万一宫里反应过来了,你再想走就太难了。” 安后或许未尝没有听说他中意闵宁之事,然而安后并不清楚闵宁是女扮男装,而龙阳之好终归上不了台面,所以这临朝称制的女人没有对她有太多的注意,最多的注意都是放在陈易曾言明要收为通房的闵鸣身上。 而眼下的情况,陈易估计宫里已经有点懵了,暂时不知该如何对待处置他及他身边的人,而等她们反应过来前的这点时间,正好足够闵宁离开京城。 对于陈易的提议,闵宁并没有回绝道: “好,两日后我就走。” 陈易则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明天走。” 闵宁摇了摇头,神色兀然严肃起来道: “我真的很想再留一日。” 陈易听到之后有些奇了,留多一日的区别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总而言之也不是不能留,不过他还是想听听理由: “为什么?” 闵宁转过了脸,没有看他,沉吟后道: “我毕竟在这里活了二十多年,很多地方很多人都割舍不下,明天我想去告个别,还有……” 陈易顺着话问道:“还有什么?” “…你。”闵宁的嗓音很低。 只是陈易和闵鸣都听见了。 闵鸣也抬起了头来,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明白自己没资格说什么,闭上了嘴。 陈易疑惑道:“我?” “不错,明日你陪我走一回可好?” 闵宁背对着他,可纵使如此,陈易也能感受到她目光灼灼。 陈易明白,她一定有很多话想对自己说。 而这座京城里,不止承载她的回忆,还承载着她和他的回忆,尽管不长,但有的时候,偏偏是那些短短的一瞬间,会留下极深极深的印象。 于是,他答应道:“好。” ………………………………… 一日时间很快过去。 翌日一早到来,陈易先去了客房探望,只是周依棠闭门不出,她这养伤的关头,陈易也不好打扰,只好默默地在门外守望了一会,感受流溢而出的气机。 周依棠哪怕境界大跌,可终归是昔日的天下第九,再加上与无名老嬷交手的时间不长,所以这一回受的暗伤不算很大。 从感受到的气机里察觉到这一点后,陈易松了一口气,接着暗暗攥拳。 好一会放开后,陈易便钻入到了厨房里头。 待早饭做好,殷听雪也醒了,少女对昨天的事不算一无所知,但见陈易无事,也就安下心来,她没有什么追根究底的习惯,只要日子照常过就好了。 与殷听雪用过了早餐,陈易便遥遥地就听到了脚步声,他旋即站起身来,跨出门槛走到了屋外,便见闵宁一身劲装站在院门之外。 闵宁摸了摸脖颈,开口道:“我来了。” 陈易这时看见,她易容而出的喉结已经不见了,面庞上也是干干净净的,仍旧英气十足,只是多了一两分的女相。 她易容前与易容后的差别,就在于这一两分的女相,不过对于熟人来说,并不算很大的差别,而这正是这闵鸣教导的易容之术的高明之处——不是让人变成另一个人,而是顺着人的五官去进行修饰。 陈易身着便服,朝她笑了下,随意理了理衣领,便迎过去道:“要去哪?” 闵宁屈指抹了抹鼻尖道:“随便走一走。” “好。” 陈易有些不明就里,但还是答应了。 二人便缓步离了院子,像是往常闵宁过来找陈易办案一样,几乎并肩而行,有时闵宁会走得要快上两步。 穿出巷子,来到大道之上,西厂厂址就在不远处,陈易回首一看,莫名有几分怀念,闵宁则是目不斜视,没有回头。 昨夜乌云压城,今日却兀然散去,既无雨也无雪,闵宁的脚步加快了些,陈易跟在她身后走着。 过了不知多久,二人穿行过一大段路,京北的水道伴随沿岸的房屋出现在面前。 水道上挤满了来来往往的船只,纤夫在码头里上上下下,吆喝着使力的声音不绝于耳。 闵宁在岸边停了下来,陈易回过头,发现身后是一间茶馆。 砰! 茶馆里烤着火,说书先生拍着板子,指着那水道唱起了事。 “今儿,咱就要给各位讲讲那陈千户悬剑斩蛟龙的事,话说那日是黄龙三年十月三十,黄历上写着诸事不宜……” 伴随着说书先生的板子,以及口吐莲花的本事,西厂千户陈易悬剑斩蛟龙的事,慢慢响了起来,一大群歇息的汉子围在那里,焦急地催促。 陈易听上了好一会,闵宁这时转过头来道: “很威风啊。” 陈易怔了怔,哑然失笑道: “又有什么好威风,若说别的,那才有威风可言。” “哦?” “斩蛟的不是我。”陈易平淡交代道。 他从来就没有抢周依棠功劳的打算,那一回悬剑斩蛟龙,其实不过是借势除去景王府。 甚至于当蛟龙走渎之时,陈易连碰都没碰到,那条蛟龙就被分成了两半。 对陈易来说,这是最心虚的功绩,如今听到说书先生讲得有鼻子有眼的,饶是自己这么厚的脸皮,都有些害躁。 陈易压低声音道:“没什么斩蛟龙,这事是我托你姐姐传出去的,你不会不知道。” “斩蛟的是周剑甲,不是吗?”闵宁则道。 陈易半懂不懂。 “若果不是你,只怕剑甲也不一定会斩蛟龙。”闵宁说完,再度起步。 陈易愣了愣,所以她的意思是,自己这事也有三成功劳? 二人继续走,在繁华的京城中穿行,陈易看到闵宁沿路平视,不朝两侧多看一眼,或许是怕舍不得,太舍不得的话,就不想走了。 过了不知多久,绕进了集市里头,喧嚣声熙熙攘攘,混成一片,多了许许多多的铺子,把道路挤得很小,这新年将至,赶集的日子到了。 闵宁带着陈易来到一处地摊上。 上面摆放着常见的蔬菜瓜果,还有一杆秤,怎么看都是再平凡不过的地摊,那摊位里头,坐着一个皱纹化不开的老婆婆低头剥着鸡蛋,而她的农户儿子则吆喝过往来客。 一旁的挂杆上面挂着买来的桃符。 当闵宁和陈易走近的时候,那农户正准备吆喝,却慢慢瞪大了眼睛:“是你、是你们?官爷?” 二人都身着便服,这农户仍然认出了二人官差的身份。 不过这也不算意外,陈易随意问道:“你是?” “淮、淮水村!” 说着,那农户从挂杆上面取下桃符, “还记得不?” 陈易定睛一看,发现那正是印着姜维桃符。 见陈易看着桃符,农户连声道:“那些道士们说,你就举着这个把那鬼将打了个稀巴烂。” 说着,他转身拍了拍老母亲喊道:“娘,全村的恩人来了,你快瞅瞅!” 话音落下,老婆婆伸着头看了过去,看见陈易时,苍老的嘴勾起笑了笑,接着把手上剥好的熟鸡蛋递了过去。 陈易怔了怔,还是接到了手里。 鸡蛋莹白滑嫩。 待陈易捻着鸡蛋,走过一段距离后,闵宁转头问道: “还不吃吗?” 陈易闻言低头咬下了鸡蛋,四五下就吞到了腹里。 他抹了抹嘴,失笑道:“我都不记得他们,他们竟然记得我。” “你是他们恩人,他们自然记得。”闵宁回道。 “恩人…”陈易琢磨了下这词,仍旧失笑道:“其实我不过是利字当先,那时一是为了林党,二是为了你。” 听到这话,闵宁俏脸微红,冷声道:“说这些话做什么?” “事实嘛。”陈易道。 三个字落下,二人再度无话,闵宁加快了些脚步,在前头走着,陈易紧随其后。 传过集市,来到大道上,又快步行走,转过了拐角,穿过了几条大道。 陈易遥遥看去,便发现自己来到了京城西边,玉秀庄的屋檐露出了一个小角,那里曾是景王府的产业,而后又被他带人查封。 如今一靠近,那些凶神恶煞的护院们不见了,连带着玉秀庄的牌匾也不见了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震枪武馆”四个大字。 遥遥间可以听见稚童练武的哼哈声。 闵宁带他来这里,陈易有些不明就里,但还是跟着闵宁的步子,后者领着他到不远处的酒肆坐下。 在酒肆间坐下,小二便迎了上来。 陈易随意问道:“这里不是玉秀庄么?” “哎,咱新来这没多久,也不太清楚,”小二稍作回忆后,继续道:“不过那馆主几次来着吃酒,倒是有透露些风声。” “什么风声?” “玉秀庄的那冯庄主原本欺压震枪武馆,想要将震枪武馆就此并购,背靠景王府迫使人馆主放弃地契,人馆主顶着压力成了四五个月,差点就撑不住了,可一夜之间,玉秀庄被查了,柳暗花明啊!人馆主不仅没被并购,还反手买下了玉秀庄。” “哦…这样啊。”陈易看着那震枪武馆,不住轻叹。 此前他从未想到过,自己查封走玉秀庄,竟然还顺带救下了一家武馆。 小二热络地说完一大串后,接着问道: “两位客官,要些什么?” 闵宁这时抬起头来,喝问道: “小二,不认得我了?” “你、你是…闵宁闵千户?!” 小二似乎认得闵宁,不由瞠目结舌,好一会后忙声道: “恩人啊,咱自己掏钱给你们上酒。” 陈易听到后,困惑道: “恩人?” “客官你应该有所不知,小的本来是在勿用客栈里打杂的,那成想那啥啥唐苦梅来了,一大堆江湖人包围了客栈,这还不止,我们在闵千户护送离开的时候,还给这群江湖人围攻了。” 小二回忆着那时的艰险,叹了口气道: “还好有闵千户及一众同僚拼死相乎,还有那个黑衣人。小的能活下来,真要对闵千户千恩万谢。” 伴随着小二的话语,陈易记了起来,那正是自己乔装救下闵宁的那一次。 闵宁没有看他,只看着小二笑道: “真正该谢的,是那出手相助的人,我就是个陪衬。” “哎!话不能这么说。”小二摆了摆手道:“你是少侠,人家是大侠,都是侠嘛!” 大侠… 两个字落下的时候,陈易稍稍错愕了,他忽然觉得不可思议。 “真的大侠?”他喃喃道。 “不是大侠还是什么?”小二听着这问话有些不高兴了,接着朝着记忆里的那个方向,竖起了个大拇指,“大侠中的大侠。” 陈易怔在了原地。 好一会后,他终于回过神来,哑然失笑了。 待佳酿美酒端上来后,陈易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道: “你说这些人奇不奇怪,随便做点事,也不管你是不是别有用心,就使劲地给你脸上贴金。” 闵宁喝下了碗中的酒,笑道: “人就是这么奇怪。” 陈易听罢,摇了摇头,默默地喝下了碗里的酒。 二人不知喝了多久,一直从早上喝到了下午,期间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聊聊京城的风光,聊聊江湖的传说,接着又谈了谈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说到道观里上香、家里的黄历…… 远处武馆稚童们的练武声此起彼伏。 陈易莫名其妙地有些醉了,今日格外地不胜酒力。 而闵宁精神得很,她猛地一拍桌,悍然起身。 “喂,傻了吗?”陈易被吓了一跳。 “陈尊明,你知不知道你比我出名?” 闵宁满脸酡红,怒气冲冲道: “我到处自我打听,发现京城内外的孩子不认识我,就认识你。” 见她为这事纠结,陈易没绷住地笑了。 而就在这功夫,一愣神,闵宁骤然冲了出去,运起轻功,几步飞过了武馆的高墙。 陈易一惊,也是猛地起身追了过去。 甫一落地,便见一大群练武的稚童们呆在原地,都被这两个高来高去的武林中人所吸引。 其中带稚童练武的师傅认出了闵宁,指着陈易问道: “闵千户,这位是?” 还不待陈易反应,闵宁朗声说道: “陈千户,陈尊明,陈大侠。” 一连串的声音落下,那群练得疲惫不堪的稚童,瞬间就接二连三地跳了起来,还不待陈易反应,就涌着冲着扑了过去。 陈易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闵宁刚才说过,京城内外的孩子不认识她,就认识他…… “是陈千户、陈千户!真的是他?” “闵千户说过下次把他带过来的,应该真的是。” “大侠,该叫大侠,陈大侠!” 孩子们扑着跃着,拥挤着上前,欢呼雀跃,一个劲地喊着。 酒意上涌,陈易顿觉不可思议,晕晕乎乎的不真切,心里好似有一股暖流涌了出来。 他抬起头,看向了闵宁的方向。 闵宁的发梢迎风舞动着,她微笑着,轻声喊了一声: “喂,陈大侠?” 陈易恍惚了一下。 原来,他已经是个大侠了吗? 三合一加更 第三百一十四章 她要走了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二人又在酒肆聊了许久,不知不觉已近黄昏。 陈易从来没想过,自己所做的那些事竟会带来如此结果。 自己向来只关心自己想要的结果,至于后来的事,一概不在乎。 但其实世界不是静止的,不是围绕自己一个人转,缘起缘落,一念起,诸念生,不经意做下的事,将带来难以想象的结果。 只是那时的自己还不知道。 就好像陈易从未想过当个大侠,可如今回头看去,竟满是自己的侠名。 闵宁仍旧走在前面。 陈易抬起头,这时不住问道:“这就是你想让我看的东西?” “不错。”闵宁的脚步停了下来,转头洒然道:“为了这么一日,我准备了好久。” 她的脸颊还残留着英气的红晕。 陈易哑然失笑,心中的滋味实在难言。 是喜悦、激动、意外,还是别的什么? 闵宁错过了视线,颇有几分可惜道: “实话说,我原本想得更完美。” 陈易微微抬起了手,佯装不在意地将目光落在空处。 如今闵宁给自己带来的感触已经够深了。 于是,他随意道: “更完美是怎么完美法?” 闵宁洒然一笑道: “你随我来。” 说着,她指向远处的戍楼。 那是整座京城最高的楼。 指给陈易之后,她骤然疾行,两脚踏上屋檐,如同点在水面般踏着砖瓦而去。 陈易见状也不耽搁,随着她快步疾驰,不一会便冲到了戍楼之上,举目可见整座京城的繁华风景。 楼很高,八面有风。 而闵宁一屁股就利落地坐到楼顶上,她解下腰间的酒葫芦,迎着日光道: “真是好风景。” 大风袭来,陈易的袖袍猎猎作响,不知为什么,站在这样的高处,他明明比闵宁武功要高,但又更加局促。 “你怎么想到来这里?”陈易问道,他扶住楼柱道:“这里风很大。” “就是因为风大。”闵宁毫不犹豫地回道。 陈易听到之后,对闵宁这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想法皱了皱眉头,这不由让他想起了秦青洛,那女子王爷也是这般的人。 二女有所相像,有所不同,相像在于她们都英气逼人,不同在于闵宁要更轻盈、如逍遥剑侠,秦青洛要更厚重、如苍山负雪。 闵宁斜眸扫了他一眼,问道: “你这时又在想什么呢?” 陈易当然不会说自己在拿她和女王爷作比较这种讨打的话,他想了想,还是跟在闵宁身边坐了下来,双手往后,抓住楼顶的屋瓦。 而闵宁却是一腿屈膝、一腿伸直的闲散坐姿,风中发梢凌乱,可她虚眸享受着冷风吹拂。 陈易迎着风,良久后开口道: “可能我恶性未除,命里如此,我不知怎么说…如今我不想做个恶人,但我好像不是天生的好人…….有那么一段时间,我谁都不是很在乎。” 陈易向着心上人表达自己的想法,一个人如果是你的心上人,你会很想让她知道你是怎么想。 最后,他停顿了好一会后道:“但是我今日见到…原来我不在乎的东西,竟会是如此…动人。 “其实我明白。” 陈易看了过去。 “我什么都明白。” 她高坐戍楼,极目远眺道: “正因为我曾经历过,我才会带你去看看。” 不经意的一次出手相救,让新年来时,一家人都阖家团圆,扫走门前之雪,贴上对联,哪怕这一家人在记忆里已经失去了名字,近乎烟消云散。 同样,不经意的一次退避三舍,原本团圆之家,可能瞬间就残缺不堪,家中终日有人以泪洗面,泪水自面上流啊流,洗到一贫如洗,洗剩断壁残垣。 “有的事,如果你不路见不平的话,就会有人走向末路。有的事,只需要你小小地伸出手,就不会落得太糟。” 她灌了一口酒,缓缓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带你看那些了么?” 陈易淡淡道:“我明白。” 他如何不明白,闵宁不想他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不仅如此,还希望他是个同样行侠仗义的大侠。 若他日在江湖之上,自己与闵宁同行,或许会有侠侣之名。 这一刹那,他回想起那群孩子喊自己大侠,莫名其妙地开始期待起,到江湖上与闵宁同行的画面。 那是一幅怎样的画面呢? 闵宁待陈易想了一会后,迎着冷风,缓缓开口道: “你喜欢我,我能接受你,其实我不知我什么时候觉得能接受你,但是姐姐越说你会毁了我,我就反而越觉得我真能接受你。” 陈易明白她口中的“接受”就是“喜欢”,只是她脸皮还很薄,说不出口,于是陈易顺着她的话问道:“你什么时候能接受的我?” 闵宁努力想了想,咕哝似地说道:“婴儿塔的时候?又或是淮水村?记不清了。” 陈易噗嗤一笑。 闵宁听到后怒了:“你不许笑我。” “好好,不笑你。” “哦,你喝不喝酒?” “什么?” “喝酒!” “好好,喝酒。” 闵宁已经醉了,想法思绪都凌乱,陈易便依着她,接过了她手里的酒,将之缓缓倒入嘴中。 又是酒液入肚,不久前刚刚喝过酒的陈易,这回又喝,便又是有几分醉意。 “姓陈的,说起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相国案的真相了?” 见他被灌了酒有些摇摇晃晃后,闵宁喝了口酒,醉醺醺问道。 她知道,酒后最容易问出真话。 “嗯…”陈易道。 “那你为什么…” 闵宁还没说完,醉意上涌的陈易便反问道:“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闵宁眨了眨眼睛,道:“哦?那先假话。” “我只想让你再跟亲人见一面。” “这是…假话,看来你确实没安好心。” 话出口时,略有失望,这失望闵宁自己都没有察觉。 她只是有些后悔这么对他掏心掏肺,片刻后她抬起眼,又问道: “那真话是什么?” 那人转过身,屈指弹了弹她的发冠,笑了起来: “你看我假话都说得如此情真意切,那真话岂不是呕心沥血?” 残阳垂下,这冬日黄昏,最是死寂,也最是清净, 然而闵女侠还是恍惚失神。 她醉意上涌,她拉住陈易的衣襟,把他扯低了些,英气脸庞压了过去,自上而下地把嘴唇贴了过去。 她明明没有理由这样做,可还是强吻了他。 闵少侠情弦微动, “喂,你会跟我生死与共吗?”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有日光自她身后来,醉醺醺的闵宁意气风发,问他会不会共患难、同生死。 “会。” 说着,陈易捻着她的下巴又吻了上去。 这一吻很长,彼此的衣衫逐渐凌乱,高楼之上越发意乱情迷。 良久后才缓缓分开,闵宁的薄唇微微红肿了些,还有些疼。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问道: “你想不想要我?” 陈易咽了口唾沫,明明自己不是第一回,但就是莫名紧张。 他微微颔首道:“很想要。” “那就不给咯。”闵宁推开他,醉意汹汹大笑。 陈易愣了下,狠声道:“你吊我胃口呢?” “哼哼,你不是也如此?”闵宁驳斥着说。 陈易转过脸,不去理会她。 闵宁见状,把脸探过来问道:“你不想要我?” 陈易哪里能被她继续吊,便说道:“不想要,你说说,我有这么多红颜知己,殷听雪、周依棠、殷惟郢、安南王妃……哪个不比你一个小小的女侠要好?” “但是…”闵宁噙住了话语,嗓音轻轻道:”我想要你。” 话音落下,陈易扑地搂住闵宁,不让她有反悔的机会。 酒醉下的闵宁不仅不反抗,先是捂嘴轻笑,但止不住地放开了手,最后是哈哈大笑起来, 半晌后,她拍着陈易的肩膀道: “放开我,我们回去就来。” 陈易放开了她,接着朝远方眺望,寒风袭来,这戍楼之上,可以望见京城风景越发瑰丽,人世间无与伦比。 他忽然觉得很不可思议,闵宁竟然要离开这样一个繁华之地。 “你真要走了?”他问道。 “要走了,不必挂心,”闵宁顿了顿,灿然一笑,“有个很大的天地在等着我。” 随着这句话,陈易朝着远方看去,从这往哪里看,一切都很贫瘠,然而天边的地平线广阔,总是广阔。 一望无际,日落染红了整个天地。 “陈尊明,如今京中传着你的名声,” 闵宁起身,迎风伸了懒腰,轻声道: “但江湖之上,我会比你更早成名。 你以后若是听到一位背剑又携刀的大侠,就一定是我。” ……………………… 不知多少年后,某日江湖某处客栈内,陈易听到,有人将他误认成了闵宁。 那时他定了好一会,最后笑了一笑,什么也没说,要了一坛酒,独自一人爬上了城内最高的楼。 他还记得她离京的那一日, 壬申年腊月廿三,剑锋者金,大利西方。 而不知不觉之中,时过境迁, 她已出西蜀,一气御三十六剑,浩浩荡荡朝东方而去,登山问剑真天人,赴海斩蛟龙, 是为春秋剑主。 感谢轻歌一曲叹红尘的盟主、感谢道常无名—朴的盟主,感谢了(泪) 已经冲上两千均了!!!过几天就发单章汇报。 今天更新晚一点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如题,没存稿了,要晚一点更新《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今天更新晚一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百一十五章 闵女侠悬剑斩蛟龙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陈易目送完闵宁牵着驮马缓缓离京,回到家中之后,便见挂着的黄历写着: 壬申年腊月廿三,剑锋者金,大利西方。 刚好她要去的就是西蜀,正是西方。 她只身入江湖,迎来一个更广阔的天地,然而陈易还是要在这京城中待着,起码要待到过年。 想想还真是不舍,不久前还在闵府的闺房里洞房花烛,翌日一早,她就只身离开。 她的抱负远大,踏上了这条风云变化又波谲云诡的江湖之路,迟早要成就春秋剑主之名,陈易不知道他日重逢之后,到底是怎么一番景象,她是不是还那么在乎自己? 或许人见过更广阔的天地之后,就会忘记了当时障目的树叶。 陈易思虑繁多,不久前洞房花烛夜的喜悦被冲淡了不少。 殷听雪瞧见他眼里的愁色,体贴地靠了过来,问道: “你不开心吗?” “也不算不开心,其实昨晚还是很开心的。”陈易勾起了笑,摸了摸殷听雪的脑袋。 殷听雪双手叠在腹前,昨晚陈易没有回来睡,再加上闵宁要走,少女自然猜得到发生了什么,相较于陈易的复杂心绪,她的心情要简单得多。 晚上拢着被子的时候,她笑了,笑颜淡如桂子。 只因她想到,这个坏人,他终于不是逼迫别人,而是别人心甘情愿地跟他睡一块。 想到这里,殷听雪许多阴霾都散去了,那过去出阁时的悲哀,虽然仍在心底深藏,但却又柔和了起来,不再那般刺痛人心,如今回想,多了些感慨。 她不知这种心情怎么描述,就好像有种书上说的…养女儿的感觉。 只是事后回想起来,又有些心尖酸涩,好像被沾到了柠檬水里。 想想又有些,类似女儿被别人拱的心情…… 虽然这种形容有些不恰当,可殷听雪不知这种心情怎么形容,少女对情之一事见识短浅,从来都是懵懵懂懂。 他比之前要温柔了,也会对别人好,还愿意给别人让步,最后跟别的女子勾搭到了那一步,不再那样强求,殷听雪也喜欢看到,因为这些都很好,可是,她有些不喜欢。 少女的心绪不难猜,但很难辩明,都是混淆在一团的。 而陈易慢慢躺到床榻上,回忆起了昨晚的事。 女子心甘情愿起来,与强扭的瓜,两种感觉并不一样。 更何况闵宁的性情里,本就有些主动和强硬。 还记得那时一进到闵府里的闺房,已经醉得一塌糊涂的闵宁,就忙不迭地想把他推到床上。 陈易搂着她到床边,随意点燃了红烛,回过头时,见到闵宁已满脸酡红。 那英气的脸庞上不知是羞涩还是醉意,陈易只记得,连那脆弱的剑眉也烧得像云。 “想不到闻名天下的闵女侠,有朝一日会落到我这种小人手上。”陈易故意笑着道。 事已至此,醉意上涌的她放开了些,满脸红晕,怒声喝道: “狗官,我闵月池今日就是死,也不会让你如愿!” 陈易抓住她的手,把她压到床榻上,大笑道: “那就由不得女侠你了。” 本以为这样就足以让女侠束手就擒,想不到女侠竟藏着暗中,她手腕一动,反手一拧,瞬间摆脱了陈易的遏止。 接着她像游鱼一般往下一滑。 “任你千百算计,最后还是棋差一招,我今日就废了你这狗官!” 说完,她不容陈易分说,抓住他腰带,猛地一撕。 赤龙出海,剑锋出鞘,跳到面前。 “狗官,你好大!” 这时,早已晕乎的闵宁纵情笑道。 至于这种时候,她的姐姐闵鸣在哪里? 如果陈易没记错的话,如此郎情妾意,再加上陈易的恩情,闵鸣虽不敢置词,但那个时候,还是偷偷躲到了隔壁房间里。 她委实担心闵宁。 这点动作瞒不了陈易和闵宁,只是二人相视一笑,没有将她赶走。 事到如今,哪里管得了这么多呢?太败坏兴致了。 而若是不赶,也许还更有兴致些。 一直以来听到的危言耸听、耳熏目染之下,闵宁说她本以为这一下会疼得要命,但实质上,或许是她勤于锻炼的缘故,又或许是陈易格外温柔的缘故,那一下不比剑锋轻轻压到肉上要疼多少,而在那开始的疼痛之后,要不了多久,女侠便适应了起来。 而且不止是适应, 陈易还记得,都没一炷香的时间,醉醺醺的闵宁就恶向胆边声,想要骑马了。 只是陈易哪里会让她如此得意? “我喜欢别人撑着床板。” 闵宁摇一摇头:“我不喜欢。” “你喜欢如何?”陈易摊了摊手道。 “斩蛟。”闵宁伸着指尖,半空中往下一划,自上而下,“我欲悬剑斩蛟龙。” 陈易眯了眯眸子,之后让她斩蛟倒也没关系,可第一回就让闵女侠这样,那还还得了,万一人家日后成了春秋剑主,自己岂不是次次都要让她斩蛟? 于是,陈易便道:“我也不喜欢。” 卧房内瞬间沉默,两个人目光相接,针尖对麦芒地盯着彼此。 “我终归是你半个师傅。”闵宁沉声说道。 “周剑甲知道吗?”陈易反唇相讥。 两人相持不下,都停了下来,闵宁越来越醉,或许是因为脑子里晕乎乎,又或许是因为气血上涌,临走之前想要疯狂一回。 闵宁出声问: “要不,既然我们拿不出主意,问下姐姐怎么样?” 闵鸣:“?” 你们两个人洞房还问我,这是为了让我有些参与感么? 二人大声问闵鸣,自然不可能得到回应,但最后,由于陈易武功高些,女侠悬剑斩蛟龙还是没有成功。 她对此颇有些耿耿于怀。 但最后,还是不敌陈易修炼的铜骨功。 待到夜幕降临,她懒洋洋靠在陈易的身上,随意地拨弄起后康剑。 往左一敲,往右一弹,她忽然有些不可思议,醉意之下问了些很傻的问题。 “可以拔出来吗?”她这样问,单手抓住了剑柄。 陈易被吓得汗毛倒竖。 她敛着丹凤眼笑个不停,好像终于找回了场子。 良久之后,二人都沉吟下来,享受了好一会的静谧。 “第一次原来如此,其实跟我想的不一样。” 闵宁开口道。 “怎么不一样?” “我想得…要更潇洒一些。” 闵宁撑起脸庞,英气的眉头舒缓地挑起,继而道: “譬如说,某一日细雨纷飞,寅剑山的大门之外,一位背剑负刀的侠客不请自来,踏过门槛风尘仆仆,而后问剑寅剑山剑甲。” 陈易侧过身来看着她。 闵宁与他对视一眼,而后又转回原位,长长眺望: “前五十回合,我呈现败势,后五十回合,势均力敌,最后五十回合,终究是剑甲棋差一招,剑输一寸,败于我手。在这之后……” 陈易笑着补充道:“强抢美男?抱得美人归?” 闵宁话到嘴边停了一停,脸颊微红,怒声道: “你这样说,我偏偏什么都要,就是不要你!” “好啊,到时我找你姐姐威胁你。” 隔壁的房间内,坐在椅子上的闵鸣微微一颤。 听了快一整晚,她俏脸上满是红晕。 这时候想起她来了? 陈易不过说说,都不怎么留意隔壁房间的动静,而是拉住女侠纤长有力的小臂,拽到怀里,掐准关键要点道:“如果不要我,你要什么?” “把满山芍药花都拔掉。”她闷哼一声,毫不犹豫道。 陈易见状大怒:“辱我师傅,我跟你拼命!” 闵宁冷冷一笑:“好啊,拼出来要姓闵。” 陈易也不理会,正欲翻身再来。 闵宁却是后发制人般一动,发梢似剑舞,折着烛光,甩在了陈易面上。 陈易不由后退了下。 闵宁已经背对着他,陈易见她小臂撑着床榻,正是平板支撑的姿势。 “陈尊明,我说给你听,”闵宁头也不回道:“今日我不认输。” ………………………… 回忆正是回忆,虽然旖旎,但也是停留在脑海之中。 随着闵宁今早的离去,一切都成了过去,再见之时也不知何年何月,甚至不知是不是先听到闵大侠的名头,再见到闵大侠的人。 陈易平躺在床上,揉着搂紧了被褥,仿佛搂紧起了闵宁。 但想一想,他低头看见殷听雪靠在床边,大着杏眼就看着他,陈易再不犹豫,把她搂在了怀里。 “呀…”殷听雪被搂到陈易身前,听到了他平稳而温和的呼吸声。 陈易搂得很温柔,没有她初初到来时那么强硬。 她先是靠着感受了一回,而后想到了什么不对。 殷听雪蹑手蹑脚地戳了戳陈易的胸腔。 陈易低头看她道:“怎么了?” “你…”小狐狸小心翼翼地问:“你抱着我,在想闵宁吗?” 陈易傻了傻,没想到被她发现了,便恶狠狠道:“就想怎么样?我就想…我抱着你天天想别的女人。” 殷听雪垂下了小脸,低低应声:“…哦。” 她心里没来由地低落。 陈易见她这幅模样,刮了刮她鼻尖道:“勉为其难想一想你也不是不行。” 说完他就温柔地搂着她,这一回也不想闵宁了,就想着怀里向来乖顺的妾。 少女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小手放到他腰上,便更温顺了些。 “这样吗?”她小小声音说道:“那我也想一想你。” “不能只想一想。” “那…想两想。”她说完噗嗤笑了,自己都被自己逗乐了。 第三百一十六章 你娶她就好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闵宁已走在路上,孤身闯入天地之间,独留故人在故乡,陈易眉宇间垂下些许怅然,只是泼泼冷水,尽数抹去,毕竟还没到他退场的时候。 “闵姐姐要找你。” 屋外传来敲门声,殷听雪去看过之后,便这样跟陈易说道。 “让她进来吧。”陈易开口道。 她被闵宁托付给了陈易,可见闵宁的信任,他自然不会辜负,无论于情于理,无论喜不喜欢,更何况她是闵宁的至亲,至于过去有恩有怨,一笔勾销谈不上,但看在闵女侠的份上置之不理也是应该的。 只要闵鸣不再犯傻,不再多此一举,陈易倒也没多少芥蒂,说到底还是爱屋及乌。 殷听雪领着闵鸣进到房间里,后者见到陈易的时候,呼吸稍稍急促,柔弱无骨的手攥紧起来。 陈易看着闵鸣,看了好一会后道: “什么事吗?” 为避免安后出手,陈易在院子里收拾出了一间空房,那本来就是给丫鬟睡的小卧房,只是长时间都被陈易当作了杂货间。 而闵鸣收拾了些物件,今日便可以丫鬟的名义住进去了。 闵鸣深吸一口气,嘴唇嗡动,好久好久都没出声音,像是哑了一样。 陈易平静地等着她开口。 若是以前,或许他已经嘲弄地问,看着妹妹失身于我的滋味如何? 只是如今闵宁已经水乳交融,不仅仅是个小女朋友,问那样的问题,为免太过畜生了,陈易心底过意不去,更何况他也不在乎跟闵鸣的恩怨。 良久后,闵鸣口齿不清地吐出一句: “你会娶她吗?” “我们自然会成婚。”陈易知道,自己很喜欢闵宁。 “好…好…你娶她就好。” 事已至此,闵鸣莫名松了口气,又哭又笑了起来。 豆大的泪珠滴落在地,她双膝一软,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而后身子伏得极低,轻轻地磕了一个头, “妾谢过千户大恩大德!” 陈易默然地看着她,良久后道: “你何必要跪呢?” 闵鸣的香额仍旧贴地,屁股墩如山峦高耸,贴身的宫服勾勒出浑圆弧线,女子的柔美可想而知,然而陈易的眼眸里,少有地没多少贪恋。 他能理解闵鸣对妹妹的担忧。 世上唯剩这样一个至亲,眼睁睁地见她似乎要所托非人,似乎要跳入到火坑里,如此可怕,她又怎能不阻止? 但理解归理解,可她毕竟险些让殷听雪又一次逃掉,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 起初陈易也想过报复,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又随着闵宁一步步的举动,还有众女对自己潜移默化的影响,慢慢还是看淡了。 所以那个时候,陈易才会说:我不要你了。 这并非是一句空话。 哪怕闵鸣如今跪伏在地,陈易眸里也没有多少情欲可言。 “起来吧。”陈易平淡道,“我不想看女人给我磕头,给闵宁看见也不好。” 话刚说完,陈易自顾自地摇头失笑了,闵宁都已经离京了,又有什么看不看见的。 一旁的殷听雪看着这一幕,听陈易让闵鸣起来时,见闵鸣正缓缓起身,便缓步走了过去。 “我有些话想说。” 跟陈易说完,她就伏低下脸,小声在闵鸣耳畔轻声道: “闵姐姐,你要不要…道个歉?” 道歉? 闵鸣没有反应过来,若是感激,那倒是不胜感激,可若论道歉,她一时想不到自己有什么要道歉的。 这一幕落杏眼里,殷听雪便小声提示道: “之前的事。” “之前的事?” 闵鸣仍是一知半解,但很快便想到了什么,殷听雪说的正是身为日游神的爷爷拦路的事,她心里虽有愧意,但这愧意是对闵宁,她下意识问: “我…要道歉么?” 殷听雪静静地看她:“你算计了他,如今还寄人篱下,你不道歉,难道要他来道歉么?” 闵鸣愣了愣后,旋即反应过来,头伏地了些,低声下气地说自己对他不起。 陈易左耳进右耳出,目光落到殷听雪身上,他如何看不出少女的小心思。 她让闵鸣低头道歉,说到底不过是想缓和彼此间的关系,让这座院子和睦一些。 如此一看,真像个管理后院的小管家婆了。 ……………………… 皇城的内廷宫门外。 “小妹,大哥我只能送到这里了,接下来要你自己跟着宫女进去,见到太后陛下,记得千万不要乱说话……” 崔逋停了下来,对着那一身素白孝服的林琬悺一番千叮万嘱。 林琬悺面色如常,有些迟钝地应着,这些日子来,那脸庞清减了,更显单薄。 不远处的宫女迎了过来,她们遵照着太后的旨意要领林琬悺进宫。 崔逋看见这一幕,退开了几步,他虽是吏部郎中,次于尚书和侍郎的正五品官,可从未单独被太后召见过,当天家的使者驾临崔府时,他原以为太后是要过问吏部之事,要重用自己,乃至于提拔入内阁,短短一刻钟不到,他连日后坐什么轿子、穿什么官服都想好了,只是万万没想到,太后要见的却是林琬悺。 林琬悺已经守寡许久了。 宫女领着这小寡妇左拐右拐,守寡守得有些精神恍惚的林琬悺,此刻更是被绕得头晕目眩。 当宫女停下来的时候,林琬悺眼眸半阖着,轻按脑袋,眼里的景象都出现了些残影。 “好久不见了,林家女,或者说,崔家女。” 当她跨过门槛,走入景仁宫时,整个人都为之一震。 她十指轻颤,缓缓抬起了脸,那身着凤袍的女子端坐于上,半张脸蒙着阴翳,林琬悺双膝一弯,在宫女搀扶下跪了下来, “民女参见太后陛下。” 安后自上而下地览视着这女子,短短数个月,这昔日灵性十足的林家小娘竟然清减至这般模样,守寡果真是世上最磨人的事。 她尚有政务在身,足以消解许多寂寞,可像冬贵妃那种高丽女人,真不知是如何度过这么多年,又或者说,那高丽女人有什么秘密在身? 安后稍稍思索之后,便收敛回了思绪,凝望起了林琬悺。 林琬悺终归是见过世面,不像闵鸣那样抖个不停,很快她便镇定了下来。 见这一幕,安后意味不明地勾起了笑。 林琬悺镇静等候着那一国之后的言语。 而她的耳畔边,响起一句: “这些天来,你做了多少回噩梦? 又多少回梦见那个人?” 第三百一十七章 是为姓陈的守寡么?(已2k均了)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林琬悺那清减许久的脸庞,肉眼可见的青一阵白一阵。 那瘦削的双肩轻颤着,病美人的姿态显露无疑,她迟迟都不能回答安后的问话。 安后淡然问道:“还要回忆多久?” 寒风自身后袭来,林琬悺打了个冷颤,她把头垂得更低,差些就贴到地上: “回太后陛下,恕民女实难作答。” 安后的眸子里,多了一分欣赏。 相较于闵鸣三番四次都教不会的性子,这林琬悺倒是有几分外柔内刚,稍加培养下,不失为一个好用的刀鞘。 而刀鞘这东西,就是拿来套住刀的。 “有什么难作答的,不就是一个名字罢了。”景仁宫内,那嗓音自上而下地落了过去,打在林琬悺的身上,“而且这名字不过二字,你抬抬舌头,不就能吐出来了么?” 林家小娘的身躯,伴随着那阵阵话音颤抖。 太后自阴翳里凝视着她,淡淡问出一句: “难不成…多番梦中只见到这个男人,让你再也守不住寂寞?” 林琬悺骤然抬头,额上滑下冷汗,哪怕天家面前都生起几分愠怒道: “太后陛下,民女并非不守妇道之辈。” “可你有梦过林晏吗?” “……我…” 林琬悺霎那间无话可说,单薄的身躯在寒风里僵硬下来。 良久后,她才艰难吐字道: “我梦见那个人,是因为想他死。” “哦,本宫还以为你是为他守寡呢……”安后悠悠而笑道。 林琬悺沉默以对,如今崔府里,并没有多少人在意她的处境,她就像个游荡在院子里的孤魂野鬼,林晏早已被人淡忘,甚至她也在渐渐淡忘,而不时的噩梦,仿佛把那个人刻入骨子里。 如今一想,是为他而守寡,好像没错……但林琬悺不敢也不愿想下去,那样太丑陋了。 而那景仁宫的高处,君母勾唇冷笑,嗓音缓慢道: “你很想那个人死,但想有什么用呢?他偏偏就不死,就反复出现你噩梦里,如此一想,你竟成为他守寡,身边再无其他男人,唯有他。” 林琬悺随着话音抖若筛糠。 丈夫死了,女人要守寡,天经地义,哪怕她对林晏从来都无什么鸳鸯私情可言,但她仍然践行着《女戒》里修来的德行,可是说一千道一万,时不时就猛间那个人…这和为那姓陈的守寡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忽然之间觉得自己的魂魄很丑陋。 她被惊到,被吓到,仿佛许多守寡一生的女子,听到鬼魂的幻听。 林琬悺脖颈上泛起冷汗,兀然下意识道: “只要他死了…民女就不会再梦到他……” “你很想他死?” 林琬悺艰难道:“…想。” “想一个人死,说起来很容易,做起来也不难,只要肯花些许功夫,他就会死在你面前,只要你这么多年来,就是想杀他,但你一直都杀不了他。你想不想他死?林琬悺,想的话,便最好快些,不然的话,你就杀不了他了。” 伴随着安后的话音落地,林琬悺的颤得更加厉害,长时间泛白的脸上,多了一抹血色。 她嘴唇微动。 还不待她要脱口而出。 安后就点着指尖噙笑道: “最难防是枕边人啊……” 林琬悺刹那像死了般僵硬起来。 这意思是? 这意思是… 这意思是! 林琬悺脑子嗡嗡作响,整个人都在发软,她的气喘着喘着,有些喘不上来了。 景仁宫内,安后凝望着她,面上勾着冷笑。 ………………………… 几日后,崔府。 新年将至,丫鬟秀禾早早便跟林琬悺一起,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说是打扫,其实也没什么好扫的,毕竟林琬悺自那次回来之后,就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怕是长房、二房的夫人来邀请,林琬悺仍旧枯守于院中。 虽不知两位夫人打着什么算盘,但终归还是暂时没有得逞,而且似是为了讨好林琬悺,账房给院子拨的银子多了不少,还派来了两个老妈子时常过来打理,顺便还带来些府上府下的八卦事。 据说三房的崔凯染上了赌,起初赚回了不少银子,给家中妻子添了些衣物,乐得不知情的女眷们只开花,说他有本事,但后来逐渐就不赚了,先是小亏,接着就是大亏,再然后又大赚,又大亏,如此往复不仅把积攒的许多银钱都输没了,还把家里许多字画器物都拿去变卖,甚至于什么呢,甚至于把婚契当作信物典给了赌档。 如此一来,三房内闹得鸡飞狗跳的,崔凯的夫人几乎终日以泪洗面,把事告的长房去,请崔逋主持公道。 可新年将至,作为吏部郎中的崔逋在朝堂上忙得要死要活,一回来又面对这烂摊子,就更是愁上加愁,最后只好这边打十大板、那边打五十大板,和稀泥把事情一断,就这样勉强解决了。 这些事,秀禾光是听着就觉得有趣,毕竟幸灾乐祸,让他们冷落她家姑娘,只是她将这事转告给林琬悺的时候,后者的反应就犹为平淡了,只是随意过问几句,接着“哦”上一声。 柔熙的日光透过纸窗,照在厢房的茶几上,林琬悺低着头,就着昏暗的阳光做着女红,在绸缎上绣着朵朵牡丹,微微的香气透着门窗渗了出去,她那两弯柳叶眉却显得没来由地黯淡。 她日日夜夜都在做着女红,那些绣好的绸缎在屋里几乎堆积如山,既不交给下人去织成衣服,也不卖出赚些月钱。 “夫人,别绣了,要不出去走走吧?” 推开门,见林琬悺在织女红,秀禾轻声劝道。 林琬悺转过脸来,手上动作未听,那是一株绣了一半的鲜红牡丹,她那张脸是苍白消瘦得细小血管都看得见的脸。 守寡了这么久,林琬悺的气色肉眼可见的差了许多。 而且秀禾敏锐地发现,林琬悺的双眸里失去了许多光彩,不再像过去那么灵动。 “出去走走吧。”秀禾又劝道。 林琬悺沉吟了一会,而后道:“没什么好走的。” 见她这样,秀禾心里一疼。 这些天来,夫人被消磨得不成样子,对许多事都没了兴趣,哪怕是过去最喜欢的牡丹亭,秀禾念给她,她也不听了,更遑论西厢记、梁山伯祝英台之类的。 每日都是这样,对着女红织上一整天,几乎是形销骨立,慢慢折磨着自己的寿命。 不过最近这些时间,夫人不是没有变化。 自从夫人被召入宫中那一回之后,哪怕回来时没有讲什么,但好似木偶多了些生气,她除去织女红外,做的噩梦更多了些。 而做噩梦的时候,夫人会多了不少气色,她不知梦见了谁,一觉醒来脸总是通红,接着走到院子里,暗骂那人骂上许久。 秀禾不知道夫人口中的那人是谁,其实她也问过,但夫人不肯说。 她有一次想借机劝林琬悺出门走走,就问: “夫人怎么就只在这里骂他呢?” 林琬悺脸色微微发白,接着苦涩道: “因为我不敢当面骂他。” 其实如果可以,秀禾想把那人找过来,让他跟夫人见上一见,起码能让夫人不再这么死气沉沉。 只是想归想,她不过是一个小丫鬟,无权无势,又怎么找到那人,便是找到了又能如何? 而除去了这些以外,夫人从宫里回来之后,还带来了一坛酒。 那是太后御赐的,秀禾动都不敢动,只敢远远看着这坛酒,问夫人这酒的名字。 酒名忘忧。 夫人说,这酒喝了会忘掉很多很多的烦恼,而这是太后告诉她的…… 秀禾想不明白,太后为什么要赐夫人这种酒。 就在秀禾劝林琬悺出门走走的这一关头,院落外传来脚步声。 秀禾转头去迎,原来是大夫人来了。 罗氏身边陪着丫鬟,缓步而来,大夫人面上带着笑意,几分风光。 大夫人来了,于情于理林琬悺都该起身相迎,只是林琬悺似是木头一样定在那里,只扫了一眼,便低下了眸子去,再也不看。 秀禾有些尴尬地赔笑,只是罗氏面色虽有不愉,但不恼怒,只是靠近了些门槛,清了清嗓子开口交代道: “再过几天,咱们府上便要办场诗会了,给许多官家送去了请帖,不少士人士子都要过来,到时候小妹若有兴趣,不妨出席一场。” 待了好一会后,林琬悺才出声回应道: “谢大夫人的好意,只是我毕竟守寡,这样抛头露面终究不好。” 罗氏似是早有预料,打好了腹稿连声道: “小妹披个面纱出席,也没人能见到小妹的真容,这样就不算抛头露面了,许多人家里都是这样的,不然当寡妇的岂不是要闷死?” 林琬悺不置可否,轻轻摇了摇头,似是心意已决。 罗氏顿了顿,接着有意无意道: “小妹若是如此,那姐姐我也不好再劝,可是有一张请帖我们送到了陈府上,那位进来声名鹊起的陈千户…定然会过来。” 林琬悺骤然拧头,手中的针线掉地,响声清脆。 “谁?!” 是他… 他会过来? 已经过2k均了,在这跪谢大家了(泪),过几天写完这段剧情就汇报。 大殷、小寡妇的线,还有离京线一起纠缠交错。 第三百一十八章 没有殷惟郢的存在?(加更三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一连数日过去,陈易不知宫里宫外如何风云变化,反正在这院子里,日子过得还算清闲。 日子清闲得不像是要准备离开京城。 闵鸣住进了这座小院,这清倌女子别的不说,倒是认命这一点,认得比谁都要快,除了维护闵宁时才会硬一些,她就素来骨子软,倒也对得起她身上软肥的白肉。 她成了府上的丫鬟,而且还真地好好当起了丫鬟。 为了准备早饭,陈易起得算早的了,然而一起身,刚跨出大厅,便能见闵鸣打着水,一桶桶地倒进水缸里,她的袖袍挽起着,露出白皙丰腴的臂膀,见到陈易时,她往后缩了缩,陈易朝她点了点头,她就仍旧继续打水。 有了闵鸣在,府上许多事都不需要陈易来动手。 早午晚三餐,闵鸣自动自觉地承包了,手艺还算不错,这让做饭不再是陈易的责任,而是成了清闲时的兴趣,每日总能见地面干干净净、不染纤尘,除此之外,洗漱的时候,闵鸣还会烧好热水,服侍陈易和殷听雪入浴。 她甚至还问要不要帮陈易搓脚。 陈易试了一回,闵鸣的十指柔弱无骨,像是一条条小白蛞蝓游过脚尖,扑上清水,丝丝缕缕死皮掉落下来。 她手法娴熟,除去触碰男子脚掌的脸红外,面上认真得挑不出毛病。 据说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当闵宁休沐在家时,她都这样为妹妹搓过脚。 看着被倒在树根下的洗脚水,以及闵鸣美艳姿容下的愿打愿挨,这般的生活,陈易还真是有些不适应,原来史书上那些达官显贵们的日子就是这样过的么? 而且,肯定要更好。 想到这里,陈易失笑了下,只觉自己是在想皇帝是不是用金锄头种地。 话说回来,这几日期间,不是宫里没有人来找,但都被陈易打发走了,所以家里过得安定,而他向来就喜欢这样的安定。 不然的话,他也不会想着大殷安分一些。 休沐的日子渐渐又近了,不知不觉,明日就又是一个了休沐。 而今日临睡前,殷听雪想到了什么,戳了戳陈易的手。 “我又做梦了。”她轻声说道。 陈易把她环在身侧,疑惑地“哦”了一声。 “梦得很多很多,我梦到了阴曹地府,还梦到了先帝……” 殷听雪顿了顿,把梦里看到的画面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陈易听在耳内,起初并不在意,但随后眼睛渐渐敛了起来。 按照前世的记忆,又或者说…按照所谓《天外天》的游戏经历来看,这便是这一年的京城里最后的一桩大事件——先帝还魂。 长年玄修,妄图以秘法斩三尸成仙的先帝,意欲从阴曹地府之中还魂归来,重返人间再度登仙。 而前世的时候,陈易是直接进入到阴曹地府,一拳把先帝魂魄都给打碎。 还魂登仙?魂都给你打得湮灭。 至于这一次,陈易的想法仍旧相似,只不过有些小小的变化。 他要借着这一次入阴曹地府,划掉自己在生死簿上的名字,斩断跟春秋名册的联系,一举离开京城。 若不如此,只怕陈易刚刚踏出京畿一带,无名老嬷就顺着春秋名册的定位,一掌轰杀过来。 由于知道这事件的存在,这也是为什么陈易过得很清闲,一股没有离开京城的想法的原因。 这不仅是为了麻痹宫里,更是为了接下来的道路养精蓄锐。 正回想之际,陈易听到殷听雪又是一句: “而且…我还梦到惟郢姐的父王了?” 陈易疑惑地低头看她,问道: “景王?” 殷听雪乖巧地颔首,她把前几日梦里的画面,给陈易说了一遍。 陈易垂眉琢磨,仅仅凭借着这些只言片语,实在难以解读出什么。 他唯一知道的是,前世的经历里,他根本就没在入阴曹地府的过程中碰到过景王。 想了好一会,陈易也想不出答案。 夜色已深,他旋即留到明天再想,这会先看向殷听雪,道: “你做梦的次数多了好多。” 殷听雪怔了下,陈易这么一说,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些日子来,她做梦的次数多了不少。 “是因为…筑基了吗?” 殷听雪猜测地问道: “我听周真人说,我是天耳通,修为提升之后‘天耳’也会有所变化。” 陈易点了点头,除去这个以外,也没什么别的解释了。 想来也是,天耳通若是只能听到别人心里的想法,那又算得了什么天耳? 至于殷听雪天耳的变化会带来什么…… 陈易深吸一气,他该为此做些准备了。 ……………………………… 崔府罗氏在林琬悺面前,说话时说得信誓旦旦,但事实上,请帖在休沐的时候,才送到陈易的府上。 是崔府二房夫人何氏亲自登门。 院门之外,陈易随意扫了眼请帖,既没说去,也没说不去,只是接在手里。 那崔府的何氏事前便被罗氏千叮万嘱,自然想陈易点一个头,而她两侧的管事和仆役端着一件件登门礼,里面自然是人参、灵芝、字帖一类,毕恭毕敬地在那里候着,只需陈易一个点头,那么尽数搬入院子里去。 拎着请帖,陈易像是在稍作思索,而崔府的何氏见状,觉得他心里有意,便趁热打铁道: “陈千户如今得了升迁,本就是一大好男儿,如今在京中更是风头无两,我家主人请您,便是想沾沾您的光,话虽如此,可官场之上终归讲究和光同尘,我这下人斗胆说一句,我家主人沾您的光,来日的时候,您未必就不会沾些崔府的光,若要官路亨通,那互帮互助才是大道理。” 何氏怕陈易推脱,便微一扬手,让两仆役把礼品放到门槛上,俨然是“话说到这份上了,再拒绝可就拂了我崔府面子了”的意思。 请他去崔府诗会的目的,自不必多说,无非是想靠着林琬悺给崔府多搭上一条人脉,先前多日里,她们去找林琬悺,想着法子安排二人见个面,谁知这小寡妇有过上一回后,便彻彻底底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饶是她们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陈易随意捻着何氏送来的请帖。 见陈易仍然未做表示,何氏渐渐皱了眉头,不悦之色一闪而过。 这林党虽然垮台,崔府连着有些败落,可由于划清界限得早,又及时投靠朝中外戚安家人,家主崔逋的吏部郎中坐得稳稳当当,崔府未必就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所以这一回他们去请各大官家登门诗会,谁都是好声好气的招待。 唯有这陈易,把他们拦在门外不说,还对这场诗会不甚感冒。 你们陈府有救驾之功很了不起,但难道就能凭此在京中扎根吗?昔年闵府多大的声势,闵贺都做到指挥使了,几乎每隔几日都被先帝召见,然后呢?根基不稳,还不是一样败落下来? 见陈易还未开口答应,何氏沉不住气道: “容我为千户着想一番,在这京中,人情来往少不了啊……” 陈易闻言微微抬眸,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何氏面色疑惑,忽然间听到一阵马蹄声。 只见一个满头华发的老人骑着骏马缓步而来,待来到府门前时,径直掠过了崔府的几人,来到陈易面前。 管事正要喝止,何氏却猛地抬手拦住,使了个眼色: “那是景王府的人。” 京中有名有姓的官家几乎相互认识,连带着夫人们也有一面之缘,何氏认出了那是景王府的人。 “陈千户,这有封诗会请帖,景王诚心邀请,不知千户来还是不来?” 老人朗声开口问道, “而且那日定在了腊月二八,正是王爷的生辰,千户愿不愿奉陪一场?” 陈易想到了谁,也就接过请帖,朝那老人点了点头道: “竟然是王爷的生辰,那么我哪怕不去,也要派人祝寿。” 老人也不磨叽,说了一句“景王府恭候”之语后,上马就走。 接着陈易看向了崔府几人,淡淡道: “几位请回吧,你们崔府这诗会之请,我之后再做打算。” 何氏及管事仆役都愣了一愣,但在陈易忽然锐利的目光下,还是退后几步。 三人都是难以置信的颜色,景王府不是跟这陈千户向来打生打死、刀兵相向么,哪怕因为林党垮台而有所缓和,但也应该是老死不相往来才对。 可偏偏景王府的人真来了,还递上了诗会的请帖。 早知道景王府会来,那么他们崔府还来干什么? 何氏面色是青一阵白一阵,尴尬难言,只好说了一句: “这…若陈千户有意,我们崔府随时恭候,家中小妹也几番想着见你。” 她是妇人,此刻见景王府来了人,心中不免多加揣测,但终归不敢说出口,便上了马车,离开了这条巷子。 见一众人离去,陈易捻着两份请帖,缓步回到院子里。 还没进门,小狐狸的脑袋便从门扉里探了出来。 陈易快步走了过去,摸了摸她的脑袋道: “都听到了?” 殷听雪由着他摸脑袋,小声问道: “是要去诗会吗?” 陈易捕捉到她的意思,笑问道: “你又想去?” 要说想不想去,殷听雪其实是有些想的,她虽然能一直待在家里不烦闷,可去外面见见风景,看看热闹也是好的。 所以,她朝陈易点了点头道: “去吧去吧。” “我先想想。” 他说着,看了看手上的两张请帖,自从去过银台寺,又成为男女朋友之后,近来殷听雪就更加乖巧体贴了,点茶这些服侍人的活计先不论,起码晚上睡觉的时候总会跟他聊上好一会天。 这在以前是很少见的。 而这两张诗会的请帖…… 陈易想都没想,就把崔府的请帖丢到渣斗,也就是垃圾桶里。 哪怕是因为担心殷听雪被人认出来,不去景王府的诗会,陈易也不会想去崔府的诗会。 自己这风头无两的止戈司丞到崔府去,不是有些太小家子气、又太给人崔府面子了么? 至于崔府诗会里会有那守寡的林琬悺……这个陈易暂时还没考虑到。 捻住请帖,陈易思虑上好一会后,想到了殷惟郢。 要不…真去见见她父母好了。 虽然诗会这种东西,由于不会写诗,陈易想到一个就头大。 去见见吧,哪怕是看在大殷的面上。 心念一定,陈易就朝小狐狸点了点头。 殷听雪一时高兴,想给他念书,但陈易想到接下来可能到来的变故,摇了摇头,说自己要到书房里去。 走入书房,陈易随意坐到书桌前,案桌边摆着那本《道策》,而殷听雪见他要读书或是思考,也不打扰他,而是说自己待会给他点茶,点完茶后她也去读书。 小狐狸最近在读《牡丹亭》。 陈易坐到书桌前,但并未翻阅《道策》,而是铺开一张宣纸,磨好了墨,提起笔在上面写下一句句文字。 为了接下来的事,他得整理一下如今的思路。 自周依棠为他揭示天眼通后,便带来了许许多多的疑点。 有的疑点,周依棠能够回答,但有的疑点,周依棠不能回答,因为她要么就同样一知半解,要么就泄露天机,会遭天劫。 所以,陈易要直面这些疑点,把一些解释不清的东西都像是复盘一般写下来。 因为倘若这个不是一个游戏,那么许多过去的看法就都要推翻。 首当其冲的问题是,两个存档之间的联系是什么? 按周依棠的说法,像是时间回溯了,一切都回归原样。 自己前世以身补天的不久之后,天道得到了修补,时间回溯到了原来的起点。 这个时候,那些仙佛们还未飞升,仍在谋划。 “时间回溯,是因为我没有完全补天成功,所以引发了某种重置,还是说……” 陈易顿了顿,想到了一个异想天开的答案: “我把天道修补得太好了?” 修补得太好,以至于几乎一切都修补如初 两个答案都有可能,但人要对自己有自信,所以自己决定很普信地选择后一个。 反正哪怕选错了,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毕竟都是过去的事。 在宣纸上写下相应的思路之后,陈易就顺势想到下一个问题。 那些所谓的“攻略”到底是什么? 按照原先的记忆,自己在玩这个名为《天外天》的游戏,在第一遍以身补天通关之后,第二遍进入游戏时就开始动用“攻略”。 只是…如果像至慧禅师所说,所谓的“攻略”这些都不过是天眼通为了让自己方便接受而虚构出来的,那么事情的本来面目究竟是什么? 陈易对此很好奇。 当时在心湖里看到的彩色石子,周依棠说那是他的一些记忆还有“攻略”。 “攻略”与记忆混淆在了一起,几乎如出一辙。 为什么会混淆在一起.难道说,“攻略”和前世记忆本质上并无差别? 思路卡在这里,陈易提住的毛笔停了一停,滴滴墨水沾到宣纸之上。 他下意识地咬住笔头,压痕渐深,但又始终想不到相关的思路。 不得已之下,他放下毛笔,在书房里踱步,试着从别的方向理清思路。 人若想得到思路,何其之难,只因人总是会受困于原来的思路之中,想走出一条新路,走到一半,发现自己走回到老路之中。 难道攻略是某种安排? 不太可能,因为我经常不按攻略来走,而且这一世的许多情况,都与攻略对不上。 如果攻略是某种安排的话,安排这个的存在也太捞了…… 想不到答案…无论怎么复盘,都有点想不到答案…… 掐灭一个想法,陈易并未随之欣喜,而是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思路骤然一断,有些空白了起来。 陈易苦笑了下,好像无论怎么复盘,都复盘不到答案…… 等等…复盘。 骤然之间,捕捉到什么,陈易的灵感迸发了出来,如同凿开了石壁,里头堵着的清泉涌了出来。 我现在在做什么? 复盘! 我现在在复盘,难道我前世就不会复盘了吗? 一样要复盘! 陈易慢慢瞪大了眼睛,他回忆起那个细节,那就是那些“攻略”与记忆混淆在了一起,成为了一颗颗彩色石子,不分彼此。 那么其实是否意味着…… 所谓“攻略”,其实是自己在前世时回首过去,复盘得来的最优解?! 我为我自己写攻略! 陈易刹那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感慨道: “原来我这么猛。” 眼下自己的感慨,就好像人回望以前自己高考的时候,竟然会有如此巅峰状态,竟然连那种题目都会解。 既然是复盘得来的最优解,陈易想了想,决定反向拆解这些所谓“攻略”。 笔墨正准备落下,殷听雪捧着茶,小心翼翼地走了近来。 “惟郢姐来了。” 她把茶放到书桌边上,轻声提醒道。 今日是休沐,殷惟郢过来再正常不过,这女冠从来都不敢不过来。 陈易随意捧起茶,正准备让小狐狸去叫她等着,但猛然之间,意识到了什么。 …“攻略”之中, 并没有殷惟郢的存在! 第三百一十九章 我会老的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女冠一入门,便熟稔地坐在了椅子上,殷听雪给她捧来了茶水,而她则给这堂妹小声地道了声谢。 低垂螓首,凝望着茶水,殷惟郢深吸一气,几分紧张地等着陈易,然后就…… 想到这里时,哪怕已经有过好几回,可她还是脸颊微红,双股战战。 只是如今对这事,她已经不再那么抵触了,所以殷惟郢终究是吐出一口浊气。 接着侧过眸,她看到了陈易放到茶几上的请帖。 凝望着景王府那张蓝底烫金的请帖,殷惟郢稍微失了神。 他真的要过去…见父母了? 半晌后,殷惟郢勾起唇,半是苦涩半是荒唐,于父母而言,自己莫名就成了他的妾室,每回休沐都打着去各处论道的名义来这院子。 这样又有什么可见父母的? 而且只怕到了那里,父王母妃不会给他一个好脸色,归根结底,陈易还是景王府的眼中钉肉中刺。 刚刚有了些想法,她便听到那人的脚步声,心瞬间就提了起来,连带着身子也正襟危坐了几分。 陈易款步自屏风后踏出,看见他,殷惟郢不知做什么表情,只好站起身来相迎。 “你来了?”看着气质清丽的女冠,陈易轻声道。 对于她,眼下自己心中有不少疑惑。 殷惟郢不知陈易在想什么,习惯地咬了咬牙道: “不是你让我来的么?” 若非她忤逆不了这心中无明,她又怎会每个休沐都来这里,做那些多少女子都不会心甘情愿的事…… 见陈易看着她没有说话,殷惟郢不明就里,接着想到了什么,从怀里取出一个玉佩。 “你要的东西。” 陈易垂眸一看,那俨然是山上人用来储物的方地,她果然带过来了,便随手接过道: “谢了。” “不必客气…” 殷惟郢看着他,而后把眸子垂了起来,瑟缩了好一阵后,终究还是鼓起勇气,低声道: “…夫君。” 陈易听到之后,滞了一滞,最终还是微微笑了起来,抚摸了下她的脸颊道:“嗯,鸾皇。” 殷惟郢听罢,怎么听不出去他语气温柔,这些日来,她这无明似乎对她优待了些,上一回给她真元来充场面,她尽数炼化,已经重入结丹初期。 想来也是,他说没那么喜欢自己,说到底不还是喜欢么,甚至不过是口是心非,暗地里喜欢自己比听雪还多一点。 念及此处,女冠莫名心情大好。 陈易看着殷惟郢,一时心里有不少困惑和想法。 没道理啊… 既然是前世的话,那为什么会没有殷惟郢的存在? 陈易清楚记得,景王府是存在的,太华神女也应该是存在,但是殷惟郢…按照自己之前的说法是,她是所谓的…未完成的废案。 也就是说,在前世…殷惟郢甚至不存在。 陈易心中说不尽的疑惑。 若果三四个月前便得知此事,陈易会怀疑殷惟郢是假的、是某种幻境,只是如今彼此牵绊日日深,都深到底了,她怎么可能是假的? 陈易思绪之间,沉吟了一会,决定先试探一番道: “随我去书房。” 殷惟郢稍稍错愕,需知她一直以来,过来这座院子里都只会被做一件事…… 陈易佯装随意道:“你不是说过,要给我念书么?” 殷惟郢明白过来,清声道:“自然是说过。” 陈易抬步便朝书房走去。 女冠看着他的背影,心念微转。 如今他们之间,果真缓和下来了,岂不是说…… 本应觉得欣喜,可不知为什么,女冠没来由地有些紧张。 如今跟他缓和下来虽是好事,可转念一想,便是牵扯得越来越深。 越是在红尘中打滚,其中牵绊就越是难舍。 殷惟郢不由微皱眉头,思绪复杂,可最终她仍是不敢违抗陈易,缓步跟了上去。 入了书房,陈易给她拉开了椅子,女冠并未推辞,托起衣摆便坐了下来。 她自方地之间取出《道策》,指尖翻动书页,从陈易这里看去,恰好能见许多用小笔写成的注解。 殷惟郢对于得道成仙的欲望,可见一斑了。 注意到陈易的视线,殷惟郢不解其意,指尖轻颤了下,犹豫之后还是开口道: “你读到哪了?” 陈易指了指其中一节。 女冠小心地念了起来,道策之中,并非只有种种术法,更有开宗明义地对道法进行讲解,而这一章所讲述的道法,便是殷惟郢所最为熟悉的纸人之法。 “所谓纸人,并非活物,而是死物,就像齐天大圣一般,拔下毫毛吹上一口,便是万千猴子,纸人之法便类似此理,由施术者心诵咒语朝纸人吹一口气,纸人便有所动作……” 殷惟郢一字一句为他讲解着。 陈易起初耐心去听,只是不一会,便有些昏昏欲睡了。 这些道策术法一类,殷惟郢说着是兴致勃勃,可对于陈易而言,则是无聊透顶。 前世是因为周依棠,他才会耐着性子去学,但归根结底,也不算多么学有所成。 殷惟郢瞧见他昏昏欲睡的模样,眸里有几分气,只是不敢只说,便曼声道: “这道策之语,终究并非人人能听,亦不是人人天生适合修道。” 陈易闻言抬眸笑道: “你天生适合?” 殷惟郢颤了下,听出这话里的玩味,垂下了眸子低声道: “我终归比夫君修道要长。” 她这副低眉喊夫君的模样,陈易还是喜欢,阖拢了下眼睛道: “继续念吧。” 他一边听着,一边整理着思绪。 殷惟郢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他不会睡着么? 陈易似是看穿她的所想道: “我会不会睡是我的事,你继续念是你的事。” 话音落耳,殷惟郢眸光黯淡了些,他终归是个凡夫俗子,对得道成仙并无执念,哪怕自己尽心竭力讲完一遍道策,他又能听进去多少? 听雪还说一人得道鸡犬飞升,若以他这般,万一过天门而不入,自己又怎么跟着飞升? 念及此处,女冠落寞起来,这修道近二十年来,她总归想要得道成仙,只是陈易不许罢了,如今给他做了侍妾,也并未断绝此念。 她知道这些事,陈易不会不清楚。 大殷不是小殷,从来不愿就这样认命,可纵使她千般不愿,也终究是这个人的妾室,如今也只好轻声念起了道策。 殷惟郢念书的嗓音轻柔舒缓,她并没有因为陈易昏昏欲睡而不认真,恰恰相反,她以她的节奏低声诵念着。 这冬日的时节,她念书的嗓音似是清风徐来,水波不兴,陈易越听便越是觉得宁静,头颅微垂着,倚靠在椅背上,眼眸阖了起来。 陈易像是睡着了。 殷惟郢恰好念完纸人的篇章,修习纸人之道便是去伪存真,需谨记纸人不过是死物一群,并非活物,哪怕如何心有感触,也不可沉湎于其中。 否则的话,便是真假混淆不清,误入歧途之中。 念完这最熟悉的一章,殷惟郢稍微仰起脸,便见陈易陷入到睡梦之中。 她直直地凝望这张脸,便是他睡着了,她也依然有些惧怕,只是如今也学会了抑制住。 殷惟郢看了好一会,指尖不觉间抬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探向他脸庞,他对修道一事的毫无兴趣,她看在眼里。 如今书房里宁静,既无威胁,也无情欲,殷惟郢没来由地觉得有些梦幻,自己这无明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在自己面前睡去。 他们的关系已经缓和了吧…… 他已经有些喜欢自己了吧? “你真就这么不想让我成仙么?” 殷惟郢静了好久,清声道: “你这么喜欢我的色相, 可是,我也会老的…” 她不敢在陈易清醒的时候提及这样的事,只好在此刻低语,用些柔和的话来劝诱,希冀陈易某一天,会忽然改变主意,让她得道成仙,这样她…… 她哪怕是位列仙班,也下凡来给他…当一当鼎炉。 “我会老的,”殷惟郢扫了眼手里的书,轻声道:“我又不是纸人。” 而这时,陈易忽地睁开眼睛,冷声问道: “你真不是纸人吗?” 第三百二十章 她也能当女朋友了?(加更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你真不是纸人吗?” 殷惟郢吓了一跳,接着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陈易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心中默念起周依棠传授的开启天眼的口诀。 天眼骤然开启,洞府间金光大现,陈易直直凝望殷惟郢。 然而,什么变化都没有发生…… 女冠见他一直盯着自己,便泛起了些鸡皮疙瘩,不由道: “你…你在做什么?” 陈易凝住眉头,按了按眼皮,摇头道: “没什么。” 方才的他忽然一问,便是想让殷惟郢心防失守,好让自己的天眼看出些什么。 可问题是,什么都没看出来。 之所以这样试她,是因为先前的殷惟郢留宿之时,提到过她最擅的便是纸人之法,所以陈易由此怀疑,殷惟郢是否可能由纸人所化,只不过是比较通灵性的纸人。 陈易按了按额头,排除了这种可能性。 无论怎么看,殷惟郢…都不是什么纸人,更不像是假的。 而且世上哪有这样嫩得出水的纸人? 不是假的就好…… 陈易轻轻吐出一口气。 不管怎么样,他都不希望殷惟郢是假的,这么久了,他对这女冠也不是没有喜欢。 只是…虽然排除了可能性,但问题还是没有得到答案。 陈易还是想不通,为什么前世里殷惟郢会不存在…… “喂,你怎么了?” 殷惟郢见陈易久久没发出声音,便探前些问道。 陈易猛地抓住了殷惟郢的手。 突然被这样一抓,女冠娇躯轻颤,但还是安定了下来,不知陈易又想做什么,她眼珠子乱晃着,没有跟他对视。 方才直接出击没有效果,陈易略微琢磨了下,旁敲侧击道: “到了景王府上,你打算怎么样?” 殷惟郢眸子倏地抬起看他,好一会后轻叹出声道: “我怎敢擅自打算,不都是看你?若你非要问,那上策便最好与我敬之千里,下策便是…你当我鼎炉。” “哦?” 听到陈易拉长的话音,殷惟郢倒竖寒毛,硬着头皮道: “不过是在外人眼里罢了,而且还是下策,我们总归不会走到下策。 而且,外人眼里这一甲子的太华神女如此出尘脱俗、不可亵渎,却在你的院子里偷偷做鼎炉,这样不是…很讨你喜么?” 陈易听罢之后,微微笑道:“确实如此。” 殷惟郢长舒一口气,收敛了些眸里的惧色,清声道: “既然如此,你我到时便依此行事,他人面前,你我并无半分瓜葛。” 陈易侧过脸去,他早就答应过她,而且这又是情理之中的事,所以这话听在耳内,他没有什么不愉。 而女冠的头低了些,身子微微前倾,细细打量着陈易脸色。 待陈易回过脸来,她又把目光挪开。 陈易问道:“你很担心?” “怎会不担心?”殷惟郢顿了顿,多愁善感道:“你我这般关系,又算得了什么呢?” 陈易眉头微皱,听懂了她暗里的索求和渴望,哪怕她明面上没说,哪怕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自己在想什么。 这女人总是不满足,也因为不满足,才不撞南墙不回头。 成仙无望,殷惟郢方知后悔…… 屡屡碰壁,她才知道安分。 陈易不是不想她归心, 可他也知道,这拎不清的女人向来喜欢得寸进尺。 不过,看到她这副几分伤春悲秋的模样,陈易还是看得有些着迷。 她在别人眼里,断然不会像现在这般多有忧愁,而是出尘绝艳、太上忘情的太华神女。 这副模样,只属于这座院子,只属于她的无明。 刹那思绪间,不满竟多了些许柔情,陈易攥住她的手放在面前,宽慰着承诺道: “放心,别人只知道你是太华神女。 哪怕此事被你父王发觉,我也有法子转危为安。” 听着他保证的温柔话,殷惟郢紧绷的身子软了些,那只柔荑在陈易手里发烫,她“嗯”了一声,低垂螓首,任由陈易把她搂着靠过去。 殷惟郢把下巴轻轻搁在陈易肩窝里,面容娴静,不发一言,像是小鸟依人的温顺模样。 只是,她心里悄悄得意了起来。 她是不是…也能当女朋友了? 她翘了翘琼鼻, 成仙有望了! …………………………… 腊月二八是景王的生辰,故此年年诗会都在这时召开,即是宴请四方宾客贺寿,也是于文人墨客之间寻出一份名篇。 为此,景王府上上下下都忙碌了起来,许多的筹备,早在上一年的诗会结束时就开始了,光是王府后厨里,便有各大庄子收上来的鹿筋三十斤、活锦鸡六对、鹿茸二十斤、五十只狍子、玉流胭脂米十石等等,府上外院的各处客房也添上了熏香炉、狼毫笔、就等着文人夜中无眠,忽得灵感,提笔作诗千古流传。 这一盛会,除了招待那来访的宾客,府上的下人们也能跟着分上一杯羹,景王府的大度和宽厚是出了名的,这其中固然有维持形象的原因在,但不可否认的是,景王与王妃都不是什么在乎身外之物的人,更何况这大喜的日子,谁都当赏! 除去人人都加了笔三两银子的赏钱,那些在王府上劳苦功高的管事、老妈子、贴身仆役等等,景王都会命人从酒窖里取上好花雕酒,人人一坛,而其中识相的下人,都会当夜就分了它,一是向上做表态——感念王爷的恩泽,二是向下做拉拢——今日有滴水之恩,来日该涌泉想报吧。 有以上种种原因在,整座景王府忙得如火如荼,连景王也不怎么清闲,而他的不清闲在于,为接下来诗会的“贵客”犯愁。 信差回报,那景王府的眼中钉肉中刺真接了请帖,八成真的要参加诗会。 而这事,王妃也同样得知了。 王妃看着厅堂里主座上的景王,开口确认地问道: “那陈千户…可是真的要来?” 景王不屑地吐口气,接着道: “这等粗人能懂什么诗?瞎凑热闹罢了。” “话不能这么说,来者是客。” “这人最好就不来。” 他心头一股烦闷,请帖是他送出去的,但得知此人真的会来,景王不由地积压起一抹郁气,再怎么说都是仇家,你仇家大摇大摆地走入屋内祝寿,你心里就没有一点难堪? 王妃上前按压了下他眉间的皱纹,转移着话题道: “话说惟郢那丫头跟他的风闻,我们该如何去验一验?” 景王一时没想明白,问道: “什么叫验一验?” 身为女子,王妃对这样的事似乎颇有经验,为人母亲也更加敏感,她缓缓交代道: “王爷你想,惟郢肯定知道景王府与那人的仇怨,倘若二人真有私情,那么定会顾忌我们而彼此退避三舍。” 王妃的话让景王想明白了过来,他连连点头道: “这…说得极有道理,可这样一看,好像怎么验都验不出结果。” “此言差矣,”王妃似是早就心有想法,施施然道:“光明正大地验,当然验不出结果,可倘若我们欲擒故纵……” 景王不由道:“怎么欲擒故纵?” “先散布消息,说景王府上下苦于门下有子无婿,为长女的婚配愁断了肠,接着让人去传,王爷与这陈千户虽有旧恨,但又常常夜里惊叹他乃是奇男子……总之我们摆出假意撮合的模样,那么定然能验出结果。” 王妃的一连串话落入耳内,景王恍然大悟,连声赞叹道: “原来如此,夫人真是妙计。” 方才还没什么思路的景王,这下茅塞顿开,还多了不少想法。 于是,这一对夫妻便趁着殷惟郢不在,私下商量了起来。 ……………………… 这腊月二十八一到,景王府的大门敞开了出来,门外的大道之上水泄不通,达官显贵、翰林才子、香车美人,挤得王府外水泄不通,一入门便能见到王府的瑰丽,假山亭石、奇花异草,两侧石灯尽数点着光,照着道路灿金亮堂。 景王府作为京城一等一的富庶府邸,其府上的豪奢,仅在于被查封的襄王府之下,随处可见的一处平地亭子,其都有金丝楠木做柱,而用于宴请诸位文人墨客的,是一栋呈四方结构的口字建筑,似阁非阁、似楼非楼,其中心牌匾上挂着“风骨堂”三个字,两侧门牌则刻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字上了昂贵的金漆。 朝着王府走的陈易牵着殷听雪的手,时刻把她护在身边,不让别人挤到她碰到她,少女蒙了面纱,挽了个稍显朴素的发型,脸上施了些妆,寻常人不会认出陈易带过来的家眷不是别人,正是襄王女殷听雪。 而一旁的赴会的宾客们,看到是近来声名鹊起的陈易之后,基本都让开了些道路,原因无他,坊间传闻陈易与景王府素有仇怨,按理来说这人不该受邀,受邀了也不该过来,其中曲折,又有谁人知道?而能赴会的宾客不是蠢人,既然不知缘由,那就要避免惹事上身。 跨过了王府的门槛,殷听雪便打量起了这府邸,跟记忆里的景王府并没有太多的变化,景象还是那样的景象,人还是那样的人。 与襄王府的物是人非俨然是天壤之别。 惯于感伤的少女皱了皱鼻子,不过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还是要开心一些,所以她吐了口气,自己缓了过来。 陈易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后脑勺。 其实可以的话,陈易想带殷听雪住进襄王府里,那座王府如今仍然空置,等候着太后的赏赐。 只是如今的局面来看,实在太难太难。 入了王府不久,陈易和殷听雪便到大厅里去祝寿,来时没带什么寿礼。 当门口收礼的阉人仆役空着手呈上去,陈易就随意放了一两银子,而太监极其熟稔地把银子收入兜里时,又把手呈了上来。 陈易定定地看了他一会。 阉人仆役把手往前推了一推,那眼睛示意交寿礼。 陈易从怀里又掏出一两银子,放到阉人仆役的手上。 阉人仆役疑惑地看了看陈易,接着又一次轻车熟路地把银子放到兜里。 陈易皱了皱眉头,第三次的把一两银子放到阉人仆役手里。 “哎哟,够了,意思一下就是了……” 阉人仆役一边连声回绝,一边勉为其难地把那两银子收入怀里,接着道: “大人,寿礼呢?” 陈易随意道:“没带,就三两银子。” 阉人仆役瞪大了眼睛,给景王贺寿就带三两银子,莫不是来砸场的吧? 见这一幕,殷听雪噗嗤笑了。 而捂嘴的轻笑里,陈易拉着她跨过了门槛。 入了厅堂,一路也没什么人打招呼,陈易径直走到深处,等候了好一会,便见到端坐在主座上的寿星景王。 景王也看见了他,眼睛微微敛了起来,藏着稍纵即逝的敌意。 陈易抬手就作揖,简简单单地行了一个礼,祝福了一句后,正准备转身就走。 一旁的王妃却叫住了他,开口寒暄道: “久仰千户大名,今日这诗会,便好似画龙点睛,恭候着陈千户的名作。” 王妃态度温和,待人接物并没有多大毛病,只是恭候名作这句话,哪怕是夸张之词,陈易也是心里有些苦笑。 他不是不想像过去看到的网文一样,在诗会里先被纨绔子弟刁难、瞧不起,接着随意抄上一首诗,立即惊动组织诗会的达官显贵,让他们纷纷扼腕叹息:世上竟有如此璞玉,诸如此类,可问题是,在一个唐宋元明清都存在的世界里,哪有诗词可抄? 不能抄诗,就只能靠自己,而陈易对这些古代诗词书画,不说是样样不精通,也是七窍通了六窍。 所以去诗会,陈易恐怕就只有看着别人的表演的份,若不是殷听雪说想去,不是殷惟郢说见见父母,他也不太打算去。 “王妃高估我了,有什么名作不名作的?”陈易如此道。 “哎,千户一身武艺,生得也是相貌堂堂,若我说你做不出名作,那就是辱没了公子。” 王妃顿了顿,仔仔细细地打量了陈易一番,竟不住点了点头,而后道: “接下来还请千户好生等候一番,之后就呈上笔墨纸砚。” 陈易连声应是,便拉着殷听雪暂时退出了大堂。 王妃慢慢坐下,瞧着陈易离去的背影,眼睛微亮道: “好一个佳公子,年纪轻轻,一表人才。” 景王扶着护手,眼里泛着敌意,不服气道: “什么一表人才,一看就是有才无德之辈,除了皮囊,哪里配得上惟郢?本王看啊,风闻就是风闻。” 话音落耳,王妃不由摇头失笑,相较于景王的耿耿于怀,她想得则要更多,如今陈易登门,或许就是给彼此一个台阶,让恩怨都过去,既然如此,此人又在官职上步步走高,那么殷惟郢与他结为夫妻,倒也不失一个好选择。 更何况景王的那番话,不就是在说,这陈千户的长相就跟惟郢那丫头很般配么? 王爷王妃的心思,陈易自然不会知道,贺过寿出来之后,有些心思活络的宾客见此,便上来招呼寒暄,这些人各个都是京中有鼻子有脸的人物,只是陈易有印象的少没印象的多,起初还连声回话,后来就随意拱手。 不过,在这群宾客之中,陈易听到有些不得了的事。 “你是说,王爷有意择婿之意?” 陈易疑惑道。 “是啊,都在传,好像是从两三天前就传了,但信的人不多,不瞒你说起初我也不信,但千户你贺过寿后,大伙都不信不行了。” 宾客如此回复道。 陈易心中困惑不解, 这搞得是那一出? 月末求一波月票,今晚还有。 第三百二十一章 断不可能有私情!(求月票)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娘看那陈千户,倒是一表人才,惟郢如今你迟迟寻不到道侣,何不便觅了他,王府上倒也不失为一佳婿。” 贺寿之后,王妃去到了殷惟郢的闺房里,轻声询问道。 王妃说话时,王妃的贴身丫鬟青兰正为景王女收拾着东西。 景王女的闺房内井井有条,但不代表不需要收拾,丫鬟青兰每个月都会过来清理一遍各处的灰尘,擦一擦抽屉。 抽屉里有许多簪子,雕鹤的、雕凤的、金镶玉的都有,那些都是王妃每年送给女儿的生辰礼,只是景王女修道之后常戴发冠,而这些簪子也就落在里面积了灰。 面对这满脸都是关怀之意的母亲,殷惟郢脸色平淡,清声道: “修仙道侣一事,事关成仙大道,不可轻易置之,而且那陈千户不是与我们王府…素有旧怨吗?” “唉,不能这么说,王府与他相安无事已久,而今日他亲自登门贺寿,便不无泯却恩仇之意,而且娘看他,模样过得去,武艺也不错,要不了多久就要封侯,实在是一良婿。” 王妃的话音里,明里暗里都是赞叹之意,殷惟郢听在耳内,眸光掠起又落了下来。 她不置一词。 王妃摇了摇头叹气道: “过了这村就不一定有这店了,今日你父王高兴,一笑泯恩仇,从此过往恩怨散尽。” 殷惟郢面色有了微微的变化。 她的娘亲…真的看上陈易了?父王也真的能一笑泯恩仇? 原本殷惟郢为这事犯愁了不知多久,可这时听见母亲的这番话语,原本紧绷的心弦微微松动。 而且,心绪微微飘荡。 如今眼见这无明有些喜欢她,趁热打铁,让他应承下婚事也似乎…不无不可。 到那时,她就成了明媒正娶的大夫人,而压在他那女朋友的头上。 如此一来,地位提升,自己若要成仙,那无明说什么也不再好阻止…… 心绪飘荡之间,殷惟郢不由想到大红衣服披在自己身上,而面前的新郎官陈易,缓缓揭开红盖头…… 想象到了这里,殷惟郢的指尖轻颤了下。 她不由间想到,她…就是要以妻子的身份,与这无明相伴一生? 女冠越是想,指尖就越是不住颤抖,恐惧席卷了心湖。 半晌,她平静下来道:“娘,道侣要看缘分,不可逆天行事,若是强行,又与鼎炉何异?我若是择他,不过是择鼎炉而已。” 话语落得从容,王妃愣了愣。 任王妃怎么想,都难以想到女儿会说出这般话语,人堂堂止戈司丞、西厂千户,又立有救驾大功,放到何处不是风头无两,不曾想殷惟郢竟半点瞧不上人家,那番将之与鼎炉相较的话,竟有如此气魄…… 她修道之后,眼界却是越来越开阔了。 不像他们这些凡人,会被一叶障目。 王妃心里又骄傲亦是感慨。 景王招呼过贺寿的宾客,暂时退到了一处厢房之内,接着他焦急地游弋了起来。 这件事,他本来不想焦急,可不知为什么,那陈易一来到王府之后,他就止不住的焦急。 “难不成…惟郢那丫头真跟此人有私情?” 念头一闪而过,但景王很快就自行打断,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就在景王焦急的关头,王妃进了门,把殷惟郢的那番话转告给景王时,景王猛拍大腿道: “果真是本王的女儿!寻常人家要是想到女儿能嫁入侯府,可不得把这当作祖坟冒青烟的大事?惟郢不一样,当真不一样,这般气魄,若我们真想着把她嫁给那人,不仅折辱了她,更是抬举了那陈千户!” 先不论殷惟郢贵为太华神女,与他们父母间都尚有隔阂,更遑论这素有仇怨的陈千户? 景王激动地走了一圈,冷声道:“不能嫁,绝对不能嫁,便是嫁过去,也要把那陈易给休了。” 王妃见着这一幕,皱了皱眉头,她瞧那陈易其实还算满意,于是道: “先等等再说吧,得去试一试他的音律。” 景王听到之后,重重点了点头,而王妃退了出去。 殷惟郢说的话有气魄归有气魄,但归根结底还是要证伪这些谣言,所以王妃说假意撮合,景王答应了下来,不止如此,而且还从三个方面试探。 一是音律。 道门重音律,而殷惟郢也从小便喜好音律,她若是能看上陈易,那么此子极可能在音律上有所建树。 二就是诗词。 殷惟郢虽然修道后多做青词和偈语,但诗词一道,仍然有所造诣,她若是能看上陈易,那么此子极可能在诗词之上力压群雄。 至于三,便是武艺。 这第三个试探,其实是用来滥竽充数的,又或者说是做最后确认的。武艺一道,谁人不知这陈千户已经名入了春秋名册,所以试探的意义很小,只是在于,如果前两项他都通过了,但是殷惟郢不承认,那么就通过这最后一轮试探,把真相给引出来,你三项试探都通过了,定然意气风发,还不当众求娶景王女? 若此人真是文武皆绝,真与殷惟郢有所私情, 那景王他… 他就一头往这陈尊明的刀上撞死! 景王心里生起一抹说一不二的狠劲,恨不得冲出去让陈易先把刀拔出来放好。 不消多时,屋外传来些许脚步声。 景王连忙迎了过去,便见王妃走了进来。 “怎么样?”景王忙问道。 “这千户他完全不通音律,”王妃摇了摇头,把试探的结果告诉给了景王,“琴女几次弹错了音,都快把琴砸了,那人头都不动一下。” 景王冷哼一声道:“果然是酒囊饭袋,以此子的才情,又如何能攀得上惟郢,便是他日后封公封侯,也照样是粗人一个。“ 王妃摇了摇头道:“话不能这么说,可能是他怕暴露,有人暗中听他跟别的士子交谈,这人对一众唐诗宋词都侃侃而谈,看着不像是个粗人,这么明显的音律错误,他都不动一下,许是此人极其善于藏拙,而且…” “而且什么?”景王问道。 王妃压低嗓音道:“而且他旁边的侍女,频频回头,连不经意的微小差错也转过脸,王爷你想想,有这样的侍女,他又怎会不通音律?他藏得太深了。” 景王脸色微沉,他知道王妃所说的不无可能,而且这陈易还在林党手下办事的时候,本来就隐藏得很好,如今小小藏拙一次音律,也不成问题。 “那就继续试他,他若真能被惟郢看上,本王立刻撞死在他刀上!”许是觉得不够有决心,景王强调道:“绝不窝囊苟活。” 王妃嫣然一笑,缓缓退了出去。 ……………………… 陈易那一边,全然不知自己经过了一轮音律试探。 对他来说,其实什么都没发生。 他被景王府的下人单独招待到一处厢房内,陈易本来以为其中会有危险,结果完全没有,就一个侍女在不停的弹琴。 “她弹得好差。”待那侍女走后,殷听雪小声点评道。 陈易挠了挠脑袋,反问了句:“是吗?” 殷听雪眨巴眨巴眼睛,明白自己这夫君懂的诗词不少、看的书也不少,但就是不通音律也不会诗词,也不知是怎样培养出来的,她很想给他白一眼,但终归没那么大胆子。 她轻声旁敲侧击道:“曲有误,周郎顾。” 陈易听到后笑道:“你在夸我?” 见他没听出来自己的揶揄,殷听雪指了指自己道:“我在夸自己呢。” 陈易还没来得及吓她一下,厢房外就传来敲门声。 侍女请他们出去,到作诗的会场去,殷听雪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俨然是等候了好一段时间。 陈易也不拂了她的意,便站起身来,领她去会场。 如此多的宾客赴会,诗会的会场分成了三个,而陈易和殷听雪被领着去的是主会场,一到那里,便见到主座之上,景王与王妃端坐,在他们身边的则是年幼的王长子,至于殷惟郢… 陈易侧过眸去,便见她独坐在另一侧,殷惟郢身着火纹青衣,悠然品茶,举手投足间皆是出尘之感,仿若仙子下凡而不染凡。 他看见了殷惟郢,殷惟郢自然也看见了他,只是她淡淡地扫了一眼,便错过眸去。 景王观察着这一幕,发现不到什么问题,满意地点了点头。 而王妃想了想,起身小步走了过去,来到长女身边问道: “你觉得这儿的公子们如何?” “皆是肉体凡胎,能入眼者寥寥无几。” 殷惟郢单手捧着茶碗,稍稍抬高,似乎茶碗上的釉色都比那会上的一众公子更引人注目。 王妃听在耳内,指向陈易进一步试探地问: “那…你瞧着那人如何?” 殷惟郢挑眉反问:“那是谁?还有些面熟…” “便是…那陈千户,你应当见过才是。”王妃如此道。 “哦,原来是他,”殷惟郢面露回忆之色,恍然而笑道:“时间隔太久,关系不深,记不得模样了。” 说完,她继续淡然品茶。 王妃见这一幕,微微颔首,退了回去。 景王按着膝盖,压低声音道: “我就说此人断不可能与惟郢有私情。” 这一回见父母,该是怎样的走向呢? 说出你们的灵感,借我抄一抄。 第三百二十二章 择他为婿(加更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我就说此人断不可能与惟郢有私情。” 王妃本想点头,但女人的直觉让她有些怀疑,便道: “再看看吧。” 景王朝陈易那方向望了过去。 越看这个人,景王就越是心烦意乱。 为消解烦闷,他把一个下人招了上来问道: “大伴黄宝哪去了?” “回报老爷,黄宝今日捡到了三两银子,眼下正喝酒呢。”下人回报着说道。 景王听到之后气笑了下道:“真是狗奴才,马上把他叫来跟本王说乐解闷。” “是。”下人应道。 富贵人家里,就常常眷养着些仆役,这些仆役不干重活也不干累活,干的就是为主子说乐解闷,讲些笑话,道句恭喜,而能做这些事的大多数都是正规阉人,深讨主子欢心。 黄宝就是这样一位仆役,他于庆盈二十六年来到王府,干到今日已经有五六年了。 下人去把黄宝叫过来,而那一边,事先安排好的士子已经将陈易快团团围住,各式各样的寒暄招呼,以及几句“久仰千户大名”“文武双全”云云,拿起宣纸和笔墨,就要让他作诗。 陈易几次拱手,但都被视为推辞,而这时侍女已经研好了墨,铺好了纸,然而这千户由不领情。 见他转身就要强闯而走,景王眉头微皱,立即出声道: “陈千户,大家都这样说,你便不要推辞了,本王料想你也并非沽名钓誉之辈,诗词一途,又非骈文,到底有何难处?便是随意作一首,也定然会是佳作,倘若有人不认这是佳作,那便告知本王,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陈千户你还要推辞,便是拂了本王面子。” 不急不缓的话语落耳,陈易回过头去,淡淡扫了这王爷一眼。 眼神里的平静,让景王为之困惑不已,他好像并没有多少在乎。 而这时,女冠小心地朝陈易看了一眼,带着些许央求。 捕捉到她的眼神,陈易叹了口气,走到了案桌边上。 景王见他长长叹的这一口气,没来由地有些紧张。 只见陈易捻起狼毫笔,沾了墨水,狼毫笔的笔尖在墨水里浸了好一会,深吸一气,举手投足间颇有名家气势。 难道,他真会写诗? 景王的指尖微颤,吞了口唾沫,自己岂不是真要往人家刀上撞死? 远处,笔墨悬在纸上悬了好一会。 陈尊明开始思考, 陈尊明凝聚毕生的文采。 陈尊明灵感忽现。 啪。 狼毫笔骤然落下,陈易转身离去,洒然道: “不会写,下一个。” 话音落下,他再也不停留,拉着殷听雪就要离开这景王府。 这一幕把诗会上的所有人都整得愣了一下,面面相觑,而主座上的景王和王妃更是错愕得摸不着头脑,唯有殷惟郢半是偷笑半是难受。 她偷笑是因为这样的画面委实让人始料不及,难受在于陈易这样就要走了,跟父母之间甚至没什么好话可说。 陈易走着踏出会场,景王断不可能就这样放他离开,于是拍案而起道: “陈千户请留步。” 陈易脚步并未停留。 景王见状,心有愠怒,挥了一挥手,只见人群之中,一位配剑中年男子缓步而出,面容上带几分高傲,有人认出那正是铸剑山庄的副庄主李迎横。 拉着殷听雪,陈易见有人拦路,脸色冷了冷,回过头看向景王道: “王爷,这什么意思?怎么客人想走,还不给走了?” 景王做了多少年的王爷,此时哪里会虚,便道: “今日是诗会,来者本就要作诗,本王说过,哪怕随便作一首也好,话已经说到这里,陈千户不请自离,岂不是太不把本王放在眼里了?!” 陈易干脆道:“但我本来就不将你放在眼里。” “你!” 毫不留情的话语落下,景王重一拍桌,而李迎横此时上前一步,手已按在佩剑之上。 诗会之中,顷刻间便鸦雀无声,多了一抹剑拔弩张。 殷惟郢直直看着这一幕,压抑住面色,握住茶杯的手不由攥紧。 半晌之后,风骨堂的牌匾之下,景王缓了过来,双手负后道: “你回来作诗一首,本王概不追究,而且不伤京城和气,这番以诗会友如何?” “不如何。” “不想以诗会友…那你想如何收场?”景王脸色微沉道。 “我不过一介武人,以诗会友我不会,但功夫切磋、以武会友,我从来欢迎,输了,我今日卸去止戈司丞,乞骸骨归乡,赢了,我就走,而且作为寿星亲自敬茶给我如何?” 话音落下,诗会之上皆是嘈杂哗然。 多少人先前听到些许风声,以为这一回王府是要择婿,一笑泯恩仇,想不到还是恩怨未了,双方竟然都不怎么给对方面子,而且这陈易还要人家寿星敬茶,怎么,你才是寿星啊? 不止如此,这陈易还要赌上止戈司丞的职务,谁不知他官路亨通、正是如日中天之时,他到底是为什么,竟然愿意付出这般代价?! 殷惟郢看着这一幕,听着陈易的口气,相处多时,她自然明白这番话语虽说不敬,但他已经有所克制。 若是过去,他只怕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动手再说了。 而这无明…是为谁克制? 除了她,还能有谁? 他为她克制了些,女冠多了些暖意,但看向父王,心底又有些五味杂陈,她几次攥住茶碗又松开,想要出声,但又止住了。 景王听着陈易的这番话语,思索之后缓缓点头,挥手让众人让开一段距离,留给李迎横和陈易比试。 景王朗声道:“好胆气,敬你是半个英雄,那么今日陈千户就以武为诗,若你真能得胜,本王便低头给你敬茶不止,还要赔礼道歉。” 说完这一段后,他此时回过身,环视了家眷一圈,最后落到殷惟郢身上道: “不必怕,铸剑山庄副庄主李迎横乃是五品武夫,而陈易不过刚入春秋名册,想来境界相当,而李迎横已经五品已久,功夫更为扎实,想到还轮不到本王去给那小子敬茶。” 殷惟郢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暗暗腹诽,我那是怕父王你去敬茶,我是怕陈易一气之下把你打死…… 人群已经缓缓退开,陈易便见李迎横将手放在剑柄之上。 陈易挥挥手让殷听雪退开到一旁。 殷听雪看了看他,轻声道: “我会写诗的,那时你让我作就好了,不过不说这个了,你要小心些。” “乖乖等着就是。”陈易随口应道。 李迎横上前两步,手仍放在剑柄,微微躬身道: “铸剑山庄李迎横对陈千户向来很感兴趣,如此一来,也不是白走一遭。 相信李迎横一介五品武夫,也不会让陈千户失望。” 他说完这话,陈易反问道: “你知道我?” “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而且千户还替我管教过徒弟。” 李迎横的嗓音里掠过一抹低沉,原因无他,不过是想为徒弟找回场子而已。 当时破庙之中,铸剑山庄的一众弟子追踪楚霍南,其中他的亲传弟子之一的崔璜被打成重伤,伤筋动骨一百天,如今都在床上躺着,哪怕明知铸剑山庄不占道理,但终归还是护短。 陈易努力一想,倒是还真想到了那件事,只不过印象不算太深。 李迎横再上前一步道:“请赐教。” “好。”陈易也不客气:“请受教。” 李迎横:“……” 大家说句江湖客气话,你是真不客气啊,你以为指教真是要你指教啊?哪怕不论江湖地位,你才入春秋名册几日,我入了春秋名册几日? 而且你“请受教”还要加一个“请”,这么礼貌做什么,尊重武林前辈吗? 李迎横多了一抹火气,而众人在愣了一愣之后,皆是忍俊不禁,这近来声名鹊起的陈千户,不论是不是粗人,口舌之上,还真是有些非常之处。 而这点,相伴日久的大小殷更是深有体会。 侍女模样打扮的小殷退到了一旁,转过头便见大殷朝她眨了眨眼睛,看上去就是在让她过去呢,小殷有些不明就里,但还是选择相信一下大殷。 不一会之后,殷听雪就来到了风骨堂的牌匾下不远处,离大殷不算太远。 王妃转过头来,扫了殷听雪一眼。 殷听雪连忙低下头,她怕暴露,毕竟她来过景王府,也见过王妃,记得没错的话是庆盈十九年,也就是先皇后崩殂,太后安氏入宫的那一年。 那一年殷听雪五岁。 在这之后,便没有见过王妃了,据说王妃某一年还生过一场大病,从那以后就不常踏出屋门,每当中秋元宵,王府与王府间互相拜会探望的时候,都是景王领着惟郢姐上门。 来自铸剑山庄的李迎横已拔剑出鞘,身体伏地,举剑置前摆出剑架,剑尖向上,左手侧弯,这一架势正是铸剑山庄莫邪三十六剑中的起剑势。 众人见这一幕,有识货的知道这威势不容小觑,一时议论纷纷。 而陈易将手放到了背上的后康剑上,往斜一压,剑鞘压到相应的角度后,将剑缓缓抽出。 李迎横看着陈易抽剑而不是用刀,不由问道: “听闻陈千户刀极快,有摧风斩雨之名,为何今日改用剑?” 陈易理所当然道: “你不是说要我赐教吗?” “……” 李迎横心中火气更盛,叫你赐教,你真赐教啊? 本来入春秋名册已久,看在前辈份上,想在这众目之下给你些面子,打个平手,毕竟武林中人要讲风骨,如今来看,不一举将你败下,才是真正有失风骨。 心念落下的一瞬间,李迎横骇然出手,只见会场之上寒光一闪,剑鸣破空而出! 会场之上,识货的人不由暗叹,他们早已听闻铸剑山庄起剑势一出,随后的一剑就是直捣黄龙,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而这一剑的目的,便是一剑封喉,而不识货者唯有剑李迎横人随剑动,眼前仿佛划过一条灰蛟。 识货者,不识货者皆有,但所有人都看得出,这一剑极快。 而陈易仍然一动不动,似是还没反应过来,这幕落在众人眼里,简直和找死无异。 然而下一秒,离奇的事发生了。 李迎横的剑即将抵近的时候,陈易的手才将剑抬起,过程慢悠悠,像是七八十岁的老人后知后觉,但偏偏正是这样的后知后觉,让李迎横的面色惊变。 他猛地将脚往左一踏,身影骤然垮下,手中的剑收到胸腔之间抵挡,而陈易的剑这时缓缓斩在了空处。 莫说是不识货的,便是识货的人,这一回也是看得半懂不懂,这李迎横怎么放弃一剑制敌的机会,难不成是看在王爷择婿的面子上在放水? 毕竟都不是场上之人。 没人知道,李迎横之所往下一垮,强行变换身影,就是因为这一剑来得缓慢,但是手势格外稳重,而且陈易的脖颈微微侧开一寸,若强出这一剑,那么他的剑锋会在陈易喉咙便落空,而他毫无防备的腹部,刚好会撞上陈易的剑锋! 何等惊骇的观察力? 李迎横额上爬起冷汗,直觉自己在陈易眼里,就好像慢动作一般。 这电光火石的交手之间,容不得李迎横多想,压低着身形的他挽出剑花,一边逼退陈易,一边后退拉开距离。 而陈易手腕拧动,竟挽出了相似的剑花。 哗哗—— 李迎横眼睛都快瞪了出来,全然想不到,这人竟然会以剑追着剑花走,要以剑压剑。 陈易面色平静,一圈一圈的剑花随着李迎横的佩剑而走,劈里啪啦地碰撞之声,越是逼近李迎横,那烁着寒芒的剑尖便越是狠厉可怕,但偏偏没法刺中陈易,或是划开一道伤口。 剑花压剑花,而陈易手中的剑化成巨大的圈,逐渐将李迎横的剑锋包围,而李迎横的剑可移动的范围越来越小,一想挣扎出圈,便被后康剑拍回圈内,到最后,这一剑动无可动,如同鹰隼困笼。 啪! 剑身拍中李迎横的手腕,刹那之间无法应力,周身流转的气机也在此刻滞涩,李迎横的手一松,佩剑掉地,脸色时青时白。 他如何看不出,陈易的手法完完全全是以柔克刚?颇有寅剑山寅哉剑的风范? 他这时才知道,陈易的武道境界,绝对不只是五品。 李迎横拱手苦笑道:“我输了。” 惊呼声刹那四起,在场之中,不是没人想到李迎横会输,但问题是,李迎横输得这么轻易,这么毫无还手之力,这陈千户当真如此武艺通神? 不可能吧? 你陈易再如何武艺通神,都得讲理,刚入春秋名册不过一个月,而人家李迎横好歹也是京畿剑法名流,入春秋名册已经十余年,如此轻易溃败,合理吗? 怎么想,怎么有诈。 能来这诗会的,基本都是心思活络之徒,如今一合计,怎么想怎么都不对。 人们看着站立场上,云淡风轻缓缓收剑的陈易,玄衣如铁,面如冠宇,似是不将这场比试放在心上,好一个佳公子…… 而这时,在场众人不由想起一件事, 王府好像,是要择他为景王女夫婿来着…… 如此看来,是真的! 第三百二十三章 求娶殷惟郢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李迎横真有那么差,真是银样蜡枪头?显然不是! 铸剑山庄乃是京畿一带一流门派,依靠着铸剑起家,盛产名剑也盛产剑法大家,却是被人以这般轻易的方式击败。 不识货的人觉得很轻易,而识货的人觉得更轻易。 那么为什么会溃败得如此轻易? 不就是你王府想要择婿嘛,不就是你景王看中了这个昔日的仇家,见他武艺通神、前途无量,想将之招为女婿。 只不过担心简简单单一笑泯恩仇,令外界众人以为你是个窝囊废、受气包,故此跟人陈尊明演一出双簧戏,大家都知,大家都懂。 陈易大败李迎横,而景王自上而下敬下一杯茶,既显示宽容大度的惜才之心,又为府邸觅得佳婿,双喜临门,恭喜恭喜! 接下来,是不是就要订婚啊? 思路一活络,转个弯过来,再加上私下纷纷议论商量,场上来客就都明白过来,彼此相视一笑,全然没有什么主人遭辱的紧张感,于是几声喝彩。 “好!好武艺!” “不愧是陈千户!怪不得王府看中了他。” “盛名之下无虚士啊!果然是佳婿!” ……… 然而离得太远,谁都没看到,风骨堂的牌匾之下,景王已经面色铁青起来,双手紧紧攥住护手。 这…李迎横就这样输了? 起码都是五品高手,竟然输得如此轻易? 你们铸剑山庄收了陈千户的钱,搁着演我景王呢? 然而事已至此,众人都亲眼见到李迎横落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景王面容僵硬得难以想象。 难道他这寿星今日真的要为这王府的眼中钉肉中刺敬茶? 不敬吧,实在有失风度,放在一般情况下,景王绝对不会不敬,反正不过一杯茶,还能展示有言有信,礼贤下士。 但敬吧,王府与这陈千户之间从来都没什么好相与的时候,先前井水不犯河水已是最好,如今给他敬茶,岂不是在表示王府低他一头。 而且,景王想到一件事… 好像先前传言,王府要择他为婿来着? 想到这里,景王眼睛瞪成了铜铃。 看到场上众人乐在其中,欢呼喝彩的模样,看着下一步就是要顺水推舟起哄订婚了,景王的脸色都变得苍白起来,他怎么也想不到,他答应下来的撮合之计,竟然像回旋镖一样砸在自己面上。 若二人订婚,彼此答应下来, 这下没有私情也是有私情了! 想到这一点,景王真的想让这陈尊明把刀拔出来,一头在刀上撞死! 我今日死给你们看,看你们还敢不敢有私情! 既然如此,那么无论如何,这一杯茶,不能敬。 景王端坐上首,一动不动,头上便是“风骨堂”的三个金字牌匾,沉吟许久之后开口道: “陈千户果然武功盖世,若放在平时,敬茶惜才未尝不可,只是今日我是寿星,可否给个面子,就此作罢,你若要离去,本王不阻你。” 此话一出,场上原来其乐融融的宾客怔了一怔,些许哗然之声想起,都弄不清楚这闹的是哪一出。 而王妃也紧张地看着景王,二人身前的王长子木讷地定在在原地,双目空空。 殷惟郢面色微微泛白,预料到什么,暗暗攥住了手。 她哪里不知父王的这番话很不要脸。 可她夹在中间,无论怎么说怎么做都很棘手。 而不远处的殷听雪听着景王的话,眉头皱了起来,心里些许愤愤不平。 做人要守信啊。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 殷听雪很想数落上两句,但她眼下不过一小小侍女,陈易不说话,她也不好说话。 而不远处的陈易看着景王,面上无悲无喜,提剑缓缓走过去,剑尖直指那“风骨堂”三个字: “言而无信,景王府若不知何为风骨,又何必高悬于顶让人贻笑大方?” “你!” 景王怒容骤现。 这番话一出,场上众人都纷纷哗然错愕,怎么好像,彼此间氛围剑拔弩张,没什么择婿订婚之意啊? 如此不敬之语,景王冷笑道:“好好好,好好好,真当王府里没人治你,好好好,人人都说你是佳婿,好好好……” 这般的语气落耳,陈易算是彻底看明白了。 其实,他早就从蛛丝马迹中看明白了。 先前的音律,当殷听雪提到之后,他便隐隐察觉,但并未深想,而后的诗词,早已安排好士人起哄逼迫…… 而所谓的择婿惜才之言,也就不清楚内情的人会信,若景王真要择婿惜才,那么殷惟郢不会没有反应。 哪怕女冠想要隐瞒,只要水漫金山、白眼一翻,就什么都会交代出来。 说到底,其实是不过因为他跟殷惟郢的谣言,而故意做些试探。 陈易勾起冷笑。 殷惟郢是他的侍妾,也是鼎炉,一切主动权在他,而不在景王府。 只是如今她安分了些,陈易自然不会那般折辱,他答应过她,外人面前她都是太华神女。 而也不能太给这景王面子… 所以,陈易嘴唇轻轻嗡动起来。 景王紧紧盯着他,面色阴沉得可怕,缓缓开口道: “敬茶之事免谈,但其他的事,本王可以斟情考量。” 一旁的王妃则有些疑惑,如今这陈易迟迟没有言语,到底在酝酿什么? 你既然不想我求娶景王女… 陈易淡淡开口:“既然王爷不愿敬茶,那赔个不是,再把景王女许给我如何?” 话音落儿,景王瞪大了眼睛,脸色铁青得可怕,紧攥的双手颤抖起来。 他最怕的事发生了…… 这竖子难道真的跟…惟郢有私情?! 想到这里,景王像是吃了屎一样难受。 而一旁的王妃愕然了下,眼眸里掠过一抹微不可察的欣喜。 殷惟郢则怔了一下,眸光似扑朔萤火般飘忽不定。 当事人反应各异,可随着这番话出口,一众宾客不知内情地纷纷拍手叫好。 说什么剑拔弩张,说到底,都不过是求娶人家景王女的一环,搞得大伙这么紧张,到最后不都是要订婚摆宴,双喜临门? 真是跟话本一样精彩,大家都看过瘾了,最想看这乐子了。 这般氛围之下,众人也不磨叽,此时还不祝福,还不起哄,岂不是太不会看场面? 人家景王既然抹不开面子,那么如今当个捧哏,给一个台阶下,让景王府顺利择婿,不失为好事一场,而且日后说不准还能被赏识举荐。 “好,英雄配美人,好!” “果然是个好佳婿,整个京城再无更好人选啊!” “我看王爷也不必在演了,大家都知道,王府对陈千户有意许久!” 接连的话语落下,景王如何不明白宾客们的想法。 敢情真的信了王府要择他为婿? 他的脸色越来越惨白,如今真是百口莫辩,万万想不到一切演变成了这样,直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景王府想到什么,大声喝道: “不、不对,还得看看我女儿的意思!我景王府之女不比寻常女子,自有主见!” 说着,景王带着希冀的目光,看向了嫡长女殷惟郢。 只要她回绝下来,这场闹剧就结束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晚上还有 第三百二十四章 二女为妻(求月票)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景王贵为先帝胞弟,其王府之富庶,地位之崇高,在京城之中,除了宫里的那位以外,就几乎无人可以比拟。 也正因如此,景王的眼界高远得多,对子女之事也比寻常人家开明得多。 寻常人家的女子足不出户,讲究三从四德,但景王得见玉真元君寻徒之后,便毅然决然地让殷惟郢拜师修道。 虽然大虞素兴道风,但这般上等人家竟然甘愿让子女修道,而不是联姻,景王对子女的宠溺和开明可见一般。 景王看着会场上闹哄哄恭祝的人群,额上泛起些许冷汗。 他的目光盯着陈易,而后者饶有趣味地看着他。 见状,景王拾起几分不怒自威,再度朗声道: “常言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而在这之外,男女也最好相互看对眼,更何况我景王府的长女,自幼修行,是乃这一甲子的太华神女,日后修道有成位列仙班,无需在乎凡俗之见,若是今日强逼,不过是害了她罢了。 所以如今哪怕本王有意,此事也需要我长女点头应允才是。” 雄浑的声音落下,场上的宾客接二连三地静了下来,纷纷将头转向了那座位上的女冠,景王对子女开明之事,京中一直都有传闻,如今需要景王女点头,倒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只是不知这出身显赫的太华神女,到底点不点头? 席位之上,那袭火纹青衣之于这个会场,如同一滴汇入水缸里的墨珠,既融入红尘之中,又超脱凡俗之外,她面容娴静,眼眸微垂,正如壁画上用柳枝挥洒甘霖的仙子。 众人一时之间都被这份出尘气质所惊到,不由自主地静了下来。 她不开口,像是暗中筹算着天机,面上没有一颦一笑,可面容如似白玉石雕,线条轻盈飘渺。 不过,谁都不会想到… 殷惟郢人是懵的。 她是真懵了…… 陈易这是在…求娶她? 她的无明,这一生最大的恐惧在求娶她? 他不让她成仙,却要求娶她,这、这…若是答应下来,她就不再是什么侍妾鼎炉,而是…妻子…… 这、这…真的成仙有望了?不,不是成仙有望,好像这样,就跟他绑得更深了…… 殷惟郢思绪乱作一团,心湖好似有成千上万头游鱼竞跃,浪花四起,涟漪丛生,她一时不能分辨,这一回是福还是祸。 景王侧眸看见长女始终不置一词,原本慌乱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惟郢既然沉吟不语,而非立即答应,便定然是因为没有私情,而没有私情,那就不可能答应这陈千户的求娶。 说到底,她身为太华神女,矗立的境界太高太高,与他们这父母尚有隔阂,与这姓陈的凡夫俗子,就更是天壤之别。 念及此处,景王心思大定。 这些年来他不是没有抱怨过殷惟郢一心修仙,只是太华山与玉真元君半步登仙的身份摆在这里,再加上他素来开明,而且殷惟郢天资极高,所以忍下怨言不反对罢了。 只是如今,景王从未如此庆幸过殷惟郢拜入太华山修道成仙。 殷惟郢沉吟了很久,而场上众人也渐渐按捺不住,嘈杂声涌了起来。 景王却很平静,他知道,殷惟郢素来极有主见,而且道侣一事,重缘分而不重凡俗。 哪怕这些人如何起哄,到最后殷惟郢轻摇拂尘,淡淡回绝便是。 信念大增之下,景王淡然开口道: “丑话说在前头,为免让诸位失望,我长女大概是不会答应的了。” 一边说着,景王一边将目光挪到了陈易身上。 局面闹成这样,景王除了恨自己同意这撮合之计,更恨不得将激化这一切的陈易生吞活剥。 需知如今哪怕是井水不犯河水,可他杀了景王府那么多的供奉,结下的梁子不知何几,所以景王府与他也仍是仇家。 不仅是仇家… 而这仇家还想大摇大摆地拐走你的女儿…… 何等屈辱?! 幸好,除去修道之外,殷惟郢仍是孝女,定会顾念二者之间的仇怨。 局势已定,景王勾起笑容,冷嘲热讽道: “只怕这一次,是郎有情妾无意了,陈千户还请另择佳偶,陈府的门槛太高,我女儿嫁不进来……” “我嫁。” 景王呆滞了一下。 待话音都落下好一会后,他才不可置信地把头拧了过去。 惟郢那丫头在…在说什么? 而那袭火纹青衣已经缓缓飘起,殷惟郢一步步走下台阶,清声道: “陈千户今日诚心求娶,那我便嫁与千户就是了。” 场上所有宾客都竖起了耳朵。 景王的那连番话语,回绝之意显而易见,众人都已经有些困惑起来,可这景王女亲口宣告,便是彻底证实了。 王府今日是真的要择婿! 景王脸色白得像纸,什么都顾不得,急声道: “你、你不要勉强自己!如今你踏上修仙之路,理应远离红尘世俗,缘分未至,万万不可强求!” 景王这番话说得比道士还像道士。 然而殷惟郢步履不停。 而陈易抬眸看着缓步走来的女冠,眸里有些讶异。 众目期盼之下,殷惟郢款款而来,开口道: “惟郢早有择道侣之念,如今千户恰好求娶,这非人命,乃是天意,若这不算缘分已至,如何又算缘分已至?” 这一心向道的话音之下,一众来客不由感叹,太华神女不愧是太华神女,择偶不看凡俗之见,乃是看天意行事。 而就在这时,太华神女忽然道:“但是…” 转折一落下,原本有些瘫软的景王直起身来。 一瞬间,他脑海里许多杂念涌过,哪怕事到如今,他都还抱有一点点的希冀。 那便是长女这一回的许嫁,不过是为了给她这父王解围。 孝女啊…本王的好孝女啊… 这一句“但是”,别说是景王了,陈易也有些疑惑。 他有些搞不明白,这不安分的女冠又想搞哪一出。 “但是陈千户仪表堂堂,实乃俊杰,不一定能耐得住我常年修道,不理宿务, 只见大殷侧过身,指向了不远处的侍女打扮的小殷道: “因此,我家中还有一嫡次女,是为我的姊妹,一并嫁入到陈府上做兼祧之妻,效娥皇女英之德如何?” 王妃:“?” 景王:“?” 殷听雪:“?” 三人皆是困惑不解,王妃想我什么时候多生了个女儿,而景王更是被这话语骇得脑子都快停转。 至于殷听雪,她从来没想到惟郢姐会把自己也拐上。 惟郢姐是在给自己…也举孝廉么? 殷惟郢的话语传到耳畔,陈易肉眼可见地怔了一怔,看了看大殷,又看了看小殷,目光最后落回到大殷身上,仿佛在问,你这又是在搞哪一出。 而殷惟郢的想法很简单。 从头到尾都很简单。 她赌了! 就赌这一回,跟着殷听雪一起当妻子之后,陈易能够给她放宽一些,哪怕不明面上答应他成仙,也少采补些她的道行。 殷惟郢眼眸微垂着,她不去看他,日光落在她的侧脸上,映得格外动人。 她记得那一晚,喝完银耳羹后,她后悔了,她说以后要喊他夫君,这便是后悔的明证。 悔意弥漫在心间,便是她回到王府之后,也并未消减,反而加深了,深入到心扉里。 她照着镜子,忽然发现嘴角边上,似乎还有些银耳羹的糖渍。 殷惟郢将它轻轻抹下,落到指尖,随后下意识地吸允。 糖渍落到舌尖,好像还有昨夜的甜。 那时她眼角酸涩,紧绷的心绪忽然断掉,眼泪又哗啦地落了下来。 “我很委屈啊,一直很委屈啊! 都说尽软话了,也竭力迎合了,你怎么还这样作践我?! 我不管了,再也不管了,随你玩,随你怎么样,反正我就是你鼎炉、侍妾,我什么都换不了你喜欢,你就是不喜欢我,我这样子待在你身边,一辈子被你折磨,有什么意义呢? 我只是想成仙,活了这么多年就只是想成仙,你说不让就不让,那我以后要怎么办,就被你困在这小院子里,像条狗一样生儿育女么,我不想啊、我不想啊!” 殷惟郢哭泣着,镜子里,她的泪像断线珍珠,不停地落着,她像是在向谁发泄着委屈,可镜子里只有她自己。 “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我不害你了,也不跟你作对,回到那时的百花楼,我给你投怀送抱,你当我金童,我当你玉女,哪怕违抗师命,我也只跟你,而不是现在这样…… 我不想再这样了…不想再这样了……” 殷惟郢身子失力地伏在镜子前,肩膀一抽一抽哭个不停,后来只剩细碎的呜咽,到最后连呜咽也没有了。 闺房里,似夜深人静般的一派沉默。 …………………………… 自碰到陈易以后,殷惟郢赌错过很多次。 无论是想要抢夺金童、抑或是登仙时的背叛、还是后来寻觅采补之法……每一回跟他作对,她都赌错了,最后遭了不知多少难,所以这一回,她赌不跟他作对。 但这一次,她赌对了。 陈易看着她,看了好一会,接着笑道: “好。” 殷惟郢抬起眼,明眸微颤,而后又缓缓垂下,“嗯”了一声。 至于小狐狸殷听雪,她从头到尾都懵懵然,无论被大殷说是嫡次女,还是大殷说要一起嫁给陈易。 她愣愣地抹了抹琼鼻。 我跟我夫君……订婚了? 这种感觉委实奇妙,殷听雪都有些恍惚,若是放在之前,她或许还有怨言,只是要陪他十辈子了,那么当不当妻子,又有什么区别呢? 而且这一会…也能讨他欢心吧。 再加上若是回绝,惟郢姐好像就难做了。 所以小狐狸没什么话,只是默默地走到了大殷的身侧。 瞧着陈易舒缓的眉头,相处日久,殷听雪看出他高兴了,她朝他笑了一下,而后因为众人的目光,就有些羞涩地垂下了脑袋。 她也不是没有担忧……可那些担忧都很小很小。 风骨堂的牌匾之下,景王已经面无血色,整个人脑子都是晕的,双脚无力地颤着,他的意识都快不清了,勉强撑着椅子站了起来,都是摇摇晃晃。 王妃连忙扶住了他。 景王勉强将手举起,看着这一幕如鲠在喉,想吐出声音却又吐不出,唯有指尖不停地颤。 “叫黄宝来,叫黄宝来,他最能讨王爷开心。” 王妃见着景王脸色不对,急忙喊道。 “来了,黄宝来了!” 先前被派出去找黄宝的下人恰在这时回来,而先前收了三两银子的黄宝摇摇晃晃地走着过来。 景王浑浊苍老的眼珠直直盯着陈易,面上的苍白久久不散。 女儿要被仇家娶了去, 何其屈辱,何其屈辱… 没有私情,也被自己弄得有私情! 景王连嘶吼都吼不出来,喉咙咯咯作响。 而喝得晕乎的黄宝见到景王,殷勤地大声道:“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恭祝王爷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景王仰天长叹,悲怆地怒喊一声: “我立刻就去撞死!” 第三百二十五章 仙姑动了春心(加更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一场热热闹闹的贺寿加诗会,最后演变上二女共嫁一夫的订婚,无论如何作想,哪怕不是美谈一桩,也是惊世之事。 需知整个过程一波三折,实乃少见,要不了多久,甚至不到明天,这事便要自景王府上传出,遍及半座京城。 至于景王,大喜临头之下,一时承受不住冲击,便身体抱恙,由王妃搀扶着回到了内院里歇息。 而陈易和大小殷三人,自然也是在内院之中,殷惟郢在得知父王无恙,不过是动了些肝火之后,缓缓松开一口气,悬着的心也悄然放下。 “这事…就算结了?”殷惟郢不可思议地自语道。 陈易反笑道:“他还没给我敬茶。” 女冠慌地扫了他一眼,柔荑攥着,眸里丢不开的紧张。 陈易缓和下来道: “看在你的面上,尽量客气些无妨,不过订婚之时,岳丈给女婿敬茶也是应有之事” 按大虞订婚的礼俗,岳丈与女婿是要相互敬茶敬酒。 殷惟郢松了口气,放下心来的她,嗔怪道:“你不必如此吓我,你不吓我,我都照样怕你。” 仙姑话音清净,这嗔怪的模样,好似水波轻轻荡漾,特别是她侧眸扫过来的时候,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数落,当真动人心魄。 陈易正想说什么,便见王妃缓步走了出来。 王妃来到三人面前停住,而后深深地看了陈易一眼,扫过殷惟郢时笑了下,接着又看向了殷听雪。 “这便是…襄王女吧。”王妃端详着殷听雪的面貌,而后道:“太后娘娘跟我提到过她,果真是个美人胚子,琴棋书画还样样精通,若是可以,倒真想你给我当个女儿。” 殷听雪腼腆地笑了下,轻声道: “好久不见了,李姨。” 王妃怔愣了下,她稍稍侧过脸眨了眨眼睛,像是在思索哪里见过殷听雪。 陈易把这一幕看在眼里。 王妃不愿落人面子,正准备转头一笑,来句原来是你。 可这时候,殷听雪却率先问道: “李姨你…不认得我了吗?” 王妃有些尴尬,可话说到这份上了,也只好承认道: “人老了,记性太差,按理来说应是认得的才对,算了,不说这些了,说回陈千户。” 跟殷听雪的这番交谈不过小小的插曲,王妃的目光落回到陈易的身上。 “早闻陈千户大名,上一回我进宫中,太后娘娘可是多次提到你,如今一看果真是一表人才风流倜傥,想来也是佳婿无疑。” 陈易便拱手道: “王妃谬赞了,如今与惟郢订婚,过去之事从此以后一笔带过可好?” “求之不得,求之不得,说起来王爷虽然对你多有怨恨,可内里也是对你敬之有加,而我这妇道人家看来,除了你以外,京中再无良人可托。” 王妃如今有几分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的味道,她转过头,看向殷惟郢低声叮嘱道: “成婚之后,你虽是为太华神女,但也要待人家好些才是,夫妻之间最忌讳的便是相敬如宾,哪怕床头打架床尾合,都好过相敬如宾。 所谓相敬如宾,是给别人看的,在别人看来你们夫妻之间有礼节,可私底下,最好还是亲近一些,不要一心想着修仙得道。” 王妃的连番话语,殷惟郢都面色如常,让人不知她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待王妃走后,回去照顾景王之时,殷惟郢仍维持着仙姑的姿仪,她淡淡道: “你可想逛逛王府?” 她显露出这副淡薄出尘的模样时,陈易是极想让她翻白眼的。 按捺住掐她腰肢的冲动,陈易道: “那就随便走走。” 殷惟郢如何不答应,她点了点头,捧着拂尘领在了前面,而陈易牵着小狐狸的手跟在后头。 天上垂着皎皎明月,水波似的荡漾,鳞次栉比的院落与园林成泛着微光,文人仕女们来来往往,或青或黄的衣裳交替轮换,天风微寒,不远处的湖面冒着毛绒绒的亮芒。 女冠说是走走,也就真的走走,一路见什么亭台楼阁、石雕玉栏,只是带着陈易和殷听雪走上一圈,既不多做停留,也不开口介绍,光留着陈易四处张望,根本不像殷听雪带他逛襄王府时候一般。 绕了不知多久,便终于停了下来,三人在一处水榭中落脚,檐角轻翘,青瓦层叠,檀木的栏杆围着两侧,榭上有石桌,水榭的视野开阔,鳞光斑驳的湖面可尽收眼底,冷月衬着湖面,而转过脸可见不远处的院子,这座水榭离殷惟郢的闺院很近。 陈易坐在石桌边上,如今订婚一事,并非虚言,哪怕景王想要反悔,可到最后还是落的还是景王的面子,而且景王也拦不住殷惟郢,最后也是哑巴吃黄连,唯一的可能便是陈易也反悔,只是事都到了这种地步,反悔可就太畜生了。 至于太后的赐婚,陈易根本就没放在过心上, 而既然殷惟郢想嫁给自己为妻,那么就让她嫁吧,反正都一样。 心中随意地想着,陈易侧头看向女冠,她就静静坐着,而小狐狸则是双手放到膝盖上,二女都很安静。 美人相伴,陈易心也宁静了些。 三人静静在湖畔边坐了好一会,期间什么也不说,可赏着湖景,心头泌着凉意,什么焦躁不安都随之远去,细雪自远远的天边落了过来。 白茫茫的斑点落在湖面,顷刻既化,涟漪荡漾,微波一圈推着另一圈,若说少女像是顷刻花那般,那么女冠便是着雪下的涟漪潋滟,波光明净。 二女坐在一旁,哪怕是不看她们,陈易心头都如同流过湍湍清水。 过了好一会后,陈易开口了: “那时你为什么愿意嫁给我?” 殷惟郢微侧眸来,嘴唇抿住,像是不知从何说起。 而殷听雪看见,便帮着稍稍解围道: “话说惟郢姐…为什么把我给带上了?” 之所以这样一问,一是帮殷惟郢解围,二是小狐狸自己也是心有困惑,稀里糊涂地就答应了这订婚。 小殷问话,大殷没那么紧张,她缓解了些无明畏惧,曼声道: “你给我举孝廉,我顺水推舟给你举一回。” 殷听雪意外地眨了眨眼睛,她本能地觉得,女冠没说真话。 瞧着她耳朵似动非动,殷惟郢就心慌,她转过脸,便见陈易意味深长地问:“哦?真的吗?” 殷惟郢脸蛋滞涩一下,最后泄气般说道: “我…我怕你临了改口不答应,就把她给带上……” “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陈易嗤笑了一句,不过温柔地抚摸起她飞瀑似的秀发。 他一触碰,殷惟郢敏感地缩了下,但没有挪开。 陈易挽起她的发梢,在手里缓缓梳理着,想了好一会后道: “真要嫁给我?” 殷惟郢听到后,以为他不乐意,转过脸紧张道: “你…你非要我给你当一辈子鼎炉么?” 陈易愣了愣,明白她误会了,反笑起来道: “难道做了妻就不是鼎炉了么?” 殷惟郢脸色微微泛白,她知道陈易不会这样放过自己,暗暗苦涩。 所谓是妻是妾,说到头来,不也还是他的女人,也得任他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这种无法无天的人连太后都敢顶撞,又何况是妻比妾贵的世俗之见。 冷月在前,波光碎影,殷惟郢眸光黯淡下来,忙活半天,踌躇许久,到最后也是照样的结果,没有变化,真让人无力。 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湖水,看着细雪融入水中,好半晌才幽幽一句: “我便是怎么样,你都不喜欢,若你不喜欢,又何必吊着我,早说便是了。” “但我挺喜欢。” 殷惟郢停了下,瞳孔微缩,有些滞涩地把脑袋转了过去。 陈易没有看她,仍然温顺地梳理她的秀发,良久后道: “我先前说过,你要努力让我喜欢才行,现在…我确实挺喜欢。” 她的指尖轻颤,薄唇努了努,好像想说了什么,水波似的喜色荡漾开来,这时,飘雪纷飞着。 好半晌后,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误会了那句“真要嫁给我?”的意思。 殷惟郢别过脸不看他,冷哼一声道: “我是你鼎炉,不嫁给你,还能嫁给谁么?” 话刚说完,向来拎不清的她想到,如今自己到底是嫁为人妇,还是嫁作道侣?虽然相近,却又是天壤之别,她希望是后者,可他在成仙之事上从来都不愿松口,这个时候,她莫名就悲从中来,后面的语气也弱了。 雪下得比先前大了些。 人妇不过是生儿育女,道侣却是要同道中人,殷惟郢心事思忖繁多,实在理不清晰。 而陈易也没有说话。 在一旁不知当了多久的小电灯泡的殷听雪左看看、右看看,见二人一时又无话可说,便心觉不好。 于是,她从中调和着说道: “也就是说,现在陈易是…喜欢惟郢姐的对吧?” 少女很有小心思地对陈易直呼其名,而不是喊他夫君,以此营造出那二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气氛。 陈易扫了殷听雪一眼,而后点头道: “确实挺喜欢了,只不过……” “只不过?”殷听雪问道。 大殷没有去看陈易,只是悄悄竖起了耳朵。 “只不过她太自我了些。” 陈易如实地说着,而后道: “说实话,我也是个很自我的人。” 殷听雪怎么不知道,若不是如此,陈易的我执就不会这么深了。 而且惟郢姐也反抗不了陈易,只能像她一样不断地给他让步。 殷惟郢垂着眉宇,面色微苦,许是氛围尚好,哪怕是无明在前,她也鼓起勇气问道: “我这样自我,你便不喜欢了,是么?” “哦?不是。” 殷惟郢本来做好被数落教训的打算,结果听到这话,反而愣了一愣。 只见陈易柔拂着她的秀发,噙笑着说道: “其实说实在的,每当看到你吃瘪,我都想笑。” 殷惟郢面色复杂起来,有些恨得牙痒痒,但又不敢恨他,于是脸上泛白,她冷哼的一声哼回了肚子里。 他喜欢她不止肉体,还有些别的地方,殷惟郢如今算是明白了,可问题在于,他既不喜欢她不安分,又喜欢她吃瘪的模样,两者互相矛盾,殷惟郢真不知如何是好。 归根结底,这些凡夫俗子真是六根不净,思绪这么杂乱做什么?殷惟郢心里滋味难言,不安分、然后又因不安分而吃瘪,归根结底是她的本性,也就是说,其实他既讨厌她的本性,又喜欢她的本性么? 良久后,看着下得越来越大的雪,她闷闷着忽然道: “不管你喜不喜欢,我都喜欢你怎么样?” 陈易抬起眸看她,眼里流露出了意外之色。 他沉吟半晌后道:“也可以。” 殷惟郢长长眺望着湖面,吁了一口气,放松了一些。 雪越来越大,水榭的青瓦被染上了一层白霜。 鹅毛大雪顷刻而至,水面上满是涟漪波涛。 她佯装不经意地提要求道: “若有朝一日,你很喜欢我的话,那我生辰时,给我送根簪子,哪怕木簪也成,修道之人眼里并无金银之别。” “我自有定夺。”陈易顿了顿,柔起嗓音道:“莫说是簪子,予你真元,予你天材地宝也未尝不可。” “嗯……” 听着他的话,殷惟郢便知他答应下来,琼鼻微不可察地翘了翘,其实这无明并没有那么不好说话,只是好面子罢了,自己假意放低些姿态,假意喜欢上他,他便鬼迷心窍,心防失守,殊不知一切都看在自己眼内,归根结底,拿捏住一个凡人的心,又有何难? 到了后面,别说是让自己成仙了,便是使唤他做银耳羹,他不还是要屁颠屁颠地去做? 话又说回来,那碗银耳羹滋味不错,真有些甜…… 心中虽然千回百转,只是面上,她仍然眼眸微垂,似画上人物, 太华神女的姿容于涟漪中愈发出尘。 仙姑动了春心,仙姑自己却不知道,只是就着茫茫大雪,回味着那一盅冰镇银耳羹。 所以太上忘情, 有,而不知有之…… 第三百二十六章 王府异象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我不同意,我不同意!” 景王猛一挥手,刚刚盛到面前的佛跳金汤就摔落在地,啪地一声,地上满是碎片和汤汁。 黄宝急忙跪下来,连声道: “王爷消消气、王爷别生气,毕竟这大寿的日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景王听完,脖颈上又是一滞,重重拍打床榻,暴跳如雷道:“什么大寿,什么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奴才错了,年年没今日,岁岁无今朝!” “狗奴才你咒我暴毙!” 景王蹦地从床上起来,随手抄起东西就追着黄宝打。 黄宝一顿在屋里头跳来跳去,从这里跳到那里,一边跳还一边护住脑袋,整个卧房一阵鸡飞狗跳。 而这时,屋外传来的敲门声,咚咚地很有节奏。 景王停了下来,明白是王妃来了,一屁股坐回到床榻上,宣道:“进来吧。” 门被推了开来,果然是王妃跨了进来,起初景王还准备吐出一口气,不让王妃忧虑担心,可当看到跟在王妃身后进门的人时,吐出那口气生生憋了回去。 “是你,姓陈的!” 景王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个名字。 陈易看向景王,耸了耸肩,而后道:“王爷,不,该叫岳丈了。” “你、你、你!” 景王一时气急,想骂的话骂不出去,全都卡在了喉咙里头,冒出咯咯作响的声音。 王妃迎了上去,忙声劝道:“好了、好了,这陈千户坏,这陈千户畜生,无恶不作,作恶多端,惟郢之后替你骂死他,你消消气、消消气。” “哼!”景王沉了好一会,看这王妃关切的容颜,终于冷哼一声道。 王妃待了一阵子,见景王差不多冷静了些后,便挑着好话说道: “诗会上的人都赞着王府的名声呢,二女嫁一夫,一笑泯恩仇,更何况惟郢也看中了他,择他为金童,你也知道,太华山是重玉女轻金童,所以这一回啊,他其实算是入赘到王府里,是个赘婿。” 一连串的好话落下,景王的火气慢慢平息了下来,他摆起袖子坐了下来。 他也不看王妃,而是转头看着墙,吸气吐气了好一阵子。 陈易站在原地,进来见景王闹了一番脾气,心里也早有准备,只因先前王妃领他进来的时候,便说过了不少的话,也就是“王爷只是一时气极”云云。 “怎么这里弄得一团糟?黄宝,打扫一下。”见景王稳定下来后,王妃朝着黄宝说道。 “得嘞。”黄宝应了一声,连忙就蹲身打扫了起来,他手脚利落,不一会地上的碎片就被捡走了,再用身上的衣服把地上的汤汁都擦干净。 不一会后,他就退了出去,陈易认出那就是在门外收了自己三两银子的阉人仆役。 王妃伸了伸手,示意道:“坐吧、坐吧。” 景王见陈易走过来,一听王妃的话就不乐意了,嚷嚷道:“他既然算赘婿,凭什么本王坐着,他也坐着?!” “那你躺下。” “…哦。” 景王脑子没转过弯来,下意识地应了声,王妃便按着他肩膀让他躺了下来。 而陈易也坐到了椅子上,质地厚重,隐隐有檀木香。 景王死死盯着陈易,哪怕冷静了下来,也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可光看也没用,事情已经成了,更何况当时众目睽睽之下,景王表示自己答应了这场婚事,回想到这些,景王肠子都快悔青了。 景王咬牙冷声道:“惟郢这丫头真真是瞎了眼,老天爷也瞎了眼,什么缘分不缘分的,明日我就派人把京里各个道观都拆一遍!惟郢这丫头真的是…愚不可及!蠢材一个!”他一连串恨铁不成钢地骂了一通,接着喘了两口气,又吸了一口气,待好一会后,景王突然转头看王妃,问道:“他们相处得好不好?惟郢是不是真看中了他?” “好的好的,青兰看见他们待在湖边赏雪,而且青兰还说小姐回闺房的时候很高兴。” 景王府对子女再开明,也不会允许子女所托非人,所以殷惟郢三人游园的时候,王妃派了贴身丫鬟远远跟着,把事情都汇报了一遍。 听到王妃的回话,景王才算真的松了口气,事已至此,再难接受都已然无法回头,哪怕景王仍然心里有气。 他缓了好久终于缓了过来。 而陈易看着他,这时道: “王爷不必如此置气,哪怕我今日不求娶,来日太后也要做主将贵女赐我为妻。” 景王挑了挑眉毛,问道: “什么意思?” 王妃看着景王,接着道: “还记得我上次进宫那回吗?便是太后要跟我商议要让襄王女过继到我们家,接着就好封郡主。” “郡主得嫁人才能封…”景王琢磨了下,反应过来指着陈易道:“他?” 王妃点了点头,而后道: “而且陈千户不日之后,便要被封侯,所以哪怕按凡俗来讲,惟郢嫁给他作侯夫人,也是荣了我们王府的门面。” 大虞有公侯伯三等爵位,凡爵非社稷军功不得封,封号非特旨不得予,而国公这爵位,除了开国公袭下来之外,就需要大战军功,所以能够封侯,便已是人中龙凤。 所以王妃这话说得不错,莫说是嫡长女嫁入侯府是荣了门面,便是公主们选驸马,也往往得挑侯爵来选。 听到这里,景王的气消得也差不多了,不过他还有不少不解,而后道: “所以…惟郢说的嫡次女,便是襄王女?” “不错,王爷可有印象?” 景王努力回忆了下,摇头说道:“没什么印象。”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陈易皱了皱眉头。 这是怎么回事? 按照小狐狸的说法,她见过景王,也见过王妃,可怎么王妃对她没印象,景王也对她没印象? 陈易赶赴这景王府的诗会,除了见见王爷王妃以外,便是因为想查清楚殷惟郢身上的谜团。 如今一看,自己果真是来对了地方。 而且按小狐狸的梦来说,景王似乎又与先帝还魂之事,扯上了干系。 陈易深吸一口气,接着直接问道: “景王可知相国案?” 那三个字落下,景王瞬间寒毛倒竖,爬了起来盯着陈易。 见他满脸警惕的模样,陈易摇了摇头笑道:“何必如此紧张,我查了这个案子这么久,早就什么都知道了。” “那你知道些什么?”景王试探道。 “太后暴毙于春薄寺是先帝所为,而王爷你也…脱不开关系。” 陈易缓缓说道。 他前世便已经查明了相国案之事,当年几乎所有直接牵连入相国案的成员都早已身首异处。 除了景王和林阁老。 至于林阁老之所以活着,一是因为他只是检举了张首辅私藏长生之法,二是因为他同样热衷玄修,是先帝的同道中人。 至于景王之所以还活着,则是因为他毕竟是先帝的同胞兄弟,而且太后之所以会到春薄寺去,也是他的手笔。 景王手臂颤了好一会,冷冷道:“知道又如何?” “我只是想问,在相国案之后这么多年里,府上可有出现什么奇怪异象?”陈易淡淡问道。 事情牵扯到殷惟郢的谜团,又牵扯到自己的离京,陈易不得不上心调查,不然的话,只怕难以离京,纵使离京之后,殷惟郢也可能遭遇不测。 听到陈易的话,景王下意识地想了一回,想到了什么,可看到是陈易,又不想开口。 陈易见状,叹了口气道: “无论过往如此,你我也算翁婿一场,何必要把关系闹僵?” 景王听罢之后,迟疑了好一会,接着道: “好,确实有一件事,也不知算不算异象,那就是本王走到后山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总会心绪不宁,让道士和尚来看过,玉真元君也受本王所托看过,但都是一无所获。” “后山…”陈易微微颔首。 他正准备再问些话的时候,屋外传来的敲门声。 “母妃、父王,母妃、父王!” 王妃连忙起身开门,陈易便见那王长子扑到了王妃怀里,这十岁不到的孩子眼里带泪,吵着闹着,王妃连声哄他,卧房里顿时嘈杂起来。 景王疲倦地揉了揉眉头,叹了口气,躺下了身来。 王妃歉意地看了陈易一眼,便出声请他出去,陈易也不做多留,起身就退了出去。 离去之时,王长子侧过眼睛,深深地瞥了陈易一眼。 用眼角余光注意到这一幕,陈易眯了眯眼睛。 这个王长子,怎么恰好出现在这关键时候? 第三百二十七章 太华神女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相似的夜晚,却是几人欢喜、几人愁。 在早已改姓为崔的崔府诗会之上,同样是在腊月二八,同样不乏达官显贵出席,而崔府园林虽不比景王府的豪奢贵美,但也极具中等人家的气魄,是温婉尔雅的亭台楼阁,竹林掩映之下的鹅卵石小路,还有专门赏花的温房,走在这园林之中,出来之时,便沾了江南水气。 这腊月二八的诗会,崔府为了彰显林党垮台之后崔府仍然富贵、仍具地位,办个格外盛大,那绣着金丝的请帖送到了一家又一家,而与会者也不算少,虽然场面不能跟人家景王府的诗会相提并论,可毕竟人家贵为王府,门槛要高上许多,而崔府则有些来者不拒的味道。 诗会传着闹哄劲,连林琬悺那死寂的院子也比之前多了些声音,秀禾今日一早便做了许多准备,不只是给诗会搭把手干活,还包括准备好说歹说地劝夫人参加诗会,尤其是后者。 她本以为这事难如登天,都做好了拖也要把守寡的夫人拖去诗会的打算,然而不曾想,今日夫人第二次鸡鸣时就醒了,暗沉天色之下,向来节俭的夫人点燃起了烛光。 秀禾看见那气色清减了许多的林琬悺坐在梳妆台前,上着从前几乎不用的水粉、抹起了胭脂,她看见秀禾醒后,便叫她过来帮忙打理发髻,贴好花黄。 这一幕真真让人真心感动。耳坠、发簪的装饰,以至手镯护指等细小器物,都打理得精致,秀禾好久没见过夫人这般精神模样了,哪怕面上仍然愁着,可眸子里的勃勃兴致却是做不得假。 除了这些以外,那一直身着素色孝服的夫人,今日破天荒地从柜子里寻了件衣服,色彩与式样都极为雅观,淡淡的青色交杂明亮的鹅黄,马面裙上还绣着荷花,秀禾一看到就止不住留眼泪,那是夫人少女时穿的衣服呀。 夫人对这诗会如此有兴致,到底是谁会来呢? 事关夫人的清名,秀禾不敢胡思乱想,但隐隐觉得就是那个人,除了那位千户,又还能有谁呢? 想到这里,秀禾便多想了一步,把《牡丹亭》的话本带在了身上。 《牡丹亭》的故事,说来简单至极,无非是情窦初开、空守闺房的杜丽娘独游家中园林,却意外撞见了书生,书生与之一见钟情,随后巫山云雨,待女子惊醒之后,才方知是梦。 随后女子便因情而大病一场,郁郁寡欢而死。 只是三年后,书生考中功名,杜丽娘又还魂而来,死而复生,与书生成为了一对天仙佳眷。 故事简单,然而对于书香门第的女子们而言,《牡丹亭》却是不可多得的话本杂书,这全因《牡丹亭》用词典雅,并不流俗,比什么《西厢记》这些更适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 夫人做了许多准备,秀禾也做了许多准备,只不过,他没有来。 鹅卵石小路之上,打扮得姿容清丽的林琬悺,眼眸低垂着走在路上,从她那轻飘飘的步伐里,秀禾看到了难以言喻的失落,甚是可怜,秀禾止不住地心疼。 来到一处亭台,闹哄哄的会场已经远去,已经走累了的林琬悺坐在椅上,长长眺望,模样正似期盼情郎到来的杜丽娘。 秀禾关心她,轻声问道:“夫人,要不咱们也写些诗吧。” 林琬悺付之一笑,摇了摇头。 秀禾知道自己夫人自然会作诗,未出嫁时作的诗便被其父亲称赞,措词委婉,笔致优雅,自与众不同,然而自从守寡以后,林琬悺便许久都没碰过笔了。 林琬悺低头从怀里摸索出了一枚香囊,蓝底绣字不绣花,是留给男子的,她抚摸了好一会,终于失声道:“他没有来。” 秀禾为安慰她,急声道:“都是那人不好,是他不受信用。” 听到丫鬟的急切,林琬悺摇头失笑道:“可他不是非要来。” 秀禾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了,她向来都为林琬悺做考量,这一回也是一样,她不知内情,只知林琬悺跟那千户好像沾了些关系,而林琬悺如今如此想见他,把他放在心上,秀禾便觉得这人不好。 林琬悺抬眸眺望了好一会,眸里掩盖不住地失落,她忽地出声道: “若是那时语气再好些,他会不会来?” 还不待秀禾开口,林琬悺便自言自语地摇了头。 “他早就不将我挂念……” 报仇无门,说出这句话时,被守寡生活消磨得神志不清的林琬悺没有察觉,自己的话音里带着难以想象的幽怨。 秀禾却听得出来,忍不住垂泪了。 “你怎么哭了?别哭、别哭。”林琬悺见她落泪,回过神来,连声唤道。 相伴了这么久,小寡妇早就不将秀禾当什么下人丫鬟,而是姐妹看待,主仆之间也是寝则同床,食则同席。 “我是为夫人哭呢,这么好的一场诗会,这么多的文人士子,这么漂亮的园林,” 秀禾垂着泪道: “那人却没有过来,也不知身处何方,秀禾都想好给你们念牡丹亭了。” 林琬悺听到这话,脸颊红了起来,她不由想到,哪怕是为了报仇,可自己当真要做一个红杏出墙的人儿,这又有何颜面呢,她无地自容,眸里说不尽的哀怨。 接着她又笑了,自己这般盛装打扮,那人都没有过来,实在可笑。 她抚摸着那个香囊,出神地朝远方眺望,夜色下的侧脸一时绝艳。 秀禾见到,却哭得更厉害了: “女为悦己者容啊,夫人,如今你又在为谁惆怅呢?” …………………………… 景王府。 陈易并没有急于去往后山,而是先在景王府各处看了一圈。 无论是喝得酩酊大醉的文人墨客、数着赏钱的仆役婢子,亦或是后厨里飘起来的袅袅炊烟,以及侧妃院子里的旖旎风光,陈易都看了一遍。 至于发现了什么,除了景王的侧妃之一用玉如意排解寂寞以外,就什么都没大发现。 一切都很正常。 正常得太不正常。 如此正常的情况,根本就没办法解释殷惟郢的来历。 所以这一回,陈易想到后山去一趟,而且是和殷惟郢一起去一趟。 不过在这之前,他先把殷听雪送了回去,小狐狸今日来诗会,虽然不说有没有玩得尽兴,但也是高高兴兴的来,高高兴兴的回去,原因在于什么呢,只因她做的诗得了赏。 诗会内有三种题目,一是祝寿、二是怀古咏史,三是以佛偈为题的五言绝句,而殷听雪做的正是佛偈诗,此诗上阙不足为表,下阙却别具一格,有云: 开时人不觉,落处寂无踪。 此诗用词简单,却又暗合禅宗妙理,故此诗会上得了赏,其实说是赏,也不算什么大奖,一举夺魁更不可能,说到底这个赏有些没入前三的安慰奖,不过对于小狐狸来说,足够她高兴一阵子了。 至于得赏来的三十两银子,陈易替她暂时保管了。 得知这事的时候,殷听雪委屈巴巴地看了他一眼,但终归没有说什么,只是回家进门时频频回头的眼神暗示。 陈易置之不理。 抛着钱袋子,陈易看着银子在空中划起又落下,说起来三十两银子其实算不得什么,如今自己止戈司光年俸都是五百两,更遑论之前当西厂千户的积蓄了。 “说回来,是不是该给她些零钱了?” 陈易心中琢磨。 之前因为怕她逃跑,再加上家里从不短她吃穿用度,所以一直都没给过她月例钱,而她也不主动提,如今小狐狸这么乖巧安分,给些钱哪怕她不花,也是好事。 或许她看着那些月例钱一点点地攒成一座小山,会捂嘴偷笑。 想法归想法,眼下还有要事要处理,陈易深吸一气,重返景王府。 他很快就来到了殷惟郢的院子里头。 “怎么了?” 殷惟郢推门而出,修道之人讲究汲取日月精华,所以她方才在打坐修行,并没有换下身上的衣裳。 陈易开口道:“我听你父王说,后山处好像有什么异象,既然如此我跟你走一回,也算是给岳丈解决些麻烦。” 殷惟郢狐疑地看了陈易一眼,不知他在打什么主意,但还是取下了桃木剑,跟在陈易身后随行。 来到后山,沿路可见厚厚的积雪,不久前的那一场大雪来得匆匆,去得也匆匆,举目都泛着银光一片。 沿着小路而去,陈易四处张望,树影森森,这寂寥无人之境,如有鬼域之感。 然而无论是前后来的道士和尚,亦或是玉真元君,都寻不到这座后山的异象,而十数年来,景王府过得也平平稳稳、风调雨顺。 “这里什么都没有吧。”殷惟郢举着桃木剑,轻声说道。 她想不懂陈易为什么来这里,而她其实也不愿来这里,若不是陈易开口要求,她都不会来。 因为恐惧,她总是没法拒绝这无明的要求。 “我也希望什么都没有。” 陈易一边说着,一边往上,取下绣春刀轻点地面。 慢慢的,可以走的小路走到了尽头,还要继续深入,就得跨过树梢交杂之间,踩碎枯枝落叶。 随着二人的深入,这座后山好似愈发清净阴幽。 过了不知多久,陈易点地的刀尖停滞了下。 泥土有些松动。 殷惟郢见陈易停了下来,环境清幽寂寥,她不由紧张起来问道: “发现什么了?” “这里面…有东西。” 陈易用刀尖往下一敲,随着真气贯穿泥土,隐约可见的回音涌了上来。 里面不知埋着什么。 抽刀出鞘,举起无杂念,陈易屏息凝气,猛地往下一斩。 摧风斩雨之下,泥土瞬间飞溅,地面裂开了深深的沟壑,殷惟郢探过头去,便见一具雕着四爪金蟒木棺露了出来。 “这里怎么会…” 殷惟郢惊了一声,她从未想到过这里会有这样一口棺材。 质地上佳,而且是千年不腐的金丝楠木,暗里来说应该安葬在皇陵或是庞大的墓室之中,如今却埋在表层的泥土之下。 陈易盯着棺材,踢开泥土,摸了摸怀中的赤金舍利子,接着把手放在了棺木盖子上。 嗡。 棺木盖子被拉开之时,发着刺耳凄厉的鸣叫,里头冒出阵阵阴煞的黑气,夹杂着凄惨的哀怨嘶鸣。 然而,在赤金舍利子的佛光之下,涌出的黑气寸寸退后,尽数被消弭待尽,而黑气过后,陈易看见了棺中尸体。 陈易挥散了冲到面前的浊气,正准备仔细查看这尸体时。 先一步望见尸身的殷惟郢,却惊愕道: “那是…我太华山的道袍!” 陈易闻言仔细打量棺中尸体,那赫然是一具女尸,面容已经萎缩得不辨形状,而其身上的道袍泛旧,俨然与殷惟郢身上的道袍如出一辙。 而她的身形…也与殷惟郢相似! 陈易目光一滞。 他回过头看了身侧惊愕的殷惟郢一眼。 女冠满脸的不明就里,愣愣道: “这里怎么会埋了个太华山的…太华神女?” 陈易正欲开口。 可当陈易转头之时,却在漆黑诡谲的树影之间,看到了王长子的身影。 他矗立在树下, 那十岁不到的孩子, 眼睛里冒着猩红的诡异光泽。 第三百二十八章 我也不会丢下你(求月票)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看见亲弟弟,殷惟郢满脸紧张和意外,出声道: “幸哥儿,你怎么在这?快回去,别一个人过来。” 王长子殷幸却一动不动地定在那里,唯有猩红的眼珠子,正绕着殷惟郢和陈易转动。 殷惟郢背手持着桃木剑,朝前走近一步。 “小心!” 伴随着陈易的疾呼声起,殷幸动了,他身上忽然冒出黝黑煞气,聚拢成刃,唰地朝女冠袭了过去。 煞气之刃破空而来,空气爆发出嘶鸣声,殷惟郢瞪大眼睛,一时惊骇得连举剑都忘了。 迅雷不及掩耳之时,陈易一脚踏地,骤然冲了过去,伴随着赤金舍利子的雄浑佛光,绣春刀举起,阴狠的煞气被一刀斩断。 一分为二的煞气朝两侧激射而去,划过的树木冒出大片大片的枯萎,滋滋的声音骇人耳目。 殷惟郢后知后觉的瞳孔微缩, “他身上发生什么了?!” 陈易也没时间理清情况,面前的王长子并未就这样放过他们。 只见王长子眸中的红光愈演愈烈,身上冒出来的煞气越来越多,他的身形骤然一闪,似穿行在影子之间,随后竟已来到了陈易的背后,庞大而阴冷的煞气聚在一处,要穿透陈易身上的佛光。 那煞气每抵近一寸,便被消磨半寸,然而仍在抵近着,王长子面容流露着不符合年纪的阴冷。 煞气之刃杀到近前,陈易一刀横斩,摧风斩雨破出一条细线。 王长子身形骤然倒掠,直接遁入到影子之中,这一瞬间的爆发竟避开了摧风斩雨。 落空的摧风斩雨刮起劲风,枯枝落叶卷着碎着炸了开来。 殷惟郢此时终于反应过来,她不可思议地喃喃道: “这煞气…好强的煞气,竟如同鬼域。” 月色之下,地面漆黑得可怕,像是团浓厚而化不开的墨水,可见煞气对此地的侵蚀之深。 陈易不禁怀疑,像这样一个地方,如果道士僧人真的做过法除过魔,那么煞气怎么会如此深入? 不待人多加思考,那王长子再度出现,这一回他出现在了十丈开外,双手一挥,地上的漆黑煞气如水墨般凝聚起来,化作一个又一个人影。 人影手中各持刀兵,在被唤醒的那一刹那,瞬间成群结队地扑了上来。 陈易抬刀迎敌,身法再度施展开来,伴随赤金舍利子的佛光,穿梭在刀兵之间,接着随手便斩碎一个人影。 人影落地的同时,陈易的身形并未凝滞,而是愈来愈快,反手又是一刀,将扑面而来的人影斩碎。 当他抵近到王长子的面前之时,王长子再度隐入到煞气之中,在地上阴影里飞快移动。 这一回,王长子竟直接朝殷惟郢而去。 面色泛白的殷惟郢单手掐诀,诵念咒法:“金光速现,覆护吾身。” 她手中的桃木剑抵在前方,却始终不敢剑尖朝前。 而王长子迸裂出前所未有的煞气,化作手中巨刃,面容狰狞地朝殷惟郢杀了过去。 陈易身形拧动,手中绣春刀脱手而出,猛然一掷! 哗! 绣春刀先慢后快,瞬间就将溅起来的枯枝落叶穿开一个空洞,重重人影飞身拦阻,却被刀锋破开一重又一重。 在王长子的煞气抵近殷惟郢的一刹那,绣春刀从背后贯穿了他的躯壳。 接着,陈易看到了一幕… 王长子既没有吐血,也没有被刺穿伤口。 他…漏气了。 整个人的身形瞬间萎缩了起来,像是从立体变成平面,原本养尊处优的光滑肌肤,也成了薄薄泛黄的宣纸。 纸人?! 殷惟郢的眼眸惊骇地瞪大起来,她喊了一声: “幸哥儿!” 王长子的身影停了下来,面目惨白着,身形伴随着这一刀,崩裂出一条条裂缝,好似瓷器般要碎裂开来。 他的喉咙里,嘶哑地喊了一声: “姐姐…” 殷惟郢手中桃木剑坠地,伸手想要抓住殷幸。 然而,她的手落空了, 只见殷幸越过了她,朝着那敞开的棺木而去。 濒临破碎之前,他想要碰一碰棺中的女子,伸出的手却一点点化作了碎片…… 下一刻,他的身形兀然崩碎。 地面上, 唯剩凌凌乱乱的碎纸团。 一切归于寂静,清冷的月色拔出了层层山峦的森寒。 殷惟郢的指尖僵住了,她定定地站在原地,眼眸撑大停滞着。 陈易侧过头,看见煞气朝着棺木下方汇聚而去,朝着某个源头,这棺木安葬的地下,似乎还有空间。 确认再无危险,他拧回头,快步走向了殷惟郢。 “鸾皇。” 伴随着这一道声音,殷惟郢才回过神来,她双腿发颤着,上前走了两步,却朝前跌了过来。 陈易两步上前抱住了她,女冠软倒在他怀里,面无血色靠在肩膀上。 “他…他……”殷惟郢恍如隔世地颤了好一会声,“他怎么…会是纸人?” 陈易看着那落在地上的碎纸,默然不语。 他知道殷惟郢的出现很蹊跷… 甚至还怀疑过殷惟郢是纸人… 可眼下,另一个耸人听闻的猜测却慢慢浮出水面, 不是殷惟郢是纸人, 而是景王府的其他人是纸人?! 但猜测只是猜测,陈易也不能确定,而唯一可以确认的事,王长子成了地上散落一堆的碎纸。 女冠在怀里颤抖着,陈易把她搂紧了些,想要以此宽慰她,她没有停住,反而颤得更厉害了。 这时,陈易才后知后觉地记起,自己是她的无明。 她本来就惧怕自己…… 他张了张嘴,滞涩了好一会,才终于道: “别怕、别怕…有我在,我是你夫君…别怕。” 话音落下时,殷惟郢习惯性地颤了一会,良久后,她还是慢慢沉静下来,像是压住了心底的恐惧。 她注视着地上的碎纸,沙哑道: “怎么可能,幸哥儿他、他……” “你不要想下去。”陈易出声道。 伴随着无明的话音落下,殷惟郢的念头顷刻止住,只是指尖仍然不住微抖。 陈易心紧了些,却不敢把她搂得太紧,担心她害怕。 有些时候真是世事难料,陈易从前并不在乎自己是她无明,更不曾理会她害怕还是畏惧,可是如今…反而在最想宽慰她时,却无话可说,甚至不能把她抱太紧。 过了许久,女冠的颤栗渐渐平息,她诵念太上忘情诀,轻轻推开陈易,跪倒在那团碎纸跟前。 碎纸上萦着煞气,殷惟郢想要触碰,又停滞在了半空中,她颤声道: “这…到底…到底是为什么?” 陈易深吸一口气,嗓音低沉地问: “纸人可以…模仿出别人的脸吗?” 女冠滞涩了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良久后她才道: “要生辰八字相符,要才能造出面容一模一样的纸人……” 生辰八字包括天干地支,以六十年为一轮回。 陈易的脸色微沉了下来。 以六十年一轮回… 可今日是景王的五十六岁大寿…… 陈易看见殷惟郢似乎也意识到什么,脑袋僵僵地。 “你不要再想下去。”陈易冷声喝止道。 无明之音刹那乍现心湖之间,殷惟郢打了个哆嗦,思绪一下子便停滞住了。 陈易轻轻按住她的双肩,柔起嗓音道: “有什么事,我来想……你有没有除忆的术法?” 女冠颤了好一会,面色呆滞,良久后才堪堪点头。 “用吧,别怕…我是你夫君,我跟听雪说过我不会丢下她,”陈易竭力温柔着,如此说道:“现在我和你说,我也不会丢下你。” 殷惟郢颤了片刻,手臂缓缓伸出。 她单手掐诀,抬到面上,元炁流动,青蓝色的微光浮现,掠过双眸,萦绕在周身。 伴随着清冷的月色被乌云遮蔽,殷惟郢的目光时而混沌迷离,时而清醒至极。 当她在陈易怀里动了动时,已是茫然: “这…这怎么有一堆纸,我们…发现什么了?” 陈易伸出手,蒙住了她的眼睛: “什么都没发现。” 月末求一波月票,接下来的地府剧情会很精彩 第三百二十九章 深入地府(加更三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陈易随意自里衣内割开一条麻布,蒙在了殷惟郢的眼睛上。 想到这是他的里衣,殷惟郢俏脸就腾红起来,薄唇轻抿,轻扯了一下。 “别放下来。” 耳畔响起陈易的声音,殷惟郢的手就随之一停,她犹豫后又问道: “到底发现什么了?” 陈易随意应道:“一些鬼魂事物,看了许被迷惑心窍。” 话音落下,殷惟郢便把手放了下来,安安静静地等待起来。 陈易则凝望着棺中尸体,不时回头仔细辨认,身形与殷惟郢相似,而且身着太华山的道袍,唯一不确定的是面容。 陈易想了会,而后问道: “鸾皇,你生辰在何时?” “癸未年,二月初七。”殷惟郢应声道,“龙王日,也就是拜龙王的时候。” 她那时与陈易说好了,生辰时若是喜欢,他便送她簪子,只不过离生辰还很长,确切的日子并没有告知陈易。 陈易低头看着棺中女尸,伸手下去摸索之后,在腰间处发现了一枚无事牌。 无事牌上刻着生辰八字,陈易有直觉,应该就是这具女尸的。 癸未年,六月初九。 跟殷惟郢的生辰不同,时间对不上。 陈易轻吐一气,既然生辰对不上,也就是说殷惟郢真的不是纸人。 要造出一模一样的纸人,需要生辰八字重合。 他原本在想,会不会殷惟郢也是纸人,而棺中的才是真正的“殷惟郢”,但如今一看,这种猜测可以排除了。 接着,陈易又有另一种猜测。 他拿起手中的刀,往下戳了一戳,直接将尸身洞穿。 尸体传来结结实实的肉感,并未随风而散,显然也并不是什么纸人,而是一具真正的尸体。 陈易敛起眸子,心念道: 这具尸身跟殷惟郢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但她的身上却穿着太华山的道袍…… 是后来有人披上去的,还是她本来就是太华神女? 思路交错在脑海里,陈易一下诞生出了多种猜测,而每种猜测似乎都说得通,但也都需要验证。 陈易扫了眼地上王长子所化的碎纸堆,他不禁想,是不是景王与王妃全都是纸人? 这一个想法太过可怕,而且让人难以接受。 但其中的可能性实在…太大了。 陈易侧过眸看着茫然等候的殷惟郢,思索琢磨了好一阵子。 景王与王妃是纸人如何,不是纸人又如何? 先前的调查里,陈易凭借女婿的身份,在景王府的各处都查探过一番,连侧妃用玉如意之事都查到了,但就是没有查到更多的线索。 所以无论景王与王妃是不是纸人,都找不到线索,都寻不到幕后黑手。 若是寻不到幕后黑手,是不是又如何? 念及此处,陈易思绪兀然通畅了起来,不管景王与王妃是不是纸人,寻到一切的幕后黑手,才是至关重要的。 更何况,这事若暴露在殷惟郢面前,只怕会让这女冠再度道心破碎。 陈易深吸一气,连着尸体带着棺材挪开到一旁,随后将目光投向了更里头。 里面似乎还有空间,就着月光看不清晰。 陈易从怀里掏出火镰和随身的小油灯,点火的噼啪声响起时,殷惟郢不住一笑。 “笑什么?”陈易回过头。 殷惟郢止住了嘴,顿了顿后低声道:“你都金丹了,怎么还用火镰点火?” “我没怎么学过术法。”陈易如此道。 天眼通内汇入真气可以推演术法固然不错,而这段时间以来怨仇阴阳诀也积攒了不少的真气,可问题是陈易得到的术法秘籍并不多,道策算一本,但其中的法术却都基础得几乎鸡肋。 火焰生了起来,陈易抓起殷惟郢的手,慢慢往棺材下方的空间而去,那是一条狭长黝黑的甬道,两侧泥土里泛着寒气,诡谲的阴森感扑面而来。 甬道长且狭窄,只容得了一人通过,陈易与殷惟郢一前一后,油灯光照明在前方,他们好像一直在往下走,一直深入到地底里头。 不知走了多久,景色出现了变化,陈易凭着油灯的亮光,看见远处一扇古老的青铜门,门上雕刻有狮兽,但已经残缺得不成模样,层层绿锈堆叠在门上。 陈易努力辨认着门上的其他图案,接着看到一朵彼岸花,立即意识到门后是什么。 地府。 谁能想到,在景王府的后山里,竟然会藏着一扇通往地府的门扉。 陈易深吸一口气,将手按向了青铜门,而后缓缓一推。 门立刻就开了。 而手中明黄色的油灯火焰,在跨过门槛的一瞬间,便自火心处泛起幽蓝,化成了青幽的冥火。 陈易环视一圈之后,松开了殷惟郢的手,为她摘下了眼上的蒙布。 殷惟郢兀一睁眼,看见这幽冥地府的景象,愕然地呆了一呆。 举目可见是昏暗阴森,大片大片的深青色、幽蓝色挤占了眼帘,地上几乎荒芜,寸草不生,却又极其突兀地生着零零散散的彼岸花断肠草,愈是往远处看,就愈是朦胧,像是罩着一层薄雾。 “幽冥地府?”女冠惊叹道。 陈易微微颔首,轻声道:“在你家后山,有一道通往这幽冥地府的门,隐藏得很好。” 殷惟郢呆了呆,错愕与惊讶交织,她虽然听说过,类似门后便是地府的聊斋故事,可从未想到过这事会在自己身上发生。 “我想查出你家的真相,所以就带你走了进来。”陈易如此道。 殷惟郢点了点头,她也是满肚子的困惑。 “往前走吧,跟紧我。” 陈易起步向前。 “等、等等。” 殷惟郢叫住了他。 “怎么了?” 陈易转过头去,只见女冠两三步走了过来,青葱玉指捻住了他的衣摆。 她侧过脸道:“好了…” 陈易一笑,无论是在地宫时,还是在合欢宗的藏经阁,她都是这般牵着他的衣摆。 她害怕周围的环境,也害怕自己,可又在害怕之中不得不依靠自己。 陈易没有多说什么,再度起步向前,稍稍放缓了些脚步,让她能稳当地牵着。 二人一路朝前走,薄雾氤氲身侧,周遭的阴煞之气刺人肌肤,殷惟郢单手掐出金光护体诀,薄薄的细微光华贴着肌肤隔绝煞气。 “孟婆汤啊,卖孟婆汤啊。” 幽幽的声音自远方而来,陈易和殷惟郢都停了下来,举目眺望过去。 那是一个穿着淡蓝色马面裙的女子,她面容瘦削,姿容并不算多么动人,身影虚幻迷离,如似幽魂。 “孟婆汤啊,卖孟婆汤啊。” 她手里拎着一桶汤,勺子轻轻瞧在垂下的铁片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那魂魄飘着浮着,一点点地接近着陈易和殷惟郢。 女冠哗地将手中桃木剑御在身前,满脸戒备。 幽魂女子来到他们身前,面色噙着热络的微笑,抬了抬手里的木桶道: “你们要不要孟婆汤?” 陈易盯着这幽魂女子,接着道: “我们是活人,又怎么会要孟婆汤?” 女子闻言脸上出现了一抹失落,她嘀咕着说: “活人也可以喝的嘛。” 殷惟郢面色一凝,上前一步,斥声道: “何方妖孽,奈何桥外私售孟婆汤?” 为了太华神女的气度,她上前一步前松开了陈易衣摆。 殷惟郢的道袍显眼,幽魂女子忙地后退一两步,抬手道: “不是私售,不是私售,我日游神大人请示了阎王爷,特许我在这卖孟婆汤的。” “日游神…” 陈易想起了谁,接着道: “你这日游神…是不是姓闵?” 幽魂女子目泛错愕,脑袋不住往前倾道: “公子你认识?” 看这幽魂女子的反应,陈易确定了她口中的日游神便是闵贺,于是点了点头。 陈易环视了下四周,环境陌生,眼下哪怕拿这地图,也不知身处阴曹地府何处,更遑论阎罗殿前。 而阎罗殿是此行的重中之重。 不仅因为要勾绝生死簿上的名字,更因为生死簿之所以为生死薄,是因上面记载着世间生灵的生辰八字、方位来历、祖先血脉。 换句话来说,生死薄上记载一个人的从出生到死亡的大部分信息,而只要陈易找到生死薄,除了能划掉自己的名字、斩断春秋名册的联系以外,还能找到那棺中女尸的来历,解开景王府的谜团,可谓一举多得。 陈易看着幽魂女子问道:“阎罗第二殿要怎么走? 幽魂女子回忆了下,指向了东南的方向,接着她道: “你们要去那里做什么?那里最近乱得很,各种小鬼出没,还有些魂魄逃了狱,也不知是怎么了。” 幽魂女子不清楚那里的情况,但陈易清楚。 这一切,都与即将还魂的先帝有关。 于是陈易道:“这事你就不必多问了,谢谢姑娘指路。” 幽魂女子听罢,殷勤地问: “要不要来碗孟婆汤,最后两碗了,正好你们一人一碗。” 殷惟郢皱眉道: “你这又是在打什么主意?” 桃木剑在前,幽魂女子缩了下,连连摇头。 陈易回过头道:“话又说回来,你为什么会在这卖孟婆汤?” 幽魂女子悻悻然道:“也不没什么,你们不买就走吧。” 说着,她拎着木桶,飘然地从视野里离去。 殷惟郢凝望着她离去的身影,桃木剑挽半个剑花收回鞘中,轻声道: “她只有一魂一魄。” “哦?” “孩童最容易丢失魂魄,而她却并非孩童,亦不像是地府里的鬼差,”见陈易不明所以,女冠清声道:“这孟婆汤里,只怕有鬼。” 陈易微微颔首,一个来历不明幽魂女子上来兜售孟婆汤,无论面上如何友好,只怕背地不知藏着什么阴谋诡计。 小小的插曲过后,陈易和殷惟郢便朝着东南方向而去。 其实陈易并不确定幽魂女子指的方向对不对,但如今的情况来看,有方向总好过没有方向。 而哪怕幽魂女子引到了一处危机四伏的错路,以陈易如今的能力哪怕不足以反杀,也足以带着殷惟郢一起逃脱。 阴曹地府并非一片一望无际的旷野,而是山峦重重,泛着暗沉冷色的奇石遍布,石林森森,随处可见是寸草不生的荒芜,沿路上还能见到骷髅骸骨,以及骸骨边上滋养而出的断肠草。 沿着路走,地上冒出了些许黯淡的脚印,殷惟郢见到后疑惑道: “有脚印?” “那就证明前面有人…应该说有鬼。” 陈易抬头眺望,又往前走了一会,便见森森石林的交错之间,冒着幽蓝的火光,道路前方的不远处穿着喝酒划拳的嬉闹之声。 看到这一幕,陈易心中一定。 这路没有指错。 殷惟郢紧随陈易身后,穿行石林间,走了过去,便见幽冥蓝火烧着,伴随着嬉闹欢笑,能见人就着火唱着歌,仔细一听,还是“醉打蒋门神”。 那群人尽数穿着打满补丁的长衫,面容青紫,打扮像是山中猎户,兽皮裹身,劲弓长枪在一侧。 当二人走近之时,那群人里头的大汉见到他们,先是警惕了一番,站了起来道:“来者何人?” 陈易见状回道:“无意过路,想跟各位借个路走走。” 汉子们接连捡起地上的武器,有长枪有短棍,他们警惕地盯着二人看,其中一人喊道: “这里竟然有活人走过。” “活人?嘶,真是活人。” “少见…太少见了…除了三百六十年一回的荡寇除魔日,就没怎么见过有活人了。” 地上一天,地下一年,对于陈易和殷惟郢来说,荡寇除魔日才过去几个月,对于这一群猎户打扮的人来说,却是数十年了。 那一个个眼珠子绕着二人转动,身着道袍的殷惟郢按住了桃木剑,见这一幕,几个猎户纷纷嘶了声,退后几步。 为首的大汉忙不迭地赔礼道歉道: “咱叫刘廷,跟几个兄弟守着这条路成百上千年了,如今见着活人有些见猎心喜,给两位赔个不是,敢问二位来历?” 陈易抱拳回道:“也说不得什么来历,姓陈名易罢了,至于这位则是太华山的道人,与我是为至交好友,结伴随行。” 名叫刘廷的大汉便奉承道: “想来两位出身不凡,特别是这位女道人,国色天香、貌若天仙,你们可是要过路,随我们来就行了。” 殷惟郢随着这话眺望远处,便见山路崎岖,石林层叠,各种岔路极多,沿路还有坑坑洼洼,再加上薄雾氤氲,若无人引路,不知何时才能走到头。 他们此行要去第二阎罗殿。 只因大虞京城的生死薄归于第二阎罗殿看管。 陈易路上告诉她,之所以去第二阎罗殿,是为解开景王府上的谜团,至于谜团到底是什么,陈易却有些含糊其辞。 他不说便不说,殷惟郢只道他看轻自己,眼界摆得太高,若说人间也就罢了,可这魑魅魍魉横行的阴曹地府,像他这般内里还是凡夫俗子的人,又如何应付得了,到最后还是得自己这正牌道士来大显神威。 那群猎户盯着二人看,眼睛都不眨一下。 陈易开口道:“既然诸位诚心相邀,那便劳烦诸位了。” “不劳烦、不劳烦…”刘廷搓了搓手,示意着道:“就是不知两位身上可带着钱财?” 女冠斜眸一睨,嗓音清冷道:“我还以为是好心人,没想到要收买路钱。” 话音到此,她点到为止,全看身边的凡夫俗子夫君有无意识。 刘廷拍了拍胸脯道:“你说这带路的事,不大但也不小吧,且不说我们需要这纸钱来过活,若是不收钱,那么给你们带路你们心里也不踏实,所以意思意思就成了。” 殷惟郢默然不语。 而陈易却从怀里摸出一张面额极大的纸钱,郑重道: “那便有劳诸位了。” “好说、好说。”刘廷接过纸钱,塞入怀里,接着回头大喊一声,“兄弟们,利落地干活咯。” 一众汉子便窸窸窣窣地整理好东西,就在前头走着,刘廷则在他们的最后,招招手示意二人跟上去。 陈易缓步而去,见这一幕,殷惟郢暗暗轻叹摇头。 他终究没有看出来, 这一群人,眉稀,齿疏,筋黑,目赤, 食人者相! 第三百三十章 仍旧道不同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山路崎岖斗折,正如刘廷所说的一般,并不好走。 薄雾阴冥,刺得人肌肤泛着寒凉,两个人活人走在这阴曹地府里,委实不太好受,这似是一种日寒月暖的煎熬,慢慢熬走人的神智。 绕了不知多久,走到了上山的路段,那一群汉子肉眼可见的放缓了脚步,远远飘来丝丝缕缕的肉干香味。 陈易昂头一看,便见稍显破败的院落出现在山路之上,墙角之处聚着青黄色的断肠草,密密麻麻连成一片。 一众汉子将二人慢慢带进了院子里头,刘廷说时候不早了,在他们这院子里暂时歇脚,明日一早在启程,便让二人在院中石桌上歇息。 陈易坐在院子里,那阵肉香更是浓郁扑鼻,食指大动,莫名有些饿了,而身旁的殷惟郢起身走了几步,便侧眸看向后院里头。 “你在看什么?”陈易出声问道。 女冠摇了摇头,不做回答。 那是四蹄悬挂着的一只只牛羊。 阴风吹,寒风也吹,像是风干的腊肉一般挂在那,呈现出诱人的暗红色泽。 这阴曹地府,哪来的牛羊肉? 这时,刘廷冒了出来,小心翼翼问道: “敢问女道长有什么事?有什么事直说就是了,这后院是男人的地方,不好过去。” 陈易抬头看过去,便见女冠似用眼角余光扫过自己。 陈易满脸困惑,面上浑然不觉。 而她勾唇一笑,朝刘廷道:“一路走来,我们也饿了,不知这里可有吃食?” 刘廷滞了一下,接着更加殷勤道: “有的,自然有的,两位且稍等,咱们几个兄弟立刻给你们准备。” “要羊肉。” “…这里也没羊肉,阴曹地府的……”刘廷错愕地说着,双手背在了后面,为难至极,这两活人好似不知阴曹地府的情况,竟然开口要羊肉,要是真有羊肉,这里又怎会是阴曹地府? “那里不是挂着两脚羊么?”殷惟郢微一冷笑,剑尖忽指道:“你们是这山上的猎户,也不知道平日猎的是什么?” 刘廷目光骇然,却见女冠桃木剑骤然一刺,他背在身后握刀的手正欲伸出,眨眼间又有一道雷光闪过。 拇指粗大的玄雷正中刘廷腹部,电光凌厉,击爆出重重煞气,刘廷尖叫一声,而桃木剑已然洞穿了他的心胸。 阴冷幽寒的煞气爆了开来,殷惟郢丢去雷法符箓,掐出金光护体诀,袭面而来的煞气瞬间溃散开来。 刘廷身形化煞气倒掠,殷惟郢并未急着去追,只见那几个所谓“猎户”从院内院外冒了出来,面目青黑得可怕,如似厉鬼。 女冠看到,直到这时,陈易才后知后觉匆忙起身,抽刀出鞘。 殷惟郢心里暗叹一声。 虽凭借天眼通的本事,一朝跻身金丹,只是这境界攀升虽快,却有拔苗助长之嫌,倘若他与人斗法,莫说是同阶,便是自己如果是结丹末期,只要连环算计,他都会一败涂地。 他终归是根基尚浅。 思绪一过,殷惟郢没来由地有一分失落。 她也说不清楚这失落从何而来,得知陈易根基尚浅,越阶反杀也不是不可能,她不是该高兴些吗? 如今不是细究的时候,那一众食人的厉鬼已经包围了过来。 女冠踏起罡步,桃木剑驱邪避魔的声势愈演愈烈,元炁不停堆叠,斩妖除魔的气魄蔓延开来。 至于陈易,他身上泛着佛光,除此以外并无什么值得注意之处。 化作煞气倒掠的刘廷再度出现,站在一众厉鬼兄弟身后,他露出了青面獠牙的相貌,厉声道: “那道姑是大头!那男的就是个跟班!” 不必刘廷去说,那厉鬼们早已将视线汇聚在身着宽厚道袍的女冠身上,后者谪仙似出尘气度,勾着厉鬼们的恐惧。 厉鬼们动了,无需言语交流,甚至无需视线交汇,便一拥而上。 女冠手中落出三张雷符。 三道玄雷朝三个方向而去,其中两道都正中目标,爆出重重煞气,雷鸣下还有凄厉的喊声,唯有一个厉鬼身形迅捷,雷击之前便化作一团煞气避开,随后离弦之箭般袭到了殷惟郢面前。 桃木剑当面劈下。 厉鬼嘶吼一声,举着刀兵要挡,然而饱经阴冥之气浸透的刀兵,迎着桃木剑中的天地元炁就如瓷器般寸寸碎裂。 厉鬼骇然地瞪大双眼,却已经被分开两半。 女冠神色淡然,雪白的道服迎风鼓动,太华神女这一剑,仿佛来自云雾飘渺间。 煞气滚着护体金光而去。 正待女冠再度掐诀,雷过之后便是真火,火焰燃在指尖,通红得有别于幽冥的蓝焰。 这火诀凝聚之时,殷惟郢身后有厉鬼扑杀而来。 这时,陈易动了。 一刀竖直斩下,赤金舍利子的光晕伴随梵音。 那青面獠牙的厉鬼试着变作煞气规避伤害,却被梵音所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这一刀斩成两半。 砰! 煞气爆了开来朝四处扩散。 骇然的景象出现面前,刘廷惊声道: “这跟班的能耐不下于道姑!” 无需声音,厉鬼们对兄弟的死都有目共睹,接二连三地退后了数步。 而殷惟郢的火诀已经掐好,口气一吹,灼热的真火便化作焰浪扑去。 厉鬼们面目大骇,接二连三地化作煞气倒掠,但仍有人躲避不及,被焰浪所吞噬,在惨叫声中消弭于阴冥地府之间。 这些不肯投胎的厉鬼死了,那就是真真正正的魂飞魄散,消弭于天地之间,如同入灭。 焰浪逐渐消弭,厉鬼们的脸上都已是暗沉的骇色。 刘廷昂着头,不知朝哪里大喝道: “该如何是好?!” 话音落下,厉鬼们的身躯鼓动起来,像是有什么在蠕动,肌肤鼓起又瘪下,耸动得厉害。 “合!” 刘廷一声暴喝,所有厉鬼以他为圆心,被庞大的吸力聚成一团,煞气揉和又团起,最后化作一头三头六臂、头生利角的青面大鬼。 他朝前怒吼一声,陈易二人所处的院子阵阵震荡,女冠的脸色已有些泛白。 正在她摸出雷法之际,陈易已从她身侧越过,举刀向前。 灿金色的佛光笼罩之下,他的身影骤然一闪。 四品武夫的能力瞬间爆发,如同一道黑色闪电,眨眼间掠到青面大鬼面前。 陈易高举无杂念,整个人高高跃起,浑身佛光之下,摧风斩雨自上而下斩出! 呛! 刀鸣爆如龙啸,寒芒折着佛光撕裂青面大鬼的肉体。 锋刃斩身而下,在庞大的肉体却并无一点阻隔,仿佛牛羊一般迎刃而断,青面大鬼的面目已是骇然。 庞大的煞气伴随这一刀落下爆炸开来。 佛光将煞气横推而开,逸散在天地之间,已经身受重伤的刘廷以兄弟们作为踏板,利用着煞气爆开的反震,朝着远处逃逸。 他脑子里面,只有一个念头。 他们都被骗了, 那道姑才是跟班! 煞气悄然逸散,陈易转过身去,缓缓收刀。 殷惟郢亦是将桃木剑归入鞘中,她面目格外清丽,这一战中太华神女的气度尽显无疑。 “你没看出他们么?”殷惟郢问。 “还好有你。”陈易开口道。 殷惟郢不作言语,像是默然了。 他终究没看出那些人是厉鬼…… 说到底,还是道不同. 她转过身去,推开了那房屋的木门。 吱呀的声音响起,陈易看见随着殷惟郢的推门而入,一座血淋淋的厨房呈现在眼前。 一个个暗红色的尸体倒挂着,血流了满地,一系列厨具静静安置在灶台边。 既然那些都是食人鬼,那么这些…便是被食的人。 按那群食人鬼所说,这些人想来都是荡寇除魔日时误入地府。 殷惟郢走过去,停下脚步,便见大小头颅落在数寸开外,有满脸皱纹的农户,有娇俏动人的仕女,还有孩子…头颅小巧的不过两只手掌大小,额上还有朱砂痣,喜人的总角还挂着,面容很平静,眼睛紧闭着,死的时候可能没有吵、没有闹…… 可死了仍是死了。 女冠叹息一声,伸出手念起了救苦咒: “浩劫垂慈济,大千甘露门,十方化号,普度众生……” 救苦咒还未念完… 满地碎尸里的孩子头颅睁开了眼睛! 像是唤醒了什么,身后一众头颅都齐刷刷地睁开眼睛! 殷惟郢瞳孔猛缩。 潜藏已久的阴煞之气刹那自碎尸堆里爆发了出来,汹涌澎湃,轰地朝前冲去,张开血盆大口! 它要生吞了面前的活人…… 煞气即将把女冠吞没之时。 一颗舍利子划过精妙的弧线,耀着佛光的正中那大口之中。 煞气猛然一滞,接着一颗颗头颅崩塌般碎裂开来,女冠慌忙退后,小小的厨房里涌起了厉鬼死亡的凄厉哀鸣! 如山般的煞气被佛光所镇压,尽数消弭殆尽。 待哀鸣过去之后,殷惟郢已是满头冷汗。 她看向陈易,陈易却头也不回,目不斜视,以炁御物之中,赤金舍利子悬空而来,落回到手心里头。 “你以为那些猎户就是厉鬼, 可他们只是引君入瓮的伥鬼,” 他指了指那面目狰狞的孩童头颅道: “这个…才是厉鬼。” 第三百三十一章 偶遇冬贵妃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女冠仿佛被施了定身咒般定在原地。 陈易斜眸看她,他总觉她静下来时很美,而哪怕此刻是因惊愕,也一样很美。 好半晌后,殷惟郢才缓过神来道:“你是以天眼看到的?” “差不多吧。”陈易回道。 其实是前世经历过一回,只是说是天眼也大差不差。 天眼在不动用开眼咒时,最多能隐隐感知到不对,看出那群食人鬼的根底倒是可以,但发现这些看似受害者的尸体反而是最大的厉鬼,简直不可能。 女冠深吸一气,嗓音低沉道: “我原以为…你没看出他们的根底,一开始我以为你心知肚明,怕破坏你将计就计的计策,而且那群食人鬼也根基浅薄,而后来……” “后来觉得我是真看不出来?”陈易替她补充道。 殷惟郢没有否认,苦笑道: “没想到最后还是我错了,你不仅看得出来,还探明了更深处。” 陈易自然不会对这话胡思乱想,想些别的什么。 他只是道:“我确实一开始就在将计就计。” 说着,陈易转过身去,随手捡起一根木棍,按照自己的记忆拨开了满地碎尸。 只见那碎尸滚滚而落,接着一具只剩一半尸体便浮现了出来,它身上穿着鬼差的官服,腰间还有令牌。 运劲用木棍一敲,令牌腾空而起,陈易以炁御物丢去水缸清洗,待操纵水流洗净之后,再拿到手里。 令牌洗过之后,干净如新,中间有一个小小的裂痕,若不仔细观察,必然难以发现。 “这是什么?”殷惟郢凑前看了过来。 “本来是个小鬼差的令牌,但偏偏这个鬼差干了些帮忙引渡亡魂的事。” 陈易如此说道。 所谓“帮忙引渡亡魂”,便是将一些鬼魂通过一条秘密道路引向轮回转世,让这些鬼魂可以不过奈何桥、不喝孟婆汤,即便轮回转世之后也保留前世记忆。 这样的事在三界之中不算罕见,而殷惟郢更是立即明白了过来。 陈易踏出厨房,回望了下这间院子,他之所以让刘廷这群食人鬼把自己带到这里,就是为了这件令牌,不然山路崎岖,不知走多久才能找到这里。 而掰开令牌,便见一张极小的纸片夹在其中,那里绘着能绕过奈何桥的道路。 不过,只有一半。 这引人偷渡的鬼差自然不可能将完整的地图带在身上,不然要是亡魂们恶向胆边生,杀人夺图,他就得赔了命又赔地图。 至于现在,情况好一点, 赔了命,但没赔地图,还便宜了陌生人陈易。 “走吧。”陈易对地图,找好方向后道。 他对比地图时,还随意地扫了眼不远处的日历,上门写着:正月初七。 如今大虞的时间是腊月二八,但地上一天,地下一年,两者相差巨大,所以彼此间的日历自然也是错开的。 殷惟郢收剑入鞘,两步上前,熟稔地攥住了陈易的衣摆。 她看向陈易背影的目光凝重了些,嘴唇抿着,好像碰到他以来,无论哪哪都被他压着一头. 从前还常常想着翻身,可越是相处,就越是觉得这男人比想象中还要琢磨不透,越想翻身越是翻不了身。 想到这里,殷惟郢不寒而栗,就好像自己生来就是要给他当鼎炉的. 女冠唯有暗暗谓叹一声,还好他如今算订了婚,日后成了亲,哪怕身子做鼎炉,只要心里不做鼎炉,死守着不让他进来,总归能偷偷修炼成仙,不至于离不开他,更不至于做以身殉情的祝英台。 身后传来轻微的拉扯感,感受到她若有若无的依靠,背对着她的陈易失笑了一下。 拿着地图再度确认了一下道路,二人再度在石林间启程。 沿路偶有阴风,但过了初初的时间,二人都已稍微适应了这阴风刮来的刺骨寒凉。 这种寒凉,若要类比的话,便是南方水汽极大的严冬,冻不死人,但能穿过肌肤毛孔的冷会杀入骨髓之中。 而这阴风也是一样弄不死人,所以虽然难以适应,但终归可以适应。 陈易举灯在前方走着,接下来他们要见的是一位僧人。 根据自己前世的了解,这位僧人自高丽而来,本随高丽使臣入中土取经传佛法,却误入中土地府,自此在地府中停留下来,看守着那条名为义寂道的秘密小道。 这位僧人法号谛观,是位能说会道的高僧。 而记得不错的话,所谓先帝还魂,便是先帝意图夺舍第二殿阎罗王,接着生生破出地府,还魂于人世之间。 这也是为什么那幽魂女子说这一带比较乱的原因。 而先帝夺舍之后,其煞气之重、杀力可怖,绝不是一人能够敌挡。 按照所谓的“攻略”来看,便是要召集一群伙伴打Boss。 这位法师谛观便是伙伴之一。 由于先帝夺舍着阎罗王,陈易虽然不曾知道先帝具体长什么模样,但对于打先帝这事还是轻车熟路。 越在山路走,路上可见的崎岖便越多,沿路都有些不规则的碎痕,奇石犬牙交错,陈易远远便见一座庞大的石山,巍峨的悬在道路的上方,两侧仅有手臂粗的支点,好像随时都会坠落下来,封死道路。 陈易知道,谛观法师的所在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殷惟郢紧跟在后面,跟着他小心翼翼地俯身穿过假山,她朝前看着,便见陈易半蹲着,穿过甬道,他的屁股出现在女冠的面前。 浑圆间线条稍带硬朗,她忽然想捏一捏、戳一戳。 只是没胆子。 不知为什么,自从合欢宗归来之后,殷惟郢有时总会有意无意觉得,陈易某些地方很诱人。 具体诱人在哪里,她说不上来,总之就是很符合她的心意。 彼此之间…不说性情上,但身子好像越来越契合了。 就好像榫卯一般,能够严丝合缝。 石山不止一处,而是接二连三地扑面而来,陈易都数不清自己蹲了多少次身,更不清楚身后的女冠在看什么。 算着距离,又越过一处石山之后,便看见山路尽头的断壁,无数突出的石崖朝着对岸而去,但只有那一条道路可以带人度过对岸。 一座禅院矗立在断壁边上。 陈易领着殷惟郢走了过去。 禅院的门上没有多少灰尘,道路上也干净如新,俨然是谛观法师时常打扫,僧人们将这些日常辛劳当作修行。 自来熟地推开禅院大门,陈易跨入其中,大殿光线昏暗,佛像前唯有一个僧人背对着他们而坐。 “谛观法师。” 陈易唤了一声,走近而去。 似乎是听到陈易的声音,僧人的脑袋微微转动。 接着, 滚落了下来…… 陈易瞳孔猛地一缩。 头颅伴随着血迹滚落在地,而头颅的断口处切面平整,血迹暗红的血迹干涸着。 谛观法师…死了! 原本要去打Boss的伙伴就这样死了?! 陈易心里掀起惊愕,而一旁的殷惟郢见头颅滚落,脸色微白,桃木剑抽出一半。 抽出一半时,她卡住了。 因为有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按在了女冠的手上。 二人的耳畔边都传来了清脆的吟吟笑音: “你们是在找谛观的? 他死了, 我杀的。” ………………………… 哗! 刀锋呼啸地斩风而去。 殷惟郢只见身前的美艳女子身形一闪,那一刀擦风而过。 陈易止住了刀锋。 方才为了避免误伤殷惟郢,这一刀放慢了不少。 而骤然闪走的美艳女子出现在了那具尸体身前,亭亭玉立。 陈易一言不发,举刀缓步上前。 “你不问我为什么杀他?”姿容动人的女子问着,随意踢开了那具无头死尸,“说起来,我跟他是同乡,只可惜……” 陈易连回话都欠奉,直接出刀。 摧风斩雨袭掠而至,眼前的景象撕开一条白茫茫的细线。 女子的眼神一凌,本就长得不得不挽起的满头青丝,像是活过来般疯狂延申,汇隆地聚到身前,撞向了那刚烈的刀势。 哗! 破碎声间,劲风卷着发丝呼啸,炸裂地散落在四周。 女子的眸光便掠过一抹惊骇,这一刀的声势惊人,甫一交锋,,她竟未占多少便宜。 可她更是在皇城大内苦修了近十年,而且几乎每一年的一半时间,都在阴曹地府里修炼…… 需知地上一天,地下一年。 哪怕还未抵达炼神还虚的武道三品之境,但地府近千年的光阴过去,也相差不离才对。 而面前这来历不明的男子,只怕武功哪怕弱于自己,也未必弱上多少。 不过,武道虽然相近… 这近千年的地府光阴里,冬贵妃还修得不少术法。 有的术法是从高丽带来的,譬如说巫蛊之术,而有的术法则取自于中原,皇城大内虽然规矩森严,但由于先帝痴迷玄修,所以一些道术之书还是很容易就能弄到。 只见陈易即将上前再斩一刀之时,冬贵妃吐出一字“令”。 散落在四周的发丝瞬间如铁丝直立,化作成千上万的尖针朝陈易扑去。 空中撕裂起阵阵嘶鸣,哪怕上清心法之下,这些发针都慢上几分,但陈易仍旧不免落入到选择的困境之中。 是朝身后斩去一刀,破开这密密麻麻的发针,还是朝那来历不明的女人继续厮杀? 就在这思索的当头,陈易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一个细节。 殷惟郢单手掐诀,口诵经咒。 刹那之间,陈易不再转头,而是直直朝女子杀去。 冬贵妃露出一抹错愕, 他不怕死吗? 下一刻,突然席卷而来的狂风给出回答。 气流随着殷惟郢的话音落下而急促起来,狂暴的风浪瞬间席卷整座庙宇。 那袭杀陈易的发针,也在狂风间轨迹拧动,或是坠落下来,又或是直接偏移方向,哪怕照旧袭击陈易的发针,也倒了强弩之末。 又是一击摧风斩雨,一重黝黑发浪被斩碎开去。 冬贵妃努力操纵发梢,耳畔边的秀发以诡异的弧度如长矛般刺向陈易。 陈易猛地抬手向下一锤,拳锋撞去,苍山拳生生砸断了这段发矛。 冬贵妃此刻脸色多了一抹苍白。 而陈易已经杀到了跟前。 刀刃烁着寒芒, 转瞬间撕裂开冬贵妃的娇弱无骨的身躯。 没有血光冲天, 而是… 她漏气了。 像是薄薄的宣纸被一刀两断,冬贵妃的身形撕裂了开来,哪怕陈易止住了刀势,她也照旧撕裂,断成了两张纸片。 陈易面色微微凝重。 他这一刀本来只是想斩断这女人的手臂,俘虏这女人拷问出一切。 却不曾想,这女人竟然是个纸人。 断剩一半的冬贵妃昂着头,看着陈易,面容上没有一丝凄厉,而是噙着雍容柔和的笑: “好俊的功夫…皇明之土果真人才辈出。” 高丽并非没有高手,隋唐之时曾有一位名列中原武榜前十,但也只是昙花一现,自此之后,她的故乡再无高手足以伫立中土武林之巅。 陈易见这纸人即将消散,冷冷问道: “你为什么要杀谛观?” 美艳女子嫣然一笑,如有百媚丛生,濒临破碎前她道: “我本体让我做的,我又怎么知道?” 话音落下,她破碎成了一堆碎纸。 陈易因为她的话眯上了眼睛。 第三百三十二章 老鼠嫁亲(加更三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看着地上无头尸体,陈易叹息一声,从禅院一角掀起布,卷着尸体一并盖上。 说起来前世跟谛观其实并不算有多少交情,若没有最后一并对抗先帝,不过是一面之缘。 但交情终归是交情,为之收敛尸身也是应有之理。 陈易将布卷着的尸体放在院外,辅以枯枝落叶,从怀里摸出火折子,一把火点了上去,幽蓝火焰燃烧之下。 谛观是僧人,而佛门从来便提倡火化薄葬。 白烟飘渺,慢慢整个尸身就被火焰完全吞没。 凝望着这一幕,陈易不由想到一个问题, 话说回来,谛观以活人之身入这地府,既然一朝身死,那么魂魄去哪了? 虽然肉身已死,但魂魄没入轮回转世的话,还是可以见上一面。 只是想了想后,陈易便摇头作罢了。 见上一面也并无意义,对于谛观而言,自己不过一介陌生人,而哪怕是上一世,也是半个陌生人。 面对这熊熊火焰,殷惟郢诵念了几句道门的救苦咒,而后来到那些碎纸面前,单手攥起一串,碎纸如沙子般自手中落下。 “是上好的白灵纸。”殷惟郢辨认出了这纸人的质地。 “白灵纸?”纸人之术源远流长,陈易只有一个粗浅的了解,对许多细节都一概不知。 殷惟郢轻轻“嗯”了一声:“这种纸由白人参、白灵芝、白鹿茸三昧药材为主药,然后熬炼出糊浆,在按一般的步骤晾晒成纸,所以薄而韧,极易有灵,是造纸人的最好用材,远胜于黄纸红纸一类,更遑论一般宣纸。” 听上去这种纸张的昂贵,连身为景王女的殷惟郢都不敢随意使用,也就证明,这个美艳女子的出身绝对不俗。 而根据她的话,说不准还跟高丽王室有什么渊源。 谈起纸人,殷惟郢来了几分兴致,又道: “这种纸制的纸人最有灵性,你看方才那个女人一颦一笑极为自然真实,便是因这纸的缘故,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据说这种纸造出的纸人,会自行凝聚魂魄,”女冠顿了顿,兴致勃勃道:“会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行为,若不实时操纵,魂魄一成就几乎如常人无异。”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陈易眯了眯眼睛,想到了景王与王妃是为纸人的可能,便不由将殷惟郢的话记在了心里。 面上,他仍不动声色问道: “那么…方才我杀的纸人有魂魄吗?” 殷惟郢摇头道:“并无魂魄,唯有与主人分离日久的纸人才能凝聚魂魄。” 陈易面色不变,心里却掀起不少的涟漪。 也就是说,景王与王妃若是纸人,也是有魂魄的纸人。 陈易心念浮起又沉下,殷惟郢侧过头见他没有说话,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她不是殷听雪,她总是不知这男人在想什么。 可有些时候,她会想知道无明的想法,或是因惧怕,又或是因别的…… 当陈易回过头时,眼神兀一接触,殷惟郢便刺到地挪开,仿佛那人是什么洪水猛兽。 “接下来要去哪?”殷惟郢转移话题道。 陈易思索了后道:“先看看路怎么样了。” 说罢,陈易便在禅院内一阵摸索,终于在佛像的莲台之下,摸到一个凸起的地方。 用力一按,传来咔咔的声音,但只片刻便停息。 殷惟郢伸长脖颈看去,看见地面上有暗门敞开一半,剩下一半被什么东西卡住一样,道: “里面卡住了。” 陈易走过来,一刀就劈了下去。 轰隆声中,堵住暗门的石块尽数碎裂,陈易率先走入甬道之中,殷惟郢紧随其后。 这甬道在石壁中开凿而出连通延申的石崖,汇成一座石桥,道路不长,几步路便可以看见亮光。 走在路上,陈易回忆着前世的经历,计算着会在前面碰到什么人,遇到什么事。 譬如说游历于昔日郢都旧墙下的屈原、又譬如说写下《牡丹亭》的汤显祖…… 接着…陈易便看到, 不远处的石桥断裂了开来。 阵阵阴风自下往上袭来,断裂的缺口如同犬牙,呲牙咧嘴,狰狞至极,像是被生生劈开的巨大裂痕,而脚下的深渊深不见底。 陈易眉头拧紧。 本以为谛观死了,但路应该仍在。 只是没想到,谛观死了,路也不在了。 石桥不是断开一截这么简单,而是整整四分之三的石桥都消失不见,似乎是坠落到深渊之中,而空谷间阴风袭扰,不时狂风大作,刮人魂魄,哪怕他们会飞,也飞不过去。 这是那女人干的? 不太可能。 应该另有其人,那女人的能耐还不足以砸毁几乎整条石桥。 如此一来,这条路不能走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 自己先前为保险起见,故意放走了那食人鬼刘廷。 陈易转过身去,带着殷惟郢走出甬道, “要走另一条路了。” “另一条路?” “嗯,得先回到那边去找那卖孟婆汤的女人指路。” ……………………………… 远远地,幽魂女子便看见那两活人走来。 “孟婆汤,你们是不是想买孟婆汤?” 他们一走近,幽魂女子就迎了上去,热络地问道。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在这待了不知多久,九十九碗孟婆汤卖来卖去,终于卖剩两碗。 本以为等到两个活人可以一举卖出,但想不到他们根本就没有这个想法。 如今他们再度折返,幽魂女子想当然地认为他们为孟婆汤而来。 然而这一回,她又失望了。 陈易摆了摆手道:“我们不要孟婆汤,只是想要你帮忙再指一次路。” 幽魂女子一阵气馁,抱怨着出声道:“既不要孟婆汤,又要我指路,你们这些活人真是各个算盘噼啪响。” 女冠面色清冷,扫了她一眼。 幽魂女子见她道士模样,有些慌地退开了些,忙声道: “我没有强买强卖。” “那劳烦你指路。”女冠嗓音清冷而迂缓道:“太华山必有重酬。” 听到“太华山”三个字,幽魂女子快惊掉下巴,忙不迭地点头,眸光里多了些敬重。 殷惟郢仍旧面色从容,以眼角余光扫了陈易一眼。 在这阴曹地府里,她太华神女的身份到底还是更胜一筹。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地府也同样如此,方才食人鬼那里算是意外,这一趟地府之行,还是他仰赖自己,沾自己的光会更多些。 给他施些恩泽,让他记着,倒也无妨。 陈易没去看殷惟郢,更不知她心里想法,目光仍落幽魂女子身上: “第一阎罗殿的位置,你指个方向就行了。” 第一阎罗殿与第二阎罗殿之间相隔不远,所以可以经由去往第一阎罗殿的道路上,改道前往目的地。 幽魂女子给他们指了一个方向。 陈易起步要走。 摸着手里那桶孟婆汤,她犹不甘心道: “其实你们没必要喝,只需要买走给别人喝就行了,我这只剩最后两碗了,等卖完之后……” 女子的话语在这停了下来,沉吟了好一会。 见她如此执意卖孟婆汤,殷惟郢便问道:“卖完之后就可以入轮回转世了?” 女冠听说过,有些地府的亡魂前生没有作孽,但也没有行善,就会承担些不轻不重的任务,譬如说掌灯、看火,做完之后便可以投入轮回转世之中。 “轮回转世?不是…我不想入轮回转世。” 幽魂女子摇了摇头,这话让陈易也有些意外。 她垂下头,看了眼桶里仅剩的孟婆汤道: “我想出去一下。” “出去一下?” “嗯嗯,楚江王说,若果我卖出了九十九碗孟婆汤,就可以出去看一眼。” “出去看一眼?” “看一眼阳光。” 女子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着。 陈易和殷惟郢面面相觑。 因为实在想不明白,殷惟郢不由问道: “你为什么想要看一眼阳光?” “为什么?想看吧。” 女子顿了顿,许是很久都没人谈天,便这般说道: “我想做的事很多很多,但最想做的事,就只有这一个。” 殷惟郢摇了摇头,她只觉这女子少了根筋,也不知是不是魂魄残缺。 陈易思索了一下,反问道: “你出去见一下,那你为什么不入轮回呢?” “但我入了轮回,我就不记得最想做的事,就是看一看阳光。” 女子有些羞郝,轻吐一口气,感叹道: “轮回转世是要分离的啊。” ………………………… 顺着幽魂女子所指的方向走了不久,沿路便可见丝丝缕缕的煞气残留。 毫无疑问,这是食人鬼刘廷留下来的,他这番逃窜,估摸是去第一阎罗殿的地界投靠哪位鬼主。 只是这与陈易的关系不算太大,把刘廷放走,就是为了多条保险多条路。 捻住他的衣摆,殷惟郢跟在他身后,随着他走上一条山路,他低着头一直在看什么,找什么似的。 一走走了一个多时辰,陈易好像还没找到想找的东西,他眉头拧紧起来。 殷惟郢忍不住问道:“你在找什么?” “大米。” “大米?” 女冠奇了怪了,好端端地在这生断肠草和彼岸花的阴曹地府找什么大米? 不过纵使满肚子困惑,殷惟郢仍然好好跟在陈易身后,捻住他衣摆。 她也不太想捻,可阴曹地府天然阴煞,一切都光怪陆离,不知哪个地方就着了道,阴沟里翻船。 而且…捻住他衣摆的时候,总有种奇怪的安全感。 就好像…你总恐惧的事物,竟然在反过来保护你一样。 走了不知多久,陈易的脚步再度停住。 殷惟郢好奇地看过去,只见他俯下身,捻住了地上的一颗晶莹剔透的大米。 女冠出声问道:“你一直在找大米,如今找到了那又如何?” 陈易则道:“你知不知道今日几月初几?” “腊月二八…不对,你在问地府的黄历,”殷惟郢顿了一顿,掐指微算,口中念念有词后道:“正月初七?老鼠嫁女?” “是了。” 陈易看着地上一连串延申着的大米,就知道自己找对路了,他拍了拍手道: “我们变个形,变成老鼠。” 殷惟郢面露愕然,不过犹豫之后,还是相信陈易,她从怀里掏出符箓先贴在陈易身上。 “变。” 随着咒法诵念,烟雾涌着冒了起来,咕噜咕噜沸腾,待白烟散去之后,一只穿衣服的男鼠鼠出现在了地上。 见他这副模样,殷惟郢一时惊奇,看了好一会。 陈易昂着头看着女冠,她这会成了庞然大物,正满脸好奇地看着自己,担心耽搁他不由催促道: “吱吱!” 女冠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小小鼠鼠还有点…喜人可爱。 不过迎上他的凌厉目光,哪怕他变成了鼠鼠,殷惟郢还是怕的缩了下,最后也是一张符箓贴到自己身上,涌起白烟,待白烟散去之后,便是一头穿道袍的女鼠鼠。 “怎么这么慢。”陈易抱怨了一句。 女冠轻笑一声,这时她终于听懂了陈易的吱吱声。 陈易被这鼠笑也弄得意外了下,转过脸,正好与她对视。 鼠鼠对鼠鼠,相看了好一会,这个时候,她没那么怕他,反而觉得他有点…可爱。 好一会后,陈易转过头,看见满地的大米,不知耽误了多长时间,也不知老鼠嫁女的队伍走了多远,就暗暗腹诽了自己一句: “怎么我也这么慢。” 心念至此,陈易再不耽搁,顺着一路洒落的大米而去。 殷惟郢紧随其后,鼠爪子抓上了陈易那只有三四寸的衣服后摆。 大米之上萦绕着淡淡的烟火气,像是坟地里的贡品。 想来这些老鼠是阴鼠,专门就偷吃人间的贡品,这些贡品是给死人的,这些老鼠吃了,逐渐就阴阳混淆,在阴煞极重之地,便有了能往返阴阳两界的能力。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地方的老鼠,哪怕是竭尽全力扑杀,也始终扑杀不干净。 大米一路延申,远远终于看到了一大堆鼠群,一头头老鼠都有模有样地穿着衣服,模样看起来滑稽极了。 坟地上常常纸钱、纸房子、纸美人的一块烧,有样学样之下,阴鼠穿衣服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大米从庞大的米袋子里不停地掉落下来,这是老鼠嫁女的习俗,以表示自己家食物丰沛,也欢迎沿路的老鼠一起欢庆。 大红色的轿子端着在嫁亲队伍的最前头,老鼠们鼠头攥动,敲着铁片、捶着瓷杯,那些身强力壮的老鼠们扛着大米齐声唱着嫁亲的歌谣。 “好老鼠嘞~好老鼠嘞~,今日儿~要嫁亲嘞!嫁到谁人家嘛?” 吱吱歌声响着唱着,从头到尾一派喜庆之色,陈易和殷惟郢两头鼠鼠跟在了后头。 他们混在其中,虽说一开始拘谨,但还是泰然自若了下来。 前方道路对于活人来说太过崎岖,可对于老鼠来说却是平坦的阳关大道。 忽地,二人身边传来声音。 “小哥小妹,你们这衣服好精致的嘞。” 陈易身前的不远处,一个上了年纪的老鼠鼠打量了一番,惊叹着说道: “像是人穿的衣服嘞。” 老鼠鼠像是这里的长老,这些老鼠穿行于坟地之间,所穿的衣服大多由纸钱、黄纸、纸元宝打造而成。 殷惟郢有些紧张起来,陈易却不紧不慢道: “大户人家祭祖用丝绸,给那些小纸人编些小衣服,各个精致得很嘞。” “嚯啊,大户人家不一样啊,死了都这么多规矩。”老鼠鼠没有怀疑,感叹着说道,“俺偷吃寺庙香油的时候听那些僧人,赤条条来赤条条去,死了都一样,哪一样嘛?从生到死都不一样嘞,还不如俺们老鼠……” 于是,陈易便跟这老鼠鼠随意攀谈的起来,交流些地上的见闻,也从老鼠鼠那儿得了不少情报。 老鼠们也学了人,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给小鼠女说了一门大亲事。 小鼠女要嫁的是山那边的无常爷,说是无常爷,其实就是从黑白无常之位上乞骸骨的鬼差,但对于这些阴鼠们来说,可依然是了不得的亲家,哪怕小鼠女嫁过去是给人当妾。 陈易这一回跟着这群嫁亲的老鼠们走,就是为了找这个所谓的无常爷。 殷惟郢在一旁听着滋滋有味,家中修道这么多年,一日所立之处不过蒲团的方圆之间,哪怕这一年活动广了,也不出京畿之地,像这样参与老鼠嫁女的情况是从未有过的。 若不是陈易,只怕她从来都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她远远眺望,便见那大红的轿子里头,披着大红霞帔的小鼠女不时就把头探出轿子,像是在翘首以盼。 老鼠嫁女的大队伍翻过这个坡,走过那条桥,晶莹白嫩的大米一粒随着一路掉,好不欢快热闹。 忽然之间,一个庞然大物的身影遮住前方的微光。 一大群老鼠,此时此刻就好像撞了鬼一样,一个个僵立在原地。 远处那幽蓝的眼瞳自黑暗中浮现,收缩滚动着,凶骇至极, 它如同上古凶兽般屹立在那里。 前方一大群鼠鼠们僵立了很久,直到不知是谁,发出吱的一声凄厉尖叫: “有猫啊!” 第三百三十三章 叫本道好姐姐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浑身漆黑的大猫横拦在路边,身影微弓,如有捕猎的姿态。 这一幕吓得鼠鼠们接连后退,但鼠群仍旧聚拢在一起,没有慌不择路地逃窜起来。 面对这种大猫,老鼠们明白若是就此分散,定然会被肆意猎杀,唯有这般聚拢在一块,才有一线生机。 但又有多少老鼠抵御得了恐惧呢? 最前排抬着大米和轿子的壮鼠鼠们早已两股战战,压抑不住的恐慌和畏惧,而当大猫悠哉游哉地逼近一步时,整条防线就快一触即溃。 “嘶。” 大猫发出危险的嘶鸣。 相较于恐慌的老鼠们,殷惟郢发现远处的轿子里没多少动静。 那里头的小鼠女像是一点不怕。 不过眼下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殷惟郢不住回头看向陈易道:“怎么办?” “不就那样办呗?” “啊?这是什么意思?”殷惟郢不由愕然疑惑。 “鼠目寸光,它们是老鼠,我们难道真是老鼠不成?”陈易没好气道:“你下回变成猪好了。” 殷惟郢一愣,心里气了气,嗔道:“你不早说我怎么知道。” 若是放在平时,她是不敢这样嗔他的。 只是眼下变成了鼠鼠,她对他倒也少了几分害怕。 大猫逼近,殷惟郢再不迟疑,口诵经咒吐出一字:“解。” 声音落下,白烟瞬间自鼠群中炸了开来,突遭惊变,老鼠们慌乱地退开了一圈,而那大猫也被吓了一吓,跳窜地退后开来。 众老鼠们昂起头,只见那厚实且长得及地的道士衣着如山峰般屹立,白衣女冠负手而立,飘然若仙。 那头大猫看见有人,浑身炸毛起来,身影弓起。 让人意外的是,它没有退走,而是哈了一口气,接着就疾驰着朝女冠猛扑了过去。 女冠双手掐诀,念念有词,毫不犹豫地吐出一个字: “定!” 漆黑的大猫就被定在了半空之中一动不动。 接着殷惟郢举起桃木剑,往下一压,飞扑起身的大猫便坠在地上,烟尘弥漫开来。 鼠群看到这一幕,直接惊呆在原地。 它们时不时看向被定在原地的大猫,时不时看向那不远处的女冠,心中惊骇难以言喻。 “哇!是观音嘞!” “什么观音嘞?那是女道士、仙姑!” “她是来干什么的,杀老鼠的吗?” ……… 然而虽然女冠制服了大猫,但鼠群们对着来历不明的人仍然极其恐惧。 鼠群们叽叽喳喳声不停,连退了好几圈,慌乱得聚拢起的队伍都散掉了,有些鼠都已经趁乱逃窜而走。 殷惟郢则飘然而立,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这群老鼠。 陈易昂着头看着女冠,她变回人时没把他也变回去,陈易一时焦急,扑腾拍打着女冠垂下的白纱。 殷惟郢回头扫了他一眼,想了想,随手以炁御物把他拖了起来,放到了肩膀上。 鼠群仍旧惶恐不安,吱吱的嘈杂声大片大片。 “现在该怎么办?” “要不要大伙一起上,一起咬过去?” “人家会法术嘞!” “可不杀出去没办法了呀。” 鼠群间逐渐泛起了敌意。 剑拔弩张之时,那先前与陈易交谈的老鼠鼠看见女冠肩上的陈易。 它眼珠子一转,道: “哎哟喂,原来你们偷偷修炼成人了啊,好生厉害嘞。” 话一出口,众鼠们几分迷茫,但很快,脑子转得快的老鼠们也反应了过来。 “真的嘞,俺刚刚也看到他们是鼠鼠。” “都是同胞,都是同胞,隔壁村的。” “别吵吵了,人家都抓住大猫,肯定是同胞。” 越来越多的叽叽喳喳声传播开来,不少老鼠都信以为真,慢慢安静了下来。 而老鼠鼠上前了一步,看着陈易道: “小哥小妹啊,你们是要去哪里吗?” “就无常爷那里。”陈易回道。 之所以跟着这老鼠娶亲的队伍,都不过是为了找到那所谓无常爷的位置。 只要找到了,靠他身上的令牌就可以乔装成黑白无常,不通过奈何桥就前往第二阎罗殿。 “好嘞好嘞。” 老鼠鼠应承着,思量下后道: “咱们嫁亲队伍走得慢,找个兄弟姐妹给你们指路可好?” “那就让新娘子来指路吧。”陈易道。 老鼠鼠脸色一僵,本还想把人引到别处去,可不曾想这人心眼这么多,竟然给防出去了。 但事已至此,为了整个鼠群的安危,老鼠鼠只好答应下来道:“好好好…就让新娘子来给你们指路。” 接着,一群老鼠转过身来围起了被定在原地的大猫,它们并没有急于下手,而是先爬到大猫的后脖颈上,而其他老鼠则按住大猫的四肢。 等定身咒解除之后,老鼠鼠朝大猫喝声问道: “俺们今日要嫁亲,你为什么拦路?!” 动弹不得的大猫朝它们哈起了气: “猫吃老鼠,天经地义!” “敬酒不吃吃罚球,来人啊,咬瞎它一只眼睛!” 老鼠鼠一声令下,一群鼠鼠便摩牙擦掌地包了过去。 “爹爹,爹爹!” 这关键时候,是小鼠女从轿子里冲了出来,众目睽睽之下,竟猛扑到大猫身前, “不要打它,不要打它!” 鼠群们一时都惊愕住了,看到这一幕老鼠鼠也是面色发僵。 “嘛情况?嘛情况?你护着猫干什么?” 一个鼠鼠尖叫着说道。 老鼠鼠指了指大猫怒吼: “你是不是威逼了俺女儿,只为将俺们一网打尽?!” 大猫被人怒骂了一通,嘶吼道:“我若将你们一网打尽,早就出手了,还威逼了你女儿做什么?” 老鼠鼠喝问道:“那俺怎么想不懂她会袒护你?” “因为我跟你女儿偷情啊!”大猫反吼了回去,“你肯定想不懂啊,我跟你女儿偷情我会告诉你吗?” 吱? 众鼠鼠们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陈易感觉到肩膀微震,还听到“嘶”的一声。 侧过头才发现,殷惟郢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惊骇肃杀的气氛被烘托了一番,只见小鼠女扑到大猫身上,说它们是真心相爱。 接下来的事就不必多言了,无非就是违背父母之命,许下山盟海誓,最后闹得一地鸡毛,老鼠鼠既不忍心把女儿捉回去,但哪怕是想成全,无常爷那里又不能交代。 这时,陈易开口道: “无常爷那里我们两个过去就是了,反正你们让新娘子把我们带过去就是了。” 此言一出,老鼠鼠左思右想了好一会后,见女儿如此执意,吵吵嚷嚷了一通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老鼠鼠道:“那就拜托小哥小妹了。” 就这样,陈易和殷惟郢跟着小鼠女和大黑猫一起踏上剩下的路。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老鼠鼠脸色愁苦,苦得眉毛都白了。 它转过头,对一众送亲的鼠群们道: “父老乡亲们,都散了吧,女儿不孝,俺也是没用货,给大伙添麻烦了。” 殷惟郢回过头,远远看去,那老鼠鼠的身影好像佝偻了许多。 这一幕印入殷惟郢的眼帘。 哪怕一路走到山洞里稍作歇息之时, 殷惟郢也没能忘却。 她没来由地想到自己父王。 那时自己是不是也让父王难做了? 山洞之中,殷惟郢的眉毛微垂了下来。 修仙需远离世俗红尘,所谓亲情不过是七情六欲中的一种,本来也是割舍之物,可自从跟陈易招惹上一块以后,与红尘的牵绊便越来越深了。 惆怅思绪间,殷惟郢感觉自己的衣领被扯了扯。 转过头,便看见仍然化作老鼠的陈易盯着自己看。 “把我变回去。”陈易淡淡道。 人有人言,兽有兽语,可化身为兽的人,既懂人言也懂兽语。 如今在山洞里,那小鼠女和大黑猫都被请了出去,它们也乐得找个别的地方如胶似漆,彼此相约翌日一早再会面。 殷惟郢侧过脸去,本想吐出一个“解”字,可瞧见他现在这副模样,心念一动道: “不解。” 陈易怔了怔,平日里自己要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没想到这时殷惟郢竟一反常态了。 将他的反应收在眼底,殷惟郢嘴角勾笑,都说他不过凡夫俗子,便是修成了金丹,但所学道法极少,如今想要变回人形还要假借他人之手。 女冠捻着他的后脖颈,随意把他放在手心道: “本道还念你贵为天眼通,不曾想也有今日啊。” 陈易抬着眼眸看她,冷下声音来道: “你想做什么,殷惟郢。” 他嗓音稍冷了些,女冠就不自禁地哆嗦了下。 回过神来后,殷惟郢盯回他冷笑道: “本道如今怕你不成?” 陈易默然地看着这拎不清的女人,这变身之法并不是永久的,而是有所时限,时候一到自然会解除回去。 而且哪怕是现在强行破除也不是不可能,只是会有些损耗。 就在陈易想着的时候,一只手指怼了过来。 以人的视角来看是纤纤玉指,以陈易如今的视角来看,却像是根粗壮的棍子,她狠狠地按了按陈易的脑袋,把他按住了手心。 接着陈易便惊了下。 殷惟郢的玉指微勾着,飞快地挼起他的屁股。 陈易人有些懵了,女冠却指尖飞快,一阵解气过瘾,她心中暗骂,就你一头鼠鼠也想阻我成仙? 逃得出本道的五指山不成? 不过一时马失前蹄委身于你,便真把自己当主子了,本道虽境界不如你,可一颗仙心未尝在你之下,心念至此,殷惟郢眸光微垂,尽是平静之色。 “殷惟郢!” 掌心里传来一道喊声。 女冠泛起了些鸡皮疙瘩,但还是止住了,眸光平静地看着掌中的陈易。 陈易深吸一气,尽量心平气和道: “把我变回来。” 瞧着他忍怒的一幕,女冠莫名发怵,她如此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真把他变回来,她岂不是要遭殃了。 可不把他变回来,等他自己变回来,岂不是更要遭殃? 想到那每一回翻的白眼,殷惟郢就忍不住地指尖颤抖。 事已至此,既然横竖都要遭殃, 要不先继续享受享受…… 等他快要变回来的时候,再把他变回来?! 念及此处,殷惟郢勾起嘴角道: “你叫本道一声‘好姐姐’,我就把你变回来。” 陈易脸色古怪道:“我比你大两年。” “不行么?”女冠噙着逗弄的笑,按着他的脑袋,“…小弟弟。” 陈易:“……” 好不容易能拿捏他一回,殷惟郢愈发有神女的模样,张口闭口“本道”两字,目光还满是捉弄。 接着,丝丝缕缕的白烟涌起。 女冠的脸色猛地僵住,旋即错愕。 他竟然在自行解咒,想要冲破咒法的限制。 意识到这一点,殷惟郢慌忙间反应过来道:“解!” 接着她甩开了手,他落到了地上,白烟轰地涌起,陈易的模样于白烟之中浮现。 殷惟郢看见他半张脸笼罩在阴影里,慌地后退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连声道: “解开了、解开了!给你解开了!夫君、夫君!” 陈易的嘴角微微勾起,噙笑问道: “好姐姐?” 殷惟郢退到岩壁边上,双手颤抖着,脸色时红时白。 看着陈易步步逼近,她猛然一抖慌忙道: “不是好姐姐,不是好姐姐,好哥哥、好哥哥总行了吧,你是好哥哥!” 只见陈易慢悠悠地从方地里取出床铺,还在山洞里贴好了隔音的符箓。 不消多时后, 山洞里回荡起来女冠翻白眼时的慌乱嗓音。 “好哥哥!好哥哥!” “错了、我错了,真、真知错了。” “呜…无量天尊,我不当好姐姐了!” 地府的剧情点都有了,唯一的问题是怎么衔接。这几天我买了黑神话但没下载,就想着快点写,写多点存稿,然后编排修订好剧情。 第三百三十四章 比喜欢听雪更喜欢?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一切都结束后,殷惟郢被陈易圈再怀里。 这一会的女冠发软发颤着,满脸都是未散的红晕,嘴唇嗡动,再也不敢提什么好姐姐了。 陈易低头扫了她一眼,她打了个哆嗦,气都有些喘不上来。 好一会后,她颤声道: “好…好哥哥……” 陈易不住一笑,摸索起弧度美妙的腰肢。 殷惟郢面红耳赤,身子僵在地铺上,五指攥了攥被褥。 肌肤细腻极了,陈易的手指滑了好一会,有些意犹未尽,只因和她的每一回都极其奇妙。 金风玉露初初相逢的时候,女冠会浑身发颤,肌肤泛起一圈圈鸡皮疙瘩。 每相逢,鸡皮疙瘩就冒起一次。 接着慢慢的,当殷惟郢迷离起来时,这些鸡皮疙瘩就全缩回去,就开始柔弱无骨、温柔似水。 从鸡皮疙瘩到柔情蜜意,这种变化的过程,真是绝妙得难以想象,所以哪怕是在陈易最不喜欢她的时候,也不会不喜欢她的滋味。 只是如今,倒也确实有些喜欢。 陈易吻了吻她的唇,笑道: “不当好姐姐了?” 殷惟郢一听便缩了下,噙着羞耻连声道: “不当了、不当了…你、你别来了。” 陈易笑吟吟着,搂住她到怀里,她香汗淋漓,喘出的气息扑打在陈易胸腔间。 这时的殷惟郢倒也安分,只是因畏惧有些僵硬罢了。 搂着她,陈易的眸光放长,心里多了好些温柔,道: “不来了,瞧瞧你这副模样多讨喜……其实说起这种事,我更喜欢你的滋味。” “喜欢…我的滋味?” “嗯。”陈易没有否认。 殷惟郢有些瑟缩,但似乎有什么想问,又往前倾了倾。 陈易见此道:“想问什么问吧。” 殷惟郢犹豫了下,还是问道:“…那是不是比…喜欢听雪更喜欢?” 陈易听到一愣。 原来女子与女子间是这么好攀比的吗?连这事都比起来。 倒是如果她们都全心喜欢自己了,岂不是大小殷并驾齐驱的时候也要开修罗场? 不过,陈易还是承认道:“确实如此。” “你既然喜欢我,” 殷惟郢低垂起了脸,闷闷着道: “那我都喊你好哥哥了…你还不慢一些……” 她这句似埋怨又不似埋怨的话落在耳畔,陈易直觉腰都酥麻了下,他把殷惟郢搂得更近了些。 一凑近他,殷惟郢便呼吸急促,脸色稍稍泛白,可到底还是缓了下来。 她心中滋味难言。 这时,耳畔边传来陈易的话音: “就是喜欢,才不舍得慢一些。” 殷惟郢兀然一滞,接着她的手被陈易攥住,又是两枚真元落入体内。 女冠不可思议地抬头看他。 陈易慢慢道:“当作给你的订婚礼了。” 殷惟郢心间像是流过了什么,眼眶微微发酸着,这么久了,她终于算是确切感受到他的喜欢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啊,哪怕是当鼎炉的有心人也一样,酸甜的滋味都流过心间,心湖里旋着水波,殷惟郢即便怕他,这回也不由地把脑袋往前枕了枕,落在他的臂膀上。 良久后,她小声道: “不久就是我生辰了。” 陈易自然记得,那在二月初七。 他又想起不久前的月夜之下,这拎不清的女人跟他约定,要是那时很喜欢她,就给她送个簪子。 “我记得的。”陈易轻声道。 殷惟郢微微颔首,哪怕她或多或少知道,陈易还没那么喜欢她。 但也挺喜欢了,也差不远了,不是么? 躺在他的臂膀上,女冠有种微弱的刺感,那像是畏惧,一种与虎谋皮的畏惧,但她又忽觉不可思议,这可是她的无明啊,就这般温柔地把臂膀给她依靠,让她能靠近到他心窝的位置,仿佛抬手就能取之性命的距离。 枕着这样的距离,殷惟郢慢慢睡下了。 …………………………… 在大猫和小鼠女的带路之下,一连走了两日,那无常爷所在的地界是越来越近了。 名字就叫勾魂谷,取自黑白无常勾魂索命之意,阴冥的灰气盘踞在山谷之间,再加上山势陡峭,道路崎岖,这路更是难走,陈易一路上都有做记号,以便原路返回。 谷中的声音甚少,大体死机,脚边偶有骸骨,而骸骨边上往往就生有彼岸花,这些骨头大多都是误入地府之人所留,这些人于荡寇除魔日之类的阴阳交界之时来到地府,不少都没法折返,最后倒毙在这些边边角角处。 一来是这地府里几乎没有吃食,处处都是石林,饿了只能吃断肠草和彼岸花,断肠草是一吃就死,而吃彼岸花则是不断消磨魂魄,饮鸠止渴。 而哪怕是有幸被巡逻鬼差发现,有些正常阳间吃食,但这地府里的阴风也不是人能受得了的,阴风刮到身上,煞气也随之而来,起初不会有什么,但如果待久了,譬如说一口气待上十年二十年,那么人有再多的阳气也会被消磨殆尽,变得和鬼魂无异。 至于这一路上死去的魂魄,大多都是被巡逻的鬼差带走,带去赏善罚恶司去审理,最后交由阎王来批红处置去向。 前路晦暗冥迷,依稀可见有檐角微微翘起,再往前走上两步,便可见那里有座别致的院子,内里一派熙熙攘攘、俨然高朋满座。 “看来那无常爷还挺欢迎你。”陈易不咸不淡地道。 大猫听罢,弓起身子炸起毛,嘴里哈起了气。 小鼠女见状连忙道:“公子莫要玩笑,这无常爷罢了此地的这些年,可谓无恶不作、十恶不赦,光是妾室便纳了十房。” 殷惟郢下意识瞥了陈易一眼。 陈易回扫了她一下,女冠慌忙偏过了脸。 小鼠女浑然不觉,又说道: “公子见了无常爷,还是要放尊重些为妙,无常爷毕竟是当过差的,而且无常爷背后还有整座鬼门关,他在那边认识人的。” 小鼠女明里暗里的意思,俨然就是让陈易和殷惟郢进去之后,最好放尊重些,小心些避着人无常爷。 对于这些阴鼠们来说,哪怕是退下来的黑白无常都是天大的人物了。 陈易也不跟这一鼠一猫多做解释,而是让它们保重,就带着殷惟郢朝院子而去。 ………………………… 别致的院子里宴请而来的,多是些同僚鬼差,一坛坛阴间少有的美酒开了封,酒香肆意飘荡,熏人一阵酡红的醉。 小妾还没到府上,院子里已经开宴了。 纳不纳小妾是小头,以纳妾为名的宴席,跟旧日同僚们联络感情才是大头。 小鼠女口中的无常爷自然高居主座之上,他身披红衣,两侧次座都是如今鬼门关当差的同僚。 地府里有十殿阎罗,每一座阎罗殿里都有相似的官职,盘踞在这勾魂谷的无常爷自然是第一殿阎罗殿的黑无常,当了好几千年的官后退了下来,不凭借功德轮回转世,而是在这第一殿与第二殿的交界处上当起了地头蛇。 这样的事地府自然不会不查,只是第二殿的郢都鬼城已经大乱,根本无力处理这边界之事,而无常爷在第一殿里上上下下都是同僚,根本就不会有人过来处理。 于是这本来无主的勾魂骨,多了一个山大王。 “今儿谢过诸位光临寒舍。” 无常爷坐着主座,环顾一圈后拱手道: “老夫新纳一妾,宴办得不大,还望诸位海涵。” 主人的客气话一出,底下便是热闹闹的回应。 “哪儿的话?哪儿的话?” “哎哟喂,这么好的酒,破费了。” “谈什么破费,都是那群阴鼠供上来的,哈哈,给了女儿又给钱。” ………… 诸座上是一片欢腾,来客很多,以至于都没人留意到,多了两个贴着符箓的活人走了进来。 陈易和殷惟郢的身上都贴了符箓,此符名为阳气屏息符,可以暂时隔绝身上的阳气外泄,以免被人发觉。 陈易环视了一圈,给殷惟郢传音入密介绍了起来。 他指着那猪头鬼道: “这头猪面鬼,是这里的管事,你看他肥头大脸的其实极有心计,这无常爷不是纳了很多小妾吗,所以就招致了夫人不满,而他就私下跟夫人偷情,而且由于把院子打理得很好,无常爷被蒙在鼓里都不知道。” 接着他又指着一个白面书生道: “你应该知道鬼魂要去鬼城都要过鬼门关,而这鬼门关的录事,就由这种在凡间郁郁不得志的落第士子来担任,这人能出现在这宴会上,可见在他底下逃脱的恶人不少。” “那么那个穿盔甲的呢?” “那是地府的招讨使,管阴兵的教头之一,鬼门关既然是关,那就有兵,而有兵就有将,有将就有贪。” ………… 陈易对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几乎如数家珍,甚至能数出其中的累累罪行,殷惟郢越听眼眸就越是惊骇。 仿佛一切在他的眼里无所遁藏。 这真的是天眼通么?天眼通真有如此能耐? 想到这里,殷惟郢的指尖便不住轻颤。 我以前竟然跟这样的人作对… 而且作对之后,还能活下来,哪怕是以鼎炉的身份苟活……而多少高手都如过江之鲫般死在他的手里…… 我还真… 不愧太华神女之名! 殷惟郢对自己多了一份钦佩。 可话又说回来,他怎会对这地府几乎事事了解? 殷惟郢如此想着,用眼角余光看了看陈易。 陈易的目光落在那门上,等着一个个宾客都走入着宴会厅堂内,等到外面再也无人,大门缓缓阖上。 满屋之间,尽是恶鬼… 那上首主座的无常爷已经站起,朝众人抱拳之后,挥一挥手道: “来,家里的好酒好肉都端上来,不然老子就得给回头数落了!” 欢腾声中,一口大铁锅被鬼仆们抱着奉到了桌上,里面冒着热腾腾的烟气,浓黄的汤色鲜香扑鼻,像是已经熬煮了不知多久。 随着厨子站在凳子上摇起巨大汤勺,里头的汤料慢慢浮出。 殷惟郢瞳孔猛缩。 举目看去,那是煮得软烂的人头。 这便是无常爷说的好酒好肉。 人头大小不一,要么是女人,要么是小孩,都是肉嫩得很,男人和老人不要,肉太老了,无常爷守着这山路做山大王,不知多少误入地府的活人途经此处后,化作了汤中之食。 无常爷也不等阴鼠们把小妾送到,小妾送不送到不重要,跟笼络这些同僚才重要,毕竟关系是要时常打理维护的。 只要有关系,他才能继续当山大王。 至于这小妾要如何对待,无常爷也不在乎,随便找间空房间供养着就是了。 凡间里费劲巴脑劲儿地把女儿送给高官做妾,不就是想好任高官如何糟蹋的吗?别说女儿了,相濡以沫的妻子都有人送。 浓浓的肉香夹杂着香料气味萦绕满屋。 一众宾客们纷纷落座,只有两人还站在原地。 宾主尽欢,无常爷本来乐呵呵地坐在主座上,这时也疑惑地看了过去,问道:“怎么还不坐下?” 那男子却像没听到一般,一边指着各个位置的人,一边细语介绍着什么。 “这管事跟夫人偷情通奸,只要拿这威胁,他便会答应反了这无常爷,但是要召集人手。 这招讨使生性好杀,所以如果事后答应他让他来当山大王,他就毫不犹豫地参与进来。 书生则要麻烦点,但把无常爷的美人妾室配给他,再连番威胁,他也会造反。 不过,一切都会败露,因为这管事私底下跟无常爷坦白了,所以无常爷会想将这些人都一网打尽,但事情到危急关头,夫人就会出手暗中偷袭这无常爷,把他捅个半死,接着所有人就一拥而上……” 男子的声音越说越高,越来越大。 在场的众鬼从一开始的面面相觑,逐渐变得目光困惑,脸色泛白。 无常爷扫了眼管事,管事慌乱地看向夫人,而夫人则攥好了怀里的匕首。 书生已经站起,准备怒斥男子血口喷人,而招讨使则满面沉默着,毫不掩饰自己的杀心…… 愤怒、慌乱、惊愕……一副阴冥地府众生相。 只有那男子在女冠的注目下,缓步上前,腰间的绣春刀慢慢出鞘。 “不过今日不必麻烦, 直接全杀了就是。” 滚滚沸汤声中, 那人已杀机尽显。 二周目,终于能大开杀戒了。 都是二合一 第三百三十五章 今晚轻些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杀一群妖鬼有多难? 对于前世,对于把一切当作一场游戏的陈易而言很难很难。 不仅要算到每个人想要什么,把握好谈话间掠过的喜怒哀乐,更要应对突然变卦,一瞬间的危机袭来。 刀已出鞘,烛火之下,烁着阴冥的光。 见到刀光,方才那被说是偷情的猪管事大怒,抄起手边的一把斧头,嘶吼着就举斧而去。 猪面鬼的身影硕大,腾空而起,接着自上而下劈杀下来,势大力沉。 “污蔑老子,死!” 话音刚刚落下。 长刀已经探出。 半空中的猪面鬼眼里惊恐,但凶神恶煞的狰狞表情还来不及变化,冰凉的刀尖已经贯入了他的喉头。 噗! 红血喷出,坠入到人肉汤里头。 猪面鬼庞大的身躯缓缓跪下,在众鬼瞪大的双目下,往后倒了过去,而那口大锅烈火滚烫。 沸腾的气泡,倒映着众鬼的骇然。 一众恶鬼纷纷僵住,一时没有声音。 唯有那陪侍无常爷旁边的夫人,后知后觉地发出一声尖叫。 “啊!!!” 尖叫声中,夫人已经冲了出去,扑到了猪面鬼的身上,后者还没全死,面容喘着没多少口的气。 猪面鬼努力朝夫人伸去手,却因一声怒吼定在半空。 无常爷瞪大了眼睛道: “你真跟老子夫人有染!” “难道还骗你吗?” 话音还没落下。 一刀从背后穿透夫人心窝,将她跟猪面鬼串在了一起。 几乎同时气绝。 刀轻轻提起,随意抖了抖血,那人越过两具尸体,再向前一步。 无常爷毕竟是守过鬼门关,见过场面的人,突然惊变他立即反应过来。 此时他气得胡须都发抖,他盯着陈易一字一句嘶声问道: “你是何人?” 陈易不做回答,微一弓身,身影已暴冲出去。 招讨使顷刻而起。 手中兀然出现一杆大枪,枪锋迎面朝陈易横扫而去! 陈易身形微转,竟像是更快一步般,一手按在了枪杆之上。 “咦?” 久经沙场的招讨使惊诧了一下。 只见陈易按住枪杆,身形翻转到半空之中,接着一拍枪杆,反手将大枪震压在地上。 大枪坠地,枪头撞入地面数寸,接着陈易一脚踏枪,一刀就朝招讨使脑袋砍去。 陈易快到可以像是把他的枪放慢了,这般手法,方才招讨使就看出了一分门道。 在猪面鬼半空中最无法应力的时刻,一刀刺穿咽喉,让这管事的鬼如同自行撞上去般身死。 此刻招讨使看出了更多。 刹那之间,他仿佛热血上涌,嘴角咧了开来。 他战意大发,发出了一声战吼! 然后,陈易一刀就把他脑袋斩了下来。 一声脆响,头颅就高高飞起,从半空中高高掠起,接着坠到地上,众鬼回望过去,空中仿佛还残留着刀光。 鬼血流出,漆黑地留满了一地。 陈易抬起眼,那白面书生想要夺路而逃,但陈易手指微动。 招讨使的长枪飞起,飞冲而去! 瞬间就将书生钉杀在了门上。 此时此刻,宴会的主人无常爷的双手终于发颤了起来。 猪面鬼死他不惊讶,因为这管事本来就没什么杀力,但招讨使死了的时候,他的脊髓之上有一股寒意在上涌。 那是恐惧。 陈易面无表情地环视一圈,最后落到那主座之上。 身后是滚滚沸汤声,里头溅着猪血。 他戏谑一句: “猪红煮好了。” 诸座皆骇然。 短短时间内,宴会之上已满是鲜血。 最终还是无常爷反应了过来,他猛地拍案而起。 他立即抽剑出鞘,嘶吼一声道:“还不一起上,都等着死吗?!” 众鬼接连惊醒过来。 于是乎,有一个马面举起重锤,夹着历风, 朝坐身边的宾客当头砸下! 头颅像西瓜般炸裂开来。 眼睛、脑浆、鼻涕都一并迸裂而出,溅射到四周,溅射了他满脸。 半身是血的马面怒声道:“无常爷,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众鬼都瞪大眼睛。 连精于此道的殷惟郢都愣了下。 还不待无常爷发作,只见马面转过头来,朝陈易连声道:“仙师,我们一并除魔卫道,这无常爷生前死后都练有横练功夫,生机惊人,绝不好对付!” 殷勤的话音落下不久。 接着, 他的头颅被一刀斩下。 “免了,近几百年来,你吃了至少四百具人肉。”陈易慢条斯理地抖着刀上的血,道:“说来你可能不信,这是你跟我吹嘘的,其中最得意的是吃了对母子。” 血花飞溅之中,众目皆是惊骇,一众人尽数面上都没有身为妖鬼的可怖,而是如同一头头待宰的羔羊一般发出凄厉无助的哀鸣。 陈易环视了一圈,将这一切怖畏尽收眼底。 那时真的很难, 但现在, 真的不难。 而且简单得可怕。 主座之上,抽出剑来的无常爷面容白得像白无常,哪怕尽力去压,都压不住那阵阵寒意侵袭躯壳。 但如今再不奋力一搏,就断然没有一线生机。 无常爷忽然一声大叫,举着剑冲了上来,身影如鹰隼扑去,来势凶猛! 陈易却微一侧身,这一剑便落到空处,无常爷本可反身一斩,但却因恐惧而滞涩起来,接着便迎来一刀,那握剑手臂就断裂开来。 无常爷被一脚踢中,身影倒飞出去,坠回到主座上,轰地撞了一声,不知碎了多少根骨头。 他那沾满鲜血的眼睛,看到了那人戏谑一笑,而后便转过身去。 那一笑仿佛在说: 十恶不赦的人,要慢慢死…… ……………………………… 一炷香之后,随着厨子的死,殷惟郢看见那沸腾的人肉汤已渐渐平息。 整个过程间,见鲜血飞溅、刀光剑影,女冠大气都不敢喘出一声。 他几乎对在场每一个人了如指掌。 甚至像是预判到每一个人会说出什么话。 而现在,陈易一步步朝那无常爷而去。 无常爷躺倒在主座上,鲜血似乎快要流尽,脸色白得不能再白。 但仔细一看,那伤口不知何时贴合了起来。 可见自愈力何其惊人。 他将那断掉的手臂挪到背后。 看着陈易步步走来,他已无力起身,只是撑了下,便摔了回去。 “凭什么、凭什么?” 满脸是血的无常爷沙哑问道, “就因为我们杀人? 你武功如此之高,你敢保证你刀下没有无辜的亡魂吗?!” “我不吃人肉。” 无常爷一愣,随后明白死亡已至,豁然大笑起来,笑中杂泪。 “你有底线,杀得好!” 像是一条洒脱的好汉,无常爷朝前面比了个大拇指, “如果你要入鬼城,希望你在如今的鬼城活得下去。” 陈易不回答。 无常爷低垂下头,仿佛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地喃喃自语起来: “我以前何尝不是个有底线的,但后来变了,阎王爷疯了,疯了好几千年了。 大吃小,小吃更小,本就应该,但这么多年,我并非没有功德, 还念在过往功德份上,还求仙师待我死后莫要辱我尸身。” “并无不可。” 随着这句话音,无常爷露出一抹精光,大喝道: “来!” 一刀落下,无常爷的头颅被斩裂了开来,接着一歪,倒在了血泊里头。 满地都是鲜血,而那些妖鬼尸体,有的化为煞气,有的仍要滞留, 陈易取下无常爷腰间的令牌,转身踏出门外。 殷惟郢连忙跟了上去,她有些沉浸在方才的震撼之中。 “有火符吗?”陈易忽然问道。 殷惟郢一愣,但还是从方地里掏出了火符。 陈易捻住火符,汇入元炁,随后朝厅堂里一扔。 熊熊烈火,自厅堂的角落里燃烧起来,转瞬便包围了整座房屋。 “他不是僧人,你怎么给他火葬了?” 殷惟郢看到这一幕,下意识道: “你不是答应他,不辱他尸身的?” 陈易没有回头,慢慢从水缸打出了水,擦拭起了刀锋。 殷惟郢的疑惑没有得到解答,下意识朝厅堂看去一眼。 忽然,大火焚烧之中,传来一声惊骇惨叫: “老子都已经死了,你还焚老子的尸体!!!” …………………… 殷惟郢这才反应过来。 原来是假死! 她忽然回忆起,那马面反水被杀之前,曾提及到一句,这无常爷生前死后都练有独门的横练功夫,生机惊人。 但那毕竟只是一句话。 若不是此刻听到里面的咒骂惨叫,殷惟郢是真的不会回想起这句话。 而他却好像先知先觉… 这真的只是…天眼通? 烈火冲天之下,又一次地,殷惟郢发自内心地十指轻颤。 她曾经…跟这样的无明做过对? 如今还跟他订了婚,成了他…未婚妻? 想到这里,殷惟郢就呼吸急促,仿佛胸腔被什么堵住,看着陈易的目光多了些凝重。 当陈易洗好刀,擦干上门的水渍之时,回过头来便看见女冠的娇躯发软发颤,胸脯轻晃着勾勒着微妙弧度。 陈易笑了笑道:“怎么这么怕?” 女冠怔了怔,有些僵硬地挠了挠头: “不是怕你…” “哦?” “不只是怕你…”她旋即又补充。 陈易觉得她话里有话,便等上了一会。 良久之后,殷惟郢按捺不住,轻声问道: “夫君你…真的只是天眼通?” 陈易想了想,接着回头笑问道: “你觉得呢?” 殷惟郢沉默了一会,看着陈易的目光复杂了许多。 从前地宫之中,她便有所怀疑,之后合欢宗时也有些疑惑,但始终都没往那一处去想,毕竟他还没有这么…可怖,而且一切都可以用天眼通来解释。 良久之后,殷惟郢郑重问道: “这般下山除魔,不知是…哪位老前辈?” 陈易愣了下,反手屈指往她脑壳上一敲。 “哎呀!” 殷惟郢摸着脑门退后几步。 她又惊又羞地瞥了他一眼。 接着,却迎上了陈易严肃的目光。 那目光似乎意味深长。 女冠呆了呆,连忙抚摸着被敲的位置,才搓揉按了好几下。 但摸了好一会都没摸出门道。 接着,她抬起了脸,有些傻傻地问: “你让我一更天再来问你?” 陈易终于绷不住笑了道: “就是想敲你一下,傻女人。” 女冠意识自己被耍了,气得牙痒,可想发作又不敢发作,最后瘪嘴憋到肚子里头。 他这般对她,全无待道士的尊重之意,待她日后位列仙班,便是他死了也要掘地三尺,屈指敲他脑壳。 莫说是死,便是轮回转世,也把他揪回来敲。 殷惟郢还没多想,心湖间无明微颤,惧意上涌,她止住了念头。 半晌后,她喘了回气,冷静下来轻声问道: “听雪是不是知道?” 哪怕她问话问得很没来由,陈易还是听出她是问的是关于自己的事,于是他道:“知道一些。” 殷惟郢眉头轻蹙,幽幽道: “你…你怎么跟她说,不跟我说?” 陈易托起下巴看了她一回,而后嗤笑道: “我说过,有些事她可以,你不可以?” “…为什么?” 女冠嗓音有些低落,又有些不甘。 陈易这一回直言不讳道: “她认我是夫君,你不认。” “…你怎么知道我不认?”殷惟郢心里滋味酸涩,思量一下后,反问道:“我若不认你是夫君,那我认你是什么?” “主人。” 殷惟郢微微一笑道:“好,乖。” 陈易后知后觉地愣了下。 自己是被…这拎不清的女人耍了? 好不容易反击了一回,殷惟郢琼鼻微翘。 稍抬起眸子,却看见陈易略有不善的目光。 大殷一时慌了,下意识地想,小殷这时是怎么做的? 小殷会贴过去… 但这样还不够,而且还抄袭…… 大殷心念百转, 既然如此,那我做得比她更好不就是了? 这时,陈易紧紧盯着这女冠。 他嘴唇微动,正准备开口。 “我错啦。”她先一步道。 女冠似乎做好了挨欺负的打算,不远处灼热的气浪下,她两三步走到陈易面前。 秋水长眸扑朔着火光,忽明忽暗,火舌劈里啪啦地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 “今晚轻些…”她灵动地轻笑一声:“好哥哥。” 陈易面色平静。 只是暗暗吞了口唾沫。 真莫名有点…顶不住…… 第三百三十六章 过鬼门关(加更三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把那座厅堂火烧之后,无常爷的那些所谓妾室陈易都放了出来,不仅得了她们的感激,还得到了一些新线索。 从未有过的线索。 陈易看过之后便暂时收起,不让女冠发现,而离开那院子继续前行,路上找到了地方歇息,接着便是 “都说轻些了,都说轻些了!” “够了、真够了!” 幽蓝的篝火燃着,那石壁上倒影出的影子时而交叠,时而架桥,墙边的隔音符箓,随着劈里啪啦的火舌声微微摇曳。 通体玄色的便服,宽大的素白道袍,桃木剑被压在后康剑之下,闵宁送的无杂念远远地杵在角落,沉默不语着,几乎是一地狼藉。 待不知过多久,才终于停息了下来。 殷惟郢绵软无力地倒在床榻上,她粗气连喘,陈易靠过来搂住她时,她本能似地想推开,可终归推他不开。 他一碰她,她就浑身发颤,而后僵硬,只有到好一会之后才会慢慢平息下来。 陈易轻抚着她的肌肤,掌心感受到微微凸起的鸡皮疙瘩。 小狐狸以前也会这样,那时她不仅不习惯陈易碰她,更对陈易又恨又惧,只是后来,她慢慢就习惯了,更压住了害怕,而且也没那么怕了。 可殷惟郢好像永远都习惯不了,眼下她在他怀里没有动弹,只有喘气声扑打着陈易的胸腔。 对于殷惟郢来说,每一晚都像是与虎同眠。 长生大道破碎的恐惧,让他化成无明停留在她心间。 大多时候,陈易对女子的害怕都是不以为意,更何况害怕和喜欢从来不是不能共存的东西。 女冠的身子仍绷紧着,陈易凑近了些,轻啄了下那薄唇。 她飞快抬起眼眸扫了他一下,又飞快地垂回去,她轻声问道: “夫君,接下来要去鬼门关?” “嗯,穿过鬼门关,往右走就是第二阎罗殿。” “我本以为…穿过鬼门关后就定要走奈何桥……”殷惟郢清声说道,“故此俗话才说‘鬼门关外走一遭’,而不是‘鬼门关内走一遭’。” “书上是这么写的不错,但魂魄有魂魄的路,鬼差有鬼差的路。” 陈易如此说着。 鬼门关之后的大道通往奈何桥,那里卖有孟婆汤,但既然有阳关大道就有羊肠小道,而这条小道便能绕过奈何桥,像是员工快速通道。 走过那条羊肠小道,离鬼城就近了。 想到这里,陈易轻声道: “那里的鬼城叫郢都,也有个‘郢’字。” 殷惟郢,名字里有个“郢”字,惟郢、惟郢… “那阎王叫楚江王,郢都春秋之时是楚国的都城。 女冠低垂着眸,漫不经心道: “惟郢路之辽远兮,江与夏之不可涉…我名便出自这里。” “楚辞?” 火光的倒映下,陈易眸子映照着她白如羊脂的脖颈,以及那飞瀑般的秀发。 发冠落在了不远处。 “嗯…”殷惟郢回得有些有气无力。 她聊起了名字,陈易一时想到了那许多的红颜知己,感慨道: “还真有文化…跟小狐狸一样有异曲同工之妙。” 殷惟郢回应得清淡:“都是王女,本当如此。” “像闵宁这种就简单得多了,单名一个‘宁’,取字则是‘月池’,颇有种顾名思义之感。”陈易轻飘飘道。 听陈易提起闵宁,殷惟郢微不可察地轻哼一气,淡淡道: “闵家虽曾为新贵,但归根结底根基浅薄,又是军户,能识字便已算天资聪慧。” 她和闵宁素有过节,哪怕有错在她,不过听着她这番略带阴阳怪气的话,陈易也不气,但还是笑道: “那个时候,如果是闵宁,会很喜欢看到我行侠仗义,而不像你…会问我是不是什么老前辈。” 话音落耳,殷惟郢眉宇轻蹙,这不是数落她是什么? 女冠几分不甘道:“我又何必像她?” “不像就好,我就喜欢你这样子的。” 这话莫名的中听,女冠绷紧的身子也恰好放软。 “…明白就好,”殷惟郢抬起眸,抿了抿唇轻声道:“以她的性子,可不会叫你夫君。” 说完,她便阖上了眼。 篝火的燃烧声中,陈易感受到怀里的人儿比之前放软了许多,她在慢慢睡下。 许久之后,她已彻底睡下了,陈易也不做过多的动作,而是那空出来的手触碰方地。 那在无常爷院子里找到的线索,落入到手心。 那是一张寻人令,上面没有画像,却赫然印着三个字: 殷惟郢。 翌日一早,再度启程。 过了无常爷所在的勾魂谷,翻过了山,路就平坦多了,再也没有什么踩歪就会失足掉落的悬崖,一路偶有崎岖和岔路,但也很快就过,地上坑坑洼洼处填有石子或木板,可见离鬼门关近了,道路有人维护打理。 黯淡的地府没有昼夜之分,因此除了算卦,很难准确判断到底过了几日,陈易按照体感判断过了四五日左右,而殷惟郢随意一算,发现过了足足六日。 时间过得比想象中要快一些。 不过慢上一些、快上一些也无所谓,反正总归是要走过鬼门关,去往鬼城的,也不差这一天两天的事。 陈易一路上都在盘算关于鬼门关的事,有无常爷的令牌在身自是不假,但只有令牌是不够的。 记得不错的话,那时他并不是通过鬼门关入的鬼城,而是从鬼城出来时经由鬼门关,而哪怕如此,都十分麻烦。 前世出鬼门关的时候,也是经历了多方打点,几乎鬼门关上上下下都跑了一趟,最后还给那脾气不好的守关将军弄来了一杯上佳的女儿红,这才成功出关。 出关便是如此,过关想来就更难。 特别是那守关将军,不知变通,极难说服。 关键他为人忠心耿耿为鬼也秉公执法,整个鬼门关上下好像就他一个清官,想要贿赂也难以下手。 陈易深吸一气,做好了应对的准备,一路上还跟殷惟郢嘱咐了不少事。 沿路的风更阴冷了,雾气更重,路边能见的尸骸越来越多,猩红的彼岸花越来越多,而且花瓣格外纤长,来到鬼门关外十里地不到,忽如花海,连绵地爬满了山坡石林。 陈易眼眸里闪过一丝困惑。 十里路上,静得非常。 平日里热热闹闹的鬼门关,南疆人吃点菇子就要转悠一圈的鬼门关,怎么今日没人了呢? 总不可能没人死了吧? 哪怕没人死,也总有人吃菇子吧? 殷惟郢也觉得不对,面上露出了一丝担忧: “眼下的地府…实在奇怪,且不论哪处都有人为非作歹,连这两阎罗殿间的鬼门关外都无人涉足,郢都鬼城里面出了什么事?” 依照前世的经验,陈易自然能回答是郢都鬼城里面,先帝的亡魂在夺舍楚江王,可如今连番变化的情况,让他有了些不确定。 然而无论怎么样,都得先看清一下鬼门关的情况,殷惟郢算了一卦之后,二人便继续前行。 巍峨的城门楼耸立在山川之间,不远处断开的石崖,底下是青蓝的冥河流淌,静谧非常。 一路之上,别说人影,鬼都没见一个,然而阴气森寒,煞气远胜于之前的任何一处,殷惟郢不得不双手掐起金光护体诀,而陈易怀里的赤金舍利子则自行荡漾开佛光。 靠近鬼门关时,远远便能见那城门楼上的牌匾“幽门地府鬼门关”,陈易四处张望,发现了一些细节。 断刀断枪,埋没在土地里,举目望去,如同一座古战场一般。 有人攻打了鬼门关? 陈易一阵困惑,当他来到鬼门关城门楼下时,朝里望去,下意识地就把手搭到了刀柄上。 在鬼门关的城门楼下,男的、女的、鬼的、活人的、妖的……成百上千颗头颅堆叠一起,自下而上筑成一座座的京观! 其中最大的京观,那最上方的位置,赫然是守关将领的头颅! 这一幕骇然的景象呈现面前,莫说是殷惟郢,连陈易搭在刀柄上的手都微颤了下,随之而来的则是浪潮般奔涌的困惑。 此前做好的一切打算,顷刻间全部作废,整个鬼门关里是人是鬼都死无葬身之地。 正待思考之时,忽地厉风刮过,那京观上死不瞑目的头颅们齐刷刷地面朝一处,发出惨叫! 陈易拧过去,看见一个小山般巍峨的身影,自阴影中缓缓走来,与之相伴的还有甲胄的摩擦声,扎在甲上断裂箭矢,狰狞的刀剑划痕,以及一杆大枪,裹在身上的布匹画着一个“邓”字! 邓艾?! 那身影从阴影中浮现时,陈易与殷惟郢几乎同时瞳孔微缩。 特别是殷惟郢,她时至今日都忘不了淮水村发生的事。 而眼前乃是阴曹地府,此刻出现的绝不仅仅是一具分身塑像那么简单。 他身上横荡出来的煞气,压得那京观里惨叫的头颅接二连三地闭上了嘴。 那是真身! 陈易的直觉这样告诉他,他握住了刀,刀锋随时都会出鞘。 而那邓艾一步步向前,在十丈之外停了下来。 “我道是谁…还以为这里还有漏网之鱼。” 他的嗓音沙哑,缓缓道: “原来是你。” 陈易微微怔了下,意识到什么。 只见原本杀气凌然的鬼主,其枪尖低垂下来,平静道: “你我算是熟人,不知你们还记不记得我?” 此话一出,殷惟郢愣了下,而陈易则疑惑道: “你知道淮水村的事?” “那地方原来叫淮水村么……那是我的分身,我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鬼主苍白的面容上露出回忆之色,看见是陈易之时,他身上的肃杀敌意一散而进,手里的长枪一抛,接着便往后一坐,坐到了京观之上。 隐约间有骨头的碎裂声。 见他没有敌意,陈易看了殷惟郢一眼,女冠将桃木剑放低了些,而陈易的手也松开了刀柄。 但他随时提防着邓艾的暴起。 “过来点吧,又不会吃了你。” 邓艾朝着十丈开外的陈易招呼道,手抬了起来,像是招呼亲朋好友。 陈易也不磨叽,上前了几步,邓艾拍了拍地面,招呼他坐下。 心中虽有疑惑,但陈易犹豫之后,还是坐到了平地上。 邓艾打量着陈易,又看了看不远处的殷惟郢,指着问道:“你媳妇?” 女冠脸色微红了几分,她侧过脸去。 陈易平静道:“未婚妻。” “长得挺国色天香,让我想起甄皇后。” 邓艾感慨一句,将目光挪回到陈易身上, “看你满脸想问的,有什么想问,就问吧。” 陈易听到之后,看着这鬼主好一会,开口道: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又为什么要屠了这鬼门关?” 按理来说,像邓艾这种被记载的大鬼主,理应关在极深的地狱之中。 邓艾把头抬了下,转过头,看向了鬼城的方向道: “鬼城乱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乱,有人救我我就趁机逃了出来,就这么简单。至于为什么要屠关,这些人想拦我,而救我的人要杀光他们报恩,我就自然要屠关,更何况我被押进这鬼门关时,受了这些人百般欺辱。” 寥寥几句,邓艾随意交代了情况,陈易从他的反应看出,他好像对鬼城内的变化确实所知甚少。 想要一个被常年关入天牢的囚徒了解京城的情况,实在是太难太难,而邓艾身上也是差不多。 邓艾转回头看向陈易,忽然道: “我本该杀你。” 陈易的手已放到刀柄上。 那苍白的面孔摇头笑了笑,接着道: “但我得谢谢你,那是最后一尊分身塑像了,若放任它继续为祸人间,我在生死薄上的罪孽还会不断加深。” 听着这话,陈易捕捉到了什么。 “你…你看开了?”陈易缓缓道。 “地上几千年过去了,还看不开么?”邓艾反问着说道,他长叹一口气,环视了周遭一圈的京观:“把这鬼门关一屠,新仇旧恨一了,全看开了,最后一点执念也没有了。” 陈易眉头微微一蹙,迷惑不解在心头蔓延开来,如今的情况是从未预料过的。 谛观的死,鬼门关被屠,邓艾逃狱而出,还有那张关于殷惟郢的寻人令……种种线索齐聚在一起,让人摸不清楚未来的走向。 就好像话本里既定的剧情,发生了几乎翻天覆地的改变。 可到底是什么,导致了这种改变? 答案…应该在鬼城里。 陈易深吸一气,也不管邓艾看不看开,他没兴趣了解,而是道: “既然如此,我们要从鬼门关里走了。” 不曾想,邓艾摇了摇头道: “我不能放你们过去。” 陈易疑惑了下。 只听邓艾慢慢道: “救我出来的人,要我把守鬼门关,不放任何一个人过去。” 陈易眯了眯眼睛道: “那…没得谈咯?” “也不是没得谈。” “哦?” 邓艾抬起了头,眸里多出一抹怅然,良久后道: “你除掉我了一尊分身,我赏识你,只要你帮我去奈何桥弄一碗孟婆汤来,我自然就放你们过去了。” 去奈何桥弄一碗孟婆汤? 若是寻常人就罢,堂堂大鬼主邓艾竟要一碗孟婆汤。 陈易轻轻疑惑。 邓艾见状,缓缓开口道: “我想轮回转世了。” 陈易更是疑惑。 “想轮回转世了?” “你知道姜维姜伯约吧?”邓艾平静地叙述道。 陈易自然记得,那时他还用姜维的门神化来压胜。 邓艾举目远眺,仿佛回忆起过去走阴平破蜀的日子, “死而为鬼主,从前觉得威风,不负威名。可人最怕的就是比较,连我手下败将都成了门神,享受香火供奉,我却只能在这阴冥之地受成千上万的苦。” 他枯坐那里,长叹一声道: “罪孽太深,怨念太大,记得的东西太多太多,与其如此,倒不如干脆点,喝下一碗孟婆汤,直接投个新胎为好,到时也不带兵了,就当个文弱书生。 当日死在绵竹的三造亭,这也怨,那也恨,可成千上万年来,便是死不瞑目也无用,终究虫咬了,身腐了,盖上一抔黄土全算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 烟消云散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薄雾溟迷,阴间昏暗。 邓艾想要一碗孟婆汤,好忘却过去,自此后投入轮回,放下身为鬼主的一身怨念。 记忆对于他来说,或许是种折磨,但人有人各自的缘法,陈易也对此并无多言,既然一碗孟婆汤可以过鬼门关,那便弄来一碗孟婆汤。 于是乎,殷惟郢想到了那卖孟婆汤的幽魂女子,便提议折返。 陈易也觉得可行,此去若是到奈何桥,路途遥远不说,而且其中危机四伏,与其如此还不如走回头路,找那私售孟婆汤的幽魂女子。 接着,回头路便走了近十日,到了那从景王府后山深入到地府的地方,抬头可见幽冥的土地,却一时见不到幽魂女子的身影。 阴风寂寥,薄雾中景象朦胧。 寻了好一阵子,都实在寻不到人去了哪。 她是不是已经卖完九十九碗孟婆汤了? 二人都不禁如此猜测,若是这样,他们便白跑一趟了。 一时寻不到人在哪里,殷惟郢便算起了卦,卦象平稳,证明人还在。 于是二人便继续找。 最后,还真让他们找到了。 那幽魂女子不在别处,就在那门外,那景王府后山的门,连通着阴阳的门。 当陈易和殷惟郢找到她时,她惊了一下。 接着,她拎起了木桶,挤出笑脸道: “卖孟婆汤了,你们要喝孟婆汤吗?刚好两碗,你们能凑一对上路…不是,反正你们要不要?” 见陈易他们又折返回来,幽魂女子便隐隐觉得,他们一定会要孟婆汤。 “只要一碗。” 陈易的回答,让她半是欣喜半是惊讶。 幽魂女子苦起了脸道:“你们要不把两碗都要走吧,便是喝不喝都行,留一碗备用也好。” 殷惟郢警惕地扫了她一眼。 “仙姑别降妖除魔。” 幽魂女子忙缩了下,连声道: “一碗就一碗,大不了,我再等几百年几千年,等谁被我说动,等谁承我情。” 陈易看着她,看了一会后道: “那要不,还是两碗吧?” 幽魂女子喜上眉梢,还不待陈易继续说什么,就生怕他回绝,双手把两碗孟婆汤捧着出来,递到了陈易手里。 陈易从怀里摸出几张纸钱交给了她。 她一边收,一边自卖自夸地道: “奈何桥的孟婆汤跟我这不一样,我这要好很多。” “哪里不一样?” “加了糖,会甜一点。” 幽魂女子捂着嘴,巧笑嫣然。 她好像很高兴,那份喜悦止不住流溢出来,感染了别人,连对她多有警惕的殷惟郢都缓和了些。 陈易直直看着这来历不明的女子,不知她在这里,到底待了多久。 几百年、几千年?还是说是地上的几百几千年? 他忽然问道: “你怎么就这么想出去?” “都说了,想看一眼阳光。”幽魂女子轻笑着回道,“我一辈子都呆在这地府里,很想出去看一眼。” “就这样?”殷惟郢疑惑道。 “其实不止这样……好像不止这样。” 幽魂女子转过了脸,看着那紧闭的青铜门,眸光长长, “我感觉,外面好像有好多东西等着我。 有很多…我以前不记得东西等着我……” 她的话音稍稍低落,这只剩一魂一魄的女子,有许多东西都记不住了。 陈易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会。 幽魂女子此时转回了头,收敛起了思绪,看了看殷惟郢,看了看陈易,她等了不知多久,等到了这最后的顾客般,心情大好,就轻快说道: “你们一定很相爱。” 陈易意外了下。 一旁的殷惟郢也怔了怔,眸光垂下,脸色复杂了起来。 眼角余光将女冠的脸色尽收眼底,陈易失笑地问道: “为什么这么说?” “我觉得…你们很相衬,好像很适合彼此。”幽魂女子轻声道。 陈易沉吟一会后道:“这倒不错。” 幽魂女子朝他露出祝福的笑。 陈易侧眸看了看沉默的女冠,嗓音放轻道:“我们订婚了。” 女冠倏地抬起了眸,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流过,最终还是柔柔地应了声:“嗯。” “恭喜啊,恭喜你们啊。” 幽魂女子笑了,笑得很灿烂,好像看见有情人终成眷属, “我什么时候能吃到你们的喜酒啊?” 陈易犹豫了下,含糊道:“不知道什么时候。” 这话没有说错,具体的时间,他还没跟景王府商议,也没跟殷惟郢商量。 可哪怕这回答含糊,幽魂女子还是像吃了喜糖一样,她忽地转头看向殷惟郢笑道: “姑娘你是不是喜欢她?” 殷惟郢不知如何作答,自问自己并未喜欢,反倒是他逐渐沦陷,便轻笑道: “是他喜欢我。” 陈易挑了挑眉毛。 殷惟郢有些怂了,便轻声道: “好了,到这就算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幽魂女子反而朝陈易挤眉弄眼了下,模样灵动道: “她不承认喜欢你。” 陈易失笑了下,没有回答,转过头在女冠脸上啄了一口。 幽魂女子哇了一声。 而殷惟郢红了脸,暗自嘀咕: 怎么可能喜欢? 她的指尖不经意地摸了摸吻印,又飞快放了下来。 和这最后的顾客寒暄过后,幽魂女子轻轻放下木桶,微风吹来,她本就模糊不清的面容就更是朦胧。 她慢慢转过身去。 陈易不由出声道: “喂,你真的要走了吗?” 幽魂女子诧异了下,回过眸去,点了点头。 “会…烟消云散吧?你不过一魂一魄,倒不如入轮回转世。”陈易略微沉吟后道。 像她这般的幽魂,又如何经受得了人间浩荡? 便是为祸人间的厉鬼,都不敢在阳光下待太久,只因有灼骨烧魂之苦,稍不留意,便要魂魄消弭于天地之间。 “我知道。若是入轮回转世,会忘掉很多事很多人,” 幽魂女子认认真真点头道: “在我记得的时候,我真是想看一看,哪怕会像你说的…烟消云散…… 如果我不记得我最想做的事,那便是做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陈易眉头微皱,他对这幽魂女子印象不错,但…萍水相逢,不过他乡之客。 所以最后他还是吐了一声:“好。” 幽魂女子勾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朝他们二人挥手道: “再见,希望下次见到你们,你们已经结了婚。” 殷惟郢微微挥手,而陈易张了张嘴,最终眸含温柔道: “那…再见。” 幽魂女子已经完全转过身去,一步步朝着那青铜门而去。 陈易目送着她的身影,渐渐走远,在那甬道之中,紧紧剩下一个小如芥子的身影。 接着,门被缓缓推开了。 地上一天,地下一年,陈易和殷惟郢入地府十几日过去,此时天边可见鱼肚白。 一缕晨曦,越过林木交错之间,落了进来。 幽魂女子抬着手,迎着阳光走了过去。 她抬起头,终于可以看到那一缕阳光。 那很烫,烫得她浑身在颤抖。 她就站在那里,痴痴地看着那一缕阳光,浑身沐浴在里面。 “哦,原来阳光是这样的,原来是这么疼,原来是这么烫……” 她的嘴唇嗡动,却发不出声音,低头发现,自己已经崩塌了起来, “原来真的会烟消云散……” 渐渐崩塌,渐渐消弭。 这时,她回忆起了什么,猛地转过头去,伸出手想抓住什么,可半空中的手早已一点点地消散起来。 她的身影好像在随风飘荡,越来越单薄,像是一条游到最后无力再游的小鱼。 殷惟郢已经不忍再看,而陈易企图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人间与地府的界限就在那里,她也站在那里,那正是他们跨入地府的方向。 最后,那里空空荡荡。 是了,她终于看到了阳光, 所以…就烟消云散。 濒临魂飞魄散之时,她记起她姓殷。 而那不远处的棺木之中,便是她的遗体。 第三百三十八章 云海飘飘独步(加更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各有各的缘法,各有各的际遇。 有人守株待兔等食人,有人在山间拦路做大王, 有人鬼门关枯坐等一碗孟婆汤,有人卖去最后的孟婆汤后烟消云散。 这其中许有禅理、许有道理, 可人世间的禅理道理已经够多, 已经太多…… 陈易深深拢起一口气,转过了身而去。 殷惟郢朝那看了好一会,等那青铜门缓缓闭合之后,赶紧跟上了陈易,抓住了他的衣摆。 陈易稍稍放慢了脚步,心头好像有什么淌过,他这时还不明白是什么。 二人一路上没什么话。 …………… 相似的路程,自然越走越快,一路上的歇息也少了些,回头路走了近十日,这一次到鬼门关只走了七日。 走过了那“幽门地府鬼门关”的金字之下,便见邓艾站在城头,身影耸立,见二人一来,他就翻身跳下了城头。 这败军死将的大鬼主将大枪随意杵在一地,走向陈易问:“带来了吗?” 陈易从方地里取出那碗孟婆汤道:“带来了。” 邓艾双手接到手里,没有急着喝,而是回望了下鬼门关里的满地京观,好似百感交集,先叹了一声,接着举目远眺,目光直抵鬼城郢都。 “你们可是要去郢都鬼城?”邓艾开口问道。 陈易倒也想多打听些鬼城的消息:“有何见教?” “见教倒也谈不上,但如今的鬼城乱得很……” 以这话为由头,陈易与邓艾交谈了起来,如陈易所料,邓艾被关在十八层地狱深处,鬼城之事所知甚少,只说其中兵荒马乱,隐隐有失序之势,但是好像有渐渐稳住,维持着一众微妙的平衡。 如今阎王疯了,被困于宫中,主持鬼城事务的乃是罚恶司。 也就是说,陈易手中这张寻人令,来自于罚恶司。 至于曾经与之并立的赏善司,据说已然势弱。 也不知闵贺如何了。 若一切都跟前世一样,闵贺的安危不必担心,只是现在剧情走向不知为何发生了改变,一切可都不好说了。 陈易心中琢磨思量。 接着,他朝邓艾问道:“那救你出来的人是谁?可方便透露?” “本来透不透露都无妨,只不过这恩人也没有留下确切的姓名,”邓艾笑了一声,描述着说道:“姓李,是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好像几千年前来到地府,一路攀爬,机缘巧合之下受了阎王重用。” 这姓李的老头便是一切改变的关键点之一? 前世没有听到过这样的人物,陈易皱了皱眉。 邓艾指了指鬼门关的远处,接着问道: “你们要一路去鬼城的话,路上会途经一个镇子,那座镇子有些规矩最好守一下,若是不守便有大麻烦,哪怕是我也差点被撕下一层皮。” “镇子?”陈易意外道。 “不错,那镇子玄乎奇怪得很,不似中原之物。”能被身为大鬼主的邓艾说成这般,容不得人不重视,陈易把耳朵竖起了些,只听邓艾继续道:“你们若去鬼城必然途经此镇,而此镇背后便是我那恩人,记得要与之为善,若卷入其中,难免凶多吉少。” 说完之后,邓艾也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二人与邓艾行礼过后,便朝着远方而去。 而邓艾捧着那碗孟婆汤,汤水摇曳,脑海里一下掠过了很多很多,年少时的口吃,后来屯田治水,喜好杀戮,到年老之时偷渡阴平破蜀,见那蜀后主出城何等威风,不过一切都随风而去,如今一想想,也不知几千年的事了。 他捧着那碗孟婆汤,一饮而尽。 嚯,孟婆汤里还加了糖! 邓艾被惊到,而后看着那一男一女渐渐远去的身影,忽然又想到了那别了许久的妻子,只是脑海里本就模糊的印象,随着孟婆汤的入肚破碎起来,他终归明白,一切都过去了,盖上一抔黄土全算了。 他走到石崖边,纵身一跃, 轮回转世去了。 …………………………… 谈过之后,邓艾那一番番苦心告诫,陈易听在耳内,记在心里,可困惑却越来越深了。 谜团太多,而且纠缠交错在一起,一并掠过脑海后,陈易决定先抓住源头。 先弄清楚为什么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过了鬼门关,便一路朝着郢都鬼城的方向而去,沿路所见鬼烟稀少,想碰都碰不到,更遑论老鼠娶亲之类的热闹事。 对此,陈易不觉什么,脑海里尽是些思索。 但殷惟郢没那么沉重的负担,这路上什么事都没发生,更再也看不到变成鼠鼠的陈易,她便没来由地有些可惜。 那时的陈易多好,她虽然怕,但也没那么怕,还能享受些…征服无明恐惧的快感。 不像如今晚上温存之时,她被压倒着,总是被折腾得死去活来。 但陈易也算温柔,哪怕这温柔没法缓解多少惧意,可温柔就是温柔,所以殷惟郢也不像之前那般局促,晚上能谈的话也多了些。 自不知何时起,彼此间的关系缓和了许多,也靠近了不少,殷惟郢那似风似露如似电的清丽气韵逐渐展现在陈易面前,她向来喜好风雅之事,一日见天色溟溟,雾霭沉沉,狂风大作于远山之中,她当即心生万千感怀,不禁踱步,吟了许多词句。 陈易见状,便逗弄她道: “怎么不自己填一词?” 她自是接下,取来执笔,迎风落下笔墨,思潮起伏,心到深处,便填了一首如梦令出来。 【玉液琼浆饮露,神水金丹妙处, 此会遇真仙, 飞入我家天府, 看取,看取,云海飘飘独步!】 清唱了词后,又再三低吟,陈易便从中听出了她的内傲,如何不明白她此生修仙的执念,云海飘飘独步,好不逍遥。 只是陈易不想让她成仙。 殷惟郢填了词,犹豫了会,便劝陈易填词试试,她来帮忙修平仄调音律。 可陈易委实不擅长。 既没有经过韵律启蒙,也没有写诗的习惯,更不懂平仄音律,花了两三个时辰,弄来弄去,连女冠的滋味都没时间享用了,最后才勉强填出一首卜算子。 前面的词按下不表,无甚出彩之处,唯有最后一句勉强值得一提: 【莫染尘埃,莫染尘埃,总到伤心处。】 “你填的词总有许多愁苦。”殷惟郢看了许久,而后轻声道。 女冠收拢起了宣纸,心中不知什么滋味。 “我本就是凡人,本就有许多愁苦。”陈易随意地说着,并没有多在意,“你想想,我很少借酒消愁,也不发酒疯,那样不好吗?” 殷惟郢不置一词,看向洞外,远山间仍旧狂风大作。 火光幽幽,倒映着二人的容颜,殷惟郢在看狂风大作的远方群山,陈易则在看近在咫尺的殷惟郢。 他很了解这拎不清的女人,自地宫以后就一直很了解。 而不久前,殷惟郢开始了解他。 陈易忽然道: “词都是唱出来的,我故乡里的词跟如今的不一样。” 殷惟郢侧过脸去,秋水长眸微垂,轻轻嗯了一声: “…我听听你心境。” 说完,她等了好一会。 但一直都没等到。 殷惟郢稍显失落地垂下了头,她不禁想,若是听雪在此,想来能够听到,可当她回首眺望远方时,却听到了略显沙哑的歌声: “苦海…翻起爱恨,人世间…难逃命运……” ……………………… 过了数日,便远远看见炊烟袅袅,傍着山坡,半隐没在薄雾间的鬼镇逐渐显现出一角。 陈易站在稍高处看,便觉那里灰雾迷蒙,像是半遮半掩的女鬼面容。 殷惟郢也同样看到,她把陈易的衣摆攥紧了些。 大片大片的彼岸花生长,连绵成花海面貌,鬼镇的更远处是庞大的山峦,黑影耸动,其中不知隐没着什么,但见微微青蓝色的光斑汇聚。 做好心理准备之后,陈易和殷惟郢一路前行。 过了牌坊,便见到了鬼镇的一角,林立的木楼房半隐没在阴影里头,线条平直间透着静谧,街面上空荡无人。 别说是人影,半个鬼影都没有。 而那些木楼房也没有过多的装饰,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幽森的风穿过空荡荡的街,卷动着二人的衣袍。 不远处,唯有一栋楼房亮着灯火,灯光幽蓝,似是指路明灯,引人过去歇脚。 陈易侧眸看向殷惟郢。 女冠自然明白意思,掐起手指算了一卦。 这一回卦象模糊,介乎于有惊无险和凶多吉少之间。 陈易的眉头轻轻皱起,这个鬼镇在前世里根本就不存在,然而此刻却出现于此,他根本就没有“攻略”可以应对。 而这鬼镇横拦在通往鬼城的去路之上,想要去鬼城,就必须要通过这鬼镇。 陈易将目光从客栈上挪了开来,看向了其他地方。 环视一圈,皆是阴森灰暗,而鬼镇的大道深邃得深不见底,仿佛前方滑向无底深渊。 他让殷惟郢又算了一卦… 卦象出来之后,殷惟郢脸色泛白。 九死一生。 既然卦象如此,那么与其贸然深入,还不如先到那客栈看看究竟。 心念定夺之后,陈易转过身去,缓步朝那客栈走去。 临入门前,他再看了一眼客栈的牌匾:四天王客栈。 四天王…想来是指佛门的四大天王。 第三百三十九章 种瓜得瓜(加更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陈易和殷惟郢进了门后,便见客栈内装饰素朴,而厅堂之中,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一桌的人。 里面是两位道人、一位武夫、还有一位酣睡着的僧人。 陈易仔细看了下,不仔细看还好,一仔细看,竟发现里面有位熟人。 那不是疯经师么? 只见疯经师的禅杖随意地放在地上,整个人脑袋后昂着靠在墙边,嘴巴张张合合地打起了呼噜。 陈易一开始的惊讶之后,旋即便不怎么意外了。 疯经师出现在地府很正常,自己还把这一切当作一场游戏的时候,据“攻略”的了解,他的任务线本就跟地府牵连颇深。 只不过前世掺和之后,觉得太过麻烦,今生就索性不掺和。 毕竟整条故事线里面,没有一个女角色牵连进去。 正这时,忽然传来了殷勤的声音。 “两位客官,站着干什么?坐、坐、坐。” 一个小二模样的人走了出来,他殷勤地招呼着,看上去与常人无异,唯一的问题是面如白纸般苍白。 而且…他是倒着走路! 小二的脚后跟一步两步地挪着走过来,整个人背对着陈易和殷惟郢。 “你们是要打尖还是住店啊?” 小二拉着嗓子问道。 陈易微一沉吟,而后道: “打尖吧,这里有什么?” “有羊肉、有好酒、还有瓜果蔬菜。” 陈易听着,看向了另一桌,压低嗓音问道: “那一桌上什么?” “要了烤羊腿、男儿红、一些素菜,还有……” “还有什么?” “烤羊鞭。”像是见有女子在此,小二不好意思污了人耳朵,便压低声音道。 陈易把这些听在耳内,捕捉到什么,疑惑道: “你刚才说…男儿红?” “是哩。” “不是女儿红?”陈易怀疑自己听错了。 小二笑了起来道:“这里都是大老爷们,都是男儿,哪有女儿?自然就没有女儿红。” 陈易恍然大悟般地“哦”了一声:“男儿做的酒,就叫男儿红,看不出你们还挺诚信。” 看来这家店里如果有老婆饼,里面或许还真有老婆。 “那上点素菜吧,酒不要肉也不要。”陈易不动声色地开口道。 “好咧。” 小二连声应着,转了个身,倒着走回后厨去了。 待人走后,殷惟郢低声道:“那个人丢了魂魄。” “丢了什么魂魄?”陈易顺着问道。 “丢了第二魂爽灵魂。” 人的身上有三魂七魄,而那小二倒着走路,证明方向错乱了,而三魂七魄里主导人方向的正是爽灵魂。 等菜的过程中,陈易再度打量起了周遭的环境。 客栈内并不如外面看着阴暗,反而格外亮堂,内里一切东西都看得清晰,满是灰尘的柱子,结网的角落,裂开缝隙的木桌,以及……墙上的壁画。 上面画着四大天王。 陈易原本只是扫过了一眼,但发觉到一个奇怪的细节之后,停了下来。 ……怎么是女的?! 那四大各持法器的天王,要么长发及腰、要么挽着妇人发髻,面色静谧而从容,如似观音女相,其中两位白发苍苍,而另外两位则姣好动人。 殷惟郢顺着陈易的视线看去,也是一时目瞪口呆。 “那面的客官,上菜了。” 小二吆喝了一声,从后厨里走出,就要给疯经师的那一桌上菜。 陈易侧过脸去,便见疯经师挠了挠鼻子,没醒,继续睡着。 而另外三位显然已经是饿得不行,这烤羊腿、烤羊鞭、还有男儿红一上,饭酒香气四溢,为首的那道人算了一卦之后,便示意诸位开吃。 大快朵颐的声音响了起来,伴随着悠悠饭香,弄得陈易也食指大动。 这进地府的一路以来,吃的都是方地里的干粮。 陈易算是在乎吃的了,里面除了烤饼以外,还有咸菜、酱菜、肉干等等,可这些东西哪里能跟热腾腾的饭菜相比? 不一会,小二端了一碟素菜上来,正要走的时候,陈易攥住了他的手腕。 “小二,要不一起吃,聊一聊?” 陈易拉开自己旁边的椅子问道。 “好咧客官,反正也没人。” 小二倒着坐了下来。 女冠不理解陈易的做法,但并没有说话,而在陈易眼神示意之下,并没动面上那盘抄素菜。 陈易环视了一圈,指着客栈外面问道: “这镇子是…打哪来的?” “哟,好几百年的事了。”小二快嘴回应道。 陈易听在耳内,默默分辨,地上一天,地下一年,好几百年,也就是相当于地上的几百天前。 “我听说…跟姓李的有关?” “还跟姓宋的有关。” “姓宋的?” “是咧是咧,不过名字不能说,为尊者讳。”小二说话间,满脸都是崇敬。 陈易见状,便指向了那墙上女体化的四大天王问道: “这天王怎么是女的?” 小二直截了当道:“本来就是女的啊。” “本来就是女的?” 旁听的殷惟郢也瞪大了眼睛,更别说是陈易。 还不待小二继续说下去,那一桌人猛地传来动静。 “臭、怎么这么臭!” “小二,你这酒是怎么回事?!” 两声喧闹,陈易转过头去,便见那四人中的武人猛地站了起来,他身上冒着阵阵臭气。 小二连忙起身,倒着快步走去。 见小二过来,武夫猛拍桌子道:“你这酒怎么喝下去,我全身都臭出了尿骚味。” “这、这正常啊。” “正常?”武夫怒目圆睁。 小二理所当然道:“男儿红啊,童子尿酿的。” 武夫面色刹那泛白,唰地脸色一变,青一阵白一阵。 他喝下去时,那酒的味道分明与寻常女儿红无异。 可这一喝下去,竟浑身冒出尿骚的臭气! 不止是武夫,那桌人除了睡着的疯经师,脸色都变了。 吃食里面有鬼,但他们先前算过,却又是一无所获! 一个披蓝袍的道人正欲帮腔,他站起来时,却突然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低头一看,裤袍之下,竟长多了一条腿! “这、这、这……”吃过羊腿的道人大惊失色,摸着这新长出来的腿,不知所言。 小二连忙扶着他的肩膀,焦急地解释道: “这也正常,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吃羊腿得人腿。” 还不待话音落下多久,那穿紫袍的道人猛地低下头看裤头,脸色惊变, “我、我…” 小二转过头来问:“客官你怎么了?” 紫袍道人面白如纸,骇然之色席卷:“我多长出一条来了!” “以形补形,也很正常啊。”小二忙把头凑过去,给他一瞧,“哟嚯,还硬了?!” 吃羊腿得人腿,吃羊鞭得人鞭…… 武夫只当他在胡说八道,已然怒不可遏,嘶声道: “兀那妖魔,我杀了你!” 说着,武夫便一拳轰了出去。 拳锋刚猛,俨然是横练的功夫,以肉身修行为最,这一拳下去,那小二的头颅似要像西瓜般炸开。 然而,只见小二的身形诡异地拧转了起来,柔得仿佛无骨鱼,刹那便包裹住了武夫的拳头,而后接着一弹。 武夫的身形被反震开来,还不待他站稳脚跟施以还击。 小二的两根手指便探到他眼前,两根眼珠子刹那崩碎开来。 血花四溅,武夫发出一声凄绝的惨叫。 接着他跪倒在地上,头一歪,慢慢死了过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两位道士都来不及反应,那吃了羊腿长人腿的道士勉强爬起,三股战战。 还不待他开口。 只听客栈楼上吼了一声:“楼下怎么这么吵?扰咱们清净!” 小二脸色一变,连声道:“掌柜们的没什么,死了人而已。” “快些解决。” “是。” 两个道人转过头来看小二,只见那小二脸上露出谄媚而殷勤的笑,地上那武夫的血,渗着留在地板的间隙上, “客官,有什么事就别问了,问倒也没什么,吵到掌柜就不好了。” 小二的嗓音平淡,两个道人都慌忙间点头。 这武夫虽然莽撞易怒,但也是七品的身手,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死了? 小二如此可怕,那楼上未谋面的掌柜如何,他们不敢去想。 两个道人唯有坐回原位。 “好端端的怎么要动粗,都正常吃饭正常喝酒的。”小二一边抱怨着,一边把武夫的身体拉了起来,倒着拖回到后厨里去。 远处的陈易把这离奇古怪、光怪陆离的一幕尽收眼底。 多长了一条腿的道人和多长了一条腿的道人,浑身骚臭味的武夫,以及旁若无人仍旧呼噜大睡的疯经师……… 怪不得邓艾会说,这里玄乎奇怪得很。 那两个道人见这一幕,脸上竟是骇然之色,转头看了眼仍在大睡的疯经师,犹豫之后,却全都没选择叫醒他。 陈易把所有人的动静都看在眼里,殷惟郢看向他时,发现他眉头轻皱,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第三百四十章 跑龙套的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客栈内的种种诡异,让陈易陷入到沉思之中。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吃羊腿长人腿… 怪不得连身为鬼主的邓艾都认为这小镇玄乎诡异。 哪怕是在阴间,这种操作也太阴间了。 连墙上那娘化了的四大天王,都不过是小儿科。 更遑论这倒着走的店小二,以及那未曾露面,只有其声的店家掌柜。 管中窥豹之下,这座鬼镇的来历绝不简单。 但问题是…怎么来的? 就像跟前世完全不同的走向一般,一切怎么变成了这样,它的源头到底在哪里? 陈易不禁沉思,但却又一时想不到结果。 就在这时,那酣睡已久的疯经师,挠了挠脖颈,睁开了眼醒转了过来。 陈易抬头一看,正好疯经师回过头来。 “阿弥陀佛,熟人啊!” 疯经师刚睡醒般睁开了眼,接着便兴奋道。 两个与之同行的道人听到他的话,也往陈易那里一看, “老经师认识这位……” 还不待道人说完话,疯经师双臂一阵,三两下地踏着凳子跳了过来,落到了陈易面前,随意扯开一张长椅。 疯经师双手合十做了个礼,开怀笑着道: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阿弥陀佛,太华神女竟也在此处。” 见疯经师注意到自己,殷惟郢淡然地回了一个稽首礼,道唱一声:“福生无量天尊。” 深入地府,想不到回过头就是熟人,似是萍水相逢,疯经师心情正好。 只是陈易不想寒暄来寒暄去,便直截了当地问道: “你是不是对这鬼镇知道些什么?” 对这行事风风火火的疯经师,谈话越简单越好,越不尊重他就越乐呵。 疯经师摸了摸脑袋,接着道: “知道也不知道。” 陈易疑惑了下,反问道: “这是什么意思?那你几个同伴知道吗?” “他们?”疯经师指了指那两道人,接着找了找武夫的身影,发现找不到,索性不找了,回过头来道:“不是什么同伴,这两人一兄一弟设道观为祸一方,骗取他人钱财,还给人良家妇女搞什么‘送子’之事,我便把他们抓去,要他们给我做牛做马地驱使。” 见有恶人行事,直接抓来做牛做马,这也符合疯经师的秉性。 陈易对此并无怀疑,接着问道: “那你说知道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疯经师指了指客栈二楼。 陈易疑惑地朝那看去。 只听疯经师直接道:“‘不知道’就是因为还没把这儿的掌柜打残。” “那‘知道’呢?” “‘知道’就是把这儿的掌柜打残,一招供,就知道了。”疯经师满脸理所当然道。 陈易一阵无语。 疯经师的想法他不是没有过,只是谁知若是打了掌柜,会不会引发一连串的事情出来,譬如打了小的来了老的,打了女的来了男的,甚至是一连串始料不及的蝴蝶效应。 可陈易正在想时,疯经师已经站起身来,活络起了身上各处筋骨。 陈易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一时心念百转。 他回过头,用眼神示意殷惟郢算一卦。 女冠看在眼里,暗暗嘀咕,他如今分明是金丹,却连算卦这点事都不会,行事也以武夫技艺为主,白瞎了金丹的修为,委实暴殄天物。 嘀咕归嘀咕,殷惟郢是不敢说出来的,她掐指微算。 卦象平和。 只是陈易记得,不远处那两个四条腿道士在享用吃食之前,都算过了卦。 在这间诡异的客栈里,卦象是可以骗人的。 陈易思考着卦象之时。 门外忽然又响起了敲门声。 小二从厨房间走出,吆喝了一声:“来了。” 陈易回过头去,便见一男一女踏入客栈,与他跟殷惟郢反过来,是男道士女武夫结伴而行,男子生得俊美,女子则平凡至极,二人的结合看上去像是糟糠之妻不下堂。 小二倒着从厨房里走出,热情地招呼起来道: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打尖也住店。”那道士开口说道。 殷惟郢从那道袍上认出,那道士自真武山而来。 小二应了声好咧,便问那两人要些什么吃食。 “有什么吃食?”女武夫问道。 “荤的、素的、还有些糕点。”说着,小二的目光在女武夫身上溜了一圈。 女武夫泛起些许恶寒。 目光似是好色,真武道士见着面上有些愠色,但碍于礼数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稍稍侧了侧身,遮挡了下这目光。 看着这一幕的陈易本来不以为意,可想到什么后,心头疑惑起来。 殷惟郢长相远胜于那女武夫, 可他们二人进来之时,小二都不曾多看一眼。 反而是直直盯着自己。 这小二的目光真是好色? 陈易清楚,自己与那女武夫的共同点,便是都是武夫。 再加上这小二方才杀的也是武夫,种种巧合加在一起,是不是意味着,这客栈里的诡异东西,不怕什么道士,而是怕武夫? 不无可能。 而且那两道士对一桌吃食算卦,算出来的卦象平和,觉得吃食里并无诡异之处才下的筷子。 想到这里,陈易悬起的最后一丝疑虑慢慢灭了,朝疯经师当机立断地点了点头。 接着,他转头向小二道: “小二,住店。” 以住店为名避免打草惊蛇,先上到二楼去。 “好,客官等我招待完这一桌。” 小二朝他那应了一声,接着继续跟那一对男女招呼。 真武道士算过卦后,便随意点了些肉和菜,接着问起了糕点。 “客官,咱们这只有老婆饼。”小二盯着他道。 真武道士微微颔首,接着道:“那也来一份。” 小二得令之后,便倒着走回去了,临走之时,还给陈易他们指了指房间,让他们自行到二楼去。 陈易扫了眼那对男女,他们彼此小声交谈,咕哝着什么,大多数是闲言碎语的琐事,隐约能听到,这来自真武山的男道士,之所以入地府,是为了完成宗门的考核。 真武山供奉真武大帝,是为九天荡魔天尊,其门下弟子,与太华山的避世修行不同,从来都以斩妖除魔为己任。 只是斩多了小怪小妖,经历过太多次化险为夷,这男道士对这客栈虽有几分警惕,但不多。 陈易深深看了一眼。 真武道士觉察到,困惑地回过头来。 见他不明白自己目光的意味,陈易回过头去,没有多说什么,看那一眼让他心生几分戒心,已经足够了。 救人三分力,七分留自己,本就是萍水相逢,若是因为救人而破坏了谋划,甚至将自己推入险境,那委实划不过来。 陈易朝疯经师使了个眼色,二人并肩而行,殷惟郢也紧随其后,朝着二楼走去。 …………………………… 二楼的一处小屋内。 投过掩着黑纱的小窗,可以自上而下地看见四天王客栈内的景象。 无论是那两道人的算卦,抑或是那真武道士与其妻子,抑或是那背剑负刀的武夫与女冠,还有末了那老和尚…… 和尚? 一只粘稠滚圆的手攥动起佛珠。 那只手粗看过去,晶莹剔透,如珠般圆润,好似婴儿的手。 “和尚不好、和尚不好。” 一张嘴在嘀咕着说。 “哪儿不好?哪儿不好?” 左边的另一张嘴反问着说道。 “不记得了?本愿功曹说过不好。” 左边的那张嘴不能理解:“本愿功曹原来是个和尚,为什么要说不好?” “就因为本愿功曹原来是个和尚,。” “你这笨嘴,说的什么跟什么?说清楚些。” “你才笨嘴,本愿功曹还俗了,他儿子死了,给一个老和尚处死了,他就还俗了。”右边那张嘴道。 左边那张嘴好奇:“哪个和尚处死的?” “你小声点别传出去…处死他儿子的老和尚,后来就疯疯癫癫了,因果报应啊,一报还一报,这老和尚也有儿子,也被弄死了。” “本愿功曹干的?” “嘘,话别乱说!” “话别乱说那要怎么说?” “反正不能正着说。”右嘴道。 左嘴恍然大悟:“哦!本愿功曹没搞死那疯和尚的儿子!” “是极、是极,不然怎么叫因果报应?一报还一报啊。”右嘴赞许着说道。 左边那张嘴想到了一个问题,困惑着说道:“可咱们也不信这个什么阿弥陀佛,咱们信的是另一个佛,是啥佛来着,咱忘了……” “大明尊佛!瞧你这张笨嘴,都忘了咱们信的大明尊佛?可这话不能摆上台面,咱们得慢慢伪装。”右嘴如此说道 “说回来,那咱俩叫什么名字来着。” 左嘴的记性有些差,丢了魂魄,连名字都忘了,他只记得他们死的时候挨在一块,死在一座深山里头,死得很快。 “咱也不记得了,估计也没人记得了。” “杀我们的人记得不?” “…大概也不记得。”右嘴回忆了下京城的风风雨雨,而后道:“咱俩跑龙套的。” “那咱俩感情好!”左嘴有些兴奋,“要不咱俩怎会死一块呢?” 那小窗阖拢了上来,屋子里的淡淡微光,映照出这客栈掌柜的模样。 两颗脑袋黏在了一块,自中间的那颗眼睛起形成了分界线,而后裂着下开来,一左一右张着两张分开的嘴,如同被溺死在水中的畸形儿。 而更让人触目惊心的是,一根纤细如婴儿般的脖颈顶着这两颗脑袋,让人怀疑,会不会从中断裂。 剧情到关键节点之一了,修订一下,存一下稿,过几天给大家爆更!!! 第三百四十一章 老婆饼里有老婆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这昏暗的小客栈,那画着女相四天王的墙壁明晃晃地出现在墙上,自然引得真武道士和女武夫注意。 “段浪哥,这四天王怎么都是女的?”女武夫惊疑地问道。 名为段浪的真武道士也是疑惑,他打进门之时便隐约觉得这客栈不对劲,但卦象平和得不同常理。 寻常下山游走江湖,平日里也不是没见过鬼市,莫说是鬼市,连人脑揉成的面条也见过,还不小心吃过。 只是这些,卦象里都有警戒,到最后也是成功化险为夷。而这小客栈卦象平和,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 事到临头,信直觉还是信卦象? 真武山的师傅师兄们多次告诫,一切信卦象为妙,为何? 许多信直觉的真武山道士都死了,直到事后才发现,所谓的直觉不过是魑魅魍魉的幻术。 “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正正是中正平和的卦象。” 段浪并非毫无警惕之辈,修为境界更在一众同辈之间名列翘楚,手上斩杀的妖魔更在两位数以上,见过不少光怪陆离之景,可如今的画面,仍然让他摸不着头脑。 他缓缓道:“王燕,大概不必害怕。” 王燕有些按捺不住心里的不对,便道:“要不我们现在就走?” 话音刚落下没多久,小二像是飘着一般倒着走了出来。 “哎哟,客官,你这菜都开始做了,走什么?”小二连声劝着道。 他的嗓音带着殷勤。 面对妻子的提议,段浪迟疑了下来,他转过身朝门外掐指微算。 卦象凶险。 “你看这卦象,大凶之兆,只怕到了外面更凶险。” 段浪摇着头说道,掀起裤摆重新坐下, “而且若说奇怪,只怕方才那看我一眼的武夫才是真奇怪。” “段浪哥,你说他奇怪?” “他若不奇怪,又怎么会看我一眼,不怕一万,就怕他万一盯上了我们,只是碍于在这客栈之中不好下手。与其如此,倒不如眼下先在这客栈歇息,跟这里的人稍作打探。” 段浪极其老江湖地感叹一句: “常言说妖鬼难测,可真正难测的,到底是鬼还是人?” 走过许多路,经历过许多事,才有此心生感慨。 鬼会害人,人亦会害人,所以到底谁更难测?终究是人心难测! 听到段浪的话语,术业有专攻,女武夫王燕心有所感,也不说什么,刚起的身也坐了下来,眼眸里掠过崇敬。 段浪受着这目光,除了愉快之余,也多了几分自信。 他抬头看见不远处那两道人,谨慎之下便问了两三句,只是那两道人本就不是什么善种,此刻惊慌害怕之中,哪敢透露这客栈的跟脚。 死道友不死贫道嘛。 过不了多久,店小二端菜上桌了,一个接一个。 荤素俱全,香气扑鼻。 段浪和王燕下来地府,一路行走,几乎是餐风饮露,如今见满桌的好菜,更是食指大动。 只是对比了下点菜的数目,桌上少了两道菜。 一道是夫妻肺片,一道便是老婆饼。 “哎哟喂,瞧我这记性,做好忘记给你们端上来了。” 经过提醒,小二连忙退回到厨房里,不一会又传来呼声: “菜太重了,搬不动!找个力气大的来。” 起初,段浪和王燕不想理会,耐不住小二嗷嗷叫没个止境,身为武夫的王燕便起身前去。 女子习武,脾气本就多些雷厉风行,段浪还没算卦,便见王燕雷厉风行地走入后厨。 此时他有些担忧的又算一卦。 还是中正平和。 多番确认试探之后,段浪松下了一口气。 里头传出“哎哟哎哟”的搬东西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小二把一份夫妻肺片搬出来了,但王燕没有跟着出来,小二接着又进了后厨。 接着是小二一个人走出来的,端着一份老婆饼。 一份夫妻肺片,一份老婆饼。 色香味俱全。 王燕没有出来,段浪心正疑惑,但还是等上了好一会,百无聊赖之下了,用筷子夹起了一块老婆饼。 段浪品尝之后,惊觉这味道实在上佳,比许多装饰豪奢的茶楼饭店都要好! 他食指大动,接连下起了筷子,不住问道: “这老婆饼是怎做的?回去我便学上一手。” 小二搭腔道:“哟,客官,您在家给老婆做菜啊。” 段浪越吃便心情越开怀,心里止不住地流溢出甜味,笑道:“道门之间,并无男主外女主内的规矩。” 他不明白,这糕点似的老婆饼怎么就这么甜滋滋,只是吃了,他心情实在正正好。 “恩爱啊。”小二竖起了个大拇指。 “你这老婆饼里面到底加了什么,这么香?”段浪盯着那黄澄澄喜人的老婆饼道。 段浪原以为小二还在说笑,可他见小二满脸认真,一时疑惑不止。 接着他的目光越过小二,缓缓看向厨房。 一股股鲜血从里头流了出来。 段浪顷刻间呆若木鸡,忽然胃里传出一阵恶心呕吐之感。 巨大的冲击之下,段浪面色发白,嗓音颤颤地问道: “什么?” 小二继续笑道: “你老婆叫什么王燕对吧,小二我把她杀了之后,见她还有魂魄,就拿去给人配了冥婚,地府嘛,配冥婚很正常。” 像是为了映照小二的话般,只见那昏暗的厨房里响起些许幽冥亮光。 不久前被杀的武夫,跟那女武夫王燕,身子叠在了一块,这一幕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那泊泊流出的鲜血,仿佛新郎官的状元帽,也仿佛女子出嫁的红披巾,头顶一根红烛燃烧,不停地滴落着烛泪。 段浪如遭雷击地定在原地,喉咙哑了一般,迟迟都吐出不出声音。 正当他嘶吼起来要举剑时。 小二一爪子拍在了他的天灵盖上。 段浪的三魂七魄发出凄厉哀嚎声下,却一点点地被小二抽离了出来, “上好的魂魄,可以喂给混沌了!” 而就在这时。 二楼出发生一道声嘶力竭的惨叫: “是他,是他!姓宋的! 杀了咱们的人,杀了咱们的人!” 第三百四十二章 变化的根源!(加更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时间先回到一炷香前。 顺着二楼来到了所谓的客房,陈易吟诵开天眼的咒法后环视一圈。 屋内并无什么诡异之处。 这一间小小的客栈,大抵不会有什么能屏蔽天眼的秘术,所以陈易阖拢起了天眼,没再多怀疑。 殷惟郢见他开天眼环视一圈之外,便再没有别的咒法,心里不禁叹息他暴殄天物。 分明已是金丹修为,不说学什么剑仙一气御剑三千里,但一手御五雷正法一手御三昧真火也是好的。 女冠想着便有些艳羡,更有些对陈易的修为不是自己的叹息。 可恨她苦修十数年学来的一身道法,却因修为不足的缘故无处施展。 与武夫越攀登武道,便越臻于一技不同,道佛修行,越是境界精进,所习的术法便越是万千变化。 所以若论厮杀,第六境元婴之前便是术业有专攻,可元婴之后,道佛修行者往往胜于武夫。 山上便常常流传有元婴境与三品武夫结仇,临死一击请神灭杀三品武夫之事。 可见元婴是一道分水岭,若是入了元婴境,修个成百上千年,十有五六会位列仙班。 会后悔的殷惟郢也时常会想,若在地宫之时,自己有元婴境又会如何? 哪怕抵御不住那涂山氏的可怖威压,但走完长生大道也未必不能,反正总不会被他拉扯着下来,这样来那样去地作弄…… 那时瑞彩千道,步步生莲,青莲数以百计,出尘至极,然而全被揉得粉碎不说,连花汁都出来了。 回忆起那时的情景,女冠心乱如麻。 她扬起脸看了看忙活着的陈易。 陈易回过头来轻声问:“怎么了?” “没怎么…”怕被说瞒着他,殷惟郢补充道:“小事罢了。” 许多话她只敢在心里抱怨,不敢言说。 陈易也不知她在想什么,只能体察到她些许的低落,可当下无暇他顾。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疯经师出去了一通,稍作观察,此刻去而复返,推门而入。 “看出些什么来了吗?”陈易径直问道。 疯经师搓揉着胡子,摇头晃脑了一会后道:“从这里到那掌柜的房间一共一百二十三步,沿路有三处陷阱,但都一般,无非是这里一根绳索,那里一个铁盆,暗处好像还有飞针。” 听上去都是江湖上防武夫的手段。 陈易顿了顿又问道:“还有什么发现么?” 疯经师鼻子动了动,做了个嗅了嗅的姿势后道:“这儿养小鬼。” “养小鬼?” “对,就是拿死去的魂魄来养鬼童,这种手法,一般是失去了孩子的人家,我超度过那么多人,见得也多了。”疯经师不屑一顾地说道。 如今探查过一番,差不多做好准备,陈易心里有了大概。 有了底在行动是好事,若心中无底,胡乱冲杀一通,到最后难免阴沟里翻船,而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陈易是不会如此。 摸了摸腰上的绣春刀,陈易朝疯经师点了点头。 疯经师早就想乱杀一通了,若不是因为陈易提议,他才不愿废了巴脑劲地各处都探查摸索一遍。 陈易回过头看向殷惟郢,轻声问: “你留在这吧,各处符箓已经布好了。” 按疯经师的描述,通往掌柜房间的路上留有陷阱,陈易不免担心江湖经验不足的女冠中招。 虽然不是护不住她,但最得小心为好,与其如此,倒不如在她身上留一道剑意,就让她在这待着。 殷惟郢对陈易的安排并无反对,她垂眸了一会,犹豫了下后道: “那你便早去早回。” 她这话并不是下意识说的,而是思索之后开的口。 陈易点了点头,阖上房门退了出去,当他的身影消失的那一刹那,殷惟郢松了一口气,他在时,她便不住地胸腔沉沉,寒毛好似时刻都会倒竖。 他一离远些,或是睡着的时候,她便能轻松些许。 可松了这口气没多久,望见周遭昏压逼仄的环境,好似不知何时会燃起鬼火,殷惟郢泛起些鸡皮疙瘩,不自主地看向门外,盼他早点回来。 灰黑狭长的廊道里,陈易与疯经师一前一后地行进着。 通过栏杆缝隙,可以看见客栈一楼的景象。 不久前站在一楼时看不到,可如今自二楼看去,竟可看见那些饭食里飘着古怪的白气。 这看上去像是饭菜热腾腾的喷香。 但从再仔细看,更像是拜坟时烧起来的白烟。 而嗅到这些白气,便对那些食物大动食欲……… 这种白气只出现在肉食之上,而素菜之上却半缕都没有。 “那是浊气…好浓的浊气。”疯经师传音入密中,响着啧舌声。 “浊气?” “肉本身就有浊气,而素本身就是清气,浊气会诞生烦恼,烦恼便迷惑三魂七魄,” 旁人有问题,疯经师从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佛家讲求断绝烦恼,戒了荤食,但道门中却有问道红尘的讲究,自烦恼中寻‘道’,所以除全真教一脉以外,不禁荤食。” 疯经师的话在脑子里转个圈,陈易便明白了过来。 在这客栈,只要不碰荤腥就不会遭殃,哪怕这些荤腥多么诱人,正如同山间的野蘑菇一般,越鲜艳越丰美,便越是可能有毒。 透过栏杆可以看到,那小二已经去准备饭食了。 为避免惊动那掌柜,陈易没有多管,而是亦步亦趋地在廊道间前行。 如今入着鬼镇,除了穿过这里抵达鬼城,更是想弄清楚一切改变的源头在哪里。 据现有的情报,鬼镇与那位救出邓艾的姓李的老人有关。 同时据小二所说,又与姓宋的有关。 二人一连绕过了疯经师所说的三处陷阱。 到了房门之外,陈易透过房门开裂的细微缝隙,看见了里面的妖鬼。 晶莹如玉的臂膀、形似婴儿般温润的躯体,手像包裹着羊水般粘稠…… 而在这身躯之上,诡异地顶着两颗成人的头颅! 陈易起初并没有多少反应,实力到了如今的地步,无论哪种奇形怪状的妖鬼都不值得大惊小怪。 这双头掌柜似在诵经,细微的声音传来。 当他诵念到最后一句时,阖上经文,微微抬起头。 陈易的瞳孔猛缩起来。 那两张脸…他见过! 而双头掌柜的最后一句,恰好此时传来:“…大明尊佛出世,必将光复无明世界。” 刹那之间,陈易好似捕捉到了什么。 怪不得那壁画上的四大天王是女相…… 原来正是魔教的四大圣女! 而这座鬼镇内,恐怕全是魔教中人的亡魂。 念及此处,陈易眯了眯眼睛。 下一刻,他再不由于,缓缓推开了房门。 吱呀声中,那两张脸疑惑地慢慢抬了起来。 看到面前的人影之时,那两张脸先是僵硬,而后困惑,紧接着齐刷刷地瞪大眼睛,嘴唇嗡嗡。 下一刹,他们以撕心裂肺的凄厉声音喊道: “是他,是他!姓宋的! 杀了咱们的人,杀了咱们的人!” 陈易勾唇笑了笑,那拉长的影子,在那双头掌柜的面前,宛如魔主的倒影。 时间过去太久,陈易已经记不得他们的名字。 只记得,那时自己伪装成魔教谍子宋生宝, 而这两个魔教中人陪着自己将闵宁押送出城,要将闵宁就地处决。 在这之后,这两个魔教中人便被自己所杀。 这一刹那间,陈易终于搞清楚了这座鬼镇的来历。 它来自于京城里被自己坑害而死的魔教中人! 怪不得这座鬼镇没有在前世出现…… 原来是一场…阴差阳错的蝴蝶效应! 疯经师见到这突如其来的惊变,也是疑惑又惊讶,哪怕是他也料不到,那双头掌柜竟然畏陈易如虎。 “宋生宝、宋生宝!” 双头掌柜指认厉鬼一般,指着陈易叫喊道。 他的嗓音起起伏伏,时高时低,由最初的惊骇、疑惑,便越发高昂,更加阴沉,充盈着撕心裂肺的痛苦和怒意。 两颗头颅张开血盆大口,煞气滋滋地冒了出来,落在木板之上,腐灼了起来。 “宋、生、宝!” 声如洪钟大吕。 暴怒之下,双头掌柜已经电射而出,它原来站立的地方木屑纷飞。 双头掌柜骇然杀来,速度惊人,狭着煞气朝陈易撞了过去。 但在即将抵近的那一刹那,陈易轻描淡写地后侧了一下。 煞气几乎是擦着衣摆而过,而陈易只不过是微微地挪动了一个脚步,另一脚却屹然地定在原地。 一击落空,双头掌柜旋即转身,手臂一挥,煞气爆裂般炸了开来。 横扫而来的煞气漆黑如墨,浓烈得可见这双头掌柜的怨毒,煞气形如满月! 陈易却没有出刀,狭着赤金舍利子的佛光,重重地轰出一拳! 那一轮满月顷刻被打碎了开来! 佛光随之灼烫到双头掌柜身上,两张嘴都发出惨烈的怪叫。 “啊啊啊!” 一共是三声,右边那张嘴一声,左边那张嘴两声。 小二看见二楼的情况,当即松开段浪的魂魄,而后正欲飞身而上。 “唵!” 疯经师大喝一声梵音,音浪以他为圆心荡漾开来,他随之跃起,而后朝着小二敲下禅杖! 这沉重一砸,小二哪怕举双臂抵挡,可整个身躯都随之重重一震,身影朝下重重坠下。 另一边,双头掌柜的狂怒之下,煞气团聚如同炮弹,轰地激射而出。 然而同样是一拳砸出。 炮弹迎上拳锋,瞬间便灰飞烟灭。 而陈易仍旧轻描淡写,过程就好像一场猫戏老鼠的狩猎。 双头掌柜的脸上冒起了恐惧,动作也随之慢了一步。 就是这一步慢了下来。 陈易的身影一闪,刹那便来到了双头掌柜的右侧。 一拳自右往左打出,轰破出尘浪,木屑飞扬! 右边那脑袋先是面容扭曲起来,而随着力量的传导,左边那脑袋同样面容狰狞,两个头颅像是骨牌般互相碰撞。 接着便咚地重重坠在了地上,再起不能。 陈易晃了晃手腕,慢慢走近。 还不待双头掌柜做最后的反击,一枚定身符便抛了下来。 双头掌柜整个人被定在了原地,两张脸都是面无人色。 “宋…生宝……” 话语间带着颤音。 “你们小二说这镇子多亏了姓李的。” 陈易不多废话,只是平淡地开口问道: “跟我说说,姓李的是怎么回事?” 平淡的问话映衬出那人此刻如杀神般的冷漠。 双头掌柜已是骇得不能自已,左边那张嘴支撑不住,开口道: “别杀咱、别再杀咱!姓李的、姓李的便是李长老,我圣教的掌刑长老李厌功!” 陈易微一琢磨,继续问道: “李厌功来到地府之后,受了楚江王重用,是不是?” “是、是!李长老被封为了御笔判官,深得楚江王信赖,也得益于此,我圣教才能在这里安定下来。” 陈易眯起了眸子。 李长老死后,随着一众魔教中人到了阴曹地府,随后便得到了被先帝夺舍的楚江王重用。 仰赖于李长老得到重用,这座鬼镇才得以兴起,仰赖于李长老得到重用,邓艾才被他从深层地狱中救出。 谜题好像逐渐迎刃而解, 为什么突然多出一个鬼镇…… 为什么地府的变化这么大…… 为什么走向跟前世不同…… 追根究底,一切的源头是自己带走殷听雪的蝴蝶效应! 在前世自己没有带走殷听雪,因此这些魔教中人也没有尽数命陨于京城,因此鬼镇没有出现,邓艾不会出现在鬼门关…… 甚至可能因此… 殷惟郢也没有出现在自己的记忆里! 陈易恍然了下,笑了起来。 那苦苦寻找的一切根源,竟是自己! 而正因为自己带走了殷听雪,所有事物都在暗流涌动了起来, 正如一只小小的蝴蝶扇动翅膀,往日不再,整座地府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 第三百四十三章 她脏了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一路之上,陈易苦苦寻找根源所在,但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切变化来自于自己的一念之差。 因为带走了殷听雪,所以密谋下除去了京城的魔教中人,也正因如此,这地府的命运与前世截然不同。 一念起,诸念生,一环扣一环。 陈易恍然之后,顿觉荒唐。 可有些时候,世事本来就这么荒唐。 疯经师那边的战斗,也已接近了尾声。 这小二虽然能轻而易举地杀去与疯经师同行的武夫,但面对这位曾经的佛门高僧,仍旧力有不歹。 仅仅十来招过后,便招架不及,被疯经师寻到了破绽,随后禅杖一锤,灿金色的锁链伴随梵音,将店小二锁在了原地。 小二竭力挣扎,可任凭他骨头都迸出了断裂的声音,也仍然被定在原地。 疯经师念唱一声:“南无阿弥陀佛。” 接着便开怀大笑,拿着禅杖敲地鼠般敲起了小二的脑袋。 陈易看过之后,便将目光挪回到了那双头掌柜身上。 双头掌柜惊惧不已,本就苍白的脸更是白得不似人形,两张嘴嗓音发抖道: “咱们、咱们就是戏台里跑龙套的,别杀咱们、别杀咱们!” “接下来问什么话,好好交代,我考虑考虑。” 左嘴急忙道:“好好好,姓宋的尽管问。” “这座鬼镇是出现在这里是为什么?”陈易问道。 对于被先帝夺舍的楚江王来说,魔教中人虽说需要地方安置,但大可安置在鬼城,而不是在这个通往鬼城的要道上。 “这里、这里封印了一头混沌。” “混沌?” “是极是极,咱们把鬼城建在这里,原是为了用我们圣教的法子加固混沌的封印,具体如何咱们也不清楚,反正便是给混沌喂养魂魄。” 陈易琢磨了之后,推测地问道:“道士的三魂六魄效果是不是格外的好?” 两张脸皮都露出惊异之色,不怠慢地回道:“不错不错,道士常常温养魂魄,所以最佳,武夫的魂魄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和尚的魂魄则有反效果。” 搞明白鬼镇的成因之后,陈易接着又问了许多东西。 双头掌柜也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将自己所知的说了出来。 这鬼镇之所以横隔在鬼城的要道之上,又有各样林林总总的商铺店面,是为了收割前往鬼城之人的魂魄。 除少部分人外,这一百多年来,几乎没有人的魂魄不被收走。 而有的魔教中人没法上缴足够的魂魄,那自身的魂魄就要被收走一部分。 无论是店里的小二,还是双头掌柜,都是缺失了魂魄的人。 至于这项采人魂魄的术法,陈易从他口中得知, 这术法并非出自于魔教,而是出自于楚江王! 陈易接连又问了更多事,但无论是关于鬼镇的具体情况,还是更深层的情报,这个双头掌柜都无从得知。 只因他常年待在这客栈之中,不曾踏出一步。 “最后一个问题,李长老以及其他魔教中人怎么看我?” 右嘴正准备避而不答,但左嘴急切开口道: “恩人,我圣教的救星,李长老多次讲过,若不是你东厂督主不会死,圣女不会得以保全!” “他怎么知道圣女保全的?” “李长老询问过阎王爷,知道圣女命数仍在。” 这关键的问题得了回答,陈易也再无多少疑虑。 “多谢两位回答,那么请一路走好。” 陈易感谢地抱拳道。 两张脸庞都僵了一僵,两张嘴不约而同道: “你不是说考虑放过咱们吗?” 他平淡道:“是啊,我考虑过,还是算了。” 话音落下,双手被敲向两颗头颅的天灵盖,气机旋起之下,天灵盖崩碎,生机就此断绝。 咔的破碎声后,面前这具畸形躯体瞬间无力,煞气短暂爆发后,又被赤金舍利子的佛光湮灭下来。 楼下的小二看见这一幕,脸色更是白得可怕。 陈易缓缓起身,随后转身向二楼的客房内传去声音: “好了,解决了。” 不消多时,女冠自客房中走出,缓步下了楼梯,脸色宁静淡然。 陈易纵身一跃,落到了女冠身边。 殷惟郢微微侧身,寻了个别人看不见的死角,不声不响地捏住他的衣摆。 她的脸色依旧,如波澜不惊。 同为道士,这与客栈厅堂内的段浪形成反比。 段浪刚刚魂魄归位,清醒过来后脸色煞白,他看着那跟别的男人叠在一起的王燕遗体,怔了许久。 当他转过头来时,双目已然通红,拔剑朝小二而去: “我杀了你!” 疯经师头也不回地拂起了袖子。 一股气劲荡漾过去,毫无防备的段浪连连退开数步,撞到椅子,脚脖子一歪,摔倒在地。 “你、你…” 段浪喘了好久的气,终于寻回一丝理智道: “老经师何须救此恶鬼。” “我正好有事要问他,而且逮着了能当个仆役。”疯经师俨然不把段浪放在眼里。 段浪咬牙切齿道:“可他杀了我妻子!” 小二脸色苍白了多一分,为求一条生路,急急忙忙道:“还没死全,还没死完全,把魂唤回来就活了!” 话音落下,场上众人都听在耳内。 段浪眼眸里先是掠过一丝欣喜,可眼角余光看见那厨房里, 王燕的遗体与那武夫的遗体搭在了一起,形似同穴而葬的夫妻,而那一象征着冥婚的红烛,仍在燃烧,烛泪点点滴滴地洒下。 他的眼眸里,又掠过了些晦暗不明的东西。 小二怕死,忙声问道: “小二我会把人魂唤回来,您与您夫人喜结连理这么久,魂魄相连,只需客官以雀阴魄为药引便是了,只是这冥婚结了,不好离罢了。” 雀阴魄乃是人体内三魂七魄中的一魄。 而三魂七魄,在道门修行中极为重要,少了哪一魂哪一魄都如断一足。 陈易此时陪着殷惟郢下楼,冷冷道: “不是不好离,只是对你来说代价大罢了。” 小二一时僵住,明白双头掌柜已经将他的跟脚尽数告知于那人。 陈易来到了楼下,侧眼便见到了厨房的尸体。 这真武道士与妻子进门之时,自己便以眼神提醒,可他们警惕心不足,仍然遭遇了不测,怪不得别人。 他其实本来可以不点明那句话。 只是殷惟郢在侧,她如今是未婚妻,与自己也算一对夫妻,陈易便不由开了口。 算是一些,对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希望吧。 于情于理,都尽了仁义。 疯经师的禅杖松开了些,小二勉强地爬起了身子,手脚并用地爬着。 面向段浪,小二满脸堆着殷勤。 段浪面容滞涩,踌躇良久后道: “还是、还是算了吧。” 话音很低,但身为四品武夫的陈易仍能听到,疯经师也同样听得到。 小二疑了下,感情这真武道士是想自己死啊,他双膝一弯地跪下来。 “哎哟喂,客官你得给我个理由啊,这唤魂一点小事,只消雀阴魄便是了,少了雀阴魄也不是修不回来,而离了冥婚也不算大事!” 小二一阵求爷爷告奶奶,腿都在打颤: “便是给我弄个半死,我也能给你弄回来!你俩这么恩爱,天生一对,神仙眷侣啊!” 然而,段浪只是摇摇头。 疯经师见状,冷冷道: “搞些虚头八脑的东西,浪费时间,有话就赶紧说,有屁赶紧放,阿弥陀佛。” 话音落耳,段浪看向了后厨的位置,仍然见那红烛燃烧, 仍然见那妻子的遗体… 以及另一个的男人。 始终不愿说的他犹豫许久之后,附耳过去,以极其微小,生怕被旁人听到的声音道: “她、她…她脏了!” 小二怔在了原地。 他不可置信地看了看段浪。 竟是这等荒唐理由?! 段浪面有愧色,然而心意已决,缓缓起身,拍了拍道袍上的灰尘。 还记得, 他入门不久时说过, 常言说妖鬼难测,可真正难测的,到底是鬼还是人? 可其实真正难测的, 不是鬼也不是人,而是人自己。 疯经师回忆起往事,叹了一声: “不是风动,不是幡动,是人心在动……” 今晚还有 第三百四十四章 我照样吃醋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不是风动,不是幡动,是人心在动……” 疯经师叨叨地说完这句后,身形有些晃荡,眉头挤着皱在了一块。 接着,他杵住禅杖站定原地,单手立掌,念诵起了往生咒。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 淡漠的梵音念诵了起来,让这诡异的客栈平添了一份沉重的氛围。 小二一开始不能理解,接着僵僵地转过脖子道: “老经师你念往生咒做什么?” “超度你咯。” 说着,当着众人的面,疯经师一掌往小二的天灵盖拍去! 砰! 迸裂的裂隙声,让小二自那掌心所击之处起裂开了一条条裂隙,那身躯像漏气的躯壳般瘪了下来。 不远处旁观的那两道人心有余悸,齐声念诵福生无量天尊。 小二的血液溅到了段浪的脸上,这真武道士被这突兀的一下惊到。 他还是头一次见这种人物,完全被骇在了原地。 他甚至没来得及庆幸杀得好,全然没反应过来,喃喃道:“老经师不是说…要留他一命么?” 疯经师踢了踢小二的躯体,“他惹我不开心,那我就一掌拍死他咯。” “便是这样就破了杀戒,老经师你疯了?”段浪止不住惊骇道。 “被你发现,不能饶了你。”疯经师一掌就朝段浪天灵盖去。 砰的一声。 那真武道士头一歪,血液自头顶流出,死了去了。 这出手极快,而且杀人杀得干脆利落,两位道人不停地念福生无量天尊,而殷惟郢眼皮微跳,把陈易的衣摆抓得更紧了些。 哪怕她能猜测得到与陈易有来往的武人中有性情古怪之人,可她却想不到疯经师会如此随心所欲、简直喜怒无常。 只见疯经师诵念经咒,似乎抽出了段浪的雀阴魄,接着便走向了那女武夫王燕的身边。 无疑,他在唤回王燕的魂魄,让这女武夫活过来。 “女娃子,起来吧。” 这一番杀夫救妻的举动,一般人看到,委实会摸不着头脑。 只是疯经师疯疯癫癫,自有想法。 陈易嫌这里多事,不愿掺和,便同殷惟郢道: “我们上去吧。” 女冠也不喜这一地的血腥味,她便捻着陈易的衣摆,随他缓缓回到了客房里。 回了客房,殷惟郢拢着道袍缓缓坐下,姿仪从容,她此刻侧着脸,目光凝望空处,黛眉轻蹙,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一会后,她忽地道: “那经师为什么杀人?” 陈易听到她兀然一问,想也没想地回道: “他自有想法,杀了道士救那女武人,在他看来是应有之理。在他的想法里,最看不惯的三种人里,其中之一便是负心人。” 殷惟郢偷偷瞄了陈易一眼。 陈易冷不丁地反问道: “我负心么?” 女冠缩了下,自是不敢说他负心。 她之所以瞄那一眼,是因这人招惹各种女人,可甫一想想,若陈易真的凉薄负心,只怕她早就死在了地宫之中。 需知“多情”与“负心”这两词常常成双结对出没,只是在陈易身上,似乎只有前者。 至于那身死的真武道士,便是只有后者。 想到陈易在别的女子身上一往情深,殷惟郢便不由心有所叹。 陈易侧眸朝窗外看了一看,不禁思忖,如果今日闵宁在此,会不会喝止疯经师对那真武道士的打杀。 殷惟郢似有所感,轻声问:“你…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闵宁在这里,会不会喝止那疯经师,毕竟这真武道士也做过不少斩妖除魔的好事。” 殷惟郢一怔,而后道:“你、你跟我共处一室,你想闵宁?” 许是修行不到家,她莫名有些郁气。 陈易弯唇一笑,反问道:“不行么?” 他这反问落下,殷惟郢便有些发怵,不跟他硬气,她眉宇多了几许愁绪,哪怕他不明说,女冠或多或少都觉得,他对自己跟闵宁有许多的玩…想法。 或是像自己跟听雪般叠团子,又或是左右交替…… 殷惟郢不知怎地,脑海里顷刻掠过许多旖旎,脸颊微微发烫,不得不默念太上忘情法。 她轻哼一声,清冷道: “若我有通天的修为,自是斩遍这鬼镇的魑魅魍魉,远胜于闵宁。” 这话并非虚言,正如那时地宫里,她想过得道成仙后,便还恩于陈易一般。 陈易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笑了: “仙姑吃醋了?” 殷惟郢正欲矢口否认,可眼波微微流转,反而道: “吃醋又如何?我辈修士何须掩盖心中所想。” “你不怕我不喜欢你吃醋?” “你不喜欢,我照样吃醋。”女冠清声道。 她说这话时,竟带着些太华神女的硬气。 陈易笑得更厉害了些。 将他的表情一览无余,殷惟郢心中暗暗冷笑, 他这心湖如此轻易便掀起波澜,只待时间一长,只怕对她再无心防。 届时她有心算无心,他又能如何? 陈易朝窗外看了看,看到那女武夫王燕正收敛着丈夫的尸身,便道: “这真武道士,只需自己三魂七魄中的一魄便能救人,只是他一来担忧阻了自己的长生路,不愿付出这样的代价,从他下意识说那经师疯了就可以看得出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殷惟郢总觉他在旁敲侧击,心里一时不愉。 而陈易仍然似有所感道: “除了长生之外,二来芥蒂妻子脏了,前者是大,后者只是一个借口。” 他俨然将自己比喻成那被可怜的妻子,将面前的女冠比喻成无情的丈夫。 殷惟郢本来想回一句狗不嫌家贫,可终归没胆,此话一出,若陈易让她晚上时趴着汪汪叫怎么办? 只是她心中不愉,无从言说,轻叹一声道: “…我不是那般的人。” 陈易玩味地“哦”了一声:“哪里不是?” 如果是小狐狸,定然知道怎样应对,又怎样顺便讨好陈易。 可殷惟郢不善面对这两难的回答,若说愿为人放弃长生路,这必然是扯谎,瞒不过陈易,可长生大道我独行之类的话,就更不能说。 半晌后,女冠只好道: “你有这么多女人,我也不嫌你脏。” ……………………………… ……………………………… 数日前, 话说冬贵妃的纸人在谛观处碰到一个玄衣武夫。 本尊与纸人有所牵连,此事自然为冬贵妃所知。 不过,她今日造访地藏寺,却不是为了此事而来。 而是为了那陈易而来。 不过,现在她还不清楚陈易的跟脚,更不清楚陈易就是那玄衣武夫。 阴曹地府中,道观不多,佛刹最多。 只因佛门有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地藏菩萨,道门却没有这般的神仙。 花瓣纤长的彼岸花连成海洋,伴着阴风摇曳,衬托着那地藏寺里的金身佛像,冬贵妃不知道,修得金身佛像后,再见彼岸花时,到底是会看到白莲花,还是彼岸花? 大雄宝殿内有披着袈裟的僧人盘坐。 僧人俱是白骨。 饶是冬贵妃带发修行,持戒念佛多年,也是头一次见这种场面。 她双手合十,以高丽语念诵一句:“南无阿弥陀佛。” 大雄宝殿外,一袭身影缓缓而来。 那没了三千烦恼丝,俨然是剃度的僧人,但又身着阴曹地府的官衣。 冬贵妃微微侧头,施礼道: “本愿法师,贫尼觉音有礼了。” “我早已不信什么佛法,又何必唤我法师,如今我官衣在身,唤我功曹便是。” 那僧人模样的如此说着,上前行了几步,弯下身来,打理起那白骨上的袈裟,抚平褶皱,模样细心极了。 他一边打理,见她虽然束拢的头发,仍旧几乎及地,便一边去问: “你出家为尼又带发修行,难不成高丽的寺庙都是这般么?” 冬贵妃淡淡应道: “贫尼出自黄岳寺,是为修持戒律的律师,寺中师承源自中土禅宗神秀一脉,按律来说,出家是要剃度,只是贫尼出身自前朝王室,不好剃度修行。” 本愿功曹的动作慢了几分,似在回忆黄岳寺的来历,中土禅宗分为南北两脉,南脉自是惠能,最出名的寺庙无过于少林,而北脉则是神秀,历经数百年的南北对立,北脉早已式微,不得不再往北传到高丽。 “原来是神秀那一脉,怪不得你要杀谛观。”本愿功曹捻下袈裟上的线头,语气间带着轻蔑,“为宗派而杀人,修行不到家。” 天下佛门宗派何其多矣,远胜于道门,其中的宗派之争,更是数不胜数,而被冬贵妃所杀的谛观,则是出自于天台宗,在高丽,天台宗与禅宗是并立的两大宗派……不过其中是非曲折,本愿功曹不过稍作回忆就算了,这蕞尔小国的是是非非,哪怕是他还念佛法时也不值得细究。 “贫尼与谛观之事,远不止宗派之争,只是其中事关黄岳寺,不方便透露。” 面对本愿功曹的轻蔑,冬贵妃面容噙着温婉: “倒是本愿功曹口口声声说不念佛法,却向小尼打听高丽的寺庙,看来还心系佛法。” 本愿功曹眼眸掠过一抹厉色,但收拢了起来,冷声道: “你如何看出我心系佛法?” 冬贵妃指了指地上一具具白骨砌成的僧人, “若不心系佛法,何须收敛这么多白骨,砌出这副模样?” 那一具具僧人,俨然呈现出垂头倾听佛法的模样。 “他们不是在念佛,” 本愿功曹笑了,缓缓道: “而是我让他们跪在这里忏悔。” 冬贵妃疑惑地抬头,只见本愿功曹缓缓指向了那佛像打坐的双手处。 烛光扑朔之间,方才冬贵妃没有留意,此刻才看见,那是一只小小的人偶。 比起养小鬼的人偶,更像是一个四五岁孩子的玩具。 冬贵妃收敛眼神时,不经意地看了眼那一众白骨,猛然一惊。 只见那一具具白骨之中,都禁锢着僧人的灵魂,皆是双目瞪大,形销骨立,不胜煎熬! “他们与我曾同出于普陀寺,各个都是能说会道的高僧,” 本愿功曹脸上带笑,戾色却渐渐深重,漆黑的煞气弥漫流溢, “只是害了我儿,管你是什么高僧,都要在这跪下悔过。” 冬贵妃默然不语。 待了半晌之后,煞气逐渐收敛,本愿功曹转过头来,开口问道: “不知你今日来此拜访,是为何意?” “听闻本愿功曹曾看遍半本生死薄,于是今日,贫尼便想向功曹打听一人之事。” 冬贵妃双手合十,斟酌了一番事情的轻重, “此人姓陈名易,是为止戈司丞,日后似与我黄岳寺有所缘法。” 第三百四十五章 不如殷惟郢(加更三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时间先回到三日前。 鬼镇与鬼城交界之地的一处楼阁内。 楼阁立于半山坡上,远处便是冷清幽寂的鬼镇,隔音和结界的符箓贴满每一根梁柱,将整栋小楼包围得严严实实。 空阔的厅堂之中摆设有数把交椅。 交椅上自然要么有鬼,要么就有人。 冬贵妃举目看去,便见场上众身影形态各异,但都笼在薄薄的阴冥雾气之中,彼此不暴露身份。 她不住思忖, 自阎王爷楚江王疯了之后,曾经与罚恶司并立的赏善司,竟然沦落到如此地步。 一个集会都要如此偷偷摸摸。 本以为赏善司被罚恶司驱逐出鬼城这么久,应该积蓄得些力量,想不到竟然是这副画面,也不知他们要如何才能夺回鬼城。 常常出入阴阳两界,冬贵妃知道,自阎王疯了以后,鬼城便分为了两派,一派是罚恶司,一派就是赏善司。 就好像疯了的阎王爷也仿佛分成了两个人一样。 根据听来的情报,一个人称朕,一个人称孤。 而赏善司支持那“称孤”的楚江王,罚恶司则支持“称朕”的楚江王。 若是陈易在此,定然猜出所谓“称朕”的楚江王,便是夺舍楚江王的先帝亡魂。 但是如今,无论是赏善司,还是作为外援的冬贵妃,都不清楚先帝亡魂的夺舍。 那第一把交椅之上,坐着那赏善司的司长杜卫。 据说曾是大虞开国年间的大理寺第一判官,死后魂归地府,楚江王欣赏他判案断是非的能耐,便将他留在地府之中,授予他赏善司的职位。 不必轮回转世,多少人求之不得,但杜卫仍旧执意投胎,甚至差点夺过孟婆汤闯入奈何桥。 最后还是楚江王六请六辞之后,杜卫方才出任赏善司司长一职,按凡间年月算,距今已有一百七十年。 杜卫端着手中玄黑色的判官笔,环视一圈后,朗声道: “如今鬼城为奸人所掌,我辈重夺鬼城道阻且长,只是成百上千年过去了,也算比之前近了几分。” 黑雾笼罩之下,一个肌肤苍白似纸,十指尖长如钩的道人应声道: “杜司长这一回让我们聚在一起,便是为了轻飘飘一句话么?恐怕不止吧。” 杜卫身边的马面将军显露怒容,冷喝一声: “阴山道人你个没十年好活的,轮到你说话了吗?” 阴山道人眼神阴厉,本就尖长如钩的十指似是更探长了些。 “在这里不必多礼, 杜卫抬手制止马面将军,接着便意味深长地看了阴山道人一眼: “你说要在生死薄上给你添些寿命,但天行有常,在生死薄无故添上寿命,其中因果你也担当不起,更不利于你有朝一日飞升成仙。” 阴山道人低垂起头,笑容阴森道: “贫道理解,贫道理解,所以贫道如今换了主意,只是想寻到一个人换阳寿。” 此话一出,冬贵妃彼岸花瓣似的长眉轻蹙。 这阴山道人之所以面无血色,如同死人一般,便是因为其早年修有燃血神功,这是一门依靠消耗阳寿来换取修为与杀力的功法。 阴山道人自述当时年少不知事,频繁以阳寿换修为,只为早日境界突破,如今虽是金丹初期,但寿命却堪堪十年而已。 到了今时今日,不得不入地府寻求增添阳寿的办法,而据说那阎王爷的子母勾魂锁,拥有将人魂魄、修为、阳寿的能力。 而阴山道人之所以会加入赏善司,便是觊觎那子母勾魂锁。 听到阴山道人的话,杜卫沉吟后问道: “超脱因果,还是因果之内?” 阴山道人冷冷道: “自然是超脱因果,若是因果之内,岂不是他有病我也有病?” 阳寿之事,由疾病、命理、境遇、情绪等等多种因素决定,因果之内,便是交换阳寿时将这些一并承担,超脱因果,简而言之则是纯粹的互换,没有副作用。 杜卫顷刻沉默下来,超脱因果与因果之内,自然是前者易,后者难。 见杜卫没有说话,阴山道人等得有些不耐烦,他指尖摸索,那尖长的指甲交叠时发出刺啦刺啦的响声,想到杜卫可能会回绝,他眼中阴厉更甚。 许久之后,杜卫缓缓道: “按理来说不该如此,不过为报阎王爷知遇之恩,本官便允了你,将子母勾魂锁借你三百日。” 阴山道人欣喜若狂,急声道: “莫说三百日,三十日都行了,实不相瞒,贫道早已有了人选。” 先前日子里,麾下的一个小食人鬼回报,记得是甚么刘廷,说如今这一带附近有个武夫,武艺高强、阳气极盛,几乎是凭一己之力,就杀光了他一众兄弟,连着阴山道人圈养的百头怨鬼,也一并摧毁殆尽。 阴山道人对百头怨鬼投入极大,就这样毁了,本应怒火滔天,但想想那毁了百头怨鬼的武夫,想想食人鬼说他武艺高强、阳气极盛…… 再想想他的阳寿…… 只怕没有一百年,也有八十年。 甚至可能,一百二十、一百三十…… 阴山道人的十指止不住轻颤起来。 不过,八字还没有一撇,不可得意,更何况有道士与那武夫同行,阴山道人素来谨慎,这一回他得寻个帮手联袂围杀。 阴山道人环视起了厅堂内的景象。 而杜卫此时继续开口道: “先前几日,姓李的暗中递来消息,告诉我这鬼镇封印的混沌已经吞食了大量魂魄,喂养得差不多了。” 混沌… 听到这短短两个字,场上一众人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混沌当然是上古四凶混沌一族的其中一位,而并非混沌之主这类存在,可即便如此,也足以让人背生寒意。 而杜卫便是要以这混沌为先锋,夺回郢都鬼城。 “混沌真会为我们所用?这到底…是福是祸啊?”一个戴着巨大斗笠的身影禁不住开口问道。 “这等凶兽本性难驯,贪婪无度,只怕吃了罚恶司,会回头吃我们。”赏善司的剖尸官如此道。 “混沌残暴,便是夺回了鬼城,也要被阎王责罚。”又一人道。 …………堂内议论纷纷。 杜卫却早已心念已定,拍案道: “如今鬼城落入罚恶司手中不知何其之久,此非常之时,若不行非常之事,又如何夺回得聊郢都鬼城? 诸公莫议,本官心念已决,来日若是有罪,本官凭着永世不能超脱,一肩担之!” 此话一出,堂上再无异议。 而冬贵妃垂着眸子,思忖着这一举动对于黄岳寺的意义。 黄岳寺所要的,不是这阴曹地府越乱越好,而是这种似乱非乱的局面。 这种局面有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倘若这局面被打破,那就意味着偏离了黄岳寺的谋划。 所以混沌出世,明显有悖于黄岳寺所需,也有悖于冬贵妃的所需。 一旦局面大乱了起来,杀机四起,以她的修为,很可能就把命交代在这里,哪怕不交代,她的纸人也会折损,还记得先前不久,便已经折损了一位。 摧毁了那纸人的人,武功很是高强。 而不凑巧,他正是…那陈易陈尊明。 ……… 过了不知多久,这场小聚终于到了尾声。 场上众人各有各的打算,各有各的心计。 而杜卫已然决断,要开启幽冥地狱,放出那些魂魄去喂养混沌,以血祭解开最后的封印。 此间事大,到最后无人敢有异议,只因能做出这般的决断的唯有杜卫一人,事后能肩担责任的也唯有杜卫一人。 而杜卫嘱咐阴山道人道: “届时,还望道人为本官护法,以免有贼子杀来。” “司长放心,司长的知遇之恩,贫道自然不辱使命。” 阴山道人恭恭敬敬道。 至于阴山道人之事,他从杜卫那里得了子母勾魂锁后,寻上了一圈,最后寻到了冬贵妃的头上。 冬贵妃深入地府,从来不愿多事,便予以回绝,只是阴山道人一再相求,便为他介绍了一位武僧。 那位武僧同样参加了这场小聚,与冬贵妃同出于黄岳寺。 此人名为金泉大师,出身于呼兰河一带,是乃黄岳寺的副掌门,地处中原高丽交界的黄岳寺,广收两国子弟,其在中原是一流门派之末,在高丽则是执牛耳者,当之无愧的第一名门,而身为副掌门的金泉大师,武道境界已臻至四品十数年之久。 无论放在何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更何况金泉大师游走于中土与高丽之间,为弘扬佛法的缘故,无论是中原官话还是高丽语都极为流利,随处都可入乡随俗,在中土是操他妈,在高丽则是西八。 ……………………………… ……………………………… “你有这么多女人,我也不嫌你脏。” 女冠话音里带几分埋怨道。 陈易扫了她一眼。 殷惟郢畏缩了下,抿唇不敢说话。 沉吟一会,想到她为自己守身如玉,陈易也不跟她计较道: “这里封印着一只混沌,而那双头掌柜说用魂魄来加固对混沌的封印。但是我想想,这样不是太不合理么?什么封印需要不断用魂魄加固,难道阴曹地府在鬼镇出现之前,就不断用无辜者的魂魄填补?” “你是说?” “只怕不是在加固封印,而是在解除封印。”陈易顿了顿后道:“用魂魄来喂养混沌,好让混沌步步壮大,以此冲破松动的封印。” 话音落耳,殷惟郢也觉得不对,赞成道:“那接下来要如何?” “我们要去鬼城,就避不开混沌,到时便看一看那封印如何。” 若双头掌柜所言非虚的话,那么解开封印便是先帝所授意的,陈易就不能坐视不管。 过了不知多久,厅堂内的动静渐渐消弭了。 二人便起了身,来到了楼下,只见那真武道士的遗体不见了踪影,想来被那女武夫拖走,至于后者今后的动向,是否想要复活自己的相公,就没人知道了,归根结底不过是这一路上的小小插曲。 双头掌柜的情报,让陈易对这鬼镇有了个粗略的判断,这里处处诡异不假,可这些诡异再如何厉害都有个度,以他们的能耐只要不主动招惹,便不会有人敢觊觎他们。 可陈易想了想去察看封印或许会危机四伏,保险起见,转头问疯经师道: “你要不要一起同行?” 疯经师在合欢宗见陈易杀人杀得利落,便对他印象不错,此刻摇头晃脑了一阵子道: “好,但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陈易疑惑道。 “我要唱曲。”刚一说完,他便唱了起来,“却说鲁智深醉闹五台山打山门,树木槎枒,峰峦如画,堪潇洒。呣!只是没有酒喝。闷杀洒家,烦恼倒有那天来大……” 模样好不疯癫。 陈易按了按额头,但也没多说什么,带着殷惟郢便跨出了门槛。 疯经师随后跟来,自顾自地唱着曲,而在他后面的,便是那两位四条腿道人。 ………………………… 庞大的山脉高耸屹立,其中间处却是一览无余的空阔,只有稍高的土坡,仿佛被一把剑横断了开来。 石林密布,阴森至极,沿路可见白骨,以及伴随白骨的彼岸花,这些花瓣纤长的红花又名曼珠沙华,是佛家的四大圣花之一。 赏善司司长杜卫自阴云中走下,他是为楚江王的左膀右臂,修为在第五境炼神境,自然会腾云驾雾,只不过他是阴物,脚下云彩是由煞气凝聚。 无比庞大的石门如同断掉的龙尸一般立在面前,杜卫抚摸着石门,抬头可见上面复杂深奥的纹路。 “马面,跟到这里就是了。” 杜卫嗓音平和道。 马面将军面色凝重,踌躇后道: “杜司长,你真要一人开启这封印?” “六人运起阵法聚拢魂魄,一人把守鬼镇,两人提防鬼城方向的敌袭,另有三人临阵脱逃……那么开启阵法的,就只有本官一人了。” 杜卫面无表情地诉说,似是对如今赏善司的窘境早有准备。 阎王爷还没疯掉之前,阴曹地府里,罚恶司便压了赏善司一头,原因也很简单,罚恶容易,赏善难。 你们罚恶只要在地府里惩戒罪人歹人便是了,但我们赏善就要考虑很多了。 “如今罚恶司势大,再拖下去,他们扭转乾坤阴冥的计划要不了多久就要成了,如今他们四处寻找阵眼,据说是名为殷惟郢的女子,本官得知此事时想要在生死薄上查看她的来历,却惊觉被人有意掩盖了。 而在这之后,便是离开鬼城郢都时的一战,本官的生死薄被一分为二,剩下半本被罚恶司夺了去,不然的话…凭本官的手段,寻到这位女子不是什么难事。” 马面将军一面听着,一面点头,他经历过那场赏善司逃离鬼城的大战,对一切都几乎历历在目。 面对满脸凝重的马面将军,杜卫长叹一声道: “还请将军去鬼城那方向吧,鬼镇有觉音律师在,想来出不了什么差错。” 马面将军郑重道: “不辱使命!” “好。” 杜卫听着将官的话,心里生起一抹豪气,双手按在石门之上,身上阴煞之气滚滚而动, “阵起!” ………………………… 一炷香以后。 一路在鬼镇前行,沿路可见周遭一派昏暗,只有寥寥数栋建筑点了灯火,一副可以入内的模样。 只是可以入内,不代表里面有人敢出来招揽他们入内。 “漫揾英雄泪,相离处士家。” 哪怕疯经师放生高歌,但这歌声仿佛有驱邪的魔力,没有妖鬼胆敢显身在他们面前。 偶尔有鬼鬼祟祟的东西在阴影里耸动,只是一行人里其中一位看上一眼,哪怕是那两位凑数的道人,就立刻静了下来。 只是远方山谷之间,可见那盘旋而起的雾气愈来愈多,狂风大作,那鲜红的彼岸花海似在阵阵飘舞。 鬼镇之中则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 “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 没缘法,转眼分离乍。” 当然,疯经师的歌声除外。 这老疯子虽然行事疯癫,但曲唱得其实不差,陈易还记得前世的时候,疯经师、谛观同行,两个僧人几乎是一唱一和,一路连着都快把整部水浒传唱完了。 这让陈易发现,僧人们比起贬道崇佛的西游记,似乎更推崇水浒传,并说里面才是真正大彻大悟有了佛法。 大街深处,冷冷清清不见一人。 只是忽然袭来些许微凉的风。 陈易挑眉一看, 便见阴影走出人来,身着一袭青色绛珠裙,方领过腰半臂裁的高丽样式,长发被一页《观音经》系红带束起,只是这几乎及地的长发,仍旧难掩桃臀的挺翘,细碎的微光勾勒着曼妙的弧度,不难想象衣裳之下是多么白嫩的肌肤。 高丽女子多美发。 除去她的姿容以外,陈易还见到她腰间系着花纹繁复,弧度精妙的戒刀,是为带发修行的女子所用。 “是你。” 谛观那里,陈易便跟她见过一面,此刻再见,他的手已放在了刀柄之上。 “不错,先前你见过贫尼的纸人。” 冬贵妃福了一礼,眉眼间带着温润, “陈千户,对么?” 自本愿功曹那里,她便打听到了陈易的来历,直到那时她才知道,原来那打杀了她纸人的不是别人,正是宫里安排她给的面首。 弄不清这女人的来历,陈易不知来者究竟善还是不善,手仍放在刀柄之上。 而这时,冬贵妃冷不丁道: “你们是要去鬼城?” “不错。” “那你们知不知道,混沌要冲破封印了。”冬贵妃吐字缓慢,收起了几分温润,更多了几分严肃。 陈易盯着她,见她似乎知道些内情,便道:“详细说说。” 于是,冬贵妃便将赏善司与罚恶司的情况解释了一通,还将赏善司司长杜卫要血祭混沌之事着重说了一遍,可谓是痛陈其中厉害。 而听到李长老为赏善司暗中传递消息时,陈易才意识到,李长老如今在当双面间谍。 啧…这手段有点熟悉。 “若是混沌出世,鬼城必要大乱,相信陈千户想要的,也不是一个混乱的鬼城。” 冬贵妃的嗓音落在陈易耳内,顿顿水媚,似有迷音。 陈易淡淡回道: “自然不想。” 冬贵妃莞尔一笑,轻声道: “那么,陈千户是要贫尼来引路,去斩妖除魔了?” “不。” “不?” 冬贵妃面露错愕。 “你让我去我就去?”陈易则轻笑道:“我所图不急,可以不去,大不了先回阳间,等上几日待风波平息后再去鬼城。 是你急,我不急。” 陈易对这高丽女子的话不全信,不只是她来历不明,更因她没有交代她自己的目的和利益。 而且先前谛观那里交过手,如今再见,哪怕没有剑拔弩张,但也有提防警惕。 冬贵妃眯起了眸子,问道: “那贫尼该如何说动陈施主合作?” “简单,你得留下把柄在我这。” “把柄?”冬贵妃面上噙着温润的笑,交代着说道:“贫尼向来没什么把柄,唯一有的,便是这把戒刀。” “我不用。”陈易不想碰她身上的东西,万一其中藏着什么阴招可就完了。 “…那你想做什么?” 只见陈易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瓷瓶,以炁御物之下,送到了冬贵妃面前。 白玉瓷瓶悬空着,冬贵妃并没有急于接过,而是问道: “这是什么?” “玉春膏。” 短短三个字落下,冬贵妃脸色剧变,艳若桃李的容颜失去了几分血色。 陈易平静地说道: “看来你听过它的名声。” 从她的反应上,陈易看出她要么出自宫里,要么就跟宗室有关。 话说这玉春膏,当时被自己得到以后,原本是准备留到床第之间,用来欺负小狐狸,或是惩罚大殷的。 “能否换个方式?…陈施主,贫尼是一介女子,” 冬贵妃压低了几分嗓音, “贫尼还是位带发修行的比丘尼。” 陈易戏谑道:“巧了,我认识好多道姑,但就是不怎么认识尼姑。” 冬贵妃眼眸里掠起寒意,但很好地掩盖了下来。 陈易耐心等待。 冬贵妃既然听说过玉春膏的名头,便应当知道它的威力。 玉春膏可是连秦青洛都扛不住,哪怕那时秦青洛有伤在身,本就难以抵御药劲,可哪怕没有这些影响,这药的药劲之大,连硕人那般的体魄都支撑不住。 冬贵妃沉吟了许久,出声道: “贫尼要怎么信你?” “信不信都一样,反正你不用它,我就不会去。” 陈易顿了顿,补充道: “玉春膏的药效虽说反复,但需要一两个时辰才会达到气血翻涌的极致。” 冬贵妃那双秋眸微敛,凝望着那玉春膏,似在思索。 半晌后,她轻笑道: “好,我便用它。” 说着,冬贵妃接过玉春膏,正欲抹到脖颈、手腕一带。 陈易此刻像慢上一拍,悠悠道:“不是用,而是吃。” 冬贵妃眸光微凌,嫣然笑道:“谢过千户纠正。” 陈易微微颔首。 她继而道: “想来陈施主手上应有解药。” 陈易没有回话,像是默认了,见此,冬贵妃倾倒瓷瓶,其中泊泊淌出乳白色的液体,她用嘴接住,一饮而尽。 这时,陈易勾起嘴角道:“你猜?” 冬贵妃脸色一僵。 她已经喝完了! 而刹那间,绣春刀已然出鞘,陈易的身影掠至面前,抓住了冬贵妃握住瓷瓶的纤纤玉指。 刀锋压了过去。 那食指之上,冒出了点点鲜血,这女人连伤口都晶莹剔透。 “不是纸人,是本尊。”冬贵妃缓缓说着,极其有礼道:“贫尼怎敢以纸人招待千户?” 陈易微微颔首,松开了她的手腕。 接着,只有陈易看得见的角度,冬贵妃小舌露了半截,舔舐了下玉指上的伤口, 她似在挑逗,又像无意为之,注意到陈易的眼神后,反而瞪大水灵灵的眼眸,腾起一抹羞涩,侧过了脸。 高丽女婉媚善事人,至则多夺宠。 女冠不知陈易和冬贵妃在做什么,只见他们面对面站上了好一会。 没来由地,殷惟郢心里微微酸涩,哪怕他们没做什么,但光就那样面对面站着,她就不是滋味。 觉察之后,她只道自己入戏太深,这假装来的喜欢差点把自己都骗了。 而哪怕如此宽慰,可她仍然不怎么好受,脸颊转了过去,不看了。 她不知道,陈易心里暗道了一句: “不如殷惟郢。” 马上到高潮了,今天更一万字 第三百四十六章 凶兽混沌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鬼镇之间,一路寂静,楼宇鳞次栉比,挨靠一起,浅薄微光下延申出来的影子,好似尖利的锋爪。 静得诡异,门窗皆是紧闭。 远处的山谷间狂风大作,黑影之中,反复有什么在耸动。 殷惟郢打量两侧房屋景象,明白这一座座建筑之中,都有恶鬼潜藏。 许是陈易提太多闵宁了,女冠此刻亦在想,若那急公好义的闵宁在此,会否拔剑提刀,将那一个个恶鬼揪出斩杀。 稍稍作想,便是一副侠义斩鬼图,若真有此画,画间四面八方的都是破碎的瓦砾,闵宁只怕踏在恶鬼尸身上,裙带飘飘,昂头饮酒。 殷惟郢轻叹摇头, 待她成仙之后,何尝不会行斩妖除魔之事? 我亦飘然起一剑,落雁千都十四州。 殷惟郢眸光微敛,掠过一副景象,她飘荡云间,姿仪浩渺,纵面对万千妖鬼,亦是一剑连一剑。 一行人离了鬼镇不远,便见周遭景象兀然暗沉下来,呈现出死寂的色调。 山谷之间,漆黑溟溟,可见深处立着古老而庞大的石门,第一眼看去如有数丈之重,门上纹路繁复晦涩,似是一副古老的门神擒鬼图,厚度以丈来算,石面光是看着便渗有冰寒之感。 而纹路之间,泛起了血色的光。 “便、便是…那儿了。” 冬贵妃的话音里已有些轻颤。 那青色裙摆间圆润的腿儿,稍微黏在一起,夹着细微的缝隙。 只是陈易没有去看,而是看着那远处的阵法之上,赏善司司长杜卫的身影如泰山般屹立。 那袭漆黑的判官袍,辅以空中摆动的判官笔,虽阴煞重重,却正是一副赏尽天下良善的浩然模样。 在前世,这位赏善司司长被先帝夺舍的楚江王羁押于幽冥牢狱之中。 所以,陈易对他的印象,谈不上是好还是不好,而是没多少印象。 而如今,既然他要以血祭解开混沌的封印。 陈易便唯有出刀而已。 念头落下那一刹那间,陈易的身形便消失在原地。 下一刻,他撞破了重重的薄雾,刀锋拉开一条白线,迎头一斩! 速度之快,连疯经师都未曾反应过来,口里的歌声停了一停。 专心于阵法的杜卫惊觉杀机,微一抬头,便见一条白线逼压过来,要将他直接一分为二。 “来者何人?!” 杜卫喝令一声,悬空的判官笔一动,凝成墨水的煞气在身前聚拢如高墙。 足足七重。 佛光加护之下,刀芒势不可挡,迎着煞气高墙而去。 第一重,如刀切豆腐般断裂开来。 第二重,则稍慢了些,像是切开枯枝落叶。 第三重,更慢了,像是再切一块庞大的肉块…… 如此类推直至第七重时,原本气势磅礴的摧风斩雨,在最后一重时停了下来。 煞气瞬间冒出数十只黑手,要将陈易抓入到牢笼之中。 这一击未成,陈易身形往后倒掠,心里对这赏善司司长的认识拔高了几分。 他看杜卫是拔高了几分。 杜卫看他,却是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此人身上佛光兴盛还则罢了,偏偏这一刀,险些将他一分二,竟骇然如斯! 如今开启这封印正是关键时刻,容不得丝毫差错,杜卫不再犹豫,聚气于胸,大声喝令: “马面、何将军,过来助我!” 只见那鬼城的方向,有两道身披铠甲的身影狂奔而来。 疯经师毫无犹豫,朝那两道人喝令道: “我们去拦他们!” 说完,还不待那两道人反应,便一手抓起一个,大诵梵音,整个人冲破薄雾杀了过去。 至于殷惟郢,此刻她运起法诀,盯着天穹上飘荡而来的万千魂魄,寻觅起了法阵的死门。 法阵有生门和死门之分,生门一般是阵眼,坐镇阵眼便能生生不息,而死门则是法阵最薄弱的地方,若是破除,便要尽数崩碎。 坐镇阵眼的杜卫见有人寻起了阵眼,脸色凝重,只见他身上袖袍鼓荡,判官笔落下的墨水,化作了数十铁骑,结阵朝殷惟郢冲锋过去。 马蹄踏在空处,踏出了破空之声。 这一具具兵马,皆有魂魄,皆是那沙场上战死之人,甫一出现便肃杀骇然。 陈易抬刀就斩,而后又运后康剑截杀,哪怕如此,也仍有十来铁骑如漏网之鱼般掠去。 殷惟郢抛出纸团,隔空吹去一口气,十来位持刀侍女忽现面前,迎着那铁骑而去。 你有阴兵,我有纸人。 女冠一时无碍,陈易拧回过头,右手刀左手剑,便朝杜卫厮杀而去。 身为赏善司司长的杜卫,境界在炼神期,按理来说,已经有了与四品武夫捉对厮杀的能力,再加之他为赏善司司长,更有不知多少秘法。 只是如今他必须坐镇阵眼,许多法术无处施展,再加上陈易身上赤金舍利子的佛光,此消彼长之下,定然会落于下风。 杜卫向来性情果决,此时此刻,他猛地咬断了舌头。 阴森的黑血留了出来,那是不知多少年月没有动过的苍白心脏,冒出的九滴心头血。 心头血落在地上,汇成一团,凝聚成了另一个杜卫! 只是这个杜卫身着墨甲,高举大戟,凶神恶煞,威势远胜于鬼将之流! 墨甲杜卫与那坐镇阵眼的杜卫,一个武将一个判官,一文一武,配合无间。 只见墨甲杜卫大戟凌空,朝陈易横扫一击,掀起的劲风扑到远处,穿梭得层层石林冒起鬼哭狼嚎。 陈易一刀赢上大戟,刀锋震颤,他整个人随着反震跃起,随后一脚踏头,就要一剑朝判官杜卫而去,正是灭禅剑。 判官笔一抬,又是七重高墙。 陈易原本极快的身影随着灭禅剑越来越慢而滞涩。 墨甲杜卫以极其扭曲的姿态转过身,巨手猛地扯住了陈易的小腿。 这正是空中最无处使力的时候,陈易被抓住了后脚,被往后一扯。 哪怕赤金舍利子的佛光持续灼烧煞气,可墨甲杜卫屹然不动,将陈易扯走,丢到半空之中,随后一戟刺去! 薄雾都被洞穿了开来,戟锋撞到了陈易的刀锋之上,迸裂出金石巨响,炸开的煞气在地面上割开了数道沟壑。 另一边,纸人侍女已占上风,逐渐将那阴兵打杀干净,而殷惟郢面前燃着符箓,撒下的灰烬泛着微光,勾勒出阵法的每一道纹路。 见这女冠寻觅阵眼的速度加快,判官杜卫脸上冒出一滴汗水,不敢让墨甲杜卫乘胜追击,而是踏着大步杀向女冠。 嗡! 一下横扫,那些挡在面前的纸人侍女瞬间崩散,散落成斑驳纸片,宛若纸幕,而墨甲杜卫的身影撞破出了巨大空洞。 殷惟郢不愧是太华神女,此刻哪怕脸色泛白,手中的动作仍未停息,灰烬不断落下。 而陈易已经一刀自墨甲杜卫身后斩过去。 墨甲杜卫扭转不及,身上随着刀锋落下,冒出狰狞的裂口,源源不断的煞气企图不足,却在佛光之下退避三舍。 判官杜卫此刻不住分神,判官笔一动,便画出一柄飞剑掠去。 而就在飞剑刚刚画好时。 陈易拧身将后康剑投掷出去。 判官杜卫连忙让判官笔画出七重高墙,却来不及,最后高墙只有五重。 剑锋连破五重,直刺杜卫。 身上的判官服撕裂开了狰狞裂口,却又同时爆发出巨大的反推力,减缓了剑锋的攻势。 最后,杜卫身上多了一道伤口,而后康剑也退了回去。 此时此刻,杜卫意识到,要阻止女冠寻找阵眼,又要转手对付陈易,已经是分身乏术。 哪怕此刻墨甲杜卫的大戟声势惊人,刺扫钩啄,如战场杀神般杀向陈易。 而就在这危难之时,杜卫听到一句。 “贫尼来晚了!” 这一刹那,杜卫脸上露出一抹喜色。 他全力催动起阵法,道: “觉音律师尽快出手,为本官拖住时间,这阵法快要成了!” 而墨甲杜卫随着话音落下越杀越勇,骤然的爆发力一时占了上风,那数百斤的大戟凶横下砸,陈易躲过之后,生生砸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陈易脸上露出了一丝体力不支,杜卫看在眼里。 就在杜卫全力运转阵法之际, 呼! 戒刀自上而下地冒出了寒芒。 如同古墓里常见的断龙石般,直击杜卫的头颅。 杜卫脸色骇然,判官笔大作。 这一次却只能起到四重。 本来应当足以应对这戒刀的一击。 只是忽见黑发如剑,如狂风骤雨般下砸,将一重重高墙生生击碎。 嘭! 最后,当空落下的戒刀洞穿了杜卫的头颅。 煞气狂涌,像是咆哮。 杜卫的三魂七魄从这鬼躯里冲了出去,并没有朝冬贵妃厮杀,而是仍在全力运转阵法。 冬贵妃口诵观音心咒,掌推戒刀,绞杀起了一众魂魄。 哗哗! 破风声间,三魂七魄在戒刀下溃散,但是… 古老而庞大的石门,已然拉开了一条裂缝。 冬贵妃止不住地头皮发麻,场上的景象也似乎为之一停。 仿佛拉开了深渊。 而里面,是大得漫无天际的凶兽混沌! 第三百四十七章 不如陈尊明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一眼望去,发自魂魄的颤栗便席卷而来。 明明那并没有骷髅堆积、骸骨成群、血海翻涌,只是浑圆如墨的粘稠漆黑。 然而,恐惧依然是恐惧。 仿佛上古年代,人走入无边无际的黑夜后,就再也回不来。 整座山谷为之一停,那鲜红如血的彼岸花海也黯然失色。 那浑圆的黑暗陷于面前,挤占了殷惟郢的全部视野。 恐惧席卷而来,穿透肌肤,深入到心湖之间。 而就在这时, 横隔于心湖之上,如芥子似的无明大盛! 那是长生大道崩塌的痛苦,亦是殷惟郢有生以来最深的恐惧。 无明如神像般屹立,席卷而来的恐惧反而被它吞噬殆尽! 额上滴落一滴冷汗,殷惟郢回过神来,指尖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寒颤。 再看那混沌之时,竟不觉有多么可怖。 女冠心念一句: “不如陈尊明。” 正如人生之中,最恐惧的事物,可能不是黑暗、不是鬼怪、甚至不是什么人间凶兽,而是童年时莫名冒到眼前的鼠影,吱吱呀呀的磨牙声,撕扯起你的鞋履! 而半晌之后,陈易和冬贵妃才回过神来。 面对那石门缝隙内的庞然大物,冬贵妃的脸上失去了些血色。 “千户…可、可有…办法?” 她下意识问道,玉春膏的药劲已初见成效。 陈易却没时间顾这么多,凭着经验,脑子飞转道: “逆转阵法,交替生门和死门,重新关上那门!” 接着,陈易拧头看向殷惟郢。 女冠旋即会意,她已然寻到了阵法的死门,此刻周身窍穴元炁聚拢,竭力逆转阵法。 于阵法、符箓一道,太华山向来是修道名门。 轰隆! 那雕刻有擒鬼图的石门沉重地闷响起来,烟尘自上而下滚滚而落,混沌觉察到他们想做什么,竭力撞击封印。 然而封印哪怕轻轻颤抖,仍旧坚固安然。 混沌为此张开了大口。 举目望去,那不是什么血盆大口,而是漆黑万丈,似比深渊更深之所。 “吼!” 它发出一声咆哮。 嗓音在山谷间回荡,磅礴的声浪如同重锤,一锤又一锤地砸断山谷,直至山崩地裂! 巨大的裂痕浮现出来,陈易辗转腾挪,护到殷惟郢身前,接着便见成百上千道相似的裂痕浮现,原本平缓的山谷顷刻间断裂开无数悬崖。 比地府更深的地方显露了出来。 十八层地狱! 万鬼奔腾,青蓝幽邃的魂魄在那里发出凄厉哀嚎,幽寂刮骨的寒风涌出,吹得人几乎形销骨立。 苍白的利爪挣扎地蔓延出来,那是一条被分成一半的蛟龙,它声嘶力竭攀着高崖,要朝陈易扑去。 陈易纵身跃去,御起后康剑,赤金舍利子大放光明,顷刻于扑杀来的蛟龙鬼魂缠斗一起。 龙尾横扫,如山般扑来。 寅哉剑一出,先慢后快,狭着凤唳般的风声。 剑风肆虐,扫来的龙尾被搅得粉碎。 那分成两半的蛟龙痛啸一声,朝着那地狱深渊退去。 而数以千计的魑魅魍魉不计代价地朝上攀登! 于同一时间解决掉三头恶鬼,冬贵妃飞掠过来,传音入密道: “现在该如何是好?!” 陈易看着那阵法的纹路渐渐变化,此刻好似再拖些时间,阵法就将彻底逆转: “还不得退后,差不了多少了。” 冬贵妃似有疑虑。 陈易的眼角余光看到她已脸生春色,冷冷道: “你不想要解药? 且宽心,哪怕混沌再早一步出世,我照样能保全你我。” 冬贵妃犹豫之后,终究点头道: “好。” 话音落下,她反身便与恶鬼们厮杀。 陈易同样如此,不过他尽量周折于殷惟郢的附近。 女冠的四周已燃起了七张符箓,尽是有上好的黄纸所造,与阴曹地府迥然的真火灼灼,压在阵眼之上。 阵法一点点地逆转着。 混沌再次咆哮! 轰! 声势好似雷霆坠落。 然而这一回,却没有山崩地裂的景象。 一种灰白色的气息如海潮般奔涌而出,整座天空都成了灰白一片,一时间好似置身于天地未开之时,举目所见皆是溟溟混沌! 还不待陈易弄清楚这一咆哮是为了什么。 但却听到远处疯经师的一时惊呼: “不好,我的修为!” 话音传来之时,陈易同样感受到了。 他连忙御剑在前。 然而那灰白之气奔涌还是汇入到窍穴之中,元炁变得凝滞,真气也流得缓慢,原本坚韧如金石的体魄也在渐渐发软。 而不停冒上来的鬼魂们,反而身形逐渐壮大,越渺小的越壮大! 那方才张牙舞爪的蛟龙,此刻萎缩成了虫儿的模样。 乾坤倒转! 强的在转为弱,弱得在转为强。 山峰崩塌,鬼魂咆哮怒号,自上而下看去仿佛连绵不绝的海潮,狭着劲风卷起惊涛骇浪。 这千万鬼魂越来越近,可陈易的修为却在步步下跌。 窍穴阻塞,经脉收窄… 原本学过的功法,却在要用之时,偏差极大,宛如稚童舞剑,心里一个模样,现实里另一个模样。 本就小如芥子的金丹,更是沉入到心湖之间,洞府萎缩,湖泊逐渐变成池塘。 无论是道还是武,境界都一跌再跌! 陈易脸色微微发白。 仿佛绝路就在眼前…… 却听到身后一句: “咦,我怎么元婴了?” ……………… 于时常采补大殷的陈千户而言,境界是一跌再跌,原本的金丹变作结丹境,而四品的武道修为,跌落至了六七品。 可对于时常被采补的女冠而言。 此刻却如同一朝得道,白日飞升。 她先前几日被采补到筑基境,哪怕陈易后面予了她三枚真元,可到头来哪怕炼化完,也不过结丹初期。 而那先前一些日子给予的真元,她还未炼化完全。 此刻她又坐镇于阵法之中,直面了那倒转乾坤的咆哮。 七张符箓烧着真火,光辉绽放。 那原本断裂的长生桥,好似被无形地填补起来。 而且远胜以往。 心湖之间,灿金色的光芒大盛,一枚浑圆如龙珠的金丹浮现,如海上生明月,丹上有九道纹路。 无明在这光芒之下,慢慢退让出来。 而驾驭着金丹的,是一有形的身影,它着素白道袍,正是殷惟郢的元婴。 殷惟郢正欲面露喜色,却顷刻间心湖平静。 一如止水,不起涟漪。 她仿佛回想起方才欣喜惊讶的自己, 接着,太华神女摇了摇头,轻叹一声: “何足道尔?” 道袍浮动,如白云苍狗,云起云落。 低头可见万鬼奔腾,魑魅魍魉要自幽冥地狱之间而来,势如席卷八荒! 煞气重重,横扫六合。 女冠吐了口气,真火兴盛,自行旋起了风。 风清,与这幽冥地府的浊气截然不同。 此为修道之人的一口清风。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风掠过破碎的山峰,崩塌的崖谷,拂过那判官的残骸,转动摇曳的彼岸花海,鲜红的花瓣掠起,再落下时竟成了朵朵白莲。 最后,掠过了陈易的发梢。 他回过头看时,见殷惟郢捻起剑指,指尖朝天。 狂风大作! 陈易眼睛微微瞪大, 殷惟郢一指指天,竟… 乘风而起。 扶摇直上九千里! ……………………… 清风化狂风,嘶嘶风鸣如凤唳,掠过女冠的发梢之间,昂着头俨然可见那阴曹地府的漆黑穹顶。 她踏出一步,地上一切变得渺小如蝼蚁,她飘渺如登仙一般,脚边聚拢起了云雾。 而在那原来的地方,幽蓝的魂魄聚拢,那正是殷惟郢的元婴。 元婴出窍,逆转阵法,而本尊直上九千里之高,昂头便是一望无际的地府穹顶,脚下云雾连绵,将山谷间的罡风一并俯瞰。 殷惟郢没有一声高歌,亦没有慷概激昂,而是噙着淡薄的笑,由衷地感到宁静。 正如地宫时登仙一般。 那万鬼奔涌之景,自此时看去,不过是一条细微的白绳。 殷惟郢起剑。 她曾说过,待她成仙之后,何尝不会行斩妖除魔之事? 如今虽未成仙, 可斩妖除魔, 何不逍遥? 一剑斩下,狭着谷间罡风,化作万千剑风呼啸! 数以百计的妖鬼被剑风搅散,数以千计的妖鬼被剑风击坠,数以万计的妖鬼在剑风下匍匐而不能寸进! 犹记那年少看那画中故事,仙子手捧莲花,出尘绝艳,莲花中滴落一滴露水,便足以让人长生不老。那时她为之痴迷,日日到湖畔候着莲花的朝露,便是父王母妃相劝,不接到朝露也绝不回来。 “玉液琼浆饮露,神水金丹妙处,” 时间仿佛一晃而过,过得很快,那时她已经不再年少气盛,而是出落成王女模样,过去的画中故事不过云雾,模糊不清,眨眼散尽,好像长大了,梦想不再是梦想。可一日却忽见,天空仙鹤盘旋,师傅玉真元君驾临王府,她忽然惊觉,原来自己生来便要成仙。 “此会遇真仙,” 飘渺出尘的殷惟郢,云海间落下一句,随之又是一剑, “飞入我家天府。” 万鬼哀鸣,崩碎的山谷仿佛成了她一人的舞台,她高居其上,不入其中,唯有剑落其中,桃木剑宛似剑仙的法剑。 她又记起某年去太华山,见那里钟灵毓秀,山如海般相连,立在高处见大山浩渺,黄昏时分,层林浸染,化作记忆里浩荡的一抹金黄,那时年少,见那山上道士腾云驾雾,便念着什么时候,自己也能飘渺入云间。 女冠摇头失笑。 如今脚下,自是万丈云雾。 “看取,看取,云海飘飘独步!” 第三百四十八章 我哄你的(三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山谷崩碎,幽魂大冒,罡风席卷于层峦叠嶂之间,哪怕站在极远处都能看见。 逸散的雷霆,崩飞的碎石,混乱之间,山谷间光辉忽明忽灭,无论是哪一方的人,都在搏斗厮杀。 阴山道人御风而行,落在山谷之外,看了眼手中的卦象,脸色晦暗不明了起来。 杜卫要血祭混沌,他当时在场,自然知道。 而且为了拉拢他,还将子母勾魂锁暂借予到他的手上。 所以, 他跑路了。 子母勾魂锁到手之后,阴山道人信誓旦旦保证会为杜卫护法,接着便劝说金泉大师一起直接跑路。 按原来杜卫的设想,应有两人随身护法,但由于他们的跑路,最后只有杜卫一人坐镇阵法。 而之后的结果,自然是杜卫遇害被杀。 这本不出阴山道人的预料。 在他看来,杜卫这一回兵行险招,哪怕真的事成,之后的路也是一眼就能望到头。 更何况,真要事成,可不仅仅是把混沌放出来那么简单。 所以阴山道人劝服了金泉大师,二人一块跑路。 金泉大师本来将此事告知给了觉音律师,只是后者却并无回应,如今也不见踪影,想来也是脚底抹了油。 临阵脱逃,占取子母勾魂锁,接着找到那武夫换寿,本来都在阴山道人算计之中。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谁能料到,如今手里的八卦盘告诉他,那女冠与那武夫都在那山谷之内。 兜兜转转,又绕了回来。 阴山道人面带郁色,只是转念一想,如今他们被众鬼缠身,极有可能气力枯竭。 天无绝人之路。 “眼下该如何是好?”金泉大师远眺山谷间的景象问道。 阴山道人沉吟后道:“他们与众鬼厮杀,便是再有气力,也是每况愈下,这恰恰不是什么劫难,而是我们的缘法。” “是你的缘法。”金泉大师平淡纠正道。 听金泉大师的语气微带轻蔑,阴山道人眯了眯眼睛道:“金泉大师的能耐虽远胜于贫道,可贫道若不能换寿,定金之后的报酬可就谈不了了。” 金泉大师的目光里闪过一抹贪婪,而后双手合十,像是为了压下贪欲般阿弥陀佛了一声。 阴山道人正欲开口,事先商量好安排。 金泉大师却先开口道: “待会入内,那女冠跟武夫,我们各自捉对厮杀。” 阴山道人对此并无异议,这是第一次合作,二人与萍水相逢无异,要是并肩杀敌,且不论会不会忌惮背后捅刀,连相互配合都很成问题。 接着,金泉大师又道: “那武夫交给你,女冠就交给我,你我谁先得手就帮谁。” 阴山道人眼神一凛,冷冷道: “那武夫是大头,女冠是小头,前者远远强于后者,你这高丽人真是好算计!” 金泉大师回道: “道长,弄清楚这是你有求于我,更何况那女冠修为低微,我可速战速决,待这之后自会助你。” 阴山道人闻言思索了一会,他本就要跟那武夫换寿,更何况金泉大师修为碾压那女冠,定然可以速战速决,这样的安排倒也未尝不可。 “好,那待大师速战速决之后,定要来相助贫道。” …………………………… 陈易昂头就见殷惟郢身姿飘渺,如若登仙。 这让他不由想到地宫之时。 殷惟郢背叛了自己,一步步地踏上长生大道,瑞彩千道,青莲万朵, 接着,她便被自己扯了回来。 只是那时,自己身后便是涂山氏,若不是涂山氏轻而易举地便化解了殷惟郢的慧剑,只怕那时不过五品的自己没法将她扯回来。 而如今的情形,与那时分外相似,甚至比那时更严峻。 殷惟郢亦是立于高处,而自己已跌境到了六七品。 只不过…… 陈易的眼眸下垂了些,看向了阵法处。 阵法仍在缓缓逆转,而那幽蓝色的元婴坐镇在那里,一步也未曾退却。 她…不是那样的人了。 哪怕她的性情仍是极其想要得道成仙。 可她还是有些变了,不再像之前那般,说出卖就出卖。 当然,这其中或许有各种各样的因素在其中,譬如混沌凶兽,又譬如她没被神女传承所惑。 高空之中,殷惟郢好似如鱼得水,手举桃木剑,云海飘飘间漫步。 她在太华山上不知习了多少道法,只是碍于修为没法施展,此刻天空除了剑风之外,时而降火,时而降雷。 哪怕那些恶鬼们视之如仇寇,竭力地想要往上攀登厮杀。 可在剑锋所向之下,这魑魅魍魉得到的只有凄声厉嚎。 那袭道袍迎风鼓动,那云海上的神女姿容,似风似露如似电。 陈易摇头失笑了下,心中不知在想什么,接着他抬起头,寻觅起了冬贵妃的身影。 服用玉春膏的冬贵妃已不知何处去了。 万鬼奔腾的严峻形势下,或许是为了避免在这把命赔上,她已经临阵脱逃。 不过陈易也管不了这么多,如今要等大门关闭,还离开不得。 就在这思绪之间。 嗡! 罡风呼啸之中,有钩锁的声音破空而来! 砰! 陈易拧刀斩去,嗡鸣之声炸响,境界大跌之下,他被一连打退了十余丈,待落地之时,手中的无杂念都还在颤动。 黑压逼仄的山谷间,阴山道人的面容缓缓浮现,手中钩锁摇晃,笑容阴冷至极: “果然已经气力枯竭,好、好、好,天助我也!” 他连道了三声好,每一声间,滚滚的阴煞便逸散而出。 来者不善。 陈易面色一沉,本以为杜卫死后便再也无人,没想到赏善司还有后招。 偏偏眼下,他被那声浪席卷的灰白之气击中,境界已然大跌。 不待陈易做过多的思考,阴山道人已经再度出手。 劲风骤起,阴山道人祭出万魂幡,煞气波浪滚滚荡开,从中涌出一个个妖鬼,那尽是阴山道人多年来养就的鬼魂。 一只庞大的妖鬼高举狼牙棒,迎面就抄陈易砸了过去! 烟尘横飞,陈易猛然侧身,险而有险地躲开了这一击,而就在这时,左侧冒出一头食人鬼,屠刀泛着寒光,就抄陈易胳膊劈下,要卸了这一只手来饱腹! 身形拧转,以炁御物偏过刀锋,擦着陈易的胸口而过,食人鬼还要挥刀,却见一剑直刺而来。 砰! 伴随的阵阵佛光,食人鬼瞬间溃散成了煞气。 阴山道人“咦”了一声: “竟有佛光护体,果真不一般。” 话音落下之后,他勾起的嘴角没有压下,反而更盛之前。 越是难杀,便越是证明这武夫的体魄惊人,先天阳寿也更是惊人。 阳寿有两种,其中以锤炼体魄、服用天材地宝得来的阳寿是为先天阳寿,而通过修仙成道、运气吐纳的阳寿是为后天阳寿。 人有生老病死,而凡人修仙长生本是逆天而行之事,所以后天阳寿越多,便越难渡劫。 而阴山道人所修之法本就是万魂幡、燃血之法等等邪术,本来就难以渡劫,若是再添上一重劫数,便成仙无望,所以他会选武夫来换寿,而不是那女冠。 看着那辗转腾挪于鬼魂之间的陈易,阴山道人并不急躁,而是让这些年滋养的鬼魂们把他最后一丝气力都消耗殆尽。 擅长苟的阴山道人不急于出手一击,哪怕此时能得手的把握在六成之上,可他还是想等到十成十。 更何况陈易在那里不停的消耗气力,而他能屹然不动地养精蓄锐。 阴山道人尖长的手指摩梭起了勾魂锁,指尖抚摸美人脊背似地拂过镰刀。 像是猎人在等候猎物精疲力竭。 轰! 远处传来罡风炸鸣。 他略微转过眼,但见一尊佛门禅宗的金身法相,虚无缥缈,摇摇欲坠。 而那金身法相之中,却是金泉大师的身影。 像是被自云海击落,朝着这里倒掠过来。 随之而来的,是声嘶力竭的暴喝声: “干你娘的道人骗老僧,这女冠是大头,那武夫才是小头!” 阴山道人瞳孔猛缩,便见那云海之上,天边降着雷霆、真火,接连朝着金泉大师涌去,火烤电灼,将那金身一点点粉碎。 而那云海之上的女冠,似已注意到了他。 一剑斩了下来。 数道罡风直接破散,凌厉无匹的剑风直直袭来! 阴山道人慌忙唤起煞气抵御,而且连滚带躲,才堪堪在这剑风下幸存,而那剑风哪怕因煞气而减弱了威力,仍然斩出了数尺深的骇然裂隙。 本尊不稳,那万魂幡驱使的妖鬼亦是慢了许多,原本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得陈易刀锋游走,剑尖掠动,一口气逐渐又提了上来。 阴山道人稳住身形,眼神阴沉。 情况突变,现在已经不能再等了。 “金泉大师再撑一炷香,” 阴山道人迎风大喝: “此子的阳寿,贫道势在必得!” 金泉大师想起之前跟阴山道人的商量合算,他当时入山谷,一开始见这云海聚拢,还以为这女冠不过金丹初期,可谁知打起来才发现元婴后期,他现在肠子都悔青了。 可事到如今,断然没有了回头之路,金泉大师脸色狰狞苍白,但运起一气,口诵黄岳寺的梵音佛法,落地后一脚重踏,再度朝那云海独步的神女杀去。 这佛门的金身法相,虽然摇摇欲坠,但也足以缠斗上一会。 阴山道人那边,他再也不愿等候,身上的煞气尽数迸发,如千万条锁链般袭向陈易。 饶是陈易举刀持剑,斩断一条接一条,可这锁链有万千之数,数百条后,陈易气力逐渐枯竭,动作也慢了下来。 而子母勾魂锁的镰刀趁势而出! 破空之声仿佛凄厉哀鸣,平地上拉起一条黑线,镰刀递出直击陈易胸口! 陈易举剑要挡。 金石即将相触之时,阴山道人的脸上掠过喜色,只见镰刀陡然偏移了一寸距离,绕开了陈易这一剑,撞入到他的胸口。 “来!你我互换阳寿!” 一击既成,阴山道人大笑一声,笑声于谷间回响。 这极长的锁链冒起了淡紫的光晕,阴暗的电弧炸响于锁链周边,阴山道人的阳寿汇入其中,以超脱因果的方式,直直朝陈易而去。 同样,陈易的阳寿也已超脱因果的方式汇入到阴山道人体内。 狂喜席卷而来,阴山道人嘴角几乎裂开, 但慢慢地,阴山道人的笑容逐渐僵硬下来, “他妈的你只能活三年?!” 陈易猛然一甩,子母勾魂锁刹那分开。 阴山道人脸色青红交加,刹那间怒不可遏。 他恍然间有种被欺骗了的错觉。 你这般年纪轻轻就入四五品的武道境界,就只能活三年? 只能活三年,那你这么高的境界干什么? 你比老子还短命,老子十年阳寿全成你的了! 阴山道人身上煞气滚滚如浓烟,而陈易的身形已飞快地倒掠起来。 距离刹那拉开十来丈。 看着陈易顷刻就要远去,阴山道人嘶吼一声: “他妈的把贫道阳寿还回来!” 话音间,脚下煞气腾起,阴山道人如鹰飞掠而去。 然而,天上飘落了成群结队的之人。 原来是殷惟郢见陈易被人缠上,便唤来纸人阻隔。 以她之前的修为,纸人最多不过驾驭十来位,而此刻自天空飘来的纸人却是成百上千。 洒落纸人之后,女冠持剑面对那金泉大师,一剑斩向金身法相。 元婴后期的一剑落下,辅以道门真火雷法,形如雷火之剑,将那金身法相斩得破裂崩碎。 金泉大师口吐鲜血,老命都快吐了出来。 他身形自高空直坠,大声朝阴山道人喝: “换好寿了就走!” “老子要换回来!”遥遥传来阴山道人的嗓音。 “狗日的道人我干你娘!” 听到这话,金泉大师暴喝一声,脑子都快气炸了。 明明联手跑路,千里迢迢折返于此是为了换寿,如今换好寿了还要换回去,你这牛鼻子玩我呢? 你牛鼻子的命是命,老子的命不是命?! 怒气夹着思绪奔涌之间,金泉大师昂头看见那女冠乘胜追击,又是一剑! 金泉大师避无可避,再度接剑,金身法相崩碎开来。 临死前,他大骂了一声: “你道人的全家都狗日的!我干你娘,我干你全家!” 剑锋将他斩落到了幽冥深渊中,奔腾而来的鬼魂嘶叫分食起了他的躯壳。 金泉大师陨落,阴山道人还在追逐陈易。 煞气聚成的锁链将拦路纸人一一摧毁,然而纸人连绵不绝,太多太多,陈易的身影已经越拉越远。 阴山道人豁出命来,燃血功法瞬间运转! 血气层层冒起,那仅剩三年的阳寿燃烧,他的身影骤然暴掠过来。 子母勾魂锁伴随滚滚煞气袭来! 陈易一剑斩勾魂锁,而子母勾魂锁再度拧转变化,但中过一击,陈易自然不可能再中同一招。 刀锋竖直劈下,子母勾魂锁镰刀剧震,被刀劈得要坠落下来。 阴山道人怒吼一声,正欲再度发力。 可就在这时,眼见阵法逆转,石门开始阖拢,混沌似在做困兽之斗般,再度凝聚起了一声咆哮。 “吼!” 庞大的吸力席卷八荒六合,仿佛以混沌为圆心聚拢了起来。 成千上万的彼岸花被连根拔起,山峦崩碎,碎石瓦砾飞掠齐聚,四面八方逃掠的鬼魂也被吸回了山谷。 好似一个庞大无匹的漩涡! 这混沌好似知道再无出去的可能,要在这石门关闭的最后一刻,再度饱餐一顿! 恰好位于石门附近,阴山道人的身影被旋臂瞬间撕裂了开来。 灰飞烟灭,消弭于天地之间。 陈易刀剑杵入地面,竭力支撑着身形不变,虎口崩裂出阵阵鲜血,而殷惟郢脚下云雾滚动,一剑朝混沌杀去,却见剑风都被混沌吸食入内。 纸人们听从殷惟郢的号令,狂奔而来,拉扯住陈易的身体,不让他被吸入其中。 半空中都是崩飞的石屑、摇曳的彼岸花、以及数以万计的魂魄,尽数汇入混沌的大口之中。 阵法正在逆转,石门正在阖拢,而混沌也极尽贪婪地吞食一切。 罡风飞掠之间,陈易看见远方一个黑点也被吸来,仔细一看,不是别人,正是身为觉音律师冬贵妃! 她分明已逃到足够远的地方,然而那混沌制造出来的漩涡剧烈伸张,庞大的吸力仍然将她扯了回来。 似乎发现了陈易以及那聚拢起来纸人,冬贵妃运起一口气,踏过崩碎的岩石,朝他那里直掠过去。 她猛地把手抓到纸人身上。 陈易冷冷扫了她一眼,问道: “你不是逃了吗?” 这高丽女子脸颊带着异样的嫣红,红唇微张,竭力压抑着什么上涌,应了一声道: “但贫尼没逃掉啊!” “还挺诚实。” “出家人…不、不打诳语……” 冬贵妃没有秦青洛那般强健的体魄,此时此刻面红如血,大腿不自然地黏在了一块。 本来抓住纸人,想来应该安全,然而随着石门的缓缓闭合,混沌的吸力愈来愈大,巨大的漩涡每一条旋臂都卷得尘土飞扬、烟尘四起。 那成百上千的纸人哪怕攥着一切可以攥住的东西,互相聚拢成一团,也逐渐的双脚分离,要落入混沌的腹中。 陈易的脸色凝重起来。 冬贵妃眼见此景,美眸盯向了陈易,她本就因玉春膏而有些失力,此刻更是难以坚持,更遑论纸人们以及开始逐渐破碎纷飞。 纸人们地已经有一半脱离地面,只是仍然团团聚拢,竭力支撑,但也支撑不了多久, “陈施主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什么?”陈易的目光仍然凝聚在混沌之上。 “可施主你不是说过:哪怕混沌提前出世,你也照样能保全你我吗?” “那现在你还不明白吗?” 冬贵妃回过头看见越来越迫近的混沌,以及那可怕到极致的漩涡,不解道: “明白什么?” 陈易道:“我哄你的啊。” “………” 冬贵妃深吸一口气,吐出家乡的话音: “西巴!” 加更三合一 第三百四十九章 我留得住你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骂音一出口,对于冬贵妃这一持守戒律的律师来说,本是破了大戒。 只是如今也顾不得什么破戒不破戒,那蔓延纤长的发梢掠起,犀利如锋地扎入到地面之上。 那被吸起来的纸人们,隐隐有了稳固之势。 然而,混沌犹不满足地拉长了音调。 如雷震般的轰鸣声惊起,绵长的音调随着庞大吸力,昂头可见万千魂魄掠着阴风落入混沌腹中。 冬贵妃竭力支撑着,压抑住药效的上涌,勉强稳固住,然而她的眼角余光,却捕捉到了一个小小的细节。 地面正在撕裂开来。 裂隙起初很细微,不过一指之宽,接着慢慢裂开放大,隐有崩裂的势头,接着像是山体骤然崩塌一般,整个地面碎裂开来。 漆黑的长发再无立锥之地,成百的纸人轰地腾空而起。 冬贵妃除了脸颊之外,其他地方都失了血色。 云海之上的殷惟郢眼见陈易随之被吸入,面色微变,以剑御风,成百上千道罡风席卷而起,好似一只大手般要将他们一并扯回来。 两股力量一时拉扯, 但在混沌的深渊巨口之下,便是成百上千道罡风都迸散。 犹如黑洞。 陈易看见那深渊愈来愈近,但并没有脸色大变。 那一刹那,他诵念了开天眼的咒法。 虽然仅仅持续了一息时间,便因元炁不足而瞬间阖拢。 只是他看到,那混沌的深处,似乎潜藏着什么。 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山谷间的乱象已非寻常措辞可以描述。 殷惟郢看得到,陈易的身影如即将断线的风筝一般,一点点朝着混沌而去。 “回来。” 起初,云海之上的话音淡然。 好似仙人临尘一般,居高临下,而不容置疑。 她虽是他鼎炉,又曾被他百般欺弄采补,如今彼此虽说亲近,但也绝不到一笑泯恩仇的地步。 只是 何足挂齿? 相较于长生大道而言,都太小太小了。 云海之上炸起真火雷霆,搅动罡风,一时间,三千雷火尽数听从她的号令。 雷电火焰交织,朝着混沌奔涌而去。 轰! 炸鸣声、灼烧声、爆裂声,三者尽数爆发起来,数种光芒一闪而过,但又声势平息之后,湮灭于漩涡之间。 真火逸散,雷霆湮灭,都尽数泯灭在混沌的巨口之中,那仿佛一个无底洞,幽暗的魔渊。 殷惟郢眉头轻蹙,一丝不愉之风掠过心湖之间,涟漪阵阵。 “回来!” 她加重了语气。 漫天雷光真火掠起,元婴后期的修为何其可怖,竟一手压胜住了地下亡魂大冒,又在此刻与凶兽混沌争锋。 混沌似被激怒,吼声拉长拉大,震荡的声浪在雷霆真火还未掠到之时,便崩碎于半空之中。 女冠的脸色,终于泛起了一抹慌乱。 而哪怕她竭力争抢,都无法夺回陈易。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夺回他。 若他就这样死了,那便再无人阻她成仙。 只是这一刹那,她不想就这样让他葬身于混沌之腹。 “给我回来!” 殷惟郢一声号令,云海翻腾滚动,八千罡风一并发作。 长风随云翻涌,雷霆乍起,庞大的石门嗡嗡作响,烟尘弥漫,蔚然壮观。 罡风轰轰烈烈而去,撕扯着被纸人拥裹着的陈易,殷惟郢单手抬起,五指逐渐紧握,好似在与混沌角力, “我留得住你!” 气韵淡然的女冠喉间,迸出似是嘶吼的话音。 她想留住他。 毫无缘由地想留住他。 她真是疯了! 殷惟郢双目间泛起血丝,五指竭力握起,罡风冲撞漩涡,逆着旋臂将陈易他们往后拉扯,脚下的山谷大地,花海不在、山崩地裂,尽是垮塌的裂痕,不幸遭殃的亡魂凄厉哀嚎嘶鸣,已经被紊乱的劲风割裂满目疮痍。 “吼!” 混沌第三次拉长音调。 它像是觉察到殷惟郢在与它角力。 漩涡更胜之前,可怖的吸力吞没了万千又万千的鬼魂,那幽冥地狱间好似直接空出了一层。 殷惟郢深吸一气,真火大盛,心湖波涛汹涌,这正是某种以阳寿换取元炁的法门。 罡风的呼啸声越来越刺耳,好似凄厉地哀鸣,渐渐笼聚,形成肉眼可见的白线,盘旋不止。 这些风线竭力拉扯着陈易等人,一条、两条、三条,成百上千条,越来越密,越来越多,疯狂将陈易他们拉回。 “吼!” 混沌第四次拉长音调。 砰、砰、砰! 殷惟郢的双目渐渐瞪大。 那是一条条风线崩碎的声音。 杂乱的罡风逸散幽冥之间…… 云海之上,忽然响彻起了声嘶力竭的无助呼喊: “陈易!” 然而一切不会因为女冠的呼喊而停下。 哪怕石门已经接近全然紧闭。 可陈易的身影却像是断线风筝般飞了开去。 殷惟郢竭力要扯住他,可罡风尽数碎裂,散落于半空之中,于是,那幽蓝色的元婴动了,它飞掠而起,朝着陈易直掠而去! 她要留住他! 幽蓝色的元婴扑着掠了过来,企图抓住陈易的手,而陈易拧过头,手已伸到了半空之中。 却是差之毫厘。 狂暴的漩涡刹那间将纸人们连同陈易猛然一扯,暴躁的风浪如山海般阻隔于陈易与那元婴之间,元婴如骤然失去了丝线牵扯一般,被狂风猛地卷入到了混沌之中。 风浪的交错之间,元婴的身影逐渐模糊, 他恍然想起了那初入地府时碰到的幽魂女子。 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流过心头,他这时好像有些明白了那是什么. 这一刹那,石门近在咫尺,他提剑而去,主动撞入到了混沌之中! 陈易的身影连着纸人们一并消散了,泯灭于混沌的腹中。 殷惟郢脸色苍白一片,她摇摇欲坠,强撑着抬起手,让那群纸人将他包裹其中。 这已经是她最后能做的。 轰地一声,阵法逆转,石门彻底阖拢。 云海之上的女冠,修为缓缓下跌,她自云雾之间缓缓落下,跌倒在满目疮痍的山谷之间。 她勉强用桃木剑撑着地,站了起来。 手脚冰凉着,她怔怔地站在石门之前,想伸出手,却只能碰到冰冷僵硬的石头。 两滴泪滑落了下来。 成仙之后,何尝不会行斩妖除魔之事? 可如今,真斩妖除魔了么? 若真斩妖除魔了,又怎会留不住他。 还有说什么登仙之后自会还他…… “…原来都是假话!” 殷惟郢心里绞痛,好似责难着自己的食言。 她的手在石门上颤抖, “都是假话…” 泪珠不断滚落。 好像恍惚间蓦然回首,原来她说了那么多假话、那么多空话…… 无明离去之后,她心里竟没有一丝庆幸,反而止不住落着泪。 或许某日回想,她会宽慰自己那是兔死狐悲,自己并不是太在乎他。 可这日子里,她只知道落泪而已…… …………………… 殷惟郢不知在石门边上伫立了多久。 或许没有多久。 泪水已然远去,脸上挂着泪痕。 一派狼藉的山谷间,传来了些许声音。 那些运送魂魄的赏善司的阴差们面容惨淡。 山谷裂开后,之所以底下会有万鬼奔腾,便是他们的作为,为的便是以这些魂魄喂养破门而出的混沌。 然而,他们看见了石门的紧闭,也看见了那司长杜卫的尸体。 还看见了……关闭石门之人。 “何方道人?!” 一位阴差高举伏魔剑,怒喝一声, “你因何阻胆敢阻我赏善司?!” 女冠怔怔地转过了脸,脸上泪痕干涸,目光失魂落魄。 她仅仅孤身一人, 桃木剑却缓缓举起。 “太华神女,殷惟郢。” 她嗓音沙哑,一字一句道: “此行…降妖、除魔、诛邪、镇恶。” 剑锋直指。 不知为何,她那凄凉的话音,让在场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 特别是她名字落下之时。 只是,她毕竟不过孤身一人。 阴差们正欲上前之时。 砰! 一根禅杖破空袭来,刺入到岩地里,顷刻飞沙走石。 “你们是何方妖孽!” 疯经师的身影破开薄雾,瞬间降到了双方之间。 他须发皆张,怒目圆瞪。 在他的手上是马面将军的头颅,仍在滋滋地冒着煞气。 疯经师不知那挺对胃口的小子去了哪里,只是见他身边人遭人围困,此刻飞奔而来。 看见马面将军的头颅,赏善司的人骇然一惊。 只是惊愕之后,便是冲天怒火。 为首的副司长已上前一步,面容肃杀道: “僧杀道留!” 号令落下,阴差们有的持伏魔剑、有的持勾魂锁、有的持镇邪枪、有的持扶正锏,步步紧逼,竟有斩妖除魔,匡扶正道的架势! 疯经师已口诵往生咒,禅杖举起。 针尖对麦芒的关头,山谷之间,氤氲起了沉沉的雾气。 原是阴冥的薄雾,竟沉重了起来,雾中如有鬼魂跪伏在地。 副司长疑惑间转头看去,紧接着仿佛承受不住剧烈冲击般,浑身战栗颤抖了起来。 满目疮痍的山谷之间,赫然出现了一座华贵的帝王銮舆 远处鬼城的方向,响彻起了马蹄之声。 浓雾深处,黑压压的阴骑,踏着阴风而来,追随着銮舆的方向。 恐惧席卷在了副司长身上,也席卷到了一众阴差之上。 他们双膝颤抖,接着随着銮舆的帘子微微拂起,便齐刷刷地跪在地上,就好像曾跪过成千上万次,跪过成千上万年一般。 銮舆之中,那袭阎王龙袍浮现了出来,漆黑与深紫的双龙交织,争夺骊珠,蔚然大气,浓郁的深紫色泽伴着花纹,便是这样一袭袍子,高立于阴曹地府之上。 “臣等叩见阎王殿下!” 颤栗的话音之间,一个可怕的可能,在副司长及一众鬼差的脑海里浮现。 如今阎王爷出了鬼城。 那就是说…阎王爷他…不疯了…… 所以… 副司长的眼眸微微抬起,看向了那巍峨身影。 他的眼睛缓缓瞪大… 倒映在他眼里的那张脸庞,不再是原来楚江王的脸庞。 而是换了一张脸。 一张苍老间流露威严,生来就是九五至尊般的脸庞。 那是大虞先帝的脸! 楚江王此时驾到,疯经师下意识退后一步,但仍然为陈易护住殷惟郢。 女冠好像终于回过了些神来,看向了那主宰一方阴曹地府的阎王爷。 半晌,她的嘴唇嗡动,无不错愕地吐出二字: “父王?!” 到地府线后期了,尽量合章一更五六千字左右 第三百五十章 想他了(三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地府之外,景王府。 地上一天,地下一年,对于陈易而言一连过去了二十多日,但对于景王府,不过是天空露出一抹鱼肚白。 王长子殷幸不见了。 消息是由看护王长子的奶妈传出来的,接着便传到了一些多嘴仆役那里,传着传着,便到了景王的耳内。 “幸哥儿不见了?” 景王苍老的眉头深深皱起,指尖不安地摩梭着云织的衣袍,面色疑惑而黯然。 王妃款款而来,捧着茶碗走了过来,轻声宽慰道: “只怕是到哪里去玩了吧。” 景王眉头还是皱得紧,他喃喃道: “不一样,感觉不像是到哪疯耍了。” 王妃面色如常,似是心里不甚在意,而在景王的眸光里,也是除了困惑以外,没有太多的担心可言。 一夜只睡了一小段时间的景王从王妃手里接过茶水,慢慢啜饮着杯中之茶,思索之后,缓缓交代道: “让人去找,一个时辰内找不到,那就说已经找到了。” 这话里看似有所矛盾。 只是景王说得理所当然,似乎殷幸走丢并不是多大的事,王府没必要为此搞出翻天覆地的动静。 而面对景王这番话,王妃也没有心急的表现,只是微微颔首,没有多说什么,而是道: “王爷是担心有人图谋不轨?” “若是他自己走丢还好,可倘若有旁人所为,那王府内各处便要多些警觉。 而且不过一个纸人而已,魂魄还在,换一个纸人躯壳便是了。” 景王捧着杯喝茶,接着忽然想到了谁,探头问道: “会不会是姓陈的图谋不轨?” 王妃这时才蹙起眉头,不住提醒道: “他是你女婿。”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提起陈易,景王就一阵气恼,心头冒起无名火,冷哼一声:“只怕他把怨仇藏得太深……哎!本王茶碗怎么摔了。” 景王不冷哼还好,哼地一声间抖了抖,茶碗摔到了地上,碎片炸了开来。 哗啦的碎片飞起,刮过景王的指尖,一道细小的伤口露了出来。 “哎!啧。” 景王倒吸一口凉气,看了看指尖上的血迹,接着便吮吸了下。 “哎、哎!擦干净啊,怎么就舔起来了。” 王妃见状,从怀里摸出手帕,快步走了上去,不由分说抓住景王的手,一边擦去上面的血,一边埋怨道: “跟个孩子似的。” 景王也不吭声,更不反驳,他脑子里这时思考着殷惟郢的事,也不知这一心玄修修道的嫡长女眼下到底怎么样了。 “惟郢也不知怎么想的,竟选这人做道侣。”景王嘀咕着出声,心里沉沉地压着不安,便道:“以后也不知道她要往何处去。” “成仙去吧。”王妃随意回道,“跟她男人成仙去了。” 景王脸色一寒,冷声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好好,”王妃半数落道:“你是鸡犬。” 景王闻言大怒:“那本王不升天。” “鸡犬不如。” …………………………… 陈家的院子里。 那一丈来高的屋檐积了雪,此刻天边泛起鱼肚白,是一派银瓦之色,烁烁冒着光,而在门前也积了些雪,不多,想堆雪人也堆不了,只有薄薄的一层,顶多滚一些雪球。 闵鸣来这里有些日子了,这一清早,她洗漱过后,便拿着扫帚出了门,正准备扫去院子里的雪时,转过头却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坐在门槛之上。 少女面上落着阴影,从这角度看过去有些暗沉,她稍稍打了个哈欠,瞧见闵鸣,眨了眨眼睛。 闵鸣看见了少女,少女也看见了她。 日光落在她那丰韵的身姿之上,勾勒出了晕黄的轮廓,漫着毛茸茸的光。 而那山峦重叠,更不似人间之景,殷听雪又眨了眨眼睛,原来这就是陈易荤话里的先天喂奶圣体。 发觉少女的目光,闵鸣一时郝颜,微微侧过了身。 她想了一会轻声问:“二夫人怎么坐在这呢?” 既然入了门当人丫鬟婢女,便得有丫鬟婢女的模样,闵鸣在青楼里见过是是非非,适应能力本来便不差,更何况闵家里常年以来都是她在操持,很快便适应了这里的生活,还带着恭敬地喊人二夫人。 殷听雪刮了刮脸颊,还是有些不习惯闵鸣叫她二夫人。 可闵鸣的姿态是要做足的,不然万一陈易看不惯就糟了,所以殷听雪还是应了一声:“嗯。” 少女仍然是少女,哪怕出阁很久了,也从没把自己当什么夫人看待。 过去好像逐渐成了一道浅浅的伤痕,虽然还在那里,但也只是还在那里。 “二夫人吗…” 殷听雪咕哝着道。 仔细一想,这称呼真是越想越怪。 先不论自己算不算陈易的夫人。 哪怕真的算,也不应该是二夫人才对。 虽说周真人跟他是有那个那个意思的,可毕竟还是她先来的, 可按理来说, 应是大夫人了吧。 她没来由地觉得有些好笑,自己这一遭,是不是把周真人给截胡了呢? 这不是幸灾乐祸啊… 真不是幸灾乐祸呀…… 殷听雪愈是想,嘴角就翘得止不住,她自觉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但就是很好笑,特别是想想周真人得知此事时的模样。 会气成什么样呢? 正这样想时,闵鸣朝另一边喊了一声:“大夫人。” 殷听雪微一哆嗦,打了个寒颤。 眼角余光看到独臂女子缓缓走来,殷听雪收敛起了脸上的神色,尽量朝远处看,摆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周依棠扫了眼闵鸣道:“不必那样喊我。” 闵鸣点了点头,明白她说的是“不必”,而不是“不要”。 而周依棠交代这一句后,便扫了眼殷听雪。 小狐狸强做没心虚的模样,举目远眺,心念尽量放空一些,不被瞧出端倪。 天边露出的一抹鱼肚白,带着些昏黄,勾兑出了些许肉色,殷听雪就直直看着。 心念一放空,便有许多杂念掠过,那一抹鱼肚白,让她莫名其妙地想起了陈易,就好像他在其中若隐若现似的。 意识到这点,她有些羞涩地排斥,可想了想,其实也没什么,女子想自己的夫君,不论怎么样都很正常。 她想了想,看着那抹鱼肚白,看着它好像被越推越远,他的身影好像也被越推越远。 殷听雪呆了一呆,分明知道陈易也没有离开多久,还是略微慌了神。 “你怎么了?” 耳畔传来话音,当她回过神来时,拍了拍脸,便见周依棠直直盯着她看。 殷听雪先摇了摇头,可不敢撒谎,又点了点头。 “我感觉他去了好远好远的地方……” 殷听雪顿了顿,一会后道: “…我怎么有点想他了?” 她说这话时,停顿了一下,迟疑了一下。 不是因为她不愿想他, 而是她发现,自己竟然开始想他了…… 多…多纠结呀…… 在周真人面前说这事,还羞人。 清晨微凉的寒风刮过,她的脖颈被刺到,浑身缩了一缩,拢了拢身上的厚衣裳,闵鸣看着,便觉这二夫人像是头赤狐在雪地里冒出脑袋。 待陈易眼前的景象清晰过来之后,已经不知身处何处。 陌生, 眼前的景象陌生至极。 漆黑一片。 黏稠的漆黑,压着他的脸庞,吞没了所有的视野。 陈易脸色微微发白。 不是因为他被吞入到混沌腹中。 而是因为尼姑的白月亮坐在了他脸上。 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 浑圆软嫩。 陈易一把推了开来。 那婀娜的身子顷刻落到了纸人堆,迷迷糊糊地嘤咛了一声,冬贵妃已是半昏半醒,脸颊上的红晕蔓延了开来,呼吸间带着轻微的喘息。 陈易自纸人堆中翻起身,扫了冬贵妃一眼后,确认从昏迷到醒来不过两个时辰。 按自己跟秦青洛的经验判断,玉春膏的药效,要在三个时辰时才会深入骨髓,达到极盛。 陈易环视起了周遭的环境。 像是一个不怎么起眼的破烂寺庙,庙中唯有观音像,而且破损严重,裂开了一道深邃的缝隙。 昂头可见破碎的大洞,他们是像是被抛下来一样,穿碎了屋瓦落在此地,地面泛着层厚厚的尘埃,飘荡的微尘泛着毛绒绒微光,俨然已经不知多久没人来造访,仔细一看那观音像的莲台,镀着细微的金芒。 这破庙也不知多久没人造访了。 陈易按了按脑袋,回想起冲入混沌之前最后看到的一幕。 殷惟郢那幽蓝色的元婴掠过了他的面前,被扯入到了混沌之中。 而那个时候,不知怎么地,那元婴与先前那些时候看到的幽魂女子,竟然极其相像! 除了用天眼看到这个秘境以外,看到那幽魂女子,也是陈易跳入到混沌的理由之一, “到底是什么回事?” 陈易不禁喃喃。 那时幽魂女子逝去之时,他隐隐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涩之感。 难道是因为,那幽魂女子便是殷惟郢的元婴?! 环视了寺庙一圈之后,陈易踱步回来,看见那满地的零碎纸人,眉宇轻轻皱了起来,沉吟许久,最后叹了一口气。 “…鸾皇。”他嘀咕着她的字。 若不是殷惟郢以纸人护住他们,只怕他们落不到这里,而哪怕落到这里,也终会缺胳膊少腿。 陈易就地打坐,随后内视己身,一切无碍,混沌的倒转乾坤已经失效,四品的武道修为,以及那粒小如芥子的金丹都还在。 他虚眸阖起,默念开天眼的咒法,随后掐诀,感受自己留在殷惟郢身上的那缕剑意。 剑意仍在,而且平静无波。 看来她没有出事。 陈易深吸一气,得想办法回去才行。 这时,他又回想起了进入混沌前的那一幕, 元婴与他们骤然分了开来,消散在了漩涡之间, 还有…要找到那个被卷入到混沌之中的元婴…… 一粒石子嗑在心头之上,陈易想要找到它。 他站起身来,正准备离开寺庙看看周遭的环境。 “嗯…呃…别……” 细微的嘤咛声响在了耳畔,陈易回过头去,只见那觉音律师面红如水,美眸迷离,似是刚刚清醒,黑发散乱如同一张宽大的床铺,绑着头发的《观音经》落在了纸人堆里。 陈易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宽厚的秀发。 不仅能自成丝枕,还能化作衾被,足以将人整个包裹起来。 回想起她坐到脸上的时候… 嗯, 高丽女子多美发。 哪怕她衣着厚实,可彼此贴得也足够相近,隔着衣裳有种毛茸茸的摩梭感。 更遑论她容颜绝丽。 冬贵妃缓缓醒来,迎上陈易的视线,脸好似更红了一分。 “没事吧?”陈易问。 “…无碍。” 冬贵妃应声之后。 陈易转过脸,直接踏出了寺庙。 “……” 见他身影消失,脸颊泛着异样红晕的冬贵妃急声道:“施主请留步!” 陈易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道: “药劲若要深入骨髓还有一个时辰,以你四品的境界还能压上一段时间,我先确认此地的危险。” 他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可冬贵妃的眸光深深。 这番话里有半个字提到解药么?! 思绪飘渺而过间,冬贵妃已然摸上了腰边的戒刀,而如墨的黑发亦在暗处涌动了起来。 陈易的指尖微抬,中间三根手指已经伸出,余下两指微扣,手臂屈起。 无声之间,已封锁住了冬贵妃暴起的念头。 冬贵妃的五指自戒刀上挪开,红唇微张,掩盖着不自然的吐息道:“还望施主…如约为贫尼解毒。” 陈易淡淡应声道:“我自有分寸。” 说罢,他便踏出了寺庙。 陈易虽说好色,但也并不是多么随便,更何况这女人来历不明,只知其自称觉音律师,其他底细一概不知。 那时用玉春膏,是因为除了玉春膏外,根本没有什么可牵制一个四品武夫的办法。 归根结底,还是自己所习的道法不多。 这点上,殷惟郢倒也没有说错。 待陈易的身影消失在寺庙之外后…… 冬贵妃从怀里慢慢摸出纸人。 轻吹一起,又一个长发如瀑的冬贵妃出现在寺庙之中。 冬贵妃玉指轻点。 接着,它的脸颊便同样泛起了相似的嫣红,双腿黏着挤在那里,几乎严丝合缝。 而冬贵妃脸上的嫣红慢慢逝去了一些,她口诵观音咒,压抑住了那鲤鱼翻涌似的欲望。 欲望已经被转嫁到了这长相一模一样的本命纸人之上,而这种依照本尊生辰八字的打造出来的纸人,从来都是用一个就少一个。 即便如此,这也只能缓解,不能从根基上解决这春毒。 冬贵妃暗道要想办法弄到解药。 可倘若,没有解药呢? “他有办法弄到玉春膏,又怎会没有解药,而且还是宫中之人,深得太后器重。” 冬贵妃自言自语,接着又不由嘀咕一句: “更何况尼姑他敢要,不怕遭报应么?” 冥冥之中自有因果报应,一环扣着一环。 今日他敢要尼姑,明日他敢要什么?大虞太后么? 念及此处,冬贵妃内心安定下来,微一回首,那纸人越缩越小,最后化作一张薄薄纸片落回到方地之内。 陈易自四周晃荡了一圈,这破寺庙与外界有一条小路,路上石砖仍在,并未有太多的缺口或是磨损,而寺外是连绵的竹林,昂头可以看见…阳光。 阴曹地府竟能看见阳光? 在阴曹地府待了近二十来天,陈易还真是有些不适应此刻阳光普照肌肤,感觉体内的煞气刹那间被驱散了许多。 转身回到破寺中时,冬贵妃面色尽管仍旧艳若桃李,但似乎少了些红晕。 “…情况如何?”冬贵妃缓声问道。 陈易把她的脸色收于眼底,平淡交代道:“这里可能是某处秘境。” 阴曹地府位于地下,哪怕他们被混沌吞入腹中,可所见的阳光定然不可能是什么阳光,而更像是某种深层次秘境。 冬贵妃玉指托起下巴,略微思索后道: “话倒不错,但不可能是你已死么?” “……”陈易冷冷刺道:“若你我已经死了,那可就是殉情了。” 冬贵妃脸颊腾红,半晌回应得清淡: “入灭涅槃,生死话题不过常事,这又有何问题?” “有问题。”陈易认真道:“很大问题。” “哦?”冬贵妃微微前倾,朗声道:“想来施主自有禅理。” “因为我不想和尼姑殉情。” 此话一出,冬贵妃脸色微寒。 本以为他有什么论调可言,不曾想口舌之间,竟是粗鄙之语。 她一时心中暗刺,说什么不想殉情,到之后还不是要做尼姑的面首,被尼姑欺压其上,何其失面? 待在宫中多年,冬贵妃向来清楚那女人的手腕,此刻她不多与陈易争辨。 被故国进贡入大虞宫中,身不由己本就理所当然,如今宫里传出安排,有无名老嬷坐镇,如今黄岳寺之事谋划还不能暴露,所以她也不敢忤逆违背,哪怕此前不曾见过陈易一面,可说到底,这陈千户为面首哪怕传了出去,也不辱她的名声,反正高丽女人的名声本来就差,冬贵妃也无甚在意,听从吩咐就是。 痴迷于色相,方是落了下乘。 冬贵妃缓缓站起,脚步略微不稳,但仍旧站着,只是大腿之间仍旧略微粘稠。 陈易自方地抽出一顶带面纱的斗笠,丢了过去。 冬贵妃接在手中,不明所以。 “戴上它,以免被人注意。” 陈易不由分说,从怀里也摸出了一顶相似的斗笠。 冬贵妃摩梭了下斗笠边沿,而后勾唇一笑,斗笠戴在头上,恰好能遮挡住脸颊不经意的桃红。 她半掀起面纱,灵魅地瞄了陈易一眼,这不经意的如水轻柔,好似佛刹里清风拂动的鸣鸣晨钟。 而她身后,正是缺了脸的观音菩萨像。 只是陈易看了一眼便放下视线,拢好了斗笠。 这来历不明的长发尼姑,总给他一种藏得极深的印象,而如今她暂时压制住了玉春膏的药效,便意味着或许他用来拿捏的把柄,已经不再做数。 更何况行走江湖最不能招惹三种人:和尚、道士、女人。 这觉音律师恰好占了两样,换算过来,他只能招惹三分之一,而另外三分之二的地方,不可一探究竟。 离去之前,陈易想了想,一挥手把地上的所有纸人都收拢了起来。 哪怕它们已经尽数化为了废纸,但陈易不知怎么地,还是想要将这些都收起。 二人踏出寺庙,一前一后行走在这石板路之间。 草木掩映,四处并无枯枝落叶,一派春意盎然之景。 而现实中的季节,应是腊月寒冬。 走了没有多少步路,隐约听见巧笑声色。 远处的路上似乎有人。 刚好他们在走上坡路,便见两位女子的身影由上而下地款款而来,身姿曼妙,马面裙间折射着零碎的日光。 陈易恰好抬头一看。 便见一张熟悉的脸庞,那姿容单薄,眉宇间隐约有久居深闺的愁苦之色,可纵使如此,依然美得无可厚非。 她怎么会在这里? 陈易的目光滞了一滞。 这时,林家小娘也看见了他,她脚步轻盈,快步走来。 陈易的手暗暗放到了刀柄之上。 却见她款款而来,双手平放腹前,柔柔地喊了一声: “夫君。” 后文的思路还在整理之中,如果有什么乱的或者看不懂的地方,可以跟我说一下。 第三百五十一章 以身解毒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巍峨磅礴的宫殿驾临于整座郢都鬼城之上,血红色的朱漆染满每一根梁柱,线条凌厉坚韧,好似恶鬼受刑时的凄厉哀嚎,飞檐刺破薄雾,数以万计的黑瓦片隐没于微光之中,无尽又无尽的骸骨堆砌成宫殿的地基,数百铠甲齐备的阴兵护卫四方。 正是在这座阎王殿里,无数魂魄的去向被一一审判称量,或过奈何桥轮回转世、或入十八层地狱提受刑罚。 第二阎王殿内。 冰凉的石柱支撑着巍峨磅礴的厅堂,殷惟郢低头看向地面,清一色的灰暗色调,泛着幽幽的蓝光。 自她被带入这座鬼城郢都里,不过堪堪一个时辰。 只是这短短一个时辰,却像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殿下一切可还妥帖?” 一个鬼魂侍女无声无息地来到身后,殷惟郢回过头,才发现她是飘着走来的。 女冠微一抬手道:“无碍。” 鬼魂侍女毕恭毕敬地点了个头,正欲往后退走。 殷惟郢这时不由出声道:“我父王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时,那被一众赏善司跪伏的人们,称呼那人为阎王殿下。 可他的脸,却明明与自己的父王如出一辙,几乎一模一样。 而后面自己喊他父王,他也并未否认,反而噙起了慈爱的目光。 这让殷惟郢想不明白。 鬼魂侍女此时应声道:“这等大事,我们这些下人也不好跟你透露口风,而阎王爷也说过,待他处理完事后,他自会跟你说清楚。” 殷惟郢听到之后,眉宇间疑虑未散,但如今孤身身处此地,哪怕千般困惑,也只能先吞在肚子里。 而鬼魂侍女见她不再说什么,便先行退去了。 殷惟郢不知在这厅堂里等了多久,她只是孤身独坐,按了按心口,忽然有些刺痛感。 隐约的痛感由内而外地涌出,有根针刺了刺心头。 她垂起眉头,想到了重新封印混沌的那一幕。 还记得那时,当那封印混沌的石门阖拢,她元婴追逐着陈易进去之后,便断了联系。 元婴本由魂魄而成,这段时间来,女冠总有些魂魄缺失之感。 但内视己身,却发现三魂七魄俱是完好无损,所以她想来想去,也弄不清缘由。 而这种刺痛感,刺着刺着,好像提醒她丢了什么,可她想不到,自己到底丢了什么。 殷惟郢一边回忆,一边在这会客厅里等了许久,终于听到了一连串的脚步声。 脚步声稳重、内敛,八方步走得有条不紊。 那众人口中的阎王爷楚江王,已踏入到了会客厅之中。 “惟郢。” 那人开口道,嗓音唏嘘: “好久不见。” 殷惟郢拧过头来,迟疑了一会道:“…父王……” “你有很多不明白,朕都知道。”只见他到主座上从容坐下,怀念地看着殷惟郢,缓缓吐字道:“朕和你外面的父王,不是同一个人。” 殷惟郢刹那惊愣,眼前之人分明与父王生得一模一样。 她提起警惕,小心试探着道:“那你是谁?” 他端坐在主座之上,一手抬起,手肘抵住扶手,整个人跟主座融为一体,并无不丝毫自然之感,这般的人好似生来就要头顶冕旒,立于万人之上。 “他们给朕上的谥号大抵是…圣神文武钦明启运俊德孝皇帝。” 女冠的瞳孔骤缩。 那是先帝的谥号, 眼前之人…竟是大虞先帝,到了阴曹地府成了阎罗王?! 殷惟郢缓了好一会,才终于缓了过来,喉咙耸动了好几次,不住问道:“你…你…你为什么……” “朕为什么跟你父王长得一模一样?” 大虞先帝像是真正的父亲般猜到她要说什么。 殷惟郢双手按住檀木椅的扶手,仿佛按住心中的惊涛骇浪,点了点头。 “自然简单。” 大虞先帝从怀里摸出一张黄纸,吹出一气。 黄纸落在地上,在殷惟郢的眼皮子底下,慢慢站了起来,高颧骨、挺拔的鼻梁、纤长的八字胡…那张脸庞与大虞先帝一模一样,与她的父王一模一样。 耳畔边,传来大虞先帝的从容话音。 “朕,是纸人。 朕胞弟景王的纸人。” ……………………………………… ……………………………………… 林家小娘款款而来,双手平放腹前,柔柔地喊了一声: “夫君。” 陈易刹那惊愣。 他怎么都难以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从这决心守寡的林琬悺嘴里听到这个词。 陈易低下头,看见那矮自己快一个头的小娘噙着温柔的笑,眉目间却是真情流露。 而陈易身后的冬贵妃,亦是不解困惑,而且更甚于前者。 还不待陈易想出一个结果,便听见林琬悺又喊了一声: “夫君?” 陈易满肚子的疑惑,停顿了好一会,才应了一声:“…嗯。” 不曾想,陈易这略微的神色变化,让林琬悺脸色黯然了下来,她好像想说什么,最后便轻叹一声道: “算了,我们回去崔府再说吧。” 陈易脸色奇怪了起来。 心中百般疑惑得不到解答,陈易深吸一气,忽地抓住林琬悺的手。 “呀?” 林家小娘缩了下,但没挣扎,只见陈易皱眉看了一会,接着拿指尖轻轻按压,指尖掠出气劲。 “啊!” 林家小娘惊呼了一声,她的指尖上多出了一条血迹。 些许的血液滴落,陈易的眉头蹙起,能刮出伤口,证明这林家小娘不是纸人。 纸人受不得伤,一般一戳就会漏气。 一旁的侍女看见伤口,惊了一声,连忙道: “陈姑爷你干什么呢?” 陈易扫了一眼,林琬悺身边的侍女不是别人,正是秀禾。 他放开了林琬悺的手,应了声:“没什么,确认一些事而已。” 林琬悺也收回了手,青葱玉指冒着血痕,微风恰好刮过,她刺痛地皱了皱眉,但温婉的性情让她不会说什么,连哀怨的目光都只是一闪而过。 陈易把这点小动作看在眼里。 不会错,这就是林琬悺。 只有林琬悺是这样温婉似水、听之任之的性情。 陈易思索之后,眼下还是得弄清楚当下的情况还行。 弄清楚情况的最好的办法,便是进入到角色里面。 而眼下的角色,便是林琬悺的夫君。 “夫人可有什么事?”陈易先问道。 林琬悺正准备回答,秀禾见她手指上的伤,蹙了蹙眉道:“陈姑爷,夫人还在疼呢,做男人的还是要心疼些自家的娘子比较好。” 陈易听到后,轻轻一笑,接着便托起了林琬悺的手,在小娘略显错愕的目光下,吸允了下指尖的伤口。 陈易见伤口血迹不再,便温声问道:“娘子可还做疼?” 林琬悺摇了摇头,应了声:“不疼了。” 一旁的秀禾看着这夫妻和睦的模样,脸上挂起了笑。 “好了,我们回去吧,是回崔府?”陈易问道。 于是,一行四个人便踏上了回府之路,走过鹅卵石路不久便看到两座马车,陈易本来是想跟林琬悺她们同乘一辆,但这时冬贵妃扯了扯他的衣袖。 陈易顷刻会意,同娘子表示自己要与这位禅师在马车上探讨佛法。 林琬悺没说什么,大大方方地便答应了下来。 坐到马车里,陈易看到那觉音律师低垂螓首,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冬贵妃的眸子虽然噙着水雾迷蒙,但理智仍在,曼声道: “你有没有发现,她们都是真的?” “自然发现了,她们不是纸人,而幻境也不会这么真实,应该是某处秘境。”陈易揭开帘子,便见京城的景象,一路都是熙熙攘攘。 冬贵妃继续道:“如你所说,应当是某处秘境,而且还是世上最上等的秘境,堪比洞天福地。” 陈易微微颔首。 冬贵妃的嗓音稍带一丝感慨:“中原之地,果真地大物博,哪怕待在深宫多年,却同样大开眼界。” 深宫?看来她还是哪位妃子。 而且照她的话来推断,皇宫里有一扇通往阴曹地府的门? 陈易心有所想,便开口道: “眼前的秘境如此真实,而且还似乎把整座京城都复刻了进来,几乎以假乱真,这是怎么做到的?” 冬贵妃轻轻摇头,叹声道: “这俨然是道门的芥子天地之法,与我佛家不同,而且可能是…借假修真?” “借假修真?” “不错,此法与纸人之法类似,都是创造出一个假象,然后在假象间修炼,而眼前的京城便是假象。” 这样一听,陈易便明白了,不就是自己diy一个副本,然后自己在里面修真。 冬贵妃迟疑了一会,接着道:“若要离开此地,除了以力破法,其次便要寻到这秘境的主人,再者便是寻到真假之门,那是秘境与现实间的出入口。” 陈易将冬贵妃的话都记了下来,接着便眺望起了车窗之外。 过了不知多久,马车终于行驶到了崔府。 陈易有些不适应,但还是以姑爷的身份缓步走下了马车。 而这时,早一步下车的林琬悺上前而来,竟弯下腰拍打了下他衣摆上的灰尘。 “这…”陈易不自禁地出声,”你怎么…” “夫君不要作怪。”拍打了好一会,林琬悺抬起头,轻声道:“过去虽说都是婢女来拍的,只是今儿我给你拍一下,也是第一次做这事,不娴熟,也可能拍坏衣服。 只是夫君看在我这般的份上,先前的事就这样过去了吧。” 陈易不住疑惑至极,没有说话。 看他这副模样,她似乎误会了什么,眉目低垂,眼角略微哀婉道: “夫君可还是记挂先前之事?” 陈易眉头皱了起来,指尖摩梭起了衣袖道:“先前之事?” 他与林琬悺,除了地宫之时发生的一切,能有多少先前之事? 眼下他一头雾水,颇有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感觉。 陈易思绪之间,林琬悺已黛眉深蹙,她红唇抿着似是不知如何开口。 “是诗会的事,咱们崔府诗会的事。” 而一旁的秀禾坐不住了,她以赔不是的口吻连声道: “姑爷不要介怀了,那夜诗会夫人只是那时与秀禾在房中谈天解闷,念了会《牡丹亭》,末了开了一坛酒喝,于是便睡着了,醒来后府上的人说你来过……” “我来过?” 陈易一听就明白了,这定然是崔府的人在骗林琬悺。 “是啊,据说你后面过来诗会了,但寻不到夫人。”秀禾轻声说道,“后来夫人还梦到了你。” 本来是平平常常一句话,却见林琬悺的脸颊红了起来,这时她的姿容不再单调如纸上仕女,而是生动了起来。 她嘀咕地一句:“不过是梦到了而已。” 秀禾转而朝她笑道:“夫人,姑爷梦里来了也算来了。” 主仆的话音间,陈易的脑海里思路也逐渐清晰了起来。 所谓诗会失约,应该是指林家诗会,按她们所说,那时林琬悺或许等自己等了很久,但一直没等到,所以就回了房,接着便和秀禾喝下一个叫“忘忧酒”的东西。 然后,她们便来到了这里,但却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秘境。 “忘忧酒是哪来的?”陈易问道。 “太后陛下赐的啊,你和夫人的婚事还是天家许的呢。” 秀禾轻快说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陈易微微颔首,猜出了些什么。 照这么一说,眼前的秘境就是安后所为! 至于林琬悺为何把自己当作夫君,倒像是某种洗脑。 应该说很可能就是某种洗脑的术法。 哪怕秘境的主人不是安后,但也一定跟宫里面关系匪浅。 理清楚思绪之后,陈易不再懵懵懂懂,而是融入到其中道:“好,秀禾,领我到书房里,我得跟觉音律师谈一谈佛法。” 林琬悺笑了一声道:“佛法?我也读过,要不我也来深谈一番?” “娘子不必,若真想听,也待我唤你来时再来,到时顺便点上几杯茶水。”陈易随意应道。 听着这略带疏离的话,林琬悺“哦”地应了一声,随后挪开目光道: “夫君若还是计较,便数落我不是就成了,切莫就这般疏离了我,常言说床头打架床尾合,只是这话毕竟是粗俗人家的言语,你我床头相合床尾也相合,这样才是好事。你若不愿,我也不多说你什么,只是不要嫌我不好……” 这书香闺秀的话真是九曲八折,陈易听了好一会才听明白其中意思,便是叫他不要嫌弃她疏离她。 想到这里,陈易苦笑了下,若说嫌弃疏离这小娘,不是说完全没有,但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眼下她被洗了脑,不仅把自己当作夫君,还好似不再记挂过往的守寡之恨,那陈易也不会斤斤计较。 更何况眼下的要义,是尽早离开这秘境,找到那失散的殷惟郢元婴。 …………………………… 陈易踏进书房,便见到一幕。 一个不知哪来的婢女被冬贵妃一掌压在地上,看见陈易正准备呼救,下一刻却被点上了哑穴。 陈易关上了房门,随意拉开椅子,淡淡问道: “这人哪里来的?” 坐在蒲团上的冬贵妃嗓音水润道: “随便找来的婢女,你看…” 随着这声“你看”,冬贵妃抓起了侍女的手,接着将戒刀压到了脖颈。 婢女脸色惶恐,眼睛瞪得大大的,尽是求助之色,指尖还在不停地发颤,嘴里想要嘶声连白沫都吐了出来。 但当戒刀划过去时。 她就漏气了。 原本活色生香的婢女瞬间被抽离了骨肉一般,一点点地瘪了下来,最后化作了一张泛黄纸条。 冬贵妃收起戒刀道: “这里的绝大部分人都是纸人。” 陈易眯了眯眼睛,他对此并没有多少讶异。 恰恰相反,还有理所当然之感。 “你说的那秘境的出入口,是叫什么…真假之门对吧。” 陈易琢磨了下,缓缓开口道: “若是如此,我怀疑那个门在皇宫里面。” 林琬悺的一系列表现,将线索指向了皇宫,指向了天家。 冬贵妃琢磨出了一丝意思,便道: “你怀疑这秘境是太后所为?” “定然有参与其中。”陈易笃定道。 冬贵妃思索后点了点头,轻声道:“好,贫尼会帮你,但有条件。” “条件?”陈易略有不解,不明白冬贵妃到底想要求什么。 只见冬贵妃伸出一只手,往前面托了一托,呈了一呈。 陈易更是疑惑了,前倾了一下。 冬贵妃的脸泛着晕红,她有些哑着嗓音道:“解、解药!” 陈易眨了眨眼睛,事到如今,再瞒着她也没有意义: “我身上没有解药。” 冬贵妃美眸瞪大,嘴唇不自然地张成了O形,不可置信道: “没有解药,你让贫尼吃,你耍人呢?” 陈易不作回答。 接着,冬贵妃回忆起了什么,连声道: “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尼不曾骗施主,施主又何必骗贫尼? 你定然有解药,而且……” “而且什么?” 冬贵妃回忆起一个细节,笃定地说道:“那时,贫尼问你有无解药,施主不是说了一句:‘你猜’么?” “对啊。” 冬贵妃激动地向前倾,长发散漫在肩上如扇状,“所以……” 陈易摊了摊手道:“所以你猜错了啊。” 冬贵妃:“……” 她强忍住破戒骂一声“西八”的想法。 下一刻,陈易见她的脸色瞬间风云变幻,红晕仍在,只是眉头时不时紧锁又松开,似在纠结犹豫。 半晌之后,她像是心有所念,双手合十,蒲团上盘起腿来,做尼姑诵经状: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她双腿盘起,裤脚处露出雪白的脚踝,轮廓凸起圆润像个小肉包,姿仪正是坐莲的观音。 冬贵妃诵了一大堆“色即是空”的经文,似在警醒自己不要执着于肉身色相,接着她扬起了脸,微红的面上噙着水润春光,曼声问道: “那施主要不…以身解毒?” 来晚了一点,刚刚码出来的 第三百五十二章 小纸船(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她呵气如兰,美眸越发迷蒙,似是水里掠过的烟波,身子不知何时微颤了起来,方领过腰半臂裁的高丽样衣衫下,饱满的浑圆起伏不定。 这般尼姑思春的模样,让陈易一下就想起了不久前她坐脸上的情形。 高丽女子多美发。 陈易的喉咙微微有些干燥。 认识他的女子都知晓,他从来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性情,反而是色入心窍。 更何况冬贵妃虽说不如殷惟郢,可与她对比的,终归是殷惟郢。 冬贵妃以色即是空放下尼姑担子后,已媚眼如丝。 而他堂堂千户,怎么能受这种考验? 咚咚! 两声敲门声响起,正准备凑近过去的陈易猛地坐好身子,清醒过来。 “茶水点好了。” “等半炷香。”陈易应了一声,看向了冬贵妃,下意识道:“觉音律师,这样好像…有违佛法。难道高丽尼姑都是这般模样?” 春宵一刻值千金,陈易自然也明白此理, 只是倘若冬贵妃效法闵鸣,b点下包,那到时候着道的还是自己。 陈易慢慢道:“更何况你那几句色即是空,不过是宽慰自己罢了,难不成佛法是有违本心之法。 需知心外无法啊。” 宽慰自己… 冬贵妃本想说什么,却又无从开口。 她脸颊滚烫,有些哑口无言,那几句“色即是空”不过是宽慰自己,如今陈易甫一揭穿,她顷刻也明白过来。 若真不在乎,若真将肉身当作臭皮囊一句,只怕早就开口解毒了。 冬贵妃是为修持戒律的律师,本就将佛门的戒律看得极重,此刻这人以佛门之说反驳,她不知如何作答。 不作答归不作答… 可这玉春膏的药效, 越来越上劲了,肌肤下好似有蚂蚁在爬。 只是不待冬贵妃开口,林琬悺的身影便在一声“请进”之后,推门而入。 这一下,便又把冬贵妃逼得缩了回去。 她端于蒲团之上,老神在在地入定模样,见林琬悺走入,微微颔首了一声:“夫人好。” 林琬悺给她福了一礼,先前的时候,陈易粗略地给她说过觉音律师的来历,无非便是破庙里面偶遇尼姑,相谈甚欢,深交佛法云云,这些事莫说是在现实里头,在话本里也是常见得不能再常见。 这小娘子盈盈而来,一碗茶水落到觉音律师面前,接着她便拉椅子坐到陈易身边,把手里另一碗茶水捧到陈易面前。 陈易犹豫了下后,见林琬悺莞尔噙笑,便接过了茶水。 她捧茶水过来,让他想到殷听雪。 只不过殷听雪捧茶水的时候,会正正地站立到自己面前,双手捧高送过来,是一副完全的侍妾模样。 而林琬悺则不然,她是坐在自己身边把茶水递过来的,模样温柔贤淑。 林琬悺对于二人的聊天颇有兴致,她先问他们在谈什么佛法,然后冬贵妃便强耐住盎然春意,与之谈了起来,冬贵妃出身黄岳寺为觉音律师,于林琬悺关于佛经的问题,可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连串的妙语连珠,别说是林琬悺了,陈易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律师虽说带发,但真是深通佛理,比起许多断去烦恼丝的老比丘尼都讲得更明白。” 林琬悺赞叹一声,双手合十拜了一拜,而后又好奇问道: “话又说回来,律师怎么便带发修行?” 冬贵妃轻笑一声回答: “因我心里的烦恼丝,已经放下。” 林琬悺回过味来后,赞叹这话中常理,二女间有说有笑,相谈甚欢,陈易倒是看出来,林琬悺的性子温婉,跟谁都能相处得很好。 只是谈着谈着,冬贵妃脸上的晕红浓了许多,坐莲似盘坐的修长双腿,此刻也异样地挤在一起,近乎严丝合缝。 林琬悺也是“咦”了一声,忙问:“律师,你脸好红啊。” “…色即是空……”冬贵妃嗓音微颤,打机锋道:“是夫人相伴夫君身侧,自己脸红了,所以才看见贫尼脸红。” 顺着这话落下,林琬悺果真咚地脸红了起来。 陈易自然不可能让觉音律师身中玉春膏的事被林琬悺所知,便道: “琬悺,你上一回进宫是什么时候?” 林琬悺转过头来,正欲开口,接着见他双目倒映了自己脸红的模样,便又转回头去,侧眸说道:“便在四五日前,说起来,太后私下跟我说过,你若跟我一道进宫,随时都可以去。” “那如果我自己一人进宫呢?”陈易问道。 “应该不可,太后娘娘说过,她再不会放你一人进宫。”林琬悺回忆了下当时画面,犹记得凤颜上的隐隐怒容。 守寡日久的林琬悺不会知道其中缘由。 安后之所以会有这番表态,全然是因陈易那时很得意。 陈易指尖抬起下巴,垂头想了一会后道: “那你将我带到皇宫内城就行了,到时我在你身上留道剑意,你之后就与秀禾回来。” ……………………………… ……………………………… 殷听雪在门外坐了不知多久,闵鸣一起床她就在那里了。 权因她小睡了一阵子,途中便醒了,接着没来由地心神不宁,卷着被褥辗转反侧了好一阵子,还是没有心安下来。 起身的时候,皎皎明月仍在,小院子里对影照孤人,殷听雪吸气吐气,想把不安吐出去,可都没吐出,心里不好受啊。 因陈易搂住她的时候会压着肩膀,所以惯常来说,她最喜欢一个人睡了,可是昨夜反而不习惯没他的感觉。 殷听雪也不是一直坐在门槛上,途中几次折返回到卧房里,试着入睡,但还是睡不着,无可奈何之下,她点起了一盏小灯,准备翻书看。 书页里有他的批注。 陈易也会看书,买给殷听雪的杂书他也看了不少,书页里便会留下批注,一行行的小字落在空白处,而忽然间,殷听雪看到一句话。 【这页她读过给我,当时不曾明白,如今回想,余韵无穷。】 殷听雪摩挲起这行字,摩挲了好一会,肩膀撑起又放下,轻轻吐气。 指尖不停地游弋逗留。 这一行字好像不只是一行字。 更意味着,一种她给他带去的改变。 每每想到这里时,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流过心间。 她把那小盒子拿了出来,轻手轻脚打开,那朵纸花便呈现在面前。 纸花不大,只有她的巴掌大小,油灯下轮廓模糊,溶溶光华,她想起了当男女朋友的日子,那是她跟陈易这么久来,最快乐的一日。 因为那日之后,陈易便彻底温柔了下来,后面还答应她会跟她道歉。 殷听雪一直等着那一天。 以他的性子,也不知哪一日能等到。 “我是不是该…跟他提一下呢?” 殷听雪轻轻嘀咕。 以他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若是直接要求,那肯定会适得其反,被狠狠欺弄不说,还说不准他会收回那句话,所以她从来都不直接要求。 殷听雪想了好一会,有了点子。 她摸出一张宣纸,折了起来。 陈易给她折了朵纸花,那她也折个东西给他好了。 只是她没那么厉害,只会折纸船。 在将宣纸折起来前,她拿起素手研墨,在纸上留下短短一句话。 那只有五个字。 他无意间拆开后,会不会很高兴呢? 殷听雪想着想着,便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会的吧。 那是一句,他很想看到的话…… 纸船叠好后,殷听雪便将之放到抽屉里,等他回来,或是元宵的时候给他。 幽幽夜色,明明烛火,少女期盼地想着,无意间瞧见抽屉里的檀木盒。 他前些日子买新簪子了。 殷听雪脸上喜色逝去了些,这簪子不是给她的,而是留给惟郢姐的。 哪怕陈易面上不跟殷惟郢去说,可小狐狸知道,他其实蛮喜欢惟郢姐的。 那时,殷听雪吐了口气,捻住小纸船,啪嗒把抽屉合上,再也不看了。 而回到现在。 殷听雪回忆了下昨夜的事,此刻还坐在门槛上,在周依棠的目光里缩了下。 “…你想他了?” 周依棠的嗓音平静无波。 殷听雪迟疑了下,还是轻轻点头。 只见独臂女子眸子微敛,眼帘下似眸光掠动,不知在思索什么。 殷听雪担心她纠结,最后又吃醋,她毕竟是人家弟子,总归要尊师重道,不能学那陈尊明,便小声再解释道: “我感觉他好像去了很远的地方,远得不能再远。” 本来不过是一句小心解释,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周依棠眸光一凌。 如今的殷听雪,是已然筑基的天耳通。 与之前的她不可一概而论。 殷听雪正观察着独臂女子的神色,便听她认真问道:“是你听到?” “…听到些…风声吧,他好像被吸入到了哪里似的。”殷听雪回忆了下,小心描述了下当时的情况。 周依棠脸色突变,掐指微算,眸光更是冷冽,不由分说道: “跟我走,去找他。” 殷听雪愣了下,但还是连忙点了点头,她说要收拾些东西。 临走时,她把纸船和那盒簪子都带上了。 “不知他在做什么,怎么样了呢?” 殷听雪担心地想着。 …………………………… …………………………… 沿着大道走到东华门外,陈易一路走一路看,他生活在这附近周遭,对这一切都熟悉得很。 但这里面的每一张面孔都是生面孔。 殷惟郢曾说过,要造出一模一样的纸人,需要生辰八字相合,这也意味着,这里基本就不会有自己认识的人的纸人。 而生辰八字往往隐秘,为了避免被有心人造巫蛊诅咒,甚至不会被记载宗人府的名册里。 这秘境里,有林琬悺一并同行,入皇宫的路畅通无阻。 林琬悺把陈易送到皇宫的内廷,见他要与尼姑自行入内,为免依依难舍。 她说道:“你这一回终是违了娘娘的话,到时若见了娘娘,还望把一切都说明白为好。” 陈易暗道这里哪里会有什么太后的纸人,太后来京之前,一直待在落咏城内,若真有纸人,安家本宗也不会遭受屠城灭门惨剧。 只是如今林琬悺喝了忘忧酒,在这秘境里被洗了脑,不知道而已。 “我自会小心。” 陈易应了声后正准备转身就走。 林琬悺又叫住了他:“等下。” 陈易停住了脚步,便见林琬悺上前两步,玉手拎住腰带,把腰带下的衣服扯紧,打理妥帖,她好似第一次做这事,无意间透过衣服触碰到男人的肌肤时,她面上没什么,耳根微微泛红。 陈易眸光微垂,这也是第一次有人打理他的腰带。 打理好后,林琬悺拍了拍,小声道:“我见我娘以前也是这样做,跟秀禾提起这事的时候,她便劝我给你理顺一下,这样好把你心留在崔府里,她真傻,不是吗?” “真傻…”陈易说着,这话里不知说谁。 半晌后,他叹了口气,挤出笑颜道:“好了,快跟秀禾回去,哪怕有我的剑意,还是一路小心些……好好在家等我。” 林琬悺“嗯”了声,便转过身去,走的时候还回了两三次头,陈易都笑颜以对。 直到她的身影在视野里消失之时,陈易才叹了口气。 “‘好好在家等我’…施主与她真…恩爱。” 冬贵妃的话音幽幽。 得知陈易没有解药,又回绝以身解毒,冬贵妃的话音已带了些若有若无的阴阳怪气。 有本命纸人分担,若要硬抗玉春膏药劲,虽说并无不可,只是付出代价颇大,部分经脉定然遭损。 只是论起以身解毒,冬贵妃如今心头佛法与欲念挣扎。 以身解毒,佛门禁色,按理来说应是不可…… 只是,如果是被迫的话,那便不算有违佛法了吧? 谁让她一高丽女子寄人篱下,身不由己,更遑论他是她面首…… 陈易瞥了她一眼。 冬贵妃单手立前作禅宗单掌礼,笑道: “南无观自在菩萨…你与她倒是恩恩爱爱,不知你心上人看见,又作何表态呢?” 陈易平淡回应道: “在家里,从来都是我做主。” 这还真不是假话,除了周依棠这师尊外,陈易还真没怂过谁。 小狐狸好欺负,大殷不敢多说,闵鸣如今做人丫鬟,只要周依棠不知道,那便是无事发生。 常言道,拿贼要赃,捉奸要双.而谁能拿贼,谁能捉奸,是个人都心知肚明。 第三百五十三章 尼姑解毒夜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话到了此处,二人也不再多说,踏入到皇宫内廷之中。 皇家大内,本应看护森严,不知哪个暗处会藏着喜鹊阁的女谍子,只是风凄凄草飞扬,陈易与冬贵妃两位都是四品境界,但一路深入,半点人影都察觉不到。 “是因这不过是个秘境,便皇宫空设了么?” 陈易猜测地说道。 熟悉纸人的冬贵妃摇了摇头道: “若要借假修真,那主人…生活的环境…才是重中之重。” “何解?” “如道士所谓的…入红尘…修红尘,嗯…越亲近之人若越是假人,那才…能由此顿悟。” 冬贵妃的话音不知不觉中带了些妩媚。 陈易按捺住浮动下尸,琢磨起了她这番话。 这番话的意思其实容易理解,就像越亲近之人的背叛就越是刻骨铭心,试想一下,若连爱你的人都是假的,那你的心境又会如何是好? 无非是要么绝望,要么顿悟。 而眼前的皇宫内廷,一路上所见几乎没有人影,俨然成了一座空城一般。 陈易正思索时,眼角余光捕捉到一个细节。 远处枝叶掩映之下,闪过一缕幽蓝色的光,那像是在指路…… 那是不是殷惟郢的元婴? 陈易顷刻呼吸急促,按捺不住地跟了上去。 朱红的宫墙与宫墙之间,一连走过数个拐角,每一次以为路走尽时,幽蓝色的光都会一闪而过。 而跟着他的觉音律师虽说不解其意,可人解药已经动身了,她也不得不跟上去。 一路狂奔,冬贵妃见眼前的路越来越熟,脸色悄悄变化了起来。 那是通往冷宫的路。 也是她所住的寝宫。 院子伫立于不远处,寒风越吹就越是冷冷清清,枯枝落叶散了一地,也未尝有人打理,冬贵妃脸色已然悄悄变化,嫣红之间多了一丝疑虑。 她忽然出声道:“这条路不对。” 陈易反问道:“这路不对?” 冬贵妃自是不想自己穿梭于阴曹地府与现实的原因被发现,眉目深深,只是出家人不得诳语,此刻便只能道: “这里…不过是座冷宫…若要借假修真,定然与此无缘。” 冬贵妃这般掩饰,陈易如何看不出来,反而噙笑道: “倘若不是借假修真呢?” “不是借假修真,又是什么?” 冬贵妃的眼波流露着不经意的迷离,反问陈易的语气也发软,玉春膏折磨得她心痒难耐, “出家人不打诳语…若贫尼骗了你…定然会遭报应……” 陈易冷冷道:“你现在就在遭报应。” 冬贵妃:“……” 好气啊!真好气啊! 冬贵妃全然想不到陈易竟会这般说话,气得牙痒痒,腿也发痒起来,夹得紧实分不开来。 陈易不去理会,直接快步踏入这院子之中。 院子里荒僻极了,连乘凉的石桌上都堆满了落叶,树木亦无人修剪,凌乱的枝条把桌椅半笼其中,至于那寝宫要好一些,只是好不了多少,门边柱子积了层灰不说,跟脚下结着蛛网。 陈易随意扫了眼,快步踏入其中。 屋内陈设井井有条,又肉眼可见的落魄,陈易扫了一眼,看不到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正准备摇摇头。 “贫尼都说里面无甚可在意,施主偏偏不听,唉……空耗时间。” 冬贵妃佛唱一声,好似寺庙里点人醒悟的僧人。 陈易冷冷瞥她一眼。 长发尼姑微微退缩一下,但又迎了上来,她如何不知这话会激到他,之所以说出口,一是心慌意乱,二是想艾草解毒。 陈易却半点不搭理这来历不明的女人,便将目光放到这寝宫之中。 他深吸一气,口中默念开天眼的心法。 心湖之间波涛汹涌,浪花之间,灿金色的天眼浮出水面。 金光掠过眼眸,陈易再度凝望这不知哪位妃子的寝宫。 当目光落在卧房之时,陈易停顿了下。 接着便起步踏入其中。 冬贵妃见他踏入自己闺房,脸色红润得不自在,心间更是一慌,快步跟上。 闺房之中物件不多,不过梳妆柜、红幔帘帐、床铺而已,冬贵妃本来心无旁骛,却见陈易的手指已轻轻摸上了光滑的被褥。 冬贵妃颤了颤。 这被褥她日夜盖着,深居冷宫,少有更换,如今陈易这一摸,岂不是间接触碰她的肌肤? 玉春膏的药劲之下,她思绪渐渐凌乱。 飘忽之间,她甚至没看到陈易微皱眉头,接着按到了一处凸起的石板之上。 哗。 暗处的声音,让冬贵妃浑身一哆嗦。 地上有暗门,哗地一下打开了,陈易低下头便见到漆黑深长的甬道。 而甬道深处可见那扇连通阴阳两界的青铜之门。 与景王府那里何其相似。 “看来住在这冷宫的妃子,来头或是不小,只是这门,京城里出现一扇也罢…怎会出现另一扇?” 陈易喃喃自语着。 底细被一点点揭穿,冬贵妃面红似血,眼眸随之望去,却看见了不一样的东西。 “阵法…纹路?” 在甬道的墙壁之上有阵法纹路,隐约间冒着幽蓝的光,线条斗折蛇行,汇成太极阴阳鱼的图案。 应就是借假修真的阵法。 冬贵妃本想如此开口,但仔细观察,发现奇怪的是,这太极阴阳鱼阴阳间彼此颠倒,而本应平直的阵法纹路,勾勒出许多弯弯绕绕,曲折得可怕。 “反过来了…” 冬贵妃惊疑道, “这借假修真阵法是反的……” 借假修真阵法是反的? 陈易脑子里一震,先前的疑点一点点拼凑了起来。 如果借假修真的阵法是反的, 那就是…以假乱真?! 秘境的主人…将这秘境之中的东西全变成真的? 冬贵妃似乎同样想到这点,语气飞快道: “我怀疑…太后不是这秘境之主,而是借用了这个秘境。” 陈易回过头,疑惑道: “为什么?” “因为她不知道此处有阴阳之门!”冬贵妃嗓音笃定。 倘若太后知道此处有门,以她这般戒心之人,那就断然不会让自己这高丽妃子安然无恙地住在其内。 更遑论她封号为贵妃,哪怕仅仅是一封号,可历朝历代,皇贵妃皆是宫中仅次于太后之人。 “你又怎么知道…” “贫尼…” 事到如今,冬贵妃咬了咬牙,只能透底: “贫尼便是这冷宫的妃子,贫尼姓冬,乃是高丽前朝宗室所出……” 陈易一时讶异,但又想到她出身高丽,京城中的高丽人何其之少,唯有宫中最多。 而倘若如她所说,太后不知道此处有门,更并非秘境之主,只是借用了这秘境。 那么秘境真正的主人是…… 大虞先帝?! 他要…以假乱真?! 骇然的信息冲入脑海,顷刻掀起轩然大波,陈易涌出无数猜测,却唯有一个猜测符合所有的推理条件。 怪不得大虞先帝以斩三尸之法意欲飞升成仙,然而哪怕弑母,都未尝成仙…… 纸人又如何能成仙?! 哪怕他是生出魂魄的纸人! 思绪当头,冷宫之外忽然传来破空之声: “唳!” 陈易倾听风声,脸色惊变。 有高手破风而来! 鹰唳似的破空之声回荡黄昏的宫城之间, 市井之上平头百姓看高手对垒,往往只能见这一拳多重,这一剑多潇洒,可武道中越是往高处走,越是能注意到细枝末节,而他如今到了四品境界,便是先听到风声,就能察觉来者的武艺。 武道三品之境。 毫不犹豫地,陈易扯住冬贵妃顷刻破窗而出。 猛然一扯,冬贵妃身子激颤一下,脸颊如二月桃花,但还是反应了过来,跟随陈易疾驰而走。 谨慎回头望去,便见一具背着剑匣的纸人飞掠而来,气力兴盛,近乎踏空而行,那手中三尺青锋掠着寒芒,直直朝他们二人追杀而去。 落日之下,冬贵妃没看多久,便见寒芒掠起,一剑电射而来,贯穿长空,沿路掀起的剑风将屋瓦搅得凌乱粉碎! 呼! 这即将一箭双雕之时,陈易与冬贵妃瞬间分开,长剑自二人中间破空而去,洞穿远处的屋脊发出爆裂的嘶鸣。 二人的反应皆是惊人,若身中此剑,哪怕不死也是重伤。 “千剑秉笔齐养间?!” 冬贵妃惊声道。 “很厉害?” “先帝在时的司礼监秉笔太监,昔日的京城第一宗师,太后临朝称制的夺权之际,此人曾是最大的阻碍,后来与那喜鹊阁主曾在隐真观一战,力竭而身死。” 冬贵妃的话音间带着微颤, “想不到如今这里竟有他的纸人,这秘境里的皇宫到底守卫着什么?” 冬贵妃惊叹声中,那齐养间的纸人动了,身影几乎顺闪,接着又是一剑破空! 如今脚步已经停滞,光靠跑没有办法,唯有边打边退,陈易抽刀出鞘,待后单脚一踏,脚下瓦砾瞬间碎裂。 陈易飞冲而出,瞬间在半空之中斩下一记摧风斩雨。 砰! 爆裂声炸鸣于宫墙之间。 曾经无坚不摧的摧风斩雨,此刻与这飞来一剑相撞,竟不相上下,那一飞剑当场碎裂,而陈易也虎口出血,整个人被反震得倒掠起来。 陈易稳住身影,低头看向宫中,一眼便见其他纸人纷纷而来,这秘境皇宫之中,竟不知藏了多少纸人武夫! 密密麻麻,数以百计! 齐养间面无表情,乃是只会听从吩咐的纸人,此刻并未因陈易的倒退而影响判断,而是屈指一弹,剑光一闪,又一剑朝企图绕侧偷袭的冬贵妃杀去。 寒芒刺破黄昏,自然也撕裂了冬贵妃涌起的无数长发,条条黑线如雨丝般凌乱而落,最后不过是勉强偏移了剑锋的距离。 剑刃坠向那天家常来饮酒品茗的楼阁,剑气凌冽,整片屋檐先是如鱼鳞浮动,随后炸裂,碎石瓦砾朝天空飞散。 骇然的破坏力让二人都为之一惊。 哪怕齐养间早死不知多久,眼前不过是一本命纸人,可这等杀力也绝非二人联合起来可以敌挡。 如今唯有边打边退而已。 而方才的打斗之中,二人都已远离皇城内廷。 齐养间仍在穷追不舍,他屈指三弹,每一弹,剑匣内都伸出一剑,三弹之后,三剑已出,这一回不是直接朝二人飞掷而出,而是先前后三剑连成一线。 这纸人再复现昔日千剑秉笔的成名之技——三剑摧山。 一剑破开你千般杀招,压得你毫无还手之力。 一剑破入你横练得来的坚韧体魄,沛然剑气涌入搅碎经脉。 最后一剑,齐养间自行取你项上人头! 三剑直朝陈易而去! “喝!” 陈易吐出一气,迎面而来第一剑,横斩一刀,摧风斩雨! 天地间拉起一道白线,劲风呼啸,搅乱凌乱的剑风,随后半空之中,金石交击,火星炸起! 逸散的罡风搅得那脚下瓦砾四处飞溅。 这一剑过后,陈易虎口开裂得更是严重,整条手臂的青筋爆起,淤青一片,而凌乱的剑气拂过肌肤,刮出道道血痕。 而还不待人调理气机,第二剑来了! 剑直、剑薄,剑气内敛,杀机尽显! 只待刺入肌肤之后,剑气兀然爆发,搅碎人全身经脉。 破空之声颤鸣而起,冬贵妃看着一幕,无数黑发涌出,企图半空截下这一剑,然而掀起的剑风在一尺之间便将蔓延过去的发丝搅碎。 第二剑迎面,陈易后康剑出鞘,以灭禅剑相应,剑出如龙! 寒芒与黑光相撞,砰地轰如雷鸣,炸裂而开的剑气将陈易右臂上的衣裳搅得纷飞,道道凌冽伤口冒出,血液不断滴落,他的身影一退再退,沿路的撞碎不知多少瓦砾。 齐养间最后一剑,他人已如雷霆而出,单掌推剑而来,此刻人剑合一,天地间掠起白影。 白影愈来愈近,愈来愈直逼面门,陈易的面上已然有几分苍白。 轰—— 戒刀的刀锋划过一道圆弧,浑圆如月,冬贵妃身影骤现,背后似有乳白色的观音法相,她长发如扇,黄昏下光华漫射。 这一刀当空斩向齐养间,那纸人半空中无处着力,唯有变招,改刺为斩,持剑横扫! 那戒刀圆月顷刻在剑锋下碎裂,由黄岳精钢打造、花纹繁复的刀锋亦是裂开一道痕迹,而冬贵妃口吐鲜血,身影被瞬间反震了出去。 这一震,冬贵妃的身影消逝在皇城之中。 面对愈来愈多要包围过来的纸人,陈易也抓住这机会,飞掠出了皇城,朝冬贵妃消失的方向而去。 ……………………………… 黄昏渐渐逝去,夜色涌了起来。 两顶斗笠在宵禁之后的街道冒出, 陈易将冬贵妃背到身上,圆润饱满的部位挤压在肩腮骨,像饼一样压了开来,还有细微的凹凸感,她如瀑的长发被陈易一手挽在怀里,没有落地。 他虽说接住了落地的冬贵妃,但齐养间纸人那一剑反震,仍让这冷宫中的高丽妃子受了内伤。 刚开始的时候,口中鲜血不止,点穴服药之后才稍稍好转。 而由于今日探秘皇宫,不知多少纸人武夫行动起来,四处搜查,他带着冬贵妃躲上了好一会,直到这宵禁之时才敢露头。 冬贵妃趴在肩头上,气息紊乱连喘,略微有些清醒了脸上泛着异样的红。 这一回反震受伤,似是让她的毒加深了几分。 陈易保持镇静,绕过了几条小巷,终于回到崔府之中,一路躲避纸人的目光,来到林家小娘的院子里。 秀禾正在打扫,听到陈易进来,脆生生喊了句:“姑爷…” 话音落到一半戛然而止,只因秀禾看见他背着人尼姑进门,肌肤相贴,好不亲昵。 寻常男女都该讲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那女子是尼姑呢? 秀禾怔愣住了,面色有些变化,急声道: “姑爷怎么背着人家…比丘尼……这、这给外人看见了…成何体统……” 特别是那女子是尼姑,还面若桃红,秀禾一下想到了许多达官显贵夜宿尼姑庵的事。 秀禾正欲上前制止,耳畔边传来小娘的话音, “秀禾,你这是做什么?” “夫人这…” 秀禾回过头,才发现林琬悺刚才凭窗远望,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夫君自有分寸,好了,下去吧。” 林琬悺嗓音轻缓, “他才是这一家之主,要做什么便作罢。” 落落大方的话音落下,秀禾只好退了半步,心里发起牢骚,这尼姑红杏出墙,最后遭殃被冷落的是林琬悺啊。 只是林家小娘好像不愿管夫君太多,便是多少红杏伸到陈易面前也好,只要回来了就行。秀禾知道她凭窗远望了很久,不然也不会这么早便出声。 少去了解释的功夫,陈易松了口气,朝林琬悺点了点头。 林琬悺回以莞尔一笑。 只是陈易背过身去时,她瞧见那衣裳湿漉一片…… 她薄唇紧紧抿住。 推开了客房的门,陈易把冬贵妃放了下来,腰略微发酸,刚才背着她时,后者自有些清醒后,便不自禁地夹住了后腰。 导致衣裳上也是湿漉了一片,要知道为了不让血迹被发现,回来前自己还从方地里换了套衣服出来。 冬贵妃躺在床上,脸色泛红,身上的黏糊得发紧,她侧过脸目光幽幽地看着陈易。 陈易侧过眸去,良久后轻声道:“谢谢。” 她没有点头,而是沙哑着问:“你…不动心?” 陈易知道她在问解毒的事,便道:“我不知你的来历,你又是贵妃,又是比丘尼,底细到底如何,若不清楚,我不敢轻举妄动。” 冬贵妃脸色兀然一沉,她自然也不可能将自己的来历全盘交代,更何况黄岳寺的谋划便是死了也不能说出口。 于是,她凄然一笑道:“除去初见,我不曾与施主为敌,如今贫尼受了内伤,届时药劲爆发,经脉定然害损,若这般都唤不来施主信任,那贫尼来也空空,去也空空。” 冬贵妃摆出了凄然的面色,最后一句来也空空,去也空空,更是把危害夸大了几分。 陈易听在耳内,他如何不知冬贵妃这内伤因何而受。 眉头皱起,他轻声道: “并无不可。” 冬贵妃脸上露出一抹喜色。 为过佛法那关,长发尼姑双手合十道: “南无观自在菩萨,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贫尼今夜也算是为施主添功德了。” 陈易挑了挑眉毛,这话听着就有些不舒服,正准备说什么。 冬贵妃也看在耳内,只是心中已有定数,可谓胜券在握。 如今事已经定下来了,她逞逞口舌之利又怎么了? 屋外传来敲门声。 “夫君…” 门外的林琬悺轻声唤道。 陈易转头问道:“怎么了?” “夜深了,就尽快回房……” 她温婉地说着,脸皮薄不好开口,便小声道: “我给你…侍、侍寝……” 面红如血的冬贵妃见那门外倒映的曼妙身影,暗道不妙。 她虽然还能撑上一个时辰,可若是陈易真就那样被扯走了,回来之时没了力气怎么办? 市井坊间有言,男人这东西,干起来没吹的一半厉害。 能名副其实的少之又少,到时候解毒解到一半,她又该怎么办?南无观自在菩萨,难道自己动么? ……… 玉春膏的影响着思绪,冬贵妃脑海里一个个荒唐想法掠过,猛地抓住陈易的手腕道: “施主,尽早解毒…莫、莫要耽误……” 陈易回头戏谑道: “律师是在试我禅心呢,还是在真求解毒?” 冬贵妃脸色异样地红着,此刻肌肤相触,再也端不住道: “真求解毒,贫尼真求解毒行了吧。” 陈易笑着点了点头,朝林琬悺道: “你先回去吧,在卧房里好好等我。” 林家小娘“哦”了一声,嗓音里说不清的低落,不过还是离去了。 陈易转身看向眼里噙起泪来的冬贵妃,低声道: “一路以来,你利用我,我利用你,不过互相利用,其实说不上什么情愫可言。” “贫尼…又何尝不知……请你解毒便是。”冬贵妃无意间已双腿拱起。 “好… 但我不喜欢露水情缘。” 那人忽然多了几分认真道。 “你、你以后要夜宿尼姑庵?” 长发尼姑沉默了一会,轻声一叹: “唉,反正我不过身不由己的高丽妃子。” ………… 不一会后,哗啦、哗啦的水声响起。 月色漫漫, 映照出一抹淡淡嫣红。 三合一 第三百五十四章 捉奸在床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她要去找他了。 每每想到这事的时候,殷听雪攥住拳头,总有些说不上来的紧张。 分明没什么好紧张的,夫君离开了不知去了哪,做妾的去找他也是正常。 心里虽然这样说,但紧张依然是紧张。 周真人说陈易在阴曹地府的某处。 殷听雪得知以后,先是惊愕,但没有悲伤难过,只因她打心底觉得陈易不会死。 他虽然以前很坏,但也在变好,也是自己唯一可以依赖的人,若果他就这样死了,自己又要怎么办呢? 殷听雪不知道,她只是揣着怀里的小纸船。 而这一回入阴曹地府,殷听雪算是真正见识到了周真人的神通广大。 阴曹地府与人间分为阴阳两界,周真人不知哪里寻到一处门,推开之后,便从人间去到阴间,随后又行算卦谶纬之事,竟一下寻到了陈易究竟身处何方。 封印着凶兽混沌的大门伫立于眼前,巍峨高耸。 远古石门紧闭,不知要如何开启,殷听雪本以为一切都要停在这门外,却不曾想,周真人挥手一剑将门缝斩开一尺。 这一尺,仅能容一人通过。 “我以元婴寄托于你身上,你自行入内。” 周依棠平淡道。 若非这石门之上仍有阵法残留,便是有通天本事,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地一剑开门。 而倘若身为剑甲的她深入其中,那其中混沌定然要从沉睡中惊醒过来,届时暴跳如雷,搅得天翻地覆,便会引起鬼城阎王的注意。 到那时再想出来便难如登天。 而让殷听雪这筑基境深入其中,不仅不会惊醒混沌,同时又能凭借元婴与之联系。 哪怕元婴不能看见殷听雪看见,只能隐隐感知周遭的环境, 可无论护住这新弟子,抑或是与逆徒沟通,都是足够了。 小狐狸对周依棠的吩咐没什么异议,对于不懂的事,她从来都是乖乖听从,很少会问为什么这样做。 于是,她抱着她的小纸船,一步步地深入其中。 不知他,如今身处何方呢? 少女怀着丝期待地想, 是不是也有点想她了? ………………………… “啊…观自在菩萨…呃…行深…好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照见…五蕴皆空!” “舍利子…舍利子……,不是叫你碰那里!……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色即是空…空、空、空即是色……” 颤颤诵经之声,好似月华般流在这小院子的客房之间。 冬贵妃嘴唇半开半合着,便见那张脸时而靠近,时而远离,好似经文里娆佛的波旬,而她唯有诵经抵御。 常言道:经文皆是大有法力。 常言并无说错。 冬贵妃越诵经,他就越用力。 翘起的玉足弓了起来,那脚趾蜷缩如珍珠,层叠的褶皱软嫩得要命,纤长的发梢盖满了整张床铺。 伴随床板的颤动,黑发掀起阵阵波涛。 陈易还是第一次见这般黑发,原来长发女子切磋之际,发梢真能如海上波涛,掀起又落下。 而且还能以长发代手足。 觉音律师在波浪之间诵经讲法。 修习佛法一道,需钻研艰深,所以陈易越钻越深。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啊!不生不灭嗯…对…嗯,不垢…脏、别弄身上…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她一边讲经传道,一边辅以种种语气助词,这倒是符合观世音之意。 佛教中所谓观世音…是为观察世上声音之意,以声传道,以声弘法。 而陈易,从来喜欢学习佛法。 冬贵妃像只八爪鱼越发用力地搂紧陈易,从未体会过的感觉涌起,她唯有不断诵经,翻山越岭数千里而来,宫中守身不知多少年,如今一朝波涛汹涌,发丝飞扬,脑子也愈发昏昏沉沉。 最后一刻,陈易吻上了她的嘴唇。 发烫的薄唇之下,迎来的是佛门的禅定冥想。 又或者换一个说法,贤者时间。 …………………… 哗,为灯光添上一点灯油,昏黄的灯光填满房内角角落落。 冬贵妃发红的脸庞,已无毒性唯剩余韵,长发散漫,好似那夜色倩影一闪而过的女鬼,白晃晃的月光勾着心尖尖。 陈易将目光落在她的长发上,温柔摩梭,拎起一道放在手心里,之前只是惊叹,如今再看却是格外喜人。他耐心看了好一会。 他本来就是一个极易动情的人,不然也不会招惹那么多的女子。 那场与周依棠的谈话之后,便更是明心见性。 “如今毒已解去,施主…可自行离去。” 冬贵妃拢起衾被,与长发一并掩盖住婀娜身姿,高丽女子善事人,史书里这话无论是在身子抑或性情之上,都大抵不错。 她撇了湿漉漉的床榻一眼,接着挪动衾被盖住那梅花殷红。 陈易抚摸着她的发梢反问道: “我若自行离去,那岂不是露水情缘一场? 更何况…你是第一次。” 冬贵妃回忆起他说过的话,脸色先是羞红,而后暗沉下来,轻叹一声: “谢慈悲剃度莲台下,没缘法……” 说不想要露水情缘,只是二人终归像是半个陌生人般,虽说早已听过彼此的名头,可真正相处,满打满算也没有二十四个时辰,连情不知何所起的时间都没有,如此一看,倒与露水情缘无异。 男女今夜相会,来日就此别过,他日再相见,又别过,云离山巅忽去又忽返。 萍水相逢,不过他乡之客。 觉音禅师叹声道: “一切如露又似电。” 陈易听在耳内。 事后的女人总爱伤春悲秋,连吃斋念佛的比丘尼都不能免俗。 陈易眼底露出一丝嬉笑道: “如不如露、又似不似电的,我不想管,只要你不背叛我,那么就不止是露水情缘一场。” 若放在过去,陈易不一定会说出这番话语。 提起裤子不认人的事还不简单么? 只是如今,陈易的心态早已悄然发生了些许改变,而且有了能力,能担当得起更多。 冬贵妃略显意外地看了陈易一眼,繁复思绪涌过,想要脱口而出。 可话到嘴边,都付诸于莞尔一笑。 二人都很默契没提什么爱、喜欢之类的话。 “加深些联系?”陈易顺着长发摸索上去,抚住她肩头道。 冬贵妃轻咬下唇,如今药劲退却,本可回绝,只是见他凑了上来,念及他是日后面首,再畅谈一番佛法也未尝不过。 她便松开衾被,聚拢的发梢散了开来…… 不过,色迷心窍的陈易没有察觉, 有一个熟悉的娇小身影正在接近。 夜幕溶溶,月色今日格外皎皎。 裹着红棉衣的娇小身影自那座不知名的破庙出发,走上了一刻钟的时间,终于来到了崔府之外。 一路上,她用周依棠传授的卜卦之术判断方向,哪怕是第一次这么做,可以一切都顺利极了。 而越是接近,小狐狸心里便越是没来由地欣喜。 自己去找他,他是不是会意想不到? “走错路了。” 正想着时,耳畔传来周依棠的话音。 周依棠虽然不能看见殷听雪所看见的,但却能感知到卦象。 殷听雪看了眼卦象,摸摸脑勺,她太心急了,竟拐错了方向,走到别的巷子。 这一小小的偏差过后,殷听雪认真了不少,可还是期待,就有意无意地迈着小碎步。 来到崔府之外,纸人门房自然不可能让她入内,而殷听雪也不敢去惊动别人,于是便使出了近来学会的御风之术,掠进了其中。 自上而下的平稳落地,殷听雪撑了撑手臂,再算了一卦。 他越来越近了。 小狐狸心中暗暗道,指尖摩梭着小纸船,她提前从怀里拿了出来,攥在了手心里。 手心里泛着汗水,那是少女给夫君送礼的紧张。 今夜月色格外皎洁,鹅卵石路银亮一片,殷听雪顺着这条路走,穿过了簇拥两侧花草。 “他在做什么呢?” 到了院子之外,殷听雪不由呢喃一句, “他看到我…会开心么?” 小狐狸缓缓而去,满是期待地抬起头,看见烛光扑朔,影子交叠轮换…… 她定了一下,手不听使唤地推开了房门。 寒风袭进屋内,陈易愣了愣,疑惑地转头看向门外…… 啪… 有一艘小纸船…摔落在了地上。 月夜之下,唯有少女的身影呆立,映入到眼帘里。 “你…” 陈易怔怔地看着那门外的小狐狸,她杏眼瞪得大大地,手里空空荡荡,小纸船静静躺在地上。 “你…” 满脸潮红的冬贵妃回过神来,也僵住了,她抬起眸,看见陈易僵得比她更厉害。 “你…” 那纸船落在眼里,陈易好像猜到了什么,血液似乎都在那一刹那倒流,无数种思绪如万马奔腾般掠过。 “你…” 少女轻咬银牙,小小声道: “…你不要被周真人发现……” 说完之后,她就贴心地关上了房门,退开一些,怔怔发了下愣。 屋外传来脚步声,陈易匆匆披上衣裳,拉开了门,而看见他的一刹那,殷听雪连忙捡起地上的纸船,收在了背后。 “发现什么?这是怎么了?” 殷听雪耳畔响起了周真人的话音,她呼吸急促,颤着看了陈易一会,终于道: “没什么…地上有点湿,可能房子漏雨了。” “那又什么好发现的?” 话音里可以听出,周依棠似乎已眉头轻皱。 殷听雪扫了陈易一眼,后者有些难堪地站在门边,一动也不动。 小狐狸脸上发红,垂眸想了一会,小声道: “他、他…自己弄自己……好脏,好丢人……” 这分明是为陈易找补的话。 可陈易也从中听出,少女的幽幽埋怨。 少女的话音落耳,周依棠舒展了眉头。 他本就是这般的人,身边没有女子,便要做这等龌龊之事。 罢了,不寻其他女子,左右不过一件糗事而已。 她嗤笑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殷听雪见她信了,深深看了陈易一眼,连声道:“是了是了,我去劝劝他。” 远隔千里的独臂女子想到殷听雪往日是如何相劝,便轻轻摇头,眼不见为净,她收拢了元婴的感知。 等好一会,殷听雪都没有等到周真人的身影,这时她的目光又落回到了陈易身上,手里的纸船攥得更紧了。 至于房间的景色,自然是门内一江春水流。 小狐狸别过眼去不看,心头五味杂陈,纸船皱巴巴地好似刺痛了手心。 陈易忽地把她抱住。 哪怕此刻心里不是滋味,殷听雪也没有推开他,而是僵了下后温顺地贴他怀里。 他的指尖穿过她的秀发,她喘着气,半晌后,又“唉”“唉”地叹了几声。 “你…你怎么来了?” 陈易柔起嗓音问道,怀里的明明是没资格捉奸的妾,可他还是心里多了好多负罪感。 殷听雪贴着他,嗅到他身上味道,眉头蹙得很紧。 陈易不知该说些什么,百般的辩解话都停在喉咙里,最后只能挤出一句: “先进来吧。” 殷听雪吧啦着脑袋点了点,便被陈易带进了客房,而冬贵妃已飞快地换上了衣裳,远远地坐到了一边。 陈易坐到了床榻上,就着月色打量少女的脸庞,勾着她的腰,柔声又问: “你怎么来了?” “担心你…”殷听雪瞥了眼那姿容动人的高丽女子,“可你好像不需要…” “我…我需要,傻瓜。”陈易叹了口气,话音到后面低了许多。 按理来说,他本不该如此负罪愧疚。 放在过去,他直接按着殷听雪的额头问:“你管得了我吗?”就是了。 可是他此刻极没来由地心情空落。 陈易身子前倾,正欲说什么,可手心里湿润了起来。 原来是她啪嗒啪嗒地落了泪。 冬贵妃见少女垂泪这一幕,难堪羞愧得不言自明,便披好了衣裳,跨出门槛在院子里等候。 屋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泪水盈盈,滑过她的脸颊、滑过他的手臂,滑过他的心间,把许多话都滑走了,寂静无声,陈易只好搂得更紧,她的下巴搁到肩窝上,哭得更厉害了。 陈易默默摩梭着她的秀发。 少女的喘息撞在脖颈上,她抽泣了好久好久。 最后,她贴在陈易怀里,动了动,稍微推开了些他。 陈易揉着她肩膀,嘴唇微张,而后说道: “我跟她…是有原因的,你不要多想,想了就难受。” 小狐狸没有反驳他,而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嗯,我信你。” “…真信我?”陈易的话音有些犹豫。 “信的,信的…”她嗓音有些喑哑,还是贴了贴他道:“我是你的妾嘛。” 陈易心里忽地似清泉涌起,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只能叹一声道:“傻瓜、傻瓜,怎么就这样信了……” 殷听雪垂着脸,沉吟了好一阵,才低声道: “不信你,又能怎么样呢?” 陈易无话可说了。 夜风静静拂过,绕着崔府的这一小小客房盘旋,月色静得像死一样,是深深的无可奈何,像是从这边的沙漠翻那边的沙漠,追逐着越来越远的海市蜃楼。 她总是拒绝不了他,她也总是欲语泪先流。 良久之后,他低声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这么担心我。” 似乎没什么可道歉的。 “…原谅你了。”她轻轻道。 也似乎没什么该原谅的。 陈易愕然当场,苦涩道:“怎么就这样原谅我了?” “因为你说对不起了,” 殷听雪抹了抹眼泪,认认真真道: “我答应过你,只要你道歉,就会原谅你。” 话音落下,时间好似静了一刻,陈易连呼吸都静了。 而她则直直看着这素来多情的夫君,抿着唇不再说话。 手臂把她圈在怀里,陈易搂了她好一会后,不住失笑了,像是惊叹于她的认真,又像是嘲弄着自己。 “怎么不数落我?” 她摇了摇头道:“我知道数落你没有用,只能跟你委曲求全。” 陈易摩梭了她好一阵子,叹气问道:“真就这样算了?” “嗯…”殷听雪应了一声,理所当然道:“本来我是妾,这事上就没什么好苛责你的。” 话是这么说不错,可是陈易看到了她手里的小纸船。 她满怀欣喜地给自己准备了礼物,到头来却见自己跟别的女子在一张床榻上。 殷听雪注意到了陈易的目光,把手往回缩了一缩。 陈易明知故问道:“那是什么?” “给你的东西……”殷听雪倒想给他,只是这房间里湿漉漉,满是其他女人的气息,那就先按下来了,“暂时不能给你,成吗?” 若是以往,陈易说不准会强要,只是现在愧疚感泛起,再加之氛围不对,也就答应了她: “好,但你说说什么时候给我。” 殷听雪也说不准,一时犹豫后问:“元宵怎么样?” 外界的时间是腊月二十八,元宵节其实也没几天了,陈易便答应了下来道:“好,那就元宵节给我。” 殷听雪勾起了笑脸,想了想后,在他脸颊上讨好地亲了一口。 陈易笑着拍打了下她的臀,她脸红地低下了头,把纸船小心翼翼放到怀里。 看见这一幕,陈易眸光放长, 其实,自己在给她的纸花里写了字。 不然也不会叫她不要拆开。 三合一 第三百五十五章 你要找到我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事死如事生,殷惟郢不知自己什么起听到这句话,而如今一看,眼前的地府之景倒是映衬托了这话的意思。 站着宽阔的露台上,凭高独望,鳞次栉比的黑瓦楼房,脸色苍白的人妖鬼怪,流淌着幽蓝色的河水贯穿着鬼城南北,吆喝声喧哗声此起彼伏,若闹起了事来,便是大队大队的鲜衣怒马赶到,将那里的鬼魂或投入火湖、或关入冰牢,鬼城之中,一切井井有条,实为地下人间之景。 而在鬼城的正中心处,阎王殿前的广场前,屹立着庞大的祭坛,呈方形,四角屹立四象二十八宿的雕像,尽数栩栩如生,随时都会活过来似的,巫祝模样的人举扇举幡,好似在进行某种仪式,祭坛正中心处开了一大洞,漆黑幽暗,不知会通往何方。 冷风掠过,密密麻麻的气流吹得露台摇晃,殷惟郢双手平放腹前,屹然不动,好似立于云海之上俯瞰人间,天上仙子看人间红尘景象大抵新奇,而地上凡人看鬼城光怪陆离又何尝不是? 身后,一位似是尚宫的婢女缓缓走来,劝了一声: “长公主殿下,您看了快一个时辰了。” 殷惟郢回过神来道: “再看一刻钟我就回去,先在茶室备碗银耳羹。” 她的嗓音优雅从容,对“长公主”这三个字适应得极快。 原本待她出嫁以后,定会被封为郡主,如今从郡主到长公主,说来其中到底有何分别,除了嫁妆排场以外,其实也不大。 更何况女冠自诩立志修道,从来视世俗名利如同粪土,带不走,洗不掉,干放着让清风吹散了。 唯一让她意外的事,不是从郡主到长公主,而是自己竟是皇女, 若不是先帝的那一番话语,殷惟郢难以想象,原来先帝竟是自己父王的纸人。 至于其中缘由,她问过,但这位父皇并未急于表态,而是先按下不表。 “阎王殿下。” “见过阎王殿下。” ……不知何时,身后传来阵阵参见之声,殷惟郢回过头,便见先帝负手走近而来。 女冠犹豫之后,福了一礼道:“父王。” “你我父女又何必拘谨多礼。”先帝摆手而笑,顺着她的方向眺望郢都鬼城,“魑魅魍魉、牛鬼蛇神,共处于这郢都之内,而你名字里的‘惟郢’便是因郢都而来。” 殷惟郢如何不明白,她身为道士,对于名字的来历研究得清清楚楚。 她眺望着那祭坛。 先帝适时开口道:“此为乾坤祭坛,是为倒转人间与地府,待功成之时,那地上的京城便会被替换到地府之中,而这鬼城郢都将升到地上,届时你父王我,也将一举登仙,而你也能一并飞升。” 此法是为上古秘术,大虞先帝在位之时,多番寻仙问道,偶然自一仙人处得此秘术,便留为后手。 “我还在世时,原本以为此法永不得用,但不曾想到…朕竟是胞弟的纸人。”先帝话音间夹着笑,殷惟郢从中听出苦涩的滋味。 她不住问道:“父王难道…从前不知自己是纸人?” 这话问得冒犯,先帝悠然而笑道:“从前不知,斩三尸不得登仙之后方才知晓。” “…为什么?” “朕的父皇长年有女无子,老来得了胞弟,自然万分担忧他遭遇不测,或是被害、或是不幸罹难,故此为他打造了数具纸人,表面上皆是皇子,实质上本意不过是为他的替死鬼,散落各地迷惑四方,只是不曾想……” 先帝负手而立,迎风回忆起往事,叹气道: “不曾想朕与他相隔太远,自行生出魂魄,而且于太子少傅教授之下,精深治国之术,而胞弟并非治国良才,天资愚笨,不过一太平王爷而已,所以父皇定朕为太子,继承社稷。” 多少波谲云诡的往事皆付于这一席话内,殷惟郢听得出那时的情况定然更为复杂,不适合后辈知晓。 老实说,当女冠听到先帝竟是父王纸人之时,脑海里掠过万千思绪。 甚至有父王图谋深远,惊叹于他数十年如一日的藏拙,草蛇灰线,伏线千里之感。 如今一听,原来父王还是那个父王,不是藏拙,而是真拙。 先帝的视线微微抬头,似在眺望地上京城,唏嘘道:“那时朕早该发现,大婚之时,忽然一梦睡去,以为这样便算圆了房,只是从未想到自己是纸人,而纸人又如何圆房?常言说后宫三千佳丽,可数十年来,宫中妃子,朕从未碰过一人,所行之事唯有治国理政而已。” 殷惟郢听着这番唏嘘的话,熟悉纸人的她明白,纸人一有伤口便会漏气,而床帏之时,无论是男是女,都偶有受伤之时。 譬如情急之下,女子捉挠男子,若划出了血痕,那么纸人就立刻漏气了。 先帝指着那祭坛,淡淡道: “惟郢,父王需要你来主持大阵,你是为太华神女,此阵功成,便是飞升。” 殷惟郢眺望那祭坛,沉吟许久后道: “不会有人死么?” 先帝淡然而笑道: “便是死了,就不能在这鬼城中活了么?后续许多事,朕都已安排妥当了。” 话音落耳,殷惟郢心念复杂, 梦寐以求的登仙之路,又一次近在咫尺。 她既不答应,也不回绝,只是默默眺望。 站在露台上看了一会之后,殷惟郢便回了去,随侍的婢女们连忙就跟上在身后,一人为她托起道袍裙摆,一人在前方开路,一人陪伴于左侧随行。 一路走到茶室,殷惟郢落座了下来,亲手点了杯茶水,凝望着茶汤的摇曳,她忽地问道: “他的事,有人查到了吗?” 好似下过一场阴雨,茶室外的屋檐滴着水,水珠盈盈,悬而不落。 茶室内备来了一碗银耳羹,是殷惟郢先前要求的。 这群婢女们的崔尚宫开口应道:“阎王爷不会不管,早已派人去寻了,如今长公主还得为接下来的事好好斋戒筹备才是。” 这阴曹地府王宫中的各种官职,倒与人间无异,宫中有婢女,自然便有女官,而女官中也有尚宫、尚仪等等职位,眼前这女官便是尚宫,据说年轻时冤死于河水边,入了地府经由审判之后,招入王宫中做女官。 能不入轮回转世,对于许多魂魄而言,不知是何等天大的福分。 毕竟谁能清楚,入轮回转世之后,你到底是投胎成猪,还是投胎成人? 再加上要忘却前生记忆,相当于你过去一生,都不过是白活一场。 “轮回转世是要分离的……” 殷惟郢呢喃起这句话,还记得那是在卖孟婆汤的幽魂女子口中听来的,初初并无体会,如今入了鬼城郢都见一城之景,方才有所体悟。 崔尚宫赔笑着说道: “轮回转世当然是要分离,人总在每一世见到不同的人,总在每一世遭遇不同的事,甚至每一世都不似前生的自己,回首一望,请问那前世的自己还是自己么?” 殷惟郢听在耳内,品着茗,茶水苦涩,面前银耳羹晶莹剔透,可她一口未动。 茶室外的屋檐上,水珠依然悬着。 “人一想到此事,于是就满心愁苦,但又无力改变,正因如此,佛门才会说超脱轮回,那便是认识到每一世的自己都不是自己,连这一世的自己,都不是自己。” 崔尚宫知识渊博,如今一席话讲得不无道理,殷惟郢默默听着,心有所感,天上真仙多梵语,道理本是互通,佛门如此,道门又何尝不是。 唯一有违这番道理的,便是不变的真我,一个绝对存在的真我,殷惟郢想,这样的真我是不存在,需知连道,都是道可道,非常道。 如今自己和陈易,是否便如轮回转世一般,彼此分离了呢? “我与他分离了吗?”殷惟郢忽地开口。 念及此处时,茶水轻轻摇晃,心湖之间,一圈圈涟漪泛起,水波潋滟。 崔尚宫沉吟许久后,轻叹一声道: “阎王爷以为你还需许多时间,才能明白过来。 被吞入混沌腹中,与轮回转世也相差无二。” 殷惟郢忽地静了下来,茶水滚烫,手背却发寒,她不可置信,张望了下,而这时一众婢女都沉默下来。 炉子里传来噼啪火声,微风轻轻拂过,灰尘飘荡半空之中,她的无明不在火声里,也不在风里,而是被吞没到了比遥远更遥远的地方。 崔尚宫默默为她点上了一杯茶水,茶宪摇晃,泡沫涌起,浓青色在茶碗间逝去…… 好半晌后,殷惟郢才回过神来道: “还得去找,找到他才好。” 她的嗓音里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她自己也意识到了,便长叹了一声。 崔尚宫并非回绝或是驳斥,而是叹着声道: “轮回转世总归要分离,每与一人相遇,又与一人别离,我在这地府见过好多好多的人,女子总爱问人情事,所以我也问过好多好多。他们曾经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逐渐在记忆里模糊,完整记起的又有几个?” 殷惟郢不做回应。 崔尚宫不再相劝,而是起身离去了。 一众婢女们见这茶室中的画面,也不再久留,纷纷起身离开,留长公主一人独处。 茶水冒着热气,形如云雾,衬得茶室间多了分虚幻飘渺。 茶香四溢开来。 “他到底有什么好的?” 殷惟郢记起过去与他初遇,自己在他面前摆尽仙人架子,与他结仇,而后怒骂他又被他解衣羞辱,这不是什么神仙眷侣的开始,而是天生孽缘。 后来地宫之中,她背叛他,置他于死地,被他打断长生桥后,又被他救了下来,即便代价是她的贞洁,可救了毕竟是救了,断桥之仇,救命之恩,二者竟谁也离不开谁。 是啊…谁也离不开谁。 殷惟郢忽见那停滞屋檐已久的水滴掉落,原来无波湖水间掀起一寸水光潋滟。 再后来呢,再后来与他欢好,初初不适应,可其实算是彼此取乐,他先是采补走了她十五年道行,接着后来又尽数还给她,这一来一去,哪怕算到尽也没有变化,可来去之间,又是纠缠不休。 王府上他说要求娶她,那时心中掠起庆幸,而这阴曹地府的一路之上,他也对她照顾有加,哪怕言语上刺她,可还是护着她、向着她…… 她教他诗词,他也听,她讲说道法,他也做, 殷惟郢眉宇低垂,指尖停靠在白玉碗沿边, 彼此间恩恩怨怨纠葛在一起,委实剪不断,理还乱。 勺子摇曳,这阎王殿的银耳羹明明那般晶莹剔透,可殷惟郢却提不起食欲,就只是一遍又一遍的摇晃勺子,恰好凉风袭来,拂过了她脸,她恍然便想起了另一碗银耳羹。 那时的他很是温柔,也愿意喜欢她。 殷惟郢不禁自问:“是什么时候起呢?” 他是什么时候起愿意喜欢的呢? 她的记忆如波涛晃荡,荡着荡着便忆起了药师佛塔时。 药师佛塔里,他救她一命,不论他怎么想,一切所表现的就是他愿救她,也愿为她报仇, 那时她心情繁复,百般滋味流于心头,也不挣扎,女子不挣扎地被一个男子抱着,其实是私定终身了呀! 陈易, 那个时候起,你是不是也有相似的滋味流过心头? 只是你那时不明白…… 她孤坐在茶室里不知多久,只知滚烫的茶水已经放凉,茶沫逝去,浓青色缓缓浮现,屋檐的水珠也尽数滴落,这时,她起了身,拂袖离去了。 如果她找不到他了 她像是自言自语: “那你要找到我。” 来晚了点,地府篇准备结束了,大概两三天 第三百五十六章 最深的念想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祭坛之上。 四方立有四象二十八宿,皆由幽冥之石所雕琢,一具具栩栩如生,囊括天上乾坤,青幡招摇,漫天飘荡灰烬碎屑,浮现空中形如星辰,飘飘洒洒之间,是身着彩衣的巫祝摇幡呐喊,唱着古老郢都的歌谣。 “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 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托些。 长人千仞,惟魂是索些。” 悠悠绵长的歌声仿佛能将人拖入上古,古楚人们唱着这般的歌谣,从地府之中呼唤亡魂,而如今这地府巫祝们高唱此歌,是为了将亡魂送往人间。 殷惟郢今日身着一袭棕色长袍,衣上绣有深青色竹叶,她跟随着先帝的步伐,一路见到了许多人。 大多数人都叫不出名字,不过匆匆一眼掠过,只是他们每一位都面带无比的崇敬,这份崇敬甚至更甚于面对那位大虞先帝。 青幡随风而舞,大虞先帝随意抓住,指向远处祭坛那庞大的空洞,开口道: “那便是凡人们常说的轮回转世之河,亦称黄泉河。” 殷惟郢抬眸看去,那空洞直直探下地下,像是由神力开凿而出,底下的暗河湍湍流淌,但却不是寻常暗河那般的清澈见底,而是浓郁的玄黄之色。 玄黄,天地色也,古书称太初之时,玄黄便遍布世间,或许也正因如此,这条黄泉河才能贯穿三界六道,承载让魂魄轮回转世的重责。 “我原以为是条大河。”殷惟郢看了好一会后道。 “主河是大河不错,而这不过黄泉河的支流,” 先帝顿了顿,笑着补充道: “若是大河,断然无法让其逆流。” “逆流?” “由此而出,直冲天际,落入地上京城,方可让两城互换。” 他说得不疾不徐,先着身为阵眼的殷惟郢交代着, “你常年修习纸人之法,应当明白,纸人大抵是本尊的替死鬼。 只是世上,并无真正的恒久可言,一如朕和景王,看似是朕是他的替死鬼,可到头来还是朕坐上了龙椅。” 殷惟郢旋即明白,先帝是要以鬼城郢都取代地上京城,而让地上京城取代鬼城郢都! “正如是等重的砝码立于秤平之上,一左一右,而左后互换而已。” 先帝的话语没有多少起伏。 “只是…京城与鬼城,不一定等重。” 殷惟郢想了想后出声道。 先帝淡然笑道:“不必担心,朕早有准备,是一以假乱真之法。” 正谈话间,远处祭坛上浮现人影,姿容平凡,款款而来时又说不上的飘渺。 当殷惟郢看清来者之时,惊道: “师傅?” 一别数月的玉真元君再度现身,她脸色苍白间没有多少血色,似是重伤刚愈,先朝先帝行一稽首礼,而后朝殷惟郢微微点头。 女冠如何都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师傅,两三步走上去,脸上不尽担忧之色。 事到如今,要说对玉真元君没有丝毫的记恨,殷惟郢自己都不信,只是她毕竟是她师傅。 更何况,她与陈易…好像如今没想象中那么糟。 玉真元君凝望着殷惟郢,良久后困惑道: “你凝练出过元婴?” 殷惟郢怔了怔,若说凝练出元婴,不过是那关闭混沌封印之时,那凶兽混沌施以倒转乾坤之法,让她短暂地攀升到了元婴境。 如同一朝得道,白日飞升。 只是混沌被封印之后,她的境界又掉了回去。 本来这几日以来,殷惟郢已不以为意,毕竟元婴境不过一时的,她仍是结丹境,但如今玉真元君一提,她不由也疑惑起来。 玉真元君将她的反应看在眼内,平淡道: “肉身为浊,魂魄为清,元婴由魂魄而生,凝聚了魂魄中最深的念想。” “最深的念想?”殷惟郢虽知道何为元婴,但元婴太远,这般说法还是第一次听到。 “人总有所想,譬如长生、譬如欲念、譬如家财万贯、又譬如喜结连理,又或是许许多多夹杂一起。” 话音落耳,殷惟郢不禁垂头深思,自己最深的念想是什么。 只是没想多久,大虞先帝便道: “元君,一切可已筹备完全?” 玉真元君淡然道: “陛下要贫道负责牵引混沌的引魂阵法,已然构建出了八成,随时恭候陛下阅察。” 先帝淡然挥手道: “不必,元君之能,朕信得过。” 若要让黄泉河逆流而出,需要让那吞没了一整个京城秘境的混沌成为“河道”,承载轮回转世的河水朝人间倒流而去。 玉真元君再度看向殷惟郢,轻声道: “人一凝练出元婴,那便不会再逆转,虽说并非真正意义的元婴境。 而你的元婴离你很远………” “很远?” 殷惟郢见元婴吞没于混沌腹中,原以为它已泯灭,可不曾想玉真元君竟告诉她,元婴并没有泯灭,而是离得很远。 玉真元君眼角余光似扫过了那不远处的大虞先帝。 大虞先帝面上不见多少情绪流露。 她不再多谈,只是轻声道:“你要自己想。” 说过之后,玉真元君踏出一步,身形骤然乘风远去。 先帝便继续领着殷惟郢在祭坛之上兜转了许久,一边走,一边介绍祭坛上每一处。 从青龙玄武四象,到那二十八星宿,以及每一位巫祝所立方位,都事无巨细地一一讲清。 只是女冠有些心不在焉。 “我们父女成仙之事,尽数交托于这里了。” 先帝一声长叹落入到殷惟郢的耳畔。 女冠垂下头,便见自己立在那空洞之处,脚下便是轮回转世之河,河水湍湍而过,承载着人的魂魄,让人告别一生又一生。 无论佛家还是道门,都要超脱这轮回。 黄泉河水不知起源何处,却承载着魂魄,许多人的一生都成了倒影的烟波,顺流而去,终究逝者如斯夫,越淌越远,水中犹有呜咽之声。 “或许得道成仙,便是自己如今最深的念想吧。” 殷惟郢看河水逝去,心中自语。 但是她不知道,已经失去的,又怎么回想得起? 从来拎不清的她,更没有想起, 那时幽魂女子的祝福。 “再见,希望下次见到你们,你们已经结了婚。” …………………………… …………………………… 林琬悺昨夜一直没等来要侍寝的夫君,便是自己抱着衾被睡了一夜。 不过这样的日子她也习以为常了,自她少女时代之后,就都是自己一人独眠。 只是想到昨夜的透过墙壁传来的阵阵响声,林琬悺便攥住了衾被。 起身来洗漱,回房时看一眼空荡荡的被窝,她深深叹了一口气。 出了屋外,袭来寒风,她忽地有些头疼,按了按额头,脸色发了些白。 回忆里好像有什么要涌出来,但终究没有涌出。 这稍显冷清的院子里,陈易坐在那里,眺望京城的方向,像是在垂头思索。 他身边有个乖巧的少女安安分分地端坐着,既不出声,也不玩闹,只是坐着,看见林琬悺过来还挥了挥手。 林琬悺犹豫之后,也挥了挥手。 她迈着缓步来到陈易身边,柔柔喊了声:“夫君。” 小狐狸:“0.0?” 殷听雪扬起脸,瞳孔巨震,嘴唇都僵了一僵。 林琬悺看到她反应,反倒困惑了起来,她喊一声夫君,到底有什么错的,这少女怎会有如此反应? 哪里出错了吗? 林琬悺按了按脑袋,试着去想哪里出错了,可怎么都想不起来。 陈易这时转过头来问道:“琬悺,怎么就在这站着?” 林琬悺的思绪被打断,噙笑着道:“夫君还未用膳吧,我这就叫秀禾端过来。” 转身离开前,她还深深看了殷听雪一眼…… 大抵是嫉妒她为妻的地位了吧。 还是得打理好关系才行…… 林家小娘心念着,从容地失笑了。 她的身影自视野离开之后,殷听雪回头直勾勾看向了陈易。 还不待陈易开口。 殷听雪便低声道:“我知道你好色。” 陈易这下口都开不了了,只能无奈地摸了摸她后脑勺。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自己本身在殷听雪心里的印象就极其好色,而这常年被自己欺负的少女,接受起其他姐妹也简简单单。 至于心酸不心酸,只有她自己知道。 陈易也不知如何宽慰,只好一遍遍摸她后脑勺。 妾的逆来顺受,让他不禁去想,过去时是否操之过急。 过去一切一切都太急了。 或许是因为身中奇毒,只剩三年寿命吧。 而如今,倒是有了十年阳寿,时间一下宽裕了许多。 如此一看,倒要谢谢那不知打哪来的道人。 陈易试着回想下他的名字,但印象里只有那僧人的话音…… 所以他最后只能自语道:“谢谢你,狗日的道人。” 回忆起那时,陈易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殷惟郢。 他仍然记得,她哪怕让元婴深入混沌之中,也竭尽全力地想要留住他…… 鸾皇,如今你又身处何方? 陈易思忖了起来,如今兀然分离,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对她太坏了…… 不知过了多久,小狐狸晃了晃脑袋,接着轻声道:“周真人要和你说话。” 陈易的指尖停了停,点头道:“好。” 从小狐狸的那句话里,陈易就听出周依棠将元婴寄托于她的身上。 他了解周依棠的性子,换作是他也一样会这么做。 片刻后,殷听雪握住了陈易的手。 元炁这一刻彼此互通,小狐狸的元炁稚嫩而幼小,像是新生的书芽,与陈易接触的一瞬间,便被陈易庞大元炁给团团包围,拥裹其中。 这一刻,他再度听到周依棠的嗓音。 “我在…郢都。”她道。 话音有些断断续续,但并非是因为周依棠遭遇了什么不测。 她养伤日久,因若缺剑碎裂导致的境界大跌,也恢复不少,按常理来算,应是武道二三品,元婴初期, 之所以如此断续,是因殷听雪不过筑基境,难以承载周依棠元婴的话音。 “真是通讯不畅。” 陈易感叹一句, “相隔太远,听起来断续重复。” 鬼城郢都之中。 周依棠身形如隐没了一般,沿路无人可以见她。 而略微抬头,便能见那巍峨的阎王殿,以及那庞大的乾坤祭坛。 青幡招摇,巫祝的歌声随风而起,魂兮归来之声络绎不绝。 这一幕若落在寻常炼气士眼中,怕是不过以为是为引渡亡魂所设,只是落在道号通玄的独臂女子眼里,却尽是蹊跷。 周依棠继续道:“此地立有祭坛,并有四象二十八宿,楚江王所谋甚大。” 那边一时并无回音。 想来他是等自己继续说下去,独臂女子道: “此绝非引渡亡魂之法,反倒像是让魂魄升天。” 那边似乎沉吟了许久,而后传来了回音,独臂女子静心等待。 “真是通讯不畅。” 耳畔边响着话音: “相隔太远,听起来断续重复。” 周依棠:“……” 她正欲再说什么,但先等候了好一会。 “真是通讯不畅。” 耳畔边话音又响: “相隔太远,听起来断续重复。” 半晌之后,那边又道: “等等,你说什么?” 像是终于听清了周依棠的话音。 周依棠明白原因为何,相隔上很长一段时间后,方才继续开口道: “郢都大有古怪,而且我猜,楚江王或许未死。” 她目光极远,一眼便见到那祭坛之上的身着阎王蟒袍之人。 那分明是大虞先帝的脸,也是景王的脸,但不是楚江王的脸。 需知夺舍并不会改变一个人的长相。 但不知楚江王如今身处何处,或许早被斩草除根,又或许只是被羁押监禁。 秘境之中,陈易得知此事,脸色愕然。 “竟然有如此之事?你说详细些。” 话音落完之后,他同样也等待上了一会。 这是他们之间不用言明的心有灵犀。 接下来的交谈之中,陈易逐渐弄清楚了鬼城的现状。 无论是乾坤祭坛,还是那巫祝的歌,许多细枝末节在长达一两个时辰的交谈中说得清清楚楚。 同时还结合了陈易所处的环境一并判断推理。 大虞先帝的计划,逐渐被还原了出来。 执迷于长生不老的先帝,哪怕死了之后也不愿放下执念,而且这一回由于陈易带来的蝴蝶效应,他似乎没有夺舍楚江王,而是取代了楚江王成为了阎王。 并且这一回,他选择了不同于前世的法门,不仅仅是要自己还魂归来,而且还要让黄泉河水逆流,让听命于自己的所有部将一并还魂。 如此一来,便是正道真人们联袂,也不敌万千阴兵鬼将,难以将他驱逐回阴曹地府。 而且这鬼城的香火愿力,还能将他一步步推至登仙。 至于这一处京城秘境,形象点说,就是鬼城郢都的纸人皮囊,用来以假乱真,取代地上那座京城。 这样一来,也契合天道。 用陈易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卡bug。 这些事一一摆在面前,陈易越听便越是眉目凝重。 巨大的困难横隔在面前。 “还有多少天?”陈易问道。 许久之后,他等到了回答:“至多不过十日。” 十日后… 地府的二月初七。 陈易的眼眸骤然猛缩…… 殷惟郢的生辰?! 这么巧… 这肯定不会只是一个巧合! 想到她与那座鬼城千丝万缕的联系,陈易攥起了手。 待殷听雪低低喊了声疼后,陈易才连忙松开了些。 他急促地喘了一会气,心头百感交集。 念头一掠而过,他忽然静了下来。 良久之后,他兀然出声道:“师尊,教我些道法,我尽力去学。” “书到用时方恨少?”她的回话平淡。 陈易面上无悲亦无喜,轻声道:“我欠你很多很多,能不能再欠一回?” 同样一个良久后,回荡来一句话音:“最后一回。” 陈易想说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眼角没来由些许酸涩,只能苦笑一声。 接着,联系便就此中断,她似去筹备了。 如今欠周依棠的越来越多了,虽说夫妻之间很少讲什么欠不欠的,可这一世里到底还是没有成婚。 “我一直很想娶你。” 他以只有自己听到的话音道。 院子安静极了,无人打扰他的思绪,唯有微风将落叶卷起又放下的轻微声响。 许久之后,他深吸一口气,想着鬼城的事。 陈易站起身来,来回游弋了好几步,自院中远远眺望那皇城,宫墙朱红,瓦砾金黄,他站定原地。 那时,殷惟郢元婴的身影屡屡出现,好似在提醒着他。 陈易心中一沉。 那幽魂女子在面前烟消云散的画面,瞬间萦绕上了心头。 他记得他那时伸出了手,想要抓住她时,却已为时已晚。 那幽魂女子似乎是殷惟郢的元婴,这一幕似乎又是某种预兆…… 殷惟郢好像也会这般烟消云散。 陈易忽然眼角微酸,但落不下泪来,他只是远眺皇城,想着那一瞬间。 有什么淌过心间,从前说不清道不明,但这时他好像终于明白了什么。 陈易回过神来时,殷听雪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前。 “你怎么…” 话还没落下,但见小狐狸从怀里摸出一个锦盒。 “这是你给惟郢姐的吧。”她轻声问道。 陈易迟疑了下,点了点头。 “那你要给她,一定要给她,” 少女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地说道: “要找到她。” 他把那锦盒接到了手心。 哪怕不用打开,他也知道是什么。 那是一根簪子。 推一本朋友的书,车速快、避雷好、剧情安排巧妙,挺好看的。 今晚一更要晚点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今晚那一更要晚点《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今晚一更要晚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百五十七章 说好要成婚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二月初七。 祭坛之上,万千青幡摇曳,迎风而动,古楚人好巫鬼,素信鬼神之事,自祭坛往下看去,可见数以百计的巫祝身着彩衣,招旗高歌。 “魂兮归来!” 雾气溟溟之中,浩荡的声音仿佛直上天穹,罡风都为这话音停了一停。 殷惟郢站立于高台之上,她已换上素白道袍,衣袖迎风猎猎鼓动,她面南而立,自高处俯瞰这数以百计的巫祝,以及阎罗殿数以万计的亡魂,贵为长公主,她的眼里并无威严可言,有的却是迷茫。 就好像不知要发生什么,就好像对接下来一切都没有准备。 巫祝的歌声此刻越来越响,越来越近了,回荡在这地府的寰宇之中。 在她身边屹立的,不是别人,正是大虞先帝。 此时此刻,他的嗓音都有些掩盖不住的激动: “时候到了,惟郢。” 时候到了… 时候真的到了吗? 话音落耳,殷惟郢再度俯瞰着这座鬼气森森的城市,亭台楼阁、高楼耸立,鲜衣怒马的骑士举旗排列,那些脸色苍白的仆役们齐齐跪伏,都在恭候。 他们都在等候这一时刻。 可她说不尽的迷茫。 自来到这鬼城里,便一直迷茫,哪怕先帝视她如己出,回答了许许多多的问话,可她仍旧迷茫得不能自已。 她就这样要…成仙了? 如此近在咫尺,如此轻而易举,连她的无明也定然是始料不及。 只是一切都不等待她的迷茫。 远远望去,可见众鬼们被城隍所引领,抱手、躬身、俯首叩拜,森森的薄雾随着众鬼的齐聚而蔓延开来,接着便听到轰隆的响声,郢都紧闭了不知多少年月的城门,此刻缓缓而开。 殷惟郢逐渐瞪大了眼睛。 那是庞大无比的漆黑身影,它无爪无耳、有目而不见,全身之上并无一个窍穴,它一出现,仿佛将四周的光芒都尽数收敛其中,整片天地都因它的出现而昏暗几分, 那是混沌! 吞没了他的混沌。 殷惟郢僵在原地,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好似要冲出去。 “回来…” 她冲出高台之前,忽然刮来罡风,将她阻隔在了原地,她回过头,看见了先帝严肃的脸色。 “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 殷惟郢不知如何回答。 她垂下头,便见脚下繁复的纹路,抖折蛇行,纠缠交错,与整座祭坛一并汇聚成了引魂升天图。 这是阵眼,容不得擅自离去。 混沌似在沉睡,在它的身下,不知其属的魑魅魍魉竭力扛住这庞大身躯,长舌的是吊死鬼,皮肤肿胀发白的水鬼、腹大如牛的是饿死鬼,混沌一点点在众鬼的高举间送往乾坤祭坛。 混沌越来越近。 幽冥的鬼火燃起,火光浮起了祭坛,静静照着鬼域的众生相,在混沌被送往祭坛中心的那一刹那,众鬼们好似屏住了呼吸,火光下,能见混沌沉睡间的细微起伏,以及黄泉河水的湍湍作响。 雾气缭绕不散,大虞先帝已自高台上踏空而下,他今日身着并非阎王蟒袍,而是五爪金龙的皇帝冕服,十二旒垂下,九五至尊的气势何等巍峨。 “洞中玄虚,晃郎太元,乾坤倒转,使我自然……” 话音沉稳而和缓,而整座祭坛都随话音落下而动了起来。 众鬼们呼吸微微滞涩。 开坛了。 伴随着大虞先帝的诵咏,祭坛之上的四象二十八宿的雕像这一刻都微微震动了起来,而那祭坛之下的黄泉河水掀起汹涌浪涛,水汽伴随青幡摇曳,逐渐漂浮而起。 水汽触及到混沌这时,在那庞大的身躯里洞穿出了一个孔洞,像是在戳出一个窍穴。 混沌身上遍布着玉真元君的阵法纹路,面对身体被贯穿的痛苦,竟仍在沉睡,仍未转醒。 万千招魂幡随风鼓动,伴随着大虞先帝的诵咏,整座鬼城的魂魄好似浮了起来,缓缓朝着混沌汇聚,掀起的阴风一阵接一阵,气流交错繁杂。 黄泉河水,开始顺着混沌的身躯倒流,而那些魂魄们也汇入到黄泉河水之中。 成仙之路,好似伴随着魂魄们的凝聚,逐渐构造出来。 那是如地宫之时所见般的长生大道,直直破向地府的天穹。 身着彩衣的巫祝们的歌声愈来愈高,齐齐唱着“魂兮归来”。 殷惟郢的脸色却与即将成仙之事并不相衬,凝望着那庞大的混沌,她的指尖轻轻颤着。 像是湍湍河水洗涤着过去的伤口,传来微微刺痛。 他好像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魂兮…归来。” 她不住喃喃。 长生大道近在咫尺,她还是想他回来。 她还记得,他会被混沌吞入腹中时,竭尽全力地去争抢,一遍遍喊他回来…… 祭坛的运转之下,混沌的一个个窍穴被打通,无比阴冥的地府竟然浮起了祥云,飘渺虚幻,时浅时疏,那幽蓝色的鬼火也逐渐变作橘黄色,阴阳此刻似乎在交替。 大虞先帝的龙袍迎风鼓荡,猎猎作响,阵法运转,一条无形的阶梯出现在了殷惟郢的面前。 殷惟郢愕然地看着那阶梯,那与地宫时所见的登仙之路何其相像。 怪不得…她的师傅玉真元君会参与其中。 梦寐以求的长生大道再度近在咫尺,殷惟郢眸光掠动,刚想抬脚,却又不由停下。 他还没回来…… 殷惟郢看着那庞大的混沌。 “还不登仙?” 大虞先帝见她停住,不住高声疾呼。 瑞彩弥漫、青莲朵朵,登仙之路仙气渺渺,殷惟郢正欲抬脚,脑海里却掠过一抹思绪。 她要走了吗? 他还没回来,就要走了吗? 女冠止住了脚步,连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 大虞先帝见她停住,脸色已然晦暗了下来,太华神女登仙的长生大道于此阵而言关键至极,不然也不会让殷惟郢作为阵眼。 而待她行至中段,黄泉河水溃堤泛滥,被吞没于河水中时。 他就能鸠占鹊巢,亲自登上这条长生大道,足以让他跨过众妙之门,位列仙班。 一如他曾取代景王的皇储之位。 “还不登仙?” 那九五至尊再度高声呐喊。 几乎整座鬼城的魂魄都汇聚到了混沌之中,再拖一些时间,这条长生大道就不再稳固。 高台之上,殷惟郢定定地站在那里,耳畔边,魂兮归来的歌声一遍又一遍。 她知道,这首祭歌是为这鬼城郢都所唱。 可她还是在想他。 他们真就这样分离了吗? 他真的就不会回来了吗? 女冠身上道袍鼓动,罡风掠过她的四周,刺痛着她的神经。 她忽然说了一句连她自己都想不到的话: “父王,我不登仙。” 整座鬼城郢都都似乎随着这一句话而静了下来。 大虞先帝的脸色骤然僵硬,涌起了浓浓的不真实感。 谋划成百上千年,先夺去楚江王之位,掌控整座鬼城郢都,为这乾坤祭坛放出混沌,事到临头竟等来这句话。 半晌, 十二道冕旒之下,先帝的面容肃穆冷漠了起来。 “惟郢,由不得你了。” 他似是一声如父般的轻叹。 只是这为斩三尸弑母之人,又有何舔犊之情可言? “起!” 先帝的身影似踏风而起,罡风翻涌,如言出法随般,整座鬼城的森森鬼气迎风而起。 漆黑如墨的阴冥煞气翻涌而来,由楚江王之血凝聚而成,如今被先帝如臂驱使,女冠惊愕地看向四周,刹那间见四方现出勾魂锁! 寒芒泛起,阴煞狠厉。 原来他早已有所后手。 哪怕口口声声对她视若己出。 勾魂锁顷刻缠绕住殷惟郢的四肢,当时直直钩住了魂魄,女冠闷哼一声,试着移动,然而四肢上却传来无形重压。 先帝冷漠的面容下,勾魂锁在将她一点点地拖向这长生大道。 却在这时, 天际之间,一道瑞彩破空而来! 宛若流星划过,沿路掠过阴冥薄雾,自身却泛起清风。 “师傅?!” 殷惟郢昂起头,惊声道。 砰! 刹那间,瑞彩顷刻贯破那四条勾魂锁,嗡动声中,煞气碎裂开来,而一袭道袍兀然现身,横拦在先帝面前。 仙鹤齐鸣,乘着罡风盘旋于半空之上。 玉真元君。 她鬓生华发,却又鹤发童颜,手持拂尘,侧脸朝殷惟郢微微一笑,而后看向那面有愠色的大虞先帝。 大虞先帝御风而立,手掌微微抬起,身后便是倒流的黄泉河水,而那条长生大道仍在屹立。 他不禁问: “玉真元君,这是为何?” 玉真元君却只是淡淡反问: “你骗得了惟郢,难道骗得了贫道么?” 先帝脸色微变,龙袍晃荡,似在映照他的思绪。 “先前几日,你多番问她元婴之事,朕便心有疑虑,不曾想你果真反了。” 先帝长长叹了一声,话音里不见气急败坏,也不见暴跳如雷,有的只是深深叹息。 他龙袍在身,好似仍是那九五之尊。 女冠已经将手搭在了桃木剑的剑柄之上,她额上泛起冷汗,事到如今,她又如何看不出这所谓的“父王”图谋为何。 古之君王,意欲长生不老,真只是为了长生不老么? 何故服丹苦修,就为上天做一小卒? 这谥曰圣神文武钦明启运俊德孝皇帝之人,不过是为了于地上为仙,统治大虞千秋万代。 殷惟郢的手颤栗了起来。 先帝并未看她,眸里的慈爱不再,而是凝望着玉真元君,后者周身仙鹤缭绕。 重重阴煞,让仙鹤发出唳叫。 “原来如此,你不过虚与委蛇,为了鬼城魂魄齐入混沌,一直等朕手中无人可用,一直等到到现在。” 话音落下之后,先帝不再多言,气机节节攀升,阴煞之气聚拢起来。 他高高抬手。 身后万丈阴冥聚拢,气势威严凌冽,如神似魔,一柄数十丈的巨剑缓缓成型。 一剑骤然劈下! 两侧劲风凌冽,飞沙走石掀起,骇然的声势震得躲在师傅身后的殷惟郢脸色苍白。 玉真元君掀起瑞彩,仙鹤齐鸣,瑞彩伴随声浪壮大,迎面御向了那阴煞巨剑! 轰! 气浪涌起横推出去,震得整座鬼城发出轰隆响声,护城河都荡漾出震震涟漪。 玉真元君挥手朝殷惟郢大喝: “走!” “师傅!” 殷惟郢刚喊了一声,一只仙鹤便飞掠过来,不由分说,便驮她到背上,紧接着翅膀高高掀起,逆着罡风朝远处飞掠。 “师傅!” 玉真元君的身影越来越远,殷惟郢再一次高声嘶喊,话语间无尽关切。 背对着女冠,玉真元君竭力支撑着瑞彩,四处的楼阁都被余波波及,碎裂出阵阵瓦砾。 殷惟郢的身影越来越远,风声呜呜而起。 玉真元君的嘴角里渗出一丝鲜血, “傻孩子,我毕竟是你师傅。” 瑞彩在下一刻碎裂开来,汹涌的煞风扑面,玉真元君重伤刚愈的身影骤然被扑得极远。 元婴境的护体金光大显,先帝再度舞剑,剑锋砸向金光,轰鸣声阵阵,翻涌的气浪刮碎了鬼城中不知多少楼宇。 玉真元君的身影一退再退,双手伸出又合起,仙鹤听其号令,飞掠到她的脚下,接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影。 殷惟郢的身影分明远去,先帝的脸色却仍然未变。 黄泉河水在混沌破了七窍的残躯间倒涌起来,混沌体内的京城秘境若隐若现,好似随时都会破体而出。 长生大道已经渐渐显现出了消弭之势。 似是胜券在握,玉真元君擦去嘴角的鲜血。 她的耳畔,却听到一句: “元君难道觉得,朕没有掌控住那秘境里的元婴么?” 玉真元君脸色惊变。 但见大虞先帝已冷笑起来,若隐若现的京城秘境之中,一个幽蓝色身影逐渐浮现出来。 而它的身上,被子母勾魂锁环绕,宛如被囚禁于笼中的鸟。 在元婴浮现的那一刹那。 远隔千里的殷惟郢兀然感觉到了撕扯之感。 子母勾魂锁依靠着元婴定位到了殷惟郢,似是折跃闪现一般,出现在她的身后。 女冠的身影瞬间不受控制,如同断线风筝一般,被勾魂锁牵扯而走! 罡风凌略,破空时的气流刺疼她的肌肤,将她扯回长生大道。 这一刹那,殷惟郢竭力挣扎,却又如此无力,她猛地摔回到了那大道之上,阴冥煞气的勾魂锁扯住她的魂魄! 将她步步朝长生大道上扯去,扯向那奔涌地蔓延在大道上的黄泉河水,扯向烟消云散的深渊。 玉真元君企图拦阻,然而先帝巨剑挥下之时,瑞彩再度崩碎,她的身影被轰出了鬼城之外。 殷惟郢企图往后走,可每一步都在向前,身侧瑞彩好似催命符般,划过,呼啸,朵朵青莲此刻恰如鲜红如血的彼岸花。 黄泉河水蔓延在大道之上,殷惟郢低下头看见那混沌,企图伸出手找到谁。 可伸出的手被勾魂锁猛地一扯,让她朝着登仙而去。 殷惟郢一步步向前,一步步走,眼眶不觉间已盈满了泪水,点点滴滴滑落。 “魂兮归来!” 那祭坛之上,身着彩衣的巫祝们仍旧摇幡呐喊,欢送着这一场牲祭。 殷惟郢的意识却已渐渐模糊,她不知被扯着走到了那里,只感觉到黄泉河水已蔓延到了身上,浸润着她的肌肤,她的魂魄好似在渐渐从躯体抽离出来。 殷惟郢的眼睑渐渐沉重,像是要瞑目了,投入到轮回转世之中,与此世别离,到彼世而去。 她最后一次看向那混沌残躯,凝望向那漆黑无比的深渊。 不知是错觉,还是幻想… 好似有什么穿越重重阻难, 意识朦胧间,她伸出了手: “你回来了吗? 都已经说好,要成婚了……” 第三百五十八章 回来、回来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那最后一夜,陈易做了个梦。 梦里面的画面朦胧模糊,正如许多梦都是一掠而过,醒来之后便不再清晰,陈易的梦也同样如此。 只记得一块墓碑矗立土地上,方方正正,萤火飘荡于周围,墓碑边生满断肠草,土地泥泞湿润,低头一看,方知是自己的泪水。 墓碑上面篆刻着一行行墓志,唯见打头之处写着:【陈易妻殷惟郢墓记】。 陈易心里一沉,好像整个世界都碎了一般,什么话都淹没在了风声里。 最后,他唯有颤颤巍巍地摸出一根簪子,埋入到墓碑下、泥土里。 他还没来得及对她好,她就这样与他阴阳相隔,永远别离。 待他兀然从床榻上惊醒时,才知那只是一个梦而已。 可那梦太真实了,他喘了许久的气,仍然心有余悸。 真实到,好像下一刻就会发生。 陈易攥住了拳。 他已缓缓出了院落,转过头去,便见殷听雪和林琬悺的身影守望着他,陈易只是轻轻一笑,朝二女都挥了挥手。 接着,他背剑携刀,离了这暂时歇脚的崔府。 走了不知多远,树影之下冒出一道人影。 长发尼姑双手合十成掌,朝陈易微微颔首之后,便走上前来与之随行。 “如何了?”冬贵妃佛唱一声后问道。 对于这面首,相识不过十来日,冬贵妃也不知要如何与他相处,只能有些生硬地问出这一句话。 陈易抬起头眺望皇宫,出声道: “还好,学了些道法,又精进了些武艺,一切都还好。” 这十来日里,陈易与周依棠间的联系没有断过。 周依棠将许多道法倾囊而授,无论是五雷正法、三昧真火等等术法,抑或是寅剑山的独门之术,她都事无巨细地一一讲述,这对向来少话的她而言,乃是少有之事。 而陈易也竭尽全力地将这些道法尽数修习。 以天眼通汇入真气,数十门道法如同水流般汇入脑海之中,转瞬间便足以为自己所用。 自从晋升四品之境以后,陈易便极少用天眼通的这般能力,原因无他,无非是武道四品境界后,学再多的功法,只要无法炼神还虚,都不能跻身三品,正因如此,这般能力便暂时废弃了下来。 只是如今情况非比寻常,陈易再度将吸星大法、怨仇阴阳诀积攒而来的真气汇入到道法之内,短短十日间,便掌握了数十门道法。 不过,修道者并非是掌握的道法越多便越是杀力强盛,如殷惟郢,她贵为太华神女,所习道法何其多矣,全因结丹境的境界所限,无处施展。 道法修习虽然简单,但使用境界却有门槛,而陈易所习的一众道法,当然是金丹境能够施展的道法。 冬贵妃这些日子来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她见陈易远眺皇城的方向,又问道: “鬼城之中状况如何?” “不怎么样,我师傅探明了楚江王被囚的位置,而先帝鸠占鹊巢,夺占了楚江王的阎王之位。” 陈易缓声说着自己从周依棠那里听来的情况, “我师傅还与玉真元君见了一面,玉真元君之所以来此阴曹地府,是因她卜卦算到徒弟命有一劫,她故此驾临郢都,为免打草惊蛇,于是便假意相助于先帝,而且…她在混沌身上留了个后手。” 十来日以来,冬贵妃对于这些事都有一定的耳闻,此刻倒也不算惊奇。 而她这十来日也并非什么都没做,她已察明了皇宫内的情况,开口道: “那个齐养间纸人,他若是死了,这秘境就会出现一个缺口。” “此事当真?” “不错,你之前说的‘以假乱真’之阵倒是提醒了我,每一个阵法都有阵眼,而先帝生前最为器重之人,便是这宫内的秉笔太监齐养间,所以我便猜测,这齐养间假人便是阵法的阵眼。” 冬贵妃顿了顿,摩梭了下长发的断口, “后来我便寻觅了下这京城秘境的龙脉,更是确定这齐养间定是阵眼。” 话音落下不久,二人已不觉间来到了东华门外,宫城中一派寂静,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片刻安宁。 陈易自言自语道:“我一定要回去了。” “当然要回。”冬贵妃侧过脸又问道:“但…有多少把握?” 陈易淡然一笑道:“便是真的齐养间来,我也照杀不误。” “不必夸张。”冬贵妃摇了摇头。 她话刚说完,便见陈易已越过了他,朝着宫门缓步而去,好似并不在乎招惹到什么纸人,更不在乎前方到底是谁。 冬贵妃看着他,眼角余光捕捉到一个细节,他不是抽刀,而是默不作声,缓缓地抽出了背上的剑。 那是一柄沉重的剑。 那是活人剑…… ……………… 下一刹那,他的身影就高高跃起,纵身跳到宫墙之上,随后冬贵妃感觉到身后有罡风袭来,便见他一手掐诀,另一手提剑,脚步踏空,竟然御风而行! 御风术! 皇宫内廷,几乎同一时间,察觉到陈易的逼近,一道背负剑匣的身影踏着皇城的瓦砾而起。 齐养间本尊在此也不会多说废话,更何况纸人,他二话不说,屈指敲击剑匣。 一剑腾空而起,携着威势无匹的剑罡,卷着狂风直扑陈易! 陈易御风而行,单手又变换了手诀,那凝聚于心湖的真火涌起,来到嘴边,他直接吐火而出。 火舌席卷,焰光轰轰烈烈朝那一剑而去,那席卷出狂风的一剑,虽然破开了火浪,但在火光之下竟渐渐变形,扭曲,最后抵达陈易面前之时,已然绵软无力。 陈易一剑横扫。 齐养间那一剑顿时如破纸一般灰飞烟灭。 冬贵妃远远看见这一幕,为之咋舌不已,纸人一物,往往被道士用来对付武夫,只因它提供了道士所没有的近身搏杀能力。 但纸人若用来对付道士,特别是境界越高的道士,就越是捉襟见肘。 纸人哪怕再强也终归是纸人。 而纸从来惧怕水火。 齐养间眼见这一剑轻而易举便被化解,并不曾后退半步,纸人难以对付道士,先帝如何不知,只见那宫城之中,数位道士纸人齐出,三人为齐养间掐金光护体诀,另外两人则以雷水火袭扰陈易。 齐养间身上笼罩起一层金光,而飞腾于半空中的陈易时而被雷霆、火焰、水箭袭扰,狂风好似被煮沸般扑腾起来。 陈易从怀里摸出数张纸人,轻吐一气。 一众纸人侍女从手中冒出,落在了地上,朝着那数位纸人道士杀去。 而远处的冬贵妃亦是起身,快步踏着宫墙跃入皇城之中,为那一众纸人侍女掠阵,哪怕宫城里已有密密麻麻的其他纸人包围过来。 陈易御着风步步逼近,齐养间轻轻一敲剑匣,由一剑掠起,再屈指一敲,还有一剑,三弹之后,又是三剑尽出! 今日二月初七,关键之日,金光护体之下齐养间力求速战速决,毫不拖泥带水,三弹之后,已是三剑摧山的成名之技。 三剑一前一后皆掠而去,而且威势更甚先前,沿路的亭台楼阁皆因劲风的摇晃舞动,甚至瓦砾齐飞,迸裂有嘶鸣之声。 剑气冲霄! 一剑破开你千般杀招,压得你毫无还手之力。 一剑破入你横练得来的坚韧体魄。 最后一剑,齐养间自行取你项上人头! 剑与剑气极致凌冽! 冬贵妃昂头看见三剑威势惊人,瞳孔骤缩。 轰! 下一刻,烟尘炸裂而起。 漫天尘埃激荡,浓雾伴随破碎的瓦砾如雨落下。 冬贵妃看见,逸散的剑气如泼墨般洒下。 陈易的嘴角处流出了鲜血,周遭雷火交加。 他的身躯被搅出了拳头大的窟窿,血液泊泊滴落下来。 一切发生得太快,冬贵妃甚至看不清具体发生了什么。 她只记得先是雷、而后火,最后陈易的身影连闪了数次,倒掠不知多少丈,一路烟尘爆鸣炸响,而他在不停的剑舞,路数是寅剑山的活人剑! 而齐养间的那三剑迟迟递不到陈易身前,剑气飞快溃散,三剑之中唯有一剑刺入到陈易腹部! 最后… 飘飘纸絮,如雨落般洒下。 在齐养间纸人碎裂的那一刹那。 天空之处,撕裂出了一个缺口。 由那裂口可以看见, 黄泉河水倒流而去,浩浩荡荡顺着混沌的残躯朝着更高处奔涌。 像是天开一幕…… 而陈易的身影已朝那裂口冲了过去。 他要找到她! ……………………………… ……………………………… 她好像重活了一遍。 那是一个出生在景王府里的孩子。 成婚多年,景王终于得子,王府上下沉浸在欢庆之中,红鸡蛋、红馍馍遍布王府上下,清晨时便听到接连不断的鞭炮齐鸣。 殷惟郢迷茫地睁开眼睛,她恍惚间回到了出生的时候。 老妈子抱着被布条包裹着的她,朝着生产后的王妃走去,王妃很虚弱,但还是露出了笑,殷惟郢也想笑一笑,可她哭了出来。 泪水哗啦哗啦地流。 这时,景王走了进来,那时她的父王还没那么老,眉头上还没有皱纹。 “王爷,是女孩,足足有八斤啊。” 老妈子兴奋地说着, “是女孩好,是女孩好!八斤,哎,大胖闺女!” 景王大声笑着,而殷惟郢哭得更厉害,他初为人父,顿时手足无措,看了看王妃,看了看老妈子都没主意,想了想,他怕被孩子讨厌,只好跟殷惟郢一起哭。 景王眉头皱着,泪水哗啦地流下。 殷惟郢不停哭着,她好像控制不住自己,看见父亲哭的时候,也哭得更厉害了。 她记得,那时很幸福。 出生之后,她一天天长大,许多人家都怕孩子中途夭折,故此会取贱名,王府虽不至于此,但也成天忧心这嫡长女不小心就生个病,又或是遭遇什么不测。 可都没有,她从出生以来,半点病都没生,而是健健康康地长大,不一会就出落成了少女,那时她听了许多神仙故事,从八仙过海,到搜神记、封神演义等等,她总是喜欢听,就缠着母妃,母妃讲腻了,就让老妈子给她讲。 每个听故事的孩子都想当故事里的人,后来她就去采集荷叶上的朝露,把米饭搓成团子当金丹,就想着哪一天能成仙。 再后来,仙鹤的一声鸣叫来到了王府之上,一位面容慈祥的仙姑携鹤而来,指名道姓要收她为弟子。 殷惟郢那时躲在父母身后,偷偷探出了头,朝那仙姑露了个腼腆的笑脸。 她知道,后来,仙姑就成了她的师傅玉真元君。 再后来就是到太华山去学道修行,那不过短短三年,只是这三年的山上生活,却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那些人腾云驾雾而来,腾云驾雾而去,见她好奇,玉真元君便携她到了云上,御云而行,领着她在那山间环绕。 身旁是仙鹤,她还给其中两头取了名字,一头叫玉露、一头叫金风,取自金风玉露一相逢之意,那两头仙鹤都高兴,扑扇着翅膀跳来跳去。 三年山上生活,回归王府在家修行,她不曾携带,终日苦修,极为刻苦。 如今看来,后来刻苦虽说刻苦,可山上生活,倒也养就出了些眼高于顶。 画面一点点地掠过,逐渐失去了颜色。 殷惟郢直到此时才惊觉,原来不是什么重活,不过都是一幕幕走马灯! 耳畔边是河水涌过的声音。 漫天遍野的河水挤满了所有的视野。 先是昏黄黯淡,逐渐浓郁,越来越多的河水涌来,浪花蹿动,夹杂风声的呜咽,把殷惟郢越推越远。 轮回转世的河水淹没了她,并没有想象般嘈杂,水流间唯有静谧,深深的静谧。 她仍怔怔望着那方向,可直到被河水淹没时,都找不到那先走之人的身影。 他是不是早已轮回转世了? 念头如火星掠过时,殷惟郢已经被河水吞没了。 黄泉河,静得像是死了一般,她的魂魄从躯壳中脱离而去,汇入到这承载人魂魄的河水里。 河水很深,哪怕是在逆流,此刻也深得发指,人的魂魄在其中小如芥子,彼此在河水间失散四处。 她也不过是其中一条小鱼。 它还很静,一种天地未开时的宁静,粘稠的宁静,不仅吞没了你,还容纳了你所有的声音。 你想说什么,没人听到。 殷惟郢承受着黄泉的洗涤,心里忽然有种混沌交错,她不知道自己沉入到了哪里。 只见所有色彩都在逝去,一切都不过是好似走马观花。 “惟郢,再见…” 耳畔边忽然掠过声音。 殷惟郢回过头,看见河水之间,母妃朝她摆了摆手,流泪地跟她道别。 那像是错觉… 殷惟郢想要抓住她,可是她的身影刹那便被河水冲散了,渐行渐远。 越来越远。 还不待殷惟郢缓过神来, “傻孩子…你我下辈子再当师徒。” 玉真元君的脸浮现了出来,她轻叹一声,在河水中转身离去。 水流涌过,授业恩师像是烟波般溃散了。 这时,殷惟郢又看到了一张脸庞。 那是王长子殷幸。 “姐姐、姐姐…你怎么就这样走了?” 王长子的身影忽然出现,他朝殷惟郢招着手,唤着她回来,殷惟郢想大喊一声,但黄泉河水瞬间又将他们冲散了。 殷惟郢好像流出眼泪,她也分不清楚,魂魄会流泪么? 只是若真有眼泪,也淹没在了这深深的河水中。 河水里有哭泣的窸窣声。 她看到了好多好多张脸。 记忆里一个个认识的人,也在逐渐模糊。 每个人都好像在跟她告别。 连她的父王也出现了, 景王好像竭力在河水里挣扎,想要抓住殷惟郢: “惟郢、惟郢!等等父王!” 可最后浪涛把彼此都越推越远。 殷惟郢听到了沙哑的呜咽声。 “再见…” 这一句话,好似撬动了殷惟郢的神经,她猛地回头,看见那一道道身影越来越远,终于成了一个个不可追溯的黑点,伴随着她此生的过去,都与她告别分离了。 浪涛翻涌,犹带呜咽之声。 殷惟郢挣扎了起来,她好似一条游鱼,竭力地要逆水行舟。 她想回去! 她不想就这样轮回转世! 殷惟郢拼命地挣扎着,芥子般的魂魄与奔涌的河水激撞,一簇簇浪花掠过身旁。 携着玄黄之气的河水沉重无比,重重砸在殷惟郢的三魂七魄之上,她的挣扎在洪流面前不堪一击。 她感受到魂魄在河水间一点点地分崩离析。 可她真的好想回去! 黄泉河水无穷尽也,奔腾汹涌,像是在朝殷惟郢怒吼,又像是在嘲笑她的天真,像是在问她,多少魂魄不愿轮回转世,那又如何?! 不息的黄泉河水冲刷而来,将那小如游鱼的殷惟郢翻来覆去,三魂七魄都在激颤,她好似终于支撑不住。 砰… 她真的支撑不住了。 殷惟郢的身影往后倒去,黄泉河水将她拥裹,推着她的魂魄去向下一世。 殷惟郢的身影越来越沉,她恍惚间想到那烟消云散的幽魂女子。 那时幽魂女子伸出了手,而眼下,她也伸出了手。 二人是多么相像…… 她心沉没了下来,好像过去都死了,一个冰冷的事实摆在了面前,诉说亘古不变的道理… 原来是这样… 原来如此… 原来轮回转世,真的要分离。 殷惟郢的身影随着黄泉河水渐渐崩溃,越来越单薄,她是那条挣扎到最后已经无力挣扎的小鱼。 河水奔涌之间,她阖上了眼睛。 她有好多好多的不舍…… “再见…” 她喃喃自语,不知在对谁说。 一个身影却在激流中破开河水而来! 那本应烟消云散的手,兀然间被抓到了某人的手心。 原本随河水远去的身影,却兀然止住了去向,反而在一点点被扯回。 殷惟郢睁开眼睛,耳畔边听到了那熟悉的嗓音: “回来!” 他喉咙里迸发出了声音, “殷惟郢!” 他抓住了她。 在她濒临破碎的时候。 他的身影同样在河水间摇晃,跌跌撞撞,但他仍然抓住了她的魂魄。 殷惟郢再也止不住,这条凄苦的小鱼朝他而游去,拥抱住了他,她终于哭了出来。 “你回来了!” 或许, 轮回转世不是为了要分离, 而是为了再相聚。 本来想写一大串修炼探秘情节的,但是感觉不好,会把那一口气断掉,所以就省略了。 更何况这本书也不是传统仙侠玄幻文,写那些也吃力不讨好。 第三百五十九章 再见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黄泉河水浩浩荡荡的撞击着陈易的体魄,将他竭力掩埋,水流的轰鸣声隆隆作响。 陈易扯住殷惟郢的魂魄,扯住那条早已无力再游的小鱼,一瞬之间早已有无数心念掠过脑海。 玄黄的河水如有安魂的特性,波涛汹涌,一簇簇浪花激撞而过。 幻象在河水之间此起彼伏。 一张张脸庞在陈易面前掠过。 周依棠看见芍药花时的佯装平静的脸庞,殷听雪顷刻花散落时的悲哀,闵宁离京前的绝云气负青天,祝莪深夜谈心时的挣扎与妩媚,秦青洛临别前那穿碎发梢的一箭…… 浪涛翻涌,那一张张脸,一件件往事被越河水推得越来越远。 耳畔边唯有河水奔流不息的声音…… 过去不过是一场海市蜃楼,你从这边的沙漠翻到那边的沙漠,都始终找不回那时的风景,一切都已过去,一切都不再有,何不就这样放下? 洪流冲撞着陈易的身躯,他手中持剑,仍在竭力地逆流而上。 黄泉河水好似在愤怒地咆哮。 越来越多的水流击打得他如中风中残烛,那身中齐养间一剑的躯壳泊泊流血,血液都淹没在了河水之中。 水流撕扯着陈易,被冲击的痛感像针由下而上刺来。 殷惟郢看见他脸色狰狞,却始终不放开她。 他不愿就这样放开这条无力挣扎的小鱼。 殷惟郢心间流过百般滋味,好似有泪水逸散在河水之中,而他的身影随着后康剑的剑锋破浪,一点点地在往上爬。 湍急无比的水流轰鸣而来,陈易在竭力往上,河水亦在竭力拦阻,对他或撕或扯,或推或拉。 黄泉河水撞击耳畔,时而嘲笑,时而怒吼,要将他们生生扯散开来。 “轮回转世又如何?” 水流激荡之间,陈易像是喃喃自语, “我一样可以找到她。” 伴随着话音落下,剑锋兀然大放光芒,冲霄的剑气破开河水,一寸、两寸、直至一丈。 陈易领着殷惟郢纵身一跃,企图冲出黄泉河水,可后者却似乎被全然激怒,浩荡的河水反而破开剑气,浩浩荡荡奔涌而来。 轰! 轰地一声撞击陈易的身躯,陈易疼得闷哼一声,伤口好似在撕大,失血感瞬间席卷。 哪怕他仍牢牢地抓住殷惟郢,却已经如风中残烛。 殷惟郢已泪流满面,她的手好似要渐渐松开。 让他一人回去… 就好了。 她的嘴唇嗡动,好像要把那两个字说出口。 “闭嘴!” 陈易低吼着说道。 殷惟郢怔了下,她的手没有松开,陈易反而进一步地攥住了她。 他仍在竭力挣扎,仍在与黄泉河水厮杀。 笔直的剑锋哪怕在水中颤鸣,嗡嗡作响,也照旧在挣扎。 陈易也不知自己能撑多久,他只是一点点地向前。 水流撞击着他的头颅,撞击着他的肩膀,撞击着他的手腕,疼痛好像要搅碎他的心窝。 他的手已经开始颤抖。 “要在这放弃?” 忽然不知哪里,传来了一道声音, “还不到时候。” 陈易猛然回头,只见黄泉河水之间,有一魂魄自奔腾不息的水幕而来。 待看清他的脸时,陈易惊愕无比: “邓艾?!” 那不是别人,正是此前自行跳入黄泉河水间邓艾。 看见他,陈易不由开口: “你还记得我?” “不记得。” 他摇了摇头,不记得过去,也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他不过是一即将轮回转世的魂魄。 只见他深深看了二人一眼,道: “但那碗孟婆汤,加了点东西…让我记得你们。” 话音落下,邓艾深吸一气,曾身为鬼主的煞气轰然冒出,震得周遭河水溃散开来。 万丈洪流顷刻破开一丈空洞。 他的手搭在了陈易的背上,用力一推。 陈易的身影瞬间逆流而上,冲破了水流。 当陈易回头看时,便见玄黄的河水淹没了邓艾的身影,临走时,他似乎还朝他们招了招手。 “再见。” …………………… 长生大道之上。 道道瑞彩随风而起,虚幻的青莲微微摇曳,而那倒在大道上的女子,似乎在重新站起。 光华弥漫,如水波似荡漾而开,霞光阵阵。 正欲追击玉真元君的大虞先帝骤然停步,拧过头时,看见那大道之上,屹立着那位姿容虚幻飘渺的女子。 殷惟郢的目光重新泛起了神采,她手持桃木剑,一步步自长生大道上折返而归。 大虞先帝脸色瞬间阴晴变化,情况再三惊变,让他已经沉不下来。 她回来了? 怎么就这样回来了? 思绪还未掠过,先帝便已先一步地抬起了手。 龙袍迎风而动,九五至尊的威势一览无遗,圈圈刚烈气机以他为圆心震荡开去。 那幽冥巨剑折返而归,看见殷惟郢的脸庞,先帝甚至一句话都不曾多说,生生一剑横扫而出! 罡风皆起,卷得鬼城冒起的檐角尽数断裂! 瓦砾横飞半空之中,飞沙走石,巨剑以无匹威势横扫,声势骇然! 一道身影冒出,扯着殷惟郢的身影顷刻倒掠,气流凝成雪白的风线,抵御罡风袭扰。 风与风相撞,爆裂而开的气浪让陈易带着殷惟郢一退再退! 他凝望着那先帝,看见后者与景王相似的脸庞之时,蔚然一惊,但很快便回过神来。 陈易笑着问殷惟郢道: “你就这样被他骗了?” “我…我只被骗了一半。” 殷惟郢回答得不干不脆, “临到头时,我反悔了。” 陈易付之一笑,侧头便见有仙鹤扇风而来,朝着殷惟郢发出兴奋的啼鸣。 “玉露!” 殷惟郢认出仙鹤,旋即一跃跳到背上,仙鹤昂着头叫唤着,而远处的玉真元君也在乘风而来。 凌冽的罡风逐渐平息。 黄泉河水仍在滚滚倒流,庞大的水柱朝天而去,先帝立于河水之前,将那一幕尽收眼底。 原以为占了阎王殿,囚了楚江王,便以万事俱备,只是难以想到,越是到了关头,就越是意外陡生。 多年谋划,只有一朝功成之理。 顷刻一日尽废? 先帝冷冷横视那不知从何而来的人影,但见他着玄衣,配绣春刀,好似锦衣卫中人。 先帝兀然冷笑出来。 他的社稷之上,竟有如此乱臣贼子。 “那便一并赐死。” 先帝从容不迫地挥起了手。 殷惟郢的元婴仍在他手,子母勾魂锁,足以将她扯回长生大道之上。 锃! 那勾魂锁落空的摩擦声。 先帝脸色微变,头颅飞快拧去。 但见那被困住的元婴已然不见踪影,勾魂锁似乎无声无息间碎裂了开来,切口平滑,仍有剑气四溢! 他再转眼去,便见一独臂女子屹立于鬼城之上,手中正是那幽蓝色的元婴。 周依棠一推手道: “去。” 元婴纵身飞出,盈盈光华一瞬而过,转眼便来到了殷惟郢的身前。 “是你?” 那一刹那,殷惟郢也认出了它,元婴的模样在记忆里与那幽魂女子几分重叠,尽管还有不少难解的谜题,可她还是认了出来。 元婴朝她噙了一个笑,下一刻,汇入到了殷惟郢的神识之中。 元婴再度坐镇心湖之间。 陈易看着这一幕,出现一些担心,不免默念开天眼诀。 金光掠过瞳孔,殷惟郢心湖的景象落入眼中。 元婴抵达心湖,如似唯我独尊般盘坐下来,湖水掀起涟漪,心湖间如芥子般的无明往后掠起,稍微脱离开来,让出了位置。 陈易隐隐约约感觉到,殷惟郢心湖间的那芥子无明好似在听从自己的摆布。 就好像一个肢体一般,虽说逗留在女冠的心湖间,但由他如臂屈使。 不过眼下并非惊叹之时,陈易拧过头来,再度看向了先帝。 龙袍鼓荡,绣着的金丝在这幽冥地府间阴沉黯淡,映衬着先帝的面容,罡风四起,他已不言语,气机却愈发骇然可怖。 良久之后,他吐出了三个字: “好、好、好。” 三个字的话音落下,这那由万千骨肉为地基的阎王殿中,竟自行震荡了起来! 轰隆的巨震,滚得整座鬼城都在剧动,陈易凝住神,但见阎王殿兀然从中裂了开来,截然断开两半。 一只灿金色龙爪猛然脚踏阎王殿的朱紫屋檐! 龙爪之后,庞大的灿金色的身躯,虾眼、鹿角、牛鼻、狮鬃、鱼鳞、蛇尾……逐一从阎罗殿中腾空而出,幽冥紫气萦绕四周,黄泉河水汹涌荡漾! 张须舞爪的金龙自阎王殿而出,一举一动皆掀起罡风,游荡到了先帝身后,如同一具蔚然壮观的金身法相! “他竟然截取了大虞的地下龙脉!” 玉真元君惊骇道。 地下龙脉关于一国一朝的气运,龙脉崩则社稷崩,故此涉及龙脉之事,稍有差池,哪怕是大姓世家也要杀得人头滚滚落地,而这位谥曰孝皇帝的大虞先帝,竟夺了阎王殿不止,还截取了大虞龙脉。 到底是为了夺阎王殿而截取龙脉,抑或是为截取龙脉而夺阎王殿,又或是二者相辅相成,如今无人能知,玉真元君唯一知道的是,龙脉染上了重重阴冥,而化形出来的金龙身上,也萦绕森森鬼气。 金龙朝四人一声怒吼! 雷霆顷刻而起,炸裂的电弧震荡而下,雷柱呈深紫之色,重重屋瓦在雷霆下溃烂开来! 今晚凌晨应该还有,我努力挤一挤 第三百六十章 活人剑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金龙腾空,张牙五爪,口中冒着滚滚紫气,鳞片分明冒着金光,却格外黯淡,它一声怒吼咆哮,竟凝成了巍峨紫雷,冲撞而来! 紫雷如柱,像是一柄撕裂开天地的大剑,骤然竖推而去,沿路房屋垮塌崩毁,夹杂着阵阵龙气,蔚然壮观! 天际间,独臂女子只手成剑诀,仅仅一斩而已。 剑气横生! 鬼城猛地黯淡数分,刹那便炸起了剑光,光辉浩荡,迎着紫雷而去! 紫雷与剑光相撞,电弧炸鸣而起,水波涟漪似地震荡开去,炸裂在阎王殿里,本就濒临裂开一半的阎王殿更是下沉几分,不知楚江王若是看见这一幕,到底会作何感想,但眼下陈易只见罡风凛凛,撞得他身影晃荡。 剑光一刹那碎裂开来,而紫雷递近三人之时亦是强弩之末,玉真元君一拂手,瑞彩便自平地而起,消弭得差不多的紫雷终于溃散。 这浩然的一剑,陈易不由咋舌,紊乱逸散的罡风让他险些御不了风,差点就摔落在鬼城里头。 他委实想不到,如今哪怕折了若缺剑,境界跌过的周依棠竟然仍旧如此可怖。 实话实说,京城相伴的日子,陈易时而会很畜生地幻想,既然如今周依棠境界大跌,那是不是只要精于布置,就能让她不幸落难在自己手里,虽说幻想终归是幻想,不过一念而过,只是如今再见这剑仙一剑,才明白幻想多么不切实际。 你想打过师傅? 师傅逗你玩的。 陈易的惊愕之间,驾驭仙鹤的玉真元君却是皱起了眉头。 这一剑固然剑意沛然,剑光冲天不错, 可是… 终究有负昔日风采, 而寅剑山剑甲的脸色泛起些许苍白。 玉真元君暗道不好。 周依棠若是全盛之时,一人便足以匹敌,大不了一剑未成又是一剑,只是如今境界有亏,再与这截龙脉的先帝厮杀,只怕撑不了半个时辰便力有不逮。 届时,只要还在这阴曹地府里,哪怕逃到天涯海角,也躲不开这一殿阎王的追杀。 需知阎王之所以为阎王,便因这阴曹地府的每一寸山每一寸土,都是为他的伥鬼阴兵。 凝聚而成的天龙威势无匹,而先帝手中幽冥巨剑仍在,他已满脸阴狠之色,誓要将这四人尽数折杀于此。 紫雷轰鸣浩荡。 玉真元君当机立断,朝殷惟郢喝声道: “开坛做法!” 话音短而急促,殷惟郢听在耳内时,脑子嗡鸣一声,瞬间就反应了过来。 太华山为山上修仙道门,修的仙是避世之仙,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故此日夜钻研种种道法,只为辅助修炼。 正因如此,太华山内诸如雷法、真火、水法等等降妖除魔、杀力极大的道术并不兴盛,兴盛的是金光护体、撒豆成兵、请神下凡等等加护之法。 而玉真元君此举,正是要开坛加护。 三十六仙鹤随声而来,气流阵阵而起,凝聚成一条条白线,如同阵法纹路般勾勒而出,阴阳鱼轮转起来。 先帝自是注意到这一幕, “朕为天子,你们胆敢请神?!” 怒声之间,一剑斩了过去,剑势浩大如千丈潮涌。 剑甲又如何会放这一剑走,亦是一剑而起。 两剑相撞,鬼城像是沸腾般震荡起重重鬼气,撕裂而出的劲风穿梭于倒塌楼宇之间,如同鬼哭狼嚎。 剑锋交错之后,只剩些阴魂不散的煞气袭掠而去。 陈易先雷后火,双招进出,逸散的煞气抵近之时,尽数被雷火搅得近乎粉碎,还有些残余的残余,也在金光下尽皆溃散。 那金龙似知周依棠最难对付,此刻再吐紫雷,电弧激荡,六道雷柱轰轰烈烈席卷而起。 周依棠以一挡二,剑气一层叠一层,竭力支撑。 玉真元君构建而出的法台上,阴阳鱼交替轮转,瑞彩如浪涌起,三十六头仙鹤各立一方,担当着道童之责,而殷惟郢亦是落到了法台上,她立于阴鱼处,而玉真元君立于阳鱼处。 上古先民们以巫祭做法,而随着时间演化,道门的醮坛便自然而然地诞生,其最初的用处便是斩妖除魔,至于祈福、求财、安魂全都是由此延申而已。 此刻玉真元君所开醮坛,是为斩妖除魔之坛,最初源自是由真武山而来,追根溯源,便是某一年间,天下大乱,诸鬼皆生,败军死将横行,真武大帝遂领天兵天将下凡除魔。 法坛运行之下,阴冥的鬼城间浮起云雾,殷惟郢见清风涌起,与当时自己入元婴时如出一辙,而且更为浩大,更为宽广。 心湖间里元婴坐镇,她所立阴鱼间的阵法纹路延申得极快,连玉真元君也为之一叹。 幸好,殷惟郢凝聚出了元婴。 否则这一醮坛要慢上许多。 法坛渐成,光芒大盛,以二人为中心,滚滚云雾随风而来,如衣裳上的雪白云纹,浩浩荡荡! “陈易!” 殷惟郢遥遥喊道。 陈易拧转过头,无需多言,便顷刻意识到什么。 “来!” 他一句声出。 如今周依棠以一挡二争取时间,不可能一心二用,那么唯有他能受这加护。 醮坛上,玉真元君与殷惟郢师徒二人一并舞剑,剑锋在半空中连比带划, “惟我祖师,伏魔大帝,道宗三境,位列九清,为中天万乘之尊,主下土兆民之命。 昔在龙康之劫,时当甲午之年,魔魅兴妖,生民夭阏。” 二人齐声,桃木剑光华内敛,但陈易身上的光华却越来越大。 “一拜伏魔大帝请赐日月北斗甲。” “二拜伏魔大帝请赐百万伏魔剑。” “三拜伏魔大帝请赐万硕镬汤、黄金钺斧,杀鬼法,斩鬼方。” ………… 连声的诵咏落下,陈易身上的光华愈发浩荡,赤金舍利子的佛光都被混在了其中,什么百万伏魔剑、万硕镬汤、黄金钺斧等等,陈易看不见,摸不着,只是感觉到自己的感知在不断被放大,不停地放大。 世界的一切好像慢了下来。 自南朝北,一千一百一十六丈三寸处,那里有一处藏经阁,屋角碎裂,其中由左往右数第六百七十九片青玉瓦片,正在从半空坠落…… 一切都如这般细致入微了。 心湖间的天眼,此刻大放光芒! 陈易抬起手,惊异于自己身上的变化。 接着,他看向周依棠时,好像看到一剑朝周依棠斩去…… 那仿佛是幻觉。 但眨一眨眼,周依棠还立于那里。 下一刻,陈易意识到,那不过是天眼通的显化。 那是天眼通在提醒他。 远处, 先帝察觉到那醮坛之法,他此刻勃然大怒,分出一剑斩了过去。 沛然的阴冥之气如浪涛间袭来。 醮坛加护还未完全,陈易此时若想抵御,那身上光华就会破碎,醮坛加护效果会大打折扣。 而周依棠正欲分心出剑。 恰逢此时, 乳白色的观音法相拔地而起。 竟有人相助。 观音坐莲像与阴冥之气轰然相撞,观音像瞬间被搅碎开来,但见半空之中,长发尼姑的身影在鬼城中被震得倒掠。 独臂女子眉头微蹙。 怎么又是一个女人? 只是还不待她细思,紫气萦绕的天龙轰然扑来,周身风雨交织,电闪雷鸣,森森的鬼气里如有厉鬼们的凄厉哀嚎! 风云涌起,雷霆炸碎层层云雾,周依棠指尖微抬,数以十计的剑气掠出,与雷霆厮杀纠缠。 先帝凝聚威势,整座郢都的森森鬼气都在听其号令,幽冥巨剑乘风而起,气浪波澜壮阔,卷着飞沙走石。 威压之下,整座阎王殿都下沉了几分。 “斩!” 这威力浩荡的一剑要朝抵御天龙的独臂女子而去! 周依棠剑起,欲斩下一剑,便见金灿的龙尾宛如高山般,骇然碾压过来。 两相夹击,她要么硬吃一剑,要么扛住龙尾。 罡风浩荡,小半座鬼城都已经成了废墟,六丈以上的高楼都无一幸免,电光火石间,周依棠已做出决断,一剑斩向碾压过来的龙尾。 两权相害取其轻,她是为剑甲,哪怕剑气斩破护体金光,剑心通明的洞府亦能竭力化解残余剑气。 幽冥巨剑的剑锋以排山倒海之势朝她斩来! 深紫色的剑气瞬间催破了元婴境的护体金光,独臂女子的身影一退再退,嘴角已因这锋芒而溢出鲜血。 周依棠脸色苍白,企图以剑心通明的洞府硬抗这剑气之时。 风忽然停住了。 霎时。 拉出了一条煌煌金线,掠过高空,闪到了周依棠身前。 巨剑骤然停住,震荡开来的气浪足有百丈之高! 亭台楼阁、高楼广厦,都在气浪中摇摇欲坠,随后又一重气浪之下,彻底崩碎飞空。 不知多少楼宇坍塌下来。 那人巍然不动,御风而行,仿佛踏在郢都之上。 先帝的脸庞已逐渐扭曲,厮杀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这重创剑甲的一刻,却被拦了下来。 “你本是锦衣卫,奈何从贼?!” 那九五至尊终于嘶声咆哮,剑锋重重一压。 陈易顶住那威势骇然一剑,周身冒着煌煌光华:“江山社稷,与我何干?” 金石摩擦的轰鸣之声,滋滋地震荡着。 沛然的阴冥剑势在陈易周身光华的消磨之下,一弱再弱。 先帝为免幽冥巨剑在水滴石穿的消磨下,虚握剑柄,将之缓缓拉回。 而那灿金色的天龙则被周依棠那一剑斩中龙尾,鲜血喷涌流出,伴随凄厉的哀嚎,化作雨雾染红了一方鬼城。 陈易的身影此刻也往后掠去,拉开了距离。 周依棠侧过脸看他,煌煌光华将之包围,是为两位太华神女开坛做法而来的加护——“日月北斗甲”,他发梢凌乱,光辉环绕之下,威风凛凛。 他头也不回地问道: “我怎么样?” “逞英雄罢了。” 独臂女子目不斜视,淡淡回答。 “以一敌二,好大威风,”陈易转头笑问:“你能逞得,我逞不得?” 周依棠回话如古井无波:“没有你,我照样接得住。” 陈易道:“那会没半条命。” “哪怕没半条命。”独臂女子道。 陈易温柔道:“可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周依棠此刻终于侧过脸看他,唯见陈易举起手中的剑,一步护在她身前,迎着那山岳般的巍峨巨剑。 相形之下,他的剑如芥子般渺小。 但那是… 一柄沉重、内敛的剑。 一柄…活人剑! 第三百六十一章 你偷偷喜欢我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陈易一剑杀入这厮杀斗场,两位太华神女的开坛做法极为成功,煌煌金光不可磨灭。 金色天龙的庞大身躯舞动,绕着冲天的黄泉河水,旋了一圈,龙嘴中旋聚着隆隆紫气,又是一柱浩大的紫电轰轰烈烈而来。 电弧炸裂四溢,好似火树银花,云雾沸沸腾腾滚动,紫电如山岳般推了过去,沿路的房屋炸裂碎开,若此时低头看去,便能见郢都早已一片狼藉。 但因乾坤祭坛上的万魂幡已招纳了鬼城中所有的魂魄,便是一片狼藉,也仅仅是一片狼藉。 紫雷巍峨,但陈易身上冒着煌煌光华,这对污秽阴物而言,正是天然压胜,所以那浩荡紫雷上的鬼气开始崩碎,抵达陈易面前之时,早已弱上了不知多少。 陈易一剑斩去,沛然剑意随光芒大震,紫雷顷刻粉碎。 寻常一剑或许奈何不了这浩荡紫雷,只是两位太华神女开坛做法,其中一位还是半步登仙的玉真元君,所行的法坛还是自真武山上习来的“北方真武伏魔坛”,便是殷惟郢这结丹境的收了加护,都能上去过上两招。 至于太华山为何会真武山的道法,只是山上修道者,大多求长生逍遥。何谓逍遥?随心所欲而已,便是我一念要去泰山,我便一念到了泰山去,正因如此,除非涉及门派根本,对于道法一途大多是互相分享,少有宗派之争。 全力而出的紫雷被陈易一剑斩去,金色天龙愈发暴躁,昂首咆哮,声浪卷得风雨飞涌,鬼气大盛。 然而,就在它咆哮的当头,周依棠一剑斩了过去。 天地间的鬼气霎时失了颜色,浩浩荡荡地分出两半,仿佛为这一剑让路。 先帝企图拦剑,但见陈易已驾风直掠过来。 这昔日的九五至尊先以煞气阻拦,手中幽冥巨剑仍在拦剑,而那些煞气化作千万刀光剑影朝陈易扑去。 却见陈易手掐法诀,半空之中,氤氲起了细碎电光。 俄而,汇成雷霆。 粗壮的雷柱伴随着开坛请来的万硕镬汤、黄金钺斧,将那千万刀光剑影碾为齑粉。 罡风凌虐,先帝已是惊骇至极,只因陈易这雷法用得恰当好处,正是煞气凝聚而起,但又还未完全成型的脆弱时机。 就好似提前预料到一般。 寅剑山的活人剑牵引着光华杀来,先帝要么以自身直面这一剑,仍旧去拦阻剑甲一剑,要么便收回幽冥巨剑,护住自己一身周全。 两难抉择出现的一刹那,幽冥巨剑已然回拢。 轰! 剑锋与剑锋相撞,庞然大物般的巨剑震荡出了滚滚煞气,陈易的身影被煞气拍中,荡漾着倒掠起来。 然而,开坛做法请来的日月北斗甲仍在,陈易不过是在空中打了个几个滚,不一会就稳住了身影,卷着风浪又起了身。 而金色天龙那里。 浩浩荡荡的剑甲一剑斩中下颚,龙血如泉涌般喷出,一道数丈之长的口子爆裂。 “吼吼吼!” 金色天龙昂头发出凄厉的嘶吼哀鸣,剑气深入龙躯,搅得其中血肉模糊,它如同承受抽筋扒髓之痛。 先帝微一恍神,刹那间一个念头掠过脑海,倘若自己付出一些代价,自行挡住那锦衣卫一剑,幽冥之剑仍旧拦阻剑甲一剑,情况又会如何? 然而他那一剑,终究还是收了回来,护在了自己的身前。 或许是斩三尸中养就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又或许是身为纸人诞生而出的魂魄,常年以来如履薄冰的步步算计…… 最终,那一剑收了回去,让他连一点伤都没受。 唯有金色天龙,凄厉的哀嚎声里,龙血洒落。 陈易稳住身形,剑锋直指那大虞曾经的一国之君。 先帝的脸色阴沉得可怕,森然的煞气流溢而出,森森骸骨似从他背后冒出,千万根人骨凝聚的锁链以自身为圆心涌了出来,奔涌向了金色天龙。 人骨锁链套住了天龙,抓住了因疼痛挣扎的五爪,剧烈激颤下的龙角,如同套马一般套住了龙嘴,金色天龙在锁链之下渐渐目光失去桀骜,而先帝的身影乘风而起,踏在了龙首之上。 这密密麻麻的锁链虽由煞气凝结,但从上面诡异离奇的文字可以看出…… “魔教的五毒缚魂锁?” 玉真元君惊叹出声。 半步登仙的她并非足不出户、一昧修仙之徒,此刻一眼便看穿了这锁链的来路。 魔教素来将肉体当作束缚,更有甚至杀人只为解除魂魄的束缚,活跃自身明性,而有这等以人骨凝成锁链的邪法,也不足为奇。 金色天龙不一会便被人骨锁链主宰,其瞬间丧失了自我意识,锁链缠绕住了它的周身。 它的嘶鸣声里,仿佛诵念着魔教的经文。 人骨锁链彻底驾驭住了金色天龙,大虞先帝威势一攀再攀,直抵高峰,此时此刻身影仿佛与脚下天龙融为一体,巍峨无匹! “乱臣贼子,今日当死!” 嗓音滚滚如雷。 陈易平静凝望着这密密麻麻的人骨锁链,兀然出声问道: “你信明暗神教?” 声音不高不低,乘风而去,恰好落在了先帝耳畔。 他冷眼横视,睥睨回应道: “于朕有利,如何不信?” 陈易露出笑容: “那好,我是明尊。” 大虞先帝的脸色疑惑不解,但见一张金纸于半空见浮起,而陈易一手捻纸,那被人骨锁链主宰的金色天龙,发出呜咽之声,似在哭泣、似在落泪,傲然的龙首缓缓伏低。 那是明暗神教的金纸传承。 九五至尊的脸色骤然僵硬。 耳畔边,传来一句戏谑之声: “还不叩首?” 但见陈易携着金纸,破空而来,早已被人骨锁链操纵的金色天龙不再听从大虞先帝操纵,而是疯狂挣扎起来,哪怕大虞先帝竭力让它吞噬陈易,它的头颅都在拼命的往下伏低。 煌煌的金光,一闪而过,刹那洞穿了大虞先帝的胸膛。 他眼瞳瞪得极大,身躯却在极速地干瘪,碎裂开来的纸片迎风飞舞,人骨锁链逐渐脱离出手。 先帝眼睛直直望着那长生大道,濒临破碎之前,还想伸出手。 哗! 一剑斩下。 连那根不过是由纸片构成的手,也顷刻崩碎开来。 随后又是一剑,将企图从纸人躯壳中逃窜的魂魄,搅得粉碎。 三魂七魄脸色狰狞惶恐,张大的嘴宛如地狱里的冤魂,数百年的谋划,尽数功废于一夕。 失去了主人,金色天龙已然不复龙威滔天,垂下了头颅, 似在伏首称臣。 庞大的金龙轰然落地,已经一片狼藉的鬼城承受不住重压,轰然再度下沉了一分。 烟尘散尽之时, 殷惟郢但见一人踏在龙首之上。 剑锋自上而下缓缓归鞘,滋滋的摩擦声响彻在死寂的鬼城之中,他不曾回头,面南而立,俯瞰着这座郢都与这个幽冥世界。 那是她的无明。 那是她的夫君…… ………………………………… ………………………………… 鬼城郢都之中,一切都落下了帷幕。 陈易立于殿前,昂头朝内里看去,便见一派废墟的阎王殿里,身材臃肿肥大的楚江王按着案台,满头皱纹览视的近来案牍。 头戴蓝色方冠,八字胡须,皱眉瞪眼,阎王袍披在身上,与前世记忆里的楚江王无异,陈易还记得跟一众同伴组队打BOSS的场景。 只不过这一次不一样了,场面要盛大许多,几乎半座郢都鬼城都沦为了废墟,而眼前的阎王正愁苦着修缮事宜。 只怕这次阎王殿的财力要耗得一文钱都不剩。 也还好只是消耗财力。 先帝意欲携千万阴兵鬼将重返人间,故此在乾坤祭坛立了无数招魂幡,鬼城上下的魂魄都被吸纳其中,也正因如此,并无多少伤亡。 案前的楚江王苦恼着,此刻陈易咳了两声,他终于抬头去看陈易,叹了口气道: “你的事,本王自会处理,有如此大功一件,修改生死薄,去除你跟春秋名册的联系也并非什么难事。” 陈易提出的要求不算过分,毕竟不是什么齐天大圣,也不必划去生死薄上的名字,不过是对生死簿稍加修改罢了。 “那阎王是在苦恼什么?”陈易不禁问道。 “本王不为你的事忧愁,而是在想如何跟泰山府君交代。” 楚江王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他昂起头,便见沦为废墟的鬼城郢都,叹气道: “遭罪啊,遭罪啊。” 阴曹地府里固然有十殿阎罗,寻常百姓以为这十位阎罗王便是幽冥之主,实则不然,在阎罗王之上,还有泰山府君、酆都大帝两位大神并立,此二位方才是真正的幽冥之主,也因此往往神龙见首不见尾。 至于百姓只知十殿阎罗,而少知两位大神,其实跟人间只知头上父母官,不知当今皇帝的情况差不了多少。 皇帝再如何至尊,也是山高皇帝远。 得了楚江王的答复,陈易也就告辞而出,踏在坍塌得几乎成两半的阎王殿上,他再度俯瞰这座鬼城。 鬼城里有个“郢”字。 陈易想到了她,那个向来拎不清的女人…… 说来也真是命运奇妙,自己与她的相识算不得有多好,百花楼里的初锋可谓不欢而散,后来地宫之时,她又背叛了自己,曾有一度,自己与她是为生死之敌。 哪怕有了肌肤之亲,也不过当她是鼎炉而已。 可是现在,自己竟愿为她做到如此地步。 陈易摇头失笑,杀人刀因她悟出来,活人剑又何尝不是,曾经初遇相逢在深秋时节,一度拔剑相向,那时他还想不到她会这么重要。 “鸾皇。” 就在陈易一声长叹时,脑袋忽地被砸了下。 纸团滚落在地,陈易抬起头,便见太华神女飘渺出尘的姿容, 她立于露台上,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清淡问道: “你可在想我?” 陈易微皱眉头,脚步一踏,纵身一跃而起。 劲风席卷,他乘风而行,刹那间便掠到殷惟郢的身前,女冠连躲避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他制住双手,强腰地搂在怀里。 她僵了一下,见陈易的手不规矩起来,指着露台道: “有人、有人!” 陈易停住了手,放眼望去,便见茶桌边上,冬贵妃正悠悠品茗,长发并未垂地,而是盘着落在她的膝上。 “你怎么会在这里?” 陈易露出一抹笑问着,嗓音柔和。 这一回能诛杀先帝,少不了冬贵妃的从旁协助,不说京城秘境之时,单说郢都中她挡下的那一剑便至关重要。 陈易心里也倒是万分感激,于是背着周依棠,寻了个看不见的角落,偷偷跟人家冬贵妃啵了一口。 眼下冬贵妃的气色俨然并未全然恢复,但也没有伤及根本,这身上一堆秘密的女人自有调理之法。 她朝陈易莞尔一笑,佛唱道: “南无观自在菩萨,贫尼不过是跟殷施主畅谈道佛之法。” 原来是道佛辩经之事,陈易对此从无兴趣可言,此刻也不放开殷惟郢,女冠脸颊上泛着细微桃红,只是有外人在前,很快便平静下来。 她如似出尘清净的玉人雕塑,看都不看陈易一眼。 陈易看着冬贵妃,好一会后轻声道:“谢谢。” 冬贵妃摇了摇头,回应道:“举手之劳。” 对于冬贵妃,陈易还有许多想问,譬如谛观的死,只是如今去问,想来也得不到回答。 这高丽女子藏了太多的秘密。 见二人此刻黏在一块,冬贵妃也不多耽搁,她正欲品完茶水便缓缓起身。 仍记陈易曾说不会是露水情缘一场,只是他与她之间,到底还是相识日短,彼此并不相熟,更不了解双方的秉性。 所以冬贵妃也并没有把这段情缘放在心上,甚至连争风吃醋的念头都没有。 欢愉过后,便是无情绪。 情缘便是如此,不是一时肌肤之亲,她便要为情死去活来,也不是一时出手相助,他便是情根深种。 他与她还没想象过深爱彼此的模样。 “无需挂念,施主,有缘再见。” 杯中茶水已尽,觉音律师起身,缓步离去,渐渐隐没在视野里, 说是有缘再见, 或许,一切如佛法, 如露又似电。 冬贵妃的身影没去,陈易看了好一会,但并未说出告别的话,只是静静搂着殷惟郢。 女冠戳了戳他,陈易回过神来,便见她清声道: “好一段露水情缘,不知今朝别过,会否有再见之时?” 陈易不知是不是听不出那幽幽埋怨,淡淡道: “会的。” “为何?” “我信因果。”陈易回想起一路遭遇,“一环扣一环。” 殷惟郢微微皱眉,若他就此遁入空门,那听雪岂不是要守活寡了,她便问道: “你不是不信佛吗?” “对,”陈易笑道:“所以我挑着来信。” 说着,陈易狠狠往她心口一拧,冷声道: “所以道门什么亵渎道人之罪,我从来不信。” 殷惟郢闷哼一声,脸颊染上桃红,犹豫之后道: “你对她这般尊重,对我怎么就这样来那样去?” 陈易闻言,松开了心口,扶上了她腰肢笑问: “你想知道?” 话音落耳,殷惟郢便心里忐忑,她这不是自寻出丑又是什么,不过面上,她仍旧云淡风轻。 “因为有个女子,她昨日生辰时拼命地喊我回来,我被吵到耳朵都嫌烦,所以满肚子怨气无处发泄。” 陈易的嗓音低沉下来,胸腔微微鼓动,似是有几分怒意。 白衣女冠轻轻颤栗,好似是在慌乱。 恰逢微风掠过,她嘴唇微动,出了一声: “要不要发泄在我身上?” 陈易直直看她,眸光稍微温柔了下来道: “还不急。” 二人就这样搂了好一会,露台上不断袭来微风,舞着二人的发梢,搅和在了一块,像是纠缠得分不开来。 她还是怕他,他也还是她的无明,只是,他更是她的夫君。 许久之后,陈易终于松开了殷惟郢。 女冠轻挥拂尘,露台风止。 她长眺远方,兀然出声问道: “入地府这么多日,你知不知道除了昨日,哪一日我最高兴?” “哪一日?” “你我化身为鼠的那一日。” 殷惟郢莞尔一笑,她侧过脸,微风恰好浮动她发梢,太华神女与景王女的气韵勾兑着荡漾开来。 陈易自然也知道她那一日其实很高兴,不然也不会想让他喊什么“好姐姐”。 殷惟郢轻声问道: “你我要不要再变一会?我以后什么都依你。” 陈易冷笑回绝了道: “哪怕不变,你都要依我。” 这番口吻可谓语气不善, 只是大殷从来不是什么见好就收的性子,她虽说泛起了鸡皮疙瘩,仍然柔声求道: “就一会,真就一会。” 陈易听着便骨头微微一酥,不觉间点了点头。 女冠不给他反悔的机会,口诵法咒,烟雾转瞬笼起,下一刹那,陈易便化作了一只穿黑衣鼠鼠,躺在了她的手心。 陈易叉起了腰,昂着头看着庞然大物般的女冠。 他问道:“你还不快变?” 殷惟郢反而得逞般一笑道: “你上当了,不叫我一声‘好姐姐’,我现在转身就走,不再理你。” 陈易瞪圆了眼睛看了她一眼。 嘴唇闭着,显然是不打算叫了。 殷惟郢不曾理会这不善的目光,随手一抛,陈易便飞地落在了地上。 等他有些狼狈地抬起头时,便见女冠转身离去。 她真走了? 她的身影隐没了在门边,临走时还阖上了房门,陈易有种被耍的感觉。 就在陈易想着自行解除,追的把女冠扯回来时。 门又开了,殷惟郢的脑袋忽然又从门边冒出,她甫一折返: “真以为我不理你啊?” 陈易怔了怔。 待她走过来,又把他拖到手心之时,他心突然跳快了些,意识到一件事…… 这一会真被耍了! 陈易深吸一气,平稳下了心神,双手叉腰,尽量严肃道: “你赶紧也变过来。” “等等,我先问一件事。” 殷惟郢薄唇轻抿,随后轻轻开口: “簪子。” 只有两个字。 陈易柔和一笑,也不瞒她: “早准备好了,本来昨日就该送你。” “其实不必送我。” “哦?” 陈易嘴唇微张。 短短一字里,不知多少疑惑。 “因你早已送了给我。” 女冠笑脸恬淡,飘渺出尘: “我猜得到,你偷偷喜欢我很久了。” “…下头。” 陈易别过脸,不去看她。 他如今小小一只,殷惟郢倒也并无多少心慌畏惧,只是轻轻把他放了下来。 云雾涌起,辅以法咒之声,待烟雾散去后,殷惟郢摇身一变,化作一只身着道袍的女鼠鼠。 陈易直直看着她,目光逐渐变得温柔而深情。 她被他带回来了,他们之间,或许曾经针尖对麦芒,又或许曾经心防重重,哪怕现在她也惧他入骨,可是,她已经喜欢上了他,黄泉河水奔涌之间,她想着他回来,只是她太上忘情,口也不言、视而不见。 殷惟郢没让他看多久。 忽然,她朝露台纵身一跃,乘着风落到了街道上。 陈易一愣,也不知为什么,就想着赶紧去追,当下四足狂舞,跳着落到街道之上。 瞧见她的身形远去,他深吸一气,猛地就窜了出去。 二月初八, 景王女生辰的第二日, 两头鼠鼠在破碎的街道上互相追逐…… 第三百六十二章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两头鼠鼠跑来跑去,在郢都里累了个半死。 街道破碎归破碎,可这城里的鬼怪没有少上一头。 忽然从米缸里冒出的人头朝他们微笑,还有对着臭水沟一边掉牙齿一边捡牙齿的鬼怪,饿死鬼因庞大如山的腹部在巷子里挪动,一路不知见多少魑魅魍魉,鼠爪跳过来跳过去,都不知走到了哪里跟哪里。 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吊死鬼朝他们张牙舞爪,长发盘绕着脖颈,把自己从衣杆里吊了下来, 但见女鼠鼠一身道袍模样,吊死鬼立刻就把自己吊回去,扯着头发疯狂地往上爬。 吱吱吱的笑声里头,陈易和殷惟郢都不知跑了多远。 好半晌爬上了一处几乎成断壁残垣的高楼,殷惟郢先御风而行,接着便摇身一变,烟雾涌起,坐到了斜着断开一半的楼宇之上。 陈易紧随其后,驾着风扑过去。 但见殷惟郢一出手,马上就把他给半空拦截,抓到了手心里头。 陈易下意识地拍打她的手挣扎起来,但见殷惟郢把他越拉越近,眼下变回人形的女冠好似庞大大物,原来的两片薄唇,微微张开时也似血盆大口。 回过神来后,陈易也不挣扎了,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不把我变回来?”陈易喘了两口粗气,平淡地问道。 女冠摇了摇头道:“这样不好吗?” “怎么好了?” 殷惟郢沉吟一会,轻声反问道:“你觉得你这副模样可不可怕?” 陈易怔了怔,倒也是反应过来,这女冠从来就怕他,几乎就没有不怕他的时候。 看他怔愣住的模样,殷惟郢不住勾唇笑了。 这呆呆的鼠鼠好可爱。 他要是一直这副模样该多好…… 陈易见她在笑,把脑袋往前拱了一拱,有几分不服气的模样。 殷惟郢轻轻把他放下,犹豫之后道: “叫我声好姐姐行么?” “殷惟郢!” 女冠吓了吓,眼珠子微转,见他话音加重了,也便把他放下。 她掐起法诀,口里诵咒道:“解。” “解”字落下,烟雾涌起,陈易摇身变回了人的模样,他再不客气,一把就从女冠身后抱住了她。 殷惟郢呼吸急促,心脏恐慌间跳得极快,脸色微微发白,僵硬片刻后反应过来,轻颤地喊了一句:“…好哥哥。” 陈易勾唇一笑,慢慢搂起她腰肢,下巴搁在了她的肩膀上。 裂开的楼阁边缘冒着不规则的犬牙,微风掠过破碎的街道,掠过魑魅魍魉们的苍白脸庞,穿梭与崩塌的瓦砾之间,远处仍能见青幡摇曳,似飘舞灵动的鬼火,当风掠过他们身边时,似乎还打了个圈。 陈易此刻温柔地搂她,心间一派难言的静谧,像是攀登过最高的山峰,忧愁痛苦、艰难险阻都已过去,此刻就想静下来搂住枕边人,眺望落日余晖。 他不知怀里人儿的想法。 素来拎不清的女冠心念要复杂许多,较软的玉背倚靠在他怀里,一清净下来,她便五味杂陈,心不在焉地纵览着鬼城之景,她张了张嘴,欲言又不能言。 她爱得寸进尺啊,从来少有知足,这从来既叫陈易喜欢,又叫陈易讨厌,万般心绪流过心田,殷惟郢侧过脸,直直地看了他一会。 陈易稍微抬起头,侧眸看她,温声笑道: “怎么了?” 殷惟郢垂下长眸,半敛下的眸子如一汪静静的春水,既不妩媚,也无欲求,她沉吟半晌,清声道: “太华山修道之法,素来以玉女为主,金童为辅。” 好不容易再重逢,陈易耐心听着,温柔地搂着她。 “我入山修道之前,便知晓里面种种法门,更明白个中道理,也正因如此,闲暇无事之间,素有遐想。” 白衣女冠不去看他,只是眸光放长,道袍迎风微晃,如云雾舒展,她眺望再眺望,不知要落到远天何方, “过去那几日,我填了词,唱给你听如何?” 陈易微微颔首,哪怕听不懂,他也不会不听。 当即之下,殷惟郢便垂头回忆,接着斜眸远眺,由外而内,清声唱起: “金丹漏泄神仙户,只在人心处。 采药功成,携琴月下,别有逍遥侣。 玉童拍手拦归路,笑指声声絮。 转眼欢娱,翻云覆雨,都是无情绪。” 唱声婉转清雅,却能听见其中起伏思潮,唱罢之后,她又念叨其中句子,特别最后三句,陈易听在耳内,哪怕不能听明这首城头月的意思,但心间还是隐隐有所感悟。 他听明白也好,听不明白也罢,殷惟郢也都唱了出来,她仍旧遥望,不去看他的神色。 良久后,她低声道: “过去那几日,我想了许多许多,多是与你之事,便从初遇想到后来为妾,纠纠葛葛,纷纷扰扰,委实太多,只是…我没法放下登仙之念。” 陈易默然不答。 她忽然摇头失笑道: “你说我傻不傻,你没回来前就想找到你,你回来后又想着登仙。” 陈易随之笑了一声,她的性子他早已明白,几乎不知“知足”二字如何去写,更不愿意及时止步,便是情愿一圈圈绕来绕去做无用功也照旧不变。 她这样的性子,他时而讨厌,也时而喜欢。 答案其实很简单,他们不是天生的神仙眷侣,也不是命定的金童玉女。 寒风凄凄,拂过陈易的发梢脸颊,又见溟溟薄雾萦绕郢都,相识在寒蝉凄切的深秋时节,就注定了这是场恩恩怨怨纠葛不清的爱情。 “你不会随我到太华山,而我也不愿一直俯身困在院落之间,可若就此分离,你会念我,我又会想你,正如那时,我不知这算不算喜欢……” 女冠倾诉衷肠,轻声一叹道: “只是这般与你一起,不是我想要的模样。” 陈易听明白话语里的复杂滋味,更知她心头间的情绪纠葛。 或许从前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说这种话,哪怕是藏着憋着咽下心头,眼下说完话后,便有些轻颤,陈易心里也淌过了相似情绪,随之而来的,则是若有若无的低叹。 原来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竟是这般叫人依依难舍、又杌陧不安。 “不是你想要的模样又如何?”陈易冷笑道。 女冠头颅微垂,嘴唇轻抿着,而后道: “我以为你会为我让步……” 小殷从来都拒绝不了他, 她不一样,要硬气许多, 是挣扎反抗之后,还是拒绝不了他。 殷惟郢落寞地垂着脸,感到身后的夫君把她搂得更紧,她呼吸急促起来,心跳得很快,他轻轻摩梭到了发间。 接着,发间多了什么。 女冠的心停了一下。 她的指尖微微向上,摸到了一根簪子,一根雕着云纹的簪子。 “我不知道我会不会为你让步。” 她的耳畔荡漾起了话音, “但我知道,如果我离京路上遇到别的仙姑, 也肯定不如你。” 殷惟郢眼眶酸涩了一下,阖上眼眸时,滴落了下了两滴泪水。 泪痕淌在她的脸颊之上,陈易搂着她,看着她戴上簪子的模样。 “昨日来不及跟你说… 生日快乐, 殷惟郢。” 请假一天,梳理下剧情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接下来的剧情很重要,关乎师尊,也关乎二人的感情,需要处理好,所以请假一天。《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请假一天,梳理下剧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百六十三章 别的仙姑不如我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那簪子雕了烟霞云纹,是陈易特意挑的。 殷惟郢哪怕不去看,便是抚摸轮廓,都知道这簪子的模样。 他选的不是梅兰竹菊这些书香事物、抑或是牡丹凤凰这类华贵意象,甚至也并非青莲,而是烟霞云纹,象征天上浩渺…… 他到底为此花了多少心思? 殷惟郢心里念念着,暖流淌过,她嘴唇微勾,多了一抹得意。 如今一算,自百花楼初遇,他们方才相识几天,自地宫时有肌肤之亲,又有几天?不过三四月而已。 便是如此,他就已沦陷到这番地步。 怕是日后叫他当登仙的垫脚石,倒也心甘情愿。 殷惟郢喟然一叹,这只吃软不吃硬的人,到底还是玩不过山上人的神机妙算。 便是她都能将之如此拿捏,若是碰到别的仙姑…… 女冠眉头一皱,兀地问: “你会碰到别的仙姑么?” 陈易不知她怎么突然这么说,便眨了眨眼睛道: “江湖路远,想要碰不到别的仙姑,比登天还难。” 殷惟郢眉头皱得更厉害,她嘴唇轻抿,待在他怀里,心里有几分慌惧。 他终究是无明。 陈易也不催她,虽然不知她在想什么,但知她有话要说,便耐心等待。 半晌后,女冠轻声问了个很没来由地问题: “你觉得我以前如何?” “不是很讨喜。”陈易直言不讳。 “…当然不讨喜,视你如凡夫俗子就算了,还百般算计,有便用之,无便弃之,” 说着自己的坏话,殷惟郢不习惯,但还是道: “还把这些都藏在仙风道骨的皮囊里头……这便是你那时眼里的殷仙姑。” “所以?” 陈易有些跟不上她的思路,这素来自傲的大殷怎么今儿数落一堆自己的坏话,是今日转性了,后悔了在检讨? 只是听语气又有点不像啊…… “你看连太华神女殷仙姑都如此,所以…” 情意淌过,女冠还是压住了些惧意,一字一句道: “所以碰到别的仙姑,你不要去信。” 陈易:“……” 嘴唇有些压不住笑意,陈易眨着眼睛看她,而她小心错开了视线。 陈易真是愣了下,原来绕这么半天,不是转性检讨自己,而是在吃无中生有的飞醋。 殷惟郢啊, 就是这样的殷惟郢。 陈易意味深长地问:“你让我不去信别的仙姑?” 殷惟郢微微颔首,嗓音清丽道:“江湖路远,险象环生,莫说假仙姑扯虎皮做大衣,便是真仙姑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天女。” 她这番少有的好言相劝,陈易不会左耳进右耳出,更何况她正吃着醋。 寻常人家,特别是达官显贵、文人墨客,最忌讳的便是家中女人是个吃醋的主儿,更因此赋予母夜叉之名,只因吃醋便是不和,并且误事,而人家讲究家和万事兴,妻子还是要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为好。 只是陈易不一样,他从来喜欢见女子为自己吃醋。 殷惟郢说过话之后,小心则眸瞥他一眼,独属于她的气韵自然而然地流露,陈易微笑一下,捻住她的唇道: “殷仙姑若不趁早堵住我的嘴,我只怕到时要跟别的仙姑亲去了。” 说罢,他松开了手。 殷惟郢微喘两口气,脸色微变,咬了咬牙,把薄唇贴过来。 不就是主动亲上一口么?又不是没做过。 她勉为其难道:“好,便依你一回。” 陈易退开一步, 女冠落了个空,她昂起头不解地看他。 陈易勾唇笑了笑,贱兮兮道: “别的仙姑会投怀送抱吧。” 殷惟郢拧了拧眉,清声道: “我也可勉强自己。” 她正欲钻到他怀里,接着昂头一吻。 陈易一掌抵在了女冠锁骨前,冷声道: “我家中有妻室,仙姑不必勉强。” 女冠愣了下,你妻室不就是我吗,她一时牙痒,到底镇定下来道: “你怎么这般戏弄我?” “你觉得,我戏弄你不好玩吗?” “于你而言…自是好玩。”殷惟郢沉声道。 “那好玩我当然戏弄你啊。”陈易摊了摊手。 殷惟郢心有愠怒,却忍了下来,闷闷道: “不好玩。” “那就戏弄到好玩为止。”陈易贱兮兮道。 女冠喘了两口气,气得胸口都快大了一圈,指尖飞快掐起法诀。 她一抬手,陈易正得意之时,兀然吐字:“定。” 陈易的身影出现了一抹滞涩。 女冠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嘴唇抬起,亲了上去。 四片唇瓣相接一起。 还有微不可察的滋滋声。 从定身诀里缓过来后,陈易也不再拉扯,而是满心温柔地搂住她,享受着唇间的温润。 良久后唇瓣分开。 殷惟郢已满脸桃李红,错开他的目光,斜眸落向别处,仙姑的羞郝不言自明。 陈易不由心想,或许她此刻想着斩赤龙。 因为他想降白虎了。 楼阁里掠过阵阵风浪,于千疮百孔的楼阁间呼啸而过,风声呼呼,风浪一层叠一层,好似有什么藏在里面。 这干柴烈火,差些就一发不可收拾之时,陈易柔声道: “我很喜欢你。” “我知道。” 周依棠的脸突然从风里冒了出来。 殷惟郢:“……” 她都不知这独臂女子怎么就突然出现了…… 出现就出现吧,可这句话分明就是对她说的,怎么回答的是你? 那岂不是这话成了对你说的? 女冠心思刹那杂乱无章。 索性女冠默念太上忘情法,便镇静下来,再甫一细思,独臂女子这话说得模棱两可,让她像是刻意截胡,又像是旁观者的肯定。 只是堂堂寅剑山通玄真人,道法何其之高,想来也并非所谓截胡,而是师傅对徒弟妻子的肯定。 见周依棠突然出现,陈易哑然失笑。 他转头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她淡淡问。 陈易不跟她斗嘴反问,知道周依棠不是没事找自己的性子。 更何况,眼下背着她跟殷惟郢柔情蜜意的,委实有些背德感。 到底为什么呢? 不想还好,陈易一想便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跟大小殷订婚,周依棠可能还不知道…… 莫名的心虚涌上心头,陈易便柔声道: “有事找我对吧。” “无事也不会找你。” 周依棠说着,单看着陈易道: “你一人跟我来。” 一旁的女冠明白其中意思,接下来周依棠与陈易的对话,她不方便在场旁听。 殷惟郢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朝陈易点了点头,便运起道法,御风离去。 白衣如飘云般远去,身影不曾摇晃,陈易暗暗惊叹,若是放在以前,殷惟郢可没有这般精深道法。 想来应该跟她如今有了元婴有关。 提起她的元婴…… 陈易紧皱起了眉头,哪怕时至今日,也有许多谜题得不到解答。 他心里闪过诸多猜测。 这时,周依棠没有等待还在思考的陈易,一人便自楼阁掠了下去。 陈易御风而行,紧随其后。 鬼城街巷破败,到处皆是断壁残垣,瓦砾散落一地,尽是大战遗留下的痕迹,而那看不见的阴影之处,有魑魅魍魉匍匐,正欲虎视眈眈,但见周依棠头顶莲花冠,纷纷避让开来。 不仅仅是避之如蛇蝎。 更像是僵尸一类鬼怪畏惧正午日光。 陈易与她一路在鬼城中行走,最后来到一处茶楼停下,二人都一跃而上。 跨过破碎的窗户,陈易落地之后,便见玉真元君的身影。 那位鹤发童颜的元君端坐桌前,似已恭候多时,做了个请的手势。 陈易思索之后,还是抱拳行礼。 这还是他与玉真元君第一回见面。 虽说地宫之时,少不了这女道的算计,只是因殷惟郢的缘故,与景王府的仇怨都一笔勾销,与她的仇怨也算不得什么。 更遑论,大战之时,玉真元君护住了殷惟郢,而且还开坛做法,若没有她,只怕还杀不了这截取龙脉的大虞先帝。 “见过玉真元君。” 做礼过后,陈易在玉真元君地抬手请之下缓缓落座。 桌上有茶水,一共三碗,茶水青绿间泛着白沫,还勾勒出一点厚绸缎,这茶点得上好,是殷听雪点不出来的那种,倒与殷惟郢的手法是一脉相传。 陈易正要捧杯,玉真元君却道: “且慢,这阴间茶水并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常人从京师去到江南,都偶有大病一场,原因为何,无过于水土不服而已,”玉真元君轻触茶碗,茶水嗡嗡而动,“不过一两千里都已如此,而阴阳之隔就更是容易‘水土不服’。” 陈易放下茶碗,在玉真元君的轻敲声间低头一看,便见茶水里翻滚之间,冒出骷髅脑袋,蒸蒸荡漾着鬼气。 这一杯茶水入肚,坏了体内的阴阳平衡,定要折损阳寿。 好不容易凭着努力从狗日的道人那里换来十年阳寿,陈易当然不会随意糟蹋,便把茶碗放了下来。 玉真元君见这后辈谨慎模样,双手捧碗,轻抿碗中茶水。 “元君不怕鬼气?”陈易随口一问。 “你再看。” 说着,玉真元君轻敲茶碗,陈易就看见茶水里面冒出的不是骷髅脑袋,而是青莲一朵。 鹤发童颜的玉真元君轻声道: “你心中有清风,喝的便不是鬼气,而是清风。” 陈易听罢,倒没有什么恍然大悟,只是点了点头。 搞半天是唯心。 不过在这仙佛世界里,不唯心才不正常。 他这副模样,反倒把玉真元君给整得疑惑了下。 按理来说,这般点化后辈,哪怕不是就此大彻大悟,也应是惊声长叹才对。 可陈易这模样,既不是立地成佛、白日飞升的一朝顿悟,也不是对牛弹琴的没有反应,完全就是有点反应,但不多。 这等情况,玉真元君见得实在太少。 周依棠斜眸看他,出声道: “还不谢过元君赐教?” 外人在前,陈易出声道: “谢赐教。” 玉真元君回过神来,摆了摆手道: “赐教倒不必,今日见你们,是为了大虞之事。 先帝已魂飞魄散,但是截取的龙脉还未归位,若不归位,只恐大虞社稷遭灾。” 玉真元君见他们,要谈的原来是大虞龙脉之事,想来也是,以她的身份,不管龙脉也不合理,毕竟太华山再怎么避世,也坐落在大虞国境之内。 话音落下之后,玉真元君对二人道: “本座想弄清楚其中缘由。” 周依棠摇了摇头道:“我不擅此道。” 玉真元君便将目光落向了陈易。 陈易思量了一会,忽然想到什么:“钦天监不是照看着龙脉么?” “这是自然。无论大虞还是西晋,都有钦天监照看龙脉。”玉真元君挑了挑眉毛。 陈易的眉头凝重了下来道:“那太后怎会不知道龙脉被截?” “……” 话音落下,三人之间转瞬一静。 这简直就是揣测天家的大不敬之事,若落在人间,定然会被参一本。 周依棠道:“继续说。” 陈易也不耽搁,开口道:“我怀疑…太后对于龙脉被截哪怕不是心知肚明,都略有耳闻。” 想法落下时,陈易自己也是心中微寒。 龙脉关乎一朝一姓社稷,龙脉不断,那一姓便要一直坐在那龙椅上,而钦天监不是吃干饭的,定然时时盯着大虞龙脉。 可是,龙脉被截,偏偏最该有反应的钦天监竟没有一点反应。 更偏偏的是,贵为一国之后的安后,她知道京城秘境的存在,而且还能把林琬悺送进去…… 哪怕把林琬悺送进去,可能只是无意为之。 但这也侧面反应了一件事… 那就是安后有能力知道地府里发生什么。 细思极恐…… 陈易略微琢磨思索,脊背便泛起了寒意。 “只是…太后放任龙脉被截到底是为了什么?” 大不敬的猜测下,连玉真元君都不得不谨慎对待, “她已贵为一国之后。” 陈易稍加回忆了一下,半晌后缓缓道: “我听说,朝中多有定安臣子上奏为小皇帝请立侍读。” 所谓侍读,便是教识字读书的老师。 而时至今日,小皇帝都不曾有过侍读,而且除了重大庆典之外,就不曾出现在众臣面前。 原本不过是太后架空小皇帝临朝称制,可再结合太后放任龙脉被截的事一想呢? 需知大虞龙脉在,那殷家人就能坐稳皇位。 而如果大虞龙脉被截… 玉真元君倒吸一口冷气,脑海里掠过许多史书里的名字。 王莽、武则天、胡太后…… 第三百六十四章 卖弄口舌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一连数人掠过脑海,玉真元君不住连连摇头。 这进一番的猜测若是脱口,委实危言耸听,但若是退一步猜测,又无法解释安后一连串举动的用意。 道门从来不涉及朝野之争,所以玉真元君也不知朝中眼下到底有何风云变化,若是知道,倒也能相互佐证一番看看。 玉真元君几番思索之后,喟然长叹道: “本道原以为不过一切皆因先帝而起,想着便让龙脉尽早归位才是,可如今既然涉及朝堂之争,那就实在不好掺和。” 玉真元君的意思很清楚,如果一切都不过是因一个死去多时的亡魂而起,那么她自会顺手帮个忙,左右也是积积阴德,只是涉及到朝堂之争,无论是哪方道士都不好掺和。 大虞虽然素来重道,也玄修成风,可是倘若掺和到朝野之中,那就没人管你道士不道士。 “我也不过是猜测罢了。” 对于这龙脉之事,陈易自己也不太愿意掺和,都已经要离京了,还掺和来掺和去,就会闹得没完没了。 他只是把这件事记在心里,算是以备不时之需。 “除了此事之外,元君可还有何事相商?” 陈易开口问道。 玉真元君扫了周依棠一眼,出声道: “听闻千户不日之后便要离京?” “正是。” 陈易早已想离京,无论是天下乱武在即,抑或是给诸如药上菩萨在内的仙佛们来场掀桌子的好戏,都亟需他离开京城。 继续待在京城,无疑是作茧自缚,宝剑锋从磨砺出,便需进一步历练,才能提高武道境界。 四品境界…如今开始有几分捉襟见肘了。 别的不说,离京后待道武皆有成后回到京城,踏碎景仁宫让太后游泳,倒也未尝不可。 若是问陈易离京之后要去哪里。 向西或是向南都可以。 玉真元君得了陈易的回话,噙起柔和的笑容道: “也不知陈千户要往何处去,只是若路遇太华山,大可登山拜会。” 陈易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皱眉道:“有机会的话,我自会拜山。” 这话算是婉拒。 玉真元君又道:“惟郢会回山。” 陈易道:“我觉得很有机会。” 出京之后,一路走江湖肯定不乏空虚寂寞之时,若是路途中能到太华山颠鸾…修习道法,多少路途艰辛都要化解于一夜之间。 话说这太华山,好像在京城西边,既然如此,那边往西而去吧,而且说不准能碰见闵宁。 陈易稍一想,便忽然觉得这一路上肯定波折颇多。 先不说沿路危险,便论起情路就肯定是修罗战场,处处见血。 就闵宁那离京前悬剑斩蛟龙的架势,指不定有了奇遇武力上涨之后,就得主动占有,而殷惟郢又是爱得寸进尺的性子,肯定会在闵少侠面前显摆。 更何况,殷惟郢曾误把闵宁视为金童,这二人之间的间隙…… 陈易想想便按了按额头。 仇敌成道侣最大的不好,便是道侣与道侣之间,容易争锋相对。 玉真元君不知陈易在想什么,以为陈易是为拜山而愁苦,她道: “上了山,你便把名字记在太华山的《阴阳玉牒》里,供奉到祖师台上,这样你们便是名正言顺的金童玉女,可得祖师爷庇佑,而且山上也不会有人说你们不是。” 陈易认认真真听着,一字一句记下。 只是莫名其妙,总觉脖颈泛起些许寒意。 陈易尽量不做反应,以免被外人看出来。 玉真元君不知剑甲与这逆徒的关系,需知天地君亲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徒相合不是没有,但为纲常伦理所不容。 更何况寅剑山这一道教门派尽数为独身女修,若是寻觅道侣,便会从师门中除名。 所以她说这话时并没有什么不自然之处。 周依棠的目光寒得刺骨,陈易泛起鸡皮疙瘩,转移话题道: “元君,我有一事想问。” “请说。” “这景王府里…除了惟郢之外,太华山可还有收过别的太华神女?” 玉真元君摇了摇头道: “不曾有过。” “那京城之中,一甲子内可有收过别的太华神女?” “也不曾有。”把这奇怪的话听在耳内,玉真元君疑惑道:“千户问这个做什么?” 陈易脸色肃然道:“景王府内…有一具疑似太华神女的尸骸。” …………………… 人间,腊月二十八。 南疆南疆,虽说不知多少京中文人管这里叫做南疆,然而这里并非没有自己的名字,于苗裔而言,此地名为苴咩,而于世代居住于此的汉人而言,此地名为南巍。 安南王府的大军是以凯旋之姿过关入龙尾城,沿路三十里便有百姓夹道相迎,城内道路整洁,花草铺地,众多将士衣锦还乡,上上下下好不热闹熙攘。 王府内更是张灯结彩,庆贺得胜归来。 于知道内情的人而言,这当然不是什么得胜,安南王以及秦家都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 然而,对于军队行伍而言,出征前后两事最为重要,一是师出有名,二是凯旋而归。 哪怕这一回不曾马踏京师,那也叫不费一兵一卒,不战而屈人之兵。 这等情况下,只要封赏得够多,何尝不是得胜凯旋? 而安南王府在南疆多年来的底蕴,大肆封赏一两回也没什么。 再加上宫中懿旨里授予秦家子侄的官位,也足够应付不满的族老们。 倒也不是无人不识数,其中便有族老因为那位秦家子弟的死,而意欲私议谋划。 只是这场密谈的当晚,戎装未卸的安南王便登门拜访,跨过在她面前稍显矮小的大门。 结果虽然未曾见血,但在一番兄友弟恭、尊长爱幼之后,已无人敢有微词。 自秦青洛被推上王位以来,南巍的腥风血雨便不曾断过,她向来知道“防患于未然”几个字怎么写。 她即位之初,首先要防不是外界的刀光剑影,而是族中的笑里藏刀。 而越是这样提防心重的人,便越是有个碰不得的逆鳞与依靠。 祝莪便是这般的人。 如今京城已远,那人已似烟云般散去。 过了几日,事处理得差不多后,秦青洛的日子倒也逐渐重回正轨,这王府之中,祝莪还是她的祝姨,为她打理大大小小的府中事物,一切没变。 南巍除了瘴气横生以外,本来便是适合安定的地方,更何况,安南王府茶树庄子、布匹、庄田等等生意做得很大,再加上许多中原之物都要通过南巍贩卖到南洋诸国,本来就不缺锦衣玉食,只要好好经营,就没有入不敷出的一日。 日子一闲下来,除了习武之外,秦青洛便工于丹青笔墨之间。 南疆有大江大河,高山断崖,更有烟霞之色,桃李之花,安南王府占地极大,几倍甚于京中豪奢著称的襄王府,府上有桃林,便是眼下冬日,不是桃花盛放时,也能见连绵不断的群青色泽。 桃林中有小院,名为皋舞院,正是王爷的字。 日落西斜,群山锁在彩霞中,院外摆着画案,又有数位侍女在一旁为王爷磨墨点茶,但见山罡刮过,层峦叠嶂的山峦像是海一般随风荡漾出郁郁青色,皋舞院在桃林间若隐若现,秦青洛于画案间起身时,给人一种需要仰望的巍峨气势。 王妃自林间款款而来,手里捏着一张信纸,一边来时一边看。 她来到院子前,朝王爷施礼过后,便屏退了一众侍女。 祝莪凑近过去,拎着信道: “王爷猜猜是谁寄信过来了?” 秦青洛脸色微沉,埋首于画案之间,笔耕不停,勾勒桃林之景,冷冷道: “祝姨不必给我看。” 祝莪自顾自道: “是自京城来的。” “我说了,不必给我看。” 秦青洛又一遍重复。 祝莪一时沉默,待好一会后,便在不远处地桌边坐下,一字一句地念起信来。 秦青洛深吸一气,按捺住折断狼毫笔拂袖离去的冲动。 信中内容不长不短,前面叙述京中的生活,诉说一切安好,中间便是一连串的慰问。 “我数了下,里面提到了王爷十三次,提到了姨六次。” 读到一半,祝莪有意无意摆出忧愁模样道。 秦青洛不曾侧头,丹青仍在画案之间: “他恨我入骨。” 祝莪微微瞥了眼秦青洛的腹部,都有骨肉了,确实入骨。 那笔尖稍微停住了。 自得知怀有身孕以来,硕人女子便极其忌讳有人将目光落向她的腹部,哪怕是一身戎装之时。 祝莪知道这不过是杯弓蛇影,怀孕不过一个月,还不到肚子隆起的时候。 不过近些日子,秦青洛晨起的时间晚了,而且不喜油腻之食,至于练武一事,也多了些懈怠。 这些都是不经意的变化,唯有至亲才能觉察得出来。 更何况她们彼此通感。 祝莪收回视线,继续念起了信上文字。 秦青洛不作表情,目不斜视地继续作画。 画中的桃林枝叶掩映、树影森森,曲径通幽处,似有人影,她画到那里时,笔墨微动,将人影画回成冬日的桃树。 改动过后,信也念完了。 祝莪叹声道:“这信的最后写得可真好。” “苍山负雪,海枯石烂?” 呢喃之后,秦青洛冷冷一声: “卖弄口舌。” 第三百六十五章 你小心那尼姑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入地府之前,你碰到一具棺中女尸?” “不错,而且王长子殷幸还喊她姐姐……”陈易顿了顿,跟周依棠补充道:“所以我想不明白。” 独臂女子垂起眸子,指尖掐起,似在算计。 末了,她摇了摇头。 显然,算不出来。 陈易也不强求,那半步登仙的玉真元君同样也算不出来。 当时,在陈易告知此事之后,玉真元君大为惊愕,发现竟算不出结果后,便告辞而去,飞掠而走。 想来是去看那具棺中遗骸,确认身份。 先帝虽死,不过陈易隐隐觉得,事情虽然结束了,但一些蹊跷还在。 虽说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小蹊跷而已。 陈易想了想后道:“我想去审一审那魔教长老,就是那李厌功。” 周依棠自不会反对,她同样意识到,地府内的一切变化与前世不太一样了。 哪怕她前世没有在这时去过地府,但通过一些蛛丝马迹也能推敲出来。 陈易思考后道:“你那招是怎么用的?” “哪一招。” “我知道。”陈易朝她咧嘴一笑,“就这一招。” “……” 独臂女子并没有如小女子般脸红,只是沉吟片刻后道: “慎用。” “我也知道。” 跟她聊天从来不费劲,陈易便大步朝着阎罗殿而去。 ……………… 幽冥阴牢内。 湛蓝的鬼火燃烧在铁钩上,看守地牢的牛头马面把陈易引入到了地牢之中。 在地牢深处,能见干瘪的地铺上,坐着一个白发老者的身影。 白发老者闭目养神,双腿盘起,似在打坐。 看似娴静,但他的脸色苍白得可怕,一滴滴豆大的汗水垂落,滴在不远处的灯火里。 那叫幽冥冷灯。 人间寻常灯火以灯油为燃料,而这种灯火不同,是以人惊恐怖畏的冷汗为燃料。 而它冒出的灯光呈幽深色泽。 此灯若是熄灭,那么囚犯便要被黑暗包围,一旦时间久了,就会惊恐怖畏,渗出冷汗,然后幽冥冷灯又会燃起,等囚犯慢慢不再恐惧,这灯就又会熄灭,让人再度被黑暗包围。 而这不过是这阴曹地府的鬼狱里最轻的折磨之一。 魔教掌刑长老盘坐了不知多久,忽然听到脚步声。 待他睁开眼,一个想都没想过的身影出现在了他面前。 “宋生宝?” 陈易身着狱卒制服,站在牢外,沉声道: “大明尊佛出世,必将光复无明世界。” 李厌功似在压抑脸上喜色,凑近过去,攥住了栏杆道: “你…竟会在此?” 大虞先帝登仙之时,鬼城中所有魂魄都被吸入到招魂幡内,李厌功根本就不知道陈易杀了先帝。 “噤声,”打扮如狱卒模样的陈易低声道:“我因机缘巧合入地府之时,到了鬼镇,得知长老为楚江王所用,但当我到鬼城之时,却没想到长老一朝成了阶下囚。” 李厌功听到之后,脸色晦暗下来,长长叹一口气。 他正准备说什么,陈易抬手打断道:“要不了一刻钟就要换班了,长话短说,长老我没法救你出去,我只能把消息带回总坛。” 李厌功一时有些犹豫。 陈易适时揭开衣领一角,但见金纸微微荡漾的金光,魔教长老顿时呼吸急促起来。 “你在京城潜伏,到底立了何等大功?” “大功不敢当,不过是救了两大圣女。” 说完,陈易摇摇头道: “时间不多了,我只怕长老要白白以身殉教了。”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阵阵脚步声。 李厌功连连点头,将一连串的事一一交代出来。 而正如陈易所想一般,地府的绝大多数变化,都源自于带走殷听雪的蝴蝶效应。 魔教入地府之时,正值先帝夺舍楚江王的关键时候,楚江王竭力挣扎,病急乱投医之下,请来了魔教中人。 视肉身为牢笼的魔教从来擅长操纵魂魄之事,很快便遏制住了先帝的夺舍。 但与此同时,李厌功又在暗中与先帝的魂魄交流联系。 最后的结果,自然看似楚江王驱逐了先帝的魂魄,并且开始重用魔教之徒,却反而因此遭到魔教的背叛,先帝的魂魄归于纸人之上,在魔教等人的帮扶之下夺权篡位。 先帝的计划,自然是启用筹备已久的以假乱真之阵,还魂于京城。 “太华神女本来作为阵眼要召入地府,只是出现了些偏差,让她脱离了掌控。” 李厌功如此交代道。 “偏差?” “太华神女本来寻觅金童为道侣,所以先帝便以此为诱饵,引她入地府。”李厌功顿了顿,补充道:“当然不是真有金童,而是以秘法乱她的卦象,让她误以为金童在地府之中,只是情况有变,不知为何,哪怕乱了她的卦象,她都没有被引入地府中……” 听着李厌功的叙述,陈易明白了,又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蝴蝶效应。 殷惟郢之所以这一世没被引入到地府之中,想来不是因为别人,而是因为自己的出现。 有两世记忆的陈易明白, 对于自己来说,殷惟郢是前世不曾出现的人,而对于殷惟郢来说,自己又何尝不是。 如今一回想,无论怎么看,都是奇妙的孽缘。 李厌功一连交代了许多,陈易听罢之后,起身道: “李长老,就此别过了。” 说完,门外脚步声越来越急促,陈易转身离开了地牢。 凝望着陈易离开的背影,缕缕阴风吹拂在监牢里。 阴风扑面,李厌功透过栏杆凝望陈易离去的方向。 许久之后,掌刑长老冷笑地自言自语道: “他竟然觉得,在地府这么多年,我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宋生宝。” 阴风阵阵,衬着李厌功勾起的笑脸。 自陈易进门的那一刹那,他便有所怀疑了起来。 哪怕他后来出示金纸,李厌功也仍旧有所疑虑。 他担心说假话会被卜算到,所以话语虽未作假,但…有些看似无关紧要,但又十足重要的事他没有交代。 譬如说,先帝怎么会信任他们魔教…… 幽冥地牢里,以惊恐怖畏的冷汗为燃料的冷灯燃烧着。 寒风掠过时,冷灯兀然烧得火光旺盛。 李厌功的瞳孔瞪大,毛发胡须都在颤抖。 陈易从风里冒了出来:“你竟然觉得,我会猜不到你知道。” 李厌功脊背发寒道:“你没走?!” 陈易勾唇一笑道:“不然呢?继续谈谈吧,谈一些我还不知道的事……” ……………………… 不久之后。 陈易自幽冥地牢里缓步而出。 该谈的也都谈得差不多了。 阴冷发凉的地砖就在脚下,这地牢里风声夹杂着鬼哭狼嚎,不知多少魂魄在受刑,但不会比李厌功遭遇得更凄惨。 而若是一开始便严刑伺候,李厌功绝对不会将陈易想知道的事交代出来,反而会守口如瓶。 需知人总是感性的,如果一个人十成里面一成都不交代,那么便是死也不会吐露一句。 但如果一个人连十成里面八成都交代了,那么逼问出剩下两成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再加上一些话术,李厌功便是不想交代,也终有一日会和盘托出。 离开幽冥地牢的路走到一半时,陈易听了下来。 接着,耳畔边听到稍显熟悉的嗓音: “南无观自在菩萨,想不到会在这里碰见施主。” 陈易转过头便见冬贵妃缓步而来,从她过来的方向和脸上的表情判断,想来也是从谁人那里获得了情报。 “你来这做什么?” “贫尼反倒想问施主。” 觉音律师的回答既不亲昵也不冷待,这副僧人谦逊的模样,像是二人从未发生过什么。 陈易微一琢磨道:“交换情报?” “正有此意。”冬贵妃双手合十道。 “我去问的是关于魔教之事,你可曾听说…襄王府因魔教而被抄家?” 陈易想到她宫里的身份,故此抛砖引玉道。 襄王被抄家之事,冬贵妃怎会没听过,便微微颔首:“贫尼听闻襄王贵为先帝之子,用度豪奢,但一无才干,二无大志,所以自王妃死后投靠魔教,故此引祸上身。” “你没发现问题有什么不对吗?” “不对?” 见长发尼姑疑惑不解的模样,陈易点明道: “纸人怎么会有孩子?” 冬贵妃瞳孔瞪大,意识到什么。 陈易冷冷道:“襄王本来就是魔教中人。” “施主你、你是说……先帝认了一个魔教中人为子,让他当王爷?” 冬贵妃兀然有个更为大胆的猜测,但一时不敢脱口而出。 陈易平静道:“先帝跟魔教本身就早有联系。” 这就是为什么魔教能在地府里取得先帝的信任,二者本身就早有联系,又何谈取得不取得。 冬贵妃佛唱了几声,长叹一口气。 她略作消化之后,便见陈易盯着她看。 该轮到她来交代情报,冬贵妃道:“想来施主更关心京城内的事,那贫尼今日便交代一事吧,关乎到太后娘娘。” “说。” “太后娘娘…素来笃信佛法,故此每年都会命人代宫里到各地寺庵敬香礼佛。” 安后贵为一国之母,不可能随意离京,而天下寺庵何其多矣,所以派人代表宫里去礼佛,也是常有之事,所以陈易听到时并不奇怪,但下一刻,他脸色骤变。 冬贵妃顿了顿,一字一句道: “派去礼佛的人,法号至慧,是为至慧禅师。” 陈易眼眸微微眯了起来,问道: “可还知道更多?” 冬贵妃摇了摇头道: “贫尼困于冷宫之中,知道的也仅此而已了。” 出家人不打诳语,尽管两人只是深入交流了一会,但经历了这么多,互相还是有所信任,所以陈易掐指微算之后,便不再怀疑。 陈易走在前头,冬贵妃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 一路走出地牢,陈易便见周依棠早早等在了不远处。 陈易快步走了上去,还不待他开口说什么,周依棠便道: “那是谁?” 陈易眨了眨眼睛,不用转头都知道她说的是冬贵妃。 跟大小殷成婚的事还没交代,如今若是让她知道自己又勾搭上了个尼姑…… 陈易不敢想象她会有如何表态。 他淡定道:“路上结交的朋友,是高丽人。” 独臂女子一边听着,一边发现冬贵妃只看了他们一眼,便转身离去,打消掉了心里一抹疑虑。 “那女人是为尼姑,留发还则罢了,还破了大戒。” 周依棠告诫道: “她元阴不知失给谁人,切忌不要与之深交。” 师尊敦敦教诲,陈易很郑重地点了点头。 见他认真听讲的模样,周依棠眸里掠过流光。 前世初初上山时,他也是这般,凡是她的话,他什么都会听。 这一世虽然许多事与从前不同了,但见他那时举起活人剑的模样,或许,一切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从前。 天生一对的人总需花些时间经历艰难曲折。 “你要如何离京?”周依棠清声问。 陈易垂眸做思索状。 想要离京说简单也简单,但说难也难。 名字已从春秋名册中划去,随便找个案子当由头离京就是。 但问题又在于,离京之后,如何拦得住京中的追杀?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总是先麻痹住太后吧…”陈易顿了顿,继续道:“然后寻到机会,让她不得不放我离京。” 周依棠则道:“弹劾?” 陈易点了点头,这个法子他确实有想过,如今算是人景王半个入门女婿,让他帮忙弹劾自己,被迫逐出京城倒也不是问题。 但光是弹劾还不够,肯定不够。 于那景仁宫的女人而言,他是一把上好的刀,便是百官弹劾,又岂有废弃之理? 至于到底要怎么样,陈易脑海里隐隐有所雏形。 他侧过脸,看了看周依棠笑问: “师尊帮不帮我?” “自谋出路。”周依棠道。 陈易对她的回答并不意外,那时京城秘境里,她便已经说过,这一回教他道法,是最后一回帮他了。 细细算来,自从离开地宫之后,周依棠不知帮他多少回了,如今他重练活人剑,彼此关于前世的芥蒂越来越小,陈易也就不再像之前那样肆无忌惮,更越来越怕惹她生气。 更何况,她帮了自己太多太多。 于是,陈易认命地叹口气道: “我也没想真要你帮我,只是想着太后为留我下来硬给我赐婚。” 周依棠冷声道:“我帮。” 陈易:“……” 他哑然失笑,接着有些后怕。 他这前世之妻还不知道订婚的事…… 如今到了关键时候,他不想徒增波折,要是再给周依棠惹生气一次,到时她会不会转手跟安后合作都不好说。 再者,周依棠好像并未完全放弃过斩他三尸的念头。 总而言之,得慢慢来,把订婚之事平稳过渡,先把她哄开心了,再让她得知,这样就不会出什么差池。 好半晌后,陈易心念平静,总之无论要怎样出京,都得先离开这地府,重见天日再说。 第三百六十六章 不会忘了你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离开阴曹地府说来轻易简单,只是临行之前,总有些事要处理。 那便是林琬悺。 老实说,陈易从没想过会在那京城秘境里面碰到林琬悺和秀禾,更没想到林琬悺会把他当作夫君。 想来这秘境是太后的一个谋划之一,她早已算好了林琬悺会喝忘忧酒,而到时再把自己送入秘境,与她发生些旖旎故事。 春宵一刻值千金。 但是,这样的事最终还是没有发生。 倒不是说没有旖旎,待在秘境的十来日里,自己和林琬悺还是有些搂搂抱抱之类的肌肤之亲。 而对于这向来注重礼法的小寡妇而言,便是抱一抱,理一下衣裳,都是一件件脸颊微烫的羞事。 不再像从地宫时出来般剑拔弩张、拒之千里,她倒也真像个小媳妇一样温婉地守候在身旁。 有一回陈易练剑练晚了,林琬悺也不打扰,只是默默去了一趟厨房,接着便端来一碗冰凉的西瓜汤。 恰好能给满头汗水的陈易解渴。 林琬悺在书香门第养就的体贴入微,让殷听雪都大为吃惊。 而这只是冰山一角。 喝下忘忧酒的林琬悺,好似全身心都放在了陈易的身上。 待在崔府的这些天里,陈易身边也不是没有别的女人,无论是探讨佛法的冬贵妃,抑或是温顺乖巧的殷听雪,二女与陈易哪怕不睡同一张床榻上,可其中的暧昧却是不言自明的。 林琬悺把这些默默看在眼里。 每一回,她只是捏了捏她自己的手,她没有装作熟视无睹,也没有生气嫉妒,只是轻声规劝几句,余下的都深藏心里。 放下憎恨之后,林琬悺作为良家女子的好多么显而易见。 小小的院落,明明没有什么妩媚春情,但就是像温柔乡一般缠着陈易驻足。 只是…… 还是到了要告别的时候。 崔府内,秀禾远远看见陈易的身影,便连忙喊道: “夫人、姑爷回来了,姑爷回来了。” 说完,秀禾便凑到陈易面前,快声道: “姑爷一连走了两三天了,我都以为姑爷不回来了呢。” 陈易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幸好林琬悺及时出现了,她的脚步不疾不徐,但身子前倾着,像是探头出来的雏鸟。 林琬悺来到陈易面前,福了一礼,眸含温柔。 秀禾忙声道: “还不进来吗?我给你们去厨房端点吃的。” 但陈易没有动。 秀禾面带困惑,差点就伸手去扯一扯姑爷。 陈易沉吟了一会后道: “秀禾,你先离开一会,我有话跟夫人说。” 秀禾怔了下,满心疑惑不解,一时也不愿意走。 她正准备说什么时,林琬悺善解人意地开口了: “秀禾,听姑爷话,这里他比我大。” 这话落下,秀禾才有些不情不愿地离开了这院子。 院子里只剩下陈易和林琬悺二人。 二人间都没有急着说话,都在沉默着。 直面着这林家小娘,这些日子以来,她本来苍白的脸上,多了不少红润气色,眉宇不那么苦愁,话也多了不少,跟初初守寡那时大相径庭。 好像孤苦的日子忽然有了念想。 陈易沉吟不语了好一会,不知如何开口。 他不是什么一念落下就拂袖离去的绝情之人,可他跟林琬悺之间,说是发生了什么,但其实又从未发生过。 而林琬悺…无论她自己是怎么想,但实际上,她更像是安后留住他的一个手段,是身不由己的棋子。 陈易静得一句话都不说,不知要从何说起。 而在这时,同样沉默的林琬悺忽然开口: “你…你要走了吗?” 陈易抬眸看她,林琬悺脸色娴静极了,嘴唇微张,美眸里光华流转,像是早有预料般。 迟疑之后,陈易点了点头:“对。” 林琬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垂下了眉头道: “早些回来…” “……” 陈易忽地心间掠过什么,她没有说告别的话,她说出口的也不是“再见”。 他沉吟半晌后道: “就像是场梦一样。” “梦?” 林琬悺眼里不解,不知陈易在说什么。 “与你在这相识,真像梦一场。”陈易继续道。 不知怎么,林琬悺有些轻微的头痛,她不明白话里的意思,可他是夫君,于是她便顺着他的话道: “牡丹亭里,那对有情人也是梦中相遇。” “…我记得。” 陈易没有再多说什么,退开两步,朝她笑了笑道: “我要走了。” 林琬悺朝他挥了挥手,陈易也就要转身,恰在这时,她忽地想到什么,连忙上前两步,揪住了他的腰带。 “这里没系好。” 说着,林琬悺俯下身去,玉手拉紧了他的衣衫,捆紧好了腰带,像是过去十来天里一样。 陈易静静地看着她。 理好腰带后,林琬悺直起了身子,迎上了他的目光。 忽然间,她的唇瓣一暖。 陈易低头吻了过去。 像是蜻蜓点水,顷刻接触,又顷刻分开,林琬悺痴痴地看了他一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初吻。 “如果梦醒之后,你还把我当作夫君, 那么我不会忘记你。” 说罢,那人再不犹豫,转身踏出了小院,身影渐渐被风淹没,林琬悺倚门而望,站了不知多久,待他走后,依然站着。 “为什么要说这是场梦呢?” 小娘不解喃喃, “他难道不是我夫君么?” 寒风吹拂着这凄凉的院子, 守寡的日子好像又要开始了。 ………………………… 腊月二十八。 一排排脊兽昂头面天,脚下便是朱红宫墙,临近大年三十,宫里宫外都是最忙的时候。 按大虞祖制,大年三十时,皇帝要在宫内与诸嫔妃会宴,是为私宴,而到了正月初一时,则是诸位在京皇亲国戚入宫赴宴,是为家宴。 不过如今太后临朝称制,掌管宫内大权,小皇帝常年被困于冷宫院落里,连教识字读书的侍读都不曾有,安后又如何会让他有机会接触京中其他皇亲国戚,因此所谓的家宴,其实早已名存实亡,大多不过是走个过场。 至于这过场是怎么走的,像是一些不重要的皇族,便是亲自到场,然后会有太监侍女送一碟羊羹,一份六谷饭,这一荤一素不是拿来吃的,而是拿回去祭的,放到神龛之上供奉,效法的是前朝礼制,寓意天家把一年福气施恩给了皇家子弟们。 而一些身份矜贵的皇族,譬如景王这些,就不会亲自到场,而是派人去取。 不管怎么样,如今太后掌权之下,宫中一年里最重要的不是家宴,而是大年三十的私宴。 太后临朝称制以后,对内廷不得出宫的诸嫔妃们管教得很是严厉,举手投足都要在乎天家门面,虽不至于像冬贵妃那般门庭冷落,但平日里没有太多娱乐,成天到晚都只能跟身边三四个宫女解闷,而一到私宴,对嫔妃们的管制会松懈一些,不仅能欢聚一堂,还能互相走动。 景仁宫内, 一位负责后厨备膳的女官跪在地上,一字一句地禀报着私宴的事宜。 “九十六品,额食为三十品,余下六十六品足以供诸嫔妃们享用,至于娘娘要的另外二十四品,则在尽力赶制。” 过往的日子里,内廷私宴都是太后出面,诸嫔妃们其乐融融地欢聚一堂,只是今年倒有些不同,太后一句不喜人吵闹,就要另外在元春堂内开设单独的一桌私宴。 内廷分设两地开私宴,倒也是头一次。 “二十四品菜里,有多少是额食,多少是正食?” 案台之前,凤袍女子捻着笔批阅着什么,头也不抬地问道。 女官毫无耽搁地禀报道:“十二品是额食,另外十二品是正食。” 所谓正食便是正常用来吃的菜肴,而额食便是用来撑场面的菜肴。 安后阖上一封蓝底绣金密折,不冷不淡道:“额食太多了,缩减到三品,正食增添到二十一品。” 女官有些为难道:“娘娘这…只怕御膳房赶制不及。” “赶制不及就挪了那些嫔妃的过来,宫里不是不给她们饭吃,少了一两道菜饿不死。” 安后一句话便定下嫔妃们的私宴,话已至此,女官不敢忤逆,只好点头应“是”。 陪侍安后身旁的素心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待御膳房女官最后,安后察觉到她似乎有话要说,便道:“素心,有话便说吧。” 素心也不拖拉,开口道:“正食十二品已经够吃了,哪怕娘娘把那人全家都叫过来,也吃不完里面一半。” “正食十二品不是问题,额食才是,” 安后头也不回,平淡道: “本宫不想他来了之后,连夹好几道菜都是不能吃的菜,白白出了糗,在女人面前丢了面子,他就不愿意再来了。” 听到安后提及陈易,素心就知道自己劝不动安后,只好应道: “娘娘圣明。” “若真圣明才好,你看看这折子,便知本宫是不是真圣明了。” 安后拎起密折,将这折子朝素心递了一递。 素心接手一看,折子内写的是安插在崔府的谍子,亲眼看见林琬悺与其贴身婢女喝下忘忧酒的事。 这忘忧酒,当然不会是什么凡酒。 忘忧酒出自桃源逍遥派,此门派是避世不出,却又享有盛名的山上道门,其门派修炼之地,名为“桃源”,据说有万里桃花藏于一芥子大小的洞天之中,门中弟子也尽数深藏其中,只有不成气候的会被赶出洞天,于神州大地上四处游历。 关于桃源逍遥派的传说很多很多,忘忧酒便是最为出名的一个,人之所以有忧愁,便是因为记得太多,而忘忧酒不止可以让人忘却忧愁,还能让人沉沦在幸福的幻觉之中。 看完密折,素心斟酌片刻,出声道: “这寡妇喝下了忘忧酒,只怕于娘娘谋划不利。” “何解?” “于这林寡妇而言,所谓忧愁不过于陈易杀夫,既然如此,那么这幻觉…大概是林府上的生活。” 素心的语速很慢,时刻注意着安后表情的变化。 据她多年来的观察,安后不会希望这林家小娘嫁给陈易以后,还会去想着别的男子。 而在素心的话语落下之后,安后云淡风轻道: “素心,你不懂当寡妇的女人。” “素心愚笨,请娘娘指教。”素心俯首道。 安后有条不紊地翻出另一份密折,看上去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素心一看,那是关于林府的密折。 “林党还在时,本宫便一直有在林府安插谍子,固然不过是婢女仆役,听不到密谋一类,但足以将林府的日常事无巨细地汇报出来。” 安后慢悠悠翻动着密折,继续道: “林琬悺过得好不好不说,但并不算幸福。” 素心凑近一观,便见其中关于“林氏”的大大小小段落里,时不时就有朱笔细心地做了注。 京城里的大户人家常常希望儿媳门当户对,但娘家也不能太有势力,所以便择了林琬悺订婚,她嫁入林府时,几乎无人可依,连身边的陪嫁丫鬟,由于林阁老的谨慎都被调走到了别处去。 原本一位女子最能依靠的是自己的丈夫,但问题是,林晏从不碰她,常言说床头打架床尾合,可连床都没见过,林琬悺又如何能依靠他? 林琬悺与他也没有太多的亲近,而且这小娘守本份,不常出府,过的是把案台举到眉头的谨慎日子,她对于这林府而言,就像是个熟悉的陌生人。 “娘家崔府本就是林党的附庸,她便是有不满也不会说出口,看似本本分分,一切事处理得圆滑,可越是相敬如宾,就越是如履薄冰。 再者林府大小事务皆由林阁老在管,她在林府里也说不上话,手里没有权力,你说,手里连点权力都没有,又是个什么话都憋心里的性子,又何谈幸福?” 安后慢悠悠地吐着话,女人最懂女人这句话说不上对还是不对,但寡妇一定最懂寡妇,她说笑道: “本宫便是天底下最大的寡妇。” 素心立马屈膝道: “娘娘贵为一国之母,这话可说不得啊。” 安后笑而不语。 良久之后,她慢慢道: “本宫听说守寡的女人会思春,而这林娘子日思夜想的,除了那个人以外又还有谁? 哪怕她不喜,她憎恶,她厌烦,可是她难道真控制得了自己么?” 不知怎么,这落地珠子似的话落到耳内,素心总有种瑟瑟发抖的感觉。 安后收起密折,抚摸了下桌上的红玉狻猊镇纸石,她指尖逗留了好一会,眸光不觉间放长,回过神来后道: “她喝这忘忧酒喝得不是时候,私宴快要到了,为免碍事,还是给她送去解药,让她早些梦醒为好。” 素心应了一声道: “是,娘娘,想来这只有短短一夜,对她也无甚影响。” 安后微微颔首道: “都不着急,本宫对她还有安排,她这一回喝得太早,所幸发现得及时。” 第三百六十七章 你的剑又是什么?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谈过林琬悺后,安后想到了另一个人。 无论是闵鸣、林琬悺,乃至冬贵妃,相较于那一个女人而言,都只算是一碟碟开胃小菜罢了。 “去,把东宫那姑娘给叫来吧。” 安后放下朱笔,吩咐道。 自入尚书内省以来,素心便知道如何体察圣意,此刻脚步急促,飞快走出景仁宫,是不是真的快不要紧,但在娘娘面前,一定要表现得足够快。 而素心也不是摆花架子之人,不久之后,一道朱红齐胸衫云锦裙,腰间悬着玉佩的倩影便在素心的引领下入了景仁宫,青丝高挽,脖颈莹白修长,纤细的手腕与衣裳贴合极了,看不出多少练武的痕迹,再加上精心修剪过的黛眉,玲珑有致的身材…… “好一个可人儿。” 安后叹声道。 东宫姑娘朝太后眨了眨杏眼,勾起了笑道: “谢太后娘娘夸奖。” “若是寻常女子,会说本宫谬赞了。”安后噙起温和的笑道。 “娘娘捡到宝了,我不是寻常女子。” 东宫若疏微微叉起腰,有些小得意地往前挺了一挺。 “呵呵,倒是个大气的性子。” 安后不由失笑,这样活泼的姑娘,比起一般温婉如玉的女子,总是更容易讨长辈的喜欢,怪不得陈氏女子这么多,西晋皇后却专门点她做太子妃。 温婉女子弱不禁风,后宫一有风雨便随风而倒了,反倒像这样的女子才能肩起重责,危难之时支撑得住自家夫婿。 如今三十有几,比起闵鸣、林琬悺,安后显然更欣赏东宫若疏多一些。 只是可惜,到底还是陈家女… 也幸好,她是陈家女。 东宫若疏对太后并没有多少芥蒂,对于除了故乡婚事以外没什么忧虑的太子妃来说,对她好的人就肯定是好人。 而就东宫若疏所见,太后待她那是真的好,跟亲闺女一样。 先是勿用楼被查,她跟远房堂兄东宫艾一筹莫展之际,是太后伸出了援手,并告诉她,如今勿用楼勾连魔教证据确凿,但景仁宫可以化解僵局。 意思约莫是…太子妃,你也不想勿用楼倒闭了吧? 太后伸出援手,勿用楼被轻拿轻放还不止,还给她赐了门婚事,婚事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陈易。 而东宫若疏老馋陈易悬剑斩蛟龙得来的骊珠了。 如今一身功力不得消化,每晚都被梵音灼骨,一点苦痛就罢了,还碍着武道境界的提升,她亟需骊珠来化解。 所以东宫若疏对这场包办婚姻很是满意。 更何况,陈易是什么人? 正人君子啊! 入京以来听到的几乎都是美名,而且在合欢宗里她还亲自接触过,这人看上去就是好人,哪怕口头上占尽便宜,但肯定是个光说不做的真君子。 颇有话本里的浪荡游侠之感。 哪怕是嫁给他,只要好好商量,他断然不会趁人之危,想来等风波过去,她还是完璧的清白身。 东宫若疏思绪之际,安后缓缓开口: “若疏,你可知本宫这一回为何寻你过来?” “回娘娘的话,想必是跟我未婚夫有关吧。”东宫若疏轻快地回道。 安后所想的,定是撮合她跟陈易,让他们做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不错,明夜有场私宴,会请他过来,”安后抚摸着书案上的红玉狻猊镇纸石,“而且,他的妾室也会一并过来。” 东宫若疏有些疑惑,陈易的妾室她当然见过,想来就是那位跟在他身后的少女,叫什么听雪的,只是太后办一场私宴,要把人小妾也请过来,只怕不合适吧…… 这真是在撮合她和陈易? 还不待东宫若疏细思太后的用意,便听到太后继续道: “除去他的小妾以外,宫里还会请几位女子陪宴,算是你的助力。” 东宫若疏不解地问:“她们漂亮吗?” “只差你分毫。” “看来她们差一点就国色天香、险些有倾国倾城之容。” 安后瞧着东宫姑娘微微挺起胸脯,双手叉腰,意态妍丽的模样,便是越看就越喜欢。 特别是她那股自信劲,再搭上有些缺根筋的性情,越看就越是满意。 适合嫁与那臣子…… 安后的满意脸色下,东宫若疏反倒是困惑。 让陈易带妾室来也就算了,还给她安排几个只差分毫的女子, 这怎么也不像是撮合她跟陈易…… 更像是…后宫里的妃子们抱团争宠。 怎么,这大虞京城的后宫是那陈易的后宫不成? 东宫若疏还没怎么想明白,便见太后拍了拍手。 素心点头之后,便出了宫门,不消多时后带了两位宫女入内,她们手中拖着一件暗红底色、以上好的八答晕锦绣成的衣裳,东宫若疏起初被这衣裳的美所吸引,但再仔细瞧,心里咯噔了下。 这是一件诃子裙,自唐朝时出现,没有衣袖,穿上了之后胳膊就没遮掩,还要袒露沟壑的诃子裙。 自宋大兴理学以后,这种裙子便几乎只有闺中会穿。 安后站起身来,双手平放腹前,慢慢道: “到时你便穿这身赴宴。” 东宫若疏少有的脸颊通红,她长这么大,还真没见多少人穿过这种裙子。 安后的指尖拎起衣裳一角,以温和而不容置疑的口吻道: “私宴里没有外人,你何其可人,穿上给他看,便能把他的心勾住在宫里。” “可是…”东宫若疏自然不想穿,犹豫少许道:“太后娘娘比我更美,怎么娘娘不穿呢?” 安后的脸色僵了下。 脑海瞬间掠过一连串难堪的回忆,她眸光阴郁了起来。 看来大气直接的性子,也是有些不好的地方。 会说话你就不妨多说点…… 心大的东宫姑娘全然没有察觉安后的脸色变化,反而大胆的打量起她的身材。 宽大凤袍迎风而往后摆,勾勒出丰韵娉婷,身姿匀称间流露着蜜桃熟透的美感,再辅以凝脂似的肌肤,五官更是沉鱼落雁间不失威严,怎么看都是京城第一美人。 察觉到东宫若疏的眼神,太后的眸光更是阴冷,她皮笑肉不笑道: “若疏,终归是你要嫁给他,等之后本宫召那两位女子过来,你可以从她们问些关于他的事。” 说完之后,安后转过身去。 东宫若疏还想上前问什么,但素心先上前一步,抬手拦住了她。 于是,她只好问道: “那…娘娘了解他吗?” “知子莫若母,”这时,安后的脚步微微停住,而后冷笑道:“若疏…待你嫁给他之后,千万不要善妒,他是个天生登徒浪荡子。” 天生登徒浪荡子… 这最后几个字落在耳畔内时, 原本还想说什么的东宫若疏,转眼呆立在原地,一滴滴冷汗冒了出来。 天生登徒浪荡子,常常是那些青楼的嫖客自夸…… 也就是说他… 他有女人真上?! …………………… …………………… 离开阴曹地府之后,陈易便看见那阴阳之门外的棺木不见了。 想来应该是被玉真元君带走了,陈易也不过多纠结,在阴曹地府逗留太久,他现在只想回一趟家。 哪怕对于人间来说,只是过了半夜。 但对于陈易来说,却是实打实地在阴间逗留了四五十日。 如今哪怕正值寒冬,可阳间的风一吹拂,陈易都有种暖洋洋的感觉。 带着大小殷回到熟悉的院子里,陈易心头的暖意就更甚。 连看着素来除了胸脯就不怎么讨喜的闵鸣,他都顺眼了许多。 一行四人入了院门,做丫鬟的闵鸣喊了句“老爷”之后,就喊起了大夫人、二夫人。 待到女冠时,自然是一声… “三夫人。”闵鸣欠身福礼,她从闵宁口中听过一些事。 殷惟郢黛眉微挑。 这也太没眼力见了一点。 看不出来她才是大夫人么? 殷惟郢心中不愉,陈易先求婚的是她,在这之后才是听雪,再加上如今陈易眼中情意已现,怎么看她都是这大夫人。 至于通玄真人,按理来说,连婚未曾订下,别说是“三夫人”了,连什么夫人都不算。 殷惟郢瞥了闵鸣一眼,急于纠正显得自己小肚鸡肠,她不急着说开,而是收回了目光。 是了,怪不得这闵鸣是那闵宁的姐姐,同样都是没什么眼力的人。 她暗暗嗤笑,大步跨过门槛。 若是之后见到姓闵的,她可得让这姓闵的知道,那凡夫俗子沉沦得到底有多深。 姓闵的,会是怎样的反应? 只怕是要哭着求她别斩赤龙了。 殷惟郢泛起些鸡皮疙瘩,一丝兴奋掠过心头。 陈易不知大殷现在什么想法,好不容易回家,他只想好好放松一会。 入了厅堂,还不待陈易去说,小狐狸便小步地给几人点起了茶水。 见她的小脑袋在厅堂里晃过来晃过去,陈易就心头发暖,阵阵温馨涌了起来。 这才是家… 相较之下,地府之行像是漫长的旅途。 陈易想的家其实很简单,就在这院子里,每天起床搂一搂小狐狸,来到院子就能看见周依棠,等吃过饭后,周依棠自然而然地坐到自己身边的椅子上,而小狐狸给他俩点好茶水。 想着,陈易便看向了身边的座位。 像是隐约的心有灵犀,周依棠缓缓走了过去,脚步缓慢。 接着, 大殷极其自然地坐到了那个座位上。 独臂女子停住脚步,眯了眯眼睛。 陈易愣了下,见女冠一副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对的模样,也不好叫她起来,只好有些尴尬地看向周依棠。 周依棠面无表情道: “起来练剑吧。” 陈易正准备起身,但见殷惟郢拉住了他的手腕。 女冠转头看向了周依棠,轻声劝道: “如今刚刚回来,虽然周真人是他师傅,但何不再让他坐一会?” 独臂女子仍旧面无表情的模样,淡淡道: “起来练剑。” 陈易额上冒起了冷汗。 这地府里一连数日对殷惟郢这般那般温柔,彼此情意绵绵,让他有些忘了她是个容易得寸进尺的女人。 许多人,会因为喜欢一个人而改变自己的为人、改变自己的行事、乃至改变难移的本性,但殷惟郢就不是这样的人。 说到底,她还是不翻白眼不行。 陈易尽量镇静下来,自己可不想让周依棠现在知道订婚的事,眼下只想慢慢交代,在周依棠心情大好的时候去说,再辅以甜言蜜语,这样才能让这前世之妻勉强接受。 陈易干咳一声,晃了晃手道: “我还是听师尊的话。” 殷惟郢转头看他,心里不是没有惧意,但仍旧道: “不过是让你多歇息罢了。” 尽管这话说得有几分别扭,她从不擅长关心别人,可从地宫回来后,她已经学着关心了。 只是来得有些不是时候。 陈易慢慢道: “不用歇息,我不累。” 殷惟郢眼眸里露出一点忧色,陈易冷汗都快爬满脖颈,大殷要是再挽留一句,那就是让他死啊。 周依棠这时道: “不必勉强自己,坐坐也好。” 陈易汗流浃背了,认真道: “我真想练剑。” 殷惟郢轻蹙眉头,见他如此执意,还是放开了他,陈易旋即快步跟上独臂女子,二人的身形消失在了门外。 这时,小狐狸点好了茶水,正捧着走过来,什么都不知道的她,看了看大殷,又看了看周依棠和陈易,就还是低下了头,乖乖放好茶水。 陈易随周依棠来到院子里,独臂女子立于树下,一言不发地看着陈易。 他也不耽搁,深吸一气,将后康剑自后背拔出。 膝盖屈起,剑身平直朝前,陈易刚刚摆起剑势,周依棠便走了过来,让他站稳。 “重悟活人剑的滋味如何?”周依棠问道。 陈易前世悟到过活人剑,只是再来一世,由于天眼通,领悟都被清空。 而这一回重新再悟活人剑,好像跟以前有几分不同。 于是他描述道: “就像一个从有到无,又从无到有的过程,握剑的一瞬间,我只剩下一个感觉,那就是我要去救人……” 陈易看向周依棠道: “那时,我想我要去救你。” 她回道: “我不必你救。” 陈易也不反驳,她有没有口是心非,相处这么久,他一听就知道。 他只是继续道:“这种感觉就像炼神还虚,我好像又触碰到这种境界。” 但也只是触碰到,并没有完全站到这种境界之上。 他离完全站到那境界上还相隔很远。 所以说完之后,他沉默了一阵,接着转过身去,朝周依棠抱拳一礼: “请师尊赐教。” 这还是他这一世第一次跟她行弟子礼。 剑甲不动声色,问道: “什么是剑?” 陈易对这问话不解。 还不待他回答,又听剑甲道: “摘花飞叶可为剑否?” 这话问得陈易一时为难,话本故事里,关于剑客的描写从来不少,而里面往往有一些大师,摘花飞叶便可为剑,甚至万物皆可为剑,可话本是人编的,这终究不过是普通人笔墨下的想象。 而普通人的想象往往和事实大相径庭。 陈易想了想,发挥圆滑道: “若是断剑客,会说摘花飞叶为剑不过是空谈罢了, 剑便是剑,双刃即为剑,剑直且刚,一剑封喉、取人项上人头就是剑要做的事,哪管它天地罡风,哪管它心生万法,更遑论所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他顿了顿,讲述着自己对杀人剑的领悟 “一剑尽出,杀人而已。” 那一瞬间,后康剑嗡鸣起来,心境变化之下,陈易立好剑势刹那破绽百出。 周依棠不动声色道: “你还在摇摆不定,以你如今的境界,难以炼神还虚。” 陈易点了点头道: “我深有体会,不过我还是想问你,摘花飞叶可以做剑吗?说到底,我总觉不过是一般人空谈罢了。” “你觉得呢?” “我觉得是错的。” 独臂女子摇了摇头道:“所以你错了。” 陈易一怔,看向了周依棠。 独臂女子缓步而走,随手摘下了一片半枯的叶子。 她这一回话多了不少: “我跟他论过剑,就在西晋的无定河,杀人剑…是一柄寂灭的剑。 一剑出去,便是杀人诛心。 与寅剑山的剑不一样, 练这种剑时,他会强调你过去的屈辱,你一生的不平…… 想想你被谁曾羞辱过,想想那个人趾高气昂的面容。 譬如,想想你父母被杀,求告无门,在官府外跪一日一夜,最后反而被衙役挥棒赶走。 再想想…你想安葬父母,但只能葬在乱葬岗中,用手一寸寸地挖开泥土,你血流不止,又哭又笑。 你不想一剑灭了这不平之事么?” 周依棠的话音之间,陈易渐渐沉了进去,他的剑势越来越不稳,骨节之间,隐隐有嗡动之声。 只听她忽然一句: “但灭完之后呢?” 陈易停住了,直直看向这位寅剑山剑甲。 “一切都不曾改变,寂灭之后还是寂灭,如同佛家所讲的涅槃。既然如此…” 剑甲捻住枯叶,眸光锐利, “既然如此何不一开始便守住一切? 活人剑是为救人,而人死不可复生,所以活人剑不是为了救死人,而是为了救活人。 想想你其实可以不被羞辱,没人能在你面前趾高气昂。 想想你父母可以不被杀,你能救下他们,你会有个幸福的家,更不必在官府跪一夜,甚至你见到有人跪在官府门前,你可以帮他,帮他平去世道不平。 再想想…世上可以少许多横死的人,少一个乱葬岗,少一个用手一寸寸挖开泥土的少年……” 剑甲转眼看他,他原本摇摇欲坠的剑势逐渐稳当起来,她清淡一笑:“如果摘花飞叶可以救人,那么摘花飞叶又何尝不是剑?” 枯叶飞来,划过平凡的弧度,但最后正正落在剑锋之上,平静地落在那里,一动不动,但陈易忽然心头巨震, 周依棠的活人剑,如同一座高山般巍然铺展开来。 这就是她的剑, 这就是道。 不是寂灭,也不是涅槃,而是从无到有,从有到无,囊括有无。 “你的剑,又是什么呢?” 三合一 第三百六十八章 叫你欺负小狐狸!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你的剑,又是什么呢?” 问话落下时,陈易怔了一怔。 半晌之后,他摇了摇头道: “我不知道。” 虽然陈易常常瞒骗这前世之妻,但这话却不在其中,说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道。 凝望着手里的后康剑,陈易面露沉思。 仍记得合欢宗莲花小世界时,东宫若疏便点评过几句自己的剑,杀人剑是为杀人诛心,但他用杀人剑,却是为了要救人,这便是一个症结所在,而用起活人剑时,杀意却未曾消减,这又是另一个症结所在。 现在同时领悟到两种剑意,按常理来说,应会走火入魔,但陈易完全没事不说,好像还有点能随意转换的感觉,这倒让人有些纳闷了。 陈易不知思索了多久,剑势仍然保持着,两种剑意共存看起来是好事,但问题的关键却是二者是相互冲突的理念,亟需调和又难以调和,或许正因自己找不到调和之法,所以才多次触碰到炼神还虚,却不能破开三四品之间的关窍。 周依棠把他的举动看在眼里,“不必强求。” 陈易讶然道:“你没有恨铁不成钢?” 需知她这师尊眼界从来就高,故而对许多世事都带着一种深深的漠然,而对于他练剑天赋,从前世到这一世,她从来都看不上,因此时常督促他练剑。而这关于剑道的问题,他给出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回答,无论怎么看,都让人大失所望才对。 周依棠并不多言,转身就走。 “你好不容易重回正轨,” 她只搁下了一句话, “我要珍惜。” 陈易略微失神。 待好一阵子,冬日的寒风拂面时,他才回过神来,失笑了下。 刚才不小心心跳加快了点。 就一点。 将后康剑收归剑鞘之中,陈易回忆着她回客房前的那句话,心跳又加快几分,一丝燥热涌上心头。 若是寻常日子,便是忍忍也就罢了,可今日好不容易从地府里回来,陈易想放纵一回。 阴曹地府四十多日,除去最开始时身边有殷惟郢,后面的日子都专心于练功,按捺住欲火。 一言以蔽之, 想开殷趴了。 大步踏回到院子里头,大小殷几乎同步地转过头,两双眼睛都瞧着他。 而看见他脸上那神色,相伴日久的二女都刹那明白了什么,无言之间,脸颊泛起了红晕。 陈易慢悠悠道: “天色不早了吧。” 殷听雪瞧了眼窗外,正正的大白天,太阳还挂在东边。 她想着摇头,大清早做那种事,多羞啊,怕是青楼女子都不会这样做,这陈家院子是他一人的窑子不成?而且按他的意思,是想两个一块来了,殷听雪想到这,脸颊红得厉害,她每每想起之前叠到一块,都羞耻得要命。 殷听雪红着脸,吐出拒绝的话道:“哪怕要,也晚些时候吧。” 陈易微一挑眉,冷声道:“你想惹我不高兴?” 话音落耳,殷听雪就慌了下,惹他不高兴,挂墙的次数就得减十次,这日积月累的,她好不容易才存到了三十回。 可两个一块多羞啊,她只好小声商量道:“你真想要的话,一前一后…好不好?” 陈易想了想,她先前给自己准备小纸船,这么乖巧,体贴她一回也不是不可以,想到这里,他正准备答应…… “不好。” 殷惟郢摇摇头道。 小狐狸僵在原地,大着眼睛转头看向大殷。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女冠噙了些逗弄的笑。 两个一起,任哪位女子都会羞,殷惟郢也同样如此,只是阴曹地府里互诉衷肠,她对那事的排斥少了许多,甚至多了些许期待,再者陈易禁欲了那么多日,她又何尝不是…… 更何况,终于回来了… 何不就疯狂一回呢? 把殷听雪惊慌的神色尽收眼底,殷惟郢暗暗自鸣得意, 叫你不把女朋友位置让给我! 陈易这时走了过去,揽住了女冠的腰肢,她下意识地一颤,想到他床榻上的凶狠,心间就发抖,让小殷一起来,其实未尝没有合力屠龙的意思。 殷听雪观察了下陈易的神色,侥幸之心就烟消云散了,他笑吟吟地看着她们呢,小狐狸脸颊更红了,他想要的话,她从来拒绝不了他。 事已至此,小狐狸只能咕哝地劝道: “很羞的,真的很羞的,这一回就算了,以后还是不要三个人一起才好。” 陈易把她的话听在眼里,殷听雪的小心思从来就多,再加上她逆来顺受的性子,很少会直接回绝,只会婉转地好言相劝。 放在平时回绝下殷惟郢的提议也无妨,只是今天,陈易真的很想开殷趴。 于是,他假模假样道: “你该跟你惟郢姐说,让她不要欺负你。” “谁说我欺负她了?” 殷惟郢撑起了些许胆子,故作镇定道: “我先来便是。” 一路搂着大殷,牵着小殷回到卧房,陈易毫不犹豫地便宽起了衣物。 卧房里光线充足,大小殷红润的脸庞映照得更是不可方物,小狐狸认命地微垂着脑袋,而大殷则咬了咬唇,按住身上道袍,颇有些欲拒还休的模样。 大小殷的鞋履都脱去了。 殷惟郢是道士,所穿的自然是长筒的十方履,玉足如从云雾般拔了出来,圆润丰美呈现眼前,足趾微微冒尖,她的脚是长盘形的,如圆润的和田玉,比起欣赏更适合把玩。 小狐狸穿的则是绣鞋,她揪着鞋后跟费力地脱下,小脚便探了出来,纤巧秀气,不胜折腾,如同晶莹剔透的翡翠,比起把玩更适合欣赏。 陈易心里对比了一番。 实话实说,这么多肌肤之亲的女子,大殷是最润的,而小殷则是最干的,恰好成了两个极端。 缓步走了过去,自然而然地,指尖拨开了她们的衣裳。 殷听雪拢住了被褥,面上还带着羞郝,而大殷则要主动了些许,还朝他挑衅似地灵动一笑。 略微的轻颤间,殷惟郢出声道:“还不快些么?” 陈易深吸一口气,忍不了了。 “小狐狸,看我给你报仇。” 陈易怒气冲冲, “叫你欺负小狐狸!” 殷听雪侧过了脸,面着墙不想去看那些羞事。 不消多时,惟郢姐的婉转莺啼响了起来。 她心里忍不住地喊了一句: 加油。 私宴准备写一场大型修罗场,所以要好好准备一下。 第三百六十九章 谁被谁拿捏(一更,明日修罗场)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历经千难万险,与陈易分别再遇,仙姑的春心早已嗡动,一路自地府归来时,她不知摸了多少回发间的簪子。 若说惧还是不惧,惧意仍在,他到底是心中无明,只是情丝绵绵,压下心间惶恐,多了些以白虎斩赤龙的执念。 更何况,她心间未尝没有把陈易玩弄于掌心的想法。 他要离京了,江湖路远,仙姑何其之多,若不叫他见识到仙人如何摆布凡人的手段,又该如何是好? 所以提前拿捏住他,让他言听计从,意识到凡夫俗子的心防极易失守。他若从此领悟,日后对她感恩戴德,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她也轻摇拂尘淡淡一笑,皆作罢了。 凝望着镜中自己,殷惟郢琼鼻不禁微翘,压抑着闷哼声。 她对二人的未来并非从无想象。 如今他已沉沦,近乎鬼迷心窍,一个劲的往自己身上钻,待、待日后…说不准,就轮到自己采补他,看着分寸给他赏些修为…… 女冠眼眸如丝,诸多思绪掠过脑海,如涓涓细流,自上而下滑落,眼下碍于形势暂时委身伏首,做低姿态,总归是暂时的,她心里还是想听他喊一句“好姐姐”,而且不仅仅是一句话那般,更是要他自愿自称小弟弟,把她奉为神女敬重。 殷惟郢眸里多了一丝怨念,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像小孩把尿似的。 “好哥哥!够了、够、够了!” “我不欺负她了,我不欺负她了,我认清了……” “呜呜、我喊她姐姐成了吧,我喊她姐姐…听雪姐、听雪姐……” ………………………… 殷惟郢从来都是拎不清又爱得寸进尺的性子,但小狐狸就很乖了。 虽然她事前给陈易喊加油,可真到女冠求饶的时候,还是不由乞求地看着陈易。 “好啦好啦…” “惟郢姐知错啦,真知错啦。” “轻些成吗?” 后面叠在一块时,她也红着脸,尽量撑着不压到殷惟郢,还给女冠分担欺负的模样。 小狐狸的乖巧温顺,当然叫陈易心底一片柔软,只是陈易从来都是喜欢反着来的性子,这一回到了兴头上,怜惜少了许多。 殷听雪又能怎么样呢,只好乖乖受着,由着他这样来那样去。 闹过之后,二女都精疲力竭地倒在了床榻上,盖着被褥,冬日里呼呼地吐着热气。 大小殷联袂携手斩赤龙,以失败告终。 陈易睡在中间,一手一个,眼下虽然还犹有余力,回味无穷,但二女都被折腾得太累了,再加上他其实还算满意,所以便没有继续。 殷听雪靠着依偎在他的怀里,小嘴的气息张着吐气,额上都是汗水,脸颊有余韵逝去的苍白,她眼巴巴地看着陈易。 陈易搂紧了她一些,问道:“弄太凶了?” “嗯…”她低低咕哝着道:“下次不要这样了。” 陈易置若罔闻。 殷听雪瘪下了稚气未脱的眉头,小腿夹紧了被褥,知道床榻上的事,他从来都很少会让步,委屈还是流过心间,她没有退开,反而靠得更紧了。 少女湿漉漉的肌肤贴着陈易,他心里软了不少,嘴上却道: “这事由不得你做主。” “你做主嘛,我知道。”殷听雪柔起嗓音道:“你做主我才会求你呀。” 说着,她搂住了陈易的手臂,放到怀里。 她温温顺顺的模样最惹人怜惜,陈易心里软和得要命,勾住她的腰肢。 正要回答她时,左手边的大殷多了些动静。 殷惟郢并没有主动搂着他,而是靠在他的手臂上,脸上潮红逝去后,便是仙姑的清丽。 女子见别的女子对夫君撒娇,本该到了吃醋的时候,只是殷惟郢发觉,对于小狐狸,她竟然没有多少不快。 权因襄王女真是个柔得不能再柔的性子,不仅不计较殷惟郢坑了她一把,还给殷惟郢说了些好话,见她这般我见犹怜,殷惟郢也少见的心里多了点悔意。 说到底,还是同扛一杆枪的姐妹, 下一回,还是不让他开殷趴比较好。 模糊的思绪一闪而过,殷惟郢的心思沉了下来,她下意识地按住腹部,不是因为肚子都满了,而是因为丹田处,好似有什么流过。 一团微弱的元炁汇入到丹田之间,团聚着洞府的湖水。 若以内视之法观之,便能见到水波潋滟,圈圈涟漪层层不穷地往外扩散,而那团微弱的元炁拢聚起湖水,似在慢慢成型。 面对身体内的变化,殷惟郢的眼珠子颤了下。 修道之人吐气采纳日月天地间的精气,便是为了吸纳元炁,并让元炁凝聚成真元,再将之炼化,汇入洞府之间,便成了修为道行。 而这一团微弱的元炁虽然没有彻底成型,但无疑已有了雏形,稍加时间,进一步吐气采纳便可凝聚成真元。 她的修为…不仅没被采补,反而增加了。 陈易听到些动静,转过头便对上了女冠讶异的脸庞。 “我的道法竟然……” 说着,殷惟郢便止住了嘴,担心地缩回了视线,要知道,陈易一直以来都不愿她修为增长,还要三番五次地采补她的道行。 见陈易微挑眉毛,女冠就一阵后悔,修为增加了,便佯装不知就是了,非得脱口而出,这下好了,惹着了他就又要被采补了。 想到这,殷惟郢便忐忑起来,指尖微颤着。 然而,她看见那人笑了笑,抚摸了下她脸颊道: “修为增长了?嗯?” 殷惟郢迟疑了下,点头道:“嗯。” 她应声后,瞥了他两眼后又垂下了视线。 陈易见她的模样心觉好笑,但其实想想,她有担忧也是正常。 先不论让不让她成仙,如今她成了未婚妻,又有过地府的经历,陈易自然会对她好些,所以今日云雨之时,运转了怨仇阴阳诀,双修功法之下,三人的修为都得了增长。 至于为什么是殷惟郢发现,而不是殷听雪发现,一是因为小狐狸的修为还太弱,二是因为小狐狸不禁折腾,没多久就支撑不住,增长的修为自然也少。 陈易此刻温柔而笑,殷惟郢便意会到什么,她眼眶微酸,不经意地勾起了嘴角,拍了拍他的手臂,轻声道: “好、好哥哥…” 她没察觉心底流过的暖意, 只是心念,她离反过来采补他又进了一步。 陈易把她搂到怀里,怨仇阴阳诀带来的双修效果并不算差,若是日积月累、水磨似的功夫下,要不了多久殷惟郢便能跻身金丹境。 怀中暖香扑鼻,看自己的女人境界提升,陈易便有种莫名的成就感。 不过,眼下还有另一件事需要交代。 陈易看了看大殷,又转头看了看小殷,这两个之后就要成婚的女子。 大小殷这时也都看着他,眸光盈盈。 陈易深吸一气,缓缓开口道: “之后便是成婚了…我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但越早越好。” 小殷嗯了一声,不多说话,而大殷则道: “我知道,你想趁早离京。” 殷惟郢虽不清楚陈易跟宫里的恩恩怨怨,只是一知半解,但经历了这么多,也瞧得出宫里不愿就这样放过陈易。 她补充着说道:“我之后也要回太华山,随师傅修道,隐居避世。” 这事陈易听玉真元君提及过,到时离京后,一路向西,肯定会途经太华山。 不过眼下要愁苦的,还是离京,以及周依棠的事。 陈易继续道:“婚事不能办太大,若是给宫里惊觉,我便会被盯得更紧,你回家之后,便嘱咐下你父王母妃。” 二女都听在耳内,而这时,小狐狸想到一个问题。 殷听雪戳了戳陈易的腰,待陈易转过头,她问道: “我们要成婚的事,周真人知道吗?” 伴随这句话音落下,整间卧房顷刻沉默了下来。 陈易苦恼地按了按脑袋,这正是他愁苦的第二件事。 若是放在以往,譬如说涂山地宫里刚刚出来的时候,自不必为此担心忧虑,可眼下形势不一样了,嘴上说是婢女,只是二人心里都不认,周依棠越来越为人师者,而自己也越来越像个被管教的徒弟,再加上彼此化开了不知多少芥蒂,哪怕隔着一层膜,可心亦已贴得极近。 陈易口口声声说那个位置留给她,但成婚之后,正妻就不是她,这未免太过负心。 再加之若要离京,断然少不了周依棠的从旁协助,若是节外生枝,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想了想之后,陈易抽了下殷惟郢的股儿。 女冠打了个激灵,不解地看着陈易,便见他有几分严肃道: “鸾皇,这些天你避让她一下。” 今日殷惟郢的举动,险些就把这事给暴露了。 女冠努了努嘴,心有不满,只是迎上他的目光便蔫了,闷闷道: “知道你更在乎她,而不是我。” 大殷的幽怨惹得陈易心里噗嗤一笑,他温柔地搂住她,正想着找什么理由安慰。 殷听雪先一步体贴人心道:“不是的,惟郢姐,他只是在乎的方式不一样而已,因材施教,各有千秋的。” 这话很是中听,殷惟郢眸子寻回了神采,直直看着陈易。 陈易失笑一下,吻了下她的唇道: “是真的,你看不出来,你比小狐狸还傻瓜。” 殷惟郢不置可否,美眸扫他一眼又落下,目光里带了些怜悯意味。 谁被谁拿捏,他还不知道。 ……………………………… ……………………………… 昨夜诗会过后,崔府那寡妇居住的偏僻院落,日光依旧。 冬风卷着枯叶落下,二八的寒风冷冽刺骨,而院落的主人早已不是经得住寒风的二八年华。 梳妆台前,惨白颜,对影照流年。 秀禾不知自己什么时候醒的,只记得醒了的时候,便见林琬悺坐在镜前,手掌冰凉得可怕,朔风吹着院落的窗户咔咔作响,而林琬悺却还是一动不动坐着。 这比林琬悺要小几岁的丫鬟摸着头痛发昏的脑袋,抬眉看见桌上空空的酒碗,她记得昨夜诗会,那人并未赴约,而夫人给他准备的香囊也不曾送出。 于是夫人就面色愁苦,姿容凄切,她就开了那坛忘忧酒,主仆二人共饮,很快就睡了下来。 接着就…好像做了一个梦…… 秀禾回忆着,接着便脸色惊愕起来,梦里面…那人出现了,还跟夫人生活在同一个院子里,夫人不再是那样形单影只,而是相伴于那人左右,成双成对……细思下去,更让秀禾惊愕的不是这梦多么荒唐,而是里面许多细节,她都记得清晰。 怎会记得那样清晰? 还不待秀禾细思,她忽然捕捉到什么,一滴泪水自林琬悺的眼角滑落。 秀禾怔愣了下,急忙起身道: “夫人、夫人…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林琬悺不说话,她握住那没送出的香囊,只是一个劲地落泪着,泪水一滴滴滚了起来,像是春雪,寒风刮着门槛,犹有嘶鸣之声,风声里,秀禾只听到了林琬悺的鼻音。 秀禾慌得团团转,不明白林琬悺为何落泪, 难道夫人也做了同一个梦吗? 可那就是一场梦而已…… 秀禾只知夫人的凄苦,却不能理解这小娘凄苦的内因,她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拿手帕为林琬悺拭去眼泪。 好半晌后,林琬悺的泪慢慢停住了,眼眶通红着,镜里的容颜不再单薄,可她却极恨这副模样,她别过脸,不再去看。 秀禾见夫人心情好转了些,就赶忙拿出话本给她读一读,好让她转啼为笑。 翻开两页,秀禾便开口了: “天下女子有情,宁有如杜丽娘者乎…情不知何所起,一往而深。” 林琬悺停了一停,脸白得可怕,眼泪又落了下来,那不是《牡丹亭》么?一个女子跟男子梦中相会的故事,以前听起来多美啊,杜丽娘独守空闺,却梦遇如意郎君,可是、可是,杜丽娘遇到的柳梦梅,她遇到的又是谁呢?! 让她守寡的源头,摧毁了她夫家的人,还让她不守德行,让她做了这样一个梦。 林琬悺想站起身来,但又摇摇欲坠,一种撕裂感席卷了她,要把心肺都撕了开来,她伏着身,趴到在镜子前,想喘几口气,可脑海里,却掠过了告别的画面。 那时她挽留他,对他说【早些回来…】 “不…” 她还跟他说【牡丹亭里,那对有情人也是梦中相遇。】 “不…” 在这之后,她还挽紧了他的腰带,拢起了他的衣裳,而他则看着她,临别前,落下了一吻。 “不!” 他说【如果梦醒之后,你还把我当作夫君,那么我不会忘记你。】 “不、不、不!” 林家小娘如同满是裂痕的青花瓷,趴倒在梳妆台前,好似要就此崩塌一般,守寡多时筑起的堤坝在寸寸溃裂…… 她攥住那没有送出去的香囊,似要将之捏得粉碎, “这就是一场梦…” 小娘颤声喃喃, “他不是我夫君!” 明天修罗场,要再整理下,今天一更 第三百七十章 修罗场起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心意表明,与殷惟郢像是在热恋期,不少感触都与过去不同,所以陈易待她也宽容了不少。 而这么多时间过去,大殷也不是什么都没学会,总归是师从小殷,多多少少明白要顺着陈易的性子,哪怕违心也要顺,所以待她离去前再见到周依棠时,什么话也没说。 哪怕周依棠坐在属于她这大夫人的位子上。 女冠朝一众人一一道别,拢着袖子离去,婀娜身姿隐没在了院门之外,发间的烟霞云纹簪冬日下熠熠生辉。 周依棠面无表情,侧过眸看了眼忙活着点茶的小殷。 低着头专心点茶之间,殷听雪今日挽了反挽髻,漆黑如墨,银簪子的映衬下更是动人。 周依棠蹙起了眉。 怎么人人都有簪子, 就她没有? 陈易佯装漫不经心,看都不看前世之妻一眼。 卧房里不是没有簪子,先不说给殷听雪买的首饰从来不少,便是他自己也有要挽起长发的簪子,想送她随时都能送,只是眼下去送,未免会被怀疑心里有鬼,更何况也不是专门为她挑的,既然如此,倒不如先静观其变。 不一会,茶水点好了,殷听雪给他们各端了一碗,二人几乎同时捧起茶碗。 茶水温润,淌过喉咙间,即便还有些许颗粒感,但陈易为鼓励少女,还是道:“好茶。” 襄王女还没来得及捧起笑脸,就又听到: “不好。” 此话一出,殷听雪的喜色消逝了几分,她听得出周真人说的是真话,而陈易是在哄她开心。 茶的滋味确实一般。 陈易晃了晃茶水,出声道:“已经比之前好很多了。” 周依棠不置可否。 陈易知道她心念不会改变,便转头朝殷听雪笑了笑。 殷听雪回以一个勾嘴的笑脸,意思约莫是,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所以我就给你笑一笑,让你觉得我被安慰到了。 少女心事,从来如此。 茶碗渐渐见底,陈易起身让殷听雪去续茶,回来刚一落座,便见周依棠伸出仅有的一只手。 手掌里摆放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珠子,如同夜明珠般。 “这、这是……” 陈易看着那珠子疑惑道。 “斩蛟龙所得的骊珠,于我无用。” 周依棠简短道。 陈易从她的手里接过骊珠,悬剑斩蛟龙不知过去了多久,这珠子于她的境界而言,无疑是可以随意弃去的鸡肋,可她却为他留到了现在。 陈易不禁柔声道:“怎么现在给我?” 周依棠默不作声。 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陈易想到了什么,笑嘻嘻地凑到她面前道: “你是不是又吃醋了?” 独臂女子冷冷扫了他一眼,反问道: “我是你师傅,又有什么醋好吃?” 陈易则笑道: “我们这院子比寅剑山要好,天天有醋吃,醋醋不一样。” 一圈气机因陈易的话荡漾开去,陈易的茶碗内茶水皱起波澜,往内塌缩,瞬间有如千钧巨力压下。 陈易连忙伸出第二只手扶住,才勉强撑住这茶碗。 见他额上泛了冷汗,周依棠点到为止,不再多言。 陈易扶稳茶水,心里松了口气,总算防患于未然,打消了周依棠那点疑虑。 恰在此时,院外有一位宫女来了。 做丫鬟的闵鸣迎了过去,一顿叽叽喳喳后,宫女回去了,而闵鸣捧着红底的请柬来到陈易的面前。 “这是宫里送来,要请老爷去私宴。” 闵鸣垂着眸子,半弯着身子,山峦半坠下来,辅以毕恭毕敬的一声“老爷”,叫得陈易微微酥麻。 自从闵鸣当丫鬟不闹事后,陈易看她顺眼多了。 把请柬接到手里,陈易随意拆开,扫过之后,脸色微微暗沉了下来。 殷听雪注意到了,抬眸看他道: “怎么了吗?” “不怎么…”陈易盯着请柬看了好几遍,思索之后道:“可能得带你和鸾皇去宫里一趟。” 宫里? 殷听雪有些发怵,上一回安后来院子里以势压人,都快把她跟惟郢姐吓得半死,如今要去宫里,在别人的地盘上,又叫她们如何是好? “别害怕。” 陈易说着,摸了摸她的后脑勺。 他的目光落回到请柬上。 大年三十夜里有私宴,这张请柬就是请他们去私宴的,而且里面点明了说要襄王女、景王女同去。 若请柬上只提殷惟郢,陈易还可以不作理会,但提了殷听雪之外,还加了些意味深长的句子。 意思便是,殷听雪仍是罪女,若此事揭露,势必会带来诸多不虞,届时盯着你陈易和殷听雪的眼睛就会多不少。 而若是殷听雪罪女身份得赦,不仅不会有不虞,待你陈易封侯之后,襄王府好似也可以赐作侯府。 襄王府里有银台寺。 这明里暗里的威胁,再加上离京前需要麻痹住这太后,导致这场私宴,陈易不得不去。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陈易放下请柬,心念繁复地品起了茶水。 ………………………………… 大年三十。 长街长,宫灯盏盏,摇晃于京城之间,今夜不设宵禁,故此街巷里尽是灯光,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挂好了红彤彤的爆竹,随时准备等谁家用沙漏算准了点,一声令下,就噼里啪啦的炸鸣起来,在爆竹声中除去一岁。 百官早在年二七时便迎来了休沐,故此皇城之间,外朝清冷寂静,可内廷就截然相反,热热闹闹、熙熙攘攘,久困于各自行宫的嫔妃们欢聚一堂,或黄或绿的衣裳来回走动,九十六品菜肴于席间端出,作词声、行酒声、投壶声络绎不绝,期间也有人不胜冷宫悲苦,泪洒席间,又尽数交付于杜康。 陈易牵着殷听雪的手,在宫女的带领下走过朱红色的宫墙。 他是跟小狐狸一道出行的,殷惟郢还没到,只因按理来说,景王女还是未出嫁的嫡女,在成婚之前,不适合跟陈易成双成对的出现,否则不止败坏了她的清名,还损了景王府的门面。 所以陈易估计,殷惟郢得等之后一段时间才到。 殷听雪好久都没入过宫了,不免拘谨,只敢目视前方,不敢四处打量张望,上一回进去,还是娘牵着她的手,如今是陈易牵着她的手,说来也是真是奇妙。 不消多时,二人便被宫女带到了元春堂,菜肴还未端上,席间仅有碗筷酒樽,各色灯火早已点满,屋外可以眺见饲养数千锦鲤的莲音湖,正是陈易之前很得意的地方。 环视一圈,元春堂内除了不说话的婢女以外,便没有别的人影。 陈易一阵疑惑,说是私宴,但如今却不见太后人影,只有数张空桌。 他带着殷听雪随意在一处茶桌上坐下,便有宫女上前点茶。 茶香四溢而出。 芬香扑鼻间,有细微的脚步声踏来。 陈易甫一回头,元春堂的深处,女子的倩影勾勒在了灯火之间,一袭八答云锦诃子裙,光滑的肩头圆润如玉,她挽了流苏髻,金灿的步摇随着步伐晃荡,更衬得女子的姿容绝艳,颇似话本里古色古香的仕女。 外露的肌肤蒙着薄纱更显迷离,她的睫毛轻颤,在侍女小婵的提醒下,脸上噙笑,一步步走过来,越来越近的时候,她的脚步就越慢,只因她察觉到陈易的目光落到了哪里,那里是鼓胀胀的胸脯,撑得诃子裙上绣的凤凰像是直坠深渊沟壑。 她美极了,陈易头一次发现,原来东宫若疏竟能美成这般模样,不愧于太子妃之名。 宫灯之间,她的气韵兀然一变,不再是行走江湖的傻丫头,而是意态极妍的陈若疏。 “小女东宫若疏,见过陈千户。” 东宫若疏柔柔福了一礼。 察觉到陈易的目光,她心里瞬间拔凉。 完了! 神经大条的东宫姑娘从未想过情爱为何物,自始至终都将之当作话本里的把戏,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若不是如此,她也不会执拗地逃了西晋皇室的婚。 但想都没想到的是,好不容易逃了一婚来到大虞,发现这里竟然还有一婚! 陈易挪开了视线,咳了一声道: “东宫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 东宫若疏一时不知从何回答,便听身旁的侍女小婵来了一句: “姑爷要被赐婚了,小姐是你未婚妻啊,以后小婵还得叫你姑爷呢。” 殷听雪:“?” 一旁的小狐狸怀疑自己听错了,眼睛瞪大了起来。 只见东宫若疏低了低头,轻声应了句:“是…” 殷听雪眉头轻皱,说不出的幽幽。 但见小婵拉开了椅子,让东宫若疏坐了下来,恰好就在陈易对面。 这般情形,陈易大概也摸清了些脉络,看来是让东宫若疏先出场,跟自己熟悉熟悉,接着便在席间撮合撮合,最后便一纸赐婚懿旨颁下。 如此简单清晰,应对起来也轻易。 不过是看似被勾引,实则坐怀不乱罢了。 这很难吗? 思路清晰,陈易放松下来,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麻痹住太后就是了。 他捧起了茶水环视了一圈,随意开口道: “这元春堂倒是雅致,不仅灯多,还有美人相伴。” 话音之间,东宫姑娘侧过头看了看陈易。 他身边无疑坐着一个有倾城之容的少女,东宫若疏本来要心安几分,但注意到一个细节时,手攥了起来。 他有一妾室,还是个美人,换谁来都该知足了。 可是这妾室… 她哪有胸脯啊? 诃子裙下,东宫若疏只觉胸间鼓胀胀的,脸颊因紧张泛红。 头皮发麻之下,她也环视四周,元春堂里绘有壁画,由于太后笃信佛教,上面画的正是佛家的典故——修罗战场。 传说帝释天有美食而无美女,而阿修罗王则有美女而无美食,彼此贪念作祟,故而争战,血染黄沙之处,谓之为修罗场。 有一众宫女盯着,东宫若疏只好看向陈易,给小婵打了个手势。 小婵会意地退开了些,以为是要说情话,就给了他们说情话的空间。 与陈易相对而坐,知道他有女人真上,东宫姑娘一阵紧张,指尖摩梭着茶碗,诚恳开口道: “我听说千户素来公忠体国,行事为人更是两袖清风、清正廉洁,就是有一事请教。” 陈易回过头看她,微微笑道: “但说无妨。” “贿赂锦衣卫千户…要多少两银子?”东宫若疏传音入密道。 陈易看了她一眼,不解其意,但还是道:“看情况,一般办事九十两。你问这个做什么?” 东宫若疏伸手入怀,从诃子裙间摸出了一张银票,面额百两,递了过去:“你找我十两银子,别跟我成婚,行吗?” 陈易愣了愣,瞧见她紧张,胸脯一颤一颤的,沟壑晃眼,便调笑道: “但就这里便不只九十两。” 东宫若疏脸色唰地白了。 她拧过头,以一种凄切的目光看向殷听雪, 仿佛在问: 你怎么没胸脯? 第三百七十一章 第一回合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宫内私宴的请柬递到了崔府,崔府上下几乎是跪迎的。 林党倒去多时,少了大树乘凉,崔府在官场上也逐渐呈现疲态,而太后的请柬一到,整座崔府都震颤了起来。 请柬里请的不是三房里哪位夫人。 而是守寡的林琬悺。 林家小娘原本院门紧闭,喝过忘忧酒后,她精神恍惚,屋里从前最多的是《牡丹亭》的各种话本,如今她一念之下,就要全烧干净。 她不想再想起那个梦。 甚至昨夜入睡时,她都不敢睡太深,只敢浅眠,生怕再回想起那人…… 她在梦里…竟唤那人叫夫君…… 还三番五次地想要侍奉。 这不是红杏出墙还是什么?这样的女子,又有何颜面活在世上。 她想要一条白绫把自己吊死。 幽幽黑烟笼罩,她看着燃烧的话本,灰烬飘荡,女子心思繁复呀,刚把话本丢了进去,这时又不舍了起来,想要伸手捡回来,扯住分裂的纸絮,正如她刚刚想吊死,这时又不愿死了…… 死了就梦不到他了。 她打了个寒颤,泛起层层鸡皮疙瘩。 太后曾说过,做那人的枕边人就有机会杀了他,林琬悺也做好了付出贞洁的准备,杀了之后,自己也寻条白绫死了,若叫旁人得知,不失为一烈女子。 可身上的贞洁,跟心里的贞洁… “不一样啊…” 后者更重啊! 熊熊黑烟冒起,她还没缓过劲来,院门外便涌来了一群崔府的人,林琬悺和秀禾拧头望去,便见崔逋在,其他两房的丈夫也在,大夫人二夫人也在,整个崔府能做决定的人都在。 一问,是要请她去私宴的。 林琬悺兰芷蕙心,赴宴要去见谁,她再清楚不过了,浑身颤栗了起来。 她还没从梦里缓过劲来,又要进一步的失贞么? 只是一切容不得她拒绝。 崔府人先是好言相劝,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大哥崔逋更是掉了眼泪,只是见林琬悺仍旧不愿,便直接让几位粗壮的仆妇,把她压到轿子上。 秀禾想要追上主子,但反而被仆妇控制住,只能眼睁睁的看小娘往宫里送。 轿子里,林琬悺的脸色苍白如纸。 她渐渐回过神来,紧咬银牙。 她好像…又要见到他了。 林家小娘刹时又哭又笑,莫名其妙,她想到那时的分别,心间涌起一抹思念。 她又能见到他了……… …………………………… …………………………… 殷听雪是天耳通,仿佛听到了什么声音。 她垂下了脸,低头看了一看。 确实没什么胸脯…… 殷听雪柳眉微皱,无缘无故被人数落一通,心里莫名不是滋味。 而且…数落她的, 还是太后要赐婚的人…… 殷听雪的目光有些幽幽,那时景王府上,陈易分明跟她求婚来着,本来她不是大夫人也是二夫人,可是突然蹦出来个赐婚,这名分又要怎么算? 三、三夫人吗? 殷听雪心绪不宁,扯了扯陈易的袖子,开口转移话题道:“还、还没开饭吗?” 其实太后要赐婚之事,殷听雪不是不知道,曾经太后微服私访过陈易的院子,那时便有所提及,只是一来时间相隔太远,二来那一回太后急匆匆就走了。 任谁都觉得,这事已经不了了之。 陈易拧过头来,刮了刮她鼻子道:“馋猫,人太后还没来呢。” 他转过头,看向东宫姑娘:“不过,倒也有秀色可餐。” 东宫若疏心里咯噔一下。 她低下头,看了眼沉甸甸的胸脯,忽地欲哭无泪。 见小婵还没靠过来,东宫若疏赶忙传音入密道:“不用找了,不跟我结婚行不行?” 陈易戏谑一笑道:“你得问太后。” “那你跟太后结婚?” 东宫若疏满脸都是慌乱。 陈易不敢应这话,只好捧起茶碗来默默喝茶。 东宫姑娘还想说些什么,这时小婵见他们传音入密,不像是说情话的样子,就又靠了过来。 小婵俯下嘴到主子身边道:“小姐,这样不行啊,你怎么不跟准姑爷说话?” 东宫若疏脸色微变,这婢女不知什么时候不向着自己,反而向着太后,她慌忙解释道:“眉目传情嘛。” “可我看着不像。” “为什么?” “他看你只看胸脯。” “……” 此话一出,东宫若疏的心里更是拔凉一片。 她与陈易见面不多,但认识有一段时间了,这回见面之前,她还抱有那么一丝希望,真希望他是个正人君子。 哪成想,自一见面以来,他就往自己的胸脯看。 而她偏偏还被迫穿了诃子裙,沟啊、白肉、臂膀之类全给看个精光了…… 亏她还教过他两招杀人剑! 对了… 东宫若疏想到了什么,转过头道:“千户,我是不是教过你两招杀人剑?” “叫我尊明就行。”陈易顿了顿,继续道:“不错。” “好的,尊明,”东宫姑娘深吸一气,“一日为师,终身为母,我也算是你一日师傅,是不是?” “是。” 东宫若疏正喜出望外,却听到一句:“但我喜欢欺师灭祖。” 她的脸庞僵硬,便见陈易正直直看着她。 东宫若疏转过头盯向殷听雪。 眼神更是幽怨: 你怎么没胸脯啊?! 殷听雪又听到了,眉毛瘪了下来,她皱着眉,心里一阵不愉。 哪怕她是个菩萨脾气,这会也是不快。 她一时没忍住开口道:“他不喜欢太大的。” 陈易转头纠正道:“不,我喜欢。” 殷听雪:“……” 小狐狸的薄唇抿了抿,几分委屈地看他,陈易笑了笑,摸了摸她脑袋,欺负她从来都很有意思。 重新风平浪静,见陈易的目光放回到妾的身上,东宫姑娘稍微松了口气。 看起来,他还是很在乎那做妾的少女。 她眨了眨眼睛,把椅子挪开了些,脱离陈易的视线。 胸前鼓胀得发紧,不太舒服,她努力扯了扯诃子裙,想往上扯一点,遮挡住视线,却没想到…… 啪! 扣子松了…… 陈易循声转过头,白如羊脂的蜜瓜跳了出来,烛光下可见细腻的光泽纹理,顶端还有…… 他愣了一下,直勾勾地看了起来。 恰在此时… 林琬悺被宫女领了进来。 …………………… 女子心情之繁复,便是女子自己也不清楚,更何况是林琬悺这般的小寡妇,此刻心头丝线乱如麻。 她不想见他,又想见他。 可说到底,说到最后,还是想见他…… 守寡了不知多久,日日夜夜都独坐梳妆台前,看着一天比一天更苍白的脸,织好的女红叠成小山,活一天少一天…… 她不知为什么而活。 梦里那十多日,如同久经黑暗时里的一抹微光。 忽然之间,她有了一个爱的人,跟他待在一块,会不住地关心他,给他打理衣领、腰带,会偶尔听到他说笑,分别的时候,他还亲了她一口。 想着这些,林琬悺脸色苍白间又多了抹红润,心如乱麻,按住了怀里要给他的香囊。 那是她一针一线亲手绣的。 不管怎么样,越是临近元春堂,她就越是想见他。 她想着再见他,那么他…又在做什么呢? 思潮起伏,宫女领着她走近了元春堂,林琬悺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尽管只是看到侧脸, 他… 哦, 在看大蜜瓜…… 林琬悺刹那呆愣在原地,无名火悄然燃起。 寒风拂过脸颊,东宫姑娘满脸都是燥红,她慌忙之间拼命地把诃子裙往上扯,可扣子迸裂的声音却接连不断。 而陈易的目光仍在。 东宫若疏欲哭无泪了,脸涨得通红,双手都用上了,可越是想扯衣服挡住视线,就越是扯不住,身上的八答晕锦诃子裙像是早被谁算计好一样,就该迸裂在他的面前。 “林夫人到了。” 宫女这时清声说道。 林夫人… 陈易想到了谁,脑袋慢慢拧了过去,那一抹熟悉的倩影闯入视野,而他在看林琬悺时,林琬悺也同样看他。 那熟悉的正脸挤入眼帘,林琬悺怔在原地,连指尖都在激颤, “夫…” 那字音一落下,她猛地回过神来,目光拧向殷听雪道: “夫人,好久不见。” 殷听雪眨了眨眼睛,觉得有点怪怪的。 但她还是点了点头道: “林夫人好。” 陈易看着林琬悺,嘴唇微微嗡动,一时无话,他好像听出了她原本想说什么,而林琬悺立在门外,一动也不动。 元春堂内,小婵慌慌忙忙地脱下外套,东宫姑娘慌忙接过,披到身上,而小婵急匆匆去问到底什么情况。 东宫姑娘转过头,看向了那位不速之客。 林琬悺接触到她的目光,想到刚才那一幕。 小娘福了一礼道:“我…没打扰到千户赏景吧。” 她的话音很平静,眸子扫过陈易,便直勾勾地盯着东宫若疏。 眸中有敌意。 殷听雪知道为什么。 小娘也同样没什么胸脯…… 宫女领着林琬悺缓缓入内,东宫姑娘披着外套,眼里带了些惊慌和不解,而相对而坐的陈易就脸色如常,只是眸光复杂了些。 林琬悺坐到了殷听雪身旁。 陈易想了一会,而后柔声道:“…我没在赏景。” “那就是打扰到了。”林琬悺道。 “误会。” “我没误会。”小寡妇兀然提高了语气。 她动了气,先前一路走来,脑海里如麻般凌乱的想法悄然断裂,无名火冲上了头脑。 人只有闲下来才会伤春悲秋。 林琬悺看向东宫若疏,柳眉倒竖道: “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东宫若疏莫名发怵了,轻声道: “姓东宫名若疏。” 林琬悺莞尔一笑: “好名字,我险些以为姑娘有艺名,是青楼女子呢。” ? 东宫若疏脸更是通红,她又不是故意弹出来的。 莫名给人阴阳了下,东宫若疏心里不快回道: “林夫人既然是夫人,那就是有夫之妇咯。” 林琬悺表情微僵。 这恰恰是她的软肋…… 一旁殷听雪这时跟林琬悺统一战线了起来,轻声帮腔道: “我也是夫人啊。” 东宫若疏听了,又惊又疑道: “你们两个人的丈夫都是……” “不是!” 林琬悺立马道。 东宫若疏眉头蹙了起来,捕捉到什么,火气微微冒起。 见她一身素衣,像是个寡妇,既然不是,那不是红杏出墙是什么? 想到她明明不检点,还要阴阳怪气,东宫姑娘就又多了几分火气。 更何况,无论怎么样,自己跟陈易是准备要被赐婚的正妻,怎么着也轮不到一个姘妇说话吧?! 你一个姘妇摆出正妻的架势,形势冲冲地上前质问是做什么。 于是,她就说道:“若是如此,想来林夫人跟陈千户没有关系……” 林琬悺应道:“我有!” 话音刚出口,她就后悔了,她这不是受不住寂寞的寡妇还是什么,这不真是失贞了么,她的字里有“贞”字啊,想着想着,她眼眶发酸,落下了泪来。 陈易连忙看向林琬悺,见状从怀里想摸出手帕,但又没有,便把目光投向了殷听雪。 小狐狸善解人意,从怀里摸出手帕,轻轻给林琬悺拭去泪水,小寡妇还是不停地哭着,但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啜泣。 东宫若疏见把人弄哭了,当下的火气也没了,她拢住身上的衣裳,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而小婵走了过来,小声道: “小姐,赶紧去换衣裳吧,新衣裳准备好了。” 东宫若疏也想暂时离开这是非之地,连连点头,跟着小婵的步伐退到了元春堂深处。 而茶桌上,陈易看着林琬悺泪如雨下,心间许多滋味掠过。 他说梦醒时分,若果她还把他当作夫君的话,那就不会忘了她。 不会忘了她,不仅仅是不忘了她这么简单,更是一种承诺。 一个男人如果不喜欢那个女人,那么他迟早会忘了她。 陈易站起身,缓缓来到林琬悺身边,正要扶住她颤抖的肩头,她猛地一推, “你走!” 柔荑落在身上,可林琬悺哪里推得动他,陈易扶住她颤抖的肩道: “我不走。” 林琬悺轻颤着,仍然落着泪,却无意识间往后靠去,落在他怀里。 感受到她的依靠,陈易心间一柔: “我说过,我不会忘了你。” “…我不要听。” “你听与不听,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陈易半蹲下身子,从背后搂住她,“林琬悺,从来都没关系。” 林琬悺抬起了头,拧过来盯着他,脸上挂泪道: “登徒子,你、你、你要强来是吧?” 陈易慢悠悠道: “强不强来都一样,我只知道,那十多日里…你喊我夫君。” 林琬悺蓦然无话可说了,她因啜泣而神志不清,无力挣扎,唯有被陈易搂在怀里,她一个劲地哭了起来,脸颊靠在他肩窝之上。 陈易温柔地搂着她,轻拍起她的肩膀,感受着她无助中的依依不舍。 林琬悺无声间偎依了起来,二人旁若无人地靠在了一块。 殷听雪捧着小脸,一边不怎么是滋味地旁观着,一边远眺元春堂外。 夜色里冒起宫灯,她瞧见一袭火纹青衣。 恰在这时, 太华神女殷惟郢来了。 第三百七十二章 我不该插足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林琬悺好哄吗? 说难也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 像这样一位秉性传统的书香女子,极少会做出失态之举,情绪往往来得快,去得也快,便是情绪激动,也不过一时,只因家中有嬷嬷教过,不要做那什么善妒的女子。 归根结底,还是身份地位问题,若是王女公主,便是有嬷嬷教,也依旧我行我素,而嬷嬷也不敢真的严加管教,但像林琬悺这样的,反而会被管教得严厉,不仅注重外在管束,更注重内在性情。 而陈易凑在她耳畔,把她搂紧着,连番的温声细语,让她渐渐安稳了下来,哪怕泪还挂在脸上,可心里的某处早已软化了。 人哭过之后,脑海都多多少少凌乱,林琬悺也不例外,她此刻偎依在陈易的怀里,最真实的情感浮现在被礼教折磨的女子心头。 她迷迷糊糊,一时不纠结失不失贞的事,只觉那怀抱温暖。 林琬悺攥住那香囊,要伸手递过去。 香囊蓝底雨丝锦,绣字不绣花。 陈易看在眼里,安安静静搂着她,甚至还想把这娇弱的躯体抱在怀里,他准备接过香囊,手伸了出来,接到手里,但腰间被戳了一下。 殷听雪在戳他。 陈易回过头,手停了一停。 只见宫灯摇曳之间, 那袭火纹青衣娉婷而立,偃月观下是殷惟郢绝美的脸庞,她愕然地看着陈易和林琬悺。 林琬悺好似被惊醒一般,连忙想把香囊攥了回去,但却已经落到陈易手上,她咬住了薄唇。 陈易也收回手,有些尴尬地松开林琬悺,抚摸了下鬓角发梢,面向殷惟郢道: “你来了?” 放在平常,陈易肯定不管不顾地搂着林琬悺,可答应过在外面要尊重殷惟郢,再加上与她经历了那么多,哄一哄倒也无关紧要。 灯火摇曳,殷惟郢回过神来,见他跟不熟悉的人抱在一块,心里酸涩。 她脸上并无悲喜,只是扫了林琬悺一眼,在地宫时见过,她对这林家小娘有些印象,如今见陈易与之勾搭在一块,倒也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大殷自诩并非小气善妒之人,更是为大夫人,要有容人之心,便按捺住心头酸涩,打个了稽首道: “林夫人好。” 小娘那薄脸皮因这句话涨得通红,刚哭过的眼眶更是红红的,脑子里嗡嗡一片,这句林夫人,是说她到底是谁的夫人呢? 她一时思绪凌乱,竟忘了礼数,只“嗯”了一声。 殷惟郢微微皱眉,但没说什么,自然而然地在陈易的位子边上坐了下来。 陈易回到座位前,见林琬悺似还要落泪,便附耳柔声道: “我答应过的,我会做到。” 话音落耳,林琬悺心底淌过暖意,接着又惊醒过来,她还穿着一身素衣孝服啊。 她猛地回过头,下意识道: “我不要你做到…” 话音落在席上,殷惟郢又一次眉头轻蹙。 先前自己这大夫人打稽首,这小寡妇不回应也就罢了,如今陈易好言相劝,竟还不领情。 知不知道她等多久,才等到陈易待自己有这般温柔的时候? 女冠心念电转,踌躇片刻,挑着句子说道: “林夫人因何事落泪呢,反正都一家人了,不妨说说。” 一家人… 这词落下,让林琬悺打了个激灵。 林琬悺拧过头来,抹去泪痕,稍稍整理了下心情道: “殷仙姑…别来无恙,我不过守寡的寡妇,是我娘家崔府的人。” 左右不过是不敢直面本心。 殷惟郢看在眼里,眸底冷笑,语气平和地开导道: “原来如此,今日相遇,甚是有缘,不应让良辰美景虚设,新年将至,旧岁将除,过去的便让它过去,又何必愁苦。” 敦敦话音落耳,林琬悺脸色复杂了起来,重新冷静下来,她又如何感觉不到那份撕裂感。 过去的礼法在那一头扯着她,如今的情意又在另一头扯着她,要将她撕扯得分开两半,无怪乎《牡丹亭》里要安排杜丽娘因相思而死,原来唯有死这种头等大事,才能化开这礼与情的困局。 “我何来愁苦,便是守寡,也是欢欢笑笑。” 她捧起茶碗,强颜道: “今年欢笑复明年,春风秋月等闲度。” ? 殷惟郢眉头再皱,她说守寡时欢欢笑笑,如今却哭哭啼啼,岂不是在暗示陈易打扰了她守寡生活? 再进一步,岂不是在说我多管闲事? 怎么看,这寡妇都是出了墙还要立牌坊,还这般那般的推辞,岂不是要吊着她的金童,让她金童一颗心悬在小寡妇身上。 他这还没走江湖,怎么就碰到这般会玩弄人心的仙姑了? 殷惟郢斟酌了后道:“这些事,你我心里都清楚,若守寡真能欢笑,世上又何来那么多悬梁的寡妇?把话往明了说,你跟他在一块,我不反对。 我虽是他夫人,但你不必开口求我,也不必对我感恩戴德,你是个好姑娘,我知道你能照顾好他。” 不算客气的话音落下,陈易也觉察到什么,拧过头看了看殷惟郢,又看了看林琬悺。 林琬悺微微一愣,忽地笑道:“夫人?原来是陈夫人当面,好、好,果然佳眷,百年好合!” 陈易见状连忙抬手,想说什么,但还不待他开口。 话音落下后,她的目光落下了陈易,福了一礼道: “既然有夫人,想来神仙眷侣,我一介寡妇也不该插进来了。” 说完,林琬悺的眸子水光闪动,噙起了泪水,她深深看了眼陈易,接着站起身来,不管不顾地闯出了门外,扭头就走。 殷惟郢直直盯着陈易,薄唇轻抿,要看他作何反应。 陈易看着她离去,转头又见殷惟郢脸色暗沉,显然是给林琬悺的反应气了一气,他心思电转,忽地一副松口气的模样,朝殷惟郢笑道: “鸾皇了却我一番心事。” 殷惟郢脸色和缓了些,拉住一旁小狐狸的手,便道: “是她不识好人心。” 女冠还以为陈易要兴师问罪,心里发怵,可没想到他嗓音温柔,就多了些暖意。 看来他还是向着自己。 陈易连声宽慰了几句,安抚好了殷惟郢的情绪,接着随意一摸,摸到什么似的摸出了那蓝底香囊。 他无奈道:“唉,她有东西丢在我这里了,我得还回去。” 殷惟郢皱了皱眉,看出这是林琬悺刚才给陈易的香囊,觉得不对,但又没什么好拒绝的,当下就点了点头。 陈易站起身来,缓步离开。 小狐狸看了看离去的陈易,又看了看心里微甜的惟郢姐,只能心里轻轻“唉”了一声。 随意找了个宫女,陈易问到了林琬悺离去的方向。 私宴还未开始,林琬悺不可能出得了皇宫,至多不过是在周围转转,所以不一会,陈易便见到了林家小娘。 林琬悺站在莲音湖畔,也就是陈易很得意的那地方,她呆呆里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陈易快步上去,笑道:“你想喂鱼吗?” 林琬悺怔了下,回过神来狠狠道:“我喂给你看。” 她快步上前,来到湖边上,弯腰蹲身,颤颤往前倾,又往后缩,她试了好一会,瞬息间不知下了多少决心,却发现自己跳不下去。 陈易从身后搂住了她。 林琬悺挣扎了好一阵子:“你、你放开,我要跳…” 她推搡着陈易,手掌、手肘、手臂都在拍打着陈易的胸腔,轻微的痛感传上来。 “不要闹。”陈易皱眉道。 “谁闹了?”林琬悺挣扎得更厉害了。 她不停地捶打陈易,脸上梨花带雨,用力一撞,陈易退后了几步,二人松了开来。 林琬悺怔了下,她竟然把陈易撞开了。 陈易摊开了手,满脸无奈道:“算了,不管你了。” “什、什么?”林琬悺的美眸停住了。 “算了,你跳吧、跳、跳、跳。”陈易挥了挥手,做了个快跳的姿势。 林琬悺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喃喃道:“你让我跳?” “不然呢,我跟你一起殉情不成?”陈易反问着,脸上带着戏谑。 林琬悺不敢相信自己会听到这样的话,呆滞了好一会,最后咬一咬牙,狠狠拧过身去。 她弯下双膝,看着湖水中的自己,凄然一笑,正一狠心就要跳进去。 “哎哟,忘了这个了。” 身后又有声音,林琬悺刚狠下来的心提回到嗓子眼里。 回过头,眼圈通红的林琬悺看见,他手里举起了那蓝底香囊,做出要丢弃的手势。 “你跳的话,我把这个也丢了吧。”他慢悠悠道。 林琬悺僵在了原地,愣住了,这好不容易送到他手上的香囊,他竟狠心地要丢出去。 她一针一线绣出来的,他竟然要丢去, 她死了之后,他都不愿留个念想吗?! 小寡妇颤起声道:“还、还给我!” “那你跳还是不跳?” “我跳、我跳,但你先还给我。” “既然还给你,那你还要跳的话,那跟我把它给丢了又有什么区别?”陈易说着,后退了一步,做出要抛掉的手势。 “你、你……” 林琬悺从湖畔边一缩,最终疼下决心道: “我不跳了!” 陈易一步上前,把她搂到怀里。 她拧着头乱动,陈易猛地按住了她的后脑勺,还不待她反应,就狠狠亲了上去。 寡妇的薄唇在他那里激颤着。 屈辱、悲哀、困顿、以及一丝如久别重逢的情意流过,伴随着唇齿相接,林琬悺好似要死了一般,慢慢静了下来,待唇分之后,呆愣愣地看着他。 像是分别时那样。 而他刮了刮她的鼻尖,温声道: “我说过,我不会忘了你。” 林琬悺繁复的心念陡然止住,唇边好似有千言万语,但只剩一个“嗯”。 怀中小娘失神地温顺下来,陈易知道她心头剪不断、理还乱,礼法情意在纠缠,若是放在过去,他可能不会管这么多,大不了又是一场顷刻花散落。 只是今时今日,他想珍惜眼前人。 林琬悺抬起水润的眸子,无意识间抓着陈易的手,按住那香囊,待惊觉之后,触电似地松开,连退几步。 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陈易知道成了… 修罗场, 成功化解! 他脸上噙起一抹笑意,这场私宴,哪怕有多少风波,只消寻到法子,都会尽数消弭。 寒风掠过莲音湖,掀起鱼龙翻涌。 这个时候的陈易还太年轻, 完全没想到,大年三十的夜,还很漫长。 推一本书,和乱世书,女侠且慢同类型的武侠后宫文,已精品,60w字可宰 第三百七十三章 修罗战场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元春堂颇大,自然不只宴会的正厅,更有一众厢房,可以换衣、洗漱、留宿、取乐。 其中一处厢房内。 画着天女散花的屏风之后,小婵为东宫姑娘拢着诃子裙,抹胸似乎是特意做小做紧的,那圆嫩之物被不甘不愿地挤出大半,回想到密瓜籽暴露的时候,东宫姑娘就更是无地自容、欲哭无泪了。 蜜瓜都让他知道有多大了… 这下还能放过她? 东宫若疏脸颊通红,既有羞、又有怒、更有悲,种种情绪交织,脸上的表情跟要服毒自尽一样。 小婵见状宽慰着道:“小姐,没事的,反正你都要跟千户成婚了,看看也不打紧。” 东宫若疏听到就绷不住了,连声道:“我不能跟他真洞房…” “他都看过了……” “这、这…看过也不能啊。”东宫姑娘一时急道:“大不了我也看回去。” 小婵捂嘴轻笑,慢慢为东宫若疏拢好备用的裙子。 东宫若疏低下头,这诃子裙虽然还是把蜜瓜挤出一半,但显然要合身宽松不少。 注意到这种细节,她不住疑惑道:“小婵…这裙子怎么这么合身啊?” 不待小婵回答,厢房里便响起不怒自威的嗓音。 “上一条裙子,是刻意不合身。” 开口之人,除了景仁宫那位还能有谁,东宫若疏自屏风间探头一看,便见镂金丝牡丹凤凰云锦衣,疏有凤朝髻,玉步摇蓝华胜,辅以金钿花,贵妇人的雍容绝美,不可言喻。 三十有几,高门府邸里已是不知育有多少子嗣的年纪,太后仍旧肤白细腻,美艳绝伦,她款款而入,身后跟随的除了素心以外,还有一位女子。 那女子疏了朝天髻,庞大的发量让疏了发髻之后,仍有厚厚的头发垂于背部,她首饰自然不少,但似为了避开太后的锋芒,是乌木簪子、白玉华胜、银钿花。 不是别人,正是冬贵妃。 换好衣裳的东宫若疏站到太后身前,不明就里,便直接开口问: “娘娘说…刻意不合身,是什么意思?” 安后扫了眼与她相差无几的沉甸甸,微笑道: “不给他看看,他怎么清楚你的份量?” 这人向来有奶便是娘。 东宫若疏脸涨得通红,知道太后是故意的,她抿住了嘴,不是因为不敢,而是因为一时羞郝得说不出话。 安后噙着打量儿媳的欣赏目光: “若疏,你不是答应下来跟他成婚了吗?” “可是这……” 东宫若疏没敢说自己是想骗婚的。 安后语气和缓道:“本宫赐你婚,不是亏待你,是在恩赏你,他年纪轻轻,不久后就要封侯,你想想,有比他更适宜的夫婿么?” 东宫若疏还有些犹豫,又道:“但这、这……他身边人好像不喜欢我。” 她情急之下找了个理由。 “给妾室妒忌的正妻多了去了。” “不止是妾室,还有那个什么…林夫人。”东宫若疏咕哝道。 “她?”安后勾起嘴角笑了笑,“她会帮你。” 东宫若疏怔愣住了,她刚刚才跟那林琬悺吵了一通。 搞半天,她是我队友啊? 安后从她的眸光里瞧出了什么,抿嘴一笑,柔声道:“你不想想,她一个寡妇为什么要给本宫请来这里,也不想想他身为千户,又受重用,怎么不越权纳了这寡妇?算了,这些是非曲折,你不知道也正常。” 东宫若疏懵懵地点了点头,接着想起了正事,连声道: “可是…娘娘,我、我真不适合,我想嫁给他的时候,我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 见东宫姑娘还有回绝之意,安后冷下脸道: “懿旨早就拟好了,君无戏言。” 小婵也帮腔道:“是啊是啊,小姐你答应得不是很爽快吗?” 东宫姑娘还要说什么:“但是…” 见状,安后施施然道:“勿用楼刚刚收拾好乱局,正是百废待兴的关键时候,不过勾连魔教之事,后患无穷,保不准明日就塌了。” 东宫若疏噎住了,勿用楼要是真塌了,她就没有留在大虞的机会了。 所以她哪怕有师傅的剑意在身,也不敢贸然反抗,更何况这事她本来就答应了下来,反悔的话自己理亏。 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安后掐住了她的软肋,便继续道: “他不是正人君子,那又如何? 男人这东西,最禁不住地就是吹枕边风,要不了多久就会因你改变,大不了再生几个孩子,把心给他牵牢。 说到头来,你早就答应了成婚,不是吗?” 字字见血的话语入耳,东宫若疏心底凉了一半,其实想想也是,既要人家是个正人君子不动自己,又馋人家那大骊珠,这样合适吗? 东宫若疏决定认了一半命,先应付过去再说,勉强点头道: “那、那我试试……” 旁观这一幕的冬贵妃暗地偷笑。 她出席这场私宴,自然是太后的安排,太后想让她和林琬悺配合东宫若疏,将陈易拉入到这三女的温柔乡间。 若是先前不认识陈易,冬贵妃没准会惊慌失措,不知如何应对,最后随波逐流,只是现在…有过露水情缘,就截然不同了。 她可以看乐子了! 她预感到,接下来有得她笑。 …………………………… …………………………… 大年三十,嫔妃们的欢声笑语萦绕皇城之间,推杯换盏,巧笑燕燕,久困深宫之中,今夜相聚,有说不尽的话,做不尽的事,有人的地方就会划分圈子,平日井水不犯河水,可是世事难预料,总有喧哗之时。 绕过了嫔妃们的欢闹,陈易与林琬悺一前一后的走进元春堂,像是为了避嫌,林琬悺与他隔了相当一段距离。 二人一路无话,林琬悺不知该说什么,更碍于礼法,像她这样的女子就不该多说话,而陈易也不烦她,一门心思地想着接下来的宴席。 入了元春堂,迎面就见安后及冬贵妃的身影,她们立于元春堂主座之上,宛若神妃仙子,身后既是绘着佛门典故的壁画——修罗战场。 而宽阔的餐桌之上,一位位侍女端着菜肴送了过去,有女官模样的托着梅花青瓷瓶,稍微掀开酒盖,醇香便流溢了出来,掌仪的女官分好了席位,往各个酒爵里倒好了上佳的女儿红,其中意味,可想而知。 对于景仁宫那位,陈易的心念说不上简单,也称不上复杂,只是有些思绪罢了,此刻在女官素心指引下落座,竟发觉自己与殷惟郢被分隔了开去,身边两侧,一是东宫若疏,二是殷听雪,殷惟郢则与林琬悺相邻而坐,至于太后贵妃,则位于主座之上。 宫中事事讲礼,首先便是敬茶礼,由女官素心带头敬起了茶水,一众人也跟着举杯朝那一国之后敬茶,接着安后回敬后,便先将茶水一饮而尽。 陈易试探过茶水无毒后,也将之尽数饮下。 敬茶过后,按理来说便是叩谢皇恩,只因太后一句“今日私宴,不必多礼。”便免去了磕头叩谢。 私宴已启,陈易没有急于动筷,环视一圈,在太后起筷之后,东宫姑娘是第一个把筷子伸出去的,她夹住一个大块焖羊腿肉,由于离得有点远,她不得不站起半个身子,烛光勾勒出浑圆的轮廓,一屁股坐回来时,还因反震弹了一弹。 陈易不由回想起那时诃子裙崩坏,密瓜籽迸出。 注意到陈易的目光,东宫若疏脸颊泛红,抬手遮住乍泄的春光。 陈易佯装不在意地挪开目光,转过头就看见殷听雪有些幽怨的小脸。 他笑了笑,传音入密道: “叫你不想我多揉。” 殷听雪瞪大了眼珠子,四周看了看,小脸通红,慌忙道: “很多人在呢,别、别说这种话。” 陈易不以为意,且不说他是传音入密,便是叫人听到了也无妨,私宴上并无外人。 起了筷子,就要饮酒,酒爵中皆有女儿红。 想到了太后之前的话,东宫若疏咬了咬牙,举起杯来,转身道:“千户,今夜若疏敬你一杯。” 陈易随之举杯,与之轻轻碰了一碰道:“好。” 接着,酒爵中的酒水一饮而尽,醇香浓厚,是为上佳。 太后见二人互相敬酒的一幕,面上噙起笑意,接着朝殷听雪道: “听雪,你离得近,你不给你夫君敬酒?” 殷听雪滞涩片刻,接着“哦哦”地起了身,端着酒爵就朝陈易敬酒。 陈易与小狐狸捧杯,便看见她有些苦恼地啜饮杯中酒水,好一会后,才喝其中三分一,便苦着脸喝不下了。 她以前虽有喝过酒,但那也是在祭祀拜神的时候,作为襄王女不得不喝,而跟陈易喝酒还是头一回。 而在小狐狸敬酒的间隙里,安后挥手让女官素心来到林琬悺身边,素心附耳说了些什么。 伴随着素心劝诱的话语, 林琬悺的脸色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心里纠结着什么,到最后还是点了下头。 不消多时,她站起身来,捧杯向陈易敬酒。 陈易自不会拒绝。 接连的酒液落地,颇有气冲肺腑之感。 安后此刻举起酒爵,笑吟吟道: “千户也算是本宫救命恩人,而本宫也向来视你为子,今夜也该碰个杯了。” 一国之后开了御口,陈易自然不能推辞,举杯过去,给太后敬酒,随后在太后示意下,又给冬贵妃敬酒。 殷惟郢见这敬酒的一幕,心里怪怪的,她离陈易隔得很远,想敬酒得绕一大圈路,连林琬悺都离得比她更近些。 现在一圈人都跟他碰了杯喝了酒,怎么反倒自己这大夫人… 被落下了呢? 而现在陈易跟太后敬酒了,按照礼数规矩,殷惟郢是不能再举杯敬酒了,要知道越往后的就越大,难道你一介景王女,比太后贵妃两位娘娘都大不成? 无可奈何之下,殷惟郢只好默默饮酒,任由苦酒入喉。 陈易此刻有些晕乎,运起气来,把醉意沉了下去,一时没注意殷惟郢的细微动静。 宴饮之间,必有娱乐,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席间皆是女子,不便打闹,于是娱乐便是行酒令。 所谓行酒令,是宴席之上的助兴,由一人充当席纠,也叫令官出题出令,余者听令轮流说诗词、对对子、违令者或负者罚饮。 令官除去出题出令以外,更要活跃气氛,因此这任务,当然不可能由太后担任,冬贵妃盈盈起身,接过了令牌。 这一回的行酒令是诗令,便是由令官打头给出上联诗词,轮流给出下联诗词,说不上来的,或者说得最差的,便要被罚酒。 题为生死。 “死别浑如梦,生离似可伤。” 由东宫若疏先起,噙着娴雅的笑道。 接着便到了陈易,顺序自然是安后有意安排的,想来是为增进二人感情。 可问题是… 陈易真不会写诗。 他坐在那里停了好一会,就像是逢年过节时,碰到不认识名字更不知怎么称呼,但对你就是很热情的亲戚! 冬贵妃眼眸弯弯,淡淡媚声道: “千户不会…对不出来吧?” 陈易端起酒爵,只好承认道: “我对不出若疏的诗。” “哦,真亲热啊,若疏~” 作为令官的冬贵妃拖长了嗓音,席间的气氛顷刻便多了一抹暧昧与欢笑,东宫若疏脸颊发烫,刚看了陈易一眼,便马上挪开。 殷惟郢的脸色冷了几分。 她默默饮酒。 对不出诗令,陈易只好饮酒,酒爵一下又空了,身后便有宫女将之添满。 那宫女离陈易很近,似乎就是刻意安排过来,随时给他添酒。 过了陈易,便轮到的殷听雪,她想了好一阵,轻声对令道: “身怀遗骨肉,万里各风霜。” 骨肉、万里、各风霜……落在陈易耳内,他忽地有些怅然。 这句话是在说他跟秦青洛… 那日分别,她策马而过,金戈铁马,隐没于天地之间,此去南疆,相隔万里。 转眼看向小狐狸,陈易眸光微微错愕,原来他的怅然,她全都看在眼里。 诗令旋即来到林琬悺那里。 林家小娘一袭素衣,她眉目深深,侧眸看了陈易一眼,不知多少心绪淌过。 先前要跳湖,他拦了下来,让她愈发看清了心中情丝,这叫她不胜惶恐…… 要说不恨他,那绝对不是,林琬悺心中挣扎,像是跳湖自尽的人,既因求死而想向下沉,又求生而不断向上浮。 情丝难断,不知从而而起,她多次想起《牡丹亭》,时而生起一抹胆气, 可是, 她终归是要守寡的寡妇。 林琬悺轻声吟道: “不可共白头,但愿死相守……” 寄情于诗间,便是最后的胆气了。 他…又听不听得明白呢? 诗词落下,陈易瞳孔微缩,嘴唇嗡动了一阵,千百感如细流淌过心间,一时之间,不知所言。 这时,冬贵妃笑眯眯把脸捧到林琬悺前。 她巧笑嫣然道: “听闻夫人守寡日久,不知夫人想和谁相守呢?” 林琬悺下意识地去摸怀里的香囊,却不曾想…那亲手绣的香囊已经不在了。 “不过诗词小道,无聊闺怨而已,当不得真。” 林家小娘撑起了笑,应对得体。 方才跟林琬悺吵过一通,殷惟郢的脸色眼下更加暗沉。 任谁都知道林琬悺的这番说辞不过借口,诗词里的情意,又如何不为人所知? 连陈易都听得出来,她又如何听不出来? 先前的敬酒,如今的诗词,殷惟郢心中不快,不过没有发作,而是接过了诗令: “愁来聊纵酒,无泪与君望。” 诗词皆对了上来,可见席间女子,尽非常人可比拟,推杯换盏,令牌自柔荑中交替,但见那凤袍女子欢笑出声。 安后一挥手,女官素心便端了一个锦盒上前,盖子掀开,可见一根凤凰朝阳金簪,红宝石晶莹剔透,如泪般在烛光里熠熠生辉。 “诗令既有败者,”安后看了陈易一眼,又环视席间众女,施施然道:“便亦有魁首,魁首之诗,定胜了众人,既然如此,如今何不让败者将这簪子送于魁首?” 话语落下,陈易的眼睛瞪大。 女官素心端着金簪到他的面前。 而席上众女,在下一刻,几乎齐刷刷地转过脸,四道视线都落在他的身上。 簪子从来是定情之物, 而且,太后金口一开,这簪子就要送给胜过其他女子的人。 “那么今夜… 不知陈千户要送给谁人呢?” ………………… 壁画之上,阿修罗王与帝释天相互争战,残阳如血,狂风中带着嘶鸣呜咽, 日月无光,天昏地暗。 是为… 修罗战场。 第二回合,现在开始。 第三百七十四章 与你百年好合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死别浑如梦,生离似可伤。 身怀遗骨肉,万里各风霜。 不可共白头,但愿死相守。 愁来聊纵酒,无泪与君望。 ……… 诗词已由令官冬贵妃亲自抄录,宣纸垂落而下,呈现于众人目前。 一直以来,多有文无第一之说,但也是放在整个朝代或整个神州里,于这小小的元春堂里,四位女子之间真的没有第一吗? 这四行诗词,到底谁更好,若有看官在此,心里便自有定数。 烛光熠熠生辉,照得众女姿容动人,一位位皆是意态极妍,目光尽数望向陈易,候着这席间唯一一位男子决断。 不久前还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陈易,终于第一次知道“棘手”两个字怎么写。 陈易现在真是一个头两个大,环视全场,便能撞见众女目光,连素来不争不抢的小狐狸也眼巴巴地看着他。 更何况殷惟郢、林琬悺,还有东宫若疏,这给陈易看过蜜瓜的太子妃,目光也多了些期待。 不远处的冬贵妃拎着宣纸,暗暗捧腹偷笑,她作为尼姑,虽与陈易有过肌肤之亲,可论起有多深的情愫,却也不见得,眼下纯粹就在看乐子。 若不是太后在场,她只怕要笑得在地上打滚了。 还是当尼姑好啊。 安后见陈易久久不动,便道: “诗词间的高下,不难分吧? 陈千户,一个高下而已,难道还要本宫请你么?” 说着,安后顿了顿,环视席上众女,笑道: “本宫相信,在座诸位也并非小气善妒之辈,断然不会因你将金簪给谁,便撕破脸面。” ? 大气公正的话落在席间,众女将陈易盯得更紧了。 东宫若疏无意间身子前倾,遮挡春光的手稍稍松开,殷听雪小心拉住陈易的衣摆,素来自信的女冠更是把陈易盯得紧紧,林琬悺看着他,面容凄切,一句诗词倾诉全部衷肠。 陈易额上冒起了汗水,被夹在中间,只觉自己是张无忌,恨不得四女都带回家一人一根簪子,一个接一个插,可是现在金簪只有一根。 总不可能一根簪子断成四截吧? 陈易深吸一气,指尖颤颤地把金簪子提起。 众女都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 陈易转过头,先看了眼小狐狸。 殷听雪眼巴巴地看着陈易,心扑通扑通地跳,她从来没这样为陈易跳过, 金簪子会给她吗? 只见陈易的目光里噙着一丝歉意。 殷听雪杏眼缩了缩,落寞地垂下了小脸。 陈易转过头,在东宫姑娘身上看了一回,脸色犹豫。 便是抗拒成婚的东宫若疏,眼下的心跳都加快了。 跳得蜜瓜好像又要弹出来…… 说到底,谁愿意给别的女子比下去啊? 再者,她已经有些认命了。 成婚就…成婚吧。 东宫姑娘犹疑间挪开了遮挡春光的手腕,雪白色乍泄出来。 陈易废了好大的功夫,还是从她身上挪了开去。 他的目光落向了殷惟郢。 女冠似是早有所料般,傲然直起身子,琼鼻微翘。 说一千道一万,她还是要先进门的大夫人。 不知不觉中,他已情根深种如斯。 倘若她某一日离开他,只怕他要趴在被窝里哭得天昏地暗。 回想过去恩恩怨怨,彼此纠缠错乱,谁也离不开谁,那么待修道有成,得道登仙,勉为其难让他鸡犬飞升也不是不可…… 他怎么转头了?! 殷惟郢秋水长眸瞪大,只见陈易把头拧了过去,最后落在了林琬悺身上。 女冠都震惊了! 那个姘妇…竟然要压在她这个正室头上?! 有人欢喜有人愁, 当陈易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林琬悺浑身一颤,千言万语涌过,但又如江河并海,烟波永寂。 他的指尖捻着金簪,微微抬手,似在慢慢靠近。 林琬悺先是情绪奔涌得难以言喻,但他真靠近时,恐惧又席卷了心头。 她会坏了清白…身上的清白、心里的清白,都要坏得一干二净。 但陈易还在靠近。 林琬悺无力阻拦,只能阖上眼眸,想着之后寻死。 然后, 陈易越过了她。 林琬悺睁开眼,先是不可置信,紧接着怅然若失。 女冠面上不动声色,心里都快笑嘻了。 叫你红杏出墙! 我也当过姘妇,怎么我成大夫人了,你还是姘妇? 只见陈易缓步走向了主座,冬贵妃让开了些道路,便见他来到安后面前,朗声道: “臣生性愚钝,不通文墨,而诸位诗词皆是上佳,更难抉择,本来想着随意择一位魁首,但蓦然回首,只见娘娘立于灯火阑珊处。” ?! 安后的笑颜冻在了脸上。 她的指尖颤抖,而被抓揉过的胸口,阵阵发痒, 这个乱臣贼子… 他还想得意?! 眸里掠过惊骇,安后面上不动声色,柔声道: “本宫叫你献给魁首,你反倒献给本宫,好大的胆。” “若不大胆,我也不知太后娘娘才是真魁首。” 陈易恭恭敬敬,面上都是孝心。 “本宫无诗,又哪里是魁首?” “娘娘口中无诗,心中却有诗,”陈易顿了顿,噙笑道:“娘娘母仪天下,慈母之心,天下可知,不作出来的诗,才最为动人。” 话音落下,冬贵妃忽地笑道: “好!” 安后拧过头冷冷瞥了她一眼。 冬贵妃立即缄口。 她一般是不会笑,更不会出声……但刚才真忍不住。 这席间的风云变化、勾心斗角,实在太有意思了,她好不容易出冷宫,竟能看到这样一场大戏,便是给陈易再拨弄几回舍利子也值了。 金簪在烛光下明晃晃。 安后回过神来,心里已斟酌好了法子,出声道: “既然如此,那么本宫便受了这金簪,不过……” 说话间,安后将目光挪向了东宫若疏: “不过,本宫命你将金簪转赠给东宫若疏,原因无他,只因她日后要嫁入陈府,是为正室,与你百年好合。” …………… 话语落下。 ?! 殷惟郢脸色骤然一变,轰地发麻。 那个东宫若疏…要嫁给陈易,而且还要做正妻…抢了她大夫人的位置?! 怪不得穿诃子裙… 怪不得会突然有私宴相邀… 可明明,明明是她先跟陈易订的婚,明明金童是他! 她被陈易抢了一次金童,又要被别人再抢一次金童?! 那她太华神女的面子,到底要往哪里搁? 殷惟郢只觉体内酒液翻涌,她盯向东宫若疏,更想起后者喊她“鼎炉姑娘”,新仇旧恨加在一块,愠怒已不言而喻。 她强忍着没有发作,将酒爵里的女儿红一饮而尽,脸颊已分不清是酒醉的酡红,还是气得通红。 宫女无声地走了过来,为她添上新酒。 只见陈易拎着金簪,缓缓来到东宫若疏身前。 东宫姑娘耳根发红,说到底,这金簪还是会给她,对吗? 一瞬之间,似有情弦微动。 先是被安排成婚,接着被看密瓜籽后一半认命,如今要让她当魁首,东宫若疏又如何经历过这般跌宕起伏? 西晋太子妃面上颜若桃李,目光渐渐柔和: “谢……” 话音还没落下,陈易忽然将金簪丢了出去,灿烂的金光,划过一道曲线,落在了殷惟郢的酒樽之中。 殷惟郢眼眸微缩, 终究是给了她…… 但见陈易转过身去,面向太后,一字一句抱拳道: “娘娘,恕难从命,只因先前几日,臣已在景王府上提亲,向景王求娶景王女殷惟郢!” 不高不低的话音,却掷地有声地落在席间。 小狐狸小声补充道: “还有襄王女殷听雪。” 烛光盏盏,映照着酒液里的金簪熠熠生辉,元春堂内死一般的静谧,安后半隐没于阴影里,脸庞晦暗不明。 不知过了多久, 坐于上首的她终于开口,却不是针对陈易: “景王女,如今他将金簪予你,你又有何感想?” 殷惟郢闻言而起,酒爵高举于众女眼前。 金簪被拎了起来,压抑许久的她放到了唇边,酒液顺着簪子掠过舌尖,那袭火纹青衣随风摇曳,酒醉之中,气韵尽显。 “娘娘问本道有何感想,那本道就不得不说。 自赴宴以来,本道的心便因诸位没静过,只是此刻,忽然静了下来,想来也是…… 本道还以为,” 女冠慢慢舔舐金簪酒液, “他很喜欢你们呢。” 第三百七十五章 三女争锋,三喜临门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陈易直面安后之时,早已预料得到,压抑已久的女冠要奋起反击。 而他之所以将金簪给她,便是已做好了打算。 女冠的那番话落下,像是宣告,席间原来的暗流涌动,骤然变化,仿佛风雨欲来,莫说席间众人,便是一旁侍奉的宫女们,也不住转眸抬眼。 众女表情各异。 陈易把一众人的表情都看在眼里,转头看向主座上的太后。 凝望着安后,陈易心中的一些猜测彻底确认了。 安后定然早就知道他在景王府求婚的事。 自入门而来,种种有意无意地安排,都是在印证这一件事。 如今这场私宴,看来远远不止是撮合他和东宫那么简单。 更是逼他站队。 心思电转之间,陈易已做出决断。 按情义来讲,大小殷陪伴了这么久,比起东宫和林琬悺更不能辜负…… 所以… 陈易正欲拱手开口,未雨绸缪,以站队化解这修罗场,在修罗场兴起之时便将之化为虚无。 但见安后微微抬手,女官素心慢慢走来,一张字条呈现到了陈易面前。 陈易看见上面龙飞凤舞的草书,脸色兀然一变。 再抬头看安后,那一国之母回望过来,似笑非笑端详他的面色。 陈易默不作声,坐回到宴席之上。 字条很短,不过三两句话罢了, 然而,这那张字条里所写的东西,让他不能以站队化解这修罗场。 事关离京、赐婚,还有涂山氏。 宴席之上,只见殷惟郢高举酒爵,昂头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姿仪潇洒,几滴酒液洒落,她拂袖而立。 “太后娘娘,臣女可戴得这金簪否?” 女冠拱手问道。 安后不动声色道:“可。” 殷惟郢拎起金簪,插入到发梢之间,一旁的宫女端来镜子。 林琬悺、东宫若疏、殷听雪都脸色各异地看着她。 小狐狸还好,知道惟郢姐是什么性子,眼下倒也没什么酸涩,但东宫若疏和林琬悺就不同了。 东宫若疏已经半认命了,接受要成婚的事,可本来要给她的簪子,反手落在了殷惟郢的手上,后者的语气还有意无意地针对自己,东宫姑娘不免有些心生怨气,她嘴唇抿住,直勾勾盯着那鼎炉姑娘。 而林琬悺则银牙紧咬,她不久前跟殷惟郢吵了一通,又被这般明里暗里的嘲讽,本就心思纤弱的她,动了怒气。 铜镜明亮,镜中的殷惟郢固然不胜美艳,可她照了一照,又喟然长叹。 身为令官的冬贵妃问:“景王女何故叹息呢?” 只见殷惟郢慢慢将金簪取下,叹声道: “金簪虽好,自不是凡物,只是本道修道十余载,视金玉之宝如瓦砾,因此这金簪与本道并不相衬,与其糟蹋了这美物,倒不如转赠给东宫姑娘。” 说着,女冠将金簪取下,轻抚袖子,如轻摇拂尘般淡然。 她托着金簪走到东宫若疏的面前,柔声道: “本道不要这金簪,东宫姑娘别浪费了。” “你!” 东宫若疏脸上分不清是气红还是酡红。 不要的簪子,我才给你…… 若是单单转赠簪子,东宫若疏哪怕心里不愉,但神经大条的她也不会多说什么,可这女冠偏偏要加上那句,这摆明了是在跟她争锋相对。 凭什么我要白白受气。 我陈若疏自晋国陈氏而来,单论出身,未必输你! 东宫若疏眼眸一转,接过金簪,一转语气道: “我知殷仙姑转赠之意,想来是得知太后赐婚,而景王府为避锋芒,意欲悔婚了事。 殷仙姑,大方啊。 竟有古之圣贤之风,想来失一道侣,也无碍你求仙问道呀!” “………” 殷惟郢脸上的神色微微僵硬。 这话正中软肋。 王府意欲招婿,天家意欲赐婚,两者撞到一起,历史上也不是未曾有过。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几乎每一回,都是君命难违。 景王府便是全盛时期,也不会为这事跟宫里面叫板,更何况如今的景王府已有了些外强中干的趋势。 那不远处的林琬悺此刻附和地出声道: “哪怕一门兼姚并娶两夫人,想来应该和和气气,但就是不知…谁先谁后呢? 对了,想来殷仙姑淡泊名利,不会在乎谁大谁小,唉,是我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了。” 又是一句话,正中到殷惟郢的心窝里头。 那二女暗中握手言和,联合到了一块。 女冠咬了咬牙,不知如何是好。 她火气蹭地更是浓烈。 陈易先求的她的婚,她明明就是该先入门大夫人。 哪成想先蹦出来一个东宫若疏,又蹦出来一个林家寡妇,而且一个个仗着有太后撑腰,岂不是在欺负人吗? 女冠攥住了手,思绪百转,气极反笑道: “好啊,东宫姑娘,但愿你嫁入门后,不要门庭冷落,独守空闺。” 东宫若疏和林琬悺的脸色又变,这一句话就攻击到了两个人,前者自不必说,林家小娘胸腔隐隐作痛,门庭冷落、独守空闺,这又是在说谁呢? 二女脸色变了一个来回。 一旁的小狐狸见三女似乎还要继续吵下去,连忙劝架道: “不要吵啦、不要吵啦,都一样的,不要吵啦。” “谁吵了?!” 三女齐声道。 殷听雪缩了缩脖颈,蔫了下来,倒不敢插话了。 太后不说话,一众宫女也没人敢劝架,而冬贵妃喜滋滋地看乐子。 只剩小狐狸倒有点劝架的念头,但始终插不上话。 她转过头,看了看当事人陈易。 陈易已是满头黑线,转头可见壁画之上的修罗战场,阿修罗与帝释天彼此争锋相对,难舍难分。 他只能暂时静观其变,寻觅思路。 而场上三女还在争锋,殷惟郢以一敌二,脸庞涨红着道: “太后面前,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东宫若疏胆气粗壮,也是不怂: “不知景王女又在吵什么,不怕给太后听了笑话吗?!” 话音落下,殷惟郢更是气恼,冷声道: “我堂堂景王之女,半个天家子女,听了笑话又何妨?你这东宫若疏不识时务,哪怕是嫁入门去也是人见人嫌的泼妇!” 东宫若疏听见她直骂自己,气得胸脯都大了一圈,还不待她反击,林琬悺便先行道: “听闻景王女是为太华神女,修有太上忘情之道,今夜一见,原来不过是争夫的狐媚子。” “狐媚子是在说谁?!” 东宫若疏回道:“狐媚子是在说你!” “你才狐媚子,我不是!” “凭什么你可以说我狐媚子,我不能说你狐媚子?” 殷惟郢柳眉倒竖,酒气跟火气混淆在一起,自己先被求娶,这东宫若疏要抢婚也就罢了,还要联合林琬悺一起骂街。 她怒上心头,回怼道:“我王女骂你狐媚子可以,你狐媚子骂我王女不可以!” 东宫若疏冷笑道:“好大官威,也不知最后是谁要被退婚。” 气在头上,无意间,东宫若疏没发现自己已经把自己算作了陈易的夫人。 东宫若疏摆出平淡地口吻道:“殷仙姑放心,以后你光临陈府找我夫君,我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忽然何等从容的正宫气派,殷听雪看着就羡慕,而侍女小婵更是险些感动得落泪。 “你、你…”殷惟郢语无伦次。 东宫若疏心中舒坦。 殷惟郢忽地计上心头,上前两步。 只见她绕开东宫若疏,挽住陈易的手,嫣然而笑道: “便是你日后入门成婚又如何?家中的名分,最后还是得由家主说了算,他心里的大夫人到底是谁,他心中自有定夺。 哦~差点忘了,我与他早已有过洞房花烛夜,现在想想,不会是我吧?” 这番话音落下, 东宫若疏和林琬悺的脸色又是一变,她们吵在头上,忘了这一茬,眼下目瞪口呆,神色有些僵硬起来。 众女的目光再度齐聚陈易。 那眉宇之间的争抢之意,若是化成刀剑,只怕要陈易连后康剑都分成四五份。 安后脸色虽在阴影里模糊不清,可玉手撑着脸颊,俨然不是心急如焚,而是饶有趣味地看着桌上众女争锋。 他招惹的女子越多,就越抢手,就显得出他出类拔萃。 可怜天下父母心,她如何不希望这臣子抢手? 殷惟郢按捺住畏惧,挽着他的臂膀,兀然少有的温柔,替他拢起了袖子,温声道: “怎么不拢袖子吃饭?都脏了。” 陈易眨了眨眼睛,一脸看到鬼的样子看殷惟郢。 女冠赶忙给他使眼色。 意思约莫是,他说过在外面,要把她当太华神女的,而在家里,怎么糟蹋都无妨…… 但外面一定要把她当神女! 席上众女齐刷刷朝陈易看去,那玄衣千户坐在座位之上,烛光下脸色红润得惊人。 但见他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唯剩眼睛在晃来晃去。 三女见这一幕,先是心里发怵,又见他迟迟不说话,尽皆以为他要两头讨好,脚踏数条船。 大殷和小寡妇率先皱起眉头,眸光掠过失落异色,东宫姑娘比较单纯,还是直直看着他。 陈易扫了眼那雪白丰腴。 东宫若疏惊愣了下,她连忙抬手遮挡,只见陈易目光飘走,晃到了殷惟郢的脸庞上。 女冠噙笑间尽显得意之色,看来陈易还是向着她。 东宫若疏总觉不对,疑惑了下,稍微挪开了手掌…… 唰! 陈易的眼睛像刀一样斩了下来,落向了沟壑胸脯。 殷惟郢长眸瞪大。 东宫若疏又抬手遮住。 陈易的目光又挪回到殷惟郢身上。 东宫若疏放下手。 陈易又唰地扫了过去。 如此往复,大殷终于绷不住了,她双颊气得通红道:“你、你…你存心作践我……” 她正准备拂袖离去,却见陈易脸颊异样的通红,手臂绷得紧紧。 殷惟郢怔了下。 下一刻,陈易嘶哑地吐出一行字: “我…我…我中药了, 玉、玉春膏!” 玉春膏?! 短短三个字落下,除了东宫若疏和林琬悺外,其余女子都惊愣在原地。 冬贵妃亲身经历过,知道那是何等凶骇之药,绵绵药劲上涌,先是如浪涛般奔涌,随后深入骨髓,若不解毒,迟早会经脉寸寸断裂,爆体而亡。 而被玉春膏折磨得时候,就更不好受。 冬贵妃仍然记得那夜,哪怕寒风凌掠,仍是梵音阵阵,佛海无边,舍利子自深山老林之中探出头来…… 一直在一旁看乐子的她打了个冷颤。 然后, 继续看乐子。 殷听雪紧张地看着陈易,她身子前倾,抓住陈易的衣摆,他手臂已经爆起了青筋,看着吓人极了。 林琬悺虽说不解,但见陈易色迷心窍般盯人胸脯,玲珑心窍的她明白过来,羞红了脸啐了一口。 东宫若疏满脸茫然,但看陈易的眼睛晃来晃去,她就傻傻地把胸脯遮来遮去。 殷惟郢转过头,怒声道: “狐媚子!把你那东西拿开,看不懂他中春药了吗?!” 东宫若疏后知后觉地站了起来,惊愕道: “中春药了?谁下的?” 一句“谁下的”像是一语惊醒梦中人,除她以外的众女们纷纷思维电转。 陈易入门之前,一切举动都很正常,显然不是在私宴前中的药。 而私宴之中,陈易并未离席,一举一动都在众人的眼皮底下。 所享用的菜肴,所饮用的酒水,皆是出于宫里的安排和筹备…… 一时之间,宛如晴天霹雳般,那席上的数位女子不可置信地拧过了头,望向了上首。 “你们怎么都在看太后,” 东宫若疏见这一幕,疑惑地努了努眉头, “不会是太后下的吧?” 这单纯的话语落下,元春堂内霎时寂静了下来,变得落针可闻。 见众人不说话,东宫若疏瞪大了眼睛: “真是太后下的?” 这下子,连东宫姑娘也沉默了下来。 那上首处,修罗战场的壁画落下沉沉阴影,那双凤眸里掠过错愕,而后眯了起来。 酒水里有毒… 可她怎么就不记得, 自己有命人往酒水里下药? 安后端起了下巴,若有所思地凝望起了陈易。 陈易像是要昏迷一样,脸颊涨得通红,手脚自行抽搐了起来。 众女们不知晓内情,故此对这一朝之后心生怀疑。 也因为这一时的怀疑,方才愈演愈烈的修罗战场,出现了偃旗息鼓的趋势。 既然没办法站队,那就索性不站队… 让后康剑来。 无声间一声剑来,陈易剑拔弩张,俨然是血充上头,一手直接抓向东宫若疏,反手就把这傻姑娘扯到了怀里。 “呀!” 伴随着一声惊呼,大蜜瓜直接撞了满怀,软嫩极弹,陈易一边搂到怀里,一边侠义凛然道: “我中毒了,东宫、东宫姑娘快走,不必救我!” 兀然惊变! 众女把头猛地拧了回来,一个个女子脸上皆是惊慌失措, “都说了不必救我,还靠过来,实乃大义凌然。”陈易一本正经道,夹住了东宫若疏。 而东宫若疏拼命地挣扎了起来,她拍打起陈易肩膀道: “放、放开、还没成婚、还没成婚!” “东宫姑娘如此好意,我实在不能辜负。 成婚不急于一时,先洞房吧…唉,委屈东宫姑娘了。” 陈易满脸歉意,转头看见殷惟郢惊愣在原地,马上一手搂了过去, “你也一起,双喜临门!” 殷惟郢措手不及地被陈易扯到怀里,她愣愣着神,但没多少抗拒,而是咬了咬银牙。 反正是大夫人了… 只见陈易抱着二女站了起来,东宫若疏见他抱着自己走,脖颈都通红了: “不合礼数、不合礼数,我、我、我给你一百两银子,不用找了!” “确实不用找了。”陈易忽地两眼冒光。 他可不管她,中了玉春膏的他扭头就要往那块凑,东宫若疏慌忙拿手来挡,抵住住他的嘴巴,她半个身子都在用力,脸颊前倾,但又如何支撑得住,手一松开,便给陈易亲了个正着。 东宫若疏指尖都苍白了,嘴唇贴在一起半晌后,才急匆匆地去咬他,但扑了个空。 她慌忙道: “我不当大夫人了、我不当大夫人了,我不进门了!放开我、放开我,我要逃婚!” 东宫若疏奋力挣扎,此时此刻肠子都悔青了。 她就不该来大虞!也不该气到头上争什么大夫人! 只是莫论她不过一六品武夫,而陈易已是四品,便是她情急下使出断剑客的剑意,陈易也有办法应对。 东宫若疏挣扎不过,朝太后那里喊道: “娘娘、娘娘,你快来、你拉住他,他欺负我!” 瞧她那慌张样,见多识广的女冠暗暗翘起了琼鼻,心中阵阵舒爽。 正得意时,陈易往她腰肢狠狠一搂,她立即软了下来,发怵看了眼陈易通红的脸庞。 平日里她都被折腾得不像样…… 这一回,他身中玉春膏,她又如何承受得住? 殷惟郢泛起一阵鸡皮疙瘩。 他平素里搞得就花,把她折腾得够狠,甚至还逼她说书似地自己解说自己…… 东宫若疏连声的求救下,太后仍然安然立于上首,面色无恙。 众目睽睽之下,眼见陈易抱着两个女人就要闯出门去,口口声声说什么“双喜临门、两个都是大夫人”。 终于化解了修罗场,跨出门外时,陈易松了一口气。 夜已深沉,宫灯忽明忽暗,远处灯火模糊朦胧,映照着旖旎之路。 远处似有什么涌动,好像是个人影。 陈易扯着抱着大殷和东宫,玉春膏的气血奔涌之下,让他愈来愈按捺不住,而那人影愈发接近,似是独臂。 他正寻觅着哪处寝宫,随意一扫,忽然愣住,继而全身石化, “师尊,你怎么也来了?!” 第三百七十六章 老夫老妻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陈易人都傻了。 就是给他一百个脑子,他都想不到周依棠现在会来。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偏偏在这最不该节外生枝的时候,自己一手搂一个“大夫人”,出现在前世之妻的面前。 刚刚还口嗨什么双喜临门的陈易,此刻像是石化般僵在原地。 怀里的二女也朝前投去目光。 看见是那熟悉的独臂身影,寒风拂过,殷惟郢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这么害怕。 明明她才是…大夫人来着。 怎么反而像个被捉奸的小三一样? 东宫若疏见是剑甲,也怔了下,随即连忙挣脱开陈易的桎梏,一溜烟地逃了回元春堂。 怀里少了个人,陈易也放开殷惟郢,什么因玉春膏冲上来的气血,都因她清冽的眸光冷住了。 玉春膏的药效虽然难耐,但强行压的话,也能压上三四个时辰,所以看似急色地扯二女出去,不过是三分真、七分假。 修罗战场,血染黄沙,好不容易急中生智,牺牲自己化解的修罗场,如今竟……… 陈易忽地头晕目眩,往后退了几步,像是要跌倒在地。 周依棠脸上无悲无喜,直直凝望着他。 寒冷的年夜里,独臂女子一言不发,远方是黑压压的群山,寂静无声,月明星稀下,山峦的轮廓冻得模糊不清,寒峭不止淌过山林,更淌到人的心间。 她便直直看着陈易,脸上不见悲喜。 陈易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心中百感交集,许多滋味沉落心间,被苦盐腌制,前世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如今却在最不该碰面时碰面。 口口声声说那位子留着给她,让她为自己出人出力,费尽心机,陈易苦笑了下,嘴唇颤动,轻声道: “师尊,对……” “周真人,你也来啦?” 殷听雪的脑袋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 “她们都在争什么大夫人,但陈易不答应她们呢。” 话音落下,原本逐渐冰封住的气氛,恍然松动。 陈易骤然回过神来,脑子飞快运转。 这里是皇宫,周依棠哪怕还是一品境界,也不可能一路跟踪过来,所以根本不是藏在暗处已久,刻意于此时出现。 而小狐狸是天耳通,她能听到周依棠的心声,眼下为他解围,那就证明…周依棠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见到自己搂着二女走了出来,听到些只言片语的口嗨。 口嗨能作数吗? 陈易连发过的誓都有时不作数,怎么可能让口嗨作数! 思路一下通畅,陈易提起的心慢慢放下,噙起了温和的笑。 周依棠看了看殷听雪,又看了看陈易,心里困惑道: “你刚才是要说对不起?” “不是,你我有什么对不对得起的。” “…那你在对什么?” “我说…” 陈易说着,一把搂住了女冠,吐了些热气道: “对了,你来得正好!” “他…中了玉春膏…”殷听雪指了指道。 周依棠扫了眼他的脸色,确实红润得异常,俨然是身中毒药的模样,这么说来,倒也不是在骗她。 陈易按着脑袋,一副色令智昏的模样,沙哑道: “你…怎么会来这里?” “打扰你了?”周依棠问。 “不是…我只觉得…皇城之中,伴君如伴虎,而我无人可依,” 陈易的嗓音一顿一顿,似是承受毒性的煎熬,勉强支撑着神智: “你来了,我可以依靠你……” 周依棠眸光晦暗不明, “我终究是你师傅。” 陈易点了点头,扫了眼元春堂这是非之地,柔声道: “我们…回去吧。” 元春堂虽然在视线里,但离这里还是有段距离,堂内的人只能见到他们在说话,但不知他们在说什么,所以陈易大可把她带出皇宫之后,再折返回来赴宴。 周依棠上前一步,指尖点在了陈易的穴位上。 剑意涌过,陈易虽然气血涌动,但多了一抹清醒。 “拜他人所赐,你身中此毒。” 只见独臂女子越过了他,朝元春堂而去: “我为你说理。” 刚刚还柔弱无骨、不甚药剂煎熬的陈尊明瞳孔骤缩,僵立在了原地。 真让她进去说理,那就什么都暴露了! 到时别说离京了,只怕周依棠一气之下,与太后当面联袂,反手将他关进一座无人知晓的小黑屋。 “等下!这里皇城大内,龙潭虎穴,高手何其之多,进去容易出去难!” 陈易松开殷惟郢,走快两步,追到了周依棠身后。 周依棠眉头微蹙,侧脸看向了他道: “不过说一两声罢了,我不出手。” “万一你激到太后,她发起疯来,把十个八个丑婆赐婚给我怎么办?” 陈易压低了些声音,竭力劝阻道: “就算不激到太后,激到其他女人也不好。” 周依棠敛起眸子道:“还有其他女人?” 陈易脸都差点僵住了。 这时,又是小狐狸救场道:“是啊是啊,太后娘娘想留住他,就派了很多很多美女,只不过他虚与委蛇,始终不为所动,不信你可以问惟郢姐。” 说着,殷听雪转过头看向大殷。 大殷这时也是反应快,连声道:“这样说不错,宴席之间,他心始终向我。” 话语间藏着若有若无的炫耀意味。 但也正因如此,周依棠没有怀疑。 她在这院子,虽住在客房,但将这些人的秉性都看在了眼里。 周依棠停住了脚步:“那好,我走?” 陈易当然不会说出一句“你走”,那样反而会节外生枝,他深吸一气,而是柔声反问道: “你来是为了我?” 周依棠沉默半晌道: “宫中忽有请柬请我赴宴。” “那就是为了我。”陈易笃定道。 周依棠冷冷扫了他一眼: “何必自作多情?” “跟你在一块,我忍不住自作多情。”他应得温和。 话音落下,她没有回应,转过身去,缓步离开,身影隐没在了朱红的宫墙之间。 陈易总算松了一口气。 老夫老妻了一世,周依棠受得了他的阴阳怪气,受得了他的质问,甚至受得了他的欺师灭祖,但就是受不了他的甜言蜜语。 初初陷入恋情的男女,会很爱说情话,也很爱听情话,譬如说大殷,陈易便偶尔说一句情话,她就会得意到房梁上去。 若说十句情话,怕不是要云海飘飘独步。 但周依棠不同,他的情话,她听到会心有所动,但不愿多听。 老夫老妻,便是如此。 修罗场,以后还有更大的,不敢想象 第三百七十七章 转轮法王传承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周依棠这尊大佛走了,陈易总算松了口气。 哪怕玉春膏的药劲还在上涌,但他自觉还能撑上三四个时辰。 等之后,就能抱着大小殷跨年了。 到时焰火升起,定时别样美景。 殷听雪转过眸去,见陈易松了一口气,斟酌了下道: “瞒不了多久的吧。” “我知道” 她说的陈易岂会不知道,先不论太后赐婚,求娶大小殷就是公开之事,虽说周依棠一直待在院子里,但一旦到了外面,稍加打听便知道是什么情况。 所以陈易也没想瞒她很久,这几天寻个由头,找个机会就跟她交代。 但光交代也不是办法。 便是交代了,但没有行动,那其实交代了也没用,只是自己总不可能逃了大小殷的婚。陈易想着,心中不免左右为难,其实自己心里并没有多少正妻、平妻、妾室等等分别,但哪怕自己完全不在乎,这些女子们也不可能不在乎。 而且自己也不愿就这样辜负周依棠。 既然如此 一个想法闪电似地掠过陈易脑海。 三个人一起进门,一起成婚,不就都是正妻了吗? 反正自己每个都爱! 陈易眸光微亮,思绪在脑海里凝聚、盘旋,迟迟不能落下,时间流逝,他稍微压抑住不断浮起的想法,现在当务之急,得回到宴席上。 带着大小殷转身返回元春堂,烛光仍在,席间饭菜未冷,太后身旁有宫女温酒。 陈易环视一圈,东宫若疏和林琬悺站立在太后身边,安后似乎跟她们私下说了些什么。 看见因玉春膏面红如血的陈易,东宫若疏眉头一皱,退到了安后身后…… 而且还偷偷把林琬悺往前推了一推。 陈易注意到这点细节,咧嘴笑了笑。 这下,终于没人争什么大夫人了。 玉春膏的作用下,陈易下意识拍了拍殷惟郢的股儿,后者面颊又添了红晕,但还是闷闷地坐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陈易与殷听雪也回到了原位,而东宫若疏、林琬悺也在安后示意下重新落座。 经过方才的事后,席间的氛围又不一样了,虽说沉寂,但不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而是风平浪静之后的深深寂静。 烛光映照,安后眸光如水温柔,她一边望着陈易,一边回忆着什么。 以身服毒自然不是上上之策,但却是最可行之策。 能准确判断出双方的纠结之处,可见他对众女秉性了解之深。 而两难危局之中,他选择牺牲自己,以身服毒,更是何其胆气? 安后回忆起了祀天坛时,他便是这样,将刀刃捅进他自己的胸腔,以自戕解开危局,同样是牺牲自己。 安后越是回想,便越是指尖轻颤。 烛光将熄,她那背后的壁画,似在渐渐黯淡。 修罗战场,帝释天有美食而无美女,而阿修罗王则有美女而无美食,二者因何争战,不过是因七情六欲。 之所以有修罗场,是因为情是真的,欲也是真的,若众女对他无欲无情,又何来修罗场可言? 他已经多了许多真正的情义,包括东宫若疏,那些女子们已或多或少地情弦撩动。 他…早就不再孤单,也不再独身一人。 暖意流过,安后没来由地感到欣慰。 而陈易之所以以这种方式化解危局,全因她命女官素心递去的纸条。 那张字条上写着的是… 【本宫知你意欲离京,而本宫更知涂山地宫将再度出世,若你今日不偏不倚,本宫说不准愿大开方便之门。】 …………………………… 行酒令时,本来就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而吵过闹过一通后,众人也没什么宴饮的心思。 东宫姑娘见他回座,默默地把椅子挪开了些,白玉似的皓碗遮住胸前沟壑,生怕被这人抓去双喜临门。 林琬悺则面色忧郁,方才她见陈易抱着拖着二女离去之时,竟忽然有落下的感觉,但旋即一想,又悚然一惊。 至于殷惟郢,她眼见东宫若疏吃瘪,不敢再谈什么先后进门,心中便得意洋洋,像是凯旋的将军,可过了半晌之后,转念又想,自己得意个什么劲呢,何至于如此纠结于一时得失,她便暗叹自己修心不足,脸色云淡风轻了起来。 过了一阵子,象征性动过筷后,便在太后的宣告下结束了,那一国之后先行离席,冬贵妃紧随其后,其余众女也一一离席,女官们上前,要领她们到厢房去歇息,今夜还要陪太后跨年。 离开时,殷听雪又些担忧地回过头,看了看陈易,陈易则朝她笑了笑,挥了挥手,示意她不用担心。 陈易在宴会厅里待了好一阵子,才终于等到了女官素心相迎。 太后要找他了。 女官素心领着陈易走过长长的廊道,透过廊道的镂窗,可见皇宫繁盛景象,柳、杏诸树悬灯数盏,那冠上还用绸缎系出花叶,风一吹拂,让人心头多了新年的喜气。 沿路偶尔见到宫女捧灯,映照出一张张适龄妙女的脸庞,她们好奇地扫了几眼这外来的男子,待陈易回望的时候,宫女们又含羞别过视线。 皇城内廷中的不少建筑,都是以廊道相连,辅以镂空雕窗透风,这样夏时避暑、冬时避寒,元春堂也不例外,陈易在素心的带领下,走过长长的廊道,转了几个拐角,来到一处佛堂之中。 金窗玉栏,龙涎香燃在香炉里,佛堂中并无佛像,唯有一幅挂画自高处悬下,画中也无佛、菩萨、罗汉模样,只有庞大的“卍”字垂挂。 “灵台静地”四字牌匾高挂其上。 安后立于画幅之前,双手平放腹前,听声回头,她莞尔而笑: “天伦之乐,热热闹闹,这才像过年。” 她便是笑着的时候,陈易也不敢放松警惕,他勾起嘴角赔笑道: “多亏了娘娘。” 安后慢悠悠地走来: “寻常宫中私宴,众嫔妃们恐本宫惧本宫,本宫在时,皆是大气都不敢喘,待本宫乏了离去时,反倒热闹喧哗。唉,本宫何尝不想与她们同乐,也好奇同乐的滋味如何,今夜到时体会到了。” 陈易皮笑肉不笑道:“那便…恭喜娘娘了。” 安后反问道:“哦,你不高兴?” “娘娘天恩浩荡,席间更是龙肝凤髓,我又哪里敢不高兴?”陈易慢慢道。 “哪里敢不高兴?易儿,你觉得本宫待你不好?”安后的面上噙着意味不明的笑容。 陈易敛起眸子,径直道:“娘娘不要跟为臣绕圈子了。” 凤袍女子不置可否,她转身走向那垂下来的画幅:“你觉得本宫待你不好了,本宫倒想知道,哪里不好了。” “我不觉得。” “你心里觉得。”她骤然提高了嗓音。 陈易沉默半晌,而后缓缓道:“我想谈正事。” 安后侧过脸,没有转身道:“那如果这才是正事呢?” 陈易眯了眯眼睛。 安后沉浸在求而不得的感情之内,凤眸里水波潋滟。 她继续道:“于本宫来看,什么离京、什么涂山氏,都算不得正事,为人父母,子女婚配之事才是头等大事。” 话音落耳,陈易吐字道:“娘娘,你太随心所欲了。” “一国一朝尽在手中,过去一年的大小政事都处理得干干净净,随心所欲又如何?” 安后的嗓音一再提高, “若不随心所欲,本宫又何必临朝称制?” 陈易皱了皱眉,反问道: “那大虞龙脉呢?” 话音落下,佛堂内静了一静。 安后回过身来,凤眸掠一抹错愕,接着转愕为笑道: “你竟然知道。” “我知不知道都一样,我想说的是,圣人有云,随心所欲不逾矩,放纵龙脉被截,是不是太逾矩了点?”陈易加重了些语气。 他来见安后,可不是为了什么似是而非的母子亲情,他从未有一日把安后当作自己的母亲,更何况自己身上的肉身舍利汤之毒,正是出于她之手。 安后微挑眉头,问道: “你觉得龙脉大乱,会害黎民百姓受苦?” “难道不是吗?” 安后平淡道:“错,苛政重赋才会。 本宫一不修道观,二不修佛寺,三不穷兵黩武、好大喜功,徭役免了一轮又一轮,世上滥征民力的君王何其之多,本宫却不在其内。 至于赋税,则效汉文帝时,三十税一,十年来未曾更改,便是林党在时,几番想以此做些文章,都不得门路,本宫若为帝,也是一守成之君。” 最后一段话落下,陈易猛地抬起头。 哪怕心中早就有猜测,可当安后亲自说出来时,心中仍然掀起不少风浪。 陈易踌躇半晌后道: “你要当武曌?” 安后没有否认道: “若天命在本宫,本宫为周文王。” 话语里的意思已揭露无疑,周文王生时并非天下之主,待武王姬发夺取天下之后才被追封。 安后俨然是想将大虞传给安家人,无声无息间,尽量和平地改朝换代。 她又笑道:“至于武曌,本宫倒是有所效仿。” 这句话已几乎是明言。 这些事都不是陈易该操心的。 拉拉扯扯了这么久,陈易径直道:“娘娘,上一回后,臣本不愿再入宫中,这一回在这里见娘娘,是为那字条上的事,对我来说,那才是正事。” 陈易刻意提及上一回。 凤袍女子眸底掠起阴郁之色,胸口似在隐隐发疼。 “本宫怎会不知,只是本宫想先问你,你到底听不听本宫的安排?”她问道。 陈易默然不语。 离京的意向被安后发现,本来就在意料之中,虽然他没有收拾金银细软的动静,但闵宁的先行离去,必然引起这工于心计的女人的怀疑,再加之明知她要赐婚的情况下,仍在景王府上公然求娶大小殷,两件蛛丝马迹结合在一起,得出他要离京的猜测也并不出奇。 见陈易久久未能答话,安后以果然如此的口吻道: “看来你不听。” 她的眸光多有失落,但仍有丝温柔。 只见那人悠悠问道:“我只会听我妻子的话。” 安后绝美的容颜僵住,话音落耳时,不觉间思绪联翩。 唇边曾掠过的温润,胸口的隐隐发疼,一种背德感顺着脊背涌了起来。 她不动声色地连忙止住。 缓过来后,她施施然道: “看来,剑甲被你视为妻子。” 陈易并未否认。 莫说是这一回,便是上一回她微服私访他的府邸,便能从跟周依棠的交流之中,或多或少猜出些什么。 再结合蛛丝马迹,以及这一封把周依棠请来私宴的请柬…… 彻底断定出二人彼此关系。 佛堂之中,熏香缭绕,陈易再度粗略环视一圈,不想再多废话道: “我想要说的正事,娘娘说,还是不说?” “你为何非要离京?”安后道。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我不止是要离京,更是离开朝廷束缚。”话已到了这份上,陈易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离开朝廷束缚?封侯位、国色天香、后半辈子荣华富贵,都留不住你?” “娘娘想留我在这里,无过乎是把我当一把刀,天下姓陈的那么多,天下愿当刀的人更多…” 话还没说完,凤袍女子骤然打断道: “本宫大可不把你当刀, 赐你安姓,视若己出。” 陈易冷眼而视,只见她转过身,从书案上捡起一张纸,缓缓走来。 “安易,这名字可好听?安易、安逸。” 安后来到身前,单手抚上了他的鬓角, “娶若疏为正室,离京后往西晋去,为安家报仇雪恨,更为大虞除去西北劲敌,本宫许诺给你的并非虚假,而且还有更多,覆灭西晋陈氏,有此功德,封公亦可,以保大虞传千秋万世。” 陈易仍然不语。 安后反问道:“你还在顾忌什么,本宫是不放你离京么?你以为本宫靠赏赐留你,是因为本宫多么需要你做一把刀?” “难道不是?”陈易问。 安后抚摸着他的鬓角,怜意道: “娘只是不想你离京之后,没人照顾,被人欺负。” 听着这似曾相识的话落耳,陈易怔了一怔。 他的瞳孔里,凤袍女子再度展露笑颜。 “像不像?”她莞尔道。 “你终归不是。” 陈易甩开了安后的手,安后转身而去,再度走到那庞大的画幅前。 凤袍女子不置可否道:“你也不是本宫真儿子,但那又如何,佛法有云:心外无法,只要本宫心里将你视作易儿,你便是易儿,同理,你也可将本宫当作涂山氏。” 她转身前,从书案拿起的那一张纸落在了陈易的手上。 面对安后的话,陈易回道: “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 安后则道: “你先看看那张纸,再谈真假。” 陈易低下头,扫了眼纸上字迹。 而第一行字落眼之时,陈易的眼眸便敛了起来。 “你应知道,先帝所谓斩三尸之法,与涂山地宫有脱不开的关系。 近日来,本宫命人翻阅先帝的起居注,又到库房里翻阅案卷,竟意外得知…涂山地宫顺着地脉而四处飘荡,于神州大地上四处出世,否则的话,涂山地宫也不至于留下这么多轶闻。 涂山地宫出世的间隔,并无确切规律,但有一物,可以定位到地宫所在。” 安后诉说着纸上的内容,自怀中摸出一个锦盒,揭开在陈易面前,里面满是青铜锈迹,轮廓如同剑柄, “是为…夏启剑。” 不用安后说,陈易都知道那是什么。 在“天下乱武”之中,各地传承出世,上古遗址四起,其中便包括了古夏人的夏后传承。 而分散四地的夏启剑便是其中之一。 “你…不想再见涂山氏么?”安后问道,“更进一步,于你这般至情之人,不想她脱离封印?” 陈易道:“自然想见。” “那就…取走这柄夏启剑,从此听候娘的安排。”安后温声道。 陈易抬眸看去,反问: “若我不听呢?” 安后笑道:“你大可试试动手抢。” 话音落下,只见隐约的佛光冒起,萦绕安后周身轮廓之中,圈圈气机荡漾似蔓延开来。 陈易瞳孔微缩。 安后阖拢锦盒,她平放于腹前的双手,拇指与中指相捻,结下转轮法印, “本宫欲为转轮法王。” 以她为圆心,“卍”字画幅无风自动,佛堂的间熏香凝聚成一座座佛刹。 这一瞬间,许多线索在陈易脑海里交织。 陈易问安后是不是要当武曌,她没有否认,而且还说效仿… 而史书中分明记载,武曌曾宣称自己是转轮法王…… 安后派药上菩萨的化身之一至慧禅师到天下寺庵礼佛…… 漠视龙脉被截,助推改朝换代…… 陈易意识到一件事, 她已经得到了佛门里转轮法王的传承! 即以女身,当王国土。 第三百七十八章 妻对妻,妾对妾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四女被宫女引去两处厢房,彼此相邻,厢房内有宫女点好了茶水。 至于谁去哪间厢房,说来也简单,景王女与东宫若疏同一间,殷听雪与林琬悺同一间。 殷听雪捧着茶水,打量面前略显拘谨的林家小娘,心里犯嘀咕: 这不是妻对妻,妾对妾吗? 虽说陈易那时说要娶她为妻,小狐狸偶尔也会想一想那大夫人的位置,但说到底,她从来不觉得她真会当什么正妻。 而平妻听起来虽然好听不少,地位也高不少,但相较于正妻来说,不过是另一种的妾罢了。 殷听雪素来不争不抢的性子,又跟了陈易这么久,也不想当什么正妻。 她没能耐,压不住人,服不了众,修罗场上劝架都没人听,怎么当得了正妻。 而且殷听雪也自知自己性子软,性子软有性子软的好处,譬如说能给陈易好一顿吹枕边风,所以性子软自然也有性子软的坏处,譬如说争抢争不过别人,更没什么攻击性,吵起来时只能劝架。 如今跟林琬悺待在一个厢房里,殷听雪对她的观感还不错。 是因为彼此性子都偏软吧。 不是因为都没什么胸脯。 宫女点过茶水,殷听雪便亲自给她捧了过去,林琬悺道了一声谢。 小娘的眼睛里倒映着少女的模样,气色红润,额头光洁,带了些婴儿肥,好像还比上回见面多长了些肉。 林琬悺低下脸,茶汤里的自己,脸颊苍白如纸,颧骨都微微凸出,握住茶碗的手都指节分明。 守寡竟对人如此蹉跎…… 听见林琬悺的落寞,殷听雪出声道:“林夫人怎么这般落寞?” 林琬悺抬起脸,下意识道:“倒也没什么…闺怨琐事而已。” 她品了一口茶接着道:“你…你可真好看,比之前好看多了。” 给人夸好看,而且夸自己的人出落得也标致,殷听雪心里喜滋滋道: “家里吃得多,睡得也…也算好,之前诗会见林夫人的时候,我既忧虑又犯愁,更会捕风,不知多少心慌意乱。” 少女说得那段时候,便是林府政变逼宫前的那场诗会。 那时林琬悺还没守寡。 那时少女刚刚失去顷刻花。 时过境迁,如今二人似是处境一变,殷听雪少有忧虑,而林琬悺多有烦愁。 林琬悺把她的话听到了心坎上,如今少女二八,她又大得了多少,年岁十九而已,同样是花样年华,这一对比,就更觉造化弄人,她愁从中来,心有感慨,无怪乎世上那么多寡妇出家为尼,原来环视家中姊妹,但见自己一个丑鬼。 朔风吹得门窗呼呼作响,这凄厉之音把她叫醒过来,她脸色晦暗下来,自己一个寡妇,守好寡就是了,又怎好关注容貌呢? “林夫人又怎么了?”殷听雪适时问道。 林琬悺回过神来叹气道:“我是寡妇,竟只关注你容貌上去了,一对比就自惭形秽,可我要守寡的,怎能就成天往这想呢?” 殷听雪感慨道:“女为悦己者容啊。” 林琬悺打了个冷颤:“我还没失身,你不要善加臆测!” 殷听雪:“……” 自己只是感叹一句,这林家小娘怎么就谈到失身上去了。 林琬悺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脸噪红起来,咕哝道: “方才醉意上涌,说错了话,夫人见谅。” 殷听雪压抑住笑意,林家小娘这性子,最容易被陈易拿拿捏捏了,就是那种偏软但不够软的柔和,他最会拿捏这种了,以后唯一的问题,就是小娘身板娇弱,有些不经鞭挞。 而现在陈易变好了不少,林琬悺跟他好像也有些两情相悦,继续守寡下去也是糟蹋人。 小狐狸转了转眼珠子,柔声道: “林夫人脸色苍白,如今下去也不是办法。 记得曾有卓文君改嫁司马相如,是为凤求凰的佳话,这般佳话,林夫人觉得如何? 陈易他…他现在很好了,算得上良人,把你接进门也可以,相信崔府上也愿意……” “…我不愿意。”林琬悺一字一句道,“夫人不该在一介寡妇面前说这些。” 殷听雪沉吟了好一会。 待林琬悺缓了下,慢慢品茶后,殷听雪道: “不愿意也就罢了,陈易变好了,不会胡来了,有些君子之风,若无郎情妾意,断然不愿强求,而且为人规矩,我之后劝一劝他,让他此后与你一刀两断,不害了你的清名。” 林琬悺怔了一怔,清名能得维护,本应欣喜,莫名其妙地心里不是滋味。 殷听雪一本正经地继续道: “况且,你出身门第也一般,出落得虽说标致,但守寡日久,姿容有缺,他这人怕是也看不上你……” 不轻不重的话音落下,林琬悺僵在了原地。 哪怕殷听雪说的每一句都合乎情理,为她的清名着想,但又像是一根针一样字字诛心。 林琬悺脸盘僵硬,不知怎么辩驳。 最后,小狐狸微笑道: “林夫人你以后便好好守寡。” 砰! 林琬悺的茶碗掉在地上,炸得四分五裂。 宫女被吓了一跳,连忙走来收拾茶碗。 林琬悺却没因茶碗摔碎而惊醒,而是急促喘着粗气,心里也不知在想什么。 最后,她一咬牙,喘着气道: “这是什么话,我、我自有清名,他看不看得上我,都跟我无关,只是如今太后娘娘在上,天恩浩荡,我一弱女子身不由己,便是不情不愿也要入了陈府,想来这般悲惨之事,我这弱女子也无力挣扎……” “也就是说你答应入陈府咯?”殷听雪顺着问。 “我、我…不是答应,是无力挣扎。”林琬悺梗着脖颈道。 殷听雪体贴人心道:“那我帮你去劝劝太后,也劝劝陈易?” “你…”林琬悺连声道:“你别去,太、太后娘娘自有决断……” “没事,强扭的瓜不甜,我帮你劝劝。” 林琬悺都快被气哭了,强忍着眼角酸涩道:“他就喜欢强扭的瓜!” “那你喜不喜欢?” “我、我没办法,夫人怎能这般相逼…”林琬悺抖着肩膀,忍不住道:“我答应、我被迫答应入陈府了,行了吧。” 殷听雪笑着应声道:“好啊。” 林琬悺像是骤然失力地摔在了椅子上,她忽然间心里一轻,许多烦愁好似随风而散。 一时间里由衷静谧,甚至都没想到,自己中了殷听雪的激将法。 而殷听雪默默品茶。 ……………………… 相较于那边的平稳落地,殷惟郢这边倒是有些别样。 别样的僵硬。 二女先前争锋相对,还差点给服了玉春膏的陈易双喜临门,无论是谁,都心有余悸。 殷惟郢还好,毕竟早已跟陈易那个过,只是心有芥蒂罢了,而东宫若疏,则是稍微回想就泛起鸡皮疙瘩。 这一回,东宫姑娘算是见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好色。 他真有女人就上啊! 东宫若疏光是想想就郁闷得不行,还有几分气恼,密瓜籽给看过了,还给人搂住了要抱来抱去,这要她以后怎么有脸见人…… 身为女子给人这样那样,如果不是夫君的话,那要怎么收场? 东宫若疏恼意上了心头,气苦了眉头。    不过哪怕如此,东宫姑娘也没有恨不得一剑斩了陈易的念头。 陈易占了她便宜虽归占便宜,但二人还算有些交情,而且一路看过来,他也不是什么作恶多端之徒,还有些侠名。 干坐着也不是办法,东宫若疏想了想后道: “殷姑娘,金簪还给你,我们要不要握手言和?” 说着,她把那金簪递了出来。 殷惟郢不知她心里在搞什么名堂,一时犹疑,回绝道: “免了,此物与我不搭。” “不言和就不言和。”说着,东宫若疏慢慢把金簪戴到了头上。 殷惟郢先前回绝,可眼见她戴上簪子,又心里不快。 “你我僵着也不是办法,还是言和为好。”女冠说完,还强调了一句:“你知道我跟他关系。” 东宫若疏见她变脸,也没怀疑,就点头道:“好。” 殷惟郢盯着她,伸出了手,意味明显。 东宫若疏眨了眨眼睛。 半晌后,她摸出百两银票递了过去:“记得找我十两。” 殷惟郢:“……” 女冠看了看手上的银票,一时气结,她想不到跟这女人说话怎么这么费劲,跟闵宁有得一拼,江湖人都这样吗? 她冷声道:“莫说我求仙问道,金银不过俗物,我堂堂景王之女,岂会要你百两银子?” “不是一百两,是九十两。”东宫若疏纠正道。 “管它一百两还是九十两,我是问我有必要要你银子么?” “好像没必要。”东宫若疏想了想道。 “所以呢?”殷惟郢循循善诱。 东宫若疏疑惑反问:“所以呢?” “…所以呢?”殷惟郢强调了下语气。 东宫若疏茫然不解:“所以所以呢?” “所以你为什么要给我银子?” 殷惟郢郁气冲上心头,心底对这女人恨得牙痒痒,她们的思维都不在一根线上。 “通过你贿赂陈易啊。” 东宫若疏理所当然道: “你老反问我,我怎么听得懂嘛。” 殷惟郢一阵气结,她跟这女人简直八字相冲。 等着,等你给他娶走,看本道不在你头上作威作福! 吃饭的时候夹走你的菜,睡觉的时候让你睡地板,叠一起的时候把你压下面! 殷惟郢恶狠狠地想了一通,但惊觉尽是床榻旖旎之事,又连忙拉回心神,默默诵起太上忘情法。 不知何时起,她竟多了许多欲求。 修道之人,最忌讳的就是欲求太多,六根染尘,故此才有斩三尸之法,殷惟郢心中暗恼,与陈易牵绊太深,竟拖累了修心。 一言以蔽之, 都是陈易的错。 都怪他太能降白虎,要得太狠了…… 好一会后,以太上忘情法稳住心神之后。 殷惟郢品了下茶水,看了看手里的百两银票。 女冠问道:“你贿赂他什么?” “让他别跟我洞房…我怕。”东宫若疏为免解释太多暴露出身,就以自己怕了事。 殷惟郢转了转眼珠子,计上心头。 太后要赐婚之事,已成定局,避免不了。 东宫若疏怎么想,都会嫁给陈易,甚至可能占着正妻之名。 殷惟郢又怎能让她得逞? 于是,女冠收拢起银票道:“我自会跟他说好。” 她刚才都没成功贿赂到陈易…东宫若疏想着,惊疑道:“真的?你这么好说话啊。” “自然真的,”殷惟郢微微一笑道:“你知不知道他为何不去青楼取乐?” 东宫若疏努力想了想:“因为他睡你不用钱?” 殷惟郢:“……” 她平下了涌上来怒气,慢慢道:“是因为他最喜欢我,略胜于殷听雪,远胜于闵宁。” 东宫若疏惊讶地张大嘴巴,上一回见殷惟郢的时候,她还是陈易鼎炉,没想到短短时间内,陈易竟如此喜欢她。 还远胜于闵宁。 自己受过人家姐姐的照顾,若是以后有幸碰到闵宁,得跟人家提一嘴才好。 殷惟郢不知她在想什么,继续道: “既然你知道,那么我想先问你一件事……你恨他吗?” 东宫若疏想都没想就摇头: “不恨啊。” “…为什么不恨?”女冠有点惊奇。 “哪有为什么。就是他其实也没害我,更没打我,我还教过他剑法。”东宫若疏袒露心扉道。 女冠知道太子妃心里在想什么,不由大跌眼镜。 要知道她当时第一回见陈易的时候,不仅不欢而散,怒急之时还咒过陈易死,恨不得将陈易千刀万剐。 至于艾草,那是后话了。 以己度人,殷惟郢还以为东宫若疏对陈易有恨,需知陈易最爱报复人。 可既然如此,那就不好操作了。 “你若是不恨他,那他定然欢天喜地跟你洞房。”殷惟郢知道东宫若疏不了解陈易,就循循善诱道:“所以,你要学着恨他。” “但我根本就不恨他。”东宫若疏径直道,“你总得给我个理由吧,买凶杀人都要钱呢。” 殷惟郢本来还想反问,转念一想到这傻姑娘缺根筋,便摸出那百两银票道:“这样,我给你九十两银子,你去恨他。” 东宫若疏眨眨眼道:“那我找你十两。” 就这样,那百两银票被东宫姑娘收了回去,还给殷惟郢递回了十两。 女冠差点绷不住笑,面上佯装不动声色。 她举起茶碗,缓缓喝茶。 特别是想到…东宫若疏恨他,跟他作对,接着战败,自己再吹吹枕边风,她岂不是分分钟要被关入小黑屋里,给折腾得双目失神? 殷惟郢压抑不住笑意, 她差点就笑嘻了。 不过,陈易去哪了,怎么还没来? 笑过之后,殷惟郢见久久都没陈易的动静,不由担心起这夫君来。 “你别随便出事。”她嘀咕道。 (本章完) 第三百七十九章 私房绝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他不在宴会厅了。” 东宫若疏从外面走了一圈回来道。 陈易久久未至,不只是殷惟郢疑惑,连东宫若疏都有些奇怪。 按理来说,大年三十,他应该过来见一见她这个被赐婚的正妻才对。 只是过了一刻钟,还是没来。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东宫若疏担心道。 “别乌鸦嘴。” 殷惟郢数落了一句,眉宇间担忧重重。 陈易跟太后的不和,经历过地宫之事的她一清二楚。 他是不是…真出什么事了? 殷惟郢咯噔了下,道:“不能在这干等着。” 东宫若疏问:“那要怎么做?去找人吗?” “你傻,内廷里不知有多少喜鹊阁的高手,更何况还有个喜鹊阁主。” 殷惟郢顿了顿,意识自己有些失态,拾起一分仙风道骨道: “山人自有妙计。” 东宫若疏满脸写着好奇。 女冠起身,脚踏罡步,连逆着走了一圈,接着又顺着走了一圈,末了她低头看手上卦象。 卦象晦暗不明,诸事不利。 殷惟郢皱了皱眉头,这般不上不下的卦象实在少有,得用别的办法。 接着她取出一根簪子,戴入到发髻间,再把那烟霞云纹簪取出来,此物由陈易所赠,气运相连,殷惟郢以此作为阵眼,锁定陈易的动向。 接着,殷惟郢用手沾茶水,在地上画了起来。 东宫若疏见她的动作,不得其解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在画个阵法,圈出一圈结界,你不要打扰我,也不要踏进圈里。” 殷惟郢怕这缺根筋的姑娘听不明白,补充了一句道: “此乃千里眼之法,可让我窥见他的动向,你就在圈外坐着,我看到什么会跟你说。” 东宫若疏点了点头。 不一会后,阵法已然成型,元炁涌动,于全身间沸腾起来,殷惟郢周身氤氲起渺渺蓝光,东宫若疏见猎心喜,但也把手放好在屁股下,一动不动地看着。 萤火似的光晕间,只见她身上似有什么在抽离,朦朦胧胧,正是元婴。 地府之后,殷惟郢寻回了元婴,所谓千里眼之法,便要假借元婴从旁辅助,渺茫蓝光间,如拨开云雾般,女冠逐渐见到佛堂内的景象。 佛堂内气机涌动,如同湖面水波荡漾,隐有凌冽之风,高高挂起的“卍”字震动不已。 已是剑拔弩张之势。 “他们是要…打起来了?” 殷惟郢惊愕道。 东宫若疏看不到佛堂内的情况,也是惊讶道:“打起来了?他跟太后打起来了?” 殷惟郢本想说一句“还没”,但下一刻就见陈易身影已动,箭步冲掠到太后身前。 她惊道:“真打起来了。” 佛堂上,陈易身影一掠踏出,迎面一掌就朝安后而去。 掌间劲风撕裂,吹得那“灵台静地”四字牌匾轻微摇晃,此四字由安后于五年前提笔写成,笔走龙蛇,全然不是书香仕女的娟秀委婉。 凤袍上的霞帔迎风翻卷,安后的手势仍旧呈禅定印,磅礴的佛光倾泻而出,陈易直掠而来的身影,刹那被佛光所阻,滞涩起来。 安后慢悠悠道:“大虞素重玄修,若龙脉仍在,佛家与大虞龙脉相斥,本宫便是成了转轮法王,也要遭受极大反噬。 说回来,今夜请你过来,也未尝没有以你来试一试本宫能耐的意思。” 陈易抬眸看着安后,此刻瞳孔微缩,任他先前再怎么想,都想不到安后会在天下乱武正式开始之前,便已继承转轮法王传承。 这在前世也是同样未曾发生过。 其实想来也是,若不是这一世的先帝截取了龙脉,安后哪怕寻到了转轮法王传承,也碍于龙脉反噬不好继承,说到底,一切都源于自己带走了殷听雪。 安后淡淡问:“何不出刀出剑?” 话音落下,陈易再无顾忌,无杂念出鞘。 陈易的身形好似刹那摆脱了桎梏,只见刀锋跃起,佛堂间旋即拉起一道寒光。 安后的身影仍旧屹然不动,但见她双手变化,换了一个法印——伏魔印,身后如生出庞大的金色虚影,如似金身法相,磅礴的气息涌起,卷得“卍”字画幅摇晃不断。 她一掌推出。 金身法相的掌锋如一座山岳般砸了过来。 威势骇然,陈易并未躲避,但见背上的后康剑自行出鞘,他掌心按住剑柄,剑意暴涨,杀气凌然,正是杀人剑中的灭禅剑! 剑锋一推爆射而出,刺破气流,眨眼钻入金身法相的掌锋之中,光芒内敛。 轰! 金身法相的手臂先是冒出裂痕,而后爆裂开来,炸得劲风狂涌,涌得满佛堂的熏香烟气四分五裂。 陈易已抵近到安后五丈之内。    安后面色屹然不动,一脚踏地,随后高高跃起,她并非依靠轻功发力,已是金丹期的陈易隐约看见,无形间有朵朵莲花自她脚下而生,将她生生抬了起来。 陈易脚步一动,正要追上,却骤然止住,只见那刺入金身法相的后康剑,飞快流动,掠到安后面前,安后者一拉,后康剑落在了她的手里。 “好剑。” 安后抓住剑柄,稍作打量,赞叹出声。 陈易试图以炁御物取回后康剑,然而佛光重重,阻拦住了他的牵引。 安后身上的凤袍翻卷,提住长剑,只见她手中剑气横生,原来是佛光化剑气。 “你想要?” 她一挥手,剑柄松开,朝陈易砸去, “那就还给你。” 后康剑旋转浑圆,划出瑰丽轨迹,当头砸向陈易,令人惊奇的是,剑已脱手,但剑气剑意竟分毫未跌。 陈易皱眉,不退反进,侧过身举起无杂念,手腕拧动,只见剑锋追着刀锋而来。 反手一偏,刀身与剑身擦肩而过,后康剑砸在地上,刹那间撞出大坑,木屑炸得四处纷飞。 陈易以炁御物,后康剑又重新落回手上。 “不知什么情况,陈易用出一招离奇的刀术,让剑锋跟着刀锋走,接着这一剑落空,危机消弭于无形。” 殷惟郢一边紧张地看着佛堂内的画面,一边语速飞快地跟东宫若疏解说。 女冠的话音不高不低,气息平稳,解说起来也是有条不紊,东宫若疏光是听,也听得出佛堂内五六成的情况。 东宫若疏不由赞叹道:“殷姑娘,你好会说书啊。” 殷惟郢听到之后,不喜反憎,咬了咬牙。 她解说得固然不错,但这等说书功底,全是床榻上来的…… 陈易卧房里的招式奇多,不知哪里学来的,为了欺负她们,有时竟让她们说书似地自己解说自己…… 小殷还好,殷听雪怕羞,而且对他百依百顺,所以陈易也怜爱她,让她说两句就混过去了,大殷可就惨了,每每都要被欺负得很惨。 殷惟郢压抑下波涛起伏的心境,继续看着佛堂内的景象。 陈易数次纵身跃起,但被安后一一打得坠回原地,武夫与僧道一类厮杀,最需的便是拉近身形到两丈之内,而同理,相隔越远就越有利于后者,百丈开外,法术无穷极。 殷惟郢紧张地观看着佛堂的局势,一时忘了解说,耳畔便听到东宫若疏的催促: “发生什么了?你怎么不说话?” 女冠听着便烦,继续看着局势。 想到身旁这恼人的东宫若疏,她突发奇想,稍作酝酿了下后,准备坑一坑这缺根筋的傻姑娘。 陈易的剑气之盛,连连破开佛光,而安后的金身法相已经显得有些残破不堪。 安后唯有越跃越高,近乎到了佛堂之顶,手中法印再度变化,呈现出施无畏印。 金身法相的佛光暴涨,朝着陈易重重下砸,而安后的身影亦在向下,佛光好似大写意泼墨洒下! “这近乎从天而降的招式何其骇人,威势无匹,太后施无畏印一出,霎时间佛堂之上金光灿烂,威势惊人,而陈易不退不避,一剑既出,一往无前,佛堂内寒光乍现……” 殷惟郢扫了眼恼人的东宫若疏,话锋一转道: “…霎时间他突然变招,使出一招小孩把尿,一下就把太后娘娘把了起来。” 东宫若疏愣了下,惊疑道:“这么偏门的招都有的?” 学武这么多年,今日才知竟有这种招数,东宫若疏看殷惟郢不像骗人的样子,就更是又惊又疑。 “当然有,压箱底的私房绝技,一般情况下不轻易使出。”女冠满脸认真道。 东宫若疏半信半疑道:“你继续。” “这电光火石间,太后一掌拍去,将即将近身的陈易反震开来,二人再度拉开距离,陈易既出一招,太后自然要予以回敬,但见她双手结出莲花指,陈易见此继续追击,一剑刺去……” 殷惟郢再度话锋一转道: “。” 东宫若疏瞪大了眼睛,这招听起来正常多了, 但就是为什么要嘤咛一声? 殷惟郢似乎看出东宫若疏的疑惑,劝声道: “有时间,你大可以自行请教太后娘娘。” “也是私房绝技?” “差不多,还有隔山打牛、崩剑式等等。”殷惟郢回忆了下陈易说的荤词。 “打得这么激烈啊。” “太后也是高手嘛。”殷惟郢一本正经道:“招式越怪,赢得越快。” 东宫若疏重重点头,若有机会,她定会以此请教太后。 要是可以,从太后哪里学来一招半式也不虚此行。 (本章完) 第三百八十章 候人兮猗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东宫若疏一脸认真的模样落在了女冠眼里。 她傻傻地信了,殷惟郢心里暗笑不已。 先让这东宫去恨陈易,接着再略施小计,让她跟靠山太后也结怨。 连番算计,尽数得手,殷惟郢压抑住笑意,面上仍旧云淡风轻。 她连陈易都算计得了,更何况是你这小小的东宫若疏? 而佛堂内的交战,自然不是如殷惟郢所说,双方连出什么私房绝技。 已得转轮法王传承的安后,佛光兴盛,种种法术齐出,不可谓不棘手。 陈易在连番轰炸之下辗转腾挪,同时也出了不少道门的法术。 那什么小孩把尿,其实是移形换影,陈易身影折跃到半空之中,霎时来到太后身后,而原地只留残影。 而观音坐莲就更不必说,是太后结出观音说法印,梵音重重,将陈易震得接连退开。 二人的交锋并没有一边倒,这超乎了安后的预料,也超乎了陈易的预料。 哪怕陈易顾忌重重,并未使出全力。 但总得有个终结的时候。 陈易再度出剑,这一回剑锋凌冽,狂风涌动,寅剑山的活人剑下,那些散落佛堂各处的剑痕,竟团聚而起,拢成剑罡。 安后接连推掌,佛光奔涌而去,但陈易周身萦绕起了重重符箓,雷霆炸鸣、火光溅射,将席卷而来的佛光搅得粉碎。 剑罡成型,随后陈易推剑而出,身形缓慢,好似这剑根本就不会中,但安后察觉出气机已然锁定已身,双掌齐出无畏印。 金身法相以掌拍剑,剑锋与掌锋相撞,剑气霎时峥嵘毕露,佛堂的地面被搅得近乎坍塌,碎块木屑纷飞,尘嚣四起。 磅礴剑气冲霄而去,安后轻喝一声,金身法相不顾崩碎地直撞剑罡,一点点与剑罡一同烟消云散。 溢出来一缕剑气激射而来,安后戏谑一笑,伸手一抓,佛光庇护下将剑气生生扭曲,反砸向陈易。 陈易侧身一旋,身影在躲避的同时纵身跃起,一剑直刺而出。 金身法相崩碎,安后瞳孔微缩,险而又险的侧身避开长剑,剑锋扎在墙壁之上,肆虐的剑气瞬间炸得墙壁崩裂。 陈易猛地一掌探去。 安后紧抓着锦盒,手臂往后一缩,如游蛇般扭转,要游了开去。 陈易一掌落空,双目紧盯着锦盒,又是一抓。 安后退后一步,接着,凤眸抖震。 这一抓…是没有抓到锦盒。 陈易惊得瞬间收力。 而两股气机于无声间,已从身后锁定住了陈易。 似乎只待凤袍女子一声令下,陈易就要被佛堂里藏好的喜鹊阁双姝一剑封喉。 沉吟半晌后,安后脸色忽地一变,温声嗔怪道: “多大了,还没断奶么?” 陈易呆愣了下,一时不知要说什么,只觉头皮发麻。 像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安后将锦盒放到了陈易手中,转过身去。 “看来你远不止是五品。”她道。 陈易回过神来后道:“我也想不到,娘娘短短时间,竟有如此能耐。” “佛道与武夫修行不一样,佛道头顶之上要么是佛陀、要么是神仙,愿力、气运、功德、请神上身,可以假借他人外力,而且讲究一朝顿悟。” 安后的嗓音平缓,全无一丝一毫的敌意, “你娶妻离京后,一路小心,想来此后西晋京城中不乏像本宫这般的人。” 话音落耳,陈易听出些别样的意味。 她反复提及西晋,这语气似是把握全局的既定,他一定会听她安排行事。 这番话与其说是关心,倒不如说是控制。 安后察觉到陈易眸光异样,反笑道: “你不想听本宫安排,但本宫已做了最大的让步,此后再无步可让。 离京,可以。娶东宫若疏,灭西晋陈氏满门,到了西晋,自有人帮你。” 陈易反问道: “我凭什么听你安排?” 连大虞先帝他都杀了,他本就是个无君之人,所谓天家威严、天恩浩荡,他从不在乎。 安后似是知他是天生逆臣,眯了凤眸道: “道理,本宫已经讲过了,你既然可听涂山氏的话,又为何不可听本宫的话?” “因为你不是她。” 安后笑了,大笑:“假的未必不能成真。” 陈易并不回话,与这凤袍女子说再多的话,都无法改变她的决定,安后仍是安后,哪怕她目光里不是没有温情,只是纵使再多的温情,都要为她的布局让步。 所谓温情不过一些点缀。 见陈易没有说话,像是默认了一般,安后柔起嗓音来道:“你娶东宫,不委屈她,也不委屈你,入西晋灭了陈氏满门,瞒着她就是了,女人善忘啊,更何况她缺根筋,十年八年就忘光了,本来本宫是要陈氏一个不留的,但她本宫看得惯,留着也好。 话已至此,本宫的意思你都应明白了,本宫知你想要逍遥自由,但世上又有多少能真逍遥。” 陈易扫了她一眼,慢慢道:“到了江湖之上,可能就不如娘娘所愿了,武林之中,一切皆有可能。” “你觉得武林上有人帮你?”安后像是听到极大的笑话一般,悠悠道:“天家就是最大的武林盟主,你觉得,你能逍遥么?” ……………………………    出了佛堂之后,陈易的面色凝重了几分。 安后的想法并未改变。 他对东宫若疏并非没有好感,相反他还对这傻姑娘的印象不错,但是娶了她之后,还要灭她满门…… 陈易断然做不到。 如今既然安后知道他要出京,那么要想按照自己的想法离京,或许就有点难了。 虽然安后愿意让他出京,但陈易知道,一定束缚重重。 只怕到时一路往西晋走,而且路上有一众高手看护监视,防止自己半路逃跑。 直到…自己灭门西晋陈氏。 就像一个被严加看管的死士,未达成任务,死士仍是死士。 而死士,是用来死的。 陈易冷冷一笑。 让步? 先给你重重限制,再为你让出几步,便是所谓的让步。 不过按她的思路来看,理应如此——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陈易气血上涌,不知是情绪起伏,还是玉春膏发作。 他的手臂爆起了青筋。 一旁随行的女官素心看到,走上前了几步,出声道: “娘娘之前吩咐过,千户身中玉春膏,若是撑不住,可以寻哪位宫女泻火,若是想,众嫔妃也不是不行……” “免了。”陈易顿了顿道:“我有家室。” 素心旋即不再多话,像是怕这龙精虎猛的公子发起疯来,把自己也扯过去。 到时只怕太后还要拍手叫好。 陈易面色稍带阴郁,但也不见得尽是阴郁,眉宇间还流露着无奈,素心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心里猜测这陈千户是不是要认命了。 本来不过是一把用之即弃的刀,因缘际会之下,立下救驾之功,成了太后心里的儿子,既赏侯位,又要赐婚,更要赐姓,施了这般大的恩典,想来再如何不满,也该认命了。 待把陈易送到元春堂时,素心开口道:“对了,千户的婚事定在了元宵,是良辰吉日,到时娘娘会过来给千户做高堂父母。” 所谓高堂父母,便是指成婚三拜里,二拜高堂的“高堂”,一般情况而言,高堂之上是双方父母。 而安后命素心转告,便是要坐于高堂之上,亲眼见证陈易的婚礼,同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让陈易从仪式上认她为母。 陈易不动声色,安后已默认了他会答应下来,所以他顺势而为,此刻问道:“那…东宫若疏的父母……” 素心回道:“当然不会来,高堂之上只有太后一人,不过宴请的宾客就不止了,会有几位阁老、会有景王、也会些安家人。” “完婚之后呢?” “完婚七日之后,会有队伍护送千户出京,一路往西而去,千户不必担心。”素心一五一十道。 陈易听到这里,不再多问。 他在这问得越多,素心回头都会一一禀报给安后,而安后的提防就会更重。 素心见他一时无话,便道: “千户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陈易思索了片刻,而后道: “我想问下,太后娘娘…究竟叫什么名字?” 这问话细究下来就是大不逆! 素心停在当场,一时不敢擅自作答,只是道: “待我回头禀报娘娘,再作答复。” 末了,这忠心耿耿的女官还劝诫一句: “娘娘为千户用心良苦,还望千户莫要有忤逆之心。” 陈易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素心连忙快步折返。 不一会她便回到了满地狼藉的佛堂里,把与陈易的谈话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说到后面,自然是着重强调了陈易最后的问题。 “你是说…他问本宫名字了?” 安后站在书案前,背对素心,缓缓问道。 书案上铺了宣纸。 素心把头垂得极低道:“娘娘,我怀疑他还有忤逆之心,想做什么巫蛊咒诅之事。” 安后摇头道:“若他想做什么巫蛊咒诅之事,绝不会当面问你,而且本宫如今也无惧此事。” 素心便疑惑道:“那么他是…” 安后久久没有回话,素心也久久没有等来回答。 恪守本分的女官不会催促,可久久没有回答,她还是不免疑惑地抬起头,当她看过去时,只见那袭凤袍在轻轻摇晃。 “候人兮猗。” 一滴滴眼泪落了下来,凤袍女子又哭又笑道: “他要把我当娘了。” 素心看见,书案上晕染出点点泪痕,好像是纸在流眼泪。 (本章完) 第三百八十一章 陈易的后宫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陈易问了女官素心一句安后的名讳,只因他知道,素心会把跟他的对话全部都回报给安后,包括他询问名字的举动。 这样问一句看似突兀,但或许放在安后看来,是他在默默接受作为她儿子的身份。 毕竟世上,哪有不知自己母亲名讳的孩子? 如今形势不利,陈易唯有先呈现出一种逐渐接受新身份的姿态,要表现得像是闹别扭但还是接受她带来的好处 跟安后打了一场后,陈易气血通畅得可怕,而且还翻涌上劲。 手臂上的青筋已爆起,陈易虽说理智仍在,可身体上却没有多好受。 他感觉哪怕不用什么铜骨功,都可以随便把床板弄塌。 若是现在扯上了大小殷,只怕她们两个明天下午都起不来床。 还好周依棠之前点了他穴位,剑意涌过,不然陈易觉得再撑个一两时辰,只怕真要如太后所说,要到处扑到宫女了。 不过现在当务之急,还是解毒要紧。 陈易喘了口粗气,从宫女口中得知大小殷分别在两处厢房内,便快步走了过去。 一路上并无阻拦,几位宫女见他现在冒着热汗,双颊异样发红的模样,就心里发怵,连忙让开好道路。 哗地一声,陈易便拉开了厢房木门。 突然的动静,殷惟郢和东宫若疏都吓了一吓。 而东宫若疏察觉到他急色目光,啊地一声,连忙抬手遮住了胸口。 这人不知足的吗? 密瓜籽都看过了,还要看呢…… 东宫若疏不禁心间腹诽,小心地退后了些。 殷惟郢倒是情绪稳定,只是见陈易缓缓走来,莫名有些心虚发怵。 不过,女冠还是清了清嗓音,问道: “如何了?” 陈易勉强从东宫若疏身上挪开目光,放回到殷惟郢身上道: “不如何,太后心意已决。” 殷惟郢的脸色瞬间黯淡下来,难以言喻的失落涌上心头。 她转过脸,恶狠狠地瞪了眼东宫若疏。 东宫若疏心底大喊冤枉,她也不想成婚,陈易这般性子,一成婚了哪能放过她,日夜鞭挞都是轻的了,待西晋陈氏发现不对,派人来救援的时候,只怕他们的太子妃都不知怀了几个孩子。 不想还好,一想,东宫姑娘就更是惊慌失措,而且…坊间里还传闻陈易也是西晋陈氏…… 那他们岂不是…有违伦理纲常? 东宫若疏打了个哆嗦,又退了几步。 殷惟郢回过脸来,心情无限低落,嘀咕道: “你…你先求娶我的……” 她正想埋怨,但抬起头,却见陈易摆了个“嘘”的手势。 殷惟郢眼眸微亮。 她从陈易的目光里明白了什么,慢慢站起身。 陈易转头看向东宫若疏,笑问道: “东宫姑娘,可愿跟我成婚?” 东宫若疏心里自然是一半认命,一半不愿意,她这时道:“你我八字相冲,但有太后旨意,我好像不得不嫁给你……” 陈易笑着点了点头道:“那也是。” 东宫若疏接着试探道:“虽说早就认识千户你了,只是婚嫁乃是头等大事,我怕千户不是正人君子,强人所难,所以心有顾虑,若是成婚但不洞房那也不是不可以。” “洞房但不成婚就可以。” “…难道千户真不是正人君子?” “厉害,你猜对了。” 东宫若疏又一回欲哭无泪了。 她就见陈易的目光又往胸上凑,连忙以手挡住,但不敢再扯诃子裙。 只怕又一个崩掉,给陈易又加深印象就完了。 殷惟郢见东宫若疏慌乱的一幕,心里既爽快又酸涩。 哪怕她规模不小,但他老看人家大的,以后江湖路上,给别的仙姑对症下药又该如何是好? 殷惟郢心底冒醋。 而这时,东宫若疏转移话题道: “方才千户与太后交手,究竟如何?” “哦,你竟然知道?”陈易顿了顿,交代道:“算是不胜不负,如果你打着一些别样的想法,我劝你还是不要。” 素好习武的东宫若疏出声道:“我没那么傻,知道趋利避害,对了,我教过你杀人剑,以物易物,你能不能把那招小孩把尿交给我?” 殷惟郢原本还在吃醋的心,一下把醋全吐了出来。 陈易觉得自己听错了,道:“你、你说什么?” 东宫若疏见他听不清楚,正准备再说一遍,但见殷惟郢给她连使眼色,就闭上了嘴。 虽然不知殷惟郢为什么使眼色。 按理来说,她们现在还是结盟关系,她还给了她九十两来贿赂陈易呢。 东宫若疏便道:“没什么,就是想学你的剑法。” 陈易听罢,笑了一笑道:“成婚之后,有的你学。” 东宫若疏一下又不敢说话了。 与这厢房只有一墙之隔的另一处厢房,一直侧耳倾听的小婵低下了头,默默记录下厢房间的每一句谈话。 不消多时,陈易则走出了厢房,说是要去看看殷听雪去了。 女冠想了想,还是决定跟着过去。 她来到廊道本来想松一口气,却忽地浑身一震。 只见东宫若疏追了出来,窜到了殷惟郢面前。 “又怎么了?” 女冠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就怕东宫一个不小心说漏嘴。 虽然不算什么大事,但是要是让中了玉春膏的陈易听见了,她怕是只能见着后天的太阳了。 东宫若疏想到了贿赂的事,挠了挠头道:“你还欠我十两没找。” 殷惟郢从怀里把那十两摸了出来道: “来,给你。” 东宫若疏喜滋滋地收起了十两银子,转身回去了。 看着这傻姑娘,殷惟郢多了些莫名的负罪感。 算了,大不了等她入门之后,自己求一求情,算是打一大棒,给一甜枣。 到时若是她对自己这大夫人恭恭敬敬,大不了也让她鸡犬飞升。 陈易拉门入了小殷和寡妇的厢房,进去一看,便见小寡妇趴在茶桌上,脑袋深埋,不愿起来。 殷听雪的那番话,还回荡在她的耳畔。 她心乱如麻。 殷听雪这般受宠,说的话肯定所言非虚,而且她心肠好,定然不是在骗她。 这样一说,那他岂不是真的不想要自己? 清名得以保全,明明理应心喜,林琬悺又没来由心慌,她想把这些莫名其妙的念头压下去,但又怎么都压不下去。 如果…如果陈易真为了她着想,跟太后作对,不要她了怎么办? 而且这般行事她又没什么好谴责的,不是什么始乱终弃,反而发乎于情止乎于礼的君子之风…… …不对,他有君子之风,实乃是好事,从此以后放弃报仇之念,他不打扰我,我不打扰他,井水不犯河水,再好不过了…… 林琬悺心慌意乱,来这私宴前,还想着心里守贞,修补好心防的堤坝,可这来了之后,接连的修罗场,明里暗里地跟别的女人争抢,反而愈发压抑不住心中情愫。    女子就是这样啊,若心仪的男子不被别的女子争抢,便不觉有多么喜欢,但若真争抢以来,以后都不能作壁上观了。 她惊觉自己过去都不想他,如今却这么想他,是不是在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她也在默默想他? 林琬悺还没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便听见身后熟悉的声音: “琬悺。” 林琬悺刹那惊醒,本能似道: “我不是胡乱的女人,你莫要这般喊我。” 陈易看了她一会,过来见她,除了见她以外,还想给大小殷找个队友。 可见她这般抵触,眼下还是打消了念头。 小寡妇慢慢回过神来,打量了他一下道: “你…你怎么来了?” “跟太后娘娘谈过,就过来了。” 林琬悺下意识道:“谈过我…不是,谈过什么了?” 陈易勾唇道:“你关心我?” “我跟你光风霁月,清清白白,不过是你一人胡思乱想,”说着,林琬悺错开视线,不经意地看了眼殷听雪,嗓音弱了几分道:“你若不愿说,那便不说好了,不然到时还要说我逼你说,坏了我名声不要紧,还得让你夫人不满.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 殷听雪注意到林琬悺说了一大通后,仍旧不禁出声关切。 小狐狸这时出声道:“我没不满呀。” 林琬悺心乱得低头啐了一口:“口是心非。” 殷听雪听见后,想了想,提起一副幽怨模样道: “那好吧,你就别和她说了,林夫人在乎清名,你不要坏了她,哦…还离远点,男女授受不亲的,以后也别打扰林夫人了。” 林琬悺听着这话,心里有些忐忑,但想想陈易那好色模样,又莫名心安,可抬起头,反而见陈易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他还从怀里摸出那蓝底香囊,像是想还回来…… 林琬悺一下急了,连声道:“你待在京城里,少不了要跟达官显贵走动,不打扰我是不打扰我,只是崔府…你要常来,多与我大哥走动,我常听爹说,和光同尘才是官场之道。” 本以为说出这样一番话,这登徒子也该点到为止了。 不曾想他又勾起唇道:“你真在关心我?” 林琬悺张了张嘴,本来不想回答,只见他把那香囊往前推了一推。 这一个小动作把她的心都提了起来,林琬悺急声道: “太后要我做的,君命难违,这香囊你若丢了,太后还得找你算账.”她打量了下陈易,见他没有伤,就又道:“算了,你没事就行了我不问了。” 陈易听到这话,知道她脸皮子薄,也不再逼她了,便收回了香囊,转头看向殷听雪道: “我们走吧。” 殷听雪点了点头,站起身来。 林琬悺目送二人的身影远去,忽觉失魂落魄,无声无息地把脸趴到了茶桌上。 正值深冬,本以为会凉得打个哆嗦。 没想到,她的脸早就把茶桌都贴暖和了。 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林琬悺怔怔出神了, 不可共白头,但愿死相守… 这夜她始终没回过神来,直到新年鞭炮响起时,她都还在趴。 …………………… 殷听雪跟着陈易走了出来。 她全程把那一幕幕看在眼里,不由道: “林夫人怎么…怎么明明喜欢你,但又拒绝你呢?” 如果是陈易还没变好,殷听雪觉得是应该的,可现在陈易变好了,而林琬悺分明就耐不住守寡的折磨,但这样都不愿开口答应。 “她拉不下脸,哪怕我明媒正娶,她只怕也要冷着脸对我。” 陈易笑着说了两句,顿了顿道: “这种就叫傲娇,每个女人都有一点。” 殷听雪不是第一次听这词,陈易跟她常常会在床榻上闲聊,那个时候,陈易总有许多她没听过的新词。 小狐狸点了点头道: “那应该是傲娇吧,不过我没有。” 她说话的模样有些孩子气。 陈易笑着揉了揉她脑袋,轻声道: “你到底跟她说了些什么?” 殷听雪也不瞒他: “我就激将法激她,让她知道她自己在想什么,这样你也好让她进门。” 陈易一愣,随后道: “多事。” 殷听雪皱眉,接着问道: “你也是傲娇吗?” 陈易霎时没有说话。 见身旁的夫君没有动静,殷听雪有些慌了,大着眼睛看他。 只见那人深吸一口气,恶狠狠道: “你戳中我心里最脆弱的地方,今晚不能放过你!” ……………………… 凤袍女子已离了佛堂,缓步走向寝宫。 女官素心跟在身旁。 待来到寝宫之外时,安后停了一停。 只见一位宫女快步走来,小声禀报道: “娘娘,千户的脸色越来越差了,似乎撑不了多久。” 安后道:“他没有寻宫女,也没有寻嫔妃?” “他身旁只有两位妾室。”宫女如实回答。 “他年轻气盛,怕是不够。” 安后付之一笑,没有回头道: “命人去叫那高丽女人洗好身子,打点番妆容,再让人把他引到那冷宫里。” 素心动了一动。 安后瞧见道:“要说什么就说吧。” “娘娘,高丽女子婉媚狡猾,只怕不愿轻易从命,若是暗中加害陈千户就……” 素心适当地把话说到一半,不把话说全,就落不下把柄。 安后平淡道:“她不敢,本宫早已对她有过敲打,又许给过她赏赐,素心,你现在听着,她侍寝以后,就给她院子派几位贴身宫女,以后的饮食也给她按贵妃品级备好,院子也修缮一番吧,以后尚书内省给她个闲职。 这些进贡入宫的女子,本就是为了侍人而来, 她元阴守了这么多年,守得像玉似的,也是时候该交出去了。” 素心见她心意已决,便把头垂低道: “娘娘圣明。” 有一句话,在她心里冒出,但她却不敢出口。 宫女也就罢了,先帝的嫔妃都随意他,甚至连仅次于皇后的贵妃也赐给他…… 这大虞皇城的后宫, 难道是他陈尊明的后宫吗? 上一章有不少人说看不懂,所以这章打头写明白点。 (本章完) 第三百八十二章 新年夜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踏入冷宫的一开始,听到的当然是惯例的拒绝之音。 “贵妃冷宫,你怎能擅闯?” “陈千户,太后娘娘固然看重你,但天家规矩不能有乱……” “我虽是外邦女,但亦有清名,君命难违,你若强要,那便只此一回……” “什么…三人一起?” 在这之后,便是修习佛法。 而冷宫幽幽烛火之间,可见六条柔美修长的腿儿,三对雪足,其主人姿态各异,有的跪在床上,有的蹲在地上,有的撑着床榻…… 殷趴开了几次,大抵是女子间的同病相怜,大小殷都渐渐形成了一种羞人的默契,哪怕二女不明说,也基本都是互相接力换气。 这让一旁的冬贵妃有些大开眼界之感。 她虽与陈易不过一回肌肤之亲,可那一回身中玉春膏的自己都慢慢被折服,而他却仍有余力,可见这人到底多年轻气盛、气血兴旺。 亏她那时还想,把他放走给林琬悺,就没人给她解毒。 本以为世上没人能降伏得了这般色中饿鬼,但是今夜,长发尼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打配合的。 火纹青衣滑落在塌间,三千青丝散落,陈易背上已满是汗水,而怀里的人儿按他的要求说起了书。 她眨眼闭眼,仿佛春光乍泄。 烛光渐渐熄灭,夜幕悬挂,群山锁在了漆黑一片之中,而殷惟郢脸色红润,口中已说不出话来,而她还没来得及看戏发笑,便被扯入到了怀里。 冬贵妃的身子被枕头垫了起来。 静心者,唯有佛法。 冬贵妃便低声吟诵:“色即是空、空既是色。” 今夜看了这么多的乐子, 便是给拨弄几回舍利子都值了。 …………………… 冷宫好久没迎来这么多人气。 冬贵妃缓过神来时,便看见那个人睡在床榻的正中间,左侧是那个景王女殷惟郢,右侧就是她。 而他的怀里,还缩着一个娇弱的少女。 月色自窗户的夹缝间倾泻了下来,朦朦胧胧,三女都已疲惫,粗气此起彼伏地喘着。 大被同眠,陈易心底说不尽的满足。 殷惟郢眺望着紧闭窗户,拢着被子起身推开了些,三千青丝如瀑落下,她迎着月光,从侧面看去,出尘得似月宫仙子。 襄王女贴着陈易,斜眼看了下窗户道: “今晚有烟花呢。” 到底是新年。 冬贵妃心觉这少女稚气未脱,缓过气来,噙笑戏弄道: “方才还有劈里啪啦的鞭炮声呢。” 小狐狸倏地就脸红透了,她把小脸往被褥里钻了钻。 冬贵妃见这一幕,以为自己话说过头了,看了下陈易。 陈易微笑道:“她脸皮薄,不禁欺负。” 殷听雪咕哝了一声道:“都完事了,就不要再说了。” 陈易低头看了下被褥里冒出的头发,戏谑道:“就说怎么样、就说就说!” 小狐狸把被褥拢得更紧了。 殷惟郢见这一幕,心底同情,更觉自己该拿出些大夫人的模样,便侧过身来,双手按在陈易胸膛上。 女冠贴近了些道:“别欺负她了。” 陈易回眸瞥了殷惟郢一眼。 女冠发怵了下,但还是与他对视。 “那就欺负你!” 陈易猛地起身,翻身就把女冠半压在身下,殷惟郢呀地尖叫了一两声,旋即拍打起陈易的肩膀,只见陈易一手擒住她的腰,一手戳她腰间软肉。 “好、好了!够…够了!啊…痒、痒!” 殷惟郢不情愿地发出笑声,陈易犹不放过她,还想要舔一通脖颈和腋下,这时背上贴了个温暖的身子。 小狐狸抱着他的脖颈,贴在他背上,连声道: “好啦、好啦,也别欺负惟郢姐了。” 陈易慢慢放开殷惟郢,笑道:“哪有欺负她啊,就是玩一玩,她心里也高兴。” 殷听雪问道:“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不信你问她。” 小殷瞧了瞧大殷,女冠别着脸,吐了一声: “假的。” 陈易转过了脸来。 女冠立即改口: “真的!” 旁观的冬贵妃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打打闹闹了一通,床榻间又稍微静了下来,陈易听着彼此的呼吸,心间淌过暖流。 像是温馨。 陈易不知如何去说,只觉心底沉了下来,哪怕没人说话,也不觉无聊,光是在她们身边待着,便已经足够满足,那是种深深的满足。 窗户间除了月色,稍微抬高些视线,便能看见宫里的景象,大大小小的檐角在宫群间此起彼伏,结了些霜,寒光晶莹,再放远看,重峦叠嶂的轮廓像是冰冻结厚的水墨。 这是一个寒冷的冬夜。 所以当屋里闹腾过后的热气逐渐散去,就要点暖炉了。 “帮我,我一个人抬不动。”冬贵妃娇吟道。 与其说是抬不动,不如说是增添一丝温情。 陈易披上了衣服,跟冬贵妃一起把一个十几斤重的暖炉抬了起来,通烟气的长管接到了窗户外,大小殷都好奇地抱着被褥抬眼看去。 暖炉上积了好大一层的灰,冬贵妃一吹,烟气就蔓延了起来,大小殷赶忙往床榻上缩,陈易揭开盖子一看,发现这么大的暖炉,真正可以放木炭的地方很少,这里一圈外一圈的多是装饰。 暖炉看上去很久没用了。 想来也是,深处冷宫里,又没有宫女照顾,一个人便是点了暖炉也麻烦重重。 陈易往里头放木炭,寒风自窗户门缝里吹来,床榻那边打了个冷颤,就问: “暖炉点好了吗?” “还没。” “哦。” 那边“哦”地应了一声,陈易侧眸看了眼,大小殷靠在一块,都缩着手臂呢。 暖炉里堆起黑不溜秋的木炭,陈易打着火镰,噼啪两声,纸碎木屑先引火烧起,把木炭烘红。 陈易小心扇风,护起了木炭。 “暖炉点好了吗?” “还没。” “哦。”    又应了一声,二女脸贴着脸取暖,余光打量,像是说悄悄话似的,窗外可见月上芭蕉,大年三十的夜,原来如此平凡。 暖炉烧了起来,盖上盖子,便能看见微亮的火光。 “你到床来了吗?” 床榻那边又问了。 陈易听着声音,心底一暖,便起身而去。 冬贵妃拨弄着木炭。 陈易慢悠悠爬回到床上,这时,殷惟郢凑近了些,趁此机会小声问道: “…你到底是怎么勾搭上这贵妃的?” 哪怕一开始的时候,冬贵妃装作被迫受辱的模样,可从后面的交流里,殷惟郢还是瞧出了些不对劲。 而且她还在地宫里见过冬贵妃,知道冬贵妃当时服用了玉春膏。 后面的事…就不难想象了。 陈易知道女人对这些事向来心思敏感,也不瞒她道: “地府的秘境里。” 殷惟郢黛眉蹙起,咕哝一句: “你怎么见缝插针,找个机会就能勾搭上别人?” 陈易笑道: “怎么不能了?” 殷惟郢没回话,半眯着眼眸,嗅了嗅,从空气间嗅到了胭脂水粉的香气。 女冠一下辨认了出来道:“纤素斋的香粉,看来她早准备好了。” “哦?” “她早就洗干净身子了,而且还扑了香粉。” 陈易也嗅了嗅,怪不得他在冬贵妃身上嗅到一种熟香熟香的气味, “你认得这种香粉?” “我修道前用过。” 陈易点了点头,轻笑道:“这香粉适合人家,你不用是对的。” 殷惟郢眸光黯淡,闷闷道:“适合人家,就不适合我咯?” 陈易愣了下,连忙把她给抱住了,在她的耳畔轻嗅起来,小声道:“我更喜欢你这不染纤尘的模样。” 殷惟郢轻轻哼了一声,心暗自得意,接着转过眼珠子,就瞧见夜色里,小殷大着眼睛瞧她。 小狐狸看了看殷惟郢,像是听到了她的心声,接着戳了戳陈易的脊背道:“那我呢?” 陈易一愣,不知她怎么听见了,就笑着把女冠放下,反手搂住了殷听雪。 他柔声说道:“你也喜欢,你也喜欢。” 不消多时,冬贵妃拨弄好木炭,便回过身来,爬回到床榻上,脊背拖着长发,月光勾勒出滑腻的弧线,发梢顺着轮廓翘起如山峦,让陈易心湖荡漾。 冬贵妃旁若无事一般,她看了看殷听雪,出声道:“她是妾么?” 对于大小殷来说,冬贵妃是半个陌生人,对于冬贵妃来说,大小殷也同样如此。 还不待陈易回答,殷听雪便回道:“是啊。” “我虽是贵妃,说到底也是妾,而且母亲也是贵妃。”冬贵妃垂着脸看殷听雪,倾诉体己话道:“你说,妾的孩子能长我这么大,会是种幸福吗?” 殷听雪柔声应道:“会的吧。” 冬贵妃摇了摇头道:“困在冷宫里这么久,哪里来的幸福。” 陈易看向了冬贵妃,心里倒有几分怜意,松开了殷听雪,把手伸到了冬贵妃的腰肢上,搂着这高丽女子入怀。 他没注意到身后殷惟郢不满的脸。 瞧见他搂着那尼姑,殷惟郢一时不愉,这高丽女子诡计多端啊,竟通过跟小殷谈天,旁敲侧击地勾弄陈易的心,难怪史书上说高丽女至多则争宠。 陈易搂着冬贵妃,贴到她耳畔问: “你叫什么名字?” 冬贵妃一笑,而后道: “出家人不问姓名。” 待在秘境里的那十多天,陈易不是没有问过她名字,但冬贵妃都是同样的回答。 陈易扫了眼冬贵妃,忽地揪了揪头发。 冬贵妃痛地嘤咛一声,眸子水润润地看着他。 “你现在是贵妃,不是出家人。”陈易意味深长道。 意思是说,他可以去找太后揭发检举,冬贵妃听明了话里的小威胁,暗叹了下这男人的占有欲,便回答道: “汉名冬芝姬,字灵善,高丽名也是如此,不过不是‘冬’,而是东南西北的‘东’。” 陈易满意地摩梭着她光滑的脊背,长发盖在手上,她则靠着贴到了陈易的怀里,身子潮乎乎。 冬贵妃娇声道:“你要常来。” 嗓音不高不低,大小殷都听到了,小殷倒没什么所谓,大殷一听就皱眉。 这女人深居冷宫,一举一动皆被太后管控,又是身似浮萍的贡女,没有娘家依靠,她说这话,无疑是要把陈易当依靠了,只要陈易因她而常来宫里,那么太后对她也就愈发宽容优待,她的日子是好过了,可自己呢? 自己之后还要回太华山去,他被吊在宫里,自己岂不是要门庭冷落? 殷惟郢斟酌了下后,显出架子道:“贵妃若是想的话,我会劝一劝他。” 冬贵妃侧过脸来,勾笑道:“不必景王女劝他,我想他自己会来的。” 殷惟郢默默抓住了陈易的手道:“男主外,女主内,有些事他做不了主,要听别人的意见。你呢,毕竟是贵妃,他常出入后宫里也有损天家名望,这些事,我们会替他参谋,来与不来,也未成定数。” 女冠一边说着,一边见陈易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头皮微微发麻,接着拉上队友道: “你说是吧,听雪。” 殷听雪眨了眨眼睛,还是帮腔道: “是吧。” 女冠心中一定,翘起了琼鼻。 ……然而,即使是勾心斗角,她那双长眸也是秋水潋滟,出尘极了。殷惟郢见冬贵妃在他怀里,就把脸贴到陈易手上。 冬贵妃笑吟吟地看着这一幕,正欲暗里回击。 噼啪! 勾心斗角的时候,鞭炮忽然响了,原来是新年到了。 陈易听着鞭炮齐鸣,文绉绉要来一句: “旧岁尽除,新年快…” 话音还没落下,耳畔便听到了殷听雪的惊呼, “烟花来了、放烟花啦。” 火树银花乍现了。 小小的窗棂里,夜空亮堂着,绚烂色彩陡然绽开,陈易的脸庞落着暖和的光。 离京之后,他会很怀念这一夜。 他不住地想。 陈易伤春悲秋的时候,殷听雪打了个喷嚏, “哈秋!” 转头他就看见小狐狸揉着鼻子,直勾勾地看着窗外,不愿闭眼。 他要伤悲的春秋, 都被这喷嚏给打走了。 这章算有淡淡的甜味吗? (本章完) 第三百八十三章 我要娶你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相较于皇宫贵妃院子里的热闹,陈易在东华门外的院子,才更像是冷宫。 只怕便是年初一到时,鞭炮齐鸣,这座院子都还是安安静静,月色凄清。 闵鸣回过头时,便见到周依棠独坐于厅堂之中。 闵鸣发现,这位她口中的大夫人,在回来之后,并未像过去一般早早就回了客房,而是坐在那里,不知等待着什么。 就着焰火的光芒,她看见周依棠茶碗已空,放下扫帚,就去添茶。 但茶已经没了,要重新去点。 闵鸣便坐到茶桌前,素手点起了茶,放入茶沫,以开水击沸,又用茶宪搅匀,反复多次,茶水便点好了。 她正欲倒茶,耳畔便传来嗓音: “再多点一碗吧。” 话音平静,闵鸣点头应了是,大夫人说话时,话音总是平静,若不是闵鸣作为青楼女子,善于观察,只怕到今日都摸不清她的思绪。 而今日,也不是摸清,只是闵鸣会偶尔从蛛丝马迹中有所感觉。 闵鸣也不多说什么,便照着她的吩咐,又多点了一碗茶水。 厅堂主座中间的小茶几上,像是等着谁过来。 闵鸣坐在了次座上,陪着一道守夜,候着新年的到来,候着鞭炮齐鸣的时候,说起来,这院子里不是没准备鞭炮,只是陈易到了宫中赴宴,鞭炮没有挂起来,估计要等到明晚。 闵鸣安安静静看着门外,忽地耳畔传来嗓音: “聊聊?” 闵鸣回过头,低眉顺眼地点了点螓首道: “大夫人要聊什么?我唯一能跟大夫人聊的,就是闵宁的事了。” “那就她了。” 闵鸣把目光放长,拢着衣裳道:“闵宁这孩子,她从小就爱舞刀弄剑,捉周的时候捉到的就是一把小木刀,天生是个习武的料,小时候她跟胡同里那些孩子玩闹,半天都不见得人影,还得我去找她,有一回她脸上惨白,但装作没事发生,回到家里也不吵不闹,还是我发现她不对劲。” “她怎么了?” “她跟别的孩子比赛爬楼,不小心摔断了牙齿。”闵鸣噗嗤笑了,继续道:“可是那天,她很高兴,因为她赢了,回来时还带回了一把小木剑,被我发现时也不觉自己错了,反而趾高气扬的,像个得胜的将军。” 独臂女子静静听着,徒弟的过往一点点勾勒在了脑海里。 在陈易不知道的地方,闵宁已离京数百里。 她一路走,一路练剑,不曾懈怠,那是一个要比陈易好许多的徒弟。 周依棠收过的四个徒弟里,无论是大师姐陆英、抑或是闵宁、殷听雪,都要比陈易要好很多。 “她后来大了些,就不在胡同里疯了,爹娘教她识字,字她倒是会看,但就是肚子里没什么文墨。” 闵鸣诉说这些的时候,眼里噙着柔和的光。 “他也一样。”独臂女子道。 闵鸣昂起头,便见她也噙着相似的光,只是一掠而过。 闵鸣怔了怔神,赔笑了下道: “这是好事。” “或许吧。” 周依棠眸光放长,别人不知道,但她知道闵宁这离京的日子里,都在做些什么。 一路练剑固然不错,但练剑闲下来时,嘴里就念叨着陈尊明。 陈尊明长,陈尊明短…… 周依棠听着便生厌。 除了这些以外,她对这徒弟还算满意。 想来倒也情有可原,闵宁刚刚和他肌肤之亲后,便要从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京城里离去,一路往西入蜀,正是见识爱情的花样年华,她却背井离乡做游侠。 “你担心她遇到危险吗?”周依棠问。 闵鸣想了想道:“怎么不担心,我担心得紧,就怕她路上遭遇不测,不然我也不会给她说那么多江湖见闻。” “倒也不必担心,她知道怎么做。”周依棠道。 这话并非虚言,闵宁这些日子来并未遭遇不测,不止如此,眼下还护送着一个富家女子。 事情是这样的,富家女子姓白,本是西晋与大虞接壤的年香县里的商贾人家,此去入大虞,是为了寻医而来,一路除了自家的家丁外,还有镖局护送。 只是入大虞的途中,在路上歇息的客栈里遭了仇家的道,当地山匪围攻客栈,家丁死了一半,镖客们为了活命,把她给交了出去。 险些要遭玷污,所幸的是,遇到了闵宁。 本是天涯过路客,其中多少恩仇,都不相干。 但闵宁还是出了手,救下了这姓白的姑娘,也不去西蜀了,而是要先把她护送回西晋,哪怕要绕一大圈。 白姑娘感激涕零归感激涕零,只是心有困惑。 那时,那白姑娘便问她:“少侠,小女虽感念救命之恩,但有一事想不明白,少侠你竟愿为小女子改道?” 闵宁答道:“我既然救了你,有始就要有终,如果你路上又被谁截杀,那我不是白救你了吗?所以我决定要送你回去。” “决定?你什么时候决定好的?”白姑娘问。 “心里决定好的。”闵宁翻身上马,洒然而笑。 于是乎,一个英姿飒爽的少侠,便护送着这未出嫁的富家女子归乡,就像话本里演的一样。 不一样的是,这少侠是女扮男装,而且早就心有所属。 周依棠把这些看在眼里,更知她是天生适合练活人剑的料。 陆英虽长于道法,但剑术却乏善可陈,远远不如闵宁,闵宁虽对道法知之甚少,但武道资质极佳。 周依棠回忆这事,轻声道: “闵宁很好。” 闵鸣低低应了一声,接着又听独臂女子道: “如果不好,只怕他也不会看上。” 闵鸣惊了下,一时怀疑这是什么敲打,但并没有,周依棠脸色平静,默默品着茶水。 于是,闵鸣松了一口气,顺着话道: “那时我总担心她所托非良,如今一看,陈千户倒是良人。” 本来是句捧人的话。 但闵鸣惊讶地发现,独臂女子的脸色暗沉下来。 “良人?”她嗤笑道。 闵鸣看了眼那碗渐凉的茶水,又看了看死寂的院子,不知要说些什么才好。 这时,她总算明白,周依棠不只是在问闵宁,而是借着闵宁,在谈另一个人。 一个大年三十都没有回来的人。 闵鸣正想安慰,但却听见了劈里啪啦的鞭炮声。 新年到了。 随之而来的,是焰火升起,炸在夜空里。 远方烟花轰鸣绽放,照得独臂女子的脸庞发亮,可她沉默不语着。 周依棠低着头,品着茶水,茶香浓郁。 她品完之后,轻声道:“不错。” “谢过大夫人夸奖。” 闵鸣一板一眼应着,接着又听到一句: “比襄王女的要好。” 闵鸣不敢回话。 大夫人这是…吃醋了吗? 二女在厅堂里不知待了多久。 偶尔能听到远方阵阵声响,像是驱赶,又像是追逐。 “不见了,我的烟花不见了。” “烟花贼、烟花贼,有人偷烟花!” “抓他,抓住那个人!” 那是孩子们的声音,大过年的,东华门外的大道上,放烟花的孩子不少。 ……… 嘻嘻闹闹的声音吵了起来,远远地飘到各家楼房里,不知多少守夜的人都探出了脑袋。 闵鸣也起身想去看,但走出院门,看了一会也没看见什么,于是就回来了。 不久之后,嬉闹声渐渐停了。 而远方天空里的烟花逐渐零零散散,逐渐冷了下来。 闵鸣知道一件事。 那人今夜不会回来了。 茶碗已空,周依棠也不愿在等了,她站起身来,折返回客房去。 闵鸣看着她离去,回过头,便见另一瓷碗仍留有茶 茶水已凉。 闵鸣轻叹了一声,不知如何宽慰。 她正准备关好厅堂的门,也回屋睡觉。    兀然一阵风风火火的脚步声闯了进院子里,他不走大门,而是一下跳了进来。 他毫无顾忌地朝里头大喊: “放烟花!” 闵鸣停住,便见陈易抱着一大堆烟花,随意放在了地上。 他朝客房那里喊道: “我刚偷的烟花!” 原来那烟花贼是他?! 闵鸣惊呆了。 陈易回过头,便看见了闵鸣,后者好一会才反应了过来,小步走了过去。 “老爷…这些是……” 闵鸣指着一地的烟花道。 “我偷来的烟花呗,大半夜哪有烟花买。” 从宫里回来的陈易看了一看,小声笑道: “说起来,其实我是给了银子的,但那群小孩非要起哄说是我偷的。” 闵鸣也不信陈易会真的偷烟花,作为千户,家里也不缺钱。 陈易蹲在地上,摩梭着这一连串各种各样的烟花。 大半夜的,等安顿好大小殷后,他就赶紧从宫里出来了。 既然心里决定好,要三个人一起进门,那又怎能厚此薄彼? 出宫之后,便是去找了些小孩买烟花。 明明钱都给了,偏偏又来了几个孩子,嚷嚷着就说亏了,要坐地起价。 陈易可不管这么多,他给的本就是高价,抱着烟花就跑。 “放烟花!” 见她迟迟不出来,陈易用手当喇叭又喊了一句。 良久,独臂女子终于推门而出,冷冷道: “我没聋。” 陈易便问道:“那你怎么不出来?” 她闭口不答。 陈易笑了起来,他捂着嘴,像是要打滚似的,这副模样好不欠揍。 周依棠眸光冷冽。 笑声渐熄,他揉了揉眼角道: “你是觉得,我不会回来吗?” 独臂女子心头忽地慢了半拍。 下一刻,她挪开了目光道: “闭嘴。” “好好好,放烟花吧。” 说着,陈易便把一个七筒的烟花摆好在地上,站起身来,随手从怀里抽出一炷香点燃,伸到了周依棠的面前。 独臂女子皱了皱眉头,要推开他的手。 陈易忽地侧过身,躲开了这一推还不止,绕到了她的身旁,抓住她仅剩的右臂,小心把那一炷香放到了她手上。 独臂女子耳畔边,传来了他的温柔嗓音: “我们一起放,好不好?” 周依棠没有回话。 陈易便拖着她的手,用那炷香点燃了引线。 细微的噼啪声后,忽明忽灭的亮光窜到了天上。 轰地一声, 绚烂的花火炸了开来。 陈易孩子气般大声道:“好漂亮啊!” 周依棠斜睨了他一眼。 他还不罢休,给烟花配音了一声:“咻!” 见他这样,独臂女子勾了勾嘴角道:“幼稚。” 陈易昂头看着烟花,头也不回道:“但我只在你面前幼稚。” 周依棠一怔,接着侧过了脸。 若是回想,似乎也是。 无论是在殷听雪、还是殷惟郢,以及闵宁面前,他都不曾有过这般的表现。 正想着的时候,陈易低下头,朝闵鸣喊道: “闵鸣,你也放!” 闵鸣愣了愣,本以为与陈易如今主仆有别,彼此关系闹得僵,但不曾想他会这般热情。 陈易可不会想这么多,待那七筒的烟花燃尽后,他一脚把一个烟花踢了起来,丢到了闵鸣手里。 闵鸣赶紧回屋拿来一炷香,点了一串烟花。 轰地一声,又是一轮火树银花。 看着漫天的焰火,她想到了和闵宁一道放烟花的时候。 陈家院子里的烟花,像是第二轮信号,于是,接连不断的烟花升空,长夜漫漫,京城里各家各户,也是热热闹闹的一团。 白的黄的色彩炸着,夜空明亮了起来,千灯万树高高悬挂,花似的烈焰随风而起,嗖嗖嗖的几声响,黄金地、琉璃台,尽染家家户户,纵冷风吹来,亦有焰火绚烂。 烟花之下,陈易转过头,便见独臂女子也昂头看起了烟花。 亮光忽明忽灭,看不真切,陈易没来由地问道: “你是不是流了眼泪?” “我已斩三尸,岂会流泪?”她问道。 “但我流了。” 陈易抓住她的指尖,放到了脸颊上,周依棠摸到了他脸上的泪痕。 周依棠沉默了起来,好半晌才吐出一句: “你别哭。” 陈易勾嘴笑了笑,整个大虞京城的天空都被焰火照亮,一团团火树银花炸鸣,闪着耀眼的光,照着他们的脸庞。 他深吸一气,依旧朝周依棠笑着,出声道: “我要娶你。” 周依棠不答话, 只是指尖刮过他的泪痕。 二人相对而立,陈易听不到她嘴上的回答,但却知道她心里的。 良久之后,陈易突兀问道: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周依棠都不问知道什么,而是道: “知道。” 陈易苦笑了下,她果然看出来了,只不过碍于殷听雪,又碍于重重局面,并没有多做纠缠。 独臂女子直直看着他道: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你就是想看我瞒你瞒到什么时候是吧。”陈易赔笑道。 周依棠道:“嗯。” 陈易抓着她的手,也不松开,而是慢慢凑前。 他温声道:“我想好了办法,但新的一年,你能不能让我抱一下,抱一下我再告诉你。” 烟花倒映着他的脸庞,周依棠并没有回应。 她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陈易双手伸出,把她搂在了怀里。 焰火声不断,周依棠却只听得见他的心跳。 他的心跳得很快, 一直都很快。 她忽然想到前世之时,他死之后…… 风吹山峦,层林尽染,满山葛生, 对景念故人。 (本章完) 第三百八十四章 平安快乐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同周依棠相会,与其说是早有预谋,倒不如说是临时起意的插曲。 如果早有预谋,陈易就不必要买烟花,更不必被一群小孩追了半条街。 但恰恰是这种临时起意,才最能让这前世之妻心潮起伏。 因为她想不到。 有些时候就是这样, 做一千遍别人都想得到的事一过就忘,而做一遍别人都想不到的事,反而会铭记一生。 人间有味是清欢固然不错,但清欢之外,仍有千万滋味。 把自己的计划跟周依棠简要交代之后,陈易便回到了宫里。 自然是在冬贵妃的院子里,大被之内度过了一夜。 被窝暖和,更有佳人相伴,陈易便是怎么搂,都觉得搂不够,只是晨起时来了宫女,说是太后要见他。 陈易便随意洗漱了下,穿好衣裳,便在宫女的带领之下过去了。 自高往下望去,便见一个小如黑点的身影,出现斟月楼之下。 安后站在露台上,眺望着大年初一,一众宫女们往湖里泼洒鱼料,千尾锦鲤翻腾,辅以周遭的大红灯笼,好不喜庆。 身后的脚步声传来,安后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来了。 “昨夜睡得可好?”安后问道。 陈易站定住了脚步,脸上神色晦暗不明,好一会后才道: “还可以。” 他的话音听上去像在犹豫,安后听得出,那是一种接受了别人的好,要和解时有些拉不下脸的犹豫。 许多时候就是这样,人心里分明想要和解,但有时就不知如何开口,而便是开了口,语气也不免生硬别扭。 化开这些芥蒂,需要时间。 而她还有许多时间。 安后慢悠悠道:“你可知那贵妃的名字?” “似乎是叫冬芝姬,表字灵善。”陈易回道。 “高丽人哪怕取汉名一听就知是高丽人,”安后顿了顿后又道:“放心,她是个没娘家的,你如何待她,她都不敢说一个不字,至于宫里,也不会有人说你不是。” 这是一个有意无意的提点,冬贵妃作为宫里的礼物送给了陈易,只要依靠宫里,冬贵妃就一直是他的,反之,宫里就随时可以把她收回去。 安后继续道:“大年初一,该听些喜事,襄王女虽不愿被封郡主,但赦了罪籍不是难事,至于襄王府就封给你当侯府,已派人去打理,元宵的时候你就在那成亲。本宫知你向来宠那襄王女,但凡事有个先后,你要娶东宫在先,立她为正室。” 陈易像是默认般道:“谢过娘娘了。” 比起“娘娘”,安后更想听他喊一声“娘”,只不过如今关系出现和缓之事,不必刺激到他,也不必操之过急。 安后心境舒缓,她转过身去,眸光似水温柔。 她走上前两步,在陈易身前停了一停,接着越过了他,道: “你随本宫来。” 陈易便起步跟随她,一前一后,下了这临近莲音湖的斟月楼。 身后起初有宫女随行,但只跟随了一两段路,便不再跟了,安后似乎带着陈易离开了都是女人的内廷,来到了外朝。 在皇宫外朝兜兜转转,去到某处深入的地方,一路上草木掩映,翠竹环路,阴影里不知躲藏着什么。 二人终于在一处半开的院子里停下,院中竟有小型的演武场,除此之外,还有假人、木桩,兵器架上排列着一连串的刀枪棍棒。 陈易的脚步一停,脊背警惕性地发寒,感觉有什么盯着自己。 安后目不斜视:“出来吧。” 只见墙根的阴翳角落里,两道黑影窜了出来,她们的身着宫女的衣裳,动作干练,呼吸平稳得像是死人,离陈易不过十丈,而这个距离从来是介乎于危险和安全的微妙距离。 二女跃到了安后的面前,动作灵巧,整齐地单膝下跪:“娘娘。” 瞧见陈易的紧张,安后笑道:“她们是嬷嬷最为得意的四位弟子里的两位,皆是座主,所以在内廷护卫本宫。可惜长相磕碜了些,不适合你。” 陈易记得她们的身份,便道:“双姝鸟?” 安后赞许地点了点头道:“不错,正是她们,江湖上有不少关于她们的故事,本宫便是听听,都觉得耸人听闻。” 人世间貌美女子何其之多,而貌美的高手就更多,无论男女。 正因如此,江湖上有许多女人行刺的故事,其中多是美人,只因美人计难防,但双姝鸟不在此列。 美人计虽说难防,但那些有头有脸的人也并非蠢材,既然知道美人计难防,那就不再染指来历不明的美人。 但堵上一个漏洞,另一个地方就会漏空,正因如此,那些看似少言寡语的仆从丫鬟,往往连主人都不太记得,也往往是他们,露出一柄尖刀。 双姝鸟便是此理。 “美是一种武器,但过于精于这种武器,便会忽略真正实在的事。”安后平淡道:“喜鹊阁里姿容绝艳的人,往往都当不上座主。” 陈易沉吟片刻,而后道:“看来我天生当不上座主。” 安后微挑眉毛,忍俊不禁。 笑过之后,她接着道:“也说不准,待你覆灭西晋陈氏后,便改姓为安,到时你若想,喜鹊阁可交予你打理。” 喜鹊阁一直是安家的根基之一,也是在先帝死后,安后夺权的重要助力,话里面的信任与许诺,陈易如何听不明白。 陈易见此出声问道:“今日娘娘带我来这,是为了什么?” 安后道:“你完婚离京后入西晋,除去明面上的扈从之外,本宫会派喜鹊阁的人马随行,不是这双姝鸟,而是另外四位……都出来吧。” 只听一声令下,陈易便见那院子里冒出四人,三男一女,衣着各异,手中虽并无兵器,但那种杀气却不减分毫。 由左往右,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皆是喜鹊阁的座主或副座主。 “催命鸦、归魂雀、笑鹈鹕、无常鹰。” 安后由左往右地念着, “这四位武功最次也是五品,有他们一路护送,便是西晋陈氏倾巢而出也能保你不死。” 陈易本来不以为意,但听安后补了一句: “本宫说的倾巢而出,包括断剑客。” 话音落下,再度望向那四位杀手,短短一句话囊括了多少冷酷、狠辣、肃杀、决然,陈易瞬间冒起森然之感。 而陈易毫不怀疑,如果他在途中变卦,放弃覆灭西晋陈氏,那他不知会死在那一把刀下…… 让陈易与这群杀手打一照面之后,安后便转身而去。 院落间虽无杀手明确地对自己表露杀气,但呆在那里,仍然陈易很不舒服,所以他快步跟上了安后的步伐。 一路走,安后一路说: “大过年的,本不该带你来这儿,但他们都不是你的敌人,本宫也不是。” 陈易没有回答。 安后的脚步慢了,扫了他一眼道:    “你觉得他们是?” “我担心他们是。”陈易回道:“他们听你的,不是听我的,只要娘娘一句话,他们的刀就会对向我,对向若疏。” 安后捕捉到陈易对东宫姑娘直呼其名,眸底流露一丝满意,她道:“只要你听命于本宫,他们听本宫的,也是听你的。至于陈若疏,本宫先前说过,这一回再说一遍,她可以不死,本宫并非绝情绝义之人,留个儿媳也好,更何况生了孩子,女人的心思就会在孩子身上。” 陈易顺着这话道:“孩子也是姓陈。” “孩子姓的陈是你陈易的‘陈’,不是西晋陈氏的‘陈’。”说完,安后似乎是觉察到陈易的一丝不安,噙笑道:“留后、留后,只有留下男儿,才是留后,留一个女子,又怎能叫有后呢?所以你不必怕本宫还想杀她。” 男子用来传宗接代,延续香火,至于女子,只是夫家的依附,这便是安后根深蒂固的观念,也是这人世绝大多数人的观念。 与陈易这现代人,把孩子视作二人结晶的想法并不一样。 而从话语之间,陈易已明白了安后的意思,她所做的一切让步,都是建立在不影响原来计划的让步,一切都不会动摇她想要的东西。 二人从外朝走回到内廷,他紧跟在安后身边,如此近的距离,若想弑君,便是双姝鸟都阻止不及。 然而,安后把这距离留给了他。 陈易并未再多靠近,也并未远离,想来她要是要去景仁宫,吩咐些关于离京的事宜,到时他自会认真倾听。 转过了一连串的朱墙,昂头可见屋脊上脊兽迎着晨曦,宫殿的琉璃金顶闪电似倾泻,格外辉煌,路上满地落叶,沿路扫地的宫女都纷纷低下脑袋。 陈易正疑惑安后在绕什么远路,但当她停下来的时候,他的瞳孔不住一缩。 坤元殿,坤者地也,地有滋养万生之德,皇天后土,坤元殿即是太后的寝宫。 她竟把他带到了寝宫里。 门扉敞开着,宫女们躬身相迎,安后跨过高高的门槛,入了寝宫之内,朝南的落地花门二十四扇,绣着百鸟朝凤之景,寝宫主要用来寝,所以只有小厅堂,卧房与小厅堂以屏风相隔,圆润的黄花梨木茶几下,有两座,都摆了软垫,黄杏色的琉璃座灯冒着盈盈光亮,从屏风的间隙望向卧房处,可见绣衾罗帐,配着锦带银钩,还有数张花藤小椅,供守夜的宫女用。 安后让他在茶几边坐下,她则转身入了卧房。 茶几上有佛经,是为《妙色王因缘经》。 陈易打量四周时,侧头看见一炉龙涎香在这大年初一焚了起来,宫女轻轻扇风,屋内香气缭绕,恍若仙境。 安后折返而归,手里多了一个锦盒。 她也坐了下来,宫女为二人点起茶水。 陈易凝望她,不住问道:“娘娘为何带我来这?” 其实话不用问出口,陈易也隐约知道答案。 安后轻声道:“因为本宫如今不恨你。” “也就是说,曾经恨我?” 陈易问着,可其实他知道答案。 安家本宗为西晋陈氏所灭,安后要让他成为一把刀,要让世上所有人以为他就是西晋陈氏之人,因此她也曾将他当作西晋陈氏之人来憎恨。 安后侧过了脸,目光落向别处,缓缓道: “本宫三十有几,膝下从来无子,唯有易儿你,你叫本宫如何再恨?涂山氏也不恨你,不是么?” 她有意无意间,处处要和涂山氏相像……陈易沉吟了好一会后道: “我知道恨一个人的感觉, 那种感觉很强烈, 那种感觉…你做尽一切事都弥补不了。” 恨就是这样,陈易从前恨殷听雪的时候,便想着一寸寸地揉碎她的心,一点点地折辱她,让她尊严尽碎,让她永远当个没地位的妾室,刀剑不过是了却恩仇最轻松的武器。 他能理解那种感觉,更明白那种感觉有多深。 “本宫从来没有真正恨过你。” 安后兀然说道。 陈易惊讶地看她,哪怕他知道答案。 她曾经恨他,这固然不错。 只是后来,涂山地宫,无论是陈易祀天坛上的自我牺牲,还是残留下来的母子亲情,动摇了这女人的内心,在她的眼里,陈易逐渐从西晋陈氏里剥离了出来,她甚至要给他赐姓安。 从头到尾,陈易的身份从来都没变过,变的只是安后的目光。 “我知你以为,我为你做这么多,不过是为了收心。” 安后这一次不再用“本宫”自称,而是用“我”, “只是本…我不恨你,不再恨你,又何必刻意收心? 我只恨西晋陈氏。” “如此之深?”陈易问。 “何其之深。我念佛这么多年,都未曾化解,佛经说过去的都已过去,这固然不错,可是…”安后摇头失笑,轻抚佛经,“可是过去的虽已过去,但恨留了下来。” 陈易不知仇恨占据了这女人内心的多少,但他能理解那种仇恨到底有多深。 他也恨过别人,恨过殷听雪,也恨过殷惟郢,也曾有过诸多恶念,便是殷听雪百依百顺,也多有逼迫,而且假借正当名义,至于殷惟郢,就更是如此,打断她的长生桥,采补她的道行,看似是因她不安分,可说到头来,又何尝不是一种报复凌虐?只是如今他不再恨了,以后也不再恨了。 正因安后恨得太深,她的一切让步,都建立在不动摇计划之上,不动摇那仇恨之上。 陈易怅然若思,他还是头一回走入这女人的内心世界。 “你我既然本无恨意可言,那你也知道,我对你以真心相待。” 安后放柔着嗓音, “待你归来之后,就改姓吧,要做富家翁也好,要做能臣干将也罢,都可以满足你,你与若疏的第一个孩子姓陈也无妨,也算给她一些宽慰,至于襄王女、景王女,她们也都会封郡主,子嗣们也世袭罔替,到时你的侯府之上,就是阖家欢乐,儿孙满堂,我老了之后,也能来你家得享天伦之乐。” 安后的语气很轻,她小心翼翼规划着他的未来,她仍抚摸着茶几上的《妙色王因缘经》。 陈易并不答话,他只是默默把这些话都听在耳内。 安后把这些看在眼里,他像是在动摇。 她轻轻把锦盒往前推了一推,掀开了盖子。 陈易转头看去。 那不是什么天材地宝,不是什么法宝神兵,只是一块平平无奇的玉坠,上面雕着由篆书写就的简简单单的一个“易”字。 “好不好看?”安后摩梭着锦盒问道:“我命官窑里最好的玉雕匠雕制的。” 陈易怔了一怔,看着那温润的和田玉,并没有说话。 安后捻起了玉坠,凑近了过来, “我给你戴上。” 陈易一动不动,不一会,那玉坠子已挂到了脖颈间,她的眸光上下打量,欣赏地看了好一会。 光线黯淡,陈易侧眸去看安后,烟雾缭绕之间,她有如云彩飘忽不定的山巅绝境,她美则极美,他从来知道,只是过去在景仁宫见她,她总笼罩在一国之后的威严里。 但如今不同,陈易这时才注意到她眼眶微红,似乎…昨夜哭过。 “新年了,平安快乐,你要平安快乐……” 月末了准备给大家多加更,而且这一卷也准备结束了。 之后会进行合章,就是更新量不变,两更合为一更。 (本章完) 第三百八十五章 景王之死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大年初一,陈易和大小殷用过早膳便离了宫,至于东宫若疏、林琬悺,这段时间就都要住在宫里了。 说是住在宫里,倒不如说是控制,安后翻阅了下监视窃听她们的宫女们做的笔记,事无巨细地都看了一遍。 越是临近大婚,就越不能出差错。 至于赐婚的懿旨,也早就拟好送了出去,上的是太后印玺,而不是皇帝印玺,这样便可规避朝中大臣,避免内阁进谏反对,由尚书内省直发下去。 景仁宫内,安后翻阅完笔记之后,便有喜鹊阁的谍子前来汇报陈易的动向。 无名老嬷立在安后身侧,示意谍子有话直说。 “他今日贴了对联,挂了鞭炮,联为:‘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经查证此联出自《宋史》,由后蜀主孟昶命学士所写,后蜀主前明后昏,不知此联是否有映射朝政,映射太后娘娘之意。” 谍子如实禀报道。 安后微微皱眉,嗓音稍冷道:“不必过度引申,继续禀报。” “是,他点了鞭炮,又在家里做了大扫除,里面有烟花烬,似乎昨夜院里有人放了烟花。扫除过后,他就去倒垃圾污秽,寻常的杂物倒去了南边的灰坑,而屎尿则倒去了京北水道的清秽渠……” 灰坑即是垃圾场,清秽渠便是屎尿处理区,谍子并不避讳这些,每一字每一句都如实禀报,只怕隐瞒了下去,会错漏什么关键线索。 “倒过垃圾污秽后,他回去洗了一个澡,接着把景王女送回了景王府,回来的时候,闵鸣已做好了午膳,他自行吃了,现在还一直待在家里……” 谍子的禀报可谓事无巨细,安后津津有味地听着,也不厌烦。 过去东华门外虽有喜鹊阁谍子驻守,但不多,也不只盯着陈易一家,后来跟陈易彼此有所隔阂,安后也不愿宫中提到他,所以也没有多加监视,如今不同了,大婚临近,安后得让每一个节骨眼都不出问题。 安后想了想,而后问道:“他今日有没有跟谁聊天,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 “我们怕被发现,离他的院子很远,只能看到院落的景象,看不到府邸内,更听不到声音,娘娘,要靠近些吗?” “不必,若是惹他厌烦,就节外生枝。”安后顿了顿道:“你们暗中查探附近一带的院子,摸一摸土壤,看看有没有地道的痕迹,如果他跟谁有联系,密切关注。” “是。” 谍子再无可以禀报的,安后便让她退了下去,继续翻看宫女们的笔记。 无名老嬷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犹豫了之后开口道: “娘娘如今太过关心他了。” “也算不得什么,只是到了节骨眼上,不得不多加小心。” 说着,安后回想起他戴上坠子时,他眼睛里掩盖不住的情绪,她不住轻声道: “他算是个好孩子,明事理,终会听从本宫吩咐。” 无名老嬷一下缄默下来,多年相处,她怎么不知道安后决定的事,便不会轻易改变。 安后正欲继续翻看笔记,然而景仁宫外,女官素心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娘娘、娘娘…” 素心跨入到宫中,来不及福礼: “今日家宴,景王府没有派人来领祭肉。” 太后临朝称制之后,大年初一,皇帝招待众皇族的所谓家宴不过是走个过场,让一众皇亲国戚到皇宫里领一碟羊羹,一份六谷饭,拿到神龛之上供奉,寓意天家施予福气,而像景王一般的人物,都是派人过来领取。 安后的凤眸稍厉,陈易求娶景王女之事,与宫中赐婚相互冲突,她何尝不知,此刻冷声道: “这景王,是在给宫里摆架子?” 没曾想,女官素心慌忙摇头道: “不、不是,素心派了一些宫女太监去看过,发、发现景王府披麻戴孝,景王好像…薨了!” 安后的瞳孔微缩。 这节骨眼上,景王…死了?! ……………………… 事情要从大年三十的前一天说起。 “王爷,大事不好!” 景王府上,景王刚刚迈入外院正堂,便见府上的一个管事匆匆走了过来。 “什么事,慌慌张张。” 景王数落一句,淡然地扶起袖子,坐到了主座上。 他捧起茶碗,待好一会后才慢慢道: “说吧。” 管事赶忙行了一礼,道: “王爷不紧张?” “若真是大事不好,都不等本王坐下你就开口了。” 景王轻叹了一声, “想来不过小事一桩,淡定些,慢慢交代吧。” 管事点了几个头,接着照着景王说的镇静了下来,一个动作停顿一息地从怀里摸出了一张信纸。 “之前陈千户当众求婚,于是我们这些下人本着为王爷分忧,就探听了些坊间传闻……” “说话太快了,慢慢交代。”景王安然端坐,指点着道,“管事也算是王府的小门面,何必如此急躁,学一学本王,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 “好,”管事应了一声,一字一句道:“坊间传闻,太后、意、欲、赐、婚、给陈千户……” 景王的眼睛瞪得比铜铃一样大,唰地一声跳了起来, “你说什么话?!” 管事继续一字一句道:“新娘子、是、为、东宫氏。” 景王茶碗都快摔了,暴跳如雷道:“你说话这么慢做什么?!” “不是王爷让我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吗……”管事的语气弱了起来。 “我…我!”景王一时气急,手指颤抖道:“泰山真崩了你还面不改色?逃命啊!” 话一说完,景王的脸便涨得通红,越想越气,随手抄起东西就想打人,茶碗太小,于是他就抄起檀木椅,管事慌忙退开,连连退到门槛之上。 “王爷,冷静、冷静!”    管事殷勤又恐慌的劝说着,但气在头上的景王抄着檀木椅步步逼近。 而这时,门槛外传来王妃温和的嗓音: “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吵?” 景王放下檀木椅,急声道: “王妃,大事不好!” 王妃眉头皱起,只见景王满脸急躁的模样,又扫了眼慌乱的管事,便道: “那快说,又何必为难下人。” 景王回过味来,盯着管事道: “听到没,快说。” “是。” 管事唯唯诺诺地点头,交代道: “坊间传闻,太后要给陈千户升爵,还要将一位姓东宫的女子赐婚给他,据说成婚的日子会在元宵日。” 话音甫一落下,原本还有些淡然的王妃,脸色也变了。 原因无他,无非就是上好的上门女婿竟被抢了去。 由于过去的恩怨,景王一直对陈易这眼中钉心怀芥蒂,但王妃对此倒没什么感觉,反倒有种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之感。 试想下,一个二十多岁的千户,立过救驾大功,颇得宫里赏识,不久的将来还要封爵,这样上好的女婿要上哪里找去? 而且在诗会之上,陈易当着众人的面求娶,三人订婚之事有目共睹,已不可能再做更改,但他要是被拉去跟别人成婚,岂不是在打王府的脸吗? 这陈易跟那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东宫氏成婚了,惟郢和襄王女又往哪里呆,床底么? 再退一步,哪怕东宫氏、惟郢和襄王女一并入门,但总归有个先后问题,殷惟郢贵为景王府嫡长女,怎么看都该先进门为正妻,而不是做什么兼姚并娶的平妻。 多种思绪掠过,王妃的脸色暗沉了下来,也无怪乎方才景王会暴跳如雷了。 正堂里的氛围陡变,空气间弥漫着阴郁。 景王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叹了口气道:“这该如何是好?” 王妃的额上皱出了好几条皱纹:“如何是好、如何是好…若太后真要赐婚,天家还是大于我们家,只怕那不知哪来的东宫氏…要做正妻。” 二人脸色都极差,阴郁积压在眉间,管事待在一旁瑟瑟发抖,连呼吸都放慢了些。 “我有想法。” 景王负着手,心情烦躁之下,游弋了起来,最后大手一挥道: “退婚!让惟郢登门退婚! 让大家看看,是太后捡走我们景王府不要的女婿。” 王妃本来眼前一亮,但听到之后瞬间大失所望道: “想就轻易,且不说惟郢是个执拗性子,哪怕惟郢能答应,可退婚这事看起来能出一时之气,到最后不仅要惹怒那陈尊明,还会恶心到宫里。” 景王府之前短短数月,接连损失一众供奉高手,外表上因为林党倒台,官场里如鱼得水,可实际上却是外强中干。 王妃的话,景王又何尝不知。 如今他仍对陈易这女婿算不上多有好感,但经过了昨夜,看见殷惟郢心意已决,再加上众人见证,也就都接受了下来,不仅如此,他还试着想过日后仇怨彻底化开,翁婿共饮美酒的画面,然而这突然而来的消息,简直是给了一记当头棒喝。 “那这要怎么办?”景王眉都快皱断了,坐回到主座上,自言自语般说道:“那妖后如今逼压姓陈的,这姓陈的还能跟天家拼命不成?到头来只能我们这边想法子…可到底要想什么法子?” 他顿了顿,脑海里似乎掠过了什么,继续道: “只能我们这边想法子了,时间不多,计划越简单越容易实施就越好,不管怎么样,都得先阻止姓陈的跟东宫氏成婚才行。” 话音落耳,王妃深思了起来。 如今的局面委实棘手,涉及到嫡长女的名分,更关乎王府的颜面。 一切皆因太后而起,难道如今她要入宫跟太后说情?不行,若是平常之事或许可以,只是这陈易深受太后赏识,怕是说情不得。 那又该如何是好? 王妃深思过后,忽地掠过一个想法。 一个代价最小的想法。 夫妻间心有灵犀,景王转头看向王妃,便听到她施施然道: “这局面棘手非常,所以也需要非常之法。” “什么法子?” “我的想法是,王爷假死。” 话音落耳,景王呆在了原地,脑子运转不过来,得缓上一缓。 只听王妃继续道:“王爷贵为一字并肩王,若是死了,虽不是国丧,但按理来说京城也需服丧数月,服丧期间,京中自不会有什么婚丧嫁娶,接着我们便趁此机会暗中办婚事,让陈易和惟郢小两口子暗中成婚,生米煮成熟饭了,王爷再活过来……总之活过来的理由,随时都能想,关键还是先假死,把婚事暗中一办,惟郢就成正妻了。” 一连串的话语落下,景王脸上不免露出忧虑之色,一听起来,这还真是代价最小的法子,景王既不用损失些什么,更不用惹怒那姓陈的,甚至宫里对此也不好说什么。 毕竟死了复活这般大喜之事,难道你宫里还想一个王爷真死吗?便是暗地里想,面上也得送来贺表,派宫里人过来慰问一二。 唯一的问题是, 景王不由问:“会不会太窝囊了一点?” 王妃摇了摇头道:“除了这法子,也没别的办法,这死也不是真死,就是死给太后娘娘看的。” 景王皱起眉,喃喃道:“我堂堂一字并肩王,竟然要假死?若是这般死了又活,本王的颜面何在?” 堂堂先帝胞弟,大虞所剩无几的一字并肩王,竟然要以这种法子化解危局,实在是让他很难扯得下脸。 王妃就知道是这样,便道:“若是如此,那惟郢便做不得正妻了。” 景王大怒:“我现在死给她看!” (本章完) 第三百八十六章 他们成婚了(万字大章)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计划从来是极易改变的。 只因一点点的蛛丝马迹,发现一点点的新东西,就要进行调整变更。 突然之间,景王大年三十暴毙的消息传了出来,陈易便意识到京城的天罗地网里,好似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而当陈易从殷惟郢口中得知景王是假死的时候,就更意识到,这个缺口可以为自己所用。 “你是说,我这准岳丈想要靠着假死瞒天过海,让你我秘密成婚?” 陈易一边问,一边摩梭着茶碗上的青花。 人在思考的时候,手中总会摸一摸东西,有时待在卧房里的时候,陈易就会摸一摸小狐狸的小手、小脑瓜子,甚至玉足、小玉兔。 殷听雪也知他在思考,便是被摸了,也不声不响地受着,他思考遭了阻隔时,还会小声开口,看看能不能给他提供些思路。 “嗯,父王暗中备了车马,你也可以趁此离京。” 女冠的话语间有几分期待。 点茶的殷听雪把茶捧了过来,放到了她的手上。 殷惟郢小声道了声谢,嘴角已不禁勾起, 本来太后赐婚东宫,让她隐隐觉得,大夫人之位不保了。 只是没想到天无绝人之路,竟然还有这样一招。 正想着,陈易却煞风景道:“你说,太后会不会也想到?” 殷惟郢微微错愕了下。 她顺着话一想,便明白了过来道:“父王突染重疾,暴毙身亡这些,确实蹊跷了些……” “不只是蹊跷,哪怕景王府可以防住有人算卦验生死,又能干扰得了卦象,但是郎中捉药、药方、医案脉案这些,想要作假却很难,再退一步讲,王府上有自己的药房和郎中,短短时间内就能伪造,可问题是…我这岳丈死的不是时候,死在了节骨眼上。” 话一下说多了口渴,陈易吸了口茶,一股脑吞了下去道: “太后娘娘不会信,她会想方设法防着,你父王的办法不行。” 殷惟郢越听便越是低落,眸里掠起的流光又黯淡了下来: “这么说来,你离不了京,也没法跟我成婚?那我回去告知父王,让他活过来。” 陈易却道:“不,回去跟你父王说,就这样决定了,我们按暗号联络。” 殷惟郢的秋水长眸瞪大了些。 陈易继续道:“让他准备两条路,一条明路做障眼法,一条暗路作为实路,对了,这几天你都不要过来,好好待在王府里。” 女冠对他的这一连串话有些疑惑不解,不是说此计不可行么,怎么陈易还偏向虎山行。 她垂眸略作思量,而后噗嗤一笑。 陈易疑惑看她。 殷惟郢噙笑道:“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你就这么想娶我?” “下头。” 陈易冷笑了声,喝了口茶水,转过头便看见了小狐狸皱眉的神色, “怎么了?” 他既然问了,殷听雪就出声道:“你又傲娇了吗?” 陈易吸了口气,按了按脑袋,有点头皮发麻,胸腔燥热, “这不是傲娇。” “我懂,傲娇都这么说的。”殷听雪点了点头道。 一旁的女冠憋不住了,笑出声来:“哈哈哈。” 陈易见状怒道:“你们都给我过来,我要开殷趴!” ………………………………… ………………………………… 大年初三。 景仁宫内。 得知景王死后,安后便先派了喜鹊阁谍子去查,再按惯例拨调两厂一卫去查。 比起两厂一卫,哪怕亲手设立的西厂,安后都更信任喜鹊阁,这是安家的根基之一,也是安后的根基之一。 安后蹙着狭长的眉,问道:“钦天监那边卦象不明,你们查清楚了吗?” 谍子回报道:“藏在王府的谍子翻看过医案,发现景王数个月前便身体抱恙,需要调理,里面记载的药材都看过了,都是人参、鱼翅、当归这类补血之物。” 医案是用于高门府邸里,用于记载达官显贵生过什么病,抓过什么药的东西,按陈易的话来说就是病历。 “数月前景王接连折损得力干将,以那易怒脾性,自然需要补血之物,这医案许是早就准备好给你们看的。” 安后琢磨了下,继续道: “他死得蹊跷,不像是真死了。” 侍立身侧的女官素心适时道:“藩王在京薨毙,按礼制来说,京中一月内不允有婚丧嫁娶之事。” 安后闻言冷笑道:“本宫早就想到了,就看易儿的动向如何了。” 过了一段时间,又一位谍子在禀报之后,跨入到景仁宫内,跪伏了下来。 那是监视陈易动向的谍子,汇报道:“昨日见过景王女,今日陈千户出了门,去了一趟景王府悼唁,而后就去了一趟止戈司衙门,而后又去了趟塌陷的西城逛了一圈,路上顺道去了书斋,很快就回到了家里,接着再度出门,去京北水道的清秽渠倒了屎尿。” “为什么去止戈司衙门,他有这么勤勉?” 安后沉思了一会,接着笑道: “原来如此,他是去衙门弄京城的地图,至于去塌陷的西城逛一圈,是在侦察地势,而去景王府估计是在商量。” 谍子点了点头道:“娘娘圣明,座主们也是这般作想。” 安后沉吟了下,想到了一件细枝末节: “他去了书斋,买了什么书?” 谍子立即道:“找过书斋掌柜盘问,三卷《水浒传袁无涯评本》、一卷没署名的《搜神记》、一本《妙色王因缘经》。” “书里会不会有暗号?” “应该没有,掌柜对这些书的来历都很清楚。” “妙色王因缘经…”安后琢磨着这本书,接着自言自语,“那是本宫最近翻看的佛经。” 安后那时把陈易带到寝宫里,这本书恰好就在茶几上,他竟然注意到了。 书案前,那凤袍女子沉吟片刻,而后道: “不必管什么礼制,他这婚,该办还是得办。” …………………… 翌日。 下午的时候,陈易自家中离去。 今日就往宫里而去。 在景仁宫内见过安后,如今二人的关系平缓了许多,见陈易仍带着那玉坠子,安后露出了满意之色。 陈易想见冬贵妃。 安后听他厚着脸皮、有几分不好意思地求见冬贵妃,并没有说出拒绝的话,只是流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温和地让宫女把冬贵妃叫过来。 见着这挽起长发都近乎及地的高丽女子,陈易除了做之外,就没什么好做的了。 他们的欢愉发生在一处空寝宫,安后在外面刻意安排了些女谍子窃听,但并没有听出什么。 “‘扯住你的头发,比扯住别人的头发更有征服感’,他是这么说的。” 女谍子面无表情地汇报着寝宫内发生的战况, “还有说‘你的头发太多,不好从后面来。’我们几位进去看过,按汗渍判断,确实是从前面来的。” 安后初听时脸颊微微滚烫,啐了一口道: “这混球哪学来的浪语?” 但她终归是一国之后,不拘小节,还是耐着心,忍着羞怒把这些都听完了。 “你是说,他跟冬贵妃说枕边话时,提到之后要去西晋?”安后问道。 “娘娘说得不错,枕边话最为真情实意,他应该发自内心这么想。” “有些可能,但也可能他猜到有人偷听,故意说的,”安后细思了下人心里的细腻之处,接着道:“不过,更可能是他摇摆不定,能跑就跑,不能跑就听从吩咐,他现在在哪?” 谍子回报道:“好像去了外朝,几位座主的演武院子里。” ………………… 跟冬贵妃温存过后,神清气爽,陈易随意洗漱过一番,就快脚地往先前安后带他看过的院子而去。 一临近那演武院子,便有气机锁定住自己,陈易丝毫没有惧意,大步跨入了院子,来了句“几位,既然要一道上路,何不如先认识认识。”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陈易是接下来行程的主角,几道目光交流过眼神之后,便自阴影中走出,站到了陈易的面前。 三男一女, 一个身材矮小,看上去贼眉鼠眼,是为催命鸦,一个是为女子,长相寻常,是为归魂雀, 一个满脸堆笑,身子白净,四肢修长,看起来极善水性,是为笑鹈鹕,一个身材壮硕、脸色肃杀,眉宇透着狠劲,是为无常鹰。 这四位皆是座主。 陈易随意挑起了话头,而那几位座主也不拂他颜面,于是乎极其顺理成章的,在演武场间,天南地北地扯东扯西。 这算是个好的开头。 而接下来临近元宵的一连数日,上午陈易办了些自己的事,逛一逛塌陷的西城,买一些书,又买一些首饰,偶尔去京北水道的清秽渠倒了屎尿,回家就洗漱,而每到下午相似的时间,陈易都会来到这处演武院子里攀谈。 陈易与这一众高手便慢慢熟络了起来,互开玩笑,称兄道弟,对话声不绝于耳,回荡在这演武院子之中。 谈天说笑自然要讲故事,陈易便跟他们讲起新买的水浒传,什么“浪里白条张顺”、“武松血溅鸳鸯楼”、“鲁智深坐化”,有一搭没一搭谈天。 笑鹈鹕是个会说笑的人,同时水性极好,擅长水上杀人,据说京畿一带的江河都游了个遍,连最汹涌的北姚江都能逆着游。 “不是我吹嘘,北姚江算个球,我都把它当老相好,想上就上。” 笑鹈鹕拍着胸脯道, “大虞的浪里白条,除我以外,无人敢认。” 与能说会道的笑鹈鹕相比,其余三位的话要少一点。 催命鸦还好,会搭腔几句,也会主动讲笑,但归魂雀就只有你问她,她才会回应,至于无常鹰,则是少言寡语,常常不开口说话。 “无常鹰,你什么兵器用得顺手?” 某一回,陈易佯装无意问道。 “我擅长枪。”无常鹰回道。 说完,无常鹰随手抽出一杆红缨枪,舞得虎虎生风,枪尖烁着寒芒,好不气派。 但他在说谎。 陈易留意到无常鹰的大拇指上有茧,而且是在右手,左手没有,这证明他使的是单手短兵,而不是棍枪之类的长兵。 至于催命鸦,他看上去跟归魂雀关系不错,像是姘头,而归魂雀这女人,好像有不少姘头,从二人的眼神可以看出,归魂雀跟催命鸦的关系不错,但更像是男在追女,催命鸦在讨好归魂雀。 除此之外,催命鸦吃饭的时候,不会用手抹去嘴上的油渍,而是手臂擦去嘴上的油。 这是个很细微的动作,但陈易感觉,这个人一定善使毒药。 用手臂而不用手,就是怕手上沾了毒,擦到嘴里误伤。 人的嘴可以骗人、可以隐瞒,就像无常鹰说他擅长枪,但习惯性的小动作、身体上的小异样就骗不了人。 所以陈易哪怕不去刻意去问他们的兵器、功法等等,都能隐约猜到他们擅长什么,在脑海里渐渐勾勒出轮廓。 而演武院子里的每一场对话都会被完整禀报到安后那里。 也不只是演武院子,许多细枝末节都被安后知晓。 特别是他进宫的一举一动。 他进宫的行为固定,往往都是找冬贵妃欢愉一场,享受床第之乐,偶尔便搂着折腾得起不来的高丽女子倾诉衷肠。 翻看那些枕边话,安后从中看得到陈易深深的迷茫。 他时而欢快,时而懊悔,总是变化不定,他还谈及过他的女人们,跟冬贵妃说过不少情话,甚至谈及到安后,他一时说安后待他其实很好很好,一时又痛恨安后对他的诸多管制,有时,他一言不发,默默摩梭起那刻着“易”的玉坠…… 安后细细阅览着一字一句,这些纸上死气沉沉的文字,却仿佛一下把她拉入到床榻之上,仿佛是她待在陈易枕边,听着陈易细细倾诉。 那种背德感又席卷了上来…… 安后脊背发寒,按了按额头: “…想来最近太累了。” 她为自己寻了个理由,但更深处的,却不愿面对,而是埋到了更深处。 近些日子来,越是临近陈易的大婚,安后便愈是惴惴难安。 每晚她都会让宫女诵一遍佛经,以此化解心中不安。 她总觉自己好像害怕失去什么。 但说是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风吹动响坤元殿的二十四扇花窗,划过了百鸟朝凤的图案,花藤椅上的宫女诵着佛经,声声平稳,安后慢慢睡去。 宫女的诵经声,恰好停在了一句话上,渐渐止息: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元宵将近。 只差不过五六日,今日陈易进宫,便被带到了景仁宫上。 将近元宵的日子本是休沐,百官休沐,宫内当然也是休沐,可那凤袍女子仍在书案之前,批阅不断。 陈易耐心等待,虽有疑惑,并不多加催促。 “景王虽薨,但婚还是要成的,虽说逾越礼制,但礼制这事,不会有多少不长眼的敢真拿来说事。” 安后头也不抬,朱笔在书案上来回。 陈易眼眸里掠过一丝晦暗,但不动声色。 哪怕安后对他用心极多,可那每一回用心,都不曾动摇过她的计划,更何况是景王突发奇想的一计呢。 既然如此,那么就唯有寻好机会,一走了之…… 正想着的时候,安后忽地抬头道: “这段时间来,跟景王筹备得如何?表面上要从坍塌的西南一带离去,实则在京北水道留好了退路。” “…什么?”陈易的瞳孔微缩。 “京北水道的清秽渠…谍子已经查了出来,你们借着处理秽物来留暗号。” 安后平静地叙述着,语气不见多少起伏, “你每隔几日就会过去,看似正常,但已有谍子查过,洞穿了你们的谋划——京北水道上有一条画舫,看似青楼女子于画舫上花枝招展,实则是想趁元宵画舫横江之时,以此画舫顺流而下离开京城。” 陈易沉默了下来,眸光里诸多异色掠过。 安后噙起了笑,放下朱笔。 她自书案前起身,缓缓自高处走下,来到陈易面前,她抬起手,抚摸起了陈易脸颊。 安后的语调温柔:“那些谍子猜不到,是娘猜到的,你说娘慧不慧心?” 那人默然不知多久,终于承认道:“娘娘圣明。” 安后摇头失笑了下,她低垂下凤眸,便见他的指尖轻颤起来。 她忽然好气又好笑,道:“你怕什么呢?怕娘怪责你?说到底,不过犯个小错而已,而且你还没逃。” 陈易似是被这话惊道,好一会后,才嘴唇嗡嗡道:“殷听雪如果逃了一半,我照旧会罚她。” 安后柔声应道:“娘不是你,娘不忍心罚你,既往不咎,元宵要到了,你这几天住到宫里,就好好跟若疏成婚,接着就在宫里待到二月,郎情妾意,养好感情,再往西晋走也不迟。” 让陈易跟东宫若疏在宫里待到二月,当然不只是培养感情这么简单,更是为了看好陈易动向的同时,等两位陈家子大婚的消息,传到西晋皇室、传到西晋陈氏那里去。 陈易嘴唇嗡嗡,好一会后才吐字道:“好。” 见他答应,安后眸含笑意道:“你的那些女眷,也接到宫里吧,到时你跟东宫若疏在宫内成婚,也好让她们当伴娘,见证你的婚事。” ………………………… 大小殷、周依棠、闵鸣,都被迎进了宫里。 安后照旧是例行几句慰问,谈几句日常,宫内时而就起欢声笑语,酥饼、软糕、甜羹来往于宫墙之间,络绎不绝,宫女的衣裳摇摇摆摆在廊道里头。 这几女里,照例是襄王女最会讨安后喜欢,不仅言谈恰当,而且待人接物也温和,懂得怎么捧人之余,也不过分谦卑,做长辈的就喜欢这般的后辈,逢年过节也最爱给他们红包。 安后也不能免俗,当即封了平安牌,还有些金叶子给她,殷听雪为此献诗一首,诗中自是吉利喜庆之语。 当晚,太后封的平安牌和金叶子就被陈易没收了。 仔细看过之后,平安牌和金叶子里都没有暗藏玄机。 陈易这一举动当然被宫女禀报给了安后,安后对此好气又好笑,连叹他提防心竟如此之重,也不想想如今他都到宫里了,就在眼皮子底下,又怎会多此一举? 临近大婚,陈易有些花天酒地,时不时就让请人唤来冬贵妃,再加上大小殷,三女同眠一床,不知多少次日上竿头,才匆匆转醒。 安后对此略有微词,不是因为陈易沉湎于温柔乡,不思进取,而是因为东宫若疏分明就在宫内,不过几个拐角的距离,但陈易却见都不去见她,也不去见之后随嫁的林琬悺。 每当有女官传达太后意思之时,陈易总以尚未婚嫁、不宜多见为由婉拒。 话虽说得在理,可由陈易说出口,那就有些不在理了,这么久以来,你陈易何尝是什么守礼数的人? 想来啊,是叛逆…不愿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小小叛逆。 安后不仅不把这些放在心上,反而更觉得陈易这般的表现,才是真情流露,若陈易真的事事都变得百依百顺,那就不是陈易了,更让人生疑。 不管怎么样,大婚的日子总归是要到了。 为免节外生枝,大红灯笼只挂在了内廷里,外朝上没有一点风吹草动,至于看嫁资、催妆这类麻烦事尽数省去,分红馍馍、坐花轿绕街巷一圈这类习俗,也从简行事。 甚至于连哭花轿的都几乎剩了一半。 成婚那日,那姓东宫的笨姑娘开面之后,哭得稀里哗啦的,本来是灵机一动,想着趁哭花轿的机会,将水搅黄,再拖上一拖,为此她还偷偷摸摸剥了个洋葱。 “我不要成婚、我不要嫁人!” 东宫若疏会武功,好几个宫女都没法把她塞上花轿,便是宫中的壮妇拖着她推,那屁股墩还是露在了花轿外面,曲线浑圆。 啪! 狠狠的一巴掌。 东宫若疏吃疼地闷哼一声,羞郝地回过头来,发现拍她屁股的不是别人,正是新郎官陈易。 而陈易身后,凤袍女子的身姿娉婷而立。 得了,两正主直接来了,这下想哭花轿都没法哭了。 东宫若疏呆呆地被塞入到轿子里,想到了殷惟郢给自己的九十两,揭开帘子大声道: “陈易,我恨你!” 喊完之后,她还摸了下有些发红发疼的股儿…… 他这般好色, 日日夜夜都要被扇屁股?    东宫若疏打了个寒颤。 成排成排的宫女托着红灯笼,连绵一片,辅以地上红毯,华丽壮观,宫中树木皆悬挂了丝绸锦缎,既是迎接元宵,又是迎接这大喜之日。 礼乐齐鸣,丝竹之音不绝于耳,陈易骑着高头大马,浑身通红的新郎官模样,他有些局促,有些不安,但还是维持着镇定,护着东宫若疏的八抬大轿走向了成婚的喜暖殿里。 宫内成婚之处有两处,一处是供皇帝大婚时用的,一处则是供皇子皇女用的,陈易所用的自然是后者,成婚之处在宁福宫的喜暖殿,琉璃顶灿金色泽倾泻下来,整个三进式结构的喜暖殿被装点得华丽漂亮,这里挂着璎珞,那里悬着金叶子,安后亲笔题下的“早生贵子”四字高悬于顶。 至于伴娘们,也是大红色的衣裳,东宫若疏在里头瞧见了熟悉的身影,正是她们要护送自己跟陈易圆房。 不一会,东宫若疏被送下了轿子,便看见了诸多女官齐聚于大堂上,而那高堂之上,有雍容华贵的一国之后端坐。 一码归一码,得知太后要做自己的高堂父母,东宫若疏还是有些受宠若惊的,不过她还是拿回了些陈若疏的镇定自若,在小婵的搀扶下,顶着厚重的凤冠跨过门槛。 而陈易早早就在堂内等候。 新郎新娘一道,拜天地高堂。 “一拜天地!” 在宫女们的搀扶下,陈易和东宫若疏朝那“天地君亲师”的供桌盈盈下拜,安后坐于供桌之后,这一拜天地,既是拜牌位,也是拜这一国之后。 皇天后土,临朝称制的皇太后,自是天地。 “二拜高堂!” 敞亮的嗓音落下,陈易和东宫若疏越过供桌,朝安后盈盈下拜。 安后凝望着这一幕,眼眶发酸,两滴泪水落了下来。 从前她也成过婚,可成婚之时,那为修道疯魔的先帝并未出现,而她又是二立的皇后,于是乎便独自一人向着高堂上的先太后下拜,之后又向着空气对拜。 回首往昔,安后忽觉唏嘘难言,只是一切都过去,这对新人,不必受这些孤苦了。 为了今日,她不知等了多久多久。 但终于还是等到了。 “夫妻对拜!” 嗓音落下,披着大红绸缎的东宫若疏一阵艰难,但还是向着陈易,盈盈跪拜了下来。 通过隐约的缝隙朦胧光,东宫姑娘瞧见陈易近乎平静无波地,与她跪拜而下。 至于大小殷、周依棠、闵鸣、冬贵妃等一众伴娘,东宫若疏看不清她们的表情,只是觉得有点发寒。 她头有些晕了。 像是被很多人压在了身上。 …………………… 拜堂之后,新娘子要先被送回到洞房,而陈易则要在正堂内敬酒、分红包、红馍馍,迎接众人的贺喜道谢。 其中当然也包括伴娘们的。 众女们目光各异,但都聚焦于陈易之上。 小狐狸泪盈盈地看着陈易,大殷则脸色泛白,眸光夹着询问和委屈,周依棠的目光则让人生寒,闵鸣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安后环视了一圈,噙笑问: “怎么,不给新郎官道声喜吗?” 话音落下,却并未出现安后预料中,一石掀起千层浪的画面。 众女像是已心里做好了准备,除去那独臂剑甲以外,都一一给陈易道了喜。 殷惟郢说的是:“愿祝此后神仙眷侣。” 殷听雪说的是:“预祝今夜百年好合。” ……诸如此类,凡此种种,众女的话语各异,神色也各异,安后瞧在眼内,本想看些风趣的事,像是之前私宴上修罗战场,但今日大婚,能平稳落地就好,不必多闹腾。 待道喜过后,安后便唤人摆好书案,她要亲自题联。 笔力苍劲,如有龙蛇盘旋,墨染得红联更显出威严之气,乃至掩盖了联语的喜庆: 天作之合长长远远,四世同堂平平安安。 陈易上前恭维了一番,看他这副有些僵硬的模样,安后不禁勾唇笑了。 她上下打量了番这新郎官,心中百感交集,脑海里一时掠过自己成婚时,那空荡荡、死气沉沉的画面。 先太后皮肤耸拉得一层叠一层,像是个半死不活的人般端坐上首,大红绸缎垂下无尽昏暗,而她守在空荡荡的婚房内,独自一人睡了一宿。 时过境迁,一切都不似当年了,常常有人说,父母会把自己的期许寄托在孩子身上,安后也体会到了这复杂的感触,眼角又滴下晶莹的泪水,盖过了原来的泪痕。 “娘娘你怎么…流了泪?”陈易出声问道。 “傻易儿…你不该说话的,”他一说话,安后就更止不住了,她捂嘴笑了起来,接着还低下头,想掩盖住眼泪,但偏偏女人越想掩盖眼泪,她的眼泪就越是动人心扉。 她自己好想也想明白了道理,又把螓首抬了起来,温和地凝望陈易。 “本宫…我不该在这时落泪,坏了你的喜气,唉…” 安后用指尖抹去眼泪,但又觉有失仪态,想寻手帕擦拭,却泪光朦胧,一时寻不到,忽地脸上多了绸缎触感,原来是陈易捻起衣袖,默默为她拭泪, “唉…唉…你说你,擦什么擦呢,你越擦,我就流得更多…唉、唉、唉,把你婚服擦脏了……” 安后叹着气,几番嗔怪。 陈易无声地凝望着她。 他抑制住心底的情感,所以不能多说些宽慰的话,他忽觉无可奈何,只因世上从没有真正的两全之法。 泪水终于稍作止歇,他温柔的动作被安后记在心里,她不禁想到过去陈易对自己的排斥隔阂,那时他百般不愿,可瞧瞧现在呢?现在他怎么样了? 两相对比,安后心涌出得意之感,本想嗔上几句,戏弄他一下,但他的胸前隐隐烁着光,那是雕着“易”字的坠子,话语到了唇边又退了回去,转了一圈还是作罢了,她眸光前所未有的柔和,他说到底,还是个孩子,自己又怎能跟他计较呢? 是啊,说到底还是个孩子……有奶便是娘…… 忽地她想到了一事,便柔声问: “那个安南王妃,你有没有叫过她娘?” 这是个很没来由的问题,她的嗓音出现了微妙的变化,陈易肉眼可见地停了一停,忽然间琢磨不透这女人的心思。 陈易如实道:“没有。” “那你还跟她…圆房。”她话音有些微妙。 陈易定了一定,低声道: “我跟她不是这般关系。” 安后听到之后,又问:“你…没让她那般假扮过我?” “从来没有。” “好,谁都假扮不了你娘。” 安后说着,这话意义并不分明,像是在说连她也不能取代,她怕一语成谶,便补了句道: “谁都假扮不了我。” “是吧。”陈易如此说。 他从来分得很清,祝莪就是祝莪,不是别人,同样,安后就是安后,也不是别人,或许他会将这话讲出口,但那是有朝一日,而不是今日。 安后再看了眼那玉坠子,轻轻碰了一碰,只觉温润如玉,除此以外,别的什么都感觉不到。 “你要圆房了,我心里高兴,我不是嬷嬷,不会收一大堆义子义女,除了你以外,我就没有过孩子,” 宫女要上前接对联,安后挥手让她退开,反手捧起对联,亲自交到陈易面前, “我只有你,你要珍惜,不要辜负我。” 陈易再三拜谢,托着这联,就要带着一众伴娘去闹洞房。 安后看着他们的身影在宫女的引领下,渐渐往深处而去,悬了不知多久的心念,终究定了下来。 终于等到了这一日。 那么多的艰难曲折,那么多的母子相悖,终于还是等到了这一日…… 一念起,诸念生,安后感慨万千,指尖不住轻颤。 大堂之外,女官素心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她低头而下。 “素心,怎么这般焦急?” 安后觉察到什么,皱了皱眉。 女官素心有些颤音道: “娘娘、景王、景王纠集朝官要进谏!要闹婚场!就在外朝上!” …………………………… 东宫若疏守在婚房里头,大着眼睛惊疑不定。 从小陪到大的丫鬟小婵此刻也陪着东宫若疏经历人生大事,哪怕这笨姑娘不情不愿,可说到底,还是得出嫁圆房。 “小姐,别乱揭红盖头。” 小婵见东宫若疏有些心慌意乱地摸起了红盖头,出声道。 东宫若疏慌乱得紧,这已经拜了堂,那么自己那点殷红还能守得住吗?左右好像都要给按到床榻上了。 她一时就想捉摸地找个机会逃了。 但下一刻,小婵便道: “小姐,别想逃,你只要逃不出宫,就一定逃不了。” 东宫若疏脊背发寒。 她看见房间里有宫女取来瓷碗,里面是半熟的饺子,这是来寓意给新人早生贵子的,而一旁的红桌上还摆着合卺酒,这是夫妻洞房时用的。 揭了红盖头、吃了那饺子、喝了合卺酒, 做完这三件事,就真的成婚了! 小婵把东宫姑娘的脸色瞧在眼里,她一直都是太后安排在西晋陈氏的谍子,但对这位主子,一直都有真感情。 小婵出声道:“小姐,你说那太子并非良配,就从大晋逃了婚,如今好不容易觅着良人了,又怎能这样那样回绝?而且啊,那陈千户痴迷得小姐得紧,娶回家去,做了正室,就捧到心尖上宠,断然不会让别的女人压一头。” 东宫若疏听着这话,左思右想又觉得有些在理,她咬牙挣扎了好一会,终于问道:“疼不疼的?” “我听教习嬷嬷说不疼的,看男人动不动得珍惜,也看…大小。” “什么大小?” “小姐不要问这些话,想来不小就是了,但姑爷会珍重你。” “那你要帮我。” 笨姑娘的眼角噙出了泪水,认命了般道: “太疼的话,小婵你要帮我……” 小婵心底一酸,轻拍东宫若疏的背部,缓和她的情绪。 好一会后缓过了神,东宫姑娘发挥起一贯的乐观精神,想着嫁给陈易也没什么,便是圆了房,也不算什么,他如果不束缚住自己,愿意尊重自己,那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而且他也练剑, 说不准之后,还能跟他结伴闯江湖呢,彼此当个至交好友。 笨姑娘没见过爱情的模样,能想到最好的事,就是当生死之交。 小婵见她渐渐转悲为喜,愧疚也少了,也逐渐有些为小姐高兴,她很有感染力,很会让旁人高兴。 至于东宫若疏,她本来就很会高兴。 这样想着想着,东宫若疏多了几分期许。 门外传来脚步声。 “哎哟,是姑爷来闹洞房了。” 小婵站起身,要随宫女们迎上去。 闹洞房的伴娘有些多,小婵看见了那几张略熟的面孔,大小殷、周依棠、闵鸣、冬贵妃……每一位都国色天香,与东宫若疏不相上下。 她不禁担心起东宫若疏嫁过去的处境。 小姐这么直、还有点缺根筋的性子,到时要被怎么…… 怎么?! 突然,一根手指点到了小婵的穴位上,小婵的思绪骤然一断,那两位宫女也几乎同时被点了穴。 东宫若疏霎时惊楞,还不待她反应,陈易便走上了前来,点到了她哑穴上,接着又点到了其他穴位上。 穿着婚服的东宫若疏一动也不动,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却只能发出呜呜的轻微声音。 陈易大马金刀地在婚床坐了下来,尽量放温和些道: “若疏,不是不想娶你,但今日我想娶的,不是你,而是她们。” 东宫姑娘瞪大了眼睛。 这都什么跟什么… 都拜过了堂,她都已经做好准备了,但这人反过来说不娶她? 他要娶别人… 而且还得加了个…“们”。 她不知怎么自己就恼了,拧紧了眉头,正惊疑着,见到这跟自己争抢金簪的景王女迎了上来。 而陈易随手抱起了她,把她放到了床板下。 小狐狸关心地看了东宫姑娘一眼,眼角带着歉意,但还是回过头来,笑着迎上了陈易。 趁着惟郢姐和周真人没注意,她先捡起了合卺酒。 周依棠无声捧起了那碗半熟的饺子。 殷惟郢正自鸣得意,欣赏着东宫若疏,后知后觉地发现二女都有所行动,赶忙弯下身子,不顾仪态扯走了笨姑娘的红盖头,披到自己头上, 红盖头被扯走,东宫若疏兀然就有些闷闷不乐了…… 跟自己拜了堂的夫君,要跟别的女人做成婚的最后一步, 但她只能在床板下看着…… “还请东宫姑娘当伴娘。”女冠施施然道。 悠悠话音落下,更让东宫若疏心中一刺,只能发出呜呜声。 而夺了红盖头的殷惟郢抢了先,凑到了陈易面前。 陈易瞧出她的小心思,倒也宽容她一下,把红盖头揭了开来。 随后,轻轻在她唇边落下一吻。 殷惟郢眸光如水,正想搜肠刮肚说句情话,但又想不起来,说不出口,便只有傻傻地笑一笑,真丢面啊! 陈易耐心候着,殷惟郢与他目光交汇,顷刻心间掠过千言万语。 “夫君我…” 思绪一掠而过,她刚想低吟出口。 “吃饺子。” 独臂女子兀然出声道,恰好打断。 陈易转过脸去,便见周依棠捧着碗走了过来,里面是半熟的饺子。 她单手捧碗,陈易连忙捡起了筷子。 他夹起了一块饺子,吃了下去。 殷听雪在一旁捧着酒笑着问:“生不生?” 饺子当然生,陈易笑道:“生。” 接着,二人都齐齐将目光转向了周依棠。 独臂女子面无表情。 好一会,她都没有开口,收回了瓷碗,转过了身去。 陈易叹了口气,落寞地垂下了眼,她终究是迈不过那道坎。 正把头转向殷听雪,给小狐狸赔个笑脸时, “…饺子生。” 陈易扭过头去,便见周依棠背对着他,夹起了一块饺子吃, “…生。” 陈易嘴角勾起,摇头失笑,她的执着他从来一清二楚,也正因如此,她的心念总似指缝里流出的沙。 而女冠见夫君跟别人甜蜜的这一幕,多了些气恼,但旋即心想,不管怎么样,陈易揭红盖头的人是她…… 等陈易怅然片刻之后,便见殷听雪把酒杯捧到他面前。 “喝酒啦。”她红着道。 陈易回头笑了下,接过合卺酒,递到了小狐狸面前。 殷听雪脸颊滚烫,她扫了眼陈易,又把脸盘儿垂低,心念似雪落下,又转瞬即逝。 陈易眸光温柔道: “傻瓜,怎么这么害羞?” “要嫁给你了呀。” 她下意识道,脸红得更厉害了,她还是没动眼前的酒,而是从怀里摸着什么,好半天终于摸了出来, “元宵了,给你小纸船。” 陈易怔了一怔,把小纸船收到怀里,接着想了一想,从方地里摸出了一个东西。 他递到了她面前。 殷听雪定睛一看,那是一个似人形的木雕,脚底下雕刻出了花瓣,头上却没有脸,粗糙极了,像是技艺有限,雕不出来。 陈易轻声道:“说好给你的菩萨。” 殷听雪接到手上,噗嗤一笑道:“好丑啊。” 陈易听了正准备凶她,可手上蓦然湿润,原来是她落了泪。 “陈易…” “嗯?” 殷听雪挂着泪珠子,想说什么,却红了脸,好几次都说不出口,自己都被自己逗笑了,她想了想,还是不说了。 反正都写好在了纸船里。 她垂下脑袋,抿上了合卺酒,酒碗只比少女的脸红一点。 陈易也喝下了她递来的酒。 酒碗渐空。 他们成婚了…… 一更万字,今天就一更了 (本章完) 第三百八十七章 离京!(万字大章求月票)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景王纠集朝官进谏之事,让人始料不及。 切莫说景王先前几日还是“死了”的状态,这头七都过去两个了,停灵四十九日间,竟突然还魂,从棺木爬出了来,自诩魂游地府,本是阳寿已尽,但受阎王爷楚江王所托,特得宽赦,故此魂归人间,成全女儿与陈易的金玉良缘。 只是这些停灵四十九日里,日日皆有官宦吊唁,而且为数众多,这番说辞不管其他人信不信,这些吊唁的官宦大多都信了。 便是不信,也无人胆敢明言,景王府与定安党之间的关系有目共睹,所以信也好,不信也罢,不久之后,这景王还魂之事,都要被引为佳谈,录到搜神记、聊斋之类的书里,再配上一句“时人奇之”。 安后自然知道景王八成是假死,于他纠集朝官之事,倒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不过她并不放在心里,景王这一回与其说是孤注一掷,倒像是病急乱投医。 所以哪怕一众朝官跪伏在金銮殿外,齐声进谏,安后也不曾出过轿子,反倒像是看猴一般看着。 她派了女官,去询问当时的情况,这些定安党人有不少人吹得那叫龙飞凤舞,甚至信誓旦旦说见着了楚江王,待问到一个性直忠厚的小官,才终于问到了真实情况。 “当时很多人都看着,王爷从棺材里爬了出来,自陈人生大恨,更多番提及陈千户,言明此人并非良婿,罗列数十罪状,但一言九鼎,说要成全他们的金玉良缘,就要成全。 我没反应过来,便问:‘王爷,你不是死了吗?’ 王爷说:‘我看他不顺眼,还魂不行吗?’” 待几位女官回报之后,安后便更是看清了这场猴戏。 不过看清归看清,京城讲究脸面,朝堂之上就更讲究脸面,安后口述诏书,让宫女太监抄录后分发下去,做了这暂时的解释,安后便摆架回宫了。 接着, 她就看到了被藏在床底下的东宫若疏。 “人呢?” 女官素心脸色苍白,挂着冷汗,嗓音压抑不住, “他们人呢?!” 凤袍女子的脸庞笼罩阴影之中,卧房里是掉落在地的红盖头、吃完的饺子、喝干了的合卺酒,处处皆是陈易的痕迹,但处处寻不到他们的身影。 凤容上的神色晦暗不明。 东宫若疏的穴位很快就被解了开来,同样解穴过后的小婵已跪在了地上瑟瑟发抖。 在女官的追问之下,东宫若疏飞快地就把事情说了一遍。 “你是说…他们走了之后,还跟你说了句‘再见,东宫姑娘’?那他们去哪了?” “…出宫了吧,他们说过要往东走。” “蠢材,那是故意跟你说的。”话音落下,东宫若疏竟有如坠冰窟之感,这还是太后头一回对她说重话,“宫里各处都封了,他们出不了宫。” 东宫若疏唯唯诺诺道:“好、好像是。”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他们还让我给娘娘转达一句:”东宫若疏深吸一口气道:“‘娘娘,谢过一番好心,我故意让景王引走了你。’” 话音落下之际,思绪电转,安后感觉那人就站在她面前。 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什么意思?”凤袍女子眸光如剑,“景王接应了你?” “不,景王只是看似要接应我。” “然后我就会让你进宫……” “然后你就会让我进宫。” “为何如此笃定?” “因为你派了许多谍子守住我,都差一点让我逃掉,” 安后仿佛听到他在说话, “当你意识到你掌控不住了,就会想把我放在你的眼皮底下。” 然后… 他就在她眼皮底下逃走了。 与景王府的谋划只是障眼法! 他从一开始就想着进宫! …………… “冬贵妃调拨了几位新来的宫女,从这边过去了。” 路上一位见到冬贵妃的宫女,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道。 女官素心脸色铁青道: “大过年的,又不是选秀民女的时候,又怎会有新宫女?” 她看上去极其激动,像是在发怒,额上却不停地落着汗水。 只因安后静静旁听,脸上并无表情。 她缓声道:“何必对一宫女作怒,去寻冬贵妃就是了。” “是…” 女官素心像是要把头点在地上一般。 ……………………… 送走了那几位,冬贵妃回首一望,便见这座待了不知多少年的凄清院子。 乱糟糟的把石桌盖住的老树枝桠,前些日子终得修剪,泛黄干裂的墙涂上了新漆,大红灯笼高挂在檐角,平添了不知多少喜庆之色,近些日子送来的膳食,也是过去里没有的精致享受。 只是这些…怕是留不了多久了。 冬贵妃摸了摸那喜庆的对联,字迹苍透有力,那是由陈易亲自题的,也是这露水情缘一般的男人,给她留下最后一点念想。 “唉,说是念想,倒也谈不上。” 冬贵妃心中并没有多少情丝,只是不禁唏嘘而已。 只因除他以外,以后也不会有别的男人了。 叹声过后,冬贵妃再拍了拍对联,像是把它拍实,她隐约间听到了些许脚步声。 冷风凄切而过。 甫一回身,她看到院门外立着的身影, 冬贵妃深吸一气道: “别动手,我什么都招。” ………………………… 安后接连处理宫中突变之时,陈易一行人已经在阴曹地府里走了好些日子。 冬贵妃的冷宫里有通往阴曹地府的阴阳之门,陈易从一开始打的主意就是它。 “她知道地上一天,地下一年,估计没几日,她就要干扰我们卜卦了。” 陈易走在最前头,牵着小狐狸的手,翻过崎岖狭小的山路,侧头可见大片石林夹杂猩红的彼岸花。 “她已经干扰了。” 周依棠掐指之后,淡淡道。 陈易略有讪讪道:“比我想象得快。” 他回过头,便可见殷惟郢、殷听雪、还有闵鸣,基本上可以带走的女眷,他都带走了。 至于东宫若疏和林琬悺,她们被看护得严密,陈易根本带不走,而冬贵妃则是她自己不想走。 殷惟郢走上前了两步,紧跟到陈易身后,出声道: “你跟我父王…一开始就打着这主意?” “你是说,拿他当障眼法,随后从宫里潜逃?”陈易顿了顿,轻声道:“其实我有想过通过你父王逃跑,计划总要多种备选,如果可以,谁想来这阴曹地府吹风。” 走阴曹地府离京,就必要寻到京城之外的阴阳之门,而这谈何其容易? 阴曹地府与凡间地势并不一样,而且路多弯绕,更有蜿蜒崎岖,路上野鬼游魂无数。 所以陈易事先问过冬贵妃,后者也只知一道另外的阴阳之门。 那道门通往京畿之外,正是北姚江的方向,从那里离去,可逆流而上,亦可顺流而下。 陈易思索了下,而后道: “先不论我们路上会不会耽搁,若安全抵达那道门,你…要跟我师傅离去,先去寅剑山,陆英会在路上接应你们,再让玉真元君接你回太华山。” 元宵之前,陆英等寅剑山的人已先一步在周依棠的指示下离京。 殷惟郢皱了皱眉: “那你呢?” 陈易深吸一口气道: “我…我也想跟你们走,但我不能这么急着走,我还要在那里跟他们周旋一会。” “周旋?” “她的首要目标是我,而不是你们,所以我要跟你分开走。” 说完,陈易苦涩地笑了下。 地宫之后,周依棠就不再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九,以如今的她,一人绝对拦不住无名老嬷,更何况之后还有喜鹊阁的一众座主,与其如此,倒不如兵分两路,以自己为饵,确保她们的安全。 知道陈易早已心有安排,殷惟郢不好改变,她眉宇轻蹙,心道这人每每都想着让她们置身事外,他自己则置身事中,说是凡夫俗子,还真是个天生的凡夫俗子。 她本欲冷笑几声提醒他注意安全,但又觉发怵,思索后又收敛了些,敛着眸子道: “你…路上小心便是。” 陈易察觉到她话语间的略微轻蔑,扫了她一眼。 殷惟郢打了个寒颤,抿了抿唇,倒也抬眼瞧他。 她知她惹得陈易有些不愉…… 而每一回的后果都很惨…… 沉吟好半晌后,女冠附耳补救道: “…你之后到太华山后,我做妻子的,就没日没夜陪你。” ………………………… ………………………… 一路上说是顺利,但也不算太过顺利。 以阴曹地府为道离京是一步险棋,更险的是,在卜卦被钦天监的道士们干扰之后,他们一行人出现数次迷路。 陈易心情略有起伏,从冬贵妃的冷宫里的阴阳之门逃脱,很快就会暴露,安后也定会派人入内追杀,也将很快从冬贵妃口中问出京畿一带的阴阳之门所在。 拖的时间越久就越不利。 不过兜兜转转,他们还是一路化险为夷,走过了不知多少羊肠小道,攀爬数次悬崖峭壁,终于到了阴阳之门外。 推开阴阳之门,再度见到温暖和煦的阳光之时,陈易隐约有种不适应感。 烈日高悬,已经临近正午,已是两个时辰过去。 两个时辰,绝对够宫里反应过来,只怕无名老嬷、喜鹊阁谍子都已经追到了路上。 陈易拧过头,朝周依棠看了一眼。 周依棠并未多言,连句要他小心的话都没有,只是微微颔首。 两世夫妻,多少话不必说也明白。 但对大小殷来说就不同了,女冠眸里的关切藏不住,而殷听雪就更是紧张道: “你要小心些啊,被抓了太后不会放过你的。” 陈易让她别担心,连声劝慰,但少女的紧张有些缓不过来,他便摸出那条小纸船,轻声道: “这是你给我的护身符,我会没事的。” 殷听雪见状,点了点头,从怀里摸出那朵小纸花道: “你给我的,我也留着呢。” 陈易心底一暖,但是时间不等人,不会给他柔情蜜意的机会,他挥一挥手,让她们尽早离去。 接下来的日子里,陈易便在山林间穿梭、藏匿,有时还会到镇子上,故意散布行踪,伪造一些障眼法,但每到晚上的时候,总会回到山林之间。 他刻意留下了许多足迹,只为了混淆视听,尽量拖足够久的时间。 这时间不长也不短,大概需要五日。 而在这一方圆十几里地里,像是玩起了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 陈易从怀里摸出了一迭银票,银票没法直接买卖,而哪怕能买卖,但不同钱庄的银票形制不同,这一带县城的店家们也不一定会认, “先找地方兑钱吧。” ……………………… 夜幕沉沉,一队人马来到了薪西镇的一处客栈。 他们打扮朴素,如扈从般护卫着一辆马车,待人接物也算有礼,但举手投足间却隐隐冒着生人勿进的杀气。 笑鹈鹕摸着钱袋子,找上了客栈的掌柜道: “你这里今早有个穿黑衣的人租了间房?这个我熟人来的,烦请说下他的事。” “客官您这要求就…”掌柜一时不敢透露情况。 笑鹈鹕带着笑,指尖按在钱袋子上,一粒碎银从袋口飞了出来,落在桌上。 掌柜吞了口唾沫道: “我们这儿不能透露客人的情况,但是如果…” “那就是住在这了。”还不待掌柜说完,笑鹈鹕反手把碎银收了起来,拍了拍掌柜的肩膀道:“刚刚掉了银子,不好意思,现在捡回去了。” 掌柜懵了一下,意识到自己无意间说漏了嘴,给自己扇了一巴掌。 人在贪欲流露时讲的话,往往都很真实。 笑鹈鹕把目光放到了客栈的楼上,接着给暗处打了个手势。 下一刻,寒光闪过廊道。 木门瞬间在无常鹰的刀下断成了两半。 里面却传出一声女子的惊呼:“啊!登徒子!” 笑鹈鹕定睛一看,只见那不知哪来的青楼女子赤着胳膊,而地上盖着一张男式的黑衣…… 他站在那站了一回,回过头去,向掌柜道: “拿出来吧。” “什么…”话音未落,一把刀已搭在掌柜脖子上。 “他应该贿赂过你,不然你不会帮他隐瞒,拿出来吧,或许里面有我们想要的东西。” ………… 不久之后,查清情况的归魂雀在马车边上低着头,她刚刚汇报了已知的情报。 马车内,传来一道威严的嗓音: “你是说,他刻意留个青楼女子在这,营造一夜欢愉假象,实则早已翻窗逃遁,看似往东,实则往北?” 归魂雀头颅牢牢低着,喜鹊阁座主对安家家主皆有绝对忠诚, “回娘娘,正是如此,那掌柜手里的碎银能拼出一个‘心’字,是由北边乔水县的北心钱庄兑出来,与卦象吻合,与之前的调查也吻合。” “那就往北追他,他没走出京畿,在跟你们周旋。” 马车内的女子不急不缓, “追上之后,能活捉便活捉,若不能活捉,但杀无妨。” “是。” 归魂雀低低应了一声。 夜色寂静,元宵之后的风更是陡峭,喜鹊阁杀手们受过上百种训练,御寒更是其中之一,可本早已适应寒风的她却不知为何,忽觉刺骨冰寒。 马车中,那极尽尊荣的女人不再出声,没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大虞上下,无论达官显贵,抑或是走夫贩伙,尽是好茶成风之辈,正因如此,莫说是市镇县城,便是大道的路边都有茶摊。 一人带着斗笠,模样风尘仆仆,脸上还抹了点土,腰间就携了一把刀。 刀用长布包裹,像是不想让人看出刀的形制。 茶摊内有三三两两茶客,都是要进乔水县的人,两个光着膀子的纤夫在那划拳斗茶,一个卖药材的商贾专心摸着铜钱,还有三个读书人把书篓放在地上,在那畅谈大小李杜。 茶摊的老板殷勤迎了上来,问道: “客官,要什么茶?” “要泡的茶,随便来点就是了。”那人回道。 老板面露犹疑之色,许是因为大虞兴点茶,这人却要泡茶。 “有问题吗?” “没。” 老板还是应承了下来,转过身就去泡茶。 不消多时,一壶热水,一个空瓷碗,一点碎茶叶便送了过来,老板举手就要给他泡一杯。 那人抬手制止道:“我自己来。” 说着,银针从手腕里探出,伸入到热水之间,半晌过后,见无异样,他又反手捻了捻茶叶,同样无异样,这个时候,他才将热水倒入到茶叶里,泡开了一杯茶。 老板见状不由道:“客官你也忒小心了吧。” “走江湖的,不小心不行。” 茶水泡了开来,幽幽茶香溢出,似是觉得泡茶这事在大虞里太过罕见,那两纤夫和读书人们都回过了头来。 那人晃着茶杯,但没有喝下去。 老板以为是自己盯着不好,就转身离去。 “老板。”那人叫住了他。 老板回过头来,心道是个麻烦客,不耐烦道:“咋了吗?这茶有问题?” “不,茶碗有问题。” 屈指一弹,茶碗顷刻飞掠而出,但见日光之下,杯口之处,抹着一丝晶莹光泽。 砰! 老板侧头一躲,茶碗炸碎在墙壁上,暗红的茶液洒落,他手掌放后,衣袖里探出一把匕首,要直刺那人咽喉! “噗!” 匕首刚刚冒出个尖尖,一抹银光闪过,茶摊老板的喉咙洞穿开了个孔洞,那试毒的银针钉入到墙上。 血涌上喉咙时,是发不出声音的。 茶摊老板企图捂住喷涌的鲜血,但血从指缝里流了出来,他慢慢倒在了地上。 血花四溅,纤夫们脸色苍白,举着板凳就往墙边退,商贾赶忙拿手拢起一桌铜钱,抱着躲到桌底…… 而那方才畅谈大小李杜的读书人们,脚边本是放书的书篓,里面却摸出了狭刀,绕到了那人身后。 陈易一弹长刀,无杂念顷刻出鞘落手。 狭刀掠过杀来,陈易的身姿只是摆动微小的幅度,与刀锋几乎擦肩而过,接着反手一刀斩下。 其中一人头颅坠地,再也吐不出李杜之言。 同伴身死,另外两人面色不变,喜鹊阁的谍子皆是死士中的死士,此刻他们从两侧,一刺一斩,企图两相夹击。 可陈易比他们更快,朝左侧身,接着一手拍碎了一人脑袋,随后一刀斩下,将那另一人的整条手臂都一并斩断。 整个过程干脆利落,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 他一踢,控制力道将那断了手臂的人踩在脚下,冷声问道: “喜鹊阁其他人在哪,你知不知道?” 问话刚刚落下。 那乔装的喜鹊阁谍子用力一咬。 藏在齿间的毒药碎裂,他的脸色瞬间发紫,随后身死当场。 陈易敛起了眸子,拿出绢布擦拭掉刀上血迹之后,将长刀慢慢收回,那纤夫商贾们惊悚的目光下,除一地血泊之外,就是那人按下斗笠的背影,还有长刀归鞘时滋滋的摩擦声。 ……………………… “查得怎么样了,催命鸦。” “就在乔水县一带,卦象吻合,线索也吻合,而且他还在那边杀了我们的人,按脚程,哪怕是通臂神猿也走不远。” “他不急着走?” “娘娘说,他是故意留下来同我们周旋。” “周旋?”笑鹈鹕脸上带笑,只因他越琢磨这词就越是好笑,“那就让他周旋。” 催命鸦摩挲着手臂道:“已让乔水县县令下令封城了,如果他在城外面,那就进不来,如果他在城里面,就会想办法出来。” “要么走水路,要么走陆路,看来我们要再分兵围剿了。” 笑鹈鹕搓了搓手,喜鹊阁此次围剿本就分过一次兵,只不过分出来的,只有一人,那便是喜鹊阁主。 太后的授意下,喜鹊阁主已向剑甲而去。 “你擅泳,你带人封水路,我跟归魂雀就去封陆路。”催命鸦商量着道。 “知你跟你老相好混,我也跟我老相好混。”笑鹈鹕的老相好便是北姚江,“我浪里白条,浪里白嫖。” “嚯,水浒传都来了,你听那小子说书说疯了。”催命鸦半嘲半笑道。 “我跟他老友咯,聊得很好,给个好死他吧。” 篝火渐熄,火星四溢,残存火光之中,笑鹈鹕拿短剑划起了图,勾勒出一江一河,布着杀局,当火光完全熄灭时,漆黑一片中,只剩下笑鹈鹕的笑。 ………………………… ………………………… 乔水县要封城的事,早早便传了开来,不过大过年的,要回乡的早就回乡了,还在城里待的大多都是本地人,所以并未引起多少波澜。 不过趁此想着离县的人也是有,临水的渡口岸边,大大小小游船来来往往。 “公子想要过江?” 船夫撑着棹竿问道。 陈易打量了他一下,看见这船夫手臂晒得黝黑,说话时半个身子倚靠在棹竿上,有意无意地靠在阴影里避热。 一看便是老船夫。 特别是身体倚靠在棹竿上的动作。 “不错,价钱怎么算?”陈易问道。 船夫上下打量了下眼前戴斗笠的刀客,琢磨了一会,给出了一个数道: “老朽算一算,十文钱。” 陈易把随意拨出了钱,放到了他手上,船夫仔仔细细一看,指尖顺着轮廓摸了一摸。 摸完之后,老船夫道:“哦,是北心钱庄找出来的?” “有什么说法?” “那儿的钱足秤,而且这边边上还有刻痕,名声好着呢。” 说着,船夫把钱收到了怀里。 陈易眯了眯眼睛,跳上了船,船夫拉动棹竿,小船朝着北姚江而去。 江水说和缓也不算和缓,有几分湍流,船夫调着方位,载着陈易在大江上游动,陈易坐在船舱的门边,笼在阴影里,鼻尖涌过江水腥味。 乔水县越来越远,逐渐化作一条横线。 他今早入了县城,下午就说要封城,无疑是喜鹊阁的人追了上来,于是他没有退掉客栈的房间,并且留了些贴身衣物在那,也不知能不能迷惑住喜鹊阁。 不知船行驶到了哪,河水有些湍急了,小舟轻轻摇晃,像是条不安的鱼。 陈易侧头望去,北姚江上多小岛,都不大,堪堪能容纳十几人、十几把刀,苍老的船夫撑着棹竿,一摆一划,像是无力跟湍急的河水抗争…… 小舟渐渐顺着河水,朝诡谲阴翳的小岛上飘去。 船夫说话了:“公子小心晃,河水急,船不太稳。” “老船夫,我跟你讲个故事如何?” 那携着长刀的人屹然不动,突然开口道。 “故事?”老船夫的眉头疑惑地皱了起来。 “对,老船夫有没有听过子胥过江?” 那人也不管老船夫答应不答应,自顾自似道: “相传春秋之时,伍子胥被楚人追杀,急于过江,船夫听闻是伍子胥,便冒着大不韪载他过江。 伍子胥在舟上担心船夫出卖,要将价值百金的佩剑送给船夫,不曾想船夫不受,并怒而直言他是敬佩伍子胥的为人,才载他过江,他连楚国的千金都不受,又岂会受伍子胥的百金?” “…后来呢?”老船夫的嗓音有点发抖。 他的眼角余光看见,那人已把手放到了刀柄上。 “后来,那船夫把伍子胥送到江岸后,拔刀自刎,为他掩盖行踪,伍子胥羞愧难当。” 老船夫听到那人慢悠悠道: “古人气性之刚烈,实在心神往之, 就是…不知今日我是不是伍子胥呢?” 老船夫打了个激灵,赶忙拉扯棹竿,拼了命地去划,小舟一下就胜过了湍急的河流,不再飘向江中小岛,反而朝着江岸猛冲而去。 与此同时, 小岛上的喜鹊阁谍子透过枝叶,看见那艘原本要飘来的小舟突然改道,一下明白了什么。 “那条船怎么改道了?” “会不会那条船上就是陈千户?!” “放出鹰隼,让座主警惕!” …………… 早在陈易入城之前,喜鹊阁便派人乔装之后,跟一众渡口的船夫通过了气。 一人都给了些碎银子,让他们注意有没有人是用北心钱庄兑出来的钱。 若有发现,便把人载到江中的小岛上。 而那老船夫便是其中一人。 陈易判断得不错,他并不是喜鹊阁谍子假扮,许多东西都可以骗人,但时间磨砺下带来的细节却骗不了人。 瞧见陈易的手放在刀柄上,老船夫拼了老命划船,后悔自己接了这单要掉脑袋的生意。 小船闯进了江岸,一大圈芦苇划过船壁,老旧的船舱冒着嘎吱嘎吱的响声,这小船差点撞到了岸边礁石上。 好不容易停了下来,老船夫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饶命、公子饶命,老朽、老朽不是故意。” 陈易沉默不语,心中思量忖度。 老船夫从怀里摸出陈易给的十文钱,恐慌间一枚铜钱滚落,他一手堵住,连着把钱推上前来: “公子、钱、钱都在这,不收你钱…不收你钱……” 看着惶恐的老船夫,陈易没有说话,但手从刀柄上挪了开来,越过了他: “送你句老话吧,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不可有。” 老船夫诚惶诚恐地磕了个响头,看见陈易的身影远去,他抱着那十文钱,正要收入怀里。 倏! 弩矢自林间掠来,陈易险而又险的偏头一躲,就见刹那间洞穿了老船夫的头颅。 老船夫抱着那十文钱,死了,身子倒在撑了一辈子的小船上,寒风一吹,就往北姚江飘去。 陈易的汗毛倒竖,若非上清心法,死的就是自己,只见林间窜出了三三两两的身影,为首的正是喜鹊阁座主笑鹈鹕! 喜鹊阁封锁水路,除了江上的小岛之外,江岸亦会安排人手,而且,笑鹈鹕估摸他不会栽在船夫手上,于是亲自来到这北姚江边潜藏。 果不其然,他猜对了。 笑鹈鹕摸了摸下巴,瞧了瞧陈易道: “好久不见。” “才刚过两三天。”陈易不急不缓道。 “我很喜欢听你讲故事,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娘娘说将你活捉亦可,杀了亦可,但我想活捉,想来也多些功劳。” 笑鹈鹕说完之后,咳咳地笑了两声,像是在笑,也像是呛水后的咳嗽。 陈易勾唇道:“好啊,来追我。”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顷刻拧身,身如电闪般纵身朝飘远的小舟跃去! 二品之下,寻常轻功无法一跃这么远,但陈易一手掐着御风法诀,身跳到半空中时,劲风袭到身后助推一把,他稳稳落在了小舟上。 “放箭!” 几乎是同一时间,弩矢就穿碎船舱,穿风而过,木屑纷飞,砸得水波潋滟,陈易以炁御物,将老船夫的遗体撑了起来,堵住舱门。 箭如雨下。 弩矢不断穿刺在遗体上,还未凝固的血液溅流而出。 风吹船动,陈易的手势未变,元炁滚滚流动,震得衣领翻飞,而小舟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离江岸越来越远。 笑鹈鹕不可能就这样放他离去,让人放出鹰隼报信之后,一头就扎入到江水之中。 岸边的喜鹊阁谍子停了箭,就见笑鹈鹕如鱼鹰一般,水中激射而去。 而一众谍子在岸边放船,撑竿而去,追着陈易那条小舟,陈易的御风诀影响到的不只是陈易自己。 江水湍湍,白茫茫的浪花一簇接一簇,陈易船艺不精,但架舟顺流而下何其简单,他见箭矢停歇,拧过头就看见笑鹈鹕的身影。 “哪里跑?!” 只见笑鹈鹕气劲外放,整个人从浪花窜出,持着短剑一跃而起,朝陈易骤然砸去! 轰地一下,剑锋砸到船上,小舟像是草鱼坠水,“噗通”地剧烈摇晃,浪花一卷荡开一卷。 陈易提刀斩去,刀锋划过,狭小的船如刀切豆腐边划开了瓢,风呜呜吹过,坠到了江面飘浮,无杂念斩过浪花,江水上拉起一条白线。 笑鹈鹕的身影猛地后退,刀锋离他不过一线之差,他一下就往后跳回到了水里,靠着水流偏开了一大段距离。 陈易低头一开,船板上洞穿了个大洞,江水奔涌着冒出,小舟开始摇晃不定。 几乎是思路掠起之时,陈易便当机立断地横刀一斩,将小舟冒出大洞的那侧斩断开来,小半截小舟被水流冲远,而他脚下的半截小舟又浮了起来。 笑鹈鹕如鱼得水,顺着北姚江直追陈易,他的真气像是鱼鳍般破开一圈浪水,又让后一圈的浪水助推前身,这与他修炼的内功《水江游龙功》有关,这是专门培养水下刺客的功法。 笑鹈鹕是其中的佼佼者,这是他自己跟陈易聊天时谈到的。 随着顺流而下,江水越来越急,笑鹈鹕又一次跳起,似捕猎般破空朝陈易刺去。 说是想活捉,但杀手往往想的是杀人。 陈易不可能让他再把半截小舟弄沉,一步踏到断裂处,抬刀而上。 刀锋划空,浪花被扯碎开来,迎着寒芒,笑鹈鹕的身影极其诡谲地一扭,竟贴着刀锋而过,他的脸颊被刀罡擦出血花,但好似不知疼痛为何物,他钻到了陈易的手臂之下,一剑就抄陈易肋下戳去! 杀意凌然,衣袖因劲风翻滚,陈易指尖微抬。 笑鹈鹕脸色骤变,瞬间拧身,只见一剑从老船夫的身下掠出,差点就从背后将他洞穿。 他侧身一坠,又入水中。 陈易从笑鹈鹕反应过来的动作中意识到了什么——宫里已经知道他道武双修。 过去无往不利的以炁御物,此刻不过是普通杀招中的一环。 水中的笑鹈鹕像是最精明的猎手,他不仅能紧跟住激流中的陈易,哪怕那一众喜鹊阁谍子都都跟他拉开了距离,而且他随时都能从茫茫江水中掠出,一次又一次地尝试一击致命。 陈易面色凝重,脸上已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江水。 厮杀仍在继续,一众喜鹊阁谍子早已拉得极远,但笑鹈鹕却不曾放弃追逐,他看得见,陈易的小舟愈来愈残破不堪。 要不了多久,陈易就会沉到水中。 沉到他老相好北姚江的怀抱里。 那就是他的天下。 他顺着水流,数次骇然出手,陈易也连番化解,二人的距离不曾拉远,那艘摇摇欲坠的小舟,像是不堪辱玩的猎物,水流冲刷中难以为继。 哗! 剑锋又一次与陈易擦肩而过,但四品高手的庞大气力却斩开了一道豁口! 小舟的船头往前一栽,往下沉去。 陈易纵身一跃,小舟被踏入水中,老船夫的遗体也彻底沉没,而笑鹈鹕此刻抓住机会,乘着水流一剑刺向无处应力的陈易。 然后,他就看见了一道雷符。 粗壮的雷霆袭掠而出,砸在了浑身是水的笑鹈鹕身上。 陈易跳在半空无处应力,而他乘水流上去又何尝不是?笑鹈鹕噗通一声坠回到水中,水导电势,浑身不自然地抽搐起来。 道门的雷法除去能杀妖鬼之外,往往只对作恶多端、杀孽过多之人有效,而且不至于致命,毕竟雷法是至阳至刚之物,而寻常人身上不会阴气缭绕,故此江湖上才有道士不善厮杀的共识。 但对于陈易这道武双修之人来说,雷法是个极好用的辅助手段。 笑鹈鹕的身影因电而抽搐麻痹,出现滞涩,陈易此刻一头扎进水里,一掌拍刀,直刺而去。 刀尖破开水流,要洞穿笑鹈鹕心窝,后者的求生本能极强,猛地抬起短剑,挡下了这一刀。 刀剑交加,由下而上震开荡荡水波! 水流冲刷着陈易,他极力控制身体,运转真气,若不在此时杀死笑鹈鹕,那就将毫无胜算。 笑鹈鹕见身影杀来,极力拧动僵硬的身体,短剑一划,破开一条水线。 陈易侧身一躲,又是一刀,朝笑鹈鹕脖子斩去。 千钧一发之际,笑鹈鹕的短剑及时变招,反手一斩,剑尖撞在了刀锋中段,两位四品高手交锋的庞大巨力震荡而来,因雷电而无力的他,听见咔的骨裂之声,手臂顷刻骨折,短剑脱手而出,陈易的长刀震荡出去,划开大波。 二人间的距离很短,陈易来不及再一刀斩去,水中拳脚又难以施展,只见他反身一扭,双手绞住了笑鹈鹕的脖子,要把这四品武夫生生绞杀至死。 浪花不断冲击,笑鹈鹕奋力挣扎,双腿猛蹬,时而闯出水面,又时而坠回水中,然而陈易的却把他越绞越紧。 “放开…放开我…呕、哇…放开…” 笑鹈鹕越来越喘不过气来,他奋力拍打起陈易,拳脚之下,震荡得水波震震,陈易的喉咙涌出一抹鲜血。 但陈易并未放手,手臂竭力绞着脖颈,他感受到笑鹈鹕纤长白皙的脖颈越收越窄。 水流冲击后背,陈易不知自己会被冲到哪里去,他只知道现在不能放手。 笑鹈鹕求生欲强烈,他死命拍打陈易,口齿不清地嘶喊: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们聊过天的……” 陈易一言不发,不知是喉咙里的鲜血作祟,还是不想回答。 “我们聊得好好的、聊得好好的……那些晚上,我们不是…聊得很好吗?” 笑鹈鹕的声音渐渐沙哑,他的吐气进气越来越少,喉咙里不断淹进江水, “我是…浪里白条啊……” 他拼命地挣扎,拼命地求生,喉咙里的声音越来越单调,越来越呜咽。 浪花一簇簇拍打着他,他的脸颊失色苍白。 他的双手渐渐无力,在北姚江里,连划开江水都做不到,只能在水中不停地摇头,似在乞求。 陈易的脸庞在水中浮起又沉,早已被汹涌的北姚江捶打得不成模样,但那双手仍然绞紧着笑鹈鹕。 轰地一声。 他的身影在水流中往江边撞去,正中巨石上,陈易这时再也经不住疼痛,无意识间松开了手。 意识到这一点,他几乎下意识地提刀斩去。 刀斩在一动不动的尸体上。 笑鹈鹕的脸已惨白,双目空洞又怔怔地看着前方,死不瞑目,脸上不再有笑。 陈易拾回了冷静,吐出一大口水,一脚把他的尸体踢入到水里,掩盖住自己的行踪。 直到这时,喘回一口气,陈易才终于擦着脸喃喃道: “聊得是很好,可你不死,我就要死,还是死了更好。” 陈易还记得,在那演武院子里谈天的时候,笑鹈鹕总是最奉陪的那个,他乐呵呵地自卖自夸,叫嚷着什么“浪里白条”。 他曾拍着胸脯说北姚江是老相好,陈易想起这事的时候,他的遗体已被老相好淹走了…… 试着写出那种凶险紧凑的感觉 (本章完) 第三百八十八章 我喜欢你(8k大章求月票)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翌日一早,有渔夫早起拉网,网极其之重,本以为拉到大鱼,但拨开一条条小鱼小虾后,只见一具被泡胀的尸体。 渔夫当日便报了官,而正午的时候,消息就通过鹰隼传回了喜鹊阁里。 ……… “笑鹈鹕确认死了?” “确认死了,要看看吗?” “想看也来不及了,之后给他多倒两杯吧。”催命鸦咕哝着说道,抹了抹手臂的衣袖,他在地上画起了图,“笑鹈鹕死在那边的时候,大概是在失踪不久,那是中下游交汇一带,水流湍急,他不可能渡江,就还留在北岸。” 无常鹰扫了眼地上的图道:“那里有两个村、一座山,两座村名大旗头、大旗尾,山名醉江山,山中有一处回首崖,有很多樵户靠采灵芝为生,现在过年,没什么樵户,他没有假扮的可能。” “你了解那里?” “我就是从哪出来的,干娘一眼就相中了我。”无常鹰的语气带着骄傲,他口中的干娘便是无名老嬷。 催命鸦拿衣袖刮了刮鼻子,低声道:“既然如此,我跟你一道过去。” “你不和归魂雀行事?” “她要随侍太后身边,”催命鸦顿了顿,接着道:“你确定我们能找到这姓陈的吗?” 无常鹰语气笃定道:“找得到。” “也是,他既然是想和我们周旋,当然会留下踪迹。” ……………………… ……………………… 乔水县某处安氏宅邸里。 作为势力最大的外戚,安家在京畿一带各处都有田产,连乔水县这一小小县城都不例外。 而到了要秘密征用之时,这一处的安家人自然是说一不二地将整座宅邸让了出去。 那雍容华贵的女子站在书房中,身后便是跪在地上的归魂雀。 “他杀了笑鹈鹕?”她平静发问。 归魂雀低着头应声道:“前日笑鹈鹕失踪,今日发现,已确认为他所杀。” 披着黑袍的安后沉默了下来,脸庞在昏暗的灯火下轮廓朦胧。 归魂雀垂着脑袋,目光也不往上瞥,她有一位杀手最好的秉性——安分守己,但她此刻不禁在想,为何这一国之后竟如此风平浪静。 同为女人,她知道安后寄托在陈易的情感做不了假。 然而安后自始至终都平静得可怕。 “本宫之后会安排好笑鹈鹕的后事,厚葬、追封、做法祈福……” 安后顿了顿后,接着问: “那么,他去哪了?” 归魂雀回报道:“大概是在北姚江北岸潜藏,无常鹰和催命鸦动身去追了。” “好,你先退下吧。” 归魂雀随话音一掠而出,消失得无影无踪。 穿惯绣凤袍服的女子头颅微垂,那人的画像映入到眼帘里,这是他待在宫里的那些日子,她命人暗中画下的,纸上之人脸庞略显颓丧,那双眼睛烁着犹豫的光,正因这副几乎认命的姿态,才让安后放下了最后的戒备。 这最后环节,许是出于那似是而非的亲情,她相信了他。 但他辜负了。 笑鹈鹕的死,不轻也不重,就像一根不致命的刺,扎入到手心间。 昨日他杀了笑鹈鹕,那么明日,会不会就杀她? 意识到这件事,安后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相反,她笑了,像是在嘲弄,又像是取笑。 笑过之后,安后摩梭了下画纸,起初温柔,但摸到画中人物胸腔时,猛一用力。 画纸撕裂了开来,画中之人也撕裂开来。 而书案之上,还有许多类似的画,那都是她命人画的,每一张都是他。 “我对你够好了,你还是逃了。” 她面无表情,指尖拂过佛经,正是那本《妙色王因缘经》,喃喃道: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佛经的言语回荡在耳畔,安后想到一众喜鹊阁座主追杀着他,这一刻心中却并无念想。 她不想让他再活下去了。 她之前倒是怎么了,竟待他如此宽容,屡屡让步,到头来,又得着什么? 得知他这般决绝,安后终于惊叹于,她竟有过以母子相待的幻想…… 一时之间,曾动摇内心的疼爱和怜意竟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寻不到蛛丝马迹。 他就这样走了,离她远去,安后遍寻内心,再也寻不到为他让步的理由。 “事已发生,所谓过去的都已过去,但恨…留了下来,”她捻起画幅,将之丢入到取暖的火盆里,“我曾与你说过这话,不知你明不明白话间的真意。” 火烬灰飞,画中的面容散去,她脸上扑朔火光,忽明忽暗。 杀了他吧, 断去一切杂念,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似是佛经的言语抑制住了过去的情绪,安后面上似古井无波,她与他曾并无恨意可言,可在他逃走的一瞬间,极深的恨意种了下来,从此生根发芽,她不去弄清这恨的名讳,也不去宽恕这恨意。 她的骄傲不会让她去想,这恨是因爱而不得。 陈易曾恨过殷听雪,故此迫她为妾,如今安后终于真正恨上了这个人,而她想亲眼看他去死,人有了恨,就会了结恨,陈易如此,安后亦是如此,他们都不过是做相似之事。 恨会留很久很久,因人会不经意抚摸愈合的伤痕。 安后一言不发地把一张张画像投入火中,待到手里剩最后一张时,她停了下来,再看了一眼,凝望着那画中之人的犹豫,哗地一声,她把画推入到了火舌里…… 当夜,鹰隼将她的口谕传给了众座主, “见之,格杀勿论。” ………………………… 轰! 元宵节才过两日,烟花炸鸣在远天之上。 离得很远,分不清那是哪里的烟花,像是京城,又像是那两个小村子。 光芒洒落,映衬着夜色一派凄清。 陈易穿行在山林间,说来这山的名字倒有意思,竟叫醉江山,需知江山不过死物,美人可醉,江山不可醉,否则人世间不会有那么多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人,江湖上更有归隐的武林盟主直言:“江山不能喝酒,我需要一个陪我喝酒的人……” 百无聊赖之间,有时陈易思潮起伏,若江山可醉的话,是否更胜于美人? 想一想或许吧… 不过自己爱美人不是因为喝酒,自己不怎么爱酒。 但倒是有些喜欢美人喝醉的模样,特别是小狐狸,小脸红扑扑的。 对了,鸾皇喝醉时倒也不错,人虽醉,但更添了云海独步的天仙之气, 对了,不知闵宁怎么样了,离京这么久,她的酒葫芦满不满 对了…身后似乎有个黑影…… 正想着的时候,陈易倏地回身刺去,没有声响,也没有反应,再一细看,不是什么人影,不过是摇晃的枝叶而已。 原来虚惊一场。 陈易吐了口气,一路周旋,一路躲避追杀,他早已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每一朵云,每一场风,每一片树叶,都好似暗藏杀机,提防遇到的每一个细节,已让陈易有自顾不暇之感。 冷静下来,陈易抹了抹额上汗水,清风拂过山岗,穿过发梢,他忽然觉得,自己从来不够逍遥。 从来都不自在。 “要不要喝口酒?”陈易自言自语。 念头一闪而过,但也只是一闪而过。 掠过风声,隐约的鸟鸣,树皮夹隙间的细小蚊虫,犬牙似的崎岖阴影突出一角,那像不像一把刀?树荫间来回晃动的到底是飞禽走兽,还是刀光剑影?一口酒或许可以缓解倦怠,但酒液淌过之后,就是落地的人头。 陈易的心提得很紧。 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一刻也不敢松懈。 拨开枝桠,穿行于山林之间,陈易的呼吸平稳,没有多少起伏。 他静得可怕。 接着听到,枯叶“咔”的碎裂声音。 哗! 回身一刀斩去。 茫茫夜色间拉起苍莽白线,一个微不可察的黑点撞在了白线之上,瞬间被撕得粉碎! “他在这里!” 阴翳之间,催命鸦一声惊呼,身影跃高,落在树冠之上。 他把距离瞬间拉开,不让陈易有追上自己的机会,此刻不由心有余悸,方才无声无息间吹出的一根毒箭,原以为一举得手,但如何也想不到,这人警惕心竟这么强。 阴影晃动之间,陈易瞬间就判断出那是身形矮小的催命鸦,此人不过五品,但却擅长阴毒狠辣之法,下毒更是家常便饭。 随着催命鸦的一声惊呼,陈易便见树林间有人穿梭而来,他连退数步,退到高高耸立的岩壁之后,以此抵御暗中箭矢,但下一刻,岩壁撞碎开来,烟尘中冒出无常鹰的壮硕身影。 无常鹰单手握刀,夜色里拉出一道寒亮刀光,刀锋直斩! 陈易侧身一闪,由上而下的一刀便将断裂的岩壁分成两断,轰隆一声,响声如同炸雷一般。 石屑纷飞,烟尘滚滚,岩壁彻底塌陷,陈易正欲起刀反手斩向无常鹰,却听见岩石炸裂的响声掩盖里,有“嗖嗖”的声音。 头颅一偏,毒箭便穿碎发梢,钉在了地上。 箭上涂有剧毒,哪怕陈易练了铜骨功,但破了皮肉,也会废半条命。 见他躲过,催命鸦“咦”地惊呼一声。 本以为上一箭有失,这一箭总该中了,中了之后,这姓陈的就会浑身麻痹,不得不废真气排毒。 轰! 喜庆的烟花炸在空中,到处都是新年的气味,除了这座黝黑的山林。 催命鸦虽惊疑,但手上动作不停,他放下吹筒,解下了腰带上的弓弩,箭矢上的毒更烈、更重。 不过再烈再重的毒,都不过是为无常鹰打辅助。 只因对于这些真气洗涤过气血的武夫而言,世上并没有见血封喉的毒药,只要真气运转,便能暂时隔绝毒素深入,待毒性发作,总需过上一段时间。 无常鹰并没有因催命鸦吹箭落空而气馁,压身近前,那弯刀在夜间抡如圆月,一刀就朝陈易的腹部斩去。 陈易身形倒退几步,无杂念抬起,一刀要抓住空隙直刺,但无常鹰似是想要以伤换命,不躲不避地迎了上来,刀光接连划起,封锁住陈易的动作。 陈易手腕拧刀,绣春刀的刀路顷刻拧转,撞向了无常鹰的弯刀。 轰地一声。 两刀相撞炸开的狂暴气浪震得落叶纷飞,无常鹰的身影倒退开去,一路撞散了不知多少落叶。 陈易也同样在拉开距离,接着他的眼眸里倒映出寒芒。 一记箭矢飞掠而来。 陈易心念急动,箭矢像是被施加了横向推力,为之一偏,钉入一旁的杨树上,近乎全根没入。 他拧过身,朝山上树林更密处冲去。 催命鸦见此情此景,摸出多重吹筒,气劲涌起,奋力一吹,数以百计的银针密集如雨,几乎淹没了树林间的所有空隙。 陈易尽量依靠树木遮蔽,同时掐出御风诀,无形风墙掠起,银针接连散落。 他的身影如鬼魅一般,骤然爆发,没入到密林深处。 无常鹰与催命鸦对视一眼。 “他往那里去了。” “你从右侧绕过去,我随后跟上。” “好。” 无需言语,目光瞬间就完成了交流。 踏踏踏… 树林间脚步声密集,不知多少枯叶应声碎裂。 三人的身影穿梭密林之间,一人在逃,两人在追,紧追不舍。 陈易越上了山坡,沿路丢下符箓,他站到树干之上,身影骤然停顿,单手掐起法诀。 轰! 符箓焕发光辉,泥土轰地塌陷,无常鹰脚下一空,瞬间坠入到坑洞里。 陈易双脚连踏树干,窜如飞鹰,撞破夜幕,朝着树冠间矮小的身影杀去。 催命鸦急停在树冠间,手中摸出银针。 但他的动作出现了一抹滞涩。 只见月色之下,陈易的嘴唇微动,读得懂唇语的他,隐约看出是个“定”字。 而当他看出之时,无杂念已划过寒芒。 刀锋斩入皮肉,自他的侧腹一掠而过。 催命鸦咬牙一掌击去,陈易侧身躲过,但见那掌击在树干上,他靠着反震疯狂倒掠,沿路撞碎了成群成片的枝桠落叶。 肠子滑出肚子外,催命鸦飞快点穴止血,将肠子托着塞回腹部,杀手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死亡的恐惧。 正是他从前经常在死者身上见到的那种。 无数枝桠落叶胡乱散落,罡风吹得树冠弯曲皱起,陈易停住追击的脚步,因为他看见无常鹰从坑洞里跃出。 无常鹰踏树而上,狂暴的气劲翻滚,身上的衣裳鼓圆,刀锋撞破夜幕,几乎眨眼就斩到了陈易面前。 飒! 刀锋破空,罡风凄厉嘶鸣。 这一刀快得很难想象,无常鹰身为四品武夫,自然悟出了何为杀人刀,骇然的刀势让人寒毛竖起! 但有一张符箓落下。 轰地炸开了烟尘石灰,遮蔽住了无常鹰的视线。 无常鹰的脑子里掠过一个念头。 这姓陈的阴招太多了! 不止长相英俊潇洒,连武德都是相貌堂堂! 视线受阻,无常鹰感觉到一刀斩在了空处,耳畔听到了剑锋破空之声。 陈易不知何时握剑在手,剑罡三尺,灭禅剑狭势而出! 哪怕练有横练功夫,但无常鹰的胳膊还是被洞穿开来,可见剑势锋芒之盛。 无常鹰闷哼一声,刀不离手,他踏着树干,闭着眼朝声音涌起的方向一斩。 喜鹊阁座主皆是悍不畏死,这一击的力道可谓骇人,陈易抬刀抵挡,整个人的身影就被震飞了出去。 催命鸦连射数箭,但失血之下,弩箭散了准心,砸在树上均落空。 他脸色惨白,接着眸里掠过一道精光,朝受伤的无常鹰看了一眼。 无常鹰瞬间领会其中意味。 无需过多言语。 不过是以一人之死,换取一击毙命的机会而已。 一点无关的光芒升起,过年的烟花真是繁多。 烟花灿烂,却又易冷,嗖嗖的声音蔓延天边,光辉闪过他们的脸,又消失不见。 催命鸦吹了声口哨,像是鸟鸣,又像是催命,林间无数飞鸟惊起,他低声念叨了下归魂雀隐藏在代号下的真名,接着身影就掠出去。 那声口哨,像是在催他自己的命。 他悍不畏死,藏在袖间的短剑探出,像是炮弹似撞破了夜幕。 在枝桠、飞鸟、落叶诸物纷飞的遮掩下,催命鸦来到了陈易的身前。 天际间掠起一道白线。 短剑被斩得粉碎,与之一同断开两截的,还有催命鸦矮小的身体。 他嘴唇嗡动,最后一次念叨了下归魂雀的真名。 只是陈易不是他,读不懂唇语,更没心情明白一个人临死时的心境。 与此同时,无常鹰已在催命鸦的掩护之下,绕着一刀斩了过来。 刀锋像是划破了夜空,斩开一道弧光。 声势惊人。 也斩到了陈易。 自脖颈到右侧肋骨,划开了一道裂口,陈易见到血花喷涌,曾经他在许多敌人身上见过,但这一次见到的,却是自己的血。 不一样, 不一样… 自己的血,似乎更浓,更漂亮些…… 莫名的念头一闪而过,好像有了些逍遥意味。 他突然感觉,自己看似拥有很多,但一样会死。 陈易压制住了这念头,拼尽全力左手一推,剑锋在无常鹰一斩过后的无法应力之时,洞穿了他的咽喉。 无常鹰的壮硕身体往地上倒了下去。 追杀而来两个座主皆死。 陈易想喘口粗气,但惊觉喉咙被血堵住,他点穴止血,但那狰狞的伤口仍在。 那雕着“易”字的玉坠晃动着。 那人勉强将长刀归鞘,一手扶着树干,一手握剑,翻过了山坡,月色照出了一地的血迹,美得像花,美得不像样…… “我不能死。” 新年新气象,嗖嗖的烟花笼在夜色里,夜幕时暗时亮。 火星点点而落,新年的喜意蔓延开来,阖家团圆,平安快乐…… 但这都与醉江山无关。 醉江山被封锁了起来。 夜幕之下,黑影蹿蹿,来回而行,枝桠的摩梭声好似不会停息,在这样一个满是刀光剑影的夜里,好似随时都会迸出血花。 “找到座主的遗体了……” “两位座主都毙命了,何其…狠毒。” “无常鹰的刀上有血,是他的,肯定是他的,他受了重伤,跑不远!” 谍子们的声音好似嗡嗡啼鸣,月色下拉长了尖锐阴影,深冬的山林给人毛骨悚然之感。 那些随两位座主而来的谍子们,搜索起了整座醉江山。 处处都是阴影绰绰。 月明星稀,谍子们分散着搜索。 一个谍子在树干上发现了一点血迹,朝同伴招了招手,二人便顺着坡爬上去。 接着,他们隐约间看见石缝里冒出衣角的轮廓。 “找到他了!” 话音刚刚惊起。 黑影一闪而过,说话的谍子脖颈喷出鲜血。 另一个谍子慌不择路地提刀就跑,纵如飞兔疾驰。 但是脑子里忽然混沌,眼前一黑,像是被什么砸中,他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头颅便落地了。 一个脸色苍白的男子从树影处走出,将那石缝里的衣裳收回。 他抓着衣服,听到树梢微动,瞬间回身一剑! “咔。” 只有枝桠的断裂声。 他什么都没刺中…… 缓过神来后,陈易听见“嗖嗖”的声音。 以为是箭矢,他匆忙抬剑,待火树银花的光芒照到脸上时,他才意识到那是烟花。 漆黑的山林被照亮了一瞬。 陈易苦涩地勾了勾嘴角,按了按身上的狰狞伤口,森森白骨在血肉中冒着。 身受重伤,失血过多,他已有些分不清,那到底是树影,还是人影,是枝叶晃动,还是刀剑嗡鸣…… 不知那一片落叶会化作利刃,夺走你的性命。 还不待陈易传一口气,远方便传来呼声: “杜丙、李戌,你们人呢?” 喜鹊阁杀手的第一课是抛弃姓名,所谓名字不过是代号的一种,故此以“甲乙丙丁”为名,既方便记录管理,也方便建立对喜鹊阁的归属感。 话音落下的那一刹那,陈易屏住呼吸。 没人回话,远方安静了片刻。 陈易慢慢挪身。 而下一刻… “杜丙、李戌死了,他就在那里!” 声音骤起,树影唰唰摇曳! 像是成群的鬣狗,疾驰山林之间,围杀着这唯一一个猎物。 陈易脚步一踏,纵身跃高,咬牙忍着腹部的疼痛,穿梭树冠间。 风声、枝叶声、飞鸟惊起的慌乱逃窜声,每一个声音都好似藏着箭矢。 嗖! 箭矢真的来了。 寒芒划破夜空,朝着陈易而去。 陈易猛地侧头一躲,箭矢割裂了他的衣裳,与他擦肩而过。 这一箭意味着,有人已经找到了他。 他的脚步停住,目光电似环视茂密阴森的山林,终于在十丈外的树干后面看到无意探出的半只手。 陈易咬紧牙关,身似电闪般激射而出。 剑锋直刺,那冒出的半只手飞了起来,陈易迎上那谍子惊恐的目光,横着剑回身一斩。 寒光凄厉,像是要划破夜幕一般,但大幅度的动作扯到了胸前伤口,撕裂的疼苦袭来,他的手不住一抖。 本来要封喉的剑锋斩入了谍子的胸腔,卡在了里头。 谍子倒在了地上,陈易双手把剑扯出,连捅数次,血花溅射,就像是个第一次拿剑的稚童…… 可其实在他的第一剑斩去时,那谍子就已失了生机。 “我听到声音,在这个方向!” 声音顺着寒风而来,陈易费力地撑起身体,再度跃上树冠。 地上已分不清是谍子的血,还是他的血。 伤口再度撕裂,陈易恨不得就这样睡去,张了张嘴,自语一声: “不能死在这里……” 他艰难地蹿了出去,身影跃动在树冠之间。 月色之下,照得血迹斑斑,无论是猎手,还是猎物,都没有喘息的机会。 风声凄凄,醉江山上的漆黑树海随风摇曳,像是洗刷着地上的鲜血。 陈易一开始还是运着轻功跃来跃去,可伤口却经不起这般的折腾,每一下都带来撕裂之感,要点的穴位也越来越多,半个身子都麻痹了。 但血还在滴,他不得不放慢脚步,从树上落下,拉着一根根树木,把自己的身体扯起来。 陈易一点点地往高处去爬,只有站得更高,才能看清到底哪些是刀光剑影,哪些是枝桠掩映。 视野逐渐模糊,枝叶与枝叶混在了一起,树木与树木混在了一起,分不清晰,陈易踉跄地走着,他的眼里朦胧一片。 远方的花火又炸裂在夜幕,本就朦胧的轮廓,便更是模糊。 朦胧、太朦胧了…… 朦胧到…… 看不清那是一把剑! 哗! 寒光掠了过来,陈易的瞳孔骤缩,剑身撞在身上迸裂出铁石击鸣声,没入到腹部,他这时才反应过来。 面前的谍子双手握着短剑,拼尽全力去刺。 但陈易已一剑搅碎了他的心窝。 “咳、咳……” 他吐出了卡在喉咙里的鲜血。 练有铜骨功,短剑没入得不深,陈易用力拔了出来,把剑丢在了地上。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看不清那是一把剑。 明明过去都能看清……这一念头一闪而过时,陈易忽然发现,自己真的会死,自己看似拥有很多,但同样也是会死。 死亡追逐着他的脚步,等着在恰当的时候,给他致命一击。 方才还说不能死的他,此刻吐出一句:“我不要死……” 月色下,他独身一人走着,脚步比之前更踉跄,血液止不住地滴落…… 他不能就这样死在这里…… 身子一点点扯动,风声呼呼急促叫喊,陈易拼了命地前进。 意识比之前更模糊,落叶掠过耳畔,他的脑袋昏沉。 好像真的要死了…… 他侧过头,眼角余光捕捉到一个细节。 他的血落了一地,拉长出一条长长的踪迹。 而在血迹之后,是绰绰涌动的阴影…… 真要死了吗? 思绪还未落下,箭矢便破空而出。 他猛一侧身,躲过箭矢,身体像是滚石般,朝着山坡下滚了出去。 “是他!是他!” “他在那里!” 鬣狗般的声音此起彼伏,陈易的身体翻滚着,在树林间撞来撞去,任谁能想到,曾经的西厂千户竟是如此狼狈不堪。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停下时,已衣衫褴褛,遍体鳞伤。 陈易不知道自己在哪,他的脸庞因痛苦而扭曲,厚重绝望压在身上。 “真要…死了吗?” 他试着爬起来,可脚碰到碎石,又跌落下去。 陈易低头就能看见满地鲜血,他喘不过气,如鲠在喉。 意志越来越朦胧模糊,死亡离得太近太近了。 夜色漆黑,山林沉默着,死寂照样死寂,陈易环视一圈,抓着剑想要爬起,眼眸里掠过好多好多…… 银台寺里,殷听雪搂着他哭泣;周依棠屹立雨中,凝望着断裂的若缺剑;闵宁离去前带他爬上最高的楼,指着远方天空;祝莪交托至亲时的温柔;秦青洛把簪子摘下,穿碎发梢的一箭;林家小娘离别时的怅然一吻;殷惟郢在黄泉河水里,无力地把手伸出去……… 他曾经拥有好多好多…… 走马灯花掠过双眼,就在远处,就在前方,她们好像就站在那里,陈易伸手去摸,却发现谁也抓不住,才发现那是摸不到的蜃景。 死…原来是这么近。 笑鹈鹕会死、无常鹰会死、催命鸦会死…每一个被他杀了的人都会死,他…又怎么不会死? 视线越来越朦胧,失血越来越多…… 陈易忽然感觉到比死更可怕的事,那是前功尽弃! 他想寻回些什么,尽力去抓,但什么都从指尖里流走了。 轰! 又是一声烟花炸鸣,兀然的响声让他认清了事实。 “我也会死…” 陈易呢喃着。 答案其实很简单,他本来就会死,过去做得再多,也一样会死,一样要前功尽弃。 真的要死了。 明明还有那么多没做,那么多…… 起码、起码再看一眼…… 恍惚间,陈易想起了什么,他想再看一眼什么,是什么呢,无穷无尽的漆黑包裹着他,他的意识逐渐朦胧,但他还是想看一眼…… 陈易慢慢抽出那早已不成模样的小纸船。他记得,殷听雪在上面写了字,他想看看,他想看看那是一句怎样的话,哪怕就要死了也好…… 手指一搓,纸船拆了开来,皱巴巴的纸上,写一行娟秀字迹: 我喜欢你了。 …… 恰在这时,烟花炸在远天,炸在身后,万千灿烂,夹杂寒风呼呼吹来,一时淹没了陈易的视线,也淹没了他的泪水。 “傻瓜,” 他想到他给少女带去的悲哀, “对不起。” 月末了,求一下月票 (本章完) 第三百八十九章 我就是道(8k大章求月票)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蓬莱岛又见了雪。 海波涛涛,拍打着仙岛,这日蓬莱道子一反常态地身着道袍,入了祖师堂,敬拜了深处屹立的诸位祖师牌位。 他随后出了祖师堂,迎面就是满山风雪,遥遥可见湖水间有人摇着橹,一叶扁舟推波而来。 蓬莱道子拂了拂手,身影骤然消失在原地,随后落于湖心亭上。 “一江明月一江雪啊。” 见比丘尼摇橹而来,蓬莱道子像是搭话般一叹。 比丘尼微笑着,雪花自身边飘落,她却似不染尘埃,此刻小舟停到了湖心亭前,她自舟中起身,踏入到湖心亭里。 蓬莱道子略微惊讶。 这么多回拜访,碍于道佛有别,比丘尼从未踏入到湖心亭中。 如今这一举动,或许意味着,道佛间的隔阂逐渐溃散。 道佛合一,三教合流,一直是他们的夙愿。 蓬莱道子修心日久,手只一颤后便按捺了下来道: “都成了?” “快成了。”比丘尼缓缓道:“我快度化那陈易了。” 蓬莱道子面露微笑。 他接着问:“如何做到的?我派去的许多人,都无功而返。” 其中不少,都因那寅剑山的通玄真人而或死或伤。 比丘尼阖起眸子,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计算,真要算起来,许许多多的支线都在细枝末节之处。 譬如说大虞太后那里,她就扮演了一个引导的角色。 许久后她道: “与大虞太后有关,你顺势而为,我也顺势而为。” 蓬莱道子一下了然了。 药上菩萨的一具化身是为至慧禅师,为大虞太后所驱使,而且还帮太后寻得了转轮法王的传承,其中可操作之处,实在太多太大了。 而那太后应该对此心知肚明,甚至是有意为之。 蓬莱道子想起了什么,感慨道:“记得你曾说过,他的我执很深,不知你是如何做到的。” “我只是让他知道,他没什么不同,”药上菩萨缓声道:“让他知道他也会死,就跟笑鹈鹕、无常鹰、催命鸦一样,他心绪起伏,就从中明白世事无常,他纵使拥有多少,也是会死的。” 从始至终,为了避免被那通玄真人一剑斩去,药上菩萨都是从细微处布局。 譬如说笑鹈鹕等人跟陈易闲谈。 又譬如说安后的转轮法王传承。 还譬如说玉春堂里,那副修罗战场的壁画…… 其中无用之处,多得不胜枚举,连此刻功成,都存着不知多少侥幸。 不过,所幸还是成了。 比丘尼缓缓道:“筹备一下吧,我已分化两身。” “分化两身?”蓬莱道子为之肃然道:“若是事败,只怕你在灵山的金身法相也要毁了。” 自那一场银台山上的佛道之争后,药上菩萨在世上行走的化身不多了,而且每一尊都事关金身法相的安稳。 “总得赌上一赌,若二人会合,彼此纠缠,便难易度化,” 比丘尼没多少波澜道: “而且不会事败,我这两身,一人去点化陈易,一人去点化襄王女。 陈易困于四品多时,多次触碰到炼神还虚之境,正是卡在瓶颈的关口,我以此点化他,让他入三品的同时,一朝顿悟皈依。 至于襄王女本就是因陈易制止,方才迟迟不能顿悟,如今二人相隔遥远,多年布置,已是水到渠成。” 蓬莱道子心潮刹那澎湃,他并未加以抑制,道法自然,自然而然而已。 多少甲子过去了,历经沧海桑田、风云变化,终是等到了功成之时, 他爽朗而笑,迎着寒彻骨肉的江雪,吟诗而道: “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 …………………………… 天色溟漠,漆黑的夜空是那样漆黑,偶有零星焰火飞窜,但又转瞬即逝,消弭于无形。 一行人朝着寅剑山的方向走,掐指一算,已经走了四天了。 这四天里变过许多回路,似在躲避着什么,但所有人都知道情况险峻,但没有人有怨言,一路上多是有惊无险。 殷听雪止住了脚步。 她止不住地回头一看。 “二夫人怎么不走了?”跟在她身后的闵鸣不由出声道。 殷听雪挠了挠脑袋,出声道:“我好像…听到了些什么,很不清晰,一点点的,你有听到吗?” 闵鸣摇了摇头,她什么都没听到。 殷听雪也不多说,只是柳眉微蹙,不知怎么的,她的心始终静不下来。 可路还是要继续走。 夜色间隐约有轻微的颤鸣,她们一路往前,殷听雪赶紧跟上了脚步,不知过了多久,便在路口处见到一座客栈,看来寅剑山越来越近了。 客栈外拴着一条黄狗,病怏怏的,见了人也不叫,只是吐了吐舌头。 一行人要好房间后,便上去歇息。 四个人要了两间房,彼此也好互相照应,大小殷是住在一块的。 夜色暗沉,殷听雪愁眉不展,不知怎么的,那不久前听到的声音一直萦绕心头。 女冠瞧见了,出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殷听雪抬头看她,一时不知怎么说。 景王女一瞧便知,噙笑道:“想他了?” “惟郢姐…不想吗?”殷听雪问。 女冠冷哼一声道:“是他想我才对。” 话虽然这么说,但小狐狸知道,景王女很想他,过去四天来,每到夜里,她都用袖子遮住脸庞,寂静的夜色间隐约可以听见虫鸣,待翌日殷听雪早起时,便见景王女的袖子沾湿了。 那像是泪痕。 自地府之后,殷惟郢便喜欢他喜欢得很深,这一点,小狐狸从来知道。 与她相较,殷听雪就从没掉过眼泪了,甚至连担心都不多见。 “想他也没用,他肯定会好好的。”女冠轻声劝了一句。 “我知道的。”殷听雪应了一声。 女冠见她独坐窗边,倚窗眺望,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颇有大夫人模样地轻叹一声,便和衣而眠。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有一两个时辰吧,殷听雪仍坐在窗边眺望。 元宵后的夜很是冷寂,屋檐上悬着冰柱子,滴答滴答往下落水,耳畔是女冠轻微的呼噜声,临近寅剑山,惟郢姐睡得很熟,可殷听雪怎么都不安宁,她的眼珠子时而看看这,时而看看那,怔怔出神。 “汪汪…” 窗外传来了狗娃子的犬吠声。 柱子下拴着一条黄狗。 据客栈老板说它病了,生了狗娃子后就大病一场,它骨瘦如柴,身上长了毒疮,还有蚊虫嗡叫,等着它什么时候闭眼死掉,可纵使如此,当狗娃子嗷嗷着凑过来,要喝奶时,它仍然咬牙撑起身子,用干瘪的乳房哺育孩子。 殷听雪瞧见这一幕,就心里紧着。 她想到了娘,那时的娘也瘦骨嶙峋,冬夜里一遍遍摸着她的脑袋。 想着想着, 陈易的脸庞掠过了脑海。 他怎么样了? 思绪掠过,殷听雪忽地悚然一惊,他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也这样奄奄一息,强撑着身子,给蚊虫的嗡嗡鸣叫包围? 正思绪间,殷听雪忽然又听到别的声响。 咚咚。 极其没来由的,像是木鱼的敲击声。 她转过脑袋,竟发觉一个身披袈裟的比丘尼站在了身后。 殷听雪一下认出她来:“是你…” 比丘尼微微一笑道:“是我。” 殷听雪呼吸略微急促起来,自己曾经见过这比丘尼,她自称是自己的娘,还带自己见过心里的银台寺。 陈易说,她是至慧禅师。 “你怎么会在这里?”殷听雪惊讶道。 “你心里有我,我就在这里,你心里无我,我就不会在这里,”至慧禅师双手合十,禅杖的金环嗡动一声,“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她后面那是一句佛经,殷听雪听过,更知道它的意思。 小狐狸犹豫着,要不要叫人。 至慧禅师却似乎洞穿了她的想法,轻笑道: “若你们路上无我帮忙掩盖行踪,只怕早就被喜鹊阁主追上了。” “你…帮了我们?” “出家人不打诳语,自是帮了你们。”比丘尼随后佛唱一声。 殷听雪挠了挠脑袋,她听陈易说过这比丘尼不是好人,可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帮了自己,自己也不好恶言以待。 她琢磨了下,问道:“禅师想要什么呢?” 至慧禅师直言不讳道:“度你成佛,如何?” 殷听雪骤然沉默了下来。 好半晌后,她轻声道:“我不想成佛。” 至慧禅师像是早已料到,并未愠怒,反而温和而笑: “我早就知你会这样说。” 殷听雪正欲松一口气。 却听比丘尼道: “不过,他要死了,你知道吗?” 殷听雪霎时僵住了,脑海里嗡地一声,变作一片空白。 她是天耳通,一听便知道比丘尼没在说假话。 至慧禅师慢慢道:“我早先算过,只有你才能救得了他。你若成佛,无量功德在身,大有万千能力,救他又有何难?” 好半晌后,殷听雪回过神来,脸色发白道: “他真要死了?” “不错。” “他怎么会死?” 至慧禅师像是听到笑话一般,接着道: “他也是人,生老病死,人生八苦,他同样逃不掉。 他,怎么就不会死呢?” 殷听雪脑子里的嗡鸣更强了,指尖不住颤抖,脸庞白得厉害。 许是陈易给她带去的印象太深,她见过他多次化险为夷,似乎永远都不会出事。 她从未想象过他死的模样。 寒风袭面,殷听雪打了个冷颤。 可现在… 他要死了? “我要去救他!”她下意识急声道。 至慧禅师慢慢道:“不急,不急,你要悟了,才能成佛救他。” “悟什么…” “禅。”说着,至慧禅师往外指了一指,“看到那条黄狗了吗?” 殷听雪自然看得到,那条瘦骨嶙峋的黄狗还在哺育孩子。 “你想救它吗?” “想…”殷听雪顺着自己的怜悯之心道。 至慧禅师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而下一刻,至慧禅师一挥手,景象顷刻朦胧,泛起一层薄雾。 薄雾间隐隐约约浮现着画面,殷听雪定睛一看。 像是看到未来一般,殷听雪看见黄狗死了,过了这一夜就冻死了,狗娃子嗷嗷地叫着,但都唤不回死去的母亲。 而死了以后,它的魂魄投入轮回转世,投到了一个姓黄的人家里,那是个殷实的人家,家主考上了进士,门庭若市,它就在那儿作为一个女娃出生,高郎的哭腔,震动着整座房子。 “你看,它转世之后,不愁吃、不愁穿,甚至锦衣玉食,这姓黄的之后不仅仅是进士,还会做到吏部郎中,而这个黄小妹,也会得享一世荣华,幸福地过完一生。” 至慧禅师缓缓诉说道: “你要是救了它,时间对不上,它就不能转世投胎到这一家了,下一世,它就会投胎继续做条畜生,被人奴役,遭人呵斥。” 像是为了应证至慧禅师的话一般,画面缓缓转变。 黄狗被她救了,晚了好几年才死,可是却还是投胎成了狗,终日吃着人丢下的残羹烂饭苟活,给人守着家,某一夜,被喝醉回来的主人一顿拳打脚踢,再度落了下病根。 寒冷的冬夜里,黄狗死了,冻得像一坨烂肉。 殷听雪怔了一怔,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至慧禅师点醒她道: “你瞧,你救了它,就坏了它的缘法。 就像…陈易坏了你的缘法一样。” 殷听雪抿了抿唇,不知该说什么,她忽然间好像有所领悟。 她如果救了这条黄狗,那黄狗就不能投胎转世得这么好了,下辈子也不会过得幸福,迎接它的,就是不幸。 而似乎同样的是,陈易把她从襄王府里带走,就坏了她的…缘法…… 她抿了抿唇,不知该说什么好。 至慧禅师把她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露出温和的笑。 眸光里掠过一闪而过的狂热,但也只是一闪而过。 耗费了多少心机,她今时今日终于把一切都拉回正轨了。 不过,一切都是值得的,今夜一过,殷听雪便会就此开悟,证得药师佛的佛位,而陈易也将由此明悟,心甘情愿地化作一颗补天石。 至慧禅师耐心等候着,她将少女的神色一览无余,就等着一个点头。 殷听雪的嘴唇微嗡,好久之后,忽然吐出字来: “可是,他现在待我好了,我过得很幸福。” 至慧禅师僵愣原地。 她的双瞳放大起来,少女的话钉在了耳畔,她不可思议地看着少女。 许久之后,至慧禅师回过神来笑道: “你着相了,执着于一时之念,又如何解脱?” 世上总有些人执念很深,故此不得超脱,更不明白世间无常的道理,想来殷听雪也是因他一时的好,才不愿就此顿悟,可她不明白,待她年老色衰,又会有怎样的对待? 不涅槃成佛,超脱于轮回转世,便要承受人生八苦,一切都是苦的。 殷听雪没有急着答话,她像是想证明似的,从怀里摸着什么。 那是一朵纸花,单薄、脆弱的纸花。 纸花在沉寂的夜色里渺小无比,堪堪少女掌心般大,它静静地盛开着,一动也不动。 至慧禅师敛起了眸子,缓缓道: “这就是一朵纸花。” “可是…它是女朋友的证明。” “所以,”至慧禅师觉得好笑,不由出声道:“你想说明什么?因为这个,他就对你好,你执着于这朵纸花,所以不愿成佛?” 殷听雪凝望着那小小纸花,柔声道:“这里面有禅。” “世上有人从花开花落的无常间顿悟,”至慧禅师慢慢道:“但这就是一朵纸花,怎么会有禅?它既不真正的开过,就不可能会花开花落,在这之中,又怎么会有禅?” 殷听雪轻声应道: “可是,这样的花,它永不散落。” 至慧禅师眉已皱紧,她看得到,殷听雪的我执实在太深太深。 是因为那人的影响吗? 比丘尼心头冷笑,便道: “你不明白人生无常吗?人世无常的事,你还看得不够多吗?” 她原以为少女要执迷不悟。 可殷听雪却道: “我看得很多。” 至慧禅师怔了下。 殷听雪回忆着过去,轻轻说道: “我是襄王之女,有个很美好很没有忧虑的童年,娘很宠我,父王也关照我,家里好像什么都有,锦衣玉食不曾短过,在我六七岁那年,娘就给我讲佛法,说人生无常,那时我还不能想象,可过了几年之后,娘就死了。 那时我第一次知道什么是人生无常,我想不到娘会死,根本想不到,父王也从那之后变了,把我的丫鬟们遣散,把我锁在王府里头,让我没日没夜地念明暗神教的经文,他时常会很悲伤、痛苦地看着我,像是想起了娘,后来…后来家被抄了,他也被流放了。 再后来,我就落到了陈易的手里,他欺负我,迫我当妾,说我前世杀了他,可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想不明白,我只能乖乖地听他的话,他渐渐心软了,带我去银台寺,那个时候,我发现一切都空了,美好的童年、幸福的回忆,还有银台寺,全都转瞬成空。” 殷听雪说到这里时,停顿了下,她侧眸道:“多少花开花落,我看的人生无常不够多吗?” 接着,她的目光又挪了回去,凝望着那一朵纸花道: “可是,凭什么人生非得无常呢? 凭什么你说他娆了我的缘法,我就要听你的去成佛呢? 人生无常,我不再想要了!” 至慧禅师骤然一静,瞳孔骤缩,她分明安静着,然而手里的禅杖却响个不停。 而殷听雪一字一句道: “就是因为人生无常,所以才希望有常。 因为看多了顷刻散落的雪花,所以我才喜欢这样一朵纸花。” 说完,清冷寒寂的夜里,殷听雪拈起了花,朝禅师微微一笑。 至慧禅师兀然一震,像是从未想到过自己会从殷听雪那里听到这样的话,当她慢慢回过神来时,惊觉殷听雪满脸平和,而她深陷惊疑困惑的苦海之中。 至慧禅师不可思议,刹那间嗓音近乎嘶吼: “拈花微笑,你在度我?!” 殷听雪嗓音轻轻: “我度你成人,如何?” …………………… 睁眼所见,尽是漆黑。 陈易总觉自己被推到一个深不见底的地方,像是无明世界,想看,看不到,想摸,摸不着。 天地之间弥漫着虚无,静得出奇,安宁浮现于心头。 谁都会死。 他意识到这件事,心中划过一念平静。 他对这种平静并不陌生,这像是炼神还虚,踏入到三品境界的一念平静。 漆黑之中,陈易孑然独立,什么都不见,不见天地、不见刺客、不见刀光剑影,他回归到自己内心深处,变作赤子孩童模样。 顷刻间,陈易的心头拂过许多,京城里的小院,总是那般嘻嘻闹闹,从前他所熟悉的女子谈之色变,如今却充斥着女子们的欢声笑语,常有少女坐在门槛之上,见他走来,就起身为他点茶……… 他跟她成婚了,还送了她一个自己雕的菩萨像。 丑,丑得要死,虽然陈易不是很想承认,但确实不怎么好看。 但喝合卺酒的时候,她还是落了泪。 团团黑暗萦绕,陈易沉浸在深沉的寂静之中,这正是所谓“炼神还虚”里的“虚”。 我…要入三品了吗? 从无到有,又从有到无,再从无到有,不知不觉间,自己好像走过了这整个过程。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里头,陈易慢慢回过神来,寻回了些神智。 他睁开眼,摊开手想看什么,但又看不到。 那张拆开来的小纸船不知去哪了。 陈易怔了许久。 一直到,身后传来了平和的嗓音。 “陈施主,许久不见了。” 陈易转过头,只见黑暗里,身着袈裟的比丘尼独立着。 他见着她,便开了口:“你怎么会在这里?” 嗓音平淡得连他自己都出奇。 比丘尼微微一笑,轻声道: “你心里有佛,所以我就在这里度化你。” “我心里有佛?” “心外无法,人心里面皆有佛。” 比丘尼叹一声道: “施主,你也是人,你又怎么会没有佛呢? 正如你杀的每一个人一样,他们也拥有很多,你也拥有很多,他们会死,你也照样会死。” 她之所以于此处出现,便是为了点化陈易,以助推他入三品境界为契机点化。 人人皆可成佛,乃是因人心中本就有佛,需知众生皆苦,涅槃了,入了虚空,就不苦了,这便是佛法。 这些话,陈易早就明白,比丘尼也不必多说。 陈易闻言笑了笑道:“我心里如果有佛,我怎么看不到?” 比丘尼早知会是这样,她也不驳斥,更无愠怒之色。 说到底,陈易的我执实在太深,让她一个菩萨都为之惊叹。 深沉黑暗里,只见比丘尼俯下身去,像是在摘花。 陈易有种奇怪的“感觉”,无关视觉、也无关触觉,他就是单纯地感觉到,比丘尼拈起了一朵彼岸花。 当比丘尼拈着花,缓缓抬起之时。 陈易瞳孔微缩。 一切感觉告诉他,那是一朵彼岸花。 可比丘尼再举彼岸花时,陈易发觉已变成了一朵白莲花。 那是一朵静谧之中,静谧中超脱的白莲花。 “你已到彼岸了。” 陈易不可思议地重复道:“我到彼岸了?” 陈易蓦然回首, 身后已是一尊庞大的金身法相。 法相巍峨屹立于黑暗之中,举手施无畏印,眼眸垂地,浑身萦绕金光,如同寺庙里的金身佛像,极尽宝相庄严! 比丘尼笑着道: “恭喜施主,籍由我佛家之法,入了三品炼神还虚之境。” 说完后,比丘尼便抿嘴而笑,低眉做菩萨垂眉状。 等候着陈易双手合十,佛唱一声,自此皈依佛法,安心去当一颗…补天石。 不过,黑暗里迟迟没有声音。 药上菩萨不曾急躁,为了佛道合一早已等候多时,此刻也很有耐心地等候着。 许久之后,她听到一声下里巴人般的话语: “我炼神还虚,就炼出这东西?” 嗓音之间,还带着不由分说的轻蔑。 药上菩萨骤然睁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多少人求而不得的三品之境,在她的出手点化之下,他得到了,此刻却作这般表态?! 而思潮起伏间,她迎上了陈易戏谑的目光。 他像是不知敬畏为何物的孙猴子一般,举着手把金身法相敲得咯咯作响。 比丘尼紧紧盯着他道: “施主已经明悟,又何必如此毫无敬畏?” “因为我不信我悟出来的东西。”陈易笑了笑,讥诮道:“人生无常?” 比丘尼嗓音稍冷道:“难道不是么,别人会死,你也会死,这不是无常?” 她清楚地感觉到,在倒下之时,陈易心间掠过诸多思绪,笑鹈鹕会死、无常鹰会死、催命鸦会死,连他自己也会死,这是他自己的顿悟! “可我说过,” 陈易一字一句道: “我不信我悟出来的东西,我不要死,所以也不会死。” 比丘尼心湖骤起波澜,惊声道: “你在说什么?人世间本来就没有永恒之事!” 他像是想起了小纸船上的五个字,此刻也以五个字回应: “但如果有呢?” “施主何故口出狂言?” 陈易简简单单落下一句: “因为我看到她说她喜欢我,所以我不想死了。” 竟是这般原因? 比丘尼恍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金身法相何其巍峨。 一派漆黑之中,那人攥紧了手,一拳轰入法相之中。 法相的破碎声中,那人在问话: “其实我很想问问你们这些仙佛,凭什么就非要开悟?” “凭什么?” “凭什么开悟就是好事,凭什么一念皆空就是好事? 凭什么天门大开就是好事,凭什么万千仙佛飞升就是好事?” 刹那间,原先平淡而笑的比丘尼面色剧变,心湖间泛起了一种情绪。 那是一种她证得菩萨果位以来,就许久未曾感受到的情绪。 那叫惊骇! 法相顷刻碎裂,而陈易的手深陷到其中,他转过头,盯向了比丘尼。 比丘尼的瞳孔惊颤,只见他的手中提着一把剑。 此剑既出,诛心破贼, 杀人剑。 “我不想涅槃,也不想成佛,更不想遁入到什么空处, 陈易开了言,像是不由分说宣告,那尽是狂悖之语, “我叫陈易,易者,道也, 我不开悟、不涅槃、不飞升、不成佛、不成仙,只做人,” 他眉宇化了开来,像是无所谓的笑了, “这就是我的道!” 金身法相在话音之间,轰然崩塌,原本由比丘尼推波助澜、拔苗助长的三品之境,此刻化为了他手中的利剑。 这一瞬间,药上菩萨脸色惊骇,她从未想过,眼前之人不仅我执极深, 而且还狂妄得难以想象! “你要做…永恒?”她的口中已像是呢喃。 陈易不置可否,举剑在前: “我不与你辩经, 我只想灭了你,你死了,我就是对的。 你不明白吗?” ………… 那处客栈之中,殷听雪翻出了窗外,轻轻搂起了那头瘦骨嶙峋的黄狗。 黄狗沙哑地呜咽着,像是在哭,似乎从没有人这样拂过它的伤口。 至慧禅师脸色微白,她亲眼看见殷听雪娆了那黄狗的缘法,她本应阻止,阐明佛门道理,可不知为何,她一动也不能动。 许久之后,至慧禅师喉咙里吐出喑哑话音: “纸花,终究不是花。” 少女只是微微一笑,仍拈着那朵纸花: “可是,见所空非空,见所相非相,所以,纸花非花, 这就是禅, 你是菩萨,你不明白吗?” ………… “你不明白吗?” 那话音落下的那一刹那。 剑已直贯而出。 像是“噗”的一声,药上菩萨的身躯骤然被剑锋穿透。 灭禅剑! 比丘尼早已惊骇万端,她仓皇间朗声口吐梵音,周遭泛起辉煌金光,庞大的药上菩萨的金身法相此刻拔地而起。 法相比陈易那先前的金身法相更是巍峨,更是宝相庄严! 无尽梵音自黑暗中涌起,像是有千百僧众高声齐唱,又并有万千木鱼声,万千佛珠拨动声, 药上菩萨已开了言,喝声道: “竖子不得无礼,我得菩提清净力时,曾立誓愿,虽未成佛若有众生闻我名者,愿得除灭众生三种病苦。” 嗓音震得天地为之动荡,像是金刚怒目之时。 陈易仍旧猖狂大笑,他把剑抽出,举剑在前,剑锋掠起三尺剑罡! 药上菩萨勃然大怒,这凡夫俗子,何其放肆,直到此时此刻,都是执迷不悟之徒! 他的笑容慢慢敛起,一字一句道: “我拼着三品之境不要,我今日都要杀你!” 话音落下,一剑既出。 天地之间,骤然大放光明,漆黑里涌出无尽炽白之色,刹那淹没了巍峨无匹的金身法相。 陈易与殷听雪,一人以言,一人以剑,诛灭药上菩萨两座化身。 …………… 天下供奉药师佛,共计一千六百七十九的佛刹里, 那随侍于佛陀身边端宝珠的药上菩萨像, 破碎。 (本章完) 第三百九十章 我不在乎(8k大章求月票)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蓬莱岛上。 道子兴致勃勃坐于棋盘之前,捻起了黑子。 棋子温润如玉,材质上佳。 面前的比丘尼正执白子,相较于蓬莱道子的聚精会神,倒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蓬莱道子盯着棋局,自银台山上一别后,再与之对弈,不知已过了多少个春秋,他道法自然,随心所欲,心念自然起伏。 湖水随他的心念掀起波澜,不大,极为细微。 修身养性,又道法自然。 “多少年咯,唏嘘,不胜唏嘘,” 蓬莱道子落下一子,恰好围住打劫,笑道: “你棋力差了许多。” “……” 但没有传来回音。 蓬莱道子猛然抬头。 只见比丘尼本就白皙的脸庞,此刻苍白得可怕,下一瞬间,自头颅之处竟裂开一道幽深缝隙。 蓬莱道子骇然失色。 下一刹那,比丘尼身上的裂痕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像是分叉的雷霆,而后轰地一声,骤然破碎开来。 细白的碎屑与雪花混杂在一起,化成了茫茫江雪。 湖心亭上,只剩下蓬莱道子一人。 他掐起了手指,想要止住颤抖,却抑制不住浑身的战栗。 良久后,他脸色苍白地吐字: “连你也死了….何其道阻且长?” 且回首… 蓬莱岛的万顷湖水, 波涛涌起如山,已是惊涛骇浪。 ………………………… 王康是个大旗尾村的樵户,生在大旗头,长在大旗尾,家里有几亩薄田,又有老母要赡养,典型的光棍汉。 但这光棍汉不想那些流里流气的氓子,相反因为老母,干活起来老实本分得紧,不赌也不嫖,勤勤恳恳攒钱准备娶亲,但三四年前被牛顶断了腿后,没力干农活,于是家里的田就租了一半给别家,自己时常就上山捡柴。 柴这东西,说好捡那是好捡,但捡回来要怎么卖出去,就是老大难,家里的柴堆得老多,但很难换得了多少米粒,王康都不知“殷实”这两个字怎么写。 说起来,别说不知“殷实”两字怎么写,他本来就不识字。 今早,不凑巧,老母亲掉了一颗牙。 掉牙可不得了,按照风俗,掉牙的老人是要去回首崖老人洞的,自己待上个三四天,要是没死,那就背回到家里,要是死了,那便就地放着,草草了事。 王康慌极了,抓着老母的下巴,试着把牙给老母按回去,但就是按不回去。 “老天爷要娘去老人洞咯。” 相较于王康,老母就看得很开了,老人们日子过一天少一天,年轻人紧张得很,可老人们却不觉有什么, “不去老人洞,老人洞里的鬼抓人咋办?害苦康子哟。” 见王康不想带她去回首崖,更不想带她去老人洞,老母就连劝了几声,还咳嗽了好一会。 传说回首崖上有食人鬼,据说是哪家的不孝子被赶到山上所化,为了报复被逐出家门的怨念,就专门吃大旗头、大旗尾两村的老人,老人放到老人洞里,一两个月后,就吃得只剩骨架。 没办法,王康怕鬼,老母又极力在劝,他只好拖着一瘸一拐的身子,把老母背起来,踏到了醉江山上。 树影绰绰,便是大白天,也是阴森诡谲,冒着血腥味。 王康的心都提了起来。 难道昨夜食人鬼出来吃人了? 他心慌意乱,背着老母好不容易来到老人洞外。 洞口漆黑一片,冒着死气。 王康冒着冷汗,慢慢把背上的老母放了下来, “娘,咱们到了……” 话刚刚说到一半。 山洞昏暗,呜呜风嘶,阴翳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动。 王康便瞧见,里面有东西杵着爬了出来! 那是个血人! ………………………… “给我拿点水来。” 陈易把水袋丢了过去,倚靠着石壁,摸了摸苍白的脸颊。 王康战战兢兢地抖着身子,他花了好一段时间才明白,眼前这不是什么食人鬼,而是一个落难的官家。 相比较他,老母就淡定得多了,她靠在墙壁上,垂着脑袋像是在打个瞌睡。 “那、那边有条溪,咱这就给官家拿点水来,但、但是官家你这儿不安全……” 王康发着抖,瞧见他的剑,还有浑身的血,就知道是个狠厉货色。 “不安全?” 陈易问。 他在这洞里待了快一夜了,一路都躲过了几乎所有的喜鹊阁谍子。 “有、有食人鬼…”王康压低声音道:“它住着,专门吃人。” 陈易见他惶恐模样,沉吟了一会问道:“食人鬼姓什么?” “王!”王康连声道:“跟咱们大旗头、大旗尾两村一样,都姓王!” 只见那人面色如常,接着指尖往深处一指: “你是说这个吧。” 王康定睛一看。 橙黄的皮、夹着黑不溜秋的条纹,倒在凝固的血泊之中,朝上的头颅赫然写着个“王”字。 “大虫?!”王康惊声道。 那哪是什么专吃老人的食人鬼,就是头庞大壮硕的老虎。 陈易慢悠悠收回了手,道: “去端些水来吧,你母亲我会帮你看好。” 王康回过神来,瞧着那把沾血迹的剑,说不出一个“不”字,但心里发怵。 要不要报官? 正犹豫间,他听到一声: “我有钱。” ……………… 王康离去后,已警惕了近一夜的陈易终于撑不住。 眼睑沉重,他阖了起来,血结了痂干在身上。 …… 不知过了多久,陈易再度睁开眼时,便见那老妪吊着眼皮打量自己。 脑袋昏涨,陈易开口道: “我睡了多久?” “不知道…”老妪摸着手指数了数,“可能两三刻钟。” 时间不算长,陈易松了口气,他眼里布着血丝,就着阳光眯了一会。 老妪出声道:“官爷睡觉的时候,喊了好多名字,都是女娃子啊?” 陈易怔了怔,接着笑了下道:“是。” 昨天夜里,他是怎么撑过来的? 他灭了药上菩萨那化身之后,就睁开了眼,把那小纸船收回到怀里之后,强撑着站起,喘着粗气,为了不让自己意识昏迷,他一边攥着手心,一边喊着一个个名字。 “殷听雪、周依棠、殷惟郢,” 他念叨起妻子的名字,念叨着她们的名字, “闵宁、祝莪、秦青洛……” 苦苦支撑着残存的意志…… 眼睛布满了血丝,陈易在夜色里挪动身体,把自己扯了起来,就这样一点点地把自己扯到了山坡下,扯到了回首崖,扯到了这老人洞。 最后,他看见里面睡了头大虫,一剑结果了它。 他倚靠着石壁睡了下来,用金疮药涂过伤口,接着就听天由命。 每到昏昏欲睡,人死如灯灭之时,他都要念叨一遍她们的名字。 就是那像是一条珠线,吊着他最后一口气。 接着一夜过去,陈易多少恢复了些力气,从方地掏出瓷碗和水袋,喝下符水疗伤。 如今命终于吊住了。 不过水也没有了,陈易不敢离开这回首崖边上的老人洞,他现在就是风中残烛,若遇到喜鹊阁谍子,不一定能保住性命。 陈易不免苦笑一下,方入三品境界不久,就自行摧毁了那炼神还虚出来的“意”,如今重归四品。 “三品体验卡。”陈易却不若有所失,攥拳道:“也值得。” 胸中一口气还在,自己就不要死,更不会死,那既然不会死,在乎这么多干什么? 不在乎,才有逍遥。 一入江湖,天地逍遥任我行。 “多喝酒。”他洒然自语。 陈易深吸一口气,拿出绢布擦拭起后康剑的鲜血,昨夜他就是靠这剑,才杀出重围。 在密林这种环境里,适合直刺的剑,无疑要比刀要好用得多。 不知过了多久,王康一瘸一拐地回来了,手里捧着个水袋。 陈易接到手里,验过无毒后,便从怀里摸出了一些碎银。 王庚接过后,还没来得及称重,就听陈易道:“财不露白,不要急着给人看,等过半年再用。” 老实的樵夫也不多问为什么,他转身就背起一旁的老母,再看了眼里头的老虎,给陈易道了好几声谢。 老妪趴在樵夫背上,待王庚走远后,回头又看了眼老人洞。 倚在石壁上的陈易摸出瓷碗,把清水倒了进去,接着从怀里摸出了符箓,符纸自行燃起,灰烬落入到清水之中。 陈易口中念念有词,接着将符水一饮而尽。 符水尽数肚,暖流上涌,游遍了周身。 他稍微阖上了眼,如今已过去了四天,周依棠她们应该安全了,现在他只消恢复些力气后,就离开这里。 ………………………………… 王庚带着老母回到大旗尾村,深深喘了一口气。 他关好门窗,从怀里摸出那点碎银子,靠着手秤了秤。 “有三四钱啊,三四钱啊。” 王庚不住出声,但转过头便见老母盯着他看。 老母道:“康子,小声点,隔墙有耳……” 王康一拍脑门,记起那人好心嘱咐过财不露白。 可他有些心痒痒,大过年的,要不拿点家里的铜钱买一串腊肉,孝顺娘,也给自己打打牙祭? 正想着,王康便从一个大缸的最底下,掏出一串铜钱。 “干啥呢,康子?”老母吊着眼睛问道。 “这…给你孝顺孝顺……”王康老实道。 老母道:“你傻,你都不咋买肉的,哪怕大过年的买一串,都不免让多嘴的议上两句,万一给有心人听去了,不就知道你得了财?” 王康一想,恍然大悟,连拍脑门,还是娘想得谨慎周到。 当晚,王康也不买腊肉了,就按着过去的模样,生火煮了些咸菜,再配一碗麦麸粥,跟老母亲分着吃。 吃完之后,王康便上床睡觉,梦里都想着那三四钱碎银子。 咚咚! 咚咚! 敲门声突兀响起,把王康从梦里惊醒了过来。 一拉开门,便看见了一排排着装不凡的人物,数不尽的刀柄晃动,而那群人的更深处,站着个他这辈子都不会想到的女人。 夜色下,王康看不清,他只觉得那是个大人物,光是眼神一扫,就让他双膝发软,跪了下去。 “我问,你答。” “答…答什么?” “有人看到你今天上了山,有没有见到人?” 王康一下明白了什么,直声道: “没有,小的本是带老娘上山去回首崖,但路上就折返了回去……” “何故折返?” “不忍心…不忍心把老娘丢到老人洞里。” 王康冒起滴滴冷汗。 他是个老实人,小时老母就教过他,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今日他收了那几钱碎银子,便要给人保守好秘密。 对他来说,这是天生的道理。 “你在扯谎?” “没,小的…不敢扯谎。” 王庚的话音刚刚落下。 “康子撒谎了。” 王康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去。 只见老母步履蹒跚地走了出来, “大人们,我们见到一个人,就待在回首崖老人洞…大人们行行好,放过我家康子……” ……………………………… 寒风越过树梢枝桠。 陈易猛地睁眼。 嗒、嗒…… 听不清晰,是脚步声? 陈易分不清这细微的声音,到底是脚步声,还是别的什么声音。 他只知道,从今天早上直到夜里,他有相当一段时间没听到脚步声了,他估计是谍子以为他逃出了醉江山,放松了对这一带的搜剿。 脚步声像是停了下来,又听不见了。 陈易松了一口气,但想了想,还是撑着剑站起了身。 在疗伤药和道法的共同作用下,陈易的身体已恢复了一半,多了不少的力气。 他慢慢爬出了山洞,往更高处走去。 很快他来到岩石堆上,陈易登高远眺,隐隐约约看见阴影蹿动,但很稀少。 看来真如自己所料一般,喜鹊阁谍子放松了对这的围剿。 陈易缓缓将提起的气吐出来。 眼角余光,却看见一个黑点抵近。 嗖! 那是破空的声音。 陈易瞬间拧身,一柄短剑就擦着他的脸颊而过,剑风刮下一道划痕。 他拧身望去,瞥见双姝鸟的身影。 几乎是一瞬之间,陈易骤然跃起,冲入到密密麻麻的山林之间。 可似乎对他的行动轨迹早有所料,一道黑影越过枝桠,撞破夜幕,刀锋拉起一道白光。 陈易脚步止住,连退数步。 那刀锋所过之处,相当几人合抱的宽厚巨树,裂开深而狰狞口子。 陈易还来不及喘出一口气,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嗓音: “猫捉老鼠,好玩么?” 他的头拧了过去,眼眸倒映出了那雍容女子的姿容。 回首崖上,安后娉婷而立,眸里波澜不兴。 陈易道:“我实在想不到,娘娘竟要…亲自捉拿我。” 看到她们的到来,陈易意识到一件事,自己被那樵夫和他老母给卖了。 怪不得谍子们看似远离醉江山,原来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 陈易抽剑出鞘,一人一剑,披着浸饱了血液的衣裳,屹立在月色之中。 触目惊心的伤口暴露在外,隐约可见白骨森森,披着黑袍的她掌心一疼,原来是不觉间攥紧了手。 安后手又松开,寒声道: “他们卖了你,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杀了他们吗?” “不会。” “为何?” “那是对母子,我不忍心。” “但你忍心背叛我。” 她的语调骤然拔高,陈易霎时沉默,他看着安后,后者的眸子里盈着伤痛。 好一会后,陈易道:“我没背叛你,从一开始,我就没答应你什么,更不可能把你当作娘亲。” 安后心口忽然绞痛,她笑道:“好、好、好,我会杀了你,要慢慢杀。” 一令落下,三位座主退后开来,她们像是驱赶围杀猎物的猎狗,围堵住猎物的去路。 她们是世上最好的杀手,也是最听命的猎手。 安后已被激怒,身影如鹰般袭掠而过,劲风呼啸,她结起伏魔印,身上冒起团团佛光。 掌锋抵近,寒芒惊眼,陈易骤然后退,然而下一刻,安后的脚步变幻,一朵莲花生起,竟先一步绕到了他身后。 一掌直袭手腕。 陈易单脚一点,身影跃起,半空中拧动,险而又险地躲过这一掌,豆大的汗水滴落下来,砸在那掌锋掀起的劲风之中,被撕扯得七零八落。 宛如怒目金刚亲自轰出一掌,佛光之下,岩石碎裂如块。 他旋即一脚踏在飞溅的巨石上,接着助力,一跃十来丈远。 距离顷刻拉开,看似他已寻回了一线生机。 但安后的双手呈施无畏印,身后金身法相巍峨,横推而出。 庞大的掌罡破空,破开赤金舍利子的光环,正中陈易已遍体鳞伤的躯壳。 陈易“嘶”了一声。 他嘶声疼呼之时,安后的脸庞震了一震。 她的嘴唇微微抿紧。 本来想让他惨死在一掌一掌之下,但那疼呼声响起里,她突然有千言万语想问出声。 而她咬住牙,抬步向前,对陈易追杀还在继续,曾经在佛堂一战,那是陈易全盛时期,她虽败,但败得不多,而如今陈易早已历经大战,遭受重创,她已稳操胜券。 他受了重伤,许多时候哪怕看见掌锋来了,都无力去躲。 而且还有三位座主以坐镇护法,甚至会暗箭伤人。 像是高明的猎狗,围绕在主子身边咆哮,恐吓着猎物一般, 安后与陈易的交手仍在继续,他的剑意虽不曾枯竭,但周身真气流转缓慢,曾经锐利无比的剑招,被一次次化解,只能勉强护住周身,像是根本就无力还击。 佛光被一剑剑斩灭,又一次次是“升起”,其中一剑袭来,安后抓住空隙,俯身躲开一击,接着便反手一掌,推入到陈易的腹部上。 腹部瞬间震荡,陈易被打退数丈,嘶出一声闷哼。 安后怔怔看着他,见他浑身是血,恍惚失神中竟下意识问道: “你疼吗?伤得重不重?” 她脸庞又是一颤,竟不住出声道: “你求我,我让你痛快死。” 陈易没有回声,他挽一剑圈,剑花飞掠,破开袭来的佛光,接着他头也不会转身狂奔。 安后像是缩地成寸般,脚踏莲花,直跃而去。 几乎是眨眼之间,她便来到了陈易面前,接着朝他后背的心脏处,轰出一掌。 佛光在漆黑的夜色里犹为晃眼,陈易及时反应过来,止步回身,抬剑挡住这骇然掌击。 掌风刮面,轰然巨响,让人想起了寺庙里洪钟大吕的撞击声。 陈易连退数步,身影摇晃,胸前伤口好似再度撕裂开来,仍然举剑护在身前。 他凝望着安后,清楚看得见这女人的恨意,那是佛光掩盖不了的,她想他死,四日来追杀就没给他留一线生机的机会,但此时此刻,她的凤眸好像酸涩了,掠过一抹…痛心。 安后压抑住许多情绪,她已再度欺身向前。 掌锋凌冽,滔滔不绝的佛光奔涌,掌掌都掀起狂风,骤雨般席卷,搅碎枯叶、搅碎树皮、搅碎岩石,嗡嗡的碎裂声不绝于耳,陈易以剑勉力敌挡,二人一步步逼近山崖。 一掌连着一掌,绵绵不断,威势惊人,但好几次都错开致命之处,而是砸向他的手臂,击向他的腹部,伴随掌锋的间隙,是她的发问。 “你为何要走?” “我给你的还不够多么?” “你为何要行叛逆之事?” 掌锋时而轻飘而动,时而重如山岳,虚实相合,她双手迭起,最后双掌重砸陈易的剑锋,二人的身影都被反震得倒掠开去,虎口开裂,渗出了鲜血。 陈易没有回应,他仍然杵剑而立,昂着头站在她的面前。 安后倒退数步,站定在山崖边上,顷刻沉静下来,眸光掠起杀意。 她直直凝望陈易,寒声问道: “今时今日,祀天坛里你后悔救我么?” 回答她的,只有三个字。 “我不必。” 那人独立,仍旧举剑在前。 既不是“我后悔”,也不是“我不会”,而是这样一句话,安后停顿了下后,脸上似哭似笑。 这女人好像疯了,自涂山地宫出来后,就已经疯了。 地宫是一个契机,因这契机,她把太多太多的情感寄托在陈易身上,膝下无子的怨念、宫中守寡的悲哀、复仇的欲望、以及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渴望,直到今时今日,她才发现真相…… 随之而来的,就是滔天恨意。 人世间因爱而不得的恨,深得可怕。 “我对你不好吗?” 她忽然又问。 安后俨然已是怒急,她好像早已悲愤交加,她想不明白她施了这么大的恩典,陈易犹不领情。 “皇天后土,天地之理,莫说我封你侯位,赐你婚事,便是君要臣死,你都得去死!我是大虞的太后,天下的君母,不单是你一人之母,为这份情谊我让步如斯,你却仍如此狂悖忤逆。 我告诉你,今日你死之后,不止挫骨扬灰,还以恶谥加之,让天下皆知你乃无父无君之徒!” 安后厉声呵斥,话语尽是诛心之言。 陈易冷笑道:“我在乎吗?” 像是为了激怒她,他的话却比诛心更诛心。 安后的目光里满是不可置信,她从这短短的话语之间,仿佛听到了她一生里都不曾听到的东西,那种与她不在君要臣死之中的事物,与天下万民都相悖的事物。 “你不在乎…” 这一瞬间,她瞪大了眼, “你怎敢不在乎?!” 安后的十指都在轻颤,她好像终于明白,这个臣子从来没有哪怕一刻听命于她。 他只是在做他想做的事,无关天恩、无关圣眷、也无关她。 安后眼里已是暴怒,嘶声道:“乱臣贼子、乱臣贼子!时至今日你都敢忤逆我,你不得……” “你闭嘴!”陈易杵剑在前,厉声打断:“太后,你以为你赐我许多,你以为你为我让步,但从一开始我就不需你赐,你单方视我为刀,又单方视我为子,是刀是子,不过是你一念之差,君要臣死,不得不死,你眼里何尝有过是非?!不是你觉得你对我好,我就要听你的,就要心甘情愿去杀我不想杀的人!你眼里无非是个‘忠’字,那我今日明言,我不忠!任你上千百恶谥,我照样是乱臣贼子,我生有不臣之心,哪怕不得好死,也忠于已心,偏不忠你!但当来日,我提刀入洛,拼了一条命不要也踏碎景仁宫,将你从金銮宝座上扯下,让你亲眼看见何为大厦崩塌!” 寒风都在这一刹那停滞,寂静如斯。 安后临朝称制如此多年,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厉声喝骂,她双眸瞪大,像是从未见过如此狂悖之徒。 他还是他,那个无法无天的陈尊明。 连那三位座主,此刻都在轻轻颤抖,本应不露情绪的她们,此刻都掠过了不可思议。 而陈易张开了手,傲然而立,迎着众人的目光轻蔑道: “大可杀我。” 三位座主此时缓缓跟上,方才安后出手之时,她们为免误伤,一直未能出手。 而眼下,也没有她们出手的机会。 “给我一把剑,我亲自杀他。” 话音落下,双姝鸟毫不犹豫地抛去短剑。 安后将剑接在手里,锋芒锐利至极。 而陈易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一切看似他身受重创,看似他体力不支,已是勉强维持,可事实并非如此,鬼门关上走了一遭,他未曾丧失过多少冷静。 可安后不一样了。 她已怒发冲冠, 愤怒会让人更为无所畏惧,但也会让人失去理智,一点点猜入陷阱之中。 而缺失实战经验的她,却意识不到这一点。 而陈易的节节败退,不止蒙骗到了安后,更蒙骗到了三位喜鹊阁的座主,惯于听命的她们此刻近乎将警惕放到了最低。 围猎,围猎,站在圈外的猎狗们不会想到,主子会被猎物咬死。 安后缓步而去,当她来到陈易面前时,一剑轰了出去。 陈易迎着就一剑斩去,剑锋毫不滞涩,寒光倒映着他血迹斑斑的脸。 安后手腕拧动,瞬间变招,由下往上一推,两剑相撞,骤然震荡,轰鸣不已。 他发梢间凝固的血被风浪溅射到她脸上。 安后的瞳孔微缩,下意识地收了手。 陈易抓住机会,原本看似失力激颤的身子陡然掰直,踏前一步,轰然一剑。 剑意暴涨,三尺剑罡浩荡,劲风私掠于山间, 直刺而去的灭禅剑破开重重佛光! 安后从未想到过他竟留有余力,重重佛光破了开来,她一掌迎去,掌锋与剑锋相撞,爆裂出了轰鸣之声。 她的身子化作一轮金色的身影,被震得倒掠,身子倾斜,朝着身后万丈悬崖退去。 毕其功于一剑,机会只在这一瞬之间,在那三位座主惊愕间来不及反应的关头,一剑过后,陈易骤然激射而去,再来一剑。 他几乎舍弃了所有的反手防御,只求这一招。 安后勉强稳住身形,反应过来,此时此刻陈易毫无防御之术,她若以伤换命,就有一剑的机会搅碎他的心窝。 近在咫尺。 一剑探出,剑风凄厉,风声中犹带嘶鸣之声。 她凤眸拧起,仿佛已经看到他死不瞑目的模样。 可是,但见一点光华飘起,又往下坠落,安后眸光一僵,柔肠寸断,那是她给他的玉坠。 多么刺眼,可他竟然还戴着…… 他怎么还戴着呢. 这一瞬间,她突然之间觉得,杀了他会失去什么。 那口口声声说要杀了他的女人,看到那刻着“易”的坠子飘荡,下一刻竟剑离了手,她反手一推,一掌撞向了剑锋,把自己推得很远很远。 她朝山崖坠去,嗓音沙哑: “你不要忘记我……” 泪滴飘荡而起,砸在了他的脸庞上。 二人的距离越拉越远,陈易刹那停住,看见她的身影逐渐隐没,山林幽幽,寒风吹着回首崖,虽是呼啸,又似在呜咽…… 祝大家国庆快乐! 明天有国庆加更!!! 这一章修改了好几遍,这一卷还有一章。 下一卷就是陈易走江湖归来,去西晋,入南疆,携手秦青洛,踏破景仁宫了。 会出个卷末总结加单章汇报。 (本章完) 第三百九十一章 心里决定好的事(8k大章求月票)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景王府。 热茶滚烫,扑腾扑腾冒着阵阵白气。 景王端坐上首,捧着瓷碗吹了一吹,接着问道:“他逃了?” “王爷,应是成功逃了,听说喜鹊阁的人在那醉江山一带搜了七天七夜,都搜不到他的尸身,而且宫里有传闻,要给他上个通敌叛国的罪名。” 说话之人,正是如今内阁首辅许阁老,自林党倒台之后,朝中局势动荡,定安党逐渐站稳脚跟,与朝中的外戚安家形成分庭抗礼之势,并且压了安家一头。 而秉性比较温和的许阁老,自然被提拔为了首辅。 许阁老道:“这半年来,他有救驾之功,又得太后陛下重用,京中又有公忠体国之名,若他没逃出去,宫里绝不会上个通敌叛国之罪。” 景王微微颔首,几乎全程参与此事的他当然明白个中道理。 许阁老叹道:“实乃心高气傲之徒啊。” 景王略作回忆,他记起自己生辰诗会之上,陈易丝毫不退,昂着头面无惧色的模样。 景王接着同有此叹道:“他有少年意气,断不是屈居人下之辈,身负傲骨、直言无讳,是个英杰…只略逊本王分毫。” 许阁老应道:“王爷说得是,宫里这般做,实在可惜了。” 景王叹了口气道:“残害忠良啊。” 许阁老面色有些奇怪和紧张,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景王摆了摆手道:“此地并无外人,更何况本王跟这陈千户的恩怨,早已一笔勾销。” 许阁老面露几分犹豫,他虽听说过景王女择婿之事,但定安党与陈易素有旧怨,不了解内情的他,拿捏不准陈易跟景王府现在的关系。 他卖了个笑,捧过茶碗,轻轻摇晃道:“此事于我们而言,未尝不是一桩好事,太后陛下少了一把刀,之后圣上年岁渐长、羽翼渐丰,也能还政于圣上。” 景王垂眸思忖片刻,敲了敲桌子。 他想起了那个桀骜不驯的千户,似乎生来就不知尊重为何物,无法无天,只为一己之心行事。 甚至可以为娶自己的女儿,只为一个“情”字,只为挣脱束缚,都能抛去荣华富贵不要,骇然出走。 景王知道自己顾虑太多,绝不是这般的人,但仍旧心头生起一丝向往。 更遑论那是自己的女婿。 许阁老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此事闹大可以,但不宜闹大,当作一时隐忍,给宫中和安家一个薄面……” “给什么薄面?”景王兀然开口道:“这个要给薄面,那个也要给薄面,谁来给本王薄面?” 许阁老怔了一怔。 景王常年压抑下的怒气忍不住爆发了出来,他猛一捶桌, “惟郢择婿在先,她宫里说一句赐婚就赐婚,将我景王府视若无物!好好一个立过大功的千户,她宫里说一句通敌叛国就通敌叛国,将朗朗乾坤视若玩物!如此颠倒黑白,我们仍要给她薄面?何其愧对江山社稷,何其愧对天下士子!” 许阁老呆愣了下,好久都没缓过神来。 景王的脾气之差,来往的官家多多少少都心里有数,而他的怒气往往来得快,去得也快。 但不知为何,许阁老觉得,今日有些不同了。 许阁老连声劝道:“冷静、王爷冷静。” 景王冷声道:“冷静?许阁老,林党尚在之时,我们就要给薄面,林党不在了,我们还要给薄面,这薄面,本王给不了。” “这…那王爷你想要怎么做?” “她若是给那人上通敌叛国罪名,那便伏阙上书,敲登闻鼓,把事闹大,摆在朝会上评判。” 景王顿了顿,见许阁老这裱糊匠还有犹豫之色,提高了些嗓音道: “许阁老啊,你不想想,若是通敌叛国的罪名落实,本王就是招了个通敌叛国的女婿!那景王府的牌匾往哪里搁?招牌坏了,又有多少清白士子入我等之门?” 先前于情于理的话,许阁老可以不听,但这最后一段话,他不得不听,苍老的眉头皱起,思索权衡了起来。 权因景王贵为先帝胞弟,礼待士人,又有君子之风,定安党从来是团结在景王府的牌匾之下,若是其女婿通敌叛国,未免会落下污点。 京城的文人墨客从来自持清高,一个个大义悬于唇边,只怕以后因此,便对景王府有了芥蒂,不愿再入定安党,日久之下,定安党就再无可用之材。 念及至此,许阁老终于妥协了,出声道: “定安党与陈千户素有旧怨,但如今仍秉公直言,想来这一回也能让天下士子看明忠奸。” 林党昔年祸乱朝纲,频繁打击异己,几乎只手遮天。 而定安党之所以能与之分庭抗礼,除去天家平衡朝势的需要外,更因清名。 伏阙上书之事,宫里也许会因此备受触怒,但于定安党的清名而言,是百利而无一害。 许阁老缓缓说道:“唯一的问题是……尽量不触怒宫里,为了大局,我们这些人就不必领头,让太学、翰林院、还有一些忠直之士去办……” 这本是应当之话,话中的道理也说得明明白白。 景王府要留好清流的招牌,同时避免与宫里争锋相对,若上书可行,那便皆大欢喜,若不可行,倒也无甚损失。 至于那些仗义执言之人,若局势不利,便当作弃子,而陈千户的通敌叛国之罪,倒无关紧要…… “不!” 景王掷地有声道: “这登闻鼓,本王亲自去敲。” 许阁老为之愕然。 他苍老得早已被磨平棱角的目光,此刻拧过头去,不可思议地看向景王。 隐忍许久的愤怒、多时以来的不甘、对匡扶朝政的渴望、与宫里多年以来的仇怨……景王的这些神色,许阁老早就见过,如今除了这些以外,还有一丝少年气性。 只听他一字一句道: “登闻鼓不是敲那妖后一人看的,是敲给天下看的。” ………………………… 皇宫。 元宵已过了许久,但寒冬仍未过去,天色凄清,朱红的宫墙透着冷意。 安后被送回宫里之时,脸色苍白得可怕。 她像是寻死般坠崖而去,喜鹊阁连日连夜地搜查,终于在树海中寻到了她的身影。 她一连昏迷了数日,待清醒过来时,头颅昏沉发疼。 再过了两三日,坐到景仁宫时,安后惊觉自己忘了很多。 像是因坠崖时带来的冲击,很多原本刻骨铭心的记忆都变得苍白如纸。 “本宫的…本宗被西晋陈氏族灭了?” 安后喑哑地问着。 素心略微惊慌,一时分不清这是上位者的试探,还是一句真心的疑惑,她斟酌了好久才道: “娘娘你记不清了吗?” “…记不清了。” 安后吐出四个字,脑海里关于城破的记忆模糊得不能再模糊,她只记得依稀有那么一件事,有许多人死了,可他们是谁,他们又长什么模样,都记不得了,就像边关线报里苍白的文字。 人忘掉了记忆,仇恨便失去了根基,那些事都太过遥远,一想起来,原来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安后咳嗽了两声,想起了谁,提高嗓音道: “他在哪?怎么样了?” “娘娘,他与那三位座主交手,寻机遁入山崖,就此逃掉了,喜鹊阁连日连夜地搜查,都始终搜不到一丝一毫的痕迹,没人知道他是死是活……” “那就还活着。”安后沙哑着道。 想起那个名字,她的指尖颤抖了起来。 胸腔紧缩起来,积郁而起的恨意顷刻席卷,安后剧烈咳嗽,凤眸里掠过不知多少情绪。 安后冷冷道:“他还没死。” 素心不禁低头,她从话音听到了刻骨铭心的仇恨。 随侍已久的素心忽觉十分讽刺,安后忘记了对西晋陈氏的仇恨,可对陈易的恨却留了下来。 就好像人不记得从前如何花开,但花落的时候,却记得很清楚。 而那隐约之中,除了恨以外,似乎还有些别的什么……… 安后逐渐清醒,终归是临朝称制多年的一国之后,慢慢就理清了思绪。 而素心一五一十地把一切汇报给了她。 无名老嬷亦是从追逐剑甲的路上归来,同样一无所获。 宫中陷入到一派冷清的寂静之中,三位喜鹊阁的座主死了,一路追杀更是耗费了不知多少人力物力。 景仁宫内此时少有的未烧地龙,素心迎风发抖着,而那凤袍女子一动不动地端坐上首。 “东宫若疏如何了?”她问。 素心连忙道:“东宫若疏一切安好,她安分地待在宫里,这些天来都没有出去过,娘娘你可是要召见她?” “召见她,召见她来做什么?”凤袍女子的嗓音略显沙哑。 素心一时战战兢兢道:“召见东宫若疏来…吩咐之后剿灭西晋陈氏之事。” 话音刚刚落下。 书案前的凤袍女子便肉眼可见的脸色阴沉下来。 素心的耳畔边,传来了纸张撕裂的声音,她定睛一看,发现那是关乎西晋陈氏的谍报。 凤袍女子按捺住凄厉:“都毁了,三个座主平白死了,如何与西晋陈氏交锋?他逃了,再也没有这么好的苗子了,都毁了!” 素心不觉间打了个冷颤。 她知道安后为了复仇究竟等了多久,谋划了多少。 可多年的谋划,事未功成便毁于一旦。 “吩咐下去,不必再找了。” 安后的话音自上而下地传下,语气复杂, “他若有生路,那便算本宫放他一条生路。” “是……”素心应了一声,接着想到了什么,出声问道:“那么那几个女人…娘娘要怎么安排?” 素心口中的几个女人,自然是东宫若疏、林琬悺、还有冬贵妃,她们都与陈易有所牵连。 不过陈易走时却并未带上她们,是否因为,其实那人不曾有多少在乎? 景仁宫内寂静片刻。 过了许久,终于传出声音:“各回各处。” 素心走后,凤袍女子缓缓起身。 无名老嬷此时从暗处走出,她头颅低垂,无尽歉意道: “娘娘,我终究没有追上她们。” 安后道:“若寅剑山剑甲真能轻易对付,那也不是剑甲了。” 无名老嬷见安后不做追究,便又道: “娘娘,近来宫里应多加戒备,我担心那陈家竖子折返回宫,对娘娘不利。” 安后默不作声。 无名老嬷不知她心里多少浪涛掠起又落下,也不知她思潮又多少变化,但见她的眸光变了几个来回。 最后,安后冷笑道:“乱臣贼子,想来之后要跟南疆勾连。” 安南王妃不守妇道,与之牵连颇深,无名老嬷自然听闻过此事。 “嬷嬷,派些人盯紧南面吧。” 说完,安后挥了挥手,示意无名老嬷退下。 后者应了一声后,便消失在了景仁宫中。 独剩安后一人站在景仁宫大门处,遥遥眺望,一动不动地屹立着。 她独立许久,阖上眼眸时,都是那飘荡的玉坠。 那一念之差,以为他仍记挂情谊,可如今想想,那不过是他的刻意为之,是他的又一障眼法。 可笑、可笑……她笑了出来。 “本宫说过,天下皆知你是无君无父的逆臣,待朝会之时,懿旨落下,本宫倒要看看,天下人是怎样分说你的罪过。” ………… 朝会到了。 金銮殿上,但见龙椅空悬,而其下面的凤椅之上,有一凤袍女子端坐。 百官鱼贯而入,神情肃穆,这元宵之后的第一场朝会,于礼制而言不可谓不重,更关乎一年国运,故此近乎无人缺席,更无人称病,放眼望去,何其隆重。 伴随太监拉高嗓子的朗声宣告,朝会已开。 朝会盛大,而且官宦极多,故此不是议事朝争之时,往往是宣告朝政结果、任免官员、颁布旨意,正因如此,气氛不可谓不肃穆庄严。 而今日,在惯例的场面话后,宣告的第一件事,竟是治人罪名。 治原西厂千户陈易通敌叛国、畏罪潜逃之罪! 需知这陈千户数月前才因救驾之功,得到嘉善,如今却沦落如此, 风云变化之快,不禁令百官为之愕然。 但…似乎无人敢有异议。 答案很简单,朝会是宣告结果,而非议事朝争之时,更遑论是新年第一场朝会,便更是神圣庄严。 哪怕有人对此心有不满,也断然不敢冒大不韪,从百官之中出列进谏。 朝堂之上,太监朗声宣读懿旨: “易通贼乱国,先与林党为寇,受纳货贿,贪污,林党覆台,本以救驾戴之功宥,不追前罪,乃望其改过,不意不改,犹妄蔽圣听,肆志妄作,家藏甲六副、藏刃数十、暗通贼,事露之后,杀伤无数,潜逃于外,今不治此乱臣之罪,无以明法度,不言此乱臣之过,无以安社稷……” 懿旨之声落在朝堂之上,众人有耳皆听,金銮殿里一派寂静。 即便有人神色连番变化,但没有人胆敢在此刻出言,触怒那临朝称制的太后。 安后环视大殿,心中安定,朗声道: “陈易之罪,已明言于众,诸卿若无异议……” 咚! 声如洪钟。 远方传来一声庄重的鼓响。 那是登闻鼓! 安后脸色骤变,百官尽皆拧头,空气中爆发唰唰的摩擦声。 殿外,已有人回报:“景王领太学众学士敲鼓,上陈陈千户之冤!” 话音落下,百官皆是哗然。 那金銮宝座之上的凤袍女子,脸色更是笼罩在阴霾之中。 登闻鼓声声回荡,伴随着陈冤之声,远远袭来,好似要上达天听。 安后的指尖微抖,脸色不可思议,她如何也想不到,景王竟会为这人在朝会之时敲登闻鼓,与宫里公开争锋相对。 先是与南疆有染,又是景王为其陈冤。 还有寅剑山剑甲…… 若他还活着,行走江湖,又将拉起怎样的力量? 坠崖之前,陈易那声嘶力竭的嗓音,此刻回荡在了她的耳畔。 那铮铮冷语,竟如刀兵… “但当来日,我提刀入洛,拼了一条命不要也踏碎景仁宫,将你从金銮宝座上扯下,让你亲眼看见何为大厦崩塌!” 他难道会说到做到? 凤袍女子的凤眸轻颤起来,她仿佛看到,某一天到来之时,天穹昏暗,撕裂开一道狰狞口子,金銮殿近乎垮塌,而那人踏了进来,将雍容华贵的一国之后从宝座上生生扯下,跪伏在地…… 莫名奇妙,她感到了一丝久违的恐惧。 …………………… 剑穿过咽喉是什么感觉? 杨祖业,字子德,诨号西风剑客,时年三十七岁,正值壮年,这年纪的武夫往往最被人器重,既是即成的武者,又有足够的潜力,而他也不负众望,自十三岁练剑以来,三十二场生死之战,皆一剑胜之,“一剑出,西风过,叶落无声”,酒馆说书人短短一句话,勾勒出数不尽的风流,好一仗剑游侠客,但其实他没那么风度翩翩,不过是利落一剑,见血封喉。 死在他一剑下的人有很多,死得也很快,而且随着他年岁的增长,消磨掉花哨的技艺,就越来越快,他曾跟同道好友讲,四十五岁前,绝不收徒,哪怕一方江湖上仰慕他剑的人很多很多,这位同道好友练的是八方棍,不能理解他的坚持,至于两个秉性相冲之人如何成为同道好友?一起去过青楼,自然同道。 杨祖业一剑封喉,见得血多了,太多太多,有时他会好奇,被人一剑封喉的感觉。 有时他也试着想象过,到底是何等感触,剑身刺入到喉咙里,会不会很冷。 大晋德元七年,二月二十六日, 直到今时今日,他都还是不知道。 因为他下一秒就死了。 剑身瞬间穿透了他的胸腔,他嘎吱一颤,像是溺水之人扑腾的最后一下,然后手脚发软,整个人跪死在地上。 多年来追求一剑封喉的杨祖业仍然不知剑穿过喉咙的感觉。 只是,想来比搅碎心窝要快…… 长剑自杨祖业的胸腔里缓缓拔出,此时官道上一众扈从的瞳孔微颤,都在惊叹于那人的杀力,而她只是拿绢布擦去剑上的鲜血,收剑转身之时,空气中仿佛还残留剑锋滑入剑鞘的摩擦声。 白裳喜的脑袋从车厢帘子里探了出来,直直盯着那侠客看,不愿错过她回身的利落潇洒,哪怕只是一瞬间。 这个人姓闵, 她背剑又携刀, 她说,她会比另一个人更出名。 白裳喜不知是哪一个人,她只是从这少侠的口中偶尔听过一两次,似乎姓陈,似乎也是位姑娘。 不知是怎样的姑娘。 想来没有她白裳喜好看。 闵宁来到车厢边上,那一众扈从围着不远处倾倒的马车,里面死伤惨重,一位老练的武夫把里面一家五口的人脸翻来翻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都死了…想不到乔掌柜就死在了这里,可怜啊……” 老扈从叹声道,站起身来。 白裳喜手有些颤,柳眉皱起:“…都死了?看来乔掌柜不是出卖我们的人……” 白家是西晋边关的名门望族,扎根边关一带,麾下产业无数,来往商客繁多,掌柜们更是多如牛毛,但只有很少一部分外姓人深受百家器重,白裳喜曾怀疑,他们之所以一路被人追杀伏击,就是这姓乔的掌柜出卖了他们。 可如今看来,不是这样。 “哎,队长、这儿、这儿还有条大黑狗。” 一个扈从发现了个笼子,打了开来,里面跳出一条病怏怏的黑狗。 老扈从瞧见了道:“是它啊,据说乔掌柜很喜欢这条狗,去哪都带着,当作儿子一样养。” 白裳喜也听过一些风闻,据说这狗聪明伶俐,不仅会伸手摇尾巴,还会给人端茶送水。 眼下她见猎心喜,朝黑狗招了招手:“咻咻……” 黑狗拖着身体,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它忽然张嘴:“我不是狗。” 那像是侏儒般尖锐的声音,白裳喜呆愣了一下。 这呆愣的一瞬,黑狗不再病弱,咧开獠牙,飞身扑咬过去! 下一个,剑光闪过。 人血溅到了帘子上,溅到了白裳喜的脸盘上,还有些兽毛飞溅出来。 “啊!” 白裳喜尖叫一声,接着赶紧看向了闵宁。 闵宁的剑上滴着血,白姑娘还来不及关心自己,就先关心她道: “…闵公子没事吧。” “并无大碍。”闵宁笑了笑,有些烦闷地拿出绢布,再把剑擦拭了一遍,“我也有点被吓着了。” 白裳喜喘回过起来,扈从赶紧围向那条狗,只见兽皮之下,里面滑落出一颗侏儒的头颅。 江湖凶险,莫过于此。 你以为你顺手救了一命,哪怕那只是一条微不足道的狗。 但你怎么知道,狗嘴里不会探出一把刀? 哪怕踏上江湖之路不过两三个月,但闵宁却早已有所见识。 而她之所以不曾着道,除了时刻警惕之外,还有因为寅剑山的警心之法。 这是闵宁从著雨那习来的,所谓警心之法,便是让人隐约察觉危险的逼近、幕后之人的黑手、不知哪里捅来的刀。 寅剑山作为道武双修的门派,门下弟子多走江湖,但从来极少有人马失前蹄,警心之法功不可没。 擦完剑后,闵宁收剑入鞘,环视了一周,问道: “再启程?” ……………………………… 三月六日。 过了萧风关,沿路走过不知多少满载的驮马,风沙卷着落叶,闵宁终于把这一队人护送到了目的地,白裳喜日常便诉说过白家门庭繁盛,闵宁本以为是王婆卖瓜,但如今一看那高耸的牌匾,门口威风凛凛的石狮,以及门后的园林景象,才明白白姑娘还是往小说了,白家家主白华亲自相迎,他本是将门出身,但弃官从商,白家产业壮大之后,又供了个从四品的武将闲职,这一来一回间,其中多少是非恩怨,闵宁就不得而知,她不过萍水相逢,一介他乡之客。 早早便自传信飞鸽得知闵宁救下白裳喜,白家上下拿出了十二分力气招待,不仅盛宴相请,席间尽是好酒好菜,家主更是命人奉上了狼毫笔、江南纸、貔貅镇纸,丝绸百匹,而且不止,宴席之间,请来了萧风关一带的三大花魁,连着献舞,花花绿绿的裙摆晃得人目不暇接。 瞧见那风姿潇洒的少侠被花魁们包围,白裳喜抱住了膝盖,脸颊鼓了起来。 闵宁在白家住下的当夜,门被突然敲响。 推门一看,不是别人,正是白裳喜。 “来,我带你去赏月,我说过好多次了,我家的赏月亭是方圆百里一绝。” 白裳喜说什么都要扯着闵宁出去。 盛情难却,闵宁只好随着她来到了赏月亭。 月色清幽,远处的秋千轻轻摇晃,这西晋的园林与大虞并不相同,像是倾国美人,自有雍容大方的气度,闵宁很喜欢这里。 她阖上眼睛,侧耳听着虫鸣。 白裳喜却不敢眨眼,她坐到了秋千上,轻轻摇晃起来。 好半晌后,白裳喜终于找到话道: “闵公子哪里学来这么高的功夫。” “不算太高,不过六七品之间,行走江湖够用最要紧。”闵宁顿了顿后直接道:“跟你说这些也没用,你又不练武。” “哦…” 白裳喜给弄沉默了好一会,接着才又开口道: “你们大虞,有这么好看的园子吗?” “有吧,不过有我也不知道。” “……那好。” 接连几次对话,都如这样一般,二人几乎是一问一答,白裳喜问得很多,其中还引诱闵宁反问,但无论怎么样,闵宁回答得都是一板一眼。 这一晚,二人不算相谈甚欢,白姑娘多番暗示,嗓音温柔婉转,可少侠似乎铁长的心肝。 白裳喜不知她听懂没听懂,只知道那夜,闵宁频频摇头。 白家盛情款待,谁都觉得闵宁会待上四五个月,乃至作为门客过上十年八年,可她只待了一夜,翌日就要走。 西晋多风沙,烈日昭昭,背剑携刀的侠客朝众人抱拳,接着又朝白裳喜抱拳。 她转身就走,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小姐!”一个仆人叫道。 原来是白裳喜再也忍不住,扑地冲了出去。 闵宁倾听凌厉的风声呼啸,大步向前,抬手遮住日光。 好一会后,她不经意转过脸时,才发现白裳喜一直跟在身边,直直盯着她看。 “白姑娘你怎么追出来了,快回去。”闵宁出声劝道。 白裳喜终于忍不住道: “你说话闷闷的,是不是不知道怎么跟姑娘说话?” 闵宁侧过脸瞧她。 白裳喜一时缩了缩脖子。 风卷黄沙,刮过城墙有哗哗的声音,像是倾诉情意的箫声。 闵宁笑出声道:“白姑娘,你喜欢我?” 白裳喜道:“我…我才不喜欢。” 闵宁点头道:“你不喜欢就好,我怕你喜欢我,我没有做好准备。” “什么准备?”白裳喜听了一喜,眼神熠熠道:“万一我喜欢呢,你要做什么准备。” “准备拒绝你咯。” “……” 白裳喜僵了下,风打到脸上,提起来的心往下沉去,不可思议地看向闵宁。 闵宁指了指左胸,笑着道: “我心有所属了,你喜欢我,我就准备拒绝你,就这么简单。” 说完之后,闵宁再也不留,大步地转身就走。 她的身影渐渐远去,白裳喜打了个激灵,追了上去, “等下、等下。” 闵宁停了下来,白裳喜气喘吁吁,直觉心疼得厉害。 白家千金好不容易站稳,深吸一气后问: “这、这是为什么,是因为你乡下的陈姑娘吗?我们大晋跟你们东虞不一样,要爽利一些,你要想的话,把她接到白家来,我就给她好吃好喝地供养,给个房子让她当陪房……” 闵宁抬着手打断道:“不必了,白姑娘,你的好意我心领。” 白裳喜怎会满意,她连声道:“你别心领,你要真领才好!这一路走过来,你我本是萍水相逢,你时刻护我周全,经历不知多少凶险,你叫我怎样才好?难道你就没想过当白家的女婿?你一定想过,你怎么可能没想到?” “没想过。” “……哈?哈?这、这…就真没想过?!” “真没想过。” “那你凭什么救我?”被这般拒绝,白裳喜不可思议,她回想了下,就更是不可思议了,“就因为你想救,就因为你说…心里决定好的?” 闵宁点了点头道:“心里决定好。” 白裳喜的肩膀耸动,心头一戳一戳地疼,她哭了出来。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但还是不甘,咕哝着道:“不行、不行,你别这样,你离开了这么远,都不知那、那个陈姑娘的音信了,相隔千里,再情深也……对不起,我不该说这话,但是我、我得说,万一闵公子你以后不喜欢她了呢?” 闵宁看着她哭泣,听到问话,只是轻轻一笑: “那不喜欢就不喜欢,我反正不能辜负他。” 白裳喜瞪大了泪眼。 她只觉心头空落落的。 那萍水相逢的侠客远行千里,竟不为财也不为色,她已转过身,一路上为这姑娘越过不知多少刀光剑影,有万千恩情,却从不放在心上。 因为一句“心里决定好的”,就要拔刀相助,但死无妨。 白裳喜怔怔住了,她发现她留不住这个人。 这个人要远行到天涯海角,不会驻足在哪个地方,眼下仗剑携刀离去,就像来时一样。 “哪怕我以后不喜欢他。” 黄沙漫天,少侠已越走越远,而她耳畔还能听见城下的残音: “可心里决定好的事,又怎么能变呢?” 今晚有加更,不过可能要等到十二点。 迟点写单章汇报。 (本章完) 卷末感言兼章节汇报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第二卷终于结束了。 接下来就是第三卷的故事了。 而在第二卷结束的今天,刚刚好,这本书达到了三千均订,获得了精品标! 几乎是一个月内涨了八百均的订阅,而且这还是建立在,这本书上架后只有两个推荐之下的。 这对于我这个写了好几年的扑街来说,不知是多么大的鼓舞。 真的非常感谢大家,感谢每一位支持的书友! 因为大家的一直订阅和宣传,这本书才能走到今天。 几乎每一位留言、发评论的书友我都有印象,也会一直记住大家。 感谢道常无名、轻歌一曲叹红尘两位盟主的打赏。 同时也感谢清风、赤戟、二哈、无题等人的扫书推书。 感谢的话说了, 接下来就谈一谈第二卷里结婚的三位吧。 小狐狸殷听雪自不必多说,她算是书里面最灵动的角色了,老实说,想到她我就能想到很多很多的剧情,她就是一个活着的人,她其实很早很早就出现在我脑海里了。 对于陈易的许多事,她哪怕不能理解,但也格外体贴、百依百顺。 不过正因为她活着,所以在前期的刻画里,有许多地方都是因为她而改变了故事的结构,有不少情节都要为殷听雪让步。 譬如说顷刻花散落,有不少人觉得这样不爽,但是如果安排爽点的话,就破坏了情绪的表达,大家很难感受到殷听雪的悲哀,相较于整段故事来说,爽点只是一触即忘,但殷听雪的悲哀却留下一道疤,留下了雪泥鸿爪。 周依棠就是师尊,大夫人,她是最能理解陈易的人,几乎能一下明白陈易的思绪,但明白归明白,她不愿意就这样迁就着陈易,而是要求陈易改变。 她跟陈易的感情是最深的,执念深,情亦深,哪怕、哪怕…… 至于殷惟郢,她是这本书里面最难写的角色,说实话,我开书的时候,根本就没有这个人,就是中途加进来的,这样一想,其实跟殷惟郢的命运也是意外相似。 而且大殷的难写之处不仅仅在于她拎不清的性格,更在于她是一个背叛过陈易的女主,一个原先被大家讨厌的女主。 但我还是写了起来,相信殷惟郢也能在大家心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好了,在这里不说这么多了。 第三卷的故事马上要开始了。 相较于京城,陈易游走江湖,有一个更广阔的舞台,他会去西晋,与闵宁重逢,跟东宫姑娘成婚,也要去南疆,再见婚姻有实无名的秦青洛,还有那出世没几年的女儿,最后踏破景仁宫……… 其中快意恩仇、纠纠葛葛,还有太多太多精彩可写。 几分钟后就为大家带来第一章!!! 第三百九十二章 一位侠(加更7k大章)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从阎雀镇往东走三四十里,就是醉江山的山麓。 刘征小时候就经常跟他爹老刘头去那里,要么捡柴,要么就摘草药,大多时候都是后者,只因老刘头是阎雀镇的老郎中,而十几年后,他没有子承父业,而是去京城拜师后,回来当了个木匠。 他很久很久没去过那里了。 原因无他,不是童年时在那留下过什么阴影,或是被蛇咬、或是跌了跟头,只是因为那里的木头不好,又软乎又湿漉漉的,水气大,适合药草生长,但不适合取来做木匠活。 不过,刘征还记得,年少时在山林之间,昂头望去,隐约可以看见回首崖的一角,突出尖尖的像荷角,隐没在云雾之中。 刘征很早就不去醉江山了,也就当郎中的老刘头时常去上一两回,捉点草药回来。 见老刘头还去捉草药,还去当郎中,刘征便气不打一处来。 因为他今早给人打了一通。 额上还青紫青紫的,打人的是赵官人家的扈从,姓余,练过武,是个把士,出门在外腰间佩刀,好不威风。 刘征给人打了,本想还手,但还是忍了,给人一连赔礼道歉。 “我传赵官人的命,七日内凑不齐五十两银子,就让你爹过来赔黑将军的命!” 余扈从一拳落下后,摔砸了他雕好的菩萨像,扬长而去。 待人扈从走后,刘征才啐了口唾沫,暗地叫骂道:“黑将军、黑将军,一条老黑狗!叫甚么黑将军,官职你这闲官还高!你个狗娘养的货色。” 就因为当郎中的老刘头医死了赵官人家的狗,就要赔五十两银子,不仅要赔银子,当时还给老刘头动了私刑,打了个三十板子才放出来。 刘征记得,那叫一个血肉模糊!老刘头躺了快个把月,喝了许多药才能起来。 他看了看那被砸了的菩萨像,眼里泛起泪花,辛酸道: “咱雕起要给寺庙的像啊!” 前些日子,阎雀镇附近的寺庙里,菩萨像忽地就自己毁了,也没人动它,就在香客们面前毁了,把人吓了一跳,堪称怪谈。 怪谈不怪谈对刘征来说无所谓,他们这些木匠,接的利润最大的都是寺庙的单子,所以他格外用心,更是为那点神韵费尽心思,想不到却给人赵官人的余扈从一朝毁了。 给人打了,木头也给人砸了,刘征又凑不齐那要命的五十两银子,就只能跑去喝酒。 劣酒入喉,越喝越醉,刘征心里冒起许多火气。 酒肆里有人闲谈。 “听说了没,过十来天,赵官人要去给儿子娶亲了。” “嘿,他儿子也是个腌臜货色,混账种,几个月前还逼死了个色妓。” “芊芊姑娘吧,可惜了,平白沦落风尘,好不容易找到个能赎身的好人,就给赵公子逼死了。” “小声些,这儿万一有赵家的人呢?” ……… 赵家在阎雀镇的名声就是这样,当年靠卖私盐起家,有风闻后面做大之后,就把其他认识的私盐贩子杀的杀、害的害,搞起了正经生意,后来又从托关系在朝里买了个闲官位,混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 听着那些人胡吹海说,刘征心里打起了些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主意。 五十两银子,太多太多了,他家产全变卖了都才堪堪四十两,估摸着是要给人再狠揍一通,最后赵官人宽宏大量,借给他几十两银子,签下贷款欠条,利滚利地还钱…… 反正自己还没成家,家里就一个老刘头,趁人给儿子娶亲的时候,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又怎么样?! 刘征心里发起一抹狠劲来。 回家的时候,喝了酒的刘征心烦意乱,脑子里晃过一个个画面。 跨过门槛的时候,他正准备大喊一声老刘头,但立刻定在了原地。 只因一个前所未见的青年捧着一碗稀粥,悠哉游哉地在屋子里头晃荡,瞧他那几分模样,丰神俊朗的,可不就像那什么小白脸公子哥吗? 喝懵了的刘征怒声道: “哪来的东西,你偷老子媳妇?!” 那青年站住原地,疑惑地朝屋里看了一眼,而后道:“你也没媳妇啊。” 刘征回过神来,懵懵道:“是喔,老子没媳妇给你偷。” “对。” “那等老子成亲之后再给你偷。”刘征挠了挠脑袋,醉得厉害,这时才想起关键,他拧头道:“不对,你是何人,怎么在老子家?” 总不能是偷老刘头的吧?! 呸,他在想个什么东西! 这个当头,老刘头听到了动静,杵着拐杖出现了, 他苍老的脸庞努了努,缓缓道: “这位小哥,是我在山里发现的,见他气色不太好,就带回了家招待……” 一通解释过后,刘征总算明白了情况。 老刘头身子骨恢复了些后,就到醉江山去采药,然后便碰到了这位略显衣衫褴褛的青年,像是在山林里迷了路,脸色死人似惨白。 老刘头是郎中,医者仁心,虽说抓不起名贵的药草给人家,但带回来熬一碗粥还是可以的。 这青年姓陈。 至于名字是什么,这青年不愿说。 刘征也没心思问,他这时回到家里,饭也不想吃了,就闷头卧到了床铺上,摸了摸脸上的伤,真真是越想越气。 他攥着拳头,好几次捶床! 但又担心捶得厉害,把床给捶烂了,又要花钱花时间来修。 当夜睡下,夜半三更的时候,就又气醒了。 刘征那口气吐不出来,就起了身,靠着点点月光,就溜达出到了小院里。 小院有个鸡舍,一群公鸡昂着天咯咯个哥的叫! 刘征挠了挠耳朵,心里那口气迟迟出不去,面上的伤还在,无意间一摸,疼得他“嘶”了一声。 那想法又冒了出来。 他攥住拳,眼里冒起了火气,抓起了钜刀,拿出磨刀石。 刺啦刺啦的声响冒了起来。 他越磨越快,越磨越快,想着拿这把钜刀把那赵官人的脑袋割木头似的割下来,零星的火光在夜色里犹为晃眼。 黑黝黝里,有什么晃了过来。 刘征忽然见到个摸不清的黑影,下意识起刀就劈了过去。 但刀停在了半空中。 刘征愣了下,回过神来时,手腕已经被人抓住。 “你这磨刀做什么?”那人问道。 “是你?”刘征心里有鬼,吓了一跳,“我磨刀锯木头!” 本以为能敷衍过去,这姓陈的青年下一句话,直接把他吓得快尿裤子, “锯木头还是杀人?” 刘征呆住了,手掌不停地颤。 “你的事,我听了,杀人不是这么好杀的。” 青年慢悠悠道: “经常杀人都知道,杀人容易,但抛尸就很难了,更何况你要杀的还是镇上的名人,莫说你能不能走,便是走了,别人也知道是你杀的。 你跟他近来有纠葛,有恩怨关系,官府想查你很容易,接着你就得偿命了。 要处死你会上报给朝廷,不过想来处死你之前,你就已经死在牢狱里头了,衙门先给你打一顿,不给你治,留你在牢里跟虫鼠过日子,没几天你就会死。” 刘征这时回过神来,恐慌道: “你别信口雌黄,老子可没想杀人!” 那人只是笑了笑,松开了手。 ………………… 那青年在刘家里待了个三五天,天天都喝着两碗稀粥。 偶尔刘征会见他走一走活动筋骨,偶尔会出去,说是探听些消息,但更多的时候,那青年都一个人呆着。 又过了四五天,青年走了。 想起了磨刀的那个晚上,刘征松了口气。 这几日来,他把钜刀磨得很锋利。 便是他自己碰一下,都破了皮。 赵官人给儿子娶亲的前一晚上,刘征收拾好了家里的细软。 他摸着钜刀,一夜都不能睡,干干在床榻上坐了一整夜,双目都布满血丝。 那青年的话音如同魔咒一般萦绕耳畔。 刘征回头看了眼这院子,老刘头当江湖郎中当了三十多年,才攒下钱在这盘下这院子,他在这长大成人,后来又入京学了技艺当木匠。 老母亲总是乐呵呵的,但就是早死,她睡下的棺材板很小,停灵后埋下去的那一天,老刘头一句话没说,等到夜里刘征起夜的时候,才见老刘头低着头抹眼泪。 这是他的家,他才三十岁,还有大把时间,等以后攒够了钱也能娶个好媳妇,可今天一杀了人,就什么都没了。 若是杀了人… 那自己也得活不了了…… 老刘头也活不了了………… 刘征整夜都心神不宁,直到他看见娶亲长长队伍,把布条裹着的钜刀拿在手里的时候,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是发泄这一时的匹夫之怒,从此亡命天涯,还是忍一时之气,给人变卖家财…… 娶亲队伍很长,熙熙攘攘,赵官人儿子娶亲,一大堆仆役端着大红灯笼排列了开来。 刘征心神不宁,当他看见赵公子浑身红衣,骑着马出来的时候,像是扫蛐蛐似的扫了他一眼。 “小刘子,钱凑齐了没有?” 赵公子神清气爽,带笑问道。 刘征呆滞了下,攥住了布条裹着的钜刀。 赵公子像是见惯了人卑微怔愣的模样,大笑起来: “你有福了,今日我喜事,让家父免你十两,你还四十两就成了。” 四十两? 刘征愣了下,把家里值钱的变卖得一干二净,倒是可以凑齐。 心中无数个念头闪过,想到杀人后就要没了家,给匪徒一样流窜………刘征双膝跪到了地上,猛地放声大哭起来。 “谢赵公子大恩大德!谢赵公子饶过我们爷俩!” 刘征把头磕了下来,磨了十多日的钜刀,就掉到了地上。 赵公子扯了扯缰绳,哈哈大笑,像是看笑话,又像是施了恩德的心情畅快,他迎着满街的红灯笼,拍马娶亲而去。 但见一条白茫茫的细线,无声间逼近过来。 赵公子刚刚注意到细线的时候,连忙扯住缰绳。 耳畔边,恰好听到一声仆役惊呼: “赵老爷、赵老爷!有人杀了老爷!” 有人杀了老爷? 谁? 谁敢杀我爹?! 赵公子刚刚心中惊骇,而下一刻,那细线逼到了近前。 剑光旋起旋灭,他的头颅就高高飞起,带着血掉了下来,像是杀鸡时一刀剁下的鸡头。 目睹人死的惊呼刹那响起,一时间街巷全乱了套,仆役们尖叫得吓得后退,而后又涌着奔着朝赵公子的尸体而去。 还在跪地磕头的刘征停住了,他愕然滴抬起头, 他看见,一大堆大红的灯笼,狂风一吹,落到了地上。 ………………… 当晚,刘征呆呆地回到家里,把今日的事都说了一通。 老父亲靠在门边上,皱了不知多久的眉头,这一日却轻松了许多。 刘征恍神了好久,见家里少了个人,终于回过神来道: “是他?!” 老刘头咕哝着道:“是他,他还回来过一趟。” “他要了什么,银子?爹你给了他几两?” 刘征惊疑道: “二十两?” 老刘头摇了摇头。 “十两?” 还是摇头。 “五两,总不可能五两也……” 依旧摇头。 刘征不可思议道:“他…他什么都没要?” “要了…” 老刘头努力回忆了下, “临走的时候,那郎君还要了一碗稀粥。” 老刘头还记得他临走时的画面。 那青年一袭黑衣,背剑携刀,他摆了摆手,走过了这胡同巷弄……… ……… 等二十多年过去后, 这座刘家小院还在,老刘头早入了土,睡到了薄薄的棺材板里,土一埋,不知什么时候,虫就咬出空坟。 而刘征终于攒够银子娶了个好媳妇,还生了三个大胖娃娃。 磨着钜刀,教着孩子手艺,这老木匠时常会回忆过去,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人,更不知那人的名字。 他唯一知道的是, 一碗稀粥, 一位侠。 ………………………… ………………………… “白家的姑娘没死?” 西晋一处书房内,烧着上品的乳香没药,沁人心扉,烟雾缭绕间,一个姓曹的中年男人坐着。 而这男人的不远处,屹立着一个书生文人,名为张夏,字长萧,是曹家的幕僚,曾三次考取功名,尽数无功而返,故此到了曹家里。 张夏拱了拱手道:“曹老,一路上我等多番布置,他们几次改路我等也算到了,只不过每一回派去的人都无功而返,姓乔的死了,那诨号西风剑客的杨祖业也死了。” 曹文舵面色不愉,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道:“这白家斗不下来,那我也起复无望了。” 曹文舵原是大晋朝廷吏部尚书的侍郎,地位仅次于尚书,是为二把手,由西晋陈氏一手提拔而上,但又因朝堂政争而被罢免。 张夏听到这番丧气话,立即道:“白家不会斗不下来,他们如今的地位,是既靠完颜家和陈家左右逢源而来,如今完颜家那群粗野蛮夷势弱,白家早已有了衰败的苗头,只要我等成功为陈家收回白家的产业,那曹老定然能得以起复。” 白家几乎扎根在边关一带,靠边关贸易起家之事人尽皆知,而古往今来,官商勾结向来难分,白家之所以能在边关站稳脚跟,与西晋陈氏的帮扶脱不开关系,只是如今白家左右逢源,逐渐想要了靠着两头站,独立出来,这自然惹得西晋陈氏不少人不喜,故此同在边关的曹家打的主意,就是靠打倒白家,为陈家收回产业,以此让曹文舵起复。 曹文舵垂眸思索了一会后,开口问道: “救了白家姑娘的人,叫什么名字?” “据说是叫闵宁的。” “打哪来的?” 张夏摇摇头道:“还没查清楚,不是我大晋的人。” 曹文舵琢磨了下后道:“白家搞边关搞得极好,东虞那边也有不少人,想来这闵宁是他们请来的得力干将,不然也不会救了那白家姑娘,下个诛杀令,杀了吧,也算除了白家一臂。” 一路之上,为了让那白家姑娘死,曹家不知耗费了多少心机。 然而白裳喜还是回到了白家,所有的功夫都功亏一篑。 如今再暗杀白裳喜已是不可能了,而其他的白家人也会因此事而戒备,更是难以动手,而多年埋在白家的许多暗线,也再难保全。 曹文舵下诛杀令,未尝没有震慑白家,为曹家面子找补之意,而为之做幕僚多年的张夏更明白,其中也有平衡心头之怒的想法。 “我这便去寻砺锋阁下诛杀令。”张夏道。 “砺锋阁?”曹文舵拂了拂胡子道:“好!刺客第一阁。” 砺锋阁地处晋虞两国交界,是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刺客组织,其声名不仅局限于两国,连北狄境内都有关于它的传说。 历代砺锋阁之主都被称为锋主,如今传到了第十三代锋主,这位锋主姓古,是为杀手之王,至于其名,因杀手最重要的便是掩盖名讳,所以至今无人得知。 张夏正欲离去,但似是想起了一件事,开口道: “对了,东虞那边有一位人物,似是陈氏子弟,据说东虞太后要治其通敌叛国之罪。” “谁?” “陈易。” ……………………… ……………………… 斜阳西下,泥泞的山路上,生着不知名的野花,陈易随手一挥,石子一丢,野花就断裂开来,伸手一吸,飞落到了手里。 可能因为一路西行或许会见到闵宁,又可能是因为接连追杀让陈易把死亡看淡,如今陈易比之前多了几分洒脱。 摘下一朵花,陈易学着话本所说的轻轻一嗅。 好不潇洒…… 除了有虫子飞进鼻子里。 幸好陈易眼疾手快,一手把虫子抓了出来,随意丢去,揉了揉鼻尖。 看来不能随意捡花。 陈易朝天吐了几口气,回过头眺望了眼京城的方向,步履不停。 像是出笼之雀。 而今仔细算一算,离元宵已经过了五六个月了。 这几个月里,陈易都在方圆十几里的山峦间养伤歇息,如今半年过去,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了,接着就出来碰到老刘头。 陈易回忆了下当时衣衫褴褛的模样,笑了笑。 还记得刚刚摆脱那三位座主追杀的时候,他在树海密林之中,寻找过那女人的身影。 只是可惜,没有找到。 不然的话,陈易九成九会带在身边,让她一路随侍,慢慢调教,好好地端茶送水,把一路的辛劳该怎么倾泻就怎么倾泻。 让这一国之后,过得比妾室都不如。 只是再如何旖旎的想法,如今终归也是空谈,他打听过了,京城那边一切照旧。 而今日一朝脱困,陈易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回京,只是一路向西。 西边有闵宁、有涂山地宫、有太华山、有寅剑山,有许多他在乎的人和事。 “按照距离判断,应当就先到寅剑山了。” 陈易深吸一口气。 不知不觉间,跟她们…有小半年没见了。 他很想她们,真的很想。 思绪掠过心头,陈易的步伐加快,朝着远方勾唇一笑,大步而行。 一连数日匆匆而过。 陈易的步伐已是尽量加快,短短数日之内,便走了将数百里,将近千里。 他一路上没有骑马,只用轻功,算上歇息时间在内,这个脚程已是快得不能再快。 而陈易之所以不骑马,原因也简单,一是千里马少有,而普通驮马日行百里都极为困难;二是马要走官道、要走驿道,而人可以走的路,马不一定走得了;三则是一路上顺便磨砺自己的轻功。 一路上到了市镇,就寻间客栈草草歇息一下,不做过多停留,翌日一早就继续启程。 而他也逐步远离了京城的繁华,越往西走,便越能见识到什么叫荒郊野岭,百里无鸡鸣都是小事,蛇虫鼠鸟、虎狼走兽,真是一个接一个。 走江湖书上看来风光,但且不论一路下来的血雨腥风,起码得有人的地方才有江湖。 而且一路上洗漱并不方便,衣服难以换洗,食物除了干粮也没别的滋味。 无论是行侠仗义,还是血雨腥风,真正走过来,更多是百无聊赖。 陈易不禁嘀咕道:“也不知闵月池她怎么想的?过得可好?” 只怕见到她时。 不知她几日没洗头了…… ……………… “哈秋!” 千里之外,一个背剑携刀的红衣侠客,在风沙里头打了个喷嚏。 闵宁揉了揉鼻子,不理解自己怎么就打了个喷嚏。 走到一处岩壁底下歇息,她抹了抹脸上的风沙,忽地一问: “我是病了吗?” 她在问著雨。 作为一缕不知从何而来的残魂,著雨寄宿在她的身体之内,自然知道她的情况。 著雨简短道:“没有。” 闵宁点了点头,但又疑惑道: “那我怎么打了个喷嚏?” 著雨道:“不知道。” 闵宁觉得著雨这残魂不愧是残魂,多的话一点不说,一路想找个人聊天解闷都没有,想来生前是个心如铁石之辈。 常常都只有闵宁一人怅然若失,她远远眺望,不禁自语道: “是不是他在想我?” 著雨立即道:“没在想你。” 闵宁一愣道:“你不是不知道吗?” 著雨:“……” 沉默半晌后,她道:“我觉得而已。” “那你为什么这么觉得?”闵宁好奇问。 “我听说,一个男人如果喜欢一个女人,会送她一朵花。”著雨的语气似乎稍稍提高了:“他送了给别人,没送给你。” 闵宁跟著雨说过不少关于陈易的事,此刻素来性直的她也没多想,只是略微苦恼地皱起了眉。 著雨嗤笑一声:“明白了吗?” “明白了。” “所以?” 闵宁洒然一笑道: “那等我再见到他,我就送他一朵花。” 周依棠僵了下,脸色微变。 她是不是无意间帮这天资最好的徒弟追求逆徒? 真让闵宁送出了手,那逆徒岂不是被吊着入蜀山? 闵宁迎着风沙,挠着头发,轻笑起来: “著雨,谢谢你,我给他送花,他绝对想不到。 他的师傅就更不会想到这一招,水滴石穿之下,他就是我徒弟了。” 像是觉得这样不够表达感激。 闵宁又补了一句:“著雨,谢谢你,我跟他以后也送一朵给你。” 著雨:“.” 千里之外,苍梧峰上,周依棠敛起了眸子,似在思忖。 而西晋大漠上,闵宁抱起了手里的刀,等着风沙渐熄。 临走之前,她还在发梢间抓出了虱子。 ………………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迷蒙蒙山峦层次并不分明,陈易戴上了斗笠,披着蓑衣,从这处山翻到了那一处山。 山风缭绕,路旁杂草丛生,掩盖了碑石,陈易踩过草叶,揭开一看。 刻着“柳风县”三个字。 瞧见这三字,陈易心尖微微提起。 到了柳风县就近了寅剑山,不远了,不过三四百里。 如今离寅剑山越来越近,陈易不免紧张,颇有近乡情怯之感。 小狐狸是不是抱着纸花在等他? 师尊又有没有倚在苍梧峰山门旁? 心念思潮起伏,陈易拿出地图瞧了瞧,反复比对,生怕走错了路。 恰好瞧见路边有个老头,就在碑石边上的小坡站着。 陈易走了过去,拿地图问道: “老人家,这柳风县就一直往前走可以了?” 老头有些没反应过来,浑浑噩噩的。 待陈易再问一遍时,他才转过了老脸,喃喃道: “柳风县…在、在那边!我儿李恒买宅子了,花光了我棺材本呢,对了,就在那边。” 一边说着,老头一边指向了个方向,陈易远远眺望,看来翻过几处坡就到了。 “谢过老人家了。” 说着,陈易单手掐起法诀,轻声诵念一句: “浩劫垂慈济,大千甘露门,十方化号,普度众生。” 话音甫一落下,老头睁大了眼,呢喃道: “原来我已经死了……” 山风掠过,老人身影就隐没风中,这亡魂不知飘到了何处去。 而他站立之处,不是什么土坡,只是个小坟包。 度化了亡魂,陈易转过身,大步朝柳风县而去。 第三百九十三章 再见陆英(7k大章)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入了柳风县,陈易订了间客栈。 “掌柜的来间房,要最好的,对了那里有成衣卖?我想换身衣服。” 离寅剑山越来越近,要不了多久就能见到殷听雪和周依棠,陈易就忍不住想在路上先打理好衣着。 总不能让她们觉得,自己过得很差吧。 掌柜秤着银子,想了想后道: “房子好说,在十八号巷那边有成衣卖,对了,客官别走错到十七号,那里的宅子刚刚死了人,宅子的主人正请道士捉鬼。” 陈易道:“寅剑山的道士?” “对,这里提起道士就没别人了。”掌柜应道。 陈易略微思量。 他接着问道:“这里有没有打簪子的金店?” 掌柜转溜了下眼睛,赔笑了声道:“小哥,不是我没提醒你,寅剑山的女道们都是只修道的,那咋说来着,寅者,敬也,独敬剑道,不要道侣,小哥要想打首饰送人,就找错山门了,还不如给我。” “给你?我没龙阳之好。” 掌柜给逗笑了下,接着打量了下陈易的面容,别的不说,起码身材高大,长相更是不赖,便道:“实不相瞒,家中有小女待字闺中。” “生得如何?”陈易问,“叫出来看看?” 都说了待字闺中,哪有叫人闺女出来见人的道理,掌柜摸了摸下巴道:“挺像我。” “怪不得见不了人。” 陈易笑着说完,也不多说,径直走出了门。 掌柜愣了愣,也笑骂道: “再丑小哥你也勾搭不到寅剑山的!” 到一家店面,店主跟客官互相打趣嬉笑,从来都是常态,掌柜笑过之后,便低下头拨弄起了算盘珠子。 客栈门外坐着乞丐,衣衫褴褛,条条破布似的垂下。 “行行好、行行好。” 乞丐捧着碗在那要钱。 陈易扫了眼,随意丢去了三文钱。 铜钱在半空中划过微妙的弧度。 乞丐的手猛然一抬,用碗接过三文钱,一枚也没掉在地上。 陈易把这一幕收在眼里,慢慢远离了客栈。 ………………… “几位道长,如何了?” 寅剑山几位道士身着宽厚的道袍,齐聚在巷里巷外,而说话的人正是这座宅子的主人。 宅子里死了人,由此被冤魂纠缠,成了一座凶宅,据这脸上带疤的宅子主人说,他盘下这宅子没有多久,是贪便宜买的,完全想不到里面竟死了人。 在这之后,宅子主人便到寅剑山处刊登悬赏,而这点小事,能请来的当然不会是山上的真人,而是诸如陆英在内一众弟子们。 这也算是寅剑山的一种磨砺。 陆英把宅子主人的话听在耳内,轻声解释道: “这事不好办,冤魂已经化鬼,纠缠在屋内,这般情况需要小法事三日,我们先去准备,之后择个良辰吉日便可。” “择个良辰吉日?”宅子主人似是有不满,“我好不容易攒够银子,正是乔迁之喜,托人写信请来几位远房亲戚过来暖房,只怕要误了时间啊。” 陆英仍旧摇头道: “山上诸师公师伯都千叮万嘱过,法事之事,不能出半点差池,更何况里面的冤魂已经化鬼,就更是要小心再小心。” 宅子主人似是不满,低低咕哝一声道: “我找别人家去。” 一众寅剑山道士见此,并未多言,只是暗自轻叹,陆英也不多做解释,只因这些事解释起来没用。 许多人请了道士,便想着今日就解决问题,可是道法无小事,更何况是降魔驱鬼这等凶险之事,若不做好准备,便是小鬼都能让人喝上一壶。 一位女冠道:“我都跟他说过了,他不听,非要来问陆师姐。” “是啊,陆师姐也解释一遍,他还是不听,又想去找别人。” “只怕找了别人,别人也让他等,等更久。” ……… 寅剑山女道们一阵叽叽喳喳,显然类似的事早就见过百八十次了,陆英也面露奈何,不过作为极早上山的寅剑山弟子,她虽然年纪小,但还是摆手道: “大家不要再说了,给人听了不好。” 这时话题就打住了,不过就又换了个话题,一个年纪较小的女道想起了什么,嬉笑道:“哎,陆师姐,听说你们苍梧峰来个小师妹?” “是啊,我之前看到过,水灵灵的,好可爱。” “她叫什么名字,现在有道号吗?” 你一言我一语的叽叽喳喳又响了起来,便是寅剑山再怎么强调修身养性,女子终归是女子,天生就爱八卦,只是没人注意到,陆英的脸庞多了些暗沉。 寅剑山剑甲周依棠为苍梧峰峰主,极长时间里,都只有陆英一位弟子。 周依棠不是爱说话的性子,许多时候,只是稍作指点。 而陆英在峰上缺玩伴,也缺同龄人交流,于她而言,也时常觉得日子无趣。 所以她很希望哪天周依棠再收徒,她有个能亲近的小师妹。 可问题是…… 这个小师妹似乎嫁人,而且上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还跟那什么陈易在一块! 提起陈易,陆英就心底有几分不愉和心酸,她还记得合欢宗的时候,陈易跟周依棠抱在一块…… 即便陆英从来没问过师傅二人间的关系,可她仍不禁浮想联翩。 她向来视师傅为母,如今知道这小师妹的来历,心底不知怎么地泛起许多不好的预感。 应该不会…… 二人应该并无关系,想来只是误会一场…… 陆英宽慰了自己几句,全然没注意到。 一众女道之中,有一人未曾开口,她容貌平凡,道号青元,似是若有所思。 陆英更没注意到, 巷边有个略显熟悉的身影走过。 ………… 脸上带疤的宅子主人没几步路,就停住了脚步,抬头一看,就见个背剑携刀的人物堵住了去路。 他一时愣了下,瞳孔缩了一缩。 换上了一身道袍的陈易此刻颇有几分下山道士模样。 陈易大步而去,开口道: “来,我给你驱鬼?” 宅子主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连忙道: “再、再好不过了!” 他的目光看了看陈易的刀,又看了看陈易的剑。 ……………………… ……………………… 李恒不久前买了栋宅子,花了几乎半辈子的积蓄。 一共四个房间,过了门庭,中间还带个小院,还有个二楼能上,这隔谁身上谁都满意啊! 而且县城里买了宅子里,媳妇就有了。 要说人一辈子的梦,其实也简单,就是有个宅子,有个媳妇,再有个孩子,其中打头的还是得有个宅子,那是安身立命之本,一张地契传到给子孙后代,世世代代都有一个家。 为了买个宅子,他老爹的棺材本都掏出来了,填补上了最后那点钱,李恒本想着开开心心地乔迁进去。 只是乔迁之喜没几天,天有不测风云啊,老爹在帮他买了宅子后,身子愈发虚弱,没几天就咽气了。 而棺材本都掏了出来,乡里也离得远,李恒没有办法,就只能拿些薄木板自己弄个棺材,给老爹装了进去,葬了起来。 李恒想着,等日后再攒够一笔钱,就买个好棺材,把老爹从土里迁出来,让同乡帮忙葬回到老家里,为了方便认老爹的坟,李恒特意葬到了柳风县碑石的不远处。 葬老爹的那天,李恒跪在那,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说自己迁进了宅子,以后更是努力干活,一有钱不先娶媳妇,而是把老爹给葬回老家。 “爹,你好好等恒儿!” 李恒那日立誓为证。 立了誓言,李恒是个守诺的人,更安守本份,再加上人死为大,那是自己亲爹,他就更是加倍玩命地给人帮工。 他是这柳风县的纤夫头子,手底下管了十来号人,而且自己也能卖许多力气,过了不到两三个月,就攒到了钱。 而且钱还有余,想到能把老爹葬回去,李恒就别提心里有多高兴,当夜拿了些余钱跟弟兄们喝了酒。 既然是喝酒,那就要聊事,聊啥事呢?鬼故事。 汉子们喝了酒,胆子大,又是一群兄弟在打闹耍笑,就讲了起来: “咱要说的,是个真实发生的鬼故事…… 不是我老家的事,就在咱们脚下的柳风县。 你们都知道从前有个人姓孙,他也是个纤夫,好不容易买了个宅子,怎么买的呢?捡漏!别人宅子要一百两,这个宅子就只要三十两! 大概三五年前,老孙那叫一个欣喜若狂啊,一个人打光棍,想也不想地搬进了宅子里,头一天睡得极好极好。 大伙也都恭喜他,也羡慕他,他人逢喜事精神爽,干活也格外卖力。 但慢慢过了几天,就不对味了…… 起初是腰酸背痛,二三十岁的年纪,老孙就时不时弯腰蹲在地上,舌头吐得跟狗似的。 老孙是个本分人,也没去窑子,怎会好好地犯这些病?大伙都发现了不对,就赶紧问他咋回事。 老孙也不明白,他只觉得睡觉的时候,总有东西缠着他。 可家里什么东西都没动过。 老孙就奇了怪了,想着自己守一夜去找找看。 结果呢? 天要亮了,什么事都没发生,什么动静都没有。 老孙松了口气,想来是这段时间累坏了,想到一夜紧张,他就起身去茅厕了。 慢慢走到茅厕,自然是脱裤子放水。 家里伸手不见五指啊,黑暗里头只能勉强看见些东西, 好像是一缕头发。 老孙慢慢放水,接着疑惑地抬头一看, 只见茅厕房梁上,一个披散着头发的脑袋慢慢垂了下来,一双瘆人的眼珠子直溜溜盯着他! 唰! 老孙尿都被吓得回流了! 当夜就死了。” 当晚李恒听到倒是被吓了一跳,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弟兄们间讲个鬼故事,开开玩笑,多正常不过的事,李恒照常回了家,到茅厕看了一看,什么都没。 “听这些混账东西胡说!” 李恒记得,自己当晚笑骂了一句。 而今夜,不知怎么地,李恒横竖都睡不着。 他忽然觉得好累,腰间用不上力,而且还有些疼。 一摸,这不是腰酸吗? 嘶,还真有几分…… 李恒慢慢在床榻上爬起,嘶嘶了几声。 油灯要灯油,家里就他一个人住,不常点灯,漆黑的环境里伸手不见五指,整个宅子盖在地上,四面墙壁方方正正。 像是个棺材。 他原本要买给老爹的棺材。 李恒额上冒了些冷汗,他连吐几口气,擦了擦额头,本来准备再度睡下。 可他转头时,眼角忽地捕捉到一个细节…… 原本关死的房门拉开了一条细细的小缝,外面像是有什么晃。 李恒瞬间就紧绷了起来,冷汗滋滋地往外流。 他突然就想到了那喝酒时的故事,打了个哆嗦。 “灯、找灯……不能给吓死,老孙头就是没灯才吓死。” 李恒跳下了床,一通翻找,总算翻出了一盏油灯,他点上了火,灯光忽明忽暗,略微扑朔。 他慢慢推开房门,小心瞧了一瞧。 什么异样都没发现。 李恒心里紧张,摸着油灯,把卧房的房门关上了。 咔的关门声响后,他就在这刚买没多久的宅子里举着灯晃荡。 微微清风掠过房梁柱子,略显空荡寒酸的宅子里没什么家具。 他的手把灯攥得很紧,手按在门边,一个个房间地推,来回看了好几圈。 但,什么事都没有。 宅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李恒松了口气,他连茅厕都看过好几遍了,那里的房梁上根本就没东西垂下来。 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自语道: “自己吓自己。” 哪里都是空空如也,李恒捧着油灯,心里松了口气,笑骂了下那群讲鬼故事的兄弟。 李恒大步走入卧房里头。 忽然, 他停下脚步,猛然意识到一件事,自己走的时候,不是把卧房门关上了吗?! 呼…… 像是风微微一吹,略带凉意,李恒有些愕然地回过头,脑子霎时一白。 在他身后的门边,就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 “鬼啊!” 李恒惊声尖叫,手里的油灯掉在了地上。 只见那身影慢悠悠地走过来,李恒跌倒在地,吓得脸色苍白地往墙根爬去。 然而,那个“鬼”越过了他,轻声笑道: “你才是鬼。” 李恒茫茫然地呆愣当场。 只见那人掐起法诀,缓缓念诵: “浩劫垂慈济,大千甘露门,十方化号,普度众生。” 刹那之间,无数回忆掠过李恒的心头,像是一幕幕破碎的碎片。 他和几个弟兄们喝了酒,就回到了宅子里。 然后…微白微白地闪过。 在门后面,好像藏着什么,他拉开一看,那是把明晃晃的匕首。 哗啦一声。 血肉破了开来,插进了他的腰腹,他的腰疼得厉害! 李恒往后倒下,倒在了血泊之中,呼吸越来越急促,昂着头看见那个凶手跨过了自己,慢慢擦去匕首的血。 阖上双眼之前,他听到一句: “这宅子是我们砺锋阁的了。” ……… 李恒猛地睁开眼睛。 他低下头,才发现自己的身影虚无缥缈。 而那所谓的油灯冒出来的不是红色的火焰,而是幽蓝的鬼火。 李恒眼睛慢慢瞪大,沙哑道:“我…我已经死了?!” 陈易叹了口气,朝这不知自己身死的鬼笑了笑道: “怎么死的,知道吗?” 李恒双目瞪大,接着狠声吐字道: “知道、知道,杀了我的人,他说他是什么砺锋阁的人,脸上有道疤!” 陈易闻言,眯了眯眼睛, 他看见的那个宅子主人, 脸上就有一道疤! …………………………… 陆英有点懵。 翻过黄历,明日深夜正是良辰吉时,她与几位师姐师妹一道来做法事。 然而,宅子主人的秦鹏却说一切都解决了。 “都解决了?” 陆英与一众寅剑山道士都满脸惊奇。 秦鹏拱手道:“宅内已空,不劳道长们费心再做法事了,不过也不能让诸位白跑一趟,这样吧,今夜雅悦楼,我在那摆一场酒席,请诸位赴宴。” 斩妖除魔后,委托者为表感激而摆宴之事极其常见,只是一般情况下,寅剑山道士们都会予以回绝,一是道士们不同时间有要守的不同斋戒,二是道士往往要精心修行,不为凡尘所困,而人情往来之事,往往将人越扯越深。 “要不要回绝?” 身后有位师妹问道。 陆英蹙了蹙眉,并未回答,而是看向秦鹏道: “敢问秦先生,到底委托了何人斩妖除魔?” 秦鹏并不隐瞒道: “此人不愿透露姓名,我只知道号为后康,是了,这位道人也会赴宴。” 后康? 何其奇怪的道号,一众女道面面相觑,倒也有几分好奇。 道士们的道号往往与道经有关,多用玄、阳、纯、真、生等等有关,而道号为后康,真是让人寻不到出处。 一众女道们的目光,其中一人开口问道: “要不要去看一下?” 另一位道号紫真的女道应和道:“去一下看看,无需择良辰吉日便能除魔,想来道法精深。” “与之论道,想来不错。” “去吧去吧,不过陆师姐怎么看?” ……陆英见众人都答应,自己再说不去,为免有些不近人情。 而且自己好奇,再加上瞧这群师姐师妹也都是眼里冒光。 只有青元这小丫头,沉默寡言,垂着脑袋似在思索。 时间过得很快,没有多久,夜幕便自柳风县的天空处垂了下来。 在这不大不小,有些繁华模样的县城里,雅悦楼算得上第一楼,莺歌燕舞、美味佳肴,样样不缺,时候还未到一更宵禁时,楼内灯火通明,阵阵欢声笑语。 二楼被秦鹏包圆了场,便为宴请这群寅剑山的女道们。 女道们尽数落座,便有侍女仆役将菜肴一一端上,道士们有斋戒,一般是四不吃,更忌荤腥,所以上的菜以清淡为主,没有牛肉、乌鱼、鸿雁、狗肉。 秦鹏端坐在主座上,次座空悬,俨然是留给那位除魔的道士。 只是位后康散人仍然未来。 这些修真的山上人里,口中谈着清心寡欲,但心头也有傲气,当过多年砺锋阁杀手的秦鹏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哪怕后康散人不赴宴,他也没见多少怒气和急躁。 秦鹏指尖摩梭着杯沿,谨慎地又环视了一圈。 他先前踏入这二楼时,每一个角落他都检查过,屏风后、花瓶内,甚至一跃而起,站在房梁上扫视了一圈,而他所坐的地方,身后就是窗户,临着河水,哪怕有人突然暴起杀人,只需一个念头,他就能纵身破窗逃窜。 而他的衣袖上有个小补丁,看上去无甚奇妙,里面却藏着四寸长的飞刀。 脚则搭桌腿上,若有不知何人突袭,只需脚腕一动,整张桌子都将掀飞起来。 干买卖人命的活,秦鹏从来谨慎。 连这柳风县宅子的前前后后,都是斟酌后的考量。 在前不久的一段时间里,为砺锋阁卖命多年的秦鹏得到了升迁,得以来到柳风县开设分部。 柳风县在寅剑山势力范围内,虽然边缘,秦鹏要把分部在寅剑山势力边缘办下来,就要给人混个脸熟,像这样以斩妖除魔之名宴请一众道士,就是某种程度上的拜山头。 说到底,后康散人都是虚的,这些寅剑山的道士才是实的。 而所谓要赶着乔迁之喜的远房亲戚,都是一群从各处调过来的杀手,他们自然不能被寅剑山的人看见。 那在十七号巷的宅子,则是秦鹏特意选好的址,地势较高,站在屋檐上能看见县城风景,深巷中较为隐蔽,方便杀手们隐藏,最后里面刚好只住了个光棍汉,死了可以化鬼,以此请寅剑山人来斩妖除魔,可谓一举多得。 而杀李恒是他做过最简单的一单生意。 这不过是个普通人,父母皆死,又为娶亲,孤零零活在世上,更没人会为他报仇,不担心染上太多血债,处理起来太过麻烦。 相较于过去的刀光剑影、腥风血雨,实在简单得难以想象。 后康散人仍然未来。 席上的一众女道们已纷纷议论起来, “他不会不来了吧?”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估计是假模假样,不然他不会答应人家赴宴。” ……… 陆英听到这略微吵闹的声音,心里暗叹,这些师姐师妹修心养性的功夫,委实差了不少。 相较于她见过的那位太华神女,更是差之甚远。 不过想来也是,其求道心智之坚韧,道缘之深厚,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本就并非寻常人可比,更是独走新路,不求与前人相同,不纳道侣,而是纳了那陈千户为鼎炉。 陆英一声轻叹,只觉这些师姐师妹都与那位太华神女相差太远,至于自己,也只能勉强望其项背。 正想着,陆英又环视了一圈,只见那位青元仍旧面不改色,与一众女道相较有些格格不入,但真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气质,也不知哪一峰的小师妹。 陆英很是欣赏,这几天来对她也多有关照。 踏踏。 二楼外响起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众人听到之后,都纷纷拧过头去,只见一个背剑携刀的身影缓缓出现。 陆英呆愣当场, 怎么是他?! 紧接着她心念惊动,忽然有种危机预感,那是寅剑山的警心之法。 做东的秦鹏站了起来,举着杯迎了过去,笑道: “后康道长,终于来了,等你很久了。” “嗯。” “来、来、坐、坐,那席位是留给你的。”秦鹏指着位置道。 “今日秦先生既然做东,我也不好拒绝,不过那日走得太急,不知秦先生名字。” 那人拱了拱手,并未急于坐下。 秦鹏见此,想到他是个无根无基,云游散人,便是把名字告诉了他,也并无什么,更何况没有他,只怕这群寅剑山道士不愿赴宴。 正因有他,一切都顺顺利利。 就像杀了那李恒一样。 或许这也意味着,日后一帆风顺、马到成功。 “我名里单一个‘鹏’字,”秦鹏心中顿起豪情,举杯随意漫吟道:“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噗! 话音落下的那一刹那,刀尖捅入血肉的声音响起,秦鹏惊骇地瞪大眼睛,身子往下软倒而去。 “多谢,知道你名字,我也好搜你魂。”陈易道。 秦鹏觉得小腹冰凉,杀手的身子抽搐起来,血液泊泊流出,陆英在内的一众女道因此僵愣原地,无论是谁,都没有料到如今这般的发展。 “…你…是谁派来的…哪一家……”秦鹏喉咙撕开了一般。 “无人派来。” “不…不可能,你是哪一家……” 秦鹏愈发失力,只看见那人抹去刀上的血,而他生机渐去。 杀李恒是他做过最简单的生意。 所以今日他临死都不相信, 他因为最简单的一单生意死了。 第三百九十四章 重逢周依棠(8k大章求月票)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桌上菜肴仍冒热气,但鲜血已流到桌脚之下。 陈易一手揪住秦鹏的脖子,口诵咒法,将后者的魂魄抽离出来,拘束到掌心里。 他仿佛旁若无人。 一众寅剑山女道都惊愣原地,满场寂静无声,一个个脸色苍白。 任谁都难以想象,这个刚刚帮人驱鬼的道士,竟会突然暴起杀人。 而且就像杀鸡一样轻易。 陆英指尖颤抖,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呢喃道: “是你…” 话音还没落下。 陈易拧过头,扫了她们一眼。 其中一个女道颤着嗓子,嘴唇微张,正准备吐出三个字。 “杀……” 接着在那三个字吐出之前。 陈易身影骤闪,于此同时,陆英感受到一股庞大的吸力。 那远比她要多得多的元炁滚滚,猛地把陆英扯了过去,陈易拦腰抱起,转身破窗冲了出去。 他留下一句:“我劝你们不要报官。” 而直到这时,“杀人了!”的呼声才刚刚惊起。 陆英被扯到怀里,脑子一昏,待她睁眼去看时,才发现二人的身影正高高跃起,陈易跳跃在屋檐之上,夜色之中如鹰般疾驰。 身侧有风源源不断袭来,气流掠过耳畔,陈易穿行于月色间,脚下不断飞溅出瓦砾。 陆英稳住身形,慌忙叫喊道: “放、放开我,放开我!登徒子,你、怎么是你?怎么是你?!你抱了师傅还……不是,放开我!” 陈易并不理会这前世师姐的哀求,他一言不发,身影于屋檐间闪来闪去。 很快他们就来到柳风县的边沿,一丈多高的城墙屹立面前,陈易连蹬三脚,身影高高跃起,抱着陆英冲入到密林之中。 撞进枝桠里时,还有陆英的尖叫。 陈易抬起手,瞬间点中了她的哑穴。 寅剑山道武双修固然不错,可人总有侧重,而道武双修之途从来艰难,比起陆英的道,她的武修得可谓不尽人意。 陈易之所以把她带走,便是出于对寅剑山闹大此事的担心,若是到处都在通缉自己,那么自己在这地界上就得像偷鸡摸狗一样,想去见小狐狸和师尊也要瞻前顾后。 至于秦鹏,据冤魂李恒所述,其人似乎是砺锋阁的杀手,杀人买宅,杀他本就是路见不平的除害,陈易想着,以后见到闵宁时把这事给她一说,她会不会给自己竖个大拇指。 来一句, “陈尊明,我果然没看错你。” 便是想想,陈易都觉得值了。 落到密林之中,确认身后并无追兵,陈易寻到一处山洞,把陆英放了下来。 陆英瞪大着眼睛盯着他,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陈易蹲下身子,朝这大师姐笑了一笑道: “好久不见,陆仙姑。” “呜呜!” “忘记给你解穴了,不过我得先跟你说,我没有恶意。” 陈易一边解释,一边将手抵在了她的穴位之上, “毕竟好说歹说都是相识一场。” 穴位甫一解开,白着脸的陆英就骂道: “谁跟你相识一场,登徒子、叛国贼!放开我、放我回去!否则你就否则你就……” 话还没说完,陈易便从方地里摸出了绳子,转溜地给陆英一捆。 男人的手隔着衣衫拂过肌肤,陆英吓得一白,接着后知后觉地俏脸通红,惊声尖叫。 “你、你…登徒子、叛国贼!不是好人!殷道友看错你了!你!” 陈易对此不予理会,他打好了结,扯紧了起来,月色之下,本来不大不小的轮廓突显了出来,瞧着莫名喜气。 陈易缩了缩指尖,转过眼笑道: “陆仙姑,不是我不想放你,放你也不是不可以,但我又不能放了你。” 陆英呆愣了下,怯怯地扫了他一眼,最后咬紧牙道: “那你这个登徒子就放了我,此事…既往不咎。我劝你赶紧放过我,否则我师尊一来,你就死无葬身之地,你赶紧放了我!为什么又说不能放了我?!” “你说我是什么?” “登、登徒子啊!” “那就对咯。” “对咯?” 陈易道:“既然我是登徒子,我就不能放了你。” 陆英原本通红的俏脸一白,慌乱间往后面退。 陈易搓了搓手,朝前做出扑过去的手势道: “我已经半年没吃肉啦!” 陆英哪里见过这种模样,缩着身子就往山洞里退,“别过来、别过来,道士一怒可引九重天雷…我要生气了!” 大师姐给逼到了角落里,双眼泛红,直直就要落眼泪。 陈易停住了脚步,捧腹大笑了起来。 把这上一世精心伺候的大师姐吓上那么一吓,陈易心情一时舒畅。 上一世的时候,他可没少被大师姐数落教训,她甚至还会打他戒尺,摆摆师姐架子。 只不过后来,有一回陈易被打生气了,反手拿戒尺抽她屁股,给她来了好几下。 陆英当天就吓坏了,晚上的时候嘶声连连,眼眶泛泪。 她当然不敢把这事跟周依棠说,只是带哭腔地要求陈易下不为例,她是师姐,打他戒尺是应该的,而师弟抽她屁股是不应该的! “我打你戒尺是打你,可你要尊长爱幼,不能抽我屁股……” 说来也是奇怪,二人的关系并没有因此变坏,反而似乎更亲近了些。 他席地而坐,夜色里朝寅剑山的方向眺望而去,一时没有说话。 等了好一会,他估摸陆英的情绪或许平复了下来,就起身走过去。 陆英颤了颤,感觉脖子在发烫: “你、你别过来,你过来了我师傅就不会放过你……你碰我一下,我就自尽,我师祖也不会放过你了!……别过来、别过来啊,求你放过我好不好?!” 陈易停了停脚步,倒颇有些无可奈何,他在大概一丈开外的地方坐下。 待陆英激动的情绪略微平复,陈易才开口道: “陆仙姑,刚刚就是吓一吓你,你我相识一场,我断然不会害你,更没非分之想。” “你…你不会害我?”陆英显然就不信,“那你为什么吓我?” “呃……”陈易不知怎么说。 陆英狠狠道:“你坏!” “我不坏。”陈易摇头。 “你不坏,那你为什么要吓我?”陆英转了转眼珠子,接着像发现秘密般道:“你不行?” 陈易立即道:“我坏!” 要是说这话的是大小殷,陈易保准已经扑了上去,狠狠让她们知道不行的到底是谁。 只是陆英不一样,无论是前世还是这世,她都算自己的大师姐,且不说陈易对她心思比较单纯,要是动了她,周依棠第一个不会放过自己。 陆英扭了扭被束缚住的身子,咬了咬牙道:“那你还不放了我?” 陈易道:“不急着放,得看一看你师姐师妹的动向,话说她们有人认识我吗?” “…没有。”出家人不妄语,再加上如今落在别人手上,陆英如此道。 陈易点了点头,也相信了。 见过他长什么样的寅剑山道士本来就不多,所以陈易掳走陆英,也是有这样一重考量。 若是太早被人得知自己的位置,只怕很快就通报到了宫里。 到时候数不清的追杀就纷沓而至。 就着月色,陆英盯着陈易,盯了好一会,忽地问道: “你为什么要通敌叛国?” 陈易怔了一怔,笑道:“我没有,更何况朝堂上也没真的安上罪名,不是么?” 这些天来,陈易一路打听过了,由于岳丈景王敲登闻鼓带头反对,他并没有真的被安一个通敌叛国之罪,而是被定了个大不敬之罪。 大虞律法里,大不敬与通敌叛国虽同为十大罪,但罪与罪之间,也是有区别的。 不过江湖传言,总喜欢往重的去传。 陆英怀疑地看着陈易,在她看来,陈易犯什么罪都不出奇,而如今她感觉二人间有一种微妙的平衡,再加上相识一场,这也是她为何迟迟没有动用师尊留下的剑意。 陆英正想问什么,却听陈易先道: “东宫若疏有写信给你吗?” 陆英怔了怔后,回道: “有一封信,我就是从那里知道你通敌叛国。” 若疏能修书一封给陆英,就证明她并无大碍,陈易松了口气。 老实说,自京中叛逃,陈易还是挺担心那几位女子的。 所以待在皇宫那几日,他才对小寡妇和笨姑娘有意疏离。 看来安后还没丧心病狂到那般程度,陈易心有思绪,脖颈间的吊坠晃荡。 不过比起这些,陈易更想知道寅剑山的情况。 “陆仙姑是苍梧峰的弟子吧,不知苍梧峰上,如今是怎样风景?” 陆英一下警惕了起来,那一幕回荡在脑海。 只是不回答陈易,自己的处境就难办,所以她道:“钟灵毓秀,大好风光,缥缥缈如似仙境。” 陈易见状道:“我就直说,我妾室给带到了苍梧峰上,是也不是?” “是。”陆英微微怔愣,反应了过来道:“寅剑山道士皆是独修,入了寅剑山,她就与你再无瓜葛。” 怪不得陈易要绑架她,搞半天是师傅解救了一位不幸少女,收为了徒弟,而陈易则想着把小师妹给夺回去。 “不是你说没瓜葛就没瓜葛。”陈易想到了殷听雪的笑脸,变了语气道:“她过得怎样?吃的清淡吗?被褥够不够厚?” “在我苍梧峰,自然能得照顾,千户…陈施主还是断了把她带回去的心吧。”陆英义正言辞道。 陈易也不跟她计较,知道殷听雪过得不错,心里就舒坦了些。 其实他还有很多想要问,不过眼下的陆英有些拒绝交流,而天色渐晚,还是等过一个晚上再说吧。 “飞剑传信会吗?传一封信去说你没事。” ………………………… 不一会后,群龙无首的寅剑山女道们收到了陆英的飞剑传信。 “陆师姐真没事吗?” “不行,还得找一找,她身上虽有周师叔的剑意,但只怕.有个万一。” “分开来寻,一些人到县城外,一些人在县内找。” 堪堪一封飞剑传信,便是其中尽是安抚之语,也不能安抚到众人的心思,只是足以让寅剑山道士们暂时不去报官。 陆英乃是剑甲首徒,更是此次委托的领队之人,她被抓走,寅剑山女道们自然要竭尽全力搜查,几乎无人不心急如焚。 唯有一人例外。 青元,场上看似年纪最小的寅剑山弟子,此刻面色如常。 她的指尖微微掐着,像是卜着什么。 接着,她拧过头,看向了城外一处方向。 “绑架师姐,好大胆。” 夜色深沉。 陆英睁开眼,就见那男人倚靠在山洞石壁上,坐在那睡着了。 石壁凹凸不平,陆英惯来过得清贫,再加上身处危局,也难以入睡,她是真不知这人怎么一碰着墙就睡了下去。 而且他入睡之前,似乎还在想女人。 不知他想的女人里有没有…… 想法刚冒起来,陆英打了个激灵,不敢再想下去。 她自幼上山,被收入到苍梧峰上,从来视师如母,更把那里当作了家。 哪怕周依棠不是多话的性子,但她从不觉寂寞,而她的多话也填补了苍梧峰的冷清,有她在,苍梧峰上从来都是阵阵叽喳,她和周依棠,就是苍梧峰。 而今面前之人,却抱了她师尊一下。 哪怕只是一下,可那却在陆英心里掀起轩然大波。 万千涟漪惊起,陆英止都止不住 她根本就没法想象平日清冷的师尊承欢的模样…… 陆英心乱如麻之际,手上的细微动作不断。 元炁流动,几乎无声无息间,绳索松了开来。 陆英屏住呼吸,从方地中摸出了剑。 她小心翼翼地靠过去…… 剑意汇聚于剑身之上。 陈易隐约间感觉到些许动静。 从来警惕的他,瞬间睁开了眼睛,接着就看到陆英那俏丽脸蛋。 “别动,我绑架你了。” 剑锋横在陈易脖颈上,陆英一字一句地认真道。 陈易一睁眼就看见她把剑架到了自己脖子上,寒芒锐利。 “别闹。” “我不是在闹!” 他笑了笑,自己一四品境界,陆英不过八品,相差太大,他正准备抬手捻住长剑。 嘶! 指尖还未靠近,便被沛然的剑意震得裂开血痕。 陈易瞪大了眼睛,愣了下道:“你玩真的?” 陆英几分得意地瞧他,低头啐道:“登徒子怕了吧。” 一边说着,陆英把剑下移了下。 陈易咕噜地吞了口唾沫。 因为是陆英,前世的大师姐,所以他当时少了几分警惕,在他眼里陆英就不是敌人,只是话还没说清楚,但没有想到陆英眼下竟反客为主。 陆英把剑锋对准了下身,咬牙道:“我问,你答。” “行。” “你为什么杀秦鹏?” “因为秦鹏杀了李恒,你可能不知道李恒是谁,他是这宅子的原主人,秦鹏是砺锋阁的杀手,杀人就是为了买宅子。”陈易顿了顿,继续道:“至于其他事,就得搜秦鹏的魂才能知道了。” 陆英勉强地点了点头,心底还是有几分怀疑。 如今秦鹏的魂魄在陈易手里,而他们之间有几分针尖对麦芒的氛围,也不好搜魂。 陈易见她有所松动,不想跟她计较道: “我说过给你听,我对你没有非分之想,也不会害你,掳你过来就是想让那些小丫头片子们别报官,如今她们既然不认识我,只要你答应不报官,我就放你走。” 陆英一听,不乐意了。 她把剑逼了逼道: “现在是要我放你走。” 陈易叹了口气,好言好语道: “那我们等下彼此放彼此走?” “不行,我还没问完。” “那问吧。” 陆英深吸一口气,盯向了他背上的那柄寅剑山形制的剑。 莫名其妙的,她总觉那剑刺眼。 “那把剑是谁送的?”陆英咬牙问道,“你为什么会寅剑山的剑法?” 陈易心里立起十二分警惕,周依棠嘱咐过自己要瞒着陆英,若是给陆英说了,只怕周依棠要颜面扫地,师徒间的关系骤然崩塌。 陈易道:“这剑是我自己铸的,至于寅剑山的剑法,是我偷学的。” “你撒谎,寅剑山是女子剑法,没人教你,你怎么可能轻易习到?” 陆英把剑逼紧了些,陈易微微抬手挡剑,就见肌肤上多出一条血痕。 陈易皱了皱眉头,虽然知道师姐是什么性子,可真给人伤着,还是心里不愉。 陆英继续道:“你不说是吧?” 陈易好声好气道:“ “这话我没法说,江湖上私授武功是大忌,搞不好要挑断手脚筋,我若说了,就是害了别人。” 陆英脸色发青,这话说得,岂不是他跟师傅真有什么关系,再替师傅隐瞒? 她必须得问个究竟。 陆英咬了咬牙,逼更紧道: “你性命就在我手里,我大可一剑穿心,再搜你魂。” 陈易敛了敛眸子道: “试试?” 陆英一下被激,一剑就朝人手臂刺去。 但见那剑意忽地出现一丝波荡,陆英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只见陈易像条游鱼一样偏转了剑锋,接着反身闪到了她的身后。 还不待陆英回手一斩,她就被人像提猫一样提了起来。 陈易抓住她后脖子的衣衫,接着握住她的手腕一震,长剑就落到了陈易手里。 “你、你!” 陆英一阵尖叫,想要回头打人。 陈易提着她,抬起一只剑身,反手就朝道袍下的浑圆处来抽了下去! 啪—— 清脆的响声在夜色间格外刺耳。 陈易恶狠狠道:“真想刺我,你不客气我也不客气。” 陆英双目瞪大,瞳仁猛缩了起来,压根不相信发生了什么,只觉得火辣辣的疼。 师尊都没有打过! 陆英怔神间,陈易按捺住长剑里的剑意,尝试着通过剑意与之沟通。 而他猜测得没有错,这剑意察觉是他,就及时收住了,不然他当时也不可能成功夺剑。 陆英渐渐回过神来,美眸瞪得老大,羞怒道: “登徒子、登徒子!把剑还给我,我生气了!” 陈易继续道:“趾高气昂是吧,还得教训。” 说完,又是一抽。 夜色溟漠之间,道袍滚动,肉浪微掀,陆英羞怒至极,脸红得可怕,偏偏又无可奈何。 “安分了没?”陈易下意识问道。 接着他愣了下,其实自己不该对大师姐说这样的话。 陆英不知陈易心里在想什么,眼下她脸颊通红,哪里肯认输,疯狂摇起头来,昭示自己的宁死不屈: “你放开我,你这登徒子、叛国贼,你不得好死!” 陈易深吸一气,像前世那次一样,往臀儿抽了起来。 啪—— “登徒子你收手!” 啪—— “……” 陆英气得梗直脖颈,脸颊通红本来不想作声,但眼角余光忽地瞧见什么,惊声道: “停、停…有人来了,有人来了!” 陈易瞧着一看,似乎是她的师姐师妹们在找她,为了吓唬她道: “都是些小丫头片子。” “你!” “一群小丫头片子,我怕什么?” “你、你!” “放心,小丫头片子不懂事,我哪怕对你有非分之想,她们也看不懂。”陈易恶狠狠吓唬道:“便是你师傅来了,也就是个这辈子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片子。” 陆英气上心头,一阵剧烈喘息,接着瞧见一个身影缓缓靠近山洞,身上穿着寅剑山的道袍,那不是青元还是谁? 同门师妹来了,还要撞见自己给人欺辱的模样,陆英脸色发白,脑子一昏,竟承受不住晕了过去。 陈易愣了下,又几分哑然,只能稍微放下陆英。 他转头过去,准备看向那个赶来的寅剑山女道。 正当他斟酌着交涉之辞,那女道如鬼魅般闪来,回过神间,剑已无声无息搭在了脖颈上。 陈易一惊,只觉脖颈微凉,他已是四品武夫,可这一瞬间竟看不清这女道的动作。 “你是谁?” 她拂过了脸,像是解除了幻术,陈易瞪大了眼睛。 “小丫头片子。”周依棠道。 “…师尊怎么是你?” “我不是你师尊,”独臂女子顿了顿道:“我是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片子。” 冷月寂静,树林间寒风凄凄,陈易整个人浑身僵住了,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与她重逢,更没想到周依棠竟然会用幻术混迹到一众寅剑山弟子之中,以此保护陆英。 此刻她的容颜映入眼帘,阔别近半年,陈易心中万千思绪涌起。 自那时分别,原来已隔这么遥远。 思念的时候不曾留意,如今再见,自己方知时间流逝。 陈易下意识想伸出手,可脖颈间的寒光闪了下,他立刻止住动作。 他想抱她一下,可问题是一把剑架在脖颈之上,而且她还把里面的事都听到了耳内,回过神来后,陈易额上冒了些汗水。 周依棠扫了陈易一眼,又看了眼陆英,冷声道: “你对你师姐做了什么?” 陈易缓过来,脑子急转道:“她把剑搭在我脖子上想教训我,所以我还以颜色。” “我也把剑搭在你脖子上。”周依棠压了压剑,“你也要还以颜色?” “不会,我分得很清楚。” “何来清楚?” “…师姐教训的不对,师尊教训的对。” “但你为何要…抽她?” 陈易几分讶异地看了看周依棠,她的脸在夜色里并不清晰,可他却能听出话语间的繁复意味。 有点愠怒,还有点…醋? “因为…”陈易豁出去般道:”她前世也打过我戒尺,我也抽过她,如果我对她有意,断然不会抽她屁股!” 至于陆英以后在周依棠眼里的形象如何,陈易不管了,先混过去要紧。 周依棠敛了敛眸子,似在思索。 陈易贴近了些,也不管剑还在不在脖颈上,道:“你我既是拜过堂的夫妻,我更知你视她为女,那于我而言,也大抵相似,所以我跟她光风霁月、清清白白,也因此才能随随便便,你知我为人,这一世见过这么多的女人,哪怕处处留情,都把你放在最深处,你说,我又如何不在乎你的所想?” 周依棠眸光流溢,微风掠过,掀起她的衣角,像是风在劝她。 陈易又道:“我跟谁好,几乎不曾瞒你,只因你在我心中位置最正,殷听雪我没瞒你,殷惟郢我也没瞒你,那你说,我又何必为陆英之事瞒你?” 他用词从来准确,用“几乎”二字,既倾诉衷肠,又不是撒谎。 “但你抽她…” 陈易听见她话音似有动摇,一个破罐破摔嗤笑道:“别吃醋了,抽她屁股时我也在想你,行了吧。” 几乎是那一瞬间,陈易就被逼退开来,摔倒在地上。 周依棠冷笑了声,将剑收起。 几乎是同一瞬间,陈易连忙爬起,上前一步搂住了她。 “师尊…” 许多感触顷刻掠上心头,陈易忽地不知该说什么,连声吸气, “师尊。” 周依棠被他搂在怀里,几分不习惯,但脸色平静,并未开口。 终于见到周依棠,陈易心里千回百转,好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可话到嘴边又只能道: “你瘦了。” “你眼花了。”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回答,陈易嘴唇微张,终是摇头失笑。 相较于陈易,周依棠表现得平静许多。 她轻轻一推,推开了陈易,看向了气晕在地上的陆英,又回头扫了眼陈易。 陈易拱了拱手道:“我真没骗你。” 周依棠淡淡道:“下不为例。” 听着她信任的话语,陈易心底一暖,记起方才抱她的时候,她没有退开。 她不抗拒他的拥抱了, 想来那时成婚之后,二人间的距离缩小了许多。 陈易柔声道:“一路上,我就想着快点到寅剑山。” 周依棠扫了他一眼。 “你不相信吗?你大可用道法一测。”陈易大大方方道,“我一路都不敢耽搁。” 独臂女子道:“但信无妨,只是不知你是想见你师傅,还是更想见一见襄王女殷听雪?” 陈易:“……” 好半晌后,他咳嗽了声道:“你在我心里独一无二。” 周依棠侧过脸,不再理会他。 殷听雪也是独一无二,她岂不知这逆徒意思?不过算了,久别重逢,她心绪平稳,不多纠结。 陈易摸了摸脖颈道:“我感觉师姐已经有些怀疑了。” 独臂女子默然了,眸光宁静。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她不能知道。” “好吧。”陈易笑了笑,依着她道:“不过我得有个新身份,不然就很难解释。” 不就是跟上一世一样,千方百计瞒着陆英,在陆英不知道的地方才欺师灭祖吗? 自己老熟了。 周依棠微垂眼眸思忖后道:“侄子?” 陈易眨了眨眼睛。 通玄真人既是真人,那便是了断尘缘的道士,而周依棠也极少提及家中情况,陈易也不知她出自何处,或许不过是寻常人家的民女,又或许是世家大族的仕女,总之周依棠不曾提及过。 修道之人,不问出身。 陈易想了想后道:“侄子倒也是可以,也能解释我为什么会寅剑山剑法,我以后叫你姑姑?” 周依棠清声道:“我才是断臂。” “神雕侠侣是吧,看来我是小龙女。”陈易接过梗道:“棠儿。” 周依棠一阵肉麻,不住道:“恶心。” 陈易心里暗笑。 久别重逢,再加上之前成婚,他跟她之间处得没那么冷了,陈易曾把自己的世界分享过给她,在这世上,她总是最能理解他的人。 “你接下来要去哪?”周依棠看着昏迷的陆英问道。 陈易一听就觉得有事,但也不隐瞒着道:“我想去西蜀,看来你有事想我做?” “不错。” “但是…”陈易略作犹豫,“我想看看能不能见见闵宁。” 周依棠像是猜到了般道:“你师姐更需要你。” 陈易斟酌了下,先问清楚情况:“需要我做什么?” “山同城有秘境出世,是陆英的缘法。”周依棠顿了顿道:“我卜过卦,我去会坏了她,只有你去才可。” 秘境出世,是天下乱武的前奏,陈易摸了摸下巴,自己难道得打断原计划先去一趟山同城? 山同城跟西蜀虽然同在西边,但路却差了不少。 陈易摊了摊手道,“我有点不是很想去。” “山同城在太华山地界。”周依棠道。 陈易愣了下,立即换了副表情道:“我早就准备好赶赴山同了。” 周依棠为之嗤笑。 “话说回来,我能不能上一趟苍梧峰?”陈易轻声问道。 他好不容易来到寅剑山的地界里,只见到周依棠,没见小狐狸,总觉心里缺了点什么。 去寅剑山除了想见殷听雪一面之外,更想知道她如今怎么样了,只不过自己身为一男子,想上寅剑山有些难度。 “不够时间,赶不及,你得先过去。”周依棠摇了摇头。 陈易轻叹了一声道:“我总感觉有点亏。” 周依棠斜眸瞧了瞧他。 “难道不是吗,我得先为师姐去趟山同城,鞍前马后的没个报酬。”陈易摸了摸下巴。 “你想怎样?” 陈易露出了几分逆徒本色道:“总得要些奖励吧,要不你亲我一口。” 随着话音落下,山洞间泛起寒意,剑锋烁着光。 陈易维持着镇定,轻声道: “要求很合理吧,而且你我不是已…成婚了吗?” 成婚前他把计划说给了周依棠,师尊迟疑了许久,但终于还是答应了他。 哪怕流程并没有完全走完,可他们毕竟还是成婚了。 “你看我为你跑这一通,小狐狸也不见,闵宁也不见,殷惟郢还不一定能见着,牺牲多大啊。”陈易添砖加瓦道。 似是被陈易的话有些说服,周依棠垂了垂眸子,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陈易嬉笑一下,正准备走上前去。 “回来再说。”周依棠淡淡道。 陈易一停,佯装叹气道:“你不怕我到时亲了听雪再亲你?” 周依棠:“……” “所以还是,”陈易搓了搓手,正准备拥上前去,要把她拥入怀里,“还是现在吧,亲了听雪再亲你也不好……” 然而,他的步子到了一丈开外,还是停住了。 剑意横生,像是有堵无形的墙止住了去路。 只听独臂女子道: “我宁可。” (本章完) 第三百九十五章 临别一吻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半年不见,听到一句“我宁可”,陈易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哭是因为周依棠还是那个周依棠,性情还是那般模样,笑是因为不管怎么样,她起码答应了下来。 陈易吸了口气,狠狠道: “那你等着,我肯定要亲完听雪再亲你。” 独臂女子置若罔闻。 接下来的事,就很简单了,陈易问过周依棠那群寅剑山女道的动向,得知她们都被安抚过后,便抽出秦鹏的魂魄搜了起来。 搜魂过后,陈易的脸色出现了些变化。 得到的消息不少,一一捋过之后,都与如今西晋的朝争有关。 西晋与大虞二分天下,前者自陕西一带起,南抵汉中盆地,北至阴山关隘,将昔日的西夏国囊括其中,何其雄壮,朝中有东征派与偏安派,前者以西晋陈氏代表的汉人为主,而后者以完颜氏为代表的胡人为主。 而砺锋阁之所以在柳风县布局,本来就是打着战事一开,西晋攻入大虞后大发战争财的主意,可谓是提前布局。 搜魂过后,这些消息以外,陈易还得知了一些砺锋阁的构成,除此以外就没有了,归根结底,秦鹏只是个不久前刚得提拔的中层。 于他而言可谓是阴沟里翻船。 但陈易觉得,自己杀得痛快。 为素未谋面的人报仇,行侠仗义,不可谓不疼快,陈易不知闵宁怎么看,可回想一下,他竟有几分暗爽。 搜魂过后,陈易便倚靠在石壁上,慢慢等待天亮。 周依棠则在远处,寸步不离地照看陆英。 陈易瞧着就有几分不愉,但没有说什么。 毕竟对这师尊来说,最重要的除了自己,就是大师姐陆英了。 眺望着远方,陈易想着自己要到山同城,能上太华山见到殷惟郢,心湖不由荡漾开来。 特别是这女冠的滋味。 更是引他不禁遐想联翩。 ……………… 天空泛起一层鱼肚白的时候,陆英悠悠转醒了。 “师、师尊?”看见周依棠,陆英睁大了眼睛,接着一把搂住师傅的腰,眼眶迸出了泪来,“有人欺辱我!” 陈易冒出来道:“是我吗?” 陆英瞳孔剧震,下意识就往独臂女子那里缩。 周依棠无奈地摇了摇头,扫了陈易一眼。 陈易识趣地坐了下来,摊了摊手道:“我解释下吧,我呢…其实本姓周,只是家道凋敝,不得已改姓陈另谋生路,你听…周易,是不是很顺口?” 很快的,陈易就照着昨晚跟周依棠对好的话,全都说了一遍。 陆英半信半疑道:“你是…师尊侄子?” “不错,念在姑侄情分上,她教过我剑法。”陈易说完之后,露了个苦笑的表情道:“所以我也喊她师尊,但她不认。” 陆英对此有不少怀疑,但跟记忆里核对了一下,又发现一切都能对得上。 寅剑山有明令,在籍道士不得寻觅道侣,而贵为剑甲的周依棠自然不会犯戒。 而姑侄之间,私授剑法倒也正常,便是……抱一下倒也勉强说得过去。 陈易走的显然也是道武双修的路子,以其天资来看,倒也配得上是师尊的侄子。 陆英思量过后,向周依棠寻求最后的确认:“师尊,是真的吗?” 周依棠没有回答,了解她的陆英知道,那就是默认了。 陆英松了口气,正欲起身,可忽地一僵,身下疼感袭来。 就是这个侄子,他趁师尊不在的时候打了她屁股! 陆英很想狠狠控告一番,可转念一想,便是说出来也无用,陈易不会得到什么惩罚。更让自己丢去颜面,与其如此,倒不如隐瞒下来,瞒过师尊。 陈易眨了眨眼睛,就见陆英悲愤地瞪了他一眼。 他哑然失笑,并未多话。 周依棠则不愿陈易跟首徒多待,她从来清楚陈易的好色,便道: “陆英,你先回去。” 陆英点了点头,临走时又狠狠瞪了陈易一眼。 她走后不久,陈易跟周依棠无声地待了一会,也站起了身。 二人并肩走出了山洞,行走在山林之间。 “唉…就跟你见一面,一天都没呆够就要再见了。”陈易带笑着说道:“你会不会很想我?” 周依棠没有回答。 陈易早已习惯她的沉默,慢条斯理道:“去到山同城,想来可以见到殷鸾皇了,想来她很想我,到时我比陆英先到,就先去一趟太华山,把自己的名字登记在册。” 周依棠只是默默听着。 “你放心好了,陆英不会有一点事,我不会因为去见殷鸾皇而耽搁,山同城就更是里里外外都看上一遍。”陈易顿了一顿,接着又柔声道:“小狐狸是不是过得很好?” 周依棠微微颔首,仍旧无话。 陈易笑道:“过得好就是了,我去见完鸾皇回来就一定要上山见她。” 妻子与红颜知己们分隔四方,不像是京城一般鱼和熊掌可以兼得,以后想开殷趴,可能有些难了,想到这里,陈易不住叹了口气。 一旁的周依棠把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听在耳内。 那天然疏远的眉头蹙起。 他怎么都在提别人,没有提到过她? 思绪间,周依棠忽然想到闵宁要给他送花,眉蹙得更深。 沉吟片刻后,她忽然道:“花开了。” 方才还在聊太华山,陈易一愣,不明就里,但见这秋季仍有花开,便觉新奇。 他摘了下来,笑道:“你说对了,到时候我就千里迢迢送朵花给鸾皇,她肯定很感动。” 周依棠:“………” 独臂女子不再言语,言至于此,他听不懂便听不懂吧。 她从来对此并不多求。 二人走在山路上,慢悠悠走了大概三四里。 周依棠的脚步停住,告别的时候到了。 陈易转过脸,心里几多感怀,他轻叹了声道:“那…再见。” 独臂女子道:“再见。” 陈易从中听出她不愿放低姿态,更不愿倾诉衷肠, 他只能轻轻叹息,也不强求,转过身去摆了摆手,大步朝着远方走去。 天空广阔,阳光灿烂,长路延申到远山之中。 本来十足潇洒。 但他的脚步忽然停住,身侧掠来一个身影,转过头,只见是周依棠靠了过来。 她在他脸颊上蜻蜓点水地落下一吻。 陈易的眼睛瞪得极大,手中捻住的花掉到了地上,跳了几个来回。 “走吧。” 周依棠背过身去,陈易只能瞧见她的背影。 风一拂过,她顷刻远去,薄雾迷蒙的山路之间,只剩一点孤影。 陈易终于回过神来,迎风笑道: “喂,你吃醋了?” 嗓音在山间晃荡, 除了他自己的回音,就没人回应。 陈易弯腰捡起了地上的花, 突然想起她说花开了。 原来有她在旁,竟会留意不到花开。 ………………… 陈易走后,周依棠变化回了青元。 于她而言,青元正如著雨一般,都是个为了方便行事的身份,但不像著雨这般重要,比较可有可无。 青元护持于陆英身边,虽并非没有保护之意,但与其说是保护,倒不如说是当陆英卡在瓶颈,迷茫不已,那么她就恰当时机出现,予以点化。 为何不是以周依棠的身份出现,原因其实很简单,只因陆英把她视为老师,更把她的话奉做金科玉律。 人往往只会尊守金科玉律,而不会思考金科玉律,而一旦没有思考,领悟便无从而来。 至于对于陆英来说,周依棠的行踪飘渺已是常态,寻觅她的同门弟子们如此之多,她根本就想不到青元会是周依棠。 陆英安然无恙地归来,同门弟子们都尽数松一口气,而陆英讲述了把整个过程完完整整讲述了一遍后,在场众人都信得七七八八,而陆英念及陈易如今是犯了大不敬之罪的要犯,便隐瞒了他的名字。 出家人不妄语,意味着不胡乱说话,但少说些事,刻意隐瞒,自然不在不妄语之列。 秦鹏的尸身自然移交给了县衙官府,一众寅剑山弟子也不多做停留,将事跟官府交代一遍后,翌日便返回到了寅剑山内。 有寅剑山的人作保,再加上县令调查到秦鹏的来历本就有几分可疑,案子结得轻易,尸身被安置在停尸房里。 待到夜色降临,有衣衫褴褛的身影翻过墙壁,摸入到停尸房之中。 来者头发结块,面容邋遢,骨瘦如柴,但却以极其精妙的身法,蒙过了一众视线,出手打晕看守之后,很快就寻到了秦鹏的尸身。 若陈易在此,定然能认出此人是客栈外求乞的乞丐。 那时陈易丢去的铜钱划过精妙的弧度,几乎分叉三个方向,但这乞丐都一一接住,铜钱落碗叮当响。 陈易当时多看一眼,但并没有放在心上,走南闯北,本来就无奇不有,更何况乞丐的邋遢模样,让人以为大概是丐帮子弟,无论如何,都难以跟砺锋阁联想到一起。 而杀手之间,为了保密,秦鹏也不知道这乞丐的存在。 乞丐扯开衣服,抚摸起那开裂的刀伤: “刀口由刺而成,方向一致,没有因为刺入人体而晃动,好精深的刀法。” 接着,他捻起手指,比对着刀口大小。 “刃厚一节指头,不是大刀,也不是短刀……绣春刀还是雁翎刀?” 黑暗里看不清楚,乞丐小心拖了拖尸身,放到了窗隙里的月光之下。 他用手指剜开伤口,继续看: “伤口前窄后宽,雁翎刀整刀平整,不会是雁翎刀,看来是绣春刀。” 看过伤口之后,乞丐思如电转,搜索起这些日子来在柳风县里见过的人和事。 接着,他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 乞丐从口袋里摸出了三文铜钱, “看来…是他?” …………………………… …………………………… 曹家。 赋闲在家,曹文舵今日来了书房,正欲临摹王羲之的《兰亭阁序》,文人临摹字画,最看的不是笔力,而是心境,唯有素雅宁静之时,方才好体悟字画中的真意,所以曹文舵早早便令人不得打扰。 除了一人之外。 张夏脚步匆匆,直接跨过了门槛,一众小厮本欲阻止,但见是曹文舵的幕僚张先生,都把伸出来的手收了回去。 “你是说,寻到闵宁了?” 被打断了心境,曹文舵也不恼,保持着上位者的沉着。 张夏举了举手里的卷轴道:“不错,砺锋阁传来线报,说闵宁疑似在东虞柳风县的方向。” “当真是闵宁?他不是在我大晋边关么?”曹文舵犹豫道。 “他送人到大晋,再折返回东虞也未尝不可。”张夏顿了顿道:“虽然仅仅是疑似,但太多地方都对得上了。” “说。” “此人同用绣春刀,而且背剑携刀,刀法精深,是为青壮男子。” “看来都对上了。” “应该就是他了,除去砺锋阁外,我还靠我结交的监巡院子弟得来一份粗略的情报。” 晋国的监巡院便相当于虞国的两厂一卫,不过相较于虞国京城内两厂一卫互相制衡、掣肘,还有喜鹊阁无条件听命于太后的复杂形势不同,整个晋国只有一个监巡院。 虞国有安插在晋国京城的谍子,而晋国监巡院同样也有安插在虞国的谍子。 “这个闵宁是为西厂千户,其父官至千户,其祖父则官至锦衣卫镇抚使,据说其曾与那位立有救驾大功的陈易结交。”张夏顿了一顿道:“情报就是这些,至于更多的,就查不到了。” 曹文舵敛了敛眉头,他记得这个陈易疑似是陈氏的子弟,故此心中猜测繁多,但所知太少,难以定夺。 “这个陈易,我们不必管,你让砺锋阁专心去办闵宁的事就可以了。” “好,不过砺锋阁那边好像要加钱。” “血里挣钱的东西!”曹文舵骂了一句,“这些亡命狗逮着机会就要加钱,加吧,给他们加。” ……………………… 一路直向山同城,陈易步履不停。 他直入山同城,在山同城内订了间客栈,随后以此探听山同城内外的情况。 山同城之所以为山同城,便是因为地势险要,行路艰难,大多都为山地,河谷深幽,时有山匪袭扰官道上的商贾镖师。 愈往山同城走,就愈是多见险路,而听闻若是出了山同城再往西走,就更是高山千仞之景,想从西面出山同的路很少,一条是顺流而下,先往东再往西,一条就是走锦门险道,这条险道倚靠悬崖峭壁,最窄之处仅容一人而过。 不过陈易也没有走山同城去西蜀的想法,所以这些事,也就只是听听。 前面探听过,山同城一路时有山匪,既然是为师姐陆英先行探路,陈易也就稍微摸清了些周遭山匪的动向。 不是他主动去找山匪麻烦,而是山匪们来找他麻烦。 那是他好好走在城外路上,就被人堵了。 其中乃是虎啸群山的恶名昭彰者,声名赫赫,威震一方山水,无人不识无人不晓。 是为“混水刀”姐妹花。 这姐妹花不是两人,也不是三人,甚至不是女人。 此人名字就是姐妹花。 姓姐,是西羌人。 然后发生的事就很简单了,陈易一剑取下了这匪首的头颅,剩下的山匪自然群龙无首,逃得逃,死的死。 不过陈易有点想不明白,怎么这些山匪偏偏找上了自己。 “有人传风过来通缉一个背剑携刀的人……叫我们路上碰到了,就抓起来。”他逮住了一个山匪,后者慌乱间交代道。 陈易由此意识到,自己被盯上了。 但盯上自己的到底是谁,陈易眼眸微敛,脑海掠过诸多猜测。 最有可能的,便是安后。 只是…她是怎么知道自己在这条从柳风县去往山同城的路上? 蹊跷繁多,但这让陈易留了个心眼,山同城内的情况想来没那么简单。 “给你们吩咐的人,有没有留下联系方式?”陈易问道。 “有、有,不过要寨主才知道。” 接下来的事,可想而知了,陈易当即便抽了姐妹花的魂。 “望月楼,看来是间青楼。”陈易自语道。 混水刀对传风来通缉他的人知之甚少,不清楚其来历,也不清楚其到底姓甚名谁,只知若抓到人后,就通报到望月楼之中。 有了一个线索,当然要攀着线索去走。 陈易更改了下背剑携刀的行头,把无杂念收了起来,披上了道袍,俨然一副道士模样。 数日之后,先行探视好周遭环境,以及山同城内状况的陈易离开了山同城,去路上迎接陆英的到来。 昨天有点没有思路,所以今天一更一下 第三百九十六章 两个傻徒弟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陈易探听山同城内情况之时,陆英一行人早已走在半路上。 这一回赶往山同城,乃是听闻其中有秘境出世。 而寅剑山掌门问卦之后,便钦定此秘境归属于道心如鹤的陆英。 说是钦定并不准确,秘境本就为无主之地,诸如涂山地宫之类的,只要有能耐,人人皆可进去探寻,而所谓的“钦定”,不过是问卦之后,认为陆英最有可能从中得到缘法。 而为了让陆英真能得此机缘,不仅一路上大小法事无数,斋戒多轮,连随行人员都做了严格的规定。 混杂在一众同门弟子中的周依棠,或者说青元,只能送到临近山同城的一座小县城中,在这之后,便要由别人接手,保障陆英的安全。 这种人凡夫俗子称之为保镖,而山上人将之称为护法。 近了山同城,一路走过不知多少陡峭道路,走走停停,山同城不知不觉近了,陆英想到这里,就心底没来由的惴惴不安。 人皆称她道心如鹤,只是陆英偶尔会想,自己或许对不起这么多人的期待。 期待一个人很简单,只需要期待便是了, 但承受其他人的期待,就难得恐怖。 陆英不愿舍弃门庭冷清的苍梧峰,改投其他山门之下,也许便是有这样的原因在。 青元将这些都看在眼里,一路以来,每到客栈,她都与陆英同居一间客房。 而不知怎么的,这么多陪伴同行的同门弟子、师叔师伯之中,陆英最处得来的就是青元。 许是那沉默寡言的性子与师傅有几分相像,又或许是她总会默默倾听陆英的话语。 陆英很喜欢这个别峰的师妹,甚至邀请过她来苍梧峰。 “不了,我天资平平,至今都未曾筑基。” 出家人不妄语,陆英道:“那就只能算了,这般天分,我也怕我师尊嫌弃你。” “……”青元沉默片刻道:“嗯。” 木棍支着不算宽敞的窗棂,陆英凭栏独望,眼前的小县城的天空晦暗,像是笼着淡淡雾霭,不似寅剑山时所见的清明天穹,据说越往西走,越见黄沙漫天,而如今就已初见端倪了,触景生情啊,陆英不由心绪不宁。 这时忽然刮过风,支着窗棂的木棍松动,往下一坠。 “哎呀。” 陆英愣了下,连忙往下看去,只见那是一个戴着斗笠的道人,在客栈边上开着算命摊子,被木棍砸了下,正挠着头到处找人。 陆英阖上窗棂,半点不耽搁地出了房,下了楼,来到了道人的摊子面前。 她定睛一看,怔了一怔,只因这道人打扮虽有道人模样,脸上却挂着一张极不相衬的猪脸面具。 猪脸上堆着笑。 陆英一面道歉,一面捡回了木棍,而这时道人问她要不要算命。 斗笠很大,遮盖住了道人的脸庞,陆英扫过了眼他的算命摊子,有八卦镜、有签筒、还有摆着本《周易》,瞧上去有模有样的。 恰好心神不宁,又砸了人一下,也合该补偿,陆英便道:“那…求算一卦。” 道人把签筒递了过去。 陆英接过签筒晃荡了好几下。 接着一根木签掉了出来,落到了手里。 陆英捡起了愣了一下, “…上上签?” 陆英于道法一途何其精深,一眼便瞧出了此签的路数。 对于接下来的路,她心绪不宁,此刻却抽到了上上签,陆英原本不安的心定了一定。 “潜藏自有光明日,潜龙者,藏隐也,变者,通也……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捻着签文,陆英自己解起了签来。 不过,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这大人到底是谁? “哎,恭喜你啊,” 那道人这时揭开了猪脸面具道, “上上签,你命中有我。” 陆英瞪大了眼睛。 只见陈易那一张熟悉的脸正笑吟吟地对着她。 陆英直接退后一步道:“怎么是你?!” 陈易晃了晃签筒道:“怎么就不是我了?实不相瞒,我就是你此行护法。” “那、那也不该是你…”陆英本想说句重话,但却见陈易从怀里摸出了一封信。 “自己看吧,这是你师傅写给我的信。” 陆英接到手里,仔仔细细一看,她不会认错,那赫然是师傅的字迹,上面确实交代了陈易作为此行的护法。 “可是你…怎么是你……” 陆英脸兀然涨得通红,她左右瞧了一瞧,见没有外人,压低嗓音怒斥道: “你抽过我那儿!” 这陈易在京中就素有好色之名,对于这种人,陆英本来就敬而远之,连柳风县的那事都尽量淡忘,可今日却得知他要作为此行的护法,想到这里,陆英的脸就更红,话音里带了些委屈。 定然是此人不要脸面,毛遂自荐要当自己护法。 不曾想,还不待陆英控诉,陈易就反道: “你觉得我很想给你护法啊?一个毛都不知有没有长齐的小丫头片子。” “我长齐了!” “好好好,长齐了长齐了,”陈易顿了顿道:“可你不想想,你好看,还是太华神女殷惟郢好看?” 陆英闻言停了一停,稍作回忆道:“想来是殷仙姑姿容更胜一筹。” “那不就是咯。” “可你不是景王府的赘婿吗?”陆英顿了顿道:“说不准你受了人白眼欺迫,转头想另寻佳侣。” 陈易无奈道:“那你觉得你算佳侣吗?” “我觉得我算。” 陆英想了想后道。 这时,青元似乎是因陆英许久未归,从客栈里走了出来。 陈易面朝青元,指着陆英道: “看看看、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自作多情的女人。” 陆英听着就牙痒痒。 她看向青元道: “青元,你跟过来做什么,快回去。” 青元指了指陈易道: “这个人他是不是绑走你的……” 陆英怕这小师妹误会,只能强咬了牙,轻声承认道: “他是我此行的护法,是我师尊的侄子,青元,你快回去吧。” 青元微微颔首,转身就走。 陆英正欲回头,但见陈易直直凝望着青元的背影。 她想起他说他半年没吃肉,不禁警惕道:“你…你在看什么?” 陈易淡淡一笑道:“在看青元,她瞧着不太热心,但挺意外喜人的。” “你…喜欢她?” 陈易有意无意地提高了些嗓音道:“一见钟情,当然喜欢。” 陆英见状,连忙侧身挡住他的视线,骂道:“你别乱发情!” “我只对她发情。”陈易脸皮比城墙还厚。 话音顺着风卷了过来,青元的脚步停了一停,她只是停了一会,不过一小会,接着她就跨过了门槛,走回到客栈里。 她不曾回头。 待回到客房的时候,周依棠才嘴唇微勾,暗自摇头, “两个傻徒弟。” 特别是你,陈易。 ………………………… 大虞的地方官制,大抵按州、府、县、乡四级划分,数县为一府,而县城中首县为府城,各大县城的县衙都要仰赖府城行事,听凭府城的政令。 但山同城却有些例外。 山同城地处西乡府边沿地带,与西晋边关相隔不过千里距离,其锦门山道可以直入汉中,随后入西蜀,曾是蜀锦销往大虞的重要商道之一,所以在大一统前朝之时,山同城便是西乡府的首县,贵为府城,只是改朝换代之后,汉中盆地落入西晋之手,蜀锦再也无法通过锦门山道运出,故此山同城不再是府城。 话虽如此,但山同城的府城气派还是留了下来,屋舍多有繁华,雕栏画栋样样不缺,路面宽阔,城墙高耸,连带山同城的县衙也保留着一定的独立性。 具体独立在何处,便在于山同城的县令和县尉是同一人。 县令和县尉本为二职,前者是一县之长,负责赋税、诉讼、礼仪、德化、保境安民,后者则管理着县中治安之事,巡查、缉私、捕盗、城防,粗略来说,就是前者管文,后者管武。 如今文武之职在于同一人,可见此人能耐非凡之余,更是把山同城牢牢掌握在手。 此人名为姜尚立,三十三岁,正值青壮,是为黄龙初年的进士出身,眼下正在县衙里捧碗喝茶,茶是泡出来的茶。 “今日进城的人都数清了吗?”姜尚立问道。 “县令爷,都数清了,总共八十七人。 说话的是秦图,正是戍楼上值防小吏,他说话时殷勤地往前倾,两条眉毛挑得老高。 姜尚立又问:“有没有人值得注意?” 小吏秦图道:“回县令爷,有个背剑携刀的人这几天来回出城入城,后面又披上了道袍,可能是个牛鼻子道士。” “太华山的人?”姜尚立皱了皱眉问。 “看着不像太华山的,道袍的形制不一样,”秦图回忆了下,试探着问道:“要不要小的留意一下,不然若是此人另有图谋,误了事就不好了。” 姜尚立思索片刻。 大虞县令三年一调,今年是他做县令的最后一年,而这一年往往都是至关重要的一年。 偏偏在这一年,山同城隐约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这些天里传出了秘境出世的传闻。 正因如此,山同城里来了些大人物。 这些大人物们并无官职在身,但当他们出示腰牌之时,姜尚立只有跪伏的念头。 喜鹊阁! 而据他的观察,这一众喜鹊阁似乎是在看护某位姓东宫的女子。 喜鹊阁是在以那位女子为饵,追查着躲在山同城中疗伤的西晋剑客,江湖诨号孤烟剑,据说有一众西晋谍子暗中护着那位剑客,将之掩藏了起来。 做县令这最后一年,也是最关键一年,姜尚立当然要配合好上面的意思。 姜尚立喃喃道:“去留意一下吧,现在城里还不能乱,要是乱了,我一家三十七口的性命就没了,弟兄们也都得死在这里。” “是。” …………………………… 不管怎么样,陈易和陆英到底还是踏上了旅途。 翌日一早,二人就出了城去,正午就已经接近山同城了, 有过先前几日山匪拦路的事,陈易先不急着去重阳观剑池,而是想去一趟望月楼。 总得弄清楚是谁想通缉自己。 不过一身道袍,身为出家人却逛青楼,难免让人生疑。 所以陈易进城前就把道袍换了下来,穿上一身正常的行头,刀剑都收入到方地之中。 “你进城后要去哪里?” 陆英见他找地方换了衣服,不由问道。 “青楼。”陈易笑道。 陆英皱了皱眉,师尊这么正经的一个人,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侄子呢? 只要是少女,便大都不喜欢那些出入青楼的嫖客。 “为、为什么?”陆英不住问。 “你之前不是说我发情吗?”陈易淡淡道:“我现在犯情病了。” 他的嗓音忽然没有起伏,像是从快活轻松一下转为正经,陆英莫名觉得不适应。 她瞥了瞥陈易,不知他在想什么,但见他的眉头好像轻蹙了起来。 陆英还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一下警惕起来道:“你、你发情什么…犯什么情病?你不要乱去青楼。” 陈易道:“我说过我半年都没有吃肉了,如今若不能去青楼,只能继续憋着,我就难受,病得越来越重,就想要一个女人来陪。” 陆英呆滞了下,咬了咬唇,回头看了眼远方的城门,再往下一看,现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不正是孤男寡女的时候么? 她额上冒了些冷汗道:“不会想要我吧?” 陈易看了看那贫瘠身板道:“我还没有病入膏肓。” 陆英一愣,脸颊气鼓了起来。 圆润的腮帮子冒了起来,像是个白馒头,只比她胸前的斤两差上一些。 陈易想了想,解释道:“我不是去嫖,而是去查些事。” 陆英斟酌了下道:“一起去?” 作为剑甲首徒,这话像是蕴含了几分替师尊监管侄子的意味。 陈易也不拒绝,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二人旋即便进了城。 相较于昨日昏黄溟溟的天空,今日却是晴空万里,正是人最喜欢的时候。 之前心头满是阴霾的陆英,眉头也不住翘起。 但一转头瞧见陈易,她就又瞥了下去。 陈易道:“我是什么凶神恶煞吗,竟招致仙姑心情大变。” 陆英回道:“若不是你在旁,我心情还说不准要更好。” “那看来你一路都要心情不好了。” 陈易随意说着,接着问道: “那个秘境在什么…地方来着?” “重阳观剑池。”陆英顿了顿道:“是全真教一脉的道观。” “重阳观?哦,五绝之一中神通王重阳。” “什么五绝,什么中神通?重阳真人是有仙位的,是为重阳全真开化真君。”陆英见他语气里毫无尊敬,又连日穿道袍,斥道:“假牛鼻子,便是有你这般的江湖骗子,道人的名声才被败坏得不如僧人。” 陈易指了指自己道:“我是假牛鼻子?” 陆英反问:“难道不是么?” “错了,这才叫道法自然。”陈易顿了顿道:“自然而然,随心所欲,我爱叫他中神通就中神通,爱不尊敬他就不尊敬他,别说是你说我是假牛鼻子,便是千万人说我假牛鼻子,我都顺遂自然。” 陆英听到这话,起初不觉有异,但稍一琢磨,又觉得好像…有几分韵味。 随心所欲,顺从自然,不正是此理吗? 再想起昨日抽出上上签,而眼下天空澄澈清明,不想还好,如今一想,陆英竟有草蛇灰线、伏线千里之感,她此行是否会一帆风顺? 这陈易他好像…真有点东西啊…… 一更,得需要点时间理一下接下来的思路,过几天再给大家爆更! 第三百九十七章 我是猪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陆英正思绪间,忽地咚地一声。 她额上被敲了下,生疼地“嘶”了一声,瞪了瞪陈易:“你打断我思路了。” “打断就打断,你老想这么多干嘛,小小年纪,想来想去。”陈易全然没有打断她思绪的愧疚,反而露着一副笑嘻嘻的模样。 思绪被打断,陆英满脸不悦,她冷哼道: “你说我小小年纪,可你都不知我在想什么。” “想什么?” “此去重阳观剑池,若不是我去还好,可却是我去,人人都说我道心如鹤,可若我不得缘法,就给师尊丢脸,也让大家都大失所望。” 陆英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心忧。 陈易道:“你担心这个?” 陆英听他这语气,便梗起脖子驳道:“不行吗?我为什么不能担心这个?” 话音落下之后,陆英心头便无数词汇翻涌,顷刻间演练上好几遍的争吵,无论陈易要说什么,她都会一一驳斥回去。 “伤春悲秋做什么?” “我就…”陆英话还没说完。 哗地一声。 让陆英没想到的事,陈易摸出了那猪脸面具,直接套在了她脑袋上。 他指着她鼻子笑道:“你是猪,别想这么多。” 陆英把面具扯了起来,气愤道: “我才不是猪。” 陈易慢悠悠道:“你把这些想来想去,又有什么意义?船到桥头自然直,我虽然也有时会想很多,但从来不喜欢想太多。” 陆英正想驳斥,却又听到一句。 “修道之事,最需要水到渠成,而最要当心过犹不及。”陈易淡淡道。 陆英怔了下,不禁喃喃琢磨。 她如今担心这担心那,也没个解决办法,不正是过犹不及吗? 这句话师尊也曾说过,但陆英听虽听在耳内,却未曾有过领悟可言,如今听陈易这个假道士一说,竟有些许感悟…… 难道上上签真的没错,利见大人,他真是所谓的大人? 可是,还是好气! 陈易不去理会她,而是转头在城里找人问望月楼的位置。 “走过这条街,往左拐一下,看到仁和当铺的时候,再往前走一百步,穿过第三条巷子就是了。” 问过望月楼的位置之后,陈易带着陆英大步而去。 拐过数条小巷,走过几条胡同,又一路询问,终于拐入到一条下坡路上,远远就能看见宅院的一角。 亭台楼阁、雕栏画栋,这山同城毕竟繁华过,又不是京城这种寸土寸金的地带,说是青楼,但不是一栋楼,而是宽阔的园林院落。 而庭院越是典雅,才越能觅到更多的文人墨客、商贾官宦。 陈易眺望望月楼间,路边忽地有人挑担走来。 “卖煎饼咯,卖煎饼咯。” 原来是走街串巷卖煎饼的摊贩。 山同城虽说繁华,但也不比京城,贩子要挑担满城跑的去卖各种各样的吃食。 巷子狭窄,仅容一人通过,贩子身后有出路,只消他退后让一让就是了,所以陈易领着陆英大步而去。 然而,贩子并未让路,径直走来。 秦图挑着扁担,口中吆喝道:“哎,公子让一让路,让一让路,算了,我让个路吧。” 陈易脚步停住,陆英眉头微皱。 只见秦图侧过身,担子一头对准陈易,脚步很缓慢地走来,像是在让开身位。 可巷子何其狭小,让开这点身位根本不够人走,但秦图仍旧直愣愣地走来。 眼见就要走过,秦图脚下踩了颗石子,腰一弯,兀然抖了抖扁担。 “哎哟。” 随着这声摔跤的声音,煎饼扁担抖了过去。 盖着的一条白布之下,煎饼滚烫,热气灼灼,里面还有热腾腾的石锅,就这样甩到了陈易面上。 陆英不住瞪大眼睛,真砸上去,只怕灼得整张脸都脱落下来。 只见陈易处变不惊,他忽然一手揽住陆英腰肢,手掌托着盖住臀腿的衣摆,另一只手单手抬起,一指就停住了扁担,接着往下一按。 扁担坠地,冒起轰的一声。 被人按住臀儿,陆英俏脸滚烫,还不待她反应过来,陈易便带着她纵身一跃。 秦图只见陈易的袖子晃过,转瞬间就越过了自己,朝着巷外而去。 眼见两人远去,他殷勤地问了一声: “公子要不要买个煎饼?” 那人回头扫了他一眼,笑了笑,径直远去。 人走了之后,秦图吐了口唾沫道: “好装的一个道士。” 接着,他挑起了扁担,走过了一段路。 最后拐入到巷子之中。 一个早已等候多时的县衙小吏站立着,迎过去问道:“咋样了?” 秦图答道:“是个练把式的,看来不是太华山的人。” “知不知道他武功路数?” “看不出来,只交手了一招,他就被我吓退了,喊他要不要买饼,他不敢来。” 秦图一边说着,一边习惯性地勾起小吏式的笑,不过同事面前,这一次十分的骄傲。 “我敢来。” 耳畔边忽然传来陌生的声音,秦图整个人僵立在原地。 他转过头,就看见了那身影。 陈易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小吏尖叫了声,埋着脑袋躲到了院子里。 那尖声像是一声比武开始的宣告,秦图眼睛刹那凌厉,勾指成爪,猛地横扫过去。 爪风犀利,破开出嘶嘶风鸣,本来要一爪砸碎陈易脖颈,但秦图只见接近得不能再接近的距离内,那人极其恰巧地往后扭脖子,这一爪就落了空,砸在了巷子石墙上。 砖石崩碎,烟尘翻滚,石屑砸在秦图脸上,他自不会善罢甘休,再度勾指成爪,躬身就要飞扑过去。 恰在这时,一拳探到了他躬起时僵硬的腹前。 力气不大不小,刚刚好打断了他全身的应力,真气刹那紊乱,他的身影往后一倒,摔在了地上。 秦图还想起身,接着就见一把剑抵到了自己脖颈上, “大侠饶命、饶命!小的、小的有官身,是衙门的人!” “那你为什么试我?” “小的听传言说,山同城重阳观要出秘境,所以这些天来城里鱼龙混杂,我们为了城内百姓安危…监、监察可疑人士。” “我很可疑?” “大侠多次出入城中,还穿道袍,你不可疑谁可疑?” “我很可疑。” 陈易听他的话里听不出问题,听到秦图提起秘境,便趁此机会问下去,看看知不知道更多。 他问道:“重阳观剑池秘境,可知是怎么回事?” 剑抵近了一分,秦图流下了冷汗道: “小的知道,这道观乃是前朝开国时所建,仿造全真教的重阳宫祖庭所造,故此得名重阳观,山同城本就多山之地,重阳观更是地势奇高,近乎攀天之景,据说其在山巅云海雷霆处,有一雷池,其中雷霆盘踞如同蛇窝,而重阳观会将那些桃木法剑、金钱剑丢入其中,以雷霆淬炼,故名雷霄洗剑池。” “这些大街上到处都在传,你说点我不知道的。” “好…大概七十年前,楼兰剑皇与剑魔吴不逾斗剑于重阳观之巅,说书人都说打得天昏地暗、山崩地裂,吴不逾一战登顶天下第一,而楼兰剑皇重伤败退,二人大战之后,不知为何,重阳观掌门将雷霄洗剑池封印起来,自此沦为禁地。” “封印起来…他们大战的余波引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存在?” “大侠,小的不知道,我就是个小吏。” “楼兰剑皇,这名字听得有点耳熟,是谁?” 给人抵剑在喉,秦图颤着声道:“当、当今天下前十的断剑客,是、是他的师傅!” 陈易眸子微敛。 江湖之上,天下高手如过江之鲫,代代皆有才人出,楼兰剑皇或许曾名胜一时,但那已是过去,沦为了白发老人吹胡子瞪眼时用来唾骂后辈的老黄历,可老黄历终究是老黄历,早已不再是他们那一代人的江湖了。 想问的都问到了,陈易收回了剑,转身大步而走。 看人彻底走远了之后,秦图等了一会后,跺脚咒骂道: “小崽子运气好,瞎猫撞见死耗子逮住老子换气,下次老子见你,看你有没有这么好命!” …………………… 陈易回到了巷子里,就见到等待了好一阵的陆英。 大师姐百无聊赖地等待,小脚踢着地上的石子。 她看见陈易走来道:“办完了?” “办完了,其实不过是一件小事。” 陈易随意道,越过她就要走。 大师姐却有话说。 按了按那被陈易打过又摸过的臀儿,陆英微微气恼,大起声音道: “男女授受不亲,你刚才怎么、怎么平白按我那儿。” “我是为免你走光才好心帮你按住一下。”陈易笑道:“你不会觉得我稀罕你吧,就你这点身板。” 陆英滞了一滞,低头瞧了一瞧,视线几乎毫无阻隔,直接能看见两只脚。 给人这样嫌弃了下,陆英心里一酸道:“我是道士,又不奶孩子!” “所以我不稀罕你。” 陈易嫌弃地摆了摆手。 陆英虽为大师姐,年纪却不大,见这画面心里更气,她道: “不稀罕正好,谁像你这登徒子般浪荡……” 可这回击听上去有些无力… 不就是坐实自己不值得别人稀罕吗?这哪算什么回击? 陈易跟她斗嘴道:“我就看不起没身板的。” 陆英一时绞尽脑汁,努力想了会后,回击道:“你、你那妾室…不是,小师妹比我还没身板,你也看不起她是吧?我回头就告诉她!” 陈易僵了下,真叫陆英回去就给小狐狸说了,只怕小狐狸又要掉眼泪了。 所以他道:“好好好,我稀罕你。” 说完,陈易便认认真真地从上往下打量了陆英一眼。 鹅蛋脸,束起来的如瀑长发,略有发梢萦在腮边,更显出少女气息,她比殷听雪大不了几岁,是个标致的美人胚子,只是还没长开,可若日后长开之后,便定然又是一位国色天香。 “稀罕我就好。” 陆英冷哼了一声,她觉得她这回算是吵赢了,得意地翘了翘下巴。 可回过神来,接触到陈易的眼神,陆英打了个激灵,她从没被男人以这般审视异性的目光看过。 再想到他是个登徒子…… 方才还觉得吵赢了的陆英,眼下后知后觉地惊了下, 他稀罕我,我不就惨了?! 吵赢了,但好像没赢…… 陈易走着呢,忽然身后被扯了一下。 回过头,只见陆英瓮声瓮气道:“不行,你不能稀罕我。” “哦?为什么?” “因为我…” 陆英也不知拿什么理由,最后只能把面具往下一拉: “…我是猪。” ……………………………… 山上多闲时,道士们既不用佳肴,又不用锦衣,更不必为柴米油盐愁苦,所行之事,多是论道。 而今重阳观秘境之事遍传一方,不知多少道士云游而来,借宿太华山,自然也少不了论道辩经。 这场太华山内的论道过后,一众道士都被安置在了山麓的民居上,而主持论道的太华神女殷惟郢独步上山,回报长辈。 开宗立派千百年以来,太华山所收弟子极少,便是连外门弟子,都不过三十之数,可谓是凡夫俗子眼里的小门小派,可与规模相反的,却是太华山一代代位列仙班、白日飞升的太华神女。 可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 殷惟郢拾级而上,终于见到了韦师姑,也即是太华山如今的副掌门兼山门护法,鹤发童颜,慈眉善目,辅以一袭青黄相接的袍服,远看如松木矗立,当真仙风道骨。 “我已听人回报了你的论道,‘冲起则盈’,不错不错,玉真果然没有看错你。” 面对韦师姑的夸赞,殷惟郢回得平淡: “不过是小儿言语,让师姑见笑了。” “何必这般推辞,”韦师姑停了一停,眼神带了些询问之色道:“那陈易,你真将之视作鼎炉?” 此番传闻,太华山上也早有耳闻,众师长们皆为之啧啧称奇,几番交流过后,更是暗叹不已。 只因她要走的,是一条新路,并非先入情后断情的旧路。 韦师姑也由此对她多有期待,若她真走出新路来了,太华山也多一条成仙之法。 殷惟郢笑了笑道:“出家人不妄语。” “好、好,菀儿,别藏了,看看你师姐的气度。”韦师姑面露激赏之色,朝身后竹林喊了一声。 只见一个青团子似的东西滚溜地滚过竹林,哗哗的竹叶落下,一个总角少女跳了出来。 殷惟郢看了看她,不禁面露微笑,菀儿是山上的开心果,也是韦师姑的女儿。 “师姐、师姐,你真厉害,我看见那群牛鼻子眼睛都瞪老大了,一路走还一路嘀咕。”菀儿露着仰慕的笑道:“好大的气度,我就知道师姐瞧不上那什么陈千户。” “从来瞧不上。”殷惟郢道。 “是啊,若是瞧上了,他就不是鼎炉了。”菀儿的嘴很快,“对了,你吩咐外门弟子去留意有没有什么江湖侠客传闻的,最近好像有几起。” 韦师姑疑惑了下道:“惟郢你如此关心那陈千户?” “并非关心,不过是随意吩咐而已,好歹也是鼎炉。” 菀儿这时道:“这半年来出了好几个侠客传闻呢,不知里面有没有那个陈千户。” 接着,女冠侧头看向菀儿道:“菀儿,里面有没有人身边带着别的女子?” 菀儿挠了挠脑袋道:“好像没有。” “那就没有他。” 殷惟郢淡然一笑,头也不回地离去。 那与闲云野鹤作伴般的气质落眼,菀儿眼睛瞪得老大了: “娘,我以后也要当太华神女……” 女冠的身影消失在钟灵毓秀的山林之中,她转过了一会,便回到了自己的闺楼里。 殷惟郢推开门,慢慢关上,沉默了起来。 她摘下发髻上的那烟霞云纹簪,攥紧在手心。 闺楼里宁静着,映衬道经中的清静无为,为免修道之人杂念横生,更无金银玉饰,简朴至极。 六尘不净,便要滋生心魔,唯有清净,方可得道长生,闺楼的布置便是按此道理。 可一滴泪,打破了闺楼的清净。 “你…你怎么还不来啊……” 殷惟郢咕哝了一声,随意解下道袍,一下就把脸扑到了床榻上。 她使劲把脸往被褥里埋。 不仅如此,还把被褥卷成个人样,她狠狠拍打了一下,像是借此拍打谁, “你说过要给我当金童的。” “你不守信!” “给你说这么多软话了,你都还不来,不是说喜欢我滋味吗?” 殷惟郢一连数落了好几句,像是没什么力气,就把被褥夹在怀里蜷缩。 她把自己闷了好一会。 接着,她像是发现什么秘密一般,猛地把头抬起来, “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去见听雪,不来见我?!” 殷惟郢抱着被褥嘀咕道: “她有什么好的,又比我瘦、又比我矮,你明明最喜欢我,却不先来见我……” 闺楼里静谧着,除了殷惟郢的自言自语,就并没有回应。 好一阵子后, 咚咚… 还在出神的殷惟郢立刻窜了起来,脸色蔚然一变,披上道袍,又换回那出尘淡然。 殷惟郢拉开门扉,见是菀儿的小脸。 菀儿道:“师姐,重阳观秘境的事有回音了,重阳观江心真人邀我等明日到山同城赴宴详谈,还欲将一位贵客引见于我等。” 殷惟郢接过请柬道:“便是为了这个,你就打扰师姐我,真是个丫头。” 菀儿露了个喜气洋洋的大笑脸。 “快回去吧。” “是…师姐你好平静啊,我听到秘境开启就激动得不行,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像你这样。” 不一会后,菀儿的面容就消失在了女冠视野里。 殷惟郢阖上了房门,甩下了道袍,飞地就扑回到床上, “我想斩赤龙了,你怎么还不来啊!” 窗隙里透着日光,暖光和煦,照着一个小小角落,那里堆着纸钱、纸嫁衣、还有诸如纸楼等等冥事用物,当时筹备这些的大夫人在想,如果陈易有个万一,就给他烧过去。 她以后位列仙班,就去找他,不过他要等。 为免他寂寞,所以里面还有两个画得极漂亮的纸人娃娃给他当妾室…… 今晚有加更,不过要等到晚上十二点 第三百九十八章 你是小龙女?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陆英戴着一张猪脸面具,亦步亦趋地跟在陈易的身后。 入了这名叫望月楼的青楼,亭台楼阁、雕栏画栋,流水湍湍上架着小桥的园林景象便映入眼帘。 走过木桥,陆英才发觉栏杆皆是红木,山同城昔日的繁华可见一斑了。 而在西晋夺了汉中之事,就更令人叹惋。 好好的一座靠蜀锦往来而繁华的城市,一夜之间竟落到如斯的局面,只能成为可有可无的边关。 入汉中的锦门山道更是自此废弃。 陆英回过神来,就见陈易在和谁交谈,随后便有人引他到一处阁楼内。 她连忙提着裙摆跟上。 她还是第一次来青楼,对这既好奇又羞郝,根本就不敢离陈易太远。 入了阁楼内,陈易便落了座,陆英本是坐他旁边,但心里对他有排斥,就顶着个猪脸挪开了些位置。 陈易也不在乎,望月楼里能说事的人还没来,不过楼里的色妓们倒是招待上来了。 陆英慢慢瞪大了眼。 只见一个削肩蜂腰的女子倚靠过来,陈易随手一勾,便勾入到怀里,肆意与之调笑,掌心暗中游动,滑过软嫩肌肤,俨然就是情场老手。 他怎么…这么熟练啊! 陆英人都看呆了一下。 莫名奇妙地,她又对师傅感到不值。 不是,他们不是姑侄关系吗,我到底在想什么? 陆英慌忙地心中自语,用着伦理纲常,回避了心中一丝真实的想法——陈易跟周依棠走在一块的时候,没来由地般配。 陈易见陆英局促,便笑吟吟道:“不习惯?紧张了?” 顶着猪脸的陆英回过神来道:“那又怎样?” 接着,陆英瞧见他仍然熟练地在人妓女身上亵玩,像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般,出声道: “你为什么买这面具?” “额…神雕侠侣听过没?” “什么?” “一个话本,里面的主角自思少年风流孽缘太多,所以戴了面具,我受此启发,也就戴个面具。”说着,陈易调侃师姐道:“我怕你喜欢我。” “你太自作多情了。”陆英冷哼一声,“你那什么中神通王重阳,也是从这话本里听来的?” “对咯。” “这话本讲的什么故事?” “现在等人,讲给你听也无妨。”陈易随意甩开色妓,拉动椅子靠了过去。 陆英见这一幕,心里莫名松了口气,无意间也靠近了些。 他既是侄子,自己算师尊的首徒,也就是他长辈了,天底下哪个长辈喜欢后辈风流做派的? “事情要从终南山下活死人墓说起……” 陈易把故事娓娓道来,将里面的爱恨情仇一一托出,原不过是简略一说,可陆英却听得出了神。 她起初坐姿端正,渐渐就脖子前倾,双手无意间捧上脸颊,像是沉浸在故事里。 当她听到杨过断臂那一段,像是悚然一惊道: “你是小龙女?!” “什么?”陈易的话被打断了下。 陆英发现天大秘密般道:“杨过是断臂,师尊也是断臂,原拜入道门之下,却因小龙女蛊惑而离经叛道,你说,你这冒出来的侄子想对师尊做什么?!” 陈易嘴巴微张,一时愣了一愣,不知该说什么。 陆英很是气愤道: “你好无耻,而且…还影射我,编排我,说我是尹志平!” 起初陆英确实是为故事所动,但她是道士,听着里头的故事就有些怪怪的,只是故事吸引人,忍不住沉迷了进去。 可听到杨过断臂一段,她立即坐不住了,再回过神来,从道士的角度一看,整个故事截然不同! 小龙女瞧着冰清玉洁,可再一想想,她不是先引诱杨过,又引诱尹志平的蛇女吗? 跟如今的陈易像不像?太像了! 更何况文人将自己自比为女子之事,从来常见,这陈易不可谓不用心险恶! “这哪是什么话本,根本就是你自编的。”陆英盯着陈易道,颇有一副大师姐模样。 陈易哭笑不得,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恰在这时,望月楼的掌柜走入到这楼内。 陈易不跟陆英纠结,转头看向那望月楼的掌柜。 “混水刀姐妹花,姐先生是吧。” 掌柜坐到了陈易对面。 楼层间有细微脚步声入耳,陈易面色平静道: “是我。” “不像。” “哪里不像?” “姐妹花是西羌人,有纹身,戴耳环。” “那我是谁?”陈易问。 掌柜脸上掠起一抹阴厉的笑,楼层间的脚步声兀然停住,像是已然就位。 坐陈易身边的色妓,仍旧巧笑嫣然,但身子已微微伏低。 楼内的仆役婢女全都停住脚步,往后退去,在宽大的袍子里摸索…… 哗、哗、哗! 皆是寒凉的刀! “你是千户。” 陆英脸色顷刻煞白,小手颤得不停,警心之法大作。 像是寅剑山温室里的花,她头一回见到江湖险恶,青楼里花团锦簇、嘻嘻闹闹,眨眼却是刀光剑影。 这时,却盖上了一只大手,温暖、宽厚。 她回过头来,看向了那人。 那人目不斜视道:“你不该揭穿我的。” ………………………… 县衙大院内。 姜尚立头蔫似地垂着,耸拉着脖颈,慢慢回到了大院里。 赶忙就有小厮给他脱下了外袍,道: “县令爷您这是……” “应付大人物累的。”姜尚立叹了口气。 又去见了一回喜鹊阁的大人物,那份威严气度,姜尚立直觉自己命都少了一半。 特别是为首的那位新上任的座主,看似温和儒雅,实则句句皆是刀子,尽是招式,一刺一戳尽点在了山同城的命门之上。 至于其他人,姜尚立只敢扫去一眼,不敢多看,而这群喜鹊阁谍子护住的那位姓东宫女子,他反倒多了不少印象。 “姜县令,此令是喜鹊阁下的,我们从来听命于宫里,姜县令日后是平调,是谪迁,都是一句话的事。”那新座主道。 “不敢怠慢,只是县衙账上没有钱,衙门内缺员严重,连边防维护都无分文可用,人手不足,想要配合查到人在哪里,也怕难如登天。”姜尚立顿了顿道:“座主大人,本官保证已是竭尽全力,恨不得掘地三尺,本官若用这份心力另做他途,便是当年死在乱军中的老娘都找出来了。” 他还记得,东宫姑娘这时感叹道:“那现在去找你娘可不容易。” 县衙大院里,小厮紧赶慢赶地走了过来,捧着条毛巾递了上去。 姜尚立接过毛巾抹过脖子上,一下全是水,嘀咕道:“比望月楼花魁的水都多。” 坐下没多久,外面有人通报,说是秦图来了。 姜尚立打起精神,如今山同城内颇有波谲云诡之感,这些事一日不办完,他是一日都不敢闲下来。 秦图小跑着进了门,吆了声道:“县令爷…” “坐、坐,这里没外人。”姜尚立推了推椅子道。 秦图拉过椅子坐下。 姜尚立打量了下他,见他身上没伤,便问道:“事办得怎么样了?还成吧。” 秦图殷勤道:“还成,我跟他过了两招。” “那想来不厉害,具体呢?” “试过了,不是太华山的人,是个练家子。”秦图顿了顿道:“但也不知是哪家子的,他还问了小的很多话。” 姜尚立点了点头道:“什么话?” “重阳观剑池的事。” “看来跟那孤烟剑没关系,”姜尚立停了停道:“也跟城里的谍子没关系。” “说不准,那孤烟剑不是想去剑池观摩么?若不是如此,又怎会被仇家追杀?” 姜尚立回想起了那些江湖故事,叹了口气道: “升米恩,斗米仇啊。” 话说这孤烟剑云游四海之时,拜访各大门派,偶然于昆仑绝巅处领悟到一招残剑,因此招是在昆仑派赏云时所悟,故此将此招记下,命名为昆仑残剑,赠予昆仑派掌门。 此招是为残剑,招式不全,弊端极大,昆仑派掌门将之闲置藏经阁中,然而多年后,掌门之子对这一招极感兴趣,远行千里拜访孤烟剑,后者被其赤诚之心感动,将完整一招传授。 本来是江湖美谈,然而不曾想,后来掌门之子成为掌门,因武功迟迟不得精进,卡在瓶颈,竟以门派之名,向孤烟剑索要完整的剑谱! 索要不成,便调动孤烟剑的一众仇家一并追杀,最终将孤烟剑追杀到了山同城内。 姜尚立略作思考后,就回归到正题: “那个道人叫什么名?” “不知道。”秦图老实道。 姜尚立琢磨了下,便道:“他使的什么招?” 秦图仔细回忆了下道:“具体也说不清,就是我一爪杀过去,他就一拳锤到我肚子上。” 姜尚立想象不出具体细节。 他知道秦图就是个粗人,说这些说不清楚,其实他也不用多问,能跟秦图这跑腿的过两招,想来也不是什么厉害货色。 不过出于谨慎,他想了想后问道:“这拳锤你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他的脚伸直着,一副放松的姿态。 “我在运气,他也是走狗屎运,恰好在我想再出手时,一拳锤到了我肚子上。”秦图比了比手势,“就差一点,我就再出手了。” 姜尚立把头抬了抬,狐疑道:“几息?具体几息?” “可能半息…” “然后呢?” “接着他就把我撂倒了,就在我要起身还手的时候,他又恰好把剑抵在我脖子上。” “他的脚踩在什么位置?” 秦图比划了下,按了按胸腔和腹部之间道:“这里。” “这叫过两招?”姜尚立猛地整个人直了起来。 “……我数过了,可能三招…”秦图有些心虚,但还是拍拍胸脯道:“他就运气好。” 姜尚立按了按脸,一阵无语,最后只能摇了摇头。 他没好气道:“这是个高手,老子差点给你晃过去了。” 秦图有些难堪,不住找补道:“感觉也不怎么高,真是高手,一招就把小的给干趴下了。” “你是认为我还得再找人试一试他?” “是极是极,想来此人不过假把式,敢问县令可有人选想法?还是说亲自动手?” “有了。” “谁?” 姜尚立道:“你去。” 秦图瞪大眼道:“我去?小的打不过啊!” 姜尚立叹气道: “所以你死好过我死。” 过了好一阵子,姜尚立耸拉着脸,眉头皱得极深。 许久之后,他问道: “这人往哪里去了?” “好像…望月楼,身边带了个女的。” 姜尚立悚然一惊道:“那不是砺锋阁的据点吗?!” 秦图也想了起来道:“县令爷你前几日不是跟砺锋阁的人谈过……” “身边带了个女的,不可能是嫖的……”姜尚立猛地拍桌道:“他这是要杀人,要杀几个?!” …………………… “十七个。” 陈易清点了下尸身人数。 一共七男十女,皆是这望月楼内藏着的砺锋阁刺客,而且尽数武艺不俗。 但很遗憾,他们今日都死在了这里。 一旁的陆英脸色煞白,往后退一步时,还碰到了檀木椅的断痕。 她还记得,陈易假扮那什么混水刀姐妹花被揭穿后,一把椅子就摔在掌柜的脸上,木屑纷飞,椅腿四裂,他将一根断腿一推,就戳穿了人的咽喉。 那主事者临死前,扑腾着手,想起陈易动手前的一句: “你不该揭穿我的。” 寅剑山道武双修,陆英知道这些刺客的皆是刀口舔血走来的人,每个人的手里都沾了两手之数的命。 但在陈易手上,却像是杀鸡一般轻易。 辗转腾挪,剑如龙蛇奔走,锋刃所到之处,掠过一道道残影,血液喷溅的声音,仿佛还回荡在陆英的耳畔。 “人都杀光了。”陈易随意抓起一段断去的秀帐,擦了擦剑上的血。 陆英僵立在原地,好一会都没反应过来。 陈易拍了拍她肩道:“陆仙姑你这是怎么了?” 寅剑山道武双修,不是没见过血的门派,陆英更是剑甲首徒,眼前尸首虽多,但也不应如此战栗。 她后知后觉回过神来道:“你、你,你这些剑…是怎么出的?” 陈易拉长声调道:“哦?” 陆英回忆着那一幕幕画面,剑光仿佛还停留在眼前。 那是寅剑山的活人剑…… 他明明比自己不过大五六年,却好像…每一剑都精深至极…… 陈易把陆英的神色看在眼里。 寅剑山道武双修,陆英却善道不善武,十七岁便已结丹境,可武道之途,仍不过九品。 为剑甲首徒,自然心中有愧。 如今见他活人剑用得炉火纯青,有所艳羡,也属实正常。 跟他两世都无仇无怨,若她想要请教,陈易自不会拒绝她,谁叫她是大师姐呢? 陆英的嘴唇微嗡。 陈易做好了先笑着调侃两句,再教一手的准备。 但他却听她道: “你…不寂寞吗?” “寂寞?”陈易愣了下。 他以一人之力,以活人剑将十人尽斩,这陆英却问他寂不寂寞? 还不待陈易想明白,忽然听到些许声音,像是阵阵脚步踏来。 陈易回过头道: “哟,还有漏网之鱼。” 话音未落,一剑就要探出,血做泼墨染红的亭台楼阁里惊起霜寒剑光。 剑气横生,三尺剑罡凌冽。 一剑直朝面门,来人忽地双膝弯曲,当即跪下, “大侠且慢,我是跟你交手过的秦图啊!” 第三百九十九章 你有别的仙姑了?!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陈易将剑锋止住,掠起的剑气截穿了秦图的发梢,后者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 他把剑收了起来道: “找我何事?” 秦图从地上爬起,瞧着满地尸体,吞了口唾沫道: “大侠,近来我等搜查西晋剑客孤烟剑的行踪,敢问大侠听没听过?” 孤烟剑… 陈易倒是确实有所耳闻。 此人是西晋成名剑客之一,在京城内就素有小断剑客之名,多以镖师身份来往于两国。 “你们寻他做什么?” “不只是我们在寻他…上面来了大人物也在寻他。”秦图比了个不能说的手势,继续道:“此人据说与断剑客师出同门,是为楼兰剑皇的衣钵弟子,那些大人物寻他,估摸是为了了解他的剑法,好以此对付断剑客。” 陈易听在耳内,想起了自己跟断剑客的三年之约。 不知不觉中,已是过了半年,只剩两年半的练习时长。 他虽习了杀人剑,但相较于断剑客的剑来说,不过九牛一毛。 而那群大人物们寻孤烟剑,是为了对付断剑客…… 陈易眉头微微蹙起, 断剑客出身西晋陈氏,为了对付断剑客…难道是喜鹊阁?! 陈易道:“继续说。” 秦图点了点头道:“如今山同县内缺钱缺粮,便是边防维护都已耗尽钱财,实在没有人手搜查孤烟剑,只望大侠能施以援手,援助我等。” 陈易道:“你一个小吏,就过来劝我?” 秦图见状连声道:“姜、姜县令也来了,就在不远,我给你引见。” “只有他?” “是,只有他一人。” 秦图领在前面,带着陈易走出望月楼,陆英回过神来,赶紧跟上,生怕自己被陈易给丢在这里。 不一会后,左拐右拐,拐入到巷子之中,陈易终于见到了秦图口中的姜县令。 只见那县令经过一番乔装打扮,像是刚刚翻墙翻出来,膝盖上还有泥土。 “何必翻墙?” “眼下是在衙时间,无事不应离开衙门,只怕被人参一本。”姜尚立赔笑道。 陈易回望了眼望月楼,笑道:“青楼里藏着多少把刀,姜县令不知道?” “山同城账上没钱,治安得靠门派来维持,捉人也得靠门派帮衬。” “哦。”他像是不置可否。 姜尚立缓缓道:“公子武功高强,不然也走不出望月楼,只是砺锋阁不是好相与的善茬,他们还有残党在城中,相信公子也不希望成天提心吊胆。” “所以?” “实不相瞒,小官诚邀大侠帮忙缉拿孤烟剑这一狂贼,甚至可以为此……” 姜尚立眼神一凌道: “帮大侠除去砺锋阁这一麻烦。” 陈易眼神微眯了起来。 姜尚立继续道:“砺锋阁本就是偏向西晋的杀手门派,之所以能扎根山同城,全因贿赂上代县令,待小官赴任的时候,已是尾大不掉,我早已想除去这一麻烦,只是因为县中无人手罢了。” 陈易思索片刻。 砺锋阁的追杀想来是因柳风县时,自己无意间被人注意,若山同城内还有砺锋阁的残党,难保不会什么时候又被盯上,合该趁早斩草除根。 而且,自己也对这孤烟剑稍微有所兴趣,再加上背后有喜鹊阁主导,兴趣就更大了。 “好。” 姜尚立问道:“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我姓…”自然不可能报上真名,所以陈易想起先前再讲神雕侠侣,就道:“龙。” 陆英大着眼睛盯了陈易一眼。 还说不是影射? 还说自己不是小龙女? 还说我不是…尹志平……… 陆英咬了咬牙,心里狠狠唾骂了陈易的一番无耻,身为周依棠侄子,竟然编故事编排她跟师尊,还污了人家全真教的名声。而且照这后续的剧情,自己岂不是要跟师傅争他这一个“小龙女”? 真真是好能幻想! 陈易眼下也不知陆英是怎么想,跟县令约好如何联系之后,他就扯着陆英走了。 二人的身影走远之后,秦图缓缓道: “县令爷,这人有真功夫啊。” “你还说跟他过两招?” “…其实我觉得也就差一点。” “什么一点?” 秦图比了个手势道:“一点的意思就是,他手指一点,我就死给他看。” “秦图,你跟我唱戏呢?” “没有,小的哪敢糊弄县令爷啊。” “哪里没有说相声?” “因为我讲得很认真。” “……” 姜尚立已是无语,最后叹了口气。 秦图想了想道:“县令爷…真要除掉砺锋阁?那些人可全都是刀口舔血过来,都是杀才……” “我也知道。” “而且帮忙除去砺锋阁,只怕会有大麻烦,江湖皆知砺锋阁是杀出来的凶名赫赫。” 姜尚立微微颔首,目光放长道: “那么你说,我把他卖给砺锋阁,如何?” 秦图呆愣当场。 ………………………… 清风馆中,但见一众人排列而开,而一人独坐上首。 他眉目惺忪,眼眶深陷,手掌枯瘦得像是麻秆,他年轻时乔装过乞丐,由此暗杀了四人,其中还有一人自号天下第十一。 清风馆是酒楼戏馆,些许的唱戏声传着荡着,落在了这屋子里头。 “曾剃度莲台下,没缘法……” 而上首之人垂着眼目,像是半睡半醒,他单手捧着香炉,悬空、不抖,鼻尖贪婪地吸允缕缕香气。 没有一缕香气逸散出来, 此人鼻大似龙! “望月楼的门面,被人给端了?”他像是醒了,问道。 马上有人跪地回应:“是,赵香主,据残存的弟兄回报,杀人的是那闵宁闵千户。” “好手段。” 上首之人叹声道: “不愧是英雄豪侠啊。 不过,老夫最爱杀的就是这等英雄豪侠。” 说完,他贪婪地大吸一口熏香。 那大如蛟龙的鼻孔撑得极开,这等身有异象,放在江湖之上,理应早有诨名。 但他没有。 只因杀手最忌讳的就是留名。 杀手的职责是杀人,若有名声,便被提防,被追杀,乃至沦落到众矢之的。 世上最好的杀手,绝不是荆轲、豫让之流,而是难以留名的宵小之辈。 因为宵小,所以没有提防,因为无名,所以被人轻蔑。 而他在砺锋阁中,唯有一个代号,以及他自己知道的名字——残蛟赵彦。 跪地之人道:“此子阴险狡猾,而且警惕性极强,我们砺锋阁一下通缉,他便从柳风县开始杀起来,只怕是想将我们砺锋阁在东虞的布局一一拔除。” “阴险狡猾,这话是我们该说的?” 幽幽一道嗓音曼起,但见是一曼妙女子,柔美异常,她一出现,香风扑鼻,众砺锋阁杀手都不住目光迷离,可见魅术天成。 残蛟赵彦之义女,迷魂蝶。 众人不由吞下唾沫,压抑住心中悸动。 只因稍有不慎,心境不稳,被其引到床榻之上,就要被采补致死. “蝶儿说得不错,阴险狡猾?呵呵……”赵彦淡淡道:“江湖之上,弱肉强食。” “香主教训的是,那么接下来?” 赵彦道:“去请…姜县令来一趟吧。” “不必来请。” 话音落下,只见门外多了一袭儒衫,姜尚立双手负后,慢慢走来。 赵彦直了直身子,脸上带笑道: “县令爷,贵客啊。” “我托你们砺锋阁的事,办成了吗?”姜尚立开口问道。 “还在追查,这孤烟剑行踪诡异,不知躲藏到何处去了,而我们砺锋阁在城里根基尚浅。” “根基尚浅?你们已经来这三年了。” 赵彦眸子微眯,琢磨后道:“若不是根基尚浅,今日望月楼也不会被人端掉。” “你们丢了个据点?” “不错,是一位京城来的千户,此人背剑携刀,姓闵。” “那如果我说…我有办法把他的人头引给你们呢?” 赵彦瞬间眼睛睁开,炸开一抹精光。 “我是县令,若以国事相邀,听闻他素来公忠体国,想来不会不来。” “县令的份量有这么重?” “那如果加上喜鹊阁呢?” 赵彦把香炉放下,以示尊重,双手按在了膝盖上道: “好!” “那我要的东西呢?” 赵彦缓缓透底道:“我们砺锋阁不会再帮忙隐瞒孤烟剑的下落。” “好,那我以宴客之名请他过来,你们就以仰慕英雄豪侠之名赴宴。” 姜尚立随手抛出令牌,赵彦接在手里,随后放到义女的手上, “这块令牌,喜鹊阁的人一看到,就知道你们是合作的,不会对你们出手。” 迷魂蝶巧笑嫣然,捧着喜鹊阁的楠木令牌打量了一番,随后抛去了个媚眼。 姜尚立看都没看,直起身子,大步离去。 县令宽阔的后背展露在赵彦眼里,赵彦指尖微动,习惯性推演出三种杀路, 可见姜尚立单手负后,便知三种杀路都一无所成。 “好警惕的功夫。”赵彦道。 警惕是一个杀手最大的夸赞。 一生踩过多少背有刀伤的尸体,赵彦已数不清了,但这姜尚立每一次来,都让他有种无法一击毙命之感。 这县令,藏得太深。 “要提防啊。” ………………………… ………………………… 回客栈的路上。 小巷里,陈易回过头,就能看见陆英鼓起来的脸庞,玩心大发地戳了下。 陆英如遭雷击道:“男女授受不亲。” 陈易笑道:“我是她侄子,你是她徒弟,亲如母女,我们也算是亲戚,碰一下怎么了?” “算是自然算,”陆英警惕道:“可伦理纲常,不是让你这种色鬼更兴奋吗?” “你说对了,我是色鬼。” 说着,陈易就玩心大发,张牙舞爪地要扑上来! “我、我、我是猪,你不能动手。” 说着,陆英慌得晃了晃脸上的面具, “你、你难道稀罕母猪吗?” “骷髅我都要,更何况是…”陈易玩闹地捏了捏她面具下的鼻子,“一头小母猪。” 陆英打了个寒颤。 都怪自己耍一时之气,本来人家都不稀罕自己的,这下糟了,人家稀罕了,不仅稀罕,还编排出一个故事来套自己身上。 而眼下孤男寡女,巷子里前后无人…… 陆英害怕了一阵,只是很快,她冷静下来道:“你不敢。” “我为什么不敢?” “你是凡夫俗子,凡夫俗子都有不敢的事。” 陈易挑了挑眉道:“你瞧不起凡夫俗子咯?” “我瞧不起你。”陆英哼了一声道。 这副模样,让陈易想起了谁。 殷惟郢,仍记得初次见她的时候,她是多么出尘绝艳。 一口一个凡夫俗子,一句一个长生大道,最后还不是…… 陈易笑道:“曾经有个仙姑一样瞧不起我。 只是后来嘛…… 结果大家都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 陆英瞧着他道: “你成了她鼎炉呗,好可怜啊!” 陈易:“……” 他一时不知是哭还是笑,只能板着脸同意道:“是啊,好可怜啊。” “可怜人。” “老可怜了。” “可怜人自有可恨之处。”陆英正了正脸色道:“你知道你为什么可恨吗?” 陈易想了想,自己确实是个经常被女子恨来恨去的人,便问道:“你说我哪里可恨?” 陆英有些怜悯,神色严肃道:“你靠近些,我告诉你,你也不想老被别人恨吧。” 陈易就靠近了些。 陆英一下把猪脸面具反戴在他脸上:“哈哈哈,因为你是猪!” 陈易大怒,想抓住陆英,可陆英已经蹦着跳了起来,飞似逃出小巷。 山同城内,二人一追一逃,摇晃的青石板被踩得咯咯响,一路可见尘土飞扬,他们在大街上穿梭过来,穿梭过去,差点连路边的摊子都掀翻。 欢笑着的少女身后,是一张大猪脸。 一群道人从路边一条街巷里慢慢走出,一路有说有笑的闲谈,什么冲起则盈,似在谈论不久前的论道。 本来有道人在场,陆英还想矜持一些放慢脚步,可身后的猪脸就要追上来,她哪里敢放慢! 陆英双脚飞快,簌簌地狂奔起来。 她的脸庞一闪而过,而那一众道人中,有位女冠的脸色略带疑惑。 待陆英身后的猪脸跟着掠过眼前时,女冠的秋水长眸慢慢放大。 一男一女玩闹得起劲,行人躲避的“哎哟”声,引走了说书人摊子前看客们的视线,蒙着摊子防风的白布迎风招展,二人没入到小巷里,路面扬起的细沙晃过了双眼,嬉闹声里少女笑得肚子疼,疼得眼眶泛起泪,摔在了地上,手臂磨破渗着稚嫩血痕,陆英气喘得很快,扑地一下就倒着靠在了墙壁上。 陈易转过拐角,那张猪脸又冒了出来。 陆英笑得更厉害了,倒是全然不怕了。 “寂寞吗?”耳畔边,她忽然听到一问。 陆英怔了怔,记起了当时自己问陈易寂不寂寞。 陈易把面具摘了下来,轻声道:“你当时问我寂不寂寞,你为什么要这样问?” 陆英回过神来,垂了垂眼睛道:“因为我看师尊,她就挺寂寞的。” “哦?” “师尊她…她从来都不太关心世事,我不知该怎么说,她就好像站在很高很高的地方俯瞰,很…”陆英沉吟了很久后道:“漠然。” 陆英眼里的周依棠,其实跟陈易眼里的,相差无几。 甚至她隐隐觉得,自己跟周依棠,没有陈易跟周依棠来得亲近。 于陆英而言,周依棠站得太高,云雾氤氲笼罩,令人为之仰止,难以亲近,人与山巅隔着重重云彩,站在那里,就不似此世中人,而好像她走到哪里,哪里就是高山, 而她屹立山巅,俯瞰这滚滚红尘,带着深深的漠然。 所以在陆英看来,她很寂寞。 “剑越是练到极致,就越是寂寞。不止是剑,凡是站在武道绝巅的高手,都会寂寞。” 若在寅剑山苍梧峰上,陆英断然不敢说出这样的话,可在这里,她反而敢倾诉出来。 陈易听着就惊奇。 寻常人殚精竭虑,豁出命来攀登的武道巅峰,可剑甲首徒陆英却在纠结寂不寂寞,陈易都不知怎么说好,倘若让旁人知道,委实会说太过小家子气。 不过,这才是陆英,才是他的大师姐。 “你怕寂寞?” “…怕,所以我不敢练太多的剑……”陆英顿了顿道:“我怕像师尊一样斩了三尸,变得不爱说话,性情漠然,如今师尊有我,我又哪里再去找一个陆英呢?” 陈易伸了个懒腰,他既不宽慰,也不给个答案。 他只是很慵懒地伸着懒腰,颇为幼稚地感叹一句: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 陆英扫了他一眼道:“你在影射听雪吗?” 陈易愣了愣,没想到陆英竟然谈起了小狐狸,便顺着话题道:“她怎么样了,寂寞吗?” “怎么会寂寞,”陆英哼了一声道:“别说苍梧峰有我在,就算没我在,她也有黄花陪着。” “黄花?” “她养的一条黄狗,好像很老了。”陆英回忆了下道:“还有一个小狗崽子也带上了山,送了给别人。” 陈易想了想小狐狸抱着小狗的画面,脸上就不住露出笑意。 她过得好,那可真太好了。 陆英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像是怕他把殷听雪从山上扯回去。 陈易回过神来,猜出她心中所想道:“我不会把她扯回去,她过得好,我很开心。” 陆英轻哼一声道:“知道就好。” “该去客栈了。” 陈易说着,站起了身来,朝陆英伸出了手。 陆英听他说“该去客栈了”,还有点害怕,但见他把自己拉起来后,就好好地松开了手。 他没有色心大发地捏住不放,反倒让她有一点惊奇。 “你不走吗?” “…嗯。” 陆英应了一声,快步跟了上去。 巷子里静悄悄的。 陆英理了理稍显凌乱的衣衫,朝陈易的背影那看了好一会,他都不回头看一眼,径直就往前走呢。 说什么色鬼色鬼的,其实这个时候,反而规矩得很…… 陆英回忆了下,说起来,他好色当然是好色,可明明自己山洞里无力反抗,他都没有强来, …想必不是那种强迫女子的人,反而更像那种缠郎。 烈女怕缠郎呀…… 陆英想了一会,决定事先拒绝他,让他打消心念为好,便道:“那个……” “怎么了?” 陆英犹豫后道:“你是个好人。” “你眼光不错。” 陆英瞥了他一眼道:“我不是在夸你。” “你过谦了。” “………” 插科打诨之间,一男一女的身影逐渐隐没在街巷之中。 大街之上,那一众道士停在原地,彼此面面相觑,也不知太华神女殷惟郢为何不走了。 有人不禁出声问:“殷仙姑,怎么停在这了?” 女冠驻足原地,袖袍迎风荡漾,出尘得不似红尘中人,她眸光笼罩于晦暗不明之中。 太华山的地界之上,你追我赶,打打闹闹,耍耍笑笑…… 好不风流快活,日日新面孔,天天好日子…… 你不先来找我就罢了, 别的仙姑又是怎么一回事?! 第四百章 一群狐朋狗友(6k大章)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山同城同心客栈天字号房,陆英收拾过脸蛋后,开了窗户,把半张脸露在阳光下。 “你不怕是鸿门宴?” 见陈易回来,她开口问道。 不久前陈易下了楼与秦图接洽,后者告知陈易相约清风馆,而那便是砺锋阁在城里最大也是最后的据点。 “县令说,先带我去摸清清风馆的布置,那里非熟客不可入,”陈易反问道:“是鸿门宴又如何?” “危险。”陆英顿了顿道:“楚霸王哪是什么好惹的善茬?” “我盖有高祖之风。” 陆英横了他一眼。 陈易也不动声色,从怀里摸出签筒道:“来一签?” 陆英眨了眨眼睛,晃了一晃,抽了一签出来。 上上签。 “古人刘阮遇仙……” 陆英瞧着就一惊,传说古人刘阮看破世情,慕道求仙,后游天台遇仙子得成正果,若按解姻缘来算,这签可是遇仙子的签,而且一遇遇两个。 “还等着做什么?”陈易把签收回来,笑道:“启程。” ……………………… 清风馆内,戏声阵阵,既是酒楼,又是戏馆,宴请宾客,饮酒作乐,馆中更有佳人绝色,姿色不比寻常青楼花魁好,但要价却是更高,只因要争抢的,才最让人想要。 残蛟赵彦立在楼内,凭栏远望,不急不缓地交代着细枝末节之事: “托了江心真人之手,宴了一众想去重阳观剑池观礼的道士,其中更有太华山之人,所以今夜行事,以静为主,暗中杀去那闵千户,不要惊动到这群贵客。” 迷魂蝶应道: “女儿自会传达给一众弟兄姐妹,不过既然是暗中杀去那千户,倒不如物尽其用,让女儿把他采补成人干。” 她的话音悠悠飘荡,身后一众静立的砺锋阁杀手们不寒而栗。 迷魂蝶,既迷人,也迷己,过去不乏有杀手与之温存,但往往活不过三十日便精尽而亡,如似人干,而这已是迷魂蝶格外喜欢那人的份上,收敛后的结果了。 赵彦面色沉静,不曾回头道:“非到必要之时,不要节外生枝,更何况你的魅术要对付更需要的人。” “谁?” 赵彦敲了敲她胸间夹着的喜鹊阁令牌。 波涛阵阵。 迷魂蝶吃笑了下,从沟壑间摸了出来,上面还有些汗渍,她道:“干爹是要女儿勾引那新座主?” “不错,听说是不久前提拔上来,补了座主的缺,这种人年轻气盛,志得意满,正是最好对付的时候,把令牌留给你,就是为了等之后喜鹊阁到了,让你来魅惑他,给我们搭上喜鹊阁这一条线,日后也好在京城里埋下暗桩。” “女儿遵命。” 赵彦还想嘱咐什么,但自高楼处看见一背剑携刀的身影缓缓而来,便沉下了话音。 他娴熟地抬了抬手道:“猎物来了。” …………………… 灯红酒绿,盏盏宫灯摇晃于廊道之中,陈易和陆英一入了这清风馆,便见姜尚立亲自迎了上来。 “龙公子、陆姑娘,都请来这间房。” 姜尚立说话间,深深看了眼陆英身上的道袍。 陈易正欲提步而入,姜尚立忽地伸手一拦。 “怎么?” “龙公子不卸兵器?”姜尚立问道。 陈易摸了摸腰间的玉佩,笑道:“明刀防身,好过暗箭伤人,刀剑放在明处,才能让人知我光明磊落。” “好!” 说话的并非姜尚立,而是另有其人。 陈易顺着话音望去,只见那人脸庞瘦削,发丝束起,身着宽大衣袍,眉目慈祥,但眼角多有皱纹。 “鄙人赵彦,不过清风馆的小小掌柜,听闻龙公子武功高强,要与县令爷相谈国事,不知是也不是?”赵彦站起身来,拱手而笑道。 眼前这清风馆的掌柜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陈易扫了眼姜尚立。 跟计划的对不上… 这姜尚立在点我?陈易略作琢磨。 “正是。” 赵彦哈哈笑道:“那就恰好,赵某平生素爱结识英雄豪侠,今日县令爷做东,特来与公子见上一面。” 说着,赵彦把椅子推了过来,极尽商贾殷勤本色:“来,坐。” 陈易一手按在椅头:“太客气了。” 赵彦稍微用力,却是僵持当场,再推不动。 “赵先生做什么生意?” “说不上什么生意起家,至今一无所成,家里也没甚钱财。” “望月楼、清风馆,都价值连城啊。” 赵彦眼睛微眯,手掌用力,旋即又松开,哈哈大笑道:“过誉了,过誉了,都上不得台面。” 说完之后,他微不可察地扫了姜尚立一眼,打了个手势,但后者一动不动。 跟先前计划的对不上啊… 这姜尚立在点我?赵彦心头奇怪,也怀着同样的想法。 姜尚立像是个没事人一样,转身去指挥小厮上菜,错开了视线。 赵彦回过头来,眸光在陈易身上已扫了几个来回,陆英不安地朝陈易靠近了些。 陈易勾唇微笑,赵彦在判断他的武功,他又何尝不是? 发丝束起,每一根都收拢在束冠之中,是为厮杀间不让发梢干扰视线,衣袍宽大,层层叠叠,其中不知藏了多少暗器,眼角的皱纹很多,证明他经常眯眼远眺,端详猎物。 “那赵先生做什么起家?”陈易按住椅子,但没有坐下:“厨子?” “先生你怎么觉得是厨子?” “如果不是厨子,那虎口上…”陈易笑吟吟道:“怎么会有茧呢?” 赵彦的手顺理成章地松开了椅子,收到了背后道:“坐,请坐。” 陈易悠然落座。 赵彦往后退了一退,同样落座,放在背后的手比了个手势。 宽阔的厢房内,灯火昏暗之处,长帘下的砺锋阁杀手蹲下了身,自暗门中离开。 姜尚立也落了座,笑道:“两位,聊得如何?倒把我这个县令给落在这了。” “哪里敢冷落县令。”赵彦起身给他斟酒,道:“不过倒一事想请教县令,龙公子过去是做什么的?” 姜尚立道:“这事你还得亲自去问龙公子,我若是知道,岂不是相面的不成?” 赵彦这时道:“鄙人不才,恰好会相面。” 陈易将身子微微前倾道:“哦?还请相相?” 赵彦单手负后,站起身来,靠近过去。 陈易将身子后倾,身子倚靠椅背,姿态慵懒,一只脚恰好伸到了赵彦的身下。 一旁的陆英这时才瞧出一些端倪,这脚随时可以抬起,由下而上踢碎人下巴。 只见赵彦将负后的手伸回来,平放到腹前,呈现虚握的模样,拦住那脚的去路,接着脖子伸长,慢慢打量陈易。 “好面相,额头饱满,印堂发亮,有官运啊。” “但我现在游走江湖。” “只是官运有点散,公子发量多,分走了额上的官运。”赵彦顿了顿道:“公子散出的官运有些多。” “散去哪了?” “姜县令的县令,怕是承了公子的福。”赵彦意味深长道。 陈易还没回话,姜尚立就大笑道:“我一个县令,哪里敢分龙公子的官运,要是分了官运,我就不是县令了。” 话音落耳,赵彦心中暗暗思忖,看来这姜尚立没跟这千户暗中媾和,没有卖了我等砺锋阁? 陈易则道:“继续相面?” 赵彦回过神来,笑道:“公子官运虽散,财运却不散,在哪里发财啊?” 陈易回道:“干点走镖的事,一路见血,一路是人,都是血汗钱。” “谁的钱不是血汗钱?”赵彦道。 两人相视一眼,齐声大笑。 陆英看了看陈易,又看了看赵彦,少女听不懂话语的玄机,但又怕尴尬,只好捧着脸赔笑。 席间有婢女上酒,陈易捧起酒碗道:“血汗钱,难挣啊。” “什么钱好挣?” “不用血汗的钱最好挣。”陈易转头朝姜尚立敬酒:“我看县令爷的钱就好挣,就在挣我的钱。” 姜尚立受宠若惊,酒碗捧低了一分道:“龙公子英雄豪侠的钱,不敢挣。” 赵彦眯了眯眼睛道:“那县令是要挣我的钱啊。” “劫富济贫的钱,也不敢挣。” “都不好挣,那就是两个都挣?” 姜尚立额冒冷汗。 簌簌簌。 厢房外传来脚步声。 陈易和赵彦警惕起来,不约而同按住了兵器。 姜尚立起身道:“衙门的小吏找我,还请稍等片刻。” 赵彦道:“县令爷,不要走远,叫人担心啊。” “自然。” 姜尚立应了一声,就走出门去,就在门边露出半个身影。 秦图出现在他面前,得到姜尚立示意后,弯腰低头,把嗓音压低道: “县令爷,不是要卖了这龙公子给砺锋阁吗?” “你看他身边那女的,那道袍…是寅剑山来的!”姜尚立语速飞快道:“剑甲…惹得起吗?不能误伤,起码得支开。” 秦图瞪大眼睛道:“那咋办?不把这龙公子卖掉,小的怕走不出这清风馆,还是卖掉吧。” 姜尚立偷偷回望了一眼道: “计划对不上啊, 他们要联合点我了!” ………………… 相较于清风馆三楼的暗流涌动,另一处反倒是一众道人会宴,其乐融融。 既是道人相会,由于各自斋戒不同,自然是以茶代酒,要佐酒的事,自然是之前论道会上的谈资。 “好一个‘大盈若冲’,不曾想这些翻来覆去被前人说尽的道经言语,今日竟有这等解法。” “殷道友果真见识非凡,‘冲起则盈’的解法,再多加完善,定然不下去前人。“ “诸位都过谦了。” 殷惟郢微一拱手,脸上不尽淡然之色,好似古井无波。 先前太华山上的一场论道,先以道经中“大成若缺”为题眼,随后众人一一引出自己的道理,再引经据典,加以阐述,只是道理总有高下之分,更何况眼界并非相通,往往各执一词,分不出个结果,只是今日却是不同了,这一甲子的太华神女择道经另一句“大盈若冲”入题,旁敲侧击,最后抛出“冲起则盈”的解法,竟压服众人。 场上前来论道的道人无不钦佩叹服。 故此眼下养心厅内,多有赞叹之语,而在赞叹过后,便是谈起了太华神女的道侣。 修行四大宝,财、法、侣、地, 贵为景王女,财自不比多说,她又是为这一甲子的太华神女,法和地更是得天独厚,唯一有所欠缺的,不过道侣而已,可一年之前,殷惟郢与陈易成婚之事,早已借景王府之口传遍五湖四海,这最后一个“侣”字,自此齐全。 四大宝里,寻常人便是得一便已是祖坟冒青烟,可殷惟郢却四者皆得,何其让人叹为观止? “太华山金童玉女天下闻名,殷道友之道侣,想必也是古今难觅之龙凤……” “可不是啊,我深居山中也有听闻,那陈易确是奇才,年仅二十多便入了春秋名册,不过似是犯了大不敬之罪。” “便是犯了大不敬之罪,才知真是奇才啊,否则如何配得上太华神女?” 先前殷惟郢论道惊艳众人,爱屋及乌之下,一众道士更是赞不绝口,这其中只有三分是刻意吹捧,七分则是真心实意、心服口服。 就在一众人交口称赞之时,那女冠却只微微一笑道:“算不得道侣,不过鼎炉而已。” 话音落下,满堂皆惊,众人皆为之一震。 女冠则脸色仍旧平静,她轻摇茶碗,继续道:“我所走的,乃是一条新路,这一路不求道侣,长生大道唯我独行,我以一人之力求长生,更何需道侣相伴左右,越是站得够高,才越是知道侣不过阻碍。” 此言一出,场上众人为之讶然,他们虽早有听闻过太华神女将之视为鼎炉之事,但是如今得到本人亲自确认,仍旧让人愕然,而在最初的反应后,便是难以言喻的惊叹。 任何人都万万想不到,女冠竟有如此道心孤傲,只求长生,长生之外,皆为粪土,竟将众人梦寐以求的道侣,都视作无物。她竟真有这般气度! 何其奇女子? 想到太华神女眼界如此之高,一众道士不禁为之愧然,年长者将发生的一切都记在心内,等着回去之后,以此鞭策山门里的晚辈。 殷惟郢捧着茶碗,相较于面上平淡,心里却是暗恨。 叫你跟别的仙姑勾搭! 你不仁别怪我不义, 我到处宣扬,让所有人都认为你是我鼎炉! 殷惟郢心绪万千,不觉间一男一女城中欢闹追逃的画面浮现,她就辛酸得难以言喻。 无可奈何之下,她只有将茶水一饮而尽。 这茶…怎么比酒还苦? …………………… “县令爷,待客不周啊。” 姜尚立一回来,赵彦就笑面相迎,语气调侃道。 县令强颜欢笑道: “尽力而为,两位都是贵客,我就一个小小县令,难以两全其美啊。” 陈易这时道:“那就…两头不讨好?” “哎哟,你这话就失分寸了,我哪敢两头不讨好。” 姜尚立一边说着,一边托着酒壶给二人上酒道: “还是先谈国事,咱们山同城虽说自锦门山道被封后,就高不成低不就,但也算是个边关,县衙的账上缺钱,分文难支,如今一群西晋谍子护着孤烟剑这贼子潜逃,只能仰赖二位了。” 赵彦问道:“那不知是要仰赖我,还是要仰赖龙公子啊?” 这是要人站队……姜尚立便道:“仰赖龙公子……” 赵彦的手已按向怀中兵刃,身子直挺,眉目间杀机四伏! “……也仰赖赵老板。” 赵彦把手放下,看向陈易,二人相视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赵彦喝下一口酒,道:“县令爷缺钱,我这平头百姓的是血汗钱,想从我手里挣钱,怕是有些难啊。” 姜尚立坐了下来,笑道:“天底下就没县令不挣百姓的钱,民脂民膏,固然肥厚,我不一样,我要挣,就挣天家的钱。” 陈易侧过脸问道:“挣天家的钱怎讲?” 姜尚立一指敲桌,慢慢道:“陈千户!” 陈易瞳孔微缩。 陆英怔愣片刻,道心如鹤的她旋即心湖宁静,压下异样,侧过头,看见那赵彦也是瞳孔抖震,注意力全在姜尚立身上。 赵彦慢慢开口道:“我虽自西晋而来,但也听闻过如今天家缉拿昔日千户陈易陈尊明,不知姜县令意欲何为啊?” 姜尚立道:“自然是逮住陈千户,好向天家交差,不过一切要慢慢来。” 话音落下,赵彦略有会意,这县令是在用“陈千户”来代指砺锋阁要杀的“闵千户”。 “龙肝凤髓,自然珍馐。” 这时,陈易悠悠开口道: “可这陈千户,只怕远在天涯啊。” 姜尚立道:“这里既是天涯。” “哦?” “天涯在哪里,陈千户就在哪里。” 姜尚立把话说明了些道: “我说这陈千户在哪里,他就在哪里,屈打成招,抓人顶包,这陈千户,他就在这里!” “哈哈,说得不错,就在这里。” “那县令爷要如何操作?”说话的是赵彦,他把脸缓缓探前,“我以为,这陈千户绝非泛泛之辈,据说这城里,有一个姓闵的千户,咱们得找个方便顶包才是。” 陈易眨了眨眼睛,心里困惑, 闵宁也在山同城?她不是到西蜀去了吗? 赵彦已不觉中靠到姜尚立身旁,道:“柿子要挑软的捏啊。” “再硬,也是柿子。” 姜尚立扫了眼陆英的道袍,忌惮道: “不过得等柿子软下来,不能急啊。” 赵彦不明白姜尚立还在等什么,但此刻只好权且忍耐。 姜尚立捧起酒碗道:“先商量国事?” “商量国事。” “孤烟剑此子狡猾,谁都不信任,四处乱窜,而且极善卖友求活,想揪出来,实在太难。”说着,姜尚立看向了赵彦。 砺锋阁庇护孤烟剑一事,在二人间不算秘密,这姜县令是想狮子大开口……赵彦眯了眯眼道:“引蛇出洞,又有何难?我多出钱,将他引出来,不过…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姜尚立拱手道:“明白,今夜之后,就动手捉拿孤烟剑……” 陈易这时突然道:“孤烟剑已经捉到了。” 赵彦和姜尚立都同时瞪大眼睛。 什么时候捉到的? 陆英也疑惑地把眼睛瞪老大。 陈易捧着酒碗,摇晃道:“孤烟剑小小贼子,虽有些武艺,但不是我一合之敌,捉拿下他,简直轻而易举。” 赵彦眯了眯眼问道:“敢问龙公子,孤烟剑人在哪里?” “这里。” “哦?” 陈易慢悠悠吐字道:“我就是孤烟剑,县令爷你不是知道吗?” 话音落下,场上为之一静。 姜尚立看了看赵彦,又看了看陈易,瞳孔剧震。 他妈的这两人早有预谋?! 如今厢房之内,三人皆是武林高手,若二人联手,其中一人必要身死当场,随着这句话音落下,那隔着的一层窗户纸,好似薄得不能再薄。 见过孤烟剑的赵彦扫了眼陈易,又扫了眼姜尚立,瞳孔骤缩。 他妈的这两人早已联手?! 陈易则慢腾腾品着茶水。 斡旋了这么久,彼此试探了几个回合,陈易终于摸清了脉络。 赵彦多番催促,急于动手,但又害怕自己跟姜尚立联手反水,姜尚立似乎有所忌惮,不敢在厢房内直接动手。 至于姜尚立在忌惮什么。 陈易扫了眼陆英。 答案显而易见了。 这是一场博弈,小小厢房内,无论是谁都不敢率先翻脸,无论是谁所知道的信息都极为片面,故此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而那茫茫然不知发生什么的陆英,就是这平衡的支点。 这事陈易知道,姜尚立知道,但坐镇主场的赵彦不知道,只因他是西晋人。 “玩笑!” 厢房内静上了好一会后,姜尚立回过神来,拍手大笑道: “龙公子太会开玩笑了,这孤烟剑可不姓龙啊。” “人可以编个假名,但剑法却骗不了人。”陈易顿了顿,笑道:“孤烟剑与断剑客皆是师出楼兰剑皇,都是杀人剑。” 剑豁然出鞘。 寒光乍起,剑身扯出铿锵剑鸣,陈易的气势蔚然一变,逸散的气机将桌上酒碗震出道道裂痕。 姜尚立眯着眼睛,自裂痕便看出那剑招路数。 正是杀人剑! 赵彦亦是惊愕,而陈易刹那间杀机尽显,他的手也按向了怀中兵刃。 掌心里泛起了冷汗。 以一敌二,凶多吉少。 泛黄桌布上冒着热气,炖羊肉、小炒黄牛肉、红烧狮子头,香蒸鲈鱼…丝丝缕缕的菜肴香气扑鼻,叫人食指大动,四双筷子却仍在原地,陆英察觉到这细节,惊觉已是剑拔弩张。 三人都准备好暴起杀人。 但先要杀谁? 三人都面临以一敌二的困境,又一时没有出手。 陈易思忖这里是砺锋阁的主场,把握着主动道:“各退一步,姜县令不必捉我,那些跟随我的一众谍子,就留在这里交差了。” 姜尚立已将陈易视作孤烟剑,笑道:“好提议,好提议,大家都不为难,三全其美、三全其美啊!” 说完,姜尚立和陈易同时看向了赵彦。 赵彦思索片刻,心想这二人是忌惮砺锋阁在清风馆里藏兵众多,为免招惹上砺锋阁,方才提出和议。 既然如此,那么先虚与委蛇,再做打算也未尝不可。 赵彦笑道:“三全其美好啊,那就三全其美?” “那还说这么多做什么?”陈易将后康剑归鞘,举杯道:“还不吃喝?” “今夜我定要命花魁招待两位。”赵彦也是举杯:“何不玩乐?” 姜尚立双手捧杯,朝二人敬酒道:“好一个吃喝玩乐!” “好一群……” 三人异口同声道: “狐朋狗友!” 第四百零一章 你也配?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吃喝玩乐,狐朋狗友!”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三人爽快欢笑声震得清风馆都有些晃荡,乃至一时盖过了绵绵的戏腔。 连一众道人们的席间也是为之一停,接着互相看了看,摇头失笑。 “可怜今天清净,但有凡夫俗子所扰啊。” 重阳观的观主江心真人笑道:“此言差矣,若无吵闹,何谈红尘?” “哈哈,好,江心真人妙语连珠!” 欢闹声间,谁都没有注意到,那太华神女殷惟郢,目光先是惊愕,而后慢慢暗沉了起来。 你也在这里是吧… 相伴日久,殷惟郢瞬间就从三道笑声里,寻觅到了最熟悉的一道。 她绝不会认错。 多少翻云覆雨,转眼欢娱,殷惟郢早已将他的声音记到了骨子里。 昨日在太华山名下的院子里住下,她暗中宽慰了自己好久,这陆英终归是剑甲的弟子,伦理纲常尚在,陈易怎么说都得顾忌一二,不算跟什么仙姑勾搭上了。 说到底,他以后碰到怎样的仙姑,都不及初见自己那般惊艳。 可眼下,听到这接连的笑声,殷惟郢按捺不住了,她把椅子拉后,侧耳倾听。 “来、喝了这酒,待会我让花魁来招待你俩。” “那就承了赵先生的请了。” “清风馆的花魁可不比别处,是要争的,别说是佳人绝色,便是头又老又丑的母猪,咱们男人一旦争强好胜,母猪也赛貂蝉!” 陈易道:“既然是要争的,那我姓龙的岂不是坏了清风馆的规矩?” “客气!”赵彦道:“规矩是刀,可以唬人,也是白纸,就像女人。” “就像女人?” “哈哈哈。” “那就承赵先生的好意了。” ……… 殷惟郢一时气得胸腔紧缩,差点胸都小了一圈。 陈易你… 到处鬼混是吧! 昨天勾搭个仙姑,今夜又睡个花魁,才成婚半年,你可有把我放在过心上?常言说小别胜新婚,怎么你天天做新郎?! 殷惟郢咬牙切齿,恨不得现在就上楼去把陈易揪下来,大庭广众之下,来一场捉奸。 只是席间皆是山上之人,一位位尽是闲云野鹤的道士,而自己如今被奉到座首,若是如此失态,无疑会败坏太华山的门面,也让自己颜面尽失。 殷惟郢半敛着眸子,见菜过五味,已吃得七七八八,心中暗有想法。 “烦请过来一些。” 殷惟郢起身离席,走向一位婢女。 赵彦之前早有吩咐,婢女知道殷惟郢是太华神女,无论是怠慢了谁,都不能怠慢她, “殷仙姑可有吩咐?小女子尽力去办。” 殷惟郢微微一笑道:“清风馆内可有妓女?” 婢女呆愣一阵后才道:“…有。” 清风馆不是青楼,有色妓之事虽上不得台面,但也是来客们的心照不宣,可是有女客询问妓女之事,从来少之又少,更遑论还是太华神女。 这太华神女问妓是要做什么? 婢女小心翼翼道:“敢问殷仙姑是想……” “备一间厢房,叫几位好女子来给我吹吹曲子,红尘之间,谈论道法。” “可、可是,”婢女不知怎么说,只能道:“仙姑您是女子。” 殷惟郢姿仪处变不惊,道:“总好过对男人动情吧。” 婢女眼睛都快瞪得凸出来。 “女为悦己者容啊,男人又在哪呢?”殷惟郢朝三楼处扫了一眼,而后曼声道。 话已至此,婢女再也推辞不得,只好问:“那殷仙姑要谁?” “要花魁,不……” 婢女瞳孔一缩,但又听到一个“不”字,正欲松一口气。 可下一刻又听到一句:“你们清风馆,到底有多少妓女?” 婢女愕然却如实道:“有十位姑娘。” 女冠微微一笑道:“一个不够,我要十个。” 婢女不知如何回话,直觉耳畔嗡嗡,她一时退后了几步,只能低声说自己做不了定夺,要去回报一下掌柜。 殷惟郢漫不经心道:“我这会来,是有师命在身,还请不要拂了太华山的面子。” 说罢, 殷惟郢恶狠狠地瞪了三楼一眼。 我把清风馆的妓全叫了,我看你还怎么叫妓! …………… “切莫打扰义父,有什么话跟我说便是。” 迷魂蝶拦住了要去报信的婢女道。 如今砺锋阁的一众杀手们虽不知三楼具体情况,但也从迟迟未能见血等等细节看出端倪。 局面扑朔迷离,最忌讳擅作主张,突生枝节,而杀手天生就厌恶变故。 可能只因一根头发意外落下,局面就不受掌控,差之毫厘,谬之千里之事多不胜数。 “殷神女想要唤人服侍。” “那就让她唤,她是这第一大贵客,便是要我,我也得上阵。” 婢女唯唯诺诺道:“可这太华神女想把清风馆十位色妓都叫了,包括蝶姐姐您。” “夜御十女?”迷魂蝶也愕然了。 那岂不是得磨冒烟了,搁这钻木取火呢? 婢女道:“我也不想不明白,但不敢多问。” 迷魂蝶略作思忖,翻来覆去想了几个来回,也想不明白女冠打的是什么主意,即便使劲往深去琢磨。也就只觉女冠善心大发,想以道法教化色妓,劝妓从良,回头是岸。 “也罢。”迷魂蝶冷笑道。 这时,门外有两人挤进门来,生得几乎一模一样,是为黄氏兄弟,武功不过八品,但因是双胞胎,以此刺杀屡屡得手,在这砺锋阁分舵的位居中层。 “我道是谁,原来是你们这两条老狗。”迷魂蝶啐一口耍笑道:“说吧,找我何事?” “蝶娘子,赵香主回报,等会要您来服侍那闵千户。” 黄老大的目光就没离开过迷魂蝶,窈窕淑女,君子好求,老大往往自诩君子,更对迷魂蝶一心一意,喜欢蝶娘子喜欢得入魔。 黄老二就不同了,他喜欢老大。 杀手中总是有许多奇人, 人奇,性情亦奇。 世上杀手有两种,一种是几乎绝灭人性,绝对忠诚的机器,一种是几乎发泄所有人性,发泄欲望的狂魔,而在砺锋阁里,后者更多。 迷魂蝶道:“看来计划有变,那我先去摆布完那殷仙姑,接着就去采补掉闵千户。” 黄氏兄弟连连点头,黄老大搓了搓手,试探问道:“那蝶娘子之前许诺过给我来一回,是什么时候啊?” “瞧你这痴相,下回再说吧。” 迷魂蝶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就走了。 临走时,她还披了件厚实衣裳,隔了黄老大的视线。 蝶娘子远去之后,黄老大兴奋地问:“老弟,蝶娘子这是答应我了?” 黄老二满脸无奈道:“老大,我答应你,你还是从了我吧。” “去你丫的!狗日的东西。” “狗日的老大你骂我!” 除却黄氏兄弟的吵闹之外,廊道上隐约有狗叫,迷魂蝶随意一瞧,原来是黑不拉几的看门狗。 ……………… 淡淡幽香,玫瑰花露的气味蔓延在厢房内。 红幔秀帐,锦衣玉樽,杯中有美酒,灯下美人影绰绰。 “怎么只有九位?” 殷惟郢坐于上首,脚边是姿仪各异的女子,或搔首弄姿,或娉婷安分,红烛摇曳,胸前袒露的丰韵白腻处挂有璎珞点缀,步摇晃荡,引人遐想…… 却衬得女冠清净不染, 如白衣菩萨屹立红粉骷髅中。 女冠话音落下没多久,门便被轻轻推开,还有女子的巧笑嫣然声。 “殷仙姑是在寻我吗?” 迷魂蝶花枝招展。 殷惟郢捧着茶碗,抬手道:“请坐。” 迷魂蝶没有落座,而是一屁股坐到了茶几上,螓首探前道:“殷仙姑不是为了寻欢作乐而来吧。” “本座只是问你们几句事。” “问妓女事?你要教化我们回头是岸?” 迷魂蝶调笑的话音落下,就激起一连串的大笑。 迷魂蝶抹了抹眼角道:“问吧,兴许我们会回答呢。” 殷惟郢依旧不动,直接问道:“你们常吃什么?” 迷魂蝶不明所以,但还是道:“猪腰汤、羊杂碎汤面、灼烤牛羊肉。” “为何吃这些?” “补腰啊,男人要用腰,女人也得用腰……” 迷魂蝶噙笑着,螓首贴得更近了,她吐气如兰,一字一句媚声道: “不知殷仙姑还有什么想问的?要不到床上问问?” 只见话音落下的一刹那,殷惟郢的双眸掠过一丝迷离,像是失丧了魂魄。 哐当。 茶汤洒落一地。 见幻术得逞,迷魂蝶从桌子上翻了下来,抽出怀里用过的异香,随手一丢。 一个色妓凑过来奉承道:“还是蝶姐姐的幻术厉害,一下就让她中招了。” 迷魂蝶理了理衣衫,应道:“狗屁太华神女,就是些穿道袍的婊子,还回头是岸,不知我们喝猪腰汤的时候,她们在哪里。 这里就交给你们了,我得赶紧去采补那千户。” 说着,迷魂蝶便晃了晃头发,慢悠悠地走向了门外。 忽地… 头晕目眩。 脑子有什么上涌,还涌得厉害,鼻腔一阵微烫。 视野摇晃,模糊不清,滚烫的鼻腔冒出鲜血。 迷魂蝶按着脑袋想努力看清,残影逐渐勾勒出雪白的道袍。 她美目瞪大,耳畔听见一句嗤笑: “你跟我玩幻术?” 话音落下,殷惟郢的容颜清晰浮现在迷魂蝶的面前,她姿容清丽,好似腾云驾雾而来,轮廓虚幻,泛起玄妙光华。 如遇天上真仙。 迷魂蝶已七窍流血,双膝不受控制的弯曲,跪倒在地。 一只柔荑抚住她的头颅。 仙人抚我顶, 结发授长生。 迷魂蝶已几近昏厥,这杀人如麻的杀手刺客,双手悄然合十,吐出一句: “福生…无量天尊…不可思议…功德。” 殷惟郢高高抬手。 啪! 回应迷魂蝶的,是清脆的巴掌声。 她提猪一样提着这杀手的头颅,一字一句: “他是我的鼎炉, 你还不配采补。” ……………… 显现过了仙家气度,殷惟郢回望了眼厢房。 那十来个色妓,已横七竖八地倒在了那里,也不是先前见到了什么,总之各有各的幻象。 殷惟郢一边卜卦,一边随意在迷魂蝶身上搜了一阵,最后除去那些迷魂异香、贴身飞刀之外,就摸到一块令牌。 “喜鹊阁的令牌?”殷惟郢微皱眉头,“这里怎么会有喜鹊阁的令牌?” 是伪造的? 殷惟郢翻来覆去,总觉不像。 门外传来咚咚声,打断了她的思考, “蝶娘子,好了吗?” 殷惟郢眸光一凌,来不及多想,将令牌收入怀中,随后一手按在迷魂蝶身上,一手捏了捏嗓子。 “好了,这就出来。” 正是迷魂蝶的声线。 殷惟郢抬手拂脸,朦胧幻术光华掠过,掩盖了原本的姿容,在旁人看来,便是迷魂蝶的模样。 现在,她得去见陈易了。 “也不知我如今的幻术,能不能骗到他。”殷惟郢心中暗自嘀咕。 她缓步走出厢房,推开了门,就见到黄氏兄弟。 黄老大点头哈腰道:“赵香主那边已经在催了。” “好。”殷惟郢不敢说太多话,以免暴露。 她正欲走,黄老大却拦住了去路。 殷惟郢有些紧张,但很快就松了口气。 只见黄老大指着那房间里头道:“蝶娘子,我能不能抓一个出来玩?” 殷惟郢旋即思忖,若让他进去,便极容易发现异样,所以唯有幻术可用,只是幻术要有凭依,不然对空气那啥那啥,肯定会被发现。 只是,自己真要从里面捉一个色妓给这人? 自己岂不是成老鸨了吗? “汪、汪。” 正思索间,廊道传来狗叫声。 殷惟郢眸光侧了一侧,微微一笑,略有些…缺德。 ……………………… 另一处。 欢宴过后,陈易、陆英,还有姜尚立被请到了一间厢房内。 陈易略做检查,敲了敲墙壁,摸了摸屏风,确定这处厢房安全,既无人把手,更无人监听。 随后,他便将目光挪到姜尚立身上。 姜县令打了个哆嗦,不过倒也像个没事人一样坐茶桌边上,磨起了茶粉。 陈易开口道:“姜县令,跟我们先前说好的不一样啊?” 这孤烟剑还给我装呢…姜尚立装疯卖傻道:“哪不一样?” “有些对不上。” “我这不把你给带到这清风馆了吗?若不是我,龙公子也是两眼一抹黑,不知哪儿打哪儿。” 姜尚立一边说着,一边把茶粉倒进茶碗里,从容点茶,沸水自高处落下,击打出茶汤,茶宪摆动出精妙轨迹, “龙公子,不要不识好人心啊。” 呼! 话音未落,陈易的骤然踏前,气劲凝聚手臂,一击轰掌朝姜尚立面门直探而去! 姜尚立双目炸开精光,惊起凌然之色,劲风掀动发梢,他只脑袋微侧,不进不退,握茶碗的手肘抬起,直撞陈易手臂。 陈易身形拧转,顷刻变招,手肘要与姜尚立手肘来击狠撞。姜尚立终于后退,但只退半步,二人的手以三寸错开,陈易此刻瞬间变招,像是虚晃一枪,弓指如剑,激射而出,直戳姜尚立喉间! 姜尚立另一只手动了,茶宪在他手中如剑,四溢的气劲翻卷衣袍,他手往上抬,茶宪从侧面与陈易弓指相撞,四十八根木条齐齐崩裂。 二人各退一步。 “一个县令,好深的功夫。” 姜尚立淡淡而笑:“我这县令,不只是丝绸袍子上的假禽兽。” “哦,看来是穿衣冠的真禽兽。” “随你怎么去说。” 姜尚立拧动迸裂的茶宪,道: “若我那时想联手赵彦杀你,你走不出去。” 陈易一言不发,像是低头了一般。 姜尚立面挂冷笑,正欲继续点茶,却见领口一松,玉质的扣子落下,坠入滚烫的茶汤里,响声噗通。 这深藏不露的县令眯了眯眼睛,仍旧不动声色地点好了茶汤。 接着,他转过身来,双手捧茶笑道: “来,给龙公子点杯茶,算是赔罪。” 陈易没有接过: “若没有罪,何必赔罪?” “便是有罪,一切还要以国事为重。”姜尚立慢慢道:“我相信龙公子,今日龙公子只要走出这里,砺锋阁就见不着明天的太阳。” 陈易微一琢磨,应姜尚立之邀来这清风馆,他本就做好了鸿门宴的打算,也想好过不会一次就能成功。 赵彦武功不低,大约在四五品之间的瓶颈,而清风馆内又有一众杀手,陈易自信单凭一人足以全部解决,但要同时护住陆英安危却是另一回事了。 这种情况,他没有足够把握,更何况眼前还有个姜尚立。 至于为什么不把陆英留在客栈里,只因陈易对陆英一个人留在客栈不放心,哪怕有周依棠的剑意,可剑意是底牌,并非万能,若是漏了空子,不免有遭遇不测的可能。 既然如此,就唯有从内破局了。 如今局面不可谓不微妙。 赵彦怀疑自己跟姜尚立早就联手,而姜尚立则怀疑自己跟赵彦有所预谋,如今不过虚与委蛇,自己就像个双面间谍。 陈易笑道:“谈谈?” 姜尚立道:“那就谈谈。” 第四百零二章 女冠捉奸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先问个问题,”陈易慢悠悠道:“县令经常来清风馆?” 姜尚立警惕地看了陆英一眼,发现她做出卜卦的手势,也就如实回答道:“一月来一两次,都是宴请贵客,联络同僚。” “看来跟砺锋阁无甚交流。” “不错,只是单纯会客罢了,钱是照付,花魁更是动都不敢动。”姜尚立顿了顿道:“龙公子信不过砺锋阁?” “不然我也不会想和你谈谈。” 陈易慢悠悠说着,把握着自己孤烟剑的身份。 对于孤烟剑之事,进城这么久,他自然也有所听闻,再结合了些自己判断,勾勒出了事情的轮廓,此人如今在山同城内东躲西藏,明上被昆仑派掌门唐泽等人追杀,暗则被喜鹊阁所缉拿,同时砺锋阁帮忙隐瞒了孤烟剑的下落。 自己这来历不明的外来者,恰好能在此刻扮演姜尚立眼中孤烟剑的角色。 陈易漫吟道:“砺锋阁干的买卖是取别人人头,我怎么知道,他们不会取我人头?姜县令又怎么知道,他们不会取你人头?” 姜尚立略作思索,他还记得把喜鹊阁令牌交予砺锋阁时,那一众人的神态——热烈、惊喜、迫切。 说不准这砺锋阁的人,其实暗中琢磨着待孤烟剑出城之后,就将之转手卖给喜鹊阁。 这样既不会坏了砺锋阁的名声,又能以此为筹码搭上喜鹊阁的关系,至于他这县令,难保不会成为其中的牺牲品。 不过,姜尚立虽找不出这话破绽,但不急于决断,道:“所言极是,那么龙公子的想法?” 陈易却微微笑道:“那么,姜县令的想法?” 姜尚立凝了凝那背剑携刀的公子,暗忖此人的狡猾。 “我的想法,自是先安然离开这清风馆,之后再跟龙公子联络安排。” 姜尚立的回答滴水不漏。 但他也知道,滴水不漏的回答,往往不是人想要的回答。 “你装糊涂?” 姜尚立应道:“这不等龙公子提条件吗?” “那如果我的想法,是灭了砺锋阁,一并毁尸灭迹呢?” 姜尚立眼神一凛,衣袖微抖。 他看见陈易满脸漠然,屹然不动地立在那里。 砺锋阁虽是收钱办事,但隐瞒收留这么久,也算是有恩,可如今这人却说卖就卖,将被背刺的可能降到最低。 何其…狠辣果决。 姜尚立一时拿不准主意道:“那我们之后商量?” 陈易慢悠悠道:“不必之后,我看要不就今夜吧。” 姜尚立正色严肃道:“清风馆毕竟是砺锋阁的地盘,暗器、陷阱、潜藏的刀剑数不胜数,龙公子不怕死,我还怕死,所以还是先回去从长计议为好。” 陈易淡淡道:“好。” 姜尚立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先立个心魔大誓吧,”陈易抬了抬手道:“我们的谈话,不能暴露出去,而我身边恰好有一位寅剑山的道士。” 陆英扬起脸,方才从席间到这里,因局面波谲云诡,她都一直不敢说话,像个木头人一样耸立在那里,如今终于到她的用武之地了。 姜尚立表情微僵,打消了许多念头。 走江湖成名的, 果真没一个善茬。 ……………… 心魔大誓,原是山上人约束彼此的术法,但于山下的武夫而言,同样有着相似的效力。 特别是五品以上的武夫。 若违反大誓,心魔大生,轻则再悟不出武意,此生再不得寸进,重则走火入魔,暴毙身亡。 以大誓约束姜尚立,再加上他忌惮陆英剑甲首徒的身份,陈易想安然走出清风馆不难。 不过,明刀易躲,暗箭难防。 姜尚立眼下看似站在自己这一边,实际上根子虚浮,而且也不愿公开跟砺锋阁叫板。 而砺锋阁也不会轻易就放自己走,哪怕不能暗中谋取自己性命,可总会千方百计地想试上一试。 不一会后,姜尚立被请到别处厢房,说是另有美色招待。 陈易伸展了下身子,侧过脸,便见陆英目光略带忧心。 陆英压低声音道:“你…你不怕吗?” “怕,为什么要怕?”陈易好笑道:“若不是你,我早就杀个一干二净了。” 这话说得跟她拖后腿似的,虽说是真话,陆英还是有些心里不愉。 不过她没放在心上,而是担心道:“这姜县令不太可信啊。” “我知道。” “那你还跟他合作?” “避免节外生枝罢了,”陈易顿了顿道:“起码在今夜,他还会可信。” 陆英稍微琢磨了下,心觉有几分道理,接着就问道: “那你之后还要跟他合作是吧? 说起来,县衙里帐上这么缺钱,这也算个尽职尽责的县令了。” “尽职尽责?” “不是吗,使劲地给县衙内开源节流,维持着县里的安定。”陆英如此道。 “你记得吗?一个月里,他能来一两次清风馆。” 清风馆厢房落在眼里,玉碟银盆,外面隐约袭来阵阵戏班子的丝竹之音,来者非富即贵。 陈易冷笑道: “他口口声声说山同城账上无钱可用,为边防大计愁断了眉,可看来还颇有家资啊……” 陆英呆愣了下,直至陈易此刻把话说明了,她才惊觉其中疑点。 捕捉到明显漏洞,不难,但能捕捉到细枝末节,再结合眼前景象一并思考,揪出漏洞,这看似简单,实际上却极为困难。 她不由暗暗惊叹,转头看陈易时,目光都有了些变化。 陆英脑子里冒出奇怪的想法, 都是姓陈的,若疏如果有他这么脑子好,那就不会脑子不好了吧。 外面传来些许脚步声。 忽地,陆英正想着时,陈易抓住了她的小手。 手落在男人宽厚的手掌里,陆英一惊,转头看见陈易指了指外面。 陆英勉强冷静下来,就听到外面出声道: “龙公子,小女子受命来服侍你,方便开个门吗?” 嗓音水媚顿顿,柔得人骨头都酥了。 “等下。” 陈易说完,转头看向陆英道: “外面应该是砺锋阁派来的花魁,这样的刺客肯定极善魅术和幻术。” “可跟你抓我的手…有什么关系?”陆英俏脸微红。 陈易飞快道:“你跟我假扮一下夫妻道侣,让她没有可趁之机。” 他固然可以等人花魁进来再传音入密,可传音入密仅仅只是隐蔽声音,还是会有嘴唇的动作,而且不事先通好气,只怕陆英未必会配合。 如今条件还不成熟,不熟悉砺锋阁的布置,暂时不到翻脸的时候,更何况陈易也想借此机会试探一番,所以他不会拒绝让这花魁进来。 “说的也是,世上哪有带妻子来嫖的。”陆英也想明其中道理,羞赧道:“只此一次。” 陈易便道:“门没锁,还请进来吧。” 门被推开,淡淡花香扑鼻,勾人心魄,女子美得媚入了骨,款款而来时摇曳生姿,映得这厢房都多了几分光华。 殷惟郢侧过脸,就看见陈易握住陆英的手,脸都直接僵住了。 陈易注意到她的目光停了一停。 俨然是没想到,自己的“妻子”也在场。 “敢问姑娘姓名?”趁热打铁,陈易噙着笑,托起陆英的手道:“这位是我内人,姓陆。” 殷惟郢在那定了一会,脑子刹那间空白一片。 内、内人?! 你这新勾搭上的仙姑是内人…… 她是内人,那我是谁? “内人啊?” 哪怕意识到自己在扮演着迷魂蝶,可殷惟郢还是咬着牙吐这两字,她暗暗攥拳,接着又松开: “小女子贱名蝶,旁人都叫我蝶姑娘…您夫人还真生得闭月羞花、沉鱼落雁。” 殷惟郢暗自钦佩自己的冷静,竟没有当场发作,而是反应圆滑地施以配合,噙笑地把脸上异象掩盖过去。 这让她更有时间试探这对狗男女。 “过奖过奖。” 陈易见这花魁有点没反应过来,就知道计划通了。 为了演得更像一点,他掐了掐陆英的手心。 陆英反应过来,压下羞赧,学起妻子的模样道:“我随我夫君赴宴,没怎么见过场面,蝶姑娘连番赞我,可我觉得自己倒比不上姑娘分毫。” 你自然比不上本道分毫! 见她温顺地给陈易握住手,殷惟郢心中掀起怒焰,但仍控制着表情,再辅以已炉火纯青的幻术,脸色倒没什么变化,她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再看看陈易跟陆英,特别是这陆英,一身寅剑山的道袍,堂而皇之地坐在这里,不知道寅剑山弟子寻觅道侣是要被逐出山门的吗?! 你是剑甲就罢了,多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你就是个弟子,而且、而且还…跟你师傅抢男人!跟我太华神女抢男人! 见面前这蝶姑娘迟迟没有开口,似是沉浸在震惊里,陆英心底感慨陈易的办法果然好使,这人都说不出话来了,更别谈什么媚术了。 好一会后,殷惟郢勉强按捺住心潮涌动,深深吸了口气,松开了攥紧的拳头,终于温声道:“不知夫人可否回避一下,我与公子有些话想谈一谈。” 这回不用陈易说,陆英都反应过来了。 这不就是想支开她,好让这女人施展媚术,把陈易给引上床吗? 陆英心里暗道一句“不能让陈易上套”,温和道:“我与我夫君新婚燕尔,便是半点都不想分开,有什么话在这说吧。” 新婚燕尔是吧? 殷惟郢火气都快冒出来了。 本来只是想假扮个迷魂蝶,试下陈易到底上不上钩,到底在不在乎她,可现在她倒要看看,你们两个要恩爱到什么时候?! 殷惟郢拧过头来看向陈易道:“公子意下如何啊?” 不动用天眼,陈易是真没看出多少端倪, 他自然得演好戏,神情专注,不让这花魁有机会施展媚术,半年没有吃肉,若说把持不把持得住,陈易都自觉不好说。 于是,陈易便应付笑道:“我听我夫人的。” 殷惟郢咬牙切齿,面挂微笑道:“想不到公子还怕老婆啊?” 陈易道:“很多男人都怕老婆,我也是其中一个。” 殷惟郢后槽牙咬得生疼。 还想着小别胜新婚,含泪相拥,再一阵私下里卿卿我我、颠鸾倒凤,什么姿势都依你,结果你就给我看这个?殷惟郢越想越气,越气越想。 不仅跟别的仙姑勾搭上了,还成了婚,还、还比跟我要更恩爱……殷惟郢眼眶酸痛,差点就气落泪,可她止住,柔声旁敲侧击道: “你们说你们新婚不久,难道公子这个年岁才成婚?” 这是在怀疑他们是不是真夫妻,陈易心底暗忖,自己跟陆英本就是临时假扮,眼里并无情丝爱意可言,这花魁果真见惯了情情爱爱,从蛛丝马迹间便看出端倪。 陈易思索了下应对后道:“实不相瞒,虽说相识不久,但我与她确实一见钟情。” “这话的意思是说,家里还有别的妻子咯?” 眼光何其毒辣锐利,陆英都不住暗叹。 而陈易也是微惊,但还是笑着应对道:“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终究不及儿女情长,蝶姑娘,你是见惯了风花雪月的人,应该明白这话的意思。” 殷惟郢怎么不明白, 不及儿女情长…… 跟我成婚委屈你了是吧? 她皮笑肉不笑道:“看来俗话说得不错,家花不如野花香。” “来青楼寻觅真情的,大多都是家里有个黄脸婆,这事蝶姑娘想来也见多了,”陈易颇有一股老生常谈的意味,“男人的江湖多快意,女人的江湖却情长,而像我这般的江湖浪子则…快意情长。” 殷惟郢却没听到后半句话,她脑子里全是前半句。 家里有个黄脸婆… 黄脸婆… 女冠都要气晕了! 怒从心起,她再也忍不住了,也不想再装什么蝶姑娘了,怒声道: “你、你、你、负心汉!” 连番不讲道理的骂声落耳,陈易一怔,心中疑惑,这刺客是因无从下手而气急败坏了?再一作想,他还是见惯了喜鹊阁的刺客,想着那些人断不会如此,可砺锋阁终究是个江湖门派。 陈易反笑道:“我是不是负心汉关姑娘你什么事?” “关我什么事?”话音落下,“蝶姑娘”笑出声来道:“那还请公子看看我的脸。” 话音刚落,纤纤素手拂过脸颊,笼起朦胧光华,二人眼里妖娆的蝶姑娘,顷刻间变化为白衣胜雪的仙姑模样。 那张熟悉又脱俗清艳的脸庞落入眼帘,陈易慢慢瞪大了眼睛,陆英也当场愕然。 她笑吟吟道:“公子,关不关事吗?” 熟悉的嗓音落耳,陈易心脏狂跳,但转瞬又冷静下来,瞬间警觉,这是清风馆,砺锋阁的地盘,殷惟郢又怎会出现在这种地方,为免也…太巧了吧?她应当还在太华山上修道才是,所以…… 陈易回过神来,低手按刀,提防暗处杀机,淡然而笑道: “蝶姑娘,好厉害的幻术。” 殷惟郢的手指停在半空中,僵立原地。 片刻,她指了指她自己道:“幻术?” 陈易不曾懈怠戒心,慢悠悠道:“不必再装了,挑明说吧。我知你们杀手善使幻术,将人骗到之后就一击毙命,江湖上不知有多少人死在美人计上,并非是因她们真有多美,只因她们假扮做别人模样,成了人心底的白月光。” “…看来我法术浅薄,骗不了公子。” “世上本就没多少人能骗得了我。” “那…殷惟郢骗得了吗?” 陈易怔了一怔。 只听她一字一句道:“殷惟郢,字鸾皇,跟你走过地宫,又走过地府,最后还拜堂成了婚,她骗不骗得了?” ?! 陈易僵坐原地,眼睛瞪圆得像铜钱,惊涛骇浪洗刷心胸,像是被闪电狠狠劈中脑袋! 思绪如潮涌,新婚燕尔、不及儿女情长、家里有个黄脸婆…一句句话像回旋镖一样打在脸上,而女冠正笑吟吟看着他。 回过神来,他下意识想像以往一样板起脸反客为主,却见女冠笑靥间的水润泪眼,酸涩、苦楚、还有好多好多思念…… 殷惟郢眼眸噙泪,正欲开口控诉:“你” “等等,有话你先别说,我今天才发现一个事实。” “是什么?” 陈易叹了口气,摸出猪脸面具: “我就是猪。” 第四百零三章 择日不如撞日(7k大章)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我就是猪。” 一张大猪脸唰地落下,再听他无奈的唉声叹气,本来很严肃的捉奸画面,这话一出来,殷惟郢绷不住笑了。 泪落到上勾的嘴角,女冠想捂又捂不住,眉眼都弯了腰,小别胜新婚,真真切切的情绪流露,好像喝了苦药又吃下块蜜饯,里头还勾兑香醋。 不是,我为什么要笑,不是…… 殷惟郢本不想笑,捉奸当前,露出庐山真面目,合该劈头盖脸一通训斥,柔肠间话音都到喉间了,又全都被笑声给逼了回去,她竭力运气,气沉丹田,才勉强压下笑声。 而她的夫君托着张猪脸,朝前凑了凑道: “看清楚了吗?” “什、什么…看清什么?”殷惟郢好不容易板起脸问。 陈易郑重道:“我是猪。” 殷惟郢再也憋不住,捂嘴捧腹:“哈哈哈哈哈哈……” 欢快的笑声把怔愣的陆英也拉回了魂,她转头瞧了瞧陈易,后者恰好拧头过来,瓮声瓮气道: “陆师姐,你说对了,我是猪。” 陆英本来没笑,但哪里想到陈易还哼出鼻音:“哼哼。” “哈哈哈……” 陆英捧腹大笑,刚笑了两声,面上就刺来一道生冷目光,殷惟郢盯着她看,意思约莫是:他只有我能笑。 陆英也察觉失态,捂住了嘴,按捺住笑意。 厢房内给笑声闹过,什么暗藏杀机、什么暗流涌动,哪怕窗外刀光剑影微晃,厢房里烛光滚团滚团,洋洋洒洒的欢乐快活。 二女一男都笑了开来,就把原来沉闷伤心的捉奸气氛,搅得一个烟消云散。 陈易松了口气,摇头失笑。 吃一垫长一智,这是他自上次被小狐狸捉奸后,想出来的法子。 哪怕他跟陆英真没什么,可女人看的往往不是事实,而是情绪。 如果一个男人能在捉奸的时候把女人逗笑,那么他就可以多出几次轨。 殷惟郢笑声渐歇,打翻的醋坛子都不冒气味了,这才意识到中了陈易的诡计,可她瞧着那张猪脸,就提不起气来。 总觉自己应该很生气,但就是生不了气…… 陈易把猪脸摘下,这时才开口解释道: “鸾皇,刚才我以为你是砺锋阁的刺客,想来打探我们虚实,所以才跟我师姐…假扮夫妻。” 陈易把“师姐”二字强调得很重,殷惟郢眼眸微亮,心间郁气悄然消散。 原来她误会他了? 他没有去寻别的仙姑…… 想来也是,他何其痴迷于她的滋味,早已眷恋如斯,更被拿捏手心而不自知,殷惟郢偏寻过往的许多细节,转眼便觅得千万明证。 不过出于女人的怀疑心,殷惟郢还是求证地朝陆英看了一眼。 陆英点了点头道:“他确算作我师弟。” 这本就无甚可以隐瞒,陈易自周依棠处习来寅剑山的剑法,本就是江湖上的不记名弟子,而且多日相处,二人混熟了,她也接纳了这便宜师弟。 若说什么真该隐瞒的,那就是他编排出来的神雕侠侣故事。 得益于景王府的宣传,陆英都知道这王女是陈易真正的妻子。 当然,四人拜堂,东宫姑娘给人狸猫换太子的事,局外人陆英是完全一无所知。 陈易脱下猪脸面具,许久未见的殷惟郢直直落入眼帘,像是登上高山一览云海绝景,千言万语都停在喉间,他的目光凝而又凝、望而又望,唇嗡许久,只能失笑一声。 他这时才直直打量她,可在这之前,殷惟郢已看他看了千百回…… 看了好久。 久到好似不是久别重逢,久到她此刻不为思绪所左右,能腹诽陈易的痴迷。 陈易回过神来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这时才问她为什么在这里,只因提前问了,殷惟郢也没心情回答。 “重阳观江心真人做东开宴,我应邀而来,他还说有位贵客要引见给我们……”殷惟郢顿了顿道:“你应该听说过剑池秘境的事。” “我来这里,三成就是为了剑池秘境而来,只因陆师姐与它有所缘法。” 听他为别的仙姑忙前忙后,殷惟郢蹙眉道:“另外七成呢?” 陈易等的就是这个,道:“为太华神女而来,不知你有无门路?” 殷惟郢滞了下,话音落耳,百转千回,小别胜新婚果真不一样,从前他多么趾高气昂,说采补就采补,如今反倒温柔多了.女冠暗自感叹。 她的想法并没有错,一路以来,陈易确实很想她,哪怕捉奸的那时,想向以往样戏谑以对,可又一时说不出口,归根结底,还是思念。 思念到陈易竟有些不忍让她翻白眼。 不过女冠是得一寸进一尺的性子,若是小狐狸就会好好把握这思念,她就全然不同了,眼下得意洋洋,面上却噙着淡薄的笑,好一副仙师气韵: “你我有所缘法,天下就不会有无门之路。” 陈易深吸一口气, 按捺住想狠狠让她翻白眼的想法。 他环视四周,回想起殷惟郢先前以迷魂蝶的姿容出现,眼眸里掠过光彩。 像是心有灵犀,殷惟郢敏锐地察觉到陈易的异动。 陈易开口问道:“你是怎么以那副模样出现的,又是怎么过来的?” 他一问,殷惟郢便听出了些端倪。 陆英则茫然未知,但她见陈易似在策划,便不住出声道: “你想做什么吗?” 陈易慢慢道:“还记得我说…先安全回去,再过来借机行事吗?” 陆英怎会不记得,她点了点头。 “计划有变啊…” 陈易伸了个懒腰, “今天心情好,择日不如撞日。” …………… 杀手不是每时每刻都在戒备。 刀口舔血,悬着脑袋干买命卖命的行当,话本中将刺客杀手描述得如何悍不畏死,好似他们全然不知“安全”两字如何去写。 但恰恰相反,杀手是世上最需要安全的人。 从暗处探出的刀多了,就愈是想找无刀的暗处,然后发泄似的尽情享乐。 黄老大扯着他兄弟走过拐角,激动道: “我这寻的美人,以前还真不知她有这么动人,别说老大我吃独食,今夜就带你领略下。” “老大,我真对女人没兴趣。” “就是没兴趣才要给你掰正!”黄老大提高嗓音道:“老惦记你老大我,老子睡觉不敢侧着睡。” 黄老二嘻嘻而笑,还是好好跟着黄老大,哪怕没啥兴趣,也不想打消了人家兴趣。 二人鬼鬼祟祟转过几个拐角,黄老大摸进了一间厢房,推开门,便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小声道:“我把她叫醒,你别吵啊。” 夜色黝黑,近乎伸手不见五指,黄老二便是夜视能耐强,可左看右看,都瞧不见半个美人影子。 黄老二站门边上,耐心等了好一会。 有老大的嘱咐,他没有出声。 夜色寂静,待床榻上传来些许动静,他这才抬头一看。 “老大,你的美人呢?”黄老二皱了皱眉疑惑道。 “就在这儿,柔弱无骨,腰肢细嫩啊……” 黄老大慢慢掀开帘子,单手点起了烛光。 烛光微亮,黄老二放眼望去,僵在原地。 满脸口水的大黑狗吐着舌头,受宠若惊地看着两人…… “汪…” 黄老大猪哥似地舔了舔那狗脸,道:“来,咱兄弟一起享受。” 黄老二张了张嘴,定在原地,好半天才道: “狗日的老大你要日狗,你比我还重口啊!” 黄老大愣了下,他老二从不会骗他,这时他仔细一摸,再定睛一看, 哪是什么黑狗, 分明就是个肌肤细嫩的黑美人! 他怒声道:“老二你个没安好心的,想坏我兴致!你才日狗的东西!” “汪……” “美人乖,别被那腌臜玩意吓着了。” 黄老大正说着话呢,身后忽地很久都没反应。 他正疑惑着呢,听到一点脚步声,还有什么咚地落地声,像是个圆滚滚的玩意。 “咋了嘛,给你骂两句不高兴……噗!” 黄老大刚回过头,一道寒光探来,捅穿他咽喉,身躯直抖,鲜血喷溅而出,正想反击时,头颅就滚落到地上,看见自己无头的躯壳。 血光模糊间,幻象散去,他瞧见了细长的黑狗逃命似跳出他怀抱。 老二真没说错… 差点就真日狗了…… 这是他最后一个念头,随后他就死了。 两个圆滚滚的头颅坠地,都双目圆睁,死不瞑目,黄氏兄弟就这样死了,死在了清风馆,死在了他们以为最安全的地方。 陈易随手震刀,血液嗡地迸溅出去,他纵身窜跃,瞬间落到房梁之上,衣角还沾点迸飞的血。 之前想着回来再杀,是因没摸清这清风馆内的情况,更担心陆英的安危。 可眼下不一样了。 殷惟郢以幻术制服了迷魂蝶,自己在她的幻术掩护下一路潜行,将那迷魂蝶搜魂锁魄。 这迷魂蝶是赵彦的义女,是这清风馆二把手,脑子里自然藏着整个清风馆的全景地图。 十六处暗道,三十七处大小陷阱,哪些不过是仆役婢女,哪些则是在籍的刺客杀手,迷魂蝶知道得清清楚楚。 而陈易从她的记忆里,发现了一件最有利的事,而这一个大虞境内的分舵,由于远离总部,里面并无安排什么阻碍道术的阵法。 陆英则被殷惟郢带走,领去一众道士的席间。 以上种种就意味着,他可以开杀了。 清风馆分三层,大堂灯火通明,戏班子还在唱戏,台下却无人,因今夜清风馆给众道人包了场,而唱戏这事,无论有人没人,一开台就得唱完。 唱的《宝剑记》,恰唱到林冲夜奔。 “专心投水浒,回首望天朝。急走忙逃,顾不得忠和孝。” 旦角回剑转身望窗外, 夜色沉得像一把鞘里的刀! 半窗明月似出鞘时的寒芒迢迢。 他不禁微微停住,随后才唱道: “凉夜迢迢,凉夜迢迢,投宿休将他门户敲。” 咚咚… “是谁啊?” 清风馆的一处厢房响起敲门声,打磨匕首的砺锋阁杀手犹豫过后,还是开了房门,寒风扑面卷他发梢,眼前耸着黑影,他正想伸手一抓,冷不丁就撞见一抹寒光。 风凉彻骨, 刀光乍起,直贯而出,搅碎心窝, 血热得滚烫。 那人捅着尸体往门内一推,顺手阖上房门,轻车熟路地越过地上丝线,敲开暗门,身影没入里头。 他滑溜地一钻,就滚到了厨房里。 暗门里滚出团黑影,穿着白围裙的厨役们吓了一跳,还来不及尖叫,黑影闪身一跃,蜻蜓点水般点在灶台上,又是一纵,腾空直出,人又离了原来的地,厨役们眼前只剩浑浊的风线。 而下一刻那团黑影就风似地旋到掌勺面前,后者眼睛瞪大,凭着本能用烧黑的铁勺一砸。 那人单手食指横拨一过,铁勺落空,接着就将刀锋压去。 寒光一过,头颅冲高而起,血溅如花。 “吓得俺汗津津身上似汤浇,急煎煎心内似火烧。” 戏声阵阵,他随手扯开白围裙,兜住还未落地的头颅,随意一掷,砸到暗格上,身影落地还没半炷香,就又消失不见了。 灶火还在烧,人血溅落铁锅里,混着滚烫的葱爆羊肉滋滋冒油花。 “叹英雄气怎消?怀揣着雪刃刀,怀揣着雪刃刀!” 三三两两的杀手正玩牌听曲,跟着轻哼曲调,见暗门里探出刀光,却还以为是同僚,僵了僵后相视一笑。 可不曾想下一秒… 寒风掠过,影如刀。 陈易自二人间纵身一穿而过,精准的刀锋教二人咽喉喷血,已至方才两丈开外,仅剩最后一个杀手已惊得双颊苍白,刀刚拔一半,当空红影盖脸,那带血的无杂念便又斩过去。 冰冷的血线划过,骨头在刀锋下薄得似纸,武艺间的差距大得可怕,又是暗袭,杀手还击的念头刚刚升起,人就倒地放起了走马灯。 先前两人死得更快,走马灯放过后,就盘算起了该投哪胎…… 利落,干脆,而且极快,快到一切都在一刻钟内,清风馆才刚刚沸腾,血水外冒似滚烫的红油火锅。 陈易振开刀上之血,终于稍微停了下来,望向了赵彦所在的厢房。 休憩半息,他侧耳听了听曲。 “高俅啊!贼子!定把你奸臣扫!” ………… 另一处厢房内。 姜尚立正襟危坐,面前立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残蛟赵彦。 再度相见,只不过这一回姜尚立可没有上回那般潇洒,姿仪摆得极正。 在他身前不远处,秦图被两个砺锋阁杀手压在地上,口齿不清的呜咽。 赵彦坐着太师椅,品着熏香,慢慢道:“你这小吏说的都是真话?” 立下心魔大誓,姜尚立难以表态,指了指自己嘴巴。 赵彦眼睛眯成缝隙,形势波谲云诡,让他难以判断姜尚立不说话,到底是出于要挟,还是另有图谋。 赵彦沉吟片刻道:“孤烟剑…不是他。” 走过许多江湖,见多许多风雨,就更明白这时该抛砖引玉。 果不其然,姜尚立眼皮撑开几分。 得了想要的回应,赵彦继续道:“你没见过孤烟剑的真容,但我见过,而这所谓龙公子的来历我更清楚,此人根本不姓龙,姓闵,是京城来的千户。” 姜尚立没做表态,似有疑虑。 赵彦道:“此人刀法精深,但孤烟剑根本就不懂刀法。” 姜尚立眼睛微眯。 赵彦指尖摩梭着杯沿,缓缓道:“我以派我干女儿去采补他,若不成功,那便让他安然离去,再做图谋,前提是你这小吏说的是真话,那女道真是寅剑山弟子。” 姜尚立微微颔首,认可了这番话语。 赵彦踢了踢地上颤抖的秦图,刺客们把他放开,秦图几乎连滚带爬地溜到姜尚立身边。 赵彦又问道:“你还有什么想法?” 姜尚立清了清嗓子,他琢磨着心魔大誓的界限,慢慢道:“赵老板还记得我说过的…顶包之事?” 掺着几丝苍白的眉下眼眶深陷,赵彦身子前倾:“还请讲。” “既然此人武功高强,趁喜鹊阁尚在,倒不如一鱼两吃,就让他来顶包那陈千户。” “好一个一鱼两吃,话说回来,他也是京城的千户。”赵彦琢磨后,掠起兴奋,“何其巧合,天助我也。” 姜尚立直起身子,叹声道:“柿子,要挑软的捏啊。” “我赞成。” 话音甫一落下,姜尚立和赵彦眼里都炸开一抹精光! 四平八稳的太师椅崩碎开裂纹,赵彦骤然起身,腰间刀锋出鞘,埋鞘的唐横刀冷锋寒彻,割开昏暗的烛光,身旁三位刺客亦是随之抽刀警戒。 姜尚立却要平淡得多,他动作不紧不慢,托起袖子朝门外拱一拱手。 清冷月色下,门外有人岿然而立,身影被拉得极长。 陈易双手负后,站在门外一动不动,像尊神像,他没有背剑,只是腰间携刀,赵彦眯起眼睛,疑心他手藏暗器,便将唐刀攥得更紧,横立身前。 唐横刀身短,长两尺,宽二指,刀鞘埋柄,薄且锐利,暗沉的铜环外露,气度诡谲森寒,方便携带,入怀即可,亦能藏于袖口,为刺客杀手所爱。 但也意味着近身搏杀,丝毫不占优势。 赵彦摸不准陈易背手在后藏着什么。 不过,清风馆终归是砺锋阁的场子,残蛟因陈易突兀出现的心思安定下来,语气悠然道: “看来龙公子都听到了?” 陈易挑眉道:“听到一些。” 姜尚立呼吸略微急促,眸光阴晴不定,纽扣坠到茶汤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而小吏秦图突逢惊变,这下尿都快吓了出来,肃杀的氛围下,急急忙忙地往后退去,心里喊了一百来遍的看不见我。 冷月寂静,厢房不大不小,惹眼的青花瓷雕凤花瓶陈列在地,兰花成簇,枝叶悬着露珠,由小见大,这里端的是片富丽堂皇。 见陈易仍然未动,那三位刺客已有些沉不住气,赵彦微一抬手,止住他们。 他轻敲太师椅,不咸不淡道:“既然龙公子都已听到,那么今夜是现在走,还是把命留下?” 伴随着指尖的敲击,暗劲涌去,本就迸出密麻裂痕的太师椅再也支撑不住,垮地塌碎下来,化作一地碎木。 下马威。 “当如此椅?”陈易好笑问道。 “当如此椅。”残蛟鼻孔大张,饕餮似地吞没缕缕熏香,“今夜走,还是今夜死?” 陈易面无表情。 赵彦掠起一道冷笑:“若非看在那寅剑山弟子份上,今夜我与姜县令联手,你断无活路,今夜让你走,是给龙公子你一条命,又或者说…给闵千户一条命?” “她的命,” 陈易慢慢道, “轮不到你来给。” 赵彦略微疑惑,这人为什么要用“他”,而不是“我”,是他脑子不好使,还是说难不成他们从头到尾,就搞错了人? 眼下并非纠结的时候,赵彦如蛟龙盯食般盯着陈易,森冷道: “看来今日,你是要把命留在这里了,清风馆不缺就是棺材。 你赌我碍于寅剑山不敢杀你, 我拼着清风馆不要,取你性命又如何?!” 话音刚落,惊觉人死的尖叫刹那响起: “死了,都死了!” 赵彦先是一疑,随后一僵,双目骤然瞪大,一根根血丝冒了出来。 他嗅到陈易身上的血气,见到那飘飘衣摆处,沾着漆黑滚圆的斑斑血痕。 只听那人挠了挠下巴问道:“清风馆…不缺棺材吧?” 赵彦血液陡然凝固,刹那间暴怒道:“你找死!” 话音一落,赵彦重脚一踏,气机暴涨,刹那冲杀到陈易面前,他眼中凶光绽现,猝然而出的横刀凶悍出奇,刀光雪亮,旋着光朝脖颈直砍。 陈易瞥了一眼,绣春刀自行出鞘,他倒握刀柄,划开弧光,刀锋撞上横刀,震荡开波纹气浪,轰地如金石嘶鸣。 短兵相撞,沛然气劲顺着炸裂开来,劲风滚滚,力量雄浑,震得廊道嗡动。 二人都在同时退开,陈易止住身形,探手一拳直轰而去,赵彦双脚猛然发力,木板踏碎,瞬间拉开了数丈距离,堪堪避开凶厉拳锋。 短短一招相接,方才还在暴怒的赵彦,直接被陈易一刀砍得冷静下来。 赵彦扫了眼刀上刻痕,目不斜视,缓缓道: “县令爷,还不出手吗? 今夜之事被他听见,你还有活路?” 今夜的话都被听到,那顶包之事就再无可能,赵彦把话彻底揭穿。 方才目睹那一招交手的姜尚立,袖袍间抽出双手,默不作声地凝望陈易。 他似在思索,又似在交流。 陈易不理会他投来的视线,悠悠道: “要动手就快些,你们…一二三…五打一,优势不在我。” 姜尚立已听出话间敌意,和和气气眼角倒吊而起,凶戾狠辣喷薄而出,冷冷道: “来一把剑。” 一位刺客转身取下兵器架上长剑,抛了过去。 姜尚立单指一点,气劲震在剑上,半空中便脱鞘而出,他旋即握剑,寒凉的剑锋直指陈易。 浑身气势蔚然而起,哪里还有当裱糊匠的县令气息? 他脚步一点,剑势随之游走,厢房内罡风四起,几乎一闪便踏到陈易身前,当头一剑斩下。 剑罡三尺,月色下折着青芒,像是将夜色都割开剑痕,陈易身形刹那如大龙倒转,双手握刀摧风斩雨,狠狠斩在剑身之上,二者相撞,两人发梢翻飞,衣衫破裂,耳畔边还有破风的嘶嘶呜鸣。 气浪震荡开来,门框承受不住余波断裂一截,嗡鸣间对折往下一垮,二人的身影几乎同时相震退开,陈易落地之时,眸里掠起些许异色。 那一剑… 寒芒凄厉,声势浩大,剑直斩而出… 杀人剑。 陈易对姜尚立的来路多了几分确定,武功在四品境界,胜于这砺锋阁的香主赵彦。 姜尚立稳住身形,他晃了晃手中之剑,看见多了一道明显的缺口后,再取新剑。 而赵彦见到姜尚立与陈易方才交手近乎平分秋色,心中多了几分从容安定,但他不敢怠慢,而是微一抬手,吩咐那三位刺客道: “你们…消磨他的气机。” 三位刺客眼眸里闪过一丝惊愕惶恐,但很快都压了下去,他们不敢抗命,提着刀剑逼近到陈易面前。 剑拔弩张,气氛肃杀,陈易轻晃绣春刀,目光越过那三人,直直凝望着赵彦和姜尚立。 恰在这时,清风馆大堂之中,传来一道通报的喊声: “喜鹊阁,座主魏无缺登门赴宴!” 第四百零四章 开杀了!(7k大章)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来人生得很是清瘦。 一袭深灰斗牛服,早过而立之年,步履四平八稳,眉狭如刀,身子高耸宽大,挤上了楼梯,无需小厮的引领,便来到了宽阔的三楼廊道上,紧绷的皮肉间给人难以言喻的精悍之感。 双手拢在袖袍里,魏无缺负手缓步而来,便自阔门内见刀兵相向,突逢变故,脸色却沉静得出奇,像是早已见怪不怪。 魏无缺越过明晃晃的刀锋,众人都盯着他,只见他脚步停下,抬头朝姜尚立问道: “姜县令,好场面啊。” 魏无缺环视了一圈。 姜尚立还未开口,赵彦便双眼冒起了精光。 这便是喜鹊阁的新座主魏无缺,也正是赵彦想让迷魂蝶搭上的关系。 方才交手,赵彦早见那所谓龙公子武艺并非凡俗可比,他与姜尚立二人联手,想杀不难,但少不了伤筋动骨,如今若再加上一个喜鹊阁座主魏无缺,就是十拿九稳。 魏无缺的突然到场,让众人都为之停住刀兵,陈易不住斜眸扫了那人一眼。 后者将陈易的眼神看在眼内,眼角余光略作打量后发问: “这位是谁,瞧着有点面熟。” 陈易眸光微凌,攥住刀柄的力道多加几分。 自己如今被宫里通缉,与喜鹊阁本就算死敌,而如今的情况,只消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放过那三个跑龙套似的刺客不谈,哪怕他道法双修,但以一敌三,凶多吉少。 与之相较的,则是赵彦心念大定,如今顶包之事再无可能,他手握令牌,自要将这座主拉拢,而眼下这情况最忌讳的就是弄虚作假,他便大声道:“不瞒魏座主,此人姓闵名宁,曾是京城锦衣卫千户!” 陈易压住嘴角, 尽量摆出紧张的神色。 而赵彦眼里闪过凶戾的光,似要将那人生吞活剥: “此人杀我砺锋阁上下数十人,与我等结下血仇,此人不死,我砺锋阁吞不下这口气。 魏座主,今日还请你帮忙杀敌,来日我砺锋阁必有重谢。” 铮铮怒意的话音落下,魏无缺并未被左右,习武之人,早已对江湖仇杀见怪不怪,更遑论是天家的人,就更是居高临下的俯瞰之姿,自有一番理性判断。 他随手捡起桌上的白糖花生米,放到嘴边吃下。 魏无缺看了看陈易,见他衣摆上斑斑血迹,叹道: “好大的杀气。” “血气而已。” “血气即杀气,你方才杀了很多人。” “十九个。” 魏无缺奇道:“花了多久?” “一刻钟多些。” 魏无缺手攥成拳,放下花生,面上仍不改色,多了提防——他自认杀十九人需一刻半钟。 “你因何故杀人?”魏无缺问。 “路见不平。”那人回得平淡。 魏无缺眸子微敛,不置可否。 赵彦敏锐的目光捕捉到魏无缺的提防,连声道: “还望…魏座主出手相助,共擒此贼。” “我是天家的人,只帮朝廷的官,谁是官身,我就帮谁,你们砺锋阁有官身吗?” 魏无缺的话音不咸不淡,回忆起砺锋阁的来历,冷笑道: “一个西晋来的江湖门派,配指使我做事?” 赵彦梗了梗脖子,话到了嘴边又卡了回去。 他思索片刻,赶紧在身上摸了一摸,接着猛然想起一件事。 而下一刻,一张楠木质的喜鹊阁令牌被陈易摸了出来。 “魏座主,我曾是京城千户,正是官身。” 赵彦瞪大眼睛,只听那人慢慢道: “今见西晋砺锋阁在我大虞境内为非作歹、杀人如麻,残虐黎民百姓,故此路见不平,不曾想有人颠倒是非,竟说我与他们结仇在先。” 赵彦握刀的手都在颤抖,瞳孔里不尽的惊骇之色。 他将令牌交予义女迷魂蝶,本意是为了让迷魂蝶勾引这座主,与之搭上线,为砺锋阁在大虞京城内埋下暗桩,也算是拜山头受招安,但给他一百个脑子他都想不到,如今令牌竟落在了陈易的手里。 而伴随着陈易的话语,魏无缺的目光已带了些审视意味,赵彦想到了砺锋阁的敏感身份,双手发寒,以二对一还能得胜,可若以二对二,就难说了。 赵彦见魏无缺看了看自己,旋即又将目光投向姜尚立,这时残蛟心中再度一定。 无妨,身边还有姜县令,他自然能将事情辩说个明明白白,包括这令牌缘何落在陈易手里,同样能寻到理由解释。 魏无缺凝望着姜尚立,问道:“姜县令,你站在那边,是被胁持了么?” 姜尚立一笑道:“非被胁持,只是如今有狂徒颠倒黑白,不知从哪盗得喜鹊阁令牌,反而倒打一把。这闵千户虽曾经为千户,但也只是曾经,如今以豪侠之身出现于山同城,想必是早已因罪辞官。魏座主,还请明辨啊。” 魏无缺露出思索的神色。 姜尚立趁热打铁道:“而需知今夜请魏座主来,本是为孤烟剑之事与砺锋阁相商,只可惜有奸人拔刀相向,倒让魏座主看了笑话。” 此番话音落下,形势又一变化,魏无缺斜眸横扫陈易一眼。 于他而言,眼前的局面分成了两拨人互相指摘,不了解全貌,只知冰山一角让人难以判断。 这时,陈易笑了起来。 笑声不大,不过是低低轻笑,但在这剑拔弩张的厢房里,却能让人听得真切。 魏无缺挑眉道:“千户何故而笑?可还有辩解之语。” “各执一词,难说得上什么辩解不辩解,不过…” 只听那人悠悠道: “区区一介县令,官位都没四品,竟是四品武夫?” 姜尚立眉目一凝。 手中之剑,冷得寒彻如骨,他冷笑发问: “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便是走夫贩伙里都可能有高人,老君都曾牵青牛云游四海,我这县令怎么不可以是四品武夫?闵千户,你这话可就是春秋笔法了。” “姜县令会用剑。” “是又如何,会剑很奇怪么?” “会用杀人剑。” 平淡的话音落下,姜尚立刹那定在当场,眼里除去凶戾之外,更多了一抹惧色。 魏无缺侧脸看去。 考中进士何其之难,更何况是个三十岁不到的进士,一人既习文,又有空余练武,甚至练至了四品境界,世上真有如此凤毛麟角之人?魏无缺不禁怀疑。 而若是这千户说得属实,那么姜尚立练的,就是与孤烟剑相似的杀人剑,需知孤烟剑可是不久之前才遁入到山同城。 魏无缺微微敛起了眼,眯着盯起姜尚立。 姜尚立没有说话,神色已是冷峻。 下一刻,他瞳孔骤然猛缩。 “真正的姜县令早就死了。” 陈易慢慢挑明道: “我说得不错吧,现今昆仑派掌门,唐泽。” 随话音落下,夜下一剑寒光。 绽白剑身如电掠过,“姜尚立”人随剑走,竟要在陈易话语落下,气机未起的那一刹那直探陈易咽喉。 长剑既出之时,魏无缺动了,本就站在侧面的他骤然踏前,袖口吐出手来,一掌直轰姜尚立,后者回身转剑,行云流水,方才竟是虚晃一招,真正的目的反而是诛杀魏无缺! 一剑既来,魏无缺并无惊色,双臂一夹,身子往后蜷缩,竟瞬间抱住了三尺剑罡,行步变化莫测,手掌间悬着奇妙的气劲,团如棉花般阴柔,将沛然的剑气笼罩,生生消磨于无形。 游身八卦掌。 魏无缺低头看向掌间残留的逸散剑气,眯眼道: “果然是杀人剑。 暴起杀人,更是凶狠利落,你就是唐泽。 既然如此,不知唐掌门知不知道,袭杀官差,意同谋反啊?” 此招不成,“姜尚立”瞬间退开数丈,不让魏无缺有缠住剑势的机会,他将剑横立在前,往侧一步,已是彻底靠到了赵彦身侧。 可赵彦已额冒冷汗。 他妈的怪不得你这县令有这般身手! 他妈的怪不得你拼了命都要找孤烟剑! 如今山同城内,关于孤烟剑的江湖故事早已人尽皆知。 孤烟剑于昆仑绝巅处悟到一击残剑,赠予上一代昆仑派掌门,然而掌门之子行事宛如东郭与狼,习得残剑继任掌门后,因武功不得寸进,以门派之名向前者索要完整剑谱。 索要不成,便与他人联手追杀,直至杀到这山同城内。 而这所谓的“姜尚立”穷尽一切地追寻孤烟剑的踪迹,看似是为了天家着想,可事实上这与他的利益不谋而合。 赵彦青筋暴起,手里的刀柄都快被攥碎。 你他妈的唐泽暴起杀人,让老子再无转圜余地。 老子他妈的想招安,到最后从江湖门派被招成反贼了?! 魏无缺扫了眼二人,接着转头看向了陈易, “可需我出手?” 他本来没必要这般多此一问。 寻常人谁会拒绝他人出手相助? 但那衣摆处斑斑血迹意外地瘆人,让魏无缺极想问上一问。 很快,他就得到回答。 陈易抬手道:“不必,我一人足矣。” 魏无缺把手拢回袖口,退后数步。 或许陈易心中有诸多考量,但魏无缺也没有问个究竟,他从这短短的回答里,听到极大的杀性,寻常人若见惯了血,多有麻木回避,他却越见越想发泄,好似锋芒毕露的剑,若无鞘制约,难保不是又一个小吴不逾。 魏无缺头也不回地转身而去,一边思索琢磨,一边下楼。 他踩着楼梯走到一半时,不禁低语:“还没开杀么?” 话音刚落,轰地如一声雷震,昂头可见半截身子扎碎地板,血淋淋的绣春刀贯穿胸腔露了出来,抽刀极快,血水飞溅,滴了一滴到魏无缺脸上。他无声别过鲜血。 果然, 这就开杀了。 三楼处。 一刀捅穿刺客的胸腔,陈易旋即把脸抬起,面向赵彦还有唐泽。 之所以让魏无缺走,是碍于自己的身份,为免横生枝节。 而更重要的是,虚与委蛇这么久了,他想杀个痛快。 方才屠戮砺锋阁刺客之时,杀得快是杀得快,但不痛快。武功差距太大,像是砍在纸片上一样,后者毫无还击手段,按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低端局炸鱼虐菜。 多没意思? 血水自刀尖往下滴落,陈易抬刀向前,视线甚至没怎么放在剩下两位脸色苍白的刺客上。 这三个刺客,说是消磨气力,倒不如说是让赵彦从中看穿他的武功路数。 换气的时机,刀法里最锋和最钝之处,步伐的转换,手臂挥动的习惯,乃至真气流淌的脉络……善于一击刺杀的赵彦眼睛似鼻孔般大张着,不肯放过每一个细节。 陈易咧嘴微张,振血之后,寒凉的刀光何其晃眼。 想看? 那就让你看个够。 此时,一位刺客探前冲来,单手把横刀划出一道板正的弧光,刀刃朝前,陈易以刀尖探去,甫一接触,磅礴的气劲竟把横刀生生撞歪,刺客的手臂猛抖,咬牙拧身,另一只手袖口冒出刀身,原来前招是虚,后招是实,这一刀才真正朝陈易脖颈划去。 陈易笑了笑。 还挺…花里胡哨。 然而武道的差距实在太大。 这暗藏一刀思路不可谓不精妙,可在陈易眼里实在太慢,同时为此招舍弃前刀,可这一刀斩的弧度过大,太过明显,想不注意都难,于是陈易弯身出拳,不退不避,一拳轰碎了刺客的面门,血水在骨碎声间自七窍冒出。 恰是这时,另一刺客猛地自身后扑来,像是要逮住这出拳契机,一刀毙命,但像背后长眼一般,陈易拧腰旋身一斩,刺客于半空中便断了臂膀,嘶喉尖叫,还没落地,就又见带血刀影迎面。 哗。 刺客往前扑着倒去,身体落地时,头也跟着落地。 头跟身还连着皮,也不知哪个落地更快些。 陈易手腕一翻,随手振去刀上血水,回身看向了赵彦和唐泽。 那三个刺客不过是前菜,这两位才是重头戏,至于秦图…这自称交过手的小吏缩在角落里,根本就没人理会。 赵彦看见那几刀的风采,眼眸凝紧,皱纹拧在一块,他不禁在想若是那时席间就动手,会否胜算更大。 只是想也无用,血已溅过,刀已出鞘。 赵彦眸光凝重,脑子里回荡着那每一刀,从中琢磨着只有高手才能捕捉的破绽,而在这时,只见那人提刀朝他们的方向,血珠自刀尖滴落,从下往上勾了一勾。 仿佛在无声说一字, “来!” 赵彦面目刹那阴厉毒辣,他的指尖攒了些毒水,抹了抹横刀的刀身。 他朝唐泽看了一眼,开口道: “此子妄自托大,杀了他,你我还能杀魏无缺。” 唐泽面色阴晴不定: “好。” 赵彦回忆起魏无缺方才趾高气扬的官差做派,狠声道: “狗娘养的魏无缺!” 这话略过了陈易,是温酒提胆气,是将陈易视作早已人头落地的死人。 以二对一,一五品一四品,一个舞刀的四品武夫,早便就把半条命挂在鬼门关了。 唐泽提剑在前,一步踏出,他并非直走,而是踏着精妙步伐,身形多番变幻,一两步时尚且缓慢,到三四步时肉眼仍然可以捕捉,四五步时却只听见风声过耳! 绝巅踏云! 昆仑山高且是绝,山势蜿蜒险要,斗折蛇形,常有数株寒梅屹立绝巅处,若欲赏梅,必如攀岩登高的梅花鹿,踩犄碎岩,穿云破雾,故此得名绝巅踏云,是为昆仑派真传。 六七步间,唐泽便闪到陈易面前,剑意沛然而起,凌虐的剑气割划衣衫,他如似从云海间破来,递来一剑。 陈易并没有直斩而过去,而是一刀探去,手腕一翻,刀尖狠力朝剑身上挑,唐泽转瞬又踏一步,竟到陈易身侧,手臂弯曲骤然发力一剑横斩头颅! 看破那第一剑虚招的陈易,暗道果真虚晃一枪,因此以上挑应对,而非大开大合的斩击,眼下剑锋横来,他顷刻拧身,刀随身势,如地龙翻转一斩而出,细线蔓延而起,劲风为之一停,刀势何其凶悍凌烈。 唐泽再踏一步,身影再度消逝,细线落到厚墙,如切纸般将墙壁割开两半,起初刀口平滑,随后而来的刀罡劲风卷得崎岖不平,烟尘滚散,裂隙似深深的大嘴,吹过呜呜风声。 陈易寻觅着唐泽步伐变化的规律,下意识朝左侧斩去一刀。 猜错了。 如同梅花鹿左蹬右跳,左蹬不过是为了跳上右侧孤岩。 唐泽自右后方出现,毫无花哨地直出一剑。 剑奔如龙,要直接贯穿胸膛,即便陈易反应过来,及时侧身一躲,也是穿碎持刀右肩。 赵彦眼里闪过精光,横刀都下意识放下了几寸。 可就在一息间,唐泽双瞳骤缩。 陈易的左手指尖握着张纸团,抛了出去,气一吹,半空就成了面巨盾,如精钢厚重,锋芒尽露的三尺剑罡与之相撞,轰如雷鸣,巨盾迎剑碎裂成漫天絮纸,但唐泽这一剑亦阻慢数分。 唐泽面露惊色,像是在问: 你他妈的会道法?! 陈易以刀回答他的问题,寒月下匹练刀光扫去,锐利无匹。 刀剑重重磕在一块,二人身形不约而同地往后退去,因巨盾而弱了剑势的唐泽手腕抖震,虎口渗出鲜血。 陈易刚连退三步,赵彦就伺机而动,他身形弯低,如水中残蛟觅食,颇有见尾不见首之感,待摸到陈易跟前三步,终于骇然出手,自下而上贯穿刺去。 横刀上抹了毒,不求一击毙命,只求留下一道伤口。 陈易提气猛地稳住身形,承受真气倒灌逆流的疼痛,侧身屈肘往下猛砸,狠狠撞向赵彦伸长的手臂! 手臂瞬间弯曲,赵彦双目瞪大,便是练了横练功夫,臂膀都麻得可怕,险些刀就脱手,他猛然蹬下一脚,迅速拉开距离,另一只手从袖口中探出飞刀,嗖嗖数声,刀光半空烁起。 他再一看手臂,便见硕大的紫青色淤肿。 陈易回刀拉开数道弧光,噼啪声响下,飞刀尽数坠地, 还不待陈易缓气追击,唐泽便绕开身影摸了过去,昆仑派真传轻功绝巅踏云已至九步,便是风也慢他五尺,一剑正朝肋下贯去! 这一时机抓得绝妙,正是陈易难以应力之时。 只见陈易左手一伸,像是领死般朝那剑抓去,三尺剑罡杀机凌然,唐泽身随磅礴剑势,要自其掌心将他整个人洞穿! 左手撞入剑罡冒起层层血痕,剑尖即将贯穿之时,食指中指大拇指猛地一扣,竟生生扣住这骇然一剑! 唐泽双目瞪大,瞳孔猛缩。 陈易嘴角渗出一点鲜血,带血笑道: “果真残剑!” 接着指尖用力,气劲震得剑身寸寸断裂,蔓延而去,唐泽惊觉剑碎时袭来剑气,迅速松手,掌心却已割出道道血口。 比陈易的要更深。 望了眼满是鲜血的掌心,唐泽从中感受到那更精妙、更完整的杀人剑。 这就是杀人剑。 他眸光凝重,回忆起那时奔赴千里求剑,什么为赤诚之心所动,全是江湖上似是而非的传言,孤烟剑将完整一剑传授固然不错,但却只是从门内递出一剑,在地面上斩出剑痕,便让自己自行悟剑,他连孤烟剑的一面都未曾见过! 跪门外苦苦求问之时,那孤烟剑甚至不曾出声! 他离开昆仑求剑,何其精诚,一如梅花鹿攀登绝巅,可最后仍然只有一剑。 思绪一闪而过,唐泽一退再退。 陈易晃走了手上的血,便见唐泽已退后数步,与赵彦站在一处。 见他缓缓而来,赵彦嘴唇微动,传音入密道: “姜尚立…或者唐泽,事已至此,如今你我唯有拼命一搏,方能觅得一线胜机……” 说着,还不待唐泽回答,赵彦便已身形微弓,似虎豹拼死搏命模样,横刀朝前,杀手的心念从来果断,他聚气凝神,气势巍然而起,刀光仿佛割开昏暗夜幕,气机聚集于脊背。 唐泽点了点头,脚步微抬,一掌推去。 赵彦愣了下,这掌正中他腰间,一点外力涌来,他整个人的身影如点火鞭炮猛窜而出,而唐泽纵身一跃,靠着反震瞬间破窗而走! “狗娘养的姜尚立!” 赵彦嘶吼一声,身形已来不及变化,眨眼便炮弹似杀到陈易面前,迎着他面的,是染得通红的绣春刀。 横刀与刀身相撞,炸裂出雷鸣之声,刺破耳膜,本就身短的横刀应声碎裂,与其说是斩,倒不如说是砸得粉碎,赵彦身子被斩开巨大的伤口,向后倒去之时,苍白的脸颊还被陈易重重一踏。 头颅被踩得血肉模糊,重重撞地板上,而陈易已借此助力,朝逃窜的唐泽直追而去。 身如闪电掠过,陈易便见踏着屋脊疾驰的唐泽,后者步如乘云踏风,那绝妙轻功已踏出三步。 比起那声势骇人的残剑,他更感兴趣的是昆仑派立命之本——绝巅踏云。 步伐间的转化,堪称玄奥。 一直以来,陈易都并没有太好的轻功,都是靠堪堪能用的鹰落功,还有上清心法带来放慢动作的功效,如今绝巅踏云一出,难免见猎心喜。 与绝巅踏云相较,唐泽的杀人剑不说不好,可还是差上数筹。 所以陈易能理解唐泽为何千方百计追杀孤烟剑,但不能共情。 昆仑派的绝巅踏云已近轻功极致,唐泽却执着于另一种武功,他将杀人剑奉为圭臬,为此痴狂,不惜横跨东西远行千万里。 他着相了。 或许有朝一日,他会顿悟那不过是梦幻泡影,终成一代宗师。 但他不会有顿悟的机会。 陈易身形一动,后康剑已自方地取出,呛啷出鞘,漆黑的剑身近乎吞没一切光华,他掌心推剑,一剑破空掷出! 气劲贯于剑中,似抹匹练剑光掠起,漆黑夜幕破开圈圈涟漪! 尖锐的爆鸣在剑光后响起。 唐泽已踏五步,只需再踏一步,就好像要躲开这一剑。 可些许的剑鸣越过耳畔,他刹那慢了一分,自风中听到此剑的奥妙,惊觉与孤烟剑平分秋色。 像是攀登绝巅的梅花鹿踏空一步。 轰。 剑刃洞穿血肉,他似被飞矢洞穿的鹰隼般扑腾坠落,滚碎屋脊排排瓦砾,绝巅踏云被穿得粉碎,这就是杀人剑… “好快的剑!” 陈易落地时,他嗡嗡出声, “可惜我…悟不出来……” 他叹了口气,终成剑下亡魂。 第四百零五章 大战殷惟郢(7k)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惊觉人死的尖叫声此起彼伏,锅碗瓢盆砰啪相撞,风似地刮过耳畔,数都数不尽,清风馆像块豆腐在油里滚了一遭。 偌大的大堂里则冷冷清清,魏无缺随意拉开椅子,自行点上了茶水,任凭惨叫声过耳也不为所动,他知道叫得越惨烈,就证明死的人越少。 真正的人间炼狱是近乎无声。 台上的旦角唱完了戏,听着那些惨叫也发慌打哆嗦,瞧见魏无缺像个没事人似的坐着,慌乱间真是又惊又奇。 魏无缺微抬眼皮道: “唱得不错,是宝剑记的哪一出?太久没听戏,一时想不起来了。” 见这人着装不凡,旦角敦敦实实行了一礼:“回这位爷,是林冲夜奔那一场。” “就接在风雪山神庙、火烧草料场之后的?” “是的爷。” 大堂内无事发生,旦角心里稍微安定下来,就又问: “爷你可还喜欢?” 旦角自觉唱得不错,这话问出口,就是要等人一番夸赞,再回几句谬赞谬赞,旦角“谬”的口型都做出来了,却听到魏无缺一句:“不喜欢。” “谬赞了…” 旦角及时止住,一时惊异得卡住了口型,半晌后道: “爷怎么不喜欢?是小生唱得不好?” 魏无缺摇了摇头,问道: “你唱得不错,却不衬我心意,我不喜这故事。” “哪不喜,是觉窝囊?可这林冲躲了一劫,之后就杀回来了。” “那林冲夜奔之后呢?” “落草为寇了呀。” 魏无缺挂起笑意道:“就是这不喜,大好男儿,青年才俊,合该扫清奸佞,为天家所用才是。” 原来是这不喜…旦角一瞧魏无缺的衣服,显眼的斗牛服,正儿八经的官差,也无怪乎听这些水浒戏不喜了。 旦角微一琢磨,把话滚溜一说,顺着人意思圆话道:“水浒一百零八星聚义,之后仰赖宋帝圣明,齐齐受招安,也是为天家所用,报效于社稷啊。” 魏无缺已是起身,负手缓步朝大堂外走去。 临走前,他把三四钱银子留到桌上, “说得不错,我正想去招安。” 旦角几步跳到台下,双手把银钱一怀,掂量起分量,放牙便小心一咬,脸上就乐呵一片,别人收不收招安不说,自己这“林冲”是真想受招安啊。 ……………… 一手按住头颅,陈易将唐泽魂魄抽出,拘束掌心,飞快抽魂索魄。 他感受到唐泽临死前的释然与不甘,像是梅花鹿的一时失足、坠入万丈深渊,起初时声嘶力竭,到了后来却慢慢宁静,最后砰地一声巨响,化作了一滩烂泥。 陈易虽能理解,但不为所动。 只因自己自认不会死。 渐渐的,绝巅踏云的步伐在脑海里演练出来,仿佛有个小人在一遍遍走桩,脚下并非木头,而是悬崖峭壁。 步伐轻盈又稳当,而且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初时的慢是为定立犄角岩石,动为纵身飞跃,沿左右而动,行走如龙,回身若猴,讲究上腰抓落点,下腰重发力,就如攀山登岩的梅花鹿。 真气汇入其中,绝巅踏云到手,陈易好久没有这种学到功法的兴奋感了。 不因别的,实在是见猎心喜。 唐泽施展绝巅踏云的景象仿佛还回荡在脑子里,陈易下意识人随念动,在屋脊上踩出几步,碎裂的瓦砾划着落下,他看上去有些歪歪斜斜,待发现有人靠过来时,急停脚步,哈哈一笑置之。 但见魏无缺的身影落了过来,月色下缓步靠近,后者眸间带着欣赏之色。 陈易停住脚步,淡淡道:“谢过魏座主。” “我没出手,何必谢我?” “因你没出手,才要谢你。” 魏无缺闻言而笑,慢慢道:“你武功不错,不知师出何门,只是你实在杀性太重,可你分明不嗜杀,但偏会杀。” “不嗜杀怎解,偏会杀怎解?” “你分明不嗜杀,但偏会杀,”魏无缺扫了眼唐泽的尸体,缓缓道:“我看过那几具尸体,都是一刀见血,有些人会享受杀戮的快感,杀得极慢,宛若凌迟,可你杀得很快,也不杀无辜之人,所以我说你不嗜杀,但又偏会杀。” 陈易把这番话听在耳内,他面无表情,魏无缺说得不无道理,自己不是个天生嗜杀的人,可一路以来,杀的人从来不少。 魏无缺捕捉着陈易的神色,慢慢道:“我名魏无缺,字怀瑕,我的名,一听就知道是天家的太监了。你这种人我见过,喜鹊阁里我有许多同僚都是如此,将杀人当作解决问题的良方,以为杀光了,便一切都解决了。” 陈易默不作声。 魏无缺凭着月色微光览视陈易神色,抛了砖,就要引玉,所以他缓缓道:“既然你曾是京城千户,那么何苦继续飘荡江湖,想你辞官,是因昔年林党把持朝政,奸佞当道、贪污腐败、如今一年过去,林党的根须已慢慢拔除,公子无需再顾忌林党为非作歹……” 话音还没落下,陈易就把手抬起道:“我就是林党,为非作歹有我一份。” 魏无缺停了一停,而后有些尴尬地笑了几声,随后打圆场道:“看来你曾得林阁老赏识,士为知己者死固然不错,只是何必做不食周粟之事?忠心可嘉,但这是愚忠而已。” “当年我第一个出卖了林阁老。” 魏无缺一下给整沉默了。 陈易迎着他的视线,摇晃了下脑袋,魏无缺抛砖引玉,自己又何尝听不出来? 只不过自己半年前才逃出京城,摆脱安后的掌控,如今屁股都没捂热呢,又要给人家鞍前马后? 好半晌后,魏无缺才又开口道: “与我共事后,官复原职、甚至更上一层楼也未尝不可。” 话都有些干巴了,方才讲忠义不成,眼下就直接抛出甜头。 如果还是之前,说不准陈易也不妨会考虑着半答应,只是如今跟宫里近乎决裂,还是免了吧。 他摸了摸衣衫下的玉坠,道:“魏座主,在江湖飘荡惯了,想招安还是免了吧,我天生就是个想过好日子的人,做不了什么御猫御鼠,更想当楚留香、陆小凤。” 御猫御鼠魏无缺自然听过,出自三侠五义这类公案武侠,里面的侠客尽数辅佐于官府,于清官麾下惩奸除恶,但这什么楚留香、陆小凤,他是真没听过。 “楚留香、陆小凤,哪方的大侠?” “武侠话本,古龙写的。” “我倒没听过,只怕在这地界不太出名。” 魏无缺见陈易心意已决,也不再招揽,他扫了眼地上的唐泽,走了过去,把手按尸体脸上硬是一撕,就见一张面皮被扯了下来,露出了另一张有些血淋的脸。 魏无缺慢慢道: “看来真是昆仑派掌门,你竟然能猜到。” “其实我怀疑过他是孤烟剑,但我总觉孤烟剑要更厉害。”陈易缓缓道。 孤烟剑与断剑客师出同门,陈易觉得怎么想,都应该是三品境界,而不是四品境界。 除此之外,练过杀人剑,陈易明白杀人剑的剑意偏向果决,不同于杀人刀的快意,杀人剑是摧枯拉朽的果决,所谓一剑有真意,可斩二两风,若剑如其人,绝不会像唐泽这般忌惮来忌惮去,四处玩弄心眼。 魏无缺道:“他不可能是孤烟剑,他就没见过孤烟剑的真面,也没听过孤烟剑的声音。” “没见过真面可以理解,但没听过声音?”陈易略微困惑,“难道说…” 魏无缺慢慢揭露道: “孤烟剑不会说话。 他是狼孩,是个哑巴。” 陈易闻言震了一震,眼眸微微眯起,魏无缺这话说得何其惊世骇俗。 与断剑客师出同门的孤烟剑,竟是狼孩。 所谓狼孩,往往都是那种被遗弃在荒郊野岭的幼童或小孩,都不会说话的年纪,就给丢到山里等死,而在这些孩子,有一小撮人不知幸还是不幸,会被母狼带走抚养。 最后养出来的人,不通人言、脑子混沌,行事与豺狼走兽无异,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 这样一个人,竟然能练剑,还能臻至三品境界,在江湖之上游走十数年,与武林人士打生打死。 陈易不由问:“此话当真?” 魏无缺淡淡道:“喜鹊阁的情报。” 这话点明了含金量。 陈易想了想,又问道:“那么,他去了重阳观剑池然后被发现行踪,如今一众西晋谍子掩护着他的下落,这些都是真的对吧?” 魏无缺回道:“都是真的。” 陈易点了点头,得到了魏无缺的确认,哪怕没有进一步的情报,他都能从中判断出很多东西。 魏无缺转过头去,缓缓走到屋脊边沿道: “不久后,我会派人过来把这搜一遍,若是闵千户感兴趣,大可到翠峰院来寻,到时自有人接见你。” 说完,魏无缺便自高处跳下,身影没入到夜色之中。 于他而言,今夜一切都发生得很突然,陈易不难猜到,他之后得为新县令的事忙活了。 屋脊上独留陈易一人屹立,冷月凄清,夜凉处刮来秋风,拂过他发梢,他三两步飞跃到尖顶,这时他才有时间俯瞰这座山同城,一半是过去的繁华,一半是如今的凋敝,时间还没到一更三点,不是宵禁,但城中灯火却是屈指可数,多是青楼勾栏处,余下的是各家武馆。 微风掠来,带着些许血腥气,脚下的清风馆仍在躁动,隐约可听见道人们惊慌失措的吵闹声,闹得鸡飞狗跳,陈易不用去猜,都能想到殷惟郢一副云淡风轻、人前显圣的模样,他不禁笑了笑。 乌云拂去,月色打在脸庞,血雨腥风过后,陈易忽地由衷宁静,唐泽临死的执念、赵彦被斩的惊骇、以及一众砺锋阁杀手各异的面目,都不过是浮云掠过,再留不下半点痕迹,他不为所动,慢悠悠擦去剑上的血,迎月盘坐下来。 “左右无事,何不赋诗?” 轻敲剑身,剑鸣如乐,风助兴起,陈易想吟诗一首… 不会。 反而把自己弄得有些尴尬… 再敲刀鞘,陈易清了清嗓子,想高歌一曲… 太多人了,舍不下面子。 没法子,陈易摸一摸腰间看看喝个酒咋样… 摸了个空,才发现自己没喝酒的习惯。 夜幕沉沉,皎洁光华伴清风,拂过喧哗吵闹,陈易就干坐着,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不作诗不高歌,就只剩仰天长啸一声,幼稚一回,可那样会被陆英和殷惟郢看见,像猿猴一样大叫,那就丢大脸了。 抚摸着无杂念,陈易没来由地去想:如果是闵宁,她会做什么呢? ……… 凄寒的风刮过染血的土地,对半破开的牌匾一高悬一杵地,前是“恶人”、后是“山寨”,倒在泥泞血地的土匪头颅嘴唇微张,似乎还留着“西北玄天一只鸡”的黑话,血流不止一处,却四处寂静风吹、万籁无声,只见一侠客利落收刀,刀与鞘摩擦出呛啷声响,她按了按斗笠,昂头见夜幕烁着冷光,天上有繁星,地上无恶人。 风吹过耳,闵宁左顾右盼,疑惑一问: “这恶人寨里怎么没一个恶人?” 无人回应。 下一刻,她忽地昂天大笑: “原来都被闵大侠杀尽了!” ……… 一缕冷月破开云雾盖到巷间,映得青石板明晃发寒,如盖了层薄冰,打卷的秋风刮过道袍衣摆,宵禁的钟鼓声悠悠传来,两位女道一前一后走在巷间。 白衣女冠头顶偃月观,眼眸微垂,俯瞰世间般的气韵,身后紧随的剑甲首徒则左顾右盼,好奇打量周遭环境。 “就在这边吗?”陆英问道。 “不错,太华山置办的院落就在那,寒舍素朴,还望包涵。”女冠回道。 陆英点了点头,回忆下殷惟郢清风馆时的淡然神色,不禁心生艳羡,她道:“殷道友当真天生道种,一席话便稳住了众人,讲明砺锋阁的来龙去脉,江心真人都连番赞叹呢。” 清风馆忽遭血洗,道人们自不胜惶恐,然而太华神女出面镇场,短短数语便揭开了清风馆的隐秘,最后赢满座赞叹——原来太华神女殷惟郢早已洞穿清风馆的血腥隐秘! 一连串的画面引得陆英暗暗惊奇,哪怕她也是全程经历,但当时根本就做不到这么冷静,心里将自己跟殷惟郢一比较,更是自愧不如。 面对陆英的话,殷惟郢只是轻轻摇头道:“不过小术,不足道尔。” 陆英心里又暗叹一声。 走过几步路,清冷的月色忽遭阻隔,长长的身影拉了下来,阻在二女前路,陆英心里一惊,夜色黏稠,瞧不清来者何人,殷惟郢停下脚步,只扫一眼,并无表情。 “请问两位要去哪,方便借宿吗?” 那嗓音慢腾腾的,带着调弄意味。 ““我以为是何方妖魔,” 殷惟郢脸色恬静,摇了摇头道: “原来是头猪。” 陈易神情一僵。 知道是谁拦路的陆英噗嗤笑出声来。 陈易吐了口气,按捺住想让殷惟郢就地翻白眼的冲动,时隔半年再度相见,怎么都该卿卿我我一番。 哪成想殷惟郢越过了他,抛下一句: “跟来吧。” 陈易眯了眯眼睛,深吸一气。 没过多久,三人便来到了一处小院外,院落被高高的围墙罩着,牌匾为“玄府”,玄并非谁人的姓氏,只是这院落是太华山置办,算是宗门产业,就以此命名,二人一到院落,马上就有仆妇开门,这院子不常用,所以里面也只有三两妇人打理。 入了府邸,殷惟郢不急不缓地招待二人坐下,随后命人打理下客房,接着就素手点起茶水,幽幽茶香浓郁,陆英从她点茶的姿仪便瞧出女冠的手法高超,不下于自己,便又是暗叹一声。 太华神女亲自点茶,陆英自是慎重以待,她正襟危坐之余,眼角余光看见陈易很是慵懒地瘫在椅子上,心里不愉,这虽是夫妻,但也不该如此随意才对。 外人面前,总归要相敬如宾啊。 陆英一边想着,一边接过茶水,接着见殷惟郢对陈易的坐姿没有数落或管教,心中不由惊奇,难道他们其实并不恩爱? 真如陈易那时所说,他跟殷惟郢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罢了? 不知怎么地,陆英就想起了他讲的那神雕侠侣,深入一想,殷惟郢不也是道士吗?难不成尹志平影射的不是自己,而是她?! 念头刚起,陆英就心里啐了自己一下,自己怎能妄自揣测。 陆英,想象力这么好做什么? 喝过茶后,宵禁的钟鼓歇了,客房也收拾好了,殷惟郢便要领她去客房,陆英放下茶碗起身跟去,不知怎么地,一想到尹志平影射的不是自己,而是殷惟郢,她就有点空落落的。 就是一点而已…… 捧着盏油灯,陆英阖上了房门,独自怔神了好一会后,才吹灭了油灯。 她寂寞地坐到床榻上,忽然想起陈易那个故事还没讲完呢,尹志平和小龙女后面怎么了…… ……… 殷惟郢把陆英送去客房不久,回到正厅,便见陈易的位上没人。 她不由快走几步。 还不待她走近,身后闪来一道黑影,猛地把她拽到怀里。 殷惟郢呼吸一滞,下意识地心慢了半拍,腰僵直了。 他是她的无明,她还是惧他。 软香扑鼻,陈易一手握手,一手搂腰,肆无忌惮把脸颊贴到她颈窝里,好久没见她了,当时清风馆一见面他就想把她揉进怀里,只是碍于局势,又碍于陆英在场。 腰肢软嫩得无骨,隔着道袍都能抚到丝绸滑嫩的触感,陈易呼吸急促起来,他已经半年没吃肉了,现在就想把仙姑的包子吸起来。 陈易直接道:“卧房在哪?” 殷惟郢回过神来,冷哼一声,垂眉道:“你一见我就想这事……” 陈易冷笑反问道:“所以呢?” 殷惟郢微壮胆气,低声道:“满足你未尝不可,我得先问你事……” 虽说不喜她的语气,不过这才是殷惟郢,陈易多了几分温柔道:“什么事?” 她侧过脸直直看他,问道:“你是先去见了殷听雪,还是先来见我?” 陈易笑道:“当然是先来见你。” “…真的?” 陈易不多解释,只是道:“我走过了寅剑山,却并未上山。” 殷惟郢眸光微亮,压抑住喜色。 他连寅剑山都不上,想来连周依棠都不曾见,就火急火燎地赶来见她,说到底,还是她在他心中最重。 三人虽说都是并娶的妻子,只是说一千道一万,并娶不过是为了照顾周依棠和殷听雪心情,大夫人终究还是她,念及此处,殷惟郢柔柔唤了一声:“夫君。” “不说这么多了。”陈易喘了口粗气。 殷惟郢感觉到身后有什么顶在道袍上,她也脸颊微红,小声道:“你随我来。” 不一会就到了卧房,陈易喘着粗气就把她推到床上,殷惟郢也不多话,顺着他的意思卸去身上衣裳,眼神交错那一刹那,顷刻间就明白了彼此半年来许许多多的压抑。 那一瞬间好似覆上了朦胧雾霭、情意绵绵。 殷惟郢停住了手,反而抓住他的下衣,陈易瞬间明白过来,将手慢慢往下,不执着于解下那道袍。 夜色间,她把红唇慢慢覆了过去。 绵长的一吻,月下仙姑清艳,眼非媚更媚,最让陈易想亵渎。 他几乎把殷惟郢揉进怀里,手已沾湿。 “你…” 吻过后,殷惟郢嗓音柔弱又欲语还羞:“ “你不许说我…烧。” 陈易深吸一气, 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半年卧虎藏龙,再度出世,便要龙争虎斗! ………… 江湖上卧虎藏龙,小院内又何尝不是? 困龙遇水,一飞冲天,是为上上卦象,而虎啸山林,威震一方,更是为一方奇景,如今龙争虎斗,彼此难舍难分,来回交手百来回合,竟一时难分胜负。 白虎是兵来将挡,赤龙则是水来土掩,纠缠不休,前者一时气力兴盛,前数十回合竟压赤龙撕咬,虎嘴咬龙头,绞得越发紧实。 但虎终归是虎,龙终归是龙,虎口渐渐松软,体力不支,最后告饶认输。 “够啦、够啦!” “好、好不容易再见,你、你不珍惜、你不珍惜!” 接连的话音落下,斗虎何曾容易?龙也疲乏,脱身而去。 龙争虎斗之后,便是安宁的静谧,彼此心思平静下来,耳畔只有呼呼粗气之声。 殷惟郢绵软无力地拢着被褥,躺在陈易的怀里,给他搂着,习惯了半年的一个人睡,如今竟有几分不适应。 软玉在怀,满足过后的陈易心念安定下来,借着月色打量她那容颜,许是过于疲惫,一时竟看痴了。 殷惟郢把他的目光尽收眼底,心中思索几许,忽地开口道: “夫君,你该先去看看听雪的。” 陈易一怔,笑出声来,大殷不久前还因小殷的事吃飞醋,眼下反倒说自己该先去看看殷听雪了。 他试着想了想小狐狸待在苍梧峰上的模样,心软得发紧,不过嘴上还是道: “都一样,说起来,我还得跟你去趟太华山,把自己的名字登到玉牒上。” 他一说,殷惟郢也记了起来,按理来说,彼此不是道侣,不该鱼水相亲,不过都有过肌肤之亲这么久了,她都完全不记得太华山还有这规矩。 想到他要到太华山去见师叔师伯,殷惟郢就呼吸略微急促,特别是想到什么时,就更是双眼一瞪。 在师叔师伯们眼里,陈易好像是…自己的… 鼎炉。 殷惟郢这时才想起这茬来。 恰在这时,陈易扫了她一眼,殷惟郢泛起层层鸡皮疙瘩。 “有事瞒着我?”陈易蹙眉问。 曾经吃过多少苦头的殷惟郢,这一回倒是不敢瞒他,只能低声道:“在他们眼里,你…你是我鼎炉。” 陈易静了下,指尖默默拂过她肌肤。 殷惟郢颤抖了起来,一时想起陈易许多荤话,其中包括那从未敞开过的…那里。 良久之后,陈易笑眯眯问: “我是你鼎炉?” 女冠打了个寒颤,压低嗓音道:“都说了,在外面给我面子嘛。” “是也不错,但你好像…太显摆了。” 殷惟郢听这话就发慌,心跳得厉害,无明一时遍布心湖,迎着陈易戏谑的目光,她头皮发麻着,好半晌后试着挽回道:“但是有好处的。” “什么好处?” 殷惟郢绞尽了下脑汁,最后只能道: “别人会羡慕你癞蛤蟆吃上了天鹅肉。” “……” 陈易深深呼吸,无孔不入的欲念一闪而过,就见殷惟郢略有些心慌地看他。 发泄过后,终究还是久别重逢的思念占了上风,陈易搂紧了她,警告道: “别给我再整新活,不然有你好受。” 殷惟郢连连点头。 嗅着她的气味,拂过柔滑肌肤,陈易搂着她,接着就想起了件小事。 殷惟郢度过一劫,她舒了口气,接着就又不甘起来,她何其想他,如今承受鞭挞过后,竟又被一番威胁警告。 他就不会说些好言好语吗? 殷惟郢想着,闷闷不乐地垂下了脑袋。 忽然地,陈易站起身来,点起了油灯。 殷惟郢疑惑道:“你要去哪?” 他并不答话,只是摸向了方地,光华一闪而过,待殷惟郢揉了揉眼睛凝神一望时。 殷惟郢呆了一呆。 烛光下,紫薇摇曳。 “我路过寅剑山带来的,你在太华山待久了,应该没见过别处的花。” 虽有小小插曲,陈易嗓音仍温柔起来, “花快要谢了,不送你很可惜。” 殷惟郢接在手里,定定看了好一会。 花骨朵娇小,轻轻摇晃,片片淡紫不甚惊奇,她思绪远去青冥,追思过往群山丘壑,终于明白,这样的花,千里不过一株罢了。 千里携花而来,她已无语凝噎。 这样的花,别人都没有呢。 果然她才是大夫人。 请假一天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请假一天,梳理梳理后面的剧情,给这段剧情结个尾,龙虎山后就去南疆了。《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百零六章 你侬我侬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丝绸缎子似的柔嫩肌肤在怀,陈易是真不想起身,巴不得这样抱着殷惟郢抱一整天。 还未来山同城时不觉有多怀念,如今真一见面,陈易都嫌弃如胶似漆的腻歪根本不够,恨不得时时刻刻白虎吞赤龙。 而且久不见面,再甫一相见,殷惟郢的滋味比以往更玄妙了,太华山的修道像是将美酒盖上,放入酒窖酝酿,再一打开,芳香扑鼻。 这是小别胜新婚么? 陈易不清楚,只是低头吸了口包子。 殷惟郢睫毛轻颤,迷糊中睁眼,皱了皱眉,她抿了抿唇,直直盯着陈易。 陈易把头抬起,迎着她目光问道:“有意见?” 她垂了垂眸道:“没…” 陈易把她搂近到怀里,殷惟郢感受到什么翘起,彻底醒了过来,下意识推搡。 “一大早的,别、别……” 陈易其实本来没想法,可听这话,又忍不住了,他勾开双腿,就要压近过去。 知道他从来强硬,单凭自己难以反抗,殷惟郢推着他肩膀道: “等等、等等……” 陈易便问道:“等什么?” 殷惟郢深吸一气,垂眸不看他道: “你…先喊我一声娘子。” 陈易没想到是为了这个,也不知她心底是什么心思,不过他还是笑着道:“…娘子。” “老婆。” “…老婆。”陈易犹豫都不带犹豫。 殷惟郢两眼冒光:“好姐姐。” “好…好妹妹。” 话到嘴边,陈易及时改口,眯着眼盯着女冠看。 殷惟郢心虚地别过脸,嘀咕道: “分别这么久,一声好姐姐都不愿意?” “我比你大两年,只有你叫我好哥哥的份,没有我叫你好姐姐的份。”陈易冷笑一声。 殷惟郢还想说什么,可又浑身一软,不一会就轻哼了起来。 ……… 殷惟郢不知他们腻歪了不知多久,她只知自己险些腰都直不起来。 微微一弯,就脊椎两侧就酸胀得厉害,偏偏陈易是个不知疲乏的主,她哀声细语求了好久,他才勉强放过。 日上三竿,殷惟郢洗漱过后,便换上道袍,于堂中品茶翻书,陈易买羊肉泡馍回来时,就见她独坐,与昨夜情浓的模样大相径庭。 陈易把早饭放下,问道:“翻的什么书?” 殷惟郢头也不抬:“你看不懂的。” 陈易敛了敛眸子,想了一会,还是没急着跟这女冠计较。 今晚她等着就是了。 殷惟郢不知陈易心思,只是秋水长眸微抬,瞧见陈易默不作声地坐到一边吃早饭,其中还有一份留给自己。 明明平淡无奇的画面,殷惟郢刹那许多心绪掠过,昨夜他戴猪脸面具跟自己低头,后来又千里送花,如今还留了份早饭给自己……单说任何一个还好,可每一个都是万千细节。 周依棠有这待遇吗?殷听雪有这待遇吗? 女冠轻叹口气。 不知不觉间,已经赢太多了。 过了好一会,陈易吃完了早饭,收拾了下嘴边油渍,回头问道: “陆英呢?她没起来吗?” “在房内修行打坐,修道之人,格外看重晨昏之时,”殷惟郢想了想,补充道:“你可别去打扰她。” 陈易听到之后,笑道:“这你都吃醋?” 殷惟郢不动声色,默默起身,到桌边坐下,享用她那份早饭。 陈易随意从方地里摸出一本书,殷惟郢扫了一眼,便问: “怎么看三侠五义?” “你看过?” “不曾,但听过。” 陈易摸了摸书封上的字,道: “一路过来无甚消遣,我不喜欢听戏,也不逛青楼窑子,于是就。” 殷惟郢敏锐捕捉到什么,佯装不甚在意道: “怎么不逛青楼窑子?” 陈易把书按在腿上想了想,逛青楼窑子是男人的一大消遣,他也不是没去过,但从不跟人睡一块,要说为什么,其实也没有多少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那些人很可怜。” “可怜?” “出卖身子的人,我总觉她们可怜,若有别的门路,谁又愿如此?”陈易顿了顿,慢慢道:“我有底线,不忍雪上加霜。” 殷惟郢虽能理解,但不能共情。 她只对这回答略有失望,还想着陈易会讨好她,说几句好话。 陈易扫了她一眼,明白这就是女冠的秉性,如果是小狐狸在此,听到这话肯定脸上勾笑,说不准还劝自己再多行善。 不过,这就是他跟殷惟郢,二人本是生死仇敌,如今成了婚,总需哪一方去包容性情的缺陷。而陈易从来就事论事,论迹不论心,女冠若有什么小动作,翻白眼就是。 殷听雪、闵宁、周依棠…她们就像扯住自己不坠入恶念的缰绳,而殷惟郢不一样,她是被自己扯住缰绳。 二人间再无话,陈易便自顾自地翻书起来,三侠五义是公案,讲的是北宋仁宗年间,包拯在一众侠义之士帮扶下平冤昭雪、除暴安良的故事,他读书从来专心,一读就入神沉浸下去,翻书翻了半天,待正午有仆妇禀告做好了午饭时,陈易恰巧把书看完了。 该如何去说?心念繁杂。 不是因里面的故事如何,却是书中虽讲侠义,却又不似侠义。 只提书中之侠,武功最高的大侠被封为“御猫”,一众侠客则是“御鼠”,行侠仗义、平冤昭雪固然大快人心,却处处受朝廷官府掣肘,全靠包青天这清官明断是非撑腰。 不是不好,只是陈易想,如果闵宁看到,会觉侠不似侠,需知连他看完之后,都是短叹一声。 陈易把书收起,并未将这些心绪说与殷惟郢,只因她听也听不明,时值正午,陆英也来用膳了,三人就坐在一张桌前,颇为其乐融融地用起了饭食。 一连数日就这样过去。 时日过得飞快,说不清道不明的轻松惬意,白天时翻翻书,练练剑,时不时跟殷惟郢你侬我侬,入了夜就撞屁股,红幔飘荡招摇,佳人在怀,无甚烦忧,陈易恍惚间想起京城里的日子,也是这样一般的安宁。 一念起,诸念生,大殷在怀,陈易却不禁想念起了小殷,人总是不知满足,或许哪一日小殷在怀时,他就会想念起大殷。 女人总是敏锐,殷惟郢听着他心脏突地猛烈一跳,就知道他在想别的女人。 他把自己抱在怀里,却想着其他女人,殷惟郢心底颇不是滋味,她想掐一下他腰,但终是不敢,不由想若果小殷在此就好了,有她兜底,自己总不会吃太多苦头。 二人都在想小狐狸,不过心念不同罢了。 陈易正生思愁,忽地一突,怀里的人儿贴得更紧实了。 临近中秋了,玉兔都压成了月饼。 陈易不住挂笑道:“你做什么?” 殷惟郢冷哼一声,咕哝道:“我看你真是色入了魔,便是贴紧一些,就不想别的女人了。” 陈易一怔,哭笑不得,揽紧她的腰肢道:“想想也不打紧,你一贴过来,我就只想你。” 情话倒确实是情话,他只想她,殷惟郢心底微喜,可旋即又想到,若是别人贴过去,他是不是就也只想别人了,念头转了个弯,微喜也成了忧酸。 她不由道:“你心不坚。” 陈易都没想到她变脸比翻书还快,一时也没想到她吃的又是哪门的飞醋。 殷惟郢恨铁不成钢般仰头盯了他一眼,“你没恒心,像猪八戒。” 陈易闻言深吸一气,手掌登时用力。 啪! 殷惟郢俏脸一红,倒也仍大着胆子看了他一眼,陈易回以讥诮目光,她小声找补似的一句: “你、你承认过你是猪的……” “殷惟郢,你真是上房揭瓦了。”陈易翻身把她压到身下,狠狠道:“哄你一句你记到现在。” 女冠眸子里泛起些许水润,倒有些委屈,知道自己违抗不了他,索性手一松摊开来。 “我倒要看看谁是猪,”陈易仍不满意,狠声道:“说,你是猪。” “你!”殷惟郢泪光烁动,吐字道:“…你是猪。” 这么硬气? 陈易微一挑眉,再不犹豫。 ………… 不久后,灯火昏暗间,殷惟郢慌乱求饶。 “你无耻、你说不过就这样对我……呜,好哥哥、我、我不说这话了,不说你是猪了。” “知道错了?”见她哀声求饶,陈易放慢了些,“错在哪了?” “知错了、知错了,”殷惟郢喘了口粗气道:“我不该戳穿你。” 陈易停了一停。 随后,卧房里响起女冠翻白眼的惊声尖叫。 这一夜,白虎变赤虎。 ………… 跟殷惟郢打打闹闹了好多天,怨仇阴阳诀这双修之法的运转之下,陈易感觉到了修为的增长。 不过已是金丹境,修为增长得并不明显,但于殷惟郢这结丹境而言就不一样了。 精元像是消化了一般,汇入到周身窍穴之中,修为稳步增长,周身元炁之活络更远胜从前,于殷惟郢而言无疑是喜事,哪怕冒着翻白眼的风险,都夜夜缠着陈易斩赤龙。 陈易自然不会拒绝,更甘之如饴,不过有时他也会惊叹于殷惟郢的热切,而且白虎也日趋凶猛,日趋难降了。 若非自己臻至武道四品境界,只怕哪一天就真给她斩个彻彻底底。 话分两头,陈易这些日子虽跟殷惟郢你侬我侬了许久,但其实从未把陆英给忘了。 本来这回来山同城,就是为陆英护法,送她入重阳观剑池秘境。 只是如今处理了砺锋阁的事,一连数日来再无烦忧,更无突生波澜变故,要做的事就只有等待。 等待剑池秘境开启。 重阳观向相熟的道门都发去了请帖,言雷霄洗剑池封印多年,只待斋醮科仪过后,终得再度开启,请各方道友观礼重阳观。 寅剑山和太华山都在名列之上,没有争抢秘境名额的情节,所以陈易的日子才过得清闲。 而这一日,江心真人派人向玄府送来了一封请帖。 “这是…请去听戏?” 陈易替殷惟郢把请帖翻了翻,如此说道。 殷惟郢想了想道:“江心真人淡泊名利、闲云野鹤,处处皆是真人做派,不落真人之名,但唯有看戏这事,倒与凡夫俗子无二,而且传闻嗜戏如命。” “哦,他是想跟太华山进一步结交,缔结香火缘分,所以请我们去听戏,顺便再交代些秘境的事。”陈易把请柬放下,叹了一声,“人情往来啊。” 无论是山下还是山上,人情往来都是常事,不过相较于凡人,道士们要清雅得多,而且更顺遂本心,来来去去,无非是拜偈山门、论道辩经、吟诗作乐这些,邀人去听戏也是常理。 殷惟郢接过请帖,翻看了遍道:“那我们去吧,顺带逛一下山同城。” 她还记得那天陈易跟陆英互相追逐,每每想到这,就不住想跟陈易逛一回这城,好把记忆里的画面覆盖掉。 陈易没察觉出她的心思,想到会交代剑池秘境的事,就道:“那把陆英也叫上吧。” 殷惟郢眼神一黯,话音落下,女子心思复杂,短短一瞬,旋即百转千回,让陆英也去,倒也不是问题,不仅不是问题,倒要让她看看他们恩爱才好,原是黯淡神色,此刻忽地一亮,她清淡应道:“我是主她是客,这些日子倒怠慢她了。” 晚些时候还有一更 第四百零七章 情窦初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入住玄府的这些日子里,陆英倒是清闲了好久。 说是清闲,但更像是被晾在那里,几乎每日都待在客房内自己修行,到了点就有饭食送上。 秘境开启在即,确实是该刻苦修行的时候,陆英不是觉得这样不好,只是心里有点没来由的空落。 陈易陪伴着殷惟郢,殷惟郢也痴缠着陈易,搞得她陆英倒像是个外人,而陈易也不主动寻她谈天,不像过去般插科打诨,更让她有几分不适应。 而今日,三人倒要一起出门去了。 殷惟郢存心敲打陆英,百般念头如千帆过,也不曾盛装打扮,不仅如此,为免暴露陈易身份,她还给自己施了幻术,在外人看来她不是殷惟郢,只不过是位长相素朴的道姑,而在陈易和陆英看来,仍是那份清绝姿容。 陈易行头就随意,他会在乎妻妾们的行头,譬如带小狐狸出门的时候,基本都会打点一番,但却不怎么在乎自己的行头,凑活一下就是了。 大清早的,临行前,陈易当陆英的面抽了一签。 又是上上签。 陆英奇了怪了,三回抽签,又是抽出个上上签来,别说下下签了,连个中签都没抽到锅过,近来他们的签运竟这么好? 不会签筒里全是上上签吧? 正思绪间,陆英昂头看天, 艳阳高照,飒爽秋风刮过,正是出门好时节。 戏订在了元丰楼,这是山同城内最好的一处戏园,远胜于清风馆,更有历史积淀,听戏的时候则在下午,刚好等他们逛完山同城就能去听戏,戏是《思凡》。 陈易不怎么懂戏是什么戏,他对戏曲这事从来都无兴趣,反倒是陆英得知之后,眸里掠过些异样神色。 不管怎样,三人都算是出了门。 山同城内地势高低交错,街巷纵横来往,“山同”两字名副其实,陈易之前没安心逛过这里,这一回一逛,才知山同城的地势复杂,怪不得孤烟剑与一众西晋谍子能潜藏如此之久。 西北的风土人情与京城并不一样。 大街之上,眷侣私会的画面屡见不鲜,男男女女并肩而行,来来往往,这里的女人各顶各的泼辣,陈易走在路上时,路边楼上竟有青楼女子主动出声揽客,见陈易不做理会,就低低咒骂起来,那叫一个带劲,什么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殷惟郢指尖微动,噗通一声,就传来的摔跤的声音。 “拿道法这么欺负人?”陈易转头笑道。 殷惟郢面色平淡道:“只因她说错了话,说你中看不中用。” 语毕,她心间忽地多几分暗爽, 他有多中用,这城里只有她知道。 没人跟她争抢,更无人跟她分享,在这里,他就是独属于她殷仙姑的鼎炉。 心念至此,殷惟郢转过眸扫了眼陆英,莫名其妙的,回忆里陆英与陈易追逐的画面一时竟格外刺眼。 陆英在远眺,但见长街尽头处,竟有披头散发、身着彩衣的巫祝招摇旗幡,口中大声唱着什么,身后亦有一众人着彩衣,又唱又跳。 那群人身手矫健,步伐虽不整齐,但按着鼓点跃动,两面大旗招展,写的不是字,而是图,迎着小娃娃过桥的画面,只见是女娃溺水,男娃过桥。 巫祝本是下九流中的下九流,陆英辨认了一番,心中不禁鄙夷。 殷惟郢也微皱眉道:“妄借鬼神之命求子,不可理喻。” 陆英看见那摆在前头巨大的“王”字,再从巫祝的唱词中一联想,就道:“请来这些巫祝的是那元丰楼里姓王旦角。” “下九流请下九流。” 殷惟郢鄙夷一声,带陆英错开到一旁街上,再转头想看陈易是何反应,一看,竟没看见人在哪里。 呼! 半空中飞来一小块飞石,像是随意丢到路边,恰拦在巫祝的前路上,只见前头一人步伐未乱,但见一跳,矫健如兔般躲开了石子,接着下意识眸光一扫,想寻出投石者是谁,却怎么寻也寻不到。 这群巫祝们便继续唱着,把脑袋扭了回去。 陈易站在烧饼摊前,早上没怎么吃饭,这会倒有些小饿,他面无表情地拍了拍手上的灰。 殷惟郢这时终于寻到了陈易在哪,二女跟陆英赶了上去,就听陈易买饼道: “要两个羊肉烧饼。” 殷惟郢听到后,眼睛微亮: “这么好,你买给我?” “不是,我要吃两个。” 说着,他把两块饼叠到了一起,飞快咬了一口。 “你!”殷惟郢顿时一气,“你给我。” 陈易缺了一口的饼在她面前晃了晃,笑道: “你吃我唾沫星子不成?” 你以为我不敢吗?殷惟郢心里咕哝一句,都亲过不知多少次了。 她见陈易仍旧吃饼,就伸手去要抢。 陈易手腕一翻,两块烧饼像是球似地翻了个圈,殷惟郢单手抓到空处,见饼在下面,便往下抓,可要抓到时,饼又自行动了,虚晃一招,又给陈易高高举起,后者笑吟吟地看着殷惟郢,仿佛在说:你抓不到。 殷惟郢又气又怒,也不抢了,双手放下来,低声嗔道:“你…你就会欺我。” 陈易仍笑着,不过笑音温柔了起来。 陆英瞧着陈易跟殷惟郢来来去去的一幕,莫名其妙的心里不是滋味。 她低垂着脑袋,趁二人不注意去要了块煎饼。 二人仍在对峙,殷惟郢横了陈易一眼,眸中羞怒不难言喻,就盯着他手里的煎饼看。 她一言不发,只是伸出手来,见陈易看过来,她侧过了脸,可手仍不放下。 陈易心绪一时温柔,也不逗她了,煎饼正要递过去。 殷惟郢眼角余光瞧见这一幕,眸间不免一喜,他终究是顺自己的心意来,拧过来拧过去,也无非是打情骂俏而已。 心里泛起微甜的滋味,女冠琼鼻微翘,谁叫他痴迷于自己滋味呢?煎饼缓缓递着过来… 忽地,一只小手横拦在二人之间, 只见是陆英撕下半块新饼递去,道:“殷道友,给你,不用跟他抢了。” 殷惟郢脸变得一黑,像吃了黄连一样难受。 我哪是在跟他抢,我是跟他打情骂俏你看不出来吗? 可哪怕不情不愿,但毕竟大家仍是道友,殷惟郢维持着面上的温和,接过煎饼道: “并非争抢,不过是考验他的心性。” 陆英眨了眨眼睛道:“考验得怎么样了?” “幼稚、小气。”殷惟郢淡淡道。 陈易愣了下,把煎饼收了回去,暗暗发笑。 三人就在路边吃过煎饼,接着就继续在山同城逛荡。 到底是曾经繁华过,山同城内商铺繁多,各色物件琳琅满目,长长的丝绸锦段铺展开来,更是令人目不暇接,到底是女子啊,便是山上修道日久,陆英仍然颇有些流连忘返,见那些诸如香囊玉佩一类精致物件,就更是多留了几道目光。 殷惟郢敏锐觉察到这点,心中思绪起伏,随后又扫了陈易一眼。 要不就当这陆英的面,给他买些东西。 打上她的烙印,好让这陆英知道,陈易到底是她的丈夫,绝了这仙姑的心思。 心念一动,殷惟郢就扯着陈易走到一处饰品铺子前。 “你去哪?” “去这边看看有什么好看的。” “随你吧。” 殷惟郢为陈易挑起了首饰,掌柜把一件件她看中的都摆了出来。 “这件怎么样?” “这个小葫芦好看吗?” “淡蓝色璎珞倒也适宜。” 陆英见这一幕,秋风拂过,她心尖莫名一涩,就站在门边,没有进去。 殷惟郢侧过头来,噙笑道:“怎么不进来?或许能给陆道友挑几件中意的呢。” 陆英嘴巴微张,不知该说什么,柳眉轻蹙,摇了摇头。 殷惟郢不动声色叹息道:“原是没有陆道友瞧上眼的物件,这倒可惜了。” 说过后,她便转身继续为陈易挑来挑去。 原跟自己相处得挺好的陈易,这时倒不怎么理会自己,忙着试首饰,陆英侧过脸,不再去看了,苦涩来得很没来由。 她只是心里想,陈易终归是半个道士,合该闲云野鹤,这里哪一件都不适合这小师弟。 独鹤爱清幽,飞来不飞去。 “都不适合。” 秋风刮过,拨动人的心湖, 道心如鹤的陆英,匆匆风声间,心里好像有丹顶鹤在水边啼鸣…… 却没有别的鹤鸣回应。 小陆英情窦初开 今天的更新要晚一点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没编排好,要晚一点更《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今天的更新要晚一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百零八章 再见前妻东宫氏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元丰楼是山同城里的老戏楼,本是前朝所造,距今已是数百年历史,从前唱秦腔,如今唱昆曲,出入这里的戏班子不少,本地的、外来的也有,只是山同城没落了,本地养不出戏班子,就只好到外面去请,前些年被新主子接手,主子姓黄,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人们只知是个大富,但干什么营生的,家财又有多少,却是一概不知,谁管得了这么多啊,能听戏就成了。 这位黄掌柜一接手,就把元丰楼给修缮翻新了一通,给戏楼加高了一层,更添了好几处悬于大堂上的听戏厢房,里里外外都添了些新东西,藻井雕龙,装饰华丽,三重楼檐覆绿琉璃瓦,近乎翻天覆的变化,山同城人都快认不出来,跟个新戏楼似的,而元丰楼到底经历了多少年头,除了山上真人外,只有高处不便补漆的浮雕知道。 戏楼往往不止是戏楼,更是茶楼,也是酒楼,不唱戏的时候,些许的腥膻味就从戏楼里飘荡而出,山同城地势高,天气更易寒凉,这时节就最宜吃羊肉,一碗微涩的茶汤上桌,随后便是一碟炖羊肉,若是有戏相佐,就是天仙的享受。 今日,恰好就有戏相佐。 打头出的戏是《思凡》,算是开胃,接着便是《千忠戮》,这才是正菜。 这些,江心真人的请帖上都写明了。 怕人不懂戏,请帖上不单写了要唱什么,还添上了关乎戏的许多介绍,譬如着《思凡》就是小尼姑动春心,不耐拜佛念经的寂寞,私逃尼姑庵,《千忠戮》则是讲明初靖难时,建文皇帝于一众忠臣良将护送下自京中远逃。 陈易和二女逛荡过后,时间转眼就到了下午,也是时候该去元丰楼了。 山同城地方大,街巷多,便是逛了半日,都不过逛了几处集市,许多景致都不能一见,若论收获,陈易倒是没什么收获,他从来就对游山玩水不太感冒,但殷惟郢则相反,压了陆英一头后,她心情大好,收获颇丰。 殷惟郢一连为陈易挑了许多物件,玉佩、香囊、手链、葫芦等等都有,顺带还为陆英拣了几根簪子,全因她心情舒畅,算是道友间的赠礼。 山同城内偶有风沙。 “来风沙了!” 就听一声大喊,便有路边商贩卷起白布往米面上一盖,卖羊肉汤的推车也急急遁走,街巷间的行人纷纷避让开去。 飞云在天,大风一起就卷着沙子扑过来,还滚着羊肉泡馍的油香味,艳阳高照,滚滚尘沙中,元丰楼的门面也若隐若现,女冠和陆英退到了一家茶馆内,沙尘砸墙面上嗡嗡作响,如似长笛。 陈易走在最后,乍听风沙袭来,正欲往右侧退开,却又猛然止住,沙尘中似有什么逼近,侧头可见殷惟郢和陆英连声喊来,不知他为何不动。 漫天尘土飞扬,街巷空荡,除了陈易,就只剩下黄沙,陈易定定立着,直视前方,大团滚动的沙尘自右侧一掠而过,背上的剑鞘似被轻敲一下。 咚。 陈易顺声回望。 黄沙间冒着一缕灰缎,高大却枯瘦的身影似横着走过,头颅往上一抬,满街生寒,陈易手已按刀,黄沙笼罩,明火顿灭,昏黄天色里,好似有匹凶戾贪狼钻入双眼,陈易眯了眯眼睛,转眼间贪狼又化作抱剑而立的散发汉子。 “谁?” 那人并未停步,身子朝前,头颅直接拧出匪夷所思的弧度,如狼顾般回头一望。 陈易刀已出鞘三分。 那人抬起一根手指,指了指他背上的剑。 没有话语。 陈易似懂非懂,仍在握刀,那人回过头去,身影渐行渐远,直至被黄沙掩埋,哗哗的沙子砸在陈易面上,再不见那贪狼似的身影,似一缕孤烟汇入大漠,并无分别,。 刀锋缓缓归鞘,陈易扑打了身上沙子,几步跃入到茶馆内。 “你怎么在那站这么久?”殷惟郢迎上去道。 陆英也投去疑惑关切的目光。 陈易摇了摇头道:“没事。” 他回忆了下那人的面目,心中暗暗自语, 孤烟剑? 自己从未见过孤烟剑,也没人告诉自己谁是孤烟剑,可在那一瞬,黄沙扑面之时,陈易气机陡生、警心大作,明明察觉靠近,仍近乎无知觉间剑鞘被轻敲一下,除了孤烟剑外,那不会是任何人。 他去哪了? 陈易皱眉许久,待风沙过去后,摇了摇头。 ………… “几位,请。” 到了元丰楼,彼此见礼过后,江心真人把三人请到厢房之中。 陈易把座椅尽量靠向陆英,毕竟他如今的身份是陆英的护法,若是靠向殷惟郢,那就要暴露自己是陈易了。 江心真人做东,此刻击水点茶,茶宪不断打旋,许久后道: “本是单请太华神女来,不曾想今日连剑甲首徒也大驾光临,倒是让我这把老骨头又惊又喜啊。” 陆英拱手回道:“真人抬举了,是晚辈拜见前辈,又何谈大驾光临呢?” 江心真人笑着应了声,手腕不停,不一会三碗茶汤奉上,色泽浓青泛沫,却是上佳好茶。 殷惟郢接过后,侧耳望向对着戏台的观景窗道:“看来我等来迟了一步,错过了一场戏。” 江心真人抚须露回忆之色,叹道:“确是如此,方才那女旦唱的思凡…当真入了魂,把老朽心都吊出来了,恨不得与之一道私奔,男怕夜奔,女怕思凡,这女旦唱得…堪称绝伦!” 江心真人一阵长吁短叹,倒替三人惋惜了起来,想到下一出是《千忠戮》,是忠君爱国、国仇家恨的戏码,不一定合来客的心意,就更是扼腕叹息。 叹到最后,江心真人忽地起身道:“老朽让那管事把人叫来,给你们单独唱一出。” 这是好戏入了骨,怕别人不好戏。 江心真人的热情好意,殷惟郢和陆英自是不会拒绝,陈易倒并无甚么所谓,反正都听不懂。 哪能料到,待江心真人把管事的请来过后,管事竟面露为难之色,冒着逼急熟客的风险连声婉拒。 江心真人倒是动了真怒,拍桌道:“李管事这是何意,老朽整整六十年风雨无阻来元丰楼,《思凡》一了便请人一见,合情合理,是我重阳观观主不够颜面去请,还是我六十年来哪里短了你李管事?” 管事忙声道:“我、我…我这是里外不是人啊,我也想给真人您把人叫来,可、可是就在刚刚,有个官爷要把人旦角唤去.看样似要亵玩,这也没个办法,惹不起这尊大佛啊!” 陈易见他额冒冷汗,似有内情,便问道:“哪个官爷?” 江心真人也冷声道:“你说个明白,自不会为难你。” 管事一拧头,见江心真人步步紧逼,就压低下嗓音狠下心来道: “西厂千户,陈易!” 在场三人都不约而同的愣了一愣。 ……………… 时间先回到陈易等人出行的前几夜。 山同城属西北一带,便是城内也地势复杂险要,巷子纵横交错,但见一处高楼掩映的院落之外,屋檐之上黑影绰绰。 砰! 猛地一声,大门被喜鹊阁副座主骆烁骇然撞破开来。 “搜!” 骆烁的话音刚刚落下,便刹那停住。 院落间,拂过瑟瑟秋风,里面空空如也,半点人影也无。 ……… 听过骆烁的汇报后,魏无缺道: “里面果然没人。” “属下无能,还是去迟了一步。” 骆烁把头埋得很低,话音间不胜愧疚。 他们收敛了赵彦的尸身,搜魂索魄,只为寻到孤烟剑所在,还搜查了一遍清风馆内的大小卷宗,终于确定那群西晋人的所在,却没想到已人去楼空。 相较于骆烁的愧疚,魏无缺却不以为意: “若真有那么好找,只怕孤烟剑的仇家们就先一步寻到了,想来他们早就暗中盯住了清风馆,发现赵彦一死,就立刻更换据点。” 喜鹊阁已在山同城待了有些时日,多番追查,都未曾寻觅到西晋谍子及孤烟剑的足迹。 卜卦,试过了,西晋人里面有道士,喜鹊阁的卜卦被干扰得厉害,声东击西,也试过了,可这群西晋人太过狡猾谨慎,几乎不曾抛头露面,剩下的就只是一次次重复的排查。 而姜尚立这个县令的死,更对搜捕造成不少的困扰,情况比之前更为严峻。 “想出山同城,要么往东走正城门,要么就是锦门山道,”魏无缺摸了摸县里拿来的地图,在那院落间画上了叉,道:“两处都有重兵把守,都没有动静,他们还在城内某处。” 骆烁看了眼画满叉的地图道:“他们有二十多人,这个数目能藏的地方一是要大,二是要隐蔽,但…符合两者的地方都搜过了。 魏无缺道:“那就是只符合其一,不符合其二。” 说完,他一连圈出了数处。 高海武馆、元丰楼、重阳观、妙尚寺…… “他们肯定就在这当中。” 骆烁话刚刚说完, 忽然见有女谍子急匆匆跑了过来。 “东宫、东宫姑娘她…不见了!” 骆烁瞪大眼睛,脸色唰时变了颜色,出声道: “她人去哪了?赶紧、赶紧找回来!” “是!” 女谍子应了声后,赶忙退了下去。 骆烁的呼吸急喘了起来,东宫若疏的身份并不一般,更于宫中那位而言,是要严加监管的对象。 此次被宫中派来,本为协同喜鹊阁搜查孤烟剑,若是他们反而把人给弄丢了,那便是寻到了孤烟剑,也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四下无人,魏无缺突然道:“不必担心。” 骆烁一怔,把脑袋转了过去。 “这是我跟她私下商量好的,以这位陈氏嫡女为饵,钓出那群西晋人。” 骆烁一时没回过神来,下意识问: “那…还找吗?” “找,大力找,但不要刻意走漏风声。” 魏无缺慢慢道: “她会以假身份行事,若是那群西晋人注意到,稍微琢磨,就知道是她。” ……… 元丰楼今日打头唱的是《思凡》。 男怕“夜奔”,女怕“思凡”,但见登台的是个女旦,有些人微微一惊,但也只是一惊,唱曲的戏班子是男班还是女班,抑或是少有的男女混班,并没有多少人真的在意,在这没落的县城内,有曲听就不错了。 正要开戏时,门帘微微掀起。 只见一位英姿飒爽之人踏入了元丰楼,身着宽厚的长缎黑袍,腰携雁翎刀,步伐稳当,戏已近开场,谢绝外客,一个小厮上前去拦,但见那人出示腰牌,小厮眼皮直跳了起来。 西厂千户。 小厮忙去寻来管事,管事瞧见之后,也不管什么谢绝外客的规矩,整个人像虾似的弯腰殷勤起来,连忙开特例给那人寻了间上好的听戏厢房。 待人送到厢房内后,安置妥当之后,管事这才问起姓名:“敢问官爷贵姓?” “免姓陈。” 管事眼皮一跳,瞳孔猛缩。 既是西厂千户,又姓陈……那可不是京城里那犯大不敬之罪的陈易吗?! 此人名字还悬在通缉榜上呢。 管事心里嘀咕了一阵,全然没有告官的心思,能当上管事,眼力见还是有的,先不论其犯的只是大不敬之罪,敬不敬都是朝中一句话的事,有很大可能起复,就说此人的武艺,五品起步,就是过江龙! “官爷可要什么好茶?”管事搓着手问道。 “不要茶,要酒。”那人顿了顿道:“要好酒。” “好嘞。”管事转身正要走。 “再来三大碟炖羊肉、两张烧饼、一份白面饼,酱烧牛肉有没有?有的话也一并上一份。” 连声话语,管事自然是一一应下,缓步退了出去。 片刻功夫,菜送了上来。 那人抹一抹嘴,搁下一两银子,直接大快朵颐,先清口吃了块炖羊肉,唇齿一合,滚烫嫩滑的羊油带着咸鲜味就化开嘴边,羊肉香气掀翻鼻腔,尝过之后,喝了口茶水漱嘴,再把烧饼撕下来一卷,往里头夹入羊牛肉,再一咬,外酥内软的烧饼下就是羊牛的油花,微辣酱烧隐约深藏,这滋味…绝了。 这熟稔的西北做派吃法,大方公款吃喝的自然就是东宫姑娘。 她随喜鹊阁一众人到山同城已经相当一段时间了。 犹记得陈易逃婚后,拜过堂但没洞房的东宫若疏留在了京城里。 宫里那位似乎怀疑陈易会折返回京,把东宫若疏、林琬悺、冬贵妃三位女子暗中带走,所以东宫若疏便被锁在深宫之中,关了相当一段时间,而陈易久无音讯,那位一国之后也旋即放松关押,转而循循善诱,让她为宫里做事效力。 早就被关闷了的东宫若疏怎会不答应? 更何况,她也想离开一下大虞京城,找一下那不知去向的便宜丈夫。 提起他,东宫若疏就莫名来气。 一是因为殷惟郢给的九十两银子,二就是因为陈易逃了她的婚。 前者自不必多说,后者则值得说道说道,明明于她而言,他逃婚是好事,不必洞房,可东宫若疏哪怕知道这点,回忆起那日被塞床底下鸠占鹊巢的经历,她就气上心头。 不过现在不管了,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戏曲的靡靡之音,传着奔着到了耳畔,东宫若疏已是醺醉,满脸酡红,她把脸扑到桌上,压出条条印痕。 不过她倒没忘了正事——让“陈易”在城里的消息传扬开来,好钓西晋谍子们上钩。 好事不留名,恶事传千里,既然如此,就要欺男霸女、为非作歹,她可不想给陈易留下半点好名声。 东宫若疏唤来管事道:“把、把那个女旦给我请来、叫来陪酒…陪酒!” 管事迟疑了下道:“这…官爷,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下九流就是伺候人的,伺候下我怎么了?还是说我陈尊明不是英雄人物,请不来人伺候?” 东宫若疏瞪着眼说道,脸红满面下,她七分醉三分醒,仍捏嗓子发着中性的嗓音。 管事俯身揣手站立着,兴起之下请人旦角一见的客人不要太多,可这刚唱完一场就要请走的却是少之又少,这哪里是馋人家戏腔,这是馋人家美色,他拱一拱手正想糊弄,但见东宫若疏手放刀鞘,食指一提,凉白的刀身晃得厢房尽寒。 东宫若疏一字一句道:“怎么,嘴上说话不好使,要我拿刀子说话?” 管事吓傻了眼,赶忙就应声道:“去、去,我这就去给您请来!” 说着,管事就退了出去。 东宫若疏吐了口酒气,大呼爽快。 陈易这凶名真不一般啊,到哪都有人敬着,而且在这大虞境内,远比什么西晋陈氏好使,东宫姑娘越是想,就越是觉得过瘾,恶名都归陈易了,好处都归自己。 谁叫他逃她的婚的?! 东宫若疏想到这里,心里暗恨,连灌了好几碗酒,人更醉了。 不消多时,就听见一连串的脚步声。 嘎吱。 门被推了开来,就见一人独自进了门,昏暗光线下容貌难辨。 远远传来管事的喊声:“人给您带来了……” 人一进了门,醉醺醺的东宫若疏便迫不及待扑过去,她一边大开搂抱,一边痴笑: “美娇娘、嘿嘿、美娇娘……” 自己这模样会不会吓着人家? 算了,反正自己现在是陈易,丢的不是自己的脸。 “你怎么不说话,怕了吗?没事,我好好怜你。” 预想中美娘子大惊失色,喊叫客官不要的画面并未出现,那人任由她上下其手,仍立如柏木。 东宫若疏搂着贴着,疑惑了下,接着把脑袋慢慢抬起。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熟悉的脸。 “啊…美娇娘你长得好像……” 东宫若疏呆愣了好一会, “好像我这个西厂千户陈尊明啊。” 陈易摸了摸脸庞,慢悠悠道:“有这么像吗?” 话音落耳,醉醺醺的东宫若疏先是眯眼困惑,比对着记忆抬眸再扫了两眼,接着浑身倏地僵在了原地。 她有些僵硬把脑袋拧去,眼睛瞪得极大。 只见那人笑眯眯道:“好久不见,东宫姑娘。” 卡文了,今天要晚点更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如题所示,卡文了......剧情结构有了,但就是想不到该怎么填充,卡文了,又不想敷衍了事,只能晚点更了。《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卡文了,今天要晚点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百零九章 九十两恨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东宫若疏退后了好几步,停在原地不知多久,水润似荔枝的眼珠子鼓圆滚溜。 她就那样呆了好一会。 半晌后,东宫若疏摸了摸滚烫的脸颊道: “我真是喝醉了,陈易怎么会在这里呢?” 她勉强直起身,摇摇晃晃地挪动脚步,越过陈易,就要朝门外走去。 一边走,东宫若疏一边自顾自道:“喝醉咯、喝太醉咯,喝出幻觉咯。” 就在她要出门的时候,手腕被猛地一拉,她还来不及尖叫,陈易一手捂住她嘴,接着一脚掩上了房门。 东宫若疏手的摸向刀柄,连着刀鞘扯开绳子往上横扫,要正砸陈易脑袋,后者的头颅微微一侧,刀鞘贴着脸庞而过,随后反手制住东宫若疏半空中的手腕,接着往厢房深处一推。 东宫若疏站都没站稳,踉跄几下,就狠狠地往地上跌过去。 她连着往后缩几步,揉了揉眼睛,就又见陈易笑眯眯看她。 陈易道:“还装傻呢?” 东宫若疏打了个机灵,好半晌后,悻悻然地赔笑了下,僵僵道: “你…你怎么在这……” 陈易不急着回答,而是指了指身后的戏楼道:“我反倒想问问,你为什么借着我的名头在这欺男霸女?” 东宫若疏双手立时叠在一块,脸颊上满是酡红,发间还狭着晶莹汗滴,双唇紧闭咕哝了好一会,终于道:“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 东宫若疏瞧得见二人武艺上的差距,眼下背着人干坏事被逮住了,就更是没来由的心境慌乱。 再加上陈易的身份有些特殊,到底是跟她拜过堂,就差洞房却又逃婚的人……这种人该怎么说,前夫吗? 东宫若疏给陈易盯了好一会,终于道: “你、你平时里不也是欺男霸女吗?” “所以?” 东宫姑娘嗓音有些柔弱道:“男子汉不能流芳后世,也当遗臭万年……” 陈易闻言道:“你这是在帮我扬名呢?” 东宫若疏想了想,有些颤颤地点了点头。 陈易已是冷笑了起来。 自京城逃离后,自己一路往西,沿路用的都是假名,为的就是不被人发现自己的行踪,如今没成想东宫若疏竟在山同城内冒充自己,冒充自己就算了,自己刚好还在山同城内。 这行踪不还是暴露了吗? 陈易慢慢逼近过去,东宫若疏连连后退,快缩到墙角了,昂头就见陈易的身影已经把她笼罩了起来。 “你不把事交代清楚,你就别想走。”陈易居高临下道。 东宫若疏见状连忙道:“我、我这是在帮喜鹊阁做事呢,帮喜鹊阁钓出西晋的谍子。” “钓出西晋谍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如果直接拿‘陈若疏’这名头来行事,那群西晋谍子肯定不会上钩,毕竟按常理推断,喜鹊阁早就把她给捉去了,但如果是拿你‘陈易’的名头行事,那群西晋谍子就会想,这是我在掩人耳目,千方百计地想跟他们联络。” 陈易算是听明白,原来到头来这是喜鹊阁在借他的名头钓鱼,毕竟自己身份特殊,而定下的大不敬之罪,委实模棱两可。 所以,自己的行踪也并未真正意义上的暴露,除非…… 陈易扫了眼东宫若疏。 东宫姑娘微微发寒,不过还是镇定下来道:“我就说我怎么听到有个叫闵宁的人在,原来是你,你怎么会来这里?” 陈易并没有理会这个问题,他想到什么不对道:“你不就是西晋人吗?怎么帮喜鹊阁对付他们?” 酒醒了大半的东宫若疏揉了揉脸颊,接着道:“虽同为西晋人,可这群谍子护着的那个孤烟剑,他姓完颜、名惊,是完颜氏的人。” 陈易确实听过西晋里完颜氏与陈氏间的朝争传闻,微微琢磨,而后道:“可是他不是你师傅的师弟、算是你师叔吗?” “可我师傅杀我师公……” “那怪不得。”话音落耳,陈易记起了些关于断剑客的传闻。 断剑客之所以断剑为刀,究其根源是因其师楼兰剑皇自败于吴不逾后,愈发癫狂疯魔,最后招致师徒反目。 那么那时候,孤烟剑轻敲自己的剑鞘,是因为他认出自己杀人剑的路数是自断剑客而来? 要报仇雪恨? 陈易不禁垂眸,手刹那按在刀柄上。 江湖仇杀,风风雨雨,从来都是太多。 砺锋阁把他误认为闵宁,魏无缺也同样如是,但孤烟剑却仅仅一个会面就发现了自己的剑法路数,何故?只因隔行如隔山,江湖之中,什么都可以骗得了人,又什么都骗不了人。 东宫若疏把该解释的都解释了,这会小心翼翼看着陈易,后者回过神来,勾着笑脸看她,慢慢道:“我不想暴露身份,东宫姑娘,你说我该怎么处置你?” 东宫若疏一惊,这不会是想要杀人灭口吧? 她并指作剑,师傅所留下的剑意似要喷薄欲出。 “且不论你一剑能不能杀我,先说一句,这是太华山的地界。”陈易却似早有预料道:“放心,我不想杀你。” 东宫若疏怔愣过后,手指慢慢收回去,迟疑了下后道: “你…你想怎么样?” 生怕陈易对自己不利,东宫若疏道:“你我毕竟拜过堂,彼此还有些情分。” 陈易笑吟吟道:“你也知我们拜过堂。” 东宫姑娘霎时一吓,是啊,他们拜过堂的,就是还未洞房,而眼前这人无女不欢,若不是那天他急于离京,只怕顺水推舟就把自己办了! “你、你难道想被捉回去吗?” 陈易道:“这话该问问你,东宫姑娘,你也不想我被捉回去吧?” 东宫若疏眼珠子稍稍瞪大了些。 她瞬间就想明白了,如果陈易一被捉回去,自己怕是得跟他圆房,景仁宫的安后虽说恨他恨得近乎入骨,可女人心海底针,一切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说不准陈易一回京城,就又变了形势。 “那…那说来也是。” 东宫若疏点了点头,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眼下再看陈易,东宫若疏心中安定了不少,人一安定,就想七想八,更何况她与陈易也算就别重逢,顺着念头,她回想起那一日被藏身床底的委屈,没来由地就冒起了怒意:“…你那一天…凭什么逃我婚,逃婚就算了,还把我塞床底下看你们成婚!” 陈易挠了挠脑袋,明白这笨姑娘是生气了,而跟她讲明道理又很费时间,而且还可能迟则生变,被接应她的喜鹊阁谍子发现,所以脑子一转道: “嫁给了我,你不就成了有夫之妇,不会嫁给太子了吗?” 东宫一愣,回过味来。 “好像是喔。” 她旋即一下转怒为笑,笑靥柔美, “那谢谢你啊,陈易,你人还挺好。” 陈易瞧见她这傻傻的模样,一时不知作何表情,半晌后,只得无奈道: “你我算是一对…便宜夫妻了。” 话这样一说开,东宫若疏就不恨陈易了,原来积郁半年的恨意消散得无影无踪,旋即又是一派无忧无虑的心境,她忽然觉得陈易这个便宜相公还挺好。 想了想陈易帮了自己,东宫若疏觉得自己知恩图报,也该帮帮他,但喜鹊阁的事不能交代,许多事也都是秘密。 东宫若疏挠了挠脑袋,思考了下后从怀里摸出张银票递了过去,陈易不明就里地接到手里。 “怎么了?”陈易疑惑道。 “我告诉你一件事。” 东宫若疏把银票按在他手上道: “殷姑娘她花了九十两银子让我恨你。” ……… 噗! 陆英听到声音就转头看去,捧着茶汤,姿仪清雅的女冠不知怎么地手腕一抖。 “殷道友,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殷惟郢抹了抹嘴,放下茶碗嘀咕道:“好奇怪啊,莫名其妙呛到了下。” 是什么不详的预感不成? 陆英便问道:“没事吧。” “不过是呛了下罢了。”殷惟郢轻轻摆手,像是摆去心间杂念,旋即换话题道:“话说这女旦怎么还不来?” ……… “来了。” 在陈易要深一步询问东宫若疏之际,恰听门外婉转声线, “却是小女子让千户久等了。” 东宫若疏朝陈易看了两眼。 陈易反看了她两眼。 那时他跟管事交涉自己上去代太华神女殷惟郢认一认人,如今久久没有回信传来,只怕是管事不敢得罪所谓的“陈千户”,所以权衡之下还是让人女旦过来了。 东宫若疏虽然脑筋转得慢,没想明白这些道理,不过还是知道眼下该朗声唤人进来,否则就被人看穿身份了。 “还请进来。” 声音落下,便见人推门而入,姿仪娉婷,粉面仍铺在脸上,一入内便福了一礼,弯腰低头时领子微掀着,可见小片的雪腻。 倒是个颇有姿容的女旦。 不过没有姿容,也做不成女旦。 女旦拢了拢衣领,佯装出副方才无意间敞开模样道:“小女子花名小桃,千户可以唤我作桃儿,方才听千户念着我的《思凡》,就想着会否是为丰神骏茂之人,如今一见,倒是惊了。” 东宫若疏缓了缓气息,问道:“哪里惊了?” “惊为天人。”桃儿奉承道,“别的不说,小桃见识短浅,只知戏班里多少男旦都差了英气。” 东宫若疏听着眼睛微亮,按在雁翎刀的手也放了下来。 桃儿瞥了眼一旁的陈易,又看回东宫若疏道: “不知千户与这位好友交谈得可好?” 这是确认他的安危,也确认他跟东宫若疏的关系,陈易听得出来。 先是以一片雪腻先声夺人,旋即奉承夸赞,瞬间就让人心情舒坦,最后才把该问的问出口,点到即止,陈易倒也惊叹这风尘女子察言观色的能耐。 陈易低头摸起了桌上一根筷子。 东宫若疏这笨姑娘心眼不多,便应声道:“自然是好。” “那小桃现在就给两位唱一段?” 说着,还不待东宫若疏点头,小桃便款款走到中间,浓妆艳抹下最看骨相,她骨相恰是足够动人那种,这时站定身子,清声唱起: “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去了头发,每日里,在佛殿上烧香换水,见几个子弟游戏在山门下。他把眼儿瞧着咱,咱把眼儿觑着他。他与咱,咱共他,两下里多牵挂。冤家!” 舞步轻起。 陈易扫了一眼,手腕一拧,筷子骤然飞掷而出! 飞筷如箭,破开凄厉劲风,东宫若疏双目微瞪,想要拦住,却一手抓空,刹那间要洞穿小桃的咽喉,但在递近的一瞬间往上飘去,刺入乌黑浓密的发梢间。 小桃舞步刹那僵住,苍白得分不清是粉还脸,往后跌倒在地,惊魂未定地喘起粗气。 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陈易微挑眉毛。 看来不是… 东宫若疏回过神来,转头瞪陈易道: “你做什么啊?!” 陈易拢了拢手臂袖子,不理会东宫若疏,而是对女旦道: “桃儿姑娘,走江湖多了,心里有警惕,怕你是刺客…还请多多见谅。” 小桃嘴唇嗡着不知说什么话,待慢慢爬起后,才回过神来,勉强卖出笑容道: “倒不是什么事,江湖风雨多,路也遥,各有各的难处,小女子怎敢不见谅……那我…继续唱?” “不必了,还请走吧。” “好…只待下回有机会。” 说着,小桃福了一礼,往后退去。 东宫若疏转头继续瞪陈易。 待人走后,陈易才道:“我怀疑那刚刚那个女旦是谍子,但想来不是。” 照理来说,东宫若疏以他这千户身份招摇那么多天了,早该被人盯上才是,恰好那时小桃以一个合理但略显突兀的理由上门而来,陈易便不由警惕。 可那一筷子飞去,这女旦却是反应不过来。 一人若练过武,那么一瞬间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这群西晋谍子能藏这么久,想来相当精锐,以这女旦的反应来看,应该不是谍子。 东宫若疏虽听出陈易是好意,但还是咕哝一句道:“你也不能这么去吓人吧,更何况元丰楼里有没有藏谍子,还没探出来呢。” 陈易则笑道:“你真想她留下来唱曲啊,只怕唱着唱着就唱到卧房去了。” 东宫若疏听这话不乐意了,扬了扬下巴道:“你怕暴露?我可会女扮男装了。” 她没听出这是调侃。 陈易一笑置之,正准备说什么,忽听门外有动静。 砰砰砰! 急促的敲门声,还有七摇八晃的脚步声,随后醉醺醺的话音响起: “开门、开门,找桃儿姑娘来了,找桃儿……” 另一声旋即附和道: “看看.看看!哪个王八蛋羔子占去了.桃儿姑娘?!” 说罢,门轰轰地震了起来,像是在撞门。 “桃儿姑娘不在。” 东宫若疏喊了两声,那边的酒客却不做理会,她怒声道: “两个醉鬼!” “没醉,谁说我俩喝醉了?” “王八羔子的藏了桃儿姑娘就在里面” 门外醉汉不依不挠,听得出步伐摇摇晃晃,撞门撞得很不规律。 东宫若疏被吵烦了,正准备过去打发走,一只手臂突然横拦在前,大蜜瓜跟手臂撞了个正着,把她给反震得退后几步。 胸前古怪的触感传来,东宫姑娘登时僵立,单手护胸,既尴尬又发恼地俏脸一红,正欲抬头出声,却见陈易大步走了过去。 “这就开门。”隔着门,陈易侧耳听音。 “好、好看看桃儿姑娘在不在.”一人挪着步子回道:“看完就走.” “两位,喝醉了不走野狐禅,走八卦步啊?” 门外刹时一静。 陈易手上缓缓用力。 门一推开。 寒凉的刀光便直扑他面门! 第四百一十章 太菜了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这女旦怕是请不回来了,倒是怠慢了你们,本以为一甲子的香火情在这里面,哪成想我这张老脸…没用!” 江心真人走在戏园的后台场地上,两位女冠随着他步伐跟后头,听着他一个劲的唉声叹气,也只是彼此换了下眼神,摇了摇头。 方才她们二人都已劝过了,二女虽说也喜欢听戏,但倒也没到江心真人这般嗜戏如命的程度,错过了可惜是不错,但也只是可惜。 偏偏江心真人这前辈当真是内疚得要了命,眼下既然请不来女旦,就说什么也要带她们到后台一看。 这是怕人对戏有偏见,厌倦了戏。 后台是座半开放的小院,一条细线自中间拉开,厚实的帘帐垂了下来,左边是男班、右边就是女班,江心真人把话跟人戏班子的老师傅说了声后,那位师傅就颇为殷勤了迎了过来。 男女授受不亲,二女所见的自是女班。 老师傅姓方,单名一个良,江心真人唤他方师傅。 “劳你们大驾了。”方师傅喊了声,就唤一众女伶们出来:“你们几位丫头,见见几位仙师。” 一声落下,就是好几道倩影从门里出来,眉清目秀,尽是瘦马姿仪,最小不过十三四岁,最大也不过二十,个个都花样年华,好奇地在女冠们身上看来看去,嘴上抿嘴不语大家闺秀,眼珠子已在叽叽喳喳。 恰都是相近年岁的少女,陆英见她们衣着朴素,手臂瘦出了骨相,脸庞常常敷粉而苍白,跟自己这剑甲首徒的处境倒像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禁张唇,“唉唉”低叹几声。 殷惟郢侧扫一眼,这天生怜心,倒有几分像小狐狸。 还好不过几分,若是太像,就得把陈易的魂给勾走了。 方师傅招呼一众女子道: “还不见过仙师?” 这话音落下,就见一众女子直起身子,齐声道: “见过几位仙师。” 几乎整齐划一,并无多余杂音,可见方师傅对戏班子的严苛管理了。 江心真人面露欣赏之色道:“不错、不错,若非我这老朽在观修道,只怕都得挑几位回去了。” 方师傅哎哟了一声道:“我们这下九流的东西,哪敢碍您成仙啊。” “道法自然,最重的是顺遂自然。”江心真人笑声说着,“那位姑娘…是在扮林冲啊?” 江心真人指的那位女子面露娇笑,方师傅招了招手让她走来,后者手里持剑,挽了个剑花。 “她花名小霞,专唱男子戏。”方师傅抬了抬手道:“霞儿,唱一段听听。” 霞儿手中长剑旋起,身影随剑而动,嘴里起调道: “生逼做叛国红巾,做了背主黄巢。恰便似脱扣苍鹰,离笼狡兔,折网腾蛟。救国难谁诛正卯?掌刑法难得皋陶!似这鬓发焦梢,行李萧条。此一去,搏得个斗转天回!” 话音落着,霞儿身影已踏至数丈开外,灵巧至极,长剑回身转去,手腕翻转,剑花晃荡着日光,烁着众人的眼睛。 殷惟郢不动声色,心觉不过三脚猫功夫,陆英却从中瞧出些不一般,先是点头,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起剑虽好,落剑倒是花哨。 “师傅,我不吊腿啦!” 忽听一声女子叫声,女冠们探眼望去,就见一十岁女孩单腿给吊在绳上,面上豆大如汗,瀑布般滴落。 有外人在场,方师傅赔笑一下,旋即转身过去骂道: “造孽啊你!唱戏不吊腿,以后台上怎么活?不到台上活,去当窑姐吗?” “不吊了、不吊了。”女孩带着哭腔摇头道。 “给我压着她,本来你不说就吊一时辰,现在再吊两时辰!妈…兔崽子的东西,花钱买你们是给你们一条活路!” 方师傅骂完过后,便转过身来,弯着腰现回那副殷勤面目,朝两位女冠道: “给仙长们看笑话了,看笑话了。” 身后忽有风来,女冠们道袍摇摆,飘渺若仙,陆英但见女伶额上滴滴汗水,飞如雨落。 上九流,下九流, 倒是天差地别。 ……… 交手不过一刹那间。 却是天差地别。 东宫若疏刚见短刀的刀光扑向陈易的面门,要直直洞穿他的头颅,但在下一刻,只见陈易动也不动,单手一抬,竟半空中抹出一道残影。 单手打横一拍,那壮硕酒鬼手上布皂碎裂开来,皮上青筋鼓地笼起,双目瞪大间,血管被真气冲撞得爆碎开来。 酒鬼双瞳颤栗,仍直立原地,而陈易身形微微向后,另一只手一钩,从其身后看来,像是这酒鬼刺穿了陈易胸膛,朝房内袭杀而去。 另一人旋即动身,飞快提刀迈过房门,正要朝东宫若疏扑去,侧头却见同伙的头颅重重坠地。 他脑子瞬间一白,下意识提刀朝陈易砍去。 明晃的刀光破空,由精钢所造,自是把削铁如泥的好刀。 可只见陈易也不怎么移动身形,双指探出,像是比那刺客都更熟悉刀路一般,瞬间就自刀背夹住了刀身,随后向前一推,兽首铜环重重撞击其胸腔,肋骨崩碎的声音震荡响起。 这酒鬼刺客也口吐鲜血,栽倒在地。 大团大团的血污染开来,血沫滚在地上,东宫若疏眼中的景象很是别扭,好像陈易只是拂拂手,两人就似碰瓷般倒地,可她明白这景象并不滑稽可笑,而是太快了。 快到甚至没有互放狠话、冷嘲热讽、装蒜打脸的机会。 快到早在话语之前就一击制敌,快到放在话本里都不知有没有五百字。 东宫若疏难以言喻的惊叹出声, 自己这便宜相公,还挺不一般的…… 好像这买卖是自己赚了,虽然还没骗到人手里的骊珠…… 陈易没有看东宫若疏,而是半蹲下身,居高临下打量这两个已半残的人。 其中一人喉上涌血,肋骨扎碎肺部,吐不出话来。 另一人则摔碎了牙,满嘴血污,呜呜咽咽。 “这两位…就是西晋的谍子?”陈易似是自顾自说道。 东宫若疏回过神来,打量了下道:“他们像是…这里的食客,从外边来的…应该就是了。” 陈易摇了摇头道:“不像。” “为什么不像?”东宫若疏疑惑道。 “既然知道你‘陈千户’在此,那么管事的为什么会没看好楼道,这么轻易就把人放过来?” 东宫若疏顺着想了下,点了点头,还不待她面露钦佩,就又听到: “而且还有一件事。” “什么.?” 陈易吐出三个字: “太菜了。” ……… 元丰楼的顶层,深处书房内。 一个身着锦缎、两鬓斑白的中年汉子独立桌前,呼气间微冒白气,指尖不停抚摸着一块残缺的无事牌。 无事牌本是挂在子嗣身上,却在他这年过半百之人的手里。 牌上仅剩一个黄字,下面那截却不见踪影。 截口平整。 是剑痕。 “你是说…那个所谓的陈千户,其实是西晋陈氏的嫡长女?” 黄景沉沉吐出一口气,白气往上涌着,飘到房梁之上。 房梁面上刹时凝成了水雾。 管事心头微惊,他知道自己这掌柜很少有这般锋芒毕露的情况。 这可是一位四品武夫。 三十年前曾名震一方的黄门刀武馆馆主,也是与昆仑派掌门唐泽联袂追杀孤烟剑的主谋之一。 管事继续道:“应是不错了,先前有许多小的听说这陈千户接连出现好几处地方,我斗胆猜测…应是在引孤烟剑他们上钩。” 黄景沉默半晌。 管事低头不敢看他的背影,但能听见他攥手的声音,骨节砰砰作响。 像是即将为子复仇的兴奋。 黄景年过五十,膝下唯有一孤子黄曜,本是天纵之才,曾立擂三十场不败,此后与三十扈从携友闯荡江湖。 却几乎尽数被孤烟剑所杀。 仅余一个断了手足的家仆,抱着一张残缺的无事牌回到黄府。 自此以后,黄门刀武馆闭了,而黄景近乎将半生都投入到报仇雪恨之中。 好半晌后,黄景终于开口道: “把人找来,喜鹊阁的人不一定会杀孤烟剑,反而会将他押往京城。 带人来见我,我用她来钓出大鱼,再一刀宰了。” 管事早已揣摩好了掌柜的意思,殷切道:“已经派人去办了。” “谁?” “两个‘酒鬼’,他们办事利落,一定能把人带来。” 晚上还有一章 第四百一十一章 多么巧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火焰燃烧后的灰烬随风飘起,蔓到魏无缺面上。 魏无缺撇开眼角的灰烬,蹲下身凝望一地狼藉。 他的副手骆烁开口道:“座主,这里是今早发现的,他们在这柴院伏击了同袍,还放火烧了这里掩盖行踪。” “怎么发现的?” “在边上的巷子里有打斗的痕迹,十丈外有泥痕,我们弟兄被跟踪了。” 魏无缺摸了摸下巴道:“他们既然能跟踪到我们,看来他们也知道我们的据点在翠峰院。” “要换据点吗?” “不必,我们人多,动静太大会打草惊蛇。”魏无缺抚了抚地上的灰烬道:“不过…他们为什么要烧掉?” ………… 离元丰楼不过十来步,布着阴翳的巷间,二人靠着墙等着,相视一眼,当即低声交谈: “元丰楼有动静。” “他们交手了,动身!” 是两袭便装衣衫,一人身着锦袍、腰携玉佩、戴貂毛,一人则灰衣绑头巾,腰间携了单手弯刀,二人俱是瞬息间便摸入到了楼内。 二人循声而去,脚步把廊道踏得嘎吱作响,抬眼便见楼梯上渗出来的丝丝血迹,心里俱是一惊。 一人点了点头,无声间靠到门边,轻轻一推。 就见一点寒芒探来,迎着额上就要将他洞穿。 那锦袍人猛一摆头,刀锋就擦着他脸庞而过,他手正要掏刀还手,但看见陈易打扮的一刹那间,猛地止住了动作。 “闵大侠?” 锦袍人飞快出声,接着抬手拦住了身后的灰衣汉子。 陈易微挑眉毛,知道自己如今在这城里被人认作闵宁,便道: “你们认得我?” 锦袍人碰了碰腰牌,抱拳道: “喜鹊阁,邵甲。” 另一人也抱拳道:“喜鹊阁,乔乙,我听我们座主说过你。” 喜鹊阁里,大多数人自进去的那一刻便舍弃掉了原来的名字,只有座主和副座主才配允许有真名,不过哪怕是有真名,大多都早已习惯了代号。 二人出示了腰牌,陈易把刀缓缓收了起来,问道: “你们这是?” “我们扮成外来的食客,来捉钓上来的西晋谍子。”邵甲看了眼地上的呻吟着的两“酒鬼”,道:“看来他们就是?” 陈易摇了摇头道:“他们不是。” 邵甲疑惑了下,不由道:“何出此言?” 陈易则道:“她这饵还是太显眼了,那群西晋谍子谨慎,只怕不会这么容易钓上来。” 乔三也是不解,蹲下身看了看地上的酒客道:“那这些人是谁?” “管事没有把他们拦住,应该是元丰楼的人……我在想,元丰楼的主子是孤烟剑的其中一位仇家。” 陈易顿了顿,继续道: “就像姜尚立,那群西晋谍子在藏,孤烟剑的仇家也在藏。” 两位喜鹊阁谍子叹息了一声,他们终究是外来者,于山同城乃至西北边疆都人生地不熟,只能在明处寻觅。 “看来得从长商议了。” 邵甲叹气过后,看向了东宫若疏道: “既然如此,此地不宜久留,还请陈姑娘随我们回翠峰院。” 东宫若疏看了看腰牌,点了点头。 她正要走过去,陈易却抬手拦住了。 邵甲和乔乙都看向了陈易,二人皆知东宫若疏对宫里而言极其重要,此刻陈易忽有异样举动,实在不得不提防。 只听陈易道:“不要让她再用‘陈易’这身份行事。” 邵甲虽有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并没有当场以喜鹊阁的官身反驳。 陈易轻呵一声道:“用她来钓鱼,只希望你们还记得她是女非男。” 邵甲叹息道:“好吧,此事实属无奈,陈姑娘的身份特殊,除她以外,别无他选。” “…我理解。” 气氛莫名有些沉默,并无任何劫后余生的喜悦,陈易的面色晦明不清。 似是对喜鹊阁的安排不满。 半晌后,陈易又问道:“你们其他人在哪?” 乔乙应道:“自然是翠峰院,放心,我们会把她安置好,估计此计已被那群谍子识破了。” “附近有没有接应的人?” “自然有…但不便透露给外人。” “具体在哪,我亲自送人过去。” “你不信任我们?”邵甲顿了顿,接着扫了陈易的佩刀一眼道:“你若不放心,可随我们来。” “随你们去…” ……… 另一处。 魏无缺拧着眉头,抚摸着地上的灰烬,“不过…他们为什么要烧掉?” “应是为了掩盖行踪。” “不应该,烧掉了有烟,他们昨晚烧的,我们今天就发现了。”魏无缺缓缓道:“他们不是为了掩盖行踪。” “那是为了什么?” 这时,忽有一人来报: “座主,我们寻不到几个弟兄的腰牌。” 魏无缺瞳孔骤缩: “他们乔装成我们的人!” ……… “随你们去…鬼门关吗?” 话音落下的一刹,陈易忽然动了。 而陈易的动作即将落下之时,乔乙猛地向前一扑,袖口阵阵急抖,滑出一截明晃的刀身,在真气的催动下冒着激烈的颤鸣,一刀划向陈易的咽喉。 陈易不慌不忙地把脸微微侧过,极近的距离下,刀锋几乎是贴着咽喉过去,乔乙正要横过去一斩,就见陈易膝盖抬起,猛地一下膝撞。 磅礴的劲力撞击腹部,刹那爆发出的力量让乔乙躬身如虾,他身形飞窜而出,反手一掌拍地,竟要借着膝撞和拍地的反震倒掠出去。 陈易心中暗暗一句:“很精锐。” 这才是那群潜藏日久的西晋谍子。 乔乙猛身要撞墙飞出,陈易的绝巅踏云已起,先是一两步极慢,像是小孩子过家家般摇摇晃晃,乔乙面露喜色,但见第三步二人的距离已瞬间拉近一半,他面色刹那僵硬,第四步时,陈易的身体已与他的脑袋齐平。 陈易没有出刀,而是反手按住乔乙的脸庞,猛地砸在地上,想要捉活的。 地板开裂崩碎,木屑四处飞舞,乔乙脸庞抽搐起来,还不待陈易点穴将之束缚,他就以极强的意志力猛一咬牙。 牙关迸血,竟是生生咬碎了。 藏在唇齿间的毒液渗出,乔乙身死当场。 陈易眯了眯眼睛,转过头去,就见邵甲人已近乎冲到了廊道窗口边上,就差一步就要纵身逃出元丰楼。 邵甲在交手开始前的一瞬间,就以极快的速度飞冲而走,二人几乎是心有灵犀,朝着不同的方向,尽量换取最大的逃生机会。 若是过去,陈易说不准会棋差一招,让其中一人逃脱,只是现在不同了。 陈易踏出绝巅踏云第五步。 人影像是凭空一抹了般,东宫若疏看到陈易出现在另一处时,才惊觉原地上留有一道残影。 笨姑娘瞠目结舌。 邵甲纵身一跃,半个身子都已探出窗外,却在这一瞬间,背后忽然一凉。 他整个人身体失去控制,低头一看,一截带血的刀尖自腹部探了出来,随着陈易往后一扯,他无力地摔倒在地。 看着陈易,邵甲嘴唇微张,说不上的惊恐之色,喉中涌血。 陈易居高临下地看着不停抽搐的邵甲,似笑非笑道: “我还以为你们能真演下去呢。” 邵甲双目布满血丝,赴死的决然瞬间而起,他双唇大张,要如乔乙般咬碎牙齿,服毒自尽。 但在唇齿合起之前,他听到一句毛骨悚然的话, “没事,我帮你。” 在他服毒自尽之前,陈易的刀穿透左胸,搅碎了他的心窝。 陈易抽刀而起,扫了眼那两具尸体: “还真精锐啊。” 而是先推波助澜地散播消息,让孤烟剑的仇家趟水。 那两个酒客则是最好的证明。 他们自己则在此掩护下,找到这一刻的薄弱之处,要把东宫若疏就此带走。 若不是自己… 只怕东宫若疏就真落在了他们手上。 只见那笨姑娘虽然看到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但还是没反应过来,见到陈易走来时,不由呆呆一问: “你…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陈易随意振血,一边收刀,一边道: “如果他们真是喜鹊阁的人,为什么要喊你‘陈姑娘’?” 东宫若疏瞪大了眼。 她后知后觉地记起来,喜鹊阁的人从未喊过自己陈姑娘。 就在这时,忽听楼外一声急促凄烈的喊叫。 “杀人了!” 陈易冷眸如刀,泛起一丝凶戾,收到一半的刀刹那止住。 刚死人了就有人喊… 多么巧! 第四百一十二章 以一敌四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杀人了!” 尖锐的嗓音几乎刺破了墙壁,贯穿到元丰楼上下,伴随而来的,便是食客们的惊愕茫然,台上《千忠戮》,一时入了迷的食客分不清是戏里戏外。 噗! 只见一位置靠边角的食客突然不知被谁捅了一刀,鲜血奔涌而出,霎时一股脑喷涌而出,血液溅到场下,惊变下的凄声尖叫沸腾而起。 逃窜声、尖叫声、嘶喊声、破碎声,茶碗茶杯随喧哗跌得粉碎,桌椅被人慌乱的腿部搅和一块,四面围楼制的元丰楼像口沸腾滚烫的大锅,搅啊冒啊,滚出大泡,数处地方喷溅出鲜血,像是早有预谋制造出的一场混乱。 然而鼎沸铁锅里,依然有人屹然不动,端坐桌前。 而且为数不少。 这些人有剑。 诸多剑鞘停于烛光之下,或裹在背上,或悬在腰间,或横置腿前,长穗风中摇摆晃动,剑却几乎静止。 这些人还有刀。 一众刀客血腥气更盛剑客们几分,他们大多手已放在刀柄,更有甚者几乎全然出鞘,清亮的长刀勾勒出渴血的弧度,平白添上数分肃杀之气。 刀与剑都很稳,任八面来风,亦未有人率先有所动作,这一群人该听戏的听戏,该品茶的品茶,更有人似倚似靠、阖着眼眸犯困打鼾,与混乱的食客仿佛隔绝开两个世界,但又是同一座江湖。 混乱仍在持续,元丰楼的主子黄景托着茶碗自书房中走出。 黄景侧耳先听动静,再望向了混乱的方向,冷笑道: “好嘛,在我的眼皮底下劫人。” 身旁的管事脸色苍白得可怕,闹到此般混乱田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黄景扫了眼楼下屹然不动的一众人物,慢慢道: “这谍子倒也是不走运,今日群英荟萃,他没有活路。” 管事顺他的眼望去,登时反应过来,今日黄掌柜将围杀孤烟剑的一众仇家们都请到了元丰楼来,本是宴请,办场群英宴,却又赶上了今朝。 场面瞬间变得十拿九稳,管事原本苍白的脸色又混润起来,快声道: “黄老爷当真英明,更有天助,这谍子急于救主,自作聪明擅闯元丰楼,哪成想正正入了我们这龙潭虎穴!” “你做奴才的倒是会奉承。”隔着十几丈的距离远远眺望,黄景嗤笑一下,随后道:“不过,话说得倒也不错。” ……… 随那声惊呼,元丰楼暗藏的武夫仆役都被惊动了般。 声音来得很巧,来得很快,刹时元丰楼就混乱了起来,并且无数道目光投向了陈易和东宫若疏所在的顶楼。 东宫若疏都没反应过来,怔怔听到一句: “他们有人接应,就在楼外。”陈易语速飞快,“他们这是要把元丰楼弄乱,祸水东引到我们身上,以便他们剩下的人逃窜。” 东宫若疏听罢后回过神来,抽刀出鞘。 陈易看在眼里,又是一句:“护好自己周身,不要主动进攻,我来保你。” 东宫若疏听在耳内,若是殷惟郢听到,只怕此刻柔情蜜意流淌心湖,但东宫若疏却不一样,笨姑娘很是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她不能给陈易添乱。 但见廊道上忽地奔出几个人来,手中刀兵各异,看了看陈易,又看了看他身后的东宫若疏,厢房内的殷红印在眼里,他们脸色一变再变。 刀兵明晃晃的似在折射着人眼中凶光。 陈易眉头微拧,试着开口道: “我说我跟他们没关系,你们信吗?” 但无人听。 “逮住那谍子跟那女人!” 只见其中一壮汉狂吼一声,大手一挥,就提刀而上。 寒凉的刀光逼向陈易。 “呵。” 陈易冷笑一声,先是踏出一步,再是两步,东宫若疏只见前两步摇摇晃晃,步伐不稳,第三步时却兀然一变,整个人的身形像是被凭空抹走。 但他落地之时,那壮汉的刀锋已弯,以一种极度扭曲的姿态捅入壮汉自己的心窝,而陈易松开捻刀的双指,屈指一弹。 没入胸腔的刀锋刹那一荡,竟将里头的血肉都翻了出来,嗤嗤溅射墙柱上。 “你、你…你这贼子竟胆敢……” 壮汉的身形往后倒去,这一幕见得其余众人脸皆生寒,见陈易缓缓走近过来,他们竟挤着挨地一步步退后,仿佛那是什么杀神修罗。 东宫若疏见这一幕,眼眸都禁不住微亮,她不是没见过陈易出手,但也为数甚少,而如此利落得近乎碾压之势,却还是头一遭。 两剑一刀的武意彼此交织,便是双手负后,都足以让人心生胆寒,举手投足间都有几分峥嵘的宗师气度。 这正是武道修行最爽快的时候。 东宫若疏不禁遐想,若是自己跟陈易互换位置,那该多好。 再想到他们都是姓陈…… 就很有代入感。 面上迎着他人或是崇拜,或是忌惮的目光,她想了又想,就孩子气地笑了起来,映衬着一地鲜血,远远瞧去,竟意外瘆人。 倒是个天生杀人种。 楼下一众屹然不动的武林高手中,忽有人拍案而起, “打扰你爷爷喝茶,无法无天了的西晋杂种!” 陈易步步紧逼,恰在这时,忽然一声大喝,但见有一剑自楼下飞刺过来,来者极快,一瞬间就似电般闪过,剑光晃动,劲风急掠,一时间竟分不清是剑快还是风快。 那是位老者,剑眉星目,白发飘飘,明是甲子有多的年纪,浑身气劲却如雾中雷鸣。 一剑直抹陈易咽喉,后者眉头一拧,身影旋即一闪,正是绝巅踏云的第五步,不仅已极近的距离躲过这一剑,又在几乎同时绕到了袭杀者的身侧。 老者“咦”了一声,刹那一剑横斩,如切豆腐般涂红漆的木柱应声断裂,截面平整,但却摸不到陈易的身影。 待陈易轻敲刀鞘,绣春刀出鞘之时,那老者早有预料般退开一步,下一刻细线划开,宽厚坚硬的石墙炸碎开来! “好狠辣的刀!” 老者眉目一拧,出声惊叹,此人名号为“六阳斋公”,是铸剑山庄的记名供奉,也是六阳斋的斋主,曾携弟子七人荡平盘踞三山六道上的响马,是这西北江湖里的一方豪强人物,辈分极高,一手六阳剑使得可谓出神入化。 正是话本中那种赫赫有名的武林前辈。 他与孤烟剑无仇无怨,此次来此地围杀孤烟剑,不过是为了灭杀西晋贼子,四个字:江湖助拳! 六阳斋公深深凝望陈易一眼,道:“本以为剿杀你们这群杂种轻而易举,只是那身受重创的孤烟剑并不好说,哪里想到…今日竟有你这等人物。” “我再说一遍,你们被耍了,我不是谍子。”陈易刀未离手,也不会在此时离手,“如再继续,生死自负。” “生死自负,你小子当打擂台不成?” 六阳斋公冷笑过后,退后几步,大喝一声: “与你这等贼子,还有什么江湖规矩可言?我这老前辈舍了老脸不要,还请几位正道兄弟出马,并肩齐上,还我大虞正道一个朗朗乾坤,共讨这贼子一死!” 洪亮的话音贯彻整楼,随话音落下,一楼处原本因六阳斋公与陈易捉对厮杀,而满面镇定的数位高手齐齐起身,应声者众,有人踹上房柱,几步登楼,有人飞筷而去,钉入墙面,随后一脚踏高,更有人踩着一众食客的脑袋飞身而上,像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刹那间一众武林高手就要包围过来。 黄景端茶而出,骇然出手, “好贼子独闯英雄窝,我敬你一杯茶!” 但见更快那众高手数步,先声夺人的是茶碗茶托,朝陈易飞袭而去,青瓷茶托打着螺旋,雕花茶碗则是逆起旋转,二者似分而未分,其中茶水却半点未漏。 这茶碗若陈易贸然一刀斩去,茶水便溅射开来,当头朝面洒去一脸,让他颜面尽失,灭其气焰,而若陈易拧身闪躲,便为六阳斋公创造了一次进攻时机,但见那老者剑已抬起,寒光烁烁。 “好茶。” 陈易忽叹一声,手未曾动,念头一动,以炁御物之下,茶碗刹时拐了个弯,反而迎面朝六阳斋公扑去! “还请前辈品鉴。” 茶碗飞去得恰到好处,六阳斋公气机正旋聚剑上,若是一退,就露了破绽,高手交锋在分毫之间,说不准下一刻陈易就把握这无法应力的机会一刀斩首。 茶碗去势极快,力道更是微妙,六阳斋公电光火石间以剑微挡,茶碗却绕着剑拐了个碗,噗地一声砸在了苍老的面上。 青瓷茶具连托带碗瞬间粉身碎骨,碎片溅射在六阳斋公的皱纹间却没留下一点血痕,但这整个耄耋老人、武林前辈…… 给浇了个狗血淋头! 六阳斋公舔了舔嘴边茶水,不怒反笑道: “果然好茶!” 茶杯碎片飞溅四处,只见有人几脚轻踏,身如鸿雁般,踩着一块块碎片,竟跃到了屋脊之上,居高临下地俯瞰陈易。 还有一人比他更先登楼,手中长剑并未急于出鞘,而是负手而立,好似是一副毫无防备的姿态。 更有两人一前一后几乎同时登楼,一人身形似乎狗熊般一跃而上,踏得廊道震动异常,虎视眈眈。 环视众人,陈易面无表情,仍挡在东宫若疏身前。 后康剑自方地中显现,落在背上。 刀出鞘,剑也出鞘。 他抬头一笑,似是明白讲是讲不明道理, “人多,真就力量大啊?” ……… 管事瞪大眼睛远眺这副画面,喃喃道:“这谍子不一般啊,竟与六阳斋公平分秋色。” “确实不一般,胜于寻常四品高手,譬如说唐泽这般败絮其中的货色。” 唐泽事前身死,又与黄景意图不合,此刻黄景也再不必顾及此人的颜面。 “那掌柜的…这该如何是好?掌柜要出手吗?”管事一阵紧张。 “由先到后,飞剑子、云笼刀、霹雳熊君,再加上六阳斋公,一位位皆是四五品的武道好手。” 黄景低头从容淡然地理了理袖子, “以一敌四,到不了我出手的田地,这谍子一炷香内就要死在这里……” “又死了!” 管事双目瞪大,惊呼一声: “成一打三了!” 只见远处,电光火石的交手瞬间,剑入骨喉,一颗大好头颅豁然喷血飞起。 第四百一十三章 从天上下来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死不过一瞬之间。 高手间的厮杀要么极慢、要么极快,慢在于难舍难分、破不开彼此招数,快在于猝不及防,一瞬之间的出人意料。 陈易从来都很会出人意料。 后康剑出鞘。 第六步绝巅踏云踏出之时,陈易的身形瞬间拉近到负手而立、剑在鞘中的飞剑子。 飞剑子似乎对陈易的选择并无意外。 以一打多,最重要的,不是如何以双拳敌四手,而是想办法变成以一敌一。 所以巷子、楼道、山门这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场地,从来颇受江湖武夫的青睐。 飞剑子站在霹雳熊君身侧,离陈易不近不远,而且双手负后,好似并未做好出手的准备。 他觉得哪怕互换位置,陈易也会选择先杀自己。 更何况剑客间,从来都有问剑的追求。 飞剑子吞了口冷风,脚步一动。 陈易与他的距离瞬间拉近,剑锋高抬,举手投足间尽是凌然杀机,气浪滚滚,快得近乎只有残影。 但飞剑子比他更快。 只因陈易好似在出剑的一瞬间,见飞剑子没有动静,在那一瞬间出现了顾虑。 一种疑惑的顾虑。 二人须臾间相遇,飞剑子单脚踏出,猛然迸裂出澎湃劲力,方圆间炸起气浪,他单手朝前,后手敲击剑鞘,长剑一敲下瞬间出鞘,落于手中,旋即一剑直贯而出! 锐利的剑锋将气浪破开,嘶如龙鸣。 一道白得发寒的剑光拉起,锐不可当的一剑本应洞穿陈易的心窝。 陈易先前一剑慢了,不知是有什么顾虑,但瞬息万变之下,这一丝的顾虑和迟疑,总会要命。 多少武林好手都死在了一瞬间的顾虑之下。 胜负已分,败势已定。 一瞬间,在座高手都重重一叹。 随后,便是似有若无的些许失望。 从以四敌一,到最后分下生死连一刻钟都不到,未免坏了大好热情,未免让人不够尽兴。 但尘埃依旧落定。 飞剑子这剑精准把住了陈易几乎微不可察的一丝破绽,眼下再无回剑变招的可能,但陈易这一剑却又不得不出。 陈易的脚步却在出剑时,霎时又是一踏。 绝巅踏云第七步。 他身形蔚然一变,身形骤然自剑锋便错过,廊道间再也寻不到陈易的身影,飞剑子目中惊疑,而众人间最为老江湖的六阳斋公猛一抬头。 但见陈易身形高高跃起,携着方才的剑势,一剑扑向高处伺机偷袭的云笼刀。 这一瞬的变故叫人始料未及,云笼刀只觉一股寒意自尾椎而起,透上而发,贯穿全身,他惊变中迫急抬刀,却不知那寒意是人之将死的恐惧。 剑锋霎时割开了日光,也割开了云笼刀的咽喉。 陈易手中长剑传来贯穿血肉的触感,锋芒毕露的剑影投映而下,伴随着飞溅的鲜血,他顺势一拨,剑光旋起。 带血的头颅冲天而起,往楼内翻滚坠落。 云笼刀双目圆睁,眼睛上下剧烈晃动,似乎仍想抬刀拒敌,却又忘记了头与身已经分离。 他死不瞑目。 陈易此时一跃而下,单脚踩上头颅重重一踏,以此作为踏板,竟反手又起新剑,朝飞剑子直杀而去。 见这杀机骇然的一幕,六阳斋公下意识间竟暗叹一声,看似犹豫了一瞬,却又瞬间骗过飞剑子的剑招,转手杀向云笼刀,如今又趁飞剑子前一剑落下,新一剑将起再起杀招…… 破绽竟卖得如此不似破绽…… 骗过了他、骗过了飞剑子、骗过了霹雳熊君,更骗过了云笼刀。 刹那间便反客为主。 远处的黄景面露凝重之色,竟不觉间单手护前,气机自警,好似再疑心陈易下一瞬会否闪到他的身前。 场面上,已杀机四伏,毛发皆是倒竖。 无人在意的角落里, 死不瞑目的云笼刀重重砸在地上,睁眼看着自己摔成了肉泥。 他还能说什么呢? 廊道上的厮杀仍在继续,陈易一剑朝飞剑子直刺而出,暴涨的剑意震得飞剑子额冒冷汗,被剑破开的气流搅得他发梢飞舞。 凌然的剑势好像要在他这气机变化的一刹那洞穿。 却在这时,一尊庞然大物横压过去。 砰! 剑锋似是撞到漆黑如墨的巨岩上,炸裂出山崩地裂的轰鸣,一圈气浪为之横推开来。 陈易微抬眼眸,只见后康剑没入在那霹雳熊君的手臂之上,此前锐利无匹的杀人剑刺入其中仅仅数寸,而巨岩身后的脸庞则冒出狰狞颜色。 二人俱是一退。 鲜血自手臂上泊泊流出,霹雳熊君那近乎半人宽的手臂如同一面巨大盾牌,千钧一发间护住了飞剑子的性命。 陈易眸里多了一抹凝重,退步之余,连挽剑花,以活人剑的路数化解掉反震而来的劲力。 好强横的横练功夫。 这可比自己什么铜骨功要强横太多了。 霹雳熊君亦是心中一惊,他生来体大如牛,从前为僧拜入名寺,练的是江湖上久负盛名的金钟罩铁布衫,不仅浑身刚硬远胜精钢,还有极强反震,寻常人等一刀斩来,刀碎人亡,他连个划痕都无,今日此人不仅生生破入骨肉,还以截然不同的剑法化去劲力,行走江湖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见。 “好小子……” 二人顷刻交锋,又顷刻退后。 元丰楼内的这一刻如暴风雨前的宁静。 东宫若疏大着眼睛旁观,似是不觉这有什么危险,她只知道,短短几瞬的交手,她眼都快看花了。 方才见陈易一剑看似杀飞剑子,转手杀向云笼刀,身影多番变化,出剑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以一敌四,转眼反杀…… 好有代入感! 如果可以,她真想跟陈易互换武功,自己来杀得这里落花那里流水。 这般想着,东宫若疏把雁翎刀握得更紧了。 陈易不知东宫若疏怎么想,他环顾了一遍局势,见越来越多人围得元丰楼近乎水泄不通,而那远处立着的元丰楼主仍未出手,似是伺机而动。 以一敌四,说得轻巧,但更多的是占了别人意想不到的先机。 今日若真拼个山穷水尽,就算能尽杀死人,自己也得交代在这里。 陈易深吸一气,眸光不定,似在思量。 而霹雳熊君已大步而上,大喝一声道: “我看你如何再破金钟罩!” 话音刚落,霹雳熊君毛发陡竖,根根似尖刺,整个人如罩烁光的巍峨晨钟之下,气血雄浑可见一般,脚下廊道震了三震,二人刹那拉近。 霹雳熊君猛地一掌砸下,五指间划过凄厉风声,直来直往,要拍碎陈易头颅。 陈易眸光一变,身影侧开,一掌擦脸而过,旋即刀剑皆动,一刀斩在腹间,一剑直戳肋下,皆是划破皮肉,但也仅仅是划破皮肉。 霹雳熊君闷哼一声,左手如巨锤抡起,横砸而去,陈易身形再变,低头躲开一锤,眼角余光还看见了飞剑子与六阳斋公皆是提剑,准备寻住机会一击毙命。 不能再拖了。 陈易电光火石间连出数刀数剑,腹部、肋下、手臂,皆有寒光掠过,道道血痕破开,把廊道染出零碎的红,霹雳熊君身姿仍然屹立,虽身上布帛尽数开裂,浑身鲜血,却没有一刀能取他性命。 “就你想找老子罩门?!” 霹雳熊君见他接连出刀,便知他想法,血雾间怒吼一声。 随后一拳当面砸向陈易。 陈易双目微缩。 飞剑子与六阳斋公即将起剑。 拳锋如小山般轰然而来,即将把陈易砸得粉碎之际,忽然,陈易身后掠起一抹寒光。 “蹲下!” 陈易早在笨姑娘话音落下前,就把头猛缩向下。 霎时风起,一道似刀非刀、似剑非剑的罡锋涌去! 正是断剑客的剑意。 哗啦。 霹雳熊君双目瞪大,只见他那如小山般的一拳,被那寒光刹那斩开。 从未有过的剧烈疼痛冲向脑门,霹雳熊君眼里瞬间布满血丝,他凄厉嘶吼一声,庞大的身躯血脉喷张。 挤占了廊道的巨大身形几番摇晃,飞剑子和六阳斋公生怕误伤,无从出剑,只见霹雳熊君已失去理智,惊怒恐惧席卷之下,凭着本能反应,胡乱挥手,脚步不稳,狠狠撞在了元丰楼的墙面之上。 轰! 墙面崩塌,瞬间烟尘滚滚,白雾翻涌,一时遮蔽住所有人的视线。 陈易抓住机会,退身向后,一手兜住东宫若疏的腰肢,身影于烟雾中矫健胜兔,混乱之中飞跃元丰楼。 绝巅踏云。 烟尘散去之后,人已消失不见。 ……… 临近元丰楼的一处宅院里。 那是戏班子的居所,平日无戏唱时,女班们便在这歇息、练功、吊嗓。 《思凡》过后,今日无戏再演,小桃便提前一步回到了住处。 做旦角的,总比别的伶人多些犹待。 小桃跟婢女坐在院子拉起的白布下乘凉,有一搭没一搭地谈天: “我跟你说…方才那两男客官的是真真好看,矮的有点呆笨过头,高的有点聪明过头,真像是一对。” “可他们是男的唉…” “你就不懂了,那些大家少爷最喜书童这一套了,”小桃狡黠一笑道:“怕是不知道谁是谁书童。” “可人好看啊。”侍女垂着眉头想了下,抬起眉毛道:“小桃姐你要不多勾搭勾搭,看看能不能给你赎个身?” 小桃笑嘻嘻道:“你想跟我一人一个是吧。” 侍女瞬间红了脸。 小桃点了点她的鼻子嗔道:“你啊你。” 侍女别过头,一阵后羞涩揉了好几下鼻子。 小桃也转过脸去,单手托起下巴道:“高攀不了啊,我就是个被人三百两卖到戏班的,人家一把刀都不止三百两呢,你想得倒好,但就是天掉馅饼。” 轰! 忽地重重一声,院子里宽大的白布被瞬间砸断,二人都吓了一跳。 侍女双手并用扑开烟尘,定睛一看,惊道: “还真从天上掉下来啦!” 第四百一十四章 就此别过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元丰楼混乱的局势勉强稳住,白昼之下,一众江湖好手分散开来,四处搜寻不知踪影的陈易与东宫若疏。 “断口平整,内外同时近乎同时断裂,好锐的剑意,没认错,是断剑客的杀人剑。” 霹雳熊君重创地倒在床榻之上,血已止住,被白布包了一圈又一圈,六阳斋公号着其脉搏,面色凝重道: “熊君的金钟罩本是至刚的横练功夫,然杀人剑是天下最利的剑法,一剑有真意,可斩二两风,连风这般世间最柔之物都难经一斩,金钟罩这种至刚功法,自是难以敌挡。” 熊君满脸苍白,听罢之后,脸色几度变化,先是难以言喻的颓丧,他的金钟罩已臻至极致,竟有人能不寻罩门一剑破防,可再一想想,剑意源自武榜前十的断剑客,这大汉反倒爽朗一笑道: “我熊君竟能受断剑客一剑,这一手…值啊!” 这豪气的大笑震得房梁作响,厢房内原先凝重的气氛兀然一散,几位江湖好手喟然一叹,随后也被感染得笑了起来。 江湖中不止有快意恩仇的鲜血淋漓,更有豪爽大笑。 熊君笑过之后,牵动肺腑咳嗽了两声,接着道:“寻酒来!” 六阳斋公连忙抬手止住道:“重伤在身,不宜饮酒啊。” 熊君直起身子,指了指脖颈上一道疤痕,皮肉突起如丘壑,宽近一指,可谓触目惊心,当年伤得极深,他道:“这道疤,再偏一寸,我熊君就得把命交代了,疼得了我差点见了老娘,就靠喝酒撑过来。” “喝酒?” “烈酒!” “倒是奇人啊。”六阳斋公惊奇了一声,见熊君不是说笑,而是已经叫小二去取酒,不住加重语气道:“熊君你莫喝酒,这时喝酒要添暗伤,说不好就活不长!” “斋公你这意思是说,想活很久,就不能喝酒?” “以后只能浅斟。” 熊君听罢,转头大叫:“拿酒来!最烈的酒!” 六阳斋公惊得瞪大眼睛:“你这样活不长啊!” 只听那汉子道:“如果活太长,那就喝不了酒。” 黄景恰从屋外而来,听到这爽朗一声,沉寂已久的心不禁起伏,一时眸里掠过独子临行前的意气风发,是他这父亲送去壮行酒。 同一杯酒,同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最后付于空冢之中。 “爹早说你武艺不精、难成大器…” 黄景失神嘀咕一句,猛回过神来,才记起阴阳相隔,独子已听不到他的数落。 他收拾了番心情,大步踏入厢房内朗声道: “好胆气,给熊君送酒来!” 仆役应下赶忙去拿酒,六阳斋公叹了口气,终是摇了摇头,熊君则豪爽大笑,房中群英亦是随之而笑,声如雷震。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黄景朝众人抱拳,最后再朝熊君作了深揖,随后道: “云笼刀的后事我安排好了,诸位莫嫌我提此事晦气,只想与诸位助拳的义士明言,我黄某人绝无亏待!便是下辈子做牛做马,也绝无半分怨言!” 一言既出,应声者众,众人纷纷喝彩,旋即痛斥西晋谍子的诡计多端。 待声音渐歇,黄景继续道: “此二獠想来仍未来得及走远,我已派人搜寻,还望诸位也不吝腿脚,一并搜查,定能将那二獠捉获!” ………… 秋风凛冽,太阳西斜,染得县城似黄沙大漠,风云急促而过,小桃便是在院落间压腿,都能听见连串急促的脚步声。 宅院的大门咚咚震动。 “开门,寻人!” 喝声喘出,响得落叶都为之一震。 “来了、来了,啊,是何先生。” 小桃不慌不忙拉开院门,就见到了飞剑子,身后还跟了个仆役。 见是戏班的女旦,出身名门正派的飞剑子声线一低道:“见过小桃姑娘。” 小桃温温柔柔地笑了笑,眼波流转得让飞剑子不敢正眼相看。 他退后半步,还是清了清嗓音道: “元丰楼混进了凶人,如今不知逃窜到何处,需查验一通。” 小桃脸庞微红,羞涩道: “这…都是女子的住处,不好吧。小女子一直在这待着,也没见有谁混进来。” 一旁的仆役厉声道: “按例行事而已,你这唱戏的推三阻四做什么?!” 还不待小桃开口,飞剑子就转头道:“闭嘴,你不许这么对小桃姑娘。” 仆役一时噤声片刻,随后才忙声道歉。 小桃笑道:“不必为难他,唱戏的在下九流都排末尾,何先生想查就进来吧。” 飞剑子忙声道谢,便领着仆役进去一查。 不一会后,宅院的厨房、仓库、书房、大堂、乃至房梁上都搜了一通,但却查不到足迹,仅剩下女班们的闺房,小桃倒是坦坦荡荡,说但查无妨,飞剑子反倒有些犹豫了好一阵。 就在飞剑子要查时,忽然一位仆役急忙跑来,报了一声: “喜鹊阁的人来了!楼主、楼主请诸位回去!” 飞剑子猛吸一口气,朝小桃抱拳道:“多有叨扰了。” 小桃点了点头,亲自把人送出了门。 待人走远后,小桃回到了闺房里,关紧了门,深吸一口气道: “人走远了。” 衣柜里冒出了一双眼睛。 东宫若疏推开门,从衣服堆里跳了出来,稳稳落地。 她与陈易是分开藏的。 只因陈易是四品武夫,气机太强,容易被高手察觉,而她不过六七品境界,自然适合藏在人眼皮底下。 “谢谢你啊,小桃姑娘。”东宫若疏认认真真道。 小桃笑了下,她不知东宫若疏是女扮男装,便啐了一口道: “女班里按理来说不能留男人。” “按理来说?”东宫若疏疑惑问。 小桃俏脸一红,倒也没避讳道: “我们是下九流啊,总得靠着上九流活……” 笨姑娘挠了挠头,没太想明白。 小桃见此好笑道:“还真是个雏。” 东宫若疏也没避讳地点了点头,她确实是个雏嘛,虽说跟人拜过堂差点洞房了,但毕竟还是没破身子。 她坐到椅子上,晃了晃脚道: “也不知他怎么样了。” 小桃听到东宫若疏提起另一人,记起了先前跟侍女的闲谈,此刻眼睛微亮八卦道: “他…是千户你扈从还是书童?” 东宫若疏摇了摇头道:“都不是…就是关系比较近而已。” 她本来想说朋友,可她跟陈易这关系…怎么都不可能只是朋友。 “那…想来成婚了吧?” “…应该算吧。” 小桃“哦”了一声,面上也没什么情绪可言,又随意交谈几句,就转身出门。 刚走出不久,侍女就迎了上来,看着小桃的目光满怀期待。 小桃叹了口气,笑着数落道:“你瞎期待什么呢,这千户是个雏,以后要找个门当户对的。” “我本来就是通房命嘛,”侍女虽有失落,但不承认,眼睛扑闪扑闪道:“那另一个人呢?” “倒是成婚了,不过武功看上去好高,而且性情看上去不好相与,还是个江湖人,要四处漂泊。” “那好可惜。”侍女顿了顿道:“桃姐这么好看,肯定能寻到俊的。” 小桃敲了敲侍女脑袋道: “你别总想着我找到个俊的,俊的人多情,不好托付一辈子,还是得寻个丑些的实在,要我说越丑越好,越丑就越懂得珍惜。” 侍女有些失望,抱了抱被敲的地方。 “疼不疼,给你吹口气。” 小桃凑过去吹了口。 侍女亮着眼睛说道:“不疼了!” 恰在这时,一道身影走过廊道,原来是陈易不知何时翻身入了院子。 二女都吓了吓,陈易扫过眼去时,她们都羞涩地红起脸来。 陈易回以柔和的笑容,双手抱拳道:“谢过二位出手相助。” 二女都没说话,眼神交换了几个来回,朝他点了点头,陈易转身就朝东宫若疏所在的房间走去,见人走了,小桃和侍女就窃窃私语。 “瞧着这个没那姓陈的俊啊。” “嘘,小声些。” “怕什么呀,小桃姐你对人有恩。” 陈易耳力极好,细絮话音落耳,不禁笑了下。 萍水相逢,不过他乡之客,今日之后,彼此过路罢了,可短短几瞬间,仍从朦朦风尘中窥见羞涩带娇的面容…… 哪怕终是过客,不知彼此真名,可仍旧留下一抹回忆。 陈易推开房门,就见东宫若疏拧头过来,后者眼睛一亮道: “你还好呢!” “肯定还好。” 陈易绕开了那群追兵,又见那些人赶着回元丰楼,便赶忙回来。 东宫若疏上下打量了一番陈易,莫名有些兴奋,脸盘有些红了,酝酿好一会后道: “你还蛮厉害啊。” 她这话说得幼稚,经历这样一场危险,陈易好气又好笑道: “你以后不要再揽这样的活,如果你不同意,喜鹊阁是不敢拿你来冒险的。” “我总得做事,而且我有能耐。” “你没能耐,”陈易板起脸道:“如果不是你,我一个人早就溜了,你纯拖后腿。” “哪里拖后腿了。”她咕哝一声,不满道:“我很关键!” 陈易愣了愣, 很忽然的,觉得她有些可爱了。 东宫若疏见他不说话,就当他是默认了,这时挺了挺胸,便是事前裹好了胸,又穿了宽大的衣袍,此刻也仍能一窥挺立的轮廓。 她自觉十分的骄傲,不仅代入到陈易以一敌四,而且还在关键时候给出关键一击。 她跟陈易以寡敌众,嘎嘎乱杀。 陈易把笨姑娘的心思看在眼里,也不多说什么,道:“该走了,别在这里留太久。” 临走前,他留下张三百两的银票。 算是报酬。 东宫若疏点了点头,起身跟上陈易的脚步,二人出了闺房,再度向二女道谢,小桃姑娘说正门不好走,就领他们从后门而出。 后门狭窄,而且出门后就是长长仅容一人通过的小巷,东宫若疏走在最前面,陈易紧随其后,而小桃走在最后。 东宫若疏步伐很快,毫无顾忌,没什么心机,陈易则仍小心提防着暗处的危险。 身后的小桃送着他们出去,眸光低垂,双手拢在袖口里。 她的手忽然一抬。 巷间一寒。 “刀放下吧,你杀不了我们,更不可能把我们逮住换钱。” 陈易未曾回头,嘴唇微动,声音响彻在小桃的耳畔。 传音入密下,砰地一声。 手腕一松,陈易身后是匕首铿锵落地的声音。 东宫若疏疑惑地拧过头:“怎么有声音?” 小桃慌忙间把匕首藏起,收拢在背后,陈易则道:“没什么,小桃姑娘东西掉了而已。” 东宫若疏没有多疑,转过头来继续走。 小桃深吸一气,并没有说话,无声间明白自己生死悬于一线。 杀心已起,又被察觉,就只待那人决断了。 待到巷口分别时,陈易才终于拧头看她,半晌后,只是笑了一笑, “你帮了我们,但…就此别过。” 话音落下,他已带着东宫若疏大步而走。 小桃喘回了一口气,看了看手里的匕首,苦涩自语: “罢了,还是得老老实实挣钱,赎好身找个人家嫁了。” 她几分心灰意冷地转身就走,揉了揉黯淡的眸子,把那些过客忘掉。 黄昏日暮,天边的鸟兽散去了。 她回到下九流的生活里。 第四百一十五章 菊花茶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元丰楼。 人头攒动,黑压压把元丰楼拥裹了一圈又一圈,喜鹊阁的腰牌随风晃荡。 大堂内已是一片杂乱无章,桌椅东倒西歪,魏无缺捻起一片碎裂的瓷碗,环视了满地狼藉的元丰楼。 他耐心等待,指尖轻轻敲桌。 上好棕木所造的茶桌裂开一条细密的缝隙,可见他耐心不是很多。 “想不到我元丰楼今日竟能迎来天家的贵客,座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黄景缓步而出,面色如铁。 喜鹊阁的人既然包围了元丰楼,那就证明…他们知道了元丰楼正在搜捕那陈氏女。 骆烁此刻一步踏前,冷声道:“黄楼主好大的胆,官府搜人都需驾贴,你们元丰楼却绕过官差行事?” 黄景回应道:“千里不同音,山同城也不同别处,更何况不过是小小贼子,哪里劳烦得了官府呢?” 骆烁闻言眸光冷戾,刹那推刀出鞘。 寒亮的刀锋晃过黄景的脸庞,他身后一众江湖好手也旋即抽刀,刹那间刀光剑影,竟有剑拔弩张之势。 这时,魏无缺面上忽带几分笑意,道:“黄楼主还不知道自己被人耍了吗?” 黄景微微皱眉,似有不解。 魏无缺慢慢道:“把东宫姑娘带走的不是西晋谍子,此人姓闵,曾是西厂千户。” 黄景面色微僵,其身后一众江湖好手也顿时哗然。 半晌后,黄景回过神来,皮笑肉不笑道:“座主又怎么确认他不是谍子?” “因为他把人还回来了。” 魏无缺一字一句道。 黄景此刻终于脸色铁青,喉结上下滚动了一阵,按在楼梯扶手的手不住用力,黄木碎出数道裂痕。 正在骆烁攥紧刀柄,以为他要发作时,黄景反而露出淳朴的笑容,抱拳道: “既然如此,那确实是我们有失考量。” 说着,他回头向一众江湖高手道: “都把刀兵放下吧,那群谍子们势单力薄,他们想引我们火并,从而混水摸鱼,今日千万不能让他们得逞。 归根结底,还是这群谍子狡猾过头。” 魏无缺抬手拦了拦骆烁,后者攥住刀的手松了一松,见此一幕,心中不由暗叹这黄景当真不是省油的灯。 知道东宫姑娘被送回翠峰院的一瞬间,这黄景就瞬间变换面色,几句就把原来的剑拔弩张化为和风细雨。 “魏座主,可还有何事告知?”黄景转过头来,拱手又问,“既然你我同是要追查孤烟剑,那么为免今日般再起误会,有些能敞开的事,还是希望敞开说。” 魏无缺扫了眼元丰楼内的景象, 那群谍子能藏身的地方不多,无非是高海武馆、元丰楼、重阳观、妙尚寺几处。 如今一看,元丰楼的嫌疑也排除了。 他思忖片刻,缓缓道:“既然黄楼主诚心请教,那么我也但说无妨,这群谍子的领头是西晋监巡院的三把手,不知其姓名,只知其曾有个江湖诨名——多面鬼。” 不轻不重的话音落下,元丰楼内一众高手闻之色变,而如六阳斋公这般上了年纪的武林前辈,更是眉头皱得紧,如挂上了千斤锁。 多面鬼,放在二十年前,正是江湖上一大凶名,晋虞两国边疆的一大响马头领,以篡位刺杀闻名,而且刀法精深,刀乃弯月快刀,杀人如同庖丁解牛,六阳斋公当年立誓肃清三山六道的响马,便因此人夺去了他师弟的性命,而待六阳斋公踏入四品,令一众关门弟子要报仇雪恨之时,多面鬼却已销声匿迹。 本以为多面鬼已化作江湖上一缕过眼云烟,但今日众人却又听闻到这闻之色变的名号,众人都多了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 …………… 玄府。 元丰楼的突发惊变,并没有怎么影响到殷惟郢和陆英。 她们本就与此事近乎无关,更是江心真人的贵客,混乱发生时在元丰楼的后台,避开了大堂内的乱象,安然无恙的回到了玄府里。 但这也让二女一脸懵然,全然不知元丰楼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且她们也没寻到陈易的身影。 陆英还好,她算过卦,得知陈易无事便放下许多心来,殷惟郢就不一样了,便是江心真人好说歹说地劝回了玄府,她仍旧惴惴不安,这副模样,不断算卦推演,绕着院子走了不知多少圈,简直比捉奸时都还要紧张。 她不敢想象陈易若是死了,那她该如何是好。 殷惟郢在院子间转了许多圈,衣摆晃过落叶,她仍旧姿容淡然,但急促的脚步声却骗不了人,陆英这时不由想,景王女是不是对陈易其实用情至深? 她不禁出声一问:“殷道友可在忧心他?” 女冠脚步顿停,反而轻轻摇头道:“既是忧心,倒也不算忧心。” 陆英疑惑了道:“这话怎解?” “他对我用情至深,我却待他无甚深情可言。”殷惟郢顿了下,叹了口气道:“我不忧心他的安危,反而是忧心他辜负他的深情。” 陆英听罢,心觉此话玄奥,恰似故剑情深,又不似这般道理,当真是玄而又玄。 念及她比自己大不过三四年,思绪却已半仙半玄,陆英感受到一丝没来由的嫉妒。 她瞧上去比自己厉害多了, 不知怎么地,陆英觉得陈易还是不回来要好。 只是天不遂她意。 陈易还是回来了。 仆妇通报过后没片刻,就见那熟悉的身影缓缓踏入到府邸里。 陆英正起身要迎上去,却见一道仙姿横拦面前,恰似浮云掠过,已到陈易身前。 殷惟郢上下打量了陈易一番,嗅到了些许血腥气味,不住道: “这…到底是怎么了?” “说来话长…”陈易顿了顿道:“我见到东宫若疏了。” 殷惟郢听到这熟悉的名字,她不住面色微变,到底是从前跟陈易拜过堂的人,女冠回想起那些时日的困境,都不免心有余悸。 “具体…怎么了?”殷惟郢缓了缓心情,出声问道。 陈易瞥了她一眼。 殷惟郢没来由地心底一慌。 “到底怎么了,事情告了一段落,我先去洗漱,之后再说也不迟。” 一边说着,陈易一边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 “她给了我九十两银子。” 雪白的银票落在秋水长眸内,白衣女冠的身影登时耸立,瞳孔渐渐放大,像是三魂七魄出窍远游。 万千念头一掠而过,她的脊背僵直起来。 耳畔边,传来了戏谑的调笑: “与人厮杀一场,气血受阻,当需活络,先帮我泡一杯…菊花茶吧。” 第四百一十六章 偏偏她早已辟谷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薄薄水雾氤氲浴室,仆妇已端着装衣服的桶走了,陈易便一头攒进微烫的热水里。 躯壳毛孔大张,享受着滚水的滋润,陈易原来紧绷的骨头登时一松,舒畅感席卷全身,他吐出一口白气,飘荡得远远。 “那群西晋谍子……” 陈易自语一声,他杀了那两个西晋谍子,本想搜魂,然而还不待搜魂,那聚集在元丰楼的高手们便围杀过来。 想来是那群谍子们早已计划好了退路,只怕混水摸鱼间,那两具尸体已不知去向。 “罢了,反正跟我关系不大。” 陈易勺起水泼了泼脸。 他来山同城,本是为了陆英的缘法而来,如今无意间卷入到此番纷争,纯属意外,既然牵连不深,本就可以随时退出。 这些江湖上纠葛一块的恩恩怨怨,他本不想管,今日若不是东宫若疏,他也不会去管。 而经此一回,想来魏无缺也明白,用东宫若疏来钓鱼上钩怕是不太可能了。 念及至此,陈易放空了些思绪,让自己好好歇息一通,好好养精蓄锐。 接下来,还要出剑。 元丰楼内厮杀一通,便是于自己这已刀口舔血惯了的人,都是一通极大的消耗,全然不亚于跟大小殷、冬贵妃大战一通,若再加上秦青洛、祝莪,那就只怕支撑不住。 滚烫的热水没着脸颊,陈易伸展双臂,长长吐了口气:“啊…” 像这般舒展全身的时候,真是别具一格的舒服。 陈易把脑袋在浴桶边上,眯着眼不禁在想,已经多久没过厮杀后回家歇息的日子了? 快有大半年了。 大半年了啊。 “时光如梭。”陈易叹了出声。 待在京城里的,他总觉得时间过得很慢,一切都很慢,小狐狸怎么还不喜欢自己,师尊怎么又吃醋了,大殷怎么仍然学不会安分,闵宁什么时候把她交给自己,还会偶尔想到林琬悺、安后、东宫若疏等等…… 可如今出了京城,陈易发觉一切都变快了,凡事都需要时间,偏偏最缺的就是时间。 如今待在这个不知称不称得上家的玄府里,陈易寻到了那种熟悉的感觉。 惬意、宁静,就好像能待上一辈子。 陈易望着朦朦雾气道:“再慢些才好。” 可半晌过后,他又自顾自地摇了摇头,江湖漂泊不比京城里的日子了,他得往西走去寻明尊传承、去寻涂山地宫,在这之后再去南疆,见一见秦青洛和祝莪。 想到南疆,陈易禁不住呢喃:“青洛…我女儿是不是要出生了?她要叫什么名字?” 算一算时间,真的快了。 最多不过一两个月。 ……… “他没再寄信过来?” 烛火扑朔,硕人的脸庞微垂,骨相仍旧英武,蛇瞳里却是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她面容笼在一片晦明不定里。 一旁的祝莪捻着针织着衣裳,旁边的木篮子放着小小的布料,像是小婴儿才穿得上的肚兜,还有些许小件衣物,新生儿出生的第一件衣服要母亲来织,哪怕不善女红也绣下一线,这样才能讨个好彩头。 “他没再寄信过来?”像是觉得祝莪没听到,硕人又一次问。 祝莪转过眼想看一看她的神情,后者却侧过了脸,致使面容笼在完全的晦暗中,连蛇瞳都黯淡着,王妃斟酌了下措辞道:“他犯了大不敬之罪,想来不知在哪处逃亡,便是想寄信也寄不过来。” 硕人默然片刻,冷笑道:“怕是死了。” 祝莪沉吟后不咸不淡道:“那王爷何必跟一个死人置气呢?” “我没有置气!” 话音落耳,祝莪却听到了咔咔的骨节声响,她把拳头攥得很紧。 祝莪深深叹气,把手上的女红活计放下,端着油灯要走过去。 “别带灯来。” 屏风后传来声音,急促之余,竟有一两分惶恐。 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如今的模样,已成了下意识的反应。 祝莪把灯放下,缓缓走过去,其实没有灯,她也能看清秦青洛如今的模样。 不薄不厚的被褥盖在床榻上,枕头竖立作椅背,那八尺之躯腰盘微弯,姿势尽量省力,而哪怕秦青洛极力扯住被褥,夜色下,那腹部高高耸起,犹为显眼…… “…别看了。” 她的话竟有些发颤。 祝莪攥住她的手,温声细语道:“青洛,姨什么都没看。” 临近生产的日子,祝莪已很少喊她王爷,往往是直呼其名,以此抚慰这女子王爷的心。 而越是产期将之,秦青洛就越是脾气不好,更易于暴怒,故此祝莪可谓是寸步不离,几乎整日整夜地与她待在这房间里。 秦青洛明白祝莪的好。 为了掩人耳目,祝莪也为她而乔装易容,挺着大肚子,这样谁都不会想到是秦青洛怀的孕。 说来也是讽刺,旁人还以为她们如此恩爱,临近产期,王爷还寸步不离地守着王妃。 至于那把种留给她的人,从头到尾只寄了一封信… 秦青洛指尖轻颤地摩挲着隆起的肚皮,忽地怔怔,烛光透过屏风扑朔在她面上。 半晌,她笑道:“到底是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祝莪微微愣了下, 这些日子来,愈发气性暴躁的秦青洛对那人的破口大骂已是常态,莫说是陈易了,便是陈易前十八代、后十八代都没能幸免于难。 可她还是头一次听到这般埋怨。 像是独自一人行走天地时, 无言的失落。 祝莪看在眼里,不由出声道:“那封信里…他提到你的次数比姨还多呢。” 秦青洛却似没听到般轻抚隆起的小腹,王爷忽然觉得十分奇妙,自己不仅要生下仇人的孩子,以后还要把她养大成人,说不准这孩子还会了却宿怨,为自己手刃仇人。 祝莪以为她听进去了,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可秦青洛仍旧失神着,一念起时,她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腹里不是一块肉,而是一个小生命要诞生。 让这小生命去杀了她的生父…… 烛光忽灭。 她的思绪停下。 祝莪又点起了火,托着油灯,耳畔边忽听到一句:“把那封信拿来吧。” 她不明就里,但还是寻了出来,交到秦青洛手上,硕人又深深看了一眼,忽地甩到火上,整封信燃烧了起来。 祝莪惊呼了一声,却没夺去,只是紧紧陪着她,秦青洛仍攥得死死,火苗窜动,很快爬到指尖,却因灰烬的掉落而熄灭,待她低头再看时,便见信烧去了许多,只余一半在手,末尾的最后一句话仍在那里。 【苍山负雪,海枯石烂。】 秦青洛失神了,茫然坐在那里,她发梢散落,轻轻飘荡,忽然难吐一言。 她静静凝望着手里的烧却一半的信。 不知过了多久,她递还给了祝莪。 烛光透着屏风倒映着她的脸庞,仿佛钻入眸里,勾起薄薄水雾,如露似滴,她沉吟许久。 长长一声叹息。 “罢了!” ………… 洗漱过后,一下精神多了,陈易回卧房看了一眼,见内里无人,便转脚回到了厅堂处。 白衣女冠端坐茶桌前,手腕转得飞快,浓郁茶香扑鼻,萦绕厅堂。 一抹青绿茶汤落于碗中,是纯正的点茶,而非泡出来的菊花茶。 殷惟郢眼角余光打量到他的身影,抖了一下。 她挪了挪屁股,侧过身来,莞尔道:“你来了?” “来了。”陈易慢慢吐字道:“但不久我就要回房。” 殷惟郢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一颤,接着道:“陆道友还在这里,我做主人的不好失陪。是吧,陆道友。” 陆英一愣,这话说得确实也是,不过殷惟郢这么客气倒也是少见,她点了点头。 殷惟郢松了半口气,若是陆英回房歇息了,那么她就真要死定了。 只要陆英还在这里,她就还是太华神女。 陈易扫了殷惟郢好一会,像是猜到她心里打什么主意,倒也不急于戳穿,而是悠哉游哉走了过去,接过茶水坐下: “怎么不是泡菊花茶啊?” 菊花茶…… 女冠想想便悚然一惊。 这算是二人床第间的黑话,其中意味,自然不言自明,殷惟郢微微咬牙,压抑住心中惧意道: “泡茶不过是西晋蛮人的作为,在我大虞…还是点茶为好。” “哦?” “香、浓、稠,滋味无穷,”殷惟郢轻轻捧起茶碗道:“人喝泡茶,不过是图个新奇,并无甚么滋味可言。” 陈易活动活动了筋骨道:“可我如今气血受阻,不喜太香浓稠的茶水,反倒想要些清涩的滋味。” 殷惟郢茶碗颤了颤,茶汤摇晃。 她略带求饶地看了看陈易,后者戏谑地笑了一下。 女冠心里咯噔几声,维持着淡雅的姿仪,清声道: “一时滋味,不尝也罢,何况你为武夫,气血受阻本就常有之事,自会自行疏通。” “若是外力所致呢?” “…我…我可随时为你点茶,多点几回。”殷惟郢的语气弱了下来,倒有些若有若无的可怜巴巴了。 陈易捧着茶碗道:“气血受阻,虽是小事,但若不注意,说不准哪日就酿成苦果,还是得严肃对待啊。菊花茶清热解毒,恰是妙物。” 殷惟郢已汗流浃背了。 贴身的衣裳都漫起了薄薄的汗渍。 一旁慢慢品茗的陆英听着二人为泡茶的事争执不下,不由奇怪。 泡杯菊花茶而已,虽说确是西晋人的风俗,但太华神女为免小题大做了,更何况修道之人,哪来那么多门户之见呢? 陆英道:“为什么不给他泡呢?若是他想要,就给他泡吧。” 殷惟郢飞快地侧眸扫去,不禁腹诽数声,这陆英哪里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啊,不知道便胡乱插嘴,她本来就在陈易那里无甚尊严可言,好不容易才当了大夫人,将他就此拿捏,今日若真泡了那茶,只怕比给他当鼎炉时还要颜面尽失。 更何况那个地方…真能的吗? 若是女子被做了那事,就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陆英见殷惟郢迟迟无话,就接着提议道: “殷道友若不方便,要不我给他泡?” 殷惟郢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 且不说你根本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哪怕便是知道…… 你有那机会吗? 小浪蹄子! 默念太上忘情法,她心湖重归平静,接着悠然道: “不必劳烦陆道友了,对了,还请陆道友交代些江心真人的嘱咐。” 事已至此,还是先转移话题吧,说不准能把他的注意力一并转移走。 陆英不知女冠的想法,看了看陈易道: “江心真人说了,秘境其实早已开启。” “早已开启?”陈易疑惑道。 “嗯…所谓秘境,本不过是封印罢了,历经多年,剑池的封印早已松动,此番广邀同道,主要还是为了重新封印。” “这么说,让人进秘境取机缘,就是事先报酬咯?” 陆英总觉这话说得势利,但还是道: “也可以这么理解。不过其中危机重重,剑气横生,楼兰剑皇与吴不逾一战,两位皆是武榜前十,吴不逾更是当年的天下第一,二人洗剑池一战间借了千百年里不知多少先贤的剑意,剑池早已青冥交替、玄黄紊乱,受其一战影响,那些剑意似乎都…活了过来。” 听到最后一句,陈易惊奇了下:“剑意都活了过来,那岂不是有灵了?” 陆英接着道:“或许没那么夸张,毕竟那一战本就摧毁了大半座洗剑池,至于许多残留的剑意也因常年封印消磨殆尽。” 陈易微微颔首,怪不得寅剑山会卜卦出这是陆英的机缘,这些剑意本就是强弩之末,于山上诸峰主无丝毫益处,而于大多弟子而言,便是获得了也无处可用、暴殄天物,而身为剑甲首徒的陆英却是最合适的人选。 听过这些之后,陈易吐了口气,不管怎么样这次去元丰楼的目的还是达成了,他扫了眼殷惟郢,而后道:“天色不早了,陆师姐你差不多…也该回去打坐了。” 殷惟郢唰地僵住,见陆英点了点头,连声道: “陆道友何不再坐一坐,我有许多道经上的不解还未曾与你探讨。” 女冠这般挽留,陆英也不好意思离开,原本挪起的屁股又坐了回去。 殷惟郢勉强松下半口气。 陈易笑眯眯打量着她。 她打了个寒颤,若是寻常女子也就罢了,大可以肮脏污秽回绝… 可偏偏她修道小有所成,早就辟谷! 殷惟郢垂眸不敢直面他的目光,以极低的嗓音试着商量道: “倘若下回气血受阻,再以菊花茶清热解毒,如何?” “还敢有下回啊?” 第四百一十七章 你怎么不能饶我?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稍微提高的话音落下,殷惟郢的双脚都颤软了。 转过眼,就见陈易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一回气血受阻,倒是让我长够教训了,” 说完之后,陈易笑眯眯地看向殷惟郢道: “我这…还敢有下次吗?” 殷惟郢嘴唇微嗡,指尖颤得厉害,半晌后才咕哝道: “那倒也不必非以菊花茶解毒。” 陈易默然不语。 哪怕有外人在此,女冠这会仍咬牙放低了些姿态,柔声细语道: “你我相伴日久,岂是并无一丝情意可言?你真当我不愿为你泡茶不成?只是武道一途,最忌讳邯郸学步,最重的便是从一而终,倒也是为了你好,亦是…为了我好,我们到底是夫妻一场。” 陈易皱了皱眉。 殷惟郢把这点小细节看在眼里,虽没学会小狐狸察言观色的本领,但这么久的相处,也明白些陈易的心念。 说到底,他们彼此间还是情意绵绵,又洞房不知多少回了,他千里携花而来,早就对自己情深入骨,更何况曾半年未见,还是小别胜新婚的时候,如今自己在外稍微放下些太华神女的架子,他就有几分心软了。 多亏了小狐狸。 殷惟郢暗暗跟殷听雪道谢,若不是她老给陈易吹枕边风,自己也学不会这一招。 一旁的陆英略显茫然,她被殷惟郢给留在这说要辩经论道,可殷惟郢仍在跟陈易说什么泡茶之事,这论的是哪门子的道? 老是看他们僵持着也不是办法,陆英便道:“菊花茶罢了,我从前跟若疏也泡过,倒也是清热解毒,只是没必要这样争吧?难不成还涉及到什么大道之争不成?” 殷惟郢听罢,瞧了眼陆英茫然的眼神,心底一阵怨念。 不涉及什么大道之争固然不错…… 可这涉及…谷道之争…… 殷听雪都没被这样对待过,她景王女难道要做头一个? 这还算什么大夫人。 只是这些话自不可能脱口而出,殷惟郢噙起恬淡笑脸道:“见微知著,因小见大,许多道佛妙语,都不过从中而出。” 陆英确有几分明悟,只是虽说见微知著,可这微为免也太小太小,而且这般争执不下,与其说是中出妙语,倒不如说是打机锋打着相了。 陆英垂眸思索起来。 殷惟郢见把人暂时糊弄过去了,心里吐出一气,她惴惴不安地看着陈易,等着他开口回应。 要是他这回能放过自己…… 自己以后就、就…不那样拿捏他了,多顺着他的意思来…… 殷惟郢暗暗作想间,陈易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出了大堂。 女冠咯噔一下,思索过后,赶忙先去了趟厨房。 不一会后,她从厨房里把什么揣入怀里,追了出去。 只见陈易并未回房,而是站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里,他扫了殷惟郢一眼,后者顶着头皮发麻快步走来。 这一回并未酿成祸端,也本就不太可能酿成祸端,而她的话说得倒也不错,他们毕竟是夫妻一场,彼此间也交托真心…… 只是,难道就这样放过她么? 陈易眯眼思索。 殷惟郢颤颤地看了眼他的面色,垂眸咬牙,再不迟疑地拥了上去。 她顷刻间拥到陈易怀里,软嫩触感撞击他的胸腔,陈易面露诧异,那莲藕似的雪白手臂环住他的胳膊、腰肢。 “好…好哥哥……” 殷惟郢把脸贴在他胸膛上,细若蚊蝇道: “这半年来,我极想你的。” 陈易垂着眸子,犹豫之后,还是揽上她的腰肢: “那九十两银子,又是什么意思?” 明白他有些耿耿于怀,殷惟郢又怎能让他继续追究,她双颊泛红,柔着声道: “我见你不愿娶她,于是便想断了她的念想,所以才教她恨你。” 陈易反笑道: “这么说,你还是一番好心?” 反问的话音落耳,殷惟郢哆嗦了下,陈易的指尖摩挲到细微的鸡皮疙瘩,可女冠还是软语道: “倒也有私心,天底下哪有女子愿意分享自己夫君的?” 陈易不依不挠,冷笑道: “使坏心眼就使坏心眼,殷惟郢,你寻这么多理由做什么?” “我…我……”女冠刹那无言了,沉默片刻。 陈易正欲再说什么,可嘴唇还来不及动,殷惟郢就轻轻掂起脚尖。 一双薄唇拥来,吻住了他,温柔似水,陈易先是停顿,不习惯殷惟郢主动吻他,但仍回以温柔。 好半晌后,她才分了开来,眼眶里泛起些水润道:“还、还不明白吗?” 殷惟郢像是想起了许多委屈,陈易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心间兀然紧了。 “还不明白吗?” 她忽地垂起泪, “我这是吃醋了呀!” 不大不小的话音落下,一滴泪也莹莹而落,女冠的眼眶泪眼朦胧,还有低低啜泣夹杂风间,陈易沉默了下来。 殷惟郢贴得很紧,收拾了些许哭腔,低声倾诉:“我那时心慌意乱,怕你不娶我,而是娶了她,我知这不讨你喜欢,可那也没办法。” 许久之后,陈易才轻声道:“你这还是使坏了。” “就算使坏了一半…行吗?”殷惟郢主动道,“你我成婚这么久,还不明白我的心意?你可以不罚听雪,怎么就不能饶一下我?” 陈易垂眸思索。 殷惟郢一颗心悬在他身上,这半年来又有多思念他,他怎么不知道。 那晚把花送给她时,她哭了好一阵,整晚都揽着自己的手臂入睡……… 更何况这一回问题本就不大也不小,以东宫姑娘的性子,也酿不成什么大祸,不过是小小的插曲。 念及此处,陈易往那狠狠一拍。 啪。 殷惟郢面红耳赤,但到底是不敢违抗,只是羞赧地扫了他一眼。 “就这一次,若再有下次的话,别怪我不客气。” “自然不会有下次。” 殷惟郢松了口气,劫后余生之下,轻轻在陈易衣领间啄了一口。 陈易温柔地捋捋她的发梢,最后还是松开了她。 见这一幕,殷惟郢悬起来的心才彻底放下。 她揣了揣怀里的东西,那色泽紫红,剥开了半圈,却是一颗圆滚滚的…洋葱。 还好她急中生智,不然也哭不出来…… 度过一劫,殷惟郢摸了摸被打下的位置。 还真有些疼,怕是红了,不过总好过泡菊花茶… 所幸他还是用情太深,若是放在以往,断没有放过她的道理,而经此一遭,她吃一垫长一智,不会再那样使绊子,往后还是多谢软言软语为好,常言文人杀人不必刀子,女人又何尝不是? 他背影渐行渐远,殷惟郢勾唇噙笑,摇头轻叹: “到底还是拿捏住了。” 恰在这时,一位仆妇急匆匆地走来,朗声道: “外面有个姓东宫的姑娘有事请见。” 咯噔。 女冠的眼珠子都瞪大了。 只见陈易变了个方向,缓缓走向了门外…… 第四百一十八章 大殷坐不稳了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陈易一句“请进”,东宫若疏便双脚一蹬,跳过门槛跳进来。 她瞧见了陈易,眼睛一亮道:“你果然在这里。” 陈易看了眼天色,已是昏沉近夜,鸟鸣尽散,自己把东宫若疏送回翠峰院没多久,她就找过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东宫若疏回道:“魏座主打听到了陆英借宿在殷仙姑这里,而你跟着陆英,所以应该也在这里。” 陈易扫了眼她身后道:“其他人呢?” “都在院子外面守着,我没让他们跟着进来。” 陈易微微颔首。 若不是只见东宫若疏一人,他是断然不会开门,而她说没让人跟着进来,也不知是她怕暴露了自己身份,还是魏无缺的有意示好。 “进来坐吧。”陈易顿了顿道:“陆英也在。” 说着,陈易便在前面领着东宫若疏到了大堂,她一眼就瞧见了陆英,快步地扑了上去,把陆英抱了个满怀。 “松、松开、憋死了!” 陈易还在呢,陆英露出的半张脸蛋冒出通红。 “就憋死你、就憋死你!” 东宫若疏大大咧咧地挤了一挤,陈易见此笑了笑,倒底还是西晋女子豪放。 “你傻不傻,有别人在呢……” “不碍事,他跟我拜过堂呢。” “啊?!” 似是晴天霹雳般,陆英停在椅子上,心底忽如一空,又忽如潮涌,杂乱得总无头绪,好像想问些什么,到嘴边却又糊弄应答: “哦…哦…” 她想到他已经好几天没跟她讲过故事了…… 东宫若疏也停了一停,她记起这事她没跟陆英说过,只因那事委实窘迫,更何况劫亲的人里面有…陆英的师傅周依棠。 东宫若疏忽地泛起鸡皮疙瘩,她回过头,就见陈易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傻子都能明白这眼神的意味。 陈易肯定也不想让周依棠的事给陆英知道…… 东宫若疏忙松开陆英,连声道: “还没洞房,你别多想。” 别多想… 话不说还好,陆英一听便思如万千潮涌,垂着脑袋不言不语了好一阵子。 她忽地就心烦意乱,陈易与她光风霁月,无事可言,她一下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心烦意乱了,是争抢的好胜心作祟么,从前只觉他是寻常登徒子,如今先听他是太华神女的道侣,后又听东宫若疏这太子妃跟他拜过堂,竟顿觉他金贵起来。 说到底,他到底有什么金贵的?他仍是陈易罢了。陆英忽觉自己相通了,她本就独身修道,不该与谁争抢。 “陆师姐?” 陈易见她发呆,凑近过来。 陆英喉咙涌出气道:“我不跟谁争抢你。” “什么?” “你有什么金贵,倒值得争来抢去?既然别人争抢,那我便不争了。若你有一颗色心,还请放下,算了,不说这么多,不然怕你误以为我对你有意……” 陆英忽然一股脑地说了出来,接着猛地起身,大步大步地甩袖离了大堂。 她心中是昂天大笑出门去的潇洒,想必这副模样,足以映入陈易眼中,叫他惊掉下巴,叫他自愧不如,心中暗叹自己愚笨,陆师姐竟慧眼洞穿真相,任自己千百算计,到底功亏一篑。 念及此处,陆英愈发心觉自己仙风道骨、超脱凡俗。 待人走远,东宫若疏歪了歪头道:“她怎么灰溜溜地走了?” 原本还有一两分唏嘘,陈易听到这呆头呆脑的话险些没绷住。 他努力控制了下脸上的表情,两指按住嘴角肌肉,屈肘撑椅,另一手压腹,生生以武夫的手法将笑意消磨殆尽。 陈易慢慢坐下,随即开口道:“不必谈她的事了,你这次来,是为了什么?” 东宫若疏犹豫道:“真不谈吗?” 她总觉陆英反应奇怪,但从未情窦初开的笨姑娘想不明白。 陈易叹口气道:“不必谈,也不要谈,你最好留心点,别刺激她。” 若说之前只是隐隐约约察觉,这回他是真看到了陆师姐的情意。 自幼上山修道、很少接触男子的少女,忽然在十七八岁的年纪,碰到玩得极近的异性。 像是江南入秋忽来烟雨,氤氲朦胧雾气,分不清那点悸动是友情还是恋意,连吃醋时也装作浑不在意,若是凑近,便来一句“我何曾在乎你?” 思绪至此,陈易又是止住,不再细想下去,毕竟周依棠曾跟他嘱咐过许多。 眼眸回过,又望笨姑娘,后者这时开口: “魏座主明日想请你一叙。” “请我一叙?” “嗯,就…西晋谍子之事,他想请你助力。” 陈易垂起眸来。 西晋谍子的事,他本不愿意掺和太深,若不是东宫若疏,他在元丰楼也不会掺和进去,而魏座主的这一邀请,去也无妨,不去也无妨。 但…说不准他已经被那群谍子盯上了。 陈易道:“那便去吧,在何处会客?” 东宫若疏微微颔首,接着道:“似乎是迎香园,那好像是个青楼,他是要使美人计给你招妓吧。” “…一个太监…约我去嫖?” 东宫若疏想了想后道:“听说那里的花魁很是好看,远近闻名的词曲绝佳,更会吟诗作对,秀幔间更是柔弱无骨、温婉动人。” “你哪里学来这些话的?” “他们教我的。”东宫若疏老老实实道:“他们叫我说动你去嫖,你嫖不嫖?” 陈易垂眸思索,但还不待他开口说话,就听到门外忽来脚步,殷惟郢清声道:“嫖,尽管去嫖,便是今晚去也无妨。” 说罢,她扫了眼东宫若疏,这西晋女人不学好,一来就让陈易去嫖,当真是好大的狗胆。 别以为你拜过堂,不是仙姑就能得逞…相较于陆英,殷惟郢仍更要提防东宫若疏,说到底,东宫若疏背靠安后,而她与陈易的成婚是截胡了这女人而来。 更何况,殷惟郢还在另一处给东宫若疏埋了点暗坑,望着这个性直的女人,女冠不作心虚姿态,生怕陈易看穿,更怕这女人又把事揭露,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谈事而已。”陈易瞧见她吃味了,温言道。 “我都听见了,”殷惟郢一字一句道:“…你不许去嫖。” “我一定会去。” “你…”殷惟郢咕哝一声道:“你说过你在乎我的。” “我也说过,我可怜那些青楼女子。” 殷惟郢便回忆起那番对话,微微颔首,这才倚着他椅边坐下,她击水点茶,为东宫若疏奉去。 茶满近溢。 送客之意。 “谢谢殷仙姑,我正口渴呢。”东宫若疏眨巴眼睛,一口将茶喝尽了。 殷惟郢一愣,酒满敬人,茶满欺人,这送客的意思都看不懂吗? 见状,她这回不上茶了。 “魏座主还要我转告你,那群西晋谍子为首的是多面鬼,这人很厉害,”东宫若疏仍看向陈易,继续道:“元丰楼查过,那群西晋谍子能藏的地方不多了,左右不过三四处地方,只剩高海武馆、重阳观、妙尚寺……” “我在元丰楼杀死的那两谍子,他们尸体寻到了吗?” “不见了。” “那看来是被那群谍子趁乱摸走了,他们竟回去了一趟,倒是好大的胆识。”陈易眯了眯眼睛道:“这多面鬼不一般,狡猾谨慎得…可怕。” 殷惟郢略微错愕,陈易很少会用“可怕”来形容一个人。 想来这一群为祸山同城的西晋谍子,确实并非善茬。 陈易确是心觉如此,喜鹊阁的魏无缺和元丰楼的黄楼主都不是蠢人,可即便如此,仍被这群谍子耍得团团转,乃至险些火并,可见这群谍子到底何等精锐。 既然如此,他们定然注意到了自己。 陈易微眯眼眸,他纵览回忆,忽觉把那个小桃就这样放走,并不是什么好主意。 殷惟郢不由问:“你在想什么?” “我放了个人走,为了点善心。” “有风险吧。” “嗯。” “那你怎能冒险行事?”殷惟郢忽地有些气了。 “无非顺心而已,若是一口气不顺,才更憋屈,”陈易按了按眉毛,反托去笑靥道:“就像我仍愿冒风险喜欢你。” 殷惟郢怔愣片刻,脸庞泛起红晕,侧过脸去不看他,心中暗道:这般甜言蜜语,委实突兀,又能拿捏得了谁? 虽然她心底确实有些甜意…… 一旁的东宫若疏有些口渴,看了看空茶碗,挠了挠头道: “怎么没茶水,还有茶水吗?” 她还有些事没交代呢。 殷惟郢还没多品尝心中微甜,便又被打断,心底有些恼火。 但她仍心平气和道: “招待不周,并无多少茶水了。” “殷仙姑这么穷啊。” “……” 殷惟郢心中暗恼,听不懂人话是吧。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得把这女人给赶回去。 她面上仍旧带笑道:“寒舍鄙陋,夜色渐深,家里不过粗茶淡饭,总不能委屈东宫姑娘留下来……” “无妨,”东宫若疏摇摇头道:“我不挑食的,多谢殷仙姑留饭了。” 殷惟郢怔了一怔。 一时不知要说些什么。 好半晌后,她才道:“东宫姑娘是还有什么正事没交代,耽搁了不好,还请快些交代。” 东宫若疏努力想了想道:“确实还有些事。” “那快说吧。”殷惟郢催促。 东宫若疏看向陈易道:“魏座主说,他明日会弄出份名单,给你交代自孤烟剑重阳观遇袭以来,到底有谁死了。” 陈易微微颔首,还不待他开口,便听殷惟郢催促道:“还有呢?” “呃…还有就是…元丰楼的黄景黄楼主想杀孤烟剑,而喜鹊阁想将孤烟剑活捉,劝你不要去投靠黄景。” 殷惟郢想着她快走,进一步催促:“还有呢?” 东宫若疏一下想不到还有什么,她挠着脑袋思索好久,一时想不到还能跟陈易说什么,可人家殷惟郢这般催促,也不好拂了人意思。 “东宫姑娘没有了吧?” 殷惟郢微微一笑道,既然没有,那便快走,这便是她的潜台词,如今她好不容易安抚好陈易不泡菊花茶,岂能容得了你东宫若疏来搅局,今夜虽说最多会罚一半,折腾得凶些,可她早就翻过许多白眼,倒也不差这一回。 女冠悠然地抿了口茶, “若是没有的话,还请…” “还有!”殷惟郢催促下,东宫若疏猛然想到一件琐事,她直直盯着陈易道:“我听说你有很多私房招数,元丰楼你出了几招?到底哪一招是小孩把尿?” 殷惟郢一下把茶吐了出来。 她不由自主地指尖轻颤,一道目光缓缓扫在她身上。 “小孩…把尿?”他慢慢道:“有这招吗?” 东宫若疏诚心求教地点了点头道: “有啊,还是殷仙姑告诉我的呢。” 殷惟郢忽然头晕目眩, 完了… 怎么莫名其妙,屁股一下坐不稳了…… 第四百一十九章 她自己来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东宫若疏来得轻快,走得也是轻快,她双脚一蹬,似跳房子般跳过了门槛,像个团子落入夜色里,她生来就带着过年的喜庆。 却映得那袭白衣似倩女幽魂,几近魂飞魄散。 陈易为东宫若疏打灯而回,风来灯晃,长青苔的墙壁映着明灭,殷惟郢见火光把他的身影拉得极长,长得似秋收时赤红的萝卜。 “回房。” 他只吐出两个字。 殷惟郢打了个寒颤,还想说些什么,然见他已转身,踏着灯光走去了卧房。 总不能被他亲自抓过去,她只好硬着头皮跟上。 入了卧房,哗地重重关门声,殷惟郢见他把门锁得很死,心底咯噔数声,跳得胸都快鼓了一圈,她颤颤站立着,无明顷刻布满心湖。 此时,陈易才回过身来,慢慢道: “殷惟郢,真想不到…你竟能埋这么多暗坑。” 女冠头皮发麻,支支吾吾不知该说什么,只能颤巍巍找补道: “你…你又没问……” 陈易拉开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点起了烛火,钦佩般笑道: “问了,就真能发现?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好厉害的仙家本领。” 道袍随殷惟郢抖若筛糠,女冠都不敢应话,心里拔凉拔凉。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原来早在半年前,就自己给自己埋下泡菊花茶的伏笔…… 她顿觉欲哭无泪,好半晌后才道: “夫、夫君…我错了。” “错了?不,没错,仙姑手段非比寻常,倒是让我这凡夫俗子大开眼界,”陈易叹了好几口气,颇有一番无奈道:“常言说容易得到的就不容易珍惜,想来仙姑早就想好了给我,只是不想我这么轻易得到。” 殷惟郢哪里听不出这是阴阳怪气,偏偏他阴阳怪气时比发怒生火时更叫人可怕,她一下只得站定身子。自地府之后,陈易好久都没露出这副模样了。 “我错了……”她找补似道:“真认错了,没下次了,我、我这也是有点好心的,想让东宫姑娘跟太后翻脸。” 陈易回以冷笑: “我不想听你那么多解释。” 殷惟郢霎时脑袋一白。 迎着她面的,是陈易鼓胀如山的衣裳,无论如何,她终于明白自己躲不开这一劫了。 殷惟郢晕乎乎,不止躲不开这一劫,要是他翻旧账把所有的事都给清算一遍的话。 完了! 有点数都数不清了…… “你自己来,”陈易不紧不慢道:“还是我来?” 方才她还跟他恩恩爱爱,引他说了好几句情话,她算计何其之多,可拿捏了他这么久,这一回到底是翻车了,殷惟郢心底拔凉得都站不稳了,明白自己只能看见后天的太阳。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时也,命也。 “我自己来…” 殷惟郢道袍垂了下来,如似不周山被撞断,天塌衣角,云雾坠到地上,露出雪白滑腻的真面目。 纸窗间朦朦,映得她似一缕冷月忽现卧房,皎洁白皙,好似月宫仙子。 她颤颤道:“今夜我不做你娘子。” “那做什么?” “做、做你鼎炉。”殷惟郢一字一句说着。 殷惟郢壮起胆子缓缓靠过去,柔荑拉起陈易的手, 她带了些哭腔道:“…你明早要哄我呀!” ………………… ………………… 元丰楼这一回算是损失不少,付出代价极大,账面上的损失暂且不谈,关键是死了不少人手。 代价颇大,总该有收获吧? 没有, 竹篮打水一场空,一无所获。 逃窜的谍子搜不到不说,还险些与喜鹊阁火并起来。 管事今夜都过得战战兢兢,生怕说错一句话惹怒了主子。 然而黄景面色如常,竟瞧不出什么悲喜,不仅如此,竟还有几分闲心地抛肉喂狗。 “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管事打了个机灵,犹豫后道:“掌柜的,这一回我们没捉住谍子,到底…是亏是赚啊?” 他没直接去问黄景的情绪。 “这还能有赚?”黄景顿了顿道:“喜鹊阁发现我们了,他们会提防。” “都是要捉孤烟剑的,怎会提防?” “我想杀孤烟剑,他们不想。” “那…那该如何是好?”管事一惊道:“喜鹊阁到底是官身,行事比我们方便得多。” 栓在柱边的公狗埋头吃肉,尾巴摇晃得飞快。 黄景一边摸着狗的脑袋,一边慢慢道: “这孤烟剑是头畜生。” “是畜生…”孤烟剑是狼孩于他们而言不是什么秘密,管事只是疑惑他为什么要这样一说。 “是畜生就没有理智,只有情感。” 黄景一字一句道: “他既是狼孩,就会冒险去叼狼崽!” ………… 山同城内,王家宅院里。 “出来了吗,胎儿出来了吗?” “来了、来了,是个女娃子。” 前四个字落下时老妇人还眼睛瞪大地期待,后几个字落下时,脸就黑了下来。 又是女娃… 这儿媳妇嫁进他们王家以来,已生五六个女娃了。 这一回分明请了一众巫祝跳大神,到头来还是女娃。 满手是血的产婆半个身子在门外、半个身子在门内,两脚跨着门槛,王家的门扉宽敞,那条楠木门槛粗看上去像独木桥。 王婆子耸拉着眼皮,垂眉似是琢磨,产婆知这是在考虑什么,就问道: “还要吗?” 王婆子没一丝犹豫道: “女娃子命贱,过不了冬。” 这就是不要了。 产婆点了个头,没急着回产房,就又问道: “那这是丢去寺庙,还是给送人啊?” 苍老褶皱把老人斑挤入缝里,王婆子眉皱得紧紧,心里几多翻腾琢磨,滚来滚去也把话滚出来,产婆以为这是要她自己定夺,正准备回房去。 却突然听到王婆子问:“咱老王家来的都是女娃,就没个男娃,咋偏偏女娃这么爱投胎过来呢?” 产婆随意回道:“穷养儿,富养女,王家有福……” 话还没说完,王婆子打断:“别恭维咱了,老王家穷。”她停了停嘴,又补充道:“顶梁柱干的是下九流的活计,没几天揭开锅的日子。” 产婆转溜了下眼睛,试探着道:“那您这意思是?” “用土方吧…过桥。”王婆子眼皮都不抬起,更不看屋里的母女一眼,“做慢一些,把那些女娃吓怕,她们就不敢投到咱家了。” 饶是见惯了是非的产婆也不住眼皮一跳,不是怕溺杀女娃,而是王婆子说完话后也不走,是要亲眼看着女娃过桥了。 不一会,产婆便把女娃抱了过来,期间连争抢都没有,显然王家的儿媳妇早就习惯了。 大木桶里倒满了水,夹着一小块薄木板,还在恸哭的婴娃给按着腋下放在上面。 “宝宝过桥、宝宝过桥,咋啦,落水啦……” 噗通。 婴娃脑袋一翻,落水里了。 哗啦。 刚大声哭喊没几声,又被拎了上来。 “宝宝再过桥,宝宝再过桥,哟吼,又落水啦……” …如此反复。 先是凄声尖叫,慢慢声嘶力竭,咕噜咕噜的水泡冒起,那身影好像越缩越小,待没了声音,王婆子苍老的眉头舒展了开来。 产婆倒去了水,把那小身体抱起放桶子里,按口口相传的老法子,得这般放置数日,才能真正吓怕那些投胎来的魂魄。 她收了王婆子的一贯钱后,跨过了高高的门槛,临走前回头一看… 红绸披挂、桂树招摇,王婆子脖间挂着璎珞……原来是金玉满堂之家。 王婆子见人走了,摸了摸肚子,发现是一天等着那不争气的儿媳生育,竟饿了肚,赶忙就吩咐丫鬟盛碗腊八粥来。 “要给夫人也盛去吗?” “没肚皮的腌臜货色,半碗饿不死她就够了。” 王婆子挥了挥手,赶似地把人赶去。 接着,她就坐在上首,垂着眉头等了许久。 许久都没人声。 王婆子心里奇怪,抬眼望去,准备开口催促。 敞开的正堂大门,灰缎飘过,王婆子下意识看去,就见以灰黑脑袋随后冒出,满屋生寒,王婆子打了个哆嗦,寒风一吹,黏稠夜色里,好似有匹凶戾贪狼钻入她的昏花老眼。 她眼花了吗? “谁…谁啊……” 王婆子打了个抖问,终于看清那不是狼,而是披头散发的人。 那人没有回话,长剑被厚实的灰布条裹着,他缓步走向木头,一捞把桶里的婴娃捞起,从身上衣袍撕下大块绸缎,把婴娃给妥当包裹起来。 见人捞走娃子,这魂魄还没吓走,王婆子就怕下回又生个女娃,当即嚷叫道:“哪来的猢狲种,放下、放下!擅闯咱家门,回头叫官兵逮了你!” 话音之间,那人停了一停,身子不动,头颅拧着回过一望。 王婆子心底恶寒,可眼见婴娃被人掳走,以后又生女娃,王家就要断绝了香火,拉大的嗓子就要叫起王家上下一众仆役。 哗! 寒光一掠而过,收回时剑已带血,地上尽是振裂的灰缎布条。 咚地声响,王婆子已满脸惊骇地倒在地上。 那人随手从身上一撕,剑又裹好,他抱着溺过的婴娃踏了出去。 他跨出王家府邸大门没多久。 踏踏踏… 银月之下,踩踏房檐屋脊的脚步声袭来,像是潜藏已久。 待落地之后,夜色寂静无声,已有四五道身影自漆黑的巷弄间踏出,围到了他的去路上。 为首之人勾嘴一笑,像是嘲弄: “不费我们宣扬,就知道你会来这里… 性急的畜生。” 这时,王家府邸里才传出丫鬟的尖叫,惊得瓦砾嗡动,声音凄厉,不胜恐慌。 第四百二十章 最喜欢你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夜色里,满地死尸,墙上血迹斑斑,皆是剑过的痕迹。 披头散发的那人吐了口血。 他慢慢收起剑,走过一条接一条的巷弄,最后在某处庙宇的侧门前坐了下来。 手咚咚敲开了门,里面冒出个女子,年方二八,见到这人浑身是血,啊的就要尖叫一声,可他眼疾手快,裹布长剑就探去堵住了嘴。 女子缓过神来问:“你怎地这般模样回来…快快进屋,不要给别人见到你,见到你就糟了。” 那人把手里的婴娃盛了一盛。 女子瞧了眼问:“死了?” 他摇了摇头。 “没死?”女子又问。 他又是摇头。 “你不知道?” 他点了点头,把身子一挪,就到了寺庙里,他靠墙席地而坐,捧起那布裹着的婴娃,瞧了好久。 他的指尖按在婴娃的天灵盖上,丝丝缕缕的真气顺着灌入其中。 鼻耳处喷出滋溜水花。 那人直直看着婴娃,女子随意一看,惊愣了下,那凶戾的眼里竟冒出了期盼。 “哇、哇…” 不知过了多久,夜色下传来细微的哭声,孱弱、无助,却又是盎然生机。 “吼、吼…” 孤烟剑长大嘴巴,嗓音口齿不清,冷月拉长着这枯瘦身影。 黏稠夜色下,浑身是血的他抱着险些溺死的婴娃, 一声声狼嚎。 …………… …………… 不觉间已是深夜五更。 白里透红的肌肤从指缝里溢出来,温润如羊脂玉,怀中女子已是有气无力,吐气声细密地趴在身上,陈易尽量温柔地搂住她。 烛光刚灭,月色寂静,映照着房里男女偎依,殷惟郢已是昏沉,被折腾得没一点力气,羊绒衾被盖着软塌塌的臀儿,她苦闷难言,却仍抬手指在他胸膛间画圈。 见陈易在看自己,殷惟郢却连发抖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咕哝道: “…以后不要了。” 相较于肉体上的一时疼痛,更叫人难耐的精神上的屈辱,虽说她在陈易这老是受欺负,可这一百回翻白眼加起来,都不如这一回泡茶。 陈易拧了拧眉头道: “是你不安分,我那时说了,若再有下次,就别怪我不客气。” 殷惟郢弱弱回应道:“没、没下次了。” 陈易既没点头也没摇头,不置可否。 殷惟郢有没有下次,此刻的她自然会说没下次,可她从来都是个拎不清的女人,哪怕如今成婚了也同样如此。说起来这回罚她,与其说是给个教训,但更多是借题发挥,一开始见她想坑害与自己走近的女子固然有几分生气,但左右不过是酿不成祸端的小打小闹罢了,陈易凑近嗅了嗅她脖颈间的细微气味,这一回的滋味委实不错。 像是心有灵犀,见他亲近,殷惟郢挪了挪,侧着脸贴到他肩窝里。 陈易搂她在怀,柔声问道:“还疼吗?” “有些,”殷惟郢瞥了他一眼,“心上最疼。” “你还好意思。”陈易亲了亲她额头。 见他举止温柔,殷惟郢扬起脸怨道:“你答应过要哄我的…” 陈易笑了笑,不急着接茬,而是道:“你看看你,想着害人害己,到最后还不是坑了自己。” “我…”殷惟郢心绪微乱,想辩解又不想辩解,便是辩解又有何益处呢,他不会听进去,她不想纠结这个,感受着那儿隐约的微疼,又回忆起细节,反而问道: “你…有没有跟别人这样做过?” 陈易惊奇片刻,全然想不到大殷在这方面竟敏锐如斯。 都这副模样了,还要吃醋,世上的确没有不吃醋的女人,陈易暗叹一声,目露回忆之色,若真论起来,秦青洛才是这世的第一个。 殷惟郢瞧见他错开目光,不满道: “我就知道… 你的哪哪第一回都不是我的,可我哪哪都是你的……” 听到这话语,陈易顿时心肠软和下来,温柔摩挲她的脊背道: “她没你好,远远没有,你也别这么小气,小气的女人都会很瘦。” “为什么会很瘦?” “因为光吃醋。” 殷惟郢怔愣片刻,又气又好笑,正想说什么,陈易低头吻了吻她。 末了,陈易轻声道:“你不要光吃醋。” 殷惟郢见他温柔,敛了敛声线道:“若我非得光吃醋呢?” “哪怕你光吃醋,我也很喜欢。” 到底是哄了她。 殷惟郢心起涟漪,收敛了下心情问道:“那是谁?” 陈易知道她在问什么,“秦青洛。” 那三字落耳,女冠长长舒一口气。 接着,殷惟郢还是寻求确认似问道:“除了秦青洛再无别人,没有…听雪吧?” 陈易略是不解其意,他自然没这样待过小狐狸,她太脆弱了,怯生生的惹人怜,反倒让自己不忍心,想到这里,他点了点头。 殷惟郢见这一幕,贴得更紧了,如今事后,她隐隐约约觉察陈易更像借题发挥,与其说是真罚,倒不如说是想要那处,归根结底,他还是眷恋太深,不然怎么不这样待殷听雪,而是折腾自己。 女冠琼鼻微翘, 想来他喜欢自己早胜过殷听雪了。 什么女朋友什么的, 都太落后了。 念及此处,她轻声道:“说句…最喜欢我来听听?” 她颇有些使唤的意味,陈易眉头轻皱,好笑道:“我不想说。” “我…我都给你这样了,那里还疼着,”殷惟郢自然而然地把他手揽入怀里,“你连说句话都不愿意?” “…那…最喜欢你。” “有多喜欢?” “朝菌、蟪蛄。” “什么…”殷惟郢一怔,旋即想到这是初见时她说过话。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喜欢到曾有个仙姑傻乎乎地拿这句话在我面前摆谱,现在却跟我成婚了当妻子,喜欢到她跟朝菌、蟪蛄一样,不知道我有多喜欢她。” 殷惟郢登时挂满绯红,她抿唇垂头,回忆起那时相遇,不禁难堪得想钻到地板去,心间却又有暖流淌过,依依难舍,何其矛盾。 她呼了好半天的气,才终于丢下一句话, “…你明天给我做碗银耳羹,这里早备好银耳了。” 说完,她拉起被褥把脑袋盖上了,闷头就睡。 (本章完) 第四百二十一章 没收猪脸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五更方才入睡,待见翌日青天时已是正午刚过,陈易低头瞧了瞧怀里玉人,她整夜都趴在身上,此刻嘴唇微张打着细微的鼾声。 虽然趴着睡不好,只是昨夜把她折腾得太狠,正着睡侧着睡想必都不舒服,更遑论二人是夫妻,陈易捋去她腮边凌乱的发梢,总觉她入睡的姿容美得飘渺,好似山巅引人坠崖的佛光。 这时总是陈易最不可思议的时候。 哪怕是她做鼎炉时最厌烦的时候,陈易都会不禁为她入睡的姿容吸引。 若说殷听雪的睡着时略显可怜无助的话,殷惟郢的睡颜则是古寺里仙家壁画的宁静,美则极美,却又让人想心生玷污,所以自己也总忍不住让她翻白眼。 赏了许久,她睫毛轻颤,醒了。 殷惟郢惊觉陈易的目光,颤栗了下,下意识要推开,可旋即又依依难舍,又拢了拢被褥,冒着鼻音贴近上来。 她抬眼看见到一枚玉坠。 “你…还留着那东西?”殷惟郢微微讶然。 其实她早就注意到了,只不过此刻才来得及问上一句。 陈易沉吟片刻道:“是啊。” 刻“易”字的玉坠蒙着薄光,陈易抬手把它别到脖颈后面,殷惟郢不知他到底有何心念,但也没再追究。 她哼一声道:“这么多女人送东西给你,你胃不好吗?” 陈易挑了挑眉头,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无杂念是闵宁送的、后康剑是周依棠送的,储物的方地是殷惟郢给的,连这一身的武艺,都或多或少跟女人有关系。 殷惟郢道:“一身行头都是女人的痕迹……” “你数落我?” “不…不行吗?” 陈易倒不觉得丢脸,只是女冠颇为颐指气使,他就反手按住她平滑的小腹,恶狠狠道: “你肚子里都是我的痕迹。” 殷惟郢涨红了脸,她想推开反而被陈易按住,无奈只好把被褥拢紧了。 温存一会后,陈易便起了身,披上衣服出门洗漱,一刻钟回来时发现殷惟郢仍然未起,不过披了一半的衣裳证明过她的努力。 陈易凑过去道:“还疼?” “不想起来。”说着,殷惟郢打量着他这一身行头。 “我给你去做银耳羹。”陈易正欲出门。 “等等。” 她忽然喊住了他。 陈易转过身,就见她伸出手索要道:“把那面具给我。” “这是为什么?”陈易疑惑道。 “你……”殷惟郢斟酌好一会,终于道:“你一身行头都是别的女人的,可那面具不是。” 陈易不解其意,但也从话音间听出大殷的些许心思,所以就从方地里把那面具摸出来给她。 殷惟郢接过面具收起,这时才露出真面目道:“以后你只能在我面前扮猪。” 陈易怔了怔,嗤笑道:“以后我不会在你面前扮猪,就像我不会叫‘好姐姐’。” ……… 不一会,陈易推开了卧房门出门,一缕青绿绸缎冒过墙角,转了出去。 陆英? 那似是寅剑山的衣制,不过看不清晰,想来陆英方才在这边走过。陈易并未放在心上,转身就走向玄府的厨房。“呼…” 陆英松了口气。 她见二人许久未起,就想去叫人,可到了门边不知怎地就想偷听,陆英拐到大堂,请仆妇端来热水,碾好茶粉便击水点茶,姿仪仍旧稳重大气,从脚跟到笔挺的双肩都让人挑不出毛病,可她眉头紧锁,心间多有愁绪。 她想到那日身后追过来的猪脸面具,踏着山同城的石砖欢欢笑笑、吵吵闹闹,可以后不再有,莫名说不清地低落,想来是因担心这师尊的侄子,他没了面具,以后走江湖被人认出,那就有大麻烦了。 之后自己便给他挑一个吧,他帮自己护法,又是师尊的侄子,关心他也是应该,还望他不要误会为好。 “我可不是什么尹志平。” ……… 元丰楼议事堂间,笼着一股难言的肃杀气,冷得惊人。 便是从前豪放至极的霹雳熊君,此刻都额上冒了冷汗。 “人都死光了?” 黄景面上不辨悲喜。 仆役被这肃杀气压得喘不过气来,低着头道: “…没有人回来……” 堂内更是沉默。 过了许久,江湖资历足够高的六阳斋公打破沉默道:“若是如此,岂非功亏一篑……这孤烟剑,比我们想象中要难对付……” 黄景缓缓道:“本来便难对付,我听闻他是被楼兰剑皇自狼堆里抢来,若非因其天生剑道之才,只怕终生都是头狼孩。” 哪怕已经听过好几次,可这一回众人闻言还是不住惊叹,一代武榜前十断剑客的同门师弟,竟是狼孩,而惊叹之余,六阳斋公惊觉黄景对于出师不利之事竟面色如常。 “黄楼主,此番虽钓出孤烟剑,但损失颇大,而且之后也不知所踪,”六阳斋公顿了顿道:“楼主竟能如此镇定?” “不是一无所获,当然镇定。” 黄景慢慢道: “孤烟剑虽然杀了人,但他是头畜生,留下了来去的痕迹,我已确信,他跟那群谍子就在这一带。” “哪一带?” “妙尚寺。” 黄景吐出三字,随后转身,朝在场众人抱拳拱手道: “孤烟剑已是重伤之躯,那一众尸身上皆可看出,如今还请诸位动身,包围妙尚寺!” “掌柜!掌柜!” 管事忽然从门外闯了进来。 “何事?” 正是调动人心的时候,却被人打断,黄景自是不愉,冷声问道。 “喜鹊阁不知哪里得来了消息,已经带人去包围了妙尚寺!” 管事大声喊道。 喜鹊阁怎么会知道. 黄景瞳孔猛缩,抱拳的手轻颤,一下想明白了缘由。 那群西晋狗谍子! 梳理下剧情,调整下状态,这几天会更的少一点,之后给大家加更。 (本章完) 请假两天,梳理剧情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卡文了,梳理下剧情,不得不请假两天,必须要酝酿下灵感....... 而且两个月以来都是四点多才睡,导致灵感两三点才来,而且每天只来一回灵感,支撑不住消耗。 而且身体负担太大了,必须调整作息,不然撑不住。《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请假两天,梳理剧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百二十二章 怕你看上我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一碗银耳羹落于大堂桌面,陈易随手抹去溢出的水渍,就等着殷惟郢起身后享用了。 而算算时间,他该去拜会下魏无缺了。 “你要去哪?” 陈易捋了捋衣带,正转过身时,却见陆英站在门外。 陆英立得很直,像是身正不怕影子斜。 “不去哪,到迎香园跟魏座主谈下事情。” 陈易注意到她扫了扫自己的衣带,或许正是自己捋衣带的小动作,她才发现自己要出去。 她注意到自己的小动作。 陈易注意到这细节,却不知能说什么。 陆英踌躇片刻后道:“我也随你去吧。” “…迎香园是青楼。” “我…我之前也随你去过另一处青楼,”陆英顿了顿后道:“你是不是嫌我?” 还不待陈易回答,就听她飞快道: “又有什么好嫌我,虽说你是护法,但我是剑甲首徒,单论剑道参悟,说不准还要比你厉害,更何况你就一定贤于我吗,孔子尚且拜七岁小儿为师呢。” 陈易一阵无话,最后只好摊摊手道: “行,那就一起去?” 他答应得很快,陆英喉中的气顿了顿,忽觉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 她还记得昨日自己甩袖离开前的话,她不仅自觉洒脱,更显淡泊名利,全然不顾他人如何做想……也不知他是不是这么看? 这样想着,她脊背挺直了些。 二人便跨过门槛,山同城高低起伏的街巷便落入眼前,举目再远望,可见视野的边界弥漫黄沙。 陈易问过方向,便朝迎香园走,迎香园建在西门附近,锦门山道还未废弃时,那些运蜀锦入中原的商人刚刚入城,往往就到青楼歇脚,为争抢花魁一掷千金,不以金银,倒以丝绸锦缎,红漆剥落的柱子上,还有绸缎缠绕过的痕迹。 陆英路途中停了一下,差点跟陈易走散开来,待陈易回头去找她时,见她手里递了个面具过来。 那是张大猪脸。 “行走江湖,戴张面具终归要好用许多,我随手买来,权当护法谢礼了。” 陈易眸光晦暗不清,不动声色地接到手里。 陆英随着陈易走过高耸的城墙,就见城外山势崎岖,灰灰朦朦,轰轰隆隆,似有沙尘濒临,但谁也说不准,陆英不住驻足望了又望,山同城位于大虞边疆,出了边疆向北便是大漠,独自一人行走,唯黄沙相伴,难言寂寞。 咚。 脑门被轻敲一下。 陆英转过头,怒地瞪了他一眼。 “小小年纪,怎么又伤春悲秋?”陈易笑道。 听到这熟悉的话,陆英就恼了,但还是稳住情绪道:“等你到我这年纪就懂了。” 陈易差点噗嗤,不过依旧稳住了心绪。 他猜测道:“又在想寂不寂寞的事?” 陆英记得自己之前跟他说过心里话,有些悔恨自己那时表露心境,但还是好奇道: “你不寂寞吗?” “我夜夜笙歌,你觉得我寂寞?”陈易指了指自己道。 陆英瞥了他一眼,想到这厮或许就没怎么过过独自一人的日子,便数落道: “怪不得你不是高手。” “我武道四品。” “还不够高。” 陈易闻言耸了耸肩,道:“好吧好吧,我从来不担心自己寂寞,但我现在怕你寂寞。” “…为什么?” 他这话落耳,陆英心头竟空落了下。 “我怕你太寂寞,以至于看上了我,坏了寅剑山的规矩。”他满脸笑嘻嘻的模样。 陆英登地恼了,脑子一热,还没想法,话已脱出了口: “谁会看上一头猪?” 话音落下,她还担心这话是不是过分了,太过伤人,转头就见陈易满脸情绪,不是伤心欲绝、也不是满心欢喜,竟是…害怕? “我好怕。” “怕什么?”“我怕你看上我这头猪。” 说着,陈易把她送的猪脸面具戴了上去。 陆英闻言滞了滞,心里没来由酸苦了下,却又欢欢笑笑道: “谁会看上你这头猪?” “这话说得,”陈易闷闷不乐道:“其实有人看上我,求我扮猪,我还不扮。” “我知道那是谁。” “谁?” 陆英道:“瞎子。” 说着,她加快了脚步,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陈易把面具收了起来,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迎香园愈发近了,远远就能见华奢的五层楼阁的檐角,这勾栏之地建五层楼无疑是坏了大虞的礼制,只是山高皇帝远,不追究起来,也没人在乎,更遑论楼不高,怎能显得了锦商的排场,园门半遮半演,门槛涂着朱漆,门框却是棕木原色,像极了既想你不来、又不想你真不来的女子。 一进了门,把暗语跟小厮一说,他们在小厮的带领下走过一段廊道,到了大堂正室的位置,见三三两两桌椅,各有酒客,几位色妓从中作陪,陈易随意张望间,就先听其中一位闲着的色妓朗声喊道: “是哪位姐夫来了啊?” “新姐夫。”小厮赔着笑道。 “哟,怎么还带个外伴的。” 那位闲着的色妓迎了上来,正要牵手,陈易却一掌回绝。 色妓讪讪地退了后,道: “那寻处空桌坐吧,姐夫看上了哪位姐姐了,就跟我们说一声。” 这迎香园里的色妓不喊“恩客”,而是称“姐夫”,西北的风情可见一斑了。 见那女人一上来就要挽陈易手的时候,陆英不免不愉,心中不禁啐了句:“西北蛮子,不知分寸,就跟若疏一个样。” 东宫若疏:“?” 所幸东宫若疏不在大堂。 小厮上楼寻人去了,陈易随意寻位置坐下,一边环视四周,一边听那大堂内的酒桌闲语。 “当今江湖真是高手辈出,昨日有人大闹元丰楼,包括六阳斋公在内一众高手出马,都让人给跑了,何其潇洒。” “还是个青年俊杰,听说面相不过二三十岁。” “我听说是个七八十岁的老鬼,鹤发童颜返老还童的。” “听哪说的,你以为聊斋呢?” 有个色妓陪着说笑道:“便真是个青年俊杰,在妹妹看来,也没姐夫们俊。” “含玉姑娘当着我们的面,也不好意思说我们不俊。” “哪能呢,不敢骗人啊。” “那含玉姑娘说说,世上谁比咱们俊?” 色妓转了转眼珠子,接着笑道:“听说这一甲子的太华神女,人家太华神女比妹妹好看,人家的道侣,也肯定比姐夫俊。” “瞧你个会说话的,拿自己跟太华神女比,又拿我们去跟那陈千户比。” 话说到这里,其中一人想起什么道: “据说那陈千户,是在遇到太华神女之后才起势的啊。” “我也听说,他是给女人当鼎炉,没太华神女他什么都不是。”一人嗤之以鼻道:“这不癞蛤蟆吃上天鹅肉吗?” “羡慕啊!我也是癞蛤蟆,怎么吃不上天鹅肉?” “那陈千户说不准是三足金蟾,而你真是癞蛤蟆!” 陈易:“……” 原来殷惟郢说得没有错,还真有好处,真有人羡慕啊! 一旁的陆英也无意间听到酒客闲谈,想到陈易这癞蛤蟆攀上殷惟郢,不觉间略有触动,眸光忽明忽灭,少女的心思捉摸不清,但陈易何其敏锐,一下便注意到了她的变化。 本来陈易不怎么放在心上,只是无意间,眼角余光捕捉到了,有两三位色妓一直在往这里瞥…… 他把手按在刀柄上,朗声道: “魏座主,还请别试探了!” (本章完) 第四百二十三章 我是闵宁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阴霾笼了元丰楼议事堂。 任谁人都不曾料到,喜鹊阁竟先一步包围了妙尚寺。 堂内遍是惊疑之色,原调起的热血顷刻而散,众江湖人士面色各异,朝黄景投去目光,只见后者须发摇晃,拳头已攥得紧实。 “好,好得很!” 圈圈气浪以黄景为中心荡漾开来,衣袖滚圆翻飞,老旧房梁尘埃震起,四品武夫的气息峥嵘毕露,六阳斋公眸中不住惊异,而一众高手也下意识退了半步,气机自警。 待许久之后,这一圈圈气机才平息下来。 黄景的脸庞沉在阴翳里。 见他渐渐镇静,六阳斋公终于出声道:“喜鹊阁欺人太甚!” 话音甫落,打破议事堂的死寂。 “好一个喜鹊阁!竟先一步截胡我等!” “一群狗官奴才仗势欺人!欺我江湖好儿女!” “火并就火并!谁怕谁!” 一时群情激愤,似是烧沸的铁锅,滚滚浓烟破灭凝重之气,江湖豪情肆意薄发,嘈杂声震得陈旧的木板嗡嗡作声,涨得通红的脸庞团挤一块,已近夺门而出,久久不息的豪壮。 一方江湖,从来讲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可这最一发不可收拾的关头,黄景却镇静下来。 指尖摩挲起腰间的紫檀木流银刀鞘,是为家传宝刀“万空”,他眉目深锁。 旋即,黄景沉声道:“诸位稍安勿躁,此事事有蹊跷。” “事有蹊跷?”飞剑子疑惑问。 黄景转身环视众人一圈,继续道: “那群西晋谍子生性狡猾,只怕是他们想到孤烟剑会暴露行踪,故此刻意将行踪也暴露给喜鹊阁,以此驱虎吞狼,坐收渔翁之利。 倘若我等到妙尚寺外与喜鹊阁火并,恰是中了那群谍子的诡计。” 话语落下,烧得火热的议事堂渐渐冷静几分。 六阳斋公思索过后问道:“那该…如何是好? “那就让喜鹊阁先把那群谍子制住。” 黄景顿了顿,沉声道: “我等包围迎香园,擒贼先擒王。” 话音落下。 众江湖人士眸中再起火光。 黄景深深作揖,身体下沉,是脆生的一揖到地。 “诸位,还请卖我黄某人一个薄面,亦为西北江湖添一桩美谈!” ………………… “魏座主,还请别试探了!” 一句话音落下后,大堂里静了一静,几个酒客以古怪又疑惑的表情看着陈易。 然而,几个色妓互相交流了下眼色,按捺住些许惴惴不安。 情况显而易见,喜鹊阁跟这群色妓通过气,然后她们就引导着这群酒客聊到陈易身上。 陆英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这异样,心头不禁有些愧疚,自己方才根本就没意识到这点,露了馅,否则陈易也不必特意出这一嗓子。 不消多时,便见小厮赶忙走了下来,赔笑着请陈易与陆英上楼。 待到了三楼,他引着陈易到一处厢房外,可见房门大开,魏无缺端坐其中,茶已点好,悠悠热气外冒,房内只有他一人。 “千户若信得过我的话,烦请陆姑娘到隔壁厢房,我听闻东宫姑娘与她是故交好友。”魏无缺缓缓道。 陈易侧过身,扫了眼隔壁厢房,东宫若疏果不其然在里面安安分分端坐着。 对她的脾性有把握,陈易朝陆英使了个眼色。 陆英看了陈易一眼,最终还是错身进去了。 她走后,陈易缓步入了厢房内,拉开椅子坐到魏无缺面前。 “你不是陈千户?”魏无缺问道,极其直截了当。 “不是。”陈易慢慢道:“你的试探太浅显了。” 魏无缺反笑道:“如果你不是,又怎知我在试探你?” 恰是这看似浅显的试探,反而暗藏玄机。 陈易自是明白其中道理,最好的办法是当时就装傻充愣,只是他能藏住,但陆英的反应藏不住。 “我希望你…能给我个解释。”魏无缺捧起茶碗,似并无敌意,“喜鹊阁一切都要往上汇报。” “我姓闵,恰好认识他罢了。”陈易慢悠悠道。 “怎么认识的?” “都在西厂,如果是西厂人肯定知道。” “知道什么?” 魏无缺作为新座主,不太了解京城西厂的动静。 “我跟他是兄弟,来往很近。”    “只是兄弟?说清楚些,上面不会相信,我也不会相信。” “那好,我闵宁,” 陈易顿了顿,一字一句道: “我跟他有…断袖之交。” 魏无缺瞪大眼睛。 好半晌后,他吐了口气道:“还好我是阉人。” 陈易耸了耸肩道: “他其实喜好正常,是我主动追他,只是我这姓闵的太喜欢他了。” “好,我信了。” “这就信了?” 魏无缺淡淡道:“信闵宁是个女人,总好过信我是个死人。” 这时,陈易才把手从刀柄上挪开。 魏无缺猜到自己身份,其实并不出乎自己意料,而彼此都是聪明人,自然知道什么情况该做些什么。 如今逮捕孤烟剑和西晋谍子才是魏无缺第一要务,其中还免不了黄景等人的阻挠,平白树敌并非明智之举。 所以魏无缺不会揭穿他,起码现在不会,而那场极其浅显的试探,也未免没有示好之意。 “我们还是不说废话了,魏座主可有什么话要交代?”陈易问道。 “有倒是有,据最新的谍报显示,那群西晋谍子们不只是为了帮助孤烟剑脱逃。”魏无缺缓缓道:“孤烟剑本就是江湖游侠客,虽姓完颜,却不过旁支,而那群西晋谍子另有图谋。” “也就是说两边不算能尿到一块去,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那群谍子管不住孤烟剑的行踪,昨夜他的身影出现在王府外,他杀人了。”魏无缺顿了顿道:“前些日子传来消息,萧关案牍库走水,火龙烧仓,没了不少案卷,所以我怀疑那群谍子之所以想方设法逃遁,是因为边关驻军的情报。” “他们抄录了下来?” “若是抄录,他们走过各个关口的时候肯定会被搜出来,而且危难关头,只需要有几人带卷出城就行了,其他人都可做弃子。”魏无缺停了停道:“他们是背了下来。” “每个人只背下其中一部分。” “应是如此。” “那他们应该会…时常开嗓练习才对,当然可能已经各自倒背如流了。”陈易猜测道。 “不清楚,现在找不到他们。” 魏无缺顿了顿,继续道: “西北江湖形势复杂,义士、内奸、两面三刀之人都有,而且很多,你若之后继续往西走,一定多加小心,总之,要离开的话趁早。” 话里藏话,无非是在提醒陈易之后尽早离开山同城,不要与他们喜鹊阁多接触。 陈易微微颔首,算是答应下来,接着问道: “那么,座主已经猜到人在哪里了?” “这些日子排除很多地方,包括元丰楼、高海武馆,现在是妙尚寺、重阳观,二选一。”魏无缺语气郑重道:“传言妙尚寺那边动静,你我一并去妙尚寺?” 陈易思索之后,倒也不磨叽。 魏无缺捧着茶碗道:“那待我喝完这碗茶。” 话音刚刚落下,温热的茶水走过一半。 轰! 陈易忽然毛发竖起,猛一拧头,只见碎屑铺面。 闭合严实的门窗被什么重物撞得崩碎开来,待烟尘飞扬时,就见小厮倒在残窗上口吐鲜血,倒在地上,再把眼放长到屋外,黑压压的人头把迎香园的街巷挤满。 六阳斋公、飞剑子、霹雳熊君,以及一众说不清名字,来自西北各处的武林高手。 魏无缺摔下茶碗试了试小厮的鼻息,他面目凝重,满面疑惑,站出门外栏杆边上。 “元丰楼?” 魏无缺眯着眼睛, “你们怎会来此?” 而随着话音落下,那楼下人潮朝两侧散开,露出了那召来群英助拳的黄景,他额上系了白缎,似在悼念死去的独子, “魏座主,我等要围妙尚寺,你也派人去围妙尚寺,未免…不公道了吧!” 身侧众江湖豪客们皆是义愤填膺,自得知喜鹊阁围了妙尚寺,他们本欲去与之火并,所幸黄楼主思绪缜密,洞穿西晋谍子故意放出消息,引喜鹊阁前来。 为免两边妙尚寺外火并,那群西晋谍子渔翁得利,趁乱逃脱,所以带人过来围魏救赵,逼迫喜鹊阁交人。 突生变故,大堂内的酒客吓得纷纷躲到桌下,迎香园内阴影处,窜出了不知多少明晃晃的刀兵,迎向一众江湖高手,一时剑拔弩张。 杀气森森笼罩迎香园,陈易已将手又按在刀柄上,眸里掠过戾气。 寒光尽显,长街寂静。 好似快开杀了。 恰在这时,却听魏无缺疑惑一句: “我有派人去妙尚寺吗?” (本章完) 第四百二十四章 元丰楼大火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一众江湖人士赶往迎香园,元丰楼这有数百年历史的戏楼仅剩些许人手,已近人去楼空。 阴影里,一老者摸了出来,立在墙根处,另有人立于歇山顶的屋檐上,虽居高临下,却低垂头颅,面目无限尊敬。 那女子腰间悬着喜鹊阁的腰牌,正是之前从身死的喜鹊阁谍子身上搜来的。 “如何了?”老者问道。 “那些江湖人都被引去迎香园了。”那女子垂首回应:“师傅,如你所说,那黄景跟喜鹊阁根本就互不信任。” 老者摸了摸墙壁,油乎乎一片,他一边似在确认,一边回道:“江湖…不就生来跟官府作对的,再大的恨,都比不上官府。你说,哪个大侠的乡县里,没几个该被取下头颅的狗官?” 那女子微微颔首道:“我以为这些东虞人会外御其侮。” 老者冷笑声道:“便是我们大晋都整日朝争,更遑论东虞?” 说着,他眸里露出几分复杂颜色,回首望着这庞大的元丰楼,目光极近,近的越不过高墙,却思绪极远,远得囊括了山河颜色。 老者按了按脑袋道:“有这些情报,带回去…便足以平息朝争,一致对外,临行前国相百般嘱咐,不敢忘啊。” 女子默然。 晋国朝争愈发严重,完颜家与陈家彼此可谓势同水火,哪怕当今圣上实乃有为勤政之君,亦不过是勉强转圜,此等形势下,监巡院也深受其害,由此割裂开来。 多面鬼一年前曾因朝争而乞骸骨,如今再度出山,全因国相完颜宗禄的举荐提拔,也正是因他的存在,他们才能一路自萧关而下,躲避重重缉捕,与喜鹊阁、黄景、唐泽等人在山同城内周旋日久。 老者眺望了下迎香园的方向,尝试追捕他们一行人的一众势力里,喜鹊阁在山同城的根基最浅,故此行踪也最为暴露,如今想来黄景已包围了迎香园。 “那个管事…先对他动手,再故意放跑。”老者说道。 女子稍作犹豫道:“那他在我们手上的小儿子该如何处置?” “杀了,不要留。” “是。” 老者继续吩咐道:“放把火,闹大些,看到我们的人尽量都处理掉。” 女子面色微凝,犹豫后问道:“若是如此,只怕师傅你要做诱饵,身处险境……” “我不怕死,人总为什么而活,国相请我出山,我就得为他而活,” 老者搓了搓掌心的茧子,苍颜展笑道: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不消多时。 火苗窜上这座巍峨磅礴的戏楼,曾做修缮的朱漆慢慢剥落,露出数百年的古老模样,高悬的牌匾火中扭曲,惊呼尖叫的喊声涌起,人们走水走水地喊着,却又不过一盘散沙,熊熊大火顷刻囊括了整栋高楼,黑烟拉长入天,不知身藏何处的孤烟剑遥遥望见,他怀抱着女婴昂昂狼嚎。 怀里的婴孩啼哭了起来。 他连忙止住声音,呜呜地低头舔舐眼泪。 ……… 森森杀气间,微风摇刀柄晃,众江湖人士义愤填膺,怒火中烧,却听到这样一句话,满街登时一静。 仅剩沙尘微滚。 黄景面色微变,情绪失泄,但又拢了回来,直直盯着魏无缺狠声道:    “魏座主,你再搞什么花样?!” 魏无缺手按栏杆上,再度道: “我还没派人去围妙尚寺。” 近乎一模一样的话音落下,街上江湖人士才后知后觉地面面相觑,困惑爬心,尽数望向那几位武功奇绝的高手,而那几位又望向黄景。 黄景亦是目光狐疑,似是不知魏无缺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方才一触即发的四伏杀机仍未散去,六阳斋公凭着江湖经验,冷笑道: “好一个魏座主,竟然想耍计诈我等!你当我们走江湖的都是吃白饭的吗?!” 话音掷地有声,迎香园外又满街生寒。 黄景回过神来,也是冷笑,侧眸看了眼六阳斋公。 他则大步向前,一步步震得尘土飞扬,刀锋已出鞘三分,要直上高楼迎魏无缺而去。 是要问剑,问个是非黑白! 六阳斋公会意,鼓足中气,朗声大喊道: “你们这些官差卑鄙无耻,是非确凿,竟还想诓骗我等江湖好汉,官府有官府的律,可我江湖也有江湖的规矩,今日黄楼主便问你魏无缺的剑,问个是非公道,你可敢接?……” 话说到一半,街巷间传来声嘈杂急促的惊呼,拦腰截断了他的话语: “走水了、元丰楼走水了!” 黄景猛地停住脚步,瞳孔微缩。 ……… “走水!走水!” “去水铺叫人救火、赶紧救火,别烧到其他地方!” “水铺水不够了,水不够了!” 元丰楼熊熊燃烧,火焰中巍峨的歇山顶给人一种需要仰望的气势,水不停的浇泼到四处的街巷上,像是层薄薄的城墙,但火势仍然蔓延开来,空气扭曲混沌,搅得这山同城的一隅近乎天翻地覆。 刹那间许多黑影于黑烟中划过,尖叫喧哗划过人们的头顶,待黄景带着一众高手折返时,见到的是满地狼藉,任谁都料想不到,那群西晋谍子竟会如此铤而走险。 “江心、江心真人死了、江心真人死了!” 房柱挂着火舌倒塌下来,只见一仆役冒烟跑出,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 “好多人、好多人都没跑出来!我老婆也…救救我老婆!” 场面混乱不堪,木屑挂火飞舞,柱子燃烧迸裂出砰砰的急促响声,随后又是轰隆的垮塌声,宽近三十尺的藻井当空砸下,地面兀然凹陷,高耸的戏台骇然垮塌,轰轰烈烈的火光映照着黄景的脸庞。 燃烧的楼宇内还有许多惨叫。 在这火势熊熊的关头,平日里高来高去的江湖高手犹显格外的不知所措,任眼里烈火熊熊,却是面面相觑,刀剑、拳脚、轻功…都可以冲入火场救人,他们好像都一时忘了,又或是从未做过,便随着黄景定定站在原地,只有极少数人反应过来要去运水。 刀口舔血的肃杀在此刻并不管用,混乱的街景依旧混乱,茫茫多的平头百姓从四面八方而来,像是潮水般包围了元丰楼,水不停不停地泼,直到有人跪下哀求,才终于有高手反应过来。 霹雳熊君率先动了,他吼了一声冲入火场,用仅剩一条断臂撞开了垮塌的大门。 接着才有零零散散的武夫随之灭火救人…… (本章完) 第四百二十五章 先杀了就是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夕阳西下,火势终于渐灭。 熊熊烈火吞没之后,藻井雕龙不再,元丰楼内烧得一空,靠近过去,脚下到处都是蒙上灰黑的绿琉璃瓦,昂头仍能见高楼巍峨,然而风一吹,灰烬飘荡,只剩一具枯骨耸立,它见证太多荣辱兴衰、风云变化,如今却轮到了它,此时它沉默着,默默无言,好似苍松挺立,从地里拔出一种深深的寂静。 离元丰楼不远的一处院落里,六阳斋公把灰头土脸的管事压了过来,后者被一推跪倒在地,再抬头时,便看见黄景冰冷的脸。 “黄楼主,我们看见他时,他还想收拾细软逃跑。”六阳斋公缓缓道。 “还请斋公先退出去,我有话想单独问他。” “好。” 黄景扫了管事一眼,后者打了个寒颤,如芒在背。 “姓李的,我黄某人何时亏待过你。” “未…未有亏待。” 黄景眸色更深,一字一句道: “那你跑什么?” 管事双腿发颤,似要把地面都跪压下三寸,他头颅猛一磕, “掌柜、掌柜!那些贼子绑了我小儿子,小的就这一个养老送终的儿子!他们叫小的给你递信,说是最后一次了,小的不敢不递,小的、小的不知道他们胆大包天,竟敢火烧元丰楼!” 管事不停地磕着头,砰砰闷响下,地面已是斑斑血迹。 黄景却没有看他,而是看向了手里的半截腰牌。 那从元丰楼里搜出来的喜鹊阁腰牌,就在江心真人身侧。 是那群谍子所留。 “好、好…” 面如冰寒的黄景抬头看了眼元丰楼,却忽地面目化开,缓缓道: “塞翁失马……” 管事浑身定立,满眼不解。 “他们藏在了重阳观。”黄景慢腾腾说着,像是略带癫狂的自语,“当真是塞翁失马,如果不是江心真人死了,我都猜不到他们藏到了重阳观里面。” “什、什么…” “他们定然乔装成了道士,藏到了重阳观秘境里!” 黄景的语气兀然拔高, “杀江心真人是为了灭口! 我早就想过拿元丰楼引他们上钩了,想不到、想不到他们被逼上钩了,排除了妙尚寺后,他们走投无路,袭烧元丰楼,以此嫁祸给喜鹊阁,求得一线生机。 他们到底上钩了!” 管事仍畏畏缩缩跪在地上,听到黄景的语气,原先万念俱灰的心里腾起一抹生机,把脑袋抬高,像条狗一样仰望黄景。 “好狗、好狗。” 黄景嘶声中腾起了森冷的笑, “所幸…走水发现得及时,我没跟喜鹊阁斗起来,所幸、所幸,这群江湖义士还在,只要人还在,再少一座元丰楼又如何?” 管事似乎听到了一闪而过的生机。 他咚咚叩头,原本的绝望蔚然变回了殷勤,勾起谄媚道: “掌柜、掌柜的说得对,莫说再少一座元丰楼又如何,再少十座又能如何?只消那孤烟剑一死,一切全都值得。 掌柜的…他们把小的小儿子给撕票了,小的今儿恨他们入骨,恨不得抽其髓扒其肉!待先杀了他们,要杀要剐,都随掌柜!小的绝不皱半点眉头!” 管事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打量黄景的面容,就见后者笑眯眯地看着他。 他禁不住眼皮子打颤,苍白着一张脸,凭多年经验觉察到什么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那你说,我该怎么用你?” “先、先从小事用起,元丰楼里还死了不少人,厨役、茶女、打杂的、还有戏班子……都死了许多,掌柜你交给我来抚恤,解了掌柜的后顾之忧……” 黄景忽然大笑起来。 笑声起初朗朗,随后渐渐嘶哑,呼出的气息断断续续,像是寒风钻入喉头,刀似的从中剜裂开来。 管事在笑声里抖得厉害,喉结上下滚动几回,但话又说不出口。 “抚恤?” 黄景笑声渐息: “抚恤什么?元丰楼一毁,里头多少银子都成了灰?” 管事颤着嗓音道: “掌柜你不是把…把不少银子深埋在别院地里,以备不时之需,掌柜的…小的跟你这么久,给一条生路啊!” “那些钱,用不着你来操心,” 黄景语气冷冽, “花银子抚恤了这群下人,那么过来助拳的江湖义士又如何交代?”    管事瞪大双目,死死盯着黄景,抚恤其他下人只是个活命的由头,而黄景则将之无情截断,他下意识间想要挣扎着起身逃开,然而一掌先他一步探出。 “下人有下人的命, 钓出那群狗谍子在重阳观,你跟他们…死得都很值得!” 砰的一声,管事七窍流血,身体往后倒去,天灵盖触目惊心地凹陷。 黄景收回手去,拍散掌中血痕,气沉丹田,调度着周身的气息。 既要散尽千金,那就要有散尽千金的模样,何况他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在这讲道义的江湖,更应做决然赴死的面目。 听到这院内气息顿止,六阳斋公快步自院外而入,见到地上多了具尸身,便清楚黄景这是清理门户。 六阳斋公看向黄景,沉吟许久后道: “元丰楼被毁,还请…节哀顺变。” 黄景缓缓抬头,面容好似一下老了许多,他沉默半晌,最后勾出一道苦笑。 六阳斋公看到丧子之痛在他面上浮现。 “斋公,我十几年前就在节哀了,偏偏…节哀节到今日,还在节哀。” 黄景眼角往下吊,似哭似笑。 六阳斋公苍老的皱纹挤在一块,哪怕见过风风雨雨,如今见黄景的面目仍旧不胜唏嘘。 黄景上前走了两步,却似被抽了脊骨般,脚下一崴,六阳斋公赶忙上前托住。 后者花了极大力气站定般重重一踏,嘴里吐字: “宰了他们!我要宰了他们!” 六阳斋公顷刻定立,一把老骨头被话音所敲动,心潮起伏,他重重点头道: “楼主不必担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等江湖助拳,便是为黄家公子报仇雪恨!” “好、好、好…” 黄景露出质朴而艰难的笑容,缓缓道: “元丰楼被毁,这院子只剩六千两银子,钱财本就身外之物,我今日尽数散给诸位江湖义士,一分不留!” 六阳斋公大为惊愕,不住道: “这…这…黄楼主万万不可,若散尽给我们,你还留什么?” 黄景嘶哑着嗓音: “所余不过一件寿衣、一口棺材而已!” ………… 元丰楼的大火,喜鹊阁自然也知晓。 只是为免双方路上陡起纠纷,喜鹊阁并没有派人跟去。 不过这一回,魏无缺才派人去了躺妙尚寺。 如他和陈易所料一般,妙尚寺内早已没了谍子的踪迹。 答案已显而易见。 魏无缺摇了摇头道:“谍子狡猾,以喜鹊阁腰牌乔装成我们的人,反手袭烧元丰楼,这一回黄景可谓元气大伤。” 陈易思索片刻后道:“绝了后,是个要拼命的人,想来这一回后更是癫狂。” 魏无缺从话音里听出什么,问道:“你的意思是说?” “他会不择手段地搜出那群谍子,没了元丰楼,没了退路,他这一回只怕比起恨谍子,更恨喜鹊阁。”陈易慢慢道,“有些人比起真正的敌人,会更恨碍事的人,而且黄景跟你们从来就走不到一条道上。” “言之有理。” 魏无缺眉头皱起道: “那群谍子不在妙尚寺,那么就在重阳观? 只怕这才是那群谍子的真正想法,引我们与黄景等人在重阳观处厮杀混战,他们则混水摸鱼,杀出血路,好一招驱虎吞狼。” “那么座主的想法是?” “先一面派人盯梢重阳观,一面派人安抚黄景。” 魏无缺缓缓交代道。 已经几近走到绝路上的人,远不会有想象中那么好安抚,这黄景已失去理智,被那群谍子牵着鼻子走,于喜鹊阁而言,只是个祸端。 而于自己而言,也不是什么善茬,更或多或少结了仇怨。 魏无缺不愿事态脱离掌控,这位阉人上来的座主,反倒缺乏了一丝果断,只是想想也合理,若无能服众的理由,喜鹊阁真要跟这群江湖人士开战? 陈易气息微沉,眸光垂下。 若他是这喜鹊阁座主, 先杀了就是! (本章完) 第四百二十六章 枕边风(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你们谈完事了?” “嗯,回去吧。” 元丰楼突逢大火,本就与陈易无关,与魏无缺该谈的都谈完了,自然就该回去。 陈易垂头思索琢磨,一路少有言语,临近玄府门前,无意间侧头一看,他发现陆英好像有几分高兴,眉宇都舒展开来。 “你这是高兴个什么?” “有、有吗?”陆英指了指她的嘴角,用力按了下去,“才没高兴。” 陈易不置可否:“你跟东宫姑娘谈了什么?” 本是无意一问,然而只见陆英突地打了个激灵,抿唇不语。 “不是什么不好的事吧?”陈易挑眉一问。 “什么什么不好的事,”陆英顿了顿,冷声道:“就是问了下若疏的婚事。” “问了若疏的婚事,能高兴成这样?” “我打听到了,你根本就没跟她圆房。” 那时陆英跟东宫若疏待在一间茶室里,不知怎地就打听起了她跟陈易成婚的事。 东宫姑娘顾忌陆英的想法,自然回答得支支吾吾,没敢说大小殷跟周依棠的事,只敢说自己根本就没和陈易真成婚。 只听陆英像是发现秘密般,噙笑道:“你们根本就是假成婚,拜堂、圆房二者缺一不可,少了哪一样,都不算真成婚。”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还不待陈易心里琢磨什么,只觉凉风嗖嗖,转过头去,只见白衣胜雪的姿影不知何时站在门边相迎。 殷惟郢停在门边。 她卜卦算到陈易这时回来,就早早到门边来等,扮出几分体贴模样,好让他更加倾心。 可瞧瞧她听见了什么? 没天理了! 自己不就跟陈易没拜过堂吗? 那自己跟他就不是…真成婚…… 殷惟郢脸都有些发青了,还不待她发作,陈易就连忙走了过去,伸手笑道: “你怎么在这等我?” 殷惟郢缓过神来,而陆英也是这时才看见她,微微怔愣了下,不知怎么地,大师姐莫名有些心虚,往陈易身后稍微躲了一躲。 此情此景落眼,多像无意间被大夫人发现,慌乱间躲人丈夫身后的景象? 殷惟郢后槽牙暗咬,嘴唇微启,却欲言又止,只是深深凝望着陈易,握住了他伸来的手掌,暗中一掐。 陈易传音入密道: “她是在说东宫若疏的事。” 殷惟郢扫了他两眼,接着转眼看向陆英。 陆英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只是觉得氛围有一点点古怪,她善意地朝殷惟郢一笑道: “殷道友…” 殷惟郢斟酌片刻,到底镇静下来道: “陆道友,还请进来吧。” 三人便一如往常般入了玄府,到了大堂处,殷惟郢有些坐不住,给陈易打了个手势,让他私下跟过来。 待到玄府的墙角里,殷惟郢站定原地,终于轻咬银牙道: “你跟她…没什么吧?” “就是普通的师姐师弟。”陈易很是坦然。 殷惟郢不信任地扫了他两眼。 陈易反笑道:“你不信我?” “我…”殷惟郢瞧见他略带戏谑模样,心底微慌,强压下道:“信是信你,只是你答应过我,不要上别的仙姑的当。” 她的话音压得低,只因他到底是她无明,只是哪怕心有惧意,那若有若无的幽怨仍旧掩盖不住。 陈易心底许多柔情,揉了揉她的脑袋道: “我跟她真没什么,你也知道我会欺负喜欢的女人,可你见过我欺负她吗?” “…那你若是以后欺负呢?” “你想想,先不论我对她的感觉如何,她是我师姐,有三纲五常在里面,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你懂了吗?” “懂了,是师姐你更兴奋。” “你懂个什么……” “可你连你师傅都欺负。” 殷惟郢兀地说道,说不清道不明地心慌。 陈易不住停了一停,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到底还是懂她心思,片刻后陈易咳了两声道: “…师尊也不让我跟她有什么。” 听到周依棠的名头,殷惟郢到底松了口气,陈易到底有多好色,她们全都知道,女冠更是深有体会,不然也不会每晚折腾得不知休,如今她就怕陈易色心大发,再勾搭上别的仙姑,跟人家双修飞升去了,那她不就成黄脸婆了吗? 陈易何其喜欢她,殷惟郢自叹之余,偶尔会怕他也这般喜欢别人,特别是这个陆英,瞧上去人畜无害的,还是他师姐,是剑甲首徒,这一听就加攻速。所幸,周依棠也有劝阻,这三夫人跟她倒也算英雄所见略同,强强联合之下,想来他难以不管不顾。 只是他之后要去寅剑山,说不准这陆英会趁机钻空子…… 殷惟郢黛眉轻锁。 见她还在思索,陈易问道:“信我了?” 话音恰到好处地打断了殷惟郢的思绪,他没把那陆英给的猪脸面具拿给她看,就是怕她胡思乱想,又整出些幺蛾子来。 “大抵算信吧。”殷惟郢回过神来,轻叹一声。 “那是不是今晚该…给我些好处?” 陈易笑吟吟看着女冠。 女冠悚然一惊,连着退了两步,双手下意识托住了臀处裙摆, “那里…不可以…” 陈易搂住她双肩,狠狠在她唇上啄了一口,女冠登时面红耳赤。 “莫名其妙就怀疑我勾搭别人,你要是再胡思乱想,今晚就绝不饶你。” 威胁又亲昵的话音落下,殷惟郢抹了抹唇上的水渍,清声道: “我自不会胡乱怀疑你。” 她见他眸光炽热,暗笑他痴情。 还好仙姑只有她一个。 ……… 到了晚上的时候,折腾一个时辰左右,陈易便搂着殷惟郢,谈起了今日的事。 他总喜欢搂着自己喜欢的女子在床榻上说话,无论是殷听雪、还是殷惟郢,抑或是前世时跟周依棠。 “你…对那黄景动了杀心?” 殷惟郢听过之后道。 “嗯,不过我不是喜鹊阁座主。” 殷惟郢好奇道:“说起来,这黄景被那群谍子当狗耍,竟还能笼络到这么多人。” 陈易道:“是因江湖讲道义吧。” 社稷归社稷,江湖归江湖,江湖上不讲皇律,只讲道义。 不讲明文正典,只讲人心所向。 黄景之所以能拉拢起如此多的江湖人士助拳,与其摆布笼络人心的手段密不可分。 “那这就是所谓的…豪侠?”女冠低低说道。 她枕在陈易臂膀上,脖颈紧贴着。 “豪侠…这也算是侠吗?”陈易不住道。 “如郭解之流就是如此,少时劫盗作奸,铸钱掘冢,不可胜数。”殷惟郢道:“到了年长的时候,又折节为俭,好客厚施。” 陈易眸光微垂,不置可否道:“那这跟董卓相似,董卓起势前,也是好客厚施,家里仅剩一头羊,也宰了宴客。” 殷惟郢见他眉头似是微锁,倒也瞧出他一点心思。 她不是对陈易全无观察,自地府之后,她对陈易一些事观察得越来越多,更见他先前读三侠五义,女人大多生性敏锐,而在心仪的男人身上,就更是敏锐。 他既算她道侣,又是天眼通,就合该把些杂七杂八的心思收拢,随她修道,联袂飞升,成就山上一桩美谈,而不是游走江湖。 殷惟郢这般想着,轻吹枕边风道: “侠者,盗也。” “盗也?” “劫富济贫、以武犯禁,这不是盗又是什么?”女冠顿了顿,清声道:“前者盗财,后者窃国。” 陈易扫了她一眼,问道:“什么意思?” 殷惟郢凑近了些,脸颊快贴到他面前: “我看你这半年老想所谓行侠仗义,只是侠义当真侠义?你见黄景,那些江湖人士会说他不侠义么?孑然一身,为子报仇,数十载而不悔其志,何其侠义。” 陈易沉吟下来,默默无声。 那些江湖人士看到的黄景,自是一番散尽千金的豪侠风范,而那些江湖人士看到的自己,则比为虎作伥好不了多少。 见他似有动摇,殷惟郢趁热打铁道: “…你是被闵宁误导至深,她虽说不坏,但太天真,一门心思想话本故事,却不想想一切跟话本不一。    俗世的侠义不过一时,山上的长生方是永恒。 如今你我是为道侣,更应一心向道,太华山很近,过些日子,你我于山中归隐也不算晚……” 话音刹那停住。 夜色里,殷惟郢瞧见陈易似笑非笑,便有些发怵。 “殷惟郢,你跟我吹枕边风呢?” 陈易本来还听进去了几句,可听到女冠满口长生的时候,就立刻警惕起来。 怀里的殷惟郢压低嗓音道:“倒也不是。” 陈易捏了捏她的尖尖,她轻颤了下,整个人软在他怀里。 “你、你…这也是为了你好……” “别乱给我吹枕边风。”说着,陈易肆意吻上她的唇。 殷惟郢只能受着,身子蜷缩了下,略有失落。 因这什么闵宁,他还是不愿跟她一道成仙么? ………… 陈易动了杀心,但到底杀还是不杀,则是个鸡肋般的问题。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若他真是喜鹊阁座主,自然先下手为强,动手诛杀黄景。 只是他不是,不仅如此,跟喜鹊阁也算不上多么信任。 其实魏无缺未尝没动过暗杀黄景的念头,然而这群江湖人士却未必这么好相与,在黄景被刺杀后,只怕会怀疑到喜鹊阁头上,彻底与喜鹊阁对立。 更何况,黄景是为四品武夫,刺杀一事难如登天。 至于以官府之令,将黄景就地捉拿格杀,则无过于说笑。 哪怕按大虞律,黄景早该押送京城处斩成百上千次了。 只是江湖讲道义,更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起了身,给殷惟郢煮了碗银耳羹,陈易便在大堂思索琢磨,忽然间有仆妇来报,说是东宫若疏又来了。 只见门一大开,东宫姑娘的身影便风风火火闯入门里。 她额上冒着汗水,见到陈易就喊道: “不好了,小桃姑娘、小桃姑娘她讨恤被打了!腿给打瘸了!” ………… 黑蠹爬在斑驳的房柱上,与大火后的灰烬混为一体,断了一条腿的小桃呆呆望着虫爬,连外面的声音都如未听闻。 “我叫他们不要去了!叫他们不要去了,偏要去!” “好多人都给人打了,腿断了、手断了,那可是吃饭的活啊,师爷还给人打死了!” “过不了多少天,我戏班子也留不了他们,山同城穷,养不起吃白饭的伶人,散点钱各回各家吧。哎!哎!你推我做甚,别进去、别进去!” 院子里,盖着具尸身,那是戏班子师爷的,跟小桃一样,也是后面进的戏班子,曾是个有头有面的生角,可惜后来坏了嗓子,幸在这戏班子寻到了生计,他为人很好很好,笑的时候脸上的皱纹能挤出两个笑脸。 可他死了。 小桃不住滚落下泪来。 自己的腿也是断的,离死也不远了。 门框忽动,像是大风劈头盖脸一砸,东宫若疏闯入门内,浑浑噩噩的小桃姑娘就落入她眼里。 东宫姑娘阵阵心酸,喊声道:“小桃!” 小桃姑娘似回过魂来,呆呆朝那望了眼,勾起个勉强的笑:“她…她去找你们了?” 小桃姑娘口中的她自然是那随身丫鬟。 陈易随东宫若疏身后入门,看见那苍白容颜时,心头一沉。 分明是二八芳华,先前几日还欢欢笑笑的桃李之颜,如今却似形销骨立,小腿歪开一截包着厚缎,浓浓药味萦绕。 “谢两位公、公子…”小桃颤着嗓音,“探望。” 小桃已是有气无力,随二人身后入门的侍女一听到,就忍不住哭出声来,她跌倒在地。 “小桃姐、小桃姐不让我来找公子们,可我忍不住啊。元丰楼烧了,好多人都死了,聚在一块没法,不敢朝楼主讨钱,就朝戏班子讨钱,就因为戏班子赚最多! 戏班里几人一商量就想靠着往日交情要些抚恤,结果、结果就被打了,三个演生角都骨裂了,还有人还死了,小桃姐也瘸了条腿,以后再也跳不上戏台了!跳不上了!” 腿瘸了。 以后再也上不了戏台。 东宫若疏抬手摸上那厚缎作绷带包裹的腿骨,里头被打散了,只剩发软的皮肉,她隔着都能摸到散碎的骨头,她想不到帮过自己的恩人竟会落得此等局面,小桃的身躯还因疼痛而微微抽搐。 她看着小桃瘸掉的腿,她虽然笨,心肠却软,泪珠潸然滚落脸颊。 “小桃姐谁人不说她好啊,公子、公子们送的三百两银子,小桃姐还可怜别人,分了出去。”侍女快扑到在病榻上,脑袋埋着。 小桃下意识要抚她脑袋,却又牵动伤势,呜地一疼,手试了好几回都伸不过去,只能干干躺着,闭眼摇头时滑了滴泪水。 陈易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直直立在原地。 他本可以不来,他与这女旦说到底并无多少交情,萍水相逢,不过他乡之客。 可他仍旧来了,是因所谓江湖道义所需,还是因关山难度,谁悲失路之人?陈易不知道,他只觉忽地心头冒起一股火,烧沸胸腔,烧得厉害。 许久之后,陈易缓缓开口道: “你若不再唱戏,之后来玄府,我为你寻一处道观。” 小桃和侍女都转过头来,呆呆地看着他。 “是在那养好后离开,还是就地出家,都可以,山上术法多,能治得好。” 陈易顿了顿,继续道: “除了打了你,还有谁?” “…冲子死了,他演林冲演得极好,还有贾子、小莲、小詹,他们两个给打断了手,一个也断了腿……” “是黄景亲自出的手?” “…是黄楼主……公子你问这个……” 话音未落,陈易再看一眼,忽然转身出门。 “你要去哪?” 小桃抹开泪水,慌忙出声问。 “这事不公道, 我帮你们问个明白!” ………… 山同城沉下雨幕,笼罩着元丰楼。 细雨霖霖,哭喊声、喧闹声、哗然声,吵了又吵,无数平头百姓围在楼外吵来吵去,不一会便有壮硕的仆役上来驱赶,若是不从,刀剑寒光乍现,吓得撑伞的人群退开一圈又一圈。 楼已形销骨立,烧在墙上的分不清是鲜血还是灰烬,一众江湖高手面色泛着苍白,只见那黄景伫立楼前,似是仍心有余悸,全然想不到,那群西晋谍子竟如此胆大包天、丧心病狂。 雨水飘忽间,一袭寿衣耸立。 黄景整个人如崎岖奇石,直直定在元丰楼前,身侧便立着一口棺材。 着寿衣,置棺材,这是立了死志。 他深深吸气,细雨把他的喉咙打得粘稠。 六阳斋公缓步上前,苍老的眉头皱在一起,看了看楼,又看了看人,不知该说什么。 正在他准备出言宽慰时,却听一句: “不过一栋楼而已。” 嗓音沉重,却又平静。 黄景转过身来,眸里掀起重重怒焰,整个人却仍旧耸立。 “今日让诸位见笑了!” 他忽然抱拳,嗓音拔得极高, “我黄某自儿子死的那一刻起就是孤魂野鬼, 元丰楼是我黄某人的颜面,它被烧了,我黄某颜面尽失,那又何妨?!” 声音如铮铮铁语,炸裂在元丰楼外,圈圈气机外荡而去,黄景的身影非但没因元丰楼的毁于一旦而消亡,反而于一众江湖人眼里拔得更高。 “我黄某只剩六千两,今日散尽,身无余财,常说收人钱财,替人卖命,我黄某在此以死相求,诸位英雄好汉哪怕只收一两银子,都请为我儿子报仇,都请为我黄某报仇!” 六阳斋公、霹雳熊君、飞剑子等等数得上名,数不上名的江湖人士忽觉他气势巍峨,恰是这群情激奋之时,好似正欲再立誓,为这痛失孤子的武林前辈报仇雪恨。 复仇就是道义,江湖间再无比之更道义的道义。 子为父仇,父为子仇,不过为义杀人,东汉就曾有名臣桥玄,为一孝子而杀秉公执法的一地县令,时人皆叹而称快。 黄景大声道:“莫说一座元丰楼,便是千百座,都不过身外之物。我黄某人宁肯千百座元丰楼被烧,也只求将那孤烟剑枭首!” 恰是这令众人心潮澎湃,似要振臂高呼时,一句冰冷的话音破开雨幕而来, “你枭你妈的首!” (本章完) 第四百二十七章 问个是非黑白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你枭你妈的首!” 纷纷细雨似随声滞涩一刻,众人错愕间转身而去,一人踏过雨幕而来。 那人背剑携刀,鞘上沾满雨滴。 一脚踏入水洼,水花溅射,荡开圈圈涟漪,久久不散。 黄景眼中顿起腾腾杀气,几近喷薄。 他自认得此人。 此前曾大闹元丰楼,救出陈氏女,杀伤他一众江湖助力,其后更立于喜鹊阁座主身侧,为其掠阵,而今竟站于他面前,口出狂言。 若无此子,一切本该顺遂得多! “是你…”元丰楼已毁,被逼到近乎绝境的黄景再无养气功夫,冷笑道:“好一条官狗!” 话音甫落,众江湖高手尽数盯着踏雨而来的陈易,或抬手,或按刀,冷冽的肃杀气雨中蔓延,气息浮动,雨丝摇晃。 他的脚步停了,包括六阳斋公在内众人包围如圈,仅剩一豁口,在那丈外黄景负手而立,眸光森寒。 无数道视线汇聚在身,雨水重重击在肩部,足以压得人喘不过气,陈易仍旧脊背挺拔,面目似金石冰冷。 好似剑拔弩张,黄景的指尖已摩挲刀鞘,“你这官狗…今日要拿我黄某立威?” “立威?讨一个公道罢了。” “公道?”黄景面目顷刻扭曲,“我儿子死了,你有何公道可讨?!” 沙哑而愤恨的话语落下,陈易身上的万千视线瞬间重若千钧,不知多少江湖人已摩拳擦掌,眉目随黄景之语而森寒。 陈易仍耸立,立得极直。 无数雨水击在肩上,无数雨水击碎开来。 “你儿子死了是你要讨的公道,” 陈易一字一句道, “你对老弱妇孺动手,是我要讨的公道。” 黄景先是一凝,随后豁然开朗,似觉好笑道: “你是说那戏班子、还有那群不长眼的下人?原来你是给他们讨抚恤来的……好笑、好笑,我儿子死了,没官狗说话,昨天几个下九流死了,就有官狗跳出来!” 声音极朗,震得雨丝凌乱飞舞,唰唰扑打众人面颊,尽管有些许面孔稍有不愉,但下九流的命跟人黄家公子的命谁重,本就不必多说,更何况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身为武林前辈的六阳斋公眉头紧蹙,他确实听说昨夜有下人过去讨抚恤,黄景独自一人去应对,本以为是用钱打发干净了,可直至此刻才知打死了人。 他以武林前辈打圆场的功夫开口道:“这位官人还请回吧,昨夜想必是误会一场,黄楼主何等身家,待擒杀贼首之后,必会给你一个交代。” 陈易冷冷道:“交代?把钱都散给了你们,他还能有什么交代?” 六阳斋公闻言一滞,黄景散尽千金他是再清楚不过了,此刻不知所言。 这时,断了一臂的霹雳熊君开口道: “若真是如此,我熊君愿将自己那份分出去,相信诸位义士也并非……” 话说到后面时,熊君竟听不见一点点附和,之前的豪情壮志在谈及那六千两的金银时,一下便神色各异。或许大多人本为义字而来,可到手的钱财却很难再散回去。 为免伤士气,黄景立时打断: “不必!官府从来贪得无厌,不过是以抚恤的名头,剥收诸位的钱财而已,既然这官狗要问个公道,那我倒想问问,你要怎么问个公道?” 话音落下,不少江湖人尽将怒目压向陈易。 杂乱的议论纷纷而起,愈发激烈,仿佛一波波浪潮。 六阳斋公终是前辈,要理智许多,此刻仍想打圆场道: “黄楼主丧子之痛,人尽皆知,更遑论谍子何其狡猾,火烧元丰楼……”    哗! 陈易一步踏出,脚下雨水踏得暴鸣,截断了六阳斋公的言语,亦压住喋喋之音。 雨水中,他声声冷笑:“口口声声谍子狡猾,一口一个江湖道义,元丰楼被烧后装出视死如归的面目,可究其根源,不是你黄景失职,被人像条狗一样耍来耍去?!” 恰中软肋。 黄景脸瞬间青一阵白一阵,所谓散尽千金,到底是收拢人心的手段,以此掩盖种种失误决策。 陈易的话语,满堂清晰, “丧子之疼,他儿子的命是命。 元丰楼上围杀,我的命不是命? 滥杀无辜,还废人家生计,下九流的命就不是命?! 哪条江湖规矩讲,只有他儿子的命算命?” 声声冷语落下,以陈易为圆心推开一圈气浪,震得雨幕圈圈涟漪。 黄景气机自警,怒目而视道: “你要问剑?” “问。” 陈易一字一顿,心火喷薄, “问个是非公道,问个生死黑白!” ……… 元丰楼似死木般耸立着,雨幕间仍旧沉默。 乌云浓烈地沉着,尘埃四起,雨如铁丝。 众人已退开一圈,足足拉开十七八丈的场地,雨幕间见二人耸立,铁丝似的雨水砸在面上,仍旧丝毫未动。 地上水花四溅。 黄景并未抱拳,眸中噙着滔天怒火,他自及冠之年承袭家业以来,开立武馆,三十年间未尝一败,西北江湖中一时风头无量,何况他黄门刀法早已炉火纯青,兼修的轻功与横练功夫,更是得了真传,如今再见陈易,虽知他并非一般四品,可他黄景又何尝是一般四品?! 陈易伫立,也未抱拳,只是按住刀柄,长刀出鞘时拉开呛啷声响。 雨水撞击闵宁所赠的无杂念,刀身似有灵气一般,格外寒亮。 陈易忽觉闵宁好似也在这里,好似是她为自己抽刀出鞘。 这场问剑的公证人不必多说,正是场上最为德高望重的六阳斋公。 他环视二人,叹了口气,朗声道: “诸位见证,今日西厂千户闵宁与元丰楼主黄景问剑于山同城,刀剑无眼,生死自负,无论胜败,恩怨情仇尽数付诸东流、一笔勾销,日后不得以此寻衅报复,苍天有眼,神灵有证!” 铛! 一声锣响,雨水被震开一圈,全场肃然静下,只剩天间隐约雷鸣。 待声响落下,二人都已刀锋出鞘,寒芒四溢。 “黄门刀,黄景。” “西厂千户,闵宁。” 二人近乎异口同声: “来!” (本章完) 第四百二十八章 魂断元丰楼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来!” 豆大的雨滴自高而坠,砸得粉碎。 两道人影相对而立,阴郁天色间几如奇石拉下的狰狞残影。 似是谁也未动。 砰! 街上却炸鸣出金石交击的巨响。 雨幕随响声震荡开一圈涟漪,淋淋沥沥挥散天地间,二人好似同时消逝在视野里般,一瞬间拉近了数十丈,刀光相撞,烁得满街生寒。 六阳斋公面露惊色道: “黄楼主竟已臻至此等境界。” 飞剑子捕捉到些许门路,但只有一刀,不能全然捕捉,不由发问道:“此话何解?” “老朽只道黄楼主突遭丧子之疼后,武道哪怕不一落千丈,只怕多年来再无寸进,”六阳斋公叹着说道,眉毛里雨水滴落,“可今日一见,竟历久弥新,是一口气撑着啊!” “哪一口气?”飞剑子问道。 “一口父为子仇的气!” 六阳斋公沉声之下,宽阔的街巷间又爆开一重雨雾。 只见那长刀烁地斩空雨帘,此刀三尺七寸长,宽约一指,气度森寒,雨水沾刀瞬间滑落,可见杀人不见血,紫檀木流银刀鞘雨中摇晃,是为黄景的家传宝刀“万空”。 何等寒冽的刀锋,却近乎是贴着陈易的身影而过,腰间衣裳被刀罡搅得撕裂凌乱,碎缎乱飞,如似飞火,又被雨水击坠。 这一幕惊险至极。 劲风呼啸,吹打着陈易的面颊,众人还没看清他神色是惊愕还是庆幸,倒见他身影一闪,几乎一抹黑风般掠到黄景身侧。 随后一刀斩出。 刀势横斩,凌冽细线豁然而起,锋芒刚猛横烈,要将黄景拦腰斩断! 黄景面色微变,骤然侧跳,绕着细线闪过了身,脚下步伐精妙,隐隐有几分八卦步的浑圆妙理,只见他身影不算多快,却仍绕到了陈易身侧,万空刀平平一削,眼看就削开个瓢。 陈易身形顷刻拧转,再踏一步,正是绝巅踏云的身法,身影骤闪,黄景脸色再变,余力已尽,猛然往后侧翻,身形滚碎雨水。 还不待一众江湖高手看穿端倪,就见一道漆黑人影当空悍然下砸! 砰! 地面迎刀断开深痕,雨水炸碎在陈易的肩膀上,炸开的风浪搅得衣裳雨中狂舞。 黄景连退数步,刹那拉开十来丈,一边退,一边以刀背接雨,挥刀一震,雨滴刹那如针般飞穿而去。 陈易辗转腾挪,刀风破开扑面的雨针,最后站定身形。 因方才交手而凌乱的雨幕,此刻重新在二人间拉了起来。 雨密如铁! 六阳斋公面色时而凝重、时而舒缓,而飞剑子聚精会神,从中体悟冥冥中的刀剑之意,而霹雳熊君则思量着这一刀会不会破开他的金钟罩,至于余下的江湖高手,则目不转睛、不断咋舌,却除了打得激烈,就再没有看出别的东西。 黄景定立原地,看着陈易,嗓音喑哑道: “好刀、好刀、不过二三十的年纪,竟只略逊我黄门刀一筹,假以时日,未必不是又一个孤烟剑。” 陈易不多言语,更无废话。 言语毫无意义,任说得天花乱坠,可连一滴雨水都不能动摇,生死问剑,那就由刀剑作笔,划下一横一竖。 黄景刀尖抬起,他之所以愿接下这场问剑,除去不能弱下气势以外,更因先前元丰楼时,他已看过陈易的功夫,知己知彼,便有破解之法。 于武夫而言,最忌讳的便是被看穿路数,故此武馆门派择徒时比起资质,更重出身,若是来路不明、身世晦暗之人断不能收入内门,只怕一门的功夫被人学去,给人破解了路数。 黄景声音拔高道: “你的身法是绝巅踏云,却不及唐泽的正宗,你这官狗当真卑鄙小人,货于帝王家还则罢了,竟盗学我等义士的技艺!江湖道义,偷金断手!你可知晓?” “傻逼。” 陈易绝巅踏云再起,先是一步,又是二步,第三步时已撞破雨幕。    黄景先前拉开距离,以雨水作针扫去便是为了断他的绝巅踏云,如今在陈易第三步踏来时,黄景亦起身形,脚下步伐师承自陕北八卦门,妙理在黏敌而打,本是八卦掌的配套功法,不过练刀先练掌,极其适合黄家所创的黄门刀。 黄家本就是自八卦门分家而来,这八卦步辅以黄门刀这刚柔并济的刀法再合适不过。 雨水之中,黄景已与陈易错面,他知道陈易还有剑未出,故此把距离拉到不过数寸,长刀直压而去,不给陈易出剑的机会。 嚓! 陈易单脚点地,另一脚豁然自下而上拔起,刚猛狠辣地撞中黄景下巴! 黄景身形刹那间飞起,撞破不知多少雨丝,气息抖乱,只能强行运气稳住四肢,落地时连着在湿滑地面上退开数步,二人再度分开,只余闷响炸在雨幕里。 他擦了擦略显狼狈的嘴角鲜血,沙哑道: “还有拳脚功夫?” 陈易低头看了眼他退后时的水波涟漪。 黄景瞳孔微缩,意识到这是在触类旁通地破解自己的八卦步,自己又怎会给他机会,当即踏步向前,身影以笔直的一线冲了过去。 然而待他冲到近前时,却见陈易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身着寿衣的黄景心头一寒。 中套了! 背上的剑锋出鞘,陈易一手握剑,雨水间直贯而出,锋刃所过之处,将雨幕生生洞穿开硕大的空洞。 决死之时就在眼前,黄景不退不避,眸里爆裂出怒光,丧子之后,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此刻猛地一脚踏地,长刀万空擦着剑锋而过! 刺啦。 火星飘碎雨幕里。 黄景将剑锋偏了一个角度,致使其只能贯穿自己的侧腹,血花飞舞,他强提一气,爆发出一声怒吼:“死!” 不仅以伤换死,更是以死换死。 长刀烁得满街森寒,雨水溅落锋刃前就炸碎开来,刀光如水泻般朝陈易倾泻而出! 陈易手松开剑柄,一脚点地退后,雨水炸碎面前,仍然面无表情。 一刀接一刀斩来,层层叠叠,刀光如同暴风骤雨般将陈易覆盖,场上仍能见那身影一步又一步的退后,好似有多少刀、就有多少步。 四处皆是散碎的衣裳,绸缎飞絮飘扬,刀光擦过他的手臂,擦过他的面颊,擦过他的脚踝…寒气仿佛直入骨髓,他仍旧脚步轻点,如蜻蜓点水般,身下点开一圈圈涟漪。 待不知退了多少步,黄景的刀兀然停住,他整个人莫名没了力气,低头一看,只见鲜血漫开成了水花,凝固的长条是他流出的肠子。 黄景双瞳瞪大,透过密麻雨帘盯着陈易,似乎还想出刀,可脚一动不动,只能勉强伸手,刀却滑落坠地。 铛。 那身着寿衣的黄景坠倒在地,身死断气。 陈易刀剑尽数入鞘,他一言不发,仍然耸立雨里。 一横一竖! 问个是非公道,问个生死黑白。 哗哗哗… 何其精彩的捉对厮杀,大街上却唯有雨水下落声,一如大火后的元丰楼,众人尽数沉默,面目里带着深深的惊骇。 一片死寂。 此时此刻,哪怕不是高手,哪怕只是个有眼的人都能看清, 黄景以死相搏,生死关头刀锋何其狠烈,如大潮般连绵不绝, 可到最后, 也只是划破衣衫而已…… (本章完) 第四百二十九章 与我何干?(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黄景魂断元丰楼。 大雨似瓢泼洒下,把地上的鲜血晕染开来,血花被浇泼成满地泥泞。 待陈易理了理身上残乱的衣裳,所有人方才恍若梦醒,于雨中轻颤,辅以刀兵摇晃声。 黄景就这样死了? 不知多少人心里莫名不可思议,想不到那曾叱诧风云的黄景竟就这样死在了这里。 六阳斋公苍白的眉毛往下滴水,嘴唇张了又合,他分明觉得,黄景不该就这样死了。 只是待陈易将刀剑归鞘后,六阳斋公还是反应过来,深吸一气大声宣道: “胜负已分,生死有命,互不追究,恩怨情仇尽数付诸东流、一笔勾销,日后不得以此寻衅报复,苍天有眼,神灵有证!” 这是一锤定音了。 场上像是松一口气般,寂静骤然打破,多了几分喧哗,好几人嚷嚷了两声,但又被雨势淹没,而陈易几乎头也不回地抽身离去。 这是连棺材钱都不出了。 不知幸还是不幸,黄景给众武人散尽千金前,还给自己留了件寿衣,留了口棺材,虽说前者划开了染血,但洗一洗缝补一下也能用。 至于坟钱,大家讨钱凑凑,也不至于让黄楼主睡到乱葬岗。 到底是六阳斋公这老前辈先上前去,看了看黄景的尸身,深深叹了口气。 飞剑子与霹雳熊君也走了过来,前者面色惊更甚于悲,后者这铁塔似的还俗汉子,则单掌立起,沉沉颂了声“南无阿弥陀佛”。 “这事…就这样结了……” 六阳斋公抚须,似是在自己告诉自己。 不远百里赶赴山同城,没有想象中的豪情壮志,更不是什么武林盛会,而是闹出个一地鸡毛的结果,便是连唏嘘都不知如何唏嘘。 飞剑子往向那一剑的截口,成名数年来,他以嗜剑如命著称,如今见这一剑截口,不住惊愕道:“这一剑…好……” 六阳斋公自然也注意到那一剑,眸光沉沉道:“不只是好。” 飞剑子说不准那朦胧的感受,他只觉这一剑刁钻狠辣,下意识地问:“斋公何解?” 六阳斋公回忆了下方才的交手,仍记陈易雨中一剑后,黄景连出数十刀,刀罡层层叠叠,气势近乎推到了极致,只要斩中一刀,那千户都将当场败亡。 然而,一刀未中。 “黄楼主丧子已久,早有有决死之志,他不怕死也不惜命,武林里最可怕的便是这种悍不畏死、以命换命之徒,然而…那千户早就看穿了这一点,并没有寻找一剑取其性命的机会,而是洞穿侧腹,不给黄楼主以命换命的机会。 每一刀都极尽杀机,但每一刀都落在空处,越到后面,黄楼主就越是失去理智, 越是砍不到,他就越急,越急就越是砍不到,原来刚柔并济的黄门刀和八卦步只剩下了刚。” 飞剑子不住惊叹道:“也就是说,黄楼主太想以命换命,但连伤都没换到……” “不错,那千户狡猾,出剑后利用身法之便不断退避,黄楼主反倒欲速则不达,越是想换命,就越是没命,若黄楼主还存有理智,或许胜负…犹未可知……” 六阳斋公回想起黄景还想伸出去的刀,再低头一看,黄景的眼睛瞪大,仍旧直直望天。 恰是死不瞑目。 “这一剑好就好在,它只有一剑,而且… 杀人诛心!” 飞剑子听明那一剑的妙处,心中如有闪电掠过。 他更小心翼翼地凝望那一剑的截口。 这一剑不仅是出剑前就蓄谋已久, 而且出剑之后,处理得太过刁钻…… 六阳斋公用手慢慢阖上黄景的眼睛,沉默许久后,一声叹息: “虽不愿说,但是极好、极好……” ……… “黄景死了?” 陈易拐过一个巷角时,忽然听见魏无缺的声音。 转过头去,魏无缺果然打着伞站在巷子里。 陈易停住脚步,点了点头道: “你不是都看到了?” “我没看,甚至都没想到…你会去问剑黄景。”魏无缺摇了摇头,“若非属下注意到动向汇报给我,我都不会出现在这里。” 陈易微微颔首,正欲转身离开。 但魏无缺对黄景的死有浓浓好奇,黄景的名声他听过,论其武艺更在唐泽之上,然而却死在了陈易手里,而后者除了衣裳刀割开数十豁口外,竟没有一点伤口。 他追问道:“你是如何杀的黄景?” 陈易停住了脚步。 “伱本不该杀得这么轻易。” 陈易扫了魏无缺一眼,缓缓道:“他很厉害,但是他太不惜命了,如果他怕死一点,我会很棘手。” “…棘手?” 听到这词,魏无缺忽然被沉默了下,黄景仅仅只是…差点让他棘手? “说不准会重伤。” 魏无缺一下心情好了不少。 陈易继续道:“他死在他太不怕死,所以他就慢慢死了。” “那你怕死吗?” “我不会死。” 不会死… 这个人竟觉得自己不会死。 魏无缺眼睛微烁,略做琢磨,就难言地古怪, 这是何等的心性? “了然。”得到个大概回答,魏无缺也不再追问,而是叹道:“只怕这城里,只有孤烟剑能做你对手。” 陈易旋即想到孤烟剑黄沙中一闪而逝,敲击自己背上剑鞘。 与对黄景不同,对孤烟剑,他是有忌惮的。 这时,魏无缺的话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江湖问剑,几乎名正言顺地杀了黄景,你做得很好。” “嗯。” “只是…江湖中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无朝廷庇护,只怕以后你凶名外传,此后举步维艰。” 雨水顺着伞面滑落,魏无缺话说得跟雨落一样慢。 陈易笑了笑道:“魏座主这又是在招揽我?” “惜才而已,你以这假身份行事…也未尝不可。”魏无缺垂眸道:“招揽归招揽,我的话可不做假,虽说问剑后恩怨一笔勾销,可江湖之上,真有能一笔勾销的恩怨?” 雨帘间,魏无缺的话还没说完,他就已经转身大步而去,朵朵水花溅在巷间,残破的衣裳被劲风卷动。 那人转身前笑道: “他们的江湖,又与我何干?” …………………… 一顶斗笠走在乱石密布的水滩上,身后是雨过云彩。    已是入秋,风一下就冷了,闵宁新添了衣物,在外套了暗红大氅衣,腰带系松些,风吹来就咕咕滚圆一圈,整个人好似御风而起,算是这行路上为数不多的趣事。 走江湖这一路以来,闵宁从不觉多少烦闷。 虽说不是日日都有行侠仗义的事做,然而似是猛虎脱笼,新天地中任什么都值得人新奇,便是随处能见的花草树木,都总觉比京城中所见多一分野性。 唯一的问题是,会经常十天半个月都没个人说话,这等情况,要么就朝天大吼一声,发一阵疯,要么就去骚扰下著雨。 这也没个办法,毕竟孤身行走。 若说一路上有没有碰到什么值得结交的? 自然是有。 只是萍水相逢,走过这一路,就没下一路了。 流水湍湍,天地寂寥,闵宁伸了个懒腰。 一路顺水而走,忽见水边野庙。 荒草萋萋,脚下踩到硬物,原来是庙外断开的石碑,上面的字迹已模糊不清了。 望一眼天色,要不了几个时辰就黄昏了,何不在这歇息? 歇息就歇息! 闵宁跨过断碎的门槛,入了门内,就见庙里结着大片蛛网,香炉漏了一角,案上布满尘土,这野庙废弃了多久,由此可见一斑了。 她从方地里摸出了地铺,随意往地上一摆,望了眼废弃的神龛,牌位离奇的新颖,似乎有谁特意立好,却又有厚厚的蛛网蒙在其上,纠结缠绕,像是要把它封住、不能示人。 路过野庙要上一炷香,闵宁思索片刻,摸出一炷香点燃插上去。 正要回头。 呼。 风一吹,香灭了。 闵宁眯了眯眼睛,再度点燃。 香还是灭了。 这座庙…似乎有鬼啊。 望着那比阴翳里的牌位,闵宁沉吟片刻, 直接拿起往地上一砸! “敬酒不吃吃罚酒。” 闵宁砸完之后,还踢了一脚。 恰在此时,残破的庙门嘎吱摇晃, 阴风凄凄,房梁上好似垂挂着人脸,门外还有似有若无的哭声…… 闵宁只是一笑, 有鬼就有鬼! ……… 哒哒哒。 有脚步声。 闵宁豁然睁眼,漆黑如墨的夜色里环视这野庙,只觉浓郁的黑暗有什么逼仄过来,压得人近乎喘不过气。 她毫不惊慌地坐定原地,从腰间解下酒葫芦,大大灌了一口。 一手举酒,一手按住腰间刀柄。 只见门外夜色里隐约冒出人的轮廓,一个两个三个…从黑夜里挤了过来,随之是零星照明的火光。 哦, 看来不是鬼。 闵宁忽觉扫兴,本来想着趁夜醉酒斩鬼,之后把这事随意给个说书人一说,叫人去添油加醋一番,引为她闵宁的一桩佳谈。 只是没想到来的是人。 那行人入了野庙,笼共有六位,四位都是成年汉子,剩下两位是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其中女孩还光着头,像是个小尼姑,他们几人看见闵宁也是惊奇,手都差点按到了刀上。 其中领头的儒衫汉子似是半个读书人,只是身上的衣衫似乎过小了,并不算合身。 看见闵宁独自一人在此,他开口问道: “这位小兄弟…也是在这借宿的?” “对。”闵宁应道。 她女扮男装,再加之天生眉宇英气,自然被当作俊秀的男子,之所以如此,权因男人行走江湖比女人要方便得多、也要安全得多。 “这庙吹的是小絮风,还是南山风?” 儒衫汉子见她配刀,便问上了这么一句。 闵宁知这是江湖黑话,只是这里是蜀中,与京城的地域全然不同,两处的黑话也不尽相同,这时问来这一句,她也听不太懂。 思索片刻,闵宁回道:“过江龙过江,地头蛇扇山。” 这是井水不犯河水之意,也是传得最广的黑话,基本天下各地都通用,闵宁游走江湖前,在京城里就从做谍子的姐姐闵鸣那里学到不少,再加上身为锦衣卫在京畿一带的执行任务的需要,就更是顺嘴就能来上一句。 儒衫汉子听罢与其他人交换了下眼神,最后微微颔首,带着其他几人退到了山神庙的另一角,两边相隔极远,可谓泾渭分明。 闵宁见来的是人而不是鬼,未免扫兴,只是扫兴归扫兴,还是把酒塞盖上,酒葫芦别好到腰里,直接躺到地铺上。 那一行人也歇了,两个孩子临睡前,似乎不停朝她投去目光。 夜色浓郁,自房梁处下垂逼压下来。 黑暗里似乎有什么窸窸窣窣的声响,慢慢跨过门槛,逼近过来。 门边,月色大亮,地上铺着惨白的月光,纱绸似的白丝从破洞里伸了出来,缓缓倾泻在这山神庙内。 只见一道半人半蛛的身影自门边而出,白丝蔓延而来,要将庙里一众人都束缚起来,吊到房梁蛛网上。 整个过程无声无息,那已经歇息下去的一行人全无反应。 闵宁猛地睁眼。 只因寅剑山的警心之法大作。 “妖孽,等你多时了!” 闵宁骤然暴起,凌厉的刀光如一轮弯月般劈头盖脸砸了过去。 蛛妖拧过头来,嘴巴惊恐间大张,本是人的嘴巴里冒着森森的蛛牙,骇得人寒气大冒。 但一刀过去,头颅喷血掉落。 轰! 那一行人方才惊醒过来,慌乱间拾起刀兵,但却只见蛛妖的身躯沉沉坠地,白丝如潮水般退去,而那侠士已慢悠悠地擦起了刀刃。 到底是领头那儒衫汉子最先反应过来,抱拳道: “谢过少侠救命之恩。” 这一下,余下几人把刀兵放下,纷纷抱拳以示敬意,除了那两个孩子。 闵宁抬眸扫了一眼。 立马就有人拍那两孩子的肩膀道:“哑了,不会说话了?人家救你一命!” 男孩缩了一下,点了点头,结结巴巴道:“谢、谢过少侠……” 女孩仍旧沉默,深深看了眼地上的蛛妖尸首,而儒衫汉子以为她走神了,连着拍了好几下肩膀。 待闵宁把目光投向她时,她忽然动了,猛地要冲过来,大喊一声: “他们是人牙子!” 不知为什么,最近一段时间都很没灵感,所以只能更少一点,慢慢找回过去的感觉。 (本章完) 第四百三十章 陪不陪(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尼姑似的女孩还没跑几步,就给猛地给拽了回去。 女孩拼了命地挣扎起来,儒衫男子捂住她的嘴,任她怎样拳打脚踢,都死死按住。 儒衫男子带着忌惮,赔着笑脸道: “小孩子不懂事,乱说话。” 说话间,他的脚已微微退后,而那随行的汉子也制住了男孩,哪怕后者颤着不敢有动作。 闵宁眯起了眼睛。 儒衫男子满脸紧张,瞥了个眼神,众人纷纷把手放到了腰刀上。 只见那侠士踏前一步。 众人已有冷汗落下,牙关嗡嗡打颤。 “合字上的兄弟,一碗水大家喝。”闵宁顿了顿道:“小娃子不错,给我分点钱。” 儒衫男子微愣,回过神来抹了抹汗水笑道: “好说、好说,原来是合字上的兄弟,哪条道上的?” “黄金顶下来的。” 黄金顶,皇宫就是金銮顶,黄金顶下来的,就是从京城来的,听到这黑话,赵元望立即就明白了。 原以为是什么路见不平的侠义之士,到头来原来是其他道上来的绿林。 他赵元望来往于多地贩卖人口,当然知道京城的黑话,而这人看来是外面来的过江龙,既然要分一杯羹,也不好轻易打发。 “这两个小娃子什么路数?”闵宁开口问道。 “是两个什么道种佛种,总之就是那些有天资的童男童女,要卖到仙家的门上。” 赵元望赔笑着说道,示意几人收起兵器,想着给点钱打发干净。 女孩的面色渐渐惨白,目光也旋即绝望。 闵宁只扫过一眼,道: “看来还值不少银子,我说个数:三成。” 赵元望一瞪眼,摸向兜里的手停住,这三成的钱是笔大数目,他现在完全拿不出来。 那四人里有一个坐不住道:“这兄弟太不地道了吧,一句话要我们三成?” 闵宁慢慢道:“保你们一路平安。” 赵元望旋即看了眼地上死去的蛛妖,琢磨一阵,咬牙道:“三成就三成,待把人送到,定然不会少你分毫。” 闵宁勾起嘴角道:“我信你们肯定不会少。” 送佛送到西… 等到了地,一窝端。 ……………… 那日元丰楼的大火烧得厉害,周遭的屋舍也遭了害,戏班子住的地也是一团团乌漆嘛黑。 这房舍是戏班子租的,如今元丰楼一毁,自然是要退租,再加上元丰楼大火后,黄景散尽千金,很多人眼红戏班子过去的风光,纷纷过来讨钱,哪里应付得了,方师傅算是看开了过去的风光,眼下只想尽早远离这是非之地。 山同城还是落魄,黄景一死,根本就养不起一个戏班子。 而这戏班子的抚恤,自是由官府接手了,也不只是戏班子,元丰楼内一众下人的抚恤也是由官府接手。 至于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县衙为何这般好说话,方师傅当然知道是谁的功劳。 “闵千户啊,咱们唱戏这行当,拜的是唐明皇做祖师爷,每日习练无非开嗓、练腿、一练就是好些个时辰,但这还不能登台……” 方师傅给陈易殷勤拉扯起了家常,诉说着这戏班子多年来的不易。 原因无他,谁叫陈易能给他们带钱? 哪怕带的是官府给的大虞宝钞,但有抚恤总比没抚恤好,至于前些日子死人伤人了,方师傅似已抛到了九霄云外。 下九流的谁没见过人死人伤? “那几个伤了的,死了的,方师傅要怎么处置?”陈易不想谈太多有的没的,他跟东宫若疏来这里,除了探望下那小桃姑娘外,就是为了了解下这戏班子怎么处理后事。 “伤了的就分一点钱,各奔东西,各自养活吧。” 谈到钱,方师傅一脸肉疼,大拇指互相搓了好一会道: “死了的…我就掏点私钱买一口好棺材葬了……丧事就不大办了。” “好。” 陈易看了眼面前的院子,乌黑黑的灰烬下,临近晌午,饭桌给摆了出来,一大盆热汤、几碟酱肉和咸菜,再堆上一些馕饼,就见戏班子的伶人们围坐一块吃饭了,男女班吃饭的时候是分开的,大抵是男班先吃,吃过后才轮到女班。 此刻正是女班在吃饭。 伶人们姿仪各异,坐在树荫下更显皮肤白皙,陈易听说过伶人们在入戏班前,都会给关到黑屋子里关上一个一个月,等什么时候皮肤关白了,人关苗条柔弱了,性格也给磨没了棱角,再放出来教学唱戏。 “不知闵千户有没有看上的啊?” 方师傅压着嗓子问道。 陈易摇了摇头,回绝了这献来的殷勤道: “我不爱听戏。” “噢…噢…是我孟浪了,当时千户给小桃出头,我还以为伱看上了小桃姑娘。” 方师傅说着,叹了口气道: “人各有各的活法,总为什么而活,小桃姑娘瘸了腿,以后…吃不上戏班的饭了。” “看在我朋友的份上,她的事你不必担心。” “是极、是极。”方师傅应和着点头,有几分贪婪地提点道:“小桃姑娘可是戏班花了三百两买来的……” 陈易置若罔闻,见东宫若疏招手,起身就朝小桃的病房里去。 方师傅尴尬地呆了一会。 来到病房内,陈易拉开椅子坐下。 “小桃的气色比昨天好多了。”东宫若疏翘着眉头道。 她听到陈易给人家出头时,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高兴得就好像她亲自打杀了黄景一般。 小桃姑娘朝陈易露了个笑脸,咳嗽了声道: “待过两日,千户就会安排我到太华山…是吗?” 她颇有几分不可置信,一旁的侍女也是眼睛微亮。 这是要当道士了,还是太华山的道士,下九流一下就成了上九流。 “不错,你在那养伤就是,待伤养好后,未尝不能拜入太华山做外门弟子。” 陈易简单地交代道,他事前已跟殷惟郢通过气了。 小桃脸上垂下泪水来, “谢谢、谢谢…大恩大德,小女子唯有来世做牛做马,以图报答,小女子这辈子欠最多的恩情,除了戏班子以外,就是千户你了。” 他们不过萍水相逢,陈易却能做到这样的地步,叫她如何不动容。 当年穷困潦倒之际,几乎饿死街头,是这戏班子花三百两买下了她,把她一步步培养成角,而如今陈易雪中送炭,出手相助,不仅讨了个公道,还摆平了抚恤,二者之恩,无论哪一个都足以让她感念一生。 “谢倒不必,不过我想问件事。” 陈易慢慢问起大火时的一个细节, “那天元丰楼里,江心真人是自己来的吗?” “是方师傅请来的,江心真人好戏,空闲的日子里方师傅时不时就请过来,让戏班子给他单独演。” “了然。” 陈易听到之后,微微颔首, 没有回头去看那个方师傅一眼。 原来如此, 黄景一直要找的谍子,不在妙尚寺,也不在重阳观, 就在他的元丰楼里…… ……………………    “此事当真?”殷惟郢黛眉紧蹙,“封印抑制不住了?” 重阳观道人重重点头,满脸恳请之色:“观主不幸遭难后,剑池禁地的封印大阵便一下失去真人支撑,再加之这几日连是凶日,这封印,我们一众道人如今不过是勉力维持。” 重阳观本为全真教在山同城的一座不大不小的道观,当年山同城繁荣时确是香火鼎盛,但也因时而兴,因时而亡,到了他们这一代,已许久都未出过一个真人,好不容易候来一位江心,却又死得不明不白。 殷惟郢眉头微蹙,接着道: “江心真人会请各路道友来重阳观内探寻机缘,谋求封印之术,这么久就没商量出个对策?” 道人顿时有几分尴尬,眼睛都垂了下去,支支吾吾道: “来此的众道友大多是小门小派,或是云游散修,说是会请各方道友,其实主要还是请神女的太华山、以及寅剑山两脉。” 殷惟郢不禁道:“既然如此,何不直言?” “…我等重阳观是为全真道,与太华山、寅剑山是不同的门庭,就是只怕直言此事,会弱了我全真的气势……” 殷惟郢摇头叹道:“死要面子活受罪。” “神女教训的是…” 道人说完,捧茶的手微微发抖,倒是几分坐立难安。 若非情况严峻,他们断不会这般上门直言,剑池的封印已愈发松动,不时便有剑气流溢而出,落地割出数尺深痕,骇人至极,从前进去寻觅机缘的各路道士们,如今临到阵时,反而纷纷退避,逼不得已,他们只能派人过来请太华神女出手。 殷惟郢将之神色尽收眼底。 道教数脉,唯全真教最重门庭之争,昔年王重阳在时,曾四处砸毁天师道所立的麻姑庙,改立岳姑庙,由此与一众道门结下怨仇,而时过境迁,如今道门宗派之争虽有缓解,不再彼此对立,可即便如此,全真教相较于其他道门,仍旧自视甚高。 如今把人逼得不得不低头过来明言,可见江心真人的死对重阳观的打击何其之大,又可见重阳观的形势何其严峻。 见殷惟郢似在思索,道人出声劝道: “我辈道士同气连枝,从无见死不救之理,更何况如今告急,若是封印崩塌,只怕不只重阳观要见血,连山同城的百姓也危在旦夕……” 殷惟郢旋即看了一眼陈易。 陈易思索后道:“去吧,跟陆英一起去。” 不远处安静品茶的陆英稍微抬起了眼,又飞快垂下。 殷惟郢转头向那道人道:“既然如此,那么我等自会前去拜谒。” 道士起身作揖,拜谢道:“还请速来。” 说罢,他正欲转身就走,陈易则叫住他道: “这位道长,想问下你怎么一个人来?” “有群官兵说我重阳观内出了贼寇,观里观外都被封锁了起来,我也是请示过后才被放出的重阳观。” “好,没事了。” 陈易摆了摆手,仆妇迎了过去,把道士送出了大门。 待道士走后片刻,殷惟郢转头看向陈易。 她先前听闻重阳观内藏着那一众西晋谍子,喜鹊阁和黄景等人多日以来便是被他们耍得团团转,却又一无所获。 如今要她去重阳观,殷惟郢虽不心忧自己的安危,只是在他面前,倒是做些柔软姿态也未尝不可。 她便假意要他来陪,如此一来,他虽会嗔怪,只怕仍旧把她护得紧紧,这样拉扯间让他沉沦更深,到某一日,想来他会心甘情愿地扮猪脸,再喊一声“好姐姐”。 心念至此,殷惟郢已有定数,嘴角微翘,要清声开口。 陆英这时忽然道:“陈易,你是不是陪我去?” 殷惟郢愣了下。 这是她要说的词啊! 虽说无论是陪她去,还是陪陆英去,都是一样,但感觉上就总有些怪怪的,好像若是后者,自己这大夫人就沦为陪衬似的。 想到这里,再瞟了眼陆英,只见后者直直望着陈易,眼睛一眨不眨。 眉目传情? 殷惟郢心都提起来了,唇齿轻咬,盯了盯陈易。 陈易只觉两道目光略微沉重,头皮微微发麻,最后交代道: “不,我有事要办,另有去处。” 这是确实有事要办,得为山同城的事画上句号。 只是在二女听来就不一样了。 殷惟郢嘴角微勾,暗暗摇头,心叹他到底是婉拒了陆英,终归依着自己的意思,知道界限在哪里。 陆英却稍显落寞的垂下头,低声自语:“不去便不去,你这护法,说到底也不算失职,但也不多称职,想来师尊的意思便是如此,自己的缘法,终归是自己要的,罢罢罢,不多说了,免得你以为我苛责你,我待你其实也无甚苛责。” 这一番话音不大不小,陈易只能苦笑以对。 而殷惟郢听到之后,心里暗爽不已。 小浪蹄子,谁听不出你的幽怨? 他是我的鼎炉! 正想着,殷惟郢瞧见陈易似欲出言宽慰,不想给二人拉近关系的机会,连声道: “你随我去看那小桃姑娘,此事我已知会师叔师伯,不过仍有些事要同她交代。” 陈易也没多想,点了点头起身随她而出。 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陆英的视野里,素来道心如鹤的陆英,这一会把头低下来,埋着头久久品茶。 可茶碗很早就空了。 ……… 小桃姑娘及其侍女被暂时安置到玄府上,方才还在房里说说笑笑,而一见二人进门后,就一下安静下来,原因无他,与寄人篱下无关。 只因那随陈易入内的太华神女,委实太过仙风道骨。 白衣胜雪,姿仪飘渺,一瞥一笑皆是出尘气韵,小桃姑娘做为旦角,见过多少天仙似的人物,如今见到这一位,反倒不敢高声语。 殷惟郢拂尘轻晃道: “此事我已知会师叔,待你在这玄府能方便下床时,便接你到山上。” 小桃姑娘虽早有准备,此刻听了仍不住潸然,下九流一夜成了上九流,多少夜梦里都不敢想的事,需知人不是想出家就能出家,且不论佛寺道观收弟子要考察其天资悟性,哪怕佛寺道观看上了,更需官府颁下度牒方可出家。 这对于身为贱籍的伶人来说,简直难如登天。 小桃姑娘满脸泪水,于床榻上压腰一拜,身旁的侍女也盈盈下拜,殷惟郢素手微抬,便有无形的劲力托起,竟是不受拜。 “此后便是同门师妹,我辈道人本就无高低之分,所以我今日不受你拜。” 殷惟郢顿了顿,如画中仙姑淡然一笑道: “若是勤勉修行,之后未必不能入内门,到时我亲自为你们加冠。” “谢过殷仙姑收容之恩……” 小桃已满面是泪, “若我当真修道有成,必为感念之人立牌位,祈求你们平安无事、风调雨顺。” “立牌倒不必,不过人确是该常怀感念之心。” 交代过后,殷惟郢便领着陈易离去了。 小桃姑娘仍是感激涕零,一旁的侍女也扑在床边哭,像是好不容易苦尽甘来,别看旦角面上好似风风光光的,可又能风光多久呢,多少伶人二十岁后嗓音不复当年,被迫沦落风尘之间啊。 小桃姑娘拉着侍女的手,低声道: “要记着,要记恩,你我姐妹能有今日,一定要记恩,莫忘啊。” “记着呢、记着呢…” “闵千户、还有殷仙姑,这两位定要记着,还有方师傅也别忘,他给了我们吃饭的营生,也别忘,不是那三百两银子,你我就饿死街头了……” 小桃姑娘好似一下回想起唱戏的岁月,忽地就拉起嗓音来: “多心经,都念过;孔雀经,参不破, 惟有莲经七卷,是最难学,咱师傅在眠里梦里都教过……” (本章完) 今天更新要晚一点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家里人得了登革热,要去陪护,更新要晚一点《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今天更新要晚一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百三十一章 闵宁(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阵阵婉转嗓音透过门扉,落入耳内。 陈易面容依旧。 殷惟郢侧过头,轻声道: “这思凡唱得可极好。” “想来上了山,以后不会再唱了。” “倘若忘了本心,当然不会再唱,”殷惟郢摇了摇头道:“只是若她真是这般人,想来是要当一辈子的外门。” 陈易笑道:“这思凡唱的是尼姑动春心,还记得你说‘天上真仙皆梵语’,那么不忘本心,又怎么能得道?” 殷惟郢则平淡道:“我太华山修的本就是金童玉女之法,道姑动春心,难道有恶处不成?” 陈易听罢,玩味道:“你也动春心?” “若非你,我又怎会如此表现?” 殷惟郢不曾想他话说得这么直接,俏脸微红,但仍做若无其事般道: “对伱动,不成吗?” 陈易伸手自背后搂住了她,柔声道: “成。” 殷惟郢暗勾嘴角,发间别住烟霞云纹簪,日光下折射着烁烁的光。 这是他所赠的定情之物。 她轻声道:“小桃的事,我之后会安排好,你不必担忧。” 她知道陈易对小桃姑娘并没有什么男女之情,纯粹是一种性情使然的怜悯。 或许是因殷听雪的影响吧,女冠这般猜测。 “本就萍水相逢,我本来也不算挂心,不过…你安排得很好。” 陈易想了想,柔声道。 殷惟郢听出他温柔,却犹不满足,轻声道: “你…你喊我声娘子。” 眼下的殷惟郢虽说讨喜,可陈易却不想照做,反笑道: “凭什么…” 还不待话说完,殷惟郢就瞥了他一眼,“夫君。” “我不喊。” “…老公……”她压低声音。 “…不喊。” “好…好哥哥。”她嗓音很低。 陈易骨头都微酥了,他从来喜欢景王女在他面前示弱的模样,噙笑一声道: “再来一声?” 殷惟郢抿了抿唇,瞥了他一眼,径直而去,轻声道: “算了,我不稀罕…” 话音落耳,陈易本没在意,可见她步履不停,他微微怔了下。 殷惟郢转过拐角,就要回去。 陈易见她走得决绝,稍作回忆,不禁在想方才自己的反应是不是太淡了些? 到底二人还是夫妻。 殷惟郢目不斜视,耳畔却在听身后的动静,只听他渐渐近了。 果不其然,从身后搂住了自己,唤了声:“算了…娘子。” 上套了… 殷惟郢心底发笑,软软往后倚去,靠在陈易怀里,安排小桃的去向本是件小事,可陈易全权给她处理,听她决定,尊重她这大夫人的意愿,只是默默陪在身边,没来由地,她感到些许温馨。 男主内,女主外。 这样的日子,真想再久一些。 二人浓情蜜意间,都未曾发现… 陆英站在大堂门边上已经看了好一会。 ………… “闵兄弟,就是这了。” 赵元望大声喊道。 走过数日的路程,穿过大段大段蜿蜒崎岖的山路,终是到了这仙家洞府。 树梢之上,冷风袭来,闵宁拢着衣裳下摆,眺望山中景象。 山林森森冒着股寒气,路面狭窄,细碎的沙子间杂草丛生,低头可见簇簇草屑,不难认出是秸秆,想来这条道路常有穿草鞋的山民在走,而且很规律。 规律就意味着,平日里其他山民是不走这条道路。 这上山想来是送食、送水、送柴,而且伙夫固定。 闵宁微挑眉头, 好一条地头蛇, 不是善茬。 “知道了。”她吐声道。 听见林间传来的悠长嗓音,赵元望神色一紧,不敢有半点触碰兵器的举动。 这一路的日子来,赵元望不是没动过杀心。 揽下笔大生意,平白无故蹦出个同行来分一杯羹,还一开口就要三成,这谁受得了。 只是每一回赵元望想动杀心之时,这闵兄弟要么不见了踪影、随处隐没,要么便剑抵死穴、几近封喉,赵元望年轻气盛之时曾号称“十指不空”,讲的就是手上偷摸拐骗的本事,只是如今要叫“七指奇人”了。 三指皆因赔罪而断。 赵元望再看一众弟兄,也都是面如菜色。 这姓闵的,是个高手。 “继续走吧。” 树梢上传来声音,赵元望回过神来,不敢耽搁,推着两个孩子就往仙家洞府走去。 像是知道自己的命运,两个孩子肩膀都颤巍了起来,他们是姐弟,这时姐姐就走在最前面,迎风往上而行,她回头看了眼树梢,企图捕到那捉摸不定的身影,但却寻不到。 小梨儿不是盼着那人救命,这些天来她都已看透了,那人会黑话,跟人牙子是一丘之貉,她眼下去寻,只是怕死了化作厉鬼,记不清仇家的长相。 至于其他四人,她记得清晰。 弟弟小瑕儿把头啪啦点在地上,心里万念俱灰了,踩在石子上不小心摔了一跤,膝盖破皮泛血。 疼痛袭来,他起初要当坚强的汉子,于是没哭,可抬眼望了眼黑黝黝的林间小道不知通往何处,眼眶一酸就哭了出来。 “哇啊啊!” 哭声惊林鸟,群鸟掠空,搅得风声嗖嗖。 走这氛围诡谲的林里本就心头惊惊,赵元望一听哭声就更觉烦闷骇人,猛地一巴掌扇到脸上。 男孩的脸红肿起来。 “哭哭哭、哭什么个东西?你这娃子就是贱,一路不见你哭,你狗娘养的现在哭!”赵元望破口大骂。 男孩愣了下,大嘴一张,哭得更起劲了。 “妈拉个贱娃!我今天就给你教训个明白。” 赵元望抬手正欲再打。 林间忽然旋来股黑风,卷着枯叶森森。 空幽的黑暗仿佛一下收拢,本就狭窄的山路更显逼仄。 “小兄弟…” 嗓音苍老而阴冷,伴着嘶音, “教训个明白不要紧,打坏了咱的药引就不好了。” 赵元望的手竟是再甩不下,他脸吓得煞白,滑腻的肉鳞捆住了手。 树梢之上, 清澈的丹凤眼微侧。 哟, 还真是条地头蛇。 “鄙人姓白,不是个娘子,而是个夫子。” 世间蛇属多姓白。 但见那说话之人白发苍苍,人头蛇身,老旧的皮肤耸拉下垂,却又身着道袍,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可举手投足间拢着森森妖气。 蛇道人白夫子望向林间某处, “这位小兄弟,未免也藏太久了吧,不是一起来的吗?” 闵宁闻言,再不隐藏,自树梢一落而下。 白夫子眯眼打量了一圈,像是判断着骨相,旋即惊道: “亦龙亦凤,奇才…奇材……” 随着话音落下,白夫子好似无形间改了个主意,逼仄而来的漆黑收拢起来,卷住赵元望手的蛇尾也滑溜地收了起来。    他啧啧笑道: “还请几位到府上,咱早已备好酒饭招待……” ……… 说是仙家洞府,倒也有几分山清水秀的模样,一座独栋小楼倚坡而建,屋檐下就是湍湍水流。 说是备好酒饭招待,但满桌却尽是素菜。 炒三鲜、煮冬笋、野菜锅、还有满满几大碗白饭跟黄酒。 没肉啊! 一行人都落了座。 而两个小孩不知被带到何处去。 只是想来不是什么好去处。 白夫子举杯邀饮,大笑道: “寒舍冷食,切莫嫌弃。” “哪敢嫌弃…”赵元望见白夫子迟迟不予银钱,便旁敲侧击道:“那两孩子…夫子是用来作甚的?” 白夫子捋了捋白发,把众人环视一圈,看得人心呼阴森。 “人人都说咱是仙家,可咱修道多年,还留着蛇身,这仙好似也不够仙啊。” 白夫子顿了顿,笑吟吟道: “所幸咱略通谶纬之术,算到了道种佛种从这姐弟而出,便托人去办事。” 赵元望继续道:“办事的人呢?” 白夫子笑道:“吃了。” 赵元望一僵,顷刻毛骨悚然。 别说是他了,就是那几个一并跟来的兄弟都觉察到了不对。 赵元望僵僵道:“白夫子莫说笑。” “不说笑,不说笑。” 白夫子点了点头,像是答应了。 赵元望松了口气。 但见白夫子指了指这一桌的素菜,问道: “知道这桌菜缺了点什么吗?” 一行人不明所以,彼此面面相觑。 赵元望问:“缺了…什么?” 白夫子咧开了嘴:“没肉啊!” 血盆大口蔚然一张,满嘴泛黄的蛇牙! 众人抬眼,皆亡魂大冒。 恰在此时,赵元望甫一回头, 却见剑光如虹。 ……… 锋锐无匹的长剑将庞大的蛇嘴刹那洞穿。 一大长截染血的剑身穿过上颚,那血盆大口竟是再也合不拢。 白夫子瞳孔剧震,只见这剑势还要往下一斩,他猛地往后一退,嘶啦声中蛇口已分成两半,他往后急退,鲜血淋漓而下。 只见那披着暗红大氅的侠客目光戏谑,手里的长剑一甩,蛇血飞溅八仙桌。 滋滋冒烟。 赵元望一行人这时才看见,这满满几大碗的白饭都竖着三柱香,活生生的断头饭! 白夫子的蛇嘴已血肉模糊,惊惧间嘶嘶出声,蛇身已盘了起来,做张牙舞爪姿态。 吼! 咆哮之间,房梁震荡,灰尘滚滚而落。 赵元望等一行人虽都拿起了刀兵,但却是护在身前,缩在角落里,根本不敢与这大妖对峙。 闵宁却屹然不动,剑尖微抬, “亦龙亦凤,你想拿我来炼药?” 剑身已旋聚起光华,天地元炁浓烈得近乎流溢,剑上有铭,气度森严,是为“一气风云,剑开三光”。 白夫子眸中俱是惊骇。 “你比那景王女还不识货。”闵宁嗤笑一声。 随后人随剑动。 白夫子似是已自知必死,嘶哑怒吼,蛇躯瞬间攀高数丈,如小山般拼死迫杀过去…… ………… 一只脚踢了踢蛇头,瞳孔涣散,再无反应。 赵元望惊声道:“真死了!” “当然死了。” 闵宁微微颔首,并没有急着擦去剑上的鲜血,而是缓步朝他们走了过去。 赵元望眸里捕捉到这一细节。 几乎是一瞬之间,赵元望猛地把一个弟兄拉到面前,接着整个人炮弹似地朝屋外猛窜! 耳畔风声急掠,大门离他仅差一丈。 寒光却卡在这要命的一丈间骤起,横隔在赵元望与大门之前。 赵元望冷汗直冒,闵宁竟先他一步就拦在了门边。 闵宁满脸堆笑地问道:“赵兄弟,跑什么啊?” 赵元望退后半步,长刀举到面前, “你要杀人,我还不跑,我傻了吗?!” “哦,看来你不傻。” 闵宁下一刹一剑劈斩过去, “太有脑子的人,还是死了为好。” 赵元望脖颈上出现一条清晰的血线,接着砰地滑落到地上。 余下三人俱是脊背皆寒,刀锋抬都不敢抬。 只见一人绷不住跪倒在地上,大喊道: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我没有脑子、我没有脑子!” 闵宁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 “忘了说,太蠢的人,我不喜欢。” 长剑往前一捅,直入心窝,那人瞳孔瞪大,倒地而去。 闵宁回过头看向另外两人。 一瞬间两人被杀,赵元望更是死得毫无还手之力,那两人已是丧了胆。 “你们有什么话要说?”闵宁慢慢问。 其中一人颤颤举刀,摇了摇头。 闵宁长剑指了过去,轻声道: “再不说的话,就没得活了。” 不轻不重的话音好似一根救命草,那汉子哗地丢下刀,喉咙颤颤道: “我上有老、下有小,都是他们胁迫我的……饶命、饶我一条狗命!” 闵宁却忽然打断道:“你有脑子吗?” 那人看了看赵元望,摇了摇头… 闵宁提步而去。 眼见剑锋越来越近,那人气血上涌,求生欲顷刻席卷,慌乱大喊道:“大侠、大侠,我不蠢但没脑子、我不蠢但没脑子!” 闵宁停了一停。 那人都快吓尿了,颤巍巍地抬着眼。 只见闵宁轻声叹道: “你这种人既又没脑子又不蠢,不上不下,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说罢,手起剑落。 鲜血溅落,身躯瞬间重重倒地,死不瞑目,看来是不活了。 闵宁回过头, 只剩最后一个。 “大、大侠,别杀我、我这人又蠢又有脑子!” 这人已是跪地磕头讨饶,脸色已像死人般白。 “好说,你这种人我往往都会留一命。” 这人眼里闪过一抹得救的喜悦 “不过,我已经杀爽了。” 闵宁回头看了眼地上三具尸体,叹了口气道: “你怎么不早说呢?” 逐渐找回感觉,我发现症结所在,我太想按一个早定好的结构来,以至于有点失去了创造欲望,我现在想想,写该创造而不是填空,不是结构是这样,我就该写成这样 (本章完) 今天晚点更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没存稿了,今天要晚点更《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今天晚点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百三十二章 不差一两千里(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四个人牙子,以及一个想拿活人炼药的蛇妖白夫子,俱死于闵宁的剑下。 直到这时,闵宁才拿起绢布细细擦拭剑上鲜血,好生清洁。 这柄剑是在入蜀不久后,经由著雨指点,在一座不知名的绝峰上取下。 据说曾是某位剑道奇才年幼时所留,原欲以绝峰上的雷霆淬炼仙剑,只是再回首时,心境已与过去截然不同,再无挥动此剑的心念,故此遗留于此,等待有缘人。 剑身没入到悬崖峭壁之间,攀崖之时,狂风呼啸,好几次闵宁都险些失手坠崖,如今闭上双眼,仍能听见猎猎雷声作响,最险要的一次,直接炸碎了身侧的巨岩。 这柄剑来之不易,因其剑铭,闵宁唤起为:“风云”。 一气风云,剑开三光,短短八字便透着豪气,是气盛之人才会铭上此等文字,而闵宁恰好足够年青。 擦过剑上鲜血,闵宁又从水缸里拿水洗了下,顺着白夫子把两小孩带走的方向,朝这栋小楼的地窟走去。 门并没有锁,想来是这白夫子想把他们一道处理了,再拖进去。 闵宁推门而入,内里一派漆黑。 走过长长的甬道,空间稍微宽敞了些。 隐约有细微的风声。 呼! 闵宁几乎是在风吹来的一瞬间抬掌,瞬间拍到一双稚嫩的手腕里,女孩吃疼地尖叫一声,一颗尖锐的石子摔倒在地上。 闵宁又是一掌探去。 小梨儿眼里疼得泛泪,但还是倔强地抬起了眼,凭着隐约的微光,要将这人的脸看清、看仔细,她哪怕是带着极大的怨念变成厉鬼,也要复仇索命! 那一掌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几乎盖过了她的视野,这一刹,女孩脑子一空,仇恨、哀怨、痛苦全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了恐惧,无边无际地覆盖过来,快要身死的恐惧。 小梨儿猛地闭眼。 泪珠飞溅出来。 好一会后,额上传来异样的触感,她怔怔地睁开了眼。 只见那人一手摸着她的脑袋,脸上挂着一个大大的笑脸,黑暗中若隐若现。 这个一直坚强的女孩怔在了原地。 接着,哇哇大哭了起来。 ………… 小梨儿一下哭了好久。 闵宁没有让女孩收声停下,只是静静待在一旁不出声,她知道,这种时候要大声哭出来才好,若是憋在心里,只怕心会给憋碎。 当年爹娘相继而去的时候,她起初很坚强,到了晚上的时候还是跟姐姐抱在一块哭,哭个近乎头晕目眩、天昏地暗。 待了好久好久,小梨儿才终于停下了泪水。 “出来吧…” 小梨儿说道。 她的弟弟小瑕儿从阴翳里爬了出来,他倒没有哭,可能是一路上走来哭多了,这时过来帮姐姐收拾起了眼泪。 闵宁这时终于发问了:“你们叫什么名字?” 一路以来,未免那赵元望一行人生疑,横生枝节,她都没有对这两孩子表露过多少关心。 女孩带着哭过后的鼻音道: “我叫庆梨…我弟弟叫庆瑕。” 闵宁点了点头,没急着多问。 关于这两孩子的来历,她从赵元望一行人一路上的交谈中听出了不少,再辅以一些猜测,这两孩子是自小就给人遗弃到佛寺去的,不知父母是谁,甚至连认亲的玉佩之类的信物都未曾留下,男孩那时刚出生不久,女孩那时大概三四岁,或许还留着些对父母的记忆,只是也不过是模糊的倒影。 佛寺的僧人们把二人养大,同时测试了他们的天资根骨,惊觉二人非同凡俗,竟一位是道种、一位是佛种,而且俱是先天之种,而非后天修行,住持不想二人糟蹋了天资,又怕怀璧其罪,就修书一封送去蜀地的名门正派峨眉山,让二人拜入他人山门之下。 只是不曾想走漏了消息,半路遭伏,一行数僧都死于那四人之手,而那四人也依约要把两个孩子卖给白夫子。 “他没对你们做什么?” 闵宁环视了一圈,发觉此地意外宽阔,全然不似寻常地窖,而且颇有纵深。 小梨儿回忆后道:“他把我们捆住丢在这里就走了,我是拿石头割开绳子的,他走之前还说我们两个道种佛种,能炼他要的‘剑丸’。” 剑丸? 闵宁不是未曾听过这词。 所谓剑丸,是为剑意凝练于丹砂金石之物上,擒天地玄黄之气,以做剑气,尽数内敛于丸内,利可削铁如泥,柔可绕指环柔,最上品的剑丸,五色神光,无物不刷。 “可这白夫子也不使剑,又哪里来的剑意凝练剑丸?” 闵宁不禁嘀咕出声。 正疑惑时,耳畔传来著雨的声线: “那就不是他的剑意。” 闵宁微挑眉毛,著雨会主动出声,那无论如何,此地都大有玄机。 于是,她顺着话问道:“也即是说…此地有剑意残存?” “就在深处。” 闵宁微微颔首,转头对两个孩子道: “你们且在这待着,我到深处看看。” 两个小孩自然不敢乱窜,都乖乖点头,目送闵宁离去。 甬道格外漆黑,斑斑青苔生长壁沿,闵宁见有小鼠窜过地面,自怀里摸出火折子,点燃照明。 一路往深处走,地上多了些乌黑的痕迹,些许腥味飘荡,那尽是血迹。 闵宁眉头微皱。 当她更深入时,则是深皱。 眼前空间宽阔起来,满地血淋淋一片,钜刀落在一旁泛着斑红,深处凹凸不平的轮廓走近一看,则是白骨嶙嶙,吱吱作声的小鼠穿过骷髅的眼窝,地上还有残碎的发丝。 再仔细一辨别这些骨头,都幼小极了。 不知多少童男童女死于其手…… 闵宁拳头攥紧。 就这样死了,还是太便宜了。 庞大的丹炉屹立空间的中心,由全铜所造,仙人紫霞纹雕于其上,炉有三耳,闵宁走近一看,可见斑驳发锈的铭文。 “万神罗列,白脉流冲。丹砂晃朗,铅汞凝澄。身且寄向人间,神已游于天上……” 闵宁总觉这经文有什么玄机,但所读诗书典籍甚少,看不出来。 著雨这时道:“全真教?” “伱认得这些字?”“是《重阳立教十五论》。” “重阳…王重阳?”闵宁倒听说过这位全真教立教祖师的名讳,她看了眼这丹炉,继续道:“看来,这白夫子就是用了全真教的丹炉来炼剑丸,那些剑意…在更深处?” “应是如此,不过…”著雨缓缓道:“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何要以活人炼剑丸?” 闵宁努力想了想道:“没想过。” 如今著雨一说,闵宁倒是有几分疑惑了,要拿人炼剑丸,确实未免令人匪夷所思。 “…若无基底,便是有剑意也不成剑丸。” “你的意思是说?” “里面剑意渐生灵性,几近活物。” 著雨慢慢揭露道。 闵宁神色一凝,有灵性的剑意?这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更深处到底有什么?以致于让这白夫子执迷于凝炼剑丸。 想到那一路走来所见的白骨嶙嶙,戮杀童男童女,闵宁不住攥紧了拳,若是里面的剑意渐生灵性,几近活物,那么与白夫子狼狈为奸也未尝不可能。 更进一步,既然有全真教道士的丹炉在此,那么这白夫子…又是否是与某些道貌岸然的牛鼻子有所勾连,凝炼剑丸的背后,是否又藏着个牛鼻子主谋? “牛鼻子都不是好东西。” 闵宁自语一声。 著雨:“……” 片刻,闵宁反应过来,解释道: “我不是在说你,我是在说别人,譬如我一路杀的那些道貌岸然之徒,又譬如景王女这类漠视凡尘的狂悖之途。” 著雨也不多做纠结,只是道: “这深处似是洞天秘境,不知通往何处,或许一念之间,就横跨千里。” “若能除害,” 闵宁凝望深处, “就不差这一两千里。” ……………… 今日喜鹊阁大举搜查重阳观。 “你们要走西城门出去?” 将官扫了那行人几眼,衣着素朴,两人高的大驴车裹着层厚布,不知里面藏了些什么。 方师傅低着头,唯唯诺诺道: “是,咱们走西城门入蜀,那里锦商多,请得起我们的也多。” 守门的将官都没听半句,招一招手就让身后几个兵丁围了过来,他则一把扯开驴车的厚布。 好几大口箱子现于目前,还有数把刀剑、禅杖、长枪等等整整齐齐地捆在一块,冒着入骨的寒气,一看便知开了锋。 “这些兵器…怎么地回事?”将官回头问道。 方师傅小心翼翼道:“咱们是戏班子,莫说是唱戏要用来耍两把,就是一路上碰到个劫道的,也能用来护全自己。” 这话说得不无道理,将官眉头微皱,似在思索该不该放行,方师傅使了个眼色,就见伶人中一个俏女子走出,柔柔地依过去。 香风扑鼻,将官的眼睛一下迷糊,接着见方师傅捧着一小袋银子送过来道: “小小心意,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将官的手搭上腰肢,掂量了下钱袋子道: “好说、好说。” 不消多时。 崎岖的山道上多了条长长的队伍,盘山而行,蜿蜿蜒蜒,方师傅佝偻着腰背走在最前头,抬头远望。 他叹出一声道: “折腾这么多天,总算是出来了。” 身后一众伶人随着话音落下,一气长吐,像是齐齐拧开了阀。 大日高悬,晴空万里。 云海浮过远方天际,他们自萧关一路辗转,沿路躲过多少追兵,直至山同城本欲瞒天过海一举出关,却又因孤烟剑之事不得不驻足停留,期中的惊险可见一斑,如今众人心里悬着的大石落下,方才留意到山间的阵阵鸟鸣是多么婉转动听。 只见一位常扮生角的人上前来,出声问道: “师傅,接下来是去哪?” “去剑门关,到了那便重归晋土了,不过沿路并无凶险,左右不过三两市镇,我们多走野路,那喜鹊阁便是反应过来,想在这山势找我们,也是大海捞针。” 终于出了危机四伏的山同城,多面鬼久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在这小小县城内,好几次险些便满盘倾覆,无论是喜鹊阁、还是黄景等人,都可以输许多次,他们却只能输一次。 听过多面鬼的回话,生角也心境松懈,回望了眼山同城: “可惜…那些兄弟姐妹了。” 多面鬼不曾回头,目光平静道: “吃这碗饭的,就是要卖这份命。 人啊,总得为什么而活。” 便是终于出城,也不算安然无恙,他们牺牲太多,只是多面鬼有铁石般的心肠,虽有悸动,也只是悸动而已。 生角低头道:“师傅教训得是。” 多面鬼按了按脑袋,继续道:“朝局动荡,党同伐异,国相如今也左右为难,国相虽姓完颜,却有为国开疆之心,只是其他完颜家人安于牧羊守土,有了这些边关情报,国相上可启禀陛下,下可安定完颜,至于孤烟剑完颜惊…据传是国相之子,也不知真还是不真。” 生角道:“大抵是真的,当年国相东躲西藏逃避仇家之时,就将儿子抛于野外,还留了信物在身。” “罢了罢了,不去多想了,相信他已走远了。” 多面鬼如此道,喜鹊阁大举搜查重阳观,他们趁此从西城门走锦门山道而出,而孤烟剑本就为三品武夫,而且曾为狼孩,带着桀骜野性,出城后便抱着那女婴孤身走了。 “一众江湖义士被我们玩弄鼓掌之中,黄景、唐泽、云笼刀、赵彦等人更是身死,这大虞江湖人为了这孤烟剑,可是搭上了不少。” 念及此处,多面鬼又想到黄景身死元丰楼外,不禁嗤笑一声: “江湖?大浪淘尽,本不过一盘散沙。” 不知过了多久, 山道之上, 大风呼啸。 气浪汹涌而来,滚滚落叶泛起山道上,毛驴别过头哼鼻嘶嘶鸣叫,一行人的步子不由放缓,多面鬼苍老的眼皮耸拉,忽又抬起,只见远方多了个不起眼的黑点。 飞扬的枯叶打着旋落在道上,咔地踩得粉碎,只见一人忽然挤在锦门山道上,背剑携刀,踏叶而来。 (本章完) 第四百三十三章 为什么而活(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西晋京城骧京。 曹文舵今日进京本为拜谒陈家,商议起复之事,然而刚刚进京没多久,就有完颜家的人送来请柬,而再一细看,惊觉请自己相见的人不是别人,竟是当朝国相完颜雍。 “不知国相今日缘何召见?” 被仆役领进了书房,哪怕知他是完颜家的人,曹文舵还是深深作揖。 “不过是昔日同僚叙旧,何谈召见?” 一人起身相迎,虚托起他作揖的手,面目慈祥,不似其他完颜家人带着女真人的凶相,这位临近花甲之年却有开疆拓土之心的老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朝国相完颜雍。 “文舵如今不过一介庶民,自然是召见。” 曹文舵顺虚托而起,回应得妥帖。 如今国相突兀请见,哪怕他在京中为官已久,也是全然摸不着头脑,半点风向都难嗅。 国相缓缓道:“曹侍郎何以自贬?” 曹文舵本想回话,但话到嘴边,又被“曹侍郎”三个字给憋回去了,贵为国相,用词定然谨慎,绝不会口误,如今唤他做“侍郎”,难不成另有玄机? 曹文舵心境起伏,他日思夜想便是为了起复之事,便是再好的养气功夫,也不住双手轻颤。 “国相邀我叙旧,所为何事?”曹文舵变化了语气道。 国相却不急言,而是叹了口气道:“元佑三年,我幸得陛下圣恩眷顾,官拜参知政事,参议尚书省内诸事,元佑十年,又得陛下信任,官拜平章政事,代理天下万机,至今十载,所见朝官如过江之鲫,能用者却寥寥无几,盖因两姓朝争尔。” 曹文舵道:“国相为国泣血,天下皆知,只是朝争之事…是为我大晋社稷之积弊,我不敢妄言,只是近年来,两姓朝争大抵应当是有些…过激了。” 国相继续道:“你也知朝争之事是为我大晋社稷之积弊,两姓间若无一家被另一家打压,就必然相持不下,一旦相持不下,就定是势同水火。” 曹文舵也明白此理,如今朝争的症结在于,无论陈家还是完颜家,谁都没有绝对优势,两边相差无几,几乎是龙争虎斗,谁也奈何不了谁。 “多年来,我有意从中斡旋,化解两家争执,只可惜都收效甚微,”国相顿了顿道:“我如今倒是想明白了,只要一家独大,那就断不会争来争去。” 曹文舵一下警惕起来,这是要他叛离陈家? 他不禁问道: “国相的意思是……” 国相道:“当年也曾有一家独大之时,你可知何时?” 曹文舵当然不会忘,那正是他官拜侍郎的那一年,他缓缓道: “元佑十六年,正是陈家女被定为准太子妃的一年,国相的意思是……” 这时,曹文舵意识到什么,国相的意思不是让他叛离陈家。 国相缓缓侧过身,手往侧一抬: “不凑巧,今日请曹侍郎来前,我又请了一位老友叙旧。” 曹文舵的眼睛慢慢往深处望,呼吸刹那急促起来。 只见一位中年男子缓缓而出,龙行虎步,两鬓斑白间夹着难言的威严,双目间极具神采。 当朝左相,陈清旸,字上廉。 膝下有一女,曾贵为准太子妃, 是为陈若疏。 曹文舵跨门前想到国相可能是要自己背离陈家,以后背靠完颜家做事,但却绝无想到,陈家的长房家主竟会出现在国相府里。 如今大晋两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并立于这十丈空间内,哪怕是官至一部侍郎、上朝时位列前排的曹文舵,竟也不禁双膝颤颤,他双手一碰深深作揖,近乎一揖到地, “见过陈相。” “曹侍郎不必多礼。” 陈清旸做了虚托的手势。 曹文舵缓缓直起身来,见两位本应势同水火的人物都在此,他思维何其活络,一下便想到国相虽是完颜家人,却有开拓进取之功,而这…与陈家所求不谋而合。 再结合先前的对话,难不成…… 是国相自己要背离完颜家?! 曹文舵呼吸急促间,只见陈清旸看了眼国相,接着缓缓道: “国相为国忧思百度,在这个位置上,许多话不能明言,既然如此,便由我来说,如今我大晋国力蒸蒸日上,先帝在时,曾有六千精兵破丹阳之雄迹,然如今圣上登基已二十七载,大晋竟寸土未取,莫说雄迹,便是两国间能上奏的争锋,竟不过是边关上的小打小闹,如此一来,如何对得起祖宗基业,又如何对得起我大晋千万大好男儿?” ………… 瑟瑟秋风披挂群山,山道上兀然挤出的身影何其显眼,任狂风刮过,仍岿然而立,多面鬼气机自警,手已往袖里索去,而其后一众人尽数盯紧那人,时不时瞥眼驴车,随时从中一取刀兵,原因无他,只因此人孤身问剑杀了黄景。 黄景也是西北江湖一方豪强,可为一时之雄杰,多面鬼自忖与之单打独斗,胜算不过四成,可纵使如此,这黄景仍旧死于此人手中,此人武功,可见一斑。 多面鬼单手托到身前,另一手背到身后,朗声问道: “闵千户,你也要出城去?” 陈易眼睛微抬,戏谑勾起嘴角,多面鬼顷刻汗毛微竖,那人眸光森森,好似一头择人而噬的蛟龙之属,兴风作浪、只为一己之心走渎化龙。 多面鬼袖口微翻,手好似要从中吐出,仍旧不变声色道:“闵千户?” 陈易这时终于有了声音,慢慢道:“不必再演了吧,多面鬼。” 多面鬼面色截然一变,身后簌簌作声,众谍子目露警惕,几人已翻身上车,断开捆刀兵的麻绳。 锦门山道迅速沉下肃杀秋色。 多面鬼面色阴晴不定,好似几欲抬手,袖口间似藏暗器,陈易的目光下,他又露出朴实殷勤的笑容道: “千户这说得什么话?咱也没人姓多啊……” “伱们杀了江心真人。” 不轻不重的话音落下,瞬间截断了多面鬼的所有话语,他的脸色终于大变,耸拉的眼皮猛地睁开,袖口一吐,一柄短刀便直扑陈易咽喉而去。 陈易微一侧头。 短刀一偏,坠落到山崖里。 一击未成,多面鬼目光阴鸷下来,哐当的刀兵碰撞声间,众谍子已纷纷举起兵器,仅剩五六个一脸懵然的伶人呆站原地,弄不清发生了什么。 多面鬼长眺远方,嘴巴拢起吹了一声尖锐口哨,随后又看向陈易,慢慢拖延着道: “闵千户…是如何发现的?” “几乎所有人都被你们骗过去了,连砺锋阁的赵彦也是一样,魏座主搜了他的魂,以为你们潜藏于另一处,可那不过障眼法,你们早就李代桃僵,黄景到死都不会想到,他苦苦寻找的西晋人,就在他的元丰楼里。” 陈易慢慢说着,最后笑着吐出一句: “你们…真的很狡猾。” 多面鬼微微作揖,竟也笑道: “过誉了, 不过…你是从哪里看出的破绽?” 陈易把话一层层地揭了开来: “我在元丰楼杀的两个谍子短短时间就被收走了尸体,元丰楼的黄景不算蠢人但一举一动却都在你们的掌握之中,最后…江心真人本能以道法扑灭火势,却又恰好死在元丰楼里。 你们很狡猾…但也狡猾过头,留下了不少疑点。” 说着,他目光转了过来,戾气内敛, “最后,还想算计我。” 多面鬼脸色再变,眸里掠过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不知是后悔这份算计,还是再复盘全局。 陈易微微张手道: “小桃,还有其他无辜的伶人,都是你们逃亡的一路上买来的,你们刻意引他们去惹怒黄景,最后赌我会出手,杀了黄景,再等喜鹊阁清查重阳观,你们就扫清了最后的阻碍,可以长出山同城。” 那一众西晋谍子听罢,脸色各异,既有惊恐畏惧,又有警惕心慌,多面鬼脸色变了几个来回,接着长叹一口气道: “欲速则不达,看来我们下次该更稳妥些。” 陈易勾笑道: “还有下次?” 多面鬼单手指了指远处山道上急掠的一点微小黑影,道: “与你也拖够了时间,他要来了。” 多面鬼口中的“他”自然指的是孤烟剑。 “无妨,他走得足够远。” 陈易咧开嘴角,森森眸光里肃杀得可怕,身上杀气浓厚,刀锋出鞘时拉开一片寒光。拖够了时间? “在他来之前,先杀了你们便是。” ………… 陈清旸的话印证了曹文舵所有的猜想,后者已经了然,更明白自己的起复已势在必行,只因国相与陈清旸都要用他官复原职,担回吏部侍郎。 吏部之职,便是铨选等人事大权,考核提拔朝中百官,正因如此,吏部之官被称为天官,如今要把他这个侍郎提拔回去,无疑是为大事铺路。 待该交代的交代完后,曹文舵便被仆役送出府去,这会客的厅堂内,只剩当朝国相与左相二人。 志同道合的二人。 陈清旸缓缓道:“如今边关承平已久,不宜立起战事,方才的话说的虽是慷慨激昂,但落到实处,还是当徐徐图之。” “左相说得不错,从前我以为陈家不过尽是莽撞求战之徒,倒不曾想竟有左相这般稳重谨慎人物。” 国相顿了顿,回想起一件小事,开口道: “两年前,我私请监巡院张师傅,便是为了开疆拓土之大业。” 陈清旸略感惊讶,问道: “那个多面鬼?竟有此事?” “不错,我所求的,便是请他接应边关的一众谍子,将东虞边关的线报带回,以图说服我完颜家一众人等。” 国相说完后,陈清旸沉吟片刻,连声道: “不可、不可!” “不可?” “时机不对,那时你我并未交心,所以国相你有所不知,如今我陈家之人莫不怀念先人之雄迹,提兵上马之心早已到了无可复加的地步!你们完颜家之人未尝不知此事。” 国相微微皱眉,下意识辩驳道: “便是知又如何?有我在,完颜家人绝不会明着作对。” “糊涂!”陈清旸提高了声线,变了脸色道:“圣上虽为进取之君,只是未免…太过进取了些,几近急功近利。 如今一切都未做好准备,若是此事为那些人得知,定然会激化我等进取之心,捧杀我等,到时贸然出兵,再从中作梗,你我所有谋划都付诸东流。” 国相面色略僵,倒也回过神来。 他虽为国相,但也不见得能弹压所有完颜家人,哪怕能弹压,也定然有人阳奉阴违。 念及此处,国相叹气道:“既然如此,那么当年一记妙手,如今看来反成了俗手,真让这份情报带回来,就是把你们架在火上烤。” “话为此理,国相莫怪我方才激动。” 陈清旸叹了口气道。 国相摆了摆手,接着道:“不怪,不怪,都是为国思虑之臣,有何见怪?” 陈清旸继续道:“我能理解国相为何如此,只是当年可为,现在不可为……这些边关谍报,反成了烫手山芋……到底该如何处置为好?” 说着,他顿了顿道: “听闻国相不爱黑白纵横,反爱楚河汉界,你我何不手谈一局?一边对弈,一边相商?” ………… 血溢满了锦门山道。 满地横尸。 刀剑之上都染着血。 陈易发丝凌乱,衣裳已是多处割裂,大小伤口遍布,隐隐作痛。 不过,这些西晋谍子们,几乎都不痛了。 死了就不痛了。 驴头滚落在地,陈易也不记得这头畜生何时被一刀断头,但见鲜血淋漓,车上驴血人血混在一块。 血泊之中,多面鬼仅剩半截残躯,剧烈挣扎着,呼吸着,企图再握住刀兵。 陈易缓步上前,无杂念直指其咽喉道: “还不死吗?” 方才的厮杀中,多面鬼某种强烈的欲望给他留下极深的印象,此人试过让弟子送死、自己独行,却被陈易追上,不成;随后又试过为谍子断后,自己赴死,亦是不成;短短几瞬交手之下,他近乎杀招频出,只是仍旧弹尽粮绝,倒在这血泊里。 而哪怕倒在血泊里,那最后一口气依然未断。 “我很想问问你们,你们是怎么想到算计我的?” 陈易抹去面上的血,冷冷看着多面鬼挣扎着喘气。 “我们…打听到…清风馆的事,也听过你闵千户急公好义…的名头,如果小桃死了,你会…同情她,更不会怀疑我们……” 多面鬼嗓音沙哑,吐出一个字就呼一次气, “可惜天算不如人算…她没死,只是断了一条腿……” 陈易眸光微敛。 疑似分神之际,多面鬼骤然起刀,拼劲全身力气一刀斩去。 剑光如虹,刀锋迎剑寸断! 多面鬼双目瞪大,迎上陈易平静的面孔,终于面色凄然道: “哀哉!今日死矣!” 他面上似哭似笑,剑光落下前,他最后叹了一句: “可怜国相知遇之恩……” 人总为什么而活。 噗地一声,剑光穿碎他的喉咙,将所有话都搅得粉碎。 杀人剑。 ………… 国相府。 两位最为显贵的人物坐于亭上,桌上棋盘楚河汉界。 “既然如此,”国相捻着棋,思索许久后道:“这份谍报,还是不收为妙。” “国相的意思是……” “既是烫手山芋,那么就此丢去,便不再烫手。” 国相爽朗一笑,旋即将一棋送过楚河汉界。 陈清旸听罢之后,亦知这是最好的处理,旋即大笑道:“国相果然不负气魄。” “哪里哪里,弈完这局吧。” “好,吃你卒子。” “不过弃子罢了。” 那卒被随手一抛,落入到了棋冢里头。 静静面朝天空。 静得像死了一样。 (本章完) 第四百三十四章 仙姑们的修罗场(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重阳观的檐角折着日光,勾勒锐利阴影,好似刀尖,而魏无缺恰站边沿。 “座主,没搜到西晋谍子,也没搜到孤烟剑。” 骆烁满头大汗,吐字时颤个不停。 为了围剿这群藏身重阳观的西晋谍子,喜鹊阁已倾巢而出,却没成想半点影都没有。 元丰楼、妙尚寺、重阳观等地都已查过,如今再一捕空,只怕那群西晋谍子早已出城而去。 相较于骆烁的慌张,魏无缺格外冷静,冷静到骆烁想不明白他何以如此冷静。 他远眺西城门的方向道:“他们从锦门山道走了。” 骆烁瞳孔骤缩,低声叹道:“果然……” 他抬头打量了下座主的神色,但不见多少风云变化,似是早有预料,若不是不可能,他这会定要怀疑魏无缺是西晋谍子。 见座主神色,骆烁眸光闪动,不禁问道:“座主难道早就知道他们不在重阳观?…早有准备?” “准备?”魏无缺摇摇头笑道:“是别人有准备。” 骆烁几分不可置信:“那个…闵千户?” “不错。”魏无缺淡淡应道。 短短两个字间,骆烁刹那猜到了许多细节,他们此刻搜查重阳观,与其说是寻出西晋谍子,倒不如说是引诱那群谍子出锦门山道,为那千户施障眼法。 既然如此,那么那群谍子就…… 骆烁眸里刚掠起兴奋,忽又想到一事,眉头深皱起来。 “可是…单凭那千户一人,又怎能抵挡住孤烟剑与那群谍子两相夹击?”骆烁不由问道。 魏无缺缓缓道:“那就只能放走孤烟剑,迎击那群谍子。” 骆烁瞳孔微缩,喜鹊阁最初的任务只为孤烟剑,得知那群谍子偷得萧关谍报都是后面的事,如今虽说只能两权相害取其轻,只是没能捉拿到孤烟剑,难免会留下办事不利的印象。 骆烁眼有疑虑之际,却听魏无缺指了指依山而建的重阳观高处的剑池禁地。 “事已至此,无需再多挂念,眼下,另有烦忧。” 山巅处,有雷电当空劈下。 剑池禁地。 高耸的院墙将山巅环了一圈,大门气魄巍峨,但曾经丹红鲜艳的朱漆却几乎黑一片、紫一片,色彩沉得让人心生惧意。 山巅出聚拢起庞大的漩涡云,剑意愈发横生,持续轰击着大门,冒出沉闷声响,似有什么要破门而出。 一众道士齐聚法台边上,为台上二人护法,见此情形,心中惊惶不言自明。 唯一能给他们安慰的是,台上之人白衣胜雪、狂风中仍旧步罡踏斗,飘渺如若登仙。 殷惟郢手持桃木剑,于狂风中诵词: “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洞中玄虚,晃郎太元……” 此咒是为八神咒之一的净天地神咒,以清净天地污秽杂碎,安抚门内剑意。 而辅佐殷惟郢开坛做法的,不是别人,正是陆英。 她亦是身着道袍,于诵咒声间持剑绕着殷惟郢起舞,随着二人的做法,法台上渐生出一股浩荡灵气,氤氲于法台上,如似笼起了一层薄薄云雾。 殷惟郢旋即挥剑直指,剑尖凭空虚点震荡的大门。 姿仪如似仙人指路。 陆英抬眸望去,刹时一愣。 只见殷惟郢眉间竟有幽蓝色虚影出鞘,持法剑迎向外溢而出的磅礴剑意。 竟是元婴! 陆英蔚然一惊,动作慢了几分,许许多多念头自心潮中涌起,想要挥别,又挥之不去。 很没来由地,她想到这些日子来种种画面,杂念顷刻遍布心湖。 一缕剑意自门间流出,无声无息间,窜入到陆英的剑尖之上。 雷声滚滚,烟尘飞扬,二十八幡旗晃动。 随法台兴盛,外溢而出的剑意如似被刺激了般,不仅直撞大门,更有锐利者迸射而出。 护法的一众道士赶忙退后,然而仍旧有好几人不慎受伤,法台顷刻摇晃。 殷惟郢眉头微皱,心念一动,元婴迎着剑意而上,法剑所向之处,流溢而出的剑意不少被折服,消散于天地之间,但更多的却避让开来,萦绕四周,伺机而动。 太华山尤擅阵法,而地府的机缘巧合之下,她又凝练出元婴,按理来说,应当能轻而易举地加固封印。 然而这剑池中流溢的剑意,却格外…“狡猾”。 殷惟郢不知用“狡猾”形容合不合适,只是这些剑意好像活物一般,竟会趋利避害。 “怪哉,怪哉…” 殷惟郢望了眼剑池秘境大门。 只见大门已裂开一条缝隙,要不了多久,整座大门就会轰出,届时整座重阳观付之一炬不说,山同城也要横遭劫难。 得加快动作… 殷惟郢心中自念,桃木剑舞出圈圈剑影。 陆英却脚步缓慢,心念竟繁杂得不像样,慢了好几拍,跟不上殷惟郢的脚步。 殷惟郢却不敢放慢,反倒愈来愈快,口中诵咒声不断: “元始安镇,普告万灵。岳渎真官,土地祗灵。左社右稷,不得妄惊……” 她身影似云飘荡,时而袭来这处,时而掠向那处,剑旋如风,元婴亦随她而动。 陆英努力跟上,却欲速则不达,脚步更加混乱,笼罩法台的光华渐渐薄弱。 她惊觉这点,手脚更是慌乱,只见一个心神错乱之际, 剑尖忽然对准殷惟郢。 手脚好似瞬间不再受陆英控制,她脑海顷刻一白,长剑竟朝殷惟郢直贯而出! 轰! 一道雷霆炸鸣于天。 ………… ………… 嘀嗒。 像是水滴落下的声音。 殷惟郢浑身酸痛得无以复加,隐隐有酥麻之感,像是被雷霆骤然击中。 女冠勉强睁开美目,只见周遭漆黑一片,近乎伸手不见五指。 漆黑笼罩过来,她下意识起身寻剑,一摸,摸到圆滚滚的直柄物体,猛地一举,却听见嘤咛的一声痛鸣。 “呜…” 殷惟郢愣了愣,再仔细一触,惊觉那根本不是自己的桃木剑,而是陆英的脚踝。 她往四周打量,只见昏黑一片,听见钟乳石滴水的声音,发现自己像是置身于某处洞窟中, 因那一道凝着剑意的雷霆,她们误入秘境里了? 殷惟郢顷刻心有余悸,放下陆英脚踝,往另一处一摸,总算寻到了自己的桃木剑。 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殷惟郢看见陆英的轮廓,按了按额头,回忆顷刻涌现。那关键的一刹那,陆英忽然举剑指向自己, 好似动了…杀心?! 殷惟郢眸光一变, 桃木剑直指昏迷中的陆英。 恰在此时,迷迷糊糊间,陆英悠悠转醒过来,而脖颈上多了一抹冰凉尖锐的触感。 她浑身一颤。 “你想杀我?” 女冠嗓音冰冷,带着难察的愠怒。 陆英脑子一阵晕眩,好似有条长虫在躯壳内爬动,她勉强反应过来道: “我…我不是……” “好你个陆仙姑,贵为剑甲首徒,得了‘道心如鹤’的评语,却从中作梗,修道之人竟有如此蛇蝎心肠。” 殷惟郢冷笑着道: “竟要我与你同归于尽!” 嗓音落耳,陆英震了一震,顷刻清醒过来道: “不、不…我没有!” 被害得身陷秘境之中,又被她拔剑相向,殷惟郢哪里听得进解释,剑尖往前抵了一抵,陆英脆弱的脖颈顷刻泛起血痕。 这仙姑一出来就跟陈易伱追我逃,更是有意无意地情谊流露,几次三番地想勾引她夫君,如今又在法台上作祟。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殷惟郢怒声道: “好你一个剑甲首徒,本道原念寅剑山的山规,以为你与他光风霁月、清清白白,不曾想法台上刀剑相向,竟想夺我道侣,取我代之! 你怎当人弟子的,又怎敢因妒意加害同道,还是说你寅剑山本来就是如此道貌岸然之徒?!干尽偷人之事?!” 劈头盖脸的一通怒焰砸下,陆英本想大声辩驳,可话到嘴边,莫名有些心虚了: “我…我没有……” 她在心虚什么呢,又有什么好心虚的,陆英为自己的心虚怔了怔,像是为了证明自己不心虚一般,又说了一句:“我真的没有……” “那就是有!” 殷惟郢怒焰熊熊,搞半天,这仙姑还是想偷人! 好一个大师姐,好一个剑甲首徒…… 偷到我太华神女的头上来了! “若非道士不可杀生的戒律,我合该一剑杀了你!” 重话落耳,陆英心底也冒起了一股无名火。 殷惟郢深吸两口气,见剑尖快戳穿陆英脖颈,她还是理智占了上风,默念起了太上忘情法。 心绪趋于平静,剑尖收回一两寸。 陆英的无名火仍旧燃烧, 她跟陈易本来就没发生什么,顶多…顶多是…陈易偷偷对她有意思罢了,此刻剑尖抵住脖颈,她不退缩,火气反倒更大了。 陆英周身燥热起来,常常平静的心湖竟凌乱如斯,只听她一字一句道: “好,那就有!” 殷惟郢刚平复下的心湖又气起了波涛, “你敢有?!” “我怎不敢有,殷仙姑不是不在乎这一鼎炉么,可他到底是我不记名的师弟,你不在乎……”素来娴静的陆英声声冷笑道:“但我在乎。” 你不在乎, 但我在乎… 话音落耳,殷惟郢人都要气疯了。 搞半天,原来是自己为维护太华神女的形象,让这小浪蹄子觉得有可趁之机! 三夫人,看你教出来的好徒弟! 何其管教无方,竟欺压到大妇头上来了! 急火攻心,殷惟郢一字一句道: “好好好…既然你寅剑山管教无方,那么今日,我来管教。” “你要做什么?”陆英脸色微变,但仍不退不避。 殷惟郢冷笑道: “慧剑斩情丝。” 话音落下之际,陆英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见殷惟郢心念一动,元婴瞬间出鞘,手持法剑当即斩向陆英。 虚无飘渺的法剑瞬间没入神魂之中,朝心湖落下一剑。 陆英瞳孔骤缩,心湖瞬间掀起惊涛骇浪,似是自卫,然而重重浪涛却迎剑而破。 本以为要斩到心湖深处,却只见一缕不知何处来的剑意跃然而起,迎法剑而去。 嘣! 元婴顷刻遭受剧烈的反震,仪态摇晃,殷惟郢嘴边流出一丝鲜血,慌乱之间急招元婴折返。 她脸色唰地惨白下来。 而陆英呆愣在了原地。 好半晌后,她缓缓站起。 而殷惟郢连连退后几步,眸里掠过一丝惊惧,一气之下用法剑斩去,不仅没斩到情丝,反而不知斩到了什么东西,让自己神魂摇曳。 陆英渐渐逼近, 她笼在阴翳之中,叫人看不清神色。 殷惟郢脸色苍白,元婴受损,几乎天旋地转,只能勉强持剑在前,这时她陡然记起…陆英是道武双修…… 也就是说…可能打不过! 殷惟郢想到自己先前那连番话语,脊背忽生一抹寒意, “陆、陆道友……”她嗓音有点小颤,“我的话是不是…说得太重了?” 她想道歉了…… 正心惊胆战之际,忽见陆英打了个稽首,出声道: “谢过…殷道友出手相助……” 殷惟郢眨了眨眼睛,愣住了一下。 陆英满脸诚挚。 方才那一剑斩下,原本的无名火悄无声息地灭了,她这时才惊觉,原来不知不觉间剑池内的剑意入体,寄生于心湖。 殷惟郢的一剑,将那剑意击得粉碎。 瞧见她嘴角渗血,陆英霎时升起愧疚,轻声道: “对、对不起…殷道友,我没想到自己会心魂不守,竟招致那诡谲的剑池剑意入体。” 殷惟郢也回过味来。 原来如此…… 女冠理清思绪,面上的慌乱几乎瞬间收敛。 只听她抿唇一笑应道: “不必介怀,你我同道,本就该共同担当。”话间,剑舞半圈,倒持在手。 陆英听着这话,心中波浪起伏,太华神女果真不愧是太华神女,怪不得…能让他当鼎炉,接着她莫名其妙想到陈易,又多了些不甘,刚上心头,她又摇了摇脑袋,把这些挥之而去了。 殷惟郢此刻收剑入鞘,清了清嗓子道:“若无别事,那快走吧,尽早离开这秘境。” 陆英点头,赶忙捡起自己落地上的长剑,见殷惟郢已准备好动身。 方才殷仙姑果然是…佯装怒意,实际早已算计好了? 若真是如此,怒意收放自如,自己与她心境上的差距…未免太大了些。 陆英禁不住问道:“殷仙姑,你是不是早就想到了我是被剑意寄生了?” 殷惟郢一拨衣袖,大步向前,只余白衣背影, “正是如此!” (本章完) 第四百三十五章 偏偏共事一夫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眼前甬道狭窄,周遭墙面微带湿漉,泛着冰凉,闵宁抚摸过石壁,小心翼翼地往前行进,拿匕首刻下个记号。 她走了不是很久,不过看看两刻钟而已,沿路上都有刻记号,以免不见来时的路。 这形似山中洞窟的甬道里岔路不多,闵宁还能看见白夫子所留下的足迹,翻过一个坡,便见地面上奇怪地凹了下去,再往墙壁一看,就见许多刻痕,闵宁辨认出那是道教的经文,字迹在水蚀下模糊不清,像是道士们面壁思过时留下的。 “果真跟牛鼻子们有关系。” 闵宁自语着,心里对道士不干好事的印象更深了。 她不由想起一个老笑话:猪栏内忽产下一狗,事属甚奇。邻里环聚议曰:“道是狗养的,又是猪的种;道是猪养的,又是狗的种。” 不久前在那白夫子楼里见到不知多少婴孩尸骨,如今又在此处看见道经言语,闵宁更觉此地如同魔窟,藏污纳垢,缕缕阴风掠过,她回过身,灭了火折子,继续前行。 走过不知多久,从钟乳石的嘀嗒声间,闵宁隐约听到些许脚步声。 前面是个岔路。 闵宁思忖片刻,快步走到路口,往内一望。 只见两位道姑的身影于甬道中联袂而行,一人身着深蓝道袍,头顶莲花冠,另一人则素白衣裳,行路似飘,映衬得前者黯然失色,闵宁再一细看,眸子眯了起来。 景王女殷惟郢? 她在这里做什么? 闵宁的指尖摩挲起了刀柄, “怎么看…也不像好事。 难不成这痴迷成仙的女人也是帮凶?” ………… 殷惟郢和陆英在这走上了好一会,却仍未寻到出路。 不仅是因为此处地形庞大,更是二人刻意放缓脚步,以免触发到什么机关陷阱,更何况此地好似颇有玄机。 待在这里,隐约可以听见远处雷声,雷霆本为天地至阳之物,日积月累的沁润下,此地本该阳气浓郁,然而恰恰相反,此地阴森诡谲,冒着丝丝缕缕的幽冥之气。 “气中有剑意。” 陆英压低着嗓音道。 “剑意?” 殷惟郢不修武道,只觉这丝丝缕缕的幽冥气格外冷冽,全然不知是什么剑意。 陆英微微颔首道:“剑意本为中平之物,非阴非阳,更无实质,这秘境剑池内剑意浓郁,化入这些幽冥气中亦属正常。” 殷惟郢略微琢磨了下道:“也即是说,这里哪里都有剑意?” “或许如此,而且这些剑意…似乎带着灵性。”陆英低声说着,也不太确定,这是她的直觉,“若是陈易在的话,说不准能分辨出来。” 听她对陈易直呼其名,还有几分亲昵,殷惟郢的脸一下就微沉下来。 这仙姑都身临险境了还惦记着陈易呢! 女冠略作琢磨,而后一笑道: “只可惜他不在,若他在的话,也必会救我而出,顺带也会救你。” 陆英听着那“顺带”两字,心底不知怎地就低落了些,应道: “是啊,只可惜他不在。” 听着略带幽怨的口吻,殷惟郢恨不得再来一出慧剑斩情丝。 方才以元婴凝聚的法剑是为太华山的断情秘法,是为速成中的速成,殷惟郢原来修此法是为了以无情入太上忘情的境界,只是经师傅的点拨,到底还是抛弃了这等速成念头,不过习得的秘法却未曾抛弃,她早就想好了用来对付别的仙姑。 女子从不喜自家男子花心,殷惟郢自然也是如此,只是她一个人奈何不了色胆包天的陈易,只能退而求其次,让他不要被别的仙姑玩弄,倘若真的给人吊走了,就给那仙姑来场慧剑斩情丝,此法于修道而言利大于弊,那仙姑说不准还要感激她深明大义,赐此一场缘法。 只可惜…机缘巧合下,没斩到陆英的情丝。 殷惟郢暗叹一气,时也命也,眼下,还是先走出这里再说,于是道: “他在也好,不在也罢,都不必去论,如今还是做好眼前事。” 陆英点了点头,不知怎么地就有点唱反调道:“他在还是更好。” 女冠深吸一气。 二人走过岔路口,听见略微风声,想来是接近洞口,脚步加快了些。 忽然,一道黑影以极快的速度掠过眼眸,几乎在殷惟郢的目光下一抹而过,她下意识要抬手,却猛地被一把按到墙上,寒凉的刀光架到脖颈上。 陆英回过神来,慌乱间正要出剑,但那人的速度更快一筹,她一手架住殷惟郢,另一手一记掌刀劈中陆英下巴,五官好似重重相撞,陆英刹那晕眩过去。 殷惟郢单手暗中掐诀,但在那人回过头时,眼睛瞪大, “闵宁?!” 闵宁回过头来,英气的眸子一扫,嗤笑道: “看来景王女还记得我。” “你怎会…” 话语戛然而止,殷惟郢回过神来又惊又怒,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她跟闵宁从来就不对付,先不论从前她误以为闵宁是金童,结下了仇怨,需知她之后可是成了陈易道侣,而这闵宁跟他又两情相悦…… 自己跟闵宁,又算个什么关系? 大妇和小妾? 殷惟郢看了眼架自己脖颈上的刀,吞了口唾沫。 女冠心念复杂,闵宁又何尝不是。 而这…全因那个男人而起。 若是之前她和陈易还没有过床第之事还则罢了,还能当兄弟处,不管别人家私事,只是离京前水乳交融,二人一下便成了真正的眷侣,后来听闻陈易娶这景王女为妻,更是五味杂陈。 闵宁凝望女冠清艳的容颜,彼此的仇怨纵使不清算,以后也井水不犯河水,可偏偏彼此又…共侍一夫。 原以为与他再相逢时,会是爽利的场面,自己却忘了,跟他确实会是爽利,可跟他的女人们却又会有许多纠葛…… 不论是周依棠,还是殷惟郢 二女心思各异,对视许久。 殷惟郢还是率先打破沉默,压着嗓音道: “你…伱想做什么?” 闵宁不再多想,环视了一圈,冷冷道: “我问,你答。” “我凭什么要答?”殷惟郢梗起脖颈道:“你敢杀我?” 她的发间凝着一滴不易察觉的冷汗。 若是陈易在此,殷惟郢肯定不会这么硬气,但她就是不愿在闵宁面前丢了面子。 她便是死了都不愿给这女人压一头。 闵宁眸光渐冷,因他的缘故,她自然不会杀了这景王女。 殷惟郢心里慌得一批,但仍旧面沉如水,不紧不慢道: “你不敢杀我。” 闵宁回以冷笑, “我不必杀你。” 她点了女冠的穴位,旋即把地上昏迷的陆英拖了过来,威胁道: “殷惟郢,你敢一句不答,我就捅你道友一刀。” 殷惟郢愣了下:“那我不答了。” 闵宁停了停:“哈?” 还不待她反应过来,殷惟郢就道: “有本事你问我十句,我答一句算我输。” 地上的陆英还在昏迷,看不见晃在自己面前寒凉的刀锋。 (本章完) 第四百三十六章 水火不容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殷惟郢的硬气落在她英眸里,闵宁给整懵了下,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仙姑间的关系绝不像面上那般友好。 想来也是,这太华神女是什么性子,她闵宁也不是没见识过。 从京城时相遇,便见她漠视凡俗、傲然物外,更难忍一时荣辱,眼里唯有成仙大道。 闵宁把刀从陆英身上挪开,抵回到殷惟郢脸上, “我问,你答,你有一句不答,我就划你一刀。” 刀锋寒彻逼人,映在殷惟郢眸间,缓过劲来后的女冠反而没多少畏惧。 闵宁嘴上说得凶狠,其实不过是假作姿态,她暗自发笑,至于这女人为何如此,她又何尝不知,不过是为了那人而已。 只是,陈易如今更喜欢她,念及此处,殷惟郢不免觉得闵宁可怜了,近水楼台都没得月。 殷惟郢不看刀,平视道:“伱划我一刀也好,划我十刀也罢, 丹凤眼眯起,锐似剑芒,她淡淡道:“殷惟郢,你是不是觉得我真不敢动你?” 女冠听了都觉可笑,小妾欺压到大夫人身上来了。 啧,都说不上是小妾,连个名分都无,不过是外室罢了。 女冠低头捋起了衣裳褶皱, “我不认为你不敢动我,我只是认为,你若动了我,他就不再喜欢你。” 闵宁笑了一声,不辨悲喜道: “我岂是被情所困之人,稀罕他喜不喜欢?” 话虽如此,可殷惟郢的眼角余光看见,刀柄被攥紧了。 殷惟郢扬了扬下巴,勾唇道: “那就试试,闵月池,你不敢了吗?” 气机兀然荡起,殷惟郢的衣裳剧烈鼓荡,发丝迎风凌乱,她仍旧面色如常,佯装淡然地盯着闵宁。 风滚气浪,甬道间砂石起又落下,陆英这时转醒了,猛地睁眼,呜呜出声。 闵宁斜了那这女道一眼。 她与陆英从未见过面,根本不知道后者是谁。 闵宁福至心灵,飞快点了殷惟郢哑穴,接着把刀抵近了一分,朝陆英道: “女牛鼻子,我问,你答。” 陆英怔怔地有些不知所措。 闵宁慢条斯理道: “你敢一句不答,我就捅你道友一刀。” 陆英此时哪敢摇头,连忙点头道:“我每一句都答。” 殷惟郢愣了下。 闵宁心道这陆英比景王女义气多了,便开口道: “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重阳观剑池…是个秘境,其中剑意繁杂紊乱,权因当年楼兰剑皇与剑魔吴不逾一战……” 不多时,陆英就把该交代地都交代了一遍,无论是她们因何而被卷入秘境,抑或是剑池秘境的来历都说了一遍。 闵宁听过之后,也意识到白夫子之事与这两女道都毫无关系,也不可能是为虎作伥之人。 闵宁从来有一事论一事,哪怕不喜殷惟郢,还是解开了她的穴位。 她收刀入鞘道:“看来…我们算是同道?” “谁与你同道?”殷惟郢挽了挽衣袖,冷笑道:“你我从来仙凡有别。” 女冠暗道两人恩怨,莫说二人不可能是同道,便是让自己跟她同扛一杆枪都绝无可能。 “等见了陈易,就论她不是。” 殷惟郢如此作想。 见女冠不领情面,闵宁也无好话可说,她们二人见面,果然哪怕没有势同水火,也不会有好场面。 “等见了陈易,就论她不是。”闵宁按捺住情绪,怀着同样的想法。 她扫了眼陆英,比起殷惟郢,这女道倒是讨喜多了,“你就是剑甲首徒?” 陆英微微颔首道:“你就是闵宁?” “你听过我?” “听过,从东宫那里听过。”陆英怕她不清楚,加了一句:“也就是勿用楼那里。” 闵宁微挑眉毛…那就不奇怪了。 她转过头,不想再在这甬道里多做停留,便道: “你们既要寻出路,我要寻个真相,那就同道而行吧。” ………… 骆烁急匆匆赶往西城门。 说来也是奇怪,在那道雷霆劈下前,重阳观几乎黑云压城城欲摧,剑意似是随时都会喷薄而出,将整座重阳观碾得粉碎。 然而,待那法台上的两位女道在雷霆后消散后,那剑池秘境反倒安宁了下来。 不仅是魏无缺等喜鹊阁人,连那群云游四海的道士们都摸不着头脑,最后唯有归功于太华山的仙人功德。 然而即便有风平浪静之势,魏无缺也不敢擅离重阳观,于是就让骆烁等一众喜鹊阁人去接应陈易。 尘随风起,昏黄雾霭沉下西城门,巍峨耸立的城门外传来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大门敞开着,蜀中一景映了进来。 “咿呀!” “咿呀!” 骆烁猛地把自己脚步拉住,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那像是婴儿的啼叫。 风沙滚过街道,城门好似描绘古战场的泛黄老画,残阳更添血气,只见门缝处割出道人影,以及一把染血的剑,骆烁不禁退后半步,他杀过许多人,但眼前之人却给他以深深胆寒。 那人披头散发,形如狼,正是孤烟剑完颜惊。 完颜惊身上沾着尘沙枯叶,秋风刮过他衣袍,他抱着婴儿,脖颈处又挂着一男子的手臂,不是陈易还能是谁,后者眼眸垂着,似虚眸以合。 骆烁下意识抽刀出鞘,其身后喜鹊阁谍子皆是戒备姿态,却不是因他们想完成任务,而是因某种本能的惧怕。 完颜惊却并未多少理会,他随意把陈易放了下来。 骆烁犹豫后,赶忙上前接住陈易。 完颜惊指了指陈易,又指了指自己的剑,剑上的血已近干涸。 骆烁眸带疑惑。 只见那仇家遍布两国的孤烟剑,做了一个谁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竖起了大拇指。 骆烁呆愣原地。 只见完颜惊嘴唇鼓动,努力想像普通人一样做一个笑容,却又好像做不到,他尝试了好半晌,都不能成,而怀里的婴孩哭得更厉害了,似乎饿了。 他旋即不再停留,转过身去, 风沙渐起,那披头散发的身影一晃而过。 好一会后,骆烁才喃喃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咳…咳…” 身旁的陈易虚弱地睁眼,咳嗽好几声,唇边鲜血已经干了,他盯紧着孤烟剑离去的方向,不久前的交手仿佛历历在目, “他玩得很开心…… 算是…平手了。” (本章完) 请假一天,接人出院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请假一天,接家里人出院。 而且没存稿了,后面的相当一段剧情想好了一部分,但又有不少地方没想好, 闵宁跟大殷碰面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我不想写得无趣,更想把这些事都写得圆润,就只能请假一天了,我要尽全力把故事写得有意思!《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请假一天,接人出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百三十七章 闵宁要抢婚?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经过些小小的不快后,三人也算弄清了彼此并无恶念,此刻同道而行。 天色昏暗,出了洞窟,暗沉带棕的色彩豁现,薄薄一层雾气氤氲密林,陆英轻触树木时,隐约有刺麻之感,好似随时都会有闪电当空劈下。 陆英抬眼看了看另外两女,闵宁走在最前,殷惟郢则跟在最后,可见彼此有多不对付,二人间恩怨纷扰,陆英也不清楚,当时她听说闵宁跟陈易走得很近,后又听说陈易与殷惟郢成婚,想必她们的心结便情系于此。 他有什么好的? 陆英摇了摇头,觉得也没什么好的,要说武艺高,难道高过师傅么,要说人生得俊秀,可天底下肯定有比他更俊秀的,要说会讲故事,其实也讲得一般,远不如那些老练的说书人…… 她这般想着,昂头见天空虽然无雨,但仍旧暗沉。 雾气虽薄,但氤氲林间,三人走了许久,但都迟迟未能走出这密林,陆英隐隐觉得她们是在同一个地方绕圈子。 闵宁更早觉察这点,眉头皱了起来,腰间的刀镡与鞘的衔接处被布条裹着。 山路路口忽见神龛。 神龛破旧,里面供着“先天首将赤心护道三五火车王天君威灵显化天尊”几字,牌位泥垢斑驳,俨然不知多久没人清理了。 闵宁拨开牌位,看看神龛里有没有藏东西。 陆英见状吓了吓道:“你怎么这随便动神位?” 还不待闵宁回话,殷惟郢便笑道:“武夫行径,粗鲁惯了,不记得举头三尺有神明,陆道友切莫怪罪。” 闵宁懒得回击,转头跟陆英道:“这个有什么说法?” 陆英把神位摆正,道了几句吉利话,接着回道:“这是王灵官、镇山神将…他的神龛会摆在上山路上,俗话说:上山不上山,先拜王灵官。” “怪不得会在这里。” 闵宁听过之后,粗略地判断了下所处方位。 也就是说,她们眼下是在山麓一带,离剑意最为浓厚的山巅还相当地远。 陆英望着牌位上连串的字,上面写得是王灵官的全称,也无怪乎闵宁认不出这是王灵官的神龛,一般都只是“都天大灵官”几个字。 “不愧是全真教。”陆英嘀咕一声。 闵宁侧眸问:“全真教跟你们有什么区别?” “全真教有三最,规矩最多、戒律最严、最是讲究。”陆英回得轻快,“我们寅剑山则源自北帝派。” 全真教尤为讲究独善其身,民间的斋醮法事、祈福降灾几乎很少见全真教的踪影,反而寻觅秘境、隐士修行等等多是全真教道人。 陆英还记得,周依棠有一门斩三尸之法,便是出自全真教某一支派。 以术修行,更近全真教。 她顿了顿,又道:“简略来说,相较于其他道派,全真教更重独自长生。” 闵宁微不可察地瞥了殷惟郢一眼。 殷惟郢心念不屑,她们太华山的金童玉女之法,与全真教泾渭分明,也便是闵宁这等凡夫俗子才会混为一谈。 闵宁回看了眼神龛道: “再简而言之,全真教更自私自利咯?” 都是道门,陆英也不敢这么说,就道:“这倒也不是……” 闵宁弹去了刀鞘上沾着的枯叶道:“我从说书人嘴里听过宋元时候的事,听说那什么全真教丘处机,带着头跟蒙古大汗会盟,我读书少、有偏见,陆仙姑莫见怪。” 陆英还想要说什么,闵宁却猛地回头。 半息不到,刀锋出鞘,直指山路。 “施主这话说岔了,我等全真道士,绝非独善其身之人。” 这时才有道人的声音传来,可见闵宁拔刀之快。 陆英探眼一望,只见薄雾笼罩的山道上走出一位灰衣道人。 他迎着寒凉的刀光走前两步,打了个稽首,道唱一声: “福生无量天尊,小道并无恶意,烦请把刀收回去。” 闵宁应道:“江湖武夫,见的野鬼野妖太多,这刀不敢收回。” 灰衣道人也不恼,点了点头表示理解,陆英和殷惟郢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下这突然出现的道人,只见他走在路上,脚下却没有影子。 孤魂野鬼尔。 在这剑池秘境里竟能碰到这样一个道人鬼魂,虽着布衣,看不出底细,但想来生前在重阳观的地位不低。 闵宁问道:“你是谁?” “时间久远,俗名已忘,道号也忘了,只记得生前曾是重阳观第八代掌律长老。” “有多久远?” “估摸三百年多。”道士想了想道:“那时凤阳里出了个朱皇帝。” 原来是明朝时候的人,闵宁不禁啧啧称奇。 气氛略作缓和,灰衣道士从雾中走来,隔着一丈多远朝神龛拜了拜,接着转过头来问道: “这位施主、还有两位道友是要上山?” 三人微微颔首。 灰衣道士继续道:“此山间雾气重重,若无人指路,任伱们行个百里脚程,也只是原地兜圈……” 话说得很明白,三人一路走来,也多多少少察觉到这林间蹊跷,只是…… “我们为什么要信你?”闵宁道。 灰衣道士道:“那几位可以再走走试试。” 闵宁略微琢磨后试探道:“你能引路?” “自然。”灰衣道士指了指这浓郁雾气道:“实不相瞒,此雾原出于我。” 闵宁微挑眉头,陆英面带疑惑,殷惟郢略有沉思。 “确切来说,此雾是为小道魔障所为,我辈全真道士大多去情去欲,此魔障便因此而来。”灰衣道士继续道:“小道原以为魔障会随时间而消弭天地间,然而不曾想小道坐化后,魔障反而夺去了尸身,魔气四溢,成了这一方的鬼雾。” 闵宁略带犹疑。 “施主不信,可求问于两位道友。” 闵宁闻言看向陆英。 陆英思索后道:“人死之后,魂魄与躯壳分离,魔障侵袭尸身倒也不是不可能,而且哪怕没有魔障,如果不能及时入土,也可能会自行尸变,僵尸便是由此而来。” 闵宁点了点头,这样来看,这灰衣道士的话还算可信。 她回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便这么好心?” 灰衣道士笑道:“确实存有私心,小道尸身化魔,故此魂魄久久不得安宁,所以想求几位除魔卫道。” 闵宁略做思索,而后笑道: “好说。” 说完,她收刀入鞘,刀身没入了一半,刚刚贴到虚裹的布条便没再深入。 这时陆英才注意到,闵宁的刀始终出鞘一半。 这是怕突然临敌,来不及拔出来。 殷惟郢看着灰衣道人转身上前领路,还是走到了闵宁身边: “你不怕他是伥鬼么?” 闵宁不冷不淡道: “一并除了便是。” ………… 一行人随着灰衣道人已翻过山坡,山巅比先前要进了不少,只是夜色渐深,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已不是赶路的时候,只能停下来稍作歇息。 男女有别,灰衣道人暂行先做告辞,相约明日清晨时再来拜访,而后回身便消失在雾气氤氲中,也不知去了哪里歇息,不过人有人屋,狗有狗窝,鬼也应有鬼窝。 闵宁自方地里取出帐篷,还捡来了枯枝落叶准备生个篝火,正要打火镰时,殷惟郢抬手一指,枯木自燃。 闵宁把火镰默默收了回去。 三人围着篝火席地而坐,并无困意,两位女冠修道都早已小有所成,辟谷不食、昼夜不眠都是常态,而闵宁虽是武夫,但也精力旺盛,凉风拂过山林,眼下闲来无事,便随意闲聊起来。 “你是随他一起到的山同城?”闵宁好奇道。 分别数百日,偶尔想过他。 陆英点了点头道:“他受我师傅所托为我护法,便一道来了山同城,对了,我师傅是他姑姑。” 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补上最后一句。 闵宁也没有将之拆穿,哪怕她知道这能给周依棠添堵,但她向来不屑于做此小人行径。 要争就堂堂正正地争。 “看来他过得很好。”闵宁带着若有若无的感慨。 陆英正想着怎么回话。 女冠此刻轻笑一声道:“过得本就很好。” 闵宁侧眸看了看这景王女,英气的眉宇轻蹙,其实比起陆英,自己更想问的是她这枕边人,只是二人从来尿不到一个壶里, 她还是问道:“怎一个好法?” 一边说着,闵宁解下酒葫芦,单膝屈起,姿仪闲散地喝起酒来。 殷惟郢打量闵宁的神色,从前陈易跟她走得近固然不错,只是他娶的终归是自己。 念及过往恩怨,她现在就想看闵宁跪着求她别斩赤龙。 女冠拢了拢袖子道:“前些时日,我与他同逛山同城,买了些玉佩之类不着调的小玩意,还用了些西北吃食,最后还一道去看戏,闲暇无事,想来挺好。” 闵宁耐心听着,莫名其妙心痒了些。 想来也是,他身边从来不缺女人作陪,这个人只要有女人就过得好。 闵宁莫名多了些郁气,问道:“还有呢?” 说完,她多喝一口酒。 殷惟郢斟酌了下道:“无事的时候,他就很少出门,总爱待在家里,哪怕我劝他,他也不愿出去,这反倒苦了我,我从来不想跟他一直待在一起。” 闵宁灌了一口狠的。 女冠这时想起什么似地,噗嗤一笑道: “差点忘了,他还在我面前扮猪脸逗我一笑,还不远万里送来株紫薇花。” 闵宁的手停住, 她记起,一个男人如果喜欢一个女人,会给那女人送花。 闵宁淡淡道:“哦,很好,还挺好……” 殷惟郢侧眸扫了眼。 火光扑朔闵宁脸上,剑似的眼眸略有忧愁。 半晌,她似是反击似地说道:“话说回来,你知不知道…我跟他约好:我要娶他。” ?! 陆英的头抬直了起来,半是惊异半是困惑,殷惟郢比她略好一些。 闵宁笑了笑道:“倒也不算约好,只是心里决定好。” 殷惟郢缓过劲来,明白这是少侠的回击。 她都跟陈易都已生米煮成熟饭了,你这还想抢婚不成? “他的事,我从来不愿多管,我只管我的事。事到如今,我与他也只剩下拜堂了。”女冠略作琢磨,轻声含笑道:“说来也要谢谢你,他如今恰是我金童,闵宁,现在想想倒也阴差阳错,从前我恨你入骨,如今反倒要感恩戴德,若不是你,我断然无法与他做神仙眷侣,谢了,闵少侠。” “……” 闵宁深吸一气。 郁气渐深,她越听就越觉得好像心口堵着,说不准原来平坦的胸脯都要给气圆一圈。 这景王女是故意的… 瞧见闵宁有气却吐不出的感觉,殷惟郢就一阵暗爽。 闵宁缓了一缓,把酒葫芦别回去道: “我去小解。” 她这般坦然的话语引得陆英脸盘微红,殷惟郢暗啐这女人粗蛮。 闵宁倒也不是真要小解,只想寻个地方静一静,跟这景王女待着她始终不自在。 冷风飕飕,不过几息的功夫,闵宁就掠到了远方土坡上,篝火成了雾霭间若隐若现的光点,她大口呼起了气。 林间静得非常。 树影交错,娑婆中似晃非晃,好似犬牙交错,阴影格外厚重,雾气让黑暗变得更加黏稠。 空气渐渐沉重下来,树影交错中响起沙沙的声音,夜色越来越浓,荒草丛生,树木好似一个个人影,死寂地立在那里。 闵宁待了一会之后,总觉有什么盯着自己。 是景王女跟来了? 好像是吧… “殷惟郢?” 昏沉夜色间,身后仿佛有什么在靠过来, 闵宁听不到回应,转头一看, 阴影间,身着法衣的道士,张开满嘴獠牙! ………… 林间刮起了寒风,地上的篝火被压低数分,将殷惟郢的影子扭曲地拉长了。 二人守在火堆旁,守了许久,都没守到闵宁回来。 “闵千户怎么这么久都没回来?” 陆英犹豫之后问道。 殷惟郢摇了摇头,她也不清楚闵宁为什么还没回来。 她掐起指来,心中莫算, “应当…还是无事……” 殷惟郢话说得有些许勉强,她也不清楚这鬼雾笼罩的密林有没有干扰到她的卜卦。 若是没有,那么闵宁应该已经回来了才是。 陆英也觉察这点,呼吸急促起来。 二女面面相觑间,不禁打了个寒战。 篝火的焰光扑朔不定,好似随时都会熄灭,火光肉眼可见地小了一圈,漆黑的密林更显阴森。 殷惟郢将桃木剑抽出,横剑在前,双目警惕地盯着深处。 呼! 刮过一道寒风,枯叶盘旋飞舞,篝火瞬间黯淡数分,劈里啪啦的火声格外刺耳。 浓郁的漆黑间勾勒出异样的轮廓,二女额上泛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耸动,而且越靠越近。 是什么? 那灰衣道士口中的魔障? 呼! 风忽然急切。 女冠寒毛倒竖,只见漆黑浓郁间浮出一颗满嘴獠牙的脑袋! 血珠点点滴落…… “妖…”殷惟郢“妖孽”二字说到一半,却再也说不下去。 二女的视野里,闵宁的面容慢慢浮现出来,发梢凌乱垂落,她一手提着道士的头颅,一手提着长剑,鲜血顺剑槽滴下。 头颅正对着她们,因风而轻轻摇晃,殷惟郢瞪大眼睛,呆愣原地。 少侠冷笑问了一句: “吓破胆了,殷惟郢?” 女冠脸庞微僵。 妈的无量天尊, 这闵宁怎么这么强了啊? 她不会…真能抢婚吧? 第四百三十八章 只怕是自己求闵宁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闵宁微勾的嘴角似笑非笑。 殷惟郢额上冒了一滴冷汗,下意识回想起先前的话语。 明里暗里给闵宁冷嘲热讽了好一阵,她这时才发现,自己从未想到过一种可能性。 那就是万一以后…陈易打不过闵宁。 殷惟郢从遇到陈易起就一直被他压制,每每反抗,都要倒霉一通,隐约间已觉她这夫君不可战胜,连她都只能来软的拿捏。 可如今一看闵宁的表现,若让她继续历练下去,说不准有朝一日,陈易的境界都要差之一筹。 殷惟郢心如电转,觉察闵宁打量自己神色,面无表情道: “呵。” 闵宁的愕然一闪而过。 大半年不见,这景王女是有些变了? 放在以往,说不准那话已激得殷惟郢动怒,毕竟这女冠心境从来跟玻璃似的。 其实想想也是,她应该是在那人手里折腾过多回,早已习惯了大起大落。 闵宁随手一抛,把头颅丢到了地上。 陆英小心探头看了看,比对了下,发现跟那灰衣道士的骨相果真相差无几,只是这头颅满嘴獠牙,尸斑深重,发丝干枯,已经尸变已久。 而雾气也比之前要稀薄了许多。 闵宁怀里掏出水洗了洗手,洗完把手给甩了下, “路上碰到这东西,我顺手就给宰了。” 殷惟郢面色如常道:“还不错。” 话是这样说,但哪只还不错… 女冠扫了眼,略作卜卦,就知这化魔尸身境界非比寻常,若以武道论述,其肉身强横已将近五品境界,至于其魔煞之深,更是非结丹境圆满不可降伏…… 这闵宁怎么就这么强了。 殷惟郢暗道不妙,本以为自己这半年来更上一层楼,如今一对比,竟然小巫见大巫。 以后万一闵宁把陈易给霸王硬上弓,打至跪地,自己岂不是门都没得进…… 只怕是自己要求着闵宁别斩赤龙了…… …………… 重阳观。 全身骨头好似被剁碎一般,想着随意一动,便冒起摩擦的咯咯声响,喉间气息发紧,衣裳鲜血黏干,分不清是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血。 床榻上的陈易豁然睁眼,那时的剑光残影好似迎面而来! 他下意识抬手要挡,举到一半时才反应过来。 结束了…… 陈易按了按脑袋,深吸一气, “嘶。” 他低嘶一声,浑身钝痛,虚弱地把手臂放了下来。 掠着刀光剑影的画面涌起,不久前的回忆扑面而来,锦门山道中剑风急奔,迎面呼啸,杀气激得人起鸡皮疙瘩,仿佛有实质般化作一条条白线,自己却不知哪一条才是真正的剑光。 只有猜。 风沙拂面,凭着本能斩下一剑,瞬间金石交击,炸开一簇火星飞溅,汹涌的剑意崩腾而来,震得陈易的手腕此刻都仍有些颤意。 还记得风沙中…孤烟剑的脸。 那是一张咧嘴大笑、极度惊喜的脸…… 剑锋交错的兴奋似闪电般倾泻下来。 “不一样…跟我的剑不一样。”陈易喃喃自语。 “什么不一样?” 话音落下,只见魏无缺的身影从门外走入。 陈易略微沉吟,没有急着回话。 魏无缺拉开椅子到陈易床榻跟前坐下,道: “我听说,你跟孤烟剑交手了?还打了个平手?” “勉强算是平手…”陈易回忆了下那时孤烟剑的沛然剑意,好笑道:“这也算重伤?” 魏无缺道:“这已经是重伤。” 陈易默然下来。 魏无缺凝望着病榻上的陈易,继续道:“我听说,你说他…玩得很开心?” 陈易眸子微垂下来道:“他很强…而且纯粹,便是我杀光了那群西晋谍子,他都没有一点憎恨,跟我动手前还哄了哄孩子,最后交手起来…很像是在玩。” 魏无缺慢慢道:“可能他不知道什么是生死搏杀。” “不知道?或许吧。” 陈易也不清楚,他只记得孤烟剑出手得极其尽兴。 这时陈易又想起之前山同城街上偶遇,或许从那时起,他就敏锐地盯上了自己。 长剑轻敲颤鸣,那拧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狼顾之相仿佛近在眼前。 好半晌后,陈易回过神来问道:“我这是在哪?” “重阳观。” …在重阳观,陈易猛地想起殷惟郢和陆英今日过来封印剑池秘境, “她们在哪?” 魏无缺沉吟片刻后道:“法台之上,忽降一道天雷,她们突然不见了,已经派人去找了……” ……… 到了翌日清晨时分,笼罩着林间的鬼雾也消失殆尽。 天色虽仍旧昏沉,没了雾气,密林的视野一下开阔起来,闵宁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走了一走,没有了之前兜圈子的阻塞感。 一行人把扎营的东西收拾好后,就要按着山路继续前行。 刚刚踏上山路,便见有道身影急匆匆地走来。 一看,不是别人,正是那位自称掌律长老的灰衣道士。 他走到三人数丈之前,郑重万分地施下稽首, “小道谢过诸位除魔卫道。” 三女略感意外,特别是闵宁,她原以为昨夜之事是这灰衣道士从中作梗,可人家一副光明磊落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如此。 闵宁略作琢磨,正欲开口,殷惟郢却先道: “长老不必多礼,有什么话便直说。” “小道昨夜见鬼雾渐稀,便有猜测,如今一看那魔障果然溃散,感念至深,特赶来道谢,” 灰衣道士顿了顿,而后问道: “敢问几位这一路直上山巅洗剑之处?” “不错。” 灰衣道士叹了口气道:“那只怕是难了,这几百年间,洗剑池突生大变故,竟遭妖魔鬼怪侵扰,沿路艰险难以言述,贸然卷入其中,容易有覆身之祸……” “详细说说?” 灰衣道士微微颔首,继续道:“小道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路妖魔鬼怪虽多,但若持我重阳观的令牌,能避开许多危险。” 殷惟郢瞬间意会到什么,“这剑池秘境里的重阳观道士…都化了魔?” “大多如此。”灰衣道士哀叹后道唱一声。 “那令牌在哪里?” “就在小道坐化的洞窟里,多年以来,这洞窟一直被小道魔障占据,小道一直无法接近,今时今日,终于是能看看生前坐化之地了。” ………… 雷霆的炸鸣不绝于耳,一行人走了一段距离,山巅的轮廓清晰了些,犬牙交错,棱角如似撕裂,不难想象那里曾经历过一场惊世骇俗的大战,陆英走在山道上,偶尔能感受到些许剑意流过。 这些剑意零碎,像是小鱼般游过身边,极易被人忽略,陆英却感受到它们好像绕着自己打圈,像是自己身上有莫名的吸引。 陆英也不知这是为何。 她虽为剑甲首徒,只是武道修为从来不过关,莫说是与闵宁比,便是练武五六年的把式都比不过,比起剑法,她反倒是道法上更引人注目。 走在最前面的灰衣道人侃侃而谈: “洗剑池年岁悠久,是仿照重阳宫祖庭的洞天秘境所开拓而成,历代重阳观全真道人于剑池中淬炼仙剑,一为内丹修行,斩却三尸九虫,二则为普济度世,降妖除魔,所以小道那时才会说几位说岔了,我辈道人,断不是独善其身之徒。 我辈道人,不求来世,只求长生,故此看似隐世,但这与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又有天壤之别。” 闵宁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她对于长生之事从不感冒,虽然在著雨的教习下学了些道法,但也只是为了方便,在她看来,管他什么全真正一神霄…全都是牛鼻子。 于是,她决定问些更有意义的事:“请教道长,这洗剑池听说自楼兰剑皇与剑魔吴不逾一战后便几近崩溃,可真有此事?” 闵宁从来好剑。 吴不逾,天下剑客绕不开的三个名字之一,坐镇了近一甲子的天下第一,这一甲子败于真天人许齐,武道修为一落千丈,最后一次现身,已是在十年前的剑冢中。 传言寅剑山剑甲周依棠曾入剑冢择剑,其年岁尚轻便登临武榜,不知与此有没有几分关系。 只见灰衣道人面露回忆之色,道: “那时小道虽已是孤魂野鬼,但也遥遥看见二人大战的风采,只记得天昏地暗,山势震荡,洗剑池无数仙剑随二人剑意而动,雷蛇滚动,剑气交错,只怕所谓剑仙风景也莫过于此。” “在这之后呢?” “在这之后…”灰衣道人的眉目皱紧,“天裂了个口子,像是…开了个天门一样……想不起来了,实在想不起来了。” 时日已远,灰衣道人已满脸头疼之色,俨然是真的想不起当时的景象,闵宁也没有勉强。 她稍作想象,便略微心神恍惚,那是怎样一副剑仙问剑的景象? 以后她去问剑周依棠时,会否也是如此? 闵宁一下想得很远,旁人若是知道未免觉得她好高骛远,只是闵宁从来对自己很是自信,更何况有著雨坐镇,这个残魂师傅的来历虽然不明,但一定很大。 一行人缓缓翻过一段山路。 闵宁忽皱眉头。 那薄薄的雾气又出现了。 众人的脚步也不知怎么略显滞涩,好似被什么给拖住。 灰衣道人的脚步停了一停,疑惑道: “怎么起雾了?” 灰衣道人回过身来,欲言又止。 殷惟郢似是猜到他想问什么,皱眉道:“道长的尸身已就地安葬,由我做法,按理来说魔障已除,可是竟然还是再度起雾?” 闵宁眯起眼睛, “是啊,为什么呢?” 灰衣道人怔停原地。 闵宁已抽出背上长剑,一剑直贯而去。 灰衣道人猛地侧身,险而又险地躲过一剑,惊声道: “此事小道也一无所知,这雾气跟小道绝无干系!” 闵宁并未收剑,剑尖直指灰衣道人, “你说过此雾由伱魔障所化,既然化魔的尸身已除,却还是起雾,那你一定有什么东西瞒着我们。” 话音落下,殷惟郢与陆英都眼神一凛,都抽剑出鞘,单手掐诀。 殷惟郢缓缓道:“尸身化魔,虽不得安宁,但不碍着你魂魄下入地府,按道长多年苦修的功德,最次也能功过相抵。” 灰衣道人满脸紧张,连忙解释道: “小道确有隐瞒,小道生前金丹,却迟迟未能飞升,死后苦修数百年,终于金丹圆满,有了能试着渡劫飞升的机会,所以求诸位灭了这魔障,但、但此鬼雾再生,小道绝无从中作祟。” 闵宁扫了眼渐起的雾气,问道: “怎么证明?” 灰衣道人绞尽脑汁后道: “此事…可能是因小道坐化的洞窟魔气未散,所以再度起雾,洞窟已近,且让小道领几位一观………” 闵宁微微皱眉。 这自称掌律长老的灰衣道人先前有所隐瞒,而眼下这番话语也不知几分真几分假,更不知里面有无陷阱,可是不跟这道人过去探个究竟的话,只怕又要被困鬼雾里。 不能抉择之际,闵宁以心声问道:“著雨,这该不该跟去?” 周依棠“望”了眼多有迷茫的陆英, “跟去。” 闵宁得了答复,便朝那道人道: “好,最后信你一回。” 灰衣道人忙打稽首,连声道谢,也不敢推脱,马不停蹄地就带着几人朝洞窟而去。 原先是略微闲散的气氛,鬼雾再现,谁都没有闲聊的想法,气氛沉闷了下来。 拨开枝桠,枯叶被踩碎的吱吱声刺了耳朵,陆英心头莫名难耐。 那道人所说的洞窟逐渐挤入视野里。 陆英掐指一算,倒并无凶险,不过仍旧小心翼翼地接近。 她看着灰衣道人缓缓入了洞窟,但却久久都没出来。 三人不禁疑惑,确认并无危险后,动身靠近洞窟。 这时,殷惟郢发现了什么,只听她惊道: “羽…白羽?!” 顺声望去,陆英但见一陈旧脱线的蒲团,积了层暗沉的厚灰,与之对比鲜明的是,周遭散落满地白羽,历经数百年仍旧光泽如新、洁白无暇。 陆英猛地想到一词:羽化飞升。 再一回头,只见那灰衣道人耸立原地, 他先作哭状,又成了大笑, “原来小道早已飞升…… 什么魂魄,不过被斩的三尸而已。” 悲喜皆有,哭笑皆不得…… 第四百三十九章 我非我(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道人不知是悲是喜,只见他频频摇头,面上带笑。 原以为自己道行不够,难得飞升,要到下一世方才能得道成仙,然而又见满地落羽,才知道“自己”原来早已羽化飞升。 羽化而登仙,此后与天地同寿,永享凡人所不能言述的长生妙景。 只是这个“自己”,与眼下的自己,又有何干? 悲也,喜也? 叹也… 灰衣道人笑罢后,几声叹息,回过身来朝三人道: “原来小道也是魔障之一,叨扰几位了。” 陆英回过神来,看了看那蒲团上的落羽,又看了看灰衣道人,心湖波澜微起。 她总觉自己的道心被什么轻敲了下,又说不出来那份滋味。 人求长生,到底是求什么,只为长生而已么? 若为长生而已,这道人合该喜不自胜,但事实却是即悲又喜。 陆英想不明白,这一幕在她心里落下一点痕迹,像是酒曲,压在底下慢慢酝酿。 闵宁和殷惟郢也有感触,却不如陆英那么感同身受,闵宁本就不求长生,此刻更多是唏嘘,殷惟郢道心从来百折不挠,眼下只道若是自己,绝不会有此境遇。 她们都不迷茫。 闵宁开口道:“那这鬼雾……” 灰衣道人环视了一圈这坐化之地,轻声道: “想来几位应听过斩三尸成仙之法,人身内有三尸,斩了后本该消弭世间,只是洗剑池内剑意横生,更有灵性,这等剑意滋养下,让小道这三尸生了灵智。 三尸本就是魔障滋生之处,想来小道也曾托付过别人灭魔障,但却不知是自己将魔障滋养,故此魔障灭了生、生了灭。 至于这鬼雾,小道自行了断,消弭于天地间便是了。” 闵宁点了点头,这倒省了她麻烦。 如果这灰衣道人不肯自行了断,那就只能她来搭一把手了。 灰衣道人环视一圈坐化洞窟,这里也算他的洞府,其间并无他物,不过一蒲团、一蓑衣、几面八卦镜、还有掉毛的拂尘。 桃木剑发了霉。 灰衣道人道:“寒舍鄙陋,并无奉客之物,那便不久留了。” 说罢,他拾起蒲团边的令牌,托袖送了过去。 闵宁接到手里,随后抱拳。 “几位此路往山巅而去,切记小心,一路怕是少不了化魔之物,而且……” 灰衣道人顿了顿后道: “多为道人所化,道人成了鬼,就少了不了笑里藏刀、暗箭伤人。” 闵宁应了下来道: “谢过道长。” 灰衣道人拢起一点微笑道: “几位先行上山吧,小道还想在这待片刻。” 彼此相互坦诚,闵宁等人也是点头后便转过身。 陆英心里久久不能安宁,走过十来步后就回头望了下,但见那道人双手合十,似做祈福样。 她其实想问问他是如何作想,但又问不得,人已渐渐隐没雾里。 陆英把头又回了过去,再不去看。 灰衣道人目送三人远去,回过头,再看了眼这坐化的洞府。 他垂下头,凝望满地落羽。 “我辈道士,常听一句‘朝闻道,夕可死’ ……只是我又要怎么算?” 灰衣道人轻轻捻起一根落羽, 飞升而去的人,他都已忘了名字,只记得是这重阳观的掌律长老,渐有顿悟后,闭关于洗剑池中数十年如一日。 隐约有些回忆,一切都好似历历在目, 只是那是他,却又不是他。 朝闻道,夕可死? “本无生,何来死。” 灰衣道人朝天地打下一稽首,寻起那柄桃木剑,拂去上面霉斑。 旋即剑落, 天地间唯剩一句长叹, “忽有秋风摧雾过,花来花去我非我。” ………… 薄雾尽散。 三人翻过土坡,陆英的十方履踩过一簇路中杂草,见林间雾气几近散去,心境并无阔达开来,反而更沉了数分。 陆英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这不过十七岁的少女最近才发现,原来自己有许多想不明白的事。 无论是寂寞、还是长生,抑或是闵宁跟殷惟郢争来抢去的陈易,许多乱七八糟的都混杂在了一块,揉捏拧成了一团,黏稠得不能再黏稠。 陆英很想想明白,但越想脑子反而越乱糟糟的,这时她想起了那个只差一两岁几乎同龄的小师妹,虽然相处不算久,但总见殷听雪大抵无忧无虑的,牵着条黄狗寅剑山上到处走。 同过去见的时候不同了。 仍记得那时见她,天边染上一道深秋霞光,殷听雪眉宇里挂着淡淡的忧愁。 此下忧愁的陆英不禁去想,从那时京城遇见,到寅剑山时再见的大相径庭,这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是因为没有陈易吧。 其实想想也是,闵宁跟殷惟郢为那人争锋相对,自己遇到他以来也多有烦恼…… 既然能都怪他,那就都怪他好了, 都怪陈尊明。 三女在路上走了相当一段时间,没了雾气,但天色仍旧阴沉,一道雷霆劈在山巅,把四周景象照白了。 一路上,殷惟郢时不时瞥闵宁两眼。 从前她把陆英这仙姑当作大敌来防,只因怕陈易被人把心给玩弄走了,至于闵宁等人则少有放在心上,说到底,待自己成仙后都不成威胁。 只是万万没想到,闵宁这武道境界竟窜得飞一样快! 而且攀升飞快就罢了,偏偏这闵宁还想着什么娶陈易,福生无量天尊,女人娶男人,这算什么话? 这岂不是要抢婚,要让陈易入赘她闵家吗? 真落到这种境地,还不如让陈易从了别的仙姑…… 一行人走了大半天,自山麓走到了山峦中段,剑池越来越近了,但夜色浮露一角,又要停下歇息,篝火生在三人间。 焰光扑朔,密林间不似昨夜般鬼气森森,教人大感意外,闵宁倚在岩石边,撕出几块肉干来。 “来吗?”闵宁朝陆英递了过去。 陆英犹豫了下,不好拂了人家的意,就接过一条。 闵宁转向殷惟郢,没什么耐心道:“你要不要?” 话虽如此,但肉干只递去半个手臂的距离。 殷惟郢回道:“我早已辟谷。” 闵宁把肉干收回,就着酒吃了。 道人可以辟谷,武夫却是不能,只因食者大补,不过武夫垂怜筋骨到后面,足以将食物完全消化,达到身不发汗、无垢而出的境界,所以无论武夫还是道士走江湖,只要小有所成,都无需排泄。 三人围着篝火,哪怕彼此关系再差,也总是耐不住寂寞,更何况关系也没差到生死大仇去。 闵宁就跟关系还不错的陆英打听起了陈易的事来。 殷惟郢心觉乐得清闲。 “他先前跟我讲了个神雕侠侣的故事,可精彩了,说是从武侠话本里看来的,可我想…大概是他自己编出来的。”陆英无意间提到了当时的事。 闵宁很是好奇道:“那说来听听?” 陆英犹豫之后,还是无甚心防地讲了起来,什么小龙女、杨过、还有尹志平……都随之娓娓道来,闵宁听得入迷,对里面的儿女情长一听而过,但对什么独孤九剑、天罡北斗阵却啧啧称奇。 不过陆英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些儿女情长,所以讲得也比较多。 一旁清闲的殷惟郢本来不放在心上,只是随意听一听, 听着听着…却有点不淡定了。 陈易过来时曾化名龙公子,不正是小龙女吗? 那里面的道士尹志平,岂不是在说自己?! 殷惟郢有些气了。 尹志平是在说自己的话,那自己跟陈易岂不是过客一场? 不应该啊,他何其喜欢自己……殷惟郢冷静下来一想,觉得奇怪。 难道说… 是这陆英改了里面的情节? 殷惟郢想到这些日子来陆英那藏不住的悸动,心里就暗骂这女人诡计多端。 那自己该如何是好?如果直言叫她绝了念头,眼下这秘境险象环生,说不准她就一气之下恶向胆边生,若是拐弯抹角,说不准会被闵宁看穿后冷嘲热讽。 殷惟郢左思右想,随后眼眸微亮,一个小小的计策浮现心头。 今夜的夜色格外浓郁。 陆英说了个口干舌燥,终于把陈易讲到的地方讲说完了,犯困起来。 “去睡吧,我来守夜。”闵宁道。 陆英点了点头,俯身挤入到帐篷里。 她走后,闵宁觉察到视线频频,都不必回头看也知道是谁。 她暗暗好笑,便传音入密道:“殷惟郢,你总看我做什么?” 女冠错过眸光,淡淡道:“佛观一钵水,八万四千虫。” 闵宁冷笑道:“我还以为你想为他跟我争闹呢,眼界何必如此之小?” 殷惟郢刹时不答。 闵宁慢慢道:“我与伱不一样,你见他天资,便极渴望与他一道成仙,至于我,武道上有他也好,没他也罢,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殷惟郢应道:“我又何尝不是?” 闵宁点了点头道:“我信你,那待我娶他之后,你就不要跟着进门了。” ? 殷惟郢人定立了一下,银牙轻咬,狠狠盯了闵宁一眼,但又觉这模样有些失态,便挪过视线,轻哼一声, “不是世事皆如人愿。” 不能吵起来…话音落下后,殷惟郢拢起心绪,眼下还是正事要紧。 她卜了下卦,得知陆英已入眠后,便慢慢道:“那个故事…你觉得怎样?” 闵宁疑惑了下,接着道:“跌宕起伏,还不错。” 殷惟郢道:“那你有没有想过,这故事暗有喻指?” “…什么意思?”话本故事含沙射影从来都不奇怪,文人最喜欢玩这套,闵宁微微皱眉。 殷惟郢点拨道:“他曾化名龙公子。” 闵宁略作琢磨,随后恍然大悟道:“我是杨过?” 殷惟郢一阵沉默。 半晌后,她提醒道:“杨过后面成了独臂。” 话已至此,闵宁如何想不明白,周依棠不正是独臂么。 “你是说…”闵宁指了指自己道:“他们是侠侣,那我是…雕?” 夜风拂过。 殷惟郢强压住嘴角的笑意。 闵宁眉头紧皱,想到陆英提及神雕时都是“雕兄”、“雕兄”的叫,而自己不正是他的女兄弟吗? 只听殷惟郢缓缓道:“不过,她所说的倒与我所听的略有出入。” 闵宁疑惑道:“你是说?” “她毕竟是那女人徒弟。” 殷惟郢点到为止,也不得不点到为止, 再说多了就是打诳语了。 闵宁眉蹙得更紧,殷惟郢看在眼里,明白得逞了,接下来就是给陆英说另一通话,让这两人斗去,自己坐稳钓鱼台。 想着,殷惟郢揉了揉眼睛, 怎么自己也犯困了? 漆黑的天色暗得叫人发昏,殷惟郢眼皮打卷, “我睡一会,你守好夜。” 殷惟郢旋即起身,挤入到帐篷内,望见陆英的睡颜,一呼一呼地很是平稳。 睡得倒是真香,不知你醒后跟闵宁又是作何关系,殷惟郢暗暗想着,旋即念从心起,忽又想到自己竟如此孱弱,要这般算计来算计去,才能守得住大夫人的位子。 殷惟郢眼帘微垂, 若是自己有元婴境就好了…… 那时地府里,混沌的逆转乾坤之下,自己登临元婴境,一剑下数以万计的妖鬼顷刻湮灭,何其风光,哪里需要这般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要这些小浪蹄子跪着就不敢站起来,要站起来就不敢跪着。 殷惟郢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把这些幻想抛掷脑外了。 ………… 山间阴风森森,拂过群木打着旋,所过之处无不寒彻冷冽。 但见密林掩映间,山势兀然割开一道巨大裂隙,格外突兀,两侧岩壁高倚,一种惊悚感逼压过来。 凌乱狂暴的剑意在这谷中残留,岩壁上开凿出密密麻麻的洞窟,这劈开高山的一剑由楼兰剑皇所出,还是由吴不逾所出,已无人记得。 隐隐有道嗓音响起:“几百年了,竟有人上山来了……” “不过两个结丹境小辈跟一个武夫,重阳观竟沦落至此…可叹、可叹。”又有嗓音回应。 “谁叫我等抓不住飞升的尾巴,就只能守在这里,看着重阳观日薄西山。” 沙沙嗓音在林间嗡动,可那些枝叶却一动不动,说话的几人也不见影子。 声音杂七杂八,混在一起,把风呼得更冷了。 这时,落下一道似是领头的声音道: “不管是谁人,不能放到山上去,都别轻视,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场上一阵沉默,这些鬼魂们各怀心思。 只听那生前为祖师的人冷冷道: “别怪我摆祖师架子,若惊醒了那人,引起剑意狂暴,剑池崩毁,那谁来担当这私开天门之责?” 众人还是沉默,不过这一回是默然。 半晌后,有一人开口问道: “那唐祖师,这一回是按旧例,梦杀了这几人?” “几百年了,不必变。”重阳观祖师顿了顿道:“让他们见阴曹地府,心防失守,梦中受死。” 忘记更新了,sry 第四百四十章 我也不信(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陆英不知自己身处何处。 只见暗沉的漆黑拥裹而来,朦朦胧胧地意识到自己好似孤魂野鬼,游荡在一派死寂天地里,她稍微清醒些时,低头一看,便见满地鲜红如血的彼岸花。 如似地府之景。 “这、这里是哪里?” 陆英按了按脑袋,疑惑不解。 她先前是在哪里来着,剑、剑池秘境… 可那又怎么会到这里? 难道…自己已经在梦中死了? 陆英呼吸陡然急促, 呼呼传来风声,满地彼岸花被压下一头,风极阴冷,陆英抬头一看,只见不远处女冠白衣飘飘,同样困惑地立在那里。 陆英急急忙忙走了过去,刚到殷惟郢身边,还没来得及开口, 忽然远处踏来脚步,彼岸花花瓣零落起来。 二女都一抬头。 两条舌头拉得极长,一黑一白两道身影踏出,勾魂锁往下垂着,帽子极高,立着“天下太平”和“一见生财”八字,点着斑斑血迹,更衬得森森阴冷。 黑白无常! 陆英面色大惊,不只是黑白无常,在他们身后,还有牛头马面、日夜游神,自荒野中缓行而来,更远处能见万千骸骨堆积如山,凄声哭号远远而来。 “二位已死,入我地府,赏善罚恶,勾魂锁命!” 黑无常朗声一句,刹那之间,两道勾魂锁破空抛掷而去。 陆英大吃一惊,下意识举剑要挡,这诡谲勾魂锁却径直穿过长剑,直接刺入魂魄之中,猛地一拉,陆英身形踉跄,险些往前摔在彼岸花里。 一旁的殷惟郢比她反应快些,单手掐诀,浑身笼起金光,勾魂锁撞在上面爆发出金石震荡的巨响。 “哪来的恶贼,竟敢违抗生死大律!” 白无常暴喝一声,面容顷刻作怒发冲冠模样。 殷惟郢不为所动,眉宇微垂,似在思索。 陆英见状也想掐诀,勾魂锁却猛力一扯,她疼呼一声,止不住地浑身颤抖,抬头望见远方冰冷骸骨,幽冥地府的死气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几位鬼差的目光仍在殷惟郢身上。 守山三百多年,负隅顽抗者,也不是未曾见过。 他们勾起一丝讽笑, 任你意志坚定,不信自己已死,那又如何? 阎王当头,还有违抗之理? 轰! 一声沉重的巨响惊起,彼岸花震得飞舞而起,陆英抬头只见庞然大物露出一角。 骸骨好似在涌动、在颤抖,只见无数苍白色的头颅冒出,像是拖拽着重物前行,那一众鬼差纷纷让开一条道路,以供那庞然大物驾临。 但见一尊撵着无数恶鬼前行的幽冥銮舆自阴影中浮现。 只见那一众凶神恶煞的鬼差们低头便拜, “臣等叩见阎王爷!” 銮舆随话音而停,沉沉落在地上。 帘帐被掀起一角,里面露出一双烁着精光的鬼目,阴翳里威严森寒! 这便是阎王爷。 他高声道:“有人要抗律而行?” 话音甫落,无形的压力巍然沉下,阴风狂啸,快把人刮下一层肉来,众多阴森恶鬼齐齐投来目光,铺天盖地地压来。 陆英的呼吸都快停了。 “这里是…阴曹地府?”那白衣胜雪的女冠忽然开口,像是在询问确认。 庞大的阎王俯瞰着这女冠,后者身影与之相较何其渺小。 一旁的黑无常一声冷笑道: “若非阴曹地府,我等又岂会现身? 难道你以为…这不过是噩梦一场?” 女冠摇了摇头, “不。” 她的回音落耳,心境间波动近乎一闪而逝。 成了! 白无常寻着这心境波动的一刹那,勾魂锁破空激射而去! 锐利的锋芒扑来,两指抬起,竟生生将勾魂锁夹在半空之中。 众鬼面色一震,竟见殷惟郢的脸上勾起一抹笑, “好一场…美梦!” 殷惟郢的眉心之处,攒出一道幽蓝深邃的光辉,映得众鬼惊愕万分,那銮舆里的阎王爷不禁打了个寒颤。 蓦然,幽蓝色的身影道袍迎风飘飘,落于众鬼面前,手持法剑,仙姿飘渺,面上的淡然极尽骇人心魄! 元婴?! 竟是元婴? 銮舆陡然剧震,那一众鬼差感受到脊背上寒意上涌。 只见殷惟郢抬手一指,顷刻间勾魂锁尽数断碎,挣脱束缚的陆英怔怔地看着白衣女冠。 女冠随风而起,直上云天。 法剑顷刻笼起万千光华,云雾兀然自四面八方涌来,汇聚一处化为云海万丈高,但见她如谪仙临凡,放声大笑: “我再入元婴了!” 随音而落,万千雷霆激撞云层之间,雷光炸裂,朝着阴曹地府大泼墨般洒下! 一剑当空而下。 先前威严伟岸的“阎王”猛地冲出,慌乱间夺路而逃。 轰! 鬼差被雷光搅碎的哀嚎如浪涛般汹涌而起。 ………… 点点火星飘荡于目前,浓郁得化不开的夜色里,闵宁解下腰刀,单手杵在地上,默默喝酒。 这大半年来,武道先暂且不提,她倒是越来越能喝酒了。 从前随便喝一些都会面红,如今却是千杯不醉,而且每每喝酒都喝得很爽快,行侠仗义后留下个举酒葫芦的背影,别提有多潇洒。 只是眼下,酒倒稍微有些苦了。 闵宁望着火光,好一会后晃了晃葫芦里的酒水,不可思议道: “我是…雕?” 想想也是,那人对姓周的情感就从未隐瞒过,每一回都大大方方,还总自嘲是欺师灭祖之徒,为此编出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故事出来也不足为奇。 可哪怕闵宁对此心知肚明,如今听到这故事时,还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言滋味,像是五味杂陈。 “著雨,我真是雕?”闵宁不禁心声问道。 著雨沉吟片刻后应道:“还是会杀人的雕。” 闵宁想了想,疑惑道:“杀雕?” 杀雕,杀人之雕,粗听上去还是挺有几分帅气的,倒也能拿来当个江湖诨名,闵宁这般作想着,而后又想到什么,赶紧摇了摇头。 真拿来当江湖诨名,岂不是承认自己就是个雕了? 闵宁忍不住问道:“著雨,你我知根知底,跟我说说…以我的天分,还得多久才能去寅剑山破坏感…才能问剑。” “人家神仙眷侣,伱却要坏人姻缘,”著雨嗤笑道:“闵月池,这就是你的侠义、你的剑道?” 闵宁也不恼,反而道:“为他是小,争道是大,我哪里不知道,只是眼下我心不太顺,问问罢了,你不愿说就不说吧。” 周依棠自不会说。 这些日子来,闵宁武道如何进步神速,周依棠从来看在眼里。 闵宁的根骨本就上佳,悟性更是凤毛麟角,便是陈易靠着天眼通才能勉强领先少许,之所以从前七八品上止步不前,除去闵贺等人的拖累外,更因京城太多蝇营狗苟,如樊笼般困住了她的心境。 世上许多事,就在“开悟”二字上,一朝顿悟、鸡犬飞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道门两家皆有“开悟”之理,“开悟”就是天底下最不讲道理的事,离京以后,闵宁再无顾忌,如同猛虎脱樊,如同尘封的明珠尘尽光生,愈发照破山河万朵。 作为她的授业之师,周依棠当然可以在暗处留几道后手,让她误入歧途,阴沟里翻船。 只是周依棠不屑于此。 而且她很想看看,自己相助下,闵宁到底能有何等成就,是否不再止步于前世的天下第七,走得更远,登得更高,为人师者,一大幸事,莫过于此。 所以…周依棠略微作想,先叫那太华神女的阴谋败露再说,以免她心里积着一口郁气。 闵宁满面苦闷地喝着酒,恰在这时,耳畔忽听一句:“你觉得,修道之人所出皆是真语?” 她怔了怔,后知后觉掐指卜卦。 “不必卜卦,出家人不妄语,自不会作假。”著雨停顿片刻,旋即嗤笑道:“不过,能误人从不是假话,而是真话。” 闵宁顺着话道:“你是说……” “说不准她刻意误你,”著雨道:“闵月池,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景王女那点道行,或许能偶尔瞒过陈易,但落在周依棠眼里,就委实有些不中用了,独臂女子回忆起京城那些日子,明白殷惟郢算计多是多,可真正能成的,又有几个? 更何况她这一回,还想挑拨自己两个弟子的关系。 ………… 天空露出淡淡的鱼肚白。 殷惟郢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她撑着床垫直起身,少有地打了个哈欠。 原因无他,昨夜睡得太好了。 想想昨夜,当真是人困了送枕头,莫名其妙梦到了自己重回地府,再入元婴之境。 还在那陆英面前显圣,叫这动春心的仙姑几乎顶礼膜拜。 只可惜…只能做做美梦,到底还是要回归算计来算计去的现实。 殷惟郢眸光黯淡些许。 她轻轻碰了碰发间的烟霞云纹簪,如今回想,地府的那些日子其实是段很美好的时光,那时无人跟她争抢他,他也拼尽全力地要跟自己好好过。 那时连听雪都抢不过自己。 殷惟郢吐了口气,还是起身掀开帘子,继续去面对闵宁。 在女冠起身后不久,陆英悠悠转醒过来。 她看了眼另一处空荡荡的床垫,眼睛慢慢瞪大。 那…真的只是一场梦而已? ………… 闵宁立在土坡上眺望远处,侦察四周,殷惟郢见她守了一整夜,却不见半分疲倦,反而神采奕奕,暗暗称奇。 若她变得比陈易强了,只怕是她先让赤龙伏首了…… 自己斩了这么久的赤龙都没能成,怎么就能让她给抢先了? 大清早的,女冠不知怎的就想到这些有的没的,脸颊微微发烫,吐出一口气,把这些想法晃出脑袋。 殷惟郢拂了拂疲倦的眼睛,来到不远处的小溪边上,对水摆弄起了晨起后稍显凌乱的发梢,她将簪子取下,捋起发梢慢慢打理。 耳畔边听到些许脚步声,她知是闵宁靠了过来,就佯装无意道:“这簪子如何?” 话音落耳,闵宁这时才注意到那烟霞云纹簪,应道:“还不错。” 她对梳妆打理从来不甚在意,若是在意,也不会女扮男装行走江湖,眼下过来也不是为了讨论簪子,而是对昨夜的话心有疑惑。著雨说归说,但闵宁也不将之奉为金科玉律,她昨夜细思许久,都想不明白这景王女误她是为做什么。 闵宁正欲开口。 “当然不错,”殷惟郢侧过眸来,眼波流转,“他送我的。” 闵宁顷刻阖起嘴来,微挑眉毛。 她挑拨闵宁跟陆英的意图不能太明显,殷惟郢心里明镜似的,所以才刻意炫耀,以此掩盖真实意图,另一方面,她倒真想让这闵宁知道,什么是大夫人。 “可惜啊,他送了给我,却没有送给你。” “我不稀罕。”闵宁冷冷道。 殷惟郢似乎听不出闵宁的冷意,她梳理过发梢后,仍旧道: “他与我订婚不久,便将这簪子送给了我,他执意要送,我不好回绝,你也知道他从来强硬,我也不想日日夜夜戴着它的。” 闵宁望了眼簪子:“有话不妨直说。” 殷惟郢不紧不慢地把簪子戴回发间, “说来也是造化弄人,你们曾经形影不离,如今却分隔一方。而时过境迁,我却与他历经生死而定情,” 说到最后,殷惟郢恰到好处地勾起一个淡雅的笑: “不过,相信少侠义气,想来是真的不稀罕这簪子。” 闵宁深吸一气,转过身去,像是不想再理会女冠了。 殷惟郢将她的憋屈看在眼内,心里暗爽,随她的脚步一起回去, 走着走着,闵宁忽然停下脚步,回头道: “殷惟郢,你我认识这么久,信不信我真不稀罕你这簪子?” 殷惟郢疑惑了下,摇了摇头道: “不信。” 话音一落,闵宁手似影般往女冠发间一抹,只见束起来的满头青丝兀然垂落,瞬间夺去了她的烟霞云纹簪。 殷惟郢瞪大眼睛,只见定情簪子落到她的手里,想要去抢,一剑直接横在了脖颈上,方才趾高气扬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闵宁反手戴到自己发间,挑衅一笑道:“巧了,我也不信。” 已经有八千字存稿了,过几天就能加更了。 第四百四十一章 她怎么今非昔比了(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她全然想不到闵宁会动手去抢。 头发兀然披散,殷惟郢眸里惊怒交加,而在她的目光下,闵宁悠哉游哉地把簪子戴到了发间。 闵宁本就束着单马尾,烟霞云纹簪一戴到上面,好似锦上添花,叶影斑驳间错开淡银色的光泽,更让殷惟郢难受的是,这发簪其实…还蛮适合闵宁的。 这怎么能行?! 女冠心里气急,正欲伸手,但旋即收回,念头百转千回,她神色淡然道: “你既然想要就借给你了。” 闵宁只是笑了笑,也不管她怎么想,转身就走。 看着那耀武扬威的背影,殷惟郢暗暗攥了攥拳头。 陈易跟她经历了这么多的艰难曲折,好不容易把这定情信物送给她,可是竟然被人这样夺去了,她银牙紧咬,别说陈易知道后会看出些什么,自己到时就糟了,就算他看不出来,殷惟郢也不想它被谁人夺走。 只是如果暴露自己心急如焚,只怕闵宁就看出端倪,除此之外,在这姓闵的面前,殷惟郢绝不想低她一头。 如果陈易在就好了,说不准能吹上两句枕边风,拿捏拿捏他,虽不可能让他恨闵宁吧,起码能让他更亲近自己,给这闵宁添堵。 殷惟郢深吸一气,瞧见天已完全亮堂,不再多想,走回到营地里。 陆英这时醒了,她看见女冠过来,瞬间就想到了梦中的景象。 那真的是梦吗? 醒来之后,梦境的景象仍然历历在目,陆英不禁去想,如果真是梦的话还好,可如果不是梦,面对地府阎王鬼差齐至,太华神女能如此淡然自若,这是何等坚韧的道心? 怪不得能让他甘之如饴地当鼎炉。 陆英默默叹了口气,也不知该说什么,就只有佯装无意地拨弄篝火。 可篝火熄灭很久了。 不消多时,三女再度启程。 也不知是否错觉,今日天穹较以往清澈了不少,林间吹拂起了和煦的风。 山道一路通畅,两侧树丛林立,走过一段往上的山道,踏出一步时险些踏空,闵宁低头一看,眼前突兀割开一个大裂谷。 悬崖峭壁耸立两旁,锐利的剑意横生于谷底,留下成千上百道沟壑,三女再往两侧一看,只见一座座洞窟开凿于绝壁之上,千百具蒲团上打坐的尸骨拉起壮观的惊悚。 只有一条小路沿着峭壁通往远方。 闵宁走在最前,踏上这条道路,两位女道随后跟上,阴风森森,吹得人头皮发麻,脚下便是万丈深渊。 殷惟郢凝望着闵宁的背影,烟霞云纹簪烁烁银光落眼,她好几次忍耐住推人一下的心思。 顺着绝壁上的道路深入,雷霆忽然炸裂在山谷间,阴云笼罩着天穹,闵宁持刀缓步而行,警心之法略微跃动,她横扫四周,一口气迟迟不松,几乎草木皆兵。 绕过一个拐角,绝壁上的山路直入山中,甬道不是天然,石壁有铁器开凿的痕迹,三女深入其中,莫名的阴郁感笼了过来。 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隐约间透着悚然。 噗嗒一点声响,殷惟郢吓了一跳,转过头才发现是火折子点了起来。 风声嘶嘶,刺得人毛骨悚然,洞窟内格外的静,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回荡,似有外人在场,可再仔细一听,又发现只是三人的脚步声回荡,殷惟郢呼吸急促起来。 墙壁上蔓延着刺骨的寒意。 渐渐的,眼前的甬道收窄起来,仅容一人走过,里面更是昏暗阴森,细弱的风从里面吹来,火折子上的火焰都小了一圈。 寒意渗入内心。 三人不禁脚步放慢,暗施卜卦之法。 无一例外地,显示其中并无危险。 里面好像很安全…… 三女不经意间互望一眼,见到那卜卦的手势,不约而同地毛骨悚然、汗毛倒竖。 里面一如既往的空寂,更深处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慢慢探入其中,微弱的火光勾勒着隐约轮廓,空间宽敞了些许,阴影里,似乎有座某种法台轮廓的屹立。 三女在深入几分,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涌入鼻中! 没有人发出声音,四周的风好似也停了下来,如同凝固墙上的斑斑血痕,殷惟郢好像踩到了什么,整个人定在原地,指尖颤个不停。 她瞳孔猛缩,只见脚边上,是一具头颅歪斜的道士尸体,分明已经断气,道袍却诡异地没有血迹。 道士的脸庞苍白,像是没了魂魄。 另外二女也是倒吸一口了冷气,闵宁举着火折子,往前又走了几步。 而后,洞窟内宛若地狱般的诡谲景象显露出来, 一具、两具、三具… 数十具尸身倒在法台上下各处,形态各异、有老有少,却无一例外的脸庞苍白、印堂发黑,如同被人生生搅碎了魂魄。 曾险些葬身地府的殷惟郢,此刻心都被提紧。 咔… 法台中间冒起异响,微不可察,三女几乎同时拧过头去,只见那身着明黄祖师道袍的道士动了,他的头颅慢慢抬起,那阴沉无神的目光落在殷惟郢那里 他剧烈颤抖起来,砰地往地上跪下,近乎伏首, “重阳观众罪道即日伏诛…” “伏诛!” 三女都定在原地。 闵宁不可置信地拧过头来道:“都是你干的?” 殷惟郢滞涩片刻,将满地尸身环视一圈。 原来…都是我斩的?! 那不是梦! 几乎电光火石间,女冠思绪刹那拧转。 如同天翻地覆。 “随手而为,” 白衣女冠斜剑在前,衣袖飘荡,漫吟出声: “梦中斩鬼三百万,不曾飞剑取人头!” 气势何其淡薄随性。 闵宁瞳孔猛缩,心里没来由地咯噔了下,发间的簪子莫名沉了些。 她知道景王女有些变了, 可这殷惟郢怎么…今非昔比了? 她不会抢不过了吧?! ………… 火光跃动于洞窟之间,满地横尸落于人眼里,任谁人见到,皆是毛骨悚然,饶是于走了大半年江湖的闵宁而言,也是震荡眼眶。 白衣女冠已动了身形,到了那法台正中,就见那身着祖师袍子的重阳观道士仍久跪于地,反复喃喃着“伏诛”二字。 她再一侧眸,就见陆英也是惊骇之色,殷惟郢猜都不用猜,定然是没想到梦中景象是真的。 因为她也没想到。 殷惟郢扫了眼法台,望了下幡旗的布局和纹路,就知这是梦杀之法,简而言之,便是将人拖入梦境之中诛杀,轻则精神萎靡,重则魂飞魄散,避开正面交锋而杀人,不可谓不毒辣。 然而,他们却不曾想到,自己虽是结丹境,但在地府之中机缘巧合下凝练出了元婴。 梦中神识交锋,这重阳观的道士们至多不过金丹,又怎可能敌得过元婴境,需知元婴本就为神识魂魄凝练而出。 满地鲜血,那重阳观祖师仍在匍匐,双瞳失神,殷惟郢豁然记起,这就是梦里的阎王。 砰砰。祖师一遍又一遍叩首,重撞在地,砸得地上满是血污。 受了一剑,魂魄受损,虽不像其他人一般身死当场,却是已经疯了。殷惟郢微微皱眉,暗自后悔梦里的自己没轻没重,这副模样搜魂也搜不出个结果。 她抬头望去,便见一副画高悬于堂内,笔走龙蛇,近乎纯粹写意,隐约间是山巅二人斗剑,雷蛇狂舞,狂风骤雨,而满地尽是没入山巅的长剑,似在静静见识这场近乎你死我活的厮杀。 “那幅画,是怎么一回事?” 不能搜魂,那便直接问了。 祖师停下叩首的动作,呆呆把头抬起道: “吴不逾、楼兰剑皇…剑势冲天,天开一口,我等联袂飞升、联袂飞升……” 哪怕心底早有预料,三人听过仍然为之一惊。 但见画幅之上,天穹好似被冲霄的剑气撕开一道裂口。 点点墨斑往上飘去,好似一个个魂魄潮涌而去。 “真的…飞升了?”闵宁不住道。 一路所见所闻,无论是那斩了三尸的灰衣道人,还是那满地横尸,似乎都在揭露着这一事实。 天开一口,无数重阳观道人拔地飞升。 陆英也喃喃道:“之前听说重阳观老观主请楼兰剑皇与吴不逾于剑池一战,难道说…就是剑意冲霄,开天一口,旋即飞升?” 重阳观借了势。 借两位武榜前十倾力厮杀的势,携重阳观数百年来的剑意积攒,一朝开天飞升。 至于剑池内剑意横生,秘境几近崩溃,整座山同城危如累卵,则全然留于后人。 殷惟郢收拢心绪,环视了一圈,问道: “其他人呢?” 她记得她并没能尽数杀尽,仍有不少人得以逃脱。 祖师颤着声道:“去天口了,去天口了,请仙下凡,请仙下凡……” 他的话含混不清,让人只能勉强听见寥寥几字。 轰! 天边惊起一道雷霆。 重阳观祖师瞳孔瞪大,恢复了一瞬间的清明,他猛然拍地,周身冒起一圈黑雾,青蓝色的魂魄挣脱躯壳,发疯似地朝深处逃窜。 风中隐约可以听见“魂兮归来”之语。 然而,殷惟眸如水波不兴,桃木剑举起,吐字道: “去。” 眉心间大放光辉,幽蓝色的元婴手提法剑涌出,剑光飞贯而出。 剑光如电。 正中那祖师魂魄,生生钉在墙上。 殷惟郢又探出手,正要拘魂。 祖师魂魄好似早有所料,口中诵咒,青蓝色的身形猛然凝聚成一团光华,飞快地凝缩,接着自行炸散洞窟之间。 濒临消散之际,他嘶吼一声: “你我同为道人,竟赶尽杀绝、赶尽杀绝! 今日我固然魂飞魄散,你等也别想独善其身,天裂一口,一念纤尘再醒,八方动乱、八方祸患!” 待光华消散之后,声音也渐行渐远。 殷惟郢浑不在意,似若无物般收剑入鞘。 闵宁却因话而眉头皱起。 一念纤尘… 吴不逾? “…吴不逾在这里?” 闵宁不由心声,但并无回应。 她再问一遍, 著雨仍旧沉吟不语。 天忽惊雷。 磅礴的雷声穿透石壁,石壁微微震荡,沙砾滚滚落下,三人皆是摇晃。 这道雷霆如同炸在心头一般,叫人魂魄抖震。 山巅剑池,厚重云海逼压而下,已是雷霆万丈。 ………… 雷蛇狂舞之间,剑池外一座楼阁处,歇山顶的屋檐向外极力延申,如同神人大张双臂执两蛇。 此为飞升前的历代祖师牌位楼,一座为阳楼,立于重阳观,一座为阴楼,立于剑池秘境内。 云海压在楼宇上,楼内的牌位笼在无尽阴翳里,都好似弧度弯曲,像是往前俯瞰。 案台前有三十人跪坐,三十人皆着罗天大醮时的大红法衣,而最前面跪坐三人更是身着大袖明黄的祖师法衣。 袅袅烟雾萦绕香炉,那硕果仅存的三位长老曾苦修数百年,此刻却如卑微稚童般跪坐在地。 三人一并出声。 正中间人诵道:“焚香拜请天上祖师,管下百万大兵将;千星雷公千星尖,万星毫光万星明,手按宝剑斩妖惘。” 左右侧人诵道:“今大魔吴不逾经数百年尘劳所困,剑池动乱,即日将醒,重阳观之兴亡只在今日尔!” 雷声轰鸣,牌位好似弯得更厉害,但仍迟迟未有回应。 似是要坐观兴亡。 只见中间之人忽然拔剑而出,剑光唰地惊起。 滚烫的鲜血飞溅到案台上。 “众不肖子弟血请祖师下天!” 香炉中烟雾大盛,层层叠叠朦胧间,依稀可见一点光华。 但不过只有一点,近乎微乎其微。 左右两侧长老旋即举剑,诵道: “我重阳观立观数百年,今岂无一祖师愿渡济我辈劫难?!” 两道剑光唰地惊起。 身后二十七人,猛地将头往地上一磕,声如雷震, “众不肖子弟血请祖师下天!” 重阳观昔年开天一口,不知其数不得飞升的修士得以成仙,或骑龙、或乘鹤、或乘虹。 香炉间两柱香烧着。 如今只请两位仙人下凡。 香炉间燃烧着的两柱香,绽放出绚丽火光,一道道祖师牌位弯得近乎对折。 不知过了多久,当香即将燃烧殆尽时,两只无垢如琉璃的手从左右两侧捻起两柱香。 只见那一众牌位上,两道牌位烁起金光。 左为离正元君,右为明道元君。 一位手持灿紫宝伞,一位手提古剑,皆着黄紫道袍,头顶偃月观,气态超凡脱俗,三步间已越过众人,落向远方。 每一步下,平地间生一株幼小的青莲。 第四百四十二章 一念纤尘吴不逾(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出了洞窟,三女走过了这叫人毛骨悚然的裂谷,山巅已近得不能再近。 剑意愈发浓烈,而且活跃暴躁,猎猎风声摧残出满地落叶,不仅陆英能看见风线,闵宁亦是隐约看见那些剑意凝成白色风线。 闵宁呼吸急促起来,从进入到这秘境开始,她就感受得到这里的剑意格外活跃,格外有灵性,无怪乎那白夫子想要以此炼制剑丸,想来若是取来此地剑意凝练出的剑丸,当真无坚不摧。 厚重的云海压在山巅,雷霆并未平息,粗大的电光如同廊柱般自天锤下,剑意也在这泪光中愈发狂躁不安,像是恭候着谁人的出世。 是吴不逾吗? 闵宁不知道,她只觉得自己莫名有些兴奋。 正当这时,山路之上,殷惟郢猛然停住脚步,桃木剑已举向前方。 闵宁不由疑惑。 下一刻,她就不疑惑了。 只见面前景象如水掀起涟漪般波动,阵阵水圈荡漾开去,而那这水中镜中,两位黄紫道袍的人影凭空踏出。 一人手持宝伞,一人手捧古剑。 二人气韵超凡脱俗,如同画中仙人,与昏黑一派的天空格格不入,四周泛着若有若无的水光潋滟。 三女俱是一惊,但还不待她们弄清楚缘由。 只见那手捧古剑的明道元君,凝望了眼闵宁和陆英,道: “关在这的‘吴不逾’,竟是为你们二位而醒。” 二女皆是茫然,但闵宁敏锐觉察到,仙人的气机已笼了过来,色泽淡紫的薄薄光华如烟般游来。 闵宁抽剑出鞘。 “一气风云,剑开三光”八字剑铭气度森严,紫气逼近至近前时,如畏毒蛇般止步不前。 明道元君咦了一声。 这剑竟能绝开仙家的紫气。 正当明道元君诧异之时,持宝伞的离正元君则望向殷惟郢,声如洪钟: “太华山,便是你梦杀了我重阳观人?” 如同心口敲响大钟,殷惟郢白衣胜雪的姿仪瞬间震荡,刹那间连退了数步。 眉心渗出一丝鲜血。 神识上疼痛传来,殷惟郢面如白纸。 见此一幕,离正元君灿金色的眸子露出诧异神色: “不过结丹境,却有元婴护身,无论是机缘还是天资,当真凤毛麟角,太华山…可谓人才济济。” 殷惟郢抹去眉心鲜血,魂魄间隐隐传来撕裂的疼痛,她仍撑着立于原地。 离正元君眯了眯眼睛道: “但太华山派谁不好,还是派了个金丹境都没有的小辈过来,想来是帮不上忙了。” 在其左侧,明道元君手指轻点,古剑已悬空而起,轻声道: “切莫误事,左右三个小辈尔,师弟你我尽快解决, 况且此三人梦杀我辈重阳观人,就地格杀,不过除魔卫道。” 待话音落下之时,周遭的风都似乎为之一停。 闵宁竟是想都不想,提剑踏步就要杀了这两仙人! 她身形近乎骤闪到明道元君跟前,那萦绕其身的紫气遇风云剑几乎迎刃而解,明道元君此刻看见剑身上的无形雷芒,化解了心中困惑,既是经过数十年如一日的雷霆淬炼,那破开仙家护体紫气也不足为奇。 剑锋裹挟着风势斩去,明道元君毫不退后,只是身形往后一倾。 闵宁瞳孔微缩,只见长剑分明拦腰将明道元君一刀两断,可后者身形如云烟,分了开来,剑锋如同斩在空处。 她横着再斩一剑。 明道元君的身影又迎着剑锋化为云雾,轻飘飘地随时都会飞走,他面噙仙家笑意,旋即屈指一动,只见古剑大放光明。 剑尖冒出一点光华,朝闵宁眉心当空刺去。 闵宁猛然侧头,本来躲开,但见那点光华瞬间拐个匪夷所思的弧度,掠至身后,旋即整把古剑闪现到后面,一剑就要将她整个人从中贯穿。 这险而又险之际,陆英动了,她双手掐诀,朝闵宁遥遥一指,后者身上拢起一圈金光。 金光迎着古剑如纸般撕碎。 闵宁寻着这一点滞涩机会反应过来,身形往侧面一滚,再起身踏开一步,拉开数丈距离。 她旋身正欲从左侧再动。 离正元君摇起宝伞,伞尖往左画了个圈。 砰地一声巨响,闵宁撞上一堵无形高墙,肩膀震得发麻。 离正元君又往右画了个圈,两堵高墙自两侧逼压而去。 但见一伤痕累累的幽蓝色元婴破开殷惟郢眉心,法剑直贯而出,搅碎那右侧高墙。 闵宁往右侧旋步冲出。 离正元君面露不悦,讥讽而笑道: “好一个急着寻死的太华神女。” 说罢,他不再理会闵宁,抬起脚朝着殷惟郢的方向重重一踏。 殷惟郢瞬间神魂摇曳,耳膜鼓荡之后,泛起长久的耳鸣。 血开始自七窍间蔓延。 她仍旧咬牙,身影摇晃过后,手持桃木剑定立原地。 离正元君仍是冷笑,正欲再踏一脚。 而一旁的明道元君则游刃有余地应对着闵宁的刀光剑影,脚步轻点,片叶不沾身。 两位得道仙人,虽立于平地,却似俯瞰。 周依棠略微垂眸。 恰在这时, 先前静止的风忽又动了。 硕大巍峨的雷柱自千丈高空而来,贯穿云海,当空劈砸在山巅之上! 整座天地都被照得一白。 那苍茫白色间,一白发身影兀然落于山道尽头。 两位仙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住。 明道元君竟全然不顾闵宁又一剑斩来,全力运转古剑,浓郁的紫气冲天而起,而离正元君灿紫色的宝伞刹那绽放开来,旋出万千纹路繁杂的光环。 而这时,那身影从两人中间错身而过。 只见那白发老人袖口一吐,手已伸出,两道灿金色的鲜血比古剑宝伞都先一步高高飞溅! 两位仙人的血液喷出,氤氲紫气的黄紫法衣搅得粉碎,无垢琉璃身躯裂开数以千计的裂痕,六阳魁首无声滑落,噗通坠落泥地里。 白发老人抹开面上鲜血,仙血滴滴落地,如熬煮成水的滚烫黄金。 闵宁瞪大眼睛,其后二女,亦是面色骇然。 只听那老人平淡字音, “…是谁承了寅剑山的衣钵?” ……… 吴不逾。 他一出现,便是似有三个字炸雷似地落在三人脑海里。 金血如溪,泊泊往下淌过,沿着山路流到三人脚边,面前这兀然现身,极其轻易便折杀两位仙人的老人,有着挤了三四层皱纹的厚眉头,雷声滚滚,不断地把他面庞照白照亮。 闵宁呼吸兀然沉重。 两位仙人的能耐如何,她们方才都已见识过,但在这人手上,杀得如杀鸡般轻易,这是何等骇人的武力,才能瞬间叫两个仙人枭首? 至于看不到出招的动作,反而是其次中的其次。 而辨别此人是敌是友,过大的差距面前,已经毫无意义。 最关键是,弄清楚他突然出现是因为什么? 殷惟郢此刻也是目瞪口呆,面对那两重阳观诸道请来的仙人,老实说,连她都动过抛下另外二女溜之大吉的念头。 白发老人见无人回话,再问一遍道: “你们当中…有谁承了寅剑山的衣钵?” 话音间隐约是有几分不耐,这老人没有解释为何要寻承寅剑山衣钵之人,似是没有必要,又或许理所当然。 陆英踌躇片刻,走出道:“我…” 白发老人深深凝望了陆英一眼,眉头拧成一团道: “尽是烟尘…” 老人的视野如同利剑,好似贯穿皮肉魂魄,只视人心境何如。 白发老人又问:“你能看到剑么?” 陆英几分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答道:“老先生你是说…那些线?” “还能看见,果然明珠,可纵有明珠,却蒙尘锁,可叹寅剑山暴殄天物……” 从前留有“道心如鹤”四字评语的陆英,如今心境却困于迷惘之中,她之前就觉自己近来摇摆不定,老人这样一说,面色就唰地灰暗几分。 陆英低头道:“我不知道……” 白发老人面露失望之色,自顾自地摇了摇头, “罢了,剑池将崩,时日无多,既是寅剑山人,倒让你试一试,若是现在想死,出声便是,我给个痛快,这山里不缺作棺的好木。” 话语越说越叫人悚然,陆英茫然不解道:“试一试什么?” 白发老人浑浊的眼里炸一抹精光, “破我的剑术。” 五个字落下,陆英呼吸刹那一滞,闵宁英气的眉头也近乎皱断,而大殷则维持着面上的波澜不惊。 先前那一众道士有所言语,再结合这重阳观剑池的传说,这手杀仙人的白发老者俨然就是剑魔吴不逾。 上一甲子的天下第一,一念纤尘吴不逾。 意识到这点,无形重压沉在陆英心头,她不明白吴不逾为何在此候人破他的剑术,然而直觉告诉她… 破不了,就会死。 这时,她肩膀多了一只手。 侧过眸子,只见是闵宁走上前来,拍了拍她肩膀,面朝吴不逾道: “多一人可否?” 陆英瞳孔微缩,女冠也是略有愕然。 吴不逾扫了闵宁一眼,眉目终于舒展一些。 “剑心要差些,不过秉性对路,好,那你也一并试上一试。”说罢,他又喟然叹息道:“当阳湖一战后数十年,可畏后生到头来只等到半个,可怜江上代有才人出,纵使千百年真有后生可畏,我也早化作一抔黄土。” ……… 吴不逾所求的,是候人破了他的剑术,此举非剑道大材不可为。 而他口中的半个可畏后生,闵宁从只言片语中推断出来,不是别人,正是寅剑山当代剑甲周依棠。 “剑术是剑术,剑道是剑道,我不以势压人,你们武道几品,我便自压到更下一品,若四品我便是五品,若五品我便是六品,以此类推。” 吴不逾领着三人走向山巅,像是宽慰般说道: “按理来说并非难事。” 山巅平地处,狂野的芒草迎风伏首。 沿途可见数以百计的各式长剑没入白茫芒中。 吴不逾道:“都是后生们的剑。” 陆英认出其中一把剑,脸色略微发白道:“是…绿须锋峰主的剑,原来我寅剑山就曾有人来过这里……” 吴不逾道:“我侯过的寅剑山人从来不少,虽是女流,但求剑之心不比许多男子要差,每一个都走出了绝剑窟。” 陆英脸色更白,说不准,她就是死在这里的寅剑山人中的一个。 闵宁拂过其中一把,只见寒光犹厉,剑身上蔓延开一道微不可察,却极其致命的裂痕,顺着裂痕剑镡被削去一半,剑柄上点着污浊血迹。 持剑之人死了,闵宁甚至可以判断,这人先被一剑斩断手臂,之后再死的。 再想到周依棠是独臂…… 闵宁眸光多了一抹暗沉,连周依棠都只是活了下来,成了这老人嘴里半个可畏后生。 虽然她偶尔会拿剑甲出来说事,自诩日后未必逊色于周依棠之下,只是自己真的能比周依棠更厉害吗?闵宁心里其实并无底气。 她固然是为他人口中的剑道大材。 再一抬头, 满地皆剑,黯淡的寒光深埋芒草间混淆不清。 死在这里的人,没一个不是剑道大材。 满地长剑如同一圈又一圈年轮,围绕着山巅的正中心处,那里几乎寸草不生。 “到时候,我就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吴不逾指了指那一圈圈的剑,继续道:“有些人死在十丈外,不是我与他厮杀到了那里,而是他在十丈外就死了,离我越近,就离破我的剑术越近,最可惜的一位便是他,是叫萧道平,他学到了我九成剑术……” 吴不逾所指的,是柄通体玄青的剑,剑锋上满是裂口,柄尾长穗已烂了半截、脱了颜色。 殷惟郢闻言细看那剑,只见剑铭上刻着“玄冥”二字,终于维持不住,悚然一惊道: “北玄冥萧道平,重兴北胡大雪山道庭的剑仙萧道平,不是说他已经飞升成仙了么?” 吴不逾平淡道:“我杀他时,他确实将近白日飞升。” 陆英此时也猛然想起此人,萧道平也曾是山上绝代人物,曾北上兴复全真教,如效丘处机雪山论道之举。 如此大的功绩,几乎是全真教祖庭重阳宫下任掌门,但在本该继任掌门之时,忽然天生异象,白日飞升……若吴不逾不是作假的话,那就是重阳宫为保全颜面编造的谎言。 连这样的人也死在了这里…… 陆英更是悚得发寒。 白发老人回头看了一眼,眸中更是失望得无以复加, “七日,我给你们七日时间破我剑术,你们就暂时待在绝剑窟,七日之后,在这山巅问剑。” 第四百四十三章 倒也无趣得很(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那剑池外的小楼中。 先前烁着金光的两道祖宗牌位,此时此刻已彻底黯然,静得就像死了一样。 那领头的道士想要触碰,但在念头刚起时,牌位就崩塌成了粉碎。 一众道士都灰败着脸,面如死灰不过于此。 那些自刎而死,以性命换仙人下凡的尸身仍在,鲜血泊泊刺人眼睛,他们死了,却又是白白死了。 “不该…不该如此……” 三袭红黄的道袍染血,这些硕果仅存的道人们轻颤起来,最为年长之人瞳孔瞪得极大, “吴不逾…醒了?” 嗓音很轻,却重若千均,整栋小楼好像往下沉了一沉。 无人敢出声回应。 吴不逾醒了,就意味着剑池崩塌在即。 至于吴不逾为何没有理会这栋小楼,众道人也不知答案,或许在那曾经的天下第一眼里,他们这些常人眼里的老怪物从来就不值一提。 袅袅香炉仍在,地上尸身刺得人魂魄发麻,重阳观数百年兴亡悬于一线,那年长的道人猛然抬起头,已嘶哑地嗓音道: “请…神,请神!” 众道人尽是一惊,不住面出骇色,其中一人问道:“祖宗仙人们都已血请过,还能请谁?” “魔!” 年长道人咬出血来吐字,血沫渗出舌尖: “域外天魔!” 众道人面色白得可怕,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东西,一个个都沉迷不悟。 “重阳观劫天之机,为无数道人私开天门,何曾有亏于我们?!”年长道人喝道:“我等未能飞升,本就因魔障深重,斩除不尽,今日何不物尽其用,以报恩泽?!” 当即,道人口诵法咒,一口心头血喷溅而出,落入香炉之上。 身后应者寥寥,只有些许血滴汇聚了过去。 道人心中唉叹一声,眸里反而更生出一股毅然决然。 香炉间原本飘渺的烟气愈发厚重,荡起了猩红血色的烟雾,逐渐勾勒成一道雾中画幅。 下一刹那,一道挺拔的身影兀然自画幅踏出一步,半张面孔已落于众人眼里。 已临近濒死的年长道人抬头用力一望。 那人背上有剑,腰间有刀。 “谁这么好心开的门…”陈易眸光喷薄如电,喉咙间吐着恢复不久的辛辣血气,“你们又是什么人?” ……… 山巅左侧有山崖,宽阔的崖边往外凸着,裂痕如似犬牙,在延伸的崖边后就是洞窟。 面上一阵生疼,山外的风打来了,闵宁站在洞口边,抚摸起了石壁。 壁上满是刀剑留下的痕迹,或浅或深。 这便是老人所说的绝剑窟了。 殷惟郢环顾了一圈,道: “七日时间破其剑术,待在这里的剑客肯定是绞尽脑汁、抓耳挠腮,不断挥剑舞剑,最后几近绝望,谓之绝剑窟。” 深处石壁上刻着吴不逾的青霄剑法。 闵宁望见了角落处留下的斑驳血迹,再见墙上剑痕,不难想象,是重压下自刎而死。 七日时间,每一日的流失都意味着离死亡更近,而分明得救的希望就在其中,这是何等的精神折磨。 殷惟郢望了眼坐在深处观摩剑法的陆英,就走到了闵宁跟前。 女冠压低声音道:“要不你我想个办法…逃吧。” 闵宁斜眸看了看殷惟郢,这话到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看来哪怕今非昔比,也没今非昔比到哪个地步。 闵宁传音入密,嗤笑道:“逃?把陆英丢在这里?” 殷惟郢也不好直说,便道:“各有各的缘法。” 闵宁嗤之以鼻,道:“若是想逃,我那时何必站出来,倒是你…吴不逾连注意都没注意到你,你大可一走了之。” 殷惟郢听了心里不愉,叫她一个人走,她一个人又怎么知道这秘境出口何在,而且真当她寻不到吗,若不是看在闵宁好歹也是他女人的份上,她才不会理会闵宁的生死。 闵宁越过殷惟郢,头也不回道:“剑甲周依棠曾活着走出剑下,我未尝弱于她。” 殷惟郢刺道:“周依棠不与任何人比较,你却总需拿你自己与她比较。” 周依棠斩了三尸,她还当妾室的日子,朝夕相处下自然知道,更知道周依棠不会与任何人比较。 不然只怕她是当不成大夫人的了。 闵宁来到深处石壁前,朝陆英笑了笑,没有多说话,只是默默观摩起了壁上剑法。 这举动叫陆英没来由地心安。 待观摩了将近一个时辰,闵宁走到了崖边空阔之处,抽出风云剑,依照石壁上的痕迹挥舞起来。 闵宁脚步腾挪,时而向左,时而向右,一剑刺出,旋即又急转如风横剑一斩,崖边寒风迎剑而散。 她正演绎着壁画上的青霄剑法。 吴不逾没有在石壁上藏私,整部剑法每一招都毫无保留地呈现在那里。 然而时至今日,剑池上尽是剑坟。 不消多时,闵宁终于将所有的剑路演绎了一遍,汗珠淋漓而下,周依棠看在眼里,短短时间内竟已有四五成像。 闵宁握着剑,却嘀咕道:“不对。” “确实不对。” “著雨?”她突然开口回应,闵宁又惊又喜。 手中握剑,闵宁没有纠结她怎么没有回应,此刻忙问道:“你说说哪里不对?” “死在这里的无一例外不是剑道大材,即是开诚布公的剑法,如何仿不到十成像,”著雨不紧不慢道:“吴不逾的剑,不在剑法本身。” 闵宁将剑握紧,不由问到:“那在哪里?” “道,”著雨的语气带上了一丝复杂的感慨,“技近乎于道,将技臻至极致,非大执念不可为,他们仿得了剑法,仿得了执念么?” “想要自剑法间悟剑,何其之难,手杀仙人的剑术…真叫人高山仰止。”闵宁轻声自语。 著雨忽又道:“高山仰止,便不上山了么?” 闵宁猛地抬头道: “你是说,要体悟其中的剑意?” 著雨没有回话,也不知是肯定还是否定。 闵宁也不在乎,她知道著雨总喜故弄玄虚,除此之外,有些真意,言语本来就难以描述,唯有领悟。 一言以蔽之,习惯了。 闵宁再度提剑,演绎起了壁画上的剑法。 不知过了多久,夜幕徐徐降临。 陆英始终没有提起剑,她在石壁前坐了许久,也不知她再想什么,只是殷惟郢看见,她其实好几回想要碰剑,但手都在轻颤之后,停止在半空中。 殷惟郢见这一幕,眉头微垂。 得了,这两人都活不了了。 女冠对闵宁这家传武学出身的是从不抱什么希望,但对陆英反倒还有几分寄托,毕竟剑甲首徒的名头摆在那里,说不准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只是这样一幕,是真叫人死心泄气。 篝火点燃了起来,闵宁自然知道陆英并没有演练剑招,但也没有催促,只是与之对视一眼,给了后者一个安心的笑容, “你先好好歇息。” 待到夜完全深了,陆英为了解开烦扰的心境,只能倒头安睡。 闵宁仍旧练剑。 待到中途稍作停下歇息,她回过头去,就见殷惟郢倚靠石壁,望向她这边。 目光就在她发间的烟霞云纹簪上。 “聊聊?”闵宁走近过去,主动出声道。 殷惟郢瞥了她一眼,手已伸出。 闵宁没急着还,而是道:“我先问你些话,你先好好回答我,我再还给你。” “反正都要死了,何必把我的簪子带到棺材里?”殷惟郢刺了一句,旋即又问道:“是想问他的事?” 闵宁没理睬她的冷嘲热讽,坐了下来,用树枝拨了拨篝火,让火光更亮些后道: “嗯,他…最近吃得好不好?” 开口第一句,竟问起吃食这样的小事来了,殷惟郢不能理解,不过还是道: “还算好,他虽可以辟谷,但总有口腹之欲,在我玄府上从未亏待过他。” “你也不敢亏待。”闵宁道。 殷惟郢沉默了下,半晌后冷哼一声道:“我又何需亏待。” 闵宁单手撑起了脸,她也不是担心陈易吃的喝的住的,担心陈易这些,倒不如担心那两个留在白夫子的楼宇里的那两孩子,不过想来他们能顾好自己。 之所以问这些,只因实在不知该问些什么。 “我姐姐怎么样?”闵宁顿了顿,又道:“陈易怎么对她?” 殷惟郢稍微回忆一下,道:“她?她安分守己地当着好丫鬟,陈易没有刁难她,听雪也护着她。” 闵宁微微颔首。 这时,殷惟郢转了转眼珠子,忽然笑道:“闵月池,你不是在担心他色心大发吧,你且放宽心好了。” “为什么放宽心?”闵宁总在这事上对陈易不甚放心。 殷惟郢指了指自己道:“他如今近乎对我惟命是从。” 闵宁眉头轻蹙,扑朔火光间神情难辨道: “当真如此?” 哪怕知道陈易好色入命,而殷惟郢于他而言是最好的滋味,可闵宁听到陈易对她惟命是从时,依旧心里不是滋味。 像是看着他中套了一样。 殷惟郢知她不愿信,但偏偏就让她信,道:“不然他怎会娶我为妻?” “只是顾忌你颜面吧。”闵宁不咸不淡否定道。 殷惟郢勾起冷笑,陈易对她如何着迷,她自己怎么不知,山同城里如胶似漆的黏在一块,没日没夜地折腾来折腾去,说的情话没千句也有百句,更别提那无意间表露出的爱意。 眼下只有二人,殷惟郢便揭露一角道: “哪怕是还没离京时,他也总不愿让我这样就走,而在玄府,更是流连忘返。别的地方,你也不必多问了,连这等事我都依着他,别的地方又怎会亏待?” 闵宁眉毛轻挑,侧过眸子扫了眼,忽地道: “那…谢谢了。” “啊?”殷惟郢愣了下。 “谢谢你照顾他……” 闵宁拨了拨篝火,烧红冒光的木炭里就拨出火星,飞飞扬扬飘远,化作繁星点点,夜幕宁静,只有些许雷鸣,但又如深山的偶尔鸟鸣掠过,不惊人心神。 还有几分剑拔弩张的气氛,慢慢缓和了下来。 闵宁垂眸看火,好似看到了虚幻的倒影,映衬着自己戴这簪子的容颜,殷惟郢觉得这簪子很衬她,但她恰恰相反。 本来不是给她的,她要走也无益。 闵宁摘下烟霞云纹簪,递了过去。 微银的亮光烁烁冒着,殷惟郢疑惑了,迟疑片刻,还是将这簪子收到怀里,小心翼翼地戴回到发间。 她本该说声谢谢,但见是闵宁,就没说出口。 女冠眼眸放低了些, 想来闵宁这是想着快死了,才把簪子还过来。 看来也不必谢她。 闵宁这时道:“继续说吧,说些你跟他的事。” “我将他视作道侣,什么都不会短了他,不过,你也知道他的欲望很大,能得到满足,当然就不会有什么烦恼,”殷惟郢轻声继续道:“坏就坏在这欲望极大,我与听雪总是遭罪。” 语气较之前要平静,少了许多冷嘲热讽。 “你们…两个一起?” 闵宁试探性地问,说起这些体己话时,她的面都有点发烫。 殷惟郢并未否认,面如古井不波道: “偶尔吧,我一人委实难以应付。 不过,待到听雪来月事的时候,自不可能二人一起。” 闵宁顺着话推理道:“所以…你也不必服侍他了?” 殷惟郢摇了摇头道:“…不,我要艾两回草。” 闵宁:“………” 跟自己恩怨至此的仇家遭他欺弄,她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总而言之,手有点抖。 殷惟郢下意识话已出口,后知后觉地心里难堪,但总不能丢了面子,便默念太上忘情法。 这一夜,两个女子聊了许多。 黑云积压的天空笼下山崖,火星点点黯淡,所谈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 之前的冷嘲热讽少之又少,大多时候是殷惟郢在说,闵宁在听,聊着为数不多的话题,二人自相识起,就很少这般和缓过。 “你这样死了,很是可惜。”殷惟郢没来由道。 说到底, 殷惟郢也不怎么希望闵宁死,想到闵宁跟自己的恩怨,女冠想这人日夜跪伏在地痛哭流涕也不为过,她甚至连如何管教、如何去给陈易吹枕边风都想好了,若闵宁这样死了,过往恩怨一举了断…… 倒也无趣得很。 第四百四十四章 终于再相逢(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陈易站在那一众祖师牌位前,见满地跪伏的道士,身影莫名突兀。 他额上顶着一炷问路香。 那最为年长的道士赵明远抹开唇边鲜血,昂头看着这看似毫无异象的人物,如同看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挺拔的身姿投下高大阴影,他负手而立,伤后的面容略显瘦削,皮肉紧贴骨头,却不是形如枯槁,仍有浓烈杀气流溢而出,骇得众道士心间生寒。 几乎一半的道士都动了送回去的念头。 只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事已至此,无论是何人都明白,他们只能倚靠此人去平息剑池的狂风暴雨。 年长道人赵明远跪伏着道:“上神莅临,祥瑞皆降,香气沉沉应乾坤,燃起清香透天门,神兵急急如律令……” 身后一众道人皆手掐法诀,附声护法。 陈易眉头微皱,听得明白这是道门的请神咒。 他直接道:“说人话。” 见这域外天魔身形丝毫未动,根本不受请神咒的驱使,众道士心间冒起骇然,那人身上的杀伐气黏稠得化不开,叫人直冒冷汗。 赵明远鼓动鼓动了喉咙,出声道: “我等请神而来,只为恳请上神雪中送炭,施以援手。” 伸手不打笑脸人,陈易寻了好几天进入秘境之法,几乎把剑池大门给砍烂了,只是灵机一动燃起了问路香,本不抱希望,但最后随着这群道士们的呼唤入内。 陈易面色平淡,“说来听听。” 年长道人一愣,数百年来,请过神魔不计其数,但如此容易沟通的天魔却还是头一遭碰见,他的嗓音略有哽咽,颤声道: “我重阳观六百年剑池,功德无数,今日却要崩塌于一念纤尘吴不逾之手,还请上神出手!” 吴不逾… 于陈易而言,那是一个极其熟悉的名字。 周依棠曾被这曾经的天下第一断去一臂,但却因此斩断三尸,成就寅剑山剑甲之名。陈易对这般故事,早已滚瓜烂熟。 而有上一世的记忆,陈易也知道,已入疯魔的吴不逾以上清道一气化三清之法,将自己一分为三,坐立于三地,前两地为剑乡、剑冢,最后一地却迟迟未有人发现,如今看来,正是这重阳观剑池。 众道士见陈易迟迟未有回答,心底忽地一空。 莫不是…怕了? 想来也是,吴不逾是为昔日天下第一,哪怕败于真天人许齐后入了疯魔,但威名仍在,足以响彻三界。 赵明远略微思索,与其劝他直接与吴不逾为敌,倒不如先将他绑在同一条船上。 于是,他朗声道:“上神,吴不逾可暂且不论,只是重阳观血仇,近在咫尺,不可不报!” 陈易回过神来道:“我没有说不杀吴不逾。” 简短的话音落下,众道士一滞之后,又惊又喜。 赵明远则压抑住心间情绪,尽量维持面上悲苦,哀叹道: “那望请上神先报血仇。” “你说。” “我重阳观普济世人无数,更修全真天道,淡泊于世,今日却有三人闯我道门、灭我道人、毁我道观!” “哪三人?” 赵明远描述道:“一人身着道袍,手持长剑,是为最小,其罪也最小。” 陈易对着模糊的描述略微思索,接着道:“另一个呢?” “一人背剑携刀,束冠长发,面目英姿却杀气森森。” 陈易愣了愣,眉头皱了起来:“是不是与我有些相像?” 众道人抬头一看,心里也纷纷点头,还真有那么一点像。 赵明远恭维道:“远不及上神赫赫天威。” “第三个呢?” 赵明远眼睛冒出血丝,无比激烈的口吻控诉道: “第三人血仇最深,罪孽最重,偏寻南山之竹亦是难书,是以天遣上神诛之! 此人面似女道,头顶偃月观,手持桃木剑,以梦杀了我等一百一十六人,自诩元婴大仙口出狂言,我却料她定是修了鬼仙之法!合该天诛地灭!” 陈易怔了一怔,兀然沉默。 赵明远满脸义愤填膺,其后众道士亦是浑身轻颤,眼眶泛酸,尽是悲愤流露。 那一众重阳观祖宗牌位前,那人扬起脸,露出个朴素温和的笑: “好,我知道我该先杀谁了。” 赵明远昂起头,他双目通红,朗声激昂道:“敢问上神先杀何人?!”身后一众道士纷纷激动附声。 陈易指了指道: “你们。” ……………… 要问剑的是闵宁和陆英,殷惟郢反倒无事可做,她既不必入睡,眼下的情况也无冥想打坐的念头,于是她只能抱着双膝,数着篝火里越数越少的火星子。 女冠从前倒也不是没想过闵宁死。 两人到底是不对付,恩怨归根结底仍是恩怨,便是时间让一切都随风而散,也仍有一道小小的伤痕存留,跟陈易彻底定情前,殷惟郢便偶尔会怕闵宁吹个枕边风,更时不时就吃闵宁的醋。 她想过最歹毒的想法,便是某天一封残旧的远信顺着差役送到陈易府上,上面简短的字迹写明闵宁的死讯,那时陈易会怔怔地定在门外,直到自己到来,无声间拥他入怀,那时他才簌簌啜泣起来。 只是今夜,殷惟郢不想闵宁就这样死了。 便是再死两个陆英,都不要死一个闵宁,殷惟郢不禁去想,思绪飘得飞快,火星渐行渐远,像盏发亮的孔明灯,忽又在女冠视野空处明灭,她也如此忽然变幻,旋即又想,一个殷惟郢能抵几个闵宁呢? 殷惟郢没来由地泛起心虚,他真这么在乎自己?火星又作明灭,烁了几个来回,她又想,是了,他当真在乎自己,想寻证据委实太多,他送了给自己花又送了簪子,这两样事物都没送给闵宁,如此一想,一个殷惟郢能抵两个闵宁才对。 夜是极静,她想法也是极静的,这时闵宁起身,再去练剑,殷惟郢侧头看了一会…想来闵宁是避了她锋芒。 如此再想,闵宁手里什么都无,一个殷惟郢能抵无数个闵宁才对。 殷惟郢轻叹口气,勾唇迎着火光笑了笑,夜沉似水,她的姿容恰似水波间的一点潋滟。 夜幕低垂,山林被笼入浓烈漆黑里,隐约有点点光斑撒在远处,看不真切,嗖地一道电光落下,炸出一白。 殷惟郢被声音引得去看,像是冒着人影。 远方隐约传来刀光剑影之声。 闵宁也听下了剑,侧耳去听,却又一时听不到声音,她攥住剑柄往前拨开树桠三两步,“风声鹤唳”从来都是走江湖最好的防身兵器。 树丛间万籁俱寂,唯有细微树叶飘落,空谷间似回荡来无名恐惧,闵宁眉蹙得很紧。 殷惟郢也是起身,出声道: “去看看?” 闵宁微微颔首,扫了两眼道: “你看下坡那边,我看这边,有什么事立刻出声。” 殷惟郢没有回绝,一手掐诀,一手提着桃木剑走了过去。 树影蔓延出犄角,更显幽幽,殷惟郢拨开半人高的灌木丛,深入过去,只见隐约微光下似有人影,再一看,还是树影而已。 凉风吹拂脖颈,殷惟郢吸了口气,洗得肺腔都是微凉。 再仔细一听,那些刀光剑影已许久没了生息。 “是我们自己骗自己不成?” 殷惟郢嘀咕一句,把剑收回。 “好像不是。”恰在这时,耳畔边忽然传来熟悉的嗓音。 殷惟郢呼吸顿时一促。 她都不用回过身,也知道那是谁,刹那间思绪飞转,殷惟郢心停了后,补齐似地连跳四下。 她缓过口气,也没回头道: “想来我是撞鬼了,竟然幻听。” 说罢,她转过身来,就嗅到他身上略微的血腥气。 树丛阴翳里,陈易朝她笑了笑,轻声道:“道士不是不怕鬼吗?” “话虽如此,有一种鬼,男道不怕,女道怕。” “什么鬼?” 殷惟郢莞尔一笑道:“色鬼。” 夜风拂面,山林映衬出朦胧轮廓,女冠微勾的嘴角已是极艳丽的容颜,明明不过几日不见,陈易还是看痴了。 他下意识间就想吻过去。 但忽地脑子里某种预感一掠而过,陈易猛地止住,回过头,就见隐约有个人影提着剑,正翘首盯着另一个方向还没看过来。 陈易瞳孔微缩,流露出一丝不可思议。 殷惟郢知道他看到谁了,心思百转,还不等他有所动作,就先一步拽住了他的衣袖。 回过头来,就听女冠紧张兮兮地开口道:“你先听我说。” 陈易也不知她想怎么样,冷静下来也觉事有蹊跷,便问:“那是真的还是假的?” 殷惟郢自不敢骗他,就道:“真的…” “那你…拽我做什么?” 殷惟郢心里百转千回,她很不想陈易跟闵宁相见,见过闵宁实力后更是杯弓蛇影,可她能怎么样呢,难道还能拦住陈易吗? 陈易已记不清自己多久没见闵宁了,只记得比再见殷惟郢要更久远。 不过,他还是稍微冷静下来。 殷惟郢不会无的放矢,止住他的去路,必然是有所缘由,此刻看去,闵宁手中持剑,剑势盎然。 或许…是怕自己坏了闵宁的悟剑? 陈易的脚步往泥地里陷了几分。 只听殷惟郢警告似的口吻道:“虽知你们相见,你…你不要干扰她,也不要跟她太多叙旧,点到为止即可,至于情话这类卿卿我我的事,最好也别说。” “…为什么?”陈易满脸茫然。 “因为我要说。” 殷惟郢探前一步,软起嗓音道: “你别总让我吃醋。” 陈易怔了怔,险些笑出声来,女冠这几句委实太讨人喜欢了。 见他点了点头,殷惟郢也旋即放开了他。 陈易几步便窜过树丛,枝叶摇晃的声兀然响起。 沙沙。 远处飘来声音,闵宁猛一回头,双目如炬,但在看清人影时,整个人陡然停住。 夜色愈来愈静谧,枝叶萦绕着朦胧微光,只是点点,似是从火星飘出来的,不急不徐地笼了过来,萦绕彼此间模糊轮廓,这团微光间,陈易只见她蓦然转身停住,他耳畔边仿佛响起了噼噼啪啪的声音,像是倒置的沙漏,终于,待噼啪声停止,篝火灭了,她解下葫芦作喝酒状,说出了再见以来第一句话: “喂,要不要喝酒?” 火光熄灭前,他看见闵宁,闵宁也看见了他。 阔别近一年,终是再相逢。 ……… 没人去吵醒陆英,只是在稍显平坦的山坡上生了点篝火。 火星飘荡,摇曳火光温暖,陈易与闵宁相对而坐。 女冠则不声不响地坐到他身侧,想着自闵宁的角度看去,有几分厅堂内夫妇并肩而坐的感觉。 然而闵宁未曾有心留意,她从酒葫芦里倒出了酒,浓郁醇香扑鼻涌来。 闵宁推碗过去,笑道:“剑南春,蜀地之酒。” 陈易也不懂什么酒,但一听就是好酒,他接到手里道:“看来是好酒。” 醇厚酒气中泛起果香,闵宁又倒了一碗给女冠,接着道:“不好我也不别腰里,苏子有云:百钱一斗浓无声,甘露微浊醍醐清。” 陈易乍听这诗句,闵宁这走过江湖还真不一般啊,都会引经据典了,他不由道:“你读书里读来的?” “不是,听人吹的。”闵宁笑着道。 嬉笑间,她身子轻轻摇晃,见酒液摇晃要溢出来,她忙低头嗦了口酒。 陈易看在眼里,心底多了些感慨,之前分别时她几下就不胜酒力了,大半年过去,竟成个大酒鬼了。 闵宁抬头瞧见他身上泛着血腥,便道:“你刚杀了人?” 陈易弹了弹衣裳道:“对,杀了群欺世盗名的道人,也就二十多个。” 那群道人说起要杀的三个人,听到前两个他还有些疑惑,但听到第三个,他立马就懂了。 那不是他家大殷又是谁? 女冠偏了偏头,陈易只杀了二十多个,而她梦中斩鬼不计其数,不如她远甚。 倒也不必炫耀,殷惟郢默默举碗品酒,迎月自怜。 好不容易相逢,她能理解,便少一些言语,容忍下二人间的情意,只要不要太浓便是了。 她这大夫人,说来还真待人宽厚,颇有长者之风。 陈易低头抿了口酒,甜香滋味渗入舌尖,滑入喉咙,他直直望着闵宁。 此刻他意识全在闵宁身上,许久未见,恍惚失神道: “我很想你。” 闵宁心重重一跳,面上微烫,她闭了闭眼,又再睁开: “那我赢了。” “赢了?” “我只是偶尔想你。” 第四百四十五章 亲闵宁给你看(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夜色寂静,乌云厚压在在空,隐约似有雷鸣,陈易却心觉空灵,微风拂过林间,落叶轻盈无声飘落间,他没来由地想,闵宁偶尔想起他,到底是怎样一副英气又怅然的模样。 陈易摸索着腰间的无杂念,回过神来,手抖了一抖,小半碗酒液洒落。 闵宁颇为可惜,嗔怪道:“这酒只有三坛,我教了人刀法人家才给我一坛。” 陈易回过神来道:“那倒是可惜了,不过我也不懂酒。” 他对茶酒一类都是半懂不懂。 殷惟郢听见闵宁嗔怪,有些不乐意了。 脑海里拂过陈易说“我很想你”,虽然类似的情话,陈易也说过,可他对闵宁说的这句话,女冠总觉得十句加起来也不如这一句。 殷惟郢冷声道:“不曾想闵月池你竟如此小气。” 听见人讽刺,闵宁一时不愉道: “你不知这酒多珍贵,那百瓮庄的酒窖里三十年前酿了八十一坛,开封的开封,送人的送人,封三十年之久,不过三坛,人生又有几个三十年?” 殷惟郢不急不徐道:“我辈道士,莫说三十年的酒,兴之所致,便是三百年的酒都不吝啬。” 闵宁挑眉道:“你有三百年的酒,又与我何干?” 隔着篝火光亮,彼此相对而望,谁也不让谁。 二人争执不下,闵宁忽地转头看陈易道: “陈尊明,我小气吗?” 陈易想了想,正准备开口否认。 殷惟郢兀然侧过脸来,轻起嗓音道: “夫君,她不小气么?” 陈易愣了愣,脸色有那么一点僵。 二人间的恩怨,陈易怎么会不清楚,被重逢的喜悦一时冲昏了头脑,竟忘了她们两个人其实极不对付。 好半晌后,陈易轻声道:“不小气、不小气。” 殷惟郢挑眉,平淡嗓音带一分委屈道:“那就是我小气咯?” 陈易低头抿了口酒道:“也不小气,也不小气。” 若是以往就罢了,大不了委屈殷惟郢,只是成婚了,又彼此浓情蜜意,陈易也不能落下她的面子,唯有一碗水端平。 二女都将眸子盯向他,俨然是对这都不小气的回答略有不满。 陈易就知道会是这样,无奈道: “是我气量最狭小,又爱当墙头草行了吧,三十年的酒喝得,三百年的酒也喝得。” 他忽然有几分示弱的语气,引得二女狠瞪一眼,反而有几分同仇敌忾了。 陈易将酒一饮而尽,扫了女冠一眼,厚着脸皮笑道:“殷鸾皇,让我见见三百年的酒是什么味?” 殷惟郢略有些不满,在闵宁面前,他怎么不叫自己声“娘子”呢? 她冷哼一声,挥动衣袖道: “便让你一见。” 说着,女冠自方地中摸出一金紫云麓葫芦,屈指一弹,葫口自开,昂头只见天边云海往外排开,露出一点斑斓银月,光辉烁烁似水往下流去,竟流入到了葫芦里头。 她捧起手中酒碗,将葫芦一倒。 晶莹剔透的月色倒入碗中,更显清澈透亮,仙气飘飘。 “重阳观剑池五百年春秋,” 殷惟郢把酒碗往前一推, “我今夜取月做酒,如何?” 闵宁被这天马行空又瑰丽无比的一幕给震得呆了一呆。 女冠心里得意洋洋。 陈易接过酒碗,低头一看,瓷碗间盛着似天上琼露,银白透亮,云雾再度阖拢,天地顿暗,他手里捧着唯一一点斑驳月光。 清风拂过,佳人在旁。 陈易轻抿这揽了月光的酒,别具一格的滋味顺着舌尖流入喉中,发自心间蔓延起清净的回味,又带着酒香,便是他这不怎么懂酒的人,也瞬间被征服了。 当嘴离开酒碗,陈易原地怔了一会。 眼角余光便见女冠琼鼻微翘。 闵宁望见陈易的表情,不禁对这酒生了好奇,当下问都不问,一手越过篝火把他的酒碗夺了过来,举碗一饮而尽。 说来也怪,分明揽到天上月光,但到闵宁唇边时,却成了普通的酒水。 再一抬头,便见殷惟郢双手掐诀,把一缕缕月光收回葫芦中,原来是法术被收回了。 闵宁抹开唇边酒渍道:“你也太小气了。” 殷惟郢冷哼一声道:“不问自取,妄称侠女。” 闵宁笑了声道:“我可没见过如此斤斤计较的仙人。” “那你今天见到算是有福了。”殷惟郢呛道。 眼见二人又要吵起来,陈易一时头大。 他只好轻咳一声,出声转移话题道: “这几天来,你们经历了什么,话说回来,月池怎么会在这里,你跟鸾皇又是怎么碰上的?” 如此问话落下,闵宁这才回过神来,她们都全然没给陈易交代事情的来龙去脉。 一时沉浸于重逢之喜中,竟忘了问彼此从何而来。 当下闵宁也不推脱,出声讲述起了几日来的情形,一些无关紧要的吵嘴都略过了一遍,只讲重点,女冠偶尔会有附和补充,陈易则静静倾听,待闵宁讲完之后,他就拣出些疑点来问,待一一解答后,话就全说开了。 “那洞窟里有吴不逾的剑法?”陈易出声问道。 闵宁横剑在膝,拂了拂剑鞘道:“不错,我练了一日,有五六成像。” 陈易慢慢道:“我能十成像。” 闵宁知道这话不是单纯的狂妄自大,而是真能做到,然而她想起著雨的话,摇了摇头道: “十成像也没有用,死在这里的都是大材,七日内都足以做到十成像,关键在于剑意。” “嗯,先带我去看看。” 陈易明白其中之理道,闵宁旋即站起身来,走到陈易身边。 殷惟郢见陈易这副模样,心底抖地一停,冷汗渗了出来,不觉间已揪住他的衣袖。 陈易刚刚起身准备去看看剑法,却发现衣袖被揪住。 女冠压低嗓音道:“…你不要去。” 陈易看了看殷惟郢,她眸里的关切忧心做不得假,他一眼就看出来了,轻抚起她的手。 闵宁把这一点小动作看在眼里,并未出声,或许陈易会为殷惟郢而不去冒险,这也是人之常情。 她默默等候,不勉强他。 若他真不来,只是有些失望而已。 殷惟郢朝陈易凑近几分,篝火间的眸子熠熠生辉, 她能看得了陆英死,也能看得了闵宁死,但却看不了他死,一个闵宁能相当两个陆英,一个殷惟郢能相当无数个闵宁,而一个陈易……就相当于一个殷惟郢。 女冠凑到陈易耳边,以极低声音道: “剑池虽说即将崩溃,但也绝非毫无出路,你既然能来,也同样能走,而且我卜过卦,这秘境早有缺口,还有闵宁之前说得不错的话,也有一条路能够出去,只不过不是回到山同城,而是去西蜀,总之…你我走为上策。” 他虽是剑甲弟子,但也不算承了寅剑山的衣钵,况且趁吴不逾还未发现他,赶紧跟她一块走才是正道。 至于陆英和闵宁,想来那入魔了的吴不逾不会轻易放过。 陈易凝望着殷惟郢,她从来拎不清,而他也从来知道,更明白她如今放不下自己,想跟自己一块好好的。 他心念温柔。 “鸾皇…几日未见,你知不知道我在想什么?”陈易指尖摩挲起了女冠的白玉似的手背。 殷惟郢脸颊微微发烫,闵宁就站在那,他竟这般不知羞耻。 不过也好,他愈是不知羞耻,就愈发证明他沉沦得极深。 殷惟郢想留住他,于是温声应道:“我不知道。” “那你猜一猜?” 殷惟郢眸中含情,“那我定然猜得到。” “那肯定是猜错了。” 陈易无声间凑近了些。 殷惟郢抿了抿嘴唇,要缓缓迎上去,他想的,不就是这些么,她嗔怪地咕哝一声:“本来就猜得到。” 可她猜错了… 陈易嗖地起身,身形一旋,就落到闵宁面前,毫不犹豫当着殷惟郢的面落下一吻。 殷惟郢瞪大了眼睛。 “我就说你错了,” 只见她夫君回过头,搂住闵宁轻笑道: “我在想亲闵宁给你看,你猜得到吗?” 女冠人都傻了。 只见陈易拉住闵宁的手,让她给自己带路,二人大步地朝绝剑窟走了过去,只有殷惟郢一人留在原地。 夜风刮来,扑过面门,叫人格外寒凉,殷惟郢僵硬的身躯终于后知后觉轻颤起来,她眉头紧蹙,双拳紧攥,拔出发间簪子,狠狠地往地上一甩。 “哼!” 她重重一声,头也不回甩袖朝绝剑窟走去。 刚走了没几步,殷惟郢又停了下来,回过头看了眼那烁烁银光的簪子。 金童擎紫药,玉女献青莲,太华山的金童玉女修道之法,不仅仅只是阴阳相合,更深层则是彼此魂魄神交,而魂魄神交必有寄托之所,而这一般便是玉女的本命法宝。 这烟霞云纹簪于她而言何等重要,承载着二人间的情意,她甚至想将之炼成本命法宝,可如今被夺,她还能拿什么炼成本命法宝?那张猪头面具吗? 这样想着,殷惟郢左右看了看,见不到陈易和闵宁的踪迹,就提着衣摆快步走去,飞快收起簪子,擦去上面尘土,戴回发间。 ……… 陈易有意无意地回头,就见树丛间女冠冷着一张脸跟了上来。 心里暗暗叹了口气,陈易无奈摇了摇头。 闵宁传音入密道:“你倒也狠心。” “…也不算狠心,不气一气她,断了她的念头,她怕是要千方百计地拖我走,”陈易顿了顿,回过头道:“何况…我确实也想亲一亲你。” 闵宁冷哼一声,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 不过,她不多做纠结,陈易的好色入命,她从来都一清二楚,也接受了这样的他。 说一千道一万,她从不把殷惟郢看作什么对手,或许周依棠算,或许秦青洛也算,但这修仙的女冠却不怎么算。 “我倒也没那般小气。”闵宁道。 “我也知道闵月池从来大气。” “知道就好。”闵宁数落道:“不然也忍不了你。” 陈易颇为无奈,带几分调侃道:“话虽如此,可女人往往都像气球,不知哪句话一刺,就从大气变成小气了。” 闵宁冷哼一声,脚步走快了。 绝剑窟到了,陆英还在熟睡,为了不吵醒她,二人的脚步很轻,陈易侧过头,就能看见满墙的刀剑划痕,其上似乎还有残留的剑意。 不甘、愤怒、犹豫、狂喜……不知其数的情绪掺杂在道道精妙的剑痕之上,光是望着,便如潮水般扑面过来,多少大材在这七日的喜怒哀乐中走出,化作一座座芒草中的剑坟。 陈易心境略有起伏,轻拂后康剑,仿佛看到了又一座剑坟。 他眼睑微垂,平复心绪后,再一抬眼,便看到那墙上以剑刻画的剑法。 “青霄” 一笔一横都如龙蛇,但竖笔落得极重,如剑直斩,龙蛇溅血! 画中剑势如山般扑面而来! 陈易恍惚间仿佛看到剑气惊鸿若闪,雷云间电光忽隐忽现,久久才传来声炸鸣响彻耳畔,白发老人高大枯槁的身影在云中狂舞,辗转腾挪,剑罡舞起雷霆乍惊,似滚裂天穹般炸开密密麻麻的裂痕。 漫天剑影扑面而过,陈易猛一站立,不觉间剑已出鞘。 待闵宁回头看过来时,陈易在如梦初醒,慢慢道: “好利的剑,技近乎于道,江湖传言吴不逾…以剑成道,实在所言非虚。” 两世为人,哪怕吴不逾已是上一甲子的天下第一,陈易也知道,他的青霄剑法,曾是举世无双的武林神话。 只是当阳湖一战后,吴不逾迅速陨落,从此一蹶不振,青霄之名逐渐被人淡忘于武林江湖中,“剑魔”之称取代了天下第一。 正应了那句老话, 你封刀也不问故人何在,三秋一过武林已把你忘怀。 陈易见闵宁没有说话,想起自己方才拔剑出鞘的举动,不禁问道: “…我是吓到你了?” 闵宁侧脸凝视起他,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陈易不住疑惑。 闵宁轻声道: “太慢了。” “你出鞘得太慢了。” 陈易立在原地,眉头反倒更是困惑。 闵宁扫了眼他握剑的手,暗暗摇头, 她原以为陈易会像她一样, 手中的剑还未在手,心里的剑先已出鞘。 慢慢找回状态感觉了 第四百四十六章 天下第一而已(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清晨,一缕久违的阳光破开云雾。 陈易握住剑,玄黑的剑身暗沉得似吞没了日光。 密林原是清寒的静谧,他旋即起剑,身形兔起鹘落,剑锋似电光掠过,烈风滚动,眨眼之间木石飞舞,树木多了数十伤痕。 剑势聚拢又散开,旋即又归于一处,最后一剑直贯如惊鸿,纵使后康剑也拉起一道瑰丽寒芒。 一剑起青霄。 这便是青霄剑法,曾经的武林神话。 除去当阳湖这天下第一之战外,吴不逾最负盛名的一迹便是南下东海寻剑仙,只为求道,其寻剑八十日,却苦寻无果,但第八十一日,风雨大作,浪高似山,他之间以剑破浪而行,剑风竟停住风雨,天边泛起青霄,风雨过后终于寻到仙岛,岛上唯有一道人,吴不逾问剑仙何在,那道人双手合十回应:在贫道面前。 这本是一桩佳话,亦会成就百十年后的传说。 然而,吴不逾竟想也不想,拔剑斩杀那道人。 可怜这道人本来于这一日点拨吴不逾后白日飞升,人都已飞到一半,却被吴不逾半道杀之,而后据人听说,这道人确是那传说中齐剑仙无疑。 杀了那剑仙后,吴不逾渡海折返,据他为数不多的弟子所传,他之所以能杀剑仙,只因剑已成道。 说来也是合理,仙再大,能大得过道么? 仙者,道之蛀虫也。 不过想来也是自那悍然杀仙起,吴不逾便隐隐有了剑魔的名头,只是后来他成就近一甲子的天下第一,无人敢唤他剑魔,要么“剑圣”、要么“剑神”。 陈易拂去肩上落叶,身为天眼通,这一套青霄剑法,已演绎得十成像。 不得不说,开了确实爽。 他把剑翻过来,收鞘收到一半时,回过头去,只见闵宁站在树丛中。 陈易嘴角不经意勾起,迎过去道: “你一直在看?” “一半吧。” 不知为何,闵宁的眉头轻蹙。 陈易不以为意道:“你在担什么心,放心,我不会死在吴不逾的剑下,死不了,这青霄剑法…我已有十成像。” 闵宁正欲开口,陈易又道: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关键是剑意?” 闵宁既不摇头,也不点头,像是默认,又不似默认。 陈易慢慢道:“吴不逾的剑,算是活人剑的一支,而我早已悟得活人剑,触类旁通,悟他的剑不难,倒那时交手,吴不逾会发他打我跟打他自己一样。” 闵宁眉宇仍蹙,对于如今的陈易,她总有种奇怪的感觉,想说,却又说不出来…… 他好像变了些。 却又说不上来哪里变了。 她蓦然中有种直觉,七日后陈易若以这般姿态与吴不逾交手,走不入三丈之内。 直觉或许并不总是准确,闵宁不禁如此想,因发觉陈易变了之外,她还知道,这半年过去,陈易更厉害了。 同境之中,几乎已无敌手。 所以闵宁怀疑了自己的直觉。 陈易见闵宁久不回话,也不多纠结,他错身而过,道: “我去见一见吴不逾。” 闵宁没有拦他,待他的身影在树丛间没去,思索了许久。 她自语道:“去看看那些道人的尸体。” 闵宁刚刚起步,树丛之中,些许响动,叶从间隐有雪白道袍一角, 远远窥伺的殷惟郢踌躇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 人是刚杀不久的,还很新鲜。 那座奉有祖师牌位的小楼外,十来具尸身死在各处,通红的色彩盖过满地青葱,腥气凝重黏鼻,那些刀口剑口,仿佛还在往外渗血。 闵宁俯身细看,她是先进楼中看过几具,此刻出来又看几具,接着停在最后一具前,喃喃道: “不一样了。” 她略作回忆,脑海里荡过陈易尚在京中时的一回回出手。 当真不一样了吗? 需知许多事都可以骗人,刀剑的口子哪怕难骗,但也不过其中之一罢了。 闵宁心中怀疑,不由问道: “著雨,我该不该信我的直觉?” 著雨仿佛借着她的眼凝望。 半晌后,著雨淡淡道:“你若不信你自己,又该信谁?” 闵宁苦笑了下。 著雨似有察觉,问道:“你又在逃避什么呢?” “…逃避?可能吧。” 闵宁停顿片刻,似是自语般道: “他是个…容易被人影响的人。” “…你怕教坏了他?”著雨仿佛觉得可笑。 “有些吧,很多人都影响过他,殷听雪、殷惟郢、他师傅、还有…我,等等等等。” 说罢,闵宁竟莫名有几分羞郝,咕哝一句, “我到底不是他真师傅,不敢随意教。” 著雨看在眼里, 这素来杀人如杀鸡的少侠,眼下倒有点小女人的模样了。 她似有所叹,来了一句:“还好你不是他真师傅。” 若闵宁是真师傅,想来只怕早已沦陷于甜言蜜语之中。 周依棠思索不过一瞬,回过神来,已发觉远远躲在暗处窥伺的殷惟郢。 女冠紧紧盯着闵宁,昨夜陈易当面亲闵宁后,她冷了他一整夜,本以为心绪会慢慢平复,但还是彻夜不宁。 虽说可用太上忘情法平复心绪,只是殷惟郢想了想,那不是太窝囊了吗? 于是,她生闷气生了一整夜,今早起来见闵宁离开,便跟着来到这里。 瞧瞧她看见什么了,闵宁竟然在自言自语,不用想,肯定是被重逢的喜悦冲昏了头脑。 得了,这神雕侠侣的“雕”疯了…成傻雕了。 殷惟郢不去出声,静观其变。 闵宁没再言语,一团带湿气的风刮过脸庞,天已沉了下来,她直直凝望着那些刀口,手腕已不觉间翻动。 好半晌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拔剑出鞘,纵天沉如水,剑犹烁芒光。 闵宁踏上前去,斩出一剑。 破空声惊起,她面前无物,唯有残风落叶而已。 殷惟郢看在眼里,暗叹一句:“真疯了啊。” 眼罢,她默默离去,不再看了。 闵宁剑势依旧,脚步连点,身如游鱼般来来去去,手中风云剑狂舞,数次回身一剑,斜刺碧空,似风起云涌。 那丹凤眼中,出现了另一个背剑携刀的身影。 如似幻象,拔剑相向。 那由一道道刀剑痕迹所凝练出的“陈易”,浑身泥如血腥,衣裳迎风狂舞,延申出半片天空的黑影,他持剑而立,宛如…深邃贪婪的漩涡。 吞噬了很多事、很多人, 近乎吞噬一切。 ……… 陈易自山巅处回来了。 见吴不逾的这一面,并无甚么值得细说之处。 山巅起初如似无人, 待大风刮来,狂野的芦荻纷纷低头,方才自白茫茫中现出一枯槁萧索的背影。 陈易深深看了一眼,并未主动开口。 那吴不逾也未曾有话。 不消多时,陈易便自那满山剑坟中离去,走下了山巅。 他的身形笼罩在茫茫天地间,衣裳深黑,似沾染太多失色鲜血。 心中唯有一念, 周依棠能做得到,他自然也能, 而且还要更好。 陈易迎着昏黑天穹,喃喃一句:“天下第一而已。” 天地间一阵空萧孤寂,山路间留下长串或浅或深的脚步,待陈易离去之后,老人又隐没在扬起的芒草之中。 吴不逾嘴唇嗡动着,似也在自语… 天下第一而已。 ……… 七日之期的重压下,见过石壁上的青霄剑法后,陆英竟久违地作了个好梦。 梦里面,没有刀剑,没有厮杀,她回到了寅剑山苍梧峰,大大小小的弟子们齐聚一堂,她被师傅抱在怀里,随意往一处一看,就见到小师弟直直看着自己。 满脸嫉妒。 她努力想了想,记起这小师弟叫陈易。 他好像生气了,一股脑地跑了出去,陆英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一股脑地追了出去。 没事,追就追吧,反正就是个梦。 陆英很快就追上了小师弟,他站在悬崖边上,一副要跳崖的打算。 她吓了一条,赶紧扑上前去拽住了他,把他生生给拽了回来,她突然在梦里哭了,哭着问小师弟为什么要跳崖,到底有什么想不开的,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小师弟竟然说他喜欢她。 原来那眼神不是嫉妒,而是喜欢她,喜欢得入骨。 她不经人事啊,还以为那是吃醋。 陆英本打算回绝,可小师弟却又把脑袋往悬崖伸,逼她不说实话就跳崖自尽,如果说不喜欢也跳崖自尽,陆英一下无可奈何,却又脸庞红扑扑的。 她只好咕哝道:“陈易,我可能是有那么一点喜欢你的。” 隐隐约约间,陈易好像凑近过来,那张脸在梦里忽然无比清晰,但陆英知道这真是梦,因为陈易不会突然出现到自己面前。 他问道:“是吗?” 陆英眨了眨眼睛,俏皮道:“你果然不知道,看来我藏得太好了。” “…嗯,藏得很好。” 面前的小师弟停顿了许久,话音竟有些许复杂。 陆英很疑惑,怎么小师弟不是特别开心? 是真的不开心吗?她想看清,意识旋即清醒了些,她迷迷蒙蒙间把眼睛完全睁开了,停顿一息后,瞪得极大。 陈易朝她露出一个微笑。 陆英背发冷汗,血都快冻住,半息后急涌上来把脸烫得通红。 “你怎么会在这里?!” 陆英尖叫了一声,猛地往前一推,陈易的身子往后直接跌坐在地。 这剑甲首徒难堪至极,不停地喘粗气,等陈易爬起来,还没等陆英辩驳呵斥,他就立即道: “都是梦,对吧?” 陆英愣了愣,重重点头道:“对。” “梦里人会说胡话,而且都不是真心话,不是吗?”陈易顿了顿,拿自己举例道:“我梦里也会说很多胡话,譬如说喜欢阿猫阿狗什么的。” 陆英呆了呆,怎么自己要说的话,都被他给先说了。 不过算了,自己要表达的,也差不多是这样的意思……她点了点头。 陈易旋即叹气道:“我就知道师姐不可能喜欢我。” 他都不敢笑,怕笑了激起陆英的逆反心。 陆英听他叹气,心底便涌起十七八岁少女的骄傲来,压抑住轻蔑道: “本就不喜欢。” “嗯…” “我不过是梦见你要跳崖寻死,故此出言安慰,你…不要想多。” “不想多。” “明白就好,你也算是师尊的不记名弟子,需知寅剑山不允门人寻觅道侣,只为一心求剑,”陆英顿了顿,像是怕陈易太过伤心,继续道:“不是因你不够好,你道武皆有所成,更难能可贵的,秉性也算纯良……你是个好人,明白吗?” “明白,”陈易重重点头道:“我是好人,是你不好。” “我!”陆英听到这话,莫名来气,一点怜心也消散了,带气应道:“对,是我不好。” 陈易沉默好半晌,接着小心道:“那…一切照旧?” 陆英想了想,微微颔首。 陈易维持着略显失魂落魄的神色,慢慢起身离开洞窟,像是想找地方静静。 等他走出陆英视野范围后,才终于忍不住,倚着树木笑出声来。 过好一阵后,他才长长吐口气,这一下,算是断了陆英的念想了。 对于陆英这个大师姐,两世经历,陈易不是没有一点喜欢,但这很淡,而且更近于对妹妹的照顾。 更何况,无论是周依棠的警告,抑或是殷惟郢的不满,都不允许他跟陆英发生些什么,两个夫人的心思一致,陈易也不想过界。 陈易站在原地,正准备回去绝剑窟中,这时,一袭道袍越过纷乱杂叶,掠到他跟前。 昨夜她冷了陈易一夜。 如今也无甚好面色,殷惟郢浑身散发漠然。 陈易也知她因自己当面亲闵宁而恼了,也不给自己辩护,而是柔起嗓音道: “怎么了,娘子。” 末尾两个字音落下,殷惟郢愣了愣神,恼意被冲走了些。 她不紧不慢道:“有事寻你。” “什么事?” “闵…”字音到嘴边,殷惟郢眼珠子微转,哼一声道:“你先戴上面具。” 她手里摸出个猪脸面具。 陈易单凭一个音听不出什么,当下也毫不犹豫,把面具给戴上了。 活脱脱的大猪脸出现面前,殷惟郢心气消了不少,出声道: “闵宁练剑练疯了!” 陈易一怔,下一刻,脚似起风一般身形打旋消失面前。 殷惟郢看见他这么紧张,有点不是滋味。 他还戴着面具呢…… 不知能不能气到闵宁。 女冠暗戳戳地想, 把闵月池气更疯就好了! 第四百四十七章 我心仍在(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愈演愈烈,越发焦灼。 惊鸟排林,闵宁猛侧过身,一片落叶飘过脸颊,她躲开树叶,似是躲过剑尖,旋即又出一剑,剑锋直指,似是贯穿破开的皮肉。 她与眼中的“陈易”幻象交手多少招了? 一剑、两剑、三剑, 闵宁脚步虚点,先左而右,险而又险地绕开半弧,横过一斩, 成千上百剑! 她清晰地感觉到,随着时间的推移,“陈易”变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滞涩,也越来越泥泞。 好似即将得胜,闵宁心绪平缓,步履不停,剑随人动,斗得正酣,剑势连绵不绝间一涨再涨。 随着那“陈易”露出破绽。 闵宁荡开剑锋,暴喝一声,剑锋掠过瑰丽寒芒,直直穿开“陈易”胸口。 待她低垂眸子,而后抬起。 眼前一棵参天巨树,迎剑栽倒。 闵宁习惯性抹了抹额间汗水,自语道: “真正的他会更强。” 闵宁知道他不是不知变通之人,待生死搏杀之际,定是手段频出。 她摩挲树口断痕,失笑了: “绝不会像猪一样中这一剑……” 正想着时,山坡那边忽然冒出一个猪头。 只见陈易顶这个大猪脸面具,运起绝巅踏云,飞跃到了闵宁身前。 闵宁呆了一呆道: “真是猪啊。” “什么?” 陈易听女冠说闵宁疯了,便怕她走火入魔,曾经秦青洛那一回走火入魔便伤了经脉,也就是女王爷有琉璃光护体,方才无甚影响,但闵宁可不一样。 闵宁瞧着陈易的面具,扑哧一笑道:“不就是头猪吗?” 陈易愣了下,才发现面具还在脸上,用力摘下来。 闵宁收剑入鞘,不经意般问道:“特意为我戴的?” 陈易眨了眨眼睛道:“算是吧。” 总不能说自己忘摘下来吧。 陈易看了眼那断裂的大树,再看一眼闵宁,发现她根本就没所谓的走火入魔, “所以…你只是在练剑?” “练剑?算是吧。”闵宁嗓音放低了些。 陈易道:“那就该找我练,我已把青霄剑法学到十成像。” 闵宁没有回话。 陈易看着断口,自顾自道: “我见过吴不逾了,相信我,他的剑由我来破。” 闵宁面容先是一停,侧过脸看他道: “你是说…你先上?” 陈易笑道: “不然呢?难道我要去看你们白白送死?” 且不说自己死后,或许会触发天道的时间回溯,不过一次删档重来,哪怕是不将这些计入其中,陈易也绝不愿见她们死在自己面前, “放心,我不会死。” 闵宁沉吟不语。 好半晌后,她有意无意道:“你没以前那么自私了。” 她还记得,以前他是分担,如今却是要承担。 陈易点了点头,反问道:“不好吗?” “…有些不好。” 陈易诧异了一下,还以为闵宁知道后会很高兴,转过头来就见她面上严肃,不似说笑。 “哪里不好,我这样不像个大侠吗?”陈易面上噙笑。 闵宁略微琢磨,接着道: “先不谈这个了,喝酒。” 说罢,她从怀里取出酒葫芦,就地坐了下来。 陈易也不跟她磨叽,随即坐下。 两碗酒落地,陈易托起其中一碗,轻抿酒水,出声道: “到时我先上,随后再到你上。我师尊曾跟我谈过吴不逾,谈过她当年的一战,所以我也算有点经验。” “…她如何做到的?” 满地剑坟,吴不逾遇到多少剑道大材,却唯有周依棠活了下来,闵宁不得不好奇。 陈易略作回忆。 前世他问过周依棠很多很多话,她有的愿回答,有的不愿回答,便是怎么欺弄都没用,而关系缓和之后,她愿说的多了不少。 “她断去一臂,但福祸相倚,因此斩了三尸,来到一种新的境界之中。” 陈易远眺起来,回忆着道: “剑道是座高山,奇险危峻,上山的路虽多,但越到之后,便越是狭窄陡峭,仅容一人走过,正因如此,她回头一望,便见许多人站在山下,平白仰止,人手中有剑,却并无上山的心,而她有。” “高山…” 呢喃这二字,闵宁从中隐约体会到什么,指尖微颤,这酒鬼连酒液洒落都未曾察觉。 “她说…她登上高山了。” 闵宁不由问:“那山上有什么?是剑吗?” “没有剑,没有刀,那里几乎什么都没有,她说得很玄乎,” 陈易一笑,像是觉得可笑,便道: “…天空,一望无垠的天空,除了她和天空以外,什么都没有,慢慢地,连她也没有了,只剩下天空。 所以那一刻, 她站在了山巅上。” 陈易回忆着周依棠说这话的情形,他首先记起的不是周依棠的平静,而是她光滑如雪的臂膀,以及微微翘起的美妙弧度,嗯…这些话都是事后说的。 她说过玄而又玄的话很多,他本来不怎么记住这些话,只是那一夜跟她很是融洽,她无意间流露出的柔肠就更显动人。 只是其后,留给陈易的便唯有深深的漠然,轮回转世成爬满山林的葛藤,纠缠如斯,直至下一世都未曾全然化开。 “她说,她的剑太小,天地太大了。” 陈易回过神来,继续道: “那时她手中无剑。” “手中无剑,心中有剑?” 闵宁回过神来,出声猜测。 著雨曾说过,自己偶尔也能做到手中无剑、心中有剑。 这样一看,周依棠说的虽然玄虚,但也绝非难以抵达的境界。 “不。” 陈易摇了摇头, “是手中无剑,心中也无剑。” 闵宁瞳孔微缩。 她的指尖旋即颤抖起来。 心潮数次澎湃,她兀然想要出剑,好似出剑足够多,便足以攀登到这种境界,然而待她冷静下来,却又发现出剑越多,反而离这种境界越远。 唯有看到天空,才知自己站在山巅。 “无形无相亦无我。”闵宁顿了顿,“是吗?” 陈易也不知如何回答,自己从未抵达过那般境界,或许杀死药上菩萨时,曾离得相当之近,只是在这之后,却又拉远了起来。 闵宁也知道陈易无法回答,吐了口气,剑道终归是要自己悟的,她捧碗喝了口酒。 抵达周依棠那般物我两忘的心境,方才能活下来,想要破去吴不逾的剑,又是何等的天方夜谭? 闵宁不知道,只是默默垂眸思索。 忽地,陈易凑到她面前,直见他直直看着她,轻笑道: “吴不逾纵有天大的剑道,我都能破开。” 闵宁看了他一眼,知道他这句话无非宽慰,像往常一样。 她正想回应,却又觉他似深邃的漩涡…… 话语卡在吼间,最后,她摇了摇头。 陈易一时停住,错愕片刻,类似的话他说过许多遍,闵宁每每都是点头。 她…变了吗? 近一年过去,她应当是变了,陈易莫名奇妙地没了话。 他只能低头喝酒。 一年分别,闵宁进境得极快,如履平地,离了京城,猛虎脱笼入江湖,所见的天地更是宽广辽阔,本来就会变,也本来该变…… 片刻后,陈易勾起笑着开口:“武功会改变人的秉性,天生悲悯会变得杀人如麻,嗜杀如命亦有可能立地成佛,其实武功跟银子、权势、情爱都不无区别。又或者说,死物也会轮回转世,银子成了轻功,权势成了硬功,情爱成了剑法,把人的秉性给变了。” 哪怕闵宁再怎么变也好,他总得接受她。 她到底是他爱的人。 闵宁沉吟片刻,忽然一句:“可是,心就在那里,又怎么能变呢?” 陈易先是疑惑,而后定住原地。 厚厚黑云压在天穹之上,整座山都被压低数分,树影混成一体,团团围绕在陈易四周,连雷鸣亦被浓郁黑云吞没。 黑云压城城欲摧。 “我心仍在。”闵宁凝望着他,“如此,你又去哪了呢?” ……… 林风匆匆拂过绝剑窟,陆英抱着双腿坐在原地,低垂下头,怔怔失神。 做了场梦,虽被陈易撞见略有尴尬,但幸好误会解除了,陆英这般想着,抬眼又间天色暗沉,阴云密布,隔绝天与地之间,她盯见孤零零飘落的枯叶,不禁想到梦里陈易要跳崖的身影,又想到自己不留情面的回拒。 他不会寻个地方跳崖了吧? 陆英摇了摇头,想把杂念晃出脑袋,来到山崖边上。 隐约雷鸣滚动黑云,漫无天际的暗沉仍旧漫无天际,她回绝陈易时,后者转身离去,面容没入到了黑暗里,像是坠入到深渊一般,再也不见了。 窟中刀剑划痕仍旧凌厉,沛然剑意随风而起,顷刻间木石飞舞,似在咆哮怒吼,然而…陆英却隐约听见寂寞的啜泣。 刀剑仿佛将她团团包围。 然而,陆英仍旧孤零零一人,她恍惚想起自己回绝陈易的话,好似蓦然地把梦里的他给推下山崖,如今陈易走后,她亦在山崖边上,无人立于身侧,罡风拂过,只有刀剑萦绕在她周身,不给人温暖,唯有冰冷死寂。 她忽然沉入到深邃难言的寂静之中。 黑云压过山峰。 她不觉间抽剑出鞘,指尖拂过剑锋,冰冷的金石中透露着千万年来无言的寂寞。 一人、一剑、绝剑窟成千上万森森的剑痕,女道像是也溶入到这寂寞之中。 她心底一空, 无形无相亦无我。 ……… 慢慢地,陈易终究回过神来,打了个哈哈道: “我还以为你变了,现在想来是我多心。” 闵宁也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随意道: “我一直没变,是你想多了,陈尊明,你在怕什么?” “我怕闵大侠始乱终弃。”陈易戏谑道。 闵宁挪了挪身子,往前靠近了些: “哪怕你弃了我,我也不会弃你。” 说罢,她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陈易微怔了下,心跳加快几分,接着含笑道: “那…证明一下?” 他很怀念调戏闵宁的感觉。 闵宁稍带英气的眸子狠瞪了他一眼,脸庞因醉酒微红。 她单手按住陈易的肩头,纤薄的唇微微抬起,本欲迎接,可似是想到会被他得寸进尺,便提起一气,迎面吻去。 薄唇落来,他撬开那齿关。 良久唇分。 二人彼此对望,闵宁直直盯着他,不服输地不愿错开,陈易呼吸略微急促,若是可以,恨不得就地把从来不认命的女侠哭声讨饶。 闵宁觉察到那玄衣之下微微隆起,啐了一口道: “好色这份上,倒是没变。” 时至今日,她仍记得那一夜的感觉。 陈易自然也怀念,犹记得闵宁英气却泛潮红的容颜如团活火扑朔床帏之间,别具一番奇妙滋味。 闵宁抬起手中酒碗,出声道:“喝酒?” 陈易不会拒绝,自然而然地揽住她的腰肢,道:“喝酒。” 是要借一下酒意,湿润下彼此干燥的喉咙了,陈易把自己的酒碗递过去,闵宁会意,将她的酒碗递到自己的唇边,仿佛大婚时的夫妻交换合卺酒。 这一幕仿佛在此刻定格…… 一道不轻不重的清冷嗓音突兀地落下, “你们…很恩爱嘛?” 陈易的手停了一停,碗中酒水微抖。 “小别胜新婚啊……” 闵宁侧过脸来,诧异过后,眉头轻蹙。 一袭白衣飘然而来,女冠面色泛青,狠狠盯着这仿佛在喝合卺酒的二人。 明明她跟他早就成婚了… 可是,心底怎么这么…这么…酸涩…… 陈易略有些僵硬,不知怎么为好,脑海里掠过许多话语,顷刻百般纠结。 然而,只见闵宁挑唇一笑,竟就当着殷惟郢的面将酒水一饮而尽,旋即含酒吻了过去。 殷惟郢双瞳瞪大,从没想到闵宁竟敢如此大胆,当着她的面耀武扬威! 久违地,她心底感受到被抢夺道侣的惊怒。 唇分过后,闵宁擦了擦酒渍,半是挑衅、半是得意。 “你、你…不要脸!” 闵宁慢悠悠道:“我泥腿子出身,本就不要脸。” 殷惟郢心里气急,猛地盯向陈易,目光即愤愤不平,又难言委屈,无疑是要他温言相待。 她嗫嚅后,尽量平静吐字道:“…你过来。” 陈易脊背冒了些汗,正想起身安慰,又见闵宁把手中酒碗往前推了一推,挑眉示意,仿佛在问:不陪我喝完吗? 呼! 寒风吹拂,两相夹击,陈易的脊背冷汗大冒,棘手得脑子都快放得一空。 自己跟她们曾算冤家就罢, 偏偏这两女人,竟还是仇家…… 春秋剑主、太华神女… 以后的日子没法过了。 来晚了一点 第四百四十八章 所谓侠义(加更三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她之所以是这时才过来,一方面是因徒步而行,另一方面,她路上发现了些有意思的东西。 虽说问剑吴不逾与自己无关,但殷惟郢并未袖手旁观,眼下过来,便是为了将这发现告知。 可瞧瞧她看见什么了? 女冠心间的委屈酸涩都快露到面上了,偏偏还得端着太华神女的架子,一动不动地站在那边。 若是其他人让让也就罢了, 只是闵宁,她说什么也不能在这女人面前丢面。 于是殷惟郢便站定原地,候着陈易甩开闵宁走到身边。 陈易眼下是左右为难,整个人被夹在二女中间,既想一碗水端平,又不想两头都得罪。 与殷惟郢是新婚一年不到,再加之从前有过维护她太华神女颜面的约定,陈易本该偏向她,可偏偏自己跟闵宁又是久别重逢,再加之二人间情意,也不该冷落下她。 陈易按了按额头,直觉头皮微麻,怎么以前就没这么棘手呢? 就在他难做的关头,闵宁主动松开了手,指尖上施了暗劲,轻轻一推。 陈易与她刹那分开一丈之远。 他还未回头,便听传音入密一句: “我不与她一般见识。” 陈易诧异从心底掠过,旋即大步向前。 而从女冠的角度看去,是陈易反手推开了闵宁,朝自己走了过来。 殷惟郢立即勾唇起笑,原先积郁的委屈心酸一扫而空,一阵暗爽弥漫开来。 再低眉瞥眼闵宁独斟独饮的模样,就更是爽上加爽。 陈易来到她面前,噙笑道: “又吃醋?” 殷惟郢回过神来,本欲否认,眼波一转,反而道: “我从听雪那听说,你喜欢别人为你吃醋。” “话虽如此,可你怎么天天吃醋?”陈易说着,微挑了下眉毛。 殷惟郢岂不知道他跟闵宁久别重逢,暗爽过后,也有些心虚,应声道: “是她先挑衅我,罢了,下回我眼不见心为静。” 她暗道这一回总算让闵宁认清谁才是大夫人,是该见好就收,既然他最喜欢自己,那就到此为止,不仅到此为止,她还得多几分山上人的宽宏随性。 念及此处,殷惟郢眉平如水道: “你之后多陪她,若是可以,也送她些礼物。” 陈易瞧见她眼下翻脸比翻书还快的落落大方,心底暗笑不止。 正准备转身离开,殷惟郢想起正事道: “对了,我发现了一处洞府。” 陈易回过头来,这剑池曾尽是全真教道士,发现洞府何其正常,有必要特意一说吗? 只听殷惟郢不急不徐道:“玄冥真人萧道平之府。” 正是那山巅剑坟中, 唯一一位,只差一丈的剑仙。 ……… 拐过树丛,阴云下越过纷飞枯叶,暗沉至极的天色已是不得不点起火折前行,举目所见尽是幽深的翠色,一棵棵参天巨树狂野生长,好似扎根于人的尸体。 或许是为了给二人留出空间,又或是担心被当作负担拖累,殷惟郢先行回了绝剑窟,陈易和闵宁按着她所指的方位寻觅洞府。 萧道平既是唯一一位只差一丈之人,那么他的剑道所成,必然极为临近吴不逾。 洞府中或有痕迹残留,从他的剑道上,说不准能寻到某种机缘或是启发,需知哪怕人再有自信,面对这前天下第一,也断然不可能夜郎自大。 藤曼攀附根须上,紧紧捆住,层层叠叠,好似要绞断巨木。 纷繁杂乱的掩映间,一块爬满青藤的石碑冒了出来。 极其端正的楷书雕刻“玄冥”。 随着这二字落眼,隐约可听见飞瀑直落之声,无形间一股寒气笼来,却不似寻常寒气般叫人悚然,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深远幽寂。 类似的寒气陈易曾体验过,就在穿行于地府的黄泉河时。 玄冥,亦有指代阴曹地府之意。 陈易停住脚步,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闵宁以眼角余光看去,从他的眼眸里捕捉到一闪而过的犹豫。 他果真变了,除去好色之外,变了许多。 陈易身上的有些改变,其实是极好极好的,可是闵宁却又敏锐地看到,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之处,而这…让闵宁觉得他活得泥泞。 犹豫只是其中之一,更多的,是不再像以前那般随心,不再放得开来。 绝剑窟时他手中握剑,闵宁便隐有察觉,而后看过那些道士尸身,便进一步笃定。 二人靠近洞府,只见石门紧闭,上面密密麻麻青藤缠绕,似是许久都没人来过。 闵宁福至心灵,几乎毫不犹豫地摸出了令牌,是先前那灰衣道人所赠。 令牌上团起暖和的光,但见千斤重的石门嗡动,某种阵法运转下缓缓上升,青藤纷纷断裂,曼起阵草腥气味。 陈易讶异道: “你怎么想到的?” “没必要想,”闵宁顿了顿道:“心有所念而已。” 陈易一时无言。 正要走时,闵宁回想起先前的话,道:“你刚才说过,武功会改变人的秉性。” “是,突然说这个做什么?” “那时答得很模糊,我完善完善,”闵宁挑眉笑道:“如果一个人心就在那里的话,便是学了世上最邪门的武功,都不会离远而去。” 陈易不禁侧过脸。 “又或是说,心就在那里,就不会去学最邪门的武功。” 陈易垂眸片刻,失笑道:“说得在理,只是世上心不变的人,又有多少呢?” 有些时候他会不经意地羡慕闵宁。 哪怕自己也说不清楚哪里羡慕,可羡慕仍旧是羡慕,陈易偶尔会觉得这样很好,毕竟闵宁是他的女人,偶尔又会有点不太顺心…… 他还记得少侠长刀滴血、衣带飘飘自庙外走来,那时她便足够意气风发,现在,辽阔的江湖并未蹉跎她的意气,反而磨砺了剑的锋芒,更生剑气千丈。 陈易思绪掠过之后,马上止住,不再多想,只因闵宁已越过了他,来到身前,二人也不再多言,一并踏入到这洞府之中。 ……… 不过一刻钟。 火折子蓦然灭了。 二人原来被火光拉长的身影,也瞬间消融,不过乎两滴墨珠融入水墨画中。 令人奇异的是,待在这里并未让人觉得有何危险之感,陈易觉察不到危险的痕迹,闵宁的警心之法也没有大作,毛茸茸的漆黑拥裹着,渗出格外宁静。 与其说是探索,倒不如说是走一段平淡的夜路。 然而,闵宁想再点起火折子,却发现怎么点都点不起来。 “里面有阵法…”闵宁出声道。 陈易微微颔首,幽邃的漆黑萦绕着玄冥之感,好像某时某刻,深入到人内心之中,这应当是萧道平的刻意打造。 身为武夫敏锐的视力以及洞察力,让他们不怎么受黑暗的烦扰。 不过,二人一路走来,莫说是见到一盏灯,便是一道剑痕,一点人生活过的痕迹都没有。 陈易继续前行。 团团漆黑拥裹过来,慢慢地,他听见闵宁的脚步声越拉越远,可抬头确认,闵宁又仍在身前不远处。 耳畔的流水声也忽近忽远。 不对… 环顾四周,分明无一点危险痕迹,闵宁亦在身侧,安然至极。 可是… 陈易的汗毛莫名倒竖起来。 他猛一回头,手已按在刀柄上。 身后却只有空旷幽寂。 陈易松了半口气,慢慢回过头去,而下一刻,松下的半口气又提了上来,他的鼻尖竟嗅到阵阵熟鱼香。 再一回头,闵宁不见了! 眼前唯有一粗布麻衣的汉子双手捧着木盆,正迎着陈易的面缓缓走来。 盆中有熟鱼,烧得香气四溢,叫人食指大动。 汉子慢慢迎来,毕恭毕敬出声道:“大王,鱼好了…” 陈易手腕猛一发力,无杂念厉啸而出,三尺有余的绣春刀拉开寒芒直扑汉子头颅而去! 眼见头颅就要冲天而起,汉子扑地往下一蹲,手朝鱼身狠抓,熟鱼指间崩碎中炸开短剑,汉子眸起精光,以彗星袭月之势头自下而上刺向陈易腹部。 陈易旋身一拧,短剑自腰间错过,他单掌追去朝汉子肩头一拍,骨碎之声顷刻响起,汉子闷哼一声,手掌一松,短剑掉落,另一只手正欲去抓,可下一刻短剑竟自行翻起,飞跃而出,反倒贯穿汉子咽喉! 陈易手掌往短剑柄部一按,汉子身如山倒,被钉死在地上,双目大睁,像是死不瞑目。 扫了眼四周并不再见刀剑袭来,陈易盯向汉子尸身,自语道: “果然没这么简单。” 再一看那自鱼中取出的短剑,他疑惑道: “鱼肠剑?” 随着念头落下,莫名其妙的直觉告诉他,此人便是春秋四大侠客之一的专诸。 陈易再一抬头,眼前的道路如同山水画般朦胧毛绒,水墨似的漆黑映照得模糊不清,玄而又玄之感萦绕而来。 幻境? 或许。 陈易耸动耸动了肩头,吐出一口气,心里除去杀死侠士的愧疚以外,竟有种没来由的快意。 心底的感觉何其清晰,几乎细致入微,眼前的幻境并不一般。 “有点意思…不是吗?” 陈易朝更深处走去。 ……… 仅仅一刻钟。 陈易兀然停下,眼前甬道宽阔了不少,两侧还有沟壑,洞窟愈发幽深,原来宁静的玄冥中多了一抹突兀的血腥气。 他走过一座石桥。 一道黑影自左侧袭出,就朝陈易肋下直攻而出,凌厉刁钻,风声嘶鸣。 “恶贼受死!” 怒喝声随剑风破来,眼见寒光就要将他洞穿,陈易的身形却兀然一闪。 他早已暗中踏出绝巅踏云。 把握好距离,剑刺时,第四步起。 豫让一剑落空,不见陈易身形,几乎是凭着本能回身刺出一剑。 这一剑好似将陈易贯穿。 然而,仅仅只刺中衣裳而已。 杀人刀落下,豫让的头颅冲天而起。 “还剩两个…” 陈易拭去刀上鲜血。 ……… 又一刻钟。 但见陈易走到宽阔如府邸之处,一人仗剑自远处走来,步伐稳当,不加掩饰,浑浊如墨的杀气自七窍萦绕周身。 聂政。 他同样身着玄衣,身形高大,不发一言,像是道径直走来的黑色闪电,腰间无鞘,森然的剑锋落入眼帘。 陈易也一言不发, 二人错身而过…… 一道血光冲天而起,陈易自左肩至右处泛起道狰狞裂口,血肉淋漓,痛楚钻心。 而聂政却一点不疼。 灼热的鲜血泊泊涌出,左胸心脏连着肋骨生生多出一道豁口! 陈易点穴止住身上鲜血。 闻名古今的侠士死于己手,难以言喻的快感喷涌而出,陈易重重吐出一口郁气,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竟会如此快意?! 本不应该如此… 他恍惚间想到山同城那满是泥泞的江湖,竟平白生起股把江湖砸得粉碎的冲动。 “还剩一个…” ……… 一时辰后。 陈易眼眸微抬,就见到有人在等他。 那人倚靠石壁而立,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身形瘦削,见陈易远远走来,便独自一人击筑而歌。 相隔十丈之远时,陈易停住脚步,出声问道: “你是荆轲?” 荆轲朝陈易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点了点头道: “就是我。” “四大侠士之首?” “名头太响了,不适合我。” 陈易沉吟片刻,见他可以交流,便继续问道: “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荆轲身虽瘦削,眼中却无倦怠之意,目光尖锐,指着陈易道: “因为你。” “我?” 荆轲挑动筑弦,刺耳清音旋即喷薄而来。 陈易耳膜嗡震,只听荆轲继续道: “我们不过是玄冥真人请来的一道幻象。” “幻象…那跟我有何关系?” “当然有关。”荆轲顿了顿道:“因为你想杀我们,所以我们就出现了,我们不过是你心境的显现。” 陈易眉头微皱。 想杀他们,想杀这些侠士,于是他们便出现面前? 荆轲继续道:“你对侠义…生出了深深的怀疑。” 陈易心有所动,但不尽信,只是举刀在前。 荆轲似乎也不想再多做解释,他抛开五弦筑,提剑就来。 被一刀传心时,他大笑地自己喊了一句:“王负剑!” 接着头一歪,断了气。 陈易低头看了看,眉头蹙起,再往前一看,漆黑中竟有些许微光,看来他已经抵达最深处了。 ……… 格外明亮。 跃动的光辉穿过甬道照在陈易身上,他半身是血,提刀带着森森杀气而去,景象兀然开阔平坦,却又荒凉肃杀。 有人与他相对而立。 陈易稍微抬眸,灼热的光辉便扑面而来,叫人想看也看不清。 那亮着、烫着…… 分明一样都浑身是血,那人却焕发着无尽的光芒,像是…风云过后的天空一样。 陈易目光如水波不兴,震了震刀上鲜血,朝前缓步走去, 杀,还是不杀? 他莫名犹疑。 那人却也走了过来,平直剑身直指。 杀了便是! 迎面乍起照破一切的白芒,那人已骤然袭杀上来。 剑锋扑来,仿佛要摧垮一切,陈易身上蔓延起如浪潮般漆黑的物质,与白光相撞,如同水火交融般冒着滋滋响声。 陈易拧身转刀,以极其刁钻的角度贴着剑锋斩去。 砰! 那人的剑兀然上挑,刀剑相撞,金石齐鸣,巨大的反震力将二人震开。 退后之间,陈易以炁御物,后康剑旋即出鞘,一剑直贯而出。 那人唯有侧身,仍旧躲闪不及,瞬间穿碎他的手臂,长剑跌落。 正在陈易稳住身形时,那人却不退反冲,单手抽刀,拉开一条白线斩中陈易腹部。 鲜血如墨般飞舞。 他强忍剧痛,一刀斜斩而出。 那人的手猛地松刀,刀刃斩断三根手指,此时那三尺长剑飞来,猛以断开的半掌硬生生一推! 陈易唯有强收余势,一刀直贯而出。 烟尘四起。 兀然间浑厚钟鸣荡漾而来,震得人眼眶眩晕颤抖。 待嗡鸣过后。 二人的眼眸不约而同地瞳孔骤缩。 然而为时已晚…刀剑似乎贯穿了彼此胸膛…… 陈易和闵宁身子都停住了, 微麻疼感自心口袭来, 手中不过枯枝而已…… 二人愣了愣,几乎异口同声: “怎么是你?!” 下一刻,觉察到彼此声音相近,二人又都停住了,最终,是闵宁先笑出声来。 爽利的笑声震荡洞府,陈易亦被感染,勾着嘴角笑了几下。 二人转头环视这宽阔的空间,久违的宁静玄冥传来,只见一座绘满云纹和经句的铜钟落于眼前,其顶处刻有“明心见性”四字。 除此以外,几乎别无他物。 只剩满墙剑痕罢了。 “看来,都是这钟搞得鬼?”闵宁抛开树枝,挑眉道:“明心见性…也就是,看到内心的意思?” 陈易微微颔首。 片刻他又低下眼,晃了晃树枝,回想起方才间的一幕幕。 侠士鲜血飞溅,尸如山倒,染红他的全身,难以言喻的快意自刀尖传至心胸之间……但,他又为何会这般快意呢? 仿佛心有灵犀,闵宁忽地一问:“你…看见什么了?” “…你先说吧。”陈易默然片刻后道。 他们不过是自己心境的显现……“荆轲”的话回荡到脑海里,难道他就这般厌恶行侠仗义么,竟将那四大侠士杀至殆尽,陈易眸光繁复,到最后,还与闵宁拔剑相向,好似水火不容。 相较于陈易的压抑纠结,闵宁洒然道: “夏桀、赵高、秦桧、安禄山。” 陈易与她相对而立,应道:“都是恶人。” “你呢?” “专诸、豫让、聂政,还有荆轲。”陈易道:“都是侠士。” 闵宁兀然沉默下来。 曾做把酒言欢的模样,旁敲侧击地掩藏心中变化,可此时此刻又恰好滴酒未沾,拔剑相向,有些事就再也不能借醉隐瞒。 “你经历了什么?”她问。 “我不知道,”陈易慢慢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比之前不爽利太多,”闵宁不由问:“很泥泞……” 陈易微微颔首。 他知道自己的变化是为何,一下子许多事都顷刻相通了。 “因为你们…我比从前心软了许多,能听进许多话,又把太多的话当真。”陈易笑了笑道:“记不记得你说我是个大侠,离京之后…我一直在行侠仗义,可来到山同城后,又见到太多纷纷扰扰。” 闵宁耐心听着。 “我看见那些‘大侠们’,他们无不武功高强,但又空有一腔热血,更有甚者道貌岸然、为非作歹。我也看见那些谍子们,狡猾多端,却又士为知己者死。还有被无数仇家追杀的孤烟剑,反而很是纯粹。再一看那些口口声声的‘侠义’,委实虚伪……” 陈易目光稍微放长,轻声道:“所以我在想……” 闵宁问:“你在想?” “所谓侠义,无过乎荣辱。” 陈易一字一句道: “荣我者生,辱我者死。” 第四百四十九章 我去你留(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短短八字落下,洞府内蔚然一静。 静得似乎都能听见古钟落灰的声音,陈易吐字过后,眸光并未迎向闵宁,而是低垂在地。 他一路走到山同城,越走越是泥泞,越想越是想不明,他想起与殷惟郢的夜谈,后者谈到汉时的郭解,以偷盗杀人起家,却又成了号令一方的豪侠,殷惟郢早就跟他说过侠义的虚伪,只是那时她想劝陈易修道,而陈易因此心有抵触。 可如今再一想,她所说的,其实不无道理。 遍寻古今,所谓侠义,莫过于“荣辱”二字。 江湖之上,有些人罪不至死,却要因辱人而死,有些人罪该万死,却会因荣人而生,前者如孤烟剑,那不会说话的狼孩却是纯粹至极,然偏偏就是这样的人受无尽追杀,后者如黄景,好似极讲义气,却又行事道貌岸然…… 陈易出声道:“江湖上有许许多多的故事,有的不错,譬如说杀了女人小孩遭报应、不远千里助拳问剑,听上去就不错。 但有的却堵心,又偏偏能得人传扬,譬如素未谋面之人一见如故,故此让妻结义、又譬如下人不知情下得罪来客,被豪侠主子一刀杀之。” 他所说的那些故事,闵宁也听过许多。 她并没有急于驳斥,也没有因陈易的话语而义愤填膺,只是静静看着他,慢慢倾听他的话语,等着他先说完。 她从来愿等。 陈易拨搓刀柄的绑绳,笑了下摇头道: “我从前想不明白,也想过糊涂一些,糊弄糊弄就过去了。 可如今我懂了,归根结底,所有规矩、道义、正邪…都能凝结成‘荣辱’二字,杀女人小孩遭报应,是因杀妇孺是耻辱,不远千里来助拳问剑,是因为人报仇是光荣,让妻结义,只因妻是物非人,故此让妻如让财,不顾下人生死,只因下人贫贱而非士,故此舍其生而取义名,更加那些人荣上加荣。 侠义…其实就是人的尊严,让人有尊严、有面子,那就侠义了,至于公不公平、正不正当、是生是死,都与侠义无关。” 陈易说完之后,吐了两口气,此时终于抬头看向了闵宁。 闵宁回以凝视,她知道她看到的没有错,此刻出声道: “你果真变了。” “变了?”陈易顿了顿道:“或许是吧,我天生容易被影响,无声无息间,心底就多了许多杂念。” “像漩涡一样。”闵宁继续道:“我方才看到你,就像看到浓郁漆黑的漩涡。” 陈易为之默然,他站在闵宁的对面,手中虽是树枝,心里却早已拔剑相向。 若彼此并非眷侣,舍了树枝,便将刀剑出鞘,一横一竖,分出高下生死, 他的指尖无意间刮过剑鞘, 如果是真刀真剑的话,到底谁生谁死才是? “那么闵月池,你又怎么想呢?”陈易问道。 闵宁沉吟片刻,像是在绞尽脑汁地思索。 她会给出个什么答案呢?陈易不知道,他只知道她无论如何解释,自己总能寻到理由反驳。 半晌后,她抬头一笑道: “我什么都没想过,怪我书得不多。” 陈易怔了一怔。显然没想过闵宁会这般回答,直截了当。 闵宁几乎从无犹豫,她的心仍在那里,不会离远而去,也正因如此,她历经江湖浩瀚,万水千山,也绝不会离他而去。 “你说得太高深了。” 闵宁慢慢道: “还是用剑…问个明白吧。” 话音间,闵宁已抛去树枝,把手放到剑柄上。 她面南而立,一股肃杀之气旋即弥漫开来,洞府遍布剑痕早已陈旧,今日好似要再添新疤,陈易目沉如水,望见她眸中决意,手也不约如同地放到剑柄上。 这是要分个高下了。 真要拔剑相向?陈易眸光暗沉,哪怕明知二人分歧,也明知这不过是场不分生死的比剑,可难免不留下芥蒂。不过,既然她心意已决,那自己何尝不能心意已决?! 方才二人以树枝交手,让陈易意识到闵宁早已今非昔比,若是同境,单以刀剑功夫,自己怕是只是稍占优势,然而陈易已入四品,闵宁却堪堪五品六品间,二人高下早在之前就问得清楚。 陈易的剑已出鞘三分。 闵宁忽然把手松开,拍了拍陈易肩膀,“调戏下你,你当真啦?” “………” 陈易直接沉默片刻,他哭笑不得道: “别乱开玩笑。” 闵宁不满道:“陈尊明,只许你来调戏我么?” “这倒不是,不过我都已经在想比剑后的事了。” “哦?说来听听。” “我已经在想这里四下无人,说不准能春宵一刻。”陈易伸手捏了捏她挺翘的鼻子。 闵宁拍开他的手,嗤笑道:“尿性!” 陈易眨了眨眼睛。 瞧她说的,这怎么能叫“尿性”呢,她又不是黄毛丫头,这能一样吗…… 闵宁只一眼神就捕捉到他想什么,脸蓦然红了,却没作羞涩模样,只是冷笑道: “可惜你不随我入蜀,我这一路就缺个暖床的。” 陈易笑道:“我给你暖床?” “你现在武功是比我高,但之后就不一样了。”闵宁顿了顿,一板一眼道:“一旬十日,我给你暖两天,你给我暖一天,咱们轮着来,最后一天休息。” “啧,还挺有安排。” 陈易不禁浮想联翩,二人如今是聚少离多,相识这么久,肌肤之亲却只有离京前的一回初夜,相较于殷惟郢,女冠都不知跟他黏糊过多少次了。 只可惜若是随她入蜀,路途遥远,又要闯荡西蜀江湖,再回寅剑山就不知猴年马月了。 “师命难违,我之后要回寅剑山。”陈易叹口气道。 “没意思。”闵宁也不为难他,“那我多盖几层被子。” 二人不在这话题上多聊。 陈易环顾一圈,见这洞府除了那明心见性的古钟之外,便无甚值得注意之物, “…准备走吧,看看这里有什么东西,就离开。” 说完,正要起步时,闵宁忽然叫住了他。 陈易回过头来道:“怎么了?” 闵宁凝望着他,直截了当道:“若你真先对上吴不逾,你会败。” 陈易面色晦暗不清,片刻问:“为什么?” “吴不逾会将他自己的境界压到次一境,武功之上,他绝不占优,但仍有无数人死于他手。所以,这是场心境之争。”闵宁一字一句道:“如今你的心境,断然比不上我。” 陈易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只见闵宁展颜一笑,继续道: “要不,我们迟些以剑决定?” 她虽笑着,眉目却如利剑,陈易深深凝望,剑直、剑刚,不为外物所动,若心在那里,所谓荣辱,本就与剑无关。 是以剑决定, 亦或是…以剑传心。 ……… “风云剑,这是我新练的招。” “与你的剑同名?” “对,与我的剑同名。”归途上,闵宁走在最前,隔着鞘抚摸剑铭,“评词我都已经想好了,‘剑出,风云过’。” “听上去还不错?”陈易道。 闵宁侧眸看过来,探听似地问道:“那你说…会不会成为新的武林神话?” 陈易前世虽未听过这样一剑,但想若是以后来论,那么肯定会,她到底是春秋剑主,哪怕随便取个名字,这一剑都会名扬江湖,只是名字好不好听罢了。 说起来,无论是摧风斩雨,还是风云剑,她都早早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并畅想以后名扬天下……她不也在追荣拒辱么? 此刻,闵宁此刻望着天空,厚重黑云压住山峦,罡风呼啸林间,落叶杂乱纷飞,惊悚的电光不时闪过,照得天地悚然一白,又猛然沉入漆黑之中,陈易一身玄衣,轮廓已朦胧不清。 “好多风云啊……”闵宁似有所叹。 陈易回过神来,道:“杀了吴不逾,就都散去了。” “我怕死的是你。”闵宁直言不讳,想了想,忽然问道:“你这一路走江湖,有没有……” 接下来的字眼似乎有点难以启齿,她迟疑了好一阵。 陈易疑惑道:“什么?” 闵宁狠下决心,直接道:“你有没有买秽书?” ? 陈易本以为她要问什么东西,正想笑,但无意间想到什么,面上僵了僵。 他若无其事地咳嗽了两声道:“没有。” “当真没有?男人不就喜欢那种东西吗?”闵宁挑眉道。 “…你问这个做什么?” 闵宁直接道:“如果你死了,我帮你烧掉,给你留点清白。” “…你还怪好心勒。” “到底有还是没有?”她忽然气鼓鼓追问。 陈易也不再否认,道:“有,行了吧。” 闵宁本就江湖侠女,说给她听也无甚所谓,陈易不禁浮想,三个正妻里,若是周依棠知道,想来也只是嗤笑几句,殷惟郢知道,也能厚脸皮镇压,唯有小狐狸知道,那是最不得了的,想想她吃惊又小声安慰的模样就很丢脸,平添许多罪恶感…… “也就好色没变了。” 闵宁叹了口气,这半个师傅颇有恨铁不成钢之意。 莫名其妙地,看见陈易这么多的泥泞,她忽然觉得,他的好色没变,其实也好。 又或许,她能以此做些什么,为他做些什么. 回到绝剑窟,满墙剑痕映衬下,陆英坐于深处,似冥想般阖着双眸,陈易隐约间察觉到什么,但又有些难以确认,也不好打扰她,只是觉得,她如今的模样好似浑然忘我。 走在前头的闵宁转过身去,到石崖边上练剑去了,也不再理会谁人,跟陈易更是一句话都没多说。 殷惟郢见他们是一前一后走入,而且彼此相隔些远,心里不免疑惑起来。 她走上前来,压低声问道:“你跟她怎么了?” “跟她?没怎么。”陈易回道。 话虽如此,可女冠瞧见陈易眼眸略微低垂,心里略微咯噔一下, 他不会是为了自己跟闵宁吵架了吧? 这听上去虽然还不错,可万一真争吵过后,彼此留下芥蒂,就此一拍两散,那就全都是她害的。 殷惟郢略作琢磨,轻声提示道:“总觉你们间发生了点事。” 陈易倒也没瞒她,道:“我们之后要比剑。” 殷惟郢心里的猜测更确定了一分,眼下他跟闵宁间的氛围算不上和谐。捕捉到女冠的神色,陈易或多或少猜出些什么,笑道:“你别多想。” 不止他们彼此,连这拎不清的女人都发现二人间的隔阂,泛着几许暮气,他倚靠墙壁坐了下来,长长吐出一口气,二人是否已近乎形同陌路?要靠那些耍笑嬉闹,将彼此剑拔弩张刻意掩藏。 殷惟郢更是不安,而后问道:“你与我说说,行么?” 陈易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他确实想要倾诉,便把那玄冥洞府里的时候的事大致说了一遍,从入内前的心境变化,讲到斩杀侠士的快意,到最后二人拔剑相向过后,相约比剑。 “她说她不离开我。” “怎么个不离开法?” 陈易怅然道:“地府的时候,我不是说过不离开你吗,她也跟我说她不离开我,这样看来,我与她跟我们很像,都离不开谁,你明白这种关系了吗?” “明白,”殷惟郢记起地府时他们还未成亲,“她把你当鼎炉了。” “你明白了什么…” 陈易给整吐了口气,侧过脸去,意味深长道: “我娘子还想再当鼎炉是吧?” 殷惟郢缩了下,咕哝道: “我不是看你不开心嘛。” 陈易也不理,把她猛拉入怀,女冠嘤咛一下,侧着身依到在他怀抱里,昏黑天色间,二人偎贴一起,心也近乎贴着心,这时的殷惟郢也少有地走近他的内心世界。 她听见陈易的心跳,很沉,很重…满是纠结与泥泞,冒着噗嗒噗嗒的声音。 二人都没再作声,噗嗒噗嗒的声音仍旧,雪化似地混溶天地间,陈易想到与闵宁那时别离,她意气风发,自己则暮霭沉沉,曾以为江湖再见,必是两个大侠重逢,可如今再见,闵宁更大方豪气,他却颇有近乡情怯之感,噗嗒噗嗒…心露怯似地跳着 第四百五十章 风云剑(加更三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你赢得了他?” 石崖边上,闵宁一人舞剑,耳畔边上忽有声响。 转过脸去,就能看见白衣女冠的身影扑朔于毛茸茸的夜色间。 闵宁停住剑势,双腿前后呈箭步,凝望前方,手中剑平且直, “你说赢不赢得了,我也不知道,可是…以剑传心,这就够了。” 以剑传心…短短四字,说得轻巧,只是陈易真是那般容易被说服之人,在殷惟郢看来,从来不是,他从来吃软不吃硬,若非如此,自己当初也不会受这么多罪。 殷惟郢往前走***缓道: “拔剑相向,终会心底留下芥蒂。” 她曾花了好些时间,历经许多风霜,才化开彼此心里的芥蒂。 闵宁如今要重蹈覆辙,她本该高兴才是,可仍旧心不安宁,磕着石子似地,是女子间的天生怜心作祟么,殷惟郢拢起衣袖,黛眉轻垂下来。 她不禁轻声道:“你不会顺着他来么?” 闵宁眼眸微侧。 见闵宁没说话,殷惟郢就着暗沉的天色,继续道:“我与听雪,哪怕有所反抗,可心里到底是顺着他来。” 他这人从来吃软不吃硬,也很少给别人让步,在他那吃过这么多苦头,殷惟郢虽说道心依旧,可无论情愿还是不情愿,也得如此,不然就没有好果子吃…经历了那么多,她也只能暗中拿捏,明面上终归要顺他的意思,也正因如此,他们之间要融洽了许多,她也能与他双修,是板上钉钉的金童玉女,说不准哪一天…就能一并得道成仙。 许久之后,闵宁终于开口道: “为什么非要顺着他来呢?” 这话倒让殷惟郢惊诧了。 闵宁轻拂剑身,低声道:“我为他让过许多步了,为什么心底也非要顺着他来呢?” 殷惟郢回过神来,似是才发现世上竟有不顺他的意思来的女子。 他是那般强势,饶是自己道心胜铁,仍旧被折腾得死去活来,可闵宁不愿非顺着他来,殷惟郢想不明白,她不是跟自己一样,喜欢陈易么? 只听闵宁曼声道:“我既然喜欢他,就没有非顺着他来的道理。” 殷惟郢回过神来,嗤笑道:“那你这又怎算真喜欢?” 夜色寂静,殷惟郢望着闵宁,后者并未回话,只是静立沙沙作响的暗林间。 “这不算真喜欢?” “又怎么能算?”殷惟郢反问道。 如自己般顺着他的意思来,时时暗中拿捏,才算真喜欢,殷惟郢这般作想,也无怪乎闵宁不顺他意思来了,只怕在京城时她便是虚与委蛇,离京之后,更见天地,只是放不下一点情愫,心底却早已将陈易忘得九霄云外。 殷惟郢继续道:“想来这近一年过去,除去刚刚离京的时候,你一路也不常提起他了。” “不常提起…是吧。”闵宁承认道。 离京的时候,她确实常常提起陈易,提到连著雨都烦,可越到后面,她就越不常提起陈易了。 明明分离越久,就应越是思念。 殷惟郢便是这般思念,她道:“起初我不以为意,可越到后来,就越是想他。” “我跟你不一样。” 闵宁沉默片刻,凝望剑身,眸里倒映着光, “我不必时时挂念他,我只需偶尔想起他。” 殷惟郢稍稍错愕,这句话落耳,女冠心底忽然有些乱了。 莫名多了些难以言喻的感怀,殷惟郢立在原地,不再说话。 闵宁眸似怀念,继续道:“跟他在一块,我最高兴的日子,不是离京前的一夜欢愉,也不是戍楼上做约定,而是淮水村里,他用出我教的那招摧风斩雨,那时我就大步过去亲了他,什么也不想…不知你记不记得?” “…我当然记得。” “那时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高兴,现在也不知道,更想不出缘由,”闵宁轻笑了声,笑得清澈爽利,“我只知道,我要永远像那时一样喜欢他。” 殷惟郢无言以对。 她们不是同一类人。 再争论已没有意义,她们间从不是同一类人,她的喜欢是变的,从厌恶走到喜欢,从仇敌来到道侣,而闵宁的喜欢,却是不变的。 殷惟郢正欲离去之际,闵宁停下了手,忽然开口道: “你们想得太复杂了,好像打赢打输这一场,就一切全完了似的。” 女冠侧头,莫名疑惑不解, “难道不是吗?” 闵宁摇了摇头,她眼眸低垂下来,眸光放长道: “当然不是,不过…我想叫你帮个忙。” 殷惟郢皱了皱眉头,不禁问: “你想做什么?” 闵宁见她上钩了,毫不犹豫道: “我借套衣服给你,明天你按我说的做。” ……… 天蒙蒙亮,光晕柔和,厚重的黑云尚未聚集,两道剑鞘晃荡于树影婆娑间。 陈易心绪始终不宁,后背不觉间汗湿了,分明是清晨,却几许暮气笼在了身。 他不时侧眸去看闵宁,她步伐轻快。 湍湍流水声由远及近传来,没入人耳廓里,拨开树叶看去,千尺飞瀑倒悬坠下,天地间贯通茫茫一道白。 “就是那了,我昨夜寻到的地。”闵宁往前指了一指。 瀑布撞击水面,水花传来轰轰声,溅射湖水间,其正中有座五六丈宽的浦屿小岛,以二人的武艺来说,似乎是有点小了。 武夫间比试,彼此相距十丈,所用手段自有千百,试探缠斗起来,往往十几二十合,可若是拉到十丈内,交手可用的招就越来越少,并且尽是杀招。 陈易打量浦屿,眼眸微眯。 这意味着厮杀只在方寸间? 陈易单手握住背上剑鞘,正欲一跃而起落向浦屿。 “你别着急。”闵宁出声道。 陈易有所疑惑,略作思索后,记起道:“我是四品,看来是要压境跟你打?” 闵宁微微颔首道:“这话倒也不错。” “几境?”陈易大有任她挑选的意味,“哪怕压境到六品,你也不过我一合之敌。” 这句话并非虚言,洞府间之所以看似彼此相差无几,只因一切是因幻象而起,而非真实,落到真刀真剑上,武道境界越低,便越是讲究千般手段,陈易身具杀人剑与活人剑的两种剑法,再辅以轻功,赢闵宁并非难事。 只听闵宁道:“九品。” 陈易一停,瞪大眼睛看向闵宁。 闵宁挑眉而笑道:“不行么?” 陈易古怪道:“我是九品,你拿跟木棍都能赢我。” 这话刚落下,闵宁纵身一跃窜入繁茂林间,几下折返,回来时一看,还真带了两根树枝。 闵宁掂量掂量,把稍长的一根丢到陈易手里,自己留下稍短一根。 陈易奇怪地看着闵宁,树枝不过两指粗,她这是在搞什么鬼。 只听闵宁忽一笑道:“陈尊明,你想得也太认真了吧。” 陈易一呆。 “难道你真想跟我打生打死么?”闵宁晃了晃树枝,相较于剑来说,树枝太轻了,像是随时都会断掉似的。 陈易仍是不动,以剑传心,分明应是二人立于飞瀑前,浦屿上,以彼此的剑做回答才是。 见他杂念重重,闵宁旋身一转,掠到陈易身后,狠挥过去。 陈易还没来得及疑惑,瞳孔微缩。 “啪!抽你屁股!” 裤子上凹出一道痕迹,闵宁笑出声来。 陈易终于回过神来,平时都只有他撞人屁股的份,今日倒是有人造反了! 不过,他深吸口气,沉下心来道:“闵月池,你到底在想什么,要比剑就快些,把我们心里的事好好论道论道。” 闵宁不答,抬手就抽。 陈易拧身伸手,要把她的手给抓住,闵宁却似游鱼般一转,竟在抓住前,又抽了一下。 他又好气又好笑,自己正正经经来这比剑,她却给自己抽了两下屁股。 得了,她抽两下,以后换她两百下,陈易阴恻恻作想。 捕捉到他眼里流光一掠而过,闵宁忽出声道: “这不就挺好吗?” 陈易一知半解:“什么?” “你想这么多做什么,纠结什么侠义,纠结我说你是大侠,纠结什么江湖。”闵宁缓缓道:“你像是个漩涡,不断地吞东西,不断地冒出杂念,搞得…你不像你了。” 说着,她顿了顿道:“除了好色以外。” 陈易沉默片刻。 闵宁说的,他也不是全然意识不到,只是一直以来,他都是这样过来的,自从被周依棠斩却两尸后,虽觉无关紧要,可当真无关紧要么,陈易不知道,他只知自己除去好色之外,其他都总是易于被人影响,被人改变也正是如此,走过山同城那座泥泞的江湖后,心觉所谓侠义,不过荣辱…… 陈易思绪起伏,好似要沉入其中。 闵宁这时的话音忽然响在耳畔,道:“问你件事。” 陈易思路断了,道:“什么?” “我问你,剑甲抽过你屁股吗?”闵宁轻晃树枝,好似什么要紧事般问道。 陈易嗤笑一声:“怎么可能?”正过来没有,反过来就有。 闵宁却忽然多了分得意,爽快笑道: “周依棠抽不到的屁股,我抽到了,她不配当你师傅!” 著雨:“……” 好在她早已习惯闵宁不时的疯劲,此刻不会出声。 陈易看着闵宁,反问道:“你配当?” “一日为师,终身为母。” “我有妈了。” “是啊,”闵宁勾唇道:“那要不叫爹吧。” 陈易一挑眉,倒是被闵宁勾起几分好胜心,按住树枝,就要狠抽过去。 闵宁像条游鱼似地猛挣脱开,一溜烟地绕走,纵身落向湖中浦屿,她一边落下,一边高声道: “有胆就来!” 陈易双脚一定,纵身一跃而去,落到浦屿之上。 他晃着树枝,满脑子想着女侠抽的两棍子,一时间竟忘了什么侠不侠义的事。 陈易从方地里摸出符箓,给闵宁丢去了一枚,自己则将那一枚贴到身上,仿佛似有一股清流流过全身,紧接着浑身滞涩起来,周身真气流动变慢了许多。 武功一下子便生疏了。 可肩膀也一时轻了许多。 飞瀑在二人间拉开一道雪白的细线,二人相对而立,闵宁仍在看他,他背上的剑未出鞘,漆黑得似漩涡的剑深埋鞘中,手中不过木棍树枝而已。 闵宁兀然动了,竟是要主动出手。 但见树枝似划开涟漪般划破微风,打着剑旋似地斩了过来,这一击平正树直,径直就往陈易腰间抽去。 陈易旋身一躲,闵宁的树枝自腰间抽到空处,她再度起剑,以树枝使刀技,枝锋划开长风,天地间拉开一条细线。 他下意识踏起绝巅踏云,却惊觉自己的脚步好慢。 怎会这么慢呢? 上清心法仍在,陈易的思绪忽地又放长,无形间一道杂念掠过脑海,他踌躇犹豫间,朝闵宁无法应力之处一刺。 可她仿佛一条游鱼似的。 倏地一声,一切都只能用“离奇”来形容,闵宁的树枝在斩到一半时,手腕打旋般一挑,竟直直砸中陈易树枝中段,将他的杂念瞬间挑没于无形间。 陈易微微怔愣,还没踏开两步,闵宁就啪地一下抽到他身后。 他挑眉一怒,生生拧动身形,就要反手一抽,可闵宁机敏地往后退了开来,再一望去,就见闵宁侧身之时,紧致微翘的曲线,像是飞瀑浪花击打浦屿时扬起的水花…… 陈易深吸一气,摒却所有杂念。 什么黄景、谍子、孤烟剑……层层云烟拂过心间,顺着水声溃散,水流湍湍,孜孜不倦撞击浦屿上,浅浅水花扬起,不停扬啊扬,没了武功,没了力量,好像许多事都不必再思索…… 陈易封闭了武功,思绪却兀然开阔起来,一切都好似无关紧要,他只想抽中闵宁的屁股而已…… 他骤然起身,树枝连点,朝前刺出漫天剑影,浪花间他辗转腾挪,闵宁亦矫捷如兔,树枝彼此交错,陈易只觉好几处被点中,自己又点中闵宁好几处,哗啦水声兀然放大,他忽然忘我,不觉间转身绕过闵宁的一剑,旋即一声响! 啪! 抽中了。 闵宁瞳孔猛缩,退后两步,颇为惊疑不定。 她像是都没想到陈易怎么抽中的她。 瞧见她脸颊微微发烫,陈易狠了狠心,趁她不备再绕一回,狠抽一下。 闵宁又遭一击,退后了半只脚,盯着陈易道:“够了,陈尊明!” 陈易犹不放过她,虽寻不到破绽,但仍跃跃欲试的模样。 闵宁低声道:“我就抽了你两下。” “我要抽你两百下。”陈易戏谑道。 “妈的陈尊明你不讲理!” 说罢,她像是不玩了一样,转身猛地跳出浦屿,越过层层浪花窜入林间。 陈易怎可能就这样放过她,身影一闪,人也冲入林间。 但见她的身影跃现,忽然拉远,没入到青葱间,像是游鱼入湖划出涟漪,枝叶婆娑轻晃,先是微风晃动,又是劲风掠耳,陈易一时竟追她不上。 她耍赖了,解开了压境的符箓。陈易陡然意识到这点。 陈易也不多想,他现在就想追上闵宁,瞬间也破开周身限制,脚步连点,不是绝巅踏云,而是最初的轻功,树叶在脚下轻快冒出噼噼啪啪声。 他过隙如电,穿行于树丛间,追逐她的身影,在她的身上,好似有他一直向往的东西。 很快,距离便拉近了,左侧叶影交错间,那一袭红衣若隐若现,陈易骤然加快脚步,近乎扑地扑了过去。 那袭红衣被扑了个满怀。 陈易抱着她落到地上,反手把她按在满地落叶间。 清晨的日光透过树影落下点点光斑,映照着她满是英气的面容,纤长的睫毛略有慌张地一颤一颤。 陈易喘了口粗气,揽她入怀,轻声道: “怎么…不逃了?” 闵宁眼眸微垂,应声道: “何必要逃?” 女侠倒也硬气,陈易呼吸更是急促,心底间满是欲念,除了色心以外,并无他物,他不知多久没这么纯粹过了。 陈易俯身落下深深一吻。 微风悠悠摇晃,落叶飘散而下,泛黄色泽洒满了头。 一吻过后,闵宁迟疑片刻,出声道: “陈尊明,你更喜欢殷惟郢,还是更喜欢我?” 陈易怎会反应不过来,眼下他断然不会坏了气氛,附耳过去道: “更喜欢你闵月池。” 说罢,陈易又要俯过唇去。 可闵宁猛地推开他的嘴,好似气不打一处来,就朝他狠拍了一下, “你不要乱说瞎话!” 陈易呆了一呆。 定睛一看,只见一团略微泛蓝的幻术光晕过去,身下的哪是什么闵宁,而是委屈又气愤的殷惟郢! 不远处的树丛间传来一道爽朗笑声,又一红衣女子从那走了出来, “我就说他更喜欢我。” 殷惟郢捡起根树枝狠狠飞了过去,“你也不要乱说瞎话!” 闵宁捧腹笑着,侧身躲过那飞来树枝。 陈易转过头来,看了看怀里的大殷,不禁失笑道:“我还能改口吗?” 殷惟郢狠狠盯他,不给他机会道:“不行。” 陈易微挑眉毛,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女冠立刻怂了,低声道:“给你次机会…” 她眼下动人极了,额头肌肤细腻,陈易轻轻吻了上去,压低声音道:“更喜欢你。” “哼…” 殷惟郢推开了他,利落地爬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落叶。 那是她们昨夜商量好的,把他引进这密林间,就互换个位置…… 陈易转过头,闵宁缓缓走来,她手里提着剑,铭有“风云”二字,来到身前时,忽地一闪。 树根边上的无名野花飞天而起,闵宁以剑接住,递到面前。 剑尖上的嫩黄小花落入眸中,陈易只听她嗓音罕有地轻柔道: “听说…你会给喜欢的人送花,是不是?” 陈易吃惊接过,心底忽然一空,他失笑地点了点头。 闵宁笑道:“那么我送给你后,你以后记得还我。” 陈易捻住花,好一会后,才有些沙哑道: “这也算以剑传心?” “怎么不算,虽然我现在不是很喜欢你师傅,”闵宁揉了揉鼻子,“不过她有一句话,说得真很在理。” “是什么?”陈易不由问。 “若摘花飞叶可以救人,那么摘花飞叶何尝不是剑?” 闵宁展颜一笑, “这就是我的剑。” 陈易直直看着那朵无名野花,不过是女侠的随性而为,心间却好似巨大的云划过天空,细腻的色彩飘入眼帘,低低摇曳,一汪眼眸里荡漾出澄澈的天色,不停荡漾,荡漾着荡漾着,一点点杂念也随着涟漪逝去了。 他恍惚间连腰间的刀也忘了, 想好一会,才想了起来, 刀名无杂念。 请假一天,整理整理思路.......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虽然有存稿,但不得不请假了。 原因很简单,就是写的时候顾虑太多太多,而且越到后面,就写得越是畏手畏脚,譬如说这个情节会不会让人看着郁闷,那个情节会不会不爽,是不是该缓和下气氛,还有这里是不是又要避雷,那里又有没有人脑补等等,太多太多的顾虑都困住了我的思路。 导致什么情况呢,导致越写就越陷入到一个安全区内,在这里面几乎是波澜不惊,什么有点危险的事都不会发生,比如陈易前半章有点郁气,后半章就要缓和掉,前半章有点纠结,后半章就得开解......凡此种种,导致有些情节因为情绪没有传达到,显得比较突兀,要跨一个长跨度来看,才能感觉到合理。 这些顾虑妨碍了小说的情绪表达,就是情绪并没有好好传达到给大家,把我的思维困在了一个牢笼里,让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也是为什么这个月写得极其挣扎。 每个部分都想写出能看的东西,每个部分都想两手抓,每个部分都想尽可能全面,导致整段情节很臃肿,该表达的没有表达出来。 (这也是许多小说写到后面的通病,越来越困于固有的牢笼里,越写套路越相似,越写就越是没有新意,特别是后宫文,后宫文是个很看安全区的类型,很多后宫小说到后面,就是反反复复的争风吃醋修罗场,全然没了前面的新意。) 所以我需要一点时间来缓一下,来摆脱一下这种思路,寻回第一卷地宫时的那种感觉,让这些事都变得融洽,更加跌宕起伏,理得更加顺畅,情绪传达得更好更完整。《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请假一天,整理整理思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最新两章进行了大改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如题,最新两章改了一遍,最新一章几乎重写了。《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最新两章进行了大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百五十一章 天下第一(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一朵无名野花落于眼中,风声依旧,击撞着耳畔,陈易已捻住花看着,许多残音已逝。 像是巨大的云划过天空,心兀然静了下来。 他摸了摸脖颈,仿佛仍能感受到抽来的风,好似剑风,搅碎了心底许多杂念。 以剑传心。 她不是在告诉陈易,所谓侠义,到底是不是荣辱,更不是辩驳侠义是否虚伪,而是在告诉陈易,照你心里所想的来,何必为那些人压抑纠结? 这就是闵宁的意,是她的道。 陈易喃喃道:“原来如此。“ 闵宁扬起脸问道:“如此什么,你明白了什么?” 陈易想要说什么,心底却忽然一空,扬起脸,便见闵宁的眸子熠熠生辉着,像团活火,倒映着天空,他也不住昂头,想着亲眼看看天空。 无数杂念已迎风而散,那口积在心口的郁气也被碾得粉碎,因闵宁一句大侠,他便将之当作自己离京的身份,原以为行侠仗义,但却只是画地为牢,把自己困于“侠义”二字的囹圄中。 除了好色以外,他的一切都在因不同的人而改变,如同漩涡一般贪婪地吸纳着一切,无论是殷听雪的悲哀,抑或是周依棠的执念,还是闵宁的侠义…凡此种种,太多太多,又像是白纸,被不同的人染上不同的色彩,而如今.终于恢复了先前的模样。 “我离开牢笼了。” 陈易昂头看天,眸光破开树影,心中静着, “我逍遥自在,不知自己想去哪里……” 这时,闵宁出声问道:“那你知道我现在想做什么吗?” “…我知道。”湖风越过树梢拂过脸庞,陈易心绪一时极放得开来,满是惬意,再无多少杂念纠结,“你在想我眼里你是不是英姿飒爽的模样,在想我现在心里是不是为你所折服,在想我会不会承认你是我师傅,偷偷改投师门,你也不介意我带艺拜师…最后,闵大侠还想大步跑过来亲我一口,只是碍于殷惟郢在场。” 女子常情,闵宁脸颊因话而滚烫,不过她反倒大方道: “那么你呢?” “我?”陈易忽然大笑,双脚一点后跃到白衣女冠身边,一把搂住,“我在想亲殷惟郢给你看!” 闵宁瞪大了眼睛。 女冠脸庞猝不及防地被吧唧一下,刹那滚得通红。 原本心情正因陈易那句更喜欢闵月池有点繁复呢,陈易这忽然一亲,殷惟郢立即变了脸色,一点失落丢得九霄云外,身形站直,满脸云淡风轻模样。 陈易的心情格外畅快。 若在京城里,只怕是想放烟花、开殷趴了。 只可惜不在京城里。 陈易摇头笑道: “这剑池也是一座牢笼。” 把他给暂时困在这里,不过,总归比心上的樊笼宽阔得多。 闵宁看着陈易,出声道:“以你如今的心境,我觉得你能活下来。” 她说的话,陈易自然明白。 之前即便口口声声“天下第一而已”,只是真交手起来,才会知道什么叫夜郎自大,可现在却不一样了,陈易心无杂念,离周依棠曾做到的物我两忘境界已不遥远。 那离吴不逾…又有多远呢? 陈易沉吟片刻,出声道:“我再去见一见吴不逾。” 闵宁对陈易的话并无异议。 不同的时候,看同一样东西,总有不同的心境。 正如“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的禅宗妙语所言,山就在那里,从未变过,变得只是人的心境,人心一变,念念皆变,武道一途,虽不讲一朝顿悟、白日飞升,但在这武道得天地气运眷顾的天下,仍然讲究领悟,不然佛门缘何说:心皆有佛?道门又缘何说:道在万物,悟到了,就合乎天地大道,武意贯身,自成一方宗师。 陈易放开殷惟郢,转身踏叶远去,说了就做,不多耽搁。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女冠扫了闵宁一眼,心中把她送的花,和自己送给陈易的种种玩意比较一番,结论自不必多说,殷惟郢琼鼻微翘,颇有几分淡泊之感。 闵宁浑不在意,她与这女冠从来都不怎么交心,哪怕是以后睡到一张床榻……不,以后绝不会睡到一张床榻上。 闵宁呼出一口气,以心声低语道: “你有没有看到他一闪一闪的眼神? 著雨,我真把花送他了,虽然有些仓促,但…结果还是好的。” 著雨:“……” 闵宁几分诚挚道:“多亏了你,若不是你,我断然想不到这一招。” ……… 寅剑山,苍梧峰。 深秋以降,崖边翘起较高的石壁上爬满葛藤,枝桠上黄绿交接,青黄贯连,但见一身着淡红棉袄的少女好奇地掐了掐树叶,脆得发脆,一碰就咔擦一声。 脚边有条黄狗欢喜地摇着尾巴,就想吃落叶呢。 “黄娘儿,这可不能吃啊。” 殷听雪拍走了它的脑袋,怕它乱吃东西,她刚练完功,眼下稍作歇息,就跟黄娘儿玩一玩。 “耍耍闹闹像什么样?” 忽然间,一道不知悲喜的嗓音掠来。 少女眨了眨眼睛,回应道: “我刚练过功了。” “继续练。” 殷听雪撇了撇嘴,她不知周依棠怎么就恼了,想要听,可周真人如今防她防得很紧,不让她听到不该听的东西。 “走吧、走吧…黄娘儿。” 小狐狸眼睛转了转,佯装很不经意道: “快到芍药花开的日子了。” 黄娘儿像是同意,扑了扑葛藤,汪汪应了两声。 ……… 陈易走在山道间。 不平也不陡,山巅也离他不远不近,从前几步就越到那芒草间,见那老人形态枯索,不以为意,可如今心境变化,撇却许多杂念,就不得不重新审视“天下第一”这几个字眼。 闵宁之前说的不错,吴不逾压得境界分明低人一境,但剑池数十年来却无一人走出他的剑下,哪怕是传说中已成剑仙的萧道平,都死于一剑。 吴不逾的剑意,到底到何种程度了? 他…又站在哪一座天空下? 陈易轻叹一声道:“不好对付啊。” 话音落下,他仍继续前行。 不消多时,陈易的脚步稍微停住,凝望向前方。 他瞳孔微缩。 杂叶错乱飞舞,阴翳交错中忽隐忽现,是一人影。 独臂女子像是踏虚而来,面无表情,眸光淡漠,缓缓朝陈易靠去。 两侧剑意起初肆虐,如起波澜,但却转瞬平静,如同一团柔软的风刮了开去。 “你怎么会在这里?”陈易不住愕然道。 他一时想不明周依棠缘何在此,这一回之所以他会来到山同城,本是因为陆英的缘法与他有关,而不能由周依棠同行。 假货、幻象? 陈易沉吟片刻,无声间手已有所动作。 周依棠凝望着有段时间未见的逆徒,眸光如剑,似是一眼看到陈易如今的心境。 以“著雨”的身份跟随闵宁,周依棠自然能借她的眼睛观察到一切。 包括陈易杂念缠心,亦是看在眼里。 若以平常论,陈易本不会受那么多的牵挂影响,杂念会有,但绝不会那么多,可究其最深的缘由,是她斩却了陈易的上中二尸。 当时虽未斩尽三尸,但斩却二尸但不补回,算是一招暗棋,让她能够潜移默化地影响陈易,让他重归活人剑的路数之中。 杂念缠心固然棘手,只是于周依棠而言,破去他心中杂念不难,她到底是了解他,而破却之后,心无杂念的陈易便又是璞玉,只是原以为要等他回到寅剑山,但没想到机缘巧合下,却让闵宁抢了先。 而如今她冒着暴露的风险现身陈易的面前,只因如今再不雕琢,怕是又要被人抢先。 周依棠垂眸凝望,确认着他心中有多少思念, 接着她就见到… 陈易把闵宁送的那朵无名野花递了过去, “我给你准备了礼物,送你。” 周依棠:“……” 山道间兀然降下宁静,陈易眨了眨眼睛,见眼前的周依棠一动不动,心里一时疑惑。 很快他就不疑惑了。 独臂女子冷冷道:“借花献佛你玩过太多次了。” 陈易眼睛瞪大了些,惊声道: “还真是你…” 若非真的周依棠,不一定看不出这招,但断然不会说他玩过太多次了。 陈易讪讪然地把花收回,挠了挠脑袋,接着问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 老实说,周依棠出现在哪里,他都不会出奇,以她的境界,已近乎逍遥天地,想去哪里都可以。 周依棠沉吟片刻道:“救你。” 陈易露出些许意外的神色。 周依棠旋即问:“你想死么?” 她看着陈易,后者脖颈微动,正欲摇头,可忽然间,他猛地把头点了点。 “对,我就是想死。”陈易嬉笑道。 独臂女子面如古井,“为何?” 师傅不苟言笑,那逆徒却仍旧嬉笑,他慢悠悠说道:“看我师尊明明在乎我却又抱憾终身,其实倒也不错。” 这句话极其讨打。 周依棠却面色并无变化,回道:“一回生,两回熟。” 这话无比简短,陈易莫名心中一苦,苦上唇角,他无奈道:“每次隔段时间不见,你就总会说些伤人的话。” “我没有故意伤你。” “因为不是故意,那才最伤人。” 说完之后,陈易叹了口气,把那花往回收到掌心中,径直越过周依棠就朝山巅走去。 周依棠见他没有停步,眉头轻蹙。 还不待她出声,陈易就先摆了摆手,开口道: “我怕你有阴谋诡计,等我先见了吴不逾再说。” …………… 山巅。 雷霄仍在,厚云不觉中压上天空,笼下暗沉色彩,天地间说不尽的百年苍茫。 依旧是芒草,依旧是剑坟,依旧是那曾天下第一的白发老人。 老人好似也成了这苍茫的一部分。 此刻远远观之,似无变化,陈易的心绪却与先前不同。 天下第一…… 四字竟沉重无比,压到心头上。 陈易缓缓走去,无声间竟有风雨欲来之感。 良久,他终于开口道:“喂,你喝不喝酒?” 吴不逾白发飘扬,头颅微侧,似是察觉到陈易心境的变化,只是一笑。 陈易提步走近过去,方地里摸出一个酒葫芦,又取出两酒碗。 “喝不喝酒?”陈易又一次问道。 吴不逾这时终于侧头,扫了他一眼道: “跟我喝酒,你还不够格。” 陈易也浑不在意,自顾自地倒酒喝了起来,脸颊冒出点点晕红。 雷霆惊过,炸起剑池数百年来深深的苍茫,任罡风激烈鼓荡,却也吹之不散,反被困住、揉碎、碾压成这苍茫的一部分。 老人亦在其中。 “你什么时候开始握剑?”他忽然一问。 吴不逾坐立芒草之中,苍老的皮肤挂在面上下垂,泛着旧意,皮肉之下是锐气逼人的骨架,却是利剑杀人血犹腥。 陈易稍作回忆,道:“大概二十岁,那时刚到京城,入了锦衣卫就习练刀剑。” 吴不逾白眉微垂,仍在望剑,道: “我入上清道一年即习剑,及冠之年已无人可敌,故此辞别山门远游寻师,众人不解,赚了个剑痴的名号,半是惊奇、半是唏嘘。 这名号我用了五年,五年后江湖已无人这样叫我,闲来时拿来佐酒,倒有些趣味。” 眼前这老人坐于群剑之中,孤身一人本该衬得背影萧索。 只是陈易看见他与芒草近乎融为一体,他本人也不过是株高大几丈的芒草。 吴不逾忽然开口道:“你在碰萧道平的剑。” 正如老人所说,陈易把手放到了萧道平的剑上,这剑池数十年来,唯有这一人将剑抵近吴不逾一丈之内。 陈易目不斜视道:“能到这里,他比其他人都要厉害。” 离萧道平最近的剑,如同画着个一丈宽的外圆。 “他出剑时,确实跟其他后生近乎天壤之别。” 吴不逾头也不抬, “但我杀他时,跟杀别人并无区别。” 陈易为之默然。 以剑传心之后,再无杂念缠身,陈易的心境已更上一层楼,想来斩却三尸的萧道平也不过如此,可如今一看,哪怕媲美了萧道平,也仍然要被人如杀鸡般屠戮,折剑于此。 只是…究竟差了多少? 似是觉察到陈易心境上的细微变化,吴不逾慢慢道: “先前你来的时候,心境实不如现在的你。” “嗯,”陈易表示理所当然。 只见吴不逾双指拔起一株芒草, “那时你看我如井底蛙看天上月,现在不同了,见我如一粒蜉蝣见青天。” 老人说话间,气势几分变了,自苍茫泛黄的芒草拔出一抹刺眼锐利。 只见吴不逾身未动,手已动,捻着芒草托了过来。 陈易眼眸微眯。 山巅嘶嘶风啸陡然停住,如一尾鱼划破了涟漪,老人枯槁的掌间剑光一横,将整片天地都分开两半,陈易瞳孔微缩,猛地退后半步,不寒而栗,直到雷霆乍惊,照亮脸庞时,才看见那不过是株芒草。 他好像看花了眼。 吴不逾眼睑上的皱纹仍旧挤着,芒草缓缓托回手中,用手拂过带刺似锋的芒穗。 他默然片刻,“当年我败给许齐,失了天下第一的位子,他以登峰造极的武势砸碎了我的剑势雷池,满地狼藉中我兀然明白,我从前错了,许多人从前和现在也错了,既然错的,就要付之一炬、摧毁殆尽,故此我于三地折尽无数剑道大材之剑,无数日夜过去,我亦曾希望我错了,但我仍在,那些剑却不在了。 什么一剑破万法,什么摘花飞叶可为剑,都不过空谈,剑直、两刃,无关杀人剑亦或活人剑,剑就是剑,剑也本该只是剑,只是天地之一,与天地间的一切并无分别,只是人赋予了太多,剑不能取代天地,剑…不是道。 为了让剑为剑,唯有把剑道破灭摧毁, 所谓剑道,不过冢中枯草而已。” 吴不逾此刻忽然笑了, “哪怕你是又一个萧道平,也还差得太远。” 随话音落下,陈易浑身剧震,脊背一寒。 老人仍坐于地, 巍峨的剑意随天幕逼压过来, 一座,高山。 今天一更要晚一点。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如题,今天的一更要晚一点《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今天一更要晚一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百五十二章 与其提升自己(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不喝酒没意思……” 半晌后,陈易轻声道,听上去像是为何缓解畏惧,只见一边说着,一边缓缓走去。 吴不逾并不回头,仍枯坐原地,似一柄古剑耸立,锈迹斑斑,却饮尽鲜血。 于剑池自困数十年,亦曾有宵小之辈动邪念暗算,妄图从背后一击致命,只是下场……尽化作脚下山巅芒草的肥料,风驰电掣,周遭芒草白中带舞,穗似剑尖,将老人一圈圈环绕,像是渴血了。 陈易离吴不逾愈来愈近,后者头颅微垂,似在等候一剑袭来。 哗啦。 酒葫芦往下一倒,淋了吴不逾满头。 迎风飞舞的华发如瀑布般垂落,吴不逾坐在原地一愣。 “装什么高人,”陈易皱眉着说道:“喝酒!” 酒液越落越多,白发老人挑了下,不知是惊怒亦或是沉思。 倒完酒后,陈易问道:“喝够了没有?” 吴不逾依旧如古剑耸立,平静问道:“小子你想死?” “不想死。”陈易又问道:“你想杀我?” “一甲子前我杀尽宵小之辈。”吴不逾道:“后来便尽量收手了。” “怎么收了杀性?” “蝼蚁一样,杀多了没意思。” “哦。”陈易点了点头,表示理所当然,接着问:“敢问前辈杀性最重时如何?” 他像是在旁敲侧击,以求悟得青霄剑法的剑意,吴不逾毫不在意,更无半点故作姿态。 “三十岁时,为杀一不长眼的人,”吴不逾道:“一路跑死三匹马。” “好杀性。”陈易顿了顿,继续道:“但你不会杀我。” 吴不逾挑了挑眉头。 陈易道:“你自言剑道不过冢中枯草,却又于三处尽侯剑道大材,本就意味着你心里不愿相信剑道真是如此不值一提,你留人七日时间,是给他们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白发老人付之一笑。 陈易继续道:“其实你不愿错过每一个机会,说到底你仍信剑,但又否认剑,别说是我把酒淋你头上,便是我在这里撒泡尿,你也不会杀我。” 吴不逾面色如古井不波,可片刻后,竟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响声。 他骤然厉喝道:“你敢?!” 陈易闻言拢起裤腰带,笑了笑,坐到了吴不逾身边,伸出一只手,极其自然地跟他勾肩搭背。 “咱哥俩好。”陈易拦住老人的肩头。 阴云笼罩天空,恰似遮住开裂的天门,吴不逾面色晦暗不清。 “我觉得我有机会赢你,”陈易拍了拍他肩膀,慢悠悠道:“因为当一个等死的人,要比当个画地为牢的人轻松得多。” ……… “我以后叫你吴老哥好了,说句话,我师傅是周依棠,我跟你也算有段渊源。” “…算有。” “老哥你在这待了这么多年,杀了这么多人,怨念残留,阴寒入骨,过冬时冷不冷啊?” “…不冷。” “对了,吴老哥你是不是单身啊?” “………” “唉,没人要好可怜哦。” 小半刻钟后,吴不逾已面色发阴,整个人虽屹然不动,然山巅罡风愈演愈烈,压得芒草尽数低头。 而陈易犹絮絮叨叨地说个没玩没了,半点不耐烦都无。 当年走尽半座江湖,吴不逾倒不是没见过脸皮厚之人,但这般脸皮比天厚的人倒还真是第一次见。 其实不是世上没有多少脸皮比天厚的人,只是有的还没发挥,就被吴不逾所杀;有的层次太低,已成高山的吴不逾见不到;有的大难临头,只顾求饶; 集齐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的,陈易还是头一个。 终于,山巅忽然刮来一道极烈的罡风,卷得芒草纷纷断裂飞舞,而一旁跟吴不逾勾肩搭背的陈易再也坐不稳,整个人竟被罡风生生掀了起来。 熊熊烈风滚滚,辅以乌云的重重雷声,把陈易一介四品武夫硬生生送下了山巅。 陈易定了定身子,呼出一口气。 他转过身去,该说的也都说完了,这座剑道之山何其之高,终于算是得见全貌,陈易眸光略微凝重。 心境变了之后,所见的风景果不相同,剑道一途,并非诗词,从无厚古薄今之说,不然且看当今江湖,还有多少人提及楼兰剑皇?论起杀人剑,必是断剑客,同理,论起活人剑,也必是寅剑山剑甲,二人皆是剑道的大山。然而,如今一见吴不逾,才惊觉两座大山与他相较,为免显得矮小,如五岳山见佛国灵山,五岳固然雄伟,然与灵山净土相较仍差之一二。 “吴不逾的剑,近乎于涅槃。” 陈易的耳畔忽然传来声音。 独臂女子的虚影无声无息间已出现在身侧。 陈易叹了口气道:“你每次不要这样吓人行不行,我都怕你是鬼。” “呵。” 周依棠应得淡漠。 不过,这话却让他说中了几分,她能以如今面目出现,本就与此不无关联。 她将一缕魂魄分到闵宁身上化名著雨,眼下是暂时离开闵宁,显化到陈易面前,所以跟闵宁说自己是残魂,倒也并非妄语。 独臂女子出声问道:“见过吴不逾的剑了?” “见到了,剑意…”陈易不知如何形容,只能勉强挤出这两个字,“浓烈。” 他当时虽说出言不逊,但却并未小瞧前天下第一的剑意,世人皆以为吴不逾当阳湖败给许齐,是以境界大跌,剑心蒙尘,可若剑道之人亲眼所见,却是剑心几近涅槃,陈易心境更上一层楼后,对于其剑意的感触也更为震撼,从前吴不逾以剑成道,如今却是剑融天地。 陈易叹道:“这是要成佛了。” 独臂女子感慨颇深道:“世人都说吴不逾疯了,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许齐确是砸碎了吴不逾的剑势雷池,却让他顿悟剑本为天地一物,借天地出剑,早已不可同日而语,若许齐见到,必然忌惮三分。” 陈易不禁道:“那若吴不逾再回巅峰,是真天人胜,还是吴不逾胜?” “许齐。” 她答得干脆利落。 这答案不算出乎意料,陈易知道她也曾问剑过许齐,于两位天下第一都极为了解。 只是,陈易仍旧好奇道:“这真天人的天下第一,离其他九人有多远?” 剑甲伸出一根手指。 陈易自然知道这是她衡量一品高手的强弱之道,她曾一剑逼退同入武榜的断剑客十丈。 他凝重道:“不愧天下第一,你一剑只逼退他一丈?” 说完,陈易便想,与其说是许齐只被逼退一丈,倒不如说,周依棠竟能逼退那真天人一丈。 这足以证明剑甲的剑。 然而,陈易话音落下不久后,便看见独臂女子摇了摇头。 “不是逼退一丈。” 陈易眼眸一亮,惊道: “是十丈?!” 周依棠傲睨道:“是我自退一丈。” 得了,问了也算白问了。 许齐相较于其他武榜中人而言,怕是已是不可量化的存在,除了当年与之争锋,却又莫名归隐的菩萨剑,整座天地都无人奈何。 “除却许齐,无人能杀如今的吴不逾,”周依棠似看穿陈易心中所想,这时道:“退而求其次,你还是先活下来再说。” 陈易还没那么大的口气,便问道:“怎么活下来?” “我曾和你谈过。” “心中无剑,手中亦无剑,物我两忘的境界?”陈易眯起眼眸,确认似道。 周依棠没有否认。 她当年便是因此而活下来,机缘巧合下斩却三尸,无形无相亦无我,成了老人口中半个可畏后生。 如今陈易面临相似之局,也悟得活人剑的剑意,一切…倒有几分相像,为人师者,哪怕不能青出于蓝,但也终归要将弟子引入自己的路。 “物我两忘,天人感应,入沟通天地之道,”念及此处,周依棠缓声开口道:“如地府时一般,你听我的便是……” 还不待她说完,陈易抬手打断道:“我的我执这么深,你要我入忘我境,岂非是要斩断下尸?” 周依棠蹙眉道:“有何不可?” 她今日所言,并非似过往般有意为之,只是顺其自然,更何况斩却三尸而已,如今危局已至,七日之后极可能身死于此,他何必这般耿耿于怀? “斩却下尸,我还不如不活了。”陈易慢悠悠道。 周依棠冷冷道:“那你又想如何是好?” 陈易扫了眼山巅缓缓道: “我发现个更好的办法。” “哦?” “与其让自己的心境更上一层楼,悟得更精深的剑意,倒不如破坏他的心境,让他从高山跌下。”说罢,陈易鼓动内息,带哭腔朗声道:“吴老哥,你活不久了,我也活不久了,咱们凑个伴吧!” 异想天开…周依棠如此作想。 只见陈易转身就准备继续上山,却见地面突地多出数道沟壑,剑气纵横。 “你敢继续上山试试?!” 洪钟似的声音响彻山道。 陈易朝周依棠耸了耸肩,无奈道: “看见了吧,孤寡老人最拉不下面子。” 独臂女子双瞳微缩。 陈易摇头失笑道:“到底是一念纤尘,一念起,诸念生,六根不净,不舍七情。” 若吴不逾真是涅槃的境界,断然不会画地为牢,早已两手空空,归作天地的一抔黄土。 说到底,这昔日天下第一他还未死心。 独臂女子对陈易之言不置一词,反而思考起另一件事,数日来,这一行人的情形她通过闵宁都看在眼里,除却殷惟郢外,倒也算皆有所获,只是先前卜卦得来此地是陆英的缘法,然而事到如今,仍不知缘法的迹象在何处,难不成只是物我两忘的心境? 忽然间,周依棠眸光一凝。 似是察觉到了什么。 陈易尚且摸不着头脑,只见她猛一回头,目光穿破重重阻隔,望向那重阳观的祖师牌位楼。 ……… 乌云压空,浓郁的漆黑沉降下来,笼罩着整座死寂的楼宇。 自那众遗留剑池的重阳观道人咎由自取之后,这座供奉历代祖师牌位的阴楼就此清净下来,在这剑池将崩之际,竟能拔出一丝超凡脱俗之感。 陆英拂过门槛,越过那地上具具死尸。 便是过了几日,那些尸身并无丝毫腐朽的痕迹,光亮如新,皮肤紧致,除却失去血色的苍白之外,就没有死亡之感,好似倒地安睡。 重阳观六百年基业,能留于剑池者,无一不是金丹境界,已是半只脚跨入飞升的门槛,早已体无垢、身不腐,有如天人之相,正如那些佛门高僧圆寂时,自然而然形成的肉身佛。 陆英恍惚间已来到重阳观那一众祖师牌位前。 她也不知她自己怎么了,冥冥中有某种感应,引领她来到这里,来到这楼宇前。 那像是天地之声,想听却听不清,又像是天地之形,想看却看不明,道经所言大音稀声、大象无形,便是此理。 数以十计的神位屹立于案台之上,这是重阳观内飞升的历代真人,先前一众重阳观道人以血请仙,唯有二仙回应,且此二仙牌位皆位列末席,然而如今陆英跨入楼内,众神位竟无风自动,微微摇晃,泛起嗡嗡之声。 像是众仙送去滔天福泽。 陆英揉了揉眼睛,再一望去,只见那些神位上好似冒出无数琉璃金色,自然而然地流溢出来,但见群金之中,那为首最高的神位上,似有一仙独立,手中柳枝轻起,似是洒下甘露。 点点辉金的甘露泼洒而下,天地一白,陆英心有疑虑,有些不敢伸手,然而耳畔的声音愈发急促,催促着她接纳这份恩惠。 那为首最高的神位上,刻着几字:武灵守真真君。 此人之名,为重阳观人顶礼膜拜,正是重阳观六百年前开观祖师。 再一回神,仙人身姿愈发凝实。 陆英隐约听他金口轻启,出声言语: “天地大道,昔开天门以筑无上功德,今天门已废,当即绝地天通,今日吾等代师收徒,请此徒与天地相合,归于天道,承载我重阳观后六百年气数,代吾观还一千二百年劫数……” 剑池山巅。 黑云压城中,但见一缝缓缓开裂,一道天光旋即撕破开来,不尽紫气流溢而出,萦绕天地之间。 那仙人掐诀,单手正欲抚顶,眼眸低垂,作悲天悯人状道: “请。” 天光破云,雷声沸腾,如龙蛇缠斗嘶鸣。 第四百五十三章 杀过菩萨(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请”字落下,似有大道洪钟响彻耳畔,轰地一声脑海间兀然一空,什么都不剩下,旋即如道经所言的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空中似有他物,冥冥之中,陆英自金光中觉察到种玄妙的魔力,好似眼前既是众妙之门。 紫气浑然而来,萦绕周身,陆英刹那间好似半仙半人之躯。 仙人头颅微点,似是赞许,又是一声:“请。” 身后众神位金光更盛先前,整座祖师牌位楼如一座琉璃宝塔,镀上层层金身。 近百年前,重阳观请楼兰剑皇与吴不逾相聚剑池一战,二人剑意皆是极境,也皆是想登顶更高一楼,除此之外,更是杀人剑与活人剑的剑道之争,重阳观便以二人此战为引,破开剑池天门,旋即无数道士拔地飞升,位列仙班,得享长生。 开天门众仙飞升,本是无量功德,然而剑池将崩,天门若是不合,恐招致大祸,长久以来,重阳观内外勉励维持剑池秘境,不至于让这秘境崩塌,致使天下少一洞天福地是小,畏惧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才是大,然而正如请神容易送神难,开天容易合天难,长久以来,借此飞升的众仙们都等不到适合补天的苗子,其实萧道平曾是一位,只是此人虽有悲天悯人之心,担又醉心于剑,故此死于吴不逾之手,重阳观历代祖师以及经此处飞升的众仙们虽知剑池崩塌,招来祸端可大可小,而且也不一定招祸,然而终归是附骨之蛆,教人心难安。 而如今,他们借牌位所观,竟寻到一道心剔透,而且几近物我两忘,与天地合一之材。 倒也果真天无绝人之路。 武灵真君见陆英已近乎清净六尘,再一度道: “请…” 仙家三请。 一请此女为重阳观嫡传弟子,受重阳观前后六百年气运。 二请此女承担一千二百年劫数后,飞升成仙,得享长生极乐。 三请此女与天地合一,归于大道,以补过去众仙私开天门之祸。 “请”字落下三次,但见武灵真君手中托一柳枝,由内而外延长起来,几乎触到陆英手心,离她不过一寸距离,四周金光浩渺,氤氲天上紫气,如有云雾升起。 柳枝就在眼前,陆英却并无一丝一毫的急促,物我两忘的境界下,好似眼前什么也没有,但又什么都有,她不知着急为何物,只是觉得…一切都好像一念之间。 一念之间,既是成仙。 陆英指尖已微微探去。 呼! 劲风骤然撞开门扉,摧开声声响,砰砰咚咚击撞下,陆英手不禁收回,回头望去,那金光罩身的武灵真君也稍一抬头,就见一背剑携刀之人闯入门中。 那眸光微敛,仙人在前,却竟是轻蔑之色。 是凡夫俗子? 武灵真君再一望去,灿金的眼眸直视其洞府,又见一点小如芥子的金光。 但又是金丹境的修士? 若是寿不过两甲子的凡夫俗子轻蔑天上仙人还则罢了,如井底之蛙眼里,天上景象不过尔尔,只是这分明是个踏上修行路的修士,明明见识过何为长生,竟如此看轻得道之人? 陈易不声不响间单手揪了揪陆英的衣领,把她往后拉了拉,后者如同半个木偶般听之任之。 他隔在了仙人与陆英之间。 武灵真君并无愠色,目光波澜不兴,平淡道: “这位道友…便是先前我重阳观不肖子弟所请之人?” 陈易并不清楚武灵真君的来意,没有急于回答,微一抬头,看见众牌位金光大涨,耀眼至极,远比那群道人以血请之时更加辉煌。 他吐了口气道:“啧,还挺唬人。” 言辞中的轻蔑可见一斑,武灵真君仍无面色,全真道兴斩三尸之法,而且入天作仙许久,自是波澜不惊。 陈易抬眸扫了眼前真君两眼,冷冷道:“你们…找我师姐做什么?” 话说到了正题,武灵真君微微正身,紫气氤氲间,淡淡道:“重阳观剑池天门开了近百年,期间无数天上仙灵之气流溢,反哺剑意,竟使此地剑意愈发膨胀,愈发通灵,如今只剩四日,剑池便将就此崩溃,若这天地间的窟窿填补不上,恐怕会有大祸临世,我等请这位女道友为徒,馈赠其重阳观前后一千二百年气运,让她闭合天门。” “补天是吧,这个我熟。” 陈易是熟得不能再熟了,哪怕前世有许多记忆尚不清晰,但补天而死这件事还是很清晰的。 武灵真君听出言语间的戏谑,缓缓道:“道友,你虽非全真教人,然天下道士皆是老君门徒、俱是一家,如今剑池将崩,若不及时补上,势必祸及天下。先前你杀我重阳观门人,此乃子弟不肖,我等不会追究,更念彼此修道者的缘分,如此,既然我等退了一步,那么彼此都退一步才是正理,更何况于这位道友而言,未尝不是一场缘法。” 陈易默不作声。 半晌后,他只是平淡地问了一句:“敢问仙师这天门之口从何而来?” 这回话音里终于并无戏谑,也无拒之千里的意味。 武灵真君勾起微微笑容,像极画中仙人,他泄露天机道:“我全真教素重性命双修、三教合流,故此成仙实难,多少年来,无数道人困于深山老林中,分明道行已足,却不得门路,到最后只能老死洞府,正因如此,我重阳观百年前请那两位当世一品剑客一战,引双方剑意破开一道天门,教不知多少不得成仙之人籍此飞升成仙,积下无量功德,如此,道友可否明白?” 陈易重重点头,缓缓道:“明白了。” 武灵真君双手合十,朝前打一稽首,以仙人之身似要施予大礼,感激陈易的通情达理。 陈易从他身边径直越过。 武灵真君不解其意,微微侧头,接着他就看到,那人抽刀出鞘,高高举起…… 砰! 巨响之中,竟是一刀,将那牌位神龛自中线斩断开来! 尘土四起,木屑崩飞,那最上首刻着“武灵守真真君”的牌位裂开坠下,陈易踢了一脚,打着旋飞了出去。 “说半天说得大义凌然,原来全他妈是偷渡!” ……… 众祖师牌位间,金光陡散,先前浓郁的紫气也显出稀薄。 武灵真君的面上,终于明显阴冷下来。 常年修道避因果,灵台清净中求长生,如此狂妄竖子,倒是平生以来第一次见。 陈易慢悠悠回过身来,挑眉笑道:“我有说错你们么?” 他算是明白了。 一路以来所见的仙佛,所求的开天门,说到头来,无非是他们飞升,口口声声无量功德,到头来还是要别人去擦屁股。 而他知道,这些等候飞升的人,有很多很多,千百年来想飞升却不得飞升,最后倚靠种种手段活到现在的,实在太多。 武灵真君眸已冷冽,叫人脊背一寒,他缓缓道:“砸碎我等牌位,不过是发一时之气,天门之口就在那里,我等未必不能暂且下凡。” 冷眸中已有怒意,几次都潜藏不住,好似要引九天玄雷,劈杀此等狂悖之徒。 陈易浑不在意道:“下就下呗,怕你们不成?” 武灵真君冷笑道:“道友,你不会以为一念纤尘吴不逾能护你们周全吧,当年他何尝不知我等欲开天门?然而仍默许此事,只为求与楼兰剑皇一战,此人只求于剑,凡事不放心间。” 陈易并不答话。 武灵真君继续道:“我等与他尚有几分薄面,多年来更井水不犯河水,届时让他袖手旁观,又有何难?” 陈易此时抬眸,目光远比武灵真君更冷冽,道: “要来赶紧来吧,唧唧歪歪的,废话说一大通。” 说罢,陈易当着武灵真君的面,将那牌位尽数扫于一地。 武灵真君目里露出得道仙人数百年都罕有的杀机。 他正欲开口怒叱,却见迎面刀光一抹,将缥缈的金光斩得粉碎,只听一句, “忘了告诉你,我杀过菩萨,还没杀过仙人…… 不过,杀杀试试也好!” 金光顿碎,那神龛中祖师牌位已灰败一片,散落在地,无半点声息传来,更无金光浩渺,紫气环绕。 陆英回过神来,这才发觉耳边的大音希声、眼中的大象无形都无声间逝去,再也听不到半点异声,看到半点异样,而且…分明机缘被人所坏,她心间竟无多少波澜可言。 不止如此,甚至可以说,心里并无多少心念。 陈易转过头,看向陆英,出声道: “没事了…师姐。” 他还是第一回喊她师姐,陆英听在耳内,整个人仍立在原地,眸光空灵而悠长。 陈易随意踢了踢脚下的牌位,平淡道:“陆师姐,我见过那么多仙人,还真没几个是好东西。” 陆英低下头,“嗯”了一声。 她反应平淡得惊人。 陈易略微皱眉,抬头深深看了陆英一眼,惯常会跟自己插科打诨的陆英如今反而是如此表现,叫人如何不疑惑,他因周依棠的话一路赶来,还不知陆英已经进入到物我两忘的境界。 她这是怎么了? 陈易眼下不由疑惑起她的变化。 正在他再度开口时,耳畔边传来周依棠的嗓音: “她入了物我两忘之境。” 陈易面露愕然,片刻后下意识责问道:“你搞得鬼?” 周依棠回得清淡道:“陆英惯来孝顺,我何必做手脚?” 话音落耳,陈易眉皱得更紧,他了解周依棠,无论前世还是这一世,师傅都格外疼爱这最早入门的大弟子,不忍陆英出一点事故,身为寅剑山剑甲,却从不苛责她的修行。 周依棠会主动斩自己的三尸,但绝不会主动斩陆英的三尸。 只是陆英,到底是如何来到的物我两忘的境界? 陈易明白,正因陆英如今物我两忘,足以沟通天地,与天地合一,才会被那一众重阳观仙人盯上。 他思索之际。 陆英却已跨出了门槛,稍抬起头,眺望着不知何方。 这时远方天际,暮色渐浓,云雾起伏,天地相接之极处,混溶着一抹暗黄的暮霭,又幻似一派长夜将明,慢慢、慢慢、晦明氤氲,黝黑的乌云似奔腾而下,恍惚间,天地好像无限宽阔,她就置身于这里,郁郁葱葱、丛丛冢墓、纵横剑意…都在身侧,都与她近乎合一,而过去那点萌动,无比渺小。 她一人独立,微风拂过,勾起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春心,她轻轻一拍,也随风而散了。 “寂寞吗?” 陈易愣了愣神。 片刻,她摇摇头,自问自答: “我不寂寞了。” ……… “她…这是怎么了?” 殷惟郢总觉奇怪。 陆英不知发生了什么,好像就哪一天时,她就不声不响地坐在那里,独自眺望绝剑窟外不变的景象。 而且,更加人惊奇的是,她整个人极易被人忽略,殷惟郢刚走进来时,甚至全然注意不到她的存在,但忽然想起陆英时,方才转头看见了她。 她好似与大道极为契合,与整座天地混溶一体,恰似道经所言的和其光、同其尘,那与殷惟郢从前所见的许多道人都不一样,甚至她的师傅玉真元君,都比之不及。 殷惟郢求问似地望向闵宁。 闵宁此时也看着陆英,半晌后,摇了摇头。 她之前能察觉陈易的杂念缠身,如今…竟看不清陆英的心境。 陆英坐在那里,也不握剑,更不习剑,只是眺望,心境平缓无波。 与其说是心湖平缓无波,不如说是心湖无物,如同虚空,她已进入到物我两忘的境界,无物无我,并无反应可言。 闵宁不禁心中自语: “著雨,这是怎么一回事?” 并无回应。 闵宁心觉奇怪,不过,著雨不回应的情况并不少见。 ……… 陈易站在山坡下段,侧过头,便能见陆英坐在绝剑窟边上,远远眺望天穹,空灵得给人一种清幽之感。 却又…深深地漠然。 陈易吸一口气,出声问道: “著雨,你真想看到她这样吗?” 周依棠并无话音。 他叹出那口气, …像过去的你一样。 第四百五十四章 撼树蚍蜉(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周依棠并无回音。 她沉默时,那股子清寒自然而然地流转,渗入人心,她总似在思索,然而陈易明白,她却什么都没想,只是一个劲地沉默着,心底间并非空无,只有天地鸿蒙似的心念,说也好骂也好,也只是面目古井无波,这既非逃避,也不是辩驳,只是纯粹的沉默而已。 在这个时候,却似无形无相亦无我。 连沉默的人都不知自己为何沉默。 陈易深吸一口气,明白她这时候是什么都不想,继续心头低声道: “你记不记得方才她问我寂不寂寞,我跟她一块的时候,有一回露了杀人的本事,本以为她会眼冒星光,可没想到她反而问我一句寂不寂寞,我再问她为什么要这样一问,接着就发现她觉得你从来寂寞。” 周依棠仍无话音。 陈易却耐下心来,平缓道:“我从前也见你一人枯坐悟剑,既不理会别人,也不理会自己,都说徒弟会学师傅,其实陆英也在学你,只是她又不想学你,她觉得你这样太寂寞了,她怕…她一直怕自己像你这样寂寞。” 待那最后两句话落下,周依棠似乎微微动了。 她无意识似地应声道:“嗯。” 这似是一个破绽…陈易猛地出声道: “陆英现在变成她怕的样子了!” 那一头,独臂女子呼吸略微急促。 弟子像师傅,从来没有不好,也理应没有不好,这一条路,师傅替她走过,那她走起来也当稳当。 路平、路直,而非崎岖,不绕多少弯路,如今无疑是不错,天边压来阴翳,周依棠眸光深深,幽暗绵长,片刻又冒了点微亮,原是旧时的回忆浮现心头,那点亮光昏昏朦胧,映出山谷间月光明晃晃,茫茫一白,晃得萤火虫都彷徨逃窜,草木掩映间,一个少女冒了出来,双手一合,像是抓到了什么,独臂女子高处一览无余,少女弓着腰,绕过拐角爬上山来,鬼鬼祟祟…… 这时,陈易忽地道: “你知不知道她打过我屁股?” “哦?”周依棠回过神来。 “你没注意到的时候,她仗着是我师姐,老打我屁股,追着我打,我就只有逃,她也不急着追,就等我回练功堂,反正我也逃不出苍梧峰。” 陈易回忆了下陆英笑里藏刀,笑了笑道: “上一秒还好好的,以为她忘了这茬,下一秒冷不丁地拿出戒尺,恶狠狠说逃了一下就要补三下!” 周依棠自然听得懂什么是“秒”,她静默下来,那个有点鬼鬼祟祟的少女又浮上了心间…… “她有没有抓过萤火虫给你?” 像是心有灵犀,他的话不禁与周依棠的回忆交织一起,她还记得小陆英小跑地来到面前,文文静静地问她知不知道自己手里是什么,当她故意说:“不知道”时,少女举到跟前,双手一松,回忆里就多了只扑通撞到脸上的萤火虫…… 她衣角泥泞, 萤火虫包在手心。 虽然周依棠不在面前,可陈易仿佛能捕捉到妻的神色,一丝一缕思绪流波,他无奈而笑道: “你以为我不知你在想什么,但我就是你肚里的蛔虫,你觉得陆英像你一样也没什么不好,承袭你的衣钵,习你的剑,哪怕来日飞升,世上仍留你七成剑道,好为后辈开山破路。但我…我不会想这么多,我只想我这师姐快乐些……” 说罢,陈易稍作回忆,叹了口气道:“我一个男的竟然在操慈母的心。” 周依棠嗤笑一声,却眉目低垂下来。 他所说的,周依棠何尝不知,陆英生性懂事的外衣下,是一个满脸迷茫的孩子,她既想承袭剑道衣钵,又怕高山寂寞,她心底深处,始终想无忧无虑地过完一世,得了道心如鹤的评语更令她受宠若惊,后知后觉明白自己担当着苍梧峰的门面…… 周依棠从未给陆英多少压力,只是她自己,本身就是压力。 陈易按了按额角的头发,长声道:“如果没有仙人觊觎,我跟你说这些,归根结底就是扯家常,她快不快乐就是件细枝末节的小事,在很多人看来,简直就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可你是剑甲、是通玄真人,她不必承担太多,不必为了剑道拼命,也不必担当起什么门派的兴亡,那让她快快乐乐地生活也好。 唉,我也挺傻的,竟然跟你扯这么多。” 周依棠道:“不傻。” 陈易借坡下驴,小声询问道:“那…把她从这什么物我两忘的境界退出来?” 周依棠顷刻沉默,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像是在犹豫。 “物我两忘”之境,于习武之人而言,是终其一生难得的机遇,手无心无,暗合天道,和其光,同其尘,道为万物之始,活人剑走得便是以道入剑的路数,与之相反的,则是杀人剑的以剑破道,周依棠悟剑多年,哪怕自折若缺剑已久,却未曾离此道中远去,这一年以来,反而浸淫更深,剑道造诣隐隐有更上一层楼的趋势,若此后有机缘大成,再度问剑许齐,只要那真天人不是称尊做祖的境界,那就不再是自退一丈。 而陆英若是离了“物我两忘”之境,想要再入此境,只怕是要借由斩三尸之法,而且风险极大,有个万一便是道法根基俱毁。 像是觉察到周依棠心中倾向,陈易眼眸敛起。 “算了,我不必问你的意见。”陈易转过身去,不再跟周依棠独处,大步走回绝剑窟,“跟你说这些都是废话,我不想见到这样的她,之前的她肯定也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周依棠回过神来,闻言冷笑:“你什么都能决定么?” “我不知道能还是不能,但我不想她活得不快乐,”陈易顿了顿,继续道:“而且…世上定然还有不同于物我两忘的境界……” 后面这句话说得很满,不过是找补而已,可周依棠却没有驳斥。 她物我两忘,只成了吴不逾口中半个可畏后生,而世上若真有那般境界,便足以压过吴不逾的剑。只是多少年过去,都无人能让那老剑魔叹出一声后生可畏。 陈易昂头上坡,依稀可见陆英坐在崖边看天的姿影,他收拾心绪,缓缓走去,这物我两忘境界入得轻易,想一时半会解开绝无可能,先前话说得满,也只是说得满而已,停留四品已久,还未真正炼神还虚,又如何能寻到那等更高的境界,不过纵使如此,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正迎着走上去时,陈易兀然停步,旋即便见一根微不可察的金丝突兀显现。 从何而来? 只见金丝不止一根,其后紧跟着密密麻麻的细丝,或粗或细,要将人撕扯束缚,陈易顺着金丝牵引的方向看去… 直入云端。 狂舞的雷蛇不觉间已温顺平息,电光不再,取而代之却是一抹紫气缭绕的耀眼天光,黑云往两侧排开。 似天开一线! 众仙乘风破云而来! …… 淅淅沥沥,二十道灿金琉璃色彩泼墨水点似地当空洒下,于山巅白茫茫中晕染铺开,芒草尖穗迎风乱舞,浓郁贵紫之气逼压过去。 为首武灵真君拂袖,山间之风为之一停,芒草仍旧低垂,似做伏首状。 老人的头颅也是低垂着。 一位位仙人身形虚幻,似从壁画中走出,有人抱琴、有人御鼎,有人携拂尘,俱是仙光笼罩,甚是祥瑞,其中三位光芒最盛。 武灵真君自不必说,另外二人一为太和真君,法衣绣金,肌肤剔透,腹部内似有一大如头颅的金丹悬空,俨然是内丹派大成,另一人面容冷峻,身上青衫形似道袍,袖口却呈束窄,似文武袖形制,气态神韵皆似利剑,而其腰间也正悬着一柄古剑,是为敬孤真君。 山巅芒草中,武灵真君上前一步,头颅微垂打了个稽首道: “吴前辈,多有叨扰。” 白发老人眉毛稀松垂落,并不抬头道: “说什么多有叨扰的屁话,不过是怕天塌了,没人担得起罢了。” 此言一出,众仙皆微微皱眉,睨视眼前低头的老人。 武灵真君并未作怒,仍维持着稽首,继续道: “我等绝非贪生怕死之辈,然数百年来,合适者寥寥无几,除萧道平外,仅此一人而已。” 这话落下时,天边忽地一道雷声,悠远绵延,剑池洞天的裂隙,已到了群仙毕至都压胜不住的地步。 此时白发老人冷冷开口道:“倘若这女娃子补了那窟窿,我岂非要在此枯守一千二百年?” 武灵真君早已有所准备,他眼眸微侧,但见那悬古剑的真君已一步上前。 古绳悬古剑。 穗长及地,落入吴不逾低垂的苍老双眼中。 抬头不见低头见。 这仙人默然片刻,沉声道:“吴老剑圣,本道平素好剑,昔年未尝见识老剑圣的剑术,是为大憾,亦曾托梦约萧道平天上问剑,引为知己,却知他为老剑圣所杀,多有哀叹之余,” 他眸里炸起一抹精光,“更望请老剑圣指教!” 沛然剑意无声间弥漫山巅。 吴不逾此刻终于抬头,眯起刀眼上下打量,缓缓道: “剑意还算有些气数,由你代她试剑?” “求之不得!” 敬孤真君声似玄铁,沉沉砸下,眸光掠过一丝仰慕,其后又昂起头来,不言语,单手一伸,掌间纹路似剑意纵横留下的沟壑。 竟是此刻就想试一试吴不逾的剑。 众仙几分胆战心惊之际,武灵真君挥手制止道:“正事要紧。” 说罢,他拧过头去, 远看过去,不过蚍蜉一点。 那远处微小一点矗立于繁杂山林间,拎刀直立的青年,目光仿佛穿过重重阻隔,刺痛人的面颊。 好凌然的杀意, 武灵真君微微摇头,似嘲似怜, 想把众仙皆杀尽… 蚍蜉撼树而已。 ……… 世上仙人,皆似大椿,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 琉璃似的耀眼光辉连成一线,似一道金色天幕由远及近地逼近过来,任谁都看得清楚。 陆英面无表情,只静静看着,与世隔绝了一般。 殷惟郢和闵宁二女大为愕然,哪怕摸不着头脑,但之前山道上碰到的两个仙人早已留下极深印象,如今群仙毕至,哪怕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来者不善。 女冠面上淡泊平静,心中却是忐忑不安,一时间连掐诀都望了,闵宁则攥住刀柄,眸光虽有扑朔,但落到一个人身上时,便不再扑朔了。 陈易迎着群仙而上。 风随仙光而来,只见数十丈开外,以武灵真君为首的众仙蜻蜓点水般立于枝头,彼此身形虚幻,却又金光璀璨。 来的皆是法身。 所谓法身,便是真身之意,是为仙佛证道之法所显化而来,于道门佛寺而言,证道之法可谓命根子般的存在,诸如太华山的太上忘情法、上清道的上清心法,便都是证道之法的一种,而陈易当时所灭去的药上菩萨,便是无意间配合殷听雪一起,灭了她的法身。 武灵真君一步向前,像是天官诵读敕书般居高临下,睥睨道: “我等众仙临凡,念及道友一场,交出那位女道,便当作无事发生。” 陈易并不急着答话,只是问道:“偷渡的人全在这了?” “狂妄竖子!” 陈易的话音刚落,便有一手持拂尘的仙人怒发冲冠,高声大喝。 “说出真相,就是狂妄?”陈易挑眉道。 “我等苦修天道,得享长生不死,岂容你来污渎!”那仙人显然是气笑了。 武灵真君面沉似古井,短短两句交谈,便知此人绝非善类,更无妥协之心,到底还是衬了那句凡间老话:敬酒不吃吃罚酒。 既然如此,那便不必多言。 不必武灵真君开口,作怒的仙人已一步上前,身形风驰电掣,瞬间掠到陈易面前,手中拂尘似电,照着陈易的天灵盖轻飘飘挥洒而去。 白丝迎风,温温和和,那仙人一手掐诀,好似抚顶授长生。 剑光却更先旋过。 仙人早有所料,只是愠中带笑,身子便柔软下来,雾气缭绕,要如云雾般迎剑散开…… 哗啦…却是斩破皮肉的声音,拂尘从他手中无力跌落,显出温和下的真容,白丝似雷蛇张口,嗡嗡雷爆声萦绕,威势骇人,烁过之后,便平息下来。 陈易错身而过,灭禅剑的剑光横空一抹,冒着金血的六阳魁首高高扬起,死前都尚且留着愠中带笑的面容,只有瞪大的眼睛留住了惊骇! 众仙脸色微变,武灵真君眯起双眸,敬孤真君剑意高涨。 “我还以为…你们真的长生不死呢。” 只见那人抓住半空飞舞的头颅,翻拧过去,让那死时惊骇的双目正对群仙! 第四百五十五章 山巅一剑(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滴着金血的头颅正对众仙,怒悲哀怜皆有,种种情绪弥漫林叶之上,但不过刹那,那众仙便似口久经风霜的古井,平下波纹。 敬孤真君轻攥起悬剑古绳,此绳色泽剥落,依稀可见当年红得似血,不是凡物,颇有来头,正是凡人们常常烧香求问的姻缘红绳,真君面容冷峻,没有周身金光更显一股物外烟霞客的仙性,本就是姻缘极旺之相,然而全真教主修的隐逸,更要断绝红尘,他所在的龙门派更是如此,视家为“牢狱”,姻缘为“金枷玉锁”,唯有脱离樊笼,方才得见大道、得见真我。 故此他将自身姻缘炼化为剑穗剑绳,将剑悬起,若一动凡心,这本命法剑立将坠毁碎去,而最艰险的情关早过,飞升近百年,他的剑意一涨再涨,已是地上武夫口中的化境,若非如此,也不足以为萧道平的知己,更担不起吴不逾口中的“有点气数”。 “杀人剑的路数,少见、少见。” 敬孤真君将陈易那一剑瞧得真切,久见风云变化而沉寂的仙心,砰然起跳,剑意自行流转周身,古剑嗡嗡耳鸣,他这老伙计俨然是兴奋至极。 他再看陈易手中剑,喃喃道:“好剑法配好剑。” 相较于敬孤真君的剑意昂然,按耐不住的跃跃欲试,武灵真君则是金眸泛冷,心中对这虽有金丹,却凡夫俗子心境之人的评价拔高一分,仙心流转,万千思索掠过,单一看去,那物我两忘的女道不会出手,而那红衫武夫不知深浅,但想来比不上这杀性最盛的玄衣武夫。 敌寡我众,本应优势在我。 只是这玄衣武夫几息间杀了他们一位同道,虽说有他轻敌在先,可如此轻而易举,便是无论轻敌不轻敌,也一样会败。 不能让他来个二十多次一对一。 武灵真君目光流转,心念初定,掐起指尖,卜卦过后知道此子是为四品武夫,更加惊叹,四品武夫便能如此强横,举世罕有,他心绪起伏…… 既然是四品,再强横也并非无法对付。 但要说最值得忌惮的… 还是那始终未曾出手的女冠。 哪怕没有在众重阳观道士血请下现身,可武灵真君还是明明白白地听到,正是这太华神女,以一己之力梦杀上百道人! 看似不过结丹, 却是真正的深不可测。 有仙死于近前,殷惟郢仍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武灵真君见状不禁感叹:“修道多年,终是见到返璞归真的在世真仙了。” 一时风止,石崖边,树梢上,一上一下,两拨人相对而立,暴风雨前的宁静蔓延开来。 陈易把头颅抛飞出去,一脚踢开那仙人尸身,咧嘴笑起来道: “从前门人以血请只有二仙回应,如今却是群仙毕至……看来虽说是仙人,但不过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之徒。” “红尘杂乱,人间纷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本就是我辈仙家所求,不然怎得真逍遥?” 开口的是太和真君,其本为全真教龙门派第七代祖师,曾苦修两百年却飞升不得,百年前成仙后,厚积薄发,腹中洞府金丹大如头颅,周身紫气浑厚。 “太和真君不必与之废话,武夫粗鄙,不知事理,只懂生死高下。”武灵真君冷声说完,朗声道:“结阵!” 随话音落下,十几位仙人皆动,以武灵真君和太和真君为圆心,脚踏罡步,列开四象八卦,各自紫气汇聚成无形法台,悬在树梢与树梢之间,随着几声“我请北天玄冥甲”、“我请南天伏魔剑”的话音,团团掠向剩下的仙人。 那余下十位仙人忽现杀伐气象,整个人大放光明,好似披上无形金甲。 而最浑厚的金光朝敬孤真君而去时,后者却摆了摆手,回绝这护体金甲,古剑不知何时已然出鞘,他盯紧那玄衣武夫。 陈易冷眸凝望这群金甲仙人,剑转开一圈,抖开上面斑斑仙血。 接着踏开步伐。 三步过后,第四步时身形骤掠向一位金甲仙人,二人间相距不过十来丈,金甲仙人断然不惧,挥起手中金钱剑就朝陈易骇然斩去。 陈易点着树枝再踏一步,气劲骤起,脚下碗口粗的树枝直接由内而外的崩碎,他整个人凭空一抹,瞬间躲开金钱剑,手中三尺长剑随身旋舞,裹挟着刺耳争鸣迎面斩去! 金甲仙人并未像先前仙人般身死当场,甲胄破开狰狞裂痕,灿金的身影倒飞出去。 此时,有一大鼎当头狠辣砸来,陈易正欲再踏脚一躲,但上清心法带来的时间里,他敏锐捕捉到几位仙人已掐诀算出他下一次可能出现的三个方位,尽数以法宝封锁,见状陈易索性不躲,以炁御刀,寒凉的刀光直撞大鼎。 轰地一声,大鼎悬停,陈易掐诀御风,飞高一丈接着一脚踏鼎。 下方扑面而来的金甲仙人迎面就间庞大的鼎影如泰山压坠,重重一砸,法宝余势未消下,金甲泛起碎纹,咳出口灼热鲜血。 陈易反身就朝着破了甲的金甲仙人杀去。 金石相较,金甲仙人手脚俱动,元炁急剧消耗,法宝与后康剑来回交战,缠斗在一起。 法宝灵光数现数灭,但终究抵不过剑影翻涌。 待其他金甲仙人催动法宝驰援之时,陈易的剑口已滚动出了血珠。 金甲仙人的尸身坠地,身上金光逝去,回归到阵法之中。 那仙人坠地前,陈易往他身上重踏一步,绝巅踏云第六步下,人影再度消失不见,只剩树影狂风间摇摇欲坠。 漆黑的后康剑染得半红半金,短短时间内已杀二仙,映衬得那袭黑衣如同修罗凶神。 武灵真君面上未见悲喜之色。 他们所结的阵法远胜寻常道门阵法,不因人死而阵法衰竭,恰恰相反,死的人越多,其仙气都会被阵法所聚拢,加固到后面的金甲仙人身上,可谓愈战愈强。 更何况… 敬孤真君要出手了。 陈易正寻觅着下个目标,身形停在树冠的一刹那,忽地脊背生寒,气机自警。 沛然的剑意已将他锁住,无需转头就知有剑仙提剑而来。 敬孤真君待到自己的剑意攀至巅峰,单手一拧,古剑斩去,数以十计的凌冽剑气齐齐贯穿而去。 一出手即杀招! 漫天青翠飞舞,激射四周,尘土飞扬,数道剑气落在地上割出沟壑交错,剑风竟凝实若水,如激流般奔涌。 要将陈易搅得死无全尸,只剩魂魄,最后眼睁睁看着碎肉横飞。 翻涌的剑气之盛,饶是无法无天惯了的陈易也不敢以剑硬抗化解,他掠风而退,踏着枝桠连着两步绝巅踏云,追来的剑气所过之处一切都碾为齑粉,敬孤真君再一催动,剑气去势再快,但始终落后陈易半个身位,他眉头一拧,心念所动,旋即便有两位金甲仙人配合封住陈易的去路。 陈易转身拧剑斩到一宝伞上,金光飞如碎屑,灭禅剑下宝伞旋即缺开一角,宝伞之主心神摇曳,法身震荡,不得不说杀人剑在这等情况下远远比活人剑好用,讲的就是一个诛心,剑意虚瞬间就能绞断法宝上的天地气运。 只是再好用的剑,眼下也只有一把,转身就能见洪流剑气奔涌下来,刮擦过的罡风吹人心惧,去路被封锁,陈易不得不转过身来直面这惊心动魄的一剑,后康剑旋即舞动,荡出一轮轮剑花,转手便是活人剑的路数,周身飞叶旋舞,颇有以柔克刚之感。 洪流剑气激撞剑花,火花哗哗飞溅,陈易虎口裂开一点口子,剑柄嗡动,但仍旧握紧,长剑被压得向外弯曲,荡漾的剑花似四两拨千斤般挑动洪流剑气,一圈一圈地将剑气消弭于无形,溅射而出的剑气飞跃天地间,树木摧倒一片又一片。 “活人剑?” 敬孤真君惊叹一句,旋即眸中炙热更胜先前,他喝声道: “我看你能化解多少!” 语毕,剑气又来,敬孤真君催动古剑运转,朝那金石齐鸣间激射数道剑气,层层相叠,一浪盖过一浪,陈易手中剑花更多,手臂幅度更大,时敲时拨,纵使如此,仍然被一时压制,剑气已溅射到面上,脸颊骨出渗出点点鲜血。 武灵真君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他转头与太和真君相视一眼,二人身形想换,阵法阴阳位兀然一变,众金甲仙人身上金甲光辉黯淡,半空中却凝聚出金色巨剑! 这便是先前众仙口中的“南天伏魔剑”,此阵瞬间转守为攻,威势惊人,一剑朝陈易当空砸下! 敬孤真君微皱眉头,不是因这一剑无法将陈易杀死,而是因他与此人交手不过数合。 天上苦修百载,一身剑意攀登至巅峰固然不错,只是仍然不够,将问剑吴不逾,需更利的剑,需此生最强手,否则如何能对得起那传说以剑成道的前天下第一?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敬孤真君期望以此人来打磨剑意。 可眼下,只能如此草草收场,难免遗憾。 金色巨剑迎面而来,蔚然重压下,木石摧折,似有大山砸下,浩浩荡荡的一剑离地尚远,却已压出深深沟壑。 陈易为敬孤真君的剑气纠缠,根本无处可躲,脸色凝重,脖颈已经泛汗。 森森的死意自脊背逆流而上。 纵使他手中剑舞不停,那洪流剑气仍未化开,他肌肤如同遭千刀万剐之苦,裂开道道肉眼可见的血痕。 远远望这一幕的闵宁脸色泛白,她如何不知陈易危在旦夕,然而眼前的战局她根本就插不上手,贸然出手,不仅会陷入险境,更会乱了陈易的心境。 攥住刀柄的手已满是汗水。 闵宁嘴唇嗡嗡,好似正欲开口。 “你欠我一次人情。”还不待她开口,魂魄间便有声音道。 闵宁眼眸一亮。 她重重颔首道:“千百次都可以。” 耳畔便只听冷笑一声,并无回答,再一回神,冷笑已出现在她面上,她骤然不再握刀,改手握剑,压山一剑下,一双冷目豁然睁开。 风云剑呛啷出鞘,不知隔了多少年,剑铭“风云”二字再度落眼,周依棠心念微起,掀起点点涟漪,旋即止住。 她出声道:“在这之后,我会沉睡一段时间。” 周依棠本不必说这句话,不过她记起陈易给她说过的一些经典桥段,便刻意来上这么一句。 闵宁应得很干脆:“好。” 话音落下后,她的意识蔚然止住,像是陷入到深眠之中。 著雨,又或者说“闵宁”转过身来,朝向那烁着浩瀚金光的天地,自上而下一剑直斩! 一剑既出,并无多少异象可言。 乃至于那催动巨剑的众仙都不曾留意到有一剑斩来,只是隐约察觉气流滚开,风比先前更烈几分而已。 唯有敬孤真君的手滞涩一下,猛然拧身御剑在前。 原本密密麻麻冲刷陈易的洪流剑气骤然拐开一个弯,弧度精妙转回到敬孤真君身前,陈易来不及细思,瞬间运起绝巅踏云。 见敬孤真君莫名放跑陈易,武灵真君面色惊怒,暗骂这生来好剑的真君冥顽不灵,然而下一刻,他双瞳猛缩。 只见成百上千剑气洪流如草木禾秸般一溃而散! 敬孤真君剑气层层蜂拥激射,与无形剑罡交锋,却仍旧填不住剑气洪流消耗的窟窿,尽是被碾碎于天地之间,先前溃散的剑气搅得木石催折,这一回却只是落叶纷飞,可见这些剑气都已被耗尽到了极致。 然而纵使如此,待剑气洪流彻底溃散之时,敬孤真君身上爆开出硕大的血花! 金色鲜血淋漓飞溅,落地又成盏盏花色,他自右肩到腹部裂开狰狞血口,主持阵法的两位真君面色大骇。 浑身是血的敬孤真君如似死狂, “得见剑甲一剑,天眷我也!” 他攥住手中之剑,纵鲜血淋漓,剑意不止,一涨再涨。 天何其眷我, 剑道如山,今日终可一窥山巅的境界! ………… 山巅处。 罡风压着芒草,却忽然弥漫开一股气机,芒草一概昂首,地上如似多了千万把剑。 满地剑坟中的白发老人,此刻抬着头颅,回首望去, 浑浊的苍眸里掠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光彩,他喟然一叹道: “果真是你。” 数年一别,那半个可畏后生,也上到山巅。 第四百五十六章 涂山再现(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剑甲? 二字落下,天地间众仙蔚然一惊。 那不甚引人注目的红衫女子竟然是剑甲? 微不可察间,武灵真君的指尖轻颤,一阵难言的心悸蔓延开来,他再一望那个方向,就见那红衫女子踏叶而起,面无悲喜地迎上敬孤真君。 连这人都如此… 那么那还未出手的太华神女,到底强到何等境界? 武灵真君思绪繁杂,脚下阵法刹那不稳,此时一旁的太和真君出声提醒道: “道友心静!” 武灵真君收拢神色,如今数仙皆死,再如何作想,再如何后悔,都没有转圜的余地,莫说是剑甲,便是真天人许齐在此,他们也唯有奋死一搏。 鱼死网破的境地啊… 幸好,他们是鱼,我等是网。 陈易对周依棠附身闵宁代打之事并不意外,事实上从一开始他能如此大胆,就是因为有周依棠在,也在计算师尊什么时候出手,至于陆英和殷惟郢,二女虽有惊异,但眼下情况紧急,也来不及多想。 陈易身形拧动,便见剑锋将一柄宝伞斩成两半,金甲仙人急忙后掠,手中施展雷法,但见他的身影变化,竟鬼魅地穿过雷霆,剑锋洞穿了仙人薄弱的金甲。 又一仙死。 两位真君脚下阵法又多了层光晕。 陈易刚刚把剑锋从仙人的胸腔拔出,金血顺着剑身滑落,转头就见那金色巨剑散去,众仙身上的金甲再度加厚数分。 一位持着巨锤的金甲仙人口诵神咒,身形增大到数丈,巨锤如小山般下砸过来。 陈易踏开一步,绕到仙人身侧,长剑斩去,灭禅剑的威势却只将将斩开甲胄,并未伤到仙人分毫,仙人旋即举锤砸来,锤上萦绕神霄雷霆,纂刻有艰深晦涩的道纹。 陈易微微后倾躲过一锤,举剑想斩先前位置,却又不好落手,只能又在金甲上留开一道口子。 金甲仙人见身上多出两道口子,再诵神咒,由外而内地笼罩起一身金光。 请神上身。 举锤的金甲仙人又得加护,陈易剑光舞动,刀也挥舞,双肩抖耸,举目一看,金甲仙人身上多出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口子,但却始终未能入肉。 其他仙人见状,旋即从四面八方各持法宝包围过来。 局势愈发不利,陈易猛砍一剑,终于砍到先前破开的口子,入肉虽是入肉,却是寸步难行,金甲仙人吃痛怒吼,手中巨锤迎面砸下,陈易只得撤剑回防,连人带剑被砸退数尺。 他一脚踏开树梢,反手就向身后伺机袭杀的金甲仙人抄去。 那仙人早有预料,手中带着一法印,以掌心一拍,数道雷光就在二人间炸了开来,陈易掐金光护体诀,雷光过后金光亦碎,腹部正中一道电光,只是他似是仍咬牙一剑贯穿了仙人诵咒而未闭合的嘴巴! 头颅被剑硬生生扯掉坠地。 陈易抹开脸上鲜血,再如何坚固的金甲,终究护不到喉咙里。 武灵真君神色多了一抹骇然凝重,众仙被愈杀愈少,哪怕知道加护更强,仍旧难免有人怯战,更何况陈易已寻到了金甲仙人如同罩门般的破绽。 太和真君心念随武灵真君而动,此刻抬头一望,似在询问。 脚下虚幻法台,金光凝视,笼纳气运无数,只见八卦处紧紧闭合,阴阳两位如有逆转之相,似有什么喷薄欲出,武灵真君眸光晦暗不定,眼神交流间,便已明白太和真君在问询什么,无非是逆转阴阳,变仙阵为魔阵,引万魔降生。 魔者,障也,佛道两家皆最忌入魔,也最惧魔障,古有释迦摩尼险些为魔佛波旬所惑,只差些许便败坏正法,而莫说远古,便是甲子前,吴不逾之所以被称为剑魔,便因其是上清道的破门出教之徒,道人讲究根除六尘,绝灭物欲,时为掌门大弟子吴不逾却痴迷于剑,由此生魔,本为上清道的一桩不可问的秘辛,只是后来吴不逾步步登顶,一剑剑斩开个天下第一,原来谈之色变的上清道,也开始时不时往脸上贴金,至于“剑魔”之称,则在吴不逾登入武榜之后被废弃,取而代之的,则是谁都不得罪的“一念纤尘”。 武灵真君见脚下金光越聚越多,更有无数仙人魂魄携道行凝聚,若转化为魔阵,内引心魔,外降天魔,其威力定然无法想象。 然武灵真君仍在犹豫不绝,将目光投向了与著雨厮杀的敬孤真君。 著雨附身闵宁,以这五六品间,修为不过结丹初期的身躯行事,自然不比从前,然而形不在而神在,是为寅剑山新一甲子剑甲的剑意仍不差分毫。面对这天下剑道前二的人物,敬孤真君如痴似狂,他朗声大笑,身如青虹掠去,握剑猛然直刺,周身旋起无数剑气。 著雨面色如常,平平无奇一剑直斩,巍峨的剑意扑面而去,剑气迎被剑意偏折,凭空扭曲开原有形体,敬孤真君极力催动,也只少数重归正轨,他为此面无惊惧,反而更觉庆幸,恰好眼前是为剑甲,又恰好不知为何,剑甲要以旁人身躯交战,杀力远不如从前,唯有以剑意相抗衡,以剑磨剑,教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敬孤真君身上泛血,剑意愈发浓郁,待他杀到著雨面前时,一剑裹挟劲风凌厉而下。 风云剑嗡出撕心裂肺的鸣叫,那袭红衫往下震退数丈,硬接着一剑,手掌处已鲜血迸射,著雨只扫一眼,明白闵宁的武道境界经不起多少敬孤真君的刀剑相击,只见敬孤真君又起剑杀来,著雨身形拧动,绕开一个身位后,轻描淡写地一剑直刺。 敬孤真君只见剑光大放,随后又凝成一点,先慢后快,他骤然侧身,左肩破出鲜血,原来是循住他剑气的空隙。 分毫之间,他便已回味到这一剑的精妙,纵身上沾血,仍剑意汹涌,不见有平息之势。 那边你来我往,杀得正酣,陈易这边也如托身白刃里,身形折跃于法宝法术之间,刀剑并用,周身有法宝流光交错,与刀剑相撞,砰砰作响,叫人震耳欲聋,陈易以刀锋转开一道古琴,接着一剑直贯而出,自一处先前留下的豁口出穿死仙人。 接着陈易抬头见流光汇聚,周身气机自警。 转过身时,便见千百道流光如箭雨朝他倾泻而下。 陈易御风又使绝巅踏云,身形百般变化,那流光仍如滂沱大雨般追来,他辗转腾挪间,于密密麻麻的雨帘望见是三位金甲仙人自行结阵。 箭雨在前,如何是好? 冒着箭雨冲杀过去? 陈易眸露戾色, 无妨! 他于树冠上转身停步,旋即重踏,一道黑色闪电直掠而出,刀剑破开重重箭雨。 三位金甲仙人似早有准备,脚下踏罡步斗,正欲再度变化。 忽然间,一道幽蓝身影从他们身后冒出,这声势浩大的神仙打架中,几乎微不可察。 殷惟郢的元婴朝三位仙人的天灵盖处连点三剑。 正值阵法变化,心神凝聚,三位金甲仙人如遭雷击,魂魄剧震,脑子嗡鸣一白,待回过神来时,一道血淋淋的身影已杀至面前,朝诵咒时张开的嘴巴贯穿刀剑。 两颗仙人头颅当空扯下。 余下那仙人还想挣扎,以手中法宝与陈易斗了数十招,金甲仙人先前几招仍有杀力,但随后便逐渐式微衰弱,他双目泛起血丝,愈打愈急,最后被陈易寻到机会,一剑自破开的口子里刺穿躯壳。 再一看,身上金甲已满是疮口,血迹斑斑。 陈易将口中鲜血吐出,只身穿过箭雨的感觉并不好受,纵使刀剑齐舞,身上也添了许多伤痕。 而且越往后,金甲越厚,如同一个个乌龟一样。 他拧过头,目光直视那高空上的灿金法台。 武灵真君脸黑似铁,数位仙人殒命,其余仙人已不敢贸然上前,避其锋芒,怯战的势头正在蔓延,此消彼长,敬孤真君仍在缠斗,再加上…那始终屹然不动的太华神女…… 如似有座大山压在武灵真君肩上。 他仍眉头紧皱。 他和太和真君是阵法的阵眼,若要将阵转换,便要以血开阵,血祭自身魂魄法身,将此请神阵法摧至巅峰。 要,还是不要? 武灵真君踌躇之际,陈易已调转剑头,朝着法台厮杀过来。 太和真君骤然厉声喝道:“老夫尚不惜死,武灵你难道是惜死之徒?!” 武灵真君猛地抬头,就见那人如似闪电般,要生生撕开这不断笼纳仙人魂魄的法台。 “你还在妄自犹豫什么,千百仙人命运皆系于此役之上!” 再一声喝问如雷贯耳,武灵真君再不犹豫,阵法光芒大盛,却并非先前金光而是暗光,氤氲而来的紫气染上血红,一股天地生寒的魔气蔓延开来。 魔气横生,蜿蜒出森森寒意。 数位金甲仙人滞涩片刻后,化作道道流光拦阻扑杀阵法的陈易。 浑天一暗,黑云间闪电交错,似是不甘的嘶鸣,阵法如同烧沸的三足大鼎,鼎中骨血沸腾,还有魂魄蒸煮的凄声厉嚎,武灵真君立于其上,双手间法诀变化,周身金光逐渐被笼罩,如同夜中萤火。 兀然, 一个漆黑口子裂了开来。 粗如巨木的尖爪攥住裂口,浑体深青的丑陋天魔一爪探出,狰狞面目间带着狂笑,它爬出大半个身子,又见金光笼来,化作金箍强加于其头顶,天魔凄声厉嚎,双目通红,想要挣扎却被两个真君压胜得无可奈何。 剑锋交错的间隙,著雨朝那边望了一眼。 天魔者,修炼居山之士一念纤尘,多由得道真人入魔所化,为正天地正法,驱逐域外,却不甘于域外贫瘠,企图回归此方天地,常籍由借道人渡劫之时,以目见显现形影,幢盖幡花百种天香异云覆室,或耳闻仙乐之韵,教道人以为自己或身死、或飞升,唯有看破迷惘,才得证正道,世人常说的着相,便是被天魔所困,着了魔相。 而这些私开天门飞升的众仙,从前不能飞升,本就因念中纤尘所困,本就不是看破迷惘之人,使来这等邪法并不稀奇。 至于这天魔,著雨一眼便知其来历,是为一方青魔而已,虽然棘手,但不足为惧。 青魔现身之时,陈易心神摇曳,但刀剑不停,流光无数次袭来,无数次破开,他的步伐依旧,如电直掠。 魔气森森,只有两点金光尚在,这便是两位真君的仙性,只要这点仙性尚在,任凭青魔如何肆虐,都能以金箍制约,眼见那袭玄衣与法台越拉越近,武灵真君面色微白,只因裂口里的天魔犹在角力,企图挣脱束缚。 武灵真君怒骂道:“孽障!听命于我等,犹有一线生机,若我等身死,你就老死在那苦寒虚无地!” 青魔的挣扎刹时小了,头颅上金箍稳稳落下,面目狰狞间,利爪攥住裂口,通红双目倒映起陈易的身影,天魔已呼之欲出。 正在青魔爬出之时,异象陡生。 更深处漆黑虚无中,无比庞大的吸力骤然袭来。 青魔那通红双目骤然猛缩,面上怒色瞬变作惊慌失措,他奋力往外挣扎爬出,利爪顿碎,但身形却一点点往内拉扯,两位真君脸色惊疑不定间,就见一只魔气森森的大手,自上而下抓住了青魔的头颅,后者眼睛在指隙间打颤。 砰的一声。 青魔的头颅西瓜似地炸开,碎屑飞溅,缕缕魔气消弭天地间。 两位真君寒意蔓延全身,双瞳瞪大, 但见漆黑口子里,六颗通红如血的眼睛自深渊中豁现。 太和真君双唇颤颤,似语未语, “怎会是它…” 话音未落,黑影骤然破出,抹过法台,但见一点金光顿灭,武灵真君颤抖地侧头,眼角余光里,只剩一泼淋仙血的无头身躯,往前两步之后,栽倒而下。 他仿佛听到了太和真君身死道消前的余音, 梼杌。 念头刚起的一瞬,法台上又多一具无头尸身。 两点金光顿时湮灭。 天地顿暗,剑池内兀然一静,众仙皆不住回首,连敬孤真君都不由停顿,回过头来,只见那可怖的头颅于漆黑间涌出。 方才剑意争锋,抵住敬孤真君千百剑气都未改颜色的著雨,此刻却多出一抹苍白。 无人知这上古四凶之一为何而来,但见这庞大梼杌随意抛去青魔尸身,抓住裂口,以春芽破土的架势自夹隙挤出。 那六颗通红如血的眼睛只盯向天地中的一人。 陈易刹那停步。 双目与六目相对。 一股难以言喻的古怪气息蔓延开来,但见那臃肿诡异的脸庞里咧开一道森寒笑容。 它认识他! 陈易刹那心神剧震,心生万魔。 洞府间湖水沸腾,天眼大睁,企图发出金光,却被浓郁漆黑吞没,黑气滚动间,似有什么在怒吼咆哮,将陈易的心神包裹。 他猛一抬头,却不知自己身处何地,举目所见唯有一派浓烈得不能再浓烈的漆黑。 身后似有什么,带着强烈敌意。 他拧过头时,便见六目通红。 陈易呼吸急促,刹那痛彻心扉,深入骨髓,那遗忘许久的前世记忆于漆黑中激撞,他恍然间不敢直视那六目,生出种发自内心的难言恐惧。 这梼杌是谁? 只一念起,头颅就好似煮沸般的剧疼! 梼杌仍在望他,仍在直视,似在质问,又在狞笑,陈易耳畔边掠过晦涩难懂的语言,如遭魔音贯耳,周身窍穴好似在爆炸,魂魄在遭成百上千次撕裂,又遭成百上千次黏合,三魂七魄俱是扭曲激颤。 脑海混沌中,梼杌盯向他心湖掩埋下的灿金天眼,生硬拗口地吐出人言: “那是…我的……” 漆黑如似沸腾,梼杌朝向那里伸出巨手。 陈易魂魄已疼得近乎撕心裂肺,全然不知发生什么,只觉眼睛冒出撕扯的痛苦,脑海间浮光掠影,却又色彩扭曲,意识逐渐下沉,逐渐模糊,待将要真正沉下间,耳畔边忽然听到一道千回百转的熟悉嗓音, “易儿…” 陈易挣扎间回过头去。 漆黑魔障间,一道虚幻模糊的九尾姿影挡在了梼杌面前。 那是缕残魂么? 陈易兀然泪流满面。 涂山氏… 原来安后不是无的放矢,她真有一缕残魂留在天地间, 但母亲的残魂不会留在别人身上,而是留在我执之中,他的心里。 第四百五十七章 我都可俯瞰(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那灿金色天眼触手可及间,一道的九尾虚影兀然横栏,单首六目梼杌咆哮怒号,凶烈的气机熊熊滚涌。 那是道虚无缥缈的身影,如同蜡烛融化到最后,一缕凝固的烛花,触之即灭,纵使如此,她仍横拦在那里。 梼杌嘶吼间,吐出含混不清狠厉字眼:“滚!” 浓郁阴煞的漆黑滚滚逼压,陈易的呼吸像是被截住一半,无形逼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他的眼角余光,看见涂山氏仍立在自己身前,她一步也不退,冒着点点光亮,要吞没陈易的黑暗都避开她去。 梼杌再度吐声:“滚!” 生着九尾的女人似觉好笑,不轻不重的话音响彻天地间:“舜帝在时,你们凶族早因罪流放化外之地,人神共证,如今竟倒反天罡来了。” 梼杌六目俱是血红,滚滚漆黑间嗖然探出一爪,要将那女人撕得粉碎。 女人不躲不避,手臂轻挥,九尾大张,佶屈聱牙的金文当空而出,陈易不知为何看懂了那神威赫赫的四字——天命殛之。 骤起雷霄,一道远雷破空,当头砸坠梼杌身上,血光蔓延,凶兽瞬间凄声厉嚎,通红的六目泊泊涌血。 梼杌犹想大肆咆哮,怒焰滔天,血液染得漆黑更加暗沉,它张开血盆巨口,拼命想将眼前虚影连同身后陈易一并吞没。 涂山氏冷冷道: “我夫禹在世时,可无你等凶族立锥之地。” 刹那雷霄再起,如似鸿蒙初开时第一道闪电般,最纯粹的一道白光贯穿梼杌。 梼杌仍旧撑着血盆大口,犹想吞之,却在白光过后,顿时灰飞烟灭,缕缕魔气消弭于陈易洞府心湖间,眼前天地浮现出先前的蔚蓝色彩 陈易瞠目结舌,身形慢慢落回到湖水之上,渺渺水波涟漪荡漾。 他这时再回头望向涂山氏,方才许多异象哪怕不明就里,都一掠而过,他浑然不觉,直望着这个认作娘的女人,嘴唇嗡嗡,突然间好多好多话想说。 涂山氏身形通透,好似会随风而散。 可她仍转过头来,不像是好久不见,只是寻寻常常地唤出一声: “还不过来?” 陈易回过神,眼眶兀地酸涩,勾唇努了努个微笑,本不想多哀戚,但终究还是抹了抹眼角。 好半晌后,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走了过去。 待到涂山氏的面容落在眼前,陈易失神看了片刻,嗓音沙哑道:“娘…” 涂山氏低低“嗯”了声,她姿仪飘渺,好似一不注意,就飘然飞走。 可她眉目依旧,水波潋滟间,又像永远都不走。 陈易不知第二句话该说什么,他怕再也见不到她。 倒是涂山氏有点不耐烦了,嗔怪道:“没几天不见,吃哑药了?” 陈易滞了滞神,无声笑了,好半晌后出声道:“那倒没有。” “那怎么不说话?”涂山氏盯着他看。 陈易努嘴正欲辩解,还不待他开口,涂山氏就“哦”地拉长了音,摇了摇手指道:“你在外面认干娘了?” 陈易连声否认道:“这可没有。” 涂山氏狐疑地看了他两眼,旋即道:“女人可以随便找,娘可不能乱认。” 陈易赔笑道:“不会。” 接着他下意识想朝哪里看一看,还不待他看到些什么,涂山氏便早有所料般道: “不必想着外面的事,在这…全都慢了下来。” 话音落耳,陈易旋即收回视线,他也冥冥有所察觉,不知为何,在这洞府心湖上,外界都变得极慢极慢,时间就好似不再流逝。 陈易转过头,终于出声问道:“你…藏在我的魂魄里?” 涂山氏不遮掩道:“一点残魂,你走的时候,听你说补天的阴谋什么的,娘就留了个心眼。” 陈易微微颔首,与他想的如出一辙。 当时安后曾说涂山氏有一点残魂留在世上,并误导陈易那点残魂在她身上,却反被陈易从细节处识破,自此便否认了涂山氏的残魂仍留于世的想法,只是当下再一想想,安后怎会无中生有地罗织一个极易戳穿的谎言,根本在于,她或许早就靠钦天监的压箱手段卜卦到涂山氏残魂的遗留,并且误以为在她自己身上。 “我还以为只是个…不着调的幻想。”陈易喃喃道。 接着他恍然记起,他曾特意问过周依棠,涂山氏会否有残魂存留,这前世之妻予以否定,也正是这点否定,让他那点念想断个干净。 陈易的思绪显化心湖间,涂山氏低头一看,便见那张略微熟悉的清寒容颜。 她似有所感,轻声叹道:“你最记得她了。” “…没办法。”陈易也见水中画景,略有局促,厚着脸皮转移话题道:“娘,这凶兽到底为何而来,而且他好像…认识我。” 那一瞬间的感觉不会骗人,陈易打从第一面见时,便觉这凶兽眼熟,而且它一来,便要掠夺他的天眼。 再联想这凶兽自域外而来,而自己正是旁人眼中的域外天魔…… 在这背后,到底有多少机关算尽,涌动的暗流里又有多少上不得台面的蝇营狗苟,陈易似有如芒在背之感。 “娘被关了这么多年,哪里知道?”涂山氏朝水面点了点脚,“你要问下这个女人,这女人跟你隐瞒了许多。” 陈易低下头,朝水面深深看了眼,轻声附和道:“坏女人啊。” 哪怕涂山氏不说,陈易也知这前世之妻隐瞒了太多太多,有许多话,她总说一半,瞒下另一半,又或是干脆一字不提,哪怕相处日久,陈易也总觉看不透她,彼此间虽说成婚,可说一千道一万,仍旧无法交心深谈,她好像不在乎这一世两世。 纵使想问个究竟,周依棠要么会避而不答,要么便说他这时不该知道。 涂山氏忽地笑眯眯道:“要不休了她?” “她…她是世上最在乎我的女人了,除了你以外,”陈易怔了怔,倒没想到这般田地,怕涂山氏不高兴,摇头笑道:“若是休了她,只怕找的下一个也是坏女人。” “总有好女人。” “天下的坏女人太多了。”陈易顿了顿,岔开话题道:“怎么才不算坏女人?” “像娘的就不是坏女人。”涂山氏指了指自己,笑道。 “娘你这不自卖自夸吗?” “臭小子,如果不自卖自夸,你怎么知道我在天底下待你最好?” 涂山氏忽然骂开一句臭小子,陈易心底忽地一暖,就像他会笑骂小狐狸是傻瓜一样,一点点话头,心就软和了。 “娘,你真好。”陈易没来由道。 涂山氏一愣,敛袖掩嘴轻笑:“你终于知道了?” “一直知道。” “你师傅好还是你娘好?”涂山氏刁钻问道。 陈易犹豫片刻后道:“…娘。” “真懂事。”涂山氏望了望那心湖间的女子,“话虽如此,但如果她问你一样的问题,你要说她更好,知道吗?” “为什么?” “不这样骗不着女人的心。”涂山氏笑道:“尽管说,娘从不会难为情。” 陈易思绪一时起伏不定,片刻又笼了回来。 眼前既是他心湖,陈易抖了抖手,拂散了周依棠的容颜,湖水随指尖轻舞,水华旋即凝聚出一坐立山巅老人之景,画面落眼,似是觉察到此人非同一般,涂山氏的眸子皱了起来,狐尾大张,危险的气机弥漫开来。 陈易望了眼外界昏黑一片,竹筒倒豆子似地交代道: “他要与我比剑,输了就我死,赢了就他死,周依棠数年前曾于他打了个平手,因此传道授业解我惑处,她说唯有抵达‘物我两忘’的境界,与天地合一,方才有一线生机,她这番话所言非虚,但是…” 涂山氏一猜既中道:“但是你不喜欢。” 陈易苦笑了下道:“对,我不喜欢,那要斩却下尸,又要劳什子的无形无相亦无我,可是我…我又想不到别的办法,想不到…更妙的境界。” 不知为什么,周依棠许多话他都听得进去,唯独她最值得称道的剑,陈易总左耳进右耳出,倒也并非排斥,只是觉得她说得不是全对,这一回就更是如此,物我两忘之言,暗合武道三品的炼神还虚,所谓无形无相亦无我,道尽无数禅意,然而离京前夜的佛像崩毁仍历历在目,陈易亲手摧毁了那种忘我的武意,不可谓道不同不相与谋。 陈易自嘲一笑道:“我口口声声说有更好的境界,自言我即是道,可除了这等与天地合一之法外,还是找不到出路,我的心…总是飘忽不定,一时被这个影响,一时又被那个影响,不知要飘到哪个九宵云外。” “你的心不定?” “闵宁曾问过我,我的心去哪了,我也是那时才惊觉心不定,”陈易缓缓道:“我也不知道…我想去哪里。” “你想去哪里…”涂山氏沉吟片刻,随后问道:“人总在天地间行走,你的天地又在哪呢?” “在哪,不就是在这吗?”陈易觉得这问话古怪。 天地还能在哪,除了这里,除了此方世界以外,又哪有别处天地…… 忽然,陈易猛地有所意识,道:“你是说在这?!” 湖面荡漾阵阵涟漪,温柔的水波把吴不逾的身影揉碎,既不澄澈也不浑浊湖水间,隐隐约约浮现着一道道烟波幻影,水流温柔地拂过他的双膝,那一张张面孔多么熟悉。 涂山氏抿唇轻笑,柔声道:“不在你心里,又在哪里呢?” 陈易深吸一气,心念浮起,水流涌动,一滴、两滴、成千上万滴水珠飞跃而起,交汇成瑰丽澄澈的天幕,碧空如洗,他的呼吸间泛着湿漉漉水汽,再昂头去看,怔怔失神。 万籁俱静,天穹铺开柔和画幅,一张张容颜越来越清晰起来,陈易忆起了许多事,看到了许多景,好似有点点滴滴回荡,或苦涩、或快乐、或愤怒、或悲哀…他看到殷听雪拎着纸花想拆又不敢拆,看到离京前后女冠沾湿的衣袖,看到独臂女子枯守坟冢边,看到闵宁背剑携刀,学着他的模样行侠仗义,看到秦青洛抚着腹部的繁复面色和祝莪念信时的欢快,看到小寡妇痴痴地趴在桌前……水光潋滟,汇成无垠天空。 有了天了,可是地,地又在哪里呢? 陈易想要仰望天空,脚下却落在空处,长久以来,他总觉自己这域外天魔终归是域外天魔,浮在这世上,没有根基,像是浮生一梦的匆匆过客。 陈易怀着询问的目光转过头,只见涂山氏指了一个方向,他便望了过去,天眼兀然大开,目光贯穿千里之外,向南又向南。 目光像是一个快步的光团,滚动来滚动去,他看见一群婆子围屋外焦急等待,低声交头接耳,又见那满如小山的红馍馍渐凉,烛光忽明忽灭,逐渐融化间凝成一朵不动的烛花,他想看看屋里的景象,还不待推门而入,便听见一道破开寂静的高声啼哭…… 像是哭在他的心里。 他的女儿出生了。 陈易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脚已不在落空,他在这世上,终于有了根基。 耳畔边,听到一道温和的话音:“易儿,若人能自成天地,又何须向外求法,千寻百觅。” 陈易心底骤然有了明悟,曾纠结于侠义,又困于京城樊笼,可这些都无关紧要,自己本就是个小家气的人,无论过去多久,自己所求的,从来只是一个家而已。 “是这样…就是这样……” 陈易喃喃自语,以自身为圆心,他的天地兀然开阔起来,延申至比远方更远的地方,他忽然飘忽不定,脚又踏地,天地愈来愈辽阔,他凝望远方,相隔千万里,长风刮过又一掠既至。 “我想去哪里呢?” 风从西来,又往东去,他凝神静听。 陈易轻声低喃:“心带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炼神还虚, 我心即天地。 ……… 山巅。 风声嘶嘶,任天地异象,仍自狂傲摇曳的满地芒草,兀然一停,狂风也渐渐喑哑,万千芒草骤然深陷死寂。 接着, 一株株拔得笔直。 密密麻麻,蔚然奇观。 圈圈芒草振断,白茫飞舞,吴不逾豁然睁眼,浑浊苍老的眸子炸开一抹精光。 他转过身,一步踏出,巍峨如山般气势向外推开,万千芒草倾倒伏首,但见错杂断裂间,一柄古旧森寒的长剑拔地而出,从后往前飞掠到手。 吴不逾远远眺望,又是一步。 天地一道奔雷,破向远方。 ……… 当空之中,天昏地暗,众仙见梼杌灭杀两位真君,俱是心神将崩,肝胆欲碎,两位真君来头极大,一位是龙门派第七代祖师,一位则是重阳观初代掌门,而这两位德高望重的仙人都受封“真君”之号,却死得如此轻易,他们又能如何,法台顷刻崩溃,众仙呆若木鸡,已忘了逃窜,然而,梼杌却僵立裂口处一动不动。 三息之后,众仙才回过神来,化作盏盏流光仓皇逃窜,待远去百丈,又仍见梼杌一动未动,方才各自停下。 好半晌后,有仙人像是弄清楚了什么,嘶声哭号道: “两大真君舍生取义,用命诛了天魔!” 本欲回归天地为祸的梼杌突然身死,与两大真君的殒命几乎同一时间,那么答案显而易见,此话一出,刹那自众仙中传开,戚声四起,天地间一派哭号哀叹之声。 辉耀天地的法宝流光一时黯淡,那边却依旧剑气纵横,敬孤真君如痴似狂,梼杌出现他分神固然不错,但也只一刹那,此刻再陷厮杀,剑招与剑罡交错,砰然作响,杀得好不癫狂。 著雨一面应对来势汹汹的剑气,一面眼眸扫了眼悬在远方的陈易,莫名气机自他身上蔓延开来,难以言述,不同寻常,她旋开凌厉侵袭的剑气,深深看上一眼,眉头紧紧皱起。 …自成天地? 著雨瞳孔微缩。 却在这惊诧的一瞬,敬孤真君下剑愈发狠辣,两剑交击的巨响炸起,他破开著雨的剑招,长虹贯日,一剑要穿碎红衫女子心窝。 哗! 一道血光冲天而起,却是滚烫的灿金颜色,敬孤真君亲眼看见自己的躯壳往下坠去,剑仍向前,犹想杀之,但头身已不在一处。 天旋地转间,敬孤真君瞪大的双目倒映着白发老人的背影。 吴不逾停于天地间,白发当空乱舞,未曾回头,眉目给人行见奇峰、高山仰止的磅礴气势。 他直直凝望着面前的男子。 那人已持剑回首。 天地间狂风陡止,彼此之间仿佛拉开一道孤耸如剑的无形绝壁。 白发老人嗓音喑哑道:“你是冢中枯草,还是巍然高山?” “枯草也好,高山也罢,”破开三品,一身武意臻至巅峰的陈易缓缓笑道:“都可俯首一观!” 请假一天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请假一天,梳理梳理后面的剧情,给这段剧情结个尾,龙虎山后就去南疆了。《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百五十八章 天下第一而已(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天穹辽阔,一滩散不开的墨团便是滚滚乌云,几条蜿蜒雷柱忽地抽展忽地熄灭,大小颜色各异的珠点落于天高地阔间。 远看是密麻聚起的灿金珠点,众仙面皆悚然,敬孤真君骤死,无人看清那人是如何出手收手,回过神来时,一抹金血便糊开天地间,愈战愈勇、剑意近乎鼎盛的剑仙眨眼便做了无头鬼。 头颅当空坠下,仙躯仍然滞空,泊泊鲜血晕染在墨团似的大片乌云上,众仙已到作鸟兽散的边缘,俱是大气都不敢喘。 由远及近的一道话音落了过来, “都走吧,不要脏了我的剑。” 说话的是一团暗沉似草的墨彩,便是吴不逾了。 众仙俱是犹豫迟疑,一束束身影立在空中,无人先行,与其说是仙人风骨,倒不如说是怕先跑的被先杀。 白发老人头也不回,语调冷淡: “百年来井水不犯河水,孰是井水孰是河水,你们眼瞎了看不清?” 话音落下,众仙间一派静默,接着化作一束束流光争先恐后地飞向天门,没入黑压压的乌云里,再也不见。 吴不逾这时直直凝望眼前之人。 他像是告知,又像是自言自语道:“闲人都散去了。” “还有一个。”陈易指尖朝下。 吴不逾略一低眼,便见敬孤真君那硕大的头颅昂头直望,双目瞪得极大,布满了血丝,可见死前惊骇愕然。 他先后以陈易与剑甲磨砺,只为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杀得可谓如痴似狂,见过山巅之景,打磨出此生以来的极盛剑意,却偏偏一剑身死。 “是个痴剑之人,有点气数固然不错,但还是差得太远,你若是能追上萧道平,说不准还能留下一命。” 手中古剑挽了个半圆,白发老人施施然道: “我江湖封剑百年,见过我的剑术再死,你也算瞑目了。” 话音刚落,敬孤真君双目颤一下后竟慢慢阖了起来。 死得瞑目, 不枉此生。 最后一个闲人已死,陈易见著雨已带陆英和殷惟郢远去,了却心底的一丝顾忌,抬眼看向那形销骨立的老人,犹记第一回上山见他如枯草,便抛下豪言壮语,待再上山时,却见他携草挥来,曾经这剑道高山一根芒草便压得他喘不过气,而如今再一看,巍峨高山越发狭窄耸立,又化回了一株枯草。 不止他身似枯草,目光落到那古朴粗糙的剑处,也仍是枯草,与他花白的胡茬如出一辙。 陈易长长凝视,又收回目光,落到那柄染金血的剑上。 以地为鞘不知春秋岁月,长剑寒光犹胜,气度森严,剑锋处隐约如有青芒爆绽,嘶嘶砰鸣。 见他望着自己的剑,吴不逾稍提剑锋道:“非恒。” 陈易略作回忆,记起这老剑圣曾以一柄非恒剑天下无敌手,其为上清道之徒,剑名自然出自老君之言,然而天下第一已成过去,曾经的赫赫剑名都要挖掘记忆,莫说是剑,与他齐名的楼兰剑皇更仅剩只言片语,真是江湖易老,千秋不到,你的传说也不再为人称道。 “闲人走了,你我想来不必说闲话。”陈易收拢感慨之心道。 吴不逾凝视了陈易片刻,点了点头,直接道:“你的剑…更锐了。” “不是剑道?” “剑不是道,更不该妄然称道。”老人的话语与之前如出一辙。 陈易抬了抬手中的后康剑,“我的可以。” “坐井观天,不知我大成境界,”吴不逾顿了顿,眯眼道:“不过你的剑意,确实是不一样的东西。” 陈易默然,像是表示认同。 “只是不知高下,”吴不逾握着剑,破天荒地笑了笑,眼眸炸开一抹精光,“便用剑问个明白。” 后康剑已默默举起,陈易并不废话,问剑而已。 “小子,压至同境,莫怪我为老不尊。” 话音落下,白发老人大步而行,古朴粗糙的剑身提去,当空一剑骤然劈下,剑身寒光犹厉,金血洒开,陈易不躲不避迎着剑影而去。 砰! 剑光猝然炸开二人间,陈易身形一转,顺势别过剑锋就要横来抹人脖子,但也落空,吴不逾踏着树冠绕开半圈,简简单单再一剑,眼见没入皮肉,陈易拧腕剑柄往下撞击剑身,嗡鸣声荡漾开来。 吴不逾面容如水,收剑时手腕半点不陡,身如矫兔一蹲,手中寒光斜刺碧空。 罡风袭打脸庞,呼啸震耳,陈易手往下沉,漆黑剑身砰地撞开寒光,肩头一耸,气机蔓延剑身,往下一力压之,随后剑锋登时朝手臂斩去。 可吴不逾何许人也,身形飘荡,转眼便绕剑转出恰好避开剑锋的微妙弧度,反手一剑斜向陈易手臂,气劲爆起,以彼之道还之彼身之际,非恒剑上忽多五指,猛一扣紧,拿住在半空中。 二人间交手间的磅礴气机扩散开一扇“湖面”,气流自下而上汹涌滚开,积压剑池不知多少年的厚黑乌云被击得粉碎,天空处可见一无形裂口。 吴不逾剑身震荡,剑锋随二人气机共鸣,自人五指间荡开,陈易收手不及,掌心多出一条若隐若现的血痕,二人拉开距离。 他指尖朝手心攥了攥又散开,指尖剃开鲜血。 “好剑法。”陈易轻声道。 吴不逾淡淡一笑,出声道:“好一个后生可畏。” 自当阳湖剑势雷池被许齐砸得粉碎以来,吴不逾一气化三清立于三处剑道圣地,近两甲子来,他画地为牢多久,于后人的剑道期望便有多高,到头来可畏后生却只等到半个,让他连失望都成了麻木。 不曾想,这本该是又一个萧道平的玄衣男子,不知经历了何等气运,竟悟到了新东西,不一样的东西。 那人像是自卖自夸,忽然问道:“你看我像不像一个剑仙?” 吴不逾苍老的眉头松弛,竟像是浮出笑意,道:“人自地看天,是井底之蛙,仙自天看地,又何尝不是?“ 他叹出声道:“平生一百数十年,我不曾瞧得起任何一剑仙。” 陈易像是不太满意,挽了一个剑花,舞如黑月,他又问道:“你看我不像剑仙,又像什么?” 白发老人似悲似喜道:“枯草看枯草而已。” 常言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吴不逾登顶之后便视若虚言,剑道魁首,天下第一,本就是群山之巅、天外高天,入江湖来数十年来始终未尝一败,与楼兰剑皇一战后更是进窥天人合一境界。然而,登顶一甲子,终是应了古人诚不我欺的老话,于那真天人而言,斗不过草木禾秸,江湖只唏嘘两位天下第一新老交替,直言吴不逾若不接战,仍是天下第一,却不知不是许齐问剑于他,而是他问剑于许齐。 陈易并不驳斥,只是宁静看天。 而吴不逾接下来的话语以剑讲出,树冠惊起无数飞叶,脚步连点间已踏叶而行,沛然剑气凌空斩下,卷得劲风狂舞,连十丈开外也木石翻滚。 陈易以剑相抗,剑身剧烈震荡,刚别开那斩人的非恒剑,马上脖颈微寒,便见无数飞叶中蕴含剑气扑杀过来,密密麻麻,近乎遮天蔽日,他一脚点树,身形向后剑舞如月,将一道道剑气搅得粉碎,碎叶漫射,剑气纷杂交错,割出数十道深浅不一的沟壑! 寒光似长虹贯日,兀然从陈易要搅碎的剑气冒出,白发老人仿佛融入到飞叶之中,此刻才杀机骤起,裹挟无与伦比的威势,陈易骤然停步,迎着磅礴剑势一剑贯出。 剑尖相撞,脚下群林以二人为圆心轰然荡出一圈空洞,逸散的剑气摧枯拉朽地将木石齑粉,只剩稀里糊涂的浓青颜色。 金石齐鸣后知后觉地震荡天地,呼啸成风,二人身形随震荡再度分开。 吴不逾朝前凝望,陈易发梢迎风狂舞,碎叶袭身,他身形于一派浓青间愈发巍峨,铺展画幅间的… 一座高山。 白发老人握着剑,像是年青了许多,喃喃道:“我来见一见高山!” 自与真天人许齐当阳湖一役以来,他已太久不知何为高山。 吴不逾再度上前,身形飘荡而起,无甚精妙剑术,亦毫无技艺可言,像是初次提剑的门外汉,脚步摇摇摆摆,人随剑动,像是踉踉跄跄走出一剑。 剑意却一涨再涨,攀至山巅。 陈易面容不变,提着剑,朝他大步踏前。 他要让这老人停步, 因高山需仰止。 二人近乎同时来到同一处。 并无言语,也无多余动作,一剑先至,一剑后来。 吴不逾与陈易身形交错,剑锋不知割开到了何处,他好似刺出了一道深深的伤口,而他的腹部也是一热。 老人回旋过身,脚步略微凝滞,却骤然暴起。 远远不到眨眼的功夫,后康剑便从他肋下穿过,劲风交错,那人脚步连点,数次抹去,数次现出,吴不逾的胸口鼓胀似风箱,呼呼吐气,陈易的身形好似无处不在,所以老人的剑亦紧随其后,剑影漫天而出,纷繁凌乱,几乎铺天盖地,眨眼间便千百招交错。 二人厮杀极快,剑法已说不清是什么路数,脚下林木摧折,浓郁的群青晕染而开。 吴不逾的剑意仍在巅峰,不仅未见衰颓之势,反而愈战愈勇,气势磅礴得不能再磅礴。 多少年了,他多少年未曾问剑问得这般酣畅淋漓? 世人只知他败于许齐后如入疯魔,却不知他剑意因此近乎涅槃,在那里,所谓以剑成道不过空谈,唯有深深绝望。 吴不逾眼眸里,只有剑,也唯有剑,然而哪怕他与天地合一,都始终触及不到许齐的境界! 而现在,他看到了一种不一样的东西,他要问的东西。 他看到陈易的身形抹去的次数越来越多,现出的次数越来越少,如同忽明忽灭的摇曳烛光,他愈是出剑,便愈是捉不住踪影。 吴不逾愈发急促呼吸,剑仍不停,他在问剑,问那种东西。 他在与什么东西问剑? 吴不逾听到嗖嗖嗡嗡,那是挥剑的声音。 陈易忽明忽灭了不知多久,终于,那道玄衣彻底消失,仅剩剑锋仍在,一道剑影竖斩而来,吴不逾骤然止步,手中寒光一横! 到了此刻, 二人所出剑招,不过一横一竖。 天地间晕染开墨影。 金石交击过后,老人再也不见剑锋,忽然一空。 他到底在与什么东西问剑? 仍能隐约捕捉到剑影,吴不逾已无心分辨,剑势再起,不知不觉间,他的剑从巍峨磅礴,愈发轻描淡写,无非起起落落。 一剑、两剑,成百上千剑,来来回回,风从西来,又往东去,尽归所出之处,耳畔边仍有嗖嗖嗡嗡声。 看不见剑锋相撞,只有剑影来回,而影子彼此交错,本就没有声音。 吴不逾心间海上升明月般浮起天问, 我到底在与什么东西问剑?! 这时连剑影也消失不见了,手边仅剩嗖嗖嗡嗡声,忽地,天地无垠铺开如纸,茫茫白中只剩他一点泼墨似的孤影。 我在… 与天地问剑?! 吴不逾身已停住,犹想出剑,可是剑呢…剑已经不在了,而那人的剑四面八方散了开来,成了天地将冢中枯草温和笼罩。 于是,茫茫天穹越升越高,天地相接的山峦已模糊不清,越推越远,老人脚下已无立锥之地,离地九万里,不见天之高,不见地之深,如坠湖面,轻飘飘蜉蝣于天地间。 老人不再言语,连刀剑的嗖嗖嗡嗡声也听不见了,心随天地一静,寂然深深。 高下已分, 天下第一而已。 ………… 鲜血淋漓而落,地上立着一血人,陈易浑身伤痕交错,剧痛由近及远。 他像是易碎的瓷器,狰狞扭曲的裂口密密麻麻,稍一动弹,仍有血珠飞溅,而脚下已是一派狼藉,满山林木纷纷伏首。 与他相较,老人似乎要好得多。 仅有一处狰狞裂口。 可不凑巧的是,恰好在心胸处。 二人不知何时皆双脚立地,陈易深吸一口气,双膝一软,本欲收剑,却猛一抬头,只听到苍老话音, “还能出剑么?” 吴不逾犹未气绝! 远天之上,碧空泛起一点涟漪,如开大门,两道白发虚影“推门而入”,一掠而来,皆是“吴不逾”。 剑乡剑冢剑池,三位吴不逾齐聚此地。 陈易深吸一气,终于绷不住道:“太为老不尊了。” 旋即,他眸光依旧道:“不过都一样。” “不一样。” 虚无缥缈间,两位吴不逾朝那心被搅碎的吴不逾汇去,老人伫立原地,沙哑的嗓音拉得极长, “我从没有这么好过,许齐的境界,也不过如此。” 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机弥漫开来了,陈易不住眼珠轻颤,他…也到了这等境界! 吴不逾黯淡的老眸炸起精光,嘴已嗡嗡出声: “再出一剑,你要看好。” 话音还未落下,陈易已提剑起身,剑锋直贯而出。 一抹剑光却后发先至,老人融入到剑中般缓缓而下,仿佛成了一座新的天地,斩了过来。 剑成天地。 “此剑非天成…”老人大声道:“我成、我成!” 前声低,后声高,戛然而止。 陈易的剑落到了空处,预想中的金石齐鸣并未出现,再抬头,已不见吴不逾的身影, 天地一派寂然, 却是剑中消散了…… 先由远及近,再从剑招、剑气、剑意由近及远,慢慢写意,写了三遍,最终写成了这一稿。 第四百五十九章 闵宁搭手(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吴不逾人随剑散。 陈易那一剑下,他本就身死,却那弥留之际,唤回另外两道“吴不逾”,三清归一,重提一气,再出此生以来最后一剑。 一剑即天地。 阖上眼睛,那一剑压来的景象仍在回荡。 陈易提起一气,盘膝而坐,鲜血泊泊流着,洒落地上点点红斑。 都结束了… 这曾经的天下第一已身死道消,天地一剑不过回光返照,终究成了道逝去的武林传说,不会比他所杀的剑仙们留得更长。 江湖易老,千秋不到。 云散风消,天地一派空明,墨染似的群青色氤氲成圆,向外排开,碎叶也无风自落,陈易视野忽然极远,望见山巅芒草茫茫,一座座剑坟迎天嗡鸣,似要死而复生,因老人的死,乍然没了约束,万千剑意纷繁凌乱,条条白色气流掠动天地间。 “一剑即天地…” 陈易张开双臂,接着往后一收。 自由自在蜉蝣天地的剑意半空一滞,白色风线齐刷偏转,浩浩荡荡,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数以万千。 皆入陈易一剑。 后康剑内,仿佛有座天地,纷繁凌乱的剑意已收拢起来,好似一条条游鱼交错水流中。 陈易横剑在膝,阖上眼眸。 远天, 碧空如洗,千百年来的万象变化,可终是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火上炎,石下坠,天地无垠。 陆英似有所感,无声间朝远方眺望, 一人、一剑、一孤影。 又或许还没结束… 他的路,才刚刚开始。 …………… 哪怕陈易回来时把身子洗了个干净,可殷惟郢看到他时,仍然嗅到浓郁的血气,她被吓了一跳。 她小心翼翼端详了会陈易的脸庞,顺便捋捋他杂乱的眉毛。 陈易没有理会女冠的动作,他直直盯着昏睡中的闵宁,双眼一眨不眨。 虽说在场无人知道周依棠化身著雨依附在闵宁身上,但当时周依棠附身闵宁代打,大家都是看得清清楚楚。 陈易知道周依棠有许多事避而不谈,刻意隐瞒,只是这一回后,经涂山氏的提醒他意识到再也不能就这样让她瞒下去,他就等着跟周依棠对峙一番。 若周依棠以真身出现,陈易与如今的她问剑,大约在五五之间,鹿死谁手犹不好说,可现在就是一缕分魂,倒也不怵。 闵宁的睫毛颤了颤。 陈易把脸凑近了些。 “呃…” 她撑着身子,稍稍昂头,便看见了陈易, “陈、陈尊明…这是在哪里?” 陈易一愣,都准备好对峙了,醒的竟是闵宁,而不是周依棠。 殷惟郢也意识到这点,咕哝出声道:“看来通玄真人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陈易出声问道:“有办法找到她么?” 女冠思索琢磨,再略一掐指,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闵宁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用右手撑起身子坐起,浑身骨头冒起咯咯声,嘴里喘了口气,正想说话,却咳出口鲜血。 陈易立即转过脸来道:“别乱动。” 话还没落时他就扶住闵宁的肩膀让她躺下,她那英气又显得脆弱的眉宇落眼,陈易便不住心头微紧。 一别春秋,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久没心疼过闵宁了。 其实还在京城时,陈易对闵宁的心疼本来就不算多也不算少,只因她素来刚强,又一身侠气,好似永远都不需人心疼一般。 而剑池再见,闵宁秉性仍一如既往,而经江湖历练后,境界飞跃,那股子要强劲就更是锋芒毕露。 略一失神间,就见闵宁笑着看他: “怎么,你可怜我?” 陈易笑了笑道:“不行吗?” “去去去,犯不着要你可怜。”闵宁挥手就要推开他,冷声道:“别看我这样,真搭起手来还是你叫屈。” 所谓搭手,便是武人间不拼内力,纯以招式切磋较量,这等较量形式比摆擂更好把控,不易流血,故此在商贸发达之地的武馆镖局间犹为兴盛,而在京城这类地方鲜少听闻。 陈易并未放手,反而按住她的手臂摸了下道:“经脉损伤不少,还要静养,有丹药吗,没的话我让鸾皇给你炼点丹药。” 殷惟郢撇了撇嘴,自己竟要给闵宁炼丹,也不知成什么样了。 她心中略有郁闷,又看不惯二人亲密,便从方地中摸出一个小玉瓶子来,清淡道:“紫月化清丹,温养三日便是。” 陈易接过放到闵宁手里,他哪里听不出女冠的小小醋意,不过也没计较。 闵宁随意倒下一枚丢到嘴里,这时才问起那一战来道:“吴不逾呢?” “死了。”陈易回得简单。 闵宁双瞳一颤,无比愕然道:“死了?” 这事于谁而言都是难以想象的冲击,多少剑道大材都身死于此,哪怕闵宁自忖日后成就绝不弱于周依棠,所想的也不过是活下来罢了,如今却听见吴不逾死了,心中自难言惊骇。 陈易微微颔首,想了想后道:“他自言剑道不过枯草,自是来到天人合一的境界,所谓武道之所以称为‘道’,便是与天地共鸣,所悟的意,更是天地的意,周依棠所悟到了物我两忘,便是让剑与天地合一,吴不逾看到了这点,故此才说她是半个可畏后生,天下第九,当之无愧,而吴不逾的境界更深,剑道为枯草,近乎涅槃,天下之中,这本就是高至山巅的境界,如同凡夫俗子认清自己是凡夫俗子,随后一朝顿悟,涅槃成佛。” 闵宁听得认真,旋即又问道:“你说近乎于涅槃,那他到底还是没有涅槃?” 陈易吐出一口气,想起吴不逾身死道消时斩来一剑,若真落身上,生死犹为可知,他缓缓交代道:“近乎于涅槃,到底还是没涅槃,他视剑道为草木禾秸,而非无物,更百年来尽侯剑道大材,就注定他绝非超脱涅槃之人,而是心存冀望,正是这一点冀望,让他来到了新的境界。” “新的境界?” 纵话语平静,闵宁直觉险象环生,若是如此,那陈易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陈易慢慢道:“我的境界。” 闵宁呆愣了下,下意识要噗嗤笑出声来,紧接着便又意识到,陈易所言非虚,有些尴尬地抠了抠墙面上的剑痕。 她深深呼吸,而后道:“你的境界?” “算是另辟蹊径,也算是走了好运,我悟到了若天地无剑,何不剑成天地,如此一来,在我的天地,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就是…道理。” 有些话不便跟闵宁解释,无论是涂山氏、还是那梼杌,所以陈易只能简略来说。 闵宁略有感悟,轻轻颔首不语。 一旁的殷惟郢听得半懂不懂,但有一件事,她是听得分明。 陈易跟闵宁又拉开差距,这下闵宁是抢不了他了。 女冠心里压抑不住地掠过喜意。 若闵宁抢不了他,按先来后到的规矩,哪怕是当兼祧之妻,也还是得敬她三分。 这素来拎不清的女人隐隐约约明白,陈易境界越高,她的大夫人位置就坐得越稳,以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倒也不是不成。 何况这明面虽是一人之下,只是暗地里,谁在谁之下还不好说。 念及此处,殷惟郢松了口气,见闵宁以后要吃亏,要比陈易赢了吴不逾这事更叫她快意。 闵宁撇过一眼,无意中觉察到女冠眼眸里浮过的得意,嘴角一斜。 岂知她何曾在乎这些争抢? 陈易转头看天,吴不逾一死,天地间的剑意便凌乱起来,所以他以自己的剑为天地收拢了所有剑意,如今剑池再度恢复平静,虽然天开一口仍未修补,只是陈易没有给人收拾烂摊子的道理。 祸是全真教的人弄出来的,既然如此,就该他们承担。 陈易碰了碰剑鞘,如今已入三品,那么余下两年半内只消得入二品,便不虚与断剑客的那场问剑,时间一下宽裕许多,至于天下乱武,更是不再如先前般急切,原因无他,他的剑比先前更利了。 见闵宁脉象渐渐稳定无事,陈易起身想去看看陆英,忽地,闵宁抓住了他,笑问一句道:“晚上的时候,要不要搭把手?” 陈易还没来得及想明白搭的是哪把手,殷惟郢就已双目直盯闵宁,冷声道:“闵少侠还需静养。” 闵宁不退不让道:“我不必动。” 这下陈易也明白是个什么意思,他眨了眨眼睛,与闵宁已是一年不见,而且认识这么久,就只尝过一回女侠的滋味,若说不想要,那是假得不能再假。 而且眼下剑池之事已告一段落,闵宁之后还要回身入蜀,又要天隔一方。 见陈易吞下一口唾沫的模样,殷惟郢一时有气,心底说不清道不来的滋味。 陈易用眼角余光看在眼里,轻声笑道:“你又吃的什么醋?” 应对习惯了,他少了许多局促,再加上之前明心见性,陈易肩上的顾虑少了许多。 更细点来说, 若大殷还要纠结这些…自己不介意强扭瓜曼,两个一块来。 福至心灵,殷惟郢隐约觉察到他语气的细微意味,低声道:“我…我没吃醋。” 陈易微挑眉毛,倒是让她给躲开了。 女冠心中暗诵太上忘情法,心绪平复,清淡道:“我先前说过,眼不见心为静,这一回也不计较你们。” ……… 陆英倒也无事,仍旧是那般无形无相亦无我的模样,心比先前更加清净,陈易去见她,把一切都说给她听,她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像是无论发生何事,都与她并无关系。 一时半会是破不了她这等心境,更不能用强来,陈易只好徐徐图之,所幸的是,自己已悟得新的境界,已不是大放厥词。 回了绝剑窟,但见两盏烛光烧得正亮,映照着张貂毛牛皮垫子,闵宁盘腿而坐,灯火勾勒出笔直身躯,乌发早早散开柔光,弧线隐约微妙,她瞧见陈易进来,面上勾起一点薄笑。 “她去找陆英了。” 见陈易四下去寻殷惟郢的踪影,闵宁便轻声道。 陈易一下明白殷惟郢是给他们留出空间,倒也不拧巴,慢慢走到闵宁跟前。 闵宁单手撑着一本书在看。 陈易心不在焉道:“在看什么书?” “杂书。” 闵宁眼仍望书,却没落在哪怕一字一句上。 陈易靠近了些,轻轻把她的肩膀搂到怀里,闵宁微僵一下,没有挣扎,只是腰背仍旧挺直,这或许是女侠小小的不服气。 灯火明灭朦胧,陈易望向她屈起的手肘,手臂肌肉的弧线美妙,那臂弯间夹起时的小小窝点,更是勾勒出刚中带柔的侠女气。 搂着搂着,他的手就不住往下伸。 闵宁呼吸急促不少,啪地一下打掉他的爪子。 陈易转过眼就见她盯着自己看,英气眼眸里似是有话要说,便噙笑道:“谈些事先?” “别毛毛躁躁。”闵宁冷声道,再一望书,半晌后道:“先谈些事。” 陈易洗耳恭听,两人太久未睡到同一张床榻,到底是要烘托烘托气氛。 闵宁慢慢道:“你如何看你师傅?” “她…”陈易略自疑惑,“提她干嘛?” “我…到底是你半个师傅。” 陈易笑了,原来是计较这个,便柔声道:“她没你好。” “……”闵宁沉默片刻,而后道:“说实话。” 陈易便侧开眼眸,扑朔的烛火落眼,他想了好一会,轻声道:“她有很多事都瞒着我,瞒来瞒去,始终不肯说,前世…以前还好,我毕竟与她有所芥蒂,只是如今都过去了,她依然如此,有些时候…我也不知如何跟她深谈。” 闵宁听得明白陈易的疑虑,更从中捕捉到陈易与周依棠的隐约情深。 陈易拢起心绪,攥了攥手,故作凶狠道:“下回我见到她,要是她还敢瞒来瞒去,我就狠狠给她来点教训。” 闵宁冷笑一声,沉吟半晌后问:“为何你不知如何与她深谈?” 她是怕以后跟自己像周依棠那样么?陈易心想着,脸上带笑道:“不知道,可能跟她没跟你这么亲密,说起来,我好久都没欺师灭祖了。” 说到这里,陈易转了个身,膝盖压垫,把闵宁伸直修长双腿夹在两膝之间,抵近闵宁的脸,戏谑道:“你让我欺师灭祖一下,我再承认你是我半个师傅。” 闵宁眸光略有晦明,不知心念到何处,兀然如初春破冰,嗤笑道: “来来来。” 火光幽幽,映照着绝剑窟的景象,许久未见,闵女侠的汗味飘荡而起,已是赤条条,值得庆幸的是,她之前洗过了一回,发梢里没有虱子,腋下也只有一点点侠气…… 烛光凝固片刻,忽地被一阵冲击的余波吹灭, 不足为外人道也…… 第四百六十章 女儿出生(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安南王兴师动众地赶了一趟京城,说是进京面圣,乘兴而去,载誉而归,宫里下了旨意,绸缎布匹、奇珍异宝好一通的赏,还给秦家的一些子侄封了军职官位,成千上万的人马就这般热热闹闹地回了南疆。 回了南疆不久,不知是不是双喜临门,王府里,竟传出了王妃有孕的消息,一传出来没几日,便有许多人上门道喜,头几日一概不见,过了几天,王爷才见了一点人,却也并没多言语,面色照旧,不辨悲喜。 据内院的管家婆子说,这事上,王妃要比王爷来得更欢天喜地,王爷倒是几分愁眉不展,全然看不出有后的兴奋。 不过,这夫妻两人倒也恩爱,寻常官家里,妻子要生了,丈夫也就最后三个月待在家里,多在内院陪护,可王爷面上虽无喜色,却在一个月后便待在内院了,内院许多地方都插了穗挂了绳,不让任何人过去,而且还常常吩咐婢女煮来一桌桌补品,想来啊,是喜不在眉头,却在心头。 过了不久,要生的日子近了,也到了。 安南王府一下就张灯结彩,大红灯笼悬着挂着,夜里都衬得一片明亮,烟花炮竹劈里啪啦地响在内院外院,王妃先前吩咐好的红鸡蛋、红包、喜馍馍先派给了内院的人,又派给了外院的人,接着便给过来道喜的人,最后走街串巷地送,之后还要摆流水席。 一车车贺礼向着王府送去,这喜事便疯着传,城里的百姓们奔走相告,不久之后,还会传到宫里,传到大虞京城。 只是生了孩子的这几天,王府内院却有些诡异。 生下孩子的王妃竟是红光满面,喜不自胜,可王爷却似被抽半条命似的,终日闭门,有婢女暗中瞧见了王爷脸色泛白,眉目黯淡,似是病了一场。 这王子王女出生的大喜日子,王爷竟病了,何不奇哉? 爱嚼人舌根的好事婆们,背地里暗暗八卦, “不会这肚里的种,不是王爷的吧?” 更加人心里猜疑的是,子嗣降生,王府喜得贵女,安南王却格外冷漠,孩子一生下来,也不多看,直接交由王妃安置,这生的虽不男孩,却也是头胎啊。 而王妃则全然相反,对这孩子极为喜爱,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怎么看怎么都让人觉得其中有鬼。 再加之安南王早早成婚,却始终无子嗣,更让府上的一些好事婆心里更是笃定。 只是这些上不得台面的话,绝不能放到明面来说。 于是就会暗暗传开了…… 暗中窥伺安南王动向的几大势力,听闻这一秘辛传闻,综合考量后,放弃了以此打算盘的决定,归根结底,犯不着为一个血统不明的女娃投注资源。 安南王府。 不觉间已三月过去,孩子并未夭折,生下来就七斤重,是个小胖娃娃,哭起来可谓惊天动地,照料起来也很是麻烦,一夜要让人醒好几回,可纵使如此,王妃祝莪仍旧甘之如饴。 只是…这王女有点不怎么领王妃的情。 王妃摇摇抱抱,轻唱儿歌,也都是闹累了才不甘不愿地睡下。 其实不只不领王妃的情,王女也不怎么领奶妈子的情。 每每止不住哭闹,奶妈子都只好赔着笑道:“小娃娃都是这样,年纪小怎么哄都哄不来。” 王府中,祝莪素来善解人意,也不责难,便只轻轻抱起女娃,蹑手蹑脚地朝书房走去。 “王爷,她又哭了。” 祝莪小心走入门内,绣翠竹花鸟的薄纱窗棂透着亮光,勾勒高大的轮廓阴影。 那阴影肩头一耸,冷声道:“不是叫你别送来么?” 祝莪听她语气不好,也不生气,只是走近道:“哭闹吵得没办法。” 看着那捧到近前的女婴,高大女子面色阴沉,良久之后吐出一句: “孽种。” 许是为秦青洛的杀气所摄,女婴一下嘴巴停住,僵了好一会,抿了起来。 登时就不哭了。 “快走吧。” 祝莪捧着王女,脚步不动,柔声问道: “三月大了,该给个名了。” “随意便是。” “这可不能随意…” “别烦我。” “她可是你的种…” “别烦我。” “她可是你的种。” “够了!”秦青洛声调骤然拔高,侧脸道:“不过是一孽种。” 祝莪并不气,幽幽道: “王爷你一言九鼎,说是孽种便是孽种,只是明面上还是得有个名字,她是不是孽种无所谓,坠了王府的门面就损了王爷的威信。” 这话叫女子王爷像是打在棉花上。 秦青洛满脸不耐,眸光晦明不定,吐出一口浊气,提笔在纸上写下一字:“玥”。 玥者, 并魚厥切,音月。神珠也。 ………… 剑池,回到现在。 一夜温存。 久久未见,闵宁格外生疏,再加上她一战后似有内伤,陈易也不该要得太急,一来二去只两回。 “哼…” 不适应陈易的指尖逗留腹肌处,闵宁闷哼一声,肚子带着紧致的肌肉往里缩了缩,她单手撑着身子,把握片刻后,跟陈易肩挨着肩。 闵宁并没有打掉他的手,反而望着他满身的伤痕,“尊明…” 陈易指尖在腹中线停住,捕捉到她的视线,轻笑道:“无事,一点伤而已,练几天就愈合了。” 普天之下,无论远近,武夫的愈合能力都是极强,轻伤几乎不会留下什么终身疤痕,而有过横练功夫,便是重伤的口子都能愈合干净,除非刻意留着,警示自己或是他人。 闵宁伸出手,想伸过去,却下意识缩回,接着踌躇片刻后,终于抚上,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模样,她这般的表情很是罕见,陈易一下看痴了。 “疼?” “到底是吴不逾留的伤。”陈易应声说着。 哪怕压到同境,吴不逾终究是曾经的天下第一,满身剑痕不动亦是钝痛,方才不要得太多,也或多或少因这缘故。 闵宁没多少好气,冷冷道:“你不该贪色。” 陈易戳了戳她的腹中线,听她细微发软的闷哼,好笑道:“要不是为了你,再来十回都成。” 闵宁并未做羞涩小女子的模样,只是挑眉斜他,颇有江湖侠女自是大方之意,陈易无意间把她跟殷惟郢对比,后知后觉意识到闵宁竟不会趴在自己身上画圈。 陈易贴近了些,女侠微醇的汗味飘到鼻尖,闵宁皱了皱眉,把头偏了过去。 二人静了好一会,闵宁冷不丁问: “你之前说你师傅如何?” 陈易愣了下,回忆起方才彼此温存之时,自己无意说到一句,周依棠没有她闵宁温柔。 他也不知闵宁是不是吃醋,便道:“她确实不如你温柔会来事,虽说我家月池英姿飒爽。” “我家月池都来了。”闵宁的话略带嘲意。 陈易带几分柔和道:“不是我家,还是谁家?算了,不提她了,提了你心又不舒服,你只需知道一件事,我跟你呆在一块,比跟她待在一块要轻松得多。” 闵宁没有来一句“你才是我家陈尊明”,夜色浓得化不开,她的面色有些晦明不清。 陈易温柔把她搂在怀里。 她今夜似乎格外想听陈易讲他跟周依棠的事,想来也正常,闵宁总将剑甲视作潜在敌手,不过幸好闵宁醋劲不算大,到底还是没问跟她舒服,还是跟自己师尊舒服。 半晌后,闵宁又问道:“你如何看吴不逾?” 陈易略加思索,旋即道:“如何看?什么如何看?” “你到底是剑道后辈。” 陈易想了想后道:“敬吧,无论如何去想,心中还是敬多,而且如果没有他,我纵使解开心中困障,也难悟到这等境界,之前我如临大敌,真到这人死后,才觉剑池一路来,他非敌是师。” 闵宁微微颔首,像是体会到他的心境。 陈易眸光放长,望着天色,不叹不唏道:“不过,人走茶凉,他就这样死了,倒是可惜,就像楼兰剑皇一样,过上几年,就再无多少人记得他的名声了。” 百年之前,那场交替天下第一的当阳湖一役后,剑圣吴不逾便死在人心深处,只剩“剑魔”一点残阳如血。 百年之后,剑魔吴不逾也不复存在…… 你封刀也不问故人何在,三秋一过,武林已把你忘怀。 “死不可怕,怕的是有憾。”闵宁低叹一声。 陈易却道:“无论有无憾事,死都可怕,我不会死。” 说着,他攥住闵宁的手,格外严肃道:“你也不会死。” 她似是有些讶异,整夜过去,都没有搭理陈易这句话。 ……… 天蒙蒙亮,剑池格外安静,没了扰乱天地的剑意,钟灵毓秀愈发突显,朦胧天光下,尽是毛绒绒的清净。 殷惟郢一夜未睡,她把绝剑窟让出来后,便随陆英寻到了一处废弃洞府,彻夜打坐,此刻天地一清,她立于山头的姿仪愈发飘渺,望了眼绝剑窟的位置,本不想去,细思几番后,还是看看为好。 万一陈易说更喜欢她的滋味,闵宁气不过就把陈易捅了呢? 殷惟郢暗暗作想。 草木枝桠交错,一路灌木极多,女冠在崖边探头探脑,眼眸往里瓢。 忽然阴翳处就晃过道红影。 殷惟郢立时一惊,下意识往后一退,脚边踩空,脑子一白,就要摔个粉身碎骨。 那袭红衣探出右手,抓住她的肩头,一把给扯了上来,扶好在地。 女冠惊魂未定,片刻才松了口气,抬头见是闵宁一个人,不禁问道:“他…他呢?” “还睡。”闵宁淡淡道。 殷惟郢旋即疑惑道:“那你怎么一个人?” 闵宁冷笑道:“不打扰你们,不行?” 殷惟郢心中一喜,琢磨后又觉不对,随后一惊,狐疑地打量闵宁两眼,这里面不会是她刻意下套吧…… 她琢磨之际,闵宁也不理她,径直越过,殷惟郢伸手抓她右手,她灵活地躲开,转而抓左手,一下就抓住了。 闵宁轻蹙眉头。 “你就要走了?”殷惟郢惊奇道。 “嗯,有何不可?” “…倒也没什么。”殷惟郢还巴不得她走呢,“一路走好。” 说罢,二人松开了手,闵宁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 女冠还是不住腹诽疑惑,闵宁这不道别就走,虽说是她性情所致,只是走得不像先前洒然。 接着,殷惟郢后知后觉地想到一个疑点, “她怎么始终都在用右手?” 也不知算不算疑点…… ………… 甬道漆黑深邃,拐角极多,九曲十八折,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红衫女子不知走了多久,离之前白夫子的楼宇愈发近了。 她按住墙壁,身躯一颤,像是被抽去魂一样,双腿发颤单膝跪地。 “呃…呃……” 闵宁痛苦地呻吟两声,难言地头晕目眩,单手捶打胸口,双肩一耸一抖,吐出一口浊气。 她喘了好一阵气,环顾四周,像是刚醒过来,下意识道: “著雨我…这、这是哪里?” 等了许久,耳畔边听到著雨的回答, “…快回到蜀中了。” 这嗓音听上去很是许多,像是快要沉睡了一般。 闵宁愕然一惊,不住问:“陈尊明他们怎么样了?” “都无事…”著雨缓了片刻,交代道:“他赢了。” 闵宁松一口气,但环视四周,又有些傻眼,她怎么一下到这来了,反反复复摸着墙壁,再一望,就见到那眼熟的全真教丹炉。 著雨低声解释道:“你本就并非剑池中人,误入此地,吴不逾一死,便被那座秘境自行遣返而归,所以就到了这里。” 英气的眉毛蹙起,闵宁仍有些匪夷所思,不过这解释倒也说得通。 既然无事就好…… 她耸了耸肩膀,重新感受躯壳的重量,四肢的挥舞。 “这…有点酸啊。”闵宁用力锤了锤大腿根,缓解酸胀,心中嘀咕道:“我怎么感觉我好像…被草了一顿?” “你感觉错了。” “是么?”闵宁不禁喃喃,“他不会趁我睡着时来吧,挺小人气性。” “他没这么喜欢你。” 独臂女子低声道,话音若有似无。 她不知自己怎么了……竟做出此等荒唐事来。 究其根源,见到陈易的剑,久违的心如乱麻,再一作想,竟是剑心不稳。 全因他而起,再加之见他似有追究的面色,周依棠便没有自闵宁身上离开,而是将计就计地演了下去,至于他的急色,她早就清楚,更心有准备——本就是两世夫妻。 只是哪怕听他说过这些后,周依棠仍不明白为何自己剑心不稳,温存之时,一时掠过过往种种。 前世恩怨纠缠,彼此花光一世,她总在他入睡之后,才抚上他的面颊。 她斩却三尸,本不该如此纠结,这一世地宫中又一时心软,本就该当断则断…… 再多想也无意义,周依棠垂眸止住心念。 过去不在了, 可执念还留着。 ……… 不知过了多久。 一战过后,陈易彻夜疲惫,天光大亮时,才蓦然醒转。 朦胧间睁开眼,便见殷惟郢坐在不远处,而陆英则身处洞窟最深处。 陈易按了按额头,几分昏沉,望向洞外天色,阳光灿烂,如似春日,他昨夜做了场应景的梦。 梦里面,周依棠缓缓走近过来。 她单手按下他的身,并未撑床板,只是拿张布条盖住他的眼睛。 她并不多话,一如既往,只是单手按住他腹部。 随后便… 温润湿漉入怀。 陈易不知自己怎么会做这般的梦,关乎师尊的梦,无论前世还是此世,大多是以愧意居多,接着便是少有的夫妻和睦,几乎从未做过春梦。 许是侠女的滋味勾人心弦吧,再加上昨夜闵宁多次提起周依棠来。 “她人呢?” 陈易就要寻闵宁的身影,女冠“喏”地指向一处,他低头却见留着几字。 “走了,不必挂念。” 笔锋凌厉,利落决绝,一如侠女秉性。 可那“念”字,勾起的一角里有个弯,或许踌躇过许多回、许多次…… 第四百六十一章 唏嘘不已(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空山新雨后。 天地洗涤一清,白云似浮衣笼下,苍梧峰那崖角奇石,蒲团上久违地有人打坐,独臂女子也久违地心神不宁。 自剑冢择剑已过许久,无论哪一世,周依棠自返山后便少有再来此处打坐,便是有,也往往是重大节庆,与其说是静修守心,莫过于说是例行公事,这般敷衍了事,若是传出去,也不会说她不敬三清,而是随性洒然,顺带以此警告晚辈,若无此等境界,万不可学。禅坐无论道佛两家,皆是必不可少的苦修,佛家讲禅坐,是讲“当下”,是讲见心中佛,故曾有一则禅宗公案,是为“野鸭子”,其中妙理在于:野鸭飞过,便剩当下,道门同样讲禅,讲的“守静”,所谓“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从静中看万物生生灭灭,体悟天道,由此可见,虽同样讲禅,两家可谓大相径庭,一家是已心见法,莫向外求;一家则是致虚守静,得见大道;法在内而道在外,两家之别深入骨髓,这也是为何两甲子前佛道之争,蓬莱道子的佛道合一会引起轩然大波的原因……周依棠这般作想,她早已是行亦禅,坐亦禅,不必打坐都能静心,只是这一回便是打坐,也不得安宁,她几番自语收心,可不过片刻又神游物外,秋风拂过山峦,树影婆娑,恰似眼下树欲静而风不止,周依棠深吸一气,待风过之后,整个人定立蒲团如奇石铁影,心神渐渐拢住,又没来由地想起,那逆徒很久前曾夸过一句她眼皮格外单薄细腻。 周依棠豁然睁眼,吐出一口浊气,眼眸阴晴不定。 略作思量后,她不再打坐,翩然起身,几下便落到了一座木堂外,并无特意而做的牌匾,但算是苍梧峰上的学堂。柱子与石基的接口生着绿芽。 法台边上,殷听雪原本很是耸拉地坐着,听到有人进来后,立马直起身来,再一想想这也不是练功的时候,肩膀又松了回去。 “周真人你来啦?”殷听雪一边说着,一边把黄狗抱到怀里。 周依棠环视了一圈,半晌后道:“他要来了。” 少女蹬地一直身子,不禁道:“真的?” 黄娘儿觉察到主子的情绪,这时,它也晃着尾巴。 独臂女子既不摇头,也不点头,她只走到少女身边的蒲团坐下,单手揪起那条黄狗,抛了出去。 殷听雪“哎”了一声,眼睛追着狗走,黄娘儿恹恹地一步三回头,终究还是一溜烟小跑地跑远开去。 少女转过头来,小心翼翼地看着周依棠,虽说她修为高,听不到具体的话音,但少女仍能听到朦胧的情绪——她心绪复杂。 周依棠迟迟不开口,殷听雪便低声问道:“他是不是…比你厉害了?” 独臂女子扫了她一眼,少女立即感到促狭,前者冷淡道:“没有。” “没有就好。”殷听雪顿了顿,“他可不能比你厉害呀。” 小狐狸其实有点担心陈易比周依棠厉害,要是这样,以后就没人能节制陈易了,这还算小事,大不了自己多吹吹枕边风,可周真人以后就糟了,这么久以来,她如何不知这夫君对周真人的觊觎? 周真人是自己师傅,又是自己朋友,更是寅剑山剑甲,殷听雪很怕她颜面尽失。 秋色带来一丝忧愁,少女揪着蒲团葱绿的绒毛。 独臂女子眸子微敛,她没有告诉殷听雪,陈易如今到底是何种境界,二人若拔剑相向,前五十招内,他足以分庭抗礼。 思索再三,周依棠终于出声道:“你是如何摆布他?” “我?”殷听雪指了指自己,“我摆布他?” “嗯。” “我没摆布他呀。” “他愿听你话。” 殷听雪眨了眨眼睛,想了想,好像确实如此,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吹起枕边风,陈易都会或多或少听进去。 是为什么呢?少女不禁细思起来。 这时,许是觉察到气氛缓和,黄娘儿探出半个脑袋来。 殷听雪赶忙招了招手,它便扑腾地跃到少女怀里,周依棠见了,并未制止。 “周真人这也算是…向我讨教吧?” 殷听雪怀里抱着黄娘,试探性地问道。 “算是。”周依棠顿了顿,“很奇怪么?” 殷听雪摇了摇头,轻声道:“不奇怪不奇怪,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各取所长嘛,我知道。” “知道便是。” 这襄王女果真是极听话的,她对这弟子大抵满意。 独臂女子坐在面前,阴影投到面上,黄娘儿略有不安地耸直尾巴,殷听雪呼了口气,周真人哪怕不言不语时,那清寒的眸子也总给人带来难言的寒意,叫人后颈发凉。 殷听雪不太喜欢,便出声道:“不过,圣人教习都要收腊肉呢,周真人我不跟你收腊肉…你以后能不能温柔些?” 独臂女子眼眸微眯。 殷听雪立即道:“就是这样不好,他吃软不吃硬的,温柔些说话,他大概都是会听的。” ? 周依棠算是听明白了,这襄王女是嫌她不够温柔,她不禁蹙眉。 而那二字与她并不相衬。 自幼上山修道,本就需清心寡欲,根净纤尘,切忌大喜大悲,后来入剑冢择剑,遇枯守于此剑魔吴不逾,更斩却三尸,自此无悲无喜,长年不苟言笑,再加之束冠之时便已成寅剑山剑甲,站得太高,所见世事,尽是观之漠然,又能有多少起伏心境? 周依棠眼睑垂着,细思该如何是好。 既然嫌她不够温柔… 周依棠便睁大眼睛,单薄的嘴角往两侧用力勾起,撑出笑脸。 “汪?” 黄娘儿如临大敌地打哆嗦。 她美则美矣,可这般笑脸太过古怪,殷听雪也不住心里发毛,朝周依棠摇了摇头。 独臂女子脸色一黑,慢慢道:“这是你要的。” 殷听雪见她这般语气,心里发怵,连声道: “可是他想要的…肯定不是这个。” 周依棠也觉有理,二人两世夫妻,虽隔阂不断,可她也从来明白陈易的性子,二人都很是固执。 其实如今心神不宁的根源,她并非毫无察觉,隐约知道自己怎么了。 陈易胜了吴不逾,而自己当年不过是平手,二人境界虽有差距,剑道却是隐有天差地别之势,亲眼目睹这一幕的心境变化,周依棠如何不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为人师者本应欣慰,只是周依棠却如五味杂陈。 或许他这一世不会补天而死了,只是她的剑,当真过时了么? 殷听雪模模糊糊捕捉到周依棠的心绪,也不知如何是好,少女一时有点想陈易快些来,又有点怕陈易真来这么快。 像是转移话题,殷听雪略感怅然道:“他什么时候能来看我呀?” 周依棠思绪被打断,瞥了她一眼,冷冷道:“要很久。” 听她所言非虚,殷听雪不禁道:“…他不想我吗?” “不想。” “哦哦,”殷听雪吧嗒点点头道:“他最想你了。” 周依棠顷刻无言以对,不知说什么。 殷听雪瞅着她,商量似道:“他第二想我好不好?” 独臂女子沉默片刻,起身离去,堂间只留下短短两字: “无聊。” ………… 太华山上。 算是一连数日来的翘首以盼,菀儿终于见到了大名鼎鼎的陈千户,背剑携刀固然不错,但并没有人们传言的那般神乎其神,什么三头六臂更是没有,与传言相较有些平凡,再一看,便能自他身上感受到若有若无的杀气。 这等杀气于素来钟灵毓秀的太华山很不相衬。 故此一整日下来,菀儿都是对这陈千户敬而远之,生怕他张口就吃了自己,想到殷惟郢以他为鼎炉,心底就更是佩服了。 再一琢磨,菀儿脑海慢慢勾勒出,殷惟郢如老君骑青牛般,骑在陈易身上的模样,那该多仙气飘渺,想来以后的太华神女,都不会有这么威风的了。 菀儿这孩子的想法,大致也算是太华山众道人想法的冰山一角,相较于这孩子的天真,众道人对陈易的认识要更加清晰,这般年纪便入了三品,以后如无意外,必是武榜前十,虽说太华山是为隐修的山门,可武榜前十仍然如雷贯耳,于景王女殷惟郢,便更是寄予厚望,上上下下已把她当作半位真人看待。 前三日斋戒、沐浴清身、焚香后,再随殷惟郢诵经百遍,陈易总算把名字刻录在太华山的玉牒上,二人的金童玉女之名,到此刻算坐实了。 二人在殷惟郢的小楼里住了几日。 算是个小小的里程碑吧,陈易心情舒畅,也不在乎那些太华山人的目光和想法,长长吐了一口气,而殷惟郢则云淡风轻,默不作声,在她眼里,这是本该如此之事。 造化弄人,或许从初遇时起,她的金童便注定是陈易,也只能是陈易。 再想想那时彼此的剑拔弩张,殷惟郢更是唏嘘不已。 于是这时,她就唏了一口,再嘘了出来。 陈易按住她的后脑勺,倒吸一口凉气。 大半个时辰后。 卧房里点起了熏香,青丝床帏随风慢摇,楠木雕凤床上,殷惟郢喘着粗气,无力趴在他宽阔的胸膛上,笼在二人身上的被褥勾勒出美妙的曲线。 女冠的指尖在他胸膛间画圈。 她总是这样,陈易虚着眸子,心湖波澜起伏,脑海里掠过其他女子,闵宁做完便是做完了,干净利落,周依棠则是拒之千里,不做言语,二者倒有几分相像,至于秦青洛…记忆以来,她都是眸中含怒,而殷听雪就是缩着身子给他抱在怀里,偶尔会画一画,祝莪倒是常画,而且总痴痴笑,还有冬贵妃,她则是举止有礼……陈易险些把这长发尼姑忘了。 殷惟郢见他虚眸想事的模样,就知道他在想别的女人了,闷哼了一声。 陈易垂头扫了扫她,挑眉道:“又怎么了?” “你…老是跟我一块时想其他人。”殷惟郢不满道。 “想又如何?”陈易掐了掐她腰窝,“殷惟郢,你越管越多了。” 听他语气戏谑,殷惟郢眉头轻蹙,若是以前就罢了,如今她是大夫人,又是他的道侣,不管这么多还管什么。 陈易如何不清楚她得寸进尺的性子,有些时候,倒不如她还是鼎炉还好,那时的她断不敢这般使性,可也正因如此,殷惟郢才是殷惟郢,才是他家大殷。 指尖不觉间游离在女冠身上,碰到腹部时,陈易兀然想起了自己的女儿。 想来应该出世了,也不知会取什么名字。 天各一方,陈易怅然若失,他从前常觉自己在世上并无根基,就好像脚下没有大地,可眼下,他有了他的血脉,一个留着他血的孩子。 “你在想什么?”女冠问道。 陈易回过神,语气温柔道:“鸾皇,你觉得要个孩子怎么样?” 孩子? 殷惟郢有些吃惊,没想到陈易突然提起这事,她沉吟片刻。 道人本就不易有后,更可将阴阳精华炼化,殷惟郢自是不愿有后,红尘牵绊本深,再妄加因果,何有成仙之日,便是成仙了,都不能超脱俗世。 更何况若有了孩子,他对她的喜欢岂不是会动摇? 见她摇了摇头,失望一掠而过,但也只是一掠而过,陈易知她何其执着成仙,哪怕是委身做妾被采补时,那颗仙心也难以动摇。 话说回来,自己得了剑成天地的领悟,如果按照这条路一直走下去,自己会不会成为这一方天道,或是天道之主? 等殷惟郢得偿所愿飞升成仙,抬头一看,发现老天爷就是自己。 陈易很难不笑出声来。 想到这里,他就更想回去寅剑山一趟,早些跟周依棠对峙一番。 “再过几日,到了九月八,我就要走了。”陈易出声道。 殷惟郢眸感失落,这一回一别,也不知要多久不见了。 她倒想随陈易同行,只是太华山的修行之法,要求结茅隐修。 不过,女冠还是收拾几分心情,明白大夫人要有宽容体谅,更何况太华神女不该做怜花惜月的模样。 她清声道:“早去早回。” “你会想我么?”陈易攥住她的手问。 “能有多想?” 陈易微挑眉头, 殷惟郢顿了顿,本欲再来一句“不曾挂念你”,好叫他明白谁轻谁重,只是出家人不妄语,而且这话也是在欺瞒他。 见他面色不善,殷惟郢指尖微颤,忽地眼珠转一圈,清声道:“闵宁都不曾有我想你。” 今天要晚点更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没存稿,今天只能晚点更了《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今天要晚点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百六十二章 欢欢笑笑(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陈易要离去是迟早的事,他也不可能陪到永远,殷惟郢如何不明白,既然不是生离死别,那也不必过度悲伤,把秋去当春来,还是要欢欢笑笑才好。 风刮眉角不生悲。 这几日的蜜月,殷惟郢早就安排妥当了,先领他拜见诸位师叔师伯,再见见太华山上闻名遐迩的五色池,明白何谓“五日行在、朝云初生”的大好风光,亭间见落叶纷飞,吟诗作对,随即明里暗里取笑他不通文墨,陈易经不住殷惟郢的诗词积累,给整得脑子懵懵,殷惟郢一番暗爽,她出口成章,脑子活络,半点不懵,就是晚上会懵逼而已。 陈易趁机报复她固然是报复不错,可凡夫俗子,只能见一时之欲,女冠就能见微知著了,陈易虽是报复,但也分明是离不开她,依依难舍……呵,世间有她这般透彻的人么? 她很透彻。 陈易也透得很彻,都彻底了。 时间就这样一点点消磨过去,期间殷惟郢为免闲人俗事烦扰,特别把陆英安排在太华山的僻静角落住下,眼不见心为静,去见一次都要走很绕很远的山路,而如今的陆英也格外识时务,不曾过来打扰。 这样的日子一直该有多好… 可惜的是,山上来贵客了。 时值黄昏,菀儿忽然把殷惟郢叫去,说是有贵客来访,她作为这一代的青年才俊,按礼数本就该去接见。 远远就能听到韦师姑与鲁师叔与宾客相谈甚欢的声音。 “多亏先生远道而来,我等才能尝到这上等的毛尖。” “不敢当不敢当,是我沐了太华山的仙气,一介俗人,只怕浊了仙山。” “人有仙人,山无仙山,死物而已。” “鲁仙长这话说得在理,你看我外甥女,她平时都不点头的,今儿头都不曾摇过。” “哎,这位姑娘跟惟郢同龄吧,想必能说得上许多话。” ……种种寒暄,就像是会客的一种例行公事,既不相熟、也不陌生的人们间,总需要既不疏远,也不亲密的话语。 人怕太过疏远,不说真心话,又怕太过亲密,什么话都说。 贵为景王女,王府见惯了形形色色的场合,殷惟郢自然得体,先让菀儿通报,旋即拢着袖子跨过门槛。 “贫道见过魏先生。” 她进门不胡乱环视,朝客座上的男子见礼之后,再望向次座上的人,眼睛瞪大,整个人愣住了。 只见东宫若疏揉了揉惺忪睡眼,接着眼睛一亮,“是你啊,殷姑娘!” 多位师长在场,殷惟郢勉强缓了过来,有礼道:“招待不周,还请东宫姑娘见谅……” “嗯,我会见谅。”东宫若疏顿了顿,“人好齐,是不是开饭了?” 殷惟郢心里一团风暴掠过,她万万想不到来的竟然是东宫若疏,而若陈易在场,定能认出那客席上的人是喜鹊阁座主魏无缺。 至于魏无缺此次前来,所为何事,便是因为喜鹊阁将从山同城撤出,过来再见一见陈易。 剑池内紊乱剑意平息后,再无崩塌之忧,陈易便不告而别了,毕竟他的身份,属实敏感,明面是朝廷上定下的大不敬之罪,暗面则是景仁宫内的搜山检海般的追查,不宜与喜鹊阁过多接触。 只是陈易做的是陈易的事,魏无缺要做的,却是喜鹊阁的事,将陈易定为“闵千户”固然不错,但若此事败露,定要有后路可依,他要于上于下都有个交代。 很快,魏无缺到来的消息,便被通报到陈易耳里。 陈易犹豫再三后,还是决定跟魏无缺再见上一面。 二人促膝长谈了许久,足足一个时辰三刻钟,殷惟郢算得清楚,若里面是女人,她早就冲进去把陈易揪出来了。 至于魏无缺跟陈易谈了什么,殷惟郢不知道,也不甚关心,只是随意问了一问。 “就是京城里的事。”陈易简略道。 翌日后,有一个不好的消息落到殷惟郢耳中。 东宫若疏不知怎么,竟被安排来太华山住上一段时间,而师叔师伯们也欣然接纳。 殷惟郢得知后心烦意乱,恨不得东宫若疏走路磕到脚摔折腿。 可人再缺不能缺礼数,再如何厌恶,都要以礼相待,女冠领她到客房,客客气气道:“寒舍鄙陋,东宫姑娘不要嫌弃……” 东宫若疏望了眼朴素的客房道:“我有礼貌的,不好意思嫌弃。” 殷惟郢都气得胸大一圈,快给气乐。 东宫若疏过来,自然是会去找陆英,她可不管山路远不远、绕不绕,每天蹦跶蹦跶就去见陆英去了,她发现陆英好像变了,比之前更加沉默寡言,有些时候只是微微笑,猜不透到底在想什么,好似一副煞有其事的感觉,东宫姑娘不喜欢这样的陆英,于是,果不其然,女冠最不愿的事情发生了,东宫姑娘拉着陈易一起去找陆英。 一个太平仙姑诱惑不了陈易,就另外来个能奶孩子的联合一起,这是要翻天了! 头几回殷惟郢还能忍,后面她见陈易一直往外跑,是真忍不了了。 “你这几天总是出去做什么。” “被人拉着,没办法不去。” “你总跟着东宫去见你师姐,看来也不必陪我了。”殷惟郢语气尽量平缓说着,沉吟一会,摆了摆手道:“反正回来都能见,去就去吧。” 这本是阴阳怪气,可谁知陈易真走了。 殷惟郢抱着被褥,咬牙切齿。 从前她都不觉自己吃醋,那一回她是真觉自己吃了醋,等陈易回来时,就佯装漫不经心,待他热切如常,也不知他知不知道她的心是冷的。 ……… 陈易随着东宫若疏去见陆英,根本不是什么色心大发,他对笨姑娘常常都敬而远之,对陆英则是师弟待师姐,不跨越雷池,之所以这些天一直往外跑,只是想让陆英从物我两忘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如他此前跟周依棠所说,过去的陆英其实很怕像师尊那般孤独,所以她固然天赋异禀,却碍于心境始终难得寸进,而比起修为,陈易更想这师姐过得快乐些,他从前大放厥词,说有更好的境界,如今既然已并非虚言,那么就要付诸于行动。 东宫若疏也同样如此,不过她想得要更简单,只因为这样的陆英很无趣。 只是世事都有个常理,便是想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二人便是想尽办法,使劲浑身解数,陆英都无动于衷,像是局外人般看着他们。 一来二去,陆英还没像褒姒般破颜一笑,陈易和东宫姑娘反而关系比之前要更好了。 其实二人间本来就没多少的芥蒂,更无深仇大恨,再加上之前山同城时的来往,本身就很是亲近,现在也算成朋友了。 “我眼下虽有一身功力,但是别人传来的,消化不了,反而卡在瓶颈上,每晚要受蚀骨之痛。” 东宫若疏自然而然地谈起了自己的境遇。 有过前世,陈易对这事也有所了解,便顺着话问:“那要如何是好?” 东宫若疏瞥了他一眼,低声道:“你不是有颗骊珠吗?咱俩交情好,能不能送我?” 陈易想了好一会,才想起周依棠哪回吃醋时把斩蛟的骊珠给了自己,其实于眼下自己而言,这骊珠也是无用,给东宫若疏便给了。 接过骊珠时,东宫若疏眼睛冒着亮光,没什么心房道:“吓得,我当年还想着勾引你骗骊珠来着,但一直没什么机会,不然也不会现在才弄到了。” 她顿了顿,又道:“可惜没成功。” 陈易扫了眼笨姑娘,笑道:“还好没成功。” 二人相谈甚欢的,彼此取乐,倒也一派和谐。 得了骊珠,东宫若疏便以秘法把蚀骨之痛转嫁到骊珠之上,到了这里,她六品到四品的瓶颈终于开了,武功境界一发不可收拾,直冲而起。 如此进展迅速,为免不经打磨,根基不牢,只怕留下大患,这等情况,武夫一般都会连连寻求比武厮杀、甚至生死之战,当年陈易入四品之时,便在药师佛塔内以杀人刀杀二人伤一人。 而自然而然地,东宫若疏开始问剑陈易,以此打磨自身武意,去芜存菁。 整整三日,几乎都是刀与剑中走过,陈易刻意压境,与东宫若疏问剑,起初压到同境,东宫若疏三招败落,随后压到次一境,好一点,但也不过六招,一日能斗上三四十回。 若是寻常人,怕是心境蒙尘,刚刚上去的境界又被生生砸了回去,但东宫若疏似是不知灰心丧气为何物,输了就拍拍大屁股,没心没肺地起来再问剑。 而到后面,东宫若疏愈发精进,从一开始的六招落败,逐渐到了三十招、五十招,一日斗剑的次数也愈来愈少,堪堪不过五六次便太阳西垂,陈易不觉间心意更胜先前,好似不知疲倦。 吴不逾那番对剑道大材的期待,他也有所感怀。 “怎么,我也成前辈了么?” 东宫若疏的成长肉眼可见,她的武道修为几乎一日千里,手中杀人剑之意,更是锋芒毕露,这从来不知心肺为何物的笨姑娘,像是道佛两家的高深境界般“行也禅,坐也禅”。 不过这些,殷惟郢都不知道,她修道不修武,于此并不关心。 她只关心陈易跟东宫若疏二人间,短短几日来,竟比以往更亲近了。 问剑打架本是好事,最容易出裂隙,可就怕他们打着打着打到床上去了! 殷惟郢隐晦地透露过担心,但陈易不放在心上。 既然他这边不听,反应不过来,那么殷惟郢就只好在东宫若疏那里寻一寻突破口,以谶纬卦象旁敲侧击一下,让他们注意分寸。 于是,当东宫若疏问剑问得大汗淋漓回客房时,殷惟郢私下堵住她道:“你身上的气息古怪,咦,这般似曾相识啊…” 东宫若疏点头同意道:“是啊,你老公的嘛。” 殷惟郢脸色一僵,想说的话一时都卡在喉咙里,好半晌后才到道: “你境界如何了?” 东宫若疏想了想道:“远远不及尊明。” 尊明都来了…殷惟郢虽知这不违礼数,但心里总觉怪怪的,特别是那大了自己一圈的胸脯格外刺眼。 东宫若疏见女冠一时不说话,便主动问:“殷姑娘是有什么事吗?” 女冠强绷面色,轻叹道:“也说不上什么事,你满面红光,但眉心却略有暗沉,暗合吕祖灵签第七十七签古人渭水访贤,是一中下签,若长此以往,必遭大劫。” 说罢,殷惟郢便把签令抽出。 见签诗“前车已覆,当爲殷鉴”,东宫若疏被糊得一愣一愣的,请女冠进了房内,细说分明起来。 二人席间喝了酒,都醉上了头。 殷惟郢贵为王女,见过父王如何待客,更知笼络人心之道,当即口若悬河起来,东宫若疏如何能招架得了,几下就给女冠弄得晕头转向,骗得七七八八。 殷惟郢举着碗,面红耳赤,一锤定音般道:“那你我既是女君子,便有君子之约,说好,你不许对他有意。” “嗯嗯嗯,我不喜欢他,也不去喜欢他。”东宫若疏酡红着脸,高举酒碗道:“喝酒!” “喝酒…咦,怎么没了…” 殷惟郢迷糊间低头一看,酒碗空了。 只有酒坛里还剩一点。 她正欲伸手,却被东宫若疏一把抢住,女冠连忙握住,却又拿不动,二人一时僵持不下。 “你为什么要抢?”殷惟郢脸烫却冷声道。 “因为我知道抢过来的才是好的。” 殷惟郢旋即松手一推,“但我觉得,让过来的才是好的。” “那我一定要抢?” “那我一定要让。” “你要让什么?” “你要抢什么?” “一起说?” “一起说。” 二人深吸一口气,几乎同时道: “让你喝酒!”“抢着喝酒!” 话音落下后,二人都愣了下,相视大笑起来。 “好一对狐朋狗友!”东宫若疏举着酒坛一饮而尽,大声笑道:“我是狐朋。” “那我就是…”殷惟郢指着自己,面露迟疑,“…狗?” 二人喝得酩酊大醉,女冠蓦然发现,其实这个东宫若疏,心思满单纯的,也没有之前想得那么难相处。 若非陈易,她们其实也能当个交心朋友。 而有过先前的吃亏,这一回殷惟郢可学聪明了,警告东宫若疏不能说出去,说出去就不灵了,以后都转不了运。 可惜的是,陈易也学聪明了,见殷惟郢不来,便怀疑她到了东宫若疏那里去,女冠如何背后耍小手段,诓骗这个笨姑娘,都尽数听在而内。 女冠虽是酒醉,秋风刮来,衣袖随风滚圆舞荡,她仍一路步履稳当,好不仙气翩然。 不过,等待她的,就是陈易了。 没过多久,女冠的颤音滚在小楼墙壁上, “你…你怎么…都听到了?” “不行,再怎么样,那个地方都不行!” “你胡闹,怎能借此欺负我?!” 春风忽归来,花开花又败。 不管遭了怎么样的难,殷惟郢到底还是做到了。 哪怕知要别离,陈易没有哪天不快,书中说别离总是悲愁,可不知多少夜里,他们都是欢欢笑笑。 因为要写大纲,来得比较晚,明天十二点一定准时!!! 今天晚点更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没存稿了,今天要晚点更《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今天晚点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百六十三章 又是猪脸(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日子渐渐近了,陈易也不可能一直留在太华山,也是时候该走了。 这一走陈易也没什么负担,更没什么不愉,相较于枯燥无味的路途,太华山上简直是酒池肉林,吃了睡、睡了吃,平凡的日子像个温柔乡,缠着他沉醉其中。 他也不想走,不过到底还是要走,毕竟周依棠和殷听雪都在等自己,如今陈易的梦想小的不能再小,那便是再开一次殷趴。 陈易心思简单,殷惟郢却稍显繁复,她因这些日子陈易跟东宫若疏的接触而弄得心烦,日日夜夜虽说照旧迎合,心还是冷的,可令她没想到的是,陈易竟然半点都看不出来,女冠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她是不是藏得太深,以致于这凡夫俗子半点看不出来,殷惟郢心中暗忖,到底是要表现得明显些才好,于是一连几日都面色稍冷,只是陈易仍旧半点反应都无。 他哪哪都要了,却哪哪都不多些温柔,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 殷惟郢夜里暗暗恨得咬牙切齿,偏偏面上还得云淡风轻如旧,不然定会被“急了急了”地戏谑取笑,她十指攥住被褥,盖住半个脑袋——睡闷觉。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陈易扯了扯她被褥道。 “不曾有。”殷惟郢语气平淡,不去看他,却又希冀他从这点平淡里捕捉到不同寻常的意味。 陈易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根本不知道这拎不清的女人在想什么,只当是别离在即,一点点的心情起伏,便搂近些,柔声道:“盖住头睡不好。” 殷惟郢垂眸琢磨片刻,透了点底道:“你带个猪脸给我看看行吗?” 陈易怎么可能答应,戏谑道:“想太多了你。” 殷惟郢心底更是发闷,默默把被褥拉开了。 最后几日,陈易和东宫若疏问剑依旧,从后者口中听到之前杀太子的委托,具体怎么样,东宫姑娘没说,只因她如今人在大虞,事不必急,但太子该杀还是得杀,不知为何,这笨姑娘对此事很是上心。 从前陈易以为东宫若疏杀太子,只是因不想成婚,如今一看,或许另有隐情,二人的关系随时间的推移愈发近了固然不错,但东宫姑娘每每提及此事都是含糊其辞。 到了重阳前的三日,陈易和陆英终于要走了。 本来就是迟早的事,心里都有准备,也就不必多想,说走就走便是。 一男一女踏过太华山数以百计的阶梯,缓缓而下,陆英昂头看了眼辽阔的天空,侧头又看了眼陈易。 陈易觉察她的目光,忽然一问道:“要回去了,你高不高兴?” 陆英想都没想道:“既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 “是吗…” 陈易双手叉了叉腰,绵延拉长的山道落入眼中,他呼出一口气,心里暗暗琢磨到底要怎么才能把陆英给拉回来。 上一世周依棠也是这般无形无相亦无我,全然的物我两忘,世事少有上心处,他那时又做了什么呢,他送了她满山的芍药花,在那牢不可破的心防留下一点裂缝,随后又折了她的剑,迫她成妻,到后来她逐渐多了若有若无的烟火气,会抿嘴忍笑,会暗暗攥拳…… 那时自己委实不是人,陈易当然也清楚,但换个角度看,这或许不是一种弄拙成巧,无意间败坏了她的天地,又成了她的天地,可惜的是,这种种手段,他都不该也不能用在陆英身上,这是条底线,怎么样都不该跨过。 陈易不知从何入手,走了半天,忽然间看见路旁野花萎靡枯败,头颅低垂,秋风一过,花枝零烂。 “花落了。”路沿铺着银白,他掉转脸又问,“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陈易有点尴尬地延续话头道:“那你知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很无聊的事。”陆英平静道。 “不无聊,”陈易顿了顿,又问:“你知不知道我在什么境界?” “很高的境界。” “……” 怎么想引出话头,都被陆英斩龙剑似地截断。 陈易按了按太阳穴,无奈轻笑道:“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中二?” “什么叫中二?”陆英显然没听过这词。 “以为看透了世事…明白了吗?这就叫中二。” 陆英道:“嗯,我很中二。” 得了,这天委实是没法聊了,陈易阖拢了嘴,不再做搭话的打算,陆英的“物我两忘”自然并非中二这等浅薄之言,他只是刻意曲解,想以此激人,可事实却是他想得太过简单。 既然如此,就得试试这一招了。陈易把手摸向方地。 陆英仍旧走着,她并无杂思,故而走得更快,已到了陈易的前头,前路的天地越来越普照双眼。 “喂。” 她听到身后有声音, “寂寞吗?” 陆英仍步履不停,只转过头回眸一眼,恰见树影婆娑间,冒出了一张猪脸。 那是她送的猪脸面具, 她无悲无喜,可脚却一时停住了,怎么走,都有些走不动。 ……… 太华山苍劲有力的牌匾下,立着一白衣胜雪的女冠,目送着二人远去。 远方的人影渐行渐远,从两束化作两粒。 山门长阶朝外延申到广阔天地,两粒人影缓步而下,树影婆娑,女冠遥遥眺望,她一人独立,忽然很是孤寂,却又想真正寂寞的不是自己,而是陈易。 深秋的风掠起衣角,从西往东吹,像是要把殷惟郢吹去他走的方向。 殷惟郢面上郁郁,无人在旁,便连云淡风轻都忘了。 他到底还是太愚钝,没看出自己的心冷了… 女冠作想着,吐出一气,心情低落。 是不是自己藏得太深了?她一边想着,一边目送。 树海随风荡起一圈涟漪,沙沙作响,一点奇异轮廓露出,殷惟郢原来黯然的眼眸忽地一亮。 那不是张猪脸面具吗…… 她没有看错,也不会看错。 这张猪脸… 一看就是给她的! 先前的郁郁寡欢一扫而空,殷惟郢心情忽然一开,原来…他也在藏,他偷偷买了张新的猪脸面具,直到这时才戴出来。 是这样,本来就是这样,她原先还想,分别一场,竟有几分不欢而散,但却忘了这凡夫俗子夫君素来克制温柔,爱惜脸皮。 这张猪脸,若非她火眼金睛,断不能发觉, “脸皮真薄。” 殷惟郢顿了顿,居高临下地自语道, “真不坦诚,你也真不怕你我夫妻心留芥蒂,时日已久,说不准哪日便弃你而去。” 她某天飘然成仙,独留一处空楼,山花依旧,自此天人两隔,他会不会悔恨脸皮这样薄,不愿将真情付诸于口? 殷惟郢琼鼻微翘,狡黠一笑, 还好她是仙人,见微知著,看穿了一切呢…… ………… “小二,煨一锅牛肉!” 听见一声响,遥金山的一处分岔路口,立着家上了年头的客栈,里面挤了个大半满,腥膻味飘荡而出,热气勾得热火朝天,小二赶忙端着热腾腾的牛肉,锅甫一落桌,双双筷子万箭齐发,挤满了锅中天地。 长长破布自门前柱子挂了出来,写着四个字——“通富客栈”。 小二姓胡,叫胡三。 这边牛肉下了桌,那边又要加牛肉,胡三汗都没抹,人一甩又去了后厨,等着带黄脂的鲜牛肉滚进热汤由红变黄,滋滋油花成群结队浮在面上,不用人厨师说,他就利落一端,到前堂时还能见客人迫不及待地把牛肉喂进嘴里,唇齿一合,油花混着一股浓郁酱香肉汤炸了开来。 胡三端着牛肉到了那主桌上,只见那最大的三桌,坐着两方人,一方是群路过借宿的书生,另一方就是这一带十里八乡最是出名的富户乡绅——牛老爷。 今日是牛老爷的五十寿宴,他是这通富客栈的主子,故此把寿宴摆在了这里,广邀父老乡亲齐聚一堂。 客栈内熙熙攘攘,汤锅似的沸腾,寿宴已连摆了三日,今日恰是第三日,前两日人都爆满,客栈上下都没人能忙得过来,这时胡三终于有机会擦了擦汗,望了眼那仅剩的两三章空桌。 “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牛老爷,敬你一碗!” “我就做点小买卖,哪里当得起,我给李先生敬两碗。” “牛老爷客气!” ……主桌上,牛老爷红光满面,寿星喜不自胜,桌上众人也其乐融融、几番推杯换盏,好不快活,再来口通富客栈的招牌黄牛肉,更是天人般的享受。 主客尽欢,气氛浓烈,胡三知道这群书生们昨夜才来借宿,赶巧就碰上牛老爷做宴的最后一天,寿宴要讨八方喜庆,更何况来者是客,牛老爷便邀这十来人一同赴宴,胡三瞧见他们受宠若惊的样,竟是带着书笈下楼,很是局促,但牛老爷能赚得个财源滚滚,自然有一番口才本事,三言两语就拉近关系,跟他们相谈甚欢。 胡三靠在墙边,正歇着口气呢,还没缓上多久,就见门外远远走来两道人影。 他低头暗暗朝墙根吐了口唾沫,骂了句给不给人活了,就摆着张笑脸迎了上去。 “两位的,咱这在办寿宴……” 胡三话说一半,暗地里想着将人拒之门外。 二人站定原地,似是思索了片刻。 “来者是客,都进来、都进来,暖和着!” 还是牛老爷眼尖,远远瞧见门外有人,就催着让人进来。 胡三没法子,只好把二人领到张空桌上,赔着个笑脸。 “这里有什么招牌?” 陈易坐在靠里的位置,把整间客栈环视了一圈。 “牛肉锅,咱这最好卖的就是鲜牛肉,然后是猪羊。” 胡三脖颈冒着汗,语速飞快地说了遍。 “鲜牛肉?” 胡三飘去个见怪不怪的眼神,漫不经心道:“都是累死的牛。” “价钱多少?” “三十文一斤,都是鲜牛肉,猪羊贵些,五十文一斤,一锅半斤,不给你缺斤少两。” 牛肉市价本就比猪羊要便宜,放到市集上往往不过二十来文一斤,几乎是猪羊一半,原因无他,历朝历代官府都有护牛令,严禁私宰耕牛之余,还刻意压低牛肉市价,让屠户商贾无利可图,自有宋以来,牛肉有没有得买不好说,但价钱都是如此。 除去压价以外,民夫家累死老死病死的耕牛,想要合法卖出,还得跟官府报备,整一通复杂的手续,天气不好,能卖的时候牛肉早就臭了,故此民间屠户常常以比市价更低的价钱收购,以至于活牛死牛的价格,一个高上天,一个贱如土。 但这小二说都是鲜牛肉,为免令人惊奇。 “来一锅牛肉。”陈易道。 胡三喊道:“好嘞。” 这时,他退走时才看见男子身边坐了个女道,右眼眼皮不住跳了跳,忙加快脚步,人一溜烟地就没入在后厨。 不多时,胡三又回来了,却是端了炭火跟铁锅,还有一盘鲜嫩发红带黄脂的牛肉。 陈易微一挑眉。 胡三连声赔罪道:“客官见谅、客官见谅,今天牛老爷做寿宴,后厨忙不过来,只能你们自个将就将就,到时给你们免钱。” 牛肉一块块片好在盘里,鲜红中裹挟着黄脂,光看着就叫人食指大动。 陈易面无表情,夹起一块,接着放下。 他缓缓开口道:“来锅羊肉,慢慢弄,我们不着急。” 胡三呼吸一停,眼珠子转了又转,马上道:“没得了,我刚才看没得羊肉。” “那就来碗素汤。”陈易面不改色。 胡三终于没回绝的理由,他赶忙拉着步子,暗骂这人穷讲究,人影一缩就从缩进后厨,端来两碗泡着菜叶的汤水。 素汤放下,跟满桌腥膻相较,委实落魄寒酸。 胡三转身就走,端走了那盆鲜嫩至极的牛肉。 陈易看了眼热火朝天的客栈,又看了眼那盆牛肉,红中带黄,冒着可人的脂肪。 其实,片好的人肉,颜色也差不太多,人的脂肪也都是黄色。 素汤倒映着客栈的景象。 但见他默不作声,单指伸出,朝素汤轻敲三下。 一圈涟漪揭开面纱地向外推开, 热火朝天的客栈里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好不热闹,陈易低头看汤,清汤寡水,满座妖鬼。 第四百六十四章 诛!(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客栈里热火朝天依旧,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好不热闹,筷子下得密麻如雨帘,块块煨得软烂的人肉带着肥膏入嘴。 陈易的指尖轻轻拨动汤碗,清澈见底的素汤倒映着客栈的众生相,有黑狗、有羊妖、还有硕大却又眼眸狭窄诡谲的牛头,正从高处朝他们这时不时窥伺。 好巧不巧,他跟陆英一路自太华山走来,竟撞上了牛妖做寿。 平常人吃牛肉,这牛老爷便在这煨人肉。 再自碗中一看,咦,牛老爷的眼神时不时飘向那群书生,这十来位读书种子,非妖是人。 他们全然不知桌上庐山真面目,推杯换盏,吃喝得不亦乐乎。 牛老爷见陈易二人没动静,便收拢了神色,他拨了拨手腕的金镯子,揣度这两人是过江龙还是人羔子,再一看那女道身上袍服,似是寅剑山形制,颇有来历,到底还是井水不犯河水为妙。 更何况… 肉已经够了。 牛老爷望了眼桌上十来位书生,砸吧砸吧了嘴,这些细皮嫩肉、五谷不分的人羔,味道断不是寻常人比,说不准肉里面还能飘出浓郁书香,就像烤牛肉时上上品定是果香四溢。 这时,桌上众书生已喝得酩酊大醉,不少人已斜靠着桌椅虚眸歇息,满面酡红,只剩三四位不过半醉,其中俊秀男子格外喜好鱼脍,见席间鱼脍吃完,大声招呼小二再上。 不多时,又是一碟鲜嫩鱼脍上了桌。 鱼是白肉,牛是红肉,红白相映,桌上便格外喜庆,俊秀男子就要下箸,身边一年长举人扯了扯他的袖口,训了句道:“主都未动,你客就先动了!“ 这一举人是这群结伴书生的领头,可谓德高望重,他一开口,俊秀男子便不敢下筷,牛老爷忙按住桌,推出一杯酒道:“德山先生说笑了,咱们这老土地,哪有啥主客之别,还是尽兴要紧!” 这话一出,赵德山也松了手,俊秀男子赶忙下筷,一片鱼生滑嘴落肚,鲜甜非常,并无腥味,再来一块沾点姜丝酱油,咸中更显鱼甜,再佐点黄酒,人已飘飘然,不住以箸击碗。 牛老爷见这一幕,感慨道:“这李公子这么喜鱼生啊。” 俊秀男子抹了抹嘴,快声道:“非是我喜欢吃,实在是这鱼鲜甜。” “怎么个鲜甜法?” “老庄有言,北冥有鱼,又言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可见鱼这东西,生来就逍遥命,记忆不过一瞬,身如蜉蝣而湖海茫茫,天然便是无忧无虑,怎么不鲜甜?!” 俊秀男子不愧是个读书种子,生得一双好嘴,便是双颊酡红,几瞬间便引经据典、言之有物,这主座上的牛老爷抚须而笑,连声赞叹。 这主客尽欢之际,忽地,便传来不谐之音。 只见那刚进门不久的男子两筷夹起一片牛肉,慢悠悠道:“私宰耕牛,犯法呀。” 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响遍整个前堂,便兀然一静。 一块千户的令牌摆在台面,随后腰间一点点刀光已露出来,胡三瞧着就双腿打颤发软,断是没想到,眼前之人竟是官差! “客官说笑了,咱这不是私宰的……” “不是私宰的,怎么肉这么鲜?”陈易缓缓把牛肉摊平在日光下,条条机理蒙上层光亮。 他扫了眼那桌边一众书生,缓缓又把目光放到牛老爷身上,慢慢道:“你是这客栈的主子,跟我等好好论道论道?” 牛老爷白眉微挑。 这回是遭上过江龙了。 他眸生戾色,他牛重高能在这一带遥金山横行十数年,什么过江龙不曾见过,多加打点,不过是不想横生事端,真当他是软柿子不成,再看那寅剑山女道与男子一并出行,说不准是个扯虎皮当大衣的货色。 牛老爷慢慢开口道:“我倒是头一回听闻,肉太鲜也成罪过了。” “不报官府,私宰耕牛,轻则三十大板、重则刺字流放,本朝律里写得明白。”陈易一副敲诈勒索的架势,悠悠道:“闲杂人等,还请回避。” 客栈寂然深深,一众隐藏在凡人皮相的妖鬼皆是拧头看来,诡谲的气氛弥漫而开。 一道掷地有声的话音骤然打破死寂, “大小衙门执法拿人,需有驾帖,大人既是官身,驾帖可否取出一观?” 说话者是那举人赵德山。 他们一路奔波至此,餐风饮露,握着皱巴巴的钱袋子过日,而牛老爷不仅好吃好喝招待,还准备资助随后的路费,此刻若不说话,那如何做人做事? 众目之下,陈易缓缓道:“没有驾帖,只是事发生在本官眼皮底下,总不能白白看着。” 赵德山一声冷笑道:“没有驾帖,你敢拿人执法,本朝律里,难不成没有徇私枉法之罪?” 陈易微挑眉毛。 满座妖鬼,又吃人肉,他早就可以开杀了,只是见这群书生在此,想先救他们出去,以免他们被妖鬼挟去。 只见赵德山面目凌然道:“我赵德山日读圣贤书,更读过大虞律,徇私枉法,轻则贬官一级,重则死罪难逃。” 他顿了顿,扫了眼那千户牌子,冷笑道:“如果你是冒充官身行事,只怕罪加一等。” 陈易扫了他身后一众义愤填膺的书生一眼,不咸不淡道:“你要违抗官命?” “我辈书生不是违抗官命,”赵德山义正言辞,“是见不惯仗势欺人之辈!” 大虞律承历朝历代之律,条条框框繁杂密集,便是大理寺官员,也不见得能倒背如流,而且纵有律法,民不举而官不究却是不成文的惯例,譬如沿海百姓谁人未曾买卖过私盐,按律来算,都该打上数十板子,收押数月,威慑当地百姓强买高价官盐才是自然之理,但是谁又敢这般行事,若真的追究,那就是招惹民愤、丧尽天良。 如今的私宰耕牛,便是此等道理,要管可以,但本就当轻拿轻放,以此敲诈勒索,到底给不给人活路了?赵德山虽饱读圣贤书,却并非迂腐之人,为人更身躯自如,通晓变通之道。 只见那席上之人垂头默然片刻,好半晌后,缓缓起身, 他并未作怒,面上更无半点起伏,只撂下一句:“好,不要后悔。” 当下他就带着身边的女冠离了客栈,身影隐没在遥远山道上。 前堂内座上掌声如雷动,众宾客激动得满面潮红,一时竟是喝彩声,再望一眼碗中人肉,竟不好意思下箸。 赵德山朝众人拱了拱手,又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 他又望了眼那来历不明的两人离去的方向,指尖微掐,确认这两人已然走远。 终是救了这两愚人一命…… 赵德山松下一口气,与身侧俊秀男子彼此相顾一望。 这一众书生满面酡红间,眼睛冒着清明,墙沿书箱处,深处氤氲着点点桃木芬芳。 今日, 除魔卫道而已! ………… 漫长蜿蜒山道,一男一女前后而行。 走过上坡路,到了顶处,山色便似闪电般倾泻下来。 路上可见车痕蹄印,从此路来往走夫贩伙不少,连路中的杂草也踩矮了半截,山林里树荫连绵,风一过,树海轻轻摇晃,像是湖面不断潋滟的水波。 一缕山风忽过隙。 那人眼眸微侧,望了眼物我两忘的女子。 他轻叹一声道:“师姐,你也不想见死不救。” 女子仍不置一词。 他背后剑锋缓缓出鞘。 剑指轻抬,他滑过剑身,笔划勾勒, 只落一字: “诛。” 剑锋并无寒光,似久闭剑匣蒙尘,那人放手,长剑静谧悬空,一动不动。 只风又一过, 便不见了踪影。 ………… 赵德山常常训教一众弟子一句言语,亦是他们万寿宫之格言:良言难劝想死鬼,辣手可救自绝人。 所谓良药苦口,世人往往听不进良言,误以为是旁人嫉妒心发作,生怕自己得了财、发了福,不撞南墙不回头,直到撞死南墙上才知道他人苦口婆心。 他万寿宫神霄派断无此等妇人之仁。 既然良言难劝,那便不劝,以辣手救之,菩萨低眉无用,就金刚怒目,只有强把烂骨死肉刮开,世人才知何为看似鲜花着锦,实则病入膏肓! 方才那二人,一官一道,分明就是这等愚人,徇私枉法,任其取死又有何难?但若任由这二人肆意妄为,坏了他们的计划就糟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通富客栈,寿宴渐渐偃旗息鼓,酒气蔓延,那列席上的众妖早已东倒西歪了一大片,人皮耸拉垂地,一众书生亦是满面酡红,醉得几乎不省人事。 噼啪、噼啪… 耳畔仍有滚滚热汤之声。 再抬眼一望,只见不知何时,一口锅从后厨搬到前堂,柴火熊熊燃烧,烤得锅底通红,厨子踩着小凳,将八角、香叶、葱花、姜丝、十三香等一众料子尽数倾倒,一股叫人食指大动的香气便弥散开来,煮得浓稠发红,瞧着是料汁。 胡三端来一块无比巨大的案板,摆在空桌上,另一厨子磨刀霍霍,寒光乍现。 赵德山目光略有迷离,抬手道:“饱了、都饱了。” 牛老爷面上挂着捉摸不清的笑,道:“德山先生是饱了,可我这肚皮大的才是个半饱。” 眼皮一沉,赵德山如何不知这群妖鬼是等不及了,他虚与委蛇道:“想来还有重头戏?” 牛老爷并未答话,而是望向好吃鱼脍的俊秀男子,慢慢道:“李公子说鱼生逍遥,故此鲜甜,却不知人生何等滋味?” 李公子抹了抹脸,不胜酒力,强打精神道: “鱼生好甜,人生太苦。” “此言何解?” “鱼脍不过葱姜酱,到底是咸甜,可人生却是柴米油盐酱醋茶,酸甜苦辣咸更咸,众味合一,自然是苦。” “想来不是。” “如何不是?圣人有言,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牛老爷随便寻人一问,就知人生从来苦短。”李公子摇头晃脑,说得头头是道。 “可是我等…” 牛老爷咧嘴一笑,粗壮獠牙似滴淋漓鲜血, “吃过人生啊!” 话音落下,牛老爷的头颅蓦然涨大数尺,血盆大口张开,似要将二人头颅一口吞嚼。 早有防备的赵德山剑指骤动,一点金光似墨珠落水般晕染而开,形如铜钟的金色光幕将二人罩入其中。 粗壮獠牙一下咬得金幕破碎,赵德山眼神大骇,口吐“风起”二字,他与李公子瞬间就连人带椅退开数丈。 牛老爷双唇骤合,头颅恢复先前大小,摩挲胡须,显然是对未能一口吞掉二人头颅不甚满意。 赵德山手掐法诀,一圈圈灵气涟漪荡漾开来,众书生面上酒气随之溃散,再无半点醉意,几人一踢书箱,十数柄斩妖除魔的桃木剑豁然现出! “妖怪,贫道早知你等祸乱一方,今日特来斩妖除魔!”赵德山目里精光乍现。 其身侧的李公子一扯衣袍,露出身下道袍,他横剑在前,随侍叔叔赵德山身侧,慷慨激昂油然而生。 她真名是为李彗月,万寿宫掌门之女,此次女扮男装扮作书生,配合叔叔赵德山麻痹这一众妖鬼,终于等到这众妖酩酊大醉的良机,李彗月心潮澎湃,手中剑攥得紧紧,恨不得将这一众头颅都斩于剑下。 雷霆手段,行菩萨心肠,何为剑仙,此为剑仙! 李彗月朗声开口:“邪祟妖物,妄谈人生,以为我等不知满地人肉?!” 乔装成书生的一众万寿宫神霄派道士等候多时,一众金钱剑、桃木剑皆剑锋凌然。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 那牛老爷并没有道人们所想般仓皇逃窜,反而定定站在原地,屹然不动,他阴恻恻地笑了, “原来都是群臭牛鼻子,妄我怕你们发觉有异,给你们吃的都是真牛肉。” 见他并无慌乱,赵德山目光狐疑。 骤然, 那牛老爷浑身衣衫炸开,人皮外壳如盛开莲花般撑碎,真身显露,条条肌肉虬结似血,一座铁塔巍峨的庞然大物,但见青面朱目的牛首下竟是令人生畏的片片龙鳞! 他嘶哑一笑,“人能吃牛,那妖吃人,可不是天经地义?” 赵德山面色骤变,惊声失色道:“斗牛!” 西内海子中有斗牛,即虬螭之类,遇阴雨作云雾,常蜿蜒道旁,及金鳌玉坊之上! 第四百六十五章 这是剑仙(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铁塔巍峨的身躯挤满人的视野,牛老爷终现真身,却是众道人想都想不到的斗牛,此等凶兽何其凶骇,牛角龙身,常有凶武酷烈之名,三品武官服上绣的便是斗牛,亦称斗牛服。 斗牛慢慢摊起手掌,锐利尖爪仿佛割开黑暗,它仍旧呈双腿直立的架势,笑吟吟地端详众道士如端详砧板上的鱼肉。 “这个…皮肉肥厚,腹部脂香浓郁,厨头你片大块些。” 它指了指一人道,被它指到的胖道士,浑身激颤、瑟瑟发抖。 “他旁边那个皮包骨,没多少肉,风干了挂腊肉。” “这个上头细下头粗,泡酒、泡酒!” 一连点了几位后,斗牛的目光落在赵德山上。 它慢慢道:“老骨头,没多少滋味,拿来炖汤吧。” 赵德山面色泛白,身后众道士亦面如死灰,他们只听闻此地有妖邪作乱,故乔装书生来斩妖除魔,亦是由他这师叔带队来为弟子们积累经验,原以为最多不过成些气候的牛妖, 斗牛将这些都看在眼里,那些妖鬼厨子也已摩拳擦掌,哗哗的磨刀声响了又响。 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被斗牛目光扫过,李彗月朗声一句:“妖魔岂敢草菅人命!” 听到这不再捏着嗓音的尖声呵斥,斗牛嘴巴咧开一条缝,笑得猖狂,竟很是惊喜。 “咦,女扮男装? 也不知双乳生吃如何滋味!” 话音一落,斗牛身躯已如黑风旋起,劈头盖脸的是一道暴虐腿影! 刹那间腿如山岳横扫而来,赵德山一手掐金光诀,一手丢去符箓,砰地一声,雷霄乍现,炸在腿影之上,后者攻势稍减,仍狠狠扫中赵德山周身金光。 金光碎裂,余势正中这中年道士,他连退数步,喉中一甜,口中喷出一口鲜血。 赵德山血都未抹,急声高呼:“起阵!” 众弟子这才反应过来,赶忙提剑结阵,光晕荡漾而起,呈一圈圈状,越是外圈,便越是细碎,隐约能听到朦胧嘶鸣,万寿宫安身立命之法是为神霄雷法,这些细碎光辉正是雷光。 场上除却斗牛以外,还有胡三和两位厨子醒着,这三妖见那众道士起阵欲对主子不利,便各抄兵器,嘶吼冲上。 “死来!” 主阵的李彗月等人哪里能见他们就这样破阵,剑尖连点,口中诵咒: “九天玄霄敕令。” 三道小指粗壮的雷霆乍然而去,妖鬼正中雷击,身形迎电皲裂,当头就往地上栽倒。 斗牛目露凶光, “该死的东西,杀老子厨头!” 赵德山寻着斗牛分神之际,吟咒抬剑抄向斗牛脖颈,后者回头一冷笑,一掌拍去,迎面铺面便是一暗,过往斩妖除魔无往不利的桃木剑虽正中掌心,却如以卵击石,斗牛之爪浑厚如铁,纹丝不动。 赵德山还未来得及抽剑,却见又一爪抓向肋下,饶是他猛地一退,尖利锋芒仍撕开一层血肉,露出森森白骨,跌倒在地。 “师叔!” 众道士一声疾呼,剑锋齐指,电光朝斗牛直射。 斗牛侧身偏开,电光错身而过,正中房梁,轰声中客栈倒塌一角,烟尘四起,雾般弥漫开来,但见一道身影破雾而出,斗牛腰背旋拧如大龙,又是一掌朝神霄阵法盖下! 雷光撞肉嘶嘶,割开道道血痕,纵使如此,掌锋蔚然落下,斗牛却仍生生砸碎了这神霄阵法。 众道士耳目鼻俱是流血,阵法崩溃的威压下震散了开来。 斗牛居高临下盯着众道士,一双瞳目狰狞怨毒。 脚步正欲往前再近,赵德山猛地起身,挡在弟子们与斗牛之间。 斗牛嘶笑出声:“蚍蜉撼树!” 话音甫落, 斗牛旋即一步上前,双膝微屈,圈圈气流涟漪泛起,其后大风起,掌锋朝赵德山悍然推出! 如大山轰轰下坠! 一剑直抵,抗住大山压过。 赵德山勉力支撑,七窍俱是血流不止,双目突出,货真价实的目眦欲裂。 他嘶吼一声, “走!” 李彗月等人面色死灰地站在原地,犹不愿就此离去,却又只能颤抖, “师叔!” 他们走了,赵德山又该如何是好? 那斗牛山势压得赵德山五脏六腑都在崩碎,他喉中鲜血不断,苍茫重压下破出浑浊话音: “蠢材,来日成了剑仙再为师叔报仇!” 众万寿宫弟子恍然惊醒,仓皇夺路而出,眼见这到嘴的肥肉就要溜走,斗牛怒不可遏,再叠一掌,磅礴掌势把赵德山的身躯压弯如脆木,后者双目已被鲜血充盈,却仍未拦腰而断,死境间反倒大喝:“起!” 大山似的掌势被生生抬起一尺。 蚍蜉当真撼树。 斗牛须发皆张,已是雷霆震怒,喉中迸出口齿不清的嘶吼,手掌再是一压。 赵德山犹想硬抗掌势,可相伴十数年的桃木剑已冒起蜿蜒缝隙,旋即迅雷般龟裂,尖锐嘶鸣中崩碎得彻彻底底。 掌势当空而下。 劲风狂舞,赵德山整张面目都如将碎瓷器,万千血丝横流,唇边将动,却又吐不出话音,眼眸里只剩铺天盖地的一派黑暗。 他万寿宫弟子能逃掉多少? 死字当头,赵德山心里仅余此念,双目阖起,无尽凄凉。 呼… 忽有清风过隙。 不知从何处而来,只知忽然而起,拂过掩映草木,拂过断壁残垣的犬牙裂口、拂过山道路中杂草,是一缕天地清风,跨过门槛,最后拂开赵德山面上一滴血珠。 哗的一声。 赵德山只觉面上糊来滚烫,呼吸滞涩,定立许久,又缓回来的一口气提醒他还活着。 如拨开乌云见明月光辉泼洒三面围墙,赵德山睁开老眼, 斗牛仍在,铁塔似的身躯死而不倒,然而头颅眉心处多了条狰狞口子,像是剑伤。 不见剑光、不见剑影,仅有滴滴鲜血似珠帘般凝固,巍峨山势了无踪迹,像是有天人吹了口风,便把山川大河像香灰般吹散。 捡回一条命的赵德山双目瞪大,十指颤抖间,旧日所读志怪话本中的神仙气韵席卷而来,搅得他胸腔鼓张,最后呆愣不知多久,方才吐出一句:“这是真剑仙啊!” ………… 穿过蜿蜒盘旋的山道,直落而下,柳风县的轮廓便浮现出来,城门边上听见叫卖声,彼时一老妇跟人讨价还价后拎腊肉走出,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陈易侧开让过道路,低头能见路边孤草,来到这时隔大半年与陆英重逢再遇的小县,就证明寅剑山已经不远了。 天色溟漠,笼了层薄雾。 前路人多,围在城门处的黄榜,榜上刊登国之大事外,更随着附载了张通缉令,是由那素有“清高雅王”美名的景王亲笔所画。 熙熙攘攘,好事者里外几圈围了个水泄不通,个子高的挡住了视线,于是就有旁人向前面挤出来的人打听是个甚么情况。 “能有什么事,京里各地派人缉拿贼奸,此人曾位极人臣,却干劲贪赃枉法、徇私舞弊之事。”过路的贩夫道。 “是了,不用猜也知道是谁。”问话那人点点头道,“叫‘陈易’是不是?是个人面兽心之徒。” “人面兽心?兽面兽心!那人生得叫强盗照像——贼难看,怎一个‘丑’字得了。” 陈易闻言大怒:“你瞎编乱造!” “景王爷画的还有假?” 这时,黄榜边上的人散开了些,仔细一瞧,画中人物生了双吊角眼、额有大痣、耳朵极大、披头散发、还有个猴儿尖嘴,瞧这模样就是无恶不赦之徒,末了落了几个大字“贼首陈易像”。 陈易:“……” 贩夫见他不动,又随便作怒,挑着扁担远离傻子似地赶忙跑了。 陈易再往黄榜上一瞧,就见一连串的字文,意思约莫是,此人犯了大罪,本早该下令各地缉拿,却因朝中奸佞阻挠,直至今日才下了下来,凡有能提供消息者,赏银百两,协助官府捉拿者,则是千两。 他离京时是四品武夫,一般这等武道境界,想要擒拿都不宜大张旗鼓,而且他离京已有大半年,却直到这时黄榜才贴下,再一联想,说不准是景王刻意提醒他小心谨慎的意思。 只是这画…… “我在这岳丈眼里有这么丑吗?”陈易摸了摸下巴,摇了摇头。 陆英望了望城门处画像,又看了看陈易,轻声道:“都一样。” 陈易一时无奈,明白在眼下的陆英眼里,自己生成什么样并无分别,就像在周依棠眼里一样。 不在城门多做停留,二人到了客栈门外,正拨动珠算盘的掌柜随意抬眼一瞧,有些熟悉地看了陈易两眼,接着又扫了眼他身后的陆英,一时惊声道: “哎哟,还真让小哥你骗回来了!” 做生意的,往往对来往的每位顾客都或多或少地有点印象,不说别的,混个脸熟好做买卖永远是不变的至理。 陈易回忆了下,想起了这位柳风县的掌柜来,笑道:“可不是嘛。” “咱们这…”掌柜转了转眼珠子,叹气道:“不巧只剩一间房了。” “那就一间。” “给你弄间宽敞的。” 掌柜麻利地翻了翻钥匙,接着一抛,就丢到了陈易手里。 陈易伸手抓过,转身就带着陆英上楼。 陆英得知是一间房时,眼眸并无波光,若是以往,她早就义正言辞地警告了,陈易发觉这一点细节时,不禁意兴阑珊,他似乎格外怀念之前插科打诨的师姐。入了客房,推开窗棂吹风,屋内的杂气一吹而散,陆英拉开椅子坐下,遥遥朝远方眺望,寅剑山的轮廓雾霭间若隐若现。 陈易在罗汉床上抬腿侧躺,心里略作盘算,要上寅剑山了,阔别了近乎一世,终于要回到苍梧峰,那座架高一层的独栋平楼静谧清幽、石崖边上蒲团发皱、耳畔都还有无名学堂里跪着诵经声,他对每一处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再一望陆英,犹记得最接近暴露的一回,他和周依棠夫妻俩跟陆英只有一墙之隔…… 那时他把师尊顶在墙边,独臂女子愤恨又讨饶的神色仍历历在目。 不过这一世应当不会这般了,且不论那时很是畜生,现在没这么狠心了,再说殷听雪也在山上,小狐狸盯着,自己再做这般的事,会平添许多负罪感。 陈易吐出一口气,旋即思索起怎么绕过寅剑山的阵法上苍梧峰。 寅剑山是为女子道门,此事天下皆知,为防不怀好意之徒,寅剑山上下三十六峰皆与护山剑阵相连,同气连枝,若有人闯阵,必为其他三十六峰所知,非总角孩童,私闯山门者皆斩,故此江湖有言“宁偷尼姑庵,不望寅剑山”。 若自己私闯寅剑山被抓住,只怕纵使有周依棠在,都得脱一层血淋淋的皮。 过了不久,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小哥,有群道人找你。” 掌柜的嗓音有些急切,陈易皱了皱眉,掐指一算,便发现是谁,旋即起身推门而出,从楼梯处栏杆一望,果不其然,正是那群在通富客栈遇到的道士。 为首的赵德山呼吸一滞,旋即毕恭毕敬打了个稽首,其身后众道人也齐齐施礼。 待陈易走到面前时,赵德山压低声音道:“贫道有眼不识泰山,仙长有意相救,却将您驱赶,还望见谅。” 赵德山面色诚恳,眸里的敬畏无以复加,这位五十好几的道士竟有几分后辈的态度。 陈易摆了摆手,并不放在心上,接着问道:“你们是怎么找来的?” “我等见仙长与寅剑山道友同行,便一路探听,所幸我等步履不停,赶上了仙长。” 赵德山连忙解释,以免陈易怀疑他们不怀好意。 陈易在前,众道士们面色也有些局促,不过倒有几位颇为大胆地打量陈易,其中也包括李彗月这位掌门之女,他们嘴上未动,心里却似已是小人升堂,议论纷纷,谁都心里笃定,这年青面皮底下定是个活了几百年的老怪物。 “坐、都坐吧。”陈易挥了挥手,让众人都在前堂坐下。 相逢是缘,陈易旋即与赵德山攀谈起来,得知后者来自万寿宫,是为神霄派的一支,此次前去通富客栈降妖除魔,是因有百姓悬榜敲钟,本以为不过拦路小妖,故此派赵德山领众弟子前去擒拿,以老带新积攒经验,却不曾想竟是斗牛,顺带一提,赵德山,道号“望正”。 陈易自然听过神霄派的名头,更知晓他们擅长符箓阵法,又并非全真教、太华山那般避世门派,与寅剑山、真武山等等普济世人的道门更加亲近,再一琢磨,旋即心有所动。 “望正道友,可否托你们一件事?” 赵德山旋即拱手不推辞:“大恩不言谢,此事若不伤天害理,我等就推辞不得。” “好,” 陈易重重颔首, “我要你们杀了我。” 第四百六十六章 久别重逢(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遥远的群山积着雪。 杉树笔直耸立,冷冷的影子夹着一小小坟冢,殷听雪身上裹了圈通红的棉袄,菩萨端立在石碑上,她双手合十,口中诵着祈去西天的经文,不知多久,脸蛋上露珠落水般点开一抹寒凉, 这里也忽然下雪了。 殷听雪祈福过后,抹开菩萨头上的些许斑白雪色,揣入怀里,这无脸的丑陋菩萨是夫君成婚时送她的,她时时揣怀里带着,很少会放一边,所以这时丑菩萨还有点余温,并不冻人。 山坡边处,黄狗朝她焦急叫着,畏畏缩缩不敢跳来。 “我这就上来。” 殷听雪应了声,就抱着菩萨走了过去,那小小坟冢便渐渐远了,等她也翻上山坡,再一回望就剩一点杉树间的影子,她默念“南无阿弥陀佛”,这坟里埋的是一头小狗,黄娘儿上山时便是数个孩子的母亲,殷听雪把这些小狗都送了人,只有一头孱弱得连奶都吃不了,她尽心竭力养它,去挤狗奶喂它,可到底还是没熬过去,死在春天里。 殷听雪即使想救也回天乏术,那时她不通道法,眼下不同了,大半年过去,她已经金丹了。 可过去终是过去。 那不是殷听雪第一回见到死,她早早便明白生老病死是世间常态,便把这小狗埋在地里,立了个坟冢,时不时就来拜祭,生下这么个孱弱孩子,连狗自己也忘了,可她还记得。 寅剑山偏北,苍梧峰更是迎北坡,于是深秋便下起细雪,一人一狗沿着山道从两簇冷杉影间穿过,便来到家门前。 屋檐已落了层薄薄白色,窗棂处也有,天色溟漠就呈黯淡的灰,殷听雪伸手一碰,雪就因手温化了开来,多脆弱啊,她咕哝地低声一句:“雪是女孩子呢。” 话说完,她雪地里跳了跳,厚厚的棉袄上下弹动,理所当然地又一句,“所以我叫听雪呀。” 黄娘儿欢快地摇尾巴,也跳了跳。 门开了,刺骨的寒凉便扑面而来,一个人住的房子总是冷得极快,没有人来人往,烟火气不浓,就比外面要更冷些,不过殷听雪习惯了,脖子都没缩。 她虽是金丹,却不常用道法。 窗棂透来昏光,茶几明净,瓷碗似蒙了层薄雾,迷离,角落阴翳静谧,只有小时才担心里面有鬼,殷听雪把黄娘儿送回窝里,便绕过前堂,回到卧室里,屏风绘有山川远景挡在面前,她绕开了过去,坐到床榻上,里面一切都收拾得很是干净,干净得只有她一个人。 一个人不会孤独吗? 殷听雪也不知道,不过她蓦然想起带陈易去银台寺时的问话,便捧出那温温的丑菩萨。 指尖划过菩萨的边沿,她一动不动地看着。 他什么时候来呢? 殷听雪还是不知道,她觉得自己有点想他,也不敢想太多,怕越是想他,他就越是不回来,因他太喜欢欺负她了…… 屋子里很静,棋盘平铺在桌上,黑白棋子在盒里一言不发,她无端想起被奉为圣女,困在塔楼里的时候,那时侍女丫鬟都被遣散了,她呆坐床上从天亮坐到天黑,那段日子沉闷得可怕,她如今都心有余悸。 她不知自己在等什么,只是一直等、一直等下去。 眼下,她也静静地一个人坐着。 跟过去有些像…… 殷听雪吸了口气,抱着丑菩萨侧躺在床榻上,她想起来了,自己虽不知在等什么,心里却隐约想等母妃回来,不是那病入膏肓的母亲,而是许多年前银台寺里的娘,那时还有温婉的盘发,还有根鲜艳欲滴的糖葫芦……可是等啊等,怎么也等不到。 “他也等不到吗?”殷听雪竟喃喃出声。 卧房的纸窗结起了白霜,这又让她想起自己困在塔楼时,用手画字打发时间,那名为“清净圣女”的人生还没死去么,这时又从孤寂中活过来了,因眼下殷听雪也不住霜上画字。 一切跟过去很像, 这让殷听雪打了个寒颤。 少女停了指尖,像是有意跟过去区别,便回到床榻上,也不脱棉袄便把被褥卷到身上,身子终于格外暖了,却又似是虚幻。 殷听雪朝枕头边上摸了一摸,摸出那朵小纸花,缩在被褥里直直凝望, 许久后,她喃喃一问: “你不回来吗?” ……… 过了几日,寅剑山忽有道友远道而来拜访。 寅剑山当代掌门是为白玉真人,分明已耄耋之年,但鹤发童颜,面上并无一丝一毫皱纹,其登在宗门谱牒的名讳为安槺,虽姓安,但与丹阳安氏不过远亲,更何况修道之人早已断世俗尘缘,因此远得不能再远,只空留一名头而已。 世上无论哪门哪姓,同道中人拜访,自要以礼相待,更何况道门素轻名利,重缘分,无论贵贱都最好主客尽欢,掌门白玉真人安槺接到请帖,得知来者是为万寿宫,她更是慎重了。 原因无他,神霄派起于北宋年间,年代久远,以符箓役鬼神、除妖魔而闻名,宋时道君皇帝徽宗,信的就是神霄派,金人破城时大兴六甲神兵的郭京便是神霄派的除名弟子,成了这宗派一大污点。而自南宋覆灭,神霄派便渐渐没落,不复往日辉煌,万寿宫是为硕果仅存的一支,纵使门庭冷落,在极重渊源的山上却受到与之不衬的敬重。 万寿宫望正道人在帖上请见剑甲一面。 寅剑山每一甲子三十六峰的剑道魁首,是为剑甲,剑甲并非实职,亦无需料理山中诸事务,其责为承担寅剑山的剑道气运,或为寅剑山乃至剑道后人逢山开路,或守住前辈剑道所成,故此历代剑甲多有清修,少有露面,而掌门也不能强请,只是派人将请帖转达,令人意外的是,剑甲果真露了一面,尽管匆匆离去,可这般传说中的人物出现,足以让那一众万寿宫道人受宠若惊。 剑甲虽打了个稽首便离去,不过殷听雪却留了下来。 李彗月见她同龄,又是剑甲的弟子,就不禁心生浓浓好奇,想看看这弟子到底几斤几两,鼓起勇气去交流,结果大失所望,勇气白鼓了。 于修行之事,殷听雪几乎一窍不通,对于道法更是泛泛而谈,落在空处,并无深刻理解,佛法倒能说上两句,只是道士学佛法不是狗拿耗子吗。 殷听雪听得见李彗月心底的失望,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自己不会,但也可以学,不妨请教一下。 “李师姐,能细聊下要如何修行么?” 李彗月也不推辞道:“你且想想,人有生老病死本是天意,偏偏我辈修士能得长生,这难道合乎常理?当然不合。水往低处流,人之修行,有如逆水行舟,忤逆天意而上,而越是往上,便愈是陡峭,有千难万险,能得长生者,无一不是心志坚韧之辈,更进一步,与大道合一,举手投足皆是天地异象,出家人不妄语,我诚心告诉你,天道无情,你虽是剑甲弟子,但若籍此沾沾自喜、不思进取,只怕一辈子碌碌无为…甚至触及不到我的境界。” 殷听雪怔怔地听完,原来里面竟有那么多的门道。 她不禁去问:“那师姐如今在哪个境界呢?” 李彗月倨傲道:“前月已筑基大成。” “……”殷听雪停顿片刻,轻声道:“…好厉害。” “一般一般,过誉了。” 李彗月连连拱手,心底却是说不上的舒畅,特别想到殷听雪是剑甲弟子,就更是畅快。 人总会在更高的人物面前露怯,而正因如此,也会更想把自己显摆。 这边正交流心得,那边赵德山与掌门连番寒暄过后,终于谈起了请帖上的一件正事。 “不多寒暄了,今日我等拜上山门,只因诛杀了一恶名远扬的贼寇,却无门路献入京城。” 赵德山如此说着。 白玉真人旋即肃然道:“还请一观。” 神霄派早已没落,他们京城并无门路,诛杀了一贼首,又怕被官府中人袭夺了功劳,所以寻上寅剑山,想借寅剑山的门路送入京城。 只见赵德山大手一挥,两个弟子便捧着一木箱跨过门槛,郑重非常,殷听雪好奇地投去事线。 木箱缓缓揭开, 少女倏地浑身一僵。 只见他们端出陈易的头颅…… ………… “这么说来,他意欲杀人灭口,却因与斗牛交手打得两败俱伤,反被你们坐收渔翁之利?” 掌门颇为不可思议,再望一眼那木箱里的头颅,掐指一算,那正是陈易的头颅。 这大半年前叱咤风云的陈千户就这样死了? 掌门白玉真人垂眸思索片刻,只觉其中奇异,出家人不妄语,赵德山也不太可能无的放矢,哪怕真的在诓骗,也不好当众揭穿让人失了面子,更何况眼前真是陈易的头颅。 白玉真人见头颅面色平静,屈指神识一探,旋即道:“魂魄何在?” “魂魄?”赵德山满脸困惑,全然不知情况。 “此人修有道法,恐怕有金蝉脱壳的秘术,若不灭绝魂魄,仅存尸身无用。”白玉真人摇了摇头,旋即眯了眯眸子道:“不过,既然有尸身在,也可以此招魂拘魄。” 每当荡寇除魔日,寅剑山总与上清道联袂去往京城兴道场,虽不掺和俗事,但总归是要卖天家面子,故此哪怕没有尸身在此,寅剑山都与这等贼寇有正邪之别。 更何况今日尸身在此,招魂拘魄,岂不是手到擒来? ………… 天色溟漠,事不宜迟,白玉真人于大堂前广场立下法台,一袭明黄祭袍主阵,身侧诸道提剑护法。 “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 招魂的法台青幡招摇,纸钱一片片散入火中,少女恍若未闻,背着法台失魂落魄地走了。 殷听雪脑子一空,不知该做何神色,耳畔边也听不见周围的声音,说来奇怪,这时心底一点悲伤都没有,好像整个世界都死了。 她没有六神无主,恰恰相反,她竟格外精神,像是回光返照一般,离了会客堂便回到自己的小楼里,黄娘儿朝她叫唤,飞快摇着尾巴,殷听雪就给它多添了不少饭,是前夜昨夜剩的,今天送来的,里面有梗米、煎鸡蛋、瘦肉,还有空心菜。 他就这样死了。 殷听雪觉得是真事,世上多少人死得不明不白,特别是话本里的人,死不过是翻一页纸的事,这倒也没什么稀奇的,她摩挲着菩萨,连黄娘儿扒拉她裤脚都没注意到。 黄犬瞧见少女整个人呆呆地,心好像锁了起来。 早就经历过了,殷听雪也没什么事,门外响起敲门声,点起了灯,推门一瞧,就见周依棠站立着。 “他死了。”独臂女子说完,沉默了。 殷听雪点点头道:“我知道。” 二人间兀然不再有言语,不约而同地没了声音。 终于,独臂女子又问道:“你要怎么活?” “从今天起我要吃好、穿好、睡好……”殷听雪认认真真说完,脸有些红了,她把烘红的脸俯向灯火。 “真好。”落下两字,周依棠便转身而去。 冷风呼呼刮来,夹在飞雪打在面上,殷听雪便取来挂墙上的帷帽,长长面纱落下,她拢了拢衣服,一下暖了许多。 她好像真的一点都不悲伤。 这样的事,殷听雪经历太多太多了,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她想流一流,却又不能强做悲伤,只觉他去了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天渐渐黑了,不知站了多久,少女的帽沿里积了细细的雪。 这时山那边传来急促的呼声, “在那、在那,逮住他!” “别让这魂跑了,别让他跑了。” “我封住他去路了,他走不掉!” 他…会是他吗? 不知那些人在追谁…… 追逐的嘈杂声由远及近,从风中延申过来,远方人影绰绰,上下惊动。殷听雪不知那发生了什么,她这边还是静静的,细细的雪飘过火光,零落山门间,一时教她想起那《思凡》里的少女,小尼姑因不胜山上枯燥而奔逃下山,坠入心心念念的凡尘里,自己是不是又是哪一出戏里的少女呢? 殷听雪顶着帷帽,忽地跨过门槛闯入风雪间。 于是,灯火在她脸上扑朔。 少女蓦然掠进山林间,跑了不知多远,出了苍梧峰,便看见有人吩咐从哪个哪个方向追,她听到了,就赶忙过去。 草木掩映,月色凄凉。 殷听雪穿过深林,越走越快,四处张望,想看,却看不见,倏地有道黑影从远处划走。 不知是谁,就在树丛里一掠而过,在眼角余光里,殷听雪停下脚步,想远远叫一声,可是树丛密密麻麻,会勾住衣服,他急匆匆地越走越远,或许那人也不见得就是他,还是算了,殷听雪终究不够勇气。 雪静静落着。 人影已不见了,连追逐他的人都不知去了哪个方向,殷听雪也寻不到,她朝回头路走去,不觉间脚磕到石头,摔了一跤,双膝泛起疼感,由下而上刺入心扉。 她这时忽然觉得好疼, 没来由地想,那会是最后一面吗? 殷听雪赶忙从怀里揣出丑菩萨,举目昂头望去,天色空空荡荡,漫天都是顷刻花,落在空白处便连点踪迹都寻不到了。 “你在哪?”她出声大喊:“快出来!” 可无人回应,仍旧茫茫空白的死寂,好似整座天地都沉默不语着。 举目所见,杉影、山峦、远方…一切都不见了,仅剩茫茫一白,还有纷乱的雪花,慢慢地,连雪花也不见了,这时殷听雪恍惚记起那时的银台寺。 一切也都不见了。 “你也是消失不见了吗?”少女嗓音喑哑。 脸庞忽地有点烫,泪滚了下来,珠帘似地掉落,她没有一点悲伤,真没一点悲伤,莫名觉得这样其实很好,真的很好。 雪幕茫茫。 “我又一个人,自由自在的,多好呀…” 她在雪地里哭个不停, “太好太好、太好了……” 空空冷冷,冷到人心里结了冰,却又热泪滚烫。 ……… 天色黯淡,失去了所有颜色,殷听雪视线模糊,脑子浑浑噩噩。 她眼睛有些肿了,似是分不清现实还是虚幻, “你这么无恶不作、十恶不赦就这样死了吗?”她恍惚间喃喃道。 “是啊,是啊,我无恶不作、十恶不赦,死得好惨啊。” 殷听雪怔了一下,呆呆地转过脑袋,却见一张熟悉得不能熟悉的脸,还有个大大的笑。 脑子空白许久。 好半晌,殷听雪吐出话音,“你没死吗?还是我幻觉了?” “死了,死得很好,” 幽蓝色的身影落在面前,他伸手虚摸了下她的脑袋,接着指了指自己,竟吐出哪有些听不懂怪话… “好似喵、好似喵。” 殷听雪浑身停住,接着没忍住地噗嗤一笑, 一时啊,就好像火在水中燃烧,所有的花都开了。 第四百六十七章 小狐狸、小狐狸(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从一开始这就是个局,陈易靠着假死混过寅剑山的护山剑阵,接着以魂魄引诱,再伺机夺回躯体头颅。 为甩开那些追杀自己的寅剑山道士,陈易几乎是风声鹤唳。 一路这也绕,那也藏,靠着自己对寅剑山地势的熟悉,终于是把追着自己尾巴跑的人甩得一干二净。 当然这少不了周依棠的暗中配合,以及那以赵德山为首神霄派道士用拜山的名头将自己带入山中。 若非如此,断然避不开寅剑山护山剑阵,此阵只诛活物,不诛魂魄,他便是靠着阵法规则蒙混过关。 “好似喵、好似喵。”回过头,他说着怪话,缓解殷听雪的慌乱紧张。 陈易望着许久未见的小狐狸,后者不知说什么才好,她就定定地跌坐在地,眼睛一眨不眨的。 倒也没长个嘛…… 陈易目光蓦然温柔,轻声道:“我回来你不高兴?” 殷听雪再一次回过神来,见他身形虚幻飘渺,好似随时都会远去,像是人头七时的还魂。 她按捺住兴奋,怕自己发现他是真死后过于悲伤,小心翼翼问:“你真死了吗?” “死了。”陈易停顿片刻,思绪转圜,忽然全身一垮。 他整个人往地上径直栽去,殷听雪伸手想碰,却径直穿过,碰也碰不到…… 再一望去,陈易好像虚弱不堪,朝她喃喃:“强撑着一点执念来见你……” 他的眉心竟滑出一点鲜血,裂纹满身的瓷器般一触碎。 殷听雪周身一冷,眼眶不住热泪盈满,但倔强地没流泪,她不想他死得太悲伤,便重重点头:“那你见到了…” 陈易好似垂暮的老人,已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道:“不只这些,还有遗愿。” 气若游丝,不像似有假,殷听雪又一点头,挤出了笑颜:“我帮你…” “我的遗愿可是很多。” “没事的。”小狐狸点点头。 “你给我立个衣冠冢,每个月都来看我一回。” “肯定来看。” “不仅如此,还要给我烧多点纸钱。” “给你烧很多很多,不够用你可以托梦。” 说到这里,陈易似是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了,脑袋微微下垂,“最后一个要求…给我生孩子。” 殷听雪一愣,下意识道:“生孩子不行…”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说生孩子不行?” 倏地一下,陈易回光返照,坐了起来狠声道。 殷听雪往后退了半步,缩了缩脖颈,咕哝道:“听过给死人结婚的,哪有给死人生孩子的?” 陈易沉吟片刻道:“万一我没死呢?” “没死?”殷听雪下意识道:“没死就更不生了。” 她说完,噗嗤一笑,胸腔积郁松了开来,看来他还是没死,之前虽有猜测,但听到模棱两可的声音,如今听他这么一说不免如释重负。 一缕冷月挂空,天色迷迷蒙蒙,冷杉的树影参天,陈易就站在她面前,挑着眉盯着她瞧。 多熟悉的目光,殷听雪下意识有点怕了,但还是壮起胆子道: “你没死对不对?” “死了。”陈易头一歪,“被你气死了。” “我给你欺负,你不要生气。” 像是有团小白块滚到他怀里,她扑了过来,仰着小脸瞧他。 他还是幽魂,她没法抱住他,但仍尽量贴近着,眼皮怯生生颤着,这是过去岁月里陈易留给她的痕迹。 陈易满肚柔肠,轻声问道:“那时你是不是看到了我?” 那时陈易看到她了,小狐狸在树林掩映间眨了眨眼睛,一点微光扑朔扑朔。 她欲来又止,陈易忙于甩开追兵,也没有靠过去。 殷听雪皱了皱鼻子道:“我不知道是不是你,如果不是你跑过去那该多尴尬。” “万一是最后一面怎么办?” 他也想到这了…殷听雪略感意外,思考下道:“不是还有下辈子吗?” 她都答应了跟他十辈子的,这样一想,好像也不差这一两辈子。 “下辈子,你哪里知道下辈子是什么情况,”陈易瞧上去恶狠狠的,半带恐吓道:“万一下辈子我们交换身份,我变成殷听雪,你变成陈易,难道你要来天天欺负我?” “真的吗?”小狐狸略显狐疑。 “当然咯,我开天眼看过了,下辈子就是这样。 换到下辈子就是你作恶多端,天天把我欺负。” “不会的、不会的,”殷听雪认真想了会后道:“我心地好,会隔一天欺负你。” “?” 陈易人被吓了下,旋即眯眼扫了下殷听雪,少女惊觉夫君目光戏谑,便知自己说错话了。 她垂头犹豫了好一阵,吭哧吭哧道:“下辈子也给你欺负……但你要隔两天欺负一次。” “你想得倒美,隔两天欺负一次,我还不如现在死了明志。”陈易说道。 “你不要死好不好?” “陪我一百辈子。” “太多了。” “我都死人了,你还跟我讨价还价?” “那你不是好多辈子还要找我吗?” 见她记在心里,陈易心底泛起阵暖意,感慨道:“情比金坚啊。” 殷听雪摇摇头,纠正道:“是阴魂不散。” 陈易正欲作怒,半年不见,她人不长个儿,胆子倒肥了不少,意识到这点,他愣神片刻,若是如此,那她是不是? 答案好似呼之欲出。 夜色深沉,星辰被细雪拉近几分,毛毛蒙亮,好似整座寅剑山都静了下来,等候着那命中注定要在此时此刻说出的话语。 遥远的群山积着雪。 “我有点喜欢你了…”她仿佛听到陈易的心声。 细雪忽然在心头落下了。 ………… “头呢,头去哪了?” “寻不到了,寻不到了!” 夜已入五更,第二遍鸡鸣以先,原来位于法台上的头颅已不知何时消失不见,当时只听一阵厉风掠过,青幡随风剧晃,众人都急于去追那一闪而过的陈易魂魄,全然未能发觉。 安槺面色凝重,旋即叫人抬来棺木。 久久无声回应。 等上了许久,才有寅剑山门人抬来棺木,揭开一看,里面空空如也,根本不见那陈易留在这里的尸身。 人之三魂,寄托于头颅上,这躯体则与头颅分置二处,仍由赵德山等人保管,一来招魂只用头颅,二来则担心魂魄夺回完整的躯体,当即起剑杀出重围,说不准会伤及寅剑山人。 不见了… 怎会不见? 死了不过三日不到,根本没时间尸变化作僵尸。 白玉真人安槺猛然惊觉不对,震声问:“望正道人去哪了?” 旋即便有门人急匆匆去寻,回来的时候,却只带来一封遗信: “寅剑山得蒙天威浩荡,我等神霄派宛如萤火比日月,黯淡无光,自惭形秽,更自宋徽钦二宗北狩以来,我神霄派计过自讼,自觉愧对中原天下,于天下之罪,不下于桧,故常遣弟子下山降妖除魔、普济世人。师祖有训,吾辈叩心自问,不求世间虚名,铭记祖宗罪状,故此将此功赠予寅剑山,以免祖宗罪过……” 饶是白玉真人再好的养气功夫,也只青筋暴起:“我祖宗也有罪过,我还姓安,祖上安禄山!” 怒过之后,心湖渐渐平复,白玉真人拢起袖袍,法台上踱步两回。 以这群神霄派道士的行事来看,这一回更像是平白丢了个烫手山芋来给她们处理,而并非有意暗害,再加上她寅剑山此前也并无与陈易交恶之处,想必纵有麻烦,也不会动摇根基,白玉真人略作掐指,松开半口气。 “掌门…要多派点人去找吗?” “不必…”安槺顿了顿,继续道:“再找一个时辰,天亮前找不到就让所有人都回来。” “…这……” “我知你疑虑,本座会将此事告知通玄真人,若她发觉有贼寇混入门中,定会出手驱逐。” 说罢,安槺踏出法台,一步后掀起大风,身如白虹飞向苍梧峰。 ………… ………… “打发掉了?” “走了。” 独臂女子回过身来,便见陈易摸着脖颈从阴翳里走出,其喉结处隐隐似有血线。 她冷笑一声道:“以此法上山,倒也是胆大包天。” 陈易先是假死断头,以神霄派的请帖向她传递消息,等寅剑山众人注意力皆在魂魄上时,再由周依棠出手带走头颅和身躯,最后再拼回到一起。 别看这几个步骤说来简单,只有做起来,才知道每一步都不能出半点差错,否则假死成真死,这辈子就到头了。 至于前世如何上山的,则是徐徐图之,步骤要漫长得多,也缓慢得多,起码得在山脚消磨掉半年光阴,而陈易现在是等不了这么久了。 迎着许久未见的周依棠,陈易笑嘻嘻道:“这不是有师尊么。” 周依棠又是冷笑。 陈易随意环视,这栋小楼他倒是熟悉,不正是他上世所住之处,再一看这些陈设,除去方位外,都与前世如出一辙,周依棠安排殷听雪住在这里,其背后的用意,他怎会体悟不到。 还不待陈易转过脸,独臂女子似有预料道:“走了。” 她半个身子刚转过去,陈易便扯住她的手。 他是想对质? 周依棠冷眸微眯,似早已做好准备。 陈易朝她眨了眨眼睛,低声道:“你是不是还欠我东西。” 周依棠面有疑虑,只见这逆徒目光朝她的唇上瞥了瞥,这才猛然想起什么。 “你我说好的,我给陆英护法到山同城,你就给我亲一口。”陈易厚着脸皮道。 独臂女子少有食言,此番记起,本不会回绝,可偏偏又忆起他是如何抱着闵宁亲,其后又如何温柔似水,眸光渐渐冷冽。 “陆英并未真得缘法。”周依棠淡淡道,“你无功无过。” “无功无过?” 陈易并未作怒,也没松手,只是捧了捧脸,一屁股坐在地上长吁短叹, “我苦啊……” “人心不古啊……” “老师傅坑害徒弟啊……” 周依棠:“……” 陈易这番撒泼打滚的架势,她作师傅的从来奈何不得,此刻定定站在原地,丝毫不理,也不挪步。 “点好茶咯。” 隔着一扇屏风,就听到殷听雪点好茶水的报告声。 “你过去。” 周依棠借坡下驴道: “我还有要事处理,过几日再说。” 陈易也不纠缠,拍拍屁股站起身来,笑道:“那就过几日。” 周依棠微微颔首,转身推门而出。 不知怎么,陈易总觉独臂女子临走前的目光格外复杂。 是因猜到自己想要对质,想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陈易心中猜测,那时口口声声说对质,语气颇为不善,可到底夫妻没有隔夜仇,更何况周依棠如此帮扶,还是彼此缓和些为好。 念及此处,他不再多想,转身绕开屏风。 殷听雪见他一个人过来,不禁出声问:“周真人不喝茶吗?” “不喝。” 陈易捧起茶碗,细细品了起来,不同的茶种,风味虽不同的,可掌心里仍是熟悉的茶温。 茶水落肚,一阵无话。 每当茶碗见底,殷听雪都乖乖地及时奉上茶水,一碗接着一碗,无声间陈易已是六碗落肚,待少女还要添茶时,陈易却摆手制止,目光意味深长。 “天色不早了。” 第二声鸡鸣刚刚响起,快天亮了。 还真是熟悉,殷听雪哪里猜不中他的意思,内里生性乖顺的她,这一回竟摇了摇头, “今晚先不要。” 陈易眸子微敛。 往常殷听雪被他这样看一眼就有些受不了,可她眼下垂着眸,壮着胆子道:“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的。” 陈易有些错愕,这是想跟他多聊聊天来着。 殷听雪到底是跟殷惟郢不一样,她从不喜欢那事,许久未见,陈易近乎柔肠寸断,温声道:“那好…你我先到床上去,我抱着你,你慢慢跟我说。” “…不能做那事。”殷听雪小声道。 “我像那样的人吗?” 陈易饮尽茶水,起身先回了房。 殷听雪勾唇一笑,收拾起了满桌茶具,细细清洗了一番后,才蹑手蹑脚地走入其中。 忽地,她被他一把揽住,抓到床上。 “啊!说好不要的!” “不要是不要,可没说还穿衣服。” “别、别扯衣服,你不要这么坏好不好?” “就这样了,不动你了,行了吧。”陈易轻轻吻了她后脖子,少女缩了下,“我很想你,真的很想。” “嗯” 殷听雪应了声,周真人清寒的脸孔于脑海一掠而过,便出声道: “不要想那么多,第二想我就好” 请假一天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请假一天,梳理梳理后面的剧情,给这段剧情结个尾,龙虎山后就去南疆了。《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百六十八章 周依棠问剑(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殷听雪身子虽娇小,可一天到晚裹着棉袄,真是暖烘烘的,陈易熟稔地把她圈在怀里。 他凑得很近,小狐狸有些不适应,往后边退了一些,呼出的热气滚到陈易脖颈上,有点发痒。 卧房里一时静了下来,只有彼此的轻微呼吸。 陈易虚眸等了好一会。 但没有任何动静。 他旋即抬眼看向殷听雪。 殷听雪被他瞧着,反问一句:“怎么了?” 陈易挑眉问道:“你不是有话想对我说吗?” “嗯。” “那什么话?” “没…没想好。”殷听雪低着头道。 陈易瞪了她一眼,故作怒声道:“好啊,唬我是不是?我现在就要弄你。” “别、别弄、别弄……” 殷听雪连声回绝,赶忙凑得更近,熟悉地亲了亲他的嘴角, “今天不想…” 她从来都不想做那种事,每一回都被折腾得疲惫不堪,不忍鞭挞是其一,其二就是她心里对这事天生不喜,更觉陈易这般喜爱床榻之事很是丢面,到底还是出身王府,纵使这么久了,骨子里仍旧留着少女的纯洁,像是从不长大。 她这害臊的性情,陈易如何不知,她就没几次想要的,拗不过他而已。 这时他抵近过去,指尖轻轻摩挲,凑到她耳畔道: “明天想不想?” “…也不想。”殷听雪有些怕,但还是道。 “后天呢?” “…还是不想……” “明天后天都不想,那大后天呢?“陈易的语调不见变化。 殷听雪却无端抖索了下,好半晌后道:“你非要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我非要?我现在就非要。” 陈易像是露出獠牙般,反手就作势要压到殷听雪身上, “半年不见,我还真是脑子坏了,跟你征求意见。” “等、等、等!别、别,不要……”殷听雪急得大叫,双手推着他的肩头,陈易低头一看,她眼眶竟有些红了。 不知是气红的,还是委屈红的,眼角也不知有没有泪水。 陈易兀然想看她哭,这时便不怀好意地盯着她。 殷听雪喘了阵气,到底是没哭,委屈巴巴地看着他,咕哝着说道:“怎么一回来就想欺负我呢?” 陈易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她听得见自己的心声。 不过他向来自诩脸皮厚,前提是只要不戳中软肋。 “怎么,欺负你不行?小狐狸,从你我认识这么久起,哪一天我不欺负你?”他一副理直气壮。 饶是早就见惯他的无耻,殷听雪都还是缩了下。 “不行的…”像是怕这样不能说服他,殷听雪小声道:“我…我是你妻子嘛。” “妻子又怎么样?”陈易觉得好笑。 “妻跟妾不一样的。” “哪不一样?” 陈易可谓咄咄逼人,这半年来,他很是想殷听雪,也想过待她好好,几分相敬如宾、琴瑟和鸣,只是不知为何,一见到面,就极想欺负她,好似要籍此把所有的爱意都倾泻出来,哪怕她不喜欢,也只能默默受着。 殷听雪缩在他身下,月色清寒,白皙的脖颈泛着点点光泽,她的眼眸垂着,像是绞尽脑汁了好一番。 半晌后,她开口道:“我父王…会听母妃的话,母妃说什么话他都会听的……” 殷听雪不知世间夫妻是何种模样,她能想到的就是父母,觉得那就是最好的模样。 陈易略微挑眉,反问道:“凭什么?” 凭什么……殷听雪兀然有些委屈。 半年过去,他还是那样,总是千方百计地逼迫自己,欺负自己,他坏容易,想好难,殷听雪连提出一些合理的要求,都像是在虎口夺食,又不能反抗他,只能不断地委曲求全。 陈易仍直直望她,像是不想让她逃过一劫。 殷听雪柔着嗓音,出声道:“都不是妾了,成夫妻了……而且你说过,只要我乖乖听话,就会对我好些的。” 陈易似笑非笑地看她。 “你让我想你,我想了,你让我在寅剑山好好待着,我都没离开过一步,而且…我都有点喜欢你了……”殷听雪贴着他手臂,轻轻哀求道:“…我一直都听你话,你偶尔听听我话好不好?” 她哀求的模样太叫人动心,陈易一时忍不住答应道:“好,这一回听你的。” 说罢,他终于放过了殷听雪,不再压在她身上。 殷听雪松了口气,勾嘴笑了下。 陈易搂着她肩头问:“你想说什么话呢?” “我想说…哈……”殷听雪还没开口,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折腾了这么久,到底是困乏了,更何况当时怕陈易真死了,心里大起大落一遭,更疲惫不堪了,哪怕有再多再多的话想说,眼下就是眼皮子直打架。 陈易瞧见了,无奈笑了下道:“先睡吧,明天再说。” 殷听雪点了点头,她阖上眼珠子,困意一下席卷而来,她无意识间,贴到了陈易的怀里。 她素来很没安全感,过去都是贴墙睡,像是漂泊已久的船要靠岸。 陈易眼眸子轻抖了下,轻轻叹了口气。 原来,她把他当成港湾了吗? ………… 睡不过两三时辰,陈易起早,倒也不觉疲惫,伸了个懒腰,侧过脸就是殷听雪安详的睡颜,她的呼吸平静,双手彼此搭着,嘴也嗫喏嗫喏着。 陈易小心翼翼揭开了下被褥,把那熟悉的身子看个干净。 目光从这去到那,尽览无余,瞧着她身段娇小,陈易莫名多了些罪恶感,但还是看了上了好一会,其中美景如何,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许是冷风灌来,殷听雪的眉头皱了皱。 陈易把被褥盖好,轻轻在她额上落下一吻,洗漱过后,推门而出。 阔别多年,寅剑山之景再度落眼,陈易面南而立,缓坡上冷杉群立,朝日初生,层层叠叠的山峦茫茫黑白,并不掺灰、层次分明,一派透明冰凉。日光照射着那无名学堂,周依棠所居的独栋平楼在左侧倚高独立,半隐半现,昂头能望见天边大片云彩,再往下看,便是那石崖边上的蒲团。 崖边生满葛藤,到了枯萎的时节,密密麻麻泛黄中夹着一点青。 陈易一时直直望着,脑海里也不知思索着什么。 “汪、汪!” 忽地几声犬吠断了他的思绪,转头只见一条黄狗朝他警惕叫唤。 陈易不耐地看它,皱眉道:“哪来的狗?土不拉几。” “黄娘儿你起床啦?”殷听雪被叫醒了,听见狗叫,隔窗喊道。 “噢,你养的呀,真漂亮!” 陈易赶紧收起准备踹狗的脚,蹲下身来,飞快地就变了个脸色。 他记起陆英提到过殷听雪养了条狗,只是一时没想到这茬。 黄娘儿看到这陌生人靠近,冲着嗷嗷叫,往后退了几步。 殷听雪飞快地披上了衣服,从门里跨了出来,一把抱住了黄狗,连声道:“别怕、别怕…他不是坏人,不是坏人……” “它就是黄娘儿?”陈易朝黄狗挤出笑脸。 “嗯嗯,可听话了。” “一看就知道了,黄黄的多好看。”陈易赞了几句,只觉这条狗半点不土,很是讨喜。 殷听雪把狗放下,黄娘儿安静下来,挺着脖子绕着陈易走了一圈,末了还凑过去嗅了嗅,这算是认识了这个人了。 远方,只见一独臂女子缓缓上山。 陈易望见,站起身来,不消多时,周依棠便来到他面前。 “陆英呢?”陈易倒没忘了这师姐。 他潜入山里时,把陆英暂时安置在客栈里,而毫无疑问,周依棠刚才是去接陆英去了。 “祖师堂。”周依棠答得简短。 陈易明白,陆英这是去接受掌门掌教等人的问询了,这一回去重阳观剑池,可谓是独享机缘,既然如此,那么自然得过问一下有何收获、又有何进展,于寅剑山这般不避尘世的宗门而言,对于每位天才子弟都有相应规划,更有考课,如同官场的“磨勘叙迁”,影响机缘、丹药、功法等分配,谓之为“道剑二考”。 与太华山那般闲散得能天天跟殷惟郢颠鸾倒凤的氛围可谓截然不同。 不过,既然陆英不在… 陈易颇有些跃跃欲试的模样,走上前凑近几步。 周依棠步伐微挪,一身气机内敛如死寂古潭,手却已微微抬起。 陈易稍稍停步。 周依棠出声道:“你先与我问剑。” 这些日子来,她心境多有紊乱,有时更乱如麻,久久都想不明白到底为何,他固然悟到了新的境界不错,只是她却不曾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喜悦感,反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忌惮,那既然因剑而起,那便以剑问个分明。 陈易微挑眉毛,他自然多少猜得到周依棠所想,笑道: “师傅欺负徒弟了?” 周依棠嗤笑道:“总好过你欺师灭祖。” 陈易刹时无话,片刻后道:“你…真执着过去。” 说起来,他其实并没有说这话的脸面,过去是怎样的,他这罪魁祸首再清楚不过了。 于是,陈易也不顺着这话多说,而是问道:“赢了怎么算,输了又怎么算?” 周依棠沉吟不语。 她眼眸微垂着,单薄的眼皮迎光细腻极了,陈易直直望着,留意着她细腻的美,其实跟前世很像,比她弱的时候,陈易总是敬畏居多,不敢过度打量,而到了比她更胜一筹,或是这般足以分庭抗礼时,陈易的心就浮想联翩,“师尊”二字,更像是一层加攻速的禁忌感。 多怀念前世时,她强忍着抿唇不语的模样。 欲火悄然蔓延,陈易饶有趣味地看她,周依棠如何不知这般视线,眸光渐冷,剑意已自行流溢而出。 二人间的气机骤然紊乱,劲风翻卷,砂石翻滚,陈易身上衣衫鼓荡,手已握上背上之剑。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 殷听雪从两人中间冒出脑袋来。 “怎么了?怎么就要吵起来了?” 陈易止住气机,意外地看了看殷听雪,她朝二人道: “和和气气啊,一家子要和和气气。” 周依棠扫了她一眼,气机稍作收敛,淡淡道:“去石崖下面。” “切磋?”陈易问。 “嗯。”独臂女子应声过后,身影一跃而去。 陈易侧过脸,就见殷听雪有点紧致地看着他,她是最不想自己跟周依棠起矛盾的了,陈易笑了笑,揉了揉她脑袋。 “只是切磋而已。” 说罢,陈易松开了她,大步走去。 石崖下场地空旷,常年来都是苍梧峰的习武擂台,以山石为界,以草木为台,前世时,陈易刚刚上山,门内小考时,常常在这被打得满地找牙,一天都下不来床,或许正是那时积攒了怨气,等折剑之后,风水轮流转,自己就经常让周依棠下不来穿。 陈易收拢心绪。 周依棠相对而立,手已呈剑指。 她素来少有废话。 陈易拔剑出鞘,吐出一字:“来。” 刹那间,他的气势蔚然一变,周依棠亲眼看见,沛然剑意宛如一条张牙舞爪的巨龙拔地而起! 周依棠抬步而去,不见任何气机流转,只是一剑指递出。 劲风狂卷,血光飞溅,高大龙身瞬间四分五裂,陈易面上糊开滚烫鲜血,握剑的肩头处露出深深伤口。 殷听雪给这一幕吓了吓,她全然想不到二人的切磋要见血。 陈易仍旧屹然不动,仿佛半点不疼,被斩散的剑意仍旧四散开来,落向四面八方。 周依棠并没有见好就收的意思,脚尖一点,骤然现到陈易面前,只见一抹白光当头划下,天地间似是破开一裂口。 砰! 剑身颤鸣。 只见剑锋即将斩到他身上时,陈易猛然蹲伏,剑身抗住剑指,炸散而开的剑气割开道道沟壑。 周依棠垂眸看去。 从前她单以剑意便能慑服陈易,可此时此刻,剑指再欲压下,那后康剑仍纹丝不动。 陈易肩仍滴血,脸上却露着笑意,竟有几分可怖, “还记得我前世说过什么吗?” 周依棠眸光危险地敛起,剑意愈发凌然,指尖青芒炸起,凌然剑气滚得后康剑震荡间嗡鸣作响。 她如何不记得…… 接着,仿佛是在提醒,又仿佛是在为她寻回不堪的回忆般,那逆徒吐出一句, “你的剑,过时了。” 第四百六十九章 地久天长(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陈易与吴不逾那番交手,有三争,分别为剑术、剑气、剑意之争,周依棠假借闵宁之眼旁观此战,于每一招每一不可谓不清楚,前两争,皆是陈易棋差一着,他有最接近凶险的两回,一回险些臂断手落,一回险些人头落地,然而到了第三争,却近乎绝地逢生般,生生以剑意压垮吴不逾,这才是最为撬动周依棠心神之处,活人剑是为天下剑法大道,她的剑道与吴不逾何其相近,越臻至极境,便越是天人感应之境,到了吴不逾那种上了山巅的境界,本就是天人合一,如同茫茫一株枯草,化入天地之间。 昔年无定河边她与断剑客说剑论道,二人皆是巅峰境界,然而断剑客此后却暮气沉沉,自认以后境界必在剑甲之下,原因为何?无他,正因他见杀人剑是条断头路,而活人剑却是直近天道。 从前她觉此路无错,庄子有云,最上乘的剑必是上决浮云,下绝地纪,近乎通天入地之能,一言以蔽之:“天地万事万物无不可为剑”,然而,剑池一役后,陈易走出的却是一条新路,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境界折服吴不逾,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周依棠的心神摇曳,全因此事而起,剑成天地,也即“剑无不可成天地万事万物”,二者虽然相似,可其中描绘出的意境,可谓天差地别。 剑气滚得后康剑颤鸣不已,陈易的身形却是纹丝不动,糊开在面上的血显得可怖,那句话仿佛回荡在周依棠耳畔, “你的剑,过时了。” 独臂女子垂眸看他,冷笑道:“竖子也敢妄称天数?” 剑气旋即一凝,汇聚一点,接着骤然炸开,二人之间像是蔚然展开一扇“湖面”,逸散的气流滚动,化作道道风线,巨大的反震将二人瞬间拉了开来。 陈易的身影倒滑开去,双脚拉开深深沟壑,半晌后站定,视线中残影一晃,周依棠竟不知何时又杀到身前。 一抹白虹自上而下落来。 观战的殷听雪双瞳猛缩,差些就要叫出声来。 然而,只见匪夷所思的一幕发生了,白虹划过一个弧度,竟绕开陈易而过,而不知怎么,陈易的剑竟脱手飞了出去,只余人仍立在周依棠面前。 陈易的衣领处兀然裂开,碎布飘起,他仍一动不动,好似生死一线之间,若非那剑指划开弧度,他便头颅坠地。 殷听雪见这一幕,松了一口气,周真人到底还是放过了陈易。 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周依棠这时却兀然道: “剑所成的天地,又岂能胜过真正的天地?” 陈易默然不语。 “你的境界不比我的剑高明,”独臂女子兀然冷冷道:“说到底,还是吴不逾心不够死。” 山风陡静,遥远的群山仿佛缓缓逼压过来,冷杉死寂地矗立坡上。 陈易这时却开口道:“心若真死了,人就不是人了。” 这一回,轮到周依棠无言了,独臂女子转过身去,一言不发,脚步轻点,飘然便消失在视野之中。 殷听雪眨了眨眼睛,满是不解地看着这一幕。 陈易看着周依棠离去的方向看了好一会,这时才回过头来,长长吐出一口气。 接着,他一把就把殷听雪揽到怀里。 “啊…脏、脏…”他衣上还有血,殷听雪有点嫌弃地喊道。 陈易放开她一下,像是对她的嫌弃不满,轻扫了她的臀儿,戏谑问道:“你敢嫌我脏?” 殷听雪脸颊有点发红,咕哝道:“确实脏嘛。” 陈易直了直身,迎着阳光伸了伸懒腰,殷听雪想到方才周依棠不告而别,很是不解,便出声问道:“周真人不是赢了吗?怎么就走了?” “赢了?”陈易顿了顿道:“可能吧。” 殷听雪侧过眸去看陈易,却见微风划过,这个素来争强好胜的夫君满脸不以为然,像是浑不在意输赢,这叫殷听雪不禁疑惑,方才一场切磋,周真人到底赢还是没赢啊…… 她打心底是想周依棠赢的。 “这也不算胳膊往外拐吧……” 殷听雪心中自语。 ……… 寅剑山有南北三十六峰,各有峰皆有过仙人飞升,留下传奇无数,北面十三峰多生冷杉,南面二十三峰则上松下柏,每一代能开峰的峰主,多择南面二十三峰,若是南面已满,才会选北面十三峰,原因其实简单,北面多冷风,冷风一多,便坏了风水,修道之人常言阴阳调和,道门三十六洞天也多是气候宜人之地,故此,开峰先择南再择北,本就是常理。 主峰青云峰上。 祖师堂前并无寻常道观的香火鼎盛,仅有寥寥香火矗立香坛,拉开三道白直的烟线,一些来访道人只谓寅剑山门人终归女流,敬神仙不敬祖先,其实偏颇甚大,她们也不怎么敬神仙,虽源自北帝派,却连上清北帝都不如何礼敬,寻常道观会在最高处修有金殿,立有神仙塑像,寅剑山青云峰却是空空荡荡,唯有天上云彩。 至于为何祖师堂前香火寥寥,究其根源,只因第三代祖师的一句祖训,“既以飞升,便不食人间烟火。” 那众祖师牌位前,香坛原来雷打不动的三炷香,今日却再添上了三炷香。 周依棠面朝众祖师牌位而立,面色晦明不清,职扫祖师堂的弟子们也不知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剑甲到底思索什么,又为什么今日突然来上三炷香。 独臂女子转身便出了门扉,下山路走过不到数十步,便停了下来。 白玉真人迎面而来,便道:“陆英过了考,得了中上评。” 周依棠微微颔首。 “她的心境衡量过了,更胜‘道心如鹤’一筹,几位峰主都赞誉有加,王掌律也很是兴奋,当即粗略卦了番缘法,当指向南。”白玉真人顿了顿,接着道:“不过,南边如今不太安生,在闹白莲教,砸了许多道观,连龙虎山的山门也遭了冲击。” “那是天师道他们的事。” “我知你想说此事与我北方道门无关,”白玉真人也不在这话上多谈,只见周依棠自祖师堂而出,便出声问:“怎么今日来上香了?” “…我心中有惑。”周依棠直言不讳。 “你心中也会有惑?”白玉真人略微出奇。 “我也是人,”周依棠不知怎么顿了一顿,“自然会有。” 白玉真人面色依旧,心里却不禁翻起波澜,她与周依棠并非同一代人,若按辈分,她是“寂然圆容去,依道上太清”的容字辈,比周依棠要老上两代,然而开峰之时却几乎相同,由此可见当年周依棠到底是何等惊才绝艳。 几乎每一代人,都有心生仰慕的剑甲,而门内仰慕通玄真人之多,是为几代之最,而哪怕是老上两代的白玉真人,向外人谈及她时,都难免带上几分艳羡。 “你的剑足够高了。”白玉真人垂眸思索后,仍旧难免惊奇,“仍心中有惑?” 周依棠闻言沉吟许久后,平淡道:“那便是我的剑还不够高。” 道理其实很是简单,她自己也清楚。 白玉真人所说的不错,如今她之所以有惑,只因虽然路在那里,她确信所走的路无错,落到尽头便足以俯瞰天下剑道,只是好似无论如何,也走不到尽头。 她前世之所以走火入魔过一回,便因如此。 而陈易所展现出的剑成天地,好似生来就在尽头。 见周依棠所思所惑是剑的事,这方面的话,白玉真人也难以回答,眼下便转移话题道:“那人寻到了吗?” 周依棠回过神来,摇摇头道:“寻不到,许是远遁了。” 她停顿了下,又喃喃一句:“离我太远。” ……… 请神容易送神难,陈易来了寅剑山,就不愿走动了,一回头就转入到殷听雪的小楼里,他天生就不什么喜爱游山玩水之人,最想要的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窝,在这份上,陈易的格局意外的小,全无大丈夫生当立不世之功的豪气。 当年秦青洛三番五次地瞧他不起,便因这般性情,前一秒能筹谋到最有利于自己的条件,后一秒就以身入局,为了一点点儿女情长乃至肉体之欲便不管不顾。 陈易也不在乎谁人瞧得起,谁人瞧不起,能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了。 而值得庆幸的是,哪怕在殷听雪最不喜欢陈易的时候,襄王女本性里也是个过好日子的人。 她如今对银台寺念念不忘,只因当时年少,地久天长。 陈易哪里不知道呢,从把她带走那天起就隐隐约约觉察到了,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会时常拿银台寺来威胁她。 不过,归根结底,陈易的格局到底是比殷听雪要大一些,小狐狸的天地就是银台寺,还有母亲、陈易,陈易的天地却把许多许多女人都涵盖其中了。 黄娘儿绕着殷听雪的腿边走来走去,瞧见她低头认真点茶的姿仪,陈易便不自觉拿来跟许多女子比较。 一想到殷听雪的贫瘠,以及好长一段时间都要跟这种贫瘠作伴,陈易便怅然若失起来。 莫说是余韵无穷的大殷,便是祝莪、冬贵妃都行,再不济,哪怕是闵宁也有一身别具一格的侠女气,可眼下只有殷听雪,不免像是习惯了大鱼大肉的老饕,兀然只剩下开水白菜可用。 眼角余光里,殷听雪的耳廓微动。 陈易回过神来,失笑道:“都听到了?” 殷听雪没转过脸,轻轻“嗯”了一声。 “你不高兴?”陈易颇为无赖,故作实话实说道:“不高兴有什么用,事实就是事实,你瞧瞧你,大半年也不长个,哪哪都没个滋味,还不禁糟蹋。” 殷听雪听着这番无耻话,脸上泛红,却不敢驳斥他,只能稍提高嗓音道:“别说这些好不好?” 陈易也便止住了话头,她这会也点好了茶水。 若说对小狐狸最怀念的,其实都是她点茶端过来的时候,她低头端茶,款款而来,接着昂着头看他,等他喝尽茶水末了浅浅而笑。 正是这点笑意,能勾勒出家的一角。 陈易接过茶水,并不急着用,他想到了什么,出声道:“待会帮我写信。” 写信… 殷听雪想了一阵,便想到了什么,眉头垂下,想来也是……这么久过去了,那孩子也该出世了。 少女细微的情绪流露落在眼里,陈易茶碗一停,轻声问道: “你还把我当娘吗?” “……”殷听雪沉吟好一阵,索性道:“不行吗?” 陈易不免苦笑了下,他如何不清楚,只是很长时间以来,都是放任自流而已,特别是自药上菩萨要动殷听雪开始,就更是如此。 然而如今药上菩萨已死,又该不该重新评判二人间的关系…… 殷听雪抬眸瞧着他,赶紧出声道:“我给你拿笔墨来。” 陈易一抬眸,刹时没了言语,只是轻轻点头道:“好。” 她走后,黄娘儿盯着陈易,弓着狗脖子颇有几分威胁的架势,陈易浑不在意,只是垂眸,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殷听雪手脚利落,很快就传出一声“铺好了”,他旋即将茶水一饮而尽,起身走去。 阔别已久,陈易所表达的意思,前半段来来去去无非就是询问她们过得如何,可否安好,几句祝愿,还有些嘱咐,后半段则问起了女儿的情况,生辰八字如何,出生时几斤几两,取了名字没有,凡此种种,都是些繁琐之事,一点惊人之语都没有。 陈易每念一句白话,她落就落下一句,笔触细腻,字迹娟娟,她惯来对他百依百顺,眼下也如实照写,可当陈易说出一句话时,笔墨悬停三分。 “水滴石穿,可久乎?” 少女沉吟良久,却不待陈易回答,便落下一句, “地久天长,无不久矣。” 墨渍仿佛透入宣纸, 一直这样就好…… 黄龙四年十月十一日, 这封王府等了许久的远信,便遥遥寄了过去。 一信往南而下,去时是冬月,到时便是来年,再有回信之时,也不知是何年月。 第四百七十章 北朝就北朝(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常住的地方多了个男人,要想没点变化是不可能的,殷听雪所住的小楼原来四平八稳,东西摆放的整整齐齐,有理有序,陈易一来,书房里的、床柜上的、还有桌上的、衣服也胡乱丢在卧房里,都添了个“乱”字,看得殷听雪只皱眉,但所幸的是他不折腾大物件,至于这小乱那就乱点吧。 夜色寒凉,入冬以后,日子是一天比一天更冷,殷听雪便给黄娘儿的窝搭了点茅草,还踏踏实实铺上了件不要棉袄,她旋即挑灯进屋,直入书房,便见陈易在低头看书,她好奇一瞧,哦,原来是最多神鬼的《晋书》。 “在读晋书啊。”殷听雪道。 “嗯,你知道讲什么的?”陈易把身子侧了侧,尽量让她也能看到一点。 殷听雪把灯往前提了提,帮他照亮些, “魏晋南北朝嘛,我知道。” 她史书所读不多,便是正史,读的也是《史记》、《汉书》等等颇有雅学儒教的书目,王府里,于《晋书》这般多有神鬼志异的书,则被视为彻头彻尾的杂书,按理来说是不能明着看的,只能暗地里观摩,只是世上暗地里观摩的杂书那么多,比《晋书》有意思的多了去了,所以她也没怎么翻阅过。 殷听雪有一搭没一搭地看了看,陈易转过头来,颇为玩味道:“你喜欢南朝还是北朝?” 小狐狸愣了愣,接着便听到什么,道:“你怎么说这些怪话,又怪又荤。” 见没捉弄到她,陈易只觉可惜,她这大半年修道以来,天耳通倒是愈发敏锐了。 说起来,殷听雪的天耳通好似随时随地都能听见,想听见就听见,想不听见就不听见,与自己动用天眼时要念开眼咒可谓天壤之别。 殷听雪不想听他说荤话,给书房的灯匀了点灯油,就转身回房去了。 陈易也没看多久书,很快就提着灯小心翼翼回到卧房。 他看见殷听雪在床上躺着,拎着纸花来看。 那不是他送给她的纸花吗? “拆开试试?里面有东西,”陈易顿了顿,诱惑般道:“你想知道吗?想知道你就拆开。” 殷听雪捻着花瓣,跃跃欲试,却猛地又停住, “拆开了,你会欺负我吗?” 被她识破了,陈易索性承认道:“不然呢?拆开试试嘛。” 殷听雪哪里肯上当,一上当就肯定被狠狠欺负,他总说她不够味,就是得欺负才够味,而一旦被欺负,怎么个悲惨法就全看他心情了。 她捻着纸花,压抑住好奇,“又劝我拆开,拆了又要欺负我,哪有你这么吊人胃口的?” 不过,到底她还是把纸花放回到匣子里,就放到床头边上。 陈易笑了笑,走近过去,刚一把灯放到床头柜上,殷听雪便熟稔地揭开被窝,念了一句:“进来吧。” 陈易心底一柔,一骨碌地便躺了进去,反手把她揽到怀里。 殷听雪抬眼一瞧,便见黑夜里他一口白气吐得极长,转了几圈后灭去油灯。 屋内登时黯淡,夜色像是张开双臂,从彼方怀抱过来。 陈易也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静搂着殷听雪,他已经抱着她睡了两个晚上了,想到这,殷听雪不免怵惕起来。 这要是到了第三个晚上,到底是躲不开了。 许是知道阻止不了他,殷听雪忧心忡忡,半晌后开口道:“陈易,我是你夫人了是不是?” “嗯,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夫妻相敬如宾…不该、不该说荤话。”殷听雪的嗓音有些小。 陈易一愣,倒觉好笑,便道:“还说老婆应该给丈夫举案齐眉呢。” “我很举案了呀。” “那就还不够举案。”陈易口吻无赖。 明白是说不动他的,殷听雪也放弃了,只能把头尽量埋低,明天的事,就留到明天再说吧。 睡吧睡吧,明天还要背书呢…… 殷听雪阖拢了眼,很快就睡下了,陈易却仍然未眠。 他朝远方眺望。 说起来,陆英是不是明天就回苍梧峰了? ………… 道武双修的寅剑山不修隐孤,在一众道门是普济世人、斩妖除魔的路数,也正因如此,与那些守株待兔,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避世道门不一样,寅剑山的弟子应天地机缘而行,既然如此,便涉及到分配之事,纵诸峰主虽养气功夫十足,不至于大打出手,可争上一争还是有的。 剑池之机缘,之所以能由陆英独享,三分是看当代剑甲门面不错,可剩下六七分又哪里不是白玉真人力排众议,若陆英当真无功而返,白玉真人身为掌门的名望自然大损。所幸青云峰上小考过后,陆英这一回终归是没让宗门失望,几位长老都很是满意,其余峰的峰主更感慨陆英虽未得实质,可道心近乎天人合一,本就是十年难得一遇。 至于为何是十年难得一遇,而非百年难得一遇,只因上一位如此的,是她的师傅周依棠。 殷听雪待在无名学堂里背书,这时趁周依棠不在,透过窗户朝山道眺望,就看见一道熟悉的倩影。 那不是陆师姐嘛。 两日一夜的小考过后,陆英迎着山道而上,越过连绵耸立的冷杉,便见独臂女子早早等候山道尽头处。 “师尊。” 陆英出声喊道,嗓音平得连她自己也出奇。 竟无半分归家之情可言……陆英眼眸微垂,想从心中寻觅波澜,却半点不见。 周依棠朝陆英望了眼,点了点头,这便是最大的认可了。 陆英旋即与她一前一后而行,无需过多的言语,也无需过多的问询,师徒间早就养成了非同一般的默契,不是心有灵犀,胜似心有灵犀。 “白玉真人与我说,你下一份缘法在西南,大抵是去剑乡择剑,”待走到远方的石崖愈发近了,周依棠问道:“剑池过后,你的剑如何?” 她虽亲眼见到陆英的变化,但此刻也该问上一问。 陆英略作垂眸,旋即问:“师尊要以谁相较?” “我。” “小有所成。”陆英回道。 周依棠头也不回,又问了一个名字,“陈易。” 陆英像是有点意外,但想想也是,他到底是师尊的侄子,她略作思量,旋即道:“小成不满。” 独臂女子兀然停步。 她冷眸微敛,吐字道:“也就是说,我差上一筹?” 陆英道:“弟子不敢妄言。” 周依棠无悲无喜,微风习习,卷过左侧飘荡的袖袍。 心念微动,一柄木剑便隔空掠来。 她单手握剑,起步便踏入到昨日问剑场地中,道: “来,看看你是否真小有所成。” 陆英也并无废话,取来兵器架上的木剑,便旋即立到了师尊对面。 道武双修的寅剑山上,弟子问剑于师傅,从来常见,乃至师徒彼此问剑,都不算太罕有,若放在规矩森严的门派里,免不了是个不敬之罪,可寅剑山这番风气由来已久,已不可考,只知上利寅剑山的剑道,下利普济世人、斩妖除魔,故此源远流长。 不过,放到苍梧峰上,问剑之举到底还是罕见,一年到头也寥寥无几,陆英以前重道轻剑,哪怕是周依棠把境界压到极低,她走不过一个来回,说是问剑,却更像是打打闹闹。 而直到今日,陆英方才终于能货真价实地问剑一场,一点微不可察的兴奋飘于心湖,又顷刻而止。 当下师徒二人真正交手了。 分明朴实无华的木剑,平中竖直地劈落下来,可落在陆英眼里,却恍若一座大山顷刻压下。 陆英豁然起剑,身影旋即以精妙的步伐顺剑而走,独臂女子的剑未曾变化,陆英的步伐却不停在变,手腕抖震,削、挑、刺、拨,剑锋一横一竖间,视野里的大山如似被削开一层又一层,仅剩下一点丘壑。 风声惊起,周依棠一剑递到陆英面前,陆英以一精妙角度长剑向下一点,点中离剑镡不过几寸距离,前者随即手腕下压,朝陆英肋下刺去。 陆英猛地把剑一抬,剑尖翘起直朝周依棠面门穿去,她手臂拉得极长,二人这一击若是继续,必是她先刺中周依棠。 只见周依棠手腕往下拧出巨大弧度,旋即猛一上抬,剑锋几乎毫无预兆往上斩出! 反刃技。 却是最大道至简的变化, 这一剑的角度叫人意想不到,更是单刃为锋的刀所做不到的一击,唯有双面为刃的剑方能施展,虚即实,实即虚,于陆英这等境界而言,唯有浸淫剑术数十年如一日的剑客方能变化自如。 任陆英先前剑势万般变化,封锁尽周依棠的气机,可她的变化不过于这一剑罢了。 木剑正中陆英剑身,若是真剑厮杀,便是斩断一支手臂,陆英剑被震开,不得不两手握剑,步伐向后而退,周依棠旋即再进,以单手对双手。 双手力大,单手臂长,这便是剑术之理,师徒二人剑锋相遇,是周依棠以长攻短,陆英连连招架,剑锋在木剑游走声愈发刺眼,可陆英心境并无起伏,能在最短的时间做出最理性的应对。 二人剑锋好似在彼此滚动,陆英剑势愈发稳重,逐渐扭守为攻,彼此剑招,不过一横一竖,陆英看见,周依棠的剑已褪去大山的外衣,仿佛有布锦撕裂,一圈圈剑舞间逐渐显露庐山真面目。 陆英回身一剑,恰似揭幕而开,就看见那是… 一头猪?! 极其突兀的一张猪脸出现在草木掩映间,那人带着面具,好似还在朝这边笑了笑。 他怎会在这里? 陆英刹那心境大乱,原来愈发圆润无漏的剑势溃散开来,手中剑锋一抖,哗听到破空声。 周依棠的剑已悬到陆英脖颈几寸之处。 问剑得胜,独臂女子面上并未显露喜色,方才问剑,看似只是陆英验证自己的剑道,实则却是她一点点打磨陆英的剑心,摒除杂念。 然而,陆英最后一刹那心境大乱,倒让大半作废。 周依棠眸光不善,先朝陆英道:“你先回去歇息。” “…是…” 陆英三步一回头,仍朝那望,心境波澜起伏间,百思不得其解,寅剑山…寅剑山可是女修道门啊! 学堂内,殷听雪也在朝那边看去,惊愕之余,心中多了点不详的预感。 冷风拂过。 树影飘摇间,只见周依棠一步轻点,便已落到罪魁祸首跟前。 独臂女子盯着那丑陋的猪脸面具,它可笑至极,她却半点不笑, “摘下来。” 陈易朝她一笑,这笑间带了点讨好,眸里并无半点退让问:“不好看么?” 周依棠冷眸微敛,一指剑气迸射,陈易脸上的面具便霎时裂开两半,眉心处一点鲜血淌出。 四目相对,陈易沉默了一会,道:“我说过,她这样不快乐,我想她过得快乐些。” 周依棠笑了,笑得天色更显寒凉。 陈易像是习惯了她这般的笑,前世他们彼此分歧最大的时候,她也是这般笑,冷得入人骨髓里。 “这是我的徒弟,才是你师姐。”周依棠一字一句。 陈易嘴唇颤了颤,一时却又说不出话来。 “哑了?”独臂女子问。 陈易看着这两世妻子,二人间哪怕时至今日,仍有着难以言说的隔阂,从前彼此差距过大,就无关紧要,可如今近乎分庭抗礼,便愈发坚固清晰起来。 “我感觉,现在的你跟当时即将走火入魔的你…有点像。”陈易缓和着语气道。 若非周依棠当年走火入魔在先,他也没有可趁之机。 周依棠剑尖抬起,像是戳中新疤,竟反唇相讥道:“像又如何?你又要再来一回?” 陈易吸了口气。 又是这样,她总是这样…… 这女人委实跟他太像太像,向来对过往斤斤计较,而且比他更执着,他能认识到恨意不过一种情欲,她却不会将过往视作浮云。 二人之间,彼此都升起一道无名火,凌厉的剑气内敛,近乎剑拔弩张。 殷听雪意识到自己再不能等下去了。 这时,草木间窜出一道身影。 殷听雪方才从学堂旁观到全部过程,朝这边看看,又朝那边看看,旋即意识到大事不妙。 两人都没注意到自己,不是要打起来吧… 她忽地扯开嗓子大喊一声, “我不想背书了。” 二人都被这突兀的话给截断了怒意,都纷纷看去。 周依棠余愠未消,问道:“有你何事?你不想背书,想背什么?” 殷听雪不想看他们吵架,也不知怎么化解这怒焰,急中生智道:“我想北朝…” 话音落耳, 陈易整个人给整愣了下。 独臂女子也是微呆,随后豁然抬头,冷冷道:“看你一天到晚教了她什么?也敢在我面前妄语。” 言语尽了,她便转身倏然离去。 陈易伸手想抓,却抓了个空,闹了个大红脸,一时竟半点怒意都再也生不起来,无奈地苦笑一下。 而殷听雪见独臂女子离去,默默松了口气,还好她反应快,想起了陈易昨晚说过的怪话。 陈易理了理心绪,转过头面对殷听雪,便是戏谑模样道:“想北朝是吧?” “我…”殷听雪刚松的往后缩了半步,床榻上的事,她是一千个不乐意,若不是因不想见他们吵架,她也不会引火烧身。 不过,小狐狸不后悔,也没有摇头否认,只是温顺道:“嗯…你不要跟周真人吵架就好。” 要是两人永远和和睦睦的话, 北朝就北朝吧…… 第四百七十一章 轻些嘛(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陆英走了,周依棠也飘然而去,陈易环视一圈,又落回到殷听雪身上。 这还等什么呢? 殷听雪呼吸略微急促,好久没有过了,她不免紧张,正想说什么时,小手已被大手盖住。 “回去?”陈易问道。 殷听雪点了点头。 于是二人一路走向小楼,愈是临近,她便愈是紧张,哪怕面上做出没事人的模样,可手心里滑溜溜的汗水还是出卖了她。 嗖。 像是觉察到主人的危险,黄娘儿钻出来挡在小楼门前,陈易往右走它就往右走,陈易往左走它就往左走。 没办法,站定不动,黄娘儿就弓着身子随时准备扑过来。 殷听雪怕陈易露出厌烦,赶忙脱开陈易的手,抱起黄娘儿好一阵宽慰: “没事的、没事的,他是好人,是我夫君,早就不是坏人了。” 最后几个字落耳,陈易微微一怔,也不知殷听雪是有心还是无意,但理所当然的,在她眼里,以前的自己委实太坏。 黄娘儿听着宽慰,嗷嗷地喊了两声,这才让开道路,目送陈易和主人进楼时,还是不安地嗷叫了一声。 一路不停就走到了卧房。 殷听雪手心满是汗水,不安地看了看陈易,小心脱开,往后退几步坐到床榻上。 陈易看着她,殷听雪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似地,沉吟片刻后唤道: “来吧…” 短短两个字, 她竟有几分往日的决绝。 顷刻花散落的那夜仍历历在目,纵时过境迁,消磨去太多感触,可仍有一点悲哀留在了心底,陈易眸光一时放长,或许他们间略显畸形的关系,从那时就是命中注定。 殷听雪等了好久都没等到陈易有所动作,正想这夫君是不是变性了,他忽然勾笑问:“要不要吃根糖葫芦?” 她立马打了个寒颤。 而后,殷听雪眉宇低垂下来,似是想起了那天的糖葫芦格外的甜,但只甜在一时,随后便是说不上的苦涩。 陈易没有急着扑倒她,解她衣裳,反而坐到身边,出声道: “还心有芥蒂么?” 殷听雪略有意外,侧头看了看他,犹豫后微微颔首。 都不知过去多久,少女仍对那日记忆犹新,睡梦里时常会怕,哪怕成了夫妻,到底还是畏惧和喜欢哪样更多,也说不上来,回忆的力量就在于此,陈易从来清楚,纵使时间磨砺下只留点滴痕迹,也仍会记得那时伤得很深。 陈易不知该说什么,什么安慰的话都有些虚伪,他只能选个不那么虚伪的话,便带笑道:“下辈子就不这样了。” 殷听雪当然记得他要自己十辈子的话,自从无意答应以来,学会认命的她早早地就把十辈子都许给他了,哪怕他要做什么都好…… 或许事后该心觉悲哀吧,只是眼下,她反倒有点高兴道:“真的吗?” 陈易单手揽住她腰肢,半拥入怀, “真的。” 殷听雪习惯性地抓住他衣袖,问道: “那有多真?” “真到你哪怕投胎成一头老鼠我也要你。” 殷听雪不喜欢老鼠,摇摇头道:“我不是老鼠。” “那你是什么?” 殷听雪眨了眨眼睛:“…小狐狸。” 陈易笑道:“好,你真投胎成小狐狸,我就当头大狐狸,在一个庞大森林里做个窝,生十个八个小小狐狸。” 三言两语,好似勾勒出一副别样的天地。 那有个郁郁葱葱的林子,还有一大一小两头狐狸凑成一对,垂着脑袋,狐嘴狐脸地商量事。 “生太多照顾不来吧……”本就不愿生孩子的她一时认真想了想道。 陈易理所当然道:“没事,我再去勾引别的狐狸来照顾。” “那就不用我照顾了。” “不用你照顾了。” “我好闲啊。”殷听雪叹声道。 “闲就修仙,万一哪天化形了,就是你来照顾我了。” 殷听雪想了想狐狸陈易窝在自己怀里的画面,小腿还一蹬蹬的,不由噗嗤一笑。 “不照顾你。”殷听雪轻快道,“照顾你你不是要叫我妈妈了吗?” “好啊,敢不照顾我,那我现在弄定你了。” 说罢,陈易抱住殷听雪打了个滚,压在了身下, 殷听雪“啊”地喊了声,明明害怕,可想想那画面,还是止不住咯咯笑着出声来。 笑过之后,她想到要做什么,娇嫩的脸蛋肉眼可见地泛白。 陈易收拢着心绪,面色温和,柔声问: “别怕,我们是夫妻了。” 殷听雪呼吸急促,有些害怕。 “那轻、轻些…” 可她还是伸手搂住了他的脖颈, “轻些嘛…我好想你的……” ………… 事毕之后,陈易得偿所愿地搂住殷听雪,听着她轻轻喘气声,竟颇有一丝满足感。 殷听雪不耐地气喘连连,她本就娇弱,虽说久旷却并无逢甘露之感,反而颇似新承恩泽时,扶起娇无力,陈易哪怕已是尽量温柔,她还是疲惫得难受,胸腔闷闷的,起伏不定。 微微一动,被褥漏开一缝,外面风冷,殷听雪便不由自主地凑得更近了些,半趴在陈易的身上,哪怕黏黏糊糊,可到底暖和。 陈易圈着她,柔声问:“累吗?” “累…”殷听雪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随后轻声道:“下一回不要这么久。” 陈易正心疼她呢,这下可是被挠中痒处了,答应下来道:“那就听你一回。” 殷听雪展颜一笑,眉宇间还有床笫承泽后少女的娇怯,只有在这暖烘烘的被窝里才能看到。 陈易禁不住心神一颤。 不觉间,二人已紧紧贴在一块,分享彼此的体温。 屋外薄凉,无意间看去,窗外的夜色好似被寒冷分割成条块状,便更衬得被窝暖和,陈易圈着殷听雪在怀,后者偎贴着他,什么也不说,享受着这温暖的宁静。 好一回后,殷听雪动了动,像是蹭了蹭他胸膛。 “怎么了?”陈易问。 “…快过年了。”殷听雪沉吟片刻,旋即道:“也就差三十天不到了。” “嗯…又一年了。”陈易哪里不知道。 话说起来,想要混入寅剑山,最好的办法就是等到过年及元宵前后,那时不少寅剑山门人要么下山寻亲访友,要么便是迎亲友上山一观,上一世,陈易也是那时女装成陆英的姐姐,这才在寅剑山上长期住下,也还好是在人烟稀少的苍梧峰,若是放在别处,迟早要被识破。 殷听雪扬起脸看陈易,轻声道:“小年夜…要怎么过?” 陈易笑了下道:“还能怎么过,做点扫除,然后祭灶吃汤圆呗。” “嗯嗯,大家聚在一起多好啊。” 陈易眉头微挑,总觉殷听雪好像有别样的话在里头,便盯着她来看。 殷听雪有些畏缩,不过既然被他看出来了,索性开口道:“你跟周真人难道就这样僵着吗?” 提起周依棠,陈易眉头微蹙。 他与周依棠这般的不对付,早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而是长此以往,像是性情不合的人被凑到一对,可叫人难言的是,他们反倒是非常相似的人。 若是先前京城时还好,陈易嘴皮子上占占便宜,但到底还是比她弱势,她也乐得纵容,可是现在,两人已能分庭抗礼,便多少有些势同水火。 更何况,周依棠还有太多事瞒着他,陈易想不明白如今还瞒他的原因是什么,不过略作琢磨,也能多少猜得出,周依棠瞒起来的事,不一定对他不利,但一定是她不想他做的事。 他思绪飘荡间,殷听雪凑近了些道:“你们也没有深仇大恨嘛。” 陈易愣了下,回过神来道:“算是吧。” 真算有深仇大恨的那位,还在景仁宫里,便是送坠子的那位。 至于他跟周依棠,更多是分歧。 纵使如此,二人间的分歧也难以调和。 殷听雪轻声道:“放下嘛,就先不管也没事。” 陈易略微皱眉,不住道:“你老听我心里话做什么?” 小狐狸眨了眨眼睛,她是天耳通,一直都能听到,他不是不知道,而眼下陈易是副被戳中软肋的模样,她便顺着话道:“不是故意的。” “明白你想当和事佬,可这事也由不得你说了算。” “你说了才算,我知道,”殷听雪顿了顿,继续道:“那我就不说了,本来我还有个周真人的秘密想告诉你的。” 秘密? 明白她是有意卖关子,陈易还是挑了挑眉头。 “说。”他道。 “周真人跟我请教,要怎么才能让你更…体贴她。” 其实周依棠那时说的是“摆布”,殷听雪不动声色地暗中换了个说法。 “更…体贴她?”陈易不禁有些讶然。 “嗯嗯,你身为徒弟,又是做男人的,却老是跟她争锋相对,”殷听雪巧妙地停顿片刻,“周真人她…其实暗地里很吃我醋,不知多想念你给她种芍药花的日子。” 她一番添油加醋,把独臂女子描绘得更柔弱无依。 偏偏又都是真话,陈易不禁心有所触。 “她其实一直很懂你,但就是不知如何让你体贴她,这是她跟我说的哦,她只跟我说。”殷听雪停了下。 陈易吸了口气,眼眸微垂,心胸不禁空落,似有别样余味徘徊。 不过,他还是道:“你这小狐狸,吊人一套一套的。” 殷听雪连忙否认道:“没有啊,哪有啊,她最懂你了,我一点都不懂。” “你不懂?”陈易语气加重,这小狐狸胆子愈发肥了,枕边风也越吹越多。 他一巴掌拍得她臀儿作响。 殷听雪吃疼地缩了下,有些畏惧。 “跟我这么久难道就一点不懂?呵,我看你懂挺多的。”陈易冷笑了声。 这番咄咄逼人下,殷听雪蜷缩着身子,诚实道:“我就懂你…是个傲娇。” 陈易停住,忽然间一口气涌起,胸腔抖了抖,想散又散不去。 半晌,他吐出口气道:“我不是。” 他就不该教殷听雪这个词。 殷听雪本欲顺着话应一声,可临到嘴边,又转了个圈,狐狸似地道: “你体贴一下她,证明一下你不是……” ……… 寅剑山三十六峰,共有三十六峰主,其中六位除去峰主外,更领住持长老一职,山中大小事务,咸由此决断。 议事堂门大开,寒风呼啸,场上众人却面色不改,似是不知冷暖为何物,今日,住持长老悉数到齐,居于上座蒲团处,正是当代掌门白玉真人。 左侧黎杨峰峰主开口问道:“南面又送信过来了,龙虎山向天下道门请援。” “白莲教的事?” “是,闹得很凶,诸城戒严,龙虎山都闭了山门。卦象也凌乱如麻,看不出福祸。” 上首的白玉真人旋即道:“这样看来,是派不了陆英去取缘法了?” 右侧擅卜卦之术的晨寺峰峰主道:“福祸相依,人者自动,若是陆英去了,是福是祸,变数全看个人,说不准是大福,也说不准是大祸。” “如此一看,倒与通玄真人有几分相像啊。”年岁极高的掌律长老感慨道。 此言一出,议事堂内先是静了片刻,原先犹豫忧心消弭大半,只余几分忧心,当年周依棠随队南下先去剑乡再入剑冢,也是卜卦过后,变数极大,此事诸住持长老皆亲有所厉,而且当时是赞成反对皆有,难以抉择,就怕这一好不容易得来的剑术苗子丢了,还是隐居许久的掌教突然现身、力排众议,这才有如今的寅剑山剑甲。 掌律长老继续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虽说少有,但不亚于蓝倒并非罕见,天衍四九,人循其一,变数愈大,便愈发证明事在人为。” 此话一出,众人便无甚反对之意。 白玉真人微微颔首,掌律长老这番话,是跟她事先商量过,并非无中生有,她开口道: “既然如此,那么择好护法便是了,更何况龙虎山向天下道门请援,我等也没有不帮之理,就是护法人选,还需卜卦定夺。” 这时黎杨峰峰主问:“上一回陆英是由谁护法?” “似乎是个叫周易的。” “周易…是谁?”黎杨峰峰主顿了顿后又问:“是男是女?” “我问过通玄,”白云真人回道:“是她侄女。” 第四百七十二章 人去楼空(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有风忽过,俱是北风,苍梧峰是为北面十三峰,冬日一来,鸟虫蛇声尽绝,冷杉如铁耸立,人烟稀少下,好似一柄柄剑,一座座坟。 便呼过这里的风,也都时常死寂。 无疑是其境过清,不可久留之地,可于殷听雪而言,寅剑山的日子很是朴素,也极其安稳。 每日不必担心过多的事,要做的工作无非是背书、修炼,闲暇下来可以看书、逗狗,时不时还能跟周真人谈上一两句哈,偶尔被数落一下,一天就过去了,殷听雪一个人住在这里,没有一日不满意的。 但陈易的到来打破了这一切。 像是写意的山水画里添上一抹过于浓烈的色彩,殷听雪一下有些不能适应,少女久旷人事,自那回陈易开荤后,她便接着被连要了三日,那人的好色众所周知,便是举止温柔,可殷听雪还是承受不了,少女的身子骨还是过于单薄了,念起书来都发昏的。 无名学堂起着风,殷听雪垂着脸,跟前的书有一搭没一搭地落入眼睑,眼皮子打着架,叫她的脸越垂越低。 一独臂女子跨入学堂,斜眸瞧见。 啪! 后背被拍了下,殷听雪猛地醒来,惊声道: “啊,夫君不要了……” 周依棠停了一停,眸光微敛。 殷听雪发觉脖颈发寒,缩了缩,脸颊噔地通红起来。 她小心翼翼地转过脸,“是…周真人啊。” 周依棠道:“我看你真是狐狸成了精,是男是女都分不清了。” 殷听雪脸更红了,羞得没话说,她只好把书举起来,半遮住脸。 “继续背吧。”独臂女子没跟她计较,转身便要出学堂。 “等等。” 周依棠被叫住,回过头,就见那封皮边缘泛黄的《北帝神咒妙经》上露出一双大大杏眼,她正半点不眨地瞧着自己。 “什么事?” “我…”殷听雪停了停,“不是故意打瞌睡的。” “嗯。” “是他要得太狠,不是我的错。” 周依棠道:“我知道。” 见独臂女子并无多少在乎,像是早已习惯,殷听雪不禁略微琢磨。 “没事我就走了。”周依棠再度转身。 “可你不知道…”殷听雪语出惊人道:“他要我的时候喊你的名字。” 独臂女子脚尖猛一落地,险些一个趔趄。 她回过身来, “你说什么?” 周真人果真在意了。 殷听雪眨了眨眼睛,手头经书遮住大半表情。 她这话其实也不是无的放矢,陈易爱玩的多,床笫之间,偶尔就会刻意喊错自己的名字,什么殷惟郢、祝莪、秦青洛等等都喊,就是不喊对她的名字。 见周依棠盯着自己,少女把杏眼垂下,几分落寞道: “他到底是第二想我啊。” “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周依棠冷笑道。 殷听雪把脸挤出了书,道:“可是,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他多想你。” 周依棠面容微凝。 只听殷听雪继续道:“我俩在一块时,总聊起你,别的都不聊了,他每一回都很怅然若失,你不知道他多依赖你。” 少女的话字字落耳,周依棠的眉毛轻垂而下,似是若有所思。 其实不必殷听雪去说,独臂女子也或多或少觉察得到,陈易对她的需要,纵这逆徒会千般忤逆,可每每真到关键时,都会顺着她的意思来。 他们到底太过相似,只消一个对视,便知彼此想要什么,更因此闹得很僵,前世如此,这一世更是如此……从未变过,她也不愿去变。 殷听雪适时道:“他很想你的,第一想你了,第二才是想我,你们为什么总要这么僵着呢,他这么依赖你了,反正到时候,总会顺着你意思来。” 周依棠无言以对,心念不知如何,只觉起伏不定,一缕风吹皱寂静的心湖,涟漪浮起,荡漾开去。 他从来依赖自己, …是这样么? 那时附身于闵宁,从他之口问关乎彼此之事,纵他千百埋怨,可若不依赖,又怎会埋怨?独臂女子心绪敛起,无意便想起那时心乱,竟与他欢好。 见时候到了,殷听雪耳垂微动间,把思量好的话语趁热打铁一口脱出:“之前我跟周真人说过,想摆布他,要温柔些是不是? 不过物以稀为贵,其实像我这样百依百顺,他该欺负还是欺负,可你看看…你性情这么…这么冷,稍微温柔点,他嘴上不说好话,心里都屁颠屁颠的了。” 周依棠如何不明殷听雪的意有所指,纵使如此,仍旧问道:“当真如此?” 殷听雪认真想了个比喻:“能从北武当颠到南少林。” 独臂女子付之一笑,转身便出了学堂,独留殷听雪一人。 小半天过去,殷听雪背过了书,便自己出了学堂,苍梧峰上没多少人,周依棠虽是偶尔监督她背得过不过关,但也不经常,大抵全靠自觉。 殷听雪想起周依棠离去的背影,心底自顾自地咕哝一句,大概是周真人是听进耳里了吧。 这样想着,殷听雪勾起嘴,露出稍显狡黠的笑, 这边利用陈易斡旋周依棠,那边利用周依棠斡旋陈易,让他们都喜欢自己,再加上陆师姐,自己岂不是好日子两天接三天的? 而且这点小聪明,也没人会发现吧…… 殷听雪想象起周陈二人言听计从的模样,不禁偷笑起来。 她抱着书朝小楼走去,刚走没几步,身后忽然传来动静。 咔。 接着,殷听雪一停步,猛一回头,陈易的脸便出现在面前。 殷听雪吓一跳,书掉在地上,她连忙捡起,接着道:“你…你怎么来了?” 她吞了口唾沫,恹恹地瞧他。 “这么紧张干什么?我来找你,是因为我想到一个人。”陈易停了一停,吐字问道:“闵鸣怎么样了?” 这几日以来,陈易一上山便为陆英的事跟周依棠相争,除此之外,便是把目光都聚焦在小狐狸身上,一时竟忘了闵鸣的存在。 而且由于闵鸣的性情,她本身就是一个很容易被忘的人,虽说有凶器,可毕竟裹在衣裳里,也没真见过。 “你找闵姐姐做什么?”殷听雪先是问了一句,旋即交代道:“她如今在做杂役管事呢。” 寅剑山是为北方第一大女子道门,门下诸峰内外门弟子多达数百人,如此一来,相应的杂役班子也需近百人规模,毕竟光是“吃喝”这一项,便需要不少人手,而纵使道人们能够辟谷,但也是修道有成之后。 而山上的杂役除却良家妇女外,便多为众内门弟子的女性亲属,而周依棠何等身份,给闵鸣安排个杂役管事的活计并不难,不过想来也犯不着亲自安排,而是掌门真人的吩咐。 陈易微微颔首道:“好,那我待会去找她。” “你…去找闵姐姐做什么?”殷听雪好奇问。 “我听闵宁说过,她会做孔明灯,我让她教我一下。”陈易道。 孔明灯… 殷听雪眼前亮了亮,不用想,都知道这是要送给谁的了…… 像是觉察到殷听雪的动静,陈易旋即道:“是送给你的。” “送给我的?” 殷听雪略有疑惑,旋即恍然大悟, “嗯嗯,是送给我的。” “知道就好。” “那…那我灯上要画朵花。” “什么花?” 殷听雪理所当然道:“芍药呀,我最喜欢芍药了。” 陈易侧过脸去,不知要说什么,只无奈地笑了笑,应下一声, “嗯。” ……… 夜色笼罩京城。 冬日一到,景仁宫便早早燃起地龙,烘得极暖,来往宫墙的宫女们都不着厚衣,只因跑上几趟,便汗湿衣裳。 那先年前曾大摆筵席的元春堂,一行人匆匆走过,由女官素心走在最前,双手捧着一封邸报,越过宫墙,到了景仁宫外。 浓郁夜色里,待宫女通报的间隙,素心深吸一口气,擦了擦脖颈上分不清是热汗还是冷汗的粘稠,随即便被宣入宫内。 “娘娘,南面的邸报送来了,俱是白莲教的事。” 幽深大殿里,那一国之后高居案前,笼罩在黑暗之中,她随意推开镇纸的红玉貔貅,眼眸中并无喜怒可言。 素心紧张地吸了口气。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这一年来,安后的气势愈发威不可胜,朝政之时,百官尽数朝密密麻麻的宽大帘子伏首,太后给人一种亟需仰望的巍峨之感。 “你看过,就说个大概吧。”那案台处传下话音。 “是,”素心停顿后,交代道:“白莲贼祸乱湖广至今已两月有余,永州府的东安、宁远、零陵等诸县皆陷白莲之手,顺江而上到衡州府、长沙府,二府虽早已戒严,然而贼寇凶猛,衡州府已有三县陷落,长沙府只一县落入白莲之手,但长沙东面的吉安、抚州等地都出现了白莲教众的身影,而龙虎山已经封山,只怕白莲贼的活动之地,比所述的更远!” “好一个湖广教乱,”安后面容不变,只轻轻把一封折子送到素心面前,“这是湖广左右布政使、巡按、还有几位都指挥使联名送上的请功奏折,” 她顿了一顿,嗓音幽幽道:“都是一桩桩大捷啊!” 低头看了眼奏折内容,素心瞳孔微缩,不可置信道:“已光复永州府?竟腐败如斯?!” 座上的安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知阴翳里的笑意几分怒容,只听她缓缓道:“白莲教乱,无非是领头的得了几分机缘,受了几分传承,剿了便是,不过面上之症,只是这地方官吏欺上满下,倒是病入骨子里了。” 把败绩上报成胜绩并不罕见,太祖时便有之,然而把大败报成大胜,却俨然是另一回事,素心久在尚书内省辅佐处理政务,全然想象不到大虞地方竟腐败到如此地步,连湖广都如此,更南面的两广地区呢?只怕哪一日贼兵抵京城下,各地都仍是大捷。 “素心,你说说,这该如何是好?本宫姑且听听。” “…合该下旨遣朝中兵马剿灭白莲教乱。” “兵部是景王的人。” “那…”旨意要经六部本就是国之常事,素心旋即如梦方醒,连声道:“非常之时,以非常之事,特调外将提督军事,兴兵南下剿灭白莲贼寇,乃至…缉押湖广诸官,肃清湖广之乱局以示天下。” “你随我多年,甚是懂事,秘拟懿旨…不,圣旨,至于将士名册,拟一份给本宫便是。”那嗓音平静,仿佛交代一件极为寻常之事。 但素心却知道,这半年来,京城禁军多了许多姓安的将领。 定安党忙争朝利,加之大虞承平日久,全然意识不到林党的掩护下,安家多年来扎根禁军,而这些安家人南下剿贼,待功成之时,势必威震朝野,纵景王等人反应过来要节制其权,也为时已晚。 “若无事的话,下去吧。” 素心并未退走,道:“臣还有一事请奏。” “说。” “新年将至,今年私宴一事,还需请娘娘观之定夺。”素心每一字每一句都说得很小心翼翼。 那案前果真沉吟不语,笼在一派寂静的黑暗里。 素心不禁有些瑟瑟发抖,她自然知道上一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更明白那犯大不敬之罪的人,至今仍流亡四野,下落不明。 许久,安后起身缓缓自阴翳里走出,道:“去一趟元春堂看看。” 素心止住颤抖,却不清楚话语间意味。 这话说得委实模棱两可。 不过,作为女官的她素来明白这等时候,不必妄自揣度,应声道:“是。” 元春堂同在内朝后宫,不必起驾,安后走前,素心走后,其后又是几位宫女,一路去往元春堂。 步伐缓慢,慢到足以让人有闲情雅致欣赏天上一轮阴晴圆缺。 安后时时望月,眉宇依旧。 近了元春堂,盏盏宫灯亮起,照得内里一亮,朱紫的柱子支撑墙面,耀眼鲜明,壁画上的修罗战场仍栩栩如生,画前圆桌积了层厚灰,但布置仍然和过往如出一辙。 安后停住脚步,望着那圆桌,道:“瓷盘杯盏都摆上。” 话音一落,诸宫女照做,旋即便按着座首瓷盘金箸,其余诸座瓷盘银箸的规格摆好。 安后长长凝望,半晌后,竟缓缓坐到主座。 由此望过去,她左侧是冬贵妃、林琬悺,正对面是殷惟郢,右侧是殷听雪、东宫若疏,还有夹在中间的他…… 宫灯光彩流溢, 那场宴席仿佛还历历在目。 “他死了。” 素心兀然听到话音,抬起头,还不待她开口应声,就又听一句。 “就当他死了吧,”安后慢慢道,“这样本宫才多几分怀念。” 素心不敢回答。 明月皎皎悬于夜色,宫灯映射四周墙壁,又漫射到杯沿,有宫女适时斟酒,杯中涟漪荡荡,烟波浩渺,倒映安后一人的面庞,灯光落杯中细碎,勾勒着那场宴席,恰是回忆里唯一一幕美好,那时偷得一场天公作美、阖家团圆。 许久后,这一国之后竟百转千回般地轻一叹叹道:“又要新一年了。”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却是人去楼空。 第四百七十三章 她什么都知道(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修道有成的道士虽能搬山、又能倒海,可到底也是由籍籍无名之徒里走出,别看一位位仙风道骨,不染凡俗,可若无人把凡俗挡于门外,就不过是一个个老头老太罢了,纵有辟谷之法,或不出汗沟,可衣裳会裂开、鞋履会磨破,更遑论屋子坏了谁来修,门下弟子谁来顾等等杂七杂八的琐事,既然仙法不能及,那还得靠一双双磨出老茧又有些自惭形秽的手。 寻常道门或佛寺,会驱使外门弟子操劳杂役之事,担当杂役之责,美名其曰磨砺心性,可到底几分是磨砺几分是白工,唯有高处结茅而居的道士僧侣知道,而放到大些的道门佛寺里,则必然会请专门的杂役,谓之火工道人,原因无他,除了家大业大以外,更因哪怕是外门弟子,其资质都出类拔萃,放去干杂活,太过浪费了。 寅剑山的杂役班子大抵都在青墙峰处,自半山腰到山坡上下一百多丈,木房瓦屋连绵,都是些壮妇妈子,还有一些农家送来习练家务的适龄女子,大多心思老实本分,再加之寅剑山又是个大名鼎鼎的仙家山门,庇护一方,恩威俱有下,就更是别无二心,不像大户人家的仆役一般这里抽点油水,哪里薅点羊毛。这一段时日,杂役们新来了个管事,也不知门路来历,模样倒是周正,很是温婉,早在杂役班子里呆久的老人们起初还轻视了她,可谁知此女笑里藏刀,管起人来极有一手,几下打点,又左右分化,上下厨班、衣班两个班子六十多人管得服服帖帖,纵有人心底不满,却不仅明面上屁都不敢放,暗地里编造坏话都胆战心惊。 槐树下,闲暇之余,立着三位女子,年纪最小的十五六岁,年纪最大的五十来岁,这一大一小面对着那女子扯着山上八卦事。 年轻女子说道:“前几日听说山上有妖怪横行,搞得上下戒严,慌得要死,这几天都过去,倒也一点事都没有,反而攒了好几日工作,愁人、愁人。 闵鸣带着微微的笑,既不点头附和,也不摇头否认,只是道:“他们有他们的事,我们做好我们的,你呀,得在这山上学会得跟张姨一样能干,改一改性情,以后哪里愁嫁人?” 年轻女子不好意思地低了头,年长女子则弯嘴笑了道:“闵管事可别瞎捧我,我也是早年在别人家做丫鬟做来的,人腰粗,腿也粗,她学到我这样就不好了。” “人粗福胖嘛。”闵鸣顿了顿,问起今日的事道:“饭菜都备好了吧?” “都备齐了,你要给人添的也都添好了。”年长女子汇报着道。 “嗯,谢过张姨帮忙打点了,回头我给你支点钱补上。” 年长女子点了点头。 寅剑山还未辟谷的弟子不在少数,而道门从来粗茶淡饭,不少弟子难以适应,闵鸣以此私添饭菜,厨班添点小菜,不过小恩,“恩”之一字,上“因”下“心”,积少成多,聚沙成塔,如今寅剑山诸道们对厨班很是满意,便因此理。 三人又在这寒暄了一阵,天色渐晚,也到了要分开的时候,年长女子要走的时候,却又被叫住。 只见闵鸣从怀里摸出两个百钱,“这是点心意,不算补的那份里,听人说你家里的小儿快要过了年纪,这两百钱你就拿去给他上私塾。” 年长女子低头一看,是太祖时的兴宁钱,再下意识掂量,足称的钱! “您、您可真是…货真价实的心胸宽广啊!” 年长女子一时语无伦次,把这钱揣尽兜里。 闵鸣也不计较这话说得粗俗,而是道:“不要跟别人说,你得藏好。” “我省的,我省的。” 目送这姓张的年长女子远去,闵鸣仰头看了眼天色,溟漠暗沉间,她回首又望了眼巍峨的寅剑山,一眼望不到头,闲云荡过,林鸟娴静归林,是繁华的京城里所不能见的景象,她随波逐流般来到这里,已近一年过去,仍旧心觉奇妙,想到这,她不禁记挂起了闵宁,也不知江湖上有没有传起闵宁的侠名,也不知这天气凉了,闵宁有没有穿上棉袄。 “闵管事还不回去吗?”远处有仆妇见她站着不动。 闵鸣回过神来道:“这就回去。” 她旋即起步,低头觅着路走,却被沉甸甸的衣裳挡住了些,这让她更加留心地上的石子,以免绊倒。 回到自己所住的独屋外,闵鸣推门而入,吸了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嘲似地笑了笑道: “心胸宽广?如今要着胸脯也没什么用啊。” “倒也不能这么说。” 忽地一声回音。 闵鸣寒毛微竖,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道男子的身影坐在桌前,颇有闲情雅致地翻着书看。 不是陈易又是谁人? 陈易勾起一抹和善的笑,慢慢把书阖上,一年过去,闵鸣的姿容少了几分浓妆艳抹,却并未因此减色,反而因山灵水秀中添了些灵气,再不由自主地顺着脖颈往下一瞅,仍旧一派蔚然壮观。 哪怕到了如今,身边不缺女子后,陈易也不禁吞了口唾沫,许久未见,从前不觉什么,如今几日在小狐狸的贫瘠相衬下,反倒叫他对闵鸣有几分怀念。 连陈易自己也惊叹自己真好色入了魔。 就在陈易垂眸思索之际, 闵鸣收敛神色,直直凝望间,千娇百媚地开口道: “夫君,你怎么会…出现在这?” ? 陈易愕然呆住。 闵鸣这是… 还是说…是我不记得了? 他第一时间怀疑自己是不是什么时候失忆了,忘记曾跟闵鸣欢好……等纵览回忆都寻不到蛛丝马迹后,陈易才困惑地蹙起眉头来。 “闵鸣,你这又在玩什么?”陈易开口道。 闵鸣停住脚步,脸上千娇百媚尽数散去,松了一口气道: “看来是真人。” 原来是在试探自己是不是别人乔装或是幻象,陈易反应过来,暗叹这女子的心思慎密。 闵鸣看着陈易,心湖虽有起伏,可他能闯进寅剑山,本身不值出奇,何况周依棠、殷听雪两位夫人在此,他迟早会来,她又如何不知。 “老爷,是要我帮你上山吗?” 闵鸣走近到茶桌边上,热起了茶水,橘黄的焰火照得屋内微亮,扑朔着那人面容,闵鸣侧着眸子,用眼角余光打量。 依旧那般,依然没变。 闵鸣轻呼出一口白气,转了半圈便散开了。 “不必,我就是从那边过来的。” “…也就是说闹山的妖怪……”闵鸣有些惊讶。 “想来就是我。” “…似曾相识啊。” “什么?” 闵鸣忽地噗嗤一笑,道:“过年时你盗烟花,也是闹得鸡飞狗跳。” 陈易怔了怔,笑了下,“确实如此。” 无声无息间,二人间的气氛便缓和下来,再见的局促弥散而开。 闵鸣把热好的茶捧了过来道:“喝茶吧。” 陈易接到手里,抿了一口,点好又热开的茶略有粘涩,但茶香如旧,他垂眸轻瞥闵鸣,见她满面由衷温和,再想起她过去暗中使绊,争锋相对,茶中一点苦涩似唏嘘,时间把过去的棱角打磨得已足够光滑,起码他们能平和相处。 “闵鸣,我想跟你请教一下。” “老爷竟会请教我?”闵鸣很是讶异。 陈易笑着颔首道:“跟二夫人弄盏孔明灯,哦…我学成了以后说不准也能送给闵宁。” ……… 一连几日,陈易都在偷偷摸摸地学孔明灯。 殷听雪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明白他是听进了自己的话。 他到底还是很重视她的。 捻了捻那些废弃的枝条,殷听雪心里作想,身边的黄娘儿摇摇尾巴凑过来,她摸了摸脑袋,把它抱到怀里。 黄娘儿蹭着她的脖颈,像个孩子一样,殷听雪不禁想到自己被他圈怀里时,也像个孩子样蜷缩着。 “有什么好看的?”陈易今日临行前,好笑道:“烂枝烂条而已。” 殷听雪捻起一根问:“不好看吗?我能想象有多好看。” “不好看。” “哦,可我很喜欢。” “…我以后给你多做些。” 这话的言外之意显而易见了,不过殷听雪却没一点吃醋的心,只因他愿意听她的话,顾着她的念头,点点滴滴间,流露着陈易的细微重视,少女再也不是那无能为力的妾了。 于是,殷听雪捻着枝条,轻声问道:“陈易,我给你当永远的二夫人好不好?” 她的话音带着二八少女的天真,陈易那时竟恍惚失了神,而后眸含笑意道:“傻瓜,怎么这么会说情话?” 这算情话?素来脸皮薄的殷听雪不解,这大抵不算情话,若是情话,她的脸怎么没红呢,摇了摇头道:“不是情话。 “那是什么话?”陈易笑问。 “是…”她下意识撇过头去,“是真话。” 这时,她的脸后知后觉地红了, 哦,这句才是情话吧…… 捻着树枝,殷听雪出神的想着,脸又红了。 她搓揉几下有点发烫的脸颊,却把手心也烫暖了。冬日的太阳这时自冷杉中拉开一道暖光,映到她面颊上,黄娘儿四肢伸地,暖洋洋的舒展身子,耳畔边传来它噌噌甩毛声,发丝如絮飘荡,氤氲,视线里便蒙了层薄薄瑞雪,祥和…… 过了不知多久。 “你还在看?”身后忽地传来声音,殷听雪转过脸就见独臂女子缓缓走来,“这是什么?” “孔明灯。” 周依棠问道:“是送给…”她还没问出口,便沉默了,旋即直接道:“去练剑。” 练剑…殷听雪闻言眉头皱起,她最不喜欢就是练剑了,而且周真人要求严,练不好就得加练,练到会为止,而且光有动作还是不够,木桩上的刻痕也是要考,若刻痕分得太散,一样不成。 不过,殷听雪还是没回绝,老老实实点头道:“我去练剑。” 少女把黄狗放下,便跑着回房取剑了,是把普通木剑而已。 日光下,木桩边多了道身影,挑、撩、戳、扫、斩…剑呼呼舞起,黑发如旋,周依棠见她没在看这边,便捻起一根树枝,看了半晌。 殷听雪连着舞剑,剑器舞浑脱,裹着棉袄的身影辗转腾挪,静谧中木桩上的纸板落下道道划痕,她舞得很是认真,一时竟忘了时间流逝。 日头西斜。 “有模有样了呀。” 忽地传来一道声音,殷听雪抬头看去,正是陈易,他缓缓走来。 周依棠不动声色地丢去树枝。 陈易朝殷听雪而去,少女舞剑的姿仪,像是团红狮子旋来旋去,喜人极了,唯有定格住的一刹那,才得见稚嫩间一点英姿飒爽。 殷听雪听了夸奖,眉宇翘起道:“也没这么好。” “说你好你就好。”陈易脚尖一点,越过木人桩,一伸手就揽她入怀,揉了揉她脑袋,“舞得多漂亮。” 殷听雪眨了眨眼睛,弯嘴笑道:“你说漂亮就漂亮吧,这可是你说的。” 那不远处,独臂女子独立,视线中二人搂搂抱抱,眸光渐深,猝不及防地吃了一口狗粮。 黄娘儿走到身边蹲坐,仿佛跟她一桌。 待了好一会,陈易终于跟殷听雪分开,不打扰她继续练剑,回过身地走向小楼,便见周依棠仍立于此,俨然有事要交代。 陈易停住脚步,出声问:“什么事?” 周依棠扫了殷听雪一眼道:“她没有剑。” 殷听雪手中所舞不过木剑,而非真剑,不是因寅剑山没钱打铁,寅者,敬也,寅剑山素来敬奉剑道,故此择剑谨慎,不在缘法之中,便万万不可强求,而寅剑山之弟子,到了年岁,就多在门中老人带领下南下寻剑,一去剑乡,二去剑冢。 “她去寻剑了?”陈易疑惑道。 “嗯,你带她。” “这么早,她还没到二十岁。”寻剑之事,往往在二十加冠之时。 “有缘法在。”周依棠回得轻易。 陈易倒是从这捕捉到一点不寻常的意味来。 周依棠也知道他捕捉到了,道:“南面多事,湖广白莲教乱。” 那点不寻常的意味化开些许,陈易略有所悟,白莲教乱,前世亦曾发生,秘境接连出世,正是天下乱武的前奏,而白莲教乱,权因关乎白莲传承的秘境显世。 而其中跟殷听雪的渊源,陈易倒是有点琢磨不到,前世殷听雪去了魔教当圣女,她的成长,他于此只有只言片语的印象。 周依棠此时道:“白莲道与佛教净土宗有渊源。” 陈易略挑眉头,这倒是一条蛛丝马迹的联系,他侧过脸,盯着周依棠问道:“你还知道更多么?” “不知道。” “真不知还是假不知?”陈易顿了顿,勾起一个略显危险的笑:“我现在有点怕,你明明知道那么多,却瞒着我,就算你本意是好的,可我又如何相信,就像那塔什么……” “塔西佗陷阱。” 反倒是她先说了出来。 陈易微微颔首。 周依棠呵了口气,缓缓道:“好,我跟你说我本意,青墙峰那几位长老希望你去给陆英护法,但我怕你坏了她的心境,恰好算到殷听雪南面亦有缘法,便让你去给她护法。” “也就是想支开我?” “不错。”她倒是坦诚。 “直接说不就得了,”陈易攥了攥手,笑出声道:“其实我们坦诚些说话,倒也没那么难。” 周依棠不言语。 这逆徒倒是没脸没皮地凑到近前,带几分调戏道:“那你说说,我们什么时候更坦相见?” 独臂女子垂眸看他,一时没有言语。 她还是没跨过那道坎么?陈易不禁悻悻然,就在他以为没有回答时, 周依棠忽然一句道:“不是早就有过了么?” 她记忆犹新,本该忘去,近来却每每浮起,再一回想,那时她竟不适应,也不知是他长大了,还是闵宁太紧。 陈易一愣,皱眉不解,偏寻过往,自己也没有失忆便笑了道:“不必说前世的事。” 独臂女子没有回话,不再理会,转身离去。 这逆徒不会知道,这不是前世的事,他什么都不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今天晚点更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没存稿了,今天要晚点更《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今天晚点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百七十四章 山神庙(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等不到在寅剑山过年,陈易和殷听雪便要先南下了。 论起缘由,南面一带委实不太平,白莲教乱有愈演愈烈,乃至席卷整个湖广之势,明年年初的形势定然会更糟,此刻若不趁着暴风雨彻底洗刷前寻到立足之处,之后南下,势必危险重重,再加之龙虎山求援书信如雪片般飞往天下道门,一切都由不得陈易等人悠哉游哉地把年过完。 临行前,周依棠自祖师堂处取来剑匣,厚厚一层竹篾裹住匣身,旋即又上了一层灰布裹实,日光之下,纵重重包裹掩埋,陈易仍觉一股寒气流溢而出,稍有不慎,似乎便割喉断颈。 “我们寅剑山不是信剑中有灵么?”陈易说道。 “所以?” “龙虎山那群道人,会用这把剑?”陈易不住问。 寅剑山三宫伏魔剑阵之主剑——泰杀剑,传说由北帝慑灭酆都十二鬼宫所获,其剑之真容,历代唯有剑甲与掌门、掌教三人所知,陈易抚摸了下剑匣,哪怕寅剑山人诵经千百,这匣内的杀气似乎仍丝毫不减。 陈易光是摸着剑匣都觉杀气流露,交由龙虎山人后,那些天师们又如何驾驭?就怕一开剑匣,泰杀剑就杀得鲜血横流。 “这不必你担心,剑入剑阵,不过是从一个牢笼入另一牢笼。”周依棠回道。 陈易听罢,旋即皱眉问道:“若是龙虎山不想让剑入剑阵呢?南面白莲教乱,势必会拿道观开刀,龙虎山却早早封山,而非严防诸观,未尝没有积蓄实力,毕其功于一役的打算。” 周依棠反问道:“你觉得我们想不到?” 陈易若有所思,接着摸着剑匣问:“又有缘法?” 周依棠只是道:“南边不像北边,龙虎山为南面道门执牛耳者,自要为南面诸道做打算,白莲教乱,其中变数颇多,让你携剑匣而去,也是我卜卦问天后的结果,至于龙虎山如何用剑,修来书信也语焉不详,所以…只能你我到时以势定夺。” 陈易微微颔首,倒也算勉强接受了这解释。 天下之事,想要说清其中缘由,理清思绪本来就不简单,而这些道门佛门之事,涉及命数、缘法一类,想要说清就更是比登天还难,周依棠能给一句“以势定夺”,就已经算是泄露天机了。 陈易想把剑匣收入方地中,却发现剑锋流溢出的杀气教玉佩轻轻颤抖,看了周依棠一眼,把剑匣背到背上。 “只能背到背上?” “只能背到背上。”周依棠顿了顿,话音有些迟疑道:“你虽是三品,但如今的境界…能慑服住它。” 陈易剑意无形流露间,剑匣渐渐安定下来。 他朝周依棠笑了笑道:“那我比你厉害了?” 周依棠避而不语。 陈易也不追根究底,他与周依棠谁更厉害,毕竟未曾交手,以如今三品的境界,他只能保证前五十招分庭抗礼,至于之后如何,恐怕只能听天由命。 殷听雪见他们说完话,便小心翼翼凑了过来。 老实说,二人间相处之时,彼此气氛都很难说得上是和睦,要么是剑拔弩张,要么就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小狐狸吃过好几次苦,就尽量避而远之,只到关键时候再出现。 陈易伸手揉了揉她脑袋,笑道:“小狐狸,我们要到南边去了,送剑去龙虎山,还有给你寻剑。” 殷听雪点了点头,瞥了周依棠一眼道:“那周真人呢?” “我们先去,周真人之后跟上。” 说罢,陈易顿了顿,卖着点关子道: “一路上,我会教你如何当个道士。” 殷听雪瞅了陈易一眼,对此很是怀疑,他怎么看都不像个合格的道士样。 陈易自然注意到,却没说什么,他拉着她的手,下了苍梧峰。 冷杉夹道,山路笔直直通山脚,陈易适时举目远眺,眸光放长,笼于远天的云雾层峦叠嶂,朝南绵延万里,天色溟漠模糊,叫人看不真切,他的目光迎着云雾峰回路转,想到前世,殷听雪以魔教圣女之名出世,在南方不知经历了怎样的缘法,又有过怎样的痛苦,以至于她会如此寡绝…… 而之后, 往南而去…又会碰到哪位故人? 一念忽起,一念又落,陈易忽然想到自己那出世不久的女儿,心底失神了一刹, 要不要再往南一点? 陈易思绪飘忽,百感交集间寻不到根基,只定定站在原地。 殷听雪要小家子气得多,她看看周依棠,又看看陈易,脑海里掠过那些堆积一处的树枝,以及陈易被竹篾刮过的手, 那孔明灯还没送到周真人手上,就要走了…… 殷听雪不禁有些惋惜。 真是可惜… 不过,这孔明灯倒真能送给她呢……… 殷听雪转念一想,捂嘴偷笑, 忽然就半点不可惜了。 而苍梧峰处,独臂女子远远目送,待殷听雪回头看时,转身径直归去。 像是不让他们认为她会挂念。 ……… 几日后。 荒草萋萋的道路上。 下山容易上山难,陈易和殷听雪离去可谓畅通无阻,离了苍梧峰后,便往西南边走了有段时间,期间偶有乘马车,但多是走陆路,等到了韩城县后,再坐船顺黄河南下,一路便可进入湖广。 日照夕斜,不觉间已是除夕,一路都在走,殷听雪也不知有什么年味,只是觉得今日的日光,似乎比之前暖一些。 他们赶着去南方,也没时间过年。 上一年大年三十开殷趴的日子,殷听雪仍历历在目,那时大被同眠啊,他怎么这么不知羞呢,想着想着,她又想到那夜的烟花,红的黄的天边炸开,回忆的朦胧间格外绚烂。 山风拂过,微微的寒意叫殷听雪回过神来。 “在想什么?”陈易放缓了些脚步道。 “没什么…”殷听雪看了眼那生着杂草的道路,问道:“对了,你是不是跟惟郢姐变过老鼠?” 陈易错愕下,点点头道:“对。” “嗯,她跟我专门说过这事,可高兴了。”殷听雪接着道,“她还说自己并非刻意炫耀,只是有感而发。” 便是转述,陈易都能想象到大殷琼鼻微翘,暗暗得意的模样。 他顺着话笑道:“是这样,跟她变了两回吧,一回是有需要,一回是她求我。” “是不是郎情妾意呀?” 陈易知她素来不计较,大大方方道:“说的确实。” 却不曾想, “你跟她郎情妾意愿变做两只老鼠。”殷听雪顿了顿,人畜无害道:“那…我又往哪待呢?” 陈易呆愣了下,脸下意识有点僵,转过头就见殷听雪眨巴着眼睛。 他本来有点窘迫,但想到这是小狐狸,便故作凶狠道:“好啊你,都会吃醋借机开修罗场了。” 殷听雪有点怕了,连忙细声道:“你不是说吃醋你就开心吗?” “这话倒是不错。”陈易没为难她,举目远眺间,慢慢道:“不谈这个了。接下来一路,我会慢慢教你道法,跟你说些江湖规矩、山林精怪,也算尽一尽师兄的职责。” “嗯嗯。”殷听雪点了点头。 在寅剑山呆了很久,并没怎么出去过,书上那些魑魅魍魉都只是虚幻的传说,而想到自己现在要当个货真价实的道士了,殷听雪不住好奇雀跃。 “就比如咱们现在往山上走,就见山拜山,见庙拜庙……” 话还没说完,身后传来一道苍老的话音。 “让一让,麻烦让个路啊…” 陈易和殷听雪稍微停了停,身后一躬身驼背的老人撑着拐杖,步履蹒跚地朝山道上走,好像随时都会摔上一跤。 二人让过道路,殷听雪好奇地看着这老人。 她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老人低着头,双目浑浊,半步不停朝山上走着,殷听雪耳畔边上,听不到半点具体的声音,只有些模模糊糊的浊气流动…… 陈易回过神来,继续道:“见山拜山,见庙拜庙,是因我们是过客,人家是主人,走过路过,就要给人家一点礼数,这样人家也不仅不为难你,若碰见好客的,说不准还会好好招待一番。” 殷听雪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 山路空寂,不一会老人已不见,到了夕暮,枯叶纷飞,稀稀疏疏的林鸟自远方归林,这座小山萧索寂寥,几无人烟、又无多少走兽。 走过段长长的路,翻到坡顶,就见脚边有条岔路往草木掩映中延申过去,殷听雪好奇地望了望,陈易瞧中她心思,牵着她进去了。 路的尽头是山神庙。 牌匾掉落在地,缠上了一重厚厚青藤,山神庙年久失修,处处破落,殷听雪被陈易领着跨过门槛,又见到了那驼背老人。 老人垂着脑袋坐地,神色迷茫。 殷听雪轻声问:“老人家?” 老人从皱纹里抬起眼睛,“你认识我吗?” 这话一问,殷听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还没开口,老人便摸着白发苍苍的脑袋,喃喃自语道:“老夫是谁来着?” 手指摩挲着白发,时不时揪一揪,但他仍旧没想起他是谁,他陷入长久的思考里。 殷听雪看向陈易,后者出了庙外,抽剑把牌匾缠着的青藤割断,接着推起牌匾挂回庙前。他随后又回到庙内,提起一旁的扫帚扫了扫香案前的积尘,拂袖又擦了擦神像,最后摸出三炷香奉了上去。 火光点点,三条白烟飘起。 老人鼻子猛吸一口,昏聩老眼睁开,一拍大腿道:“记起来了,老夫是丰清山山神。” 殷听雪斜眼往门外一瞧,牌匾上还真是“丰清山”三个大字。 接着,她就见陈易作了个揖道:“小道见过山神。” 老山神从椅子上站起,大口大口吸着香火,挂笑道:“小老见过道长,也谢过道长,这上好的檀香,多久没尝过了……” 待香烧了三分一,老山神一拍脑袋,才想起还没招待来客,只见他转过身,到了神像背后,半晌后推出个酒坛来。 “山神庙庙小,只有劣酒招待。” 老山神说着揭开酒坛封口,一瞧,空空如也,都挥发干净了。 他一时尴尬地呃呃了几声,陈易摆手道:“无妨,天色已晚,可否借宿一夜?” 老山神哪里不肯道:“好、好、好。” 接着他挠挠脑袋,思索了一会,旋即问道:“道长,敢问是何时了?” “黄龙四腊月三十。” “哎,这不除夕吗?” 老山神一拍脑袋,像是为弥补没酒招待的愧疚, “大年三十,小老叫些生灵,来场山宴吧!” ……… 一轮毛茸茸月亮刚刚挂上树梢。 殷听雪瞪大眼睛。 先来的是一群水貂,三三两两,身着人衣,跨过门槛的时候,还跟最近的殷听雪好好鞠了个躬,随后便飞来六头百灵,毛色棕黄间点着一点红,声音婉转动听,竟会人语,紧跟着的便是一头山鼠,有点鬼鬼祟祟地爬房梁进来,给老山神吼了声“没香油给你偷!”,那头山鼠才讪讪然地落地。 最后,便是一头黑熊低着头挤过门槛,怀里抱着一坛美酒走入。 这便是这丰清山的全部妖怪了。 大年三十,山神庙的中间摆着一堆色泽各异的瓜果,是它们东拼西凑来的酒食。 殷听雪有些局促,靠在陈易身边,后者也不管伤不伤风化,一把搂着她肩头笑道:“小狐狸,怕了?” 殷听雪点了点头。 山鼠耳尖地听见,便喊道:“她是狐狸修成精吗?” 殷听雪正欲否认,可想了想道:“是啊。” “当真厉害啊,没有尾巴,也没点妖气。” 话音间,山鼠伸手想偷拿个坚果,就被老山神一巴掌打了回去。 那六头百灵鸟尖着嘴叫道:“偷东西,不知羞!” 山鼠满脸悻悻然,接着转头朝老山神道:“老头儿,你不是年老痴呆了吗?” 老山神开口道:“得多谢这两位道长奉上了两炷香,不然真就老昏了头。” 说着,他朝着那六头百灵鸟们问道:“你们不是七姐妹吗?怎么就来了六头?最小那个呢?” 最善吵闹的百灵鸟们一时沉默下来。 圆头圆脑的黑熊按了按地板,小声说道:“你老糊涂的时候,被一头大妖捉去了怕是死了。” “什么大妖?” “姑获鸟。” 请假一天,梳理下剧情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接下来的剧情很重要,关乎师尊,也关乎二人的感情,需要处理好,所以请假一天。《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请假一天,梳理下剧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百七十五章 姑获鸟(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姑获鸟。” 三个字落下,场上众妖肉眼可见的气氛一沉。 殷听雪面露好奇,她听过姑获鸟,那不就是传说里专收小孩的鸟么,相传是产妇死前所化,因为丧子,所以喜欢取人子养之以为子,书上还说这种鬼鸟,越往南就越容易见到。 那几头百灵垂着脑袋,默默不说话,面色几分沉郁凄然,老山神仍有些茫茫然的神色,这时山鼠便爬到他肩头上,以微乎其微的声音窃窃私语: “老头儿你有所不知,丰清山南面来了头大妖,在那祸乱作恶,把那一带的大小妖要么杀了要么赶了。” “真有此事?哪来的?” “更南面来的。” 老山神不禁咋舌,这更南面是出了什么事,怎么竟跑到这里来作威作福了。 他踌躇了下,接着道:“那小七是怎么没的?” “小七贪玩,就跟几个兄弟姐妹比飞,飞得太远,咔地一下就被捉住了。”山鼠说得绘声绘色,“然后就不见了,你又不清醒,大家都不敢出门。” 老山神蹙紧了眉头,长长思索后,叹了口气道:“庙里无人上香,老夫就糊涂了,别怕,有老夫在,那大妖也会忌惮,不敢进丰清山,大伙好好呆在山里吧。” 山鼠重重点头,只是心里不住犯怵,老山神这是能清醒一段时间不错,可过段时间呢? 神灵若长时间无人祭拜,便会慢慢丧失神志,浑浑噩噩,无以度日,如同凡人丧失魂魄变作孤魂野鬼,神灵也会变成野神,而且这还不是最终的归宿,没有香火供奉,神位不能维持,没了神位,就自然不再是神灵,野神也会退化,成神前为人就退化为孤魂野鬼,若是熊虎一类山君则变回妖兽,而往往自神位上退下的野神们,其秉性要比成神前更为凶残恶劣。 自山鼠有记忆以来,老山神便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山鼠起初还心里疑惑,后来才明白原因是来拜山神庙的人愈来愈少,再追根溯源呢?它溜出丰清山看过,山下那繁华一时的镇子凋敝败落了,到了节庆也炊烟寥寥,镇民们连镇上的神都拜不完,何况山里的。 如此念头下,山鼠不禁拿眼睛往那两道士身上瞧。 老山神见了,连忙把拍了下它脑袋道:“别打鬼主意。” 山鼠悻悻然道:“我这不想办法嘛。” “人家过路拜个庙上炷香,萍水相逢,心好而已,人家心好是人家的事,不能这样欺瞒,”说罢,老山神犹觉不够,嘱咐道:“收收你心,别害了人家。” 这连番警告,山鼠也就从肩头上退下,跳回到原来的地方。 殷听雪耳廓微动,面上瞧不出一点变化。 “大年三十,就不谈这些事了。” 老山神起过身来,从黑熊那取来酒坛,道: “喝酒、喝酒,喜庆些。” 此话一出,众妖间凝重的气氛方才一缓,老山神自庙里取来酒樽,大小各异,给黑熊的是开瓢西瓜一样大,给百灵的则是祭神的小杯,陈易和殷听雪身前,两碗酒液呈得极满,朝他们推来。 老山神高举酒碗,朗声道: “今宵是除夕,明日又新年,央个千岁!” 黑熊单手拖碗而来,百灵们鸟喙叼杯绕着围成一圈,山鼠够不着,就双手把碗高举于顶,还踮起脚尖,水貂们身长则没这个烦恼……殷听雪觉得有趣,转头则见陈易也把碗凑过去,还朝她这边挤眉弄眼,她就赶忙也把碗递过去。 咔。 于是庙中众生举酒,相碰一处, 清脆响声中,酒液摇晃,殷听雪好奇的目光里,众生把碗中酒水一饮而尽,她则低头小口小喝到肚子里。 舌尖醇香散开,酒是上好的汾酒,余韵十足,殷听雪虽不喜喝酒,但襄王府上时有汾酒贡来,便一下认出,心底正疑惑一头大黑熊哪弄来的汾酒,就见老山神跳了起来。 “这么好的酒,你这大黑子莫不是又劫了哪个富户?!” 老山神吹胡子瞪眼,抽起扫帚就朝大黑熊抽。 “哪呢、哪呢!人家过路贡给我的!”大黑熊直喊冤。 “嘿,贡?定是你收买路钱!” 老山神不依不挠,扫帚就要抽去,还没抽到,黑熊就跳起夺路而逃,一追一逃间,整座山神庙地震似震荡起来,灰尘飘飘而落,大伙哄堂大笑。 好一会,黑熊被山神逮住,结结实实挨了好几下扫帚,整头熊灰头土脸的。 老山神出了气,大口喝酒,比方才更尽兴了,仿佛这几下就抽走心底那点负罪感。 “您老喝得比我还勤!”黑熊喘几口气大声道。 庙里旋即大笑。 老山神老脸一红,朝黑熊怒声道:“还得抽!” 嗖! 正当老山神跟黑熊掐架时,忽地一抹亮光划过黑夜,天幕上绽放开来。 一束烟花在天空处轰地炸响,庙中众生都停下动作,回首去看,接连又是几道嗖嗖声,数朵绚烂花火拨开夜色,哗啦,火星似珠帘泼洒。 一场淋漓的烟花间,远处山风里还有点点爆竹声。 殷听雪左右望去,庙里众生的脸庞都被照得微亮,不必言说的暖意荡漾开来。 众生都静静赏着远处的繁华,佐酒喝下。 待烟花冷了,天边一静, 山风拂过群林,树海荡漾,沙沙作响。 “老夫好像听到爆竹声了。” 老山神垂着脑袋,细语喃喃: “爆竹声中一岁除……” 旧一年过去了。 ……… 一夜过去,山宴也散了。 陈易和殷听雪在庙中住了一夜,醒来时众妖也各回各处,山神庙冷清下来,墙角处生满败落的青苔。 陈易打了个稽首谢道:“谢过山神招待。” “算不了什么事,不打紧、不打紧。” 老山神似是疲惫,慢慢坐到椅子上。 殷听雪侧头一看,香炉之上,昨夜的香已烧尽了。 只见陈易从怀里又摸三炷香,递到殷听雪手上。 她便快步跑到案台边上,把这三炷香点好又添了上去。 老山神鼻子一吸,脸色精神不少,乐呵呵道: “以后有机会就再来啊。小老无人祭拜,慢慢就遭人忘咯。” “有机会的话。”殷听雪回道。 话虽如此,可一去南面什么时候回去,路上又是否再过丰清山,一切都是未知数。 山宴已散,新年到了,旧一年过去了。 “不多打扰了。” 二人也要离山而去。 老山神杵着拐杖送行,问道:“昨夜忘问了,两位是要往何处去?” “往姚水去。”他们要去那里坐水路。 老山神单手掐了掐,眯着眼回想了一会,道:“那便是从这边下山,一直往东南走,在那看见多船,就是姚水镇了。” “山神不必远送了,我们自己走就是。” 二人便离开了山神庙,陈易拉着殷听雪,走过门外小路,两侧草木掩映,路被压得狭窄,越往外走,草木堆积得越多。 殷听雪知道,这里很久无人造访了。 离去时,老山神就孤零零地坐在他的庙宇里。 她不时回头, 那边朝他们用力地摆了摆手, “再见咯……” ………… 二人沿着谈不上宽阔的山道下山而去。 殷听雪脑子里回想着老山神跟山鼠所说的话,心情忍不住飘忽。 姑获鸟…大妖吧。 但再大,也没想象中那么大吧。 陈易这时回过头去看,只因她的小手在掌心里一动一动的,他明白,她肯定心有所想。 “在想什么?”陈易问道。 殷听雪瞅了一眼,犹豫之后,还是没有直说。 路上走了好一阵。 “陈易.”殷听雪声若细蚊地求道:“你教我练剑好不好?” 在寅剑山苍梧峰上,虽说修行极快,可心思都在修行上,剑术和道法却一无所成。 “不好。” 殷听雪想过陈易会拒绝,旋即问道:“为什么不好呢?我会认真学的。” “跟你认不认真学,关系不大,我不想教。”陈易淡淡道。 陈易岂会不知道殷听雪的心思,她摆明想学剑之后干行侠仗义的勾当,现在无能为力的事,学剑后便有本事解决,日后路见不平,就算自己不出手,小狐狸肯定第一个上去拔刀相助。 陈易转头嬉笑道:“小狐狸学了剑,翅膀硬了,万一那天生气砍死我怎么办?我欺负你这么久,一一算起来,说是深仇大恨也不为过。” 殷听雪涨红了脸。 陈易阴笑了下,自己其实并不怕殷听雪真有一天练剑有成,且不说她能否有自己的境界,她的剑,自己教的,自己只要在路上留几条阴沟,小狐狸要真对自己这郎君挥剑,翻船是迟早的事,到时候境界一泻千里,又是人畜无害的妾室了。 自己之所以不教剑,不是怕殷听雪,而是她很教人怜,也没半点女侠的秉性,自己更想让她遇到事避着走,而不是急于出手,先让她看多些世事,养一养性子,待把性子养好了,自己再教她一两招也不迟。 殷听雪不甘心地又问了遍:“夫君.真的不教吗?” 陈易心神一颤,缓了缓后,调笑道:“你要是剑道天才,拿起剑能无师自通,指点几句就梦中练剑,修剑十年后登临剑仙榜,百年便上山灭青莲剑宗满门。” 殷听雪知他在敷衍自己,一声不吭,默默地贴近了些。 “还想搞怀柔这一套?打算细水长流,慢慢缠着我?”陈易倒是不客气,一只手揽住俏脸微红的小狐狸。 一路走也不知走了多久,大抵是见陈易真没教自己练剑的想法,殷听雪不声不响地离开了些。 老是被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呢。 陈易也没取笑她势利,人之常情嘛。 往下走了一阵,忽的,树影里传来窸窸窣窣声。 二人停住脚步,低头一看,原来是那头山鼠带头窜了出来,身后跟着的还有水貂、百灵,以及黑熊。 众妖头颅低垂,身子却结结实实拦在山道上不动。 “这是什么事?”陈易慢慢问道。 山鼠朝前走了几步,双手有模有样地报了个拳,请求道: “道长,从这往南有头大妖盘旋,将那一带的妖灵精怪赶得赶、杀得杀,连我们里也有一头被掳去,山神老了,只怕哪天丰清山也遭殃,所以拦下道长,想请道长斩妖除魔……” 说着,身后几位妖怪也重重点了点头。 陈易眼眸微敛,一旁的殷听雪也心跳加快。 她之所以问陈易教不教她练剑,便是想借此试探他会不会行侠仗义。 见陈易迟迟不语,几位妖怪脸色也微微发白,彼此低头默不作声,山鼠眼神落寞,再度抱拳道:“道长如果不愿出手,那就当我们是好心来提个醒……” “不必慌乱。” 陈易轻弹剑鞘,淡淡一笑, “贫道若路遇此妖,必出手除之。” ……… 一路向南走。 听说陈易愿意除妖,殷听雪一下高兴了不少,路上不仅百依百顺,还好几次都贴到他身边。 贴到陈易都有点心痒痒了,寻了处树荫把她给亲了好几下才罢休。 往南路过一个镇子,二人只稍作停留,随便吃了顿午饭,再稍微打听了下姑获鸟的事。 “你说的是邰阳县的事吧,那里都不敢把小孩衣服挂出去了。” 据说这姑获鸟,会算命数,哪一家运势差,就会在哪一家的晾起来的小孩衣服上点上一点血,夜里便掳走小孩,雪上加霜。 吃过午饭,走了将近一日,便离县城堪堪十里路,二人进了县城,先是寻了间客栈,租下客房后再做打算。 客房里,陈易放下头发,发尾不小心甩到殷听雪脸上。 “头发太长了呀。”殷听雪摸了摸脸颊,盯着那拖到屁股处的长发。 陈易便找小二唤镊工来,篦过头,长发短了些。 陈易叫殷听雪好好盘起。 整理了番姿容后,陈易带殷听雪出门逛了圈,这县城小,并没什么好逛的,整座城就城隍庙的风景像样,县城内外更无寺庙道观一类。客栈门前街道,陈易给小狐狸买了兔子糖画,她一口把兔头咬掉了。 暮色沉沉,陈易去小二那边打听情况,殷听雪则一边吃,一边往街上看,就想着能不能捉到点可疑踪迹。 巷口边,就见一个满面愁容的女子抱着件染血的衣服,拐过街角…… 第四百七十六章 比鬼都厉害(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小二正盘着算珠,摸索掌柜的手法,学着记账呢,转头就见那外乡客凑了过来,劈头盖脸问了一句, “小二,这城有没有鬼?” 这话说得,小二浑身打了个机灵,若不是来者是客,他就反过来开嗓骂人了。 陈易见他打个哆嗦,便明这小邰阳县里,大半是个闹鬼的地。 小二打起个勉强笑脸,道:“客官你这玩笑开得,大年初一,也不讨吉利。” “我本来就很吉利。”说罢,陈易也不啰嗦,从怀里摸出一张符箓,又晃了晃背上剑鞘,“道士。” 小二狐疑地看了一回,接着问:“敢问有无度牒?” 陈易稍微一停,一直以来斩妖除魔,不过随手为之,而修习道法,更是周依棠私下传授,并未真正拜入山门,身上根本就没有度牒。 大虞依宋时旧制,无论佛道,抑或是别教,都得有度牒才能出家,除了因宗教之事多有神奇古怪,更因出家人能够免收人头税,寺庙道观更有大量田产庙产,天下出家人一多,国库就艰难,而且多有亡命之徒伪装成佛僧道士,所以若无度牒就出家,一般称之为逃户。 瞧见小二的怀疑,陈易琢磨了一会,出声道:“稍等,我去取来。” 说罢,他便匆匆上楼,不一会下楼时,手里便多了一张薄纱似的物价,上面纂写着连串文字,角落还有官印。 官印是真的官印,小二认了出来。 “殷听雪…是这个?” 小二捻着看了会,勉强辨认出上面的字, “瞧着像个女名……” “我为人比较风骚。” 说着,陈易随意赋诗, “秋深旧雨后,听雪入楼台。”这诗当然是由小狐狸作的,她闲来就作着玩,陈易无意间看过便记下了。 “哎哟,道长文雅啊!” 有度牒,能谈诗论经,小二这回总算信了,态度也大不如一。 “那便说说,这县里是个什么事?” “咱这县里…” 小二朝客栈内外张望了下,堂内坐着三三两两食客,门外街巷也没什么人,楼上踏踏咚咚,时不时有老板娘卸取腊肉的声音。 他凑近了些,压低着嗓音道:“实不相瞒,咱们县里确实闹鬼,闹得还凶,哪里不闹鬼啊,现在城里家家都闹鬼!” 陈易知道这里面有夸大之语,便直入正题道:“哪家最闹鬼?” “若说哪家最闹鬼……”小二停顿片刻,便道:“就只能数城西的严家。” “严家?” “可不是嘛,”小二的语气沉了一个台阶,“那严家里…本来有四个孩子,三个男娃一个女娃,两口子拉扯四个孩子,姓严的做泥瓦匠,严娘子就做点织工补贴家用,日子不说富贵,但一年到头也能每个孩子添件新衣裳。但不巧,姓严的有回给县衙修屋,踩空梯子摔到脖子,死了!” 说罢,小二拍个下手,叹道:“这叫人家孤儿寡母怎么过活?” 家里死了顶梁柱,只剩一个女人拉扯四个孩子,其难度可想而知,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陈易催促道:“说下去。” “这姓严的死了就罢了,死前还对着房梁嚎了几十天,请了郎中,服了药,还是死了,严家就留了一屁股债,欠郎中的钱也就罢了,大家街坊邻居都认识,顶多碎几句嘴,关键是欠了官府的钱!”小二顿了顿,继续道:“姓严的屋没修好,但为了治他,跟官府要了工款钱,严娘子还跪在门前又借了一笔,姓严的死后,严娘子家里锅都揭不开,更别提还钱,官府见她一个弱女子,就派人去收屋逼债。 咱们这穷苦人家,走到这一步,要么就借根绳吊了,人死债消,可家里四个孩子,难不成都吊了?既然不成,就只剩下卖儿鬻女一路可走了。” 陈易眼眸微敛,不知所言,只心底轻叹。 跟殷听雪待久了,他也多了几分悲悯。 麻绳专挑细处断,偏偏是这户人家最闹鬼。 “这屋漏偏逢连夜雨,想卖儿鬻女,也没卖掉,跑了两三个县城,根本没富户出钱,要么嫌孩子大了,要么就想白养一个……” 这时,楼梯里响起咚咚踏踏的脚步声,只见是老板娘理好腊肉,下了楼梯。 “你这小崽子不办事,跟人说些什么呢?”老板娘见小二聊得酣,下意识出声道。 “老板娘,这位道爷打听严家的事。” “人严家也请不起人驱鬼,别提那女人丢了孩子以后都疯了。” 陈易捕捉到什么,道:“丢了孩子后疯了?” 小二回过头道:“正要说到这,严娘子卖不掉孩子,回了家以后,某一天,屋外多了挂起的衣服染了点血迹,她本来没在意,但第二天,跑出去玩的大儿迟迟都没回来,她叫人去寻,却只见一件挂树上的血衣,那时起她的精神就不正常了,之后接连那一带几户人家里,都有孩子不见踪影……” 老板娘听着就发毛,连声道:“快别说那女人了。” “不,我这得给道爷说完,话说有个新来的捕快不信邪……” ……… 殷听雪瞧见个女人拢着衣服拐过街角,上面还沾了点血迹。 她心底一惊。 传说中,姑获鸟夜中出去寻觅孩子时,都会往孩子的衣服身上事先沾血,像是做个标记,随后任凭那户人日防夜防,也一样能将孩子盗走。 眼前这点血迹,似是而非,但殷听雪心静不下来,她攥了攥拳头,生怕错过了线索。 这女人要去哪?是把血衣丢去,还是嫁祸到别人处? 愈是想,殷听雪便止不住心痒,她回过头看了看陈易,只见他正跟小二说话,并未看向这边,兀自琢磨片刻后,便小心翼翼起身。 就去看看吧。 不然那女人要走丢了。 殷听雪独身一人,走入暮色昏沉的街道上。 女人离得很远,不曾回头望,抱着衣服一副行色匆匆模样,不知要去哪。 殷听雪远远跟着,大年初一本是喜庆时候,更无宵禁,路边已几无行人,巷风嗖嗖刮过,夹杂着阴凉。 走过百来步,街巷由宽敞变作狭窄,女人转过拐角,殷听雪也跟入其中,两侧墙面冰冷,跟脚处荒草丛生,隐约间有野鼠窜过磨牙的声音。 街巷墙面不算高,却生满青苔,像是久久无人踏足,看着阴森森。 女人的步子越走越急,越来越快。 她手上的血衣攥得仍然紧紧。 殷听雪远远见她又转一个拐角。 暮色沉得似夜,天穹已晦明不清,不知是不是错觉,巷口的风更大了,吹得人脖颈发毛。 眼前的巷子拉得极长,像是不停往前延申,殷听雪的脚步不由加快,心脏也随之愈跳愈快,仿佛要跳出胸腔。 转过这拐角。 殷听雪停住脚步,呆了一呆。 眼前的巷子空空荡荡,并无女人的踪影,尽头处只一面灰败发黑的墙壁,她走到了死胡同中。 跟丢了… 想想也是,人生地不熟,跟丢也实属正常。 殷听雪心念趋于平缓,她离开虽然不到一会,但也是时候该回去了,不然陈易又要说她逃跑了,她转身就要离开。 回过头,不经意间,她整个人倏然僵住。 只见巷口处一个怀里抱着血衣的惨白女子,正朝着她森森地笑…… ………… “那官差去讨钱,严娘子虽然人半疯了,却好说话得很,钱也拿回了些,但就在官差走出去时,回过头,就见到人站在巷口,朝着他笑。“ 小二讲得绘声绘色,嗓音也不知不觉间拔高许多。 那客栈里三三两两的顾客,面色各异,有的不耐其中恐怖,匆匆就上了楼房,有的心底有惧,只是强按不表,唯有一位生着络腮胡,腰间系着镔铁大刀的汉子面色如常,照旧吃肉喝酒。 老板娘见这一幕,再也按捺不住,打骂道: “快别说了!再说、再说狗都被你赶走了!” 小二讪讪然地收了话头,尴尬地拨了拨算盘,不再多话,老板娘也嗒嗒地走回楼去。 听罢整个故事的陈易摩挲下巴,这姑获鸟先从严家下手,倒也符合姑获鸟的习性,这种有灵智的妖怪最会趋利避害,孤儿寡母,自然比别的几口之家好下手,也是为何常说姑获鸟好食人爪甲,卜卦吉凶。 县城中人对姑获鸟讳莫如深,不愿向外人多谈,只怕惹祸上身,但于眼下的陈易而言,真厮杀起来,什么姑获鸟跟一头麻雀并无分别,唯一一个难点嘛…… “斩妖容易,寻妖难…” 说罢,陈易见天色已深,转过头就要喊殷听雪。 门外,不见那袭熟悉的棉袄。 人呢? 陈易面色一滞,一步自门中踏出,来回扫望,却不见殷听雪身影。 他脑子微嗡,低头掐指一算。 卦象还没出来,转过头,就见殷听雪远远地朝这边走来,脑袋低着,有点像是做错事的模样。 她走到客栈门前,头还没抬起呢,就感觉一道冷硬的目光盯着她看。 “你跑哪里去了?” 听着他的问话,殷听雪稍微抬头,出声道: “没跑哪里去,就随便看看……” 陈易眯着眼,俨然一副不信的模样。 殷听雪也不好回答,只能梗着脖子,硬顶着目光,好半晌后,她小声道: “夫君,我们先回房好不好?” 有些话不便这个时候说。 陈易略有怀疑,但念及她走了没多久又回来,倒像真如她所说一般,也就随便看看,更何况,如今的她不可能再逃跑了…… 他怎么总想着她逃不逃跑的事呢?殷听雪心头一涩。 陈易揽她过来,正欲上楼。 街口处飘来几盏灯笼,明暗交接,恍若鬼火,待走到近前时,才发现是几位皂役巡街。 打前头走的是位捕快。 他站门外,还没入门,就冷声呵斥道:“你们这还不关门,还点着灯做什么?” 一声厉喝,震得半座客栈一响,几人都转头看去。 小二赶忙赔笑脸道:“邵捕快…咱们这是想看看能不能再侯到几位客人,小本生意,没客人不赚钱。” “县里如今闹着妖怪不安生,韩县令下令宵禁,家家户户都早早闭门,你们偏不!”邵捕快面色犹冷,俨然是要追究,“掌柜的呢?出来解释解释。” “掌柜得了风寒,不好下榻。” “一点小感冒,咳嗽几声就见不了人了?” 邵捕快连连几声嗤笑,俨然是要为难到底。 陈易见他咄咄逼人模样,再想到小二谈及那捕快时话语里的略微嘲弄,那被吓到的捕快,不会就是此人吧。 捕捉到陈易的目光刺眼,又在近处,邵捕快转头喝道:“你又在看什么?怎么进城的?” 还不待陈易开口回应,小二连忙赔笑脸道:“天底下哪有不经门进城的好人,这位呢,是北面来的道士,姓殷名听雪,方才是打听捉鬼驱鬼一事呢。” 听到“鬼”这字眼,邵捕快像是被刺到痛处,怒声道:“什么鬼不鬼的,那是妖怪,还有这道士,哪来的野修,我告诉你,魏县令已经请好法师了,到时法事一做,县里就没妖怪的地,那严婆子也该还钱了!” 一席话,愈说到后面,嗓门就拉得愈大,震得客栈的墙面都在摇晃,小二只能赔着笑脸,挡在陈易面前受着。 砰!酒碗往桌上一磕,那带络腮胡的汉子侧过眸来,兀然出声道: “俺瞧你这捕快是怕鬼,怪不得被吓回来。” “哪来的野人?!” 邵捕快闻言大怒,手放到刀柄上,一步跨进门。 那汉子亦是拍桌而起, “你这官敢欺俺贺泰雄试试!” 呛啷响声,镔铁大刀骤然出鞘,打磨极致的刀口寒气阵阵。 眼看两人就要当场火并,客栈内外无论是官是民,都纷纷紧张起来。 楼上传来吱呀的推门声,身着素衣,五十有余的掌柜下楼而出。 他看了一眼,朝邵捕快一行人道:“邵捕快,老朽怠慢了呀。” 邵捕快见是掌柜,止住的脚步,但手仍放刀上。 他怒色收拢大半,取而代之的是张似笑非笑的脸,道:“老哥哥卧病在床,不便待客,我也谅解,但…”说着,他拿下巴指了指那叫贺泰雄的汉子,“但这对差役亮刀,犯了王法,怕是得跟我们到衙门走一趟。” “这客官性情粗莽豪放,不小心冒犯了邵捕快,你别往心里去,” 掌柜敛着一双老眼,不动声色地从怀里摸出张银票道: “大年初一,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那便看在老哥哥面上,我也不计较了。” 邵捕快收刀入鞘,出了客栈,一挥手,便带着一众差役大摇大摆地走了。 人影消失在街巷中,掌柜眼神示意下,小二赶紧把门关上。 “上梁不正下梁歪……” 见人走远,小二吐出口气,一憋嘴道: “这官,比鬼都厉害!” 第四百七十七章 你消消气(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客栈里闹过点风波之后,事便平了下来,小二长吁短叹,低头连啐好几声,都是编排鹰抓孙的话语。 陈易侧过头去,问道:“这邵捕快是新来的捕快,魏县令也是新来的县令?” “这可不是吗,原是庆盈二十八年进士,授官身、领俸禄,未补实缺,是个员外郎,靠着这鸟袍子挣到了不少家财,接着前年就补缺上任,邵捕快啊,就是他外甥。” 小二谈起这个,话头就说不完, “这县令初上时候,口口声声要做番事业报效朝廷,结果呢,便是派些起屋钱、春耕钱杂七杂八的高利贷,其他县尉、主簿也跟着抗、抗什么、沆瀣一气!好几家人都被搞了,掌柜这些日子也病到了床上。” “够了,别说了,你小子改改胡乱说话的毛病。” 掌柜脸色微黯,呵斥了一声,小二旋即收嘴,但眼睛仍旧愤愤不平。 “鹰爪孙都是这德行。” 那拔刀的汉子贺泰雄收刀入鞘,坐回椅前,默默喝酒。 陈易见再打听不到事,也不在这楼下耽搁,便领着殷听雪要上楼,这时眼角余光看见,掌柜的琢磨了一会,拎出一坛酒坐到了贺泰雄跟前。 回到租下的上房,陈易慢悠悠地拉开椅子坐下。 他的指尖点一点,示意殷听雪到床边坐下。 少女眼下不敢违抗他,毕竟她确实乱跑了一通,就乖乖坐到对面,双手叠在大腿上。 “你跑去哪了?”陈易语气平静。 殷听雪应道:“没跑去哪,就是看到点东西,过去看看。” “什么东西?” “…姑获鸟。” 话音甫落,殷听雪就感觉到陈易眸子冷了下来,直直凝视着她。 “好啊,敢自己降妖除魔了。”陈易的嗓音不辨悲喜,皮笑肉不笑。 殷听雪肩膀一抖一缩,他这种时候,是最咄咄逼人的了,常常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哪怕她跟他待久了,也时常心中没底,不知如何应对。 她略有些慌张道:“就、就是去看看,怕错过什么线索,而且我身上有你的剑意,不会有事的…下次不乱跑了。” 眼前的身影自椅上站起,默不作声,显然不在乎什么线索不线索。 殷听雪心里咯噔一下。 他像是要给她来硬的了。 只见她慢慢爬到床榻上,陈易逼近间,已背对着他,小臀儿轻轻翘起…… “你…你先消消气。”她柔起嗓音道。 陈易一停, 她是要给他来软的。 他停滞片刻,殷听雪脖颈间忽然吹来口热气,她泛起些鸡皮疙瘩,但仍忍着,旋即又是一凉,陈易的脸已贴在她耳畔边上。 “那我先消消气。” ………… ………… 走过县衙的仪门,不必进那上悬“正大光明”的正堂,自圆拱园门而入,沿着壁画过了那县狱,便能寻到院落里的魏县令。 邵捕快快步而入,只见一排玻璃窗隔前,一袭青绢袍子坐亭中扇火暖酒,身旁两个十四五岁的婢女服侍,一人正念着不知哪路文集,一人则低身按脚,新年寒凉之中,衣裳皆是单薄,肩膀不胜寒风而一缩一缩。 “叔叔好风雅。”邵捕快走近几步,半捧半诚作揖道。 “也就这冬天到了,才有这暖酒的意趣。” 魏县令说话慢吞,扇着火,悠游自在。 他侧过眸,赏了眼婢女因冻而泛红的脖颈肌肤,接着再慢慢看向外甥道: “泊儿,知道为何招你过来?” 邵泊重重点头,道: “自然清楚是苏公的事。” 一地知县,其职责无过乎平赋役、听治讼、兴教化、厉风俗,再简化一回,便是报效朝廷,不负皇恩,眼下南面湖广白莲教乱闹得沸沸扬扬,一发不可收拾,恰是报国之时。 “报国”二字,说得广阔,怎么报,如何报,报了之后怎么确保升官,这才是真真切切之事,湖广之乱,一缺人,二缺钱,前者要送命,后者只需拢钱,而邰阳县离湖广隔了条黄河,路途可谓不远不近,既安安稳稳,不必上前送命,又不缺建功的机会。 为此,魏县令搭上了湖广都指挥使苏鸿涛的线,正二品的大官,号“案山先生”,平日里下官拜见,都要规规矩矩喊一句“案山公”,湖广教乱,于当地为政官员而言确是遭不幸之事,可祸兮福所倚,于案山公,以及搭上线的魏县令而言,却未尝不是一大幸事。 魏县令慢悠悠地揭盖看酒,仍继续扇火,问道: “那几家都敲打过了?” “叔叔,都敲打过了,我们一上门,罗了点罪状,再明明白白写明了前年的借款,他们就都乖乖交钱,斗胆拿了点钱,请了几位兄弟喝酒。 不过,就是有个别几位硬骨头,跟我们玩虚的!几个兄弟都劝我把他们拿了下狱,待个几十上百天,他们扛不住。”邵泊快言快语。 魏县令不置可否地瞥了一眼,道:“你觉得如何?” “要我说,真该拿了下狱,逼人交钱,反正教乱后论功,也能盖过去。” 魏县令转头把扇子放到按脚的婢女手上,吩咐道:“抽他。” 婢女一愣,但见魏县令面色笃定,还是颤颤接过团扇,朝邵泊面上一抽。 这一下不痛不痒,却极具羞辱,邵泊话止在嘴边,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魏县令问道:“可知错了?” “…泊儿不知。” 魏县令从婢女手上夺过团扇,亲自起身狠抽一下。 啪! 脸上多了条浅红的扇柄痕迹。 邵泊脸旋即涨得通红,出声道:“请叔叔明说。” 魏县令摇摇头,冷笑了声,坐回亭里问道:“你知不知道你叔叔我也是做商起家?” “自然…知道。” “那你叔叔做商时后面有没有官护着?” “…有。” 话点到这份上,邵泊旋即恍然大悟, “泊儿错了。” 到底这外甥不算蠢,只是当吏当多了,眼界有限,魏县令轻摇团扇,把事拆解一遍,点播似地说道:“人家也是商,人家也有关系,你怎么敢担保,哪一条关系不会把你给整下狱?” 邵泊小声道:“泊儿只是想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以功盖过。” “现在是非常之时么?白莲教打进京城去了?他们闹破天了也就在湖广!还以功盖过?若我做此事,苏公自会保我,但你又是谁,苏公认识你么?苏公的门房都不知你是哪路猪狗。” 邵泊被训得面上青一阵白一阵,继续道:“叔叔你会保我…” 魏县令冷笑道:“那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会保你,而不是卸磨杀驴。“ 话音甫落,寒风一吹,邵泊被惊得冷汗齐齐冒出脖颈, 魏县令见他不再辩驳,叹了口气,颇有几分苦口婆心道: “不是给大人物担罪,就不要冒罪,锦上添花,人家不会念恩,还觉你是个包袱,唯有雪中送炭,才会感恩戴德。板上钉钉的事,不要急于求成,稳中求胜的事,就要宁败毋乱,你没见过世面,不懂这些道理,我现在教你,你听懂了,以后再落魄也能混口饭吃。” 不管忠言是否逆耳,邵泊如今也没有摇头的资本。 魏县令也见他多少听不进去,没有亲身经历,许多道理看也看不明,便冷声道:“总之,那些富户,如无必要就不要硬来,而那些借了钱的穷户,该捕的捕,该下狱的下狱,就押着他,他要升堂我会压下去,给富户们看,杀鸡儆猴。” 如今邰阳县的格局就是这般,穷户们下狱,富户们敬钱。 魏县令这时忽地想到个硬茬,道:“严娘子那边,法师过几天便会到,这妖鬼一除,你便立刻把她押来下狱,断不要拖沓,损了县衙追款的决心。” 邵泊重重点头道:“是。” “喝口热酒,出去吧。” 酒已温热,魏县令倒下一碗热酒送去,自己则自斟自饮,赏过婢女们白中泛红的脖颈,再抬头上月。 天上有月,身侧有美人,何其乐哉。 做商时常常提心吊胆,打点一路“阿难迦叶”,都不敢心安理得享受,他之所以愿补缺做个县令,便因走南闯北的商贾生涯里明白个一等一的道理——做商哪有做官挣钱安心。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父母官啊。”魏县令叹了一句。 何为父母官?便是过来给一地百姓当父母的,管理教化,主持公道,都是父母之责,既然如此,那么国事艰难,加收重税,也不过乎补贴家用罢了。 这般一想,他不明着逼钱,倒也是宅心仁厚。 至于那“正大光明”的牌匾?一年升堂数十次,官袍过重压身,肩上担子太沉,很难回头看上一眼。 ………… “你是说…那客栈里两穿道袍的道士出去了?” 馄饨摊前,邵泊正捧着碗热腾腾不要钱的馄饨,听到一个盯梢的皂役汇报。 “没看错,我们两个轮班盯了两夜了,就这两道士一大一小出去了。” “去…严娘子的方向?” 大好日光下,邵泊脸色却晦暗不明。 “头儿,就是那。” 邵泊眼睛微敛,心底盘算一番,昨夜他倒是见过那两不知打哪来的云游道士,只是印象不深,他们竟去严娘子那里,是降妖除魔? 怕是暗中作妖! 天下哪有掉馅饼的好事,更何况道士这一行,十道九盗,靠算命看相坑蒙拐骗,屡见不鲜,想找白白出手的义士?话本里寻去吧。 邵泊一口咬下薄皮馄饨,汁水爆在齿间,随手把碗一摔,大步朝那两道士离开的方向追去。 碗被摔出个裂口,汤汁不停从里面往外漏,滚了半张桌子。 老板见着肉疼极了, 寒风拂过,他只能低下头颅,拿布默默擦干汤渍, “邵大人慢走啊…” 那一边,一男一女两个道士走得不快,一路还寻人问路,熟悉邰阳县的邵泊几下便远远跟上了。 然而,那二人停住脚步,转过头来,似乎发现了他。 再藏下去也无意义,邵泊干脆直接露面:“昨夜见过,多有冒犯,还请见谅,”客套话说完,他单刀直入道:“两位道长可是要去严家?” 陈易面色如常,点了点头,身旁的殷听雪也并无异样。 邵泊笑道:“这姑获鸟闹了许久,实难降伏,在下不才,以凡人之躯与之斗了三四十回合,力竭落败,所以遭了小人耻笑。我信两位道长道法精深,但一路上若没有个照应,只怕凶多吉少。” “好。” 邵泊懵了片刻,反应过来道:“…道长是答应与我同行?” “正是。” 不说人话、装神弄鬼的牛鼻子,邵泊心中暗骂两句,面上皮笑肉不笑道:“那给两位领路。” 陈易抬手向前道:“请便。” 邵泊踌躇片刻,暗暗咬牙引路,此次跟着同去,这道士若要作妖,那有自己在场,妖法断没有施展的余地,若真能除妖,那自己替魏县令省去法事钱财,又捉人下狱,一来一回,更是大功一件。 他走在前面,只领先半个身位,确保眼角余光随时能逮住这两道士,照着记忆,他带着二人穿过街道,拐过巷角,兀然从宽敞的大道挤入狭窄之处,视野一昏,纵使光天化日,眼前的巷子仍肉眼可见的森寒诡谲,青苔爬满半昏半沉的阴翳里,一路到头不见半点人气。 “再拐过两三条巷子,就到严娘子家了,这事起初是那严娘子丢了孩子,我以为是单纯走丢,后来,说是这里面晃过黑影,说是有鬼,接着好几户都走丢了,我带人去找,只寻到衣物……”看着巷子,邵泊有点哆嗦,“…说回来,那时我跟那妖物边斗边退,一路斗了数条巷子。” 陈易摸了摸头顶上的发簪,笑道:“邵捕快不必心慌,有贫道在此。” “呵,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更何况做捕快的,行的是天经地义之事。” “天经地义?”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说罢,邵泊继续往前领路,手已不觉间攥紧刀柄。 巷子静得非常,一路却并无异样,两侧砖墙处青苔由翠青色渐渐转黑。 转过一个略显熟悉的拐角,他举目望去,并无异样,暗暗松了口气。 “再过一个拐角,就见到、见、见到…” 邵泊转过头去,心跳骤然狂跳,鸡皮疙瘩层层泛起,眼睛怎么也挪不开, 一阵刺骨寒意逆流而上, 院墙处,映着一张披头散发的鬼脸,双目无神地对着他。 “鬼啊!” 第四百七十八章 不缺好汉(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树影幽幽,披头散发的惨白鬼脸,双目空洞,嘴巴无声地张大,似在诉说着无尽的怨煞。 邵泊定在原地,浑身汗毛倒竖,激烈地打着冷颤,一口气长出不止。 巷间忽刮阴风, 那张鬼脸自墙边飘忽过来,慢慢逼近。 寒意渗透全身,邵泊连拔刀都忘了,却听“啪”的一声。 鬼脸顿时不见。 “鬼、鬼呢?” 邵泊惊魂未定,后知后觉出声。 “哪有什么鬼怪。”那道士伸出手,摊了开来,一张小孩逛庙会的红脸面具露到面前,“一张关公面具而已。” 这样仔细一瞧,哪里是什么孤魂野鬼,邵泊心有余悸地看了看,才猛地发觉方才陈易伸手一拍,鬼脸顿时就瘪了下来,也无披头散发,不过是个挂树梢上的面具,葱葱树影粗看上去像是披散的黑发。 自己方寸大乱,竟见关公如见鬼怪,见真相大白,邵泊平稳心境,咳嗽两声道: “道长,你们也看到了,这等妖鬼阴险狡诈,手段繁多,连我也险些着了道。” 他缓回口气,打量陈易的面色。 云游道士脸上无悲亦无喜,随手把面具一丢道:“理解、理解。” “老实说,若非此等故弄玄虚手段,她跟我也斗不了三四十回合。” 邵泊松开刀柄,上面的缠绳已被冷汗沾湿,他拍了拍手,缓解了下手忙脚乱,试探问道: “那便…继续领路?” “嗯,越快越好。” 邵泊不多耽搁,旋即起步,头皮还残留着微麻,惊鸿一瞥的瘆人,仍叫人心有余悸。 几人刚进巷子不久,往前又拐过一个巷,两侧巷墙更高,屋檐高高垂下阴影,路也被夹得狭窄,走着坡路往下,却不知下到哪里,看不到头的巷子如同无限延伸到地下。 街巷地上砖石错乱,夹缝间的点点野草,像是幽幽往上伸的小手。 “燕燕尾涎涎,一燕接一燕…” 阴风间隐隐约约飘来点儿歌声。 邵泊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可耳畔持续的嗡鸣,激得他鸡皮疙瘩泛起。 “邵公子,来相见……” 一股寒意逆着脊柱而上,邵泊冷汗大冒,回过头道: “…听到吗?” “听到什么?” 陈易露出茫茫然的神色,身旁的小女道低垂着头。 “歌…有人在唱歌。”邵泊想指个方向,可歌声戛然而止,不知从何处传来。 “想来是邵捕快听错了。”陈易道。 邵泊太阳穴轻颤间凸起,他只能尴尬一笑,接着把刀抽出来,护在身前。 他尽量平静道:“道、道长莫慌,此等妖鬼只靠鬼蜮伎俩,单打独斗不过尔尔,若是现身,绝非我等三人之敌。” “不错。” 本是平平无奇的回话,邵泊捕捉到一个微不可察的细节。 至始至终,回话的只有陈易一个。 他不禁回望,看向那披着长发的少女,心跳不禁加快…这小道姑,怎么从见到起就没说话,是哑巴吗? 身后的陈易催促道:“快些吧,早些灭了这鬼怪。” 邵泊思绪一断,赶忙点头,提刀继续朝前走。 黯淡逼仄的巷弄间,刀身冒着寒芒,微亮的刀光无法给人心安,反倒愈发刺激头皮。 平日熟稔的地形恐惧下反倒陌生,巷子一眼看不到头,沿路两侧房屋木门紧闭,干瘪暗红的倒“福”连绵不绝。 邵泊觉得自己走得很快,实则却是时快时慢,恐惧笼罩下,他一时想快点走完,几步路后又觉得阴翳里藏着什么,便慢了下来,让这本就望不到头的巷子更加漫长。 三人再度拐过巷角,却又停住脚步,前面没路了。 巷口杂物堆积如山,极其诡谲地堆到今一丈半高,冒着毛茸茸的漆黑,老旧发霉的床榻、破开一个洞的柜子、镶铜镜梳妆台蒙着厚灰,几根长板凳椅交叉摆放,顶头探出的犄角处,挂着几件破破烂烂的小孩肚兜。 靠近时,一阵刺鼻又令人作呕的腥味飘来,低头一看,地上围了一圈暗红的血迹。 那是黑狗血。 邵泊不寒而栗,这堆起来的小山像是封住里面的东西不让出来。 “还有别的路吗?”陈易问道。 “…有。”头皮发麻的邵泊好一会才有回应。 他旋即走回前面的分岔路口,转向了左手边。 这条路似乎比之前还要漫长,还要绕,还是条人迹罕至的小路。 邵泊手中刀在轻颤,一路走时,总觉时远时近飘来童谣,清脆、悦耳,又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 待走到小路中段时,抬头一看,便见路中有道木质巷门,门面斑驳,露出大片朽黑,不知是锁还是没锁,中间露着一条缝隙。 邵泊靠近过去,伸手用力推了推,却没推动。 “怎么锁了?” 他疑惑自语间,忽然,朽黑的巷门都发出咚咚、咚咚的急促响声,好像有什么从内而外地剧烈撞击,里面锁住的东西随时都会冲出来。 邵泊脊背发寒,冷汗大冒,整个人僵在原地。 一只脚自身后伸了过来。 二话不说,陈易一脚猛踹巷门。 砰! 震耳巨响中,巷门被踹开,烟尘泛起又落下。 邵泊激颤间看见一道披头散发的女子背影转过巷角,没入到更深处的巷子中。 “妈呀!” 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往后一歪,连退几步,要跌倒在地,道士自身后扶住了他。 邵泊瘫软如泥,手脚皆用不上力,连颤抖都忘了,许久之后,才脸庞抖若筛糠, “道、道长、道长…不找了,不找了,我们回去,我们回去!” 陈易面露为难之色,道:“总得见见那鬼盘踞何处吧。” “别、别见了,我奈何不了她,我…我上次是被吓回去的,我我我。” 邵泊的“我”字说了好多遍,口齿不清。 陈易指尖朝他檀中穴探去,喝声道:“冷静点!” 外来的冲击起了作用,邵泊脖颈一直,寻回了些理智,扶住墙壁,慢慢稳住身形。 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缓上了好一会, “道、道长真能降伏此等妖魔?” 陈易慢慢道:“捕快切莫惊慌,贫道一路所见,此鬼都是些唬人的手段,想来本身孱弱,才行此等下作技法。” 话是这么说,可邵泊却是勉强从惊惧间寻回魂魄,眼下怎么都不敢走。 他杵着手里的刀,豆大的汗珠往下滴落,颤声道:“道长法力通天,一人去寻也无大碍,我给道长指个路,就先回去了……” 陈易没有为难他,极其善解人意的点了点头。 邵泊赶紧把路一指,又匆匆交代了番具体路口,赶忙就收刀入鞘,越过了陈易就往回走。 “等等,邵捕快还未交代她的模样。” 邵捕快停住脚步,瘆人画面一闪而过,压抑住后,缓缓道:“穿着染血白衣,披头散发…” 他慢慢陈述,说话间只觉一股阴森寒意袭来,叫他不住打颤,眼角余光发现个细节,那一只未曾开口的少女嘴唇微动,似有声音…… “燕燕尾涎涎,一燕接一燕,邵公子,来相见,一个人,好相见……” “小巷冰冰凉,燕飞来,啄县甥,县甥死,啄县令……” 那是…童谣? 邵泊只觉一股寒意冲上大脑。 而那道士的身影,飘似地转到他面前,道袍不见了,只一袭染血白衣,披头散发! “邵捕快是说,是像…我这样?” ………… 咚、咚、咚、咚…… 三长一短的敲门声后,冰冷暗沉的木门缓缓拉开。 陈易抬起头,就见到一个面容孤苦的女人,她退开了几步,走到一旁。 进门随意打量几眼,不算宽大的屋子里,只有一个漆黑的灶台,以及五六个色泽暗沉的大缸,环视间,女人把唯一一把椅子端了过来。 “道…道爷……”女人怯生生地喊了声。 陈易没有坐,反而摆手示意殷听雪坐下,少女也不推辞,就坐了下来。 他摸了摸脖颈,正想说话,忽然间窗棂上倒映着一抹突兀黑影。 “出来。” 陈易凭空探手一抓,便听见急促几声“叽喳”,五指间拘束着一头挣扎的百灵鸟。 百灵鸟撞来撞去,喊道:“放开、放开!” “你就是小七?装神弄鬼,我还以为真有什么姑获鸟。” 陈易冷笑一声。 “放开小七!” 咔挡几声响,大缸里窜出几个孩子的脑袋,就要扑过来救人…不,救鸟。 孩子们跳到地上,灰尘四起,眼见就要把陈易扑倒。 女人这时喝声喊道:“都回去,不要跟道爷无理!” 几个孩子才不情不愿地停住脚步,眼巴巴地盯着陈易手中的百灵鸟。 陈易随意松开百灵鸟,这头叫小七的百灵鸟旋即飞到女人的肩头上,他自然知道,眼前这个眉宇带愁色的女人,就是严娘子。 “整件事,她跟我原原本本说了。”陈易道。 “看来道爷都知道了…”严娘子赔笑道:“哪有什么姑获鸟,不过是几家人逃县里的逼债而已。” 陈易并无言语,默认了。 殷听雪那天先让他消气,接着就把事情说了一遍,原来她那时候碰见严娘子带着伪造的血衣回去,一路去追,严娘子见吓不走她,就只能给她讲一遍事情经过。 原来,县里接连把人下狱,早已吓得人人自危,县衙当然不会明面判人死刑,按正规流程死刑案子要从州县报按察使司,再报到督抚、刑部、最后到皇帝定夺,流程冗长,所以整个行省上报朝廷的死刑案子不过二三十件,可若关上十天、百天,乃至上千天,谁又能保证自己不在狱中便因故丧命? 恰在此时,百灵鸟小七意外遇见跑丢的严娘子的大儿,听闻此事后,便借了下姑获鸟的传说,严娘子也把自己扮作疯疯癫癫,挂起血衣,这一带的街坊邻居也跟着挂血衣,藏孩子,小七这点微末的道行害不了人是不错,可把那些官差吓走,仍然手到擒来。 陈易抬着眸,环视了一圈,这里藏了十一个孩子,众人拾柴火焰高,足以把这事传得神乎其神,再抬眼一看,又见严娘子白衣沾血,乌发披散结痂的邋遢模样,不禁轻轻叹出一声。 “小七也不是故意吓人,”严娘子嗓音轻轻,有些局促,拉过一个孩子习惯性地揉脑袋,“实在是官比鬼更厉!” 陈易嘴里呼出一口气,一时不语。 殷听雪仿佛已先听到他的声音,回头看他。 只见他嘴唇微勾,含笑问道:“那我杀官如何?” ………… 邵泊不知晕了多久,只见再睁眼时,人已不在巷中,而是到了街边一张板凳上。 他猛一起身,双目瞪大,冷汗就直直冒出来,似是还未从方才的惊惧中走出,这时耳畔边忽听到声音道:“邵捕快可还好?” 不咸不淡的声音叫他打了个激灵,他猛一回头,就见那道士不急不缓地吹着馄饨吃。 “这、这、这!这…”邵泊哆嗦了好一阵,指了指自己道:“我没死啊?” “邵捕快自然无事,至于里面的妖鬼,已被我法术所伤。”陈易吃了口馄饨,旋即再问:“邵捕快要不去看看?” 邵泊人都要被吓没半条命,哪里还敢再去,他忙着摇头,起身颤颤走了两步,扶着柱子站直。 缓了半天后,邵泊拧过头来,问道:“道、道爷…能否乘胜追击,今日便剿了这妖魔?” 陈易不紧不慢地吃混沌,并不答话。 邵泊咬了咬牙,道:“县里有赏。” 陈易旋即把筷子放下,拍了拍手,笑道:“好说,带我见县令爷就是了。” 邵泊暗啐这等道士见钱眼开,终究跟那些坑蒙拐骗的江湖术士并无分别,但脸上不可谓不殷勤,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 从兜里摸出七文钱,放到桌面上,陈易便起身随去。 二人一直走,很快就转过街巷,明明是新年,宽阔的街面上却格外安静,家家户户尽量闭门不出。 陈易跟着邵泊转过拐角,便到了朱红的县衙门柱前,过年县衙歇息,无人值班,他摸出钥匙开了小门,熟稔地走在前头,领着陈易就要往后院去。 “有味道。” 一点异样的腥味无风自飘。 邵泊皱了皱鼻子,陈易略有惑色,这种味道,他可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味道是从县衙大堂传来的。 邵泊满心疑窦,靠前过去,双手推动厚实的大门发出咔滋咔滋声。 那股腥味浓得朝鼻腔猛扑,县衙大堂一如既往平静,邵泊朝内望去,只见一条无头人影扑死在审案桌前,血迹染红大片! 头颅呢? 邵泊还没来得及出声,脚边好似滚到的什么东西,他颤颤中低头一看。 魏县令那张老脸正死不瞑目地盯着他看。 “啊!” 邵泊打鸣似地凄声厉嚎。 惊慌失措的尖叫声中,陈易饶有兴致地慢慢打量。 但见那立有“正大光明”牌匾的开阔墙面上,留着暗红已发腥味的淋漓大字: 好男儿贺泰雄杀官于此! 竟有人捷足先登,陈易不禁叹了声道:“天底下不缺好汉啊。” 第四百七十九章 我当好仙(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县令的人头滚在地上,再无半点气息,身子趴在案桌前,显然是没法回头再看那“正大光明”四个字一眼。 邵泊双腿剧颤,一日接连经历剧变,人已经受不住冲击,两眼一黑,倒地昏了过去。 正是新年第二日,县衙里空空荡荡,连个衙役都无,只有县狱里还有些人,不过离得太远,也听不见。 陈易掐指一算,不只是县令,县尉、主簿也都翘了辫子。 “那…账簿呢?” 人虽死了,可若账簿还在,难保其后上任的县令纠缠。 陈易旋即嗅到一些烟味飘来,再一看,就见案牍房内往外飘着厚厚黑烟。 看来被烧个干净。 再抬头看一眼血字,这个好汉,倒也杀得干净利落。 不必自己出手了。 陈易拢起袖子,倒也乐得清闲,看着那“贺泰雄”三个字眼,略作回忆,便想到那客栈里见到的佩刀汉子。 那时他跟殷听雪上楼时,掌柜的拎了坛酒去犒请那汉子……原来如此,一幕记忆掠过脑海,陈易微微颔首。 “也不知说给闵宁听,她会如何表态?”陈易喃喃自语。 想来她也是个留下血字,潇洒离去的人。 若是自己,断然不会做留字之事,陈易摇头失笑,虽自认不算个好人,可本心里其实也不算太坏,更久经闵宁的熏陶,此刻心底不免拍手称快,有些时候,人会钦佩一些跟自己不一样的人。 阴风陡然刮起。 “泊儿…我死得…好惨啊!” 一道苍老而断断续续的话音响起,隐隐约约,听不清晰。 陈易默念咒法,转头一看,就见一道惨淡的鬼影匍匐到邵泊身上,双目里血泪泊泊,嘴唇嗡动,是那地上人头里飘出鬼气,凝聚成的怨魂。 执念深重之人才会死后凝成鬼魂,阴魂不散。 大好前程,却被一来路不明的好汉所断,可不深重么。 魏县令嘶声凄厉地凑到昏迷邵泊耳边道:“报仇、给叔叔报仇,杀、杀我者,他往、往那边逃了,他往南面的……” 余下的话像卡在咽喉里,戛然而止。 “啧,还想作祟?” 只见一双手凭空掐住咽喉,怨魂飘渺的四肢乱舞,鬼气飘荡。 道士随意一揉,一团金火便自怨魂手脚边燃起,后者双目瞪大,企图挣扎,却连话音都说不出,一下泯灭在火焰里。 陈易拍了拍手,回头看了眼血字。 粗扑苍劲的笔力仍在,暗红的色泽与那正大光明的牌匾格外相衬。 如此好汉,怎能被恶鬼纠缠? 一步踏出县衙,他顿生豪气,无声大笑起来。 人作好汉,我当好仙! ………… “某乃忠义神武关圣大帝,吓杀一切恶鬼。” 巷子里,一个孩童戴着红脸面具,嬉笑间追着其他孩子打闹。 “哇,我们都是鬼啊!” “关公饶命,关公饶命!” 压抑了不知多久,几个孩子顿时吵闹起来,从前看上去阴森森的小巷,满是欢闹的人气。 “小七、小七帮我、小七快来!” 百灵鸟小七正要去救驾呢,忽然伸来一只大手,把它抓到手里。 陈易把这头不安分又急公好义的妖怪抓在手中,呵斥道:“事都结了,还在这待着干什么,赶紧回丰清山,大伙一个个都以为你被姑获鸟拐了。” 小七见挣扎不出去,索性躺平了,张着鸟喙喊道:“明日就回,明日就回。” 殷听雪凑过来道:“你别为难它了。” 陈易随手把它给丢了开去,朝殷听雪笑了笑道:“人已经死了,但不是我杀的。” 殷听雪愣了愣,满脸疑惑。 难不成那魏县令突然顿悟,自己把自己给悬了? 陈易慢慢吐字道:“世上不缺大侠。” 殷听雪听到言外之意,恍然大悟。 世上总有些义人,不计代价,亦不顾后果,为行义事将生死置之度外,殷听雪觉得,这样的人越多越好,而不是偶然碰到一次,但是常言好人不长命啊,这些人往往没什么好下场。 于是,她的眉头有点愁苦起来。 陈易朝她笑了笑,出声道:“我帮他善后了。” 殷听雪眼睛一亮,看了看陈易,想说什么,最后重重点头道:“嗯!” 她忽然觉得今天比昨天更喜欢陈易了。 不远处,严娘子手里捧着一碗米饭走了过来,柔柔开口道: “道爷…家里实在揭不开锅,没钱报答,只能朝街坊邻居东拼西凑了些粮食来……” 陈易转头扫了一眼, 这碗饭大体是白澄澄一片,垒如小山般高,里面杂了些黄米、青豆,还有一小块腊肉铺在上面。 严娘子面色分外窘迫,邋遢的面容里夹着一点晕红,她赶忙道: “道爷若不满意,就说个数,我每年尽力还,如此大恩,便是还到下辈子做牛做马也无怨无悔。” 陈易盯着她看了一会,忽地笑道:“这就够了。” 说罢,他把那碗米饭连筷子一并接过。 严娘子不好意思地退开,接着转过身去,呵斥那些孩子别玩得太凶。 陈易朝严娘子那边直直看着,心中不知在想什么。 接着扫了殷听雪一眼,见她好奇地看过来,陈易指尖一掐,不让她听见心声。 “你怎么盯着人家看?”殷听雪小声道。 “你说呢?” 殷听雪想到他的好色,而严娘子也算是标致,忽地一吓, “难道你喜欢人妻吗?” 陈易愣了愣,有意逗弄她道:“是吧。” 殷听雪听得真切,又想到了林家小娘,陈易分明就对她有点意思,心里就更是笃定了。 她眉头一皱,不得不担忧他趁势见色起意,做些掳掠妇女的坏事。 若是如此,趁早把眉头扑灭才好。 “你不要看人家。”殷听雪扯着他衣袖,“看我,我也是人妻呢。” 她带点哀求的语气落耳,陈易哑然失笑。 他松开手,不再掐诀,殷听雪听到他心声,旋即恍然大悟。 严娘子让吵闹的孩子们渐渐安静下来,转头就听见那道士开口:“走了,不多留。” “那我送你们。”严娘子赶忙道,对二人,她不会有一点怠慢。 于是她就小心关好门窗,仍旧披头散发的模样,但眼里多了些过往不见的清明。 她本来就不疯,所以才能装疯卖傻,扛住摇摇欲坠的小家,女子不是生来就内心刚强,只是在丈夫死前的一声声呻吟,慢慢建起了高高堤坝。 家里的天塌了,她得抗住。 一路相送,她把二人送到了巷口,此时天色昏暗,暮气沉沉,县城中遍染一派朦胧色泽,如同薄雾,老人们常说,这个时候,阴阳的界限并不清晰。 巷口处,那要走的道士忽然停住脚步。 严娘子正疑惑间,只见他慢慢蹲下身,把手里的饭往地上摆下,接着两根筷子竖到饭里。 “小七只是头小妖,法力不济,光靠它装神弄鬼,骗不了那么多人。”他忽然道。 严娘不明就里。 下一刻,她如遭雷击般定立原地。 那道士轻声道:“我看到他了,他还在你身边,一直都在。” 话音间,她也看到了什么,深深的暮色朦胧地笼罩巷口,影影绰绰间,似乎有道身影,伸出了手,想碰一碰她,却碰也碰不到。 他嘴唇嗡嗡,严娘子好像听到他在说什么,可在说什么呢?却什么都听不到,她嘴唇沙哑,颤声问:“他在说什么?” “他说他对不起你。” 陈易身后顷刻寂静。 再一抬头时,严娘子仍旧一动不动,脸上多了两行滚烫的泪水,那故来高耸的堤坝突然溃开裂口。 她已泪流满面。 本作品由六九書吧整理上传~~ 夕阳西下,昏黄得很是温暖。 陈易拍了拍手,道:“吃完这碗饭,你也该走了吧。” 热饭上的丝丝雾气顺着筷子飘起,凝而不散,不一会后,饭便凉了下来。 “速去,莫再回来。” 说罢,陈易掐指诵起超度经文, “浩劫垂慈济,大千甘露门,十方化号,普渡众生……” 随着话音一字一句落下,那一点影影绰绰也随之散去,消弭在天地之间。 巷口处无声无息了片刻。 严娘子如同回魂, “小女子谢过恩公!” 她跪了下来,俯下身子想砰砰磕三个响头, 可是人呢? 忽有清风刮过,再一抬眼,两位道士都已消失不见。 他们没受这一拜,于是就这样离开了…… ………… 事已毕,陈易和殷听雪在县里多歇了一日,就要动身离开了。 大年初三,在小二处解了账,就见老板娘拎着一串风干好的腊肉走下,勾起刻意亲切的笑脸,问二人要不要买来路上尝鲜,陈易应了句“要”,她就连忙到后厨咔咔几下切好包起,送到手上时半点反悔机会不给。 一串腊肉收了陈易一百二十文。 “我们这没多收你,十斤五花才出六斤腊肉,还要盐、又要酒的,说回来,南面要打仗,到时盐又要涨价了,唉……” 说着说着,老板娘觉得自己卖亏了,竟有想收回来的冲动。 只是陈易已先一步放回到兜里。 风和日丽,艳阳高照,宽阔的街面上生着暖意,陈易和殷听雪一大一小两个寅剑山道士出了客栈,寻了条路往城外走。 二人还没走多久,林中窜出百灵鸟的身影。 是小七。 小七飞扑过来,绕着二人盘旋,还没开口,陈易挑眉问道:“有事?” “有、当然有!”小七高声叫了两声,接着打量二人的方向道:“你们是要继续往南边去?不要去了。” “为何?”陈易奇怪道。 “那边有姑获鸟!” 小七高声喊了一句。 真有姑获鸟,陈易旋即回想起那山鼠曾说,南面的妖怪被赶得赶、杀得杀,若只是小七在作怪,肯定不至于有这等情况,想来这头百灵鸟只是扯虎皮当大衣,借了人家的名头。 “我们不怕姑获鸟,”陈易瞧了瞧殷听雪,“刚好能带人除妖。” “那随你们去吧,我看你们是好人,所以才来提醒。”小七拧过头,往不同的方向飞去,“哼!” 它是头百灵鸟,连“哼”人时也像是唱歌。 说完之后,它便转身没入林子中,盘旋于林叶间,远远目送。 陈易对它的话不甚在意,拂稳背上剑匣,若是能给殷听雪积攒些经验,倒也不虚此行。 官道上满是车痕,两侧生着野草,道路平坦,慢慢往外走,路中间偶尔能看见杂草昂天而立,其中还杂着小花,殷听雪一脚就是一朵。 她瞧上去很高兴。 陈易不禁拍了拍她的后背问:“心情好?” “嗯。”殷听雪答得极快,她这几天来心情都很好,只因陈易做的事都是好事,更合她心意。 观世音菩萨啊,以前他可是个坏蛋呢… 这一路走,一路去,就看着陈易斩妖除魔,自己不必亲自动手,那也不错。 陈易瞧着她脚步生风,走得轻快,小腰一扭一扭的,忽然很想戳一戳。 手刚伸过去,殷听雪连忙往侧边闪开,转过头,满脸不解地看他。 陈易也不藏了,直接道:“让我戳一戳。” 殷听雪把头摇了摇道:“不行。” “你这么高兴,不让我也高兴高兴?” 这话说得很没道理,可殷听雪想到他做了那么多事,低头考虑起来。 “你要奖励我。”陈易趁热打铁道。 他这话说的有点小幼稚,可殷听雪想到自己喜欢他,就不觉得幼稚了。 “噢…那你要什么奖励?只是戳一戳吗?” 殷听雪伸展了下腰肢,阳光打过少女的侧腰上,棉袄下不知多么细嫩。 陈易打量了一会,慢慢道:“不只是腰,脚也要。” 哪怕四下无人,殷听雪的脸也冒上红晕,她小声道:“就这样?” 陈易眨了眨眼睛,笑问道:“你还想加?” 殷听雪正准备摇头否认,可心底冒出点奇妙意思,如果自己再亲近些,他是不是就会更好了? 她瞅了陈易一眼,踌躇了好一会道:“你过来吧。” 陈易不明就里地凑了过去。 啵。 殷听雪揪住他衣袖,踮起脚尖朝他脸颊亲了下。 陈易愣了愣神,低头看了眼有些羞涩的小狐狸,嘴巴微张,不知该说什么。 这还是她第一回心甘情愿地亲他。 陈易不知所言,心脏暗暗跳快,面上压抑着情绪,恍然间竟与周依棠的反应有些相像。 却见少女偏头一笑道:“你怎么…也害羞了?” 陈易闻言竟怒道:“我不是傲娇!” 殷听雪停了停,捂嘴偷笑,她还没说呢。 盘旋林中,远远目送的小七很无语,我是一头百灵鸟,为什么飞来吃一嘴狗粮。 第四百八十章 夜有啼哭鬼(加更三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黄昏日暮,荒草萋萋,新年才没几天,沿路可见马车稀少,行人就更少了。 十字路口处立着间客栈。 几匹蒙古马伏低着脑袋吃粮,头颅把整个马槽都盖住了,客栈中点起零零散散的灯光用于照明,里面有人喊了几声, “有人在吗?” “这呢。”一个年老体衰的老翁杵着拐杖缓缓下楼。 “我们平远镖局的,”为首的中年男子自报家门后,问道:“老伯,怎么称呼?” “鄙姓沈,从太原来的。” “沈老伯,这栈子是你的?” “过路罢了,这都不知道废弃多久了。” 老翁说着,平远镖局几人瞥了眼高挂的牌匾,缠上了幽绿青藤。 领队边上的少年郎压低附耳道:“杜叔,住一晚不打紧。” 被他唤作杜叔的杜盛是这回押镖的领队,在平远镖局里极有资历,能坐上第三把交椅。 杜盛皱眉想了回后道:“才英…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卢才英笑着道:“马都牵好到马厩了,弟兄们也累了,而且荒栈子总比人栈子强,人栈子有人害你,荒栈子难不成怕鬼来害你?” 说着,就见老翁身后传来了声清脆婉转的声音。 “阿爹,下面怎么了?” 这起伏的音调仿佛敲在人身上,卢才英转头看去,眼睛瞬间一亮。 微弱灯光下,盈盈可握的杨柳腰先落人眼,随后抬头一看,就是满头乌黑长发微微湿润,像是刚刚濯头,女子带着笑脸下楼,瞧见厅里全是男人,正是这恰到好处的俏脸一红,敲在人的心尖上。 卢才英心绪起伏,有些难以平静,不自觉上前走了两步。 “下来做什么,快回去。”老翁赶忙朝女子呵斥。 杜盛见老翁身后走来的是个弱女子,出声问道:“沈老伯,你们就两个人?” “…哎,正是去赴宴投亲……”老翁的嗓音听上去低了不少,满眼警惕。 正是这点警惕,让杜盛放下心来,他一边说老伯莫怕,他们是正经人,一边吩咐其他把行李搬进这荒栈。 至于卢才英,回味着方才沈姓女子那一点娇红,不觉间唇已干燥。 ……… 待一行人安置好后,夜便深了下来,弯钩似的冷月挂空仍显冰凉。 卢才英念着那女子的一点娇羞,心底痒的要命,便是跟几个弟兄喝点小酒解渴,也心不在焉。 他想到自己的家世,自己身为平远镖局大公子,日后子承父业,是板上钉钉的事,而且平日里并非粗鄙武夫,素寻风流,绝不会配不上这沈小姐。 若能无意间叫那老翁知道,那该多好! 说不准能结下一桩姻缘。 他一边想着自己如何如何优秀,又不好意思名言,只怕坠了气度。 哪怕不能成婚…… 若是睡一觉,死了也值了! “据说南方出了个白莲圣母…生得极好看啊。” “嘘,别多嘴出声,省得惹祸,。” “我不知道吗,白莲教又没闹到这里,怕什么,若是在南面,我也不会出声…” 几声赞叹飘荡在厅堂里,卢才英听在耳内,或许真是一等一的姿容吧,可他仍旧意兴阑珊,再好看,也比不上那时的悸动。 “我也上楼歇了。” 一点醉意上涌,他不想多待了。 ………… 隔壁传来吵闹声,那对父女不知为何争执了起来,谁也不让谁。 “你到了那,阿爹就要走了,不能多呆,否则你姑姑不高兴。” “什么姑姑,什么姑姑,阿爹你不过是把我卖到那。” “哪里是卖,阿爹养不了你!” “阿爹,我便死也不愿去!” 啪。 是推门而出的声音。 卢才英心提了起来。 真是月老牵红促姻缘,他失魂落魄地回房歇息,却没想到那对父女就住在隔壁,隔着一面墙,卢才英把父女间的吵闹听了一半。 她这夺门而走,又是要去哪呢? 卢才英不禁遐想,双手攥紧捶在大腿上,压抑住追出去看看的想法。 许久、许久。 夜寂无声。 “若能睡上一觉,便是死了也值了……”他低语喃喃,后悔自己没追出去。 咚、咚、咚… 就在卢才英心绪即将平静时,忽然听见一阵敲门声,他赶忙开门,朦胧夜色间,正是那道窈窕身影。 女子眼眶通红,梨花带雨,见人走来,强挂起笑道:“小、小女子跟阿爹吵翻了,不知何处可去,可否在公子这待一会?” 卢才英心提到嗓子眼,一时竟面红起来,话都说不出口。 “公子…不愿吗?是我唐突了。”女子话带颤音,拭去眼边晶泪。 隐约的啜泣声,像是哭进心里。 卢才英急忙道:“还请进来、进来。” 女子破涕为笑,走进了房内,卢才英朝廊道上看了一眼,便把门给关好。 他心绪澎湃,少年郎情窦初开,一股锐利如电的悸动自脚底板涌起,酥麻了半边身子。 女子来到屋内,有些局促,没有坐下,她缩着身子楚楚可怜道:“公子能寻盏灯吗?” “啊…” “小女子…怕黑。” 夜色深沉,卢才英回过神来,低头寻灯。 他的耳畔边只有自己不断加剧的心跳。 却看不见, 那沈小姐的脸庞惨白得像是死人。 她无声笑着,嘴角边还有尸斑……… ………… 客栈门外,远远的夜路上,走来一高一矮两道身影。 几个镖人顿时警惕,各自把手朝向刀兵的方向,而闭眼微眯的杜盛被身边的人连拍了几下肩膀,也回过头来。 这二人的着装大抵朴素,男子身上披挂了件道袍,却未佩桃木剑,头上也并非莲花冠、偃月冠,只一根白玉发簪别着,女子则穿着厚厚的红棉袄,隐隐的月光勾勒出惊艳轮廓。 荒栈子忽然来人,由不得镖人们不警惕了。 “诸位莫慌,小道携师妹借宿而已。” 陈易打了个稽首,面容和善。 来的自然是陈易和殷听雪,他们出了邰阳县,一路往南走,陈易画了两张风行符贴到身上,走得比骑马还快。 伸手不打笑脸人,镖人们扫过几眼后,杜盛开口道: “一座荒栈子,我等也是借宿,两位道长请便吧。” 陈易微微颔首,也不在这大厅多磨蹭,便领着殷听雪上楼了。 他阖上房门,转过眼,便见殷听雪耳朵微动,眉头深深蹙起。 哟,有妖气。 ………… “你到了那,阿爹就要走了,不能多呆,否则你姑姑不高兴。” “什么姑姑,什么姑姑,阿爹你不过是把我卖到那里。” “哪里是卖,阿爹养不了你!” “阿爹,我便死也不愿去!” 夜半三更,忽然听到女子啼哭声,接着便推门闯出。 厢房门外。 沉沉夜色间一派诡异的宁静。 沈小姐离了卢才英,敲了杜盛的门,里面却无回应,这一回就寻到了这道士所住的房门前。 她扯了扯衣领,露出皎洁如月的洁白,一点沟壑暴露在空气中,最是美不胜收,她双手托着发髻,并不急于敲门,等到摆弄好后再敲也不迟,待门内道士推门而出,那便能见到最能动人凡心的美感。 沈小姐理着发髻,再把衣领扯低了些,就要挤出眼泪, 咚、咚、咚… 陡然,一阵敲门声竟由内而外地响了。 沈小姐呼吸莫名一停,呆滞一下,接着便见房门无风而动,自己从里面拉了开来。 黑暗中,模糊不清的轮廓端坐在座椅前,目光也被笼罩其中。 “沈小姐?方才的声音…我都听到了。” 沈小姐回过神来,暗道这些江湖术士故作高深,装神弄鬼,她面上梨花带雨,托着发髻,跨进门内。 “道长…都听到了?”沈小姐怯生生道。 “家道中落,不得不被卖给远房亲戚作女,可怜啊。”声音自黑暗中传出,那人长长地叹了口气。 沈小姐泪又涌了上来,道:“小女也不愿,可小女没得选!” 说罢,她似乎有些怕黑,缩着身子,怯生生问道:“道长能寻盏灯吗?” “不能。”他声音淡然。 “小女子…怕黑。”她缓声道,语气发软。 “我不怕黑。” 沈小姐定了下,俨然没想到会是这回答。 她没有说话,只是在黑暗里瑟瑟发抖,阴风透过窗棂飘进,她缩了下,环视了几眼,像是个胆小的寻常女子般朝道人不自觉靠去。 “道、道长…没有灯,你不怕有鬼吗?” “…你怕的话,灯在那桌上。”那人终于松了口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温柔。 到底还是中了套,沈小姐摸黑拿到火镰,噼啪声中,一缕幽暗的灯光涌起。 “道长当真是修道有成,鬼都不怕,可我这等小女子就不行了……” 沈小姐托着灯,缓缓走近,吐气如兰,这道人身上浓郁的阳气,便是十个卢才英也比不上,好似一桌珍馐美馔摆在面前。 “鬼很恐怖吗?” 沈小姐停住脚步,声音来处的黑暗里,似有什么蠕动。 她拖着灯过去,嗓子微颤,连她自己都不分清是演的还是真的,道:“不、不恐怖吗?” 那人自阴翳里昂起头颅,指尖夹着张泛黄的符箓, “那你觉得…是我恐怖,还是你恐怖?” 沈小姐脑子霎时一片空白。 ………… 灯火如豆般摇曳。 他们之所以会来到这间客栈,是按着卦象过来,所以碰到女鬼,殷听雪半点不惊讶,而且很是好奇,她读过的杂书里,自然有聊斋。 本作品由六九書吧整理上传~~ 书中的《聂小倩》,倩女幽魂的名头早已千古流传,陈易还跟她说过,因这篇章,世上许多人都妄求女鬼青睐,为此罔顾其中四伏杀机。 殷听雪拍了拍手,从床榻上跳了下来,盯着地上的女鬼看。 一柱柱灿金的根须凭空而起,形如牢笼般把这女鬼压制在地上,后者面色惨白,颤抖的嘴唇连哀嚎都做不到。 殷听雪端起一本书,绕着她瞧了一圈,像是打量着什么新奇的玩意,她一边踱步,一边恍然道:“噢,这就是女鬼啊。” 沈小姐屈辱倍加,但更多的则是发自魂魄肺腑的恐惧。 江湖术士走南闯北,哪怕没有半点道法,也有几分见识,因此她刻意将身上鬼气尽数敛住再来,这般行事谨慎,已是绝无仅有。 然而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结束了。 陈易不在房内,去逮另一只恶鬼,殷听雪抱着脸,蹲下身打量着这女鬼,问道:“你姓聂吗?” 沈小姐不明就里,但哪敢不答,嗓音颤抖道:“什、什么?” “聂小倩呀。” “我…我不姓聂……”沈小姐仍不解其意。 殷听雪微微颔首,书上说,胡先生是狐妖,白娘子是蛇妖,无肠公子是蟹妖,王先生就是虎妖,以至于她觉得鬼也有一贯而之鬼姓,但这吸魂女鬼们,却不都姓聂。 不过话也不尽然,说不准心里有真情的女鬼都姓聂呢。 沈小姐见这少女模样天真,不谙世事,计上心头,她若不做些什么,就这样坐以待毙,等道士回来,便只有身死道消的下场。 她一咬牙,吐声道:“妹妹…好妹妹,姐姐疼。” “哪儿疼吗?” “手疼、脚疼,被制在这里,哪哪都疼,松开些成吗?” “这个……”殷听雪有些犹豫,“他不会让我放你。” 沈小姐捕捉着殷听雪的细微表情,又回想了下二人的细微动作,半蒙半猜道:“好妹妹,你跟道长是道侣是不?瞧你身子骨单薄…想必不经折腾,你若放了姐姐,姐姐跟你一并服侍,不让你遭罪……” 殷听雪眨了眨眼睛。 “姐姐、姐姐也是被逼无奈,阿爹逼姐姐吸取阳气的,姐姐也不想,姐姐也是个好人…不,好鬼,姐姐也不想杀人,都是阿爹害的……”沈小姐如泣如诉,泪已挂上了面颊。 少女的面色有些动摇了,她蹲下身,凑近过来。 沈小姐赶忙扬起脸,正欲趁热打铁,却忽然听到一句:“你是人妻吗?” 女鬼当场傻眼,半晌后怔怔道:“…生前死后都未曾婚配。” 殷听雪叹了口气,摇摇头道:“那不成,他喜欢人妻。” 沈小姐人已呆愣,半天后憋出一句:“我也可以当人妻……” 还没说完…… 门就开了。 只见陈易手里拎着一团鬼影,抛似抛到了地上。 后者打了个滚,喉中发着颤,沈小姐抬头一看,那便是她的所谓“阿爹”。 那鬼影还未站起,便被贴上一张符箓,再起不能。 陈易扫了眼沈小姐,又扫了眼这“沈老伯”,慢悠悠问道: “说说,你们口中的这个姑姑,是不是姑获鸟?” 妖鬼名称,往往一贯而终,胡先生是狐妖,白娘子是蛇妖,无肠公子是蟹妖,王先生就是虎妖,至于所谓姑姑,想来怕是专劫人子嗣的姑获鸟。 两头鬼怪都匍匐在地,半点声音不敢出,他们盘踞在这荒郊野岭不知多时,平日所害过路之客更不知何几,此刻全然摸不准这位爷的打算。 不过,他们可以肯定的是,此人绝非什么坑蒙拐骗的云游术士。 “敢问道长…此行是会友、封山、降妖……啊!” 老翁鬼斗胆出声开口,话还没说完,陈易单手横下一压,其手指自行弯曲,迸出咯咯的骨折声,截断的话语变作凄惨的哀嚎。 殷听雪缩了缩脖颈,退到了椅子后面,她不喜欢这样的画面。 陈易冷冷道:“该答就答,不要给我废话。” 两鬼俱是颤颤,不敢再妄言,连眼都低着不敢抬头看。 最终,是沈小姐先承受不住压力,慌声道: “姑姑…确是道长口中的姑获鸟,半年前,它自南面北上,飞抵此带,将这一带的大妖尽数诛杀之,还夺了许多妖怪的子嗣收为养子养女……我等也不过是它的伥鬼,更是被逼迫,还望道长怜惜……” 说是不废话,可那女鬼梨花带雨,说到后面时的颤音竟惹人心怜。 陈易面色冷冷:“别废话,这鸟现在在哪?” “是…它行踪难觅,不知为何,洞府更修在隐蔽之处,全无一方大妖的气度,我等便是想要寻它,也不过一年能见上一回。”像是怕陈易不满意,沈小姐连忙补充道:“不过,近日它广邀群妖,要大摆筵席,庆贺开山二百日。” 陈易微挑眉头,若是开山一年还好说,可开山二百日,以此拿来摆宴,为免有些高不成低不就,再念及它此刻开宴,南面白莲教又闹得如火如荼,也不知其中是否暗藏玄机。 “那么你们说…要如何才能上宴?”陈易悠悠然问。 二鬼顷刻不答,而且纷纷斗胆抬头,眼睛颤颤地看着他。 殷听雪替他们开口道:“他们想要你给一条生路。” 陈易道:“倒也不是不可以。” 然而,二鬼仍未交代,只听老翁鬼嗓音喑哑道:“道长可否…发个誓?” 与凡人随意发誓不同,于道人而言,誓言绝不能轻易违背,只因道人修道,所修既是天道,若违誓言,以所立誓程度不同,轻则日后修道遇阻,重则道行尽退,心魔大生,陈易面容冰冷,慢慢道:“我不发誓,你们便不说么?” 二鬼没有回答,只是沉默,似是默认了一般,许久后,老翁鬼才把脑袋点了一点。 “那不必说了。” 下一刹那,陈易掌心一拍,老翁鬼浑身一哆嗦,如遭雷击般僵硬住身,旋即缓缓滑倒在地。 这是让人连鬼都做不成了。 目睹这一幕的沈小姐两股战战,待陈易转过头来时,尖声喊道:“我交代、我交代,赴宴需那莲花请柬。” “怎么弄,如果没有呢?” “如果没有请柬,那便唯有梦魂游……姑获鸟劫人子嗣,几乎神不知鬼不觉,便是先把孩童魂魄勾走,随后便躯体就会随魂魄梦游而去,所以平民百姓对于姑获鸟防无可防,”沈小姐颤着声道:“姑获鸟从不嫌子嗣多,只消二十岁还未束冠,便都会掳走。” 这倒是个办法…… 陈易轻敲剑鞘,旋即转头看向殷听雪。 他已二十好几了,而少女仍旧是二八年华。 还没等来殷听雪的回应,沈小姐便扑在地上,磕头求饶:“小女子是被阿爹裹挟,绝无害人之心,恳请道长给一条生路!” 陈易指了指自己,不轻不重道:“我平素言出必行,若说饶你,自然饶你。” 这是想饶她一命…沈小姐眸中希望流露,嘴唇勉强勾起个笑。 忽然,门外廊道上,响起一声惊呼:“大公子、大公子没气了!大公子死了!” 沈小姐面色略微发僵。 “唉,我虽然言出必行。”声音落耳,陈易叹了口气,抽剑出鞘,“但我忘了说饶你一命。” 一剑旋即落下。 ………… ………… 卢才英死时全身干瘪,阳气被采得一干二净,模样不可谓不凄惨。 他的身体已被平远镖局的镖人们抬到大厅,杜盛面容惨淡,手指不禁轻轻颤抖。 一炷香的工夫,陈易已把事说明,更将两鬼的躯壳都叫几人看了,不过一老一少两张皮囊而已。 “道长,当真无药可医了么?”杜盛颤着声问道。 平远镖局总镖头之子,那一方地界也是人中龙凤,却就这样便死了,不是死于劫镖人手,而是死于女鬼之下,如此…轻易,堪称离奇。 “哪怕是把魂叫回来,这具躯壳阳气已尽,已经没活路了。” 杜盛唯有重重叹息一声。 女鬼亦有敲自己房门,只是他各扫门前雪,不曾理会。 而与他这种刀口舔血多了的镖师不同,卢才英虽习得家传武艺,天资无量,但惯受总镖头宠爱,镖局内也多有奉承,更缺了关键的谨慎,只能当得了开武馆的富家翁,没有走南闯北的命。 杜盛看了看身后几位镖人伙计,眉目复杂。 “杜镖头这要如何交代…”一人欲言又止。 杜盛回过神来,朗声道:“这趟押镖,我等连走十三日,晓行夜宿,因疲惫不堪投身荒栈野店,一时大意懈怠,只有大公子卢才英仍心怀警惕,揭破暗藏魑魅魍魉,生前以一敌二,力战而死,大公子豪勇,莫过于此!” 众镖人不约如同地点了点头。 这算是给卢才英留下一分尊严,也是维护平远镖局的颜面。 “还请道长超度吧。”杜盛转身道。 陈易没有回绝。 不过卢才英魂魄不知何处去,需先诵唤魂的经文: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托些……” 随着经文诵念,一缕缕薄薄魂魄自远方归来,汇聚在躯体之上,凝而不散。 众镖人见卢才英的面容逐渐凝实,忍不住悲从中来,眼角微酸。 哪怕不是大公子,到底也是一起押镖的弟兄,前些日子还打趣说笑,今日便要魂归幽冥,世事何其无常! 三魂七魄已唤回,凝在尸身之上,除却身形飘渺,仍与生前无二,镖人瞧见他眼皮微动,嘴唇也嗡嗡,似有话要说。 且听听大公子遗言吧。 “我这是…死了?”先是一声朦胧低喃,似还不清醒。 镖人们眸带悲戚,到此时才知身死,何其可悲…… 黑暗中,迎着众人目光,卢才英豁然睁眼,忘我大呼:“死了也值!值了!我值了!” 镖人们面面相觑, 那几许悲戚散得一干二净。 嘿,这叫可悲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浩劫垂慈济,大千甘露门,十方化号,普渡众生……” 超度声适时而起。 第四百八十一章 救我(三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杜盛领着镖人们为卢才英收敛尸身,一早便离了这荒栈子,一路不免议论纷纷,非得等杜盛严令禁止再说,才一时不再有话。 可积攒下心里,就会酝酿,憋着再说出来,不免夸张。 喝酒划拳里添油加醋在所难免,要不了多久,都不会有人信杜盛营造的说辞。 而秘辛往往都是这样越传越离奇。 说不准哪本夺人眼球的志异里,就成了卢才英阳极气盛,女鬼不堪鞭挞,魂飞魄散,又说不准哪本催人泪下的话本里,就成郎才女貌却阴阳两隔,卢才英为此以死入阴冥寻觅,却得知佳人已不在阴世…… 萍水相逢,陈易不在乎别人的生前死后名,只是超度而已。 天蒙蒙亮,荒栈里只剩他们二人。 殷听雪坐在椅子上,托着下巴,像是在长长思考。 “在想什么?”陈易侧头过来笑问道。 “待会是不是要去除姑获鸟了?” “除恶务尽嘛,可得靠你了。” 沈小姐所说的梦魂游,他已算卦验明,如此一来,就得让殷听雪为饵去上一趟,刚好也能让她长些见识。 陈易交代道:“到时我给你系上牵魂绳,姑获鸟把你带到洞府,你不用怕,我一知道位置就马上过来,书上写过怎么应对的,你就怎么应对。” 殷听雪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陈易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问道:“你心情不好?” “…有些吧。”她迟疑了一会,还是承认道。 陈易倒是奇了,怎么她突然就心情不好了,自昨日到今日,也没有什么叫人心生芥蒂之事…… 殷听雪黛眉轻蹙,素来心软的少女,心底里有话,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 说吧,就是鸡蛋里挑骨头,可不说吧,就总觉有些刺刺的。 陈易略一琢磨,单手掐诀,嘴里默念咒语。 开眼…… 殷听雪抬起眸,想想还是不说好了,却见陈易忽地凑到她面前,叫她打了个激灵。 陈易抓起她的小手道:“你是觉得我这样杀了那两鬼怪,太残忍了?” 殷听雪惊疑道:“你怎么知道?” 陈易指了指眼睛,殷听雪这才注意到他双眸略带金黄,恍然大悟。 “你开眼看我…” 殷听雪有点埋怨,脸颊噌地红了,原来被人发现心里话,竟是这般感受。 “怎么?你能听我,我不能看你?”陈易挑眉问道。 “能的,说起来,一个是眼睛一个是耳朵,” 话说得在理,想想也是,殷听雪小声道: “那我们还挺般配。” “嚯,真会说话。” 哪怕知道她素来顺自己的意思,陈易仍然受用,他语气柔和下来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是觉得那些鬼怪不该死,只是不想见我杀人除魔,‘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 殷听雪微微颔首,陈易说到点子上了。 她素小随母妃通读佛经,本就天生悲悯,更常年在王府内无风无波,哪怕被陈易纳为妾室,也常待在家里,被保护得很好。 这番性情,也是陈易不想教她剑法的原因之一,他不放心。 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想让殷听雪转性又不太可能,他斟酌片刻,笑道:“其实,生杀大权,看似在我手里,但又不在我手里。” “什么意思?”殷听雪有些奇了。 “如果因一时慈悲放了,它来日再另害他人,不过是徒造罪孽,假慈悲罢了。”陈易顿了顿,接着道:“你不想想,我有能力放了它,又不叫它谋害别人么?没有。所以我杀了,我太弱了,就只能杀,若我能够放了它,又不叫它去谋害别人,更能够叫它悔过赎罪,那我自然不会杀。” 殷听雪听罢,眸中先是困惑不解,可在仔细琢磨之后,又恍然大悟。 那心湖洞府间氤氲起水雾,漫漫浩渺,在这之后,湖面渐渐平息,远比先前更为平缓,虽不至于古井无波,但也不会轻易起伏不定。 这算是让她收了些悲悯心。 ……… 荒栈中,陈易另寻了一处房间,以笔画下一圈阵法。 殷听雪盘坐中间。 陈易指尖捻起符箓,步罡踏斗。 点点金光蔓延而起,萦绕阵法四周,既然所谓梦魂游,便是在孩子不知不觉中魂魄离体,再被姑获鸟勾走,那么反其道而行之,让殷听雪主动魂魄离体,也能引姑获鸟上门。 待它到洞府,无路可逃,陈易便循路一网打尽。 殷听雪的视角慢慢变化,双眼里先是一派雾蒙蒙的画幅,像是诸多色彩勾兑一块,之后等那些颜色缓缓散开,低头就看见又一个“殷听雪”盘腿坐在阵法上。 她止不住地满脸新奇。 陈易朝她挥了挥手,笑了笑。 他一挥手,指尖已多出一条金线,牵到殷听雪魂魄的手腕上,旋即迅速缩小,光凭肉眼已不能发觉,只留下一抹金印。 一切准备好后,殷听雪小心翼翼飘出窗外,朝那荒山野岭走去。 树影间,挂着一件沾着血的衣服,是陈易伪造而成的记号。 山色漆黑,树荫密密麻麻连绵交叠,如同笼上一层无名鬼雾。 随着殷听雪步步行进,沿路可见参天而起的古木发密集,交错成茫茫阴影。 殷听雪已经走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带。 她不可避免地呼吸急促,浓郁的黑暗拥裹着她,环视四面八方只有她一人,可那些阴翳里,却似乎生着一双双眼睛, 好似走到了某处鬼域。 忽然, 阴风骤然刮过林间,重重黑暗里,显出一张披头散发,被漆黑鸟羽包裹的脸庞。 ………… 殷听雪被带走了。 陈易几乎是瞬间意识到这点。 “还有点谨慎……”陈易自语道。 从殷听雪魂魄离体,到被姑获鸟带走,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有余。 而姑获鸟的气息,早在殷听雪离开客栈不过几刻钟便若隐若现,观察了相当一阵,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带走了殷听雪。 天耳通的修道天资,放在道佛名门,都是极为眼馋的存在,更遑论妖怪。 指尖金绳嗡动,陈易摸索着姑获鸟的去向。 先往南…到第三座山峰在往北,接着又绕到东面…… 陈易捻住金绳,正聚精会神。 嗒嗒嗒… 陈易转过头去。 荒栈外,由远及近地传来马蹄声。 有人在过来,三匹马,一辆马车。 待马蹄声停后,随之是车轮碾碎落叶的咔擦声响,马车停了下来,陈易皱起眉头,透过窗户朝外面看去。 三道人影先行下马,朝马车靠去,忽听一点细微声音,便见那帘子由内而外缓缓揭开,露出那头陈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如瀑乌发。 陈易惊疑不定。 冬贵妃?! 她怎会在这里…… ………… 殷听雪满头晕乎乎的,人都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她不敢低头,脚下密林已成一派灰蒙蒙的团块,离地极远,她生怕一低头,整个人就要掉下去摔个粉身碎骨。 过了不知多久,姑获鸟的步伐终于见缓,携着殷听雪落入雾谷之中,灰雾茫茫,飞降之时如同冲破云霄。 姑获鸟落于地上,漆黑羽翼随即收起,再回手一遮,密羽化作黑衣,摇身一变成了一黑衣妇女,仅有些许羽毛散落,哪里还见半点妖象。 殷听雪从晕眩中缓过神来,抬头一看。 眼前是座沿清澈溪水而建的府邸,飞檐青瓦,混杂在树荫之中,各处灯火黯淡,浮雕楼宇密林浑然一体,她们似乎来到了府邸的后门,殷听雪不断听到远处石径上有脚步声传来,有不少妖怪正打着灯笼上山。 “小女娃…你叫什么名字?” 耳畔边,温柔得动人心魄的话音传来,殷听雪惊觉这嗓音有安抚人心湖的奇异能力。 姑获鸟正直直望着她,满脸慈爱,惨白的脸庞挤着笑纹,说不上的诡异。 小狐狸记得陈易的叮嘱,在陈易到来前,务必要谨慎行事,小事上虚与委蛇,大事上绝不可应承哪怕一句,否则因果纠缠,说不准会招来祸端。 殷听雪踌躇了一会,交代道:“殷听雪,你…你是谁啊?” 姑获鸟瞧着她,嗓音拉长道:“小女娃,你又觉得我是谁呢?” 话音落耳,随即震荡心湖,波光翻涌,殷听雪无声中听到两个字“娘亲”,嘴唇嗡嗡,竟有脱口而出的冲动。 啪。 殷听雪捂耳抗拒道:“你、你不是娘。” 姑获鸟的眸光略微阴沉,她再度上下打量殷听雪,少许,又变作赞赏的眯眼,魂魄晶莹剔透,竟比七窍玲珑还要七窍玲珑,饶是修行数百年,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苗子,比她掳掠的其他义子义女都要好上太多。 姑获鸟笑吟吟道:“那你说说,你娘是什么模样?” 姑获鸟这一妖怪,之所以能神不知鬼不觉掳掠孩童,叫人防不胜防,其根底在于牵走魂魄,等躯体梦游,而其中也有心智早彗成熟的孩童,魂魄清醒,这个时候,就要攻破他心防,叫他发自内心觉得姑获鸟才是娘亲,而一旦出口,就将难以挽回,究其原理,跟黄皮子讨封差极为相似。 殷听雪如临大敌,她哪里不知道这是想李代桃僵。 陈易…什么时候来? ………… “贵妃娘娘,还请下车吧。” 话音虽在荒栈外,可已是三品武夫的陈易听得清清楚楚。 果真是她…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陈易百思不得其解,下一刻,猛地旋即又想到一个问题,手不知不觉间往剑上靠去。 她若在这里,那么安后…又在何处? 当年离京,冬贵妃不愿跟随他们从皇宫离去,这身上藏了诸多秘密的女人冒着丢命的风险仍留在宫中,俨然另有所图。 而陈易此前从东宫若疏的只言片语里了解到,自他离京之后,安后虽让林琬悺回了林家,对东宫若疏也放松管制,但对冬贵妃…却是日趋严厉,几乎是没日没夜的软禁。 指尖掐诀,感知不到安后的行踪,陈易极目远眺,精心去听,也是同样的结果,看来那女人不在这一带,只是…为何冬贵妃会来到这里? 他行踪暴露了? 应该不是,如果行踪暴露,绝不会是只有这点人来围剿。 那么… 陈易思绪急转间,眼眸落在了那两具干瘪的鬼怪皮囊上,眼眸微眯。 是这两姑获鸟的伥鬼…… 包括冬贵妃在内,这些喜鹊阁谍子都是为了这姑获鸟而来。 “有人么?” 以内劲驱动的嗓音贯穿了整座荒栈。 陈易眼睛转了转后,随手自方地中摸出一个纸人,往面上按捏数下,吹口气往地上一抛,纸人落地娉婷而立,竟是沈小姐的模样。 接着,他又吟诵咒法,往面上拂过,腰背随即弯曲,面容也苍老下来,满头华发变得苍白,粗看上去像是个七八十岁的老翁,如果不够相熟断不能从轮廓中看出一点端倪。 不确定这群谍子所求为何,更不确定自己的行踪是否暴露,陈易的行事向来小心谨慎。 “来了。” 随着一声苍老乏力的嗓音响起,那三位喜鹊阁谍子齐齐回头一望,佝偻的老翁步履蹒跚走下。 “阿爹,你慢些。”身后的纸人沈小姐扶住他胳膊。 三位谍子略扫几眼,没有细细端详。 陈易心中更是笃定,这并非是为自己而来,松下一口气,他缓缓开口道:“这地废弃了,我与我女儿也是过路歇脚,几位也不必客气。” “那好办,我等也是歇脚。” 比起陈易,那三人的目光更多聚集在沈小姐身上,目光中没有半点情欲,而是看待猎物般的忌惮。 印证了猜测。 陈易心底盘算,视线自三人身上扫过,只一眼,便判断出几人道行高低,而这打量的功夫,车帘缓缓揭起,头发盘起仍然如瀑的人影已缓缓下了马车。 她容颜依旧,与分别时并无太多差别,极具高丽女子的韵味之余,久居冷宫养就出的雍容华贵更如画中仕女,然而,浑然一派的端庄却被铁链的突兀声响给打破了。 陈易这时才看到,她的手腕脚腕都锁上了厚重铁拷,玄铁的沉重色泽仿佛吞没日光。 还不待陈易想明其中情况。 冬贵妃环视一圈后,已望了过来,先是皱眉,随后眼眸掠过惊愕,精光乍现。 她嘴唇嗡动,无声间勾勒着二字, 救我。 ………… 救,还是不救? 古往今来,轻举妄动,皆是取死之道,常常行事谨慎的陈易,往往是狮子缚兔,亦用全力,而非鲁莽行事。 短短二字不过是句唇语,安后及无名老嬷也不知何处,若无生命危险,都不该急于行事,先探听虚实,再做打算,才是最稳妥的计策。 而救了之后,行踪暴露,又有多少追杀等候? 于哪种道理,都不该救…… 可陈易却勾唇一笑,一步踏了过去,袖口一吐,双手如电般翻出。 既是自己的女人,何必如此瞻前顾后?! 三位谍子全然料想不到那八十岁老翁如电掠过,反应不及,剑气随指尖骤然贯通周身窍穴,刹那间,三人都定死在原地。 穴位尽数被封死,再三掌拍来,一个个都昏死倒地。 陈易随即揽住冬贵妃,几步越上二楼,扛起殷听雪无意识的身体,身影一闪,像是被抹去般消失在了山林中。 绝巅踏云闪烁在枝桠杈梢间,身影轻如鸿毛,只树梢往下微弯,如蜻蜓点水,连林鸟都未曾惊飞。 全力运转轻功闯入深林,一刻钟后,陈易终于停下,耳畔边是冬贵妃稍显急剧的呼吸声。 哪怕是身为四品武夫的她,也跟不上陈易的呼吸频率。 陈易把冬贵妃慢慢放下,转脸含笑看去,神色温柔。 那高丽女子并无柔情,半晌后,才后知后觉地回以温婉笑意。 她反应不算慢,但陈易不免意兴阑珊。 他也后知后觉发现,其实彼此也不算太熟,更从未交心,不像是与大小殷重逢时更胜人间无数,更像是不生亦不熟的故友久别再见,一点尴尬笑意下,需要时间回忆过往情谊。 说到底,一位无人可依的冷宫妃子阴差阳错间造就的露水情缘,本来就当不得真。 冬贵妃缓缓落地,沉吟片刻后,到底是她先打破沉默道:“不解开幻术么?” 话说得既不生分,也不过于亲近,像是陈易过去有时说到高兴话时,她便陪着一笑,笑过之后,便柔柔收敛,叫人寻不到一点不得体,又像是不曾笑过。 眼下也并非计较这种鸡毛蒜皮的时候,陈易拂过手,身形不再佝偻,变回应有的面容,他清了清嗓子道:“你这是什么情况?” 冬贵妃举了举手腕上的铁拷,道:“如你所见。” “你逃了,被逮住了?”陈易饶有兴致地打量她的铁拷,伸指过去。 沉重漆黑,轻抚后指尖仍残留冰凉,是由上好的玄铁所铸,腕拷处还纂刻雷纹,似是只要手铐一毁,便会引来九天玄雷。 “好手笔。” 陈易暗暗吃惊,她到底是干了什么欺天的事,才引来安后如此对待。 冬贵妃不急不徐道:“有一回我试着递谍报,被抓个正着,就被娘娘戴上了这铐子。” “你们高丽人的事?” “施主所言正是。” 她口唤施主,仿佛又是那位觉音律师。 陈易勾起些许回忆,又将之拂开脑后,问起正事:“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说来话长…如果要交代,只怕要花上一两时辰。” “那就长话短说。” “这一带盘旋着头大妖姑获鸟,施主知不知道?”见陈易点头,冬贵妃继续道:“这大妖从南方北上,在这一带盘旋半年有余,而据喜鹊阁谍报,有位白莲教的圣子被围剿败退之后,便一路北逃,最后的行踪出现在这一带,但哪怕多大范围的搜查,都查不到多少蛛丝马迹,所以喜鹊阁怀疑与姑获鸟勾结,藏进了它的洞府里。” “那你又怎么会来这里?” “因为娘娘也在这一带。” 陈易眼眸瞬间敛起。 安后决计不会放冬贵妃一人离京,无论是其高丽嫔妃的明面身份,抑或是她作为觉音律师的暗面身份,都会让安后走到哪里,就把她带到哪里。 只是安后为何会在这一带,陈易略做思考,只能归因于湖广乱局,说不准有个万一,她…也会南下。 白莲教乱已席卷大半湖广,身为执牛耳者的龙虎山都被迫封山,向天下道门求援,当地总督、都指挥使所传的战报却是接连大胜,可见湖广官场上下糜烂到何种地步。 陈易回过神来后,却见冬贵妃直直盯着自己的脖颈看。 “怎么了?” “你…还戴着那坠子?” “技多不压身,钱多也不压身。” “哦。”冬贵妃识趣地应了声后,换了话题道:“感觉你不清楚我为什么跟喜鹊阁一起出现,我之所以一人出现在这里,算是跟白莲教有宿怨,都是些宗派之争,求了娘娘好久,她才答应我一同追查。” “具体是个什么宿怨,你不便说吧。” “不便说,不过……”冬贵妃轻声道:“南面传言,白莲教沉寂多时,之所以一朝起势,是由于在秘境中寻到了不得了的上古传承,足以追溯到南宋白莲宗,其中更有一神物真空鼎,可汲纳七情六欲凝成无生水,据传无生水只需一滴,便足以叫人心生顿悟,魂魄入真空家乡,破开俗世迷惘。” “魂魄入真空家乡?只有魂魄?”陈易捕捉到重点。 “不错,”冬贵妃意味深长道:“至于肉身,自然留于人间供白莲圣母驱使。” 她愿说这么多,倒也不是真不便说。 “那这无生鼎哪去了?” 冬贵妃往自己脚下的地指了一指。 陈易略微一怔,被北逃的白莲圣子带到了这姑获鸟的洞府里? 还不待他想出个所以然来, 忽然,指尖的金绳剧烈颤抖。 陈易猛然低头看去, 绳尖不断延申、不断拉长,似随时都会从中断开! 请假三天,调整下写作思路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不想请假,但又不得不请假,我感觉思路走到了死胡同里,有一个很大的枯竭,必须恢复一下,不然接下来就会卡文卡很久……. 今天的时候,我又回看了过去的情节,然后有那种很开心的感觉,特别是大殷那里,还有些别的感觉,这给我当头棒喝,我必须顺着这种感觉去写,去让自己能够写得开心,写得更好。 我要把握住这个点,而这需要时间去调整,为此要跟大家请个假。 下个月就不请假了。《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请假三天,调整下写作思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百八十二章 可他是男的(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四季财!” “五魁首!” “哎,十全到!” “九常有!输了输了!” “哈哈哈,喝一杯喝一杯!” 小楼大厅内,群妖聚在一起,来回斟酒,划着拳呼着辞令,格外热闹,酒气、热气、烟火气,全都闹哄在一起。 这妖怪们的宴会,本就没有太多的礼数讲究,主人虽还未到,但酒肉已上,那就是宴席已开。 不过这坐席顺序,倒还是有些讲究,上桌处七张席子,皆是姑获鸟宇姑姑的义子义女,从左到右,年龄各异,模样也各异,相较于宴上欢闹,远远瞧上去在默默吃食,竟多了几分妖怪中少见的礼数。 殷听雪颇为局促不安,也不管她愿意不愿意,宇姑姑把她丢到了这妖宴上,让她随这群姑获鸟的义子义女们围成一桌,两侧是一头凶猛虎妖和一布衣女子。 那坐在左侧的虎妖大快朵颐,骨头残渣自桌沿抛到桌下,殷听雪时不时能听到些咔咔声,半空中有肉沫飞溅。 这种大老虎看着就凶, 挪着凳子隔远了些,殷听雪朝右侧靠去,她顺带转头一望, 身旁的温婉女子适时抬头,朝她一笑, 接着,面上翻开八只猩红眼睛。 殷听雪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这没一个是人啊…… 说是虚与委蛇,独自一人面对妖鬼,除却些许不安,殷听雪此行前其实也跃跃欲试,可真到了地方,再一抬头看看满厅的妖怪,殷听雪光是待着便头皮发毛。 她始终不肯认母,姑获鸟似也不急,把她带到这宴席上,让桌上众妖唤她为六枚,其中存了细水长流的心思,殷听雪那时听得清楚。 陈易什么时候来呢? 她眼下兀然很想陈易,从没有这么想他过,可他偏偏总是欺负她,说不准她越想他,他就越不来…… “怎的不动筷啊?” 忽听一粗鲁嗓音催促。 殷听雪眼角余光瞧见是虎妖,它吃个半饱后抚着肚皮,斜眸看了过来。 少女吓了半跳,硬着头皮看向盆中之物。 瓷盘上趴着一张枯黄的断手,自肌肤裂口处生着肉质肥美的灵芝。 “妹妹,这是上好的棺灵芝,平日娘亲都不舍得给我们用,瞧她多亲你。” 耳畔边嗓音悦耳如银铃,殷听雪就见蛛妖微微笑着。 殷听雪低头直直瞧着,幸好魂魄不会呕吐,否则她已大口吐了出来,饶是如此,她心底也拔凉拔凉。 好半晌后,她道:“哥哥姐姐们,还是…你们用吧,我只是一介孤魂野鬼……” 蛛妖掩着嘴,八只红眼睛扑朔扑朔着笑道:“哪儿的话,娘跟你亲,才给你用,我们怎好夺你的造化……五弟你个死东西!快放下!” 只见蛛妖话还没说完,虎妖便夺过盆子,迅雷不及掩耳地把断手塞入嘴中,连着橙红灵芝嚼得干净。 虎妖侧过头来,朝蛛妖哈哈大笑:“她自个不要的,就别叫她浪费!” “你!” 蛛妖正欲追究,却见虎妖骤然定住,她不必转过头,也知是谁看了过来,她也停在原地。 宴席上,只见一硕大的鱼头越过满桌菜肴挤入视野里。 它位列主座右侧,头颅是鱼,身躯纤长是蛟,像是走江化蛟是被生生截开一半,是姑获鸟的第一义子,蛟先生。 那只咕溜咕溜的鱼眼盯着殷听雪看,慢悠悠问道:“咱们这个六妹,是打哪来的?” 虎妖摸着脑袋开口道:“不是宇娘带来的吗?” “蠢材,谁都知道!” 它侧过鱼头,一只眼睛将殷听雪的虚幻身姿尽收眼底, “我是问,这六妹…怎么就是这般模样?六妹…我要你亲自答。” 殷听雪稳住心神,轻声道: “我…我不记得了,我走丢了,然后就被宇姑姑捡到。” 她在书上读过,陈易也事前跟她说过,被姑获鸟捡走的孩子,都不怎么会记得从哪里来。 虎妖旋即附和着说道:“这不孤魂野鬼嘛。” 蛛妖也随声附和。 两声之间,席上其他妖怪兄妹也抬眸看去,一时议论纷纷。 太多杂音掠耳,殷听雪一时听得皱眉,魂魄也随之心神摇曳。 “孤魂野鬼?” 那半张鱼脸视野里骤然放大,鱼唇裂了开来,腮帮子一扇又一扇, “可我瞧着…这魂魄分明是鱼饵!” …………… 吱呀、吱呀… 靴子踏过已腐了半边的木阶,拉长出刺耳的声响,潮湿的楼角生着青苔。 尽头是一扇贴着符箓的门,雾是从门缝中向外渗出,笼罩在楼道间。 土墙上挂着细密的水珠,姑获鸟的身影似墨般染入一圈薄雾中。 不必火光照明,她伸出手娴熟地按稳了门上符纸。 当她的手缩回,指尖冒着烧灼的烟气。 姑获鸟眯着眸子,朝里面低声道:“你在这里面待了好久了。” 门内并无回音。 姑获鸟继续道:“怕是有人已盯上你了。” 这句话后,她静默片刻,等上了好一会。 仍无回音,姑获鸟已换上一副冷笑的口吻道:“你这白莲圣子便是把无生鼎送上来,我也保不了你!” 直到这时,门内才缓缓有声传出,“无生鼎…不能给带回去……” “不能给带回去?”姑获鸟语带讥讽,“朝廷派人来搜你,教内也在搜你,若非看在你我过往交情的份上,我早就把你献出去了,哪怕不图个富贵,也能图个平安。” “图不了,什么都图不了……” “闭嘴!混账东西,我真倒了八辈子血霉,才跟你们白莲教牵涉上,还扯上你叛教的事,”姑获鸟啐了一口,接着道:“今日一过,我就得赶你走了。” “…我明白。”门内的话音温和平静,似早有预料。 姑获鸟却仿佛兴致缺缺,指尖按在门边上,问道:“真空家乡…真的有吗?” “真的有…我没骗过你,”门内顿了顿,接着道:“只是不在无生鼎里。” 姑获鸟面上多出了一丝寻常人未曾见过的哀愁,竟如小女子般道:“有没有,都与我无关了,你开个门,我见你最后一面,你就走。” “…宇姑娘,你我终究人妖殊途……”那边深深叹了口气。 “便是最后叙叙旧也不愿意么?” “…并非不愿……” 门扉松动,上面符纸缓缓跌落,朝内缓缓拉开。 浓郁的白雾喷涌而出,如同洪流般将姑获鸟淹没一阵,楼道吱呀作响,摇摇欲坠,待雾气稍微散开后,姑获鸟凝神一望。 一樽青铜小鼎前,立着具骨瘦如柴的人影,皮似坠落般紧紧贴着,仅有面上的骨相,还残存着过往的俊逸。 他朝姑获鸟苦涩一笑道:“只是不愿让你见到我这番模样。” 姑获鸟在最先的惊愣后,慢慢道:“你…竟变成这般…无生鼎害的,这就是它的侵蚀?!” 见到这熟悉的姿容,男子心思百般复杂,道:“我杨参叛出白莲教,就是不愿别人也遭此劫难,说来可笑,这所谓圣物…只是一件上古炼尸法器。” 看见他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这一回,轮到姑获鸟沉默了下来。 “你要我走,我绝不多留,往哪里去都可以,但这鼎不能让谁得到,最好毁了它。”感受着鼎上的纹路,杨参的指尖轻颤,“这不是打开真空家乡的圣物。”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坚定,以及难以言喻的狂热。 姑获鸟叹息一声道:“走吧,今日之后,我再也不会见到你。” “…多有叨扰了。” 说罢,杨参看着姑获鸟,托住无生鼎起身自身侧走过。 “等等…你走之前,再抱我一回。”姑获鸟低着头道。 杨参止住脚步,指尖颤了颤,终于平静的面容里流露出一丝悲戚,重重点头,他朝着姑获鸟伸手而去。 哗! 是尖锐物件穿过血肉的声音。 杨参双目瞪大,眼珠缓缓往下,锋锐的鸟爪已穿碎他的胸肺,缓缓拧动,将他的心窝连双肺一并搅碎。 待姑获鸟脱手之后,杨参仰头栽倒。 双手托起无生鼎,姑获鸟扫过一眼杨参,后者只剩嘴唇微颤,却半点声音都发不出。 “杨参,不是我不念旧情。”她缓缓道:“螳螂食夫以活,留你在这,还是放你走,都后患无穷,我有家要顾,有一群孩子要养。” 姑获鸟旋即望向了无生鼎,指尖拂过上面的繁复纹路,眸里缓慢地冒出精光, “而且…我当真需要这尊鼎。” 脑海间,有四个字回荡: 物尽其用。 ………………… “这魂魄分明是鱼饵!” 厅上群妖齐刷刷转过脑袋,投来目光。 上桌处的妖气骤然凝重,鱼妖的妖气已迎面逼压过来,似泛着腥气的浑浊河水,殷听雪的呼吸愈发急促,只觉下一秒,自己就要魂飞魄散。 就好像一个不小心,就是下辈子了。 下辈子… 短短三个字一闪而过,又好似不经意间拨动到心灵深处的弦,殷听雪莫名地想,下辈子…陈易不会这么坏了,他答应过她的,从相识开始到后面都会好好的,那下辈子就下辈子吧,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殷听雪发麻的头皮硬了起来。 “你…你这妖精!没、没本事,就别乱说话!” 她回话时闭着眼睛,脖颈伸长如引颈受戮的模样。 鱼妖“咦”了一声,眼珠子滚动了一圈。 身旁蛛妖回过神来,带着些愠怒道:“大哥你何必诈六妹?” “我见她迟迟不动筷,瞧着不是妖鬼。” 鱼妖冷笑着,由于是半张脸侧过来,殷听雪瞧见它的嘴角只勾起一边。 蛛妖叹了口气道:“她是初初为妖,你也初初为妖么?” 鱼妖冷哼一声,坐回到原位上,探过来的脑袋也收了回去。 蛛妖转过身来,低声宽慰殷听雪道:“大哥早年走江化蛟,不慎被凡人鱼饵所诱,钓上了钩,因此半蛟半鱼,所以敏感了些,知道你孤魂野鬼,不习惯这样的宴席,别怕……” 听到这里,殷听雪松了口气。 “以后多吃几顿人肉便是了。” 殷听雪松的那口气又提了上来。 她环视了一圈宴上五花八门的奇怪菜肴,小脸唰地白了,好不容易才止住胡思乱想,按捺住十指的哆嗦。 陈易…还没来吗? 嗒、嗒、嗒…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翘首以盼的殷听雪正欲回头时,却见席上众妖先行一步齐刷刷地转头。 “诸位,这百日宴如何?” 只见门边处,一袭漆黑的姑获鸟闲庭信步走出,面上带着和善的笑。 原先闹哄哄的厅堂却在脚步声出现的一刹静了下来。 姑获鸟停住脚步,望向在座众人道:“看来是宇某打搅了诸位,先前如何欢闹,这时照旧便是。” “好!” “敬宇夫人一杯。” “不醉不归、不醉不归!” 妖宴骤然又被熙攘声掩埋了,有过短时间的压抑,声浪更胜先前,整座厅堂都似在颤抖,像是在庆贺,又像是在缓解姑获鸟到来的威压。 姑获鸟朝上桌走去,推绝了几位义子义女的敬酒,径直走到殷听雪面前,笑吟吟道:“你随我来。” 少女习惯性缩了缩脖子,不安地扫了门外一眼,吸了口气,站起身来。 姑获鸟在前,殷听雪在后,二人自厅堂门处消失在宴会场上,没入到黑暗里。 不一会,殷听雪被带到了某处厢房内,抬起头,就见姑获鸟深深地凝望着她,眸里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殷听雪听到了什么,脸色微微发白。 尽管模糊至极,但仍然勾勒出些许轮廓…她皱了皱鼻子,而且姑获鸟身上还有股刺鼻的血腥气。 这可不是办法…… 姑获鸟笑意渐浓,看着她慢慢道:“小女娃,你还是不愿跟我说说…你娘的模样么?” 无生鼎在手,姑获鸟不急于动用,且不论这法器对杨参反噬还历历在目,让人亲口去说,还是更有意思些。 “我…” 殷听雪一时语塞,好似无论如何愿还是不愿,都是错的。 “莫要等我逼你,你才知道错。”姑获鸟道:“我可不想逼你,叫你以后恨上。” 殷听雪沉吟了好一会。 姑获鸟眸光渐冷道:“还是不愿说么?” “…不是我不愿说,”殷听雪眼珠子一转,道:“可是…” “哦…有难言之隐?”若不必动用无生鼎,姑获鸟自然犯不着多此一举,慢慢道:她待你如何,我会待你更好,无论她生甚么模样,我都能变作什么模样。” “可是…他是男的。” ? 姑获鸟瞪大了眼睛,似是怀疑自己听错了,喃喃重复道:“男…男的?” 接着,它见少女并无否定之色,更不似在撒谎,一时定在原地。 “嗯嗯…所以你也变不了…” 殷听雪重重点头,见它僵硬模样,壮起胆子,试着建议道: “要不各退一步…我当你妈妈好不好?” 第四百八十三章 无生老母(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要不各退一步…我当你妈妈好不好?” 殷听雪还是第一回独自面对这番情境,她做不到像陈易一般游刃有余,乃至于可以跟妖鬼谈笑风生,而且对于妖鬼的脾性不过纸面所见,不仅不确定,哪怕确定了也没法把握。 眼下陈易是靠不住了,她又仅有魂魄,一切都得靠她自己想办法,自己跟姑获鸟周旋。 姑获鸟回过神来,再一看少女的面色,紧张兮兮间带着点认真模样,不似有假,便直觉好笑。 四处拐获妖人孩儿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听人说要给自己当妈。 偏偏说这话的还是二八少女。 殷听雪确认似地问道:“你没生气吧。” 瞧着她不安地盯着自己,姑获鸟没半点动怒,反而颇觉意趣,道:“童言无忌,我不生气,你这话倒说得有意思。” 无生鼎在手,姑获鸟反而想陪这殷听雪玩玩,多说两句话。 待她如别的子嗣般归附于自己,再把这些过往的忤逆拿出来打趣,不知多有意思,天伦之乐,莫过于此。 念及此处,姑获鸟甚至引诱般道:“你不如说说,你是怎么想的,说不准能劝服我呢。” 而在她要殷听雪说时,少女反倒不开口了,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姑获鸟挑着眉头,正欲逼问时,殷听雪反而先一步道:“若说了你便生气的话,我不如不说了。” “我怎会生气?几百年的道行,容得下一个黄毛丫头。” “不是容不容得下,”殷听雪摇了摇头,“是怕你逼迫我。” 姑获鸟见她这般不愿开口,艳丽的眼眸凝住目光,直觉这少女有些意思,不仅魂魄晶莹剔透,可见天资奇高,收为子女必然是诸子中最优异者,而且过往的经历…似乎也有些意思,叫人委实好奇。 宴席厅堂里仍旧热闹非凡,此时殷听雪侧着脸,直直从小窗处望着席间众妖怪们推杯换盏、欢声笑语, “好热闹啊…” 姑获鸟朝她看去,又听到一句, “我就没跟兄弟姐妹这样热闹过。” 她见少女望着那上桌齐聚的姑获鸟子女,眸中不见流光,就一直看着。 眼睛有些黯淡,像是隔着纸窗,看着别家过年吃团圆饭的孤儿。 不必说自己有多悲惨,只是静静看着,就让做母亲的姑获鸟忍不住心酸。 “傻孩子,待会我们就过去,”姑获鸟沉吟许久,沉着嗓音道:“他们不会给你甩脸色…你虽是凡人,与我妖类不同,但只有人歧视妖,没有妖看不起人。” “嗯。” “这样…你就认我为母,我到席上公开说你是我新义女可好?”姑获鸟顿了顿,“看看谁敢置喙。” 少女没有回答,问了个不相干的话道:“宇姑姑,你嫁人了么?” 话音甫落,姑获鸟的眼睛骤然发寒,刹那刚戾如鹰,叫人汗毛直竖。 不过,她还是轻声道:“嫁了。” 世间姑获鸟,皆由产妇死后所化,其中固有难产而死之人,但那些女子的怨念无非是一时之怨,大多不过化作恶魂,几乎不可能化作姑获鸟。 若能化成姑获鸟,成一方大妖,必然是长久以往的怨愤,所以…大多姑获鸟,死前都是被遗弃的产妇,或是家道中落,抑或是流离失所。 她本姓张,是门庭豪贵之女,更有一场鸾凤和鸣的婚姻,男方亦是当地豪族,可谓门当户对,嫁入人家门时不过十五岁,翌年便怀了骨肉了。 然而,庆盈二十四年相国案爆发,当朝张首辅先被下诏狱,随后夷三族,流七族,因这一个从未见过的远房亲戚,她就遭到了牵连,不仅被夫家早早赶出了门,更在流放途中难产而死。 耳畔边,少女忽然道:“我也嫁了。” 姑获鸟闻言转过头来道:“你也有夫家?” “嗯,他对我很好。” 这倒与她不一样…姑获鸟眸光黯淡,竟有几分无人理解自己孤苦的意味。 “那他现在人在哪里?”姑获鸟忽带嘲意道。 “不知道,”殷听雪轻叹一声道:“其实也不算嫁吧,是被纳的。” 姑获鸟一愣。 忽然觉得自己理解起这姑娘来。 这年头,遗弃侍妾从来是常有之事啊。 “我家道中落,被纳到他府上,他待我好,所以就把他当娘看待……”殷听雪苦苦一笑,柔声道:“所以我跟宇姑姑你说,我的娘是男的。” “那你亲娘……”心念所至,姑获鸟不禁出声。 还不待她话说完,少女便垂下了脑袋,一副落寞的模样。 这一下,姑获鸟恍惚明白了许多,喃喃道:“可怜的娃……” 殷听雪抬起手,抹了抹眼睛,轻声道:“嗯,所以你不要逼我…成么?” 她的模样我见犹怜,姑获鸟心中似被重重敲了一下,蓦然多了许多宽容。 ………… 厅堂正中隔开了一圈空地,在那有舞姬助舞。 殷听雪被带回厅堂内。 姑获鸟虽说没有逼迫她,但暗地里已把她当作第六位义女,让她落座在自己身侧。 诸妖都围坐桌上,姑获鸟这母亲做于上桌,殷听雪偷偷打量着,莫名觉得这群妖鬼意外地有几分人情味。 那席上的其余五妖,可谓神色各异,有的满眼艳羡,有的浑不在意,有的心底盘算着讨好,有的则虎视眈眈、如临大敌,有的则警惕万分…… 无论他们如何看待自己,殷听雪倒也忍着,也只能权且忍耐。 她没有陈易那般的本事,更不怎么修习道法,而满座除了她以外,皆是妖鬼。 “六妹怎么不动筷?” 声音来自那头鱼妖而来,它盯着少女,笑吟吟道: “这筷上有灵气,死人用得,你也用得,怎么不动筷?” 这宴厅内上桌与下面诸桌,无疑是上桌菜肴更丰富也更豪华,各色菜肴堆在桌上,红烧、凉拌、蒸煮、煎炒样样俱全,殷听雪闻言抓住筷子,试着夹起一块烧得肥厚的肉段。 她放到嘴边前,小心问了句身旁的蛛妖,“这是什么?” “红烧人掌。” 啪嗒。 殷听雪的筷子连着肉坠到桌上,面上惨白极了。 粗看上去那肉手肥厚似熊掌,却不知竟是人手。 鱼妖瞧见这一幕,冷笑着说道:“这般肥美的人掌都不吃不得,怎会是…孤魂野鬼啊……” “大哥,你够了,娘亲还在呢。”蛛妖说完便以八只眼睛看向姑获鸟。 姑获鸟见状不轻不淡道:“大郎,你六妹身世可怜,不要为难她。” “娘,我不过是担心这是个饵……” 鱼妖听到后语气弱了,但眼珠子里的怀疑并未打消。 “你做大哥的,本该关心六妹,又哪里来这么咄咄逼人。” 姑获鸟的口吻带些训斥, “赏舞吧,欢宴一场,不要扰了我兴致,待会还有大菜要上。” 话说到这份上,鱼妖也唯有悻悻然地收回了目光。 那空地上,舞姬步伐依旧。 几具骷髅站在外侧捻琴击筑,鼓乐之声响彻厅堂,舞姬从容而舞,意态极妍,时而俯身,时而仰望,玉腿高高翘起,晃到左边,又到右边,身形飘忽不定,秀美的罗衣翻飞,乌黑长发抡出一个个美妙的轮廓。 殷听雪直直看着,不仅因舞姿足够动人。 更因这是整座大堂里,除了殷听雪以外,唯一一个人了。 那舞姬面对满座妖鬼,却从容不迫。 “她一点都不怕吗?”殷听雪心中自语。 再仔细一瞧,飞旋中的舞姬的目光不是热烈、不是惊慌,也不是兴奋,而是…空洞。 “你可知,等会还有道大菜?”身旁的蛛妖像是看出殷听雪的紧张,开口问道。 “大菜?”殷听雪不明所以,仔细去听,也听得模糊。 蛛妖刻意卖关子道:“这里的妖怪大多因怨而成,既然是大菜,肯定是最能解气的菜。” 解气? 殷听雪还是头一回听到这样来形容菜肴,想要再问,蛛妖却一副卖关子的表情,不再回答了。。 厅中舞步依旧。 “她…是打哪来的?”观了好一会舞,殷听雪不由向稍显友善的蛛妖问道。 “她?” 蛛妖笑了笑,慢慢道: “咱们家奴们上贡来的呀,估摸是半道上劫的吧。” 殷听雪听着微微心惊,而更加她心惊的是,周遭诸妖们直直盯着舞姬的身姿,凝望着那腰、腿、手,目光皆落在那如玉的凝脂上。 但不是好色。 殷听雪仔细去听, 而是…好吃?! 待舞姬舞步渐歇, 厅堂连通后厨的甬道传来动静,只见两位猪厨子磨着刀,自深处走来,径直朝舞姬而去。 蛛妖舔了舔嘴,慢悠悠道: “大家最能解气的,是活吃人啊。” …………… “这人在跳舞的时候,肉质最为紧实,这时下刀,煎炸过的肉最脆,还有嚼劲,你吃的时候,先拿门牙截开,再拿后槽牙反复咀嚼,灌一口黄酒,人味就浓得扑鼻。” 蛛妖侃侃而谈,给这新来的六妹讲述着吃人的诀窍。 殷听雪如坠冰窟般坐着。 那两猪厨子已悠悠然走去,舞姬已跪坐在地,眼神空洞,似是一具被摆布的魂魄的提线木偶,席上众妖则聚精会神,不忍错过这一场大菜。 殷听雪还在愣神的工夫,鱼妖已笑了起来,道:“娘,待会那舞姬的魂魄留给我吃。” 舞姬优美的身姿上,笼着一团灰蓝色的虚影,似有人面,面目哀嚎,她魂魄仍在,只是被锁在躯体内,无法控制自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分食。 “上回就是让你独吃,你这回还吃!”旁边有妖不满地喊道。 “大哥为免太贪心了,我每次都只能分到些肩头肉。” “嘿,我上回瞧见你分明偷偷啃了腿!” 席间顷刻便是兄弟姊妹间的争抢吵闹,姑获鸟望着这一幕,满脸祥和,也不掺和到里面拉偏架。 而另一处,猪厨子们已越走越近,磨刀声愈发急促。 哗! 姑获鸟转眼看去,见是殷听雪骤然起身。 她挑了挑眉毛,意识到什么,温和道:“起来做什么?” 殷听雪有些僵僵地把脸转过来,这宴厅间的所谓人情味,此刻竟十分可怖,叫人毛骨悚然。 良久后,她有些沙哑道:“不、不要吃人啊…” 这话说得离奇又幼稚。 上桌的兄弟姊妹都转头看她,连带着厅中诸妖也回过头来盯着她看。 殷听雪的呼吸不禁急促。 姑获鸟面有不愉,但想到她身世可怜,宽容道:“你没吃过,不知人好吃,眼下不习惯,我不怪你,不吃也罢,快些坐下,不要扰了大家的雅兴。” 殷听雪却怎么都不肯坐下。 姑获鸟拧住眉头,正欲呵斥。 那少女却猛地扬起手,指向了手腕,像是憋了好一阵气,此刻强提起来,反倒大着嗓音道:“吃、吃人会有报应的……” 姑获鸟的语气不善起来,“报应?人吃走兽何其多,也不见有得有报应……” “有根线!有根线!” 还不待姑获鸟说完,鱼妖尖叫着打断。 诸妖闻言定睛一看,只见殷听雪手腕上圈着的线溢散着微金的光晕,隐隐中透露着玄妙。 资历最老的鱼妖已认了出来,“金丝束魂术!她是道士,果然是饵,果然是饵!” 此话一出, 满座哗然,欢声笑语顷刻变作了深深的厉色。 姑获鸟的眼睛也旋即吊起,先是不可思议,随后疑惑,接着面上勾起冰冷的笑,怒火中烧。 数以百计的目光都聚焦在殷听雪身上,堂中弥漫着一股诡异的寂静,猪厨子们的疱刀寒光锃亮,不再对着舞姬,而是倒映着殷听雪的脸庞。 道士… 降妖除魔的道士。 那便恨不得分而食之。 望着这一幕,姑获鸟眼眸微微敛住,回想起了办宴的目的,虽有些许意外… 但阴差阳错之下, 时机正好。 姑获鸟托出无生鼎,指尖摩挲上面繁复纹路,无人注意的情况下,一阵薄薄的白雾沉下,自众妖鬼脚边弥漫开来。 她低低轻喃, “真空家乡,无生老母。” 无生鼎有慑服魂魄之用, 这场上赴宴诸妖,皆有灵智,无一不是道行高深。 其实,妖不只会吃人,也会吃妖。 今天晚点更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没存稿了,今天要晚点更《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今天晚点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百八十四章 一剑来(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群妖环伺。 视线自四面八方而来,如海潮般连成一片,压向殷听雪。 道士… 于人而言,走江湖的道士往往毁誉参半,一种是算命骗子、盗门中人,一种既是不世出的隐士人物,深不可测,到底是哪一种,不见到真本事都不好说。 而于妖而言,就简单多了。 道士,要么杀妖人,要么就被妖吃,二者中几无回旋的余地。 权因道士和妖怪,几乎是不死不休的局面,道士因斩妖除魔显名得财,又靠妖怪的心肝脾肺炼丹入药,彼此间就是血仇,这点不像和尚,比起道士,妖怪们更喜欢跟不杀生的僧侣打交道,哪怕先前吃了几个人,毁了几处田地,只要放下屠刀,皈依佛法,往往都能求得一条生路,有时有高僧过境,妖怪们甚至会净水泼街,黄土垫道。 大道士叫妖怪闻风丧胆,小道士则让妖怪垂涎欲滴。 眼前这立在那叫大家不要吃人的少女,无疑就是个小道士。 “瞧啊瞧啊!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半蛟半鱼的大妖猛地起身,先前几回被其他兄弟姊妹,乃至大娘姑获鸟驳斥训诫,早叫它积了一肚子的火,眼下真相大白,正是发泄的时候。 “好一个魂魄远游,手腕上还牵根金绳,瞧着是要打了小的来个老的,欺我妖族无妖。” 那双鱼眼冒着诡异的红光,这一连番的话语落地,叫场上诸妖又怕又怒。 捕捉堂上诸妖的一丝害怕,鱼妖大声道:“你岂不知十里八乡的大妖都在这宴上,来多少人,都是太岁头上动土!” 一下席间诸妖的一丝畏惧都被打消殆尽,一双双妖目里只剩愤怒,恨不得将这小道士大卸八块,分而食之。 哪座山里的兄弟没被道士除过,哪条河里的姊妹没被道士灭过。 殷听雪满脸紧张地看着场上众妖,耳廓边一下袭来许多声音,乱糟糟吵闹一片,像是元宵时不宵禁的京城,叫人想听也听不清,数以百计的心声里,她只听到了无穷无尽的恶意。 她扫了眼上桌,看见相对和善的蛛妖和虎妖也不言语了,而端坐上首的姑获鸟面色如常,既不开口喝止,也不推波助澜,好似另有所图。 殷听雪不明白这些妖怪好端端地怎么这么大的敌意,跟陈易一路以来碰到的妖怪,无一不是易于相处之辈,不久前那场山宴还历历在目,大伙乐呵呵地齐聚一团,多好。 她忽地想起书上所说的清气浊气之分,据说清气叫妖怪秉性向善,浊气叫妖怪秉性向恶,而蔬食瓜果多有清气,血肉皮骨多有浊气,见这满座皆是肉食,那些妖怪还要分食人肉,厅堂内早已浑浊不堪。 这该怎么办才好? 殷听雪心里只盼陈易早点来,但他迟迟都没出现,她的双手颤颤,眼下好像只能靠她自己了…… 可她又没修习多少道法呀,满打满算,就只会三个,能用上的就只有金光咒。 “好纯净的魂魄,六尘不染啊。” 方才鼓动众妖的鱼妖低语一句,目中红光闪动,周身鱼鳞起伏间玄黑似铁,头颅上隐约冒出雪白的犄角。 它当年走江化蛟,分明避过了斩龙剑,只差一步便得以化蛟,半道却被一道人以鱼饵钓上,生生截断了化蛟之路,以至于变得半蛟半鱼的模样,叫不知多少妖怪明里暗里耻笑。 哪怕做了姑获鸟的义子,借着妖势生吞了那道人,报仇雪恨,但这终究成了一道伤疤,深深刻在了心头。 本以为走江化蛟已再无可能,没想到竟能碰到这般天大的机缘。 “就让我吃了吧!” 鱼妖狞笑而起,整颗鱼头骤然放大十倍不止,桌上几妖赶忙连人带椅避开几步,以免殃及池鱼,鱼唇好似裂开如头深渊,血盆大口要殷听雪整个吞入腹中。 殷听雪脸色惨白,双手中指、无名指相交,几乎是抓救命稻草般掐起金光咒。 “…金、金光速现,覆护吾身。” 眼下姑获鸟心意未决,闭口不言,鱼妖虽不知为何,它只知道要将殷听雪尽快时间吃了,以免义母改变心意,竟是想也不想,将那圈金光连着颤抖的少女一并吞入腹中。 但下一秒,张得极大鱼嘴卡在半空中。 “啊、啊、啊……” 鱼妖的脸面狰狞,满嘴獠牙的鱼唇竟停在金光外,不停颤抖,却半点不能寸进。 一圈圈金光罩在殷听雪身上,她眼睛紧闭,瑟缩着身子,仿佛已经被吃下去的模样。 场面一派寂静,极其尴尬。 卡住鱼嘴的一点声音传来,殷听雪赶忙抬头,愣了一愣,恍惚问:“你没用力吗?” 鱼妖面色怒红,鱼鳃张得剧烈,血盆大口再涨大一圈,势不可挡地重重一吞,嘶吼道:“给我死!” “死!”它狠厉一吞。 “快死!”它再怒焰一吞。 “你、你快给我死!”它怒不可遏地又一吞。 …… 纹丝未动。 金罩荡漾着淡淡波光,像是破开雾隙时界限分明的光栅,殷听雪被罩在其中,半点事都没有,好奇地仰着脸蛋。 反而是鱼妖,锐利的獠牙卡在半空中,牙震得生疼都不能吞她不下。 殷听雪低头看了看手上的金光印,全然没想到自己竟能抗住鱼妖的獠牙,满脸都是震惊奇异,称奇之余,她瞧了瞧鱼妖的大嘴,平日不吃鱼头,最多吃一吃月牙肉,还是第一回见到鱼嘴是这般结构。 厅堂众妖都在看着,几个兄弟姊妹在观望,连一个小小的女道士都拿不下,鱼妖腮帮剧烈激颤,扇得风声激荡,卷起桌上菜肴漫天乱飞。 鱼妖收拢嘴巴蓄势,怒不可遏间浑身鳞片涨得赤红,如被烈火烧灼,怒吼道:“我就不信了,结丹境的道士我都吞得,你吞不得!” 殷听雪猛地一缩脖颈,等死般闭上眼睛,手中金光印高举。 砰! 像是房梁垮塌的剧烈声响,满嘴獠牙重重撞上金光的那一刹那,朝四面八方碎裂开来。 鱼妖整个蛟身往后倒飞而去,深深嵌入屋墙,满面苍白,一身通红鳞甲也由红转青, “妈、妈的,这人会妖法!” 话音落下片刻,它就往地上摔下,昏死了过去。 满座皆是寂然。 众妖面色各异,既有对殷听雪靠着金光咒便重创鱼妖的惊疑畏惧,亦有对那姑获鸟长子的轻蔑,到底是半鱼半蛟,狗仗人势的玩意,若他们才是姑获鸟的义子,吃得数不清的天材地宝,结果犹未可知。 而那姑获鸟的义子义女见这一幕,心中震荡不已。 姑获鸟这类妖物本就非比寻常,往往是大妖,宇姑姑更是大妖中的大妖,并非随随便便哪一个货色都能被它收为义子,它们这些妖怪在被收养之前,本就是称霸一方之辈,而作为大哥的鱼妖,虽走江化蛟失败,但论其道行,绝对不下于场上除了义母外任何一位大妖。 这所谓的六妹…到底什么来头? 殷听雪愣愣地回过神来,比旁人反应都要慢上半拍,她颇为不可思议地瞧了瞧自己手上掐住的金光印,本以为这辈子都到头了,可没想到…原来自己好像…也不弱呀。 耳朵微动,尽管声音杂乱无章,小狐狸分明听见众妖的惊疑和畏惧,她计上心头,转过头来道:“我…我乃寅剑山剑甲三弟子,殷听雪是也。” 殷听雪心里没底,她在寅剑山上修行,一路修到金丹,固然是进展飞快,如履平地,但是与之相应的,斩妖除魔的术法却学得不多,所会的三种术法,除了金光咒外,就是御风诀和引水术,她胆战心惊,但能听见那些妖怪更害怕自己。 寅剑山几字一落下,众妖便更是多了分慌乱畏惧。 “我受师命行走江湖,普济众生,无论妖魔,你们需当静听,若有忤逆,它的下场你们…也都看到了。” 她的嗓音不高不低,起先还带着点颤,可说到后面,身板已直了起来,无形间添了些气势。 权因她说这话时,想到了惟郢姐的模样。 女冠向来最会应付这等场面,若是在此,想必已抬指抚剑,随意漫吟成诗。 不过,纵使殷听雪说这话时有些中气不足,但鱼妖的下场就在眼前,仍旧起到了一定程度的威慑作用。 “娘亲,这该如何是好?” 蛛妖转过头,压住声线朝姑获鸟问道。 姑获鸟眸光落在别处,但见雾气耸动,须臾间已弥漫整座厅堂,笼得似一圈牢笼,她面色不显多少波澜。 白莲教圣子杨参曾与她有段旧情,曾给她讲过白莲教的六大法器。 无生鼎便是其中之一,据说此鼎上通无生老母,若魂魄被收入其中,便能去到那“人寿一百二十,中无夭折、疾病、喑聋、跛躄之患”的真空家乡,回归无生老母之中,有如极乐净土。 然而,被教众奉为圣器的无生鼎,曾遗失一甲子有余,直到前段时间白莲教起事之时,方才迎回圣器,那这无生鼎到底还是不是真正的圣物,可想而知。 只是白莲圣母在上,谁敢妄言? 杨参也不敢,身为圣子的他一直都是半信半疑的态度,然而机缘巧合之下,他终究发现了真相,这所谓圣物,不过是祭炼魂魄的法器,并非白莲教自白莲宗一脉相承的圣物,故此他趁着交战受创之际,携无生鼎北上投奔姑获鸟。 姑获鸟环视一圈,最后落回到殷听雪身上,慢悠悠留下一句道: “谁若能杀了这道士,除天材地宝之外,可做我新义子。” 她知道,这些妖怪都杀不了这女娃。 而若真能杀了这女娃,收为义子义女,倒也未尝不可。 “杀了这臭牛鼻子!” “她不过是一魂魄远游!” “小心她使法术,那大鱼说了,她有妖法!” “怕什么,我们才是妖!” 厅堂上众妖摩拳擦掌,已无人理会那跪地的舞姬,茫茫多的妖怪黑压压地逼向殷听雪,把她围了一圈又一圈。 看着那一圈圈金光,嚷叫沸腾,但一时半会还没有妖怪当出头鸟,它们的呼吸急促,贪婪的目光下连声叫嚣喝骂。 殷听雪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身子,手中金光印仍旧。 最终,还是有头猪妖先忍不住,蹲下身蓄力,重重踏步间,猪突猛进奔杀而去。 “一起上!” “宰了这牛鼻子!” 随后,其余众妖一拥而上,争先恐后地朝金光扑去,嗓音震天动地。 烟尘弥漫间,姑获鸟仍端坐桌上,不乏义子义女们想上前助阵,却被她抬手制止。 ……… 地上溅着鲜血,或黄或青,或红或白,数种颜色的妖血混杂在地,折射着蒙蒙的金色薄光。 脏乱的毛发,断裂的残肢,乃至于被后面冲上来的妖怪踏死脚下,任这宴上的妖怪使劲浑身解数,那一圈圈的金光仍然屹立。 殷听雪很害怕,所以她闭着眼睛不敢看。 妖怪们面上惧意怒意更深,分明这道士半点其他术法不用,却没有一妖能奈何得了她。 邪门、太邪门了! 一头浑身是血的妖怪举刀怒吼:“老子就不信了!” 他话还没说完。 整个妖身便倏地一僵,垮倒在了地上。 身后的妖怪正欲踏过它的尸身,眼前的世界却好似化开的水墨,模糊不清,氤氲上浓浓的白雾。 浓雾扑面而来, 自七窍钻入肉身,脑子意识忽地一断。 宴会厅上声音渐歇。 不再嘈杂,缩着身子的殷听雪心疑间抬头一看, 浓郁白雾间,勾勒住姑获鸟的庞大身影,殷听雪再仔细一听,便听见它手中的小鼎里,似有无尽的凄厉哀嚎。 场上剩余的妖物们犹未察觉,只战战兢兢地看着殷听雪,不自禁地喃喃:“这是什么妖法?!” 下一刻,雾气也席卷而来,抽走了它们的魂魄。 魂魄在鼎中不断溶解,有些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便化开在鼎中。 殷听雪看着那雾中愈发叫人心惊胆战的姑获鸟, “那是什么?” 姑获鸟并不答话,只是微微一笑,旋即高举无生鼎, 当头将数以百计的妖魂如水般饮下。 与此同时, 有一剑自远方而来。 第四百八十五章 妈!(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满堂寂然,数以百计的妖尸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地。 姑获鸟的五位义子义女原以为是那寅剑山弟子作祟,可回头一看,却见姑获鸟的身影笼罩在浓烈厚雾之中。 茂盛的黑羽自行飘起,雾中眉目深邃至极。 “娘…你这是……”蛛妖禁不住开口道。 姑获鸟侧眸扫了它一眼,慢慢道:“娘为这日子等许久了。” 众妖眼皮子都跳了一跳,妖虽然也吃妖,但满座不久前还推杯换盏的妖怪,今日便死在面前,其中惊悚不言而喻。 “娘…我不明白……” 姑获鸟的身形于雾中格外高耸,悠悠继续道:“白莲教自宋代白莲宗而起,白莲宗素信弥勒下生,那时可还未有什么无生老母,白莲宗也是净土宗的一支,你们都应知晓,如今末法将近,正是弥勒下生之时。” 那一边的殷听雪眼睛缩了缩,她素信佛法,哪怕当了道士也常常翻看经文,自然知道姑获鸟口中的弥勒下生是怎么一回事,传说到了弥勒下生之时,一切都为净土,都为乐园,故此史书之中,常有人打着弥勒下生之名起事造反,更有诸如武则天者,宣称自己是预示弥勒下生的转轮法王。 殷听雪心尖跳了跳,她时常听到陈易口中所说的“天下乱武”,眼下这天下,真有大变故不成? 只听姑获鸟继续道:“前些日子,娘收留了白莲圣子杨参,夺了他的无生鼎,今日宴请众妖,便是为了吞没它们的道行,破开娘的瓶颈,但除此之外…未尝没有投桃报李之意。” “报…报谁的李?” 姑获鸟慢慢道:“白莲教是乱贼祸患,那娘还能报谁的李呢?” 众妖闻言皆不住屏息凝神,指尖不住轻轻颤抖,它们都不约如同想到一则传闻——当今太后素信佛法。 那这无生鼎,届时要献给谁人,可想而知。 “到时,娘便是这一方山神了。”姑获鸟不再多言,转头望向了殷听雪,它面上挂起笑容道:“说回来,还真该谢谢你这小女娃。” 殷听雪打了个哆嗦。 她自然看得见满地被抽去魂魄的妖躯,除去惧意以外,心中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悯意,分明这些妖怪都是该死之妖,可见其生,终究难忍见其死。 她把脑袋抬起,盯着姑获鸟,有些颇为幼稚道:“你…你怎么能这样做……” 姑获鸟一怔,咧嘴笑起,并不动怒,反而多出分喜爱来道:“妖杀妖,就跟人杀人一样,常理罢了,何况对你们道士来说,不正好吗?” 这话本来无可辩驳,妖怪愈多,人就愈受其害,妖族互杀无非是狗咬狗、秦灭秦,不仅许多道士乐见其成,更有甚者暗中培养扶持。 但少女却摇了摇头道:“可对你来说,这不好。” 姑获鸟怔住片刻,旋即捧腹大笑起来。 这话倒是说得奇妙,甫一落耳,还有几分韵味在里头,这女娃看来不仅天资奇高,连悟性也非比寻常。 姑获鸟对她产生更浓烈的兴趣,这义女,它是要收定了。 那便…先破开这圈金光。 忽然,姑获鸟单手一挥,袖袍招起。 白雾凝聚成剑,一推,朝金光扑去。 剑尖与金光相触,殷听雪浑身剧震,双目瞪大,原先无数妖怪都奈何不了的护体金光竟震荡不安,炸响出丝丝嗡鸣。 只见一圈圈金光上荡起道道裂纹。 姑获鸟犹未使出全力,似在饶有兴致地试用这些白雾,剑身与金光彼此消磨,一缕缕白雾朝剑身汇去,此消彼长之下,殷听雪掐诀的手先是轻颤,随后麻木,最后剧烈颤抖。 随着“噼”的一声响起,金光裂开一条狰狞裂隙,随后整个金罩彻底崩碎,殷听雪吃疼地跌坐地上,还想掐诀,但手指已疼得抬不起来。 姑获鸟见这一幕,微微起笑。 方才诸妖如何奈何不得,它都看在眼里,早已老辣地明白少女定是金丹境界。 那金光咒,挡得住那些妖怪,却挡不住它。 如今的它…以道门的境界来论,想来也是金丹大成,待投桃报李之后,作为一方山神绰绰有余,而且日后将这女娃收为义女,待她长生得道,亦能享受仙荫,福泽万年。 “小女娃,还不认命么?” 姑获鸟缓步靠了过去,戏谑笑道: “瞧你可怜,我可不想逼你。” 殷听雪颤颤抬头,指尖酸麻,魂魄亦是不停摇曳,面上已现虚弱之色。 她用力气把头摇了摇。 姑获鸟犹觉好笑,也不知这少女到底坚持什么,便笑吟吟道:“你连先假意认母都不会么?” 少女仍旧摇头。 “那只好强扭瓜了。” 姑获鸟将手虚伸过去,另一手运转无生鼎,似要将少女的魂魄也纳入其中。 “等等…” 殷听雪忽然开口。 姑获鸟略微停手,似猫戏老鼠般,颇有意趣地瞧着她看,已取纳诸妖道行的它,行事多了些深不可测的高人风范。 “你愿认了?” 殷听雪没有答话,她只是隐约间听到有些声音。 风声… 匆匆破空风声,好似有剑在来。 她脸上兀然没了惊慌失措,反而利落地爬起身来,吸了口气,出声道:“收、收手吧…” “收手?” 姑获鸟直觉好笑, “哪怕没有这鼎,我也可以陪你磨上一天,直到听你心甘情愿喊我一声‘妈’……” 楼外万籁俱寂,云山万重。 姑获鸟猛然转头。 下一刹那,一抹白光破开云雾,如彗星般拖曳长虹,磅礴剑气直斩小楼。 姑获鸟身形骤起,携着滚滚白雾以身迎剑,浓雾似沸水般急剧滚动沸腾,那一众义子义女皆被气浪掀倒,浓雾炸散在小楼之中。 待雾气散去时,姑获鸟飘然落地,面容惊惧交加,只见身上已多道血淋淋的豁口,烟尘弥漫,整栋小楼也在这一剑下斩却半层。 只见远处,一道身影在雾气间缓缓而来。 “我看…是谁想当她妈。” 嗓音不高不低,恰好落入楼内。 姑获鸟本就惨白的面色,变得更加如纸,目光已近乎呆滞,手中以为凭依的无生鼎裂开一道深痕。 这是何等杀力?! 那便是…那少女口中的母亲?! 姑获鸟的眼角余光,颤颤地回望过去。 这时,殷听雪也转过头来,朝它眨眨眼睛,似有无声的言语。 姑获鸟浑身抖若筛糠。 狐假虎威、仗势欺人啊… 时也,命也! 只见它骤然咬牙拧身,朝殷听雪狠狠喊一句:“妈!” ………… “没几个时辰不见,你就儿孙满堂了?” 一派狼藉的厅堂内,陈易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把殷听雪的身子抱在怀里。 殷听雪从旁瞧见他怀里抱着自己,既惊奇,又羞涩,小声道:“是啊…” 陈易笑了声,指了指她的身子道:“先回来吧。” “你不要抱着……” “我就抱着,那又如何?” “羞…” “羞的是你又不是我。” 姑获鸟跪伏在地上,其一众义子义女,早就承受不住余波气浪昏了过去,它浑身是血,屈辱又不甘地撇着那人。 竟…就是这人…… 殷听雪的魂魄很快回到身子上,她一睁眼,下意识挣扎要起来,却被陈易摁在怀里,她动弹不得,只好依着陈易,乖乖地躺在他身上。 这一幕落在姑获鸟眼里无疑是暴殄天物。 但当陈易扫一眼过去时,它便身形剧颤,头颅伏低下来。 “这东西叫…无生鼎?” 陈易饶有兴致地打量手中的这个小鼎。 “…不错…是白莲教的圣器之一,传言可以让魂魄归于真空家乡。” 陈易扫了眼满地失去魂魄的妖怪。 姑获鸟剧抖一下,颤声道:“其实这是白莲教自秘境中寻得的祭魂法器,有炼化魂魄之用,至于这些妖怪…无一不是该死之妖。” 鼎上纹路繁复,陈易垂目思索衡量,是自秘境寻得的祭魂法器,若只有炼化魂魄之用,怎会被白莲教奉为圣器? 倒可以收到手里,用天眼看上一看。 至于这姑获鸟… 陈易扫了一眼,指尖微抬,一道剑气,便能要了它的命,也履了跟丰清山妖怪们的约。 而姑获鸟骤觉杀意,扑通把头磕下,颤声道: “仙师斩妖除魔,自有天大功德,小妖不求仙师能留一命,只是我这些义子义女,也并非恶贯满盈之人,其中小四小五多食清气…不曾吃人,求仙师…仙师开恩啊!” 陈易冷笑一声。 这时,衣袖被扯了一扯,他低头一看,就见到殷听雪摇了摇头。 “换个…方式吧。”她的嗓音微不可察。 陈易垂眸略做思考。 杀可以,不杀亦可以…… 思索间,他想起曾教给殷听雪的道理,若是足够强,那么生杀大权,便自在手中,而且,能叫殷听雪高兴一下的话,倒也不是不可以。 “你立个心魔大誓。” ………… “许久不见了,听雪。” 那袭长发伴随姣好姿容落入眼里时,殷听雪惊了一惊,那竟是冬贵妃。 她怎么会在这里? 殷听雪侧耳想听些东西,寻找真相,却半点都听不到。 看来冬贵妃早就做好了准备。 冬贵妃手腕镣铐未解,也难解,玄铁漆黑如墨,陈易低头细心去看,仍旧寻不到解开镣铐的思路。 “不必看了。”冬贵妃道:“钥匙在她手里,解不开的。” 她无声间凑近几分,发梢间有香气缭绕,扑向鼻腔,陈易眉头微挑。 他隐隐觉察到了什么。 “一直来你跟在她身边,很受重用?”陈易放下手铐,漫不经心去问。 “倒也不算,只是她…似乎把我当半个儿媳,会说些体己话,但更提防我,”冬贵妃顿了顿,交代着说道:“她这一回南下,是因白莲教乱已席卷大半湖广,身为执牛耳者的龙虎山都被迫封山,向天下道门求援,当地总督、都指挥使上呈的奏折却是接连大胜,可见湖广官场上下糜烂到何种地步,是以调动朝中禁军剿贼,诸部皆以安家人为主,几乎算是御驾亲征。” “御驾亲征,她当她是萧太后么。”陈易冷笑一声。 宋辽高梁河之战后,太宗赵光义第二次率众北伐,三路齐头并进,辽国萧太后亲征御敌,大破宋军,雍熙北伐由此不了了之。 殷听雪挑了挑眉头,记起自己之前给他念过不少故事,宋辽金时的史事亦在其中,原因无他,只因天下晋虞并立,并未一统,大虞文人间多有“当今天下,有类宋辽”,或是“几近宋金”之语。 冬贵妃对陈易略带嗤笑的话语不置可否,她瞧着陈易道:“想来你是救不成我了。” 陈易初时突兀,旋即明白过来,“你是故意出现的。” 其实想来也是,冬贵妃怎会这般出现在那种地方,又恰好被自己撞见。 “嗯。”冬贵妃应得轻快,笑道:“无论是不是个陷阱,只要我要救,你一定会救,她猜得很准。我本来还有顾虑,但她说…我是你的女人…你不可能不救。” 陈易面上并无怒意,因为正如冬贵妃说的一样。 从来都是如此。 而眼下,有一件事更叫人琢磨不透。 陈易问道:“…她是怎么想的?” “我又如何知道,她还提防我呢。”冬贵妃曼声说着,像是个传话筒,“不过,她知道你在哪里,只是不想亲自来见。” 这女人的想法往往充斥着别样的别扭,陈易深吸一气,有的女人便是这样,常常会做出叫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事,至于理由,谁也弄不清楚。 “我行踪泄露了?”陈易之后又问道。 “寅剑山处传的信,还有各方推断,她知道你跟剑甲关系匪浅,所以猜测携剑匣南下的是你。”冬贵妃慢慢道。 陈易微微颔首。 自己之前假死现身寅剑山,本来就没有瞒着谁,再加上景仁宫在寅剑山的眼线,能猜中也属实正常。 那高丽女子无声间已凑近过来,带着银铃似的轻笑:“你不知我这些天跑了多少家客栈,又走过多少处县城……” 氛围隐约间微妙起来。 陈易侧眸看她,知道冬贵妃擅使心计,但并未回绝。 阴翳密林间,冬贵妃抬眸瞧他,幽幽道:“身上没点你的味道,不好交差啊……” “她属狗么?” 话音未落,冬贵妃脚尖掂了掂,斜靠到陈易怀里。 陈易侧过头看了眼,殷听雪没有说话,识趣地退到一边,转过身去,至于她心里暗骂什么,陈易就不知道了。 回过头,冬贵妃高举着被铐住的双手,一副柔弱无依的模样。 她呼吸逐渐急促,叠嶂的峰峦温暖。 说回来,他有些受够殷听雪的贫瘠了。 第四百八十六章 明月光(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斯人远去,空气中仍有余香。 陈易侧过头,殷听雪带红晕的小脸绕了出来,他紧了紧腰带,嬉笑道:“冷落你了?” 少女赶紧摇了摇头,不带半点犹豫,就怕被他给殃及池鱼,她最清楚他是什么性子了。 何况这是在林中,到底算什么样? 他的行径不可谓不粗俗,更不可谓不荒淫无道,殷听雪向来不喜欢这事,眼下更是眉头轻皱,古怪的气味飘飘入鼻,她心生厌恶,不住道:“你这样不好,太随便了。” 陈易不怎么在乎道:“是她要求的。” “那她不好。”殷听雪顿了顿,又补充道:“你也不好。” 陈易转头挑眉瞧她。 “不好就是不好……”她话音有些弱了。 陈易嗤笑一声,不置可否道:“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 殷听雪知道这是诗经上关于野合的诗,也听得清他话里的得意,以诗经来背书,可这不是引据歪理嘛,她摇了摇头道:“你这引据失义。” “哪里引据失义?” 殷听雪转了转眼珠子,道:“你这句诗里还有芍药呢,难道你就会跟周真人野合吗?” “你怎知没有过?” “啊?” 殷听雪呆愣当场。 她一下子心里对周依棠的印象倏地一僵,冰似地易碎起来。 陈易朝她笑了笑道:“还真没有过。” 殷听雪松了口气,也是呢,周真人是那般的真人,又怎会做出这等荒唐事来呢,以后哪怕是跟陈易好上,想来一切也全都照旧,师傅还是师傅,徒弟还是徒弟,为尊者讳呀。 不过,话说到这里,殷听雪也没了数落陈易的心思,她凑近几分。 陈易转身朝小楼而去,一路走,一路问道:“这一回感觉如何?” “…有点怕,不过原来我这么厉害啊。”说到末尾时,她嗓音不自禁地拉高了些。 “嗯,我来晚了。” 他说这话时有些歉意,心想也不知殷听雪听不听得出来,但也不好直说对不起。 少女耳廓微动,瞧着他道:“我不介意。” 陈易见状眉头微挑,道:“我可没跟你道歉。” “嗯嗯,我都知道。” 陈易深吸一口气。 殷听雪心底暗暗偷笑。 又回到了小楼,陈易让殷听雪待在外面,自己缓步而入,只见姑获鸟一众义子义女刚刚清醒,此刻见人走入一个个都如临大敌。 反倒是姑获鸟,这时赶忙殷勤地笑着迎来。 陈易慢悠悠道:“你要向朝廷投诚?” “是…” “再立一个心魔大誓,以后为我驱使。”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姑获鸟不敢违抗,当即口诵咒法,立下心魔大誓,一缕薄薄雾气萦绕,不消多时后汇入其心头。 陈易自怀中摸出那无生鼎,上面裂口依旧,虽说大不如前,但仍有功用,他问道:“你去投诚,要不要这东西?” 姑获鸟犹豫片刻,摇摇头道:“并非必要。” 于朝廷而言,比起白莲教的所谓圣器,更重要的是情报,更何况这无生鼎来路不明,并非白莲教真正的圣器。 陈易微微颔首,既然姑获鸟不要,那么他倒可以研究研究,此番要一路南下到龙虎山,与白莲教相斗已是必然之事,知己知彼更是重中之重。 他摩挲了下鼎上的繁复纹路。 想来天眼…应该能看清这无生鼎的来路。 ………… 那本来要被众妖分食的舞姬被救下后,便为陈易和殷听雪指明了去路。 若要南下到湖广,最好的法子就是走水路,顺着黄河主流南下,一路到嵩山,几乎一夜千里,再由嵩山走一段陆路南下,改道汝水,绕过秦岭后就算进了长江水系,一下便真正进入了湖广一带。 陈易和殷听雪不曾耽搁,三日晓行夜宿,但到了水镇时仍旧走慢了一步,宵禁的时候到了,打更人敲锣打鼓,开始巡街,路上行人被赶回家去,镇上已只剩影影绰绰。 二人没先去客栈,反而像是碰运气地去渡口。 渡口边飘着几艘小舟,但都无人,只是被绳系在那里,看来艄公也回家去了。 “这该怎么办?” 殷听雪有些郁闷,本来该到客栈住宿的,陈易却先来这边一看,如今客栈想来要闭门,说不准还要到衙门走一遭。 “慌什么。”陈易笑了一声,便俯身把手伸下水去。 殷听雪挑眉一看。 水波荡漾,只见陈易再伸出手时,掌心处多了一虾一蟹。 他先把系虾一丢, “虾兵。” 那大虾一落地,便极速膨胀了起来,虾嘴时闭时张,两足落地,两螯垂地,耸拉着脑袋呆呆模样。 陈易再把蟹往地上一丢。 “蟹将。” 蟹八肢着地,半晌后勉力竖起,似人般以两足站定,眼睛转溜一圈,比虾看上去要聪明不少。 殷听雪惊奇的目光下,那虾兵蟹将把二螯互相一碰,朝陈易躬身一拜。 “准备好了吗?孩子们?”陈易朗声一问。 “是的,船长。” “太小声罗。” “是的,船长!” 虾兵蟹将齐声高呼,接着陈易朝其中一艘小舟一跳,那虾兵就站到船头,蟹将就站到船尾,咔擦一下剪断牵绳。 殷听雪满脸好奇,就见陈易朝她伸出手,招呼她上船。 她小心翼翼地踏上了船,来到船舱里,缓缓坐了下来,不可思议道:“好神奇啊。” “道法嘛,谁叫你不习道术?”陈易笑道。 “周真人也没教我嘛…”殷听雪不好意思,接着问:“这是什么道法?” “不过是赋灵术加点化形术。” 说罢,陈易挥一挥手,一虾一蟹便跳入水中,水波划过,悠悠载船而行。 “到船头坐坐?”陈易旋即问。 “嗯。” 二人便来到船头,稍有风浪,船只轻轻摇晃。 殷听雪有点怕,就抓住陈易的衣襟,大江波光粼粼,泛着点点银光,一轮毛茸茸的圆月挂在天上。 江水腥味扑过鼻尖,水流划开一圈又一圈,殷听雪低头一瞧,就见大虾在船头底下费力地游着,拉着小舟朝前进发。 这一幕可喜极了,小狐狸不禁笑出声来。 真有意思啊。 ……… 小舟一只开到深夜,到了江水和缓处,慢慢放停了。 陈易已早早回舱里歇息,船头独留殷听雪一人坐着,昂头欣赏江景。 江面水流安静,虾兵蟹将不知到了何处去,已不在船下。 乌云缓缓滑过,遮住一轮月光,天地间顿时暗沉下来。 阴暗从四面八法笼了过来,殷听雪深吸一气,四周寂静一片,隐约有点刺骨的寒意渗入衣裳。 水面半点波澜都没有,只有漆黑深邃的团墨。 哗… 殷听雪听到点点细微的声音。 好像是水下。 是虾兵蟹将…… 再仔细一听,殷听雪发现不是虾蟹螯破水声,而是有什么在由下往上浮起。 四周尽是死寂,并无别的声音。 殷听雪不禁出声:“谁、谁啊?” 水下,像是停了一停,接着还在浮起。 殷听雪的眼眸慢慢越过船头,朝水下一看。 漆黑深邃的团墨像是散开的乌发,一张肿胀苍白的人脸从水底浮出! 殷听雪刹那僵硬在原地,寒意直冲冲地往上涌。 水下的人脸朝殷听雪咧开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就在少女僵硬之时,身后伸出一只手,猛地就朝水里抓去。 那人脸瞬间转笑为惧,发疯似地往水里退去。 但满头头发却来不及跑,一把给陈易揪在手里,小半张脸极其狼狈地被揪出水面, “一头小小的水鬼,还想造次?” 惊魂未定的殷听雪往后缩了一阵,接着才胆战心惊地打量那水鬼。 人面,鱼身,披头散发,像是条大鲫鱼生了一张人脸。 只见陈易另一只手从怀里揣出符箓,单手撕成几片,丢到水里。 水鬼先是挣扎、僵硬,随后便化作一团青雾,在水中消散得一干二净。 做完这些后,陈易转过头看向殷听雪,笑道:“被吓傻了?” 殷听雪点了点头。 “谁叫你不懂道术,更多的还在后面。”说罢,陈易指了指水面。 只见远处水面下,数不清的乌发团团围开一圈,将这艘小舟重重包围。 殷听雪不禁打了个哆嗦。 她缩了缩眸子,不敢看,但又还是想看,就连瞟了好几眼。 “别怕,它们不敢来。” 陈易接着道: “坐好,这下要教你一路怎么当个道士。” 殷听雪听罢,收起那好奇的眉眼,止住往外飘的心,板板正正坐在对面。 船支轻轻摇晃,水下斑驳星光,也不知多少虾兵蟹将,湖面无风,团团水流仍推得小船不断往下。 陈易记得自己第一回看这些奇景时激动好奇的心,看一天都不够,心痒得发紧,挠又挠不到…所以如今他修道有成,就不让殷听雪看,让她吃尽心痒的苦。 “别往外看。” 殷听雪刚忍不住瞟一眼,就马上收回来,不敢忤逆他。 陈易慢悠悠道:“你知不知道…当个道士最重要是什么?” “普度世人?”殷听雪下意识道。 “不是。” 殷听雪想到了惟郢姐又道:“那…修成长生?” “也不是。” “那是什么?逍遥自在吗?”殷听雪见他还是摇头,便不解地又道:“那是什么?” 陈易浮出一点戏谑的笑:“是…听天由命,而修道之人往往追求缘法,就是听天由命的一种。” “听天由命?”殷听雪疑惑道:“不是我命由我不由天吗?” 她也读过点道教诗句,知道有句“一粒金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 陈易慢慢笑道:“人家说“我命不由天”,前一句还是一粒金丹吞入腹,这是有前提的,就在于这金丹境,这是修得了脱身之法,自身魂魄圆满光净无亏,再不放外来恶念侵入,所以便我命不由天。” 之前被周依棠斩了上中两尸,所以陈易再无功名利禄、吃穿住行的渴求,自然也由此隔绝许多外来恶念,再加之天眼通存在,及早便踏入金丹境。 “可我也金丹了。”殷听雪道。 陈易哪里不知,笑道:“那你知不知道,听天由命跟我命由我不由天不冲突。” “不冲突?” “听天,是听天的话,不是照做,由命,是由你的命,又不是天的命,寻常人误以为听天由命是不做努力,殊不知那只是守株待兔,而且听天由命只是一种手段,所为的是顺其自然。” 说到这里,陈易顿了顿,几分狂意道: “天的话好听就听天的话,不好听就给我滚。” “哦。”殷听雪恍然大悟,接着道:“那以后你的话好听我就听你的话,不好听你就给…” 陈易眯眼瞧她。 殷听雪马上道:“不好听也听你的话。” 陈易瞪了她一眼,殷听雪肩膀一松,咯咯地笑出声来。 再一望远处,那些水鬼果真如陈易所说,围在远远的不敢过来,而不消片刻,就慢慢从水中散去了。 殷听雪想了想,朝陈易靠近了些,依靠在他身上,陈易也转过手,搂她入怀。 “其实世上大多妖鬼,你不需怕,学些道法后,降妖除魔跟吃饭一样轻易,不过我怕你行侠仗义惹上事,一直没怎么教你。”陈易话音和缓。 殷听雪微微颔首道:“你有把握,我听你的。” “我的话你就什么都听?”陈易好笑道。 “你是天眼通,我是天耳通嘛。”她理所当然道。 “我们很配咯。” “你说是就是吧。” 陈易心底微微泛暖意,旋即调笑道:“那你把周真人放哪里了?她又是什么通?” 殷听雪闻言露出沉思之色。 不一会后,她旋即笑道:“天嘴通。” 陈易听着她这新编的词问道:“为什么?” “周真人很嘴硬啊。” 陈易一愣,笑出声来。 紧接着他转过头,朝殷听雪教训道:“你敢不尊师重道,来日岂不是要欺师灭祖?” “不、不会呀。” “我看你藏得挺深的,倒是只怕是先把我这师兄欺灭……” 说着,他就要双手抓住殷听雪,小狐狸反应快,赶忙从他身边跳开,跑到船舱里,陈易随后追出,就要把她扑到怀里…… “船上、船上不行!” “就抱一会,谁稀罕你。” “那你不要撒谎.啊,别、别、别,不是说就抱一会么” “除恶务尽。” “呜” 不消多时,打闹声渐渐散去。 波光粼粼, 平缓的水面里,只剩幽幽一轮江月。 第四百八十七章 喜新厌旧(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深沉夜色里,小舟已不再漾起碧波,只余一圈圈细微涟漪,月色间由内而外荡了开去。 殷听雪委实不耐折腾,卧在陈易的怀里,任由着他的鼻息打在脖颈上,俏脸通红。 而陈易虚合着眸子,享受着她的娇小乖顺。 夜色渐,茫茫无声,殷听雪鼻尖只嗅到发干的汗味,眉头皱了起来,攥紧了被褥。 她的脑袋侧了侧,下颚蹭到了陈易的脖颈,他就低头看她。 “还不睡?”陈易调笑问道。 殷听雪没回答,而是反问道:“…你满意了?” 满意? 陈易搂着她纤细的腰,之前那段时日以来,倒真是受够了殷听雪的贫瘠,像是吃惯了饕餮盛宴的人回头应付八珍玉食,美则美矣,但怎么琢磨怎么不是滋味。 而不久前有过番善事人的高丽女子相伴,膏腴肥肉可饱腹,小狐狸就像餐后余兴般叫人满意得不能再满意。 “满意了。”陈易柔声说着,末了亲了亲她的后脑勺。 殷听雪侧着脸,眼角余光览到些许面颊轮廓,陈易则望着她那带婴儿肥的小脸,浑圆得像是小丘,边沿处可见点点月光。 陈易慢慢道:“你怎么不长个呢?” “在长呀。” “都要十七了,没机会长了。” “…有机会的…只要你不欺负得那么狠……” “都怪我?” 殷听雪听出他有意刁难,但也不跟他驳斥,而是道:“那怪我吧。” “倒是会说话。” 陈易揉了揉她脑袋,小狐狸总是顺着他的意思来,很少争辩,几乎百依百顺,与其说是逆来顺受的软弱,倒不如说是一种妥协的抗拒,她的心底总有点刚强,总会认死理。 想到这,不知怎么地,陈易兀然有些不满起来。 相伴这么久,殷听雪似乎从未跟他撒过娇,与之相较,大殷反倒时不时就娇声暗唱……还不待他思绪成型,耳畔边忽来少女声音:“你怎么之前总不满意,这回才满意?” 陈易搁置思绪,应声道:“没办法,见过世面了。” 且不论大殷和女王爷,甚至不论祝莪冬贵妃,哪怕是闵宁,虽说一般贫瘠,但手臂大腿腹部上的肌肉线条也别有韵味,更有一身侠气,至于殷听雪,她太不耐折腾了。 “可你以前很…缠我的。” “缠你?那是没得选。” “噢…”殷听雪垂下眉头,“你太喜新厌旧了。” 陈易心肠兀然一柔,其实很早之前也还好,毕竟身边就殷听雪这一个女子,何况她又生得极美,更叫人怜爱,所以那话做不得假,因此终日跟她相伴,只是之后…女人愈发多了,也见过别的滋味,回过头来,她反倒更像是一碗沁人心肺的解酒茶。 特别是在大小殷开殷趴时,那时往往是陈易最满意的。 “哪里喜新厌旧了。”陈易搂她更紧,亲了又亲,“都要跟你十辈子,还不满意?” 殷听雪没有回话,只是任由陈易搂住她。 不消多时,陈易的力道放松了些,她则转过身。 许是听出他心情不错吧,殷听雪壮起胆子来道:“夫君…你是不是经常跟我不满意?” 叫夫君往往都是有事求他…陈易虽知此理,仍不住心软道:“偶尔吧。” “…我也不满意……”她顿了顿,生怕误会道:“你太凶了。” 这嫌中带夸,谁受得了,陈易很是受用,一句讨他不快,十句叫他开心,这小狐狸放在史书里,只怕是祸国殃民的美人。 他不禁好笑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就直说好了。” 殷听雪遂咬咬牙,直接道:“以后少一点弄,不要那么好色,成吗?不是不弄,夫妻嘛…可我受不住,心里不舒服。” 她没有殷惟郢那般不顾世俗的道心,更没有女子王爷的满腔豪放,王府的教养下让她虽不至于避之如蛇蝎,但心里对那事仍本能排斥,或多或少因为这样,所以陈易格外爱欺负她。 不是第一次听殷听雪提到这要求了,陈易不置可否,反而戏谑问道:“不弄这事,那睡觉时做什么?” “跟平常一样吧…就亲一亲,抱一抱,搂在一起睡觉多好呀。”她顿了顿,“我要是有个殷听雪搂,我别的什么都不想了。” “倒是臭美。” “那你不要搂我呀。” “偏要。” …… 夜已不觉深了,小舟月色间泛波而行,殷听雪后半夜又求过几回,只是太过疲倦,不觉间已睡下,打起轻微鼾声,陈易低头吻了下她的额头,想趁她睡着时说些肉麻话,可她若是装睡听到,那就不好了。 …………… 京城内,太后告病已有多时,年前一月便不再有朝会,许多政务要么挤压着等着处理,要么便在内阁商议后转交尚书内省,虽叫人心觉可疑,但年节休沐到了,百官偃旗息鼓,一时京中风平浪静。 “娘娘,人带来了。” 某处安家置办的宅院中,归魂雀领着冬贵妃绕过了屏风,迎向了那翻看密折的雍容女子。 她扫过来时,双手仍被紧铐的冬贵妃,弯下膝盖柔柔福了一礼,姿仪从上到下无可挑剔。 “好会装模做样。”安后语带讥讽。 冬贵妃并无反驳,只轻轻点头道:“可娘娘交代的事,终归是做成了。” “杂事一桩罢了,你要邀功?” “娘娘的杂事,就是臣天大的本份事。”冬贵妃应得滴水不露,面上还带着讨好的浅笑。 安后看在眼里,挥了挥手,让一旁的归魂雀退下。 高丽女子善事人,除却不下于宠臣般揣摩圣心的手段外,更因高丽女子往往爱行动,不满于相夫教子,无论争宠还是斗艳,都样样在行,更能下得了狠心,所以惯常的妃子,往往都不如高丽妃子容易得到宠幸。 安后放下手中密折,慢慢道:“你的事,本宫前夜都从喜鹊阁里听全了。” “娘娘未必真能听全。” “你是说喜鹊阁瞒我?”安后语气微妙。 倘若别人,早已被这句话引蛇出洞,再顺水推舟,说上别有用心之言,以为自己牟取利益。 只是冬贵妃了解这女人,哪怕深居冷宫中,亦凭借女官、宫女们的反应做出推断,再加之她与安后也有几次会面。 安后常常会这般看似推心置腹,实则又刻薄寡恩,喜怒无常,一点点建立起临朝称制的权威。 宫廷权术,帝王心思,这般的人物,冬贵妃自小经高丽两班贵族内的血腥权斗,早已耳濡目染。 “不是喜鹊阁瞒了太后。” “那就是你瞒了喜鹊阁?” 冬贵妃摇了摇头道:“臣也没有瞒喜鹊阁,只是有些事,听不同的人说,着重点不同。” “哦?”安后面露沉吟。 冬贵妃垂下眼睑,铐住的双手亦是下垂,漫不经心道:“臣与他野合时,看见他胸口还留着吊坠。” “…继续。” 安后不动声色。 冬贵妃却恰到好处地面露喜色,道:“是!” 旋即,她便把前夜的事原原本本讲述一番,虽与喜鹊阁如出一辙,但明里暗里中,更强调那人的依依不舍,以及无端眷恋。 “……临别时我向他赠诗,‘明朝相别后,情与碧波长’。” 安后沉吟片刻后道,“他如何以对?” “无言以对。”冬贵妃慢慢道:“臣听许多文人说,最多心绪是无言。” 言下之意,不言自明。 安后不禁沉吟,冬贵妃的所有话,包括这句诗都与喜鹊阁的报告如出一辙,如今听她亲口讲述,竟真有些不一样的感触,或许…那人对这高丽女子暗藏深情? 她一时没能想到,陈易那不是无言,而是完全不懂诗词韵脚,作不出诗来。 冬贵妃垂着眸,眼角隐约有些许情丝,似动了春心一般。 冬贵妃回来的第一时间不是见的太后,而是先送到喜鹊阁处审问一回,其结果再由喜鹊阁座主交代给太后,后者对她的不信任,可见一斑,冬贵妃更是心知肚明,所以…她必须做出些动作。 安后回过神来,笑问道:“诗倒还不错,你自己作的?” “不敢卖名,是臣故乡的一位名妓所作,是为黄真娘。”冬贵妃谈及故乡的时候,犹有一缕骄傲,便是这般,才是高丽女子跟其他妃子的一大区别。 安后并没有探听的打算,还是留给别人去听吧,眼下她隐约有几分深谈的意味,却马上按了下来,她仍旧不动声色。 “以后不必特意到本宫面前交代。” 冬贵妃眼眸里闪过一丝失望之色,稍微退后几步。 接着,安后抬起密折,道:“话说回来,你对白莲教很感兴趣,不妨看看这番密折。” 冬贵妃闻言做出转忧为喜的模样。 她更知道这副模样会被安后看在眼里。 自先帝驾崩,太后掌权后,冬贵妃都有自信她是最能体会圣意的人。 “白莲贼子祸乱湖广,更引妖邪攻城,还纠结了南疆的魔教中人暗中相助……” 冬贵妃心中默念,将这些都记在心里,以便不时之需,而读到末尾时,她瞳孔微缩, “按察使韩让被白莲教圣母诛杀军中,相助者是天下第十的瞎眼箭。” 按察使是正三品的大官,提点整个湖广的刑事,却被人诛杀于军中,其中还有天下前十的踪迹,冬贵妃的面色瞬间凝重起来,任她如何作想,都想不到这一回白莲教乱,竟会闹得如此之大,只怕湖广无论山水精怪,还是武林江湖,都被扯入到这漩涡之中。 若是如此,那么他们黄岳寺在湖广的人就得赶紧撤回来…… 冬贵妃不禁想看更多的密折,但心念刚起,眼前的密折便被安后收起。 她怔了片刻,旋即马上反应过来道:“臣本待罪之身,险些失仪了。” 安后眼眸微敛。 这朝中无甚根基势力的冬贵妃,好用是好用的,只是…尚需敲打,更需警惕。 ………… 一国之君或一国之母擅自移驾离宫,本为国事大忌,更何况朝中林党虽灭,但仍倾轧不断,彼此弹劾不断,稍有不慎,便会会给人浑水摸鱼、政变登临大宝的可趁之机,此等故事,史书中屡见不鲜,譬如宋金时海陵王南征,题诗云“万里车书一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何等豪气雄壮,但后方金世宗政变登基,海陵王旋即遭遇兵变,死于乱兵丛中。 不过,大虞终究并非那些蛮夷王朝,且不论京城汉地安稳,少有谋逆大乱,更何况安后此番出行,不仅携走了小皇帝,还将宫中玺印一并带去,再加之无人知晓她此番南下,便是到了二月时,京城也会井然有序,一切照常,纵使知道安后离宫,朝廷局势也不见得会动荡不安,难不成扶景王政变登基么? 上元将近,京城弥漫在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中。 崔家的家主崔逋街上路遇同僚,以及两位礼部官员,互相道喜之后,便被邀去饮酒。 “可还有别客啊?” 同僚一场,不好拒绝,林逋也想着多拉近关系,只是若是接近了些不该接近的人,可就不好了。 湖广的左右布政使、都指挥使皆有定安党举荐,其中都指挥使苏鸿涛,还被景王亲自接见,然而如今却闹白莲教乱,满地狼藉,待教乱平息之后,势必要追究旁人,宫中更说不准会以此发难,打压乃至摧毁定安党。 已经没了林党大树庇护,崔逋自然是明哲保身,及时跟原来相好的定安党划清界限。 “国子监的杜太学会来,翰林院乔掌院……” 崔逋听见几人都是定安党人,随意寒暄几句,摇了摇头道:“罢了罢了,家中有事,实在不好同去,更何况我等朝廷官吏,难免有结党营私之嫌,林党之事历历在目,还是做好本份工作为妙。” “崔郎中何必这般迂腐?”见他这般说辞,一人不住道。 崔逋嗓音板正,显得格外郑重:“便当我是迂腐吧,我委实不愿以权谋私,踏入污浊之中,是了,我就是迂腐君子。” 几人旋即不欢而散。 崔逋并无恼意,恰恰相反,他很庆幸自己安守本份,及时划清界限,更庆幸多亏林琬悺,崔家多了层圣眷在身,到时教乱平定,追究起湖广之事,再怎么也不会追究到他头上。 然而没过几日,崔逋便收到了自吏部左迁礼部的任命。 第四百八十八章 鼎中圣女(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哪、哪来的任命?!” “尚书内省批下来的,我这一回是提前知会崔郎中一番,叫你好做准备。” “宫里…经尚书内省…太后陛下批红过了?” 还不待崔逋追问个明白,那过来知会的宦官已转身就走。 崔逋整个人定在门外一阵。 既是太后定的,那么只要不是天大的功绩,那便已是定数,而由于他已决意跟定安党划清界限,也不会有人为他上奏力争。 吏部主管人事任免、功绩考核,朝中百官官职皆要仰赖吏部的文书,故此吏部官员常有天官之称,至于礼部,则是主管祭祀天地、祖先、朝廷的礼仪典章,官员多出自翰林院。 崔逋这一回是货真价实的平调实贬。 他失魂落魄般地回到园内,不敢相信这一事实。 这是为什么? 崔逋百思不得其解,他近来虽无大功绩,可也没有犯错,本不该被这样调去礼部。 他走进门,妻子罗氏上前询问,他也置之不理。 鬼使神差地,崔逋深入到院子之中,抬起头就见到一座稍显破落的院面,还有那坐在日光做女红的小妹。 秀禾就在一边帮忙拉线穿针,而林琬悺一身素白孝服,头戴白帽。 崔逋轰地一下猛然明白了什么,自上年以后,太后娘娘已近一年未曾召过林琬悺进宫了! 他几步走上前去。 林琬悺抬头看到大哥来了,正欲开口,却见后者阴沉着脸,淡淡问道: “你如今还在戴孝么?” 林琬悺一阵莫名其妙,道:“丈夫死了,自然要戴孝.” “迂腐!”崔逋一时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就这么迂腐啊!” “.这是礼义所在.” “礼义?礼义个什么礼义!全家都已改姓,就你未改,林琬悺,你偏要当个女君子是吧,你大哥我告诉你,你继续戴孝下去,我崔家就要大祸临头了,林家已绝,林党已垮,你还在给他们招魂?!叫那些凶神恶煞孤魂野鬼进我家门,把我们往地狱里拖!我们好不容易才撇清关系,你觉得守孝没关系是吧,立一座贞节牌坊是能成全你名声,可你何不想想,太后已多久未召见你?” 崔逋的语气愈发严厉,说到最后吐字已经冰冷。 罗氏赶紧跟了上来,见崔逋痛斥,也跟着数落上了一句,“小妹你这般委实是不太吉利了。” 林琬悺默然片刻。 太后召她进宫,是为了什么,她不知道么,这些家人难道也不知道么?大家都知道,都是为了那个人而已。 她面色沉沉,半句话不说。 待崔逋和罗氏走了之后,秀禾紧张地凑了上来,刚想要宽慰。 耳畔边,却听到一句, “他们不想我戴,以后便不戴了吧。” ……………… 五更天,陈易睁开眼睛。 殷听雪就躺在隔壁,嘴唇微张呼吸,光是瞧着就让人赏心悦目,带来深深睡意,陈易有时瞧着瞧着就睡着了。 可这一回醒来,竟翻来覆去,都没有一点睡意涌上头。 倒不是失眠无法入睡,武夫修炼体魄,捶打经脉之余,魂魄元神等亦有受益,可以说只要想睡,不沾枕也能睡,若不想睡,便是锦衾丝被也睡不下去。 睡与不睡,早已操纵自如。 他就想迫自己强制入睡,也好消磨些无聊时间。 夜色沉沉,月光与水混溶一体,粼粼波光忽明忽灭,周遭没有半点异样,耳畔边仅有细微的水流声,本就是最好入睡的环境,醒来复睡,比从头开始睡更简单。 只是,为什么… “嗡…” 陈易再度睁眼,竟有一股微麻的刺痛逆着腰间爬骨而上。 他眯起了眼睛,汗毛微微竖起,竟生出一股命在旦夕的强烈惊骇恐惧! 怕! 他摸了摸腰部,发现腰骨紧实有力,自己没有不行之后,就不怕了。 险些还以为是自己不复当年之勇,因这些日子疏于女色,应付一下冬贵妃和小狐狸便腰酸背痛,若是如此,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还怎么欺负小狐狸? 更别说殷惟郢了。 陈易呼出口气,疑惑起来, 那到底…问题出在哪里? 他左思右想,正想不出结果时,腰间再度作痛,陈易顺着痛感把手摸过去,便摸到了圆润如玉的方地。 答案就在这里面? 陈易神识一探,顺着感觉摩挲,接着抚摩到略显陌生的纹路,便将之自方地取出。 凭着一点微光,无生鼎落入手中,兀然一热,那股隐约发麻的痛感顺着手筋蔓延而上。 陈易颇有兴致地打量这小鼎,经姑获鸟的交代,他本就对这来路不明的白莲教圣器怀揣好奇,想要以天眼看上一通,只是忙于赶路,又因为小狐狸祸国殃民,才导致自己迟迟没取出来细看。 鼎上纹路古旧又繁复,缝隙间蒙着薄灰,仔细辨认,上面并无道教云纹,也没有刻有诸如梵文、佛像、莲花之物,来源不是道门也并非佛门,这反倒叫人奇怪,陈易很清楚白莲教是个极其冗杂的教派,既有仙又有佛。 陈易略作沉吟,在贴好符箓后,还是决定以开眼咒一探究竟。 “上帝有敕,令吾通灵,击开天门,九窍光明……” 天眼旋即于心湖间洞开,大放光明的视野将无生鼎刹那吞没。 一切瞬间被光明变得茫茫一片。 陈易凝望向无生鼎。 然而,令人惊奇的是,随着陈易的目光落下,无生鼎一动未动,好似一处空白的天地间,只剩一粒细小微弱的芥子。 不仅如此,这粒芥子反而更显漆黑如墨,似在吞噬周遭的光。 有点意思…陈易眯了眯眼,思索过后,缓缓拉近视野,朝无生鼎靠了过去。 他低下头,鼎中的黑暗刹那放大! 黑暗顷刻铺天盖地,几乎吞灭所有视野,而陈易猛一转头,也就又看不见了鼎中黑暗了。 他反复试了几遍后,确认这黑暗并无侵略性,沉吟片刻后,让神识更深入到这一派漆黑之中。 不知往里深入了多久,一点细微的声音落入耳廓。 这里竟有水声? 接着陈易就发现,愈往深处走,就愈是觉得黑暗像水一般流淌。 待到某处时,陈易止住脚步,眼前的漆黑仿佛凝固结块一般,极大程度地往上延申,参天蔽日,接着他忽然有预感,身后有人叫住他。 “你离树太近了。” 是一道略显苍老的女声。 猛地回过头,竟有一个面如枯槁的老妇,如同幽魂般出现在他身后。 陈易眉宇皱起,指尖已不觉掐住,不动声色地问道:“树?什么树?” “说了你也不懂……” 老妇身虽如枯木,却几步间就拉近距离,她朝陈易身后盯了会。 陈易这才意识到,她口中的树指的就是这篇漆黑:“这是树?” 老妇回过头来,像是恍然间意识到什么似的,惊奇道:“你竟不是魂魄?” “什么意思?” “到这的都是魂魄,或是孤魂野鬼,或是三尸九虫,滋养我,也滋养这棵五毒死树。”老妇悠悠然道。 陈易听到“五毒死树”四个字,脸色微变:“…大明尊佛出世,必将光复无明世界。” 熟悉又陌生的话音落耳,老妇诧异地停住,不可思议道:“我圣教弟子?” “…我姓陈名易,你又是谁?” 陈易向来了解明暗神教,前世便了解,不然这世也不可能截胡殷听雪,所谓“五毒死树”,便是明暗神教口中的魔主为与明尊争锋所造之树,支撑着魔主的暗宗世界。 老妇搜索了一番,并未回想到半点记忆。 却听陈易继续道:“你是…隐居起来的圣女?” 还记得祝莪跟他说过,如今神教除她与殷听雪以外,两位圣女,一位坐镇本教,一位隐居避世,而且重要的是,皆是六七十岁老妇。 “你竟连这都知道…”老妇意外地打量了一番陈易,“我圣教竟有你这般年青长老了?” 多说多错,陈易并不直接回答,也不撒谎,而是道:“我与安南王妃有旧。” “祝莪?……有点意思,有点意思………”老妇咕哝着重复了几遍。 陈易环视了一圈,再度打量了一回鼎中环境,放下了掐诀的手。 若是假装魔教教徒或长老的身份交谈,不仅容易露馅,还比她位次更低,倒不如模糊自己的身份。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以平淡的口吻问道,全然平视。 老妇转头看了过来,回道:“古有仙人为避世隐匿于酒壶之中,我不能藏到鼎里么?” “不要说毫无意义的话。” “为什么我要回答你?” “我与安南王有旧。” “不必提此事。” “我与安南王妃有染。” “这话我听过,有旧又如何…有染?!” 老妇怔住片刻,不可置信喃喃道: “你是…安南王?不是…那是个女人。” 陈易仍在原地,没有多说一句话,交给这老妇去猜,有些时候,猜测往往比事实更叫人信服,特别是本人自己的猜测。 老妇的脸庞上不尽困惑之色,似在绞尽脑汁,不时惊异地盯着陈易去看,但始终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喂,你……” 还不待老妇追问,陈易的神识忽然一闪,隐没在了无穷无尽的黑暗里。 鼎中彻底安静下来,老妇连着追问了好几声,却寻不到他的踪迹。 ……… 陈易阖上了天眼。 与其说多错多,倒不如及时抽身离去,故弄玄虚,给那隐居的圣女留下遐想的空间,反正无生鼎在手,此事不必着急。 “其实早该想到,能够抽离人魂魄,又不是白莲教的圣器…就只可能是魔教。” 陈易依旧记得,魔教鼓吹肉体脏污不过牢笼,魂魄纯净,唯有解放肉体,才能摆脱无明世界。 他阖了阖眼睛,整理起了思绪。 祝莪说过,坐镇本教的是智慧圣女,那么这位与五毒死树为伴的,应当就是大力圣女。 这无生鼎被白莲教自秘境中所得,那就意味着…白莲教所打开的……是明暗神教的秘境? “纯属意外,还是…草蛇灰线?”真相一时难以分辨。 现在思索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陈易暂时放弃了。 当务之急,还是南下把剑匣送去龙虎山,以及之后跟周依棠会合,他这般想着,就靠在殷听雪身边睡下了。 过了一阵子。 殷听雪唔了一声,眼皮子皱了皱,醒转过来,一睁眼,就看见陈易搂着她。 他很喜欢搂着她,睡一块的时候哪怕什么都不做,陈易也是半搂在怀,少女初初不适应,后来独自一人在寅剑山时,没有他搂反而不太习惯。 “醒了?”陈易问道。 “嗯……”殷听雪应了声,舒展下手脚便爬起来,朝船舱外看去。 小舟顺着河水下流,天蒙蒙亮,毛茸茸的灰暗尚未揭开,自舟中往外看去,两侧峰峦高耸入天,山与天浑如一体,悬崖峭壁如似横刀,气魄巍峨。 已经到了秦岭,这里便是“关山难度”的关山。 “去年今日关山路,细雨梅花正断魂……”殷听雪顺着湍湍水声喃喃一句。 “谁的诗?” “眉山先生的。” “那是谁?” 殷听雪侧头白了他一眼,“苏轼。” 陈易微挑眉头,这小狐狸竟然敢跟她翻白眼了。 心念一起,殷听雪补救道:“不是故意的…” “那是什么?” “…是你没文化。” 陈易听罢怒了,起身就把她抓到怀里,“你好大的胆。”说罢双手绕过她的手肘,对那纤细的腰肢连戳带挠。 “呀、呀…啊啊…好啦!错了!我不该说这话的…刚睡醒…好不好?我笨的…” 他一欺负起来,殷听雪便招架不住,身子僵震好几下,待陈易停手后,柔柔地躺在他怀里喘气。 镇压过这愈发胆肥的小狐狸后,陈易也停下手,故作狠声道:“我不会作诗,也不知文人别名,但我读过的诗也不比你少。” “嗯嗯…知道的、知道的,夫君最厉害了。”殷听雪乖巧地应声。 陈易享受地搂着她,抬眼看景,轻声道:“上元节要到了。” 又是一个上元节了,昨年的上元在宫中草草度过,今年的上元也在路途之中消磨。 有时陈易其实不禁去想,若是去到唐宋词曲方兴未艾之际,等到上元时,慢吟出一首《元夕青玉案》该是何等气势,其中最好有才子质疑,又有词坛大佬暗中肯定,最后惊艳全场,一举夺魁。 殷听雪的耳朵动了动,出声道:“不可能的。” “嗯?”陈易知她听到自己的心声,顺着话问:“哪里不可能?” “你知青玉案的由来吗?”见陈易摇头,殷听雪清声道:“出自‘美人赠我锦绣段,何以报之青玉案。’你连青玉案哪来都不知道,肯定会露馅。” 她的眼睛里带着点狡黠。 “你想嘲笑我?”陈易不满道。 “没、没有,”殷听雪赶忙辩解道。 见陈易犹不满意,狐疑地看着她,殷听雪不禁忧心忡忡,怕一大早不明不白地被按着欺负一通。 于是,她柔起嗓音道: “我哪里会笑,最、最喜欢夫君了。” 流水湍湍,说话时,她侧脸靠在陈易胸腔上,仿佛在听他的心声…… 小舟不知不觉已度过关山。 第四百八十九章 接亲(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小舟一连走了两日两夜。 又是一个清晨,陈易瞧着殷听雪还睡着,便起身独坐舟头。 文人常述黄河的泛滥,总给人一种无时不刻不再泛滥的印象,河风吹拂,新年初时,黄河并不浑浊,反倒因冷风透出彻骨的清寒,这是难得的景象。 陈易回头瞧了眼殷听雪,确认她真睡着,便从方地中摸索出什么。 微微泛黄的书皮出现在和煦日光下,陈易的指尖按着上面的几个字——《玄观艳》。 之前独身一人的路上,平日时间难以打发,于是就买了不少书来消磨,其中也有诸如《剪灯新话》、《巫山情事》、《国色天香》之类的杂书,文化没怎么提升,但知识学到了不少。 算算时间,已许久没看,陈易今日温故而知新,最近跟小狐狸愈发情投意合了,既然她这般喜欢自己,那自己就得多学些技巧好做奖励。 至于这是不是欺负她? 欺负到她身子舒服就不算欺负了。 河风拂过,水流湍湍,陈易正专心致志看着,书翻到约莫十几页时,耳畔传来“唔”的轻声。 陈易马上把书阖上收入方地中,顺带单手掐诀,扼制住心绪。 他起身过去,道:“醒了?” “嗯…”殷听雪揉了揉惺忪睡眼,朝外面看一眼后道:“快到地方了吧。” “正午就到了。”陈易应道。 殷听雪点了点头,她解开水囊,随后又摸出牙刷靠在舟尾洗漱,这一切都办好后,拢着衣裳瞧起舟头的大好风光。 接着她转过头来,奇怪地看了陈易一眼。 “怎么了?” “你…不想让我听到什么?”殷听雪不解地挠挠头。 陈易嗤笑一声道:“你就什么都想听?” 殷听雪想到陈易的性子本就吃软不吃硬,更容易借事发难,而且自己老是听人的心声也不太礼貌。 她轻声道:“我也没办法…周真人还没教我怎么控制天耳呢。” 这事陈易怎会不知,其实他对于殷听雪能听到自己的心声并无太多排斥,只是这一回,还真不太想让她听到。 毕竟偷偷翻看那种书什么的,若叫别的女子听到还好,叫惯来天真无邪的小狐狸听到,实在太丢脸了。 ……… 一路顺河南下到嵩山地界,二人下了船,陈易在船上丢了几块银两,朝那虾兵蟹将喊道: “把船还回去。” 虾兵蟹将得令,潜入水中,水流噌噌地往外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在视野里。 “接下来去哪?”殷听雪好奇道。 “接着往南走呗。” 陈易应道,半点不拖泥带水,提起步子就走。 殷听雪连忙跟上,抓住他的衣袖。 从离开寅剑山开始,二人这一路走得不算急,都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眼下这一带离湖广行省仍有相当距离,并没有看见乱象,新年不久,当地百姓都仍在过自己的日子,沿路问湖广的白莲教乱,也只能说个大概,要么说不出所以然,要么便神乎其神,陈易摇摇头,看来得等到了湖广,才知是什么情况。 下船不久,半空中飘来几张纸钱,纷纷扬扬似雪花。 陈易侧头望去,就见一户人家像是从上到下泼了一层白漆,纸衣纸帽,还有人高吹唢呐。 一起丧事而已。 时间是正午,陈易跟周围人问过路,就带着殷听雪离开了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小镇。 路跟之前的路并无区别,都还是那些土路,不是很好走,但陈易贴上两张符箓,就健步如飞。 夕阳西下,黄昏晕染整片天空,细雨微微朦胧,走了半日,符箓也失效了,是时候寻一处地方投宿。 只是地方偏僻,到处都是山林,哪有客栈可住,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寻村借宿,陈易和殷听雪靠着炊烟寻到一处村落。 刻在村口处的石碑上写着“穗林村”三个字,天色已晚,分布田埂上的屋子都沉没在夜色中,不辨轮廓,只有一户人家隐有微光,抬头一看,青石瓦房、朱红牌匾,还挂着迎春的灯笼,俨然是个富户。 陈易换上道袍,特意打起了灯,敲起了人家的府门。 不一会,那一点缝隙内探出一只眼睛, “谁啊?”是道女声。 “打扰了,我们是回乡的旅客,想在这借宿一晚,不知方不方便。” “…也不是不方便。” 屋内沉吟片刻,见陈易是打着灯来的,身后跟着的是个二八少女,犹豫后还是把门打了开来。 一位打扮得体的妇人出现在陈易的面前,后者提灯跨过门槛,行了一礼, “不知怎么称呼?” “姓杜,道长叫我杜夫人就是了。” “杜夫人,我师妹和我多有叨扰了,还请见谅。” “没事、没事,你们坐吧,我先给你们奉些茶水吧。” 妇人转过身,便去筹备茶水,殷听雪环视这处房子,墙角处生着幽绿的青苔生在墙角,墙面上白一圈黄一圈,还有裂缝,风从里头吹出,让她不禁缩了缩脖颈。 她转过头,再想想这府邸的富贵门面…显然是落魄了。 不一会,妇人把茶水奉了上来。 陈易接到手里,随口问道:“这里就杜夫人一个人住吗?” “没有,我跟我女儿一块住,孤儿寡母的,不过她也要出嫁了,是个好人家。”说着这话时,妇人幸福地笑了笑,接着眉头又垂了下来,有些落寞。 “出嫁好啊。”陈易也看到厅堂角落处放着的大红箱子,想来那是嫁妆,“我祝姑娘一句百年好合。” “道长你说短了。”妇人笑着道。 殷听雪不明所以。 陈易心领神会道:“万年好合。” 妇人颇为领情地点了点头,又寒暄了几句,接着领二人到客房处歇脚。 陈易随意铺好床垫,随意就扯过殷听雪躺下,搂在怀里。 小狐狸托起脸蛋瞧了瞧陈易道:“你怎么老是不给我听声音。” “有什么好听的?”陈易仍维持着掐诀的手势,“这个听,那个也听,我都没点隐私。” “隐私?”殷听雪还是头一次听这种说法,不过因为陈易的语气,也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好新的说法。” “是你没文化。” 殷听雪愣了下,这不是她之前说的词吗,抬眸瞧见陈易有点得意的模样,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笑什么?”陈易挑起眉头道。 “没、没什么…” 殷听雪只觉得,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很有意思。 黑暗中,陈易一下沉默下来,一句话不说,直直盯着她看。 小狐狸有些发毛,没法听到陈易心声,她不禁凑近过去,娇声道:“怎么了嘛?” “殷听雪,我看你是越来越大胆了。”陈易冷声道。 “胆子大些不好么……”殷听雪犹豫后,凑到唇边啄下一口,“胆子大才证明喜欢的。” “口蜜腹剑。” 他无疑在强词夺理,过去少女总是不住慌乱,只能颤巍巍地去亲他,说软话,提心吊胆地防着他。 可这么久以来,殷听雪也见多了,应付多了,一点点习惯性的害怕之后,她并没有反驳,而是亲了过去。 “你说我口蜜腹剑,”殷听雪抬着眸道:“那甜吗?” 双手不由自主地搂紧她,少女乖顺地偎依着,好一会后,陈易叹了口气,失笑道:“你啊你…我怀疑我最近被你吃得死死的。” “哪有啊,不是你吃我吗?” “话虽如此,可我总觉得不对……”陈易慢慢说着,具体怎么不对,也说不上来。 “我知道。”殷听雪忽然露出想明白般的表情。 “你知道?” 殷听雪道:“你老了,我体谅你……” 陈易闻言大怒,正欲开口,可是这头小狐狸紧紧贴在他怀里,避开锋芒后,又亲了过来…… ………… 翌日晨起,陈易如有所感,睁开眼来。 衣裳都完好穿着,到底是在别人家里借宿,不好办事,陈易翻看了回书后,独自坐了一会。 咚咚咚… 敲门声响了起来。 陈易起身迎去,见到杜夫人站在门外问道:“有早饭,两位道长吃不吃?” 他人一片好心,不好回绝,陈易答应下来,转身去把殷听雪叫醒,小狐狸伸了伸懒腰后,二人就到了饭厅里,杜夫人端来热腾腾的白粥。 “娘,帮我挽一下!” 今日要出嫁的小姑娘似在打扮。 “哎,来了,娘给你再挽一回头发。” 杜夫人还没来得及分碗,就匆匆地走了过去。 “不嘛,不止一回。” “别闹,都要嫁人了,最后一回了,以后要挽叫你夫家人帮忙。” ……出嫁的喜庆蔓延在稍显破败的屋子里头,殷听雪忽地没来由地感伤,想着如果母妃还在的话,她是不是也是这样出嫁? 陈易觉察到少女眼神的细微变化,搂住了她。 殷听雪缓过来后呼出口气,就要分起那大锅白粥。 然而,陈易却抬手拦住了她,笑道:“这早饭可不急着吃。” 殷听雪愣了愣。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见唢呐尖锐的声音突破云霄,蔓延到这乡里,伴随而来的,还有喧天的锣鼓。 是接亲队伍来了。 杜夫人急匆匆把女儿带到厅堂,殷听雪抬头从窗棂处一看,只见是一条白茫茫的队伍走来,魂幡迎风招摇,随行的人不断往两侧泼洒纸钱。 大白色的“囍”迎着日光飘扬。 殷听雪恍惚了一下。 再回头一看,好似薄雾轻轻散去,哪有什么杜夫人跟小姑娘, 只有两尊神位。 ………… “两位是…过路投宿的道长?” 接亲的队伍看见陈易跟殷听雪两个活人之时,吓了一条,好几人都险些魂飞魄散。 等到陈易解释了一番之后,这些人方才勉强安下心来,但仍目露警惕地看着他们。 “嗯,过路借宿而已。”陈易扫了眼浩浩荡荡的接亲队伍道:“可是要成阴婚?” 为首那人犹豫之后,点了点头。 这年头结阴婚可不少见,愈是富户人家,就愈是会为家中早逝子女缔结阴婚,由“鬼媒人”说亲,然后卜卦问神,举行合婚祭之,将男女一并合葬。 阴婚之用,一是为了安抚亡魂,二是为了寄托哀思,所以大虞境内,只要上报过官府,交过税钱,都可以置办阴魂,当然,若是要寻人殉葬缔婚,那是万万不能的,是名文定下的大罪。 昨夜投宿一晚,也算受了些恩惠,陈易扫了眼那两座神位,问道:“我来超度可好?” 多一个道士也不算多,为首的人眼睛一亮,赶忙答应下来道:“好、好、好。” 随后,为首几位亲家来的男女朝屋内拜了几拜,极为诚恳地给那宽大几寸的杜氏神位上了香,接着才把那小神位请了出来。 另一人捧着神位迎了过来,两座神位都是一般大小。 陈易一路上与另一人寒暄,询问这回缔亲的情况,原来,女方的人家姓魏,曾是这一带十里八乡少有的富户地主,而且乐善好施,但可惜一脉单传,传到上代家主时膝下仅有一女,却在二八年华染病身死。 魏家主人很年轻,更通读四书五经,年轻时曾考取功名,履试不第,壮年之时再度考取功名,意外中举,却可惜北上会试途中溺水淹死,是一位姓李的同乡为他收敛了尸骨,也是这一回男方的家人,而魏家家主死后的消息传了回来,而之前独女也在这时候染病而死,其妻子承受不住打击,郁郁寡欢,最后被人发现时,已死在了厅堂之中。 “我们两家是熟识,当年魏兄一路与我家父相谈甚欢,彼此引为忘年知己,本以为能一并金榜题名,却不曾想遭此劫难。” 李成行颇为唏嘘,接着说起这对男女, “而魏小姐跟我弟弟呢,因为自幼来往,两小无猜,早早就缔了婚,只是早年一场大疫,让我弟弟六岁那年死了,家父一直念叨着这事,所以便求神问佛,也寻鬼媒人问过这对男女的意见,叫他们相看过了,彼此都看对了眼,就办下了这门婚事” 一路走,一路问,接亲队伍终于到达了目的地,那是魏家的家族墓地,两座牌位被供奉到了魏家主人的墓前。 陈易旋即低声诵念起超度的经文, “浩劫垂慈济,大千甘露门,十方化号,普渡众生……” 但见神位上,一男一女两个鬼魂身披婚服,浮在空中,朝他规规矩矩地躬身一礼. 请假两天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本来说好不请假的,而且如果请假了这个月的全勤就没了,但是要去医院,不知为什么胸口比较紧,突然间很疲惫地往下坠,只能请假一下,顺便拿些时间来构思构思剧情...... 非常抱歉...只能请假两天了(泪)《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请假两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百九十章 灵验(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南疆,安南王府。 虽是上元节,但因王府自秦青洛袭爵以来,便常以素朴示人,少有铺张浪费,于是一如往例,请人挂起鞭炮,白墙青瓦间为灯笼添火,给府上一众下人发岁钱、放半天假,这一年最热闹的时节,就这样过去了。 城中爆竹声飘入王府,带起的硝烟让远方天空蒙上一层朦朦薄雾,天与云混溶一体,暖房里的小姑娘怕得发抖,咿呀乱叫。 秦青洛低头弯腰推门而入,很是不耐。 眨眼之间,王女已半岁有余,脑门浑圆开阔,脸颊肥嘟,眼睛生得很大,与书中所言的富贵相如出一辙。 见她生得这般好看,又照养得极好,女子王爷莫名其妙心中多了层堵,这孽种本不该过得这般好。 应是裹在襁褓里,卷着几两剪开的碎银子,丢去家徒四壁的贫瘠人家,或是落魄寺庙,整日睡在秸草堆中,见人都瞪着眼睛不叫唤,饿了才知喊上几声,而不是这般娇弱地躺在白绫红花软榻里,饿不饿都要哭闹,活活一个白生这么胖的样子货。 “别怕别怕、囡囡别怕,赶年兽呢。” 祝莪刚点起湘竹素纱灯,就急急忙忙地回身把孩子抱起,连摇带哄,好一阵安慰,秦玥才慢慢安静下来,眼睛四处转来转去。 秦青洛拢了拢衣袖,她也能感觉到那脑袋倚靠在自己胸膛间。 待怀中的秦玥不再闹腾,祝莪侧过脸,轻声开口道:“教主送来的信,王爷看了吧。” “自然看过。” 高大女子沉吟片刻后,出声道: “祝姨你要随公孙教主一道北上去湖广?” “嗯,还有智慧圣女也会随行,此行事关持世明使传承,若完全落入白莲教这等妖邪之手,于圣教无益,更叫魔主逞凶。”祝莪熟稔地摇着怀里的婴儿,眼睛抬也不抬,“王爷也知道,明面上我圣教虽为白莲教叫好,这一回也是打着助拳的旗号,可白莲教到底只是寄生各处的渣碎罢了,无生老母派释迦摩尼和弥勒佛下凡,亏他们说得出口,画上的老母还一副王母娘娘打扮……” 没有旁人在场,祝莪对白莲教的轻蔑不加掩饰,因她的缘故,秦青洛对白莲教乃至道佛两家都并无好感。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不了解其中纠纷,恰恰相反,为缓解南巍自汉唐以来的土司和汉人间错综复杂的关系,秦青洛对于各教的渊源都理得极顺。 “我不阻你前去,也知道持世明使何其重要,只是…不与你同去,我不放心。”秦青洛缓缓道。 神教经文中,持世明使手提十重天,分开明暗二宗,将天下邪魔镇压于无明世界之中,并解救众生明性,霞举飞升至光明世界。若以神教向道门中人传教的方式来讲,持世明使便是将仙界与凡间分开,让众生的魂魄尽数进入仙界,而妖魔鬼怪则留于凡间之中。 祝莪回头看了秦青洛一眼,柔着嗓音道:“这一回王爷不能同行,一则湖广教乱闹得再大,也成不了气候,攻不进京城,王爷若是这时现身湖广,定会落下口实,让天下士人心生忌讳,白白损了名望;二则这是圣教内的事,不好让王爷插手,而且王府年后的大小事宜也需王爷处理;三嘛,姨没法放心玥儿一人…” 说到末尾时,祝莪摇了摇怀里的秦玥,话音虽有点打趣,但其意思已不言自明了。 秦青洛闻言冷笑一声,“我也不会专门看她。” 应过这句话后,她垂眸思索起祝莪前面的话语,微微颔首,就前面两条,她就确实不能与祝莪一并同行。 女子王爷从来都明事理,并不过多挽留,只是道:“我叫人备好行李。” “我自己来就行了,要备什么下人们也不全知道。” 祝莪说完,把秦玥放回到软榻上,这时鞭炮声渐歇了,那圆润的眼睛仍瞪大着,双手无意义挥舞间瞧来瞧去,似在回味那劈里啪啦的吓人声音。 秦青洛怎么看怎么觉得碍眼,祝莪怎么看怎么觉得喜人,她没看王爷几眼,目光就又黏回到秦玥身上,道:“不过有一件事姨不放心。” “什么?” “还能是什么,吃饭的事呗。”祝莪这回又瞧回高大女子,慢悠悠道:“这么丁点的孩子,姨怕你不上心。” 秦青洛扫了眼已占了半张软榻的女儿,道:“这么丁点?” “也就二十多斤重。” 祝莪眼里,秦玥总吃得不够多。 实际上这是极能吃的主儿,一天吃上八九回,比寻常婴儿都多,要三个奶妈才能供得起,王府加了不少俸以外,她们这几个月来吃的都是胭脂米,过年还裁了几件新衣……这些事,秦青洛都算过几回,看在眼里。 “你放心去就是了,有奶妈在,王府不会短了这孽种。” 祝莪听她一口一个孽种,心道她不放心的就是这个,不过她仍柔柔的笑了笑,缓缓道:“奶妈子虽说方便,可这么丁点的孩子生了下来到现在,连点母乳都吃不上,为免太可怜些了……” 寒风扑打门窗, 高大女子骤然眼神凌冽,气势摄人。 祝莪退了半步,一时沉吟不语。 暖房内像是坠入冰窟一般,半点声音都没有,秦玥也没有一点哭闹,她缩在软榻上,眼睛一眨不眨。 类似的话,祝莪之前就说过一回,只是秦青洛极不喜欢,反应激烈,所以祝莪也暂时搁置下来,可眼下她要离开南疆,也不知何时回来,她不担心秦玥吃不好穿不暖,只是担心这孩子不把秦青洛当娘。 需知一岁前,从来是孩子认爹娘的最好时间。 半晌后,祝莪轻声道: “孩子靠奶认娘,到时万一那人知道了,随意找女人一喂,这孩子不就不是王爷的了吗?” “她不是我的最好。” 出乎意料的,祝莪沉思片刻后道: “…成,那送走吧。” 秦青洛不住问:“送去哪?” “送去寅剑山里,送到剑甲手上,他一定会知道,他见到了,就明白恩断义绝,以后不会回南疆来了。” 哪怕知道这话半真半假,但秦青洛听到时,心底忽然空了一下, “…祝姨你舍得?” “不舍得,但总得给她喂些好的,我以后就指望她养老了。对了,说不准她大了之后,不敬生母,认他不认你,拿着你的钱跑他那去了……”祝莪嗓音幽幽。 话音落下,秦青洛忽觉胸口涨得厉害。 硕人女子沉默了好一阵, “我自有定夺。” 能有这答复,祝莪微微颔首,不舍地看了秦玥一眼,便自暖房中走出。 湘竹素纱灯照旧亮着,灯光明灭间,那素来自傲的女子王爷头颅微垂,似在垂眸长考,又似是呆立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 秦玥扛不住饿,哇哇叫了两声,正是这两声,让女王爷螓首微抬。 她吐出一口气,转身推门叫婢女去寻奶妈。 不一会婢女就急匆匆回报道:“王爷,几个妈子都回去探亲了,王妃说给她们放半天假。” 秦青洛怔了怔,明白祝莪故意如此。 她忽觉不知所措,胸口涨得愈发厉害,遣走婢女后,秦青洛又挤进暖房中,再一次看向她口中的孽种。 厌恶、憎恨、刺眼、敌视,许多恶感萦绕蛇瞳,还有些…茫然。 女儿瞪着大眼睛瞧她,目光聚在丰韵处半点不挪开,贪婪地吸允手指头。 秦青洛回过神来时,惊觉手放在衣襟处,放下手冷声道: “看我做甚?饿着。” 秦玥受不了这委屈,大声哭了。 哭得很响亮。 女子王爷长出一口恶气。 ……………… ……………… 远在千里的陈易忽然心悸似般地一痛。 他的脚步停住不前,让跟在身边的殷听雪一阵奇怪。 小狐狸马上听到什么,疑惑道:“心口疼?” “嗯…” 陈易应了声,这心口痛得很没来由,像是来电般由内而外的钝痛,叫人防不胜防。 “怎么会突然心口疼呢?” “我跟谁心有灵犀吧。”陈易应得随意。 这话落下不到半圈,他说时无意,此刻听时有心,没来由地想到自己出世不久的女儿。 走江湖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时不时会想到秦青洛和祝莪,更时不时会想到这未曾谋面的孩子,每一想到,总是止不住担忧。 陈易发现自己有些怕秦青洛对她不好。 治不了自己,女王爷还治不了自己的女儿吗? 纷繁杂乱的心绪落入殷听雪的耳内,小狐狸低垂着脑袋,半句话都没多说。 “哎,两位道长怎么不走了?” 李成行已走远一段距离,回过头喊道。 “没事,这就跟上。” 说完,陈易便拉着殷听雪赶了上去。 话说回上午为这李家超度了魂魄,缔结了一桩幽冥姻缘,自然而然地就跟领人送婚的李家大公子李成行结识起来,常言道结善缘得善果,更何况是有法术的道人,李成行于是盛情相邀二人到镇上接风洗尘,陈易也没有推辞,应了下来。 “龙道长,话刚说到哪了,哦,说到这场婚事是家父定下……” “对,令尊可好?” “家父三年前就走了,我为此丁忧回来,明年有阙员再上任。”李成行走在前面引路,“也是守完孝不久,不然我也没法了却家父这桩遗憾。” 陈易微微颔首,大虞从来以孝治天下,他自然明白这些门门道道。 他想了一想,问道:“这定冥婚的鬼媒人是谁?” 凡间若无媒人说媒,私下定亲都做不得说,讲究的就是“明媒正娶”四个字,而定冥婚也需鬼媒人,往往是城隍庙祝,陈易随口这样一问,是想让李成行引见一番,借此让殷听雪长些见识。 果不其然,李成行道:“当然是镇上的吕庙祝。” “可否为我引见一番?” “不是难事,不过吕庙祝不一定闲得下来,她这几天给搞得焦头烂额。”李成行顿了顿,补充道:“镇神最近不太灵验。” 陈易听完后眉头微挑, “照这话的意思是…以前灵验?” 普天之下,五湖四海,不灵验的神好见,灵验的神可不好找。 李成行给了个肯定的回答道:“可不是嘛,以前不知道多灵,家父当年去求个进士,果真就中了个‘同进士出身’,我原来不信,后来赶考前求了一求,也中了个举人身,不算辱没家门。” 陈易眉头又是一挑。 嚯, 有点意思。 ……… 夕阳西下,昏红的霞光照着小镇,地上烧过鞭炮的红碎纸映照着上元的喜庆。 上元节一到,哪怕天色见晚,镇上也是热闹非凡,人头攒动。 镇口处贴了张通缉令,是县里不久前发下来的,等到这新年上元节一到,才趁时贴了上去。 画上的人模样丑陋,接着便是姓名与诸多恶行。 “这是那个陈易陈千户?” 李成行步履不停,侧着头看了一回, “没想到长得这么不是东西。” “是啊!” 陈易加重了点声音,听上去像是义愤填膺。 他转头看了眼画上的模样,嘴角微抽,这岳丈未免太过公报私仇。 殷听雪侧眼看了看,接着应声道:“长得确实不怎么样。” 陈易瞧了瞧她,只是掐了掐她的小手,小狐狸缩了缩,但闷着声没有喊疼。他想到她这是吃醋了,就没跟她计较。 走过镇头,陈易四处张望,不消多时,再次停住脚步。 左侧立着间破落的城隍庙,庙门破开一半,石板夹缝生满杂草,尽管来往人头攒动,但却没几个人看上一眼,里头的香火也是三三两两。 大过年的,城隍庙这么被冷落? 陈易眉头皱起,绝大多数人都是有神就求、有佛就拜的性子,无论台上坐着的是佛陀菩萨还是仙人天神,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多少寺庙香客分不清大雄宝殿的三位佛谁是谁,不照样还是勤快上香嘛。 大过年的,连路边的野神都能受几炷香,何况城隍爷?可这里连城隍爷也没人供奉。 是城隍爷不食人间烟火? 还是说…是这镇神太灵验了… 光是祭拜他就成? 第四百九十一章 问鬼事(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进了镇子不久,见大红灯笼高挂门头,张灯结彩一派喜庆景象的院子,就是李府了。 据李成行所说,其父亲李贤乃是黄龙初年的三甲同进士出身,授官身、领俸禄,未补实缺,寻常富户乡绅被尊称“某某员外”,都是虚的,但这可是货真价值的“候补员外郎”。 而李成行自称才学不如父亲,过去也轻慢过镇神,因此只许到一个举人,曾出仕做过八品的教喻,虽说没两年便因丁忧回乡守孝,但也趁此结交了一批好友,或是同年,或是后辈。 一进士一举人,李府无疑是镇上的豪富,远远就能看到亭台楼阁、雕梁画栋,进内院后就见极其精致的园子,回廊曲榄、小榭楼窗,莺莺燕燕几位丫鬟迎了上来,一阵嘘寒问暖,李成行随意交代应付几句,接着问道: “客人们怎么样了?” “还没喝酒,都在等主子回来。” “这像什么话,赶紧快把酒上了先。” 李成行忙叫丫鬟们去备酒,接着转身跟陈易二人道: “今日上元节,家中摆了诗会,宴请了些朋友来,两位道长是否有意举杯痛饮?” 陈易倒不介意,走江湖这么久他素来能将就便将就,何况斩却了上尸和中尸后,便绝了许多不必要的欲望。 他笑着应道:“那事先说好,我可没什么文采。” “道长谦逊了,跟我来吧。” 李成行引二人走到后院,四周都是白墙,三两株梅花种在边上,冷棕色的冬竹掩映着一处八角轩,远看就能见到几个人影朝这边招手。 书生们当即停下吟诗作对,只听一人朗声笑道:“主人到了,不枉我们等了这么久。” “哈哈,就等致远兄办完事回来,开酒开酒。” “本来没诗兴,但见这人影从梅花处走来,当真有意趣。” 随着几声话语落下,院落当即热闹起来,李成行迎上去与众人寒暄,陈易则四处张望,虽说不是第一回来诗会,但因肚子里没多少作诗的才学,不免觉得格格不入,与他相较,殷听雪则颇觉有趣,杏眼里冒着点点光晕。 来回走动的丫鬟们忙着烧火煮酒,添上纸墨。 李成行说笑间已抓起了豪笔,接着在一种锦袍的簇拥下转身道:“这两位是路上结识的道长,据说是京畿人士…..” 三言两语,李成行便向这一众士子介绍了二人,大虞士林素有玄修之风,听说是京畿来的道长,书生们既热情又好奇。 李成行旋即为二人介绍这些士子。 “这位是章郎,单名俊,字子应,这位是耿郎,名蕴涵,字正雅,这位是段兄,本地才子,名思源,字问渠,这位是杜兄…….” 一一见过礼后,陈易随意寒暄,接着打了个稽首道:“贫道与师妹见过诸位。” “莫看道长自称‘贫道’,道法可一点不贫,当时我们在坟地边上,听道长诵过经后,竟然感觉不到半点阴森。” “真有此事?” “骗你们作甚,道长是真有本事的。” 众士子都来了兴致,道士里坑蒙拐骗的多,有本事的实在少见,此刻全都半信半疑。 其中一位身着青袍的面目轩昂的士人章俊当即来了诗兴,自丫鬟手里接过一碗酒,走前递过去道: “两位道长这般年轻却有本事,委实罕见,我填首梧桐影相赠。” 陈易客套几声“不敢当”,接过酒就见章俊回身取笔,捏毫沾墨,另一手虚握腹前算着音律,提笔写下一首短词。 “清道人,天台女。湖水行风云散天,悠然道法无言语。” 诗词落下,呈现到面前,陈易等几位书生连声说“好”时,才有样学样道:“好词、好词。” “道长可莫急着说好。” 那叫段思源的士子说着,转头笑问道: “章子应,‘湖水行风云散天’,这有风有云,但哪来的湖水?” 章俊笑着应声道:“不如问渠兄的‘隔窗残烛剪秋灯’。” 众人于是开怀大笑,诗兴俱是攀登起来,美酒的醇香飘荡轩内,李成行为众人分酒,招呼着大家坐下,几人围在一块行酒令,站在案前,或是对词,或是对诗,还有人说起这一路走来的各种经历,讲得绘声绘色。 讲到动容处时,自行附上做出的诗篇,多是残句,叫几人一块对。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众人诗兴越推越高,越来越浓,从一开始的因事论诗,变成借事谈诗,最后又是编事接诗,书生们摇头晃脑,举酒论诗中狂态毕露,无不尽兴。 “青山流水落花中,有路穿云第几重?” 章俊兴致很高,酝酿片刻,朗声诵道, “谁来接?” 几位士人纷纷应了几句,诸如“自是人间无富贵,却须身在此高峰”,“不是游人能访道,未曾相识也相逢”……但都难以叫人满意,浓烈的诗兴一时遭阻。 只见段思源垂眉思索后,转头看了陈易一眼,一亮道:“借问道人禅定处…..” 在“处”字停了许久,几只耳朵探出,嘴巴也跟着把“处”拉长,段思源朝陈易举杯,以眼神示意,一众士子也朝他看了过来。 这是叫陈易对诗了,同乐共饮…… 陈易头皮发麻,寻常道人除修道外并无杂务,琴棋书画样样不缺,对几首诗词手到擒来,远的譬如吕洞宾、又譬如白玉蟾,近的就是太华神女殷惟郢,可他陈易野蛮惯了,哪里懂什么诗词。 众人都把“处”字拉得肠子般长,可陈易一时还是没有言语,李成行意识到什么,开口道:“这句太难对了,佳句本天成,道长顺应自然而已……” 道理大家都知道,只是这么一来,便冷去了许多兴致,于是轩内一时面面相觑。 陈易吸了口气,没法,不会就是不会,只能承认, “贫道游山玩水惯了,不学无术,对诗词一窍不通……” 说着,他的手掌刺了下,侧眸见殷听雪给他使了个眼色。 轩内的热火朝天被打断,弥漫起一阵落寞,书生们只能笑几下,哪怕略作缓解,只是落寞终究是落寞,但这时,忽然听那道人一句转折: “但等贫道略施小术,便把这一窍给通了。” 众人疑惑不定间,只见道人掐诀诵咒,眉目间蒙上层薄光。 陈易用眼角余光看了殷听雪一眼,随口漫吟道:“借问道人禅定处,石梁飞涧泻寒松。” 周遭一众书生眼睛一亮,连声道“好”。 道人端坐间只是一笑, 众人啧啧称奇, 这是真有本事啊。 轩内随后连起了几句诗,还不待对上,就都齐刷刷地看向道士,后者云淡风轻,一一应对,得体相衬之余,足见文采,哪里有半点不通文墨? 人堆里,一人想到什么,朗声道:“道长!道长!我想请问一件异事。” “自然可以。” 那士人略作回想后,缓出口气道:“当年我去河北拜师求学,见到有食人者,那口锅里煮着个小孩…..” “眉稀、齿疏、筋黑、目赤?”两世为人,陈易遇到过数回,其中一回就是跟殷惟郢游历地府之时。 “没见到人,我这手无缚鸡之力见到了怕是回不来了,我跟你说,事情诡异不是诡异在这里,是诡异在……”士人心有余悸,有些颤声道:“我揭开锅,想给人收尸埋了,刚放到地上就听嘣的一声,那小孩活着跳起来,直接跑没影了!” 陈易闻言笑了一声,缓缓道: “这是人参精,你碰到的哪是食人者,就是个采人参的樵夫。” 众书生本来听那士人说得怜悯心都提了起来,这时听到解答,不由惊奇,那士人了却了一桩心事,舒畅许多,郑重地道谢过后,坐了回去。 这时只见方才赠诗的章俊上前,开口问道:“道长,这几天我频频做梦,梦到一个女人悬梁垂下,旁边还有一根绳子,往我脖子上套过来,起初还好,可最近勒得越来越紧,呼吸都呼吸不了,敢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陈易沉吟片刻后问道:“章兄可有红颜知己?” 章俊愣了愣道:“年轻时赶考,在路上认识了一位富家女子…….” “可是貌美?” “是。” “可是未婚?” “是…” “恰好又相中了章兄的才华?” “…是…道长都说中了。” 章俊连应了几声后,众书生纷纷投去好事的目光,他不禁脸庞躁红起来。 道人面带微笑道:“世上哪有这么多又貌美、又未婚、又看中才华的富家女子,女鬼而已。” “那这勒脖子…” “她是想让章兄一起当亡命鸳鸯。” 章俊面色苍白,嘴唇嗡了好一会后道: “那该如何是好?” 陈易抬起一只脚,笑着道: “她再出现到你梦里,你一脚把她踢开,她见你是个负心汉,自然而然就走开不再见你了。” “那…谢过道长解惑……” 章俊一时神色恍惚,犹豫许久后悠悠长叹一口气,其余一众书生们连连感慨,半辈子吟诗作对,谁喜欢孤芳自赏?谁不想有个红颜知己,可偏偏是头女鬼,人鬼殊途,只能棒打鸳鸯。 在这之后的时间,好几人都问了些奇诡异事,陈易一一作答,虽不会作诗,可走江湖这么久,两世为人,更多次斩妖除魔,应对起来得心应手,大小事情不仅一语中的,更能说清跟脚,他也尽量把前因后果都捋上一遍,只因他知道,殷听雪就在一旁听着。 殷听雪也听得很认真。 她发现其中不少怪事,只是捕风捉影,就是人闲着想太多,以为这里面有鬼,但其实什么都没有,而有些怪事,都不过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不必过多介怀。 比起这些,陈易这照顾她的一番心思,让殷听雪心底流淌起洋洋暖意,周真人说得不错,他总会悄悄地对人好,不叫人知道。 可恰好,她能听到。 少女知道,也不会点明出来,因她更知道陈易的脸皮很有适应性,面对周真人、殷惟郢时会很厚,面对她时却总是很薄…… 不久后。 几乎给轩内所有人都解过一回惑,有点口干舌燥的陈易喝了口酒水,刚吞入腹中没多久,又一人迎上前来。 是李成行口中的本地才子——段思源。 陈易对他印象还算可以,便随口问道:“段兄有何事?” 段思源沉吟了好一会,似在犹豫,好半晌后才开口道:“道长,近来我家中不知怎么,老是听到角落里传来奇奇怪怪的人声,我跟拙荆说过,她却什么说都听不到,起初我也怀疑我幻听了,但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有一回竟来到船板下……” “它说了什么?” “它…问我想不想保住家财,想不想一举中第……我不敢说话,更不敢答它。” “没更多了?” “…没更多了。” 陈易思索片刻,回道:“大概是讨封的黄皮子,不必管它,不要开口,等它知道认为在你这里讨不了封后,就自己走了。” 段思源面露苦色,欲言又止,好一会后才低声道:“实不相瞒,我至今只是个秀才,它说得太过诱惑…我怕我忍不住回答它……” “无妨。”陈易从怀里摸出一张黄纸,提起笔,请李成行帮忙拿点朱砂,“贫道为你画一张符,你烧了后把符灰放到床底,就再也听不到它的说话了。” 一张符箓一笔既成,黄纸上平凡的笔触隐有神韵,段思源接到手里,恭恭敬敬拜了一拜,旋即给陈易添酒, “谢过道长……” …………. 诗会既过,歇了一夜之后,翌日一早,陈易便让李成行带他去拜一拜所谓的镇神。 上元节翌日一大早,神庙外锣鼓喧天,人声鼎沸,镇民们围了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圈,揣着香火挤进门里上香,好不热闹,还有人为了一处空位发起口角,险些大打出手。 陈易看着这一幕,城隍庙被冷落如斯,这镇神却香火鼎盛,想来不可谓不灵验,甚至灵验过头了。 李成行凭借着员外的身份,带陈易和殷听雪自后门先一步进了庙内,一边走,李成行一边道: “前面就是了,我弄几炷香过来。” “好。” 浓郁的香火味渗入壁廊,陈易转入到大堂。 李成行弄来十几炷香,一边递过去一边道: “两位道长想上香便上吧,不过怕是要让两位大失所望,最近不太灵验。” 庙内很宽广,摆设却很简朴,五口大鼎里香火如小山般耸立,没一处有立锥之地,待陈易抬起头时,看见那五个挤在一起的泥塑神像,瞳孔微缩,只见他迟迟没有接香,沉默片刻后,竟吐字道: “它就该不灵验。” 第四百九十二章 不灵验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它就该不灵验。” 话音不大不小,落在庙中,好几人旋即转过眼来,朝那不知哪来的野道狠狠瞪上一眼。 李成行吓了一跳,赶忙把陈易拉到一边,压低声音快口道: “虽然现在不灵验,但道长也不要语不惊人死不休。” 说完,李成行双手合十,闭眼朝上规规矩矩拜了三回, “大神莫怪,大神莫怪,新年吉利,新年吉利。” 陈易面色平淡如常,尽览案上五具神像,烟火浩渺间,左侧两人身着青衣,手持枝条,右侧两人端着香炉,正中的人像浓密发丝间冒着独角,锈迹斑斑的元宝上站着的小孩仰着凝固的笑,扬起的香灰将那一张张面孔蒙得惨白…… 五猖神。 而行走江湖之人哪怕来自五湖四海,但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见山拜山、见庙拜庙,不是大伙多么虔诚,而是怕怠慢到了神佛,不灵验的神佛还好说,不会跟你计较,可若是灵验,那就不是正经神佛…… 这种神佛能不能赐福不知道,但能降祸是肯定的,一旦稍有不敬,教那神佛不满,就会降祸于你,轻则破财染疾,重则家破人亡,死都不知道怎么死,当不成明白鬼,其中也有乐善好施之辈,虽然法力不济,但也算有求必应,可野神里面,后者太少,前者太多。 这案台上供奉的五猖神,便是这野神中的一种,而且属于多降祸、少赐福。 所以陈易说它不该灵验,就在于此,甚至再极端点,不是不该灵验,甚至都不该供奉在这里。 待李成行领着陈易走回后堂,忽然耳畔边听到: “李兄,贫道方才不是故作惊人之语,这东西不能灵验。” 李成行转过头来,惊疑道: “道长的意思是…” “可听说过五猖神?”见李成行摇了摇头,陈易继续道:“这五猖神常常扮作五显神的模样,世人也因此把二者搞混,但五猖神可不是五显神,后者是正神,前者却是野神,绝大多数都是由五兄弟所化,而且这五人若非无恶不作,怨念深重之辈,断然变不成五猖神…… 换而言之,这是野神,还是邪神。” 这番话讲得极其专业,一出口,李成行面色微微泛白,他有些不敢相信,自他父亲算起,这镇神都是有福必应,有祸必降,五十多年来受千万香火供奉,竟是道人口中邪神?可昨夜又见过陈易的本事,李成行一时间半信半疑了起来。 “我虽然在外地没见过这般的神灵,可是这么多年以来,镇神从未为难过我们……” 陈易打断道:“野神有善有恶,最善者莫过于盘古,可善神是少数,恶神才是多数,譬如败军死将、譬如混沌山神,这五猖神就是后者,跟那些养小鬼的东西差不多,而且我看你镇上城隍庙荒废,只怕…城隍也早就鞭长莫及,法力萎缩,管辖不到这里。 说太多你也不一定听得明白,总之这不是什么好相与的神灵,比出马仙还麻烦,庙祝在哪里?带我去见她。” 李成行眼睛瞪着,缓了一会后道:“庙祝、庙祝是段关氏。” 段关氏…陈易一听,想起了昨夜诗会上见的段思源,忙问道:“…她丈夫姓段,是不是跟那段思源…..” “正是段兄母亲。” “马上带我去找她。” ……….. 段关氏虽是庙祝,却不在庙里,更不住在庙宇附近,据李成行所说,自一两年前起,段关氏便因婆媳不睦,而自己一人搬到老宅去住。 而李成行口中的不灵验,就是一年前开始的。 陈易暗自琢磨,这种不好相与的野神,不该灵验也不能灵验,按理来说不灵验应该是场好事,可偏偏问题在于,之前灵验,现在反而不灵验,这就不像什么好兆头。 路上再仔细一听李成行说,这座镇子多少都受过恩惠,得过镇神的应验,陈易便更觉古怪。 小镇不大,从镇头到镇尾只需一两刻钟,小镇的边界与一派绿意葱葱接融。 映入眼帘的是荒草萋萋环绕的院子,瓦舍寒碜,半碎的砖瓦留在屋檐,地上挤满灰尘,流露静谧的死寂。 墙根处爬满青苔和野草。 浓郁的暗青色阴翳间爬出手脚…… 陈易定睛一看,带护环的手,踩金元宝的脚,还有碎开半截的宝剑,荒草掩映间竟是一堆神像。 再上前两步,推开虚掩的房门,就听见“咔咔”几声。 门内,褪去色彩的神像堆如小山,手脚自上方滑落下来。 这一幕流露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李成行被吓了一条,十指都在轻颤。 陈易皱起眉头,四处打量,寻不到段关氏的身影,回头再一看这满屋的神像,一时竟搞不清楚这庙祝是在搞什么鬼。 神像里面,有仙有佛、有菩萨有罗汉、有钟馗有神荼……近乎无所不包。 陈易转头看了眼李成行,后者会意过来,嘴唇嗡嗡,壮着胆子喊了声:“关姥姥?你在吗?” 空荡荡的屋宇内并无回音。 陈易掐指微算,这院子里算不到有人的痕迹。 接着他转过头随意一看时,却发现殷听雪耳廓微动。 “听到什么了?”陈易问道。 殷听雪眉头皱了皱,接着自己也有些疑惑道:“有羊在叫…” 有羊在叫? 陈易更加疑惑,旋即出门往后院走了一圈。 等他回来时,果真牵出了一头山羊过来。 “咩、咩…..” 山羊见到陌生人,不安地挣扎几下,叫唤了数声。 “她在这养羊做什么?”陈易朝李成行问道。 李成行此刻觉得这院子冷风飕飕,渗入到院落间,叫心口一阵刺痛,再联想到陈易所说的五猖神,他颤着嗓音道:“我也不清楚,怕是驱邪吧…..” 陈易抓住山羊的嘴,看了一圈,生有内中间齿,两对牙,约莫三岁,道:“驱邪的是黑山羊,她这养的是白山羊。” 李成行也弄不清楚,他从前未曾想过这镇神有什么门道,现在只想快些离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山羊好像往他这里看了几眼。 冷风森森,李成行打了个寒颤。 忽然, 外面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声。 “致远兄、致远兄!” 李成行回过头,只见一位书生焦急地招手跑来, “不好了、不好了!找你好久了,你赶紧跟我们到衙门一趟、赶紧!” “出什么事了?” “段问渠、段问渠他…他杀了他娘,被衙门抓了!” 请假一天,去趟医院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左胸疼得一晚没睡,要去医院看看,请假一天,明天更。《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请假一天,去趟医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再请天假,明天更新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吃了药,休息得好些了,明天就更《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再请天假,明天更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百九十三章 杀人者(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几位官差,段思源人呢?” “在这押着,明天就押到县里去。” 李家也是这镇上,乃至近处县城上数一数二的豪富之家,更是有官身的举人,驻扎镇上的班头们不得不说话和气。 陈易出声问道:“里面关着哪些人?” “段家上下都在宅子里,三十多口,” 说着,生得好一张长马脸的班头打量了一番陈易, “小哥你是外地来的吧。” “过路小道。里面的人,可否让我进去见见?” 陈易眺望着眼前的宅子,镇子不是县城,没有收押人的县狱,逮到人往往只能就地关押,收拾好翌日再押送到县城中。 差役们素来很讲规矩,见他不给点好处就想见人,一下就刚正不阿起来。 “杀人大事,公事公办,县令提审前可不是想见就能见的。” 陈易直接道:“我有钱。” “法不外情,既然你苦苦求情,下不为例。” 陈易把手里的牵绳丢给李成行,让后者牵着羊,旋即便踏进宅院里,殷听雪赶紧跟了上去。 段府占地不大,不如李成行的李府,有中庭但没有别致的花园,只是个寻常府邸,段思源弑母被揭发后,差役们便把这里给包围了起来,将段家上下都困在宅子里面,不允许进出。 殷听雪侧头看了看。 像是听到院子里有动静,窗户边上有影子闪过,似在朝这边看着。 陈易一马当先地推门而入,就听里头惊吓一声, “谁,是谁?!” “李成行让我来的,我想见见段兄。” “…要见我相公做什么?” 说话的是位女子,自屏风后绕出,姿容娴美,高高盘起的头发乌黑,憔悴间身形飘忽,眼角间有些许细纹,像是一夜老去许多。 陈易拱手问道:“不知夫人怎么称呼?” “我姓曾,你喊我段曾氏,喊我段夫人都可以。”说着,段曾氏深深凝望了陈易一眼,眼中似有疑虑,还有些许失措。 陈易能体谅她眼下的心慌意乱,丈夫杀了婆婆,家中被官差围住,任谁遭这等大变故,都绝不会不动如山,更何况自古以来,历代皆以孝治天下,此等恶事一出,弄不好处死段思源后,就是全家流放的结局。 他出声宽慰道:“此事事有蹊跷,容我先调查一番。” 段曾氏脸色更惨白了,半晌后才重重地点了点头,朝陈易身上打量了一番。 殷听雪瞧见段曾氏的举动,吓了一吓…… 虽说身形憔悴,可不管怎么样,这是个人妻呢。 她一下警惕了起来。 陈易不知殷听雪是怎么个心境,眼下他对这座镇上的状况产生不小的好奇,只觉一团浓厚的雾水笼罩着小镇。 段曾氏指了个方向,绕过屏风,陈易便见到颓唐坐地、发丝散乱的段思源。 昨日宴上诗会还欢聚一堂,眨眼间便物是人非,段思源坐在地上显出一股绝望感,像是遭遇了难以承受的打击,丧尽了气力。 他听声响抬头看见陈易,喃喃道:“道长…” “是我。” “你怎么来了…”段思源肩膀抖了抖,颤了好一会,恢复了些气度道:“昨夜饮美酒赋闲诗问鬼事,岂可得乎?” “你先告诉我怎么回事,或许我能帮你。” “…这…我…我杀了我娘……” “尸身呢?” “官差收走了,”段思源瞳孔颤抖着,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做出了那番事般,“我怎会做出这般事来。” “冷静些,说说昨晚发生了什么。” “昨夜…昨夜我跟你道长你要了符箓后,就回家烧了放到床板底下,那时我心里忐忑,不知有没有用,就拿了把短剑放到床头边,一夜都不敢睡。” “你又听到讨封的黄鼠狼了?” “…对…黄鼠狼又说话了,跟我讨封,但听上去很虚弱,而且还几次三番地威胁我,我一狠心,就一剑捅过去,捅过之后…我感觉不对,然后再一听,像是娘的声音,我赶紧去点灯…发现就是娘……” 说到后面,段思源已浑身剧颤,似是随时都会因承受不住而自裁。 陈易听完后,又问道:“你娘怎会在你房间?”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黄鼠狼的声音也消失了……”段思源欲言又止。 “你娘是黄鼠狼精?” 段思源顷刻沉默不语,他似霜打的茄子般低着头颅,“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没想过、我没想过……” 陈易沉吟片刻,旋即又问:“你是被收养的?” 段思源瞪大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道长怎么…” 看来是自己说中了,陈易慢慢道:“黄鼠狼跟人讨封,此事由来已久,人学聪明了,听到也不开口,黄鼠狼不仅讨不了封,还会给扒下一层皮,可黄鼠狼也学聪明了,与其跟路人讨封,倒不如收养个孩子,待其长大成人,再跟他讨封。” 段思源的瞳孔紧缩,浑身僵坐原地,身上血液凝滞了一般。 许久后,他颤着嗓音自语道:“不可能、不可能,娘不是…..” 他俨然不相信养育自己多年的段关氏会是这般的人。 陈易并不理会,他略微掐指卜卦,卦象中上,看来他的猜测已接近真相,若庙祝段关氏真是黄鼠狼精,那么就能解释她为何能结识五猖神,也为何家中那么多神像….. 只是还有些问题解决不了,疑云仍旧重重。 “哪里是你卧房?” 段思源仍沉浸在深深的情绪中,恍若未闻。 陈易正准备再问,这时,貌美的段曾氏走了过来,低声道:“我带道长过去。” 殷听雪怵惕了下,面上则不动声色。 “好。”陈易应道。 段曾氏旋即在前面引路,走过廊道时,臀部轻晃,衣摆勾勒出曼妙的轨迹。 “这就是了。” 到了卧房前,段曾氏低声问道: “道长可否跟我一道进去?” “这是为何?”陈易听出她的言下之意,是撇开殷听雪。 段曾氏压着嗓音,近乎哀求道:“有事相告。” 陈易琢磨片刻后答应道:“好。” 旋即他转头看向殷听雪,吩咐道:“你在这呆一会。” 殷听雪眉头轻蹙,更加警惕了。 这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啊…… 而且,怎么感觉像是叫她守门把风似的…… 原因无他,陈易喜欢的人妻委实太多了,跟他有纠葛的八个女子里,林琬悺、冬贵妃、祝莪、秦青洛,四个都是人妻,已占半数,那时说喜欢人妻像是玩笑话,可多少真话都是玩笑着说出来的? 殷听雪旋即又想,周真人听说上辈子嫁过给他,其实勉强也算人妻,这样来看,他不仅好色,还好人妻。 小狐狸不能忤逆他,更何况他有正当理由,她眼睛微转,只好道:“我在这等你,查好就快些出来,很多事都等你教我呢。”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就跟周真人教你一样。” “嗯。”陈易重重点了点头。 他不禁想尽快查出个结果来,回头好好教一番殷听雪,那时她会露出好奇又崇拜的眼神,时而恍然大悟地“哦”上一番,等回去之后,也好叫周依棠看看,他教徒弟的能耐远胜于她。 段曾氏推开门,领着陈易入内。 木门压了过去,在殷听雪的视野里啪地一下重重关上了。 殷听雪松了口气,并没因陈易的心绪而喜出望外,只是稍稍安下心来。 虽说同样会时不时拿捏下陈易,但这点她就完全不像做同宗堂姐的殷惟郢,殷听雪并不得意洋洋,反而每一回都似是如履薄冰。 也正因如此,比起殷惟郢,陈易往往会更多听些殷听雪的话,似乎不听她好好说一说的话,心底总会多出些莫名其妙的负罪感,相识这么久以来,小狐狸都在巧妙地利用这一点。 殷听雪眺望远方,慢慢等待着,见远处枝叶摇晃,她没来由地想起了近日来看到的杂书故事,其中有个叫绿衣使者。 据传唐朝玄宗年间,长安有一巨富名为杨崇义,其妻子刘氏却与一少年李弇相好,于是杨崇义被二人合谋暗害,不知所踪。县令得闻此事,连夜调查,封了杨宅,涉疑之人及童仆辈,经栲捶者百数人,始终寻不到蛛丝马迹,就在一筹莫展之际,再查杨宅,听到鹦鹉大叫“杀家主者刘氏、李弇也。”旋即案件告破,此事被唐玄宗听闻,便将鹦鹉封为绿衣使者。 殷听雪不知自己怎么就想到这故事,只是想了一想,便掠过去了。 ……….. 卧房内,陈易蹲着身子,看到了地上的符灰。 他昨夜吩咐段思源若想应对黄鼠狼,便把符箓烧了之后把符灰放在床底下,而段思源照办无误。 陈易再转头看向地上溅开已干涸的血迹,沉吟片刻,掐指轻算。 是黄鼠狼的血无疑了。 陈易旋即再转头看向符灰,思索片刻后,一把手抓了过去,捻了捻符灰,接着眉头轻皱。 符灰里面散落着细微碎纸。 自己画符用的薄黄纸,一烧便会化灰,不可能会有碎纸,除非…烧了不止一张符。 而且自己给段思源画的符,事先也说明过是驱赶用,怎会叫黄鼠狼精虚弱不堪。 陈易慢慢回过头。 噗通。 还不待陈易开口,段曾氏便猛地跪了下来。 陈易眯了眯眼睛,道:“你干的?” “是…是奴家害死了婆婆……”段曾氏面上煞白,颤着嗓音道:“段郎先前多次跟我提过床底下有声音在叫,我为人妻子,哪怕一点都听不到,也想着找出个所以然来,我没有跟别人说,自己暗地里趁着去县城上香的机会问了问一个道长,那道长直言我家中恐怕有人是由妖所化,让我买一个照妖镜。 我在家里暗中照了许多人,婢女、仆役,还有段郎来往的亲朋好友都照了一遍,却怎么都找不到妖怪。 我本以为那算命的坑骗我,本想丢掉这没用的镜子,但见是个镜子,还是留下来用作梳妆打扮,不曾想哪一天我在园子照着打理头发,婆婆恰巧经过…….” 说到这,段曾氏停了下来,浑身发颤。 那时,镜子里,转过一张黄鼠狼的脸…….. 段曾氏跪地颤抖间已一时不知所言。 “那这些多出来的符纸是….”陈易打断她的思绪问道。 段曾氏鼓动鼓动了喉咙,继续道:“这些符纸,是我又去县城里买来的,但是怕暴露,就一直等着机会没敢用,直到昨晚看见段郎烧符纸,我就一起烧去,混入其中。 还有…昨晚婆婆中了一剑后,其实没死,她跑了厨房,似乎想拿炭灰画咒,但我跟了出去,接着、接着就…一刀捅进了心口。 我原以为、原以为婆婆死了,就会露出黄鼠狼的真面目,但想不到、想不到还是人的皮囊,道长、道长求你救救我们!” 看来这黄鼠狼精的死真相大白了,陈易瞧着段曾氏匍匐在地,算出她并未撒谎。 凡间刀兵杀妖,妖怪死后灵气尚在,并不会露出真面目,得请驱邪镇魔的桃木剑、金钱剑,才能叫妖怪暴露。 陈易出声道:“起来吧,我们出去,我去看看那具尸体。” 段曾氏得了答复,大喜过望,点着头道:“是。” 二人旋即推门而出,随意远望,雾霭深重,段府上仍旧笼罩着灰暗沉郁的气氛。 殷听雪见陈易走出,赶紧跟到身边,主动牵上了他的手。 陈易有点讶异,低下头就撞见她好奇的目光。 既然如此,略作解释,把真相提前说上一番也无妨。 陈易笑了笑,正准备开口。 忽听门外李成行一声惊叫,像是被拖拽了一般,大声道:“它、它闯进来了,我扯不住!” 那头山羊如有巨力,拖扯着李成行前冲而进,猛地跨过门槛踏了进来,羊角随羊头晃动,拼命地挤入了宅子。 陈易眉头一蹙,这头从段关氏家里带出来的山羊到底搞什么名堂? 忽然,只见山羊后两蹄直立而起,前蹄并拢,身子弯腰拱手一拜, “道长,我是李贤。” 山羊竟口吐人言, “我杀了段关氏。” 第四百九十四章 各执一词(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泛着绒毛的羊鼻子在喷气,前蹄并拢,身躯没法像人一般完全直立,也呈半弯状,那羊嘴张合间,舌尖吐着声音。 细瓦屋檐下,山羊竟开口说人话。 在场几人都不约而同地出现一刹那呆滞。 李成行第一次见这奇景,浑身颤抖,正欲站起,又噗通一下摔回地上。 正是这一下,让陈易回过神来, 哪怕早知这头羊有古怪,但当它真开口说话,仍旧惊奇不已。 倒是怪哉。 瞧着那说话的山羊,殷听雪摸了摸耳朵,怪不得她那时能听到羊的声音,却听不见具体在说什么。 陈易眼睛眯起个缝,打量这头山羊,忽地想到什么,目光挪向其唇部,生有内中间齿,两对牙…约莫三岁, “你是谁?” “鄙名李贤。” “那个…李贤?”陈易瞥了眼李成行。 李成行此刻也瞳孔骤缩,脑子几乎一白,下一刻,已是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 他瞪大眼睛打量,想靠近又不敢太靠近,难以置信道:“家父…也叫李贤。” “行儿,就是我。”山羊出声说道。 李成行懵了,上下打量一番,再度跌坐在地。 他爹三年前就死了,他还为此从官场丁忧守孝了三年。 这时一旁的段曾氏先一步回过神来,疑惑地看着这山羊,试探道:“真、真是李叔叔?”都在一座小镇,彼此都是来往的邻里,段曾氏自小便认识这不时到书院教书的李员外。 李贤没有否认,重重点头。 陈易也不等那李成行缓过神来,而是盯着这自称“李贤”的山羊看,问道:“造畜术?” “并非如此。”李贤摇头否认。 “哦?说来听听。” 陈易再仔细打量一番,见它眼睛是横曈,并不如人般圆润,而且骨架也偏小,跟一般山羊无二,造畜术是把人缝进羊皮里,做不到这种跟羊完全一模一样的地步,而它身上也果真没有一点造畜术的痕迹, “还有你说你杀了段关氏,又是怎么一回事?也说来听听。” 李贤点了点羊头,把自己的故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刚一打头,段曾氏就吓得跪倒在地上。 …………. 李贤首先说的不是段关氏。 而是其子段思源。 段曾氏朝夕相处的段思源,原来不是人,而是鬼。 而且不是一般的鬼,是那些南蛮之地里,被人以邪术供起来养的小鬼。 据说,在那一代不知叫百越,还是叫山越之时,那深山老林之中,结寨而居的人家里,往往都有一个供台,奉着一尊已风干成型的婴孩像,都是些刚出生不久便夭折的小鬼风干所化,当地人好吃好喝供起,神龛前一双碗筷,不为求财、不为求地,只求来日遭劫,小鬼为一家老小报仇雪恨。 于是一旦得知这家人供有小鬼,周遭的人往往都会敬而远之。 而段思源便是这小鬼,但不一样的是,它被段关氏取了下来,养在身边,不知怎么得了灵性,天长日久之下,竟与寻常人一般无二。 只是偶尔能听到人听不到的东西,看到人看不到的事物。 段曾氏听到这里,脸颊煞白一片,强忍着不往段思源的房间看,惊惧席卷全身,她一副牙齿打个不停。 她猛然想到陈易说过,黄鼠狼会养大个孩子,等他长大成人,跟他讨封的事,却怎么都想不到,段思源竟是鬼婴。 陈易这时也有疑惑,问道:“这段关氏,为什么非得养个鬼婴?” 黄鼠狼偷小孩的能耐虽不比姑获鸟,可能冒着风险豁出去偷上一个,也并非做不到。 李贤缓缓回道:“这段关氏也不只是黄鼠狼,而是死了的黄鼠狼。” “黄鼠狼鬼?”一旁的殷听雪惊讶道。 原来这不只人死了化鬼,妖死了也化鬼。 想到这,她不禁飘忽思维,那鬼死了又化什么? 李贤点了点头后道:“鄙人作羊后在这段关氏身边呆了三年,知晓些许内情,至于这段关氏为何这般,且待鄙人继续……” ……… 段关氏死于讨封。 如今这世道,凡人都知道黄鼠狼会拦路讨封,不仅没那么好骗了,大多打个照面便逃之夭夭,更有甚者,直接舞刀弄枪诛杀黄鼠狼,剥了妖皮,取了妖胆。 也正因如此,素擅偷鸡的黄鼠狼便顺手偷起孩子,含辛茹苦养大成人,之后向他讨封。 可惜的是,段关氏那时是传统派。 只一照面,便中箭而死,被剥开了妖皮,取出了妖胆,只剩下怨念深重的亡魂,仍逗留阳间。 活黄鼠狼要跟活人讨封,死黄鼠狼,自然就得跟死人讨封。 段关氏由此领养了被奉起来的小鬼,并取名段思源,将之抚养成人。 那李贤又是何时遇到她的呢,正是当年赶赴京城考取功名之时,突逢大浪,船上众人皆死,包括他的忘年知己,唯有他一人活了下来。 段关氏此时现身,明言他的命是她给的,李贤自然是一番大恩无以回报,需待来世做牛做马。 陈易听到这里,打量了眼李贤如今的模样。 李贤晃了晃羊头道:“她那时与我说,做牛做马倒不必,鄙人也不曾想竟是做羊。” 那一旁跌坐的李成行勉强站起,听到这熟悉语气,愣了愣。 陈易则从中捕捉到什么,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是死了投胎成羊的。” 李贤点头承认过后,继续叙述,这一世,段关氏叫他先考好功名,随后请她到镇上。 那时李贤不明白这是何故,如今才想明白,原来段关氏早早就看出他身上的端倪,盯上了镇上供奉的五猖神。 之后,李贤中了进士,却没有做官,他舍不得家业,就找法子拒官当了员外郎,他自诩一介书生,行的是不偏不倚的中庸之道。 而待他考取功名后回到镇上,段关氏也随之一道赶来,没几日后,便成了镇神庙的庙祝。 庙祝者,看护香火的奴仆也,可段关氏与其说是奴仆,倒不如说是五猖神的主子,这三年里,李贤观察过,寻常镇民跟镇神求财求名,镇神少有理会,但若是段关氏也在场,却几乎是有求必应。 那时的李贤却不知道这般情况,作为一介乡绅,见镇神远比之前灵验,这不是好事一桩嘛! 李贤看在眼里,喜在心里,等李成行成年之后,赶紧叫他去拜镇神,之后就去考功名。 哪怕李成行心不诚,才华也不济,但拜过之后,直接过了会试,中了举人。 儿子二十岁便中了举人,李贤喜不自胜,待李成行长些年纪,稳重些,对镇神心更诚,如自己一般中个进士,不在话下。 苏家一门三进士,他李家一门两进士,也只是差之分毫。 喜上心头,李贤为中举的儿子大摆酒宴,广邀四方宾客,无论穷的富的、远的近的,都可迎上一杯状元酒。 却说这一回,来了不少不认识的人,其中一位,竟是一位道士。 这位道士称自己是从县城赶来,见镇上城隍庙香火凋敝,很是稀奇,想跟李贤问个究竟。来者是客,李贤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可刚一说话,道士的脸就唰地白了下来,给了李贤一副照妖镜,叫他照一照那镇神的模样。 李贤见他脸色骇人,不似有假,过了两日便偷偷摸摸去照了一回,结果嘛… 自然是近乎肝胆欲裂。 李贤寻回道士,连忙求问解决之法,道士直言唯有请回城隍,赶走五猖神,才可保此地平安。 李贤听过后很是犹豫,五猖神毕竟坐镇镇子多年,虽有诡异,但耐不住灵验啊。 道士几回明言若不驱走,必遭劫难,到最后更是以横渠四句相激,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你既是士人,可当得起这四句否?” 李贤热血上涌,答应下来,协助道士布置好法台,并进了镇神庙,把五猖神给引出来。 不过嘛… 李贤是把五猖神引了出来不错,却也偷偷把道人的话跟五猖神说了一遍,商量商量请回城隍,想不偏不倚,两头讨好。 他一介乡绅,既想保此地平安,又不敢把镇神赶走…… 最后, 道士重伤而退,而五猖神并没有感谢他,反而清算起李贤的帐来,以此要挟他帮忙对付段关氏。 李贤吓得几乎魂飞魄散,哪里敢不从,赶忙去找段关氏……. 却又把事也偷偷说了一遍。 真是高不成低不就,到这生死关头,还想不偏不倚地走中庸。 段关氏治服了五猖神,却也受了伤,要用李贤的阳气回补,五猖神也对李贤恨之入骨,以答应段关氏永世为奴作代价,要李贤不得好死。 这二者相逼之下,书生又有何用? 无奈之下,李贤对着黄历,挑了个吉利的日子,脖子一勒,悬梁一挂,只能“郁郁而终”…… ………. 陈易听李贤把事都大抵说了一遍,微微颔首。 除了重要之处以外,他还捕捉到一个细节。 李贤得了面照妖镜,而这段曾氏,也得了面照妖镜,而且都是道士给的,那这道士,是否就是同一位? 算算时间,自李贤死后,到如今已有三年,那道士仍徘徊在县城之中,是为了什么,真是因斩妖除魔、急公好义? 世上并非没有这样的人,可陈易略一琢磨,又觉得不对,这道士若真想斩妖除魔,该去请师门兄弟一起过来,若他没有无门无派,就是散修,可散修大多不会在一地驻足,而是四处云游。 李贤叙述完后,许是口干舌燥,挪着蹄子转到中庭处,低头吃下一大口肥美杂草,模样就跟人说到口渴时喝一口茶般自然。 李成行瞪着眼睛看着这一幕,自语道:“爹?真是你?” “是我。”李贤吞下草后,回过头来。 李成行犹为接受这局面,指了指他自己道:“我、我…我昨日才为你上过香。” “嗯,你是个孝子,爹知道。”李贤平淡道。 李成行顺口道:“你也是个孝爹,儿子知道。” “臭崽子!” 说罢,山羊转过身去拿蹄子踹他。 李成行疼得大叫一声,跌倒在地,嘴里大喊:“妈的!真是我爹!” 陈易瞧见这一幕,错愕了下,自昨夜相识后来往,李成行都是正正经经的,眼下却露出这番模样,叫人讶异。 但也其实想想也是,许多人在外人面前正经,家里人前却没个正形,而且也从侧面印证这头山羊真是李贤。 教训过儿子后,李贤蹬着蹄子转过头,就迎面见到陈易思索过后,直直看它。 “你还没说你是怎么杀的段关氏?” 李贤慢慢道:“事也简单,这些日子来,不知为何,段关氏总往西边的山林里走,而且每一次回来,都愈来愈虚弱,愈来愈疲敝,于是,我与五位镇神见到机会,临时起意谋划,要将她除掉。 昨夜,她独自一人再入山林,五位镇神伺机而动,将她制住在柳树上,我旋即咬舌吐出羊血,叫她动弹不得,最后,一角顶死了她。” 山羊血有驱邪的功用,虽以黑山羊为最佳,但白山羊也有效用,再加上是舌尖血,必然有效,而且又有柳树这等阳木。 只是… 段曾氏惊诧道:“她、她不是死在这里的吗?我、我亲眼看见,她尸身还被带走了。” “怎么可能,我分明顶死她在林子里,尸身还挂柳树上。”李贤惊愕地说着,还扬扬自己尖锐的羊角,缝隙处果真沾有乌黑的血迹。 陈易眉头微皱, 两方的话对不上, 他掐起指头,算下一卦,更是讶异。 殷听雪侧头看了眼卦象,也愣了愣……卦象上看,竟都是真话。 两方各执一词,谁说不服谁,李成行此时看向陈易,不住问道:“道长,这…这该如何是好?” 只见那道士面沉如水,垂眸思索,最后勾唇淡淡一笑。 “李兄可听说过搜魂?” 李成行一惊,当下只觉汗毛倒竖,面皮发麻。 他颤颤巍巍道:“道长是说?” “只剩一个办法了。” 道人吐出四字, “通通杀掉。” 理一下大纲,明天早上更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如题,今晚的更新挪到明天早上《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理一下大纲,明天早上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百九十五章 天道(今晚还有)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通通杀掉。” 短短四字落下,场上众人心脏都唐突一跳。 一双双眼睛瞪得极大,像是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道长…没有说错吧…..”李成行颤着声问。 “他说的是真话,”陈易指了指李贤,又指了指段曾氏,“她说的也是真话,两个人都没说谎,那便两个都杀掉,一并通灵就是了。” 段曾氏终归是个女子,心里承受不住,双腿发软,噗地一下跌坐在地,脸庞肉眼可见地泛白。 李贤也是嘴唇嗡嗡,两对蹄子猛打颤,一动不动地定着。 殷听雪瞧了瞧一羊一人,也听不到半点撒谎的迹象,此刻不由地看向陈易,欲言又止。 陈易回过头,传音入密道:“闭上眼睛,什么都别看,也别听。” 殷听雪犹豫后点了点头。 “…会不会太极端了点?”李成行哪里肯看着他动手把李贤给宰了,又不敢得罪这道士。 陈易呵呵一笑,毫不拖泥带水地屈指一弹。 一缕剑光忽过,段曾氏的脑门处就开了一洞。 “啊!”李成行还没来得及反应,刚刚尖叫出声。 又一缕剑光飞去,李贤的脑门处也开了个洞。 “爹!” 李成行几乎是扑过去的,但为时已晚,那羊躯已痉挛起来,四蹄扑腾着,慢慢不再动弹。 父亲的性命在手中渐渐流逝。 他转过头去,眼神里除惊惧外,满是不解和愤怨,下一刻心火焚起。 “李兄莫急。”那道人朝他摆了摆手。 “我、我杀了你!” 李成行大吼一声,朝陈易扑了过去。 嗖。 又一缕剑光穿过。 李成行的额上也穿了个孔。 尸体往下滑去,慢慢没了生机。 眨眼地上多了三具尸身,陈易扫视了一眼,这一幕极为残忍,所以他才叫殷听雪别看。 他回过身,在段府的灶神神龛前抓了一把香灰,一边道:“告罪了,借点吃的。” 说罢,似是没听到该有的回应,陈易抬头瞥了眼灶神像。 伸手轻轻一碰。 黑面长须的脑袋滚落下来。 “样子货。” 陈易撇了撇嘴,又转过来,香灰往地上一洒,又从怀里揣出三炷香,各自一点,放到香灰上。 随着香火渺渺而起, 三缕魂魄随之从地上飘起,面上带着茫然。 待看见陈易时,三人才不约而同地惊叫一声。 忽地风过,格外阴寒。 “诸位莫急。”陈易再度摆了摆手。 三人忍住没拔腿就跑,缓了好一阵,低头看见自己身影飘忽不。 陈易这时才叫殷听雪睁开眼,少女好奇地打量着这一幕,“只剩个魂了。” 三人回过神来,段曾氏颤起声问道:“道、道长…这是做什么?” 陈易慢慢道:“搜你们的魂,确认一下,除此之外,就得问问李老爷子了。” 几人旋即转头看向李贤。 李贤疑惑地指了指自己道:“我?” “你死了三年,一下便投胎成了羊,有没想过其中不对?” “哪…哪里不对?”他儿子李成行回过神来问。 “流程不对。” 几人闻言瞪大眼睛。 以前都没死过,谁知道流程是什么? “人死之后,需守灵七日,之后便有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带入地府,经判决后再投胎转世,若有孤魂野鬼,则有城隍派人擒拿,带入地府,”陈易慢慢掰扯道。“你却略过这些过程,直接就投胎了。” 三人旋即恍然大悟,原来死了也得报官走流程。 “不过你们这镇子…”陈易瞥了眼那掉了头灶神像,“没有城隍也就罢了,灶神居然也不在。” 哪怕是富庶的苏杭一带,也不是县县有城隍,但一定家家有灶神。 人头上可以没官,但可不能没饭。 可连灶神也不在。 这镇子是什么龙潭虎穴? “总之,先搜魂吧。” …………… 该说不出意料。 搜过魂魄后,便能发现,二人所说皆是无误,更没有刻意隐瞒。 陈易早有预料,本来动手也不只是为了搜魂,而是为了这座小镇不按流程走的轮回投胎。 李贤缓过搜魂的劲头后,开口说道:“这么说来,我那时…似乎掉进了某个窟窿里。”他打了个往下滑的手势,继续道:“我坠着坠着,咕隆一声,就从母羊的肚子里噗通掉下来了,摔在干草堆里。” “不合常理,也不该如此,”陈易听过后,道:“需知生死轮回,本是天道。” “此话当真?” 忽地, 一道意想不到的声音响在耳畔。 陈易瞳孔微缩,目光微垂,落在方地上。 目光仿佛穿透方地,直抵某处。 方地中不大不小的空间里,竟多出个老妪,她身姿飘渺,背着手四处打量,像是在菜市场里挑挑拣拣一般。 不是那无生鼎中的圣女还是谁?! 疑惑之余,还有些许忌惮,她竟能自由出入,并感知到外界? “你怎么出来了?”陈易眯了眯眼睛,以心声去问。 老圣女并不回话,只是仍旧四处打量,似是等陈易先急不可耐地追问,所幸陈易极有耐心,更明白这缩在鼎里缩了那么久的老圣女,绝不会无的放矢。 许久后,老圣女终于先开口道: “生死轮回,本是天道?谁这么说的……” “人死了入地府去投胎,不是一直都如此么?”陈易旋即反问。 却听老圣女嗤笑了一声。 她像是听到什么可笑之事。 陈易不动声色,却听她笑过后来了一句, “佛教传来前,咱这中原大地,有什么生死轮回么?” 陈易微微一怔。 思绪停了那么一刹那。 “道长、道长?” 两声急促的唤声,叫陈易回过神来,再一回望,那老圣女一溜烟不见了踪影,该是缩回到鼎里去了。 陈易按了按脑袋,原本对这小镇捉摸不清的情况,忽然有了一点思路。 李贤等人正紧张地看着陈易,又试探地喊了两声。 一旁的殷听雪也戳了戳了他的手臂。 陈易把脑袋直了起来,问道: “你知不知道那窟窿在哪?” “啊?” 陈易一字一句道:“你刚才说的,掉进去就轮回转世的窟窿。” 更不出来,请假三天。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真的很想给大家更新,但就是更不出来。 生病完回来后,有个重新熟悉小说的过程,导致一些地方陌生了起来,而且在这过程中,也发现了一些之前没发现的问题。 问题说来也简单,那就是现在小狐狸太乖了,导致跟她的剧情有点没起伏,虽然一路上碰到妖妖鬼鬼,但是没有她表现的机会。 (其实在合欢宗的时候,小狐狸就有点这个迹象,但那时小狐狸跟陈易的关系还不明朗,而且有大殷的从中调和,所以就没有这个问题。说实话,小狐狸这种性格,似乎更适合每天待在家里等陈易回来,为他守住这个家,而大殷、闵宁反而能跟陈易一起去冒险。) 而且陈易现在的能耐也太强了,导致很多剧情没法写,只能不停地另辟蹊径。 大纲虽然有,但是我这几天回看,怎么看也怎么觉得不对味。 所以我在这里跟大家请假三天,请大家给我三天的时间去修改下大纲。 初步的想法是,增加小狐狸的表现机会,再添加跟其他女主的纠葛,让更多的女主们互动,诞生出更多的剧情。 总的框架,就是陈易一路往南走,平定完白莲教,解决完跟周依棠的问题之后,就一路入南疆。 所以真的希望大家能给我三天的时间,我要把这一切都理顺,理好,脑子里不断想出新的剧情来!!! 第四百九十六章 就在面前(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众人去寻窟窿前,李贤提议先去看一看尸身。 他分明记得他配合五猖神,把段关氏顶死在柳树上,如今段曾氏却冒出另一个说法来,他不由惴惴不安。 “就怕这黄鼠狼也有九条命。” 李贤说这话时,声音打着颤。 于是陈易便依照着他说的话,寻到了那颗柳树。 只见乌黑的血迹染在树干上,凝固的臭味飘到鼻尖,但李贤所说的尸身,却不见了踪影,只剩一块扯开的破布挂在树梢。 这一幕叫三个鬼都汗毛倒竖。 “我分明顶死在那的…”李贤颤着嗓音道,“这人…能跑去哪了?” 陈易瞥了眼,并不急着寻这无影无踪的尸身,因为那老圣女的插话,他更关心的是那轮回转世的窟窿。 李贤所讲的窟窿,他自己其实也不能确定何处。 他的记忆并不清晰,若真要他来寻,只怕先一通回想,再一通徘徊,到时黄瓜菜都凉了。 所幸的是,陈易并不把希望寄托他身上。 “道长…你确定在这?” “你魂里看见的。” 阴风飕飕,无言的寒意自伸张的草尖处蔓延,蒙着层难言的诡异之感。 好似这是什么鬼域。 三人都只剩魂魄,听到阴风吹来,下意识地缩起脖颈,但当阴风拂身时,又莫名觉得舒服。 还是头一次做鬼,三人都颇觉新奇。 但朝前一看,三人那点新奇劲就全都消散得无影无踪。 林木深深,高大的枯枝朝四面八方延申,新年后的天气寒凉入骨,耳畔边能听到些许离奇的声音,叫人头皮阵阵发麻。 虽然三人眼下都无头皮。 但还是幻麻。 三人看得心底发寒,忽地听身后一声催促: “还不进去?” 三人都打了个机灵,互相看了一眼,随后李成行且惊且怖地回头道: “道长…我们先进去?” “自然。” 短短两字落下,三人都哆嗦了下,都不敢有动作,随后段曾氏以期盼的目光看了殷听雪一眼,似是希望让那少女劝一劝自己的师兄。 毕竟,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段曾氏心想。 只见殷听雪退了一步,躲到了那道人身后。 最毒妇人心! 段曾氏心中暗恨。 陈易冷声道:“进去吧。” 三字一落下,任谁都听得出话音里的不容变通,三人都无可奈何,只能硬着头皮,转向这林木掩映的幽深小道。 进去归进去,可是谁来打头阵? 段曾氏心想自己一弱女子,总不至于冒两个男人前面,便往后缩了两步。 恰在这时,忽听见一道女声道:“夫人走前面,不然走丢了就不好了呀。” 段曾氏面色一僵,还不待她回绝,李贤父子便赶忙退开三步,为她殿后。 待三人的身影渐行渐远。 陈易却并没有急着跟上去。 殷听雪转过头,看了陈易一眼,出声道:“我们等下要去哪?” 陈易应道:“寻个道人。” 殷听雪知道他说的是那个给照妖镜的道人,不过一时还是没想明白,为什么陈易要找那个道人,她侧耳想听,但陈易掐起指诀,不给她听。 他太坏了。 殷听雪不禁地想,她晃了晃脑袋,旋即又想,所幸自己也不是很稀罕。 …………….. 昏黄压上天空,荒草萋萋的路上,一头青牛驮着个包裹被牵进了小镇。 俗话骂和尚是秃驴,道士是臭牛鼻子,瞧着很是气势十足,其实是厚此薄彼,和尚是真的秃,道士可不牵牛,许多道士一辈子隐修,甚至没见过几次牛,只因老子牵牛,便被骂做牛鼻子,所以道士被骂也不恼,冤有头、债有主,念一句无量天尊,叫祖师爷扛去吧。 不过这入镇的老道士是真牵牛。 一路念叨“让一让”、“借一借道”,这十五天官赐福后的翌日,道士牵牛走入了这座镇子。 只见此人径直走过荒草萋萋的城隍庙,半点不停留。 随意问过路人段府怎么走后,道士便来到了段府门前。 段府边上的树荫下,一群差役不知拿弄来了点小酒,或站或蹲,在地上投色子,划拳赌钱。 其中两个班头最为人高马大,站在门前,一个生着马脸,一个壮得像牛,跟手下争得面红耳赤,最后又不得不在起哄下灌酒豪饮。 “慢着,你是何人?” 马脸班头转过头来,恰巧见那老道人走近,呵斥了一声。 “这家人的亲戚、亲戚……” 说着,老道人从怀里摸出一两银子,带笑放到了递到了马脸班头面前。 马脸班头正赌到兴头,这老道人是不是段府亲戚不知道,但这一看白花花的银子,肯定就是他亲戚。 浓郁的酒气从鼻腔喷出,砸了老道一脸,马脸班头道:“快去快回,别耽误我们。” 说罢,夺去那一两银子,想也不想地砸进地上赌桌。 老道解下青牛身上的包裹,驮在身上,如愿以偿地走入段府。 待跨过门槛时,脸上笑颜更盛先前,摸入到府邸之中,寻到了困在房间里的段思源。 段思源的头颅仍旧低垂,还未从中冲击中走出,恍惚间感觉有什么走近,抬头一看,发现是根本不认识的人,顷刻慌乱疑惑起来。 “你、你是谁?” 老道并不着急,慢慢道:“贫道之前曾与段公子内人有过一面之缘。” 短短一句话,慌乱中,像是触及到记忆深处,段思源停了一停。 咦,他确实听过这个人。 那时妻子入县城,似乎是说过她寻了一位道士算命,不过是无关琐事,段思源那时并未多注意。 可如今,这道士怎么寻上门来了? 段思源颤着声,脑子似浆糊一般,只见老道把驮着的包裹慢慢放到地上,不知怎么,段思源不由自主地盯着那里看,像是里头藏着什么攥紧他心口的东西。 这老道驮了个什么进来? 包裹放到地上,里三层外三层,捆得极为严实,老道骨头似的手撕扯着扒开一角,一张苍白如纸的脸庞露在段思源面前。 段思源心被提起。 那是他娘的脸! 里面是他娘段关氏的尸身! 段思源呆若木鸡,脸色唰地比先前更苍白,等定了好一会后,方才惊悚地往后爬去。 而这时,耳畔边,忽地传来一道苍老的嗓音, “你想让你娘活回来么?” 段思源僵僵地把头转过去。 昨日碰到的龙道长都没有明言说让自己娘活回来,这此刻兀然现身的老道士却说能让自己娘活回来….. 可半晌后,他木讷地点了点头。 “好,那便进来吧。”老道笑得更浓烈了。 进来? 进去哪? 就在段思源百思不得其解,还想不出个端倪时,只见老道吹了声口哨,青牛已把脑袋探进窗户,他伸手掰开牛嘴,扯开牛舌,黑黝黝的牛口暴露在段思源面前。 “进这。”老道朝段思源眉心探出了另一只手。 还不待段思源反应。 他就感觉双脚一空,低头看见“自己”瘫软在地,还不待他后悔尖叫,接着就被塞进了甬洞,像是掉进了一个大窟窿里。 砰。 牛嘴被阖上,青牛伸着脖颈吞咽着什么。 老道捆好了尸首,驮着跨出了门槛。 ………… “草,又输了!” 马脸班头骂了声,众人的目光下不甘不愿地,把刚到手没多久的银钱推了出去, “给、都给你们,吃死你们,喝死你们!” 差役们喜滋滋地瓜分银钱,用牙咬了一咬,见是真的软乎后,更眉开眼笑, “班头大方!” “嘘,瞧你说的,马班头会计较这点?” “嘿嘿,我不没见过钱嘛。” 手下的差役们一唱一和着,听他们口口声声夸自己大方,看着那咬出深深凹痕的银子,马脸班头的心烧似地疼。 这是不搀假的实银子啊! 那老牛鼻子哪骗来的脏钱? 马脸班头没骂这群赌走钱的手下,心底反倒怨起那贿赂的老道来,谁叫他这么实诚,给的竟是实银子。 正想着呢,说曹操曹操到,脚步声骤起,马脸班头一个转头,就见那老道牵牛走出段府。 马脸班头心里忽生一念。 老道一只脚还没踏出段府,就见那壮硕的马脸班头堵在面前。 “见过人了?” “多亏了差爷。” 老道正要往左走,马脸班头便往左跨一步,转而往右走,班头又跟着右走一步。 “差爷…这是……”老道露出质朴的笑脸,“拦着我不给走么?” “不是拦你,入狱前见亲戚一面,人之常情,我也能理解,但是法不容情,最近县里来个新县尉,三把火烧得正旺,抓得紧,一不小心,明天下狱的就是我们了。我们心软开方便之门,你们呀,却拍拍屁股一走了之,怎么不晓得多体谅体谅我们的难处?” 老道的面色僵硬了几分,低着头正想装听不到,牵着牛就硬往外走。 马脸班头挥了挥手,就见几个差役站起身来,围在身后,好似一堵高墙。 老道颤起声道:“差爷你这欺负人啊!” “你有难处,我也有难处,不懂互相体谅,反而冤我们欺负人?”马脸班头拍了拍手,冷声道:“道爷,你能冤得了我们么?” 说罢,马脸班头摊开了手掌。 老道盯住片刻,只好从袖口里掏出一两银子,可那大手还在,老道无奈,只能从口袋深处又摸出二两,但马脸班头还是不缩回去,老道深吸一口气,脱下梆臭的布鞋,从鞋底摸出最后一两压扁的银子。 马脸班头露出笑容,这才施施然地退后几步,放老道牵牛离开。 待老道渐渐走远,马脸班头回过头,把那几两银子甩到地上, 至于剩下那压扁的一两,太臭了,马脸班头想了想,塞进裤裆里,镇一镇这股怪味。 “来,接着玩!” 银子堆成小山,他抓起色子,正准备往下豪气一甩。 吱吱,忽听几声怪叫,马脸班头只嗅到股臭水渠的味,转头一看,哪里还有堆积成山的银子,分明是几十头尾巴相衔的鼠王! 马脸班头定了下,脑子嗡嗡一片,还不待反应。 嘶! 裆口一疼! ………… 老道牵着牛走在上坡路上,回过头,远远瞧上最后一眼。 树荫下,差人们手忙脚乱,而马脸班头倒在地上,缩成虾状,发出痛苦的呜咽。 老道嗤笑一声。 满地乱爬的老鼠疯了似地咬人,接着仿佛食人般大口舔舐飞溅出的血液。 仿佛里面流出的不是血, 而是黄澄澄的香油。 “福生无量天尊。” 老道道唱一声,牵牛转过头去,慢慢走出这座小镇。 ……….. 老道牵着青牛,驮着包裹,照着来时的路走。 沿路无非随处生长的野花、杂草、树木,暮色沉沉下,交叠成灰暗颜色,跟来时的景象如出一辙。 然而,他那苍老的眉头不知不觉间皱紧起来。 这路很叫人熟悉。 老道心思沉重。 而且…越来越熟悉! 林木夹杂的烂泥路上,万籁俱静,周遭死寂一片,分明是黄昏,天上却不见归来的林鸟,巨大的落差让老道心里愈发不安,而手边的青牛也蹬起蹄子来。 可老道只能继续走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道路出现了一点不同的景色。 只见一位年轻道人抓着一小女冠的手,站在昏暗的十字路口,面朝着幽森阴暗的前路,似是犹豫不决。 老道停住脚步,掐指算过一卦后,才慢慢上前。 而他走近时,那道人也转过头来。 “福生无量天尊,道友别见怪。” 老道打着招呼,牵牛走上前去打了个稽首, “不知怎么称呼?” “贫道姓龙,跟师妹一道远行,未取道号。” “山野散修,号梵空子。” 道人回了一稽首,旋即问道:“梵空道友也迷路了。” 看来此人也被困在这里…老道一时也走不出去,微微颔首。 走南闯北,本就容易路遇奇事,更何况是这座镇子,老道留着三分警惕,旋即心想,此人困在这更久些,倒可问问情况。 老道眺望远方,面露疑惑:“道长可知…这是怎么一回……” 话还没说完,那道人就道:“黄昏时分,阴阳混淆,是魑魅魍魉最昌盛的时候,道友不会不知。” “说来…此地确是阴气格外浓郁,” 老道点了点头,笑道: “那不知哪头妖魔,竟敢拦你我之路,真是太岁头上动土,倒了血霉,找了死路。” “巧了,” 那道人勾起笑道: “就在你面前。” ———————— ps: 请大家放心啊,这本书肯定不会切的,这是我的第一本精品,无论如何都不会切。 说是请假三天,但不知不觉停了五天。 原因也不复杂,因为我要重新规划好剧情的方向,又要兼顾好各个女主的剧情,还有重塑世界观的架构,导致不得不花更多的时间。 而最重要,也是最关键的一点事——我寻回了热情。 这个过程很复杂,很坎坷,细说起来几千字都说不完。 但.我终于经历了长时间的迷茫后,寻回到了热情,从前我对许多地方都很麻木,但现在我对书里面每一个字符都充满好奇。 就好像文字在对我说话,在慢慢跳动,噗通、噗通。 而这里面最标致性的一个小事件就是,我在qq群里面无意间看到一张图片,只是一张比较普通的图片,而那个群友也只是感慨一下太阳很暖和,不过是一个平凡得下一刻就会忘记的几秒钟。 可在我看见那图片的一刹那,文字就滑过脑海。 “层层叠叠云雾堆上天空,太阳已熠熠生辉,光芒万丈,不经意间的画幅透着饱满的生命力,越来越普照到我的方向,我划过屏幕,又去而复返,入了画幅之中,就见近处树影好似融化的群魔。” 短短一瞬,我就经历了一场奇妙旅途。 这个时候,我就知道,我确实寻回热情了,能够把后面的剧情都写好,都写完。 所以在这里再说一遍, 请大家放心啊,这本书肯定不会切的,这是我的第一本精品,无论如何都不会切。 跨年请假一下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晚一点更,可能要凌晨《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跨年请假一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百九十七章 还差一个(新年快乐)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风趣。” 梵空停顿片刻,须臾后大笑出声: “道友真是风趣。” 陈易慢悠悠笑问:“不知怎么个风趣法?” 老道扇了扇鼻尖的风,道:“道友有所不知,我这鼻子冲龙玉神兴盛,比狗还灵,道友身上…可没半点妖气。” “那你身上呢?”陈易忽地反问。 梵空一停,笑得更厉害了,抬手道:“道友原来是被困山中,疑我是妖,想诈我一诈。” 山林野修大多无门无派,游走五湖四海,路遇异象,自然警惕万分,若这时走过一个人来,就更是心中警惕,怀疑那是什么魑魅魍魉,讹上一讹,诈上一诈,让它主动现形,这样的手段,梵空再熟悉不过了。 只见那道人眉头锁起,又问道:“真不是妖?” “自然不是。” “你鼻子灵,不闻闻身上真没有妖气?” 老道低头扯衣领嗅了嗅,“满身人味。” 那道人似乎确认到他并非妖怪,便打机锋开玩笑道:“那你是人变作的妖。” 此话一出,老道眉头上抬,顺着这话笑道: “哈哈,老道我走南闯北,听过虎变作的妖是虎妖、蛇变作的妖是蛇妖,可却没听过人变作的妖。” “我听过,叫人妖。” “哈哈,我是人妖。”老道旋即抚掌大笑。 殷听雪瞧了瞧这老道,又瞧了瞧陈易,抓着他的手,心想自己这夫君也太心坏了。 念及此处,她旋即又想,还好自己心善,能跟他互补一下呢。 相逢一场即是缘,彼此说几句玩笑话,互相寒暄过后,梵空再次环视四周,森森的林木朝昏暗天色尽情伸张枝桠,枝繁叶茂,阴翳交错,像是泛着毛刺的漆黑。 风声穿梭林间,给人一种毛骨悚然之感。 “哞。” 青牛叫了一声,不耐地晃着脑袋。 陈易朝它看了一眼问道:“它不舒服?” 梵空往左侧略微站了一步,道:“牛吃了点东西都得倒嚼一遍,无甚奇异,道友还是说回正事吧。” “是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青牛低下头颅,卖在阴翳处,嘴巴开合间,浮现出段思源惊慌的人脸,但很快又被嚼了回去。 梵空开口道:“被困于此,道友可有什么见解?” “有点眉目。”陈易道。 “请讲。” 陈易指了指山,“此山山色藏青,春意浓烈,峦头北高南低,山环水抱,正是生气‘聚而不散,行而有止’之地。” 他又指了指地,“而这里十字路口,四通八达,是汇聚之地,迎的是四海人,来的是八方客,而且周围山高,此地地势低洼,正是凡人都知道的聚宝盆。” 之后他又指了指树,“道路两边都是柳树,柳枝性阳,可以镇宅驱邪打鬼,此地的风水当真是好得不能再好。” 梵空看了一遍,他虽不精通堪舆术,但是也能多少看明白,陈易所言非虚。 “这就更让人奇怪,这至福地竟阴气这般浓郁,困住了你我二人?” “关键就在‘过犹不及’四个字,此地福运兴盛,但盛极必反,只消一点不对,”陈易慢慢道:“就反倒变阳宅为阴宅,叫至福地一下成了鬼王窟!” “也就是说我们掉进鬼域里了。”梵空疑问道,“是哪里不对?” 那道人取出四尊神像,一尊尊不过三指大小,他托到手心道: “莫急,且先听我讲个故事。” …………….. 洞窟内,阴风戚戚,吹得三鬼头皮发麻,最前面的段曾氏看向这一眼望不到头的路,打了个冷颤,他们仿佛被挤入一团厚黑色的轮廓中,前路上不知哪处会延申出一只鬼爪。 段曾氏原想自己一介弱女子,本该走在两个男人后面,前面遇到什么,也能撒丫子拔腿就跑。 可不曾想那小道姑面上人畜无害,内里阴狠毒辣,竟以怕她走丢为名,叫她走在最前面。 洞窟逼仄狭窄,只能容两人并肩而行,朦胧的黑暗颜色并不均匀,似乎矗立着几道阴影,在深处等候着他们。 里面并无灯火,仅有一点微光,可是微光?外面应该已经漆黑一片,这不知哪来的微光….. 脚下道路变得有些湿漉,壁边似生着青藻、乱石丛生,不时有东西剐蹭脚腕,叫段曾氏感到奇怪地发痒。 “李、李叔…这哪里是个头啊,我们得寻到哪个地方才能交差?” 段曾氏颤着声,脚步不禁放缓,想无意间让二人走前面,自己走后面。 但李家父子始终坚定地把段曾氏护在身前,并极有责任心地盯住前方,提防危险。 “大概是走到哪个…十字路口。”李贤略作回忆后道。 “十字路口…”李成行似是若有所思般低下头,随后打了个寒颤。 他的动静不大,但在这万籁寂静的洞窟里,却是让所有人都能听到。 段曾氏停住脚步,压抑住哆嗦问:“李员外想起什么来了?” 身处这种阴森诡谲的地方,若是把话都憋着不说,只怕是死都不知怎么死,眼下最重要的是众志成城,李成行读过书,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他只是稍作犹豫,还是打算和盘托出。 “我听过一个镇上的故事,不是我们本镇人说的,是来过镇上的外地人说的……” ………. 李成行说的事,是外地传进来的,在镇上也流传过一小会,但很快许是怕谤讪镇神,渐渐就不再有人提了。 不是因此事很假,而是因这事太真,事情的正主大家都认识,都有印象,叫贡三牛,四十多岁的汉子,段曾氏还记得是因伤寒而死。 但李成行却听说,此人是自己暴毙死的。 约莫十七年前,南面闹了蝗灾,又遭大旱,据说饿殍满地,走在路上磕到硬的,就都是人骨头。饥民们为了求条活路,就得往北边有粮的地方逃,只是人一多,就吃粮,人一多,就有瘟,北边的许多县令知府,都不肯放粮开城,于是病的病,死的死,人只能逃到更北面,逃到没墙的市镇村落里。 有一对夫妇就是逃荒而来,男的就是贡三牛,他原先是个五口之家,上有爹娘,下有孩子,但路上都病死了,只剩他们两个逃到镇上,而他老婆身体也不好,身上带着病。 这对夫妇虽说人生地不熟,但镇上的人没有排斥他们,给他们分了一两亩闲田,他们很快就安定下来。 新年一到,自然是要拜城隍,一般都是女人去拜神,而男人则去赶集,而他老婆病了,也只能待在家里。 贡三牛集市上忙活一整天,累得头昏脑胀,回到家里,本想着喝完肉粥就歇息,却看见带病在家的老婆给一堆不知哪来的神像上香。 “你这拜的哪路神?” “…是你爹留下来的神像,我想着是个神就多拜拜。” 天下人拜神就像吃席一样,吃席是左右不过添一双筷子,拜神就是左右不过添三炷香,只要是神,不管来路,就都拜上一拜。 可贡三牛反应很大,他大骂老婆瞎拜神,拿着根竹棍,把老婆抽得体无完肤,皮肉都好似剥落下来。 经此一遭,老婆不敢再拜贡父留下的神像了,都给贡三牛丢进一个杂物房里——神像共有五尊。 很快十几天过去,二人都把这事给忘了,而上元节到了,又是赶集拜神的时候。 正月十五,天官赐福,镇上热闹非凡,许多人互相递红包,请吃粥,就为讨个喜庆,客人上前,主人会问“吃饱了吗?”若是吃饱,就摆摆手退开,若是没吃饱,就吃一口粥,随后主人会封上一个红包。贡三牛这一日也到处走、到处跑,就为了多收一个红包,多吃一口粥。 镇上人头攒动,摩肩擦踵,十字路口人来人往,贡三牛讨到第四个红包时,听到那人问:“吃饱了吗?” 贡三牛怎么可能说吃饱,吃饱就要不到红包了,赶紧说:“没吃饱。” 那人就递了粥过来,贡三牛就吃了一口,肉很香,虽然质地干柴,但有种猪牛羊都没有的香味,吃在肚子里像是久旱逢甘露,蔓延起一股暖意让贡三牛想起逃荒时第一次吃肉的日子。 他还没来得及讨红包,接着听到一句:“儿,继续吃。” 贡三牛吓得几乎魂飞魄散,拔腿就跑回家里,待换过来后,把事跟老婆说了一遍。 老婆脸色苍白,道: “你爹不早就死了吗?我们…吃的,又怎会请你吃粥?” 逃荒时能活下来的,十个里有八个都吃过人,说是病死,但都是说给镇上的外人听的。 “我哪里知道?!” 贡三牛打着哆嗦,正月十五,他这是碰到什么了,而且以前都没碰过,肯定有什么缘由。 他努力回想,想来想去,都寻不到异样,记不起自己招惹过哪路鬼神。 接着好一会,贡三牛才猛地想起,前些日子贡父留下的神像,老婆之前还上过几炷香。 “难不成爹的魂寄生在这神像里了?吃了香就跑了出来?” 贡三牛赶忙拿钥匙打开杂物房,从里面寻找起那五尊神像。 杂物房不大,他们的东西也不多,翻了几回,就找到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找不到…”贡三牛惊声喊道,“少了一个!” “错了。” 老婆忽然在身后开口,贡三牛循声拧头过去,黑暗中,老婆身上的皮肉寸寸剥落下来,露出血肉模糊的,被刀割过的面容,在她身边,隐隐约约浮现出他爹、他娘、还有他儿子的惨白模糊的脸…… 他们不约而同道: “是还差一个。” ………. “还差一个。” 梵空抬起头,看见那道人掌心中只有四尊神像。 “道友这个故事…好生离奇。”他开口道。 那道人托着神像,慢慢道:“平淡的事没人听,离奇的事争着听,人活在事上这般平凡,若不听点离奇的故事,怎么打发茶水?” “是个好故事,但不知…是个什么故事?” “鬼域里要讲的故事嘛,自然是鬼故事。” 道人的嗓音飘逸,不置可否,还带着戏谑。 梵空咧了咧嘴,道:“道友莫说笑了,眼下我们身陷这囹圄之地,问的是这事是真是假?” “鬼域里的鬼故事,”道人勾嘴笑了下,“能是假的吗?” 语气依旧戏谑,不足为信,梵空见这人此刻都还说玩笑话,多半靠不住。 天色已晚,黄昏从边沿逝去,天地彻底阴暗下来,冷风戚戚,丛生的草木层层堆叠,似有什么埋藏在阴影之中,可四周又半点声响也无。 梵空知道,书上常说这大概是魑魅魍魉出没的踪迹….. 而十字路口,也最易遇鬼…. 忽然,他拧过头,咧嘴笑道: “我以为是哪路道友,原来是个道人死后化鬼作祟!” 还不待道人出声反应,梵空背上的金钱剑铿锵出鞘,一道灿金色剑光涌起,横斩开来,道人的身影如云雾般被扯开,连带着那小道姑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眼前道路一阵空明,似乎更清晰了。 “阿弥陀佛,浪费我时间。” 老道往地上啐了口唾沫, “原来是牛鼻子死了在这装神弄鬼。” 他旋即继续牵起牛绳,朝着前方而去。 走过十字路口,道路笔直,并无多少弯弯绕绕,沿路两侧林木深深,再没有半点声响,拦路的道人鬼消失得无影无踪,梵空心情轻快,翻着山坡,步子也踏得快了些。 但不消多时,他的脚步又慢了下来。 熟悉… 两侧的景象变得熟悉起来,一切似乎照旧……. 月华撒着大地,翻过山坡,又走到了下坡路,尽头又是一个十字路口, 竟又看到了那道人! 梵空怔愣原地,却只见那道人又一次抬起手来,托着神像带着笑意道: “还差一个。” 这一章来得比较晚,主要是要思考的内容比较多,而且也要照应前面的线索,但还是更出来了。 新年到了,在这里祝大家新年快乐,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第四百九十八章 鬼死作聻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事是怎么一回事呢? 还得从陈易跟殷听雪目送那三鬼进了轮回窟后开始。 咔。 再入城隍庙,地板夹隙间的荒草肉眼可见,里头的败落之像与昨日近乎如出一辙,不,甚至还不如昨日。 昨天是正月十五的元宵节,城隍庙内还能有人来上几炷香,但是今日,是连一炷香也无了。 坛子的香烧尽了,先香灰也只是薄薄两层,城隍像上彩画剥落,露出泥塑的面容,殷听雪好奇地打量着这一副画面,不知陈易过来这是做什么。 她也不知陈易把人赶入轮回窟又是为了什么。 陈易转过头,看向殷听雪,似是看出她的困惑,道:“这里没什么人拜城隍,因为城隍不灵,但大多数人都是是神就拜的性子,哪怕五猖神再灵,也不该连城隍都不拜,除非…….” 殷听雪听明白了一些道:“你的意思是说,拜城隍,不只是不灵验。” “还可能有祸。”陈易淡淡抛下五个字。 殷听雪惊了下,她还是头一次听到,拜神不仅不灵验,还可能有祸。 她不由继续问道:“你是怎么猜的?” 陈易并没有急于回答,而且,为了在殷听雪面前显摆一通,他还刻意遏制住了心绪。 只见他绕过香炉,转到城隍身后,就见那背上贴着一张陈旧的符箓,上面赫然是一个“封”字,旁边还吊挂着一串铜钱。 这里的人,竟似封鬼般贴符箓封城隍。 陈易抽刀出鞘,自符箓处下刀,符箓颤动一下,冒出点点青幽的光泽,随后便如纸被割了开来。 世间神像,多是空心,而且陈易两世为人,见的秘境多了,什么朝代都有,他观察到,自汉代以来,神像就多是空心,轻轻一敲,就能听见回音。 这种空心只为了在神像内部放东西,其名为“装脏”,是佛教所传。 最初装脏只出现在佛像上,里面多放舍利,按佛门的道理来说,正所谓“依法不依人”,佛像本是死物,佛法才是正道,造立佛像是为了修习般舟三昧、观佛三昧的方便,通过观想佛陀,与佛合一,若专注于佛陀形象,便是所谓的“着相了”,而透过佛像体悟佛法,才能领悟到佛法真谛。 而装脏便是把佛像里的佛法,一个佛像若无装脏,便如同画龙不点睛。 自汉以后,佛教遍传中原天下,于是乎当天师道兴起时,道门的神像也多有装脏,渐渐的,天下几乎所有神像内部都有装脏。 陈易割开城隍薄薄的泥皮后,看见里面的装脏,愣上了一愣。 那是一张城隍戴枷锁的黄纸。 下面还配上一句“发配琼台八千里”。 琼台即是陈易记忆里的海南,瘴气横生,每到夏季便酷热如同烤炉,凡间官员一旦发配至此,十有六七都要死在任上。 “这是把城隍撵走啊。”陈易摸了摸下巴道。 这里的人,似乎对城隍又怕又恨。 “撵走城隍?”殷听雪适时开口。 陈易见她好奇,就笑道:“小狐狸,你知不知道撵城隍的传说?” 殷听雪摇了摇头。 这个时候,哪怕知道也要摇头,实在不行就装作一知半解,这样陈易才有谈兴,而等他说完以后,最好再憧憬地看他两眼…这些技巧殷听雪早已轻车熟路了,而且谁都没教,更何况这一回她是真不知道。 “故事里面大抵有个小孩,或是神童、或是奇才、或是谪仙下凡,反正跟神笔马良似的,有点法力,能够言出法随。这个小孩会去拜城隍,但城隍则因轻蔑而不理会,所以小孩发怒,贴上封条,写个日期,把城隍发配数千里。” 陈易把里面的那张纸条捡了起来,继续道: “这就是那种纸条,一贴上去,城隍就被发配得远远的,等何时摘下,何时回来,而这镇子上的人直接放进神像里面……他们是想城隍永远不回来。 不是城隍不灵验,是他们怕城隍灵验!” 此话一出,殷听雪愣了愣,城隍为一地阴官,保境安民、称善量恶,而且绝大多数生前正直君子,死后方得做城隍,这世上竟还有怕城隍灵验的道理,除非……. “什么人会对城隍又怕又恨?” 陈易手中的法条无风自焚,灰烬飘散, “鬼啊。” 殷听雪后知后觉地脊背冒起寒意,颤了下,双腿竟发起软来。 若照这么说的话, 从进镇所见的一个个活人,竟全都是鬼! 下意识间,她竟已撒开丫子小跑到陈易身边,连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别怕、别怕。”陈易拍了拍她的背。 殷听雪回过神来,脸有点红,可手还是攥住他的衣摆,她想到一些想不通的地方,疑惑道:“可之前我们不是见到有冥婚么?” “那是死了的鬼。”陈易慢慢道,“人死为鬼,鬼死为聻,鬼死作聻,鬼见怕之。” 这知识实在太偏僻,殷听雪想了好一阵子,才从记忆的角落里找到聊斋里名为章阿端的一则故事。 陈易烧却法条后,看着空荡荡的神像内部,思索了片刻,其实无怪乎殷听雪不知道,若不是那老圣女一语点醒,自己也同样想不到。 人死为鬼,入阴曹地府投入轮回,投胎转世为人,是自汉代以来的世间常理….自汉代佛教传入以来。 汉代以前,皆是事生如事死,如地宫时所见的种种墓冢,都是如此,所以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夷死为微,微死无形……生灵在这不断的死亡中消弭无形,回归天道之中,死亡像是一个向下的阶梯,而非二元性的轮回转世,死亡更像是一面循环的通道。 这座小镇的诡异,诡异在它并无轮回转世,而是如同上古年代一般,真正的事生如事死,可若追溯汉代以前,当今世上的轮回转世才是真正的诡异。 陈易思绪渐止,盯着空荡的神像内部,勾唇一笑,从怀里摸出那枚赤金舍利子。 这枚赤金舍利子相伴已久,已侵染了他的灵气法力。 赤金色的光晕塞入其中,光芒大盛,这尊泥塑的城隍由内而外焕发出瑰丽霞光,陈易的手指顺着裂隙往下一划,像是缝住伤口般,城隍像的裂口慢慢阖拢起来…… 不消多时, 泥塑的城隍像慢慢睁开了双眼。 第四百九十九章 陈易当城隍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画龙点睛。 城隍像的眸中带着玄奥灿烂的金光,睁开的那一刹那,整座城隍庙的气魄蔚然一变,一扫先前破败。 屋外暮色昏沉,反倒映衬得这里的盎然,一束金光破开屋檐一角,直照天空。 金光洒向四面八方,折射之下,让这城隍庙终于有了城隍庙的样子,哪怕香炉前没有香火供奉,火盆里没烧金纸,然而山不在高,有仙则灵,那泥塑的城隍庙此刻有了点神韵。 赤金舍利子仿佛构建起一道桥梁,衔接着陈易与这城隍塑像。 陈易单手按在城隍像上,忽有阵风刮过,香灰泼洒一地,烟雾重重,殷听雪咳嗽几声,待烟雾停息后,灰烬竟自形浮现出一行字…… 【奉东岳天齐仁圣大帝,敕曰:】 竟是一封告身文书。 殷听雪认得出那种格式,士人受封官、官人受升迁,都会得到朝廷颁下的告身,她惊讶了下,旋即再看那打头的一连串文字。 东岳天齐仁圣大帝… 那不是掌管地府的泰山府君么? 陈易粗浅地扫了眼,他自然也认得这是封例行的告身文书,前一个城隍被撵走,于是地府便下发了新的文书,但新文书到了,可由于城隍内的装脏,没有城隍上任,徒留一封空文书在此。 文书现身,陈易的耳畔边忽地传来声音。 “小子,且待老身瞧一瞧。” 这嗓音,不是那藏在鼎中的圣女又是谁? “不过是封城隍告身,有什么好看?” 陈易也并未动用法力阻拦,反而大大方方地任由这老圣女的神识探出方地。 告身皆是小纂,内容一览无余,先是赞誉其人品行,随后写明时间,歌颂帝君功德,敦促莫忘恩典,与人间朝廷颁发的告身极其相近,但唯有到最后一行的两个字却极难看懂,轨迹晦涩,行迹艰难,像是金文。 “知制…娲城城隍。”老圣女低语几字后,似是陷入到某种思考。 “你看得懂金文?”陈易传音入密道。 老圣女盯着那两金文,并未急于回应,待许久后意味深长道:“你走狗屎运了。” “哦?” “娲城、娲城,是女娲的‘娲’啊,”她顿了顿,像是打量了眼这座小镇般道:“怪不得佛门东传千百年,这座小镇竟能摆脱轮回。” 陈易脑子陡起波澜,阵阵涟漪滚动间,涂山氏的面容掠过脑海。 涂山氏即是女娲之后,故称涂山女娲,她是他的娘,而他机缘巧合之下,竟来到了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小镇,而它,竟是传说中的娲城。 又或者说,真是机缘巧合么? 思绪如水流,涟漪随风而起,陈易收拢住心绪,不让这老圣女看出,只有殷听雪侧过头,微步可查地看了他一眼。 陈易佯装无意地问道:“娲城,我怎么没听过?” “女娲氏遗民思故都,因以为名。” “女娲氏遗民…夏启屠母后的遗民?” 老圣女似乎不知道更多,只是道:“上古年代,谁又说得清什么是什么。” 陈易眯了眯眼睛,没有多问下去。 人都是越老越精,何况这圣女出身魔教,说一半、藏一半,佯做不知,这点手法,陈易还是看得出来。 若祝莪在,想必说服这圣女,佐证自己明尊身份不难,只可惜祝莪不在,而自己也无意过早暴露,毕竟还未成为明尊。 陈易回过头略作思索,干脆一笑,并指作诀,想也不想地在文书上落下名字。 此地无城隍,我便做城隍。 一旁的殷听雪见他飞快落名,她早就知道陈易的性子本就不管不顾,视礼制于无物,倒也没多惊讶,不过嘛…她再看了一眼地上的告身文书。 【陈易,其人秉性忠孝,气质谦谦,不近女色,恪守礼教,艺音优畅,无骄奢淫逸之所乐,无荣华富贵之所长,古今圣人道理俱通晓,可列士林。宜楙乃官,允兹良选。 知制娲城城隍。 黄龙五年一月十六日。】 夸得挺好的, 就是都对不上。 殷听雪心底腹诽。 心底的想法还没落下,陈易就转过头来,扫了她一眼。 殷听雪退了两小步,佯装作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只是想想而已,她都没说出口,而且也没说错嘛。 陈易瞥嘴冷笑一下,哪怕没开天眼,不知道殷听雪在想什么,可他能不知道她心里嘀咕? 等着吧。 他转过头,丝毫没再看殷听雪略显慌乱的视线,这小狐狸愈发胆肥了,但偏偏又拿住他的心软处,叫他一直没理由好好治一治她,连床榻上时都不敢太使劲。 姓名落下,告身文书已成,一枚枚金字飘起,汇入到城隍像中。 那泥塑的城隍面容竟在渐渐发生细微变化,脸庞依旧,可眉宇中竟多了几分陈易的神韵。 就在这落成之时。 足有五团黑气自镇上冲天而起,交错纠缠,盘旋呼啸,天色顿时色泽暗沉,狠戾的狂风席卷得飞沙走石。 砰! 黑气滚滚一路横冲直撞,闯入城隍庙中,撞破门槛,落入陈易面前。 五猖神。 五团黑气各自站立,阴风阵阵,庙宇间笼起森森寒凉,一股难以言喻的惨绿光环弥漫开来。 陈易眯起眼睛。 来者不善啊! 他的手已探向背上的剑。 然而,那五猖神竟能更先他一步,近乎风驰电掣般骤然出手。 噗通! 五团黑气齐刷刷地跪了下来,当即磕了个响头, “城隍老爷,我等报官!” 陈易愣了一愣。 砰! 又是一个响头。 “请上官为我等做主!” 那五团黑气里,有大有小,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面目都与镇上供奉的五猖神神似,不约而同地连磕了三个响头。 自上而下看去,五猖神个个瑟瑟发抖,哪里有为祸一方的模样,陈易原以为他们身为镇神,受尽香火供奉,不愿见自己当上城隍,被夺了位置,所以当场现身骇然出手,叫这镇神知道谁才是来者。 可万万没想到,竟是报官来了。 “咳咳。” 陈易清了嗓子,放下剑柄,拢了拢袖子道: “堂下何人,又有何事状告?” “我等要状告此地镇民,目无尊长、索取无度、逼良为娼!” 只见那传说中穷凶极恶的五猖神,此时此刻,竟声泪俱下地哭诉自己的冤苦委屈。 今天更新晚一点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如题,没存稿了,要晚一点更新《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今天更新晚一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百章 陈易断案(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十字路口,阴风不时拂过掺土碎砂的山路,人影幽幽,衣袖飘飘不定,宛如厉鬼还魂好不瘆人。 梵空止住脚步,青牛也登时停住。 他神色微凛,收起了先前那副温和得甚至略带谄媚的脸色,转而多了几分凝重,罡风刮过白须,多了分道士下山、和尚破戒的味道。 那人面阴森,微微阖眼,脸上笑意似有若无,手上仍虚托着,嘴唇仍重复那一句, “还差一个。” 梵空扯着青牛,冷冷问道: “道友分明已是冢中枯骨,究竟报着什么执念,都不安心投胎?” “无处可去。”道人应着声,周遭生起阴风。 梵空似是想到镇子的情形,悲叹了一声,“可怜作一日晒雨淋的死鬼,竟不得归路,罢了、罢了,我便超度道友投胎转世。” “老道友慈悲心肠。”道人出声道,而身旁的少女并不说话,似是不置可否, “贫道法力虽低,但一颗仁心不低,道友安心去吧。” 梵空道唱一声,作慈悲面目,单手掐诀结印,超度道: “十方诸天尊,其数如沙尘。化形十方界,普济度天人…….” 随着声音落下,道人的身形似是烛火遇风摇曳。 “委气聚功德,同声救罪魂。罪魂实可哀,我今说妙经,念诵无休息,归身不暂停。天堂享大福,地狱无苦声。” 混元巾下,梵空的悲悯神色不变,嗓音略有迟缓,超度从来都极其耗费法力,而愈是怨念深重的鬼魂,其怨念愈是难以化解。 而道人已飘渺起来,如烛火忽明忽灭。 “于是飞天神王、无鞅数众,瞻仰尊颜,而作颂曰…..” 话说到这里,梵空头上冷汗冒起,似是卡住了一般,再一看那道人,身形都已消弭大半,只是差了那么一些,就足以将之超度,可偏偏他法力见底,道门超度经文的每一个字都好似千钧重般无法脱口。 “曰…曰……”梵空“曰”到后面,兀然道:“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一旁的少女倏地抬头。 这曰的…是和尚的经啊? 梵空蓦然眸中精光暴闪,手掌似电般抹了过去! 先前的经文落下,道人的身形骤然被道道灵气笼罩,一条条“枷锁铁链”扯住道人的四肢,耳畔边隐隐似有叫人心境空灵的梵音,梵空这一掌骇然而下,要将这道人送去轮回转世之所! 呼… 掌推到半空停住,那道人一指请抬,掌势似是泥牛入海在双方间震荡起微微波澜。 接着,那周身桎梏道人的“枷锁铁链”寸寸碎裂,一股反震的力道随着他的指尖逆流而上。 梵空面色骤变,牙齿一咬,大喝一声,再出一掌,磅礴气劲叠入先前一掌,剧烈的震荡翻涌而来,他整个人借着反震腾空而起。 老道连退不知多少尺,青牛纵身一跃,在数尺后落下,而梵空的身影恰好落在其背上,单腿而立,好一副高人风范。 “你这道人好不晓事,我以法力超度你这亡魂,你竟以此为饵,反要将我坑害于此。”梵空面目阴厉,口中却是义正言辞。 “老道友慈悲不假,”陈易的指尖抬起,微微笑着,“可怎么曰的,是和尚的经啊?” 梵空不以为杵,面上更无半点羞愧,他只盯住陈易那张飘渺的面容,眉宇间愈发阴厉。 早知这镇子古怪不假,自己也为此做足了准备,多次暗埋伏笔,本以为大功告成,可没想到半路上都能杀出个程咬金。 这回下山,真是见了鬼了! 陈易抬着手道:“还差一个。” 梵空的手不自觉间按了按青牛驮着的尸身,他口中的还差一个,是指这段关氏的尸身,方才那个故事只是旁敲侧击的由头。 何故?是这道士鬼魂早有图谋,盯上了这鬼子母?还是说他想多了,一切只是这鬼魂死后也颇具灵性,有所感知? 梵空不能确定。 但这段关氏的尸身跟段思源的魂,他为此谋划数年,几番险些身死道消,最险的一次,便是因李贤那废物,误打误撞下,竟让他去了半条命。 如今归去在即,只是一道人鬼魂,切莫阴沟里翻船! 梵空神色一定,再一催动,紧接着意识到,自己元炁已空。 再一瞧那道人身形不再飘忽,哪有半点被超度过的样子,他再一回想,叹道:“道友好手段,以鬼魂身出现,叫我放下戒心,以超度耗尽我法力。” 无论是僧人还是道士,一旦没了法力,是老虎拔了牙,豺狼卸了爪,哪怕纵有千般能耐,也是案板上的鱼肉。 便是想逃,也逃不出去…. 可忽地,梵空嘴角却反倒咧开嘴角, “可江湖里闯荡的,会没一道后手么?” 那道人似很惊讶,问道:“后手?” “道友固然诡计多端,” 梵空话语落下间,身后浮现一道虚幻大门,其色朱红,雕刻铜兽, “只是你以鬼魂身出现, 真当我请不动本地城隍么?!” 梵空麾下青牛尾巴摇摆,在方才老道说话之际,竟以牛尾勾勒出了法诀。 青牛有灵,更何况被梵空眷养这么久,其心智早已与常人如出一辙,而一直以来,梵空对敌之时,这能结阵画诀的青牛都是最后的后手,敌人往往注意力都在他身上,全然注意不到青牛的动静。 而这一回也同样如此,青牛结阵画诀,请动城隍,擒杀这来历不明的道人鬼魂。 城隍捉鬼,天经地义。 只是… 梵空忽然奇怪,怎地这道人…一动不动? …有点发抖,是怕了? 还是慌了? 怎么在笑?! 身后的虚幻大门兀然由内而外的推开,城隍已至,本因胜券在握,梵空却兀然间心头一颤,他缓缓回过头,一股寒意逆着脊髓冲上脑门。 大门内,出现一张一模一样的道人笑脸, “你在请我吗?” ………… 噗通。 “道、道友…道友饶命!” 梵空被一脚踏住胸腔,七窍处因反噬流出鲜血,浑身激颤,而那头青牛则被一张符箓止住,浑身圈着层层金链,压制在地。 陈易眉头微挑,慢慢道:“叫城隍。” “城隍爷饶命、城隍爷饶命!贫道、贫道愚昧无知,冲撞尊驾,恳请城隍爷大发慈悲、大发慈悲……”梵空口不择言,语调慌乱。 陈易道:“李贤见过你,段曾氏也见过你,五猖神还见过你,谋划多年啊。” 眼下他正是鱼肉上了案板,任人宰割,所以梵空主动道:“城、城隍爷…贫道也是受人所迫,并非有意掳掠段思源的魂魄、段关氏的尸身…..” “那你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此地、此地来历不一般,疑似上古之地,我受师傅所托,前来寻觅机缘,这一机缘,即是这鬼子母神,是我佛门中神。” 鬼子母神…佛门中神…… 陈易心中疑惑,并不开口,只是看了眼殷听雪。 身旁的殷听雪可不敢怠慢,飞快地以心声道:“就是河梨帝母,诸天护法之一,传说中鬼子母神生前流产而死,死后化作鬼神,拐走食杀无数婴孩,释迦摩尼佛听闻此事,以大智慧将她度化,鬼子母神由此成为佛门护法神之一。” 素来信佛的小狐狸说起这佛门故事手到擒来,陈易听完后,眉头微微挑起。 梵空见陈易半晌不言,试探道:“城隍爷是不知鬼子母神…” “河梨帝母,有何不知?” 梵空瞳孔微缩,知道鬼子母神不算稀奇,但知道“河梨帝母”之名却另当别论,这名字乃是梵文。 这道人城隍竟对佛经研读至深,如此一来,想要有意隐瞒也隐瞒不住。 梵空飞快思索过后,开口道:“城隍爷…刚才说到,我受师傅所托来寻鬼子母神,虽然不知具体缘由,可曾听说,这段关氏之所以死后为鬼,与我师傅脱不开关系。” “你师傅?” “是,我师傅法号寂远,数十年前曾向段关氏授法,引导她领养了段思源,”梵空顿了顿,带着些哭诉道:“就像栽下一棵树,等着它结果,如今便叫我来收回这果子。” 有因便有果,因果轮回本就是佛门之理。 而这载因取果的路数,怎么听都像是邪道。 “取果子做什么?” “一是为我寺添一尊护法神,二则是让我师傅…能有观想鬼子母神,得悟释迦摩尼之法。” “就这些?” “我只知道这些….” 梵空说完,赶紧哀叹道: “悲呼,我拜入他门下,本欲修习佛法,却受他要挟逼迫,屡屡作孽!皆非我愿!求城隍爷明辨啊!” 该问的都问完了,陈易挑了挑眉,打量了梵空一番,道:“你是僧人,怎做道人打扮?” “城隍爷也知道,贫僧受师傅胁迫而不得不为非作歹,”梵空顿了顿,诚实道:“阿弥陀佛…贫僧自觉对不起佛祖,所以每回作孽,都作道士打扮……” “呵呵呵呵……” 阵阵冷笑声中,梵空感觉到毛孔都微微发寒,他眼睛颤着看着陈易,许久后颤声问道: “城隍爷,可…可让我走了么?我愿为城隍爷效犬马之劳,大义灭亲,杀师证道…..” 不待梵空说完,只见陈易走开几步, “放你走无妨。” 梵空面上腾起喜色,爬起了身来,正欲合十双手作感激涕零状。 而这时,陈易拍了拍手, “不过,有人报官鸣冤。” 阴风骤起,五团黑气自远方升腾而起,飞沙走石间,自高处降下。 五道熟悉的人影落眼,梵空眼睛瞪大,那是与他素有仇怨的五猖神! 但见那五人缓缓逼近,深入骨髓的愤恨溢于言表,叫他打了个冷颤。 道道阴风将要席卷到面前,梵空老道大叫出声道: “冤枉、城隍爷冤枉!我也要报官、我也要报官!”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一道道黑影已扑了过去,汹涌的阴风将他掩埋…… 第五百零一章 青天大老爷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报仇雪恨,天经地义。 据这五猖神所言,当年害得他们最惨的,就是这梵空的师傅,他们之所以怨念深重,死后化成野神邪神,皆是那寂远的一手造成。 而这梵空不仅助纣为虐,当年还伙同李贤一道,将他们打伤,以至于之后对付段关氏时功亏一篑,永远在这做牛做马。 滚滚阴风席卷,把梵空连着青牛都彻底淹没,地上溅起鲜艳色彩,月色下一派血腥诡异。 而在这之前,就有两只手遮住殷听雪的眼睛,陈易不让她看这有些残忍的一幕。 而小狐狸也举着手捂住耳朵,像是在配合陈易似的。 在这些事上,陈易总是对她格外上心,在京城时就这样,每次回家前都会洗净身上的血气,在她面前,也从不谈什么杀人的事,像是小心翼翼呵护着沙漠里的一口活水,哪怕威胁她、欺负她,也不会拿“死”“打”之类的词来说事。 哦,打屁股是例外… 思绪兀然来到这里,殷听雪赶紧啐了口唾沫,自己怎么能想这些不要脸的事呢。 说来也怪陈易,陪他这一路上,他时不时就要她几回,哪怕是她软磨硬泡,他都不肯克制……怪他。 既然能都怪他,那就都怪他好了。 殷听雪这时心底想着,暗暗把一口锅分到陈易头上。 涌动的黑雾逐渐平息下来,山路上重回静谧之中。 动静渐歇,待五团雾气分五处散去,梵空与青牛都已只剩骸骨,原地上只剩三缕魂魄随风摇曳,段思源亦在其中。 陈易伸手一拢,三缕魂魄都落在手中,他将段思源的魂魄先拣了出去,面对余下两缕魂魄,略作思索。 梵空与青牛的魂魄面目上犹带惊惧,双目空洞,其中茫然一眼可见,人之新死,往往神智混沌不清,有些人甚至不知自己已死。 陈易勾唇一笑,抬手打两缕元炁过去,混杂其中,随后挥手一送,任凭这两缕魂魄自行归去。 这算是一处闲笔。 能有所用则好,毫无作用也罢,反正不碍事。 陈易转过头,再看向那五猖神。 “青天大老爷!” 五团黑气再度齐齐下跪,头颅重重磕在地上。 真是大白天里活见鬼, 野邪神也要请青天。 陈易慢慢道:“这番报了仇,案子算了结了?” 此事事关镇子的谜团,陈易会为这五猖神主持公道,不是他多么急公好义,他浑身别的不多,反骨最多,干的都是随心所欲的事。 之所以断这一回案,只因这五猖神承诺,待他们报过仇后,必将自己多年所知和盘托出。 五团黑雾随着陈易的声音涌动,似在窸窸窣窣地交流,待许久后,只听其中一道略显苍老的嗓音道: “城隍爷公正大度…可我们几人要索仇之人…不只一位。” 陈易眸子微敛道: “还有几位?” “自然是…” 黑气旋即剧烈翻涌,渐渐平息之时,似拧出一笑脸,流露出野神的阴厉狠决, “整座镇子!” 似有无穷无尽的怨念,狂风滚起,静谧的月色陡被搅浑。 话音刚落。 “够了。” 陈易骤然一声断喝, “几头怨念深重的野神,安敢出此狂言?!” 一声喝下,刮起的阴风刹时止住,五猖神跪地伏低脑袋,惶惶中轻轻颤抖,像极了被押解上堂的乡野粗民, “城隍爷,我等虽怨念深重不假,可这么多年来,从没干过作奸犯科之事啊!请城隍爷明鉴!” 其中稍年轻的男人忍不住诉声道。 “贡三牛,”陈易面无表情道:“你有脸说这话?” 那团黑气瞬间噤若寒蝉,把头伏得更低。 “城隍爷是阴官,察的阴间事,断的是幽冥案。”这时,那苍老的声音道:“而且我儿生前罪孽深重不假,只是大旱来,蝗虫又来,想活下来,就得吃人……何况我儿生前是被我们几人所杀,不得好死,彼此间怨仇已了……” 听听这话,多么荒诞。 贡三牛生前为活命吃了人逃到这镇上,随后被冤魂索命,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仇了怨结,于是,这家人死后就又和好如初了。 但不得不说,竟有几分朴素的道理。 陈易也不是什么真公正,不想掰扯这些那些,这五猖神控诉的是整座镇子的人,无论是段关氏、梵空、李贤,乃至李成行、段曾氏还有些不知性命的人都在其中,他再如何不择手段,也不会把这镇子的鬼魂都除个干净。 “这个暂且不论,但你们几个…好像也不太干净。”陈易如此道,“身为野神,侵占神位,私铸庙宇,受香火供奉十几年。” “冤枉啊,城隍爷,这十几年来我们可未曾作恶,几乎有求必应。” 陈易虽知他们灵验之名,但还是道:“谁知你们有没有哪处捞油水。” 五团黑气当即涌动,如打雷时的黑云般滚滚盘桓,可却不是雷公作怒,反而一个个止不住哭了起来。 “我等野神,受制于段关氏之手,说是镇神,实际上却是做牛做马……”五猖神似是悲从心来,“我们是受了香火不假,可那一点香火,都不够我割下来的肉。” “哪有油水?”一妇人问。 “全是穷鬼。”一女子答。 “气煞爹也。”贡父哭诉。 “苦煞儿也。”贡三牛叹。 随后便响起孩童响亮的大哭。 “我们全家都被害惨也!” 最后五猖神齐声大喊,像是唱相声般,不约如同大哭起来。 这一幕格外离奇又滑稽,叫人忍俊不禁,殷听雪不住噗嗤了一声。 像是烽火戏诸侯里褒姒对周幽王一笑,听到这声,陈易吐了口气,刻意刁难的心思淡了不少。 五猖神的哭声渐渐停歇,接着一个个抬着头颅,眼巴巴地看着这新城隍。 陈易冷冷道:“别想了,为你们讨点公道,让你们诛杀首恶已是极限,你们灵验,所以这里镇民只是烧香许愿,又何辜之有?我大可打杀了你们,搜你们的魂。” 此话一出,五猖神也知道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个个垂头丧气起来。 不过陈易可不管这么多,该交代的事一样要他们交代。 “好…城隍爷,娲城之所以摆脱轮回,成了这般鬼镇,还得从十几年前的逃难说起……” 第五百零二章 悟得通透(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这一家老小五人,是自南方往北面逃过来的。 自古以来,相较于中原之地,南方都是香火驳杂、鬼神繁多,而且越往南,瘴气愈多,神灵也愈多,山灵精怪、孤魂野鬼也敢自称神明,部分地方,甚至到了两条街一个神龛的程度。 历朝历代,对于野神淫祀往往都会大力禁绝,偏偏大虞一朝以来,虽据有中原七分,但却是自楚越起家,故此对于民间野神淫祀犹为宽容,以至于南面如今野神淫祀昌盛,给了白莲教这种缝合怪可趁之机。 这一家老小五人,大约几十年前,先帝在时,家中有六十来亩良田,上下勤劳能干,也肯吃苦,折腾了十年,不仅取到了妻,还租了邻家的田来种。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没过几年,便碰上了先帝大兴土木,欲封禅泰山,而各地争献祥瑞珍宝,自然而然地,就把各种杂税徭役加派到他们头上。 “这般重担压下,咱们这背朝黄土面朝天的老农,地少的就逃荒,地多的就硬抗,而像我们一家地不多也不少,思来想去,就只好把田捐给寺庙名下作‘寺田’了。”贡父叹了口气,嗓音里还有好多对土地的不舍。 所谓寺田,便是指寺、庙、观、庵名下的田地,这些田地不必收受赋税,也很少承担徭役,只需缴纳田租,因此许多人一到税重时便捐到寺庙,一到税轻时便从寺庙里赎买出来。 他们所捐纳的寺庙,名叫宝莲寺,当时老方丈刚刚逝世不久,而主持宝莲寺的新方丈不是别人,正是寂远。 而寂远的主持之下,原来只奉佛祖的宝莲寺,不知从何时起,多了许多不知哪里来的神佛,各种各样的野神塑像都被运进寺中,却不销毁,而是从中挑来选去,供奉起来。 “就跟…段关氏那家里的神像一样?”陈易想到段关氏家中满地神像,如此问道。 “好像是这样……”贡父略作回忆后,给出肯定的答复,接着道:“可能是寺里要供奉的神佛太多,香火不够,僧人会把一些神像给佃户们拿回去家中供奉…而我们分到的,就是这五尊神像。” 陈易眉头略微皱起。 这贡家五人死后便寄生到了神像里,成了五猖神,若照这么说,那宝莲寺的千里寺田上岂非处处是野神? 这可不一般。 陈易旋即又想到,宝莲寺与白莲教,名中都带着个“莲”字,会否其中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若非如此,南方道门的执牛耳者龙虎山怎会被逼得封山,在白莲教的侵袭下几乎毫无还手之力,不得不求助天下道门。 思绪一时太多,蔓延开来,陈易及时止住,问起了最大的正题道: “那这娲城…是怎么摆脱轮回,成了这般鬼镇?” “道长也看得出来,此地…风水地势本就容易聚阴去阳,向来就被孤魂野鬼所喜,”跟随段关氏已久,贡父多少了解鬼镇的跟脚,继续道:“我等逃难来时,此地已有鬼镇雏形,若非如此,我们也无法报仇雪恨,显灵诛杀这不孝子。” 贡三牛身子抖了抖,似是觉得尴尬难看,半句话也不说。 “不过,在我们来时,这里的鬼魂也都知道自己是鬼,他们是被一位僧人带来的,那位僧人衣着破烂,但却心肠极好,一路给吃的给喝的,这里的城隍不接纳,他就撵走了城隍。” 陈易略作思索,能撵走城隍,想来修为不会差到哪去,起码也得到疯经师的境界。 “不过没了城隍,但没人管,也没法引到地府去轮回转世,所以那僧人跟大家说,他在地上开个洞,谁呆腻了,愿轮回转世,就走进洞里面,这样就轮回了。” 贡父的话说得极为通俗,不知是那僧人的有意为之,还是鬼魂们一遍遍转述下变得容易理解。 可话虽通俗,但陈易听完后,瞳孔不觉间缩了起来。 往地上钻一个洞,鬼走进去,就能去轮回转世? 那些鬼魂不知道,可陈易去过地府,知道轮回转世是由黄泉承载,那僧人开一个洞,便直接开到幽冥深处? “你们说的僧人,他是谁?” “菩、菩萨…菩萨什么的……” “是个菩萨?” 贡父摇了摇头道:“不是真菩萨…是有人叫他菩萨什么的,但肯定不是真菩萨。” 陈易一时想不到究竟是谁,他对佛教不熟,对佛门高僧更是捉瞎,便看了眼殷听雪。 殷听雪也摇了摇头,她虽对许多佛门高僧如数家珍,更能吟出其作禅诗,可单凭两个字,实在叫人想不到是什么人物。 只是…能开辟轮回窟,想来很了不得…哪怕是自称菩萨,也无可厚非。 陈易旋即问:“接着呢?” 贡父转过头,道:“后来,那僧人不知为什么不告而别了,似乎是要去哪个地方,镇子一下变得群龙无首,又没有城隍,而我们是野神,在这孤魂野鬼中最有法力,所以就被他们威逼利诱下供奉了起来,他们人多,我们不敢不灵验……” “那后来这里的鬼魂又是怎么不知自己是鬼的?” 贡父看了眼地上的段关氏尸身,道:“都是这黄鼠狼妖作祟,她是那寂远的属下,私下供奉鬼子母神的神像,黄鼠狼妖最狡猾,镇上的人接纳了她,她装作不知情外人,反过来问镇民看看自己是人是鬼,镇民不敢暴露自己是鬼,于是就说自己是人…..所以,就没人知道自己是鬼了。” 原来是黄鼠狼反过来讨封,让这里的鬼都以为自己是人。 真相彻底大白,许多疑点一并解除,陈易本该就此轻松下来,可眉头不知怎么仍皱紧一起。 疑点变少了是不错,却又更深了。 这座镇子来历听上去如此简单,可背后却好似有看不清摸不着的丝线,把许多无关紧要处都串联在一起,最后化作浓雾般的谜团。 偏偏自己就身处雾中。 陈易苦笑一下,吐了口气。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接着,他再看了眼段关氏的尸身, “相信他们……应该寻到段关氏的魂了。” ………… “妈的,险些把我们吓死了!” 城隍庙内,李贤、李成行、段曾氏三鬼面色颓然,其中李成行不顾仪态地大声喊叫。 “行了,之后就让你们回归肉身。” 而三鬼之前,有一鬼被押在城隍像前,正是段关氏。 此时此刻,仅剩魂魄的她,终于露出了黄鼠狼的真面目,长嘴低垂,面如死灰。 据三鬼所说,段关氏在轮回窟中用尽千方百计,企图把他们吓走,只是前有狼后有虎,三鬼怕逃出去后没法跟陈易这道士交代,只能不停深入,最后果真逮到了段关氏的魂魄。 五团黑气立在堂下,那些目光恨不得将段关氏撕成粉碎。 而堂上,惊堂木一声敲响,随后传来二字道:“升堂。” 段关氏的头颅微抬。 只见那案台宽阔,有一人烁着金光,正如志异故事中被册封的城隍。 “民女段关氏,你可是曾为寂远效力?” “是…” “寂远让你供奉鬼子母神,只为待一日功成,让你等成神?” “是…” “你遁入轮回窟,是将计就计,企图以此金蝉脱壳?” “是…” “你有怜子之心,不愿叫段思源得知真相,一并作受宝莲寺摆布的野神?” “是…” ………… 段关氏之死,本就是场金蝉脱壳的算计,哪怕不用去审,陈易也能串联线索猜得七七八八。 贡家五人死后变作五猖神,而段关氏与段思源自然也会变作鬼子母神。 而她家中之所以堆积满神像,也是寂远曾经的吩咐,让她去寻人来供奉。 只是段关氏路上得知了娲城一带,又听说了贡家五人之事,更从李贤之口了解到了这座小镇,所以动了摆脱桎梏的念头。 而寂远得知她久无音信,因此把梵空派去捉拿,想让这鬼子母神归位。 段关氏虽击退梵空,但也意识到这不是办法,所以才刻意引导段思源杀了自己,以此断了段思源的念头,并等头七后投入轮回转世中,以此金蝉脱壳。 因这轮回窟里没人卖孟婆汤,所以哪怕轮回转世,也能保留记忆,李贤就是如此。 而段关氏也报着这念头,盼着某日能与段思源相认。 母为子谋,可谓长远。 堂下,待陈易审完后,五团黑气已步步逼近,看那模样,已是打算把跟自己结怨已久的段关氏生吞活剥。 这么多年来,段关氏为了隐瞒她自己的身份,奴役了五猖神,看似是庙祝,实则是五猖神的主人。 就待陈易点一个头,开一个口。 “你们要杀她?” “城隍爷,报仇雪恨…天经地义。”他们应道,“而且城隍爷,你答应过我们…要诛杀首恶。” 陈易并不正面回话,而是道: “她已经是鬼,怨念深重,人死为鬼,鬼死为聻,你们应付得起么?” 话音落下,五猖神兀然一阵沉默。 鬼死为聻,鬼自畏之。 五猖神虽是神灵,可段关氏生前便术法高超,死了后难保不怨念深重,陈易一走,到时反噬,他们也都不会有好下场。 “城隍爷…那该如何是好?” 陈易看着堂下众鬼,慢慢道: “简单,有多少仇,就报多少仇,她奴役你们十几年,你们便摧使她十几年。” 仇怨就这般轻轻放下?五猖神彼此相望,略有几分不愿。 这时,那堂上的城隍又道: “念你们这些年来护镇有功,我这城隍庙,可是缺了牛头马面,黑白无常,你们是否有意?” 五猖神一愣,旋即黑雾涌动,抑制不住地狂喜起来。 这是要做阴官当陪祀啊! 还不待陈易继续开口,那五团黑气又齐齐跪伏下来,大喊一声: “青天大老爷!” ………………….. ………………….. 过年虽是过年,但不同地不同俗,有的地方过完正月十五,年就算过完了,但有的地方,却要得等过完正月十六。 只因有的地方上元节在十五,有的地方却在十六,走百灵、跑百病、舞旗花、爬城头、送牛桩、嫁鼠女、逛庙会……太华山附近的市镇里,十六一到,一切都到了高潮。 正月十六,亦是佳人相会之日。 但见城中,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殷惟郢坐于茶室中,一面品茶,一面凭栏远望,从前她是极瞧不起李煜词的,虽有“词至李后主始大”之名,可亡国之君亡国词,到底不算吉利,她这修道人若常吟李煜词,只怕把运势吟坏。 只是近来再品,竟觉李煜词别具一格,词中自有无穷情绪,有这万千心绪在,吉不吉利,也不再妨事了。 望了窗外景象许久,女冠抿下一口茶,轻声问: “南方闹白莲,龙虎山向天下道门求援,惊动到师傅了?” 玉真元君就在她对面,亦在品茶,应道:“说得不错,只怕这一回师傅也不能置身事外,南面的局势…已如火如荼、愈演愈烈。” 殷惟郢沉吟片刻。 下太华山游历,于太华山修太上忘情的道士们而言极为少见,而这一回师傅邀请自己一道同行,更是罕见。 “这一回也算游历红尘……只是不知,可会途径寅剑山?” 她不动声色,轻晃茶碗,旋即道: “常闻寅剑山剑道并立,‘两卷道经三尺剑’,道愈高,剑也愈高,弟子虽不习剑,但却想见识见识寅剑山的道。” 玉真元君想了想后道:“大抵不会。” 殷惟郢长眸中一点微光一闪而逝,处之泰然道:“那弟子还是隐修为好。” 恰逢茶碗已空,菀儿奉新茶过来,殷惟郢随手接过,动作不急不缓,见不到陈易,她既不为此失望,也不过分在乎。 玉真元君亦是品茶,半晌后道:“说起来,这一趟南下,为师得去寻那陈易一面。” “…弟子顿觉才疏学浅,想来游历红尘后,方得长生仙道。” 殷惟郢处变不惊,应得更是滴水不露。 哪怕如此,玉真元君不由摇头失笑,徒弟这点心思,又能瞒得住谁。 眼下并无外人,玉真元君打笑道:“惟郢,你的心思怎么变来变去?” “随心所欲,道法自然嘛。” 玉真元君笑过之后,心中暗叹。 她这徒弟,从来便天资极高,刚才所对所答不仅叫人挑不出毛病,而且还有三分真意在里面。 太上忘情,殷惟郢已悟得通透。 玉真元君念及此处,笑意却渐渐淡了,眉头轻锁起来。 只是她的来历,委实太扑朔迷离。 玉真元君没有告诉殷惟郢,她为何要去见陈易一面——她查出了那具景王府尸身的来历。 第五百零三章 殷仙姑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戌时刚过,大街两侧的花灯零散亮起,起初是零碎的一盏两盏,随后连绵成片,这离太华山不远的市镇边沉浸灯海之中。 车水马龙,行人们摩肩擦踵,俄而锣鼓喧天,便见花车走过,身后跟着舞狮、踩高跷、变戏法的行伍,连成一条长龙。 透过殷惟郢所近的窗沿往外看,便见卖糖画的老人将麦芽糖浆浇在白石板上,手腕一抖便凝出只踏云麒麟,引得孩童们攥着压岁钱围作一团。 这正月十六前后,太华山迎来许多访客,要么是其他道观上门拜个晚年,要么是山泽野修拜谒结下一份香火情,总之本来淡泊名利的道人们齐聚一团,难免染上几分香火俗气。 而这上元时节,太华山把他们在山同城中招待,宴席间交杯换盏,不像菀儿之前旁听的论道般沉闷,叫人昏昏欲睡,反而各人讲起各种游山玩水时绘声绘色的经历。 “殷师姐,这可比太华山上的好玩多了。”菀儿眼睛亮晶晶道。 “小女无状。”殷惟郢碰了碰她脑袋。 “真的嘛,我又没妄语,”菀儿盯着前面,顿了顿道:“我今天才知野鬼缠人要‘水饭’,‘家破人亡,老狗上房’……都极有趣极新奇。” 殷惟郢摇了摇头道:“你与常人无异,才觉新奇。” “是真新奇啊。” 菀儿嘟着嘴道。 方才道人们谈的各路奇事,悬梁女鬼夜会书生,欲缔情缘,结果竟是老僧假扮;蛟龙走水化龙,竟走错水道反变蚯蚓……这些奇人奇事对于孩子而言是最承受不住的,而菀儿又正是最爱玩最耐不住寂寞的年纪,殷惟郢无奈而笑,不是谁都如她一般天生道心。 菀儿见殷惟郢这般不甚在乎的模样,心底又好奇又不满,她凑近问道:“师姐眼里这些是真没意思么?” “的确如此。” 菀儿点了点头,接着双手一撑跳下椅子,朝那边大声喊道: “喂,大小道友们,我殷师姐觉得你们说得极没意思!” 这一喊,那边谈笑正欢的道人们尽数回过头来。 殷惟郢微挑眉毛,侧眼一瞧,就见菀儿朝她挤眉弄眼,眼色狡黠极了。 “你这丫头。”殷惟郢轻笑一声,转身道:“师妹胡言乱语,叫大家见笑了。” 话说得很有礼数,可即便如此,忽然有了这般打岔,众人们原本高涨的兴致不由一淡。 这时,远处有位真武山来的道人上前敬茶,道: “殷道友,不知这位小道友是童言无忌,还是我等所言之事当真无趣?” 女冠面目波澜不惊,她举茶沉吟,杯中波光流转,倒映窗外灯火,道人们谈论的奇事,方才她也在旁听,思绪飘逸,落到那深入地宫见涂山,又辗转到地府,过鬼门关魂游幽冥,无趣也并非虚言,那是当真无趣。 只是这些话,都不好明言,殷惟郢略作思忖,笑道:“奇人奇事,怎会无趣?只是再怎么新奇,都是往事,而且也不如书上新奇。” “道友这话说得,世间能称佳话的,落在书上虽多,落在人身上却少。”那道人顿了顿,接着摇头道:“譬如现在这场欢宴,在世间不知重复了多少次,多少轮了。 女冠却淡声而笑:“我辈道门后起之秀,今夜难道留不下一桩佳话?”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望去。 那铺绞纱的宴桌上,罗列着美食美酒,蔬菜花果,金杯银盏上泛着银光,灯芯燃着混了沉香的犀角粉,青烟袅袅盘结成团。 不可谓不华贵。 殷惟郢却托起茶,道:“茶、灵茶、仙茶,都还是茶。” 她旋即又举起酒盏,揭开盖子:“酒,妖酒,神酒,终究是酒。” 说着,众人竟见她揭盖子往地上一倒,上好的茶水倾泻一地,都大吃一惊,好几人险些出声阻止。 “都不过是馊水罢了。” 女冠轻笑道: “为仙者,与凡人所行所欲无异,又怎算得上仙?” “那照神女所言,怎么才算神仙?” …………… 锣鼓喧天作响,昔日的风波已过去许久,整座山同城都沉浸在新年中。 “花车,花车来了!” 花车驶过大街,便引得阵阵欢呼,花灯高挂,顶上屹立高台,扮着神佛的人在上面翩翩起舞,孩子们追着跑,街道边上的父母叫嚷着回来,而在不显眼的屋檐下,有男男女女一面佯装面无表情,一面偷偷抓住彼此的手。 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车水马龙之中,有一女子神色慌张,被人流挤来挤去中,似是寻不到归路。 这女子生得平凡,只是中人之相,她手里捧着香囊,那是她要送给情郎的,可她情郎呢? 好不容易到了上元佳节,能够夜会情郎一场。 却被人给挤丢了,想找也找不到,寻也寻不着。 任卉的面色沉了下来,男女授受不亲,不是节日,想见上一面比登天还难,哪怕真见上了,也多是大众场合,哪里能有耳鬓厮磨,温声细语,她抬起头,发现自己不知给挤丢到了哪里,她不熟这边的路,旋即又想,今夜若是就这般了结,不知得等到何年何月。 待花车走过,任卉踮脚望了好一会,都见不到他的踪迹,偷偷气恼地跺了跺脚,但只好低着头走了,起码走到熟悉的地方也好。 戌时二更鼓敲响时,她袖中那香囊已被掌心汗浸透。东市灯轮下,同龄女子们在桥上笑闹着抛香囊,任卉又望见桥下,一群男子们翘首以盼,但里面没有他的脸。 任卉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到什么地方。 “小娘子买件玉器?” 耳畔忽听一声吆喝,转头看见一货郎摆摊卖玉,掀开竹筐,暖黄灯光里浮着青翠的色彩。 任卉正想摇头,忽地想到哪怕今夜见不到他,来日送块玉寄托情思也好,低声道:“什么价钱,贵了我可不买哈。” “不贵不贵,见你来回走这么久,便宜算你。” 任卉旋即低头看玉,挑挑拣拣一会,终于挑中个顺眼的雕花玉碗。 “送情郎的吧,给你算五十文。”货郎掰扯了下手指道。 任卉眼睛一亮,心底微惊,五十文买一块玉,这是捡了大便宜了。 “那我要了。” “要了没关系,”货郎顿了顿,拖长嗓音道:“不过闲来无事,可否听我讲个故事?“ “嗯嗯。”任卉应得随意。 她飞快从兜里摸出吊钱,正欲接过那块雕花玉碗时,一旁忽地探来一只手,把玉碗捉到了手里。 任卉一惊,耳畔传来声音:“死人的明器也敢买,你觉得自己八字太硬?” 明器?! 任卉疑惑片刻顷刻苍白,转头就见一位白衣似雪的道姑不知何时出现,朝她微微一笑后,再面向货郎。 货郎刹时从摊前跳起,两步一跃,竟变作一团黑雾就要远遁。 女冠把碗一扣。 瞧,那团黑雾像是倒着走路般,转瞬间就被盖在了碗里。 任卉目瞪口呆,整个人定在原地。 这是碰到…什么了? “你…你……”待许久,她才语无伦次道:“这、这…好生生个大活人…大活人。” “大活人?你再看看。” 任卉闻声有些僵硬地转头, 再一看碗,只见有四肢小腿奋力扑腾,竟是一头黑虫子反倒在碗中。 原来是盗墓的屎壳郎。 ………… “你在寻情郎?” 殷惟郢出声问道。 花灯下,任卉用力地点了点头,随后脸有些羞涩的红了,她下意识间碰了碰发间的珍珠步摇,这是他七夕时送的,好似能给她些安全感。 只需些许解释,任卉便明白眼前女子不是坏人,而是太华山的女冠。 半晌后,她有些小心翼翼地低声问道:“仙、仙姑…你能让我找到情郎么?” “为什么?” “为什么……”任卉羞涩地问道:“仙姑你没有情郎么?” 想来有情郎的人都明白这种心情。 “你想错了,”女冠顿了顿道:“本道是问,“你为什么要找情郎,而不是情郎来找你。” 她当然明白。 “我跟他走丢了,不找做什么?”任卉还是没明白。 “你一弱女子,真能寻遍每一处来找他,真要去找,反而不小心错过了,反过来,你那情郎辱国足够在乎你,他自然会到处找你。”女冠曼声道,“大音希声,道法自然,不该去找他,而是应该让情郎找到你,这样,你才能牵着他鼻子走。” 这话说得,好像她很懂怎么牵着情郎鼻子走似的。 任卉也不明白,不过她觉得这说得似乎真有些道理。 女冠见她半懂不懂,只淡淡一笑道:“去随处逛逛吧。” 说完,身边一下没了声音,任卉回过头,哪里还有女冠的身影。 长街长,夜色亦长,楼顶炸开一簇簇焰火,映得满地辉煌。 戌时三刻的朱雀大街,任卉攥着绣了整月的锦鲤荷包,女冠的话徘徊心头,她也在灯市徘徊。 他真会找到她么? 任卉没来由地失魂落魄。 金丝鸾凤莲花灯悬在最高的竹架上,灯下垂着的谜题纸被夜风掀起一角。 “姑娘也想要这盏灯?” 任卉慌忙转身,青竹纹的袍角掠过灯影。那书生袖口还沾着尘土,想来是从哪里挤过来。他指尖点在谜面上:“'画时圆,写时方,冬时短,夏时长'——这谜底原是“ “日头。”任卉脱口而出时。 她抬头去看,他眼底漫起笑意,脸颊上打来花灯的暖光。 灯笼匠人忽然笑道:“这大莲灯只剩最后一盏,二位要一起猜?“ ………… 花车自远方缓缓驶来。 任卉跟书生并肩站在一处屋檐下,等候着花车经过。 女冠的元神立在一盏花灯上,远远眺望。 “你知不知道,刚才我碰到神仙了,她说要让你来找我,而不是我来找你。” “嘿,真有这事?” “不然呢,所以我就在那里一边走一边等,还真等到你了。” “神仙说的是对的,你就该等我,我找好久了。” “万一你找着找着不找了呢?我不就等不到你。” 书生笑着道:“怎么会?” 任卉就着灯光看了他一眼,莫名其妙生了气,不满道:“肯定会,譬如我如果老了,你肯定不来找我。” 殷惟郢蹙着眉,有些难以理解这凡人女子怎么忽然就生气了。 书生哄道:“别生气,别生气,肯定找你,我把山同城翻开一丈都要找你,你肯定不是真生气。” “嗯,我是故意生气,好让你能哄我。” 殷惟郢恍然大悟,略作沉思。 原来是这般意思… 倒可以记在心里,他再来时用上,好让他多看一眼。 正是这点草蛇灰线,才能伏脉千里。 殷惟郢暗觉她的手法愈发循不住痕迹,自然而然,道法自然。 灯火一片隔一片,随着燃烧,橘红渐变成老人黄,并不泾渭分明,遥看去就条多色的线。殷惟郢凭栏独望,暗忖自己如今对付他到底还是要百般心思,落了下乘。 只是不落下乘不行。 虽然痴迷得言听计从吧,但若细细思忖,他还是有不听自己的话,一点点。 殷惟郢想到此处,微摇螓首。 应是一点点点点点点点…… 花车已经近了,只见高台处空空荡荡。 街巷两边出了数声惊呼,不知为何,花车每走近一分,就见那连绵的花灯齐刷刷地熄灭起来。 殷惟郢侧身而去,众人只见一白衣女冠,飘然落在花车之上。 那一边,书生跟女子仍在细声细语。 “你以后多些生气,我最喜哄你.” 书生的话还没说完,忽然,止住了声。 额上落下一点温热,再抬头去看, 高台处徐来清风,花灯一排接一排燃起,灯光纷纷洒落,如同一场淋漓细雨,自天边薄云而下。 只见是那白衣女子彻底摊开画卷,一位灵动小道童便跑了出来,呼地一口气,吹亮了满城灯火…… 道人们的宴席散去。 宾主尽欢。 一桩成全有情男女的佳话落在宴后,对于首倡者太华神女,自然是赞不绝口。 太华山修的太上忘情,忘情成全有情,何其一个奇女子。 只是殷惟郢对那些赞誉都抛掷脑后,只是想着那对男女, 倒真是恩爱,不知陈易又会否跟自己如此? 殷惟郢忽地很想见他,只是他一时半会不会到太华山来。 不过不怕,他既然来找过她, 那么她要去找他了。 不知他有多想她呢? 第五百零四章 该饿杀了你(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娲城鬼镇的事暂时告一段落,五猖神的神像重新装点,设入庙中,分别充当牛头马面、黑白无常、文武判官……正如人间县令底下的都头、班头、主簿都是吏员一般,城隍庙里的诸官虽名头极大,但也是由城隍一人任命,不受阴司差遣。如此,一切都已安排妥当,陈易这城隍虚设,娲城中日子照旧。 对此安排,五猖神自然是感激涕零,他们为这镇子灵验太久,早就想当当不灵验的正神了,野神淫祀要恩威并施,千方百计维系供奉,正神不一样了,围着贡桌四面八方坐着,就有香火奉上。 尘埃落定后,陈易便和殷听雪在镇上歇息一晚再走,住的依然是李府上的客院。 殷听雪给陈易念了会书,今日闹了一天,她早就疲乏了,不想被他折腾,于是就给陈易念起词话书。 词话便是词论、词评的一种方式,历评古今诗词,有的是随笔漫评,有的理论专著,或纪事、品藻、乐律、议论,兼谈诗词作法,递相传授……总而言之,陈易听得昏昏欲睡,眼皮子都半拉下来,而殷听雪乘胜追击,尽量不念诗词,只念评述,不给他听到好诗词打起精神的机会。 陈易半眯着眼睛看她。 烛光摇曳一下,殷听雪刚刚剪掉长长的烛芯,转头就见他盯自己看,不禁有点心虚道:“怎么了吗?” “没有…就是有些困了。” “困、困就快睡吧。”殷听雪就想他睡呢,“不要强撑着。” “你上床来,我要搂着你。” “哦。”殷听雪应了声,踢下鞋子,刚一爬到床上,就被陈易两手圈到了怀里。 陈易略微打起精神,想试着谈谈刚才的诗词,便道: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真好听。” “嗯嗯,李中主的词藻秀丽,意境悠远,不过有偏僻堆砌之嫌,立意也差了些,不如他儿子的词深远。” “他儿子…谁啊?” “南唐后主李煜。”殷听雪顿了顿,有意识道:“你想想,同样写恨,前者是‘多少泪珠何限恨’,后者却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哦,那比起中主词我更喜欢后主词,就像…就像……” 陈易困意翻卷,想打个比喻,又一时找不出词来,索性道: “比起你惟郢姐我更喜欢你。” 陈易一边说着,一边把脸往嫩嫩的小肚子上一埋。 殷听雪下意识打了个哆嗦,接着扭动腰肢,慢慢放松下来,他脸面的触感隔着肌肤传了过来。 她害臊了,扭了扭腰肢,道:“真的吗?” “真的。” 听到这话,殷听雪并没想象中高兴,她只高兴了一点,旋即又苦恼起来,因她想到,惟郢姐是绝不愿听到这般话的,她想了想道:“不要那么喜欢我…第二喜欢就好了。”这话像是在挣扎脱困。 陈易圈主了她,迷糊道:“你赢她太多了。” “那…我投降。” “不许投降。”陈易偏偏不顺着她意来,带笑道:“真以为你想不争就不争啊。” 殷听雪不说话了,不知是默认了,还是沉默的反抗。 陈易一时困极,双眸阖上,临睡前还笑着说了句,“此间乐,不思郢……” ……….. 睡梦深深。 像是沉入到温和荡漾的湖水之中,又似乎四面八方空旷无垠。 陈易倏地睁眼,抬头就见个白发苍苍的老妪坐在远处,低头俯身,转过头跟他看了一眼。 又慢慢地把头转了回去。 “喂!” 陈易一下子精神起来,他分明已入睡,怎么忽然到了这种陌生环境。 老圣女转过头来看他。 “我怎会在这里?” “今夜是庚申日,你既然入睡,又不守庚申,自然魂魄外溢,”老圣女低着头,像是在翻找着什么,“我随意引导,你便到了这方地里。” 这话落耳,陈易也明白了情况,天干之庚属阳之金,地支之申属阳之金,庚申日正是人之三尸最活跃的日子,彻夕不眠,道人们往往亦会彻夜修行,以此守住三尸,防止三尸作祟外溢。 而像陈易这般修行过快,没有守三尸的习惯,自然会导致魂魄外溢。 不过问题不大,往后注意便是,陈易旋即盘腿而坐,新奇地环视四周,他还是第一回钻进自己的方地里面。 这尊方地是殷惟郢所赠,里面亭台楼阁、水榭素轩,鳞次栉比地排列,比例又略显巧妙滑稽,轮廓虚幻飘渺,如同进了一处微缩世界。 陈易回头看向老圣女,慢慢道:“你为了娲城之事见我,不过我同样憋了许多疑惑,何不先说说你知道的东西?” 经历这么多,娲城鬼镇不再如一团浓雾遮蔽,可仍旧只显露出冰山一角,仅仅余下的脉络,叫陈易摸不清头脑。 而他猜得到,老圣女这一回见自己,是为了交易,信息的交易,可陈易不会白白交代,他从来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老圣女并未第一时间回答,仍然在埋头翻看着什么。 这是在消遣他?陈易略一皱眉,等候片刻后探头一看。 泛黄的书皮上印着几个字——《玄观艳记》。 老圣女看得津津有味,“唷,年青人喜欢这东西。” 陈易:“……..”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怒道:“我都叫祝莪别把秽书乱塞给我,她偏偏不听,夫纲不振,这安南王妃真是缺管教了!” 老圣女旋即侧脸抬头,扫了他一眼,满是皱纹的脸上挤出呵呵来。 陈易脸不红心不跳,一副大丈夫敢作敢当、不作不当的模样。 就这般僵持了许久,见没能把握主动,老圣女终于阖上了书,开口道: “你想问的事,无非娲城的隐秘,更无非那被称作菩萨的僧人。” “既然你知道,那直说便是。”陈易顿了顿道:“我跟祝莪,从来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老圣女审视地凝望了陈易一阵,许久后道:“你口口声声说你跟祝莪同舟共济,却好似雾中人,难保她不是被你骗了,我不能信你。” 陈易并未急于开口,只是回以凝望。 “不过…”老圣女略作斟酌,接着道:“他们口中的那叫菩萨的僧人…..在我那年头里,只有一个人被这么叫过。” “是……” “菩萨剑,曾与许齐争锋相对的无相禅师。” 陈易眯起双眼。 无相禅师,是已消弭江湖十多年的名字,恰好,鬼镇的出现也不过十多年。 虽说江湖易老,千秋不到,许多武林传说也不再为人称道,然而,相较于一念纤尘吴不逾已成了过去的符号,无相禅师仍是当今世人津津乐道的名字。 只因昔年江湖之上,曾有二十年时间,菩萨剑与真天人南北各立天下第一,是为并立的武道顶峰,二人亦曾交手,最后却不分胜负。 正因如今真天人许齐横压天下武夫难抬头,天下第一当之无愧,所以曾与之齐名的菩萨剑愈发熠熠生辉。 而无相禅师突然消弭江湖,不知所踪,更叫江湖中人为之叹惋,留下传说无数。 陈易当然记得无相禅师,当年尚在京城时,菩萨剑的法衣于合欢宗横空出世,不仅为合欢宗最后的香火带来灭顶之灾,而最终得到无相禅师法衣之人,不是别人,正是秦青洛。 ………. 安南王府。 新年前后是人流最多之时,又不设宵禁,难免暗流涌动,每一日,王府上都会收到许多信件谍报,祝莪不在,便由秦青洛亲自审批。 案桌前,细笔耸动,在一行行字迹边上落下一字一句,秦青洛自正午批到晚上,未觉困倦,人有欲望之时,往往都不会困倦。 何况蟒蛇意欲吞象。 秦青洛笔耕不停,许多谍报密折都可按惯例行事,只有少许需要细心留意,停顿片刻,略作考量。 而当她捻到一封新信时,沉吟许久。 信是自寅剑山寄来的,相隔久远,所以豆大的灯火把她悬而未落的笔影拉得极长。 待片刻后,硕人似觉可笑,便嗤笑着展开信笺。 刹那,北地粗粝的草纸擦过指腹,有细微刺痛。 “余妻收“ 啪。 一滴墨水落下,她放下笔,佯装漫不经心地剪去多余的烛芯。 女子王爷面容晦涩不清,似是憎恶此人胆大包天,又似是怀疑那字里行间的“妻”到底指谁。 她读得极快,待囫囵吞枣地看完后,本欲放下,可有句话忽地显现,她就再抬起信,目光落回最后一句。 「昔余与尔言,若无缘由,则惧见之」秦青洛仍记得他这句话,喉间涌上咸涩,仿佛吞了一团火……“如果你没理由去见一个人,你就会害怕见她。” 良久,她听到喉间干瘪的冷笑,很是粗狂,像撕扯心肺发出一般。 信纸已被她按出深深指印。 女子王爷自案桌前起身,她忽觉疲惫,踏门而出。 是该歇息一会了。 可能是空气中透着暖意,鬼使神差间,她忽听一点细声,像是咿呀的无意义喊叫,等她回过神时,已低头俯身进了暖房。 像是没想到她会来,秦玥的嗓音停顿,大着眼睛看她。 秦青洛冷冷而视。 孩子是耐不住沉默,停顿片刻,又咿咿呀呀地喊叫起来,不过声音小,像是怕激怒眼前硕人。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烦?”秦青洛冷冷勾唇道:“好吃懒做,终日哭闹,烦煞人也。” 说完,忽地皱眉,她竟对一孩子冷笑。 秦玥没能听懂,毕竟她只有半岁大,便一味地咿呀叫了起来,不时还嘬一嘬大拇指。 她眼睛泛着点点泪光,似乎要哭起来。 秦青洛敛眉转身离去道: “不过看你一眼罢了。” “……..呜哇哇哇…” 秦玥又哭了,声音响亮,女子王爷哭声中绕过屏风,不再回头。 “呜哇哇…麻麻马麻麻马…呜哇哇……” 嗓子里夹杂着异音。 屏风后,忽见高大女子绕了回来,她的眼神骤然凛冽, “谁教你的,谁指使你的?” “麻麻马麻麻马……” 秦玥被吓得止住哭声,但喉咙里还有异音,半晌后她大着眼睛,嘬着手指就往生母身上看。 许久,不知过了多久。 秦青洛沉着面容,仿佛经历生死搏杀般把暖床的女儿捧起,抱到怀里。 她揭开一角,冷笑着道: “若不是心涨,该饿杀了你。” 语气听着叫人害怕。 可女儿的眼睛还是直勾勾的。 秦玥不知道,秦玥也不管这么多。 ……… 新年的寒气爬满远方山峦,绵延乌黑的山麓横铺大地,时而能听到城中鞭炮声,但又很快被静谧的夜色淹没,秦青洛透过窗户见到,一点远星点在远天,它看上去就很遥远。 相隔千万里。 “如果你没理由去见一个人,你就会害怕见她” 秦青洛无意间想到又这句话,那时灯火照着陈易的侧脸……她怀中的孩子呼呼大睡,愈来愈沉,也愈来愈暖。 我饿了你女儿,这算理由么? “烦煞人也……” ………………….. ………………….. 辞别李家父子,又辞别五猖神,陈易和殷听雪二人继续远行。 即便南下多要走水路,但陆路也是少不得的。 这年头车马很慢,何况一行千万里之远,若不修行,只怕光是去到龙虎山都没了半条命,更别提路上所遇种种妖魔。 而且路上遇到的市镇少,县城更少,大多时候都要夜宿野山野庙,待二人走了一旬功夫,终于到了一座县城外。 如今湖广闹着白莲,为避免白莲教众渗透,越往南方,县城便对出入的行人盘查极严。 “未受道号,叫…殷听雪。”驻守的识字官兵头子仔细辨认后道,“是谁?” “是我。”陈易应声道。 殷听雪眨了眨眼睛。 官兵头子确认过度牒无异,但仍然皱眉道:“你们这手里…只有一份度牒啊。” 陈易旋即从袖袍里摸出一钱银子,还没递出去,官兵头子便摆了摆手。 “不行,眼下查得严,收什么都不好使。”官兵说着,把度牒还了回去。 陈易接到手中,看了眼繁华的县城,只见客栈高高的一角耸起。 好不容易遇到县城,能睡点床榻,难道又要夜宿野山野庙? 陈易略作思量, 自己武功这么高, 还是寻机越墙潜进去吧。 第五百零五章 李鬼杀黄景(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新年第一场雨,下在崎岖蜿蜒的蜀道上。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不管入蜀道路,抑或是蜀中道路,都极难行走。 一大一小两顶斗笠随着山势一起一落,雨丝霖霖,却掩不住那人眉目间的英气,越过八百年的古桂树,钓鱼城就近了。 闵宁腰间携刀,背上负剑,而她身后跟着的十三岁女孩,则背上背着削尖的圆铁条。 分明是到了可以许婚出嫁的年纪,却背上携着重物,发丝因湿润而贴着耳廓,脸上还带着泥污,这女孩不是谁,就是闵宁之前救下的两个孩子之一。 女孩的腿已有些发抖,草鞋里又麻又湿润。 闵宁头也不回道:“走快两步,磨磨蹭蹭的。” 女孩咬了咬牙,硬是半句苦累都没说,不仅跟了上去,还执拗地跟闵宁并肩而行。 闵宁既觉得好笑,又觉得这女孩对胃口。 她是个极要强的性子,跟自己相似。 一刹那,闵宁忽然又想,怪不得周依棠紧抓着陈易不放。 雨丝依旧,新年的冬雨越下越冷,蓑衣不耐寒凉,庆梨发着抖,她从前是被人贩子拐卖货物,如今是闵宁的弟子。 那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姐姐叫庆梨,弟弟叫庆瑕,闵宁把他们送到峨眉山后,弟弟愿意留下,姐姐反倒不肯,说要跟着闵宁闯荡,拜她为师,学些本事。 闵宁习惯了独来独往,要将她甩开,可她成天就顺着自己离开的方向走不罢休,无可奈何之下,闵宁只得认下这茬,并寻思着带在身边一段时间后,交托到哪座门派里。 钓鱼城原是为南宋余玠所建,曾抵御蒙古铁蹄三十六年之久,一代大汗蒙哥亦是身丧此城之下,不远处的护国寺上刻有楹联“三江送水开天堑,千障排云控蜀疆!”此外山路荒废,庞大残破的石门爬满青藤,狭窄逼仄的道路雨中漫长延申,像是只有野兽走过……. 闵宁只在钓鱼城下驻足片刻,阖上眼睛,只觉满地荒凉。 这里曾名盛一时不假,可时过境迁、沧海桑田,天下局势已不再是宋蒙那般,当今东虞西晋二分天下,彼此以嵩山、襄樊为界,川蜀一带落在西晋掌控之中,否则蜀道出口的山同城也不会就此荒凉。 而钓鱼城深处川渝腹地,不再是前线,再如何坚固也要荒废。 闵宁与庆梨下了山,远远就在路口处见到酒旗飘摇,近处还有驱虎的立牌,雨声间隐约能听到吆喝叫卖的声音,门边还有驴车,有一队行商在里面避雨。 闵宁领着庆梨走进门,小二还没上前,就喊了一声:“汤钵子装两大酒,不要姜片苗条,安了根就走。” “醒得咧,火窑没备好,得慢慢来。”小二一看是个老江湖,没敢怠慢,应着声道。 庆梨在一旁默默听着,努力把这些黑话塞进脑子里。 店内有阵阵议论声,谈的是江湖时事。 “东虞那边闹白莲啊,闹得紧。这把走点盐过去…好赚钱。” “丢脑袋的事,怎不想会强抢。” “不是能走山同城那边的道嘛?” 闵宁从旁听着,她倒没想到,自己离开不过一年多,大虞内竟闹起了白莲教。 不消多时,小二把两大碗酒招待上来。 闵宁从怀里揣出肉干和馕饼,验了验无毒后便把吃的泡进酒里,馕饼很快吸饱了酒水软和起来,肉干也湿淋淋地冒着红润,卷着一口咬下,酒液湿润里带着干香。 庆梨也有样学样,但差点噎着了,闵宁拍了会背后,她才转而小口小口的吃。 “哎,说回来,听说了没,山同城那边出了个狠人啊。” “谁,是不是说那个…闵宁?” “是咯,为虎作伥,分明是江湖人却给鹰抓孙干活!凶神恶煞、狼心狗肺!许多人见到,这闵宁一刀就把元丰楼黄景给杀了!” 闵宁:“……..” 她的头探了探,自己有杀过这个叫“黄景”的人吗? 半晌后,她一拍桌道: “好啊,不愧是闵大侠!” 这下客栈内俱是一停,众酒客皆是转头看向这里,略有疑惑。 只见那脱下蓑衣,英姿飒爽的少侠朝众人抱了一拳。 她朗声笑道:“诸位可是在说闵宁闵大侠,据我所知,闵大侠素有侠名,平日里哪里的路不平就铲铲,哪里的事不公就管管,若不是错杀了人,那就是这人死有余辜。” 此话一出,倒是有几位酒客想起一些传闻。 “小兄弟这么说来,我想起个千里送白家的事。” “好像是有这一回事,是同一个人吗?” “不会那么巧吧,而且我还听说过好几个除山贼的事。” 酒客们又议论起来,声音时高时低,阵阵喧哗。 挽救了下名声的闵宁坐回原味,她眉头轻皱,实在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杀过一个叫黄景。 若是有,只怕是有人假冒。 怎么,自己名气大到已有人招摇撞骗的地步了? 闵宁暗笑一声,讲浮渣的酒水一饮而尽,忽觉十分自豪。 话虽如此, 若没让她碰上还好, 若让她碰见这李鬼…… 定叫他知道自己厉害! ……………….. ……………….. “寻法师嘞,寻法师嘞,谁若寻到法师,重金有赏!” 一个披着翠墨色长衫,衣着得体的五十岁男子城门边上贴着告示,一边贴,一边叫伙计在旁吆喊。 “高府寻法师嘞,寻法师嘞,法师若上门一见,得十两,若医好顽疾,得百两…..” 任伙计喊得多大声,来往出入的行人都远远走开,视而不见,而走近的也低着头,装作耳聋。 喊了大半天,无一人应答。 男子扯着嗓门也喊一声,仍无人回应,不免气得把告示一摔,想出怒声,接着还是“唉”地叹了口气。 他低头弯腰要拣告示,头上忽然盖来阴影,告示一角被踩在地上。 “不是法师,道士要不要?” 男子眼睛一亮,上下打量一通,见那身道袍是蓝底白绢质地,开口道:“好说,好说,我是高家的管事,此事还容我细细说明。” “不急着聊病因,还是先把我们带进城就是了。” ………… 高府是获嘉县城的高门大户,管事领进城门,官兵们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放行。 陈易接这高家的活计,除去为进城外,也好让小狐狸见见,真正驱魔科仪要如何行事。 毕竟这一路走来,陈易都没有正儿八经地用法事驱邪。 二人一路上稍一交流,陈易才知这高家老爷前两月中了邪,不仅大病一场,而且还每每频发梦魇,请过许多郎中,喝尽名贵药材都无果,只有一个江湖算命说是被妖邪缠上。 跨过朱红的门槛,进了高府,这大道上像是罩了层网,沿路烟雾缭绕,不是治病的熏香味,而是寺庙里供奉的那种香火,殷听雪看了好久,才从网里面看见正厅大堂。 殷听雪左看看,右看看,发现沿路上供着种种塑像,什么十八罗汉,八部天龙,什么三十六天将,七十二地煞,各种各样的神祗都有,神龛里塞得满满当当。 听,大堂内还传来诵经声,诵的是《祛病咒》。 看这架势,就知道高老爷被这邪祟害得不浅。 待管事把人领进大门,里面的诵经声停了,道:“是带法师来了?” “老爷,不是法师,是道长。” “哦、哦,道长好……” 说话者嗓音苍老,陈易定睛一看,从浓厚烟云中看见个面色发青的身影, “敢问道长尊姓大名?” 陈易随即上前一步,打了个稽首道:“这是度牒,贫道姓殷名听雪。” 殷听雪赞同地点了点头。 高老爷远远瞅着度牒一看,点了点头,旋即气从腹出,咳了好几声,似要咳出血来。 瞧得出他已被那看不见摸不着的脏东西折腾许久了。 陈易颇为好奇地四处一打量,发现堂内神佛塑像比堂外还多,道教的有,佛教的也有,便道:“怎么供这么多神佛?” “没办法…这邪物太能折腾了,还寻不出缘由来,获嘉县城周围又没有僧人,只好谁都供上一供。”高老爷叹气道。 “这临时泡佛脚竟是这样泡的?员外却也不想想,哪怕不论灵不灵验,神佛见你这样谁都上香,那谁还稀罕你的香火?” 高老爷一时无言,苦笑道:“…….瞧您这话说得,病前我也什么都不信,病后我一日念佛三千遍,恨不得剃发出家。” “病前无赖,病后高僧啊。” “说的是极,阿弥陀佛…”见陈易一身道士打扮,他随后又道:“福生无量天尊。” 陈易一时无言,转过身,直接叫殷听雪帮忙起坛。 殷听雪不明就里,她感觉这妖怪也不是很厉害。 抬头见陈易嘴唇嗡动却没声音,只听他心声道: “你傻,开坛能收人更多钱!” ………… 月黑风高,新年已过,获嘉县城笼罩在一片静谧的漆黑中,因临近南面,近来白莲教闹得疯狂,所以宵禁极严,主大街上来往两队官兵巡夜,城内没什么新年的余韵。 忽有微风刮过,河畔边笛似的柳叶簌簌作响。 但见一个中年男子躲在树荫下,时不时就往不远处地高府大门望上两眼,整个模样就写着“胆战心惊”四个字。 他叫齐五二,祖上是个只有几亩田地的贫穷人家,哪怕到他这一代靠着三代人的努力开拓出二十亩荒地,又置办了新田产,有了点积蓄,但也没去找秀才取名,到底是穷到骨子里的人,怕一改了好名字,自己这条贱命担当不起。 高府内的香火不如往日缭绕,夜色间比先前要清晰许多,不知怎么,他竟觉得这般的高府比往日更可怕。 倏! 一团黑气自高府冲天而起,卷着狂风破开烟雾远遁而起。 齐五二心底大惊,憋住没喊出声。 掠来的狂风把一排排柳叶像唢呐似地吹响。 齐五二急急忙忙追了出去,一路上轻车熟路地躲避巡夜的官兵,他转过条条纵横交错的小巷。 待回到家后,他敲了几下门后赶紧推门而入,小声道:“怎么了,你这回是不是出事了?” 里头传来稍显孱弱的嗓音:“怪!怪!这回来了两个道士,不好弄!” 齐五二猛一拍腿,带怨道:“我就说你不该使这种招数。” “不使这种招数,那块地卖七十两!买得起吗?” “别说了,别说了,我给你弄点粥。” “吃不了,我是死人怎么吃得了?弄点香来。” 齐五二赶忙摸黑寻香,又寻来火镰,点着三柱香,供到前面的香炉上。 香火点点红光映照下,只见这家门大堂内,停这一口柏木棺材,四面八方平整,只有盖上雕了画,普普通通,就这,前后还是花了齐五二半两银子。 只听“呼”地深吸声,香火顺着无形路子飘了过去,尽头处隐隐约约有道虚幻的鬼魂。 那是齐五二的亡妻,三十来日前病死了,一直停灵至此,只因寻不到好地下葬。 天大地大,人死为大,平日里连块铜板都舍不得用的齐五二,这一次来来回回置办了许多丧物,虽然都不买贵的,但也不买次的,前后花了小半积蓄。 也正因如此,没钱买地了。 本来其实在张家挑了块好地,只是高家收购了那一带,见齐五二急着葬妻,便坐地起价,开口要七十两银子。 七十两银子,齐五二得把一半的田地卖了才有这么多,哪里拿得出手,而他的亡妻也气不过,一时怨念深重,变化成了鬼魂。 每日所做,就是去吓得那高老爷脸色发青,双腿发直,好叫他能便宜卖地。 可这一回不知哪来了两个野道士,踢到铁板去了。 “你以后不能去,不能去了!怕是连魂都没了。”齐五二见她吃香吃得差不多了,大声道。 “不去,不去我埋哪里,臭水坟、野狗堆吗?啊?” “可这…叫人如何是好?” “我不晓得,反正地你别卖,不然我走了,你跟儿子怎么过活?” “唉!” “…唉……” 屋内一时沉默无言。 谁叫贫贱夫妻百事哀…… 选块好地葬了,也要长吁短叹。 咚咚咚… 忽然, 门响了。 第五百零六章 再也不回来(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谁? 咚咚咚。 这么晚了,到底是谁会来? 齐五二慌忙抬起头,往外一瞧,太黑了,看不见轮廓。 而亡妻齐赵氏也是往棺木边上缩了一缩,棺木开了一道小口,她随时都会跳回棺材板里。 咚咚咚… 敲门声仍在继续。 屋外还传来打更的细微声响,夹杂风中,夜半三更,整座县城都该沉浸睡梦中…… 咚咚咚咚咚! 指节叩击木门的声响突然变得急促,像木鱼在深夜里疯狂震颤。 齐五二额上泛起冷汗,一动也不敢动,生怕门后有什么东西跳出来。 身后被什么东西推了一推。 回过头透过黯淡的烛光,是亡妻苍白的脸庞,浑浊的眼球直直盯着他看。 齐五二浑身血液停了那么一刹那。 “去啊,再怎么着,还能是鬼吗?” 亡妻的话音响在耳畔,齐五二缓过心神。 再怎么着,能是鬼吗? 齐五二吞口唾沫壮胆,起身走去开门,只见是一大一小两道士笑眯眯地站在那里。 门扉拉开一刹那间,亡妻齐赵氏顿时如同炸毛的野猫,从棺材板上一跃而起,转身就要化作一团黑雾冲出屋房。 “…拘…拘!” 待一声带颤的话音从小女道的口中响起,齐赵氏便如同上了千斤重的枷锁,瞬间跌回到棺材板上。 齐五二瞪大眼睛,原来他亡妻就是碰到这两道士,他下意识往后推,就要转身去夺起柴刀,护住棺木。 “且慢。” 那大道士开口了,他施施然地跨过门槛,道: “我们没有恶意。” ………… 殷听雪怯生生往屋里面看,只见一个面容惨白的红衣女子,正双目浑浊地坐在棺材板上。 她从小就很怕鬼。 眼下活生生…不,死亡亡地有个鬼坐在那里,又叫人如何不心怵? 无意间,殷听雪靠更近了陈易,把那宽大的手掌攥紧了些。 陈易察觉到这一幕,有意逗她,故意甩开她的手。 殷听雪赶忙又牵上,可他又甩开。 反复两次,殷听雪直接双手抓他手臂,小声道: “不要甩开……” 陈易这才不甩,他回过头看向那对夫妇。 齐五二心底一跳,这道士道法高深得可怕,哪怕他亡妻这般厉害的鬼魂都奈何不了,心虚得要命下,齐五二不敢主动开口。 反倒是齐赵氏先施施然地福了一礼,出声道:“小女子先谢过道长不杀之恩。” 陈易微微颔首。 齐赵氏再福了一礼道:“再谢过道长相助之恩。” 瞧着这话说得,他不帮忙都不行了。 陈易觉得好笑,不过难得一身好修为,又何必跟鬼魂计较? “我还以为是什么厉鬼?到头来竟是个下不了葬的病死鬼,可怜我开坛做法,耗费了不少力气。”陈易一边说着,一边拉开张椅子坐了下来。 殷听雪看了陈易一眼,这里有个病死鬼不错,可她夫君也是个促狭鬼呢。 齐五二身体前倾,颤着嗓音开口道:“这、这可如何是好?道长您说个价,我们补给你…..” “我到时给你们牵桥搭线,跟高员外说道说道,”陈易顿了顿,摆手道:“至于补,补就不必了,到了下面,好生记得我的功德,给我传些许名声。” 齐五二和齐赵氏对视一眼,面面相觑,这真是奇了怪了,竟有人要阴曹地府的名声。 只见陈易摊开手,但见他手里有张虚幻的官牌, “忘了跟你们说,我是娲城的城隍,活着的阴官。” ………….. 今日高府内少见地未有燃起香火。 满地神佛的桌前冷了下来,屋宇间的空气清明了许多,直到这时,殷听雪才看出这院子占地有多广,足有襄王府的三分之一。 陈易回到高府后,先长吁短叹了几声除鬼艰难,此鬼怨念深重,极难对付,如果硬碰硬,只怕高府上下都要夷为平地,好在他发挥三寸不烂之舌,跟那女鬼谈了条件。 高老爷病了许久,此刻终于看见了转机,自然是什么条件都肯答应。 他不念“阿弥陀佛”,连念了好几声:“福生无量天尊、福生无量天尊,道长功德无量……” “我便是功德无量,又跟你有什么干系呢?”陈易带笑问道。 高老爷滞涩了下,不知如何作答。 “见高老爷出手阔绰,我便多说一句,你不要去论旁人别的神佛有多少功德,站起来,走几步,看看瞧瞧自己影子多长,掂量掂量自己功德几何,谁有功德无量,落不到你手里,都与你无关。” 高老爷听罢后,叹了口气,重重点头:“道长教训得是。” 陈易退了一步,让开条道路道:“那么,你自己跟她谈吧。” 一下有团黑雾扑到进前,高老爷心都跳到嗓子眼了,就见黑雾慢慢平静下来,从中露出一张女人的脸。 “原来是你…我还以为……” “高老爷,我在您梦里出现多回,您现在才认得出来?” “我…我以为那是鬼怪假扮的…….”高老爷头顶冒汗。 “我不管,我就要那块地。”齐赵氏一字一句道。 “原来是这事,你早说你想要那块地,人死为大,我怎会吝啬。” “话是这么说,可我真跟老爷您说了,您决计不肯给!” ………… 翌日一早,高老爷便把齐赵氏要的那块地的地契送了过去。 于家大业大的高府而言,这一小块地风水虽好,但也只是九牛一毛,当时坐地起价,不过是习惯为之。 得了地契,齐五二跟齐赵氏领着儿女,哪怕陈易二人再三回绝,都赶紧给两道士磕几个响头。 “还是出丧吧,我还能帮你们做场法事。”陈易道。 齐家夫妇正有此意,他们都怕高府反悔,便马不停蹄地筹备出葬的事宜。 齐五二连唤了邻居帮忙抬棺,请人准备饭菜,家里的几个孩子都换上了服孝的白麻衣,扯了扯不合适的褶皱,齐赵氏在一旁温柔看着,想帮他们理一理衣领,却碰不到…… 待差不多准备好后,齐赵氏叫齐五二打开棺材,她不想穿纸衣,想把那家嫁过来时的红胖袄穿上。 “我生前舍不得穿,现在得穿件好衣服,风风光光葬了。” “行,依你,都依你。” 齐五二上手为亡妻换衣,这是最后一次了。 就这样,阵阵吵闹喧哗中,出殡的队伍走出了城门。 新年刚过,沿路不停有人随白事钱,齐五二一边在前面走着,一边撒着纸钱,漫天飘白,像是下着场淋漓的大雪。 齐五二跟帮衬的人们动手挖好坑,将柏木棺材缓缓放了进去。 柏木棺材平稳落地,正要往里面填土,齐五二跟孩子们的耳畔边,忽然响起一声带哭腔的告别, “我要走了,不要想我,想我也不回来了!” 再一看,好像有个人儿大声喊着,含泪朝他们挥手。 “怎么站着不动?”身旁的人看不到,便问。 “没什么。” 齐五二杵着铲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摇摇头,笑了出来,又哭了…… …………………… …………………… 当最后一抔土被填上去时,殷听雪也念完最后一句超度的经文。 这一回是她超度亡魂,而陈易从旁协助,都是为锻炼她,让她明白一个道士要做的大小法事。 殷听雪每个环节都规规矩矩来,让这场出殡没出半点的差错。 回高府客院歇息时,陈易就瞧见她很高兴,像是比一般时候都要高兴,小脚跑似地走着。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平素就心善的小狐狸做了这样一件善事,怎么会不高兴,而且还是第一回做法事便成功了…… 陈易旋即又略带叹气地想, 不过,想来最重要的是,这事是跟做她夫君的自己一起做的。 殷听雪的步子微听,转头看了陈易一眼。 陈易刮了刮鼻子,皱起眉头道:“怎么了?” “没什么。”殷听雪摇了摇头。 她是天耳通,能听人心里想法……陈易想到这里,回想了下方才的念头,撑着面色不变。 殷听雪朝他眨了眨眼睛,正想转过头,可还是噗嗤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陈易冷冷道。 “没、没笑…不是,是没什么。” “你还笑。” “没、没有啊…不笑了。”殷听雪捂住嘴,眼睛弯弯地看着陈易。 陈易走到前面,不予理会。 二人回到客房,陈易刚一坐下,脑子里便浮现起殷听雪促狭的笑颜,不想还好,可就是越想越气。 陈易皱起眉头,把殷听雪喊了过来。 “你笑我做什么?莫名其妙。” 殷听雪听着他严肃的语气,忍着嘴角的笑意,轻声道:“不小心的,不小心笑了下。” “…你听到了?” “一点点…只有一点点。”殷听雪怕他生气,转移话题道:“你怎么有这种念头呢?” “…呵,怎不能有?”陈易顿了顿,旋即问道:“是这样么?” 少女听出他想问的话,用力地点了点头。 陈易心底豁然些许,笑了下,搂住殷听雪道:“小狐狸,你也这样觉得就好,跟我一块很高兴,是不是?” “嗯嗯,怎么会不是呢。” 殷听雪头点了两点,模样甚是讨喜。 何况她穿了件宽大得不合身的道袍。 陈易满意地瞧了一会,脸蛋粉嫩,又裹着厚衣裳,倒像雪团里的赤狐,还扑眨扑眨眼地瞧自己。 “真可爱…”陈易柔着嗓音道。 殷听雪把头抬了抬,有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嘴唇冒出含糊的“嗯”声。 害臊了。 陈易颇为满意,双手圈着她软嫩的腰,又说了一遍道:“可爱捏。” “就是可爱呀。”殷听雪回过神来道。 与其说是理直气壮,这语气莫不如说是在争辩。 陈易无奈一笑,笑过后又微挑眉头,权因捕捉到语气的细微变化,而后又想,怎觉这段时间小狐狸不像那么遂他意了。 转过眼就见殷听雪欲言又止,陈易冷了嗓音道:“你要解释什么,就说吧。” “有的时候,你嘴上说的跟心里想的不全一样。” “不一样?” “嗯,我要什么都照你意思来,只怕你还会不高兴,可我如果九成照你意思,只有一成不照,你就会更喜欢我些,这就像什么呢……” 她话虽然没说完,可听得陈易心口发软,他不自禁摸了摸她脑袋,正欲无奈而笑,“小狐狸…” “就…有点傲娇吧。”殷听雪把话说完道。 陈易:“…….” 他一时无言,瞧着她可爱的模样,不忍破坏,几番气性上涌都被压抑下来,宣泄情欲仿佛是种罪恶。 遏制住想把她糟蹋一通的想法,陈易耐下性子道:“殷听雪,你不要拿个词就随便乱用。” “哦…那我以后不用了。”她倒是懂事。 可陈易不知自己怎么不满意,道:“你说说,我哪里傲娇?说喜欢你就喜欢你,要欺负你就欺负你,从不拐弯抹角,你说说,有本事说说。” 殷听雪一时没答话。 陈易冷笑道:“说不出来吧。不是我叫你不用你就不用,你要心甘情愿不用。” 她便默默点了点头。 这样就无言以对了…陈易看在眼里,嗤笑一声道:“因为你可爱我才说你可爱,这可不是乱说的。我没傲娇,你非说我傲娇,哪里像你?” “你这样想吗?”殷听雪竟反问了他一句,“陈易,你也好可爱。” 他莫名泛起一层鸡皮疙瘩,可偏殷听雪说得认真。 她那粉雕玉琢的小脸微微仰起,嘴角微勾。 陈易吸了口气,不耐烦道:“别吵。” “你怎么…脸红了。” “都说了别吵!” 陈易旋即大怒,她想亲过来弥补也不管,直接把她抱起回房,一拉床帘,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欺弄她来。 谁叫这小狐狸越来越胆大了。 ……………. 深夜。 殷听雪不堪欺弄,又连番讨饶,陈易也容易心软,也不再折腾了,眼下,她双眼紧闭,疲惫下正睡得深沉。 陈易尚无睡意,起身盘坐,阖上眼眸,手掌向上一抬。 周遭蔓延起虚幻的金色灵气,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在身前凝聚成一玉册。 《功德簿》。 最为民间所知的地府两大官城隍阎王,前者如一地知县,司掌功德簿,后者则是一地总督,司掌生死簿,一殿阎王之所以能赏罚人生前死后善行罪状,便是因各地城隍有功德簿上奏。 心念微动,似有无形清风,金色的功德簿翻了开来,上面已无声写下一行字迹. 民女齐赵氏,夫妻和睦,伉俪情深,虽心有气性,然不失贤良,生前未识其人,唯见其死后只言片语,仍足以动肝肠。请阎王高悬秦镜,赏善罚恶,不以贫贱严之,不以富贵宽之,廉明公正,以荫后世。 第五百零七章 遇龙王(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山道绵延漫长,自远方树丛里走来一队车马,车轮碾过路边杂草,马蹄声震震。 坐在车上的,当是一位富家女子。 花绢帘子由内而外揭开了, “小姐,你上来坐吧。”小婵露出头喊道。 “我还是走路好能锻炼锻炼呢。” 东宫若疏三步一跳地走着,幅度很大,整个人身着红衣,外罩狐裘大氅,光是见到都觉得暖和,冬日里像头年兽。 小婵见她不上来,只得摇头叹气,这做主子的在下面走,反而让自己乘马车,这算什么个事呢,平日如她那般出身的人物,同乘车舆都是极尽恩荣,甚至会被有心人怀疑御下不严,家无纲常。 偏偏东宫姑娘不仅嫌马车颠簸,更嫌里头不够自由,让小婵一人在车上坐,她自己在那走,真是折煞。 不过也正是东宫姑娘这般性子,在西晋陈家里,她才受上下爱戴。 小婵瞧着远方翠绿的群山,心里回想起这一年来的事。 自陈易逃婚之后,东宫若疏便被软禁在宫内极长一段时间,小婵这贴身侍女当然也逃不开,直到孤烟剑现身山同城时,因西晋陈氏的身份,东宫若疏才得以解放,不过小婵依旧留在宫中。那一回后,东宫若疏虽仍旧被送回京城,但似乎是因见过陈易,对她的看管放松了不少,监视的人少了许多。 大虞如今主少国疑,大臣未附,谁都知道那幽禁深宫的小皇帝不过座上傀儡,军国大事尽出景仁宫,正因如此,宫廷冷寂,全无壮丽鲜艳色彩,哪怕吃苦耐劳的小婵都受不了蔓延宫廷上方的阴云,宫内有后无帝,处处都是冷宫,许多嫔妃都盼着新年,唯有那时的深宫,才能装点出别样色彩,小婵也受了影响,就盼着新年到来,可偏偏是宫里新年最热闹时出京,一路山林冷冽,春寒料峭,叫小婵觉得很没年味。 东宫姑娘却觉得很有年味,因为她是东宫姑娘,走到哪里都喜庆洋洋。 “小姐,真不上来吗?”风吹得车窗寒冷,小婵鼻子发痒。 “不上、不上,你好烦啊。”东宫若疏不满道。 “哈秋秋。” 小婵打了个喷嚏。 “哈,报应!”东宫若疏说完,嘴巴张得太大,自己也打了个喷嚏,“哈秋!” 她揉了揉鼻子,咕哝一句道:“这个不是报应,是有人想我。” 小婵无奈摇头,只好缩回到马车里。 东宫若疏脚步加快,朝着山路一直走,小腿上传来微麻感,牵连大腿处也酸涩,仍记得前一年,见她热衷习武,太后见了很是满意,不仅如此,还叮嘱她好生习练大腿,东宫若疏也不知甚么意思,但多练练总没错。 说回来,这一次出京,是向南而去, 南边在闹白莲教是不错,可东宫若疏一点也不怕,因为无知者无畏……自己对白莲教一无所知,所以不应该害怕。 不仅如此,说不准万顷波中得自由。 坐在马上,走在前头的魏无缺往后看了一眼,略微摇了摇头。 翻过上坡路,到了顶,东宫若疏便飞一样快地往下跑,一溜烟就到了前面,远远隔了几百步。 “不必去追她。”魏无缺见几人身形欲动,如此道。 以如今东宫若疏的能耐,哪怕他们想拦也拦不住。 待不久后,就见她在前头停了下来,朝他们招了招手。 魏无缺朝远眺望,稍一催马,正欲加快脚步,不知怎么…竟莫名感到一股寒意刺手。 再看上一眼周遭,枝叶上结着微薄的冰晶。 上元节已过,已近二月末尾,春寒料峭不假,可未免来得有些快了。 魏无缺再一回头,打量一番一路走过的景色。 咦… 怎么似乎先前见过? 他心中警铃大作,当即扬鞭拍马,疾驰而去。 东宫若疏远远瞧见山道尽头有一处破庙。 荒郊野岭,方才跑过来时没发觉,如今站定不久,总觉阴影蔓延,像是不规则地野蛮生长,耳边还有风簌簌吹动杂草的声音。 破庙的牌匾被重重枯藤纠缠。 庙宇破落荒败,处处是枯枝落叶,大门微微敞开一条缝隙,东宫若疏走近朝内一看,砰…神像的脑袋从身子上跌落下来。 好不阴森! 东宫若疏却哈哈大笑,径直推门而入。 入庙之时,忽地一声春雷炸响天际,泥土混着水气铺面而来,满地的枯枝败叶随风而舞,眼前庙宇唰地森白一片,又迅速失去颜色,地上的头颅一动不动。 东宫若疏好奇地把头探了过去,正欲伸手。 唰! 那神像苍白阖起的眼睛兀然睁开,庙中骤然降下彻骨的冰寒! 东宫若疏头皮发麻,浑身一抖,接着一脚兜了过去。 砰,神像的头颅顷刻四分五裂。 东宫若疏松了口气,正欲回过身来继续打量这座路上破庙。 “咦,你不怕么?” 耳畔边传来一道稍显疑惑的嗓音。 不知从何而来。 东宫若疏背后一阵刺骨的寒凉,她眉头一皱,喝声道: “什么人,出来。” 语气近乎呵斥,那人却并未动怒,只是暗自轻笑,清脆的脚步声在庙内响起,东宫若疏只见神像后面,走出一位身着儒衫、眉目俊朗的青年男子。 此人一出现,周遭冷意散去许多。 东宫若疏眨了眨眼,这人是一直待在这破庙里头?她竟全然未觉。 “你是谁?”东宫若疏问。 那儒衫男子反笑道:“你说说我是谁?” 这般对话,似是来者不善。 东宫若疏却是努力想了一番,道:“误入破庙之中,往往都会撞鬼,若撞鬼,又往往都是厉鬼,你若是厉鬼,就肯定生前很委屈,死得更憋屈,说一千道一万,肯定不会是人,是人也不是正常人。” 儒衫男子听得面露惊奇,还不待他开口回话,便听马蹄声声,踏在寒彻山林的春雷声中。 “来者何人,何故于此作孽,拦阻朝廷命官之路?!” 魏无缺虽是阉人,可这一中气十足的大喝,震得山中林鸟惊飞。 儒衫男子听“朝廷命官”几个字,面目不悦,寒意流溢,魏无缺脚已半离马镫,手已按在腰刀上,顷刻间针尖对麦芒。 “魏座主你弄错了,”东宫若疏回过头来辩解道:“他不是人。” 儒衫男子愣了愣,嘴角微抽。 她又把头拧过来道:“对不起啊哈。” 魏无缺也停了停,哭笑不得间,手已把刀攥得更紧。 然而,许是正因东宫若疏的话,破庙内寒意消弭而去,儒衫男子抚须笑了几声,道: “莫误会,在下并无恶意。” 说罢,他一挥手,牌匾上缠绕虬实的枯藤纷纷掉落,露出苍朴古拙的大字——江神庙。 魏无缺心中一震,他们此行自京城出发一路南下,沿路所知名江,唯有青弋江六百里,此妖竟是青弋江神? 非龙即蛟! 东宫若疏此刻也瞪大眼睛,她哪里想到这竟是江神来了,道:“真是江神?” “青弋江七百里河泽,还有谁人敢称蛟龙?”江神反问一句,接着道:“族中子侄准备在此地走水,所以拦路驱赶,并非恶意。” 魏无缺心中豁然,怪不得一路走来,总觉在兜圈子绕远路,而且春寒来得极快。 江神转过头,看向东宫若疏,施施然开口问道:“女侠一眼看出我非人属,固然眼睛刁钻,只是怎么、怎么直说我不是人?” 魏无缺眼眸敛起,心尖微跳,人妖有别,世间妖属生来低人一头,故此常被歧视苛待,因此化了形的妖鬼对自己身份极其敏感,若一般人答不好,触怒江神,说不准要人头落地。 “我说你不是人你生气什么?” 东宫若疏似是不知其中危险,理所当然道: “譬如说你不是狗,我偏说你是狗,你看你生不生气?” “…当然生气。” “既然你不是人,若我偏说你是人,你肯定生气。” 儒衫男子定住片刻,良久之后只能笑道:“倒是趣人。” 说罢,他站定原地,正正式式作了一揖。 东宫若疏赶忙抱拳还礼。 礼罢,江神哈哈而笑道:“树老根多,人老识多,今日是碰见女君子了。” …………… 待天色渐渐由暗转明,山林间化开一抹暖意,青弋江神也起身作揖告辞。 江神庙外矗立的喜鹊阁谍子们皆是如临大敌,与庙中不久前相谈甚欢的氛围并不相衬。 庙中的魏无缺眼观鼻鼻观心,比泥塑还似泥塑,旁听全场的他,愣是不敢横插一言,他们聊得太跳脱,叫他如坐针毡。 江神说走蛟化龙艰难危险,东宫姑娘就来一句:“一场春雨一场寒啊,这个时候走水,不冷吗?” 江神无意间提及当年走蛟化龙时跟朝廷的恩怨,东宫姑娘就追根究底问个明白。 江神提及这些年来修行只食草蔬花果,所入所出天地清气,东宫姑娘就说“这你就小看我了,我还吃羊肉、牛肉、狗肉、蛇肉、蛤蟆肉……” 东宫姑娘太能聊了,什么都敢聊,根本就没有不能碰的话题。 魏无缺也不知自己捏了多少把冷汗,只知再待下去,说不准命都要去掉半条,需知世间妖属性情难料,蛟龙一类更是易怒,当年泾河龙王都尚敢对质人间天子,谁知这青弋江神会否喜怒不定? 眼下青弋江神要离去,魏无缺暗暗松开一口气。 这时,却听一句:“江神,还不知你姓名呢。” 魏无缺刹那间一股寒意自脚底板透出,怎么有人敢问这等大妖姓名? 一只脚踏出庙外的儒衫男子转过身,眯了眯眼睛,嘴角间渗出些许白气,似有龙形。 只见东宫姑娘浑然不觉道:“我叫东宫若疏。” 江神微微一怔,似是被这姑娘的坦荡所触动,叹出口气后,双手阖拢。 “我为江神数百载,载过千万进士举人,见过不知多文道种子,连李太白都是在我江中捉月而死,受了熏陶,也自诩读过几本破书,知道圣人言语,故此自取一儒名袁琦,字稚圭。” “好,袁先生再见。”东宫若疏摆了摆手道。 “东宫女侠若来访水府,必倒屣迎宾。” 说罢,袁琦大步而出,朗声而笑,渐渐,笑已成啸,他一脚踏出,浑身变作云雾,钻出一苍青龙身破空而去。 “吼。” 远处似乎亦有蛟龙吟啸呼应,林鸟走兽皆寂静。 庙内,东宫若疏拍了拍腿上的灰尘,转头就迎见魏无缺复杂的目光。 “魏座主,这是怎么了?” 魏无缺也不知该说什么,这到底是东宫若疏的真诚坦荡叫那袁琦动容,还是这读过圣贤书的袁琦秉性温良,抑或是两者皆有,到最后他攥了攥手,发觉满手都是冷汗。 他苦笑问道:“你怎么半点不怕?” “其实有一点怕,可难得投胎做人,怕这个怕那个,岂不妄为活人?” “……” 得到这答复,魏无缺也只能苦笑,最后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是伺候不了这小祖宗了,还是得让陈易来吧。 …………………… 拜别高府,离了这县城,陈易和殷听雪继续南下。 行在车辙交错的道路上,艳阳高照,大地寒中带暖,似乎不久后就有一场倒春寒。 这几天来,陈易愈发觉得自己很有自制力。 不仅一路上没中过美人计,更不对哪家漂亮娘子侧眼动心,而且他已经好多天没有嫌弃殷听雪的贫瘠了。 顺带一提,他已经好多天都没怀念殷惟郢近乎完美无瑕的身子了。 此间乐,不思郢。 想来自己早有足以自重的强烈意志,只是缺个契机,如今哪怕殷惟郢不着片缕站他面前,他也能果断地说不。 “我太自制了。”陈易自语地感慨一句。 殷听雪眨了眨眼睛,忍着没去瞧他一眼。 这点细微的动作自然瞒不住陈易,不过自己所说的是实话,言行合一,行得稳立得正,而且这小狐狸素来心思多,真去板起脸说两句,反而会让她心觉自己很重视….妈的,忘记她听得到了。 为显得自己很有自制力,陈易握紧了小老婆的手,半点都不发作。 第五百零八章 花船灯火不得眠(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凡是水网密集,水路发达的一带,就定有许多野道士,或是算姻缘、或是定风水、又或是卖几帖不知有无用处的符箓药水,还有画符画春牌,给人几句吉利话,讨几句喜庆…… 药摊、符摊、算命摊,一进城门,就能见到处处羊皮牛皮摊子,支起个八卦旗,有能耐的穿一身道袍,没能耐的就带上个混元巾,先看人来路,中指食指一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死到临头才说真话。 为了嘛?无非是取点铜钱,讨点银两。所以民间有云:和尚圈地,道士骗钱。 陆群记得最深的,便是上元节那一回给一老妪算命,不在于骗到了多少,而在于这富家老太太是个精明人物,骗到了这种人一两银子,比骗蠢大户十两还高兴,况且他一口气就骗了三十两,潇洒了好几天。 仍记得那老太太精明得很,满头白发的人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好几个同行一上前搭话,不仅没能得手,还被身边恶仆打了几拳,是个扎手点子,而陆群跟同行不一样,他坐在市场边上,意味深长地看了老太太一会,当老妪看过来时,再把脸别开,愁眉不展,这一下,反倒是把人自己引上来了。 这老妪上了门,陆群更是手段高明,该说一半的话说一半,摆摆手不收钱昭示高风亮节,拐弯抹角地在夸赞之余,点几句暗流涌动,怕是有小灾小难,就把人老妪骗得团团转。 谈到最后,陆群授了一张符箓,语重心长道:“若要度过此劫,一百步内莫回头,回头就不灵了。” 老妪得了符箓,走过一百步,回忆起来越想越不对劲,接着往后一看,人就跑没影了。 三十两银子陆群花天酒地一通消遣,青楼赌档里没几天就花个精光。 偏偏这时遇到一老嫖友,往日二人青楼里玩得开怀,今日却闷闷不乐,不知怎么回事,陆群好奇一问。 “你不晓得,近来塘东港那来了条花船,那里女人,这年纪,这姿色,还会北边胡旋舞…啧啧,才是真世面。” 此话一出,陆群哪能不好奇,只是手头嘛…有点紧。 还是得重出江湖了。 到底是技艺娴熟,加之年后有闲钱的人多,陆群运势极好,几日便骗到了二十来两银子,而在今日,又从一男一女手里骗到了十两。 那二人瞧着是自北面而来,途经此地,而且好似闹了点矛盾,彼此不太愉快。 陆群抓住机会,一下就把一张路边进货来的春牌,以十两银子的高价卖给了那想重修旧好的少女。 待那男子得知此事,反应过来,陆群已坐上船,顺江而下,一溜烟就跑没了影。 要不然为何水网越多,野道越多? 算命骗子的钱往往留不住,省来省去没骗一次多,陆群更是老算命,当下就急匆匆地去寻塘东港的花船。 嫖友说得不错,那叫价的是真的高。 高到陆群这大手大脚的也不禁犯怵,嫖友说有花样,只怕是言过其辞,他横行江湖十数载,什么花样没见过。 他进了花船,遇见舞女相迎,奉茶捶背样样不缺,旋即便是胡旋舞,竟一边旋得天昏地暗,一边衣裳飞脱而舞,只剩一团白花花的矫健软肉。 哟嚯,这花样真没见过! 陆群哪里还能留着银子,一把手全飞出去了,只求香闺一宿。 只是进门时,偏见这华贵至极、熏香四溢的香闺里,角落竟结着硕大的蛛网…… 人常生活的房间,来回走动,怎会结半人大的蛛网? 陆群这老算命警铃大作,支开舞女,掐起手指,小心算了一卦。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不,花船舞女娇艳多姿,竟是吐丝结网的蜘蛛妖! 陆群吓得亡魂大冒,哪里还敢在花船上继续待下去,情急之下就要夺门而出,却被舞女发现端倪,呼来同伴,唤来仆役,一下就把陆群逮在原地。 “怎么客官还没与我作一夜夫妻,便溜之大吉?莫非是不行?”舞女跟姐妹们一阵巧笑嫣然。 陆群头被按在地上,哪里敢说自己行, “饶命,饶命,小的就是龟公,哪里敢配跟蜘蛛娘娘做夫妻,饶命,饶命!” 人一急就会错漏百出,陆群慌乱间点破舞女们的身份,而此话一出,哪怕想留,也留不得了,何况他这一逃跑,根本就没人想留他。 于是乎,这个吐丝,那个结网,里里外外把陆群捆了三重,宛如一蚕卵般黏在了网上。 最后,破脑开颅,大口一吸, 真是从来阴沟翻船地,盘丝洞拿下了老算命。 ………………. 江神庙。 见庙拜庙,见山拜山,陈易本是秉着惯例带殷听雪过来拜一拜庙,可是人刚刚走到庙门口,就越想越气。 他回过身,揪住殷听雪脖子后的衣领,数落道:“你怎么这么笨啊。” 一路上陈易说了好几回了,殷听雪心底有些委屈,但还是细声细气道:“你不高兴嘛。” “我不高兴,我不高兴你就能被人骗吗?我不高兴你不会像之前一样讨好我?” 殷听雪缩了缩脖子,小声道:“可我这几天月事来了……” 她自然知道怎么讨好,她的夫君在床榻上从来耳根子软,只是殷听雪不喜欢那事,总觉羞耻难耐,再加之这几天来月事了,就想给他送点礼物。 她出身贵胄,不知柴米贵,买了个春牌,一下就被骗去十两银子。 寅剑山诸弟子不管外门还是内门,每月都会有例钱,不多,只供弟子们置办日常杂物之用,一月一贯钱,年末发三贯钱,换算过来,一年到头只有十五两。 这点钱到底多低呢,城内寻常雇工一日高则三百文,低则一百文,一月起码能赚三两,而一个单身农户若能耕种十亩良田,一年到头也有二十两。 过去在京城做千户,又斩断中尸,没有钱财欲望,陈易花钱从来无所顾忌,豪掷千金不在话下,可这一回殷听雪不过被骗了十两银子,陈易就心疼得要命。 这可是殷听雪的私房钱啊,一下就没了大半。 陈易低下眉眼,见殷听雪有些畏缩的模样,那点怒气被堵住,终究还是叹出声道:“以后不要乱给我花钱,明白吗?” “明白。”殷听雪答应得飞快。 半晌后,见陈易眉头松开,她又问道:“你还生气吗?不要生气好不好?” 陈易哪里还能生气,轻声道:“不生气、不生气。” ………………. 夜色深沉,县城已到了宵禁之时,二人在客栈歇脚,和衣而眠,殷听雪早早便睡下,陈易阖上眼睛,努力入睡了好一阵,终究还是在客房踱步起来。 妈的越想越气! 陈易敛着眸子,恨不得叫那算命的百倍偿还。 只是人已顺着水路不知逃到何处,陈易若是想追魂索命,是能追上不错,只是要耽误上个把月的时间。 无可奈何,只能推开窗门,吹吹冷风。 拂过的气流夹杂着阴气。 陈易觉察到什么,眸子抬起。 手指掐诀,陈易身上浮现起虚幻的光晕,似是官袍,半晌后抬眼一瞧。 就见一孤魂野鬼游荡在大街上。 身披道袍,头戴混元巾,腰间悬着八卦盘,头顶引路香,面相看似仙风道骨,实则贼眉鼠眼,这不是那算命的么? 陈易微一瞥嘴,纵身而出。 那孤魂野鬼远远望见一身城隍官袍,混沌的神智中立即涌起无尽的怨念,当即拜下身来。 “城隍爷,城隍爷,我死得好惨啊!请城隍为小民做主,小民求个公道!” 城隍并未避开,竟是直接迎面而来。 陆群感动不已,嘶声哭嚎:“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小民只求公道,只求…….” 微一抬头,瞧,不正是那之前碰见的男子么? 陈易带笑道:“是啊,苍天有眼。” 陆群再度亡魂大冒,尖叫出声,嗓音凄厉得阴风四起。 哒! 正所谓自古神棍怕阎王,假道士撞见了真城隍。 ……… 陆群虽被拘魂索魄,蜷缩一团,但陈易仍不得劲。 这陆群到底不是死在自己手里,陈易心中仍有郁气,并未发泄出来。 听闻他口中的妖船,正好,一并斩妖除魔得了。 “你说的妖船在哪?” 陆群瑟瑟发抖,脸颊煞白,匍匐在地道:“…城隍爷,竟肯为我主持公道?” “你坑我钱,是一码事。我给你主持公道,又是另一码事。”陈易漠然道。 听闻此言,陆群急声控诉道:“就、就在塘西港…就在塘西港,我死得好惨啊…..” “闭嘴。” 陈易抬指一按,陆群当即如同被抽魂索魄般剧烈疼痛,伏倒在地。 ……………… 翌日一早,陈易让殷听雪待在客栈,他御风而行,疾驰数十里,黄昏时分就见河边上楼船灯火通明。 临近宵禁的时候,花船灯火并没有要熄灭的迹象,许是从县官那里得了许可,不必守宵禁,花灯酒巷,彻夜不眠。 陈易抬脚一入门,就听见阵阵银铃似的笑声。 “这位爷,这个时候来,可听不成曲了。” “我有钱。”陈易摸出一两银子道。 “…瞧爷急得,小女子话还没说完,不能听曲,但能露宿。” 说罢,那女子便把陈易引进大堂。 宴席正到高潮,厅中客人无数,彼此称兄道弟,而大厅中央,搭着一高台,两侧垂着帷幔,台上舞姬身着薄纱,体态妖艳,一瞥一笑间勾人心弦。 琵琶、皮鼓、笙歌艳舞,脊背、腰肢、丰乳肥臀,明亮的灯光下闪烁着滑腻腻的肉光,舞姿难度极高,尺度极大,展现着原始的茂盛生命力。 大厅内,众人看得眼热,全都直了,连叫好都忘了,只能不停张嘴闭嘴,发出无意义的感叹。 身上的薄纱一层层舞落,肉光打着旋转进人心底深处,更多的舞女走到台上,一并起舞,各色的绫罗长裙纷纷坠地,珠光闪烁,发出像是交杯换盏的劈里啪啦声,更多的肉光带起阵阵暖风。 雪白的腰肢牵动全身发力,丰腻的肌肤处像是洒了蜜糖。 厅中众宾客不住为之如痴如醉。 衣裳愈少,舞得愈慢,衣裳愈少,舞得愈快,身形旋转间叫人看不清细致之处,只能看见或白或红,像是罩了层薄纱。 若隐若现,最是动人。 大厅内的宾客都醉了,都迷了,都昏了,受不住这等冲击,大笔大笔地抛洒钱财,半空中碎银子夹杂银票,仿佛下了场白雨。 幸好陈易见多识广,又极有自制力,守住了下尸。 一个子都没出。 待歌舞落幕,一位位舞姬走下高台,来到客人们身边,圈住臂膀,拉着人一个个往卧房走去。 陈易端坐如旧,待人都差不多散光后,另有一位女子踩着步伐走了过来,香汗淋漓,那脸庞竟是比其他女子都要美出一大截。 应该是这里头牌了。 头牌带着幽怨的嗓音轻轻开口道:“大爷怎么这般小气,观了一场舞,一毛不拔?” 陈易略微挑眉,瞧着这等美貌,带笑道:“我既然交了钱入场,还有额外给钱的道理?” “这话说得…原来爷真是个铁公鸡。”头牌吐气如兰,身子快贴了上来,“那我得想办法让爷一掷千金。” 气息带着阵阵动人魂魄的迷离之前,钻入耳蜗,挑动心灵,这头牌是其他人哪怕一掷千金都请不到的,却因这阳气最浓烈的客官竟然不为所动,所以头牌亲自出马,邀他做入幕之宾。 陈易的眸光不由迷离,“我听说,春宵一刻…值千金。” 头牌巧笑嫣然道:“正有此意,小女子天生体凉,需要些许…阳气。” 陈易将手伸向兜里,从中摸出数张银票递去,头牌直勾勾盯着他的眉眼,盯着那…极其浓郁的阳气。 噗! 银票探到心口时,忽然变作一柄通体漆黑的长剑,头牌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 鲜血随剑尖滴落,陈易慢慢道: “可惜…我最近极有自制力。” 他最近连殷惟郢都不想,哪里会中这种肤浅的美人计? 第五百零九章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一剑连血带肉抽出,陈易随手一洒,血珠在烛火中划出弧光,桌椅上绽开数点朱砂寒梅。 那头牌女子滑倒在地,忽地抽搐起来,绫罗绸缎下的皮肉破裂,从里面爆出八只蜘蛛脚,竟挣扎着爬出人皮,浑身红蓝交加,殷红是人血,靛青是蛛血。 蜘蛛妖疯了似地逃开,节肢在船板刮出火星,口齿间一声长啸,整座花船震动! 下一刻,飞剑掷出,顷刻蛛妖死得不能再死。 随手扯过幔帐拭剑,陈易眉头轻蹙,平日里他都是杀光人再擦剑,可这一回,剑上鲜血湛蓝湛蓝的,叫人很不适应。 他有点嫌脏。 要不换一把兵器用着? 无杂念不可以,是闵宁送的,更怕脏,那么就只剩……陈易下意识间想到背上剑匣,那是龙虎山向寅剑山借来的剑阵主剑——泰杀剑。 心思略一作想,背上剑匣竟嗡鸣起来,似在呼应杀意。 陈易正欲伸手取剑,指尖刚要触及机关,整座船舱骤然响起细碎跫音。 “嘶嘶呼呼嘶嘶” 窸窸窣窣的声音自大厅四面八方响起,蛛妖那声尖啸像是掀起海浪,船舱震动,大厅廊道深处掠过一点红光,一颗美女头颅,身形倒置地爬了过来,随后一个、两个、三个,廊道上,帷幔下,房梁处……或是舞女、或是侍女、或是仆役、或是龟公…..一颗颗头颅自景象边沿爬出,千百蛛足叩击船板如急雨,蛛潮自四面八方漫卷而来。 密密麻麻的蜘蛛围了一圈又一圈,像是活的蛛网! 网中有餐! 陈易徐徐而望,放开手,官袍广袖无风自动,随意挥了挥后康剑,咧嘴一笑, “升堂。” 似是一声令下。 刹那间无数黑影飞扑过去,要将那活人阴官撕扯得粉碎。 你要那矫健的小腿,上面紧致有肉。 我要那硕大的头颅,脑花滑嫩可口。 他要这握剑的手臂,专挑难的下手。 她要这硕大的虎鞭,滋润增补阳寿….. 无数思绪,无数邪念,如同蛛网般交错折叠,汇聚在这摇晃的花船之中,蛛影漫天如黑网。 只见剑光如电。 待停歇下来之时,大厅处已被恐惧挤满,满地都是鲜血。 一颗颗头颅抬着,胆战心惊地看那血泊中矗立的身影,一袭灿金色的虚幻官袍随阴风摇曳。 满地都是密密麻麻的蛛妖…… 却不知谁落入谁的网中。 他靴底碾碎一颗仍在眨动的眼珠,俯视满地战栗的妖首,又是一笑, “肃静。” 砰! 像是有根惊堂木,轰然下砸,撞击妖魔肺腑心胸。 ……………… 脚下的船板微微摇晃,陈易踏过满地或红或蓝的鲜血。 他招着手,无数妖鬼魂魄都被揽入城隍官袍之中,一时间袍上的恶虎好似睁开血眼,恨不得择人而噬。 楼船内花灯依旧,陈易穿过廊道,转头看了眼敞开着的房门。 一具具躯壳,裹满白色蛛丝,吊挂在房梁之上,像是储备起来的肉干。 长江水急,这艘花船,若是顺江之下,可一夜千里,无论阳官还是阴官,都拍马不及。 可见这群蛛妖警惕性极强,昨夜被陆群这三流货色觉察后,想也不想就要远遁,只是不知道…想要逃到哪里…… 略一想想这江河走向….. 南面?湖广? 陈易照旧走着。 阴影中似是有什么在攒动。 他的背后,一道漆黑如墨的蛛脚静静探了过去,如同灰色的毒蛇,伺机而动。 那尖刺已朝他左胸背后。 “请。” 话音刚落,蛛角好似惊弓之鸟,如一道黑色闪电般穿刺而出。 陈易旋身起剑,好像背后长眼般挥手一斩。 纵使蛛脚收势极快,黑色闪电仍然被拦腰截断,幽蓝的鲜血爆开绽放。 陈易脸色照旧,晃晃手中长剑,瞧向那蛛妖道:“你便是主谋?” 灿烂灯火把周遭照得通透,那是一顶着八颗美人头颅的巨型蜘蛛,蛛脚处生满尖锐的刚毛,浑身如同罩了漆黑的盔甲,八颗头颅口中垂着蛛丝,像是垂涎欲滴。 “哪来的七品阴官…好不长眼,春宵一刻不要,还杀我这么多子女,是寻死来了。” 巨蛛妖嘶声阵阵,十六只眼睛里都流露怨毒, “当杀了你,告慰他们在真空家乡的魂灵。” 陈易听罢,暗道果然,这么大艘妖船停在这里,背后绝不可能毫无依靠,道:“没想到捅了老巢。” 巨蛛妖凶光毕露,眉目狰狞,像是要将陈易生吞活剥。 陈易横剑在前,略作思忖,这蛛妖八条腿,给斩断了一条腿,怎么还是那么气息生猛? 下一刹那,巨蛛妖身体直起,蓄势欲扑,而在那庞大的身躯下,一道道密密麻麻的黑影尽数冒出。 这哪是八只蛛脚。 分明是八八六十四只! 骤然间漫天蛛丝飞舞,八颗头颅齐吐白丝,廊道瞬间被密密麻麻的坚韧蛛网填满,其色如金石,要将陈易罩死其中。 陈易眼眸微敛,抬手一竖。 刹那剑气纵声,穿碎廊道,墙面垮塌,木屑纷飞,所有蛛网被搅得粉碎。 待蛛网纷繁散落,当头如有泰山压下。 庞大蛛影砸过来。 陈易身子往后一退,单听轰地一声,原来站立的地方,已经被砸出一个大洞,还能望见船舱底部。 巨蛛妖八颗头颅齐齐上台,紧追不舍,尖刺探出,陈易眼中一道凌冽的黑影匹炼而下。 陈易凭空轻点,竟似飘叶般落在蛛脚上,旋即连踏两步,身影骤然闪到巨蛛妖身前。 一剑探出。 血花四溅,一颗大好头颅被摘了下来。 “吼!” 巨蛛妖剧痛中发出怒吼,往后一挣,蛛脚似镰刀横扫,口吐无数蛛网。 陈易也是一退,他的步伐不紧不慢,似在等候什么。 鲜血不知何时溅到了剑匣上,顺着裂隙渗入其中。 嗡嗡。 陈易敛着眼眸,不置可否。 巨蛛妖从痛苦中挣扎出来,发起咆哮,整座船舱震荡,再度飞扑上前,发起凌冽攻势。 刹那间交手十数招,漫天都是漆黑闪电,可在下一刹那,三根蛛脚应声断裂,后康剑顺势一扬,又一颗头颅高高飞起。 哪怕再狂妄的野兽也知恐惧。 巨蛛妖止不住地嘶吼,却已浑身颤抖,像是凭着兽性本能咆哮,企图吓退眼前之人。 陈易不紧不慢地走上前。 随手就斩断探来的尖锐蛛脚。 他冷目而视,巨蛛妖像是凭着最后一丝力气,怒吼中朝前暴起,似是从百死中求出一条生路。 陈易脚步往后一点,身形一跃要落到数十步远。 然而, 一道光影自他眼角掠过。 背上的剑匣…轻了许多! 一点寒芒似根线般一穿而过,巨蛛妖像是被截停般轰然坠地,静默片刻后,余下六颗头颅缓缓坠下。 通体银白的长剑矗立半空,叫人浑身森寒的血气淌出,好似意犹未尽。 陈易面色微沉, “回来。” 泰杀剑一动不动,桀骜不驯。 “回来。” 泰杀剑轻微摇晃,似在犹豫。 它还未饮够血。 “再不回来,”那人嘴角咧开,露出森白牙齿,“我折了你。” 簌。 寒光掠过,长剑的身影已没入回剑匣之中。 陈易回望了眼花船,满地都是妖怪尸身,一切重归寂静之中。 除恶务尽是除恶务尽了,只是这功德簿上要写的东西也未免太多了…… 陈易从来怕抄书这种麻烦,只因前世初上寅剑山时,他常常因道法不精被周依棠罚抄书。 虽然后来他狠狠抄了另一样东西报复回去,可那也是很后来的事了。 他站定原地,略作思索。 接着他眉头微挑,大手一挥。 刚好有个苦力。 陆群的魂魄便从官袍中滚了出来,这算命抬头望了眼花船中的血腥景象,就颤巍巍地跪了下来。 陈易随手把功德簿丢了过去。 “敢乱写一个字,我便在阎王那里多奏一条罪状。” ………………. 不久之后,陈易收回功德簿,亲自写上陆群的所有罪状。 城隍在前,又见到花船的景象,陆群自然供认不讳。 陈易一一如实抄录后,在最后面加上一句“瞒骗本城隍银十两,当以重论。” 随后便超度了陆群,送往阴曹地府。 离开花船,陈易大步而行,似要潇洒离去。 路还没走几步,陈易脚步一顿,眉头皱起。 怎么…血液有些翻腾。 一股难安的燥热席卷而上,下尸翻滚涌动,似是要破体而出。 陈易还未疑惑,鼻尖便觉察到衣裳上的异香。 原来如此… 那楼船中点了挑动人欲望的熏香,只是香气很淡,隐藏得极深,方才大战一场中,竟吸入到了些许。 陈易呼出一口燥热之气,思量着如何排解。 长久以来,特别自从那时纳了殷听雪做妾以来,他都不曾自己排解过。 反正…这一回殷听雪惹自己生气了, 那是不是? 思绪一动的刹那,陈易身形骤然,离开的竟比过来的时候还要快。 没过半个时辰。 客栈的厢房内,烛光微亮,少女正就着灯光看书。 忽然风过,烛光登时一暗。 殷听雪回过头,眼角的余光里就矗立着熟悉的身影。 是陈易。 他从身后一把就抱住殷听雪,似是兽性大发,殷听雪后知后觉地吓了一跳,接着就挣扎了起来。 她知道这样准没有好事。 “别、别、不要弄,你怎么了?”殷听雪哪里有力气挣扎,几下就被擒住了四肢。 “啧啧,你惹我生气,我总得消消气吧。”陈易喘起粗气,话里话外都是无赖。 “啊……不要、不要…….”见他动起手来,殷听雪赶忙推搡着他,大声喊了句:“我来月事了,月事!” 箍在腰间的铁臂倏地僵住,停在了原地。 眼睛瞪大着,陈易不可思议道:“你怎么能来月事呢?怎么这时来?” “就是昨天来的啊,是你忘了……”他双手渐渐松开,殷听雪杏眼地闪着点点泪光,“你不要乱找理由欺负我。” “这…唉……” 陈易无可奈何地松开手,坐到了一旁,强压住滚动的血液。 道士若不刻意修行,月事自然会照常来,何况殷听雪是天耳通,修为增长过快,全然没在这方面上花心思。 殷听雪缩在床上,攥住被褥,像是冬日里瑟缩的赤狐。 她小小地舒一口气,险些就糟了,还好现在陈易比之前更喜欢她了,嗯…是的,比喜欢惟郢姐更喜欢呢,他都不想念了。 殷听雪庆幸地吐出一口气,蜷缩成一团。 陈易瞧见这一幕,摇了摇头,有个老婆在身边,却没想到碰上春药,竟还要自行强压。 这般时候,生得再可爱,又有什么用呢? 血液翻滚,耳边都似有声音。 “唉……” 陈易长长叹了口气,一手杵住脸颊,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 殷听雪小心翼翼问:“你这是怎么了?” 他话音幽幽:“此间不乐,思郢。” ……………. 大虞京城。 细雪沉入京城街巷,家家户户点上素裹银装,瑞雪兆丰年,清晨的天空静悠悠。 多日未归王府,殷惟郢纵使面上不动声色,心底仍旧泛起熟悉的眷恋感,父母容颜依旧,叫人心安。 坐到梳妆镜前,她略微沉吟,不觉间竟念起了那座小院。 真是奇了,分明在那就没发生过什么好事。 殷惟郢总觉那里风水不好,自己在那曾狼狈不堪不说,还有过几回极倒霉的经历,可过去的到底已过去,略作回想也并无不可,舒展眉头望屋檐,雪忽落,点在心湖,无意一点愁绪波,悠悠,风里落花谁是主?云霞芙蓉,往日寒秋。 “哈秋!”冷风刮过窗棂,殷惟郢打了个喷嚏。 揉揉鼻尖,殷惟郢眸光忽浅忽深。 有人想她。 会是谁呢? 殷惟郢略作沉吟,随后拂袖而笑, 定是她金童陈易无疑了。 世上除了父母师傅,最思最念她的,定是陈易,过去他曾克制那感情,不轻易流露,可终究还是纸包不住火,如今一往情深。 殷惟郢忽地展颜,恰似寒秋里一朵清丽芙蓉,错过了凋谢的时候。 既然他这般思念自己,那么她想一想他,也未尝不可。 不消多时,思绪忽然念及到某处,戛然而止, 女冠起身踱步,思索片刻,决心出一次门, 拜谒拜谒那林家小娘。 请假一天,整理下大纲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接下来的故事进入到比较关键的节点,很多女主都要在湖广汇聚一堂,剧情比较多且复杂,所以请假一天。 大后天也就是13号开始给大家加更!《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请假一天,整理下大纲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百一十章 宝莲寺(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新年过去月余,到了犁地的时节,那山坡上的佛寺下,黄土地上弯着大大小小的庄稼汉,一架架耧车撕扯着土地,三四人扯着车走,一人在后面拉扯,宝莲寺绵延千里的寺田,便是这般靠人力耕种过来。 自从宝莲寺老方丈死后,佛寺香火愈发鼎盛,好似鲜花着锦,庙宇飞檐连霄汉,黄衣处处做福田。 望着头顶上的宝莲寺繁荣兴盛,耕种寺田的善男子信女子们比丰收还要高兴啊,一边种地干活,一边阿弥陀佛。 近日又要塑佛像了。 这珈蓝宝地之名早已名传千里,加之南方白莲教乱,却未曾祸乱佛寺,更叫人视之为正法圣地,得了佛祖菩萨庇佑,妖邪不敢近,魔障不敢袭。 故此数以千万计的香火不远千里而来,供奉到宝莲寺大大小小的塑像前,更有别处的法师尊者上门论法,这开春的当头,就见一队长长的车马由远及近赶来。 是六度寺的声闻乘法师——显德,得闻宝莲寺有正法,故此不远万里驱车求坊。 昂起头,就能见宝莲寺的金顶矗向天空,层层叠叠琉璃瓦朝阳下泛起金光,周遭的光晕好似一轮佛法显现。 金碧辉煌,熠熠生辉。 如此一幕,待几位随行弟子走下马车后,都被震慑得难以言语。 “佛法原来这般值钱?”一位弟子不禁道,接着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缩起脖子等着师傅责罚。 然而,显德法师罕见地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摇头。 这让弟子们大感意外。 六度寺修的佛法是俱舍宗,以唐时玄奘自印度返国,重译《俱舍论》至今,已传承上千年,然而历史虽然久远,但香火却每况愈下,日趋衰微,大多佛寺都早已该宗,或归于禅宗之下,或归于法相宗之下,至于原因为何,不是法不正,言不深,而是他们修的是声闻乘。 所谓“声闻乘”即是常人口中的小乘佛法,原指听闻佛陀声教而证悟之出家弟子,以听佛法而得以觉悟。 自佛教东传千年来,以广播佛法而觉悟的“菩萨乘”往往自称“大乘”,行菩萨之所行,普渡众生,将“声闻乘”等蔑称为“小乘”,而“声闻乘”则辩称:如不自渡,如何渡人?愚痴人传愚痴法,岂不引入地狱?……凡此种种,平民百姓渐渐有“大乘渡人,小乘自渡”的观念,故此路遇佛寺,多拜大乘。 于是,大乘的香火愈烧愈旺,大雄宝殿愈砌愈高,佛像金身愈镀愈厚,经上佛陀愈发无处不在,无所不能。 俱舍宗因此缘由衰落,颓势无可挽回,到了显德这一代,能说得上来的同宗佛寺已屈指可数,如今不得不向外求法,以图自救。 爬上长阶,显德递上拜帖,向内请示,终于得已跨过宝莲寺高高的门槛。 晨雾未散时,石阶已从山脚盘曲而上,每级青苔间都嵌着莲花纹。天王殿前的香炉吞吐着紫烟,四大天王在彩绘藻井下怒目圆睁,弥勒佛浑圆的笑脸被信众供奉的绸缎层层覆盖。 这般繁华,叫六度寺的众弟子们眼界大开,他们那破寺里,可是只有一尊老佛像矗立,还是木头雕的。 转过天王殿,沿路还能见千手观音,文殊菩萨,普贤菩萨……大雄宝殿的琉璃瓦在云层间忽明忽暗,敞开的大门内,三世佛垂目结印,金箔在阴影里浮动着细密的经文,似有八万四千道毫光…… 显德愈是望见,愈是眉头紧皱。 直到远远传来诗文之音,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自何而来? 一年之计在于春,沙弥们的朗朗声音响彻在寺内田地里。 这时显德的面相略微缓和了些,这宝莲寺虽说金碧辉煌,寺内的僧众却仍旧刻苦修行,香火只供给佛祖。 只是这一路所见,各类神佛有些多了,百八罗汉有,天龙八部有,六十四护法神亦有,叫人觉得不似走在人间,而是走在经里。 “南无阿弥陀佛,大德远道而来,多有怠慢,罪过、罪过。” 话音中,大雄宝殿屋檐下转过一位身着黄衣的老僧,面容枯槁,步履稳当,衣下赤足着地,远远瞧上去竟似比一众俱舍宗僧人还要简朴。 显德法师赶忙双手合十,行了一礼道:“早闻寂远师兄之名,不敢妄称大德。” 寂远托着粗糙的法袍,指甲摩梭出吱吱呀呀声,干瘪的嘴唇里吐着字:“过谦了,过谦了……” ……………… 显德远道而来,是为求宝莲寺的正法,为此旁敲侧击,乃至最后主动开口,寂远谈尽十方三界诸佛,仍不愿将宝莲寺的正法示人。 这未免叫人大失所望,不过显德并未表露出来,伸手不打笑脸人,宝莲寺好生招待一番,他们怎好拉下一张脸来? 既问不到正法,那么便问问修行之法也好。 “无他,不过是恪守戒律、打坐禅定,”寂远温和而笑,“还有吃斋。” 显德不明就里,问道:“吃斋?” 斋戒本就在佛门戒律之中,寂远竟单独拿出来说事,叫人如何不好奇。 只是显德正欲再问,寂远却双手合十,直呼阿弥陀佛。 想来这便是宝莲寺的秘法……. 夜色渐深,六度寺众人被安排到厢房睡下。 显德亦是和衣而眠。 只是… 痛,小腿抽麻似的作痛。 他身患疼风,每到阴雨天麻痛不止,足以要命。 门缝间,透进湿寒的冷气,蔓延进厢房的各处角落,古怪的泥土腥味打着卷钻人鼻腔。 “嘎。”显德拉开门扉,门轴响声在夜色间格外刺耳。 寒风刹那铺面,如似刀割皮肉,引人毛骨悚然,风中似有呼啸,土腥气里竟似有些许血味! 这佛门珈蓝宝地,香火鼎盛,怎会如此…森寒? 难言的湿冷蔓延空气中,显德身上僧衣颤抖,耳畔边似有微弱的呻吟声,不知是风吹窗隙,还是…… 有人被埋在土里?! 显德心底一凉,旋即稍作冷静,沿着隐约的呻吟声走。 周遭景象荒僻,石墙破落,难以想象金碧辉煌的宝莲寺竟有这般断壁残垣,月光彻寒,倒映着摇曳的阴影,显德越走,就越是寒毛倒竖 他的嘴唇已无声颂起佛经。 忽地, 只见漆黑如墨的夜色之下,寺内横铺着大片菜园,枝繁叶茂,一具具神佛由外而内无声围绕,那软乎泥泞的土地里,栽种一颗颗双眼无神的人头! 显德打了个哆嗦,血液顷刻倒流。 嘴唇想念“南无阿弥陀佛”,落到齿边,却只剩“我草……” 黑暗似从四面八方逼压而来,那地里的人被深埋土下,一动不动,风中还夹杂着细微的呻吟,更多的则在地中沉默,像是已无生息。 心脏在胸腔中狂跳,显德匆忙转身,沿着来时的路急走。 路走到一半。 “大德往何处去了?” 显德僵立在原地,身后传来一道苍老得似朽木般的声音。 “可是在我寺寻修行之法?说来无他,守戒、禅定,还有……” 万籁俱静,阴风阵阵,显德颤抖间回过头。 寂远咧开嘴,里面满嘴獠牙, “吃斋啊!” …… 噗。 是锄头掘开泥土的声音。 显德及六度寺弟子们的头颅被栽种到了地里,鲜血好似根须般在土地中蔓延,不停地向那围成一圈又一圈的塑像汇聚。 皲裂的人皮渗着血,断裂肢体连骨带肉被压在薄土下,泥边还有点点指甲,像是一层农肥铺在菜园里。 夜风高高,小沙弥们阵阵嬉笑,十几把锄头在月光下划出银色弧线。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 大雄宝殿内。 三具佛像身后佛光普照,眉目沉静,迦叶尊者托着半卷贝叶经,阿难尊者手捧金钵,一切极尽宝相庄严。 已抹去嘴角鲜血的寂远盘坐蒲团上,双手合十,转动念珠,似在感知着什么。 忽地,他骤然睁眼,回过头伸手一览,一道魂魄便自宝莲寺的千里边沿眨眼落到掌心之中。 “梵空?” 寂远脸色兀然阴晴不定,只见掌中魂魄激颤中跪伏在地,口中仓皇地吐着些模糊不清的字眼,老僧侧耳倾听,旋即眉头紧皱。 “城隍?娲城…城隍?!” 他虚指一点,顷刻搜魂索魄,眉头越皱越深,苍老的眼睛已敛起阴险的皱纹。 好一个凭空出现的城隍……. 什么来头? 寂远双手合十,一边思索,一边诵经,口中经文不止。 许久之后, 像是顿悟了般,寂远豁然开朗,面目渐渐舒展,嘴唇里吐出血淋淋的字, “杀了便是。” ……………………. ……………………. “羌灵魂之欲归兮,何须臾而忘反?” “背夏浦而西思兮,哀故都之日远。” 纵使不知韵律为何物,可陈易偶尔也会诗兴大发,念几句诗词排解。 这一会念的是《哀郢》。 昨夜之后,陈易发现自己起郢欲了,还是很大的郢欲。 不得不思郢。 “心不怡之长久兮,忧与愁其相接。” “惟郢路之辽远兮,江与夏之不可涉。” 殷听雪揉了揉眼睛,把脑袋从被褥里探出来,就听见种种古老幽怨的陈词滥调。 “你这是怎么了嘛?” 殷听雪小声说着,话音略带埋怨。 她没有当面戳穿陈易的戏多,这夫君总是这般,初初相处觉得他冷酷无情,可久了会发现他在自己人面前偶尔会很幼稚。 这种幼稚有时很好,譬如给她送菩萨,送纸花,陪着她走走逛逛,看看别处风景,有时就不太好,要人温柔以待,跟他如胶似漆。 陈易停住嘴,瞧着睡眼惺忪的小狐狸,也不瞒她道:“我现在很想你惟郢姐,不行?” “可以啊,多想些嘛。” 殷听雪点了点头,很是赞成,陈易欺负惟郢姐比欺负自己还狠,多想些惟郢姐也是应该的。 陈易兀然一愣,刚刚打好腹稿的话全被堵了回去。 这小狐狸太不按套路来了,他下意识想苦笑出声,却又顷刻止住,而是叹一口气,上前跟殷听雪搂搂抱抱一阵子,听见她细微软弱的呜咽声后,陈易才放开她来。 “去洗漱吧。” 陈易拍了拍她背道。 殷听雪小步去洗漱,陈易转过来,捧起剑匣放在桌上,眸光转深,思忖起来。 昨夜是意外,还是…… 他的指尖轻点着剑匣,朱红的匣子纹丝不动,昨夜如同幻觉一场,待殷听雪洗漱完后,陈易要想的事也没想明白,起身离开客栈,决心带殷听雪在这逛逛。 接下来要坐船顺江而下,快则一夜,慢则三日,便可抵达湖广,时间并不急迫,相反还很得闲,不差这一两日,陈易便想逛逛这座县城。 见山拜山,见庙拜庙,来到城中,自然得去拜一拜本地城隍, 这县城小,并无甚好逛的,整座城就城隍庙的风景像样,县城内外更无寺庙道观一类。城隍庙门前街道,陈易给小狐狸买了兔子糖画,她一口把兔头咬掉了。 城隍庙门前,一位身穿素衣老人缓缓走入庙中。 殷听雪瞅了瞅,一下愣住了,这老人怎么跟庙里供的城隍塑像这么相像。 她从庙门探头看向里面,只见香客们像是对老人熟视无睹,老人也毫无异色,径直的跨过贡桌,坐上城隍像的位置,面目与塑像合一。 陈易只当没看见老人。 殷听雪盯了会城隍像,忽地缩回脑袋,她看见城隍的眼珠子好像动了下。 待二人上了炷香,转身离开城隍庙,没走几步,身后忽然有道嗓音叫住。 只见街巷之中,先前所见的素衣老人朝他们招了招手,而周遭人群好似视若不见般,从他的身边擦肩走过。 “那就是城隍了。”陈易轻声道。 殷听雪点了点头,原来真是城隍啊。 待陈易走上前去,那素袍老人作揖一礼,道: “北阴城隍刘正谢过阁下昨夜仗义相助,出手铲除这等邪祟鬼物。” 陈易眉头一挑。 刘正面容和善,轻声解释道:“昨夜阁下将陆群等人送去地府,地上一天,地下一年,待阎王殿批下旨意时,我怎能不知昨夜之事?” “原来如此,不知城隍此次拜见为何?” “一是结交同僚,二则是…”刘正上下扫了陈易一眼,口中难掩诧异道:“我生前死后数百年,还是第一次见到活人阴官。” 三人便来到了一处茶馆。 茶馆名春园,楼房袭用古制,房梁廊柱多用柏木,流露着一种沉重的木香,楼中蓄养茶女,皆是点茶好手,只是县城小,茶馆并无名茶。 来到上房,桌上几碟糕点,茶女在一旁点差,化成凡夫俗子的城隍起身一礼,拜了个晚年,陈易也回以一礼,寒暄两句后,简单地将殷听雪介绍了番,这一回倒没在冒用小狐狸的名讳,而是正儿八经地说明她寅剑山的出身。 明前茶香而味醇,茶女点完茶后,施礼离去,刘正亲自将滚烫的茶汤倾倒入陈易碗中。 “还是多谢阁下昨夜相助,那妖怪诡计多端,阴煞深重,若无阁下,恐怕早已顺江而下逃之夭夭,待巡查一至,我城隍怕是当不成了。” “举手之劳而已,”这话倒是没说错,陈易继续道:“刘城隍,只是我有一不解之处。” “阁下有何不解?”刘正问道。 陈易眼眸微垂,“这群蜘蛛妖的花船停泊多日,难道刘城隍一无所知? 气氛兀然森冷下来。 殷听雪夹了几块糕点到碗里,俨然一副你们聊你们的,我吃我的。 城隍犹豫片刻,最后长叹口气道:“实不相瞒,此蜘蛛妖的来历匪浅,与我也有几分关联。” “哦?” 第五百一十一章 你掳走我的(三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城隍抬手举杯,把茶水捧到近前,低低一嗅,茶气便凝成气柱般汇入他鼻尖,茶水只剩陈色,再细细一看,他举杯时手没贴住茶碗,而是虚托。 他略作回忆,出声道:“此鬼妖生前为城东苏家家主的妾室,原是不幸落难风尘的女子,生前谨慎温良,被纳入城东苏家后更是上恭下敬,只是苏家妻室善妒,伙同长子诬告其与下人通奸,又收买当时县令,最后不愿堂上受辱,含冤跳河而死,死时阴煞戾三气均盛,也是鬼妖之属的天时地利人和,故而诡异非常。” “城东苏家?”陈易随口问道。 “确切来说,是夏水苏氏的一脉分支,至于夏水苏氏,则是湖广一带的商贾世家,十几年来门内出过三四位进士。”刘城隍顿了顿,继续道:“至于此事与我的关系,则是因这鬼妖投河寻死曾到我府上鸣冤,只是.阴官管幽冥事,不可逾越,混乱阴阳,我也只好回绝。” 古往今来,阴阳有别,任阳间事再如何荒唐、可笑、逾越礼法,阴官都不得干预管辖,这已是铁律,刘正此举也无可厚非。 刘正叹了口气,接着道:“本想死后为她写好功德簿,求一桩好胎来投,可此女虽出身风尘,却性情刚烈,不愿死在县城内,竟投河而死,一下不知所踪,待回来之后.已成一方大妖,若我城隍庙贸然行动,皆是只怕都得葬身当场,所以先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徐徐图之。” 这话里面并无纰漏,以陈易所见,那妖怪绝非这一座小县城的城隍庙可以应对,刘正按兵不动倒也情有可原。 陈易略作沉吟,随后问道:“刘城隍没有向阎王殿请援?” “请了,自然是请了。”刘城隍放下茶碗道:“这便是我城隍庙阴差昨日没有现身的缘由所在。” “哦?” 刘城隍捋了捋胡须,面对陈易的疑问,率先问道:“此事非同小可,还是得先问问,同僚亦是城隍,怎会是活人?” 刘城隍眉目花白如同寻常老人,并无宝相庄严,也无面泛紫气,这都因香火愿力汇聚其身所致,不过糊弄凡人的异象,就是有形的官威,本就想撤就撤,想维持就维持,然而有这些异象在身,寻常人见城隍才会大多战战兢兢,如见青天在世。 只是在陈易这等人面前,没必要耍城隍官威,反而让自己愈平凡愈能亲近。 刘正也不知自己是否真换得此人信任。 只见他品茗后端坐依旧,缓缓放下茶碗,屈指弹碗轻笑道: “刘城隍可听过《雷州盗记》?” 刘城隍当即愕然,浑身一定,而一旁的少女也略有诧异地看了陈易一眼。 所谓雷州盗记,讲的乃是明末崇祯年间的一桩异事。 明末之时,天下吏治腐败,官场乌烟瘴气,有一雷州知府,走马上任之时被一位贼人所杀,贼人以雷州知府度牒,上任雷州做了假知府。 这假知府,山川河泽野路子的出生,干的是劫财害命的行当,上任了便莽足力气敛财,可偏偏怎么大肆搜刮,还是怕马都赶不上真知府,当地百姓跟往年一对比,竟反过来称赞他的贤廉。 故事很短,却被口口相传,编入各种杂记之中,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只见刘城隍惊慌的目光里, 陈易咧开嘴,似在笑:“我这官做得,比真城隍还好咧。” 似是惊骇于此人胆大包天,殷听雪小心抬眼,见刘城隍默然良久。 半晌后,后者一拍大腿道:“玩笑!同僚这玩笑开大了。” “此话怎讲?” “城隍乃一地阴官之首,想要上任,谁不知要有告身文书,这阳间朝廷的告身文书都极难伪造,我地府的文书更甚千倍。”刘城隍摇摇头,叹道:“也罢,想来同僚身上有我不该问的东西,便不再过问了。” “哈哈,实不相瞒,我这一回是要往龙虎山走一遭,听说南面白莲闹得厉害,连龙虎山也深受其害。”陈易推了推背上剑匣,“我此行…受命往龙虎山送剑。” “龙虎山……”刘城隍琢磨着这三个字,瞥了陈易一眼,脸色略有变化,欲言又止。 “城隍有话但说无妨。” “…也没什么话,只是听闻龙虎山如今汇聚四方英雄豪杰,不知同僚又是哪路英雄?”刘城隍慢腾腾地问。 拐弯抹角,还是在打听他的来历。 殷听雪添茶后,陈易举碗而问:“我还是得先问问城隍,你们向阎王殿请援,怎么就没请到人?” 阴曹地府的路,陈易走过,不仅走过,还很熟悉。 地上一日,地下一年,即便阴曹地府的道路崎岖蜿蜒,绝非阳间可比,而且地府广阔更甚于地上,哪怕如此,那花船停在这县城起码三日,哪里来请不到的人的道理? 刘城隍沉吟着,缓缓道:“本已及时请援,只是路上突遇狂贼,耽搁了下来。” “谁?” “同僚不必多问,昨夜事了,此人已押往阎王殿,听凭阎王爷处置了。” ……………………… “赶紧押走,路上不要耽搁。” “城隍爷怎么这么着急?” “碰到了个来历不明的道士,不知哪来的活人阴官,本官还以为是那边的人,上去打探了一番,没想到这人狡猾谨慎,半点狐狸尾巴不漏……” “可这也太急了,只怕路上准备不当,让这等强人跑了。” “本官不管,反正此人绝不能留,跑也让他在别处跑去。” 刘城隍冷哼一声,抬手挥袖。 与那活人阴官见过一面后,刘正细细琢磨好一阵子,方才明白自己太过草木皆兵,竟现身试探他的来历,如今再一回想,最好的法子,就是从头到尾都不现身,想来他一走,自然而然就忽视掉城隍庙的存在。 只是如今后悔也于事无补,唯有即使把那烫手山芋送走,以免夜长梦多。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带本官过去?”刘城隍见夜游神仍旧不动,抬头吼了一声。 夜游神赶紧在前面领路而去。 浓浓夜色中,只见两抹黑影晃过,快步转过巷子,无影无踪,凡人见了只觉是眼花了,待刘城隍停下之时,已来到一处院落内。 “如何了?”刘城隍问夜游神道。 夜游神摇摇头道:“他脾气比鬼都倔,好言不听,上了点刑,可这骨头忒硬了,还是没法子。” “不用管了,把他赶紧送走,送到阎王那里就不归我们管了,一路上若有人拦截,格杀勿论。” 说着,刘城隍顿了顿,朝院落深处望了一眼。 漆黑如墨的夜色里,铁索沉重冰凉,响起窸窸窣窣的细微声音,像是觉察到城隍看来,随即一颗头颅缓缓抬起,陡然睁开了双刀眼,忿怒凶狠得叫鬼也直打寒颤。 纵遭了折磨,精疲力竭,那里头的人仍体魄雄武,不见半点颓唐之色。 刘城隍赶忙避开视线,道:“赶紧收拾东西,送上马车。” 不消多时,马车已经备好,鬼差们驮着笼子运上马车,乌漆嘛黑的布子盖了上去,刘城隍坐到车夫位子,虚指一点,马匹眼上蒙上黑雾,无需缰绳便自行转出了院子。 整条巷子空旷孤寂,几无人声,走到大街上,远远能见巡夜的差役,却只见他们自两侧而行,仿佛没看到般绕了开去。 马车安安稳稳地走过大街,来到城门底下。刘城隍暗暗松了口气。 终于是要把这烫手山芋送走了。 呼。 忽然一道阴风吹拂脖颈,刘城隍还没来得及回头一看,就见拉车的黑马头顶开了个血洞,四肢垮下,伏倒在地。 他正欲起身,却猛地一屁股坐下,眼前城门处,有一人提灯而来。 “同僚…你怎么到这来了……”刘城隍嗓音带着低颤。 “这不琢磨着给城隍爷送行嘛。” 陈易缓缓上前,夜游神以及一众城隍皂丁皆汗毛倒竖,竟一时难以生起反抗的念头,只见那人手已伸出,往上一揭开。 灯火兀然照来,那狠气十足的脸庞不退不避,反倒直面迎去。 陈易仔细一辩, 原来是那之前有一面之缘的贺泰雄。 “你不怕?”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贺泰雄嗓音沙哑,倏地打量陈易一眼,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是因眼前之人有些眼熟。 接着他马上双拳攥起,气机自警,只因陈易身后,城隍领着一众鬼差围了过来。 刘正面色凝重,拱了拱手道:“同僚,一地城隍管一地事,莫要让我为难啊。” 陈易回身而去, “刘城隍口口声声说阴官只管幽冥事,可这怎么……羁押的是活人啊?” 刘城隍眼皮微跳,脸色难堪起来,只这一句话,就可知陈易来者不善,他开口道: “话虽如此,然而此贼串通白莲教人,在人间胡作非为也就罢了,还入地府肆意打杀阴曹命官,实乃无恶不作、祸乱阴阳之徒,我等不得不管……” “你放屁!” 还不待刘城隍说完,贺泰雄便先嘶吼打断道: “分明是你们受了不知谁人命令,拦俺南下!你们这些阴官好大的胆子,不识好人就罢,还敢折俺欺俺!” 话说完后,贺泰雄喘了几口气,低下头向陈易飞快道: “俺身上有湖广按察使韩大人的手信。” 湖广按察使…韩修?陈易听过这名字,此人是景王麾下定安党的一员,履历清亮,品性端正,在京城候任时便素有文望,若非突逢白莲教乱,可谓前程似锦,回京升任六部指日可待。 至于按察使之职,掌一省刑名按劾之事,即:纠官邪,戢奸暴,平讼狱,雪冤抑,乃是正三品的大官,而贺泰雄一介江湖人竟有按察使的手信,这里面的蹊跷端倪,实在不得不叫人琢磨。 刘正这时赶忙道:“同僚莫被他诓骗,他口口声声说是手信,上面却连印章都无,只怕是不知谁人伪造。” 陈易反笑道:“伪不伪造,于你我而言不是算一卦的事?看印章做甚?” 刘正心头瞪地一跳。 “刘城隍,那手信不会是真的吧?” 半晌沉默,刘正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冷声道:“一直来我以礼相待,可这一回,同僚未免管得太宽了,此贼之罪责,我以上报阎王殿,待阎王审过之后,自有定夺。” “谁说我不愿上报阎王殿?”陈易慢悠悠反问道:“我瞧此人有罪,而且罪大恶极。” 这人到底还是阴官,畏阎王殿三分……刘正眼睛骤亮,抬起袖子作了一揖道:“同僚深明大义,不知我该如何谢答?” “谢答就不必了,公事公办,既然此人窜通白莲教,那么便…送往龙虎山,交由天师府处置。” “你、这!”刘正一时定住,“你不分是非好歹!” 此言一出,却听那人浑不在意,只慢慢问了一句: “我是在与你争辩个是非好歹?” 忽有阵无形罡风扑面而来,卷得城隍官袍翻飞,竟在风中愈发飘渺隐没,而其身后一众鬼差,面上好似有皮肉剥落,腐肉骷髅上蛆虫蜈蚣钻来钻去,阴曹官吏的光鲜亮丽不再,竟显出死前模样。 刘正骇然失色,面容大惊。 “你我同穿一身官袍,若各退一步,你我自然同僚,若非撕破不可,那还是.阴阳有别啊。” 话音清晰,却听得众鬼脊背发寒。 就像活人大白天撞见了鬼。 ……………… …………. 过了元宵的热闹,已是春耕播种的时节,出入京城的人流比以往少了许多,官道上也只是偶有马车。 一辆造型素雅、内里宽敞的马车缓缓自京城而出,一路走了几日,待到狭窄的山路上时不得不停下来,不是所有的路都修了官道,总要走些小路的,殷惟郢知道这带土坡小山并不少见,县城也没钱修条平坦大道,所幸就不管不顾,路都是樵夫商贩走出来的。 只是这些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富家娘子来说,这些就都是些不得不迈过的坎,蜿蜒狭窄的山道上,单薄的身姿走得小心翼翼,可仍旧往下崴了一下,荡漾起湖蓝色的裙角。 “夫人!”秀禾赶忙搀扶。 “我没事。”林琬悺揉了揉酸痛地脚踝,在搀扶中站起。 山道高处,一袭白衣的殷惟郢伫立回望,默默摇摇螓首。 她知这种久住深闺的女子身子单薄,难耐舟车劳顿之苦,可未免太不经折腾了。 先前几日,殷惟郢上崔府拜会了一番,崔府长房崔逋遭了迁官,朝政风向又导向景王府,自然不敢怠慢这位景王之女,一轮寒暄过后,殷惟郢便去见了林琬悺,这之后便把她带出林府,一道南下。 至于缘由,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远方山色朦胧,几人在上山路,前方岩壁的一角微微露出,殷惟郢站得高,看得远些,林琬悺听到后,扶着树吃力地踮起脚,也看到尖尖小角。 等到了岩壁,马车便停在那里,纸马低头作吃草模样,车夫模样的纸人摩挲着马儿的毛发,岩壁遮挡住阳光,留足一片五六丈长的阴影,富家小娘立在深灰的岩壁下,揉着脚,拍打染上灰尘的衣服下摆,跟丫鬟细声抱怨马车颠簸。她身着黄袄湖蓝马面裙,瞧上去姿色单调,隐有幽怨模样。 殷惟郢走近过去,林琬悺立即住嘴,以一种略带警惕的目光打量她。 “可莫要一副担心我吃你的脸色,小娘子在本道眼里,可不算什么。” 女冠敛着袖子,嗓音清冷,并无起伏可言。 林琬悺的眉目并未舒展,提防着道:“谁知你是不是暗藏祸心?” 殷惟郢悠悠回敬道:“那谁知你梦中念叨男人名字?这点本道倒是不能与你相比,本道可从不神游太虚。” “我没有!”林琬悺大声道。 “难不成秀禾别名‘陈易’,字‘尊明’?” 林琬悺用力狠狠跺了一脚,半红着脸庞道:“是又如何?我恨极这为非作歹的人,所以给婢女取了小名,以此羞辱他,你说是不是,秀禾。” 贴身侍女秀禾眨了眨眼睛,退开一步。 林琬悺大窘,回过头急声道:“我没有红杏出墙!” 殷惟郢不置可否,暗道这小娘还是心思太直接单纯了,瞧上去就极好摆布拿捏,如此一想,自己这回携她出行,可称是道妙手,也庆幸自己能一路护持,否则的话,还没寻到陈易,这小娘都得病死半道上。 至于不经折腾, 不经折腾才好,这样陈易就不会沉湎得太深。 半晌之后,殷惟郢问道:“歇够了?上车吧,我师傅就在前面等着呢。” 山同城时,又是闵宁、又是陆英,又是东宫,陈易虽对她眷恋极深,可仍旧不免分心,殷惟郢都看在眼里。 世间世事,十有八九都是堵不如疏,而殷惟郢早已盘算好了,既然陈易好色入命,那何不顺势而为,暗暗把控他所中意的女子,如此一来,无形之中,他也尽在掌握中。 所以她看似待林琬悺极为冷淡,可实际上,不知不觉间,林琬悺亦如提线木偶。 不过,常听一句俗语,女要俏一身孝,唯一难料的事,便是陈易会不会就好这一口,过分沉沦,搞得六宫粉黛无颜色。 下山路路势和缓,林琬悺自然是老老实实爬上了马车,殷惟郢瞧见她弯身上车时的单薄轮廓,心中又是大定。 且莫说是不如她殷惟郢了,哪怕是闵宁都不如。 许是彼此过分契合,大殷在这事上极为了解陈易,他从来喜欢大的,偏爱丰腴的,至于宠爱小殷,那是个意外,大殷才是真爱。 殷惟郢心情正好,这时,车窗的帘子忽地揭开,露出林琬悺那张闷闷不乐的脸。 “怎么了?” “你掳走我的。”林琬悺转过脸,没有看她。 “…什么?” “我本不愿走,是你掳走我的。”林琬悺强调道。 “不错,我无恶不作,掳走你的。”女冠拂袖而笑,一步踏出,身已飘远。 这小娘认不清心意,何必跟她计较? 第五百一十二章 别给我逮着了(三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这世道,说一千道一万,拳头大虽说不一定占理,但拳头小一定占不了理。 刘正自有元末以来数百年城隍,见过乱世模样,更见惯了大风大浪,明白于这种武德充沛的人而言,许多道理都没什么好讲,遑论这还是个会道法的武人,城隍们对凡人、厉鬼不假辞色,但对道佛两家的修行者,无论正邪,都一概以礼相待,这样区别对待,还有能有什么原因?官帽子在头上顶着呢。 武人、道士、活人阴官,三者一合计,来头怕是大得没边,说不准是哪位阎王的亲信……又不说不准,牵涉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泰山府君。 无可奈何之下,只能放人去龙虎山,刘正略一琢磨,提出要遣几位阴差看押,那人并没有否决,只是让刘正尽早做好上路的筹备。 刘正暗想到底是能将这烫手山芋押出了自己的地界,若是在别地让人跑了,自己也能甩清干系,经得起阎王问责。 他旋即招来看押的夜游神,吩咐道:“这一回便依那人所言,送去龙虎山。” “不必城隍多说,必紧赶慢赶,一路紧紧看押,即刻送往龙虎山。”夜游神领命道。 城隍脸色微沉,道:“一路慢走,不可急于求成,切莫出了差错。” 夜游神不明所以,却见城隍大手一挥,沉甸甸的包裹便落在手中,里面都是足额的细软。 刘正挑明些许道:“出了县城三十里后,一定不要绕崎岖蜿蜒的山路,一定不要让贼人以解手为名离开视野,一定不要让贼人伺机解穴,一定不要见贼人凶狠便逃之夭夭,一定不要让贼人有机会碰到细软。” 连番“一定”,夜游神哪里能不心领神会,点点头,退下去了。 …………………… 翌日天刚微明,夜游神等阴差便驾驶关押贺泰雄的马车出发了。 像是滚滚黑尘闯出城门,颇有群魔下山之感,却见那一众乌漆嘛黑的阴差边上,一大一小两位道人跟着,与之并不相衬。 “不知道长该如何称呼?” “免贵姓龙。” “龙道长,你唤俺一声贺刀子就是了。” 面对出手相助的陈易,贺泰雄一改之前凶狠忿怒的面色,反而堆起爽朗的笑容来,这等直来直去的江湖人士,最讲的便是“侠义”二字,有恩便是有恩,有仇便是有仇,陈易从前在山同城见了不少,当时他们站在对面,只觉要么虚伪,要么愚直,如今贺泰雄跟自己站一面上,反倒觉得可亲起来。 来回寒暄几句,彼此熟络了几分,陈易随手跟阴差要了壶酒,抛了过去,贺泰雄稳稳接住,大口大口灌到喉里,酒水洒满顺着马车飘洒出来。 殷听雪觉得邋遢,便离远了一些。 贺泰雄饮过酒,长长吐气,像是终于重获自由一般,哪怕他头上仍有个笼子罩着。 “按察使韩修为何会修书给你?” 陈易暗中算过一番,贺泰雄口中的手信九成是确有其事,然而,堂堂一位三品大员,竟会修书给一位名不见经传,甚至有被缉捕之嫌的江湖人士,委实罕见至极。 贺泰雄放下酒壶,愣愣出神片刻,这才开口道:“说也无妨,韩修韩大人是俺姐夫,他小时比就住在俺村隔壁,他爹是私塾先生,常来俺村讲学,韩大人那时便认识了我姐,许了娃娃亲。但这些不重要、不是事,重要是,他修书给俺,跟俺说他被人给欺负了,给排挤了,想办好事,办不成,想谋安稳,谋不了。” 贺泰雄说得粗俗简单,话糙理不糙,但这事俨然跟眼下的湖广乱局有脱不开的关系,陈易略作琢磨,掐来一张静音符,隔绝旁人偷听。 “被谁欺负?” “道长晓不晓得…苏鸿涛、还有寇俊?” 陈易颔首。 好歹是在京城兴风作浪过一段日子,多多少少知道各行省官员任命安排,贺泰雄口中这二人都不简单,前者苏鸿涛乃是湖广都指挥使,掌一省之军事,寇俊则是湖广布政使,掌一省之行政,皆是二品以上的官职,此二人便是一省最高的权力所在,颇俱名望,特别是前者,被士林上下敬称为“案山公”。 念及此处,陈易疑问道:“苏鸿涛、还有寇俊…在官场上打压你姐夫韩修?” “…信里说的,不只是打压,”贺泰雄斟酌片刻,不知陈易可不可信,但最后念在恩情,继续道:“韩大人说…他们想跟白莲教名为招安,实为…媾和。” 陈易瞳孔微缩,旋即问道:“为何如此?” “不晓得,信里没说,大概是怕弄丢了官帽子。”贺泰雄摇摇头道。 他话说得简单,但陈易知道背后的原因定然更为复杂,更牵涉多方,如同数根线条,纠缠着纠缠着,就成了一团乱麻。 “韩大人说他现在处处被人监视,许多能联系上的人也联系不上,只能把俺叫过去,为什么?因为俺武功不够厉害,也不算低微,还结识不少朋友,像那什么话来着…….”贺泰雄用力想了一阵,眼睛乍亮道:“青釭剑再利,也藏不进鱼肠,我不是最厉害那个,但却是最适合的那个。” 陈易闻言一笑,以贺泰雄这般直爽性情,确实能在江湖上拉拢到不少能人义士。 江湖上,人们总喜欢跟这样的人交心,因为他们武功不够高,不会叫人望而生畏,也不够低,不会叫自己看轻,性情直来直去,来往无需多留心眼,感慨人心隔肚皮。 离开县城没有多久,行至一渔港,这时再不坐船,错过了就要兜很远的路,陈易领殷听雪要租渔船坐,是时候跟贺泰雄拜别了。 清澈见底的江水不竭东流,站在船上缓缓离港之际,陈易不由思忖。 就此离去本是应有之事, 只是这群阴差,真会如约把贺泰雄送往龙虎山? 哪怕真如约,可难保路上不出差错。 陈易思索后转头,正欲开口,然而岸上的贺泰雄却先出声道: “不劳道长远送了,自有故友相送。” 哦? 疑惑之际。 忽然。 脚下清澈见底的江水刹那湍急,河床泥沙剧烈翻涌,搅得浑浊不堪,陈易脚下一叶扁舟如在风浪中打滚,远处岸上狂风大作,阴差们吓得四处逃窜,拍岸水浪竟有数尺之高。 一旁的殷听雪仿佛听到轰鸣的雷声,赶忙捂住耳朵,一副弱小无助的模样。 轰! 贺泰雄身躯已高高而起,脚下波涛如雷霆滚动。 一条青色蛟龙载着他破水而出,大江上悠长龙鸣,卷起惊涛骇浪,浩浩荡荡开道伐江。 “哈哈,不巧三年前识得一友,今日怕是先道长一步!” 爽朗大笑声中,人已骑蛟乘风破浪而去。 …………………. 人已走远,消失得无影无踪,大江再度平静下来。 算是托了贺泰雄的福,水流比之前湍急许多,脚下渔船行得飞快,一夜千里不是问题。 时间渐渐入夜,江上的一缕孤月总带着鱼腥气,连光华也幽幽,波浪下似条条银鱼。 殷听雪小步去洗漱,陈易转过来,捧起剑匣放在桌上,眸光转深,思忖起来。 仍记得前晚杀巨蛛妖的时候,泰杀剑离匣饮血,真叫人不得不深想。 此番南下,除却是因周依棠口中殷听雪和陆英的缘法外,主要的目的还是把此剑借给龙虎山,泰杀剑杀气浓郁,陈易早有耳闻,不然周依棠也不会把它交给自己,让自己来慑服住它。 也本该慑服住它。 陈易一路背着剑匣南下,长期以来泰杀剑并无动静,跟死物差不多,那时陈易还以为是封印良好,不慎在意,可如今想想,除了昨夜以外,之前都未曾见血。 而昨夜一旦见血,泰杀剑便骤然而出,自己那时觉察异样,一直未急于下杀手,而是耐心等候。 若是真急着动手,那巨蛛妖早就了结了。 陈易原以为它会撞开剑匣,冲破封印,随后大开杀戒。 可剑匣竟然由内而外开了… 既然能自行离匣入匣,那还要这匣子作甚? 陈易一时不能理解,剑匣若不是封印,那泰杀剑何故深藏其内,若当真不是封印,那便是无鞘之剑,而且再一深想,泰杀剑杀气浓郁且渴血固然不假,只是周依棠要自己带剑南下,真是为了让自己慑服住它? 陈易眉头轻皱,一时间竟想不明白。 琢磨片刻后,陈易掐指算了一卦,卦象并不明朗,反倒晦涩不清,即便如此,他还是犹豫后将手摸向剑匣。 匣间剧烈嗡鸣起来,像是久困笼中的猫狗在哈气。 陈易眯眼冷声道:“闭嘴。” 匣中顷刻平静,一动不动,陈易解开虎头锁扣,揭开一点裂隙。 一缕森然至极的杀气骤然自隙中挤出,陈易微一侧头,漆黑发丝自鬓角削了下来。 “咦,上古的杀伐气。” 耳畔边,忽听那老圣女出身言语,她每每在引起她兴趣之时出现。 不必她开口,陈易也看得出那是什么,他捻住那根发丝,盖上匣子,眸光渐渐深沉。 这匣子竟不是什么封印, 而是以浓郁森然的上古杀气温养泰杀。 “这是为什么?”陈易不禁喃喃。 周依棠那时即未明言是封印,也未明言里面充斥杀气,如今他略作回想,也一时想不明白周依棠那寥寥话语里究竟暗藏什么玄机。 “周依棠…你可别给我逮着了。” ……………….. 小船一连走了数日,已驶入湖广。 大抵是有教乱僵持的缘故,不知是否值得庆幸,沿岸所见,仍是一派平静之景。 陈易倒也无心细究平静下的暗流涌动,他近来心思都在泰杀剑上。 泰杀剑被剑匣杀气温养,龙虎山斗胆借此剑,而寅剑山竟也舍得将剑阵主剑借出,乃至周依棠让自己携剑南下……因第一点的端倪显露,此后每一点都像是多诺米骨牌一般,叫人心生疑虑。 小舟上,正低头看书的殷听雪抬头瞧了眼陈易,冷不丁出声道:“你这几日总在想周真人么?” 陈易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道:“对,在想她。” “不…不要想不好的事。”殷听雪小心翼翼道,她总会在陈易面前维护下其他女子。 “你这么为她说话?”陈易想说什么,最后还是转移话题道:“她还欠我一个吻呢。” “那我代她亲你成吗?” 殷听雪说完,小步跺到陈易跟前,朝前一凑, “亲你。” 陈易眼下实在没什么自制力,只好不拒绝了。 大概自制力就跟情欲一样,来得快,去得也极快。 片刻唇分,陈易推开了殷听雪,拍了拍她的臀,示意她继续看书,小狐狸有些羞涩,埋怨他不检点,把人给挪远了不少。 陈易瞧着殷听雪离远,掐起诀,以心声道:“她若在场,莫提泰杀剑之事,以免暴露。” 老妪嘴角微抽, 这鸟人,连殷听雪都骗。 “好。”老圣女点头应是。 这些日子里来,因此子跟他口中的周依棠有了嫌隙,故此对她多了几分信任,一连商量交流了不少,大多是上古隐秘,只有极少部分,才涉及到他如今的现状。 所以,老妪对殷听雪看在眼里,知道那是个天生菩萨心肠的少女,倒也不知其真实身份,只是觉得…很适合她的圣教。 日头西斜,黄昏波光粼粼,江水逐渐平缓,远处的港口已在水气中隐隐显露轮廓,沉浸在一派难言的宁静中。 陈易举头眺望,兀然道:“人心惶惶,危如累卵啊。” …………….. 人心惶惶,危如累卵。 湖康村人之前听闻白莲教乱,村头到村尾没人不嗤之以鼻,老人们吹鼻子瞪眼,大骂几十年来,三年一小乱,五年一大乱,可没一处乱子祸害到一鱼一虾,加征粮税反而祸害到十室九空。 白莲教乱,只怕又是官府加派杂税的幌子。 遭了不知多少次殃,担了不知多少粮税,湖康村老村长打定主意是抗争到底了,这一回是一个男丁不出,一点米粒不交。 然后,老村长就被一刀砍死了。 来的是白莲教人,领头的是个什么振威将军。 新年过后,到这忙碌的春耕时节,湖康村里的田地里却只有寥寥几道人影,大片大片田地撂荒着,缝隙间生着高高的野草。 祠堂屋檐下,尽是一派沉默的面孔,眼睛里带着忿怒又恐惧的喧嚣,一壶劣酒掺水斟来斟去,村民默默喝着闷酒。 那伙白莲教来了,存粮没了,口粮没了,连要播种的种子都被收缴了,若是不交,到时就得拿血来交了。 庆幸湖康村还能渔猎,有点河鱼可捕,不然都得饿死在这里。 可到头来,也是勉强维持温饱,等冬天一到,能有多少人撑得过去?只怕村子又要空了。 “草!” 一个壮汉子张大翻了翻酒壶,发现里面一点不剩了,像是积怨已久,不满的宣泄。 “别喊了,喊了也没啥用。”新村长耷拉着脑袋道。 “没用?没用也得喊。”张大怒道。 “有本事当人振威将军面喊去。” 壮汉子一下不吱声。 祠堂屋檐下,蔓延着一种死气沉沉的宁静,活人们好似一群画皮坐在那里,那门上剥落一角的门神,也同样耷拉着眼睛。 良久后,忽有一人沙哑道:“不能总这样吧……” “…来个什么大侠就好……” “哪个大侠?黑门虎李婴李大侠?脚上风余中余大侠?还是刀法无双高通义高大侠?” “黑门虎武功不及脚上风,脚上风听说没啥德行,仗着跑得快而已…这么说来,还是高通义高大侠好,人在哪呢?” “上个月被人打死咯。” “那还是黑门虎吧,黑门虎赶紧往咱们村走一遭,灭了那群混账东西。” “李大侠双拳难敌四手,脚上风一道来就好了,两个人打四十几个,先偷摸下毒,整倒一大片后夸夸几下!” …….这祠堂下已是第七次议论哪路大侠上门了,往常议论得更凶,各个捶胸顿足,恨不得大侠明日就来,行侠仗义后,把那伙白莲教四十多个头颅罗列在地,可说到底,都是酒后吹嘘一下,幻想一下,也就过去了,明天还得继续。 先前那张大许是醉了,出声道:“啥子狗屁大侠有个劳什用,我看,这恶人还得恶人磨!” “恶人?哪路恶人?” 却见张大跳上凳子,把祠堂上的旧门神一撕,还不待大伙惊慌失措,他便掏出张新画像啪地往上一拍。 吊角眼,额有大痣,耳朵极大,披头散发,最后一张雷公嘴。 众人往那一瞧,看着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关于门神,民间有种古老的迷信,那便是越丑越吉祥,辟邪这种事,也是越丑的越灵。 远处,一大一小两个道人正缓缓而来,一路也无人拦阻,便从村头走到了祠堂,只为寻一处借宿地。 那道士瞧见众人围在祠堂边上,便加快脚步靠了过去。 “便是这人,无恶不作,为非作歹,祸乱朝纲,最关键,生得还丑!” 祠堂众人都没看后面,全然未注意到有旁人靠近,而张大高站门边,满脸慷慨激昂,带着吼声道: “我花了一串钱才弄到这画像,瞧,这么个狰狞丑样,若这陈千户在场,肯定能镇住那些白莲邪人!” 陈易面色微微僵硬。 身旁的殷听雪实在忍不住,扑哧一笑。 吓! 忽然一点笑声突兀闯了进来,众人赶忙回头,俱是吓了一跳。 旋即纷纷退后几步,露出或紧张、或忿怒、或敌视、或怀疑的神色,抄起板凳,捧起酒壶,攥紧酒碗,就等着谁一声令下了。 片刻,还是村长先反应过来,出声问:“道长你们这…是打哪来的?” 陈易瞧了眼画像,略作沉吟后,平和笑道:“自然是为…借宿而来。” 借宿? 白莲教乱成这样了,这种时候了,竟还有旅客借宿,众人纷纷心觉古怪,给村长递了视线。 村长反应过来,满脸诚恳道:“道长…我们这湖康村没几天前遭了一伙白莲邪人的灾,家家户户没余粮,全饿得皮包骨了,也不敢留外人借宿,如果非要借宿不可,那就只能让道长拿些口粮来换了。” “换?” 陈易慢悠悠笑道: “那我取白莲教的人头来换,如何?” ………………… 人心惶惶,危如累卵…… 世道太乱了! 苏承允没想到,自己堂堂白莲教振威将军,今日竟然有被劫杀的一天。 而且来无影去无踪,只是见到个人影,一点细线过去,身边的兄弟就一个个人头落地,连自己也胸口也挨了一下,血肉淋漓,可见森森白骨。 这是撞鬼了! 夜色幽深,树影婆娑,似有阴风滚滚追着一浑身血污的人影,山间林鸟惊飞,血液一簇簇地飞溅地上。 身后不知何时已无阴风,苏承允还是不敢停下,还是只能拼命地跑! 苏承允越过大半座山,终于停了下来,天上孤月被厚云遮蔽大半,仅剩的一点微光照射这一处庙宇,只见牌匾之上,刻着“青弋江江神庙”六个大字。 砰地一声,苏承允撞开大门,他噗通跪下,血水飞溅,窸窸窣窣洒在石板之上。 “救命!江神爷救命!” 抓住救命稻草的凄厉喊叫声中,混杂着无限的惊恐,苏承允的脑袋重重磕下, “杀、杀人了…有、有厉鬼杀人了!” 神龛之上,那青袍峨冠的江神塑像一动不动。 苏承允靠近了些,像是为了让江神看到般,扯下上身衣服,展露着胸前狰狞的伤口,随后又哭又磕。 “你且看看,求你看看!他要杀我!” “江神爷、江神爷,求你莫见死不救!” “江神爷,我苏家世代供奉香火,修缮庙宇,塑造金身,难道今日你便如此狠心,置我苏家子孙不理?!” 苏承允又是一个长磕,跪伏在地上,久久不起。 也久久都没有动静。 苏承允正要抬起头再磕,头上却按下一点难以抗拒的力量。 兀然听见风动,由内而外吹拂门窗,眼前好似有道玄奥的身影矗立, “…罢了,念苏家苦劳,本座就走一遭。” 第五百一十三章 酣战玉龙(加更三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灯火点亮,泛起暖意,湖康村的祠堂屋檐蒙上白亮的月光,一众村民们齐齐聚在那里,围观着那道士抛下的几大黑麻袋。 一个一个慢慢揭开,一瞧,里面是密密麻麻的粮食,还有那用来春播时的麦种。 众人的面色似麦浪般摇晃,先是面露喜色,但又赶紧按捺住情绪,就怕那群贼人还没死,这些粮食是偷出来的,高兴得太早,往往都没什么好事。 待只剩最后一个大黑麻袋,里面沉甸甸的,众人屏住呼吸,互相使了个颜色,好几只手一起伸过去,猛一揭开。 嘿,都是圆滚滚的脑袋。 众人先是沉寂片刻,好似眼前一片虚幻,不过全村饿死前的幻想,彼此间都没点动静。 忽然有人如梦初醒。 “全死了,真全死了!大侠啊!” 不知谁人一声惊呼,骤然打破寂静,祠堂内顷刻欢腾起来,几人或跳上桌子,或蹲地咆哮怒吼,或抱在一块大哭,祖宗牌位前香火鼎盛,新年都不曾如此热闹。 “能撒种了!大侠、大侠!新门神把大侠送来了,门神把大侠送来了!” “是道长、不,仙长,仙长道行通天、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你这半桶水乱晃悠,马屁拍马腿上了,是‘无量天尊’,哎哟,先分种子吧,粮食别着急!别抢啊!” “这门神真灵啊,真灵啊……” 祠堂里乱哄哄的一片,彼此喧哗吵闹,谁也顾不上谁,赶忙去分起种子,这可是今年的生计,全村人的肚子都系在那里,你来我往之间,夹杂着对那道人的无限感激,以及对门神的议论赞叹。 任人们欢腾庆贺,感恩戴德,陈易只是取出葫芦,作斟酒独饮状,浑不在意,很是潇洒。 “我贴的陈千户真显灵了!” “就说这么丑果然有用!” “陈千户丑得好啊!丑的法力大啊!怎么不再丑一点啊!” 陈易饮酒的动作僵硬。 殷听雪噗嗤一声,见陈易扫了自己一眼,赶忙捂住了小嘴。 她压抑住脸色道:“没笑、没笑…哈哈…不是,真没笑你,只是嘴角有点弯。” 陈易收回目光,眼下倒也不便于跟她计较,就叫她等着吧……正这样想时,殷听雪不动声色地坐近了些,半倚到他怀里。 陈易暗暗鄙夷了下小狐狸的势利,接着一把手搂住了她的腰肢,真细软啊。 待村民们分过种子后,又携酒带肉的回到祠堂,当即就有人朝两位道人下跪,其余一众村民纷纷跪下。 陈易起身忙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 他制止众人下跪叩拜,虚托着手,模样很是谦谦公子,还说了几句“小事一桩”“当不起感激”之类的话。 话虽如此,可殷听雪瞧见夫君眉宇舒展,心底很是受用呢。 这么久以来,自己对他百依百顺,温温柔柔,他心底时而会取笑自己势利,可谁叫他偏偏就吃这一套呢…….. 殷听雪脑袋微斜, 她最了解他了。 ………… 翌日一早,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湖康村的村民们自然舍不得,不仅因道人有大恩大德,更因时逢教乱,安不了生。 昨夜便送上先前藏起来的腊酒腊肉,五谷杂粮,还有沾着泥土的铜钱碎银,但陈易一概不要,于是,众人纷纷出村相送,村长在前领头,双手合十庄重地拜了一拜道: “道长大恩大德,我们这些草民此生无以回报,只愿来世做牛做马!” 陈易摇了摇头,不肯受。 类似的话,这些村民说过很多,但陈易都一一回拒了,因他做人一项都很有原则,如果不是美人,那做牛做马也毫无意义。 陈易和殷听雪便顺着山道前行,一路走了约莫五六里,回首去望,村子只剩下树丛掩映中的小小的一点,于他们而言,其实也不过路上的一点小小插曲。 龙虎山还在更南面。 想到要在那里与周依棠和陆英会合,陈易的心便躁动些许……觉察这一点,殷听雪默不作声地攥紧他的手。 正在殷听雪要开口说上两句时,耳朵忽然一抖。 “道长、道长……” 清脆的孩童嗓音兀然响了,陈易转头看去,树丛间有个稚童跳了出来,手里捧着一大堆果子,朝前奉了上去。 一颗颗果子硕大饱满,鲜脆欲滴。 “跟一路终于追上您咧,我爹妈叫我过来谢谢道长除害。”稚童扬起个大大的笑脸。 陈易虚眸打量了几眼,半晌之后,笑道: “回去吧,不必了。” 稚童又问了一句,还是得到同样的答复,只好转过身走了,一边走还一步三回头。 殷听雪觉得这小孩面生,不知从哪冒出来的。 ………… 白莲教乱在湖广闹得沸沸扬扬,以致于龙虎山都不得不封山以待,但南阔县远离战乱腹地,保有一方清平,仍是一派过年后喜气洋洋的面貌,街上车水马龙,来往行人摩肩擦踵,城门内外不少贩子沿路吆喝,一切仿佛照旧,只是人们早早地学会了一句“无生老母,真空家乡”。 “发糕、热乎乎的发糕。” “卤杂下水、卤杂下水…” “卖馄饨咧。” 一众贩子中,载满糖葫芦的竹签稻草棒晃过了街,便被人叫住,是一男一女,男的身着道袍,递来两文铜板,二话不说地便摘下了一根糖葫芦,贩子也不耽搁,端着竹签稻草棒就走了。 女孩有些腼腆又欢喜地尝起糖葫芦。 这不过南阔县里的一幕小小街景。 真正大的街景在另一头,在县衙外。 鼓声阵阵,鸣冤鼓被锤得瘪下又蓬起,一位上了年纪的、衣着得体的五十岁老翁见县令出来,纳头便拜了下去。 “小民寿傲贾家中小女失踪两日,恳请县令做主寻人!” 周围老百姓里外围了三圈,好些人认出这老翁是县里出了名的寿员外,素来宅心仁厚,一下议论纷纷。 “寿员外啊…他这…唉,好人没好报。” “她女儿也是苦,自小体弱多病,前不久刚刚来了个云游郎中治病,有点好转,刚刚订下一门姻亲,就给人劫去了,听说亲家都急疯了。” “这事放谁身上不急啊,唉,都两日了,怕是寻不到了。” 不消多时,便有差人过来接寿傲贾入内,驱赶围观人群,但却驱赶不了愈来愈大的议论声。 明眼人都看得明白,寿家这等富户发现小姐不见,第一时间必是暗中寻觅,等候匪徒勒索,要上衙门也不会明着来,失踪两日来敲鸣冤鼓,已是寻尸的心。 寿员外之女失踪一事,传得沸沸扬扬,大街小巷间都不能免俗,茶馆酒铺之地更是说长道短。 时逢教乱,叫人唏嘘哀叹之事总是不断。 进城不久,陈易和殷听雪寻了间茶馆暂做歇息,点了三四个菜,慢慢享用之余,便是侧耳旁听馆内议论。 向这类人来人往的地方,都是探听消息的好去处,别管是真是假。 有一伙脚夫喝了酒,高声道:“这种时候,怕是到哪里找都找不见了。”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想找也难,唉…要我说,干脆就不敲鼓,还能留点名声,免得背后给人议论戳后脊梁骨。” “去,你这不就在议论。” “防的可不就是我这种人。” “别说这种风凉话了,人死为大。”有人叹气道,虽然人还没死,但女子失踪两日,在人心里已经与死无异,“人寿家就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然呢,一句被神仙下凡点化,上山修道就完事了。” “对头对头,都说被神仙带走了。” 殷听雪夹着菜,默默享用,她听着这些话听得有些难受。 一旁的陈易默不作声,面色也无甚变化,走江湖也不是一日两日,这样的事情早就见多了。 茶馆内的人还在议论闲聊。 “说到神仙,有没有听说江西那边来了神仙?” “是个云游道士吧,不是说什么龙虎山英雄会嘛,杂七杂八的道人全去了。” “是真神仙!一路骑鹤而行,点化走兽,斩灭妖魔,手捧白莲,口中有道法,背上负长剑,听说是寅剑山来的,姓陆。” 话音阵阵传来,陈易眉头微垂。 江西、寅剑山、姓陆,这些人口中之人是陆英无疑了,她们走的路跟自己不一样,离龙虎山已经近了,估计就是前后脚的事。 照着神仙传闻一看,陆英是得了缘法? 陈易沉吟片刻,心头思绪繁复,夹菜的手都慢了些。 这饭一边吃,一边听来往的客人聊南说北,足足花了将近一个时辰,一旁的殷听雪都已取出杂书来看了,陈易回过神来,桌上的菜肴还剩三分一。 他方才略作思索后,决定接下来得尽快赶去龙虎山,当下也不耽搁,起身叫人过来结账。 小二见桌上还有剩菜,顺便就拎个食盒过来打包,可突然间,就听到门外有人吆喝。 “这桌客官且慢啊,舍点剩菜给穷苦人啊。” 就见门外不知何处钻来个乞丐,衣衫褴褛,一副可怜模样。 乞丐朝前拜了拜手,脸上堆着笑,见人没有回话,指着桌上剩下的菜肴道:“行行好,你又吃不完,舍点剩菜给我又何妨?” 陈易站定原地,一旁的殷听雪没有多想,当即就要点头同意,这时陈易咧咧嘴,开口回绝道:“我这人向来不喜欢浪费。” 说罢,就从小二那夺来食盒,筷子飞快地把吃食都装进去。 “你!” 乞丐脸色僵硬,指了一指。 却见那大道士收拾好后,牵住身旁的小道士,大摇大摆地走掉了。 周围食客见此,不由议论纷纷, “这算命的小气啊,一点剩菜都不肯给。” “别慷他人之慨,挣钱也不容易。” “谁不知不容易,小气就是小气,哎,这个人,我这剩了点给你吃。” 这边食客正要发善心呢,可那乞丐来得无影,去也无踪,不知哪里去了。 ………… 大江涛涛,水面开阔,一艘大船缓缓离港,陈易和殷听雪在里面租了间上房。 一路以来,他们走水路坐的都是渔船扁舟,速度又快,自由自在,只是这一回不同往日,这条水道是漕运的主干道,由夏水苏氏承担了这里的漕运,淮汴之粟由江南入淮水,经汴水入京,为免有人私自运粮、走私食盐,连渡船生意也一并垄断了。 这艘豪华楼船的上房一层有开阔的赏景台,有小半甲板般大,并没有多少人来吹江风,陈易凭栏远望,而殷听雪对着日光低头看书。 书中读到樵夫遇仙的故事,殷听雪大感新奇。 “这样柴米油盐的生活,真会遇到神仙?”殷听雪举着书问陈易道。 “傻瓜,世上神仙千百万,多了去了。”陈易顿了顿,按了按她鼻头道:“你不是金丹了吗,稀奇什么?” 殷听雪挠了挠琼鼻,陈易说得不错,自己金丹了,应该不稀奇才是,只是自己从来对金丹这事从来没什么实感,仍然把自己当凡人看。 她回头再翻了两页书,一下又沉浸进去,整个故事读完,回味无穷。 书中所说,樵夫张某上山砍柴,得遇仙人,仙人见他有缘遇见自己,便赠予黄金丝绸,让他明日再来,张某翌日再去,仙人见他心诚,便赐了仙枣,带他飞上山巅,让他留下修行,结发授予长生。 然而,有缘修行的张某并未能成仙,他因思念父母,断不了凡尘,又不敢开口,仙人却早已看出,让他下山离去。 下山之后,他虽身有异象,但随着时间过去,异象渐渐消失,再也没见过神仙,照旧生老病死,只因自那日下山起,便与神仙绝缘。 故事简单,却有韵味,最后的结语亦是短而精妙: “失之交臂,岂可得乎?” 俄而,天上下起几滴雨水,灰暗的阴翳垂下,笼罩整艘楼船,江水波光暗沉,赏景台处的人们陆续回到房间,殷听雪赶紧合起书,走到檐角下,回头却看见陈易一动不动。 细雨靡靡,零碎线条充斥天地,开阔的江面泛起层层雾气,殷听雪喊了陈易两声,他还是不动,正想走过去,却瞪大眼睛,耳畔边听见些许脚步声,雾霭中好似有道人影欲走欲近。 陈易凭栏远望,眼角处带着一点点金光。 身前是一位儒衫峨冠之人,从远方乘云踏雾而来。 “阁下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见教?”陈易淡淡问道。 “道士……” 男子衣衫飘渺,如似化云,迎着陈易的打量,缓缓开口道: “你可知何为天道?” 陈易眯起的眼睛睁开些许,问道:“怎么个天道法?” “大的道理,想来你也读过诗书,不过乎‘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儒衫男子停顿片刻,缓缓道:“落到小处,便是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如圣人所言:‘吾闻宥坐之器者,虚则欹,中则正,满则覆’。” 陈易不动声色,托手接着道:“还请继续。” 儒衫男子接着道:“事不可做尽,福不可享尽,一路以来,我先后化形两次,一次变作村中稚童,赠你仙果,你却半点不受,这不是把善事做尽?一次变作乞丐,向你索食,你却半点不留,这不是把福给享尽? 我虽不如圣人博闻,但也听说古人常说:‘满招损,谦受益’,世事该张弛有度,不偏不倚,否则来日必有祸端,需知人的兴亡就在于‘过犹不及’四个字上。” 把话全部听完,陈易面容凝重,出声问道:“不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儒衫男子挑起眉头,仍施施然笑道:“你是修道之人,所求为悟天道,长生成仙。既然如此,那就该知晓明白,该回到大的道理上:‘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善有没有报,恶有没有报,都是天常,与人无关。” 陈易微微摇头,道:“我不这样想。” 儒衫男子终于少了分淡然之色,眉头拧起,冷声道:“你可知我乃青弋江神?那山头三十七人,皆为你所杀,只剩这苏家次子,你将他重伤,事已至此,你犹不放过,还故意在他身上留一道气息,想引蛇出洞,尽诛苏氏有罪亲属!你不觉得过犹不及了么?!” 声音朗朗,青弋江神身后顿时大江涛涛,浪叠千层,如同水面上浮起巍峨大山! 龙王做怒,恩威并施! 却不曾想,那人却扯来一张椅子,当头坐下, “原来你是要说这个,那容我先伸伸脚。” 袁琦瞬间面沉如水,眸中似有惊涛骇浪席卷,半晌后,他脸上挂起渗人至极的冷笑,面容隐有龙相。 “愚昧无知,不知天道。”那人哀叹道:“我已三次点你,事不过三,你仍执迷不悟,是无缘做神仙了。” 刹那之间,一身悠长的龙吟如惊雷响起,天上黑云汇聚,重重叠叠,袁琦破空入云,万丈云雾间探出硕大龙首! “我好意点化缘法,叫你得饶人处且饶人,你竟不领情!” 陈易哈哈大笑,背上长剑铿锵出鞘,云雾间嘶出金石磨过剑鞘的声响,脚步一点,身如黑剑般反身冲入风暴当中! 殷听雪瞧着声势浩大,害怕起来,赶紧躲到门后,捂住耳朵探出半个脑袋。 乌云滚滚,漆黑如海,一道道崎岖蜿蜒的线条生拉硬扯,将云海划开一层又一层,庞大的龙躯上,天幕因雷霆忽白忽暗,那道袍身影转进转出,如同踏着电光舞剑。 银海掀起惊涛骇浪,龙王的咆哮夹在涛涛大江,浪花滚滚,楼船浮起浮落,如同一叶扁舟般渺小至极,那船中大小客人抱头鼠窜,满脸惊恐地盯着天边异象。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雷霆竟有停歇之势,反而,陈易的身形闪得愈来愈快,剑光如暴雨倾泻,雨丝渐渐染红。 哗! 酣战玉龙,杀气横隔天空,鳞甲如白雪般满天飘落! 陈易浑身尽是龙血,面容平静,青弋江神扯着庞大的染血龙躯,张须舞爪,已是怒不可遏,声音滚动天地。 身后黑云齐聚,紫气横生,竟要引来一道九天玄雷! “叫你事莫做尽,人莫做绝,你偏要斩尽杀绝!可知我执掌青弋江近千年,难道引动不了天地异象,断不了你这道士成仙之路,敬酒不吃吃罚酒,舍得一场神仙指路不要?!” 陈易面色不再平静,却是笑了,嗤笑不已:“除恶务尽,斩草除根,我三品武夫,随心所欲,自有我的大道,又何需神仙指路?” 下一刹那。 剑光与紫雷交错。 一剑天地, 大江浩浩荡荡被斩开十余里,重重黑云间炸出龙吟,一点青色朝远天急遁而去。 碧空辽阔,天地豁然开朗。 只见那道人所立天穹处,一道墨点极速而下,俄而楼船摇晃,好不容易才平稳下来,惊魂未定的船上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青翠的龙角被当空斩断,如小山坠落,掀起巨浪……… ………… 南面多江河,黄昏的颜色仿佛也濡湿一层水雾,迷迷蒙蒙,竟比想象中更昏沉朦胧,这样深沉的黄色,放在西北是要要刮风沙的,但久久都没有沙尘涌起,连风也带着水雾,东宫姑娘实在有点不适应。 他们如今在夏水苏氏的一处别院大厅之中。 夏水苏氏是横跨三省的商贾世家,主要事业在湖广,俗话说“富不过三代”,但既然是俗话,就是俗人之语,夏水苏氏自祖上做了皇商,承担漕运之业起,便富贵至今,百年来连出十余位进士,更有“案山公”苏鸿涛官居二品,位列都指挥使,显然可再有三十年富贵。 近日来湖广被白莲教所害,各地粮价高涨,漕运吃紧,都需苏家运粮,门下生意正是如火如荼的时候。 不知是鲜花着锦…… 还是烈火烹油。 东宫若疏也不会去纠结这些,对于她这晋人来说,苏家愈得势愈好,漕运愈腐朽愈好,此消彼长之下,大虞遭殃了,大晋才能势大。 对于魏无缺这队喜鹊阁来的人马,夏水苏氏当然不敢怠慢,处处招待有佳,灯火辉煌、笙歌燕舞、觥筹交错,客居的东宫若疏很快就跟府上的女眷们打成一片,平日里偶尔去大厅逛一逛,去县城里走一走,好不清闲。 只是今日,大厅外来了张熟面孔,其身形之狼狈,叫东宫若疏吓了一大跳。 竟是青弋江神,他儒衫峨冠,面如纸白。 堂上二十多人尽皆大惊,竟齐刷刷起身行礼,而那苏家长房家主苏鸿毅赶紧上前搀扶,生怕有半点怠慢,不仅仅是主人敬重客人那么简单,更像是奴仆敬见主子。 待江神细语几句后,家主面色似乎比死了至亲还难受,眼神里都是惶恐无措。 青弋江神面色阴晴不定,嘴唇阖着,迟迟不言,似是极其为难。 这时,东宫若疏跨出大厅,探出头来,“江神,是有何事?” 袁琦转过头,惊愕了片刻,没想到竟在这里碰到之前结识的女君子, “东宫先生竟然在此?” “是啊,真有缘。”东宫若疏点了点头。 一旁的家主苏鸿毅见二人相识,知趣地退开几步。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瞧着面色不太好。” 袁琦脸色掩盖不住的苍白,勉强点了点头,接着便把“路遇一道人,欲赠机缘却反被刀兵相向,袭击下身受创伤”云云都说了一遍。 东宫若疏越听越觉得这道人可恶,常言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作恶得好生没有理由。 “东宫先生毕竟是外人,此事跟你无关,我们自行处理便是……”袁琦叹声说道。 “路见不平,怎好不拔刀相助?”自太华山习练之后,东宫若疏已是四品,一直没机会施展本事,这一回跃跃欲试。 “可那人武功高强,道法更是精深,只怕东宫先生……” 东宫若疏轻敲刀鞘,打断道: “江神有所不知,当年西北元丰楼,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我跟朋友以寡敌众,嘎嘎乱杀。” 第五百一十四章 剑仙小狐狸(三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自江上去而复返,陈易特意换了件衣物,寻处空房洗漱过一番,如此这般就没人能认出他来,回到房间,绕过屏风就见殷听雪有些红扑扑的小脸。 不知被吓的,还是怎么了。 陈易伸手兜过去把她兜到怀里,问道:“怎么了,吓着了?” “有点吧。”殷听雪点了点头,犹豫了下后道:“陈易…你好厉害。” “本来就厉害。” 她原来是为这事而有点脸红么?陈易不禁去想,一个成婚不过一两年的少女,长处深闺,不知外事,忽然发现自己的夫君原来是这般厉害,这般想想…脸红也是应该的。 陈易思绪间,心头已暗有自得起来。 没办法,谁叫小狐狸会捧人。 殷听雪跟他轻贴着,见陈易高兴得差不多了,微扬起小脸道:“陈易,你这么厉害,能不能教一教我剑法?” 陈易一听,低眉细扫了她两眼。 殷听雪迎着他的目光,倒也不畏缩,只是无声间贴得更紧。 这可是个不多得的好机会,趁她夫君最意气风发的时候,捧上几句厉害,依靠过去偎贴到他心里,到最后,陈易就会耐不住哀求,答应教她练上两手剑法了。 不过,想得很好是不错,可这般小心思未免有些直接了,倘若暴露,只怕陈易又要借此发难了,殷听雪转念一想,不由忧心忡忡,她还是有点怕这夫君。 楼船的甲板微微摇晃,陈易默不作声,似在犹豫,最后迎上殷听雪略带恳切的目光,一下好似想明白了过来,露出戏谑的笑。 殷听雪倏地微僵,急中生智道:“周真人那时想教我,只是我还不想学。” “…怎么就不想学?”他疑惑道。 “我想学你教的呀。” 陈易面色不禁动容,半晌后无奈叹了口气,揉了揉她脑袋道:“教你,教你,看你这么可爱,就教你。” “嗯嗯,那说好了,不要反悔……” 殷听雪连连点点头,走近两步就挤入到他怀里,亲昵地蹭蹭他脸颊, “你既然说我可爱,那你就得可爱我咯。” 陈易一时心都化了,笑骂道:“肉麻。” 他说肉麻就肉麻吧,殷听雪有点害羞,但这时不好反驳,只能应承着颔首。 楼船跨江而行,大而笨重,沿途还要停泊港口,更换物资,长江水流再急,要到武昌府还需几日,所以这几日来也简单,陈易终于履行起师兄的职责,教起殷听雪习练剑法。 陈易对自己教人的本事犹有疑虑,又知道自己所走的路不一定适合殷听雪走,便还是以活人剑为立意,按剑谱传授寅哉剑三十六式,殷听雪在寅剑山修行时本就打了点基础,又是天耳通,修道天资极高,习武天资其实亦不在话下,辅以寅剑山的心法,短短时间内,便把剑架走得有模有样。 所以开头两日后,陈易便转而教授她剑术道法并用,也即是寅剑山的道武双修之法,她修为已在金丹,极适宜以道御剑,初看不显,只有交手才明白这招招皆是斩妖除魔的路数,本是寅剑山几大修行法门里最难走的一条,然而殷听雪融会贯通只花了三四日,速度之快,饶是陈易也为之咋舌,如此高的天分都被掩藏在那可怜可爱的动人外表下,无怪乎重生前她断了长生桥,也能诛杀自己报仇。 他时而暗自庆幸,还好教殷听雪剑法的是自己,还好殷听雪如今是他的小老婆,任他搓圆捏扁。 “小狐狸,也是时候该给你弄把剑了。”陈易如此道。 以如今殷听雪的能耐,纵使没有自己,只要谨慎行事,也足以在这妖魔遍地、暗流涌动的湖广自保。 有了当行江湖的能耐,若无好剑,如何得了,是时候该给她准备一柄好剑,由自己这夫君相赠,既算上年欠下的生辰礼,也算定情信物。 “你现在也算个剑仙了,该有把自己的剑。” 殷听雪也有点跃跃欲试,她搓揉着小手,脖颈上汗津津的,是方才练剑时出的汗。 “好啊,你送把剑给我,我以后也送东西给你。”殷听雪如此说道。 “这么乖?” “有来有回才好,娘从小就教我,我小时也给身边丫鬟赏过很多东西。” 陈易笑着“嗯”了声。 这时他莫名又想到那块春牌,字迹平平,边上镀了层仿金的铜。 不过十两银子,陈易心底就忽然一堵。 心疼了… 略一作想,陈易从方地里摸出个钱囊,倒出银钱放到殷听雪手上。 殷听雪诧异地微张小嘴,没什么实感地攥了攥。 因以前她那一回逃跑,还有偷偷买药,她这夫君几乎不给她零钱的,便是最基础的月例钱都没有,以免她生出不该有的心思,这么久以来,殷听雪也习惯了。 陈易把钱按在她手上,轻声道:“以后我给你零花钱,你不要乱花,明白吗?也不是叫你不买东西,不乱花就是了,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唉,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反正别给我买东西就行,其他你自己把握。” 他说了一通彼此矛盾的话,到最后才说明白了一些,殷听雪乖顺地点了点头,把钱收入到自己的钱囊里,陈易见还是很薄,就多摸出银钱来给她充实。 殷听雪捧了捧鼓鼓的钱囊,展颜笑道:“我好有钱啊。” “呵,以后我没钱就跟你借。”陈易揉了揉她脑袋。 ………… 武昌府自元世祖以来,便是湖广首府,更是支撑京城三大漕运水道的中枢之一,此地位于长江中游,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战略意义重大,也正因如此,载人的渡船不得直接在武昌港下船,以免有白莲邪人混入其中。 陈易和殷听雪在一处无名港口下了船,一路便往武昌而去。 天色昏昏黑正是下雨的时候,陈易和殷听雪不禁加紧脚步,虽然二人皆是金丹,驱诀避雨不在话下,可是二人都凡俗惯了,一时没想到这茬。 微微冷雨顺风而下,两侧树影间撑开了伞。 陈易正走前面呢,武夫呼吸绵长,不避风雨,猛地后脑勺就被什么东西给怼了怼,鸡皮疙瘩瞬间泛起,气机自警间以为是何等暗器杀来,自己竟毫不知情。 转过头,才发现是殷听雪把脚踮高,费劲地举着伞想遮住他呢。 “矮个子。”陈易松了口气,调笑道。 殷听雪也不生气,把伞推了推道:“你撑。” 他也不推辞,顺势就接到手里,于是,一团伞把小狐狸跟他笼在了一起。 虽是夫妻,可同撑一把伞却还是头一回。 撑着伞一路走,过了半山坡,雨势越来越大,下雨路走着不免让人心烦,再走个二十来步,山道拐角处瞧见一块断碑,上书“秋淮山山神庙”六字,便顺路进了山神庙避雨。 山神庙不大,寻常破庙而已,陈易环顾一圈,廊柱发着毛毛一层霉斑,缝隙间生着野草, 木质门槛已从中间凹了下去,留出斑驳踏痕,想来从前也香火鼎盛,只是却无人修缮,更许久无人踏足。神像上的文官袍子,是前朝的礼制,俨然是前朝所册封,留到今朝但并未重新册封。 让人奇怪的是,神龛上却并无蛛网。 二人毫不在意。 殷听雪是因为根本就没留意到,她江湖经验浅薄,陈易则是不在乎,更懒得理会。 下雨的时候总格外寒凉,殷听雪打了个喷嚏,陈易瞧见了,就默默摸出个火盆,丢几块木炭生起火来,些许暖意蔓延开来,沁人心扉。 殷听雪瞥了陈易一眼,把他的这点好记在心里。 这不仅仅是因小狐狸生性善良,还因里面有小有门路,他现在温柔是不错,可本性难移,总有欺负自己的一天,若他想要欺负,自己就把他的好拿出来说事,就说“你之前对我很好很好的,我都记着呢,这一回…你就不要欺负得太狠”或是,“你一直对我好,非得无端欺负我一回吗”,这样一来,陈易就会害臊,就会不忍心,哪怕真狠狠欺负了,事后也会大加补偿。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殷听雪就隐隐约约知道怎么对付这夫君了。 殷听雪揣出两个馒头来吃。 陈易挨着她身子坐着,闭目等雨停。 雨势渐大,庙外已是密密麻麻的珠帘。 就在她吃过一个馒头,突然耳朵一动,听到了雨中急促的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大,陈易也听到了人声。 “快些、快些,我记得前面有山神庙。咱们赶紧给山神上柱香。” “刚才还是小,怎么这么大了,难道真像算命说的,给脏东西缠上了?”听声音像是女子,语气有些惶恐。 “咳、咳…别乱惹晦气!”男子呵斥了一句。 不消多时,夫妇模样的二人来到山神庙前,看见庙内火焰拉长出两人影,险些魂飞魄散。 “撞见哪位上神啊……” 男子瞧着像个商贩,拖着斗笠颤着声问着。 常走难闯北的都知道,要是路上正面碰到鬼,决计不能明言是鬼,且不说这话不尊敬,退一步讲,人有人运,鬼有鬼命,有些鬼也不知自己是鬼,这时你说他是鬼,那不是鬼也变成鬼。 “路过歇脚的。”陈易随意道。 那夫妇二人转头对视了眼,瞧里面没别的异样,而外头仍风雨大作,不约而同吞了口唾沫,商贩让妻子先进门,回头张望过后才进到山神庙中。 “兄弟,借点火行不?”看见陈易面前的火盆,商贩掏出三柱香低声问。 火光前,商贩的脸庞格外惨白,而他的脑袋边上就是妻子,两颗头颅紧凑在一起,像是同一个身躯顶着似的。 陈易挥手表示同意。 商贩的粗麻衣上满是污垢,眼神飘忽不定,略显黯淡无光。 殷听雪的耳朵微微动了,目光在二人身上转了圈,旋即又落到另一处。 商贩借火点香,拉着妻子恭敬地对山神像拜三拜,末了磕了个头,口中念念有词。 三柱香正要奉上入香坛。 啪地一声,灭了。 商贩哆哆嗦嗦,面容惨淡,再次借火,又要上香,可仍旧灭了。 事不过三,两回香灭,夫妇二人都不敢再上第三回,就彼此依靠着在一块坐下,尽量离陈易他们近一些,但也不敢离太近,彼此隔了两三丈的距离。 雨势隆隆,隐隐听见雷声滚黑云中,陈易虚眸好似假寐模样,一旁的殷听雪坐在他高大的阴翳里,低头一点点啄着馒头。 殷听雪无意间抬头一望, 昏暗之中,夫妇二人惨白着一对面容,愈发形若枯槁,好似戏台上的木偶…… “信儿,怪爹娘福薄,钱有命拿,没命花……” “不该卖了你、不该卖你…信儿、信儿……” “爹娘、爹娘要这点钱有甚么用!卖信儿换这点钱有甚么用!眼瞎了、心也瞎了!” 朦朦胧胧间,二人似是魂魄离体,竟以心声对谈。 殷听雪沉吟不语,攥住手中馒头。 窸窸窣窣还有点声响。 她再侧耳一听。 哭声戚戚…像是个小孩的捂着面,低低呜咽着,口齿不清地说着什么,求着什么,像是不怪爹娘之类的话…… 殷听雪踌躇迟疑好一阵,最后深吸口气,掰开完好的馒头,正要抛去。 一只手探过来按住。 是陈易。 他平静地看着殷听雪,话音在她耳畔响起:“你真要救?” 殷听雪是听到,他是看到, 在庙外不远处,一个瘦小的黑影角落朝着山神庙的神龛跪着,砰砰往下磕头…… 见殷听雪眸子微垂,似要点头,陈易就又问:“我不是阻止你行善,只是这人…该救,还是不该救?你要想清楚。” 殷听雪沉吟片刻,还是低低道:“我想救…” 听罢,陈易也不再制止。 他觉察到更深的异象,不过也好,可以叫这小狐狸试试她自己的本事。 只见馒头划过一弧线抛出,那本痴若木偶的夫妇抖地精光一亮,竟饿狗扑食般争起馒头,不消片刻的功夫,连地上的碎屑都混沙砾吃个精光。 像是遭了当头棒喝,夫妇二人骤然清醒,商贩赶忙坐好,接着把妻子扯起,既敬又畏地朝陈易和殷听雪看去。 敬的是这奇怪路数,畏的是不知来路,谁知这是人还是鬼?谁又知是否笑里藏刀,更说不准方才的诡异症状,全因这二人而起…… 这商贾夫妇已面色如常,气血充盈,眼神也活灵活现许多,心念更是百端变化。 “这两位上…”商贾试探性地开口。 “江湖过路客而已。”陈易直接打断,嗖嗖把火盆抖灭,拉着殷听雪起身。 那妇人眼睛一转,赶忙挽留道:“怎么这么急着走,大雨天的,哎,我还听算命的说这山闹鬼,两位不妨…” “有妨。”陈易只扫一眼,“没有亏心事,走得了夜路。” 商贾夫妇面容陡滞,一时难堪,连个“谢”字都说不出口。 还不待他们再开口,陈易便拉着殷听雪撑伞踏出山神庙。 雨势仍半刻也不停歇,反而比先前更盛,已不复山间骤雨之景。 密密麻麻的水珠重砸油纸伞上,伞骨已咯咯哀鸣,格外瘆人,殷听雪不觉间已随身泛起鸡皮疙瘩。 她紧紧跟着陈易,路面冰凉,脚踝上袭来阴森寒意,低头一瞧,地上的坑坑洼洼好似一张张哭泣人脸…… 人脸从眼中掠过,殷听雪惊疑间想回头再看,两根手指兀然捏住她脖颈! 是陈易… 殷听雪打了个寒颤后才想起是陈易。 “别回头,会灭了阳火。”陈易施施然道。 瞧见小狐狸很是认真地点头,他不禁好笑,她分明金丹了,却还是这么怕鬼。 二人仍在山路行进,可路却似乎越走越长,永远也走不到尽头,殷听雪瞧见山道朝暗处无限延申,心底慌乱更盛,只得紧紧靠在他。 不知走了多远,路好似到了尽头,繁杂的阴影犬牙交错。 “吼!” 虎啸间,骤然一道凄厉电光划过。 照得茫茫一白间,殷听雪望去,诡谲阴森的山道两侧,一炷炷香线扎在泥地,绵延不绝,像是一条长长的抬棺队伍。 一只苍白的头颅缓缓拨开阴森诡谲的雨帘,那是头巨型大虫,生得面容苍老,八字须拉长出阴翳,额上阴狠的“王”字,身上有一袭山神官服,却又是前朝礼制,在它身后,还带着影影绰绰的人影…… 殷听雪打了个寒颤。 “我道还以为是哪路上仙……”这秋淮山神嘴唇不动,尖厉的声音直接落到耳畔,“就两个走江湖的,也敢妨我拘魂造鬼?” 世上有种鬼,是为伥鬼,世人皆知为虎作伥,知道成了精的山君会用伥鬼引君入瓮,却不知世有伥鬼,然后有山君,山君常有,而伥鬼不常有。 拘魂造鬼,便是拘押人魂魄,以此造出伥鬼来,不止如此,造出的伥鬼还能侵染亲属的心智,把亲属也变作伥鬼,譬如方才那对商贾,他们把小儿子卖给了夏水苏氏,夏水苏氏自立族数百年来,便供奉湖广江西两带的各处鬼神,它山君亦是其中之一,于是它便拘走了那孩子的魂魄,以此为中心牵上一根根“木偶线”,准备给它一下添上三头伥鬼。 本来大功告成,半路却杀了个程咬金来。 秋淮山神阴恻恻的目光直扫撑伞二人,不着道袍,也无桃木金钱剑,虽是阳盛的武夫气机,但也有限。 那武夫倒是沉着,看似有底,可是这小姑娘嘛……山神再往下一看,便见殷听雪抑不住轻颤。 滂沱大雨,山风呼啸。 小时在王府,后来又被陈易带走,殷听雪除了话本里,还真没碰到过鬼。 而话本里的鬼,往往最可怕。 陈易按了按她肩膀,低声道:“别怕,你是剑仙。” 说着,他便把背上的剑解下来,放到她手里,殷听雪一停,不知怎么地,一下就不再颤了。 不过,她还是有些怀疑地咕哝:“真不用怕吗?” 陈易没有回话,殷听雪咬咬牙,终于狠下心,拔剑而出。 这时,雨帘愈发厚重,油纸伞已不堪重负,山麓拉下浑然漆黑天幕。 香线摇曳,山神身形仿佛与周遭黑暗混为一体,已嗓音嘶哑地笑了起来, “过江龙尚不惹地头蛇,你们不过江湖鱼虾,连莫管闲事都不晓得,倒是真眼瞎啊,也罢,今日我……我草!” 一抹白光骤然破开天幕,浩浩荡荡直奔秋淮山神而去。 殷听雪已张大嘴巴。 而秋淮山神则张大两个嘴巴。 整道阴森诡谲的身形被分成两半,香线骤灭,暗沉天幕随剑光分了开来,天地蔚然一静,空气清明。 仿佛无事发生。 秋淮山神湮灭于天地间,一团若隐若现的幽兰光晕浮过,像是个小小人影,殷听雪赶忙低声诵咒。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往生咒念罢,那魂魄稍稍凝实,便又消散,临着离去时,这孩子还朝殷听雪招了招手,道了声谢。 殷听雪旋即转头望去。 眼帘中,落着的是一袭玄衣,她的夫君轻轻掸去手指水珠,灿烂日光下,朝她露出个温和的笑,几分随意道: “都说了,你是剑仙。” 殷听雪想说什么,嘴巴张了又张,最后用力地“嗯”了一声。 夫君说得没错,她也是剑仙了! ……………….. “江神,你确定他会来这里?” “定然不错,我从无漏算。” 破败瓦舍,断壁残垣,车队翻过山路,便见满山的荒凉景象。 东宫若疏扯马驻足,眼前荒僻残破,杂草丛生,零散的屋檐淹没在漆黑之中,周遭不见炊烟,寂静无声,似是之前遭了一轮洗劫。 身旁不远处还有间屋檐塌陷一大半的瓦舍,想来是村口的守村人屋。 一看那沿山而建的房屋,就知道本是个平静祥和的小村庄,白莲教乱下,城墙高倚的县城都不一定能幸免于难,何况这些没有防护的村子。 走在最后面的魏无缺眺望了一圈,面色不变,身为喜鹊阁谍子,又从小因旱灾北上入宫做了阉人,他见过更残酷的景象。 于是他眼眸微侧,观察下东宫若疏的神色,只见笨姑娘跳下了马,走近瓦舍,朝里面的枯骨拜了一拜。 “打扰了哈,我们讨完公道就走。” 拜过之后,东宫若疏从包裹里掏出几块窝窝头丢下,随后翻身上面,看向江神袁琦。 他于大江之上受了创伤,被斩下一根龙角,亟需恢复,待七日过后,他虽恢复得七七八八,但陈易二人也不在江上,所以便在卜卦之后,带东宫若疏等人来此伏击复仇。 袁琦开口道:“这一带方圆百里,他都有可能出现,但北面那处山谷,是最有可能,足有七成,届时我等自三面围攻,他定无活路,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北面…幽林蔽日,瘴气重重,素有‘尸谷’之名,不知藏着什么魑魅魍魉,切记小心谨慎,否则一招不慎,就是阴沟里翻船。”袁琦如此道。 东宫若疏拍了拍胸脯道:“江神放心,我最小心谨慎了。” 不消多时,这条车队顺着道路缓缓向前,消失在了这村庄之中。 他们走过的泥路上, 噗, 一只腐烂苍青的手从地里伸了出来………. 第五百一十五章 尸谷惊变(加更四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腊月里的北风顺着门缝钻进来,堂前明黄绛蓝布帷幔簌簌抖动着。 已是入夜,布政司衙门的灯还亮着。 按察使韩修端坐上首,默默品茶,茶水上乘归上乘,只是杯沿间留有仕女研茶的香气,叫他很不习惯。 看来这布政使的茶,不止茶叶名贵,茶女更名贵。 “寇大人,我要武昌府前几年的漕运帐册,找了十六日还没找到吗?”韩修放下茶盏,不冷不淡问道。 寇俊伸手剪了剪铜烛台上的灯芯,灯花爆开,他烫地收回了手,却露出笑脸道:“韩臬台催得未免太急了些,漕运账册茫茫多,莫说是找十六日,找上十六年都未必能找得到。” 布政使的笑脸憨厚可掬,那是殷勤又表明自己无能为力的笑容。 韩修恨透了这种笑容,自白莲教乱以来,他愈发不能跟这帮人共事。 何况这布政使寇俊,是从林阁老麾下提拔上来,板上钉钉的林党余孽。 “我说了,前几日的新案,那群白莲邪人板上钉钉是走漕运而来,必要这武昌府的漕运帐册不可。” 抛下这句话,他索性不再搭理此人,拢住袖子继续品茶。 寇俊只能略显尴尬地赔罪了几句。 嗒嗒嗒。 屋外传来了班房的脚步声,寇俊听到通报,赶忙去迎。 “案山公!您终于回来了。” 苏鸿涛铁甲外头裹着半旧的猩红斗篷,护心镜边缘还凝着层水露,俨然是连夜从城外赶回。 当这都指挥使踏入厅堂时,韩修旋即起身,施施然地作了一揖。 这湖广官场上下,除去几位心腹以外,就只有素有美名的案山公苏鸿涛,能让韩修与之交流一二。 堂中四下无人,寇俊出声道:“可是得了什么消息?” “几处战报而已。” “如此说来,必是大胜。”寇俊忙唤人给苏鸿涛奉茶。 苏鸿涛接过茶水,就着椅子坐下,转头就见到韩修刚毅的面容,一时茶水都来不及喝,问道:“韩臬台,案子查得如何?” 前几日武昌府发生了一起新案,情况倒也简单,一伙白莲教人藏在漕运船只里,待靠港后便意欲突袭武昌武库,虽然被及时拿下,但也在武昌府造成了不小的骚乱,大街小巷多有对官府的非议之声。 而韩修主掌按察使,管的是提审刑狱之事,非议声主要集中在寇俊、苏鸿涛二人之上。 “查到了关键处,但寇大人不许我查下去了。” “哎哟,你这话说太重了,我哪里敢阻韩臬台查案。” “我只要武昌府漕运账册,有了账册,就能查案,寇大人若还不给我,我就亲自带人去查。” “你这……”寇俊被这决绝的话堵得无话可说。 身居高位,能做到行省大员,都知道漕运账册,并不只漕运账册这般简单,其背后关乎着每一个商户、每一艘官船、每一位漕官……那一卷卷里都写满了罪名,握在聪明人手里,就成了把柄。 苏鸿涛眉宇微垂,缓缓道:“韩臬台,不必急于一时,还是大事要紧。” “大事,除了白莲教乱,哪里又有大事?追查教案,更在于追查漕粮去向,长沙府逃来两万流民,府库里只剩三千石赈灾粮。”烛光照得韩修官袍上的补子发暗,“真要闹起民变,你苏指挥使的刀,砍得尽两地的饥民么?” 苏鸿涛猛地扯开斗篷系带,铁甲鳞片撞在楠木椅扶手上迸出声响:“我岂不知形势紧迫,这几日我彻夜奔波,在这里,还被一行刺的贼人给砍了一刀,险些就命丧当场!韩子慎,这湖广上下只有你一人上忠社稷,下顾百姓么?!” 堂内顷刻被沉重的气氛所笼罩,彼此寂静下来。 好一会后,寇俊慌忙间打了几下圆场,气氛终于渐渐缓和了下来。 寇俊开口道:“眼下没有旁人在场,我们把话放开了说,韩大人啊,我们皆是心忧国朝之人,白莲教已祸乱半座湖广,长沙等地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前线军需吃紧,实在是打不动了,还是依我们之前商议的,先行招安之策吧。” 韩修冷冷扫了寇俊一眼,这布政使的打算他如何不知,白莲教乱,朝野巨震,有传闻太后已秘调禁军南下平乱,届时待大军一到,定要全面接管湖广大权,若到那时,主管行政大权的寇俊等人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必被清算。 正因如此,唯有私下招安,先一步平息教乱,才能有周旋的机会。 “剿要剿,抚也要抚。“苏鸿涛道:“招安只是权宜之策,待我们摸清白莲教的据点后,大可之后一举灭之。“ 韩修面容依旧,他缓缓道:“圣人有云,在其位,谋其政,我只查我的案,大家,各行其事吧。” 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韩修起身甩袖里去。 待人走远,寇俊低声骂道:“好一个铁公鸡韩子慎,字里带个‘慎’半点谨慎都没有。” 寇俊起身往炭盆添了两块带松脂的木柴,火苗窜起时照亮了他官袍精致的缎面。 苏鸿涛的面容明灭不定,脸色毫无变化,似沉默的山峦。 半晌后,他从怀里摸出份黄纸牒文。 “这是什么?”寇俊问。 “襄阳处寻到了些白莲邪人的行踪,在逼近武昌府,估计现在到了尸谷一带。” “襄阳在湖北,白莲教在湖南,这怎么兜了几千里跑过来的?”寇俊大敢疑惑,百思不得其解。 “谁知道呢,许是会跳筋斗云吧。”盯着门外,苏鸿涛逐渐讥笑,“寇大人且安,我已派人去搜查,他们翻不出五指山。” ……………………. 二人离了山一路前行,天色渐晚,途经镇子便寻了客栈住下歇息,殷听雪大显神威之后,一路都攥紧着陈易的手,摇来摇去,回到客栈时,她拿手往前陈易身上戳了戳,陈易问她做什么,她便说:“戳你。” 她今日高兴,连今夜都本来该极为高兴。 然而事总有些许波折,二人下楼就餐时,便又听到小二领人住房的声音,探头一瞧,不正是那对夫妇吗? 接着殷听雪就听到一阵窃窃私语,夫妇清点银钱,没有丢、没有少,回去能买多少东西,能置办多少田地,得救之后,不后悔了,说幸好把儿子送走,否则也没这场泼天富贵…… 殷听雪听得很不是滋味,忽然想起陈易那句“该救,还是不该救?你要想清楚。” 回到客房时,她抬眉瞧着陈易,也不说话,只是面色有些消沉。 她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陈易哪里不知她的心思,摸了摸她脸蛋问:“你想好了吗?” 殷听雪想点点头,可末了又摇摇头。 陈易很是诧异,本以为她会说“有的人该救,有的人不该救”,于自己而言,答案很简单,所以自己也把这答案套在了殷听雪身上。 殷听雪却是小声问道:“哪里有人不该救的呢……” 陈易一时无言,许久之后,只能笑道:“你啊,没江湖经验,太心软了。” 话里有数落,殷听雪不以为意,她生来便是就这样,想改变也难,所幸她有个厉害的夫君,能护着她,让她一直不必改变。 夕阳落下之后,到了傍晚,夜色已深。 武昌城就在数里之外,月明星稀,白色的月华铺陈大地,能从窗边看见黄鹤楼的金色尖顶半隐半现。 殷听雪今夜心情不佳,早早就和衣睡下,陈易也没有作弄她的意思,说起来这些日子忙于赶路,又忙于教她习剑,竟没有折腾她,享受享受欢愉滋味,不过这也怪她身子贫瘠,念头掠过,陈易又觉得自己很有自制力了。 身轻失天下,自重方存身。 陈易如今很自重,犹豫一下,还是不思郢了。 赏了一阵子夜景,陈易和衣睡下,等着明日进武昌城,困意顷刻席卷。 …… 有腐气……. 阴风忽过窗棂,刮来某种奇怪气味,像是放久的死尸。 陈易骤然睁开眼睛。 回过头,竟见眼前站着一个双目空洞的女子,她头发长长披散在地,身上挂着残破的衣裳,黑发遮蔽的脸孔惨白森然,胸口处还有斑斑血迹。 一股难以言喻的尸臭味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陈易眸光微敛,明白自己自重,绝不会做乱作春梦,更不会梦见这般骇人的景象。 那么眼前之人… “死人?” 两个字吐出,那女子面孔忽颤。 凄凄月色,只见女子嘴唇颤抖,发出啾啾鬼泣,脸上生起细密的绒毛,微咧的嘴角处好似有双獠牙,忽然,皮肉寸寸剥落下来,尸水的臭气只扑鼻尖,五官渐渐扭曲,里头钻出蜈蚣蛆虫苍蝇,不停啃食…..血水剧烈冒出,把整张脸都冲刷没了…… “惨、惨…城隍爷…公道…公道…..” 口齿不清的话音落下。 下一刻,整具腐烂的身躯好似经不起岁月洗礼般,骤然溃散开来,血肉连着腐臭坠落,化作一滩浓厚的血水。 这叫人头皮发麻的一幕,还好没叫小狐狸看见….. 连陈易都不忍视之,阖上眼睛,又豁然睁开。 咔吱、咔吱,风刮过窗沿的声音落耳,那不是阴风,而是冷风。 原来是做了个梦。 陈易敛了敛眸子,坐起身来,身旁的殷听雪还在熟睡,他翻身下床,没有惊醒她。 梦之一物,玄而又玄,春秋时就有庄周梦蝶,类似这样的梦,十有五六都是某种征兆,陈易摩挲下巴,自己这城隍爷…梦里竟会有人告官来了。 “嗅、嗅。” 耳畔边兀然听到老妪抽鼻子声, “这女人身上…有股败军死将的臭味……” 陈易低头扫了眼方地,道:“你不睡么?” “味道太浓…熏进鼎里面来了。” 陈易对这回答不置可否,比起一些细枝末节,他更在乎老圣女口中的败军死将。 所谓败军死将,两世为人,他就碰到过数回,最近的一次便是大鬼主邓艾,其能耐非比寻常,不下于三品武夫,加之成百上千年来积累的战场腥杀之气,其决死时甚至能与二品交手。 这里若有鬼主…那么始作俑者是谁? 白莲教…… 湖广一带,除了这个搅屎棍以外,陈易委实想不到还有谁。 今夜无事,就去看看? 陈易回头看了眼熟睡的殷听雪,有点犹豫。 心正想时,床榻上被褥翻动,只见殷听雪转过身来,揉了揉眼睛,朝他看了过来。 “你醒了?”陈易问。 “嗯…你还不睡么?”殷听雪打了个哈欠,耳朵微动,旋即撑开睡眼讶异道:“你要去哪?我也要去。” 说罢,她打起精神,认认真真说了一句:“我也是剑仙啊。” 瞒不过她了。 陈易无奈地笑了笑。 看来还是夫妻协力同心为好。 …………… 两侧岩壁泛着青黑釉色。 见多识广的陈易知道那不是山石本来的颜色,回头一望,眼前深谷幽寂,树影重叠,不断往下的山势如同幽冥鬼路,最深处能见断壁残垣的痕迹。 月光在这都被拧成浑浊的暗黄色,像陈年脓水般粘在嶙峋怪石上,仿佛岩壁本身长出的畸形肉瘤。 谷底蒸腾着薄雾。 陈易走近几步,就见两侧废弃的房屋,屋瓦破碎,墙壁垮塌,随处可见色泽暗沉的绿藻青苔,还有些好似棺木里常见的灵芝。 这里绝不一般。 “小狐狸,哪怕你是剑仙也好,是菩萨也罢,来这种地方,一定都要小心谨慎,谁知道里面究竟藏了多大的玄机。” 陈易一边细细叮嘱着,一边从方地里摸出一大堆符箓。 殷听雪认真听之余,好奇地看了一眼。 “这些都是准备…..先贴上这屏息符,手持引路符,还有这金光护体符也别忘了。”陈易唠唠叨叨,“过去时先恰好匿踪诀,披上蓑衣,以免直接接触不干净的东西,如果可以,走过来的脚印也一并抹去。” 之所以这般,只因陈易前世吃过类似的亏,被猪队友坑得极惨,险些丧命,幸好做的保障够多,才活了下来,对了,当时的队友姓陈,名若疏。 待好做一番准备后,二人身上都戴满了各式符箓,披上了厚厚的斗笠蓑衣,将面容尽数掩盖其中。 陈易扯来些茅草加在小狐狸身上。 “好了,” 他一拍手掌, “天衣无缝。” ……………….. “哈秋!” 东宫姑娘用力揉了揉鼻子,咕哝道: “肯定有人在想我。” 虽然笨姑娘说不清是谁在想,但一定是有人在想她,她才会打喷嚏,这是不容置疑的直觉。 若直觉都会骗人,哪世上就没什么不骗人的了。 走近尸谷,这里比想象中还要幽森得多,阴风掠过,带着些难闻的腐臭气息,脚下的泥土踩上去触感浅薄。 谷中有死水潭。 水面浮着一层银灰色膜状物,细细看去,竟是无数蛾蚋的翅膀粘连而成,风吹瘴气翻涌,那些翅膀便簌簌震颤,扬起细碎的磷粉,落在断壁残垣上。 魏无缺皱起眉头。 这一带废弃的楼房未免太多了些,比先前所见的荒村还多,似乎修建过某个庞大的建筑群落。 还没来得及让人多想, 远处山谷边沿就见到一队截然不同的车马。 “是他们?”东宫若疏远远指着,朝袁琦问道。 江神遥遥头,旋即纵身高跃山坡,远眺后去而复返,道:“是群官兵。” “官兵?官兵来这做什么?”东宫若疏没怎么想明白。 “不知道,我们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了。”袁琦说道,身为一地江神,官府的事于它而言都是一等一的麻烦事。 东宫若疏点了点头,他们跟官府无冤无仇,甚至某种程度来说,靠着魏无缺等人喜鹊阁的身份,他们还算是朝廷的人。 袁琦双手结印掐诀,道:“人已经近了,就在这方圆数十里,很模糊,看不清晰。” 点点荧光游离四周,飘忽不定,再看一眼卦象,比之前更捉摸不清,看来人真已近了,但不知是否已踏足尸谷。 袁琦起身道:“我现暗藏起来,好做准备。” 东宫若疏怎会不同意,江神旧伤在身,本就不好与那道人交手,与其正面对敌,不如伺机而动,关键时候再给出致命一击,这些也是此前说好的战略。 微风卷动薄云,袁琦纵身一跃,当即化作银针似大小的龙身,破空而去,瞬间便无影无踪。 大隐于市,小隐于野。 月色静谧,罩在这山谷废墟之中,许是在西北没见过这般瘴气横生之地,东宫若疏左瞧瞧右看看,满脸都写着好奇。 “那有间房子。” 魏无缺及众谍子循声往前看,只见东宫若疏所指的方向立着间的屋子,说是完好也不至于,其楼宇倾斜,墙柱埋在地下,老旧屋檐切割月光泛着水墨色,不过整体有鼻子有眼,看得出是处楼台。 还想观望多一阵,嗖地一声,东宫若疏的人影就已飞了过去,魏无缺不得已,赶忙运起轻功跟上,生怕这小祖宗有什么闪失。 这屋子瞧着像是或是祠堂、或是神庙一类,里面斜置着座小祭台,内里的铜灯架生满铜锈,角落处结满蛛网,凭着微光,魏无缺惊奇地发现,祭坛上雕刻着繁复的纹路,以及一尊尊青铜小人。 再抬头一看,两侧竟有壁画,虽然彩漆早已剥落,但仍能看出以玄、赤、金三色为主,云雷纹中浮现出羽人驭兵的奇异图景,充斥着兵戈铁马,似是一处血腥至极的战场图画。 “这上面…怎么有字?”东宫若疏疑惑道。 魏无缺顺势走上一看,竟在东宫若疏所处的廊柱上看见了文字图样,“是…篆书?” “篆书?”东宫若疏惊讶道。 这时,屋外的谍子跨入其中,报告道:“座主,那群官兵们进了某座楼房里,迟迟未出。” “他们这是搜什么?” 魏无缺不由疑惑,据他收到的线报推算,白莲教一度进逼武昌城下是不错,但这也是一月前的事,白莲教早已撤军,莫非是在搜剿余党?只是除非白莲教人是群疯子,才会藏身这种鬼地方。 不知怎么地,魏无缺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先叫道士谍子过来辨识文字,随后跨门而出,极目远眺。 雾气比先前更为浓郁,弥漫的浓雾好像罩了一层又一层的厚纱,远处仅能看见突兀延申的树枝。 呼。 阴风刮过,夹杂着嗡嗡嗖嗖的声音,浓雾间影影绰绰起来,山谷的大地突然开始轻微震动。 咔。 魏无缺猛地往脚下一看,发现脚腕上竟多了一只手。 随后,一具面容灰白、身披铁甲的死人从脚下破土而出! 魏无缺骇然大惊,想也不想地一掌击去,那死人面容顷刻狰狞,五官移位扭曲,松开了他的脚腕,魏无缺顺势一蹬,半空中明亮的刀光自腰间而出,腐朽的头颅腾空而起,断口处爆开的不是鲜血,而是浓郁的瘴气。 回头一看,那雾中影影绰绰,似有大群人影攒动,从山谷那一方由远及近,像是风吹麦浪般汹涌。 东宫若疏和道士谍子从屋子里冲出, “什么情况?” “尸人!这里都是尸人!” 魏无缺大声说说着,忽然,脚下接连震动,便见泥土缓缓抖落,一具具或干瘪、或骷髅的尸人自地中爬出,双目空洞,皮肉糜烂,雾气如同热刀切油般汹涌沸腾。 好似从上古之时被唤醒不能适应,尸人们先停顿片刻,接着齐齐发出古怪嘶吼,朝着场上的活物扑杀过来。 哗。 东宫若疏的长刀在月光下划出数道寒芒,将三具扑来的尸人拦腰斩断,瘴气爆开如花。 道士谍子反手甩出八张符咒,黄纸在半空自燃成火墙,暂时阻住周遭涌来的尸潮。 “这是九阴养尸地!”道士声音发颤,桃木剑挑起一撮泥土,土中竟渗出暗红血丝,“整座山谷都是尸巢!“ 魏无缺突然闷哼跪地,方才被抓住的脚腕泛起青黑纹路。道士谍子撕开他裤脚,只见皮肉下似有活物蠕动,当即咬破指尖以银针点在他足三里穴:“瘴气入脉,座主闭气!“ 银针刺入时带起腥臭黑血,溅落处野草瞬间枯黄。 地面裂痕如蛛网蔓延,十几具古代尸兵破土而出,盔甲上印刻着繁复纹路,竟携着古老的旌旗,残破的旗面萦绕浓郁的肃杀气,叫人毛骨悚然。 东宫若疏灵巧似狡兔飞狐,一步越到一只尸兵身前,长刀回身一转,猛力重斩,刀锋却在那斑驳铁甲上重重弹开,东宫若疏惊愕之余,反应极快,当即斜刀上前,朝着没有防护的脖颈一剜,在其余尸兵提枪刺来时,足脚一点,闪身而去。 尸兵顷刻坠死在地,东宫若疏连连退后,身后听见嗖嗖嗖声,谍子们以手弩阻击,零散的箭雨扑射而去。 “这些铠甲…好生奇怪。”东宫若疏回忆了下斩甲时的触感道。 凄寒月色下,铁甲漆黑如墨,上面刻印着繁复玄奥的纹路,如同山峦自不断逼压过来。 她已是四品武夫,全力之下力近千钧,竟一刀斩不开这种铠甲。 魏无缺闭气排毒,抬头一看,只见愈来愈多的尸人汇聚过来,若逗留在此,武夫一气贯穿全身而不得换气,怕是要气竭而亡! “不是办法……” 纵使谍子们不停放箭阻击,但效用不大,而尸人来势汹汹,以寡敌众,他们在原地支撑不了多久。 “那儿!” 东宫若疏高呼一声,随声望去,只见一座青铜战车奔涌而来,腐尸战马喷吐瘴气,声如雷阵,上面坐着一铁塔似的尸将,旌旗挥舞,枪尖处还缠着半截断裂的青铜链。 说时迟那时快,还不待魏无缺判断,东宫若疏人就已似炮弹冲出,脚步连点,随后刀身如飞,与那尸将正面相撞。 大枪横扫,狂风四起,东宫若疏猛一翻身,单手撑住战车,收刀同时一脚重踹尸将,那铁塔身躯似湖面掀波澜般震颤起来,尸将爆发怒轰,双手持枪猛力一砸,要将东宫若疏头颅敲个稀巴烂。 千钧一发之际,魏无缺亦闪身而出,他强忍瘴气如体,刀锋一横撞中大枪中段,尸将顷刻脱开一只手,东宫若疏火速翻身,眼疾手快,双手按刀望上撩斩,白光仿佛撕裂黑夜,尸将无甲的肋上撕裂开狰狞裂痕。 “东宫姑娘,你欠我一条命。” 魏无缺大脚一踹,以免那尸将爆发的瘴气扑面,忽地耳畔一阵劲风,铜锈的弩矢飞来,即将穿碎他头颅之际,却见刀尖一挑,弩矢崩空而断,随后声如雷震,气浪掀得他发丝纷飞。 “不欠啦!” 说罢,东宫若疏拉住缰绳,用力一驾。 众喜鹊阁谍子纷纷上车,四匹腐尸战马的发力下奔驰在这山谷之中。 青铜战车撞碎满地骸骨,又一具战车迎面而来,大枪挥舞如山崩地裂,魏无缺靴底在车辕借力一蹬,刀锋擦着尸将咽喉掠过,溅起的腐液在旌旗上蚀出青烟。 随后他突然暴退,回到战车之上,三支弩箭钉入方才立足处,腐铁打造的箭簇竟炸出碗口大的坑。 尸将坠地,谷中尸人齐齐发出怒吼,诡异至极的嚎叫震荡山谷大地。 紧接着便见断肢残臂挤出废墟泥土,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尸如蚁群,数不尽的尸人从四面八方而来,在大地上掀起狂风巨浪! 黑云压城城欲摧! 魏无缺脸色愈发苍白。 越来越多了! “这些畜生都朝我们冲!“ 魏无缺瞥见两面围堵过来的尸群,无数尸将携着尸兵,仿佛黑色浪潮要把他们淹没,不注意间,大枪飞掷而来,一匹战马的头颅应声而落,战车猛地震荡倾斜,众人身形不稳,栽倒在地。 东宫若疏一刀砍断另一匹马的绳子,以此维持战车平衡,她扯住缰绳的虎口渗血,战车虽继续前进,却不如先前那般快,只能拼命往前狂奔。 危在旦夕,这该如何是好? “你们赶紧想法子,不然我们都得死!” 车上众人面面相觑,手里没有线索,一时也无从下手,魏无缺骤地转头看向那道士谍子。 道士嗓音微抖道:“…方才时间有限,我只辨认出是…‘六国回辟,贪戾无厌,虐杀不已’这几个字……此地所埋的尸人,想必都是秦民。” 闻言,众人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尸变者为祸一方,变为尸人,民间俗称僵尸、或是活尸,如同酒越酿越香,鱼越腌越咸,埋藏愈久,其气力便愈是恐怖,而这在土地里腌了近两千年的尸人,只怕比两千年前的虎狼之师可怖数百倍! 沉郁绝望的气氛笼罩战车之上。 东宫若疏却不这么想,像这种阴森鬼物,必然有能压胜的法子。 秦民 哎,秦民?! 她脑子里兀然有了个法子,她转头手圈喇叭状大喊: “修长城!修长城啦!” 喀…… 骨骼摩擦的声响戛然而止。 那漫山遍野追杀而来的僵尸极其突兀地僵立原地,彼此面面相觑地看上一眼,接着像是有炮弹炸开般向四面八方逃跑! “别走啊!修完长城还有阿房宫啊!” 尸潮倒卷,有文士僵尸割袍而逃,武将骸骨丢盔弃甲。最奇是一具抱着算筹的腐尸,边跑边从腔子里漏出竹简坠地的哗啦声,分明是当年书佐应激之态。 “回来啊!修完阿房宫还有始皇陵啊!” 少女急切地呼喊着,竟反过来追逐僵尸。 大片的漆黑如鸟兽散,拼死拼活地扎进松林,仿佛被比死亡更古老的恐惧追逐。 魏无缺定在原地,目瞪口呆,久久不知所言。 最后喉咙里只能迸出两个字:“卧槽……” 尸谷东面。 殷听雪望见远方黑压压一片,慌忙地扯了扯陈易袖子。 大群尸人如同钱塘江大潮般自西向东而来,浩浩荡荡,所过之处都被瘴气淹没。 “陈易,”殷听雪抖开头上的茅草沫子,话音有点打颤,“我们…是被谁发现了?” 陈易也懵了, 金丹境的匿踪之术、上品的屏息符、以及一身蓑衣伪装、连沿路脚印都已打扫干净……按理来说天衣无缝,隐藏得已足够完美。 难道有高手? 第五百一十六章 怎么会是你?!(加更四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这鬼谷如幽冥之地,苍茫漆黑中,隐约能见巨型穿云弩车的轮廓,搭在其弩床上的箭身长达三尺,与刀剑无异,箭尖浸着铜锈的寒光! 弩车剧烈震荡,传出“簌”的巨响。 穿云破雾,三尺长的箭矢贯穿空洞,如仙人投剑般飞掷而去! 陈易眼眸微挑,背上长剑呛啷而出,离手御剑,剑尖一摆一横再一挑,划出圈圈寒光,弩失的威势逐渐消弭于无形,骤然坠地。 再一望远处,黑压压成群的尸人逼压过来,仿佛无穷无尽一般,月色下的山谷如同盖上一层黑幕,涌动的人头翻卷瘴气,尸潮一浪高过一浪,要将他们彻底吞没。 这里肯定有高手. 陈易眸子微敛,他们进谷时做得天衣无缝是不错,也确实掩盖住了行踪,但正因如此,那人改变了对策,反而驱使起尸潮全方面覆盖山谷。 殷听雪有点慌张地看向陈易,她还是第一回碰见这样声势浩大的场面,手上也没有兵器,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别慌,我杀的高手多了去了。” 拍了拍殷听雪的肩膀,陈易微微而笑,随后单手一扯,殷听雪就被揪住衣领给提了起来,还不待她反应,视野已离地十来米高,脚下风流如白线,殷听雪惊觉已御风而行。 陈易松开了殷听雪,二人间有无形的丝线牵引,他道:“金光护体诀。” 殷听雪连忙掐诀,下一刹那,举头就见一拨箭雨当头泼洒而来。 纵使御风而行,扇面的箭雨仍劈头盖脸,如巨浪般要将二人吞没,陈易面上已压出密密麻麻的阴影,一不注意就要被射成筛子,他眉头皱都不皱,仅是长剑一挥,后康剑撞击箭矢,前几根羽箭旋即就跟编钟般彼此相撞,巨力反升,弩箭敲击弩箭,头上好似旋开一顶大伞,眨眼间这一大泼箭雨就朝四面八方飞散开来。 陈易面容云淡风轻,已是三品境界,剑道上更走出剑成天地的道路,不同于寻常剑客出剑时的剑意凌然,他的剑要更珠圆玉润,以他方圆数米便好似有座与外界隔绝的天地,凡物皆不能伤。 箭雨稍歇,尸谷雾气愈发浓烈,黑压压的尸群已迎面而来,刀光剑影层层堆叠,交错不断,荡漾得月色波光粼粼,一波接一波的尸潮已是巨浪拍岸。 “念咒。”陈易道,“莲花净魔咒。” 殷听雪当即诵咒,金光咒文自指尖流泻,蔓延出朵朵金莲迎风暴涨,以她为圆心荡漾开来,刀光剑影击在光幕上迸出万千火星,却顷刻间如雪似消解,映得少女瞳孔里金红交织。 陈易突然并指划开左袖,三枚雷符坠入尸潮。 “破!“ 雷光荡开层层青芒,最前排尸人眼眶里的磷火霎时熄灭。 陈易借着这瞬息空档,剑锋忽然斜挑三寸。殷听雪这才看清,先前被斩落的弩箭碎片竟在空中结成阵势,此刻受剑气牵引,化作无数流虹直刺西北面浓雾中。 雾气被箭矢拨开一角,陈易凝望而视。 此地阴煞深重,虽为九阴养尸地,固然极容易酿出尸变不错,但如同秋叶荒草成堆,要酿成燎原烈火,总需要有点火星才是,这尸潮绝非无源之水,定有人在幕后操纵,而且离得不会太远。 “装神弄鬼。“ 陈易冷笑,剑指尸潮深处,引路符上灯焰暴涨三丈,映出个战车中奔驰的身影,那人手拉缰绳,旌旗招展,驰骋沙场无往不利。 风流中尸潮的尖啸声中,夹杂着听不清的朗朗高音,似是诘屈聱牙的咒法,将麾下数以万计的尸群如臂指使。 陈易眼眸微敛, 不只是高手,还是个高人. 尸谷内山坡处屹立着一座尚未垮塌的楼宇,屋檐形如斗牛之角,壁画上以浓墨重彩绘着羽人化仙图,其麾下万千尸兵尸将匍匐在地,楼宇旁侧立着古老的烽火台,还有满是锈迹的铜甲人矗立守卫。 这座楼宇,比东宫若疏等人先前所发现的要更为巍峨雄伟,如今所显露在地面上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道、道长是说…这尸潮…是被我们惊醒的?” 千户叶良材脸色阴郁,其身后几位官兵更是如丧考妣,楼宇内昏暗的亮光映得他们比尸兵尸将更像死人。 他们深入山谷,奉命搜查那襄阳府来的十四白莲邪人,却百寻不见,见此地建筑庞大,大有藏匿空间,便深入其中探查,不曾想,竟惊动埋藏已久的尸潮。 若是尸潮危及武昌城下,他们该如何能向苏鸿涛交代? “话不能说尽,是先有数万秦民埋骨于此,随后被那些专攻阴煞狠毒之事的白莲邪人盯上,布下这亵渎古人遗骸的阵法,意欲在此唤醒尸人为其所用,最后才是我们误打误撞,误入此地,唤醒了尸人。” 道人捻着胡子,分辨着楼宇内散乱的器皿,以及那墙面上残存的古老刻纹, “请待贫道再分辨分辨。” 叶良材便不敢继续开口,道人姓赵名守锐,道号虚舟,乃是苏鸿涛自从真武山请来的高功,来头极大,其身上法袍是绛紫之色,紫衣有“天仙洞衣”之名,通常只有举行大型斋醮科仪的道场法事的高功身着此衣,仍记得他入城时就身披紫衣,而苏鸿涛领人城外三十里相迎,可见眼前这位道士,哪怕是放在那等大官的眼里,都是座上之宾。 而于叶良材他自己而言,真武山是天下少有的道武双修的宗门,赵守锐四品境界的武功,也足以压他一头。 “此地想来就是主阵所在,这群尸兵尸将定受阵眼中的阴物所摆布,” 赵守锐不顾道袍染上脏污,人近乎贴在墙面上,手指四处摩挲着地上的器皿,深入这苍茫古老的历史之中, “只需、只需寻到寻到 寻到了!” 话音落下,青铜灯盏突然次第亮起,幽绿的火焰将众人惨白的脸映在壁画上,而那些画中以朱砂混合人血绘制的尸兵尸将们突然扭过头来,褪色的瞳孔直勾勾盯着闯入者。 官兵们冷汗狂飙,提刀护住身前,齐齐往后一缩。 似有某种重物升起的声音,回头一看,就见紧闭的石门上的纹路冒起青红之色,随后缓缓往上抬起,沉积已久的阴风裹着沙粒擦过耳际,铺面而来的阴沉阻碍视野,待尘雾散尽,赵守锐朝前望去,只见深处端坐着一具巍峨铁塔般的将俑。 它比尸兵尸将们高出两尺,甲胄缝隙里钻出蜈蚣状的青铜锁链,仔细一听,面甲下竟还有此起彼伏的喘息声。官兵手中的的火把吓得滚落在地,光束扫过那将俑的右手,那根食指分明在血玉扳指里抽搐。 “是他了。” 赵守锐面上露出豁然开朗的面色,带他看清里面的将佣,眸里闪过异色的光。 不知是不是叶良材的错觉, 虚舟道人的呼吸竟不住气促起来。 “道长,那是谁?”叶良材下意识问。 阴风翻卷衣裳,搅得紫衣道人好似幽冥云雾中人,一双眼眸,却精亮得发寒。 “道言:自大汉之后,有五通大鬼,化形三万九千人,共领有八亿万人之多。此鬼从伏羲以来,帝王相丞,此大鬼主召领十二万人。天下小鬼依凭求食,与其鬼王作兵,来耗动万民,万民患之。 此等之人,皆悉是往时大将、任事之人,死亡之后,各有人立祠,祀之不止。今传有百鬼附之,唯成大众,仍伺人形便,杀害百姓。令人水火口舌,官事万凶。凶来奄杀,人口多死,从来非一。” 虚舟道人嗓音渐高,目光精锐无比,盯紧着那青铜甲胄上一道道狰狞裂痕, “鬼名王翦!” “此等鬼主,乃我真武大帝昔日所荡平!” 众人俱是一愣,脑中不知为何嗡响一声,心中俱是阵难以言喻的震动,无尽岁月的苍茫之感席卷而来。 “道长.该如何是好?” 赵守锐脸色敛起些许,露出平静之色,淡淡笑道: “先升坛做法吧,若操纵得了他,就能操纵尸潮。 况且,白莲邪人早就帮我们把坛筑好了。” 赵守锐说的不错,祭坛上的纹路早已成型,之前进逼武昌城下,最先发现这里的白莲邪人们曾试图唤醒尸兵尸将,纹路上留有血污,不知是谁人的血迹。 叶良材仍是愣愣,看着那被青铜锁链拘押在祭坛上的巨人,庞大的身躯罩着层层铁甲,如漆黑的浮屠塔,面目似被刀剑割裂,哪怕一动不动都外冒杀气,甲胄上重重裂痕仿佛破碎的镜面,倒映着千年前的征战杀伐. 刚才好似是错觉, 可他分明瞧见, 听见“真武”两个字时,那沾满血污的手指动了一动。 东宫若疏飙车飙得很畅快。 脚下战车奔腾不已,马蹄踏得大地震动,那千军万马在车前如海啸般奔涌,她好似白起般的名将,弹指间强虏灰飞烟灭。 “杀!” 东宫姑娘高举长刀,颇为幼稚地朝前一舞, “谁慢一步,谁就去修长城!” 麾下尸兵尸将自然是没了命地狂奔,一时间大地都似被脚步踏裂,千敲万锤的鼓声响彻天地,在“长城”、“阿房宫”、“始皇陵”等等字眼的感动下,这支死去已久的虎狼之师复有吞灭六国的架势。 赳赳老秦,共修长城。 庞大的战车上其余众人都目瞪口呆,东宫若疏的灵机一动下,那原本包围逐杀的尸兵尸将们仓皇逃窜还不止,竟在那少女的威胁下,反过来为她所驱使。 魏无缺寻求答案般看了道士谍子一眼,后者慢慢收拢了张大的嘴,半晌后道:“像这种尸鬼阴物,都有压胜操纵之法,不然世上也不会有炼尸赶尸的邪魔外道,东宫姑娘她.她眼下就是在赶尸。” 倒也算个说得过去的解释,只是东宫若疏的气运未免太好了些,误打误撞之下竟驱使起这成千上万的尸兵尸将,魏无缺不禁腹诽,他旋即想到,这姑娘的运气好似从没差过。 马蹄声兵戈声,大地震荡,千军万马扯得浓雾变薄,就见远处多了两道漆黑身影。 那二人御风而行,金光一圈圈朝周围荡漾。 东宫若疏眼睛一亮,脑子几乎转都没转,便马上想到袁琦所说的道人,眼见那二人轻而易举地破开重重兵戈,想来就是他们了。 她大手一挥,第二波急促的箭雨当空洒下。 箭锋密密麻麻布成扇面,数以千计罩着那道人而去。 那道人再度抬剑,手中长剑脱手,瞬间破开狂风暴雨,劲风将箭雨撕扯得纷飞,面对逼压上来的尸兵尸将,他人如游鱼般滑行开来,也不见脚步潇洒,就见刀光剑影似是遇到油面般划过。 “厉害啊。”东宫若疏瞧见点门道,喃喃道。 她一挥手,两量青铜战车压过自家尸兵冲出,碾碎尸骸的咔咔碎响下,是腐尸战马的放纵狂奔,缺少皮肉而裸露的马骨硕大坚硬,携着种苍茫的诡异美感,山谷大地为之动摇。 壮如马槊的大枪杀气森然,高达巍峨的尸将朝那两道人夹击,枪锋从左右横扫,要将他们拦腰截断。 大枪交织成大剪,陈易和殷听雪却躲也不躲,定在原地,但见那不断逼近的大枪起初排山倒海,再而气势凌人,随后只剩枪尖一点凌冽,待到逼到面前时,极其突兀地自行碎裂,死物竟也会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能见到枪口截面处剑气横生,汇入其中的剑气顺枪而上,将尸将由内而外搅得粉碎。 腐尸战马扯着战车错身而过,上面的尸将连声音都发不出,身上盔甲还完好无损,但只能仰天栽倒在泥泞的地面上,被身后的尸兵踏得进泥土里。 东宫若疏见此情形,眉头微皱,但一望麾下仍有千军万马,信心依旧十足。 “这人.有点高手啊。” 而那一边。 两人一剑, 道人纵身一跃,凿入阵中。 一刹那, 破入阵中三百丈,沿途刀兵摧折如枯木,将士崩塌如纸楼。 东宫若疏面容不变,旌旗招摇,指挥那铁甲洪流汇集奔涌,口中修长城之声不停。 下一刹那, 掩埋而来的兵卒如过境蝗虫,要将那两道身影啃噬殆尽,道人的步伐渐缓,剑出鞘,刀亦出鞘,所过之处都撕裂开重重瘴气,空中崩碎的铁甲如雨,值得一提的是,一道面容如铁,另一道瑟瑟发抖。 东宫若疏微微错愕了下,车上众人脸色唰地灰白下来,她驾驭战车,犹豫之后将尸兵尸将集中身前,堆成层层叠叠的长厚城墙。 最后一刹那, 道人迎着城墙而去, 尸人们自鸣震颤,道人的剑光扫过重重戟戈,光斑里骤然浮出成排玄甲。这些两千年前活埋的戍卫军喉咙里滚动着黑水,腐锈的戈矛随着尸群迈步,在地上刮出连绵火星。 剑锋所指处,刀兵尽数摧败,悍不畏死的尸人们堆如浪潮般扑压过来,要把那二人压入地下,却见身形一穿而过,人自尸群的间隙中离去,离倒塌坠落的尸兵尸将们离得很远。 那一道道长厚城墙被银针般破开一点,尽管并未崩溃,但那道人已不断逼近青铜战车,要直取首级! 道人两袖翻飞,剑锋所过之处无往不利,身前一具具尸兵尸将迎剑消弭,映衬得好像主动让开一条道路。 魏无缺面容凝重,正要起手,不管怎么样,他如今的职责都是护住东宫若疏周全,喜鹊阁的人从不畏死。 却见东宫若疏转过头,朝他点了点头后,刀锋出鞘如龙鸣。 如话本中武夫们彼此相望一眼,一瞬间达成了某种共识般 魏无缺却直接被整懵了,他们这是哪来的共识,达成了个什么共识? 还不待他细想,东宫若疏人已纵身离去,在尸兵尸将们的围攻之中,循着道人一剑势消,一剑再起的间隙,朝他飞扑一刀。 陈易忽觉杀机,脚步骤停拉住殷听雪,仿佛身后长眼一般,拧转回身一刺,湛亮的剑身骤然而去。 刀剑光辉顷刻相融,照亮了彼此的身影。 陈易出剑之势骤止,刀剑相近,却猛地相错而过,眼睛瞪大地看着那人,彼此真容落入眼中,东宫若疏飞扑的时候也不住回头去看,以至于啪地摔了个狗啃泥。 “怎么是你?!” 食盐、白米、还有人血虚舟道人赵锐布下法坛,绕着王翦而走,摇晃着道铃,走过一圈又一圈。 开醮立坛,是驱使鬼魔之坛,真武山一脉,据说有真武大帝下凡所创。 昔年天下大乱,诸鬼横生,败军死将横行,因罗酆山在北方癸地,鬼户死气之根,遂于罗酆六天之上铸造鬼神宫殿,山高二千六百里,周回三万里,领有八亿万恶鬼,真武大帝受天尊所命,领天罡地煞诸将下凡荡寇除魔,此后为免罗酆六天鬼神死灰复燃,便开辟宗门,以真武山为主脉,其余宗门为次脉,铸剑十二,以诸鬼宫为名。 后来时过境迁,沧海桑田,真武山再如何同气连枝,都走不过分崩离析的那一关,分化为真武玄武派、榔梅派、三丰派等等宗派,更有寅剑山另立门户,如今真武山上,只剩武当派一家。 风比先前更阴寒些,楼宇内众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叶良材只见赵守锐的步伐愈发急促,脚步变化,起初还能看出是步罡踏斗,随后步影重重,逐渐难辨,鬼主庞大的身躯周围只留下一个个残影,恍惚之间,其身后兀然多出一个“赵守锐”来。 只见赵守锐解开发髻咬在齿间,反手抽出鬼主身上的三根刻满殄文的青铜钉,猛地扎进自己身上窍穴,黑血顺着道袍滴落,竟在石砖上蚀出深邃痕迹。 “天蓬天猷,真武玄冥!“ 虚舟道人突然厉喝,手中令牌重重拍在法坛中央。 祭坛突然开始剧烈震动,灯焰骤然转为惨白,火光里浮现出十二尊头戴方相面具的巫祝虚影。 “玄坛开,阴门现!“赵守锐咬破舌尖喷出血雾,三根青铜钉嗡嗡震颤着从臂膀弹出。 血珠悬浮在空中,凝成“酆都六天宫“的篆文,祭坛四角的青铜链骤然断裂。 “三清道祖在上..魂归来兮,急急如律令!“ 滴答。 一滴尸血兀然坠下,触及祭坛时,王翦的铁甲缝隙突然渗出粘稠黑雾,周遭的青铜灯应声炸碎,飞溅的灯油凝成幽绿鬼火。 王翦的甲胄映出赵守锐扭曲的面容,那具巍峨将俑竟缓缓从祭坛上站起。 “真武.”慢慢地,那古老面甲下传出沙哑的秦腔古调,“泰杀“ 随着最后一个颤音落下,将俑周遭的青铜链轰然碾为齑粉,阴煞狂风席卷中,那如浮屠塔似的高大鬼主缓缓站起。 东宫若疏在地上打了个滚,矫健的身形顺势爬起,蜜瓜刮出曼妙弧度,把薄雾都刮破开了,这一幕叫素来贫瘠的殷听雪瞪大了眼睛。 而陈易都没来得及细看,他的视线马上扫向周遭,那远处战车之上,赫然站着以魏无缺为首的几张熟面孔。 “怎么会是你.” 陈易话还没说完,匹炼的白芒迎面而来,东宫若疏转身劈头盖脸一刀砍了过去。 刀声爆鸣,陈易猛地一拉身子,险而又险地擦面而过,他愣了半息,手已下意识要提住后康剑, 正想还击, 东宫若疏惊喜地大叫道:“哎!真的是你!” 陈易一口气赶忙停住,剑锋直收,反震的力道激得青筋暴起。 妈的,你砍完才认出我! 东宫若疏收刀入鞘,两步一跳跑了过去,脸上都写满惊喜和兴奋,好不容易在南面碰到个故友啊。 陈易则是面色复杂,心情更是凌乱如麻, 一剑摧破尸山血海,谈笑风生间,樯橹灰飞烟灭,一袭道袍都已迎风飘渺,正欲直面幕后高人,结果你告诉我这幕后高人是东宫若疏? 简直就跟天下大乱的幕后黑手是大殷一样离奇。 看见东宫姑娘腰臀屁颠屁颠地,满脸不设防的单纯模样,陈易很少有这种挫败感。 周遭尸兵尸将被杀开数十丈的空地,四周声音渐轻,陈易头疼地按了按脑袋,不知说什么好, “怎么是你” 只见东宫若疏跳到近前,好一阵把他端详了番,看得他心底发毛,还没开口呢,就忽听她问道:“你易容了吗?” “啊?我易容了?”陈易指了指自己,疑惑道。 “你通缉画上长得这么丑,我还以为你毁容了。” ? 确实是东宫若疏无疑了,陈易把气一吐,碍于殷听雪在场,又有安后的眼线盯着,他到底是没跟这笨姑娘计较,这女子天生就是这性情,改不了的。 陈易再度一望,瞧着那熟悉的身影,皱起眉头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战车之上,魏无缺正要开口解释回答。 东宫若疏昂起下巴,认真道:“是来帮江神杀你的。” “啊?” 不待陈易弄清情况。 东宫若疏提了提下巴,努力又想一想,“太后娘娘还吩咐我狠狠勾引你。” “东宫姑娘你这.” 魏无缺脑子飞快运转,人都被整傻在原地,她难道没见陈易手里还提着剑么,这杀神早就入了三品,方才一路破阵,千军万马取敌首级如探囊取物,你就这般一下把底给全漏了?! 魏无缺只觉脖颈寒凉,感受到猪队友的坑害感,脚底都虚浮了几圈。 只是陈易早就了解这笨姑娘是个什么性情,只要花点心眼,比较亲近,这姑娘都能直言不讳,半点也不藏着掖着,偏偏就是这样,反倒叫人觉得这背后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诡计。 他前世倒是对她有过意思,可就是因为她这单纯性子,说什么暗示都被打了回去,最后还是把心思放回周依棠身上,让师尊遭了殃。 陈易回忆一下她的话,把握了下重点后道:“这些尸群是你们在操纵,而且你说的江神.它又在哪里?” 还不待东宫若疏回答,她的目光忽地瞪大起来,直直盯向陈易身后, “那是什么.” 虎! 劲风乍起,混杂着尸兵尸将的震天喊杀,从天际间逼近过来,越来越大,越来越凶暴,陈易猛地回头,就见山谷沙尘狂卷。 那是什么? 尸潮层层叠叠,幕布般铺展月色下的山谷,兵戈横满天幕,漆黑残破“秦”字旌旗风中猎猎作响,从大地里拔出一种肃杀之感,好似本就坚韧的皮肉植入了根主心骨,从寻常千军万马,蜕变成真正席卷八荒的狂风巨浪! 那千万兵将深处,兵戈簇拥着一座巍峨战车,浮屠塔似的庞大巨人持戟而立,如同摧垮天下的移动堡垒,甲胄下露着青灰色的肌肉筋骨,来自上古的肃杀之气溢满整座山谷。 他的麾下,数以万计的刀兵如同海浪,历久弥新,凄冷的月色下烁着扫荡世间一切的寒光。 陈易面容微沉,看来,这便是老圣女所说的败军死将了。 眺望那鬼主王翦,他感慨出声: “大秦有高达啊.” 旁人都没听懂这话里的意思,殷听雪却听懂了,赞同地微微颔首,靠近了些。 尸兵尸将如同连绵的山岳般逼近过来,众人脸色不禁凝重。 东宫若疏皱眉道:“看我的。” 只见东宫若疏捡起一面旌旗,朝前大喊几句修长城,却再无回应,迎面而来的仍是铺天盖地的刀锋。 “完啦,没用了,他们喜欢上修长城了!” 随这一声落下,战车上众人面色微白,陈易虽不明就里,但也因鬼主王翦的逼近,而手脚微微颤抖,这并非是紧张恐惧,而是略微的兴奋。 只是他斩断了中尸,怎会为杀伐兴奋? 背上传来一阵嗡鸣,原来是匣中的泰杀剑在激动颤抖。 陈易眉头微皱, 是你把鬼子引来的? 泰杀剑仍在颤鸣,在剑匣中磕碰起来,似是随时会脱匣而出。 陈易按住剑匣,沛然剑意压下,抑制住了泰杀剑的兴奋,思索后把殷听雪的手交到东宫姑娘的身上,提剑就要迎上那鬼主王翦。 月色下,后康剑漆黑如墨的剑锋绽着细线似的寒芒。 陈易踏起绝巅踏云,意欲四步后纵身一跃。 一道湿润的清风忽从身侧掠过。 这阴煞十足的山谷中极其突兀。 紧接着,头上天幕乌云不知何时汇聚,似有天雷欲降,薄雾冥迷中,远处鬼主王翦的战车上,立着身着真武道袍的身影。 陈易心头剧震,第四步绝巅踏云反身一跃。 呼!轰! 两种不同的雷声震荡,原来所站的位置砸开青蓝色的雷霆! 有人埋伏着,伺机而动陈易眸光骤冷,一下子想到是谁,又见那鬼主王翦,手中大戟已起,麾下尸群排山倒海般奔涌而来。 耳畔边炸起老圣女的话音: “有古怪,先走!” 还不待她话音落下,陈易的身影便骤地一闪,当空横手一抱,将殷听雪连着东宫若疏顺带抽起,绝巅踏云踩着尸群而上,云雾被踏穿空洞,待雾气涌回时,人已不在原地。 “我们也走!” 魏无缺当即大喝一声,扯起缰绳,战车拧了个弯,朝着山谷外围驰骋。 第五百一十七章 杀了王翦(加更四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月光把山谷照得凄冷,瘴气笼聚的薄雾中影影绰绰,尸人们铁甲下腐烂的手臂若隐若现,甲胄的摩擦声踏过地上断臂残肢,遗留下的剑气余威仍纵横沟壑之间。 手持旌旗、长幡、大戟的尸兵们簇拥着青铜车辇,庞大的仪仗队伍围绕在王翦身边,如同得胜般浩浩荡荡寻视战场,摆动的刀兵叫人回忆起坑杀战俘的悠久岁月。 叶良材拨开雾气,强忍着畏惧朝车辇骑马而去,跨下的腐尸战马吐着森森死气,但那铁塔似的将佣更叫他畏惧,那身漆黑的甲胄仿佛不是防护,而是封印住甲中鬼主一般。 “虚舟道长,寻不见他们的踪迹。” 车辇虎首上端坐的赵守锐睁开眼,慢慢道:“想来那些.必是白莲邪人无疑了。” 叶良材略有疑惑,不禁道:“这些若是白莲邪人,怎会这么蠢笨,跟尸兵尸将们厮杀?他们藏身此处山谷,本就是为了躲避我们的搜查。” “难道还有旁人混进来不成?” 赵守锐一句反问,便把叶良材噎得话都说不出口。 因那鬼主王翦,头颅微微一偏,像是看了他一眼,叶良材倏地浑身发毛。 “道长说得是。” 赵守锐吩咐道:“继续去寻吧,若是寻到了,除却案山公那里的功劳之外,贫道亦会在真武山上为千户奉一牌位,真武山一千七百处神位,可不是个个都能吃上香火。” 叶良材点头称是,眼里除去恐惧以外,还多了点兴奋。 赵守锐大手一挥,桃木剑所指之处,鬼主王翦也随之抬手,转眼便有一百多骑尸兵斥候奔马赶来,奔赴叶良材左右。 “你让属下带着这些尸兵一起去搜,他们还没逃出这谷里。” 叶良材听罢,也不敢推辞,赶紧领着一百多骑尸兵斥候去寻手下,每人分了七八骑,在这满是埋骨的幽冥山谷中四处搜寻。 偶有磷火在空中回荡,那是人骨髓被烈日灼晒、雨露淋洗后逐渐渗入土中,随后焚烧而起,一缕缕磷火如一道道亡魂。 “白莲邪人,速速现身,束手就擒,朝廷天威在上,犹可给尔等留条活路!” 月色下,无数刀兵搜寻着逃匿的踪影,但凡有一点异象,都会被金戈铁马吞没。 一男带着二女转入一座半垮塌的建筑里,微光下可见深处牌位碎一地,这里像是荒村的祠堂,只是许久没人来过,廊柱结着蛛网,脚下踩出一个个灰尘印子。 复苏的鬼主,谷中横生的尸兵尸将,来历不明的真武山道士,以及伺机而动的江神袁琦,还有尚未现身的白莲教人.凡此种种,都不得不让陈易暂时撤退,静观其变后再寻良机,若贸然而动,谁又知道暗中藏了多少柄刀? 所幸尸谷的范围很广,方圆数十里都被瘴气所笼罩,茂密的草木又被云海笼罩,能藏身的地方不算太少。 陈易环视一圈,便见墙面上纂刻着的“无生老母”等等字眼,字里行间蒙上了层灰尘,想来有段念头了,湖广处处可见白莲教的痕迹,这一带亦是如此。 两世为人,陈易知道白莲教不是无根之水,恰恰相反,在瘴气横生、野神遍布的南方地带,恰恰是滋生白莲教这种杂糅教派的土壤。 四下并无动静,东宫若疏松了口气,挪了挪腰间的手臂,陈易的怀抱叫她很不习惯。 殷听雪侧了侧眼睛,瞧见那蜜瓜在陈易腰间上凹出个微妙弧度,她也很不习惯。 小狐狸好久没吃醋过了,一时觉得这心酸感陌生。 幸好陈易及时松开了东宫若疏,一点酸涩一晃而过,这时的陈易显得格外好起来,殷听雪不自禁攥紧他的手。 “进去看看。”陈易盯着祠堂深处,传音入密道。 必须排除掉里面的危险,确认此地的安全。 于是陈易领头向深处进发,脚步轻盈,在祠堂中并没弄出半点声响,跨过碎满一地的牌位,深入里面的阴暗之中,四周变得伸手不见五指起来。 脚下传来沙沙似的触感,三人低头一看,是层枯黄色的茅草,内里掩盖下,似乎大有空间。 三人略作犹豫后,拨开茅草,纵身跃入其中。 黑茫茫一片,里面蔓延着阴湿难耐的酸味,还有些青苔的腥气,殷听雪忽地耳朵微抖,阴翳传出一点声响。 三人齐齐抬眼看去,只见阴影里点起一盏灯光,对面立着十几位男女,抬起头来,与他们对视了一眼。 双方都愣了下,气氛似是结冰了般,骤然凝重了起来。 在这一两息的瞬间,那边保持着沉默,陈易等人也没有急于开口。 突然,祠堂外由远及近地响起马蹄声,震得祠堂灰尘簌簌抖落,几声呼叫大吼荡入这地窖里, “出来,都给我出来!” “白莲邪人、迷途不返,死路一条!” “白莲邪人,速速现身,束手就擒,朝廷天威在上,犹可给尔等留条活路!” 伴随尸兵尸将的马蹄,骇人的吼声滚入祠堂,东宫若疏发现,对面众人不约而同地呼吸一滞。 自己这边兀然前来,确实像是白莲教人 东宫若疏开口道:“老兄,你放心,我们并非白莲教人。” 为首的老头愣了愣道:“…可我们是啊。” 面面相觑。 东宫若疏停顿片刻,下意识道:“那你们出去吧。” 唰! 骤地数道寒芒自黑暗中掠起,似是油库的火盆即将倾倒,刹那间沉寂被大破,明晃晃的刀光就在面前。 手已按住无杂念的刀柄,陈易扫了扫深处之人,眼神冰冷下来,而里头众人尽数虎视眈眈,武夫间的吐息搅得这不大的空间气息紊乱,杀气凌然起来。 针尖对麦芒。 这小小的祠堂地下,似要经历场腥风血雨。 就在这一触即发之际。 又有马蹄声踏破了这暴风雨前的宁静。 “白莲邪人,速速现身,束手就擒,朝廷天威在上,犹可给尔等留条活路!” 双方意欲动手的迹象兀然停住,只因声音去而复返,从远方朝祠堂靠近过来。 地下空间内瞬间寂静一片,视线来回交错,在微妙的情况下达成了沉默的共识。 “这里、这里还没搜过。” “当心埋伏,让尸兵们先进去。” 交谈的声音不高也不低,在这本就落针可闻的空间里,又对于武夫来说,自然是听得清清楚楚,只见那群白莲教人对尸兵尸将的搜查早有应对,尽数屏住呼吸,他们还朝陈易等人挤眉弄眼起来。 不必他们提醒,陈易手速飞快地贴了几张屏息符,三人的气息兀然掩盖下来。 地下空间上传来阵阵脚步声,尸人们身上的铁甲摩挲出吱吱的噪音,透过石面能看见苍白的肌肤,还有骇人腐朽的烂肉。 尸兵们来回搜了数次,始终没有搜到众人的身影,于是那两官兵也随之深入祠堂,好生探查了一番,但依旧没发现蛛丝马迹。 地窖内的众人都似雕塑般一动不动,仿佛他们才是死去已久的尸人。 “哎,这里有堆茅草!” “里面是不是有空间?” 恰在此时,眼尖的官兵兀然惊觉厚实的茅草压着空间,走上前一瞧,内里漆黑一片,全然看不出里面有什么东西。 正在他打算点起火折子细看时, 同行的官兵猛地把他往后一拉, “喂,不要命了,里面藏了白莲邪人如何是好?!” “.说的也是”那官兵听罢,心有余悸道:“让尸兵尸将进去查。” 此话一出,地下众人,特别是白莲教人不约如同地紧张,其中一个年纪较小的,一时不慎,鼻尖一窜,呼出了一口生气。 白莲教人们心提到了嗓子眼。 地面传来尸兵们簌簌地抬头声。 茅草被一簇簇拨开,几位尸兵缓缓深入地下,就在众人们面前,它们循着方才生气的轨迹,在漆黑中前行,眼眶里的磷火照着众人们惨白的脸庞。 陈易的手已按在剑上,哪怕被发现行踪,被诸方势力围攻,都已准备好冒死突围。 忽地,一阵森冷的风刮过衣领。 陈易眼睛微侧,竟然看见一道浑身苍白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那尸人女子肌肤相对完好,只是面容破损处死肉,脸颊泛着死人斑,好似随时都会化作一滩血水。 正是之前所梦见的尸人女子。 尸人女子身着一袭战国深衣,好似鬼魂般飘着行走,她施施然地来到几位尸兵的身前,嘴唇微微耸动,吐露出声: “.走吧,离开这里” 叫人惊奇的是,这群尸兵仿佛听到上峰号令般,齐刷刷地转过身去,极有秩序地缓缓退出地窖。 尸兵们并无异响,已无别的回报,官兵们犹豫地望了地窖一眼,莫名其妙地泛起层鸡皮疙瘩,彼此看了一眼后,还是决定离去。 甲胄的摩擦声,连带着马蹄声一并离开了这座破败的祠堂。 地窖众人纷纷松了口气,茅草被揭开,寒亮的月光照了进来,夜风翻涌,双方终于看清了彼此的脸庞。 经过方才官兵尸兵们搜查一打岔,地窖里的杀气消弭于无形,只是警戒之心仍在。 眼前众人并非自己的一合之敌,陈易通过方才他们呼出的气息判断,这地窖里共有十四人,女子三人,男子十一人,都是练家子武夫不错,武功分散在九品到五品间,其中五六位手里沾了不下三条人命,但也仅此而已。 东宫若疏更是早就发现了,因为这是她直觉告诉她的。 于是,陈易冷眼看向那突然现身尸人女子。 便是这尸人女子突然出现在梦里报官,化作一滩血水离去,此刻又在这地窖里出现,虽说时机关键,可未免也太关键了些。 女子转过身来,其脸庞的生前美貌与死后丑陋交织,朝着陈易盈盈下拜。 “城、城隍.”女子的嗓音沙哑,断断续续,似是死了几日,灵智迷失了些许。 幸好还在可以交流的程度。 陈易没有去管那群白莲教人惊愕又错杂的目光,直接望向了尸人女子,问道:“你是谁?” “小女子姓寿,家中行二,名.名.启颜” 陈易沉默片刻,回忆起来,而殷听雪则突然开口道:“寿小姐?” 话音落耳,那女子抖了一抖,陈易也想起了之前听到的失踪已久的寿小姐,而他再看了眼那群白莲教人,只见十四人里面色迷茫,一个个都是搜寻记忆的模样,似是对寿小姐的存在一无所知。 只是眼下尸人女子在跟陈易这活城隍交流,他们不敢打断开口。 陈易沉吟片刻,出声问道:“本官在此,先要问你如何寻到本官,再为你主持公道。” 尸人女子仿佛一触即碎的手指缓缓抬起,指向了他背上的剑匣。 果真是泰杀剑。 猜测得了印证,陈易眸光稍敛,这泰杀剑是为寅剑山的剑阵主剑,道武双修的寅剑山与真武诸派向来都颇有渊源,其直接来源即是真武诸派之一的北帝派,所谓北帝,即是北方荡寇除魔真武大帝。 而泰杀剑的渊源更直接,传说中正是真武大帝摄灭罗酆十二鬼宫所获。 陈易面容沉静,继续问道:“那么你跟这柄剑,又是什么关系?” “不、不是小女子是、是大将军.他、他是罗酆第二宫鬼主” 老圣女此时出声道:“罗酆第二宫是泰杀谅事宗天宫!” 恰恰就是泰杀剑来源的鬼宫,陈易眉头微挑,也即是说,这泰杀剑原先曾是鬼主王翦手中的兵器?无怪乎这般杀气凌冽。 “那么你跟王翦.又有何干系?” 陈易的问话下来,尸人女子剧烈地颤了下,那腐朽破碎的面容上,空洞的眼眶里滴出血泪, “白莲、白莲教说小女子生辰八字与王翦之妻华阳公主.相合,以小女子为祭品唤醒鬼主王翦” 短短一句下来,其嗓音仿佛能把人心窝搅得粉碎。 陈易冷眸微抬,扫了那十四人一眼。 后者们不知为何,齐刷刷地寒毛倒竖,鸡皮疙瘩都泛了起来。 而在这时,寿小姐开口道:“与他们无关” 几字落下,陈易收回视线,又看了眼殷听雪,见她点了点头后,目光重新落回这备受折磨的女子身上,事情前后的条理已经理清,寿小姐不幸被白莲教人所劫,沦落到尸谷中被作为祭品献祭,以此唤醒鬼主王翦,只是围攻武昌失败,白莲教人撤走,徒留下尸谷阵法遗存,那群官兵们应是搜查之间,唤醒了此地的鬼主,而寿小姐为求公道循着泰杀剑的气息找到了自己。 陈易的眸光渐渐深邃,他忽地想到另一个曾沦为祭品的女子,那是他的结发之妻,从来不愿安分下来的白衣女冠 物伤其类 陈易又望了那群人一眼,佯装毫不经意地问道:“真与他们无关?” 那十四人瞳孔微缩,为首的老者更是骨节颤抖, 这活人城隍,不仅仅是在审阴间时,更似在处置他们的生死。 何其羞辱? 然而他话音中透露着的森寒杀气,叫他们这十四人不敢动弹半分. 寿小姐用力地摇了摇头。 陈易对这群人的身份有了猜测,眸光再无杀气,道:“那你们找机会自己走吧。” 那十四人先是毫无反应,一两息后那为首的老者重重点头,朝他抱了一拳,伴随“砰”的声音响起,余下众人才如梦初醒,接二连三地朝陈易抱拳。 什么白莲教人,不过是层伪装的假身份。 忽略过这群冒充白莲教人走江湖的武夫,陈易再度转头看向寿小姐,问道:“你要我如何给你讨公道?” 寿小姐沉吟一阵,沙哑道:“杀杀大将军.小女子.会帮城隍!大将军死了,小女子就.解脱了.” 那向来心狠手辣的陈千户没有拒绝这女子,他叹了口气,轻敲剑鞘。 都怪大小殷,被她们软磨硬泡,磨得太心软了。 殷听雪默默看了陈易一眼,闭着嘴不说话,虽说背了锅,但翘起的眉眼有点点高兴。 察觉陈易一念既起,老圣女口吻严肃地警告道:“小子,这回非比寻常!” 似有阴风刮过,吹刺陈易的肌骨,他默然不语。 老圣女见他似不愿面对,继续道: “此地尸兵尸将无数还则罢了,那鬼主能耐不下于你,他的凶名可是记在道藏之中,哪怕有这尸人女子相助,还有这江神、以及个真武道士个个都不是好对付的主儿! 我若事先知道此地诡异,肯定不会劝你过来。” “就这样罢手么?”陈易问道。 “此次前来,不过探听情况,你可徐徐图之,况且,时日一长,这王翦自行消磨于日光也说不准。” 凡间日光阳气对鬼怪阴物而言,如同铁水熔炉,故此鬼物常常都不离阴煞聚集之地,老圣女说得并不错,只是她没有说,哪怕王翦有朝一日自行泯灭,这尸人女子也定然会比王翦更早消亡。 陈易抬起眼睛,像是醒悟了过来般,转身道:“走吧。” 老圣女松了一口气,好说歹说,终是劝下了这摸不准身份的人。 下一刹,却听见一句话自他身上落下, “走吧,杀王翦去了。” 青铜车轮滚滚,碾碎着所过之处的骸骨,如同碾碎路边的萋萋荒草,那车辇上的将佣并不在意。 古老的面甲之下,隐隐能听到古音:“泰杀” 两字落下,震得青铜车辇发颤,端坐虎首的赵守锐面色愈来愈凝重。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具复苏的鬼主王翦,似在寻回往日的灵智,越发不受他的操纵。 夜风刮过尸兵尸将,飘来铜锈的难闻气味,枯叶卷着瘴气铺面而来,赵守锐身上紫衣轻颤,这阴煞之地,便是他这般的道士呆久了,都似在被刮去骨肉。 赵守锐脸庞微侧,贪婪地凝望着甲胄身上的剑痕。 那是真武大帝荡寇除魔所留。 执意唤醒这尊鬼主,搜寻白莲教人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身为高功法师的赵守锐发现这些剑痕的玄妙之处。 如此精美,如此.美妙,一招一式,仿佛还有真武大帝下凡时的赫赫天威! 双睛掣电伏群魔,万骑如云威九地!鬼神降伏,龙虎潜奔,威震五岳,万灵咸遵! 铭记于心,待回真武山上抄录而下,真武山将寻回一份古老的传承不仅如此,若是一并寻回泰杀剑,那么真武山上,便将如有大帝亲临!赵守锐眸光灼热着,比先前更烫了,心中似有惊涛骇浪在酝酿。 叶良材侧眸瞥了眼赵守锐的狂热神色,阴风格外寒凉,他打了个哆嗦,本就难以理解这紫衣高功的他,此刻更是满脑子茫然。 尸谷中所发生的一切都远远超出了他的掌控范围,反而落到这真武山紫衣高功的手里,而后者不知从何时起,就不有之前的慈眉善目,眉角逐渐凌冽,目光生满了刺,愈发的让人觉得老而不死.不知是不是叶良材的错觉,赵守锐身上竟多出了些,与之并不相衬的古老杀气。 簌。 风浪忽在远方止住。 身下青铜车辇在轻轻颤抖,那鬼主的甲胄亦随急促的呼吸而动,赵守锐收回思绪,极目远眺,便能见远处森冷的山谷尽头,立着一背剑携刀的男子身影。 一刀一剑,道人仍旧那般平静而立,嘴唇似在嗡动,嗓音顺着风落了过来, “升堂。” 肃穆、巍峨。 声音如惊堂木骤然敲响,似有暴雨倾盆,山谷间的尸群刹那如癫似狂! 尸山血海浩浩荡荡奔涌而来,竖立的兵戈搅碎皎月。 一刀一剑, 陈易开始破阵。 那抹身影踏出一步,月色下拉起道奔雷,刀剑齐出,瞬间凿入到尸山血海之中,无数尘封已久的兵戈交错而上,却连衣角都碰不到,只见刀锋剑锋轻晃出清亮的弧线,划过脖颈等等没有防护的地方,漆黑的尸血便狂喷而出,落地后飞快蒸腾成浓厚瘴气。 尸人们不知“死”为何物,纵使转眼间数十尸兵崩倒,仍然源源不断地奔流而来,要让那活人阴官葬身此地,乃至成为他们的一员,最前面围攻的尸人几乎是抛弃挥舞兵器的技巧,靠着人数之势要将他压垮,可那人的身影实在太快,还未彻底完成包围,人便又闪身一步,掠到他们身后。 青铜车辇碾着骸骨如枯草,斑驳车辕上腐肉滴落。 驾车的鬼主目中磷火大涨,古老面甲下泄出断续声音:“泰杀“ 二字如重锤击鼎,震得青铜车辇巨震不已。 赵守锐攥紧桃木剑,指节泛白,眉心爆起金光,这具鬼主王翦正挣脱束缚,甲缝间渗出的煞气竟凝成玄奥的纹样.这是何其强烈的执念。 铁塔似的身躯颤动不已,似要由内而外破开甲胄的束缚, 阴风裹着铜锈掠过紫袍,赵守锐忽然屏息,不是因陈易单人破尸潮而望而生畏,而是因鬼主的胸甲上道道剑痕正泛起金芒,将挣扎的鬼主王翦缓缓压制。 真武荡魔剑意历经千年,仍如困锁深渊的虬龙在铁锈下游走,他痴迷地以指尖丈量剑痕走势,这式是遗失的“天罡伏魔“,若能尽数参透,真武山无数失传已久的剑法便可重现人间。更不消说. “当啷!” 青铜车辇突然剧震,赵守锐猛抬头。三十里外瘴气如遇骄阳,竟自中分裂出通天光隙。 但见那人负长刀、悬长剑,踏着满地沸腾的尸水而来。 刀剑皆出鞘,已摧垮方圆百丈的阴风。 “雷奉天命,急急如律令。” 陈易轻叩雷符,霎时掌心雷动。 不是龙虎山五雷正法,倒像是太华山所绘制符箓,一笔一划皆出自殷惟郢之手。 雷芒炸裂,前排尸兵尸将应声跪伏,腐烂头颅炸开朵朵焰火,竟好似在焦土上铺就了一条璀璨星河。 硝烟四起,将战场盖成一派灰蒙,那人穿云破雾而出,已愈杀愈近。 赵守锐沉吟片刻,目光异动,随后大手一挥。 王翦自青铜战车上跳下,扯来一匹腐尸战马,翻身而上,提臂握戟一骑绝尘而去! 躲避不及的兵卒被撞得粉碎,遗骸被踏入地中,面对那凿阵厮杀的道士,王翦眸中磷火愈发高涨。 山谷尸兵如潮水,沿途的尸兵尸将纷纷让开一条狭路,狂风起,马奔如雷,骇然的大戟转瞬连着铁塔杀到陈易面前! 陈易耳畔炸开金戈铁马之声,猛一转身,那杆玄铁大戟逼压至前,搅动的阴风竟凝成实质,戟锋未至,凌厉风压已割得面颊生疼。 他后撤半步,无杂念斜撩而上,刀锋精准切入戟刃与戟杆的衔接处,摧风斩雨! “锵!“ 金石相击声震得尸潮都为之一滞。刀锋顺着戟杆螺旋削下,爆出连串火星,一人一鬼还未分开,王翦座下腐尸战马突然人立而起,前蹄重重踏下时竟带起黑焰翻腾。 陈易瞳孔骤缩,左手剑指抹过剑脊,雷符的电光顺着剑刃蜿蜒游走。 “破!“ 雷光剑影与马蹄轰然相撞,腐尸战马轰然倒塌,方圆十丈内的尸兵瞬间土崩瓦解。 陈易借反震之力腾空三丈,抬眸一望,目光很快就锁定在王翦甲胄的裂缝处,其中残留的凌冽剑意,赵守锐能感知得到,他又如何感知不了? 他的指尖捻出一抹剑意,若是以此为引,引爆王翦甲胄中的剑意,能一举将之剿灭否? 王翦似是不给陈易思考的机会,他踏碎战马的尸骨,一步上前,已抽着大戟朝他横扫千军,劲风炸鸣狂涌,陈易一刀砸在铁戟上,腾空而起,一剑直奔鬼主王翦面甲而去。 王翦不愧是生前大秦虎将,死后鬼宫鬼主,上古的杀气以他为圆心震荡开来,陈易衣袍猎猎作响,瞳孔微缩,只见杀气凝成实质,化作漫天枪影,要将他彻底撕碎,陈易脚步微点,并未退后,反而以沛然剑意迎面而上。 双方刹那间扑杀起来,枪剑刀影乱作一团,愈发癫狂,王翦的面甲下传出阵阵厉啸,庞大的手臂竟挥出残影,千百年封印沉积的杀气轰然而出,手中大戟化作漫天海潮要将陈易吞没。 二人越打越快,转眼间不知杀了多少招,昏暗的山谷里仿佛是有无数道影子在厮杀,凡是靠近的尸兵尸将,都被余波碾为骨粉。 “道长,该、该如何是好?” 见二人胜负难分,叶良材脸色苍白,已沉不住气,眼前这是什么场面,该是他这个千户能掺和的么,他转过头,却见赵守锐早已直直盯着他看。 “.道长?” “尸兵尸将拦不住他,唯有鬼主可以对付,只是这里还藏着第三个左右战场的人,情况不容乐观啊,” 紫衣道长的嗓音沙哑,却是把他想说的都说了,叶良材只得微微颔首。 赵守锐眼眸如剑,问道:“不过,叶千户.你是觉得鬼主会败在他的手上?” “这我只怕万一” “巧了,”赵守锐咧开嘴笑道,“贫道也怕万一。” 叶良材心底突地一下,眼眸轻颤中缓缓看去,发现不知何时起,那紫衣高功的双眼里就氤氲着血色的杀气. 似与鬼主王翦如出一辙! 是什么时候?叶良材骇然大惊,手正要摸向腰间的刀,但刚刚碰到刀柄的触感,已为时已晚 血光一闪, 叶良材喉咙一甜,不知何时,一位尸将摸到他的身后,胸口处探出一柄青铜利刃,而赵守锐的嘴唇嗡动,似在诵咒,血液随着咒音滴落下来。 当血水从地缝漫上来时,叶良材脑子里的色彩已经浑浊不清,旋转着搅和在一块,直到凝固下来 那一处,刀兵相撞,随着雷霆般的炸鸣,陈易与王翦再度分开数十丈。 青铜战车缓缓而去,叶良材被抛向那耸动的鬼主,他企图挣扎自救,却摸到某种温热的、跳动的东西,甲胄兀然展开一道裂隙,漆黑腐烂的血肉迎面,从他的七窍挤入! 眼前骤然一暗,黑暗中仿佛响起编钟的错音,那将俑的锁链突然绷直,甲胄碰撞声混着此起彼伏的骨裂声,似饱餐了一顿,身躯壮大了一圈。 而那甲胄的裂隙也愈来愈大随时崩碎。 第五百一十八章 鬼主湮灭(加更四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圈圈铁甲被虬结的血肉撑薄,巍峨的身影拖下巨大的阴影,浑身血污,甲胄的夹隙间滴落碎肉,给人一种无与伦比的压迫感。 面甲的缝隙间,染得通红的双目牢牢盯住道人,浓烈的杀气逸散而出,凝聚成实质般的虎狼怒吼咆哮。 赵守锐远望这这一幕,眼中的杀气比先前更为森然,他的指尖摩挲桃木剑,反复喃喃:“不够、还不够” 还不够杀了那道人, 还不足以夺回泰杀剑。 出乎意料地,赵守锐嘴唇嗡嗡,竟与鬼主几乎同时呢喃起两个字眼:“泰杀” 随着嗓音的落下,陈易兀然感受到背上剑匣的铮鸣,他面色暗沉下来。 在今夜,凡是得知这柄泰杀剑存在的,都无比地渴求它,就跟个魔戒差不多.陈易再一望,见赵守锐眸中杀气萦绕,挥之不散,便明白他已不知何时心生万魔。 心魔者,贪嗔痴也,修道之人修真养浩行持入靖,或目见显现形影,幢盖幡花百种天香异云覆室,或耳闻仙乐之韵,则有多感众邪,祸患随心应现,神异诡怪蒙蔽双目。 或许是真武山传承的残缺,又或许是修为长年累月不得寸进,这位真武道士早已心湖不稳,生出裂隙,从他没有进行斋醮科仪,却仍身着紫衣便可见一斑,正是这点裂隙,被鬼主的杀气伺机侵染,放大了欲念,扭曲了认识。 至于更细节处,陈易也没时间去探究了。 那鬼主王翦再度杀来。 仿佛一座浮屠巨塔瞬间闪现到面前,大戟裹挟着劲风猛地一砸,威势骇人,所谓开山辟地也不过如此。 陈易没有硬抗,提剑去拨,浑圆的剑意将凌冽的劲风尽数消弭于无形,纵使如此,但当剑锋触及大戟时,王翦的杀气暴涨,兀然有股巨力逆流而上牵扯袭来,鬼主拧身横扫千军,竟生生撕开了陈易剑意天地。 劲风浑浊如白线,砸得陈易道袍猎猎作响,手中长剑打了个旋,化作四两拨千斤的功夫欲挑开大戟,王翦再上前一步,巍峨的杀气如同把一座城墙压到陈易身上。 陈易左手一挽,剑花一起,空气立生叮叮当当的声响,俨然以柔克刚,大戟扫来,意欲以力破巧,他身形顺着柔势打旋一转,右手寒刀一挥,顷刻柔势化作硬势,砸下道惊人的斩击! 霎时间,刀兵相击,火星迸射,铺天盖地的烟尘荡开来,随后惊起巨震,笼起没多久的烟尘又如破鼓般炸散,二人身形猛地互相震开,以炮弹似的速度穿云破雾,待他们站定时,溃散的烟尘才扑面而来。 王翦一步踏定,随后左脚抬起,重重落下,再度狂奔上前,脚下大地裂痕如蛛网,庞大的阴影再度罩住陈易,面甲目光狂热,大戟声势浩大,剁刺钩啄,扫劈斩砸,数百斤的玄铁大戟竟划开道道残影,他与陈易相斗厮杀,没有一点气竭的迹象,反倒愈战愈勇! “泰杀”他的嗓音近乎嘶哑地喊出那两个字。 陈易背上巨震,内里的飞剑发了疯地冲击剑匣,荡得他骨头升腾。 “锵!“ 猩红剑芒突然破匣而出,在虚空中划出淋漓血线,泰杀剑从缝隙间挣扎而出。 道人猛一回头,怒声道:“滚回去!” 躁动不已的飞剑犹豫片刻,待那道人凭着危险朝它探出手,道袍翻卷间五指成锁,泰杀剑立马就迅雷不及掩耳地往回一缩。 “泰杀!!” 昔日的宝剑一闪而逝,王翦的嘶吼从青铜面甲后迸裂而出,每个字都在喉间磨出血腥气,身上血肉涌动胀大,更为狰狞可怖,似有无数的愤怒要倾泻。 王翦面甲下的血肉扭曲翻涌,宛如万千毒蛇在皮层下游走,尘封已久记忆裹挟着腥风血雨扑面而来。 那柄剑,多么熟悉 咸阳宫阶前,华阳公主亲手将此剑系到他的腰间上。 “夫君,还望荡平六国,莫负王恩。” 都多么熟悉. 都还历历在目。 随后大军出征,函谷关外三十万玄甲列阵,他高举此剑,顷刻关下声如雷震! “王命昭昭,八荒臣服!“ 当年齐声战吼犹在耳畔王翦的面甲缝隙间渗出暗红血雾,他听见自己喉间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那些被黄沙掩埋的誓言与头颅,那些随战火焚尽的捷报与枯骨,回忆都化作万千冤魂,撕扯着他早已腐朽的脏腑。 “王命昭昭,八荒臣服!“ 随着吼中怒吼,玄铁大戟如巨物自地上倒拔而起,撕破虚空,朝道人砸下一座漆黑的巍峨山岳! 几乎是同一时间,幽暗的天空翻滚起青龙的片鳞半爪,自陈易的当头上破空而来! 粗如合抱之木的雷霆自天空扯下,浩浩荡荡,如走渎化龙般直奔而去! 陈易眸中爆起一抹金光. 时间先回到半个时辰前。 天色昏暗,重叠乌云密布夜空,山谷间再不见皎洁月光,唯剩幽幽的磷火,格外阴森诡谲。 虽说物伤其类,又虽说城隍断案,履行天职,但陈易并不是个傻子,老圣女看得出这一回贸然行动,必然凶多吉少,他又哪里看不出来? 凶多吉少,无非在于敌人太多,若只是一个鬼主还好,然而鬼主、虚舟道人、还有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袁琦,三者齐攻,便是陈易有不会死的心境,都自觉会脱几层皮,那样不死也是死。 于是,陈易找来东宫若疏,道:“你有联系江神的法子吧。” “你说袁先生,这当然有。”东宫若疏点了点头。 活得越久的王八见得越多,正如陈易所料,即便是在这浓雾重重,天然养煞之地的尸谷,像江神这般活了不知几百年的山水神祇,有危急关头联系彼此的办法也不足为奇。 于是,陈易便提出一个计划,道:“帮我跟他传话,白莲教跟苏家勾结的事,除了主谋外,其余人等我都可不再计较。” 东宫若疏察觉到陈易有话还没说,哪怕是她这样的笨丫头,也知道仅凭这个,还不足以说服江神化敌为友。 却见陈易的手拂过方地,一根青翠色的龙角落于掌心,漆黑下光辉格外耀眼, “还有,如果想让我把龙角还给它的话,要么出手相助,要么就束手旁观,不要让我看见它一根毫毛,” 那人咧开嘴角,冷月照得他脸庞阴狠, “否则的话,我哪怕拼着重伤,也要先把它抽筋扒骨” 龙爪扯碎云雾,刚猛至极的雷霆破开狂风,猛地砸向鬼主王翦。 王翦的庞大身躯刹时如离群之箭般飞出十几长的距离,摔在地面上往后滑行,雷光闪烁在他的甲胄里,冒着阵阵青烟。 绝巅踏云一踏,半空中袭来一道白影,陈易道袍翻飞,剑锋烁着寒光,在那具将佣缓缓撑起之时,刀剑并用猛地砸下。 “吼——!“ 王翦双手撑起,全凭体魄硬抗刀剑,甲胄缝隙溅射出暗红血雾,被雷火灼焦的臂甲“咔啦“碎裂,露出底下虬结如老树根的紫黑筋肉。 他反手将大戟插进地面,方圆十丈内顿时炸开蛛网状裂痕,借着这股反冲力腾空而起,活像冲击城门的攻城巨锤。 陈易左手捏诀疾退,右手长剑在身前划出三道剑气,却见那柄三百斤玄铁戟突然脱手飞旋,化作黑色飓风扯碎剑气。 王翦赤手空拳扑杀而至,双拳如铁砲连番重砸。 “砰!“ 剑锋与拳甲相撞,陈易只觉虎口发麻,右手剑技不停,寒光消磨着王翦的狂暴攻势,左手刀光翻飞,斩刺撩劈,刹时间不知多少次摧风斩雨。 这鬼物完全舍弃防御,任凭刀刃在甲胄刮出刺目火花,双拳如狂风骤雨般不曾停歇,随着一个蓄力重拳,剑锋遭撞,陈易的身形后仰,后脑勺几乎贴地滑行,看着那凌冽拳罡贴着鼻尖掠过。 方地中的老圣女突然尖叫:“小心脚下!” 陈易心头警兆骤生,擦着脸避开拳罡,拧腰腾空刹那,方才躺着的地面轰然炸开,竟是那柄被掷出的大戟破土回旋,戟刃堪堪擦过道袍下摆。 王翦凌空接住兵刃,借着下坠之势抡出满月弧光,陈易横剑格挡的瞬间,脚下大地轰然塌陷数丈。 “咳咳.” 陈易嘴角溢出血丝,自步入三品之后,他就从未见过这般癫狂的攻势,那上古杀气在他的剑意天地中横冲直撞,恰在他思绪的关头,大戟再度劈落 千钧一发之际,山谷深处又传来龙吟。 一道水桶粗的江流凭空卷来,所过之处,泥石翻滚入流,将尸兵尸将淹没其中。 巨浪撞得王翦身躯退后一步,大戟在陈易面前一掠而过。 陈易趁机拉开两步,剑指苍天,袖中飞出十二张符箓,在王翦四肢结出无数金色锁链,如同罩下牢笼。 “泰杀!“ 鬼主再度怒吼,转身将大戟掷向江流源头。 戟刃撕开水面,惊涛骇浪被上古杀气搅碎,浪涛似乎为之一停,然而,一点游鱼似的影子划破水面,真正的攻击来自脚下,庞大的龙头破水而出,张开血盆大口,将这鬼主整个人咬入龙齿仞壁间,企图一吞入腹。 王翦双手望上一撑,双足重踏,仿佛顶天立地般撑开龙嘴。 陈易剑锋亦随之而至, 剑光如雪,却不是劈向脖颈,而是精准刺入面甲缝隙。 王翦动作突然凝固,青铜面甲“喀嚓“裂开一道缝隙,眼眶中的磷火忿怒暴涨! 陈易的剑意一涨再涨,锋刃乍鸣,再度剑出如龙。 鬼主王翦的身形震动,终于支撑不住,双手一松,铁塔似的身躯顺着长长的龙躯坠落,袁琦龙嘴闭合,气喷如牛,似在将这鬼主彻底消化腹中。 结束了. 陈易直住身子,浑身骨头都似在嗡鸣,一身气力,已在厮杀中十去七八。 可就在这时,半空之中,忽然听到一阵细碎无比又诘屈聱牙的咒文声,以及声声狂热的大笑。 一股凉气随风飘来,刺激后颈,陈易猛地转身,只见那虚舟道人身上多了一层层纹路,血液破皮而出,染红了脚下的青铜车辇,身后泛起真武大帝的虚影,怒目圆睁,持剑而立,却又尽染鲜血。 真的结束了?! 哗!大戟的寒锋自袁琦腹中破了出来,龙血喷溅,那铁塔似的身影再度走出,像是从地狱里归来的修罗! 江神喉间发出哀嚎,龙身重创倒地,掀起巨浪腾空。 赵守锐紫袍尽裂,在狂笑中撕开胸膛,密密麻麻的血色咒文扯着血肉破开身躯,化作万千手臂与躁动的鬼主交织,二人几乎一瞬间便汇聚一处,彼此融合、交汇,鬼主的身躯愈涨愈大。 赵守锐的血肉如面团般被塑形,化作一柄满是肉块的桃木剑,交织在鬼主手里。 砰! 鬼主王翦的青铜面甲轰然炸裂,露出半张枯骨半张人面的诡异容颜,身上剑痕大放光芒! 虚舟道人所悟的真武剑意汇入到这鬼主之上! 他怒目圆睁,一手持戟,一手持剑,如天王而立,分明是千年前北帝荡寇除魔时的煌煌姿仪,本该宝相庄严,却鲜血淋漓,怎么看怎么可怖! 陈易半点迟疑也无,骤然间踏前一步,再度起剑。 剑势一如之前,未因惊变而减弱。 然而,一道劲风排山倒海般压了过来,戟剑并起,竟比陈易的剑更快一步,陈易只能猛向后倾,以刀格挡,整个人被扫飞了除去,十几丈后方才坠落。 “妈的!”陈易不住爆粗。 王翦再度暴冲而出,周遭长风鼓动,血肉长剑封锁住了陈易的刀势,而大戟当头劈下。 陈易转身一侧,身形暴闪,不退反进,右手长剑斜撩戟杆三寸薄弱处,火星顺着刀兵炸成一条金线。 左手长刀趁机突入中门,直取鬼主咽喉。 王翦拧腕回拉,戟刃月牙钩住剑身猛地一扯,陈易整个人被拽得踉跄半步,刀锋堪堪擦过甲胄。 噌—— 金属摩擦声刺痛耳膜。 陈易顺势旋身卸力,脚下大地碾出半圈白痕。王翦趁势压上,戟尖毒蛇般连点七处要害。陈易边退边格,剑刃每次与戟锋相撞都爆出拳头大的火花,虎口早已崩裂见骨。 “着!“ 道人突然矮身让过横扫戟刃,绣春刀自下而上挑向王翦手腕,摧风斩雨要将之斩断! 鬼主撒手弃戟,蒲扇大的右掌拍向陈易天灵盖,刀锋入肉三寸竟被筋肉卡住,陈易当机立断弃刀后仰,那记开山掌风擦着鼻尖掠过,余波将身后数丈外的建筑拍成齑粉。 王翦的一招一式,势大力沉,仿佛真武下凡! 好似陈易才是要被荡平的妖魔。 袁琦挣扎中昂首咆哮,明白自己已上了陈易的贼船,断无就此停下的可能,它浑身是血奔向天空,扯下一道天雷。 王翦血肉长剑反手掷出,与雷霆相撞,炸开爆裂电芒,陈易趁势挥剑,鬼主抄起大戟,一个回马枪直捅心窝。 陈易剑尖点地借力腾空,戟刃擦着腰侧划过,道袍瞬间被气劲撕成碎片。 而落地未稳,大戟又至! 陈易险而又险地侧开身,剑走偏锋贴戟杆滑入,剑柄重重砸中王翦指节,剑气随之搅入血肉。 鬼主吃痛松劲刹那,道人旋身飞踢戟杆,玄铁戟竟被踹得横飞出去,深深楔入十丈外的山岩。 他不知第几步绝巅踏云,又是一剑斩去。 王翦提手,拳锋后发先至,重重与长剑相撞! 轰! 二人间的空气如似一张湖面,荡漾开重重波纹,随后咔地崩碎。 陈易咬住牙关,剑意再涨,攀至顶峰,再度剑成天地! 剑意已笼成方圆几丈,如倒扣瓷碗般笼住二人,却在此时,王翦口中暴喝一声,甲胄间剑痕光芒暴涨,真武大帝的虚影竟生生撑破这座剑意天地! 又是一拳轰去,陈易的身躯直撞拳罡,刹那倒飞了出去,一路撞碎不知多少断壁残垣,方才停下。 他把身子从地里撑起,那庞大的鬼主,以及身后的真武虚影愈发逼近。 “妈的,开挂。” 陈易从没想过这几个字从自己的嘴里迸出,却也不得不迸出。 王翦抽出岩壁中的大戟,一步步逼近,漆黑的大戟仿佛断头台。 而就在王翦想要抬手之际, 忽地, 它的身侧多出一位尸人女子,她出现在最恰当的时刻,亦是陈易计划中的后手。 尸人女子双手一拢,王翦的面容上无法自抑地多出一抹柔情,他动作慢了下来,停滞了下来,那杀气好似被一寸寸消磨,哪怕他知道,自己不该此时停下,可熟悉的情绪仍旧冲击着他的魂魄。 他仿佛记起华阳公主把长剑系到他腰间的时候。 这时,陈易背后剑匣激烈嗡鸣,躁动不已。 这泰杀剑曾为王翦所有,故此这鬼主对此执念深重,如今它深藏匣中,被杀气滋润温养已久,一经出鞘,必要见血。 陈易深吸一气,剑匣露开一道裂隙,猩红的飞剑缓缓而出。 王翦瞳中磷火窜动,极为怀念地伸出了手,犹想再取之,号令百万虎狼。 可陈易知道,这泰杀剑不是想杀人. 而是要斩鬼! “去!” 潜藏已久的杀气毫不掩盖地铺面而来,毫无防备的王翦眸中暴怒! 先为真武大帝所取,后经寅剑山所用,最后再落在陈易的手里,千百年过去,这泰杀剑,已经不再是王翦的形状了。 而那尸人女子,也并非他记忆中的华阳公主,只是一个无辜、不幸,被牵扯入血腥厮杀中的少女。 陈易踏前一步,抓住泰杀剑,直贯而出。 灭禅剑! 王翦的身躯被剑锋穿透,爆开一团血雾,他面目极具狰狞,像是魂魄被什么给撕扯搅碎,只有无穷无尽的怒火喷涌。 “我杀了你” 他喉间第一次发出这种声音,身躯剧烈震动,滔天恨意横冲直撞, “我杀了你!!” 此时此刻,王翦挣扎着爆发出巨力,大戟再度迎面下砸。 陈易左手一剑,别开大戟,收势不及的王翦身躯前倾,陈易趁机腾身踏戟杆,凌空膝撞鬼主面门,他脸庞血肉凹陷下去。 踉跄后退间,道人已握住泰杀剑,再度直贯一刺。 “你不是想要这把剑么?拿啊!” 噗! 血雾炸开,王翦怒目圆睁,磷火烧得极旺,望着眼前的道人,他奋力抓住大戟,犹想杀之. 只是他的身躯不由自主地往后栽倒. 他双眸的磷火骤然旺盛,似是炸鸣的烛花,跃动一次,再跃动一次,最后嗤地一声,永远熄灭了。 泰杀剑似是许久未曾饮过妖魔邪物鲜血,颇为兴奋地昂起剑尖,有种大酒鬼品尝美酒般地姿态。 然而,忽地一股气息包围过来,泰杀剑嗡鸣了下,似是打了个哆嗦。 转过剑身,就见陈易直直盯着它看,屈指敲了敲剑匣。 泰杀剑鸣叫几下,那人手仍不停,剑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最后还是倏地一闪,不情不愿地回到了剑匣里面。 随着鬼主王翦的彻底毁灭,尸兵尸将们也逐渐土崩瓦解,这尸谷的阴气本来就不足以供养那么多的尸人,只是白莲教作祟,以鬼主为阵眼勉力支撑而已,谷中仅剩数十道尸人身影,但趋利避害,陈易只扫了一眼,便作鸟兽散。 冷风猎猎吹过,陈易撑住身子,道袍破碎,吹得周身一寒。 他本来面色不变,却见山谷边际处,两道女子身影骤现,东宫若疏带着殷听雪飞快地跑了过来。 很快,她们就来到面前。 陈易忽地打了个哆嗦,出声道:“好冷啊。” 说罢,他的眼眸就瞧向殷听雪,眼神示意,这刚大战一场,正想搂搂抱抱恩爱一下。 小狐狸也知他心思,正要小步上前,扑到他怀里,却见一张红色的狐裘,先她一步飞了过去。 “这就不冷啦。” 东宫若疏把狐裘盖在陈易身上,随后插了一下腰,像是有点高兴,显然方才的大战她看得很是兴奋,而且就跟在山同城时一样,很有代入感。 陈易愣了愣,转头就见殷听雪不好意思再过来了,退后了几步。 战后没了小狐狸的蹭蹭贴贴,没了耳鬓厮磨,细语低喃, 陈易罩着狐裘,忽然觉得很没滋味. 随后,他兀然地有点惊醒,自己最近.是不是有点太喜欢这小狐狸了,以至于被她拿拿捏捏,反而对她唯命是从. 紧随着东宫若疏和殷听雪而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不幸沦为尸人的寿小姐。 尸谷间薄雾缓缓而散,寿小姐的面容仍旧苍白,各处仍生着尸斑,五官也糜烂着,纵使如此,她依旧多出几分死人身上难见的生气。 寿小姐朝着陈易迎迎下拜, “小女子拜谢城隍” 话音说完,寿小姐双目间的磷火虚薄了几分,这等鬼物,若是能了却几分执念,超度起来也容易得多。 寿小姐双手摊开,仍保持下拜的姿势,头颅低垂,俨然已经做好了超度的准备。 陈易却仍凝望着她,半晌之后,缓缓开口道: “俗话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你想不想报仇?” 寿小姐猛地抬头,磷火兀然旺盛了些,乍亮了一下。 这尸人女子生前就比旁人刚强,死后亦是如此,她嘴唇微动,唇齿一闭,吐字道: “好” 数日前,南阔县,茶馆里, 寿小姐已失踪好几日,县衙百般搜寻仍然无果,想来人已经不可能找得回来了,不仅如此,也不知是哪里传出谣言,编得有鼻子有眼儿,只听三言两语,说是这失踪的寿小姐颇有姿色,一活脱脱窈窕淑女,青春年华啊,跟一个看对眼的下人私奔而走,可怜老父母哭花老眼,死了进坟头也等不到闺女回家。 脚夫孙高一边等着生意,一边听着几个同行八卦唏嘘寿小姐的事。 来往歇息,没有事做,最爱的就是洋洋洒洒侃上一通,孙高听得很乐呵,不过几人说到荤处时,彼此会心一笑时,他却全然摸不着头脑。 “啥是老树盘根、新树扎根?” 几个脚夫哄堂大笑。 来往八卦,说来说去,便是个中细节,也都说得有模有样,一人若是提出疑问,就现场完善,若是继续刨根问底,戳破这是编的,不免就要闹得不愉快,也没人犯这个糊涂,反正都是编的,计较个什么劲。 这时,有人拍了拍孙高的肩膀。 孙高回过脸,那人头戴纶巾,书生打扮,开口问道: “伙计,背东西不?” “成,去哪?”有生意上门,孙高岂有不干之理。 “往南到武昌府去,现在很多人不敢走这一趟。” 孙高也有些犹豫,南面听说在闹白莲,一点都不太平。 “瞧你这模样,还没娶媳妇吧,不想攒些钱取媳妇吗?”那书生从怀里摸出了一点碎银,看得孙高两眼直发亮,“我把话说明,我这次是要去投靠做官的亲戚,所以带了些行李,别人运到西平,不愿再南下了,非要找多几人,我怕他敲我竹杠,所以来这找人,一口价,三两银子去不去?” 这不是个小数目,孙高吞了口唾沫,问道:“来回食宿?” “我这边出,船费也包了。” “成!” 第五百一十九章 她?(加更四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孙高以为要背运的是个书笈,可拿到一看,才知道是团大黑裹布,里面裹得极厚,足有半丈高,背到身上时很沉,像是不停往地上滑。 不花些力气,很难背到身上,幸好孙高干这行已经很久,不然也挣不了这辛苦钱。 “里面是什么?” “都是些书,还有些收藏的镇纸、砚台,重些也正常。”书生这般交代。 孙高掂量掂量,发现里面说重也不重,但就是背着时会不停往下沉,像是重心不匀,跟书生说得也对得上。 “怎么称呼你?” “鄙人姓苏。” “那就苏公子。” 一连晓行夜宿几日,不曾耽搁,每天从双眼一睁,孙高气喘得就没停过,直到投宿时才得以停下,昏昏睡去。 钱难赚,屎难吃,这三两银子,赚得人真是累得当牛使。 但苏书生仍闲赶路不够快,一路连以“怕南面生变,赶不上亲戚”为由,催命似催促孙高加快脚步。 一大早,苏书生早早就把孙高叫起,脸色很差。 “今日起,为你不耽搁,就背着这些行李睡。”他吩咐道。 “背着?至于省这点时间吗?” “给你加钱,”书生摸出一两银子直接放孙高手上。 孙高眼睛都直了,要说的话随一口唾沫吞了进去。 “送到以后,再给你加二两路费,明白吧。” “明白、明白!” 孙高把银子揣回兜里,小心护着,赶忙把书生的行李像背宝贝一样背起。 来回一趟,就有六两银子入手! 再攒个两三年,就能娶媳妇了,明白明白开荤是咋个滋味。 ……… 书生要走的道,愈来愈偏僻。 小路上遍布乱石,脚边有泥块滚着坡落下,两侧树木拔地而起,交织出幽邃的枯寂。 说是南方乱,怕白莲教人顺官道杀上来,这话虽然在理,但孙高昂头看见密密麻麻的树梢遮天蔽日,便心底犯嘀咕。 背后的行李压得很紧,不知是不是孙高的错觉,那背上的东西比之前轻了许多。 重心也上移了,原本不停地往下坠,现在的重量则压在腰部,让孙高想起背老母亲的感觉。 而这几日,书生的脸色好看了许多。 山路寂静,踩下枯枝落叶发出啪脆的响声,暮色渐渐涌起,孙高翻过山坡,眼角余光无意间捕捉到什么,看不清晰,他转头眯眼细瞧,脸色悚色涌起。 “那吊着个人!” 只见一人被吊着脖子立在远处山坡,孙高怕得发抖。 书生缓过神色,眯了眯眼睛,接着拿出一副很谨慎的模样道:“那是土匪窝,小声点,我们慢点过去。” 孙高面带惊慌,来不及分辨,重重点头。 二人一路慢慢往山下走,每走几步路,书生便停一下,靠着树也不知做什么,很有规律。 孙高走得很慢,不敢加快,怕惊动山里的土匪,深沉的山林寂静无声,延申出来阴影探着尖爪,些许腐烂的气味不知从何而来,弥漫鼻腔。 孙高心脏愈跳愈快,愈来愈急,又不敢出声,朝前望去,走在前面的书生也没有开口,好似混淆在了黑暗里。 夜幕降临,走过山麓,快要出山的时候,孙高松开一口气,回过头朝身后望去,心脏狂跳。 只见那山道之上,极其突兀地多了两道身影,正从他们走过的路上缓缓走来。 孙高僵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喘。 倒是身边的书生反应过来,抽剑迎面喊道:“来者何人?!” 那两道身影,一男一女,好似从另一个世界缓缓逼近,二人模样都晦暗不清,好像没有脸一般,乍出现在这阴森之地,让人汗毛竖起。 男子走近来后,开口道:“过路的而已。” “怎知你们不是土匪?”书生抽剑对着,言语中不退不避,默不作声间落在孙高半个身位后头。 男子忽然笑道:“就是土匪。” 孙高心提到嗓子眼了。 眼见不知那人如何动作,书生刹时面色大骇,单手把孙高往前一扯,像是做盾牌,忽地一阵微风拂过,孙高便听咚地一声,书生直挺挺地往后栽倒。 他颤颤地低下头,就见书生头颅上开了个小洞,双目瞪大,没有半点生机。 孙高“啊”地大叫一声,跪倒在地,脑子一白,等那不知如何杀人的男子走近,他才在地上不停地往后爬。 “那东西放下吧。”男子道。 孙高已上气不接下气,一时未能反应,裤裆里热得厉害,嘴巴里不停地“啊啊”叫出声。 噔噔噔! 急促的脚步声蔓延在林间。 男子停住,朝林间一望,旋即退了几步,忽地一阵风卷残叶飘过,那一男一女便不见踪影。 孙高还没来得及缓过一口气,就见一点幽寒的光窜起, 树丛间冒出几柄明晃晃的刀子,一个接一个面带煞气的脸孔挤出,衣衫杂乱不齐,绢的布的混在一起,为首几个披挂着混搭的铠甲。 正是一群刀口舔血的山匪,循着书生做在树上的记号来了! ……… “是你送过来的?” 孙高被一行山匪连人带货压到山寨,进了一处高悬“聚义厅”牌匾的大门,货被卸了下来,他抬头颤颤打量,看见山匪头子瞎了一只眼,立马惊声道: “独眼梁?” 独眼梁大马金刀地坐在虎皮椅子上,对孙高认出他来并不出奇,这南阔县到信阳县纵横三百里,只有他们这一家。 他兴致勃勃地看着那地上的货,上手摸了个来回,孙高发抖间,也忍不住疑惑。 独眼梁见他怕中带疑,勾起笑道:“小子,你不知道里面是人?” “人?”孙高惊得叫出声来,“不是古籍、镇纸、砚台吗?” 独眼梁见状哈哈大笑,聚义厅里一众土匪也附和地笑出声来。 窘迫逼上喉咙,孙高畏缩低着头,目光仍奇怪地看着那包裹,只见独眼梁拿刀尖慢慢挑开布条,一层层黑布剥落下来。 孙高吞了口唾沫,眼睛瞪大,一张人的脸庞自黑布间浮现,脖颈处肌肤苍白,身上长满了尸斑,他像是在沉睡,眉眼间透露着书香气韵,然而,双眼却无神地瞪大。 “像活的一样。”独眼梁喃喃,“这尸人品相不错啊,能卖个好价钱。” “不知多少钱,有没有寿小姐贵。” “瞧你说的,那可是卖了七十两银子!没这么高过!” 原来寿小姐是被他们掳走的孙高瞳孔猛缩,不明就里间双腿颤颤。 他弄不清楚情况,而眼前黑布里苍白的人脸更让他惊悚。 “没见过世面吧小子,”身旁一大汉拍打他脑袋,“这是尸人。” 尸人? 两个字合在一起,孙高自脚底板冒起钻心的寒。 也就是说,自己背着的不仅不是什么行李,而是个死人,还是尸人… 孙高脚底发软,人快跪倒在地,身后大汉提着他脖子逼他站起来。 独眼梁拢起几块布,问道:“那姓苏的书生呢?” “去到时死了。” “啧,那这货怎么卖到南边去?”独眼梁吐了口唾沫,“谁知道怎么保养这尸人?” 只听那聚义厅里众土匪中,有一人忽然说道: “记得没出岔,那书生说过,这尸人只要有童男子的鲜血滋润,吸纳阳气,就不会腐坏尸变,而且一天比一天鲜活。” 话音落下,孙高想起这些天来尸人越来越好背,重心越来越上移,后知后觉地不寒而栗。 怪不得那书生几次提起他没娶媳妇,原来是在确认他童子之身,以此来温养尸人。 孙高胆战心惊间,独眼梁已扭过头看向他。 孙高扑通一下双膝弯曲,推金山倒玉柱,头磕得铿铿响, “别杀我、别杀我!我老实、我老实!我孙高十里八乡的本分人!” 独眼梁哈哈大笑,旋即瞅准孙高,拍了拍他脑袋道:“老实本分,就劳烦你死一下咯。” 孙高脸直接僵住,不仅恶寒涌起,更知免不了落得死亡的下场,惧得整个人抖若筛糠。 身后大汉朝他屁股一踢,孙高便给踢到尸人怀里,众土匪笑得更是开怀,嬉笑怒骂间,没一人离去,正是要看他当场人头落地。 独眼梁提刀晃过去道:“说个遗言吧,别磨磨唧唧!” 孙高停了好一会,浑身颤抖着,等到一股凉风过耳,都还未动手,周围的声音好像突然消失了,整个人落到空白里。 他还没取媳妇,就要这般不明不白死了? 心一沉,孙高颤声间长啸道: “男子汉大丈夫,你们要杀就杀,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却无人回应。 孙高冷汗淋漓间抬起头,只见那一众山匪浑身颤抖,一个个双瞳瞪大,像是看到个不可思议的东西。 只见门外,多出一道似曾相识的身影,那是一位女子。 “怎么怎么是你?!” 不仅山匪们认了出来,孙高也认了出来,那与画像上极为相似,唯一不同的,是那女子生满尸斑,五官糜烂,黑洞洞的眼眶里燃烧着幽冥的磷火。 那是复仇的火。 呼,骤地呼啸声起,寿小姐已化作滚滚阴风,朝山匪们扑杀过去。 首当其冲的独眼梁甚至来不及拔刀,咽喉便绽开血花,侧头一看,就见平日里的兄弟,一个、两个、三个.都接二连三地栽倒。 断肢与脏器在磷火中飞旋,求饶声混着骨裂声撞上墙壁。有人挥刀劈向那抹红影,刀刃却穿透虚雾,下一秒自己的头颅便在地上咕噜滚动。 山寨中,血光四溅,鬼哭狼嚎,乞求声、忿怒声、哭泣声、悔恨声,交错不已,但最后都化作了尸人女子的狂笑,笑得把人心肺都撕裂出来。 乱局之中,孙高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许久后,整个聚义厅染得通红,一百六十八位匪徒死状凄惨,鲜血浸满地缝,再无一人幸存。 陈易缓缓而入,并没让殷听雪同行,以免让她看见这样的景象。 尸人女子立在那里,肩膀微耸,像是在剧烈喘息,待她缓缓回过头,陈易发现,她眸中的磷火已经微弱了许多。 “城隍爷大恩大德,小女子纵使九泉之下也铭记于心。” 好似回光返照般,寿小姐的话音比之前顺畅许多。 陈易沉吟片刻,语气平淡地问道: “你父母在找你,要不要见上一面?” 寿小姐身形耸动,肩膀颤抖了好一阵,似在挣扎犹豫,而后,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对着水面照了一照. 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这副面貌.怎忍心再见父母?” 陈易没有劝说,只是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待人已走远,寿小姐像是终于回过神来,抬手一挥,油灯倒了下来,点燃了拖长的帷布,那些酒坛纷纷破裂,焰苗落下,酒水也随之燃起…. 火焰升腾,慢慢吞没了“聚义厅”三字,飞星四溅,化作熊熊火海,剧烈的噼啪声间,木柱断开裂口,整栋楼宇逐渐弯曲,像是被挤成一团,即将轰然倒塌,付之一炬。 她静静地待在火里,如释重负地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两行清泪无声滑落. …… “浩劫垂慈济,大千甘露门。” “化号十方,普渡众生……” ………… 一切都还没结束。 “你是说,是个姓苏的书生叫你送过来的,还包了你一路食宿?” 孙高跪倒在地上,战战兢兢,眼睛都不敢多望眼前这男人一眼。 没办法,都是一只鼻子两只眼,可难保眼前的男人不是人,而是鬼啊。 “是”孙高把脑袋低下,只好有什么就说什么,一五一十地把一切都讲了个干净,路上的细节更是交代无二,譬如这书生时不时上坡一望,摸出个风水罗盘,又譬如这书生掐准黄道吉日,供奉各路他孙高听都没听过的神祇,又譬如这书生给的银钱形制,都交代了一遍. 陈易听过之后,已九成九确认这是夏水苏氏的人。 夏水苏氏,世间少有的豪富大族,生意横跨三省之地,其本宗在江西,起初不过三四户人家,百年间便成了盘踞一方的世家大族,最近十几年更是出了三四位进士,承担一省之地漕运渡船,若没点能耐,岂有可能置办得了这般家业? 而想来这苏氏的能耐,就是祭鬼神之术,连青弋江的江神袁琦,都受过这苏氏的香火,也因这苏氏跟自己结怨。 凡神皆祭,不论来路,这般行事让人不禁响起白莲教,而且这苏家无疑也与白莲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是不知是主犯还是从犯,又究竟牵扯多少。 陈易垂眸思索,灭杀了鬼主王翦后,自己归还了龙角,跟这江神袁琦是暂时偃旗息鼓了,答应他只诛首恶,不牵涉其他苏氏人,那时不觉如何,现在一想,叫他这个凡事以杀解决的人有点为难,思绪翻涌,陈易挑眉一笑。 我说是首恶,可没说是哪个首恶。 孙高莫名打了个寒颤,头颅微微抬起,还不待他开口,便听到一句:“赶紧走吧。” “是!”他应了声,生怕陈易反悔一般,踉跄地爬走了。 陈易随后也缓缓下山,该去武昌城了。 ………… 当瞧见陈千户那张面目寒碜的画像时,城市便近了。 每一回殷听雪瞧见都会偷眯眯地笑,以至于每回进城时,陈易都会冷不丁地扫她一眼,有一夜甚至直接说了这问题,可殷听雪说自己不是在嘲笑他,而是在高兴。 “有什么好高兴的?” “别人都以为你很丑,可我知道你不是这样,而且读的书多,武功又高,还会做饭,这难道不叫我高兴吗?” 此话说得陈易哑口无言,又见她语气认真,一副满心在乎自己的模样,怒也怒过了,数落也数落过了,到底还是无可奈何,随她去吧。 如今他是愈发跟小狐狸讲理了,没法跟她算账。 那就该把帐算到大殷头上了。 与她分别许久,离太华山又在千里之外,近乎遥不可及,如今陈易便从各个地方挑刺,等再见她时,甜甜蜜蜜恩恩爱爱一阵,虚与委蛇,伺机算账,翻完新帐翻旧账,一帐一个新姿势……又起郢欲了,陈易兀然发现自己又很没自制力了。 身轻失天下,自重方存身。 陈易觉得如今大家都信自己真像画中那般丑陋,跟自己不够自重有极大的关系,譬如一个色魔若臭名昭著,寻常人的脑子里,就必是形象猥琐,丑不堪言。 落日把江水染成橙红时,武昌城头飘起了炊烟。挑着鲜鱼的贩夫们踩着青石台阶往汉阳门走,竹扁担咯吱作响,墙缝里嵌着不知哪朝哪代半枚铜钱。 城门洞里蹲着几个补陶罐的老匠人,脚边炭炉煨着瓦罐,宛鱼混着豆腐咕嘟嘟冒泡。穿裋褐的脚夫们蹲在墙根扒饭,眼睛盯着江面,那边十几艘漕船正在卸货,麻袋堆得比山还高。 武昌府到了。 一路心不在焉,陈易压抑住郢欲,很没意义地压低斗笠,出示魏无缺所赠的腰牌,缓缓进城。 顺着码头往西市走,打铁铺子叮当声里混着豆皮摊的油香。布庄伙计踩着高凳卸门板,一匹匹葛布在暮色里泛着青白。忽听得铜锣开道,八人抬的官轿从长街挤过,轿帘缝里漏出半块绣着锦鸡的补子,吓得茶摊老头赶紧把沸水的铜壶挪开。 最有生气还数望山门内的菜市,天没亮就闹腾起来,就有卖藕人把紫红围裙铺在石板上,新挖的莲藕摆成宝塔样,肉案后头的屠户嗓门比江涛还响。 陈易领着殷听雪一路闲逛,津津有味地四处回望,不时彼此低声细语,二人一致认为武昌府的街巷颇有南方的水润风情,处处都不似北面的磅礴粗砺。 二人穿过一条条街巷,感受着武昌府的景象,自之前攻打武昌城失利,白莲教军便退避到更南面的长沙府一带,而这座古城好似未经历过风过,尽力伸展着自己的风貌。 逛着逛着,走过某处拐角,陈易的脚步兀然停住,道:“谁?” 殷听雪转过头,就见一个人缓缓靠近,来者面容素朴,身上披着单衣,朝着陈易拱一拱手道:“座主请公子上门一叙。” 不必他开口,陈易都知道是魏无缺,从进城起他就做好被他寻上的准备,只是怎么喜鹊阁的谍子在武昌府里畏手畏脚的,偏偏得到这偏僻角落才上门。 陈易答应下来后,谍子当即为他领路, 谍子的步伐像是漫无目的地乱走,偶尔回头仿佛看风景般随意扫上一眼四周。 转街绕巷,待许久之后,他才把陈易二人领到一座茶馆边上,打过暗号后,领着二人上楼。 门推开了,陈易抬眼就见以魏无缺为首的一众喜鹊阁谍子端坐其中,当然也少不了东宫若疏和小婵,她们两个坐在最边上。 魏无缺看着陈易,开口道:“情况特殊,不得已让你绕了一大圈。” 陈易如何看不出端倪,却仍有些怀疑道:“武昌城里,有盯上你们的眼线?” 魏无缺淡淡而笑,流露出一丝无奈道:“喜鹊阁身负后命,虽遍布五湖四海,但到底还是暗地里的组织,更何况天高皇帝远,武昌城离京师远隔数千里,我们喜鹊阁深入湖广不久,就被苏家的眼线盯上了。” 陈易眉头微挑,略有意外,但想想也是,在三省经营多年,善祭鬼神的夏水苏氏的眼线本就不是常用手段,喜鹊阁防不胜防也是属实正常。 “君子易防,小人难测,山同城如此,武昌城亦是如此,”魏无缺叹了口气,随后道:“且安心,这里暂时没有眼线。” 陈易拉开椅子坐下,拍了拍殷听雪,让她去东宫若疏那一桌,后者眼睛一亮,自来熟地就拉住小狐狸的手,两个女子嘴唇似蜜蜂嗡嗡,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魏无缺为陈易奉上茶水道:“来,我们的话慢慢说。” 之前尸谷之中,鬼主王翦湮灭后,陈易跟魏无缺其实有过短暂的交谈,只是大战一场,仍需休整,不便多说,只做了简单交流,陈易大概知道喜鹊阁这一回南下是了分了三支队伍,魏无缺只是其中一支,也是最显眼的一支,而他们南下并非是为把东宫若疏送到自己身边,那样未免太小题大做,这不过是次要的,主要目的,说到底仍是刺探湖广一省官场,此前已有大量官员弹劾,矛头直指湖广三位高官沆瀣一气,吏治腐败,剿匪不利,还意图助纣为虐,纵容白莲教大举祸乱湖广。 这些弹劾中,到底有多少是真心实意,又有多少是党争产物,陈易离京已久,早就漠不关心,此刻他更关心白莲教的事。 武昌城只是暂时驻足,他到底是要去江西,借剑龙虎抵御白莲教乱。 品了口杯中醇厚的茶汤,陈易抬头便听魏无缺开口道:“天下传言白莲教掘开秘境,突得传承,但我深知白莲教乱,并非一朝一夕所成,少不了多年来官府的纵容,更少不了夏水苏氏的手笔,而据我们这些日子的暗中探查,夏水苏氏对白莲教乱其实也没有什么准备。” 陈易旋即道:“你的意思是说,夏水苏氏跟这事关系不大?” “他们当然撇不开干系,夏水苏氏有人跟白莲教勾结,证据确凿,但苏家的人都不在白莲教的中心圈子里,多是为虎作伥,所作所为,是纵容庇护,倒卖军需,”魏无缺顿了顿后道:“我说这些,只是希望你谨慎行事,不要意气用事。” 魏无缺所说不无道理,夏水苏氏毕竟是湖广首屈一指的豪富之家,更有苏鸿涛官居二品,是为一省大员,如此大富大贵,又何必跟那些口呼无生老母的白莲教人贸然起事,大概是白莲教起事之后,才惊觉上了贼船。 如今夏水苏氏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支持白莲教,沿路入湖广以来,反而多见苏氏捐献资财,供应军需。 陈易慢慢道:“我心里有把握。” “有把握就好,切莫胡乱杀人。” “嗯,我只诛首恶。”陈易赞同道。 “如此便好。”魏无缺微微颔首,“那么,你要怎么找到首恶?” “呵,就知你来找我,肯定不是说这点事,”陈易低头又品了口茶,径直道:“我们直入正题吧。” 魏无缺摇头失笑,道了一句:“我还想跟你叙叙旧。”随后他沉吟片刻,似在组织措辞,终于缓缓开口道:“白莲教如今的实力,不容小觑,自得了秘境传承后,他们高手众多,麾下亦聚拢了一批奇人异士,其中就有天下第十的瞎眼箭,而且极有布局,之前的鬼主王翦,大概只是一桩失败手笔。” “我知道,我不会傻傻地跟他们硬碰硬。” “对,但我直说吧,我醉翁之意不在酒,”魏无缺缓缓说道:“陈千户,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很像白莲教的人。” 陈易头颅微侧,眸光兀然一凛,慢慢挑起眉头。 魏无缺大手一张,从怀里摸出一张卷轴摊到面前, 又是那副丑到极致的画像。 魏无缺按着画像旁边的小字道:“位极人臣,贪赃枉法、徇私舞弊,又犯下大不敬之罪,传阅天下通缉,如陈千户这般的乱臣贼子,白莲教怎么看怎么顺眼。 哪怕你一路上对他们痛下杀手,但白莲教的高层不会知道‘陈千户’杀了多少白莲教人,他们只知此人武艺高强,又与朝廷为敌,而且罪行累累,同时还与魔教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大可拉拢,说不准都已经内定了个圣子之位。” 陈易呆愣了下,他倒是没想到这一茬。 虽然我一路杀的白莲教人不少, 但我依然是白莲教最好的朋友? 杀你们,都是为了你们好。 对于那副画像,陈易都已经习惯了,将之视若无物,并未想到太多,此刻听到魏无缺的话语,品味到了一点别样的意味。 而魏无缺说出这番直言,可见他对如今陈易的信任。 思绪如风从西来,又往东去,陈易沉吟良久,似有定夺,忽地笑道: “倒是一条可行之策,只不过,魏座主,说不准我就假戏成真,到最后还是皈依到白莲教那里了。” “山同城中,我已见识过了,尸谷之时,又再度确认,”魏无缺摇了摇头道:“如今我相信陈千户的人格,足以经受考验。” “都说不准的,我这人最经受不住的就是考验。”陈易顿了顿,含笑问道:“话又说回来,他们那有白莲圣女吗?” “没,只有老母。” “座主放心,我跟白莲教势不两立。” 魏无缺旋即抚掌而笑,二人相视一眼,互相敬上了一碗茶水。 茶水一饮而尽,彼此交谈也随之轻松下来。 “还好我是阉人,不用像你一样考虑那么多。” 说罢,魏无缺卖关子般缓缓道: “这一回,为助陈千户旗开得胜,有大礼相赠。” “大礼?” 陈易先是疑惑,只见魏无缺往左侧指了一指,陈易转过头就看见东宫姑娘朝他挥了挥手,微微一笑,他忙回头惊愕道: “她?” 请假一天,梳理一下剧情。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剧情进入到一个比较关键的点,人物有点多,在武昌不会待太久就要去龙虎山了,要推进东宫的感情,还有大殷、寡妇的到来,所以请假一天,梳理一下《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请假一天,梳理一下剧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百二十章 勾引你啊(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陈易不由转过头来,一眼就见东宫姑娘那双明亮的眼睛。 东宫若疏大步大步地在大街上走着,见她腰间携刀,来往行人纷纷避让,她也不客气,对武昌的繁华左顾右盼,昂首挺胸,满是野兽出笼的好奇。 “东宫姑娘….”陈易踌躇片刻,终于清了清嗓子,打算开口。 “陈易,你快来。” 忽地就见东宫若疏几步小跑到一摊子前,头也没回地朝他招手。 陈易愣了下后扯着小狐狸快步跟了上去,只见东宫若疏一手一个老虎面具,朝他招了招道:“过来、过来,给我买这个。” 这回不止陈易愣了下,连殷听雪也瞪大了下眼睛。 摊位上挂着香囊、祈愿牌、同心锁、面具之类杂七杂八的物件,多为逛街私会的年轻男女准备,见有人过来,摊主满脸堆笑,朝着他们道: “哎哟,两位夫妻一起上街啊,买对多般配啊…” 说罢,他瞧见有个矮个子,赶紧又恭维了句, “哎,你们女儿这么大了呀。” 殷听雪:“……” 陈易满脸无奈,大庭广众之下也不急着辩解,从怀里抛出一钱银子过去,接过摊主递来的面具,转头就见东宫若疏一手拿着老虎面具在前头榕树底下等着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跑过去的,朝他招了招手。 二人赶紧跟上,东宫若疏摆弄着面具的系带,正把脑袋塞进去,紧接着就听到一句:“东宫姑娘,你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东宫若疏转头道。 “我是问…你南下过来找我做什么?” “勾引你啊。”说着,东宫若疏刚好把火红的老虎面具带在额头上,红扑扑的,便是正月已过,都仍叫人喜庆。 听着她这直言直语,陈易扶住额头,理顺了下语序道:“勾引我…东宫姑娘,你是吃错什么药了,还是给那女人下降头了,京城的时候,你死活不愿意拜堂圆房,如今跟我说你过来是为勾引我,你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对啊。”东宫姑娘理所当然道。 “所以?” “所以…娘娘跟我说,我不必真的跟你圆房,只需要狠狠勾引你。”东宫若疏把面具带上,虎脸赫然出现,摆出了个自觉可爱的姿势道:“嗷呜。” 陈易翻了个白眼,错开视线,殷听雪瞧着东宫姑娘的举动,想了想,故作害怕地朝陈易贴紧了些,好叫他错开的视线能落在她身上。 东宫若疏朝前一蹦,身上蜜瓜也随之一晃,陈易的视线还没来得及落到殷听雪身上呢,就飞快地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误。 北方人多似牛马驴羊,南方人多像鱼鳖虾蟹,清晨武昌府人来人往,往往三两成群,似游鱼掠过江海,陈易别过视线环视了一圈,笨姑娘就到了身前,他抚了抚额头道:“这里不好说话,我们换个地方。” 武昌府是大城,乃九省漕运之地,城郭巍峨、人烟鼎盛。这里什么都不可能缺,茶馆就更是不缺,大的茶楼、小的茶肆,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头百姓都各有去处,俗话说“宁可三日无食,不可一日无茶“,三人信步石板路上,没三两步便寻见装潢古色古香的茶楼,陈易要了个包间,不消多时,竹帘下,百年老茶灶上铜壶吐起袅袅白烟。 三碗茶汤被茶女缓缓奉上。 木椅嘎吱响了一声,东宫若疏啪地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臀浪起伏,陈易还没被惊到,素来敏锐的殷听雪便被这架势给绷直了背,这素来软软弱弱的少女,还是第一回见到这般青春活力的身材。 以往在家,闵鸣虽说身材丰腴更胜东宫若疏,但是人家毕竟花魁出身,举止端庄有礼,哪里像是东宫若疏这个出身西北的姑娘呢,更何况她眼下离家远隔千里,半点没有礼教束缚,正值青春韶华,一举一动大手大脚,迸发着毫不遮掩的豪放活力。 殷听雪盯着案几上溅出的半滴茶水,手指无意识地揪住了衣角,她头回知道原来人坐着也能闹出这么大阵仗…… 也无怪乎惟郢姐每回见东宫都如临大敌,西晋陈氏嫡女、名门望族之后还是其次,这般的身子,她夫君哪里受得住……殷听雪最知道陈易好色了。 少女莫名地有些心慌,她也没想明这心慌是怎么来的,反正她素来不争不抢,也只要他第二喜欢就是了。 陈易品了口茶,慢慢道:“东宫姑娘,魏座主把你托付给我,你好歹也得紧张些。” 魏无缺那时口称大礼,实际却是个他背不起的包袱,他虽也是四品,但如今东宫若疏的能耐甚至更胜这座主一筹,且不说能否真护住她周全,东宫若疏哪天兴起自己跑了,魏无缺拦都拦不住。 而眼下有西面来的谍报显示,砺锋阁似乎受了西晋某家之托,意欲诛杀身为太子妃的陈若疏,虽然谍报中的内容不过捕风捉影,但魏无缺出于保险起见,不得不小心谨慎。 陈易无疑是最好的人选,其人一来武功已入三品境界,稳压东宫若疏一头,二来彼此好歹有不少交情,总不会放着这笨姑娘不管,更何况太后有令在上,所以魏无缺顺水推舟把这一重责托付给陈易,至于好处,若是哪天干柴烈火吃了这笨姑娘算好处的话,那就几乎没有好处。 东宫姑娘捧着茶碗小口吹气,另一手微抬着遮掩,这姑娘笨虽笨了点,但并非不通礼数,举止间仍有陈氏嫡女应有的气韵,她只是不愿被束缚罢了,这一点,陈易怎么都看得出来。 之后还得以白莲同党的身份混入其教中,陈易唯一的顾虑就在于此,琢磨片刻后道:“东宫姑娘,话我得说在前头,我不管你勾不勾引我,也不管你怎么想的,你一路上最好别给我添麻烦,也不要坏我的事。” 东宫若疏当时也有旁听,自然知道陈易说的是换取白莲教信任的事,她点了点头道:“明白,我从来不会坏人好事。” “这样就好。” “话又说回来,你要是想跟白莲教搭上线的话,最好还是得去苏家一趟。”东宫若疏说到这,想到问题道:“只不过…苏家有些人认得我,怕是会对你有提防。” “简单,你换套衣服,把你那面具戴上,给我扮个书童小厮侍从就行了。” “噢,哪里换衣服?”东宫若疏后知后觉地想到这茬,跟着喜鹊阁她已一路上无聊了许久,眼下一被托付给陈易,她就一溜烟地跟出来了。 “还能怎么办,先跟我去客栈开间房吧。” ………………. ………………. 时值深夜,藩司衙门仍亮着几盏灯火。 人的脚步声还没过来,寇俊就先一步站起,掐住时间踏出厅堂迎接,当苏鸿涛的身影出现时,他的脚也恰好刚刚跨过门槛。 “案山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 “免了免了,寇藩台不必客套。” 二人彼此作揖拜过后,寇俊便把苏鸿涛引进厅堂,他挥挥手,示意下人们都退开,二人转到屏风后,寇俊压低嗓音道: “这里没有外人,案山公,我就不绕圈子了,韩大人最近在做什么,查出来了吗?” 苏鸿涛脸色微沉,神色稍凝,他从怀里摸出一张迭得严实的宣纸,道:“都在这里面了,这几日韩臬台明面上去明月阁作乐,但中途消失了半个时辰,我遣人去追查,反而在燕归楼发现点蛛丝马迹。” “他去见人了?先以查案为名执意要翻漕运账册,口口声声各行其事,又私下去见些见不得光的人,这韩臬台自诩清流,反而是一等一的伪君子。” 寇俊几番唾骂听得苏鸿涛眉头皱起,好在他惯是会见风使舵的主,旋即便恭维一句道: “到底是案山公明察秋毫,否则断不能揭发他真面目。” 他自苏鸿涛手里接过纸,拆开粗略扫过几眼,而后道:“叫人惋惜啊,没探到韩臬台见了谁。 苏鸿涛沉吟片刻,而后断言道:“不会是衙门里面的人,他根基浅薄,心腹就寥寥几位。” “也不应该是哪家豪商大富,他是提审刑狱的按察使,一般接触不到这些人,府上也没怎么捞过油水。”寇俊顿了顿,疑惑道:“那就奇了,这人到底是见了谁,平头百姓?那顶什么用,谁帮得了他?” 寇俊百思不得其解,苏鸿涛亦在思索,白莲教乱为祸湖广之初,官场上下原以为不过邪教蛊惑刁民骚乱,可轻易平之,但唯有苏鸿涛明白湖广积祸已久,已到了爆发的边缘,哪怕不是闹在他们这一任,也是下一任遭难,而一旦起乱,绝不会轻易平息,故此早早做好布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与寇俊联合,掌管了湖广的军政财权,同时还在臬司衙门安插好了人手,以冗杂繁多的旧案混淆韩修的视听,而眼下的局面,他苏鸿涛依然是最了解情况的人。 他利用了一直来的名望,还有夏水苏氏在湖广的势力,以及诸多极富先见之明的布局,如今哪怕是朝廷委任的湖广总督,亦被苏鸿涛跟寇俊联手架空,只剩一个韩修迟迟不识抬举,但也没有逃出囹圄之地。 正因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所以韩修这一着才着实出乎苏鸿涛的预料,他始终想不明白,韩修到底接触了何人。 “哎,我忽然想到,他接触何人不紧要,他用这些人做什么事才紧要。”寇俊停顿片刻,冷笑道:“紧要的是,这些人图谋不轨,意图行刺朝廷命官,这一伙啊,必是白莲教人无疑了。” 苏鸿涛一语既明白这话中意思。 无非栽赃陷害,寇俊不愧是林党遗祸,一开口便如此令人不齿。 只是话虽说得好听,但难以确定韩修是否只是虚晃一招,见的真是平头百姓,只为逼他们露出破绽,若贸然动手,待入了圈套才悔之晚矣。 思路飘忽,苏鸿涛不禁多想了几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他猛地意识到不对。 此时,似是忽地一处缺口被撬了开来,苏鸿涛恍然想到什么,缓缓道:“原来如此。” “什么?” “白莲教人,他的人在我们眼皮底下进了武昌城。”苏鸿涛脸色沉了下来,“他们假扮成白莲教人。” 夏水苏氏掌管湖广漕运渡船起便是钟鸣鼎食之家,虽然他们上下从来无意于造反之事,但也因种种机缘巧合,跟白莲教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正因如此,苏鸿涛最初之时才不敢放开手脚剿灭白莲教,只怕白莲教人殃及苏氏,而时至今日,随着招抚之策的深入,苏鸿涛对白莲教的关系更为缓和,加之需借助他们的力量,不得不对白莲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韩修正是敏锐地吃准了这一点,让人假扮白莲教人混入武昌城。 寇俊大吃一惊,全然想不到韩修这么大胆,竟如此兵行险着,旋即他激动道:“赶紧查封燕归楼,若能人赃并获.” 他还没说完,苏鸿涛便打断道:“寇藩台太性急了,燕归楼不一定是那些人的藏身处,此时贸然出手,有所收获还好,可一旦一无所获,定会打草惊蛇。” “.那该如何是好?” “不必着急,与其打草惊蛇,不如引蛇出洞。” 寇俊来回想了想,旋即道:“这几天我们摆场宴会,请王总督来,就定在明月馆,韩修要扳倒我们,必要联合总督,他肯定不会放过这个跟总督会面的机会,哦,对了,你赶紧把赵仙师请回来布置,让他不必再去尸谷寻人了,还是城里的事要紧。”说到这里时,寇俊停顿了下,讶然道:“说回来,案山公之前所说的十四白莲教人,可能就是韩修的人,不知他们跟赵仙师有没有遭遇到” 苏鸿涛却是淡淡一笑道:“遭遇到了又如何?”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寇大人多虑了,赵仙师道法通天,还会丢命不成?” …… 尸谷内。 鬼主庞大而腐烂的血肉矗立月色下,虽以魂飞魄散,但阴气深重,久久不能肉身湮灭,那爬满蛆虫的血肉里,露着两颗头颅。 残破的真武山道袍裹着头颅,阴风忽过,掉在地上,尸兵一踏,便碎得稀烂。 “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好汉,别动刀子!” 凄冷寂静的夜色下,苏家的一个小厮被一柄刀架在脖颈上,面色惊恐至极,手脚俱是颤抖。 他看不清身后架刀的人是谁,只见寒亮的刀照着他的脸。 “好汉,我好说话,我老实我、我、我,我没带钱,好汉。” “我不要钱。” “那、那你要什么?” “真空家乡,无生老母。” 身后冷不丁听到这八个字,小厮倏地寒毛倒竖,似是被官兵揭穿了身份一般,但旋即他又听到一句:“你出来,是要去见白莲教人,既然如此,把地方给我们说一下。” 小厮哪里敢不应,连声道:“是、是、是!在破财巷转过第三个弯,那里的砖很薄,有个暗门,就在那里!” “好,你滚吧。” 陈易算过卦后,确认这小厮没有说谎,就随手一推,一下便把他送出这条巷子。 小厮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陈易收刀入鞘,冷不丁朝一处道:“戴面具。” 一轮窈窕倩影自阴翳而出,东宫姑娘背着手,光看这呆呆又好看至极的样貌,根本没威慑可言。 东宫姑娘倒是听话,二话不说便把面具戴上,随后朝陈易招了招手道:“我戴上了,你戴吗?” “不必。” 他说过之后,便转身出巷,东宫若疏也不在乎他语气冷漠,反正她素来也没什么心肺,若非如此,怎会被断剑客收为门徒,杀人剑之所以是条断头路,是因它绝情绝义,不为纲常伦理所容,但于东宫若疏这般的人而言,却是条康庄大道。 夜深人静。 武昌府笼罩在宵禁的气氛中,繁华好似过眼云烟,一晃既过,那盘根错节的小巷里,哪一条藏着诡谲阴森,哪一条又是暗流涌动,唯有此刻的武昌城,才叫人想起白莲教笼下的阴云。 咚咚。 破财巷薄墙处响起敲击声。 “谁?” 待片刻的死寂后,院子传回一声问话。 但迟迟未有回应。 就在院子里的白莲教人心头忽紧,手已探向刀子的时候,忽听一句似若枯木的话音, “.大明尊佛出世,必将光复无明世界。” 白莲教人脸色兀变,赶忙回去通报,待片刻后再度折返,与之一同到来的,却是眉深目远的儒衫男子。 其人面色三十有余,目光并不阴冷,反而颇有涵养,指尖摩挲间,眉目不定,他名为储意远,是值守武昌城的香主,武昌城白莲教大小事宜,皆有他全权处置,地位虽不高,但极为关键。 他踌躇之后,命人开门道:“原来是神教兄弟,有请。” 说罢,他正欲抬头一望, 却在一片夜色沉积中,望见若隐若现的虎面,似在深山老林间缓缓探出恶眸,只是一扫便毛骨悚然,好似恨不得择人而噬。 “.敢问高姓大名?” 第五百二十一章 胸小的还是胸大的?(加更三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呵呵,我以为这里藏许多外道兄弟,没想到就寥寥几位。” 忽听那骇人虎面后两声轻笑,乌云蔽日,巷子里的浑浊浓夜下转出一道身影。 影子在储意远的油灯下拉长,透着难言的瘆人意味,此人气势不显,好似平平无奇的商贾子弟,但不知为何,竟比那虎面人更叫人毛骨悚然。 储意远嗓子微堵,飞快扫了那两人几眼,武昌府眼下形势还不明朗,夏水苏氏不过是被架到同一条船上,苏鸿涛也不过虚与委蛇之辈,局势一旦生变,他们这些白莲教人只怕要栽在这里 “敢问尊驾高姓大名?”他吞了口唾沫,再度出声。 那人似在四下打量,望着这独院内的大堂景象,三清的神位矗立黄布神台之上,案前奉着蔬果花食,炉前焚着三柱香,瞧上去与道士并无区别,可再仔细一看,某位白莲教人俯身添香油时,忽见元始天尊玉像衣袂褶皱间漏出一线幽光,那神台深处的阴影里,竟蜷缩着对弯月状的眼眸,仿佛自深渊中凝望。 神像白发苍苍,眼角慈祥敛长,分明在笑,却给人种难以言述的诡异感,风一过,案前长明灯青焰乱颤,烛泪凝成血珀般的瘤子。 是白莲教的地方不错了。 陈易冷笑道:“假借别家神佛,虽能理解,但真是不太地道。” 储意远回过神来,脸色阴沉些许,此人的言下之意,无非是有朝一日会不会假借到他们头上,好生无礼. 心有腹诽,他的脸上还是立马露出娴熟的笑颜,拱手拜礼道:“出门在外,世人不识老母慈悲,不得不东躲西藏,两位可否交代姓名?” “鄙人姓”陈易缓缓道:“秦。” 储意远倏地抬头,瞳孔微缩,不可思议地看了陈易一眼。 陈易不动声色,更不回望,仍是饶有兴趣地打量周遭景象,举动自若。 在行动之前,陈易便从魏无缺口中大概了解武昌府的形势,虽有不少白莲教人混入武昌府中,但基本都是在暗流里涌动,分散在多个据点,不敢走到明面台前,而自己这被朝廷上下通缉的身份,虽天然亲近白莲教,但无疑是个他们不敢贸然接下的烫手山芋。 初来驾到,若是提前摆明自己的真实身份,很容易合作不成,反被人当成刀使。 陈易不是东宫若疏,早对当刀使这件事有PPT了。 正因如此,明暗神教教徒、秦家子弟的身份就适合得恰当好处,更何况陈易如今跟秦家也有血缘关系。 储意远目光闪烁片刻,不动声色道:“公子请入内堂一叙。” “带路吧。” 储意远听这语气,脸色微凛,这般傲气凌人,七成真是神教之人。 不过七成真是神教之人,但也只有七成,只怕有个万一,到时死都不知怎么死. 储意远转身领路,半点不推辞,只见他命人按动那处机关,密室的门便升了起来,露出长长的甬道,陈易踏入其中,东宫若疏紧随其后,阴风乍过,冷意瘆骨,待走了不久后,抬头忽见深处阴翳里,立着的白莲老母像。 满头白发的像前有许多神位,不是白莲教庙宇内常供奉的弥勒佛、大意佛、太上老君、元始天尊等等.而是白莲教诸圣子之神位,排列整齐,形如众星拱月。 陈易发现有座神位是新刻的,是后面才换上来的,无疑是姑获鸟所杀的那位圣子了,记得是叫.杨参来着他的目光落在那里,沉吟片刻。 “这是内堂,我们可以在这谈事了.” 话音还未落,储意远惊觉身后杀气,眸中厉色忽现,像是背后长眼了一般,身子拧旋骤然猛踹,腿身裹挟劲风碾碎沿路灯火! 划到半空的长剑与其腿脚骤然相撞,发出金石交鸣的剧震声,彼此相撞,二人的身形几乎同时往后退开。 砰! 储意远踉跄站稳,腿脚传来被打废般麻痛,面色又惊又怖,忽地想到苏家翻脸,寒意上涌,正欲质问。 却见那人怒目而视,先一步喝问道: “哪来鹰抓孙,竟敢假扮白莲教人?!” 储意远愣了愣,口中质问的话被憋了回去。 那人抬剑而起,直指那新换的牌位,冷笑道: “真是扮得有模有样,天衣无缝,却不知道,白莲教牌位自有规制,数十年不易。” 储意远恍然间回过神来,才明白这人是因牌位变化的缘故,憋回肚子里的话转了一圈,终于露出个有些僵硬的笑脸。 “弄错了弄错了,秦公子弄错了。”储意远主动停下运气,示意自己并无敌意,赔笑着道:“我教神位是有规制,但杨参因变已死,遂有人补上他的圣子之位,不然公子你看看其他地方,可还有奇怪之处。” 秦公子面色狐疑,犹不相信,储意远却坦然待之,全然不设防,那人遂收起剑,细细扫过一圈后,才微微颔首。 “原来如此,我差点怀疑你了。” 你已经怀疑了储意远心中腹诽,但证明了自己的清白,还是松了口气。 小腿处麻痛阵阵,似有劲力残留,眼前之人的功夫只怕稳压自己,储意远以自己六品的功夫勉强下了个判断,深吸一口气后,面上更为缓和,明暗神教能派一个六品之上的秦家人与他们接触,已是极给面子。 陈易转过头,略加思索后道:“我姓秦,真名不便告诉,化名珂,字瑕愈。” 储意远不自觉低了一头,咳了一声,缓缓开口道:“秦珂秦公子,不才姓储,名意远,无字,咳咳,秦公子光临寒舍,也不兜圈子了,直入正题吧,今我白莲,亟需神教兄弟出手相助。” 陈易微微颔首道:“听着,是有什么困难?” “这困难可大了,一文钱都能逼死英雄汉,更别说武昌城官府势大,我们这些人都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干活,”储意远顿了顿,继续道:“武昌城不能久留,湖广也不能久留,我们得转移去江西。” “江西?” “对,无生老母降下天旨,圣母去意已决,凡是白莲教人都得转攻江西,”储意远怕这秦珂有疑虑,便进一步解释道:“苏家有人给我们透了消息,禁军要开拔到湖广了,禁军不比边军精锐,但怎么着也比卫所兵厉害,如果不赶紧转移,继续留在湖广就是以卵击石,去到江西,我们顺流沿路打,沿路攻,把禁军累死都追不上。” 陈易脸色微凝,他启程时虽然听说白莲教已开始祸乱江西,连龙虎山都不得不封山以待,但沿路所见所闻,白莲教乱都主要是在湖广一地为祸,魏无缺曾直言,禁军抵达之日,便是湖广教乱平息之时,但眼下看来,白莲教也不是蠢人,明白再不转移,定会坐以待毙。 “还剩多少人没有转移?”陈易问道。 “两个月前剩大概一半,大多还是走陆路,但陆路太慢,近一个月开始断断续续走水路,走了不少了。”储意远顿了顿道:“眼下就看苏家的了,他们有船,能带我们的人走。” 那也就大概已有七成的白莲教人赶赴江西,陈易心底一沉,湖广上下腐败,竟已到这种地步,不仅围而不剿,还要主动帮人转移到江西,届时湖广教乱虽偃旗息鼓,可江西却必将生灵涂炭。 陈易面上不动声色,又问道:“也就是说.苏家现在不肯放人走?” “答应了我们要放,但是现在也不知是不是故意拖延,推脱我们说还没调够船只,现在就怕他们翻脸。”储意远吸了口气,眉目沉沉道:“当务之急,就是要跟苏家交涉,威逼也好利诱也罢,总之我们武昌城里的人要尽早转移出去,至于别的地方,我这边顾不上了。” “原来如此,那么好说,我圣教尽力配合就是。”陈易慢慢道,“有何需要我教助力之处?” 储意远转过身,自一旁抽屉里翻出一张请柬,道:“三天后寇俊、苏鸿涛要在明月馆摆宴,届时邀我们的人乔装打扮后一同前去,苏家人近来总推脱说那姓韩的狗官翻漕运案,千方百计阻挠苏家备船,到时看看是不是确有其事,若真是如此.不妨杀了。” 转门而出,白莲教人朝陈易二人打了个稽首。 白莲教虽天然与佛门相近,但其门人游走江湖,却往往喜欢扮作道人,除了因五湖四海的道士常见,西天取经的僧人少有以外,更因白莲教供奉着许多不能搬上台面的神灵,多为官府禁绝,而佛教的菩萨大家都认得出来,无非是四大天王、罗汉、菩萨、佛祖之类,与之相较,自然是打着道教神仙的名义更好隐藏。 转出巷子,陈易的眼角余光里捕捉到一点动静,顺势转头过去,东宫若疏指了指自己,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 “有什么话就说吧。”知道她憋这么久不说话也辛苦,陈易叹了口气道,“也可以摘面具了。” 面具揭开一角,清冷的月色都暖上几分,东宫若疏那艳若桃李的面颊被捂得红扑扑的,远远望过去似眉目含情,不过陈易知道,她心底其实也没多少想法,只是天生便肌肤易红易肿,掐上一两下,都能留下痕迹。 东宫若疏造访太华山时,陈易既给了骊珠,又为她磨砺了武艺,他的功夫还不没到出神入化的宗师境界,免不了肢体接触,故此总在东宫若疏身上留下红一块、青一块的痕迹,也无怪乎殷惟郢每每狐疑二人背着她发生了什么,且为此明里暗里地使尽手段。 东宫姑娘快步走到陈易身边,压低着嗓音道:“你刚才那一剑.” 她是指他与储意远交手那一剑,陈易旋即问:“有什么问题么?” “起手突兀,出手雷震,杀意暴起,转到收手势时又自然消竭,润物细无声,力道控制得极妙,”东宫若疏语速飞快说着,语气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兴奋。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凡是武人比武,旁观的凡夫俗子大多只看这一刀如何如何势大力沉,把擂台都劈开三寸,那一剑如何如何飘逸,脚步都晃出残影,落到关键的时候,又无非是这人没躲过那一招,当场毙命,热闹是归热闹,但如果武夫也这样旁观比武,就难免一事无成。越是武道有所精益,越是抛开招式、身法,盯紧手、臂、腰、腿、气这五者,一招一式,都脱不开这五者的结合,看这些,很无聊,但正如天底下能赚钱的事大多是无聊事,正因这五者无聊,才能有所长进。 陈易方才压境一剑,挥使得恰到好处,叫储意远深以为他不过刚刚好压自己一头,约莫五六品的境界,这样的一剑,东宫若疏自认做不到,但所幸她眼光独到,瞧出了其中门道。 “关键不是气力,一气通八脉,气力谁人都会,无非以境界压人,但你的变化,却是手力、腕力的卸势,还有.腰力。”东宫姑娘有点激动,说话的时候,她没啥顾忌地扭动腰肢,用力按着,“这儿,你是怎么练得这么好的?” 她跟自己讨教武功,陈易也不好回绝。 还能怎么练? 前有小殷要温柔似水,后有大殷需狂暴鸿儒,左有闵宁激烈对抗,右有王爷艰难驯服这腰,如果不会十八般武艺,只怕哪天就给扭断了听她的问话,陈易刚想调戏两句,却又提前止住。 调戏东宫姑娘很没意思,因为她听不懂。 如果一个女人听不懂什么是调戏,那么调戏不仅没有意义,还很让人有对牛弹琴的挫败感。 见陈易没有回话,东宫若疏道:“看来我是问到你独门诀窍处了,你要藏私,我得好好勾引了。” 说起“勾引”两字,陈易兀然想到安后派她过来,不知到底藏着怎样诡谲谋划, “太后娘娘叫你过来,除了勾引我之外,还有说了什么?” “有啊。” “什么?”陈易倏然一问,哪怕旁敲侧击也好,总得寻一点蛛丝马迹。 “还叮嘱我吃好饭,睡好觉,穿好衣服。”东宫姑娘掰开手指,如数家珍的模样。 陈易按了按额头。 这笨姑娘显然两耳不闻窗外事。 刺探不出情报来,陈易颇觉无奈,原以为还能旁敲侧击,弄清楚安后在做什么。 东宫姑娘觉察到他的一丝异色,道:“你我原是拜过一半堂的了,有夫妻名分在里面,而山同城一遭,你又教我武功,更有情分,太后娘娘说:这就是顺水推舟,只差一层膜的事,而你生来好色,故叫我狠狠勾引你,此乃头等大事……” “若真是为了勾引我,为什么叫你过来?” “我很能勾引。” “.”陈易忽地被弄得说不出话来,半晌之后,只能道:“你勾引过几个人,敢这么说话。” “你啊,就你一个,专精嘛。” 得,原来勾引还是门技术活,得是专业对口。 陈易长长叹了口气,有些拿这笨姑娘没办法。 这打也不能打,毕竟算朋友,骂也听不懂,她生来性直,至于自己那些常常对付下头女子的手段,更是用都没法用。 “这是送了个小姑奶奶给我啊。” 东宫若疏见他拿自己没有办法,脸上更骄傲了,常听小婵说……男人往往都会拿自己喜欢的女人没办法。 二人间彼此沉默了片刻,月色照着青石板砖,他们无声间共走了一段夜路。 “你说我藏私,倒也没有藏私的必要。”陈易忽然开口道。 “其实我也不怕你藏私,反正只要练一练,一出手,什么诀窍都瞒不了人,”东宫若疏交手伸展了下身子,暖烘烘的美好身材一览无遗,“陈易,要不我们之后练一练?” 陈易斜眸瞧她,之前在太华山斗剑对练,为她去芜存菁,倒也相谈甚欢,所以东宫若疏对他一直也没什么提防,如今更是大大方方,这样一想,反倒是自己因她是安后派来的,比之前多了点芥蒂,其实也没有必要,不管怎么样,东宫姑娘还是那个东宫姑娘,你芥蒂她,就是在芥蒂你自己。 如此一想,心绪阔达了些许,陈易明白自己也不必去想她勾不勾引,反正自己见惯了风雨,这笨姑娘也勾引不到自己。 念头通达,陈易平淡而笑道:“可以,反正我租了栋独院。” 武昌城乃是大城,湖广漕运中心,繁华不下京城之余,宅院也没到寸土寸金的地步,其客栈门房多有院落,价格也公道,天字号房仅需一百文一日,换算过来一钱银子多点。 殷听雪就着灯光看书,屋外风过,烛光扑朔扑朔,她旋即煎烛,不经意间把头侧向窗外,就见陈易和东宫若疏斗剑。 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殷听雪一时忘了剪烛花,倒不是她近来记性不好,只是陈易没跟她斗过剑呢。 他分明说过,她也是剑仙的。 嗤地一声,灯芯太长,一点光亮凝固片刻便转瞬熄灭,殷听雪晃过神,匆匆忙忙地翻出火镰点火。 见陈易转头往这边看了看,殷听雪低下头,默不作声地看书。 殷听雪心不在焉,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许是有点吃味了,她脸颊羞耻地臊红了点,片刻后不像寻常女子般傲娇回避,予以否认,她坦然接受了这点酸意,并教它在心底逗留,吃味就吃味吧,人之常情而已。 待屋外声音渐歇,脚步声先后踏进门来。 这时,粗糙书纸上的文字刺地跳起来,一个接一个地逃离她的视野,让她没法看进去。 那旁陈易在跟东宫若疏交谈武道心得, “虚的东西,不过是个心态,一往无前也好,思前想后也罢,都是个心态,不过你这样,我也不必担心你的心态,至于实的东西,十句不过一句,我讲,你听不明,你若听明,我也不会讲。” “我懂我懂,所以刚才交手,我就学到了很多。” “能学到就好,但我也怕你学到太多,乱了你的章法。” 殷听雪侧眸看了看二人,却见东宫若疏满脸红扑扑地站在陈易跟前,这气喘得,比惟郢姐都厉害呢,小狐狸不安地挪了挪屁股,笨姑娘喘气的时候,那傲人的胸脯也随之起伏,好不惹眼,惹眼极了.惹到陈易连看都不看这里一眼了 连叫他第二喜欢都不成么? 殷听雪揉了揉小脸,她很少这样泛酸,在于他陪她最久,而她又不好争抢,又很知足,不过,知足的人往往容易不满足,只消自己的天地有点变化,就常常难以适应。 陈易眼下心思都在跟东宫若疏交谈,还没来得及注意没多大动静的殷听雪呢,反而是东宫若疏,心灵通明的她先觉察到殷听雪的视线。 如今东宫姑娘既知道陈易真不会对她怎么样,而安后又千叮万嘱地吩咐,初生牛犊不怕虎啊,这笨姑娘当然是放开胆子勾引。 陈易跟这殷听雪自微末时走来,像这般郎情妾意,都是糟糠之妻不下堂,大抵情比金坚,往往不好勾引。 只是这妻室… 她哪有胸脯啊? 东宫若疏挺了挺胸膛,喘气间带着点骄傲,身上的活力之美极具侵略性地铺展在陈易眼前。 殷听雪把书给攥紧了,低了低头,皱了皱眉,再期盼地看看陈易。 一直以来,他最受不住这样的眼神了。 东宫若疏舒展了下腰肢,比划了下方才的招式,自然地侧了侧身,恰当好处地挡住了少女的视线 殷听雪愣了愣,还没待她心里不是滋味,就忽听一句若有若无的话音。 谁叫你没胸脯? 殷听雪柳眉轻皱,胸腔似往内挤,肋骨泛起摩擦般的酸涩感。 她忽觉心酸,又不敢太酸,就怕把这点起伏都酸没了 在这待着也没什么意思,殷听雪阖上了书,站起身来,转回到卧房里。 陈易转进卧房,下意识便去寻觅那娇小的身影,小狐狸正躺在床榻边沿上,被褥盖得严严实实的,手里捧着书看。 “怎么又躺着看书,瞎眼睛的。” 她这副模样虽然可爱,但陈易还是不住开口,话音间带着点数落。 “不怕,”殷听雪抬眉扫了他一眼,下意识细声道:“我瞎眼睛也不会瞎心。” 陈易脚步微驻,讶异地看了眼殷听雪,不知她怎么了,今天这口吻,听着有点小幽怨。 旁日里都是殷听雪讨好自己,陈易有些不习惯,但还是凑近过去,噙笑道:“这是在看什么书?” “志怪书,里面有很多鬼,特别是色鬼呢。”殷听雪瞥了他一眼,“师徒也有、侠女也有、寡妇也有、女冠也有….” “.你调侃我做什么?” “没有啊,”殷听雪顿了顿道:“我是在说那书上色鬼……” “你调侃谁以为我不知道么?”陈易皮笑肉不笑道,“小狐狸你这是怎么了,说话酸酸的。” 殷听雪也后知后觉意识到话音里的酸涩,抬眸见这男人嬉笑地看着自己,那捉弄人的笑容她很怕的,便嗓音软了些,合上书往床榻内缩了缩,轻声道:“先上来睡吧。” 她到底还是乖巧,陈易也不会拒绝,解下衣服便上床躺好,仍未想明白殷听雪今夜怎么了,便转身过去,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陈易.” 她忽然轻轻柔柔开口。 “嗯?怎么了?” 陈易不解其意,抬头看去。 夫妻相伴的卧房间,只见少女强作严肃的目光,嗓音害臊地问道: “你跟我说说吧,你喜欢胸小的,还是.胸大的?” 第五百二十二章 狗男人(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那还是大的好一点。” 不用他真的开口,殷听雪就已听到答案了,眉头瘪下,闷闷不乐起来。 可片刻,她又强挑眉头,轻声道:“大的也不是太好。” “哪里不好,男人谁不喜欢大的?” 陈易反问了一句,她这时便抬手推开了些,往后退了退。 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间,殷听雪只身着单衣,裹在厚厚的被褥里,仅凭轮廓去看,真像块经看不经亵玩的美玉,陈易知道少女脆弱,美则美矣,却经不起过分欺弄,每回还没使劲呢,就要求饶连连。 放在过去还好,那会陈易最爱欺负她,也不必怎么管她求饶,反正是妾室而已,多享受些也无妨,只是成婚以后,愈发宠她了,三言两语就容易卸下心防,陈易无自后悔心太软了,俄而,想到她许能听到,便马上打住。 陈易一把将推拒自己的殷听雪拉入怀里,贪婪地在她脸上啄了一口,“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怎么突然问起…殷听雪吸了口气,不知如何去说,她轻声道:“问问嘛,就问问,你不总说我…贫瘠么?” “你纠结这个?”陈易笑了下,埋首到她颈窝处,细微香气涌入鼻尖,“胸小心眼也小。” 殷听雪不高兴了,心底难受,她平日安安分分,凡事都听他安排,哪里心眼小了,哪怕是吃味了,也不骂他抱怨他,只是这样旁敲侧击的点拨,他也听不进去么,他心眼才小了,他心眼最小了,最促狭了……殷听雪卧在他怀里,气愤了一阵子兀然又想,不行,心底骂他这么多也不好,他也对自己有很好的时候,给自己送花,又送菩萨,钱袋子还鼓鼓的……他终归是好的。 小狐狸念头百转千回,从这蜿蜒到那,最后还是容纳陈易的坏,她思忖片刻后道:“我心眼不小的,就是问问你而已,你喜欢我,这很好了。” 她平日里并不强调陈易的喜欢,陈易这会眯了眯眼,松开了些道:“意味深长啊,小狐狸。” “没有的,只是聊聊天嘛。”殷听雪停顿片刻,赶忙把话题扯回来道:“我是你…女朋友嘛,就想想男朋友喜欢点什么,也跟你说些私房话。” 她的话音软软弱弱的,光是落耳便叫人受用,陈易整个人也发软起来,下意识道:“嗯。” “喜不喜欢,跟…胸脯大不大也没关系吧,胸脯大你其实也不一定喜欢,经常还反过来,说起来…你说过你最喜欢惟郢姐的身子了。”殷听雪摆出讲道理的口吻,举例道:“而且,惟郢姐也不见得太大呀,刚刚好呢。” 殷惟郢的身姿与容颜美得恰当好处,陈易如何不知,略作回忆后点了点头道:“这话倒是不错。” “是吧是吧,所以…你也不喜欢太大的。”殷听雪眼眸里的狡黠一掠而过,随后温声细语道:“男人都喜欢大的我知道,但是、但是呢,你不是喜欢我么?” 这话已经挑得很明白了。 她说话时,还往前靠近了一点,这是夫妻二人无声间的小贿赂。 陈易默不作声了好一会: “我喜欢….” 正期待他怎么回答呢,殷听雪眼睛热热地看着他。 “我喜欢胸小的你和胸大的她。” “……” 话音落下,少女的脸色一滞,眼眶酸意涌起,他直直望着她,半点不逃避,可见话说得真诚,不像以往,她反倒还希望这话音戏谑些呢,可是去听,半点别的声音都听不到。 服软的终究是殷听雪,她从不会跟陈易硬着来,眨了眨眼睛,吸了口气把眼眶的酸意压回肚子里去。 “我睡了。”她转过身去。 “怎么就睡了,我全都喜欢不行?” “……” 陈易话说得很没意思,殷听雪遂决定不跟他说话了。 卧房静谧,再无半点声响,指尖仅剩黏稠的夜色,少女的胸口微微起伏,已沉沉睡去。 直到这时,陈易默默把暗中掐起的诀放下,方才心声没让她听见。 少女娴静的睡颜落在眼里,连睫毛也是乖顺的,陈易凝望许久,兀地冷笑一下,这小狐狸如今表面上乖得要命,实则不声不响地得寸进尺,叫她敢暗地里拿捏自己,知道心酸是什么滋味了。 思绪拂过脑海,陈易侧过身去,按捺住欲望不去搂她,夹住被褥入睡了。 “你这小子。” 人方才浅眠,便忽听老圣女的嗓音。 陈易仿佛自己虚浮在方地里,这么久以来,倒也习惯了,并未因此惊醒,反而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闹点不愉快而已,”他玩世不恭道:“看你这样,怕是连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合都没见过。” 老圣女冷笑了两声,道:“不过说你句无关紧要的事。” “谁知道你是不是自闭太久,心生嫉恨。”陈易也不多纠结,问道:“说吧,找我何事?” 老圣女不可能会为二人的感情这点小事操心,陈易知道这一点,而她也缓缓开口道:“我在城里闻到了一点怪味。” “怪味?” “像上回的鬼子母神,那种…僧人造肉身佛的臭味。” 陈易眸光微凛……肉身佛,曾服过造肉身佛的肉身舍利汤,他格外敏感。 实话来说,虽因那地府碰到的道人,阴差阳错下得了十年阳寿,但这肉身舍利汤并不是全解了,只是平白续命而已。 “小子,那时你待在白莲教堂口的时候,那股味道最浓,出来之后,就淡了不少,而且里面,还杂了点死人味道。” 陈易挑起眉头道:“你的意思是说,背后有人盯上了我和这群白莲教人?是宝莲寺的人?还是说阴曹地府的人?” 老圣女也说不准具体是谁,只是道:“如果我鼻子没犯冲的话。” 话到这里,陈易垂眸思索,一时也很难弄清宝莲寺是针对这匹白莲教人,还是盯上自己,不过武昌府内有宝莲寺人的踪迹,倒是让人大敢意外。 不过正好。 若能引蛇出洞,便出手杀之,以免夜长梦多。 “谢了,老婆婆。”陈易平缓道。 无论是尊称还是蔑称,老圣女都对此浑不在意,她侧着头,“目光”好似往外看了一看, “你这小姑娘,真是捡到宝了,怎有这般天赋,哪怕是天耳通…进益也太过神速了。” “还不是我指点有方。”陈易打个哈哈就要过去。 “你只是促进,”老圣女意犹未尽,敛眸凝望。 下一句话,陈易眸光骤冷, “最宝贵的,倒是有颗菩萨心肠,适宜入我圣教。” 话音落下后,迟迟没有回音。 “魔教就是魔教,”许久之后,那人嗓音冰冷道:“老东西,给我收敛点,若你口中圣教哪一天又把手探到她身上……祝莪以外,我杀光你们。” 老圣女眼眸敛起,默然无言,良久后才道:“不必有这么大的敌意,我不过就是啧啧称奇。” 陈易回过头去,遂也嬉皮笑脸道:“说笑就好,你若说笑,我也只是说笑。” 老圣女哈哈而笑,顺着话道:“你们真是郎情妾意,她对你这么亲密,你也忍心冷她的脸。” “闹一闹罢了,也叫她知道这家里谁做主。” “呵呵,你为人强势不错,不过我敢打赌,你跟她闹不了多久,看似是她会跟你服软,实则是你又得跟她低头,我看透你这人了,吃软不吃硬。” 陈易翻了个白眼,不再做理会,他抱着脑袋,呼呼大睡起来。 ………… 春寒料峭,清晨时便刮起冷风,叫小狐狸打了个喷嚏,她洗漱过后,细思一回,趁陈易还睡着,默不作声地点起了茶水,给他把衣物迭好在床尾,理了理他凌乱的发梢……做完这些润物细无声的功夫后,殷听雪才闲下心来。 俄而雪下,殷听雪坐窗边借光看书,偶尔雪花飘落书上,眺望窗外,天空被雪拉低几分,远处楼房的青瓦泛白,行人渐少,武昌城的一角此刻清净得出尘,细雪渺渺,偶有雪片溜进窗缝,在泛黄书页上洇出浅痕,倒像替她圈起了“相濡以沫“四个字。 飘雪落书上,殷听雪伸手抹去,化在指尖,书纸上的字深了,恰好看到鹿女撑伞看雪侯郎君的桥段。 忽听得身后窸窣声,原是陈易醒了要去碰那床尾衣物。 殷听雪仍盯着书页,指尖却悄悄蜷进掌心,他该看见迭好的衣服,起身就能喝上热茶了。 书纸的水渍沁人心扉。 陈易起身的动静不大,洗漱过后,他换好了衣物,饮过了热茶,颇为理所当然,京城早就习惯了殷听雪的服侍,眼下也一点表示都没有,少女失望地皱了皱,不过到底是没说出口。 老圣女看在眼里,愈发觉得这狗男人不是东西。 东宫姑娘起了大早,雪中日光里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姿仪美好极了,瞧见陈易出来,她便开口要跟陈易练剑。 陈易当然不会回绝,与她搭手练剑,压境与她对练,刀光剑影交错,剑气如秋风扫落叶,满天雪花被卷得纷纷扬扬。 虽说每一回输的都是东宫姑娘,可她是个天生高兴的人,拍了拍屁股就站起来,孜孜不倦地跟陈易对剑,武道愈发磨砺精进,有几回陈易都胜得差之毫厘,险而又险,到最后连他也为之感慨,这东宫姑娘…真是个剑道大材。 想来光论天姿,东宫若疏并不差过闵宁,只是为人单纯,因此机缘不至而已。 院子内,东宫若疏跟陈易练剑练得如火如荼,彼此相谈甚欢,笨姑娘的活力极富感染力,练过剑后大汗淋漓啊,点点滴滴汗水滚过通红的肌肤,落入峰峦如聚之处,叫她那无与伦比的矫健之美尽情绽放,连汗味也酝酿着青春的体香。 殷听雪看了一会,心头愈发有些苦意。 时间消磨得很快,一连过了两日,陈易翻动请柬,到了宴会的时候了。 “你要出去了吗?” 方才换好衣物,陈易转过头来,便见裹着棉袄的小狐狸慢慢走来。 “嗯,出门去了,你好好在这呆着,别怕。”说着,陈易摸了摸她的头,无声间留下一缕剑意。 如今殷听雪习剑之后,陈易也不必像以往那样过分担心她遇上危险,而眼前的独院里已设好禁制,再加上这一缕剑意在身,虽谈不上足够让人高枕无忧,但陈易也能消弭许多后顾之忧。 “很快就回来了,不要晚睡。”陈易整理着衣衫,叮嘱着说道。 殷听雪脑袋点了点,丈夫要离家出门,妻子自会过问,本是例行之事,问过以后,也该转身走了,少女却没有离去,就站在那不动。 她双手捻了捻衣角,待陈易转身过来时,她道: “你你弯个腰下来。” “怎么了?”陈易不明就里,还是俯下身去。 卟。 殷听雪凑到面颊啪唧地啄了一口。 陈易微微错愕,嘴角有些止不住笑,转过脸就反啄了下,少女的脸颊肉眼可见地晕红起来,低声道:“快走吧。” “嗯。” 陈易一步跨出门,回头就见殷听雪目送他远去,而东宫若疏带着虎面具迎面而去时,殷听雪的眼睛看得更紧了。 这小狐狸 陈易暗自摇头, 平日也不见这样,但自东宫姑娘出现,她拿捏不到自己后,便愈来愈主动了 陈易勾唇冷笑,这样一想,到底还是得给她些压力,好叫她主动示好,可转念之间,又莫名其妙涌出点罪恶感。 沿路上 “陈不,秦公子。” 耳畔边东宫若疏忽然开口,陈易转头看去。 笨姑娘指了指路边支起的算命摊子道:“我们要不要算算姻缘?” 自古以来,算姻缘,从来都是男女间的大事,寻常坊间男女成婚,光有人说媒还不能成,得好生算一回姻缘,不然成婚之后才发现八字相冲,夫妻不睦,把家都给败个干净,这可如何是好? 陈易敛着眸子,他对这笨姑娘眼下没太多心思,也没有多此一举的打算,笑道:“算了吧,东宫姑娘,不算不要紧,万一算出些什么来就糟了。” 东宫姑娘微微颔首,她跟陈易也拜过堂了,再算姻缘也晚了,所谓算姻缘,其实只是想法子增进下彼此感情。 不过嘛,毕竟自己已经狠狠勾引过陈易了,不算也不要紧。 两道身影朝着明月馆方向渐行渐远。 大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方才二人走过的算命摊子上,黄幡忽然簌簌作响。 符旗迎风招展,戴着混元巾的道士抬手按住。 他望着那早已离去的背影,腰间悬着的青铜罗盘竟自行翻转三周,最终坤位直指西行之人。 “生人走阴,阳火裹煞“ 他碾碎指间将熄的香梗, “到底是找到了,这阎王爷要传唤的活人阴官“ 第五百二十三章 背后阎王(加更三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宴设在明月馆,本是食馆,因来往达官显贵愈多,多设宴于此,彻夜不休,掌柜的便请了舞女,又寻了乐班,慢慢便成了武昌府首屈一指的宴饮之所,朱紫掠过,锦绣笙箫,一年容易又秋风。 廊下的灯笼在风里晃着,大街之上,车水马楼,青布轿子鱼贯而入,尊长或官身者乘轿直入院内,平民需在门房卸轿拴马,由小厮引入。 苏鸿涛身着一袭湖绸直裰的便服,待在前院迎客。 一人身着锦袍,方才跨过门,苏鸿涛两双手早隔着袖子虚托住对方肘弯,一个说“劳您赴宴”,一个回“折煞老朽了”。 回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如今朝廷委任的总督王复,总督乃是朝廷对地方的差遣官,总领地方各镇,统一事权,防止互不相属,互相推诿,按理来说,苏鸿涛、寇俊、韩修三人都要听从王复的吩咐,只是湖广一带,各地盘枝错节,彼此渊源极深,苏寇二人联合,王复便被架空在总督位置上。 面对苏鸿涛,王复脸色如旧,并无半点异色可言,苏鸿涛不知他是否已心甘情愿交置大权,在这官场上,若连这点养气功夫都没有,都爬不到这个位置。 随后一连数人进入院子,苏鸿涛大多只拱手相送,相识者便互唤一声名号,道一句寒暄,与一众锦袍相较,案山公的一袭淡蓝湖绸直裰显得格外清贵,引得人心中感慨赞叹。 待一座刻有官号的轿子进院,苏鸿涛眉目一深,帘子揭开,便见韩修缓缓自其中走出。 苏鸿涛走前两步,带笑迎上道:“韩子慎,劳你赴宴,叨扰公务,请入席吧。” “不过处理几桩陈年旧案,算不得叨扰。”韩修面色浮着冷意,嗓音不见起伏道:“今夜还望案山公好生为寇大人劝酒,帮我要到武昌府的漕运账册。” “宴席所乐.今夜莫谈公事。” 韩修冷笑一声,随意作揖后,起步入宴。 待人走远,苏鸿涛眼眸冷冽,随着招安之事的推进,他与韩修之间可谓愈发对立,已近乎撕破脸的程度,仍然记得当年赴官上任,二人初会驿站对诗,共述为国除弊的志向,彼此引为知己.如今浮光掠影,苏鸿涛的眉头比那时苍老了许多,不免心生唏嘘之情。 来日再度饮酒对诗述长志,会否是在屠刀之下,刑场之上? 正想着时,一位小厮引了三人进来,苏鸿涛回首望去,脸色微变,一点唏嘘不再,好似骤遇命悬一线之境。 来者正是储意远,身后随行的两位男子不知何人,想来亦是白莲教人,他们乔装成商贾儒士的模样。 “叨扰了。”储意远上前一步,随后介绍道:“案山公,容我介绍一句,这位是秦公子,这位是陈公子。” “蓬荜生辉。” 苏鸿涛只扫一眼,寒暄一句,便顺着其他官员的招呼转身而去。 如他们这般上不得台面的角色,该待在暗处。 今夜要除的是韩修。 正厅里八仙桌早已摆开,诸客纷纷落座,桌上附有干果茶水,盛于攒盒,菜肴未上前,客人们佐茶闲谈。 大堂里,陈易捧碗品茗,茶水滋味入口,茶沫浓厚,却不怎么好喝,唯有好看罢了,比殷听雪点的差了不少,他心中略微作想,侧过眼睛,就见东宫若疏偷偷摸摸地往嘴里塞干果。 陈易不禁摇了摇头,这笨姑娘贵为太子妃,当然不是不知礼数,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若叫她守礼,她自会守礼,但你得叫她守礼,因她哪怕不守礼,她自己也不会尴尬难堪。 也不知这是赤子之心,还是没心没肺,东宫若疏发觉陈易在看自己,也没不好意思,反而剥开个龙眼递给陈易。 “你没洗手,别给我剥。” 她便顺势把龙眼一吞,对陈易的嫌弃半点芥蒂也无,东宫姑娘笨是笨了一点,但幸好她笨了一点,否则她就聪明了一点。 陈易回过头,接着听到在座宾客纷纷起身的窸窸窣窣声,原来是苏鸿涛入宴了。 待众人道礼过后,接连坐下,陈易便望见苏鸿涛身后有一道一僧随行。 僧人慈眉善目,一袭灰色僧袍衣着朴素,极具得道高僧之态,道士头带混元巾,面目却泛着非人的苍白,身上道袍上的纹路也不是常见的八卦样式,而是绣着云雷纹獬豸,其色幽深,端着与道士隐逸不衬的肃穆面容。 陈易转头向储意远问道:“那两人是谁?” “他们?一位是宝莲寺的方丈,此人是苏家旧识,跟我们有不少渊源,回头我跟公子交代,另一个.以前没见过,大概是苏鸿涛自己请来的。” 宝莲寺. 陈易眉目微深,抬眸之时,就见寂远目光横扫了一遍全场,似乎并未认出自己。 入宴自然不可能携带兵器,连方地亦不允许,否则陈易也说不准会不会一时兴起,当众便取了这寂远的头颅。 想想归想想,这寂远的气息看似微弱,如同垂暮老人般奄奄一息,但这一息极长极久,好似永远保持着奄奄一息的状态,诡异至极,陈易还是头一次见这样的人物。 主宴的苏鸿涛一声“请共箸”,便听见连绵成片的筷尖轻点碗沿示谢声,长幼依序动筷,侍宴的婢女们托着锡壶斟酒,酒液落杯,溅起香气,宴会这就开始了。 婢女们撤去不久,忽听弦子一拨,便有美人入厅表演。 听得屏风后三弦一颤,一位位窈窕女子身披霓裳,入宴起舞,乐声亦随之而起,彩带飘过宴间,十二位舞姬已踩着余韵飘然而入。 琴弦又颤,众女忽如风拂柳枝般散开,莲步舞动,广袖翻卷,满室烛光被搅成流金碎玉,适时笙箫声起,舞阵忽变,霓裳广袖掠过席间,带起阵阵香气。 舞至酣处,琴声陡然转急,众女齐齐折腰后仰,云鬓几乎要扫到青砖地,席间顿时爆出满堂彩来。 宾客们其乐融融,推杯换盏。 忽地。 陈易眉头一蹙,云裳起伏间,只见桌上的茶水亦随之泛起阵阵涟漪。 水纹荡漾,茶沫如旋,被某种外力驱使之下,渐渐汇成了一个个文字: 【汝本生人阳身,怎冒僭城隍之位?】 陈易豁然抬头,就对上了不远处席上,先前注意到的道士。 霓裳旋起阵阵微风,那袭幽深道袍随风而动,身后似涌现出一位双目如电的冥府判官,手执玉笏,定夺阴阳公正。 他居高临下,仿佛要将陈易一层层剥开皮肉,审视其中魂魄。 【今阎王有诏,命汝入府察职,阴阳有序,天地根本,汝毋乱罪,犹得清白。】 陈易慢条斯理地捧茶饮下,反朝他咧嘴笑了下。 道士须发微张,美髯缓缓而动,眼眸里已有了些愠怒。 陈易把茶一饮而尽。 “啧,发现我这活人阴官了。” 陈易不动声色,阳有阳律,阴有阴规,世间阴阳有序,如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涉,这本是常理铁律,他以活人之身就任城隍,本就会按钮难免招惹麻烦。 只是早不招惹,晚不招惹,偏偏在这武昌城里,碰到了巡察的冥府判官? 而且这冥府判官,还是苏鸿涛的座上之宾? 这可真是太巧了。 舞女下宴暂歇,席到中段,厨下端来暖汤,为诸座分食,汤底滚着火腿吊的鲜。 寇俊舀了舀蟹粉豆腐,笑道:“好个琉璃世界!“ 原是春寒料峭,寒气与宴会的热气一冲,白茫茫的雾气就漫了起来,映得宴厅都朦胧起来。 此言一出,甚合景色,场上众宾客们纷纷附和,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好不热闹,不消多时,舞女们再度入场,这不是元宵,白莲教还祸得湖广兵荒马乱,但在这金碧辉煌的厅堂间,依旧一夜鱼龙舞。 陈易舀汤低头啜饮,阖上眼睛,再抬头时, 阴风扑面,席间诸座忽然空空荡荡,像是人一下都走光了,左右亦无声息,舞女们也不见踪影,眼前蒙上了层幽冥的深色,唯有那道士依旧落在对面。 但已换了副面貌,深袍紫髯,手执玉笏,他一袭判官袍,豁然而起,双目如电。 而在他身后,多了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分别头顶“一见发财”、“天下太平”,血红的舌头垂到半空中,判官再度抬手,大厅地面阴云滚动,只见一位位阴兵鬼差自云中缓缓浮现,一时间竟把厅堂挤满。 来自阴曹地府的寒气蔓延开来。 “汝是何人,敢冒僭城隍之位,私放阴曹之犯,阻拦阎王之令?” 如洪钟般的声音响彻厅堂,一时阴云滚动,寒意彻骨,陈易只见那阴兵鬼差已各执兵器逼压过来。 这座食馆厅堂,竟一下成了这判官的衙门。 众目睽睽之下,陈易低头笑了笑,垫了垫手里的筷子,半点畏惧也无,慢慢道: “你问我是何人,我还想问问你又是谁?平白无故在这装神弄鬼。” 那判官一顿,似是听到极好笑的话,须发颤抖,大笑起来, “某乃察查司千年主司判官尹宜简,为阎王巡察四方城隍,检核问事,监御官吏,塑一地阴间清平。” 他的眼神兀然犀利, “不知汝哪来盗官贼,不识上峰是谁。” 气势逼人,寒意瘆骨,四面阴兵鬼差刀兵霍霍,陈易却好似浑然不觉,照旧低头饮汤。 半晌后,他慢慢道:“尹判官,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陈易一身行善积德,秉性忠孝,气质谦谦,不近女色,恪守礼教,艺音优畅,这些在告身文书上可是写明了的,我有此作证,你凭白诬蔑我盗官贼?” 尹宜简冷笑一声,却道:“杀人无算,好色入命,罔顾礼法,忤逆上意,通奸人妇,哪一条不是该下地狱之罪,如今竟还冒僭阴官,倘若诸罪并算,当下地狱十八层。” 陈易缓缓抬头,正欲怒喝其污蔑构陷,可是想了想好像没什么污蔑的地方。 那尹宜简见他不言,笑面阴冷,似要把陈易扒皮抽骨,他嗓音如洪钟大震: “今阎王有诏,见汝来历不明,亟需细察,故权停俸禄,待勘覆实,回府陈职!” 嗓音落下间,尹宜简大手一挥,一张停职谕旨飞到陈易面前,上面字迹尽由此地阎王所书,每一个字迹都仿佛是一根根骨手,要掐紧陈易的四肢。 眼见诏书落下,一切都好似尘埃落定,阴兵鬼差们逼压上前,活人为阴官,有违阴阳之律,陈易的城隍之职被罢黜,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砰! 两根筷子飞出,刹那洞穿了阴兵鬼差们的头颅,尹宜简袖袍飞转,当即震怒,眸光如电,狠狠盯着那人:“汝敢擅杀阴差?!” “且不说你能不能拿得下我,”陈易慢悠悠道:“你背后有阎王,我背后就无阎王么?” “汝敢冒用阎王之名.” “楚江王,是我半个岳父。” 话语一出,满场阴兵鬼差为之一静,尽数往后退了半步,尹宜简的怒容僵了下,旋即掠过一丝疑惑不解之色,再掐指微算,眸中疑惑更深。 刹那之间,他的思绪似乎无数踌躇、衡量、筹算,最终一怒之下,还是怒了一下。 “汝莫得意忘形,只待阎王亲临,必将查清此事,莫以为能逍遥法外,逃牢狱之灾!” 陈易只一挥手, “滚吧。” 阴云渐渐散去,厅堂里重归暖意。 “秦公子、秦公子……” 身旁的储意远推搡了两下,陈易睁开眼睛,这才如梦初醒, 回首望宴前,美人笙歌罗璇舞,丝袖拂过满堂大红面颊,徒留醉意浓烈。 满堂朱紫贵,如何不繁华。 是了,武昌城的一切都很繁华。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行到浓烈处,宾主尽欢,几声飞花令,又是一杯酒下肚。 陈易不通诗词,可也被浓烈的酒宴气氛尽染,加之赴宴一场,也不好特立独行,也饮下不少酒水,至于东宫姑娘,她的嘴没停过,一直吃吃吃。 宴席会持续得很晚,往往彻夜,中途会有歇息时间,有人借此劳累归家,有人暂做住宿,还有人嘛趁此寻欢作乐。 储意远已喝得半醉,他给陈易比了个手势,示意他起身跟过来。 二人走到廊道拐角,四下无人,廊下设铜盆、巾帕供净手,备醒酒汤以防失仪。 储意远捧水洗了洗脸,把自己弄清醒一点,开口道:“秦公子,没全醉吧。” “三分醉吧。” “好,我也是三分五分醉,”储意远打了个嗝,继续道:“眼下稍作歇息,待后半夜,我们伺机找上那韩修,看看这人是什么意思,必要之时,当杀无妨,切莫手软啊。” 陈易眸光微敛,随后笑道:“我不会手软,就是怕醉。” “那我得找法子给公子醒醒酒,还得用计拉拢你啊,好叫公子为我圣教效力。”储意远嘿嘿笑道道:“这菜过五味,酒过三巡,秦公子可知我要出什么计?” “哦?” “美人计!” “哎哟,不行,我可经不起考验。” 见好一会,也没个动静,陈易探着头道: “意远兄,既知我经不起考验,还不快考验考验?” 储意远哈哈大笑,极为热情地拍了拍陈易的肩膀,紧接着小步快跑道:“公子莫急,我现在就去找案山公给你要来!” 储意远被任到武昌府这关键之地作香主,其人最大的本事便是拉拢人心,投其所好,叫人觉得是个殷勤真诚之人。 陈易刚回到大厅没多久,储意远便已叫人过来,通知安排好了厢房,里面正有美人守候。 于是乎,陈易便把还在吃吃吃的东宫若疏扯过来,廊道里,储意远朝他拱了拱手,给了个男人都明白的眼神,随后转身退避走远。 东宫若疏的女扮男装远远不如闵宁,极好拆穿,陈易要把她一起带去,不是为了飞两个,还能是为做什么? 一推门,香风袭来,软玉铺面,这明月馆的头牌花容月貌,见陈易身边的东宫姑娘,一下明白了什么,眸光如流水,立马含羞带怯,一副不胜娇羞的闺秀神色。 “官人是要.作甚?两个一块来?”说着,头牌一只手拢了拢胸前的衣衫,欲语还羞道:“奴家可没见过这等世面。” “那就不见。” 陈易横手一抽,头牌眼睛瞪大,后颈一痛,整个身子软倒昏迷了过去。 这段时间,他发现自己其实生性自重,也不是什么美人计都会中。 真要中,也是中殷听雪、殷惟郢、闵宁、周依棠、秦青洛、祝莪、林琬悺、冬贵妃等等等等寥寥数人的美人计罢了。 与此同时, 已酩酊大醉的王复,在寇俊的引领下,牵上了那位方才引舞时舞女的手,美人含羞低眉,不自禁地展露娇好身段。 苏鸿涛回过头来,有意无意地扫过韩修一眼,后者却端坐其上,似是毫无反应。 真能坐得住?苏鸿涛满腹狐疑。 小厮端着美酒而来,他转过屏风,为仍在座的宾客一一斟酒,待到朝苏鸿涛走去时,一柄匕首,已从背后袖口阴翳里摸了出来。 第五百二十四章 重逢祝莪(加更三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陈易随意扯来张椅子坐下,转头对东宫若疏道:“你有没有发现什么?” “那你发现什么?”东宫若疏反问他道。 “苏鸿涛、还有他身边的一僧一道,僧人法号寂远,出自宝莲寺,道人则是阴曹巡察人间的判官,这两边人混在一起,苏鸿涛…很不简单。” 东宫若疏点了点头道:“你好厉害,我还没发现就被你发现完了。 陈易一阵无语,心底默默盘算起今夜所见。 原是随储意远赶赴一场晚宴,不过是场应付,顺带看看苏鸿涛是何等人物。 但如今理一理得到的信息,竟然收获颇丰。 苏鸿涛身边的一僧一道,一是宝莲寺寂远,二则是阎罗殿察查司判官,来路极大,这二人与苏鸿涛随行,想来就是他最大的依仗。 至于苏鸿涛堂堂一正二品地方大员,如何搭上这一僧一道的关系,那判官又何来的阎王诏令,背后又有何阴谋…… 陈易无意去探究。 他无心厘清这湖广官场错综复杂的关系,更不必去明争暗斗,那些都不是他的事,他来,他走,就只管杀的事。 “你在想什么?”东宫若疏见他在想事,出声问道。 陈易抬眸扫了她一眼,随后道:“杀人的事。” “怎么突然要杀人了?” “我们不会在武昌府待很久,而湖广一带留着三成白莲教人,若让他们都到了江西去,白莲教乱只怕没有平息的一天。”陈易慢慢道:“杀人好解决问题,你杀了制造问题的人就行了。” “哦,好没道德。” “最有效的方法往往都没道德,我就是个过客,待得越久,就会越陷越深,就这样一走了之,都有百害而无一利。接下来就是想办法对付苏鸿涛,他在制造问题,杀了他,就完事了。”陈易把龙眼的籽吐了出来。 “那谁在制造问题,你就杀谁?”东宫若疏顿了顿,忽地问道:“那你会杀我么?” 陈易一愣,忽而笑道:“你也知道你在制造问题啊。” 东宫若疏剥开了颗龙眼,递了过去道:“送你颗龙眼,不要杀我。” 她这话说得很没起伏,既没有半点开玩笑的语调,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惊慌,反而显得格外真诚。 陈易想了想,还是接到手里,笑道:“对你来说,我可不是过客,怎么都不会跟你刀兵相向。” 这事上可不能唬这笨姑娘,她性情单纯,万一当真了就麻烦了…见东宫若疏直直盯着自己,陈易便笑着把龙眼丢到嘴里,这明月馆的蔬果水润十足,带着清甜,就是….. “…怎么有点咸。” “我没洗手。” “……” 陈易深吸一气,自己动手又连剥了几颗龙眼,全都一口气丢到嘴里。 东宫若疏半点不对都看不出来,继续剥龙眼吃,这东虞南面气候温热,有许多她过去从没吃过的新奇水果,一个个都可甜了,跟西晋那边全然不同,本就食欲旺盛的笨姑娘完全停不下嘴,连指头上的汁水也吸吮了一遍。 东宫若疏嚼着甜滋的果肉,一滴汁水自嘴角滑落,往下一滴便落到脖颈下,滑入衣衫里,有点发痒,她伸出手自下而上地挠了挠,于是一颤一颤的。 这笨姑娘……陈易眼眸微敛,无奈地叹了口气,喜欢丰腴的是人之常情,他也喜欢,可这么久以来,也不知是不是天生犯冲,自己跟胸大的都有点过节。 诸如小狐狸、闵宁、陆英则相处得还算不错,哪怕殷惟郢也都是不大不小刚刚好的。 如此说来,那好像小狐狸说得没错,还是胸小的比较好。 东宫若疏好一通大吃特吃,把果盆里的龙眼都吃个干净,满桌都是龙眼籽和苦黄色的皮,她拍拍掌后,顺便把手往地上头牌的胸衣上擦了擦。 “都没我大,还是头牌呢。”孩子气地说完,她伸了个懒腰,拉长了句“嗯”声道:“这里暖啊,比大厅都暖。” 陈易无奈而笑,东宫姑娘无论何时何地都是这般性子,时而也因此容易惹出祸事来,不过她身上似有强运,哪怕真闯祸了,不仅最后平安无事,说不准还会因祸得福。 这厢房内宁静了一会,彼此没有半点声音,陈易算算时间,安静地等候半个时辰后储意远派人敲门。 以如今所掌握的信息来看,储意远大抵是要杀了韩修,由此一不做二不休,把苏鸿涛直接逼上绝路,不敢再拖延白莲教转移之事。 而叫上自己一起,无非是可以把此事推到明暗神教头上,做个两手准备。 陈易不在乎韩修死还是不死,自己与这人并无交情可言,只管杀苏鸿涛,让他壮烈牺牲,死于白莲邪人之手。 正细细盘算时, 忽地, 屋外廊道响起连串急匆匆的脚步声, “杀人了!刺客!有刺客!” ………… 大厅里兀然一静,原本鼎沸的喧哗像是平息的潮水,却在某个瞬间被利器割裂。那不是普通惊呼,而是肩膀被捅穿时的“嗬“声。 血沫飞溅出来。 小厮面目狰狞,匕首停在半空中,胡乱朝前挥舞,但都始终没能寸进一步,那电光火石间,原立苏鸿涛身旁的僧人骇然执筷出手,他这时把人一推,把整个人钉死在了墙壁上, 突如其来的刺杀让人始料不及,更何况是在宴席之上,待小厮痛苦的喘息声响起时,大厅上才惊起剧烈的声浪。 “杀人了!刺客!有刺客!” 整座明月馆才终于炸开恐慌的浪潮。 几乎与此同时,二楼栏杆轰然炸裂。 一黑衣刺客兀然冲出,手中单刀扫过之处,宫灯尽数迸裂。燃烧的灯油如流星火雨坠落,正巧淋在推倒的屏风上,大厅上顿时燃起大火,烟雾弥漫开来。 一派昏天黑地之中,涌动着无数人影,现场顿时大乱,撞碎屏风、踢翻火盆、推搡挤倒,炭火四溅胡乱飞舞,短短时间内已分不清谁是谁。 苏鸿涛正欲起身夺路而逃,耳畔掠过凉风,他猛地把头往下一低,嗖嗖几声,正看见三枚飞刀擦过发梢钉入柱子。 二楼摔下个血葫芦似的人,砸翻了吃剩的饭菜,菜肴混着血沫溅满一地。 苏鸿涛被身旁的道人拉起,他气喘吁吁,手无兵器,他只能夺门而出,忽然眼前雾气中闯出个剑客,三尺长剑直扑面前。 砰! 骇人的巨力撞在心口上,苏鸿涛身躯往后连退几步,道人赶忙扶住,接着把地上锅碗瓢盆踢向剑客,同时反手把苏鸿涛往身后一推。 苏鸿涛身形似皮球般飞了出去,寂远跃现身后,稳稳接住苏鸿涛,带他闯出厅堂。 待寂远带他跑远,站稳落地,他胆战心惊地捂住胸口,胸腔似风箱般激荡,衣衫下的护心镜都已经碎了,险些当时就命丧当场。 “谁…谁派来的刺客……”苏鸿涛猛地把头一抬,“韩修!一定是他,韩修在哪?!” 韩修如此大胆,竟然敢直接掀桌刺杀,他本以为到了极致,也是劫走总督王复,全然没想到,这平素清正的韩子慎要让他们都死在这里。 需知他身为都指挥使,统领湖广一省军事大权,本就是武道六品,身边更有一僧一道护卫,纵使如此,仍险些命丧,而且事先皆无察觉,可见韩修弄来的人,皆是武林好手。 苏鸿涛喃喃道:“韩修,韩修人跑哪里去了?” “找、派人找韩修,逮住他!”苏鸿涛连忙抓住一个皂役,吩咐道:“还有,护住寇俊、王复等朝廷命官,绝不让奸贼得逞!” 话刚刚吩咐完,接着厅堂远处就传来呼唤声。 “护驾!” “赶紧过去!” “有人刺杀苏大人,快来护驾!” 苏鸿涛脸色微滞,他人分明在这里,却有人在那边喊护驾。 这是要把水搅浑! ………. 混乱嘈杂传遍了整座明月馆,来往的脚步震得楼宇微晃。 “有刺客?” 东宫若疏闻言脸色大变,她转过身就要冲出厢房。 门窗紧闭,陈易见她竟想推门出去,一把拽住肩膀扯了回来。 “你疯了,你要干嘛?” “杀出去。” “就这样杀出去?” 东宫若疏反过大着眼睛看他,仿佛在问:难道不是么? “我们现在冲出去,很可能就被当作跟刺客一伙的。”陈易语速飞快,“大厅离这里不过一条走廊,隔了两三个拐角,而我们又是跟白莲教人一起来的,是我们最该被怀疑。” 哪怕不去看,光听这人声鼎沸,也能猜到外面有多混乱,京城里,陈易经历过类似的局面,它适合局外人浑水摸鱼,但对于局内人而言却是危机四伏,贸然行事,不知哪一条拐角,就会探出一柄尖刀。 “那该怎么办?” “先上房梁,观察下情况,再做打算。” 陈易说着,一步窜上了房梁,东宫姑娘紧随其后,随后陈易一手锤开厢房与廊道间的上方墙壁,滚滚浓烟旋即扑打面门,种种声音也一并翻涌而来。 混乱,一切都很混乱,呼喊的声音此起彼伏,分不清谁是谁,加之浓烟密布,屋内灯火都被打翻,周遭昏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这些刺客,哪来的? 白莲教?喜鹊阁?苏鸿涛的自导自演?寇俊抑或是韩修? 立于房梁上,陈易仿佛置身事外,思索起眼前情况,下意识想浑水摸鱼,却又随之陷入到怀疑纠结之中,而这时耳畔边,忽地听到东宫若疏的声音。 “要不趁乱杀了苏鸿涛?” 陈易转过头,东宫若疏贴得很近,温热的气息扑打到耳廓边,双目即便是在漆黑中也烁着微光,叫人不免心底燥热。 “这么混乱,咱们找到苏鸿涛,一刀把他结果了。”东宫若疏打了咔擦的手势。 这正是陈易潜意识中所想,若放旁人说出,只怕陈易早已当机立断,可听笨姑娘这么一说,他反倒深思起来。 东宫若疏已跃跃欲试,她天生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陈易用力按住她的肩头道:“没兵器,别贸然行事!” 且不论阎王的查察司判官在场,更有那宝莲寺寂远压阵,真要让这笨姑娘单独冲出去,只怕死都不知怎么死,即便自己不会放她不管,但手无寸铁,若牵涉其中,二人即便能活也得脱一层皮。 东宫姑娘挣扎了几下,人还是被按在原地,她脸色不悦,不解地看了陈易一眼。 陈易环顾了下四周,道:“明月馆没法光明正把兵器带进来,那些刺客应该是提前藏好的,看看房梁上有没有藏兵器,贸然行事,跟个呆瓜一样。” “我才不是。”被数落了一番,东宫若疏驳斥道。 二人在房梁十字交错处,这里位置较宽,房梁交织的缝隙间更天然适合藏纳刀兵。 东宫若疏行动力极强,当即动手就在周围一通摸索,陈易刚刚好转过身之际,她忽地道:“有杆兵器!” “…你别乱碰!” 东宫若梳瞧着陈易微带愠色,用力扯了扯。 “不是吗?怎么这么硬?” 嘶…陈易咬牙切齿道:“那是我练了铜骨功。” 东宫若梳眨了眨眼睛,尽管还不明白那是什么,但还是松开了手,松手前还不确定地再扯了扯。 “……!” 二人遂继续在房梁处翻找,不消多时,东宫若疏从榫卯夹隙间摸到一柄软剑。 “找到了。” 说罢,东宫若疏屈指弹了两弹,软剑荡漾出一圈圈银色光泽。 她觉得陈易就是在骗她,那东西分明比这剑还硬,怎会不是兵器?只怕又是在藏私了。 没事,只要锲而不舍地勾引他,他迟早不会再藏。东宫若疏十分庆幸,还好她很能勾引。 陈易实在没寻到,便随手在角落抓了柄扫帚,拆掉帚头做棍,窜回房梁上前还调整了下被扰乱的弹道。 “接下来怎么办?”东宫若疏问。 陈易扫了两眼,就现在这点兵器,想要趁乱行刺苏鸿涛是绝对做不到,还是趁乱离开这里要紧。 “我们走,趁乱杀出去,从长再议。”陈易道。 二人遂在房梁上蹒跚而行,陈易单手掐屏息诀,彼此的声息被降到最低,梁下不时烟雾涌来,还有人影滚动,却仿佛隔着层镜面般,与他们毫无干系。 不知不觉间已贴近楼面的薄墙,陈易深吸一气,正欲一拳轰开,眼角余光忽然瞥到一道倩影踏雾而出,一边走,一边大喊。 “总督、王总督、总督遇刺了!” 是位婢女在浓雾间东奔西闯,她裙摆沾血,慌乱间在寻求帮助庇护。 很快便有班头带人循声赶来,大惊失色,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总督、总督遭了,来了个人、刺客!一剑、一剑把总督给穿了!” 婢女抖若筛糠,语无伦次,花费了好几句才描述出个大概,班头耽搁不得,连忙叫她指路。 “那里,就是那边!”婢女指路道。 班头吩咐左右道:“你们两个保护她,保护住证人!” 说完,他当即领人朝婢女所指的方向赶去。 判断了下婢女来时的方向,陈易眉头微挑,她是从廊道边上闯过来的,那里没有拐角,是条死路,而且离他们刚才的地方隔了不过三四丈。 除非…她是从屋外翻进来的? 想法落下不久,婢女忽地两手一抹,银光嗖地穿雾而出,两个皂役应声栽倒在地,连反抗都没能反抗便被夺去性命,献血自后脖子流了出来。 婢女两步一点,纵身一跃,自窗棂间灵动翻出,瞬间便消失楼内。 雾气所致,陈易看不清面貌,但在婢女翻窗时,云雾被撞散了些,忽觉背影有几分眼熟。 白莲教…喜鹊阁…苏鸿涛的自导自演…寇俊抑或是韩修……难道说,还有…… 陈易瞳孔微缩,猛地想到一种可能,扯着东宫若疏窜下房梁,瞬间就整个人翻出了墙。 小半座明月馆以燃烧起来,红光烁烁,照过烟雾滚滚的街巷,反而叫四周朦胧不已,可见性反而比楼内更差。 陈易一边掐诀,一边扯住东宫若疏狂奔,连转无数个拐角,最后瞥见地上点点血迹,想也不想地翻身出了院子,出了明月馆,视野清晰了不少,但四下寻觅,却怎么都不见半点踪迹。 陈易并不着急,只要一直咬住不放,大多经验丰富的武夫都会折返过来偷袭自己,试着一劳永逸。 一缕月光折射地面,十字路口前,陈易指尖轻动,往左偏了一偏,他下意识地看了眼东宫姑娘,只见她的身子要往右边去闯。 陈易当即拐向右边,大步流星,片刻也不停止追逐。 丝缕香风顺风扑鼻,陈易脖颈一凉,身后杀意激起毛刺,他猛回身一侧,数根银针便擦面而过,下一刹那,阴翳处又有长剑探来。 东宫若疏回身一剑穿去,陈易赶忙扯她回来,笨姑娘的背部撞了个满怀,陈易连退几步,再抬头时,剑便探到后脖上。 “不是官兵,也敢追这么久,你这汉人真是好胆…..”天生妩媚的话音落耳,还没说完,便被骤然打断。 “你大可下手杀我。” “这…这声音…咦…官、官人?” 陈易缓缓转身,指尖捻住长剑,往咽喉处贴近几寸, “这位王妃,你也不想以后跟王爷磨镜子吧?” ……………. ……………. 夜色掩护下,韩修拖住衣摆,快步赶到了碰头地点。 轻敲数次房门,门由内而外打开,映出张老人的面容,他叫邓楷文,退隐多年的武林人士,颇有名望,正是此次南下的头领。 韩修是按察使,只掌提刑查案之权,而自白莲教乱以后,素有清贵之名的案山公苏鸿涛与寇俊走在一起,二人总管湖广大权,更是牢牢控制了驿站,所以韩修只寄出了寥寥几封信件。 本以为此事无望,只能眼睁睁看着苏鸿涛等人与白莲教媾和,所幸天施襄助,邓楷文正是急公好义之人,其携大弟子姜阳粟南下,一路凭借过往人脉组织人手,共计义士十四人,乔装打扮成白莲教,终是混入到武昌府中。 “都逃出来了么?” “还差两个没回来,其他人都回来了。”邓楷文摇了摇头。 “谁?” “魏温、还有方二。” 韩修默默把名字记下,若他们不幸罹难,今日他们是贼人,来日平冤昭雪,他亲自纂写墓志铭。 “今夜…”韩修欲言又止。 邓楷文叹了口气道:“功亏一篑,得躲上一阵子再做准备了。” 白莲教仍祸乱湖广,苏鸿涛偏偏此时摆宴,其中意味,韩修如何不知,无非是卖个破绽,引他上钩,于是韩修一不做二不休,将计就计一举诛杀苏鸿涛、寇俊二人,扶立总督王复重新掌权……一切计划的打算都是好的,每一步刺杀环节也都精细得不能再精细,执行得亦无差错,苏鸿涛事前也不会预料到刚直的韩修会这般大胆。 但计划还是赶不上变化,此次已打草惊蛇,下次再碰到这么好的机会,只有二三成可能。 韩修怎么不明白此理,只得叹气。 “韩大人这是在叹鸟气。”院子里一道粗豪的嗓音滚来,来的是个朴刀汉子,他在明月馆杀了十几个皂役,掩护住了大部分人的撤离。 “阳粟,莫要多话。”邓楷文瞪了大弟子一眼。 “没事。”韩修摆摆手道,看回姜阳粟。 姜阳粟吐了口唾沫,嚷嚷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个糙汉都懂,韩大人怎地不明白?” 这话听上去像是在质问,韩修只好无奈而笑道:“过去不明白,姜大哥一说,我就明白了。” “哎,你别叫我大哥,把我叫老了。” “那叫你…” “阳粟就成了,太阳的阳,粟子的粟,师父取的,说这两个字有生劲。” “好好,阳粟。” 韩修正欲作揖,可想到他们是江湖人士,便转而抱拳一礼,姜阳粟也重重抱拳回应。 二人就顺理成章地寒暄起来,姜阳粟问道:“哎,听说韩大人有个妻弟,是叫铁胆贺泰雄是不是?” “正是,”韩修叹了口气,“贺泰雄还是没到,只怕等不了他了。” “到不到也无妨,他名头大,我就是想结识一下。” 正寒暄着,巷子处传来阵阵脚步声,众人耳朵立刻发直,全都闭声倾听。 随后听见几下规律的敲门声,邓楷文赶紧开门,发现逃回来的正是方二,他腹部中了一刀,流血不止。 “方、方二,你这是怎么了?魏温呢?” “别管我,魏温被抓了,还、还有…”方二抬起头,嗓音打颤道:“总督死了。” 韩修一愣,浑身僵立原地。 第五百二十五章 小狐狸默不作声(加更三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祝莪不可思议地望着面前的男子,面目怔怔,不过一年多未见,却恍若隔世。 陈易朝她温柔地笑了下,缓缓唤道:“祝莪…好久没见了。” 那妖艳女子浑身一定,忽走两步,朝前栽倒下去。 “官人,祝莪着了…重伤……咳咳。” 陈易一惊,赶忙扶住她的双肩,掐脉一看,气息紊乱,紧接着听她轻咳两声,低头一看,她的眼睛烁着不一样的光辉。 原来她是故意这么说,好顺势软倒在自己怀里。 好…好骚啊…… 陈易清汤寡水了太久,竟有些不适应了。 她轻咳时,娇躯也随之贴紧,举止自然而然,显得她好像极依赖陈易似的。 陈易搂了片刻笑道:“祝莪,别装了。” 祝莪倏地直起身子,半点尴尬也没有,反而朝陈易俏皮地笑了下。 “王爷她…算了,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陈易刚想脱口而出,便飞快止住,问道:“是你杀了总督?” 武昌府是湖广首府,明暗神教会出现在这,本就不是很难料到的事,否则陈易也不会化名秦公子,对于祝莪的出现,有些惊讶,但也早就幻想过画面。 只是想不通的是,祝莪为何会行刺总督王复。 按魏无缺的情报来说,如今的明暗神教,正与白莲教联手,暗中襄助。 祝莪似是多少猜出陈易的困惑,道:“白莲教成不了大事,教主命祝莪暗中添些乱子,好让神教收拢离乱人心。” 陈易恍然大悟,略一琢磨,神教的选择不难理解。 白莲教祸乱湖广,明暗神教与它同为官府眼中的邪教,亦被常人混为一谈,看似荣辱与共,实则貌合神离。 如白莲教这般杂糅佛道儒及万千神祇的教派,简直就是个潲水桶,极有传播力是不错,但教义浅显,无甚内涵,若是能吃饱,谁又会看潲水桶里的东西?故此佛道儒没有一家待见白莲教,更何况极重信仰的明暗神教。 何况历朝历代都有白莲教乱,起势时往往野火燎原,动则数万人揭竿而起,覆灭时亦是摧枯拉朽,兵败如山倒,白莲教其教义本身,就决定了它能极强地煽动,却无法完善地组织。 正思索时,祝莪忽地道:“官人方才想问王爷?” 陈易喉咙一卡,道:“对,你快说说…” 祝莪的眼里反倒掠过一丝狡黠道:“才不说呢。” 似嗔非嗔,不单是挑拨人心,她眼眸往别处一瞥,浓雾弥漫,烈火滚滚席卷明月馆,黑烟团簇中冒着火舌,陈易也意识到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 “那就…”陈易望向远处:“你跟她先走。” 话音一顿,只因忽然就听见阴风滚过街巷,墙根渗着异样寒意,三魂七魄都为之一缩,陈易松开东宫若疏的手,抢先到巷口断后。 祝莪没有多问,毫不犹豫地扯起东宫姑娘,二女先行离去。 不到片刻,街巷间便传来瘆人的嗓音:“活人阴官,庇护妖人,你好大的胆。” 一团黑墨似的影子自天边卷来,云雷纹墨袍长垂及地,查察司判官尹宜简缓步而出,面怒得发寒。 陈易眼神一沉,脚步一踏,竟半句话都不说动手就要杀人! 他手只一木棍,尖出冒出三寸剑罡,当面直刺尹宜简。 尹宜简早有预料,身形一定,手中忽现判官笔,纠察簿,笔尖与簿纸相处,字迹飞快浮现。 阴风化成两根飞剑,腾空而起,顺着字迹的驱使便电射而去。 陈易手腕一转,剑意挥发,飞剑便随棍一转,他再一挥便朝尹宜简而去。 尹宜简面色不变,又落下一字“散”,剑身瞬间溃散,兀然见陈易眨眼间已到近前,他大吃一惊,身形往后拉开,笔尖飞快落字。 剑罡末端刺破判官左肩,鲜血迸溅而出,尹宜简急忙拉开,幸好陈易手中只一木棍,杀力大打折扣。 簿上字迹落完,些许墨点飞溅而起,陈易手脚蓦然似有千钧之重,不得不顺势落地,脚下竟踏出深深裂纹。 【下官陈易冒罪犯上,抗旨不尊,引我冥律,当囚而审之。】 陈易猛地开天眼,便见那簿上落下的字迹。 查察司之职在巡察四方城隍,检核问事,监御官吏,而其手中纠察簿便是遏制阴官的手段,其原理类似春秋名册,又有如马良神笔,写上去的字迹会发生一定的效用,对活人无用,但对阴官有天然压胜克制,而自己如今是娲城城隍,有阴官身份,自然受其制约。 陈易周身一震,剑意荡出,挤开四肢的重量,脚步再度一踏。 “贼官还敢动手?!” 尹宜简大喝一声,判官笔讯如雷动,落下【急招牛头马面、甘柳将军、黑白无常襄助】。 阴风忽急,寒光忽闪,一道镰刀自身后朝陈易钩去,陈易步伐不停,徒手便抓住镰刀朝身后一甩,刚刚破风闯出的牛头鬼将便顷刻爆头栽倒。 杀一鬼将的间隙,其他鬼将旋即接连冒出,包围上来,陈易杀向其中,就见鬼将们身后亦有源源不断的鬼兵涌出,如同风暴般旋在陈易周身。 黑烟熊熊,道道阴风溃散,仍然源源不断涌来,把风暴眼越压越小,陈易手里只一木棍,虽有剑罡,更掐金光诀,但无刀无剑,更无符箓,杀力大打折扣,还有尹宜简笔耕不停,要把他活活写死在这里。 最关键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宝莲寺寂远定然也会来此,到时二人合力,能否安然脱身便不好说了。 他要做的,唯有先杀出重围。 尹宜简亦明白此理,他只需拖延即是。 嗒嗒嗒…… 巷子间,忽听急促的脚步声,还有甲胄摩擦声。 是卫军见城内失火,调集过来。眼见陈易数次都快冲垮鬼兵鬼将的包围网,尹宜简脸色微惊,此刻却心念一定,待援兵一到,诛贼正法! 他正欲高声号令。 下一刻,陈易两三步踏墙而上,大喝道:“白莲邪人杀了总督!驱鬼兵鬼将杀了总督!” 尹宜简的判官笔猛然顿在半空,耳中嗡鸣如潮,脑子惊愕得一停。 他成白莲邪人了? 远处卫军统领携兵踏来,齐刷刷的铁甲鳞片烁着火光。 “擒住他!“统领的嘶吼撕裂夜幕。 白莲教本就是官府眼中邪教,驱使阴兵阴将的邪法更是常见得不能再常见,尸谷便是其中例子,何况他们常常假扮道人,统领当机立断下令擒住尹宜简,一马当先冲到最前。 刀锋穿透鬼兵鬼将的刹那,陈易踏着屋檐残瓦纵身而起。瓦片在足下碎裂,他瞥见尹宜简已被卫军统领近身。 “等等…我…..” 寒光如圆月而下,打断了尹宜简的话语。 “啊!” 尹宜简迎头硬抗一刀,阴风荡漾,震得伤口再裂,他急忙后退,口吐鲜血: “我乃案山公苏鸿涛之亲信,不是白莲教,不是白莲教……” 一刀又再度劈去,竟比先前更迅猛, “混账,谁勾结白莲教我们不知道么?!” ………. “此仇必报!” 尹宜简化作黑雾消散前的嘶吼裹着阴风,仿佛还萦绕在耳畔。 陈易掏了掏耳孔,连着耳屎一并弹了出去。 尹宜简是查察司判官,本体是阴身,那道士阳身死了,阴身受创不错,但不至于魂飞魄散。然而,报仇之语即便不是空话,也跟放屁差不多。 黑烟仍在远处缭绕,明月馆仍有明火,趁着夜浓如墨,陈易左拐右拐,确认没人在追自己后,回到客栈的独院。 门甫一推开,便见三道倩影不约如同地迎了上来,她们一直在院中等待。 殷听雪瞅见他身上没血,松了口气,矜持了下准备快步走去,身边拂过香风,就见祝莪越过她先一步闯到陈易怀里。 “官人!” 小狐狸脚步一停,退一步也不是,前一步也不是。 陈易抱住祝莪,后者把脸颊埋在胸腔,像是极力分享着他的体温。 “没事了,都甩开了,东宫姑娘带你过来的吧。” 其实不必多问,笨姑娘素来对别人无甚心防,加之祝莪跟自己关系匪浅,肯定是第一时间把她带回着客栈独院里。 “官人没事就好。”祝莪低声道。 陈易松开了她,看了看东宫姑娘,她正好奇地大着眼睛,像是在学勾引技巧,眼睛转过到小狐狸身上,见她有点尴尬,陈易松开祝莪,走过去摸了摸她脑袋, “去,给我们点几杯茶。” 殷听雪脊背舒缓,点了点头,深深看了祝莪一眼后,便快步入厅。 祝莪略有不解,再一回头,陈易已握住她的手,柔声道:“走,坐下慢慢聊。” 她身子一柔,便软倚在他怀里,侧乳直挨,隔着布料仍觉软嫩,陈易脚尖微微翘起,面上仍不改颜色。 进了大厅,殷听雪去生暖炉了,暂时不在,陈易转头见东宫若疏要进来,便直接道:“你回房吧,我们聊些事。” “哦。”东宫姑娘点了点头,也不推脱,转身就走。 回头再望祝莪,陈易眼角余光望见不远处的方地,便随手一抓,封闭了老圣女的感知,接着便转手揽住她的腰肢。 祝莪娇吟一声,理所当然地软倒在他怀里。 “祝姨…”陈易轻轻喊了声。 祝莪莞尔而笑,官人还是跟以前一样,学着王爷喊她祝姨。 祝莪不禁心觉他和王爷真有几分夫妻相,俄而又好笑起来,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还是姨娘亲,骨头连着筋,真说不清。 陈易本来想亲一口,可见小狐狸捧着暖炉和热水,亦步亦趋地走过来,反倒不好意思了,便拍拍祝莪腰肢,让她坐端正些。 丰润软嫩的臀儿落到大腿上,陈易虚眸片刻,出声道:“好久不见了…很多话想说,唉,还是先说正事吧,神教在城里有多少人?” “不算多,我们分散去了湖广好几处,主要都在荆湖南,也就是长沙那一带。” “白莲教的腹地…他们要转移了,你们集中在那里,是为接受他们的遗产?” 祝莪顺势捧了一句道:“官人坐怀不乱,一下就想出来了。不错,白莲教祸乱湖广,尽屠道观佛寺,荆湖一代佛道凋敝,又临近南巍,这缺下来的口子,我圣教填补也顺理成章。” “不怕官兵?” “官兵只会剿匪,手里发不下米粮。”祝莪顿了顿,进一步解释道:“白莲教席卷湖广的时候,要能开仓放粮的都开尽放尽了,官兵要发就只能发军粮,可他们又哪里敢发?哪怕是劫富济贫,又能劫多少? 等他们调粮赈灾以后,能迁的民户都被我们迁走,南巍人少地多,这一回赚大了。” 战时迁移人口,或是掳夺民众,都是常见得不能再常见的事,大虞立国之初,晋虞太原血战之际,便是坚壁清野,互相掳掠人口,以致于太原十室九空,千里无鸡鸣,数十年都没能回复过来。 陈易微微颔首,进一步深想。 南巍有反意,已是朝野共识,君不见安南王一年前逼近京城时,上下如临大敌,当年大虞封秦家始祖秦昶芝镇守西蕃,一来是为巩固西南屏障,二来因其武功赫赫,兵马丰沛,为高祖所忌,是以藩民制约削弱,然人算不如天算,秦昶芝迎娶苗族大部公主,为此休妻,彻底断了京城的势力,时至今日,安南王府世代与苗族联姻扎根,已主宰整个南巍。 对此,大虞历代皇帝也曾尝试削藩裁兵,然而川蜀一带在西晋之手,南巍若叛,既可引狼入室,西晋既有川蜀南巍一线直入大虞南方腹地,故此若除安南之国,必先取川蜀,碍于西晋兵锋,历代皇帝也只能空叹为之奈何。 殷听雪拿热水烫了遍茶碗,素手点起茶来,咕哩咕哩碎茶声响起。 她低头看茶,尽量不往那一边去看。 陈易继续跟祝莪交流道:“祝姨,刺杀苏鸿涛也是你们干的?” “不是,我们这一回过去,只派了四个人,打算是看看有没有机会,碰碰运气,哎,你说,真碰到了。” 陈易这会才明白,原来刺杀是两拨人马,一拨是祝莪等人,伺机而动,浑水摸鱼,有机会就动手,没机会就跑,另一拨则筹谋已久,准备充分,出力颇多。 “苏鸿涛…我们当然也想杀,杀了能给白莲教制造麻烦,等朝廷派禁军剿匪,他们就能给我们挡刀,但我又看这目标太大,怀疑是陷阱,退而求其次,杀了这总督。” “也是,总督死在宴上,苏鸿涛难推其咎,更何况他先前把人架空,极有动机做此事,经不起朝廷查办,经此一事,苏鸿涛肯定跟白莲教生起裂痕。” “可惜还不够…苏鸿涛当下不会跟白莲教翻脸。”祝莪颇为可惜道。 “饭要一步步吃,路要一步步走,而且我们时间还长。” “我们?”祝莪惊讶道:“你也要杀苏鸿涛?” 陈易笑而不语。 祝莪把脸贴到他胸腔上,喃喃道:“看来我们姨婿想到一块去了,怪不得总说三丈远姑父,五丈近姨婿。” 她身子也随之亲密相贴,陈易呼吸略微急促,厅中雾气氤氲而起,暖意绵绵,殷听雪熁完盏, 专心致志地用沸汤滚茶末,注水三停,青袖烘托似鹤翼。 竹柄茶筅忽地破开水面。 陈易心绪微宁,踌躇良久,还是欲言又止。 祝莪微微仰起面颊,勾笑道:“官人想问…她们母女的事?” 陈易点了点头,他尽量让自己显得游刃有余,“真是瞒不了你。” 祝莪噗嗤了好几声,软软腻在陈易怀里,却也不开口。 到底还是陈易按捺不住道:“她…对她怎么样?” 他原想问秦青洛喜不喜欢她,可苦笑一下还是算了。莫说喜不喜欢,便是能有口饭吃都已算秦青洛情深意重了。 “王爷她…她很少看玥儿,可她心里是极喜欢这女儿的。”祝莪停顿后笑道:“她每回见玥儿都黑着脸呢……” 陈易蓦然想起秦青洛与自己相处时的憎恶疏离,那时她恶面以对,或嘲或怒,曾经不觉,如今竟莫名怀念。 “我女儿……” “嗯,是个大胖闺女呢,不曾饿着她。” “真好,她们母女……”陈易心底放柔,盯着祝莪,仿佛透过眼睛,盯着她不久前的回忆,“我…其实很喜欢她们,真的很喜欢。” 茶筅击沸茶汤,打着螺旋,殷听雪手上动作更用力了,把茶点得更苦一点。 那一旁,二人仍在情浓蜜意。 “祝莪可不会把这话带回去,得官人亲自说才行。” “亲自说?你要我亲自跟秦青洛说?” “嗯,不成么?” “…也不是不成……只要她别冷嘲热讽…算了,我脸皮厚,怎么样我都忍了。” 祝莪轻笑两下,抬唇亲了亲陈易脖颈。 陈易心中柔情无处安放,嘴角微起,头颅下倾,正准备落下一吻。 “茶点好咯。”殷听雪忽然道。 陈易回过头,就见殷听雪捧着茶碗站到面前,往前举了一举。 “嗯,我尝尝。”陈易止住动作,接过茶汤道。 殷听雪旋即又把另一碗茶奉到祝莪手上,她一声不吭,回去准备给自己也点上了一碗茶。 目光落回祝莪身上,陈易继续问道:“话说起来,我在白莲教那边假扮神教中人,现在化名秦珂。” “呀…官人这是跟孩子姓了?” “总不能让青洛跟孩子姓吧。”陈易应承笑道。 “那得先再生个姓陈的了…….” 厅堂内,二人一边品茶,一边慢慢聊着,多是南巍之事,陈易迫不及待地想多听听秦青洛母女的事,每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都如珍珠般闪闪发亮,祝莪也乐得分享,聊着聊着,天色愈发昏黑了。 灯光下,祝莪的容颜愈发娇艳。 她话音天然妩媚,并不遮掩,似是渔人本就自知鱼饵肥美,只需等候鱼儿上钩,陈易眼前,一点白腻若隐若现,他吞了口唾沫,笑了下道:“天色不早了,还有宵禁,今晚你…要不留下歇一晚?” 殷听雪瞥了他一眼,忽然困了,默默回房把床位占了。 “祝莪也想留在这,可太晚了,我得赶紧回去,不然教内兄弟姐妹关心测乱,坏了布置。” 殷听雪忽然不是很困,又走了出来。 分别前夕,祝莪依依难舍,说是要赶紧回去,又不住逗留,天色昏暗,残月当空,远处楼宇火势已熄,自城头一角蔓延起的静谧笼罩武昌,今日分别,即使明知必可重逢,即使暂时离居一二日,祝莪也牵挂不已。 但该走还是得走,她没向陈易拜别,而是转身朝殷听雪笑了笑道:“妹妹,怠慢你了,都没跟你说几句话。” 她刻意说这样话,只为下回多个由头再来,少女听得出来。 殷听雪稍显冷漠地“嗯”了声,随后便见陈易相送祝莪出门了。 今夜里, 小狐狸一句话也不打扰他,只是默默吃醋……. 第五百二十六章 腻 (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送走祝莪,陈易心头百感交集,定定在厅里站了好一会。 随后顺手抓起方地,解封了其中禁制。 “小子,方才你何故封我感知?”里面传来老圣女疑惑不解的声音。 陈易自不会将真相完全脱口,但太假也骗不了人,便半真半假道:“方才有一故人来了,她极忌讳神教中人,未免你惹是生非,我便隔绝方地,让她感知不到你,你也感知不到她。” “当真如此?” “爱信不信。” 陈易呵呵一笑。 老圣女仍有些狐疑,但她又不是天耳通,不知陈易心中想法,只好暂时接受,陈易暗松一口气,自己在祝莪面前固然被视为明尊,只是那是基于种种复杂情况,有自己对于明暗神教的了解,亦有周依棠所传授的破执法门,若这时让这老圣女跟祝莪相见,到时只怕二人一对账,后果不堪设想。 虽然瞒也不一定能瞒很久,但陈易总需些时间做好相应准备。 陈易起身去梳洗,回房时并未把方地带回卧房之中。 祝莪身上的香气仿佛还萦绕鼻尖,那时旖旎亲密,美好丰润处紧隔衣衫,陈易心底微微酥麻,苗族女子惯会用这手段钓人,情意绵绵,偏又恰好离去,只留余味无穷。 今晚是没法跟她折腾的了, 陈易呼出一气, 要不折腾下小狐狸? 陈易色心大发,加快了脚步,待他推门而入后,衾被里面早早就多出个小巧身影。 “小狐狸。”陈易喊了一句,没有回应。 睡了? 她没有揭开被子,细细唤一声“进来睡吧”,陈易有点不习惯,解下衣衫,揭开被子钻了进去。 被窝里暖和和的,满是小狐狸的体温。 转头就见少女的侧颜,鼻尖微颤,小脸圆润得像糖糕,睡得深沉,陈易还想折腾她呢,可绵绵情欲又被细细的鼾声打发干净。 呼噜、呼噜、呼噜。 后康剑都被可爱软了…… 陈易支起脑袋看了一会,情不自禁地亲了下小脸,接着搂住她的腰,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杏眼夜色里微微睁开。 殷听雪侧身瞧了他一眼,有点嫌弃地把他搂腰的手拿了开来。 他太不自重了, 今晚不给他搂了。 …………. 明月馆大火扑灭,又命人彻夜搜查,所获寥寥,刺客准备充足,是从放火处逃窜,但大火蔓延到整座明月馆时,痕迹也被烧毁得一干二净。 为数不多的收获,便是终于在一处烧毁坍塌的小楼里发现被掩埋住的刺客。 这刺客受了重伤,大腿被房梁折断,起初还假扮伙计,但被其他真仆役给直认出来,当场缉拿。 “一切都交给老僧,案山公劳累过度,暂且歇上一会吧。” 武昌府牢狱内,寂远虚托着手请苏鸿涛坐下。 “不敢歇息,方丈你审过以后,我要立刻看一遍。”苏鸿涛缓缓道:“我非为一己私利,一省总督之死,关乎社稷大事,容不得息事宁人。” “案山公高义。” “当不得高义,只是我在任上,如丙吉问牛,总督遇刺是我的失责,该查出个真相大白、水落石出。” “还是要请案山公歇一歇啊,阖下眼也好。” “唉,那好吧,我小歇片刻,请方丈速审。” 寂远转身离去,望着他的背景,苏鸿涛深深吸了一口气,若是寻常刑讯手段,难以审不出结果,这些冒死行刺的江湖人,武功不见得多高,骨头一定极硬。 而且他这里缺乏刑讯高手,韩修才是按察使,主掌刑狱之事,而他自不可能交予韩修的人来审。 赵守锐迟迟不现身,而其余官兵也杳无音讯,怕是都被韩修的人给杀了,韩修的手段狠辣,行动果决,远远超乎他想象。 动作要尽快,以防韩修千方百计地来要人……放在平时还能一拖再拖,此刻既已撕破了脸,韩修也必是刻不容缓……. 说起来,他既然派人来行刺,目标是自己与寇俊也就罢了,为何要刺杀总督王复? 是病急乱投医….. 还是见招安已成大局, 玉石俱焚? 苏鸿涛眉目一颤,呼吸急促,缓过来后重重砸椅,“畜牲东西,好你个韩子慎,妄负清名!” 待心绪慢慢平缓后,苏鸿涛喉咙堵塞,兀然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他面色暗沉,疲惫压垮眉目,好一会后才缓过来,终究还是太累了……自上任这湖广以来,大小事务,事必躬亲,整座武昌府乃至湖广都在治下井井有条,该赋的税该徭的役未曾短缺,镇压骚动、平定叛乱,多次身先士卒,为官多年,他赏罚分明,不曾上下其手,平日皆誉他清贵,绝非白养清名之徒,否则如何自号,也当不起一声“案山公”。 灰烬的味道还萦绕鼻尖,他眼睛在打倦,这些日子来武昌府大大小小的事早就让他寝食难安,而且六十岁的年纪,此番惊变,再如何荣养,身体也遭受不住,苏鸿涛知道自己老了,也知道自己该放开些,松懈下来,吟诗作对,朝幕居于草庐之间,喜则唱,悲则泪……可若不拼命,苏家就垮了。 抄家灭门…… 莫名其妙,许是想起这个词太多了,苏鸿涛反而心绪平静。 他叹了口气,慢慢阖上眼睛,稍作歇息。 呼… 似有阴风扑面而来。 苏鸿涛惊得猛睁开眼,倏见一黑色官袍的身影立在面前,手持玉笏,面色苍白得不似人样,好似索命厉鬼,他瞳孔紧缩,颤出声道:“王大人、王大人,不是我杀的你,不是我杀的你!” “苏大人…是我,尹宜简。” 森森冷风刮打面颊,苏鸿涛清醒过来,长吐一口气后缓缓道:“…让判官见笑了。”说罢,他紧紧看着这地府判官,问道:“判官何必以这模样现身?” 尹宜简脸色似更苍白一分,斟酌后道:“我阳身被毁,阴身更受重创,不得已之下唯有托梦之策。” 苏鸿涛大愕:“怎会…那群刺客干的好事?” “我亦不知,只知动手行刺的总督王复者,似是一位妖女,我意欲追捕缉拿,却被一活人阴官所拦,随后被他谋害致死。” “妖女…难道是白莲教人?”苏鸿涛不住问道:“还有活人阴官又是谁?你先说后面这个。” “此人…姓陈名易,不知如何盗得城隍文书,成了娲城城隍。” 陈易…苏鸿涛为之惊愕不已。 官至止戈司丞,西厂千户,曾名盛一时,极尽圣宠恩荣,后又犯大不敬之罪,形同谋反,陈易之名,苏鸿涛如何不知。 半晌后,苏鸿涛赶忙问道:“此人在不在宴上?” “就在左下方第六桌。” “储意远那边…”苏鸿涛略做回忆,才勾勒出一个极其模糊的身影,“怪不得天下通缉,原来他是白莲教人。” 苏鸿涛忽有恍然大悟之感,京城朝廷之上,党争权争严重,彼此互相攻讦,便是怠慢父母这一小小污点,都会被上升至不孝大罪,而陈易被私下揭举为白莲教人,也不足为奇了。 只是这白莲教…为何行刺总督……是因我苏家怠慢,迟迟未组织到船只调拨? 怀疑我等,要把我们逼上梁山? “蠢材!”苏鸿涛不禁大骂。 他们夏水苏氏固然是捏着鼻子看白莲教做大,也为卫军剿匪筹集军粮,调度航船,企图甩掉这勾结的包袱,只是夏水苏氏跟白莲教纠葛这么多年,又岂是想撇清干系就真能撇清干系的,无非是藉此自保,瞒天过海而已。 或许是时运不济,这群疯子性急,又或许是他们苏氏瞒得太好,竟把他们也瞒住了,以致于这群人铤而走险,趁乱行刺总督。 片刻之后,苏鸿涛冷静下来,事情已经发生,再去追究也于事无补,该处理善后之事方为大计。 苏鸿涛望向判官,缓缓问道:“判官无事了吧。” “无事,此番前来,只为提醒案山公,”尹宜简顿了顿,缓缓道:“还望案山公莫忘我们的约定,阎王在看着,人活百岁,哪怕能颐养天年,百岁之后,亦需由阎王定夺。” “我明白。” 尹宜简俯身作揖,苏鸿涛起身还了一礼,随后再睁开眼,又见牢房的景象。 隐隐约约传来痛苦的呻吟声,寂远以术法审人,甚至行搜魂之术,都无需苏鸿涛多心,他站起身来,朝外面招来一位亲兵道:“去把寇大人请来。” 不消多时,寇俊满肚肥肠的身影便挤入到廊道里头。 “哎呀,案山公,都查出来了?” “查得差不多了,只是这一回多了个变数。”说罢,苏鸿涛示意寇俊靠近过来,附耳说了一番。 寇俊猛回过头,面色惊愕。 好半晌后,他才颤颤道:“这该如何是好…对了,喜鹊阁,喜鹊阁难不成是来缉拿他的?” “或许如此。”苏鸿涛正要开口,但见寇俊冷汗连连,便道:“寇大人莫慌,他是白莲教人。” “白莲教…”寇俊缓过气来,他们与白莲教几乎在一条船上,“哈哈,案山公不早说,读书人养浩然正气,最不怕便是这些魑魅魍魉。 可话说起来,他为何要携伙行刺总督?” “怕是把我们给逼上梁山。” 寇俊闻言也动了怒道:“那他们白莲教是一走了之,总督一死,我们该如何是好?” “韩修…” “对啊,还有个韩修顶罪,他勾结白莲教!” “寇大人不要过激。” “不能再等了,王大人不幸遇刺,若不及时拿下韩修,尽早结案,时间一长就没法交代,当务之急,是要寻到那群刺客……” “一步步来!寇大人耳聋了么?”已疲惫至极的苏鸿涛沉不住气道。 寇俊见他声高,一下噤若寒蝉。 二人彼此缓下几口气后,寇俊又问道:“那案山公可有定计?我只怕…他们这些人恶向胆边生,今日死了总督,来日便祸及你我。” “不必担心,陈易…他是白莲教人,教中数万兄弟要用我苏家的船,要走我苏家的道,他再有杀心,也不敢对我轻举妄动。” “那要引他去杀韩修?” “多此一举,韩修要拿,而且必须我们来拿,他如果没有供状就死了,才是真的没法交代。” 见寇俊圆溜溜的眼睛冒着光落在他身上,苏鸿涛咳了两声后道: “你露个破绽,把韩修引去放漕运账册的案牍库,总督死了,他不比我们镇定,肯定会想方设法翻盘,我太了解他了。” “好,我提前把最关键的几本收起来。” “嗯。”苏鸿涛停顿片刻道:“案牍库里面的东西都不能留,韩修落网后,他手里的也处理干净,等韩修走后,你就一把火全烧了。” 寇俊疑惑的眼睛尽量睁大地看他。 “陈易……” 苏鸿涛敛眸道: “既然是朝廷通缉的要犯,罪无可赦,罄竹难书,那么火龙烧仓的,必然是他了。” ………… 翌日清晨降临,陈易醒了不久,殷听雪也起了,梳洗过后早早便去点茶。 茶香四溢,氤氲得厅堂飘渺,翠绿浓厚的茶汤便呈现目前,素手拂过,茶筅拉出白沫,如一面山水画色。 陈易理所当然地捧茶而饮,默默朝门外望去,等着祝莪过来。 祝莪肯定会再来,这是当然的事,不止陈易知道,殷听雪也知道。 殷听雪柳眉轻蹙,到院子里坐下,低头望茶,从前不喜欢他,还心有惧恨,那时见他沾花惹草,会松一口气,这样自己就不被紧紧相逼,能得片刻清闲,他找的女人越多越好,哪一天就玩腻自己了,放过自己了,让自己不必困在樊笼里。 可时过境迁,如今见他对别的女子翘首以盼,真有点心生烦闷。 殷听雪吁了口气, 这样可不行……得跟他多说说话才是。 也不止多说说话,念书、点茶、逛街…这些都不够意思了,要…念着他的好,找机会亲一亲,抱一抱,两个人发腻一下才行,麻烦是麻烦些…可是总得做一做的。 屋外,一缕香风忽过,是祝莪来了,身影妖艳动人。 陈易从厅内起身相迎。 殷听雪正纠结着要怎么跟陈易亲亲抱抱呢,却斜眼见祝莪绕过屏风,自然而然地松开了胸口衣领……少女一呆。 这女人太会玩了…… 她比不过。 屋里头随之传来二人的话音。 “祝莪,怎么了?” “官人…胸口不知怎么痒了,许是气息不畅。” “祝莪你…别闹,说正事吧。” “怎么知道祝莪说的不是正事?” “若真不是正事,只怕你早就上手了。” “好,那办完事之后.再跟官人好好聚一聚。” 殷听雪小脸微僵。 这些声音…比他们最腻的时候还要腻…… 她还想着亲亲抱抱呢.祝莪都快商量起什么姿势来了。 卷不过呀 第五百二十七章 天下通缉(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祝莪笑吟吟着,红唇微勾着,勾到心底,引人往下看去,便见颈胸出肌肤雪白,白里透红,眼眸一挑,一下又把陈易的目光挑了上去,见她梳的不过简单圆髻,发色乌黑,却留足了姨的韵味,正衬得上起伏有致的身形。 陈易吞了口唾沫,思绪飘忽。 入湖广这么久,相伴周身的唯有殷听雪,少女固然美得无可厚非,清晨的容颜如梦似幻,连细细的绒毛都似薄雾,姿色可怜,恰恰如此,陈易也沉湎于她的美中,精心呵护,不忍叫她被尘俗玷污……然而,这种美叫人无可奈何,叹出一口气,宁愿跟她分享斜阳下渐渐消弭的体温,雪花在半空中打了个卷,汇入溪水湍湍不知流去哪个地方,恍惚又来到荒漠,月牙湾间不住停留,昂头可见星光细碎,如银河熄灭前的一寸烛光…….陈易的思绪说不清,道不明,只是人世间本来就有许多思绪极难表达,要么徒留余白,沉默至死,要么便傲雪怒放,如痴似狂。 但人并不总有思绪, 三魂七魄、肉体凡躯,她触及到灵魂最软弱的地方,却拿他的肉体无可奈何。 陈易忽觉自己好笑,自己总会有时思绪万千,心底汹涌澎湃,但说一千道一万,归根结底无非是曹丕之事……. 简而言之,祝莪在前,小狐狸的身子仍是极美,美在不同处,可远观而不好亵玩。 温润如玉? 清汤寡水! 陈易对自己的不自重很痛心,但没有办法,他恨不得弹劾自己!罢了自己的城隍官! “嗷呜……” 院子里忽有声大大的哈欠声,极煞风景,陈易一回头,发现原来是东宫姑娘。 转过头,她智慧的眼睛就对上陈易。 这反倒让陈易回过神来,昨夜给这笨姑娘拔了四下,似乎还有幻痛。 殷听雪默默叫好,抬眸一看,东宫姑娘在太阳下伸了个懒腰,动作大大地,懒腰也大大的……她便不想再叫好了。 陈易咳了两声道:“还是说正事吧。” 祝莪起势很媚,收势也圆润:“若说正事,无非是白莲教的事,大的是两教隔阂,不过大伙都是英布之流,干的是杀头谋反的事,两教争端从没有摆过明面上,中下层的人也不知晓。” “看来要闹也得是在江西,眼下还得聚焦湖广之上,”陈易摆明态度道:“我对白莲教没一点好感。” 下半句话陈易没说,他对神教也无多少好感,只是碍于祝莪、又碍于秦青洛,如今倒是近于无感,既不喜欢也谈不上厌恶。 “总督王复死了,白莲教不乏聪明人,肯定能想到这事会造成跟苏鸿涛的裂隙,给他们添堵,不过只要稍加安抚即可……” 祝莪话还没说完,陈易蓦然道:“不,还不够。” 祝莪目露疑惑。 “总督王复一死,苏鸿涛该睡不着了。“陈易屈指蘸茶,在案上画出一道裂痕,“判官认得我这张脸,只需托个梦……“ 这种阴间玩意最会托梦,苏鸿涛不是傻子,他一旦跟储意远对账,以此设计,自己便是砧板上的鱼肉。 祝莪闻言惊愕,与陈易相见不过两天,她尚不知陈易城隍阴官的身份,所以就没想到这一方面。 真是如此,那么神教一个处理不好,便棋差一招,从幕后坑害白莲教,反倒被白莲教推到台前替罪。 “如此一来,就要先找储意远,占住先机,越快越好…”祝莪抬起手,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杀了,斩断他们间的联系?” 檐角铜铃无风自动。 陈易不急于回答,低头茗茶,面色依旧。祝莪突然想到他算计自己与青洛时,会否也是这般镇定自若。 “鹬蚌相争,总有人能坐收渔翁之利,下手杀人,非鹬即蚌,与其让别人做渔翁,何不便宜我们?”他缓缓开口:“储意远一死,会让武昌的白莲教更听苏鸿涛的安排,也会牵连到神教,就便宜了苏鸿涛等人,得让白莲教闹出动静,让苏鸿涛为首的湖广官吏疲于奔命,为了弥补一个漏洞,不得不拆东墙补西墙,急不可耐,忙中出错,直到露出个致命的破绽。” 殷听雪的眼角余光,忽然见祝莪瞥了眼窗外,东宫姑娘正踮脚去够廊下的腊肉, “哦,他们才是鹬蚌。” “不要争,要帮,要让储意远明白,神教是白莲教的手足兄弟。“陈易慢慢道:“血浓于水,荣辱与共。” 常年经手王府事务的祝莪固然嗅到了一丝熟悉的阴森气息,只是…想得容易,动手难,若真依如此,又该如何动手? 若做渔翁,需引鹬蚌相争。 接着听他口中吐出三个字: “喜鹊阁。” …………. 一夜过去,明月馆动乱已见平息,留下满地狼藉,只待收拾。 此事分明与白莲教无关,但储意远犹忧心余波反噬。 他这一回蓄意联手神教中人杀韩修固然不错,但只停留在口头上,并未动手,按理来说,他们比官府门前的石狮子都干净。 只是这湖广上下,不知何时起,什么事都栽到白莲教身上。 备荒义仓无一米一粟,白莲教干的,摊牌徭役激起民变,白莲教煽动的,贪官污吏被抓现行,白莲教蛊惑的,连隔壁家的娘子意外怀孕,一说,都是白莲教偷的人! 储意远一介白身平民,都没想到这些人能这么脏,八竿子打不着的事,什么都往他们白莲教头上推。 今日一早,秦公子携人来访兀然来访,储意远讶异片刻,连忙亲自相迎。 来者是客,何况是神教兄弟,昨夜储意远见势不妙,逃得飞快,相当于把人家秦公子丢在那里,无论是谁,难免心生嫌隙。 储意远亦是自知对不住,心想:“到底是我对他们不起,得做足姿态赔罪,否则一个不好就闹得兄弟阋墙…… 他满面愧疚地迎了上去,见秦公子默然不语,他亦心情复杂,旋即俯身要跪拜下去。 “储先生,事做成了。”却见人忽然作揖。 储意远人刚跪下去,昂头一愣,便听人继续道: “韩修不知去哪了,所以我们顺手杀了总督。” “啊?!” 储意远大惊失色,赶忙站起, “他就一傀儡,你们杀他干什么?!” “浑水摸鱼,听说韩修要见总督,我们就顺手杀了。” “你、你们这!这给我!”储意远气不打一处来,正欲发作,可抬眸扫了眼对方人数,还是选择叹气道:“这人不该杀啊…他早就翻不出苏鸿涛掌心了。” 秦公子滞涩了一下,嗓音轻颤道:“…我听储先生说,苏鸿涛首鼠两端,还以为这能绝了他的念想…是我误了大事。” 这生性高傲之人,此刻竟多出一分愧疚,储意远踱步过后,连叹数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真是群猪队友啊! 也怪自己想趁机杀了韩修,逼苏鸿涛上梁山,才阴差阳错下造就这样的局面。 不过,神教兄弟的心确实是好的。 秦公子又问道:“眼下该如何是好?” 储意远踱步过后,扫了他们一眼,琢磨了下道:“事已至此,最怕就是互相猜忌,我们尽早去找苏鸿涛,把事都说个清楚,坦诚相待把误会化解。” “储先生说得是。”秦公子又问:“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吧,赶紧走。” 储意远能在武昌城这关键地方主持教内工作,便是因他善于沟通,亦善于揣测拉拢人心,不敢多耽搁,转头就吩咐众人收拾收拾…… ………… 因明月馆大火,武昌府街巷处巡察的卫兵比之前多了,大路上来往的行人也少了许多,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被人当作白莲教人抓去审问。 储意远不敢大张旗鼓地去寻苏鸿涛,但碍于形势,亦不敢一个人都不带,他斟酌过后,还是让两位白莲教人随行,而神教也带三人,一共八人。 远远望见明月馆烧得乌黑的一角屋檐,储意远观往知来,忽地有些疑惑,哪怕昨夜形势大乱,可总督身边难道没人护着?便是真刺杀了,难道苏鸿涛没反应过来,派人追杀? 再一望,道路上行人渐渐稀少,离都指挥司衙门越近,便愈是空旷。 储意远寒毛微竖,心底生起些许古怪,脚步放慢了许多。 “储先生,怎么走得这么慢?”身边的神教人忽然开口道。 储意远心惊肉跳,面上维持平静,点头应和道:“我这就走快几步。” 神教人更多,而且稳压自己一头的秦公子还在,不能当场翻脸,否则必死无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储意远不禁苦笑,脚步不觉间还是放慢了些, 这时,那神教人又道:“储先生怎么又走慢……” 话音未落,忽然,数根箭矢从侧面巷口电射而来,嗖嗖嗖地扎在那人身上,栽倒在地。 一阵温热在储意远苦笑的面上糊了开来。 “袭击!有官兵!” 忽听惊声起,秦公子拔剑出鞘,左侧漆黑的巷口中闯出了一队官兵,手持机弩,更有刀盾逼压过来。 储意远还未回过神来,整个人就被秦公子一拽,扑倒入一旁商铺的门内,只见数根弩箭钉死在方才的地方。 与此同时,官兵们已从几条巷子里杀了出来。 “走!快走!分散开来!” 秦公子大声喝道。 突然遇袭,众人毫无防备,连赶带忙地四散而逃,又一轮箭矢射来,一个没反应过来的白莲教人当场被扎成刺猬,滚烫的鲜血流过地面的裂隙。 储意远尖叫一声,慌不择路地闯出商铺,要奔入巷子里, 嗖! 一根箭矢贯穿了他的左肩,储意远生疼得发不出声,摔倒在地,浑身颤抖。 他四肢无力,又拼起一丝力气站起,可侧过身,眼角余光看见那群官兵们又装好了箭失…… 要死在这里… 储意远万念俱灰。 “快走!” 兀然被猛地一推,储意远回过头, 却见秦公子义无反顾地挡在他的身前,剑围挡住了瓢泼的箭雨……. ………. 明暗神教的据点。 箭声远去,储意远惊魂慢慢定下。 他们终于安全了…… 抬头一看,周遭经历刺杀的人都面色苍白,似乎还未从惊变中走出,而且…还缺了一人储意远触景生情。 挡剑的背影浮现在回忆,储意远忍不住热泪盈眶。 “真空家乡,无生老母…无生老母保佑…….” 似是无生老母听到他的回应,啪地一声,有道身影推门而入,储意远望了过去,眼泪涌了出来。 “秦公子!” 正要上前,秦公子举手示意不避,烛光下,储意远看见他脸色惨白,定是受了重创才勉强逃出重围。 “储先生…我并无大碍……”秦公子有气无力道:“我发现了点东西。” 说着,他手一抛,储意远赶紧看去,便见是一个纹路精致的腰牌。 “这、这是?” “喜鹊阁的腰牌,我杀了其中一个,从他身上搜出此物,他们…是天家的人,比西厂东厂还神秘,官府也得惟命是从。” 储意远瞪大眼睛,兀然只想到一人。 秦公子道:“只怕此事是冲着我神教来的…..” “什么冲着你神教来的,造反的是我白莲圣教!” 储意远怒声道: “总督一死,苏鸿涛猜到我们会去找他,我之前亦是如此,他是要拿我们去顶罪!给喜鹊阁交差!” 陈易停顿片刻,点点头道:“不错。” 储意远见秦公子话音有气无力,不由痛心疾首,愧疚得难以言喻,好像有气卡在喉咙里。 他踌躇片刻后道:“秦公子尽管好好养伤歇息,我以前是心存侥幸,才没看清苏鸿涛这人首鼠两端,放心…我们接下来会心存警惕,不见兔子不撒鹰,以后再不会发生这种事。” 秦公子抱了一拳,储意远赶忙回礼,因受救命之恩,他身子俯得更低。 “还有一事……”半晌后,秦公子兀然开口。 储意远忙问道:“公子尽管说,还有什么?” “秦珂之名,只是化名,瞒了储先生这么久,不好意思,”他缓缓道:“其实,我姓陈名易,被天下通缉。” 本月目标更新20万字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上个月更了15万字,这个月定个目标,更新20万字,之后会给大家多多加更! 所以在这里先请假一天,让我有点时间来思考下情节。 其实本来这一章写好了的,但是感觉接续不够圆润流畅,而且有个地方处理得不够好,所以要花些时间来重写。《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本月目标更新20万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百二十八章 最喜欢你了(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中箭受伤的人有没有事?” “没有事,已经包扎好伤口了,待会就送回去。” “那其他事都处理好了?” “嗯,都办好了,苏鸿涛急于追查韩修,还不知道这件事。”魏无缺慢慢道:“没准过两天就知道。” 陈易微微颔首道:“他迟早会知道,不过知道也奈何不了你们。” “总督身死,喜鹊阁调查也天经地义,”魏无缺道:“你很熟悉我们的作风。” “我杀过你们很多人。” “……别把天聊死,陈千户,随便一座县城都有你的丑样。” 陈易笑了笑道:“直接说出来,总比心存芥蒂要好。” “我倒无事,喜鹊阁人大多无情,而且若不是座主之位有缺,我也上不来。”魏无缺赔以苦笑,缓缓道:“但喜鹊阁中不乏有情有义之人,只是伪装得极好。” “明白,我不会在别人面前多说。”陈易道:“说回正事吧,苏鸿涛也伪装得很好。” “我知道,夏水苏氏没有怠慢过喜鹊阁。” “没有怠慢,只是监视,”陈易继续道:“苏鸿涛其人负有清名,又懂得变通,左右逢源,这种人最想要的就是一碗水端平,而最怕的,就是两头都得罪。 他觉得他是你们中间的缓冲带,游走对立双方间将水火之势消弭于无形,但殊不知……” “殊不知我们有你这个中介,他反倒成了舞台上的丑角。” 陈易叹息道:“黑中介害人啊。” 顿了顿,他又道:“此事过后,白莲教那边有压力,喜鹊阁这边也有压力,他肯定会行动得很急,到时我等他露出破绽就是了。” “嗯,不要轻举妄动,苏鸿涛身边有人,若他严加防备,你不死也得脱层皮。” 陈易接受了魏无缺的告诫,夏水苏氏擅驱使鬼神之术,苏鸿涛严加戒备的情况下,身边断然不止宝莲寺寂远、查察司判官这两张牌。 “还有…”魏无缺顿了顿后道:“如今你信任神教胜过我们,短时间还好,长此以往…或成大患。” 陈易扫了他一眼,眼神中的意味明显,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明暗神教比起代表天家的喜鹊阁,要更值信任得多。 魏无缺面露苦笑,不对此见怪,道: “只是好意提醒一句,我不知你如何跟神教搭上线,神教教主公孙官,虽已久未现身江湖,但并非容易欺瞒的人物,不知你有没有听过句江湖传言,南巍纵只剩他一人坐镇,仍足以看轻世间百万兵。” “传言总是夸大。” “我也希望是夸大。” “要走了,多留怕出事。” 话不投机半句多,陈易说罢,不再寒暄,饮完茶便起身要走。 魏无缺见此,踌躇下问:“喂,东宫姑娘她……” 陈易面露困惑。 “你们进行到哪一步了?”魏无缺绷起一张严肃脸。 “哪一步?”陈易愣了片刻后,忽地笑道:“她抓住了未来。” 这话初听不明就里,但魏无缺还是很快意会。 仔细一想,东宫若疏的未来,不就栓在这男女之事上。 “那我能安心汇报了。” 进展竟如此之快,实在喜人。 现在是抓,以后怕不是直接就吃了。 魏无缺没有一点羡慕,一是因他没有,二是因他知道这笨姑娘多么难对付,故此对陈易投了个同情的眼神。 陈易也知道东宫姑娘是怎么样, 她好似处处能惹是生非,但又强运在身,无论何时何地都不会真的掉一层皮,最后化险为夷,顶多以后掉一层膜而已…… 陈易按了按脑袋,自己怎么能往这一方面去想呢,陈易啊陈易,你越来越不自重了。 其实也不能怪自己,若不是东宫姑娘笨了点,她还是很有诱惑力的…… ………… 庭院里。 东宫若疏睁大眼睛,努力学那扑闪扑闪的妩媚眼神。 她觉得自己已经学得七八成像了。 殷听雪正专心致志地看书呢,一抬头,就见东宫若疏凑到近前,直直盯着她看。 吓人一跳,殷听雪书都要飞起来,问道:“东宫姐姐…你在做什么呢?” “你看看我是不是很有魅力?” 殷听雪往后缩了缩,小声道:“我不知道哈…” “怎么不知道呢?肯定知道,看看我的眼睛。”说完,东宫若疏把眼睛又撑大了一圈,“有没有闪着诱人的光?” 殷听雪瞅了两眼,有没有光不好说,盯得人发毛就有,摇了摇头道:“没看到有光……” “真没有吗?”东宫若疏疑惑问。 “没有,你别这样,我害怕……”殷听雪起身就走。 东宫若疏了然了。 看来越能勾引男人的人,越会遭女人嫉恨。 殷听雪回避到厅内,瞅了下还在练习的东宫姑娘两眼,她虽对这笨姑娘的到来不喜,但也没有如临大敌,不像她惟郢姐,陈易是跟东宫若疏拜过堂不错,可是郎无情妾无意,到头来洞房都没有,只有个拜堂的名分在,并没有什么可在意的。 真正让少女在意的,是陈易似有若无的嫌弃, 他太坏了,竟然嫌弃胸小的…… 殷听雪吁了口气,这些天来,她也跟东宫姑娘说过不少的话,明白这陈氏女心思单纯,没真往男女之事上想,有回殷听雪私下里问她,“你不喜欢他,怎么又要勾引他呢?”结果笨姑娘理所当然地回答:“我可以不喜欢他,只要他喜欢我就大功告成了。” 这话说得,殷听雪便严厉地告知东宫姑娘一番,被陈易喜欢是没有好结果的,当然,喜欢他就更没有好结果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小狐狸正吭哧吭哧地搬砖造浮屠呢。 “东宫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院子传来声音,殷听雪抬头一看,果然是陈易回来了,他一进院子东宫姑娘就迎了上去。 东宫姑娘睁大着眼睛,使劲诱惑。 殷听雪小跑过去,瞧了瞧后,也努力把自己的眼睛睁大一些。 陈易一脸懵逼, “你们两个在干嘛?” 殷听雪回过神来,赶忙闭了闭眼睛,舒缓一下,差点给这笨姑娘带跑偏了。 “诱惑你啊。”东宫若疏理所当然道。 陈易只觉懵然,答案固然是在意料之中,可这一回来就见两个人瞪大眼睛看他,跟中邪似的,东宫若疏这样也就罢了,殷听雪也这样,实在叫人毛骨悚然。 径直走入厅堂,殷听雪连忙跟上去,为他点茶,手上一边动作,一边轻声问道:“事都办好了呀?” “嗯,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 “哦哦,”殷听雪顿了顿后问:“那我们什么时候离开武昌?” “也没几天了。”陈易侧了侧脸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殷听雪小声道:“只是问问。” 她当然不会说,在武昌城里前有若疏,后有祝莪,一个个都大得叫她不舒服,偏偏每个都使劲地勾引诱惑陈易,殷听雪的性子固然能与别人和和气气,可她也最不擅长护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等到了龙虎山,有周真人在,殷听雪便不必直面这些,让周真人管住陈易好了,她就从旁打打辅助。 陈易敛眸看着殷听雪,少女的思绪难猜,他也不甚清楚,只知她藏了些话没说。 “怎么都会骗人了。” 殷听雪赶忙道:“没、没骗你啊,我想赶紧去龙虎山而已。” 话虽是真话,陈易却知她还有心底话,放在以往早就用强了,只是殷听雪素来乖顺,又是夫妻,更体贴自己心意,不好如此。 不过无妨,哪怕不用强,他也最会让人说出心底话了。陈易嗤笑一声,也不介意这些话被殷听雪听到。 小狐狸缩了一缩,陈易朝她勾了勾手,殷听雪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便一下被揽在怀里。 “你非想赶紧去,我反倒越不想赶紧去了,怎么办?” “…还是得赶快去吧…周真人还等着呢。”殷听雪道。 “就会拿师傅的名义压我,”陈易蹙眉道:“小黄脸婆。” 殷听雪有点委屈:“你都是叫我小狐狸的。” 泫然欲泣的模样落眼,陈易心底一颤,但旋即又想不能被她这般动摇,否则跟以前还有什么区别。 陈易拍了拍她的臀道:“回去点茶,我来决定就是了。” 殷听雪这时不敢忤逆他,点了点头后,乖乖回去点茶了,也不多看他一眼,怕被他又觉得是在装可怜。 “小子,你好心恨啊。”厅堂里静了片刻,老圣女兀然开口道:“活生生的陈世美。” 陈易挑了挑眉,掐诀屏蔽天耳后,以心声道:“什么陈世美,话可别乱说,陈世美见利忘义,为攀权附势摒弃糟糠之妻,我最多就见色起意。” “那你还不如陈世美。” “……老东西你这话真多。”陈易道,“关鼎里面关傻了吧。” 老圣女却不觉自己话多,她慢慢道:“谁叫我越看,便越觉得这小姑娘讨人欢喜,这些日子里闲来无事,看看你们两个情投意合的时候觉得别外温馨,不自觉就笑了出来。” 陈易沉吟片刻,随意“哦”了一声。 老圣女似从鼎中瞥了他一眼,“那你什么时候跟她低头?” “…只有她跟我低头的份。”陈易浑不在意道,“她不能再那样拿捏我了。” 老圣女只呵呵一笑,便见殷听雪点好了茶水,捧着茶碗小碎步地走了过来,把茶碗举到他跟前,陈易再怎么冷面相待,此刻都不住勾嘴微笑。 透过方地,老妪无声间凝望这对年轻男女,忽地有些唏嘘。 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自己当年,怎么就没碰到过呢。 人便是这样,哪怕未曾有过郎情妾意的时候,见别人恩爱,也不会不禁露出笑容……一点思绪淌过,她忽觉自己年轻许多。 心念起伏间,老圣女合十双手,垂头向明尊祈福, 向明尊祷告,愿祂祝福这对男女。 不一会后,陈易碗中茶水饮尽。 “陈易陈易,我们待会出去逛逛好不好?”殷听雪话说得很快。 她说完,便见陈易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这么主动?平日叫你出去,你都得考虑几下。” 殷听雪听完,兀然有些后悔。 自己可能确实是有点着急,老想着怎么跟陈易找机会多亲近亲近,把他给拉回来。 他喜欢欺负人,心思太直白,就会被他给玩弄,殷听雪不喜欢他这一点,可是也没有办法,谁叫他们是夫妻呢。 陈易垂眸思索片刻,眼下在等苏鸿涛行动,趁此机会跟她一起随意逛逛也并无不可,而且恰好今晚要去见祝莪,商议下接下来的对策。 “好,那就出去吧。” 殷听雪有点意外,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快,但还是露出了笑脸。 ……… 随后暂做歇息片刻,就出去逛一逛,殷听雪也不拖沓,她对镜收拾好姿容,裹上件袄子就出门去了,二人走到街上,一高一矮配起来很融洽,也无怪乎小狐狸之前被摊贩当作女儿。 之前一路旅行,每到一处,若能得闲,陈易都会带殷听雪逛一逛,男人不是不喜欢逛街,只是不喜欢麻烦,对逛街本身并无好恶,所以逛街其实就像吃饭一样,全看身边女子是不是秀色可餐。 殷听雪也不像别的女子,不觉得逛来逛去很好,她长自深闺,本就喜欢安逸地待着,一年只上元中秋等节庆时出门走走就够了,眼下跟陈易去逛一逛,只是想消弭掉二人间的别扭,把他的心拉回一些。 她只要他第二喜欢就好了。 一路随意走走,逛过热闹的集市,挑挑拣拣了几样东西,殷听雪却心不在焉地,她几回都欲言又止。 陈易似是没发现。 老圣女都想出声开口了,一把老骨头都看得有点焦急。 这男人,怎地这般铁石心肠。 良久后,到底是殷听雪忍不住了,小小声道:“陈易,我这几天…吃了你一点醋。” 陈易略微讶异,低头看见她琼鼻正微微翕动。这小狐狸向来温吞,难得直白反倒叫人新奇。 殷听雪抬眸瞧他,又问:“你不高兴么?” “高兴,说过你吃醋我就高兴。” “哦…可你反应好淡。” “淡么?”陈易笑了笑道:“可能淡了点吧,谁叫我家小狐狸心思诡计多。” 殷听雪肩膀微微瑟缩,到底是被察觉到了,她一下没了话头,有点心虚。 半晌后,她强作镇定道:“你都叫我小狐狸了,能不多吗?你难道不喜欢心思多的吗?” “好啊,我不喜欢你了。” “那我把我的喜欢分你一点好不好?” 陈易略微驻足,回望了她一眼。 眸光平静得叫人有些犯怵,殷听雪退缩了下,可想到昨夜的事,还是鼓足勇气道: “我最喜欢你了,只要你第二喜欢我就好。” “瞧你这话说得,我还很赚咯?” “不、不行吗?”她捏了捏袖口,有点局促。 “喜欢我的女子很多,”陈易想了想道:“第三喜欢你行不行?” “啊?” “你瞧,我师傅自不必说,还有个殷鸾皇,她人生得不比你差,身材却比你好,跟我还是金童玉女。” 殷听雪琢磨了下道:“那第三就第三吧。” 陈易走了几步,忽然又道:“第四喜欢你行不行?” 殷听雪愣了下。 “除了她们两个外,还有个秦青洛,她为我生育儿女,我岂能亏待于她,便是我亏待,难道你忍心看我亏待吗?” 殷听雪一想也是,只好委屈自己道:“那第四就第四吧。” “恐怕第四也不行了,”陈易一拍脑门,想到什么道:“第五喜欢你好了。” 殷听雪眼都瞪大了下。 “闵宁跟我认识比你早,而且算我半个师傅,这样一想,祝莪也帮我许多,以后还照管儿女…第七喜欢你行不行?” 殷听雪一时默然无话。 陈易侯了一会,也没侯到回音,心想怕是把她欺负得太紧。 这个时候,是个人都会去牵女子手,哄上一两句,陈易也不能免俗,正伸手过去,殷听雪往后一缩,背手过去。 陈易哑然失笑,准备打个哈哈,然而少女仍然退后。 殷听雪深吸一气,不动声色道: “林夫人性情腼腆,不喜欢多点怕是娶不进门,所以第八喜欢我行不行?冬贵妃是高丽人,对中原人生地不熟,恐遭人轻侮,所以第九喜欢我行不行……陈易,你干脆不喜欢我好了!” 陈易微挑眉头。 这些日子来自己多有温柔,她竟有一点硬气了。 他便冷笑道:“那就不喜欢你了,之后一路上把你当婢女使唤。” “嗯。”殷听雪点了点头。 “要你端茶送水,揉肩搓背。”陈易冷冷道。 “嗯,我都会。” 陈易眉头一挑,“只要我想,要怎么欺负你就怎么欺负。” “嗯,我愿打愿挨。” “啧,怎么这么硬气,之后我要大开殷趴。” “嗯,”少女犹豫后仍不卑不亢,“我有经验。” 陈易这下不再多言,街上行人来往,沿路蒸糕摊腾起白蒙蒙的热气,几个孩童举着风车从他们旁边跑过,他只走自己的路,殷听雪紧紧跟在身后,却没半点认输的打算。 他不理不睬,她则眼眶微酸,心底里有点难受。 夫妻二人就这样小小僵着。 路过集市口,挂满糖葫芦的稻草棒子夺人眼球。 那素来强势的男子兀然止步,随手抽下一根,抛去铜板,转过身笑嘻嘻道: “请你吃根糖葫芦,别跟我气了。” 裹满红糖,鲜红欲滴,看上去就知道是酸甜滋味,殷听雪停住脚步,好一会后道: “我就知道…” “知道什么?” 殷听雪破涕为笑道:“知道你说不喜欢我的时候,是最喜欢我了。” 第五百二十九章 阿弥陀佛(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糖葫芦递到殷听雪面前,她嘴角微微翘起,脸颊上还有泪痕,晶莹得跟葫芦上的糖滴如出一辙。 这愈发衬得那人罪恶,不过没事,少女不在意了,她伸手要接过那糖葫芦,却见嗖的一声,那人收了回去。 “不喜欢你了,继续跟我气。” 陈易把那糖葫芦收在怀里。 “那就是最喜欢。” “那…最喜欢你了。” 他又把糖葫芦递过来。 “那就真的是最喜欢。” “怎么横竖你都是赢?”陈易无奈地叹了口气道。 “因为你真的喜欢我呀……” 大庭广众下,殷听雪有点羞怯,声音压得低低的,杏眼却直直看他。 陈易忍不住一笑,道:“算了算了,喜欢你好了。” 他偏偏要摆出一副拿她无可奈何的神色,以表现他并没有那么喜欢似的……老圣女是看明白了,心情舒缓,吐出一口气。 年纪大了,愈发喜欢看些有情人终成眷属,看些美好的东西,接着就瞧见那两人坐到一边,你一个我一个地分着糖葫芦。 一串糖葫芦一共七颗,陈易跟殷听雪一人一颗轮着吃,来来回回,一个说你那颗更好吃点,一个又说才不是,你那颗才甜一点。 最后,二人竟为了最后一颗糖葫芦在那石头剪刀布。 老妪腻得要死。 祷告祷早了,怎不请道天雷呢? 不消多时,糖葫芦都分完了,陈易拍拍裤腿起身,都不用回头,殷听雪便顺理成章地给他牵手。 跟这小狐狸闹过一通,二人反而比先前更如胶似漆了,以致于陈易兀然后悔自己是不是太计较了些,竟忌惮她暗地里拿捏自己。 殷听雪听到什么小声道:“哪有啊,根本没有啊,我只是想让你更疼我些而已。” 这话说得很软,陈易也顺着话道:“真是这样?” “嗯,我又不是惟郢姐。”殷听雪道。 陈易步履不停,听她提起殷惟郢,脑海里便不由拂过白衣女冠的娇美身子,平直的肩膀,软嫩的腋窝,细腻肌肉的走向延伸到恰到好处的轮廓,一切都美得无可指摘,陈易忽觉可惜,殷惟郢眼下竟不在身旁。 如此说来,那就都是大殷的错了。 “你肯定是学了你惟郢姐,她太坏了,草蛇灰线,伏脉千里。”陈易冷声道。 殷听雪明白陈易的潜台词,眼下就暂时不为惟郢姐说话了。 陈易默默把又一账算到殷惟郢头上,恨不得白衣女冠突然折跃到自己面前,来场从床头到床尾的彻底清算。 只可惜太华山还是太远,再见亦不知何时…… 陈易轻叹一气,莫名颓唐下来,转过拐角,兀地想到等会要去见安南王妃,顷刻精神抖擞。 少女牵着他手,听着这人思绪变来变去,努力控制住嘴角。 可惜眼下刚刚和好,不能笑他呢……. …………. …………. “找到行踪了!依案山公之计,我们放长线钓大鱼,他们很警觉,远远看见有人靠过去就走了,但还是在盐铺里露出了马脚。” “原来那个院子已经没人,只留下了一点痕迹,我们排除了好几处都还没找到,他们在不断变位置。” “他们肯定要接头,可能扮成白莲教人,也可能扮成我们的人,但他们做得不高明,我们划定了几处他们的接头地。” 一连数日没日没夜的搜查,苏鸿涛终于得到了该有的回报,他抬起笔画住地图,道:“继续查,继续搜,他们就在这圈子里,我有预感,两三天就能搜到了,韩修越来越急了,他昨日真去了案牍库。” 说话间,苏鸿涛手背上滑落一滴汗水。 不只是韩修越来越急,他也越来越急了。 昨日有白莲教人转递一封信件,言辞之激烈,就差指着鼻子大骂他苏鸿涛有娘生没娘养,并在信中严令他三日内筹备好船只,否则城内数千白莲教人将一并起事。 倘若当真如此,到时再如何想掩盖隐瞒,都成空谈,还谈什么保住身后名,夏水苏氏只剩男皆死、女为婢一个下场。 当务之急是要把韩修拉下马来,若非喜鹊阁亦在城中,苏鸿涛早就想领兵闯入韩府上杀个一干二净。 快些…再快些…… 圈子越来越小了,他们不可能每一次都赌赢,都能晃过搜索的官兵, 苏鸿涛垂眸凝望着案上地图,觉察到一个此前忽略的地方,眉头忽地一挑,冷笑道: “好啊,原来是在这里!” ……… 武昌城的某处酒楼外,忽听一声“杀”字大起。 这一声极其突兀,惊得整条街巷都为之一停。 这二楼厅内,邓楷文朝窗棂探头一看,惊见街上人群急促散去,黑压压的持枪甲士从各个巷子包围了过来,把他们藏身的酒楼围得水泄不通。 “杀!” 冷冽的喊杀声再起,很快就化作咆哮的奔流,将街巷淹没。 簌地就见甲士们冲撞而去,沿街有来不及避让的行人,毫不犹豫地劈刀砍杀,把拦路者撞翻在地。 嗖! 一根箭矢破空而来,擦着邓楷文的面颊钉入墙面,他往后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这里被包围了!” 厅内众人纷纷一滞,下一刻,手已不约如同抄起各自刀兵,急促的气息搅得空气燥热紊乱。 “我看是这小子把我们卖了!” 大难不死的魏温被猛地一推,跌倒在地。 姜阳粟提刀上前,想一刀把他给斩了。 “如果不是他暴露了行踪,我们又怎会这样躲来躲去。” “别、别、别…我没出卖,是那秃驴、是那秃驴……”魏温把身子蜷缩在角落里,模样瞧上去胆战心惊,眼睛病态地瞪大。 无人知道他在狱中遭受了怎样的折磨,只知这素来灵巧计多的汉子,自回来以后便神经质了许多。 邓楷文面容低沉,大家都是江湖中人,不是没想过魏温只是诱饵,但从来“义”字当头,都不想轻易见他任人宰割。 加上苏鸿涛搜索捉紧,搜到那处也是迟早都事,所以他们为此做了许多准备,终于确认安全后,便把人给救了回来。 可这只是一时的安全。 自那时余勇负伤而入,还有韩修轻而易举的会面,他就想到了这一遭,一路上多少艰险,几次九死一生,他们许多次都赌对…… 他长长叹了口气,千言万语,都化入此声叹息里。 酒楼已被堵得水泄不通,众人当即立断要各自破窗而逃,几道身形率先冲出,飞奔屋檐,或纵跳奔跃,或攀或爬,如矫兔飞鹰,脚下屋瓦激颤,然而迎面而来,却是漫天箭雨。 “放箭!” 扇面的弩箭遮蔽住了视野,遮蔽住了天空,遮蔽住义士们愈发紧缩的瞳孔,刀兵狂舞,斩拨飞箭,但弩失一拨接着一拨,一轮接着一轮,像是要把他们压入地面。 半空中泼洒鲜血,两位义士浑身是箭,仰面往地上坠落,紧接着乱刀挥去,尸身被当街砍碎。 余下的义士跌跌撞撞逃回酒楼,却仍不幸中箭,身子如同一张勉强撑起的破鼓。 窗外,屋檐上已插满密密麻麻的箭簇。 “没、没地方逃了!” 脚底板上的寒意逆流而上,直直贯彻众人心肺,又似有千钧重担压在肩头,一张张脸孔纷纷发白。 凝重的气息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而甲兵们的脚步声已嗒嗒逼近。 “逃也是死,不逃也是死,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拼杀出去,杀出一条活路!” 忽有一声大喝,姜阳粟倏然拔刀,推门而出,一声大喝后便冲杀向挤进酒楼的甲士。 “杀!” 姜阳粟刹时煮沸热血,邓楷文这把老骨头里似是爆发出一股生力,朝左右大喊道: “杀条活路!” 霎时之间,余下的义士紧随其后,朝着那具漆黑浪潮扑杀过去。 刀光剑影顷刻而起,十几道身形如同奔马般凿入阵中,最前面的甲士预想不及,勉强抵挡后阵型便土崩瓦解。 朴刀扫过枪阵,姜阳粟迎头劈杀甲士,盾牌连着铠甲在巨力下崩碎,忽有一甲士从侧面包围过来,邓楷文的铜戟已如毒龙般钻入其甲片接缝,戟尖穿透皮肉时发出一声脆响,人便瞬间倒地毙命。 “杀出去!” 老者的吼声之后,随之而来是几道长啸,义士们大喝杀敌,搏命厮杀,震得地动山摇,鲜血飞溅喷涌,地面汇成溪流蜿蜒。 五湖四海,一路数千里日月,谁不是抱着满腔热血南下,只为除奸去害?! 到处都是刀光剑影,到处都是鲜血横流。 集体爆发而出的求生意志让形势变化,竟有渐渐压倒甲士们的迹象。 嗖。 忽有阵不同寻常的阴风掠过屋檐。 被围得水泄不通的街道上,一个僧人的身影缓缓而来,背影伛偻,朴素的衣着跟乞讨的苦行僧并无多少分别,然而,沿路的甲士却纷纷自觉地让开一条道路。 远处酒楼喊杀声震天,鲜血已顺着地缝弥漫出来。 他双手合十,念了句“南无阿弥陀佛”。 下一刹那,身形似被骤然抹去般,消失在原地。 阴风袭入酒楼中。 奋力搏杀的姜阳粟大喝一声,朴刀把一甲士的骨头生生压碎,正欲抬手再斩,忽地一根箭矢飞了过来。 自脊背处兴起一寒,他打了个激灵,一时没了反应,哗地箭矢穿碎喉咙,正插脖颈上,望得人触目惊心,姜阳粟喉咙里涌出甜血,往地上跪倒下去。 阴风仍在袭过。 邓楷文蓦然惊觉到什么,几乎盲视野地朝身后一刺,枪尖落在空处感触袭来,又被突地一拍,似乎有什么正贴着枪杆而来。 眼前倏地闪过一袭僧袍,那枯槁的僧人面容定格了一瞬,邓楷文刹那间亡魂大冒,提枪意要格在身前,可胸前却先袭来巨力。 砰! 胸口出现了一处肉眼可见的狰狞大坑,五脏六腑都被磅礴的内力震得粉碎。 邓楷文双目灰败下来,喃喃道:“出不去了。” 噗。 他喉咙一甜,喷出一口黑血,仰面栽倒下来,寂远径直越过他的身躯,朝着酒楼内连绵不绝的厮杀而去。 那僧人的身形在酒馆里翻飞,僧袍卷起暗灰色的风浪。 一位手持双锤的武夫奋力下砸,几声咆哮,迎着数杆长枪拼杀,不顾身上的窟窿鲜血横流,他杀得忘我,却蓦然身形一滞,喉头一甜,不知何时背上多出一个掌印。随后,噗地一声,喉咙被枪尖穿过,他仰头栽倒。 青面武夫在堂间以一敌十,出招愈来愈快,眨眼间已与十几人对攻数百招,双臂曲直变化,浓烈的求生意志携着杀气汹涌而出,倾泻在一招一式之中,却在那袈裟闪过之后,戛然而止。 一位剑客高高跃起,剑舞如龙,光影乍寒四面墙壁,使劲浑身解数,却一招不慎,肋下失防,一掌拂过,随后又被一根大锤横扫砸翻在地,甲士们一拥而上,人如一朵血花般模糊开来…… 甲士们踏过他的尸首,逼了上去。 兵败如山倒。 酒楼里,杀声震天,愈来愈大。 ……… 整座酒楼似是死了般,僵立在静谧中。 兵器的砍杀声已偃旗息鼓,酒楼里满地都是一派血淋淋的景象。 满目疮痍,地面上散乱着刀枪剑戟,断肢横流,死人的头颅无声凝望天花板,血红色抹满了数面墙壁。 寂远眉目慈悲地跨过满地血水,僧袍飘飘,仿佛一切都与这高僧无关,他双掌合十,口中诵着往生咒,超度亡灵。 鲜血横流,不知谁跟谁的混在了一起,或男或女,或老或少,无论是官兵,还是义士,尸身倒伏在酒楼各处,死前面目仍在,却没了半点生息,寂远缓缓走过,他的眼角余光,就见那持朴刀的义士仍死不瞑目。 高僧正欲为其超度, 忽见那姜阳粟倏然撑起,脖上还插着那支箭矢,朴刀胡乱挥舞,竟还想再拼力杀敌……… 只是掌风拂过,姜阳粟被拦腰分成两半,倒在地上,往前用力爬了两寸,彻底没了气息。 高僧的面容浸满鲜血,脚下亦是血泊,嘴角慢慢咧了开来, “阿弥陀佛。” 第五百三十章 虚了(加更三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酒楼外传来阵阵马蹄声,听闻此地的战况已了,苏鸿涛便策马赶了过来。 他翻身下马,把缰绳甩给皂役,快步走入。 杀机已经消弭,可苏鸿涛低下头,似乎仍能从倒地尸首大张的嘴巴里,听到此起彼伏的哀嚎、惨叫、痛呼…… 苏鸿涛侧头问道:“都死光了?” 甲士朝他抱拳,声如寒铁,“回案山公,白莲贼众抵死不降,都已毙命,无一人幸存。” 苏鸿涛驻足片刻,才淡淡收回视线,踏着发干腥臭的血水,朝着二楼而去,转过门厅,推门而入,还能见染血的兵器架子,落着断肢铺着地图的桌子,以及四五具倒毙的尸身。 那一位老者,苏鸿涛认了出来,先前几日酒楼里一掠而过,他胸口处凹陷出一个大洞,丝丝缕缕寒气由内而外渗出,无疑是寂远的手笔。 四下寂静无声,苏鸿涛不知自己心情如何,只是眼眸晦涩。 许久后,他招了招手,吩咐道: “把准备好的东西都丢一下吧。” 甲士再一抱拳,沉声应道:“是!” 不消多时,待苏鸿涛离开酒楼以后,一位位甲士便如收敛尸身一般,在各具尸体身上放下一些东西,都不值一提。 无非是些韩修勾结白莲教的信物…… ……… 看着明暗神教的人独院内来来往往,殷听雪不免紧张,捧住茶碗,佯装凝望天色。 陈易从窗棂边上看了殷听雪一眼,明白少女心有芥蒂。 前世自己是因被明暗神教立为圣女的殷听雪所杀,因此对明暗神教几无好感,甚至很长时间恨之入骨,而如今的殷听雪也或多或少受此影响。 与其说是受此影响,倒不如说殷听雪本就不喜明暗神教看轻人命,着重魂魄的态度,加之她怕过多接触明暗神教,从而被自己所忌惮……如今小狐狸愈发在乎自己对她的看法,陈易如何不知。 祝莪捧茶来到近前,陈易双手接过,她顺着他视线看去,目光在殷听雪身上逗留片刻。 圣女生来便要服侍明尊。 无论如何,只要明尊有所要求,凡有所令,势必效之,绝无二言。 殷听雪能在还未眀悟自己身份便服侍了明尊,祝莪为她觉得荣幸。 陈易品茗过后,缓缓道:“你们何时离开武昌?” 祝莪回过眸子,含羞望了陈易一眼,轻声道:“官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陈易只轻笑道:“什么在不在酒,分明是你想歪了。” “苏鸿涛何时死,我们便何时离开武昌,”祝莪顿了顿,似瞧出陈易的话外之音道:“荆湖南许多事务都需神教接手,一时半会祝莪也无法随官人同行,何况龙虎山素来不待见我们这种‘邪魔外道’,哪怕执意要去,也怕是平添事端。” 陈易微微颔首,对这回答早有预料。 祝莪道:“不过,容祝莪说一句,江西的形势,想必比湖广要更为复杂,届时官人还要专心致志,莫要因别事误事,特别是…美色。” 陈易眉头一挑,几乎每个人都有类似之语,担心他会因美色误事,可他平素自重,岂会如此随意。 “美色不一定误事,说不准还能助兴。” 待品茗过后,陈易放下茶碗,朝祝莪靠去,手已搭上腰间,他这些日子来待人温和,都不过好色之徒专爱的假面具罢了。 王妃眼波顷刻流转,却未顺势便贴靠上去,而是嗔道:“官人,我话可还没说完呢。” “还没说完?”陈易提醒她尽快说完,手已顺势望那圆润得似有波光的处伸。 祝莪转过头,望向院子里的殷听雪,沉吟片刻后道:“听雪跟了官人很久了吧。” 陈易不明就里,只见她那素来妩媚的眼眸里,狂热的细光烁了一下。 却听她好似漫不经心般道: “官人若是明尊,那她当为圣女才是。 只是这么多日来,都不见她有圣女模样。” 陈易的五指蓦然用力,肥肉自指间渗了出来,耳畔边响起吃痛的轻吟。 祝莪侧过眸,要嗔上一眼,又顷刻停住,那人半张脸笼在深邃阴翳里,咧嘴而笑道: “祝莪,我要你教我做事?” 他眼眸中隐有血色,祝莪豁然想起,教主领她走过圣山狭窄蜿蜒的栈道,正午阳光透过赤红与明黄的玻璃,打了个微妙角度,照在壁画上,左手托日轮右手擎月轮,无数暗魔溃不成军,绸缎上的金线在光尘中仿佛活过来般起伏,那是祝莪六岁时关于祂的所有印象,画中明尊,亦是有这般血色的双目。 “不敢教官人做事,只是祝莪携了教主之命,如果能见明尊,就转达给你。”祝莪嗓音微低,语气仍旧狂热。 陈易不动声色,慢慢道:“说来听听。” 祝莪回到南疆,必将他的事汇报给教主公孙官,这种事,哪怕是个再蠢的人都事先想到。 “从头到尾。” “是,祝莪回去南疆,安顿好王爷之后,便去圣山总坛请示教主,将你我之事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起初祝莪曾忧心教主否认官人身份,没想到,教主不置可否,只是叫我下次见到你,就把你跟听雪引去南疆总坛。” 陈易眸光渐深。 祝莪有些慌忙道:“官人…教主没有否定你,他只是……教主他想见见你。” “我明白。”陈易应得平静。 祝莪曾说过,公孙官的诸多言行,皆是扶乩后的结果,因此多有难以理喻之处,便是教中圣女都不能尽知为何。 若只身入南疆,是生是死,除去公孙官,定数无人得知。 怀中女子似是对陈易的理解感到庆幸,又为无形间化去矛盾而欣喜,便从怀中摸出一件东西,递到面前。 如同书中的缺页,通体灿金之色,细密深奥的波斯密文火焰般扑朔,陈易敛住眸子,自方地中取出相似的金纸。 略微一扫,二者似是连续,像是上下页。 祝莪缓缓道:“教主让我把这一页给你,他说:‘凡生有荣枯,唯宝树常荣,不见枯萎、不见败坏、不见涅槃。若不至此,椿虽千寿,再又千寿,天崩地裂尽归虚无。’” 金纸落手,陈易不去问此话何解,面色依旧,仿佛听了见不足为道的小事。 他心底暗骂一句,谜语人都该死。 若是可以,他自然想跟明暗神教彻底撇清关系,只是无论是祝莪、秦青洛,还是眼下的形势,都让他不得不暂时与神教媾和。 大雨倾盆,无路可去,唯见深山隐有小庙。 明暗神教,便是这样一座小庙,足以遮风挡雨。 但庙小妖风大。 陈易手中不自觉又用了几分力道。 祝莪吸了口气,泪盈盈地望了望他,委屈道:“掐疼了。” “这就掐疼了?”陈易语气不善。 祝莪眼波流转,委屈之色一下全无,她反笑出声道:“祝莪怕疼呀,怕等会撞疼了……” ………. ………… 微风拂过安南王府,处处皆春寒,廊下几位婢女正缩着脖颈叽叽喳喳,远远见一高大挺拔的身姿走来,就赶忙起身福礼。 待王爷远远走过去时,婢女们才纷纷松了口气,心口石头落地般。 王妃御下有方,阖府上下莫不膺服。她素日待婢女宽厚仁和,寻常疏漏偶有怠慢,不过温言提点便就此揭过;然若真触了王府规矩,纵是素日得脸的仆婢,亦要受雷霆之责。这般恩威并济,倒让众人既生敬畏又怀感念。相较之下,王爷行事却是另番光景,素来以严苛著称,眼里容不得半分差池。纵是芝麻绿豆的过失,只要见到,也要拿章程来细细论过,虽则最终惩戒不过罚俸禁足,可那通身凛冽的威势,直教下人在回话时连牙关都不住打颤。 “王爷这是去哪?”一婢女耳语道。 “暖房吧,王妃走后,王爷就经常去看小姐。”那婢女眼里掠过点光,“想不到王爷私下也有柔情的一面。” “这是百炼钢成绕指柔了,诗云: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小妮子小词一套一套的。” 那边细声打闹,微风拂过,秦青洛仍隐约捕捉到些许声音,她眉头略蹙,仍旧自走自路,不与这些下人计较。 开春以来,繁琐之事不胜枚举,若祝莪在就好,如今王府内只有她一人主事,许多细枝末节的小事劳费了心力。 “也不知祝姨如何了。”秦青洛喃喃一叹。 祝莪深入湖广已有了些时日,每旬皆有密信寄回,秦青洛都仔细看过一遍,此行想来不会有过多波折,可很没来由地,无意间想到祝莪会见到他,高大女子便会徒增思绪,既非屈辱,亦非愤恨,更不是怀念,唯有怅然,叫人剪不断理还乱。 小时父王刚薨,秦家动荡,被锁在院子里时的寂寞,如今她又感觉到了,正因祝莪不在时难言的寂寞,她才会多看了那孽种几回。 又走几步,某处忽地一紧,淌来丝莫名其妙的暖意。 高大女子脚步一顿。 她眼眸深深,蛇瞳朝远处一望, “被酒色掏空,虚了。” ………. “她能感受到么?” 温存过后,陈易搂住祝莪,嗓音温和。 “官人在想什么…隔了太远,就算能感受到,也就一点点而已……”祝莪摇了摇螓首。 陈易大感遗憾,世上有天耳通、天眼通,以及一众佛道神通,可惜就是没有男女之事的神通。 这温存时分,都是心灵最软弱的时候,他也因此常有荒诞不经的想法,殷听雪也常常把握这一点,顺着他的意思拿捏一下他。 当然,小狐狸不会承认这是拿捏,最多承认她确实是有吹耳边风了,不过只有一点点而已。 祝莪的腰肢柔软似丝绸,细枝结硕果,陈易拨了拨,忽地问道:“她没饿着我女儿吧?” “府上有奶妈子,王爷怎么缺也不会缺这些。” 说罢,祝莪温顺地枕在陈易肩窝里。 陈易圈住她的腰肢,温存过后,男女总会不自觉地亲昵,情浓蜜意时,恨不得黏成一团,陈易数了数,发现枕过他肩窝的女子有很多。 被他枕过肩窝的唯有秦青洛一个。 陈易吐了口气,祝莪发现什么杵上来了,大吃一惊,而后画着圈嬉笑起来。 “喜新厌旧,舍近求远,全都是男人的天性,祝莪都知道,当有两个女人站在身前,若一个脱尽衣衫横陈案前,另一个端端正正远在天边,男人一样是觉得后一个好。” 陈易听到后笑道:“不,还是两个一起更好。” 祝莪身子酥软如泥,轻“嗯”一声,她沉吟许久,柔声问:“官人…什么时候回来我们那边?” 她说的是“回来”而不是“过去”,俨然是把陈易当做她们家的人了。 陈易如何不知,一点柔情淌过,道:“我也想见她们,但也不知什么时候,怕是等到去过龙虎山再说。” 祝莪叹息一声。 陈易却是乐观,拍了拍她的臀,挪开衾被站起身来,祝莪旋即也起身为他更衣,陈易没这习惯,有些别扭又规规矩矩地把手伸直,祝莪由下往上为他穿衣的时候,还俏皮地弹了一下。 陈易呵了一声,祝莪立马收手,面露无辜,眼眸相反地掠过狡黠,反复要告诉他,她是装作不是刻意的,你舍得计较么? 可惜陈易心中留过痕迹的女子太多,这时竟想着…还好不是东宫姑娘来弹,否则只怕指尖里会有剑气。 等换好衣裳,陈易理了理褶皱,开口道:“湖广的事,该了结也就在这三四天了,届时你们尽早离开,以免被喜鹊阁殃及池鱼。” 祝莪微微颔首道:“官人打算何时动手?” “有机会就动手,不必刻意去万无一失。”陈易顿了顿道:“杀人而已,越简单的事,就越怕精打细算,你看那市井泼皮捅了人混入人潮,再好的衙门都寻不到踪迹。” 彼时苏鸿涛端坐明镜高悬下,要在规矩下办事,奏折要写得滴水不漏,栽赃的罪证须摆得堂堂正正,纵是万事俱备仍要顾忌清誉,一着不慎,万劫不复。 而他这天下通缉的亡命徒,随便把苏鸿涛一捅,就都结了。 麻烦是别人的,爽快是自己的。 ……… ……… 夜雨寒凉。 更鼓已响了数回,夜半三更。 韩修脸色发灰,案桌上放着一摞账册,皆是案牍库中所得。 在他走后不久,那地方就烧成了灰,火龙烧仓,傻子才看不出来这是陷阱,只是…他没时间了,这时还不赌上一把,就只有等死而已。 “韩大人,苏大人登门来访了。”班头小声汇报道。 “苏鸿涛…他这时来做什么?” 韩修大吃一惊,随后眼珠子猛地一颤。 今日有人相报城中兵马往西南街道调动…自那时起,他的心就静不下来,难不成…… 他急匆匆起身,却站不稳,脚好似发软了几分。 青砖墙上湿漉漉一片,苏鸿涛迈进臬司衙门时,袖口处的金线正往下滴水。 他摘下斗笠,把纸伞递给班役,目光掠过檐角新结的蛛网,那一簇红色很是陈旧,这新年都过去这么久,檐下灯笼该换簇新的了。 兵马调动的事相报之后,韩修隐隐觉得不安,听班房通报说苏鸿涛来了,便自厅堂后冒雨相迎,脚步飞快,官袍下摆掠过地上水洼。 “案山公漏夜前来,惊诧我也,可是为了前些日子白莲教的案子?“ 话音落下后,韩修敛住神色,谨慎打量,却见苏鸿涛雨中倏地抬眉,好似深山野林中隐而未发的猛虎,盯得人毛骨悚然。 细雨渐渐如珠箔。 寒暄过后,韩修走在前头请着苏鸿涛进去,二人堂上照着位就坐,班头很快便端来冲泡的茶水。 “没什么招待,只有一点醒神的茶。” “韩臬台每每伏案到深夜,兢兢业业,勤勉不辍,”苏鸿涛捧茶在手,低头见茶水清澈,“我今夜过来,确实是为了白莲教的新案。” 韩修秉持着养气功夫,不动声色道:“案子审清了,无非是白莲教人意图劫取漕粮,坏我京城命脉,供状都在这里,案山公如觉不妥,都可调看,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行刺总督的大案要紧。” 烛光在韩修眉骨下投出暗痕,他抿了口茶水,手腕稳得纹丝不动。 苏鸿涛端着茶盏却不饮,青瓷盖沿轻轻刮过盏沿:“韩臬台办事,我不会不放心,这些白莲教人既然审过了,那就让他们在供状画押。” 韩修肩膀轻松许多。 吭。 苏鸿涛忽然倾身向前,“韩臬台之前不是想调武昌府的漕运账?“ 窗外雨水骤急。 韩修须发微颤,沉吟片刻后笑道:“只不过是追查逃犯所用,现在人已落网,案子将结,也不用在调了。” 他虽行事刚烈,但也不是没头没脑往前冲,知道什么时候该出头,什么时候该保身。 “白莲教早不闹,晚不闹,偏偏就在我们任上闹,”韩修叹出声道:“你我都是大虞清流忠臣,该共同担当啊。” 苏鸿涛突然道:“寇藩台快要到了。” 那个林党余孽寇俊?今夜前来。韩修眉头微皱,不知要发生什么,但呼吸已不由自主沉重起来。 “哈哈,好久没来臬司衙门了,还是老样子啊。” 寇俊的笑声混着雷声滚进来,韩修正要起身相迎,却蓦然想到,寇俊这一回进来,班房怎么没来通报? 绯袍撑得宽大,上面锦鸡斗志昂扬,只见寇俊肥胖的身材后面,跟着的就是低着脑袋的班头。 韩修瞳孔微缩,下一刻,寇俊从怀中一掏,便把一部账册甩到案上。 “这就是韩臬台要调看的武昌府账册了,本来要找十六年,不凑巧,今日就找到了。” 事出反常,韩修须发微颤,哪怕不明就里,但仍一时不敢去碰。 “韩臬台怎么不看一看?也罢,这些都只是小案,还是总督大案关天,十四位白莲教贼人刺杀总督后,意图顺漕运而上,从武昌府北上京城,意图行刺乘舆,但幸好案山公即使察觉,” 寇俊抚掌大笑,震得案头镇纸微微发颤: “就在今早,案山公领兵与贼人火并,搜出十四具尸首,个个都有你寄送的密信,险些啊,就上犯紫宫,酿成大祸!” 大笑声好似雷雨,狂风呼啸间吹得臬司衙门摇摇欲坠,满堂生寒。 砰! 韩修一个趔趄,摔坐在椅子上,大红朱袍沾了雨,如有千钧沉重。 那十四义士,竟尽数被诬为白莲邪人…… 混淆黑白,搬弄是非! 心底好似有禽兽怒吼,然而,韩修口不能言,一家一百二十四口人的重量压住了双唇。 没人比他更知道这证据有多么确凿,而那些已画好押的供状,急于结案的动作,更是寇俊新案上推脱不了的铁证。 “这……这……”良久后,韩修才沙哑出声,却不知该说什么,眼睛颤颤地扫向两人。 刚才寇俊说话时,苏鸿涛并不言语,似是耻与之为伍,这时才叹了口气道: “韩子慎,你我同榜进士,更同朝为官,我知你上忧社稷,下忧百姓,可我又何尝不是?若我明日及时遣人调查,还你一个清白,此事便可以到此为止。” 苏鸿涛言辞恳切,苦口婆心: “白莲教乱,在湖广闹得太久了,百姓流离失所,亟需太平,你我不能在掣肘下去。” “那下官就向朝廷…” 那素来性情刚烈的韩修站起身,身形彻底佝偻,躬身作揖, “乞骸骨。” 苏鸿涛闻言,长叹一声,嗓音里有几分兔死狐悲之感。 寇俊慢慢把账册收回怀里,朝前拱了拱手道:“时候不早了,本官该向子慎兄告辞了。” 待寇俊肥胖的身子挪出门外,苏鸿涛也把茶一饮而尽,盖好茶盏,起身欲离。 “案山公,待我乞骸骨,告老还乡以后,还请你……” 沉默许久的韩修忽地开口。 苏鸿涛回过头。 只听韩修颤抖又带哽咽的嗓音:“……记住社稷,记住百姓啊!” 大局已定,他能乞骸骨,顺势急流勇退,犹可保全性命,可这两地千万百姓,还能告老还乡么? 苏鸿涛朝前微一拱手,转身离去。 戴上斗笠走到衙门外,就见寇俊撑伞立着,一直都在等他过来,这胖子又着斗笠又撑伞,让雨丝半点沾不到身上。苏鸿涛没这么多的准备,他的官帽长耳长过蓑衣,因为沾湿而下垂,还滴着雨水。 寇俊回过头,待苏鸿涛走来后低声道:“既然乞了骸骨,让他畏罪自杀吧。” 苏鸿涛面沉如水,一时不答,似还有犹豫。 寇俊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挠起了官袍下的肚子。 半晌后,苏鸿涛豁然抬眼,漠然道:“勾结白莲教,还是死于乱兵为好。” 寇俊拍手而笑,二人相互作揖,转身离去,不再多言。 三言两语,人的罪名,人的生死,还有身后名,湖广的太平,都定了下来。 雨,霖霖地下着,砸在屋檐上,发出像冰雹般哔哔啵啵的响声。 这武昌府臬司衙门里,好似逆了时节般,一场春雨一场寒……… 第五百三十一章 赔个不是(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一面绘着武昌水景的屏风,碧波涛涛,翠绿成荫,小舟顺流远去,一夜千里之遥。 茶水滚得碗中玉蟾蜍活了过来,苏鸿涛低头吹气,缓缓道:“储香主,这里无人,不妨品一口茶水。” 屏风后笼上层阴翳。 “苏大人,我可不信你,旁人登高望远,你们这些人登得越高,反而越奸诈。”储意远声音并无起伏。 苏鸿涛并未愠怒,韩修已被收押入狱,只待寇俊把罪名栽赃好后,就让他死于乱兵之中,武昌府的风波终于得见平息,只待把白莲教送走,他苏鸿涛便保住了苏氏上下两千口,以及身前身后名。 殚精竭虑日久,终得今日,苏鸿涛忽觉肩上轻了许多,语气也难得淡泊:“愈是登高,愈是明白一山更比一山高,天地浩荡,山河不绝,有罡风过耳,恨不得随风而去,回首才知弥留原地,意欲何为?” 储意远不答,唯见这一面的屏风上画的正是滔滔河山。 许久后,他出声道:“苏大人不必多礼了,有事直说就是。” 苏鸿涛叹息一声,意兴阑珊。 若得韩修这般的清贵在,必能有感而发,赋诗填词共应和。 如果不是与白莲教勾结,他还是极有名臣气象的,等几年后入朝廷中枢谋断国事,运筹帷幄,治国安民,生前为案山,死后谥文正…… 苏鸿涛望着碗中浓茶,细微的波澜,好似拂过许多景象。 他按捺下来,开口道:“之前你等被喜鹊阁袭击之事,我实乃一无所知,喜鹊阁有便宜行事之权,不是我一都指挥使能够节制。” 储意远道:“你这么大的官,湖广都听你的,你节制不了?” “他们是天家的人,不归我管,这是个误会。” “我只知我险些丧命。” “储香主,如果真要杀你,我早命人动手了!”苏鸿涛喝声道。 茶室内倏然一静。 二人隔着屏风,不知彼此神色,苏鸿涛的眼角余光见储意远一动不动,面容亦冷了下来。 韩修已是半个死人,再无掣肘,白莲教能否离开湖广,全在他一人之手,苏鸿涛已不再像之前那般好言好语。 苏鸿涛冷声道: “我们在一条船上不错,可谁是船夫,谁是船客,要分清楚。若你质疑不听解释,大可掀翻了这条船,我赔上脑袋跟你们玉石俱焚。” 话音落耳,储意远面色时青时白,嘴唇嗡嗡,想到反驳,又不知从何下手。 良久后,他只能按捺憋屈道:“那苏先生…我们何时能走?” “很快,我尽快筹船,你们想走最快三日就能走。” 苏鸿涛语气虽然不善,但这话仍让储意远眼前一亮,他们已困在这武昌府太久了,圣母催促的诏令不知几何,如果再脱久点,就没法跟大部队汇合。 “不过,你要把一个人留下来,”苏鸿涛停顿片刻,“总督遇刺、韩修下狱、火龙烧仓……武昌府里近来许多大事,都得要个人来担着,而且要是个能担得起的人。” “谁?你给个名字!” “陈易。” 储意远倏地推开屏风,道:“苏鸿涛,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鸿涛的茶水一震,先前没料到储意远会这么大反应,但想想也能明白——陈易相对于白莲教而言,定是极其重要。 当需先稳住储意远,等人都上了船再下手不迟。 苏鸿涛面色温和起来,挤出体恤的笑意:“储香主,我是在尽全力帮你们,也是帮我自己,湖广里不止我一个官吏,上上下下几千张嘴,更别提与我平级的还有寇俊,这么大的罪责,他们担当不起,也担当不来,哪怕强推硬塞,寇俊也不可能答应,他必会从中作梗,他跟你们可不是一条船上,只要有机会,随时都会卖人。” 储意远面犹有怒,架势不像先前,接着听到:“明人不说暗话,我跟陈易确实有点小私怨,那夜因刺客作祟,他误杀了我的供奉尹宜简,尹宜简是我亲朋好友,私交甚笃,但我不怪他。 我把这话摆在明面上来讲,是因我如今行得正、站得稳,更犯不着为这点恩怨跟你们翻脸。 储香主,我需他来担罪,也只是担罪,我敢对天发誓,此事绝无性命之虞。” 储意远犹豫迟疑起来,定定站在那里。 苏鸿涛略一挥手,从袖口里摸出一张舆图,放到桌前。 储意远定睛看去,耳畔响起声音道:“这是两省交接带各处漕粮的位置,储香主一路入江西,如果能献上这舆图,于圣教而言,不亚于如虎添翼……” …………. “你们是时候走了?” 储意远应声道:“不错,陈…秦公子,这段时间,有劳你们照顾了。” 事虽然跟苏鸿涛简单敲定了一遍,但储意远仍有疑虑,斟酌了好几回,都没能开口,毕竟这事怎么说,都有点不太地道。 陈易忽地道:“香主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见,我们什么时候喝一杯?” “秦公子客气了,还没到松懈的时候,苏鸿涛此人…口蜜腹剑,没上船就都没定数。”说到这,储意远想了想后道:“不过,如今的苏鸿涛也不敢作祟,他巴不得我们现在就走,时间就定在三日后。” “苏大人高义。”陈易话音无甚起伏。 储意远琢磨片刻,出声问道:“秦公子…你是不是跟他有什么私怨?” 陈易反过来露出疑惑的神情道:“私怨?” 储意远从中琢磨出什么,那夜行刺总督,陈易分明杀了苏鸿涛的供奉,却疑惑反问,可能在他心里也不觉得这算什么私怨。 储意远笑声道:“今日我去见苏鸿涛时,他无意间提及了一事,就是那夜,你可能误杀了他的亲朋好友,苏大人告诉我,此事他不在意。” “我也不在意。” 你杀的人你肯定不在意…储意远停了一下,嘴里的话给憋了回去。 不过,陈易的这个反应尚可,武功高强之人往往心高气傲,储意远还以为谈及此事会触及到他逆鳞。 试探过后,便可以再进一步了。 “人要脸树要皮,供奉死了,到底还是要给个交代,何况湖广近来大小事务繁多,很不安稳,有些事,苏鸿涛自己也不好处理,需要秦公子的助力,我知道秦公子心有芥蒂,可是……”储意远叹了口气道:“我们如今就仰仗他了,只能委屈委屈秦公子…..” 出乎意料的事,这番话语落地,储意远见到那人垂眸起来,做出沉思姿态。 陈易虽被天下通缉,但似乎并非喜怒无常,而是个懂得妥协退让的人。 “不无可能……” 储意远左想右想,见陈易似是有意缓和,便小声道:“既然如此,由我做局,让你先跟他赔个不是如何?” “好。” 储意远下意识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禁道:“真的?” 两字一出口,他就想扇自己一巴掌,自己多问这一句做什么,万一改口了呢。 “真的。” 储意远顿时心底欣喜若狂,面上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道:“那就好,公子真明事理。” “尽早吧。” “那明天?” “今夜。” “今夜?” “听了你的话,我很愧疚,”陈易诚恳道:“今夜就想跟他赔不是。” ……… 鱼上钩了。 灯笼在暮色间次第亮起,汇成海洋,苏鸿涛远远就见两人如游鱼般挤开过来。 二人进了酒楼,便被小厮往包厢处引,苏鸿涛适时走出门外,微微一拱手。 “蓬荜生辉。”苏鸿涛先声道。 “多有叨扰了。”陈易道。 苏鸿涛略睁开眸子,这一回终于仔细地打量了两眼,感慨他们上不得台面的角色,今夜竟能与他同席。 这宴请虽急,为昭示诚意,苏鸿涛犹豫后还是应酬下来,唯有寂远藏在暗处。 苏鸿涛引着人往屏风后走,八仙桌上早摆着四冷四热,色香味俱全,酒坛泥封犹湿,醇香四溢。 到底是请人去死,死刑犯都有断头饭好吃,何况他苏鸿涛本就是气度恢弘之人。 “没什么招待,见笑。”他亲自执起青瓷酒壶,为陈易斟酒,“这梨花白是窖藏二十年的老酒,二位定要尝尝。” 苏鸿涛自己也斟了一碗,先一饮而尽,陈易随后也灌酒入腹。 他虚托着请二人坐下,彼此寒暄几句,都是些客套话。 没两句后,陈易这时道:“苏大人看来已经知道我的身份,说吧,要我帮什么事?” 苏鸿涛略有愕然,身子已下意识后倾,已备陈易突然暴起,却只见陈易一副茫然无知的模样,意识到自己戒心过重。 戒心太重也会误事,会被看穿,苏鸿涛顺着身子,自然而然地拎起酒壶,为陈易添酒,道: “就是些许小事,不急、不急,慢慢聊,吃过了再说。” 陈易微微颔首,倒也不客气,起身就动筷,储意远见二人相处融洽,亦是如此。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醇厚的酒香飘荡在厢房内,三人面上都有醉意,语调也比先前狂放,彼此交谈也放得更开,美酒一物,只要喝醉,足以叫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倾吐半生不易。 酒液映着烛火,倒像浮着层油光。 储意远又大灌了一口酒,随后抱着肚子起身离席,吐上一吐,要去醒醒酒气。 话虽如此,其实是见陈易迟迟没有赔不是的迹象,储意远便琢磨,大抵是因自己在场,不好意思开口。 苏鸿涛朝陈易举盏,以长辈的亲近口吻道:“秦公子这几日可走过武昌,你看看这景色如何?” “很新奇,很柔和,暖风熏得游人醉。” “哈哈,比不得京城大气,不过到了上元时节,花灯满街,笙歌燕舞,稼轩公那一词青玉案也不过如此。” “嗯,可惜湖广大乱,很多人都活不过上元节。” 这话大煞风景,苏鸿涛停了停,忽觉得有点奇怪,这话,是你这人能说的么? 想来是酒后失言,苏鸿涛心中暗笑一声,反贼果真是反贼,落到一言千金的官场上,只怕不知死几回了。 “唉,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 “对,一日官军收海服,驱牛驾车食牛肉。” “元才子的《田家词》啊,不曾想公子诗书俱全。”苏鸿涛讶异道。 “拙荆所授,其实只有三两句,我也只有这点三脚猫功夫。” 苏鸿涛托酒摇晃,酒兴上涌,絮絮叨叨道:“元稹、元微之,早年品德不端,后来为官更有攀附权贵宦官之嫌,可那又如何,惩治不法、针砭时弊,位列中枢,官至尚书左丞,终是成了史书里的忠臣、贤臣…青史留名,流芳百世啊。” 陈易微微颔首,“案山公亦有清名,已胜过元稹。” 苏鸿涛一饮而尽,叹声道:“可我何日为元稹,做天子堂上臣?” “不远了。” “当真不远?”苏鸿涛性情浓烈,好似人要随风而去,入京登上天子明堂。 “我在湖广一路所见,应了一句诗。” 陈易笑了起来,这一回轮到他执起青瓷酒壶,为苏鸿涛斟酒,慢慢道: “‘去岁曾经此县城,县民无口不冤声。今来县宰加朱绂,便是生灵血染成。’” 苏鸿涛微微一滞。 不知陈易为何提及这种不合时宜的诗词,不过人之将死,其言如何狂妄悖逆,他苏鸿涛也容得下。 苏鸿涛宽容大笑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公子莫要怪罪我治民不力。” “嗯,那就先跟苏大人赔个不是。” 酒已满, 苏鸿涛举碗而饮。 噗。 腹部一阵生疼,苏鸿涛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肚子流出滚烫的液体,内里却一派冰寒。 他颤抖间撑起头,对上一张平静的脸孔。 “对不起,苏大人,我杀了你的亲朋好友。” 哐当一声,酒碗摔在地上炸碎开来,苏鸿涛连人带椅摔倒在地,腹上竟扎了柄匕首,他惊恐中要用尽力气要起身逃窜。 陈易的手掐住他的脖颈,猛地往下一按,手握匕首,又是“噗”的一声。 血液把四周都染红,苏鸿涛慌乱间想要争抢,运气而上,一掌打出,却追不上陈易的手。 “放过我…走开、走开!” 陈易没跟他商量,又捅了一刀,“对不起,我不能放开,这是在跟你赔不是。” 苏鸿涛全力挣扎,每一分每一秒都觉得很慢。 他喉咙涌血,嘶吐出声:“是我要赔不是,是我要赔不是,我、我…我不是想找你顶罪,放了我,放了我…………” 那人停顿片刻,大感意外道:“你竟要拿我来顶罪?” 苏鸿涛滞涩片刻,下一刻,刀又破开皮肉。 “对不起,我杀了苏家的人,还杀了你请的真武道士。”陈易诚恳道。 苏鸿涛支撑着身子,踹着脚要走,他气若游丝,竟还想活命, “你、你在湖广看到的…乱象,我也看到…我在治乱…我听得到…民间疾苦,我是清官,我是好官,放了我…放了我……” “对不起,清官也好、贪官也罢,做恶我就想杀。” 苏鸿涛浑身颤抖,已无力可走,只能眼睁睁看着陈易捅刀。 噗。 “对不起,”陈易一边捅,一边道:“这一刀太深了。” 噗。 “对不起,”陈易又捅一刀,“这一刀太浅了。” 噗, “对不起,这一刀把你弄疼了。” “对不起,这一刀不够劲。” ……… 苏鸿涛布满双目的血丝已发紫,正对着空荡荡的天花板,像是犹不瞑目。 那人的身影从那不曾瞑目的双目前消失,还鞠了个躬,留下一句, “杀了你,我很抱歉,跟你赔个不是。” 第五百三十二章 义薄云天!(加更三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鲜血淌满一地,苏鸿涛双目间竟是不甘,陈易的身影却已在他的眼前离开。 他没有急着走。 砰! 忽传来砖瓦碎裂的声音,只见头上屋顶连着房梁被凿开大洞,一袭染血僧衣倏地降下,衣襟上还滴着斑斑血珠。 苏鸿涛苍白的模样落入眼中,寂远瞳孔猛缩,喉咙嘶出点点声音。 宴席之上,陈易的抬手收手、捧茶扶酒,一步步皆在寂远眼中,他亦是小心谨慎,然而,一切如市井泼皮即兴杀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叫人始料不及……这人动手前,怎么没半点杀心?! 偏在陈易动手前,楼外忽有绵长气机游来,堪堪要逼近苏鸿涛又骤然消散。寂远后颈寒毛乍起,去凝神追踪,陈易已捅穿了苏鸿涛腹部。 终究是迟了半步,待他回过神来,也在同一时候,魏无缺也出了手。 寂远及时收势,转身迎向魏无缺,这喜鹊阁座主亦是个阴森腌臜玩意,以强弩射了一箭后,竟直接转身就走,偏偏他下意识去寻觅气机,耽搁了一两息的时间。 正是这一两息,苏鸿涛彻底断了气,没了生机。 寂远难看铁青,袖口鼓荡起来,惊起一声尖叫,“是他,师傅,就是他!” 他袖口里正是那梵空的魂魄。 “是你?!”寂远闻言脸色更是阴狠,气机翻涌,身躯如贴了层金箔般泛起金色,脑后罩起佛光,好一尊金身罗汉。 忽见眼前寒光一烁,匕首撕破劲风激射而来,那人竟是半点废话都没有,当即动手。 寂远五指并拢,脚步停顿,一拳砸在匕首上,匕首生生炸裂开来,数十剑气喷涌而出,罩向面门,要将他搅得粉碎,而在同时,寂远身上僧衣大张,自行打了螺旋,反手将剑气尽数卷入其中,挥手一掷,剑气如千百飞梭,直逼陈易而去。 陈易双手一并,杀意凌然的剑气兀然四散开去,寂远看在眼里,眉目凝重下来,还不待吃惊,又见陈易一脚踹起桌椅,连着菜肴飞向寂远。 寂远一掌推出,桌椅被震得四分五裂,却见粉碎之中,冒出一柄剑来。 剑锋顷刻穿透寂远身躯,陈易手中兀然一轻,只见剑锋下只有僧袍,而寂远则立在十丈开外,佛光依旧。 陈易当即看出这是袭夺香火的路数,宝莲寺供奉诸多神佛,其神位与香火不少都被寂远所篡夺,他身上如有一件件袈裟罩在身上,那重重佛光便是明证,方才自己这灭禅剑,只是毁去了其中之一。 如此想来,还是人药上菩萨讲究点,只有一重法身,死了便是死了,陈易轻晃手中长剑,直指寂远……不知他还有多少层僧袍,多少层袈裟。 二人相对而立,寂远高据断裂的檐角,僧袍随风猎猎作响,圆月在天,佛光在上,熠熠生辉,好一派得道高僧气象。 他居高临下,楼内遍地狼藉,倒塌粉碎的屋瓦,散满地毯的酒水菜肴,以及门里门外逃窜的宾客,于一派杂乱无章中,立出一道漆黑如墨的身影,杀气浓烈,似经中的魔。 “是你……” 寂远目光阴冷,恨不得地生啖其肉,他嗓音沙哑道: “是你杀了我徒弟,又杀了案山公,还想要杀我?” 语气怨毒又阴狠,不见一点高僧模样。 那人慢悠悠地撇去肩上落尘,竟反问一句道:“不行么?” “你…杀得了么?” 话音落下,罡风四起,寂远身后佛光暴涨,耀得方圆数丈灿烂辉煌。 “传说猫有九条命,你这老秃驴能是九十九条命么?” 陈易咧嘴而笑道: “没有的话,不够我杀啊。” 话音刚落,一团黑雾自远方逼近过来,连着一道黑影劈向陈易面门。 陈易倏地一侧身,横手就是一剑,黑雾斩破开来,露出尹宜简的面容,他面容狰狞,滚滚浓烟携着煞气扑杀陈易。 待陈易下意识侧身之际,显现出阴神真身的尹宜简猛地抓向苏鸿涛的尸身,陈易眼疾手快,反手提剑劈开阴风。 尹宜简手正抓住苏鸿涛天灵盖,见黑雾中破开一道身影,拼尽全力一扯,吸溜一声从那躯体里抽出长长的魂魄。 寂远逼身上前掩护,掌锋与剑锋交错而过,佛光朝陈易淹没而去,将后者逼退之后,身上僧衣又裂开一层。 二人停到高处,陈易暂且止步,便见尹宜简往手中吹了口气,苏鸿涛摇曳不定的魂魄渐渐稳固,晃了下脑袋,神智清醒过来。 苏鸿涛的魂魄多了几抹人色,再一睁眼,便映入自己倒下的躯体,以及那持剑而立的凶手。 他怔愣片刻,怒上眉间,又倏地沉了下来,不愧是官场摸爬滚打已久的二品大员,顷刻间竟有云淡风轻之色。 一旁的察查司判官则全然相反,怒喝道:“你这阴神属官好大的胆!抗旨不尊,谋害上峰本就大罪,竟还肆意妄为,混乱阴阳之法,今日谋害了案山公,来日你如何担当得起阎王龙颜大怒?!” 嗓音大如洪钟,好似眼前之人罪恶滔天。 陈易未被激怒,置若罔闻,挪着脸望向苏鸿涛, “强夺他的魂魄,是怕我搜魂索魄,还是说…要叫他还魂复活?” 尹宜简倏地面色微僵,一时吐不出声。 苏鸿涛兀然开口道:“此子不是善类,心机深沉,诡计多端,判官不必与他争锋,与这种天下大恶吵闹只会弱了自己气势。” 两军对垒,最重声势,苏鸿涛曾任团练使,如今更任都指挥使,领兵足有十年,气势若盛,忍耐坚久,令酷而下必死,每战非累曰不决,一气盛,气气盛,而同境武夫捉对厮杀,若一人有虽必死而往之的心气,哪怕稍弱一筹,也足以以命换命。 “两位不必管我的尸身,不必忌惮,人活百年,终有一死,岂念还魂复活之事?” 苏鸿涛风度依旧,气度端肃, “粉身碎骨浑不怕,我已有决意……” 话说到一半,剑尖骤然挑起半坛烈酒,浇在苏鸿涛尚未冷透的尸身上,陈易推翻油灯, “那就别活了。” 陈易索性往他的尸身洒酒丢火,让他尸骨无存。 火苗落地的瞬间,幽蓝色火焰顺着酒痕窜起七尺高,烟熏火燎,焦香里混着皮肉爆裂声里。 “竖子尔敢?!” 苏鸿涛面色骤变,嗓音暴怒。 陈易咧嘴一笑,踏出一步,身影骤然在三人面前一抹,空气宁静片刻,寂远似有察觉,猛地转身望空处一扑。 陈易的身形恰好现身那里,寂远连出三掌,骨节噼啪作响,如同炸裂的雷火,佛光如焱,席卷而来的风浪吹得整栋楼宇摇摇欲坠。 一柄剑不退不避,迎面而上,寂远三掌砸在剑上,剑光荡漾满楼,气血反震,他短暂僵直,大喝一声,背上佛光大震,忽见一不动明王的虚影乍现,施下一掌,巍峨如山岳下砸。 陈易双眸凌冽,剑锋愈来愈快,刺挑撩拨间将佛光一一化解,整个过程如同庖丁解牛,寂远瞳孔猛缩,此前江湖传闻中,他只知陈易四品境界,自觉能轻易压制,五指一开,挣扎不得,如今他的佛光如海,看似将陈易笼罩其中,实则进不到三丈之内。 却见陈易杀得愈来愈癫狂,凌冽的剑气破开佛光之余竟还能摧残明王法身,寂远大感惊骇,为跟上陈易的速度不得不出手愈急,他本就卡在四品瓶颈已久,又兼有数十法身,一时间对杀得不相上下,佛光大震如启明星般夺目大耀。 呼! 不动明王压下一掌,楼宇主体如同脆纸屋般应声坍塌碎裂,各处灯火飞溅起来,燃起熊熊大火。 剑锋绕掌而过,陈易以剑气化掌势,反震高高跃起,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柄刀,掠出璀璨的光芒,刀尖自明王额头由上而下重重一扯! 寂远身上一层极厚的衣帛应声碎裂,二人间震开气浪,他慌忙退开,腮边一暖,嘴角处渗出鲜血。 苏鸿涛神色铁青之余,多了几分灰败,双目间更有悚然怨毒之色, 寻常之时,他素来极有警戒之心,出入皆有军中高手护卫,除此以外,更习得苏氏祖传的招神法门,足以驱神役鬼,正面对敌,再如何强横,淹都能淹死,否则的话,冥府判官尹宜简又何必与他合作,乃至与背后的夏水苏氏合作。 然而没想到此人这般癫狂,身为白莲教徒,离开武昌与否分明取决于自己的一念之间,此人却胆敢直接动手,偏偏是有心算无心,苏鸿涛露出了破绽,这个破绽几乎要了他的命。 他努力镇定,面向尹宜简,沙哑道:“判官有无良策?” 尹宜简面色亦是暗沉。 阴风滚滚间,那边已愈杀愈烈,漫天都是碎裂的僧衣,如天女散花,寂远的佛光大不如前,即便厮杀不停,仍然逐渐显现出颓势。 苏鸿涛不住大声道:“判官若无良策,你我都要死得魂飞魄散!” 这一声叫尹宜简衣袍滚动,他面色变换几回,终于道:“此子杀力虽强横,但还是阴曹属官…既然如此,唯有请阎王压胜。” 说罢,他自怀中摸出玉笏,指尖渗出黑血,以手做笔,滴落在地时冒出腾腾阴气。 凡有指画于君前,用笏;受命于君前,则书于笏。 阴气自脚边蒸腾而开,尹宜简咬牙奋笔,仿佛燃烧性命,他道:“请案山公为我争一炷香的时间,只需一炷香,此子必要伏诛。” 苏鸿涛闻言面色镇定下来,他虽只剩魂魄,许多招神法门再用不得,但有些神祗,食尽苏家世代香火,早已结下莫大的恩缘,请来虽不足以诛杀陈易,但压制拖延足矣。 他爽朗大笑:“判官莫说一炷香,三炷香也绰绰有余。” 苏鸿涛双臂抬起,张口一吞天间清气,喉间滚动,双目翻起,如发金光,待嘴巴再张之时,脱口而出已是些古老诡异的腔调,他朝天边厉啸一声,天上旋即聚起千丈云雾。 这一声,如似龙吟。 武昌府的夜色被搅得稀烂,突地响起极大动静,陈易昂头望去,空中赫然滚滚如烟龙,燃烧的楼宇上冒起纷纷小雨,飞溅四处,他眯眼再仔细一瞧。 云海滚动,万丈黑云自远天压来,阵阵惊雷撕云破雾,鹿角、蛇项、蜃腹、鹰爪游走于滔滔云雾中。 神龙云中现! 陈易回剑转身,喝了一声:“滚!” 熟悉的声音传递远天,风波乍起即乍平,云海顷刻大浪淘尽,再无半点声息。 神龙云中撤。 刚刚放完豪言壮语的苏鸿涛定在原地,徒留魂魄在风中摇曳,瞠目结舌。 我苏家世代供奉的江神……跑哪去了?! 江神袁琦固然能拖住陈易三炷香不错,但他与陈易早已有过厮杀,大江滔滔之上,却落得个鳞甲漫天飞舞,仓皇逃窜的下场,而借由先前联袂诛杀鬼主王翦,一人一龙间早有秘约,陈易只诛首恶,放过其余苏氏之人,而这些苏鸿涛不会知道。 还不待苏鸿涛对江神破口大骂,那一边,寂远已逐渐呈现出败相,陈易的剑锋如飞燕绕树,旋着寂远一重重法身拧转。 杀机勃勃的寂远已怒不可遏,但也只能不可遏。 陈易刀剑未止,寸寸佛光连着僧衣破碎,他眸子平静得森然,好似做一件无味又必要的工作,连绵的刀剑如潮涌不绝。 寂远满脸杀机,手脚不停,身影变化如风雷,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刀光剑影中,佛光一寸寸地溃败,他只能不停出手,不停等待破绽,寂远杀得正酣,不知哪一个时候,他突然自脖颈到肋骨滚烫一热,接着见到那人终于露出破绽,中门大开,迎面而来,千载难得!寂远口诵经文,浑厚一掌如大潮拍出,却发现陈易自从断开的身躯间穿过…….原来他已被斩成两段……. 砰,两个寂远掉进大火之中,口中隐隐约约还有往生咒,接着便被坍塌的楼宇掩埋。 越过寂远,陈易这一次再去望,便见尹宜简与先前判若两人,面上黑烟滚滚,整个人如同沸腾了一般。 玉笏震动,周遭荡漾起无形涟漪,在他身后滚滚阴煞中,愁云惨淡,仿佛撕开了一条幽深的裂隙,里面渗着阴冷的光。 陈易的脚步无意识间一停。 冷光中一张张惨白的脸浮现起来,面容痛苦狰狞,背部被挤压得弯曲如牛,厚重的黑暗挤压而下,无数鬼魂正竭力支撑着什么…… 鬼魂们慢慢抬起,裂口处浮现起一座庞大的“殿宇”,朱漆、斗拱、飞檐,华贵的建筑正一点点挤出裂隙,鬼魂们哭嚎阵阵,没了力气,却见上方一动,便似有鞭子抽下,众鬼们便竭力一抬……. 陈易终于看清这殿宇是什么,那分明是座巨大的銮驾,檐角下挂着紫金色的銮铃,随风震响。 “阎王驾到!” 銮驾下传来鬼魂们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帘子微微掀开,陈易看见冕冠垂下的九旒穿透薄雾,冰冷肃杀的面容即将从帘后现出,一股生理性的寒意顺着脊骨爬上来。 “察查司判官尹宜简,叩拜阎王陛下!” 尹宜简的膝盖虚触地面,玄色官袍像浸了墨的宣纸般在砖瓦上铺开,玉笏在掌间嗡动,他竭力举笏下拜。 正这时,一道身影骤然扑去,陈易一剑从背后穿透了判官的身躯, “你叩你妈!” 尹宜简面容惶恐惊骇,宽大的官袍上冒出寒凉的剑身,他的身形如同坚冰遇铁水,飞快地消融起来,阵阵阴煞之气呼啸升腾。 “呃啊啊啊!” 他喉咙间凄厉骇然的惨叫,竟压过銮驾下的鬼哭狼嚎。 下一刻,尖锐的声音止歇,一只手掐住了他的后脖,掐死了所有声音。 陈易从背后压着他的脑袋,使那不甘而恐惧的头颅,正对宋帝王九旒下的双眼…… “尔敢?” 銮驾里传来飘渺而威严的话音。 陈易五指骤然并拢,尹宜简的脖颈自指缝间碎裂纷飞,剑锋搅开,这地府察查司判官已魂飞魄散。 他没有说话,手上的动作已替他回答。 随着尹宜简的死,裂缝再无法力支撑。 黑烟滚滚,烟尘弥漫,庞大的裂缝渐渐消弭,如江河并拢,宋帝王九旒下的面容逐渐淹没在视野之中。 脚下楼宇大火渐渐平息,只余熏得漆黑的残骸屹立,仿佛是一个早就死了,但还没来得及埋葬的人。 陈易默默收刀入鞘,手中只留下剑。 苏鸿涛的魂魄愣愣定在原地,他浑身颤抖,看见陈易走近,往后跌坐下来。 “陈、陈千户…陈千户,人死债消,你我怨仇已了,何必何必赶尽杀绝?” 然而,苏鸿涛惊恐的瞳孔里,那人的身影却越走越近。 “若、若陈千户还觉不够,待、待我投胎之后,来世愿为你做牛做马…….” “对不起。” 那人忽然道: “我不喜欢男人做牛做马。” 苏鸿涛僵在原地,他总不可能来一句“我可以下辈子做女人”,当然,他也没机会说了。 陈易一剑落下,又诚恳地道了声歉, “对不起,你没来世了。” ………. 错综嘈杂的脚步声响彻街巷,一队队着甲官兵踏夜前行,甲胄的摩擦声不绝于耳。 漆黑夜色间,一道身影跌跌撞撞地转过拐角,他几次都要倒下,又竭力地扶墙站起,不时回首望去,面色惊恐。 他之前离席给陈易和苏鸿涛二人一个空间之余,也去醒醒酒气,正跟勾搭到一个侍女谈情说爱,突然就一柄匕首探了过来,这他妈天杀的喜鹊阁谍子! 储意远连滚带爬地逃窜,在这之后,楼里便不知为什么燃起了熊熊大火,灰烬的气味仿佛还萦绕鼻尖,储意远想不懂,他真的想不懂,明明不过一次寻常宴席,竟会遭遇这等变故。 这是场伏杀,而且突如其来,让人防不胜防,想想谁要杀谁,谁又能从中得利,那就是谁布置的…… 陈易? 储意远想明白了关窍,忽一咬牙, 不,是苏鸿涛! “天杀的苏鸿涛要赶尽杀绝!” 储意远咬牙狠骂,之前自己就已被喜鹊阁伏杀,却听信苏鸿涛的鬼话,真以为此事跟他并无干系,可如今再一想想,苏鸿涛身为官场中人,退路本就极多,更说不准早就跟喜鹊阁串通,这两场伏杀,分明是在纳投名状。 若能杀了自己,城中白莲兄弟便群龙无首,若不能杀了自己,还可把过错都推到喜鹊阁头上,继续与自己虚与委蛇,真是好算计! 储意远不由后悔自己听信苏鸿涛的鬼话,竭力撑着身子转过街巷,还没走几步,却听见急匆匆地脚步声。 转头一看,街巷间竟掠过几道漆黑矫健的身影,正缓缓朝这边逼近,储意远心都提了起来。 “在那!那有人!” 声音一起,储意远刹那万念俱灰。 恰在这时,忽听不远处一声剑鸣,惊起一片求救之声,那堵住巷口的几道身影停了片刻,便听见不远处急声呼救,瞬间分神,储意远寻机往侧边一撞,身影扑似地埋入更深处的巷子。 他拼了命地狂奔,包扎得极其粗糙的伤口不停渗血。 人的力气终有用尽的时候,储意远渐觉失力,脚下一滑,栽倒在一派漆黑之中,耳畔边忽然空洞,他仿佛间好似看到了真空家乡,他呼吸急喘,久久失神。 听到一道脚步在跟前停住,储意远才回过神来,猛地抬头。 “储、储香主…还好吧……” 那人衣撕帛裂,浑身染血,唯有一人一剑,眼神却依旧坚定,手朝他伸了过来. 储意远忽地明白了什么,眼冒热泪,抓住了陈易的手, “陈公子!” 他有半句话,没有开口。 义薄云天! 第五百三十三章 疼爱(加更三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雾气从地缝漫出,凝成弯腰抬轿的鬼影,銮舆在大殿前放下,阎王的身影掀帘而出。 青铜灯盏的火苗扁扁地亮着,照着殿前台阶,宽大阴森的龙袍拂过两侧矗立的獬豸。 三殿阎罗王宋帝王。 他拾级而上,缓缓入殿,这时西北角砖缝渗出黑水,里面钻出一只手,里头裹着半块玉笏。 那是尹宜简的玉笏。 等薄乔衍走了之后,盛南城踌躇着走上前,不好意思的冲她嘿嘿一笑。 “瀚平侯果真慈悲且大智,安归来,谢谢你带来这个好消息,我此刻回去,立刻与殷安相商后续事宜,改日再请你喝酒!”季婉晴谢过安归来,站起身就要走,她倒是从来都干脆利落不拖沓的。 这一次江湖豪杰盟主堂紧急相聚,正是因为魔宫再次作乱,以及大战前夕痛失云细细的重要事件。 “大将军,万一这只是个寻常人家的姑娘,因为遇到了山匪才落难到此,我们不救,会不会良心不安?”一名将军问。 于剑雪脸色微红,她年纪是不少了。可嫁人这种事,还真没好好想过。 “你没有高估,我对你的感情的确是真的,一看到你皱眉,我都心神难安,巴不得立即想法子解决,奈何事与愿违,我……”后来的事,他不敢说,其实他也曾犹豫过,该不该把昨晚的事说出来。 在一众白大褂医生的协助下,金母和金磊双双转进了江都医院的救护车之中。 方觉浅暗忖着这季婉晴不会是看打不过自己,要对自己身边的人下手吧? 乾隆七年,傅恒由三品的头等侍卫升至御前侍卫,不久后又升为正二品的总管内务府大臣,同时兼管圆明园事务。 不甘心的傅恒又入宫去请示皇上,想让皇上做主,若得皇上允准,他额娘也不好再说什么。 PS:最近工作忙了,更新开始不太稳定,睡不好,但本二还是会继续坚持的。 “报告刀首大人,我军部队士气……”一个骑士没说完,凌云便打断了他。 然后,异象接踵而来,什么海边出现惊天巨兽,天空火云漫天等等。 “我是来寻求帮助的,我的族人在这里开设了一个交易点,不介意的话请进去坐一坐。”李琦果然对瑞恩的直接了当的方式有好感,直接就邀请道,然后瑞恩也没有拒绝就跟随李琦走进旁边一幢最大的水蓝色的建筑里面。 僵局只持续了十多分钟,在烟云一头大汗的躲过了一道闪光之后,天空尽头突然出现了一道明亮的火光。 “这个没问题,我们现在就去。”大卫波尔很直爽的说道,说完带着战友们冲进了别墅。 易征其再一次去见心宿二的时候,双方的气势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在他的想象着,应该是他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揭穿狮心的诡计,然后是狮心的苦苦相求,各种惊慌失措,然后失魂落魄地走开。甚至狮心还要起了杀心。 从达尔本丁往北不过几十公里就是阿富汗,也一直是两军对垒的边界线。 李慕婉面色沉静如水,一柄剑上下舞动,勾勒出数道剑痕,凌空斩杀一头夜狼,带出热血无数,令现场的刺鼻腥味越加浓郁。 曲清染没理会他一脸诧异的神色,只是将拽袖子改成了握住他的手,纤细的十指根根扣住他的指缝,用一种最密不可分的姿态牵住了他的身形,更牵住了他的灵魂。 请假一天,构思下接下来的情节.....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接下来要出场的人物比较多,小狐狸有、大殷也有、东宫也有、陆英也有、师尊也有、安后也有......所以构思好,串联好是件比较重要而且麻烦的事,在这里就请假一天。 话说起来,最近卸载掉b站以后,我的思考变得持续了起来,写小说到底是一件需要长期保持思考的事,需要刺激自己的潜意识,让它慢慢串联出情节,沉浸到小说的世界里,于是乎,这个世界是有机的,是自我运行的,是真实存在的...... 我现在的状态还不错,之后的加更也有底气了,只是总觉时间不够充裕,恨不得一分钟当两分钟用。《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请假一天,构思下接下来的情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百三十四章 不来吗?(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武昌府顺江而下,一日便到了翻阳湖,昔年明太祖与陈友谅决战即在于此,这时水波渐平,涟漪粼粼,天地间一派清静之色,陈易只靠窗望了一眼,便想写信了。 安定的时候,总有更多闲暇来做些闲暇的事。而且许久以来,陈易都无写信的习惯,只是有的人相隔太远,又足有牵挂,彼此的关系又微妙至极,不得不修书一封。 身体上布满伤痕的托尼、罗杰斯、娜塔莎等人在体表伤痕消失的瞬间,不由展现出几分惊讶之色。 想着江辞云不在家就一丝不挂地开了洗手间的门大摇大摆走出去。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我回房间去了,你们聊吧。”我闷闷地说完,顾不得回厨房关掉煤气,就悻悻地走到了房间里。 天知道哪天会不会又出现类似齐塔瑞星人入侵的事件,到时候人家管你是‘神盾局’还是‘九头蛇’,反正都是地球人,都得死。 “嘿嘿,正好用你们来测试一下这枚黑暗封印的性能。”随即,帕奇便俯下身子摊开戴着黑暗封印戒指的右手,五根手指落到了其中一个蒙面男的头顶。 然而就在他这句话的话音刚一落下,一句突如其来的声音却陡然传进了他的耳朵。 其实就算他不说,张太白他们也能很轻易的看出来,因为墓地周围此时已经变成了一个临时的大型营地,周围都被圈了起来。 果然,其他龙王也都不吭声了,为什么黄河龙宫最为兴盛,还不是每次黄河龙宫的龙子都能得到最好的位置,跃龙门的成功率更高? 天赐知道还有一个办法能成就九世轮回者,那就是集齐五位掌门人的传承,把他们合而为一。这时天下的间的传承也会变为神之传承,随后各门派的传承就会消失。 黄昏的风呼呼刮着,这条巷弄里生活弄饭的人并不多,而段玉是其中一户。 冷无尘听了公孙璟的话心下也是一惊,他果真是拿林涵溪的命赌了一把吗?这是一招险棋,如若他知道会是这种结果,他一定不会拖到现在才请公孙璟来。 就在易跃风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的时候,他的耳畔,响起了细微的声响。侧耳倾听,竟是林涵溪的声音。 易跃风无奈,只好尴尬地说了一句:“那好,我明日再来探望涵儿。”说着便迈着沉重的步子缓缓地离开了。 薇薇安脚一抬,将她踢出去,沙曼的身子整个撞在墙上,又被弹回到地上,骨头断裂的声音响成一片。 两人就这么看着蓉儿一气呵成的泡茶动作,等到蓉儿将茶水泡好才发现梅墨和冷玉正在一同注视着她,脸上不由的浮现一抹羞涩。 “哼,你还不是一样,只不过你比我藏得深一些罢了,我恨我自己没有早些看清你的本质。”此时商弈的脸已经不复存在,在冷无尘面前的,是冷无极,当今皇后的儿子。 这这这,这是……某某被自己慌乱中的灵犀一指给震惊到了,你看这蕾丝边,这蝴蝶结,这一层层蛋糕般的层次感和这大片大片粉红色。 罗士信也非常高兴,在和城内民众的代表商量之后,便于第二天发动了攻城。 清风回到自己的宫殿,没有看到洛汐,听侍卫说她出去了,赶紧跟着找过去。 “我……”沈梦媛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她没有理由让阎云带他一起出去。 第五百三十五章 老弱病残(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见那少女直直看着,储意远觉得丢脸,这样落魄的景象竟然被他们看到。 神教兄弟姊妹虽说是兄弟姊妹,但正因亲近,才更不好被看到这些,倘若回去宣扬白莲教都是老弱病残,又该叫人如何处之。 褚意远便走前几步,主动出声道:“这就是个小据点,我们待几天,交接过后就走了,得委屈你们一阵子。” 与少女 蓦然张烨直接朝着尾兽玉冲去,右手紧紧的拽起,一拳击在尾兽玉上面。 闻言,叶星辰苦笑了一声,她们只知道【骷髅控火法】能够激发火魂力量,却从不知道修炼这套【骷髅控火法】的武者,会被火魂反噬。 凌夏瑶放出上一次与叶磊战斗时所用的那个草笼子武技,只是可惜,对面那个家伙显然是没有叶磊的灵巧,已经被牢牢的关在其中。 宋天机随着安琪尔一路出了禁地朝竞技场奔去,踏入梦澜大陆的空间宋天机发现这里比地球更容易感受到规则,各种力量元素充斥天地之间,在这里感觉自己如虎添翼。 沐府,沐云圣王听着沐项的话语之后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不自觉的抽了抽。 听声音,他当然知道外面的那个家伙是谁,可他现在被困在这里不能出去,也不敢说话。 “恩,此子确有几份本事,就是不知实际战力如何。”三眼族神境高手揶揄道。 “不!阿珂姐姐!”王嫱、乔欣、乔婉三人死死抓住阿珂,不让大秦士兵带走阿珂。 叶磊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他还以为嘉安会因为受伤的事而迁怒于自己呢。 宋天机开车来到了超市,一起买了些蔬菜,肉,红酒,蜡烛之类的准备和黄怜怜一起做烛光晚餐,总是在餐馆吃感觉不是味,黄怜怜说她炒菜还不错就决定一起下厨做晚饭。 “这只是一部分没良心的商人做出的行为而已,在我们大周还是有很多为国为民的好商人的。比如赵家,不是每年也会捐赠米粮钱财给朝廷赈灾吗?”既然话都说到这儿了,陈乾决定跟他好好说道说道。 赵元宁一鼓作气往前面跑,试图甩掉身后的人,可整个密道就像是个迷宫一般,任她怎么跑似乎都是在原地打转。 长公主捏着尖翘的下巴,蹙眉想了很久,眉头越皱越深,百思不得其解。 黄石毅知道陆彦来找他现在要王明本来就是挑战他,现在还理直气壮的跑过来找他直接要,这也太不把自己放在眼睛里面,所以黄石毅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一定不能够妥协,所以他腰板得挺硬。 李玉被放开后,伸手掸了掸袍子上的灰尘,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 说完,月娥还瞄了一眼那间房间,从早上开始的乱七八糟的声音已经停下。 “王爷,有人来了。”赵元宁蹲下身,惊喜之余推了推他的胳膊。 步千怀打定了注意,准备挥军北上。既然半年没动静,证明乾朝当真放心自己。或者话句话说,井水不犯河水。 “林叔,林婶。昨天还说把我当成一家人呢。现在又说这么生分的话啦。”处理他们的这种拒绝,陈乾有的是办法。 但是转念一想,这里就是妖界的入口处,会出现这种东西是很正常不过的,所以她就再没有什么奇怪的了。 因扎吉淡淡一笑,转身走向更衣室。张述杰转头看了一眼远处,夕阳挂在山头,天边一片红霞,照耀着训练基地,也照在了他的身上。 第五百三十六章 死翘翘(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人一怕死就有话要说,人有话要说就会更怕死,所以你们一定有话要说的,说吧。” 一根长绳像是牵牛一样捆住了所有折刀派武夫的手,这一个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挣扎动弹。 何维的头颅仍在地上,死前愤怒的双目仍对着他们。 雨丝飘落,泼洒在地,再抬起头,便能见那道袍男子背剑携刀, 但是,对以第一任天道为目标的他来说,这远远不够,所以,狂性大发的他,直接将一位想要拍马屁而前来道贺的盟中子弟给分尸了,并且还宣誓,只要谁敢提起,他就杀谁!这也是为什么这位少年赶忙将封灭拉走的原因。 这个时候,天已经彻底亮了起来,林子里的视线也清晰了,可以看到那只黑熊的全貌。 现在想想,若是自己会凫水的消息走漏出去,当年就不是船被凿穿吧? 若是面对阿金斯的挑衅他依旧能够忍住,那么很对不起,虽然你很能忍,但似乎你的“底牌”也就这样了——否则你怎么能够忍受住同行之人的被侮辱? “对不起!会不会很疼!”唐婉婷收回手,不安地看着唐笙关切问道,双手想抱着唐笙又不敢碰到她。 “殿下,你看那边!”法瑞克突然高声喊道,他的声音有些奇怪。 饭后,李志凡还有回团里,于是先送莫璜和徐未未回了酒店,并约了他们明天逛京城游故宫,后天爬长城,反正既然来了,不好好转转玩玩,窝在酒店也没意思。 保卫部队的建设现在已经进入征召阶段了,各个地方比武就是为了保卫部队的人员选拔。 ”放心吧,我不会死!“娜塔莉-瑟琳留下了最后一句话,然后转身离开。 可见,韩夫人对金悦儿怨念有多深,若不是她,或许当初沈烟霞就能顺理成章做正室,而不是直到现在被燕平侯彻底断了前程。 李白真的将她当做朋友了?听到这里,叶倩心里不由一暖。早知道李白这么善解人意,她应该早点和他说才是,害的她还提心吊胆的好几天。 林雪儿特别理解县太爷现在的心情。前几天在这里修路的。一对兵马也不知道为什么消失的无影无踪了,皇上也正在追查此事啦。 而韶江之所以会与摄政王同流合污,多半也是因为勺子叛国的缘故,毕竟他不知道韶子卿叛国的真实事实,但韶家却因此受牵连不少,大势所趋,他已是别无选择。 萧立山摇了摇头,表示否认之后,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面色古怪地看着谢青山,不明白他这么晚了,为什么还会站在门外边。 不过人族找不到不代表魔族也找不到,这些年来,魔族一直偷偷摸摸不停的积蓄力量,这些大能神魂的回归自然是他们最需要的。 墨南跟着白露弯弯绕绕不知走了多少路,而他终于看到高高的城墙。 只是,这吸血鬼额头上贴着白色纱布,鼓囊囊一团,生生破坏了美感。 另一边,张欣竹脸上一阵白一阵青的,联想到方才的对话,不就成了,自己比不上房遗爱吗? 说沉冤在某某酒吧里烂醉如泥,一直叫纯洁的名字,让她过来接人。 田宁拼命点头,钟离春轻轻的松开了手,说道:“练武先练气,身动气先发,无气则不达。”我教你练气之法,你气练好了,再练任何招式,都事半功倍。 请假一天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请假一天,梳理梳理后面的剧情,给这段剧情结个尾,龙虎山后就去南疆了。《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百三十七章 楚墓(加更三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常人纵是死了,也不一定知自己死了,还以为自己没死,只是思绪多多少少浑浑噩噩,不太灵光。 若是草草便将人埋葬,致使魂魄在还未弄清情况下看见自己被活埋,自然怨煞横生,忍着灼骨烧魂之痛化作厉鬼。 为什么要守灵的缘故,就在于此,人不一定知道死了,但看到一大群平日里见都见不到一面的远房亲戚兴冲冲来 想到这里,我张牙舞爪开启麦霸模式,把我爱唱的那些哥都点了一遍。 暂时就打消用簪子换礼物的心思吧,没准这个簪子的做工很少见,只要她卖了,他就知道了,到时候又要抓破头皮的应付他。 而在楚旭阳,偷空看英雄面板时,没有注意到自己顶塔已经到极限,巨魔跟着补上技能,将他给直接带走。 正当老方和孙一凡说笑的时候,刘景山带领着其他人,也出了电梯向这边走过来。 这些衣服大部分都是慕影辰买的,其中大多的风格都是仿了许岚的。 夏姬半张着嘴,目瞪口呆的看着刚才还气势汹汹的贤士下臣,一个个站起身来,拱而向着晗月的方向深深一礼。 之后又交代了几句,孙一凡和男孩们挂断了视频,独自躺在宾馆里,开始认真思索接下来的路。 包奕凡吃惊,愣愣看住安迪好一会儿,又缓缓钻入安迪肩窝,埋首不出。 简黎伟的话,字字诛心,特别后是后面那些话,我就知道,我的身份不可能瞒过他,在简庭带我去见他那天,他肯定会找人来查我。 远处四座祭坛上,有一座祭坛空荡荡的,三座祭坛则是,各自被锁链捆绑,圣光笼罩下,趴伏着一道身影。 接着,所有黑人和白人全都惊讶了起来,脸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惊恐和慌乱之色。 “放心吧,他们不知道。回去我也不会告诉他们的,避免老爷和夫人担心。”露西脸上没有了往常对待云城的笑容,反而有些面带倦意。 等谈判结果出来之后,刘怀毅笑得像是偷到鸡的狐狸一样,因为大袁帝国压根没付出实质意义上的代价,不过是一些技术和知识罢了,反正这东西也不能下崽,扔到月球上也不必担心太多。 尤其是崔判官那厮,竟然直接花了大价钱,请所有鬼差、干部大宴了一番。 “胡说什么啦?传出去影响不好,走,跟我去找爷爷,昨天太累,都没来得及跟他老人家说说话了。”赵无极说着,朝赵老爷子房间走去。 望月微微额首,荒袅大陆是不允许打斗的,如果冷月真的出手了,那他的信誉也会受到玷污,这样对于冷月来说,相当于给凤族抹了黑,这就是公众人物的可悲,虽然享受着无上的荣光,但是却处处受到限制。 泰山之巅,此时这里没有一个游客,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凌空而立,看向京城的方向。 毕竟接引得罪了一个大人物,如果没有取得那位前辈的原谅,自己和他走得太近,万一引火上身怎么办? 可是铁砂掌就是这么练出来的,很多人练铁砂掌将自己的手给练废掉了,不过只要有人练成了,那威力自然是非常可怕的!这也是为什么老五这么一个野狐禅却可以将黄雨来这个少林正宗弟子击败的原因。 “云师兄游历过那么多地方都找不到,我怎么可能找得到呢。”方泠芷有些失望。 第五百三十八章 天下英雄谁敌手?(加更三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一拳骤然落下。 那本就苍白腐败的面容在手里碎裂开来,正座棺材都跟着巨震起来,周遭的鬼火随之闪烁不定,阵阵阴风自棺中扑朔呼啸,直刮陈易面门。 台下白莲教众的吟诵突然变调。众人脖颈突兀地扭转个诡异的角度,齐刷刷地全朝他看去。 棺中碎裂的面庞顶着陈易的拳头硬生生直起身躯,身上的巫祝玉衣迎 默默总结了一下,最近跌收藏的原因大概是默默码字太少了,补上,已经更新五千字了,一会儿还有加更。哇咔咔。 “你所问大智慧、大志向、大毅力,就算是这虚无缥缈的气运,我也有。所以我可有资格继承这仙器?”这一句话,赵玉玲并不是朝着仙影问道,而是朝着慧觉问的。 “一两?”陈景苍依旧满脸不可置信,对于他来说,可能一两银子和一两金子并未有任何差别,本准备接受李大红狮子大开口的陈景苍此时倒是失了分寸。 她娘家便派人到秦家,想问问她,可知那是一种什么法术,施术者是何人。 然而,见识了现在大学里面的各种富家公子哥们以后,林烨在她们眼中的那些光环全部都黯然失色了。 这一万六千以来,她的修为,几乎已经走到了这个世界的顶点和极限。 教官坦克的脸却是刷的一下黑了下来,他失算了,他没想到眼前看起来瘦瘦弱弱的林烨,居然如此擅长跑步,二十圈跑下来面不改色。 眼见前面四种灵液精华连接完毕,叶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后将土晶莲灵液添加到其中。 吴凡是第二次到达这里,第一次是与帝江来这里建立坐标点。第一次来这里可谓匆匆得来又匆匆得走,对于这阴元星上的一切,就了解了这星辰传送阵是在冰水世界之中。古仙传送阵,在这阴元星上,真的有吗? 毕竟他的材料已经准备齐全,炼制方法也十分详细,只是缺一个炼器师动手对黑木剑和冰心甲进行改造而已,完全没有必要搞得这么麻烦。 但让我奇怪的是,本以为会最先产生质疑的周程,反而表现得非常平静,好象一句都没有听进去,眼睛没有离开那扇门,不知在想着什么。 回到城镇后,蔡禾立即返回衙门处理公务,并且为两天后的出海做充足的准备。 沉默的旅程持续了四五十分钟,天已经完全黑下来,跨省公路之上黑漆漆一片,一盏路灯都没有。时间越长,骆千帆越忐忑不安。 然而,当时它并没有把这些提醒放在心上,现在看到朱雀的状况,它心中不禁担心起来,现在剩它一个,怎么打得过这么多人? 在扭曲中,王雍看见自己买的那匹耐力很好的矮马,身体揉成了面条般的形状,血液喷涌而出。 我想的还是比较周到的,不管怎么样先找到角度,然后再回到山下,到时候问一下薇薇就知道现在具体是什么时间了,只要计算好时间,下次在爬上来就可以了。 妮尔只剩下短暂的十几二十年窗口期,即使晋升,二级巫师也已经是天花板。艾琳的情况也相同,瑞妮连晶化都没达到,而且长年的资源一半左右都投入到养男宠上去了,希望也不大。 “那老齐,你觉得这些黑圈是怎么造成的?”我连忙追问了一句。 曹队没有马上回答,拿手电又照了照不锈钢隔板,想了半天,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而在这两侧的话则是有着两道黑影正藏匿在一侧的位置,对于沈枫的到来是完全察觉不到了。 罗浩更不闲着,他一边消耗念力具现灵石,一边穿针引线,把大阵的各个节点连在一起。 看来这沪城虽然低调,麻烦事情和盐城或者燕京这种地方还是一样的。 “两军交战,出场时的阵势非常重要。如果我们能先声夺人,那在战斗中就会顺畅很多,这就是势,或士气。”木森看着源源不断如潮水涌出来并列阵的队伍,风轻云淡地说道。 李承乾拉着王平安来到了自己的办公房,沿途看到很多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突然,驼队前方传来急急的马蹄声,荒滩中,远远可见一道烟尘正飘移过来,驼队停住了脚步,众人延颈企望,不知来者为谁。 “姓王的,这次算你走运,可这件事还没有结束,你的花言巧语固然厉害,可是纸里包不住火,真相,一定会让叶灵知道,到时候我看你该怎么收场?”想通之后,百里伟博恨恨的说。 他运起一股力量,震动披风,披风撑了起来。他提起两人,化作一团绿影,消失不见。 前天,在祠堂的时候,郭思峰就来了一手狠的,给所有参加会议的人都下毒了。 他不想给,因为他只有坐了十公里的距离,不需要这么多钱,可这不是他的地盘,加上语言不通,无奈之下,他只得妥协了,要从口袋中拿出钱包,抽出了两张百元大钞,就要给钱。 第五百三十九章 二女(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殷惟郢脸色沉凝。 虽临龙虎已近,在这碰到这独臂女子,断不能以“碰巧”简简单单两个字来归因。 果不其然,烟雨朦胧间,独臂女子直上茶馆,待殷惟郢回过神时,她已推门而入,来到面前。 林琬悺微微一愕,长自深闺的她或多或少知道剑甲的传闻,只是认识并不全面,还来不及福礼,周依棠已越过了她,径直 她顾不上休息,又是一道法决打在红色圆轮上面,又是一道红色光柱打在黄色护罩上面,黄色护罩的光芒变得忽明忽亮,一副支撑不了多久的样子。 加藤每做一个道决便有一人死去,死去之人体内一股精气白影赫然穿越冰墙投身加藤体内,每一次出招加藤便要消耗二十个呼吸的时间。 “人际交往是N7的训练科目之一,只要能够交流,外星人也一样。”萨诺斯回答。 大半个时辰后,王长生提着木桶走出了房间,放好木桶,他又拿出了一把银色锄头,朝着长满杂草的灵田走去。 长空倒飞十丈,落地之后还退后了十余步,而对方居然后空翻的倒飞,巧妙的卸去了力道。 此时,替子脸色黑青,手臂上缠着雪白的绷带里渗出的血也和箭头的血样发黑。 背对着夏希和徐梦楠的他,心里竟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希望她能留他下来。 死亡丧钟这种植物就算了,银锭和红宝石又是怎么回事?艾丽西弗好奇地看着炉中的几样材料,它们安安静静完全没有要发生些什么的意思。 陈晓明在心中狠狠的想道,也是打定主意,在这一把比赛中要不留一丝情面的教训教训他。 刘叔收回目光,发动玛莎拉蒂,略显浑浊的眼睛一眼不眨的注视着前方的车辆,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成功打出零换四的完美战绩之后,bf战队一路将uf战队的中路二塔以及中路高地塔连带着中路的召唤水晶全部一同全部拆掉,直接破掉了uf战队的中路高地塔。 历史上唯一能够长盛不衰的英雄并不多,堪称上单帝王的杰斯就算是其中一个,在上路这个一亩三分地大的地方,杰斯没有任何明面上的天敌,从s1到s10,都是如此。 每一步都如同背负着万仞大山,以江东的修为和体质已经远超常人,但走到龙嘉所在的位置时,依然非常吃力,好在这还远不是他的极限。自从运行大魔禁术后,他能够更加清晰的感受到这方天地中所含有的道则。 “迈阿密就是这样一个地方,伙计,你得习惯。走吧,我已经订好了位置。”韦德将手搭在了亦阳肩上,原来早在亦阳抵达迈阿密之前,韦德就和亦阳约好了一起共进晚餐。 “没什么!管好你自己,别多事!”蝶妖陌生又疏离的眼神,让秀珍觉得有些慌。 他毕竟是这里的组织者,代表的也确实是卓夫人,大家也不好说什么,只能不满地咕哝着起座,朝着门口缓慢移动。 “现在计划已经完成了,再留在这里很危险,我们回去吧?”美奈实对教授说。 更加神奇了,看起来,陆晨的一整只手都像是被一片海洋包裹住了一般。 突破太清境带给我的是一个新的世界,我没有被这吓到,而是信心十足的去征服它,超越盘古,成为道。我能成功吗,现在不知道。 尼奥眨了眨眼:格雷姆城法师很多,就算有魔法你也会被发现的。 第五百四十章 这么巧(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一路向龙虎。 沿路再无久候的必要,陈易一行便要一路向龙虎山行去。 得了锦囊妙计的储意远要鞍前马后,生怕陈易有个不满意,刚刚到了处不知名的县城歇脚,便寻小二打听了一番后,就要带陈易去花街酒巷。 “秦公子,我打听了遍,都说风芳院是个好去处,里面姑娘个个干净还体贴人心,琴棋书画样样俱全, 虽然手机被史森杰狠狠的摔在地上,但勉强还能看清屏幕上的来电号码。 他打开锁,打开灯,看着被关在笼子里的陈晓晓,手里的棍子,再次握紧。 郑甜甜一看,双手同时划动,但见她指出如飞,瞬间两道灵符出现,一道吸灵符,一道爆裂符几乎同时祭出!吸灵符吸去黄震的封灵符,爆裂符瞬间砸向黄震。 可能是因为两人长相太 相似,又或者现在的刘裕就是那个“刘裕”转世。如果真的是后者,说明原本的“刘裕”早就已经身亡。 腹部的位置让它给护住的像茧一样,不说完全严丝合缝也差不到哪去了。 他知道在苏凡这肯定是讨不到好处的,所以他只能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宁博的身上。 叶秋扫了一眼,屋内虽然简陋,但却被打扫的非常干净,给人很舒适宜居的感觉。 如愿以偿的抓住了初晴红色双马尾的林泽也消了气,比较要怪还是得怪自己,要不是自己想着坑长安和故里也不会这样,何况自己好歹还吃到了一只,比起一口都没尝到的长安和故里无疑是取得了胜利。 初晴表面上没有任何神色变化,仿佛早已知道一般,心里确实不断嘀咕。 索尔德拉克的话很奇怪但很有蕴韵律。她的话似乎让附近的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家丁们即刻上前,将地上的三个男人绑了,一路拖着回了丞相府。 林辰看着众人,冷冰冰的开口道,“还有谁要上来。”说完扫视着众人。只见他们一个激灵,急忙让开一条道,生怕林辰拿他们出气。 时间悠悠而过,距离上次挑战已经过去三天时间了,在挑战中,独孤鸣再次消耗过度,他也昏迷了整整三天时间。 天已经大亮,林辰坐在窗前,认真的将衣服穿好。一夜的缠绵让林辰更加亢奋,低声跟妖若儿交代了几句,便独自一人走出院子。 为了不和宋钰碰到,熊熊拉着排骨直接去了璃姐的“那年时光”。许久不来,璃姐还是那么热情。 鬼蛊子围绕着朱颜飞舞,好像很是开心。时不时的,还去撞击朱颜的脸,看起来真的是很亲切的样子。 高手对战,一丝疏忽都会命丧黄泉,突如起来功法运转的生涩让林辰想到了即将到来的危机。 燕四不解其意,“公主的意思是?”他早想到杀不了燕宁公主,德妃必定会在皇上面前告他们的状,他原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不过看公主的意思,似乎另有妙计? 阳阳和果果不是在云川上的幼儿园,现在转学过來,手续有些繁杂,但他什么时候把报名表弄过來的,她怎么都不知道? 甄茹雪在担心什么东凌孤云当然知道,然而最糟糕的就是她想要的东凌孤云根本给不了她,是不是为了保证孩子顺利出生,就必须不惜一切手段? 领取副本通关奖励之后几乎所有的队员等级都提升了一级,这一点很容易看得出来。 第五百四十一章 逐杀狐仙(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夜色暗沉,楼道刮过阴风,把人的皮都似刮下一层。 然彼之砒霜,我之蜜糖,东宫若疏只觉吹得十分舒服,像是站在大草原的丘陵之上,迎风张开臂膀。 “好巧啊,你也是鬼。” 东宫若疏反过来拍了拍她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那张面孔停住原地,眼睛反倒掠过一丝懵逼。 东宫若疏浑不在意, 见此状况我也是异常担心起来,我问周瞳师兄的情况怎么样,会不会有生命危险。周瞳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的说倒是能够活下来,只是这一身法力恐怕就费了。 而在这话说出来的时候,我的心里也终于舒服了一些,也只有在这话说出来之后,我才觉得我终于像是一个男人一样承担起了我对苏青青的责任。 英国就这么大,旁边不远就是个空军基地,十分钟时间,那是因为还要加上战机起飞升空,光是路程,估计三五分钟就够了。 耿天硕是我们几个当中战斗力最弱的,但他见那些高二的混子都朝我围过来,咬了咬牙,提着个凳子腿就朝我这边奔了过来。 老五疑惑时,再度吹出了口哨,三条红闪毒蛇这才缓缓的从房间出来,而此时的老五则用着篓子去装,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些红闪毒蛇竟然根本不进篓子,极为异常的向反方向爬行,眼眸中还有着凶光闪现。 与其说他们放弃了抵抗,倒不如说他们根本就没有什么力气再抵抗下去了。 “摩羯,立刻建立屏障,不要破坏了这里的建筑。”叶秋赶紧开口提醒。 默默的点开排位赛,田野现在的段位是钻石四俩颗星,“今天的目标就是钻石三了”田野似乎并不害怕输掉比赛,而是对于今天晚上的战斗十分的亢奋和有信心。 叶天本可以趁机将玄风注入他的体内的,但是想到昨天头曼中了自己的玄风掌没有死,那就说明大巫师肯定有办法化解玄风,所以他改用了撼山印,这样既能打伤大巫师,又能将他逼住那道法阵,一举两得。 按道理说,金丹后期的本命法器不知道祭炼了多少年,像是这种金砖类的,应该是坚固到了极致,都无法用钢铁合金来比喻,可在和铁锤的对轰下,十几二十次过去,法器开始受损。 张丽华擦了下湿润的眼睛说:“行,你还认我这个过时的师傅,那就随你吧!你能进步为师我很开心。”说完她开心的哈哈大笑起来。 若是洪翔真的束手就擒的话,嘿嘿,那大牢之中的冤死鬼大军之中,恐怕又要多了一个姓洪的了。 “哥哥都怪你睡过头了,现在好了吧,我们还怎么进去?”容久久埋怨的声音传来。 除去圣物的实际功效不谈,仅仅在意义上,神灵赐下圣物就代表对教会的接受,说明这是被神灵认可的真神教会,如果失去圣物,就算神灵不降罪,信徒们也难免会产生疑虑。 明明在通道里面,我都能够明显的感觉到大量地阴邪之气从贴有符咒的石门后渗出,但是等我进到石厅里后,那股阴邪之气却忽然消失了,就连一丝痕迹都找不到了。 他的眉头首次皱紧,凝望着前方虚无一片的漆黑之处。那里,只余下还没有散完的零碎灵力在肆虐罢了。 “大哥,荀彧也跟来了,只不过我命他呆在大军的中间,免遭不测。”贾诩迎着扑面而来的劲风,对洪翔道。 第五百四十二章 漏看几章(加更四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一夜事毕。 晨起时分,陈易从小二口中得知那群武夫道士们已经走远,微微颔首,想来是回龙虎山复命去了。 说不准这群道人回去后要添油加醋一番,描绘得自己怎样十恶不赦,陈易不太在乎,他掺和进这事来本就是场意外,加之他这一回只为送剑,剑到了,不必管那群道人怎么看待自己。 陈易到客栈外买了些早 视线落在谭琴李健等人的身上。莫名谭琴李健等人感觉到,一股庞大的威严压在自己这些人身上。 一周后,刘毛毛抑郁寡欢的坐上了南去的列车,他望着窗外心事重重,不知道自己这次去能不能找到牛甜草,心里没谱,只能凭天有命。 那晚,三圣躺在被窝里怎样也睡不好觉,他想:如果不上学,咋跟赵老师学拉二胡?赵老师说我有音乐天赋,还说教我识谱子,谱子是啥东西?能学会吗? 所有人挣抢着朝外面跑去,可最先着起来的就是木头门,整个木屋几乎被火墙封锁起来了。 要是徐客和吴雨森在就好了,让他们见识一下,自己不但能演好人,还能演水晶心的纯爱老男孩,yue……怎么说起来还恶心兮兮的。 皇上亲自开口,不但安排了重要的职位,还要赐婚,那是对大儿子天大的恩典,可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处。 林逸很清楚这些东西的价值。并不急于一时。一会,拿着凤凰精血注入到剑胚当中,便可以让剑胚瞬间有着质的飞跃。 郦乐成知道她有很多疑问,率先开口:“去邵氏,六婶你在那一个自己人都没有。在邵氏,六婶也是前几年刚来的,一来就收拾烂摊子,送走的人比引入的人多得多。 罗局长见傲气十足的廖致远和刘青山都对齐飞阳赞赏有加,虽然不知道齐飞阳的背景,但知道他必定不是一般人,对他的态度更是恭敬了。 天呐!这个臭丫头居然得了这么大的机缘。像灵髓液这种可遇不可求的珍稀之物,一滴都难求。可她居然有这么多。 给朱竹清疗伤,江陵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要精细的控制长虹真气在朱竹清体内,稍有差错,朱竹清就得身死当场,如果不是江陵精神力强大,还真坚持不下来这一个时辰的疗伤。 他们熟练爬上墙头,手中灵气法决亮起,开始朝着城外施展攻击,只听惨叫传来,不过多久,便没有了声音。 本来就是当做红宝石戒指的口粮,现在口粮多了,换一些也没什么。 片语中,张三得知,当任务没有办法完成时,或者身处于绝境之时,只有两个选择。 杨逸也没想到这家伙这么够意思,才刚被抢完,还顾得上关心自己。 随后转身缓缓离开大殿,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受伤的众人所吸引,都未注意到造成这件事的罪魁祸首已经悄悄离开这里了。 张鲁之听到青年男子的声音抬头,正想应话,不料跟着进门的魏宇忽然开口,一下呆住,皱眉望来,第一时间感觉此人面熟,而且会称他为张教头的人不多。 秦青麟虽说已接受老祖赏赐,此刻体内仙气满盈,但面对这一剑时,也依然生出严阵以待的心思。 “有单间吗。”江陵看着周围的人,微微皱眉,面馆众人虽不敢上前来,但目光却有意无意的看过来。 虽然她做这些的时候,也没想得到司昀的感激,不过做的事情被人认可,这让她心情还是不错的,至少司昀没说自己多管闲事。 第五百四十三章 吻(加更三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相伴两世,二人都有向彼此服软的时候,她比陈易要固执些,所以陈易服软便更多一点。 周依棠亦有服软之时,只是屈指可数,有时她露出个发乎内心的笑,都叫陈易意外,如今直言认错,他如何不为之愕然。 他脸色不定片刻,又敛了回来,端坐好出声问:“慢慢来说,先从这把泰杀剑开始,这匣子…不是用来封印它的,对吧。” “是温养,匣纹南斗六星,七杀为尊,可以锁住杀气不使之外溢。” “……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陈易眉头微皱。 “提前说了,你有所顾忌就绝不会让泰杀剑出鞘,”周依棠顿了顿,慢慢道:“你易杀人,而让你一路携它南下,就是为了让它一路吞噬些新鲜的血气,顺便……” 她屈指轻敲桌面。 陈易感觉到剑匣剧震,想要抑制,泰杀剑却顷刻挣脱樊笼,飞掠到周依棠手中。 他眸光微烁,微有阴晴。 周依棠提剑在手,扫过后道:“还有一丝上古神性,意外之喜。” 彼时殷听雪端来茶水,陈易接过手中,“神性?” 天地生灵茫茫多,民无能名曰神,阴阳不测曰神,所谓神性,以陈易所知,便是指代神祇本性,即民无能名和阴阳不测之处,换而言之,不可定义,不能预测,即是神性。 武道有品级境界,但神性不分高低,只分种类,最为常见的便是香火神性,诸如灶王爷、土地公这些常常受祭拜的神祇,他们的神性孕育于香火之中,虽说同样阴阳不测,但由于香火寄托着平民百姓的希望,所以有香火神性的神都会偏向施善布义。 香火神性之外,还有凶神性,此多为鬼主或凶兽的暴戾心所滋生,哪怕他们亦会吃食香火,但行事多为乖张暴虐,杀伐无断。 神性涵盖极多,甚至连佛门所说的佛性,都许是一种别样的神性,由人的无量心所生,是故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而周依棠所说的上古神性,陈易反倒听得最少,更对此几乎一无所知。 “喂养它…做什么?”陈易蓦地想起狐仙之前的话,心底多了份狐疑。 “白莲教背后有神祇坐镇,”周依棠道:“龙虎山借此剑便为如此。” 这个解释也过得去,正合陈易所料,然而反而正因合乎所料,才让陈易觉得有些离奇。 周依棠似乎猜到他有疑虑,“你不信?” 陈易抿了口茶道:“你不是说过龙虎山修来的书信语焉不详,不知道他们用意?” “我现在知道了。” “哦?” “以泰杀剑为龙虎山剑阵主剑,转阵法守势为攻势,剑诛白莲教神,”周依棠语毕,敏锐地从陈易神色的细微处觉察到异样,“你见了谁,所以不信我?” 陈易倒没隐瞒,缓缓道:“不错,就刚才我见了一狐仙,她跟我说的可不是这套。” “狐妖善乱人心。” “可我还是不信。”陈易大大咧咧地伸展身子,一副你能拿我怎么样的作态。 周依棠的眼睛微敛起来。 陈易右手食指拇指虚抬,松懈的姿态下,已做好蓄势待发的姿态。 一旁的东宫若疏不觉气氛变化,挠挠脑袋疑惑他们怎么就又不说话了,相较于她,早已陪伴良久的殷听雪胆战心惊。 两人谁也不为谁低头,时常便冷面相对、剑拔弩张,她是真怕两个人就这样闹掰打起来呀,到时拆了这间客栈都算小事。 小狐狸好一阵犹豫,自己是不是又得出头献身,又得忍痛北朝一番了。 下一刻, 独臂女子合拢的手渐渐松开。 她道:“你随我上山一观便是。” 陈易似没听清,恍惚了下道:“什么?” “我不与你争,眼见为实,你我上山看一眼便是。” ………… 山色青冥,水色端秀。 日头西沉时,石桥歪斜的影子拖进溪水里,沿途有清修的道士下山挑水,朝陈易执了一礼,陈易随手回过。 偶尔瞧着有个落脚的凉亭,陈易没走几步路,美名其曰体力不好,被小狐狸磨坏了身子,要歇上一歇。 山脚处的宫殿让夕阳抹了层油,光晕顺着飞檐滴落,这黄昏溟溟时,此地仿佛仙宫。 陈易看了好一会后道:“这比咱们苍梧峰的风景好看多了。”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 她总不愿多说好话应和,陈易心想,起码她并没否定“咱们”这个词。 端坐在凉亭里看了一会,实在没瞧出什么异样,山还是那样的山,仙气袅袅,云遮雾罩,陈易不禁想,是不是自己太多疑了。 还是得继续上去,看过剑阵才好。 “走了?”她问。 “走吧,休息够了。” 啪地一拍大腿,陈易立马起身。 周依棠眯起冷眸……他拍的是她的大腿。 不必特意去看,候着她的,必是一番无耻的笑。 二人固然是两世夫妻,可彼此经历太多波折,又不愿互相低头,故此陈易好似在通过这点刻意冒犯,一点点地确认彼此关系的进度,周依棠从来知道。 不消多时,迈过长阶,缓缓攀登到了龙虎山的高处,上清宫即在眼前,距离顶峰不过一点路程,陈易尽览龙虎山的景色,陪着周依棠似旅游般绕进宫门。 “檐角铜铃晃着晃着,倒影却凝在水里不动弹,瞧着反倒比真铃铛更亮堂。”陈易随意道。 “嗯。” “…我这么好的文采,怎么就这点回应。” “舞文弄墨而已。”周依棠应得冷淡。 这时,前方忽地响来一道温和儒雅的嗓音, “周真人未免苛责了,话虽然是大白话,但很符合大道之理。” 陈易转头就见一身着道袍的,面相极好的道士迎面走来,他步子不紧不慢,两袖掀得仙风飘渺,朝陈易做了稽首道: “福生无量天尊,在下道号昭熥,是这里的监院。” 寺庙道观之中,监院之职在于辅佐住持管理,地位颇高,往往是二把手或是三把手。眼前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如此年轻的监院可不多见,陈易观其气,不像是返老还童的样子。 陈易摸出殷听雪的度牒,随意交代了下自己的身份。 昭熥没有细看,缓缓道:“想来公子便是护剑之人了。” “不错。” “那事不宜迟,先看看剑阵吧。” …………. 以龙虎山顶峰处的大崖为圆心,约莫十丈之中的,一缕缕一道道剑气悬浮半空,千丝万缕,不知其数,静谧间给人一种蓄势待发之感,整座剑阵巍峨得惊世骇俗。 陈易之前见过龙虎山一众道人的云锦十二剑,轻易破之,难免起了轻视的心思,如今见到这样一座剑阵,不免嘴巴微张,心神凛然。 有如雷池。 使人不敢越雷池一步。 张昭熥大大方方地给陈易展现这座凝聚龙虎山历代祖师精华的精妙剑阵,陈易仔细看了好一会,随后缓缓伸手。 剑意笼罩过去。 万千剑气瞬间凌然,如似战场军阵间即将齐发的万箭,要将陈易连同剑意天地撕扯得粉碎,他眸光一凝,手默默收回。 自踏入三品境界以来,陈易许久没见过这种景象了,沉吟片刻。 于剑阵这种主杀伐的阵法,有三种层次的划分,杀力也由高到底,分别是天发杀机、地发杀机、人发杀机。 昭熥出声问道:“道友可还有疑虑?” “龙虎山剑阵果真名不虚传,到了‘地发杀机,龙蛇起陆’的境界,只是…”陈易遍览剑气,“剑呢?” “在那。” 陈易回头只见昭熥稽首一礼,不是朝他,而是朝天。 随之昂头看去。 天空凝出浓烈紫气,如一道大河横贯,云雾汹涌滚动,北斗七星格外明亮,杀机尽显。 昭熥笑声道:“龙虎山诸祖师在上,天发杀机,移星换宿!” ………… 龙虎山剑阵之剑,并非地上之剑,而是天上神仙之剑,其气魄之雄浑巍峨,委实让陈易惊掉了下巴,见这一幕,他的心态约莫就跟逛大观园的刘姥姥差不多,以为寻常的花园已是顶好看的景色,没想到还有大观园这种洞天福地。 除了龙虎山这座道教祖庭,天底下还有哪一家门派能有这么多仙人飞升,而且还能足以组成一座天上剑阵?! 若是其他门派得知这天上剑阵的存在,怕不是得道心大创。 “都看过了吧。”周依棠道。 陈易微微颔首,他那时惊讶归惊讶,可上上下下看了好几回,都寻不到多少端倪。 而且他虽不精阵法,可得知天上剑阵的存在后,不免怀疑狐仙娘娘的真实性,天上剑阵既然是由龙虎山飞升祖师们掌管,那么龙虎山怎么会反过来已泰杀剑弑杀仙神,岂不是彼此矛盾? 如此看来,这狐仙不无妖言惑众的可能,而她所说的哪怕是真的,也肯定有失偏颇。 周依棠这时道:“既然如此,便把剑给我。” 因心有怀疑,陈易上山时没有带着剑匣一起,他把剑匣放在殷听雪那边保管,并为二女附上了一缕剑意,方地则自然是戴在身上,不过身处龙虎山,老圣女也不敢露头,甚至没有以神识观察外界。 “倒不是不行,只是我若发现不对,肯定会拿回去。”陈易顿了顿,忽地想到一个人,“陆英呢?” 周依棠似早已料到他会问陆英的情况。 “在仙水岩。” “悬棺崖墓?”陈易讶异道,他之前跟小二问过龙虎山的各处地点,其中之一便是仙水岩,那里悬崖峭壁,棺木埋在山体之中,“那不是埋死人的地方?阴气那么重,怎么受得了?” “你倒是格外关心大师姐。” “其实我更关心你。” 周依棠沉默一阵,转身道:“跟我来就是。” 龙虎山七十二殿立在群峰各处,多集中于东南,与山色融汇一体,其他地方则多有荒凉,群木竞发,独臂女子在前引路,陈易随后跟上,一路先向西再往北,路越来越险,天已暗沉,沿途景色都看不清晰。 上清宫后方的松林里浮着薄雾。 独臂女子在山林间脚步轻点,穿梭朦朦雾气,陈易也步履不停,盯着她浮起浮落的背影,还记得上辈子初到苍梧峰,她踏叶而行,自己拼了命都追不上找不到她的踪影,待好不容易回到道观后,便被她以修行不足为由,好一通加练轻功。 前面松枝掩映着断崖。 她刚刚踏过松木落下,紧随的陈易情不自禁,偷偷在她后脸颊上啄了一口。 周依棠似被针刺了般一抖,猛一回头,指并成剑,“疯了?” 陈易朝她露出了个满不在乎的笑脸。 周依棠脸色依旧,道:“离我远些。” 陈易老老实实退后几步,等着她或许会来一句,你真离远点啊,可是没有,二人到底有些不同,独臂女子转身即走。 陈易赶紧跟上。 过了几息后,仙水岩到了,低头可见悬崖峭壁,脚下便是万丈深渊,密密麻麻的棺木静悄悄陈列在开凿的山体之中,无声间诉说着死亡,崖边破岩坚韧地生出劲松,透过针似的松叶,便见到熟悉的身影款款而来。 “陆英。”陈易喊了一声。 陆英拾级而上,款款而来,打了个稽首道:“我有道号了,叫明玄。” 陈易扫了独臂女子一眼,陆英南下间取了道号,看来真是得了缘法,如今一个叫通玄,一个叫明玄,可是传承衣钵的意思? 不管怎么样,陆英是越来越周依棠化了。 方才她见自己,并没有一点久别重逢的感觉。 陈易也不知该说什么,这样的陆英格外陌生,他道:“你…一路过来还好?” “一路无事。” “好吧。” 陈易沉吟一回,马上从方地里摸出张猪脸面具,就要戴在面上,可是见到陆英面容平静无波,一点反应也无。 他神色微暗。 ……… 陈易跟陆英并没有聊很多,像是几十年不见的普通朋友重逢,彼此熟悉是熟悉,但早已不熟悉了。 时间已晚,不好再下山,周依棠领他到龙虎山招待道友的客房,而她的院子即在旁边。 溪水的声音在月色下流淌,陈易立在门外亭子上,能见岩壁倒映在潭中,把水面染得发乌。 她并未急于离去,陈易立在那里,享受着有她在旁的轻轻静谧。 她是严师,他是逆徒,眼下没有剑拔弩张、针锋相对,这副景象是极其罕见的。 好半晌后,陈易问道:“你之前是真心跟我认错了?” 周依棠瞥了他一眼,回道:“是殷听雪说你吃软不吃硬。” 言外之意,都是殷听雪指使的。 陈易不禁想,小狐狸真是太坏了,简直十恶不赦,得好好惩戒才行。 这是隆冬子夜,枯枝冷不丁在崖壁间爆出脆响。 站了不知多久,陈易终于要回房了,这时他从背后走向周依棠,有些颤抖、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 二人间总有隔阂,又生满荆棘,总需人主动跨过,可又担心差之毫厘,谬之千里,而现在,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 揽她入怀里。 独臂女子没有言语,静静立着,下意识间往后靠去,又直住身来,二人便这般别扭依偎着。 月牙隐在云后,满天星晨压得极低,仿佛伸手能兜住几颗。天河横贯头顶,星光坠进深谷里,倒把夜衬得更浓稠。 远处山脊融进墨色,轮廓却泛着霜白,像是玉石浸在冰水中,寒气凝成白雾,贴着山脊缓缓爬动。 许久,许久,陈易终于松开了手,深吸口气道:“我回去了。” 周依棠并未开口,好似半点不怀念,待陈易转过身,走到门边时,她忽地叫住。 “怎么了?”陈易问。 “等夜色再深些,我会找你。” 说完,独臂女子倏然远去,陈易的耳畔唯有言外之意逗留。 天色昏黑,月色隐没云雾之中,时间缓缓流逝,不知不觉已深更半夜,薄雾凝固山色之中。 独臂女子如约而至,沉下眸子,深吸一气后,缓缓敲门。 门直接往内开了,没有被敲响。 周依棠站在原地,望着空荡荡的房间,怔愣片刻。 …………. 门被敲响了。 殷听雪跟东宫若疏确认了一下,彼此对视了一眼,便快步走去开门。 陈易急匆匆地踏进房内,直接捡起剑匣道:“快点收拾,没多少时间了。” 殷听雪疑惑得不能理解,怎么好好地就要走了,陈易不是说今晚会在龙虎山上歇息么,这根本毫无预兆。 “怎么、怎么要这么着急呀?” 陈易见她疑惑,事情来不及细说,便道:“小狐狸,我之后再雕个菩萨给你,这一次花十倍的心思雕。” 殷听雪愣了愣道:“啊?” “不只是雕菩萨,明天我就冒死带你回银台寺,对了,还把要送我师傅的孔明灯也送给你,以后你做错什么都半点不计较,就永远最喜欢你了。” “…这、这么好吗?”殷听雪受宠若惊,就跟在梦里一样。 陈易便问道:“小狐狸,我对你这么好,你会想到什么?” “呃…”殷听雪犹豫好一下道:“……北、北朝?” “那就对了。”陈易飞快收拾行装,“她肯定另有图谋,说不准要朝我了。” 他行动迅速,想到就做,往往雷厉风行,换好孝服,一下把剑匣背到背上,转手就把棺材也往背上放好,转手就把魂魄形态的东宫若疏抓到手里。 殷听雪也匆匆忙忙间换好了衣裳。 “情况不对,”陈易推门而出,再看了眼远处龙虎山,“准备撤退。” ……….. 翌日,清晨雾霭沉入龙虎,氤氲着如仙宫之景。 殷惟郢起早,见天色大好,转身便把仍在酣睡的林琬悺叫醒,小寡妇抱怨着起了身,便迎上了女冠略微严肃的脸。 “…你这是怎么了?”林琬悺疑惑道。 “龙虎山洞天福地,眼下正是良辰,你这小娘子命比纸薄,本道授你几道吐纳之法,好叫你延年益寿。”殷惟郢停顿片刻,意味深长道:“强身健体。” 林琬悺不明所以,想要回绝,一旁的秀禾却是眼睛微亮,识趣地劝了几句。 林家小娘不经人事,更无经验,自然不知女冠的用意,这小娘的身板子弱,殷惟郢虽然安心,但又怕她真经不住折腾,万一吐血而死便不好了。 而且许是心有灵犀,殷惟郢昨夜有梦,总觉陈易已经来了,甚至可能就在龙虎山里。 这样一来,得好好给林琬悺临时泡佛脚才行,而他也能不经意间发现她的贡献。 殷惟郢朝秀禾招手吩咐道:“带她先去洗漱吧。” 女冠转出厅堂,推门而出,沿着山路漫步,一赏龙虎山的大好天光,七十二殿的檐角在远方薄雾间若隐若现,山川水秀,这是一片道法自然的景象。 忽见一道身影飘渺踏空而至,殷惟郢原本喜不自胜的面色一下收敛住了。 “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面对周依棠,她不卑不亢道。 之前有过一次会面,如今再见,殷惟郢举止得当自然了许多,愈发显出应有的宽厚之风。 “远迎就免了。”周依棠道,“知我为什么找你?” 殷惟郢不喜她这副长辈架势,她分明才是大夫人,搞得好像低周依棠一辈似的,这又成何体统,二人便是执平辈之礼相交,都算是给足面子了。 她没去看周依棠,仍走在后者前面,漫不经心地欣赏沿途景致。 “我不必知道。”殷惟郢等她退让一步,换副语气再谈。 周依棠冷不丁道:“他来了。” 话虽如此,既然有话要说,殷惟郢便顺其自然好了,“还望点拨。” 周依棠继续道:“他昨夜上山,我领他去了剑阵观摩,张监院招待了他,随后他与我一道去寻陆英,当夜便在山上住下。” “然后呢?”殷惟郢赶紧问,眸光已有亮色。 最重要的人,往往要留在最后去见。 “然后….”周依棠道:“他就走了。” “.” 微风拂过,白衣女冠衣袖飘摇。 “也就是说,”女冠略微停顿,回过头道,“他见了你,也见了陆英,就是没来见我?” 第五百四十四章 白莲教有鬼(加更四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十来日后。 砺锋阁一路星夜兼程,南下到东南,几番打听闵宁的消息,却鲜有人知。 于钟厚而言,其中原因一是因这闵宁踪迹隐藏得太好,而东南大乱,许多情报组织都失了线索,哪怕有信息也是一价千金,还不包真假,二则是因他们在大虞腹地并无根基,想要寻人谈何容易。 不过,砺锋阁之所以能屹立这么多年不倒,既有他们地处两国交界的重要原因在,亦有信誉极好,行动耐心精准,足有七成的得手率。 杀手从来都是最会因地制宜、随机应变的群体。 既然湖广江西东南之地白莲教肆虐猖獗,那么白莲教自然可以是合作的对象,探听的耳目,而且也唯有白莲教,才会更愿意向他们这样的杀手组织分享情报。 又过五日,钟厚请示过后,在鄱阳湖畔的破庙里见到了白莲教分坛的香主。 “北边来的朋友,总盯着我们灶膛里的火星子瞧,可是想借个火?” 钟厚解下腰间短刀平放在地,说着黑话:“借火要添柴,我们带的木料硬,烧起来比芦苇秆耐烤,只借火就是了。” 香主突然笑出声,外头巡夜的教众听见响动,七八支火把忽地聚到窗边。直到他抬手挥退众人,木窗纸上晃动的光影才重新散入夜色里。 “这可没得你们只借火。”他拨弄火盆道,“你们北蛮子倒有意思,不出工不出力,就想要我们的情报。” “我们出钱。” “这世道,钱哪有用,我们只要人出力。”香主道:“我们白莲教有个忙要人帮,你们帮,我们就帮你们找。” 钟厚略微沉吟,笑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枚铜牌,“这是我的腰牌,押在你们这里,我们帮了。” “好…我们慢慢说。” 当夜,钟厚便把会面后的情况尽数禀报。 “我们虽能随时抽身,但炼魔渊之事,只怕其中有诈。”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面具烁着寒光,锋主冷冷道:“做吧,先弄到情报再说,这一回我亲自出手,便是那陈易来了,照样杀之。” 钟厚重重点头,对锋主的能力深信不疑。 一众砺锋阁人随后不久便在白莲教人的引荐下到了白莲教总坛,他们来的已经算完,白莲教聚拢起一批精锐,明日即要启程。 白莲教大摆宴席,山珍海味,风味珍馐,为众人壮行,砺锋阁的人不好缺席。 钟厚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人以半醉不醉,迎面就见有人身着素衣,缓步自黑暗走来,衣着与周遭有几分格格不入。 钟厚举杯就去敬酒,见他年轻,郎笑之后恭维道:“有幸得见英雄,敢问高姓大名?” “陈易。” “陈……易?” 钟厚脑海里掠过许多个字,或是“毅”,或是“义”,又或是“意”,最后定在最后一个字莫名定住,“易”。 他的眼睛瞪大,瞳孔缩了起来,映着陈易微微眯起的眸光,他马上止住表情,露出质朴的笑容道:“早闻陈千户大名啊。” 陈易回问道:“不知阁下尊姓大名,又在哪里发财?” “姓钟名厚,没有字,干的都是粗活累活,发不了财。” 说完,钟厚寒暄几句,缓缓退下,接着便见陈易转身离去,他缓缓朝不远处的锋主使了个颜色。 古绝的眸子已微微敛起,不慌不忙地缓步而去。 良辰美景,推杯换盏,正是大好时机。 他的袖口已有暗剑,已从背后慢慢走近,悄无声息。 忽地,一声郎笑从近处传来,是白莲教的圣子, “来,锋主,为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的座上宾,陈千户陈易。” ………… 时间先回到几日之前,到储意远折返白莲教的时候。 昏暗的天空并无晨曦可言,大地一片雾茫茫,沿路草木稀疏,枯树相连,随处可见荒僻,储意远一行人便走在这样一条路上。 陈易已远,眼下没了他法,只能回教中总坛听候发落,如今跟等死差不多,储意远不敢跑也跑不了,只得趁早回去,已求宽大处理。 但希望渺茫。 届时难免遭一番罹难,储意远夙夜不眠,琢磨着要不自刎了事,犹能保全一番壮烈名节。 行到河畔,储意远跟几位亲信都聚拢一块,从怀里摸出仅剩的银两和金叶子,是到了散尽家财各奔东西的时候了。 众人面色各异,或悲或喜,但都有犹豫,储意远平日里素得上下信服,所以到了此刻仍不忍就此离去。 亲信何永推拒道:“不要这么说….香主,还没有定数,说不准到时回教只是废为普通教众,二三十年后还能东山再起。” 储意远打断道:“二三十年后,我们到了地府再东山再起。” 见这一群人还在犹豫,储意远也不管了,直接把银钱每个人都强塞过去,有人要送回便直接打回去。 他道:“我被下了血咒,不死不行,你们还是走吧,以免被我牵连,若哪日义事不成,你们存留火种,来日再举大旗!” 语毕,储意远抽剑出鞘,众人相视过后背身离去,几步一回头,泪已涕出。 待人已走远,储意远站在河边立了许久,河水倒映着他的面孔,剑上寒光竞耀,他还是没能下手,只是呆呆地迟疑起来。 脑海停滞相当一段时间,极没来由地,脑子里迸出“赶紧为之”的心绪,简单至极,仿佛死也不是难事,刹那间,死亡已失去与世诀别的复杂意义,唯有疼痛而已,人在怕疼,极其怕疼,但是只要明白,一瞬间过后连疼痛就都没有了,这样一下,心就不疼了,人的心不疼,肉体的疼又算什么呢,心不疼的,心也是没有的……思绪如大江东去,储意远手一挥,剑锋要落下了。 这时,太阳从彼方的山峦上升起来,雾霭往后退散,黄金灿烂的景象映入眼中,他恍惚间看见日光似从山顶走来,越逼越近,照临四方,有人站在光里。 明王? 储意远这时凝望了许久,连死也忘了,四面八方皆是一派静谧,仿佛天地初开,何其巍峨的大日,从前怎不觉得呢,照临四方曰明啊! 世界仿佛忽然停住,储意远仍呆立着,忽然惊觉日光已从那头到了这头,他仔细去看,却看不清人,待云雾慢慢笼了些,他看清了那人的脸,倏地嚎啕大哭起来, “我不死了!” 储意远扑地一下跪倒在地上,几乎快要抱住陈易的腿, “你可算回来了!” ………… 于是远走的亲信们又聚拢了起来。 众人都有些如梦似幻,本以为储意远已无生路,不曾想那陈易去而复返,从龙虎山那边回来了。 储意远已抹干泪水,道:“现在陈公子答应跟我们一起到总坛,这下我们又有活路了。” 亲信们自然是感激涕零,正要跪谢,陈易摆手问道:“这里离你们总坛有多远?” 脑子素来机灵的何永赶紧道:“其实不远了,坐船的话也就四五天的路程。” 陈易微微颔首,他带东宫若疏和殷听雪离开龙虎山,定会被他们到处搜寻,既然如此,最好的去处就是白莲教了。 何况他虽杀了不少白莲教人,但一直都是白莲教的明教兄弟,一番赤诚,肉眼可见。 “眼下就赶紧带我们到总坛去吧,我想…见见你们教主。” ………… 红阳劫尽,白阳当兴。 如佛教分三法时代,又如明教分三际,白莲教亦是如此,他们将三个时期分为青阳、红阳、白阳,分别代表过去、现在和未来。认为青阳、红阳这两期之末,天下大乱,收杀恶孽;其中红阳之末的“末劫”,为世界最后一次大劫,届时瘟疫流行,黎民饿死,天地改换形体,此劫过后,便到白阳之时,届时白莲教将被奉为正教,天地莫不享受无生老母的福泽。 三四日眨眼即过,眼前便是一处灰茫茫的山谷,迷雾横布,参天古木密布,遮蔽住整座天幕,昏暗的颜色衬得这里如阴曹地府的一角。 日光照不进来,仿佛正应谶了“红阳劫尽”之语。 走过一处石桥,忽见河面泛起气泡,一尾黑鱼跃出水面,鱼头上竟生着酷似人脸的斑纹,双鳃翕动间竟发出婴啼般的呜咽。 储意远低声道:“河伯收过桥费,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说着忙将一枚铜钱抛入水中,那鱼叼住钱币沉入河底,水面霎时平静。 沿途枝桠交错,垂着丝缕黏腻蛛网,网上黏着不知什么虫子的尸体,储意远一行人便走在这样一条路上,鞋底碾过枯叶时,能听见嘎吱嘎吱的声音,像是窃窃私语。 越近这山谷深处,天色浑然一黑,只有点细微的光泽,陈易的眼角余光里,树皮褶皱间忽现出一张张人脸。 储意远道:“那些外道人都说这儿像阴曹地府。” 话音未落,树根处突然伸出白骨爪,攥住他脚踝要扯进土里。 陈易打量了一番,摇摇头道:“不像。” 他抬脚跺地,撒下一片符纸,地底顿时传来老妪惨嚎,周遭古木竟齐齐后仰三尺,让开一条道路。 陈易眸光微敛。 他去过阴曹地府,那里没这里这么诡谲离奇。 殷听雪有些害怕地攥住陈易的手,东宫姑娘感觉到这里阴风阵阵,就像回到家一样。 储意远生疼地嘶了一口,脚腕上留下三道渗血抓痕,这时听陈易问:“每个进来的人都要有这么一遭?” “不是…公子有所不知,一般人是不会经历这一出的,”储意远面露苦笑,“是因武昌大难,要押我过去大殿受审。” …………. 一路深入了不知多久。 沿途阴气深深,压得人浑身拔凉,殷听雪战战兢兢地看着一路走过的异象,直觉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像魔道的地方。 越过群木,一座大殿浮现到面前。 檐角飞拱,青铜大门,成面的巨石堆砌成墙壁,极具古意,像是从地下冒起来的宫宇。 高耸的宫宇往下延申出长长的楼梯,再延申出白石砌成的大道,两侧并无人影,一派死寂之色。 陈易没来得及问其他白莲教人在哪,便见储意远等白莲教人仿佛看到了什么,仓皇间朝前跪了下来。 “储意远。” 苍老浑浊的嗓音压了过来,叫人毛骨悚然,陈易想抬头看看说话之人,却发现声音在更深处的阴翳之下。 储意远等人匍匐在地,头不敢抬,喉咙里迸出颤抖的话音: “参见圣母!属下罪该万死!” 待话音落下,久久都无回音,那殿宇重重帷幔之后,唯有一派死寂。 转眼半晌,忽地传来道别样的声音, “咦,你们把谁带过来了?” 嗓音听上去不男不女,不阴不阳,与先前的白莲圣母不是同一个人,他俨然是发觉陈易的气息绵长得不似常人,所以嗓音里还有点惊喜。 储意远抬头正想回答:“他、他、他……”连说了好几个声也没能落下,而陈易径直越过了他,一人朝着殿宇而去。 他这冒犯之举,储意远大惊失色,想要拦人,但连衣角都没来得及抓住,陈易轻描淡写地几步,竟已来到长阶之前。 里面蔓延出一丝丝微不可察的杀气。 “好、好、好…凑近些,让我看看…….” 陈易缓步上阶,随后跨进大门,挤过一重又一重的帘子,陈易撩开最后一层帷幔,望见了里面的人。 青铜灯盏在石壁上投下细长阴影。 殿中高台坐着个枯槁老妇。 她裹着泛灰的白袍,松垮布料下肩骨嶙峋,脖颈皮肤像揉皱的树皮层层堆叠。最诡异的是那张脸,左半张脸布满褐斑,眼珠浑浊,右半张脸却光洁如少女,连睫毛都乌黑浓密。两半面孔在鼻梁处生生割裂,仿佛有人将两具躯体粗暴缝合。 何其叫人毛骨悚然? 陈易却不禁大失所望,怎么别的白莲圣母都是丰韵妖娆不失圣洁的熟妇,他的就真是个老母。 “你是谁?”她咧开嘴,年轻的那半边嘴唇鲜红欲滴。 “圣母,他一身孝服,但又带剑,怕不是个乔装的牛鼻子。”一旁有人嘻嘻笑道,嗓音阴恻,陈易侧过眼睛,便是方才说话的人了。 白莲圣母身侧立着四道披彩袍的身影,应是白莲教诸圣子无疑了,而那个人即是其中之一,他身着黄袍,眼窝里嵌着颗玉莲花,花瓣边缘沾着凝固的血痂。 他凑近过来,好一番端详,翘着指头问:“你是谁啊?哪家牛鼻子?” “现明教教众,前西厂千户,陈易陈尊明。” 呼! 似有阴风皱过,宫宇顷刻冰凉了几分,宫宇里仿佛有无数道目光瞬间落在陈易身上,满堂寂然。 黄袍圣子慢慢反应过来,眉毛挑起,饶有兴趣地问:“陈易…谋逆犯大不敬的陈千户?” “不错。” “有意思,有意思……” 话音还没落下。 寒光骤然一闪! 黄袍圣子袖口不知何时滑出一口单刀,带着精芒就朝陈易的喉咙抹去。 陈易一动不动,那口单刀在离他脖颈几寸处突兀停住,任凭黄袍圣子再怎么用力,都不能寸进分毫,凄厉的刀鸣叫人森然不已。 陈易眼眸微抬,问道:“这是白莲教的待客之道?” 黄袍圣子咧嘴而笑,笑得莫名可怖,头颅像是微微点了点。 陈易也笑了,笑得比他还可怖。 黄袍圣子再度动手,脚下一动,已滑着身子转开,双臂倏然肌肉暴涨,又一刀携着森森阴风刺来,宛若一道黑色驰电。 笔直的刀锋还未触及到陈易的衣袍,便被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道偏到一旁,黄袍圣子眼睛惊疑,脚下正欲旋身再砍。 陈易已身子前倾,黄袍圣子寒毛倒竖,还未来得及退后,脖颈上便袭来一道巨力,整个人被生生砸到地面,石砖砰地巨响里炸开缝隙。 黄袍圣子只觉脑袋嗡地一声颤鸣,脊背都被摔断了一般,他慌乱间提刀猛砍,还不待落下,陈易便把他手臂抓在手里。 场上众圣子眸光皆惊,已不约而同地翻出刀兵,唯有白莲圣母仍端坐在那,一动不动。 “巧了,” 黄袍圣子在手下如鹰爪下兔子,竭力扑腾却不过无为的挣扎,陈易的身影笼下阴翳, “这也是我的待客之道。” 当着白莲圣母的面,陈易手一抓,碾碎了他的手臂。 衣袖刺啦裂开,黄袍圣子的手臂连着血肉跟衣袖被挤成一团,陈易松手时,鲜血渗出从他指尖落下。 满堂惊起黄袍圣子的痛嚎。 陈易越过了他,慢慢走到白莲圣母的面前。 “闹够了。” 白莲圣母枯瘦的右手轻抬。 正要扑上前的彩袍圣子齐齐定住,仿佛拉住线的木偶。 白莲圣母年轻的那半张脸露出笑意:“陈千户是来寻仇,还是投诚?” “你我二教本是兄弟,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陈易慢悠悠道:“但首先,还得看看彼此诚意。” …………. 诚意是什么? 对如陈易这般的人而言,诚意还能是什么? “这边走,那边走,只为寻花柳,这边走,那边走,金杯莫厌酒!” 殷听雪抽了抽鼻子,看着陈易大大咧咧地搂着别的女人,在那一边猜拳划酒,推杯换盏。 而那一头,招待陈易的自然是余下三位圣子,相较于他在那边不知检点,那三圣子反倒不近女色,颇有君子之风。 陈易举着酒杯,朝他们笑问道:“你们教里面美女也不少,我一人两个都嫌少,怎么你们不一人一个?” 那身着紫衣的慈航道:“我等念佛持戒,谨葱乳,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而且都是教内姊妹,没有尊卑之分,若无圣母旨意,不敢妄动,千户的好意还是心领了。” 陈易似醉非醉,只是微微颔首,根本不知有没有听懂,香风袭袭,软玉入怀,衣裳半遮半掩,他毫不避讳地搂住,大开大合,一副常逛青楼的老先生模样。 怀中女子不胜娇羞,怯怯面红,似是难以应承,瞧着欲语还羞的模样,仿佛已是天大的勾引。 陈易心底波澜不惊。 就这? 还不如骷髅模样的殷惟郢。 实话实说,这世道的刺激也就这样,多多少少还是要守些儒家礼法,以免礼崩乐坏,完全满足不了陈易这域外天魔的欲念。 跟这几个圣子喝酒做宴,一是为了显示亲近,二是为了探听情报,陈易刻意显现出一点弱点,以此让白莲教能够把握,由此拉近彼此的关系。 一个完全没有弱点,拒绝一切诱惑的人,不说是魔道,也得不到正道的亲近。 陈易再一扫这三个圣子,红袍的叫赤尊者、蓝袍的叫青莲子、紫袍的叫紫慈航,至于那个没来的黄袍圣子,则叫黄渡人,或许他们另有其真名,不予外人所知,但这些名字通俗易懂,能够让白莲教的教众们轻而易举地理解。 除了这四位圣子以外,还有三位圣子,七人就是红橙黄绿青蓝紫,跟彩虹糖一样。 这也是为何老圣女和祝莪都鄙夷白莲教,它们不仅教义简单粗糙,杂糅诸天神佛,还为了吸纳教众修改无数经义。 陈易也不在乎这些,他来白莲教,除了担心龙虎山有诈之外,还因想看看这白莲教到底想干什么,如今龙虎山英雄会摆明了就是聚众举旗围剿白莲教,但眼下瞧着这白莲教…总不至于乖乖等死吧。 “千户既然代表神教前来襄助,那么正好,我们也有事相托。” 来了。 陈易面上带笑问道:“敢问何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如今龙虎山愚昧无知,广招江湖人士,他们所谓‘正道’猖獗,意欲倾覆我白莲圣教,既然如此,我们当然不能让他们得逞。” 紫慈航轻笑一声后,继续道: “有一处地方,不知千户有没有听过…..” 陈易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炼魔渊。” 紫慈航的话音落下,陈易心头微惊,沉吟片刻后道:“敢问何故提及。” “龙虎山口口声声自述正道,自述所谓降妖除魔,行善布义,然而炼魔渊里,除了魔以外,还有人,便是他们口中的恶人邪人,白白被压在这里,忍受日消夜磨,活活被炼死,他们龙虎山说得好听,说他们只是不伸援手,坐观生死,可这如果是真话,这么多年怎么一个逃逸出的妖魔也没有?” 紫慈航一字一句道: “都被生生祭炼死了啊!” 陈易虽听储意远讲过炼魔渊的传闻,置若罔闻,可如今经历过一些事后,再听紫慈航讲述,不由半信半疑了起来。 不过信还是疑,总得查清真相再说,他慢慢问道:“圣子这么说,总不会是让我一个人独闯炼魔渊吧?” 紫慈航摆了摆手道:“自然不是,我们两教,同气连枝,怎会让千户一个人犯险。” 陈易暗道,上一个同气连枝的还是五岳剑派。 莫名又想,如果周依棠在的话,或许能扫他一眼,会心一笑。 紫慈航不知陈易的腹诽,继续道:“炼魔渊是龙虎山禁地,自龙虎山开山以来已有一千七百年,无数妖魔镇压炼化其中,不乏大妖鬼主,俨然已是一处酆都魔域,只要我等白莲教进入其中,将它们解救驱使,突袭之下,必可由下而上覆灭龙虎山。” “既然是禁地,那要怎么进去?”陈易道:“人少不行,人多也不行,还要足够精锐。” “千户好见识,我们近来在一处遗迹中发现了一条通往炼魔渊的暗道,求卦问过无生老母后,又详细计算,这一回我们以五百人的规模踏入其中,而且精锐尽出,不只是我们,连圣母也会随行压阵。” 陈易面容平静,手不觉间松开了怀里的女子,心中思绪交错。 龙虎山有诈。 这白莲教有鬼! 紫慈航这番话里是不是真话一算便知,根本没必要作假,但问题是作假不作假,不影响说话只说一半。 届时有意误导,自己可就成了纯纯的工具人了,白跑一趟白莲教不谈,说不准还要阴沟里翻船。 白莲教入炼魔渊所为的,绝对没有释放妖魔这么简单,以他的了解,更可能是因为里面有什么秘境,就像之前储意远等人开掘的楚墓。 毕竟白莲教如今背后的神祇,极有可能是一尊古楚神。 如今陈易最为这群白莲教人想不到的牌,也是最能倚靠的,便是自己身为天眼通的身份,除此以外,或许就还是捉摸不透的周依棠。 双重保障之下,再加上一身武艺和道法,陈易饮下碗中酒水,笑声道:“那我这几天先寻花问柳,好生养精蓄锐。” 酒宴过后,散席了的陈易便搂着头牌就走。 白莲教一路从湖广肆虐到江西,千里生灵涂炭之余,亦是吸纳了数以万计的教众,其中便包括不少靠卖笑为生的青楼女子,要么被掳掠而去,要么是主动投诚加入。 宴席上服侍陈易的,自然是长沙府的头牌花魁,眼眸里的媚意自然流淌,不知曾经勾去过多少男人的魂魄。 陈易喝得一副酩酊大醉的模样,就搂着人快步朝房间走去,头牌的目光里鄙夷之色一闪而过,本以为是个佳公子,没想到就是个粗人。 到了先前安排好的宅院里推门而入,头牌眸带水媚,柔着嗓音道:“不若公子先去洗漱,奴家再来服侍公子?” 陈易眉头皱起,好像很不满意,头牌一连三四句好言相劝,他才勉强抄起浴巾,转身推门入了浴房。 “啧,浑身酒气,粗鲁野蛮。”头牌暗骂一句,幸好她什么人都见惯了,随后她就对镜梳理了下妆容,静静等候。 她环视一圈,发现不知道他身边那个小丫鬟哪里去了,倒也没多太在意,只是打了个哈欠,继续梳理。 然而,许久都不见有人从浴房出来,莫名其妙间竟有一点诡异。 窗缝钻进的冷风扫过后颈,铜镜突然映出木柜阴影。头牌攥紧梳子的手一颤,浴房水声不知何时停了。 阴风刮过房间,头牌不禁浑身胆寒,推开浴室门,却不见陈易人影。 人呢? 她惊疑地定在原地,眼角余光瞧见铜镜里面,逐渐冒出木质柜子的一角。 那是口棺材! 忽然间,一张惨绿的脸从身后冒了出来。 鬼啊! ………. 头牌姑娘晕死在了地上,而小狐狸从棺材里翻了出来。 东宫若疏瞧着这女人不经吓,不禁摇了摇头。 她一路过来可是吓了好几次陈易跟殷听雪,两个人都没有一回被吓到,更不会吓晕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原本这头牌女子见不到的陈易缓缓从浴房里走出,他擦拭着发间的水滴,只随意扫了地上的头牌一眼。 接着,他便把目光放在殷听雪身上。 殷听雪有点局促。 “小狐狸,你怎么那时就又吃醋了?”他意味深长道。 “…没有啊。”殷听雪下意识否定道。 “你吃醋你觉得我看不出来?” 陈易随意到床榻上坐下,淡淡一句: “过来。” “怎么了吗?” 殷听雪有些怯怯的,还是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 “亲我。” 殷听雪迟疑片刻,还是把脑袋凑近去啄了一口,飞快地收回。 接着双手从那边伸来圈起了她,揽到床榻上躺着,“嘿嘿,我的小狐狸。” 陈易满脸满足地把她抱在怀里,朝脸颊发丝亲了亲,贴了贴,殷听雪不挣扎不反抗,任由他搂着,嘴角微微勾起, 他好幼稚…… 第五百四十五章 玩法这么大?(加更三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那昏倒的头牌颇有几分姿色不错,可话虽如此,还是小狐狸好一点。 何况是白莲教的女人,这等邪教惯会种种邪门法术,比明暗神教要阴毒得多,若说后者是群狂热而坚定的外道人士,白莲教就是群旁门左道的疯子。 跟小狐狸好一番搂搂抱抱后,陈易松开了手,想到一连好几天都没吃得了肉,不禁心底痒痒。 殷听雪吓了一跳,赶忙缩到角落里。 陈易嗤笑地瞥了她一眼,小狐狸低着头既不答应也不回绝,只是小手指了指那一旁的东宫若疏。 他扫了眼东宫若疏,笨姑娘觉察到后,直着眼睛跟他对视起来。 陈易只能叹了口气,悄摸摸放弃了打算, 难不成让不知人事的东宫姑娘看活春宫么? 小狐狸刚要偷偷露出笑脸,忽然又听到…… 不过,即使如此,还有别的法子满足满足…… 殷听雪俏脸微白,瞧了瞧陈易,后者回眸而视,半点退让都无。 他怎能想那样呢?她又没做错什么…… 她心底难受,便闷闷不乐地低下脑袋。 时候还早,陈易扫了眼地上的头牌,琢磨着要不要来一番抽魂索魄,随后朝方地内一问。 “会被发觉。”鼎里面的老圣女缓缓回应。 陈易微微颔首,白莲教最擅长便是驱神赶鬼的手段,直接抽魂索魄,瞒不住那些白莲教人,想不引起怀疑都难。 “小子,要不潜出去看看?”老圣女问道。 陈易兀听此语,旋即问道:“你发现什么了么?” 老圣女自进白莲教以来,都收敛住神识,以免被白莲教的人发现,如今兀然开口,不知是发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 “我没发现什么,是这个鼎…它在跟其他的鼎共鸣。”老圣女道:“这种共鸣很微弱,几乎完全发现不了,我也是刚刚才感觉到。” 陈易的眼睛敛了起来,按先前所知,无生鼎有吞噬炼化魂魄之效,如此这般的话,这白莲教总坛里,定然是藏了不得了的东西,需要大量魂魄喂养。 念头一动,陈易再不迟疑,吩咐好让二女好好呆在这里。 “如果她醒过来的话,你们就把她吓晕回去。” 东宫若疏重重点头,把脸怼到头牌面前,就等她醒过来。 陈易掐住匿踪的符箓,火星扑朔,燃烧的符箓化作层层朦胧光晕,罩在身上,他自窗边翻出,踏入到阴影之中。 道士寻妖魔鬼怪,要么掐诀、要么烧香、要么就直接闻,种种办法也是千奇百怪,但万变不离其宗,就是去寻“气”最重的地方。 万物都有“气”,妖有妖气,人有人气,神有神气,所以世上最古老的一门道法,便是望气术。 跃上屋檐,陈易撑开天眼,望向这白莲教总坛的气。 这边绿,那边黄,这里黑,那里红,种种不同的气杂糅一块,混沌不堪,搅得人心也随之不安,陈易粗略地扫过一眼,目光在一处停住。 那里没有气。 在这混沌得有如深渊的地方,竟有一处地方半点气都没有。 陈易略微思忖,脚步连点,越过几处屋瓦,朝着那处地方奔去。 沿途能见山谷外围隐约有几处粗糙民房,大概是白莲教一般教众的聚居之处,他们并不允许靠近总坛的核心区域,而陈易发现,愈是深入那一处,不只是外围的民居,连建筑都愈发稀少。 那里像是一处禁地。 陈易一路小心前行,不知拐了几个弯,绕过了几栋楼房,站在屋檐上眺望,随后倏地猫了下去,有人来了。 只见不远处两人相伴而行,一瞧,正是紫慈航和黄渡人。 “大哥,那个人不对劲,说是神教的人,但根本就没说他在的职位。”黄渡人的左臂垂落,已能轻微动弹,陈易从袖口的裂口里望见,许多血肉虬实圈在了一块,格外狰狞,还在蠕动,里面泛着细碎的光,似是钉子把皮肉钉好缝合到一起,不知是什么法术。 “他身上有神教的信物,我们缺人,这就够了。”紫慈航道:“你不要急着跟他作对,等到了炼魔渊,我们引他到最前面探路。” 黄渡人嘿嘿而笑道:“还是大哥神机妙算。” “奉承话就免了,你还魂复活没多久,实力也没恢复,不要毛毛躁躁起冲突,等到了炼魔渊,开启大阵,不会不够人让你杀。” 大阵…… 躲在远处的陈易捕捉到什么,如他猜想的一般,紫慈航之前的宴席上掩盖了许多话没说,他们入炼魔渊所为的,绝不只是为了其中的妖魔。 放出妖魔,反攻龙虎,说来轻巧,可是这些妖魔又该如何驱使,又如何防止他们倒戈一击? 而且在联想到,后面那句“不会不够人让你杀”。 “某种血祭仪式?”陈易心中自语。 “夏人商人的祭祀……”老圣女喃喃道。 “你怎么知道?” “推敲而已,周公定周礼,废人祭,而后周时虽偶有人祭,但早已不复夏商盛况,故孔子有云:‘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为其象人而用之也’。” “不懂。” “文盲,”老圣女骂虽骂,但还是补充着说道:“始作俑者,难道他无后吗?竟造出像人形的俑来殉葬。” 陈易微微颔首,猫着身子仍在倾听。 夜风掠过檐角,带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紫慈航的鞋面上。 “炼魔渊“黄渡人咀嚼着这三个字,喉咙里发出砂纸摩擦般的笑声,“大哥是说,咱们这趟能补上二十年前没吃到的肉?“ 紫慈航忽然停住脚步。 陈易看见他抬起右手,那手悬在半空许久,最后掸了掸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话多。” 两人继续向前,黄渡人落后半步,不消多时,二人的身影已拐入巷口消失,陈易屏住呼吸,正要跟上。 鼎中忽然传来老圣女急促的低喝:“别动!” 陈易停在原地。 三息过后,紫慈航的身影重新出现在巷口,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空荡荡的屋檐。 “疑神疑鬼。”黄渡人抱怨的声音随风飘来。 “小心点好,不然有教众误闯就不好了。” 待人渐渐走远,陈易再度望向那一处没有气的地方,一重厚厚的浓雾罩着,他飞快破入其中,落定在地。 抬手拨开雾气,陈易抬头一看,竟有一座倚山而建的神殿屹立在山体之中。 它的根基深深嵌入在山体之中,檐角还有碎石散落,仿佛不是打下地基建造起来,而是从山体里一寸寸长出。 门扉半掩,陈易走近几步,望见深处屹立着神台。 陈易掐指微算过后,小心翼翼地再度靠近,他走到门扉边上,刚刚抬眼望里面一看,倏地悚然一惊。 里面立着人,形如枯槁,痴若木偶。 只是如此,断不能让人毛骨悚然。 他们都没有脑袋。 十二具无头尸首围成圆圈盘坐,脖颈断口处伸出铁链,链子另一端没入地缝,尸首手中各捧半截蜡烛,烛泪滴落时发出嗤嗤声响。 只有皮肉的双手合十,坐着念佛祈祷般的姿势。 脑袋去哪了? 陈易的目光微微转动,便见一颗颗脑袋,堆叠在神台之上,仿佛等候享用的贡品。 “这里有鼎……”老圣女又感知到了共鸣。 陈易发现了鼎在哪里,在神台之后,足足十二口无生鼎如祠堂牌位般屹立着,若每一口无生鼎里都有一位存在…. 不敢想象。 神殿深处忽有细微的声音,陈易天眼掠动,望见了什么,直接转身从殿前离去。 半点都无停留。 不消多时,白莲圣母枯槁的身形从阴翳里走出,她缓缓走到十二口无生鼎前跪下,脸上半生半死的面容露出极度虔敬的姿态, “无生老母,真空家乡。” ………… 陈易折返回独院时,不由对白莲教的情况思索起来。 如老圣女的所言,无生鼎是通往无明世界的门,即所谓上古羽渊,鲧在那里死而化为黄能,颛顼死即复苏,倘若真是如此,羽渊之中,只怕有无数远古神祇。 白莲教祭祀着十二口无生鼎,若深处都有一位邪魔神祇,陈易便是想想,脖颈都泛起些许冷汗。 他不由庆幸自己前来白莲教的决定,虽不至于知己知彼,但也总好过两眼一抹黑。 泰杀剑既有吞噬神性之能,只要运用得当,便能将风险扼杀于摇篮之中,陈易微敲剑匣,里面的飞剑雀跃的撞了撞匣子回应。 陈易绕过几位巡逻的白莲教人,回到独院,一推门,便见那头牌茫茫然坐起身。 还没来得及跟陈易对视,一张惨淡的脸便飘到她面前。 “鬼啊!” 头牌尖叫了声,又晕了过去。 东宫若疏转过头道:“你回来了。” “她醒了几次?” “算上刚才,三次吧。”东宫若疏掰了掰手指道,“有一回她还惨兮兮地问我,这是什么玩法,我说‘这算什么玩法?’她就又晕过去了,还打颤痉挛。” 陈易听着愣了下,要说不说,东宫姑娘这么直的脑子在这种情况下还真有奇效,他又扫了眼殷听雪,正要跟她会心一笑,却见她还是闷闷不乐的模样。 陈易自顾自地笑了,无奈道: “你们两个啊,一个没头脑、一个不高兴。” 面对数落,东宫若梳不满道:“我很高兴。” “…不是说你不高兴。” “噢,那我错怪你了,对不起。” 东宫姑娘道过歉后,便凑到那头牌身边,随时等候着她醒过来。 许久没吃肉,陈易深吸一口气,都怪东宫姑娘,一听到什么“打颤痉挛”,就立即浮想联翩起来,他扯了扯衣服,轻声道:“我去洗个澡,小狐狸你过来帮我一下。” 说罢,陈易扫了眼殷听雪。 少女滞涩了下,委屈巴巴地抬眼瞧她,陈易为了避免心生愧疚,直接不跟她对视。 他刚刚才洗过呢,这会又径直走入浴室了。 殷听雪不想过去,去了不久羊入虎口了么,与其这样,倒不如今晚一块睡时说些软话,主动亲他几下,吹吹枕边风,肯定会轻拿轻放的…….她的小脚摇晃着,心不安宁。 少女一直没动,东宫若疏疑惑地看了下她, “他不是叫你进去吗?怎么不进去?” 殷听雪张了张嘴,正准备说什么,只能摇一摇头。 “你不想去吗?”东宫若疏见她不愿,便道:“要不我把她叫醒,让她进去?” 殷听雪愣了愣,低声道:“那我还是进去吧……” 说罢,小狐狸欲盖弥彰地扯了条巾子,敲过浴室门后蹑手蹑脚走入其中。 东宫若疏不明白,不就是擦个身子吗,犹豫来犹豫去干什么,她若不是魂魄,陈易要她帮忙擦她肯定擦。 殷听雪刚刚关好房门呢,身后便伸来大手,一下卷到怀里。 他光溜溜的胸膛贴住后背,一点衣服都没穿,殷听雪莫名有点窒息,小声道:“放开些……” 陈易松开了手,她正准备转过身来,却被按住肩膀。 “先说好,别委屈地看我,给我委屈软了你负责。”他笑嘻嘻说着,没个正经,殷听雪讨厌这一点。 可她也知道,因东宫若疏随行,陈易也似个真守孝般,许久都没有饱暖那啥了,以他的性子,身边有女人还压抑这么久,已差不多是极限。 陈易拉着她到屏风后,整个人没入到浴桶里。 她吓了一跳,赶忙要起身道:“我不帮你了!” “没得你不帮,”陈易哪里能放过她,拧眉冷笑道:“你只能选温柔些,还是强硬些。” 他的本性还是有些坏,还很强硬,殷听雪无可奈何,只能尽量让他不那么坏,不那么强腰…… ……… 连白莲教这阴冷诡谲的地方,都因有殷听雪在变得温馨起来。 水温温的,陈易不去瞧殷听雪的眼睛,以免自己心软愧疚,这样以后想欺负都得瞻前顾后,实在麻烦得要死。 只是纵使如此,殷听雪仍偎依着他,肌肤相贴间,她颤颤的面颊仍让陈易心底发软。 “别委屈了。” “…我不能委屈吗?”她反问道。 “…….”陈易深吸一口气,道:“傻瓜,我已经对你很温柔了。” “真的?”她不信。 陈易的脑子里旋即飘过几个念头,几种姿势,几种玩法…… 殷听雪吓了一跳,扑似地从水里跃出,抱住了他, “不要这样对我。” 陈易嗤笑一声,轻轻搂住她,笑道:“你不知我跟别人玩得多疯,就跟你才这样那样。” “…哦…好吧。”殷听雪吧嗒吧嗒地点了点头。 陈易眸光温柔起来,柔声道:“我们就这样抱一会,再待一会好不好?二人世界啊。” 殷听雪哪里不愿呢,她只是不愿床榻那事,能够这样什么都不做的待一块,是挺好挺好的。 ………… “多谢圣子好意,不过这个姑娘不太济事,还是换个姑娘吧。” 面对这番话语,紫慈航皱眉想了好一会,转过身问头牌道: “你不济事?” 头牌扑通一下跪了下来,颤声道:“奴婢不济事,奴婢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你也不是什么良家妇女,什么男人没见过,怎会不济事……”紫慈航愣了下,想到了什么,惊疑道:“有那么大吗?” “……不是大不大…圣子,是、是那个人…….”头牌颤着嗓音,哪怕回想起来都觉得羞赧和恐惧,紫慈航示意她凑近过来,于是头牌压低声音把事都叙述了一遍。 紫慈航听过之后,比先前更惊骇了,“玩得这么大吗?” 头牌点了点头,浑身抖若筛糠。 陈易在把这头牌女子送回来时,刻意用术法稍作误导,再结合头牌自己不断被东宫若疏吓昏的经历,便编织成一个这些人怎么想都不敢想的玩法。 紫慈航思索过后,其实想想也是,陈千户好色之名早已人尽皆知,这样的人经验丰富,什么女人没玩过没见过,追求些偏僻奇异的玩法属实正常。 如此说来,这种偏执的人实在难以满足,但一旦满足之后,就容易把握,更易为他们所驱使。 紫慈航挥挥手道:“你走吧,我换些人过来,不必多想,我们很快就见不到他了” …………. 一连几日,紫慈航为独院送去了不少女人。 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上至丰韵尤物,下至妙龄少女,一概都送入房内,任凭他如何折腾,纵使陈易一个不小心把人折腾死了,紫慈航都不甚在意,最多吟诵一句:“无生老母,真空家乡。” 死了亦是解脱,愿之回归到无生老母的怀抱。 而且紫慈航发现自己的猜测不错,那传言里桀骜不驯的陈千户这些日子来颇为满足,每日耽于肉体享乐,并未惹是生非,陈易脖颈手臂上随处可见的红印,既是明证。 因此,紫慈航也断绝了发展入教的心思,白莲教禁绝淫欲,于这种只知淫乐之人,不过是无可救药的肮脏公猪。 今夜又送了两个女人进去,便远远走开,哪怕不走开,有隔音符箓在,也听不到什么。 见东宫若疏把两个女人吓晕过去之后,陈易不急着出门探索,等上了一等。 不一会,殷听雪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小声问道: “怎么样?没被看穿吧……” 陈易回过头,拉了拉衣领道:“这也留两个印子。” 殷听雪脸儿微红,但还是小步走来了。 “换个口脂,浓点的。” “你个子高。” “是你个子矮。” “那我个子矮。” “我抱你上来。” 陈易熟稔地把殷听雪抱到腿上,刚一坐下来,只消望一眼,她便乖乖大力地吮吸上去…… 做好这一切后,陈易算准时间,翻窗出了院子。 这些日子都一样,陈易趁着紫慈航送女人过来,看似欢好的时候,出门探查这白莲教总坛,包括地势、风水、诸圣子的武艺,以及诸多邪门玩意。 白莲教筹备了许多礼器,大多数都由青铜所制,保存完好,应该是从某处秘境里发掘出来的,他们前些日子装到了马车上,就是为了到炼魔渊里进行各种仪轨,在总坛的外围有许多之前见过的尸人,既是士卒,亦是祭品。 诸圣子的实力参差不齐,杀力最强的便是赤尊者,虽不知白莲教修行体系,但陈易约莫判断他在武道三品,而紫慈航在四品,青莲子和黄渡人都是五品之流,至于白莲圣母,看不出底细,怕是跟随侍安后的无名老嬷差不多。 不过,那个天下第十的瞎眼箭,倒是还没有在总坛里现过身。 类似以上的信息,陈易还有很多,只是有的没那么重要,有的或许之后才有作用,有的则似乎毫无用处,一切都得等到进到炼魔渊再说。 而时间很快就到了。 一场宴席过后,陈易随白莲教精锐跨入到炼魔渊中。 ……… 龙虎山山色秀丽,风景不愧洞天福地,自是修道的大好去处。 殷惟郢这几日却总静不下心来。 周依棠那日来访,许是不怀好意,刻意乱她道心,只是出家人不妄语,殷惟郢回头仔细算过,无论是何种卦法,独臂女子都未说假话。 事是真的。 殷惟郢眼眸微垂,烛光下,发间烟霞云纹簪晦暗不清。 他为什么就不来见她,若是见了周依棠也就罢,连陆英也见了,偏偏只不来见她。 女冠的美目愈发凄迷,她心底空空,不知所思所想。 脑海里许多画面一一浮过。 林琬悺转出屏风,正欲请教她先前几日传授的修行法门,见了这样一幕,不由问道: “你这是怎么了?” “他来了。”殷惟郢嗓音并无起伏。 林琬悺吓了一跳,“哈?我还没准备好!” 殷惟郢双手合十,半晌后又道:“他又走了。” 林琬悺听罢松了口气,但莫名其妙又可惜了起来,她不知自己怎么想的,也不愿把这想清楚,为转移自己的杂念,她反过来幸灾乐祸道:“他没有见你?” “说的不错。”殷惟郢缓缓道:“也不必他来见我,我并不在乎,我等所修的太上忘情道,即在此理。” 林琬悺闻言迟疑片刻,“那在你心底,跟他当真没有一丝真情?” 话音落耳,殷惟郢少有地没有否认, 她松开掌心,平静而和缓道:“都不过浮云。” 林琬悺为之一震,没来由地有了自惭形秽的思绪,跟这女冠相比,自己这又算什么,她不想多待,一句话也没多说,转回进屋内。 女冠抽了抽鼻子,微仰着脸。 她旋即起身出门,仰头便见浮云蔽日,世事如此这般,不过一时之事,终有散去之时,若要苦求,反而求不得,因天地万物,道法自然。 白衣女冠已是一派平静,清净自然。 太上忘情,人已逍遥,飘飘然而欲归天。 半晌后,她狠狠一跺脚,自语道:“是不是我最重要,你才要给我个惊喜?” 说不准呢…… 殷惟郢又不忘情了,忧心忡忡起来,这时一位龙虎山道士自远方走来,沿路给各户来客传信,不知是要做什么。 待人走到殷惟郢这边时,她听到了三个字, “炼魔渊?” 第五百四十六章 她被绿了!(加更四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此地距离龙虎山没有千里也有八百,白莲教要走的路并非正路,而是开凿而出的秘境。 诸如储意远当时领着一群老弱病残开凿的秘境,白莲教不知多少,连教内总坛,都仿佛似建造在秘境之上。 沿路阴森,比之前陈易进白莲教总坛的路要更诡谲百倍,并非那种雾蒙蒙的黑暗,而是如一个晦暗黑色房间里,床底下不可见的阴翳,让你总觉身下仿佛也有一个人,在跟你同样因恐惧而加快呼吸…… 便是生活在总坛的白莲教人,都不觉间呼吸急促,眼前仿佛真是幽冥鬼域,若是留在了这里,哪怕死了魂魄都要永世遭磨,永远别想回到真空家乡。 白莲教分开一簇一簇进入通过秘境道路进入炼魔渊,前后相隔近两百丈,每簇又分几个小队,前后相隔只有十来丈,陈易一行人在队伍的偏前列的位置,与之随行相伴的白莲教徒是熟悉的储意远等人。 裂谷横断,仰视间只觉两侧山崖高耸入云,眼前的地势仿佛突然巨剑斩开一般,起初较为狭长,后面渐渐宽阔,仿佛深入到阴曹地府、地下世界。 四周树木森森,却不见半点落叶,陈易看去,尽是枯木,万千树皮都褪得一干二净,只留下满目疮痍的树干,坑坑洼洼像是…啃食的牙印,还有指甲的刮痕。 脚下踏过一具尸骨,只轻轻一踢,便像堆起粉尘一样土崩瓦解了。 一人不禁感慨道:“谁能想到,堂堂龙虎山,竟有炼魔渊这种的地方。” “哪家高门大户没有上不了秤的腌臜事,就锁在哪个地方藏污纳垢,我还听说和尚的屁股都是松的呢,龙虎山这算好的了。”储意远的亲信何永回道。 那人还是发了个抖,问道:“我们会在这里待多久?” “不知道,短则三四天,长则十几天吧。”储意远道。 陈易背着棺材,沿路环视,殷听雪紧紧攥着他的手,不敢走丢。 她回头看了身后两三眼,又转过头来,这点小动作自然逃不开陈易的眼睛,他问:“怎么了?” “后面有人…想杀你。”殷听雪小声道。 陈易微微颔首,知道殷听雪说的是谁。 先前宴席之上,紫慈航为他引荐介绍的砺锋阁锋主——古绝,以及其下属钟厚。 砺锋阁刺杀的事,自山同城后便被陈易抛掷脑后了,如这般的杀手组织,往往都会及时止损,刺杀不成便不了了之,倒是没想到冤家路窄,竟在白莲教碰上了。 而且说来,这砺锋阁倒是极有素养,竟仍想杀他,想必身后有人已许下重金,以这些砺锋阁的门路来看,是西晋那边? 杀了之后,再问便是。 斩了两尸后,陈易早已非同寻常的稳重,杀心消失得无影无踪,故此在杀人之事上,他极有耐心。 之前和眼下都不是动手的好时机,等深入炼魔渊就都是机会了。 随着深入,阴风来得愈来愈频繁,冷不丁便吹人一脸,终于忍不住有人嘀咕道: “这路什么时候才到头。” “你可别说晦气话。”何永赶忙道,就像船上不说翻鱼要说正鱼,在这种地方,就怕有人说错话,到时一语成谶就悔之莫急。 储意远道:“大吉大利,大吉大利,有陈千户在,我们这条路还远着。” 这话一下便冲淡了晦气,几人都干笑了几声,笑到后面,大家都停下了。 笑声没停下。 倏地叫人自脊背尾端窜起刺骨阴寒。 笑声不知从何而来,似乎无处不在,众人脚步停住,不敢出声,陈易随意一望,朝右前方指了一指。 众人旋即望去,只见是个披头散发的老妇人,在那边不停的笑,还慢慢走近过来,吐出细碎驳杂的话音。 “走、走…走……”话音零落,极难听清,“不走,就血流成河…血流成河……” 话音还未落,何永猛地一刀劈了过去。 刀光过后,老妇的身影如雾气般消散,一下不见踪迹。 “就一个残魂,糊弄鬼呢。” 何永朝众人一看,几人也随之笑了几声,但又怕又有笑声闯进来。 何永旋即看向陈易,提振士气道:“咱们还有陈千户在这,血流成河?呵!” 陈易刚想回话,突然,树丛里嗖地掠来寒光,是飞剑,方才说笑的何永瞬间被取下脑袋。 头颅滚了起来,坠在地上,鲜血喷涌落地。 殷听雪刚才低头看路,只听忽然一静,还没来得及弄清情况,整个人就被陈易猛地一拽,倏地又见数抹寒光从各处掠过,耳畔这时惊起一声声惨叫。 也就在这时,周遭阴翳,数道剑光陡然爆射而出,直指这群闯入炼魔渊的白莲教袭杀而去,这番攻势来得太过突兀诡谲,掠来的只有飞剑,因此几乎谁都没能事先察觉,只见一簇簇鲜血绽放开来。 陈易正欲循住飞剑的气机,却倏然感觉到另一股气机暗中伺机锁了过来,混乱的局面下,他几乎毫不犹豫地拽住殷听雪就反冲入林。 锁来的气机瞬间散了,不敢跟着深入。 储意远等亲信见陈易反冲入林,感动之余,扯起何永的尸身拔腿就跑。 “袭击!” “快、快!赶紧聚起来!” “哪边,哪边来的?!” 白莲教前头的队伍后知后觉沸腾,如同热锅里的蚂蚁,有几人冲进密林反击,却只见剑光扑来,鲜血染红山谷,顷刻间阵脚大乱,局面一发不可收拾。 而后不久,密林间闯出一道道武夫的身影,似从远处奔袭而来,杀向了闯入炼魔渊的白莲教众…… ……………… ……………… 那时初初听炼魔渊几字时,殷惟郢还心觉疑惑。 龙虎山是为道教祖庭,更是正一道道统所在,除却全真教一系外,天下道门或多或少皆以龙虎山为尊,正因如此,龙虎山的形象素来广大巍峨,历代天师更无不圣闻周达。 江湖之上,世上更有南张北孔之名,将龙虎山张家,与至圣先师的孔家并列。 愈是高大的形象,愈是忌讳污点,故此“为大人隐,为圣人隐,为尊者隐”,炼魔渊放一般道门或是寺庙而言不算什么,哪怕真如传言般生炼妖魔,也是惩恶扬善罢了,可放在道教祖庭的龙虎山,不免显得格外残忍。 道人们提及龙虎山时,极少会提及炼魔渊,往往对之避而不谈,正如孔子诛杀少正卯之事,语虽出《荀子》,但儒生们也大多避而不谈。 所以当听龙虎山道士急告炼魔渊之事,殷惟郢还是很讶异的。 随后,她以及一众道士,便被领到了龙虎山上清宫,道士们居左,被引入高楼大殿之中,透过窗户可见一群群打扮各异的江湖豪哥们出现在上清宫前的宽阔场地。 短短不过半个时辰,这原本除了扫地道人就人迹罕至的平台上,立刻挤来黑压压的人头,吵吵嚷嚷,喧哗不已,没人知道为什么把人都聚在这里。 “英雄会…要开始了么?”身侧有一女道窃窃私语。 英雄会? 殷惟郢冷眼扫过,世人都求一个“名”字,龙虎山名头大便从五湖四海赶来,可谁又知道,这里面真全是义士,还是混杂了许多滥竽充数、偷鸡摸狗之徒? 她扫过之后,一时不见他的身影,兴致缺缺,莫名觉得这英雄会可能没什么份量。 不过常年隐修的太华神女看不出来,这人山人海的江湖豪客,或许有滥竽充数之徒,但也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只见其中有几人,一人挤开人群,走到最前,身旁之人莫不敢近;一人运起轻功连点,踩着旁人肩膀脑袋上前,如蜻蜓点水让人毫无察觉;一人更为直接,剑气过隙,人随剑至……诸如这般的人,还有许多。 与道人们凭借师门便能直上山门受到招待不一样,多日以来,这些江湖人士们都不允许上山,只能在山脚下的市镇县城暂住借居,因此多有怨言,今日龙虎山突然召集,自然是蜂拥而至。 就在殷惟郢扫视过后,云雾遮蔽天空,上清宫前祭坛高台之上,浮现出一道清越身影,在场江湖豪客纷纷安静下来,目光急忙望去,只见那谪仙似的人物,正是当代天师座下首徒昭熥。 “诸位,几日来疏于招待,难免怠慢,深感愧恨,但又是不得已而为之。只因龙虎山上下千万人,既有英雄豪杰,亦有庸俗小人。” 人群涌起些许潮涌,但又安静下来,继续去听。 “英雄小人,真假难辨,纵使我龙虎山有通天之能,也无法一一辨别,既然如此,那么论迹不论心,我等另求问历代祖师,另得辨别之法……” 昭熥嗓音清朗,不高不低,却能偏传众人耳畔, “想必我龙虎门人都已传达,今日聚集只为炼魔渊之事。” 炼魔渊三个字听得在场众人都为之一震,此地的威名,于这些江湖人而言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时,昭熥一甩袖袍,便见一股清风团着云雾浮过,待雾气散去,他身旁多出一个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的人,他脚下踏云,身侧跟了一头独角獬豸,手拖着一尊金秤,有道人认了出来,那竟是天官! 正月十五,天官赐福,讲的便是这种天上秤量功德的神仙人物。 “此为秤功量德之金秤,秤上亏心损阳寿,秤平斗满是好人。” “自我三代天师起,炼魔渊便镇化万千妖魔,功德无量,只是纵使如此,其中仍有妖魔存世,封印深处,贫道今日即请诸位入炼魔渊,谁若灭得妖魔上十,便秤功量德,自为我龙虎山的座上宾,亦是英雄之英雄,豪杰之豪杰,我龙虎山更有厚礼相赠。” 众人闻言,纷纷被调动起来,他们从五湖四海云集至此,说是为了义,但更多人是为了名,既然如此,此后能有资格吹嘘一句“老子当年可是能上龙虎山的人”,可是千金万银也买不了的大名。 只是,这炼魔渊能有多少妖魔…只怕不够分啊…….. “大家切莫担心僧多肉少,妖魔不够你们除灭,据我龙虎山打卦掷筊所得,万千白莲邪人已深入炼魔渊,正候围剿,” “敢问诸位,” 高台之上,座下首徒款款而谈, “世上还有比白莲邪人,更需炼化的魔么?” ……… 山高三千丈,摘云炼金丹,龙虎山独有的龙虎相争的山峦美景举目可见,而脚下漆黑得不见轮廓,万丈深渊也不过如此。 老天师坐于高处,闭目养神,罡风滚滚,鼓荡的衣袍亦如潮涌,好像一不小心,整个人都要随风而去,回过神来细看,仍在原地。 “白莲教已经被打散了。”昭熥拾级而上,朝远望了一眼,“只待赶去各处,分而化之,一众江湖豪客围剿他们撑不了多久。” 老道慢悠悠道:“我辈道人不喜争强好胜,在这事上,还是江湖人好用啊。” 昭熥微微颔首,迟疑后道:“到底是三师弟的计策……” “这么早就为你三师弟攀功说情了?”老天师笑了声道:“旁门左道,雕虫小技,这些闯进来的白莲教人只是小问题,不要以为这样,老夫就允许他重归山门。” “三师弟…终归还是心系龙虎,只是急于求成。” “再历练历练吧…玉不琢,不成器。当务之急……”老天师阖上眼眸,“泰杀剑,在哪里?” ………… 飞剑迎面袭杀而来,陈易只转开身去,游刃有余地避开一剑,这时身后草丛又跃现一点寒光,陈易倏然回手,竟看也不看地伸手一抓。 徒手便按住一柄飞剑,他指尖用力,剑气滚过,飞剑嗡鸣之后应声碎裂,溅射而出的碎片肉眼可见地失去了光泽。 陈易冷眸凝望密林深处。 突然遇袭,没有人事先能有防备,显然白莲教的行踪已经被龙虎山所知,而这些飞剑都是龙虎山的手笔,每一柄飞剑之后,或许都有操纵着来斩妖除魔的道人。 他心声发问:“道士不是说不杀生么?” “呵,还说不邪淫不偷盗呢,你信吗?”老圣女一阵嗤笑。 陈易当然不信,他算半个道士,别的都有得商量商量,但不邪淫这一条真做不到。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道士们是有戒律不杀生,虽然,杀伐者,剑也,被杀者,白莲邪徒也。这些操纵飞剑绞杀的道人怕是不用担当因果,都由龙虎山承担,至于他们自己怎么想,问心无愧即可。” 陈易听罢了然了,怪不得自己虽习道法,杀的人也多,还没遭报应,原来自己一直都问心无愧。 在他徒手捻碎一把飞剑后,幕后操纵飞剑的道人们似乎是被他所震慑,一下林中其余飞剑不敢再靠近,朝别的方向激射而去。 陈易背着棺材拉着殷听雪在林中狂奔,心中飞快计算。 白莲教里面肯定有内鬼,而且他们对炼魔渊谋划慎密,事前鲜有人知,所以这内鬼在教内地位一定不低。 是哪位圣子? 不管怎么样,既然被龙虎山包围,那泰杀剑不能轻易出鞘,一旦被发现,定会被全力围攻。 陈易没有狂奔多远,跃过林中溪流时,忽听身后一阵风雷急掠之声,眼前密密麻麻的群木深处,一柄带青穗的飞剑电光火石般激射而来! 要一剑封喉毙命。 陈易怎会给这机会,抬手一指就要将之捻碎,可手还没抓到,飞剑急刹车般止住,定了一定后,急急滑走。 ? 陈易疑惑了一下。 但情况紧急,他只能当是对方迫于自己的威慑,直接怂了不敢轻举妄动,以免这精贵的青穗飞剑断成两截。 陈易继续疾驰狂奔,眼下当务之急,是冲开飞剑的包围网,他已觉察到除去飞剑以外,还有许多气息各异的武夫随后包围而来,这也是龙虎山的高明之处,武夫是活人,气机旺盛,容易在突袭前就被发现,而飞剑是死物,无声无息,也是为何连殷听雪这天耳通事先都毫无预警。 先以飞剑切割打乱白莲教的阵脚,再由武夫们组成一个个包围圈,一前一后,这是极其简单直接的办法,根本不需要事先训练。 陈易背着棺材时纵时跃,殷听雪都有点晕头转向的,更听到躲在棺材的东宫若疏脑子晕晕,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草丛里倏地露出几抹寒光,陈易瞳孔微缩,竟一连有五柄飞剑围杀过来! 显然是集中好的袭杀。 刚才那柄青穗飞剑带来的? 陈易兀然后悔,那当时还是直接折碎了好,不过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抽剑出鞘,他眸光一凝,轻语:“来。” 先有三柄飞剑如三道电光射来,沿路草木摧折,凝聚的杀力顷刻便足以贯穿一个五品武夫横练数十年的铁石身躯,不可谓不削铁如泥! 陈易挥剑而斩,剑气横压过去,三柄飞剑如遇潮涌,齐齐被震荡开去,他未急着乘胜追击,又有两道电光自身后冒出。 嗖的一下,陈易身形回旋,两柄飞剑自腋下穿过,他一剑劈去,顺手把殷听雪一拉,她刹时被翻到陈易背上,双手攀住棺材板,瞧着心惊胆战。 剑锋过后,一柄飞剑当场碎开,其余三柄飞剑为掩护另一柄飞剑也为施压,不约而同地飞梭过来。 陈易连出剑气,格开那三柄飞剑,但还是让那柄飞剑逃开,四柄飞剑再度摆开阵型,有过之前的经验,这一回它们更加谨慎,分四个不同的方向依次电射而来。 阵型严密,配合得当,陈易可以确认,背后绝对是龙虎山的门人。 飞剑掠来的角度刁钻,速度极快,每每攻其所必救,而且还盯上了他背后的殷听雪,陈易火从心起,彼此交锋愈发激烈。 陈易又斩断一柄飞剑,电光火石间,两柄飞剑倏地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飞射而出,除非陈易生得三头六臂,否则定要多个窟窿! 恰在这时,群木间又冒剑光,陈易眼角余光望见,是那柄青穗飞剑,还未来得及心凉,它从侧面插入猛扑,劈里啪啦地撞开那两柄飞剑。 乌龙? 陈易再定睛一看,只见那青穗飞剑不停地朝其他飞剑撞来撞去,半点杀他的意思都没有,反而一个劲地为他赶走其他飞剑。 它这是在帮我? 陈易来不及多想,抓住这时机,兔起鹘落间,几剑下去,余下三柄飞剑纷纷碎裂。 青穗飞剑仿佛松一口气,剑尖微翘,候着他夸赞一般。 陈易看都没看,不做逗留,转身就扎入林子狂奔。 青穗飞剑赶紧回头,急急跟了上去。 ……….. 终于突破了包围,远离了喧嚣。 陈易寻到一处半山腰的山洞,站定脚步,把棺材连着殷听雪放下来,小狐狸晕乎乎的,眼睛都在冒金星,至于东宫若疏,只剩魂魄的笨姑娘早就昏了过去。 贴上符箓遮蔽天机,粗略安顿好后,陈易缓步踏到洞边,远眺瞻望,就见树丛里急匆匆飞来剑光。 它还跟着…… 伸手不打笑脸人,它到底是帮了忙,陈易站定原地,青穗飞剑飘到他跟前。 “你是谁?”陈易问道。 飞剑又不会说话,当然不会回答,它在陈易面前定了一会,像是直直盯着他看。 片刻后,围着陈易摇曳飞舞。 飞剑在陈易探来探去,钻来钻去,时而掠过陈易手边,时而绕过陈易发尾,又滑过腿间、臂弯,这里钻钻,那里也钻钻…… 离得这么近,晃得瘆人,陈易不耐道: “你好烦啊。” 飞剑停住半空,簌簌颤抖起来。 怒了! 倒悬着剑柄就往陈易头上敲。 只是它敲不到,陈易退后一步,一击不仅落空,还被捻住了尖尖。 陈易晃了几下,它慢慢平静下来,安安分分地躺在他手心里,陈易细细端详,随手招出剑匣里藏了许久的泰杀剑,互相比对。 龙虎山仙水岩上。 殷惟郢瞪大眼睛, 认识别的仙姑也就罢了,飞剑你也有另外一把? 青穗飞剑在陈易手心剧烈震颤起来,挣扎地飞离他的手心,旋即像是兴师问罪一般,矗立在他面前。 陈易没心思管它,老圣女在方地里低声说话:“像啊…形制是同一种。” 世间飞剑,虽然都说千里取头颅,实则千奇百怪,有的细微如牛毛,杀人于人不知,有的大如巨象,一剑劈下,江河断绝,人们把这种飞来飞去杀人的东西叫做飞剑,实则成不成剑形,也不一定,剑丸模样的有,斧头模样的也有,说不准玉如意模样的飞剑都有。 正因如此,形制一样才叫人惊奇。 “不应该啊…泰杀剑不是出自真武山那一路子的么?”陈易疑惑道。 “你这小子有所不知,真武山早早分家成好多派,有的跟正一走得近,有的是全真旁支,共同点都在于尊奉真武大帝罢了,譬如里面最出名的张三丰,自称张天师的后裔,但修的是内丹法门,反而是全真教的旁支。” 张三丰鼎鼎大名,陈易不会不知,万寿帝君明世宗曾加封他为“清虚玄妙真君”,更教出个叫张无忌的弟子。 念及此处,陈易忽地记起跟周依棠说过,沾花惹草不敢取之的张无忌他是绝技不当的,宁当个德行有亏却坐享齐人之福韦小宝也好。 佳人不在,心思飘远也无人去接,陈易收拢心绪,再度凝望那柄青穗飞剑。 这龙虎山的飞剑跟泰杀剑的形制相像,是否意味着,泰杀剑其实曾为龙虎山所有,还是镇山之宝,因此龙虎山仿造其形制打造出一柄柄飞剑…… 不无可能。 那这柄青穗飞剑…… 陈易想到它有些激动的模样, 是剑中有灵,自己被泰杀剑吸引而来的? 极有可能。 否则一柄柄飞剑背后都是一位位道人,怎会轻易就放过自己。 陈易把泰杀剑送回剑匣,冷冷扫了这飞剑一眼,心有戒备,不给什么好脸色。 当下先暂做歇息,等之后慢慢探寻这炼魔渊,不求寻到什么真相,起码找到一条出去的路。 殷听雪从头昏昏中慢慢恢复过来,她坐起身子,朝陈易道:“…安全了吗?” “安全了,你可以好好歇一歇了。” 殷听雪点头后再一瞅那柄青穗飞剑,她有点印象,道:“是它帮了我们?” 陈易冷淡道:“举手之劳而已。” 殷惟郢大气,我举手你个头! 不过她还是不敢直接又拿飞剑砸过去,不然陈易情急之下直接折断飞剑,她就没办法继续跟着了。 陈易没有生火,只是把些干粮和熏肉腊肠拿出来分食,殷惟郢在一边静静看着,她一下有些失神,当真没有想到,会这样碰到他。 到底是天公作美,不忍拆散金童玉女,殷惟郢不由想,他虽没来见自己,可她到底是见到他了…… 愈是巧合的相见,愈是知这是命中注定,情意缠绵。 而且他没来见自己,说不准是来不及,并且偷偷筹备惊喜,那时山同城他从千里来,携来一朵紫薇花,殷惟郢偶尔回忆。 只是为什么…… 怎么短短一年不见,他就守孝了? 女冠疑惑不解,更不明白他背个棺材做什么,乔装打扮也不至于如此,背着个棺材不影响行动么? 殷听雪见青穗飞剑在一边呆呆立着,不由想陈易实在有点冷淡,人家好歹帮了他们呢。 她捧着脸一样大的饼,一边小口咬着,一边凑近陈易,小声道:“你跟它说两句好话吧要不,它也没什么坏心吧。” “多事。” “就一两句,说声‘谢谢’也成…这么冷淡不好,万一人家生气了不帮我们,甚至出卖我们呢。” 少女说得也是,自己对这飞剑心有戒备不假,但也确实该表达一下感谢。 陈易想了想,便捡起几片熏肉,走到飞剑面前, “也不知你能不能食气,总之权表感谢之意,谢过你出手相助。” 殷惟郢回过神来,略有诧异,她没想到这茬, 不过,殷惟郢仍旧领情。 终于知道谢她这个大夫人了。 既然如此,微微翘起剑尖,以示鼓励罢。 女冠心情大好,道法愈发自然,青穗飞剑晃了一圈,陈易见不能食气,谢过后就走了回去。 她倒不甚在意,只是在这之后,目光缓缓落向了那口棺材。 那里面的是谁? 殷惟郢莫名想到身着孝服的林琬悺,又看了眼同样的陈易,这一个斩衰的小寡妇,一个齐衰的小鳏夫,真有些膈应…… 揭开看看? 殷惟郢止不住好奇,心念微动,等着二人吃饱喝足歇息的时候,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接着剑尖微挑,寒光一烁。 蜜瓜似的胸脯,睡着时也呆呆的俏丽脸庞,以及那一袭熟悉的红衣裳…… 东宫若疏?! 殷惟郢忽觉有股血冲到脑子里,整个人险些从悬崖峭壁上栽下去。 脑子里只有短短四个字…. 她被绿了! 第五百四十七章 菜人(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殷惟郢脑子一晕,差点就昏了过去。 先前太华山上,东宫若疏跟她约得好好的,答应不跟陈易有什么,陈易也否认二人间的关系,如今连一年都不到,东宫已成了陈易亡妻。 陈易还为东宫守孝! 我说怎么全见了别人,偏偏不来见我! 陈易倏然回身过来,双眼如电射般直视那柄青穗飞剑, “你做什 “此事,若你不信,你大可现在就出去…我决不挽留。”烟灯说完,闭上了眼睛。 第1集团军第1军军长、第2军军长、第3军军长,以及一大批军政官员,尽皆聚集在这里。 原本在丹田被毁之下喊不出声来的渡劫期巅峰随着二昧真火的蹿起燃烧,喉咙似乎得到了解放般,当即歇斯底里地惨叫起来。 此时的他看着眼前那翻腾着的紫红的朝霞,眸中一片清明看着那朝霞向着大地投射出万紫千红的光芒。晨曦的光芒渐渐的代替了朝霞迎接出了火红了烈日,为神周大地带来光明。 而实力越强,天赋越强的武者,身上所被人道气运赋予的大势也会越浓烈,故此作为人族眼下唯一的气运神王,青阳桓的身上带着人道太大的期望。 而且此刻石屋中就只有他们一家人,自然也没有什么忌讳不得说的事情。 星际战士,死亡天使,这不是传说吗?人类过往的辉煌难道真的存在? 不但是大岛,山本还有兵次郎他们,在训练部下时都是以汉话传令,从来不用倭语。 他从天梯上踏步,下一刻朝着精卫天桥上而去,人族绵延了一整个大时代的谋划,三代大帝,精卫填海,都是为了今日。 初步调查结果,此危险品运输公司一切手续齐全,完全资质合法。 沈涛扫了一眼大厅。并没有吴邦的身影,于是沈涛直接找了一个位置坐下,默默的等待着。 “哈哈,刚开始我进来的时候,他们也围的水泄不通,但是我告诉他们我是你徒弟。还拿出了徽章证明了一下,他们就放我进来了。”周离一脸得意。 东皇伸手一吸,那原本长满茂密植物的峭壁,突然空出了一大片,植被砸落在崖底,露出了一个山洞出来。 “嘣!!!”一声清脆的琴弦断裂之声响起,却是老子的古琴承受不住压力,直接嘣断了一根琴弦。 “这个问题嘛,我只能说因为是你,所以我们才能存在于你的梦中。至于其他的东西,我就没有办法给你透露太多了。”兽说道。 不远处被两个黑衣大汉押住的舒瑶瑶,听到王聪的话后,舒瑶瑶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一种绝望害怕的感觉,将舒瑶瑶包裹。 沈涛接过一千五百年的冰灵草之后,也毫不犹豫的将神级功法剩余的一部分,传给了老者。 事情的真相别人不知道,但程革命和王猪儿最清楚,桂荣家那丫头在外面干什么可是他们一手安排的。 现在我能做的,就是看看秃鹫到底是落得什么下场。如果秃鹫死了,那下面彭雨的目标肯定是白独眼。 一道沉闷的碰撞声响彻开来,萧遥和安德森拳掌相撞,顿时一股雄浑的威压波动开来,令得萧遥和安德森但身形都是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去。 “好吧,如果你说没有,我信就是了,只是,希望你不要骗人。”乔安安大着胆子说道。 呵呵哒,温乔总算是明白了,这高梦遥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明着给她送鸡汤,实际上为的还是莫绍军。 第五百四十八章 人肉抵债(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贺兄,我就是邪人。” 此言一出,还上前要抱拳的众人不约而同地僵住,面面相觑,江湖汉子的爽朗大笑立刻瘪了下来。 他身边有飞剑相随,贺泰雄原以为只是说笑,却见陈易脸色平静,一下脸色惊异道:“龙道长,这、这…怎么一回事?” “如今我在帮白莲教做事,就这么简单。”陈易慢慢道:“我实在不是 “别急,马上就好!”可可听哥哥有些恼火了,这才赶紧随手抓了几条布头从里面跑了出来。 “几位大哥,是来借钱呢?还是存钱?”宋兴开门见山,这没必要客套,陌生人来他这,绝非来攀亲的? 屋外响起一个男子声音,声音不大,听不清说的是什么,这声音明确的告诉林清,外面真的还有人。 张均心脏猛然一抽,几乎停止了跳动,猝不及防间,连退了好几步,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就像是刚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不错,不错,能抓住盗贼陈四四,你很不错,当领头功,本老爷有赏!”吴应熊嘴巴一张,就是赏,但也仅仅说了一下而已,也不知道会不会兑现。 剩下的都是“苦海之主”那一身蛮横、霸道到了极点的魔性气息,充斥着大半个魔界,让所有魔族知道,什么才叫做真正的绝世魔头、什么才叫做真正的无上魔主。 “先解决人质的事。太丢人了,几千号战士,几十个精英超能者,竟被一个土著绝对碾压?!”斗剑语气复杂道。 卡尔松策马挡在了克里斯蒂娜和壮汉中间,他拔出短阔剑对对方虎视眈眈。 杨帆一愣,就听到门开了,他现在根本就看不到门,连翻身都费劲。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类似于糟木头般潮湿又腐朽的气味,暗仄不平的道路两旁是林立的破旧老楼。 不过,一个老牌车队,按道理来说,根本不可能会接受新成立车队的挑战。 “你们在这里自由活动,我去找博士。记得不准打架。”白月特意叮嘱道。“我怎么感觉你像故意挑事儿呢。特意强调一番做什么,而且还特意看了暴鲤龙和喷火龙一眼。”火月说道。 至于一个个手下们,早已经大跌眼镜了,齐市道上的三个大哥,哪个不是嚣张不可一世,遇到秦风,竟然只剩下点头哈腰赔罪的份。 对于刘天一,他只是提到了这个名字,说是一个在当地很猖獗的土匪头子,公然抵抗帝国军队。 白月好不停留的走出了木叶村口,所有人都静静的看着他消失的背影。他们知道这个背影将不会再出现。 “你好生卑鄙!枉我一直将你当成师傅!”秦风连忙调动自身真元应战,心中也满是愤怒。 念晖点了几个蒙诺喜欢的菜,跟着故意将菜单推到坐在蒙诺另一边的帅帅面前。 当然了,秦风对于朱俊的话一直都是保持相信七分的态度,剩下的三分还得根据当时的情况来分析。 “……”梅贵公主蓦地微微红了脸,他确实对薛宇墨子爵有好感,也有点喜欢。 二少这是玩过头了,把自己名声玩不坏了,没有姑娘敢嫁给他,所以讹诈他的姑娘都要娶了? 他摸了摸鼻子,知道皇后是因为某些事看他不顺眼。这才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怎么都不满意,总要拿话刺他。 王道法则开启,李归途声音如虹,传遍八方,京都上下,皆听之。 第五百四十九章 你夫君啊 (加更三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一扇要将人当头砸断。 砰。 吕乐人骨扇劈落的破空声与剑锋相撞,发出剧烈嗡鸣,青穗飞剑稳住剧烈颤抖的剑身。 陈易见状,先敛了敛眸子,随后似笑非笑道:“吕掌柜好像有点性急啊。” 吕乐人脸上已无殷勤,反倒满是阴狠, 他点脚就连退几步,屏风后的黑影愈加攒动,似有什么要涌出,贺泰 “你不应该思考你为什么在这里吗。”此时,王辰寅也是笑着说道。 柳少白眼瞳收紧,他视线朝着顾初见望了过去,不知为何他居然觉得此人的声音有些熟悉。 “我奶奶,有的是时间等,她可不是一般的老太太!”杨叶并不顺着她的思路,而是顺着她的话来说。 除了两个至高神兽魂之外,还有十个神王级别的兽魂,至于其他的兽魂,那就是只有东方莹自己去寻找了。 “见过师兄。”萧兰儿对其微微低了低头,声音很细腻,甚是悦耳。 这突然咒骂声,让观众们睁开眼睛,看到一把M16有点搞不懂林凡怎么这样,突然在仔细看看,都大笑了起来。 随着曾恪的回归,整个亚洲足坛都震动了起来,不少亚洲国家的球迷,尤其是紧邻中国队的韩日两国,有不少本国的球迷都涌入了中国,他们也想一睹世界级球星的风采。 这时候视频又几条信息出现,而这几条信息几乎做实了霸天不是什么好鸟的模样。 “萧兄弟,我要你那阵法的最强版,我知道你的能力。而且我需要你给我留下阵图,就算你会仙界了,我们自行也可演练阵法!”天魔王对萧宁道。 对于萧天的讨好,唐昊有些意外,哪怕是他刚才能挡住子弹,这个家伙也不至于这么讨好,估计是误会什么了,不过唐昊也没傻的去揭穿。 “你能答应,这样甚好。不多说了,我们要去准备了。毕竟事关重大,起码我还要和荒古禁地的那位好好沟通下再决定后续怎么做。”太初神祖微微一笑,也点了点头。 李蔚如知道斯嘉丽·约翰逊最近身上承受的东西太多,而没有一个出口,她真的是把斯嘉丽·约翰逊给憋坏了。 所以,萧宁断定这些金甲骷髅在这里,就是为了守护崖壁的那个洞口。 之前在莫媛他们的蝮蛇手枪和步枪和眼前的武器比较,就像叫花子和亿万富豪比富一般,可很多东西都看的着吃不着,让高峰都想返回硫磺洞窟将那具尸体上的内置芯片装进自己的眼睛上。 她一个伺候太太的丫鬟,眼界有限得很,虽然知道灵师尊贵,却从没有一个具体概念,只以为每年几百两银子的学费就是天价,哪知道名额本身才是最值钱的。 这些要求比起特步方面的要求确实要宽松很多,这让特步方面感觉到了非常大的压力。 西北角那边,位置相对偏僻的一个贵宾包间内,两名青年正在窃窃私语,其中一人,正是之前被刺客挟持过的沐易。另一名,则是一身黑色蟒袍的矮胖青年。 出声的是剑莫离,他的手中握着一并普通的仙器长剑,眼神中充满了惊讶和警惕。 当初跟顾念彬在一起的时侯,她就搞不懂这种东西,现在……她吁了一口气,硬着头皮走进去。 “下周三我们一起出席蓝希允的订婚宴。”他的语气很轻,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冷峻。 第五百五十章 你们是夫妻?(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怀里的东宫若疏怔愣住了,僵在他的怀里,似是不可思议,久久都没能开口。 陈易心怀警惕,耐心等候。 “夫君?”她的嗓音有点颤,“我跟你…成婚了吗?” 陈易微微颔首道:“是啊…若疏。” 若疏都来了……她沉默了一下,而后道“…我怎么记不得了?” “你失忆了,连我都记不得,又怎会 “大皇子,您的年龄应该不是很大吧,应该是刚成年不久。我想要将您当做我的目标,从而超越您!”索罗平静的说道,似乎是在开玩笑。 直接将头盔换上,加上海豹突击队作战服的话,现在叶飞身上的装备可是十分奢华的。 盛世被推得莫名其妙,他扫一眼流年,那明显是被谁看到之后的惊恐表情,让他从马尔代夫回来之后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一股强横的恐怖气息,在王森身上缓缓冒起,周围的空气触及这种气息,都变得滚烫了起来,不一会儿王森四周就变得如同炎夏,空气扭曲得看不清他的身躯。 从空间戒指中取出一些神器,索罗推到了老板的面前,示意老板看一下。 几只烛光灵没有想到林萧会这么暴力的直接就发动了进攻,不悦的大喊了起来。 铭南自然是早就已经感受到了雨露的情绪,有些不舍的放开了她,低头看着她微红的脸颊,轻轻的笑了起来,赶紧的将她给拥进了自己的怀中,此般模样的雨露,铭南可是舍不得让别人给看见的。 这位传奇亡灵法师加入的任何一个部落,都无法逃离被毁灭的命运,这才使得这位传奇亡灵法师被称之为厄运。 金黄色弹壳从制退器里跳出来,再次顶一颗子弹上去。乔雪飞打开瞄准镜,刚刚想要锁定叶飞的身影,却发现自己眼前的屏幕瞬间白了。 没有办法,叶飞直接在大门口甩了颗烟雾弹,能拖延一会儿算一会儿。 与宋晴晴在一起,完全是阴差阳错,对她是一半的愧疚,三分的责任,当然了,喜欢也有那么一点,还在培养阶段。 又过半晌,唐方的双颊才有了红润,但因金碧蛇的毒力实在厉害,萧秋水虽急智过人,先吮毒,后用药制住,但毕竟不通医理,所以余毒犹在,唐方竟发起烧来。 萧秋水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这时中天微明,星稀月残的时候。唐方竟发烧而晕了过去。 星河靖仇此刻冷静了下来,他也明白木桂龙说的是正确的,不过他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一个照面自己就损失了怕是不下数千的人马,这绝对是开战以来他们损失的最多的一次了。这让原本骄傲无比的星河靖仇哪里接受得了? “那如果有那家里没有劳力,只有幼儿与寡母怎么办?”唐僧问道。 当周围人少的时候,徐海还会把从视频上看到的,还有自己脑海里联想到的打斗招式练上一遍,虽然不是很像,可比以前强多了,徐海发现,自己这方面的能力也在一点点的提升。 霍向空是个悲观主义者,这种性格注定霍向空不会有一时冲动的爱情,而这也是霍向空这么多年来一直单身的原因。 三阶的力量以功德论,正好是一千功德,有着洪流的神辉,已经可以自主存在了,达到这个层次,他们将在这个世界继续修行,担任各种职务,壮大他的道路,日后还可成为传播希望光辉的使者。 第五百五十一章 我也是猪(加更三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仙人仙子们在前方引路,领着他们缓缓前行。 陈易沿路览视。 花草鲜美,落英缤纷,这一句足以勾勒桃花源的景色,但却难以勾勒眼前的真空家乡。 远处群山锁在彩霞中,他们正被簇拥着先后穿过天然小路,道路两侧围绕着村落种着一片不知名的树林,垂落的枝叶泛着朝霞的浅金,望去像千万匹软烟罗悬在枝头, 他这话一出,板凳席的队员全部屏息,甚至倒吸冷气。他们目瞪口呆的望着张若风,谁都知道颜牧锋有多么骄傲……从来都只有别人配合他,没有他配合别人。 叶窈窕想,韩少勋的爸爸要见的人是自己,可韩少勋却让老唐带着自己逃跑,如果她离开了,韩少勋怎么向他父母交代? 坐在他旁边的助理教练林淮南却搞不懂他的烦恼,甚至不知道他在烦恼什么。 俘虏们都老老实实的,工坊军的强大早就深入了他们的骨子里。对丹棱百姓有罪的人已经处理,剩下的这些人现在被转到灰原镇去,至少证明他们活下去是没有问题的。 “啪”的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在寂静的电梯里显得特别响亮,叶窈窕因为太过气愤,下手特别狠,所以,一个巴掌下去,罗兰的半边脸颊上,立刻就显出了五道红红的手指印。 所有人步伐缓慢,慢慢向前走着,原本紧张的神经在水面浸过他们胸口时也没任何情况发生。这是,有一部分人开始松了口气,没有了先前的谨慎。 这当下阿黄也没有想到那么多,他只是在想,如果这个有点熟悉的传送坐标,是指向那个地底远古传送阵的话,自己岂不是可以再度回到地球?这一想法直让他怦然心动。 既然打算去了,他麻溜的起床洗漱,换了衣服,顺手把脏衣服丢洗衣机里搅上,然后这才出门。 这壁厢董专员说服了104首长,打电话向上边求援,希望增派监视人员协助神华异能者,让精神很是疲惫的异能者们有时间得到充分的恢复。 林木帮她把东西都拿进来之后,这才去把车子锁了,然后进来看看。 对方能够毫无声息的进入他的车子里面,显然是有本事的,有本事的人,应该也不缺钱。他被对方说的,能够让自己满意的报酬吸引了。自己救了对方,也算是救命之恩了,救命之恩,对方给的钱财绝对不会少。 明天周一,没有什么主课,孟涛跟高猛打了声招呼,决定今天在这里盯守,免得再出什么意外。 听说是京市孟老将军的孙子,这个身份,也确实够格让爷爷认她了。 若是没有一个足够份量的人坐镇,事情无疑会产生一些变数。只有林晧然和吴山中的一个到来,那么众人才能形成一个合力,从而顺利地取得本场廷议的胜利。 又是三枪,六枪过去,颗粒无收,胖子老板在一旁看得笑呵呵,这几天来打靶的十个有八个是奔着这熊去的,可是到现在熊依旧安然无恙,问题就出现他在枪上,你越瞄准越打不着。 “连家真站营夜家了?”凌千户因皇差之故,此前没少盯着连都给事中,皇差交后虽把人都给撤了,但六科自来有东厂的人。 台下,掌声比上次更加热烈了,这次红云智能语音助手展示的智能就比之前高出一些。 青青还念念不舍的想要在体验馆多呆一会,可惜她的体验时间已经到了,外面还有好奇的游客正等着。 请假两天,思考下剧情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接下来的剧情比较重要,大小殷、东宫还有林的修罗场怎么展开,殷趴又要怎么写,龙虎山英雄会又要怎么落地,师尊又要做什么,什么时候单手撑床板,偏偏今天头有点疼,怎么想都想不出来,这个月加更也算多,所以请假两天,让我来好好构思一下。《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请假两天,思考下剧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百五十二章 将计就计(三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当夜并无异象,一觉睡得格外安稳,只是中途做了个很没来由的梦,殷惟郢突然跳出骂他“你都去见别的女人就不来见我”,遂大哭,自己却想也不想直接扯过来降了一回白虎,降着降着她才不敢哭了,这时自己才跟她好言解释……荒诞不经,陈易自己都不住挠了挠头,他最近是否太过思郢了? 不过,自己近来自重,而且身处和神 至于武力值这个,她以后还想去后山那边找吃的,要是没点本领,人家敢随便让她去吗?她要是有能力的话,到时候可以叫江宏信带她进山,山里面好东西多着呢,顾雨晨早就惦记上那些吃的了。 其实菜盘汤碗都已经被他们吃得一干二净,剩下一些汤汁都被于眉拿干馒头沾了一圈,特地送去给了杨盛尝尝,把杨盛也馋到不行。 玉华宫的宫门四敞大开的,初柒刚踏进院门就听见她那娇俏的笑声隐隐传来。 “不是,九千岁心情不好的时候,才来这里泡澡。”嫣然跟了九千岁这么久,还是清楚他的习惯。 “知道朕今夜为何在此设宴?”皇上轻轻地放下手中白玉杯,深沉的脸上让人捉摸不透。 许是近夏的缘故,夜晚的天气也无端变得有些燥热难眠,半夜的时候,初柒躺在榻上辗转反侧。脑袋里不禁回想起高嫔临走前说的那句话。 其实,第一眼看去,这实在是最普通不过的,梅、兰、竹、菊,四君子图,初柒之所以觉着古怪,是因为细看之下,这图中的绘画手法基本毫无章法可言。 李世民打下江山之后,为了抗衡七大世家的压制,没有选择赵郡李氏,而是主动向陇西李氏示好,让陇西李家得了不少的好处,进而隐隐有着超过赵郡李氏的势头。 刚烤好的鱼香气四溢,焦脆的鱼皮与洁白鲜嫩的鱼肉相得益彰,再点缀上葱丝和香菜,简直令人垂涎欲滴,上官艾琪心急的钳起一块鱼肉放进嘴里。 王蛮精于阵法,知道这阵法看似温和,但若有不开眼的人冒然闯阵,必然激活杀着,处处被动。 “老贼,你难躲过我的水灵之气的感知,今天你是逃不了的。”王蛮抿嘴笑道。 “动手!”钱一多丝毫都没有任何的犹豫,在确定了房间里面没有别人的时候,就对着趴在窗户上面的机器蚂蚁下达了命令。 从裴矩的府邸出来以后,杨杲并没有返回皇宫,而是奔着锦衣卫总部驻地而去。 长剑一寸一寸的从右向左移动着,狼人在狭窄的防护罩内根本避无可避。大家毫不怀疑这光剑会将狼人腰斩,切成两半。 “不用了,还是稍后再说吧,你此刻前去未必能够见到他。”封云修挥手拒绝。 一夜无话,确实是没有说话,更多的只是一些感叹词之类的,全部都是无法入耳的粗卑之语。 同时想到的,除了那部电影之外,好象还有一部电影剧,虽然那部电影剧卖的是鬼怪,不过开始的地方,好象也是一个超市的样子。 这时,令人震惊的一幕出现,一条长龙从姬天赐的胸口缓缓探出头来。 “少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敖旗的眼底闪过一道慌张,他强自镇定的说道。 凳子与地面发出很响的摩擦声时,大家都朝发出声音的那个方向看了过去。 这一天,他们在这座城市留下了很多照片,一些美好的回忆被固定在手机中。 第五百五十三章 一面墙,两边人(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顷刻间大气都不敢喘,无尽的死寂沉了下来,那半张惨白的脸格外苍白。 细雨仍在纷纷,祠堂里自墙根蔓延起深深寒凉。 几乎是紧接着一瞬间,黄渡人瞬间抬起手,鲜血涌出,如细蛇般扑到地上,绘制成血色纹路,正是驱神赶鬼的咒法。 鲜血瘫在地上,噗通一下,又噗通一下,却寂静地淌在那里。 咒法没 “单手就挡住了我的攻击!不过,这个绷带是怎么回事?”佐助看着河童男想到。 除了这七人以外,还有一位名叫铁蹄的短发男子,据说是一位脚下功夫了得的高手。 许问没有催动身外化身,不然会暴露他和身外化身的联系,他本尊直接出手,迅速飞向人形邪树,他一抖饕餮战矛轰向人形邪树。 其实姜邪也很无奈的,这几天他是没有时间治疗木灵丹王的,等修为恢复后,又得立马就参加武林大会,哪有那个时间医治木灵丹王。 这回主家因为有了一位外出归来的长辈仙师坐镇,眼看韩家又要在黑水城重新辉煌腾达起来,这些支脉的族人们,当然也来想沾一沾仙人的光。 踏入武王境,修炼的就是神魂力量,修炼到极致能开辟出识海,诞生神识,从而破王成尊,成为世界最强者。 公孙策好像沒有看到旁人似的,从众人之间穿过走出房间,无悲无哀,这世间的一切已和他沒了关系,迎面和包拯打了个对脸,居然似无所觉擦身而过。 两人似乎是老相识,那个外号叫蛮牛的零一直想要挣脱掉世子尾巴的缠绕,却怎么也解不掉。“可恶,你这家伙!”男人怒吼道。这时,缠在世子的尾巴松开了。 许问骤然顿悟真形境界一切玄妙,瞬间,他肉身与另外三座空间元灵同时产生感应。 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在他手中完成了,他的狂傲、他的风骨、他那种以一己之力独面强者的气概,深深的烙印在了许多人的心中。 平常施法,他可不像刚刚起始修行的低级修仙者那样还得念咒,那是念到意至,随意施展的,然而这次不同,他要驾役的是远远超出自身能力的庞大仙气,还是老老实实吟唱仙诀的好。 吴姨和张一凡坐在客厅里,柳海以一个保镖的身份站在他的身后,乔治似乎很悠闲,一点都不着急。他瞟了瞟张一凡身后站着的柳海,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 “没什么啦,我能作师傅的首席大弟子,已经很满足了,需要再追求更多吗?”赌二丫很自然的这么说道,她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是水寒的什么人,这有何意义。 骄傲自大的吴三桂却并不趁胜追击。而是大摇大摆的于湖南衡州称帝。建立大周朝。 焰火狮火丘被风千击退,不仅没有感觉失落,反而有着一丝欣喜,看来风千还是有可能进入造化圣地的? 孟飞感动道:“我的好妹妹,你真是个可人儿。”他一把将朱珠拉进来。 眼看着红十七猛地把一只碗口大的铁拳高高举起到头顶之上,右半边身子朝后仰起,然后才挥拳划了半个圆圈,斜斜的击向自己,赌二丫心中有些凄然,对方这个动作非常夸张,可以说在正常交战之中绝对不会这么打的。 “哇!林明你看!好美呢!”上官诗月趴在窗户上,忍不住赞叹了起来。 纪霏儿忿忿地坐下,她没回答。内心想:不这样,还能如何?可是,无论如何,她都要想办法知道真相。雷鸣既然提到了,那一定不简单,他必定派人去查过了。 第五百五十四章 缺个婢女(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殷惟郢抬头一下不见陈易去了哪,有点慌张,抬头寻了一遍,立刻就望见他在树下跟别的女人交谈。 女冠正欲赶过去,却又怕太过关心他,不免暴露,便定在原地。 她的模样显得有些进退失据。 一旁的彩霞仙子看在眼里,笑道:“你不过去吗?” “…过去做什么?”殷惟郢小声回道。 “噢,你不 “想不想为敌不是你我来定的,我有种感觉自你出现的那一刻,你与我之间注定要有一次战斗,而我就是这个样子,这一点是绝不会改变的。”轩辕信听闻叶枫的话语后,睁开双眼看着叶枫轻声开口道。 此时在辉煌之都的帝宫之内,四处都是肃杀之气,所有的卫士都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在来回的巡逻。这帝宫的防御等级早已提到了最高的程度。 这股阴冷的气息竟然有腐蚀识海,消弱神识的作用,让辰南感觉极为不舒服,南宫巧嫣不在,他哪里还会等下去。 部分大臣只以为王渣是对他们进行恐吓而已,脸上闪过一丝冷冷的笑容。 “回去吧,我等你早日醒来,早日恢复记忆!”辰南不再犹豫,也没避讳静娴,直接祭出玄冰枪,腾身而上,横过山涧消失在原地。 方青可以肯定,这里乃是暗夜废墟的城池地下,而且,如此浩大的工程绝对不可能是地魔鼠建造出来。 脉动从龙傲天身边飞过,龙傲天闪开,脉动稳稳的坠入地下,王渣看着咬牙切齿的龙傲天,神情依旧云淡风轻。 几人一愣,他们也不傻,已经看出李雷似乎不简单,好像在这里的人都对其尊敬有加。 我们这边也不断有人中弹,只不过伤不到要害,所以可以暂时无视掉。 叶天的凝香丸一直都没有办法进入市场,这对于很多人而言是一个相当痛苦的事情。 而作为龙冬源唯一一个明确表示出青睐的段可,完全被不少有心人当做是以后进入中央政权的候选人,而作为中央核心的首长们,也对段可这个名字有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太多道义充斥金羿灵识之中,由原先的一条,逐渐变成两条,三条,乃至千万条,到最后的不计其数。 “艹,别JB抽了,注意身体,再说了我他妈现在都没有特供烟抽。”我一脑门儿黑线,翻着白眼回了一句。 两人穿过一扇透明旋转玻璃门,景御熟门熟路地带着九儿坐了的电梯。 不一会儿,众人都回各自的帐篷去了。红线也随师父回帐篷了,师父也不再打坐,躺下便睡,还叮嘱红线早点睡养足精神。 突然,凤清夜的动作顿住了。他愣愣的看着洛水漪脸上冰凉的泪水,那样愤恨绝望的表情如一记闷锤,狠狠地敲在他的心上,顿时如梦初醒。 “那放暗箭的狗贼就是仇人吴良。”这时常世雄己杀退飞龙兵来到红线身边。 星月想见了救星似的扑过去,却被洛水漪闪开了,于是她很委屈的趴在地上看着洛水漪。 “妙玄大师、恶风大侠、义弟,我们又见面了,谢谢三位把红线照顾的这么好。我己在王府里给你们准备了接风酒宴,表达我和阿姐的一点心意,请吧!”三人和红线都被请进王府。 苏雅俊正在悲愤的用茶水漱口,拿帕子擦嘴巴。听到轻寒的问话更加悲愤了,他猛地一拍桌子,然后手疼的差点跳起来。 第五百五十五章 这么简简单单就想朝我?(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戏楼三层里,昭熥等龙虎山道人在跟白莲教圣子们商量。 恰巧的是,陈易这边也在商量。 她的目光依旧很冷,哪怕是眼前这副模样,但也仍然从中看不到多少波澜,更不见一丝好气。 有发丝黏在腮边,陈易伸手去拂,她一巴掌拍了下来。 陈易眉头微皱,倒也不气,慢慢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要是没有她,爹怎么会沉沦?怎么会变得嗜酒如命??怎么会脾气变得如此暴躁?怎么会动手打她? 刀确实动了,不过割开的不是孟凡的皮肉,而是他的衣服,他被剥了个精光。 但是现在秦浩南也理不出思绪,这件事不如先放放,看看后续发展。 相比于救下白乐,或许不顾一切的杀死云梦真,才是更好的选择。 轻轻鼓掌,不死青王看着叶玄,脸上却顿时透出了一抹灿烂的笑容。 在空无一人的校长室里,望着满目狼藉的景色游离子脸上的笑容更浓了。 李尘沙大喜,一条水龙与火龙同时环绕在他的周身,一火红一水,蓝,不停飞舞,并行不悖,把他衬托得宛如神人一般。 凌仙陨落的消息已经传遍天下,可是因为乾帝的攻击,却一直都没来及为凌仙举行葬礼。 然后,肖老爷子,张老爷子,胖婶公公,他们也纷纷劝说陈大志,早作决断,他们说他们一直看好陈大志,陈大志经历过一些事情,变得有魄力,变得成熟,变得让人信服。 “唉,好吧,好吧,你就留在这里好了,只要不打扰我的清修,你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墨魁最后轻叹一声地妥协道。 楚老夫人沉下脸:“你糊涂!这金塔是你父亲在的时候,请高僧开过光的东西,送什么也不能送这个!”楚怀贤心里接话,二叔为讨好,当然是人家要什么,他就送什么。因为有名,张丞相才点名要了这个。 “哪里跑!”凿齿怎容他这样在眼皮底下逃走,咬牙切齿,聚气太冲,全力御风飞驰,紧随其后。 不论是九十级还是九十一级想升到九十三级都不是那么容易,也就是说成仙任务就只能暂且搁置了,不过魔都这边便是九十级以上的地图,六人又配合惯了,便干脆都留在了这边接些日常任务刷刷怪练级了。 水浪席天倒卷,直冲天际,左右八方冲涌起数十丈高,遥望而去,恍如水帘暮雨兜天笼罩。 好在这里的地势非常平坦,四周的山也离得有些远并且都很高,想来就算是再来狂风术也是不会把他们吹到哪里去的。这样想着之后,林希才放心的对前面两个窝在一起的苗族祭司发起攻击。 “啧啧,我怎么就遇不到这么好的师父呢。”张诚无奈的摇了摇头。 相比于太虚月华,那形貌模糊的傲东亭却是对着林扬骤然张口,一股剑气顿时从他口中喷吐而出,矫若游龙翩若惊鸿刹那间就向着林扬射来。 陈大志找了一家宾馆,开了房间,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 但今日江云看到储物袋中的灵犀孔雀尸体却有点迫不及待想要利用起来。 大概是看出徐莲玉心中不服,赵霜冷笑一声,以手指沾着茶水,掌风呼呼吹着水珠。 就在这时,云飞突然发现前面不远处停着一辆警车,警车旁有个警察正向自己招手,不过他可不是和云飞打招呼,而是叫云飞停车。 清明请假一天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清明请假一天,过几天给大家加更《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清明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百五十六章 大殷有妙计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那夜过后,白莲教与龙虎山暂且相安无事,虽然各自内部颇有微词,秉持着正邪不两立的想法,但大家都是识大体的,知道眼下待在这诡异的地方,要想达成目的,就必须先合作。 白莲教人们举着火把,零零散散的火星自戏楼下走过,昭熥瞥了几眼。 大家都是奔着那座塔来的,只是白莲教为了所谓的真空家乡,想法何其虚无缥缈,简直是一触即碎的镜花水月,不过一群说梦的痴人,昭熥窥见过那里,那里美则美矣,却绝不是白莲教口中的真空家乡。 话说回来,这些痴人们,怕是连“真空”是为何意都不知道,龙虎山首徒修道之余,常参各教经典,而白莲教的教义最为简单,甚至是低劣,近乎全盘取自佛门净土宗,他们口中的“真空”即是“真如”,非实非虚,非真非妄,非有非无……如如不动,简而言之,便是看破世间虚妄,明白人世本来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既然是一场空,那所谓的“真空家乡”,又怎会真的存在?它就是空啊。 想到这些白莲教人在寻找着根本不存在的东西,昭熥噙起难以察觉的冷笑,心湖微起波澜,末了,轻声一叹,到底是不够清净,竟以别人境遇做取笑。 他默念几声经文,见那些白莲教人连着火把在路口间远去,又顿了顿,似有所悟, 人已在视野里消失不见,本就分外之人,分外之事,顺心取笑也好,逆心而怜也罢,为何还有那么多念想,昭熥自言自语道:“到底是不够顺其自然啊。” “昭熥道长太谦逊了。” 突兀地一道声音传来,昭熥侧眸一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陈易。 昭熥面上挂笑,倒也不觉尴尬,而是道:“陈兄抬举了,一眼就看见我心境波动,何其敏锐的道心。” 陈易对这位龙虎山天师首徒,本来并没有太放在心上,算是看重,但也看不得多重,只是方才无意一瞥,发现他心境变化极快,一点起伏便拉回正轨,倒是有点惊讶。 虽不至于行也禅,坐也禅,但也差得不远了,此人确实是有天师之才。 “不算敏锐,只是见的道士多了,就感觉到一点罢了,熟能生巧。”陈易回道。 “这话说得,你好像不把自己当道士。” “我只当我自己。” 昭熥暗道一句“果然”。 许多武夫都会有类似的回答,自觉爽快率直,大显本我,然而,所谓的“自己”究竟是何物,真要细究,他们又会支支吾吾说不上来,只能含糊其词,口头说一句“我只当自己”何其简单,真正难之又难的,是认识到自己究竟是什么。 昭熥正欲打一句机锋,无意间捕捉到陈易的眼神,倏地一惊,从那目光里看到了浓烈的自信……一种对自己的绝对相信,无声间仿佛在说:他根本不会死。 昭熥眯起了眼睛,慢慢道:“陈兄境界何其深啊,年纪轻轻,就到了明心见性的境界,若是我龙虎山有你这般的道人……” 他还没说完,陈易便笑道:“那自然是你们祖坟冒青烟了。” 昭熥洒脱而笑,不怒不恼,反而微微颔首。 陈易眸光微敛,这龙虎山首徒到底不是吃素的,这修心的境界只怕高他家大殷不知多少层次,与陆英已不相上下,与之为敌,假以时日,难保不成大患。 不过现在不是动手的时候。 陈易此行前来,是为了探听进度,便问道:“已经找到那座塔了?” “这几日来确定好方位,慢慢摸索,已经很接近了,寻到我龙虎山的斩邪剑指日可待,白莲教也许能找到真空家乡,话又说回来,”昭熥话锋一转,问道:“陈兄又为什么要找那座塔?” “好奇,不行么?” “哈哈,陈兄真会说笑,但这可是九死一生的路,没点目的的话犯不着赔上身家性命。” 这几乎是明着试探了,昭熥看上去极为坦荡,叫人有把一切目的都尽数倾诉的念头。 “因为……” 昭熥面带微笑。 而听到回答的下一刻, 他的脸色略微僵硬。 陈易一脸赤诚道:“因为我不想让你们找到斩邪剑。” …………… 远远瞧见陈易回来,殷惟郢心里狐疑,若说是为了去试探那些白莲教人和龙虎山人,探清楚这里的秘密,可这去的次数也未免太多了。 不会是有了新欢吧…… 陈易何其好色,殷惟郢如何不知道,他若真是看上了谁,肯定会很痴缠,嘴上不说,心里也挂念着,就像挂念她这大夫人一样,山同城里二人如胶似漆,他都没怎么提过小殷,肯定是比挂念殷听雪还挂念她。 念及此处,她忽然又想,而且他分明先认知殷听雪,如今却喜欢自己更甚于殷听雪,想来他也是有一点喜新厌旧。 殷惟郢不住嘀咕:莫非他真在那些道士里有了心欢? 待见陈易远远走来,露出和煦的微笑,殷惟郢心里一暗, 若非是有了新欢,何必天天留恋那里? 透过东宫若疏,殷惟郢上下打量了番陈易,他警惕性太强,要是主动问的话,根本就不会问出个结果,因此就只能通过蛛丝马迹去一点点推断,但是推断成功还好,推断错了,就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而偏偏在重逢之前,她对陈易经历了什么根本一无所知。 陈易抬起头,见东宫若疏在等自己,像个小媳妇似的,笑了笑道:“你怎么在这等?” 殷惟郢回过神来,反问道:“不该在这等吗?” 她懵懵的模样叫人容易放下戒备,陈易也很难免俗,何况这么多天,这未知存在都没有突然暴起的迹象。 还不待陈易组织措辞,东宫若疏皱了皱鼻子,有些委屈道:“他们叫我等你的,不然就没法跟你好。” “他们叫你等,你就等?” “是啊,我们是夫妻嘛。” “装可爱。”陈易不住敲了敲她脑袋。 殷惟郢怔愣一下,连同这东宫若疏也怔愣一下,似是没想到他的举动会这么亲密。 就好似菩提祖师敲三下,孙悟空就有所顿悟。 女冠停顿了好一会,从这里面琢磨出一点门道,看来他们的关系…其实不知不觉间拉近了不少…… 他是不是真的又有新欢,直接问肯定问不出来,像这样瞎猜也不是办法,说不准又像之前一样误会他了,有过之前的捉奸经验,殷惟郢稍稍作想,忽然有个大胆的想法。 既然如此,那她何不…以身试探? 反正这东宫姑娘生得虽不如自己,但该有份量的地方还挺有份量,而他的心思易测,自己从来都拿捏在手心,主动试探一二,看看他是不是真的那么容易变心。 到时他若真变心,就稍作警告,若他还是执迷不悟,自己就“死”在他面前,来场金蝉脱壳,叫他知道什么叫作为情所伤。 杀人何必用刀,殷惟郢念及此处,思绪如潮水奔涌,暗叹此计之妙。 陈易正怀疑自己是不是敲到什么开关,让这未知存在记忆觉醒之类的,眉头警惕间,手已慢慢往下。 这样想着,她突然轻轻黏了过来,隔着衣衫软乎乎的似乎碰到了,又微微一缩,好像又没碰到。 陈易错愕了下。 “陈易,他们都说我们不够亲近,老是烦着我,说什么女追男隔重纱之类的……” “……所以?” 话音还未落,她无声间靠得更近了些,胸脯堆积到身上。 “所以,” 她脸庞生着羞赧,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可以叫你一声…夫君吗?” 不动声色间,陈易吞了口唾沫。 心噗通一下重跳,实在叫人有些难顶, 不知为什么,很莫名其妙地,他忽然觉得有点对不起殷惟郢…… …………… “找到了!找到那座塔了!” 消息回报到戏楼,整栋楼宇都兴奋起来,灰尘噗噗从房梁上坠落。 多日苦寻,终于确定那座塔的方位,如何叫人不兴奋,一时之间,白莲教和道人们都惊喜万分,连带着看彼此都顺眼了不少。 两方为首之人更是互相祝贺,半点芥蒂都无。 不过,方方转过拐角,紫慈航推开深处的门,这房间里撒好禁制,是他们几位圣子秘密商量对策的地方。 紫慈航踱了几步,这才缓缓开口道:“这些牛鼻子看来是势在必得,不巧,我们也势在必得,真到了里面肯定得撕破脸了,你们都准备好。” “不是先把塔闯过去么,而且……还要联手杀了那陈千户。” “我什么时候说不杀,做掉陈易后,想办法也做掉他们。”紫慈航缓缓道,“这群口密腹剑的牛鼻子,我们不先下手,他们肯定会下手,想想他龙虎山是怎么兴盛的,怎么压得四方妖魔不敢抬头,不就是前面虚与委蛇,后面再伐山破庙么?” 几位圣子都点了点头,唯有青莲子尚有犹豫。 紫慈航于是问道:“青五弟,你怎么想?” 青莲子迟疑片刻后道:“事不能想得太满,这陈千户…当真是砧板上的鱼肉不成?这人还是有点斤两的。” “呵,他再有斤两,” 紫慈航冷冷而笑, “等上了砧板,谁都是鱼肉。” 一旁的陈易点了点头,与紫慈航相反,他露出了个暖心的笑。 第五百五十七章 古寺(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龙虎山、白莲教皆已动身,火光拉作长长一条,穿梭在夜幕间,陈易站在山丘这边,看得一清二楚。 他牵着东宫若疏的手,凝望着那座注意了许久的白塔。 花草鲜美、落英缤纷,白塔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 陈易正欲再上前,眸光忽地冷冽,流转如电,手已按住刀柄。 一缕青烟飘来,摇身落地,正是狐仙娘娘。 陈易把手从刀柄上挪开。 “你要到塔那边去?”狐仙娘娘一到,便定定对着陈易的眼睛问。 陈易微微颔首,白莲教和龙虎山已寻到塔的方位,他们必然会进到那白塔里面。 他早就看见那座塔,同时亦对塔内感到好奇,毕竟这么多日来,他始终没有找到东宫若疏跟殷听雪,还有那把泰杀剑和飞剑的踪迹,更不要提那些集市里的武夫。 既然圣天子紧闭宫门不见客,眼下不能硬闯,就只能先去塔里看看究竟了。 见他肯定的回答,狐仙娘娘的目光有些讶异,迟疑片刻后道:“我不建议你去。” “为什么?”陈易反问,“你知道里面有什么?” “我不知道,不过,他们也多次警告我不要到塔里面,我也不曾逾矩。”狐仙娘娘说完后,沉默了一会,似在犹豫该不该说下去。 陈易没有半点不耐,而是慢慢等候。 良久后,狐仙娘娘叹了口气道:“我第一次来的时候,是随一龙虎山门人访这里,我为他一路护道,就跟每个初访此地的人相似,都受到了他们的招待。 期间我们拜见了圣天子,随后一连在这留了数日,也注意到了那座塔。 他们无意间发现我们的眼神不对,就警告我们不要过去。 但人总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妖怪也是如此,我跟那道人靠近到塔的边上,听到里面有声音在叫我,‘妈妈’、‘妈妈’地喊着,我险些就踏入其中,幸好被扯了回来。可是他…他就没那么幸运了,他进了里面,许多日都没有出来,为了救他,我唯有苦求到圣天子那里,圣天子进了塔后,却只寻到一张画皮…… 之后我唯有带着这张画皮回龙虎山上,随后就大病了一场。“ 陈易听得认真,虽说狐仙娘娘叙述得很是含糊,但他还是从中捕捉到一个值得注意的细节,他问道:“你…跟那龙虎山门人受了招待,你们也是道侣?” 狐仙娘娘目光并未有小女子般的羞怒,而是一苍苍老妪谈及痛苦往事时的眼神一黯,她道:“那时我的确跟他私定终身……”说完后,像是为了避免过于悲切,她又玩笑道:“看来这座塔最见不得情深意笃。” 话语落耳,旁边的殷惟郢并不在意,她修的是太上忘情,对陈易用情从来浅薄,来日飞升成仙,谈及往日或许只是一语笑过,别看今日你侬我侬,等二人到了天上为仙侣,大抵只剩名分而已。 可随后半晌不到,她又忧心忡忡起来,她用情不深固然不错,可天下用情之深,莫过于他了。 陈易陷入到沉思之中,照着狐仙所说,这座塔里面的藏着某种活物,而且与这些仙人仙子们恰好相反,对有情之物颇为敌视? 陈易想到周依棠,心头微紧。 其实说不准,一切都只是猜测…… “既然你真要去,我也不会阻拦,我尽量帮你在他们那边隐瞒。”狐仙娘娘似看到他眼中的决意。 陈易随意道谢,便牵着东宫若疏的手,大步向白塔而去。 他们自远而去,白塔檐角与花草间隔,精致的影子拉长投落,远远看去别样的鲜亮,似是山水画卷里掩藏云彩后的佛阁。 二人一时都被这份美丽慑住,定在原地,她听狐仙娘娘叙述其中诡异,本以为会是个魔窟,却没想到会如此……静美。 忽有微风拂过,卷着点点火星,陈易侧过眼眸,便见一位位道人教人顶着火炬从身边鱼贯而入,龙虎山白莲教都来了。 火光下,青元的脸恰好拂过…… …………… 塔内别有洞天。 等那群人进去了一回后,陈易才带着东宫若疏入内,初初廊道狭窄,仅容两三人并肩而过,走过几步后,就会有豁然开朗之感。 眼前这塔仿佛是把广阔空间压缩到内部似的,仿佛他们走进的不是一座塔,而是另一个世界。 这座塔不是那种可以登顶形制的塔,而是上方实心,下方中空,仿佛是在镇压着什么,人沿着道路不停往下走,沉入到空旷的地下空间。 陈易跟随着那些龙虎山、白莲教人们的步伐,步履不停。 手忽然被扯了两下。 陈易转过头,就瞧见了一张怯生生的脸。 东宫若疏问道:“我们…真要跟着进去么?” “你怕吗?” “有点怕的,毕竟那狐仙说得这样危险,”殷惟郢对这种口吻已经手到擒来,“我们不是夫妻吗?” 陈易想着周依棠,快步紧跟,随口道:“幸好我们没那么情深意笃。” 殷惟郢微微挑眉,话是这么说没错,她附身在东宫若疏身上,陈易也不知她到底是谁,可听上去总有些怪怪的…… 她顿了好一会后道:“万一…我们进塔以后,变得恩爱了呢。” “放心,没这可能。” 殷惟郢暗暗柳眉倒竖,他本就凡夫俗子,还以为她被他折腾得言听计从,孰不知谁拿捏谁都不知道。不过,见他这么着急,就暂且忍他一忍,之后他就知道错了。 试想一下,当她牺牲在他面前,刹那间往事流过心间,才发现过去自己口头上的一切不在意,不经意间都铭刻了深情……念头拂过,殷惟郢一想到他悲痛欲绝的表情,莫名其妙有些兴奋,又有些于心不忍。 前方。 一路下来,无论道人还是白莲教人,初初大家都很紧张,可道路越来越宽阔,路也越走越顺,别说当初所想的危机四伏,连一点异变都没见到。 眼前所见皆是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景象,昏暗阴森需要火光照明,空旷寂静需要脚步点缀,四周的墙面上偶尔能见到斑驳不清的壁画,但也仅此而已。 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 唯一的问题是…… 黄渡人不住开口道:“你们没见到他?” 昭熥顿了一顿,道:“我以为他跟你们一起。” 陈易跟白莲教看上去走得更近,而且亦是恶贯满盈的逆贼,跟着白莲教一起走应是理所当然,然而,白莲教圣子们的面面相觑给了他答案。 这就叫人不得不起疑。 劝两方合作一起寻塔的是他,但当进塔的时候,他又根本不在。 可他们人都已经进塔了,没有出塔再去找人的道理,否则被哪一边捷足先登,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不管他了,继续走吧,今天能走多远是多远。”好一会后,昭熥开口道。 于是,他们不停前进,不停顺着宽阔的道路缓缓向下,石壁不断向四面八方延申,空间也似在不断扩大,原来他们两边人的火光便能照亮个七七八八,现在却只能照亮十之五六,过了不久,只能照到三三两两。 面对愈来愈宽阔的空间,他们也愈来愈渺小,像是走在盘子里的蚂蚁,而随着空间的扩大,景象却依然没有变化,仍然那么空旷死寂,一股沉郁的气氛挤压在队伍的上方。 队伍里便不由响起细微的闲聊声,起初是两三个人女修叽叽喳喳,随后慢慢扩大。 “那个陈易…怎么没来?” “不知道,可能临到头怕了吧。” “切,我还以为他有多厉害,像这种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银样镴枪头。” 女人聊起天来,总是开始得不分时候,结束得也没个时候,聊到兴头更不知时候。 “瞧他名声传得厉害,说不准是个不行的呢。”貌美女修悻悻然道。 这时,另一个女修接话道:“话不能这么说,他生得丑陋的名声也传得很厉害呢,你们记不记得那张画,尖嘴猴腮、丑头怪脸,一开始看到都吓我一跳。” “说不准真长这么丑呢,江湖人都会点乔装易容的功夫。” “是啊是啊,不然哪里说他是癞蛤蟆吃上天鹅肉,高攀上太华神女啊。” “哈哈,那看来真是头癞蛤蟆了。” ………你一句我一句的话音荡漾在这地下空间里,谈论着陈千户身上的种种八卦。 殷惟郢听得那叫一个胆战心惊。 她分明记得,那些张贴天下四方,广而告之的通缉画像,可都是她父亲的景王的手笔。 他还做西厂千户时就跟景王府素有仇怨,景王也从不喜欢这上门女婿,只是看二人是道侣,捏着鼻子认下罢了,陈易被天下通缉,画成丑头怪脸固然容易隐藏,可那画像里,很难说没有一点怨气在。 话音飘来飘去,陈易脸色晦暗不清,只深吸一口气,喃喃道:“殷惟郢……” 女冠打了个激灵,险些就下意识要举手投降。 可猛一回神,记起自己本尊根本不在这里,殷惟郢镇定下来,好一会后吃惊道:“殷…殷惟郢……是谁?” 陈易顿了下,转头便见她凑了过来,满脸担心地看着自己。 她小心翼翼问:“你…你不会跟别人有奸情吧……” 陈易脚步停了一停。 莫名其妙有种一不小心走漏风声,被捉奸当场的感觉。 瞧见他脸色微僵,有点难堪又不知所措的样子,殷惟郢暗暗笑出声来,他可是极少在她面前吃瘪的,若不趁此笑上一笑,更待何时? 却见陈易沉默了好一会,缓缓解释道:“不是谁,就我一个道姑朋友。” 殷惟郢眼睛都瞪大了,刹时笑脸僵住。 妈的,回旋镖砸脸上了。 哪怕知道他不过是虚与委蛇,但这话听得人生气,可有多少气都只能暂时忍着,打碎牙往肚子咽,她强做镇定,满脸人畜无害道:“哦哦,看来是我误会你了。” “嗯,你误会我了。” “…对不起。” “不客气。” 听他来一句气死人不偿命的“不客气”,女冠狠狠跺脚,好你个小小金童,给我等着。 女修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大,终于惹得昭熥不得不出声喝止,警告众人切莫松懈,眼前可不是什么洞天福地。 声音渐歇,唯有脚步声与呼吸声,其中还掺杂着点点火星的噼啪声。 而不知过了多久,这些枯燥的声音里穿插进一些突兀的“哗哗”声,由远及近,不断回荡。 “有暗河。”有人不住出声道。 那是条地下暗河,水流湍急,足足有几丈宽,眼前出现一个陡峭的坡度,暗河顺着不断往下方流去,稍有不慎落入水中,就会被冲得粉身碎骨。 所幸的是,暗河上架起了石桥。 石桥拱在暗河之上,不修边幅,踏上去稳稳当当,像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众人慢慢跨过石桥,缓缓抵达对岸。 复行数十步。 “那是……” 话音刚刚落下,便停住了,他们自进白塔内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不一样的景象。 那是一座古寺。 一座静静地坐落在前方深处,青灯古佛,灯光如豆的古寺。 好一会后,众人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这白塔下的空间里,竟然坐落着一座古寺,如给人一种核桃上雕船之感,哪怕是再如何见多识广,初见时也免不了被镇住一刹。 “是那、真是那!近了,真空家乡已经近了!” 最先响起的是白莲教人们的惊呼,他们仿佛印证了预言一般,一个劲在那边尖叫连连,热烈的兴奋涌起,口中诵着一句句简单重复的经文。 昭熥回过神来,侧头问道:“你们知道这里?” “知道,当然知道,传说是真的,要进入到真空家乡,必然会先走过无生老母的寺庙,到了、我们真的到了……” 素来稳重的紫慈航都激动得语无伦次,其他白莲教人的兴奋可见一斑。 昭熥退后几步,既然这些白莲教人这么激动,那就把他们护在身前。 陈易虽然惊讶,但没有急于靠近,既然这些白莲教人和龙虎山人比他更惊讶,那就把他们都护在身前。 白莲教人们打着头阵推开大门,进入到古寺之中。 古寺内寂静无声,跨过大门,两侧并没有熟悉常见的四大天王,到了内部,只见一株苍劲魁梧的菩提古树立在中心,在这没有阳光的地下空间,古树却高达五六丈,枝叶茂盛间闪烁着青翠的光泽,如同美玉。 相较于之前一路空无宽阔的景象,这座古寺截然相反,古意盎然间,带来无尽历史的宁静和苍凉,俨然不似人间之景,它给人一种叫人仰望的气势。 众人心底都生起一股望而生畏之感,慢慢打量着古寺的周遭,这里荒废了不知多久,而且形制与如今见到的寺庙截然不同,并没有那么多的佛像菩萨像罗汉像,大雄宝殿里唯有屹立着一尊石佛,除此以外,空无一物,流露着无尽的禅意。 相较于道人们的好奇与惊讶,白莲教人们的反应近乎狂热,他们不仅跪伏在地上叩拜,以一种难以想象的虔诚姿态,不停地磕头念诵着教内的经文。 道人们唯有远远躲开,等他们冷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这种狂热终于有些停歇,昭熥正欲上前发问,紫慈航却率先一步走了上来。 “时候不早了我们就在这里歇息吧。”紫慈航喘着粗气,按捺住激动的心情道。 “.这是什么意思?”昭熥算算时间,时候不早确实不错,他们也有歇息的意思,但不想在这古寺里。 紫慈航不愿多做解释,语气狂热道:“我们不能走,必须在这里面守一夜的斋,不然不然就进不来真空家乡了,你们要走就自己走吧。” “你们这又是什么话?”昭熥当即争论起来。 可扯皮了许久,这群白莲教人怎么都不肯离开,昭熥无可奈何,实在不敢他们龙虎山道人独自前进,那不仅是在帮白莲教探路,更是把后背暴露给别人。 于是,他们也只好在这里歇息。 昭熥宽慰众人道:“没事,先在这歇上一歇,不会有事,明日一早我们就动身,。” 然而, 当夜, 有人不小心死了。 第五百五十八章 今朝亦是寻常事(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巴掌大些的血迹滩在石砖上,像是一朵红花。 死的人是龙虎山道士,还是张姓子弟。 当时已是半夜,据最先发现的人说,只听到“咕咚”一声,似有什么往下一砸,他犹豫一阵后决定出去看看,就见到人躺在地上,再也没了气息,随后他慌张间就叫醒了其他道人。 尸身静静躺在面前,全身上下唯有额头一处伤口。 “师弟你当真看见,人是在门边上摔死的?” “对,那一只脚还在门槛里面……” “你是想说,他走出门时崴到脚,就不小心摔死了?” “……”发现尸体的道人沉默了好一会,只能点了点头。 昭熥脸色有些发青,就这样摔死了,谁会信?哪怕真信了,他回去以后又要如何向师傅交代? 死的若是一般弟子也就罢了,偏偏是精锐,更难办的是,还是张姓子弟。 龙虎山贵为天下道门祖庭,广纳八方道种入门,然而真正一脉相传的,唯有门中张姓子弟,自初代天师显佑真君张道陵起,门内便有嗣师、系师之位,分别是天师之子,天师之孙。 而且正一道不同于全真教,全真传法不问出处,正一却天然强调“法脉传承”,龙虎山的天师之位更只在一家一姓间流传,立道两千年来,从未有过别姓天师。 正因如此,每一位张姓子弟,都在门内享有难以言说的地位,平日里虽强调“齐同慈爱”,但在关键地方,张姓与别姓的子弟的待遇差距其实显而易见。 而如昭熥一般的弟子,则是因天资卓越改姓被收为义子,方才成为名正言顺的天师首徒,纵使如此,天师之位也与他无缘。 “如果真是这样死的,那魂魄呢?魂魄还在不在?”昭熥问道,“这里卜卦算不到,翻过来亲自看看。” 身边的几位道人这才猛然想到这问题,有一叫静明的道人赶忙走到尸身周边,掐脉按穴,符纸引火,一根引魂香点到天灵盖上。 许久之后,静明开口道:“魂、魂魄还在……” 静明是静字辈中的佼佼者,最擅招魂引魄之术,他这话没有人怀疑。 昭熥紧皱的眉头舒展一些,但旋即而来是更大的困惑,这样说来……当真是崴到脚摔死的? 那未免太不小心了。 龙虎山并非道武双修的门派,门中弟子虽会习练剑法,但也只是为了剑阵所用,需经年累月下苦工修行的横练功夫,门内鲜有人涉猎,大多数道士身体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崴到脚摔死虽然蹊跷,倒也说得通…… “还有得救吗?”有人问。 昭熥亲自上前,蹲身看了一回,额头都已深陷进去,肌肤下已碎裂开来,骨头已搅入脑子。 “大罗金仙也救不成了,”他摇摇头道:“这事不用闹太大,待会简单说一遍就是了,拿棺木放好,之后抬出去。” 静明 人死都死矣,那只能去想下一步怎么做了,不能因小失大,踏入这里,龙虎山本就做好了全军覆灭的最坏打算,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斩邪剑要紧。 念及此处,昭熥再不犹豫,决定把这事轻拿轻放,甚至不必惊动那些白莲教人。 “都小心警惕些,守好夜,不要再让人乱走。”昭熥吩咐道。 几人领命过后,便收拾好尸身,退回到寺里,道人们对这座古寺并非全无戒心,留宿于此不仅里里外外都搜了一遍,而且还有人守夜,设下了严密的禁制。 如今这一出,比起有妖魔作祟,更像是意外。 陈易也感觉如此。 因为他是看着那龙虎山道人死的。 说起来他还在厢房里,东宫若疏在歇息,而他整日守夜,无意间往窗外看去,就听见“咚”的一声。 那时他还愣了一下,谁都想不到,走到门槛上崴到脚,往地上一摔,人就死在面前。 这种无论如何都是始料未及的事,最多说一句点太背了。 而且陈易还比他们更先看过尸身,没有妖怪、没有鬼魅、更无神佛,死相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有点吵…”东宫若疏揉着眼睛醒来,而后又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好好休息吧。” “…哦,你不睡吗?” “我守夜。” “你守夜…那谁守着我呢?” 这话说得莫名可爱,陈易笑了笑,温柔道:“我守着你。” 她把脸贴了过来,枕在手背上,撒娇般地喊了声:“守着我嘛。” 脸蛋温暖极了,微微红潮透过了雪嫩的肌肤。 不一会,她便沉沉睡下,陈易贴了好一会才缓缓放开,轻轻吐了口气,哪怕老圣女一而再再而三地警告里面会是个不得了的存在,然而这般小女子的姿态实在叫人不住放松警惕。 暂时亲近些也无妨。 陈易侧过眼眸,继续守夜。 …………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后半夜。 又有人不小心死了。 突然一声惨叫惊动了整座古寺,又有人死在了寺里,整座寺庙震动起来,当即就有几人持剑转出门扉,就见有一道人死在厢房内,据同一厢房几个守夜的人所说,他是打瞌睡时,睡着睡着突然猝死了。 死的不是别人,正是静明,昭熥之前还跟他确认死者的魂魄,转眼他也成了死者。 当即叫人觉得毛骨悚然。 先前还想轻拿轻放,眼下再也瞒不住,无论是龙虎山人还是白莲教人都发现了尸身,而在从昭熥口中得知先前已有一人死了,当即炸开了锅。 “怎么回事?!什么妖魔鬼怪在作祟?” “该、该不会是我们冒犯了这座寺庙……这寺庙有灵所以才……” “白莲教人没事?他们竟然没事?!” 道人们的嗓音颤抖,充满了惶恐,不见妖魔、不见邪祟,就这般接二连三地蹊跷死亡,他们虽修道法,却从未经历过这等诡异情况,恐慌不断蔓延,与凡夫俗子碰到妖魔鬼怪并无差别。 妖魔鬼怪的本身并不值得恐惧,超脱认识以外的东西才真正叫人恐惧。 在道人们惶惶不安中,忽有一白莲教人跪伏下来,狂热大叫道:“红阳劫尽,白阳当兴!无生老母保佑!无生老母保佑!” 余下一众白莲教人不约如同跟着跪下,一个接一个,面上挂着狂热兴奋的神色,口中喃喃不断,仿佛经文得到印证,正道得到显明,真空家乡才是一切的终极归宿。 这些狂热的叫声如同往热锅里添油,本就惶恐的道人们更加胆战心惊。 “这寺庙有鬼,肯定有鬼!” “就是那些邪人的鬼!” “邪法、定是邪法,否则他们怎会没人出事?我就说不能跟他们走一起!” 咄咄逼人的话语落下,当即就有白莲教人跳出呵斥。 “你们这群臭牛鼻子说什么?有本事再说一遍?!” “你爷爷我行事光明磊落,怎屑于干此等混账事!” “臭牛鼻子趁早皈依了无生老母,将来真空家乡还有你们一席之地!” ……不知是哪方先骂不过抽剑威慑,一把把刀兵唰唰地应激亮出,顷刻间古寺内有如火药桶,只消一点火星就会炸裂开来。 关键时刻,还是圣子们拉住了白莲教人,昭熥拉住了龙虎道人,连番呵斥声落下,两方才慢慢拾回冷静。 不过本就不多的信任,也所剩无几。 紫慈航扫了道人们一眼,道:“此事我圣教绝无干系,诸位若是信不过我们,那就要么请打道回府,要么就请先行一步。” 道士们彼此看了几眼,交换了眼神,眼中去意已决,一夜接连有人意外身死,这诡异的寺庙是绝不能再待下去了。 昭熥虽然心有不安,担心白莲教在背后捅刀,但眼下情况,还是先行一步为妙,这古寺实在算不上安全。 于是,这一行道人纷纷收拾东西,把尸身收敛入棺木,动身起步。 陈易望着那两具被装进棺材里的尸体,深锁眉头。 诵起咒法,睁开天眼。 还是老样子,没有妖怪,没有鬼魅,静明死得自然而然,像是你在村子里,听到有个人某天太累了回到家睡一觉,大家都不当回事,但到了吃饭的时间却再也没起来。 可一夜间连死两个人,而且都是龙虎山人,死得再自然,也蹊跷反常。 陈易思绪连转,去问老圣女,后者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明白,我也想不懂,怎么就这样死了……有什么共同点么?” “都是龙虎山人,那静明检查过前一人的魂魄,就这些了。” “这样看来,莫不是其中有什么咒诅,以魂魄相传?” 陈易敛了敛眸子,确实有这种可能也说不定,但还是真相还是弄不清,危险的源头依然未知,这才是最叫人害怕的。 衣襟被扯了一扯,他转过头,就见东宫若疏瞪大着眼睛,颤颤地有些害怕的模样。 “好、好可怕。”她嗓音有点抖。 “不怕,有我在。”陈易顿了顿,故意交代道:“这里面或许是某种以魂魄相传的咒诅。” 殷惟郢滞涩了一下。 人死则死矣,虽有点担心,但她本尊远在天边,再怎么伤不着她,可如果是以魂魄相传的咒诅…… 那下一个盯上的,会不会就是她? 殷惟郢打了个寒颤。 “你、你…你别离我太远,我不敢睡了。”她赶忙起身,紧紧抓住陈易的衣摆。 她刚才不过是在装可怜,现在是真有点可怜……一有危险,她就下意识会依靠陈易。 感受着衣摆被扯住的触感,陈易莫名觉得有些熟悉,但一下又想不太起来。 再一回头,道人们已经动身,迟点再琢磨也不迟。 离开了古寺,道人们继续顺着古寺后的道路前行,周遭愈发昏黑得彻底,眼前道路却宽阔得近乎一望无际,仿佛走在阴曹地府。 不,阴曹地府没这般死寂。 古寺渐渐远去,但道人们还是心怀警惕,呼吸声愈发局促不安,眼前的道路仿佛有万里之遥,不知到哪里才有真正的安全可言。 陈易一直在仔细观察,却始终没发现任何异样,唯一值得说的是,他侧眸看见青元眼眸微敛,似在思索。 或许周依棠看出端倪,又或许她早有预料,若是可以,陈易反而想当面现身去问上一问。 咔。 一声不同寻常的声音响起,众人都停住了脚步,踩到什么的那人停住脚步,低头一看,发现是瓦砾。 火光照过去。 巨大的阴影像是潮水般往外退开,轮廓在眼前起起伏伏、犬牙交错,一座座垮塌的石像散落在四周,半埋进地下,地层仿佛经历过塌陷,神像开裂,墙壁倾斜,与其说是一偏废墟,不如说是一尊尊神像的荒坟。 所有人都呆愣在了原地。 火把摇曳的光斑掠过断壁残垣,照出满地碎裂的神像,那些神像形状怪异,像无数倒扣的陶碗嵌在土里,裂开的豁口里泛着湿润的青苔,无尽的荒凉弥漫,似在诉说着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这些…都是野神淫祀?”有人出声道。 “如果不是野神淫祀那些邪祟…怎么会被埋在这种鬼地方……” “那得是何方神圣…把这些邪祟都埋在这里?” 话音落耳,昭熥面色惊疑不定,他忽然想到长辈们口中,龙虎山开山初时伐山破庙,镇邪封魔的故事。 而炼魔渊,就是由此而来。 若这些神像都是邪祟的话,从风水上来看,之前走过的那座古寺,是在把这些邪祟都镇压这里……念及此处,昭熥不觉间打了个寒颤。 他们小心翼翼地继续前进,跨过这满是神像的废墟,那些神像也似在越过他们,满地的断壁残垣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连青苔也泛起浓浓的腥气挤压鼻腔。 眼前固然诡异古怪,但道人们唯有按捺住惶惶不安,竭力从四周打量更多的线索。 忽然有人在开裂的石像上发现了一行血字。 “伐我山、破我庙!此恨不平,终不为人!” 众人惊愕得说不出话,许久后才有人颤声道:“石、石泣血?” 民间总有传说,含冤而死之人,若本性良善,又不愿投胎,便会化为巨石,每当阴雨之事,便流血不止。 龙虎山开山已近两千年,这些血字至今仍留于此地,被生生镇死在这里的野神淫祀,到底有多么强烈的悲愤与冤屈? 昭熥喘了几口气,为避免动摇军心,安慰众人几句,带着大家继续前行。 火光在黑暗中慢慢推移。 但是不久, 像是撞上了一睹墙壁,火光忽遇阻碍。 道士们提心吊胆,一把把火炬聚拢,领头的昭熥快步上前,小心翼翼把周遭照开、照清!照出了…… 一面染血的石碑! 驮碑的霸下的头颅断裂开来,有人脚下嗑到硬物,低头一看才发现是只眼睛,那霸下手足亦是断口,像是活生生切断,仿佛眼前的不是石雕,而曾是某种活物。 淋漓的鲜血在碑上涂抹成一个个字迹,死者奋笔疾书之中,把有生以来的所有不甘都烙印了上去。 “君取他人既如此,今朝亦是寻常事!” 众人浑身发软,有几人一跌坐下来。 噗! 有人突然口喷鲜血,毫无预兆地摔倒在地,一动也不动。 他的脸色并无变化,死前还没来得及惊恐 鲜血泊泊淌出,蔓延到脚下,有人忍不住尖叫出声,下一刻又刹那指住,眼睛突然爆裂出来,当场气绝 什么征兆都没有,极其突兀的,又极其自然的,当场有两个人生死,在这之后,恐慌被彻底引爆。 有什么东西在取人性命,有什么东西在痛下杀手,那是什么,又在哪里? 陈易如同隔岸观火,尽量冷静地分析眼前的情况,可是却忽地感到一阵汗毛倒竖,浑身发麻。 像是有无形的剑尖刚好晃过, 紧接着突兀暴起, 朝他? 不, 是在朝他身后的东宫若疏而去! 请假一天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请假一天,梳理梳理后面的剧情,给这段剧情结个尾,龙虎山后就去南疆了。《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百五十九章 十世之仇(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陈易几乎想也不想,刹那剑锋出鞘。 既然看不到,那也不必看到!几乎短短不过半息之间,陈易便横身转剑挡到东宫若疏的面前,剑意外放,一圈圈涟漪荡起尘埃,恰好飞舞的发丝转过她的脸颊。 殷惟郢慌张间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便见陈易面色狰狞且苍白,喉咙里蹦出闷哼声,浑身如注铁般屹然不动。 额上袭来钻心的痛苦,陈易不知这苦楚从何而来,尖利得像是一柄银针挑破濡湿的宣纸,拼命地要把他的脑子贯穿。 那是什么? 好似一寸寸脑花迎着尖刺融化,脑子因发炎而昏涨,仿佛撑大数圈,陈易极力凝住心神,迷迷糊糊间,能见到一点拖曳的光影。 陈易竭力撑开天眼。 心湖湖水沸腾,震荡开来,水涛涛朝两侧推开,璀璨的金光照彻全身三魂七魄,陈易终于捕捉到光影的脉络。 找到了! 陈易一手如探出蛟龙出海,猛地把那光影自半空中拽下来! 那点光影似乎完全没想过会被抓住,整个轨迹骤然一偏,身形拧着就被狠狠砸向心湖,湖面炸起洪峰。 波浪不息的湖面上,陈易居高临下,以天眼观之,终究“看到”这东西的面目。 那是一团朦朦胧胧的东西,轮廓似乎无边无际,又似乎只局限于一隅之地,你可以想象它的面貌,感知到它的存在,但却始终看不清,与其说是看到,倒不如说是感知到。 就好像人在闲下来的时候,总感觉身后站着一个人。 陈易面色平静,凝神感知着它的存在。 既然露了血条, 那么做掉并不困难。 唯一的问题是,它…是怎么来的? …………… “圣天子,我不明白,你既然说你是从龙虎山来的,为什么念的都是什么‘德行’啊、‘仁义’啊这些东西?” 笨姑娘挠挠脑袋,这些天来她在这宫阙里跟这圣天子交流了许多许多的话,后者瞧上去当真博学多识,像是活了几千年一样。 圣天子笑道:“因为那是最古老的东西。” “啊,那你们正一道的‘逍遥’、‘自在’呢?” “自然也是最古老的东西。”圣天子顿了顿,又道:“但正一道不是,龙虎山也不是。” 笨姑娘瞪了瞪眼睛,俨然没想到圣天子会这般与龙虎山划清界限,惊讶之余,显得更困惑了。 “你…不喜欢龙虎山?” “他们的天地太小了,我从前以为他们是最有德行的人,但我还是看走了眼,所以我离开了那里。”圣天子眉宇低垂,似陷入回忆中,末了轻声问:“你见过从前的龙虎山么?” “…有什么不一样吗?” “不一样,那时这里还有许多生灵,”他的嗓音格外温和,满是念及往事的怀念,“河道边有许许多多屋子,许多光滑的石子沉在水底,林木丛生,常常见群鸟飞过屋檐,可能是年代太早,大家都叫不出彼此的名字。 河流纵横山林里,不停流动,那时还没有春夏秋冬之分,只是有的时候热点,有的时候冷些,但有天热得水像在燃烧,忽然有人说:‘去看看海吧!’,我们就找上三两个朋友翻山越岭去到海边,看着鱼在水里跳来跳去。 那时我常常会走到一处比较高的跳台,从那里张开手臂跳下,风就从我四肢流过,后来龙虎山把那里叫做‘炼魔渊’。” 一句一句勾勒而出的景象引人入胜,笨姑娘痴痴地听着,待末了三个字落耳时,她大吃一惊,这如鬼域般的炼魔渊,从前竟是那般地方。 圣天子把她的神色收在眼底,而后问:“你有没有发现那时的龙虎山跟现在的有什么不同吗?” 有什么不同?笨姑娘努力想了想,如今的龙虎山,自是一处洞天福地,七十二殿依次排列山麓到山脚,白袍素衣的道士们山路间来来往往,清净得出尘脱俗…… 仙意盈然。 “不太……灵动?”她不确定道。 山清水秀,仙风飘渺, 却没有圣天子口中的灵动。 圣天子微微颔首,轻声道:“这里是楚地,最多鬼神的地方,许许多多知道或不知道名字的鬼神聚在一起,这里的人们为我们建立了许多庙宇,我们也护佑一方,当遭了战乱灾荒,许多人也到这逃难,也带来更多的鬼神,而不久后…正一道便来了。” 笨姑娘想到什么,开口道:“你是说伐山破庙?” 在去往龙虎山的路上,她可是跟陈易请教过不少关于龙虎山的事,其中最出名的事之一,便是龙虎山立派之初,行伐山破庙、扫灭鬼神之事,他们清剿山中邪神恶鬼,灭绝诸地庙宇淫祀,最后终于还了此地一片净土,建立天下道门祖庭。 “我听说他们荡寇除魔,伐庙杀鬼,生人荡涤,干的都是大好大好的事。” “大好的事?”圣天子付之一笑,似是默认,片刻后,忽又问道:“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六天故气?” 笨姑娘哪里听过这东西,连连摇头,事实上别说是她,便是那些受戒修行的道士们也只是略有耳闻。 “初天师张道陵自老君手里得授正一明威之道,受旨罢废‘六天’,扫灭六天故气。” 圣天子嗓音微冷, “太昊、神农、轩辕、少昊、颛顼,还有…昊天上帝,便是他们口中的六天故气。” “女娲、祝融、伏羲,都是他们口中的鬼神。” “既然如此,所谓的伐山破庙,伐的是什么山,破的又是什么庙呢?” ………………… 陈易终于弄清眼前的到底是什么。 一剑既下。 阴阳不测,曰神,民无能名,曰神。 不过是,被龙虎山镇杀千年之久的一尊不能磨灭的神祇而已…… 他再度睁眼,脸上尽是冷汗。 再一转头抬眼,便见那些龙虎山道人仍在原地,各自结阵,一张张面色苍白,提防着不知何处袭来的危险。 不过,危险不在他们,而是在陈易手上,确切来说,是在心湖之间。 那点光影四处横冲直撞,奋力咆哮,却见剑意惊起于心湖,如同天地塌缩成一囚笼,将它困于其中。 没有泰杀剑在手,陈易也难以将之剿灭,唯有把它困入到剑意天地里。 缓过来后,陈易深吸一口气, 耳畔边,传来老圣女惊愕的喃语:“是这东西…这可是最古老的神祇……” “……你认得?” “它们没有确切的称呼,也没有形体,更无声音,上古之人与之沟通,多以祭祀邀神降福,而它们也就是我们口中的‘在天之灵’。” 陈易微怔,而后道:“在天之灵?也就是说它们是……” “祖神,传说上古的君主死后即升天为神灵,居于帝廷之中,陪侍上帝左右。”老圣女的话语落下,陈易的心思也逐渐下沉。 他早就想过这塔内深处绝不一般,即便如此,被这种古老神祇袭击,委实叫人始料不及。 这里的祖神似乎对道士,特别是龙虎山人怀有极强的愤恨,幸好是有这些道士在前面探路,吸引仇恨,若非如此,说不准先一步遭殃的就是自己。 说起来,无怪乎之前青元若有所思,她大抵也可能是感觉到了这神祇的存在。 陈易缓了口气,既然已弄清这神祇的来历,得提醒一下青元,也最好提醒一下这些龙虎山道士,以免他们白白丧命,而且说不准这昭熥会几手伐山破庙的法术,足以抗衡神祇。 不过,当然不是这时现身,否则难免被视为罪魁祸首,到时有理也说不清。 念及此处,陈易抹去额上汗水,侧过眼,见到东宫若疏将将转过头。 她好一会,才缓过神来,“…你没事吧?” “无碍,其实该问的是我。”陈易记起那祖神是朝东宫而去,不动声色地笑道:“你没伤着就好。” 殷惟郢迎着他的目光,对视片刻,便错了开来。 一点热流涌上面门,竟是羞意。 他这一回倒是英雄救美,按理来说,她该眼冒金星才是,可眼神一交错,突地心里难耐,脸颊微微发烫。 所幸就不看他了,不过是英雄救美而已,也没什么好稀奇,她经验丰富,被他救过好多次了。 念头拂过,又叫人有些奇怪,总像是在说,那时是以殷惟郢的身份被救,这一回不一样似的……世上唯有庸人才会自扰,念及此处,殷惟郢打住思绪,暗诵太上忘情法。 陈易敛了敛眸子,把她的神色看在眼里,她的反应还算自然,叫人寻不到马脚,不过,连句“谢谢”都没听到,不知算不算奇怪。 毕竟,在她的认识里,两人虽有夫妻之名,但应该不算很熟。 但也说不上有多么值得注意,说不定她被吓懵了,没反应过来而已。 另一头,景象复归宁静,再也无人倒下,道人们仍心有余悸,目光惊疑不定,手中剑诀迟迟未撤,彼此也不敢挪动半步。 仿佛有阴霾笼罩在众人心头,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可怖存在,如同林隙的毒蛇般追索着众人。 不知过了多久,昭熥迟疑后率先撤了剑诀,停顿了片刻,不见异变的迹象,才踏出一步。 无事。 昭熥虽仍不敢松下半口气,但确认周遭再无异象后,还是抹去了腕口的冷汗。 众人见状,神经依旧紧绷,惊疑不定地望向恢复平静的废墟,有一人出声问道:“昭熥道友,这是怎么回事?” 谁都预料过此番随行会有危险,否则也不会担此重托,然而叫人始料未及的是,死亡来得这么突兀迅狠,上一面还欢欢笑笑的人,下一刻便身死当场。 莫说反抗,连半点预兆都无,若是早知如此,没人会淌这一摊浑水。 昭熥环视四周,蓦然不知如何回答,眼前断壁残垣,那些悲愤骇人的血字,数之不尽的神像残骸自目之所及处无限延申,都在诉说着龙虎山最古老的过往。 那是寻常弟子所接触不及的隐秘。 心湖浪起浪落,涟漪无穷,待良久,如日初生,昭熥深吸一口气,长叹出声道:“当年我派天师初入龙虎,见此地诸鬼神为祸人间,扰乱人民,宰杀三牲,民众疾苦却不蒙其祐,反受其患,横死夭折者不计其数。正因如此,我派诸天师奉旨开山,伐山破庙妖魔扫平,六天故气灭绝斩尽……” 话还未说完,便有一道冷淡的女声道:“看来扫得不是很平,斩得不是很尽。” 昭熥脸色不变,但眸光微微烁了烁,一时沉默。 她就是这脾性…哪怕没人注意,陈易还是自顾自耸了耸肩。 不过也不是真没人注意,小小动作落入殷惟郢眼里。 她猛一侧眸,大惊,又是一个新仙姑? 她分明警告过他不要被仙姑蛊惑的! 殷惟郢恨恨咬牙,可有先前的经验,又下意识转念去想,她是不是太敏感些了,说不准只是寻常认识,普通朋友罢了…… 而且这仙姑清冷是清冷些,但平平无奇,没有佳形美容。 众人目光齐聚昭熥之上,后者略微摇头,长长叹了口气,交代真相道: “出家人不妄语,不错,青元道友所言非虚,纵使历代天师有通天之能,然而鬼神早在此地根深蒂固,斩之不尽,扫之不平,因此只能将那些顽固的残灵连同斩邪剑镇于此塔,以斩邪剑压制住这万千残灵。 其中鬼神不乏良善之辈,然道不同不相于谋,连番劝说教化,仍不从命,只能一并镇压于此,故此怨念颇深。 我没想到,这么长时间了,都没能将它们磨灭炼化。” 听闻此言,众人眸光凝重,一时面面相觑。 陈易挑了挑眉毛,如此说来,他之前的直觉无错,龙虎山求剑,果真不止是为了对付白莲教,而是另有图谋。 说不准,白莲教背后的神祇,便是这白塔内逃窜而出的残灵之一…… 正作想时,陈易心头剧震。 心湖里原本稍有平息的祖神,忽然狂躁不安,剧烈地向外冲撞,发出声嘶力竭的哀嚎! “可典籍记载伐山破庙时,那些都、都是邪鬼淫神……”一个年幼的道士似是不敢相信。 话音未落,昭熥亦似有所觉,厉声喝断,“住口!” 石室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所有道士的双脚轻轻晃动,起初像是幻觉,随后愈演愈烈,整座天地都仿佛翻覆起来,地面上撕裂开一道道裂痕! “怎么、怎么在动?” “是地龙翻身?!” “不,是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众道人慌张不知所措之际,昭熥一声暴喝:“结阵!扫六天故气之阵!” 陈易眉目凌然,这里仿佛被激怒,隐隐感知到一个又一个“死者”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向着这些龙虎山的道士们倾泻愤恨怨火,要把他们一个个生扯骨、撕皮肉,挫骨扬灰,一并埋葬在这塔里,葬得更深,血更浓烈! 龙虎山伐山破庙至今已近两千年…… 九世之仇,犹可报乎? 十世之仇,犹可报也! 第五百六十章 合谋杀你(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看得到么? 纵有天眼,陈易竭尽全力,也不曾看见那些存在的面目。 听得到么? 侧耳去听,撕心裂肺的声音充斥耳腔,却不知到底内容为何。 看也看不见,听也听不明。 厉风呼啸似剑,处处都是无形的刀光剑影,陈易寒毛竖起,唯知成百上千年的愤恨如洪水倾泻。 侧眸一转,这电光火石间,那些道人们齐刷刷剑起,转眼便结出两座剑阵,是为扫六天故气阵。 龙虎山阵法是天下一绝,纵使上千年来屡经战火,偶有失传,但大多数仍然传承有序,何况伐山破庙更是龙虎山的立身根本,这扫六天故气阵法诀晦涩,步伐冗杂,这些龙虎山弟子们却踏得虎虎生风,而那些别门的道士则被护在阵中做辅助。 张姓子弟一脉单传的益处就在于此,整座龙虎山与其说是门派,不如说是世家,父传子、夫传妻、妻传女,再晦涩的阵法龙虎山人都娴熟无比,而且还能避免法门外泄。 呼! 忽有疾风来。 剑阵里十几把桃木剑、金钱剑、青罡剑接连转动,没有任何保留,却见那疾风撞入阵中,惊起金石齐鸣的乒乓巨响,剑势彼此交错碰撞。 道士们踏罡步斗,如同四两拨千斤般,用剑将那团疾风挑开,旋即不待它反应,数剑一齐刺出,整团疾风被剑势肢解。 先前不知是神祇残灵作祟,因此在突袭之下毫无防备,术业有专攻,如今知彼知己,剑阵已结,进入到熟悉的领域,虽说不是迎刃而解,但也是有抗衡相持之力。 陈易略有惊叹,之前他也曾与龙虎山人交手,以剑意天地生生压垮剑阵,还以为他们的剑阵也就这样,如今看来,倒是有些小觑了,又或者说,剑阵与剑阵间本就不能一概而论,之前碰到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精锐。 还没叹多久,陈易后颈汗毛微竖,本能旋身横剑护住咽喉,剑锋上迸出刺目火星,他顺势一剑而下,磅礴剑意顷刻压去,将那残灵瞬间纳入囚笼之中。 又一道残灵锁入心湖囚笼,陈易已有些不适,深吸一口气,不知自己究竟能容纳多少残灵。 殷惟郢胆战心惊地看着陈易,她刚才也听到昭熥的话,知道了眼前这些无形存在究竟是什么,她想要帮忙,却根本不知如何下手,连自保都困难。 那一边,龙虎山道人们的情况其实也不容乐观。 刀光剑影、斧钺汤镬,愈来愈多的祖神从废墟中爬起,狂暴愤懑地朝龙虎山道人们围杀而来。 道人们剑势不断,初初还有些占上风,可随着围杀之事的愈演愈烈,已变得僵持不下。 他们的身形半点不停留,剑光圆转,昭熥领剑在前,随着他步伐一顿,剑阵骤然收缩,那些祖神们不知生死为何物,状若癫魔般扑杀剑阵。 刹那,数柄法剑绞成旋涡,剑脊相撞激起的震荡波掀飞满地碎石,又有数个祖神粉碎在了剑中。 然而,祖神仿佛源源不断,龙虎山伐山破庙不知将多少神祇都埋在了这塔里,面对它们的猛烈攻势,有道士撑不住剑柄震荡,掌心撕血,虎口崩裂的血珠尚未落地,便被无形存在凌空舔舐,在虚空中勾勒出獠牙轮廓。 “不能再留了!”昭熥大喝声间,以剑相格,剑锋碰撞出震雷般的声响,“走!边打边退!” 两座剑阵几乎同时移动起来,朝着更深处退去,他们本就在废墟的边缘,只要离开这里,纵使这些失去神智的残灵仍能穷追不舍,但也是强弩之末。 似乎是察觉到道人们撤退的意图,废墟里响起一浪比一浪高尖声厉啸,残灵们更加疯狂地撞击剑阵。 道人们勉力支撑,步伐已出现些许紊乱,陈易见状,尽量保住他与东宫若疏之余,从旁分担残灵们的攻势。 不知为何,残灵们激烈的攻势忽有一丝停顿,陈易感觉到两侧的残灵似乎在朝四周退开几步,像是避其锋芒。 真是避了这些道人的锋芒? “咔…” 细微的碎裂声响起,陈易心头警铃大作,不假思索地拉着东宫若疏纵身飞跃。 道人们抓住残灵退开的时机,脚步陡然加快,此时,剑势出现了一丝松懈,细风拂过,似是预兆。 旋即,烟尘滚滚,风卷残云! “西南坤位!” 昭熥惊觉到什么,暴喝声中甩出法剑。 刃口切入气流的刹那,三丈外石柱突然爆出蛛网状裂纹,某个超越视觉的庞然巨物生生制住了法剑,只是微微退后,而那三尺长曾得天师敕令的法剑竟迸裂开数十道细密裂痕。 砰! 法剑尽数粉碎,炸开的气浪震得废墟颤动。 昭熥取出备用之剑,剑诀突变,阵法在他的引导下,陡然化作破浪长帆,两座剑阵随着气浪的反震朝远方疾掠。 道士们踏着风而行,几步连点,旋身错位,剑锋在离心力加持下撕开粘滞空气,将企图阻拦的残灵们震开,他们没有丝毫滞涩, 那无形的庞然巨物企图去抓,却险而又险地只差一尺之距,唯有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去,发出一声不甘而愤怒的咆哮。 废墟间,剑光渐歇, 龙虎山众道乘风而去。 ……………… 远走不知多久,众人终于停下脚步。 环视四周,他们方才向更深处撤退,似乎来到了一处可以暂且稍安的地方,眼前没有淋漓血字,破碎神像,目光极限的远处,唯有一片池子,水面湍湍,碧波潋滟。 不,与其说是池子,不如说是万顷湖泊,不知是不是因反射的缘故,湖面烁着点点荧光,他们站立之处,像是一个四通八达的岔路口,各方皆有小路,这里像是贯通地下空间的中心点。 脚下的地面已停止震动,道士们彼此交换眼神,只觉胸口那股憋着的气总算能够泄出,好几人都一下松懈,哐当一声手中兵器摔倒在地。 沉郁的气氛笼罩,后怕萦绕心头,无人敢率先开口,生怕引出什么动静,只是有人不禁在想,或许那座避之不及的古寺,说不准恰恰是少有的安全之所。 毕竟在那里,那些残灵们不敢明目张胆地袭杀,而且那些白莲教人们并没有遭遇危险。 “昭熥师兄,你的剑……”许久之后,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以微弱细蚊的声音道。 昭熥苦笑一下,只微微摇头道:“无事。” 那是当年老天师为他束冠时所请神敕下之剑,无论是剑本身,还是其意义都极为重大,但毁了也就毁了,龙虎山并不嗜剑如命。 “好好歇息,之后还得继续前进。” 话音落下之际,众人都纷纷又吐了口气,他们面色各异,心有余悸间带着些茫然。 真正经历以前,谁都不曾想到,这白塔内竟会这般危机四伏,毕竟在座皆是龙虎山弟子中的精锐,皆习传各自师傅衣钵,哪怕再谦逊的人,都会心生自傲,何况龙虎山自上而下的风气里,就没有“谦逊”二字可言。 北有衍圣公,南有天师府,若是谦逊得软弱可欺,岂不是堕了龙虎山的威名。 只是今日……稍一回想,众人无一不额泛冷汗,暗处不知何时便探来一剑,夺去人的性命…… 嗖! 忽地空中一声尖啸! 昭熥惊愕间赶忙转身,一丝无形寒风骤然扑面而去! 竟有残灵追到了这里,没有人能反应过来,这一刹那的景象仿佛定格住了一般,道人们面色写着惶恐、讶异、还有茫然,仿佛下一刻,又有人要人头落地。 砰! 旁侧忽有一剑如飞电掠过,径直从旁横撞,那残灵被拦腰截断,牢牢钉入地面! 它如强弩之末般发出嘶声哀嚎,转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事吧,你们。” 众道士们惊魂未定,三三两两地转过头,一道背剑携刀的身影自阴翳里走出,身后还跟着一懵懂女子。 “是、是你?” 一声惊呼落耳,昭熥反应过来,回头看去。 那不是陈易,还能是谁? 他终于出现了。 陈易站住脚步,把在场众道士览视一圈,面上疑惑地皱了皱眉头,最后目光落在昭熥身上,笑道: “好久不见,昭熥道长。” 昭熥回过神来,直直凝望着陈易,此前正是此人提议龙虎山与白莲教暂时握手言和,然而一路上久久不见他的踪影,直到现在他才出现。 何其蹊跷? 昭熥眼眸微垂,旋即露出一个质朴的笑容,打了个稽首道:“别来无恙,陈千户。” …… 陈易背后定有图谋,他所求为何,没人知道。 昭熥也没必要知道,他们这一行,只为取回斩邪剑。 龙虎山斩邪剑遗留至此,已有两千年矣,如今关乎门派后两千年的气运,兹事体大,无论如何,首要目标都是取回斩邪剑。 无论是白莲教,还是这陈千户,既是助力,也是拦路石,全看如何运作……昭熥半点杀心不漏,神色怡然。 当杀则杀而已。 二人几乎并肩而行,朝着那不远处的湖泊缓缓漫步。 “这塔里面的东西,来历都不简单,”陈易顿了顿,“民无能名曰神,阴阳不测曰神,这里…竟葬了这么多的神祇。” 昭熥接过话平静道:“陈千户所说不错,实不相瞒,这些都是我龙虎山当年留下的业障。” “嗯,我在这里待了好几天,大概猜得到。” 哦,他早已深入到塔内?昭熥面色仍漫不经心,暗自思索琢磨。 陈易目不斜视,步履缓缓。 手背在身后,无甚戒备,只是暗暗留有戒心。 这龙虎山首徒,看似和颜悦色,然而为达目的近乎不择手段,这份凉薄冷酷心性藏得极深,若不是那时陈易有心留意,只怕现在就被他这和气骗了过去,不知他与白莲教想要联手暗害自己。 陈易等候许久,昭熥不觉间已落在他身后。 湖泊已不遥远,他们没有离得太近,毕竟不知其中藏着什么,不过这里还算安全,给人驻足观望的空间。 周遭暗淡无光,笼罩下一片阴翳。 侧过身,陈易便见昭熥抬起脚,慢慢到身旁并肩而立,良久后,昭熥终于缓缓开口。 “能猜到那些残灵的来历,陈兄当真神机妙算,那…不知……”他叹了口气,忽地道:“白莲教要求我们合谋杀你,你知不知道?” 陈易:“……” 第五百六十一章 真要完了!(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昭熥脸色繁复,似有苦不能言。 陈易眨了眨眼睛。 既然人家这么用心地忽悠,他也很用心地愣了一愣。 见他愣住,昭熥长长叹一口气,像是经历了剧烈的内心挣扎后,不得不选择凭良心行事。 “当、当真如此?”好一会后,陈易才缓过神来道,却见昭熥神情诚挚,不像是在说谎。 “…入此邪门,自然是之徒。”昭熥缓缓道:“他们暗中与我们密谋杀你,实不相瞒,我心也动摇过,可是…修道之人,到底昧不下良心…唉……” 说罢,他补充道:“若陈千户不信,我手里有他们的信物,大可证明。” 眼下塔内情况比之前预料的还要危险,先前的计划要变一变了。 既然当杀则杀,那么与其简单杀了,何不让他跟白莲教窝里斗,狗咬狗。 两边一旦矛盾爆发得不可收拾,必然一死一残。 河蚌相争,渔翁得利。 那陈易尽力维持冷静,出声道:“信物呢,你说的信物呢?” 昭熥与白莲教密谋,自然有其信物,他大大方方从方地里取出,呈现到陈易面前。 陈易脸庞微侧,手里捧着信物,指尖按捺住抖动。 “我还以为跟他们也算有几分交情,没想到他们竟暗欲谋害,这白莲教、这白莲教……”这粗俗武夫语无伦次,索性道:“卧槽,这白莲教怎么这么坏啊。” “白莲教恶贯满盈,人尽皆知。”昭熥又道:“而且诡计多端,极善把握人心,连我也险些被骗去了。” 陈易面上已信得七七八八,缓过情绪后,神色凝重起来。 “陈千户…可还有疑问?” “没有了。”陈易摇了摇头,把信物递还过去。 见人已入彀,昭熥眸光微烁,又无奈地长叹一气,正准备继续开口。 “话说回来,你们和白莲教…是怎么走到一块的?” “还能怎么走到一块……”话说到一半,他兀然止住,轮到他愣在原地。 半晌后,他压抑住脸色道:“大家不是…在外面戏楼里见过吗?” “外面?”陈易紧皱眉头道:“我这些日子一直困在塔里,从没逃出过外面。” 昭熥定在原地。 眼前之人,背剑携刀,与之前所见的如出一辙, 他不可能认错,也没有人认错。 可是,如果陈易一直被困在塔里,那么之前戏楼里的那个……究竟是谁? 顷刻间,一股寒意自脊髓倒涌而起,他整个人如坠冰窟。 ……… 凝望着陈易的背影,昭熥目光阴晴不定。 他没有认错,眼前的陈易与印象里几乎一模一样,而且观其气息,龙行虎步,不像是残灵所幻化。 眼前这个陈易声称自己一直在塔里,昭熥怀疑他有意诓骗,方才便佯装无意地把事都问过一遍,越听,越是心惊。 眼前这个陈易对这些残灵的路数来历有很深的调查,像是真的在这待了好几日。 既然如此,哪个陈易是真,哪个陈易又是假? 在这炼魔渊里,卜卦受阻,再多的卜卦都不会有结果,偶尔一次结果,也极有可能是某种存在有意误导。 倘若外面那个陈易是假的……那么跟白莲教合作随行,就自始至终都是阴谋一场? 略微的寒意再度涌上,昭熥唯有努力回想二者的区别,分辨真假,凭着有限的记忆他寻不到太多陈易身上的异样,唯一的区别是,这个陈易带着另一女子随行…… 关键是在那女子身上? 昭熥微敛眸子,唯有将此暂且按捺住,静观其变。 陈易不必去看,也大抵猜到这天师首徒的心念不宁。 首徒固然是首徒,但这些山上修行的道士,没了卜卦、扶乩、掷杯等等神术奇技,卸下神机妙算的包装,其勾心斗角的能力要大打折扣了。 还想把他当跟白莲教博弈的刀子用? 不巧,他素来不喜被当作刀剑使唤,所以只能劳驾一下这些龙虎山道人去狗咬狗了。 陈易按了按心口,抑制住心湖间又开始躁动的残灵们。 从那湖泊处转回过来,陈易便见到东宫若疏站在那些道士们的边缘,离得不是很远,也不是很近,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势,但独自一人又尴尬得不知所措,这种模样素来就惹人怜爱,陈易也免不了心思放柔。 他几步就走过去,出声解围道:“等我?” 她点了点头,“嗯。” “就知道,”说着,陈易扫了那些道士们一眼,后者们显然保有戒心,“看来你好像混不太进去。” 殷惟郢很想给他翻了个白眼, 她这哪是混不进去,分明是鹤立鸡群。 不过,真落到面上,还是得柔柔弱弱地点头应声,“可能吧,他们不太喜欢我。” “没事,他们也不喜欢我。” 话音落耳,这话倒是有些讨喜,殷惟郢遂让东宫若疏给他赏一个微笑。 可转念一想,他说不准对谁都说这样的讨喜话,殷惟郢没来由地不是滋味,眉头轻蹙,别看陈易行事素来无耻好色,但真正相伴,会惊觉他总有些能说进心坎的好言好语,而且俱是真情流露,只是不常表达而已。 皆在掌握,殷惟郢惬意地阖起眸子,相伴已久,她早就对陈易了如指掌,否则如何拿捏摆布? 所谓见微知著、管中窥豹,俱是仙人之所为,殷惟郢自诩修道至今已小有所成,他玩不过她。 唯一值得忌惮的,便是能使同样手段的其他仙姑了 念头拂过刹那,殷惟郢瞬间睁眼,眼睛炸射电光,把在场道士们都横扫一遍。 到底是哪个仙姑?! 在座的女修不算多,也就七八个,其中只有两三个姿色尚可,但差她远矣,殷惟郢一时竟找不出到底谁蛊惑了陈易。 可恨世上没有捉奸的法术,否则一切奸夫淫妇都无所遁形。 殷惟郢在警惕道士们,道士们亦在警惕这跟随从未见过的女子,本以为陈易临阵脱逃,没有入塔,哪曾想会在此时出现,而且身边还多一女子,明眼人都觉古怪。 唯一不觉古怪的只有青元,她扫了东宫若疏一眼,心底冷笑,又多了一个。 而且还是熟人,常言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可这逆徒当真是色中饿鬼,窝边草全都要啃精光。 罢了,管不了他了,随他去吧。 青元并不过多纠结,眼下还是大事要紧。 轰隆隆… 地面兀然传来细微的震动,道士们几乎一瞬间纷纷起剑,毫不犹豫地组成剑阵。 原因无他,方才废墟里的异变委实给他们留下极大的心理阴影。 然而过了好一会,都没有更多的异象发生,道人们彼此交换眼神,只听见脚下的震动慢慢平息,许久之后,远处的阴翳里,一群周身沾血、狼狈不堪的白莲教人们闯了过来。 道人们微微松一口气,两边再怎么势同水火,眼下都身处险境,何况这些白莲教人比那些残灵更好对付。 白莲教人们跌跌撞撞闯入众人视线,有人衣袍上沾着黑褐色血痂,有人袖口撕裂成条状拖在地上,有人发髻散乱披着半脸血污,最前头的青莲子跛着脚,每走两步便要扶住岩壁喘息,腰间铜铃只剩半截残片叮当乱响。 后头几位圣子更显凄惶,赤尊者用布条裹着渗血的右眼,紫慈航断指处草草缠着浸透的纱布,黄渡人连手中兵器都歪斜插在腰后,刃口崩得参差不齐,一个比一个狼狈,灰蒙蒙沾血的脸颊上不见先前的狂热,两眼里有的只是惊魂未定。 显而易见的是,他们也从同一条路走来,而且损失比龙虎山道士们更为惨重,以至于他们赶上来,看到龙虎山人的那一刻,竟是如释重负般松懈下来。 紫慈航吐了口气,此时抬头,随意一扫,目光发现了什么,再也挪不开,惊愕道:“你!你!是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众人白莲教人们纷纷顺着声音望去,一时间,目光齐聚到陈易身上。 …………… 这小小的岔路口,龙虎山、白莲教,还有陈易三方人马再度聚集到了一起,遭逢大难的平静浮在半空,个个丢盔弃甲,人人焦头烂额,说甚阴谋诡计,龙争虎斗。 危机四伏总能把人团结起来。 简单一交谈,就得知白莲教们一路的经过,跟陈易猜测的差不了多少,古寺里白莲教人安全无虞,就自以为得了无生老母护佑,走过废墟时放松了警惕,没想到那些狂暴的残灵转而把矛头对准了他们,如果不是紫慈航血祭了一根手指,赤尊者赔上一只眼睛,他们就都要交代在那里,成为废墟里又一亡魂。 “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达到目的前就别分你我了,”紫慈航面色灰败,嗓音沙哑道:“路要继续走下去,你们龙虎山有剑阵,我们白莲教会驱神,相辅相成,大家都有一条生路。” 昭熥看了一看,龙虎山道人们并无反对之意,便微微颔首,问道: “既然如此,那就以诚相待,交换些情报,你们…是从哪知道这座白塔?” “…新经文里,圣母赐下的。”紫慈航犹豫过后,缓缓道:“圣母受命而来,携下三千三百卷新经,启明世人,其中有一卷经文…就写明了这塔的存在,这一卷…一般教众不识字,也接触不到,但我们这些圣子全都倒背如流。” 陈易微挑眉头,想来那一卷新经,就是这些白莲教人们深入炼魔渊的原因,说什么放出策反炼魔渊里的妖魔,哪怕不是幌子,也只是次要目的,这一个个苟在炼魔渊里的妖怪都不是什么善茬,岂是能乖乖被白莲教催使? “那卷经文写了什么?” 紫慈航继续道:“写明了塔里的各处地点,有些地方是禁区,绝不能去,有些地方则相对安全,可以通行,但有不能触碰的规则,最后还写了最深处有什么,走过了那里…就是真空家乡。” 这样看来,与其说是经文,倒不如说是地图,这卷经文的撰写者对白塔极为熟悉,陈易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白莲教背后的那尊神祇,必然是从这塔里闯出来的。 昭熥听过紫慈航的话后,点点头已示明白,随后又道:“既然如此,看来你们知道接下来要怎么走。” 当下处在岔路口,周遭四通八达,真如紫慈航所说的话,走错一步都会步入陷入到万丈深渊,那每一条路都得来回斟酌掂量了。 “走左边,那里阴阳二气活跃,残灵们食气而存,只会比废墟里的更加难缠,可谓群狼环伺;走右边,里面皆是昔日大神,虽然全部因为无香火供奉而沉睡,但万一被我们惊醒,只怕凶多吉少,可谓如履薄冰。” 说完,紫慈航抬手一指,指向那碧光莹莹的湖泊, “只有那里,那里可以走,它叫…化骨池,是一处刀山火海。” 刀山火海? 众人听得略有错愕,这面平静的湖水,竟然会是一处刀山火海般的险地。 不住有人问道:“既然是刀山火海,我们还要硬闯?” “怎么可能硬闯,八仙过海尚且要各显神通,何况我们,这湖叫作化骨池,顾名思义,就是触之连骨头都会化去。”紫慈航停顿片刻,继续道:“话虽如此,想要过去也不难,它化得了骨头,却化不了魂魄。” 此言一出,众人既是错愕,又是疑惑,嘴巴嗡嗡都有话要问,但一时组织不好措辞而欲言又止。 半晌,终于有人问出声道:“你的意思是说,用魂魄走过去,在把身体想办法运过来?” 紫慈航也不卖关子,重重点头:“正是。” 殷惟郢听得还津津有味,这话音落下,刹那间如五雷轰顶。 用魂魄过去? 完了! 殷惟郢瞳孔猛缩,什么方法不好,怎偏偏是这个方法? 她把自己的元神装进了东宫若疏的躯体里,真要用魂魄走过去,岂不是直接露馅?! 陈易忌惮担忧了不知多久,转头发现是她,她难道还下得来床? 哪怕现在不追究,可这金童何其记仇,回去之后就是她的死期,到时别说捉奸了,屁股坐不坐得稳都两说. 说甚白虎斗赤龙,他要是真发起狠,只怕之后一个月,都手无缚鸡之力。 另一处,众道士们交换着眼神,小声议论一阵,确定这确实是个可行之策。 以魂魄淌过这化骨池,再以联手以驱物之术,将没有魂魄的身体一具具运过来,只要不出差错,就是万无一失的法子。 殷惟郢却是越听越脊背发寒,不是因这法子多么耸人听闻,而是在她的眼角余光里…… 陈易已微微侧头看了过来。 似乎在想, 这皮囊之下的未知存在,究竟是什么? 殷惟郢周身愈发僵硬,大气都不敢喘, 真要完了! 第五百六十二章 太一(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四面八方漆黑如墨,连火炬的光晕也显得幽幽。 无论是白莲教,还是龙虎道士们都没有做过多的耽搁,他们手脚利落地先后一个个以魂魄过湖,再合力施术把肉体运回。 整个过程稳定利落,期间也没人不慎落水,而魂魄也确实渡过了湖面,可见白莲教人们所言非虚。 殷惟郢下意识走近一步,但见湖面晶莹如镜,却好似浇筑的铁水,一点碧波都无。 湖水澄澈着倒映着她,那是东宫姑娘的姿容,饶是殷惟郢也不得不承认,这笨姑娘人脑子虽不太好使,但姿容上不输多少……当然,也胜不了,而且综合一切是她胜了才对。 殷惟郢掐住思绪,再望一眼湖水间飘飘荡荡的魂魄,眼下不是计较谁赢的时候。 一个搞不好,不仅是下不下得了床,或是采补道行的问题,连她这大夫人的身份都要名存实亡了! 殷惟郢不知不觉间握紧拳头,呼吸逐渐急促。 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 她心都要停住,耳畔边落入陈易的嗓音:“快到我们了,别怕。” 嗓音格外温和,又叫人倚靠,一瞬间殷惟郢有交代一切,当面求饶的冲动。 说不准投降输一半,加之有小殷从旁劝和,再打个折扣,只输四分一,蹭蹭就完事了…… 然而,当捕捉到陈易温和目光间的一丝忌惮时,殷惟郢的念头顷刻打消,在这种大是大非上,可没有她投降的份。 说到底,要不是忌惮这身躯不知藏了什么东西,陈易的许多计划都早就变了,而且她这一手,说不好听点,就是又在背后使坏。 殷惟郢恨恨咬牙,怎么自己就这么跟东宫若疏犯冲,合欢宗是她,山同城也是她,哪怕到了现在,人都死了,这死东宫还能吓走活神女。 任自己手段如何高妙,碰到这东宫若疏都会偏到事与愿违的结果。 视野里,远处已有人安然落地,魂魄归入到肉体之中,这给了众人极大鼓舞,行动不知不觉间加快,就如庙里的香烧到中段,便会加速燃烧。 一滴冷汗从殷惟郢额上滑落。 退也不是,进也不是,绝境…又该如何缝生? 陈易微敛着眸光,无声间退开半个身位。 这样,纵使她脑袋里突然炸开三根猩红的触手拍来,他也有反应的时机。 相处有一段时日了,彼此也算相熟,但有老圣女的警告在前,加之情况古怪,所以陈易从未放下过警惕。 两世为人,江湖上许多风波志异都或多或少听过见过,莫以为二人关系极好,便能够毫无保留,世上最难防是枕边人,譬如说就有种叫画皮的妖怪,常常以美艳姿容示人,骗过江湖豪客、骗过露宿书生,吹红烛、下帷幔,一晌贪欢,翌日一早,就把人吃得骨头都不剩。 陈易杀的妖魔不少,更见过遭画皮毒手的尸身,越是好色之徒,对此就越是心怀警惕,如芒在背,唯有那些口口声声高风亮节的人,才最易把持不住本心。 不知这动人的躯壳里面,又鸠占鹊巢了怎样的怪物? 陈易无声间把手靠向刀柄。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东宫若疏僵硬不动,短短几尺方圆间,愈发叫人毛骨悚然。 陈易扫了眼岸边,对岸已有不少人落地,这边人还剩一半,青元也在其中,时候愈发近了。 于是,他走上前,出声道:“要到我们了,准备好……” 话音未落。 “痛……” “什么?” “好、好痛……” 她的身躯震颤起来,起初只是轻微地发抖,一两息手已变作剧颤,她双手按住脑袋,一瞬之间,仿佛有无数东西涌入脑海。 陈易瞬间眉头拧起,手已按在刀柄上。 “痛…有、有声音…… 陈易的刀锋尚未完全出鞘,东宫若疏突然踉跄着倒退两步,似在承受撕心裂肺的痛苦,她的目光逐渐迷离,喉咙间的声音愈发沙哑。 她好似头痛欲裂。 陈易的呼吸紧住,正要伸手扶住她,却听她兀然一声几乎穿破耳膜的尖叫, “有声音!” 声音? 陈易神经紧绷,背部已微拱起来,可任凭他对声音的感知已细致入微,却连半点异样的声响,都听不到。 哪里来的声音? 岸边的众人注意到这边的异样,纷纷停住手中的动作,把目光投了过来。 这一瞬的话语挑动人的心神,静谧的环境给人毛骨悚然之感,让人头皮发麻,脊背泛来一丝寒意。 陈易没有轻举妄动,其余众人目光颤颤,也没有人敢轻举妄动,已有人轻轻颤抖,这是人在面临即将到来的危险时的本能反应。 “那…” 良久,她的喉间蹦出破碎的音节,猛然转身, “在那!有人叫我!” 下一刻,还不待众人反应,她就以一种不管不顾地姿态飞奔了过去。 陈易错愕片刻,旋即起步直追。 东宫若疏本就是武道四品,肉体极具爆发力,加之轻功身法,短短一瞬间竟拉开相当长的距离,陈易疾步去追,忽然狂风骤起,拼命地把人往回扯,一时间拖慢的脚步,再一抬头,二人间的距离又拉开不少。 绝巅踏云,陈易三步过后,身已如拉长的黑电直射出去。 龙虎道人们和白莲教人们面面相觑,方才才重见的陈易又不见踪影,谁都没法弄清情况,昭熥还在思索着如何应对,当即就有道士追了过去。 “追!” 是青元,她先行一步动身,这一追,随后便有几位道士赶忙跟上,没有给人过多思索的时间。 刹那间,青元已随人远去,她紧追陈易的脚步而去。 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从东宫若疏出现的一开始,青元就本能地觉得,她有点不对劲。 又不是没见过东宫若疏是什么德性,那笨姑娘就好像一团永不平息的活火,到哪都会给人一种喜庆之感,可眼前的这个东宫若疏…未免太过腼腆了。 倒也不是过分在意,只是身处这危机四伏的白塔内,不得不留一个心眼,顺带一想,恰好是那逆徒正中心意的类型。 啧,心念又杂了……青元眉头微蹙。 再一抬头,东宫若疏的身影已越来越近,但离追上却始终还有一段距离。 殷惟郢驾驭着东宫若疏的身体,身法如同鬼魅,她惊觉这身躯强横得可怕之余,连术法都得到增幅,好似如有神助,就好像天生为她所造。 感受到身后愈逼愈紧,殷惟郢看都不看,撒开丫子赶紧快跑! 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当真被陈易发现是个什么情况,到时哪怕他碍于行事不作计较,也是虚与委蛇,难保哪一天他不翻旧账。 她狂奔之余,飞快侧眸扫了眼指尖卦象。 本是绝处,幸好她急中生智,一副未知存在即将觉醒真身的模样把所有人都晃过去了,而像陈易这么有戒心的人,更会投鼠忌器。 陈易与其说是逐杀,倒不如说是追上问个究竟,又或是看看她要跑去哪。 而殷惟郢暗暗算了一卦,既然如今她在这躯壳里卜卦如此灵验,那么算出另一条道路也未尝不可。 甬道里罡风阵阵,狂风如剑气喷薄而出,撞得烟尘四起,陈易单手拨开,又踏一步。 脚下道路如同瞬间塌缩了般,一瞬之间陈易已把距离拉得更近。 陈易确实是想看看东宫若疏要跑去哪里。 那时惊声尖呼“好痛”,怎么看都是一副有什么按捺不住要喷涌出来的模样,那就只能追到底了。 而随着着深入,不知何时,黑暗的空间里泛起薄雾。 陈易的脚步忽地滞涩了一下,心湖间,那些被剑意天地困住的残灵好像遭到了什么刺激,拼尽全力地往外冲撞。 这是什么缘由……来不及多想,陈易见人又拉远,追步而上。 先莫问缘由,看看她到底要去哪。 殷惟郢也不知自己要去哪。 她对这白塔一无所知,所能依靠的,唯有手中的卦象。 不管怎么样,既然自己在这躯体里如有神助,那卦象大概也不会骗人。 眼前的洞窟愈发幽深,路途也变得曲折离奇,殷惟郢穿雾而出,不停地往前狂奔。 陈易以剑意强压住心湖间残灵的躁动,他耳畔边忽听老圣女“咦”了一声。 还不待陈易把“怎么了”三个字问出口,老圣女便道: “这些残灵…它们是在…恐惧?” 恐惧? 陈易不禁讶异,这残灵被龙虎山镇压在塔内两千年之久,历经不知多少世,唯有仇恨仍历久弥新,光脚不怕穿鞋的,又有什么值得它们如此恐惧,以致于拼了命地往外冲。 难不成…它们不想跟自己一起死在这里? 倏地如灵光一现,身前的风势嗖地变换,一道无形剑芒直刺眉心而来! 陈易猛地拉身,随后伸手一抓,剑意天地笼罩过去,将之顷刻裹住,在接触的一瞬间,一股反震袭了上来。 很强。 但以速度来论,已经是在四品之上,加之其身为残灵无形无影,纠缠起来极难对付。 虽然不到对付不了的地步,陈易仍眉头微蹙,侧眸就见东宫若疏的身影越跑越远,一路竟畅通无阻,好戏这些神祇残灵根本没留意到她,又或者说…在恭迎她的到来。 前面到底是什么? 念头正拂过,又一残灵扑杀上来。 …………… 罡风渐渐平息,衣衫也不在鼓涨如圆。 殷惟郢喘了两口气,她这是…到了么? 陈易呢?还没追上? 殷惟郢赶忙算了一卦,发现他不会有事,只是步伐会慢一点,松了口气,若是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倒宁愿被揭穿真相。 此时,她终于抬起头打量眼前的景象。 眼前赫然矗立着九根青铜巨柱,呈九宫之形交错排布,四周泛起幽绿的磷火,却似乎没有恶意。 这里好像…是一座宫殿。 确切来说,是一座破碎的宫殿,举目所见都是断壁残垣,墙面开裂,砖瓦破碎,殷惟郢走过一步,险些被绊倒,低头看去,发现是副龟甲残片。 她捡起细看,上面歪歪扭扭的文字难以读懂,更看不清晰,再环顾四周,地面铺满龟甲残片,每一片都刻着蝇头小字,字迹间渗着暗红朱砂,像是用血反复描摹过千年,远处宫殿柱身上凸起扭曲的饕餮纹,在幽绿磷火中宛如活物蠕动。 这里到底是哪? 与此同时,一点似有若无的窸窸窣窣声响了起来,殷惟郢起初还以为是陈易在逼近,可仔细一听…… 真有声音?! 殷惟郢骇然一惊,待卜卦过后,转头顺着声音看去。 那似是从宫殿深处而来,听上去古朴恢宏,又显得有些笨拙僵硬。 像是歌声? 殷惟郢疑惑不已,怀疑自己听错,她心底莫名升起去看看的点头,便不由自主地缓缓靠近,一步一步,周遭异象陡生。 景象有些虚幻,她好似走在一条大道之上,两侧朦朦胧胧的雾气间,浮过了一道道身影,从满地龟甲中浮现。 近乎参天的巨树垂下一条条根须,三十个人围着巨树跳舞,根须上每条都捆着一具具古老的尸身。 有的三头六臂却青面獠牙,有的戴胜豹尾像西王母,有的乃衔蛇操龙的楚地巫神,有的尸身脚下跪着七具头骨…… 殷惟郢不禁喘起了粗气,随着她的愈发接近, 深处的声音好似停顿了一刻。 这时,她才看见,宫殿大门并没有阖紧,而是留了一条幽深至极的缝隙。 一只眼睛,从比深处更深处的地方探来。 祂在紧紧盯着她, 耳畔边,响起了一声似是呼唤的嗓音,沧桑而宏大…… “太一…” 去趟医院,请假一天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喉咙有点痛,去了趟医院看一看,顺便构思一下剧情,就请假一天,过几天给大家加更,然后这个月就不请假了。《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去趟医院,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百六十三章 看得见(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好似平静的湖面骤起波涛。 波涛所及之处,周遭一切静谧的声音,都随着这一声话语被揉得粉碎。 这一声,沧桑、古老而悠长的呼唤。 仿佛整个世界都为之震颤。 殷惟郢也停住了,整个人驻足在原地,那夹隙间无数黑暗激涌而出,顷刻如洪流般把她淹没,待她的思绪猛一回头,黏稠的黑暗已拥裹住了她。 这是哪? 漆黑像是水一般拥挤团聚,它们仿佛从四面八方而来,又是从四面八方而出,气形质交融混淆在一起,殷惟郢的脑子变得昏昏沉沉起来。 殷惟郢努力支撑,凝神去看,触目所及唯有无尽的黑暗。 如此…宁静。 如此…温柔。 殷惟郢的思绪逐渐在这一片安逸中迷失,举目所见再也没有可以注意之物,她晕乎乎间阖上眼睛。 “太一。” 声音仿佛穿过无穷黑暗,直接响彻在耳畔。 倏然而来的呼唤将她直接惊醒,她莫名其妙地感到浑身燥热难安, 她脑海里眨眼掠过许多许多看不清的画幅,起初是天地初开,一切迷蒙不定,地上连生灵走兽都没有,万事万物都还没有名字;某一日,忽然间多了许多渺小匍匐的生灵,它们奔走唱和,忽现生机;再往后,却又见云雾如青幡招摇,不知是谁先意识到她的存在,古朴笨拙的祭台之上贡奉起了一个个粗糙的祭品,穿着彩衣的巫觋们跳起了怪异的舞蹈…… 思绪还未落下, 脑子就炸开了般剧疼,像是把脑花叉出来架在火上烧灼,比给陈易泡菊花茶还要痛十倍不止! 她这是…看见了什么? 剧痛把思绪都扯成了一点一丝的碎片,只能勉强拼接出言语,殷惟郢喉咙吐不出气,胸腔里被恐惧占满,想要挣扎却发现无处挣扎,无穷无尽的黑暗仿佛在挤压着她的魂魄。 声音又来了, “太一!” 无尽的漆黑顷刻沸腾,殷惟郢的魂魄好似被挤干得没有一丝水分,古怪思绪充斥脑海,想要描述,却又难以描述,她心里没有一点言语,只是好像看到…在她之后,万物开始诞生,生死才有了界限…… 待她清醒过来时,就把许多看到的、听到的忘得一干二净…… ……… 围杀过来残灵愈来愈多。 火光已跃动得忽明忽灭,时闪时烁,一个个看不见的残灵从四面八方挤了过来,雾气如铁般凝实,好似惊动阴曹地府,千万枉死的冤魂前来索命。 吼! 耳畔边袭来嘶吼般的风声。 陈易横眉,转剑,刹那间剑意旋成一座圆形天地,覆压而去。 风声顿时止住,残灵在剑意拖扯下渐渐失去踪影,雾气被撕开了一个裂口,映照着前方清晰,被幽青鬼火照得明亮的空间。 陈易深吸一气,狂奔冲去。 当人穿过甬道,内里的景象映入眼帘,陈易猛回头,残破不堪的宫殿便映入眼帘。 粉碎一地龟甲、断口狰狞的墙壁、巍峨却残破的殿宇,以及……呆立在原地的东宫若疏。 她的嘴唇,还似在嗡动。 陈易快步靠近,周遭鬼火忽地火光暴涨,噼啪的剧烈响声震荡耳畔,跃动几回,而东宫若疏的嘴唇间…似是吐露着两个字。 “太一?” 陈易疑惑地咀嚼这个词语,弄不清这是什么意味。 方才通过的甬道里响起簌簌的回音,是青元等人追赶了过来,他们组做剑阵,一路拼杀残灵至此,微不可察间,陈易与青元对视了一眼。 “这是什么情况?”有人气喘吁吁开口问。 陈易正欲回应,话还未出口,身后传来东宫若疏的响动。 “太…太一?” 陈易猛回过头去,便见东宫若疏站定在那里,恍若如梦初醒。 她身形摇晃,站立不稳,随时都会一个趔趄摔下来,陈易犹豫之后,两步上前扶住了她的肩头。 而在靠近她时,心湖里躁动的残灵们纷纷平息下来,陈易不禁为之疑惑,而东宫若疏一点点地寻回了神智,她晃晃脑袋,面上仍然苍白,但眼睛已清醒了不少。 “你这是…怎么了?” 还不待陈易的问话落下,东宫若疏便挣扎着跳了下来,她三两下疾奔到殿前,双手猛地一推。 殿宇间,空空如也。 殷惟郢愣愣站在原地,手不住按头,回忆这先前的一幕幕记忆,印象里分明有个人在深处喊自己,但眼下却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之前那到底是…什么…… 纵使她努力去从回忆间寻找答案,却惊觉只剩一点朦胧的碎片。 太一……是在叫她,还是…在叫这躯体? 殷惟郢脑子空虚混沌,搅和得像是烧融还未凝固的浆糊,口中粗气连喘,许久之后,才慢慢定下心来, 她这到底是…看到了什么? 也在这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袭上心头,叫她打了个哆嗦…… 陈、陈易呢,他在不在…… 她下意识去找他的身影,还不待她反应,一回过头,便撞见他凝重的面容,他依然来到她的身边,只是严肃了些。 下意识间殷惟郢扑过去,撞到他怀里,颤着声道:“陈、陈易……” 陈易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搂住她的肩头。 不远处的青元见她撞了个满怀,遂眯了眯眼睛,目光很是冷冽。 可惜再冷冽也无用,这逆徒如今境界上涨后就愈发猖狂了,不仅不知分寸检点,还用力搂紧。 不知过了多久,殷惟郢轻颤的双肩慢慢平息下来,她猛地惊醒,赶忙推开陈易,后者却极强硬地按住她的肩头,她还想挣扎,耳畔边便传来柔和嗓音:“别怕。” 莫名其妙,殷惟郢浑身都软和下来……他既然说别怕,那她多怕一点也无妨。 佳人软靠在怀,软绵绵压住胸腔,她的心脏仿佛跳在肋骨上,发出噗通噗通的声音,从剧烈到慢慢平稳,她几乎失了骨头,女子对自己的依恋,陈易最是受不住的,不过心仍有千般疑惑,只是暂且搁置罢了。 她慢慢寻回了些力气,脸颊泛起红晕。 “你这是……” 话刚刚出口,陈易的眼神蓦然一凝,周遭的雾气似乎浓郁了些。 地面剧烈摇晃,砂石泼洒,有庞然巨物在挤入这处空间! 道人们慌乱间结起剑阵,阴晴不定地盯紧眼前,一派昏暗之中似乎窜来了什么东西,一点猩红的光芒晃动,随后…… 有如一座无形泰山当头下砸! 凝好的剑势咔地一声瞬间粉碎,几个道人口吐鲜血,匆忙结起剑阵被磅礴巨势砸得摇摇欲坠。 无需任何人提醒,在接触的一刹那间,便已明白眼前的这残灵,正是先前废墟间复苏的庞然巨物。 它竟追到了此地,诸道人们惊骇得面无人色,已有人恐惧地周身颤抖。 先前纵使昭熥主阵,也不过阻碍住这庞然巨物的行动,便是如此都还赔上天师敕下的法剑,如今他们不过七人,又如何与之匹敌。 一股难言的死寂顷刻弥漫心头,又顷刻被庞然巨物的嘶吼所打破。 狂风扑面,却是从剑阵旁边穿过,竟越过道士们直接朝东宫若疏绞杀而去。 红芒一点,铺天盖地的重压压来,陈易眉目凌然,前所未有的危机感顺着脊骨炸起。 刀剑齐出。 剑意天地! 凭空一座天地横压过去,两股重压相撞,整片空间都出现了扭曲,随后回弹变作阵阵涟漪,余波所过之处,断壁残垣轰然炸裂,飞溅的碎石突然在空中凝滞,勾勒出獠牙交错的狰狞轮廓。 陈易左手御刀,想突入天地间摧风斩雨,可这庞然大物无形无影,到底该摧哪里的风,又该斩哪里的雨? 仿佛一个瞎子在大白天跟四肢健全的人交手,若非差距过大,否则落到最后吃亏的必定是瞎子。 就在陈易捉摸不定时,东宫若疏脚步微晃,面上迷茫不已,眼里还掠过一丝…不可思议。 “那是…夔魖?” 夔魖? 陈易先是疑惑,随后瞳孔剧烈收缩。 她看得见? 不错,殷惟郢确实是看见,不只是看见轮廓,更能看见那坚韧如铁石鳄皮般的皮肤,独立在地的一只巨足,萦绕喷薄着浓郁黑雾做暴怒状的头颅,连每一根毛发都是如此清晰……… 它面目狰狞,双瞳折射出诡谲的红芒,巍峨的身躯有如漆黑山峦,交融周身的雾气间好似有一张张痛苦愤懑的人面浮现,这尊威严鬼神,爆发倾泻着古老的恐怖。 夔魖如龙,謂鬼之神者也。 它朝陈易的剑意天地轰出一拳。 磅礴剑意凝起的天地重重一震,逸散的剑气好似河水般溃堤泛滥。 夔魖爆发出嘶吼,一拳拳递出,这尊上古神灵似在捶打往日的山岳,一拳拳打得迎面而来得剑气四溅飞散,转眼间陈易的剑意天地也摇摇欲坠。 “斜下方!两步!”她猛地惊醒,话音迸出喉咙,而陈易几乎是踏着她的话音,抬刀便朝那一处虚无空荡的地方斩去。 摧风斩雨拉开一道白线,起初如落在空处,疾风匆匆而过,可白线落到一半,兀然滞涩了一下,旋即传来切肉斩骨般的阻塞感,四散的气流紊乱不堪。 “吼!” 夔魖的痛嚎震天动地。 道人们被震得肝胆欲碎,接连从片刻惊愕中回过神来,青元已持剑转入剑阵核心,一气贯起,诸气贯通,七剑俱起。 “西南坤位六步。” 东宫若疏的话音传来,生死时分,众道士们来不及辨别话语真假,更来不及确认方位准确,剑阵已起,何不死马当活马医,试它一试。 剑势汇聚一处,七人剑阵陡然化作绞肉旋锋,道士们踏着满地砂石旋身错位,法剑在离心力加持下撕开粘滞空气。 剑锋触碰到半空某处的刹那间,弯曲的吱嘎声与骨骼碎裂声同时在虚空中爆响。 模糊不清,腔调古老,雷霆震怒般的嘶吼要震破人的耳膜。 眼前空间兀然扭曲,横向来的压力轰然撞去,剑阵被打横一扫,最前头的道人口吐鲜血,剑阵却并未崩溃,而是生生推移数丈。 夔魖一击横扫势大力沉,但也给了陈易喘息的空间,他趁机一气运贯全身,原来摇摇欲坠的剑意天地再度稳固,磅礴的剑气倾泻而去。 “三步!” 陈易随声离地的瞬间,原本立足处砖石呈辐射状爆裂,剑光激射而出,夔魖旋身轰来声如雷震一拳,被他凌空踏起反手暴冲,剑锋贯穿透明胸腔的刹那,夔魖双目红光暴涨如熔炉开闸。 “东南巽位七步!” 青元抓住战机牵引剑阵突入战场,剑势劈入虚空,几乎贴着陈易耳畔而过,虚空如湖面巨颤,传导来的反震令剑阵尾部三位道士再也支撑不住,当空坠落,青元依旧抵肩前斩,剑阵在巨力挤压下迸裂如花,却硬生生将剑势又推进三寸。 龙虎山伐山破庙的剑阵,好似一根被狠力敲入巨木的楔子。 夔魖周身沸腾,狂暴的嘶吼像是整座地宫突然发出垂死般的呻吟。 陈易抄起无杂念斩向夔魖,一刀不够,又是一刀,化作连绵天雷般轰入无形躯干,青元亦是一剑连绵一剑,纵使剑阵已支撑不住接连崩碎,夫妻二人默契地刀剑相夹,夔魖已支撑不住浑身巨颤。 连挣扎的还击都近乎无力。 像是被一刀钉死在墙壁上的人,之前再如何猖狂可怖,如今只剩下软弱的拍打。 “伐!” 剑阵法咒嘶声如裂帛。 余下诸剑凝作的剑势应声没入夔魖躯干,伐山破庙的剑势势如破竹,由内而外剖开透明腹腔,震荡而出的气流如决堤洪峰倾泻而下。 当风浪渐渐止息。 陈易和青元对视一眼后,不约如同地缓缓退后,把刀剑抽出, 随后,便听见庞然巨物崩塌坠地的轰然声响。 ………… 风波平息。 虽目不能见,触之不及,可庞然巨物倒塌崩溃的轰隆一声仍如雷鸣,久久回荡在人心里。 道人们喘着粗气,仍心有余悸,但彼此看了几眼,此行无一人身死不说,而且还将这神祇残灵斩灭于此,之前慌乱畏惧的心激动剧跳。 待不久,昭熥等人姗姗来迟,自几位师弟口中得知情况,疑惑间确认一番后,原本想要呵斥的话音生生堵住,唯有无尽的惊愕。 他拧过头,满脸疑惑愕然地看向东宫若疏。 而后者,正钻在陈易的怀里,像是需要舔犊的小兽般,无辜畏缩地依靠着。 昭熥粗略打量了周遭过后,缓缓走近过去。 “你有什么事?”陈易直接问,似乎不想让昭熥刺激到怀中女子。 “我只是有几句话想问上一问。” 昭熥表明自己并无恶意,东宫若疏转过头跟陈易交换了下眼神,她似在询问确认,等陈易点点头后,她也开口道:“那你问吧……” 昭熥深吸一气,明白问不了太多,只能挑关键来问:“那是夔魖,眼下我们才确认,但是你…你事先是怎么卜卦到它是夔魖?” “卜卦?” 东宫若疏显得很懵然,好一会后才反问道: “什么是卜卦?” 昭熥一愣,怀疑自己一时听错,他抚摸了下腰间八卦镜,努力做了个卜卦手势, “便是照着卦法来算,来预知。” 这显然是常识,而世上最难解释的便是常识,东宫若疏看他比手画脚好一会后,方才明白过来般道:“我不会卜卦。” 昭熥愕然更甚,慢慢地,愕然变作古怪和疑惑,若是卜卦,那么一切虽然蹊跷,但也还有的解释,在这炼魔渊中虽然卜卦受阻,但在某种未知存在的影响下,依然可能卦出结果,只是真假不好说罢了。 也就是说,在这背后,或许是有与夔魖平起平坐,乃至更高一级的未知存在。 他贵为天师首徒,自然要确认其来历,最好能建立合作,而眼前这女子,极有可能是在有意欺瞒。 于是,他缓缓道:“如果不是卜卦,那你怎么可能确定那是夔魖,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没必要欺瞒来欺瞒去。” “我真没有卜卦,”东宫若疏定在原地,好一会后才反问道:“你们…难道看不到吗?” 一语毕,众人皆寂。 不止是昭熥,满堂愕然。 如此简单,如此直接的回答,直接击中了所有人的心灵,昭熥面庞僵硬,身为天师首徒的他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竟没有什么更高一层的未知存在…… 还是说……这个懵懵懂懂的姑娘,就是未知存在本身?! 东宫若疏茫然无知地环视众人,这甚至还有点手足无措的表面下, 远在天边的女冠心头暗爽。 全给吓住了,世间最叫人舒心之事,莫过于满脸无辜的人前显圣! 纵她道心澄澈如镜,亦不住微起涟漪。 殷惟郢迎着众人惊愕的面色,作出说错话的害怕模样,暗爽不已之余,她侧过脸,想瞧一瞧陈易的面色。 看一看这金童…殷惟郢微微错愕。 他满脸凝重,脸上没有半点惊愕,仍旧温和的眸子只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切。 大家都在惊愕,只有他在关心她 殷惟郢低头不想对视他的目光,莫名又觉得,这样的人前显圣也没什么意思,索然无味了。 第五百六十四章 哪来的野猫(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深入这白塔,如深入虎穴。 常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可谁知黑灯瞎火,虎又蹲伏潜藏在那个茂密阴翳的树丛后,静静地盯着你。 塔内对龙虎山恨之入骨的神祇残灵不胜枚举,偏偏无形无影,寻之不见,避之不及,唯有以伐山破庙的剑阵相抗衡,但也是被动挨打。 而眼下,竟有人能以肉眼“看见”这些残灵的存在…… 容不得众人不骇然失色。 陈易同样如此,但比之于道人们的惊骇,他更多的是疑惑,以及对她真真切切的关心。 每个人心底总有最柔软的弦,只是不能常常察觉,而自从跟小狐狸在一块这么久后,陈易发现他最受不了的便是别人的倚靠。 若是打生打死还好,不过一横一竖的简单事而已,但他人无助的倚靠,才最叫人麻烦。 何况跟她相处这么多日,哪怕抛开东宫若疏的身躯不谈,陈易也没法对她真的置之不理,不知为什么,她的身上有着叫人于心不忍的地方,一举一动偶尔会触及人心软处。 既然如此,事也关乎接下来的路,还有至今找不到的真东宫若疏、小狐狸和泰杀剑,那便上心些也无可厚非。 “太一……老东西,这个太一…是什么?”陈易顿了顿道,“别跟我说是道门的太一,这塔里就没人待见龙虎山。” “你是想问…楚人的太一?”老圣女悠悠开口,语气淡然深远,无所不知的隐世真人也莫过如此。 陈易却知道,这老东西听到那两个字时,整个人在鼎里“我艹大明尊佛”了不知多少句。 好一会后,老圣女缓缓开口道:“太一,也即是你们常人熟知的东皇太一,不过…所谓‘东皇’一词,只是赞颂修饰之词而已,毫无意义,所谓太一…并非神祇。 太一者,水之尊号也。先天地之母,后万物之源,故此有言:太一生水。” 短短一句话音落下,包含着巨量的信息,但陈易没听懂。 如果他知道东宫若疏里面就是大殷的话,说不准会蹦出一句,怪不得水这么多。 只是他既听不懂,也不知道,只能不住咀嚼这句话,但到底没咀嚼出意味来,他也不谦逊,直接道:“说人话,别遮遮掩掩的。” 老圣女嫌弃不已,但还是不卖关子道:“春秋道家有言,‘道生一,一生二,三生万物’,太一就是道生出的‘一’。因此所谓太一,近乎于道,可视之为道。据说如今它高居天穹北极,是为北辰之星,受众星拱卫围绕。” 陈易挑挑眉头,囫囵吞枣下,大概是弄明白“太一”是什么东西了,约摸就是所谓的创世之源。 不过问题不在这些高得要攀上诸天求问的事上。 “那她跟太一…是个什么关系?” 话音落下之际,陈易感受到老圣女肉眼可见地沉默了片刻。 正待陈易期待她给个回答的时候,好久后她才道:“小子,我也不知道。” 得,看来是无解难题。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未知存在在这塔内似乎受到一方残灵的拥护,又被诸如夔魖等凶神残灵所敌视,想来龙虎山之前所言非虚,被伐山破庙的神祇确实鱼龙混杂,若非同样愤恨龙虎山,想要也尿不到一壶里。 方才东宫若疏闯入之处另有通路。 幽幽深深,不知通往何处,但沿路平静是肯定的,道人们以及部分白莲教人们走在最前头,等着到下一层汇合。 纵有老圣女这活古董的帮扶,陈易仍不知她口中的太一为何,殷惟郢又何尝不是。 她所知的太一,也仅限于道门的五方太一神、先天一炁、中宫天皇太一之类的神名,道门神祇驳杂繁琐,神谱更是浩如烟海,人各有专长,若非钻研某种道术或秘法,对于许多神祇也不过浅薄的了解。 既然陈易在旁,那边交给他纠结好了……殷惟郢时而会想。 期间不少道人回头看一看东宫若疏,目光各异,忌惮、畏惧、好奇皆有之,这天真无邪的女子好像没经历过这场面,便往陈易身后一缩,一副把他当盾牌抵着前行的模样。 谁都不知她来历为何,更不知她怎么有直视神祇之能。 殷惟郢纵览这些或敬畏或奇怪的目光,扮作迷茫的样子,秋水长眸微微转过,忽地一定。 那个叫青元的,多扫了这里两眼。 新仙姑找到了! 一股不容推脱的直觉如电光般烁过心湖,惊起圈圈涟漪,殷惟郢尽量心绪宁静,推敲起其中的可能性。 在她这思绪间,众人已穿过甬道,火把拨开周遭迷离的薄雾,前面可见一条古老久远的索桥。 一路走来平静如故,眼前忽见索桥,当然心理紧张,手边的火炬将人影拉得极长,试着踏上索桥时,影子摇摇晃晃,光怪陆离。 试探过后,众人几乎不约而同地朝东宫若疏那边看了一眼,后者顿了好一会后,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 那就是不会有事。 于是众人们一个接一个地慢慢走过索桥,陈易携着东宫若疏走过,一路不做停留。 他的手牵得很紧,哪怕索桥摇摇晃晃,殷惟郢心里一点也不晃。 心底莫名流过一点的暖流,无意识间,地宫的片段掠过脑海,她的心颤了颤,可当站稳后,又有点闷闷不乐。 他那时牵殷惟郢是这样,这个时候牵自己也是这样…… 脚下道路还在继续。 走到下一处岔路口,众人又像先前那般朝东宫若疏望了一望,得到后者确认后,才继续前行。 无形间,这仿佛形成了一个小小习惯,而有东宫若疏在,自入塔遭难起就心神不宁的众人,此刻多多少少有了些着落,不必如之前般草木皆兵。 一路无声。 自深入以来,见过人死在身前,队伍的说说笑笑几乎灭绝,有的只剩脚步、呼吸、以及佩剑摇晃的声音,众人缓缓向前,直到走向下一处开阔空间。 忽地一道话音响了, “有…” 在这仅仅一字落下的瞬间,骤然风袭,但见无形间空间异样攒动! 再遇残灵。 众人眨眼便旋成剑阵,血战一触即发。 …………… 不多时,血战触完。 残灵们自然被剿灭于此,数量不多,只是寥寥几道,若列好阵势不难对付,只是这些残灵杀人于无形,暗袭下极易得手罢了。 而且这里的残灵也似乎外厉内荏,并不如之前般凶神恶煞,似是虚弱了不少。 众人缓过气,再度打量周遭的环境。 举目四顾,空间宽阔,许多器皿都被尘土所掩埋,墙上的壁画也碎裂严重,看不清内容,满地狼藉间残存着些许与这里不相衬的东西。 零零碎碎的铜钱,八卦镜踏损开裂,残破的道袍团在一边,法剑矗立靠墙,像是衣冠冢,而这般的衣冠冢……足足有八具之多。 众人倒吸了口凉气。 有人忍不住快步上前,辨别了下剑上的铭文,嘶声道:“是元定师叔的剑……” 道人们面色微白,昭熥缓缓叹了口气,只得默默诵起了安魂的经文。 这些皆是此前龙虎山道士们的衣冠冢。 龙虎山两千年来一直找寻斩邪剑,塔内危险重重,而这些龙虎山道人们不知自己能不能活着出去,只能草草为同行弟子立冢于此地。 简单祭拜过后,诵好安魂的经咒,众人再度启程,头上的气氛比先前更加沉郁。 即便对于此事,本该早有所料, 斩邪剑是龙虎山立教重器,传说中由太上老君所赐,既然遗落在这白塔内,千百年来必然有无数龙虎山人毅然闯塔、前赴后继,而最后都落得无功而返的结果,无论死在这里的谁,于两千年龙虎山都无足轻重。 这放在两千年的历史里无足轻重,可是谁知下一批无足轻重的人,会不会是他们? 来不及多想。 前面,又有残灵杀来了。 …………… 不消多时。 剑光起时,陈易正攥着东宫若疏的衣领。 残灵凝成的血线几乎贴着她咽喉掠过,在石壁上割出三寸深的沟壑。 旋即陈易的剑锋破去,后者被磅礴的剑意顷刻笼住,再挣扎不能。 “坤位左七!“ 东宫若疏低喝。 剑阵的道人们毫不犹豫踏着罡步左移,攻杀袭来的残灵。 “右边三步!“ 白莲教人扯拖着翻滚避让,原先立足处顿时插满冰锥似的骨刺,这才惊觉,看似平静的角落里竟也蛰伏着残灵,若非那女子提点,怕是早被撕成碎片。 “乾坤倒转!”龙虎山道士们旋即突然变阵。 剑锋搅动气流,在雾霭中撕开一道裂隙。 旋即便见雾后堆积如山的青铜器皿,某件形似日晷的物件正泛着幽光。 “毁掉它!”昭熥暴喝出声。 话音未落,剑势破去,日晷四分五裂,整层空间剧烈震颤,许久后,方才停歇。 残灵皆散,虽有人受伤,所幸无人死亡。 东宫若疏正欲松一口气,衣领猛地被人一扯,她回过头,又撞见陈易严肃的面容。 很没来由地,她有些奇怪的心虚,道:“你这是怎么了?” “刚才很危险,你知不知道?” 就在刚刚,殷惟郢为了指挥这些道士和白莲教人,便操纵东宫若疏上前了几步,一时没留意间,险些便被那狂暴的残灵所伤。 她是不甚在乎,可陈易的紧张却做不得假。 “我……”迎着他的面孔,她有点心虚了,怒上心头的陈易从来不好对付,她对此印象深刻,“我只是不小心,也没故意。” “呵,有个三长两短,故不故意有用么?”他冷冷道。 东宫若疏低垂着头,闷闷不语。 半晌后,陈易冷漠道:“拿手来,我要打你手。” 话音落耳,殷惟郢踌躇片刻,既然能这样就过去的话,那么受点肌肤之痛也无妨,于是,她颤颤地把手伸了过去,闭上眼睛。 他指尖触了过来,手心微微发凉,她一睁眼,就看到他在上面写一个竹字头、再加一个本, 那是个“笨”字。 殷惟郢愣了愣,不知该说什么,只有真的笨笨地呆在原地。 好一会后回过头,才见他一板一眼地教训道:“东宫姑娘,你再惹我的话,下回可不是在手上写了。” “那、那在哪儿写?” 陈易默不作声,只拿剑鞘拍了一拍。 殷惟郢倏地一僵,屁股墩给荡了两下,顷刻脸上燥红。 她低下头,好一会才红着脸低声骂道:“登徒子。” 他何其好色,她怎会不知道,竟误以为真要打她了,这人就从没安好心。 幸好吃一垫长一智,她不再触他眉头,也不会沦落到什么蜜桃写字的局面,话说回来,她也不会跟他有多亲近,更不能亲近到床上去…… 不对,他们不是本来就很亲近么……也不对,她是在说东宫若疏,不是她……不,这也不对…… 殷惟郢不禁责怪自己,瞎想这些做什么。 然而恍惚间,她还是不小心把自己跟殷惟郢分成两个人看了。 东宫若疏深吸一气,如今不是纠结的时候,想一想别的事好了。 譬如……仙姑。 她终于确定了! 肯定是那从头到尾不怎么说话哑巴似的青元。 生得这般平平无奇,也不知他到底是怎么看上的,一路以来暗地里眉来眼去了不知多少次。 殷惟郢微皱眉头,不由怀疑陈易是不是口味变了,吃惯了山珍海味,就想尝点五谷杂粮来换换口,又或者,更严重些,并不贪恋身子,就在那情上。 总而言之,定是这青元不知检点,拿捏摆布到她的金童身上。 殷惟郢暗自思忖,等待会暂歇之时,该去当面跟她对质对质,给这不知哪来的野猫来个下马威。 第五百六十五章 因为我是大夫人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因变分开两边走的人已汇合一处。 稍一交流,就知道无论哪一方,都没遭受太多损失,最后也都是有惊无险,只是走化骨池那一边的人一路要缓慢危险许多。 这塔内的地下空间固然不见天日,叫人难以分辨时间,但席卷上来的疲惫感却做不得假,据众人的体感推测,大概已过了七八个时辰,而实际上,应该要更多。 体力消耗殆尽,元炁更是枯竭,此方唯有稍作歇息,等之后再做行动。 白莲教与道人们分开在宽阔空间的两侧,一个靠东,一个靠西,那些白莲教人们倒头就睡,呼噜声震天动地,而道人们则要斯文许多,运气吐纳,闭目养神。 空气中隐隐约约有细微的交流议论声,不算很高,像是融入空间里的白噪音,经历了一日的厮杀,纵使再疲惫不堪,可心上的紧张唯有窃窃私语能够缓解。 殷惟郢放眼望去,火炬边上,青元低垂着脸轻抚法剑,抹布拭去剑上的污痕,身边并无旁人,扑朔的火光勾勒出淡薄的轮廓,倒是有几分清冷。 先前满腹不解充盈,瞧见这一幕,倒是解了些惑,陈易这人不只吃小殷我见犹怜那一套,更吃冰清水冷那一套。 既然如此,怎么勾搭上的也不言自明了。 想来啊, 是在别人身上追寻她殷惟郢的影子! 念及此处,殷惟郢既心底不愉,又觉十足骄傲,常言妻不如妾,却也不尽然,二人是结发夫妻,但过往相处间不见有任何妻不如妾之处,而且哪怕是偷腥也偷个有她三分气韵的,可见他用情何其深沉。 若她无声间离他而去,说不准他哪日年老,牵着这有自己影子的青元的手,叹息一声,“今已亭亭如盖矣”。 如此作想过后,殷惟郢方才挪动身子,从容不迫又佯装无意地朝青元靠近。 似有风过,眼角里火光微晃了一下,焰尾拖曳,青元侧眸一看,就见东宫若疏的脸凑到面前。 殷惟郢上下打量这个唯有清冷可言的女人,正琢磨着如何开口。 “鬼君。”青元忽地开口。 殷惟郢微微错愕,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指了指自己:“你在…叫我?” “对,”她顿了顿,又道:“大家私下都叫你鬼君。” 殷惟郢眉头轻皱,道人们面对不知名讳的鬼神,都会称为“尊神”、“神君”、“高真上圣”,可她表面看起来是人,又不知来历,更被人忌惮,私下冠以“鬼君”之称也实属正常,可是…未免太难听了。 到底还是打开了话头,殷惟郢顺势坐了下来,看着她摩梭着膝上长剑,准备以“你为何练剑”云云起头循循善诱…… “你跟他是什么关系?”青元问。 ? 殷惟郢愣了一下。 无量天尊,你这小野猫倒反天罡?! 殷惟郢肩膀不住微抖,本以为这女人会自惭形秽,羞躁不已,没想到竟这么大胆…… 不,倒也不一定是大胆,一路上她跟陈易并无过分的亲近,想来关系不为人所知,看来女人是想狐假虎威,先发制人罢了…… 她转眼又觉好笑,如今不是亲身前来,竟被人当作软柿子。 呵,先发制人? 殷惟郢稍作斟酌,而后弱弱道:“自然是…夫妻啊。” “……” 青元的冷眸微眯,头也不抬,好久之后才道: “当真如此?” “他亲口承认的,”殷惟郢露出个甜美幸福的笑容,“我们早就成婚了。” 刹那沉默无言。 青元都不必斜眼瞧那逆徒,从前二人实力差距极大,她尚且能压他,如今那人脸皮愈发厚重,早就刀枪不入,看了也不过是跟自寻烦恼。 他也真有本事,就在她跟他分离不过半年不到,又多了一个。 所幸她如今有两只手,数得过来。 “你怎么问这个?” 殷惟郢瞧着她沉默,待算算差不多缓过来后,便幽幽道: “那你跟他…不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青元嘴角微抽,似不知如何作答,好一会后才道:“没有,不曾有。” “哦…最好不要有喔。”殷惟郢温馨提醒道。 “嗯。” 她应的虽说短促,但女冠能想象她心底落泪的景象,大呼过瘾。 心湖涟漪阵阵,往外波波蔓延,发觉这景象,她心叹一声,自己竟着迷于这些虚无缥缈之事,委实有些修行不足,便暗诵太上忘情法,收拢心绪。 经典优势自责。 分神吟诵太上忘情法时,殷惟郢所不知的是,她在观察青元的一举一动,青元又何尝不是。 东宫若疏若当真是那般不知世事的懵懂之心,问过一句后,便该就此打住。 那句“最好不要有”像是画蛇添足。 青元眸光微敛。 她也是套了个…马甲? 懵懵懂懂不知世事的模样,足以骗过世上绝大多数人,落她眼里,却只有…拙劣。 人难以想象自己未曾经历过的事,而一旦经历,便会发现到过去忽视的细节。 商鞅知马力,比干见人心,她若非单手撑过,怎知他长大了……心念杂了,青元不明,近来这些日子里,心念总易杂乱。 言归正传,一些事若非身体力行,是觉察不出端倪,东宫若疏躯壳之内,不像是未知存在,更像是……熟人。 “你…真跟他是…夫妻?”青元似有些紧张地问。 殷惟郢回过神来,应道:“嗯。” “好,我…”青元停顿片刻,迟疑片刻后吐字道:“我喜欢他。” 殷惟郢怔愣片刻,倒没想到青元会这般直接,清冷的气韵之下,给人一种表里不一感。 但见她侧过头,不与自己对视,随后也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抚摸剑锋,一副等候回应的模样。 这是… 想请她这大夫人点头? 殷惟郢鼻尖微翘,这女人还是蛮有眼力见的,懂得俯首低头,清冷的外表下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比那什么独臂人好多了。 她虽已大夫人自居,只是这么久以来,气度广大,往往不以大夫人的名头压人,所以他的红颜知己少有尊敬,她总看破不说破,长者之风,足够容人罢了。 如今既有人低头,给份好面色也并无不可…… “你喜欢的话便喜欢吧,喜欢是自己的事,我也阻止不了,” 殷惟郢停顿片刻,兀然觉得这话是在乱开口子,还需把握把握分寸,于是她又道: “不过,我可不太同意。” 青元看上去有些惊讶,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喜欢是你的事,不同意是我的事。” “.为什么不同意?” 她理所当然:“不同意就是不同意。” 青元面色已冷道:“我是问,你有什么资格不同意?” 这仙姑语气带刺,叫人不悦,言外之意更是明显,无非是在说,若拉下脸来豁出去,做妾做别室亦无不可。 殷惟郢如何不知,她早就从闵宁那里听过这般口吻。 “你问我有何资格?”她嫣然一笑,遂慢腾腾道:“因为…我是他大夫人啊。” 青元定了一定,似怔愣住了。 殷惟郢得胜而还,朝她雪上加霜般抛了个微笑,施施然地起身而去。 火光扑朔下,那背影拉得极长,显得光怪陆离。 青元默默不语,任由阴翳罩住她的面颊, 良久,嘴角微勾,似在讥笑, 大夫人是吧…… 去趟医院复查,请假一天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喉咙痛得比较厉害,而且异物感有点强,吃饭时胃酸反上来了,写了一半实在写不下去,去一趟医院看一看,过几天补回来.......《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去趟医院复查,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明天恢复更新。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昨天去医院做了个胃镜,检测出是幽门杆菌感染,然后慢性胃炎,医生叮嘱要调整好作息跟饮食,也没什么大碍,今天先好好构思构思一下小说,明天就恢复更新了《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明天恢复更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百六十六章 师祖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暂歇过后,众人多多少少补足精气神,再度朝着塔内深入。 有别于先前的是,一路走来,众人已摆脱之前那种惴惴不安,应对多了之后,即便这些残灵看不见摸不着,但大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后都已熟悉,应对也更轻车熟路,更何况如今有个鬼君在。 见识过那女子能耐后,如今提起她,无人敢直呼其人,更不敢与之过多交流,唯有私下冠以鬼君之名,议论两句,如今望过去的视线,可谓又畏又敬。 殷惟郢很是满意。 那些残灵莫说是寻常人都看不见,哪怕是陈易也看不见,唯有隐约感知,她偶尔会侧眸留意陈易的细微动作,会发觉他时不时会望向自己这边,寻求她的确认。 这可比天眼通厉害多了! 曾经还想着一日得道,鸡犬升天….. 倒也没有想错。 如今一看,他定是鸡犬无疑了。 殷惟郢心生感慨,到底是人算不如天算,时来运转不过不经意间,依稀记得听雪说自己是鸡犬,自己那时虽然嘴上否认,但心底却信了个七七八八,显而易见的是,那时她多虑了。 毕竟机缘之事,从来说不准。 以后攻守之势异也,陈易她想独占来双修便独占,想容旁人分享便容旁人分享,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以后谁是谁无明,便不好说了,女冠略一作想,眸光便愈发悠然。 她的目光落在青元身上一掠而过, 譬如这不识趣的女子,这辈子都不得如意,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不经意间便定夺一人宿命,女冠眉宇微挑,那书上所言的仙人之心,她亦身有体会。 青元似是发觉目光,此时回过头,看了东宫若疏一眼,好一会后,传音入密问:“你…你刚才在看我?” 东宫若疏微微颔首。 青元迟疑片刻,又问:“看我做甚?” 她莞尔而笑,如佛祖拈花,意味深长。 而青元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样,慢慢回过头,犹然不知此后命运如何,殷惟郢暗叹过后,翩然抚袖。 好一会后,青元突然转头朝她咧嘴一笑。 殷惟郢愣了愣,还没想明白是为什么,青元就又转回头去。 这仙姑…是疯了,还是反过来故弄玄虚……殷惟郢琢磨不透她这突然一笑的意味, 想着想着,她莫名有些怕了,不由想如果陈易苦苦哀求自己,也不是不可以勉强答应…… 众人一路前行,火光摇曳在墙面上,寻常而言,地下空间是越往深处越狭窄,天然形成的宽阔空间只局限于浅表层,然而眼下大家愈走,反倒发现周围愈是宽阔。 宽阔得近乎空洞。 幽深得听不见一丝一毫别样的声音,唯有接连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陈易尽量默默走在后面,这样哪怕出事了,也有白莲教人和龙虎山人顶着,同时他也在留意青元和东宫若疏的位置,随时拔剑出鞘,护佑二女周全。 纵使每一步都走得小心谨慎,如临大敌。 不过,五六个时辰走下来,一路上却什么事都没发生,莫说是残灵,沿路的装饰壁画器皿这些死物都单调了不少。 连串的危机四伏里杀过来,众人们纷纷有些不适应,不由窃窃私语。 “莫不是经不住时间的消磨,灰飞烟灭了?” “我看啊,是过去的前辈们都荡清了。” “路上是见到几个衣冠冢,但…真的够荡清么?” “感觉是白莲教的指错了路……” 诸如这般的议论连连,沿路未见残灵,昭熥唤来白莲教几位圣子,反复确认了一番,发现路是对的,但本该拦路的残灵,又确确实实不见踪影。 这本该是件好事。 纵使如此,这深幽的寂静也仍叫人心底发毛。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阴翳处逐渐勾勒出模糊的轮廓,出现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那是条摇摇晃晃的单薄索桥,冷风飕飕袭来。 索桥之下,是断裂而开的深渊,举目望去不见其底,拿火光一照,也只能看见光晕照到不过十分一的位置,也不能再寸进。 众人深吸一气,观望过东宫若疏的眼神后,旋即一个接一个小心翼翼渡过索桥。 索桥尽头是座环形祭坛,举起火光照去的那一刹那,龙虎山人们瞬间顿住。 好似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 八具道袍尸骸呈跪姿环绕中央石台。 紫慈航等白莲教人亦是停顿,但不明就里,不知龙虎山人们为何一动不动,正要出声去问。 “师祖……” 发颤的声音传来。 转过头,就见龙虎山人们面色苍白,为首的昭熥瞳孔紧缩,呼吸也变得一顿一顿。 腐坏的紫金冠下,森白头骨仍保持着持诀的姿态,道袍心口处皆绣着龙虎山初代天师的云雷纹……… 这些都是…当年伐山破庙的师祖们! “咒法反噬的痕迹……” 殷惟郢眼尖地发觉什么,太华山素擅阵法一道,眼前这八具尸骨各列一方,道袍间仍残存着往日痕迹,俨然是被阵法所反噬所致。 很没来由地,望见这阵法脉络时,她有些头晕目眩。 陈易扶住东宫若疏颤抖的肩膀,提防之余,默默把这阵法的脉络记下。 “老东西,这是什么?” “他们在镇煞。”老圣女在陈易心湖里冷笑,“拿命镇。” 陈易目光微凝,不是因老圣女的话多么耸人听闻,而是因昭熥突然动了,他几步上前,踉跄着跪倒在某具尸骸前。 “四、四代天师?” 他颤抖着掀开尸骸衣襟,内衬赫然绣着“清微显教弘德”几字,赫然是第四代天师弘德真君张盛。 恰恰也是在那一代时,斩邪剑不翼而飞,离龙虎山而去,也恰恰是那一代,最早深入到炼魔渊中寻觅三五斩邪剑。 纵使先前心有准备,可是此时此刻见诸师祖的骸骨,众人的面颊上泛起细密的冷汗。 哪怕是修为通天的第四代天师都陨落于此,何况…… 噼啪! 火光突兀烁了一下。 爆出惨绿火星。 冷风吹起刺骨的寒。 昭熥沉浸在惊骇中还没反应过来,紫慈航却先惊觉到什么,猛地拽开昭熥,只见那具尸骸空洞的眼窝里钻出细密红丝,正顺着他衣角爬向脖颈! “闪开!” 暴喝突然在耳畔响起,昭熥猛回过身,来不及辨认那是何物,手心慌忙掐诀, 一簇火焰自掌心爆裂开来。 原来到手的猎物瞬间拉开,红丝刹那如潮水狂涌般喷薄而出,迎面撞上火焰,爆发出劈里啪啦地滋滋响声。 纵破火而去,但势头已经消减,终是扑了个空。 众人们惊魂未定间慌忙结起剑阵,与此同时,所有尸骸的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竟如提线木偶般缓缓站起…… 那又是何方神祇? “不是残灵!” 东宫若疏突然指向那一具具尸骸后背。 褪色的道袍下隐约露出暗红纹路,历经不知多少日夜,阵法的脉络在煞气的侵染下已被逆转,原来镇煞而死的一位位龙虎山师祖,此刻竟变作远古煞气的化身。 黑暗的阴翳间,一双双空洞的眼睛里冒出了血红色的眼珠,提溜提溜地打转…… 第五百六十七章 隐太子(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突如其来的惊变骇煞人也,一具具死去已久的尸身自地上爬起,残破的道袍之下,枯骨似木,紫金冠也脆得像纸篓,他们身上并无一丝腐臭的气味,陈易知道,这不是因仙风道骨,身无异味。 而是因陈年太久, 哪怕是颗咸菜,陈年上个两千年,也迟早会风干。 所谓肉身不腐,没有多少是当真不腐,只是把人风干做腊肉、做干菜,套个肉身不腐的名头,让不了解真相的人神乎其神。 龙虎山道人们惊愕的视野下,那八具尸身已被红丝牵起,眨眼转成似曾相识的剑阵,而后长剑一引,顷刻剑势沛然。 “还不动手?!” 见龙虎山人还傻傻站在原地,紫慈航大声呵斥。 哗! 阴翳里一声破空的脆响,锈迹斑斑的金钱剑一推直刺,卷着古老苍茫的剑势贯穿而出。 千钧一发之际,众人面色煞白,慌忙间迎剑起阵, 只余一字: 斗。 这一方剑来,那一方转瞬结做剑阵。 突然遭变,昭熥慌中不乱,龙虎剑阵已随他脚步列起,八柄金钱剑瞬间杀来,两座剑阵顷刻相撞,剑锋与剑锋擦出的火星织如火网。 还不待龙虎山道人与之角力, 最前排的三位祖师突然变阵,三人剑尖同时刺入阵法的死穴,顷刻间阵法脉络紊乱,由点即面,反涌过来的元炁荡得众人喉头一甜。 就在这阵法即将崩塌摧破之时。 紫慈航等白莲教人悍然出手,一股难以言述的古怪佛音响彻耳畔,随后手中链子枪撕破气浪,锋刃卷入龙虎祖师们的剑阵之中,骤然一力拉扯。 金属扭曲声伴随着佛音阵阵间,竟破开剑阵,枪头倒钩扎穿煞尸琵琶骨! 若非风干已久的龙虎祖师们连煞气都消磨得十不存一,更被那一根根缠绕尸身的红线所摆布,否则即便白莲教人与道人们再配合无间,也是兵败如山倒。 可庆的是,时过境迁,沧海桑田,这些尸身早已没有昔日的通天修为。 剑阵顷刻受阻,这给了龙虎山人们喘息之机, “坎离换位!”暴喝声中剑阵陡变。 道袍翻飞间,拧开一簇簇剑光,凌冽的剑锋如同飞蛇,交错游离,龙虎祖师们震开白莲教人,再度结阵,锈迹斑斑的金钱剑逐杀飞蛇。 剑气纵横,彼此扑杀。 斗斗斗! 最外侧弟子被剑气击中颧骨,鲜血瞬间糊住右眼。 “巽位补缺!” 昭熥嘶吼着填补阵型缺口。 剑气化作银蟒搅入阵中,剑锋专挑阵法薄弱处突刺,当第六把剑刺入阵法裂隙时,煞尸突然暴起,完好的右臂横扫出罡风,击飞三名弟子。 其中一人撞上镇煞碑,后脑在石面绽开血花。 斗斗斗斗斗斗! 长串的火星在昏暗空间里惊闪。 剑与剑交错,地面上竟是剑气横割的裂隙,火光不时噼啪炸开,迎着迸发的狂风激颤。 不知停歇, 好似终有一方要被另一方击溃。 而龙虎山已在节节败退。 寻住时机,陈易突然切入战团,剑尖寒光连点,剑意天地刹那笼住那八具祖师尸身,原本锐不可当的剑势好似泥牛入海,被漫无天际的乌云覆盖,一时如无头苍蝇,寻不到方向。 趁着尸身迟滞的刹那,龙虎山道人们暴喝发力,剑锋反刺敌阵,交剪下爆开璀璨火星。 斗! …………… “都吃完啦!我全吃完了!” 饱餐一顿,东宫若疏想下意识拍拍肚子,但扑了个空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是个魂魄。 她挠了挠脑袋,没有办法,谁叫这一顿吃得太尽兴,简直是大快朵颐,叫人一时顾不上这么多。 厢房内,陪侍的一众宫女们皆是目瞪口呆,不久前还摆满珍馐佳肴的大圆桌,没几眼功夫就扫得空空荡荡。 圣天子的殿宇里招待过许多贵客,但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能吃的主。 不少宫女已暗暗替圣天子心疼,心底议论这不知什么叫客气的东宫姑娘。 自然的是,圣天子不甚在意,不仅不在意,还以温和而欣赏的面容迎向东宫姑娘。 东宫若疏给这目光看得不好意思,想了想后,打了个饱嗝,给这段佳宴添上最后一点仪式感,权当感谢。 好一会后,她扫了一圈,而后开口问道:“圣天子,我吃的是什么?” 先前吃得正欢,忘了问了,眼下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才终于开口。 “姑娘是一介魂魄,”圣天子顿了一顿,“吃的…也就是气。” “气?”东宫若疏大惊,“…我可是…真真吃进肚子里了。” 她当魂魄可有一段时间了,平日陈易也给她吃过气,大多都是拿双筷子往饭上一插,食物的灵气就吸入体内,一日三餐都是差不多的做法。 陈易虽然看上去不好招惹,但心细得很,偶尔深夜时还默默准备了宵夜,东宫若疏时不时见到被窝拱起,就知道宵夜来了,也不跟他假惺惺客气,便大口大口吸气。 言归正传,无论是什么时候,气这种东西,都是看不见摸不着。 可方才,满桌都是珍馐佳肴,东宫若疏可是真真正正一口一口吃进肚子里。 “天地辽阔,无所不有,气也是五花八门、多种多样,而有一种气,便叫做梦气。” 梦气? 东宫若疏不明所以。 圣天子也没有把这种气一股脑地说明白,而是道:“你做过梦么?” “当然做过。” “你在梦里吃过大餐么?” “当然吃过。” 说完这句,东宫若疏旋即恍然大悟。 圣天子笑着道:“这梦气,就是让人做梦的气,你刚才又吃又喝,当真是又吃又喝了吗?你只是在做梦,你食了梦气,半梦半醒,就梦到自己又吃又喝。 气当然看不见摸不着,但在梦里可就不一样了。 同样,神灵固然看不见摸不着,但在梦里也不一样。” 东宫若疏琢磨了一遍后,点了点头,这些日子来,圣天子教了她很多东西,哪怕她听不明白,但都尽量记在脑子里。 只是圣天子人好则好矣,但人过于谦谦君子,叫人有些不好相处,所以东宫若疏有时会可惜,陈易不在身边。 她拍了拍脑袋。 话又说回来,陈易去哪了呢? “你有疑惑?”圣天子问道,东宫姑娘的心情都写脸上,看出来不难。 东宫若疏也不瞒着,直接道:“我现在才想起来,我有两个朋友自分开后就没跟我会合,人都不知道去哪了。” “可知名字?” “一个叫陈易,一个叫殷听雪,你听过没有?”东宫若疏问完,直直盯着圣天子看。 圣天子先摇了摇头,迟疑过后,又点了点头。 这是听过,还是没听过?东宫若疏很是不解。 “梦里。”圣天子眼眸微垂,“我在梦里听过。” “梦里?”东宫若疏满脸愕然。 “梦里既然能又吃又喝,那么打听到几个名字,也不是难事,世上梦中神游千万里之外的故事还少吗?”圣天子面色平静,继续道:“别说是打听,就是梦中杀人,也不是难事。” 东宫若疏听在耳内,眼睛就掠起一阵晶亮。 圣天子似有所察,笑问道:“东宫姑娘,你想学这一法门?” “当然。”她重重点头。 “既然投缘,我也乐意教你,不过,有一个条件——找到一个人。” “什么人?” 圣天子旋即起身,翻袖如云,缓缓吐出三字: “隐太子。” …………… 斗得正酣时, 像是台上的木偶被抽紧了绳。 明明上一瞬间,剑势还巍峨得如滔天洪水相撞,可下一刻,八具龙虎山祖师尸身就极其突兀地定在了原地。 昭熥急忙止剑,长剑贯穿尸身,定在那里,龙虎山道人们面面相觑,维持着出剑的姿势不敢动。 谁知是不是有诈? 突然的僵持到来,这时才有人不合时宜地心想,这般厮杀,是不是亵渎了先人的尸身。 寂静弥漫开来,众人都不敢轻举妄动,眼前的情况委实诡异,好似时间突然静止。 丝丝缕缕的微风扑面而来。 幽深的阴翳映衬着一派寂静,比深处更深处的地方,响起了嗒嗒的脚步声。 有人在走出来。 众人回过头去,比祭坛更深的阴翳间,转出一道身影,高领广袖,玄衣朱裳,十二章纹,那苍白面容上赫然顶着……九旒冕冠。 他只把手一挥。 那八具尸身如奉天敕般卸去剑势,为首被贯穿的祖师抓住剑,生生从风干的尸骨里拔出,随后齐齐后退,供奉在那男子身后。 众人脸色惊疑不定。 这来历不明的男子反朝众人微微而笑:“今日幸会诸位,你们可以称呼我为…隐太子。” 那面容和善得不能再和善。 陈易冷眸扫过,心湖间响起老圣女的话音,无声间,握剑的手顷刻紧绷。 “小子,记得我刚才说,那些尸身在镇煞吗?” “这要镇的煞……就是他!” 而在这时,那男子缓缓侧过头,四周阴风倏然静止,那双隐约流露病态的眼睛扫了一眼陈易,而后,直直地盯住了身后的东宫若疏。 陈易眸光微敛, 阴翳里,隐太子嘴唇下意识嗡动,勾勒出两个字, 太一 第五百六十八章 听雪(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陈易侧过身,拦在了东宫若疏身前。 那自称隐太子的男子只是微微而笑,侧过眸去。 他的细微动作及眼神不难判断,与其说是盯上了东宫若疏,不如说是无意间发现有意思的事,旋即会心一笑,并置身事外。 纵使如此,陈易的戒心并没有就此放下,反而加重几分,他们在这塔下空间探寻多日,还是头一回见到能够沟通且有灵智的存在,而且观望这隐太子的言行,他在这塔下,不知待了多久。 十年,百年,还是……近两千年? 陈易眸光微敛,不经意间扫了青元一眼,他那师尊若有所思,似乎对这隐太子的出现早有所料。 他还未进一步思考,就见昭熥走前了两步,垂下法剑道:“你就是…斩邪剑的剑灵?” 斩邪剑的剑灵?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顿了一下,龙虎山道人们面色旋即变化,比起激动雀跃,更多是始料未及的错愕意外,只因事发太过突然,而且…身为天师首徒的昭熥也从未交代过有这隐太子的存在。 陈易反倒不甚在意,他本就不是为斩邪剑而来,比起剑灵,更值得琢磨的是,这里面“隐太子”…跟外面的“圣天子”,称呼这般相对,那么互相间没点关系,才叫不正常。 四周风静,那两侧的八具龙虎祖师尸身默默分列矗立,好似恭候隐太子的号令,龙虎山人们神色复杂微妙,可弄不清情况,唯有暂时沉默。 而隐太子环视这一圈人许久之后,才看回昭熥, “剑灵…说的是我?谁告诉你的?”他面上比昭熥显得更年轻,却以长辈的口吻问询。 而昭熥倒也安安分分地回答:“是师公化乾真人。” “不认识,看来我走的时候还没这号人物。”隐太子顿了顿后,慢慢道:“倒也不算错。” 三两句随意寒暄,方才略有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缓和些许,纵使龙虎山人们仍心有戒心,但也多少放下敌意,而那一众白莲教人则显得懵然,只好也跟着放下些许敌意。 如若能与之交流,那么一切都可以交流,没必要打生打死。 恰在这时,一道略显不和谐的声音响起, “你叫隐太子……而外面有个圣天子。” 隐太子回过头去,眸光微凛。 “也就是说,你是他…儿子?” ……… 熟悉的嗓音,亦是熟悉的戏谑,说话之人,又还能有谁。 青元微垂眼眸,对这逆徒的品性不禁暗暗摇头,寻常人若有戒心,大多是敬而远之,而且礼数做足,可这逆徒不一样,他反而以戏谑相向,像是以此逼出对方的马脚和破绽,他总是如此,若对谁人有戒心,就总无多少尊敬可言。 还记得,有一回她问他,如何不知与人为善、和光同尘的道理。 他反倒理直气壮答曰:既然彼此互不信任,又何必费尽心机笑里藏刀,还是尽早出鞘为好。 时而回想,这回答其实有些对胃口,他们性情有几分相像,不过她还是斥责训诫他一通,若实力不济,反而锋芒毕露,必取其害,断不能纵容他这样的特立独行。 隐太子回望而去,就见陈易笑吟吟走上前来,昭熥皱眉伸手要拦,却被他一手拨开,其中暗劲内藏,那龙虎山首徒退开数步,险些打个趔趄。 隐太子斜眸扫了眼,目光移向这正面而来的武夫,双袖交相一挥,拱手随意一礼, 而后,面露微笑。 以笑待笑。 只是二人间的关系,怎么看都不似面上这般感情浓烈。 龙虎山道人们赶忙扶住昭熥,原本缓和的氛围顷刻紧张起来,他们警惕地盯向陈易,唯恐生变,隐太子是为斩邪剑剑灵,陈易一路随行相护,倘若二人动起手来,简直敌我难辨,不知到底要帮谁。 青元将这一画面尽收眼底,不甚在意,她了解陈易,只要旁人不挡他的路,如何剑拔弩张,最后都相安无事。 知我心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像那“大夫人”,反倒一脸紧张。 这太华神女身为后辈,不知礼数就算,念她算那逆徒的女人,许多算计,青元看在眼里都不揭穿,只是任由她在这样下去,反倒会纵容她不知天高地厚…… 殷惟郢正满脸担心地观望,不知为什么,脖颈泛起细微寒意。 她下意识连忙回头去看,半晌怔一了怔……那独臂人也不在,自己这是怎么了? 回过头再看,那一边,陈易跟隐太子对峙片刻后,忽有和缓。 “你知道圣天子,是受了他们招待?” 见他点头,隐太子缓缓道: “看来我们不是同路人。” “本来就不是。” 隐太子朝身侧一看,问道:“你不是为斩邪剑而来?” 陈易头也不回,只是用大拇指往身后指了一指,“他们才是。” “那你肯定要继续深入。”说罢,隐太子看了一眼东宫若疏。 他的语气颇为耐人寻味,似是猜到陈易为何而深入,无非是为所谓的“太一”,而理所当然的是,他猜错了。 找到东宫若疏和殷听雪才是陈易此行最大的目的,至于太一,以后再探寻也无可无不可。 索性将错就错,陈易道:“你能指路?” “再会指路的人,都不会把人引向黄泉路, 隐太子拍了拍手,像是激赏,停顿一刻后,他抬头笑道: “看来我的事跟你无关,你大可往深处去吧。” 陈易扫了那龙虎山人和白莲教人们一眼,他们欲言又止,可不待他们开口,隐太子便上前一步,走到众人面前。 他们才是同路人。 白莲教是为真空家乡,龙虎山则为斩邪剑,想来与隐太子出现于此的目的不谋而合,无声无息间已构建起了些许默契。 陈易朝东宫若疏招了招手,再看了青元一眼,发现她没有跟上来的打算,也不多管,领着东宫若疏就往深处而去。 这时,隐太子忽地回头道:“恕我好心多话,这塔底深处,可不是什么好去处。” “有话但说无妨。”陈易略有疑惑。 “那是一个梦。” “梦?” “两千年前伐山破庙后,万千残灵被镇于塔下,怨气滔天,恨海难填,却冲不出这座白塔压胜,本该就此消磨在这塔里,可你说的那个‘圣天子’,起了不该有的怜悯心,要做圣人,不仅说服了一些残灵听从教化,带出塔内,在这炼魔渊自造了片乐土,过欢天喜地的生活,而且嘛……” 隐太子语气玩味到了极致,嗤笑出声, “还为那些不愿出塔的残灵,用气造了一场幻梦,以此安抚他们的怨恨,但深入骨髓的执念,岂是做几场好梦就能根治?” “你的意思是说……”陈易从中捕捉到了一丝端倪,“他们的怨恨,会反过来影响这场幻梦?” 隐太子并不直言,幽幽道:“时过境迁,沧海桑田,谁知道这里面的梦…变成什么样了。” 他的话语到此为止,陈易也不再耽搁,更不理会他想跟那些白莲教人龙虎山人达成什么交易,领着东宫若疏,大步朝深处走去。 …………… 甬道狭窄而绵长。 一路走来没见岔路,两侧石壁干燥得透露出整洁感,殷惟郢紧跟在陈易身后,不知他为什么执意深入,可是越往下走,她就越是不安。 这种感觉她说不上来。 不像是走在一处漆黑无人街道,四面楚歌的慌乱,更像是独自静坐时,茫茫然不知要做何事,要去何处,脚仿佛没有立足大地,整个人游离开来。 薄雾在甬道间氤氲。 周遭格外的静,唯有他们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回荡在耳畔。 无意识间,她攥紧陈易的手,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殷惟郢又不是很怕了。 说来也是怪,她向来怕这无明,又忍不住依赖,世上岂有因别的恐惧而依赖最大的恐惧的女子吗?何其矛盾别扭,也唯有她殷惟郢能做到了。 不过…隔着东宫若疏,女冠感受不到那些对无明的恐惧,只体会到一个女子对丈夫的无尽依赖。 殷惟郢有时恨不得一直这样,意识到这点,又觉得这想法荒谬,可过了没一会,又觉得一直这样也很好。 这才像个大夫人嘛…… 陈易不知东宫若疏的思绪,只是发现她攥紧了,手便也用力些,柔声说了句:“别怕。” “…不怕。”说完,她佯装傻乎乎,不刻意道:“有你在,我肯定不用怕。” 陈易放慢了脚步,一会后才恢复如初。 过不久,前方拐角出现一点光亮,甬道好似走到尽头,二人加快步子,踏出洞窟。 暗红乌黑的光晕泼洒下来。 凶气扬扬,血气冲冲,从这边延申到那一边,俱是血祸兵灾之相…… 陈易抹了抹鼻尖,深吸口气后,耳朵倏然一竖,与此同时,脚下大地轻微震荡起来。 “这里是哪?” 东宫若疏刚刚问完,头上忽然飞落林叶,四周群鸟惊飞,竭力振翅飞跃高空。 震荡愈来愈急。 交杂在聒噪嘈杂的林鸟声间,马声在嘶鸣。 陈易猛一回头,却见重叠的树影里,杀出一骑! 披甲战马迈开四肢,不要命地如狂风席卷而来,残叶狂暴飞窜间,一柄染血长槊直贯而出! “贼子纳命来!” 暴喝声间,人已突袭面前,长槊扑向面门。 两方刹那而过,从侧面看去,仿佛陈易已被贯穿,然而,狂风卷起,落叶泼洒间,这一副画面竟出现了一抹凝滞。 东宫若疏的眼角余光里,陈易手臂爆起青筋,夹住长槊。 随后,那全身具装的骑士连人带马被生生提起。 后者显然没想到会是这般画面,面上惶恐间透露着疯狂,企图抽枪再刺,可随后陈易手臂猛然下拉,轰地一声,骑士人马俱碎。 那头颅被马压裂,陈易眯眸打量这骑士,犹豫着要不要抽魂索魄探查一番。 在遇到隐太子后,在这塔内的深处,竟又碰到了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存在。 “他们…真的是残灵?”陈易把疑问沉入心湖。 老圣女仔细观察一番后,给出肯定的回答:“是,肯定是。” “那我怎么…看得到?” “你在别人梦里,肯定看得到。” 听完老圣女这句,陈易隐隐略有所悟,结合隐太子之前的话,圣天子似乎在这里打造了一场集体幻梦。 而眼前的残灵,是把自己梦成了全身具甲的骑将。 老圣女喃喃道:“这是…兵主神啊……” “什么?” “主领兵杀伐的野神,往往供奉兵主祠中。” 轰、轰、轰! 没给人多少思索的时机,隆隆的马蹄踏破大地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群鸟聒噪的惊声间,大群骑将纷沓而至,有义旗高举。 陈易抬头看见,那一个个骑将,都生着一模一样的脸,跟他刚才所杀的骑将别无二致,祂们仿佛是浑一的集体,感知到了一人的死,便倾巢讨伐! 纵使双拳也难敌四手,陈易眼睛微敛,从那远远而来的漫天黄烟里,逐杀而来的骑将必然比想象中更多。 还能如何? 走为上策。 …………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马蹄踏破大地的声音渐渐稀疏起来。 陈易携东宫若疏转身躲入林木间,初来乍到,也没什么方向,只是按着直线走,寻到道路再按道路走,先甩开再说。 虽然还没完全甩开,但脚下有路,一路走去应该会碰到人烟,到时把人藏好,再问上几句情况不难,所以陈易并不着急。 只是这群体幻梦委实古怪,方才还血光冲天,转眼林中穿行没几步,竟走到一处冰天雪地之中。 簌簌寒风袭来,肌肤泛冷,陈易缩了缩脖颈,扯了扯衣襟,可不扯还好,一扯……竟然直接呈条状撕掉了。 “你的衣服……” 东宫若疏也发现了不对,她再看陈易,他身上哪里还能见到之前的道袍,分明是灰的黑的布条裹着揉到了一起,满脸灰尘扑扑,跟路边衣衫褴褛的乞丐没什么区别。 陈易不住狐疑地皱住眉头,这是怎么回事? “梦…人想梦见什么就梦见什么,只要有心,就能凭着梦境能变化万物,”老圣女缓缓说出自己的猜测道,“我猜…这附近有人,就是希望有乞丐上门。” 希望有乞丐上门? 陈易挑了挑眉头,说危险倒也没什么危险,但就是…古怪。 而且,怎么东宫若疏不受影响,独独自己变成了这副衣衫褴褛的模样?这是无意为之,还是专门针对? 冷风扑面,叫人不住瑟瑟发抖,陈易深吸一气,加快了脚步。 倒是要看看这周围到底是什么人在等着。 没过多久,弯弯曲曲的山路下方,一点裹着棉袄的身影挎着篮子,拾道而上。 瞧上去格外娇小。 陈易放眼看去,正要冷笑一声,大步走去,可当她抬起脸时,他定了一定。 殷惟郢赶忙跟着,也看过去,喉咙里下意识就迸出声音, “听、听雪?” 第五百六十九章 是夫君(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那娇小身影,任怎么看都不会叫人认错,一连几日寻了许久,陈易终于找到了失散的小狐狸。 她在这里…… 陈易十分惊讶,但比起这个,更叫人意外的是, 被目光浅浅扫过,殷惟郢打了个寒颤,慌乱间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你认识她?”这话音普普通通,似是没有发现半点端倪。 殷惟郢头皮发麻,但很快反应过来,她强做镇定,露出苦恼的神色道:“有、有些…印象,脑子里有好多奇奇怪怪的记忆。” 陈易扫了东宫若疏几眼,不知她话语到底是真是假,若是从捕捉到躯体残存记忆来看,倒也合情合理,可若是别样的情况,甚至事关这场幻梦…… 他的心绪比先前凝重一分,再望向远远走来的娇小少女,有了几分警惕。 路还是要走。 陈易不动声色地领东宫若疏下山,后者松了口气,一边走一边好奇地打量。 长长山道间,覆盖两侧的是皑皑雪色,一袭缓缓爬山的红棉袄格外显眼,更衬得她实在不高,篮子摇摇晃晃的,她好像每一步都在往脚下用力。 过不了多久,她便到了陈易跟前,脚步放缓了些,抬起头,正要开口。 那人领着身边女子侧身而过。 雪纷纷扬扬散落着,踩过的枯草弥漫着泥泞的气味,少女站定原地,好一会后才回过头,看见人已渐行渐远。 她没有去追,只是抱住篮子,不知在想什么。 陈易脚步加快。 快到东宫若疏好几回都险些趔趄,几乎小跑才勉强跟上。 待少女已成了远处的一个小小黑点后,陈易才终于慢下来,不时回望,面色稍显复杂。 放在一般情况下,他早就上前抱起小狐狸相认了,一边故作生气地责怪她躲起来不找自己,一边使劲搂入怀里、揉揉她脑袋、亲亲她额头,顺便再拍拍她屁股,她若是委屈,那就有得她委屈…… 只是… 东宫若疏的话语不容忽视,意味又捉摸不定,左右了他的判断,并且眼前这幻梦情况复杂,一不小心便容易阴沟里翻船,实在让人…投鼠忌器。 对,投鼠忌器……他向来胆大包天不失谨慎,但在亲人的安危上,从来都不敢过分放肆。 至于现在,还能如何?陈易转过头,落回前路上,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顺着山上延申的道路向前,花白的雪色愈发浓郁,满地银装,路旁两侧林木孤峭高耸,直直插入天机间延申开来,把天空切割成细块。 这是一派冷寂的荒芜景象。 一座县城出现在路的尽头。 沿路没有卫兵守城,城里城外,都是赶路进城的人,一双双手揣进兜里,面上露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漠,这寒冷刺骨的天里,人人都赶着滚回温暖的被窝。 这座县城与京城有几分相像,街道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规模要小许多,陈易去寻客栈,刚一入内,门就迎面准备关上,他伸手卡住了门缝。 “小二,借宿。”他道。 小二扫了他一眼,目光里的嫌弃显露无疑,“你有文牒吗?” “有度牒。” 说着,陈易就要将度牒掏出来,可刚收回手,门就啪地一下关上了。 “搞笑呢,一个臭乞丐哪来的度牒,该哪来滚哪去!” 陈易微愣,转身照了照地上的水洼,发现整个人不知何时已变得比先前落魄十倍,衣衫褴褛还则罢了,还蓬头垢面、手脚发黑,一瞧,就是丐帮子弟的料。 这面黄肌瘦,没几年的功夫饿不出来。 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陈易转回身去寻别处借宿,可无一例外,都吃了闭门羹,起初还有人愿意听上两句,慢慢地见人走来就关窗闭门,他旋即把目光头上过路的行人,一凑过去,人人避如蛇蝎,一个个嘴里骂骂咧咧,逃得比飞还快。 像是整座县城在烦躁,在排斥他的到来。 满城寻不到借宿的地,陈易领着东宫若疏想要出城,却发现之前见都见不到的卫兵佩着腰刀巡视街巷,旁边还跟着人敲锣打鼓——宵禁,禁明火,封闭城门。 出也出不去,借宿也借宿不了…… 夜幕缓缓垂下,踏入这县城里,仿佛闯入一张开的血盆大口,到了阖上的时候,深沉混沌的天幕逼压过来时,光是看着便叫人心底发毛。 殷惟郢不禁慌乱,只得紧紧攥住陈易的手。 天色愈发漆黑,县城鸦雀无声,高倚的檐角投下黑影。 陈易瞧了一圈,思索过后,决定在街上待上一段时间,静观其变。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深黑。 陈易站了许久,都不见有何妖魔鬼怪上门,心底愈发觉得诡异。 他松开腿,靠墙蹲坐,狭窄的巷子仅容一人通过,深处黝黑,仿佛择人而噬,时不时晃过黑影。 陈易死死盯住巷口,手已按住刀柄,只消一用力,寒光横竖间足以分开半条街巷。 许久,许久。 陈易都等得有些不耐烦时,巷口的影子晃动了一下,像是摇曳的烛光,随后,他瞳孔渐渐紧缩,那道熟悉的娇小身影落入视野。 她迎面而来,越来越近,像是不凑巧地走过这条街巷,根本没注意到陈易一般。 当她在陈易跟前经过时,陈易悍然出手,寒光乍现。 殷听雪吓得浑身一顿,小短腿直打哆嗦,陈易把整个人逼压过去,出手一瞬间刀架去脖颈上, “你是谁,这里又是哪里?如果不回答的话……” 话还没说完,陈易戛然而止, 探出去的刀,赫然变成了讨饭的碗,还很灵魂的缺了一角。 他这是在跟殷听雪讨饭?! 殷听雪眨着眼睛看他,陈易好一会后才缓过神来,自己从靠近这里后便变得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这样的话,绣春刀变作乞丐碗也不足为奇…… 一旁的东宫若疏也是满脸错愕,不是因诡异,而是因滑稽,不过陈易脸皮厚,硬生生把讨饭碗架到殷听雪脖颈上。 少女发抖片刻后,镇定下来,她小声应答道:“我…我是殷听雪,字…银台,这里…这里是京城啊,你不知道吗?” 陈易微皱眉头,兀然有些分不清眼前的少女是幻象,还是说真是他认识的小狐狸。 不过,他还是慢慢把碗放低了些,于是,更像是在讨饭了。 陈易拧紧的面色也松开了些,吐了口气,正准备要开口。 叮当。 一枚铜钱在碗里砸了个响。 陈易愣了愣,抬头看向少女。 “你是不是没饭吃?” 殷听雪捧出鼓鼓的钱袋子, “我有很多钱。” 陈易本想摇头,可话到嘴边,还没出口,就见她耳朵微微动了动,他带着些许冷笑点头道: “对,然后呢?” 殷听雪皱了皱眉头,犹豫了好一会,陈易正等着她答复,没想到她径直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陈易一定,她越走越远,完全没停下的意思,半晌后,他还是出声叫住了她:“殷听雪,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态度不好,我不理你了。”她头也不回道。 陈易微挑眉头,他还真是头一回见这种情况,殷听雪竟然敢嫌他态度不好,平日里他怎么欺负她都是逆来顺受,顶多不过小小抱怨一两句,现在反而胆子肥了,莫名其妙。 殷听雪消失在视野里,他冷笑一声,也不叫回她,反而蹲坐回墙壁下,一副虽是乞丐,但人穷不能志短的模样。 抱着讨饭碗,陈易摩挲着那块铜板,肚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咕咕叫了起来,瘪得厉害,强烈得饥饿感席卷全身。 就像是大半夜正饿得发昏的时候,瞧见书上之人正大快朵颐。 陈易不禁蹙眉,瞧了瞧东宫若疏,她半点变化都无,自深入这一带后,仿佛整座天地都在针对自己。 正琢磨思索之际,巷子的入口处,那娇小身子又探了出来。 她绕了一圈又绕了回来,手里还捧着鼓鼓的钱袋,两三步凑到落魄的陈易面前, “你态度好点没?” 陈易不明就里,到底是弄清情况要紧,他吐字道:“好点了。” “哦,那跟我来吧,这里也没别的地方住,来我家,我留你一晚。” 说完,小狐狸生怕他反悔,俯身抓住他的手,拉他起来,也不嫌他脏,更不嫌他穷…… ……… 一处坐落在寻常街巷的寻常院子。 粗看过去像是陈易之前在京城的家,轮廓又有些许不一样,像是房瓦屋顶、柱子墙面这些,则有王府的韵味,两处风格不一的建筑杂糅一起,看久了竟也觉得和谐。 陈易站在院门打量了好一会,房门开了,一个中年妇女迎面走出。 他瞳孔微缩…… 药上菩萨? 面容端庄娇美,低垂的眉眼流露着天然慈悲……分明就是药上菩萨的模样,只是没披袈裟持禅杖,衣着打扮多了许多人味,比起药上菩萨,更像是殷听雪记忆里的母妃。 殷听雪拉着陈易快步走去,迎着喊了一声:“娘。” 那中年妇女朝着殷听雪笑了笑,旋即打量起她带回的那一乞丐男子,不住蹙起眉头,只是碍于礼数不好出口,道:“这位是……” 不待殷听雪介绍,陈易便上前一步道:“姓陈名易,字尊明。” 短短一句,之后就没有更多表示,连拱手抱拳的礼节都没有,言语上更没尊敬。 王妃的脸色当即不太好看了。 殷听雪赶忙袒护道:“他饿极了,说不出话,我先带他吃点东西,再洗个澡。” ……… 说来也是奇怪,本是平平无奇的饭菜,落到嘴里,竟好似山珍海味。 也是寻寻常常的洗漱,沐浴过后,却有洗筋伐髓的清爽感。 陈易慢慢抹去脖上残留的水渍,很是不解,以询问的目光看向东宫若疏,她也一脸茫茫然。 陈易思索片刻后,诵咒睁开天眼,打量屋内的景象。 屋子还是那样的屋子,没什么不寻常的地方,陈易一扫而过,不一会后目光停下,偏厅里,王妃拉住殷听雪,脸色严肃地教训少女。 “你老实告诉我,他是谁?为什么带进家来?” 少女支支吾吾,不知怎么说,好一会后道:“我看他可怜,就带回来了。” “世上许多人都可怜,施舍下便罢,怎么就这样带回家,听雪你不是这么冒失的孩子,”王妃顿了顿,“你老实交代,不要撒谎。” 陈易惊讶地发现,她的母妃,连严肃起来都很温柔。 殷听雪定在原地,模样扭扭捏捏,王妃牢牢盯住她,不让她说半点假话, “你不要骗母妃,无论有什么,都不要骗母妃。” “嗯…母妃,他、他是……”少女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道:“…我夫君啊。” 偏厅内兀然一静。 王妃愕然地定在原地,显然没想到二人的关系会是这般。 她定好久,正准备开口,可素来软弱的少女不知哪来的勇气,先出声道: “娘,我知道你不会想到…但、但是他、他就是我夫君,跟我成婚了,还是在皇宫大内,我们还一起回过银台寺,跟菩萨佛祖都说过了……” “他以前很坏的,现在变好了,他也常常会听我的话,对我很好很好的,给我雕过菩萨、折过花,对了,他天天给我做饭,还帮我盖被子呢,但他喜欢捉弄我、欺负我这一点,就很不好,不过、不过也还好,一点点而已。” 雪…纷纷而下着。 殷听雪好似生怕没机会开口,生怕以后再也见不到母亲,她越说越快,生怕话没说完,母亲就又消失不见了。 “娘,我、我嫁人了,是个良人,好多年了,过了好多年了,终于能带他来见你了……” 说到最后,她落了泪,泣不成声。 听完这些,陈易的脸色停住了。 雪纷纷而下,落在屋瓦,积聚做皑皑雪山。 跟母亲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日子平平常常,某天无意走过街巷,发现陈易流落街头,把这落魄至极的夫君带回家,让他知道她有多好,最后…再介绍给许久不见的母妃…… 这便是殷听雪做过最好的梦。 第五百七十章 是对良人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冰晶结在檐下,一点一点凝结的水珠往下滴落。 陈易深吸一气,不想再看,说来也没什么意思,不过是小狐狸做做梦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梦嘛,一点想象力也没有,寻寻常常,陈易随便做一个,都比她梦得要好。 没啥意思。 陈易坐在原位,默默不语,目光略微放空,沉下心声问道:“老东西,这幻梦是怎么回事?” 老圣女不知他看见什么,只觉陈易的语气比先前严肃不少,她斟酌一会后道:“一时半会也说不准,幻梦幻梦,随心所欲,人想梦见什么便梦见什么,百无禁忌,就是在梦里做玉皇大帝也做得,但是……这幻梦并非一人所做,乃是无数残灵沉湎梦境。 叫醒一人容易,叫醒所有人,却是困难重重,其中艰险无异于上刀山下火海。” “叫醒一人容易……”陈易闻言喃喃后,便问:“你说说,该怎么叫醒一人。” 他此番深入,什么真空家乡、三五斩邪剑都与他无关,不过是想把殷听雪和东宫若疏带离此地,可以说一路所见之人里,唯有他最胸无大志。 既然能直接唤醒带走,倒也不必增添许多麻烦。 “单要叫醒一个人,说来也不难,人之昼见,夜梦也……昼日思想,夜梦为变,梦是现实的变化,人若梦到美梦,本就会不住沉沦,除非睡到自然醒,而…人若梦到噩梦,当然也会因恐惧惊醒。” 老圣女说话间,似乎也在用神识打量周遭的环境,一切都那么温馨,那么美好,连烛光都透露着暖洋洋的颜色。 “还是叫醒所有人吧。” 话音落耳,老圣女愣了下,旋即笑道:“我就知道你这小子不忍心。” “错,我是喜欢挑战难度。” 陈易直起身来,仿佛不想跟人争论,殷惟郢瞧见他转身出了客房,不知要去哪。 是去拜见那岳母“襄王妃”,殷惟郢一想便明白,她这金童夫君还是有几分幼稚的,不过是场梦,见与不见,有何意义? 可她转念一想,换做是自己,他想来也会特意一见。 但求心安而已。 像是心尖飘落一片雪花,顷刻消融,凉意沁人心扉,她从前与他并不契合,初始时更是不睦,不屑也不愿深入他的心境,直到此时此刻,待在东宫若疏的身体里,她才忽然有一点懂他。 她摇了摇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偏厅间,王妃初初震惊过后,正要板起脸教训殷听雪,却见门边,那个被领回家的男子缓步而来。 他愈走愈近,殷听雪没来由地紧张起来,上前要拦他,他反过来探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面朝王妃。 “呃…该怎么说…岳、岳母?” 他顿了许久,终于开口,竟有些结巴, “…在下…不是,小婿…也不对,算了算了……我就是陈易。” 王妃初初以审视而戒备的目光看着他,可当这便宜女婿结结巴巴一通后,那模样叫人忍俊不禁。 这般腼腆的人,好像不会是个坏人。 陈易脸上拂过尴尬,他也不想面对这等场面,平日里待人戏谑凶狠惯了,反倒忘了该如何面对这样见家长的场面。 “你…有何话要说?”好在,王妃终于出声,语气虽然多亲近,但也替他解了围。 陈易的眼角余光里,殷听雪仰着头看着他,眼睛微微发亮,她期待这一天好久了。 他深吸一口气,道:“嗯…听雪大概跟你说了,我跟她是已经成婚的了,成亲仓促,没媒人说媒,也没三书六礼,门不当也户不对……” 一连串的话音落下来,陈易的眼睛已错开,落到空处,越说他就越是没来由地心里没底,更不知自己在说什么,仿佛一切都是空白一片,空空如也。 眼角余光里,殷听雪正看着他,小脸绽开了微笑。 不只是空白一片,还有他的妻子、他的小狐狸、她的笑靥、她的期待,她轻轻攥住他的手,给他力量,仿佛无数色彩填满了空白…… “不怕的……”她细声道:“娘很温柔的,也想有个好女婿的。” “…我可没怕。”他冷冷驳斥。 “哦哦,是我怕,我好紧张。”殷听雪攥住他,小手暖乎乎的。 如偏厅里的话音结结巴巴,细雪也在屋外下下停停,不知要下多久,这时也在霏霏下着,沁入窗棂上融化,这座县城还在沉睡着。 王妃还在那里,望着二人的目光渐渐变得和祥慈爱,等候着他的话音。 终于,他开口道: “但是,我…是她夫君,跟她是对良人。” 一切都平静了一刹。 他好像也听到了雪声。 …………… …………… 殷惟郢琢磨了好一阵,终于明白为什么了。 从前她确实不知陈易的心境,一是以仙人自居,不甚在意,二则是肉欲所致,耽于斩赤龙降白虎,故此看也看不明,听也听不清。 陈易的身上,从来不止好色,他一样复杂,许多心绪都会交替,故此偶尔显得优柔寡断,偶尔又杀伐果决,好色只是他最浅显突出的一面。 许是换了个角度,以殷惟郢的身份看不到这么多……如今旁观,她此时才发现他格外眷恋旧情。 她微挑眉头,他又多了个可以拿捏摆布的弱点了。 一瞬之间,许多思绪浮起又沉下,无数线头延申又交错。 譬如,自己虽因修道,不愿生育,但他要是真想要个孩子,那么等林家小娘有孕,孕育子嗣,自己再收到膝下,岂不美哉? 又譬如,自己牢牢笼络住殷听雪,叫她在周依棠与自己之间拉偏架,自己何尝不能稳坐钓鱼台? 再譬如,自己亡故在他面前,临终时效仿汉武帝李夫人故事,托付他要倾心珍爱殷惟郢,他哪怕不愿,可这么重情重义,怎会不死心塌地? 思绪反复,凡此种种都可类推,念及此处,她望向窗外飘雪,不免有些可惜。 自己怎么…也不能做个相似的梦呢? 哪怕他不至于如痴如醉,可多一分牵挂也好. 她没有察觉的心底一角里,不知何时,“太一”的身份已与“太华神女”分离开来。 第五百七十一章 全都不如殷惟郢(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陈易虽想让殷听雪自然而然清醒,不是惊惧而醒,但也不愿在这耽搁太久。 如果时间对得上的话,那么隐太子等人大概要开始行动了。 纵使不知隐太子等人所求为何,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每多拖一刻,此地的情况便会危急一分。 “你…要走了吗?”殷听雪仿佛听到陈易的去意,她踮起脚,伸手抚平他的眉头。 陈易收回思绪,朝她轻轻点头。 小狐狸把他的手捧起,喃喃道:“你还没呆多久呢。” 她想他再呆久些,希望这个梦能长一点。 可他去意已决,也无法挽留,这是个很固执的夫君,每每想他回心转意,都是世上一等一的难事……少女想着,陈易把手抬起,轻轻抚摸她的小脸,小狐狸乖巧地把脸贴紧些,不是为了求他留下,而是哪怕温存多一刻也好。 烛光微微颤着,好一会后,陈易放下了手,在这待着的每一刻都叫人觉得温馨,一个小家,温温暖暖,跟最好的人待在一起,什么都不用想,我们就待在家里吧!她的眼睛仿佛在说,不管外面的世界有多宽广,也没什么好向往。 殷听雪时常想念银台寺,与其说是追溯过去的时光,不如说是眷恋这如薄雾般迷离的安定,就好像雏鸟会怀念旧窝,在那里,连一草一木都那么爱她。 “可我还是要走。”陈易道。 殷听雪低下脸,也不过分挽留,他有事要做,万一他真留下来就都怪自己了。 她多体贴他呀,他是不是也知道,是了,他目光柔和,不停地摸她的脸,这时他嘴巴最软了……少女哪怕在梦里,心思都千变万化,她站直了些,想着,既然她这么体贴他,他是不是也该体贴体贴自己呢? 烛花凝固起来,朦胧光晕笼在脸上,陈易眼眶莫名地有些湿润感,低头一瞧,便见殷听雪直直看着自己,精致的影子投落在洁白的地面上,心有灵犀的电光击打心扉,他忽地想到殷听雪曾说过的话。 她想他“哇”地一声大哭出声,然后恍然大悟地明白她有多好。 “哇!” 陈易把她搂在怀里,殷听雪把下巴搁在肩头上,小嘴勾起,想着他恍然顿悟的模样,就偷偷发笑着。 “原来、原来小狐狸……”殷听雪也搂住了他,像是鼓励,陈易顿了顿,却道:“这么笨啊!” 殷听雪眨了眨眼睛,脸上满是问号。 “太笨了,做梦都不知道做好点,”陈易冷哼一声,“会不会做梦?我做过最差的梦,都是跟你这小狐狸生十个八个小小狐狸,你看看你,多笨!” 殷听雪皱住眉头,轻声道:“…你才最笨呢。” “呵,就你最笨,还想我恍然大悟,明白你有多好?我告诉你,世上最执迷不悟的就是我陈尊明,而且还最会钻牛角尖,连菩萨都度化不了我,你还想怀柔我?以后一辈子…一百辈子都有得你怀柔,你说你倒霉不倒霉?傻瓜。” 殷听雪把小脸贴过去,“…那我好倒霉。” “你选的嘛。” “嗯。”她不反驳。 她从来这样,百依百顺,叫人无可奈何,陈易话到嘴边,又无从下手,只得搂紧她,任由她触碰心底最软的地方,我们在梦里分享着彼此的心跳,一起跳慢一些,好留住时间。 他的怀抱格外温暖,殷听雪不住想, 不过,他这么喜欢说反话,既然说自己笨的话,那自己就是最不笨的吧…… ………… 殷惟郢渐渐回过神来,迟迟不见陈易回来,想必又是沉沦温柔乡了。 想到他沉沦在别的女人怀里,哪怕是小殷,东宫若疏不禁眉头轻蹙,心底颇为不是滋味。 倘若自己本尊在场,又岂会如此,只怕是喧宾夺主了,小殷得庆幸她本尊不在此地……念头刚起,她环视一圈,一桌一椅都弥漫着朦胧暖光,莫名又有些打退堂鼓…他何其眷恋旧情,若本尊在此,他当真就不会沉沦?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听雪必然是早就把握住这一点了,故意做这样的梦。 拿捏男人的女人最是可恨!……殷惟郢不住恨恨地想。 没多久,陈易转入进来,再度出现面前,殷惟郢还未来得及惊讶,便听到: “走吧。” 殷惟郢微微错愕,还以为他要在这里待久些呢,乃至一梦不醒,看来小殷的魅力也不过如此。 不,说不准是比起小殷,他无声无息间,已更倾心于自己。 谁叫她最会拿捏摆布陈易这凡夫俗子呢……哪怕是换了个身份,也依旧叫他言听计从。 念及此处,殷惟郢也不拖泥带水,赶忙起身。 陈易不知东宫若疏在想什么,但二人相处有一段时间了,他隐约觉察到这姑娘对自己的在意,那是种朦朦胧胧的心境。 所幸方才这姑娘乖乖呆在偏厅,不知他去跟殷听雪搂搂抱抱,避免了节外生枝。 情况未定,陈易不想发生太多变故。 待二人就要推门而出时。 咚咚。 房门敲响了。 门由外而内打开,陈易定睛一看,是王妃,她跨进门中,旋即把门给阖上。 陈易不明就里,不知她何故这时前来,但毕竟是长辈,还是恭恭敬敬叫了一声:“岳母。” 王妃矗立在原地,表情一动不动,好似格外僵硬,面庞依旧柔美生动,却给人一种没有人味的观感。 “你是……” 话音还未落下,王妃倏然抬手,一抹灵光从身中窜出,晃了一下,陈易正警惕,定睛一看,愣了一愣。 灵光已停住,光晕渐渐消弭,显露出本来的面目。 泰杀剑! 它摇晃摇晃了剑身,像是终于挣脱囚笼得到解脱一般,兴奋地绕着陈易打旋,而王妃在泰杀剑离去后,目光恢复了一丝丝清明,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转身离开客房。 陈易缓过神来,看向泰杀剑。 之前老圣女说,泰杀剑跟殷听雪待在一起。 原来是在这…… 老圣女亦是愕然,好一会后,想明白什么道:“怪不得,我还以为这剑已经给残灵夺去了。” “你是说……” “你也知道,它可是斩邪剑,而被镇在这塔里的残灵,哪个不是斩邪剑所伐,哪个不对它恨之入骨?”老圣女啧啧称奇,语气不掩饰地赞叹道:“看来啊,是…殷听雪把它深藏在她的梦里,以此掩人耳目,避免被残灵所得…只为,交回到你手上,好机灵的性子。” 陈易沉默片刻,道:“多此一举。” 他不担心找不到泰杀剑,比起这个,更担心殷听雪因此惹上什么危险。 不过,所幸没有出事,陈易招了招手,泰杀剑便落到手里。 它的剑意澎湃,剑身亦虽之一颤一颤,陈易起初以为它是兴奋雀跃,可沟通其沛然剑意才发现…… “你是说,你知道路怎么走?” 泰杀剑飞跃起来,以行动回应。 它对这里,很熟。 那还等什么。 陈易挑了挑眉,道:“带路。” 两人一剑便启程出发。 跨出门时,转头还能见少女倚靠门边,远远目送,她依依不舍,但陈易还是要先行一步,东宫若疏看在眼里,不由心生些许怜恤,但更觉十足骄傲。 人用情愈深,便愈会专一,陈易这等凡夫俗子定然不能免俗,情意如何绵绵也绝非无限,以后说不准还要自己劝他多喜欢听雪一点呢,不止听雪,还有别的女子,仔细想想,委实麻烦…… 她暗暗一叹,头一次觉得,大夫人是这么不好当…… 离了这座白雪皑皑的县城,随着泰杀剑一路前行,它飞在前头引路。 世上没有无根之木,无源之水,何况这幻梦是圣天子打造,依老圣女所言,幻梦的根源必定聚集在深处。 道路渐渐陡峭,脚下宽敞的大道也变作羊肠小道,在泰杀剑的引领下,踏入到密密麻麻的竹海中。 天色不再宁静,远方边界呈现暗红色,由外及内,变得越来越昏黑。 脚下走过湿润泥泞的道路,时不时见乌黑一片,像是凝固的红水。 道路两侧草色浓青,自山的这边一路倾泻,被掩埋的枯骨上生着五颜六色的杂花。 愈是行进,陈易愈是觉得一幕幕景象都有种浓烈的宣泄感。 好似挤压已久的情绪终于得到释放,腐臭变质的气味在空白画幅上肆意涂抹。 深入此地,虽说不见危险,但这氛围不免叫人心有余悸。 一切说不准是场蝴蝶效应,某个节点改变,一切都不会发生,陈易不禁想,或许那时不该制止大殷,该让她治一治那笨姑娘才对,蝴蝶扇动翅膀,凡事都会发生改变,这样他也就不必深入此地……他时而想到不得不承认,这结发之妻还是蛮有远见的。 东宫若疏紧跟在身后,陈易不时看一看,怕她跟丢。当真丰腴,那块被束缚得紧紧,走下坡路时微微晃动着,加之她有些害怕警惕的眼神,好似更紧更聚…… “奇怪……你感觉到奇怪了吗?”老圣女似乎发现了什么。 “什么?”陈易警惕地问。 “我感觉你好像…很燥热,” 老圣女语气疑惑, “你看那女人的眼神不正,太急色了。” 陈易安静片刻,眨了眨眼睛,问: “呃…有什么好奇怪?” “………”老圣女无语了。 不对。 陈易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再回过头看东宫若疏,眼睛如似会跟踪的飞剑般,深深地黏进了某处夹缝里。 不对…. 眼睛死死盯在那里,陈易竟花费好一番力气才挪了开来,心湖间的燥热越发滚烫,尚未斩却的下尸剧烈颤动。 确实不对! 他固然好色不错,也常常急色,但对东宫若疏的身材还是有一定免疫力,因那笨姑娘实在不太聪明,时常叫人动不起色心。 可他方才的眼神,哪里说得上正常。 陈易的呼吸渐渐急躁,周遭茂密的竹林好似屏障,笔直竖起,遮蔽住天光,仅余暧昧的光线,陈易再一望,连微微翘起的粗糙树皮…都似剥开一角衣衫的肉体…… 路边偶尔能见到矗立的光滑岩石,他竟莫名地想,这些岩石怎么不穿衣服,太色了。 他浑身不自在,像性压抑了数十年。 泰杀剑在前方引路,它是飞剑,对此全无察觉,反倒对陈易的步子越来越慢有些疑惑。 陈易深吸一气,稳住心神。 虽说此地古怪,但忍一忍并不困难,他默默走自己的路,为了排空思绪,试着想一想别的事。 四周的竹子愈来愈密,交杂在岩石间,迎风呼动,像是女子喘息时细密的绒毛,陈易心湖燥热难安,想象力越来越强,控制也控制不住。 呼呼呼…… 是不是有谁在他耳畔吹香风? 啦啦啦. 叶子细碎的梭梭声,是纤薄的衣衫在舞动? 不知何时,竹林氤氲起了薄雾,又似是谁人眸中水雾,雾气深处,传来点点轻笑,陈易一开始以为是幻觉,可是,愈来愈勾人心魄,愈来愈迷人。 陈易闭上眼睛,努力抛掷脑后。 “那、那是…这些女人?” 东宫若疏愕然的声音响起, “怎么这么不知廉耻?!” ……不知廉耻…这话不说还好,一说,陈易便睁开了眼,想看看是谁不知廉耻。 伴随着银铃似的悦耳轻笑,像是琵琶腰鼓的清脆伴奏,那里是脚踝、腰臀、脊背、滑腻的山峦,一下挑动人原始神经的女人。 不知这是何方神圣的梦。 “终于现身了?” 陈易敛住眸子,抽剑出鞘,嗤笑喃喃: “就一个?” 话音还未落下,伴随着一声放肆挑弄的笑声,越来越多的貌美女子从竹林间隙里越出来,各有仪态,身上不着片缕。 她们的笑声像是狂浪的风暴席卷山上山下,覆盖举目所见的一切, 不, 不是一个…… 是一群! “妈的,” 陈易暗骂一句, “全都不如殷惟郢的东西。” 第五百七十二章 我是太一(三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陈易不知自己闯入谁人的梦境里。 深处有乐声, 女子们伴乐起舞,舞姿美艳动人,狂乱的罗裙竹叶间飘荡,激烈张扬,时而散开一方,时而聚拢一处,这边吹拉弹唱,那边活色生香。 太他妈的皇了! 哪怕是陈易这般色胆包天又见多识广之人,初见这一幕,都不住吞一口唾沫。 竹叶飘舞,叮铃铃的铃铛摇晃着汗津津的臂膀,像是在心尖点一下、再点一下,然后带笑离开,她便是挑逗你,叫你无可奈何,只得屈从。 陈易素来不愿屈从, 他很昂扬。 前头有妖女巧笑嫣然,她眉貌似流水,舌尖欲探未探,朝陈易妩媚一笑,轻轻朝他挑指。 浑身都在燥热,毛孔怒张,陈易大大方方地笑了起来,提剑如大步流星而去, “你想要什么?” 妖女含笑低眉,欲语还羞道:“还能是什么,当然是…公子的剑……” 哗! 一柄漆黑的长剑自胸口把她给贯穿,她脸色骇然间,双目瞪圆。 “你不是想要剑么?就死吧。” 话音落下,陈易旋手拧剑,那妖女顷刻间如云雾飘散,周遭的笑声为之一顿,一张张貌美的脸浮现出一些苍白。 片刻后, 琴乐之声大作。 众女再度浪笑,起舞的身姿妖艳烂漫,声声欢笑间夹杂着娇弱喘息,雪白的腰肢在竹林中似蛇。 陈易也随之大笑,提剑没入杀阵之中。 风随剑涌,剑光如虹,竹叶如万千碧刃狂旋,剑光舞动,触之所及之处,尽皆灰飞烟灭。 剑光如潮水铺天盖地,众女的妖艳丝毫没有阻碍陈易的杀势,他仿佛就像不知女色为何物一般,胡乱冲杀,漫天蛊惑人心的妖女被斩得云散雾尽。 深处之人似被他的不识抬举激怒。 琴乐之声再度大作,被斩散的云雾汇聚到仅剩的妖女们身上,那些巧笑愈发靡靡,心湖的涟漪随声愈来愈大,像是将要掀起滔天巨浪。 陈易方才回身拧剑,刚刚一剑斩开一妖女,忽然见有一皮肤漆黑却满身光泽的美艳女子不知何时握住自己的手,她楚楚可怜,虽然漆黑却更别有韵味,一点点深色点缀胸围子,别具一格的妖冶…… 他冷眸微敛,手腕抖动要提剑斩去,猛地发现手中没了剑…空空如也,陈易愕然定在原地。 再一眨眼。 哪有什么黑美人,就是那把后康剑! 却是眼花了…… 娇笑声猖狂放浪,如同四面楚歌将之团团包围,陈易敛起眸子,环视四周。 妖艳、陶醉,牢牢扣紧人的心弦,心湖震荡起层层涟漪。 视野所及之处愈发迷离,哪怕刻意不看,陈易那愈加丰富的想象力都能脑补得不可描述的景象,阵阵娇笑愈发狂浪,好似他这凡夫俗子终究要把持不住,深陷其中。 好,既然想象力这般蓬勃,还难以控制。 不用剑了, 换刀。 谁的刀? 闵宁的刀。 无杂念自腰间出鞘,陈易收剑换刀,恍惚间闵少侠就在身边,拍拍他的肩膀,抛他一个眼神。 上吧。 陈易提刀朝着那妖冶景象杀去,管它三七二十一,若闵宁在此,也会随他杀入阵中,而且面对一众妄图勾引他的妖女,会杀得更厉更狠! 浑身的毛孔都在燥热,一只只手柔弱无骨探来,许多不能细细描述需要删改的地方接踵而至,叫人目不暇接,但随着闵宁一刀过去,整幅画面就撕裂开来,那一个个妖女迎风而散。 竹叶狂舞间,陈易杀开一条血路。 周遭笑声渐渐消弭,空气似乎也清新了不少,陈易再望向四周,被挑动起的欲火仍在,但也没先前那般的炽热。 他喘了口气,感觉好了一些。 不过,琴乐声还未平息。 东宫若疏急急忙忙跟了上来,泰杀剑把剑尖朝向深处,这有点灵智但不算太多的飞剑也意识到情况不对。 时间不能耽搁,更不能给此间主人缓过来的机会,陈易加快脚,顺着愈发逼仄的竹林道路深入。 似是觉察到他的逼近,琴乐声愈发动人,幽幽靡靡,撬动着心底最原始的幻想,沿路竹林摇曳,影影绰绰间似有倩影晃过,可当陈易把刀转过去时,都一个个逃得无影无踪。 陈易握住无杂念,平心而论,这些云雾凝聚而成的妖女们细看起来,妖艳归妖艳,但少了几分真实感,只是在琴乐声的蛊惑配合下,给人强烈的视觉冲击而已。 他动心是动心,但不动真心。 有无杂念在手,陈易大可嗤笑地暗暗说一句,“不如殷惟郢远甚。” 东宫若疏耳朵微晃,瞥了他一眼,低头忍笑……他偶尔总有些叫人高兴的真心话。 随着步伐的行进,绕过丛丛竹林,琴乐之声愈来愈急切,四周倩影攒动得更加厉害,林间无数身影涌出,齐齐扑去,却被一刀剿灭。 陈易再提刀,磅礴的刀势破开一圈竹海,直面深处。 一声娇笑再度响起,琴乐之声攀至顶峰后兀然一停,那琴瑟上的仙姿女子绕琴而来,端庄典雅、美艳绝伦,比先前的妖女们胜过不知多少。 连陈易也不住微微一滞。 但旋即,他回过神敛起眸子,握紧手中无杂念,暗道一声:“不如殷惟郢。”说罢,便欺身上前。 那仙姿女子眼中闪过一丝妩媚,一缕香风携着圈圈竹叶袭来,绕着她打旋,陈易拨开竹叶,她已摇身一变,气质飘渺,如露又似电, 变做殷惟郢的模样。 妈的,这一招太狠了! 陈易浑身一顿,挤压已久的郢欲如溃堤的洪水奔涌而出,心湖间掀起滔天巨浪,淹没山林、淹没天地,万顷波涛轰轰烈烈的冲溃一切。 “殷惟郢”步步生莲,越靠越近,嘴唇间似有香风袭袭,陈易不住后退,可他退一步,她就进两步,很快就退无可退,他要交代在这里了。 手边,“闵宁”意欲举刀去斩,破灭这勾人心魄的魑魅魍魉,可那“殷惟郢”轻轻一点,“闵宁”的身影泛起阵阵嫣红,竟也一副不能详细描述的模样。 她最终一软,陈易的视野里,也扑入到自己的怀里。 “殷惟郢”勾唇而笑,带着一丝窃喜,哪怕是窃喜,也不能以狡诈形容,而是狡黠。 她就要交颈拥吻。 砰! 突然一声,古琴不知何时被人高高举起,东宫若疏狠狠一砸! 这一击饱含雷霆震怒。 陈易只听轰然巨响,刹时之间,整张“殷惟郢”的样貌崩溃垮塌,露出原貌的仙姿女子的面容扭曲狰狞,尽管还是那般艳美,但…也不值一提了。 刀光一闪,长贯而出。 仙姿女子被从中贯穿,巨大撕裂的痛苦叫她面容溃散,濒临崩溃前,勾起嘴角,似是要留下一个悲伤的神情,叫男人永远忘不了。 东宫若疏又是一砸! 巨响中,那神情僵硬住,泰杀剑随后而至,补上最后一击,一切的幻象旋即四分五裂。 ………… 待幻象散尽,环顾四周,他们不知何时竟来到连绵的山峦之上。 远方云海绵绵,红黑相间,如铁般坚硬,看上去好像能在上面行走似的,陈易以天眼确认了一番,泰杀剑所指的路,确实直通向整个幻梦的核心。 陈易瞧了眼破碎的古琴,上面纹路繁复,凤凰交错,断裂的丝弦仍隐隐有音色,俨然不是什么凡物。 “看上去…像是寄生在这古琴的神祇残灵?” 物老成精,有金铃化犬,助人驱邪,青瓷枕化女子、共度春宵,传说佛前一寸的灯芯都能成神,在人间享受无数香火供奉,那么有由古琴化身的神祇也属实正常。 当然,也不是随随便便的器物都会化精,更不会随随便便化神,能化精的器物必然沾染人的灵气,而能化神的器物,自然是沾染了更高一层的神气。 听到疑问,老圣女感知了好一阵后,缓缓道: “不简单啊,这床琴…不简单啊,化神也就罢了,说不准是哪个残灵寄生上去,但是……它是经年日久诞生的神祇。” 陈易闻言略有惊讶, “也就是说,刚才的不是残灵?” “不错,是完整的神祇,是自然诞生的神祇。” 老圣女的话音渐渐凝重,如同金铁,她的目光复杂, “小子,你大概听过物老成精,可你不知道的是,佛前一寸灯芯能成神,乃是因祂在佛前陪侍。” “那这床琴……” “这一床古琴能成神,是因为祂陪侍于…天帝之女。”老圣女一字一句吐字道:“巫山神女,其唤而为瑶姬。” 短短一句落下,二人间皆是沉默片刻。 我帝之季女也,名曰瑶姬,未嫁而早亡,封巫山之台,精魂依草,寔为茎之,媚而服焉,则与梦期,所谓巫山之女,高唐之姬,朝为行云,暮为行雨。 大多人都对此略有耳闻,何况陈易,好一会后,他才道:“那来头确实有点大。” 何止有点大,这等只出现于神话传说中的人物,连父亲都是为一方天帝。 陈易深吸一气,侧头瞥了东宫若疏一眼,但所幸的是,自己身边有个“太一”。 刚刚一路走来,无论哪个梦境,这个“东宫若疏”都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反而她能反过来施加影响,之前的古琴神祇就是被她砸得稀巴烂,这意味着…她这个存在,来头极大。 哪怕是巫山神女,都不一定能影响到她,更遑论拖入梦中。 捕捉到陈易的眼神,殷惟郢斜了斜眼,一直以来她都希望陈易把自己奉为神女,一举一动在他眼里皆是高深莫测,可相处这么久,他这样的眼神总是不多见。 如今这金童…终于是懂点事了。 她不由庆幸,自己这钻入自己这身体里的决断当真正确,仙人的算计,果真不是一时得失能够说清。 话虽如此,她还是故作懵懂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什么。”陈易顿了顿,道:“只是觉得…你很神秘,我好像都不认识你这个妻子了。” “啊…” “你知不知道,这床琴…祂是巫山神女的琴。”陈易道,“而你完全不受影响。” “这…真的吗?”她无辜地指了指自己,“我失忆了,什么都不知道……” 陈易微微颔首,不再多说。 她的举动确实无辜懵懂,但也太无辜了些,连别的喜悦、害怕、骄傲都没有,像是对他的反应早有预料,既然如此,话又说回来,这“太一”是不是跟自己…认识? 陈易把一点怀疑种在心里,接着听到些许动静,抬头看去。 云海被缓缓拨开,让出一条道路, 远方有人在过来,手里摇橹,脚下是艘小船。 那是一道倩影,模样跟和神国见到的那些仙子相似,一样端庄妍丽,像是特意过来接他们似的。 泰杀剑摆了摆身形,示意陈易上船。 陈易也没犹豫,几步登上了船,试着跟这摆渡女子交流,“姑娘是谁派来的,怎么在这摆渡,又要去哪里?” 然而,不管陈易怎么问,她的面容始终僵硬,没有什么神采,像是一尊机器。 “别看了,她没有魂魄,跟纸人差不多。”老圣女探查了番后道。 殷惟郢见陈易上船,赶忙跟上,小船因她的落脚而摇晃了两下,那丰腴健美的身子也晃了一晃。 不得不说,这身子确实蛮有份量……她心中自语。 小船缓缓开动,拨开一寸寸赤红云海,远远看去,反倒像是血海。 陈易告诉她,这是因残灵沉湎幻梦太久,越是深处,梦境越是变质。 小船在种种梦境之上驶过,越过它们,前往深处。 她眺望远方,不知为何,心绪不宁,但她又说不清是什么,像是隐隐间有一点钝痛纠缠。 听陈易说,方才的琴是巫山神女所有,那么深处许是巫山神女作祟。 此时此刻,云海涌动的隐约间,似乎有丝丝缕缕的琴音。 她仔细去听,却是隐隐约约听不清晰,与先前不同,不再关乎情欲,而是关乎…爱欲。 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你听到了吗?”她问,“琴声。” 陈易微微颔首,道:“听到了。” 琴音的源头像是在山上,有等候夫君的女子在轻拨琴弦,过往情意尽付其中倾诉,勾动人最软弱的地方,想起挚爱之人的脸庞。 她的心湖间,陈易的面容渐渐浮现……果不其然呢…… 她猛回过头,见陈易眉宇轻蹙着,也似在倾听琴音, 那他心底的挚爱,又会是谁呢? 她想去猜,一下就猜到了,定是殷惟郢无疑。 远处有山峦的轮廓若隐若现,有如仙山。 她想洞穿一切,哪怕只是发现一点端倪也好,好叫陈易满脸惊愕,乃至心生崇拜,只是直到小船跨过大半云海,都不曾发现巫山神女的踪影。 仙山的轮廓变得比先前近了,原先只像海市蜃楼,眼下则是实实在在从视野里出现。 那巫山神女…就在山上? 话又说回来,巫山神女、太华神女,皆有“神女”二字,以她从前所见,太华山的道统,似乎与之同出一源。 “既然如此,”她不禁嘀咕道:“巫山神女…在哪?” “不远了。” 略显清幽的话音传来,她一愣,陈易也猛转过头,竟是那摆渡女子在开口。 女子像是机器,又像是石头,面色还是那么僵硬苍白,可嘴唇又重复了一句, “不远了。” ………… 小船上,气氛微凝。 陈易敛住眸子,把问话沉下心湖:“你不是说…跟纸人差不多吗?” “话是这么说…它看起来也…没有灵智,”老圣女收起最初愕然,分析道,“可能…那巫山神女真在附近。” 陈易环视一圈,寻不到任何踪迹,只能吐出一句,“神神叨叨的东西。” 无论是谁,故作高深、神神叨叨之人都往往遭人厌恶,类似这样的存在,陈易见过许多,无论是菩萨、仙人、还是别的,落他手里都没什么好下场……话不能说太绝对,应该是绝大多数。 殷惟郢也是一阵愕然,她上前两步,盯着那摆渡女子,道:“你…你…你会说话?” “会…”摆渡女子竟给出肯定的回答,那没有神采的眼睛看向她,吐字道:“…太一。” 她一怔,脑子不免有些迷糊,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道:“你是…在叫我?” 摆渡女子没有回应,手中依旧摇橹,似是默认了。 “别跟她说话。”她回过头,便见陈易眼神严肃。 她点了点头,退后几步,按按胸口平复下心神。 仙山比刚才更近了,仙气缭绕,圣洁巍峨,四周云海围绕着它。 小船正缓缓驶去,终于停泊在仙山跟前,仙山自云海扎根到地表,露出云海的部分并不大,一眼便足够览尽。 亭台楼阁,雕栏画栋尽入眼帘,笔直的阶梯直向山顶,她一番眺望,还是找不到巫山神女的踪影。 哐… 不知是谁拨弦,极其突兀的, 琴音大作! 旋即顷刻寂然,如似此生挚爱在眼前身死,她恍惚间看到陈易的脸色逐渐苍白,离她越来越远。 她的思绪逐渐崩溃。 砰! 陈易上前走了两步,忽然停住,脸色瞬间苍白,接着好似心肌梗死一般,双腿发软,缓缓往地上倒去。 她猛然惊醒,大惊失色,赶忙回身,但见他的双目失神,像是失去挚爱,承受不住冲击。 琴声,关键在琴声,那琴声在让人神魂俱灭! 方才她的心神也被琴声所牵动,如今陈易必然是遭遇了同样的情形。 陈易的嘴唇嗡动,像是在呼唤着谁,他的嗓音沙哑,她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尽力去听,听他喉咙间,吐着的声音。 “殷、殷惟郢…” 果然是… 她双眼泛起泪花,抓住陈易的臂膀,奋力摇晃,纵使如此,他的眼睛还是一点点地失去色彩,逐渐神魂俱灭。 “殷、殷惟郢…”陈易又一次沙哑地喃喃,无助地伸出了手,却只抓到了空处。 她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殷、殷惟郢在哪?! “你在哪?殷姑娘…殷姑娘你在哪?”慌乱间,她语无伦次道。 “我在这,来了、来了!” 一只手伸了过来,抓住了眼前陈易垂下的手,她仰起头,一袭白衣显现在面前,用力地攥住他的手。 陈易的眼睛逐渐恢复神彩,看见这一幕,她喜极而泣。 泪水间,她松了口气,轻声道:“殷姑娘…有你在真的太好了。” 一袭白衣的殷惟郢朝她微微颔首,气韵如露又似电, “有我陪着,就行了,你先回去吧。” 听到这话,她微微颔首,陈易心中挚爱本就是殷姑娘,她在不在这里都一样。 她正要起身,却不知为何,定了一定, 等等…她是殷姑娘,那我是…谁? 我是… 太、太一…… 第五百七十三章 不是夫妻(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圣天子指向一口井,井口水润露华,丝丝缕缕梦气从边沿溢出,笨姑娘光是看着,都有些头晕目眩。 这便是圣天子说的幻梦啊。 不久前笨姑娘饱餐一顿,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既然有珍馐佳肴犒劳一顿,那人家有重托,她又怎好推辞。 哪怕只剩个魂魄,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倒也不必东宫姑娘赴汤蹈火。”瞧着笨姑娘撸起不存在的袖子,便是圣天子这般儒雅之人,也不由一笑。 笨姑娘挠了挠脑袋,嘿嘿而笑,旋即道:“这么说来…真的不危险?” “包票不敢打,但也只是寻人的任务而已,你在我这天宫待得时间不短,里面的残灵知晓天宫的气息,不会找你麻烦。” 圣天子凝望井口深处的目光带着悲悯, “隐太子你若能找得到就找,实在找不到,就去幻梦深处,那里是一切的支撑,幻梦的源泉。” “幻梦的…源泉?” 圣天子点了点头,见笨姑娘不明就里,便出声提示道:“东宫姑娘,可还记得我之前教习过的《太一生水》?” “当然。” 笨姑娘答得飞快,她记忆力很好,不想忘的事一件也不会忘,她马上便复述了一遍, “太一生水,水反辅太一,是以成天。天反辅太一,是以成地。天地相辅也,是以成神明……等等,源泉……” 接着,她意识到什么,回头迎向圣天子平静的面容。 圣天子轻声道:“你猜到了,所谓幻梦的源泉,既是太一所生之水,那便是诸神祇的根源,你们凡人把黄河唤作母河,这太一之水,亦可视为我们的母河。 试问谁在母亲怀里,不会糊糊涂涂地做一场美梦? 我从前跟你说过, 太一总是在不断运动、不断变化,时而化作天,时而化作地,而它最早变化而成的是水,故此太一生水,又生天地,而后诞生出我们这些神祇。” 之前说过,眼下再听,东宫若疏还是认认真真,只为多听几回能听懂。 “它变化过后,又从变化的事物里抽离出来,譬如它变化成天空,就从天空里抽离出来,变化为大地,又从大地里抽离,你可以理解为…壁虎断尾。 尾巴跟壁虎原本同属一体,但尾巴不想在壁虎身上待了,就断掉离开了壁虎,而壁虎之后再长出的尾巴,虽还能用,却丢了骨,不再像从前般如臂挥使。 不过这个比喻还是有一点点区别的……” 东宫若疏想了一会,恍然大悟,“区别就在于,是尾巴诞生出壁虎,正如太一生水?” “正是此理,”圣天子语气赞赏,旋即道:“这叫太一的‘尾巴’诞生出壁虎后,又再度变化,诞生出新的生命、新的天地,时至今日,它仍在变化。” “那么现在,太一变化成什么了呢?” 理所当然的,东宫若疏抛出了疑惑,她向来喜欢把想不出问题留给别人,反正她怎么想都想不出。 “现在…我太久没离开这里,你问我我也无从回答,不过,” 圣天子顿了一顿, “十几年前,它变化成了一个…姓殷的姑娘。” 不知为何,东宫若疏只想到了一个人。 “殷惟郢。”圣天子道。 笨姑娘一愣,旋即抬头, “等等,殷姑娘,殷姑娘怎么会是太一“ “你有所不知,太一都不会知道自己是太一,若是得知,便会固守于此,不愿变化。“圣天子叹着口气,“纵使天地浩瀚,人如芥子,可试问一下,谁又愿意不做自己,变作另一个人呢。” “那、那也就是说,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太一?” ……… 陈易险些亡故于此,此刻则似大病初愈,三魂七魄逐渐回归,他牢牢攥紧着殷惟郢的手,不舍得松开。 二人已经太久没再见了。 分开一刻,都像是长久的空虚,亟需彼此填满,也唯有彼此填满…… 太一心里想着,她瞧着陈易那烁动的目光,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清楚。 许是平日里情爱看得太多,话本里的故事一遍遍在脑海里浮想重演,这样就多了许多不着调的猜测,可是,真的不着调吗?太一轻轻叹了口气,她也说不上来。 只知道,二人望向彼此的眼神都很灼热。 自己反倒被晾在一边了……她幽幽地想,其实自己被晾在一边也是应该的,谁叫他们才是真正的佳眷,她…不,殷惟郢才是大夫人呢。 殷惟郢扶起陈易,转过身,朝着她温柔一笑,太一忙回过神,起身道:“太好了,殷姑娘你来了。” “不客气,我一直都在。”殷惟郢轻声道,在外人面前,女冠总是这般淡然。 太一心里也清楚,她一直都很了解殷惟郢,不知为什么…… 陈易按了按额头,似是清醒了些,他看了看身旁的女冠,目光讶然间带着深情,他喃喃道:“鸾皇……” 殷惟郢朝他只是一笑,并不多言,清清淡淡,举止把握得恰到好处,太华山修行之法,金童只是玉女的陪侍辅助,故此后者向来高前者一头,既不将金童看轻,也不看得太重。太一心有所想,不免心底暗叹口气,话是这样说没错……可陈易是不是有点委屈了? 她不知怎么,总不愿见陈易受委屈, 这是喜欢么…可能有点吧……朦朦胧胧,她太懵懂了,怎么也说不准,太一看见殷惟郢待在陈易身边,兀然觉得,细想下去也是徒增烦恼。 既说不准,便不细想了,还是正事要紧。 正事…什么正事,对…巫山神女…… 仰头眺望,水榭亭台、楼阁飞瓦,钟林毓秀的景色铺陈在山道之上,宛若一座仙家别院,叫人不禁赞叹。 “好一座仙山啊。” 太一不住问道: “巫山神女,就在里面么?” 殷惟郢搀扶着陈易前走,步履不停,话音落耳时,她转过头,抿唇莞尔。 她意味深长道: “谁知道呢,或许…真在上面吧。” ……… 仙气缭绕时,石阶从山脚笔直而上,白玉似的阶梯都嵌着花纹,沿路长明灯吞吐烟气,周围树木被绸缎层层圈起。 一路景色怡人,处处仙光华美,远处还有挂着残花的梅林若隐若现,真是神仙居所这番景象落入太一的眼帘,心有所叹。 巫山神女居住此地不足为奇,莫不如说,正如凤凰非梧桐不栖,这般的神女,也只会在此地独居。 太一沿路赏景,倒是也想警惕一些,只是柔美景色之下,半点警惕都生不起来。 侧一侧眼,女冠与陈易并肩而行,好一对神仙眷侣,一步一步都流露别样的仙味,逍遥飘渺。她愈看愈是有些眼热,又有点…心底怪怪的。 分明她跟陈易也是夫妻…怎会如此呢?等等…真是夫妻么?他一举一动,都不像是把自己当作真的妻子。 这时,陈易拧过头来,太一赶忙错开,不敢迎向他的视线,正身面向华美的仙宫。 陈易蹙了蹙眉头,东宫若疏这是第三回看向他了,他身上是有什么邪祟不成? 他耸了耸肩膀,真要谈得上邪祟,最多也就藏在鼎里的老圣女,身边根本就没有别人。 脚下山道歪歪扭扭,生满青苔,台阶大多缺角,顺着这山道往上看去。 举目所见,废墟破败,断壁残垣。 最高处的宫殿老旧,门窗破落,墙面开裂,瞧上去荒废了不知多久,而且挤满昏沉,久久无人造访。 这到底是谁的梦,这般…破落。 还是说,没有人在做梦?这就是塔内最深处的景象? 陈易不由怀疑,那所谓的巫山神女是否真在那里,如今影都见不着,偏偏他们一路走来,他总有种隐约的如芒在背之感,像是被谁所注目。 可是,不算老圣女,这里分明只有他和东宫若疏两个人而已…… 太一走在最前,加快几步,按捺住自己的眼睛不往身后瞥。 可是,他跟殷惟郢委实般配,自己反而像是…多出来的第三个人…… 她唯有转移视线,举目眺望, 仙宫依旧。 二人眼里的景象大相径庭,近乎截然相反。 ……… 走着走着,陈易的脚步不禁放慢。 四周比刚才明亮了些,无形间似有萤光照耀,远处破碎的宫殿好似拔高一些,恍惚看去一眼,亭台楼阁、雕栏画栋的仙宫景象一晃而过,但再一眨眼,废墟还是那片废墟。 陈易敛住心神,以天眼去看,并无变化。 是他神经太过紧绷了么,怎么将这幻视成仙宫了。 莫名其妙,他想到一个词,人格分裂。 也不知怎么想的,忽然就想到了,说来也是可笑,不过这词怎么用,都用不到自己身上。 终于到了那破碎的宫殿前,陈易深吸一气,缓缓寻找起了线索,东宫若疏也跟之前那般,乖乖跟在他身后。 眼前所见皆是寻常景象,并无值得注意的地方,破败的依旧破败,不是完全没有值得注意的东西,可许多东西已失去灵气,与凡物无异。 不知多久,仍旧一无所获,陈易环顾四周,不由觉得这里太正常了,正常得…就跟寻常的废墟一般。 可偏偏这种地方不该这么正常。 到底源头在哪,那巫山神女又躲藏到了哪里? 太一看着殷惟郢安抚逐渐烦躁的陈易,她如此美若天仙,气韵亦是无与伦比,相比起自己……不免自惭形秽。 她低头看了看,发现除了胸脯大一圈外,便什么都比不上,可胸脯大一圈,也不一定更叫人喜欢。 一路以来,陈易的精神不在这座仙宫上,便落在殷惟郢身上,至于她…反倒显得像透明人。 所幸大夫人懂得体贴人心,让陈易过来安慰她两句,看她几眼。 可是,心底还是…好涩好苦。 太一不愿多做纠结,环望四周,忽见屏风后,一群侍女迎了出来,环肥燕瘦,一袭袭罗裙涌仙宫之中,打着旋来到陈易身边,引着二人朝仙宫深入。 太一还没来得及反应发生了什么,赶忙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一路越过无数秀丽景致,从一条蜿蜒小路来到最顶峰,峰顶处有镜子似的湖面。 “那是镜湖,能看见人最爱是谁呢。”有一侍女娇笑着道。 太一闻言好奇起来,这话不知当不当真,但见殷惟郢求问了一遍,侍女们都轻笑着说真。 她仍不太相信,想试验一遍,便小心翼翼地把脸凑到清澈的湖水上。 倒映出的…是陈易的脸,波光潋滟,这一瞬间很安静,比任何一瞬间都说明了她的心意。 太一怔怔许久,陈易这时也走上前来,将脸探向湖面。 殷惟郢绝美的姿容,投落在澄澈的湖面上。 本该早有所料,本来就是理所当然,在稀疏的水藻摇曳着湖水波光,把那脸庞荡漾了一遍又一遍,像是荡漾进太一的心里。 他最爱的果真不是她。 可不知为什么, 她突然有点想哭,像是期待过什么,却不知期待从何而来,从何而起。 ………… 陈易不知找了多久,仍旧寻不到太多值得注意的线索。 哪怕是探路寻到峰顶,望了眼那澄澈如镜的湖面,也是相似的结果。 只是很恍惚的,像是错看了一般,陈易也不知自己是不是想象力太好,那宫宇间破碎的轮廓竟在眼睛里勾勒出仙宫的景象。 如果不是错看的话, 那到底是谁的梦? “老东西,你也没什么发现吗?”陈易低声去问。 “找不到,实在找不到,我也跟着你一路探查,按理来说,不该是这样才对,除非……”老圣女的语气极不确定,怕将人引入歧途,“我不敢乱说……” “有话就说,怎么判断是我的事。” “好…除非,那巫山神女…根本就没陷入梦境,反而一直清醒。”老圣女缓缓吐字,“话说起来,物随主人,既然那古琴会变化出别人模样,那么巫山神女应该也会同样的招数。” 陈易眉头微挑。 若当真如此,真是抛来一个棘手得不能再棘手的难题。 他从头到尾都寻不到巫山神女的身形,哪里能知道她变化成了什么。 思绪还未来得及落下,身后的衣尾被揪了揪。 是东宫若疏。 陈易回过身正准备挂笑开口,她却先有反应。 “其实……”她顿了顿,试探般地问道:“我们不是夫妻对不对?” 陈易微挑眉头,是哪里漏了破绽,还是这未知存在太过敏锐?他脸色温和,笑出声来道:“你乱想些什么,怎么不是夫妻了?” “肯定不是。”她的语气格外笃定,“你…你看我的眼睛…没有爱意。” 爱意? 陈易心中微愣,想不到会从她嘴里会迸出这个词来。 “没有就是没有,你很关心我是不错,但只是关心而已,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爱。”她继续道:“……你不要骗我,我很聪明的。” 敏锐…这东宫姑娘身子的东西…难道有种别样的敏锐? 不过,话已说到这步,也没有再瞒下去的必要了。 而且一直都找不到线索,说不定…… 陈易的脸色慢慢收敛,沉吟片刻后道:“你我确实不是夫妻,但也是要好的朋友。” 她脸上懵懵懂懂,却肉眼可见的苍白起来,意识到被欺骗的她薄唇逐渐失去血色,好久之后,才用力吐出字来, “嗯。” 这轻轻应声里,有许多心痛。 第五百七十四章 我会代替你(加更三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陈易近乎掘地三尺地在这座枯山上寻了一圈,始终不见巫山神女的身影。 有价值的线索不是没有,但也不算很有价值,只是些残缺的壁画、残破的器皿、混乱的铭文,样式瞧上去古老而奇特,仅此而已。 从始至终,他最会的便是打打杀杀,而且泰杀剑在手,能够吞噬神性,再多神祇都不过一剑之下,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巫山神女连影子都见不到,想打杀也难。 漫步在这处废墟里,陈易略微放空思绪,试试寻觅之前遗漏的地方,沿着山道向下,歪斜的石柱在杂草簇拥下迎着黯淡天光,荒废得连蜘蛛网都没有,待到走回原来的渡口,回头看去,没出云海的山峦,殿宇的轮廓接连霄汉,粗看下能想象出过去的富丽堂皇。 云海自山边滚动,微风拂过,置身这荒凉之地,一草一木都倾诉着过去的故事,恍惚间勾勒出久远的仙宫之景。 仙山楼阁,湖光山色。 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深深的宁静充盈四周,陈易蓦然一定,从飘忽的思绪间觉察到什么,他再一环顾,心思一沉下,连绵的荒凉又挤入眼眶。 幻觉? 还是自己想象力太好? 陈易眯了眯眼睛,突发奇想, 莫非这巫山神女就在身边,只是自己看不见。 陈易想了想,试着去抽剑去砍空气。 长剑贯穿又收回,顷刻剑意笼做天地,他兔起鹘落,连刺数剑,尽皆落在虚空,无半点滞涩之感。 太一蹲坐假山边,抬头就见湖光山色间,陈易携着女冠舞剑,时而落向琼楼,时而落凤阁,末了落到湖面,如蜻蜓点水般一点,水花便四溅开来,女冠扯着道袍不住轻笑,二人打闹之间,好不逍遥快活。 她的神色更加落寞,不由想,跟在他身边的,怎么不是自己呢…… 陈易的视野里,狂风涌起,飞沙走石,但在剑停之后,仍然无声无息,好半天无实物表演后,他只能悻悻作罢。 收剑入鞘,陈易实在找不到一点端倪,把问话沉进心湖, “你真没一点新发现吗?” “小子,我跟你又分不开,你看到什么,我也看到什么,哪里来的发现。” “…要不你扶乩一回?” 那一头安静片刻,似在迟疑犹豫。 “……代价太大了,我这老骨头折腾不了几回。”老圣女慢慢道,“再找一找吧,实在不行再说。” 陈易虽不知具体代价为何,但也知神教的扶乩之术要求极高、限制极大,是非到必要之时不得不行的必要之事,也不怪老圣女有所犹豫。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那巫山神女肯定就在某个地方。” 陈易听罢,一边走,一边看,不知过了多久,黯淡的天光又比先前明亮几分,景色似乎出现了一点微小的变化。 像是福至心灵,心有所感,陈易快步跃向峰顶,来到那澄澈湖水前,低头一看。 波光粼粼间,湖底深处,多出一个被水藻掩映的洞窟,陈易细细看了好一会,才确认这不是幻觉。 太一的视野里,她抬头就看见殷惟郢跟陈易说笑着来到镜湖边上,湖水倒映着彼此的面容,他看着湖水里的殷惟郢看直了眼。 还跳进去抓呢。 真幼稚。 可他总是有这种幼稚的时候…她不由想,他连幼稚都幼稚得那么光明磊落,半点不遮遮掩掩。 偏偏殷惟郢能忍住不太过动心,也不知是如何忍住的,不愧为太华神女啊,举世间,无人似她这般不为情爱所困。 太一轻叹一口气,她怎么就不是太华神女呢? 半晌,她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她就是太华神女似的不对,她不是,她是太一。 那边陈易跳入水中,几步便破开水幕来跨入洞窟,出乎人意料的是,洞窟里面没有被水没入,湖水不知被何种无形的力量隔绝在外,二者间有鲜明的分野,像是水帘洞一般。 点起火折子,朝内深入,陈易望见深处隐约勾勒起不一样的轮廓。 洞窟不算深,一眼便能望到底,深处屹立着一床古琴。 琴后有壁画,亦有屏风。 陈易微皱眉头,这里与其说是藏着真相的密室,不如说是一处寻常的闲情雅致之地,就像有名的隐士会把洞府装饰得典雅清淡,以展现出“无丝竹乱耳、无案牍劳形”的气氛。 他走近凝望壁画,画中线条雕琢得精致而不繁复,寥寥几笔便勾勒出故事的韵味:天帝之女未婚而病亡,死而化作一株山上灵芝,成为巫山之神,号令云雨。 灵芝灵芝,寄生草也。 壁画边上有题字,文字晦涩难懂、诘屈聱牙,陈易看了好一会都看不太明白,自语道: “这上面…写着什么?” “这是…一篇赋文,是巫山神女的自述,上面写着祂由灵芝而化,寄生天地之间,落根于巫山之上,灵芝非独生之物,寄生于他物之上,按理来说,应是卑鄙无耻之物,然而灵芝颇具药用,更有神妙,所以众生对灵芝求之若渴,不仅不在乎寄生之事,更在诗文里谕指为举贤任能。 人若有了仙草,便会抛却腐木,人眼若见了神女,便会忘记旧人,当她出现时,人的眼里就只有她,会柔肠寸断,颠倒失据,心中恍惚,不知身在何处……” 不是老圣女,有道熟悉的声音在一旁轻声解释道: “这样看来的话,要小心些, 说不准…她会替换人的认知。” 陈易闻言心中凛然,古琴神祇不过变化模样,可巫山神女不仅能变化模样,还能不知不觉间替换人的认知。 物随主人,主人自然更胜于物。 “原来如此,幸好有你,惟郢。”陈易笑道。 女冠朝他莞尔一笑,仪态云淡风轻。 她总是这般仙姑模样,气韵如露似电,好似万事不上心。 陈易回过头,但还是不得不感叹,幸好殷惟郢随自己深入幻梦深处,否则自己的认识不知不觉也被替换了。 等等…殷惟郢,她…她跟着自己进来的? 抬手按了按额头,陈易莫名有几分不对,难言的怀疑感涌上心头,致使他不得不从回忆里寻找答案。 但仔细回忆一番后,他确认了。 对,殷惟郢就是一路跟着自己来的。 他们自山同城分别过后,便南下龙虎山的路上相遇,那时殷惟郢踏海而来,飘渺若仙,小狐狸还很惊讶呢,怎么都没想到会路上碰到大殷,随后,她便跟着自己一路向龙虎,并肩闯入炼魔渊,期间她还化作飞剑,最后,就来到白塔下,一起到幻梦深处。 对,就是这样。 回忆一番后,陈易恍然大悟,打个熟悉的比方,就像不记得手机丢在哪里,突然在某个角落找到后,才记起原来放在了这里。 “怎么了?”女冠见他不动,便问道。 陈易缓过神来摇摇头道,“没什么,继续去找线索吧。” 说罢,他转身踏出这洞窟,殷惟郢紧跟身后,二人破水而出。 哗。 水面破开, 天边有仙鹤啼鸣。 一座华美的仙宫,落入眼里。 ………… 瑶草奇花、云阶月地, 璇霄丹阙、五色并驰。 仙山楼阁落入眼帘,彩霞尽在咫尺,廊道下有仕女说说笑笑地走来,一位位皆是仙姿貌美,仪态端庄,然而都不及身边的殷惟郢。 身处此地,太华神女的姿仪方才彻底铺开眼帘,晔兮如华,温乎如莹,步裔裔兮曜殿堂,婉若游龙乘云翔。 陈易一时看痴了,定定不动,殷惟郢不得不把手在他眼里晃了一晃,他才回过神来,收拢散乱的思绪。 他仔细凝望眼前仙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缓缓道:“还有什么地方没去看过?” “没有,都看过了。”殷惟郢轻声应道。 陈易微微颔首,方才他确实是把这里都看了一遍,实在找不到新的线索。 他从湖边缓缓走出,眼角余光里映出一张熟悉的脸庞,自己记得不错的话,她叫太一。 太一呆呆地坐在假山边上,扫了陈易一眼,又飞快地瞥了下去。 他身边的神女何其光彩夺目,她又算得了什么呢…… 见她落寞,毕竟是自己骗了他,陈易想上前安慰几句,可殷惟郢牵着他往前走,还是暂时作罢。 四处张灯结彩,仙鹤飞落湖边啄食草籽,或黄或红的衣裙来回在亭台楼阁间,白石青瓦上缭绕仙气,繁花盛开,轻风吹拂,这里的仕女们跟别处不一样,没有烟火或铜臭的味道,走在廊道间宛若出现在水墨画一般,她们来来往往,嘻嘻闹闹,不知忙碌着什么。 “她们是在忙什么?”陈易看着奇怪,问道。 殷惟郢侧眸而视,提醒道:“你不记得了吗?” 话音刚落,迎面便见一群莺莺燕燕的仕女走来,她们面上带笑,手捧着金杯银碗、绫罗绸缎,以及大红的衣裳。 那是成婚的新郎服。 “我跟你说过,要补上一回拜堂,正式成婚的。”女冠轻声道。 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殷惟郢总为那时不能拜堂而耿耿于怀,山同城中也说过几回,月色皎洁里,她趴在自己身上,一边百无聊赖地画圈,一边低声抱怨,太华神女光滑的肩头格外白皙,这时的她总是极美。 陈易微微颔首,柔声道:“嗯,我记得。” “当然啦,姑爷怎么会忘。”一个侍女娇笑着说,三两步上前把新郎帽给他戴上。 大红新郎帽落好后,仕女们便拥簇上来,你抬胳膊,我套衣袖,你脱旧靴,我换新鞋,三下五除二间,陈易便一身新郎官服,周遭光彩鲜明,令人眼花缭乱。 太一远远望着这一幕,想要上前,可终究没有勇气,只有默默低下了脑袋。 不一会地,仕女们便如锦簇的花团般拥着陈易踏入到宫阙之中,只给她留下一个刺眼而鲜红的背影。 太一呆呆看着。 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下来,她什么都没说,默默抹去,一个人在这哭的话,委实太过丢脸了。 待她收拾好心情后,有道身影从远处缓缓而来,太一抬头一看,是殷惟郢。 每每见到殷惟郢,她都有自惭形秽之感,不只是她,世上所有仙子见到殷惟郢,无论姿容,抑或是贤德,都难以望其项背,毫不夸张的说,太华神女殷惟郢,从古至今一切女子里无人能出其右者。 自己所知的女子里,周依棠、殷听雪、闵宁等人都是一时之雄,然而仍难堪敌手,殷惟郢胜天下太多,何况是她太一呢? “殷姑娘…”太一沙哑道。 “你…一个人在这哭么?” 话一落耳,太一便又险些止不住泪水,这大婚之时,殷惟郢竟会关心她,而不是放任她在这自怨自艾,世上岂有这般完美的女子。 也唯有这样的女子,才能驾驭得住陈易这等凡夫俗子中的凡夫俗子。 “嗯…祝你们…新婚快乐。”一个字比一个字苦涩,要从喉咙艰难挤出,她道:“为喝上你们的喜酒,我等了不知好久。” 神女亦是一笑, “我也等了好久, 好久、好久。” 语调微微加重,太一知道二人一路走来多么艰难,经历过太多风风雨雨,今日修得正果,何其有庆,自己若继续这边伤心欲绝,委实不识抬举,她抹了抹眼角,只留下残缺的泪痕。 待她收拾好心情后,殷惟郢忽地开口道:“太一,我有个忙,需要你帮。” 太一转过头,下意识道:“什么?” 神女微勾嘴角,一瞥一笑间,光彩夺目, “你随我来。” 说罢,她便转身而去,沿着白玉台阶直上峰顶,太一赶忙起身跟上。 走到峰顶,郁郁葱葱间掩映着一条小道,殷惟郢顺着小道蜿蜒而下,太一紧随其后,不多时便到了山的背面。 那是一处悬崖峭壁,云海就在脚下。 而奇就奇在,悬崖峭壁边上凿空出一处石室,两侧灯盏寂灭,中央供奉着祭坛,其上空无一物,两侧有无数神像陪侍,排列而开,一尊尊面容上布满灰尘,任谁都想不到,绝壁上会有这样一处庙宇。 “这里是…..”太一疑惑着,又莫名觉得此地似曾相识。 殷惟郢轻声道:“太一坛,跟你的名字一样,很巧吧。” 确实很巧…太一点了点头,但有些不明所以。 神女侧眸而视,眸光宁静得叫人心颤,她忽一挥袖,两侧的灯盏接连燃起,火光竞耀,照亮了灰败得没有韵味的神像、照亮了空置成千上万年的祭坛,照亮了两侧古老的壁画,最后…照亮了太一的面庞。 太一定在原地。 “你是太一,太一生水,万物起始,天地有源,我们若不供奉你,还能供奉谁呢?” “供奉…我哪里需要供奉……” 太一恍然间把头慢慢转过,神女在盯着她,牢牢地盯着她。 那眼睛,熟悉的眼睛,仿佛是从比深渊更深处的地方看来, 那时宫殿里看到的… 是祂?! ……… “太一……” 神女缓缓开口,太一恍惚间记起,在地下空间里,自己曾走到某处废弃宫殿外,在那里,有人看了自己一眼。 似乎正是眼前之人。 随着神女的话音,那些曾不过惊鸿一瞥的记忆如溃堤的洪水般奔涌而来,洪荒时代的古老景象在脑海里翻腾。 那时万物不过荒芜,天地混沌未明,荒原上既无生灵也无称谓。 直到某时某刻,细小的生命忽然破土而出,虫鸣兽迹在苔原上织出第一道生机的纹路。后来云雾翻卷如帛,初民们在粗粝的祭石前摆上还沾着泥土的果实,兽骨串成的彩衣在火光中晃动,憧憧人影跃动某种古老的节律…… 他们都在祭祀, 祭祀着太一。 “我…我是…太一。”她沙哑地重复了一遍,终于把一切都记了起来 神女面上噙笑,眸中的尊崇无以复加,祂俯身施礼,头颅低垂。 太一下意识间退后两步,庞大的记忆冲刷得她脑袋生疼,良久之后,她终于缓过神来,目光颤动。 良久、良久。 她的思绪渐渐清晰,恍惚地看着眼前的巫山神女。 祂以殷惟郢的面容呈现在视野里,那姿容与祂是多么融洽,浑然天成,仿佛祂与生俱来便是这般面貌。 只是,印象里,祂以前不是这模样。 “太一,我等神灵侯你许久。” 神女嗓音缓缓,却止不住轻颤。 “…等我……” 骤然涌入大量记忆,太一还是有些懵懂,难以接受。 “自龙虎恶贼伐山破庙以来,我等神灵被镇压于塔下,迷失于幻梦之中。 最初之时,我等神灵曾欲破塔而出,然三五斩邪剑镇压在此,无数神灵铩羽而归,纵使有少数逃遁到外界的神灵,可要么被消灭殆尽,要么便被封印镇压,时至今日,已两千年,日消夜磨,都不过苟延残喘罢了。 而且,外面的天地已然败坏、六气尽数破灭,早就不似当年,我等神灵哪怕侥幸逃出,也无法适应天地,而天地也难以容纳我等,龙虎恶贼将沉灭我等万万年……” 神女话锋一转,嗓音虔诚道: “所幸,你回来了。” “…我…么?” “正是,”神女摩梭墙上壁画,指尖无限眷恋,“太一生水,水反辅太一,是以成天,天反辅太一,是以成地……唯有你可以…重造这方天地。” 太一听得昏昏沉沉,周遭的长明灯照亮着她的面庞,一列列神像沉默凝望,平静间凝聚无限渴望。 她几乎要被淹没神像的渴望间,可像是快溺水的人朝水面拼命伸手,她猛然间生出一丝牵挂, “可是…可是陈易…” “他?” 神女已有所料,一字一句道: “他,你不必担心,我会代替你,活在他的身边,与他拜堂成婚,与他洞房花烛,与他回太华山做金童玉女,与他一并登仙入九天,与天同寿,永永远远。” 第五百七十五章 根本不对(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红绸漫卷,金绣辉煌,廊道朱阁皆悬明灯如昼。 周遭莺莺燕燕环绕,腰臀、胸围、手足…大片大片白腻都切中陈易的心头,新人行经处,青玉阶上铺满花瓣,赤色宫绦垂坠廊柱,侍女们笑靥如花,流光溢彩直教人目眩神迷。 不对。 身边巧笑嫣然的侍女们迎着陈易去厅堂,他的步履虽然未停,但总觉哪里不太对劲。 然而,偏偏一切都很对劲。 连绵的红绸在廊道里拉长,两侧丹桂正值盛放,香雾氤氲缠绕雕梁,景色如梦似幻,恰恰是殷惟郢跟自己描绘过的景象。 她一直对没能拜堂耿耿于怀,哪怕只是偶尔提上一句,听上去不甚在意,可真的不在意的话,就不会在欢好后为此耳鬓厮磨。 …这就对了。 侍女们把陈易迎着走向厅堂,奉上茶水,她们娇笑着陪侍身边,说笑解闷。 群峰环绕,乱花渐欲迷人眼,何况陈易这般好色之人,看得见也摸得着的雪白挤入眼帘,叫人不住想做些不能细细描述之事。 陈易一伸手去,侍女们娇笑着躲开,眼睛带着讶异和挑逗,红袖拂过脸颊,略微的瘙痒感引人不住邪笑追逐。 陈易微微勾唇,正要去追,可恍惚间又心有异样。 不对。 殷惟郢看似大方、实则小气的性子,怎会给自己安排这般多的侍女,她嘴上说得都很好听,到头来却是口惠而实不至。 陈易定了好一会,默默看着那些侍女, “你们…都是通房丫鬟?” 通房丫鬟,随主人陪嫁入夫家,多要陪行房事。 侍女们互相看了一眼,娇羞地点了点头。 陈易眸光敛起,正欲抽剑。 却见一个侍女两步向前,胸脯丰盈颤颤,较软地要倒入怀里,陈易这时仔细一瞧,哪有什么胸脯起伏,全是平的一张张宣纸。 …这就对了。 陈易慢慢坐回椅子上,让纸人过来滥竽充数,就是殷惟郢会干的好事。 说起来,到底有什么好怀疑的,前因后果都对得上,殷惟郢早早跟自己提及过拜堂之事,而从和神国进入白塔内,最后再到这幻梦之中,他们一路按部就班地走来,其中不少细节陈易都记得很清楚。 “老东西,是我最近…有点疑神疑鬼了吗?”陈易喃喃道。 “是有点,你不是跟她说好的吗?”老圣女给予肯定道,可她的语气听起来也有些迷糊,“我也有点糊涂了。” 陈易坐定原地,仔细回忆一番,许多细节慢慢铺展开来,从自己碰到殷惟郢,再携二女进入白塔,最后抵达此地,无数细节浮出水面,他回忆得越仔细,就越是发现自己的许多怀疑越是无稽之谈。 因果,因果,有因既有果,无数细节构筑出完整的记忆,叫人实在挑不出多少毛病。 “对,我是跟着殷惟郢进来的,因为她不放心我一个人进去,一路上我们卿卿我我…等等,我路上怎么没草她?”陈易捕捉到一个疑点,旋即便记起了原因,“对,因为路上人多,没有机会,而且她还跟青元吵了一架,不过跟太一的关系还算不错…..太一,她怎么知道那是太一? 哦,差点忘了,因为太一私下跟她交代了情况,对…都是有原因的,不是平白无故,都是由因生果,呵,佛家的话还是有些道理。” 老圣女听到他最后的自语,有些应激道:“什么佛家道理,全是狗屁,你这小子见识太少,世上哪有那么多因果。” 陈易微微一愣。 老圣女哼了几声,一副指点迷津的语气道:“因果、因果,世上岂是真有因果?若有人路上原本说说笑笑,却突然手起刀落去行凶,但刀下到一半,却良心发现停下动作,哪里来的因果?你如果把这些都归于因果,那么因太多,果太少,而且大千世界,哪一个因才是最根本的因?要我说,世上就没有因果报应,只有一念之差。” 老圣女下意识的话,让陈易滞涩过后,原本确信无疑的目光,逐渐变得满是怀疑。 记忆里一切或清晰或模糊的画面,都真实得不能再真实,几乎所有看似不合理处都能从细节寻到原因,可世上许多事,根本就没有、也不该有确切的原因。 陈易默默起身,环肥燕瘦的侍女们一阵惊呼,想要拦阻,他的身形却如风一旋,刹那间便从厅堂里消失不见。 ………… 代替…代替我? 为什么要说…代替我…… 本来目光逐渐清明的太一,顿时懵然了起来。 她不知为什么,听到这句话就觉得古怪,再抬头看向那神女,看着那几乎毫无瑕疵的面容,没来由地,一股无名火从心底深处涌了出来。 代替…她怎么能被代替?! 她的脸上露出了勃然大怒又痛苦的表情,鄙夷道:“代替我?你怎敢胡言乱语?!” 神女嗡动的嘴唇停下,她直面着太一的愤怒,指尖已凝聚起丝丝灵气。 “你这么完美无缺,又哪里需要代替我?!” 神女错愕片刻,意识到什么后,松开了手,眼睛深处掠过一丝恍然大悟。 塔内那时惊鸿一瞥,太一已意识到自己是太一,只是对殷惟郢的身份仍为主导和认同,因此她替换了太一的殷惟郢的身份。 为免太一仍有牵挂,神女便以殷惟郢的面貌出现,斩断其最后牵绊,如似天意使然,一切都按部就班,顺风顺水。 而恰恰是太过顺利,以致于“代替”二字,反倒是刺激到了太一。 殷惟郢便露出淡然的笑,应声道:“是本道失言了。” 闻言,太一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她吐了口气,心底最后一丝不安,也随之消弭殆尽。 两侧一列列神像面容肃穆,盏盏长明灯火照得它们宝相庄严,身朝祭坛,宁静的眉目间饱含期待、虔诚,恭候着太一的归来。 她缓缓踏上祭坛中心,不知为什么,心底竟隐隐有一丝期待。 好似她本来就该如此这般,在陈易不知道地方,默默牺牲,此后再也不见。 如此一来,他便会一生为之牵肠挂肚,忘不了她,旋即把所有的情感,倾倒在殷惟郢身上,自此以后,他便会对殷惟郢言听计从。 太一总觉这念头格外熟悉,却不知是从何而来。 神女已然手持法剑,步罡踏斗,口中诵咏,周遭的长明灯愈燃愈亮,神像投下的阴翳仿佛已缓缓滚动起来,一具一具,一尊一尊,都如似巫觋披着彩衣起舞。 太一生水,并造天地,以成神灵。 因龙虎山伐山破庙,他们曾失去了那片天地,那个时候,一切都显得安宁而美好,绝大多数事物连名字都没有,人们从这一方、去到那一方,彼此纵不相识,亦如亲朋好友。 上古的美好纵使转瞬即逝,河流不再清澈,云彩不再洁白,身披彩衣的人影逐渐消亡,符剑开山的道人们取代了披着彩衣戴牛角的身影,神像破碎、庙宇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三清呆板刻薄的塑像。 神女高声诵咏,哀伤叹惋的曲调里,饱含恨意,太一的心随之动荡,两行清泪款款而落。 就在这时, 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突兀闯入。 “殷惟郢,你去哪了?” 神女步履微顿,太一眼泪停住。 片刻后,那熟悉的身影缓缓从狭窄的山道间转入,他饶有兴致地打量这别有洞天的地方。 他记得这个地方,记忆里对此有不少印象,曾无意间转入过此地,还牵着殷惟郢的手,指着神像随意置评…… 殷惟郢也跟他说过,太一要回归原来的天地之中,唯有如此,塔内残灵才能复归安宁,他们或许要因此分别一段时日,然而与天地同寿,纵一千年也不过弹指一挥间…那时,陈易予以理解,答应了下来。 许许多多的细节涌入,所以一切都没什么好怀疑的……陈易的眸光微微眯起。 神女殷惟郢停剑回身,款款迎去,嗓音清淡而柔和:“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陈易瞥了太一一眼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他完全忽视周遭的神像、长明灯、壁画,乃至于任何细微处的细节,看得越久,回忆越多,回忆越多,便越是确信,与其如此,不如将注意力集中在二女身上。 殷惟郢噙起一丝笑意,缓缓道:“不是说好的么?把她送回到这片天地之中,太一生水,并造天地,唯有如此,塔内残灵才可得安宁。” 陈易还没开口,便见太一跟着点头道:“是啊,陈易你赶紧回去吧,殷姑娘等会就来了,我要回去了,不能耽误你们拜堂成婚。” 二女皆是此言,并无疑点,陈易眸光微敛,如此说来,是不是自己真有些小题大做……他深吸一口气,看向殷惟郢,问道:“那能不能…一起成婚?成婚了再走?” 殷惟郢目光微滞,一瞬间地斟酌过后,大度道:“你若愿意,自然可以。” “这怎么可以?”反倒是太一急了,“她才是大夫人,莫说先来后到,单是妻妾相争,也是妾的不对,今日怎能一起成婚?” 殷惟郢微微颔首,似是认同,而陈易眉头轻挑,道:“你是说,要我只娶殷惟郢,而不娶你?” 这话听得叫人难受,太一眼睛低垂,眼角酸涩湿润,不知如何作答。 陈易却步步紧逼:“如果你跟她我只能娶一个,你要我娶谁?” “那肯定是她啊!” 太一止不住大哭出声, “她倾国倾城、沉鱼落雁,可谓天人之姿,更一心玄修、超凡脱俗,别说是我,哪怕是西施貂蝉重生都比之不及,长孙孝文也差她三分,只是人无完人,她此生唯一的缺点,就是一个缺点都没有……” 她的眼泪跟断线珠子似地掉落,陈易脑海嗡嗡震震,无数新的记忆涌出,替换掉原有的记忆,无数细节挤满心湖,仿佛都在诉说同一件事。 侧过脸,便迎向那清淡而飘渺入云的容颜,神女缓缓开口道:“如果你非要不可,那今夜就一并拜堂,千年后……” 神女的话骤然停住,目光缓缓向下,瞪大的眼睛里映入泰杀剑的锋芒,它破入胸口,将祂径直贯穿。 “为什么,陈、陈易…不,夫、夫……” 不可置信的神情凝固在面上,神女凄绝的颤声还未吐出喉咙,陈易的手便再度用力,她的嗓音全都堵回喉咙里。 “别叫我夫君,” 那熟悉的脸痛苦而凄绝,陈易本能似地一丝心疼,随后骤然的暴怒顷刻而起, “你不够下头,根本就不是我家大殷!” 剑气自锋刃间倾泻而出,神女的身影遍布起密密麻麻的裂缝,如同蛛网一般,她的面容渐渐从痛苦绝然变作狰狞凄厉。 周遭的神像齐齐震动,宝相庄严的眉目间拧出笑容,“殷惟郢”的面貌崩塌破碎间,无形的残灵从中抽离而出,眼不见、触不及,唯有笑声,渐渐变作狂笑,撕心裂肺,好似风箱嘶吼。 骤然变化落眼,脑海里无数记忆随之破碎,原有的记忆渐渐浮现水面,陈易眸有烈火,滔天而起。 原来如此,不,倒不如说…果真如此。 无声无息间,巫山神女替换了二人的记忆,纵使有突兀之处,可人面对突兀之事时,往往会从回忆中寻觅答案。 而这些回忆里的所谓“答案”,皆是巫山神女所为,轻信于记忆,反而会让人误入歧途,加之巫山神女变化而成的殷惟郢,亦有如露似电的清丽气韵,哪怕是陈易也不免深陷其中。 狂笑传染开来,四面八方的神像都在笑,长明灯大火熊熊燃起,笑得凄狂,笑得愤恨,巫山神女骤然而起,凌空踏云,在这幻梦之中,渐渐显露出应有的身形。 貌丰盈以庄姝兮,苞温润之玉颜。眸子炯其精朗兮,瞭多美而可观,其象无双,其美无极,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皎若明月舒其光。 既姽婳于幽静兮,又婆娑乎人间。 太一愕然而呆滞地凝望,纵使她心中最完美无瑕的殷惟郢,此刻与之相较,似乎也不相上下,针尖对麦芒间,分不出彼此胜负。 然而,她的耳边响起熟悉的戏谑嗤笑, “这算什么神女?不如殷惟郢的东西。” 第五百七十六章 我是殷惟郢(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灵芝者,寄生草也,这巫山神女无声无息间便能替换人的认识,险些就将他家大殷取而代之。 如果不是殷惟郢清丽的表象下,是别具一格的下头,那么只怕神不知鬼不觉间真让她瞒天过海。 还好是她替换的是大殷,若是殷听雪、闵宁、周依棠、秦青洛、祝莪等等女子,只怕就跟六耳猕猴与齐天大圣一般,两个人站在面前也分不清谁真谁假…… 陈易心有余悸间,眸中怒意更甚先前,死死盯住那神女。 巫山神女高踞在空,身形光华流溢,天边千丈长虹汇聚一身,作其丝带缠绕,祂如俯瞰苍生状。 好一尊敦煌飞仙。 迎面而去的陈易则被衬托得平平无奇,而他的动作也说不上什么路数。 巫山神女垂首俯视的刹那,他踏破了脚下青岩。 没有罡风呼啸,没有气机暴涨。陈易平平无奇地递出一剑,却让千丈长虹凝滞半息。 丝带自起始处寸寸崩断,色彩满空飞溅。 神女流云广袖猛然翻卷,卸去余波,身后云海轰然坍塌,祂空灵嗓音裹着雷鸣:“凡胎竟敢.” 话音戛然而止,第二剑已至身前。 陈易踩着坠落的碎石腾空,看似平直的直剑一刺,却精准穿过漫天虹光缝隙。 神女身形斗转,随长剑打旋,飞舞丝带携虹光圆转如伞,无数或红或青的色彩缠到剑上,消磨磅礴的剑势。 一时天边五光十色,流光溢彩,云海撕破一道一道,久久不能合拢,神仙打架也莫过如此。 第三剑擦着神女耳畔掠过,将其身后长虹击穿出百丈窟窿,陈易收剑时袖口焦黑,方才瞬息交错的虹光,在他小臂刻下些许伤痕。 他目光炯炯,丝毫不觉痛楚为何物,冲着神女冷冷一笑。 巫山神女阴晴不定,凝视着这极其危险的男子,她眼眸里既有怨毒,亦有棋差一着的悔恨,而更深处掠起一丝畏惧。 方才交手的一瞬间,祂便明白若论单打独斗,纵千般法术施展,陨命于此也不过时间问题。 而那人手里的剑,无时无刻不在撬动最深处的心弦,剑锋锐利,鲜艳如滴血,它好像不知饱腹为何物,如饥似渴地渴求神女的鲜血。 “凭什么…” 惧到深处,祂的眸里窜出惊怒, “凭什么你们这些道人伐我山破我庙,我等只求重造天地,又有何不可?” 迎接祂质问的,不是言语上的驳斥回答,而是蛮横得毫无道理的一剑。 “好个匹夫。” 神女飘退半里,缠绕周身的虹霓重新翻涌如海潮,祂并指如刀劈开云层,九道雷霆混着暴雨倾泻而下, “且看你能碎几重天劫!” 仿佛是上古雷神锤鼓,逼压而来的雷电炸裂开隆隆巨响。 沉默无言的陈易破入云海,一剑递出,剑罡之沛然激撞得雷霆裂成蛛网,瞬间劈头盖脸把雷神的锤子夺去,摇头晃脑,状若癫魔地替他擂鼓。 天空阵阵轰雷,雷光将山峦烁得雪亮。 太一的脸庞一下比一下惨白,她死死扣住太阳穴,两种不同的认识彼此激撞。 那个神女不是殷惟郢?那么我…我是殷惟郢?不对、我、我是太一…我是太、太一…… 记忆碎成千万片,她努力睁开眼,陈易走向神女的背影刺痛瞳孔,那是她的夫君,是景王女殷惟郢的夫君。 那是…陈易,是陈易。我不是太一,我是殷惟郢…… 此时,周遭神像火光随着雷光暴涨,炸得她面无血色, 太一生水,并造天地,以成神灵……凝聚于此的是成千上万年的记忆,岁月洪流咆哮着冲撞方才拾回的一点认识,她狰狞痛苦,身体蜷缩得像虾子。 不是殷惟郢、我不是殷惟郢…我是…太一,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是殷惟郢,如果我不是殷惟郢,为什么我会记得,父王、母后、师傅…陈易、陈易……. 她竭力拼凑着一点点记忆,企图阻挡洪流,却发现都是徒劳无功,双目变得空洞,思绪渐渐放大,她好像渐渐升高,自高处俯瞰一切记忆。 相较成千上万年的太一而言,属于殷惟郢的二十年不过是巨树上一片将坠的叶。 “我是…太一,不是殷惟郢….” 纵百丈高坝,亦溃于洪流, 遑论太一存在已成千上万年,万丈洪水浩浩荡荡,要冲垮她的所有关于殷惟郢的认识。 就在她目光渐渐放空之时,仿佛从天而降般插入了突兀的话音, “殷姑娘?你怎么待在我身子里面?” 熟悉的话音落耳,她僵僵地转过头脑袋,那好奇而疑惑的脸庞挤入眼帘,还是那么蠢笨,还是那么天真,还是那么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东宫若疏朝着她歪了歪脑袋,脸上满是真挚的不解。 她的目光滞涩了一下,从浩如烟海的记忆里辨认着那笨姑娘, “那、那是…谁?殷惟郢忌惮过她,陈易跟她拜过堂,她听不懂人话,又蠢又天真,经常跟我作对…….等下,是东宫若疏,她又来勾引偷情了!” 怒意如天火降临,记忆洪流被煮得沸腾蒸发,满脸茫然的她陡然寻回一丝清明,脸庞对准笨姑娘,勃然大怒道: “东宫若疏,你个偷腥猫还有脸喊我殷姑娘!” 东宫若疏给吓得飞了起来,而骤然暴怒的她不知怒火平息为何物,她只看见这笨姑娘怕了,怕了就是心虚,心虚就是有鬼,有鬼就是有奸情! 她不能当太一了,当太一陈易就被勾引去了,当太一东宫若疏就是大夫人了,她不能当太一了,这种呆头呆脑的笨姑娘当上大夫人,简直就是对殷惟郢的侮辱! “我是殷惟郢!” 一字一句间,殷惟郢凝住所有思绪,眸光间终于清明。 天边的激战也接近尾声。 陈易破开云海,蹬碎雷柱,离巫山神女不过十几丈,又是一道雷霆劈落的刹那,他竟如老农矮身拾穗般抓住了雷霆。 雷火顺着剑锋纹理游走,被他抡圆了砸向暴雨源头。 虹海被劈开一线。 神女的千丈长虹彻底崩裂成一段段,祂并指欲将之召回,忽觉指尖发沉,陈易不知何时踏住了垂落的虹带,逆冲而上。 “你” 剑尖叩在神女眉心,没有气爆,没有华光。云海宁静一息,接着以二人为圆心,方圆三十里云海倏然崩塌溃散。 神女的身形轰然下坠,穿过云海,重重砸在山腰上,如一盏琉璃坠地,崩裂出密密麻麻的裂痕。 裂纹自额间蔓延至足尖,陈易紧随落地,神女颤抖抬手,他将虹霓连着手臂一并踩在脚底,面容投下的阴翳如铁。 “…凭什么?” 祂神色不再淡薄,而是狰狞,神女的脸上只剩浓浓的不甘和愤恨, “我们只是想回到原来的天地,只是想让太一归来,凭什么?你们这些龙虎山道人恶贯满盈,夺走这方天地,还心安理得地享受香火!凭什么?!” 更多的裂痕蔓延,祂好像每说一句,身体都会破损多一分,祂的嗓音拔高,近乎嘶吼。 “这世道,” 祂嘶吼着嘶吼着,笑出声来, “好不公平!凭什么?!” “我可不是龙虎山的人。” 神女的脸庞凝滞住了,双目因惊愕变得僵硬,先前无比有力的质问打在棉花上,余下的话语卡在喉咙里。 只见那人眉目冰冷。 哪怕是最厌恶殷惟郢的时候,她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那时秦青洛等人都害她不得,何况当下,何况这巫山神女。 陈易从来容不得有谁对自己女人下手,他散发着狠戾,一字一句道:“冤有头,债有主。你们有仇有怨,扯上我们,又凭什么?” 随着泰杀剑落下,山巅最后一道残虹炸起,高空间闪烁了片刻,随后破碎消弭。 ……… 殷惟郢倏然惊醒后,恍惚地环视周围的一切。 种种记忆激荡在脑海里,她按住脑袋,吟诵太上忘情法平息,环视四周后,渐渐明白了过来。 以殷惟郢之身跟陈易正式拜堂成婚,而这身份牺牲在他面前,让他一辈子念念不忘,还有什么二人一起飞升成仙、与天同寿… 这不是别人的梦。 这是…她殷惟郢在做梦! 她太一在做梦! 她是殷惟郢,也是太一…… 混乱的思绪逐渐平复,殷惟郢抬头就看见有虚影晃了一下,又晃了一下,是东宫若疏正一脸担心地看着自己。 果真是这蠢货! 一想到东宫若疏,殷惟郢便不住来气,呵斥道:“停下。” 东宫若疏马上不晃了,满脸惊喜道:“殷姑娘,你清醒了?你怎么在这里?怎么待在我身子里面?” 连串的问话像连珠炮弹一样叫人应对不及,殷惟郢却稳住思绪,她屏息凝神,渐渐回忆,事情的脉络就清晰起来。 不知何时,她沉入到这幻梦之中,把自己当作太一,别人当作殷惟郢,而以元婴为媒介,连本尊也受了影响。 也恰恰是因以元婴前来,巫山神女替换的只有元婴的认知,否则她就连对殷惟郢最后一点应有的认识都忘得一干二净,彻底成为纯粹的太一……她不免有些后怕,喟然叹息。 不过, 这何尝不是一种深谋远虑? 念及此处,女冠不再见半点惊慌失措,眸光微敛,淡然处之。 她的后手何其之多,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虽不至于说已利于不败之地,然而应对这小风小浪足矣。 东宫若疏见殷惟郢很久都没回话,觉得她还没缓过劲来,就蹲到一边抱起了脸颊。 说起来,看见殷姑娘进自己的身体,实在是有点怪怪的,特别是…殷姑娘还给陈易当过一阵的鼎炉姑娘…… 这样说来,难不成是间接鼎炉? 笨姑娘有点茫然无措,可转念一想,自己的身体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回不去,都是身外之物啊。 眼下没什么好纠结的,要纠结也得等回到身体里再纠结好了,还是正事要紧。 山道上传来阵阵脚步声,熟悉的身影拨开杂草灌木,挤入到这洞窟里。 “陈易!”东宫若疏眼睛一亮道。 陈易脚步一停,虽然惊讶,但也是点了点头,眼下还是殷惟郢要紧,他赶忙转身快步迎上去。 殷惟郢的呼吸逐渐急促,劫后余生的喜悦漫上心头,她走近两步,又忽地犹豫是否太不矜持,念头还没落下,陈易便把她抱个满怀。 气息萦上鼻尖,想起之前种种,殷惟郢想大哭一场,但还是作罢,只是朝他微微颔首,清笑声道:“就这般想我?” 陈易眯了眯眸子,许多触动都被扫得一干二净,太下头了,是他家大殷没错了。 心思复归冷静,陈易松开了些手,把她的面容尽览入眼。 殷惟郢意识到不对,她眼下还在东宫若疏的身子里,也就是说…… 暴露了。 坏了! 她颤颤地抖了一下,仰面就迎上陈易的眼神。 ……………… ……………… 彩霞仙子忧心眺望着和神国的大地。 就在那两位客人不知所踪的几天后,这片天地出现了许多不好的兆头,支撑房屋的梁柱生出灵芝,屋檐外天天有鵩鸟盘旋,似要破窗而出,而蚌中的酒水不再像过去般甘甜醇厚,繁花似锦的彩绡林也失去光泽……这些都是传说里由盛转衰的景象,多少繁华安宁之地转瞬便因此败落得默默无名。 几日来,彩霞仙子曾试着觐见圣天子,询问这些景象的深意,然而圣天子却始终闭门不见,更无音信传出,这般下来,更叫人惴惴不安,许多人也不住议论起来。 而今日,远处自白塔蔓延开来的地平线上,迎来一群不速之客。 为首是一位身着朝服、头顶冕旒的男子自远处走到近前,不知为何,彩霞仙子明明远远便望见了他,可等到他到近前时,方才有应有的反应。 他到近前,彬彬有礼,开口询问了许多和神国的近况,彩霞仙子下意识便一一作答,等问答过后,惊觉自己竟不由自主地作出回应,由此她面色惊恐,眼珠慌乱。 “你是谁?”彩霞仙子惊问出口。 那男子微笑应道:“隐太子。” 随着这声话音落下,和神国的天穹骤然一暗,无边无际的云海之上有一道声音如天敕令, “回头是岸。” 隐太子慢慢仰头,便从万里云雾间见到一道相似却洁白无暇的身影,他乘云而下,徐徐而来,眉目与记忆里如出一辙。 他们本为一体,竟阔别两千年之久,而他仍劝自己回头是岸,只是细想一下,隐太子就不住勾唇冷笑。 第五百七十七章 不可说、不可视、不可闻(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坏了! 坏了! 坏了!!! 历经千劫万难终相逢,殷惟郢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发现自己高兴得太早。 原是想钻入东宫若疏的身体里,试探试探他有无奸情,可人算不如天算,一步步走到这里,已经没法再瞒下去。 陈易览视着怀里的女子,她躲进东宫若疏的身体里,至今仍表现得懵懵懂懂,就跟之前一样。 说来也巧,若非巫山神女替换自己关于殷惟郢的认识,若非这座幻梦是殷惟郢的幻梦,他只怕现在都被蒙在鼓里。 念及此处,陈易眯了眯眼睛,嗓音愈发温柔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呢?鸾皇。” 平日听他一口鸾皇一口惟郢叫得动心,眼下跟催命符没什么两样,殷惟郢轻轻打颤,不知做何解释。 一旁的东宫若疏好死不死地把脸凑过来,附和着说道:“是啊是啊,殷姑娘怎么在这里呢?还待在我身子里面呢。” 随着话音落下,殷惟郢进一步感受到陈易目光锐利,她不禁瑟缩瑟缩,暗恨笨姑娘拱火之余,女冠脑子飞转,真要是让他知道自己这么多草蛇灰线的话,到时只怕不只是坐不稳这么简单了,他花样纷繁,每每都大开眼界。 纵使如此也都还好,就怕陈易一怒之下,废了她大夫人的位置,把周依棠、殷听雪、闵宁之流抬到她之上,哪怕殷惟郢可以不甚在意虚名,可之后被其他女子轻视怠慢,以致影响修行,这如何得了? 一番权衡利弊,殷惟郢暗暗咬牙,一开始还有收手的机会,现在只能一条路走到黑,能圆就圆。 “我…我也…不知道。”良久,怀里有些异动,陈易低头一看,她筛糠似地轻抖起来。 她无比依赖地挤在怀里,双手搂住陈易, “我也不知道…突然间,就想起了自己是殷惟郢……夫君,我、我好怕啊。” 颤音混杂着些许啜泣,正中陈易最柔软的地方,他轻拍女冠背部,无声宽慰着。 如此解释,倒也合理,陈易的印象里,那时殷惟郢确实不知自己是谁,而且她会是太一之事,更叫人始料未及,否则老圣女也不会错判。 宽大的手轻拍后背,千里之外的殷惟郢本尊淡淡一笑, 他心软了,成了! 心软的陈易总很好说话,她便把头埋得更低,进一步软化他的心肠。 东宫若疏大着眼睛,这一幕怎么看怎么怪。 一模一样的脸埋在陈易怀里,再怎么是身外之物,也叫人别扭。只是人家殷姑娘劫后余生,也不好说些不合时宜的话,笨姑娘其实很贴心,等殷惟郢差不多稳定下来后,冷不丁问: “也就是说,殷姑娘之前都不知道自己是殷惟郢?” 殷惟郢一定,迟疑后点了点头。 如果是予以否认,那就是知而不告,陈易必起疑心,又怀疑她是在使坏了,届时赤龙连番拷打,上尽手段,她如何受得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道理,女冠从来明白。 东宫若疏点了点头,把殷惟郢的话记了下来,陈易这时转过身,看向笨姑娘问:“东宫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我是应圣天子之请,从一口井跳进来,是来找那个什么…隐太子的。” “隐太子…”陈易停顿片刻,摇摇头道:“他恐怕不在这里。” 那时,隐太子携白莲教、龙虎山两拨人离去,不知是为何事,但与陈易自此分开后,便不再交集。 不过,东宫若疏竟见过圣天子,这点让陈易为之惊奇,笨姑娘的运气总是这么好得出奇。 “他不在啊…那我就要找幻梦的源泉了。”东宫若疏回忆番道,“太一生水听过没?” 陈易略作回忆,老圣女讲过类似的话,他侧眸瞥了眼殷惟郢,暗暗嘀咕:怪不得水这么多….. 回过神来,他道:“听过,继续。” “嗯嗯,圣天子说,太一是在不断变化的,时而变成天、变成地,现在还变成了殷姑娘,而太一生水,就是太一最开始曾经变成了水,这方天地的源泉,也是这幻梦的源泉。” 陈易听在耳内,侧眼看了看殷惟郢,恍惚有些不真实感。 他家大殷是太一,曾当过自己鼎炉、小妾,如今成了自己妻子的殷惟郢是这方天地的起源? 殷惟郢作惊愕之色,虽然,旋即一念平息,景王之女、太华神女、年少遇真仙,千年一遇的天纵奇才,纵是太一,也不足为奇。 陈易讶然没多久,方地里的老圣女便道:“原来如此,她也不过是此方天地的太一罢了。” “此方…天地?”陈易捕捉到关键词。 “小子,说你没见识,这人间在成千上万年前,可不只一方天地,否则光天帝就有六位,一方天地怎么够分。”老圣女吐字道:“那时…有六方天地,是为六天,只是现在嘛,也不知还剩多少。” 陈易知道她的话里别有深意,更知道眼下继续追问这老东西也不会作答,因为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唯有只言片语,干脆就不再问了。 老圣女等了半晌,都没等到陈易问话,反倒怔愣了下。 “那你说的太一之水,又在哪里?”陈易同笨姑娘道。 “在…” 东宫若疏努力想了想,她瞪大着眼睛,照着圣天子的交代,辨别梦气流动的方向。 风推云海,往此处而来,无形间似有一道道溪流,越过一尊尊神像,往洞窟深处汇聚,东宫若疏一转过眼,就看见神像掩映间,火光映照出一处漆黑狭窄的洞口。 “在那里面。” 陈易收剑入鞘,思索片刻后道: “那就去看看。” ………. 挤入洞窟,脚下是长而狭窄的甬道,他们走向这座山峦的深处。 相较于塔下一路走过的诡异,山峦内部反而平平常常,能把注意力专注在前方。 深入之间,隐隐约约能望见空气中飘忽的水气,带着点令人迷醉的味道,身边的东宫若疏有点摇摇晃晃,眯着眼睛,也不知她睡没睡,但能见她脸上冒着大大的鼻涕泡。 魂魄也会冒鼻涕泡? 陈易随手一拍,声音贯过去,东宫若疏一下惊醒过来。 不待笨姑娘清醒过来讨伐陈易, 就听深处有道声音:“哈哈,你一个大男子,何必打扰人家小姑娘美梦?” 哦? 深处有人,倒令人意想不到,陈易快步深入其中,就见到明亮澄澈的大池,中间有一杂草丛生小岛,矗立着一柄与泰杀剑相似的长剑。 泰杀剑仿佛寻见分别已久的亲友般,一窜就飞了过去。 陈易也没拦阻,他四下去找刚才说话的人,但一时也没找到。 “不必看了,我们早就见过面了。” 陈易定了一定,循住声音的方向一看,池水边一尊雕刻得粗糙简朴的石像落入眼帘,它手持道门法剑,右手施着无畏印。 真武菩萨像? 正作想时,一个虚幻飘渺的菩萨人物便从石像里走出,似道非道,似僧非僧,两家的气韵杂糅在一起,与石像给人的感觉如出一辙。 陈易从怀里摸出半串念珠,那是当时石像的装脏,他挑眉问道:“原来真有这么一个神祇。” “在下不才,已经一千多年没香火供奉了,不知道也不稀奇。” 真武菩萨说话时,身形如幻似灭,陈易边上二女都担心祂一个不小心就身死道消。 陈易的注意力却不全在祂的身上,而是凝望向澄澈湖水,波光盈盈,如梦似幻,引人沉沦进去,睡上一场春秋大梦。 “那便是太一之水……” 话音刚落,真武菩萨便道:“小友有太一在侧,又何须在意这为数不多的泉水,两千年来,抚平千万神祇的怨气,也就靠它了。” 祂看出了殷惟郢的身份,陈易侧眸扫了眼,斟酌着如何回应。 “可是我们要取回去,圣天子叫我帮忙的。”这时,东宫若疏直接道。 “是他,那也不必全部取走,他也只要一点点。” 真武菩萨的语气比刚才更柔和,如果说之前还有三分忌惮的话,听到圣天子的名号已所剩无几。 陈易仍然警惕,故意道:“我如何知道,你不是在梦呓?” 言外之意,是在敲打这一出是否又是幻梦一场。 真武菩萨怎么听不出来,祂面向陈易道:“小友此言差矣,我镇守此地上千年,可从未歇上过哪怕一息。” 陈易上下扫过一眼,便顺着话问:“镇守此地,你到底什么来历?” “来历?我本是一群弄不清真武大帝、观音菩萨的凡人造的神像,庙比土地公还矮,大家有多余的香火,就给我漏一点,有没腐坏的贡品,就给我闻一点,经年日久汲取天地灵气,渐渐就成了一方神明。 说来也巧,我后来被真武大帝招上过天去,为祂鞍前马后讨伐恶鬼,也算有了正式的神位,因为出身的缘故,跟佛门灵山也沾亲带故,那个年头…像我这样的神祇很多,只不过结局都不尽相同。” 原来是个野神升职成了正神,这样的故事比比皆是,不足为奇,陈易点了点头,示意祂继续。 “我嘛,比当年的同僚过得好许多,还有职责要守,”说着,真武菩萨便将目光望向了那座池中小岛,“斩邪剑,我护持它已千年。” 龙虎山入塔便是为寻斩邪剑,他们如今被自称斩邪剑的剑灵隐太子带走,所以见到斩邪剑就在那里,陈易的心情还是有点微妙。 “斩邪剑在这里究竟镇压什么?”殷惟郢回想一路种种,此时不禁开口道:“塔内残灵怨念滔天,说是有幻梦覆盖塔底,安抚残灵,可也有巫山神女一样的漏网之鱼。” “镇压,它可没在镇压。” 真武菩萨的回应出乎意料。 陈易微挑眉头,只听祂缓缓道: “是圣天子把它安置在这里,让它回头。” “回头?”陈易问。 真武菩萨长长叹了口气,道:“这还得从很久之前说起,你们大概从龙虎山那里听过,斩邪剑在第四代天师张盛手中不翼而飞,可龙虎山又对此宣称,斩邪剑在塔内镇压万千残灵…..你们,不觉矛盾吗?” “确实,”陈易之前没有细想,如今一说,果真发现端倪,便道:“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镇压万千残灵的根本不是斩邪剑,而是圣天子,圣天子以前也并非圣天子,而是…..” 真武菩萨停顿片刻,吐字道: “第二代天师,张衡。” 闻说此言,熟知道门之事的殷惟郢满脸错愕, “太清演教妙道真君?是他?他不是…上天成仙了吗?” “人若能得清净自由,何处不是仙,何需非上天宫不可?”真武菩萨语气平缓间,隐有敬仰,祂继续道:“龙虎山伐山破庙后,满地罹难,哀鸿遍野,他仙心难安,从龙虎山手里收回斩邪剑,于炼魔渊中打造和神国,给予残灵们一方净土。” 陈易闻言嗤笑道:“说得倒是好听,伐了人山破了人庙,圈一块地给人当净土,这就是他的仙心难安?” 这番话语当然不是意在为楚地神祇鸣不平,而是借此打听更多的消息,两方的恩怨,陈易这自扫门前雪的人根本无意掺和。 “小友说得不错,圣天子他也自觉虚伪,唯有竭力补偿,龙虎山道门是至亲,这神祇残灵是良心,手心手背都是肉,谁都难做,他大可为一心通明剿灭所有残灵,却偏偏选择此道,光这一点,就足以称得上君子。” 真武菩萨无意论个分明,继续道: “言归正传,圣天子取回斩邪剑,安置于此,是为了遏制龙虎山伐山破庙的脚步,可不曾想龙虎山历代天师一意孤行,将方圆千里的神怪皆贬斥为妖魔,无论真假,皆伐山破庙,将其镇压于炼魔渊内,这怕是…得了谁人的旨意。” “谁人,谁人能号令龙虎山?” “不可说,不可视,不可闻。” 这一番话叫人如坠云雾之中,陈易不明就里,可一旁的殷惟郢眼睛瞪大,嘴唇微张,愕然得不能再愕然。 她想要开口,真武菩萨却摇了摇头,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噤声。 陈易微微眯了眯眼睛。 看来这个“谁人”的存在,不能被任何人所提及,纵使太一、圣天子、真武菩萨,也是如此。 请假一天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请假一天,梳理梳理后面的剧情,给这段剧情结个尾,龙虎山后就去南疆了。《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百七十八章 缝缝补补(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泰杀剑围绕着那柄斩邪剑打圈,显得那么欢呼雀跃,可任凭它怎么飞来飞去,斩邪剑都一动不动,没有回应。 泰杀剑的行动慢慢变得迟缓,像是一个人在狐疑。 真武菩萨见状,笑了一笑,摇头叹道:“雄斩邪剑的剑灵不在此地,这剑想取也取不走。” 陈易打了个响指,让泰杀剑回来,后者依依不舍,但还是听话地飞回到他手心,他握剑在手,深深看了那斩邪剑一眼。 在此之前,他初初听闻斩邪剑,曾有过把它取走给殷听雪当飞剑的念头,眼下看来还是算了,更何况还是把雄剑。 他为人向来小家子气,连这点细枝末节都斤斤计较。 陈易转回头,迎面回向真武菩萨,问道:“真不可说?” “非我不愿,实则不能。”真武菩萨叹气道。 陈易侧眼看了看殷惟郢,后者欲言又止,只能轻轻摇头,她大抵猜到什么,眼下不能说,不过从女冠的反应来看,自己得知究竟是谁也是迟早的事。 不能说不代表不能暗示。 不过从他们都讳莫如深的表现来看,这个“谁人”的来头不是一般的大。 来头越大的越难瞒,陈易微敛眸子,自己迟早会知道,甚至眼下也隐隐有所猜测…… 龙虎山贵为道门祖庭,能对他们降下旨意的,还能有谁? 天庭之上…四御,还是三清? “小子,你问问白莲教的事。”心湖里,老圣女的话音响起。 陈易也有此意,问道:“菩萨,白莲教为真空家乡闯入塔里,是不是有一尊跟他们有关的神灵逃出过塔里面?” “有,确实有这样一位。” 得到确切的答复,陈易暗道果然。 “这位神祇是为湘君,是此地上古时司水之神,同时也是……”真武菩萨的目光挪向斩邪剑,踌躇后道:“也是第一位镇守斩邪剑的神祇。” 话音落耳,陈易略有所悟,这样一来,怪不得能逃出白塔,原来一样是没陷入幻梦之中。 “祂瞒过了圣天子?” 东宫若疏有点不可思议道,在人家宫廷里白吃白喝了这么多天,她多多少少察觉到圣天子的不凡。 简单来说,连蚯蚓圣天子都能竖着劈。 “祂没有瞒过圣天子,当年祂走到一半,就被圣天子拦住了去路,只是祂说服了圣天子,放祂离开这里。” 之前确认湘君离塔,陈易没有多大反应,眼下听说服了圣天子,不住追问道:“祂是怎么说服了圣天子?” 真武菩萨深深看了陈易一眼,迟疑后道:“小友可发现…天下有变?” 陈易立即想到什么,这近乎是本能似的反应,他眼睛微敛,点了点头。 “想来近日,外界人间的妖邪层出不穷,湘君当年以天将大变为由说服了圣天子,你且好好想想,祂一司水之神,有何大变非祂不可?” 真武菩萨自问自答道: “祂说,天将塌陷一柱,依共工触不周山故事,大劫既至,人间倾覆。” 这事陈易可熟了,太熟了,前世他便是补天身死。 而照真武菩萨所说,他与小狐狸一路上的确碰到过不少妖邪,种种迹象表明,天下乱武提早到来了,而天塌一角,也似乎比前世更早。 前世的这个时候,自己还不过五品,如今已三品,这样看来…像是在紧追自己境界提升的步伐似的,陈易敛了敛眸子。 “那么这个湘君化为白莲教的幕后主使,是想引得天下大乱、收纳香火积蓄实力应对浩劫,还是说…浑水摸鱼,籍此牟利?” “大概是前者,也许两者都有,我就不得而知了,我也问过圣天子,他有一言:‘天下大劫将至,有的人想缝缝补补,有的人想斩根断源,有的人要装聋作哑,有的人要坐享其成…..’。” 陈易听在耳内,当今世上,预言到天开一角的人不少,别的不说,他跟周依棠便是其中之二。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不尽相同。 念及此处,陈易不住眯起眼睛, 那么他的师尊,究竟是哪一种人? ………… 当圣天子的身影出现于众目之前,无论是龙虎山、白莲教,哪一方的人都不自禁地屏住呼吸。 圣天子款款落地,许久不见他的彩霞仙子反倒紧张万分,心底一丝不安怎么抹都抹不去,她正想开口,圣天子回头一笑,挥了挥手。 转眼间,如有大风刮过,彩霞仙子及一众仙人仙子都被送去万里之遥,落到那座浑润如玉的宫宇上。 圣天子的形象洁白飘渺,他旋即缓缓转过身,随隐太子而来的众人都阴晴不定,特别是身为天师首徒的昭熥,他不似其他人般一无所知,起码从师长们的只言片语里知道冰山一角,眼前这男子与龙虎山渊源匪浅,便是老天师偶尔提及,口吻都敬重有加。 然而此人似乎对龙虎山…不屑一顾。 昭熥感觉到,圣天子扫过他们的时候,目光不善,最后落回到隐太子身上。 隐太子迎着他的目光,环视这和神国,淡淡道:“好景色。” “你也知是好景色。” “我怎么不知是好景色,你把我镇压在塔里近两千年,可两千年却只有这一点好景色,是不是太劳而无功了点。”隐太子语带讽笑。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话音落耳,隐太子面色兀然作怒,喝道:“你口口声声教化残灵,恶恶止其身,善善及子孙。到现在两千年过去,多少昔日残灵还是十世之仇犹可报也? 你的话永远是这么好听,做起来永远是没个止尽,一劳永逸的事你偏偏不做,偏偏要留下许多麻烦烂摊子跟蚂蚁搬家一样做完!别人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你撞了南墙却非得把南墙凿穿!你这千年修为修到狗肚子里去了!长生大道不去普渡众生,竟在此地白白糟蹋!” 他浑身颤抖,语不停歇道: “我真是瞎了眼,当年被你劳什子德行给蒙骗,不知你就是个活木鱼死脑筋,在这画地为牢两千年,连带我也深陷此地。” 面对隐太子的愤懑,圣天子却云淡风轻,他只微微颔首,不愿再多辩道:“你要想走,现在就可以走。” 隐太子收起怒容,敛眸道:“看来你不走?” “拔一毛以利天下,不为也。”圣天子笑着道:“我不想在掺和三清之事,独善其身,已是我所能做的最好。” 隐太子的神色顷刻复杂起来,没人比他更熟悉眼前之人,自初天师张道陵葬身蛇腹,其为天师之子,受三清之命承袭印剑开山,横扫六天故气,终成开山立祖之师,龙虎山、青城山、鹤鸣山,正一道三大山皆发源于初天师,实则奠基于此人,如唐高祖之天下,实为太宗所得。 然而正是这样一位开宗立派之人,却似那随意称仙道子的凡夫俗子们一样做归隐之事……隐太子从前唯有深深不解,而时至今日,不解已成轻蔑鄙夷。 何不直接出手? 念及此处,隐太子侧过眼眸,示意白莲教与龙虎山道人们动手。 青元敛了敛眸子,不动声色地退后几步。 白莲教的紫慈航上前一步,他们等人初来此地,眼眸里满是难言的敬畏,花草鲜美、落英缤纷,好个良辰美景地,经文里的真空家乡正是这里。 而隐太子虽未明言,但应当正是他们经文中所说的诸子之首——白阳子,他们此番深入炼魔渊,费尽功夫寻觅真空家乡,便是为此人而来。 既然如此,又有何可犹疑。 紫慈航深吸一气,他这一回没用兵器,密密麻麻的纹路在皮肤上浮现,诸圣子相视一眼,尽数汇聚到他身边,八只手臂交叠,形似莲台。 八只手臂兀然爆开,莲台骤然炸开万道肉沫,无数血肉莲花裹挟着鲜血涌向圣天子。 圣天子伸出两指在虚空一叩。 所有血肉莲花刹那凝固,仿佛被钉住的蜉蝣,莲台也随之定住一刹,旋即缓缓下沉,诸圣子的七窍渗出鲜血,被凭空一指压得跪倒在地。 龙虎山昭熥剑诀疾掐,转眼与周遭道士结做剑阵,剑势化作赤青蛟龙绞杀而至。 圣天子眼皮都未抬,只是轻挪指尖,画了个圆。 昭熥突然发现手中剑诀反噬丹田,他们苦心构筑的剑势,此刻竟在自己经络里倒卷席涌。 圣天子踏出半步。 龙虎山道士们方圆十丈的地面轰然下塌。 昭熥双膝砸入地面,十余名龙虎山修士如同被钉在无形的砧板上,浑身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挤压声。 他咬牙企图重整剑阵。 “去。” 圣天子又是一叩,众人手中法剑竟如得敕令,齐齐不听使唤,调转剑尖刺向自己咽喉,若非圣天子最后弹指散了剑气,此刻已是满地尸首。 青元远远旁观,对这位成仙却归隐的二代天师有了份重新的评估。 “玩够了吗?”隐太子上前一步,冷笑道:“拿他们撒气算什么本事?天师府的剑阵还在山上护持,你倒是去.” 话音戛然而止。 圣天子不知何时指尖点住隐太子的咽喉, “走吧,你有你的路也好,但我一毛不拔。” 隐太子目光阴晴不定,还是“啪”地一声拍开了圣天子的手,转身吩咐道:“走。” 龙虎山众道人们脸色惊骇未消,而昭熥支起身子,欲言又止。 隐太子头也不回道:“斩邪剑就是我,招之即回。” 话音落下,一抹暗赤色光自白塔冲天而起,转瞬间稳稳当当落入其手。 昭熥见状微微颔首,心有余悸地看了眼那圣天子,哪怕历经千辛万苦,此行目的终于达成,可到头来却似乎…是成是败取决于此人一念之间,与他们乃至龙虎山千百年一路艰辛并无关系。 临离去前,白莲教人们依依不舍凝望着眼前这片净土,几乎齐刷刷地跪伏下来,诵念经文,亲吻土地。 隐太子以剑一划,两方人便见火焰无风而起,撕裂眼前的画面,等他们再抬头时,整座神国正在褪色,地面化作焦土,宫阙飞檐变作残垣。 唯有那柄斩邪剑依然留在隐太子手心。 这群不速之客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没多久便不见踪影,彩霞仙子惴惴不安的心要放下,却见圣天子仍驻足原地,不仅并未离开,反而朝前拱了拱手。 “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也不算多年。” 微风席卷,落叶旋聚处,现出一女子身影,彩霞仙子对她有且仅有一点印象,好像刚刚站在那群道士的最边缘,没有掺和进去。 青元行单手礼,因她不习惯双手作揖。 圣天子也没有摆架子,郑重地还了一礼,而后他稍作回忆道:“那时你四处寻首山之铜铸剑,到现在也有七八年了,剑可铸好了?” “铸好了。” “冒昧问下名字。” “后康。” 圣天子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像是把这随意搁置到记忆的角落里,道:“想来相当不俗,以后经历千年万年岁月历练,更在斩邪剑之上,只怕…也没这个时间了。” 言外之意,寻常人听不明白,但曾目睹陈易身死的她如何不明。 曾经千年万年都不过弹指一挥间,朝来暮去又一年,可如今连五年十年都弥足珍贵。 圣天子觉察到她的目光,还未等她开口,便笑着推辞道:“能守住一亩三分地,于我而言已是竭尽全力,如果天塌下来要我帮忙顶着,恐怕要让剑甲失望了。” “不必劳烦你,也无人要劳烦。” 圣天子微微颔首,似在预料之中,但剑甲下一句话,却超出了他的意料, “我不过是想…缝补缝补这天道罢了。” 之前一直波澜不惊的圣天子,此刻渐渐收拢脸上错愕,他眸光逐渐凝重,郑重地打量着眼前女子,随后掐指轻算。 良久后,他摇摇头道:“补天之事,另有定数,非你所能及。” 得此一言,青元眸光微敛,内心久违地沉重,不由问出一句略显逾矩的话:“是我的剑不够高?” 圣天子既没有点头也没摇头,只是道:“定数所致,非人力能变,定数到了,便是一块茅坑里的臭石头都能补天,定数不到,纵使人能顶天立地,也补不住黄豆大的窟窿。” “一人若能顶天立地,也能堵住窟窿,我不求完美,”青元平淡道:“缝缝补补,凑合凑合就是了。” 第五百七十九章 丑怪(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冰天雪地,天上天下都银装素裹,县城内外都是白茫茫,但屋子里没有。 火盆在里面烤着,殷听雪在卧房里进进出出,收拾着行囊。 母妃转进门里,手里盛着碗热汤,走近道:“先别收拾,把汤喝了。” 少女素来乖巧听话,她不一会停下接到手里,吹几口气慢慢喝,母亲看着这肚子里掉下来的肉,怎么看怎么都担心。 “就不能再留几天吗?”母妃轻轻一叹,“谁知道你在那边过得好不好。” 殷听雪摇摇头,道:“娘,你不要担心,我会好好的。” “…娘想陪你再久一点。” “哪能呢?我嫁人啦,娘跟小孩子一样舍不得呢。”殷听雪笑着说着,眼睛发亮着。 母妃一时又气又笑,随后无奈道:“娘是小孩子,娘是小孩子,那你呢?” “我?我长大了,虽然还没长高,但还是长大啦。” 素来早熟的少女不由自主地幼稚起来,她踮了踮脚尖,跟母妃的胳膊比划比划。 母妃被逗得咯咯笑,殷听雪在笑声里一口一口地喝汤,剩下三分一时一口气喝完,把碗推了回去。 她回身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好收拾的,一下就收拾妥当了,母妃有点始料不及,像是希望她收拾得再久一点。 殷听雪道:“要走了,娘,你别送。” 话是这么说,可母妃还是送到了门外,人刚跨出门口,就扯住她的衣服唠唠叨叨地叮嘱些唠唠叨叨的事。 殷听雪听着听着很想哭。 “谁说长大了,这就要哭鼻子?唉,根本没长大嘛。”母妃絮絮叨叨的。 风吹过来,有点冷,少女凑近了些,母妃总是站在很暖和的地方。 “又想我长大,又想我不长大,哪有这样的?”殷听雪咕哝着说道,“你不要什么都不放心,我最值得放心了。” 母妃听着她的话,想说什么,可只是轻轻摇摇头,眼含笑意,伸手摸摸她脑袋。 殷听雪迎着这张曾经不见许久的熟悉脸庞,不好意思地嘀咕道:“再见啦。” 她轻轻颔首,话音落下,暖和的景象渐渐失去色彩,融化进白茫茫一片,母妃在眼里渐渐消失,留下的是温柔的笑脸,陈易的脸随后出现。 他勾起嘴角,试着朝少女温柔一笑。 “噗嗤,”眼眶泛花的殷听雪双手捂嘴,笑了声道:“好丑怪。” 陈易皱起眉头,马上把脸冷下来。 殷听雪忙抓住他的手,柔声道:“丑也喜欢嘛,怪也喜欢嘛。” 陈易听得心里舒服,扫了眼亲昵的少女,不由地想,怎么反过来让小狐狸安慰自己了……她从好梦中醒来,素来心思细腻的少女不知是何滋味,他心底暗暗叹气,揉了揉她脑袋笑道: “我丑怪你也喜欢?” 殷听雪有点讶异。 陈易倾身亲了亲她额头,道:“我以后更丑怪点,让你更喜欢。” 他说话听得人有点腻腻的,殷听雪想了想,便朝他的脸亲了下,让他也腻一点。 东宫若疏瞧着这卿卿我我的一幕,捧了捧脸颊颇为满足,一旁的殷惟郢眯了眯眼睛,暗暗冷哼一声。 她瞧了瞧东宫姑娘的样子,目光不屑,这点小场面便这种反应,都不知陈易跟她腻起来的时候,羡煞旁人也。 不过也不必刻意炫耀…殷惟郢面色淡然。 小狐狸回过神来,惊觉有两个东宫姑娘在那,吓了一吓,“这是……” “这是东宫姑娘,这个嘛,里面是你惟郢姐。”陈易简单地做了解释。 “惟郢姐?她也在……”殷听雪讶然道。 殷惟郢朝她颔首,清声笑问:“听雪,许久不见,近来可有进益?” 哦,真是惟郢姐了。 女冠待在东宫姑娘的肉体里,殷听雪听不见她心声,但听这语气,她就知道是谁了。 跟真武菩萨一叙后,陈易想到殷听雪,便取走了属于这一带的太一之水,幻梦失去了根源,她就自然清醒过来。 念及此处,陈易从怀里摸出一块冰晶水润的玉坠,放到殷听雪手上,少女不解其意。 陈易把她的手阖上,道:“我用了点法子弄来的,戴着它你能多做些好梦。” 殷听雪的眼睛瞪大了些,好一会后想说谢谢,可不知怎的又说不出口,看着陈易满脸认真的神色,她想了想还是凑近去亲了亲他嘴角。 反正他挺喜欢这个的。 陈易摸了摸她脑袋,直起身来道:“走吧,出去了。” ………… 彩霞仙子看见圣天子款款回到白玉宫宇上,正想开口,圣天子却望向某处,轻声道:“又有人来了。” 彩霞仙子一怔,方才那女道刚走不久,还从圣天子手里要走了某件形似熔炉极不一般的法宝,现在就又有人来了。 近来的和神国,可真是越来越热闹。 “放心,是好事。”圣天子出声宽慰,起步踏入廊道里,迎了过去。 不一会后,圣天子停下脚步,望向林苑中的那口井。 东宫若疏率先从井口里面钻出来,随后便是陈易等人,一并从内而出。 陈易环视四周,宫宇的壮丽奇美自不必多说,只是幻梦里见过许多华美的景象,倒也没多大的震撼,他的目光很快就落到了不远处的男子身上。 那就是圣天子。 从旁人口中听过多次,初次会面,陈易也不因此局促,大方拱手行礼。 圣天子作揖还礼。 殷听雪好奇地打量完周遭后,也回了一礼,钻进东宫若疏身体的殷惟郢则随意打了个稽首。 东宫若疏就没什么讲究了,她负手在后,上峰视察般点点头。 圣天子回礼过后,伸出手道:“东宫姑娘,我要的东西呢?” 东宫若疏怎会不记得,她朝陈易那努努眼睛道:“在他哪里呢,他叫陈易。” 圣天子再度把目光放回陈易身上,“你就是彩霞说的那对神仙眷侣,怎么……”他顿了一顿,继续道:“怎么…是道侣是东宫姑娘的模样。” 期间他停顿了一下,分明朝陈易背上的后康剑看了一眼。 “…说来话长。”陈易回应简短。 圣天子阖上眼睛,掐指微算,脸上久违地凝重住眉头,愕然随之而来,他不得不再看了殷惟郢一眼,又再看了陈易一眼,久久没有言语。 不知过了多久,他轻笑出声来,洒然道:“罢了罢了,不是你们,不能是你们。” 这莫名奇妙的一句话叫人古怪,又摸不着头脑,陈易最烦便是这种人,无论是故弄玄虚也好,货真价实也罢,都是藏着掖着,叫人不知其中门道,心底没鬼也变有鬼。 “不妨直言。”陈易道。 出乎意料的是,圣天子点点头道:“好。” 陈易微愣了下,第一次碰到这么干脆的谜语人,委实有点不习惯,再略一作想,自己是被周依棠给弄得应激了。 这些修行的山上人说话大多云山雾罩,如此说来…又是殷惟郢的错了。陈易暗暗给女冠记上一笔。 殷惟郢不知为什么陈易瞥了自己一眼,想来是小别胜新婚吧,他总藏不住痴情…..略一作想,她摇头暗叹。 圣天子把手一挥,井中涌起浓郁雾气,涌入林苑,周遭景象顷刻如流光溢彩,好像下了场纷纷细雨,点点水花晶光闪闪,洒满四面八方。 心有所感,陈易阖上眼睛,再睁了开来。 景象陡然一转,大水不知何时浸没大地,空气中都是湿漉浸泡的味道,豆大的雨水击打面颊,打得生疼,陈易猛地环顾四周,狂风暴雨咆哮着席卷天地。 隆隆雷声响彻上空,陈易恍惚间不知身处何处,只知举目所见的一切都浸泡在洪水之中,再抬头看天,天空塌陷了一角。 天穹仿佛在震怒哀嚎,刺目的雷光撕裂黑暗,又转瞬即逝。 脱缰野马般的混乱意识里,陈易惊觉自己站在高处,也是唯一一处未被淹没的陆地,侧过眼睛,殷惟郢就在身旁,牢牢地抓住他的手。 二人一起迎接狂风暴雨,等待黎明。 呼呼… 景象渐渐消散,洪水滚动的声音消失不见,陈易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他抬起眸子看向圣天子。 “这是……” “天柱倾塌,穹漏洪水,伏羲女娲避水而存,待水退后,结为夫妻,再造一方天地。”圣天子说完这一古老的故事,顿了一顿,缓缓道:“我以此为迹推演出一秘法,以备不时之需,所以才需要一对神仙眷侣。” 一旁的众女都听得懵然,不解其意,唯有陈易明白了其中意思,曾为第二代天师的圣天子知晓天将塌陷,并为此做准备,依伏羲女娲故事推演出秘法,保留一丝和神国的火种,这也是为何彩霞等人对他们的到来如此热情的原因。 太久没见过这样有天大秘密却不遮遮掩掩的人,陈易放下些许戒心,道了一声谢:“谢过了。” “不必客气,你们是客人,这段时间疏于招待,还请见谅。” 说着,圣天子再一挥袖, “现在补上。” 林苑间雾气非散,反而再度斗转,须臾间众人已置身一处宴厅,周遭宫女巧笑嫣然,须臾间已端上美酒佳肴。 一场宴席迎面而来。 …………… 这白玉宫殿里的一宴,无论是人、是景、是食,都难以言述的繁盛,不可谓不是盛宴。 无论是陈易这等外来者,还是赴宴的仙人仙子,陪侍的宫女们都沉醉在这一良宵美景当中。 陈易约莫吃了个八九分饱,手里捧着酒碗,目光仍旧清明,环视众女们的仪态,东宫若疏吃得可欢了,一路吨吨吨地往肚子里塞,吃的都是梦气,怎么吃也不见头,殷惟郢虽顶着她的身子,反而极有仪态,只是动筷两三回,浅尝则止,比东宫若疏更像是位陈氏嫡女,小狐狸的胃口虽然不大,但这一回也吃得饱饱的,陈易偷偷摸了下,她肚子有点小鼓。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这时,不少仙人仙子们已经离席,三三两两聚在一块闲谈,亦有人雅兴大发吟诗作对、鼓瑟吹笙,圣天子端坐首位,望着这一切满目欣慰。 陈易扫过一眼,回想起他看向后康剑时的停顿,不免疑惑,略作想后,便举起酒杯行上前去。 “劳烦劳烦。”圣天子予以回敬。 陈易一饮而尽,正琢磨着如何开口,圣天子忽地道:“你背后的剑匣,可是泰杀剑?” 圣天子曾是两柄斩邪剑的主人,认出来也不足为奇,陈易点了点头,便顺着话匣道:“正是此剑,剑甲托我万里送剑下龙虎,我到了龙虎山上心有顾虑,没有把剑交出去。” “谨慎是好事,我也不愿斩邪剑再度落到龙虎山手里。”圣天子微微颔首道。 陈易之前在真武菩萨口中了解过这圣天子的事迹,知道他因当年伐山破庙之事耿耿于怀,对龙虎山也无甚好印象。 他便继续道:“我从狐仙娘娘口中听说,龙虎山这一回…不只是为对付白莲教,还为对付…天上飞升的仙人。” 圣天子对这番话语并无意外,反而像是早就有所耳闻,他朝宴席某处一指,陈易就看见狐仙娘娘与彩霞等人围在一块,原来她也来了。 “连地上的事我大多都不知情,何况天上的事,”圣天子一顿,神色伤感,轻声道:“龙虎山与我再无瓜葛,他们的事我不想在管。” 听罢此言,陈易识趣地没在追问,不过结合先前跟真武菩萨的对话,从中体味到一丝不同寻常。 道门祖庭龙虎山唯天上之人马首是瞻,以诸尊神的旨意行事,却反倒要杀飞升的仙人,这般说来…天上也在闹内乱? 圣天子侧眼把目光落在陈易的剑匣上,泰杀剑在匣子里滚动,陈易有所察觉,叩指一敲,泰杀剑便飞了出来,在圣天子跟前兴奋地飞来飞去。 像是老友相见。 泰杀剑很激动雀跃,它飞到一仙人手边用剑尖夺走酒碗,后者慌忙去追,却见泰杀剑捧酒飞到主座跟前,圣天子哈哈大笑,与它捧杯,随后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好剑、好剑,好久不见,仍是好剑。”圣天子连着激赞数声,朝向陈易道:“如今它以你为主,当行正道正事,切莫辜负。” 陈易听在耳内,他一路以来多是行侠仗义、斩妖除魔不错,可心底里也不认为这是非做不可的事,更不被此约束,相较于闵宁,武功更高的他反而缺了分天生侠义,行正道可以,走邪路亦无不可,全凭心念,陈易不愿画地为牢,推辞道: “我一路走来也就是个庸俗人,你要是怕我辜负就取回去吧。” 圣天子摇摇头道:“此剑代天行化,诛斩邪精,非禀德行者不可为其主。” 陈易愣了下,指了指自己疑惑道:“我有德行?” 这话不说是落到别人耳朵里,落到殷惟郢耳里都要大跌眼镜,何况是陈易自己,他一生唯好色,欺女霸女的事也没少干,实在是跟有德行扯不上太多的关系。 圣天子微微而笑,缓缓道:“总比龙虎山有德行。” 陈易眼神微凌,听明白了这句话。 而圣天子不是谜语人,他再斟一碗酒,把这句话说得更直截了当: “他们伐山破庙,不过是为了取而代之,是为不仁;统承三天,扫清六天故气,是为不义, 如此不仁不义之地,我当年不一剑劈山,不过是念及过往情谊。” 第五百八十章 怒红颜(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话说完后,主座上默然片刻,陷入到不可追溯的回忆之中,圣天子阖上眼,良久后才再睁开。 圣天子沉沉一叹,道:“两千年累累血仇,诸天残灵仍不忘十世之仇,此恨之深,可不是言语能简单解释,罢了罢了,不提这个。” 陈易听罢就更明白了,瞥了那泰杀剑一眼,原来是在比烂的环境下选不烂的一个。 泰杀剑心虚地移开的剑身。 陈易也不追究,论迹不论心的道理他是懂的。 圣天子回过神来,目光掠过,无意间又扫过一眼陈易背上的后康剑。 陈易抓住机会问道:“这把剑…你知道来历?” 圣天子一顿,呵呵笑了声,随后道:“跟寅剑山当代剑甲想必极有关系。” 果然…陈易眸光微敛,旋即道:“这么说来,你与剑甲相识?” “是有几面之缘,当年她找首山铜铸剑造访过此地,问我有没有余料,但那种天财地宝,我也没见过多少回,”圣天子停顿片刻,凝望着陈易道:“她既然把剑给你,意味着你对她很重要,容我冒犯,你跟她是何关系?” “…师徒。”陈易想把“夫妻”二字说出口,但话到喉边还是变了。 “师如父母,恩重如山。”圣天子点了点头,赞赏道:“那你肯定很孝顺。” 陈易停顿片刻,诚实而不谦逊道:“我不敢当。” 说什么都好,陈易自知无论怎么样,自己的行径都当不得“孝顺”二字,哪怕自己前世确实因她而去补天,也为此而死,但一码归一码,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当然师如父母,如果真非得要说“孝顺”,也不是当真没有角度,那小黑屋里天天想给她添个孙子孙女,能不叫孝顺吗? 只要想孝,什么角度都可以。 圣天子凝望后康剑,叹息一声道:“可惜此剑不在剑甲之手,不能见全貌。” 这话说得别有深意,陈易自觉如今剑道境界已不下周依棠,甚至更胜前世之妻一筹,圣天子难道一点端倪都看不出来?不太可能,念及此处,陈易微敛眼眸。 自己的剑意虽然有活人剑的影子,但终究不是活人剑,她为此耿耿于怀,而之前她也屡次想把自己拉回到活人剑的道路上。 既然如此,这把她专门为自己铸造的剑,一直以来都承载着她的期许。 饮得微醺的圣天子见陈易眉头微蹙,下意识道:“你不明白吗?” 陈易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还不待他开口,圣天子却回过神来,忙止住话头,打个哈哈便过去,举杯向众人:“饮胜。” 无数酒碗高高举起呼应。 ……….. 宴席散去,陈易不想在和神国多停留,便携众女寻了个机会就要离开。 圣天子亲自相送,彩霞等人也一并送行,他们把陈易等人引向一处门扉,推开之后,景象恍然变化,炼魔渊死寂的空气再度扑向鼻腔。 枯槁尖锐的树木在远方宛若一条条伸向天空的手臂,一连已过去数日,寂静重新笼罩炼魔渊的上方。 这么长时间过去,炼魔渊中的白莲教众及其他魔道中人大概都死的死、逃的逃,围剿已将近尾声,陈易不知白莲教人们达成真实目的没有,但显而易见的事,他们用来掩人耳目的目的并没有达成。 而现今的炼魔渊流露着一股寸草不生的荒芜,冷冷清清、空空荡荡,想来那些除魔卫道的江湖客们大都也已撤离,回英雄会上论功行赏。 临走前,陈易还问过圣天子,先前那一众以贺泰雄为首的江湖客们的安危,圣天子则告诉他,这群人并没有进入和神国,随后为他们简单卜卦,死伤甚重,仅有少数人安然无恙。 至于储意远等白莲教人的下落,陈易没问,圣天子也没回答。 森森死木簇拥着狭长道路,若隐若现的阴翳团在一边,冷冽的阴风吹拂耳畔,殷惟郢下意识往陈易身边缩一缩。 不过,陈易没有理会。 他仍在深思周依棠的事,近些日子以来,不,自见面以来,这师尊的行事愈发怪异蹊跷,已到了难以用常理解释推断的地步。 即便二人有时相处得僵硬,但以周依棠的性情,如无必要,她绝不会这般隐瞒自己,自己是逆徒不错,自己好色也不错,可是如果真有事,自己真上,为之一死也未尝不可,这点他明白,她也明白。 陈易举目远眺,所站的地太低,两侧山峦耸立茫茫遮蔽,天空也格外高企,所见所望都不清晰,他想站高一些,再上龙虎山一回。 有风险就有风险罢,总要看看周依棠到底想做什么。 炼魔渊无论是从龙虎山进入还是出去,道路都很稀少,仅仅只有三条路,这点陈易事先了解过,虽然手里没有地图,但靠着地上江湖豪客们留下的脚印,找出一条路上龙虎山不算太难。 只是沿途说不准会遭遇突发状况,所以陈易决定先养精蓄锐再做行动。 在耸立如壁的山峦处寻了处山洞,陈易噼啪敲响火镰,四溅的火星一下一下烁着三女的脸。 殷听雪、东宫若疏、殷惟郢但是东宫若疏的身体。 陈易寻回了一丝久违的惬意,哪怕是在这种山洞里,生了篝火都像是一个小家。 既然如此,那便歇息一下,吃点东西。 陈易当然也能辟谷不食,可是有些时候,口腹之欲总能叫人别样温馨,他从方地里摸出些熏肉、馕饼,木棍一插就放到火上烤。 一边烤着,他一边觉得缺了些什么。 女冠心思敏锐,一瞧就知道他想跟谁搂搂抱抱蹭一块,陈易的心思总不难猜。 她没主动过去,陈易跟她分别日久,应当极想她,静静侯着便是了。 陈易伸出了手,朝她的方向伸去。 殷惟郢暗道果然,噙笑摇头,似是无奈,身子已微微前倾。 接着,小狐狸凑过去,迎着陈易的臂弯乖巧坐到边上。 殷惟郢一滞,身子都已半顷地僵在那,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小狐狸把脸蛋贴到陈易身上。 “暖和吗?”陈易柔声问道。 殷听雪蹭了蹭他的臂弯道:“暖的。” “暖就好,你身子骨这么弱。” 陈易说着就跟她黏的更近,这一切殷惟郢都看在眼里。 她暗暗咬牙,只得尴尬地坐回原位,历经艰辛,本想与陈易亲近,正如地府时一般,可是怎么也想不到向来安分的小狐狸捷足先登,女冠敛了敛眸子,念及过往情谊,琢磨片刻后还是不跟她计较。 陈易用眼角余光扫了下殷惟郢的反应,刚才他确实想搂一搂殷惟郢,但毕竟是东宫若疏的身体,人家就在一边看着。 许久不见,他倒是很想跟殷惟郢卿卿我我一番,然后好好算账、算总账,虽然殷惟郢最近好像没使坏,无故欺负让人良心不安,但陈易总能昧住自己的良心。 火焰燎起,烤灼着馕饼熟透微焦的边,热乎的饼皮加上熏肉的香气,殷惟郢侧眸一扫,身边的笨姑娘都已经快流口水了。 殷惟郢略一琢磨,这回还是开口明言为好,不然又被捷足先登,她轻抚袖口,不以为意道:“嗯,我有些饿了。” 东宫若疏回过头,认认真真道:“我更饿。” 女冠不理会这笨姑娘,只是把目光投向陈易。 陈易正准备说什么,殷听雪扯了扯他袖子道:“我也有点饿。” 陈易一阵沉默,合着三个人都饿得这么凑巧是吧。 他深吸一气后轻声道:“要不大家一起分?” “不要。” 几乎异口同声。 陈易愣了一愣。 三个女子的眼神都一样坚定,东宫姑娘确实是真饿了,她生得大食量本来就大,眼下是魂魄但总要食气,而食过气后的食物也能吃,只是滋味大减,所以她没必要分,而大小殷的话,则是二女各有心思。 殷惟郢微不可察地扫了小殷一眼,这听雪…怎么一段时间不见,反倒跟她争起来了。 以前小狐狸总在一旁打辅助,为自己保驾护航,迎接陈易的狂风暴雨,殷惟郢也一直念着这份情,可是不知她跟陈易经历了什么,竟然比以前更粘陈易了。 小狐狸坐在陈易边上,发现殷惟郢扫了一眼,下意识低了低头,她可能确实有一点点争宠的心思吧,也可能没有。 不过这段时间以来,一直都是她陪在陈易身边,眼下见有别人,就想他跟自己更亲昵一点。 无论三女如何作想,但是最终,压力都给到陈易身上。 陈易没想到吃点东西都这么麻烦,一碗水难端平,不过幸好他还有些应对经验便道:“东宫姑娘,你忍一会行吧。” “为什么,我真的好饿,最饿就我了。”东宫若疏语气委屈。 “待会给你烤两个。” “那好啊!”东宫若疏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成功分化掉一个,陈易再扫了扫互不相让的大小殷,琢磨起如何处理。 殷惟郢览视着小殷,出乎意料的是,后者也板着脸回望她,女冠暗暗冷笑,当下虽是小事,但不能退,一退,势就弱了。 要服软总是性子软的人,殷听雪低垂脸,想想这样争来争去也不好,惟郢姐跟陈易很久没见了,还是体谅体谅她好了。 “我没那么饿,再等一等吧。” 听到这句,女冠收起眸光,听雪这二夫人到底识趣,以后暗里赏些什么吧。 退出竞争的小狐狸看了看空旷的山洞,忽地想起什么事道:“说起来,飞剑姐姐去哪了?” 殷惟郢定了一定,脸上露出和蔼的微笑,大度道:“罢了,不跟你争了,那还是你先吃吧。” 小狐狸不明就里,还是喜滋滋地从陈易手里接过馕饼卷熏肉。 确实…那柄青穗飞剑去哪了,陈易回忆起那飞剑,印象犹新,当时这飞剑无缘无故地帮自己,又无缘无故地不见踪影,而且灵动得非同一般,实在叫人摸不着头脑。 火焰仍在扑腾,不消多时,馕饼接二连三地烤好,东宫若疏在那边大口大口地吸气,殷惟郢颇为不屑,接到手里慢慢用手帕捻着撕开。 滋味算不得太好,闻着香但干涩之余还有点卷,可这是陈易烤出来的饼,还有别的女人想要,免不了小争小强。 时间流逝,天色比暗沉更暗沉,三女都歇息下了,陈易跨出洞口。 他迎着黑压森冷的景象,忽然对侧边道:“出来吧。” 一缕青烟倏然而起。 风吹烟散,显出了狐仙娘娘的身形,她朝陈易福了一礼。 “你一直跟着我们跟过来的?”陈易问道。 “对。”狐仙娘娘回答得直截了当。 陈易一路上也感知到,只是看破不说破,等她自己出现,眼下问道:“说起来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认识这么久,只知道你跟龙虎山有仇有怨,不想让他们得逞。” 狐仙闻言面色犹豫,一时不言。 陈易道:“你之前不想说一是担心我的能耐,二是怕我出卖,但我的能耐,想你也猜得出来,至于出卖你,我跟他们就不可能是一条船上的人。” 狐仙闻言心动,但欲言又止。 “爱说不说,大不了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陈易摆手不屑道,转身就要离开。 狐仙琢磨一会,忙叫住他道:“你先告诉我,你是不是要上龙虎山?” 陈易止住脚步,反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为你的安危,还是不上龙虎山为好。如果你在龙虎山死了,我告诉你也没意义,不仅竹篮打水一场空,还……”顿了顿,狐仙吐字道,“溅上一脸血。” 陈易垂下眼睛,再抬起远眺,少有地心平气和道:“可我不去不行。” 狐仙抿了抿嘴,看上去有些失望,道:“我不知你偏要上龙虎是为什么,但昭熥既然见过你,知道你手有泰杀剑,哪怕不为剑阵,为了开山之宝重回龙虎,也会出手杀人夺宝。何况你与白莲教为伍,天下通缉,已经人尽皆知,龙虎山想杀你,江湖客们更想杀你,人人都想啃你一块肉,谁叫你出名.…..” 其中道理几句就能掰扯明白,陈易的身份在和神国已经暴露,先不说有没有泰杀剑,他这样恶名昭彰之人落到英雄会上,跟羊入虎口没有区别,狐仙本以为自己的这番话足以劝住他去送死。 没成想那人听到这话,竟还有心思开玩笑,“这么说来,我跟项羽没什么区别,人人都想要个部件。” 狐仙一下没话说,许久后,忍不住小声问道:“你为什么非要上龙虎?” 陈易知她为何困惑,他要上龙虎,主要是因周依棠,从此前寅剑山送剑南下,到现在从和神国归来,没有一处脱离得开周依棠的踪迹,陈易感觉到她对龙虎山的剑阵很看重,却不知为什么。 不止是如此,周依棠的行动愈发蹊跷,其中最让陈易起疑的是她对陆英的态度,前世她对陆英这首徒很宽纵,像是女儿般看待,这一世反而想让陆英完完整整传承她的衣钵,为此不惜让陆英变得不再像以前的陆英。 龙虎山必然是她计划的关键一环,所以陈易必须要上去把一切都问个究竟。 这些事说清楚很复杂,陈易简简单单道:“…冲冠一怒为红颜。” “冲冠一怒为红颜,就这么简单?” “对,为的红颜,怒的是红颜,只怕…”陈易顿了顿,“打的也是红颜。” 他背过身去时,狐仙仍在原地,面上愕然疑惑久久不消。 第五百八十一章 称善量恶上龙虎(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苍梧峰上连冷风都值得怀念。 “师尊,我现在几品了?” 他脸皮厚,恬不知耻地凑到近前,周依棠把手探过去,道: “五品。” “总算五品了,”他顿了顿,望向她腰间的剑,“能碰碰你的剑吗?我想感悟感悟。” 独臂女子眉头微蹙,迟疑后还是抽剑而出,横在他面前。 他小心翼翼地抚摸剑身,内敛凛然的剑意流过指尖,那时他目光犹如朝圣。 周依棠放开手,剑便落他手上,他握剑一舞,满堂生寒,剑意仿佛流遍他每一条经络,他舞得看似虎虎生风,可剑甲却从细微处觉察异样。 良久,剑竟从他手中舞脱而出,砰地一声钉入墙面,他尴尬地定在原地。 周依棠不动声色地抬指,剑又重回她手里。 “这剑不太认我。”他道。 “是你不能驾驭它,却非要强加。”周依棠点拨道。 他那时还有几分单纯,挠了挠脑袋,“我只是想在它身上贯通我的剑意。” “五品的剑意在它看来太稚嫩了。” “你摸摸,我可不稚嫩。”他嬉皮笑脸道,说话总这般没分寸。 周依棠不甚在意,随意把手抚上他天灵盖,他却孩子气地把头往前顶一顶。 独臂女子敛了敛眸,只略微用力,他便像灌了铅般给定在原地。 “经络都开得差不多了。”她收回手。 他道:“那没多久就赶上师尊你了。” “妄语。”见他仍嬉皮笑脸,听不进去,独臂女子便冷冷道:“你若依旧如此,还怎谈承我衣钵?” “…师尊教训得是。” “从来都是。” “是,师尊教训得从来都是。”说着,他看了眼若缺剑,便道:“如果我承了你衣钵,这剑也传给我吗?” “…自然。” “哦,不怕被我弄断吧?” 想到刚刚脱手而出,他有些小心翼翼地问,见状,独臂女子嗤笑摇头, “你没这本事。” 他似有不服,不满道: “万一呢?” 周依棠本欲明言否认,见他没个正形,反问道:“何来万一?” 他故弄玄虚地微微一笑:“譬如有座四十里石山,每隔百年,就有长寿之人轻轻拂拭一次。直到石山完全消磨殆尽时,就是万一了.” 话还没说完,她屈指敲去, “打佛家机锋,当罚。” ……… 回忆如窖中美酒,留在心底的角落挥发着余香,一点一滴时不时就绕过鼻尖,可当你当真要揭开品尝从前的味道,又会发现早就都挥发得一干二净,空空如也。 周依棠远望山景,天光冥迷,此时正晨昏,虚幻的淡黄色彩覆盖大地,景色朦胧得不能再朦胧,因那轮廓迷离,所以万般变化也不足为奇,时而化作密密麻麻冷杉下的一小片花海,时而化作交迭一起的细腻匀称的肌肤纹理。濡湿的群山像是汗津津的被褥,它没有张力,也因此没有定形,在不断运动、撑起又落下,这一点景象又让她想起事后交迭的呼吸,她抿住嘴唇,鼻息仍打在他脖颈上,他垂眉低首,不仅撬开嘴唇,甚至连呼吸都试着跟随她的节奏,这时她厌恶地侧过脸,就从窗棂处遥望到绚丽的晚霞和狂奔的彩云。 无意义的回忆浮过脑海,正如高僧对灯入灭时所见的最后一丝烛花,周依棠转头而去,顺着台阶而下。 身在最高处,龙虎山的殿宇顺着山峦依次排开。 周依棠的目光跨越重山落向山脚,他先前已离龙虎而去,不会再度折返。 为免突生波折,他就此离去也好。 玉皇殿琉璃金顶泛着明暗不定的光晕,老天师像是从门槛缝里钻出似的,朝独臂女子重重拱手。 “天师不必多礼。” 老天师依旧郑重,缓缓道:“若无通玄真人取来此炉,这一回就功败垂成了。”说罢,他收起手,笑道:“不然我这把老骨头,也不想给一个后辈稽首啊。” 谈话间,老天师侧身抬手相请,宽阔的殿宇内最显眼的就是一尊三足圆炉,庞大得挤满小半殿宇,与玉皇像齐平,这便是周依棠从圣天子处借来的熔炉。 无嘴饕餮纹正对大门,仿佛以天地为口齿,狰狞的面容杀气横溢。 兵主炉。 上古之时,以蚩尤为兵主,其制五兵、冶铜铁,与黄帝争战于逐鹿,这熔炉是祭祀兵主蚩尤所用的上古礼器。 熔炉四面都有法坛,龙虎道人们各持令牌、长幡等物簇拥熔炉,一位位都是鹤发童颜,放在平日里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伯师叔,他们见老天师引着周依棠入内,都恭敬地打了个稽首。 随后,目光便齐齐落在独臂女子身上。 周依棠并不耽搁,手拂过方地,两截断剑便呈现眼前。 正是若缺剑。 众人见到此剑,呼吸不住凝重几分,纵断开两截,可此剑仍是天下名剑之一,在人心中极有份量。 周依棠一拍,“去。” 断开的若缺剑化作两道流光飞入熔炉之中,只待重铸。 老天师再度向周依棠稽首,其后一众正一道道人也随之纷纷拱手。 独臂女子没有还礼,只是问:“重铸还需多久?” 老天师缓缓道:“老夫已上奉老君,吉时一到,即刻起炉,只消三日足矣。” 独臂女子点头后道:“此剑只借你们一时。” 有道人听到这话想争辩两句,老天师抬手拦住,道:“通玄真人不必担心,有借有还的道理我们还是明白的,若缺剑贵为剑冢中千剑之剑,哪怕重铸之后,我们正一道的人想得它认可也难如登天,何况它蕴含‘大成若缺’这等磅礴神意,跟我们的龙虎剑阵契合得不算严丝合缝,不自谦的说……可补天阙的剑用在这里,是大材小用了。” 周依棠微微颔首,似是认可了老天师的话。 她再望一眼兵主炉,目光仿佛穿过铜墙铁壁盯住断裂的若缺剑。 若缺剑的宿命是让天门开裂,周依棠从来知道,但这并不是意味着若缺剑是天门开裂的根源,恰恰相反,把天道比作一病入膏肓之人的话,若缺剑要做的事就如同刮骨疗毒,剑开天门是为剖开腐肉。 只是世事无常,两世都折于人手。 然而福祸相依,阴阳转换,否极泰来,既然若缺剑原本能让天门开裂,重铸之后,也能化开天门为补天阙。 玉皇殿内,待法坛逐渐运转,火焰燃起,长幡摇晃,独臂女子知道重铸要开始了,便转身离去。 待通玄真人身影远去,蜿蜒的山道上有人拾级而上,老天师不看也知道是谁,跨出玉皇殿相迎。 昭熥打了稽首,老天师扶住他双肩,问道:“可办妥当了?” “隐太子已让斩邪雄剑归阵,”昭熥打量了眼玉皇殿内的景象,试探问道:“师傅,不需要泰杀剑了?” 老天师闻言敛了敛眸子,既没有摇头,也没点头,此时山风拂过,窸窸窣窣翠叶交迭相撞,他仰头阖眼,似在倾听,长长白须随风飘舞,仙风道骨。 昭熥安静等侯。 许久之后,他耳畔传来老天师的嗓音。 “他还在龙虎山的地界,泰杀剑由老君所赐,关系到我派道统,既然有机会,务必竭力取回,否则通玄一走,剑阵再度残缺,我龙虎山纵有两千年底蕴,也扛不住诛杀天上仙人后的劫数反扑。” 老天师的嗓音分明一模一样,但仔细去听,语气却有些不同于先前,若有旁人在场,难免狐疑。 昭熥重重点头,应声道:“我从三师弟那里得知,砺锋阁的人早就想杀他,视之为眼中钉肉中刺,而那群白莲教圣子听凭隐太子吩咐,也有除掉他的意思,再加上我们龙虎山,三者合力,他踏不出江西半步。” “如此甚好,交你下去安排吧。” 昭熥没有立即动身,嘴动了动,欲言又止。 老天师似是看穿他的所想,笑呵呵道:“勤勉修行,切莫焦躁,不日以后,你当为嗣师。” 嗣师是天师的继承人,此言一出,昭熥眼含热泪,躬身下拜。 良久后,又一阵风吹过,老天师有些恍惚,惊道:“昭熥,你这孩子快快起来。” 昭熥赶忙起身。 老天师扶住他看了一会,而后又疑惑地问道:“老夫刚刚跟你说什么了?” 昭熥把原话复述交代了一番,识趣地隐去了嗣师的事。 老天师神色几番变换,眉头紧皱,长长叹气道:“既然有吩咐,那就只能如此了,但老夫只怕…如果他反其道而行之,强上龙虎,有通玄真人在场可不好下手啊。” 昭熥听罢,站在那里,嘴角露出一抹讥笑,“师傅多虑了,别的不说,众英雄龙虎山下秤善量恶,名分高下,如果这一恶贯满盈的魔头在此,谁会不想…除之而后快?” …………… 白日高悬。 龙虎山下热闹沸腾,炼魔渊围剿后,英雄会已火热到了鼎盛,今日一早便有无数身影风驰电掣地赶向山前广场,等候天官秤善量恶,决出英雄豪杰共赴龙虎,广场内外水泄不通。 山脚下的市镇也是车水马龙,街边无数新支起来的茶摊酒档,哪怕只有几张板凳,生意都红火至极,茶酒价格也越叫越高,一壶粗茶竟卖到一贯钱,宰客都摆在了明面上还是赚得盆满钵满,随便扯破布支起的茶摊都如此,何况茶馆? 有一男二女上了镇上最高的茶馆。 茶馆已人满为患,哪怕包厢也都有其主,小二早早在门外阻人进门,可他们仍能上去,原因无他,武功够高,给的太多而已。 不过给得再多,掌柜总不能赶客,还是要跟人挤一包厢。 茶馆里处处包厢都是佩刀挂剑的江湖好汉、武林前辈,总不能平白无故地同人分享包厢,事关名望颜面,有时比命更重要,于是乎一个个如临大敌,若要推门而入,非要交手恶战一番不可。 赢的人留下,输的人让座。 陈易不喜欢打打杀杀,还是讲讲道理为好。 纵览一圈,发现竟有一处房门大开,毫不遮掩,似是龙潭虎穴、刀山火海,不怕人闯,只怕人不闯。 既然有人恭候大驾,怎能不去? 这下有戏看了,各处厢房的江湖豪杰见人纵身而入,纷纷把目光挪去,屏息凝神等候大戏开幕。 领着大小殷还有魂魄形态的东宫姑娘,陈易推门而入,一来便径直落座,自顾自地斟茶。 茶馆外黑压压的人头走过,嘈杂声不绝于耳,这里人声鼎沸,街边赌钱的大嚷大叫被淹没在人流里。 里面的人开口道:“陈千户的大名,放哪里都很响啊。” 陈易斟着茶,没做理会。 那公子又问道:“曾为西厂千户,因谋逆大不敬被天下通缉,然而无数人追杀无一得手,可见武功高绝,不仅如此,朝廷二品大员苏鸿涛都不幸身死其手,真是穷凶极恶啊。 虽然此人我是最近才听说,但你以前没听过吗?” “听过,这陈千户目无尊长,好勇斗狠,贪财好色,不过狂妄无知的贼人而已。”陈易终于开口道。 “哦?当真如此?” 那公子说着,向他身边二女投去求问的目光。 “不错,” 女子应道: “然而他的道侣殷惟郢,无欲无求,道心通明,只论道心,纵上溯千年,亦不失凤毛麟角之才。” 陈易敛了敛眸子,不置一词,只是默默记账。 那公子有些惊奇道:“那这岂不是…癞蛤蟆吃上天鹅肉?” “若非如此,怎是佳话?”殷惟郢淡然回应。 那公子闻言深以为然地点头,旋即目光露出一丝凶狠凛冽,面带讥笑, “既然如此佳话,那看来做对亡命鸳鸯,也是个不错的下场。” 陈易此时侧过脸,终于正眼看向眼前之人。 人有点面熟,在和神国认识过。 隐太子。 如今那群狂热的白莲圣子们,因为经文的缘故,唯他马首是瞻。 砰! 头顶上房檐顷刻塌陷,凛锐的寒光由上而下贯穿刺去! 却见房中黑影一闪,下一瞬泰杀剑的锋芒宛若游龙般顷刻蜿蜒,转瞬间又听轰的一声,砺锋阁的杀手钟厚便被陈易一脚踏在地上。 钟厚想要挣扎着起身,背上却骤袭来巨力,被陈易一脚踩断脊骨。 尖声惨叫中,陈易朝隐太子挑了挑眉头,勾了一勾手指。 隐太子抚掌大笑,缓缓起身,像是不急于出手。 这时的茶馆外, 喧嚣声突然直冲天穹,成千上万高来低去的身影飞檐走壁,黑压压的人影如同洪流朝龙虎山滚动,上清宫前,有金光流溢的天官手提秤砣,踏云现身。 无数江湖豪杰等待多日,翘首以盼, 是时候了, 秤善量恶上龙虎! 第五百八十二章 不速之客,请教高明!(加更三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热热闹闹、沸沸扬扬。 秤善量恶上龙虎的时候终于到了,人头如黑压压的洪流般压向龙虎山,官道都被踏陷了数寸,而远处仍有络绎不绝的行人赶来。 正是这最吵闹喧哗的时候,哄闹的声如雷震,人们眼里除了涌动的人流,就只有那高举上清宫前的金色天官,祂手持金秤,为江湖豪客们秤量功德善恶。 秤上亏心损阳寿,秤平斗满是好人。 众人的眼睛盯着时而四平八稳、时而微微晃动、时而剧烈倾斜的金秤,一个个都目不转睛,无论是入炼魔渊前后的功德都在于此,只要等秤过,便能于众人见证下踏上龙虎。 扬名立万,就在今朝。 无数武功高绝的江湖豪杰已先人一步冲到天官跟前。 “沧州风剑门杨正诚请教高明!” “晋北神照殿崔定方请教高明!” “淮南水月轩洛晚请教高明!“ “岭南百刀阁叶清请教高明!“ “关东铁拳无敌岳镇山请教高明!“ “蜀中重堡孙克让请教高明!“ 众江湖豪杰你争我赶,高来低去,半空中的身影如簌簌飞箭齐射,天官身边的独角獬豸傲首挺立,慈眉善目的天官笑眯眯提着金秤秤量善恶功德。 一人走到天官跟前,天官端着金秤,手指点向那人眉心,再收回时,指尖已多了一团白色的铜权,也叫砝码。 他把砝码往秤盆上放去,秤杆倾斜下来。 “除魔二十,惩奸除恶。” 他再伸手,又是一块砝码放到秤盘上, “急公好义,帮扶弱小。” 当最后一块落下去时,天官的嗓音回荡整座广场, “为民请命,不畏权贵。” “可上龙虎!” ………. 在这热闹非凡的喧哗声中,茶馆突兀的一点异响实在是不够起眼。 别说是现在秤善量恶上龙虎的时候,哪怕是之前一个月,因一言不合打生打死的事还少吗? 人在江湖混,多少好汉就是为争一个名,争一口气,既然起了口角,彼此都看彼此不顺眼,那就只好分个胜负了。 只要闹得不够大,谁都不会理会。 所以天光大好,血溅满堂! 一道身影冲出茶馆,手中有剑,腰中有刀,他的脚步直来直去,身法却迅猛异常,几步之下便追上了面前的敌人,随后一剑斩去。 气浪在街巷间炸了开来,隐太子急退数步,站定后双袖翻滚如圆,一团黑色大圆在身前展开,重重迭迭的螺旋将这一剑的剑势化开。 一剑刚下,一剑又来。 锐利无匹的剑意直贯而出,隐太子的身形在这一剑下晃荡不稳。 他的手不停打旋,竭力四两拨千斤,动作一下比一下疯狂,四散的剑气割裂地面,在人头攒动的街巷间割裂开一道道痕迹。 奇怪的是,纵使这一边厮杀得这般激烈,都几乎没多少人觉察到不对,仿佛有一座虚无的天地笼罩着他们,把这场厮杀隔绝开来。 再度化去席卷而来的剑势,隐太子的身形虽然不稳,但面上并无一丝疲惫和惧色,反而勾唇相讥。 在这里碰到陈易,实属意外。 他们本不过是抱着万一的心态,分了许多人在市镇里守株待兔,看看陈易会不会莽莽撞撞地冲上龙虎。 没想到真给等着了,他真自投罗网来了。 毫无疑问,此人不仅莽撞,而且胆大包天。 隐太子不得不勾唇讥笑,他不知道陈易的到底在想什么,龙虎山又有什么他不得不闯的理由,正如守株待兔的樵夫不必知道兔子为什么偏偏撞那棵树上。 杀人夺剑便是! 隐太子站稳脚跟,双手一起,便有数柄长剑从人群中窜起,赶路的江湖豪客们纷纷感到剑鞘一空,惊愕回头时,才发现有人在长街上打斗厮杀。 “借剑一用!” 说罢,隐太子掐剑诀一挥,三柄出鞘长剑便拖曳出电光飞向陈易。 陈易不急不缓地前行,平平无奇地竖直一斩。 剑气仿佛从四面八方而来,隐太子惊愕地发现,不过方圆数尺的天地间剑气竟无处不在,飞掠而去的长剑不得不急急拖回,转攻为守,化去这愈来愈磅礴的剑气。 陈易敛了敛眸光,隐太子是斩邪雄剑的剑灵所化,他的剑法剑气剑意都已经到了炼神还虚的境界,不下于寻常三品高手。 因他是剑灵,所以难对付。 也幸好他是剑灵,所以有办法对付。 陈易抬眸一扫市镇的人山人海,边缘攒动的人头里不断有气息逼近,他知道此行风险,龙虎山会围杀自己几乎是必然的事。 他以泰杀剑护卫三女的安危,手里是熟悉的一刀一剑,眼下要速战速决。 隐太子双脚连点,边退边化去陈易的剑气,不止三柄,他借来的数柄长剑也一并投入战局,然而剑意天地的剑气却似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任凭剑锋激撞得铿锵作响,始终没有强弩之末的迹象。 数柄长剑终于熬不住剑气的激撞,砰地一声断飞开去,隐太子凝望席卷而来剑气,锦衣翻飞间并指成剑,属于他的剑意弥漫开来,竟将陈易斩来的剑气凌空兜转! 他身形打旋如太极,将陈易剑气化为已用,反过来斩向陈易。 陈易的身形一闪,在隐太子剑气并未全部化为已用,仅能与剑意天地相持的关头,直接破向隐太子身前,后者瞳孔微缩,一道匹炼的刀光盖向他的脑袋! 隐太子双手往前一按,陈易的刀刃离隐太子喉头三寸时突然凝滞,他并指夹住刀身,指尖迸发的剑气撞得刀锋乒乓作响。 隐太子周身都在喷吐剑罡! 在千钧一发的关头,他以剑气结做剑阵化入指尖,生生架住这一刀。 两人足底青砖几乎同时炸裂。 相持片刻,隐太子的身形被震得往后剧烈倒掠! 陈易紧追不舍,破开人群飞去,手中后康剑即将投掷而出,却忽地觉察到一丝气息暗藏,猛地拧身把这一剑朝左侧投去! 磅礴剑意随一剑而去,所过之处风卷残云。 一道身影与剑相撞,市镇里迸出近乎惊天动地的轰鸣! 滚滚气浪蔓延开去,砺锋阁锋主古绝的身影自人群中现出,衣衫已被无形剑气撕成褴褛。 他百思不得其解,陈易是如何发现他的踪迹。 陈易眼眸里掠过一丝灿金色的光辉,从跟隐太子交手起,他就一直开着天眼。 上清心法拖慢时间、开天眼洞彻四方、加上剑意天地,不能发现古绝,那才是撞鬼。 陈易旋身转剑。 隐太子已拉开距离,那就先杀古绝! 此时此刻,纵使再如何迟钝的人都惊觉情况非同一般,惊声尖叫排山倒海般涌起,声浪阵阵以陈易的剑锋为圆心传导开去。 几乎所有人心底都在惊骇。 可这并未妨碍到陈易的厮杀。 刀兵相撞的一刹那,尘土暴起,如同掀起龙卷。 古绝身为晋虞边疆成名杀手,响马出身的他双手都使弯刀,刀锋顺势而走,舞得阴阳相济,他极其擅长捕捉敌人破绽,循机而动,然而陈易的剑却是一整座浑圆天地覆盖过来。 古绝双手飞转,身形急退,直到真正交手之时,他才惊觉此人究竟有多不好对付。 剑气纵横,圈圈刚烈的气机在二人间卷荡开来。 两人在愈发破碎的道路上近身短打,古绝暗藏刀锋戳向膻中穴的杀招被陈易抬肘截住,布衣撕裂声里爆出三十二道剑气席卷,古绝辗转腾挪,鲜血四溅,但牢牢护住命门,当陈易使出摧风斩雨之时,古绝突然翻腕抖出袖中飞针,一场暴雨梨花迎面爆裂开来。 趁陈易被飞针拖滞的功夫,古绝的身形弹起,飞快暴掠。 方才的交手险而又险,数次都命悬一线。 古绝意识到绝对不能直面陈易,正欲向隐太子的方向而去,却发现后者以比他更快的速度退后。 显然隐太子也意识到这一点。 “草!” 古绝禁不住爆出一声。 然而时间不会等人,陈易也不会等人,他挺剑杀去,身影飞跃半空,脚下是无数仰起的人头。 面对穷追不舍的陈易,古绝不得不边打边退,竭力拖延时间,等待援兵穿过人群赶来。 他本以为这场袭杀会一击建功,可是一切都超乎了他的预料,本应躲在暗处的刺客到了明处,并被当作隐太子的人肉盾牌。 古绝竭力拼杀,手中弯刀依旧声势惊人,陈易始终面如古井无波,不见丝毫焦急之色,唯有手中剑势一浪接一浪如大潮拍岸。 乍看上去,古绝的刀光亮如白昼。 然而一招一式,都如泥牛入海般陷入到陈易的剑意天地里。 纵使前天下第一的吴不逾都超脱不了这座天地,何况是古绝。 不能再这样打下去,这姓陈的本就绝非一般三品可言,古绝如何不知拖得越久离死更近,而那隐太子更是抱着以他的死拖住陈易的想法,两方都把他往绝路上逼。 古绝暴喝一声,双刀合并一刀砸去,空中劈出一个大圆,剑罡刀罡相撞,双刀在他手里炸碎开来,磅礴气浪随之炸起,他借着巨大的反震往后倒飞出去。 他倾力落到大上清宫前,双手已被震麻,虎口处鲜血泊泊,会上无数秤善量恶上龙虎的英雄好汉都止住动作,数以千计的目光纷纷落在他的身上。 “诸位义士!” 古绝以气入音,声高如洪钟大吕,迎向众人高喝道: “那人就是原西厂千户陈易!先助魔教,后护白莲,恶贯满盈、天下皆知!在下深恨此獠,欲除之而后快,请诸位助在下一臂之力!” 黑压压的人头聚拢在上清宫前,一浪高过一浪的喧嚣声炸开,无数平日高来低去的武林高手已拧头而去,刀兵出鞘的呛啷声刷刷作响。 可是,人呢? 方才陈易出现的位置,豁然一空。 就在众人环顾四处,竭力寻找的关头,古绝原本豪迈万丈的嗓音蓦然止住,只有极少数人听到他的接不上气又吐不出气的声音,等人们意识到不对纷纷转头时, 漆黑如墨身影已挡在古绝身前,鲜血一簇簇落到地上,他慢慢抽剑,古绝便从剑锋上缓缓滑落,颤动了一下,再也没了生息。 嘈杂的广场死寂了那么一刹那,连天官秤善量恶的金秤都停住,江湖豪客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陈易身上。 那不速之客振血转身,迎着众目,笑了一下,持剑重重抱拳, “前西厂千户陈易,请教高明!” 一石掀起千层浪。 下一刻,人声再度鼎沸,远远胜于先前! 扬名立万,就在今朝! ………. 没有人因古绝的死而恐惧。 人人都是两个肩膀顶一个脑袋,江湖豪客们把命看得很轻,无论是自己,还是他人,看重也没用,命也就是一条而已。 人在江湖走,为的义,求的是名,杀人的要义不只是夺去生命,还有掠夺名望,所以越是出名的人,就越想杀….. 越是恶名昭彰的人,就越该死! 摩拳擦掌的粗重呼吸弥漫开来,成千上万张仰起的头颅面向陈易,居高临下看去,那像是苍苍茫茫一点既燃的野草原。 天空辽阔,烈日昭昭,刺眼的白茫容不得半分污垢苟藏。 那天下通缉的陈千户堂而皇之地现身英雄会上,一轮轮嘈杂喧嚣掀卷,满场皆是哗然,金刚怒目者、喜上眉梢者、瞳中燃着贪婪者、掌心紧攥刀柄者,千万道目光织成天罗地网,将陈易钉在漩涡中心。 武人喷薄的气息如狂风陡卷,飞沙走石,那袭身影屹然不动,唯有衣袍飘荡狂舞,仍是抱拳的姿势,一双眼眸是白纸上抹不去的浓墨重彩。 如似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不错,这对得上天下通缉的气势。 没人再怀疑此人的身份,更没人觉得通缉画对不上很奇怪,人在江湖上,最好辨认的从来不是画像,而是势,是烙印人心的印象,是尸山血海走出的气场。 狂风簌簌,大日当空。 在这一触即发的关键当口,只见大上清宫楼门上,有一袭明黄道袍自牌匾下踏空而来,羽衣鹤氅飘然如仙。 于老者的身侧,天师首徒昭熥紧随其后,老者的身份也不言自明。 龙虎山第五十八代天师,起隆真人。 天师亲临,何其瞩目,先前几乎一点既燃的氛围稍有停滞,老天师越过天官时,后者向他低首行礼。 “贫道第五十八代天师,张起隆,幸会各位高人。” 他的话音如洪钟般广播开来,向到场的江湖名宿广而告之,苍老的面目却迎向陈易。 “陈易,字尊明,不请自来,还望体谅。” 老天师上下打量这护送泰杀剑却中途变卦的男子,本以为他会就此一走了之,潜逃出江西地界,如今反而又光天化日上龙虎,当真不知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全然不按常理行事。 明知他来者不善,但通玄真人就在山上,众目睽睽下不好出手打杀,老天师面露笑容,抬手道:“陈千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不知所求为何?” 陈易负手而立,声音清越道:“上山寻人,不知龙虎山欢不欢迎?” 得知他要去见通玄真人,老天师似有所悟,旋即面带笑意道:“陈千户可是要还剑?若是如此,贫道当然一切好说,大家也能化开误会,结下一份香火缘分。” 陈易笑着反问道:“谁说我要还剑?” 老天师眯起眼睛。 他方才说的并非虚言,如果陈易能归还泰杀,龙虎山自不会计较之前的不合,奉为座上宾,不仅如此,更会冒着得罪这成千上万江湖豪客们的风险保下他,龙虎山是南方道门的执牛耳者,声名在外,再如何狂妄的江湖名宿都要卖一份薄面。 昭熥此时出声道: “陈千户不为还剑而来,还想上龙虎?” 和神国见过陈易狡诈多端,万一错过这一回,难保再也没有杀人夺剑的机会,昭熥话语带刺, “我看,陈千户是不把这里的好汉当好汉,英雄当英雄。” 话语的意味已经明显,英雄会齐聚八方豪杰,或义字当先、或追名逐利,而无论是谁,都巴不得手刃了这天下闻名的恶徒。 陈易大笑出声,朗声道: “好汉是好汉,英雄是英雄,但你们龙虎山可不是。” 此言一出,会场又是一轮骚乱,而大上清宫内受的龙虎山道人们更是义愤填膺,谁也没想到陈易竟会这般直接把矛头指向龙虎山,光天化日下来砸龙虎山的场。 人群里,知晓龙虎山黑历史的隐太子见这一幕,不住捧腹大笑。 笑过之后,他再把目光落下陈易,眼睛里不尽讥嘲。 老天师阖上眼,再缓缓睁开,正欲开口,昭熥却先上前一步,喝道: “我龙虎山正道名门,岂容你来置喙?你用疯言疯语辱我山门,悖逆狂言本应天雷殛顶,然我玄门正宗自有气度,何须与你一小卒计较。 陈千户,今日天下英雄在此秤善量恶,既然你要上山,就秤上一秤,量上一量,天下人有目共睹,看看你当不当入我山门。” 昭熥道袍迎风猎猎鼓动气势凌人,他一字一句道, “只是不知道,倘若陈千户为义士所诛,身死此地,有没有人替你收尸?” “人死如灯灭,我不在乎什么落叶归根,”陈易面带讥笑道:“龙虎山家大业大,请一具棺材,念几句超度的经文不劳烦吧?” “既有此言,我亲自为你超度。”昭熥冷声道。 如今陈易咄咄逼人,当众杀人直闯山门,龙虎山若再不回应,妄为道门祖庭,而名门正派行事,总要顾及颜面,讲求名言正顺,他们道门又不是粗人武夫,不能直接一句并肩子一起上,就出手围攻陈易,总需师出有名。 而且最重要的是,通玄真人还在山上,场上之事都看在她这位贵客的眼里,虽不知二人关系,但如果杀陈易的理由交代不过去,名不正言不顺的话,只怕再添波折,最后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值得庆幸的是陈易此人恶名昭彰,而且狂悖无道,毫无退让的意思,这样一来,龙虎山杀他也是迫不得已。 昭熥侧眸以眼神求问老天师的意思。 老天师沉默少许后,微微颔首。 天官一手拖秤杆一手拖秤砣,长长的秤杆刻着北斗七星,每一处的刻度都代表着功德的层次,刻度越小,就越证明恶名昭彰,而刻度越大,就越证明功德广大。 秤砣虽小压千斤,成千上万年来,天官便是以手里的金秤秤量世人功德,并在正月十五降下赐福。 陈易望着行来的天官,眸子微敛,他之所以愿意上秤,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做过多少恶,又行过多少善。 在场的英雄豪杰只知他恶名昭彰,对他的具体经历有所不知,而陈易也自认不算好人,但一直以来,因闵宁、殷听雪、周依棠等人的影响,他做的恶事算少些,而好事要更多些。 大概是功高于过,甚至功过相抵,也都说得过去。 场上大多数江湖人已屏住呼吸,更有甚者手放到刀兵之上,蓄势待发,只求一击建功。 天官将手指探向陈易,将一块砝码取出,隐隐望见点不一样的光泽,他的面色犹豫了一瞬, 还是慢慢放了上秤盘…… “以身补天,匡世济民。” 话音即落… 金秤猛地下坠,纵使秤砣已拉到最高的刻度,依旧承受不住这八字的重量,高大威严的天官轰然跪地。 老天师眯起的眼睛豁然睁开,苍老的眼皮撑得高上眉头,昭熥也呆滞不动,整个人铅塑一般,英雄会上众人本欲沸腾的声浪骤停,呼吸都在此刻凝固,时间仿佛有一瞬静止,举目所见尽数陷入死寂。 狂风暴雨席卷人心, 这是他妈的秤到…女娲了?! 千百双充血的眼珠里,唯见那杆秤量无数功德的金秤,正自秤盘处寸寸崩裂,跪地的天官支撑不住重量,身形一低再低,蛛网状的裂痕在膝下蔓延。 陈易定了许久,终于回过神来。 他环顾四周,讪讪而笑, “我想这英雄会,谁也没我英雄吧。” 请假一天,梳理下剧情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接下来的剧情很重要,关乎师尊,也关乎二人的感情,需要处理好,所以请假一天。《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请假一天,梳理下剧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百八十三章 替谁补天(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再入龙虎山,天光山色秀美,山峦巍峨近云端,数百层台阶就在脚下,陈易领二女一魂悠悠拾级而上。 陈易览视这龙虎山的风光,之前上龙虎,颇有深入龙潭虎穴之感,不知何处有诈,如今反倒似拨开云雾见青天,心境不复先前,轻松多了。 高悬的大日拉开长长阴翳,他周身漫着一圈金色的光晕。 一列列龙虎道士及英雄豪杰就在身后,以老天师为首,与他们隔开六七丈距离。 他们望向那人的目光,仍有深深的不解,以及忌惮。 当烈日下的陈易侧眸看来时,众人都下意识紧张起来,不约如同地别过脸,不与之对视。 百年难得一次的英雄会终于到了开山之时,日后必是流传千百年的佳话美谈,别的不论,单说从中延申出的奇闻轶事,都能被印上小册子拉着推车贩卖到大江南北,让一代一代江湖后辈们为之神往,五湖四海的江湖豪杰秤善量恶上龙虎,试问谁是天骄,然而峰回路转,恶名昭彰一代魔头现身英雄会,竟秤出足以教天官跪地、金秤碎裂的功德。 不可谓不史家不幸诗家幸。 偌大一座江湖,平日义薄云天、高来低去的英雄豪杰,竟无人能与之比拟,无论真实情况如何,种种流言蜚语已悄然传开。 老天师托着袖子眺望那挺拔的背影,沉沉叹了口气,一旁有弟子钻着人缝过来,压低声音道: “师傅,有好多流言,已经有人说他看似姓陈,实姓张……” 老天师瞪了瞪眼睛,反问道:“我能有这样的儿子?” 道士沉默以对。 老天师好一会后无奈道:“太折寿了。” 陈易固然咄咄逼人不错,龙虎山的回应气势汹汹也有目共睹,两方强手博弈,无需打生打死,谁先低头谁便输人一筹,何况秤量功德善恶是他们要求的,最后连天官都跪地不起,龙虎山上下的脸打得啪啪响,万众瞩目的英雄会竟落得这样一个结果,如今是裤裆里掉黄泥,不是屎也是屎。 甚至连陈易实则姓张这种流言,一切都是龙虎山的黑幕,都是在给龙虎山挽尊。 “师傅,现在流言传来传去也不像话……”那弟子顿了顿,又问:“那要不委屈一下弟子认他作爹?” “你小子还真机灵啊你,来来来,你来当天师,我认他当爹。” 老天师一番传音入密呵斥后,再沉沉叹了口气, “该澄清就澄清,通缉他的又不是龙虎山,我们有蒙骗之过而无冤人之罪,我龙虎山也有两千年的颜面,足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去吧。” 那弟子点了点头,一往回就缩入到人缝里,他是老天师张起隆最小的弟子张洞静,亦是当代入室弟子中的佼佼者,如无意外,便是嗣师或系师之选。 昭熥紧跟老天师身后,目光随洞静离开后便挪回到陈易身上,他深深看着那步履轩昂的陈易,平缓面色间掠过一丝怨毒。 张起隆贵为当代天师,流言蜚语再如何也有所顾忌,顶多描绘作老人糊涂,而这样一来,势必会往他这天师首徒身上置喙。 昭熥回忆着先前种种,琢磨着蛛丝马迹,却始终寻不到陈易是从那里做的手脚,难不成此人当真成千上万年前给女娲补过天不成? 山路走到尽头,龙虎山的道观殿宇列入视野里,山色青冥,水色端秀,景与物融洽合一,高大的白玉石牌坊矗立眼前,上题“龙虎天下绝”,远方重峦叠嶂,近处崖石瑰奇,水色澄碧。 此前上山时没心思细看,如今陈易才感觉到这是何等的气派。 云气蓬莱近,丹成龙虎伏。 连一旁的殷听雪都看得入神,相形之下,寅剑山也不知是何等的单薄,苍梧峰更是寒酸中的寒酸,陈易心中比较后,敛了敛眸子,难免有些打抱不平。 牌坊下有小道童扫地撒花相迎,口中诵着祝福的经文,坊柱边悠哉游哉转来一头看门狗,迎着阳光摇尾巴。 心理不平衡的陈易快步上前给看门的狗踹了两脚。 “喂,你!你为何踢我龙虎山的狗?”小道童愣了一下,大声喝问道。 “没别的啊,看它不爽咯。” “…居士好生无礼!”这话给人小道童气得快冒烟。 陈易犹豫着要不要给人也扇两巴掌,以免偏袒。 赶上来的殷听雪扯了扯他衣襟,给小道童投了个抱歉的目光,随后压低声音道:“你怎么了呀?” “没事,”陈易望了眼气势巍峨的牌坊,“他龙虎山这么气势凌人又欺人太甚,我不趁小人得势的时候爽上一爽,哪里还有机会?你说是吧,小狐狸。” 殷听雪不知他这是什么歪理,只得摇摇头道:“你别教坏我。” 这小狐狸胆大了,连他的话也不爱听了,陈易扯扯嘴角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转头见殿宇交叠的道路间,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款款而来。 对他的到来,她似是早有所料,古井无波。 陈易微敛眸光,大步向前。 ………… 脚下青苔小径弯弯曲曲,朝内延申,引向一株老松下,一座竹子搭建的凉亭显现面前。 相比先前的气势巍峨,此地格外清幽,侧过头可见苍青奇石高耸远处,溪水绕石而过,由远及近地淌过青翠的竹亭。 周依棠从来喜静,可静成这般,难免叫人毛骨悚然。 陈易原担心路上会有埋伏,一路跟大小殷贴近,反倒离周依棠有些距离,可是想来还是自己多虑了。 凉风习习而过,青苔翘起的触角微微颤动,像在幽绿的女子侧脸哭泣,云影浮过大片阴翳,竹亭挤压出深黑色。 亭内亭外没什么杂物,唯有桌椅、茶具、典籍, 当中还有一副棋盘。 “哟,还挺有格调。” 陈易笑了声,让周围显得不那么静。 独臂女子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坐到桌前,于是像是一粒细石入水重回静谧。 陈易顺理成章地坐她对面,并拍拍小狐狸让她去点茶。 殷惟郢顺理成章地坐陈易身边,屁股还没贴热,始终沉默的独臂女子兀地道:“你也去点茶。” 女冠顿觉不愉, 数日不见,周依棠便这般使唤,不把她放在眼里,不过,自己身处东宫若疏身体里,她也不一定知道此事,许是误以为自己是陈易新红颜了。 念及此处,殷惟郢不将她的不敬放在心上,大夫人既然能使唤二、三夫人,那么三夫人使唤使唤新人也是应该。 殷惟郢便起身去跟小殷呆在一块,东宫若疏弄不清情况,挠挠脑袋后,还是跟她们一起。 她们都到了亭外,亭内唯有陈易跟周依棠师徒二人。 陈易思绪变换无端,上山时自然是气宇轩昂、满面红光,跟个得胜的公鸡似的,可待在这深幽寂静之地,纵有千万言语,也不知从何开口。 心念驳杂间,他捻住颗黑子把玩,良久后开口道: “你知道我会上山。” “拦不住你。” “好一个拦不住我。” 听到她这样的语气,陈易冷笑一声,“啪”地落下一子, “周依棠,你到底在搞什么把戏?” 见他落子天元,周依棠微微蹙眉,旋即捻子道:“不是把戏。” 溪水湍湍,她仍旧这般平淡,陈易见惯了独臂女子的这副面貌,从前静静看着便觉幸福,如今再见却恨不得把她压垮,言语也好,身体也罢,他一瞬间恶从心起。 然而,陈易还是止住思绪,轻声道:“师尊,没必要跟我在这打机锋,你想做什么,我差不多猜得个七七八八了。” 说罢,他再落一子。 周依棠与之对子,他的嗓音悠悠传来, “大师姐前世也好,这世也罢,你对她也向来满意,哪怕她的进益常常缓慢,但是水滴石穿、绳锯木断,修道之事大多都是这样的水磨功夫,假以时日她定然不会有负你的声名。 可哪怕是这样,你还是逼她与你一般物我两忘,她是你的衣钵传人不错,可你的行事太急,苛责到近乎吹毛求疵,与其说是想让她承袭你的衣钵,不如说你想打造出又一个周依棠。” 周依棠对陆英的苛责,陈易早就察觉到了端倪,原以为是因有前世的记忆,所以这世少走些弯路,但现在看来却不尽如此。 物我两忘的剑意境界对人的性情影响极大,除此之外并无害处,陈易试着挽回,那时也只是想让大师姐走上自己探索出的新路,能如过去般无忧无虑的生活,正因如此,他与周依棠虽有分歧,但不算致命,所谓不和也是雷声大雨点小,对于自己的行为,陈易其实也有过犹豫。 如今看来,陆英的变化只是整个计划的冰山一角,陈易凝望着周依棠,一字一句道: “如果不是你就在我面前,我都怀疑你要把陆英夺舍。” 周依棠敛了敛眸子,平静道:“我若要夺舍,先夺舍你,好了却一大夙愿。” 陈易旋即露出一副慌张害怕的模样,独臂女子看在眼里,忽有屈指敲去的悸动,手刚抬起又转去捻子。 大小殷在另一处点茶,殷听雪时不时望竹亭两眼,生怕二人一言不发就刀剑相向,这样的话她得做好献身北朝的准备才是。 所幸眼下不算太僵。 “好了却一大夙愿……”陈易琢磨起这句无心之言。 周依棠不会无的放矢,她几乎不见有假话,否则也不会瞒来瞒去、知而不言,最多不过是裁剪真话来以此误导。 回忆先前她的种种行径,陈易捕捉到某处关窍,冷声问道:“周依棠,一直以来你是在安排后事?” 二人言语间已连下几子,望着棋盘上捉摸不定的棋路,周依棠眉头微蹙,并未否认道:“古人生前既定死后。” 话音落耳,陈易瞳孔一缩,下意识道:“长生不死何来后事?别告诉你飞升不了,你飞不了我飞,你老老实实变作鸡犬我带你飞。” 独臂女子并未因此置气,面色依旧,陈易话到一半,猛地意识到她志不在此,而在于心念已决的赴死….. 她为所谓后事谋划,皆在于旁人,可却不曾见她谋划她自己的后事,好似生怕流连忘返般一心赴死,一往无前,最后死如灯灭。 她为何心生此念……陈易的手按住石桌,生生陷入数寸,他甚至不用去问,一字一句道:“你要替我补天。” 那嗓音似骤然天火,怒不可遏。 周依棠不为所动,捻子落入棋盘,平静道:“到你了。” 见她这副模样,陈易恨不得把棋盘给摔个粉碎,可此地幽静的异乎寻常,一丝清凉感随流水声沁入心扉,平缓了怒意。 她是刻意选择此地相见,一桌一椅、一草一木皆有布置。 知道她的苦心积虑,陈易为之冷笑一声,静下心来,捻住黑子重重落棋,道:“你觉得我会答应?所以在这跟我谈谈?搞笑吧,周依棠,要死也轮不到你死。” 他语气中带着些戏谑,听惯了就不会觉得多刺耳,独臂女子不紧不慢地落子,道:“不是非要你答应。” “…你在这里见我,就是做好摊牌的准备?” “不错。” 周依棠一直以来行事颇有端倪,纵使不明言,但日久天长下,积累的蛛丝马迹迟早有揭开秘密的一天,她早已做好准备。 陈易眯起眼睛,不与她着急,与其彻底因此撕破脸,倒不如好好谈谈,他捻棋落子。 “周依棠,你这么早安排后事,就不怕我乱来?还是说你觉得你能制得住我? 纵使我一直都揭穿不了你,可现在离天门开裂还为时尚早,我未必不能活着补天,又或者不能找到另一个人、另一种方式补天,你做这些,大概率都是无用功。” “为时尚早?你记不记得天下乱武应该在何时?” “本来该在两三年后。”陈易微皱眉头,他旋即道:“你想说天门会提前开裂。” 周依棠没有否认。 陈易随意落子,冷声道:“不管怎么样,替我补天想都别想,你少一只手,身体有缺。” “大成若缺。” “你不是若缺你是真缺!” 掷地有声的话音落下,陈易不顾棋局,撑桌起身,像是为这场谈话画上句号。 她仍坐在那里,沉吟不语。 他们了解彼此性情,二人都是一般固执,话说到这份上,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该说的都已说尽,不必画蛇添足。 可就在陈易要毅然转身离去时,始终平静的她又兀然开口, “你记不记得,前世你又是替谁补天?” 陈易下意识要应声,可一丝久违的记忆涌入脑海,他愕愕然转头时,恰好看见她侧脸的一滴清泪。 她声音轻颤, “是我啊。” 第五百八十四章 天塌有高个(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师尊,你终日闭关,怎么都见不到你?” “我说过了,天下有乱,为拨苦济生而已。” “确实不太平,隔三岔五就有秘境出世,不过又不在寅剑山的地界,咱们守好一亩三分地就是了。”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有责?有个什么责,别的那些道观佛寺个个香火鼎盛,神像佛像没一个不镶金带银的,门下田产不知几千万里,全都名利双收,天材地宝更是当饭吃,我们寅剑山就穷酸成这样,特别苍梧峰,就几间破木屋。” “何必羡慕他人,狗不嫌家贫。” “你不嫌我嫌。” “你在骂我?” “难道在骂我吗?” “当罚!” 咚! “我错了,我是想说…师尊的剑法比天还高,平乱天下都绰绰有余,还不如多帮我跟师姐精进精进。” “…未臻至极境,若真比天高还好….” “怎么了?” “嗯?” “你的声音有点…惆怅。” “你不必管,与你无关。” …… “怎么师尊你拿剑过来了?” “不是你要说精进吗?练!” “好好好,我练,我都三品我还练,我练!” “脊骨不直、身位不正、剑桩轻浮!” “别打了,你这么记仇啊你!” “闲话太多,当罚。” ……. “寅剑山活人剑上溯至真武奉元始天尊符召,起兵伐酆都,天上真武,荡寇除魔,其后传剑二十下真武,后来分家之时,寅剑山承得一脉剑法,在此开宗立派。 你既然已入三品,现在就记好,活人剑之极在于视已身为舟,众生深陷苦海,以舟渡人,大悲大愿,大圣大慈,寻声赴感,救苦度亡。” “我懂我懂…….但是师尊你为啥突然教这种我听不懂的东西?” “…….” “别敲,我真懂了!” “寅者,敬也,寅剑山既为敬剑之山,寅剑山立身之本就是本门的寅哉剑法,也就是我常说的活人剑的集大成者,而剑甲即为活人剑之甲首,假以时日,就会奉元始天尊的符召,你明白吗?” “明白明白,不过我是男的,传不了这衣钵。” “但你能记下来,教给陆英。” “什么意思,你不教吗?你不只是闭关,又不是不出来,大师姐也不急。” “天下大乱,我闭关后便要出世。” “出世就出世,跟这又有什么关系,天下乱就让它乱,哪怕塌下来,也有高个顶着。” “…….” “师傅,你怎么不说话?” “…….” “不会你就是高个吧?!” ………… 很久很久以前,他为她而死过。 久到许多记忆都已成了模糊的泡影,只记得朦胧的斑驳色彩,连细节都不剩多少了。 陈易不记得了,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不记得的。 他试着去回忆,惊觉无穷无尽的记忆潜藏在深处的最深处,露出水面的只有一根绳子,偏偏他的力量不足将过往回忆。 “本来…是你要去补天?奉召补天?” 脑子里涌出支离破碎的画面,陈易挣扎许久,吐声道。 密密麻麻的线条杂乱无章,团成一块,记忆总是剪不断理还乱,许多原以为铭记一生的回忆,也仅仅只是寥寥几幕关键画面,陈易仍记得他最初得手,是她以剑问道,修炼得走火入魔,可缘由为何,记忆里并无答案。 他只记得他嫁接了走火入魔的反噬到自己身上,并向她袒露心扉,却被她所回绝,故此折断了她的剑,行了欺师灭祖之事。 从前不觉如何,只是现在仔细回想,折剑之事未免太过突兀。 是因求而不得?便折断她的剑,断去她一生追逐的剑道,何至于此?这缘由薄弱得连陈易都不可置信,再仔细一想若缺剑,它的宿命便是剑开天门,为崩裂的天道行割肉疗毒之事。 陈易猛然间领悟到缺失的环节,记忆随之鱼贯而入。 他之所以折断她的剑,是为了留住她,为让她不去补天,不惜毁了她追逐一生的剑道。 而欺师灭祖之事,不过是压抑许久的情欲的发泄。 他大口大口呼吸,仿佛被摁在水里太久,视野里变作青一团、灰一团的朦胧色彩,陈易往后连退了数步,端茶过来的大小殷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湍湍流水淌来无限的静谧,晕眩间一缕不可多得的禅意袭上心头,陈易缓过劲来,拍了拍二女的手道:“没事、没事。” 二女都担忧地看他,陈易也没心思多宽慰两句,他两步上前回到竹亭里,迎向周依棠的泪颜。 她抬指撇过,泪珠飞溅,面容依旧清冷,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陈易沉默片刻,坐回位置上,大小殷端来茶水,大殷看了眼还是先离开,不敢打扰,小狐狸留了一下,她凑到陈易身边。 “你又跟周真人吵架了吗?”殷听雪小心翼翼问。 陈易想要点头,末了还是遥遥头,柔声道:“没事,你先回去吧。” 殷听雪听他语气温柔就咯噔一下,想要仔细听听他的心念,他却及时掐诀屏蔽。 她朝两人都来回看了看,犹豫后小声道:“你们好好说话…不要吵架好不好,你要是生气,实在不行…我给你消消气。” 陈易无奈地掐了掐她发红的脸颊,拍拍她臀,小狐狸一溜烟就跑开了。 陈易回过头迎向周依棠,沉吟一阵后道:“我记起之前还在京城的时候,你说过那些记忆…我承受不了,只能告诉我冰山一角,那这些记忆…也是其中一部分么?” “对。”她没有否认。 陈易深深吸气,空气激荡在胸腔间,又一次问:“寅剑山剑甲、活人剑的传承,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补天,所以…本来该去补天的是你,而不是我。” “从来都是我。” 得到这回答,陈易不知该说什么,此刻心乱如麻,满肚子的疑惑无从排解,唯有从过往记忆里寻找蛛丝马迹……. 从前自己为她补天,这些记忆只有一幕幕闪现的画面,以及一句句单薄的言语,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知道自己是因她而去补天,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因她去补天,难道就因为吹两句枕边风,激上一激?念及此处,陈易又望了她一眼,猛然惊觉…… 一位斩却三尸、物我两忘的剑甲,不比他一个执着爱欲的凡夫俗子…更适合做一颗补天石吗? 周依棠捻起一白子,凝望棋盘,目不斜视,“我道号通玄,束冠时师祖便为若缺剑敕下‘剑通真玄,大成若缺’八字铭文,真玄、真玄,何为真玄?诸天之神,即为真玄。 我曾上白玉京,见诸天之神,剑道几近大成。” 陈易知道她有很多的信息不能直接告诉自己,尽量说一些自己能听的话,但纵使如此,他仍旧有些云里雾里。 “见神仙也没什么稀奇的,我也见过,还杀过不少。” “那三清四御呢?” 陈易瞳孔一缩,一时间竹亭寂静,他捻住棋子,久久不能落下。 三清四御,道门所说的诸天之至高,三清自不必多说,所谓四御,既北极紫微大帝、南极长生大帝、勾陈上宫天皇大帝、承天效法后土皇地祇…… 莫名的重压积郁到陈易心头,他竟有一丝喘不过气。 半晌之后,他道:“是三清四御授命你去补天?” “以身补天,匡正世道,拨苦济生,活人剑尽头以及最大的奥秘就在于此,寅剑山历代剑甲的存在,也是为了有朝一日,否则作为老君所赐、真武大帝所用的雌斩邪剑——泰杀剑,何必由寅剑山执掌….” “砰”她话还没说完,陈易重重落下一子。 “是三清四御授命你去补天?”他又问了一次。 周依棠沉吟片刻,而后道:“你可以这么理解。” 陈易敛了敛眸光,面上无悲无喜,叫人不知他到底在想什么。 许多疑惑都得解答,可他并没有如释重负之感,只因前世之事清晰得可怕,本来要补天的是周依棠,自己折断她的剑,毁了她的剑道,又为情所困,代替她去补天。 或许是补天补得不够完美,所以一切时光回溯,一切重来了,成为了前世的一点支离破碎的记忆。 而这一世,周依棠要自行补天,自己这师尊决定的事,往往谁都拉不回来,哪怕是自己也往往时常无能为力,要让她自己放弃。 值得庆幸的是, 他陈易也是如此。 独臂女子凝望棋局,捻棋落子,陈易接着落子,纵观整盘棋局,他的落子可谓牛头不对马嘴,她微敛眸子,围追堵截黑子棋势。 “啪”的一声,黑棋落子,陈易捧茶轻抿,而后戏谑道:“唐朝的人称《老子》为‘虚玄’、《庄子》为‘谈玄’,而《易》则为真玄….剑通真玄,不是在通诸天之神,而是在通我啊。” 周依棠眼也不抬,平淡道:“这话你前世就说过。” 陈易一停,眯起眼睛,显然没想到这打机锋的话前世就说过,他太多事都记不得了,许多细节都或是被剥离深藏、或是湮灭于时间里,可她还记得。 他冷声道:“我不在乎,反正就是在通我。” 独臂女子闭口不应,不纠正他的歪理邪说。 “你何不想想,你上过白玉京,见过三清四御,还是只有一只手,这哪是大成若缺,分明是小成真缺。我反而一直想让你的手长回来,不至于单手撑床板这么可怜,这才叫大成若缺。”陈易偏偏要死缠烂打,说的这一番话更是没脸没皮。 “话说回来,”他又问道:“后康剑,这柄剑…意味着什么?” 独臂女子欲言又止,似有许多话不能直言,酝酿片刻后道:“它由首山之铜所铸。” 陈易默默记下她抛来的线索,朝她笑了一笑。 周依棠斜他一眼,重新把目光挪回棋局上,不必过多言语,二人猜到彼此想法,更知彼此固执,便默契地默不作声。 既然如此,便不必像先前般剑拔弩张。 棋局渐渐焦灼。 陈易落下一子后,岔开了话题,慢慢道:“那狐仙告诉我,龙虎山让泰杀剑回归剑阵,不只是为了对付白莲教,更是为了斩杀天上的仙人,所以那时我有疑虑,没有把泰杀剑还回来,你…知道些事?” “我知道更多,”周依棠顿了顿,“还有更多不能说的事。” “那就说能说的,多说一点,”陈易笑道:“我想听你多说几句话。” “天上有的神仙病了、疯了,龙虎山授命要除灭他们。你肯定想问为什么别的神仙不亲自动手,因为他们现在也自顾不暇,而且…害怕再增添一份天上的因果。” “他们怕报应?” “差不多,天上的因果报应远不是地上可比,天衍四九,人循其一,能力越小责任越小,人杀神仙,再大的因果报应,也不会超脱这个‘一’。” 周依棠泄漏可以泄漏的天机,陈易简简单单便理解她所说的话,这是天道对于凡人的一种保护,可以说是《未成仙人保护法》。 “疯病的根源在哪里?” “域外。”她只吐出两字。 结合着这二字,陈易又推断出一些情况,天上神仙因域外异变而染上某种疯病,因此影响到天下乱武,同时神仙们害怕再增添一份天上因果…..也就是说,天上已承受不住因果的挤压,岌岌可危……. 陈易敛起眸子,恍然间想起剑池时,他看见的那头梼杌,那时若不是涂山在心湖间再现,他怕是身死当场。 不知这梼杌,跟天上的情况到底有什么联系。 陈易看向周依棠,做了“梼杌”二字的口型,独臂女子摇摇头道:“我知道你会问,所以那时…我回避了你。” 陈易一下就记起,那时自己想找周依棠算账时,周依棠已不在闵宁的体内。 说起来,不知是不是闵宁吃醋的缘故,那时的她有点小怪。 连对了几子,陈易道:“没什么能跟我说的了?” 周依棠缓缓摇头。 陈易低头纵览棋局,棋势繁复冗杂,黑白激烈厮杀,互不相让,但任凭周依棠对他围追堵截,误打误撞间,他还是死中求活,杀出一条血路。 只差最后一步。 “好。” 随着话音落下,陈易落下最后一子。 他冷笑道:“五星连珠,赢了。” “…….” 周依棠沉默一阵,屈指敲向他脑袋, “我跟你下的是围棋。” 他侧身避开,毫不在乎,起身离去, “我管你什么棋盘、什么规矩,天王老子来了,我也只下五子棋。” 第五百八十五章 麒麟殿(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殷听雪见陈易走来,便放下茶碗,样子安分又乖顺,她览视陈易的神色,小心猜测着二人的对话。 竹亭内似乎下了足以瞒天过海的秘法限制,她离竹亭不过三四丈距离,就什么都听不到了,所以殷听雪也不知二人到底吵了什么。 “还好吧。”从陈易的眼神来看,好像还不错。 陈易伸手摸了摸她脸颊道:“还好。” 听到这回答,殷听雪松了口气,这下她不用再献身劝架了。 陈易随意捧起她跟前的茶碗,一边慢慢品味,一边慢慢回想,寅剑山剑甲本就为拨苦济生而生,连带其道统传承都与此有莫大关系,周依棠所行所为,皆是为日后补天。 所以她行事多有端倪,却又隐瞒自己。 自己得知她为补天而做诸多准备,定然会在计划初期便横插一手,将之破坏殆尽,宁可再补一回,也不容她冒险,这是她隐瞒的原因;她诸多行事诡异,端倪颇多,甚至急于让陆英明悟物我两忘的心境,这些除了想避避不开以外,还是刻意露出马脚,让自己发现得恰好是时候。 而眼下摊牌,将这些久违的记忆还给他,也未尝对他没有一丝期许。 纵使这一丝期许微乎其微。 她的心境,陈易如何不明白,再不明白,换位思考一下就知道了。 所幸哪怕时间提前了,但眼下离天门开裂还为时尚早,若是木已成舟,再无挽回的余地。 殷听雪瞧了瞧竹亭里收拾棋局的周依棠,又瞧了瞧陈易,见二人气氛还算融洽,好像谈妥了的模样,就压低声音问道:“你们之间说了什么吗?” 少女想了解多一点二人的事,印象里二人时而融洽时而不和,总没个定数,多了解些他们的事才好劝架,否则到时两人再吵起来,她云里雾里的,不仅两头为难,还说不准把自己搭进去。 譬如,陈易为了欺负她羞辱她,要她给周真人撑着扶着怎么办? 她可喜欢周真人了,周真人现在还是她师傅,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是万万不敢想的…殷听雪一想到陈易的手段,就很是后怕。 她有些轻颤,粉嫩的脸颊在掌心里一抖一抖的,陈易不免疑惑道:“你怎么抖起来了?” 殷听雪想要摇头否认,可片刻还是止住了,左看看右看看,凑到陈易耳边小声道:“陈易,你是周真人徒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道理我懂的,你迟早会比周真人厉害。” 听到这话,陈易不明就里,见她眼睛有些期待,就顺着点了点头。 殷听雪继续道:“可你要是比周真人厉害了,可不要欺负她,她对你真的很好很好的。” 陈易一怔,她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竟然是要叮嘱这种事,他不免觉得她可爱,玩心大起地吓唬道:“我比她厉害了,不欺负她难道欺负你?你有什么好欺负的,你哪里我没欺负过,不过嘛,确实有不少玩法没尝试过。” “你也不要欺负我……”听他这津津有味的语气,殷听雪有些怕了道:“要欺负…就欺负惟郢姐吧。” 说罢,她看了悠然品茶的女冠一眼。 二人的话音极小,殷惟郢不知他们在说什么,见少女目光投来,面色略有慌张,便回以清淡一笑。 一举一动,都极具长者气度。 可当陈易也看过来时,殷惟郢心头兀地一跳,有点慌了。 虽不知陈易在打什么主意,只是这样意味深长的眼神,总没什么好事,殷惟郢想起被采补的日子,抿了抿唇。 倒是得…快些把林琬悺抬出来才行。 若他得知她带上了林琬悺,哪怕面上不做表示,可好色如他心底还是会默默承情,而林家小娘也是个念恩的主,一来一回,相当于多一道丹书铁卷在手。 念及此处,殷惟郢淡淡品茶,心绪渐渐宁静,运筹帷幄间,坐下的位子愈坐愈稳。 ………….. “陈千户,天师殿有请,天师还有众英雄好汉都盼您亲往议事。” “好,带我过去。” 跨入天师殿的门槛,绕过浓荫蔽日的参天古樟,略微起伏的说笑声便从深处的建筑里传来,随着背剑携刀的男子接近,原来的说笑变作了嘈杂的议论。 陈易对此早有预料。 坏人做一件好事就是浪子回头金不换,正如通缉画上是个丑八怪,现实见到真人反而惊为天人,类似的情况陈易早就见怪不怪。 归根结底,都是失望越大,惊喜也就越大,何况一个恶名昭彰的前西厂千户,其身上的功德竟把天官生生压垮,这等奇事任谁都难以想象。 陈易被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年轻小道领着,他自称张洞静,是当代天师张起隆的嫡孙。 跨入天师殿,便见院中硪石甬道,盆花竞秀,清香宜人,如入洞天福地,正前处上题“万法宗坛”四字,那里便是历代天师祀神之所,张洞静带他绕过万法宗坛后,那座传出议论声的会客堂呈现入眼。 “麒麟殿”三字沐浴金光。 众江湖豪杰秤善量恶上龙虎,上龙虎之后,当然不是好吃好喝、划拳喝酒这么简单,英雄会最初的本意是请天下人助剑龙虎山,说白了,就是给龙虎山帮忙办事去的。 帮的是大忙,办的是义事,大伙既然是英雄中的英雄、好汉中的好汉,那与龙虎山同舟共济克度难关,不过分吧。 不仅没人会说过分,能帮龙虎山办事,哪怕做牛做马都是天大荣耀,多少人想求都求不得。 既然是帮忙办事,那就要开会,开会就不可能落下陈易,毕竟“以身补天,匡世济民”八字,功高至此,无以复加,于情于理,哪怕是老天师亲自去请,都不可能落下陈易。 至于陈易为什么答应前往,道理也简单…… 有会你不开? 不亲自动身前往,又怎知道他们要做何决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麒麟殿门前,一左一右两道士稽首相迎,不知别人,正是昭熥与隐太子,二人神色各有各的复杂。 “两位别来无恙。”陈易咧嘴笑了下,不等回话,便跨入殿中。 嘈杂纷纷的议论不见了踪影, 陡然一静。 一双双见惯血光的眼睛刷刷投了过来。 茶水的雾气弥漫,窸窸窣窣的杂音如落针可闻,摆弄筷子、端起茶碗、放下翘腿,以及跃跃欲试又强行忍耐的指尖摩梭茶盘,气氛沉凝得像是朝廷鹰犬等候上官的到来。 那袭长入麒麟殿的身影停住脚步,头一眼瞧不出此人有多不凡,只是面貌与那通缉画上大相径庭,他笑敛起眉眼,朝众人抱拳道: “诸位别来无恙。” 言罢,径直落座。 陈易一落座,恍若一个不懂礼数的乡野村夫,端起茶水就喝,捻起糕点就吃,顺便再环视一圈麒麟殿内到场的人。 英雄会引来的江湖豪杰成千上万,可真正能上山的少之又少,而且不看武功只看功德,殿内除了道士外,就有四十来把座椅。 陈易环顾一圈,这么多座椅里真正值得注意的,有一个和尚、三个刀客、还有一个佩剑的锦衣公子以及陪同的刀客。 除此之外,还有两位熟人,分别是之前见过的贺泰雄,还有那会缝尸的道人张生真。 老天师从主座上缓缓而起,龙行虎步,可谓老而弥坚,他一起身,殿内的一众龙虎道士纷纷随之而起,他领头朝众人稽首行礼, “诸位都是秤过功德善恶的英雄好汉,承蒙你们大驾光临,蓬荜生辉,龙虎山无甚招待,唯茶唯酒,如有不满,还望海涵。但无论如何,诸位齐聚一堂,是我龙虎山之幸,也是天下之幸。” 说罢,殿内诸英雄好汉举碗敬茶,老天师也回敬茶水,奉承声一时充盈殿内,好一会后慢慢平息,期间没有特意向陈易做什么表示,不管功德多大,众英雄好汉在这麒麟殿里都是平等的。 说到底,大家再有侠义,都是刀口舔血的江湖人,一碗水端不平看似事小,但多少血光之灾、灭门惨案就是由此而起。 陈易也不甚在意,他对于帮龙虎山没啥想法,重在参与。 偏偏有人不乐意。 “陈千户功高压群雄,我钱安宁单独敬你一碗茶水。” 挑眉一看,是一位面如冠玉的锦衣公子,方才陈易就注意到此人的气息不同寻常。 他捧着茶水缓缓走来。 陈易不为所动。 他便自行将茶水一饮而尽,拂过唇边水渍后,颇为玩味道:“陈千户秤善量恶的风采,在下仍记忆犹新。” 许是陈易只是点点头后,照旧默默低头喝茶吃糕点,这钱姓公子再度开口时,语气已变得冷冽起来, “我等久仰陈千户大名,不过名声虽大,却不像是什么好名声啊,跟天官所秤大相径庭,不知陈千户可有表示?” 陈易吞下口龙须糕,不咸不淡道:“表示?” 钱安宁面上挂起笑容:“在座各位都是行得正、坐得直的义士,所以秤善量恶后得上龙虎,只有陈千户您一人被天下通缉,反倒功高得让天官跪地,谁不奇怪? 依我来看,众目睽睽之下,大家都是很难容得下沙子的人,陈千户还是澄清恶名为好,倘若这些恶名都是朝廷栽赃,那么就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我等哪怕是冒着法场砍头的下场,也要让陈千户平冤昭雪。 但如果恶名为真……” 他顿了一下,正欲提高音调继续开口,却被截然打断。 “全是真的,” 陈易喝茶漱口,慢悠悠道, “不用如果,你能如何?” ……….. 龙虎山客院。 女冠绕过一株百年罗汉松,款步而去,她飘渺的姿仪让林琬悺目眩神迷。 待她走近,林琬悺才回过神来,发现殷惟郢是独自一人前来,先是愣了一愣,随后下意识幸灾乐祸。 那人到底是没跟这女冠一起…… 林琬悺暗暗地想,比起此行能不能见到他,她更希望殷惟郢一样都见不到他。 这样她就能得意的想,自己是身穿孝服守寡,可殷惟郢却是在守活寡呢。 可是事与愿违。 “他来了。” 殷惟郢简简单单一句,叫林琬悺定在原地,如同五雷轰顶。 她脸色迅速苍白起来,好一会后才恢复红润,极力平静道:“来就来吧,跟我可没关系…他来见你的是吧?” 殷惟郢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知道这小寡妇拉不下面子,这种女人明知自己喜欢却努力不喜欢又不敢真的不喜欢,委实是拎不清。 “……他人在哪?”见殷惟郢许久都没再开口,林琬悺不住问,“…你告诉我,我好避开他。” “你何必避开他。”见小娘这脸色,女冠略微思索,而后道:“他见了我,见了殷听雪,又见了周依棠但没见你。” 林家小娘瞬间失去颜色,像白纸一样矗立在地上,风一吹就倒。许久,她嗓音轻颤,目光凄迷:“…我尚在守寡…他不见也是应该,这好、这很好……” “是了,他不知道你在这里。” 林琬悺愣在当场,眨眼双颊充血,恼羞成怒道:“你逗我?” “你这么拎不清,不逗你逗谁?”殷惟郢莞尔而笑,嗓音只有轻微的起伏。 常年守寡的林家小娘哪碰到过这样的人,连喘粗气,快哭出来,她揉揉眼角,冷声道:“我、我不见他。” “真不见。” “不想见!”她说得掷地有声。 “恰好他也不想见你。” “那正好……你说什么?”林琬悺回过头,愕然道。 殷惟郢微微摇头,轻笑道:“很难明白么?他这种人何其多情,岂会为一个女子舍弃这么多红颜知己,既然你扭扭捏捏,瞻前顾后,那他就只能好聚好散,只是他不好出面,要我过来亲自说而已。” “他…他怎么能……是不是你又在逗我,你又逗我?你肯定是……我、我…….” 林琬悺起初嗓音很高,但脑海里掠过新年夜理,陈易举手要丢弃香囊的一幕,慢慢地就变低下来。 殷惟郢顺势一叹,道:“说到底都怪我,我多此一举,错估了他的情深,白白劳你跑了一趟。” “…….”林琬悺咬住唇,不知在想什么,良久后道:“…来都来了,我见他一面,跟他好聚好散。” 这话说得她自己都无力,有种扯起胸腔发笑的冲动,二人从最开始相识到现在,都是一团糊糊涂涂,从来就没有过好聚,又何来好散……果然,那女冠一脸为难的模样,林琬悺看了便心碎。 “你、是你把我带过来的,顶多、顶多我欠你一个人情。”林琬悺急忙道。 “欠一个人情……” 殷惟郢为难许久,在林琬悺的目光下,终于点头道: “那我尽力而为。” 林家小娘怕她反悔,赶紧道:“好、好!我没什么用,但是以后能帮的…我肯定会帮。” 女冠极为勉强地点了点头,缓缓转身,待一步踏院,离开林琬悺的视野后。 她慢慢勾起嘴角,露出笑容 这人情来之不易,当物尽其用, 一个不懂道法更无武学的小寡妇,能帮得了什么忙? 殷惟郢拂起袖子,指尖碰了碰道袍下平坦的肚皮,想象小寡妇届时不甘不愿又无可奈何的神色,笑得更浓烈了。 第五百八十六章 立规矩(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不用如果,你能如何?” 此言一出,满场静了片刻,道道目光再度投向陈易以及他面前的钱安宁。 老天师回头看去,认出钱安宁是黄竹剑府的府主,年纪虽轻,但却已负盛名,其父早亡,十二岁继承剑府,十五岁三剑破苗疆巫王金蚕蛊阵,最狠当属二十岁那场淮南道屠大蛇,当时有人困于蛇腹三日,此人竟生生劈开大蛇取人,传为佳话,可谓是一代少年英雄,否则也上不了龙虎山,成为武林中人人敬畏的正道人物。 钱安宁是同挚友一起上龙虎,后者是个抱刀的刀客,坐在原位沉默寡言。 原本咄咄逼人的势头被截然打断,钱安宁得到回应后好一阵才道:“…既然此事为真,那么还望给个说法,陈千户是使了何种手段逼得天官下跪。” 他说到后面,话音提高些许。 面对钱安宁的质问,陈易却没甚大反应,懒洋洋问道:“你凭什么要我给个说法?” 任谁看不出他的轻视,身为剑府府主的钱安宁不为之动怒,而是轻笑出声道:“不是我要千户给个说法,而是在座各位英雄好汉要千户给个说法,大家秤善量恶上龙虎,哪个不是义薄云天、气冲霄汉,但陈千户在此实在不能服众。” 说罢,他停顿一下,话锋一转道: “不过我毕竟不是此地主人,也不能替天师赶客,只是接下来,众英雄好汉要约定正道武林的规矩,为江湖界定方圆,既然陈千户也不否定自己争议太大,届时还望沉默是金。” 江湖豪杰从四面八方千里迢迢赶赴英雄会,当然不止是为龙虎山做牛做马就算,既然各个正道人物聚首,那么就索性就以道门祖庭为背书,为正道武林定下一番新规矩,其实上龙虎前,便有许多传言,只是陈易觉得事不关己,根本就没有在意。 钱安宁若当真镇住陈易,届时定规矩时将有不小的话语权。 麒麟殿内众人都齐齐望着二人,谁人看不出这是在借题发挥,但一时无人呵斥,众英雄好汉里,当属陈易的争议最大,功德最不可思议,“以身补天,匡世济民”,这天可还好好的没塌下来,英雄会上整这一出,简直就是上最贵的赌桌上出最大的千。 陈易把头一抬,笑得古怪,“你拿我立威?” 钱安宁道:“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殿内群雄随着紧张的气氛蔓延而出现一阵嘈杂,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这时,一道粗犷的声音横插进来道:“钱府主,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说起恶名昭彰,在座各位哪个在朝堂里有大好名声,官府是怎样的官府,大家都心知肚明。 据俺所知,陈千户是个急公好义的好汉,俺也曾承他的恩情,都是英雄好汉何必在这伤了和气。” 声音熟悉,说话的是贺泰雄。 他说完后,老天师这时也上前两步,打圆场道:“诸位都是秤善量恶上来,都是英雄好汉,天官是我龙虎山请来的,此事哪怕是出了纰漏,也是我龙虎山的过错,怪不到陈千户头上……” “怪得到。”陈易倏然开口。 老天师的话音止住,钱安宁脸上掠过一丝喜色,飞快按捺下来。 陈易眯眼而笑道:“大家都是用拳头说话的江湖人,别来无恙。” 钱安宁道:“好,明人不说暗话,江湖事,江湖了,黄竹剑府府主,请教高明!” “出手吧,来。” 陈易捧着茶碗端坐椅上,慢慢品用,似乎怕烫似地吹了吹风。 随着他这句话落下,钱安宁等了一会,见他仍端坐椅上纹丝不动,眯了眯眼睛悍然出手。 江湖人争的是口气,拼的是胆量,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抛开虚头八脑的礼数后,越快出手占先机,就越能活到最后。 钱安宁出手时,麒麟殿内的火光忽然暗了三分。 黄竹剑府,用的自然是竹剑。 那柄竹剑不过三尺七寸,出鞘时却带起龙吟般的震颤,如似平地惊雷。 可是,当真正斩来时,竹剑破空竟无半点声息,直到剑尖距咽喉三寸时,方闻裂帛之音。陈易后仰的瞬间,檀木椅背“咔“地炸开木刺,他旋身腾跃,出鞘的后康剑已带起乌光。 “叮!” 金石相击之声震得梁间尘埃簌簌而落。钱安宁手腕轻抖,竹剑如灵蛇缠上重剑剑脊,九节竹纹忽明忽暗,陈易只觉剑身传来九重绵劲,一浪高过一浪,震得虎口发麻。 陈易反手一剑力斩,以力破巧,钱安宁却似风中竹叶,青衫飘忽间已绕到左侧,剑尖刺向肋下。 这一剑快得匪夷所思,殿内竟有半数人没看清他如何变招。 回防已迟,陈易竟不避不让,左掌如刀劈向剑身,钱安宁眉峰微动,竹剑忽如灵龟缩首,剑锋倒转削向手腕。 一击落空,陈易眼中凶光乍现,长剑突然脱手飞出,直取钱安宁面门。 这一掷势若奔雷,钱安宁不得不撤剑格挡,就这电光石火间,陈易已欺身而进,抽刀而斩。 “来得好!” 钱安宁长啸一声,竹剑在掌心飞旋如轮,但见青黄剑影织成天罗地网,每道剑气都带着竹节爆响。 陈易的刀光撞上剑网,发出金铁交鸣声,两人身影交错间,地上青砖已现出数十道剑痕。 突然钱安宁剑势一变,似春江潮水漫卷而来,这招“潇湘夜雨”最善以柔克刚,剑光如雨幕笼罩,任你铜皮铁骨也要被削去三寸。 陈易的衣袍瞬间绽开数道裂口,身影骤然一闪,生生闪过雨幕似的剑光, “该我了!” 陈易突然探手抓住飞回的长剑,剑锋划过地面溅起火星,剑花一挽,漫天剑影飞如疾风,激得钱安宁束发金环应声而断。 漫天剑影避无可避,唯有以剑相应。 青丝散乱间,钱安宁眼中精光大盛,猛地抓住破绽,竹剑突然由竖变横,竟用剑脊拍向长剑侧面。 “嗡——” 奇异的震颤声中,陈易的剑竟不受控地偏向右侧,钱安宁别开此剑后,竹剑青芒直取咽喉。 陈易暴喝一声,手中剑气自起,震荡开来,钱安宁侧身闪避的刹那,长剑已如泰山压顶劈下。竹剑与重剑相击的瞬间,钱安宁脚下青砖轰然碎裂。 两人僵持不过弹指,钱安宁突然撤力后仰,竹剑在地面划出半圆。陈易收势不及向前踉跄,却见钱安宁转身复返,险中取胜,剑锋带着破空厉啸。 生死只在一瞬, 错身刹那,剑气擦着钱安宁发梢掠过,长剑入肉三寸再难寸进,而他的竹剑,已抵入陈易咽喉。 “呲——” 鲜血溅射,陈易仰天退后,靠住墙壁勉励支撑,钱安宁踉跄跪地, “承让。” 钱安宁缓缓起身,风度翩翩地拱手一礼,仰起脸,便见陈易面寒如铁,眼里终于有一丝错愕惊骇。 这场竭力厮杀,终于落幕。 不知诸英雄豪杰如何看待,如何惊骇…..他已想象到满场骇然惊呼的画面。 钱安宁仍旧拱手,却许久等不到殿内的骇然惊呼,他疑惑地朝四周张望,旋即惊觉眼前的景象忽如油彩般化了开来,他定在原地,头颅往回慢慢挪动,瞳孔紧缩! “出手吧,来。” 方才落败的陈易仍旧端坐椅上,捧着茶碗慢慢吹风。 刚才不是我赢了吗……钱安宁顿时感觉到一丝毛骨悚然,下意识碰向腰间竹剑,却似被电到一般猛抽回手。 那里有一缕剑意…… “怎么不出手?”陈易笑眯眯问。 钱安宁僵在原地,之前霎时间的刀剑相击、火光四溅,都如同幻梦一般一触即碎。 方才交手的,从始至终只是一缕剑意而已…… 他已说不出话,看着仍旧端坐的陈易,他颤抖地退后两步,颓然倒地。 “这、这是,钱府主输了?!” 此时, 殿内终于响起钱安宁等待已久的骇然惊呼。 ……… 满场皆是愕然,谁都不知发生了什么,谁都想不明白,钱安宁就这般倒下了。 一场厮杀,看都没看明白,眨眼落幕。 陈易放下茶碗,缓缓起身,这时,满堂瞬间息声,落针可闻的安静。 “我不掺和你们谁跟谁定江湖规矩,但谁想拿我立威…… 陈易一扫众人,平静道: “那我就是规矩。” 待了许久,待到陈易重新坐下时,满堂依然寂静,无人应声, 像是默认了。 …………. 别人没看明白,但见多识广的老天师还是瞅出了其中门道。 陈易的剑意很…古怪,老天师活了这么久,除开这个词以外,找不到别的词来形容。 既似活人剑,又有杀人剑的味道,生杀予夺皆在一念之间,刚刚交手时,刹那间就将钱安宁笼罩在一座方寸天地里…… 察觉端倪的一刻,老天师就知道谁胜谁负了。 这黄竹剑府府主固然是少年英雄,意气风发,想在此英雄会大展拳脚,热于进取是好事,但也因此功利心极重。 正是这点心防疏漏,让他在剑意天地里无所遁形,落败得极其狼狈。 钱安宁不知其中深浅,想要拿陈易来立威,反而被陈易拿来当威立了。 颓然倒地的钱安宁没有起来的动作,他双目失神,口中喃喃不知何物,当即便有人快步上前,将他带回原位。 瞥向那与钱安宁随行之人,老天师多了几分印象,五六年前这抱刀汉子随其师拜谒龙虎山,那时像是泥里疯草,记得他生于屠户家,七岁丧父,在码头偷学剁骨刀。十二岁用柴刀捅穿漕帮头目喉咙,十五岁得半卷刀谱,自学成才,融入屠户手法。十九岁被某位刀法宗师收徒,半年后师门被灭,他背尸突围时左脸烙下刀疤,忍辱负重三年欲为师报仇,却撑不过杀师仇人的两合,后者念他是个记恩之人,便饶他一命。 而奇事中的奇事,他没有就此泯然众人,而是当场跪下拜师,被拒后宿在磨刀崖,对着瀑布练刀,柴刀崩口,刀气碎瀑,如愿以偿地被杀师仇人收为亲传弟子。 此人名叫赵弘,而他的师傅,乃是当今天下第八的杨元魁。 一别多年,赵弘脱去了当时上龙虎的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变得沉稳内敛,但不变的依旧是狂悖的草莽气息。 殿内依旧沉默,好一阵后才出现窸窸窣窣的响动,这一刻没人敢质疑陈易上山,老天师也清了清嗓子,上前几步打下圆场,算是结束这一段。 先前风波中心的陈易安然退出,继续主打个重在参与。 殿内许多交谈,他都大感无趣,所谓定规矩,江湖上本就有约定俗成的规矩,又能定到哪去,到头来除了些许增添以外,就转到各门各派间的拉扯谈判,这些的蝇营狗苟向来无甚意思,何况陈易一直以来跟无门无派差不多,不受规矩所限,也不在其中行事。 他更在乎的,是龙虎山要如何对付那些染了疯病的仙人。 待规矩定过,各座茶水又新上一盏后,老天师再度起身开口, “今日召诸位前来,多有怠慢, 但我龙虎山有一事急求,此事非天下英雄豪杰不能胜任。” …………….. 麒麟殿声音沸腾,直到众英雄好汉离席前,仍旧议论纷纷,老天师的请求不可谓不石破天惊。 早有预料的陈易则面色淡然,任凭老天师当时如何言辞恳切,他都不做任何表态,而这场殿内所洽谈最重要的事,与他事前所想的如出一辙。 龙虎山英雄会,对付白莲教虽然重要,但也只是个幌子,更重要的还是天上染了疯病的仙人。 周依棠之前说过,杀仙的因果报应,天上来杀与地上来杀,承担的报应并不一样,人杀神仙,再大的因果报应,也不会超脱那个“一”,只是再小的报应,落到凡人头上仍旧如泰山压顶。 而龙虎山之所以请来天官秤善量恶,便是拣选出一批功德极大的英雄好汉,让他们的功德能够与这份因果报应相抵消,把危害降到最小。 整个计划叫人挑不出毛病,哪怕是换陈易来做,也是大同小异。 不过叫陈易有些疑惑的事,这件上利天庭下利龙虎的好事,狐仙娘娘这龙虎山的老资历却嗤之以鼻。 陈易想不明白其中道理,因此不想掺和其中。 既然是中场稍作歇息,让众英雄豪杰好好考虑,陈易也不在殿内久留,起身离席。 脚刚刚转出廊道前的屏风,一道身影便有些自然地从对面款款走到面前,陈易驻住脚步。 老天师朝前打了个稽首道:“陈千户,有些话,老夫想我们该私下谈谈。” 陈易微勾嘴角,敛了敛眸子。 来了。 能把天官压得跪地的功德,不过是一桩啧啧称奇的怪谈,可放在天上,却是狼眼里的一块肉。 第五百八十七章 另一位太一(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龙虎山景色宜人,远望山峦间云雾游动,近看水声涛涛,瀑布边的铜钟锈成了青绿色,钟顶凹陷处有积水,昂头忽见一行白鹭掠过飞瀑,直上青天。 殷听雪独自一人的时候,总喜欢观察些细致入微的东西,这是在母妃离世后留下习惯,因她作为圣女终日被锁在楼阁里,贴身婢女都遣散了,与这圣女相伴的唯有无穷无尽的经文,那里什么都安静,除了蜘蛛网。 那段日子里,她是常常这样找乐子:站在窗棂边上,趴着凝望横梁上的一抹灰尘,毛茸茸一小团一动不动,静到极深处,殷听雪再忽地昂头看见物的运动,或鸟或云或天空,回想起来还是很有意思的。 喜欢一个人好好呆着的习惯,直到跟陈易一块之后也没变,无论是怕他还是喜欢他,殷听雪都喜欢一个人徘徊书房和卧室间,等到日暮时,差不多时间就坐在门槛上,一副守候夫君回家的模样,陈易每每见此都会既欣慰又心软,总觉他亏待她了。可他有所不知,她倒也没有那么期盼他回来。 “也就是等他出现的一瞬间。”殷听雪一边欣赏着龙虎山的景色,一边嘀咕道。 回忆起过去,殷听雪往北边眺望, 也不知父王怎么样了,流放的日子可还好…… 她很少想起父王,想起时往往怜悯,这本不该出现在一个孩子对父母身上,只是自母妃死后,襄王性情大变,愈来愈跟过去憨态可掬的模样相去甚远,而她又被襄王常年困在楼阁,再多的亲情也难已经历这般消磨。 殷听雪摇摇头,晃去杂乱的心绪,欣赏沿途雅致的风景。 “烦请让一下。” 就在她转过十几步前那株银桂时,迎面有孝服女子走来,殷听雪抬头看去,后者倏地一僵,呆呆地瞧着她,像是回忆着什么,四目相对一阵,那女子匆匆回头转身拐了回去。 林琬悺? 尽管只是匆匆一面,可殷听雪没有认错,那等愁苦幽怨的气韵没多少人能有,小狐狸撒开丫子就追了过去。 林家小娘慌不择路地逃,不辨方向,但又哪里跑得过殷听雪,没多久就被堵在一处巷子,无路可走。 殷听雪喘了两口粗气,接着就见小娘粗气喘得比她还厉害,小娘终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更是守寡日久,哪怕学了殷惟郢的修炼之法,这一跑也跑得快没半条命。 “林夫人……” 殷听雪顿了一顿, “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 老天师在麒麟殿的廊道相拦,也不请去另一处偏殿或厢房,无非是为避免这番交谈太过正式,引起陈易的戒心。 陈易对此也心知肚明,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驻足起来道:“起隆天师有何贵干?” “贵干倒谈不上,”老天师笑着道:“那时天官秤善量恶,秤出你那不可言说的功德,你好像不太惊讶。” 这话问得听起来奇怪,实则意有所指。 不管天下如何,天上又如何,任你处处大乱,时至今日,天依旧是天,天还好好的,塌不下来。 然而,最叫人诡谲到难以置信的是,竟有人秤出以身补天的功德。 不知情者觉得他们龙虎山开后门、有黑幕还则罢了,但老天师却对其中情况明白得不能再明白。 陈易笑道:“自己做过的事,当然不惊讶。” 老天师闻言敛了会眸子,似在处理陈易的话语,许久后才道:“千户做过什么,老夫也无意追问,但天下可去之处茫茫多,怎么偏偏一个以身补天之人上了我龙虎山呢?” 陈易淡淡道:“无巧不成书。” “缘分天注定。” 老天师停了一停,话还没开口,陈易便抬手打断道: “起隆天师不必说了,你们要杀神仙、还是要杀妖怪,跟我都没半毛钱关系,我上山只为找人,呆一呆也就回去了,你如果想要我去担当天上因果……杀神仙,我害怕。” “我害怕”三个字略带颤音,这话听得老天师想要苦笑又无可奈何,再好的养气功夫也不由腹诽。 这么多死于他手的神仙,难道他都是一边害怕一边大杀特杀? 秤善量恶后,老天师卜过卦问过神,也向有香火情的道友问过此人的来历,多多少少有大概的印象。 相持一阵,廊道间一时再无话语,陈易起步便要越过老天师。 老天师赶忙抬手阻拦道: “陈千户之前你与我龙虎山曾有过误会,但眼下龙虎山危难迫在眉睫,怎能忍见两千年道统毁于一旦?” 陈易驻足一刻,不咸不淡道: “两千年前伐山破庙,可没见你们在乎别人的道统。” 老天师顷刻哑口无言,陈易再度起步。 经历过炼魔渊后,陈易对龙虎山本就没太多的好感早就消磨殆尽,英雄会上遇袭,隐太子的骇然出手,其中又怎会没有老天师的点头授意? 只是有泼天功德在身,龙虎山不敢轻举妄动,而陈易终于上山见到周依棠,彼此还维持着基本的颜面罢了。 陈易渐行渐远,老天师回过神来叫住道:“老夫是劝千户不得的了,不过今日,老夫有一道友想见一见陈千户。” 道友?陈易对此难免疑惑,还不待他回以不屑。 廊下,有一位熟人款步而来,陈易目光微敛,犹豫之后,还是表露多一分尊敬。 是玉真元君, “许久不见,陈易。” 陈易拱手道:“见过玉真元君。” 在此遇见玉真元君倒是有点出乎意料,但想一想殷惟郢就在这里,倒也不太奇怪。 上次一见,是地府之时,陈易还有不少印象,其实一开始他对玉真元君比起好感,还是恶感更多,但大抵是不咸不淡,就跟对景王府的感觉差不多,但玉真元君到底是殷惟郢的师傅,他对屡次害过自己的大殷都能情深意重,何况是人家师傅,所以陈易对她多几分尊敬,当作半个长辈。 玉真元君与老天师打了个稽首,见两方谈不拢的样子,便开口打圆场道:“龙虎山此事非同小可,不仅关乎龙虎山的道统,更关乎之后天下动乱,陈易你不妨细听一回?” 老天师接过话音道:“玉真道友所言极是,如果不是兹事体大,非我一门一派兴亡,老夫也不必广邀天下英雄。” 陈易默然片刻。 良久后他敛了敛眸子,淡淡道:“龙虎山的事归龙虎山管,他们自己出的事,反倒要别人来担因果,天下有这样的道理么?元君,我不专心道法,不了解其中门道,但我只知这放江湖上哪怕不被耻笑,也要落个话柄,何况是借刀杀人的事,我可不敢答应。” 玉真元君在,陈易的想法也并未改变,他本就是个固执之人,只是这一回语气缓和了些,把事说明白了点。 见此,老天师脸色出现一丝灰败,长长叹息。 玉真元君思量片刻,缓缓道:“你真的不愿出手,我也不能强逼,但是泰杀剑于此役意义重大,而且与龙虎山颇有渊源,你…意下如何?” 陈易闻言沉思一阵。 良久后,他道:“泰杀剑,我可以暂借,但要我去对付仙人,还是免谈。” 纵使有玉真元君在此,陈易也最多做到这种让步,老天师不免有所失望。 许是天意难违啊,既然天意难违,那就顺其自然吧。 “有陈千户这话,我们就放心了。” 老天师打了个稽首,陈易不做表态,默默目送他离去。 廊道下只有玉真元君跟陈易二人。 二人间曾经虽有间隙,也曾敌对,但地府过后也算冰释前嫌,玉真元君更是殷惟郢的师傅,陈易于情于理都多一分尊重,少一分狂妄。 待老天师远去,玉真元君看着陈易,回忆起他先前的言辞,摇头轻叹道:“…跟你师傅一个样。” 陈易挑起眸光,但旋即又放下,半晌后他笑道:“元君什么时候知道我上山的?” “你秤善量恶的事风波很大,龙虎山上下有闻,我就来麒麟殿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见到你。” 这话的意思是…….陈易直接问道:“元君是为见我而来?” 玉真元君点了点头,他正想再问,玉真元君却直接道:“你之前告诉我的那尊尸身,我找到来历了。” 原以为只是普通寒暄两句,陈易愕然一惊,一时忘了该说什么,只是道:“那具尸身…..” 地府前找到的尸身,这么久以来,陈易可没忘,这可是关乎自己女人安危的事,他时时都记在心上。 “那具尸身…是什么来历?”陈易缓缓问道。 “来历先放一边…我先问你,你知不知道惟郢是什么身份?”玉真元君的神色有些不同寻常,格外郑重。 陈易沉吟片刻后道:“…太一。” 玉真元君为此掠过一丝讶然,旋即微微颔首道:“不错,看来你知道,我也是前些日子才明白过来。” 陈易闻言疑惑道:“明白过来?” “太一不断变化,不断诞生又化作他物,成千上万年来都是如此,但成千上万年来,它第一次变化作了活物,也就是惟郢。” 陈易马上意识到玉真元君所言非同寻常。 片刻,他沉吟下来,手拂过方地,为其中再加一层禁制。 自踏入龙虎山的山门以来,陈易便暂时封住了老圣女的感知,以免这些事被她所察觉,他们一路来虽有交心,但老圣女到底是神教的人,他信不太过,有所提防。 玉真元君待片刻后,沉声道:“那具棺中女尸是另一位太一。” 这话听得陈易微微一怔,不住追问道:“另一位太一?” “上古之时,天地有六座,故称六天,而太一也有六位,只是数千年前,这些天地接连崩塌,天地碎片布步四方,世人所见的上古秘境,大多都是那些天地崩塌的遗骸废墟,事到如今,只剩如今一座。” 类似的话,陈易早在老圣女那里听过,不过那时是惊鸿一瞥,并没有特别上心,但现在就不同了。 “天地崩塌,生灵涂炭,只有极少数仙佛得以生存,并横渡到另一座天地,另一座天地崩溃又到另一座天地,以此类推,直到我们这座天地,这也是为何随时间流逝神佛愈来愈多……而那具棺中女尸就是由此而来。” 陈易道:“这样说来,那具尸身曾经是另一座天地太一所变化,既然如此,那么其他五个太一都在哪?” “它们都死了。” 短短一句话,让陈易大为骇然,太一也会死? 之前听老圣女所说,他以为只有太一诞生出的事物会死,而太一永远在变化,永远不会死,此刻乍听玉真元君的话,不免为此惊愕。 想到他家大殷,陈易心头发紧,深吸一气,正欲再问。 玉真元君却适时阖上了嘴,摇了摇头,她的目光落下廊道外的花苑里,陈易顺着一看, 殷惟郢来了。 一袭白衣行在素雅清净的花苑间,她宛如从神仙挂象走出的人物,如神话里一般无所不能,无所不有。 陈易却知道,女冠姿仪虽如仙人,但修为远远不及,可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恰恰正因如此,某种程度上说,她是最需要保护的。 殷惟郢四处观望,远远瞧见陈易的身影,双眸一亮,发现师傅也在一旁,便收敛神色闲庭信步走来。 “师傅。”殷惟郢低头行礼。 玉真元君微微颔首,眉目不尽慈祥。 “刚才你们在聊什么?”殷惟郢缓缓问道。 “许久不见寒暄一两句,” 玉真元君说完后,给陈易一个眼色,旋即道: “倒是打扰你们二人相会了。” 如林琬悺般的寻常女子听闻此言,必会双颊晕红急于否认,殷惟郢只是莞尔一笑,微微摇首道: “恰好路过,无意相会。” 言罢,她甚至不看陈易一眼,似是知道何为太上忘情,对这道侣不太在意。 “话是这么说,可你们也有段时间没见了,师傅我不多留了。” 说完,玉真元君转身离去,消失在廊道里。 女冠面色如常,直到…… “殷惟郢,在你师傅面前,还挺能装啊。” 那人侧过脸,兀然一问,熟悉的语气让女冠泛起一阵鸡皮疙瘩。 第五百八十八章 君不知(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他兀然一问,语气又这样戏谑,一副煞有其是要发难的样子,殷惟郢下意识慌张自己哪里暴露了。 等苦思冥想一阵都寻不到马脚,她才迎上他的视线,恍然明白道:“…你在诈我?” “诈你怎么样,你要是心里没鬼,哪里会被诈?”陈易冷笑反问。 他为人总是这般无礼,凡夫俗子中的凡夫俗子,殷惟郢微垂眼眸,不与他计较。 陈易见状,敛了敛眸子,自己是她这辈子的无明,方才就是利用了她心底的惧意,刻意转移了她的注意力,不然这女冠说不准对玉真元君的话起疑,到时又多想,只怕途生变故。 这也是玉真元君眼神里的意思,他们二人下次再谈。 廊下一派静谧,香风习习。 女冠与他相对而立,一袭道袍随风飘摇,她人仍驻足。 陈易再度打量这南下路上魂牵梦绕的面容,跟这么贫瘠的小狐狸走了一路,禁欲又不能禁欲,吃肉又吃不饱,让他格外思郢,哪怕小狐狸使尽小心机,让他喜欢得不能再喜欢,可身体的燥热是实打实的,陈易很怀念京城里大殷使坏被戳穿后大翻白眼的日子。 常常说是小狐狸心机多,可哪里比得过殷惟郢,不对,小狐狸是小聪明,殷惟郢的是…小愚蠢? 不对,女冠虽下头但不蠢,应该说是…小菜比,说到这个…就光溜溜一大片…….陈易努力止住思绪。 殷惟郢看在眼里,狡黠勾唇,“呵,倒是想我。” 陈易闻言眯起眼睛,许久不见,是该卿卿我我一番再秋后算账,他略微放宽些语气道:“怎么,想你不行?” 他偶尔倒是会说好话,哪怕另有所图……殷惟郢何尝不知他眸底深处的情欲,因为她也同样如此,眼神一交汇,就想龙争虎斗。 恰似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只是…还不是时候…… 殷惟郢站在廊道之外,不走近他,而是等他走来,轻声道:“陪我走走?” 陈易笑着点头而去,近来的日子里都是打打杀杀,太叫人厌倦,他也想把握住这不可多得的相处时间,哪怕一句话不说,就随意走走也好。 何况陪伴身侧的是太华神女殷惟郢。 小路蜿蜒,两侧青柳垂落,石阶缝隙间攀满潮湿的苔衣,就在四处这天师府随处逛逛,都是宜人风景,龙虎山处处陈易都可不待见,但这景致很难不待见。 树丛间夹杂花朵,花团锦簇,清幽融洽,没有别处的争奇斗艳,陈易瞧见最顶端一株紫薇格外艳丽,仿佛可望而不可及。 他驻足了好一会,“好山好水生好花啊。” 殷惟郢还以为他沉吟这么久能出口成章,没想到就憋出这么一句,噗嗤一笑。 “笑什么?”陈易出声道。 殷惟郢拂袖掩面,倒也不遮遮掩掩,清声道:“我还以为这么久了,你也能懂点诗词。” 说完,女冠小心翼翼观察陈易神色,要是有个不对,她就喊声“夫君”。 陈易倒是不为所动,他盯着那朵紫薇花,片刻后转身离去。 殷惟郢旋即跟上,冷不丁地就听到一句: “那时山同城送你的就是紫薇花。” 殷惟郢如何不记得,只是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不明就里地点了点头。 陈易头也不回道:“刚才那株紫薇很漂亮,我本想摘来送给你的,还是算了。” 女冠脸色顷刻变化,心里跟吃了黄连一样难受。 “那什么时候走回去?”她漫不经心道。 “我可不走回头路。”陈易加快了脚步。 殷惟郢微蹙眉头,心底难免失落,可念头微转,想到什么,原来黯然的心情变化一番,面色淡然起来。 沿途欣赏景色,陈易自不可能走回头路,人往往只有错过了才懂珍惜,而像他家大殷更是撞了南墙才懂回头,自己每每想对她多一分好,她就得寸进尺要两分,然后被逮个正着连本带利地全吐回来。 雾气不知何时涌起。 “什么情况?” 陈易疑惑地回过头去,发现殷惟郢朝他看了一下,旋即身影隐没在薄雾之中。 殷惟郢这是赌气了?蜿蜒的小路幽幽静静,陈易忽觉好笑,心底默默又算了一帐。 等过了这段小别胜新婚的卿卿我我,有她好受的。 人不见了还是要找,陈易快步穿行,周遭寂静,水雾氤氲小道上,雾蒙蒙的气粘湿面颊,略有寒意。 静谧间似有落针般的动静,陈易知道是谁,勾起嘴角疾步赶去,果然在叶影捕捉到一缕白,他抓了过去。 殷惟郢恍若惊慌失措的麋鹿般回首转身。 “玩够了?”陈易勾唇道,还想说什么,肩膀上却落下一点冰凉。 那是一片细小的紫色花瓣,随后一片、两片,纷纷而落, 抬头一看,素雅恬静的紫薇花盛放在树上,他置身于花雨之下。 殷惟郢噙起一丝盈盈笑意,折下一株紫薇递到面前:“送你。” 陈易不知该说什么,良久后他才淡淡道:“没必要。” ………. 陈易捻住那株紫薇看了一看,佯装漫不经心地把手放下。 殷惟郢把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说是没必要,可陈易明明很吃这一套,他这凡夫俗子啊,她早看透了。 女冠拂过沿路的姹紫嫣红,方才虽然心底有一些预谋和雏形,但更多则是顺势而为,而最早的想法不过是送一株花, 此计,偷自闵宁…… 呸,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化为己用。 剑池时见闵宁送花给陈易,以此表示心意,她这大夫人虽不屑于此等妾室争宠之道,但是看在眼里,总而言之,她做得比闵宁的要好,更具美感。 并且,这一株紫薇花不过开胃小菜,殷惟郢知他好色入命,所以待会就带他去见林琬悺,给他来个惊喜,让他永远记住她的好。 念及此处,殷惟郢快走两步,与他并肩而行道:“如何?” “什么如何?” 她瞥了眼陈易手里的花。 陈易笑了下道:“雕虫小技。” 殷惟郢顿觉不愉,自己精心准备,在他嘴里倒成雕虫小技来了。 陈易微微侧眸,片刻后还是道:“不过…我还挺喜欢。” 女冠并没因这句话而满足,反倒更加不愉,总好像她求着陈易说喜欢似的, “多说两字很难?半点真心都无。” 陈易略微蹙眉,耐了耐性子道:“鸾皇,这还不够真心?” 殷惟郢清声反问道:“怎么够?” “我很真心,”陈易顿了顿,“你不信我对你的感情?” 信,她当然信。 还信他对殷听雪、周依棠、林琬悺、闵宁、秦青洛、祝莪等等人感情。 杂念浮过,殷惟郢顿时不是滋味,女人的爱来得有多快,醋就有多快,便闷着不说话。 陈易自然察觉,笑道:“怎么你这样生闷气?老是拎不清。” “你经常说我拎不清,你难道又拎得很清呢?”殷惟郢反问道。 “我拎不清,你倒是说说,哪里拎不清?” 殷惟郢冷哼一声,信誓旦旦道: “你不知多稀罕我,只是你自己都不知道。” 陈易:“………” 他给整无语了一下,好几次想说什么,话到嘴边都咽了回去。 殷惟郢瞥了他一眼,见他无话,俨然是无从反驳,略作思考,顺势给他台阶下道: “这事就不说了,我知道你真心就是了。” 缓过来的陈易望了望殷惟郢,不跟她计较,默默记下一帐后点了点头。 在这女冠不知道的地方,陈易记下帐可太多了,若整理成册只怕堆成一摞,每天记记账账,越记记越涨。 二人随处寻到一凉亭坐下,默默欣赏起龙虎山的美景。 殷惟郢意欲填词一首,先一首清修词,后一首闺怨词,前一首为了自己,权当起头,后一首则为引出林琬悺,只是她刚打头吟了两三句,走了两三步,回过头时忽有一物刺入眼帘。 “那是什么?” 陈易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发现她在看自己腰间挂着的蓝底香囊。 蓝底雨丝锦,金线绣出一个个娟秀的小字。 那是林琬悺给的。 殷惟郢蹙起眉头,回忆起那一晚,出声道:“你不是说…丢了吗?” 她的语气为免有些许咄咄逼人,陈易倒也不急着不快,而是道:“她又塞回给我。” 这话说得殷惟郢实在不信,她又不是没跟林琬悺接触过,以那小娘这剪不断理还乱的模样,哪里会做这等不要脸的事。 这小娘光是凭楼远望都能忧愁一天,见有喜鹊飞过,“青鸟不传云外信”,见有墙角花开,“丁香空结雨中愁”。 殷惟郢不再填词,踱步到他身前。 “那我送你的东西呢?”她径直问。 “你不是看得到吗?一直都在这里,”陈易拨了拨一旁的方地,笑道:“又吃醋了?” 女冠微敛眸子,思索后没有借题发挥,而是沉吟道:“我说没有,你定是不信,说起她,我回京省亲时见过她一面。” “噢?”陈易对此有些意外,旋即敛眸扫了她两眼。 殷惟郢下意识道:“我没使坏。”说完,她回过神来怨道:“就会疑心我,也不见你对别人起疑。” “前车之鉴,珠玉在前,”陈易道:“继续说吧。” “我是见了她一面,因为你我才去,也…谈过你们的事。”殷惟郢小心观察陈易的脸色。 陈易果然对此在意,问道:“你们说了话,跟我有关吧。” 如果无关,她一清修的道士又怎会踏足失势已久的崔府,并把林家小娘给带到这里,只是这事暂时不表。 殷惟郢琢磨片刻,出声道:“她既想见你,又不敢来见你,你远在天边,她反而愈想你来见她,你近在眼前,她又想永世不相往来为好,前一句说想你,后一句就恨你,最后来一句其实也没这么恨你……这才叫真拎不清。” 陈易听在耳内,无奈地点了点头,这确实是林琬悺会做的事,看来殷惟郢真见了她。 女子总是理不清纠葛,难以当断则断,礼法也好,情爱也罢,好似哪一方都是不能打破的金科玉律,既不能跳出去,也不能完全倒向其中一方,便在夹隙中求生,话本里把这叫做为情所困,但世上一切为情所困,都只是画地为牢。 陈易以前也画地为牢过,跟周依棠一生一世一双人,如今自由逍遥多了。 “那她确实比你更拎不清。”他轻声道。 殷惟郢微蹙眉头,旋即道:“我当时请她来龙虎山,看看会不会碰到你。” 陈易挑起眉头,心思一提。 殷惟郢又摇头道:“她不肯见你。” 陈易默然好一会,若说没有一点失落,也是在骗人,他笑着道:“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什么理所当然,她就是不愿跟你纠缠下去,断去心念,跟在家做居士差不多。”殷惟郢说着,抓住那香囊道:“可怜你还留着这东西。” 想到那林家小娘,殷惟郢不觉刺眼,反而似看飞花,坠落无牵挂。 念及此处,她道:“要不你顺势就断了?” 陈易扫了她一眼。 殷惟郢有点怂了,可转念一想,何不顺势闹上一闹,叫他动怒,这样等他见到林琬悺的时候,才反而会心生愧疚,为此感恩戴德。 “我只是实话实说,一个小寡妇有甚好的,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女冠道。 “我不挑食。”陈易稍冷道,“殷惟郢,你有点管太多了。” “我为你想,你就说管太多,”殷惟郢按捺住刀尖跳舞的恐慌,不咸不淡道:“不是为你,我怎会见她,听她抱一肚子的怨气?” 陈易不想跟她争,多扫了她两眼,她立刻阖起嘴,他便道:“我自己会处理。” “等你回京,怕不是人老珠黄了,”殷惟郢抿唇好一会后,佯装漫不经心道:“要不,我回京帮你去劝上一劝,甚至来硬的,之后你来唱白脸,我来唱黑脸?” 女冠的提议倒不无不可,陈易琢磨后扫了她一眼:“你想从中使坏?” “我若使坏,早就布局了。”女冠理直气壮道。 说得也是…陈易朝亭外看了一眼,道:“那你看看吧。” 殷惟郢心中暗喜, 他果真上当了。 女冠不动声色地拨动他腰间的香囊,摩梭起上面的金字…. 那行金字在眼帘里流动,一撇一捺都像在哭,仿佛绣字的小娘那时泣不成声,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第五百八十九章 有的你选?(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殷惟郢嗤笑一声,这小娘真真自怨自艾,心悦君兮君不知…何来的君不知,陈易这种好色之人,哪怕哪里都很粗糙,唯独情爱上极为心细。 与其说是陈易真的不知林家小娘的情思,不如说是她希望陈易不知道,任由她沉浸离愁中。 殷惟郢捻着香囊看了一会,末了,轻轻把方地盖在上面…… 陈易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心底莫名觉得好笑。 殷惟郢仰起脸,错开他的目光,轻声道:“那我这回可是要帮你大忙了。” “大忙?”见她略有不满的蹙眉,陈易失笑道:“算是,行吧。” 殷惟郢慢慢倚靠过去,挨着他肩,柔声道:“那你是不是该…喊声‘好姐姐’听听?” 陈易闻言讥嘲一笑,“你想太多。” 女冠登时不悦,道:“帮你这么大的忙,叫声好姐姐不是应该的吗?只是占一句口头之利而已,又不是要反过来采补你。” “哦?你想反过来采补我?” “不…我可没有,”殷惟郢顿了顿,清声道:“你避重就轻。” 陈易扫了她一眼,也不是说一句“好姐姐”有多大紧要,只是殷惟郢从来都是得一寸进一尺的性子,今日叫她“好姐姐”,来日她就要叫“好妈妈”了,这口子可不能乱开。 见陈易不肯松口,殷惟郢心底不快,林琬悺她已带上了山,若不趁势要挟,以后再遇到同样的机会,要等到猴年马月? “你不叫,我便不帮你了。”女冠道。 陈易挑眉道:“有的你选?” 听他这语气,殷惟郢决心闭口不跟他争,而闭口便是不松口,她侧眸远眺天际。 陈易也不着急,女冠这般不配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放以往势必要直接迫她低头,可是小别胜新婚,他还是很乐意宽厚些。 二人便在亭中静谧一阵,享受着共处的时光,都目不斜视,各望各的大好天光,眼角余光却都是彼此的身影。 嗖嗖山风刮过,天色变得有些倦怠,她无声又默默地倚靠过来。 陈易顺势一只手搂紧她,殷惟郢思绪暗流涌动,他虽未松口,可这何尝不是一丝预兆。 不过,还是要他亲口明言才有保证,殷惟郢道:“真不能叫?” “不能。” “绝对不能?” “……”陈易不想把话说绝对,索性沉默以对。 殷惟郢心起涟漪,似福至心灵,轻声道:“哪怕是有朝一日呢?你今日叫也成、明日叫也成,成千上万年后的某一天叫也成,我只要个明信罢了。” 女冠的嗓音少有的温温顺顺,却又有点不太在意的仙子气韵,似是蜻蜓点水后掠起的一点水光潋滟。 陈易把眼帘垂低,望着地面思考了会,亭心石光滑地倒映得她衣裳如云似雾般,无意识竟怕她就此飞走,留不住她。 她既然这般举案齐眉,那答应下来也不是不行,反正有朝一日,也不知是哪一日…..陈易想了好一阵,微微颔首。 殷惟郢低声道:“亲口说,不亲口说不算。” 陈易侧眸瞥了她一眼,道:“那好,我答……” 随着他的话音一字一句落下,殷惟郢也一点点勾起嘴角。 就在这时,忽有微风袭来,一个娇小的身影领着一女子越过花苑, “陈易,你看看我带了谁来见你?” 殷惟郢勾起一半的嘴角瞬间僵在脸上。 陈易的话戛然而止,猛一转头,就见殷听雪喘着粗气走来,手里拽着一身着孝服的忧愁女子,林琬悺比过去瘦削了许多,他眨眨眼睛,又觉得她天生就这么瘦。 良久后,他半是惊奇半是疑惑道:“你…你来了?她…她来了?” 女冠人都傻了。 ……早不出来、晚不出来,这林琬悺怎么这时蹦出来了?! 殷惟郢脑子还在运作,下一刻浑身泛起鸡皮疙瘩,她那夫君侧过脸,默然扫了她几眼。 她一下打了个激灵,刹那间举手投降的心都有了。 她赶紧按捺住,干笑了两声,找补道:“你看,我多知你心意,把她给你带来了…….” “哦?” 殷惟郢一时忐忑不安,他煞有其事起来极难应付,女冠在此处吃过他太多的亏,念头急转道:“我处处为你着想,不过是有些小心思,你便又要籍此发难,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说罢,她佯装委屈地咬唇道:“我不过想给个惊喜你,这也有错?” 仙姑这副模样实在是让人不能不动心,陈易眼下耳根子又软,何况林琬悺还在那里,便拍拍殷惟郢的肩膀冷下声道:“你先等着,我们之后再算。” 听到这语气,殷惟郢无声间松一口气,陈易最可怕的时候反而是他似笑非笑地看着你,一句重话也不说,跟你慢腾腾地谈,叫人毛骨悚然间被摧垮心防底线。 眼下这种还好,再怎么着也是轻拿轻放,殷惟郢面上仍低头抿唇的作态。 林琬悺定在原地,那熟悉的身影愈来愈近,逐渐挤占视野,她的呼吸也随之急促,嗓子有异物感,想吐声音,却只有嘶嘶的呼气声,像是催命符,以叫她忽然很有死在他面前的冲动。 当他完全来到面前,停住脚步,人虽停,可是…腰间的香囊还在摇晃,她旋即又依依难舍,涓涓细流淌过冰冷荒芜,久经寒冬重见开春时,往往叫人不舍得这时死。 “你…你不守寡了?” 林琬悺一下惊醒过来,他第一句话就叫人扫兴。 但也是扫兴的话才能叫她清醒。 林琬悺在原地站定,良久后道:“是你…是你……” “呵,怎么一副见到我很意外的样子,不是早就知道会见我吗?”陈易反问着。 脸上的嗤笑总叫林琬悺刺眼,她深深看了一眼后,便低头不看,目光落在那香囊上。 “…还给我……” “什么?”陈易不明其意。 林琬悺指着他腰间的香囊道:“我是为了拿回这个才过来的,不然才不费心。”她用力道:“是我那时鬼使神差瞎了眼。” “好,那就还给你。”陈易干脆利落地解下香囊。 “啊?” 林琬悺登时呆立原地。 陈易把香囊递过来时,她的手僵硬地敞开,一动不动,陈易在上面放好,要脱手时,一直小手按了过来。 瞧着呆立的林家小娘,殷听雪眨了眨眼睛,立刻大惊失色道:“这怎么能行,她都送给你了,你也收了,而且…我很喜欢这香囊的…….” 林琬悺回过神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拿着也不是,松手也不是,就僵持在那里,咕哝道:“你也挂了这么久了……” “说得对,挂这么久也看厌了。” 陈易说着便把香囊强塞到林琬悺手里。 林琬悺彻底呆在原地,她嘴唇颤动了又颤,两行清泪无声滑落。陈易转身而走,目不斜视,头也不回。 殷听雪见她不动,一把捉走那香囊,收了起来。 他的身形逐渐远去,隐没在枝繁叶茂里,林琬悺直直看着,双腿似枯木般矗立泥泞里,她一时甚至都不知道要去追。 于是殷听雪撒开丫子跑了。 娇小的身影穿梭在枝繁叶茂间,又闯入花团锦簇里,扑出来又扑回去,像在追蝴蝶,宽大的居士服迎风翻飞。 等了不知多久,林琬悺远远看见她朝自己招了招手,小狐狸看上去非常努力、非常艰辛。 林琬悺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脚已经动了,跑了过去。 再度见到陈易时,他手里拖着那蓝底绣金字的香囊,呈现到自己面前。 还不待他再开口,林琬悺就道:“你还是留着吧!” 陈易挑了挑眉头道:“哦?怎么又不要了,你不是想拿回去吗?拿吧。” 林琬悺一时哑口无言,眸子水光盈盈,低声道:“…你说过不会忘了我的。” 陈易嗤笑了声,把香囊收了回去,但不急着系回腰间。 殷听雪看了看两人,云朵滑过天空时,识趣地退了开去。 小狐狸总是乖顺,也常常为他着想,陈易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顺便补充了一点——还从不使坏。 耳畔传来细微喘息,陈易慢慢回过头,林琬悺无声啜泣着,陈易默默屈指刮去脸上的泪滴。 “想好了?”好一会后,陈易问道。 林琬悺低垂着头,不知怎么回答,点点头又摇摇头。 陈易便把香囊抬起。 “你给我点时间,给我点时间,求你……”她近乎恳切地说道。 陈易不动声色,既没有收回,也没有给出去,只是默默看着她。 好一阵后,林琬悺终于缓过神来,薄唇间似有千言万语,可是欲言又止。 陈易用不耐烦的口吻道:“有话快说,没时间给你拖。” “我…我是来找你的……”林琬悺吐字着,仿佛说这句话很用力。 陈易不咸不淡道:“真的?” “真的。” “那你还有点悟性。”陈易调笑了下。 林琬悺摇摇头,不耐这种放浪的举动,犹豫踌躇后问道:“……你当真对我有意?” 陈易笑了笑,顺着她话点了点头。 林琬悺垂下眉眼,忧苦道:“哪怕你对我有意,却也娶不了我,哪怕我想嫁你,可不是对你有意。” 陈易不免百无聊赖,她陡地抬起头,想补充什么,薄唇嗡动好一会都没动,他就更觉无趣了,自己这一辈子跟许多女人都有纠葛,周依棠也好、秦青洛也罢,但没有一个像林琬悺这么剪不断理还乱。还在京城里的日子,陈易偶尔不经意听到崔府的状况,果然,树倒猢狲散,林党垮台后崔府跟着没落,变得门可罗雀,林琬悺在这环境下就愈发难堪,她仍旧被夹在间隙里,亲族里没人真心待见她,连她也不待见自己,所以才会分外纠结,迎着自己的目光,她的脸颊渐渐失去血色,嘴唇颤动的幅度愈来愈小,她在怕,怕得很纠结。 纠结…这女人总是这么纠结吗? 陈易暗叹一声,直接与她错身而过。 林琬悺努了努嘴,最终也没能说什么,唯有低下脑袋。 啪! 林琬悺娇躯一震,突如其来的生疼逆着自脊椎尾部逆流而上,她转过头瞪大眼睛,失色的脸庞转眼红透。 那人戏谑讥嘲道:“你纠结个什么劲,有的你选吗?” 突如其来的粗鲁之举叫林家小娘不知所措,她生这么大从未被男子这样碰过,沾满江南灵气的秋眸瞳孔打颤。 她想退后两步,陈易就压了过来,捻起她下巴,桀桀道: “生得还是好看的,骨相就不错,说起来那里还算有二两肉。” “你、你要做、要做什么?”林琬悺哪里听过这种放浪形骸的话语,声音都是碎的。 “要做什么?好问题,要你趴你就趴着,要你洗干净等你就等着,在这给我纠结来纠结去,当你是周依棠还是殷惟郢,还是秦青洛?你不想想,你比得上她们吗?嗯?” 林琬悺身子轻颤,脸颊充血:“你、你怎这般无耻!” 她挣扎着想要推开陈易,陈易不给她机会,反手便按住她的双手,两步上前把她逼得跌坐,她刚想昂头撞过去,却惊觉他的脸探了方寸间,快要亲上了。 林琬悺停了一停,想要再逃时,陈易直接就亲了过去。 这几乎是猛虎扑食,林琬悺脸都有点扭曲,一时呼吸得紧,小寡妇的眼睛往上翻了翻。 唇分后,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陈易看在眼里。 陈易可不想跟这小寡妇纠结来纠结去了,把自己绕进去都要拧成麻瓜,一场千里的跋涉,不过是为了做爱而不得的告别——这般的叫人隐隐胃痛的故事陈易看太多了,他不会当其中一个。 先生米煮成熟饭,确定好关系,以后她爱怎么纠结就怎么纠结,跟个一团乱麻似的,自己何必要陷入其中。 他默默起身,把她丢在这里,道:“明晚来找我,明白么?不明白的话,你就等着吧……” 林琬悺坐在地上,脸颊红得透彻,她不知所措地看着那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野里,她久久呆坐那里,久久…… 她起身时忽地想, 起码那香囊,他没还回来…… 第五百九十章 一龙二虎(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瞧着小步跑进凉亭的殷听雪,女冠恨恨地看了她一眼。 林琬悺本不该这时出现,她把林琬悺的事按住不表,先吊起陈易的胃口,要回一声好姐姐,再把这小寡妇带去见他,月夜下诉说一路艰难险阻、千辛万苦,好叫他心底有愧。 但这殷听雪整这一出,半路就把人带过来了,自己一路来忙活来忙活去,反倒什么好处都没有。 功劳还成殷听雪的了! 殷惟郢气上心头,半句寒暄都说不出来,恨不得陈易开殷趴的时候,狠狠压在她身上。 进亭子的小狐狸则刚想打个招呼,耳朵便动了动,轻声道:“对不起,惟郢姐,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什么?”殷惟郢冷哼一声,“哼,你什么都不知道。” 殷听雪顺着这话点了点头,她是在路上偶遇林琬悺的,一瞧见就急忙把人带来见陈易了,一路边算卦边赶路,根本没时间细想小娘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过其实细想也不一定想得到,林琬悺这在家守寡的寡妇突然就出现在龙虎山上,跟什么事都无关系,谁能想到是殷惟郢所为呢,所以她不知道也情有可原。 殷惟郢却不这么想,在她看来,小狐狸这二夫人就是来捣乱,不管刻意还是无意,她最后还是吃了个大亏,不仅没讨着好处,之后还要承受一番狂风暴雨。 虽说…确实有点怀念,可情浓至深所为和略施惩戒,二者性质是绝不一样,殷惟郢越想越怒火中烧。 “光会说不知道又有何用,我本为他殚精竭虑,如今倒好,全成了你的嫁衣,你说,这该怎么办是好?” 这话听着不舒服,可理亏的是自己,殷听雪吧嗒吧嗒地点了点脑袋,小声道:“那我劝一劝他,不行就帮你分担分担。” “分担,我看你是乐在其中。”殷惟郢冷声道。 殷听雪本就是个乖巧性子,从小到大不曾刁蛮任性,也不懂如何与人争辩,这些话听得再刺人,她都是默默点头。 见她语塞,殷惟郢更得理不饶人道:“既然如此,你可得好好帮我,听我吩咐,说起来你女朋友的位置……” 见提起这个,小狐狸赶忙道:“不能让的,惟郢姐你不能不讲理。” “你把人带来,何曾就跟我讲理?” 殷惟郢颇为不满,小狐狸让她吃了这么大的亏,连区区一女朋友的位置都不肯让。 她还想教训一番,好趁此机会叫小狐狸退位让贤,以后安分守己当个二夫人就是。 只是,远方熟悉的身形显现出轮廓,殷惟郢话到嘴边,赶忙收回,旋即道: “听雪,我是不是…说得有点重?” 小狐狸耳朵微动,侧眸就看见陈易来了。 女冠猛地想起她是天耳通,心里顿觉不妙,自己这一回本就是在刀尖上跳舞,要是让陈易知道自己在凶殷听雪,这还得了。 她连声道:“方才…我快言快语,现在想来实属不应该,这事就别跟他说了,我也不和你计较。” 殷听雪思考一阵,惟郢姐之前的话有些难听,眼下反倒有点和声细语,这一前一后叫人无奈,小狐狸从来是个耳根子软的人,心里虽说不快,摇摇头还是不计较了。 殷惟郢大松一口气,侧过眼,就见陈易折返回亭,他揉揉小狐狸脑袋,笑声道:“就你会来事?嗯?” 他说的是林琬悺的事,那小娘素来纠结,明知心意为何却迟迟不肯跨出那一步,于是小狐狸就默默唱起白脸。 “没有会来事啊,我就是帮一帮她而已。”殷听雪说着。 陈易失笑摇头,转过脸迎上殷惟郢的目光,坐到她边上一拍肩膀,女冠打个激灵直住身子。 “夫、夫君……”殷惟郢声音又颤又小。 陈易扫了她一眼,每每到自己弱势的时候就会喊几声“夫君”,想把人耳根子喊软,这点上,大小殷都是差不多,也不知是谁学谁。 殷惟郢忐忑难安,想要辨白又怕越辩越黑,这事上她从来就讨不着陈易的喜欢,更没法把死说成活的,女冠早就意识到,她的枕边风远远不如殷听雪的有用。 小狐狸耳朵翘翘,琢磨了下,趁这时陈易还没发难道:“是惟郢姐把人给带过来的呢,不然我想帮也帮不了。” 陈易转过脸,眉头微蹙,他这些日子来记了那么多帐,正想借此由头发泄一下,狠狠折腾一通殷惟郢,没想到这小狐狸就给姐妹说起话来了。 “你在给她求情?”陈易冷笑道。 殷听雪捧起他的手贴到面上,理所当然地道:“你不是说我会来事吗?而且…你一路上不是挺想惟郢姐的吗?” 陈易的脸色略有缓和,小殷赶紧给大殷使了使眼色。 殷惟郢看着这一幕,回过味来,听雪总是这般讨他喜欢,乖顺又楚楚可怜,接收到信号,女冠恍然有所顿悟。 既然如此,那么她自己…又什么地方最讨陈易喜欢呢? 无疑是那事了。 殷惟郢贴近过去,一轮半圆无声压上臂膀,她不去看他,尽量使自己发软腻在他身上,“…我也…极想你。” 一路上郢欲多次发作的陈易哪还忍得住,他深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吐声道:“当真?” “嗯。”回应轻若蚊蝇。 陈易一把搂住女冠的腰肢,见这一幕,殷听雪为女冠松了一口气,小狐狸总不希望他身边的女子在他那过得难受。 殷惟郢抬眼打量着陈易的神色,后者暗藏的情欲仿佛要把人吃进肚子里一样,她有点发慌,纵龙争虎斗,可单凭一白虎怎么抗衡得了发怒的赤龙? 而且要是到了兴头上,陈易借此发难,之前的功夫不就都白费了? 略一作想,她道:“那说起来…要不要…两个一起?” 刚刚为大殷松口气的小狐狸瞪大眼睛。 这怎么就…把她给拖下水了。 恩将仇报呀! 大殷可管不了这么多,若要自己独自一人承受陈易的狂风暴雨,那一定就完了,还是得要有个乖巧可爱的小殷给他降一降温才行。 殷听雪刚想说些什么,他就扫过眼来,她退后两步抿了抿唇,最后只能用力点点头,知道这一回是躲不过去的了。 陈易笑了下,有点戏谑, 说来也是,这么好的机会……. 何不如,开场殷趴。 ………… 骤雨初歇。 装饰典雅素净的卧房,腾腾热气打向木梁,陈易呼出一口又一口,悠远绵长。 他光着膀子尽力舒展身子,纳凉一会,小狐狸怕羞,便转过身去拢好被子不看,女冠则似玉雕般静立,一如画卷上不动的绝色佳人,只是唯有鼻息难以平息。 待凉下些后,陈易转过身凑近,殷惟郢怕他又来,不住张嘴,带湿漉燥热的气息扑打面上,他闭了下眼把她搂近,彼此的呼吸都粘腻在一起。 这方面上,殷惟郢总知他要什么,成婚以后更是驾轻就熟,不知甩开小殷几条街。 片刻后分开,陈易温柔又亲密地摩梭起她那黛眉,殷惟郢默不作声,水润清艳的眼眸回以安静的凝视,眼角处散落细碎的珠光。 陈易长长一叹道:“你要是不耍那么多心计,我指不定更喜欢你。” 殷惟郢听罢目光烁动,道:“也无甚心计。” 陈易想想也是,比之前好多了,眼下想泡个菊花茶都找不到理由。 女冠的心念则不同,他如今沦陷得太深,本就喜欢到了极点,何来没有所谓心计就更喜欢一说? 殷惟郢一边回味余韵,一边感觉到周身经络贯通许多,明白这是陈易所习双修之法带来的益处,念头转过,便不禁有些食髓知味。 只是体力不支了,浑身跟拿火烧过般酥麻,难以为继。 到底还是修为不足,山同城一别不过短短半年,修为并无多大精进,陈易是她金童,需勤加双修才是。 说起双修…..殷惟郢抬了抬眸子,扫了陈易一眼。 “在想什么?”陈易问道。 殷惟郢略作犹豫,低声道:“你…何时与我正式双修?” 陈易怔了怔,疑惑道:“我们双修得不正式吗?” 这都算不正式,那正式双修起来还得了? “你未习我太华山修行之法,自然不算正式双修,”殷惟郢嗓音清净,不见起伏,“流连于肉身皮囊相,到底是小术。” 陈易眯了眯眼睛,每每女冠露出这神色,他总想让她狠狠翻白眼。 刚刚才欢好过,殷惟郢不以为然,曼声道:“若习了太华山的修行之法,相辅相成共同参悟大道,方得阴阳交泰,魂魄交融。” 魂魄交融…陈易琢磨了下,那确实不得了。 见陈易并未明言拒绝,殷惟郢便继续道:“此法其名为《太虚引凤》,‘太虚藏真,凤引阴阳’,灵气如混沌太虚,以男女弟子借阴阳交感之力从虚无中牵引清炁,化无形为有形,最终达到‘虚中生实,双人成道’之境,与武夫的炼神还虚颇为相似……” 陈易听得云里雾里,打断道:“不懂,你直接说,是不是以后能多做几回?” “…….是。”殷惟郢不知怎么说他好,只得暗叹他到底是凡夫俗子,二人难有共鸣。 抱着被褥的小狐狸噗嗤一笑,不知是笑陈易,还是殷惟郢,亦或是两者都有。 殷惟郢却扫了小殷一眼,不管是笑谁,这笑得真不合时宜,说不准就是在笑她。 小殷蹙了蹙眉,惟郢姐恩将仇报便罢了,自己也不计较,为她分担了些,怎么她这样呢…..小殷有些许不满,但还是压了下来。 女冠又不是天耳通,不知殷听雪的心念,哪怕她是天耳通也不会予以补救,权当不过是略施打压而已。 而眼下,她自有她的惆怅,陈易与她是金童玉女不假,然而未习太华山修行之法,所谓双修只能流于形表,不能更深一步阴阳交泰,化无形为有形,乃至得道成仙。 如今说得虽好,陈易的表态也暧昧不清,说不准就是默认了,可是默认终不是亲口明言,殷惟郢略一琢磨,还是得尽早把林琬悺送过来才好。 万事俱备,不过只剩略施小计。 ……… 陈易到底年轻力壮,二女都被折腾得软趴趴窝在卧房里出不来,他温存一会后便翻身换衣,推门而出。 转过几步路,到了厅堂,转过头就见飘着的东宫姑娘跟地上的东宫姑娘大眼瞪小眼。 “你在这做什么?”陈易瞧着疑惑问道。 “看一看自己,你又不给我进去,还贴了隔音符,无聊就只能看一看自己。”东宫若疏说话间带着一点委屈,又真挚得不能再真挚。 “那看出个什么结果?” 东宫若疏啪地一拍手,道:“原来我这么国色天香呀!” 陈易一下有点败下阵,原以为她会纠结怎么回归体内的事,没想到她看了这么久就光在那看。 该说不说,笨姑娘还是笨姑娘,如果是他家大殷回不到她的躯体里,怕不是要急死了。 东宫若疏还在那瞧着,目光不觉间落到腰间许久未出鞘的刀上,忽地道:“麒麟殿有个人有点意思。” 陈易微挑眉头,东宫若疏也算是个武痴,更是断剑客的徒弟,能叫她觉得有意思,想来来历不太一般。 “谁?” “就跟你交手的身边那个,”东宫若疏回忆了一下,“耍刀的,很厉害,我小的时候见过一面。” 陈易更是好奇,东宫姑娘再怎么也出身西晋世家,此人能见过她一面,若无显赫出身,那么必有一不得了的师门。 他也稍微回忆,发现确实有那么一个人把败北的钱安宁拖回去,只是那人并未显露敌意,而且气息极为内敛,所以陈易对其印象不算太深。 “若是可以,我也想交手交手,毕竟同一辈的。”东宫若疏略有感慨道。 从前不觉,此时碰到想交手的对手,才觉得没身体进去很为难。 陈易笑道:“你不是有我么?” “可你太厉害了点。” “我是说交手,说不准倒是能替你交手,你就一边看着一边代入。” 笨姑娘闻言眼睛一亮,顿时有惊为天人之感,她正想问句“何时交手?”。 可就在这时, 客院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陈千户,陈千户!” “你先前交手的钱安宁钱庄主…死了!” 第五百九十一章 瞎眼箭(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突如其来的消息叫人始料不及。 钱安宁好歹也是江湖上成名的风云人物,更有少年英雄之名,此刻却乍听其人已死,如何不叫人愕然。 更何况,钱安宁死前还与陈易交手,莫名落败,这等情况之下,任谁都会怀疑是陈易下的手。 所以这当头。 两袖束紧、眉目深锁的陈易逆着日光大步踏入麒麟殿内。 麒麟殿内已高手云集,一位位把目光投来,大多人讳莫如深,唯有几人义愤填膺,似要讨个说法。 他如刀似的目光一扫众人,大片大片的死寂沉下,叫人汗毛倒竖。 陈易出声道:“人呢?死在哪了?” 麒麟殿内久久都无回应,众人面面相觑,没有言语,陈易之前展现出来的武道境界,叫人对此讳莫如深,生怕一个说错话就惹着了这位主。 毕竟说不准,人真是他动手杀的呢…… 陈易见无人回话,等得有点不耐烦。 所幸众英雄里不乏急公好义之人,终于忍不住喝声道:“人是跟你交手后三四个时辰就死的,你问我们我们问谁去?” 陈易眉头一蹙,道:“怎么死的?” “还能如何死,他身中十几处窍穴爆裂,少阴少阳经全断,不是你用暗劲害死,还能是谁?!” 那豪杰说得义愤填膺,险些就要冲上去,身边的人赶忙拦住他,劝他闭嘴。 陈易不为这等冒犯而生气,反而很高兴有人能说清些情况,若刚才所说的不错,外表无伤,内里面目全非,钱安宁必是被暗劲所害无疑,而这也意味着,此事与他们的交手绝无关系。 陈易弹出的那缕剑意并未进入钱安宁体内,而是留在其剑柄上,而且暗劲的功夫他也只是粗有涉猎,也就排除了误杀的可能性。 “有人在看你……”跟在身边的东宫若疏开口道。 “嗯。” 不必她说,陈易也早就注意到那一点不同寻常的目光,眼角余光看去,正是先前提到的赵弘,那人自始至终沉默,竭力深掩的敌意却锋锐无匹。 陈易不予理会,转头道:“尸首何在?” 沉默的人群里,贺泰雄当即应声道:“起隆天师正在验尸问魂,要不了多久就能查出死因。” 陈易微微颔首,倒不担心龙虎山在此处弄虚作假、乱动手脚,这两千年的庙宇还是要牌匾的,天师也是要脸的,而且龙虎山如今要向他借用泰杀剑,纵使真的自砸招牌,也得掂量掂量代价。 就在殿内惶惶之际,大堂深处传来响动,老天师张起隆身着法袍自壁画后转出,双手端着块染血的残布,缓缓来到堂上。 老天师看见陈易到场,摇摇拱手。 众英雄豪杰当即围了过去,面色急躁,都想问个水落石出。 老天师老态龙钟,凝重之色压在白花花的眉头上,他长长吐了一阵气,缓缓道:“杀人者不是龙虎山上的人…另有其人。” 此言一出,满堂为之哗然,若是放在平时还则罢了,眼下不同往日,龙虎山封山已久,非寻常人根本就破不了禁制上山,可见其人本事高明,不止如此,而且竟还胆大包天到对上山的英雄豪杰下手。 加之钱安宁死得毫无还手之力,这位少年英雄都如此,他们的安危又何得保障,堂内众人脸色都难看起来。 “老天师…你可知是谁?”有人颤声问道。 话虽问了出去,可众人心里其实早对答案不抱期望,钱安宁暴毙得突然,几乎悄无声息,既然这般取人性命如探囊取物,那么抹去痕迹也并非难事。 出乎意料的是,老天师把满是皱纹的脑袋点了一点。 众人皆为之愕然,静默片刻后,便听到一个名字, “是…瞎眼箭。” 兀地寂然,麒麟殿如坠冰窟,众目相对皆无言,只剩打卷飘入门帘的落叶声。 武榜第十——瞎眼箭。 长久沉默后,老天师的手摸着些什么,人们定睛一看,这才发现他手里端着块染血的残布。 “那是……”有人不住问。 老天师道:“战帖。” 短短两字,便险些骇破人胆。 山风恰好撞碎窗纸扑进来,铜炉里的香灰簌簌扬起,迷了几人眼睛,却没人敢抬手拂去。 响起剑鞘刀鞘磕碰声,原来是几个临近的人不由自主地颤抖,使得腰间刀兵撞在一起,恍惚来的风声激得人脖颈寒凉,险些拔刀而出。 赵弘双手环胸,一动不动,内敛锋芒的眸光扫向那人,唯有那人有空拂去飘到肩头的香灰,似乎不甚在意。 “这战帖是……” 老天师抖开血布,暗红字迹在烛火下泛着光晕,他抖开之前,目光就已看向一处,一众颤动的瞳孔纷纷随之转动。 “诸位莫慌,” 战栗的麒麟殿内,陈易垂眼看向上面的字迹,忽然轻笑: “这是给我下的战帖。” ………… 江湖有时太大了,大到几十年的时间不过眨眼一瞬,大到哪怕有人力能搬山,砸入大海,掀起滔天巨浪,以后却也无人提及,大到蛇虫鼠蚁、飞禽走兽,都有一席之地。 但江湖有时又太小,小到屹立山巅者,不过寥寥十人,哪怕一甲子一轮换,大多也留有过往熟识的姓名,而与之来往的皆是风云人物,就好像山巅的天潭,横竖不过几十丈,却屹立极高处。 这样的天壤之别,时常叫人觉得,武榜前十跟武榜以外的英雄豪杰,不是一座江湖。 对于麒麟殿的这些英雄豪杰们而言,因势而成的英雄会,秤善量恶上龙虎,举杯共襄盛事,乃至上天伐仙,无疑是此生绝无仅有的荣耀,足以门派内传唱一代又一代。 可对于武榜前十的人而言,龙虎山,不是想去便能去?上天伐仙,谁人武道路上,没有仙人作祟绊脚? 寻常人眼里威不可测之事,于那十人及其子弟而言,都是不过如此。 哪怕是武榜最末尾的瞎眼箭,传说中一位瞎了眼睛,五湖四海里到处乞食流浪的耄耋老头,亦给人一种“龙之小,小隐隐于市”的无声压迫感。 而以钱安宁之死来做战帖,这手笔不可谓不大,正因如此,才恰如其分,名副其实。 甚至有人心觉,钱安宁这一死,死得也算荣幸,死得值了! 而要与之应战的对象是陈易,这个秤出“以身补天,匡世济民”八字把天官生生压跪之人,盛名之下无虚士,场上英雄豪杰也说不清他到底是武道几品。 陈易取着战帖大步离去时,无人拦阻,也没人敢拦阻。 江湖用拳头说话,不一定畏威而不怀德,但一定畏威。 时值黄昏,沿路所见俱是一派死寂,此刻陈易正踩着满地枯枝往客院走,暮色像团铁锈凝在天际,石桌上刀痕沁着暮色,跨入客院半步时,他停了一停。 “何事?” 随着这声话音话音落下,一道挺拔坚韧的身影从路旁的阴翳里踏了出来,赵弘从树影里转出来时,梢上惊起三两昏鸦。 他立在那,有话要说,却一言不发。 陈易头也不回道:“有话到院子里说吧。” 转头进了院子,陈易径直于亭下落座,赵弘立在亭外。 片刻过后,他双手甫一抱拳,双膝一弯,跪到地上, “恳请千户报我友之仇。”他一字一句,嗓音如铁。 陈易面颊微动,眼中眸光敛起, 他并没有应下,而是问道:“为什么?” “钱庄主乃我知己,与在下私交甚笃,今日瞎眼箭既下战帖,还望千户应战,”他脊梁绷得笔直,仿佛正被无形弓弦绞着脖颈,“若千户不应,请将战帖转予在下。” 陈易笑了笑道:“原来…你是怕我会一走了之?” “是。”赵弘不卑不亢道。 陈易细细扫向他,赵弘上门求人报仇雪恨,既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意料之中在于,赵弘跟钱安宁是好友,兄弟义气值千金,意料之外在于,赵弘会这般直接下跪。男儿膝下有黄金,跟兄弟情义相较,也如粪如土。 陈易不咸不淡道:“我为何非要听你的?” “所以在下请您听我的。” 陈易眸光微敛,慢慢道:“钱安宁之死,本就与我无关,我也不必为你报仇,你空口无凭的来请又有何用?” “在下并非空口无凭,可冒死将所习刀谱转赠予千户…….” 话音未落,不待开出更多条件便被径直打断。 “我对你们的刀谱无意,我只是不想给你们报仇,他之前与我叫板,你那时对我也有敌意。” 直白的回绝落下,亭下赵弘顷刻沉默。 陈易侯了片刻,正欲抬手赶人。 这时, 赵弘突然抽刀而出,照着自己的手指一刀狠剁过去。 一抹肃杀刹时弥漫,鲜血飞溅泥地里,触目惊心。 陈易眸光微敛,道:“这是何意?” “若是千户还惦记我等的冒犯,在下愿以自废武功赔罪。” 赵弘把血淋淋的断指猛地往前一推, “这根手指先做押金。” 血腥生猛的一幕落眼,陈易不住为之沉吟片刻,山风萧萧,落叶纷纷,自亭角到院墙处唯有深深寂然。 “走吧。”陈易挥手道,“把那指头拿回去,碍眼,战帖我接下,但跟你们的怨仇无关。” 赵弘神色不变,也不耽搁,利落地收起断指起身就走,不消多时便随着山风消逝视野之中。 人来得利落,走得也利落。 东宫若疏从陈易身边转出,摸了摸下巴,看向陈易道:“你怎么不直接答应,反正你也要打。” 旁人不了解陈易,她东宫若疏可了解了,陈易哪里是愿意忍气吞声的主,面对瞎眼箭这么直接的战帖,他如何不会接招? “接贴是一回事,帮人报仇又是另一回事,我不想乱掺和别人的因果,”陈易补充道:“我怕麻烦。” “噢,说起来,你不久前还答应我跟那赵弘交手两下呢。” “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东宫若疏不懂陈易为什么要把这些事分得这么清,在她看来都一样,全是顺带的事没差多少。 陈易望着泥地里残留的一点血迹,沉吟片刻后,啧啧道:“不过这人还真算讲义气,愿意自废武功为代价也给兄弟报仇……这样的人放整座江湖上也少有。”他顿了顿,补充道:“幸好我也有这样一位。” 东宫若疏闻言惊奇道:“你有兄弟?你这样好色的人有兄弟?” “呵,谁说我没兄弟了,我当然有。”陈易应得很自信。 “谁?”东宫若疏开动脑筋把所有人都搜索的一圈,犹豫道:“…闵宁?” “是啊,闵宁。” 陈易叹了一声,抬头眺望,怅然道: “可惜闵宁没来这英雄会,说不准我会热血上涌些,给她撑撑场子争个大英雄。” 平素急公好义的闵少侠若是能碰上这等江湖盛事,定然兴奋不已,说不准就手臂勾住陈易脖颈,一道秤善量恶上龙虎。 既是兄弟、又是老婆的闵宁在他的心底,从来都占有着名叫“侠义”的一席之地,两肋插刀、肝胆相照…陈易兀然有些想她,说不准这个时候,她也想自己。 阖上双眼,陈易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 “你在想闵宁?” 突如其来的冷淡嗓音叫陈易把叹出的气都吞了回去。 他一摆头,便见独臂女子缓步而来。 陈易缓过劲来,略微苦笑地问:“你怎么知道?” “猜的。” 周依棠自然不可能告诉这逆徒,因为闵宁也在想你。 陈易直起身,想了会后问:“你知道战帖的事?” 周依棠微微颔首。 显然刚才的情况,她都看在眼里,而老天师应该也第一时间通知了周依棠。 “你说…瞎眼箭这一遭是为什么,我知道他是白莲教的人不假,该跟龙虎山作对,可这那些白莲教的圣子们…不是在听那隐太子的话吗?”陈易摩梭着下巴道。 瞎眼箭与白莲教有染之事,陈易早有耳闻,只是那时前往白莲教总坛,却并未见到这武榜前十的踪迹,深入炼魔渊,也同样如此。 但这瞎眼箭偏偏在此时出现,做的事还跟隐太子等人的行为截然相反,叫人摸不着头脑,不得不疑惑。 周依棠沉吟后推测道:“或许,瞎眼箭不是在听白莲教的话,而是在听…无生老母的吩咐。” 陈易眸光顿时凛冽。 他自圣天子那里得知到许多内情,白莲教背后的神祇是湘君,但湘君并非无生老母,祂所扮演着的,只是无生老母的先知的角色,换而言之,湘君把整个白莲教都蒙骗走了为祂自己所用。 既然如此,那么瞎眼箭听从的,怕是真正的无生老母。 “武榜前十啊” 第五百九十二章 周依棠的心病(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我打瞎眼箭,胜算几成?”沉吟许久后,陈易问道。 周依棠比出一根手指。 陈易挑眉道:“就一成?” “一成不到。”她直言不讳。 陈易眯起眼睛,纵使这番话不叫人意外,但还是太过伤人。 “为什么…就因为我不到二品?要我说这个瞎眼箭,武榜十个他排第十,也就一品末流的水准。” “我也只排第九。”周依棠道。 “那能一样吗?”陈易双标道。 独臂女子沉吟不语。 陈易没等她开口,反而先道:“我是想说,只不过他刚好六七十岁攀上一品,勉强挤进武榜前十,跟前面九个的差距,肯定比人们想象得大,所以我未尝没有胜算……” 话说得没轻没重,大有轻蔑武榜第十之意,可周依棠知道,这逆徒仍然不可避免地感受到压力,之前一路上都未曾表现出来,此时此刻,手心里的血布战帖重若千钧。 正因如此,从来杀人无算的陈易拧紧眉头,喃喃道:“他为什么给我下战帖?” “你名头大。” “我?”陈易猛地想到什么,惊愕道:“秤善量恶?” 八字谶语秤得让天官跪地,这么多时间过去,足以成了传遍龙虎山上下的奇事,瞎眼箭若在附近,有所耳闻也不足为奇,但陈易略微作想,又觉得这未免太过恰巧,太过极限。 他看向周依棠,后者也眉目沉思,良久后道:“许是…他信的无生老母更先知道。” 陈易眯起眼睛,头皮微微发麻。 天下将要大乱,天上也有大变,这场天官的秤善量恶,许是从一开始,就有别有用心的神祇注目。 无生老母,正是其中之一。 东宫若疏左看看、右看看,发现他们说的话,自己都听得不太明白,一阵云里雾里,索性直接道:“那么…你打还是不打?” 一语惊醒梦中人,如今纠结无生老母,纠结秤善量恶毫无意义,事已经发生,当务之急还是应对瞎眼箭才是,陈易道: “瞎眼箭就在龙虎山附近,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他给我下战帖,我未必就要一个人应战。” 说罢,他朝周依棠眨了眨眼。 独臂女子沉思后,竖起两根手指,“两成。” 陈易皱眉道:“我们夫妻同心,一加一不能大于二?” “你小于一。” 陈易被沉默了下,话难听是难听,但似乎也的确如此,周依棠自折剑之后,损伤极大,实力还未完全恢复,不过二品,而自己仅有三品境界,哪怕是三品中的佼佼者,一个二品与三品协力,也难与实打实的一品抗衡。 不觉间黄昏渐隐,夜色昏黑无边,陈易坐于亭中,沉吟许久后深吸一气,唯有一心, “天下第十而已,比不上吴不逾。” 周依棠默默看着这逆徒,似有触动,待陈易转过眼来时,她有意错开。 “吴不逾那时压至同境与我相斗,然而剑意仍逊我一筹,瞎眼箭的武意天生不会超过这等境界,他在他的路上走得很深,那么…我也得走深一点……” 陈易沉浸在思绪里,他开始一点点剖析自己与瞎眼箭,独臂女子坐于其旁,将自己对其所知一并交代,她虽然不是一品,武榜第九之名已名不副实,但过去的记忆仍在,眼光也仍在。陈易根据她的话,以及武林传言,把瞎眼箭的武道和招式都拆解了一遍,再将破招之法一一对应,并且融会贯通,时而卡顿,周依棠简明扼要地点拨,陈易反应也迅速,很快便找出答案。 不远处的东宫姑娘还是什么都听不懂,只是觉得二人在那边谈得兴起,大多时候是陈易说,周依棠听,极有夫妻相。 当说的话已说完,陈易并未因此而热血沸腾,神色反而更加凝重,刚才都是纸上谈兵,实际上瞎眼箭有多少压箱底的招式,也没人知道,见过的人绝大多数都死了,连周依棠也不过是有所耳闻,而且哪怕是刚才纸上谈兵时,他核算过,胜算最大也不过四成。 山风忽冷忽热,没有定数,陈易垂陷入长久的沉思中, 许久后,他自言自语道:“瞎眼箭怕不止是冲着我,更冲着这座龙虎山而来。 白莲教到底是个魔窟里的邪教,鼓吹诸如‘红阳劫尽,白阳当兴’之言,如果从无生老母的角度去想,怕是盼着天下越乱越好,最好…天地顷刻崩塌……. 想来这也是…瞎眼箭特意下战帖给我的缘由,他想杀了我。” “所以我会帮你。”独臂女子嗓音平淡。 陈易哑然失笑,转过头道:“我知道,关键在怎么帮?你如今不过二品,除非……”福至心灵,他忽地有一丝明悟,眯起双眼,“除非…你重回一品,若缺剑呢?” 三品战一品,再如何越阶,也如同蚍蜉撼树、螳臂挡车,瞎眼箭再如何是武榜最末,也是山巅那十人,与其异想天开让自己越阶而战,不如让师尊重回一品。 独臂女子听到他的话,陡地抬起头来,眸光晦涩不清,地宫时她为绝执念,亲自折去若缺剑,人活一世,总有这般断绝后路的瞬间,纵使代价巨大,几无挽回的机会,可她仍不曾后悔。 然而,断绝仍只是断绝,而非湮灭,执念永不湮灭。 她眸光微敛,反问道:“你不怕我斩你三尸?” “怕,当然怕,可难道我怕……”陈易回以凝望,反问道:“你就没把若缺剑留下来?” 周依棠沉默以对。 他们总是相似,只消一换位思考,便能猜出彼此许多行为动机,陈易知她默认了,再回想她近些日来种种举动,有些意外道:“你在…重铸若缺剑?” 独臂女子没有否认,点了点头。 陈易拍了拍手,笑道:“这就刚好了,我们稳赢。” 周依棠却摇摇头。 迎着他满脸的愕然,独臂女子踌躇片刻,缓缓吐字道:“我没有那般心境了。” 说完后,她自嘲一笑,面容极快回归平静,陈易从方才惊鸿一瞥中看见了许多苦涩。 她极少在陈易面前这般笑,也往往只有这时,陈易才能目睹她柔弱的一面。 陈易迟疑了许久,而后讶然道:“你…有心病了?” 周依棠没有否认,点了点头。 心境于武夫而言极为重要,愈是攀登武道巅峰便愈是如此,武意便是心的延申,并契合天地大道,人输了不要紧,心若输了,境界只怕一泻千里,那时地宫里,周依棠选择自绝后路,自退一步,便是心输了。 心输了,就会留下心病,这也是为何许多原本站在武道巅峰未尝败绩的人,只因一败,便就此一蹶不振。 此时陈易明白即使若缺剑回归她手,最多不过二品巅峰,重回一品看似一线之隔,实则如同天堑。 陈易深陷思索之际,周依棠侧眸扫了东宫若疏一眼,道:“你别呆在这。” 东宫若疏不明就里,但见自己确实掺和不进去,努力听又听得头痛,便飘着回去了。 待陈易回过神来时,月光浮过石山,冷冷照在独臂女子身上,从她空荡的左臂衣衫透着朦胧的光,四下已找不到东宫姑娘的身影,夜阑静,只余二人。 “你可有想过今日?”周依棠兀地道。 “…什么……”陈易顿了顿道:“你是想说我不愿被斩三尸,才有今日?” “不尽然。” “呵,我不想给你斩三尸还有错了?你话里有话啊,周依棠。”陈易轻笑了声,道:“让我猜猜,你是想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嗯。” 周依棠微微颔首。 她的话时常说得让人歧义,平常人想听也听不明,但他总是一下就知道她在追溯往昔,在二人纠纠葛葛的过去,有太多“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她一直是个活在过去的人。 全都无关对错,只是有时会想,当初做出不一样的选择,结果又会如何? 周依棠眼眸微垂一阵,抬起时豁然发现那人直直望着自己,眸光平静,他深深凝望,没有用过去的美好来掩盖伤疤,而像是不再耿耿于怀般一笑。 他笑什么呢? 只听他很是随意道:“我帮你寻回那时的心境吧。” 独臂女子微微一怔,冷声道:“你永远说得轻巧。” “难道我们要把事说得太重吗?” 周依棠不置可否, 像是想就此揭过去,不再耿耿于怀,前事皆作罢,却又依依难舍。 “你总是什么都放不下,你的心病就在这里。” 陈易拍拍手便站起来,他的语气轻松,道: “我琢磨出一个法子,既然你不复那时心境,那心病还需心药医,何不让我进入你心湖里,至于如何进入,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 他曾被周依棠带进去过他自己的心湖里,那时周依棠拔苗助长,让他提前跻身金丹境。 面对陈易的提议,她并未第一时间答应。 独臂女子垂头沉默良久,吐出一字, “好。” ………. 周依棠是个很无趣的女人。 陈易顺着熟悉的道路上山,两侧冷杉林立,尚未褪去秋色的苍梧峰叶落如铁,皑皑云雾压下片片阴沉。 武意跻身到三品境界以后,人的心境会发生质变,原来心湖里朦胧不清的景象也会具象化。 而这便是周依棠的心湖,比起陈易如今一方自成天地,这里似要广阔许多,放眼看去一望无际,可是如果细看的话,除苍梧峰外的景色只有古板而冷冽的线条。 陈易饶有兴致地四处观望,独臂女子随行于身侧,并不像一般女子一样因他深入心湖而羞赧。 走过山路,绕过一面顶带蒲团的峭壁,眼前兀地多了处平缓而一望无际的湖泊,水光潋滟,好似镜子般倒映着天空。 湖中生长青莲。 陈易尽收眼底,有些怀念道:“前世我就来过,那时你心神不宁,湖水跟钱塘江大潮一样一浪一浪扑过来,然后我就…….” 察觉到独臂女子不善的目光,陈易闭口不言。 然后的事,还用说吗……无非就是把她的魂魄拘过来,旋即便在心湖上行阴阳交泰之事…… 现在回想,玩得委实大了点。 陈易止住思绪,深吸一口气道:“你心病的病根在哪里?” 周依棠轻轻挥手,景象忽然如油彩般融化开来。 陈易再一看,骇然一惊,湖水干涸,露出狰狞干裂的湖床,那株青莲也枯死,枯根触之即断,整座苍梧峰都颓败萧瑟,峭壁上爬满干瘪紧密的藤曼。 这是和之前截然相反的景象,一个衰败,一个盈然。 周依棠陪他一起望着这衰败的景象,无悲无喜道:“两世为人,我有两种心境,来回变化交替,周而复始,你不记得前世的全部,所以你体会不了。” 说着,眼前的景象又变得盈然,不久变得衰败,时时变化,不同的画面在陈易眼中来回交替。 陈易苦笑了一声,他早就想到,周依棠心病的病根不在此世,而在前世。 “你总是放不下,我一直都知道……” 陈易顿了顿,定睛一览那衰败的景象,而后道: “当年你自负你自己的剑道,以为我死以后,你凌乱的心境就彻底太平,再无人娆你的活人剑。我真补天而死后,你独坐苍梧峰,太平是太平了,可水也枯、心也寂。 连湖里的青莲也死了……” “闭嘴。”独臂女子冷声道,好一会后,她反而又道:“…说的也不全错。” 陈易环视这一幕,还想说什么, 又听到她喃喃道:“你若记得前世全部,就明白了。” “但我不全记得,幸好我不全记得,不然我跟你这么像,也要纠结一辈子留下心魔了。”陈易的语气十足无赖。 是啊,他不记得,太多都不记得…… 独臂女子心有所动下,陈易望见盈然的景象固定下来,心湖波光潋滟,愈发美轮美奂。 “但你偏偏没忘。”她一字一句道。 景象又变回了衰败,并长久地固定下来。 这一连串的变化,陈易把握到了症结所在,周依棠心病的症结不在于折剑,而在于她对过去的执念。 那么就唯有…破去这些执念。 陈易不再犹豫,横剑在手, “周依棠,我在此与你问剑,与你的执念问剑。” 第五百九十三章 二女?(加更四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周依棠缓缓侧过身,脚步轻点,一步掠向半空停住身形。 陈易皱眉疑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执念在心湖里显化,你对付就是了。”她道。 随着这声话音落下,干涸开裂的心湖里中心处,慢慢爬起一道灰白色的身影,面上没有五官,周身没有色彩,一袭青衣,如周依棠的轮廓相似。 陈易大为愕然,原以为能用一场以剑问心,问剑一番便能化去周依棠的执念,没想到她的执念如此之深,竟已显化出了形体,离修道之人谈之色变的心魔仅差一线之隔…… 所幸周依棠斩却三尸,这执念没有修成心魔的机会。 无面无相的执念似乎清醒不久,脸上有色块来回变化。 陈易拢住思绪,执剑而去。 迎着愈来愈近的面孔,执念那斑驳涌动的面色定格下来,凝聚成出离的愤懑, “是你、是你……” 执念以手作剑,由上而下一斩,平地炸开千丈剑气! 她一字一语泣血而出, “…欺师灭祖之徒!” 剑气浩浩荡荡狂奔,每一缕剑气都凝如实质,汹涌澎湃如一条白龙咆哮,让自立足之处起都裂开数十丈深渊。 给之前的陈易一百个脑子,再怎么想都想不到周依棠连执念都修到了这种程度,剑气跟不要命似的一甩就是一大条,他已来不及惊骇,瞬间身形激射躲开。 他脚步连点,绝巅踏云短短时间内运转到极限,身形在半空中狂闪,每一步落下时,凌冽无匹的剑气如影随形,留下数道沟壑。 从周依棠所在的高处看去,陈易就如同怎么扑打都抓不住的蚊子一样,是了,他本就是如此烦人。 独臂女子静静览视这衰败心湖里的战况。 她没有出手的迹象,并非不愿,实则不能,执念、执念,就是执着、思念,这些本就从她而出,与她是为一体,无法自我湮灭,只有将之放下。 人往往因执念而行动,也被执念而同化。 所以她不能出手,出手便容易被执念所同化,所谓医人者不能自医,正是此理。 沛然的剑气奔涌不知多久,终于到了强弩之末,陈易猛然半空中一个飞身,奔腾的洪流从身下而过,将庞大的山石撞得四分五裂,烟尘滚滚中,陈易凌空踏中四溅的飞石,眨眼身形爆闪,整个人激射而去! 起初,整个人不过一滴不起眼的墨点,浑入漫天烟尘中看不清晰,但渐渐,四面八方凌乱的剑气打着旋汇聚过去,凝成一团粗糙墨砚,等临到近前时,沛然剑意宛若一条张牙五爪的巨龙拔地而起! 仿佛时来天地皆同力。 执念一步不退,滔天怒焰中剑意滚滚,眨眼间便扯出千丈剑气化作剑锋横空一斩,陈易的身形半空抖转,剑锋引着龙首抡如圆月,越过执念头顶往回一扫! 执念终于动了,她侧身退后一步,以指作剑簌然一闪,剑罡仿佛一瞬间有千万种变化,而直刺的剑指屹然不动,声势浩大的剑意长龙如高楼层层崩塌,直至递到陈易三丈间,剑势方才消磨殆尽。 逸散的剑气溅上陈易面颊,割裂开丝丝鲜血,唇边溅开一点鲜甜。 看似还有三丈,实则险而又险。 陈易抓住这一气刚出、一气未生的机会,抓住她还未出下一剑,身形陡然欺到跟前,二人瞬间短兵相接,一招一式都极其之快,四散狂卷的劲风层层排开,从高处往下俯瞰,唯有两道厮杀不休的身影。 满头华发如泼墨凌乱,陈易眼睛里唯有自己的剑锋。 忽然袭来劲风忽变,陈易猛一侧身,腮边发梢寸断,剑指几乎擦着脸颊而过,他见状旋手挥剑。 剑光一闪, 被拦腰斩断的执念烟消云散,脸上的愤懑变得僵硬。 陈易大大呼出一口气,胸腔如风箱鼓起又重重落下。 周依棠的执念之强远远出乎他的意料,纵使是他,方才交手间,足足有三四次临近死亡,险象环生到了如斯的境界。 幸好,执念就此斩断。 陈易长吐最后一口气后,收剑入鞘,转过眼,就发现独臂女子已近在眼前。 “怎么突然蹦来吓我?”陈易笑道。 “你经不得吓?”她道。 “这倒不是。”陈易摇摇头道,“只是经不得你吓。” 她沉吟片刻,轻声道:“油嘴滑舌,你总是如此。” 不知是不是执念已然化解的缘故,她的话多了些以往没有的生动,不是呵斥,而是嗔怪。 这一回化去她心头大患,待她重返一品,陈易不知她还会不会斩自己三尸,可起码…二人的隔阂会少上一些。 陈易转过脸凝望她,独臂女子清冷的容颜纤尘不染,自是绝美,可惜她不常笑,有时就显得古板似石像。 二人的身影倒映在地,不觉间离得很近,陈易的心灵有点轻微触动,她无声间好似把头低了一低。 她是想靠过来么? 周依棠时不时有些别样心思,只是她不明说,唯有细微动作,相伴日久,陈易知道得一清二楚,像她这样古板而无趣的女子,不常用言语表达心迹。 他再不犹豫,轻轻搂她入怀。 周依棠无声间往前倾了一倾,陈易的手极其自然地便滑到腰背以下,她微微一滞,终究没说什么,任由陈易享受这触感白脂如玉。 陈易温柔搂住她,有些好色,但也不太逾矩。 明明两世夫妻,但连片刻的安宁都少之又少,一手可数。 良久,差不多是时候,陈易深吸一气,放开了些,可是独臂女子仿佛依依难舍,前倾过来一些。 臀线微微翘起,陈易的掌心被尾椎骨轻轻顶着。 陈易愣了下,既惊又喜道:“你…想要?在这里……?” 话音还未落,她冷声道:“闭嘴。”可说完后,她又沉默不言了。 陈易柔柔而笑,两世夫妻,他如何不知她的所想,便先伸手扯开自己的衣襟,正要宽开腰带时,一只微凉的手按了过来。 “…我来吧。” 声音似有若无,平静得不能再平静。 陈易一笑,松开了手,腰带不费力地便松开,她平静地朝他肩上一按,陈易便坐到了地上。 陈易呼吸急促,一时间都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周依棠单手拆下发冠,长发如飞瀑而下,她扫了陈易一眼,似有不满。 她在不满什么呢?陈易不禁浮想,女人的心思总是难猜。 独臂女子停步驻足,长眸微垂,低声道: “真在这里?” 事到关头,她反而犹豫起来,陈易难免好笑,抓住她的手,重重点头道: “我等很久了,著雨。” 独臂女子眉目微松,点头道: “好,你…单手撑着。” “哈?” 陈易愣了一愣,后脖颈处像被刺到倏然一寒,再一抬头,赫然有一个周依棠飘在天上,冷冷俯瞰。 既然那是周依棠…… 陈易连忙低头,脸色骤变,眼前的独臂女子面容忽如色彩般融化,眨眼间变成了没有五官的灰白脸色,只是轮廓与周依棠如出一辙。 这不是周依棠,这是执念! 执念不止一道,不止一位。 后背惊起冷汗的陈易刹时翻身退开数十丈,那执念停住片刻,慢慢勾勒起刺骨的冷笑,笑得叫人毛骨悚然。 可这仅仅只是开始,衰败颓丧的景象里,影影绰绰的身影好似从坟冢里爬起,从四面八方而来,一位、两位…十位、百位…… 成千上万位! 一位位都与周依棠的轮廓相似,一道道皆是周依棠沉积的执念, 迎着那近乎人山人海般的执念,陈易面容狰狞得扭曲,咬牙切齿, “周依棠,你真是活该啊!” …………… 月明星稀,滚滚的云雾扑腾天际,从这里往远方看去,连大地的轮廓都看不清,殷惟郢回转入自己的客院时,斜眼望见某处窗棂亮着盏灯,扑朔一下,很快熄灭。 女冠嗤笑一声,推门走入正堂,朝迎上来的秀禾道:“你家娘子呢?” 秀禾有些犹豫道:“娘子说她…谁也不见。” “谁也不见…她有这个胆吗?”殷惟郢反问。 秀禾不知怎么回答,从林琬悺回来的神态看,她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试探地问了几句,素来清婉的小娘破天荒地骂得她狗血淋头。 看来她猜中了,可见姑娘这模样,她这做下人的实在不好多刺激。 见秀禾犹豫不决,殷惟郢勾唇而笑,慢慢问:“本道把她带到这里,见她朝思暮想的人,你真就这样拦着本道不让上去?” 秀禾摇摇头,正准备坚定地履行职责,上面便传来急切的声音:“别让她上来!” 话音落耳,秀禾一下就不坚定地让开了路。 殷惟郢拾级而上,很快到了门外,推了推门,里面有什么东西很用力顶着,她微皱眉头,多用了几分力气。 砰! 门一下被推开,与之一起被推倒的还有那林家小娘。 林琬悺花容失色,无路可逃下,连连把身子缩到墙角,瞧上去楚楚可怜。 殷惟郢阖上房门,慢腾腾地打量着她道:“想好了?” “…我、我死也不从…….”话一落耳,她就拼命摇头道。 “我可还没问你想好什么。” 林琬悺怔了一怔,又恢复警惕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你就是跟他来唱双簧的。” 殷惟郢不屑于否认,道:“是又如何?” “如果是,我就…….”她正想说如果是,她就怎么怎么样,可话到嘴边,反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连平日总挂在嘴边的“死”也重若千钧。 林琬悺突然怕自己真会死,都到这一步了,死了的话,就见不到他了。 殷惟郢见此,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自己的心意你自己都不清楚,我也不是为劝服你来,而是为胁迫你来。” 林琬悺僵僵转头,沉默良久道:“胁迫我?他今夜就要?” “正是如此。” “这是…谁的意思?” “他的意思。”殷惟郢冷声道:“若不是如此,你当我很想来找你?他是我的金童,又不是你的道侣,你赶紧洗干净跟我走就是。” 其实,女冠心底也不愿与旁人分享夫君,他们是金童玉女,命中注定的一对,从前京城初遇,便是为寻觅金童一起上山而起,成为人人都艳羡的神仙眷侣,只是世事无常,他们的故事一波三折,陈易又太过强势,她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当个大夫人。 那些话语委实仗势欺人,林琬悺听到后,反倒像是松了一口气般,自言自语道:“是他胁迫我的,非我林琬悺愿意、非我林贞兰愿意……” 殷惟郢见这自瞒自欺的一幕,暗暗发笑,多么拎不清的一个女人,不如她殷惟郢想得通透,她打从沦为陈易妾室的一开始,就重拾道心,一心向仙。 林琬悺扶着墙颤颤地站起身来,一副经不起折腾的样子,殷惟郢有所不满,但略一作想,还是够了。 “是她胁迫我的,非我林琬悺愿意……”林琬悺仍在重复喃喃,直到殷惟郢的话打断她的思绪。 “林琬悺,还记得你欠我一个人情吗?” 小娘回过神来,默然地点了点头。 她心想,殷惟郢这回怕是要拿人情来说事了,也不知是要她做什么,如果是她有这人情的话,肯定是要把人给逼走,独占夫婿。 林琬悺念及此处,落寞地垂下眼睛,这殷惟郢明面上忤逆不了陈易,暗地里要刷小手段,一夜情深后,就想把人给赶走了。 她深吸一气,遏制幽怨道:“今夜过后,你要赶我走就赶我走吧,我也不想呆在这鬼地方,让我跟他彼此忘掉好了,忘掉了就什么也不管了。” “呵呵,我反倒要留你下来。” “什、什么……”林琬悺俏脸一寒,“你想留我来羞辱我?” “羞辱?我偏偏要给你些福分,让他永远不抛弃你。” 林琬悺不明所以,只见殷惟郢自袖口里缓缓摸出个药瓶,淡淡道: “你要是跟他有了骨肉,想让这孩子以什么名份活着?” 短短一句话却别具深意,如狂风暴雨下砸心头,林琬悺脸颊顿时失色,苍白如纸,她慌乱间想要拒绝,却听到一句近乎胁迫的话: “记住,你欠我一个人情。” …………. 寒风狂放地在沟壑纵横间奔涌。 在呼号,在咆哮。 举目所见黄茫茫的一片,剑气肆虐,一点身影于万千执念的围杀里忽隐忽现,幽幽地倒映在周依棠眼里,她无悲无喜,干涸的心湖间一点涟漪也没有。 唯有执念,无穷无尽的执念。 陈易刀剑齐出,在围杀的执念里来回穿梭,一道道执念都有周依棠将近两三成的功力,棘手得难以想象,他剑舞不断,沛然的剑意一浪高过一浪,看似声势浩大,实则落到这里,只不过是用水滴石穿的功夫慢慢消磨。 嗖! 电光火石间,一道匹炼的剑罡直劈面门。 陈易一脚点起,后康剑一别将之架开,旋即顺着剑路一挑剑锋正中中门,一道执念旋即消散,还不待他稍微停下,眼角余光就看见左侧斜后,又有一道执念悄声无息出现,以手作剑,凶烈的剑罡直贯而出。 他一脚踏地欲上躲,抬头就见茫茫剑气如一座剑刃绝壁压来,赫然形成天衣无缝地围杀之势。 顷刻间躲无可躲,避无可避,陈易咬牙屈臂,刀剑齐舞如旋, 如掀起大风,一道一道又一道的剑气扭曲成线,逸散的剑气破得他浑身是血,又像活的一般往里钻,绞得他肺腑都倒转过来,他仍咬牙坚持,把所有剑气向外震开。 天地似泼碎大团墨迹,清明了一刹。 旋即又被狂奔的剑气淹没。 陈易的剑意天地能够贯通世上一切剑意,剑池时便是以此胜下了吴不逾,他能与万千执念周旋这么久,也是因为用剑意天地操纵拖慢了剑气,削弱了锋芒,可谓天然压胜,这也是为何周依棠见到他走出另一条路,会为此犹疑不定的原因。 这险象环生的逐杀间,陈易才知道这女人的执念到底有多深,到底有多浓,如同灰白的洪流要淹没一切,连他也不过是竭力挣扎的小鱼。 无数种情绪,无数种思绪,都在她那这枯竭的心湖里留了下来,她深深铭记,执念们不耕种、也不收获,如行尸走肉般游荡在这心灵天地里,她们既无魂魄,也无思绪,更无面容,像是堆积在角落里的杂物,没有抛下只因不想忘记。 这是个多无趣的女人啊! 留有这么多的执念,武道境界因此难以重返巅峰, 真是活该! 迎着围杀上前的执念,陈易长剑一横, 剑光旋起旋灭,如大火焚烧尸首一般,迎上来连绵的执念接连在剑光里溃散,尽管如此,仍有数不胜数的执念以指为剑扑杀上来。 陈易手段尽出,刀、剑、雷符、咒法、拳脚、肉身、绝巅踏云……纵使如此,依然斩之不尽。 他也渐渐接近力竭,一举一动都比先前慢了许多。 陈易的呼吸开始发颤。 剑锋划过第三十七道执念的咽喉时,陈易的膝盖终于重重磕在砂石上,血从崩裂的虎口渗进刀纹,刀柄在掌心打滑的瞬间,便有三道剑罡撕开了他的左腿肌腱。 执念们自不会放过这将他撕得粉碎的机会。 陈易再度起刀。 先前能斩开天地一线的刀光,此刻堪堪敌挡接连的剑气,陈易机械地旋身劈砍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右臂已经抬不到耳侧高度,那道本该斩碎执念的摧风斩雨,却被猛地一侧身便躲了开来。 一气落,一气未生,他身形滞涩,已精疲力竭。 而执念们的剑气仍声势如奔雷。 纵使陈易有剑意天地,身处其中能贯通所有剑意,但这座天地已经濒临崩溃。 而又一剑浩浩荡荡斩来。 始终如泥塑的周依棠睫毛颤动了一瞬。 “够了。” 陈易在仰面跌入泥泞的刹那看见,四面八方的执念如云雾般被她屏退,如走出的画中人物渐渐没回山水画中里,周依棠自半空中缓缓落地。 色彩交融变化下,这苍梧峰恢复了原来的衰败荒颓里。 独臂女子垂眸看他,长长默然。 苍梧峰重回寂静,葛藤像烟雾一样爬满峭壁,远处的冷杉下还摇曳着枯萎的花海。 山风徐徐,岩石泛起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像是有长生者隐匿于风中,一层层拂去砂砾,情爱、仇恨,都并非无可挽回,旧情复燃、旧恨重演也只是一念之间,然而执念…执念是干枯风化的葛藤,纵使死去了,也仍然盘缠在那里。 许久无言间,陈易先打破沉默道: “好些了吗?” “没全好。” “那为什么够,我可还没斩够。” “你伤了。” “…….” 陈易长长吐出一口气,勉力支起身子,她总是习惯少言寡语,冷脸相待,这叫人极其失落,可不经意间,又能发现她在意他。 良久后,他又问道:“拿回若缺剑后足够对付瞎眼箭了?” 周依棠思索后道:“六成,不知他还有何后手。” 陈易闻言把吐的气深深吸回来,这事关性命的大事,周依棠不会骗他,这胜算只怕是把已方一切手段都算尽了,可纵使如此,也只有六成。 何况瞎眼箭这位天下第十,一定还有其他后手,哪怕没有,他的后面也有无生老母这尊大佛。 而他们眼下,只有让周依棠重回一品这条路可以走。 陈易苦笑道:“你的执念有必要这么多吗?” 那执念太多太多,足有成千上万,纵陈易倾尽全力斩除,也不过杯水车薪。 陈易以为她会不讲理地来一句“有必要”,接着追问为什么,她就闭口不答,陈易太了解她了,很少猜错过,但偏偏这一回,他猜错了。 “没必要。”周依棠道。 听到这出乎意料的回答,陈易几乎是下意识道:“没必要你还不忘了它?” 有些事该忘就忘,该不羁于怀就不羁于怀,陈易会为过往愧疚,却不会活在过去,而她…她….. 陈易轻声道:“你一直想活在过去,对么?想回到前世,一切都重回正轨,最好是我上山不久,苍梧峰上下和和睦睦,而哪怕是折了你的剑这最坏的日子,都值得怀念。” 周依棠沉默了良久,道:“不尽然。” 她说完,周遭景色再度变化,时而衰败,时而繁盛,两座心湖如飘忽云雾般变化无定。 “我好像砌房的石匠,砌起一座从小就梦寐以求的房子,可最后结果也只是差强人意,所余下的石料就是执念。”她顿了顿,忽然苦笑道:“既舍不得彻底忘记,又不愿付诸实际,只好弃之不用,放在这里。” 听到这回应,陈易兀地没有一丝激动,更没有一丝愤恨,此时此刻,他明白她的意思,也只有他能明白。 她也有她想要的完美结局。 是啊,他们太过相像了…… 再来一世,都想到了一块去了。 陈易无言以对,便只剩下了笑,她看着他,彼此极有默契地对着苦笑了起来。 ……… 离了心湖,夜风浮过耳畔,四下寂寥无人声,为免被人打扰,他们坐在龙虎山的一处悬崖峭壁上,从这里还能看见仙水岩朦胧的轮廓。 周依棠与他并肩而坐,他仰头望天,彼此默默无言。 月光浮过云雾,照到山峦上,树木鳞次栉比地灰暗着,身处高处,夜风寒凉,月色下能见到归去的道路向远处蔓延。 风声浮过耳畔,周依棠忽觉怀念。 强求的姻缘不圆,前世自折剑以后,他们彼此视同水火,如土芥寇仇,不过,偶尔万籁寂静的夜晚里,她的孤独和这人的孤独却能彼此沟通。 只是陈易比她要耐不住孤独些,这回也主动打破沉默道: “六成的把握不太够,之后等对上瞎眼箭,我再想办法…….” 周依棠只轻轻“嗯”了一声,似乎不想就此糟蹋二人间这久违的静谧。 只是陈易有些耐不住性子,他张开手臂吹吹风,没一回就道:“你的执念太多太多,一开始交手,我以为只有一个,所以蹦出第二个的时候…….” “有话直说。”她打断道。 陈易眨了眨眼睛,随后轻声道: “所有执念都没有没有面容,但偏偏第二个有,也只有她有, 是不是…你忍不住被同化了一瞬间?” 周依棠转过头,眼眸如刀地剜了他一眼。 陈易满脸无辜。 她嗤笑道:“是又如何?” 独臂女子几乎未曾也不屑于欺骗他这小小逆徒,而这般直截了当的承认似别有深意,陈易总擅琢磨她的意味,此刻心脏便稍微加快了些。 沉吟无声间,陈易朝她靠近,伸手搂住她的腰肢。 周依棠有些许停顿,脊背依旧挺直着,片刻后默默地朝他的臂弯靠了一靠。 陈易眸光温柔,轻轻靠去,试探地在她脸颊蜻蜓点水地落下一吻。 周依棠一动不动,只是抬眸看他。 陈易从她始终平静的目光里读懂了什么,心跳不住加快,他踏入到她干涸的心湖,是否无声间也敲开了心扉…… 她终于甘愿了? 独臂女子薄唇微起, 像是无声回应, 一直都可以…… 夜色浓稠得深沉,陈易笑出声,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勾主她的腿弯,一下抱起道:“那我们回房去。” 独臂女子不喜他这多此一举,冷声道:“我自己能走。” “可我好久没这样抱过你了。” 周依棠听罢沉默,四下无人,索性便让他这般抱回也好…… 螓首无声靠向胸膛,陈易心底一暖,先前的精疲力竭一扫而空,一下精神抖擞,大步走向归路。 夜色浓得深沉,沿路四处静谧,无人发现二人这亲昵又不成体统的姿势,陈易愈发得意,直到前方树影忽然扑朔。 有人过来? 陈易疑惑间,拐角处便浮现出一个人影,一袭朴素衣裳,玉簪挽起秀发,如一枝被夜风捎来的秋桂。 他顷刻愣住,继而有些僵在原地。 这林琬悺怎么这时来了?! 她不是该明晚才来找我吗?! 怀里的周依棠眯起了眼睛,单手推开他落回地上,陈易刚刚站定捋顺思绪,林琬悺眨眼间就跑到了面前。 她喘着粗气,看着这朝思暮想的男人。 陈易人直接傻住,道:“这、这…你怎么来了?” “不是你让我来的吗?”林家小娘听到这一问,再不犹豫,低头狠下心道:“你今夜想要我是吧!那来好了!我任你折腾!” 一字一句的颤声,极用力气。 陈易:“?” 他刚想说什么,脊背处就仿佛抵上一把剑般浑身一寒,身后传来一道森冷至极的声音: “一夜二女,很会享受啊。” 陈易踉跄两下,血往上涌,整个人险些跌倒在地,只能心如死灰地站着 妈的这、这, 谁搞得鬼?! 第五百九十四章 谁在指使?(加更四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追到这里,林琬悺不知花了多大的力气。 寒凉的夜风拂过山岗,吹过她秀发胡乱摇曳,几缕发丝黏在脸上,小娘的面颊红得通透,热得发烫,可能以前没这么红、没这么烫过,因她喝了酒,把自己喝醉了才来的。 殷惟郢这趟去见她,一番威逼利诱,林琬悺内心动摇不已,想破罐破摔,可礼法纠缠着她不放,不知到底该不该去,秀禾见状,便劝她喝些酒,真是个多事的丫头,但林琬悺还是接过,花了半个时辰连喝好几碗,醉意浓烈间冲出门去,站在十字路口又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不知陈易在哪,茫然间有人叫住自己,一回头就见是那女冠,原来殷惟郢一直都等在门外,猜到她一定会去,便笑吟吟地替她指路。 此时此刻,她终于站到陈易面前,能够彻底把之前的纠结摔碎,像是杜十娘怒沉百宝箱。 林琬悺豁出去了,狠下心道:“不是你让我来的吗?你今夜想要我是吧!那来好了!我任你折腾!” 夜风嗖嗖, 陈易直接麻住在原地。 好半晌后,他强起笑容,道:“你在这…说什么胡话?” “胡话?我可没有胡话,我可清醒了,从来没这样清醒过,谁都没我清醒啊,你说过叫我来我就来了我哪里有的选,说说吧,你要在哪里要我,怎么要我?”见陈易的神色有异,林琬悺拧起眉头用力道:“你以为我在撒酒疯儿?我一想到你之后要疼爱我我就高兴得不得了,以后我什么都不用管啦,可以不情不愿地跟你过放荡生活了!” 话因落耳,这时,陈易也嗅到她身上的一丝酒味,刹时捕捉到一根救命稻草。 陈易侧过脸朝周依棠道:“她醉了,弄错了。” “没弄错,我没弄错。”林琬悺醉醺醺地争辩。 这番话反而把陈易的话落实了,独臂女子不是不讲理的人,为人师者更对弟子有许多宽容,林琬悺醉得如此厉害,她没瞎也看得出来。 “送回去吧。” 听到这话,陈易松一口气,看来她也不愿就这般打破良辰美景。 在京城时,他之前曾给周依棠表白过心迹,这一辈子不再一生一世一双人,而是会爱上每一个,周依棠对此也心知肚明,故此对自己的容忍比过往要高一些。 只是高一些归高一些,终究有限,她心头的执念大多都是自己,跟自己相守一生的念头,陈易如何不知,以她的性情,是能容忍得了别的女人待在身边,但绝难容忍别的女人跳脸,能就这样平稳落地,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陈易心底重燃起希望,他惦念师尊惦念得太久。 “我送你回去。”他低声道。 但听到这话,林琬悺抗议道:“送回去?我不要回去,回去就不来了!” 她说着,急匆匆把脸凑到跟前,满脸红晕的她显出几分稚气,“你不是说不会忘了我吗?我今夜就要把身子给你,让你永远忘不掉我……” 她说了一大通,可也改变不了陈易的想法,陈易说“你醉了”拉起她的手要走,小娘旋即委屈得泛泪。 “是你今晚要我过来的,我没撒谎,我醉了但我不撒谎……” 独臂女子微蹙眉头,掐指算了一算。 “等等。” 陈易止住脚步,林琬悺也站定原地,脸上的晕红少了些。 周依棠扫视这林家小娘,道:“你先冷静,好好说话。” 直到这时,缓过劲来的林琬悺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旁周依棠,她呆了一呆,问道:“你、你怎么也在这里……做媒吗?” “……”独臂女子肉眼可见地滞涩了一下,平静问道:“给谁做媒?” “我跟他啊……” 话还没落下,反应过来的陈易赶忙捂住她的嘴,醉意浓烈的小娘在他怀里一阵挣扎,却在他按住腰肢后慢慢软倒下来。 她一下失神地挨着,没有反抗,感受到他的温度,自今早紧绷的心弦头一次松懈了些,这一幕如话本上的娟秀插画。 软玉入怀,香肩倚靠,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周依棠眸光愈发冷冽,陈易意识到不好,赶忙传音入密道: “这、这误会一场,我没叫她来,她自己来的……” “哦?”她话音玩味。 陈易硬着头皮,先摆低姿态道:“我为人好色是好色了些,也有点不是东西,可你也知道我念旧情,如果不是在乎你,我怎么愿意进你心湖里,谁知你会不会在其中设下陷阱?我这不是自投罗网是什么?” “看来我下次要张机设阱,让你命丧当场。”她冷冷道。 “那死在你心里也好。” 一句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话,往往正中人心底柔软,独臂女子一时无话可说。 陈易把握住风向,柔下嗓音来道:“我下尸就是斩不掉,你也知道我这顽疾,我又何尝不愧疚,不觉得对不住你? 但故剑情深,要我因愧疚而放下你,是绝无可能,你心底许多执念,我又何尝不是?” 周依棠眸光微敛,月光照在她脸颊上浮现茫茫光晕,她的神情出现细微的变化,好像在追忆,数年前他挥之不去的我执,她亲眼目睹,看在眼里。 她的眼睛掠过丝流光,既没有点头,也没摇头,仍旧无话可说着。 陈易暗暗松了口气,终归是见多识广,他巧妙地直接瞥开一夜二女之类的猜测,把话题从林琬悺的突入引到了二人间的情义里,引向了自己纵使备受多情的煎熬,万般愧疚在身,也不愿放下周依棠。 吃一堑,长一智,有纠葛的女子一多,时不时便碰到这种翻车的情况,陈易总结而出的最好的办法,不是讲清道理,而是一要诚心诚意,二要骗得及时,简而言之…抢占先机。 虽然自己怀里还抱着另一个女人,但俨然周依棠已经开始原谅他了。 陈易一副想与她对视不敢与她对视的模样,把视线挪开。 月色明媚,云雾刚刚散尽,细碎的星光铺在如水墨似挤成一块的山峦上,后者被染成斑斓的暗蓝色。 陈易明明没在看她,却说道:“你真美。” “疯了?”她总算开口。 “是是是,我说胡话了,这龙虎山虽然人事不干,两千年来血债累累,但景色却是极美。” 独臂女子不置可否,远眺山景。 陈易顺水推舟道:“师尊,你我两世姻缘,恨过争过,一路多少颠沛流离,今夜好不容易重回正轨,我还找她过来,我岂是这么大煞风景的人?你不信你大可卜卦。” 他说得这般坦诚,周依棠也没了卜卦的心思,谅他也不敢欺瞒。 片刻后,陈易笑道:“那我把她先送回去了。”他不用反问,以免途升波折。 “送吧。”她道。 陈易稍微松开了林琬悺,小娘如梦初醒,好一会才站定,陈易不得不扶住她的肩头。 林琬悺眸光仍有些失神,方才陈易传音入密给周依棠,她一句也听不到,而哪怕能听到,也大概是听一半漏一半,原因无他,除了母亲姐妹,她还以前未曾倚靠过谁人怀里,何况这人让她朝思暮想、寝食难安……这对一个守寡日久的女子来说,是承受不住的。 “小心点,慢点走。”陈易见她脚步虚浮,便道。 醉上心头的林琬悺一时迷离着,无意想到今夜要经历什么,不敢看他,唯有环顾四周的景致, “这儿真美,龙虎山原来这么美……” 周依棠闻言挑眉,她打量四方,龙虎山的景致从来享誉盛名,眼下清净、空灵,亦是独具一格的美景。 景色虽好,但更需赏景之处,此地是陈易刻意挑选,他在这些无关的小事上总是别样上心,若他能把这份心用在正道上该多好。 为人师者,周依棠难免暗叹,眸里却又掠过流光,目送着陈易远去,这时,林琬悺忽然又开口。 “景色好美……你今夜专程在这等我?” 林琬悺恰好见一缕月光从他头顶越过,来到她的面前,如有一道闪电颤动心灵,她晕乎乎道。 周依棠眯起眼睛。 陈易刹时定了一下,当场就沉默下来当听不见,企图就这样糊弄过去。 “慢着。” 森冷的话音却再度从身后响起。 陈易:“……” 他哪里会停,几乎单手抓起林琬悺就跑,一副当场带证据逃离现场的模样。 然而周依棠比他更快,刹那之间,便如影随形地身形闪现,堵住了他的去路。 “你还有很多没解释,”她平静得不能再平静道,“我们好好谈谈。” 陈易直接头皮发麻。 一要诚心诚意、二要骗得及时,这般抢占先机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女子还没弄清状况前,先调动她的情绪,让她追忆过往情义,以此瞒天过海,但若是当女子及时反应过来,那她就要跟你讲道理了。 而当她要跟你讲道理时,你是没什么道理可讲的。 何况这事陈易还有点理亏,毕竟他真的有叫林琬悺过来找自己。 “我说了…只是巧遇、巧遇……” “巧遇得这么巧?”说完,周依棠没等他回话,而是直接看向林琬悺,“你为什么来找他?” 瞧见那审问的目光,脸庞酡红的林琬悺终于回过神来,她与周依棠并不相熟,只是隐隐听说过,这独臂女子与陈易关系匪浅,是那恶人的夫人之一…… 迷糊糊的醉意给了她一丝勇气,林琬悺直接道:“他…他要我过来的,他想要我了。” 如刀似剑的视线扫来,陈易试图装傻充愣道:“…我今晚可没叫你找过来,你弄错了。” 他打了个文字游戏,但醉醺醺的林琬悺哪里懂,听他不认,她从脖颈到锁骨的肌肤都通红了。 “不是你叫我来的吗?不是你让我不要再东拉西扯的么?你不是说、你不是说…没得我选吗?” 她不是武夫,不会什么传音入密,静谧的环境里听得无比清晰,独臂女子更是一个字都没漏下。 陈易一拍脑袋,顿觉生无可恋。 见林琬悺还要说话,陈易心急下直接连点她窍穴,末了直中昏睡穴,她一下软倒在怀里,陈易微微侧过身,迎向周依棠的目光。 陈易试图挽回,连忙道: “她、她你也知道,也见过,她一直剪不断理还乱,所以我就强硬些行事,不绕圈子不耍什么手段……反正,这里面有误会,我今夜只想找你,绝不是找她……” “也就是说,对付我你就既绕圈子又耍手段?” “哈?” “哦,一个似火,一个如水,陈易你很有策略啊。” 师尊一喊全名,陈易立刻有些汗流浃背。 不对了、这下真不对了…… 妈的这,这背后到底谁在搞鬼? 陈易牙都快咬碎,事已至此难以挽回,他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谁在背后谋害自己,卡的时间这么恰好,精准地正中脉门。 周依棠低头扫着他怀里的林琬悺,陈易自知不能再绕圈子,解释道:“我承认我是叫她过来没错,但没叫她今晚过来,叫她来也是为让她明白心意,不是来给你添堵,我没这么傻,这背后有人搞鬼,绝非我本意。 而且你看她,要胸没胸,要屁股也没屁股,也就姿色勉勉强强,但都远远不如你……” 话还没说完,周依棠冷冷打断道:“错,她更适合你……天生一对,郎才女貌,你师傅我很满意,如此佳偶天成,好,很好。” “师尊……” “陈易你好好洞房花烛,我事后为你做媒。” “师尊!” 陈易还想留她,伸手去抓,独臂女子一下远游千里,身形在眼前瞬间如烟消云散。 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林琬悺,陈易良久无言,好不容易入心湖解心结,彼此氛围都烘托到了这里,下次这么好的机会,也不知是何年何月,哪怕不纠结这些,但下一回再入心湖,是不是就得被执念给围殴致死? 念及此处,他站定许久,眸光变得愈发阴厉, 这背后,到底是谁搞的鬼? 谁指使的,谁是林琬悺的后台? 思绪浮动,陈易的手掌按到什么,蹙了蹙眉头揭开她的衣衫,一个小药瓶缓缓滚落到手里。 他眯了眯眼睛,准备把林琬悺叫醒。 ……………… 天际的曲线混溶一体,夜风萧瑟,杂树林中偶尔有鸟啼,都是“赫、赫”的叫声,两三下后便无声无息,当风也停时,夜幕漆黑得更深沉了,连寂静也有了一种浓烈的颜色。 殷听雪不知陈易和周依棠到底怎么样了,他们两个总是叫少女烦忧。 可能是命中注定,少女初识陈易不久,便做过二人的梦了,梦里的两人各执己见,为她的去留争吵不休,她那小小的个子努力挤进二人中间,努力撮合,急得又蹦又跳……她初次叙述这梦时,还对陈易有敌意,有些话都深藏心底,没跟他说。 而后来初见周依棠时,那是萧瑟风景里的一艘小舟里,独臂女子一边捻着枯萎的莲花,一边为她叙述悠远的过往,她的嗓音无悲无喜,可殷听雪光是听着,就好像心脏被一圈圈葛藤纠缠。 二人的纠葛总叫殷听雪难办,她可喜欢周真人了,那是她的师傅、是她的长辈、是一个心地极好极好的人、会顾着她来,像个大姐姐,现在,她也可喜欢陈易了,彼此都经历那么多,浓烈杂糅的情愫已想说也说不清…… 从前怕二人吵起来,是怕陈易欺负周真人,可现在怕二人吵起来,是怕他们就此分道扬镳。 “两个都是很固执的人呢。”殷听雪呢喃道。 她不敢想象,没有她在,陈易跟周依棠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只怕某一方彻底关小黑屋里才罢休了……. 殷听雪使劲摇了摇头,拍拍脸蛋不让自己乱想, 不知二人去了哪,这一回…又是怎样的结果…….. “我得好好帮周真人才行……” 不知怎么,殷听雪总是怕周依棠会输,而像陈易那样的人,决计是不会放过战败的周真人,哪怕周真人低下头颅甘愿认输,也逃不了那样羞人的下场。 未雨绸缪啊,要是周真人真单手撑床榻了,那么她就说点好话,大不了也被欺负一顿算了,这样也不至于让周真人一个人没面子……. 殷听雪胡思乱想着,浓厚夜色里忘了点灯,也没留意屋外有人提着灯笼走近。 兀地一声, “听雪,点茶去吧。” 这声吩咐落耳,殷听雪下意识就去点茶,但回过头一看,发现吩咐的不是周真人,而是惟郢姐。 本来勤勤恳恳的动作,一下就慢了下来。 “…惟郢姐怎么是你?”殷听雪不住狐疑道。 殷惟郢见她停顿,一丝不满掠过,道:“我不该来?” 许是这小狐狸跟陈易相伴已久,隐隐有了鸠占鹊巢之意,这会儿竟不认她这大夫人了。 倘使放任其自由,让她有宣景文武辅魏之心又该如何是好? 殷惟郢淡淡道:“点茶吧,不要我吩咐第三遍。” 人家毕竟比自己大,拗不过她,殷听雪耳根子又软,虽有不满,但还是乖乖点起茶来。 茶水沸腾着咕噜咕噜拉起白烟,晕染得少女认真的面容乖巧可爱。 女冠拆开灯笼,取芯给堂内点灯,昏暗灯火晕染出扑朔的暖黄,她主位落座,一双秋水长眸低垂,若有所思。 想来林琬悺应该已经找上陈易了。 那小娘子人虽生得单薄点,但略作装点,再丰腴一些,说不准也是绝代佳人。 以陈易般急不可耐的好色,见到林琬悺来寻,肯定大为惊喜,何况林琬悺还醉意正浓,干柴近烈火,无怪其燃,届时自己虽不出面,他也会念着自己的恩,到了这一步,被听雪打乱的谋划不仅挽了回来,还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点茶的殷听雪耳朵抖了抖,抬头看了一眼。 殷惟郢下意识地颤了一颤,旋即蹙眉瞪了小狐狸一眼,微冷道:“你该好好点茶,不要听不该听的事,你什么都不懂。” 没来由被训斥一句,殷听雪皱着眉低下头,跟蔫了花一样。 女冠冷哼一声,也掐诀屏蔽, 少女常常能听到她的心计,殷惟郢对此不满许久,许多次意外变故,除了东宫若疏,就是殷听雪从旁作梗,倘若无此二人,陈易早已对她惟命是从,何须这般精打细算。 不消多时,殷听雪点好茶水双手奉去,女冠单手接过,淡淡道:“回去吧,你什么都不懂就记住我的话,不要乱听。” 殷听雪眉头蹙了一蹙,最近惟郢姐…是不是有点太傲人了些…… 之前的事,确实有自己的不对,但那也是无意的过失,谁知道里面是她的算计呢,后面还陪着一起分担,如今低眉顺眼了一阵也该作罢了,偏偏她还是这么不领情。 何况以前还帮她那么多,给她在陈易身边说了不知多少好话,未免太小肚鸡肠了,如今还摆…什么“大夫人”架子,轮得到她吗? 心有不满,少女往往不说出口,只是默默藏着,或许时日消磨就忘记了,跟陈易不一样,她本就是个心地善良的少女,不喜欢太过斤斤计较。 殷惟郢仍在远眺门外,慢慢等候。 对小殷略作打压后,她心境大好,如今夜色虽浓,有烛光相伴,亦不觉烦忧。 林琬悺本就在京城中,是她带上龙虎山,如今又安排二人相会,干柴烈火下,再无隔阂可言,她虽帮陈易帮到了这里,倒也不必急于出面,显得像在邀功。 该是顺水推舟、自然而然地等他偶然发觉,一定会哑然失笑,搂她入怀,一边说着浑不在意的话,一边心底淌过暖流骂句傻瓜…… “你才是傻瓜呢。”她无奈自语道。 念及此处,大殷就先甜了起来,片刻后意识到心神不宁,默念太上忘情法。浓郁的夜色依旧浓郁,时间流逝,灯光比先前黯淡,殷惟郢要伸手剪灯, 院子之外,传来一步一步的脚步声。 嗒、嗒、嗒。 这声音仿佛把夜色踏碎。 想来完事了,春风得意。 女冠自知是谁,她瞥过腮边微乱的发梢,一袭白袍起身相迎,迎面便见陈易踏入院门,毫不犹豫地朝她而来, “可在想我?”她清笑道。 那人把脚步站住,殷惟郢莫名脊背一寒,他把头抬起,就好阴暗处陡然睁开如刀似的冷眼, 他皮笑肉不笑,一字一句道: “是啊,我可想你了!” 殷惟郢倏然一惊,等陈易把手里的东西抬起后,她登时毛骨悚然。 那是她给林琬悺的药瓶…… 殷惟郢双腿兀然失力,退后两步倒在主座上,这时她的眼角余光里,还出现了林琬悺有些胆怯的面容,刹时天旋地转。 完了! 妈的无量天尊…哪里、哪里出错了? 女冠一下如三魂七魄皆失,不待她把魂给唤回来,陈易踏到跟前,把药瓶里的红丸全部倒出,一股脑地塞进她的嘴巴里。 “殷惟郢,你不是很想要个孩子吗?” 见她咳嗽了几下吐出药丸,陈易贴心地捧起一旁的茶水,耐心地喂过去, “吃吧,吃啊。” 大片大片的药丸散落,也有足足三分之一的药丸入腹,殷惟郢“呜呜”了两声,还不待她反抗,陈易便单手把她抗了起来。 “夫、夫君,不,好哥哥、好哥哥”她拍打起陈易,惊声呼喊。 陈易不尽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心情反而多一份暴躁。 大好情况被殷惟郢一招臭棋搅浑,陈易一路上气不打一处来,这仙姑总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既然如此,那这一回就全身上下撞个够。 “来,你我要个孩子。” 女冠如遭雷击,想要捶打挣扎,却被陈易怒火中烧的眼神给堵了回去。 全完了! 殷惟郢浑身激颤,强烈的药效已开始发挥作用,她却不能挣扎, 眼下、眼下谁能救得了她? 心急如焚间,她把求救目光投向了殷听雪。 眼下没别人能救得了她了,唯有殷听雪能平息陈易的怒火,哪怕不能平息,也能稍作分担,就像以前一样…… 她在心底疯狂呐喊,恐惧的泪水滑过清美的脸颊,她瞧见殷听雪的耳朵在动,少女显然全都听得到。 “听雪、听雪,救命!” “劝一劝他,快点劝一劝他。” “大不了…..我跟你道个歉,我错了。” 略带恳求的话音落耳,殷听雪歪了歪脑袋看着满脸泪水的女冠。 少女哪里不明白她的意思, 可是, 惟郢姐不是知道错了, 她只是知道自己要那啥了…… “惟郢姐你在说什么?”迎着她的面,殷听雪摇了摇头,无辜道:“我不明白,毕竟我什么都不懂。” 女冠僵在了陈易怀里,许久后才动了一动,泪水一行接着一行。 “还找人求情?” 扛着人回房,陈易见她死到临头还想挣扎,朝着那儿狠狠一巴掌拍过去, “你还想逃你这一回?” “错啦、错啦!真知错了!夫君!夫君……我明天还要起来的……” 这一夜,陈易都在倾泻怒火,不知疲惫、不愿停歇。 第五百九十五章 小娘献身(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卧房的声浪慢慢平歇,夜已深得不能再深,好一会都没动静,殷听雪决定进去看一看。 “你…你要进去?”林琬悺拉住她的衣摆,满脸不知是醉意,还是羞红。 殷听雪点了点头道:“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林琬悺不解,顿了顿补充道:“我…我有点醉,头有点晕。” 殷听雪素来对林琬悺观感不错,林家小娘酒其实差不多醒了,只是借醉来问话,她没有揭穿,而是道:“他要得很凶的,而且这一回惟郢姐惹他生气了,可惨了…….” 听着这话,林琬悺的指尖颤了一颤,借故喝茶,强作镇定道:“他、他一直都这么凶么?” “也有很好的时候,不过床上的时候最凶了……” 殷听雪向来不喜欢那事,一直以来都颇有微词,陈易也心知肚明,所以温柔许多,纵使如此,该不喜欢还是不喜欢,不是因她不愿体贴陈易,这事有的人天生就不喜欢,于是她道: “你刚刚跟他好,他会很坏很坏,我是这样、惟郢姐也是这样,你要有准备。” 林琬悺的茶水一晃,想要抓回去时“砰”地一声摔到地上。 “呀!” “…我、我…我太醉了。”林琬悺脸颊分明酡红,可又让人觉得失血。 “不用道歉,我重新给你上一碗。” 殷听雪拾掇碎茶碗,她光顾说坏话,不记得说好话了,这体己话就变得不是很体己,本末倒置变得像恐吓。 毕竟说不准,下一个就是林琬悺了。 “林夫人…林姐姐你不要太担心,” 殷听雪有些歉意地重新给她上茶,道: “他把你弄疼过后会很温柔的……” 林琬悺听这话浑身一颤,哪里听不出这是安慰,可这安慰来安慰去,跟没安慰没差两样。 小娘顿时后悔极了, 刚刚无意地旁听这么久,陈易未免太生猛了点,要得跟虎狼一样……刹那间,她想一走了之。 “不要逃。”少女立即道。 “…啊……” “逃了…他会更凶,我以前也想逃过,逃不了他……” 殷听雪温和说着,林琬悺听到一丝苦涩,五味杂陈,比自己还小的她不知过去经历过什么。 林琬悺面容凄凉下来。 海风将礁石蚀出千沟万壑,烈日把咸水蒸出白盐。 先前还抱着一丝他是个银样镴枪头的侥幸,未出阁时听过嬷嬷宽慰,说看上去能行的男人一般都中看不中用,她想陈易哪怕是个武夫,也中用不到哪里去。 这一听,只怕…太粗鄙了点…… 林琬悺寻了一遍,都寻不到合适的词。 殷听雪心知自己有点危言耸听,便道:“要不…我陪你一块进去看一看?” 林琬悺本欲摇头,迎上少女目光,咬一咬牙还是重重点头。 几丈之隔的卧房里。 陈易大马金刀地坐在塌上纳凉,仰头阖眼,身侧的殷惟郢抱着枕头,趴在湿漉漉的垫子上,被褥半遮半掩,透过窗户毛蒙蒙的月色涂出乳白色的弧线。 啪! 娇躯陡地一震,殷惟郢抱着枕头紧缩,侧过脸目光委屈,双眼泛着粉红。 他好狠的心,这会还要来一巴掌, 明明都弄得她都不能正着躺了……. 细腻的波浪拂过掌心,陈易心情略微好些,吐口气冷冷道:“好你个殷惟郢,没留意就给我来一招阴的。” 殷惟郢努力平稳住呼吸,压抑住畏惧,低低说道:“…我不是有意,也是好心……” “你哪次不是好心?” 他这般一反问,女冠就噤若寒蝉,哑口无言,仔细一想,这套说辞她用过好多次了,陈易早就有了免疫。 殷惟郢眼角含泪,趴着睡肚子不太舒服,而且还有些鼓,她掩紧被褥小心摸了一摸。 这…不会真有孕吧…… 女冠心底刹时拔凉,修道之人可以内视已身,化解那些脏东西不算难事,可毕竟太多,而她还被灌了那么多丹药……. 那些原本是她炼制给林琬悺的! 瞧见女冠的异样,陈易垂眉抚上她的肩头,她颤得厉害,不用问,陈易都猜得到是什么。 他太了解这拎不清的女人了。 “你会有我的孩子?”陈易戏谑问道。 殷惟郢泛起层层鸡皮疙瘩,看他的目光带着哀求,她抿唇道:“夫君,我…我不知道……” 女冠不想要个孩子,若是如此,尘世多了眷念,便耽误修行,不然她也不会想从林琬悺那过继个孩子,然而如今一算,应该在五五之间…… 陈易冷笑了声道:“最好有,但不管现在有没有,以后肯定要有的。” 殷惟郢的眼睛瞪大,便听他继续道:“殷惟郢,你坏我好事就要挨罚,我不管你想也好不想也罢,我想你就得要。” 他这不容置疑的话让女冠无所适从,她脑子昏昏涨涨的。 陈易凑近过去,慢腾腾道:“这样好了,当回你的妾吧,等你生出孩子来,我再把你当妻。” 殷惟郢愕然僵在被褥里,瞪大的秋眸满是不可置信。 卧房明明燥热极了,她偏偏有道刺骨的寒意逆流上来。 她想说什么,迎着陈易戏谑的目光,却一个字也开不来口,他已经决定了,这种决定往往都不可改变。 殷惟郢无言了许久,好一会后眼角滑落两行清泪, “…怎么、怎么能这样,我也没当你老婆多久…….” 见她落泪,一丝心疼浮起,又被陈易按了下去,对这拎不清的大殷,哪怕多爱多喜欢也罢,都得心狠一些。 刚刚发泄的一身火气,陈易也冷静下来,相处这么久,他哪里不知大殷不安分的秉性,若不让她吃足苦头,她下一回还要背地算计,坏自己好事。 “管你有什么理由,不治治你你都忘了我是谁了。”陈易别过脸,不再看她。 徒留她在背后无声啜泣。 夜色静谧,卧房里渐渐凉了下来,纱窗里散落的月光斑斑驳驳,身后的女冠啜泣也断断续续,不知多久,像是海浪平息般停了。 她像是终于接受这样的事实, “要是怀孕了……那…叫一个什么名字好?” “怎么这么快想名字?”陈易皱了皱眉,还真认真想了一阵子,片刻又回过味来道:“…你想让我可怜你?” 殷惟郢双眼通红,自然而然地展现着她的委屈,没有做作,也没有掩饰,那双长眸就那样看着他,仿佛无声地轻启红唇:真不可怜我么? “想得倒好,你先有了再说吧。”哪怕心底发软,陈易也尽量让自己的话音平淡。 殷惟郢更蜷缩了些,佯装落寞地垂下螓首。 等了好一会, 额上一点温热,他果真亲了过来……这不出殷惟郢的意料。 拿捏住了! 他到底还是心向着她,说的话凶狠虽凶狠,但不是没有挽回的余地.这番试探过后,殷惟郢如此作想着。 陈易亲罢额头,又往薄唇上啄了一啄,不客气道:“收收你的性子,别胡思乱想又整出幺蛾子来。” 殷惟郢压抑住心境变化,轻蹙眉头,显得很忧愁的样子。这一招以退为进,可是她最后一道保险。 龙争虎斗暂时告一段落,殷惟郢微微挪动身子,周身酸痛无比,不痛的地方麻得厉害,女冠对周依棠一阵暗恨,若不是这独臂人横插一手,她也不会沦落到这样的结局。 恰在这时,房门敲响, “你们好了吗?我们要进来咯。” 听到这嗓音,殷惟郢激灵地往内缩了一缩,她算是明白了,这小狐狸看着还揉圆搓扁,内底却是个不能随意轻慢的主。 “进来吧。” 随着陈易这一声回应,殷听雪托着油灯,领着林琬悺推门而入,望里头一瞧,惊了一惊。 只见平日仙姿盈然的女冠趴在榻上,浑身乏力,被褥半遮半掩下处处残留晕红的痕迹,显然哪、哪都被作弄了一番…… 紧随近来的林琬悺也吓得说不出话来,特别她眼尖,瞧见了几处不该看的地方…… 陈易随手掀被遮上,收拢了腿不那么放浪形骸,正想露出笑容伸出手去,殷听雪就先一步走了过来。 小狐狸小脸煞白着, “怎、怎么能弄那里呢?好可怕……” 一路上郎情妾意这么久,险些都叫人忘了。她此时终于记起他原来是个怎样的夫君。 陈易讶然了下,没想到这会勾起少女的恐惧,一时心紧,便轻轻搂住她道:“傻瓜,使坏自然要罚,不然还能怎么样?”说着,他亲了亲殷听雪的额头,安慰道:“你这么乖,我哪里会这样对你。” “…我不使坏,永远不。”殷听雪使劲摇摇头。 “真乖,你永远这么乖就肯定不会,心疼都来不及呢。”少女的可爱让陈易近乎柔肠寸断,他亲了又亲。 “我…一定不使坏,但偶尔也会不听话,你容忍下…成吗?”殷听雪小心翼翼道。 “容忍多少次都可以。” 陈易应道,他其实也没多大让她泡菊花茶的打算,以前她忤逆自己,想着逃跑的时候或许有,现在一点心思也提不起来。 要是对小狐狸做这样的事的话,未免太罪恶了些。 何况弄那也不是特别舒服,只是心里爽快罢了。 殷听雪轻轻松了口气,指了指林琬悺道:“我把她带进来了,她等你好久了。” 林琬悺下意识要找地方躲,可还是硬着头皮迎着陈易的目光。 一码归一码,今夜使坏的是殷惟郢,罚也已罚过,林家小娘纯属无辜,陈易也无意牵连,而且她这薄脸皮的人竟然真上门找自己,还是让人有点意外的。 陈易笑吟吟道:“酒醒了吗?” “…醒…没醒、没醒。”说着,林琬悺轻轻晃了两下。 事到临头,哪怕是刀山火海,也要硬抗了,她没得选…林琬悺心里反复告诉自己。 看着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女人,陈易不置可否地笑了下,手抬起伸了过去。 还没伸到呢,林琬悺就踉跄两步摔入他的怀里,无力地喘息着,带着些许酒气。 陈易低头看她,她用力撑了一撑身子,不小心碰到某处,手触电似地挪开。 这么大…… 趴着的殷惟郢瞧见小寡妇惊骇的神色,讥讽地冷笑了一声。 “你挪开位置。”陈易直接道。 女冠一溜烟就缩到墙角。 软玉在怀,林琬悺脸颊还带着三分酡红,眼睛躲闪着不堪对视。 陈易凑在她的耳畔,道:“我可以给你再灌点酒,也可以下蒙汗药,但我知道,这样太稀里糊涂了,你要清清楚楚地亲身经历……” 林琬悺吓了吓,下意识要推开他,却被陈易按在怀中,她的呼吸渐渐急促,渐渐放弃挣扎,紧紧闭起眼睛。 一旁的殷听雪帮忙扶了一扶,推了一推, “你要温柔点哦,不要像对我那样。” 她叮嘱着…… 梳妆台边上,一点烛光在摇曳,扑闪一下,又扑闪了一下,矗立燃烧了许久,一滴鲜红似血的烛泪缓慢滴落下来,凝固在灯台上……… …………… 前半夜荒唐放浪,后半夜温柔似水。 天方微明,陈易早早睁开眼,小心翼翼翻身下床后,回头看向帘帐内。 殷惟郢睡在最里侧,她整宿都是趴着睡的,因为疼得厉害,累得也厉害,可哪怕狼狈不堪,长发掩映下的脸庞也恬静淡然、纤尘不染,值得庆幸的是,陈易跟她还有许多帐没算完。 都是一路上积攒着,念及此处,陈易便不住兴奋。 昨夜圆房的林琬悺则是跟殷听雪相依相靠,两个女子都无甚胸脯,而哪怕昨夜陈易极尽温柔,这不堪折腾的林家小娘也久久未醒。 陈易出门洗漱,回来时就见帘帐里露出一只白嫩嫩的小脚丫。 殷听雪揉揉眼睛,刚刚醒来的她昏昏沉沉分不清,见陈易过来就小声叫了声。 一床三女里,唯有乖巧懂事的小狐狸得以幸免。 陈易却不想就这样叫她逃脱魔爪,见她懵懵懂懂,玩心大发。 他坐到榻上自然而然地把殷听雪抱在怀里,道:“昨天晚上,是你给琬悺做的心理准备?” 他的用词有点怪,殷听雪还是听明白了意思,吧嗒吧嗒点点头道:“是啊。” “小狐狸这么体贴人心?那我给你点奖励,这样吧,给你三个选项,你选一个好了。” 请假一天,构思下接下来的情节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请假一天,要构思下接下来的情节,明天接着给大家爆更!《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请假一天,构思下接下来的情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百九十六章 心魔(加更三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小狐狸这么体贴人心?那我给你点奖励,这样吧,给你三个选项,你选一个好了。”陈易笑着道。 一听这话,本来还半梦半醒的小狐狸打了个激灵,立刻清醒过来。 转过头来瞧见他在笑,准没什么好事…… 陈易故作温柔道:“分别是抱一抱、亲一亲、睡一睡,你选吧。” 这都算什么奖励呢,分明都是在便宜他…心是这样想,殷听雪还是轻声道: “那…选抱一抱。” “不准选抱一抱。” 殷听雪愣了愣,小脸有点抖,预感不太好,只能退而求其次道:“亲一亲,亲一亲好了。” “也不准选亲一亲。” 陈易笑眯眯地看着少女,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他这是演都不演了。 殷听雪哆嗦了下,从他身上滚下来道:“我不选了!” “奖励嘛,这可不能不选。赶紧选吧,三个里选一个。”陈易一兜手,就阻住了她的去路。 “……那…睡一睡吧。”她只好道。 “我就知道你想睡,食髓知味了,我家小狐狸。” 假惺惺说完,陈易再也不装了,反手把少女搂入怀里,抱到了贵妃榻, “你看多么巧,我们都想到一块去了。” 他哪里肯就这样放过小狐狸,正好大清早,拿她来给昨夜收个尾,给今日开开味。 “别人都睡着呢……”殷听雪满脸通红,羞得要命。 “那就让她们睡吧,我们小声些,”陈易不管不顾道:“桀桀,满足满足你……” 坏笑的话音落耳,殷听雪下意识害怕,可忽又想他好幼稚,就没那么怕了…… 他就是个幼稚鬼呢。 “那满足满足吧……” …………… 林琬悺倏然惊醒,眼睛迷蒙,脑袋里只有宿醉过后般的昏沉。 难言的记忆挤入脑子里,还有断断续续的话音, “坐起来” “……难、难受……” “小心点,歇会就不难受了……” 昨夜怎么就……林琬悺瞬间从脖颈到耳根红透,她心跳得厉害,羞耻又难免雀跃。 像是青蛙的一次起跳,扑通入水一声响,等涟漪平息,半晌后想起自己是个寡妇却这么不知廉耻,才后知后觉打了个冷战。 还有残存的痕迹,而邋邋遢遢丢在地上的是衣衫。 莫名有一种恐惧扼住咽喉,她呆呆定在那里,忽然不知怎么面对自己,不知怎么面对故去的父母,也不知怎么面对陈易…… “呵。” 抱着枕头趴着不动的女冠扫了她一眼,冷笑了声。 这女人又在胡思乱想作纠结了,都到这地步了,到底还是拎不清。 林琬悺直觉刺耳,心生怒意,狠狠瞪了殷惟郢一眼。 隐隐有些侥幸的是,殷惟郢的笑勾动了怒火,使她从漩涡里暂时解脱出来。 “滋味怎么样?”殷惟郢淡淡问道。 林琬悺的嘴唇动了动,脸颊红透,扯住被褥遮住身子不做回答。 “遮什么,又不是没见过,”女冠对此嗤之以鼻,“也没几两肉。” 林琬悺蹙眉生冷道:“你有好几两肉!” “总比你多。” “浪荡!” 骂这话的时候,许是出于女子的天生羞恼,小娘把被褥那一点梅花印遮在里侧攥得紧紧,大有夺被而走的架势。 殷惟郢如何猜不到这女人心思,颇为不屑道:“你想拿去烧了?别想了,这被褥是他自己的,一路走一路盖。” “…我、我剪下来。” 说罢,林琬悺就起身穿衣寻剪子。 殷惟郢眼疾手快,以炁御物,瞬间便把梳妆台上的剪子取到手中,林琬悺大惊失色。 “你、你这…给我!” “不给。” “凭什么不给?” 凭什么…… 说起这个,殷惟郢就来气,昨夜陈易对她糟蹋得多狠,还说以后把她当妾来看,本来也就吞下这苦果了,偏偏到林琬悺的时候,他又温柔成这样。 怎么对她就不见这么温柔呢…… “凭什么你这寡妇这么讨他喜欢?” “我…我哪知道,你赶紧给我!”林琬悺急得要哭出来,这点肮脏又耻辱的东西留在那里,何其刺眼,像在反复提醒她——她是个失贞的女人。 殷惟郢虽浑身酸痛,不得不趴着,可瞧着这女人急眼,心里反倒舒适极了。 林琬悺争抢了一回都争不到,慢慢冷静下来,咬牙道:“我告诉他,找他告状去。” “你!” 殷惟郢一下像炸了毛的猫,双手撑起把被褥都拱了起来。 “那你便给我,让我剪掉这东西。” 殷惟郢冷哼一声,把剪子甩了过去。 林琬悺手忙脚乱地接住,旋即慢慢剪掉被褥上那点干涸的暗红,用一旁的油灯点燃,丢到满是灰烬的火盆里,不一会这也变作了灰烬。 做完这些,她失神地坐在榻上,喃喃道:“还是…还是失身给了他……” 殷惟郢拢了拢被褥道:“你该感谢我。” “我失身…还要感谢你?” “若不是我带你来龙虎,你还有猴年马月能有今日?”殷惟郢见她有所触动,自己有利可图,琢磨后便道:“这恩情你好好记挂,以后赶紧生个大胖娃娃过继给我。” 陈易口口声声罚自己,定是想要个孩子罢了,等林琬悺有孕后过继给自己,再跟他吹吹枕边风,也算有个交代,自己就又是大夫人了。 林琬悺顿时不悦道:“呵…我要是有了就我自己的,死也不过继给你。” “你毁约!” “毁约就毁约,肚子掉出来的肉,怎能给别人?” 两个女子一通争吵,却是谁也吵不过谁,反而动静愈来愈大,连院子里琢磨着正事的陈易都听得清楚。 陈易也不好出面喝止,以免有拉偏架之嫌,他吐出一口气起身想找小狐狸去劝架,无意间发现飘着的东宫姑娘在那边听得津津有味。 瞧见陈易走来,东宫姑娘也不避让,反而招招手道:“林琬悺也成你的人啦?” 这笨姑娘……陈易不知该说什么,只有点点头,随后无奈道:“对,是又怎样?” “我早猜到她会当你的人了,京城里她跟我吵得那么凶。” “…你在这听什么?” “她们都为你争风吃醋呢,吵得好厉害,好有意思啊。”笨姑娘直言道,当第三者旁观这些有意思极了。 “这有什么好听的,给我争风吃醋的女人多着去了……” 陈易话说到一半,忽见有一人正从门处缓缓看来,正是周依棠,她来了,还是来了。 他一时停住,旋即道:“但我最上心的只有一个。” 独臂女子扫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径直入正堂。 东宫若疏兀然兴奋道:“真的吗?谁啊谁啊?是殷听雪还是殷惟郢啊,噢!难不成是林琬悺?!” 陈易:“……” 周依棠定住脚步朝他冷冷扫了一眼,陈易唯有噤若寒蝉。 这笨姑娘太不知场合了,但她不知道,陈易必须知道,眼下不能回答她,无论回答什么都是错的。 周依棠踏入正堂,听见卧房吵闹,寻来殷听雪道:“让她们闭嘴。” 小狐狸哪里敢违抗,茶都不点,一溜烟就跑进卧房里,不一会吵闹便停息了下来。 陈易在外面佯装眺望了一阵风景,好一会后负手而归。 她的目光扫了他几眼,却迟迟都不开口,陈易难免脸色古怪,硬着头皮道:“这么早来?” “时候快到了。” 是在说龙虎山伐仙的事,陈易眉头一挑,便问:“怎么这么早,不是要择黄道吉日吗?” 情况甚重,周依棠的话多了一些,“因瞎眼箭的战帖,龙虎山怕情况有变,要提早开坛,我过来便是要你早做准备,顺便……”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陈易闻言深呼吸了一下,她的话音有意停留了一阵,接下来的话必是重中之重,说不准事关生死, “…顺便什么?” “顺便给你做个媒。” 陈易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抬起头来苦笑着迎向独臂女子的脸。 好一会后,他才道:“我真不是故意的。” 周依棠冷冷扫他一眼,没再多言,只是道:“那便到此为止。” 她说到此为止,便是真到此为止,见不必在此事上纠缠,陈易暗暗松了口气,把话题转回到正事上。 “既然说时候快到了,那么又是几天后?” “两日后。”她简短道。 比战帖上预定的时间早了三日,陈易敛了敛眸子掐指一算,明白这已是龙虎山竭力为之,再快也快不了,急也急不来。 他慢慢道:“只怕瞎眼箭不会傻愣愣地照着战帖上门。” 周依棠道:“所以你我做好准备。” 陈易哪里听不出言外之意,便道:“你是说…这段时间我抓紧机会多进你心湖,为你尽量扫除执念?” 独臂女子并没有避讳,微微颔首。 陈易眸光刹时一亮,又连忙收拢,端着一副漫不经心,不得已而为之的态度,实际上心里都笑嘻了。 昨夜跟她都差不多捅破那窗户纸了,其实只差一步,只是最后被殷惟郢突如其来的使坏搞乱,如今自己师尊话虽说得正式,名义也正式,然而她的心思,自己如何不知? 逆徒的目光雀跃跳动,周依棠蹙眉不善道:“痴心妄想。” 陈易本欲搓手否认,但话到嘴边,反而兜了一圈吊儿郎当地笑道:“如果我没有痴心,哪来的妄想?” 周依棠冷眸扫了他两眼,他不以为意,如今这逆徒是比以前更蹬鼻子上脸了,那些话何其肉麻,亦有冒犯,听得叫人生厌。 然眼下事关生死存亡,暂不与之计较。 “何时扫除执念?”陈易问道。 周依棠淡淡道:“现在。” …………… 心湖。 举目都是干涸,仿佛被蒸干不见一点水滴。 一寸一寸皆是枯草,树皮半裂不裂,不知是不是陈易的错觉,今日的心湖比之前的心湖要更衰败、更了无生机。 “这里本是死地,理当如此。”听到陈易的疑问,周依棠如此道。 “理当如此的死地?” 见陈易有所疑虑,周依棠一挥手,衰败的景象交替成盈然的景象,这心湖的景象比陈易先前见到的更加生机盎然。 陈易恍然大悟,明白其中道理,周依棠完整记得两世的记忆,故此有两种心境来回交替,自己为她扫清前世的执念,而衰败的景象就更加衰败,此消彼长,盈然的景象也会更加盈然,若是把一切执念都扫得一干二净,这等衰败的心境也将不复存在,她也会真正地道心通明。 只是短短时间内,想要扫清她的执念并不现实,而且自己这师傅说不准无时无刻都有新的执念。 想清这道理,陈易再不犹豫,抽剑出鞘道:“还等什么?” 话音还未落下,这衰败的景象便开始涌动,如先前一样影影绰绰的身影从四面八方爬起。 一道道相似的身影,一道道独臂的有着与周依棠相似轮廓的执念,从来不知“死”为何物,因此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可言, 她们只知道眼前的横剑在手的人叫陈易。 一个当死之人。 此时此刻,黑压压成群的执念以手作剑,如滔天巨浪般席卷而来。 陈易以刀以剑,身形狂奔疾驰,与之周旋厮杀。 一石激起千层浪,自高处往下看,他正如一粒不起眼的石子,噗通一声,便引来剑气漫天飞舞、纵横肆虐,像是要将整座苍梧峰切割成零散的碎块。 剑气之盛,以至于周依棠都为之蹙眉,而深陷其中的陈易就更是如同狂风大浪中的一叶扁舟,起起伏伏。 风浪呼啸,肆虐的剑气乘风劈头盖脸砸来,陈易连步后退,一剑剑连出,方圆数丈剑间笼起剑意天地,他以剑引动剑气,让肆虐的剑气彼此相撞,再寻机出手。 然而恨他入骨的执念们哪里会给他机会,陈易猛地回头,视野里便盖来一道匹炼的剑罡,如平地起惊雷,竖直地要将他分做两半,他面露棘手之色,脚步微停转手出刀,以剑法使刀,意图化解这道剑罡。 然而在这间隙,竟有执念不顾剑气纵横破入到他眼前,以手作剑直穿他的咽喉! “妈的周依棠!” 陈易不住破口大骂,撤刀急返,纵身躲开那道剑罡,随后手中刀光翻飞,与那执念转瞬间交手十几招,剑意天地里原本彼此相撞的剑气渐渐重回正轨,齐刷刷扑杀陈易。 说时容易做时难,陈易再度深陷重围时,才记起昨夜被这些执念逐杀得狼狈不堪, “活该、活该、你怎么这么活该……” 厮杀间,陈易心底咒骂不断,这个不愿自己放过自己的女人,不断在心底堆积执念,竟已到了如斯地步,就在他心中咒骂时,忽然一道平淡得极其轻微的嗓音在耳畔响起,那声音空灵,若有若无地混杂在漫天剑气中…… “你骂我?” 此话一落耳,陈易霎时寒毛倒竖,莫名感到很久远的一丝恐惧,仿佛还在前世之时,那时他才刚刚上山,那时她横剑在膝独坐高峰,居高临下地俯瞰他如弟子、如蝼蚁。 那时的师傅才是师傅,弟子才是弟子。 剑意天地的紊乱让陈易猛回过神来,明白再缠斗不得,身影如水中游鱼摆尾,嗖地一摇便破开水浪,喘气的间隙里,他狐疑地扫了眼半空的周依棠,后者屹然不动,没待陈易想明白其中状况,转头又见剑气涌来。 沛然磅礴的剑意汇聚一处,逸散的剑气弥漫天地,平地上好似陡地生起一道剑刃绝壁,径直就朝陈易迎面砸来。 陈易整个人好似要被大浪彻底淹没的扁舟,天地间不过一粒孤影。 “寻隙而击。” 突如其来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像是传音入密,是周依棠在提醒他?陈易来不及分辨,思路随之急转,上清心法下,凝神观察压来的剑刃绝壁。 所谓寻隙而击,乃是剑法最朴实最简单的要义,剑法有攻有守,攻守固然可以来回圆润转化,攻守兼备也并非虚谈,然而,如果落到某一个瞬间,一个极小的瞬间,刺出的剑无法瞬间回撤,护身的剑也无法瞬间出手,攻者无守,守者无攻。这是纵使竭天下之极致都不变的道理。 而剑客便是要寻住这样的间隙出手, 剑道是一种信仰,如果不深信不疑,死的只会是自己。 茫茫一白的剑刃绝壁压至面前,陈易骤然睁眼,剑刃绝壁愈是临近他的天地,他便愈是能见气势雄浑磅礴的天地满是缝隙、满是破绽。 执念们多则多矣,但几乎都是各自为战,无意识地把剑意汇在一起,大有浩浩荡荡吞没天地的架势,但也仅有架势而已。 陈易身如过隙闪电,一穿而过,整座绝壁停滞了片刻,旋即从中间被拦腰截断,堆迭千丈的剑气如大厦崩塌…… ………… 陈易杀至力竭时,成千上万的执念再度被周依棠屏退,她们从四面八方而来,也回归到四面八方里。 衰败的苍梧峰回归到寂寥之中,如同禅机故事里被长生者拂平的石山。 独臂女子见陈易撑着剑站起,沉吟片刻后道:“不错。” 相识这么久,她的惜字如金,陈易哪里不知,能得她这短短二字,两世以来屈指可数。 疲惫不堪的陈易苦笑了一下,道:“那还是师尊教得好。” 不气到骂街时,陈易还是很有礼貌,很懂恭维的。 “但你没学好。”周依棠不怎么领情,特别是他的花言巧语。 叫她意外的是,逆徒这一回没有反驳,而是点了点头。 他笑道:“确实,武功一高,就容易忘了朴实的东西,习惯了以力破巧,就想不起以巧破巧……寻隙而击……唉,要不是师尊你那时提醒……” “提醒?” 周依棠古怪道: “我何时有同你说话?” 正收剑入鞘的陈易定在原地,手臂生生停住暴出青筋,他抬头愕然看向周依棠, “那不是…你在给我传音入密?” 周依棠摇了摇头道: “从来没有,我若开口,便容易被执念同化。” 满脸愕然的陈易按住脑袋,努力回想了一番那时的情形,接着一抹森寒从脊背响起,愕然慢慢变作惊骇,他一字一句道: “…是你的执念在跟我说话?” 周依棠瞳孔微缩,顿时沉默不语。 陈易刚想要说什么,猛地扭头看向空无一人的后方,就在刚刚,他忽然又听到, “陈易,你往何处去?” ………… 从心湖中回归,周依棠始终沉默不语,叫人不知她在想什么,只见她在院子里踱步。 陈易没有在一边看着,而是紧随她的步伐,期间也没有开口。 许久之后,她脚步站定,终于开口道:“许是执念太深,已将近心魔。”她顿了一顿,又道:“你不必理会她。” 陈易抬眸瞧她,她的语气仍旧平淡,但他却分明听出了一丝细微的慌乱,纵使一掠而过,可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将近心魔?不会已经是心魔了吧,这才是你一直没法重回一品的关键所在。”事关紧要,陈易毫不留情道。 周依棠眸光繁复,良久后道:“不应如此,我已斩三尸,心魔何处而生?” 陈易也觉奇怪,所以他听到声音一开始并没有往这方面去想,而是以为是周依棠的传音入密。 三尸乃人之所欲,上尸好华饰,中尸好滋味,下尸好淫欲,为人大害,斩却三尸后,恬淡无欲,神静性明,按理来说,应该就不再有心魔诞生的土壤。 一人若不为欲望所蒙蔽,何来心魔…… 然而周依棠身上偏偏有,而且是从执念里诞生而出的心魔,而其一言一行……让陈易想到自己刚刚上山之时,那个高不可攀的剑甲师尊。 别看他曾欺师灭祖,如今在周依棠面前也没个正形,其实最初的时候,周依棠在他的眼里都是可望不可及。 独臂女子阖起眼,深吸一气,半晌后缓缓道:“绝非心魔,你不必管她。” 陈易皱眉道:“当真不是?心魔都不会说自己是心魔。” 周依棠似被激到,冷声道:“是又如何?当务之急绝非此事。” 陈易眯了眯眼睛,并未回应,像是就此默认, “好。” ………………… ………………… 三日不过眨眼而去。 幡旗迎风猎猎狂舞,高悬的烈日普照四方,玉皇殿上滑落着一抹滚烫金光,在这龙虎山顶,立起了唯有罗天大醮才会立的九坛法台,共七千二百神位,上达天庭,召请“三境至尊、十方上圣、玉京金阙天帝天真,十方师尊圣众、三界官属、一切威灵”。 龙虎山有名有姓的道士们都身着庄重法袍,在老天师的引领下向法坛献爵,他为首献,昭熥为亚献。 玉皇殿的光华愈发滚烫,如似金光浮焰,熊熊燃烧。 法坛之外,熙熙攘攘,秤善量恶上龙虎的众英雄们齐聚法坛之外,众人的心情无语言表。 为天诛仙…… 短短四个字,都是过去唯有书中才能看到的故事,哪怕他们要诛的是老天师口中的“邪仙”、“恶仙”,可这四字仍旧重若千钧。 扶摇而上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 何其沉重, 又何其叫人豪情万丈? 而在这凝重的豪迈蔓延之时, 龙虎山的山脚下,有一衣衫褴褛的负弓之人款款而来,一步一步拾级而上…… 第五百九十七章 天下第十(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法坛之上,狂风兀地泼洒,先前大好的天光渐渐收拢,挤压成团的阴云笼罩起整座龙虎。 电光如龙如麒,云雾中滚动折跃,雷声交替轰鸣,黑压压的阴翳被炸得雪亮,还不待黯淡,又是一道雷光,轰动天地,雨水里仿佛拖曳出一条条雷龙。 群林狂风中摇曳,老天师双手奉正一道符箓,法坛上高举而起,随后叩首道: “玉清圣境,清微天宫,臣等恭焚真香,虔诚上叩,伏愿玉帝慈尊,垂光救劫,伏惟尊神众圣,悯鉴丹诚,雷发神威,风回景贶。 闻天有邪仙,自称三界大师、独明祸福、窥伺无上大道,今奉至尊号令,上天诛邪,南斗众辰,中天大神,借甲赠兵,戍卫四方,开道而上,急急如律令!” 话音落下,天地轰鸣。 雷光炸裂开密密麻麻的电网,烁得天空花白,天上如有雷龙交替,嘶吼间撕开层层云雾,一道白光自天穹而下,云层豁然多出一个大洞,似是“天门”。 观此异相,众英雄豪杰心神摇曳,无一不手足轻颤,不怪乎那些道人舍了美酒佳肴、红颜知己、父母妻儿不要,一意孤行求登仙飞升,江湖上再多的龙争虎斗,相较于这般景象,都不过是牛毛细雨。 “诸位,请上青天!” 老天师一声大喝,将众人的心都拉了回来,随着他朝天上一托手,便见“天门”两侧,云雾飘摇的隐隐约约间能见天兵天将戍立,开道相迎。 崖上的剑阵蓄势待发,道道森然的剑气随着道士们摆动拂尘嗖然而起,凝聚成一柄柄有形的神兵,金光璀璨,焰火浮动。 众人握住这神兵,下一刻惊觉自己的身形被剑气牵引,已乘风而起。 扶摇直上九万里。 如蝌蚪归巢,从天门鱼贯而入。 云雾自在脚下,天穹豁然开朗,风雨交织间,远处光点扑朔,密密麻麻的黑点自远而近朝此方逼迫而来。 那便是邪仙了。 有人急不可耐,踏云狂奔向前,斩下一剑。 万丈气浪滔天而起,轰轰烈烈、浩浩荡荡! 几乎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所惊愕,各自或挥出一剑,轰出一拳,劈出一刀,比过去要声势浩大数十倍的景象接连出现在面前。 这便是天庭,与凡间截然不同的一个世界。 众人久久无言, 旋即,豪情万丈,直扑众邪仙而去。 …………… 天将欲雨时, 有人缓缓上山。 自然就有人款款下山。 大如车盖的树冠撑不住狂风而摇曳,时往东倾,时往西倒,枝叶随风狂舞,拉得漫长的山道上,两道身形从远看去,都不过像是两滴墨点。 山麓上的屋顶隐没在愈发迷蒙的空气中,这时雨还未下,而是将下欲下,所以剑客的剑仍在鞘中,箭士的箭也是如此。 天已昏暗。 这大风天不知何时暴雨倾盆,实在不是上山的好时候,那撑伞的老叫花在山脚市镇上却不顾店家劝阻,执意打伞上山,一路任东南西北风撕扯,仍旧垂头面向脚下阶梯,此时此刻方才抬头一看,狂风扫落叶倏地刮开伞面,恍惚间就似从风中看到一道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身影,不甚叫人在意,可乍一打量,又未免太过寻常。 不寻常在何处? 在于自己分明是瞎子,却偏偏能够“看到”他。 像是来到一座新天地,在这里他这对招子还好、还没瞎。 瞎眼箭顿觉新奇,出生为止七十余年,类似这般的人物他遇到的不多,其中一位名叫许齐,当今的天下第一。 他那边新奇,陈易的眸光也有异色,手已不觉间轻按剑鞘。 如瞎眼箭这般的顶峰之人,他也见过不少,如今不觉新奇,只觉得叫人肌肤起栗的危险。 就好像一个人明知对手这一招破绽在哪、解法如何,但就是使劲浑身解数,依然被人以力破巧。 这等碾压的情形最叫人无可奈何。 但陈易仍旧要下山,步履不停, 瞎眼箭停住脚步,伞面在风中停住,等候暴雨倾盆。 上山的人撑着伞,许是真想上山,下山的人剑在鞘,却不是真想下山。 于是, 滚滚剑气如龙,从山上滚落而下! 大雨顷刻泼洒。 浩浩荡荡的剑气将整座雨幕贯穿出一大空洞,所过之处风卷残云,暴乱扭曲,叫人分不清是雨丝还是剑气,可随着剑气愈加逼近愈发浩荡,已经没有分清是雨丝还是剑气的必要。 剑气就是雨丝,雨丝就是剑气。 雨水化青龙。 瞎眼箭老眉紧皱,一言不发便有一剑劈头盖脸杀来,没有自报家门,没有叙述此战因由,甚至都没有提前留下遗言,彼此先引为知己,再打生打死,这样杀人时才觉世事无常、命如草芥,以后佐酒也有谈资,没想到如今的江湖后辈太过气盛,太过不识抬举,既然如此,他也没有客套的必要,便取弓在手,纵天狼亦在吾彀。 他伸张双臂,呼出一口气,再深吸一口气,这一口竟让周遭的风线扭曲,像是被绷紧的弓弦。 一箭激射而出。 狂风巨浪间,这一箭细小如草芥,落在门外汉眼里,只觉大跌眼镜,所谓天下第十竟挽弓搭箭,最后却是这样歪歪斜斜的一箭,可就是这样小儿般的一箭,偏偏就能逆风而行,扑射到陈易面前。 这一箭像是活的一般,它在气流中跳跃,陈易看出端倪,右手剑势不改,左手抽刀出鞘,没有轻而易举地斩出至刚至阳的摧风斩雨,人家摆明是要四两拨你千斤,你还真出千斤力不成? 他以刀使剑法,寅剑山的活人剑融汇其中,无杂念旋出一轮轮剑舞,刀光翻飞不停追逐箭矢的轨迹,与之纠缠不休,一点点化去其中箭势,待到后者强弩之末,方才一刀斩下。 一箭断开箭头箭尾两截,跌落在地,而陈易左手刀出手,没有妨碍到右手剑的剑势。 瞎眼箭的面前已被奔涌而来的剑气覆盖,剑气之盛,以至于他没等第一箭飞到一半,就立刻挽弓搭箭,他不退反进,身体仿佛被双臂带动,被整张大弓带动,浩然充沛的剑气扑杀到面前时,箭矢针尖对麦芒地激射而出。 箭如强龙出海,撞入浩荡剑气之中,整座山道为之一震,连站在峰顶玉皇殿前的老天师都觉得山峰摇晃了一下。 叫人不安。 身着法袍的老天师没有观望天上的战局,而是将目光投向玉皇殿内。 那从圣天子处取回的兵主炉燃烧烈火,烧得通红,似要就此融化,无嘴饕餮面容扭曲而狰狞。 而立与炉前的独臂女子面色始终宁静,自进玉皇殿后,始终闭目养神。 断裂破碎的若缺剑在炉中熔炼重铸,龙虎山众道士护持八方,重铸此剑,本来是为了填补剑阵中泰杀剑的空缺,如今泰杀剑暂时归位,重铸此剑的目的就变成了助通玄真人重回天下十人的行列。 只是,还需一段时间。 所以陈易才会去拦阻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瞎眼箭上山。 待传导过来的震荡渐渐止息,没有人为此松出一口气,恰恰相反,老天师的心提到嗓子眼里。 而山道那一方, 瞎眼箭略微讶异地咦了一声。 他那第二箭落下后,剑气并未如想象中摧枯拉朽地瓦解,而是大部分剑气随着两者相撞当场溃散,然而余下的剑气逸散四周后,竟然折返而归,像是春风吹又生,与他纠缠厮杀,这些剑气余孽之棘手之执着,都叫瞎眼箭为之惊奇。 没有距离挽弓,瞎眼箭直接抽箭在手,横向截住厮杀来的剑气,剑气绕箭而走,寻觅空隙伺机而动,瞎眼箭眼瞎耳不聋,但听风声里细微的变化,便以箭矢或劈或撩或刺或砸,三下五除二地将扑杀来的剑气打散,然而方圆数丈的剑气却似源源不断,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好像有座天地把他笼罩其中。 瞎眼箭捕捉到一点端倪,左手负弓在后,护住身后,右手举箭身前,劈砍横扫开一方空荡,以此让他有挽弓搭箭的空间,但既然他双手皆握箭,又该如何挽弓如满月? 自然是用脚。 一对满是老茧、指甲都被磨平的老脚掐开弓身弓弦,他整个人以古怪扭曲的姿势半躺在地,一箭再度激射而出。 刹那破开将这座笼罩的剑意天地。 从这困局中脱身,瞎眼箭翻身而起,哈哈大笑道:“好剑、好剑,还以为你银样镴枪头,今天才知道实远大名。” 风雨中,陈易终于开口道:“前辈是真正的名副其实。” 他刚刚出手就是杀招,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保留,什么来回试探、礼尚往来通通抛掷脑后,不可谓不惊世骇俗,但纵使如此,瞎眼箭仍然短短时间内便将之一一破解,二人看似有来有回,实则却是瞎眼箭未出全力。 天下第十,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十。 陈易不由想,哪怕是以前的剑甲周依棠来了,也只能堪堪险胜。 像是为了“看清”眼前的人,瞎眼箭拾级而上,慢慢走近,陈易没有退后,也没有前进。 等武夫的气机彼此相触,瞎眼箭嗓音沙哑道:“我见过两座江湖活了七八十年,赢过的输过的高手多得记不住,但有你这样剑术的人少得跟三只脚的蛤蟆一样,刚才剑气那个声势浩大不同凡人已很意外,难想你后面的剑气一簇接一簇跟灶蚂蚁一样扫都扫不干净,从哪学来的?” 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叫花,反倒一本正经地跟后辈谈论起武道来,端是极有高人气概。 这天下第十自有气度胸襟,哪怕二人方才生死相向,此刻也停手了片刻。 而劈头盖脸的一剑过后,陈易也讲起江湖规矩,伸手不打笑脸人,没有起手再来一剑。 “自己悟的。”陈易平静道。 瞎眼箭冷哼一声,风雨中黏在一块的白发像披风似的飘摇,道:“一个人会点武功,就容易牛皮比天大,江湖很大,各个都有一亩三分地,各个都是井底之蛙,我看你有前人比不上的气概,还以为见过天地广阔,没谷种不出米,没网兜不了鱼,劝你还是说一两句老实话,这些剑法到底受了谁的点拨?” 陈易沉吟片刻后回应道:“两位。一位是剑甲,出自寅剑山,私下传授过几招剑术,我剑法根基由此打下,另一位叫吴不逾,不知何门何派,剑池里遇到,听说名头很大。” 听到前面的剑甲还是果不其然的脸色,但听到后面一位,瞎眼箭肉眼可见地定了一定,须发皆张,良久后才喃喃道:“你小子唬人?” 陈易并不回答,态度俨然是爱信不信。 吴不逾的名头俨然在这七八十岁的老叫花心里极大,前天下第一败给当今天下第一的故事于他而言,不仅仅是故事而已,如今许齐横压天下武夫多年,这一甲子的江湖人把这故事当作轶闻,只觉真天人胜得理所当然,但对于亲身经历的瞎眼箭而言,却恰恰相反,吴不逾之败,败得天下皆惊。 好一会后瞎眼箭回过神来,既没有过多怀疑,也没有彻底笃信,他收拢住了惊愕,慢慢道:“江湖中有你这样的后辈,一点不叫人欣慰,反而叫人可畏啊。” 陈易对此没有回应,只因周遭风雨倏地杂乱,气机自警。 瞎眼箭杀意更浓烈胜先前,他道:“我下战帖给你不过是为了找个由头上山,不是为杀你而来,但这个时候不得不杀。” 陈易轻轻一笑,反问道:“为什么?” “今时今日不杀你,来日你必成无生老母的祸患,红阳劫尽,白阳当兴,天下当大乱,弥勒当下生,只有这天亡了、塌了,无生老母才能重回天上至高。” 说话间,瞎眼箭再度出手。 短短不过十来丈的距离里,他挽弓搭箭,一轮满月在龙虎山的山道中重现。 陈易刀剑皆在手,也皆齐出。 漫天雨帘都为二人一停。 像是屏息凝望,等着再度呼吸的时机。 ……… 龙虎山玉皇殿内。 始终闭目养神的独臂女子倏然睁眼,炉火为之一滞, “不能再等了。” 第五百九十八章 心魔现身(加更三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如流星曳地, 一箭破空而至,整座山道都被狂风撕扯,层层白石台阶连着沿路草木土崩瓦解,方圆数十丈的雨幕被贯穿出巨大空洞! 何其恢弘的气魄,却不过是一品境界的冰山一角。 刹那之间,箭矢直抵陈易身前,沿路拦阻的剑气纷纷炸散,绚烂无比,先前一步不退的陈易不得不身子倒掠,下山之人以反而被逼着上山。 瞎眼箭倾听着风声,再度挽弓,先前箭矢穿过的空洞后的雨幕,又似因余威而凝成龙卷,纷繁缭乱的雨丝向外泼洒。 箭锋威势之盛,绝非简单言语足以描述,陈易被逼得刀剑齐动,绝巅踏云后退之余,不敢硬接这一箭,而是朝着箭矢方圆数丈间劈砍刺撩,催动剑气刀罡,一时万千刀光剑影,陈易仍在不断后退,然而箭矢愈来愈近,挤压得刀光剑影逐渐弯曲,一点点似要就此崩断,陈易迅速收缩刀剑,变斩为敲,一下一下隔山打牛般横敲箭锋,一时宛若编钟齐鸣,终于敲到箭锋强弩之末,陈易方才止步前倾,刀剑架住箭锋双手抡了一圈,反朝瞎眼箭重砸过去。 忽听风声变化。 瞎眼箭身前龙卷被拦腰撞得粉碎,朝四方崩裂的气浪摧折群林。 他没有退后,而是把身一侧,砸来箭锋便从旁边穿过,重重砸破龙虎山大上清宫的屋檐,烟尘滚滚,扯得他本就褴褛的衣衫更加凌乱。 “好小子。” 瞎眼箭不住激赞之色。 一箭一箭被其化解,这天下第十没有任何的气急败坏,反而愈发赞赏。 与陈易这等不爱讲江湖规矩的无礼后辈不同,瞎眼箭是个极讲规矩的前辈,而且年纪越大,越觉江湖规矩的玄妙。 无规矩,不成方圆, 年轻时沿街乞讨,误入丐帮,那是世上最不讲规矩的地方,也是世上最讲规矩的地方,他的这对招子,便是因犯了帮内规矩,被长老戳瞎,几十年来,哪怕后来离开丐帮,他都不曾有怨言。 规矩就是规矩,可以利用,可以糊弄,但如果你不相信规矩,规矩就会教你做事。 因天下不止一处有规矩,而是处处皆有规矩, 譬如风声,风流动而去,哪怕看似杂乱无章,但恰恰是被一团乱麻掩盖下的细微处,才能听到敌人到底身处何方。 规矩就是他的武功。 瞎眼箭长弓杵地,凝气聚力,动手拉动弓弦。 喀喀喀…… 仿佛团一起的钢索拉到极限时的摩擦声。 褴褛的衣衫下,他那骨瘦如柴的手臂暴起一条条粗壮青筋,皮肉都要被撑裂开来,而长弓已拉到极致。 瞎眼箭听着风声,前后辈交手,最讲礼尚往来。 所以既然如此, “还你一箭。” 彀极而发。 此时恰有天空惊雷炸响,雷电迸射之后,便是一阵骤然的宁静。 雨丝斜斜而落,风声细流。 噗! 陈易的肩头仿佛忽然被抽去力量,瞬间失去知觉,而后整个人双脚离地数寸,往后倒掠后,跌倒在地。 他僵僵地转过头,便见左肩处被穿碎出碗大的空洞,鲜红欲滴的血肉一颤一颤地冒着,模糊白蒙的骨头淋漓地滴落鲜血。 突如其来的变化叫他始料未及,他方才还想再度刀剑齐出,拦下这一箭,可是… 箭呢? 从刚才到现在,根本就捕捉不到箭的轨迹。 哪怕有上清心法,哪怕是天眼通,可这一箭太快,快到从视野一掠而过时,大脑来不及注意。 陈易瞳孔紧缩,哪怕能把所学的种种剑招融会贯通,化腐朽为神奇,然而瞎眼箭仍能做到一力降十会。 这便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十。 陈易咬牙支撑起身子,自从离京以后,他就几乎从未这般狼狈过,大多时候都是碾压过去,自以为碰到神仙打架的门槛,这固然不错,但也仅仅只是碰到门槛而已。 三品与一品的差距可谓天壤之别。 迎着纷繁细雨,瞎眼箭听到远处还有声息,不由“咦”了一声。 这一箭是朝着其左胸心口去的,直取性命。 然而到最后还是偏了一偏,自己步入一品这么多年,都不曾再出错过,哪怕是面对真天人许齐,箭也不曾偏移,只是没中罢了。 莫非…是他那古怪的剑意所致? 当箭锋进入到陈易的剑意天地之中时,尽管威势一如既往,可仍旧极其极限地偏移了一寸,而这短短一寸,最后关头只击中了左肩,而没有穿碎胸口。 意识到这点,瞎眼箭啧啧称奇道:“古怪、古怪,比许齐还要古怪,给你几十年说不准是个天下第三…不,天下第二,做许齐之下第一人。” 感慨过后,他眼眸微阖, 可惜…没这机会了。 长弓杵地,他再度挽弓搭箭,一声声如钢索扯动的咔咔声又一次响起。 瞎眼箭对准其中门,先前偏了一寸,这一回,你能有多少寸可偏? 刹那,手松开弓弦,箭已脱弓而去。 不需要看,不需要听,更不需要再度挽弓补箭,瞎眼箭直接拾级而上,如入无人之境,脚刚刚抬起,忽而…… 砰! 金石齐鸣如一声龙啸,清越地响彻天地,箭矢炸开化作齑粉, 竭力支撑身子的陈易缓缓抬头, 细雨飘摇间,独臂女子手中有剑,拦在了他的身前。 …………… 雷光忽闪,云峦震动,天地白了那一刹那,照清了周依棠的脸庞,瞎眼箭看不到,但能听到风的声音。 风在说话,叙说那女子的来历,叙说那女子只有一根手臂,叙说那女子锋芒内敛的气机。 许是太久没见过武榜排名落于其后,瞎眼箭从未把她当作一位武林后辈,天下前十与世上大多数人不在一座江湖之中,在这里,无论男女老少,都屹立于顶峰之上,无人可以小觑,无人不值得敬畏。 唯有真天人许齐可以小觑余下九人。 此行会碰到周依棠,瞎眼箭并不意外,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真正叫他意外的事,却是眼前这天下第九的剑甲…… 名不副实。 瞎眼箭眯了眯只有浑浊眼白的眼睛,他不知道剑甲是隐藏实力,抑或是本就名不副实,还是曾经后来才变得名不副实,只是观其气机,不过二品巅峰罢了。 他不急着做太多动作,而是先点头致意,感觉到那二人要交谈,说不准是诉说身后之事,他便等待起来,活了七八十年了,耐心还是有的。 陈易撑着身子勉力爬起,嗓音沙哑道:“师尊你…” 他的目光,停留在周依棠手中的若缺剑,后者通体通红,雨丝滴落其上冒起滚滚白烟,仿佛熔炼后还未来得及淬火。 “若缺剑还未完全,”她的目光落向陈易肩上的伤,道:“不能再等了。” 陈易默然无言一阵,肩膀后知后觉地袭来剧疼,他缓了一会后苦笑道:“是我不够……” “不必废话。”她道。 周依棠以剑点地,脚下雨水横流开去,空处一片空地,她以剑尖画符,金光掠起,浮动如焰,她以剑尖取出一点金光,刺向眉心。 “来。” 短短一字,不必过多回答,陈易收剑入鞘,深吸一气后,整个身子迅速缩小,竟瞬间隐没入她的眉心之中。 眨眼之间,便朝心湖而去。 觉察到陈易忽然不见的瞎眼箭皱起眉头,雨水顺着他长长的眉毛滑落,他正欲开口。 独臂女子劈头盖脸一剑杀了过来! 他奶奶的这师徒一个样! 没有任何江湖规矩可言! ………… 再入心湖之间,举目所见的景象定格在衰败之中。 陈易喘了口粗气,还不待他稍作歇息, 前方, 黑压压成群的执念便从地里爬起,气势骇然地围杀过来。 刚出龙潭,又入虎穴。 陈易挑了挑嘴角。 对上瞎眼箭前,陈易跟周依棠便先做好了预案,先由他拖住瞎眼箭的步伐,周依棠等若缺剑重铸出炉,由她与瞎眼箭交手,而他则进入周依棠的心湖间,在这过程中为她不断祛除杂念。 唯有如此,胜算方能最大。 其实最开始,陈易的打算是二人联手,只是周依棠直言不讳地告诉他,天下前十间的交手,不是三品能掺和的,哪怕陈易能做到不拖后腿,但他能提供的也只是杯水车薪的帮助,与其如此,倒不如送入心湖之中。 祛除杂念,虽不能雪中送炭,也能锦上添花。 既然如此,就不必磨叽了。 他点穴止住左肩泊泊留出的鲜血,迎向人山人海,刹那剑锋矗立而起。 剑意天地顷刻呈现,笼罩方圆数丈。 此时此刻,他快如奔雷般破入其中。 身形转几圈便杀入执念中一穿而过,撕开一道剑气纵横,再及时回剑转身,去而复返,绕着那密密麻麻的执念兜圈子。 再来一回,陈易的心境不同于之前那种逼得要骂街心态,反而显得游刃有余许多。 肆虐的剑气纵横交错,如同自四面八方激射而来的弩箭,恐怖的贯穿力把这里的天地搅得黄沙弥漫,枯寂的苍梧峰被剑气分割。 陈易如同在穿针引线,精准至极,出手极快,也极不要命,近乎是刀尖起舞,若说此前是风浪中的扁舟,此刻却是大海里穿梭的飞鱼。 但纵使如此,执念并未因陈易的七进七出变得孱弱,恰恰相反,随着陈易的厮杀,执念的声势愈来愈浩大。 狂风呼啸,剑锋捅穿第七具执念时,陈易的兜圈战术开始失效。执念们突然齐刷刷横剑当胸,前两排膝盖下沉,集体剑意的牵引下,三百道剑气织成铁网压下来。 陈易来不及为这种变化而惊愕,他以剑挡剑,剑气来回厮扯,他寻机蹬着断石冲天而起,原先站立处瞬间炸开剑气。 他在下坠途中突然拧腰,本该直劈的剑招化作横削,两颗灰蒙蒙的头颅被剑气掀飞。但这次没有后撤的空隙,三道剑罡同时刺向左大腿。 血珠甩在最近的执念面颊上,陈易借着剧痛激发的蛮力旋身,剑光如旋,将之斩得烟消云散。 新的包围圈正在成型,陈易破局后仍不能脱身,突然改换握剑姿势,倒提剑柄捅穿背后偷袭者的胸膛,顺势把手朝肆虐的剑气一扯,夺去那些剑气入手。 剑锋交错的刹那,他攥住剑气朝四方砸开,飞沙走石间终于炸开一条出路。 但执念们反应更快。 当陈易试图诱出缺口时,眼前的执念突然放弃防守,任由他刺穿自己咽喉,只为让后排同伴的剑能穿透他右肋。 陈易拧身一躲,摧风斩雨斩开这层人墙后,兀然发现剑意天地的边缘正在收缩,执念们仿佛正用身体当锁链,一圈圈勒紧他的活动范围。 这些执念…比之前难缠多了……陈易此时才有空闲惊觉这一点。 三日以来,陈易不断入内为她祛除执念,早已无比熟悉,执念们皆是各自为战,并无配合,从未有过像今日般联袂携手。 是因周依棠在与瞎眼箭捉对厮杀,牵动到了心湖间的执念? 陈易眯起眼睛,深吸一口气后,沙哑喃喃道:“…活该啊……” “你又骂我?” 声音又来了,陈易猛地回头,却寻不到声音的主人,更辨不清方向,犹如无意识间的幻听。 心魔…… 周依棠避而不谈的心魔。 三日以来这心魔都曾有过像之前那般在耳畔出声,但得了周依棠的警告后,陈易尽量不去回应,哪怕她没有表露敌意,也不敢冒险与她接触。 心魔毕竟事关大道,不可妄自为之,哪怕陈易想为她祛除,眼下也不是时候,这紧要关头不能徒生波折。 陈易缓缓吐气,不去理会,再度破入阵中。 剑招与剑罡来回交错,砰然作响,杀得好不癫狂,陈易面对来势汹汹的剑气,依旧竭力厮杀,肩膀鲜血横流。 他已有一丝体力不支,但仍咬牙坚持。 执念们的围杀愈来愈紧,愈来愈急,周依棠好似失去了对执念们的约束,横贯而来的剑气纵横交错。 陈易的剑慢了半拍。 先前能绞碎三四道执念的旋身斩,此刻只堪堪削断两道灰蒙蒙的身影。 大腿那道被剑气钻透的血窟窿开始发烫,每次蹬地都像踩进滚油里,第七次格开斜刺来的剑锋时,他听见自己手骨发出细碎的裂响。 执念们还在涌上来。 犹不放过,犹要把他撕得粉碎。 “够了!” 再度听到熟悉的嗓音,熟悉的话语,陈易兀然出现一丝滞涩。 而那人山人海的执念并未趁此出剑,反而齐刷刷地停住脚步,随后慢慢如潮水般往后退去,像在恭迎。 一道熟悉的身影自执念之中走来,与那些没有五官的执念不同,她有她的面庞, 师尊? 不…陈易使劲摇了摇头,虽然一模一样,可这绝对不是师尊…… 她有两只手。 …………… 雨丝斜过,这时的雨水长而细密,天地间画出密密麻麻的平行线,雨帘罩在两位天下前十之间。 一位从来名副其实,一位如今名不副实。 前者以箭,后者以剑。 雨幕瞬间撕裂大口。 这一瞬间的变化像是平地惊雷,但仍然太慢,因为在雨幕撕裂之前,瞎眼箭的弦已松手,箭锋已扑面而去。 久负盛名的剑甲抬手,与若缺剑相接的雨点像是滴到一块滚烫通红的铁块,嗤嗤作响,化作白烟,箭锋与剑身相撞,也如热刀切冰般迎刃而解。 陈易先前刀剑齐出方才堪堪化解的威势,如今换到周依棠的手里不过转瞬之间。 这般声势,理应叫赏识后辈的瞎眼箭更惊叹。 可恰恰相反的是,他长长叹了口气道: “这一箭本该在三四丈前就被你剑气化解。 我这排第十的,多久以来都对更高的名次没啥想法,但今日见到你之后,真是很难不怀疑前面的是不是都是群沽名钓誉之辈。” 对陈易有所惊叹,而对周依棠有所失落,原因说得也简单,预期不一样,前者是惜才,后者却是失望。 独臂女子对此并无回应,只是轻描淡写地斩下一剑。 剑气旋风聚雨,平地起青虹,摧枯拉朽。 直斩而去。 瞎眼箭却似早有预料般挽弓而起,纵使有所失落,但此刻只差一名的剑甲依旧是二品巅峰,稍有不慎,棋差一招一样会阴沟里翻船,他眉头拧得极紧,弓弦弯如满月,随后一松。 彀极而发的全力一箭依旧不闻其声,不见其形,然而那道青虹却迎箭破碎,之前有多蔚然,现在土崩瓦解得便有多壮观。 气浪先是往内收缩,旋即轰然炸裂开来,余波震得石裂木折,周依棠发丝飘摇,气浪间几乎微不可察的细微变化,她眸光一敛,朝空处再落一剑。 又一圈气浪轰然炸开,滚着逸散的剑气,一支暗箭随之碾为齑粉。 子母箭被识破,瞎眼箭此刻终于讶然了一下,挑起的老眉抖开雨水,这剑甲并没有他想象得那般名不副实。 而于此同时,周依棠逸散的剑气混起雨水凝做一颗颗大小不一的青珠,一滴滴逆着雨水而起,像是凝练至大成的剑丸,神华内敛,当它们如万千飞剑般电射而出时,瞎眼箭也终于意识到,道武双修的二品巅峰,究竟何其棘手。 万千剑气青珠,串联出剑气雨帘,无疑是有一品境界的恢弘气象。 这可比陈易的剑意天地夺目得多。 瞎眼箭再度挽弓,这一回不是一箭,而是三箭皆在弦上,吃得饱满的弓弦拉到极限,砰然而出,炸开壮烈的音爆,整座龙虎山上下都能听见轰然巨响,相较于之前,三箭飞得极慢,却齐头并进,不差分毫,在周遭拉开无形屏障,剑气雨帘与之相撞像是烈火遇坚冰,空气中滋滋作响,瞎眼箭这时再度把箭搭弦,耳畔边忽听一点点很不清晰的异样,独臂女子不急不缓地前行而来,二人间的距离却如同极速拉短,缩地成寸。 她是个对自己剑道极其自负的人,此时此刻不以剑气,三尺间以剑斩之。 周依棠轻描淡写一斩,之前还有点捉摸不定的瞎眼箭迅速抓住整张长弓向前砸去,独臂女子变斩为挑,别住长弓时,忽然传来往后一拉的巨力,瞎眼箭双手猛扯,指缝间夹着箭矢等着敌人失力撞去,周依棠屹然不动,随手一拧,剑锋便绕开长弓,随后剑罡炸开一抹寒光,即将破去咽喉时,瞎眼箭伸手生生卡住剑罡,还不等绽出血花,剑罡便被应声捻断。 独臂女子及时收剑回手,身形往后倒掠。 方才二人一丈间的交手之处,已满目疮痍。 瞎眼箭呼出一口气,气机轮转,晃了晃手中长弓, 雨丝越来越密,风也愈发不宁, 瞎眼箭仰头朝天,豆大的雨珠砸在脸上,他像是听到了什么。 滚滚的雷雨声间,有且唯有他能听到的声音,似是细语呢喃,而瞎眼箭的脸色则越变越沉重, “说得对啊,老母本来就是在给世间立规矩,不破不立,又何必以这世间陈腐的规矩行事。 不跟你们拖了,红阳劫尽,白阳当兴弥勒当下生。” 话音落下,异变陡生。 第五百九十九章 那便欺师灭祖(加更三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干涸的心湖间,忽现这一女子,恰是陈易隐约间朝思暮想的面容。 然而,陈易起了鸡皮疙瘩,一股冷意直透肺腑。 她有两只手。 纵使面容别无二致,可体态轮廓却截然不同,陈易自遇见周依棠起,她就是独臂,眼下有两只手的“周依棠”出现,反而给他一种不协调不适应的感觉。 森森然。 “师尊喊我做什么?”陈易杵剑而起,盯紧她,冷笑道:“讨封呢?” 她敛起眸子,不言不语,这忽地沉吟简直跟周依棠一模一样,过去苍梧峰上,周依棠便是这样沉默,予人不怒自威的无形压迫,叫人头皮发麻,什么事都乖乖交代,那时他还未做逆徒,自然什么都乖乖交代。 陈易深吸一口气,直接喝问道:“你就是她的心魔?” 她神色平静,并无不虞,道:“不错。” 陈易闻言横剑而起,散乱流淌的剑气重新汇聚,细细密密矗立,只待一发杀机,便有龙蛇起陆之景。 那有两只手的周依棠却并未有多大的反应,而是平淡道:“我是心魔,亦是此间之主,你除不了我。” 躁动的剑气仍旧一触即发,陈易眉头紧紧皱起,眼前这心魔能够沟通,而且没有敌意,该说不愧是周依棠的心魔么,简直就不同凡响。 “先放下。”她道。 这语气跟周依棠也是一模一样,陈易犹豫再三,打散剑气,满脸狐疑地盯紧这心魔。 “我知你有困惑。” 她转过身接着道: “你随我来。” 陈易敛了敛眸子,不知她有何目的,但既然这心魔能够让这些执念听凭摆布,还是暂不与之为敌才是上策,若是可以,说不准能让她出手相助,尽量祛除执念。 一路随行,苍梧峰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景色落眼,陈易一边四处张望,一边组织措辞,理清思绪。 他时不时打量这心魔,言行举止皆与周依棠无二,否则最开始听到声音时,陈易也不会误以为是传音入密。 唯一的区别在于,她有两只手……陈易不由腹诽,稍微想想的话,如果周依棠该叫独臂女子,那么这位应该叫做……二臂女子? “不知该怎么称呼?”自顾自琢磨片刻后,陈易出声问。 周依棠只有一位,是师傅,亦是两世之妻,他委实不想用这名字称呼眼前这女子,毕竟他虽然好色,也尽收佳人入怀,大开后宫,但不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性子,对每一个女子都很用情,都是独一无二的纯爱。 “通玄。” 值得庆幸的是,她似乎猜到陈易所想,并没做为难。 通玄是周依棠的道号,她让自己道号相称,其中不知有何玄机。 苍梧峰的路并无多少弯弯绕绕,待走过之后,便到了一处小楼下,那是周依棠平日清修处,坐北朝南向缓坡,从那里的窗户往外看去,能将山麓的风景一览无余,陈易从来知道,芍药花便种在那方向。 通玄带陈易登楼,楼梯处响着踩过楼梯的吱吱呀呀声,屋内只有一蒲团,陈易拂去灰尘后席地而坐,而通玄也自然而然地相对而坐。 二人间有棋盘,一如龙虎山相见时。 通玄只瞥一眼,陈易就读懂其中意味,捻起棋子随意落向天元,沉吟片刻后问道:“既然你是心魔,又是何时诞生?我折剑时?” 周依棠是一位对剑道极其自负之人,执着于剑,故而剑甲是她。 过去他曾问过周依棠,既然他突破了道武双修的藩篱,会否有一日自己继承她衣钵,成为剑甲,她却摇头否认。 “为什么呢?” “你的心不在剑上。” “那你呢?师尊的心就在剑上吗?” “只在。” 短短一句话,就断绝了陈易的很多心思,活人剑于她而言何其重要,她三尸已斩,心痴于剑,绝情于人。 犹记得那时自己有点失落,折剑的种子不知是不是就是那时埋下,其实前世本来有更好的办法,但他没有选。 折剑之后,她就是他的了。 盘上他下的棋子牛头不对马嘴,通玄轻轻摇头,忽地道:“不是。” 陈易倏然一惊,眼睛睁开,心头那些负罪感烟消云散,他愕然地看着通玄,喃喃问道:“难道…是我补天时?” 通玄还是摇了摇头道:“也不是。” 陈易不住皱眉疑惑,仔细想想,这也合情合理,她已斩三尸,虽然有万千执念萦绕于怀,却没有所欲所求,应当不至于酝酿出心魔。 但既然酝酿出心魔,肯定有其原因。 只是…既不是折剑时,又不是补天时,那又是何时? 他皱眉间连下几子。 就在陈易疑惑不解时,“啪”地一声,她捻子落棋,道:“是这一世。” 陈易猛然回神,惊愕道:“斩却三尸前?” 他胡乱落子,她微微颔首。 通玄继续落子,目不斜视道:“这一世,她重生于剑冢被吴不逾斩却一臂之时,当吴不逾的剑落下后,三尸就被斩却,再多的执念也成不了心魔,然而……” 陈易瞬间想清缘由,接下去道:“然而…就在吴不逾一剑落下前的一瞬间,就在那毫厘之间,心魔,也就是你,从执念里诞生了。” 通玄给予肯定道:“人之生也,与忧俱生。忧而成执,执以成魔。” 陈易瞬间如云游天外。 无论前世还是此世,他一直见到的都是斩却三尸的她,故此从来未想过,她斩却三尸前也如自己一般,时时有所心忧,我欲何求? 传说得道仙人看一粒米时,能望见米中有群山,山中有人,一粒米既是一座无量世界,所以有“人为米中山,仙为山上人”这一说,而像陈易这般的凡夫俗子,自然是米中之山。 她则是山上之人。 一个人站得太高,就需要仰望,而仰望一个人所能见到的只是她其中一面,所以陈易从未想到过,她的心魔竟然是在斩三尸前诞生。 “她足够知你,你不够知她,所以你想不到。” 他沙哑道:“原来是这样……” 通玄轻勾起唇角,点了点头,她这时显露出一种让陈易不适应的温和,却又恰似一位真正的师长。 “那么你” “我是她最深的执念所生……” 通玄目不斜视,览视棋局, “为人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陈易一时怔怔然。 这时“啪”地最后一子落下,她道:“是我赢了。” 他回过神来低下头,发现五颗白子不知何时串联在了一起,一时沉默了片刻。 “这回你还有何话?”她悠悠问道。 半晌之后,陈易倏然而笑,在这本该了结的棋局里,再落一子,黑子紧追不舍,粘了过去, “抱歉师尊,这一回,我下的是围棋。” …………… 天上风雷大作,异变陡生。 那声“弥勒当下生”仿佛一道敕令,云雾奔涌的雷霆由蓝白色慢慢转做血红,撕扯着狂风巨浪,叫人望而生畏。 这般异象不仅仅是天地,瞎眼箭自身也陡然惊变。 他仰面承接着冷雨的脸庞,皮肤之下骤然透出一种非人的、温润的黄白色光泽。这光泽并非来自天光或雨水反射,而是从血肉深处幽幽渗出,仿佛他是一个巨大的人皮灯罩,里面烧着白光。 他卡断剑罡、本该血肉模糊的手掌,此刻伤口边缘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固、硬化,新生的皮肤呈现出一种雪白的蜡质,毫无血色,也感觉不到痛楚。 雨水滴落在其上,不再溅开,而是无声地滑落,仿佛那已非血肉之躯,而是一尊正在快速塑成的白色蜡像。 他本是个乞丐,也一直是个乞丐,衣衫褴褛,满身脏污,然而此时此刻,却仿佛是在蜕皮一般,破烂的衣衫变作云裳华服,肮脏肌肤化作无垢琉璃。 恍如天人。 周依棠眯起眼眸, 不,就是佛经中的天人。 白莲教擅长驾驭鬼神,而其中最擅长的术法,便是请神上身,随着刚才那一句句经咒的落下,无疑是在请神。 正如大司命要进入东宫若疏的躯体,会把她的躯体一点点改造转化为仙躯。 瞎眼箭的肉体凡胎,也被变化为天人。 “请的哪位神?”周依棠的指尖掐起,蹙紧的眉头抖地松开,变作惊骇。 无生老母! 远处,瞎眼箭已鹤发童颜,身披天衣,佩戴璎珞, 与先前的模样对比,这种变化何其诡异? 更诡异的是他周身散发的气息,原本属于武夫的锐利与沉凝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洞与粘稠。那并非强大的压迫感,而是一种令人心神不宁的“空”,仿佛他的躯壳正在被某种虚无的力量快速填充、改造,与这方天地的联系正在被强行切断、扭曲。 这一甲子的天下前十,无一例外皆是一品,所悟的武意不仅暗合天道,更足以与天地共鸣,能否实现天人感应,也是成就一品的最关键瓶颈。 身处天地间,既能从天地借力,也必然被天地所限。 然而,瞎眼箭此时此刻仿佛超脱了这座天地,如同天外之人。 独臂女子不会就在一旁先等这天人出手,手中若缺骤起,密密麻麻的雨丝随剑而动。 剑气入雨水,她剑向天,仿佛是天上剑仙扯碎珠帘,千千万万的剑气青珠随着暴雨倾盆而下。 目之所及之处,尽是雨幕剑帘,气象何其恢弘,可瞎眼箭面色如一,任凭剑雨泼洒,始终屹然不动,雨珠落地穿透石阶深入泥土近一丈,其威力可见一斑,然而反复落到瞎眼箭的身上,都没有见血,而是如寻常雨水般滑落。 这已经不是横练到极致的武夫体魄那么简单,这天人躯壳不是此方天地之物,不受影响,自然不会被剑气所伤。 任你千剑万剑,又与我何干? 瞎眼箭缓缓低下头,那双曾经失明的眼睛,此刻彻底失去了任何属于活物的神采,只剩下两团深不见底的、凝固的纯白。 他的动作变得僵硬却流畅,带着一种非人的精准,再次搭箭上弦。 独臂女子再起若缺剑。 散乱流淌的剑气青珠逐渐汇聚,倾盆的暴雨有多少,此时此刻剑气青珠就有多少,近乎无穷无尽。 随着若缺剑举起,霎时间雨水停滞, 一滴一滴往上如倒流。 之前因两位天下前十的厮杀,几乎小半座山麓都已被夷为平地,此时此刻从天上望去,竟如一纵横十九道的棋盘。 剑气如棋子。 瞎眼箭仍旧挽弓,弓似比满月更满,随着弓弦的紧绷,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极其淡薄、却直透骨髓的异香,像是陈腐的庙宇香灰混着某种甜腻的油脂气息。 那股源于无生老母的、扭曲生机的异力已如实质般弥漫开来,周遭被雨水打湿的草木,接触到他逸散的气息,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 弓弦无声拉开,这一次,搭在弦上的箭矢本身也发生了可怖的变化。漆黑的箭杆上,蜿蜒浮现出细密的、如同活物般的纹路,箭簇则在雨水中蒸腾起丝丝缕缕肉眼几乎不可见的、带着异香的灰白烟气。 箭未发,却一触即发。 周依棠喉咙已有被穿透之感,仿佛此箭一出必中,见血封喉。 而半空中的剑气青珠愈发汇聚,愈发坚固凝实,呈现如一圈圈圆墙。 周依棠提剑落子。 瞎眼箭的方圆一丈乃数十丈间,出现了一圈圈巍峨的剑刃绝壁,连绵不绝的剑气青珠将之围困其中,仿佛将这天人从这天地里彻底隔绝。 她落下一字: “封。” ………… “封。” 陈易“啪”地落下一子,围困住攻势愈发凌冽的白子。 围棋术语中,所谓“封”,即是封锁对方的棋子的出路,虚封住敌子不与之直接接触,遏制住对方的攻势。 棋盘上通玄的落子早就愈发势不可挡,他已不知不觉间落入下风,不得不封住棋子,拖延时间。 通玄摇头轻笑,捻住白子在陈易棋路的空隙间落下,这一跳子,瞬间便把陈易的封锁打穿。 陈易眉头紧皱,望着愈发不可挽回的棋势,一时沉默不语。 “你说下围棋就围棋,你说下五子棋就五子棋。”通玄嗓音清淡道,“我都陪你下。” 陈易不作回应,而是问道:“她知不知道你的存在?” “她隐隐知道我的存在,只是不愿面对我。”通玄回应平静,“她曾有办法祛除我,只是我由她最深的执念所生,若是祛除了我,她就不再有这执念了,她三尸已斩,无欲无情,只剩下执念。” “……做我师傅的执念?” “不错,正是如此,她才不愿,而时至今日,已是不能。” 陈易闻言倒吸一口凉气。 她从来都是一个极其固执的人,他一直都知道,可纵使如此,周依棠的固执仍旧让他为之惊骇。 陈易知道斩却三尸是何种感受,他被周依棠斩却两尸,一直以来都没有对名利的追求,纵使恶名昭彰,也对此没有一丝一毫的感触,而她的情况要更甚一筹。 还记得听小狐狸说,他和她重逢之前,她就先见了少女,那时湖上都是过季衰败的荷花,她坐一橹小舟而来,二女舟上谈论着同一位男子, 小狐狸不知道她为何要如此纠缠,独臂女子一边问起古唐人的《葛生》,一边捻碎手中荷花,一片片荷瓣落入水中,掀起少女心中的涟漪,却没有掀起她的。这枯寂得不能再枯寂的心湖,何来涟漪可言,身处此地,陈易坐在小楼里往窗外望,忽见爬满山峦的葛藤下掩映着一座衣冠冢,那是他的墓。 少女不明白的事,陈易却知道,度过春寒的葛藤,明明已经枯死,仍旧会密密麻麻地纠缠。 斩却三尸的人不会再有欲望,断绝七情八苦,心中唯有执念尚存,也正是因为这些没有了却的执念,周依棠才会来找他,来见他,收他为徒,成为夫妻。 世上竟然有这样的女人,偏偏这女人还是自己的妻子…… 陈易胸腔发紧,不住笑了,笑得无奈,笑得很苦。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问道:“既然如此,那么请问我该怎样,才能除灭你这心魔?” 话语的最后,他抽出后康剑,杀机流露, 她最深的执念是做他师傅,衣钵相传,严师高徒, 如果欺师灭祖可以, 那便欺师灭祖。 …………… 剑刃绝壁团团围困,剑气如山岳连绵。 瞎眼箭方圆几丈到数十丈间,剑气此起彼伏,如不可逾越的层峦迭嶂,将他围困其中。 他那如天人般的无垢脸庞,焕发出宝相庄严的灵光,比仙佛画像里的更加玄妙璀璨。 他踏前一步,脚已飘行于空中,随后,轻描淡写地松开绷得极紧的弓弦。 箭离弓而去。 远离尘世的烦恼与污浊,这一箭像是活的一样,安详愉悦地飞着。 它就是这样飞越,因为它本来不是这世上的箭矢,而是来自真空家乡,现在要回去了。 越过密密麻麻的雨帘,越过层峦迭嶂的剑气,越过黑压压的天幕,向着真空家乡的方向而去,那里有绝对的安乐和美好,有无尽的繁花和财宝。 独臂女子仿佛对这一箭毫无察觉,甚至也不能察觉,她停在原地,直到这一箭抵达到她的面前,方才堪堪举剑。 可箭锋已至,一箭必中,见血封喉, 最后, 她骤然烟消云散,像是被这一箭从这世上抹去了一般。 第六百章 来(加更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剑锋横隔眼前,近乎一触即发。 “非我不愿,”通玄却摇了摇头道:“你越欺师灭祖,反倒会让我扎根越深。” 陈易闻言嗤笑道:“你不愿?你是心魔,当然不愿。” 通玄以一种古怪的眼神看了看他,末了不住笑出声来,反问道:“当这女人的心魔很好玩么?” 这兀然的反问,叫陈易停了一停,他不可思议地上下打量通玄,后者迎着他的目光,不避不让。 屋外葛藤紧密缠绕,枯死的枝叶被风吹碎,高矗的冷杉不过徒有其形,内里却是干瘪缩水的坚硬,落到陈易的目光里,就是这样贫瘠得不能再贫瘠的景象, 烟消去,云散灭,山峦永寂。 刺向天空的冷杉下深埋着两世无言的执念。 陈易明白了她是真的并非不愿,若交换位置,自己当了周依棠的心魔,肯定要疯死在这里。 “心魔、心魔,由心所生,由心所养,像是撒种,”通玄捻棋落子,竹筒倒豆子般道:“这贫瘠枯竭的心湖,撒不了种,扎不了根,实在无可留恋可言。只可惜心魔不能自尽,做她心魔,不是在折磨她,而是在折磨我。” 好一会后,陈易回过头,失笑道:“她就是这样的女人。” 说完后,他收剑入鞘,继续试着围困住白棋的攻势,一边下一边道:“那我该如何才能祛除这么多的执念?我看到她们都听你话。” 通玄并未急于回答,道:“叫声师傅来听听?” “……师傅。” “不错,执念们无灵无智,皆顺服于我,然而这不代表她们会引颈受戮,她们也会趋利避害。” “我知道她们会趋利避害,但我想尽力为著雨扫清执念。” “那么,你愿付出多少代价?” 交谈间,二人落子如飞,棋盘的交锋愈发激烈,点顶跳断、封挡围杀,黑白大龙来回厮杀,纵使形势愈发严峻,陈易仍未有投子认输的打算。 “我为她付出的代价很多,不差这一回。”陈易平淡道。 通玄无奈而笑,她仿佛同样了解陈易,并未千劝万劝让他回心转意,而是道:“你已有心意?” 陈易重重落子,道:“我知道执念们趋利避害,但所谓利害,都需对比,此地虽然贫瘠,她们却无何处可去,以刀剑逼之,自然为害,若以丰饶诱之,自然为利。” “你的意思是说……”这周依棠的心魔,此时此刻面露愕然,“把这些执念引到你的心湖里?” 陈易阖上眼睛,微微颔首。 “你疯了不成?”通玄面色凝重,“她斩却三尸,执念虽多,但此地贫瘠至此,无法化为心魔,无碍性命,可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但凡有一缕执念入你心湖,都极易化为心魔,届时武道跌境,经脉寸断都是事小,永世不得超生也不是一句空话。” “我总不能看着她死吧。”陈易心意已决,缓缓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 跟着这心魔走来的一路上,陈易便在琢磨如何为周依棠祛除执念,他早早注意到这些执念听从心魔的吩咐,因此便灵光一现,想到这个办法,简单、危险,又极有效。 而且眼下周依棠还在与人交手,无暇估计心湖间发生的事,可以说毫无阻碍。 通玄眉头紧蹙,沉吟许久,一时连落子都忘了,还需陈易抬手示意,待许久后,她看了看陈易,终究是欲言又止。 “先谢过师傅了。”陈易这一回由衷地打了个稽首,表明自己心意。 通玄并未有笑,神色复杂,棋子盘桓在手心里,仍旧未能落下,这是最后一丝犹豫。 陈易耐心等候,她虽然周依棠心魔,可那为人师者的情感却是真切的。 片刻,通玄终于捻子要动,白子朝着黑子大龙处缓缓落下,她嘴唇微张,“好”这一字将要出口,手兀然一陡,棋子落偏盘上。 一记无理手。 陈易倏然起身,猛地回头看向窗外。 天地变色。 方才不是通玄有意一抖,而是这整座心湖都在震荡,如同地龙翻身。这一刻,明亮的天空忽然变得昏暗,仿佛天狗食日一般,普照天空的烈日散去,无穷无尽的黑暗蔓延过来。 骤然入夜,白昼被越推越远,夜色也越来越深沉了,山峦的层次顷刻模糊不清,整座苍梧峰被虚无空洞所包围,仿佛被送到一处真空地带。 陈易看向漆黑无比的天空,下意识回过头看向通玄。 心境会被外界所影响,心境的变化即是外界的投影,那么…周依棠现在到底去了哪? 通玄亦随之起身,凝重道: “真空家乡。” …………… 周依棠环顾四周,天地虚空,茫茫然的漆黑,仿佛来到一处纯净无染、永恒安乐的境界,她便停在原地,莫名其妙地黯然失神。 她忽然记起许多事来。 淡漠落寞后悔追忆以及不愿……并非一幕幕景象,也不是一个个文字,而是纯粹的回忆,流淌过脑海。 无缘无故,不知从何而来,从何而起。 她记起许多往事,许多故人,如同走马观花,陆英握住在手的萤火虫,师祖敕剑前的深夜对谈,状若癫魔、形若枯草的吴不逾落下一剑,还有陈易折剑时那冷漠到极致的面容……当一个人记得太多,往往眼花缭乱,分不清什么才是重中之重。 周依棠孑然而立,茫茫然间想寻回自己,抬手一请道: “来。” 脚下白茫茫的洁白中,有一座记忆里的苍梧峰拔地而起,刀山剑树,冷杉层层叠叠,葛藤丛生。 陈易在小楼里望着兀然现身的周依棠,心中震荡不安道:“这是…真空家乡,真正的真空家乡?” 白莲教所描述的真空家乡,是一处摆脱一切烦恼、污浊、苦难和束缚的纯净、绝对、永恒的境界,它没有尘世的烦恼、压迫、不公和生老病死。 圣天子所在的和神国很符合这一描述,虽然不是真正的真空家乡,但陈易受此影响,以为真正的真空家乡与之相差无几,没想到竟会是如此这般模样。 如同无明世界,如同老圣女口中的羽渊。 或许,真正的真空家乡,只不过是无明世界的某一处。 通玄点头道:“这就是真空家乡,外人不知真相,以为是所谓乐园净土,然而‘真空’二字早就揭明真相。” 陈易缓过神来,问道:“我们…为什么能看到她?” “不是我们能看到她,是她让自己的心湖向外显化,以此固守本心不至于迷失。”通玄继续道:“人一旦误入此地,所见所行皆是虚无,极容易迷失自己。” 话语间,面容平静的周依棠再度抬手一请, “来。” 不仅是苍梧峰,整座寅剑山拔地而起,三十六峰矗立于地,漆黑里山峦的轮廓流露彻骨的寒凉。 此时此刻,她恍若口含天宪,言出法随。 再抬手第三请, “来。” 旋即,陈易又看见,那影影绰绰,数以千万的执念从四面八方爬起,她们动了起来,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地向陈易围杀而去,而是各自行动,或挑水劈柴,或打坐修行,或走桩练剑,或坐而论道……她们好像陡地被赋予了某种号令,竟开始各自做自己的事。 其中,有一道执念跪在地上,头颅低垂,双目失神,宛若她跟前有一柄断做两截的剑……陈易双目微颤,那是他记得最深的画面之一。 三请过后,独臂女子的动作止住,她缓缓落向苍梧峰的高处,仿佛在俯瞰自己的一生那般,俯瞰整座苍梧峰。 陈易抬头仰望着她,一言不发,周遭一派静谧,枯寂而清明,他的眼里,她的面容一直犹如远方群山的积雪,烟云笼罩间时隐时现。 此时此刻, 烟消去,云散灭,山峦永寂, 刺向天空的冷杉下深埋着两世无言的执念。 山峦、葛藤、女子,像是孑然一身活在这天地中。 他死后的日子里,她便是这样独自过活,漠然望着密密麻麻的葛藤爬满群苍梧峰,时而惊讶于自己对孤独的耐性。 陈易深吸一口气,问通玄道:“我提的法子,能行吗,能帮她重回一品,从真空家乡中回去?” 通玄垂眉敛眸,细细盘算后道:“纵重回一品,也不过三成,我猜,无生老母已注意到了她。” “那好,你便引执念入我心湖。” 然而,陈易这句话落下后,通玄却摇了摇头。 皱眉不解间,他看见通玄指向了周依棠, “现在使唤执念的是她,而不是我这小小心魔。” 陈易恍然大悟,旋即沉默了片刻,他捻起一颗黑子,重重在棋盘上落下。 而后他纵身跃出小楼,落在地上,朝最高处的周依棠缓缓而去。 她独立于高处,如山上之人,可望而不可及。 始终漠然的独臂女子忽地抬眼,再一请道: “来。”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一瞬间,陈易踏出一步之后,身影已落到了周依棠的面前。 熟悉的她再落入眼帘,陈易酝酿过后,轻声道:“身陷重围了?” 独臂女子并未否认,也无法否认,她环视后道:“真空家乡。” 说完后,她垂眸俯瞰显化而出的整座苍梧峰,望见黑压压来回的执念,感慨道:“还有这么多。” 她还有心情说这个,陈易不住笑出声,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周依棠,你真活该啊。” 独臂女子冷冷瞥了他一眼,随后扫了眼小楼,道:“你见过她了。” “见过,”陈易其实不太喜欢她常常用陈述来代替反问,这让她极没有烟火气,他道:“因为她是你最深执念化作的心魔,所以你那时…刻意回避,就是不愿我除灭她。” “你也除灭不了。” 陈易却揭穿道:“看来我说的没错,你就是不愿我除灭她。” 独臂女子顷刻沉默。 陈易想等候她的回答,只需一句答案,他便顺着这话说下去,随后,他也有话想问,也是两世一来他最想问,却一直不知如何开口的话,问出这话的本身,就像是要伸手拢住飘忽不顶的云雾,或是抓住水中倒映的月影。 叫人可惜的是,周依棠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她道:“我固守不了多久。” 随话音落下,漆黑的天穹好似猛然下坠几分,侵蚀起这座向外显化的心湖,刹那间宛若有沧海桑田之感。 像是有谁从外而内地捻碎这里。 无生老母。 “外面,瞎眼箭请神上身,已化天人,”周依棠指了指脚下地面,“这里,无生老母亲自出手,诸天有神,我尚能保全自身,你却必死无疑。” 她此刻的语气仍旧出奇淡然。 哪怕是谈及死亡。 陈易不明白,这斩却三尸的女子怎能如此平静。 而她继续诉说着:“我救不了自己,但可以把你送走,若果可以,你以后再入此地寻回我。” 话音间,她再度抬手一请。 “来。” 若缺剑如光团降临,悬挂于天, 如一轮明月上了林梢, 映现得她那臂膀像闪闪发光的霜柱一样。 不用言语,催促意味已经明显,周依棠看着他,眸子冷冽得烁光,如剑似地穿透一切,然而,陈易仍旧没有转身离去,而是问道: “我要是出去,你要怎么办?” “三清在上,我足以保全。” “你不出去……你不是要去补天吗?” “天门开裂,三界贯通,我便能回去,我修为足够等到那时。” “陆英怎么办,殷听雪她们又怎么办?” “在于你,你把她们带走就是。” “还有外面那龙虎山。” “你不必管。” “………”陈易按捺住激烈的情绪,深深把气吞下去,心平气和道:“我倒有别的想法,你把所有执念都引到我的心湖里,重回一品,一剑把这里劈开个裂缝,不用很大,我们两个人一起走。” 话音刚落,她冷冷否决道:“我不会让你去死。” 陈易皱眉问道:“那你呢?你就要永远困在这里,等到天门开裂那天?” “无妨。” 她不去看陈易,别过眸子错开视线,轻声反问, “那又何妨呢?” 远方二人对话,通玄没有不识趣地凑近,多年以来,她早就与周依棠这正主达成了井水不犯河水的默契,而这也是她得以保全至今的原因之一。 作为她的心魔,通玄深谙其心,此刻回到棋盘前,便望见陈易所下的黑子早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看似声势浩大,却不过是强弩之末,真是个臭棋篓子,她端详棋子,寻觅对策,兀然看到白子处有一微不可察的空隙,若是这时出一记跳子,还能险中求活。 传道授业是师傅之责,通玄捻起一枚黑子,轻手轻脚地替这臭棋篓子走上一步,要是他回来看到这棋路,必然会明白师傅的良苦用心。 她捻子下出一记跳子求活。 棋子刚一落下,“咔”地一声,棋盘上裂开蛛网似的裂痕,密集得刺眼,通玄惊愕的目光,整座棋盘应声四分五裂! 他既不下五子棋,也不下围棋, 而是直接, 砸裂了整张棋盘。 请假一天........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可能冥冥中自有天意,昨天键盘坏了,刚刚好就坏在“z”上,这个周依棠的首字母怎么打都打不出来,跑了小半座县城,凌晨的时候没电脑店开门,只能自己动手去修,然后发现恰好有根头发卡在轴里面了,卡得极其精准。 因为我用的是笔记本电脑,所以拆很麻烦,装回去更麻烦,足足装了三四个小时,人都要崩溃虚脱了。 更崩溃的是,我写好的更新没了! 八千字更新没了! 整个过程极其曲折,简而言之就是,我修键盘的时候,没有保存,也没有关机,然后修完之后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误触了什么,然后存稿直接就给删没了。 没有办法,只能通宵继续写,从凌晨五点写到了十一点,想要发出去,但是回过头来看,怎么看怎么不对味...... 为什么呢?因为我是重写的,哪怕记得之前的情节,可是情绪却跟之前不太一样了,回看一遍,发现不少地方太过古怪、随便、生硬,像是照猫画虎,不能发出来,发出来这感情线就崩了,而偏偏最难写的就是师徒二人的感情线了。 少言寡语的师尊本身就如葛藤一般,纠缠却枯败,又从来固执。 而陈易偏偏又同样固执, 两个人每到这种时候都特别难写,他们就不是一般的情侣....... 所以我需要一点时间,来润色来修改一下,寻回一下之前的情绪,现在手头有一万存稿左右,之后肯定给大家加更补上!!! 第六百零一章 天下第九(四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那又何妨呢?” 短短五个字,却勾起了许许多多的回忆,斑驳地浮过陈易的心头。 “恭迎师尊出关,怎么样了,师尊?” “…毫无进益,之后再入死关。” “从你入关到现在八十一日,已经是闭死关了。够了!师尊,再这样下去,你非走火入魔不可。 天下大乱,便让它乱去,你我就此飞升,神州陆沉又与我们何干?” “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再如何也不该非你不可,你难道情愿就这样一死了之?尘世间多少执念未了,你不愿就这样离去,所以你才悟不出来,你早就着相了。” “……” 她那时沉默了许久,沉默到陈易以为她就此无话可说。 然而她终究没就这般沉默下去。 “陈易,你往何处去?” “什么?” “若我不补天,任凭天地崩塌,你…还有陆英,又该何去何从?” “飞…飞升,时间足矣。” “天地崩塌,天庭亦归于虚无,飞升又能到何处?纵长存万世,虚无间独活又有何益?” “……”他那时不知所言。 “仙者,人与山也,世上无山,仙也非仙,” 她则少有地温和起来, “……我知你心,只是…我此心已付三尺剑,唯此而已。” 轮到他沉默了好一阵,再开口时,已避开这话题,去问他素来不太感冒的剑道, “师尊你的剑意,我悟不到,手中无剑,心中亦无剑,那究竟是怎样的境界?” “物我两忘。” “怎么个两忘法?我忘不掉,偶尔可能可以忘掉,但做不到一直忘掉,忘掉物也就罢了,怎么忘掉我?” “生死之间,无形无相亦无我。” “你是说,你问剑吴不逾时?” 谈起剑,向来惜字如金的她总愿倾囊相授, “在我之前,吴不逾为问剑已杀十数人,无人不惧,无人不悚,然而待杀我之时,那一瞬间,吴不逾不见了,他的剑也不见了,连我也不见了。” “那有什么?剑?” “不,连剑也不见了。” “连剑也不见了,那么剑道又在哪里?” “剑里。” “剑道在…不见了的剑里?” “吴不逾一直都在,杀至眼前,却视而不见,我一直都在,屹然不动,却毫无自知,剑一直都在,握在手里,却触而不及。 人生天地间,却忘了自己活在天地里。 他视剑若枯草,剑只是剑,杀人抑或是活人,都不过是一条毫无意义的铁片而已,剑出于天地,不过万物之一,一柄剑何其渺小,再来成千上万也如枯草…… 可若天下所有的剑加在一起呢? 所有的剑,乃至天地万象都归于其一?” 她抬起手,指向浩瀚无穷的天穹, “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 “剑在天地。” 那时侯,他不知能说什么,似乎忽然见天地辽阔,惊觉自己不过其中之一。 她的剑道如一座巍峨的高山铺展开来,叫他无可奈何,一如孔子见老子之时。 鸟,吾知其能飞;鱼,吾知其能游;兽,吾知其能走; 至于龙,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上天…… …………… 回忆浮过心头,不再停留,他只是失神了一瞬,也唯有一瞬。 烟消去,云散灭,山峦永寂, 刺向天空的冷杉下深埋着两世无言的执念。 山峦、葛藤、女子,像是孑然一身活在这天地中。 从初识起,陈易都试着踏入到这天地与她为伴,哪怕到最后或许适得其反,可他还是得到了她。 她却不愿如此,只与剑为伴,如她所说,他的心不在剑上,但她在。 只在。 所谓剑甲,心痴于剑,绝情于人。 “这便是你的剑……”他沙哑喃喃道:“救我离开这里,哪怕你自己孤身一人困于此地,这就是你的剑……” 活人剑的真谛就在于此,宁舍去已身,为拨苦济生而存,京城中她便曾论她与断剑客的剑道差别,更直言若摘花飞叶可以救人,那么摘花飞叶又何尝不可为剑。 “我教过你,”周依棠回应平淡,“剑道是一种信仰,如果不深信不疑,死的只会是自己。” “周依棠,你对你的剑永远这么自负么?”陈易平静道。 “不错。” “可这些执念又是怎么回事?你的剑当真通天的话,还留这么多执念作甚?”陈易觉得好笑,便笑了起来。 “我说过,”周依棠侧眸扫了一眼,道:“不过是弃而不用的石料罢了,于剑道无碍。” 这女人总是如此固执,陈易双目紧紧盯着周依棠,他两世都交托真心的女子。 她固执地认为,她的剑没有过时。 也固执地认为,这些于她无益,却不愿放下的执念只是弃而不用的石料。 最后还固执地认为…… 念及此处之时,陈易止住思绪,他先前想要追问通玄却欲言又止的话,此刻几乎一模一样的欲言又止。 无论这一世,还是那一世,他都在周依棠身上寻觅着一种摸不着的东西,周依棠在他身上找得到,他却千方百计都寻不到踪迹。 他忽然极有就再度折去她剑的冲动。 因他觉得,这女人怕是疯了,而他也要神经质了。 周依棠仍独立此处,回以凝视,彼此不知退让为何物,她眸子冷冽得烁光,如剑似地穿透一切,她平静道:“你想问剑?” 陈易回过神来,讥笑起来道:“你这女人脑子里就只有剑、剑道、活人剑,什么别的都容不下,我从上山那一日起就看清楚了,这剑折得真是对了,你看你一没了剑,就只有我,我再如何荒唐浪荡、欺师灭祖,你也就只有我。” 他时常回忆过去种种,不是因独臂女子无力而悲愤的喘息,也不是因单手支撑床板时勾勒的乳白弧线,更不是因二人平和时的无声相处……这些种种固然值得怀念,然而最叫他为之心头一紧的,还是周依棠无意识间的依靠,他唯有这时能从中隐约感触到他想要的东西,一如隔着薄纱触碰飘忽不定的云彩。 周依棠似看穿他的所想,冷冷道:“你永远如此,只想要你想要的。” “你又何尝不是?” 周依棠不置可否,她纵览蔓延整座苍梧峰乃至寅剑山的执念,影影绰绰,来来往往,不可计数,她沉吟后道:“你也不是真想容纳我所有执念,你只是想找到你想找的,问出你最想问的罢了。” “我问了,你也不会回答,你自己都想不明白。”陈易顿了一顿,缓缓道:“你想不明白,明明斩却三尸这么久,你为何还偏偏纠缠至今?老实说吧,你也想知道,是不是仅仅只是因纯粹的执念,抑或是那种你我都有点幼稚的…东西。” 他嗓音提高,话音愈来愈重, “你以为你为我做这么多,忙前忙后,我就不会想去追根究底,踏踏实实地按你安排办事。” “你早就知道我心有所问,从前世到如今我都在追问,你口口声声说‘你我都要等,等到下一辈子,百岁之后’。然而时至今日,你仍寻不到答案,之前还想斩我三尸里面何尝没有这个原因在?周依棠是你一直以来都在逃避我,而不是我在逃避你!” 那到底是个逆徒,他不仅出言不逊,还冷笑起来。 “说到底,你过于自负于你的剑,自以为斩却三尸,便断绝七情六欲,贯通大道真玄,你反反复复无声地告诉自己,你对我只有执念,也唯有执念而已。所以,我想把那种东西找出来,让你亲眼看看,好好看看!” 当说的话都说完,他看到独臂女子眼眸轻轻颤动,面容却依旧,如过去一样,他的话在她的心上燃烧,可她仍旧是原来的想法。 周依棠从方才到现在都沉默不语,不似陈易之前那般有太多话不知从何出口,相反,她的心空空荡荡着,没有一词一句,苍梧峰上刮起冷风,唯有长久的沉吟。 他们都一般固执,纵使到这一步也不愿彼此相让,一人偏要就此回避,一人偏要追根究底。 陈易屈指轻敲剑鞘, 悠然一声,剑锋呛啷出鞘, “你既然如此执着,那我就用剑把你带走,如今我剑意就在于此。” 周依棠抬起眼,终于开口道:“你大可试试看。” 陈易攥紧后康剑,刹那间剑气遍及四处。 剑成天地。 回应他的,是转瞬间脚下剑气纵横,一道道沟壑兀然显现。 一圈圈气机无声荡漾,如同湖面里两处不同的水波相撞,方寸间皆是无形剑气,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只待一个契机。 这时,远处虚空似是被什么存在由远及近地推来,如同一个巨大的盖子逼迫压紧,山体陡然震荡,二人皆下意识抬头,忽见虚空深处的漆黑蠕动,向外撑开。 睁开一双眼睛,瞳孔竖立。 无生老母! 几乎同一瞬间,二人都转身起剑,两种相似却迥异的剑意冲天而起,朝同一方向奔去。 竟毫无先前的剑拔弩张。 “妈的什么狗东西也敢来打扰我们,没看到在吵架吗?!” 陈易骤然暴怒,蛮不讲理地一剑直劈,压抑许久的剑气狂奔而出。 周依棠无言,只是默默斩下一剑,剑气风驰电掣,先陈易一步斩向巨大竖瞳。 两道剑气先后正中竖瞳,激颤间迸裂无数蛛网状的裂痕,瞳孔紧缩,陈易看到其中既有痛苦、亦有震惊,似因炸鸣的剑气,又似因刚刚还剑拔弩张的二人陡然调转枪头。 陈易把嘴一撇,刚刚情绪上涌,他是真想问剑周依棠,好好给她追根究底,只是大敌当前,再如何内阋于墙,也唯有外御其侮。 说到底,二人纵使同样固执,剑意迥异,所思所想皆分歧,可最后还是夫妻。 被劈头盖脸斩去一剑,天上竖瞳震颤,无论是震惊或是痛苦都变作愤怒,一道裂缝自双瞳所在的高处撕开,像是裂开的深渊巨口,高处由此出现一张叫人毛骨悚然的模糊面孔。 虚无中的虚无间,慢慢“生长”出一团团浑圆光晕,毫无瑕疵,白得诡异,几十上百光团下垂着,像是结在天上的蚕蛹,随着噗地一声,光晕里破出影影绰绰的白色人影。 他们身形如裹素绢,无明确五官或只有模糊光晕构成的空洞面容,体表散发柔和却冰冷、不似人间光源,他们围绕四周,一落地,便齐声颂礼,赞咏洞章。 赞咏颂礼声离得极远,却极刺耳,听得把人脑子打结纠紧。 陈易蹙起眉头,一时不知这些邪门玩意的来历,没有贸然出手,短暂思索过后,解开方地的禁制。 老圣女的话音出现耳畔:“…解开了?小子,你封我这么久作甚?” “先别问这些,看看那上面都是些什么东西?” 老圣女闻言知道情况紧急,便将神识探了过去,下一刻止不住惊愕道:“皇胎儿女?!” “皇胎儿女?” “你小子到哪了?这还是龙虎山吗?!” “真空家乡。” 老圣女直接傻眼道:“哈?你信白莲教了?你睡我神教的圣女去信白莲教?” 陈易抽了抽嘴角,没时间跟这老太婆解释来龙去脉,直截了当道:“现在无生老母要杀我,你看清楚!” 话一落耳,老圣女也冷静下来,陈易封了她禁制太多天,叫她疑惑不解,然而谁都明白这不是纠结的时候,她按捺住心绪,飞快吐字道: “白莲教人信无生老母,把自己当作无生老母所生的亲生儿女,他们讲回到真空家乡的白莲教人,就是回归了母胎,就是皇胎儿女,真空家乡里的人,都叫皇胎儿女,以前有个白莲教的老妖婆跟我辩过,说皇胎儿女都在那享清福,我说:‘放屁!谁不知道你皇胎儿女是些邪门玩意?’” 她神识死死锁住那些破茧而出、散发着冰冷白光的诡异人影,语速快得像连珠炮: “看见没?那身裹的‘素绢’?那是真空家乡的皮!看着像光,实则是‘无’的壳子!没脸没心,只有老母的一道心念塞在里面当芯子!什么儿女?狗屁!是刀!是犁!是专门清理门户、扫荡天下的活尸!” 老圣女连珠炮弹似的话语打入脑袋,极度嫌恶又忌惮,一路以来她对儒释道三家虽说嘲讽为主,但偶尔也有肯定,偏偏对跟神教更为相似的白莲教却毫无溢美之词。 陈易无意深究其中原因,那些皇胎儿女已如遮天蔽日的飞蛾般扑杀而来。 “无生之母,真空之源。混沌未分,尊圣永眠。灵明真性,化育胎元,红尘万丈,悲悯垂怜……” 高声的颂唱与之一并而来,陈易听清了那颂唱的内容,随着他们愈来愈近,脑子扭得愈来愈紧,周遭还充盈着诡异十足的银铃笑声。 长剑在空中搅动,狂舞的剑气转瞬卷入皇胎儿女之中,他迎面而去,随着长剑一引,如平地起惊雷般,骤然从皇胎儿女中斩开一道豁口。 这一剑不可谓不声势浩大,然而收效却与声势极为不衬,当一剑斩去时,皇胎儿女仿佛黏糊的猪油般从剑气的两侧滑了开来。 蹙眉间,陈易撞入这白色海啸之中,刀剑齐出。 斩、削、挑、撩、刺……刀光剑影浑舞如旋。 伴随着又一皇胎儿女从锐利无匹的剑锋处再度滑过,陈易终于按捺不住,心湖间喝问道: “这都什么鬼东西?” 话音落下,他一剑既出,直贯而去,皇胎儿女的身躯被一穿而过,脸上银铃似的笑容终于僵住,周遭所有的笑声都随之一顿,颂唱声也为之一停。 那些恼人的声音停住,陈易脑子顿时一阵舒爽,轻声问,“不唱了?嗯?” 魔音刹时再起。 陈易再度绞杀进这群皇胎儿女之中,一刀一剑斩去,皇胎儿女纵使数目之多,然而攻势却不比周依棠的执念猛烈,只是极其难缠,而难缠中最难缠的是,自己出十几刀十几剑,却往往只能砍中这群皇胎儿女们一招。 老圣女此时终于看出端倪,道:“我早听这皇胎儿女跟佛门的天人相似又有不同,现在一看,原来不同在这里,天人禅定而有情,这群人禅定而无情,他们就是群给炼化的僵尸,受不了一星半点的红尘浊气!喜怒哀乐、六欲八苦全是红尘浊气,用红尘浊气污它,它们受不得这个!” 陈易瞬间明白老圣女所说,方才他出剑时愈是冷静,愈是斩之不中,相反接连十几招都擦身而过,怒从心起,心急如焚,反而能一剑毙命。 然而,这皇胎儿女茫茫多,近乎铺天盖地,纵使一直怒不可遏也杀之不尽。 望了眼如海啸扑来的皇胎儿女,陈易念头一转,掐诀诵念, 口中所诵的并非咒法,而是一个接一个的名字, “殷惟郢、殷听雪、林琬悺、闵宁、祝莪、冬芝姬、秦青洛……” 欲火渐燃,浑身焦躁。 但依然不够,陈易心一狠,继续诵道:“东宫若疏…闵鸣…安后…陆英,还有…周依棠。” 一道道绝色佳人的姿影浮过眼前,或情浓蜜意、或小别新婚、或新仇旧恨、或执念未了,她们都巧笑嫣然,朝他幽幽望去,褪去着身上本就不多的衣衫……陈易的欲念烧至极盛,化入剑气之中。 陈易指诀一引,饱含浊气的剑气当空泼洒,那些皇胎儿女来不及退避,剑气触及体表的瞬间,竟如墨汁滴入清水,嗤嗤作响地晕染开一片污浊的灰斑!人影动作第一次出现凝滞,模糊的面孔似乎转向污浊处,发出无声的嗡鸣,周身白光剧烈明灭,仿佛纯净的法则在排斥异物的侵蚀。 随后湮灭如一场白花花的飞蛾雨。 陈易杀入皇胎儿女中,周依棠并未出手相助,而是朝向天上竖瞳而去,二人仿佛极有默契般,各自选择了不同的目标。 而她也看出,这群所谓的皇胎儿女,是在极力拖延。 纵横交错的剑气滚滚向竖瞳而去。 竖瞳抗住生生抗住一道接一道的剑气,即便裂痕愈来愈多,也不曾眨眼半分,更多影影绰绰的白色人影从茧里生出,一边齐声高歌一边慢慢那对眼睛下拉开一个口子,越拉越大直至定型下来,里面弥漫着那股陈旧而腐臭的异香,仰头能望见其中黑云滚动,一道道粗壮的白色天雷游走。 几乎同时,天空中的竖瞳猛然一动,所有白色人影齐刷刷转头,空洞的“目光”锁定了陈易,冰冷死寂的光束,如同神罚般无声无息地笼罩而下!空间在光束路径上片片剥落,露出其后虚无的底色。 杀得兴起的陈易猛然转头,白色天雷当空而落。 独臂女子的身影倏然挡到身前。 以手作剑,生生顶住天雷,周身炸鸣出茫茫一白。 待雷光散去后,周依棠周身的护体金光薄如脆纸,脸色泛起惨白。 她立在陈易身前,目不斜视,冷声道:“走!” 陈易默不作声。 周依棠取回那轮高挂的明月,山峦瞬间昏暗,若缺剑落手,她毫不犹豫地朝一处虚空斩去,一道裂缝像切纸一样打开,她转身想抓住陈易丢进去,却扑了空。 昏暗沉郁的苍梧峰上,一道奔雷划破漆黑,直扑小楼而去。 周依棠意识到他要做什么,轻咬银牙,想追已来不及,她缓缓抬起头,那对竖立的双瞳高悬于顶。 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轰隆一声, 一道白色天雷砸向周依棠。 周依棠来不及去管陈易的奔走,她迎向天雷,一剑既出。 万千剑气炸起,二者相撞,细碎的雷光混杂剑气向外破散。 陈易只瞥一眼,绝巅踏云一脚踏地,身子刹那破开楼墙,落到了通玄面前。 通玄神色略微复杂,却不多惊讶,她从棋盘处便看到了陈易的选择。 “这位好师尊,麻烦帮个忙。”陈易勾起一个微笑,轻声道:“趁她无暇他顾,将这些执念引入我的心湖。” 话音一落下,通玄的手里已翻出一枚符箓,口诵咒法,在他身上虚点数回,末了将符箓贴到陈易的额上。 符箓如水般化入眉心,一种鲸吞万物之感涌起,陈易道谢道:“多谢。” 通玄摇一摇头,忍不住小声问:“你再如何鲸吞执念,最多也不过三成,她纵使能重回一品,也只是天下第九。” 言外之意,哪怕陈易容纳所有的执念,一位天下第九仍不足以冲破真空家乡,而言外之意的言外之意是,天下第九并非周依棠的极限,她有所桎梏,桎梏就在于通玄这个心魔。 陈易一笑置之,没有回答,通玄唯有摇头轻叹。 她矗立小楼,看着他离去,凝望他的背影。 陈易转身跃入苍梧峰。 破入冷杉,跃向这枯竭的心湖。 通玄已浓烈不安,这成千上万的执念,若陈易将之尽数容纳入心湖,届时心生万魔,唯有一死而已。 以绝巅踏云落地,陈易的身影毫无滞涩,片刻不停,越过流淌的剑气,朝着这成千上万的执念狂奔而去。 他不会死。 剑道是一种信仰,如果不深信不疑,那么死的就会是自己,这是她教的。 一道持剑而立的执念迎面而现,似悲又怒,举剑要斩来,陈易隐约记起什么,与她侧身而过,后者骤然被扯入心湖。 额上一阵钻心的痛苦,心湖间波涛起伏,仿佛三魂七魄都在剧痛,他勉强将之稳住。 于是就恍惚间记起,那时她刚刚折剑不久,执拗地举剑清理门户,斩了自己这逆徒……陈易面上悲怒交加,执念落入心湖,那浓烈的情绪顷刻对他造成影响。 摇曳一刹,陈易猛回过神,朝下一道执念奔去。 转身破门,忽见屋内许多执念,他不加以区分,如饕餮般尽吞入,心湖掀起轩然大波,面容狰狞而扭曲,十几种情绪不分彼此交织在脸上,他像是被切割成一小块一小块。 大多记忆一掠而过,唯有一道记忆,陈易略作停留, 那是某夜过后,皎皎月光落在她仅剩的臂膀上,她伏在怀里,静静听着神雕侠侣的故事,陈易以为她其实没听进去,可后来她却戏言她才是独臂。 念及此处,陈易身形再度如奔雷一闪,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 陈易拼了命地容纳执念,周依棠弃之不用的七情八苦摧残他的心湖,更折磨得他气机紊乱,冲撞窍穴。 庞大的裂口中雷霆交织,天雷如白龙滚走。 雷声轰鸣,白茫茫云雾间流淌着夺却生机的异力,无生老母竖起瞳孔如愤恨怒斥,不容任何有补天之能的人存活于世。 裂口逸散出花白的雷光碎片, 第二道天雷随后轰然而落! 周依棠凝气于剑,滚滚剑气如逆流飞瀑冲天而去,剑气与雷光相撞,二者几乎同时寸寸碎裂。 然而第三道天雷如影随形,趁此一剑空隙,欲殛灭周依棠于此。 周依棠一剑刚去,却回身转剑,再提一气,又出一剑。 云中异象并未就此停滞。 一而再、再而三,第四第五第六道天雷竟连着拖曳白光炸去! 周依棠剑气齐出,满头青丝散乱飘拂,如与数条蛟龙角力,双脚朝地踏去,整个人生生陷入崖顶半丈。 她艰辛地转头看了眼陈易,他仍未有挤入裂缝就此离去的兆头,反而仍旧在孜孜不倦地容纳执念。 气力衰竭的周依棠回剑而去,再度劈开天雷,身形已摇摇欲坠,她不得不抬手关闭了那条送走陈易的缝隙。 一丝不甘的恼怒掠过,她一时忘却为人师表,喝道:“你疯了!” 陈易置若罔闻,一步步绝巅踏云,不知停息地容纳执念,任凭心神剧痛,他已状若癫魔,周依棠的喝止他不去听,周依棠的剑意他不去悟,他像是几乎要渴死的人于沙漠中狂奔,追逐着遥不可及的海市蜃楼。 苍梧峰随天雷的击锤而震荡不安,裂出狰狞的裂痕,似在向这自不量力的人叱斥警告。 举目所见,皆是枯败。 陈易的胸膛如风箱鼓动,不知何时浑身已湿漉,鲜血在横流。 他一路记起好多,记起好多曾记得或不记得的事,犹如走马观花,他初上山时她并非轻蔑,而是不甚在意、她旁敲侧击欺人的陆英、为他的修行,她深夜批注剑法、师祖授剑的嘱咐让她时时不安……她不再是可望不可及的山上人,过往的心绪一点点呈现在他眼里。 他不知容纳了多少执念,整座苍梧峰的执念在肉眼可见的减少,而他的心湖也随之满目疮痍。 周依棠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影再度狂奔,竭力要把她从前世至今的执念容纳。 与此同时的是,随着执念的消失,昔日武道一品、元婴境界的浑厚修为,逐渐弥漫她的全身。 天雷乍起。 事已至此,周依棠也奈何不了他,唯有竭力而为。 滚滚云雾愈发浓烈,先前连番天雷,此刻则似汇聚一处,云雾愈压愈低,从无生老母的口中流溢出来,浩大白茫茫的天雷疯狂滚动。 先前云雾弥漫的异力横扫而空,不再有那陈腐甜腻的香气,无生老母显圣所剩的所有灵气皆汇聚一处。 余下所有天雷皆汇做一道。 周依棠再起剑刃绝壁。 气势如虹,延申向天雷而去。 随后,剑气寸寸碎裂,势不可挡的天雷沿路撞出无数雷光电火,如同壮阔浩瀚的雷霆大江滚滚而坠。 独臂女子目光里久违的一丝惊诧掠过。 神者,申也,古字中的“申”形如雷过天空,天雷一物,从来就非人之所能掌握,造字者造字有其缘由,绝不会无的放矢,而周依棠也知道一件不大不小的秘辛,远古上神皆掌握天道,为天地所生之首,然而时过境迁,上古年代已不可追溯,昔年的上神陨落的陨落,兵解的兵解,早已罕为人知,天道由此空了出来,被那些后世所造、以香火为生的神祇所掌握。无生老母,就是其中之一。 因此,周依棠没有预料到无生老母竟会舍下如此大的手笔,拼着数以千年香火耗尽一空,伤及根本,也要降下这般天崩地裂的威势。 她的手渐渐失力,连若缺剑的形体都在雷霆中颤抖、扭曲,乃至一点点破碎…… 山崩地裂里一点异样的咔咔声,本已将近力竭的陈易倏然而惊,脚下山峦震荡,他疯了般容纳余下的执念,像是大鲸张开巨嘴,容纳海中万物。 通玄眉宇低垂,轻声一叹,身影倏然而起,掠向周依棠身边,目光晦涩不明。 勉力支撑的独臂女子侧头看了一眼,本尊与心魔头一回相见,此时此刻,彼此目光异样相似。 通玄轻声道:“罢了,放下吧。” 周依棠眉目微敛,分不清是心有隐伤,抑或是已近力竭,她没有回应,良久之后才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却见通玄伸出手与她一并握住若缺剑,迎向天雷而去。 这一丝心魔缓缓融汇到她心间,无声间化回为纯粹的执念,只剩一丝一缕,慢慢地,一丝一缕也不剩下,唯有久远而泛黄的记忆,那时他才刚刚上山,那时她还独坐高处…… 有的人很傻,总希望某一时候的记忆,能够永远停留。 她无声道:“罢了。” 执念湮灭,不再为所执着于虚相,雷光不断流泻,她却视若不见, 顷刻,剑心通明。 一剑破空。 整道天雷生生被斩回虚空。 浩浩荡荡的雷霆如蛟龙走渎直奔无生老母,雷光轰鸣,震荡得目之所及之处尽皆颤动。 动荡过后,那一双竖瞳,僵硬呆板地停住片刻,如琉璃般轰然破碎。 她又来到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九,只是有什么不在了,心里少了点东西 第六百零二章 一品之战(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一下一下痛彻骨髓,搅和得心湖不得安宁,陈易几乎只能听见自己愈发沉重的呼吸,鲸吞过后,无数过往朦胧不清的记忆随着执念落入脑海,陈易不明白她怎么能记得这么多这么深,时至今日仍耿耿于怀。 抬眼一望,周依棠的执念……仍有成千上万。 而已入心湖的执念开始躁动不安,仿佛是饿了三天三夜的人在大快朵颐,陈易已有被啃食汲取之感,虽然尚能承受忍耐,当他看到天边的竖瞳隐没入虚空之时,勉强吐出一口气。 周依棠转身直崖下而来,落到稍显狼狈的陈易面前。 陈易喘了口气,从独臂女子的气机中捕捉到一点不同寻常,若说之前二品巅峰时就是一尊五彩斑斓的琉璃瓷,名贵得一眼便知,而如今则似光华内敛、釉色古雅的青瓷,粗看过去不以为然,唯有近前细看,才知里面流露的浓浓古意。 还记得刚上山之时,陈易对这师尊固然尊敬有加,然而武道造诣不足,坐井观天,心底对此般境界也不以为然,然而随着武道一点点精进,才知这到底是何其高深境界。 她已重回一品之境。 陈易兀地想到什么,目光不由自主向别处瞥去,刚一转眼,她便道: “别找了。” “…通玄…去哪了?” “我放下了。” 不过短短四个字,陈易却兀然失了言语。 陈易立在原地,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掠过,百感交集。 心魔是一人之魔障,执深而成魔,她承载着周依棠对“师徒”二字的执念,因此毫不犹豫地视他为徒,纵使他有所提防,她也仍旧倾囊相助。 按理来说并无什么好动容的,只是陈易却莫名有些放不下,不知是因周依棠失去了这执念,抑或是通玄就此烟消云散,他忽然明白了周依棠的感觉…… 思绪错综复杂,片刻后才得以平息, 周依棠看着陈易,忽问道:“你找到你想要的吗?” 陈易怔了怔,沉默半晌后才道:“……没有。” “那就是不曾有。”她道。 “或许只是我还没找到。”陈易深吸一口气后道。 这生性如此的女人心底,会否有他苦苦追寻的东西,他以为找得到,然而纵使容纳了这么多执念,遍览如此多记忆,都不曾见到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这无聊透顶的周依棠未免太过无聊了点,把如此多的记忆都铭记于心,不分大小、不怕冗杂。 念及此处,不知是不是因心绪是否过于复杂的缘故,陈易没有多少不满,反而目光微黯。 但一会后他又打起精神道:“走吧,还在这等什么?” 独臂女子有些犹豫地看了他一眼。 周身经脉渗血,勉强理顺的气机仍有些许紊乱,陈易的状况不容乐观。 执念挤入他心湖间,如从贫瘠的荒漠骤然来到繁花似锦的江南,孜孜不倦地汲取养分,想短时间内从里面赶出来,难如登天。 陈易却好似浑不在意,笑道:“不会要我背你过去吧。” “滚!” 她冷冷说完之后,在陈易面前转身停住,不咸不淡道: “来。” 陈易讶然了下,接着便自然而然地靠到她背上。 周依棠转头瞪了他一眼,推开了他,抓住他的手,后者一阵无言,佯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般左右观望。 原来是自己误会了……话虽如此,陈易觉得自己也是有些刻意的心思在里面,只是按往常来讲,周依棠都是闷声吃哑巴亏的性子,譬如他之前拍她大腿,她都没有反应。 来不及多想,周依棠持若缺剑在手,自虚无中斩开一条缝隙,带着他迈入其中。 身后显化而出的心湖,也如同融化的色彩汇入她眉心处。 一步踏出。 落在万丈云海之上。 黑云在脚下滚滚,朝着广袤而更广袤处延申,一望无际间,时不时有白光亮起,那是雷霆在云中乍现。 头顶苍穹一望无尽,色泽如同湛蓝色的薄纱,时不时有金光浮过,似有十方尊神观望,立在此地的陈易朝下望去,高空之下,龙虎山大小只如一柄匕首般矗立于地,此地之高,不知几万里,雷霆拉起一道道流光,随后长风呼啸四周,他猛一回头。 浑身如无瑕琉璃、身披天衣华服的天人立于远处,手持长弓,弦如满月。 几乎同一时刻,他转过头,挪动毫无瞳孔的茫茫双目,缓缓朝向了这里。 无需周依棠多做解释,陈易瞬间知道这到底是谁, 瞎眼箭。 …………… 风雨交织,云雾蒸腾,道道雷霆滚动天地,黑云上乍现的光茫照得瞎眼箭的尊容愈发宝相庄严。 与先前的乞丐模样完全大相径庭,光看到这样一张面孔,陈易甚至一时间想不起瞎眼箭之前的模样。 雷鸣声声刺耳。 远处刀光剑气横空,时不时见黑焰涌起沸腾,龙虎山众英雄豪杰仍在与邪仙们角力,好不热闹。 只是离此地甚远。 瞎眼箭原欲挽弓狙杀,将那一位位秤善量恶上龙虎的英雄豪杰,皆钉死于天上。 他那时的眼神有些怜悯,既惋惜于这些后辈的豪气,又有几分不得已而为之的决然。天下前十与武榜以外的人不是同一座江湖,这不是江湖人们发现高山仰止的惊叹和自嘲,而是显而易见的事实,一个人站得越高,看得也就越多,而像那十位屹立顶峰之人,所看所见,不止天下之景,亦有天上之景。 此方世界的天道已撑不了多久,天柱崩塌已是必然之事,或早或晚而已,无数人已预见大势,为此谋划,如蓬莱岛的蓬莱道子、如龙虎山的历代天师,又如各地复苏的远古神祇,再如自己……如今还未有大变之象,不过是因隔着一重天幕,勉力维持风平浪静,纵使如此,大地之上早已人心浮动…… 佛门有三劫一说,天地的一生一灭,便是一个大劫,大劫多长,正如有四十里石山,每隔百年,就有长寿之人轻轻拂拭一次,何其漫长,然而纵使如此,终有拂为平地之时,而此时此刻,石山已薄得不能再薄,这一劫要过去了。 红阳劫尽,白阳当兴。 满天神佛皆自顾不暇,唯有无生老母,能够把世人渡到下一劫中。 瞎眼箭收拢思绪,挽弓之时,忽听风声急促。 唯有他能听到的声音落耳,他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瞪大,面色沉凝间,回过头来。 那两道熟悉的身影再度浮现。 而且…那寅剑山剑甲,似乎与之前不同了…… 变得…名副其实? 他心有波澜,却也仅仅如此。 一位天下第九,已不足以挡住他的去路。 瞎眼箭无神的双目正对周依棠以及陈易二人,先前挽好的弓此刻缓缓转过来。 整张大弓开得极满,弯得似要扣成一个圆。 弓中间没有箭,弓弦上也没有箭,连同瞎眼箭的手里一样没有箭,仿佛世上一切有形的箭矢都支撑不住这弦上凝聚的威势。 下一刹,彀极而发,浑如满月的弓弦与长弓砰然被巨力的反震所扭曲,咔咔地迸裂出裂痕。 云海以瞎眼箭为圆心向外排开,这一箭没有“箭”。 箭不能空弦,乃是哪怕是门外汉都能说上一两句的道理,强弓硬弩,精良昂贵,制作工艺复杂,需要巨力才能拉开,若弓中无箭,那么拉弓的巨力便会反震到弓的本身,再好的强弓硬弩都因此受损,乃至当场迸裂。 张弓虚举,安能久而不蹶乎? 然而,瞎眼箭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犯门外汉都不会犯的错误,叫人匪夷所思,但陈易来不及去想,这没有箭的一“箭”,顷刻就从头顶上如大山下坠。 仿佛虚无之中,有人把天给压下来。 陈易感觉到天与地的距离越来越小,像是彻底闭合在一起,把二人捻碎,他环顾四周,想要翻出此地,却又像打个筋斗便想翻出五指山般无处可去,而就在这眨眼一瞬间,周依棠驾驭剑气在二人身前接连竖起六重剑意沛然的高大墙壁。 天地合并,如何能简简单单地便抗住? 陈易心脏微跳,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剑刃绝壁与下坠的天空僵持,竟生生顶住了下坠趋势。 陈易终于得以松一口气。 老圣女瞧着这神仙打架的一幕,惊骇过后,快声道:“借天地以撑天地?” 这短短一句似是而非的话,落入耳中,陈易旋即想明其中原因。 武道十境,五品过后,境界与境界间皆有大瓶颈,任你四品前如何天之骄子,修行如履平地,到了相应的境界仍要被卡上一卡,更有甚者一生都寸步不前,这是何故?莫非只是因天资不足?归咎于此者茫茫多,然而却又有天资一般者,一破四品后就尽是阳关大道,一片坦途,所以真正突破之人,都知道关键不在于天资根骨上,而在于天地。 从明心见性,认识自己,到炼神还虚,感悟天道,再到人循其一,追寻大道,最后到与天地并生,跻身一品,所悟的武意,越与天地契合,越是能一步步攀至最高,直抵顶峰。 而在顶峰之处,与天地并生,那么天地之力皆可为我所用。 周依棠便借天地之力,以撑住瞎眼箭下压的天地,而后者方才那一弓空弦,其巨力通过扭曲的长弓,作用到了天地之间。 到了这九天之上,天下前十的境界真正得以展现。 “神仙打架啊……”陈易忽然对这一个词深有体会,哪怕自觉三品悟到的剑成天地,已是剑意之极致,连吴不逾同境问剑,都败于其手,可剑意所造就的天地,又如何能与真正的天地相媲美? “你也知道啊,那下一句是什么?”老圣女自问自答,悻悻然道:“凡人遭殃!我劝你赶紧走,这不是你能掺和得了的地方。” 陈易却一动不动。 不知在做何想法。 远处,不断有白虹贯穿长空,无数青色剑气卷着风云狂啸,如蛟龙行风布雨,而与天人无二的瞎眼箭置身其中,弓弦连开十数次,硬生生把剑气蛟龙一条条射杀天地间,一幕幕天地异象叫人惊骇。 这些异象愈发恢弘壮阔,而且越来越大,像是不断向外蔓延,滚滚云雾如巨浪滔天。 周依棠一剑入云,手腕一拧,若缺剑抽出时已缠绕上数十道雷霆,一斩而出,雷霆如汇流入海,浩浩荡荡的雷柱直奔而去! 所过之处,满目疮痍。 瞎眼箭夹弓在背,双手虚抓雷霆,毫无皮肉筋脉脂血髓骨的手臂,在雷光乍现间壮大几圈。 生生抬起天雷! 这一手段本就足以叫人为之惊掉下巴,而更叫人不可思议的来了,瞎眼箭拽住这道绚烂天雷,单手一扯,放下背上长弓,再度挽弓搭建。 以这天雷作箭。 弓弦弯如满月,天雷脱弦而出时,气焰瞬间暴涨数倍。 周依棠贯剑而出。 巍峨沛然的剑气与天雷相撞,眨眼间十之七八的雷霆炸散开去,剑气也一丈丈消耗,但陈易没法继续凝神旁观这局势,只见被剑气炸开的天雷,朝两侧溅射开去。 溅射而来的天雷瓢泼而下。 陈易刀剑皆起,剑气刀罡一并使出,招数齐出,雷光炸鸣在眼前,他的身形步步后退。 一轮轮剑舞,一轮轮刀光,竭力应对,陈易周遭的黑云炸起又炸落,待雷光散去,他勉强站稳,咳出一口血沫。 老圣女看得心惊胆战,若陈易无伤无病还好,勉强还能在一旁应对,可他容纳了无数执念入心湖中,已是极大的负担,身体稍有不慎便会土崩瓦解。 而刚才的天雷仅仅只是余波,都叫他折磨得快没半条命。 “小子,跑吧!我不说你,你赶紧跑!你这还掺和个什么?打得了吗?”他要是死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老圣女近乎嘶吼道。 “是啊,我打不过……” 陈易满目疮痍,脸上被折磨出一道狞笑, “但是你说,要是我把周依棠这些执念放出来打呢?” 老圣女瞪大双目,比方才还要心惊胆战。 他按住心口,着魔般喃喃道:“扯下一块肉也好。” 第六百零三章 通玄?(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我算看明白了,瞎眼箭出了底牌,早就不是之前的瞎眼箭,光这无垢的天人之躯,不为尘世所染、不为俗物所伤,就已是将近佛家的涅槃,所以她大多剑气都对之无效,不过是干扰罢了,唯有借力于天地,才有真正的威胁,只是都是天下前十,瞎眼箭不会给她出这招的机会,每每能防患于未然,这样打下去,哪怕她有三头六臂也不是对手,何况她只有一只手。” 老圣女听着他着了魔般喃喃,他不是在征求她这老东西的意见,而是在说服他自己。 “我要给周依棠借力天地的机会,剑通真玄的一剑落下,瞎眼箭再有天大的能耐,也只有一死,而我,我哪怕身受重创,只要能扯下一块肉也好。”陈易一道道话语声如雷霆。 近乎异想天开的话语落耳,老圣女转过头看了眼已满目疮痍的心湖。 这人莫不是已经疯了。 周依棠那座心湖枯竭如荒漠,执念浑浑噩噩,不知终日,如今陡然来到陈易这处富饶之地,短短时间内便糟蹋得不成模样,能勉强稳住已算他有些本事,只是哪怕真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是这样挥霍的?! 就好像有个穷汉子兀然得到一笔丰厚的祖产,坐食祖产还不止,还要挥金如土。 话语落下,陈易双眼阖起,再慢慢撑开,每撑开一寸,都似极其用力。 双目流溢起灿金色的光辉。 脑海间浮过周依棠之前显化心湖的种种画面,被运用到极致的天眼将其中玄妙的道法融会贯通。 随后,陈易抬手划向自己的眉心。 心湖剧震,他的身子抑制不住轻抖起来,剧烈的疼痛仿佛把他心肺都撕裂,他手中剑起,先是沛然的剑意以他为圆心蔓延而出,隔绝脚下云海,撑开头上青天,剑成天地,茫茫天地间,兀然多了一座由剑所成的天地。 他抬起手,学着先前周依棠在真空家乡里的举动,喝声道: “来。” 一道道没有面容、没有灵智的执念自眉心而出,来到这座显化而成的天地中,顷刻间剑气无穷无尽的蔓延开来。 老圣女此时坐不住,万一陈易因此死了,她也性命难保,喝止道:“小子,那些执念反过来杀你你又能怎么办?!” “这还不简单吗?”陈易朝着一众执念斩钉截铁大声喊道,“诸位师尊,如今瞎眼箭要杀我,你们难道任凭他肆意妄为,不想亲手清理门户?谁先杀了瞎眼箭,我就让谁杀我!” 老圣女已经呆滞。 而此话一出,执念们再度躁动起来,它们并非心魔,也毫无灵智,唯有纯粹的执念,它们是周依棠弃而不用的石料,陈易有多了解她,此刻便有多了解这些执念,执念是纯粹的七情八苦,像是上了发条的机器,与理智无关,与心绪亦无关,有的只是曾长长停留心间的欲望,为了了却这欲望,可无所不用其极。 陈易起剑。 以剑所成的天地顷刻朝天人般的瞎眼箭降了过去。 一缕缕云雾撕裂飞升,一道道雷霆朝上炸裂,蛛网状密密麻麻的风雷,被剑气所牵引,溅射开去。 几乎所有执念们都在操纵剑气,无意识间凝成的剑意纵横这座天地。 瞎眼箭与周依棠近乎同时回头,两位天下前十不约而同的掠过一丝错愕。 而已如天人的瞎眼箭最先回过神来,因那纵横天地的剑意朝他而去。 剑气如江如河,浩浩荡荡,奔流不息。 瞎眼箭方圆几十丈处,剑气已此起彼伏,而陈易还在不断催动,不断扩大,竭尽全力将这天地朝外延申蔓延,攀至极限,哪怕他经脉开始寸寸迸裂,已如血人。 连绵不绝的剑气卷着风雷轰杀,丝毫不给瞎眼箭搭弦开弓的机会,纵使这些剑气伤不到他天人躯壳,却也逼得他不得不辗转腾挪。 执念们不知停歇,不知间断,对陈易的憎恨、厌恶、愤懑种种都蕴藏在它们的剑招中,驱使着它们围杀瞎眼箭,这些执念何其之深,其中亦有执念折返过来去袭杀陈易,但还没奔到近前,便被一道身影挡住。 周依棠。 独臂女子轻而易举地拦住了袭杀他的执念,她侧过头,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她亦曾想过将执念显化而出,以此对付瞎眼箭,只是那座心湖何其枯竭,执念一旦显化而出,再想收回便难之又难,而且这些执念极深,一旦落到天地间,便容易化而成天魔。 如今陈易心湖是为丰饶之地,执念离去便会折返,再加之剑成天地,如同一座樊笼限制住执念们的脚步。 周依棠敛了敛心神,思绪一掠而过,前方瞎眼箭已被剑气所阻,一道道剑气拔地而起,斩刺劈撩,一时毫无喘息之机,不必言语,她也知此时该做什么。 她横剑在前,如横一柱香,屈指轻敲剑身,似轻抖香灰。 而仿佛真的有香灰被抖去,剑锋的光辉愈发浓烈,飘渺无形的一缕缕剑气直上青天。 青天上有金光飘浮,隔着天幕,如同蒙着薄纱。 她默念道:“一切威灵、三界官属、十方师尊圣众、十方上圣、玉京金阙天帝天真、三境至尊。” 每一字落下,浩浩青天后,金色光晕愈发浑厚浓烈。 先是虚无缥缈间,有诸上天官的无鞅数众显现一点朦胧的身形。 随即,九天之上,四方之中,三界之内,众多被敕封的天庭官属天幕后浮现身形,比先前的更浓烈几分。 最后, 浩浩荡荡金光升起,如大日升腾,状如悬鼓,烈日当空,灿烂生辉,形如玉京殿宇。 是时,玉皇尊帝升光明座,与诸真圣、飞天大圣、无极神王、灵童玉女、九千万人,清斋建节,浩浩然立青天之上! 周依棠这一剑。 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 剑在天地。 躲过执念们汇聚的一道恐怖剑气,瞎眼箭猛然回头,无比恢弘的景象落眼,一时心神剧震。 真空家乡,无生老母,脑海中诸象与之相较,宛如萤火比皓月。 红阳…当真劫尽了么? “不过强弩之末。” 瞎眼箭刹那回神,止住摇曳心神,不顾剑气纵横阻隔,硬生生拉开弓弦。 陈易看不见天幕后一道比一道更恢弘璀璨的身影,看不到天地间愈发浓烈的神性,也没去留意头顶璀璨的金光,他此刻只看见瞎眼箭那具天人般的躯体在变化、在衰败。 传说天人寿元将尽时,将有五种异象。 头顶之花悉皆枯萎,内在空虚急剧膨胀,飘忽不定的天衣不知不觉间满是污秽,天地的诸神诸灵仿佛在一点点剥离瞎眼箭的寿元,连呼吸都带着死亡的气息,身上光晕忽明忽灭,一寸寸琉璃从他的身上如老旧佛像的金箔剥落,惨不忍睹,阴暗有增无减,光亮有减无增,瞎眼箭仿佛一点点地变化为之前的老乞丐。 天人五衰。 瞎眼箭已显颓势,陈易明白不能让他这一箭出手,否则顷刻前功尽弃,剑意铸成的天地愈来愈广阔,愈来愈浩瀚,仿佛要把肉眼所见的一切都囊括在这天地中,包括瞎眼箭的这一箭。 陈易再度延申自己的天地,不知是不是心湖受创的缘故,他早就已如疯魔,不顾自己的身躯能不能够承受住与之而来的重压,他丧失了理智,老圣女却没有,这一幕她看得心惊肉跳,他身体已如薄纸濒临崩溃。 与此同时,执念们跟随着无意识间汇聚的剑意,一道粗如山峦的剑刃绝壁直落而下。 剑气卷着风雷直坠,如水银泄地般砸在瞎眼箭身上。 呈现天人五衰之像的瞎眼箭终于被剑气所伤,灰白的鲜血泼洒溅射,浸透乌黑的云彩,他浑浊双目却并未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长弓依旧稳当,而且对得极准。 与寻常人的认识相违背的是,习射之人,其实无需一对锐利的双目。 人越有什么,便越是被外物所困。 有目之人,可被一叶遮天。 有手之人,又易守株待兔。 而他心不滞于一地,似看非看地纵观全体。 如人学射,久习则巧。后虽无心,以久习故,箭发皆中。 瞎眼箭不看不听,乃至不想,把弓拉到极慢后,松开弓弦。 陈易寻不到箭影,甚至不知这一箭究竟发还是未发,这天下前十之战,来到这时,已不是他能参悟的境界。 他只是也只有忘我地延申着这座剑意天地,进入到心灵流动的状态中,剑意所造就的天地容纳着目之所及的一切, 容纳划过云海的长风,容纳雷霆涌动的风云,容纳远处又远处的刀光剑影,容纳云海下的龙虎山那些摇曳的幡幢,天地还在不断朝外蔓延,不断伸张, 不断、不断…… 乃至不知不觉中,把周依棠也容纳入其中。 独臂女子兀然动了,天地间骤然出剑。 这座天地延申了不知多久,陈易终于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来到白茫茫一片中,无声间听到剑的声音,也听到箭的声音。 他睁开眼,看到了剑的轨迹,也看到了箭的轨迹。 陈易伸出了手,不断向前,竭尽全力,终于碰到了那根飞掠的箭,他用力一推。 箭矢偏了一寸。 差之毫厘,谬之千里。 箭矢与周依棠擦肩而过,飞出天地,落向了虚空。 独臂女子没有去看这一箭,也没有去看她的那一剑,一剑既出,已成定局,再看也没有意义,她朝四处观望,头顶之天何其广袤,脚下之地又何其遥远,不知青天之高,不知黄地之厚。 这座天地,连她的剑也容纳其中…… 她一时无言以对。 陈易的剑道,如同一座高山巍然般铺展开来,一如孔子见老子之时。 鸟,吾知其能飞;鱼,吾知其能游;兽,吾知其能走; 至于龙, 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上天…… ………… 这座天地里, 天下第十的箭已落空处。 天下第九的剑并未偏移,直斩而去。 一剑落下。 土崩瓦解中,瞎眼箭嘴唇蠕动,似有话要说,无声的言语却随身溃散天地, 这一剑… 当之无愧…… ………… 许久、许久…… 陈易不知自己来到了哪里。 他此刻只有朦朦胧胧的意识,很不着调,迷迷糊糊间有景象浮来又浮过,他自从那时把天地朝外无限延申过后,意识便一直停留在这模糊的状态里。 期间好像有人造访,或是远远观望,或是走近细看,又或是只是寻常路过,随之而来的,还有细细碎碎、叽叽喳喳的声音,陈易下意识间想听,又听不清,想看,又看不见。 好像在他把天地朝外无限延申过后,就有很多人注意到了他的存在,而这些人好像是被周依棠以剑请来,是当时天上大战时,那群在天幕后观望的人。 有的人寄予厚望,有的人摇头不止,有的人回以轻蔑,有的人仍在观望……慢慢的,随着意见不同的人越来越多,便从一开始的窃窃私语变成吵吵闹闹,闹得没个止息,叫陈易烦不胜烦。 有的人想让他就这样死,有的人则想让他再继续活,有的人希望他就此涅槃,有的人则想把他推入虚无的虚无…… 这种吵闹的情况不知持续了多久,终于有人站出来力排众议。 得到一时解脱的陈易朝那边看去,那个人莫名其妙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他隐隐约约从旁人口中听到,他们称呼那个人为……山川神主,禹。 而随后,声音渐渐停了,陈易感受到自己的魂魄好像在缓缓下降,在回到该有的地方,而之前那些致命的损伤,也在祂们的手里得到修补。 温润的湖水将他包裹其中,他终于有力气睁眼,便缓缓睁开,澄澈的天穹倒映在眸子里。 陈易仿佛还未找回魂魄,失神地在这待了一会。 不知过了多久,水波泛起涟漪,从远处荡漾到了这里。 这一点动静让陈易终于有了反应,他转过头,朝那边看去,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影映入眼帘,她有着陈易记得最深的面容。 而唯一的区别是, 她有两只手。 “…通玄?” 下一章撑床板,请假一天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龙虎山的情节基本结束了,接下来就是最后两章收尾了,也就是撑床板, 原来的设想是,通玄作为代表前世的师尊,跟现在的师尊一起撑床板,二者撑着撑着合二为一化开心魔的, 但最近抓得有点严....... 之前的写法不一定能出小黑屋,我得好好构思构思,而且这个情节也绝对不可能跳过,我得保证好原来的味道,写出要写的东西,还有纠葛万千下,师尊跟陈易最后的冰释前嫌。 所以在这里请假一天。(泪)《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下一章撑床板,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零四章 取代天地(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通玄的身影于此时落眼,陈易一时混沌,迷迷蒙蒙看了许久,分不清这是发梦还是现实。 直到通玄俯下身,双手捧住他的脸,细腻的触感才叫他惊醒过来。 他从湖水间爬起,淋漓细碎的水珠落下,通玄仍旧抚住他脸庞,静静看他,陈易这时终于清醒过来,再度出声道: “通、通玄……是不是你?” 通玄微微颔首,抬了抬她那两条手臂,仿佛在说,不是她,还能是谁。 本该消弭于周依棠心湖里的她兀然出现,自己又落入到这个地方,陈易环顾四周,一时茫茫然,脑子里思绪飘飘然居无定所,好半晌后才问道:“这里是哪?” 通玄朝下指了指,陈易随之望去,脚下湖水清澈涟漪间倒映着好几位跟自己有纠葛的女子的脸庞,他愕然道:“我的心湖……” “不错。”通玄开口道,“那一战后,你支撑不住你的剑意,走火入魔了。” 听到那熟悉的四字,陈易微微一惊,江湖无论何门何派,山上也好山下也罢,走火入魔都是修行大忌,亦是相伴于武夫一生的事,一旦误入歧途,此路每走一分,每用力一分,看似劳苦远行,实则离正道越偏越远,离断头路越来越近。 一时的走火入魔,固然可以将自身境界攀至曾经不可触及的巅峰,然而这只是一个脆弱的平衡罢了,稍有不慎会产生气血逆流,致经络受损,甚至危及五脏六腑,或者半身不遂,严重者可武功尽废或身死当场,境界愈高,受创愈大,所以大多数人谈之色变。 天下武林高手如过江之鲫,能走火入魔能走出一个绝顶高人,唯有吴不逾等寥寥数人而已。 只是…… 陈易环顾了下四周,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惊奇地喃喃道:“看来我是寥寥数人之一?” 通玄闻言不住失笑。 周依棠抿嘴轻笑起来的时候,总是好看,只是她不苟言笑,而前世折剑过后,便更是如此,没冷面视人便已是万幸,而如今他在通玄身上反而得到了些许满足。 惊奇过后,陈易自然知道这事另有隐情。 那时走火入魔到有多癫狂,陈易哪怕记不太清,也仍有模糊的印象,那时他的剑意不断扩张,不断蔓延,甚至要…取代天地。 这时,通玄终于开口道:“凡是修行,走火入魔都是大忌,你也未能免俗。” “可我……看起来还好好的。”陈易环顾周遭后道,“我因祸得福了不成?” “也算吧,她那时剑通真玄,遍请诸天之神护法,恰好祂们注意到了你,只是如此还则罢了,而恰好的恰好的是,祂们中有一位力排众议,保住了你,还有你的剑意。” 通玄继续道: “天道本不能容你,天衍四九,人当循其一,凡人以剑成天地,何其逾矩之举?只是大劫将近,时局有变,不得不留你一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听着这话,陈易马上便想到了,之前朦胧印象里,那吵吵嚷嚷不断徘徊的人影,若通玄所说不错,那么便是那些“人”了。 “为什么?”陈易冷笑出声道:“为了补天?” 时至今日,再如何粉饰太平,到了应有的位置,也多多少少看出端倪了,何况陈易有部分前世记忆,明白天柱崩塌已是必然之事,或早或晚而已,届时天塌一柱,亟需一位补天之人。 通玄看了他一眼,出乎他意料的是,她轻轻摇了摇头。 陈易为之露出一丝错愕。 “哪怕是在这里,哪怕是我,能跟你说的也不能太多,你只需知道,天上有过一场大变故,天道因此受损,虽然安然落地,可是仍然留下了隐疾,而补天不过是修补之举,一位位补天之人再如何前仆后继,也不过饮鸠止渴而已,天地早已残破不堪,再如何修补都不会完好如初。” 通玄诉说着不为寻常人所知的天机,哪怕含糊其辞,其中略去许多细节,陈易也听明白了其中意思。 “也即是说,祂们需要我的剑意,我的…天地?” 通玄微微颔首道:“算是如此,你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后手。” 陈易敛了敛眸子,不置可否。 通玄似有话想说,却欲言又止,她阖上眼眸,半蹲在地上,以手指在水波里画下一道道痕迹。 陈易看过后,当作没看过,只因通玄所写的,与他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该说师傅不愧是师傅,对弟子的心思不能说了如指掌,也是洞若观火,陈易自然不是听命于天,受制于人的性子,今日说到头来只是交易一场。 祂们看到的他的价值,而他则可待价而沽,亦可反客为主。 琢磨片刻后,陈易回过头问道:“师尊你…为什么会……” 直到这时,陈易才问起通玄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会还活着?”通玄笑问。 陈易微微颔首,通玄那时应当消弭于周依棠心湖间才是,眼下却又出现在自己面前,自己的心湖里。 “你那时走火入魔了。”她似是重复道。 陈易不明就里,自嘲道:“这样说来,我怕我走火入魔莫不是在我心里走出幻觉来了,都想取代天地……” 话刚说完,他猛然回头道:“是不是有一瞬间,就那么一瞬间,我是不是真的……” 取代了天地? 通玄不做回答,也不能回答,留下玄机给陈易自己斟酌。 陈易也不强求,他深吸一口气,自己所想的答案委实太过大逆不道,乃至天地不容,只是若果真是如此,一切就都可以解释,通玄是周依棠的心魔,亦是天地所生之物,被涵盖入天地之中,那无意识又玄不可言的瞬间,他似乎把她给寻了回来。 驻足了片刻,陈易再度环顾四周,心湖清明,隐约间却又有声音,低头一望,便见那些之前容纳入自己心湖间的执念,此刻影影绰绰地出现在此地,与之前不同的是,它们并不再刀剑相向,源源不断地汲取这座心湖,而是似乎一位接一位地与这座天地并生。 陈易颇觉新奇,眼前这一幕与过去喊打喊杀的景象大相径庭,他想要询问,回过头时,通玄却不见了。 不知去了何处。 陈易唯有踏出湖水,试着仔细去看,执念们祥和地游荡在这心湖间,无意识间的剑意汇聚在一起,仿佛寻到了共生之法,它们似在一点点地建设此地,“堆砌土石”、“垒起山峦”,他隐约间仿佛看到一座苍梧峰的雏形,他不明就里,只觉得曾经迥异相冲的剑意不再势同水火,他容纳了这剑意,内心随之宁静下来。 静静在这待了许久,陈易正欲起身而出, 恰好的是,心湖之外,模糊间有声音传导过来。 “你醒了吗?” …………… “你醒了吗?” 殷听雪担心地瞧着榻上的陈易,见他睫毛动了一动,心脏一提,赶忙凑近耳畔边问道: “你醒了吗?” 刚刚动了一动的睫毛,这下倏然一动不动了,连呼吸声也刹时微弱下来。 殷听雪吓了一跳,她这不会是把陈易给喊死了吧…… 少女僵住身子,手足无措。 待陈易久久都没有动静,再听不到半点呼吸,少女小脸唰地惨白,眼眶都要掉泪来,这时忽地,榻上的陈易猛地转过身,给她来个大鬼脸。 “哇!” 殷听雪退后两步,跌坐在地,惊吓后还没来得及多害怕,便噗地起身抱住陈易, “你醒了!你醒了!快躺下、多躺会别起来先。” 她这么一说,陈易才惊觉屋里浓烈的药味,而下一刻,难以言喻地浑身剧疼席卷上来,斑驳结痂的鲜血紧贴绷带,夹隙里渗出新血。 他“嘶”地长长一声,殷听雪听得慌张,小手赶忙按住他的肩头让他躺下,缓了好一阵子后,陈易从自己的情况和环境,明白发生了什么。 三魂七魄无损、心湖无碍,这一场天大的走火入魔到此,已是不幸中的万幸,总不能好处都给他占着,如今浑身经脉断裂破损十之七八,好似积蓄已久的富贵,骤然倾家荡产。 陈易对此不羁于怀,失富贵不可怕,人还在,得富贵之法还在,君不见多少人纵落入万丈深渊,依旧东山再起,何况他现在离万丈深渊还差得很远。 殷听雪道:“你好好歇着,有什么就使唤我,周真人说你要静养,所以谁我都不放进来。” 这话倒说得不错,陈易略微回想,如今这局面,最能照顾人的还是这体贴人心的小狐狸。 “她们怎么样了?”陈易顺势问道。 “她们?都还好,不过都很担心你,这几天一直茶饭不思的,陆师姐这几日总来探望,虽然脸上没表情,但在这边越待越久。琬悺姐就哭了好久,眼眶没见白过,惟郢姐训斥她魂不守舍、成何体统,自己回过头来偷偷哭呢。对了,我偷偷跟你说,惟郢姐昨天想强闯进来看看,给周真人丢出去了,她不让我跟别人说……” 殷听雪如数家珍,这不长不短的话语听得陈易笑了一笑,瞧见小狐狸屈指细数,他笑得就更厉害了。 笑着笑着,咳出血沫来。 殷听雪大惊失色,赶忙拿湿毛巾给他擦了擦嘴,很少有地强硬地要他躺好,不许他乱动,这小管家婆……陈易略有些无奈,但碍于形势还是好好躺在床上。 “你要好好歇着。”她重复了一遍,“不要乱动,我也不跟你说太多的话了,别人也不会打扰你。” “你就守着门,谁都不让进来?” “连周真人我也不让进来呢。”她理所当然道。 陈易无奈而笑,但也默认了,好好在这歇上些时日。 殷听雪也有模有样地照顾起他来,掺和进远高先前境界的一战,陈易伤势严重,被带回时已近气绝,哪怕服用过龙虎山的灵丹妙药,依旧昏迷数日不醒,这时好不容易清醒,她就更是小心翼翼,要擦汗就擦,要挠就挠,要端水就端水,还在一旁给他念书解闷,陈易习惯了药味后,待在这里颇觉温暖,一时竟饱暖思那啥来。 夜已深沉,烛光摇曳黑暗,殷听雪瞧见那触杵起来的影子,心惊胆颤了下。 倒不是害怕那啥,她见都见腻了,就是怕陈易气血涌动,雪上加霜地损害经脉,她小声道: “你都伤成这样了,还想那事……” 陈易也很无奈,周依棠轻而易举地三尸斩了他两尸,然而这一尸怎么都斩不掉,自然非同寻常。 火光照在少女的小脸上,陈易一时心火更盛,便轻声劝诱道:“要不…你用小手给我缓解缓解,很快就搞好了。” 殷听雪瞪了他一眼,连忙摇头。 “可这样不行,气血涌动,我浑身开始发痒了,长痛不如短痛。”陈易的嘴脸诚恳,又颇为恬不知耻。 小狐狸仍旧不听,陈易便露出满脸难受,浑身伤势渐渐加重的模样。 她委实没办法,在陈易再三保证下和连番劝诱下,心还是动摇了,小心翼翼揭开被褥,凑近过来。 陈易正欲眯起眼睛享受。 咚、咚。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殷听雪赶忙退后,接着问道:“谁啊?” “是我。”那是周依棠的声音。 “周真人怎么了吗?” “他既然醒了,有些事要嘱咐你。” 殷听雪点点头,转过脸去便撞见陈易满是欲望的目光,还有示意她帮忙的眼神,殷听雪无可奈何,便小声承诺道:“那我说完话就帮你,你别说出去呀,不然她们都会说我的。” “说你偷吃?”陈易知道小狐狸不喜那事,更不喜被冤枉,便笑道:“我不说出去,只要你不放人进来给别人知道就行了。” “嗯嗯,我谁都不放进来。”说完,殷听雪便出门去见周依棠。 不一会。 啪地一声,周依棠便拎着昏迷的殷听雪走了进来。 陈易眨了眨眼睛。 他试着侧了侧身,把没被被褥盖住的地方探回被褥里,可动作动到一半,却见周依棠冷冷扫了一眼。 那目光冷冽之余…有些玩味。 陈易呼吸一下急促起来, 他猛然想到一件事, 周依棠三尸已斩,心中唯有执念,而最大的执念,寄托“师徒”二字的通玄尚在自己心湖,她可就此离去,当断则断,可如今她却依旧与自己纠缠,而且此时此刻还打晕了殷听雪.既然如此,她心底定然有所执念,仅此于师徒 夫妻? 第六百零五章 单手撑床板(加更三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小狐狸被周依棠随手放在贵妃榻上,刚刚还信誓旦旦说不会放任何一个人进来没多久,就给一下拍晕过去,小管家婆手里再大的权也就是头没能耐的小狐狸,陈易喟然长叹了片刻,一迎上周依棠的目光,又兀觉自身难保。 独臂女子不动声色,从上到下扫了一眼,淡淡道:“好不少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陈易隐约感觉她的眼神有点古怪,却不好确认,便长吁短叹道:“经脉都不知断了多少,转个身都痛得要命,我跟个漏风的皮球似的,运气都运不上去,武道境界也不知泄了多少,这就叫好的话,那我从来就没这么好过。” 听弟子这一番诉苦,她只是道:“能治。” 陈易一时无言以对,五脏六腑的苦水都吐出来了,好一顿装惨装可怜,只换来寥寥两字,若是小狐狸听到他的话,怕不是要以后一两年都对他予取予求了。 灯光下,她回以嗤笑。 陈易吐一口气,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正了正身子问道: “外面怎么样了?” “还好,一切如常。” “你这话听得人不明不白的,总是这样,”陈易顿了顿,补充道:“我就是问点龙虎山的事。” “你又不关心。” “……”这一句好悬没给陈易气到,半晌后他才道:“我不过想跟我好师尊多说两句话,不行?” 周依棠瞥了他一眼,道:“行。” “然后呢?” “…瞎眼箭已死,龙虎山之事已了,无需泰杀剑了,你且在此地养伤,差不多就可取回,而那些天上邪仙……也剿灭得一干二净,南方能安定些时日,具体的你可问天师,” 说着,周依棠又看了看陈易伤痕累累的身体,语调不见起伏, “纵使伤好,病根仍在,你可回寅剑山温养。” “…不去。”陈易一口回绝道。 灯光把独臂女子侧脸的阴影轮廓映照在墙上,眉头处动了一动, “何故?” “能有为什么,经脉断裂也不算绝症,寻些天材地宝,用些秘法终能修补,刚好的是,我听说明暗神教里有。” 明暗神教的教义视人之肉身为樊笼,困住纯净的魂魄,因此教中不乏有改造乃至重塑肉身的秘法,祝莪那神乎其神的易容术就是由此而来,陈易跟这王妃温存之时,曾听过不少神教的秘辛。 独臂女子沉吟片刻后道: “好。” “我去南疆不止为了修补经脉,还要去看看祝莪跟秦青洛,说不准很久都不回来。” “也好。” “对了,我在那还有个孩子,也得去好好看看,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当爹。” “…还好。” 独臂女子停滞片刻才缓缓道。 陈易从中确认到什么,接着再看,她已是第五次扫了自己一眼,为了避免,她从上看到下。 他便笑道:“…周依棠你怎么半点不着急? 她冷冷回道:“你急?” “对,我急,我急着疗伤,急着赶紧好起来跟你周旋,还急着回寅剑山去尊师重道,对了,还急着跟你问剑是吧……” 随着陈易左一句右一句反话落下,周依棠的脸色愈发晦暗不明,他停顿片刻,叹了口气道: “周依棠,你让我回寅剑山不是真想让我疗伤,只怕还是想问剑吧?” 独臂女子没有否认,而是道: “你也有想问我的东西,不是么?” 烛光扑朔了一下,蜡油滴落灯台时发出滋滋的响声,骤然声响骤然寂静。 一路走来,他们都有想问彼此的东西,只是每每相会,或是天意使然,或是人心所致,都会不约如同地彼此逃避,她有,他亦有,她问的是剑,他问的则是幼稚的东西。 陈易沉吟了许久后,轻声道:“通玄不在你身上,可是你…却过来了,那是不是……你心里有那种关乎夫妻的执念。” “有又如何?仅仅只是夫妻而已。”她顿了顿,补充道:“人待死物都有感情,何况是人呢?” 陈易挑眉看了看她,轻声道:“你变了一点点,语气不像之前一样在教徒弟了。” 周依棠滞涩片刻,这无可否认,也无从否认,他总能从细微处发现她的异样。 陈易随即又道:“呵,是不是因为通玄没了?她在我心湖里,要不要我叫她出来,回你身上?” 周依棠倏然抬眼, “…她还在?” 她面上少有的惊讶,薄唇嗡动,欲言又止。 随即,她便见陈易用力撑起半个身子,哪怕浑身发痛,也仍旧恬不知耻地幽幽道: “世上没掉馅饼的好事,师尊想见她的话,总得先帮弟子练一练剑吧。” 周依棠厌恶地扫了他一眼。 陈易满脸无辜。 她冷冷问道:“你想如何?” 陈易刻意沉默不语。 “当下?”周依棠又扫了他一眼。 陈易替她吞了口唾沫。 “你还有伤。”她又冷声道。 陈易替她倒吸一口冷气。 “还是罢了。”她低声道。 陈易为她长长叹息一声。 周依棠转过头,眼眸如刀道:“好玩?” 陈易拧了拧肩膀,笑道:“不过是给你补齐一下心理活动而已。” 她说话时常常语调并无多少起伏,自前世起就是如此,成夫妻后,百无禁忌的陈易偶尔便如此逗弄她,因为那时他比她厉害了,所以才能如此亲昵。 而眼下,不知不觉中,亦是如此,他们好像回到了过去许久的昨日。 这样一来,不必再佯装生分,不必再避而不谈,二人这一世的初次也不必正正式式那般,回到昨日就好。 陈易耸动耸动了身子,出声道:“我这副模样,想要也有点难。” 周依棠反笑道:“有何不可?” 久违地,陈易的脸给吓白了一分,甚至都有点幻痛起来,要知道他是重伤之躯,而自己这师尊可是重回巅峰境界。 所幸的是,周依棠为人师表,还是道:“去你心湖里便是。” 陈易眼睛一亮,这确实可以,人有三身,一曰形身,二曰气身,三曰神身,三身合而为肉身,气身先不谈,粗浅来说,形身就是外在身,也就是人们肉眼看到的肉体凡胎,而神身则是三魂七魄,对于修行者来说,以某一身为主,就能让某一身凝为实质,而对于非修炼者而言,天然只有作为外在身的形身是实质,通过后天修炼,才能够让别的身凝为实质。 更简单来说,以他如今的修为加上道法,早已能随意调动三身,进入心湖里,早就不是虚无缥缈的魂魄,而是有所实体。 陈易笑道:“走吧。” 话都已说到这里,还等什么? ………… 纵使不是第一次光顾陈易的心湖,可当落脚之时,周依棠仍然怔愣了一下。 眼前竟是苍梧峰。 笔直的冷杉朝天伸展,山峦的轮廓勾勒得与记忆如出一辙,远方还有无尽的烟波。 先前被他容纳的,影影绰绰的执念游荡在苍梧峰上,它们并未竭泽而渔地汲取这座心湖,恰恰相反,无意识的剑意牵引下,它们反而在一点一滴地建设此地。 这里与她心湖那处何其相像,只是要灵动许多,盈然许多,更接近现实里的那座苍梧峰。 陈易也略微惊讶,却不困惑,他离去前,便见那些执念们在建设此地,只是没想到短短时间内,这座熟悉的苍梧峰便拔地而起。 回过神来后,周依棠自山道缓缓而下,倏然问道: “她在哪?” “你就这么想找到她?好让自己继续心安理得当我师傅?”陈易戳穿道。 “总好过和你做夫妻。”她不咸不淡回道。 话音落下,本该呛得陈易无言以对,然而周依棠猛地转过头,却发现他不见了。 人去哪了呢? 月光浮过山峦,风声细微,苍梧峰冷杉林立,四下寻不到陈易的身影,周依棠一时困惑。 不知过了多久,枝叶晃动,一刹那间,脖颈处传来一点呼吸,他竟从后面抱住了她。 周依棠一时愕然,他现实里身受重伤,以至于她忘记这是在他心湖里,他才是此地之主。 陈易紧紧搂住她,轻嗅她的发梢,笑吟吟道:“来。” 这般兀然冒犯,周依棠本欲以手作剑回身一斩,而那一剑落过去时,反被他险之又险地抓住手腕,他把一株开得正盛的芍药花塞到她手里。 独臂女子一时默然无言。 她只有一只手,拒绝不了这株芍药花。 周依棠捻花扫了两眼,心中毫不在意,更无波澜,她知道陈易意欲何为,不过以此撬开心扉罢了,二人相识已久,何必如此多此一举? 她平淡回道:“来。” 陈易牵住她的手,牢牢不放,便进了屋,点了灯,照在二人的面上。 当衣衫褪尽时, 她美得无可厚非。 他的目光,周依棠不回不避,他的双手,周依棠不躲不藏,灯光照在她仅有的臂膀像闪闪发光的霜柱一样,她如雕塑般立着,陈易的眸子里浮现出孤独的身影。 像是上山初见时,越过漫漫长长的山道,仰头看见冷杉后一位孑然一身的女子。 烟消去,云散灭,山峦永寂, 刺向天空的冷杉下深埋着两世无言的执念。 山峦、葛藤、女子,像是孑然一身活在这天地中。 他有种要践踏这种孤独的冲动,想要以蛮横的方式将之去撕得粉碎。 她一言不发地凝望着他,并不向他屈服,而是如过往般俯瞰,他在近前,她的目光却似要把他推远。 “你不怀念吗?”他问。 “怀念,但我不在意。”她道。 直到此时此刻,二人也仍旧纠纠葛葛。 斑驳的月影,冷杉如云浮过窗外,山峦相接天际,独臂女子仿佛与这些冰冷的景色融为一体,依旧这般不近人情。陈易自是知道如何对付,寸寸拂过。 欲知天将雨,铮尔剑有声。 于是, 海岸覆盖着黑灰色的泥土,铅灰色的微波舔舐着岸边,发出小狗崽喝水一样的声音。 良久,良久, “正面还是后背?” 她瞪了陈易一眼,冷冷道: “赶紧就是。” 陈易偏偏不赶紧,逗弄道 “前世第一回是正面的,这一世要不就后背要了你?” “随意。” “这可是你说的,单手撑着。” 说话间,陈易一手扶助她的肩头,一手轻轻另一处抚上那碗口大的疤。 倏然刺痛了一下的闷哼声响在了寂静的屋子里。 灯忽然静止不动,烛花凝固,唯有寂静发烫的湿润, 是了,周依棠想起,哪怕前世视同水火,如土芥寇仇,在这般无声的夜幕之时,二人的孤独却能彼此交流。 周围好像什么都没了,什么都不剩下, 于是我们来到永恒的虚无中,这里什么也不剩下,只有我们彼此相视而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 翌日转瞬即至。 周依棠睁开眼,下意识转身一看,却扑了个空,空荡荡的不见了他的人影。 这让独臂女子不甚习惯,过往这般兀然消失的,总是她,而不是陈易。 烛火早已燃尽,她独自一人换上衣衫,推门而出,朦胧的雾霭扑到面上,在山峦间横移。 四下无人,也不见他的踪迹,周依棠有想问的话,此时却再次寻不到他的身影。 道路呈现被打湿的灰色,周依棠略微感到昨日的疲惫,身子有所酸痛,只是不说而已。 偶尔,能从沿途望见苍梧峰的内熟悉的景象,学堂、小楼、崖顶的蒲团、崖边密密麻麻的葛藤、那一处芍药花海,都蒙在一层雾中看不真切。 周依棠孤身一人,慢慢走着。 朦朦胧胧的崖顶远处,有道身影屹立,似在唤她过去。 “你醒了?” 当周依棠到了那里,陈易如此问道。 “明知故问。”她道。 陈易柔和地笑了一笑,轻轻搂过她的肩头,昨夜终于结合,他那时感触良多,此时此刻却没有话能说出口。 唯有深深的静谧。 许久后,周依棠兀然道:“你满意了。” 她不是问话,而是陈述,她足够了解他,故此足够笃定。 陈易闻言一笑,道:“也算吧。” 他没有在看她,而是在举目远眺,周依棠顺着他目光望去,一时回想起他走火入魔的时候,便道:“这就是你的天地?” “明知故问。”陈易也这般回道。 “…太小了。”她道,“你的天地,未必大过我的剑。” 独臂女子似在陈述,又似有挑衅,以此教陈易抽剑出鞘,二人彼此问剑,问个是非清白。曾经是陈易要向她问剑,让人难以想象,如今是周依棠要向他问剑。 在雾中,陈易却一动不动,而是道:“那么,你的剑在哪里呢?” “天地。”她理所当然道。 “哪座天地?” “反正不在这里。”独臂女子冷笑着,她发自内心地否认陈易的剑。 “是啊,不在这里。”陈易却点头道,“那你出剑吧。” 话音落下,周依棠猛地回头,她想要出剑,却发现半点剑意都提不起来,剑气乃至剑的本身,此刻都无影无踪。 她视若生命的剑,此刻不在这里,不在这座天地里。 既然如此,出剑又从何谈起? “你的剑不在这里,” 陈易抬起手,指向浩瀚无穷的天穹, “但我的剑,就是这座天地。” 独臂女子怔怔失神。 良久后,她回过神来,目光恢复清明,平淡道:“你赢了。” 这场问剑无声无息间落下帷幕,或许是之前见过陈易那堪称惊世骇俗的走火入魔,吐出这三个字比她想象得要轻易。 陈易这时便笑道:“既然你问了你想问的,我也有我想问的。” 他一直想问周依棠的心底,有没有过那种不是冷冰冰的执念,而是看不见摸不着,提起来又有些幼稚的东西。 周依棠平静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从来知道。” 世上有义无情的夫妻何其茫茫,纵使有情,也大多不过亲情罢了。 她对他唯有执念,过去如此,从来如此。 “你找不到你想要的。”她说。 “可我还是想找一找。”陈易深吸一口气道。 周依棠予以否认,不咸不淡道:“我从前便想杀你,两世皆有过杀念,斩你三尸,当真是为斩你三尸么?陈易。” “你想杀我?呵,你心里有我,很有我。” “油腔滑调。”她冷声道。 “我反倒高兴。” “高兴?” “爱之深,恨之切,反过来恨之切,爱之深,你有过杀念,或许我也能找到我想要的东西。” 独臂女子沉吟许久,而后才道:“我没听过。” “我听过就够了,”陈易眺望远方,不落一处,“以后,我看得会比你多,听得也会比你多。” 周依棠不置可否,此时晨霭初起,晨昏交替的时刻苍梧峰戛然寂静,先前听到的细微响声也听不到了,雾中偶尔能望见天际起伏的轮廓,她伫立许久后道: “你不喜我的剑,谓之过时,我亦觉你的剑大逆不道,与活人剑相悖,你我都一般固执,互不相让,你折剑也好,我斩你三尸也罢,间隙纠葛由此而生…… 即使是夫妻,我们一直以来不都在刀剑相向么?” 陈易迎着风,双手合十,仿佛在向天地祈祷, “可即使刀剑相向,我的天地也足够容纳你了。” 独臂女子顷刻无言。 于是,陈易再度踏入她的心湖间, 容纳余下的执念,寻找他想要找到的东西。 第六百零六章 爱(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再度踏入这女人的心湖,场景照旧熟悉,陈易心态却不似先前。 从前与她争锋相对、刀剑相向,最激烈时,乃至有彻底摧毁她的剑道之冲动,二者非有一方毁灭不可,折剑之事因此而起…… 陈易环视这枯竭的心湖,一寸一寸都有他留下的斑驳痕迹,那时的汹涌心绪浮过眼帘, 他可以得到她。 哪怕她是剑甲,天下第九, 折其剑,灭其道,他彻底得到了她,得到了周依棠。 瓢泼大雨从冰冷的山峦上滑落,女子心若死灰的容颜落眼,他得到了她,也亲手毁了过去的一切。 若说没有一丝后悔,那不过是自欺欺人,只是哪怕是强扭的瓜,对于陈易来说都很甜,二者相较下,这点后悔不足为道罢了。 只是后来缓和时,偶尔在搂住她的夜晚里,会不时回想起过去。 驳杂的心绪依旧驳杂,陈易略感萧索,环顾四周,天地轻微躁动,影影绰绰的人影自远方涌来,不断朝此地逼近。 剑意沛然,好似随时都会贯出如龙。 陈易阖起眼睛,收拢走马观花般的思绪, 他抬手在眉心划开一角,容纳这余下的万千执念,连着那锋芒毕露的剑意一并容纳其中。 如今他们不必毁灭彼此, 哪怕刀剑相向,他也足以容纳周依棠的剑。 如海中鲸吞万物,无形的漩涡掀起,毫无面孔的执念接二连三地被卷入其中,他略微不适,卷入心湖的执念们来到陌生的环境便肆虐起来,然而,广袤无垠的天地笼罩着它们,而它们也不知不觉融入到这座天地中。 待不适过后,许许多多的记忆在陈易脑海涌现,或记得或不记得,一时走马观花,有她与断剑客论道后的一剑,白雾弥漫的天幕间朦胧的诸天之神的身影,她受师祖敕剑之时的平静面容,还有收陆英为徒,初遇陈易时的景象…….周依棠记得太多太多,叫人眼花缭乱,陈易的思绪也受此影响,变得复杂,险些便就此迷失心智。 既然如此,陈易唯有将许多许多记忆省略排除,他双手合起,好像是祈福般地, “我见尘缘。” 他要去寻求的,并非她视若生命的剑道,更不是什么玄而又玄的大道天机,而在于修道之人视之如敝履、待之如草芥的尘缘之中。 她训诫陆英时陈易在树梢后偷笑的脸,陆英捧来萤火虫时她心底的微微触动,以及折剑后的某一夜,熟睡的他未能察觉到她的一丝杀机……. 脑海间浮现起尘缘之景,却又斩不断理还乱,尘缘依旧太多, 陈易再度细寻道:“我见俗念。” 顷刻间,无数俗念掠过,或是她无意间侧眸凝望他的脸,抑或是她匍匐肩上无声的喘息,还或是后来她捋起他散乱的发梢,不可多得的一丝温情……. 陈易依旧寻不到,第三次寻觅道:“我见魔障。” 三番寻觅过后,此时此刻,所剩的记忆寥寥无几,周依棠三尸已斩,唯有执念,而这其中能被称为魔障的少之又少,陈易一一细看,不敢看得太快,也不敢太慢。 然而不管怎么样,依然找不到他想要的…… 陈易仿佛走在一条长长的廊道,一幕幕景象掠过眼帘,心境无可避免地愈发低落, 这时,陈易猛然止步,忽然见冷杉林前,一道身影默默立在原地,远远眺望,佯装毫不在意地微微颔首。 那是他领着她看满山芍药花的那天。 陈易的心脏猛然颤抖着,他跌跌撞撞,有些狼狈,但仍飞掠而去。 与之擦身而过,他好像终于要找到了…… “…只有…执念?” 情绪传入心扉,陈易恍惚间双目失神,举目四顾,一片茫然。 那一天她记得极深,纵使如此,也唯有执念。 良久后,陈易竟摇头失笑了一下,本该如此,也理应如此,这斩却三尸的剑甲,心痴于剑,绝情于人,而他竟然想在她这万千的执念里寻找一种羞于启齿的东西,寻找到那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一种提起来有些幼稚,名叫爱的东西。 陈易唯有长长轻叹。 周依棠说得不错,这么久以来,只不过是自己徒有期待罢了。 话虽如此,陈易孑然独立,漆黑无声笼罩四方,静谧深深,一时拔剑四顾心茫然,在这心境沉入谷底的瞬间,会发生些什么,理应发生些什么,此时此刻,必然该有如一道闪电般的光一掠而过,若非如此,自己苦苦追问两世到底在追问什么? “真的没有吗?”陈易失神喃喃,脸颊兀然湿润了些许。 然而,无声的漆黑依旧无声漆黑,任凭反复追寻,一厢情愿的东西也不会无中生有,就好像快渴死的人,望见荒漠边缘的海市蜃楼。 斩却三尸,她对他的所有情感,都不过是一道道执念。 是时候该就此折回,纵使唯有执念也好,他的天地也依旧容纳。 只是脸颊有些湿润,他不知道是什么,怎么也抹不去。 陈易心中思绪难以言喻,但到底是早有预料,此时此刻,便从这处心湖折返。 他转身离去,踏出“门扉”,要回到自己心湖里,依稀之中听见嘈杂声,似在争执,远处的嘈杂声渐渐清晰起来,变成了人声。声音穿过黑暗,从天地里朝自己而来,清风拂过,通玄自天地间落到自己身前,像是不顾阻拦,随心而来。 “你找到了吗?”她问。 陈易失神地摇了摇头,“找不到。”说完,他又自嘲了下,“我像是在找海市蜃楼。” “我便是海市蜃楼。” 陈易兀然滞涩,她朝他微微而笑, 熟悉的容颜落眼,陈易恍惚间沉浸到一副画面之中,各式各样的长剑淹没在杂草丛生中,一望无际,连绵不绝的剑坟挤满了层层叠叠的山峦。这处缓坡上,有位女子持剑而立,迎向那白发苍苍的吴不逾,当后者那一剑落下时,女子恍然失神了一瞬。 陈易猛然抬头,忽然看见那一剑落下前,女子眸中许许多多的眷恋,淡漠落寞后悔追忆以及不愿…… 还有他一直苦心孤诣寻求的东西…… 爱。 只有一瞬一息,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那在她心里只停留过一瞬间,连她自己也未能察觉…… “原来你在哭啊.” 他这才惊觉自己泪流满面, 而此时,所有执念尽数容纳入心湖间。 身后的苍梧峰好似某一处被撬开了泉眼,浇泼枯竭的心湖里,清澈透亮,淌过红黄相间的颜色,芍药花不知何时开了。 ………… 独臂女子自山道处由远及近地款款而来,眸光晦暗不明。 夕阳西下,黄昏锁进群山中,树下的陈易仰头看见大片大片的火烧云,俨然一副夏景,树叶飘落,悠然出剑,树叶断成青翠的两半。 “怎么,连出剑都不会了吗?”周依棠自远处而来,如此道。 陈易笑了一下,道:“不会,请师尊指教。” 周依棠冷冷道:“教多少次也无济于事。” 一时二人便没了言语,他们总是随意便把话题终结掉,彼此通常也不觉尴尬难堪。 只是这一回,周依棠来到他身前,薄唇轻启,却又欲言又止。 陈易转过头笑吟吟地看着她。 这笑脸光看着便让人生厌,独臂女子想问的话都止在喉咙里。 而更叫人生厌的是,这逆徒故意道:“我见到她了。” 独臂女子眼眸如剑如刀。 他又道:“你是不是知道她在这里,所以才这么爽快地让我进你心湖?” 独臂女子沉默不语。 他好死不死接着道:“你那时还想拦她?周依棠,你瞧你连你的心魔都对我有情。” 独臂女子仍旧沉默,她并未如一般女子被揭穿般的娇羞或是不安,脸色古井无波。 为人师表,唯有沉默以对。 这么僵着也不是办法,陈易遂轻轻靠过去,亲了一亲她的面颊,她依旧不动,不予回应,只是眸光扫过他的脸庞。 “我去做饭了。”陈易柔声道。 “随你。”她清清冷冷的模样,令人慕然想起雪夜静谧的寒梢了。 陈易便收剑入鞘,把水缸里的鲜虾剥壳去线,反复清洗,虾仁雪白晶莹,倒入黄酒,静置半个时辰后,陈易点好一壶茶,生起炊烟,将虾仁炒至七成熟,虽不是龙井,但简简单单做个龙井虾仁还是可以的。 陈易熟练地提刀刮鳞,周依棠不喜油腻,便拿条草鱼清蒸罢。他加点姜葱将草鱼盖锅清蒸。 忙活好后,陈易出门一看,层层叠叠的山峦满是青翠的一片,此刻仿佛被黄昏濡湿般泛黄。陈易端出菜肴,往正院走去。 周依棠早早桌前等候了,一如既往。 而不一如既往的是,在她身边,通玄并肩而坐。 只有两个菜以及白饭,对三个人来说已经够了。 周依棠向来少言寡语,唯有到饭桌上或是床帏间才会多几句。陈易总是惊讶于她对孤独的耐性,这时她也沉默不语。 陈易无奈间想向通玄搭话,后者被周依棠一瞥,也不予回应。通玄与周依棠从来都是同一人,前者为辅,后者为主,心念也是如一,打个比方的话,像是一个人分饰差不多的两角。 晚饭过后,夜色渐深,山峦的层次已朦胧不清,月色明晃晃的缘故,山色并不漆黑,只是昏沉,蝉鸣在山谷回响。 远处树冠的轮廓圆润,朦朦胧胧混一片黑,落在陈易眼里,他一时不由想入非非。 有佳人相伴,容易心乱。 陈易提着灯,踏向周依棠的房间,刚刚推门而入, 独臂女子的身影竟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 她的神出鬼没哪怕陈易早已适应,此刻还是不住吓了一吓,缓过来后道:“师尊你这吓人干什么?” 周依棠平淡如水地问道:“何必见外?” 陈易当然不见外,世上最不见外的就是他,此时转过身去,笑着把油灯放到柜上,灯光一晃时,他定了一定。 榻上照着一位一模一样的面孔,通玄一样笑道:“何必见外?” 陈易深吸一气, 自己可太不能见外了。 心绪无法压抑,周依棠无声间走入其中,她的心魔自榻上起身,一层层云裳为之解下。 刚好她只有一只手,宽衣解带需人服侍。 夜色渐深,窗外的树冠显得比较丰硕,无声间被风轻轻托起,月光浮过了林梢的梢头,迎向陈易。 此刻两个师傅在眼前,师威如岳,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陈易作为逆徒,此刻唯有欺两个师灭两个祖。 不知过去多久。 陈易大口喘出一气,耳畔边传来她的嗤笑,“你当真足够?” 此话一出,陈易哪里受得了。 …………. 清晨的光晕涌入到窗内。 周依棠侧身看去,又不见陈易的身影。 她从来不喜这般,起身时他不在她的视野里,好似要离她而去。 只是她并未刻意去找,而是换好衣衫,侧过头去时,通玄也衣衫齐整地出现在面前。 二女恢复了过去的身姿,唯有榻上凌乱依旧。 周依棠踏出门外,纵览这陈易心中这座苍梧峰,四下寻不到他踪迹,便不去寻了,她终究困不住这徒弟,他也不会依她的师命过一辈子。 她静静看着。 那些被容纳入他心湖的执念,仍在一点点地搭建着此地,周依棠无声望着,耳畔边,忽听通玄道: “你不稀罕?” “我不稀罕,”她顿了顿,又道:“都是些弃而不用的石料而已。” 通玄一时无言,四周一片寂静,日光浮过山峦,远方的树林里他的身影在眺望,他也看到她们,正在缓缓走来。 他眸里有期待。 周依棠忽然问道:“你何时回来?” “回哪?你心湖?”通玄反问。 周依棠微微颔首。 “这里呆着挺好的。” “你要回。”她道。 “为什么非要?”通玄顿了顿,像是明白了什么。 这里是他的心湖,陈易远远就听到二人对话,赶忙落了过来,问道: “通玄,你这就要通玄回去?” “不错。” “为什么?” 周依棠避而不答,显然想将之付诸于沉默中。 然而,通玄上前,捂嘴轻笑道: “我回去了,会让她记得她是如何爱你……” 第六百零七章 道(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变得始终沉默寡言的陆英也好,终日哭哭啼啼的林琬悺也罢,连看似不甚在意的太华神女殷惟郢都心忧不已,陈易兀然的重伤,着实牵动着莺莺燕燕的心弦,都被变作鬼的东宫若疏看在眼里。 陈易身边的事总有种难言的有趣。 东宫若疏不是什么苦中作乐的性子,更不会在无聊里刻意寻求乐子,对她来说,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有趣也就真有趣,陈易这人从不见呆板,也不会装腔作势,偶尔也有正经的时候,本身就是个有趣的人,连带着他身边的人也变得有趣起来。 别的不说,单说自己,不正是因为遇上陈易,自己才变成鬼的嘛? 那句文绉绉的话怎么说来着…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所以陈易受了重伤,谁都担心得要命,东宫姑娘是半点不担心,反倒一听他受伤就高兴。 圣天子曾说她这是赤子之心。 那些日子以来,圣天子教习她的道理许许多多,其中不乏长篇大论,大多她都已记不清晰,也全无记清的必要,但有翻话莫名其妙记得很清晰…… “古代的君王们,常常论以天命,凡是他们走的路都必然正确的,凡是他们做的事都必然顺应天意,当下不必怀疑,那些没有走过的路,不应深究,予以否认,一切都是必然的必然,究竟的究竟。这不是他们一定比旁人来得伟大,只是过去不可追溯而已,当我站在那里,就会发现天地狭小,除了脚下的道路,没有一条能够走通,可连脚下的道路,都不过是一条死亡的归途。” “忽然有一头野鸟飞进屋,跟我说:‘离开这里吧!’,于是乎我飘飘然飞天而起,学着禽鸟离开了原来的天地,自高处俯瞰,才真正明白何为天地。人们常说:‘良禽择木而栖,可杨朱走在岔口却会哭泣,这是因为世上的良木太多,良禽太少。孔子死前梦见殷商的礼仪,咦了一声,发现自己是殷人后裔,他所兴复周礼,又跟他的祖先有什么关系呢?他又为什么哭呢?原来,武王伐商,夺取天命,十世之仇,犹可报也,这是违背了他所讲的孝义啊!无数儒生为此纠结,称之为‘梦奠’。我却发现,原来天地如此广阔,殷人也能兴复周礼!” “有智慧的人总想分个高下,以俗人为低,以良人为高,但高下又有什么分别呢,不过同享一个世界而已,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可财无人不过粪土,食无鸟则尽腐臭,这就是天地的浩瀚啊。如果一个人不能尽占天地浩瀚,又怎么分得出高下呢?” “随遇则栖,随处而安,天下没有不可以去的地方,我在路边看到一个倒骑牛的老人,他跟我辩论,最后却谁也说服不了谁,只能化干戈为玉帛,我再一眨眼,才发现他也是个孩子,他年纪小小却老气横秋地教训我:‘以后要各走各路啊!’” “东边的人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西边的人却说: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哪边的人才是对的呢?风时而向东,又时而向西,却找不到歇脚的地方,因为人们会说的俗语太多,懂得的道理又太少。” “于是把自己纳入到道理之中,成为道理的一部分,得道之人放弃智虑,遗弃形体,超脱万物之外,又回归到万物之中,某一日又从万物中出来,说出了许多道理,人们尊重他的德行,就把他奉为圣。他本就出于万物,怎么能把他尊为圣呢?就因为他把道理说出来了吗?道理一说出来,又变成俗语,人们往往因情与利而爱念俗语,又从俗语中得不到道理,这就是为什么说,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李斯总说儒生误国,但全天下都是儒生,哪里有片没有误国的净土了呢?韩非子口口声声宣称舜篡尧位,可为何舜最后死在远方的旷野上了呢?我们怀疑的太多,确信的太少,于是人们不再相信古老的故事,这个时候,僭越就出现了,士大夫用公侯的礼乐,公侯用天子的礼乐,圣人说礼崩乐坏,是因人们不再智慧了,看不到危害,要我说,却是人们太过智慧了,却又不够智慧,既不足以让自己渺小如沙尘,又不足以规划星辰的轨迹,而足够有智慧的人,可以小如芥子,又可经天纬地,道经说大智若愚,便是这个道理啊! 所以我没有道理可言,因为还在道理之中。” “我所说的话许多都是废话,你今天听过,明天就要忘了,就好像你们不一定记得一年前的同一天吃过什么。” “我记得,”东宫若疏突然道,“我吃了小炒黄牛肉,配了两碗米饭,还有红烧肉,但是做得太甜了,我一点不喜欢,于是我多吃了两根青菜解腻,但闹肚子了,痛得厉害,睡醒了还在拉。” 圣天子听完后,并没有被打断的愤怒,而是惊讶道:“我今天见到圣人了啊。” “圣人?”东宫若疏讶异道,“我懂得也不多啊。” “尧任命鲧后依然洪水滔天,难道尧事先知道鲧的无能么?孔子在路上见两小儿辩日,却不知如何解答,难道他不无知么?人们依然把他们奉为圣人,这是因为人们在追随他们的德行,而不是追随他们的智慧啊!” “哦…”东宫若疏仔细思考后道:“那我可太厉害了。” “智慧让我们想的太多,能做的又太少,宇宙广阔浩瀚,我何日又能走到尽头呢?知道自己所知道的,不知道自己不知道的,这就是圣人的德行啊!知道自己不知道的,不知道自己知道的,这就是俗人的罪恶! 那么如果有人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乃至知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自己什么都知道,那又是什么?” “……那是什么?” “那就是…”圣天子顿了顿,“道。” 东宫若疏不知自己为何对这番话记得清晰,甚至于过清了,连一字一句都一清二楚,这个时候,她无意间走过到陈易卧房的窗外,想了一想,便把脸给凑了过去。 ……………. ……………. “你我之事,不必为外人所知,如常即可,以免突生波折。” “我有经验,你也有…不是吗?” “不要胡言乱语,你照做就是,特别是陆英,不应为她知晓。” “说起来,陆师姐是进了物我两忘的境界,但还没走到斩三尸的那一步,我想我能把我的剑教给她,让她变回来。” “你先把你的路走通再说。” “你是说等我到一二品境界?那也不会太晚。” “大言不惭。” “…行行行,师尊教训得对。” “这几日且好好静养,切忌随意走动,特别是闺房之事,应当自制。” “我这情况也没办法。” “那时听雪……” “那时确实有点忍不住,但也只是让她帮一帮罢了。” “总之你当静养。” “那…再走动一回?” “……….” “……….” “……嗯、呃…逆徒!” ………… 声声闷哼仿佛还萦绕在耳畔,陈易自心湖中折返,睁开眼睛,便瞧见早已熄灭的烛光,以及蔓延过屋瓦的黎明。 周依棠眨眼不见踪迹, 仿佛春梦无痕。 陈易也不羁于怀,他略微伸张了下脖颈,朝左侧望去,被一下拍晕的小狐狸还躺在贵妃榻上,一下一下地均匀呼吸。 “贵妃榻上小贵妃啊。”陈易没来由地道,或许是少女天然惹人怜的气质让人心底触动,他忽地就想,要自己是皇帝,保管要给小狐狸封个贵妃当当。 不过要自己真当了皇帝,定然是不愿理会朝政,日日夜夜流连后宫之中,哪怕是看着她们争风吃醋,斤斤计较,乃至宫斗,都比许多事要有怡人得多。 躺在床上百无聊赖,陈易的思绪飘来飘去,不着地面。 心湖里度过的时间与外界的时间流速并不一样,跟师傅相伴了这么久,也相濡以沫了几回,却不过外界几个时辰,眼下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皮。 略微的饥饿感涌起,陈易没有贸然起身,眼下身子濒临崩溃,不可伤上加伤,而他也没有把殷听雪叫醒,而是等她再睡一会。 好半晌后,呜呜的几声轻吟,殷听雪翻了个身后,便倏然醒了过来。 她意识模糊,思绪仿佛还停留在昨夜,喃喃道:“周真人你也不能进来,他要静养…….” 待晨起后一瞬倏地清醒后,殷听雪左看了看,右看了看,四下都找不到独臂女子的踪迹。 “小狐狸醒了?” 殷听雪闻言转过头迎上陈易的目光,他这回没有吓唬她。 殷听雪点了点头后,轻声问道:“周真人昨晚…没进来吧?” 陈易一脸诚恳地点了点头。 “没进来就好。”殷听雪松了口气。 不敢放周真人进来,倒不是因为怕他欺负周真人,陈易如今伤势太重,必然是欺负不了周真人的了,说不准还要反过来被欺负呢,殷听雪提防的就是这点,他们二人从来关系紧张,一言不合便要刀剑相向,平时都不见半点温情,要是没她在中间调和斡旋,指不定就真出事了。 殷听雪回忆了下昨夜,记忆朦朦胧胧,不知是在做梦还是怎么回事,她正想帮陈易缓解缓解呢,听见周依棠要进来,心慌得要命,可到底还是没进来,没让周真人得逞。 她挠了挠脑袋,道: “不小心打瞌睡睡着了我好像。” 陈易叹了一声,数落道:“太贪睡了。” “不是故意的嘛…夫君你饿不饿?” 许是心怀歉意,殷听雪柔声唤他夫君。 平日里只有求他或者榻上受不住的时候才肯喊夫君,陈易听得一阵舒适,稍微挪动了下身体。 “饿了,给我喂点饭吧。” “我这就去。” 说着,殷听雪起身,她先不急着洗漱了,给陈易喂点东西再洗漱,她也没有立马出门,而是先上来查看了下陈易的情况,末了叮嘱道: “惟郢姐师傅说你恢复得还可以,你不要乱动啊,我很快回来。” “行了行了,赶紧去吧,婆婆妈妈的。”陈易不习惯听这种话,特别是眼下有伤,平日里百依百顺的殷听雪竟有点居高临下的语气。 “嗯嗯,你快点好起来吧。” “我好了之后要狠狠欺负你。” “那你还是不要好了..….” 陈易一挑眉毛,“你再说一遍?” 话音未落,殷听雪转身一溜烟地蹿出房门了,不给陈易逮住她的机会。 陈易吐了口气,失笑了一声。 不知从何时起,这小狐狸是愈发胆大了,听话还是听话,但要是自己不强硬些,就没过去那么逆来顺受,虽然他心里颇有微词,可转念一想,这样的表现也意味着,小狐狸生活得比以前轻松多了。 这样也好。 说到底是自己的小狐狸,还是轻松些、高兴些才好。 不一会,殷听雪便回来了,她捧着碗稀粥,小心翼翼地凑到门缝边上,打量陈易的神色。 他倒是没有生气,应当也没想着借此寻衅欺负自己。 殷听雪勾勾嘴笑了,他这人可坏了,重伤刚刚醒来都想着吓自己,今天一早倒是学好了一点,没有突然吓唬了。 正这样想时,殷听雪端着稀粥跨入门内, “那!” 忽然,陈易叫了一声。 殷听雪愣了一下,见陈易的眼睛直直盯着一个方向,嘴唇颤动,反复看到诡异的东西。 她僵僵地转过头去。 窗户上,一张惨白的鬼脸森冷地看向了她。 殷听雪浑身定住。 片刻后,又见窗户颤动了两下,东宫姑娘正努力把脸抬进来,撞了撞窗户,却是一重结界,怎么也进不来。 殷听雪打了个激灵,反应过来,回过头时,就见陈易带着嬉笑的脸。 “你、你怎么、怎么又吓我?” “哪有吓你?你自己笨,不禁吓。” “…就是吓我,无端端地……烫吗?烫的话我吹吹,不要急着吃…对了,不要吓我了……” 她一下眼角冒起泪花,却还是捧着碗走过去,一点点给他喂起粥来。 窗户边上,始终进不来的东宫姑娘也不强求进来,她双手捧脸,喜滋滋地看着这一幕,陈易身边的事,果真很有趣。 第六百零八章 应当自制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东宫若疏想挤又挤不进来,殷听雪又不可能放她进去,唯有在外边看着,不过无妨,光是看着也颇有滋味。 陈易摸不清这笨姑娘的脑回路,只是见她的脸卡在窗外,莫名就想接着吓小狐狸一下,果不其然,当真吓着了。 他满意地张嘴吞粥,瞧了瞧殷听雪,这一边要自己不要吓唬他,一边给自己乖乖送饭喂粥的模样,当真可爱又讨喜。 只是殷听雪不喜欢这样,她瞥了瞥嘴,委屈都写面门上了。 陈易不做理会,为避免愧疚,让自己心安理得地欺负,就错开她的目光,望向窗外,一口一口吃着小狐狸送的稀粥,瞧着笨姑娘的脸压在窗上,还在往那使劲。 倒是个傻姑娘,万一哪一天卡在墙里…… 思绪刚飘起,陈易便瞬间止住,殷听雪还在近前,胡思乱想委实不好。 只不过眼下重伤在身,百无聊赖,思绪发散也在所难免。 一口一口稀粥总算喂完了,殷听雪贴心地拿帕子给他擦了擦嘴,湿帕子擦一遍干帕子又擦一遍,末了转过身去,见东宫姑娘还想挤进来,无奈道:“进不来的,东宫姐姐你这是进不来的。” “为什么?” “有结界,周真人设下的,谁都进不来。” “可我想进来。” “不能进,他现在要躺床上躺很久呢,你不要这么鲁莽。”许是被吓到了,殷听雪的语气带了点训斥。 东宫若疏觉得陈易没什么事,所以觉得进来看看也没什么关系,可她还是也听懂殷听雪的语气,也就“哦”了一声,退远开去了。 殷听雪松了口气,转过身道:“…也该早点让东宫姐姐回到她身子里了,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这是给他上眼药?陈易似笑非笑地瞧着她,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殷听雪轻轻靠了过来,亲了亲陈易的脸颊,低声道:“我说一说嘛,说一说也不行?” “当然行。”陈易满意她的温柔,而她每一回都把这温柔用的很适当。 “之前每天给东宫姐姐洗澡都很麻烦的,现在好一点了,惟郢姐会进她的身子里面去洗。” 听到这话,陈易微皱眉头,大殷进东宫若疏的身子……每每跟殷惟郢牵扯上,总叫人怀疑其中有何算计。 谁知其中是否又有伏脉的草蛇灰线,以殷惟郢“足智多谋”的性子,说不准笨姑娘有几根毛都数清了。 “那确实要尽早让她回去了,等我好了就找办法。”陈易道。 “嗯嗯。” 殷听雪勾了勾嘴角,这点细小的笑容在陈易看过来前,就飞快消失。 “…你这小狐狸。” “怎么了?”说着,殷听雪转移话题道:“你不要随便吓我。” “我这里这么无聊,不吓你怎么行?”陈易颇为理直气壮。 殷听雪一下满脸困苦。 于是,陈易图穷匕见道:“你亲一亲我,我就十天不吓你了。” “那亲一亲吧。” “亲两亲。” 听他临头加价,贪得无厌,殷听雪也没跟他驳,赶忙连亲他三亲,便转身走开了。 …………… 一连十数日过去,陈易的情况有所好转,从一开始动一下便周身剧痛,到如今只是隐隐作痛,辅以龙虎山的灵丹妙药,想来过段时间便能行动自如。 只是能行动自如,并不意味着自己的情况彻底好转,这点陈易心里也清楚,因这场惊世骇俗的走火入魔,自己的体内可谓一片狼藉。 经脉寸断,气血紊乱的情况并不好受,他如今像是支离破碎要小心翼翼拼凑起来的瓷器,有一点过大的动静,便要土崩瓦解。 这也是为何周依棠不允许其他人接近,只将照看陈易之事交托给殷听雪的原因。 也正因如此,林琬悺、殷惟郢二女也有时间收拾自己的情绪,她们也不想陈易又出什么差错,这几日来院子里都安静许多。 如今倒是恢复得还可以,周依棠进门把过脉后,叫殷听雪带陈易出去走走,陈易回过头,便能从远处墙角边上,瞧见二女排成一排的眼睛。 她们在远远偷看。 陈易无奈失笑,心底一暖,没有去回应,也没有去惊动,不然那小管家婆又要把二女赶走了。 天光正好,暖洋洋洒在身上,陈易迎着光站了一阵,不一会便浑身抽痛,不得不坐回椅上。 耳畔边,忽地传来一道声音。 “小子。” 兀然一句,陈易回过神来,侧眸一瞧,自己的方地就放在桌上。 他琢磨片刻,以炁御物便把方地拿到手里。 “老东西?” “你还活着你小子?”老圣女显得惊讶,又没有过分惊讶,纵使如此,先前惊骇的余韵仍在她话音里有所体现。 陈易慢慢道:“有人看着,我现在想死都难。” “谁看着…”话还未落,老圣女便意会其中意思,举头三尺有神明。 “这些事最好就不谈,我虽然觉得祂们看得不会太紧,不会把所有希望寄托我身上,世道还没坏到那种极端的地步,我还有我的剑意只能算是一招后手,但还是以防万一。”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陈易在这些事上总是警惕居多。 老圣女也明白意思,喃喃道:“你小子真是命大,大成这样……” 陈易从这感慨中听出些许不同寻常的意味,便直接道:“有话直说,不必铺垫来铺垫去。” “你小子怎这么性急。” “那有本事你别说。” “说、说行了吧。”说完,老圣女将神识往外探了一圈,“这里没别人吧。” 陈易挑眉远眺,旋即微微颔首。 于是乎,老圣女深吸一口气,压低嗓音,神秘兮兮道:“小子,你想不想入我圣教?” 陈易闻言一愣,原来这老家伙想说的是这个,下意识想要拒绝摇头,却又止住,眉头微微挑起。 从前不喜这魔教,除却其魔教本身以外,更有身为魔教圣女的殷听雪杀死自己的影响,只是现在殷听雪已然成了自己的小狐狸,前事皆作罢,而如今一看,要撰取跟那些“天上人”交易的资本,借由神教提升自己的实力也极有必要。 再加上自己深受重伤,本就需要神教的秘法相助,以及祝莪、秦青洛、还有出生不久的秦玥,不知不觉中,自己与神教早就被推到一起,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念及此处,陈易既没否定,也未肯定,而是戏谑道:“你神教圣女我都入过,何况你神教?” 老圣女眉头皱起,这话虽然有倾向,但又朦胧,想打破砂锅问到底,顺带细究他与祝莪的关系,可话音还未出口,便顷刻止住。 陈易抬头一看。 随着院门被轻轻推开,玉真元君随周依棠的引领跨了进来。 …………… “见过元君。”陈易耸了耸肩,客套道:“有伤在身,恕难行礼。” “无妨无妨,客套就不必了,还是好好养伤要紧。” 玉真元君面上挂着柔和的笑容,不知是不是陈易的错觉,她的态度比之前要更为亲切。 依稀记得,在最开始地宫之时,她看他,不过视之如殷惟郢明悟的工具,随后因地宫之行而变得忌惮,而后到地府时的予以认可,交托爱徒,到如今可谓如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亲近。 随着他跟殷惟郢关系的变化,殷惟郢身边人对他的态度也在变化。 这般态度变化也是有其原因,肉眼可见的是,他在玉真元君眼里的作用越来越重要了。 “不知元君今日上门是为何事?”陈易出声问道。 “看一看你的伤势,顺便再问些小事。” 玉真元君就着殷听雪搬来的椅子坐了下来,一旁的周依棠也随之坐下,殷听雪特意把椅子搬到了陈易身边。 好让二人显得更亲近些,更像对夫妻。 周依棠扫了殷听雪一眼,都不用她说,少女赶忙便起身去点茶。 殷听雪跑去点茶,路过拐角处时想了一想,便快步朝那里深入一些。 往那里一瞧,林琬悺和殷惟郢果然躲在那偷看呢。 “快回去快回去,不要打扰到他们。” 听到这话,林琬悺还好,殷惟郢顿时心生不悦。 如今陈易大病初愈,终于能起身走走了,却是连看都不给她看。 亏她还是大夫人,哪怕不予探视交流,也总得叫她知道他的伤情才是。 林琬悺跟殷听雪问了几句,得到答复后,便忧心忡忡地回去,对于陈易的女人们来说,她是初来乍到,而且心底自怨自艾,不敢过分逾矩,凡事排在别人后面也无所谓。 女冠却不这么觉得,问过伤情后,殷惟郢并没有回自己房去,反而只是挪了挪位置,待在客堂主座上,虽听不见对话,但也能远远望见,把陈易等人尽收眼底。 劝也劝不了,殷听雪对此无可奈何,只有好好点茶。 而另一头,谈话也将近尾声。 “这么一说,鸾皇的长生桥确实是件大事……” 玉真元君看过伤势后,便与他略作交谈,听完那些话,陈易也大致明白了,如今的情况如何,明眼人都能隐隐看出,此方天地已有倾颓的局势,而这,自然会关系到身为太一的殷惟郢。 哪怕天机不可泄露,玉真元君身为暂缓飞升的在世仙,所言所说之事不过冰山一角,陈易也从中琢磨出许多意味。 一旦天门开裂,殷惟郢作为此方天地的太一,届时只怕难以独善其身,亟需加快修行以此自保。 说起来,她的长生桥还是自己打断的,地宫时她的背叛还历历在目,而过往恩怨皆已作罢,陈易早已不羁于怀,何况他那时并未下死手。 “在你离山之前,我会给你指引,有你襄助,修补并非难事,说不定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我要说的,便是这么多了。” 交代过后,玉真元君起身离去道: “不必相送。” 风一吹去,玉真元君身形顷刻化为飘渺,不知所踪。 陈易瞧着这一幕,转过头朝周依棠勾了勾嘴角,笑道:“你们仙人都这样?” 独臂女子瞥了他一眼,道:“是又如何?” “没如何,就是腹诽你们故弄玄虚,装神弄鬼罢了。”陈易大大方方说着,有意无意地侧眸看她。 独臂女子平静道:“我也回去了。” 陈易立即打起精神道:“说什么傻话?” “回去了。” 接着,也不顾陈易的挽留,她径直起身要走,不过并未直接消失不见。 殷听雪恰到好处地从身后追来,拉住她的袖子,连声央求道:“不要走好不好,他的伤势还要看看……” 独臂女子沉吟许久后微微颔首,显得她本不愿留下,只是耐不住少女的话音,便留了下来。 客堂里的殷惟郢瞧得直蹙眉头。 她一时不愉,怎么这三夫人,如今气度摆得愈来愈高,未免太持宠而骄了。 因先前林琬悺那使坏被陈易发现,殷惟郢一时被要得极狠,最近不敢触陈易眉头,只是不敢归不敢,不代表她心中当真毫无意见,如今她这大夫人示弱,倒叫这二三夫人压了一头,长此以往,绝对不行。 女冠捧碗品茗,不知再作想什么,无意间抬起眸子,便见周依棠搀扶着陈易,光明正大地踏入卧房里。 一时间,她攥紧茶碗,眉头皱得极紧。 一路回到卧房,陈易在她搀扶下躺回踏上,体贴人心的殷听雪赶忙为陈易盖好被褥,回头见周依棠没有走,少女似乎听到了些什么。 她便轻轻给周依棠搬来一张椅子,但没搬她自己的。 独臂女子顺势坐下,瞧着陈易,不咸不淡问道:“还好?” “还好,比之前好不少了。” “过些日子就差不多了。” “是啊,差不多了……” 二人都说着些不痛不痒的话,没什么意义,像是在为什么做铺垫。 直到周依棠漫不经心道:“听雪,你出去点茶吧。” 殷听雪哪里不心领神会,但还是有点疑虑,小心凑到周依棠跟前,贴起耳朵说起体己话, “周真人…无论发生什么,你可不要跟他吵起来,你也知道他最坏了,眼下又病着……” 独臂女子不动声色地微微颔首。 殷听雪还是不放心,嘱咐道:“记得我说的吗,你要温柔点,顺一下他的意思来。” 这些话,她之前在寅剑山时便跟周真人说过,也不知周真人听没听进去,兴许听进一些了吧。 “知道了。”独臂女子不耐烦道。 这时,殷听雪便亦步亦趋地退了出去,走出之前,还好好地关上房门。 陈易抬起头,迎上她那双冷冽的眼。 卧房之中,唯剩二人。 陈易长长叹了口气,非常严肃道:“师尊,你应当自制啊。” 第六百零九章 纸花还是真花?(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微弱的喘息打在枕头上,吹拂锦缎细密的绒毛。 陈易轻压她背上,凑近耳畔道: “师尊这就不行了?” 说话间,抵得紧紧。 她拧回过头,眸子里略有雾气,仍旧清明,瞥了陈易一眼。 独臂女子不置一词。 陈易咧嘴戏谑地笑了下,旋即便听到,像是巨大齿轮咬合着砂石般滞涩的摩擦声。 无声间几乎无意识间,莫名其妙地就触动了心弦。 他本身便是个随心所欲之人,此时此刻也不再按捺心绪。 ……… 事了拂衣起。 侧过眼,那阖拢衣衫的独臂女子便映入眼帘,此时三分二的肌肤被衣裳覆盖,可仍能从侧露的微妙而敏感的曲线里,望见皑皑白雪的张力,哪怕她仅有一臂,仍旧美得无可厚非。 卧房里隐约湿漉迷蒙,但许是她多年的清修生活所致,陈易只嗅到自己的喘息,还有些许别的气味,无论怎样,都出自于他,而她的味道,只有抵近过去才能嗅到一点微乎其微的味道, 所以事毕以后,陈易浑身大汗淋漓,她却清爽干净。 “师尊,你应当自制啊。”陈易感慨道。 不知他是故作玄虚,抑或是装疯卖傻,独臂女子扫了他一眼,冷冷道:“那便下不为例。” 陈易一下打了个激灵,也不嘴贫了,嬉笑着说道:“我说错话了,下要为例、下要为例。” 周依棠不知是听到还是没听到,她一丝不苟地收拾着自己的衣裳。 那曾欺师灭祖的逆徒仿佛一下顿悟尊师重道是何物,自己的衣服都顾不得穿,起身便连忙给只有一只手的她服侍穿衣,纵使周依棠冷色相待,他仍甘之如饴,不假辞色。 好一幕师严徒孝。 独臂女子挥了挥手,示意他让开。 陈易也便让开,换起了自己的衣裳,待一会后走出房门,便见周依棠在树下立着,眺望远方。 他缓缓走上前去,凑到她身边,轻声道:“在看什么?” “随意看看。”周依棠览视他天地间的景色,而后道:“有模有样了。” “谢过师尊夸奖。” “嗯。” 周依棠随意应了一声,眺望眼前之景,一时心境繁复。 天地好似洗涤过般清澈,白云浮动,短短几日,这里的景象仍在朝外延申,已不止于苍梧峰,半座寅剑山都囊括其中,尽管相较于外面的天地而言,不过小如芥子,可纵使如此,天地也依旧是天地。 这与她的剑相似却不相同。 从细微处觉察到她心境的波动,陈易尽量不去刺激他这师尊,常言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周依棠如今把身子也交托给他,二人真正地再续前缘,他为此便包容她、容纳她。 只是正在陈易琢磨着如何开口时,周依棠忽地道:“我的剑…是不是不够好的?” 陈易大吃一惊,对一位剑客而言,否认自己赖以为生的剑道,比杀死这剑客本身更可怕,何况寅剑山视剑为信仰,剑对她们而言更是重中之重。 兀然棘手的问话,极考验陈易的应变,稍有不慎,怕是会引起她心境动荡的可能。 答得太快显得轻浮,答得太慢又犹豫不够真诚,陈易深吸一气,轻声道:“够好,只是不适合我,但却够与我的天地般配。” 周依棠扫了他一眼,陈易不觉促狭,反而接着笑道:“剑成天地、剑在天地,你的剑在我所成的天地里,还不够般配么?” “油腔滑调。”她冷冷道,像是叱责,片刻后她回过头,轻声道:“说得也有道理。” 陈易笑着点了点头,心底松了口气。 周依棠似猜到什么,嗤笑道:“你方才怕我心境动荡?” 陈易眨了眨眼睛,都给人揭穿了,便承认道:“确实有点,但我说的也不是假话。” “问你之前,我早有想法。”周依棠如此道。 陈易一下便明白了,他笑了下,想来也是,她从来不是无的放矢的性子,刚刚那一问,不是为了她的困惑寻求答案,而是确认他的想法。 念及此处,陈易既松了口气,又对她兀然觉得有些无可奈何,轻轻凑到她后背,柔声道:“著雨…” 周依棠既无迎合,也未拒绝,任凭陈易搂上她的腰肢。 二人便安安静静地享受着不可多得的静谧。 好一会后,陈易捻了捻她衣领,笑着道:“这不你跟我说要自制么,怎么回过头没几天就来找我了?” “……”她似不知如何回答,半晌后道:“我怕你不自制。” 不知是欲盖弥彰还是煞有其事,陈易没就此说什么,呼吸略微急促:“我确实不够自制。” 周依棠轻蹙眉头,方才事了还没过多久,“怎么又要?” “因为我修心不足,修行更是一塌糊涂,亟需指点一二。” “不是时候。”她平淡道。 “那晚一点?” “晚一点。” 说了这么一大串,陈易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轻声问道:“那晚一点…要不要通玄也……” 话音未落,周依棠瞪了他一眼,“你痴心妄想。” “她是你心魔,不反正都是你自己?这又有何不可?” “她多话。” “我不听就是。”陈易立刻做了个堵起耳朵的手势。 只是无论陈易怎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周依棠仍然不愿,她主动来找他,本就已经是极其为难之事,不过怜恤他的重伤而已,如今这逆徒竟还想得寸进尺。 “真不能让她来?我见一见她也不行?” “想太多。”周依棠道:“你把这当作黄粱一梦罢。” “周依棠,别逼我强闯你心湖。” “呵。” 她的冷笑落耳,陈易明白起码今夜,此事已无可能,心底无奈之余,回击道: “你笑这么早?” 周依棠侧眸看他,虽无挑衅,但意味已经明显:你能如何? “这里是我的天地。”陈易道。 “我走便是。”她道。 陈易自然不会冷冷来一句“那你走”,到时她就真走了,于是便一改态度,平静道:“好,那我等会找殷听雪。” “…她如何能进你心湖?” “她也金丹了,教一教就是了,是不是看她这样子,一时想不到她是金丹?巧了,我也想不到。”陈易一副讨打的神色。 独臂女子顷刻沉吟不语。 见她这般,陈易知道得逞,便以回味的口吻道:“唉,小狐狸没见过世面,她要是进来了,会不会很惊喜?而且这是我的天地,比外面好办事多了,到时想把她怎么样,她不就得怎么样?说不定比外面还乖,我家这小狐狸啊……” 周依棠虽对懂事的少女颇为喜欢,但他这小狐狸长小狐狸短,委实叫人不喜。 “我知你在激我。”她戳穿道。 “你知道不知道,我迟早也会让小狐狸进来,”眼下唯有夫妻二人,陈易恬不知耻继续道:“说起来,人家还有香汗,你没有。” 这般话语何其冒犯,若非顾忌他为自己受了重伤,周依棠早已一剑劈去。 修道之人除去初入门时,稍作修行便可辟谷断食,三四年后便可餐霞饮瀣,而到了元婴境界,无论食或不食,身体皆是胜人微妙,轻清洁净,妙身殊异,香洁自然,正所谓无垢琉璃之体。 简而言之,别说香汗,她根本就没有汗,这偶尔叫陈易遗憾不已。 陈易这冒犯人的俗言俗语,她往日听了定要打。 只是眼下在他心湖,夫妻在前,师徒在后,周依棠只是微皱眉头。 而陈易正拿准这一点,刻意激她道:“你说…小狐狸进来之后,我是不是故意怂恿她,让这小狐狸给你扶着尽尽孝心?” 周依棠冷声道:“够了。” “怎么,你不喜欢小狐狸?我看她老是给你说话。” “我是不喜你终日把那三个字挂嘴边。” 陈易笑嘻嘻道:“我就终日挂嘴边,你又能怎么样,待会再来一回时我也挂。” 周依棠一下不语,似是无从辩驳。 “这又有什么不喜欢的?”陈易慢悠悠道:“‘小狐狸’三个字,多顺嘴。” 他一点点地试探着周依棠如今的底线,因心底色念难耐,想为以后的情趣做点铺垫,而这也是因他不能彻底压制这前世之妻,他武意再如何高深,当下也只是三品。 “哦,当真?” 沉吟许久后,独臂女子兀然开口, “那…小尊明?” 陈易笑容僵在脸上,打了个哆嗦,层层鸡皮疙瘩, “师尊你抽什么风?” “怎么?”她回以嗤笑,“你能叫她小狐狸,我叫不得你小尊明?” 别的还好说,但师尊突然叫他小尊明,这让陈易浑身毛孔没一个地方适应,他好半晌后才道: “那是…爱称…爱称,懂吗?” “那我这也是爱称。” 周依棠话一出口,滞涩了下。 陈易眼睛一亮,豁然搂紧她道:“小尊明挺好,我就是小尊明。” “………”她深吸一气,此刻拿这逆徒无法,便道:“……你想要,便回房,之后我就走。” “那还等什么?” ………………… “累了?唉,都打颤了。” “………” “说了,你的剑不如我,过时了。” “…………呃…闭嘴。” “啧啧,师尊,你不会这就撑不住了吧,这样的话还不如小狐狸呢。” …………………… 常言说两个女人凑到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若是两姐妹就两辈子都说不完,可在这厅堂里,此刻却静得落针可闻。 瞧着少女在眼前忙东忙西,不知为何,殷惟郢莫名不愉。 陈易重伤在身,不便见人她可以理解,可这周依棠怎么就进去了,若是看病就罢了,偏偏殷听雪还从里面出来了,想来定然不是看病。 殷惟郢心境不宁,她虽常有长者之风,然而世间长者往往被欺以宽厚,何况她因先前林琬悺而失了势,若是让周依棠籍此机会上位,又如何是好? 莫非以后… 以后家里她说的不算? 女冠捻紧头上发髻,眸光晦涩起来。 殷听雪停下捣药的动作,抬眸瞧了她一眼。 殷惟郢顷刻起身,平静出声道:“听雪,我要进去看看。” “嗯?周真人还在里面看病呢,这可不能进去。” “看病?好啊,她看我也看。”殷惟郢松开发髻上的手,和缓道:“我上山后熟读道门疗愈之法,既然他伤情稳定,我也为他把一把脉倒也未尝不可。”说着,她扫了眼殷听雪捣药的手,道:“而且这药方,也不够好。” 殷惟郢说得义正言辞,但殷听雪可不听这理由,眼下屋里没动静很久了,想来是屏蔽了,二人相识这么久,虽说从来多是剑拔弩张,可仍有深情在,而且经历了这一遭,想来关系也缓和了许多。 以周真人的性子,陈易又重伤,男女之事是不可能的,但说不准,正在亲一亲嘴呢。 哪怕有结界在,惟郢姐闯不进去,但要是给她打扰了,也难免大煞风景……殷听雪琢磨起怎么婉拒。 殷惟郢见小狐狸这般表现,冷了些语气道:“你进去得,她进去得,我就进去不得?” 少女的眉头倏地皱紧, 惟郢姐这语气未免太责问了,这么快便好了伤疤忘了疼吗? 不止陈易,如今可是连周真人也要承她的情呢。 少女心思百转,而说出这话的殷惟郢却是心思千转。 之前的事还历历在目,如今陈易对她更是看得极紧,稍有不慎就会泡菊花茶,而在他眼里,现在殷听雪肯定喜人极了。 闹得太僵,乃至反目成仇,被那独臂人鸠占鹊巢,自己这大夫人就名不副实,那便彻底无可挽回了。 念及此处,殷惟郢缓和了些口吻道:“我倒也不是苛责你,只是那时同日成婚,他如今都见了你们两个,就我不能见他,难免不平衡。” 女冠这话说得情真意切,殷听雪也听见她的心声确实如此,想了想后点头道:“…这样啊,我也知道,之后他好些了再让惟郢姐见见?” 听到这话,殷惟郢知道今日是见不着了,只能坐回原位,她轻轻吐出口气,喃喃道:“那…之后见见也好。” 殷听雪见她这样,不免心生些怜悯,柔声宽慰道:“我迟点就跟他说说,到时他肯定第一个见你。” “…他上龙虎时,就没第一个见我。”殷惟郢幽幽说着,捻起发间烟霞云纹簪。 “他那时有事要忙的,惟郢姐也体谅体谅嘛。” “我当然知道不怪他。” 殷惟郢说完,她听出少女的怜悯,话语停了片刻,略加思索起来。 如今跟殷听雪明争是不行,但暗斗倒是可以,先略作打压,再作宽慰,顺便答应给她在陈易那吹吹枕边风…….顷刻间,一点小算计便在殷惟郢心底有了雏形。 于是,她掐起了诀,不让少女听到真实想法, 殷惟郢露出怀念之色,轻声道: “他之前离京,没有在寅剑山留步,第一个来见的就是我。” 殷听雪的小脸上掠过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 她也记得,那时陈易先去了山同城,路过寅剑山也没上山来…… 女冠用眼角把她的神色览了进来,话音幽幽,继续道:“他不仅来了,还给我带了株紫薇花。” 小殷抬眸瞧起大殷来,心里也多了点复杂, “哦。” 见她这样,殷惟郢不咸不淡道:“说起来他送我的是真花,送你的却是纸花……” ? 本来略有失落的殷听雪,一听女冠提及纸花,立刻警惕起来。 许是福至心灵,她一下想明白事情的关键, 这不就是想在她面前炫耀吗…… 殷听雪佯装不懂,满脸怜悯道:“原来你没有纸花啊,那我下次让他送你吧。” 大殷表情一僵。 这怎么就…… 殷听雪也露出回忆之色,继续道:“说起来,他给别人送的都是真花,我还以为惟郢姐会不一样呢。” “……送我的是株紫薇。”殷惟郢不动声色地强调道,“不竞芳辰,独向玄门占晚春。” “差不多吧,对了,我记得他那纸花是当面折给我,当面送的,可能他学了很久呢,” 殷听雪顿了顿,又道: “那看来吧,纸花比真花要更用心呢。” 大殷的眸子颤了一颤,想说话,却欲言又止,骤然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一时再多的话都给堵在喉咙里。 瞧她这吃瘪的样子,殷听雪也不住暗地偷笑。 可笑着笑着,卧房里传出一点响动, 独臂女子冷着一张脸,推开门,从里面走了出来。 第六百一十章 纸花不如真花(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女冠的心思,哪怕听不到,可素来聪明的少女哪里猜不到,不过是在籍此炫耀、压她一头罢了,殷听雪虽然从来不争不抢,但也不是任人欺压的性子。 哪怕是陈易,做妾的日子里,她除了顺着他意思来以外,也依然有小小的抗拒。 而且他们也成夫妻了,殷听雪也不用那么战战兢兢,眼下惟郢姐这般明争暗斗,不念旧情,她当然会予以还击。 说到底,这事上惟郢姐本就不占优势,陈易不仅先送花给自己,还是一朵绝无仅有的纸花,哪怕知道他好色,也定会给别的女子送花来讨人家欢心,可想到自己的纸花,殷听雪都会有一点小小的,不可多得的高兴,她在他心里有一席之地,还是无可替代的一席之地。 于是,她佯装无意道: “那看来吧,纸花比真花要更用心呢。” 大殷僵得一下无话可说,指尖不断摩梭着椅子扶手,偏偏还不能露出半点失落和不忿来,到时就真的低人一头了。 周依棠也就罢了,虎落平阳被犬欺,如今听雪也蹬鼻子上脸了…… 殷听雪转回过头,暗地兀自偷笑,这一回她是得胜了,没让惟郢姐得逞,惟郢姐自成婚后是愈发傲气了,比过去有过之而无不及,能打击打击也好……想到这,她偷笑得更厉害了点。 笑没多久,戛然断在喉咙里,咔擦一声,有一独臂女子推门而出,面容冷冽,不近人情。 寅剑山剑甲之名素来叫人敬畏,而其拒人千里的品性,更让人可望而不可及,哪怕殷听雪再如何亲近,都心存一丝畏惧,这会也不例外。 周依棠侧过眸,目光随意扫过。 她并无言语,厅堂里的气氛莫名其妙就微妙起来,殷听雪忽觉一丝肃杀之意。 方才还偷笑的少女赶忙起身,小心翼翼来到她跟前,“周真人,怎么样了吗?” “还好。” “哦、哦…啊,我不是说他身体,我是说……”殷听雪变得有些语无伦次起来,“我是说…你跟他的事。” “也还好,”周依棠垂眸而视,半晌后道:“但他没送我纸花。” 殷听雪一下瞪大了眼睛。 刚刚还僵住脸色的女冠眼睛一亮,笑容从少女那逝去了,转移到她这里。 她心里险些笑嘻了,勉强按捺住,于是扶住袖子,淡然一笑。 还纸花不如真花? 她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了,虽一时落寞,可曾经辉煌过,但听雪你这二夫人可是一直都被旁人压一头,如今还被人三夫人诘难。 那边,殷听雪好一会后,温吞吞道:“纸、纸花也就那样的,没什么好的,我也想要朵真花呢……” 说话时,她脸上挂起难为情的笑,瞧上去无辜极了,也讨人喜欢。 很讨那逆徒喜欢。 周依棠微敛起眸子。 殷听雪听不到周依棠的心声,“我们不说这个了,周真人你跟他是不是比之前好了?” “好些了。”方才的劳累浮过脑海,周依棠平静道。 “那就好,你有顺着他意思来是不是?他心看起来很硬,实际上很软的,我就知道。” “嗯。” 听到这应声,殷听雪偷偷松了口气,她到底是把那话题转移过去了。 周依棠上上下下看了殷听雪一眼,平静道:“听雪,练剑去吧。” “啊?” “自你离开寅剑山起,许久未练剑了。”独臂女子教诲道。 “可、可是,我有点累,待会还要继续照顾他,”说着,殷听雪顿了顿,继续道:“而且…周真人你不是该顺一下他的意思来吗?” “什么意思?” 把重伤的陈易照顾来照顾去已经够累了,殷听雪不想再去练剑,累得骨头疼,骨头疼就睡不着,踌躇了会道:“比如他喜欢什么,你就顺着他的喜欢去做。” 眼下陈易多稀罕自己啊,都说到这份上了,想来周真人也明白。 “所以?” “所以……”殷听雪微微翘起眉头,正面露喜色, “好,你多练一个时辰。” 殷听雪傻了眼,还来不及辩驳, “谁让他喜欢欺负你。” 独臂女子冷冷一笑,单手揪起她脖颈衣领,把她拎出了院子。 还没高兴多久的殷听雪转眼就被拉去练剑,大殷努力压抑住嘴角的幅度,不至于笑歪来。 心绪波动不宁,她默念太上忘情法,一时抑住,收拢住散乱的心绪,随后反复告诉自己:这也没什么好笑的。 ……可还是好好笑。 还纸不纸花,用不用心了? 少女觉得她愈来愈傲了,她倒觉得少女愈来愈心机了,她这大夫人好意教训,这少女竟然如此还击,一时叫她下不来台? 好在天理昭彰,报应不爽,殷听雪以下欺上,反倒被三夫人给治了,书上曾言毒蛇横生七步之处,必有解药,这是世间万物物物相克,一物降一物的道理,从前还觉这话有失偏颇,如今一看,恰是此理。 念及此处,殷惟郢直觉舒畅,大大吐出一口气后,方才再念太上忘情法,抑住飘忽的心境。 不多时,外面传来一阵小狐狸“呼呼”的挥剑声后, 她便见周依棠一人跨进门内,不向卧房,反而直朝自己而来。 刚刚还在得意的女冠一时如临大敌。 独臂女子瞥了她一眼, 之前龙虎山下,曾有过“不做好过多做”的告诫,这后辈终日所想草蛇灰线,伏脉千里,殊不知真正的仙家手法并非百般谋划,而是顺势而为,但这后辈就那一点道行,故此每一回前面再如何顺遂,最后都被陈易吃得死死的。 而这番告诫,不仅仅是于私上,更是于公上,殷惟郢身份特殊,年少时便突显出冰山一角,否则也不会引得玉真元君亲自登门收徒,如今真相已显,她是为此方天地太一,世道虽未崩坏到让她登上棋盘的地步,然而未雨绸缪,她也亟需足以自保的实力,而在她成长起来之前,最忌讳的就是多此一举,若非如此,周依棠可没有只为这点私事找她的闲心。 独臂女子一时不语,殷惟郢在那如坐针毡,如今这独臂人跟陈易可太过亲昵,她又失势,虽不至于新人迎来旧人弃,但他们也恩爱一时间。 殷惟郢思绪驳杂。 周依棠嗤笑一声:“我不是与你算账。” 殷惟郢如蒙大赦,松了口气,亏她一念间把过去的算计全都给回想了一遍,她蹙起眉头,敛住神色道:“那…真人所为何事?” 周依棠目不斜视,缓缓交代道:“他要向南,寻求补齐经脉之法,今日与你师傅谈过,你且一路随行,殷惟郢,我曾说你天资最高,并非空谈,说你机缘极差,也无非议,我的话你权当一位长辈之言:接下来路上,听雪要随我修行,入剑乡寻觅机缘,你则要紧随陈易,一路上且小事可自断,大事却一定要问过他的意见,切忌独断专行。” 殷惟郢眸光起伏不定。 她如何听不出周依棠这番话虽然不咸不淡,内容却无疑是诚恳的告诫,只是话是从这女人嘴里说的,还是莫名叫她有些不愉。 殷惟郢斟酌片刻,问道:“若路上有机缘呢?” “我说过,小事自断,大事问人。” “小机缘也难入我眼,”殷惟郢尽力话音平缓道,“大机缘该当如何?你我是同道中人,也知道大机缘往往寻而不见,过而不觉。” 这潜台词是,陈易这一凡夫俗子眼界有限,不一定识得什么大机缘。 “大机缘?” 出乎殷惟郢意料的是,独臂女子闻言嗤笑, “你遇上他,才是你最大的机缘。” ……………… 时间流逝,看起来极缓,实则又像是一眨眼般掠过去了。 三个月只在眨眼之间。 殷听雪的悉心照顾,龙虎山的灵丹妙药,加之周依棠时不时入心湖为他缓解气血,陈易如今算不上能走能跑,但也恢复了些许元气。 于是乎…… “啊!你、你怎地突、突然抱我…松手、快松手!” 双脚腾空蹬着,秋桂似的淡淡气味充盈鼻腔,是林家小娘的满脸通红。 “怎么,不能抱你?”陈易笑道。 林琬悺刚想驳斥,却迎上他那不容置疑的目光,一下话音卡住,唯有轻颤声骂道:“…登徒子。” 陈易眉头微蹙,不轻不重地一拍。 “啊!你……” 林琬悺脸色迅速白了,又更迅速地红了。 “林琬悺,识相点,我对你可没那么多哄来哄去的心思,”陈易大大咧咧道,“我的女人这么多,你就是其中一个。” 陈易并不顾忌这话听起来多轻蔑。 对林琬悺这种犹豫来犹豫去的女人,被礼法所困又狠不下心来的女人,陈易不会给她那么多的选择,也不会像对其他女子一般,花上不少心思: 像殷听雪这么温温顺顺,他是时而欺负之外,会温柔相待,像大殷则是你侬我侬之后,狠狠糟蹋,而师尊就是嬉皮笑脸、且敬且爱,但底线不容退让…… 对付不同的女子,自然有不同的办法,这并非善变,陈易生来强硬的底子从来如一,只是表现得不同罢了。 怀里的小娘轻颤起来,哆哆嗦嗦着,胸脯无意识间轻触着。 她知道他会这样, 可这话未免有点太伤人了。 陈易觉察到她的动静,给了些时间她缓过口气,抚了抚她发梢道:“我话说得难听,但也给你讲清楚,是你要适应我,明白了。” “…明白……”她被他搂得更近,下巴贴到肩头,又重复道:“我明白。” “好,那便来吧。” “来…什么?” “还能有什么?” 小半个时辰过后。 不是陈易有伤,不便行事,须知自己这些日子已恢复得差不多了,而是这时才经历第二次的林家小娘。 林琬悺“呵呵咳咳”地喘着粗气,以手臂遮住双眼,什么都不敢看,什么都不愿看。 陈易笑了下,随手便扯开。 她依旧双眼紧闭。 陈易松开了手,懒得理她,起身便从卧房走出。 晨光透过薄窗,洒在一片片细腻上,林琬悺一时怅然若失,她不知自己在想什么。 好一会后,才听见屋外敲门声,秀禾小心翼翼走了进来,替她收拾起残骸。 陈易跨出厅堂,来到院子吹了会风,林琬悺被灌满后略有凄凉的身姿一闪而过,也就一闪而过。 其实谈不上有多大爱意,只是以前一时放不下,便纳入怀中。 陈易没有为此纠结,顺其自然就好,自己终归相信自己。 风中听到些呼呼地破空声,陈易想到什么,走到院子后面,便见树荫下,殷听雪一步一步地舞着剑架,额上粘着细密的汗珠。 “又练剑?” “…嗯,周真人要求的……”殷听雪一丝不苟地重复着剑势。 “也没必要练得这么勤,多累啊。” 小狐狸这些日子来有多累,陈易看在眼里,也疼在心里,不仅给他照顾得妥妥当当的,还终日循着周依棠的指示修行练剑。 “不练的话…周真人会生气的……” 殷听雪剑架不停,好一阵子后才停下来。 陈易无奈摇头,殷听雪什么都好,但就是太听周依棠的话了,他一时心生怜惜。她刚刚停下剑架,陈易三两步上前把她抱了起来。 “啊…有汗呢,别亲,脏……” 他一个劲就要亲小脸,殷听雪吓了一吓。 “我不怕脏,这香汗呢,小狐狸。” “是臭汗。”她羞得难受。 “我可不管。” “等等…有、有声音。” 她一边挣扎,一边道。 陈易止住动作,仔细一听,不是殷听雪找借口推他,确实是有些许响声。 听这声音… 好像是陆英来了。 ……还跟殷惟郢争执了起来? 第六百一十一章 向南疆(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殷惟郢素来对陆英有所警惕。 比起对东宫若疏这笨姑娘的天生不喜,仿佛命里相冲,对陆英则更似是暗流涌动的敌意。 道理也简单,谁叫陆英虽出寅剑山,却更擅潜修道法而非剑术,一样是仙姑,同行是冤家,而且她的师傅还是周依棠,最后,她还是陈易的大师姐,与他似是藕断丝连。 过往新仇旧恨积攒,殷惟郢面上仍待人依旧不假,可背地里的对陆英从无太好的观感。 陆英来此拜谒并非一次两次,自陈易重伤后便时不时造访,一开始殷惟郢还好,待客有道,只是后面随着次数增多,便冷淡了起来,而且她每一回上门都会过问陈易之事,乃至亲自与陈易见上一面,这点总极易扰得殷惟郢心烦。 眼下陆英一上门,寒暄过后,又直接谈及陈易之事。 “想他这些日子伤好得差不多,我来再问问情况,这还有些炼制的丹药,他收下我就回去了。” “既然如此,那陆道友便留下丹药,我会转交给他,对了,他有什么事问我便是了。” 争执的最初既是从这两句而起。 其实说是争执,火药味倒也不是很重,左右不过两三句阴阳怪气之言,二人到底是修道之人,心性风度自是一流,也不可能如寻常市井般泼妇骂街。 可纵使如此,话语间若隐若现的敌意,便是陈易也能听得出来。 “当年殷道友曾言寅剑山管教无方,要慧剑斩我情丝,如今一回,倒也可以劳烦劳烦了。” “陆道友要劳烦,我又何有推脱之理?”殷惟郢顿了顿,噙笑道:“自是要助陆道友一臂之力。” 陆英抬起手,道:“好,那请吧。” “你当真情愿?” “有何不情愿,”陆英垂起眼皮道,“情丝一碍,孽缘不断,大道之行便难如登天。” 话到如此,殷惟郢欲寻桃木剑来,顺水推舟便斩却陆英情丝,如此就可一劳永逸,只是走到一半,忽地想到…这会否是陈易设下的陷阱? 那日的惩罚还历历在目,念头来到这,她打了个冷颤,霎时惊醒,反而变得犹疑不定起来。 斩却陆英情丝固然是好事,而这剑甲首徒似乎也正有此意,只是此事略有蹊跷,并且肯定会被陈易所知,哪怕真斩掉了情丝,以陈易的能耐,不一定就不能让情丝再生出来。 正犹豫着不知该不该下手的时候,陈易适时从后院走了出来,虽不愿承认,但女冠还是心底轻轻松了口气。 陈易瞥了她一眼。 陆英在前,殷惟郢自不可能露怯,然而眼下又不能像以往般居高临下,她唯有尽量心气平和道:“陆道友忽然来访,请我慧剑斩她情丝,我一人拿不定注意,本就想来找你,既然你来了也恰好。” 陈易刚刚本就旁听了下争执,不用殷惟郢说,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也不在意殷惟郢这时的语气,大殷人前人后总是两幅面孔,他也答应过要维护她的颜面。 大师姐陆英在前,陈易迎了过去,正打算说些什么,可不曾想,这一回陆英把丹药放到自己手上后,转身就走了。 她的行动并没有多快,但是太过流畅,太过理所当然,连挽留的机会都不给。 陈易摸着手里的瓷瓶,一时难免困惑。 殷惟郢则在困惑之余,捕捉到某种只可意会的玄机,勾唇而笑起来。 “她这是怎么?”陈易侧过脸蹙眉道。 “能怎么,无非不愿过多纠葛。”殷惟郢轻拢袖口,平静和缓道:“她已觉察心中情丝,直面罢了,离就此斩却,已不远矣。” 陈易素来不喜女冠这般语气,此刻眉头轻蹙。 从他细微的动作觉察到不对,殷惟郢轻咳一声,补救道:“人若孽缘太深,易成心魔,从此大道处处受阻,离七情八苦愈近,离飞升成仙就愈远,我想她这些日子在反复探望里,已经明白自己对你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情愫,想斩断了事,所以今日刻意激我去斩她情丝,助她得道,这也算得上是桩功德,何乐而不为呢?而且…夫君你不也…跟她没那般关系么?” 陈易既没点头肯定,也没予以否定,而是笑吟吟地重复了她其中一句话,“何乐而不为?” 殷惟郢顷刻噤若寒蝉。 他缓缓走近,她呼吸一下急促了些许,到底还是稳住心绪,清声道:“夫君,我有此心不假,可还是听你吩咐,不是么?” 这话说得倒是讨喜,陈易没有就此发难,而是捻了捻她腮边细碎的发梢,嗤笑道:“你倒是明白。” “我是你道侣,如何不明白。” 殷惟郢轻轻回应。 她的心底却不如面色般淡然,自那一回后,陈易待她不似过去般了。 地府以后,加上成婚,她跟他喜结连理后,陈易便温柔不少,说不上事事都顾着她,但偶尔会嘴皮子硬,心底子软,如世间寻常有情人般卿卿我我之事更不曾缺,那时她不懂珍惜,以为假以时日他会俯首帖耳,不曾想会有今日,他待她不敬许多,欺压更多,而且还隐隐回到像是做鼎炉时候的状态…… 那一声“好姐姐”,更是遥遥无期。 见他要走,殷惟郢抿了抿唇,不住旁敲侧击道:“夫君,你…你我何时……修习功法?” 所说的功法是为《太虚引凤》,她之前曾提及过,是太华山道统传承下来的金童玉女双修法,陈易并不健忘,也曾默认此事,而她此时提及这话的意味,不止是单指修行功法,而是在问他们何时恢复之前,他又何时再认她为妻……这意味,陈易从来知道。 陈易嗤笑了下,漫不经心道:“你这么着急?” 劝诫的话一下止在殷惟郢喉咙里,她从他这语气听出了他的意思。 “我自有打算,不用你提醒。”说完后,陈易大步离去。 殷惟郢一时落寞不已。 陈易没去理会,自己家大殷拎不清也不是一天两天,稍有放纵,便得寸进尺,自己倒想跟她再像之前你侬我侬,只是这么轻易地放过她,她来日不知又要整出什么岔子来。 而且,眼下身体已快恢复得差不多了,是时候要筹备神教之行,路上不好徒增变数。 今夜,小小院子里,陈易只把心底柔弱的一面展露给殷听雪。 “陆英这事吧,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只是我一方面不想她继续这样,一方面又想她自己愿意。”陈易话说得有些含糊其辞。 但殷听雪还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陈易不愿陆英继续物我两忘下去,走周依棠的剑道,又希望陆英这大师姐自己选择走他的剑道,而不是强迫。 “那还是陆师姐自己愿意才好,你不用纠结的。”殷听雪小心不让陈易偏离正轨,予以肯定,她转念又想到什么,“对了,你要跟周真人商量好才行。” 陈易并不认为周依棠会同意他的想法,最多不过不干预,他不置可否道:“商量又如何,她的剑,就在我的天地里。” 殷听雪不明话里的意思,以及二人剑道间的纠葛,但她还是从这语气里,听到了二人间从过去延续至今仍难以消弭的分歧。 她总不愿见二人刀剑相向,每回二人针尖对麦芒之时,也是她最害怕的时候,眼下见陈易心底软,很好说话,还是劝一劝为好。 “冤冤相报何时了呀,万一……”小狐狸小心翼翼劝道,“哪一天周真人让你单手撑着呢?” “我单手撑着,把她干嘛?” “你啊……” 陈易愣了下,旋即点了点她的鼻子,戏谑道: “好啊你这小狐狸,都会说荤话了。” 殷听雪脸颊一红,夜色里看不清,她自己摸了一摸鼻子,小声道:“不都是…因为你。” 陈易总时不时就有荤话,无论床榻上还是日常里,是不是也说,殷听雪不想听那些荤话,可偏偏一下就懂了,不仅懂了不小心还会从嘴里蹦出来。 他把自己教坏了。 陈易倒没有借此欺负殷听雪,反而是凑近吻了吻她额头,柔声道:“对对,怪我、怪我。” “嗯……”殷听雪见他这般,想了想后轻声道:“也不是全怪你,我也不小心……唉,不说这个了,你跟周真人还是要好好相处呀。” 陈易搂着她的腰肢,笑着道:“难道不好好相处,她就会让你单手撑着?” “…说不准呢。”殷听雪有点恐吓道。 “先不说我会不会给她这机会,就算我单手撑着,她又能怎么样?”陈易逗弄着她,俨然不信。 殷听雪见他不信,便蹙眉道:“你别不信,周真人比你厉害呢。”说完,她想了想,又道:“我演示演示给你?” 陈易倒想看看这小狐狸怎么演示,便道:“好,你演示演示。” 于是,她推开了他一些,陈易也给她留够了空间。 屋内的烛光烧得温馨,殷听雪双手撑住床沿,把肚子挺高,身体力行示意道: “像这样反手撑,她就能坐你上面。” 她翻了个身来,翘高身子, “这样正手撑呢,她也能从你下面来……” 殷听雪不知不觉红了脸…自己这到底是在做什么,疯了不成,太羞了。 可为了两个人好,也只能举举例子警告警告了。 她低头看了看陈易,摇了摇娇小的身子,小声道:“…明、明白了吗?” 陈易不动声色,轻轻一戳。 腰肢兀然遭重,撑不住的殷听雪打了个激灵,一下垮塌到床上,呜呜地喊了一声。 见这可爱又滑稽的一幕,陈易哈哈大笑,凑前搂住了她,轻轻把她睡了…… ……………… “你这就要走了吗?” 殷听雪挪了挪身子,不耐地待在他的怀里。 “嗯,要分开一阵子了。”陈易柔声道。 她要随周依棠去剑乡择剑,陈易知道,这时,他忽地想起自己之前也答应过殷听雪,要给她弄一把飞剑, “等回来之后,答应你的飞剑肯定给你。” “哦、哦。”殷听雪其实不太在意,忽地想到什么,轻声道:“那你给周真人的…孔明灯……” “我也记得,也等回来之后吧,闵鸣不在,不知要怎么弄。” 少女千方百计想让二人缓和关系,陈易如何看不出来,只是这终日忧心忡忡的少女并不知道,他跟周依棠,早就没过去那么针锋相对了。 殷听雪光见到他们床头打架,却不见他们床尾合。 见陈易对这些事都记得很清,都有安排,殷听雪放心了,她斟酌一会,轻声道: “…哦,我舍不得你。” 这话她是故意说的。 陈易果然很受用,用下巴蹭了蹭她脑袋,吻了吻秀发道: “我更舍不得你。” ……………… 又过一段时日,时至晚秋,该恢复的也恢复的差不多了,再在龙虎山待下去也无意义,经脉断裂这等事,不是光靠静养便修复如初。 纵使与一众女子依依难舍,陈易仍旧要踏上这趟南疆之行,为免伤感,他也并无特意告别。 殷听雪要随周依棠去剑乡,而后回寅剑山,陆英也是随行,三女与他并不同路。 所幸的是,另有几人同路而行,殷惟郢、东宫若疏,还有林琬悺以及她的侍女秀禾。 女冠自不必说,东宫若疏是魏无缺交托给他的,眼下要让她回归躯壳,周依棠对此也并无办法,所以陈易只有把她给带上,至于林琬悺,这小娘没什么主见,一拿主意就犹豫不决,陈易想了想,便把她带在身边,请周依棠为此算过卦,后者应声说“可”。 从龙虎山离去时,英雄会早已落幕不知多久,龙虎山恢复往日清静,洗涤去江湖的那些熙攘吵闹后,这时才有道门祖庭应有的清静。 取回泰杀剑,请辞老天师,拜别玉真元君, 陈易遂往南眺望, 不知怎地,心不宁静了。 这似是近乡情怯? 或许吧, 那自始至终未曾谋面的女儿,而他跟秦青洛许久未见了,还有… 她还恨他么? “随你恨吧,这样我才有理由来见你。” 第六百一十二章 路途(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马车停在林边空地驻足,解开缰绳的挽马埋首啜饮着半浑半清的湖水,蹲在一边的陈易捻着树枝在地图上指指点点。 南疆是为大虞南面边疆,与川蜀上下相接,古有数国,譬如南诏、譬如大理,后者陈易印象最深,哪怕说不清大理具体是什么、有什么,但段氏、高氏两家是为大理之主还是知道的,只是故事不像天龙八部,那里没有一阳指、没有六脉神剑,如今只有安南王府,以及当朝硕果仅存的世袭罔替王爵——秦青洛。 此行路途遥远,江西离南疆隔着一个湖广、一个贵州,而且主要还是倚靠驿道和水陆结合的方式,要多次换乘,由于地形复杂,路线鲜有直线,需绕行主要驿站、港口。 而且由于要多次溯江而上,之前下龙虎时一夜三千里的事想都别想了。 不看不知道,一看,陈易才知道什么叫做天各一方。 树叶传来簌簌声。 陈易转回过头,女冠拨开枝叶,款步而来。 “不在车上呆着?你不是要清修么?”陈易收拢地图,随意道。 “修过之后,下车看看你也未尝不可。”殷惟郢如此回应,瞧见他收拢着地图,便问道:“还有多远?” “也没走几天,远着呢。”陈易说完,轻叹了口气。 殷惟郢眸光晦涩不明,极想来一句,“既然这么远,便不去了吧。” 太华山未必便没有补齐经脉之法,纵使真的没有,也可寻觅别的山上机缘,远胜过魔教这些邪门外道,而且…那什么秦青洛也没什么好见的,哪怕真要见,随她一并修行,飞升成仙后可一步千里,几步既到南疆,岂不美哉? 心绪浮过,种种话语兜了一圈,到底还是未曾出口,这些话往日情浓蜜意时可以说,哪怕说了,他也不会多计较,只是眼下要是脱口而出,难免因言招祸,又要泡一回菊花茶…… 车上本就颠簸,殷惟郢可不愿受这种酷刑。 陈易侧眸看了她一眼,道:“你不想去?” 殷惟郢抑住点头的心,轻声道:“金童玉女自是一对,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呵,这话真讨喜。” “顺心之言罢了。”她应声道。 陈易笑了下,不像之前那么宠溺大殷以后,他家大殷反倒学会“安分”两个字怎么写了,一路上既没诡计多端,也没多少怨天尤人,而且那个时候,比往日更懂讨好和温顺。 殷惟郢瞧见他心情不错,想了想后,便道:“其实,我之所以下车陪你,除却在车上待久了以外,还因那姓东宫惹人心烦……” 话还没说完,陈易便打断道:“别吹枕边风,你忍着就是了。” 殷惟郢轻咬银牙,略有不忿,倒没胆子抱怨,她烟波微转,轻声道: “那到了枕边,就能吹枕边风是么?” “想得真好,” 陈易瞧了她一眼,又笑了下,揽她入怀,亲了亲额头道: “别想了,过几天就到武昌了,你我又能好好温存温存。” ………… 来时武昌府、去时亦武昌府。 因为水路发达的缘故,从江西到湖广的路途还是顺遂,到了武昌府,这让一路乏味的陈易跟四女能够好好歇息歇息,这些日子以来,他们都已吃腻了江西菜,江西多辣,大多数女子本就不喜,难以下箸,而陈易虽然能够吃辣,只是江西菜相较别的地方显得重复单调,来来回回都这一套。 而来去武昌也并无太多不同,自苏鸿涛死后,寇俊被查,湖广官场剧变是不假,然而在为魏无缺协同按察使韩修的调度下,湖广终究迅速稳定下来,加上禁军官兵入驻,白莲教转移江西一带,这边的动乱已差不多平息了。 这里的繁华跟往日没什么两样。 不过不同的是,陈易发现自己再度声名远扬,比之前还大、还广。 英雄会天下瞩目,而秤善量恶上龙虎,功德压得天官跪地的事,本来就极大,而且越传越邪乎。 当然,唯一不变的,依旧是那副丑得厉害的画像。 陈易对此倒也不甚在意,只是晚上时对殷惟郢更狠了一点。 夜色如麻,殷惟郢无力地喘息着,这些日子来,每到一处能歇息的地方,陈易便会把一路的辛劳向她倾泻。 当然,时而也会向林琬悺倾泻,不过那小娘身板脆,倾泻得不多,不如她殷惟郢。 女冠轻轻在他身上画圈,柔起嗓音问道:“你到南疆去,只是为了补齐经脉?” 榻上时他总好说话,这是殷听雪告诉她的。 “倒也不只是如此,”陈易看了她一眼,想了会,还是没把为她修补长生桥的事说出来,旋即道:“顺带去见见安南王。” 殷惟郢画圈的指头停了下来。 陈易从细微处知她心思,便补充道:“我与她好久没见了。” “…多久?” “自分别起,都未曾见过。” 殷惟郢听罢,这样算起来,只怕都将近三年了,而这三年里,她跟陈易分分合合,屡次小别胜新婚。 一对比,那高大得异于常人的女子,在他的女人里,委实不太受宠。 想来陈易也不太挂念,仅仅只是记得罢了。 殷惟郢一路上略有阻塞的心情好多了,再一作想,若是加以反对,倒显得她这大夫人小气,容忍也未尝不可。 “那也该见见。”殷惟郢口吻略带怜悯,“你早该去见见了,不然将人家置于何处?” 放在平日里,陈易听到这话,早就冷笑着掐她尖尖了,看她一颤一颤的,只是眼下随着话音,他怅然失神。 她是这世第一个怀了自己骨肉的女子,也是近三年里唯一没去见的女子。 夫妻宫…太阳化忌, 婚姻有实无名。 陈易思绪一时混乱,一时想了许许多多,他慢慢收敛起思绪,喃喃道:“南疆…那是个什么地方?” 殷惟郢听罢,便应声道:“自古以来,于中原而言,南疆一带便是化外之地,森密且高,遮天蔽日,处处蛮夷,蛇虫走兽,瘴气横生,与中原相较,无疑是人间地狱,然而每当天下大乱,神州陆沉,便会有一波接一波的黎民百姓争先恐后地逃入南疆,刀耕火种,垦荒拓土,一代一代下来,因为民户大增,到了我有虞一朝,南疆愈发庞大,已颇具气象。” “噢…那说不准也挺…繁华。” “州府应当不输中原之地。”殷惟郢如此道。 陈易听到这句,放宽了些许的心。 之前武昌府时,陈易还听祝莪简述过秦家这一王爵的由来,以及入主南疆的始末,秦家始祖秦旭芝随太祖皇帝开国,南征北战,功高而受楚国公,三年后太祖崩,传位及熹宗,熹宗乱政五年,天下再起乱象,社稷有倾覆之势,楚国公迎信王入朝,诛熹宗于殿上,扶信王登基,是为高祖皇帝,秦旭芝新有从龙之功,旧有赫赫武功,一时权倾朝野,不到三年便为高祖皇帝忌惮。 时日西晋胡虏入川,大寇边疆,高祖御驾亲征,诏秦旭芝及诸将随征御敌,双方对峙数月,大战数场,皆无所获,待西晋退兵,寇乱平息,正欲歇兵还朝之时,高祖忽然下急诏大赏诸将之功,其中封秦旭芝为安南王。 由公至王,名义上确实是大赏无疑,然而实际上,诸军皆在川蜀,比邻南疆,高祖这一阳谋,无疑是让秦旭芝就此入南疆,就地建藩封王,不再染指京城之事。 由此一则兵不血刃除去朝中权臣,尽收大权,二则留存君臣情分,共饮金杯。 陈易把事听到这里,若是他,说不准便咽不下这口气,举兵造反了,然而秦旭芝不仅大大方方受赏,更解去半数士卒铠甲兵器,就藩南疆,可见其人忠义,而且听祝莪叙述,高祖还是信王之时便颇有军中名望,这番大赏更是收服诸将军士之心,哪怕当场起兵,也会顷刻覆灭。 无论如何,秦旭芝连同其秦氏族人就从此扎根南巍,拱卫西南屏障,而各处或官或私的史籍里,更是不乏其大忠大义之名。 不过,这般忠义的秦旭芝,其后人随着南巍发展得愈发势大,加上朝廷鞭长莫及、削藩裁兵的失败,渐渐有了思变之心,而到这几十年里,更是养出把“造反”两字写在面上的几代安南王。 以上种种,都是陈易无意间问起,祝莪叙述,他听得很认真,一字不漏,这连他自己都惊讶。 现在想想,许是怕见到秦青洛时无话可说吧。 ………… 武昌呆过几日,再度启程。 离这州府远去不久,繁华就不见了,沿途只有大地罹难后的痕迹。 白莲教乱后,流民四起,盗匪横行,一种难以言喻的死气挤压在半空,想去村庄敲门借宿,却只看见老鼠啃食后的骸骨,被石头堵死的井口逸散恶臭,路旁烧干断裂的树木灰黑又浸泡在雨里…… 而这只是一场教乱的一角,不是天门开裂的末世,也不是神州陆沉。 陈易眉目微垂,心中思绪复杂,一路上都尽量让四女待在马车里,不让她们下来。 周依棠不在,殷听雪也不在,身边只有殷惟郢这半个能说话的,他没有把心绪倾吐的机会,也没有这个想法。 一路赶马前行,走到贵州湖广的边界时,路上碰到一队流民。 那队伍长长地拖曳在官道上,像一道缓慢渗血的污痕,人群无声地蠕动着,每一步都沉重地碾过尘土。 衣衫早已不能蔽体,破布条般挂在枯槁的身躯上,露出的皮肤晒得黢黑皲裂,或是沾满泥垢与不明的污迹。许多人赤着脚,脚底磨得血肉模糊,在干燥的地面上留下暗红的印记,又被后面麻木踏过的脚步抹去。间或有几声压抑的、空洞的咳嗽从人群中炸开,旋即便被死寂吞没。 他们大多佝偻着背,头颅低垂,目光浑浊地黏在脚下几寸的土地,仿佛那里藏着最后一口吃食或是一点微末的生路。偶有孩童被妇人紧紧箍在怀里,小脸深埋,不闻啼哭,褴褛的布片下只有瘦骨嶙峋。 陈易的马车跟在流民队伍的后头,其中几次有人投来想要抢夺的目光,可是,连这种目光都是瘦骨嶙峋的。 大量的人在前面,马车一下慢了许多。 车中四女疑惑,林琬悺便揭开帘子往外瞧了一眼,脸色略微发白。 秀禾赶忙给她把帘子掩了起来。 林家小娘缓了好一口气,轻声跟秀禾道:“施点水饼吧。” 秀禾摇摇头。 “…你怕他不答应?”林琬悺咬了咬牙,“这有什么不答应的。” 秀禾又摇了摇头,出声道:“不是怕,是一丢点粮食出去,所有人就会围过来,不把这车拆了都不放我们走,到时要么就拿鞭子抽,要么就拿刀杀,夫人你没流过浪,不懂这些……” 秀禾已说得算轻,算委婉,可哪怕如此,林琬悺的脸色都差了许多,唯有靠在车厢上,连唉声叹气都忘了。 陈易在路旁停了下马,等流民队伍走远些再跟上。 几个老人落在队伍最末,拄着随手捡来的枯枝,每一步都颤巍巍,仿佛随时会像路旁烧焦的断木般轰然倒下,再无声息。 陈易快步走近,寻来一位老人问道:“老人家,你们这是要往哪里去?” 老人的眼睛浑浊不清,有气无力,喃喃道:“哪去?镇、镇宁州。” “镇宁州…你们是要去南疆?” “…是、是……” 陈易从怀里掰开半块饼,塞到老人手里,后者眼睛发亮,正要出声,却见陈易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老人赶忙点头,没有出声,只是眼里的喜悦按捺不住。 陈易继续问道:“你们去那做什么?” “路上…有人施粥,招待我们过去,说…那里有粮吃,有地种,就是没人,安宁得很。”饼在手里,老人的话音顺遂了许多,“还说到了之后,只要跟着拜佛,就更多的地、更多的粮。” “你说的佛是…大明尊佛?” 老人重重点头。 陈易记起,祝莪曾说明暗神教此行,只为吸纳教乱中的流民入南疆,为此沿路施舍、讲经传教。 不管他们在江湖人眼中是不是魔教,这无疑是善事一桩。 待又问过几句后,陈易转身离开,老人跟上了队伍。 陈易远远眺望,他们沉默地走着,朝着某个模糊的、或许并不存在的“前方”,只有沉重的脚步声、粗重的喘息和那断断续续的咳,在死气沉沉的天地间,敲打着令人心头发紧的节拍。 队伍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汗馊、脓血、尘土和绝望的浓重气息,比堵死的井口逸出的恶臭更令人窒息。 陈易一直站着,不知站了多久。 直到…… “棒客、棒客来了!快跑啊!!!” 惶恐的一声叫喊,让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整条队伍像是土崩瓦解般向后溃逃,乱哄哄似泥石流般从山顶倾泻。 只不过,拦路的盗匪早已埋伏在各处,比他们动得要更快。 第六百一十三章 又有奶(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流民们顷刻溃逃,一群食不果腹的人又能跑到哪里去,慌不择路间冲进两侧树林,然而,凄厉的嚎叫瞬间撕碎了死寂。 路旁枯黄的草丛和焦黑的断木后猛地窜出数十条身影,如同饿狼扑进羊群。 刀光在浑浊的空气中骤然亮起,带着风声狠狠劈落,带起一片片飞溅的暗红和破碎的布片,随之而来的是沉重砸下的棍棒,骨裂的闷响混杂着戛然而止的惨呼,沉闷得如同捶打腐肉。 短短一刹那间,原本向后溃散的人群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血墙,被硬生生堵截、冲散、切割。 盗匪们凶悍而沉默,动作麻利得如同收割庄稼,他们眼中没有怜悯,只有赤裸裸的贪婪,还有饥饿。 流民们饿了很久,盗匪们也饿了很久。 流民们常常吃的是树皮,盗匪们吃的是人肉。 吃树皮的越吃越饿,吃人肉的饿了才有力气去劫人肉。 混乱达到了顶点。有人被推搡着跌倒在地,还未来得及爬起,就被后面惊慌失措的同伴踩踏过去,发出不成调的呜咽。两个个试图反抗的汉子,手中紧攥着当作拐杖的枯枝,还未举起,就被棒子敲上脑袋,像破布口袋般软倒,溅起身下的尘土。 抱着孩子的妇人被撞倒,襁褓脱手飞出,一声啼哭还未来得及响起,下一瞬间,就要被无数只沾满泥污的脚淹没…… 有一只手从黑压压的人群里伸了过来,把那婴孩揽到手里。 妇人抬起头,那是个背剑携刀的男子,从人潮之后穿出,沿路挤撞他的人如枯麦般栽倒。 一抹刺眼的寒光呛啷出鞘。 不远处,领头的匪首压着阵,摸着刀,双目如秃鹫地看着这样一幕, 绳索套上脖颈,将试图逃往路边陡坡的人拖拽回来,勒紧的喉管发出咯咯的怪响。 简陋的包裹被粗暴地抢夺、撕开,里面仅有的几块干硬饼屑或破旧衣物散落一地,随即被踩进泥泞。 绝望的哭喊、濒死的呻吟、盗匪粗野的呵斥与得意的狞笑,还有那无处不在的、令人作呕的浓重血腥气,瞬间取代了之前的沉重死寂,将这段官道仿佛变成了沸腾的屠宰场…… 直到, 哗啦一声,滚烫的鲜血飞溅泼洒半空中。 极其突如其来,叫人始料未及,场上众人没一个有所反应,逃窜的依旧逃窜,劫掠的依旧劫掠,当溅到相邻的几位盗匪时,后者还以为是流民的鲜血…… 直到不知谁往后看了一眼,接着不由自主地停了下,而随着几声嘶叫声的响起,短短一瞬又有几声鲜血当空泼洒。 刹那间折了不知多少号人,再迟钝的人也终会反应过来,盗匪们仓惶地朝两侧树林散去,像是被他们劫掠的游民一般,慌不择路…… 转瞬间,沸腾的屠宰场熄了火。 喧嚣与惨叫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掐断,只剩下一种令人耳鸣的、沉重的死寂轰然落下,重新填满了这片天地。 官道上,横七竖八的尸身,瘫软在泥地里。血在泥里淌,慢慢混成暗红的泥浆,无声地渗入干渴的大地。 只剩下风卷着血腥气,还有未散尽的尘土,散乱的破布、踩碎的干粮、折断的棍子,和那些散开的包裹,都泡在里面。 还活着的人,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他们瘫了下来,蜷缩了下来,或者就那么直愣愣地站着。这一瞬间没人哭,没人喊,只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眼珠像是蒙了灰,定定地看着眼前的惨相,或是茫然地望向远处盗匪消失的林子。巨大的惊吓抽走了魂儿,只剩下空壳,连疼都感觉不到。 一个半大孩子趴在倒下的女人身上,手还死死攥着她破烂的衣角,不动。一个断了腿的老头靠在翻倒的独轮车边,张着嘴,喉咙里只有气声。活下来的人,都成了泥塑木雕,戳在这片死地里。 死一样的静,压得人喘不过气。 良久之后, 一声尖锐的婴儿啼哭响了起来。 那哭声又细又亮,带着原始的生的欲望,扎进每一个活人的耳朵里。 …………… 那辆马车行驶在最前方,离流民们近十丈远,东宫若疏爬到车顶,从上方朝下望去,便能见长长的队伍排着跟在后头。 流民们既不敢离得太近,也不敢走得太远,突然的变故让许多人直到现在都还没缓过劲来。 东宫若疏爬到车顶前面,把脑袋从上面垂下,看着赶马的陈易道:“让他们一直跟着吗?” “跟就跟吧,反正也同路。”陈易漫不经心道。 东宫若疏倒没什么异议,眼下她就是个魂魄而已,有异议也没辙,她想了一会后问道:“刚才,你出了几成力?” 陈易微蹙眉头,问道:“你不是一直待在车里,怎么知道?” 如今他经脉还未补齐,稍一发力,引动周身气机便会浑身剧痛,若是如此尚且能忍,坏就坏在自己哪怕痛死过去,也无法回到过往的武道境界。 境界大跌之事,从来都是江湖大忌,忌讳的不只是自己的武道,更忌讳的是为他人所知,为仇家所知,所以陈易对此多一分戒心,连蛛丝马迹都不会轻易透露。 “我听到风声,风告诉我的。”东宫若疏顿了顿,小声猜测道:“我猜啊,你现在不到之前的三成了。” 陈易默然片刻,既未肯定,也未否定。 他只是在想,若真有三成就好…… 龙虎山固然有灵丹妙药,周依棠、玉真元君二人的仙家医术绝非凡俗可比,但纵使如此,这场走火入魔还是太过惊世骇俗,当时若非惊动了那些不可望更不可及的天上人,陈易就唯有烟消云散这一种下场,沦为废人都是祖坟冒青烟的大运,而如今不仅保住一条命,还留点两成不到的武功,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挽马在前头不知疲倦地拉车,山路重重,前路弯曲绵延向深处,陈易远远眺望,不禁在想,以自己如今的武道境界,要是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贸然去见秦青洛,会落得个怎么的下场。 缰绳在手中轻轻颤抖, 不知怎么…忽然有些怕了…… ………… 大虞立国至今,已三百多年,吏治败坏、官府贪墨、民户逃籍等等过往王朝的弊病皆不能免,然而,得益于外有西晋虎视眈眈,内有大小纷乱四起,大虞一朝的军备并不算太过松弛。 像是还有些气数,只是活得行将就木。 哨官郝茂骑于马上,领一队人马沿着山道巡查,大虞自立国以来都是卫所制,各地设有卫所,屯田驻兵,自给自足,往往只有两成兵力用于执勤,不过这段时间以来,执勤的兵力愈发多了,足有四成,连他们这般的精兵也被调动进来。 至于原因……大虞得国三百载,各地越近边疆卫所越多,首先是西晋,其次是贵州,后者防的,自然是世袭罔替至今的安南王。 前些年林党乱京,假传诏书命安南王进京勤王之事,看似轻拿轻放,实则引得朝廷大震,贵州一带上下都清洗了一遍,光是郝茂认识的几位同僚上峰,要么流放,要么斩首,一小半人都没免去牢狱之灾。 到了今时今日,此事的余波都仍未散尽,听闻有流民逃籍迁徙入南疆,朝廷下来诏令,严令各处把守关口。 直到禁军接管各处。 一哨人马在九十到上百人不等,再多不过战兵两百人,马兵一百人,而由于缺额、吃空饷等原因,哨官郝茂手里仅有六十多人,其中多分散去别的山路巡逻,此时身边唯有二十多人。 郝茂拨开林梢,抬起头极力眺望,见到一条长长的流民队伍赶着过来。 “走,跟我去赶人。”郝茂扬鞭喝令道。 马蹄声骤然响起,踏在山道上,几位骑兵便在郝茂的带领下,迅速在一处开阔地带包围了这群流民,这些食不果腹的流民们面色惶恐,但竟未四处逃窜,而是朝着最前方的一辆马车靠去。 郝茂不明所以,但还是驱马上前,扬声道:“下车!下车!报姓名!你们这是要往哪去?路引!” 说着,郝茂便准备抽刀,喊这两句话不过是为了做做样子,毕竟这些流民也不可能有路引,每逢发现流民,他们都是用鞭用刀去赶,就地入籍也好,赶回原处也罢,都差不多,反正不放入南疆就是了。 期间不乏有反抗闹事者,都是当场杀了一了百了。 郝茂扬着刀,驾着马贴近, 好一会,便见一个衣着朴素的男子摘掉头上斗笠,跳下马车。 他从地上捡起一粒石子,弹了出去。 战马脖颈上爆出一个血孔,鲜血喷涌,当即人仰马翻。 “是流贼、流贼!护住哨官!” 慌乱的喊叫间,几位官兵拍马赶去,护到郝茂身边,后者狼狈地把被压在马腹的脚抽出来,脸上写满惊恐。 那人就站在他面前,一言不发地等着,却仿佛无声间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们有路引,走!不要拦!” 随着这一声落下,郝茂便见那人缓缓转身回去,重回车上。 他吐了口气,赶紧翻身上了一位下属的马,不敢拦截。 流民队伍再度动了,像是黑灰色的河水,朝着南疆的方向缓缓流去。 ……………… 为不被追究,此事郝茂本当深藏在心,毕竟那马车上的男子绝非寻常武林人士,贸然招惹,难免有性命之虞。 然而,今夜之时,一直久久等候的禁军终于来了,接管了此地卫所。 而且那位禁军参将,点名要见郝茂。 郝茂战战兢兢地揭开帘帐,便见帐内身披铁甲的参将。 那是位中年男子,面目黎黑,手臂粗壮,铠甲的间隙里泛着暗红,据说是其家传之物,其祖上因武建功,受圣上特许留甲,看到他时,一股难言的血腥气铺面而来。 其姓杨,名重威。 “你今日放走了一队流民?”他问。 郝茂颤颤地点了点头,“是…” “为什么私放不报?” “禀、禀参将,里面有一位高手,我、我……”郝茂骤地跪下,脑子急转,许久后颤声道:“我怕是南疆的人。” 这话说得含糊其辞,然而暗示意味却已明显,也唯有如此,牵涉到安南王府,郝茂才能保住自己军阶乃至性命。 杨重威眯起眼睛,审视着他道:“这里没有外人…你是说,你怕那是安南王府的人?” “对……他用一颗石子便扎穿了我的马,而且…还有剑气……下官不知该怎么说……”郝茂语无伦次道。 杨重威眼睛眯得更紧,他先让人把郝茂带下去后,朝左侧招了一招,其副手随之向前,俯首倾听。 “明日我带人去截,你让下面做好准备。” “…将军真要这么大张旗鼓?万一那真只是队流民。” “这时候进南疆的高手,不是神教,八成就是王府,而且说不准…这群流民里藏着什么。我们刚刚到任,诛杀此獠,再把风声传南疆去,杀鸡儆猴。” 交代完,见副手有所忧虑,他道: “我意已决,不用多想,去吧。” “是。” ……………… 安南王府。 近些日子王府上下皆在忙碌,无论是安抚流民事宜,抑或是调兵遣将之事,还有粮储调配,都需那位女子王爷予以断决,颁布政令,而定夺刑狱、营造楼房等等杂事更是堆如小山。 上下繁忙,便是连素来清闲的内府侍女们都不能幸免,来回走动,而反应到秦玥身上,便是她这段时间,一直在各位奶妈子怀里流转。 秦玥已经快两周岁,生得白白胖胖,十分讨人喜欢,无论哪位奶妈见到她,都一个个喜笑颜开,而且她也显得比旁人更聪明伶俐,不仅早早就学会喊“爸妈爹娘”,如今便是连大人说的话,也能听懂七七八八。 可聪明如此,秦玥还是有些事不能理解。 奶妈可叫妈妈,只是父母二人里会给她喂奶的,却从来不是她娘,而是她的“爹”、她的“父王”。 秦玥怎么都不明白。 偶尔她倒是想问,但不知怎么表达,只有拿大大的眼睛看着那高大的“父王”,满满都是困惑。 而哪怕真到了特别想问的时候,只需秦青洛看她一眼,她就顿时不敢问了。 还是娘好,娘就不会这样瞪她。 不过,“父王”有几点好是娘永远都比不上的。 正这样想时,秦玥的小耳朵听到了点动静,抱着她的奶妈赶紧起身,身旁的侍女毕恭毕敬地低头福礼, 她瞧见一位高大身影,从百忙之中脱身,推开门扉后直入其中,把她从奶妈处抱入怀里。 秦玥砸吧砸吧嘴巴。 又有奶喝了。 第六百一十四章 秦家精骑(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秦青洛……” 灰黑色的锁链摇晃,发出“烁烁”的响声,周遭暗淡无光,昏黑一片,待在这样的环境里,陈易的视觉仿佛退化了一般。 他不知渴了多少天了。 滴水未沾,粒食未进,整个身子肉眼可见地朝内瘪下,双手被铁链吊起,无力地往下垂落,既提不上去,又放不下来,哪怕是身体再强横的武夫,也无力承受得住这般的折磨。 “秦青洛……” 他沙哑地喃喃着这名字,短短三个字,已听不出任何的情感,无论是愤怒、失望、悲哀都不见了踪影,只是机械似地重复呢喃。 这时,紧闭许久的地牢门忽地开了,从这往那看去,不过一个小窗格,然而那一点泄进来的灯光,依旧让他不适地闭上了眼。 嗒、嗒。 有具高大的身体挤入地牢中,一步步地走进过来。 “哦,你是在叫我?” 陈易无力而勉强地抬起头,点点灯光下,她的面容模糊不清,浑浊在色彩里,高大的阴翳压得他喘不过气。 她把灯放到一旁的桌上, “敲骨吸髓的感觉可好?” 陈易没有回应,只是晃了晃脑袋,他努力使面上勾起一抹冷笑,“还好。” 在这节骨眼上的硬气,并未让女子王爷有半点气急败坏,而二人间长久的仇怨亦让人心生不起倾佩之情,或许女子王爷过去曾有惜才之心,可时过境迁,皆如烟云散去。 这为朝野所忌惮的枭雄伸了个懒腰,逼仄的地牢里,高大的身材仿佛支撑天地一般,她平平淡淡道:“秦玥已经死了。” 陈易倏然瞳孔紧缩,喉咙吐不出气,仿佛吞了针一般痛苦。 秦青洛却笑了,笑意浓烈,英武的眉宇下竟美得骇然,就在陈易要说出话时,她倏地单手掐住陈易的脖颈,生生把那些话都卡回喉咙, “骗你的。” 陈易怔了一下,恍惚间这情景莫名眼熟,而这时,女子王爷生生扯断了他手腕的枷锁,把他按在地面上。 被折磨至此的陈易,唯有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手足无力地抗争几下,便被她压死在地上。 随后, 她坐了过来。 “驾。” 陈易听到自己的骨裂声,以及她的一声冷笑, “动吧,婊子。” 剧烈的风声间,灯光烁了一下,又烁了一下,咔地一声,烛台兀然倒塌,随后掀起火焰,莫名地便席卷了整面墙壁、整座地牢,火舌狂舞,蔓延过来,此处恍若地狱,陈易竭力想推开她,从这里逃出去,可是逃不掉,她骄狂似地大笑,连同高大的身躯,都被烈火吞没,陈易双瞳瞪大,而他自己也被烈火吞没。 火光在陈易面上晃了一晃,陈易骤地睁眼往前扑去,便听到谁往后跌倒的声音。 林琬悺退了两步跌坐车厢里,灯台被打翻,陈易回过神来,自己还没到南疆,方才所闻所见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小娘吃痛地撑起身子,面色惶恐,陈易扫了她一眼,伸手捡起了打翻一边的灯台, “怎么在车里点灯?” 林琬悺愣了下,好一会后,唯有自己默默爬起, “我没点灯,是从外面打灯来看一看你怎么样。” “不用看。”陈易道,“我只是歇着歇着睡着了。” 自经脉断裂后,一身武功十不存一之外,种种阵痛便伴随全身,气血冲过裂口,新生的骨头摩擦般的风湿疼,内脏处的兀然刺痛……这种时候,除却男女之事,唯有入睡能够掩盖这等疼痛。 放在许多人身上,只怕再强的意志,都怕经不住折磨而自我了结,陈易也不是铁人,但庆幸的是周依棠三尸中斩却两尸,虽不能直接缓解痛苦,却缓解了许多欲望。 除此之外,陈易也庆幸这一回有殷惟郢随行,他家大殷虽有极多不讨喜之处,偏偏那事上从来格外贴合他心意,利出一口下,一路走得不算艰难。 陈易吐了口气,倒没怎么对刚才的噩梦心有余悸,梦中的景象,场景不同,对话又相似,而余下种种不同而相似的地方,意味着这大概不是什么预知梦,而是许多元素和情绪杂糅一起的噩梦罢了。 而且,虽然是天眼通,陈易也没做过预知梦,印象里只有殷听雪会做这样的梦,不知为何。 “你好好待着,我去呼吸下空气。”陈易说完,便走出了马车。 林琬悺又愣了下,但只是呆呆地看着陈易揭开车帘走出马车,许久后,小娘眉目低垂下来。 他自始至终都对自己不太在意…… 车厢深处盘腿打坐的殷惟郢微微睁开一丝眼缝,将之尽收眼底,微勾起一抹冷笑。 世上大多时候,都是女人了解女人,以己度人,便能知其心思,小娘口口声声不记挂陈易,可其心心念念,却是一目了然,她心底其实误以为,只要见了陈易,只要在强迫下迈开那一步,就一切就好。过往每每看穿此处,殷惟郢总不住轻叹,这拎不清的小娘满嘴否认,却又把满心希冀寄托在陈易身上。 然而真正到了陈易身边,小娘却没有得到她想要的,殷惟郢猜想,林琬悺所思所想中,无非是陈易视她若珍宝,她却以礼法百般推辞,爱答不理,唯有少数之时,方才勉强交托心扉,可今夜交托,明日反而就收回,并且拒人千里更甚昨日。 何其可笑? 可笑不在于林琬悺有如此想法,可笑在于,陈易对她确有些许抹不去的挂念和感情,但远远没到这种地步,他想将之拥有,而且仅此而已。 那满心希冀最后都成了林琬悺内心深处的一厢情愿。 殷惟郢兀自轻叹, 陈易对这不再当寡妇的林家小娘感情淡薄,她如何不知? 而她要的就是感情淡薄,唯有如此,方能让这小娘依靠她这大夫人,如今此行去南疆,再为那女子王爷跟他牵桥搭线,如此一来,得了众人的支持,陈易再如何,也得重尊她为大夫人,修习道法,好好当个俯首帖耳的金童。 夜风温和,又略有粘稠,临近南疆,仿佛连风也带着瘴气。 陈易走在这宽阔的山道空地上,心绪已渐渐平复,这虽然是个梦,却也让他生了些警惕。 王妃祝莪的妩媚动人叫人流连忘返,那吐着热气的连番劝慰似乎还在耳畔,挤入心里,让陈易不知不觉间放软了对秦青洛的心。 然而,直至分别那一日,他们仍旧仇深似海。 指望二人重逢,会有如同离散夫妻般就此摒弃前嫌,破镜重圆的故事,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不觉间越过树林,来到崖边,陈易缓缓吐出一气,低头看去,脚下既是万丈深渊。 他摇了摇头,从怀里摸出一根银色的发簪,那时秦青洛策马时挽弓射来,仍绑在箭上,仍留在他手。 陈易怔怔失神, “陈易。” 听到有人叫自己,他茫茫间转过头去。 东宫若疏不知从哪处钻了出来,朝他扮了个鬼脸。 沉闷繁杂的心绪骤然被搅乱,陈易不住长吸一气道:“东宫若疏!” “我在啊。”东宫姑娘晃了晃脑袋道。 “你…算了。”若是东宫若疏还在躯体里,陈易倒有点办法治她,偏偏她眼下是魂魄,叫人拿她无甚办法,他没什么好气道:“赶紧回去,大晚上乱逛做什么?” 东宫若疏道:“吓人啊。” “…你赶紧回去就是。” “那好吧。” 东宫若疏便转身折返。 正在陈易敛起眸子时,沉浸回思绪中时,忽听些许细微的响动。 有脚步声。 哪怕是从极远处而来,境界到一定程度的武夫无需俯首到地面上,都能听见踏在山道上的声音,那是一大团脚步声混着几声脆响的马蹄声。 有官兵在追过来,不,比寻常官兵要身手矫健得多。 陈易猛地睁开眼睛。 …………… 流民们隔着马车方圆十几丈外就地歇息,他们过惯了露天的日子,入睡得极快,但也醒得极快。 随着闹哄哄的“官兵来了”的声音响起,像是有惊雷炸在流民群里,他们拖扯扑腾着身子,好似惊起的鸡群。 但纵使得知情况及时,纵使这群流民反应已极为迅速,但人力安能跑过马力,又如何跑得过尽是精锐的禁军。 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功夫,流民队伍便被一队骑兵从前方堵住,而后方一连串脚步声越靠越近。 往后看去,火炬在黑夜里连绵不断,甲胄兵戈的摩擦声齐齐作响,气势磅礴,仿佛蛟龙浩浩荡荡的走渎而至。 一声一声,砸得人心神震荡。 停下马车,斗笠下不见陈易的面容,前方不过一队骑兵,以他的能耐,再如何境界大跌,都足以就此抛下流民杀出重围。 可是,那妇女怀抱婴孩的一幕浮过脑海,陈易攥住缰绳的手,无声间放下。 他莫名想到那未曾谋面的女儿。 他是个父亲了。 禁军的军士自空地的四周包围过来,并未有人动手,他们令行禁止,就此按兵不动,只是包围围了一圈又一圈,人心惶惶的流民们唯有朝马车靠去。 前方林立的甲胄间,一匹高头大马从火炬中越出头来,上面驮着位披暗红血甲的将军。 “是这群人吗?”杨重威问道。 看见那戴斗笠的男子,郝茂脸色发白地点头,“是。” 那人仅用一颗石子便精准穿碎了他的战马,其中可怖之处,不仅仅在于兀然的视觉冲击,更在于他骑坐马上时,隔着马鞍和皮肉,感受到战马五脏六腑被搅碎的涌动。 武林人习武,军中人更是习武,而且比起江湖把式的良莠不齐,军中技艺不仅气力明确,更为普适,而且极能养就出不同寻常的眼界。 但从那一击判断,郝茂就知道,此人杀他如探囊取物。 觉察这哨官的颤抖,杨重威不屑地将之推开,瞧着这驾马车的斗笠男子,好似在看投入网中的游鱼,他默默观其气息…… 不假,唯有安南王府的高手,才有这等内敛气机, 这一回,是逮住大货了。 杨重威举起手,重重落声道:“拿下。” 两字话音落下,那男子倏地抬起头。 久在鲜血中摸爬滚打的杨重威莫名一寒,脊背骤地拱起,森冷的寒意倏然刺痛,就好似被林中择人而噬的恶虎遥遥瞧了一眼。 刺寒一瞬而过,杨重威按下面甲,横粗的眉头皱得极紧,片刻后,高声豪迈大笑, “儿郎们,这真是个大货!” 话音落下,兵戈唰唰挺起,甲胄摩擦出的杀气弥漫开来。 包围圈愈缩愈紧,流民们仓皇间后退。 陈易面上不见过多的神色,他并未有出手的迹象,因为他又听到一点不同寻常的声音。 随着这点声音越发逼近,高亢的号角声兀然响起,仿佛撕破黑夜,流民们下得尽数颤抖,而禁军们也为之一震。 杨重威猛地拧过脸。 号声未歇,便有十几位具装甲骑从山口中涌出,沉默地催马奔跑,夹在臂间的长戟烁着寒光。 观其着装,既非官兵,亦非禁军。 马蹄践踏山道的巨响震动群山,他们所骑的皆是滇马与大宛马杂交的极品,极身躯高大过寻常滇马,更兼具滇马亦于在山林间驱驰的特性。 那皆是秦家精骑——铁鳞军。 杨重威骤然色变,眼前这高手无论再如何高手,明面上都不过一队流民,这些铁鳞军到底是从何得到的消息,是此人及时传出,可怎么获悉得如此迅速? 郝茂尽量维持着惶恐的面色。 陈易微挑眉头,这突变的局势,似乎他也不必出手了。 尽管只有十几人,这一队恍若从天而降的铁鳞军却似有把禁军重重包围的架势。 为首的骑士缓缓走出,是一位身材挺拔的男子,虽有面甲遮蔽面容,但仍能从其身形中窥见秦家一脉相传的英武。 杨重威拽过战马,喝声道:“来人报上姓名。” 那骑士居高临下,并未回应,而是环顾众人,高声道: “新来的杨兄弟,别来无恙啊。 新官上任三把火,再怎么烧,也不该烧到我秦家上。” 第六百一十五章 高粱山(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一声落下后,号声暂停,一排具装甲骑居于山道上方,似乎随时挺枪冲锋,虽仅仅不过十几人,然而众人都如临大敌,眼下的山道说宽阔不宽阔,说狭窄不狭窄,一旦连排冲锋而下,杨重威等人位于低处,前排一旦顶不住,这支数百人的队伍便会顷刻土崩瓦解,而好巧不巧,这群铁鳞军卡在他们最薄弱的正后方,念及此处,前面持刀盾的战兵不由吞了口唾沫,仰头透过火光打量那一匹匹矫健的披甲战马,冲锋起来,无异于铁塔下砸。 “新来的杨兄弟,别来无恙啊。 新官上任三把火,再怎么烧,也不该烧到我秦家上。” 那身着重甲的男子拖曳着蓄势待发的战马,朗声道。 杨重威面容松动了下,出现了一抹惊愕,转而凝重地沉下眉头。 贵阳境内出现铁鳞军,虽出乎意料,不足以让杨重威惊奇,南疆本就与贵阳接壤,又是跟中原的通商必经之处,这数十年来安南王府愈发壮大,当地无人遏制,其秦家军能在贵阳畅通无阻本就实属正常,而真正让杨重威惊愕的是,眼前这些铁鳞军不仅及时出现在此地,而且为首之人知道他的姓氏。 需知他可是自京城而来的禁军将领,天子之师。 管中窥豹,安南王府乃至整个龙尾秦氏对南疆周边一带的渗透到了何种耸人听闻的地步。 杨重威眉头沉住,再度出声问话,而这一回,虽然依旧问的是相似的问题,却不是喝问,更像是例行公事, “来者何人且报上姓名?可知此乃朝廷查案?”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山间的肃杀。 山道上方,那重甲将领的头盔微微动了动,仿佛在笑。他策马向前踱了两步,马蹄铁磕在山石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紧绷的寂静里格外刺耳。 “杨大人,”这一回开口的不是刚才的男子,而是这男子身边的副官,“在下秦靖德,而这位是在下上峰,也是表兄,秦靖山。” 简略地介绍过后,秦靖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却又保持着表面的尊重,“铁鳞军,秦家。职责所在,护卫商道,清剿宵小。至于查案……”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被禁军围在核心的流民和那辆孤零零的马车,最终落回杨重威脸上,“此地荒僻,流民混杂,恐非大人查案之所。大人奉旨办差,我等不敢阻拦,只是……这趟浑水,深浅莫测,大人初来乍到,怕是趟不明白。” 这话绵里藏针。 杨重威沉默。山风卷过,吹得甲叶轻响。他身后的禁军也感受到了那股无形的压力,握紧了兵器,却无人敢动。上方那十几骑静默如山,长戟斜指,蓄势待发的姿态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压迫。 他知道对方说的“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安南王府的触角、这恰到好处的“偶遇”、对方对自己身份的掌握……这一切都在描绘着一个盘踞南疆的庞然大物。 “职责所在,本将自当尽心。” 杨重威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沉稳,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的平淡, “既然此地有贵府护卫,料想宵小也不敢造次。本将尚有皇命在身,不便在此多留。” 他猛地一挥手,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听令!收队!让开道路!” “大人?!”旁边有亲兵愕然低呼,显然不甘心。 “听令!”杨重威厉声喝道,目光却死死盯住山道上方那沉默的黑色铁流。 雷声大雨点小,禁军士兵们面面相觑,但军令如山。前排的刀盾兵缓缓放下盾牌,收刀入鞘,虽然脸上带着困惑与不甘,还是依令向道路两侧退开,让出了中间的通路。包围圈无声地瓦解,流民们惊魂未定,茫然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化。 山道上方,那秦靖山并未多言,只是一提缰绳,打了个手势,铁鳞军也默契地稍稍松开了冲锋的姿态,长戟略微抬起,但那股冰冷的威慑依旧存在,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注视着禁军缓缓后撤、整队。 杨重威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驾马车和斗笠男子,又抬眼扫过山崖上沉默的铁鳞军,眼神复杂。 他调转马头,不再言语,一夹马腹,率先沿着来路离去。禁军队伍紧随其后,甲胄碰撞,脚步声沉重,迅速消失在黑暗的山道拐角。 山风呼啸,只剩下流民们劫后余生的喘息,和山崖上铁鳞军如同雕塑般的身影。 ………………… 铁鳞军夹在马车两侧而走,驾驭着马车的斗笠车夫并未因此心慌意乱,手中缰绳依旧稳稳当当。 这场风波看似雷声大雨点小,陈易却知道,这还远未结束。 连禁军参将杨重威想不明白铁鳞军会出现此处,陈易就更不明白。 秦青洛的人?神教的接应?祝莪的安排?抑或是…单纯的一个小小意外? 马蹄声踏着山道,后面跟随的流民时不时抬头望一眼,他们不敢看太久,铁鳞军黑压压的身影给人一种难言的压迫感。 待转出这处山道,铁鳞军的步伐收缓,在某处村落前停了下来,于是庞大的流民队伍也随之停下。 秦靖德驾马小跑而来,绕着整座马车打量了一圈,如鹰的目光看出这辆马车不同寻常,看似朴实,外墙却是做旧了两层,车辕坚固,刻意做大的车轴里藏着精密的结构,使得转向轻易,整座马车看似中等,实则车厢极深,内部空间宽大。 听见车厢内部些许响动,秦靖德凑近要揭开窗帘一观。 斗笠男子侧过眸来。 秦靖德倏然阴晴不定,扯开缰绳,绕着走开,几位铁鳞骑士觉察到这些许异样,纷纷投来疑惑的目光,而他则驾马回到其表兄秦靖山身边。 秦靖山传音入密道:“怎么了?” “他看了我一眼,没有半点杀意,也没有一丝杀机,但我却感觉会死。”秦靖德眯起眼睛道,“光那眼神,不止四品了,是我们秦家的供奉?” 秦靖山横粗的眉头蹙起,道:“看不出来,他也没出示信物,可能有暗号,不知是哪一支的。” “护送流民,肯定不是王府的人,他们不至于这么大材小用。”秦靖德猜测道:“着装相貌也不似本地人,气机更不似本地门派,所以也不太可能是哪一支的,莫不是…神教?” 说完后,他似有所想,沉思了片刻。 秦靖山则驾马上前,走到那斗笠男子近前,严肃道:“这位先生从何而来,到何处去?” 陈易自不可能走漏自己此行的目的,所幸先前早有准备,想好了应对之策,回道: “真空家乡,无生老母。” 秦靖山肉眼可见地定了一下,居然既非秦家人,亦非神教人,而是白莲教来的供奉。 白莲教与神教皆为官府眼中魔教,暗地里不论如何,明面上都是盟友,如此看来,此人护送流民入南疆也有理可循,而且听闻白莲教局势愈渐严峻,说不准此行是为传递口信而来。 念及此处,秦靖山抱了抱拳道:“既然如此,我当派人手护送先生,此行是要上高粱山?” “正是。”陈易微微颔首,他虽然组织过一整套连贯密闭的话语,但为免说多错多,点到为止即可。 “先生何时起行?” 方才沉浸思索中的秦靖德驾马上前,出声问道,此时他面上挂起了如沐春风般的笑容。 “现在。” ………………… 一路星夜兼程。 在铁鳞军的护送下,陈易一路赶车越过贵阳与南疆的边界,向高粱山而去,他是为武夫,多少昼夜不眠都并非难事,期间停下歇息的时间也寥寥无几。 而铁鳞军的人期间则换过一轮,但也只换过一轮,其骁勇坚韧非同寻常,从前陈易对安南王意欲举兵造反的事嗤之以鼻,可如今一看,一旦那女子王爷整合南疆各派,加上三百年来祖宗基业,趁天数有变之际,兴兵进军,神器易主也未尝没有可能。 念头拂过,陈易及时止住,这些没头没尾的事,还是不要想得太多,当务之急,还是先安稳见到秦青洛还有女儿为好。 待几日后的拂晓,高粱山巍峨的轮廓冒出云层,出现在视野的边界,这无数正道人士眼中的魔窟已无比接近。 不似传说或图画中所描绘的那般,高粱山并没有身处一派阴森诡谲中,反而显得苍劲挺拔,繁茂高大的林木尽情伸展,从上到下都刷上一层金光。 高粱山已近,车厢内的众女也都从歇息时的些许窃窃私语间听到了风声。 车厢贴有隔音符,隔绝的是外面听里面的声音,却不隔绝里面听外面的声音。 这些日子以来,四女也都安分守己地待在马车内,未曾出门露面,有什么都在车上处理,而殷惟郢出发前特意炼制了辟谷丹,分发给了小娘和她的侍女,可不饮不食,所以也没多少需要处理。 而得知那传言中的魔窟快到了,小娘及侍女难免心慌,东宫姑娘则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肺的好奇起来,唯有殷惟郢处之淡然。 于女冠而言,魔教如何势大,也终是魔教,仙魔之别,如有天堑,况且陈易在旁,金童玉女协力,再如何群魔乱舞,也无甚可怖。 到下午之时,来到高粱山山脚的市镇,山门不过几里路,铁鳞军停了下来,秦靖山驾马来到陈易跟前,开口道:“先生,高粱山到了。” 陈易微微颔首道:“谢过秦将军。” “不必谢,山门就在前方,可需我等随行?” “不用,我自己驾车便可。” “那告辞了。” 于是,秦靖山调转马头,其余铁鳞军也随之往后退去。 这时,陈易忽地问道:“秦将军,那些流民会如此处置?” 忽然这一问,叫人始料未及,却也无形中加深了其印象,秦靖山正组织语言,身边的秦靖德先一步上前道:“已有人护送,想必这两天也过平夷卫进南巍了,到时有地有宅安排,先生不必担心。” 陈易点了点头。 这秦靖德…显得有些积极了。 一路以来,他都有留意众人,更将秦靖德前后态度的细微变化记入心中,后者得知他是白莲教人后,似乎变得不再那么警惕,而是有亲近之意。 一位能进铁鳞军的秦家人,刻意亲近一位外人。 中原教乱,南疆似乎也暗流涌动…… 陈易假冒白莲教供奉的身份,免过许多麻烦,然而或许对于南疆如今暗藏的局势来说,白莲教人的身份,似乎是一粒砸入水中的石子。 是争权夺利?抑或是勾结官府?牵连神教? 陈易敛了敛眸子。 不必心急,守株待兔即可。 秦靖德轻轻抱拳,笑着离去,风采极好,显出南疆罕见的公子风范,而其一众铁鳞军也随之离去。 待出市镇百步后,秦靖德向身边亲兵吩咐道:“你们留在市镇里暗中观察,不要轻举妄动,也不要靠近,保持在百丈以外,确认他还在市镇即可。” 这番话没有躲着秦靖山,后者不明就里,出声问道:“靖德,你担心何事?哪怕他身份有假,神教的人也会核查。况且…我看着不像假的。” 兄弟间不必称字,所以直呼其名。 “小心驶得万年船,”秦靖德说完,笑了笑道:“而且我也不太怀疑,就是想给我们这一房拉拢些人脉,凑点香火情,说不准子孙后代哪天就能用上。” 秦靖山闻言后叹气道:“那你看着来吧。” 他秦靖山这一房人丁凋零,只有他这一独生子,因此极为依附王府,不曾拉帮结派,只是其他支系则不同了,虽不至于反叛作乱,但南疆的盘子就这么大,你不拉多点人吃多些,别人就要连你那份也吃去,彼此争权夺利在所难免。 为此,人脉香火都是重中之重,君不见上代安南王剪除异己,倒行逆施,沦为孤家寡人后,薨殂时,险些连王爵都传不到自己子嗣。 故而市井间有言,世族传承,嘴上传的是诗书礼乐,内里传的是人脉香火。 “放心,我有分寸。”秦靖德回应后,驾马前驱,其后亲随紧紧跟从。 第六百一十六章 大明尊佛如何(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当夜,夜深月高。 深秋时节,南疆的天地未见多少凉爽,反而异乎寻常的闷热,菌菇在墙隙间野蛮生长,乱丛丛的灌木拥挤屋檐 秦靖德远离高粱山,一夜急行,策马入城后,回家解下甲装又匆匆出门,时间已至深夜,各家各户早已闭门锁窗,街巷间巡夜的卫兵来回走动,期间也拦下过秦靖德,但后者只出示铁鳞军的腰牌,卫兵们便顷刻噤声让路。 与中原儒生士子们的常识不符的是, 南巍多马。 故而有铁鳞军。 楚国公就藩南疆以前,南巍便以多产良马闻名,时人称之为滇马、蛮马,这种马耐粗饲、适应强、体质结实、运动灵活、善登山越岭、长途持久劳役,大理马为其中之最,茶马古道用的就是此种马,而楚国公就藩南疆以后,便引军中大宛马与之杂交,一代一代下来,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养就出独一无二的南巍马。 楚国公曾为此等马种取名为“云骥”,只是此名不常用,而且声名不显,故此一般统称为南巍马,唯有铁鳞军的马在书面上才独称“云骥”。 因铁鳞军所用之马,皆是南巍马中百里挑一的佼佼者。 马是如此,人亦如此,楚国公秦旭芝自就藩以来,便为麾下亲兵士卒各自建营设卫,大封勋贵,又严加管束,军政合一、兵民一体以外,又从中抽调精锐组建王府亲兵,铁鳞军由此而来。 至今为之,铁鳞军多以汉儿为主,其中又以秦家子弟为主,同时吸纳外姓平民百姓补充生力,正是这套框架,加之一代代人不断修补打磨,方才成就今日的精锐铁骑。 可以说,铁鳞军是秦氏一族亲兵中的亲兵。 然而,正是作为铁鳞军一员的秦靖德,今夜却要谋一场大事。 到了某处院门外,大门缓缓拉开一条缝隙,秦靖德闪身踏入其中,门便再度阖上。 大堂内,到场众人着装各异,并非官兵,也非贼匪,其中不乏刀剑随身的江湖武人,纶巾鹤氅的锦衣公子,更有身着袈裟、道袍的方术之人。 一一看去,无一不是江湖中人,不少人都声名在外。 若陈易在场,定然对这样的情况不陌生。 秦靖德越众而出,上前几步,双手抱拳道:“爹。” 一点烛光晃动,大堂主座之上,坐着一位银发老人,如痴似聋,待这声音落下半晌之后,才揉揉眼睛道:“靖德到了?” “爹,我来了,之前的时候我随靖山表哥巡守,接到线报驰援,所以来晚。”他顿了顿,又道:“但不是完全没有收获,我见到了位白莲教人物,初看在…四五品。” 原来漠不关心的老人倏地抬眼,堂中众人亦是转头而视,若是位四品高手,放到中原都是万中无一的存在,而到南疆这化外之地,更是凤毛麟角。 而哪怕五品高手,在南疆这一带,都能被秦氏一族奉为上宾。 “详细说来。”老人开口道。 秦靖德便将此间情况一一道来,老人慢慢倾听,待秦靖德说完后,老人沉吟不语,堂中一派寂静,没有别的话音敢插进来。 这位老人名为秦威年,是如今秦氏一族寥寥无几的“威”字辈,无疑是族老中的族老。 “要是能将这人拉拢进来,哪怕只是作壁上观,那也很妙了。” 老人抚须叹了几句。 秦靖德回道:“爹,我也这样想,所以留了个线眼,以便与他接触。” 这时,老人身侧不远处的一位中年男子似有异议,欲言又止。 “说吧。” 得了秦威年的话,那男子开口道:“叔父,此番行动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还要把人吸纳进来?” 秦靖德本来要邀功的话卡在嘴里,吐不出来。 庆幸的是,秦威年为他解了围,道:“呵呵,你这侄儿跟你爹一个性,够小心,但做事最怕的就是太小心,太多忌惮,凡事算计得再完备,还是人算不如天算。 况且,我们要办的…是大事。有忌惮的,何止你一个啊。” 话音落下,堂内骤然静了片刻,落针可闻。 大事,谓弑君。 良久后,秦威年亲自开口,亲自打破这沉默道:“我知诸位皆有所忌,然事已至此,已无退路。” 说罢之后,他再度环视一圈众人,道: “她一女子身袭王位,本就不法,更乱纲常,不过是背靠神教,更有祝氏相助,靠掩人耳目才稳住局面,今日诛之,不过是为拨乱反正,大白真相于天下,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话音一落,众人皆齐声响应。 他侧头再看秦靖德,道: “……接触可以,但不要急着深交,你去试探试探口风,要是可以就让他帮忙收个尾,搭上香火,算作拉拢,现在是不能用,以后就能用了。” “是!” …………… 漫长的台阶掩映在草木中,朝遮天蔽日的山林中无限延申。 寻到客栈安置众女,并留下剑意,设好结界之后,陈易选择独自一人上山。 祝莪说得再天花乱坠,然而魔教终究是个险地,他也不能将希望寄托在这上面,所以陈易仍旧十足警惕。 “到高粱山了,老东西。”陈易如此道。 一路上陈易跟老圣女时有交谈,老圣女也知道他假扮白莲教人身份,现在更知道他已在高粱山的上山路上。 而劝陈易寻求肉身重塑之法,本就是她的主意。 “那便尽快上山吧,待你到山门再说。” “…你不为我引荐引荐?” “我不见一般弟子,说起来都不知多久没回来过了,哪怕见了,也没人认得我。” 老圣女这般推脱,陈易是不太相信,若说不认得她倒是不假,但如果说是因为这原因就不能为他引荐,就无疑是个借口罢了。 话虽如此,陈易早有预料,所以对此也不太在意。 一大圣女好好的高粱山不去,偏偏要躲在鼎里面,肯定有不能为人所知的理由在。 行路间,老圣女放出神识,打量着周遭熟悉的景色,连语调也多了几分怀念的意味,片刻后,她想起什么道: “小子,你要找的那法门简单来说是…肉身重塑之法,但整部功法其实内容浩瀚,博大精深,也是本教中视若珍宝的法门,不能轻易外传。” 陈易眉头微挑道:“也就是说,要我入教?” “呵,要光是入教便能修习,那此法岂不是早就烂大街了?” 老圣女嗤笑过后,缓缓道: “入教不过是块敲门砖。我神教立世千年,规矩森严,核心秘法岂是寻常教徒能染指的?便是教中长老、护法,想学此法,也得看缘、论功、证心!” 其中具体有多困难,陈易光是一听,就知道要是以正常途径入教修行,哪怕是他,也非十年之功不可。 如此看来,倒是要走些方便之门了。 一路风光如画,古木参天幽谷深涧。 沿路向上,漫长的山道自脚下而过,老圣女原是纵览四周风景的心态,可随着离山门牌坊愈来愈近,她轻轻“咦”了一声。 陈易不明所以,山门就在眼前,哪怕其中有鬼,也断无此时折返之理。 他两三步跨过去,纵深飞跃。 待落地时,陈易定了一定。 不是有谁人悍然拦阻, 而是, 没有人。 诺达的山门广场上,午后的阳光本该刺眼,此刻却显得苍白无力,冷冷地泼洒在空旷得令人心悸的青石板上。 广场边缘,象征明暗神教的日月徽记石刻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冰冷。 陈易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 没有守卫弟子按剑伫立的挺拔身影,没有往来执事匆匆而过的脚步,更没有香火缭绕、信徒朝拜的喧闹。甚至连本该在广场角落打盹的杂役、清扫落叶的仆从也踪迹全无。 石阶缝隙里,几丛野草肆意生长,无人修剪,透出一股荒凉。 太安静了。安静得不像是盘踞一方、威名赫赫的魔教总坛,倒像是一座被遗弃了千百年的古老遗迹。这份空旷带来的压迫感,甚至比刀剑林立、强敌环伺更让人心底发毛。 似乎早就知道他会来一样,一个人都没有。 “……”鼎中的老圣女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默,那份怀念的轻松早已荡然无存。她的神识如同无形的触须,疯狂地蔓延出去,扫过广场的每一个角落。 她忽然止住。 陈易也觉察到什么,目光随之抬起,便见大殿深处,有灯火长明。 灯前有人影晃过,是一位身着白袍的祭司男子,绕着灯火走了一圈又一圈。 陈易驻足片刻。 火光摇曳,映照着那身着素白祭司袍的身影。那人动作舒缓,捧着托钵火炬绕着大殿中央那盏似乎亘古长明的巨大灯盏,一步一步,周而复始地行走。步伐平稳,毫无烟火气,仿佛在进行一场持续了千百年的古老仪式。 明暗神教自拜火教而来,初看之下,并无奇特。但陈易的眼神却微缩,按在剑柄上的指节微微发白。 那不是简单的行走。 他的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踏在某种无形的韵律之上。足尖接触青石的瞬间,周围的光线便极其细微地一暗,而当脚步抬起时,光线又骤然恢复,甚至因那瞬间的对比而显得格外明亮几分。这明暗的交替极其短暂,细微到几乎无法被肉眼捕捉,若非陈易感知超绝,心神又高度凝聚,几乎会以为是火光的跳动造成的错觉。 良久后,那祭司停了下来,转头看来。 停到老圣女的呼吸微微屏住,眼前这祭司的身份一目了然了。 陈易慢慢道:“公孙先生?” 明暗神教教主公孙官。 公孙官笑了一笑,反问道:“该称呼你剑甲门徒,还是西厂千户。” 陈易回之一笑道:“大明尊佛如何?” 他这番语气,似嫌弃前两个称呼不够大名鼎鼎。 无论是西厂千户,抑或是剑甲门徒,都是陈易的身份,确凿无疑、板上钉钉,唯有“大明尊佛”四个字,是完完全全的八字没一撇。 何其大逆不道。 若是让那些狂热的教徒听见,只怕已上前愤杀此獠。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句大逆不道之言,并未引得教主悍然一击,将他这亵渎者诛杀当场,当然也更没有让这教主就此顶礼膜拜,效忠臣服,公孙官只是缓缓放下手中的托钵火炬,似是避而不谈一般。 他上下望了陈易一眼,道:“清净圣女,你没有带来。” 陈易知道他说的是殷听雪,努了努嘴,回应道:“这不还有另一个吗?” 他语气稀松平常,像是在开玩笑般,公孙官则很是认真地摇了摇头,道:“大力还不到回来的时候,她要看管死树三十年。” 陈易不了解神教之事,故此不置可否。 眼下他在意的也不是这种神教秘辛,而是眼前这魔教教主。 见过第十的瞎眼箭、第九的周依棠、第六的断剑客,如今再见第七的公孙官,武榜前十,几乎半数都过了眼帘,对于寻常武夫而言何其有幸,不枉此生,可陈易不觉荣幸,只觉棘手。 天下前十,不止是武功最高的十个人,陈易觉得,那同时也是天下最难对付的十个人。 公孙官望着眼前的陈易,这中年男子眼眸深邃如渊,又似无波的古井,许久后,他略有些遗憾道:“有些像,又不太像。” 听着这似是而非的话,陈易直接摆手道:“不说这些有的没的,你既然扶乩知道我来,那么想来也知道我要什么。” 公孙官点头道:“知道,但不能就这样给你。”托钵火焰烧着在他身侧,照得他的面容显得模糊不清,他继续道:“你所求的‘肉身重塑’之法,唤作‘蜕生诀’,是本教至高教经《证明过去经》中的核心篇章之一。它非是简单的重塑筋骨,而是以明暗二气为根基,夺天地造化,重塑本源,甚至能……触及一丝阴阳生灭的奥义。这等法门,岂是轻易能传?” 陈易听罢之后,再看公孙官,一下捕捉到重点,戏谑笑道: “不是轻易能传,也就是说,依旧能传?” “正是。” 第六百一十七章 王入庙(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正是。”他顿了顿,又道:“我提前遣走了他们,就为了见一见你。 许是感觉到陈易不喜太多虚言,公孙官这一回答得直接。 陈易也不多跟他废话,直接问:“那么,如何才能传?” “不必着急,我先同你问个故事,你听过之后,我再做打算。” 到底是有求于人,陈易也没有回绝,而且短短接触之中,他对这魔教教主反倒观感还算过得去。 公孙官贵为魔教教主,行事虽然显得神秘莫测,言行中却并无多少高傲,更不诡谲阴森,反而多有几分耐心,说耐心倒也不准确,应当说,有种非同寻常的平和感。 想来也是,正因有这种既行事神秘又言行平和之人,明暗神教再如何被蔑称为魔教,也照样源源不断地吸纳信众。 公孙官缓缓开口道:“同你说的,是个佛经故事。” “佛经?”陈易挑了挑眉毛。 有着前世记忆,陈易对明暗神教的经书故事有或多或少的了解,知道故事的答案,因此也不惧公孙官的提问,可万万没想到,这魔教教主一上来问的既然是个佛经故事。 “你是教外人,我问的自然不会是教内故事。”他道。 陈易斟酌片刻,应下来道:“那你问吧。” “佛门有位尊者叫那伽犀那,有一位天竺的国王问他,人死之后,是否就此投生他世?那伽犀那以一盏灯打比方做了反问:有人从一盏灯点燃另一盏灯,是否可以说第一盏灯的火焰到了第二盏灯?” 公孙官说到这里,便停住了,他仿佛这故事里的那伽犀那,恭候陈易的回答。 陈易微挑眉头,随后淡淡道:“不是。” 无论是自己一直以来的秉性,抑或是所悟出的剑意,都会给出否定的回答,而且这回答,很早就给了。 药上菩萨曾于一派无明之中,劝自己就此超脱顿悟,六道轮回,永无止尽,所有人都会死,他也不过如此。 自己却说,纵使所有人都会死,自己却不会死,自己是独一的。 公孙官又问道:“那么,是否可以说这是完全不同的火焰?” 老圣女听到后,想要提示,但临到嘴边欲言又止。 而陈易毫无犹豫道:“是。” 公孙官抬眸看了他一眼,目光并无惊奇和讶异,只有了然,他缓缓道:“你给出了跟佛经里不一样的回答。” 这一偏僻的佛经故事中,天竺国王的回答是两个否认,即灯不是前一盏灯,火焰也不是完全不同的火焰。 陈易前一个回答与之相同,后一个回答与之相反。 一否一正,其人武意为何,由此可见一斑。 火光微烁,照过公孙官双眼,他微微颔首,忽有赞声道:“惟有大圣,三界独尊,普是众生慈悲父母,亦是三界大引道师,亦是含灵大医疗主,亦是妙空能容众相,亦是上天包罗一切………亦是死中与常命者,亦是众生明性中性,亦是三界诸牢固狱解脱明门。“ 陈易再如何不明所以,都听得出这是神教内称颂明尊的话语,公孙官说完后,顿了一顿,直直看向他道:“你说,这经文中的明尊真是你?” “我想就是我。” “记得我刚才问你的故事么?” 陈易略微凛然。 “你认为,那不是同一盏灯,也不是相同的火焰,” 公孙官缓缓道: “所以明尊不一定是你。 哪怕明尊过去曾是你, 你也不一定是明尊。” …………… 陈易下山而去。 高粱山来时草木掩映,去时也是草木掩映,毫无变化,并无不同。 他一边走,一边琢磨着公孙官的话。 哪怕他过去曾是明尊,明尊也不一定是他……这一句初听过去莫名其妙,然而却如一柄利剑刺来,刺向的不是他的本人,而是他的剑意。 陈易深信自己的剑意,深信自己独一无二,也因此深信自己有别于活人剑或杀人剑,走出一条剑成天地的新路。 正因如此,正因他深信自己独一无二,所以他只是自己,正如他佛经故事的问答一般,并没有同一盏灯,也没有相同的火,除了自己以外,他不是别人,因此也就不是明尊。 而其中,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陈易似乎听出这位魔教教主的弦外之音,若他认为自己是相同的火焰,明尊就是自己,那么一切就有了完美的解答。 放在三年前,陈易或许会有所心动, 只是, 剑道是一种信仰,如果不深信不疑,死的只会是自己。 老圣女一路无话,她旁听了二人的整场对话,却似完全不在场般,不对此有任何评论或话语。 陈易也觉察到这点情况。 真可谓…一筹莫展。 …………… 下山不久,陈易穿行于市镇间,忽然止步。 来者并未掩藏气机,而是直截了当地从行人间穿过来,朝前抱拳拱手。 是秦靖德。 这一回他身着便服,面带亲切的笑容道:“先生许久不见。” 陈易不置可否,问道:“不是巧遇吧。” “…可否稍作一叙?”秦靖德做了个请的手势,指向街边一间尚亮着灯火、挂着“茶”字幌子的简陋铺子,“那边清静些。” 秦家人主动上门相请,倒是一桩奇事,陈易眸光微敛,未置可否。 二人向茶铺而去,铺子里只有个打盹的老伙计,秦靖德要了两碗最普通的粗茶。 “不知先生贵姓。” “免贵姓龙。” “原来是龙先生,久仰久仰。” “你不知我姓名,何来久仰?” 本是一刁钻问题,秦靖德却没有为难,很快应对道:“今日往后,久仰久仰。” 应对算是得体,陈易敛了敛眸子,不知是这秦靖德如此,还是说其他秦家子弟都如此。 “有话直说吧。” “先生是爽快人,我就不绕弯子了。”秦靖德索性开门见山,脸上笑容未减,语气却认真了几分:“千里护流民,先生德行,靖德佩服。” 陈易端起粗陶碗,没喝,只是看着碗中浑浊的茶汤。 “好。”秦靖德压低了些声音,目光坦诚,“先生来南疆,想必有所求。我秦家在此地经营多年,不敢说只手遮天,但些许门路总是有的。先生若遇难处,我们或可略尽绵力,结个善缘。” 他观察着陈易的反应,继续道:“当然,不敢空口白话。眼下就有一桩小事,或需借重先生身手,事成之后,必有重谢。权当…一份见面礼?”他话里留了活扣,没提具体何事,只点出“小事”和“身手”。 陈易抬眼看他,眼神平静无波:“秦家铁鳞军威名赫赫,何事需假手外人?” 秦靖德笑容不变,应对自如:“龙有龙道,蛇有蛇路。有些事,明面上做起来,反不如江湖朋友利落。况且,先生这等人物,结交不易。此事于先生而言,不过举手之劳,于我秦家,却能省去不少麻烦。” 原来是借事拉拢。 两世虽不算江湖人,但也走过几遭,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故此有点江湖经历的人,都对莫名其妙的殷勤很是提防警惕,可倘若“有事献殷勤呢?”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懂点人心、擅于结交人情的人,哪里不知一个个江湖人提防的心墙,所以往往是求人办事,一来一回,香火人情便结了下来。 陈易这一回来南疆,目的明确,此时如何看不出秦靖德所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正要出声回绝。 秦靖德连忙道:“先生不妨先听一听,此事与我秦家命运攸关。” “…那请说。” 秦靖德见他没直接拒绝,心中微定,立刻道:“当年我秦家始祖功高封王,建五庙五室,现在秋祭将近,祭祖之事不可荒怠,慎之又慎,重之又重,我秦家主政南巍多年,无不殚精竭虑,为朝守土,因此树敌颇多,秋祭之时,难免有宵小之辈想混入宗庙,居心叵测、图谋不轨。” 秋祭,是一年中的大祭之一,每到这时,京城里的皇亲国戚都会祭祀宗庙、告慰祖宗。 秦家宗庙……陈易从中捕捉到什么。 本欲拒绝的陈易沉默片刻,手指叩了一下:“何事,何地?何时?” “我们只需先生乔装戍卫,看守宗庙外城门,以免宵小溜入庙宇,深入内门,地点就在龙尾城,至于时间……快则三五日,先生只需稍待几日,静候消息便是,具体细节,待时机成熟,自会有人详告先生。 事成之后,先生所需,只要在我秦家能力范围内,定当竭力。” 陈易微挑眉头,捧茶的动作一顿,看守宗庙外城门,听上去确实并非难事,却又太小,未免小题大做. 除非其中另有隐情 陈易眸光敛起。 他放下茶碗,碗底与桌面发出轻微的一声磕碰, “知道了。” 他站起身,只留下这三个字,便转身走出了茶铺,身影很快没入深秋夜色里。 得此回答,秦靖德知道事成,端起自己那碗粗茶一饮而尽。 ……………… 甲戌年,八月初一,庚戌日。 宜祈福、祭祖。忌移徙、破土。 “轰隆” 晨时三刻,惨白的闪电割破天幕,倏然一闪,仰头可见厚重的阴云密布于空。 白茫茫的电光刹那照亮城门,也烁过门边一位卒子。 烁得陈易脸上茫茫一白,随后黯淡。 两世为人,陈易对秋祭并不陌生,每年这时,小皇帝都会亲率百官祭飨天帝、宗庙,这也是小皇帝一年里为数不多能出现在朝臣面前的时候,因此犹为隆重。 纵使太后临朝称制,尽量避免小皇帝出现于众目之前,然而“郊庙之祀,天子事也”,这么一桩礼法大事,依然需要这傀儡皇帝出面祭祀。 这也是为何陈易会应下此事的原因,要知道哪怕安后再如何权势熏天,一日还在皇太后之位上,便一日不可主持祭祀,最多不过是大祭时为亚献,所以…这一日,秦青洛必然会出现。 二人间关系从来就并不明朗,直至分别之日,仍视彼此为仇寇,陈易再如何思念,也不会贸然行事,甚至连联系祝莪之事,也是谨慎小心。 然而,趁此机会只是见上一面,或许不是不可能之事,哪怕只是能远远看上一眼,心安足矣。 何况那秦靖德所说的话,略有些蹊跷,不知其中是否有所图谋。 陈易给自己寻了不少理由。 远方天空灰蒙蒙,只有一点若隐若现的鱼肚白,被黑云挤压。 这时,钟鼓之声兀然奏响,肃穆浑厚。 沿路陈列的戍兵们挺直腰背,纵使此刻再如何困倦,也都表现出庄重严肃来。 陈易对钟鼓声置若罔闻,不由侧望,静静等候。 黑黝黝的城门后,人群像羊一般从远处涌了过来。 队伍极其之长,仰头便见铁鳞骑士们牵马入城,连绵不绝,甲胄的摩擦声给人一种森严之感,他们多是秦家子弟,此时代行仪仗之职。 戍兵们此时连细微的动作都不再有,宏伟的静谧充盈四周,陈易也随之不动,只是双目侧向眼角,紧紧盯着人群深处。 仪仗队仿佛源源不断,随着他们鱼贯而入的,有秦家宗室、南巍的文武百官、以及道士僧侣,礼乐队伍,整座南巍的核心近乎都汇聚于此。 队伍漫长,不知为何,自己竟有一丝不耐烦,手心更攥出汗水,陈易虽然不动声色地加以掩盖,可是,连自己都为自己的焦躁而惊讶。 自己原来有这么想她么? 或许是吧。 二人的确太久未见,近三年来,不曾有过小别胜新婚……而且也不应该有。念及此处,他心绪少有地难以平息。 恍惚间好似回到分别的昨日,寒风萧瑟间,一箭破空而至,她纵马疾驰,金戈铁马踏雪而过,消失在天涯荒草间…… 陈易那时看着手心里的箭,看了许久,那句谶语没来由地在脑海里回荡, 夫妻宫太阳化忌,婚姻有实无名…… 陈易倏然惊醒,因为钟鼓声大作,像是为了迎接谁人入城。 燥热无比间,忽然压下一片庞大阴翳。 原来是一匹高头大马正缓缓走过城门,陈易侧过头去抬起眼,那身着蟒袍的王爷已低头看了过来。 “——王入庙!” 赞礼官立于阶下,声如金石,肃穆悠长。 王入庙。 第六百一十八章 他也要杀我?(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高头大马在身前径直而过,一袭蟒袍气度威严的王爷未曾有所停留。 二人的目光交错了一刹那,也仅仅只是一刹那。 高大的身影逐渐远去,随之漫长的队伍,从宽大的城门洞口像洪流似涌过来。 陈易微敛眸子。 纵使有祝莪神乎其神的易容术,掩去她身为女子的特征,可陈易依旧看出,那就是秦青洛。 方才相隔不过几丈,她从城门处走过,离得何其之近,而之前一瞬的恍惚让陈易没反应过来。 相见的一刻来得始料未及,去得也匆匆似箭。 禋门三十丈外,仪仗队止步,身着蟒袍的安南王随即下马。 入宗庙门,不驰不驱,至阙必下,示绝尘寰。 黑云压城,粗壮的雷霆撕破云海,炸得茫茫一白,鳞次栉比的甲胄唰唰地闪着寒光,照在这女子王爷的面上。 她面容严肃冷峻,并未有回头再看一眼的迹象。 陈易…陈尊明…… 纵使乔装易容,可长久以来在见过祝姨神乎其神的易容术的秦青洛眼里,这等手法依旧浅薄,足以一眼洞穿,何况此人,哪怕是化作灰她都认得。 秦青洛松开缰绳,便有侍从上前接过,她步履不停,宗庙当前,并无言语。 他出现于此处,混入戍卫之中确是叫人惊异,然众目之前,宗庙在上,秦青洛喜怒不行于色,转眼跨过禋门,此时,心中思绪落定。 那人的身影再一次掠过心湖。 安南王府经营南巍多年,一代代安南王的操持下,王府的谍子早已形成一张复杂串联的网,虽不至于尽知天下事,然而整个南巍都笼罩于这一网,并向外延申一圈又一圈,最后一圈又向外逸散了许多点,江湖大事皆有关注。 龙虎山英雄会,天下通缉的西厂千户陈易称善量恶,如今其功德大到压垮天官的事传得方兴未艾,但此事发生不到一个月便为秦青洛所知,其中详情,她看过之后,认为其中有诈,必然是他在背后筹措了阴谋诡计,以期扭转他在天下人的名声,达成某种目的。 本以为他仍在中原之地,未曾料想,竟已入南疆,趁此秋祭混入龙尾城中。 礼官双手捧着檀木盒,盒中置放着一顶乌纱翼善冠。今日秋祭,因是在甲戌年,甲属阳木,戌属阳土,为避甲戌木克土之谶,去了寻常的七旒冕冠,改戴乌纱翼善冠。 他这一举动,所求为何? 乌纱翼善冠缓缓举起,戴于头上,秦青洛蛇瞳微敛, …他也要杀我? 龙尾城上黑云震荡,电闪雷鸣,任谁都知道一场倾盆大雨将要倾泻下来。 但安南王及随行宗亲、文武百官面容依旧,秋祭是一年中的大祭之一,四时享庙,风雨不移,若迁延改易,是谓渎神。 祭服之上织满金线蟠龙,盘绕腾跃,似在云雾中无声地低吟。 翼善冠拢住前额发梢,只留下肃穆的脸孔,戴冠之后,此时的她,少了些老于军伍的英武,多了些人间君王的威严。 她步履沉稳,踏着御道而行,一步步迈入庙院深处。 院内早已排列着执事人等,个个屏息凝神,垂手侍立,如泥塑木雕,寂静无声。香炉内升腾起袅袅青烟,缭绕盘旋,弥漫于肃穆的殿宇之中。 殿内烛火高烧,映照着龛位上一列列庄严的神主牌位,朱漆金字,森然罗列,恰似秦氏一脉绵延不绝的魂灵在此聚首。 供案之上,太牢三牲已然齐备:牛首、羊首、豕首,盛于硕大的青铜俎中,牲体如小山般堆积。 赞礼官颂声道:“王入庙。” 王爷随后的宗亲及文武百官暂时止步,秦青洛面上无悲无喜,整个人笼罩在难言的肃穆中,神主牌在前,这副图景让人望而生畏。 赞礼官拉长音调,再度颂声道:“王入庙,拜!” 眼看,安南王随即起步,祭拜列祖列宗之神位时,倏地听一声怒喝响起: “假王不得入庙!” 瞬间,竟然忽见宗亲间的有一束寒光骤起,化作一道电光直穿秦青洛而去。 变故陡生。 这变故并非来自庙外,而是源自宗亲队列的核心! 赞礼官猛地转头,这一刹那,画面仿佛定格下来:刚才还屏息凝神、队列森严的宗亲与百官,看见拥挤的飞禽走兽间竟然折射出金属的冷芒,瞬间化作受惊的鸟兽,慌张避让。捧着祭品、礼器的内侍们手中沉重的青铜礼器坠地,停滞空中,盛满五谷的漆盘也脱手飞出,侍卫们也一时迟滞,手抓住腰刀往前挤,却挤不进去,连他自己那拉长的“拜——”字尾音尚未完全消散,已化为一声短促惊恐的抽噎卡在喉咙里…… 秦青洛目不斜视,嘴唇轻启,似勾勒出两个字, “来了。” 一道闪电划破天空,画面开始继续流动。 “护驾!” 一声尖叫响起,寒光却已先一步穿向秦青洛,其源头竟是前排一位离得极近的宗室族老,秦威年,他平日温润谦和的面孔此刻扭曲如厉鬼,眼中是刻骨的疯狂。 那束致命的寒光,并非他物,正是他宽大祭服袍袖中滑出的一柄软剑!剑身薄如蝉翼,通体淬着幽蓝的暗芒,显然淬有剧毒!此刻被他内力灌注,绷得笔直,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死亡电光,直刺秦青洛毫无防备的后心! “王——爷——!”侍卫们高喊着冲破人群,却仍离得极远。 秦青洛的反应堪称非人!她没有回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在那声怒喝响起的瞬间,她即将落下的脚步硬生生钉在原地,身体以一个违背常理的微小角度侧转。 嗤啦——! 淬毒软剑擦着她的蟒袍掠过! 秦青洛面不改色,一拳横砸而去。 砰! 但听一声闷响倏然震起,昂贵的祭服被拳锋生生穿裂,碎帛飞扬,秦威年口吐鲜血,几滴殷红的血珠飞溅而出,正落在最近一尊神主牌“始祖安南武王之神位”的朱漆底座之上! 那几点猩红,在肃穆的金字映衬下,触目惊心! 一击不中,秦威年眼中疯狂更炽!他手腕一抖,软剑如同附骨之疽,剑尖毒蛇般昂首,竟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绕过秦青洛侧转的身体,再次噬向她的咽喉! 这一式阴毒刁钻,完全舍弃了防御,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护驾!!!”侍卫们目眦欲裂,踏过地上官员,狂吼着拔刀前冲。但距离太远,宗亲队伍因这突如其来的刺杀早已乱作一团,惊呼、推搡、跌倒,人潮如沸水般翻滚,反而阻住了护卫冲上的路线。 秦青洛眼神一厉,那古井无波的肃穆终于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深渊般的冰冷杀意。 她依旧未退,反而迎着那剑光,左手闪电般探出,目标并非剑身,而是秦威年持剑的手腕! 五指成爪,指尖竟隐隐泛着金属般的冷硬光泽,直取对方脉门! 同时,她宽大的右袖猛地一振!袖中似有风雷之声鼓荡,一股沛然雄浑的劲力汹涌而出,并非攻向秦威年,而是狠狠拍向身侧那座巨大的青铜燎炉。 “轰——!” 重达千斤的燎炉被这股巨力撼动,炉内厚积的香灰如同被激怒的火山,裹挟着炽热的火星和未燃尽的松枝柏叶,轰然喷发!滚烫的灰烬与燃烧的残骸瞬间形成一道灼热的屏障,劈头盖脸地卷向秦威年的面门与上半身。 “啊——!”秦威年猝不及防,视线被滚烫的灰烬遮蔽,剧痛灼烧皮肤,刺鼻的烟灰呛入肺腑,剑势不由得一滞。 就是这一滞,秦青洛的左手铁爪,已如钢箍般死死扣住了秦威年持剑的右手腕,指力深陷,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这刺杀一计不成,随后交锋不过几息间。 “秦威年!”秦青洛低沉的嗓音穿透灰烬与混乱,清晰地砸在秦威年耳中,“祖宗面前,尔敢弑君?!” 秦威年面容狰狞痛苦,毫不理会秦青洛的质问,嘶吼出声:“动手!动手!” 神主牌前,烛火摇曳,猩红的血点与滚烫的灰烬交织,在庄严肃穆的宗庙里,刺杀,才刚刚开始,而风暴的中心,秦青洛那双冰冷的眸子,已锁定了混乱人群深处,几个同样脸色剧变、手按向腰间或袖中的宗亲身影。 宗庙行刺,忤逆祖宗,亵渎神灵,何其一桩大罪,然而事已至此,早就毫无任何退路可言,唯有将秦青洛诛杀于此,揭穿其女子身份,定其为假王,由此就没有所谓行刺,他们所行皆是尊王攘夷、拨乱反正之举。 而之前扮作道士、僧人的刺客也不再乔装,他们冲过人群,各施武功纵身飞跃,朝那庙前的秦青洛冲杀而去。 果然…… 秦青洛面色依旧,这些日子来精心布局,屡漏破绽,多加威逼,只为引出这些宗亲间的忤逆之辈,将他们连根拔起,一网打尽,为此,直到此时她都并未当场诛杀秦威年,而是生生掰断一旁门神雕塑的铜矛,将想要起身的秦威年钉死在地上,丝毫不顾及其为族老。 不过,其实说是族老,却并非秦青洛之长辈。 始祖秦旭芝封王就藩后,为此后秦家子嗣拟定二十个字辈,前十字字辈的秦家人都已作古,而后十字为:渊鼎锋岳旌,青威靖昌砺。 因秦青洛所属一脉,其父祖父曾祖父,三代皆是老来得子,以至于如今还活着的青字辈里,唯有秦青洛一人硕果仅存。 整只的牺牲旁,洁白的茅草裹束着澄澈的醇酒,五色丝帛迭放齐整,五谷颗粒饱满,盛于质朴的青瓷盘内,无声地供奉于先祖灵前,祭品丰盛而洁净。 而鲜血染红了庙门大地。 沿路冲杀的刺客,有些被侍卫缠上,不得不与之缠斗,但大多都目标明确,直扑那蟒袍王爷杀去,那咽喉如此之近,仿佛荣华富贵近在咫尺。 有一道士手中长剑高高而起,挟风带鱼劈头斩下,双目已暴闪出得手的精光。 豁然。 脚下土层骤然开裂,从中冒出厚重的铁疙瘩,仿佛一尊巨像拔地而起,猛地撞向这行刺的道士。 它以一巨刃向上,已逼到近前的道士当空被从中间穿成两截,面容僵硬冰冷,连一点死到临头的恐惧都来不及出现。 庞大无比的铁疙瘩从地下冒出,它浑身如浇筑的生铁,面甲雕刻着繁复的纹路,细雨泼洒其上瞬间蒸发,淋漓的血气从它的身上逸散开来,而甲胄的衔接处有血丝暴露,里面仿佛还有血液流动。 秦威年骤然脸色苍白,不可置信地沙哑喃喃道:“这等邪祟…你竟然敢藏在宗庙下,藏宗庙下?!” 女子王爷并无回应。 “最毒妇人心,我们做得没你绝,没你绝,该输!”秦威年颤声间,发出不着调的嘶吼。 秦青洛俨然对这必死之人的话语不曾上心,她眼下更关注地是庙中的局势,这深藏于此的官将傀儡再度动了,朝刺客们厮杀而去。 “关上庙门,别放人跑了。” “行刺者,就地正法!” “宗亲者束手就擒,尚有活路!” 局面顷刻逆转。 侍卫们拖着庞大的庙门从内部慌忙关上,就在这时,有一道身影如游鱼般一穿而过,快得让人看不清,只知其一晃而过,像是一团没有晕染开的色彩。 秦青洛却看清了来者。 她蛇瞳微缩。 他.果真也要杀我? 那人的身影骤然出现在此地,其人有何目的已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秦青洛目露杀机,左手从一奔到近前的侍卫处夺去长矛,身如游龙般,迎着那愈来愈近的身影而去。 突入庙院的陈易弄不清眼下状况,他只是听到里面有剧烈响动,人还未来得及多想,便已绝巅踏云冲入其中。 剑在手,他欲寻刺客,行一出英雄救美故事,却见刺客们已兵败如山倒,仿佛贸然闯入陷阱的猎物,被一边倒捕杀。 而他转过头,便见那近十二尺高的官将傀儡,横扫着手中巨刀,顷刻调转身影,朝他横杀而去。 陈易刹那止步。 再一回头, 那一袭蟒袍的女子王爷,亦是提枪而来。 没有英雄救美,只有龙潭虎穴。 第六百一十九章 杀无赦(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秦青洛那时自眼前走过,未有丝毫停留,为免她惊觉,陈易那时也并未多望,目不斜视间心底隐隐不安,当时还以为是担忧身份败露,惹来祸端一场。 可兀听宗庙内惊起喊杀声,陈易惊觉端倪,又在恍惚间,嗅到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听到些许奇怪模糊的低吟。 人近乎想都不想,便已绝巅踏云穿入其中。 她有琉璃光在身,本不必救,再多的刺客都无法害她性命,只是陈易已来不及多想,动作更甚思绪,待见到她无恙时,心底才找补似地浮起“英雄救美”四个字。 恰是时,那女子王爷侧过身来,劲风狂涌,金黄的袖袍染着鲜血,鼓荡飞舞。 她深深看了他一眼,目光略有些失望。 在这之后,才见恨意翻涌。 陈易身形穿梭而至,脚步微停,不住开口:“我来救……” 话还未落地。 硕大的刀锋已横斩而来。 陈易的话音戛然断开,这一刀威势骇人,生生截断他的话语,官将傀儡宛若一尊铁塔似地堵在他面前,单论这一刀,足以开山裂地。 匹炼的刀罡直盖而来,似有颗头颅不是被劈,而是要被砸得粉碎,生死当头,陈易并无丝毫慌乱,骤然出剑,沛然的剑意顷刻弥漫四周。 剑锋顺着刀罡削去,爆出一连串璀璨火星。 顷刻聚起的剑意天地与官将傀儡相撞,后者甲胄震荡,宛如蒸笼般蒸腾起浓厚血气。 缠绕着甲胄的血管暴起,刀罡暴涨,金石交击处袭来龙象般巨力,陈易向后倒掠开去,再一望,血雾蒸腾于官将傀儡四周,向外蓬勃,竟生生撑裂了陈易的剑意天地。 陈易瞳孔微缩,纵使他因经脉断裂而跌境,气机不如从前,但剑意仍在,天地依旧,此刻却被这一尊铁塔似的庞然大物生生撑裂,回忆浮过脑海,他认出眼前便是祝莪透露过的官将傀儡。 所谓官将傀儡,既无魂魄,也无思绪,与提线木偶无异,而恰恰是制造这种提线木偶的手法,百年前曾引得江湖血雨腥风,无论正道魔门都趋之若鹜,原因为何,无非是这等傀儡由生前武道境界极高的武夫所炼制,留有生前三成功力,极善杀伐,可世代相传三四百年之久。 有所收获便有所代价,铸造官将傀儡之法极为歹毒,可谓伤天害理,需生生将一位高手剥去皮肤,剖进内脏,期间那位高手还要保持清醒,维持一身武意不泄,直至凝结固定于铁甲之中,正因如此,此法连同其宗门在百年前为当时还是剑圣的吴不逾灭门断根,算是彻底绝灭,话说起来,与印象截然相反的是,铸造此甲的并非魔门,而是一座正儿八经的佛门大宗。 余下百年里,时过境迁,沧海桑田,江湖上厮杀不休,官将傀儡要么折损,要么在世家宗门里做传家宝,总算销声匿迹,绝迹归绝迹,但不代表就此湮灭,眼前这具官将傀儡便是由秦家始祖所铸,传言就藩南疆后,其麾下一位战功赫赫的大将主动请缨为甲,护佑秦家四百年,生撕皮肉、活剖内脏间不曾疼呼一声,最终留得这具官将傀儡杀力雄浑,尽存生前五成功力,哪怕在同类之中,亦是万中无一的存在。 其人生前足有二品。 陈易呼出一气,再度打量眼前局势,此间之事再如何复杂他也明白过来,不是先前预料的刺客逞凶、王爷危殆,而是一场纯粹的围猎,那野心勃勃的女子王爷织起一张巨网,将心有反意者围捕其中。 他不住苦笑了下,或许从一开始,秦青洛便无需他来这多此一举。 反倒…把自己搭进去了。 正思绪时,不知为何,一点细微的声音浮过耳畔,陈易心底涌起异样之感,想要细听,却听不清来处。 是那低吟? 刺客们拼死要杀出重围,却在官将傀儡面前如同麦秆,反被那柄门板般的巨刃轻易扫飞、劈碎,残肢断臂与凄厉的惨嚎充斥耳膜。那尊从地下爬出的铁疙瘩,简直就是具杀戮机器,甲胄缝隙里逸散的血蒸汽带着硫磺般的铁腥味,每一步落下都让地面震颤。 如横扫蝼蚁般卷走刺客的性命后,官将傀儡脚步一踏,那庞大的身躯以不符合形象的速度,骤然破去。 一刀。 瞬间如闪现般来到陈易面前。 他甚至能感觉到那冰冷的刀锋几乎贴着他的鼻尖掠过,带起的劲风刮起脸颊。 但他依旧侧身而过,天眼已开,双目泛起流光。 “轰隆!” 巨刃狠狠砸在他刚刚站立的位置。坚硬如铁的青砖地面如同豆腐般被切开,碎石激射向四面八方,烟尘弥漫,气浪翻滚,将陈易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然而,他险而又险躲过这致命的一扫,一股更尖锐、更凝聚的杀意已如跗骨之蛆般从侧后方袭来!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 是秦青洛! 她根本没给陈易任何喘息之机。在陈易暴退躲避巨刃的瞬间,她手中那杆夺来的长矛已然化作一道致命的乌光! 身随矛走,蟒袍翻飞如龙鳞乍现,速度快到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目标直指陈易因躲避巨刃而毫无防备的背心! 前有巨刃摧山,后有毒龙钻心。 陈易瞳孔骤缩,身体在半空中强行扭转,再度剑成天地,无形间拨动了矛尖走向,他半空中长剑一挑,擦过长矛发出嗡鸣的清音。 秦青洛蛇瞳逸散金光,捕捉其中端倪,手腕往下一摆,转刺为砸。 铛! 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响彻混乱的庙院。 矛尖精准无比地撞在了陈易的剑脊之上。 一股沛然莫御的恐怖力量顺着长剑狂涌而来,陈易虎口剧痛,仿佛被铁锤狠狠砸中,整条手臂瞬间麻木,那力量不仅刚猛,更带着一股庞大的穿透力。 他左手起刀,摧风斩雨,秦青洛收枪格挡,金石再撞,陈易借此反震朝身后倒掠开去,脚步站定,剑锋还在震颤,仿佛还先前的余力未消。 电闪雷鸣,照过女子王爷冷峻的面容。 她曾说过从此对他敬而远之,故而他来信数回,她未曾有过回音,期间心有波折,终究抚平,她曾劝祝莪放下对此人的思绪,揭露其虚伪面目,何苦被此人瞒骗一生,可祝姨不听,一意孤行,她也不再多言,三年里将他慢慢淡忘,只要他不入王府,不出现她眼前,过往便如烟云寂寥,连那等刻骨铭心之仇,直到此时才将将想起。 他今日自投罗网,上门寻死,这条性命岂有不收之理? 秦青洛杀意一涨再涨,纵一袭蟒袍,也如血场踏出的修罗一般。 淋漓的鲜血泼洒宗庙内外,渐渐沉寂,绝大多数刺客要么就地伏诛,要么奄奄一息,要么束手就擒,躁乱喧哗的声音稍微沉静了些,一双双眼睛惊慌失措地越过满地狼藉,落向那仅剩的最后一位“刺客”。 携刀带枪的侍卫们已形成一圈包围网,朝他围了过去,寒光烁烁,虎视眈眈。 烟尘与血雾弥漫中,陈易抬起头,事态的发展没有给他出口解释的机会,或者说,即便他出口解释,在这行刺谋反的环境下,都不会有人去信。 正前方,那尊高达十二尺的官将傀儡,如同亘古不变的杀戮神祇,缓缓调转庞大的身躯,空洞的面甲再次“盯”住了他。 巨刃上淋漓的鲜血正沿着刀锋缓缓滴落,它再度举刀,鲜血如写意泼墨般泼洒半空。 那高达十二尺的庞然铁躯,仿佛一座浮屠巨塔瞬间闪现到陈易面前,刀锋裹挟着开山裂地的劲风猛地一砸,威势骇人! 呜——! 刀未至,风压已如实质的城墙轰然撞来,陈易脚下碎裂的地砖瞬间化作齑粉,衣袍紧贴身体,猎猎欲裂。面对这纯粹以力证道的三品杀器,硬抗是取死之道。 陈易瞳孔凝缩如针尖,经脉断裂的旧伤在澎湃压力下隐隐作痛,但他剑心通明,手腕一抖,沛然剑意再度弥漫,这一次,剑意不再追求笼罩天地的宏大,反而向内坍缩,凝聚于剑尖三尺之内,化作一团浑圆流转的“小天地”。 铛! 剑锋并非硬格,而是精准地点在巨刃侧面最不受力的弧线上,剑意浑圆流转,如同高速旋转的磨盘,将凌冽刚猛的刀罡劲风尽数消弭、卸开、导引向两侧,空气被撕裂,发出刺耳的尖啸。 纵使如此,当剑锋触及那数百斤玄铁大戟的瞬间,官将傀儡甲胄缝隙中逸散的血气轰然暴涨!一股源自古老战魂、纯粹而暴戾的杀意逆流而上,化作难以想象的巨力,如同深渊巨口般撕咬向陈易的剑意小天地! 二品高手生前五成功力,岂是易与? 嗤啦! 凝聚而出小天地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竟被那蛮横霸道的血煞之力生生撕开一道裂口!狂暴的力量顺着剑身直冲经脉! 陈易闷哼一声,身形剧震,足下硬生生犁出两道深沟,向后滑退!虎口崩裂,鲜血瞬间染红了剑柄。劲风浑浊如白线,抽打在他身上,早已不堪重负的甲胄炸裂开来。 秦青洛再度动了,刚才所立之处石砖崩裂,手中枪罡如百丈大蟒,当空而去! 她出手毫不留情。 不,本就该毫不留情,她顺势而动,凌冽的枪锋裹挟着滔天恨意席卷而来。 陈易左手刀摧风斩雨架住官将傀儡,转身起剑再挡。 剑风呼啸,枪罡撞向寒芒,狭长的后康剑被巨力压得诡异地弯曲起来。 陈易借由小天地的运转,以将近神乎其神的剑术裹挟起秦青洛的巨力为己所用,秦青洛倏然察觉,猛地收枪,可为时已晚,巨力反荡过来将她震退。 震退之前,秦青洛陡然回枪出拳,拳罡几如雷鸣,最终在震退前悍然砸中陈易身躯。 陈易喉头微甜,平静地抬手擦了擦嘴角。 秦青洛站定在地,手持那杆染血的长矛,蟒袍在混乱的气流中微微拂动,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陈易,那双冰冷彻骨的蛇瞳里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片浓烈得化不开的杀机。 雨水混合着她额角不知何时溅上的血珠滑落。 大雨倾盆而下。 秦青洛侧过头去,便见宗庙内局势都已平息,一双双目光颤动,若无她的吩咐,不敢轻举妄动。 “贼首已伏,束手就擒者,留其性命,欲加再反者,就地格杀,诸位宗亲都留置此地,百官及众卿不必惊慌,今日之事绝不牵涉无辜,至于……” 安南王身姿挺拔,于一派血池间冷静吩咐,一字一句有条不紊。 陈易注视着这一幕,放下擦开嘴角的手,自入庙以来,刀剑齐出,官将傀儡、秦青洛二者协力围攻,他凭借精湛的剑术勉力抵挡,只是双拳难敌四手,厮杀不知多少回合,虽身陷重围,但倒也不算狼狈,更未曾有伤,刚刚被秦青洛一拳生生砸中,倒是终于有些痛了。 而且,他还有些意外。 不是因这具官将傀儡,它固然是实打实的三品境界,但因祝莪曾泄露过此间根底,这他早有所料,真正叫他讶异的是,三年不到的短短时间内,秦青洛竟已重新凝结出武意,不止重回货真价实的四品境界,而且蓬勃有炼神还虚破入三品的迹象。 是什么成了她的意? “此人。” 她以枪尖点向那刀光剑影中兔起鹘落的男子,不容置疑地吩咐道: “杀,无赦。” 话音落下的瞬间,官将傀儡发出一声沉闷如雷的低吼,再次迈开沉重的步伐,巨刃重新扬起。而侍卫们也愈发紧逼,手中的刀枪紧紧锁定住陈易的去向。 此时的境地,绝死无生。 陈易深吸一气。 突然,耳畔边再度闯入那一丝奇怪的声音,骤然清晰,响彻整座脑海,他此刻终于听清。 那声音在说: “……到这、到这!” 陈易猛一转头,循住声音的方向,不是别处,竟正是宗庙深处。 来自……神主牌的方向?! 陈易的思绪在这绝死之境被这突如其来的异响猛地攫住。 这声极其细微、仿佛来自九幽深处、毫无征兆地,穿透了震耳欲聋的兵器交鸣、穿透了官将傀儡的低吼、穿透了秦青洛冰冷的杀意…清晰无比地,直接响彻脑海。 真是莫名其妙的声音,来的莫名其妙,内容也莫名其妙,叫人摸不着头脑。 陈易却管不了这么多了。 刀兵将至,官将傀儡愈逼愈近,侍卫们重重包围,哪怕他侥幸从二者手里杀出个缺口,破出条血路,也依旧有个虎视眈眈的秦青洛。 哪怕陈易坚信自己不会死,却并不意味着他不会战败被俘,何况秦青洛那句“杀无赦”何其决绝? 只怕最后是侥幸得生,结局落得极差,被彻底废去浑身经脉,一身武功再起不能,给日夜锁在地牢经受战败惩罚。 种种画面如浮光掠影,陈易再度深吸一气。 抬头再看。 官将傀儡已逼压杀来,刀刃如山岳托起,血气蒸腾间,两侧空气炸鸣出磅礴气浪。 侍卫们亦是起刀相向,联袂成一片刀光剑影。 陈易起剑,剑锋处炸开璀璨剑光,凝聚于一点的小天地骤然向外释放,锋锐无匹的剑气如巨浪向外排山倒海。 剑锋漫卷, 围杀上来的刀剑顷刻扫荡一空,连官将傀儡都被逼退一丈。 陈易脚步骤点,绝巅踏云三下后运至极限,浑身气机挤过经脉,汇聚于步伐,身影如一团漆黑的闪电纵身跃向宗庙。 秦青洛蛇瞳微缩,身如龙蛇起陆,跟着一枪凌空穿刺而去。 枪罡轰鸣。 这一枪一往无前,陈易的身形极力往前倾去,身处廊柱间,已无处可躲,这一枪似要将他在空中钉穿,血溅祖宗神位! 就在这电光火石, “嗡……” 那曾在他脑海中响起过的、微弱却穿透一切的嗡鸣,骤然变得无比清晰、无比洪亮,不再仅仅是声音,而是化为一种实质的牵引。 嗡鸣的源头,那供奉着秦家列祖列宗的神主牌位方向,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一片幽邃到极致的暗光。 光晕形成“漩涡”,正对着纵身扑向宗庙深处的陈易。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拉长: 秦青洛那致命一枪的枪尖,距离陈易的后心,仅有三寸! 官将傀儡被剑气逼退的身形刚刚稳住,血红的巨刃正要再次扬起! 侍卫们被剑气扫荡的狼狈姿态尚未调整过来,脸上还残留着惊骇。 陈易自己,身体前倾,眼中映着越来越近的祖宗牌位,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冲进去! 然后,像是一滴水融化入水里,身影骤然消失不见。 秦青洛瞳孔收缩到极致,枪尖骤停,猛然收力荡起的长风震得一众牌位摇晃,数座牌位自神台上坍塌坠地,其上金字黯淡无光。 他人已离去。 一枪落空, 许久后,她的心没来由一抽一抽地痛。 秦青洛面容沉凝。 一派死寂。 原地,只留下秦青洛手中兀自震颤嗡鸣的长矛,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凌厉枪罡。 第六百二十章 殷惟郢、秦青洛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一丝丝抽疼渐渐逝去。 牌位依旧肃穆地矗立在那里,在摇曳的烛火和弥漫的烟尘血雾中,散发着古老而沉重的气息。仿佛刚才那吞噬了一个大活人的幽邃漩涡,从未出现过。 唯有那根被长矛洞穿、木屑簌簌掉落的廊柱,以及枪杆尾部剧烈的震颤嗡鸣,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超越常理的惊悚一幕。 陈易……在她必杀一击下,在她秦氏宗庙最核心的神主牌位前……凭空消失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混合着被愚弄的暴怒,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源自未知的惊悸,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秦青洛的心脏。 她的手指,因过度用力握紧枪杆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蛇瞳之中,冰冷的杀意并未消退,反而沉淀下来,化为一种更加幽深、更加恐怖的寒潭。 八月初二,秦家宗庙的动乱已然过去。 然而,并未就此平息。 宗庙行刺之事,纵使不曾得手,但却已震动南疆上下,需知“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昔年北魏一实权藩王仅仅只是乘马过宗庙外的燎炉,便削爵流放,明朝宁王世子骑马入家庙,成为其“不臣十二罪”首条,诛杀正法。 此番之事影响何其之大,何况这场行刺功败垂成,可以预见的将是一片血雨腥风。 刑房内。 秦威年被挂在刑架上,面上再无之前的老成从容,白花花的头发散乱不堪,沾满着泥泞和暗红色的血污,短短一天,这位德高望重的族老就已狼狈不堪。 身上的伤口只被粗浅包扎,脓血凝固在衣衫上。 两侧刑卒还欲继续上刑,忽听外面一声“王爷到”的喊声,赶忙停止,毕恭毕敬地朝门边迎了过去。 刑房内一时安静,重甲的咔咔擦擦摩擦声响彻四面墙壁,连火焰都冰冷了些许。 秦威年挣扎着把脏污的面容抬起,却很快被一旁的刑卒拍下脑袋,这位家世显赫,有爵位传袭的族老沦为阶下囚后,比寻常犯人更无尊严可言。 甲胄的摩擦声停了下来,他感觉到有谁来到自己面前,就在半丈开外。 刑房稍微亮了些,秦青洛拿起剪刀,剪短烛芯。 “都招了吗?”安南王如此问道。 刑卒正殷勤地露出笑脸,点头哈腰呈上供薄,那近乎半死不活的秦威年倏然抬头,喝声道:“招个屁!” 刑卒脸色煞白了下,旋即怒极通红,抓起鞭子重重赏了这族老一下。 女子王爷并未喝止,秦威年是死是活都出不了这刑房,更关系不了南疆的局势。 秦威年倒吸一口冷气,吼中鲜血狂涌,本就不多的生机,随着这一鞭下去更少了一丝,刑卒转过身来,正想开口辩解几句“此贼冥顽不灵”云云,却听到: “不必说了,你们的技俩寡人知道,这是强按上去的手印。” 刑卒打了个激灵。 安南王看都未看一眼,平静道:“还是有功的,之后领赏吧。” 刑卒如释重负,心底遂涌出庆幸以及感恩之情,退到了一边去。 秦威年咳咳地有一气没一气地喘着,他抬起头,昏花浑浊的老眼倒影着那高大无比的身影。 她高大更胜男子,纵使在秦氏一族中,也少有能出其右者,正因如此,其袭爵以来,纵使族中再多非议,外人眼里都不曾对其身份有所怀疑。 “后悔么?”安南王问道:“只要你及时收手,或是另寻机会,寡人再想杀你都无从下手。” 秦威年不曾回答,唯有死死盯紧她。 “哪怕是今日,族中都有为你觐见请愿之人,树老根多,人老德厚,这些人竟宁愿冒死,可悲可叹,叫人不知如何是好。”安南王平静道:“不过,寡人素来愿意成全。” 秦威年双瞳瞪大,下意识挣扎着向前扑去,却被牢牢定死在刑架上,刑房内唯有咔咔嚓嚓的摩擦声。 良久,他喘着粗气,沙哑道:“要杀便杀,何必废话?你以女身袭爵,真当我等眼瞎不成……待有朝一日…真相大白天下,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安南王古井无波,连驳斥都未曾驳斥,似在听一番无聊可笑的控诉,更显得秦威年的话苍白无力,片刻后,她缓缓道:“听你指使的,都有谁?” “…不都在这狱里么……都杀了吧。”秦威年苦涩中带着讥嘲。 “不,不止,还有你两个嫡孙昌盛和昌平,还有你三个女婿和大小孙女婿,还有你的棋友、知己、酒友,对了,自然也包括了你活着和死去的两儿子,活的处死,死的毁墓。” 随着一个一个字的落下,秦威年的脸色越来越白,几乎跟从泥里挖出的尸体一般。 安南王及王府上下防备严密,近乎针插不入,水泼不进,唯有趁秋祭于宗庙行刺,方才最有得手的可能,秦威年近乎瞒天过海地将刺客安插各处,只是棋差一招,功败垂成。 而宗庙行刺固然是最可能得手不错,然而其后果,也是最大,大到秦威年一家上下的人头都担当不起。 “你还有个刚刚满月的曾孙,事前你为续下一脉,未曾取名,寄养寻常人家里。” 秦威年猛抬起头,先前只有落寞绝望的族老,此时此刻终于恐惧得颤抖起来,苍老浑浊的双目里带着屈服的乞求。 “我可寄送苗族,留他一命,只要他从此不知仇怨为何物,不知自己是秦家人,就能活。” 安南王以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嗓音道: “但你如何指使,怎么指使的江湖人,都要一一交代出来,哦,寡人险些忘了,还有那充作的戍卫的刺客,也一并交代。” …………… 阴云密布,厚重的浓黑色压在高粱山的上空,似有倾盆大雨。 山脚市镇一阵喧哗,赶车的赶车,收摊的收摊, 这喧哗却并非寻常市井的热闹,而是裹着仓惶与压抑的乱流。 粮店掌柜肥胖的身躯挤得门框嘎吱作响,推着门板把米放地窖,沿街的小贩早已失了叫卖的从容,手忙脚乱地收起摊子。车马店前更是乱成一团。几辆原本要上山的运货骡车,此刻被主人死命拽着缰绳调头,车夫们脸上没了往日的粗犷谈笑,只剩下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 不消多时,马蹄声踏破喧哗,随着一队黑甲人马似洪流般涌入,整个市镇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按下了声音,街道瞬间变得空旷死寂。 顷刻间,几十位铁鳞骑士便包围了一座客栈,或立在檐下,或封锁街道,或蹲伏到另一处屋顶,如一张大网般将此地团团包围。 一匹高头大马从铁鳞军间缓缓走出,马主扯着它朝客栈而去。 酒肆茶楼的窗户大多紧闭,只余一两条缝隙。里面人影晃动,却没了平日的喧闹猜拳声,只有低低的、模糊不清的议论嗡嗡作响。 “昨儿个那动静……我的天爷,又是打雷又是火光,王府的铁鳞军跟铁流似的往下涌……” “噤声!不要命了!秦家的事也敢嚼舌根?赶紧躲着!没被听到就是祖宗保佑!” “瞧这情形,不会要杀起来吧……” 身披重甲,无人看出今日安南王亲自大驾此地,只是隐隐觉得那马上之人非同一般,气势异乎寻常。 客栈内一派死寂,里面无论是谁都已躲藏起来,生怕殃及池鱼,三层楼里唯有一处窗格明亮,烧着烛光。 窗格间有人影。 殷惟郢敛着道袍袖子,自高处朝外眺望,好似自画中走出的仙子,遗世独立,不食人间烟火。 秦青洛微微抬头,便迎上了那女冠的目光。 交汇片刻。 空气沉闷得如同凝固的铅块,湿漉漉的水汽混着尘土和一丝若有若无、从山上飘下来的焦糊味。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和碎纸,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仿佛在为这山雨欲来的不安低吟。 整座市镇似乎都为此刻屏住呼吸。 直到女冠转身而去,自窗台前离开,灭去屋中烛火。 安南王垂下头,翻身下马,缓步踏入客栈中,其身后铁鳞军令行禁止,并未上前跟随。 她踏入到客栈深处,便听到楼梯响动,白衣女冠拖着灯,一步步自楼上走来。 客栈外,雨丝骤然而下,甲胄逸散起铁的气味。 殷惟郢面上仍不动声色,心脏微微一提。 从前虽见过,却不过是一面之缘,如今那高大的身躯挤满视野,殷惟郢才知道什么是压迫感。 说起来,二女虽都跟陈易有瓜葛,然而秦青洛曾对她下手,让她险些身死,而她此后亦协助陈易,为虎作伥似地报复回去……这之中的仇怨…… 殷惟郢再度侧头去望,二女的目光再度交汇,她心头莫名一寒,汗毛倒竖,那双蛇瞳似从阴暗处陡然睁开,深邃如渊,像是头走渎入海的蛟龙,无情残酷得叫人毛骨悚然。 女冠默念太上忘情法,稳住心绪,抚平心中惊涛骇浪后,转念一想,这女王爷再如何冷酷严峻,都不过无名无份,她殷惟郢却是名正言顺的大夫人。 念及此处,殷惟郢面色漠然,遗世独立的气韵得以昭彰,一时与那女子王爷的气势相持不下。 “景王女,殷惟郢。”秦青洛慢慢吐着这几个字,随后道:“他人呢?” “不在此地。” “去了哪?” 殷惟郢扫了她一眼,有条不紊反问道:“你贵为一地藩王,你若不知,何必问我?” 这客栈深处的声音不大,且二人之交谈,要么是传音入密,要么就是声入心神,不被外人所知,屋里屋外的人也不敢去听,唯有战战兢兢地等着一切结束。 秦青洛上前一步,身躯已全然盖过殷惟郢的视野。 女冠强按住急促的呼吸,反倒更显大夫人的气度,平静道:“昨日的事,我都听说了。” 秋祭本就是为一年大事,安南王宗庙遇刺之事更是大上加大,无论如何去瞒都不可能挡住风声,何况安南王府欲借以此案清除异己,不仅没有阻止,更是有意无意间推波助澜。 殷惟郢的话音落下,客栈内更为死寂,雨丝混杂着铁的气味,直扑鼻腔,那着重甲的身躯如铁铸的刀山,肃杀之意逼向咽喉。 “…他绝不是去杀你。” 话音一落,殷惟郢骤然感觉脖颈一松。 高大女子英武的眉宇微挑。 当时事发突然,情况严峻,骤然见他现身,秦青洛直感敌意,事过以后,待复盘之中,对陈易此行的动机,她确实有所怀疑,并从秦威年处得到了回答。 而如今再从他的妻子之口得知此事,秦青洛拧紧的眉头,不知为何,稍微松了些许。 不过是…误会一场? 殷惟郢继续道:“不过,他也不是为你而来。” 女子王爷那高大的身躯兀然一定。 “那他为何而来?”秦青洛平静问道。 “他此行是为高粱山而来,为神教而来,至于王爷的事,想来是顺带看看,”殷惟郢礼数周全地打一稽首,“拙夫若无意冒犯,还望王爷宽谅。” 拙夫…… 秦青洛平静再问:“也即是说,他将你一人留于此地?” “不止我一人,他身边从不缺女子,想来王爷有所不知。”殷惟郢回应得端庄大方。 烛光闪烁,一派阴翳无声投落秦青洛面上, 不知为何,知道他不为她而来,竟比是来杀她更叫人失望。 再一抬头,此重重包围绝死之境间,那白衣女冠泰然自若,愈发显出一派正妻的气韵。 秦青洛冷笑出声,几乎毫无预兆地一拳轰去。 威势骇然的拳罡直贯而出,白衣女冠身后的墙面顷刻摧垮。 拳锋却是从殷惟郢身上直穿而过,没有一丝一毫的接触之感。 再低头,便见那太华神女嫣然一笑,平静道: “莫非王爷觉得,他留我于此,会没有后手?” ……………… 那时枪尖距离陈易后背仅差毫厘时,可漩涡的吸力,先一步扯他入内。 陈易只觉神魂剧震,仿佛瞬间被从躯壳中剥离,视野天旋地转,所有的声音,枪罡的尖啸、官将傀儡的低吼、侍卫的惊呼,瞬间远去、扭曲,变得模糊不清。身体轻飘飘的,却又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拽向那幽邃的漩涡中心。 一切都看不清晰,仿佛有无穷无尽的香火缭绕四周, 待双脚落地时,耳畔边忽地来了一道声音。 “没想到我们秦家赘婿里,竟出了个活人城隍啊。” 之前一章,就是第六百一十九章会进行修改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之前写得太过着急,太想推进剧情,导致不少事情都没有交代,而且陈易和秦青洛的情绪也不够圆润合理,大家的批评我都知道,近期会进行修改的。《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之前一章,就是第六百一十九章会进行修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二十一章 不曾记挂(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没想到我们秦家赘婿里,竟出了个活人城隍啊。” 略带惊奇的话音传来,明明音调听上去有些古老,却又显得格外亲切。 陈旧的香火味扑满鼻腔,引得人咳嗽不已,喉咙都似被堵塞,可只消片刻后,那些香火气都尽数吸纳入怀中,陈易恍然有大快朵颐之感。 这是活人城隍之身所带来的神异,既可消化人间俗食,连这些仅供仙神所食的香火都可吸纳,只是效力不比仙神罢了。 眼前是一处庙宇,古朴巍峨,涂满红漆的柱子高高撑起四角。 香火缭绕四周,墙面上绘有连绵纹路,或蟒或蛟或麒麟,大多皆是祥瑞之景,再一端详其正正方方的布局,像是那秦家宗庙的扩大版。 宗庙者,夏称“世室”,殷称“重屋”,周称“明堂”,秦汉起称“太庙”,作为域外天魔,陈易于此世并无祖宗,哪怕两世为人,还是第一次进入到这等地方。 陈易四面八方打量过后,方才挪动视线,投向话音的来源。 烟雾缭绕,茫茫一白浓得仿佛化不开,忽然见一只手从雾中探出,略微一拨,便见空出一片景象来。 深处,头发花白的男子笑了一笑道:“陈易,是这名字么?” “阁下是?” 许是斩却三尸的缘故,陈易并未过于惊奇,而对眼前之人的身份,从那一袭赤红织金蟒袍上也已有答案。 “某,秦旭芝。” 陈易抱拳一礼。 天子九庙,诸侯五庙,秦家始祖秦旭芝封王入南疆,得建宗庙礼制,受三百余年来香火供奉,时至今日,生前的精气神也留存十之七八。 秦旭芝自神台上而下,细细打量着陈易,那目光随意至极,却又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度。 他随手一挥,忽地,祭台上的羊头便飞到陈易跟前。 祭祀祖宗的太牢三牲里,羊首仅次于牛首。 陈易并未有半点受宠若惊,端起来一口气便将整个羊头吞入腹中。 因为是由气所化,吞咽起来异乎寻常的顺畅。 秦旭芝见状大笑之,道:“你做赘婿,亏了啊。” 陈易淡淡应道:“怕是连赘婿都不算。” “哦?当真?”那位秦家始祖露出怀疑的目光,见陈易不似说谎,便狐疑道:“怎见青洛那小辈告慰祖宗,亲笔将你的名字连着头发烧给我,诉说与你育有一女,莫不是她连祖宗都蒙骗不成?” 陈易闻言,倏地抬头,指尖略微动了一动。 这点细微的动作自然不能瞒过秦旭芝,这位始祖的眼光可谓毒辣至极,陈易怀疑,他出现宗庙之前,秦旭芝便已注意到他活人城隍的身份。 但,也正合他的意思。 夫妻宫太阳化忌,有实无名,是为谶语,谶者,验也,凡是谶语,多得应验,绝非凡力所能改变。 只是,难得自己千辛万苦入南疆一回,只为应验谶语? 有实无名? 自己从来贪心,从来妄图以蛇吞象,想要完美结局,想要名正言顺。 因此,陈易顺势道:“晚辈陈易见过始祖公。” 秦旭芝甚为满意,大手一挥,便把秦青洛供奉的豕首也送给陈易。 陈易自然不会客气,也是张开血盆大口,一下便把这香火凝结成的豕首吞入腹中。 羊首豕首都进了乾坤肚,纯粹浓郁的香火神力充盈四周,汇聚滋润入心湖,一时竟有飘飘乎之感。 这股感觉难以言喻,陈易仔细品味后,发觉之前因周依棠拔苗助长而小如芥子的金丹,竟撑大成了拳头大小。 如今经脉断裂后,武道境界大打折扣,而道法修为的增长显得重要起来。 陈易抬眼看向秦家始祖,还不待他感激,秦旭芝就摆摆手道:“不必多礼,老是那三样,吃几百年也吃腻了。” 话语听上去轻巧,若是寻常人也就这般过去了,然而陈易却知道,这羊首豕首不止是秋祭所献上的珍馐,更融汇了凝结多年的香火神力。 秦旭芝瞧着他,又笑了声,敲了敲跟前的牛首道:“要不要把这牛首,一并笑纳了?” 陈易眨了眨眼睛,秋祭献牲宗庙,太牢三牲皆献祖宗,其中牛首为尊,想来其中蕴含的香火神力绝非前二者可比,而且三者都吸纳入腹,彼此相辅相成,说不准还有别的益处。 说起来,若当真一并笑纳,那么秦青洛这秋祭岂不是供奉自己? 念及此处,陈易摇头失笑,却没有半点推辞道:“如何不可?” “爽快。”见他并未假惺惺推辞,秦旭芝也便直接道:“送你三牲,不是真让你白吃白喝,世上没掉馅饼的好事,看在你是晚辈份上,前两牲也就罢,你厚脸皮这样走了也不怪你,这第三牲吃了,你就得去办事卖命。” 许是起于微末,老于军伍的缘故,这秦家始祖说话没什么弯弯绕绕,更不曾神神叨叨,而是极为平易近人。 “办事可以。”陈易缓缓道,“命不卖。” “命不卖,留去哪?”秦旭芝好笑道。 “秦青洛。” “好去处。”秦旭芝夸完,揭开道:“你这小辈油腔滑调,怕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吧。” 陈易并无半点赧言,道:“我只是实话实说,我自己跟身边人的命不卖,但别人的命倒是可以。” “是你的吗你就卖?” “不是我的,我才卖。” 秦旭芝觉得这小辈颇对胃口,微垂着起头,缓缓交代道:“不知你是否听过我秦家之事?听也好没听过也罢,都不紧要,只需知道三百年来,我秦家就未曾有过真正安生的日子。” 秦氏一族就藩南疆,都近乎成了这一地的土皇帝,秦家始祖却说未曾有过安生的日子,陈易默不作声,心底不住揣测。 “我们有条…跗骨之蛆。” 说罢,秦旭芝抬起头,直望而去,目光叫人胆寒。 那是一双赤红如血的蛇瞳。 陈易微敛眸光,他曾从祝莪口中听过这蛇瞳由来,是为秦家始祖远游天竺所获,一代一代唯有世袭罔替的安南王得以传承,而至于其中功效,早已磨灭于时间里,连祝莪也说不清,秦青洛也是一知半解。 “生逢乱世,我秦旭芝之所以起势,便是靠杀,杀十人自己不死,即为先锋,杀千人不死,跻身上将,一直不死,就可效宋武帝建不世之功。” 前几句可称豪言,末了最后一句,豪壮之语,又大逆不道,陈易不住挑眉,这秦家始祖跟史书上所说的赤胆忠心有些对不太上了。 见状,秦旭芝笑着反问道:“我行伊尹霍光废立之事,就为了做一忠臣、贤臣?” 陈易顿时了然。 原来这不臣之心,自始祖就已流进秦家的血液里,直至秦青洛。 秦旭芝按住牛首,继续道:“我杀万人又万人,欲削平天下建不世之功,但我偏偏死了,死了也就罢,我偏偏不愿就这般死了。” “哦?” “就藩路上,高祖皇帝命人伏杀我等,我身负重伤,命不久矣,尔时有一高僧自天竺来,说天竺有续命之法,我抓住这一线生机,强撑病体前去。”秦旭芝缓缓道:“随后的事,你大概听过,我遇到天竺蟒神,亦是天龙八部之一摩呼罗迦,祂自号无量王,予我蟒血,予我光明曈。 而那高僧即是摩呼罗迦本人所化。 此事我固然感激,立下血誓,回以重谢,允诺为其建寺兴庙,没想到祂不要寺庙也不要香火,是惦记我秦家三百年气运,让我等与之共生。” 陈易默不作声,静静听着。 “三百年来,除去起初之时外,摩呼罗迦都是寄生于我秦氏一族之上,为避免我秦家韬光养晦,摆脱其寄生,暗中乱我秦家宗室,内斗、刺杀、兵戎相向大多缘由于此,近数十年来,见我秦家愈发势大,祂更是行咒诅之事,袭爵嫡系一脉三代皆是老来得子。 至于祂,背靠我秦家,聚啸妖邪近三百年,已有尾大不掉之势。 我不是要你冒死除去祂,你不一定有此能耐,我只需你深入魔窟,一探究竟。” 陈易听罢之后,大抵弄清秦旭芝的目的,琢磨了片刻。 他缓缓问道:“始祖公,那这三百年来,你怎么未曾除祂?” “血誓在身,我纵有通天的本事,也无从下手,而历代小辈也都无此能耐,更不知祂的存在,”秦旭芝托起牛首,送到陈易手中道:“况且,三百年来比起除灭此獠,我更想将之为己所用。” 他兀然一笑, “便是追尊作皇帝也好啊。” 陈易闻言默然片刻,旋即大口吞下牛首, “好,我答应。” “那且饮下这壮行酒。” 秦旭芝便将供奉上的酒一并送上。 陈易一饮而尽。 秦旭芝再一伸手,周遭雾气被打散随后重聚,一副图画渐渐浮现,他抬指为陈易指明去路。 陈易不再拖延,即刻转身就走。 “且慢。”秦旭芝叫住道。 陈易疑惑地转过头,莫非是还有什么未交代的事不成? “你若回不来,”秦家始祖顿了一顿,“那话我会托梦转述给她。” “什么话?” “命不卖,留去哪。” …………… 一拳即落,却落到空处。 秦青洛缓缓收回了手,再一看眼前的女子,身影凝实间又带着飘渺虚幻,像是一拳没入水波间泛起涟漪。 “元婴?” 殷惟郢微微一笑,默认了此事。 高大女子并未因此动怒,这女冠敢堂而皇之地现身面前,必然有所凭依,而那人也不可能毫无后手,故此自入客栈的一开始,秦青洛便对其中之事早有预料。 “他人在哪?”她再度问道,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你贵为一地藩王,你若不知,我又如何得知?而以他的谨慎,可不曾将去向告知给我,”殷惟郢语带机锋,从容应对,“说不准,他在高粱山上、说不准他已出南疆,甚至说不准来个灯下黑…就在你家……” ……秦玥?! 秦青洛蛇瞳蛇瞳骤然缩成两道冰冷竖线。 四周倏然寒凉数分,殷惟郢便见那高大身躯散发出一股暴戾气息,不知为何。 似乎她方才无意间,触碰到了这头蛟龙的逆鳞。 女冠默念太上忘情法,静住心来。 却见那女子王爷又走近一步,低下头似在俯瞰,金色的竖瞳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择人而噬的寒芒,像是深渊中的巨蛟眈眈相向! 殷惟郢首当其冲,仿佛被无形的巨爪扼住咽喉。 “你…如何知道出现宗庙里的是他?他事前交代?”秦青洛的声音不见多少起伏。 殷惟郢呼吸急促,极力平静道:“你不是…早有想法了么……只是你不敢面对罢。” “不敢面对,呵呵……” 秦青洛点点头。 下一瞬间,一掌骤下,客栈上好的槐木桌椅连同其上茶碗顷刻四分五裂。 劲风拂面,刮得殷惟郢元婴摇曳。 这硕人女子,性情何其桀骜,犹如龙性难驯,哪怕是她,对峙中都险些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真不知陈易过去是如何糟蹋得这女子藩王…… 正作想时,秦青洛瞥了一眼过来。 殷惟郢止住思绪,绷紧面色,不露丝毫怯意。 慢慢听见轻微的脚步声。 秦青洛抬起头,便见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自楼梯处缓缓而下。 她早已有所预料,暴怒的眸光微微敛起。 风波渐平。 秦青洛抬手打了个手势,无需出声,令行禁止的铁鳞军便以迅速撤开包围网,并远离着客栈,到街巷处待命。 这时,秦青洛才吐字道:“祝姨。” 祝莪一袭红衣飘然而下,还是像过去般温和,双目间却捎过一抹挥之不去的狂热。 “无怪乎景王女知道此事。”秦青洛冷冷道。 “青洛,姨从不瞒你,” 祝莪苦涩一笑, “但他就是明尊,跟他有关的事,姨不得不瞒你。” 话音落耳,女子王爷沉默半晌,最终,却是笑了一笑,笑意悲然无奈。 良久,她道:“走吧。” 殷惟郢从中听出一丝藩王的宽宏大度,终于松下一口气。半晌后,她挑眉瞥了瞥那高大女子,如今这女子王爷看似大度,却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如若自己真身在此,祝莪面子再大都免不了牢狱之灾…… 若非陈易早就先前暗中联系的祝莪,若是真让自己直面秦青洛,哪怕有大夫人的名头在,也断然无法分庭抗礼。 方才这女子王爷,当真好大的威风…… 念及此处,殷惟郢微敛眸光。 浓郁得化不开的夜色间,似遗世独立的女冠缓缓自秦青洛身侧走过,犹如一幕遇仙之景。 她在秦青洛边上略微止步。 “他的事,不劳王爷费心了。” 太华神女微微偏过头去,清冷的眼眸里带着怜悯, “实不相瞒,与我这三年来,他未曾记挂过你。” 语毕,女冠错身而过。 秦青洛的拳头微微攥紧。 第六百二十二章 陈尊明?!(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神魂远游的殷惟郢,没入阴翳之中,随风而行,顷刻便回向肉身所在之处。 盘膝而坐的女冠睁开双眼,运炁周身,四周微风拂动,枝叶飘旋打转,久久方才落下,她的心绪也久久方才平息。 不假借太上忘情法,而是自行平复心绪,殷惟郢修道多年,本该轻车熟路,这一回却盘坐许久方才起身。 原因何故? 无他,实在太爽了! 一想到那不可一世的女子王爷最后只能默默攥拳,打碎了牙往肚里咽,可见自己这大夫人的下马威,委实下得极好,正中命门。 何况彼此间还有旧怨,如今秦青洛却不得不低头……殷惟郢止住思绪,以免心湖再起涟漪。 “她对家人倒是重视,祝莪一出面,就直接哑了火,倒是可以亲近。”殷惟郢略一回想,又忽地疑惑,“先前我提到陈易许在王府,她何故这般大反应,难道除了祝莪,还有谁么?” 女冠捻指掐诀,卜卦一番后却得不出结果,或许并无别人,或许是王府有阵法掩埋干涉了卜卦,又或许两者皆有。 她没有执意探个究竟,如今这一记下马威已经足够,若是大张旗鼓的卜卦被人察觉,岂不是弱了自己声势。 拂起袖口,殷惟郢转身回房,刚一推门,便见林琬悺撑着面颊抬起眼,烁了烁亮光,见是她而不是陈易回来后,那点亮光迅速熄灭了。 “怎么是你……”林琬悺嘀咕道。 “如何不是我?”殷惟郢不喜此言,不动声色提醒道:“在这高粱山,眼下他不在,除本道以外还有谁能护住你们?” 林琬悺略微晃了一晃,她长自深闺,虽然不知江湖风雨,但也听说魔教的名头,传说他们捉孩童炼药、生吃人肉人血,眷养魑魅魍魉,把自己人都折磨得痛不欲生……想到这里,她便觉得,殷惟郢说的没错,除了这一太华神女,又有谁能护住她们几个弱女子? 她的语调放低了些道:“我知道你的好意,只是我这人…素来不愿领别人情。” “本道看得出。” “那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到底是寄人篱下,林琬悺还是认得清的,只是难以承认罢了。 “这倒不难,”殷惟郢顺水推舟道:“叫声殷姐姐听听。” “你!” “你大可不叫。”女冠平淡道。 林琬悺一阵挣扎,本来不愿,可是自己跟秀禾两人孤苦无依,既无武功又无术法傍身,如何自保? “……殷…姐姐。” 大多数女人在说服自己的时候,有时很为难,有时却很简单,这看似矛盾,但不难理解,说服自己为别人做事献身很为难,说服自己接受别人的庇护则很简单……这一点,殷惟郢对此洞若观火,正因知道这些凡夫俗子的卑劣,才能出淤泥而不染,超然于红尘之外。 女冠得一句“殷姐姐”就知这小娘已经低头,正欲回房静修,林琬悺追问道: “殷…姐姐,他、他什么时候回来?” 殷惟郢淡然一笑,缓缓摇头道:“不可说。” 林琬悺满脸落寞,半晌后又道:“他不回便不回吧,怕不是早把你我忘了。” “不要带上我。” “……那独独把我忘了,是了吧……”林琬悺把脸趴在桌子上,“正巧,我也在忘了他,已经忘了大半了。” 女冠暗道,这小娘虽然没从陈易那得到想要的,但到底是跟先前不一样些了,这些日子来虽然仍旧迷茫忧愁,面上倒是多了些红润。 殷惟郢看在眼里,以自己过去经验略作判断症结所在, 还是草少了…… …………… 南巍离天竺极近,自大理起既有“妙香佛国”之称,其主政的段高两氏大兴佛刹,更有皇帝出家为僧之事,千年以降,先人都已作古,佛寺仍在,此地平民百姓多信佛法,有诗云“伽蓝殿阁三千堂,般若宫室八百处”。 而明暗神教也入乡随俗,将明尊化名为大明尊佛,并在此地生根发芽,长作参天大树。 山路呈现灰紫色泽,沿边奇石突起,崎岖的弯弯绕绕上彼岸花横生。 宗庙是祖宗所居之处,也是衔接阳间与阴间的通道。 陈易自从宗庙里离开后,便随着秦旭芝的指引,直入阴曹地府去寻无量王所在,已经有几次下冥府的经历,一回变得比一回更轻车熟路。 阴曹地府的地势与人间相似不相像,大抵是保留大部分的地势轮廓,其中再添上许多弯弯绕绕,而南疆本就地形崎岖,绕上加绕,这一路走下来,人都要绕晕了。 路上能见到些许飘荡的魂魄,他们既没向鬼门关走,也没有惊惧恐慌地寻找回到阳间的办法,而是一个个浑浑噩噩、稀里糊涂地走来走去,陈易知道,那是吃了菇子误入地府的南疆人。 冥土诡异难测,风云易变,这些游荡阴曹地府的活人魂魄说不准就直接留在这里回不去了,于是陈易一路上顺手点拨,能帮一把就随手帮了,之后把这事讲给殷听雪听,这小狐狸能高兴好一阵子。 殷听雪最喜他施善,她会心想夫君坏虽坏了点,但她没嫁错人。 陈易自嘲一声,自己如今是给小狐狸套牢了。 阴曹地府里一连走了近一个月的路,但仍未抵达终点,倒不是没有出路,而是出路太多,一路走过来还有一路,这难免叫人疑惑。 而他确实是按秦旭芝所指的方向去走,也为此开天眼算过卦。 这样来看,想来秦旭芝视无量王为跗骨之蛆,无量王也对秦旭芝及秦氏一脉有所提防,三百年来的明争暗斗,让祂警惕性极强,并一点点在本就复杂的地势打造成一座庞大的迷宫。 陈易最不喜走迷宫的弯弯绕绕,更喜直来直往。 只是如今身处林中不知处,不知从何破局。 正一作想时,陈易抬头,又望见一个个从远处漫无目的飘荡着的魂魄,再联想秦旭芝那一番无量王“聚啸妖邪”的叙述,瞬间有所顿悟。 他马上便将心中想法同老圣女一说,见多识广的老家伙也一下猜出了是什么回事。 南疆再大,都不过大虞的一处偏远行省,人口民力不比中原富庶之地,而且佛刹遍地,人少,妖魔自然也少,佛刹多,妖魔更是少上加少,如此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境地,想要聚啸妖邪,何其之难。 唯有诱人成妖化魔。 而这一个个飘荡的魂魄,看似漫无目的,可仔细一看,其实就像蚂蚁吃蜜一样,一个个顺着同一条路而去。 寻到了办法,陈易再不犹豫,便暗中跟着这些魂魄走。 一连数十日又过去。 连绵不绝的山势终于走到了尽头。 像是来到了某处盆地,山势兀然往下断崖式地倾泻而去。 无量王选了个极好的藏身之所,这里像是南疆与巴蜀的边界。 陈易低头去看,大至百丈、小至数尺的沟壑纵横,大口吞吐着五彩斑斓的雾气,犹为诡谲。 一道道介乎于生死之间的魂魄像是羊群般涌入到黝黑的洞孔。 他来对了地方,就是这里,此地犹如魔窟。 阴曹地府中的魔窟。 陈易再不犹豫,提剑纵身跃入其中。 穿过雾气,经历过一重重的黑暗,不知落了多久,陈易终于找到了落脚点。 脚下是沉重浑黄的水面,以及满地碎石,再一抬头,就能看到成列堆砌的廊柱,陈易眺望过后,不住挑眉。 这是一处…宫殿? 木头异常地涨大着,石面开裂,帘旗湿漉漉地垂在立面,依稀能见往日的富丽堂皇,但整座宫殿又像是被水泡发过,肿胀不已。 陈易四处张望间,见到远方魂魄一个个都在向某处飘荡,仔细一听,他们的前往的方向上,有阵阵鼓吹声响,加上点点梵音颂唱。 是梵乐,而且与中原佛门的梵乐大相径庭,更为古老、神秘。 施了一番简易的幻术,陈易便跟随乐声而去,游荡的魂魄排成长长的队伍,从一处小门挤入宫殿之中。 那既是乐声的方向,这里也只有这一道小门敞开。 陈易旋即入内,这些梵乐虽然动摇人的心神,然而落在陈易身上就有些不够看了,何况秦旭芝之前赠予了三牲。 进入小门,走过长长的甬道,陈易看见前方大门处,有些许幽蓝的光亮,似是有守卫提灯,筛选审查着一个个跨入门中的魂魄。 那幽冥鬼火,照亮着人的三魂七魄。 陈易微挑眉头,他不善术法,一直以来都是够用就行,幻术更是只懂皮毛,不一定能瞒过这些提灯守卫的眼睛,或许会被就此戳破。 被戳破能如何? 那便开杀吧。 很快,陈易便走到了门边,黑衣守卫提着灯凑了过来,幽蓝的灯火照在他的面上。 那守卫仔细端详了许久。 陈易心绪平静,手已缓缓靠向剑柄。 那守卫抬起手, 挥了一挥,让他过去。 陈易略有错愕,并未回头,顺着人群队伍深入其中。 ……………… 像是柳暗花明又一村,跨过门不久,眼前的景象倏然亮堂起来,琼楼玉宇、车马如龙,琼楼玉宇,雕梁画栋,那些身着轻纱、体态婀娜的侍女侍从川流不息,他们手捧玉盘金樽,脸上挂笑,动作轻盈如烟。 满眼热闹,满鼻异香,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浓香,非兰非麝,甜腻得令人心头发痒,又带着一丝陈腐的、仿佛深埋地底多年的脂粉气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微醺的异香。丝竹管弦之声悠扬婉转,非人间凡响,宽阔的殿堂深处,有舞姬正随着乐声翩跹起舞,身姿曼妙,每一步都踏在人心跳的间隙。 这景象,富丽堂皇到了极致,热闹喧嚣到了顶点,俨然一派天人之乐,极乐世界。 然而,陈易的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那些排着队、浑浑噩噩涌入此地的魂魄。他们一进入这“极乐世界”,脸上的迷茫与挣扎便迅速褪去,被一种痴迷的、狂热的喜悦所取代,如同扑火的飞蛾,争先恐后地扑向那些美酒佳肴,因此永远留在了这里。 陈易深吸一气,将这一幕幕景象记入脑海,他此行只为探查而来。 观望了下地势,寻到一处偏僻角落,陈易纵身一跃,朝着宫阙内部靠近。 飞檐走壁于这膨胀扭曲的殿宇之上。他目光如电,一边快速记忆着下方虚假繁华的布局、守卫的分布,一边在心底一点点勾勒着这魔窟的内部图景。这座宫殿虽大,结构却透着一种被水浸泡后的怪异臃肿与扭曲,廊柱倾斜,飞檐低垂,行走其间,仿佛置身于某种巨大怪物的脏腑之中。 忽地,就在他身形轻盈地转过一处飞檐翘角的拐角时,陈易骤然止步。 并非听见异响,亦非看到人影,是有人正跟踪自己。 那气息掩盖得极好,若隐若现,如同融入阴影的水墨,而且保持着相当的距离,几乎难以察觉。 但唯有一项,纵使掩盖得极好,也瞒不过陈易的感知,那既是剑意。 陈易不动声色,微微顿足,也并未回头。 就在他再次起步的刹那,身后阴影中,一道剑光直贯而出! 这一剑,快!准!狠! 那是位极高明的剑客,从陈易的不动声色间,捕捉到一丝危险的预感,旋即先发制人。 那剑光及体的瞬间,陈易腰身猛地一拧,整个人仿佛失去了重量,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侧旋开来!那剑锋几乎是贴着他的衣襟擦过。 锵! 几乎在避开的同时,陈易手中长剑已然出鞘,没有惊天动地的龙吟,只有一声短促的金铁交鸣,一道匹练般的雪亮剑光反撩而上,精准无比地斩向那剑光袭来的方向。 陈易看清了那人,是方才门前的黑衣守卫。 叮!叮!叮! 电光火石间,一连串密集如骤雨打芭蕉般的脆响在空旷扭曲的殿宇上方爆开,两道身影在错落的飞檐与肿胀的梁柱间兔起鹘落,快得只剩下一明一暗两道残影。 二人相斗几招,还不见胜负,陈易忽然便听那守卫惊道: “陈尊明?!” 闵宁?! 第六百二十三章 闵宁(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陈易即刻收手,目光仍惊疑不定,剑锋横举在前,仍不住警惕。 黑衣守卫三两下摘去面甲,走上去就是个大大的拥抱。 一下被她拥住,陈易有一刹的措手不及,便听一声熟悉的“喂!”,他适时反应过来,双手拥她入怀。 真是闵宁。 那英气十足又略显忧愁的眉眼,陈易一辈子都不会忘,虽然他本就有许多一辈子都不会忘的女人。 陈易低头扫了扫她的面容,额角处添了道浅疤,鬓边发角断了还未长回,脸颊线条比过去紧致了些,她久经磨砺,陈易默名瞧见了几分沧桑。 “嘶。”闵宁倒抽一口冷气,推开他半步,皱眉按住肋下,“轻点儿!骨头差点给你勒断。”她嘴上抱怨,眼底却飞快掠过一丝久别重逢的松快。 陈易这才注意到她黑衣上洇开的深色,些许血腥味混着她身上熟悉的汗气扑面而来。 他目光一沉,“哪伤了,谁动的手?” “死不了,好得差不多了。”闵宁扯了扯嘴角,浑不在意地抹了把脸上溅到的灰尘,指了指她这身衣服,“我混进来的,在这之前给弄的伤。” 陈易扫了一眼,从方地里摸出一精致的青瓷小瓶,推了过去,“凑合用,一次两枚。”他语气随意,仿佛只是递了件旧物,“你惹上麻烦了?” 闵宁接过手中,随意一扫,目光滞涩一丝。 那是太华山的药。 “这里是无量王的王宫,不宜久留,”她看向陈易,呼出口气,轻笑道:“找个地方说话?” 陈易微微颔首。 说是找个地方,其实不过是翻墙出了王宫,寻了处人迹罕至的角落,闵宁倚靠着墙壁,解下腰间酒葫芦。 这时,陈易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说来话长,我徒弟被无量王的人给抓了,就潜入进来了。”说着,闵宁侧眸扫了他一眼,“倒是你,好久不见了。” “我帮一位叫秦旭芝的大人物探查此地。”早已习惯油嘴滑舌的陈易自然不会交代出更深的目的,“他与无量王似有世仇。” 得人恩遇,为人报仇,本就是江湖最简单也最寻常的事,对于一位江湖侠客而言,千两黄金也好,一碗劣酒也罢,杀人都是最好的报答。闵宁微微颔首道:“了然。” “…嗯。” 没有追根究底,只有无条件的信任,许久未与闵宁相见,见惯了莺莺燕燕,陈易一时竟没适应她这直来直去的性子。 闵宁喝了口酒,递向陈易,他接到手里就嘴也闷下去,这点不起眼的亲昵会让养自深闺的女子娇羞乃至惶恐,可对二人来说却自然得不能再自然。 闵宁捻着面甲道:“我路上救了对小姐弟,那小女孩缠着我认师傅,我也就勉强收下了,算是你师妹了,叫做庆梨。” 陈易眨了眨眼睛,不置可否。 闵宁还是那么想收他当徒弟,也不知这是否有跟周依棠争锋的意味在里面,但这女人间的事,他不好掺和。 “我教了她些自保之法,她倒也省心不惹事,只是之前我照人指引寻到了一先古剑士坐化之地,悬崖峭壁,一洞一棺一剑,我学那剑法,醉心其中一时忘了时间,没想到她误吃某种灵菇,魂魄离体掉进了阴曹地府里。” 闵宁简述了一番,陈易约莫了解了大概,只是对其中一些细节仍有疑虑,“照人指引?” 先前与闵宁交手知道,这数年不见,闵宁的武道进益堪称惊人,不仅已入四品之境,而且她的剑术,大开大合,却又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每一剑都带着沛然的阳刚劲力,雪亮的剑光所过之处,暗藏风雷之声。 已愈发显露春秋剑主的雏形。 再如何天赋异禀,这都绝非循规蹈矩的修炼可以做到,他难免担心闵宁被人欺骗引向死路,又或是背后有神出鬼没的山上人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呵,这事你不必担心,那个人我信得过。”闵宁摆摆手道,“名字倒是不能说。” 陈易犹觉不妥,掐诀过后,稍微安下心来,这时他才有闲心仔细上下打量闵宁的容颜,她还是那么美,英姿飒爽。 她仰起脸,侧眸扫了他一眼。 陈易张了张嘴,许久不见,有很多想说的话,只是这么突然地见着了面后,毫无准备下又不知能说些什么。 反倒是闵宁更洒脱些,道:“我怎么会在这里碰见你?” “…对,你怎么到南疆来了?”陈易刚一说话,忽而道:“这里是巴蜀跟南疆的边界?” 闵宁有些惊奇道:“边界?” “南疆跟巴蜀不就挨着吗?” 闵宁摸不着头脑,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我以为还隔着一个省。” “还能隔着什么省?” “额,岭南?” 陈易一下无言以对,唯有苦笑,这文化水平,是闵宁不错了。 闵宁也略有尴尬,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道:“之前我曾进过王宫刺探,被无量王发觉,侥幸脱身,伤也是那时留下,于是就稳下心来先混入那些守卫里头,因为我的刺探,所以这里各处出入口都关闭了,只剩你走的那条路。” 陈易这时也明白,原来那时闵宁提灯照过来时,已看出了端倪,只是不确定到底是不是他,所以一路跟踪。 “我徒弟是佛种,所以被无量王看管极严,因为我的刺探,更是严上加严,如今王宫看似空荡,实则陷阱重重,那时我若不是及时制住你深入,只怕你要阴沟里翻船,我混入守卫后探查过,想混到王宫深处,有两条路,一条是走御膳房,安全些,却要耗上一番时间,另一条则是直入蜕骨池,她就在那,只要我们动作够快,等他发现的时候,我们都已脱身。” 闵宁说完,一把夺回陈易手里的酒葫芦,灌了一口道:“你选哪一条?” “你还用问我?”陈易只是笑了一笑,“我们不是想到一块去了吗?” 闵宁抹了把嘴,“走!”一个字,无需多言。她嘴角勾起一丝久违、少侠式的笑,纵身便掠向宫墙。 陈易紧随其后,两道身影如夜枭投林,一前一后,直扑那金光流溢的魔窟核心。 ……………… 陈易这回是来探查敌情,如今随闵宁一起入宫去救她徒弟庆梨,倒也正好合乎他意。 “就在那。” 她指向王宫深处那高处扭曲得仿佛巨蟒盘踞的主殿,殿顶几片琉璃瓦正渗出幽暗的金光,与下方虚假的繁华格格不入。 陈易微微挑眉,越近王宫深处,那些动人心神的梵乐便越是声音大作,而梵音自深处而来,他顺着声望去,心头猛地一沉。 那梵音并无清净心神的禅意,反而透着一股令人神魂欲裂的邪异感。更让他警铃大作的是,那些原本在“极乐世界”里痴迷狂舞的魂魄,此刻正排着队,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神情呆滞、步履蹒跚地朝着主殿下方一个黑洞洞的入口涌去。 那入口如同巨兽吞噬着源源不断的魂灵。入口深处,传来阵阵更加宏大、也更加扭曲的梵声。 “走,我们跟上去。” 越靠近主殿,宫殿的“肿胀”感越强。梁柱扭曲如肠,石壁渗出暗黄粘液,脚下砖石湿滑粘腻,仿佛踩在某种巨兽的腔体里。异香浓得化不开,裹着浓重的血腥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腥檀气。 穿过最后一道低垂如咽喉的巨大拱门,景象骤变。 没有亭台楼阁,没有轻歌曼舞。眼前是一个深邃暗金色池水,里面翻滚着一种粘稠的、翻滚着暗金与血丝的光液。池面蒸腾雾气,雾气中闪烁着细碎的、扭曲的梵文,正是那诡异梵乐的源头。 池子中央,一个少女静静悬浮。正是庆黎!她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如纸,周身被一层半透明的、带着细密蛇鳞纹路的金色蛇蜕紧紧包裹,像一枚巨大而诡异的琥珀。 池底,似有庞大的阴影在暗金光液下缓缓蠕动。 “我徒弟就在那,她给捉去炼那劳什子的‘佛果’了。”闵宁攥住刀柄,眼有寒光,“无量王这长虫,不知从哪个野狐禅处得了邪法,想拿我徒弟为药引,混着千万游魂当柴火,硬生生煅出一颗琉璃佛果吞下去,好证他那狗屁菩萨果位!” 陈易心头一凛。 佛果?证菩萨? 最近鲜有话语的老圣女此时开口道:“难怪啊……这蟒神是自天竺而来,天竺有秘法,以纯净魂灵为引,可窃取一丝佛国果位,难怪这魔窟要弄出个‘极乐世界’,原来是要用痴迷的魂魄养炉火……” “佛果还能窃取?” “天竺可以,禅宗不行。”老圣女接着道:“天竺佛门讲‘证’,即所谓证果,而禅宗讲‘悟’,一朝顿悟,立地成佛。拿简单话来说,前者是发现未知,后者是领悟已知,所以天竺佛门成佛的多,禅宗成佛的少。” “怎么会有这样的差别?”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说完这句,任凭陈易再问,老圣女也不答了,她最近不似过去般唠唠叨叨,说个没完没了,自从上高粱山见过公孙官以后,就只在必要时说话,好像是避免给他过多的帮助。 而眼下也不是多问的时候,要尽早把那少女给救下来。 陈易与闵宁提剑慢慢靠近蜕骨池,让动作看起来跟那些茫茫然的魂魄一样。 距离拉近得很快,不消多时就只差十步距离。 十步、九步、八步…… 陈易再度看去,那长相朴实的少女已近在眼前,她身形虚幻,被金色蛇鳞紧紧拥裹,其心口处,一点刺目的、纯粹的金光正随着梵乐鼓点有节奏地搏动。 每一次搏动,都牵引着池边无数浑浑噩噩涌入的魂魄身上抽离出丝丝缕缕的白气,汇入那金光之中,金光每亮一分,庆黎的脸色便灰败一丝。 陈易伸出手,试图以剑成天地拥裹住庆梨,用绵密的剑气将她身上的金鳞一点点剥落。 忽然, “小心!” 池底那庞大的阴影猛地向上拱起,一只覆盖着暗金鳞片、指尖却闪烁着琉璃般佛光的巨大爪子撕裂了光浆表面,直扑陈易而去。 这袭击来得突然,陈易却并非毫无准备,微一侧身,这一爪便从面前擦身而过。 一击落空,池水翻腾如浪,庞大的蟒头如蛟龙出海般从池中窜出两盏巨大的、毫无感情的琥珀色竖瞳在幽暗中睁开,冰冷地锁定了闯入的二人。 它并未完全现身,但那弥漫整个空间的恐怖威压,足以让空气凝固。 “婢子养的飞贼,真当放了条活路给你们不成?” 话音乍落。 锵! 无需多余的话语,更无需高深莫测的对谈,闵宁剑已在手,长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清越龙吟。 剑光凝练如一道苍白闪电,狠狠劈向包裹庆黎的金色蛇蜕。 剑锋未至,凌厉无匹的剑罡已激得那层半透明的“琥珀”剧烈波动,蛇鳞状的纹路疯狂流转,试图抵御! “嘶——!”无量王巨大的琥珀竖瞳中闪过一丝暴怒、轻蔑! 池水轰然炸响,一条覆盖着暗金鳞片、粗壮如殿柱的蛇尾破开光浆,带着万钧之势,后发先至挟着腥风与刺耳的破空厉啸,狠狠抽向闵宁的剑光侧面。 这一击不仅力道恐怖,更蕴含着粘稠污秽的佛魔之力,足以污秽法宝、震散元炁。 面对这足以开山裂石的一尾,闵宁竟不闪不避,一声清叱从她喉间迸发,握剑的手腕猛地一沉一旋!原本直劈的苍白剑光竟在电光石火间诡异地画出一个浑圆。剑尖颤动,发出刺耳的蜂鸣,瞬间分化出三道凝实的剑影。 叮!叮!当! 三道清脆到令人牙酸的撞击声几乎同时炸响! 第一道剑影精准地点在巨尾抽来的力量节点,火星四溅,竟将那股开山裂地的巨力稍稍带偏一丝。 第二道剑影如影随形,贴着急速掠过的鳞片缝隙,狠狠刺入,虽未能破开坚鳞,却留下一点刺目的白痕,无量王吃痛般尾势一滞。 第三道剑影,也是最核心的那道苍白闪电,借着前两道剑影争取的刹那间隙,毫不停滞地原势不变,狠狠斩在了金色蛇蜕之上。 嗤啦! 声音如同裂帛,无量王坚韧无比的蛇蜕,竟被闵宁这三叠连环的一剑,硬生生劈开一道足有尺许长的巨大裂口,暗金的光液混合着丝丝缕缕纯净的灵气从裂口中喷涌而出。 “吼!”吃痛的无量王爆发怒号。 就在闵宁剑斩蛇蜕、无量王因尾击受阻和蛇蜕破裂而发出震怒嘶吼的瞬间。 一直如幽影般伺机而动的陈易刹时出手,卡住闵宁这一剑收力回气,而无量王雷霆起手的时机。 他与闵宁二人间,早已以剑传心, 无需交流,也配合无间。 第六百二十四章 无不散的筵席(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没有扑向蛇蜕中的庆黎,更没有冲向看似更易攻击的蛇尾。 陈易直指无量王那因嘶吼而微微仰起的庞大头颅下,那覆盖着暗金鳞片、却相对薄弱的咽喉要害。 绝巅踏云催动,他身法快到了极致,仿佛一道贴着翻滚池面掠出的灰色闪电,后康剑凝聚了全身气力,剑尖撕裂空气,发出尖锐至极的厉啸。 无量王感受到了那直指要害的威胁,它琥珀竖瞳猛然收缩,顾不得咽喉要害暴露的剧痛,那粗壮如殿柱的蛇尾如同一条暗金巨鞭,从斜后方狠狠抽向陈易的后背。同时,它巨大的头颅也猛地向下砸落,试图用坚硬的头骨撞开这气力惊人的一击。 这一尾一撞,快若奔雷,封死了陈易所有闪避的空间,若他执意刺向咽喉,必先被蛇尾抽成肉泥,或被头颅撞碎。 陈易另一手掐诀,雷光交织,激射而出。 之前所享用的三牲,加之殷惟郢所画的雷符,雷光竟粗如臂膀,直撞扫来的蛇尾,半空中炸裂开蛛网似的雷花,先前闵宁斩开蛇鳞之处已焦黑一片。 无量王顾不得痛楚,身形扭转,自池水中完全腾空而起,身影竟更快于陈易一瞬,落空的灭禅剑撞碎金光漫射的水幕。 陈易没有乘胜追击,反倒步履不停,他的目标并非无量王庞大的身躯,而是那翻滚着邪异金光的蜕骨池本身。 身形一晃,已掠至池边,面对那蕴含着佛魔伟力、足以销金融魂的粘稠光浆,他非但没有退避,反而长剑斜指池面,剑尖微微颤动,发出低沉的嗡鸣。 剑成天地。 刹那间,以他剑尖为中心,一股沛然莫御的剑意骤然张开,形如漩涡。 那沸腾翻滚的暗金光浆如同受到了无形的牵引与禁锢,竟不再遵循无量王的意志翻腾,反而诡异地朝着陈易的剑尖方向倒卷、汇聚。 仿佛有一个无形的漩涡在剑尖生成。大片大片的金色池水被强行抽离,如同百川归海,源源不断地没入那剑尖所指的“天地”之中。 那景象,一如陈易容纳执念一般,正在容纳这片污秽的蜕骨池。 池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束缚着庆黎的蛇蜕金光也随之剧烈波动、黯淡。 “尔敢窃吾佛果,坏吾根基!” 无量王的惊怒咆哮,庞大的头颅猛地转向陈易,蛇瞳中杀意浓烈,那诡异至极的剑意,竟在吞噬它炼化佛果的根基。 它再也顾不上闵宁,巨大的、覆盖着琉璃佛光的爪子撕裂光浆,带着滔天怒火与足以禁锢空间的威压,狠狠抓向池边的陈易。 爪未至,恐怖的威压已将陈易周围的空气凝固如铁板,脚下粘稠的光液都被压得向四周排开,形成一个凹陷。 就在巨爪即将临身的刹那。 闵宁动了。 她旧气已去,一气新生,眼中厉色一闪,不退反进,暴闪而出。 手中长剑划出一道玄奥莫测的轨迹,引而不发,一股无形的的剑意骤然在她周身升腾。地宫污浊的空气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搅动,化作湍急的气流漩涡缠绕剑身。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下一刻,剑光乍起,风啸如龙吟,云涌卷剑气,一道裹挟着沛然风压的巨大剑罡,后发先至,浩荡磅礴。 风云剑。 剧烈的碰撞如同闷雷炸响。风云剑罡与佛魔巨爪悍然对撼。狂暴的气浪炸开,将池水掀起巨浪。无量王那倾注全力、志在必得的一爪,竟被这凝聚了闵宁全部精气神的一剑硬生生阻滞在了半空。 爪心佛光剧烈波动,暗金鳞片发出刺耳摩擦声,庞大的爪身被剑罡蕴含的撕裂与冲击之力推得向上扬起。 就是这被阻滞的、稍纵即逝的瞬间。 一直专注于“剑成天地”吞噬池水的陈易,在巨爪被风云剑罡撞开的刹那,眼中精光爆射。 他顺势转身,维持着吞噬池水的剑势,左手无杂念出鞘,快如闪电般在持剑的右手腕上狠狠一划。 “以吾精血,奉为牺牲。三牲祭礼,邪祟辟易。” 咒言短促,涌出的鲜血并未洒落,而是被他左手剑指凌空一引,落向刀锋,无杂念熊熊燃烧,随后化作一刀如燃真火的摧风斩雨,斩向无量王因巨爪被阻而暴露出的的咽喉下颚。 摧风斩雨本就极快,更蕴含着陈易享用三牲后激增的道行,这等辟易邪祟的阳气,正是无量王这等半魔半神的克星。 无量王的蛇瞳猛地收缩,想要闪避或格挡,却因被风云剑死死阻滞而慢了半拍。 一声轻响,刀光狠狠扎入它下颚鳞片的缝隙。 金红火焰瞬间灼烧起来,发出“滋滋”的剧烈声响。 “嗷。”无量王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腥臭滚烫的暗金血液如同决堤的洪水,从咽喉的伤口和尾部巨大的创口中狂喷而出。它庞大的头颅疯狂甩动,力量瞬间失控。 剧痛让无量王的力量暴走,宫殿在它疯狂的扭动和嘶吼中剧烈摇晃,大块巨石如雨砸落。 “走。”闵宁趁此瞬间,左手闪电般探入蛇蜕裂口,一把抓住庆黎冰凉的手腕,猛地将她拽了出来抱在怀中。入手轻飘,心口那点金光依旧微弱搏动。 陈易果断停下剑势,足尖在池边一点,借力倒飞而回,落在闵宁身侧,一把扶住因旧伤势而身形微晃的她。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丝毫犹豫。 她长剑指向宫殿侧方一处因剧烈震动而龟裂的肿胀墙壁,陈易会意,一剑直出。 “破。”两人同时低喝。 一道风云未散的剑罡,一道灭禅剑,如同双龙出海,狠狠轰击在龟裂的墙壁之上。 轰隆。 本就结构不稳的墙壁瞬间如同被戳破的脓包般炸裂开来。露出一个巨大的、通向外界黑暗的破洞。 陈易护着闵宁和她怀中的庆黎,三人如同离弦之箭,从那破开的缺口处电射而出,瞬间没入外界的黑暗与弥漫的雾气之中。 身后,只留下无量王痛苦狂暴到极致的嘶吼……… ……………… 二人自那宫城处直出三百里,不曾停步,直到数个时辰后,确认无量王并未追上来,方才稍作停留。 闵宁收拢住庆梨的魂魄,掐诀将之撵如芥子,陈易不知她从何学来的道法,虽不精深,却也实用。 回首眺望,那座魔窟仿佛还历历在目,这回直入其中安然无恙,其实有几分侥幸,无量王在此聚啸妖邪三百年,麾下不缺大将,只是南疆素来是兵家不争之地,这无量王当土皇帝惯了,错判二人不过小小飞贼,难免托大。 但论方才交手判断,坐镇魔窟的无量王若倾尽全力,其实力足以媲美三品境界,而江湖上的三品高手从来都是凤毛麟角中的凤毛麟角。 不过,眼下再如何复盘,都不必心有余悸,事已办成,足以回去给秦旭芝交差。 庆梨的魂魄被闵宁收入洞府中,她负手凑来,盯住陈易。 “这是怎么了?”陈易一时满头雾水,下意识寻思自己并未做过对不起闵宁的事。 “没怎么,想起你方才的几招,剑法有点…邪乎。”闵宁如此说道。 见她并非诘问,陈易放下心来,觉得她还有别的话要说,便顺着话道:“那时剑池里,我悟到有别寻常的剑意。” “我看也是。” 闵宁对此一笔带过,想问的俨然不是这个,眨了眨眼道: “你仍是四品?” 她眉眼间有些雀跃。 “我曾到过三品。” 她一下不雀跃了。 一路西行入蜀,闵宁照著雨所言寻觅机缘,夺得传承,武道境界可谓突飞猛进,短短数年便入四品,这是往日不可想象的,女侠难免豪情万丈,以为再见时,不说可以慑服陈易,也足以分庭抗礼、敲山震虎。 人算不如天算,他竟然已见过更高的风景。 “…你曾到过三品,这是什么意思?”好一会后,闵宁才问道。 “说来话长,还是不说为好,太过曲折了,而且有些天机也不能泄露给你。” 听他这般敷衍,闵宁虽有不满,但也没有追根究底。 她从来信他。 比起闵宁的信任,陈易倒有些奇怪,自己突破三品,领悟到剑成天地,她那时不是在场么,怎么一无所知的模样? 莫非剑池时自己初初跻身,她那时眼界有限没看出来? 闵宁并未追问陈易的剑意,她有她的路要走,他也一样,问过后难免对比,一对比便容易叫人徒增烦恼。 比起这个,自上次分别以来,她有别的更想问的事。 “陈尊明。” “嗯?” “你那时…”闵宁有些犹豫,又有几分难以出口,但还是出口道“……是不是趁我昏过去…来了一回?” 著雨:“……” 陈易满脸古怪,反问道:“我有这么卑劣吗?” “噢,那许是我做梦了。”闵宁喃喃道,“倒是奇怪,我不常做梦。” 周依棠默默松了口气。 “你太想我了,”陈易嬉皮笑脸道:“这就不奇怪了。” “这怎可能。”闵宁嗤笑出声,早已习惯他没脸没皮。 武道攀至四品,虽压不了他一头,但能与他齐平,也不必像京城时般露怯。 陈易凑近过去,许久未见,忽然又相逢,一时下尸蠢动。 小别胜新婚。 “闵月池,我们寻处地方让你美梦成真?” 他还是那么轻浮无礼,闵宁轻挑柳眉,反倒不想让这色中饿鬼得逞。 “我倒不这么想。” 陈易拽向她的手,闵宁敏锐避开,顺势旋身抽剑,剑锋直指陈易。 她眉宇间尽是洒然的英气。 闵女侠勾嘴一笑,道: “你打赢我再说。” …… 不消多时。 闵宁顶着个小黑眼圈,仰起头一个劲地灌酒。 剑柄撞脸上了。 陈易满脸歉意。 说实在的,两个武夫切磋交手,一个不留神,有点小摩擦小伤极其正常。 而且陈易走火入魔后跌境,同样是四品,就更不好留手,而他也天生不愿向人低头。 “我不生气。”闵宁灌完一口后平静道。 “我信你。”陈易凑前了些。 “刚才你那几招,着实让我有点有力没处使,技不如人,但我之后就会赶上你。”她一字一句道。 “肯定赶得上我。” “你知道便好。” “那现在……” “现在?” 闵宁一副自暴自弃的模样,她伸了个懒腰,瘫洞窟的墙上, “累,你想折腾死我吗?” “我轻一点温柔一点。”陈易倒是一脸假惺惺。 闵宁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却无可奈何地让他慢慢揭起衣衫, “狗官……嗯!” ………… “我的刀,你还带着呢。” 她半趴在陈易身上,轻喘着气道。 陈易柔声道:“我从离京到现在都一直带着。” “真话?” “无论是去山同城还是入南疆,我不是一直带着么?” 闵宁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故作潇洒,陈易知道,女侠高兴得不得了。 她起身换上衣衫,常年行走江湖,女侠三两下便利落地换好了衣衫,拿发冠束起马尾,徒留一身汗味在陈易身上。 陈易慢慢撑起身子,莫名有些怅然。 她又要走了。 像是永远留不住的风。 “对了,你在南疆?” 她转过头,眼睛一亮, “说不准我之后要去南疆。” 她性子多有直接,双目间多是期盼再相逢的雀跃。 陈易却暗觉不妙,难免有压力在身,毕竟按闵宁的视角来看,他跟秦青洛最多不过是借种的关系,君子之交淡如水,自京城一别后,就再无瓜葛。 单论事实也跟这差不多,二人心中思绪唯有彼此自己清楚,有时连自己都说不准。 只不过陈易坚信秦青洛会对他有情,就算没有,也要强迫这女子王爷有。 闵宁直直望着他,似在疑惑他怎兀然沉默。 事实上,去南疆前,殷听雪就替他担心过这样的事,要是这两个极有英气的女子为他打起来,哪边都很刚强不退让,他夹在中间又该如何是好? 那时陈易只觉这小狐狸管太多,便让她别操心这事,仙人自有妙计。 至于小狐狸嘴叭叭地继续劝他的时候,陈易很蛮横地堵住了嘴,借此欺负一通后,她就不敢再劝了。 话说远了,很显然的是,陈易既不是仙人,一时半会也没有妙计。 “那月池你早些来,我很想见你。”总不能暴露破绽,陈易拽住她的手道。 “肉麻死了。”闵宁挣脱开去,挑唇一笑,抬手掐了掐他面颊,拉长后啪地一下松开。 怪不得沉默,原来是太想她了。 脸颊一点微疼,陈易挑起眉头,以前闵宁不是没这般举动,但大多是他轻薄后地反击,现在竟反过来轻薄起他来了。 略有不满,便挑住闵宁的下巴,突然袭击似地吻了过去。 她熟悉地僵了一下,片刻才缓过劲来,对陈易强横的侵略予以回击,唇如枪舌如剑,她总是这般不愿服输,陈易一强硬,不管遭不遭得住,她也会争锋相对。 闵女侠总是别样地勾动心弦…… 片刻后分离,陈易满目怀念,一时情丝难断,想留她久一点,再吻一遍,她却拍了拍他肩头,转身离去。 “走了!”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纵使许久未见,也是匆匆一面。 闵宁携剑北还,马尾一甩,飘然而去。 陈易看着她的身影渐渐不见,许久才回过神来……. 第六百二十五章 妈妈(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每一回与闵宁分别都很轻易,每一回都让陈易舍她不得。 许是人总害怕别离之事,非得淋淋沥沥哭上一场不可,于是便把难耐似眼泪般流掉,但最深的不舍往往留在心底。 路上重逢,翌刻即走,匆匆一面,一掠而过,陈易呼出一口气,这等江湖侠女没什么条条框框,像是水里极灵巧的游鱼,精准地咬上饵料,却在你收杆时一下游走。 陈易不是没有过强留她的想法,可是很早便放弃了,她要当个大侠,他也想她当个大侠,哪怕要等她。 “话说回来,她下南疆是为了做什么?”陈易低声喃喃自语。 倒是忘记问她为何要下南疆了。 巴蜀离南疆虽然只有一墙之隔,然而要翻越这一墙并不轻易,总得走上几百里路,付出些气力。 陈易不知她何故说之后会去南疆一趟,也不做纠结,闵宁有她自己的想法,她素来是个想到就做的女子,直接果断,不似小娘犹犹豫豫,也不似殷惟郢画蛇添足,更不似小狐狸的顺水推舟。 “倒是要好好应对,别被打个措手不及。” 陈易有所提防,慢悠悠地筹措起来。 不过眼下,这一切都不必着急。 真正的当务之急,是该回去,回到秦家宗庙,回去安南王府。 …………… 自宗庙遇刺案起,肉眼可见地又将是一场血雨腥风,整座龙尾城都沉郁压抑下来,王府中的婢女仆人们也丝毫不敢放纵,生怕一个不小心,便被殃及池鱼。 安南王秦青洛当日启程,当夜折返。 马蹄声踏响长街时,王府众仆几乎都被惊醒,赶忙开门接驾,他们侍奉安南王已久不假,知道王爷是何等果决秉性,纵使如此,仍雷厉风行得叫人心生恐慌。 踏入内院,她甲胄仍未卸去,老仆妇们匆匆迎上,却被其一手推开,这些都是王府中的老人,每当这种时候,也唯有她们能够亲近这不怒自威的一地藩王,今晚都遭到此等冷遇,余下婢女们得知此事,莫不心惊胆颤,瞧见安南王直入王女所住的暖房里,更是脸色纷纷煞白。 府中早就有传闻甚嚣尘上,那姓秦名玥的婴孩,王府的头胎,并不是王爷的种。 近两年过去,此等风传稍有平息,但王府里老资历的人都不曾彻底忘记。 暖房里,秦玥抱着一皮球玩,她在地上走来走去,时而扑地一下用整个身体把皮球拍起,又连忙去追,再扑地一下拍起,哪怕途中跌倒数次,也没有哭过,她乐此不疲。 一旁的奶妈也乐得清闲,就在一边看着,时不时哄上两句,这小王女总有种叫人看了就温馨的能力, “摔了可不得了啊,玥姐儿,别摔了啊。” “哎哟,别乱玩啊,地都给你拖干净了。” 秦玥听了皱了皱鼻子,她才不怕摔呢,更不是在乱玩,现在是在做很厉害很正经的事呢,但是不说了,说了奶妈也不懂。 她稀奇古怪地想着,把皮球打了又打,拍了又拍。 咔。 门被骤然推开。 一股寒风卷着高大的阴影扑了进来。 奶妈打了个寒颤,还不待她起身行礼,便见秦玥放下皮球,“父王、父王”地咿咿呀呀跑了过去。 “出去。” 两字落下。 奶妈知道不是对秦玥说,而是对自己说,她刹那慌了神,想要开口,可那蛇瞳自阴翳中瞥来,她立刻便吓破了胆。 回过神来后,近乎夺路而出。 门悄然阖上,屋中仅剩秦玥与秦青洛二人。 秦玥不知生母在想什么,父王能来,她很高兴,平日里都见不到几回呢,正好有些饿了,小手便试着举起朝衣服掰,可那是冷冰冰的甲胄,她掰不动。 她便踮起脚尖来要抱高高。 却迎上女子王爷近乎寒彻入骨的眼神。 “…父、父王…我、呀,哇。” 秦玥吓了一跳,跌坐在地,硕人伸出手来,她赶忙往后去缩。 然而,她的手臂仍被高大女子抓入手里,怎么都挣脱不动。 秦玥哇哇地大哭出声来,她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好害怕。 烛光剧烈地扑朔起来,女子王爷面沉如水。 这三年里,日子依旧,除去王府里多了个孽种以外,一切都重回正轨,她一如既往为南疆积蓄势力,壮大兵马,而祝莪也一直为她的基业操劳,栉风沐雨、殚精竭虑,仿佛那过去已如浮云,渐渐的,连这个叫秦玥的孽种都叫人觉得讨喜。 秦青洛不再提及往事,连那个名字在最初繁复思绪过后,也如一点斑驳却无力的印记,她承认她憎恶之余,确有一丝怀念,像是人经历沧海桑田后,会无意间怀念深仇大恨的死敌。 可他又来了,死灰复燃。 三年来掩耳盗铃似的平静……再一次撕裂开来 一切又都…渐渐脱离她手。 秦青洛默然地盯着她,这肚子里掉出的一块肉,烛光下,这块肉团的眉宇跟那人竟是那么的相像。 原来这三年来,他都始终阴魂不散么? 似是跗骨之蛆。 硕人女子忽有种足以撕裂肺腑的痛苦。 “孽种。” 秦玥哭得几乎喘不上气,小小的身体筛糠般颤抖。 她不懂什么是恨,不懂什么是孽种,只知道此刻抓住她的“父王”好可怕,那眼神像要吃人的老虎。 不知怎么,许是被吓住了,她停止了无用的挣扎,小小的、沾满泪水和鼻涕的脸蛋,仰起来朝向着那张笼在烛光摇曳中的面容。 “…疼…疼,麻、妈妈、好疼……” 那是细微的、带着委屈的呜咽。 秦青洛仍然拽住着这不过两岁大的孩子。 她蹲下身,高大的身躯靠近过去,秦玥不知所措,忽然,妈妈用力抱住自己,她的肩头在颤抖。 妈妈哭了…… 秦玥呆在原地,不知道素来声严色厉的父王竟然会哭,她定在原地定了好一会,一动也不动,母亲的泪痕扑湿她肩膀。 不知多久,泪水少了些,滴滴答答地落到肩头,秦玥这时才回过神来,想着些只有她这年纪会想的,别人不知道的东西。 秦青洛无声地松开了她,缓缓起身,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父、父王……”秦玥怯怯地喊了声。 女子王爷低头扫过去时,秦玥把皮球捡起又跑过来,朝前拱了一拱,像只潦草的小狗。 皮球滚到秦青洛脚下。 “……”她微垂眼眸,平静道:“你要我玩?” “不、不是玩,打、打。”秦玥给皮球撞了又撞,打了又打,不知怎么说,有点着急。 她把身子扑到皮球上,使劲往下压,先前奶妈也不理解她在做什么,说她是在乱玩,她可没乱玩,而是在做很厉害的事。 秦青洛沉默片刻,捻住后领把她拎起来道:“别打老虎了,你不是武松,打什么老虎?” “老虎…凶、坏!”秦玥仰起脸,做了个“哇”的咆哮姿势。 “无聊。”秦青洛松开手,不去理会她,转身要走。 “父王,我一个…打不过。”她刚起身追过去,便给皮球绊倒了,“我打不过!呜!” “……”她沉默了一阵,“怎么打不过?” “老虎厉害,可怕,最坏就是老虎。” 秦青洛侧眸看向女儿,她还是趴在地上,皮球就在旁边,一副要被老虎吃掉的姿势。 她眼眸微垂,到底还是靠了过去,五指按住皮球,稍一用力,整个皮球顷刻便给瘪了下来。 “父王更厉害!” 秦玥麻溜地自己爬了起来,揉了揉屁股,欢呼道。 高大女子扫了她一眼,忽然不知该怎么做,自她会说话起,她在她面前便愈发冷漠。 秦玥早就习惯了,也不闹腾,小跑着过来踢了踢瘪下去的皮球,“这老虎、老虎、叫什么?” “……”她平淡道:“陈易。” “噢,陈易、凶、坏!父王打它很厉害!”秦玥又踢了踢,朝瘪下的皮球呲牙咧嘴,“你打、打赢我,打不赢父王。” “……夜了,去睡吧。” “嗯,睡觉。”秦玥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三两步便爬到床上。 秦青洛拉起被子盖她身上,坐在边上,一言不发。 小孩子要睡时总是睡得极快,不一会便有细微的喊声。 秦青洛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她低头,目光掠过女儿熟睡中微蹙的眉头和未干的泪痕,最终落向暖房角落。 那个皮球静静地躺在那里。瘪瘪的,色彩有些旧了,沾着地板的尘。但在不久前,它并不是一个安静的圆球,在秦玥小小的世界里,它是咆哮的、需要被追赶和“驯服”的老虎。她一次次扑上去,用整个身体拍打它,不是在玩,是在勇敢地与猛兽搏斗。 许是祝姨哄她睡觉时曾讲过武松打虎的故事?大概八九不离十,因为祝姨也曾这样哄过她。 那是些昏天黑地的日子,模模糊糊间还能嗅到血腥气,满心间唯有恐慌。 那时几乎众叛亲离,母亲都自身难保,父王…更是早早便从记忆里抹去。 高大女子面容宁静,便静静凝望着酣睡的女儿。 她不知做了什么好梦,嘴巴里嘀嘀咕咕地, “呜呜…父王、父王…奶、奶、要奶。” 父王…… 不知是秦玥的口齿不清,还是经过这一日,自己精神略有恍惚, 秦青洛撑在榻前,默默用手指勾勒着那几个字。 父王…… 父忘…… ………………… 去时容易来时难。 魔窟位于阴曹地府深处,虽然幽深至极,而且路途弯绕如迷宫,但陈易沿路留有印记,不必像之前般苦寻来路,排除掉许多弯路之后,回去的脚程快了不少。 进来时花了四五个月,出去时只花了两个月,总共合算下来,大概是阴间里度过六七个月,相当于人间大半天时间。 一路见到的游魂少了不少,想来是无量王受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敢随意招游魂入魔窟。 隔开阴阳的宗庙之门就在前方。 推门而入。 “活着回来了?” 冷猪肉供奉的台座上,秦家始祖斜目而视,见陈易完好无损地推门而出,略有惊奇道: “真还活着,我还以为要托梦找人立个塑像,让你这小辈陪祀。” “始祖公见笑了,到时莫不是要跟你抢冷猪肉吃?” 陈易也不客气,径直走向供台,随手便把冷猪肉给吞了下去,这日常供奉的肉食化作香火气流淌周身,道行又涨了一点。 秦旭芝对他的行为不以为忤,反而饶有兴致道:“出乎我想象?” “出乎你想象。” 陈易指尖一抬,便自方地里取出笔墨纸砚,随意磨墨后,便沾着在一张大黄纸上画了起来。 他的笔触不算精湛,极其粗扑,用来写字勉强,画图则是比登天还难,然而当那笔墨落纸,走过的每一条粗糙的轨迹,墨水竟晕染开来,勾勒出一寸又一寸的精致图案。 这不算什么神奇的,陈易用道法增强了自己记忆,将一路所见所闻以牢牢铭记于心湖,再用剑成天地显化出来。 秦家始祖细细打量,起初眉头紧锁,旋即挑起,再皱紧,最后豁然开朗般撑起,他大手一挥,陈易一路描摹的魔窟图便落入其手。 秦旭芝目不转睛地细看,随后道:“你深入到王宫深处?” 语气里不乏赞赏,但陈易还是听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不信任,如实回应道:“无量王有意瓮中捉鳖,祂修为虽不容小觑,但到底太久没有与人交手,我击伤咽喉后,破墙而出。” 秦旭芝细细打量画中图景,果然愈靠近王宫处勾勒得愈细致清晰。 “大善。” 秦家始祖朗笑出声, “你这小辈能这般得力,是我没能想到的。” “始祖公谬赞了。” 陈易少有地躬起身拱起手,施施然一拜。 秦家始祖挑起眉毛好笑道:“怎么,在这跟我客套?” “我自然是不想跟始祖公客套,冒犯地说,始祖公对我脾气,我也很对始祖公脾气,只不过不管怎么样,我也还是秦家的外人,不得不客套。” “外人,谁把你当外人,谁敢把你当外人?” “秦青洛。” 第六百二十六章 对质(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我自然是不想跟始祖公客套,冒犯地说,始祖公对我脾气,我也很对始祖公脾气,只不过不管怎么样,我也还是秦家的外人,不得不客套。” 他有此一言,倒是叫人疑惑。 秦旭芝挑眉问道:“外人,谁把你当外人,谁敢把你当外人?” “秦青洛。” 短短三字落下,引得秦旭芝颇为愕然。 陈易先前那番自认外人的话语出口,无疑是在以退为进,借此邀功,秦旭芝如何不知,也顺势就坡下驴,帮扶这小辈一手。 一来一回,便有足足三百年的忘年交,哪怕日后有变,也有转圜余地,不至于撕破脸。 说起来这事还是他们秦家占便宜,他年纪轻轻便已有四品境界,哪怕是在英雄辈出的乱世中也凤毛麟角,秦旭芝对他可谓大为欣赏。 于情于理,都应大加关照,可这一回应却给秦旭芝整不会了, “你…莫不是在说笑?” “回始祖公,不曾说笑。” 秦旭芝更是困惑不已,古往今来,赘婚大都为人所腹诽,而赘婿更是容易遭人轻慢,民间族谱中更常常会有“赘婿为子,皆异姓乱宗,一概不书”一句注于书侧,这是古今常理,不足为奇。 这小辈入赘为赘婿,在秦家遭人轻慢实不足为奇,赘婿再有能耐,若不足以扶住倾颓的家业,或一人飞升带家族鸡犬登天,就都难免歧视鄙夷,何况是在历代血雨腥风、争权夺利的秦家。 入赘的赘婿,要想把腰杆挺直,往往都要看其妻子能耐,其岳父母势力,因此外人面前,妻子多会护住赘婿,也是回护自己的颜面。 然而,偏偏他的矛头指向的不是别人,正是秦青洛。 “详细说来……”秦旭芝缓缓道。 “昨日宗庙行刺,想来始祖公也看在眼里,不然不会出手相助。” 秦旭芝微微颔首,秋祭是一年中的大祭,对于子孙而言如此,对于祖宗们而言亦是如此,不止是他,其余四庙的秦家祖宗都严正以待。 “那时她对我痛下杀手,想来始祖公也看到。”陈易如此道。 秦旭芝皱了皱眉头,“我以为…你们二人是在唱双簧,她借你之手翦除祸根……”语罢,他又道:“此等引军入瓮的手段,这些年哪怕是我也见过几回,否则,又何故在宗庙前闹出这般大的动静?” 面对此言,陈易却摇摇头道:“引军入瓮不假,可她要翦除不止是祸根,还有我。” 秦旭芝眉头愈发凝重,紧紧盯住陈易。 “我与她之事说来话长,只能长话短说,当年她北上京城,见我天资极佳有意招揽,那时我初出茅庐,不知江湖深浅,便误入她彀中,惊觉她是女子后更险些被杀人灭口。 只是途中历经千难万险,到底是有一丝旧情在,她留我一命,又明言招我为婿,以王妃之名处世,而我迫于无奈也答应了此事。” 陈易面目间带着一丝对往事的回忆与怀念,一句句都不似有假。 秦旭芝一怔后,起初先觉疑惑,随后便暗中卜算一番,果真没有假话,于是便觉得他的话语颇有几分合理。 秦青洛以女子身袭爵,行事自不同于寻常男子,更不同于寻常女子。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此后也接受现实,与她日夜欢好,虽不见郎情妾意,我却以为这就是真正的情笃意深,可我到底想错了,不曾想她只想借种,只为诞下一位天资卓越的子嗣。分别之际,我幡然醒悟,想要追赶,她却一箭袭杀,此后再无相见。 以至于我连我们二人所育之女,”陈易一字一句,不卑不亢又近乎咬牙切齿道:“三年来,都一面未见。” 话语在寂静的祠堂里回荡,字字如刀。 秦旭芝眉已凝成“川”字,整个人都似要从魂魄凝为实质,这小辈对他脾气,天资极好,而深入无量王王宫探查,毫发无伤而返,更让他极为欣赏,却不曾想陈易与青洛二人间是如此曲折,而陈易话语中的细节环环相扣,也能自圆其说,更重要的是,他方才除卜算核实以外,清晰地感知到陈易在诉说这些时,那些强忍的情绪不似虚假。 结合昨日宗庙前所见:秦青洛那看似配合实则凌厉的一枪,角度刁钻,若非他及时出手,陈易不死也必重伤。当时他只道是配合演戏逼真,如今想来,若那一枪蕴含的杀意是真的呢? 秦旭芝面色凝重。 不痴不聋,不作家翁,天下最难断的便是家务事…… “青洛虽然只是一介女流,我却一直看好这个小辈,对她袭爵之事都是睁一眼闭一只眼,但这事她办得…不地道。”秦旭芝缓缓为此事定调。 “始祖公说的是,太不地道了,其实何止不地道?得知我深入南疆,她还要杀我灭口。” 陈易顿了顿,眼中闪过刻骨的恨意,却又强自压下,化作一声悲凉的感叹: “夫妻一场……到头来竟是有实无名。我陈易堂堂七尺男儿,受此奇耻大辱,往后……又当如何自处?” 活像个已受足了气,却始终隐忍不发,直至此时也不卑不亢的赘婿,这比任何痛哭流涕都更有说服力。 秦旭芝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大殿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他缓缓点头, “始祖公明白了,这事…为你做主。” ……………… 秦青洛不知自己在暖房里待了多久。 只知途中灯芯没油了,她随手添了一回油。 女儿酣睡的容颜浮过心头,从前秦青洛不曾留意,如今回想,竟有几分耐看和可爱。 再一想想,眨眼间,她就要两岁了,身子健康,并未半途夭折,委实是一大幸事。 亦是一桩不幸。 南疆一年宴请茫茫多,多为满月宴,秦青洛受邀出席过数场,见过许多满面红光的富贵新人,不到两三年便浮上阴霾,多是因孩子不幸夭折的缘故,其中三岁前最易夭折,哪怕是一场小病,都容易带去婴孩的性命。 怀上那孽种时,秦青洛无不盼望她途中夭折。 时至今日,这心思倒也淡了一些,许是因这孽种还算乖巧,身体健康,想来天资极佳,来日未必不能成为助力。 夜色冥迷,今日一闹,加上两地奔波,秦青洛已经没了批阅文书的心思,便折返回卧房,翌日还需早起,没有解甲,直接入眠。 回想今日之事,她心思略有繁杂,但还是沉沉阖上双眼。 “……” “……” “…不肖子孙……” 半刻钟不到,秦青洛豁然睁眼。 她抬头便见灯火仍未熄灭,知道时间并未过去多久,呼出一气,女子王爷眉头微蹙,这些年来她极少做梦,刚刚不过小憩的功夫,便兀然听到有道苍老巍峨的声音,似以祖宗自居,她警觉间骤然惊醒。 秦青洛站起身来,四面寻了一遍,又出卧房寻视方圆十数丈,仍寻不到半点异样。 这或许只是个梦吧了,秦青洛再度回房,略作思索后,自床底抽出挂在床板下的断枪紫电,靠床而眠。 “…不肖子孙……” 苍老的声音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墙壁,再度在秦青洛意识深处响起,又是做梦,沉睡中的秦青洛并未慌乱,极强的意志力让她在梦中寻到一丝清明意识,她并未睁眼,有意留在梦中看看。 “带她过来。” 兀听一句不容置疑的命令,话音一落,就见到两位身着甲胄、威风凌凌的阴将持刀兵逼了上来。 秦青洛眸中精光暴闪,左手往前一送,一道深紫的闪电直破而去,乍然将一位阴将自胸口处穿透开来。 另一阴将大惊失色,全然没想到这茬,回神间长刀一斩,但高大女子比它更快,横空一腿扫去,生生将阴将连同甲胄扫了个对折。 方寸之间,骤然出手,杀机横生。 秦青洛仰起面,便见远处朦朦胧间有处大门,高大巍峨,大门朝内敞开,声音由深处而来。 进门前略一回头,那两阴将已化作两缕青烟飘散。 这梦委实稀奇古怪,到了这里,秦青洛已确定无疑,其中必然是有宵小之辈在背后搞鬼。 只是不知是谁,竟如此大胆。 女子王爷嘴角浮现一丝冷笑,缓缓推门而入,下一刹,僵在了面上。 她“看”清了眼前的景象,并非她熟悉的卧房,而是庄严肃穆、烛火通明的秦氏宗庙。 始祖的牌位高悬于金台上,在缭绕的香火烟气中若隐若现,散发着沉重的威压。 祠堂中央,有一人影矗立,正是秦家始祖秦旭芝。 他不再如画像般那副慈眉善目的模样,此刻的他,面容笼罩在祠堂幽深的阴影里,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如同蕴雷霆,直刺秦青洛的魂魄。 那目光里,有失望,有审视,更有一种近乎冰冷的怪责。 “始祖公?”秦青洛心头猛地一沉。 始祖公托梦,绝非寻常。 秦旭芝没有寒暄,开口便是惊雷: “不肖子孙,你,好大的胆子!好狠的心肠!” 秦青洛心神剧震,不知其中为何用意,猛然便想到秋祭宗庙行刺,她事先埋下官将傀儡之事。 “你可知我今日召你何事?” 秦青洛深吸一气主动道:“青洛之所为冒渎宗庙净土,固然是不孝大罪,然青洛有负祖宗,不负社稷,所思所想皆为秦家基业,若祖宗已不孝治青洛,青洛断无……” 话音还未说完, “住口!”秦旭芝一声断喝,如同惊雷炸响在祠堂,震得身后牌位似乎都嗡嗡作响。 他向前一步,无形的压力如同山岳般倾轧而来。 秦青洛身姿挺拔,屹然不动。 “你事先将那等阴物藏于宗庙之地固为不孝,污渎了宗庙净土,然我秦旭芝岂是迂腐之辈,大事当以社稷为重,今日骂你不孝,岂是为这点小事?” 秦青洛抬起眼眸,蛇瞳间掠过一丝疑惑。 “我问你,”秦旭芝的声音低沉下去,“陈易,你待他如何?” 话音即落,便见一道背剑携刀的身影,自牌位后悠悠转了出来,秦青洛瞳孔一滞,那张熟悉得叫人厌恶得面容缓缓挤入眼帘。 他朝身前拱了拱手。 陈易! 这道身影像烧红的烙铁,瞬间烫穿了秦青洛刚刚因女儿而略有柔软的心防,她眼中寒光爆射:“是你!” “是他如何?!”秦旭芝厉声打断,目光如炬,“他为我秦家效力,为你稳固基业,为你诞下血脉!你又是如何待他?!” 高大女子愣住了,一股荒谬感和巨大的危机感同时攫住了她,脸色逐渐阴沉下来。 他竟在此地,无怪乎她百寻不见,亦无怪乎…那景王女殷惟郢…来了一句“或许就在你王府里。”,那时她还置若罔闻,原来并非无的放矢。 秦青洛尚存理智,平静缓缓道:“始祖公,你是如何听这贼子所言?还望始祖公细细说来,明察秋毫,此人狼子野心,包藏祸心!他入南疆之事,本就是处心积虑。” “处心积虑?”秦旭芝冷笑一声,那笑声在空旷的祠堂里回荡,“处心积虑为你卖命?处心积虑为你生儿育女?处心积虑被你囚禁、追杀,连亲生骨肉三年不得相见?!” 女子王爷面色愈发阴沉,嘴角不自觉往下一沉。 此时,她如何不明白,短短一日不到,陈易已在此颠倒黑白。 忽地,便听陈易出声道:“始祖公…不必这般逼她。”说罢,他长叹一气,不知所言,恍若旧情难了。 “逼她,我不逼她,她便要逼你。”秦旭芝喝声如雷道:“她如何待你,你难道不知?” “囚禁?追杀?”秦青洛忽然笑了,道:“始祖公!望你莫要信他,他巧言令色,颠倒是非,当年是他……” “够了!”秦旭芝的怒意仿佛化为了实质的罡风,吹得祠堂内的烛火疯狂摇曳,光影在他脸上明灭不定,显得愈发威严可怖。“老夫卜算过!他所言招揽、身份暴露险被你灭口、你招他为妃、你借他之种、你软禁于他,临别之时你持弓欲杀他……桩桩件件,皆有迹可循,非是虚妄!秦青洛,你还有何话说?!” 闻听此说,秦青洛不再多言。 她手已攥紧断枪紫电,缓缓抬起。 第六百二十七章 除杀我之外(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长路漫漫,篝火跃动着,在沉沉夜色中撕开一片光亮。 殷听雪抬起手臂,擦去额角的细汗。她刚刚才吭哧吭哧地练完剑。 这一路走来,周真人说要带她去剑乡。路途遥远漫长,途中走走停停,不急不缓,仿佛在等待一个最恰当的良辰吉日抵达目的地。 小狐狸不是很理解,不过听周真人安排就是了。她并非没跟周真人一同旅行过,很多时候,比起陈易,她确实更喜欢待在周真人身边。 至于陈易……她并不怎么想他。 非但不想,心底甚至泛起一丝小窃喜。 陈易最烦人了,偶尔腻歪一下尚可,时间一长就没完没了。况且他那爱欺负人的性子虽有收敛,却并未改变,时不时就把她……睡上一睡…… 收剑入鞘,殷听雪走回篝火边,却只见独臂女子一人独坐火前。“陆师姐呢?”她问道。 “歇下了。”周依棠侧眸看来,“剑练完了?” 殷听雪下意识地甩了甩酸痛的胳膊,点头道:“练好了练好了,今晚都走了九趟了。” 自龙虎山一别,陈易与周真人仿佛解开了许多心结,二人关系愈发融洽。殷听雪看在眼里,乐在心里。 可事与愿违的是,她自己的处境反而不如从前那般自在了。 周依棠对她,要求越来越严。 殷听雪掌心沁出汗水。她原想着撮合二人,这边讨得陈易欢喜,那边让周依棠满意,自己在中间斡旋,便能安安稳稳过日子。可万没想到,两人关系好了,自己的小日子倒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在想什么?”周依棠突然发问。 殷听雪一个激灵,慌忙道:“没…在想黄娘儿……” “那条狗?” “它叫黄娘儿,可乖了。” “嗯,是比你乖。” “……”殷听雪一时语塞,半晌才带点委屈道:“周真人,您怎么骂我呀?” 独臂女子一时默然。 这些日子以来,她对这徒弟,确实苛责了些。 “你若不愿听,以后我便不说。”她淡淡道。 殷听雪听了,连忙摇头:“别…这样也不好。师傅教训徒弟是应该的,只要…只要别无缘无故发难就好。” “我无缘无故发难?”周依棠挑眉。 殷听雪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嗯…跟陈易一样,这样不好。我其实也不喜欢他那样,但也只能忍着。” “他无缘无故发难你忍得,我无缘无故发难你便忍不得?”独臂女子语气微扬。 小狐狸顿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往日虽也有类似情形,可今日的周真人…似乎格外…急躁? “是不是…他出什么事了?”殷听雪心头一紧,声音带着慌乱。虽然嘴上说不想,但偶尔还是会担心的。尤其陈易去的是南疆——听说那里瘴气弥漫,毒蛇横行,更是魔教盘踞之地,还有个安南王……越想,殷听雪心中越是忧心忡忡。 “他无事,不必担心。”见殷听雪这副模样,周依棠眼帘微垂,意识到自己方才确实心绪不宁,有些失态了。 这份涟漪,非因陈易,而是因闵宁。这两人都让人不省心,后者有时甚至更甚前者。 巴蜀自古隔绝于中原。自大虞与西晋分庭抗礼后,夹在中间的巴蜀便得了三百年休养生息之机,其间洞天福地不知凡几。值此天下将乱之际,确有一桩真正沉淀下来的大机缘,得之极难,失之极易。 那正是闵宁入蜀的关键。上一世她若无此机缘,断无“春秋剑主”之名。这一路行来,她虽听从自己指引,得了不少机缘,但与此相较,仍是逊色太多。甚至可以说,闵宁所得的那些,不过是为最后那份机缘所作的铺垫。 闵宁并非不愿得此机缘,恰恰相反,她近日无时无刻不执着于此。然而,这侠女私下却言,若真得了这份机缘,并非好好闭关炼化温养,或以战磨砺剑锋…… 竟是要趁势去…劫亲? 周依棠眸光晦暗不明。纵使相处已久,她亦无法理解这般杀鸡用牛刀的举动,只能归结为闵宁率性而为的幼稚。 殷听雪仍不放心:“真的…不用担心吗?” “练你的剑,不必想他。”周依棠顿了顿,缓缓道,“他…总有后手。” “哦……对了,我练剑练了好久了……” “再练半个时辰。” “啊?” “去,”独臂女子语气平静,“练练心境。” …………… 宗庙行刺并非双簧。 此刻庙前对峙,却是一出精心编排的双簧。 先由身为始祖的秦旭芝托梦呵斥秦青洛,以宗法之势压人;再由陈易出面,“护住”秦青洛,甚至不惜“冒犯”始祖。 因此,即便秦青洛想要辩解,也根本不会有开口的机会。 秦旭芝并非不知陈易所言再如何动听,终究是一面之词。但家务事最忌讳的,便是分得太清,非要辩个是非黑白。强行断清家务,往往连家也一并劈断了。 若秦青洛原原本本将事情道出,据理力争,那正中了陈易下怀。他与始祖早已通气,秦旭芝非但不会听信,反而会更加严厉地斥责她。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寻常女子往往受不住这招,几下便被蒙蔽过去。陈易对此道,经验不可谓不丰富。 即便被看穿又如何?大多时候,对方也不过是将计就计,顺水推舟罢了。 陈易自知此等想法颇为奸猾,但在此事上,他向来不择手段。倘若得不到想要的,那便一定要得到。 折周依棠的剑时如此,如今亦是如此。陈易的本质从未改变,只是历经沧桑,行事变得迂回柔和了些。 原以为事已至此,秦青洛应当看得分明,随后顺势低个头,自己这“赘婿”便能名正言顺地留在王府。却不曾想,那高大的女子只是淡淡道: “始祖公,我无话可说,亦无可辩。此人不过是个无情无义的婊子,不足为信。” 此言一出,秦旭芝面色瞬间阴沉如铁, “你何出此言?!当真辨无可辨了?今日只是家事!家事你都如此倨傲,不知错处,将来如何治国平天下?!这小辈我与他深谈良久,若非他确是人中龙凤,更是上好佳婿,于你、于我秦家皆是一桩良缘,我又何必拿你是问?!” 如今秦青洛已无话可说,接近沉默,正是有口不能言之时,陈易明白,是时候该表演真正的技术了。 陈易绷紧面上肌肉,努力做出一个平静的表情,复杂的挣扎尽在眼眸中,显得竭力平静。 他无声间为她挡在始祖公面前,深深地看了秦青洛一眼,这一眼里有许多,悲叹、怀念、怜惜、以及情丝,唯独没有愤恨。 高大女子抬动头,也看了他一眼,悲叹、怀念、惋惜……都没有,唯有愤恨。 陈易眨了眨眼睛,心底莫名咯噔一下。 下一刹,一道匹炼的紫色电光劈头盖脸而来,毫无征兆,连起手的动作都微忽其微。 大事轻拿轻放,小事才会声如雷霆,秦青洛明白。 顺水推舟,借坡下驴,她更知道。 然而她不想。 颠倒黑白、搬弄是非,陈易就是个婊子, 何有向婊子俯首低头之理? 没有咆哮,没有炫目的光芒。只有一声尖锐的破空厉啸。 秦青洛手腕一抖,枪身在她掌中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紫黑色残影,直刺陈易咽喉。 快!狠!准! 杀招纯粹至极,没有丝毫花哨,唯有一击毙命。 秦青洛已看到他瞳孔骤缩,脸上的表情在此时冻结。 但他出手很快,甚至更快。 锵啷! 一声刺耳欲聋的金铁剧烈碰撞声炸响。 陈易的左手快得带出残影,他并指作剑,精准无比地横格在咽喉之前,断枪紫电狠狠点在了指尖之上,竟有火星四溅,刺耳的音波震荡开来。 一股沛然巨力顺着手指震荡,陈易手臂剧震,面色微凝。 她确实不同于寻常女子。 她也确实想要他的命。 秦青洛一刺受阻,眼神更冷,不给他抽剑的机会,脚下猛地发力,腰胯拧转,力量瞬间传导至双臂,沉重的断枪紫电在她手中如同活了过来,借着碰撞的反震之力,枪身诡异一旋一荡,瞬间由刺转扫。 沉重的枪杆狠狠扫向陈易的腰肋,这一扫,势大力沉,若是扫实,足以将人拦腰打断。 陈易刚刚稳住身形,劲风已至腰间, 铛!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劲风狂舞,紫电凭空停住,像是砸到无形剑气,秦青洛似杀出血性,三四步的交错间,眨眼与之杀出数招,剑气左支右挡,金石齐鸣。 层层枪硬急转,女子王爷骤然出手,骤然杀招,快到连秦旭芝都来不及出声制止,因这一切不过短短一息之间,而她的人,比她的枪更快。 像一道没有实体的紫色幽影,瞬间爆发,如铁塔撞碎重重剑气,断枪紫电在她手中,再次化作一道闪电。 这不过一臂之间的短短距离,几乎是一击必杀。 陈易眸光微敛。 秦青洛没有丝毫犹豫,就在眼见枪锋贯穿陈易之际,忽然,眼前的景象似如大团大块的水墨色彩般晕染开来。 她杀出血性,对周遭景象的变化浑然不觉,直至陈易的身影莫名从眼中抹去,才恍然间定住心神。 冰凉的触感从脚下传来。 秦青洛猛地“站定”,低头一看。 这是…水面? 水面平滑如镜,倒映着上方同样漆黑的天穹和一轮惨白的圆月,四面八方林立着冷杉。 她不知何时置身于此地,也不知这是否又是梦境中的一层幻觉。 “秦青洛。” 他的声音传来,秦青洛拧过头盯向话音的方向,她正欲抬手,却发觉空空如也。 她的枪不见了。 他的剑也不见了。 这里,只有水,月,和他们两人。 “现在,”陈易的声音在这片空间幽幽响起,带着回音,“只有我们了。” …………… “秦青洛,不要再你杀我、我杀你了。”陈易笑了,笑得略有无奈,“我们不如…好好谈谈?” 秦青洛闻言仰头看去。 自初见起,愈是接触,秦青洛愈是觉得,陈易这个人,她时而看得懂,时而看不懂。 他就像一个思绪飘忽的婊子,行事少有常理可循,说是色中饿鬼不错,却又会放虎归山;言其新仇旧怨缠身不错,却又纠缠不休,他的心路矛盾重重,既敢于触碰她的逆鳞,却又……害怕…… 害怕与她深交,反被她吞噬得不剩骨头。 秦青洛似捕捉到什么,忽觉好笑。 陈易高居其上,这时缓缓而下,眼下二人皆是神魂之姿,“这里不是什么别的地方,就在我心湖里…我们,来谈谈?” 他们也曾以剑传心过,想要谈谈,似乎不难。 秦青洛仍在笑,笑得蔑然, “你我之间,有何好谈?” 他略一挥手,心湖交错变化,忽地浮现出一张稚嫩可爱的婴孩脸庞,秦青洛的笑慢慢收敛,脸色说不出的意味。 她双瞳冰冷如刀。 “我们之间偶尔也有心意相通的时候,不是么?”陈易缓缓开口道。 “也是本王最想杀你的时候。”她冷冷吐字。 秦青洛不知陈易施何秘法将她带入这心湖之中,她只知道,眼下暂时杀不了他。 那不妨谈谈。 “我入南疆…是为神教而来,绝不是为杀你而来。”陈易深吸一气,在这杀不了彼此的时候,小心翼翼地交托着心中思绪。 “那时是误会,我知道。” “你既知是误会,还要对我动手?”陈易微微错愕,可这话说完,他自己也觉荒唐,二人之间的事足以称得上深仇大恨,光是为此,便足以杀他了。 只是她心里不是…… 陈易忽地又想, 莫非,她还未曾察觉? “三年前我已警告过你不得再入南疆一步,你既然来了,那便要死。”秦青洛缓缓开口道。 陈易回过神来,戏谑道:“这话说得,好像你留我一命似的。” “但我留了那孽种一命。” 一句话,便一时堵住了陈易的话音。 或许在这女子王爷的眼里,秦玥的出生不是藕断丝连的证明,而是从此恩怨皆了的符号。 否则临别之时,她也不会将那一箭连同那簪子搭弓射来。 女子王爷异乎寻常地平静道:“你我开诚布公些吧,三年来,我数次想杀那孽种,又数次留手,其中除了祝姨的原因以外,的确有你的原因在,你救过我也帮过我,我并非像你般无情无义之人,都记得清清楚楚。” “本王甚至有想过,倘若你来,便以礼相待。” “但本王发觉,你出现之后,比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恩义,还是杀意更深。” 陈易敛着眸子,笑道:“那还谢谢你这么恨我,你不恨我,我也不可能来找你。” “既然如此,又何必多言?”秦青洛洒然而笑。 话语间,她那本就高大的身姿陡然迸发出凛冽肃杀之气,竖瞳之中杀意凝结如冰,仿佛下一秒就要将陈易撕成碎片! 一身磅礴武意轰然爆发,如一座巍峨铁山拔地而起,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沉沉压来。 心湖池水剧烈震荡,波澜四起。 “可你知不知道,”那人缓缓开口,点破天机,“在你身上,缠绕着一丝对我的情障。” “你当真如此想杀我?” “还是说……除了杀我,你根本不知该如何对我?” 第六百二十八章 爹打不过(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还是说……除了杀我,你根本不知该如何对我?” 话音落下之后,并无回应。 硕人女子肉眼可见地沉默不语,她眸光仍旧轻蔑。 许久后,她嘴角勾起,好笑道:“一丝情障,我当然知道。” “……可你看起来像现在才知道。”陈易回以饶有趣味的话音。 秦青洛竖瞳间迸出冰冷的寒芒。 “你也知道那一寸药师佛琉璃光里不会没有手脚,但你不能确定,更不知那是一缕情障,从头到尾,你只是隐隐有所察觉。” 他慢慢揭露她的心念,而后者回以默然。 许久后,她才缓笑道:“多谢提醒,杀你之后,我会寻好祛除之法。” “已经晚了。”他平静的话语仿佛截断了她的心念,“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一缕情障说不准早就化作深深情意,”说罢,他嗤笑一声戏谑道:“实在难以想象,偶尔的时候,王爷会像深闺怨妇一样想念我……” 话音未落,秦青洛悍然出手。 身影如电光一闪,两侧湖水惊溅浪涛,杀意更甚之前任何时候。 然而拳锋触碰到陈易身体时,没有一丝一毫的实感,他就像一阵风、一团云,瞬间便在拳下散去。 秦青洛瞳孔微缩。 略一回头,便见陈易立在她方才站立的地方。 高大女子竖状的灿金蛇瞳爆起前所未有的戾气,干脆得不能再干脆地冷笑道:“是又如何?” 陈易闻言默然了片刻,他再度打量这自见面起便厮杀不休的女人,果然如他之前所料般,二人间的仇怨并不会一下冰雪消融,更不会有那种分别已久夫妻般破镜重圆的美好,这女子王爷八尺的傲骨绝不会允许此事发生。 他莫名思绪飘散,如今这般局面,倒不如如梦中一般战败被俘,以后沦为禁脔,倒也能免去这等棘手得不能再棘手的局面。 “一缕情障,看来不只竟让寡人一时如深闺怨妇,也让你那时舍不得下手。” 陈易一恍惚间,秦青洛亦有所触,但她回神极快,并无心结可言,微笑道: “原来如此,寡人就说怎会对你有那般心绪,还以为是受祝姨所惑,又以为是因生下了那孽种,如此说来,都与她们无关了。” 言谈间未尝没有一地藩王的洒然。 陈易眸光微敛,秦青洛的反应又一次出乎他的意料,许多摆布人心的话语托不出口。 秦青洛即是这样的女子,哪怕是她最为屈服之时,这胭脂烈马依然桀骜难驯。 许多对寻常女子管用的法子,对她都不曾有用过,纵使艰难地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她也视之如无物。 回望过去种种,陈易忽然发现,如果想要驯服她,其实三年前已无限将近成功,只有一步之遥,或是不在那时救她,或是不向她以剑传心,又或是任凭她走火入魔,就能彻底留住她,让她屈服。 但他都做出相反的抉择,只是有某一瞬间,人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念头一掠而过,想到便做,就好像万籁俱静间,捉住忽明忽灭的微光。 念及此处,陈易平静了些,出声道:“我现在想想,我错过了许多机会。” “或许吧,寡人都记不清了,只记得你见小利而忘命、干大事而惜身,”秦青洛只是略微回忆,随后冷笑道:“那时寡人还不解,世上岂有这般小人?” “那现在你明白了?” 高大女子低头看他,目如睥睨,继续道:“你其实也不难理解,在你心里从很早开始,就无‘仇恨’二字可言,所求所念之事无非‘情’之一字,寡人因杀那景王女为你记恨,但也因寡人与祝姨而沉沦,这就是你。”她顿了顿,似陈易刺他一般,讽笑道:“若三年前寡人明言娶你为妃,只怕你早就屁颠屁颠地来自投罗网。” 她话音坦荡,并无一丝一毫的芥蒂可言,仿佛在向死人说话一般, “听你这一言,许多从前想不出苗头的事,寡人如今终于明白,因那缕情障的缘故,确实对你有过中意,但寡人今日只想你死。” 而她说的话,陈易当然明白,自从明心见性后,他就知道自己是个怎么样的人,一个货真价实的色中饿鬼,一不留神就会为情所困,他的恨意只是一时,并且早早地已化作情欲,尽数宣泄而出。 秦青洛此刻终于看穿了他这点,其实从前以剑传心间,她就已略有所悟,或许,菩萨庙前分个你死我活的时候,正是他们第一次交心。 陈易笑了起来,心情莫名舒畅多了,不必再遮遮掩掩,更不用再迂回婉转,他开口道:“既然如此,你府上到底缺不缺王妃?” “依虞律,亲王可有一正一侧两妃合葬,这般说来,好像真是上天留给你的名分。” 秦青洛依然从容,声音却有些细微的变化,她好像真的想他死,却又似猎人玩弄濒死的猎物般,给一根看似救命的稻草,又加以戏弄, “寡人会带你尸身入族墓,也算了你遗愿,值得你庆幸的是,你生前见到最后的女人,会是我。” 陈易深吸一气,看来已是谈无可谈了。 他想要的,一身傲骨的秦青洛不会给,既然非分个你死我活不可,他也早就做好抢的准备。 眨眼之间,后康剑自虚无间浮现。 他的剑又出现了。 秦青洛眸光微敛,气机运转, 然而,她的枪却没有出现。 女子王爷抬头扫了陈易一眼, 后者咧嘴而笑,那笑容怎么看怎么贱, “忘了跟你说,我的心湖,也是我的天地,” “抱歉,胜之不武。” ………… 陈易话音未落,后康剑已化作一道寒冷的流光,直刺秦青洛面门。 秦青洛瞳孔中灿金竖线骤然收缩如针, 枪不在手,手中无枪,心中依然有枪。 她非但不退,反而迎着剑光,一步踏前,高大身躯如巨蟒翻身,腰胯拧转,劲力瞬间贯通脊柱,五指并拢如枪尖,手臂绷直似枪杆,整个人的精气神在瞬间凝练于一点! 嗤! 拳锋破空,竟带起尖锐如枪啸般的厉鸣。 没有枪的形态,却有枪的魂魄、枪的武意、枪的杀伐。 这无枪却有枪一击,已隐隐窥见了三品的门槛。 不知为何,方才他的话语似乎带给了秦青洛某种顿悟,让她离三品更近了一步。 陈易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旋即被凝重取代。剑势不变,手腕却微妙一抖,剑尖划出玄奥弧线,避开那凝聚着无匹穿透力的拳锋枪意,斜削向秦青洛的手腕脉门。 秦青洛嘴角勾起一抹冷峭弧度,拳势不收,手腕却如灵蛇般诡异一抖。 铛。 一声并非金铁交鸣,却更似金玉相击的脆响炸开。 她的拳背,竟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和速度,精准无比地砸在了后康剑的剑脊之上,仿佛那不是血肉之躯,而是百炼精钢铸就的枪尾。 沛然巨力传来,后康剑发出一声哀鸣般的震颤,剑身被砸得向外荡开,陈易只觉一股螺旋般的霸道劲力顺剑而上,直透臂骨,整条手臂瞬间酸麻。 何其霸道的拳罡,何其精纯的枪意,更难能可贵的是,全都混溶为一体。 一招得势,秦青洛攻势如狂风暴雨,她身形欺近,双拳便是两支短枪,刺、扫、崩、砸!拳影重重,每一击都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 心湖之水在她脚下炸开,被无形的拳罡枪意犁出道道沟壑,水浪冲天而起,又被更狂暴的劲气撕成漫天水雾。 为应对她的攻势,陈易的剑势陡然变得绵密而粘稠,如春蚕吐丝,又如水银泻地,瞬间织就一张无形剑网,剑光不再是凌厉的直线,而是化作无数旋转的弧光,层层迭迭,缠绕绞杀。 秦青洛那刚猛无俦的枪意拳罡,撞入这层层迭迭的剑网漩涡之中,仿佛泥牛入海,速度肉眼可见地滞涩下来,狂暴的力量被无数细微的剑气牵引、分化、消磨。 秦青洛冷哼一声,眼中戾气更盛,“雕虫小技。” 她双拳猛地一收一放,变拳为掌,五指如钩,掌影翻飞,如同两条毒蟒出洞,直抓剑网流转的薄弱之处,竟是要以力破巧,强行撕裂这层层迭迭的剑势。 嗤啦! 心湖空间仿佛被无形利爪撕开!陈易布下的柔韧剑网竟被秦青洛以蛮横霸道的“爪枪”之势硬生生撕开一道裂缝! 一只布满青鳞、缠绕着紫色电光的手掌,如毒龙探爪,穿过剑网缝隙,带着刺骨的寒意,直掏陈易心口,五指指尖,凝聚着足以洞穿金石的恐怖枪芒! 秦青洛面上勾起一抹狞笑。 他要败了。 三年后的今日,自折枪以后,此人终于要败于她手。 竖瞳已清晰看见,陈易的汗毛已倒竖起来,而先一步抵至的锋锐爪风甚至在他衣襟上留下几道清晰的裂痕。 她的枪芒离陈易只有咫尺之遥,然而,陡然止住,只因她的耳畔极其突兀地落入了一句: “父王?” 锐不可当的枪芒刹那停滞,旋即而来的反震震得她近乎手臂绷裂鲜血,她惊骇而茫然地看了过去。 秦玥…似从睡梦中被吵醒一般,眼睛迷迷蒙蒙地睁不开,努力向前摸索。 高大女子回过头,迎向那人,肝胆欲裂。 而那人只是笑了笑,道 “王爷,早跟你道过歉了,我说了我……胜之不武。” …………… 陈易不喜欢听王爷骂自己是婊子。 骂卑鄙小人也好,骂狼心狗肺也罢,来句刻薄寡恩他都忍了,但骂自己是婊子,委实难忍,仅次于殷听雪说自己是傲娇。 秦青洛能逞口舌之利不错,却又反倒想跟他堂堂正正地一决生死,真正地以枪破剑,以此将武意圆满,甚至跻身三品。 既然如此,那自己若不稍微耍点门外招,岂不是对不起她这句“婊子”? 陈易侧过了脸,瞧着那揉着眼睛,将醒未醒的秦玥,心情难免复杂,没想到最后还是得让女儿出面一回。 哪怕只是在梦里出面。 家务事难断者不知凡几,因此他事前便与始祖商议三步走,第一步是始祖打压,他出面回护;第二步,就是倾诉衷肠,互吐难处,化开心结;最后一步,就是把小孩给找出来。 当着孩子的面,再势同水火的夫妻,也不好彻底撕破脸,唯有暂时搁置彼此心火。 若是第一步就能了结,自然是皆大欢喜,第二步能就这样完事,也不失夫妻情面,偏偏还是走到最后一步。 始祖便唯有也托梦秦玥,陈易再将她拉入心湖里藏好。 秦玥昏昏沉沉的,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自己的眼睛睁不开来,眼前有两道模糊的人影,一道是父王,另一道……不知是谁,却给她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和亲近。 “秦玥,躲我身后。” 高大女子面沉如水。 父王还是第一回喊她名字,秦玥下意识想跑过去,可刚没几步,那人略一招手,秦玥便不受自主地飞去截然不同的方向,接着便落到那人跟前。 秦玥有些害怕,紧闭住双眼,他的手按了下来,轻轻抚摸起她脑袋,轻声道: “瞧,都这么大了。” 高大女子却已然骇然出手,心湖上又划过一道可怖紫电! 然而,她心境已乱,这一快到急于求成的一招,无处不是破绽。 陈易轻而易举地寻到一处,无需出剑,只需指尖轻轻一点。 两指便半空截住她的拳锋。 秦青洛还欲用力,可那两指间剑气已寻隙挤入窍穴,她手臂已青筋暴起,仍旧纹丝不动,她面色愈显惨白。 那人似稍加用力,秦青洛哪怕竭尽全力,最后仍然被他双指压得双膝跪地。 这硕人女子,又一次跪在了他的面前,就像那时一样。 秦玥莫名呼吸急促,想睁眼去看,陈易却已先一步捂住秦玥的眼睛,任凭女儿攥紧拳头,在他怀里挣扎,仍旧牢牢不放。 他心绪其实繁复,甚至并没有他自己事前计划般的那样理性。 秦青洛勉强抬着头,那人脸上,这时才勾起了一抹戏谑的笑。 也勾起了她久远的,几乎被孽种抚平的痛苦。 “你不要打我父王!” 秦玥眼眶发酸地吼了一声,双拳在颤抖,哪怕如此,仍在紧握。 看着女儿的面色,陈易嘴唇嗡动,良久后道: “不打她。” “爹…不打她。” “爹也…打不过她。” 第六百二十九章 小家(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爹也…打不过她。” 爹? 秦玥不信这话。 她想要挣扎脱出,却一下都动弹不得,她慌乱无助地四肢大张,攥紧拳头胡乱去打,但一拳拳要么什么都没锤到,要么就是砸在陈易身上纹丝未动。 陈易无奈地笑了笑,过往也曾抱过亲戚家的孩子,抱过些别人家的婴儿,眼下心情比起激动兴奋,更多的竟是好奇,只有一点点的力量在胸腔处蹦动着。 这就是我的女儿呀…… 这就是我的女儿啊 秦青洛抬着头,双目如电般紧盯陈易,好似一头愤怒却不得咆哮的狮王。 陈易迎着那目光,从腋下兜过去捂眼的手揽紧了秦玥,朝前面稍微举了一举。 高大女子浑身轻颤,不得不收拢磅礴的杀意。 好一阵仍旧不能脱身,反倒越缩越紧,秦玥的挣扎气力不由小了些,这时,便听到那个人慢慢道:“爹爹…爸爸,打不过她,真打不过,所以要找你,你安静点听听爸爸说话?” 秦玥又努力蹬了蹬腿,还是脱不开身,她忍住没哭,道:“我不安静!安静你说话、坏!坏话我不听、不高兴!” 她语无伦次,两岁的孩子表达不会特别清楚,往往只有父母才能听明白,秦青洛听得明白,陈易也听得明白。 “那爹说好话,你高兴,你就听?”他半哄半劝间,带着一丝无奈的苦笑。 “你放我、放我就是好话,父王、父王、我找父王,她过来听。” “那不放你。” “你很坏的说话、不听坏话不听。” “那你现在不还是在听吗?” 秦玥一听,松开手赶忙捂住耳朵,一副天塌下来也不听的架势。 陈易朝秦青洛瞥了瞥嘴,露出一个没有办法的表情。 这表情随意而柔和,仿佛他们间不曾剑拔弩张,更不是什么深仇大恨的仇人,而是一对相伴已久的夫妻,会拿孩子没办法而无奈。 秦青洛如水的面容出现一丝松动,她及时按住,拧住眉头沉声道:“放她下来。” “放我下来!”秦玥赶紧高高应声。 陈易当然不会老老实实就范,他从来都是不成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不仅没放手,反而还抓住秦玥退后了一步。 秦玥急得哇哇乱叫。 缓缓起身的女子王爷瞳孔束紧,好似一头被触逆鳞的蛟龙怒极欲发。 然而,陈易仍旧不为所动。 许久后,仿佛用尽极大的力气般,那高大的身躯双肩提起,又缓缓放下,她平静道:“我输了。” 话音一落,秦玥用力向外挣扎:“父王没输、没输!” 陈易只是将她揽紧,轻声道:“我胜之不武。” 秦玥呜呜地喊了两声,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陈易竟有一丝没来由的心如刀绞,但总不可能跟她一块哭,就只能反过笑了一笑。 秦玥哭得就更厉害了。 像是跟她对着干似的,陈易也笑得更厉害了。 一个大哭,一个贱笑。 面色沉凝的秦青洛看着这一幕,不知在作何想,她只是一言不发着。 秦玥的哭声嘹亮又委屈,在陈易怀里扭成了麻花,陈易脸上那副“贱笑”却越发明显,嘴角咧开,眼角弯起,仿佛女儿的嚎啕大哭是世间最有趣的戏码,他乐在其中,甚至带着点故意为之的恶劣。 他甚至还用下巴轻轻蹭了蹭秦玥毛茸茸的头顶,动作亲昵,却更激得小人儿挣扎得更凶。 “呜哇、坏!坏人!放我!父王、有老虎!”秦玥一边哭喊,一边徒劳地朝秦青洛的方向伸出小手。 秦青洛如一尊冰冷的塑像,她沉凝的面色下,是翻江倒海般的繁复心绪,其中或有屈辱,又或有无奈,更多却是难以言述……需要反复咀嚼的东西,她想起秦玥一岁时,她初次为她剪去多余的发梢,夹在祭拜的文稿里烧于太庙。 她看着陈易那与孩子“对着干”的笑容,看着他轻松写意地抱着那孽种,难言的心绪再度涌上喉咙。 时间在秦玥的哭声和陈易的笑声中变得粘稠而漫长。 终于,秦青洛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僵硬。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抬起眼,目光不再如电,反而像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翳,沉沉地落在陈易身上,也落在他怀里那个哭得五官糊成一团的小可怜身上。 她没有说话,只是向前迈了一步。 这一步,沉重得仿佛拖拽着千钧枷锁。 陈易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许,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抱着秦玥的手臂也下意识地紧了紧,像是在防备。 秦玥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哭声变小了些,抽抽噎噎地看向走近的父王,小嘴委屈地瘪着,伸出的小手依旧固执地朝向她。 秦青洛走到陈易面前,距离近得能感受到秦玥身上传来的奶香和泪水咸湿的气息。她没有看陈易,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女儿那张哭花的小脸上。 她缓缓抬起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谨慎,伸向秦玥。 “玥儿……”她的声音低沉沙哑,“…过来。” 这两个字,似是命令,又似是对陈易无声的妥协,也是母亲对一个两岁孩子的呼唤。 秦玥的哭声彻底止住了,只剩下小小的抽噎,等被秦青洛抱到怀里时,她彻底不哭了,反而后知后觉地有点茫然。 她带着浓重的鼻音,软软地、试探性地又叫了一声:“父、父王…没输……” 女子王爷并不回话,只是沉默着。 “你父王没输,爸爸更没赢。”陈易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秦玥赶紧晃头避开。 女儿避开了不要紧,陈易看到,秦青洛并没有避开。 心湖间,只剩下秦玥在父王怀中安心下来后,发出的小声的抽噎,以及秦青洛压抑到极致、几不可闻的沉重呼吸声。 三人的世界,在这一刻,被强行粘合。 那无形的硝烟暂时散去,留下的,是满地无法言说的狼藉,和一座暂时筑起的、风雨飘摇的小家。 …………… 安南王府,清平院。 这座位于王府深处西南角的小院,原本是由第六代安南王为接岳父母所修,第六代王妃出身贫贱,其岳父母初进王府时诚惶诚恐,像是刘姥姥进大观园般处处不适应,一连几日寝食难安,为此第六代安南王唯有将岳父母先送去一寻常人家居住,随后半年时间便起了这处朴素的别院。 陈易看过一遍,约有五六来间房屋,前厅后舍俱全,“朴素”固然是朴素,但这一笔一画写起来却不是那么简单,摆设的方位、日常器具的款式,以及淡灰仿旧的装潢,还有夹道出入看似平平无奇的枝状屏风,处处都是考究,贵气全在里子里。 扶椅上有些许灰尘,打扫得并不细致,这里方位偏僻,而历代安南王们的穷亲戚不是很多,只是偶尔会闲时小居,秦青洛命人简单打理过后,便以此接待陈易这个远道而来的…糟糠。 陈易对物欲无甚追求,也不嫌弃这院子久无人居,二人到底隔阂太深,既有新仇又有旧恨,只要沦落不到地牢里,王府有得他住就算胜利。 至于二人以后的事,秦青洛并未明言,陈易也识趣地没去追问,莽莽撞撞地触了她霉头,说不准第二天就要被赶出门外。 陈易坐到躺椅上,伸了个懒腰。 这一段时间折腾来折腾去,眼下终于能落得些许清闲。 真想把大小殷、还有师尊、作婢女的闵鸣一起接过来,就在这安安稳稳过上一辈子。 “…倒是把林琬悺给忘了,还有闵宁、冬贵妃……”陈易随意嘟哝了一句。 倒是应了小狐狸的那句话,有太多女人确实有这一点不好,偶尔会有分身乏术之感。 “没事,我每个都爱啊。” 陈易阖上眼睛,稍作歇息起来,长时间的疲惫, 人如神游物外。 ……… 再次睁眼时。 天已昏暗得发黄,黄昏的边界与云层模糊不清,混溶一体,看得便叫人想睡、叫人发昏,红黄色彩交错,迷离间带有梦幻之感,实在难以想象,南疆这瘴气横生的地方竟然也有这般天空。 窸窸窣窣。 陈易忽听一点声音,不露声色地用眼角余光去看,便见一道小小的身影正缩在门后,小心翼翼地探着脑袋。 陈易险些笑出声,压抑住嘴角,不动声色地继续装睡。 那身影盯紧着他,见他没有动静,就蹑手蹑脚地接近过来。 秦玥的身子一摇一晃,才两岁的她走路不算太稳,她小心翼翼打量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男人,确认他还睡着,便伸出手要狠狠揪一揪他头发。 谁让他跟父王作对! 手正伸到半空,即将得逞的时候,陈易猛地转过身,给她翻了个白眼鬼脸。 “呜哇!!” 秦玥退后两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一下子大声哭了出来。 “呵呵呵。”陈易笑了两声,正想问她怎么一个人来。 “娘、娘、娘……救我、救我。” 娘? 祝莪? 陈易正作想时,便见那道红衣倩影自门后转出,捂嘴轻笑,快步走来抱起了秦玥, “玥儿乖、玥儿乖,不哭不哭。” “呜呜、他、他吓我!”说着,秦玥狠狠朝陈易一指,哭得更大声了。 祝莪也不可能拿这事指责陈易,她便柔柔地朝翻了翻白眼,“官人莫吓她了。” “那可说不准。” 他连小狐狸都吓,何况秦玥,越吓才越好玩。 “呜哇哇!” 秦玥哭得更厉害。 陈易想摸摸她脑袋,她挣扎着躲开了,只好作罢。 他看向祝莪,轻声问道:“祝姨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们的事了结了,就带玥儿过来看看。” “…我不看他。”说着,秦玥把头往别处一撇,继续哭。 祝莪哄着摇晃着这小人儿,陈易颇为无奈,他也知道,面对他这个突然出现,而且跟生母关系不太好的父亲,秦玥需要些时间适应。 所幸的是,秦玥才两岁。 待秦玥哭声渐小,祝莪轻轻把她放下,小人儿远远地躲开陈易,缩到屏风后面,一点都不想跟他离得太近。 祝莪此时道:“她们都送上山了,这些天都无事。” “你办事,我放心。”陈易微微颔首。 陈易的目光追随着那个缩在屏风后、只露出一小片衣角的小身影,嘴角噙着一丝无奈又好笑的笑意。“这小东西,脾气倒是随了她娘亲,倔得很。” 祝莪顺着他的目光也看了一眼屏风后,轻轻叹了口气,带着点宠溺的责备:“官人,她才多大,您就这般逗她。” “无妨,小孩子忘性大,明日便好了。”陈易浑不在意地摆摆手,目光转回祝莪身上,那丝笑意淡去,多了几分认真,“祝姨特意带玥儿过来,不只是为了看看我吧?” 祝莪闻言,脸上柔和的线条也收敛了些许,显露出属于圣女的那份庄重,她略略压低了声音: “官人慧眼。教主…有话带到。” 陈易眉梢微挑,“哦?公孙教主有何指教?” 祝莪直视着陈易的眼睛,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平稳:“教主有言,他所赠你的金纸,并非凡物,乃是一份份传承试炼,官人可寻亦可不寻,都无关你明尊身份。” 陈易微挑眉头,自先前上高粱山并没有过几日,公孙官便抛来一份橄榄枝,揭示金纸的用意,其实无需他揭示,自己有前世记忆,当然知道金纸的用途,更记得如何成为明尊——完成试炼,得到传承,既登明尊宝座。 可是,公孙官这句寻还是不寻,都无关他明尊的身份,倒是有点让人玩味。 “此为持世明使传承,非是寻常之物,其光耀千古,深藏南巍群山之巅,凶险异常,历代圣火相传,皆有宿命之争。此物干系重大,牵动教运乃至南疆气数,而官人若做了我圣教的持世明使,也算入了教,与我等圣女平级,想要修补经脉也不是难事。”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只是…祝莪怕官人止步于此,就此便离开南巍。” 这番话,祝莪说得不疾不徐,最后的一句话有些轻了。 陈易知道她心思,柔声笑问:“祝姨不信我?” “祝莪,一直信官人。”说罢,祝莪露出一丝狂热,“倘若神教不认官人为主,祝莪便叛出高粱山,不做这圣女了。” 陈易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光芒微微流转,如同平静湖面下涌动的暗流。 他并未直接表态,只是问道:“教主还说了别的吗?” 祝莪轻轻摇头:“教主只让莪转达这些。他相信官人自有决断。”她看着陈易,补充道,“教主还说,无论官人作何选择,只要不危及圣教根基,不祸乱南巍苍生,圣教…不会与官人为敌。” “呵。”陈易轻笑一声,“替我谢过教主挂怀。此事…我自有分寸。” 祝莪知道陈易的性格,也明白他不可能在此刻给出明确的承诺。她能做的,只是将教主的话带到。她微微欠身:“莪已将教主之言带到。官人若有任何需要,或想与教主详谈,祝莪可代为通传。” “嗯,辛苦祝姨了。”陈易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投向屏风的方向。那小小的一角衣襟似乎动了动,像是在偷听,又像是无聊地扭了扭身子。 他眼底深处那点因明尊传承而起的深沉思虑悄然隐去,重新浮上一点属于父亲的、带着点顽劣的暖意。 “玥儿,”他忽然提高声音,对着屏风喊道,“爸爸这里有糖,要不要吃?” 屏风后静默了一瞬,似在琢磨,随后才传来一声带着浓厚鼻音、斩钉截铁的回答:“你没有!” 祝莪忍不住莞尔。 陈易则哈哈大笑起来,而后顿了一顿,欲言又止。 “官人……还有话想问?”祝莪眼尖看出。 陈易点了点头,有些鬼鬼祟祟地凑到她耳边,不让屏风后的小人儿听到,他问: “话说起来,青洛的房间……在哪里?” 思考下接下来的剧情,请假两天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如题,剧情在南疆已经进入到一个新节点,思考下剧情,请假两天,然后趁此机会对前面的章节进行下小修改.......《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思考下接下来的剧情,请假两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三十章 安南王府(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一连在王府里待了数日,陈易是一人住在清平院里,期间并无婢女丫鬟服侍,而祝莪提过想调人过来,但被陈易回绝,他一人就足以照顾自己,所以一天到晚只有一两个老嬷嬷送饭过来时,才能与人接触,攀谈一两句。 其实无论陈易要还是不要,安排好婢女丫鬟总归是待客之道,王府底蕴深厚,家大业大,不至于这点礼遇都给不起,眼下整得好似忘了他一般,似乎是秦青洛刻意不派人来,极有逐客之意。 好在一般情况下,陈易脸皮够厚,不仅死皮赖脸地待在这里,这几天还想王府里面逛上一逛。 毕竟再如何耐得住寂寞,都不可能一个人单单闲在院子里,陈易不是周依棠,一个人待在那,迟早要待出病来。 这里是内院,各处甬道平日里都有婢女嬷嬷穿梭,外男是进不得的,所以陈易这男人冷不丁地出现,便吓了人一跳,没几步便有婢女跟着一壮妇上前拦阻盘问,可见王府家规把持得极好,陈易把祝莪留的腰牌出示,这才得以通行,纵使如此,期间不乏窃窃私语。 富贵人家眷养男宠、男伶本不出奇,虽被议论,但也仅此而已,只是多少年来未曾听过王爷专好颜色,不论男女,连侧妃都没有,独独专情于王妃,是位情笃之人,因此陈易大摇大摆出现,无疑是惊雷般的吓人事。 等人走过,私底下便有大嘴巴的婢女小声议论:“这相公瞧着也不娇小,怎么进私门的?” 旋即就有人快嘴答道:“嘿,你不瞧瞧王爷多高大!” 这就不奇怪了。 相较来说,那人就刚刚好,否则哪经得起王爷糟蹋? 身为武夫,细若蚊蝇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陈易人也没走太远,这些话落入耳中,只是付之一笑,并不算多在意。 来到一处小坡上的凉亭,陈易驻足眺望,说是王府,却比皇宫还要占地广袤,更有人来人往的沸腾喧闹里见不到的山清水秀,整座王府依山而建,分内外两院,两院都有一重一重的墙壁间隔,内外院的交界处还有塔楼,而一重重墙壁看上去冗杂,不够宽阔,却极好地分隔了地形地势,并且墙面高且坚固,他环视整座王府的格局,便明白刺客若是不熟悉地形,贸然闯入这里,非迷路不可。 而这一面面墙壁,依山而建的地势,塔楼的布局,加上府外一圈皆是大道,并无民房,比起京城中纯粹用于居住游赏的王府,这座安南王府更像一座堡垒或城寨。 目光无意间划过内院深处的某一处院落,陈易的目光驻足了片刻。 那是安南王的院子,亦是王府最大的院落,各种房舍一应俱全,院子内有两处暖房,则是秦玥待的地方。 陈易先前向祝莪打听秦青洛的住处,看起来没安什么好心,而自己也知道自己肯定不安好心,而是抱着夜袭的想法,心思敏锐的祝莪又如何看不出来。 她倒是没回绝陈易,而是一五一十地给他讲了王府的布局,最后才认认真真地劝他一句:“官人想看青洛的心虽然好,只是她性子拗,这时候不一定能缓过来,要去最好还是白天去。” 陈易如何不知祝莪心中顾虑。 秦青洛算是勉强接受了他的存在,正如她过去勉强接受生下秦玥一般。 于是他这一回是大摇大摆地走来,在凉亭眺望的时间,已见有婢女去禀报安南王。 陈易缓步下凉亭,随后以手中腰牌示于身前,一路踏入安南王的院子里,有人上前询问,便说自己是王爷叫来的。 不用推开暖房门,门外就听秦玥这小家伙在两个奶妈子的看护下跳来跳去,咯咯咯地直笑, “一二三大青蛙,跳!” 笑得老开心了。 陈易推门而入。 秦玥小脸垮立刻了起来。 她跳也不跳了,摇着身子跑到奶妈们身边,缩到角落,小眼警惕地瞧着他。 “姑娘怎么不蹦了?” “不蹦了、不蹦。”秦玥应了两声,朝前指了指,“坏、坏话的人…来咯了。” 奶声奶气的模样很是讨喜,陈易的心随之化了些。 但秦玥显然筑着心防,尽管她年龄很小,不知道心防是什么,可她依旧很不喜欢眼前这自称“爸爸”的人。 两个奶妈子朝陈易腼腆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给陈易送饭来的就是这些奶妈,也都见过,熟悉过,加上祝莪的吩咐,所以对陈易的到来不惊奇。 陈易摆摆手不在意,出声问些关于秦玥的事,都是些小事。 “最近吃的都是什么?” “厨房做什么就吃什么,一般都是碧粳粥,还有些碎羊的、碎牛的,年纪小,吃不得猪肉,然后早晚各喝一两顿奶。” “喝奶的习惯还没断?” “官人您这话说得,要喂到四五岁呢。”“不止,我听哪家人是喂到六七岁,还有八岁还在喝的……”两个奶妈子你一句我一句地议论交代起来。 听着这些,陈易虽说津津有味,但也知道这些事还是得交给奶妈子们去办,自己不好插手,等二人交代完,便问道: “玥儿什么时候出去玩?” 啪嗒。 陈易低头一看,皮球落地弹了一两下。 原来是秦玥把球丢了过来砸他身上。 她咕咕着嘴道:“你很坏很坏的玩,不出去。” “你不出去玩,就在这玩?” “我、我在这…很高兴的一个玩。”说着,秦玥便把皮球滑回来的皮球捡起来,双手用尽全力又丢了出去,“丢球球,球球变老虎…吃你。” 陈易半空中直接抓住皮球。 秦玥两眼瞪圆瞪大。 陈易半蹲下身,放轻些嗓音道:“玥儿跟爹出去玩好不好?出去很高兴的玩。” 秦玥回过神来,用力摇摇头。 陈易连劝了几句,她都是摇头,最后干脆捂住闭紧眼睛,一副不受半点蛊惑和干扰的架势。 陈易想了一会,推门而出,吩咐一个嬷嬷拿点糖过来。 很快一小盘子的糖霜就端了过来,陈易捡了几颗放在手里,又推门而入,秦玥还在捂住耳朵闭紧眼睛。 陈易半蹲下身到她面前,单手掰开她耳朵道:“这里有糖,跟爸爸出去玩给你糖吃。” “坏、坏糖糖不吃。”话是这么说,可她眼睛都看直了。 “是你们这拿的糖,这是坏糖?” “噢,那是好糖糖。” “那你吃不吃?” 秦玥小脸写满犹豫,像是在挣扎,嘴角微咧口水都快流出来,眼前的选择显然给她带来极大的困扰。 她最后下决心道:“吃。” 陈易便把糖推到她面前,秦玥飞快地抓过一颗糖丢到嘴里。 她砸吧砸吧一会,忍不住地开心,很快又是一颗,没多久就吃完陈易手里的糖了。 “出去玩吧。” 话刚说完,秦玥飞快地跑了回去, “哈哈咯咯,你上当咯!” 陈易满脸错愕的表情。 秦玥更乐了,在那咯咯地笑,一副大仇得报的神情。 恰在这时,门开了。 一道高大的阴影从门后挤了过来。 秦玥笑声很快地平息。 不用回头,陈易也知道是谁来了。 ……………… “我不过是过来看看孩子,你何必这么紧张?” 廊道间,秦青洛走在身前,陈易紧随其后。 不必去看,陈易都能知道王爷面色阴沉,那高大身躯投下的阴翳也愈发浓郁。 “说到底,那也是我们两个的孩子。”他如此道。 高大女子骤然止步,竖瞳侧到眼角,直直盯着他道:“她在这两年,与你何干?” 眼睛里竟是肃杀之意。 陈易没有退后,平静而真挚道:“我到底是她爹,一路走来,就是为了看你,还有她,其他的都没放在心上。” 本以为这句话虽不足以撬动心防,也真挚得足够叫人微微动容。 不曾想,秦青洛眸中杀意更甚,冷笑道:“这种话你还是留给别的女人吧,寡人听了恶心。” 陈易眨了眨眼睛。 想了好一会,都想不太明白,这句话怎么就惹得秦青洛更不悦了。 许是她从来厌恶他的缘故吧。 至于是不是有人从中作梗,陈易没往这里想,毕竟他与秦青洛的关系,无论内里还是外面都很僵,眼下不过是勉强容他留下。 一路深入,陈易不知此行去哪,只是默默跟着,待跨过一处门槛,绕过一处屏风,一座宝塔似的楼阁便映入眼帘,秦青洛推门而入,陈易环顾四周,能见一排排书架环绕着墙壁屹立,这里俨然是某种藏经阁。 上到最顶层,这里有桌有椅还有壶暖酒,四面八方有柱子没有墙,景色开阔。 整座王府的景象乃至小半座城市的景象都能一览无余,自然而然的是,也包括自己住的地方。 “这里是瀚海楼,集各家门派武学典籍及武林秘闻,”秦青洛顿了顿,继续道:“你若是太闲,可到这里。” 陈易微挑眉头。 “当然,有条件。”高大女子不冷不淡地继续道:“来一次,留一页武学,你武学何时留尽了,便不得再来。” 陈易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话是这么说,却给了他一个来这里的理由,至于去一去暖房,走一走她的院子,也是顺路的事。 而如果没有理由的话,陈易也不好意思过来。 凉风习习,秦青洛倒下两碗酒,陈易半点不客气地一饮而尽。 她嗤笑道:“不怕有毒?” “怕,但毒不死我。”陈易如此道。 话是如此轻巧简单,秦青洛起初并未在意,待她捧碗抿过一口后,微停片刻,隐约体会到这一句话间的别样意味。 她转过脸,冷冷道:“与之前不一样。” 陈易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缓缓道:“一直都一样。” 秦青洛默然片刻,似回忆起三年前的厮杀,“…你之前是不怕,若非如此,怎能以短降长?” “但我发现我其实还是怕,只是假装不怕。”陈易顿了顿,而后道:“怕,不代表会死。” 高大女子眯起眼睛,“你悟到了新东西。” “这不就是你让我来的用意?”陈易笑了笑道,“你知道我从三品跌境回了四品?” “祝姨跟寡人说的。”她捧着酒水,轻轻摇晃,而后略带讥嘲道:“好一个三品跌四品,经脉寸断,多少人就此沦落,一身武意溃散,你却武意依旧,这比你秤出个天官下跪来,更让寡人惊奇。” 陈易续着酒,反问道:“你不是也回到四品,有什么好惊奇的?” 几乎微不可察的,秦青洛顿了一顿,不动声色地继续饮酒,而后道: “寡人之前若全力杀你,有几成胜算?” “你杀不了我,我不会死。” “若败你呢?” 陈易咧嘴笑了笑,而后道:“我做好被你打败的准备。” 秦青洛这一拳仿佛打在棉花上,于是她眯了眯眼睛。 陈易猛地甩开手中酒碗,连人带椅急退一丈,惊愕道:“你疯了是吧?” 方才他所坐之处,多了一道几寸深似刀剑砍出的划痕。 秦青洛面无表情道:“不是说做好准备了么?” 陈易以炁御物捡回酒碗,缓缓道:“我以为我们不打了。” “寡人还未见过三品是怎样风景,恰好有个趁手的沙袋,如何不能练手?”女子王爷如此道。 陈易默然无言,不知不觉间,秦青洛便把他在这的工作给安排了,无非就是寻常习武世家请来的武林教习。 只是他不想如此画地为牢,平静问道:“可以是可以,但如果就这样吃干饭总有点不太好,你有什么事,我可以帮。” “你想插手王府的事务?” “顺手帮一把罢了,也给你和玥儿扫一下门外垃圾。” ……………… 不过是浅聊了一会,陈易便回去了,秦青洛也要处理南巍的政务。 宗庙行刺案的风波还未逝去,一石惊起的千层浪不会这么简单便平息。 途中路过院子,远远就见秦玥在草地里丢着皮球,跑来跑去,玩得一个不亦乐乎。 陈易略作思索,转身去小厨房那拿了点东西出来。 “玥儿。” 秦玥一回头,一见是谁,小脸又垮了起来。 “你不是说不出来玩吗?” 秦玥别过脸不看他,道:“不跟你玩。” “不跟爸爸玩?” “不跟玩。” 陈易满脸无奈,好一会后,把手拖了出来。 秦玥一瞧,见是砂糖块,叭叭着小嘴,口水一串接一串的往下流。 “跟不跟爸爸玩啊?” 秦玥犹豫了好一阵,而后还是想故技重施,先骗过来道:“你给我吃,我就玩。” “很高兴的一个玩?” “很高兴的一个玩。” 陈易便奉上了手里的砂糖块。 这人真笨。 秦玥心里想了一句,生怕他看出,飞快地便把砂糖块塞到嘴里,勾起嘴角直往上笑。 很快,她的笑慢慢僵住,五官渐渐垮了下来, “咸咸咸!呜哇!!!” 她嚎啕大哭, “你、你拿盐骗我!呜哇!!!” 陈易哈哈大笑,伸出另一只手,把真正的糖塞到自己嘴里。 第六百三十一章 隐户(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秦玥气得大哭一场,委屈得难以言表,陈易后来反复哄了几回,她哭得更厉害,陈易想了想,便把她抱起来,她大力挣扎,给陈易连敲带打,后者都无动于衷,反而把她自己的拳头给打红了,于是打累了,哭累了,便气鼓鼓地无声抽咽起来。 陈易抱着她一路走走停停,欣赏沿路的景色,期间谁也不说话,这对父女略显别扭。 他不知道该跟秦玥说什么,秦玥也不想跟他说话,脑袋低低地生气。 途中一处水榭边停步,脚跟下即是池水,各色金鱼池中游动,见有人便聚拢过来,天色已近黄昏,粼粼波光亮得晃眼,伸出手去,水光宛若能把手穿透一般,凉风习习。 “多美啊,好多小鱼。”陈易抱着秦玥自顾自般道,“乖乖玥儿,小鱼好不好看?” 秦玥不理会他,低沉着脑袋不说话。 陈易转过脸,挑衅似地问道:“这就不哭了?” 秦玥小脸皱起,哇地一声又大哭了起来。 陈易笑了又笑,抱着她晃来晃去,带她看池边翻腾的金鱼,可秦玥哪有心情,就在那一直哭。 眼泪一个劲地往下落,沾湿肩膀,陈易忽地很是无奈,或许自己不拿盐装糖给秦玥吃,而是假模假样地吃几次亏,慢慢连哄带骗地把她带着走一走,王府四处看一看,喂喂鱼、画画画、再弄来点九连环、鲁班锁、推枣磨之类的小玩具,那时父女二人不说别的什么,起码也能好好一块玩耍了。 只可惜那时不止秦玥想骗糖,陈易自己也玩心大发,想逗一逗女儿,这一瞧,便逗出事了。 她还在哭,陈易有点不知如何是好,他委实没有带孩子的本事,不禁想如果小狐狸在就好,她最懂如何体贴人心,肯定能把小孩带好。 “娘、娘、娘!” 泪眼婆娑间,秦玥似乎看见了谁,直直叫喊了好几声。 陈易回过头,便见祝莪从那一边廊道款款走来。 她一来,秦玥像看见救星一般挣扎着双手就往前拱。 祝莪快步走来,从陈易手里接过秦玥。 回到熟悉的怀抱,秦玥的哭声稍有减弱,陈易看着祝莪一边帮秦玥抹去泪水,一边看了看了自己,露出了略显歉意的笑。 祝莪轻声哄了几句,抹掉眼泪后,秦玥便告起状来道: “娘,他、他拿盐骗很坏的糖,骗、骗玥儿。” “盐装成糖?” 秦玥重重点头,显然觉得陈易坏得罄竹难书,继续道:“他很坏的跟玥儿玩,玩很坏、很不好,不乖!玥儿、玥儿舌头苦了、不高兴的玩,玩、玩的太阳下山了!” “噢,太阳都没眼看他啊?”祝莪理顺她的意思道。 “太阳都、都、没眼睛、不看他!” “那爸爸真坏。”祝莪柔声道。 “爸爸真…”义愤填膺的秦玥顿了一顿,大了些声道:“不是爸爸,他、他、真坏!” 莫名一句,陈易忽有点失落一掠而过,但也只是一笑置之。 祝莪的目光略有歉意,抱着秦玥连哄几句,让她别说这样的话,可这两岁的孩子哪懂这些,委屈得不行。 但再委屈也哭过、闹过,这时候也累了,祝莪摇着晃着,秦玥竟没一会睡着了。 祝莪再度看向陈易。 “我…就是想逗逗她……” “祝莪知道。” 陈易还想辩解两句,最后还是叹了口气道:“…唉,我来太晚了,应该早点过来,她一岁的时候来就正好。” “这什么话,两岁也不晚。” “希望吧。”瞧着熟睡的秦玥,陈易伸出手捏了捏她软嘟嘟的脸颊,道:“她有点胖。” 秦玥哪怕只有两岁,也比一般的小孩要高上许多,像三四岁一样,头也大上一圈。 “这哪是胖,她本来就这么大,官人都不知道,她出生时候就很重了。”祝莪顿了顿道:“七斤。” 陈易挑了挑眉头,肉眼可见的是,秦玥现在瞧着娇小可爱,十年八年后也会生得很高大,说不准要会追上秦青洛,哪怕追不上也是只矮一些。 跟祝莪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秦玥的事,陈易时不时捏一捏秦玥的小脸,习习凉风下,打量着女儿挂鼻涕泡的睡颜,他忽地很有当父亲的感觉。 池中金鱼见久久无食,便随夜幕散去。 …………… 高梁山。 殷惟郢盘膝而坐,迎向夕阳余晖,静静体悟。 只是,始终静不下心来。 殷惟郢眸光微敛。 他已有一段时间都没回来….. 她知道陈易此去一行,杂事繁多,一时顾不上这里,然而这么久都了无音讯,卜卦的卦象又朦胧不清,毫无结果,委实叫人奇怪疑惑。 “奇怪…” 她低声细语。 莫不是,乐不思郢了? 女冠眸子微敛,旋即摇头,这世间凡事都有可能,唯独此事毫无可能,他如何眷恋自己,自己心知肚明。 倘若自己飞升离去,独留他一人留于世间,必然茶饭不思,万般红颜都无滋味。 如此一想,他…莫不是身陷魔窟,遭了什么麻烦危险? 殷惟郢顿时杌陧难安,不得不默念太上忘情法平复心绪。 “大概不会有事,毕竟是他。”殷惟郢喃喃道。 多少次陈易都化险为夷,这一回也是一样,大概不过是被些小麻烦缠上罢了……殷惟郢认为陈易再如何马失前蹄,但到底是她的金童这点不必担心。 那假若陈易是被美色所耽误了呢? 殷惟郢心不宁静。 他的好色脾性,殷惟郢心知肚更明,刀山火海拦不了他,美色却不一定了。 念及此处,女冠暗恨自己修为不足,没法让他悬崖勒马,留在身边。 还是得…尽早行双修法才是。 下定决心,殷惟郢念头顷刻通达,那边余晖渐渐逝去,她也心外无物起来。 修习已足,她起身而返。 “话说起来,那青元哪去了?” 想到他好色脾性,殷惟郢忽然便想到了这个仙姑,自炼魔渊一别后,就再没见过了。 略一思索,殷惟郢便寻到答案。 答案或许并不复杂,特别男女之事,从来简单。 “不过闹掰了分了。” 殷惟郢叹了口气,莫名怅然。 因她这大夫人的缘故,那二人终究是没成…. ……………. 安南王府在南疆经营三百多年,至今仍能平稳运行,除却一代代安南王的励精图治以为,更多是因人太少的缘故。 人少地多,矛盾麻烦就少,加上山林繁茂,多见蛮族,许多水土都难以开拓。 纵使三百年人丁不断滋生,但相较于南疆广袤的土地来说还是太少。 但近来则民户激增,近四五十十万流民涌入南疆,这还是登录在籍的人数, 人一多,麻烦就多。 陈易坐于马上,身着铁鳞军的甲胄,驾马紧随一高头大马之后,一身玄铁马甲杀气凌然,像一座移动的铁山。 而这般的甲骑具装的骑士,南疆足以拉起五千骑。 眼下不过一百来人,却也足以称得上浩浩荡荡。 陈易今日随秦青洛率队出行巡视。 众多流民涌入南疆,在各处安置,必然有地方大户行隐匿人口之事。 正好借宗庙行刺案严厉查办。 无或少有隐户者,自然是良绅清儒需大加赏赐,隐户多而补交者,与此事无关,隐户瞒而不交者,必是共谋无疑。 其中的弯弯绕绕,细节之处不甚枚举,见惯京城蝇营狗苟的陈易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流民多则多矣,但总归有数,蛋糕就这么大,安南王府如果不能吃掉大头,必然会被各处拿去。 至于为何不直接打着清查隐户的大旗去? 陈易如何不明白。 但他还是传音入密问道:“怎么不直接去查,何必这样麻烦?还得亲自来?” 女子王爷驾马走在前面,并无回应。 就在陈易讨个没趣,暗暗叹气时,她才没征兆地开口道:“若果人人都知我等是来清查隐户,那便一颗脑袋都查不到。” “哦?”陈易作出疑问。 “南疆缺人不缺地,地要多少有多少,寻常小康之家都有几十亩上百亩田,永业田便有二十亩,世家大族有多少地更不消说,但若没人种,再多的地都是废纸一张。 借此大案查办,人便难设防备,毕竟人人都知道自己与此事无关,事不关己便高高挂起,哪怕有人得知我等此次清查了隐户,但没清查到他家头上,都有侥幸之心,打个措手不及才能查到真正的隐户。” 说完后,她平静间略有讥嘲道: “清查隐户的大旗,是要人争相上贡的。你贵为京城一千户,这都不明?” 陈易想要开口,却欲言又止,秦青洛的眼角余光里,看见他一副羞愧难言的模样,冷笑了声,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她看见陈易一下给憋得说不出话来,心底有一点畅快之意,需知二人相处以来,她人虽高大,却时时被陈易压上一头。 不一会,她的目光转回路上,继续前行。 陈易吐了口气,收拢了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以免过犹不及。 他当然知道其中的区别,方才不过是故意一问,好拉近二人的关系。 她的话音起初有些别扭,似是不太适应这般正经的闲谈, 毕竟,二人相处以来的闲谈都不太正经。 队伍沿着略显狭窄的官道前行,两旁是开垦出的田地,更远处则是连绵的丘陵和茂密的山林。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洒下,马蹄踏在夯实的土路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 骑士们端坐马上,脊背挺直如枪,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道路两旁的田亩、村落。他们的行进路线显然经过精心规划,正悄然逼近几个被怀疑隐匿了大量人口的豪强庄园外围区域。 这里过于安静了,连鸟鸣都稀少。 行至一处三岔路口,旁边有片不大的树林,树荫浓密。秦青洛勒住缰绳,玄铁马甲覆盖下的战马打了个响鼻,喷出白气。她抬手做了个手势。 “歇息一刻。饮马,警戒。” 命令简洁有力。铁鳞军骑士们训练有素地散开,一部分人下马,牵着战马走向不远处的小溪,另一部分则自动形成警戒圈,手按刀柄或长矛柄,警惕地注视着四周,尤其是那片幽暗的树林。 陈易也下了马,活动了一下有些发僵的筋骨。他走到秦青洛马旁,低声道:“这片林子,有点太静了。” 秦青洛没有看他,目光依旧锁定树林深处,只淡淡“嗯”了一声。显然,她也察觉到了异常。 就在这时, “杀——!!” 一声嘶哑的咆哮猛地从树林中炸响!紧接着,数十个身影挥舞着“兵器”扑了出来。 那是锄头、镰刀、削尖的木棍,甚至还有石块。 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目标直指这群休息的甲骑。 “保护王爷!”铁鳞军队正厉声高喝,警戒的士兵瞬间反应,长矛如林般竖起,刀剑出鞘的寒光连成一片。 匪徒冲得极快,他们似乎知道面对的是什么,但依然义无反顾。他们的目标并非装备精良的甲士,而是……那些正在溪边饮马、相对分散的士兵和马匹,意图制造混乱,甚至抢夺马匹。 “叮当!”“噗嗤!” 简陋的农具砸在铁甲上,发出沉闷或刺耳的声响,偶尔有运气极好的匪徒将削尖的木棍刺入甲片缝隙或马匹柔软的腹部,引起一声战马的悲鸣和士兵的怒吼。石块砸在头盔上,砰砰作响。 战斗,或者说屠杀,瞬间爆发。 铁鳞军士兵的反应是冷酷而高效的。面对这些几乎没有护甲、武器落后的匪徒,他们如同磐石。长矛精准地刺出,轻易洞穿单薄的躯体;钢刀挥砍,带起一蓬蓬血雨。惨叫声、怒吼声、兵刃交击声瞬间打破了田野的宁静。 陈易站在原地未动,甚至没有拔剑,他只是微微蹙眉,看着眼前这血腥而绝望的一幕。他注意到,这些匪徒虽然疯狂,但动作笨拙,毫无章法,更像是一群被逼急的农夫,而非训练有素的匪徒。 秦青洛依旧端坐马上,身形纹丝不动,如同铁铸,冷眼看着铁鳞军如同砍瓜切菜般收割着这些匪徒的生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了然。 短短片刻,冲出来的数十人已倒下了大半,血腥味浓重得令人作呕。剩余的匪徒眼见同伴惨死,发出惊恐的嚎叫,转身就想逃回树林作鸟兽散。 “不必去追。”秦青洛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战场,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酷。 铁鳞军们令行禁止。 树林边缘,只留下十几具横七竖八、死状凄惨的尸体,和一片被践踏得狼藉不堪的土地。 战斗结束得很快,前后不过几十息时间。小溪边,几匹受伤的战马不安地嘶鸣着,士兵们正沉默地处理战马的伤口。 陈易走到一具尸体旁。那是一个枯瘦的中年汉子,手中还死死抓着一柄断掉的锄头,眼睛瞪得极大。 他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但能看出是南疆本地常见的粗麻布。 “隐户?”陈易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秦青洛策马缓缓踱到他身边,高大的身影投下阴影,笼罩着地上的尸体,她俯视着,目光扫过那些简陋的武器和褴褛的衣衫。 “嗯。”她只应了一个字,声音依旧冰冷。 陈易直起身,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看向秦青洛:“他们知道我们是官兵,知道打不过,为什么还要冲出来送死?” 秦青洛的目光从尸体移开,投向那片逃窜的树林深处,仿佛能穿透树影,看到后面那些隐藏的田庄和其主人。 “因为有人鼓动,”她的声音低沉,“有人恐吓,有人利诱,有人说:被查出是隐户就是死,群情激愤,一呼百应,这也是为何每逢乱世,地方豪强都能拉起一匹一匹的人马。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搏一把,哪怕袭杀不了这群官兵,抢杀那些马匹,也能造成混乱,夺条活路,还能拿来换钱换地,几年后又从县里一逃,就又是隐户。” 她说得清晰,明白,因此也有点冰冷。 陈易低头看着那地上的汉子,那死掉的,呆呆看向天空的眼睛里,除了深不见底的恐惧,还有一种……麻木的绝望。 他为其阖上眼睛,念诵起来: “浩劫垂慈济,大千甘露门,十方化号,普度众生……” 第六百三十二章 逆党(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一行人朝着不远处的农庄田舍而去,那些死去的尸身都留在原地,并没有就地掩埋,更没有毁尸灭迹,他们只是将那些人放在这里,好让其亲人过来收尸。 陈易坐于马上,紧随秦青洛的步伐继续前进,心中接连有思绪掠过。 人心都是肉长的,见这样一幕,如何能无动于衷? 这些匪徒想杀人抢马,想袭杀官兵,更冲 与此同时,林绾绾不由在心底暗忖,难怪太后会如此震怒,也难怪方才在外面见到的那些宫人,一个个神情紧张,就连把守的禁军也忽然被调动撤走,看来应是去寻洛淮舟了。 其实她又何尝不明白,他亲手揭开自己内心深处的一道疤,便是不想让她为过去说过的那些话而自责内疚。 九黎闭上眼,用神识扫了一下这里。这个地方还是她睡觉的位面,只是太久没出来了,变化太大一下没认出来。 请造谣者耗子尾汁,如果在这么无耻的造谣下去,我将会拿起法律的武器保护自己。 唐枫和赵承龙聊着聊着感觉有些不对~,微皱着眉头转身看向对面那家礼品店,同时抬腕一看,这都差不多十分钟了~。 钱雅宁浑身僵硬,但却逃无可逃,她几乎咬烂了嘴唇,由着郑子豪扒去衣裙。 沈薇慌乱的避开那双仿佛看透人心的眸子,颤抖的唇瓣却没有直接拒绝。 “他……没失忆?”苏景迁转过身,看向林绾绾的侧影,只见她微微仰着头,跟那夜在南陵城外树林里一模一样,神情悲凉却又倔强。 不过好在,自己这两天因为顶撞了张楚楚,所以即使今天晋级了,张楚楚也肯定会利用人脉关系把自己从节目中替换掉。 “你……”太后颤着嗓子说了一个字,便紧紧咬住了唇,将后面的哽咽声暗自咽了回去。 依他猜测,此人极有可能还是青衣堂的探子。这次自己回来,本就是想要跟素面童子、枫叶先生好好算一算从前的旧账。与其去找他们,不如让他们跟着自己。 莫洛明知故问了,她想看看弗朗西斯的态度,若是弗朗西斯现在就想撕破脸,她也先要做好准备,她按着不动,左手却有一枚银色的飞镖。 不过,护国公此次并非只身前来,还带了奚长安和奚花瑶的同胞哥哥奚安明。 教廷的人走了之后,赵乾坤抬头看了看在山谷最深处,绿树环绕,瀑布傍身的那座美丽建筑,不由得挑了挑嘴角。 夏老板哼道:“我不管你刚才做了什么,是怎么惹到翔哥的,总之一句话,马上向翔哥道谦!”她的声音骤然间变的很冷,和刚才面对翔哥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 原本应该繁华热闹的大街,仿佛多了一丝压抑的气息。街头时不时就可以看到武者和玄衣使来回走动,似乎在盯着什么人。 转身离开厂房,秦老板脸上的阴沉之色相当明显,将办公桌上的东西一股脑的全部推到地上摔碎,一脸愤恨的掏出手机。 此时的赵乾坤,一手抱着雪莲,另一只手拿着一把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长剑,来回拨打着射来的箭矢飞刀,却又顾及雪莲而不敢贸然进攻,显得十分狼狈。 他爱上我,简直就是一个自毁的过程,就像是山顶上即将要滚下来的石头,只要有一个风吹草动,只要他一发力往下滚,他根本无可遏制地陪着我滚向难以预测的深渊。 就前几天一起去爬山之后,我觉得谢存辉这人确实危险,也有点虚伪,但是摸准了他的性子之外,他不过是一个很平常的生意人,狡诈却不算十分坏。 方菊的哥哥谢方言是个毕业于英国剑桥大学经济系的高材生,在我面前,他一直有种浓厚的优越感,知道我要辞掉公职下海经商,他马上嗤之以鼻。 “事情?什么事情?有什么事情等演唱会结束了再说也不迟呀,现在妍欣正看着我们这边呢,我们这样交头接耳的太不礼貌了。”欧阳可欣依旧沉寂在妍欣的目光之中。 看她的反应,我觉得她之前就答应帮我了,但是那时候答应估计也是一时冲动,后来肯定有点后悔了。 太子头顶之上一条青色蛟龙,生有四爪,身上更有紫青之气凝成祥云,福瑞光彩,而李念身上则是一条三爪蛟龙,但身躯跟太子身上的蛟龙一样大,此刻正朝着太子的气运蛟龙张牙舞爪,不断嘶吼。 虽然现在阴阳对冲,灵气衰微会导致修仙界格局变化,各大势力重新洗牌,但也正是在这样的变局之下,才有更大的机缘。 李万祥说这番话时,身体微微倚靠着坐椅,神态显得很大方,看着我的目光也显得很温和,确实具有他这个年纪的成熟男士该有的风度。 洛景杨泊好车后,一眼就看见阳光下紧紧拥吻的人儿,他的拳头无力的握住,又松开,眸光刹那间变得黯然,无光彩。 谢君和大概明白楚涛刚才为什么喝了酒,有些话只有借着酒劲才可明说,便是说得不合意,就权当是醉话,楚涛这个老江湖,自然深谙其中道理。 第六百三十三章 活不下(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此人,”安南王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勾结逆党,隐匿丁口,盘剥佃户,中饱私囊,更兼行贿王驾,言语悖逆,煽动叛乱,罪证确凿,十恶不赦。今已伏诛。” 她每说一条罪状,地上那些刀家余孽的脸色就灰败一分,身体就瘫软一寸。当“十恶不赦”、“今已伏诛”落下时,有些人已经彻底瘫 林天的心中顿时泛起五味杂陈,很不是个滋味,深深的呼了口气,摆出一副开心的模样,看来南宫家的人已经放过嫣然了,不然也不会将她从玲珑塔中放出来。 林天闪电般的缩回了手,但众人的目光纷纷看了过来,显然,已经将刚才的一幕尽手眼中。 切尔西将在主场迎战阿森纳。对蓝军来说,这或许是整个赛季最重要的比赛,一旦全取三分,英超冠军奖杯就等于收入囊中,50年没有实现的联赛冠军梦想近在眼前。 “你——你想干什么?”云菲儿有些惊慌的开口道,身体本能的想脱离柳岩的手臂,一张俏脸上遍布红晕,霞飞双颊。 从阿狄安娜的角度往下看去,整个战场被一条浅浅的河流劈开了,但是这条河流在一处丘陵那里,折了个弯,呈现一个“l”形,而特格雷尼斯的军队,就在这河曲的东边布下了极其庞大的阵势。 “可是,百夫长海布里达不是经常嘲讽希腊人没有体魄和战斗精神吗?”卡拉比斯奇怪地继续追问。 三人互相商议,其他跟着林天阳到来的五人则只是聚在一边等着三人商议结果,对于他们来说,如今已经不是他们这种层次能够决定情况的了。 说完。李必达嘿嘿拍了拍那家伙的肩膀,扔下句“别耍花招,不然你脑袋会挂在苏布拉区的塔楼上面。我有可失去的,但你没有。”便从阴暗肮脏的巷子那头出去了。 鸡脖子一听到有美眉,立刻烟消云散,大嘴一咧,下面挺起高度都能尿到脸上。说过段时间我肯定去,今天去不了。 看到张志奇不再说话,朱桂丽让王坤坐好,就回到自己的领地去了。 一下子整个画面就好像暂停了一样,沉思……如果真的是舅舅,那……没有人想得到后面的事情。 对他来说,他可是见惯了后世的人情淡漠,而今天铁牛这个第一次见面的人,能在吃饭这件事上想到他,这真的让他有点感动。 那个男人从地上爬起来,想要再次“进攻”安初吟。尹墨鸢早就看到了,她不想提醒她,因为她恨她。 权泽暮马上来到安初吟车前,敲了敲车门。安初吟转过来看了看权泽暮,权泽暮也是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安初吟甩了甩头,给权泽暮开了门。由于药效,有点迷糊,一打开车门,贴在了权泽暮身上。 好在常安还算安分,没发酒疯,只是上楼的时候被颠了一下,她还知道拿手臂勾住周勀的脖子。 米娅眼神放光,说:“发条拿来,我来转!”她从敬方入手中抢走了发条,一拉,指针马上转动。 这话从周勀嘴里说出来不免显得有些颓丧,再回想刚才他在门口冲过来把自己抱住,急躁不安的样子好像真的吓得不轻。 最起码一点,他自己就没有品尝出陈皮、桂圆、金华火腿的味道。 但有些人,她不能心疼。了断了就是了断,不会再多出其他结局。 看到她这样,我急了,虽然我身上被捆住,但是我敢判断,周晓晓肯定是受伤流血了,我忍不住大吼:大黑。 若不是韩狼先前在百魂幡的手下吃了大亏,恐怕现在韩狼的实力可能还要更强一些,到时候也会起更大的作用。 此刻,他的精气神是如此的击中,心志坚定,要击杀对手,毫不保留。 做完这一切之后,李木将天庭所有的高层全都叫到了凌霄宝殿之中。 只见一个绝色丽人从轿内走出,衣衫华丽,旗头上镶嵌的尽是贵重宝石。面上施着极浓的一层脂粉,却不显生硬,只增妖媚,使她看来就如是画卷中走出的人儿一般。 这还是江冽尘与纪浅念同赴苗疆之时,参看各般毒蛊,诸般结合而生之念。此时固属空谈,但世上现有多少事物,是前人想所未想?一旦流入江湖,荼毒无穷。这真比他扬言与李亦杰宣战,来得更为可怖。 随着青云子的离去,玉相天立在原地内心一阵自语,对于他的异样,大殿之中的其它青阳宗长老,并没有发觉到异常。 那还用说,明眼人都能听出来,第二个选项肯定要比第一个好咯。 新月的设定就是这样,只有玩家探索过的地图,才会显现出来,未曾探索过的地方,就是黑漆漆的一片。 此刻整条大街之上,那数只队伍之中,每一位传承者都是的拖着一位堕落者缓缓前进着,其神色间,有嗜血的笑意,有无奈的悲切,有愤世的痛苦等情绪融合,让其面部表情变得极为诡异。 从蒋青峰口中得知了各大势力昨夜的战况与收获后,罗森便直接回到了房间之中,继续入定,而蒋氏兄妹虽已经知道罗冀的存在,心里好奇无比但并未主动询问,当做不知。 因为黑暗探索的存在,罗森直接避开了100内的所有荒兽,且因为风羽蟒气息的影响,并未有荒兽主动寻衅罗森。但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情况。 卡文了,请假一天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如题,卡文了,请假一天,剧情各个节点都有了,但没想好该怎么串联,所以请假一天。 这个月的请假条用完了,今天以后这个月就不会请假了。《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卡文了,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三十四章 侠侣(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祝莪笑吟吟着,眼里烁了烁亮光。 “你莫打趣我。”陈易笑了下道。 “祝莪哪是打趣,”她语调里带了丝嗔怪,刻意上下打量着陈易,嗓音温软道:“祝莪这正妃位置,都得让出来给官人呢。” 陈易一笑置之,祝莪敏锐地捕捉到他心绪的变化,意图化去那丝丝缕缕的郁结,只可惜心绪不是这么容易化开,他唯有心 祝莪笑吟吟着,眼里烁了烁亮光。 “你莫打趣我。”陈易笑了下道。 “祝莪哪是打趣,”她语调里带了丝嗔怪,刻意上下打量着陈易,嗓音温软道:“祝莪这正妃位置,都得让出来给官人呢。” 陈易一笑置之,祝莪敏锐地捕捉到他心绪的变化,意图化去那丝丝缕缕的郁结,只可惜心绪不是这么容易化开,他唯有心 听到这个消息,在场的一众修炼者,都是面色大变!难道,他们今日就要被血神教屠杀在此了么? 就在城内民众还在议论着六名议员的事情的时候,蓝城就在索亚的引导下完成了上层建筑的变革,借着六名议员“叛变”的理由,直接取消了议会制度。 武松担心自己心中也喜欢张贞娘、扈三娘,会让潘金莲不高兴,看来是多虑了。 朱雀一族掌握的属性,是一种介于光属性和火焰属性之间的朱雀炎光,而亡灵蝰蛇掌握的则是寒毒属性。一冷一热两个极端的属性,在这片天地间碰撞,爆发出惊人的威势。 由于玲珞家人的反对,他们最终没能在一起,后来他干了赏金猎人这个危险的行业,他给自己起了个代号叫荼靡。 说起来,大宋还是有这种不要命的武士的,只是数量太少,而且又被奸臣们用在了歪处,而不是对抗外地的战场上。 “真想不到,这里居然会碰到三清境的生命属性修炼者。”离开之后,蓝浩仁眉毛一挑,开口道。 甘天愣了一下,毫不示弱地与其对视,自认为拿出了最强的气势。 “进入九级之后,确实能够获得第二种变异属性。”泰斌很肯定道。 与索亚料想的一样,公开处斩的过程并没有一帆风顺,当索亚亲自押送着两名议员,七名军方的将军、统领,以及十几名来自三大商会的正副会长、高阶执事抵达南门之后,便遭到了大批“抗议者”的围堵。 姐俩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上的公交车了,昏昏沉沉的来到了家里,姐两个相对无言。 冲出去的路又被几条大蛇给封死,他体内的风系法则力量也不够再施展一次刚才的狂风攻击,一时间变得束手无策。 反观此人手中兵器,越看越似上古名剑巨阕,便是没有气劲外放时,刃口也有两指宽剑气持续存在,一剑斩出,轻易将三人变做两截,其势竟几无消减。 和唐家的再次交集,就像是用针去碰触一个肥皂泡一样,只刚一挨上,却啵的一下,化作了飞烟,不过萧寒倒是觉得这样真的很好,最起码,他也好,唐云也罢,都不会留下遗憾,那缕本就淡淡的愧疚,也消失无痕。 事实上,周世杰确实胸有成竹,从决定和乌山汽车合资的那天起,他就想设计出新款轿车。为此,周世杰考察了许多汽车大国,终于相中了一位顶级设计大师。 如果伍德骑士有这种本事,那他可以直接统治奥斯陆了,毕竟奥斯陆上的圣阶职业者需要上百年的苦修才能晋阶,而伍德骑士半天就能弄出个圣阶魔兽来,这其肯定有其它原因。 不过他是奉了西伯侯的死命令,当下也不好和姜子牙计较,命武吉在前面带路,不到片刻便找到了正在溪边垂钓的姜尚。 这只鹰或者是饿了,当下便直啃着接引道人肩膀上的肉,肉,一啃便破,直刺得血淋淋的,接引道人也便由它,这只没有意识的鹰,并不在阻碍世界不圆满的生灵当中。 第六百三十五章 陈易有妙计(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赤红的烟云还在天际燃烧,柳含烟背靠着虬结的老树根,紧紧握着岳停云冰凉的手,他的气息已极其微弱。 林子里的死寂被那声信号箭的爆鸣打破,却又迅速沉入一种更令人窒息的等待中。 “咳咳…王府的鹰犬…动作真他娘的慢……”岳停云勉强掀开眼皮,声音细若蚊蚋,还不忘挤兑一句。 “闭嘴!省点力气!” 宋母知道宋媛担心的,不过要她接受凤君曜倒不是很难。只要凤君逸答应她那件事就好。但那件事绝对不能让宋媛知道的。 虞玑承认,这个男人是很帅,可是现在她一看到他,就想到那天晚上自己被他百般羞辱的场景,胸腔里的那股子浊气和委屈不由地又升腾起来。 剑“桃花飞舞燕双飞。”极招出,无数红色桃花花瓣飞舞,两道剑气射向相田。 白卷盯了他一眼,可那个男人意外地挑了挑眉后,反而笑得更深了。 齐王回到王府,得知世子如今醒了,虽说还有些身子不适,只要调养些时日便就无碍了。 林芸桥坐下喝了一杯茶,然后从头到尾的给她们讲了一下事情的经过,再讲了讲陆霆琛是如何帮她的,杏雨就知道,两人之间是没有解不开的结的。 乔大有一种吾命归已的悲怆,一脸决绝的模样,让籽馨觉得有些好笑。 闵盈正个萧芷婳把脉,宋媛也不急着上前说道什么。与夏君曜在后头看着。 “本来我以为,若是运气好些,或许能对那最后一道封印产生威胁,但如今看来,凝血大阵所爆发出的力量,竟然连第三道封印都无法打破!”道虚眼睛也瞪得滚圆。 对于张恒而言,在人族圣殿所经历的,只怕是他这一生,都无法忘怀的重要记忆。 “有点耐心。”刀疤汉头也没回,说了一句,双眼仍旧紧盯着远处的战场。 这个时候很多人都被吓的不轻,当然除了边天赐和夕梦这一桌外,整个过程中他们都像没事人一样,自顾自的吃东西。 两人此时已经走进了政事堂,互相行礼之后,各回公房处理手上的事务去了。 “这个自然安全,别的地方不说,我这办公室属于我的私人空间,没有我的允许就连清洁人员都不能进来。”何田正笑看着楚羽说道。觉得楚羽能够问这个问题还是挺不错的,至少安全意识说得过去。 这个金大腿,算是彻底抱住了吧!也不枉自己花费大量的积分把画艺提升到顶级。 他的一番话缓解了一丝紧张,军士们都是想了,反正自己受伤有人抬下去,也死不了,心中安心了不少。 乌尔丁没有说话,而是看着面前的李易,数了数,“奇怪了,你们损失了一万人?朝鲜哪里的敌人十分棘手么?还是走海路时候遇到了什么麻烦?”他奇怪问道,这一路来应该是安全的呀。 楚云对未来的规划,就有征服西川这一条,当然了,如果夏莹愿意接受当西川的老大,楚云或许不会犯边,但现在楚云自然不会客气。 “多谢巫使大人,皇后娘娘夸奖。“王珏微微的点了点身子,心里想,本宫天天用上好的香料熏着衣服,用上好的花瓣沐浴着,当然,这个就算是颜徐来要,自己也断不会给的。 其他的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毕竟玉皇大帝已经试过火烤雷劈等等都不管用,根本就杀不死他,那只好镇压。 第六百三十六章 爸爸赶鬼(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兀然被这一问,东宫若疏使劲地摇了摇头, “我不会扮鬼。” 陈易略有错愕,下意识便琢磨起该怎样教会这笨姑娘,可再一抬头,人蓦然不见踪影。 去哪了? 陈易正想去寻,四处张望。 夜色深深间,她在他耳畔边轻轻吹来一口气, “我就是鬼。” ………… 夜幕深深,王 那苍松子盯着气泡中的凶兽魂看了一阵,率先跟黑衣老者传音起来,但片刻之后,黑衣老者似乎是对于苍松子的出价不满意,摇了摇头,选择了拒绝。 “段云,跟我来,我给你看样东西。”签完代言合同后,高波送走了厂商,笑着对段云说道。 樊向家里是专供医疗设施的,这家里有医疗团队并不奇怪。也是用来做研究的。 而是用自己的实力前来做出一些贡献的,而这一路上看来,很显然,这就是自家殿下的保镖嘛。 元香磷继续洗牌,发牌,第二局则是薇薇安的地主,两人拿起牌后,韩胜齐露出了一丝微笑。 他身上的气势不断,周围的尘土凭空浮起,方圆百丈之内猛的一黑,变得幽暗如鬼蜮,一道道尖锐的鬼哭狼嚎凭空浮现,无数黑雾从四面八法涌来,这些黑雾之中,带着诡异的力量,连精神力似都能侵蚀。 “达风领主到了,也来喝杯水酒吧。”纪宁说道,禁制自动开启了一条通道,达风领主也踏着虚空,沿着那一条虚空通道迈步进来。 谁自己的心中都不敢保证的前提下,这本身的意义和你自己所不能够在去思考的那样现实将会一步步的开始完善到何等的地步你自己都将会乃是完全不知道的事情不是吗? 他们可是听说过凯撒的可怕,据说曾经有一个富家同学惹了他,结果凯撒一拳,就把那人刚刚停下的车子给打爆了,好端端的一辆钢铁打造的车子,当场就彻底报废了,吓得那人连忙磕头认错。 哈哈一笑,林夕手中的无涯剑,瞬间绽放出诸天中最为璀璨的寒芒,恐怖的剑芒化作金色的神龙,瞬间刺在了前方的五彩光幕之上。 瞬间杨莎妮的脸就红了,“菜可能凉了,我,我去热热。”说完慌乱的跑了回去,可能真的有些紧张跑出去没两步拖鞋就掉了,你说这拖鞋掉了再穿上不就好了么,她倒好直接捡起来拿在手里光着脚跑进了别墅。 齐鸣最近一直都在努力修炼魂字诀的第一层,而且使用的越来越纯熟,越阶战斗感觉比较爽,所以一上来就使出来了,准备将柏成给秒了。 所有人都在看着杨辰如何逃过筑基后期的全力一击,要知道筑基初期与后期的差别是相当巨大的,所以许多人都想象杨辰被怎样的秒杀。 李子孝想要说什么但是吕巳博根本不给他机会,吕巳博与老警员消失在门口看样子应该是躲到一边偷偷谈话。 齐鸣找了一个不那么拥挤的地方盘膝而坐,静静的等待着那些重量级的人物的到来。 只是面前的情势她避免不了出來说几句,于是她颤抖着手指着叶萧,一字一句道:“二少爷,如今这般情况,你要如何?”总归对黄婉如他是要负责的,实在嫁不得大房嫁入三房也不错,总归对他们四房都有帮助。 李子孝也不知道古菲菲的学习怎么样,所以只能一五一十的将实情说出来。 第六百三十七章 谢谢爸爸(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秦玥小脸慌张,使劲拍他大腿,哪里还有之前得意洋洋的模样, “你不好,赶不好……” “哪里是我赶得不够好,分明是你有问题。” 秦玥闻言怔了怔,陈易冷笑一声,吹鼻子瞪眼道: “谁叫你不喊爸爸的?这是个仪式,你没完成仪式,当然就没把鬼赶跑。” 见他这样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秦玥双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老佘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如果不是还有喘息声,连龙阳都以为他已经死去。 元德干笑着,亦是无比的尴尬,谁能想到,一个修为比他们还要低的家伙,竟然如此恐怖? 杨右愕然的看着抱住自己大腿的两人,直到现在才发现这两个家伙,早已经不成人样了!在九州大陆的时候,这两个家伙是何等的威风,可如今竟然鼻青脸肿的,神情萎靡,一看便知挨了不少揍。 “你在盘龙殿等着!”岳琛无语的说了一句,挣开董邕,御剑离去。 岳琛对此看法并无异议,只是暗中吩咐众人不准闹事,且要时时注意周围的动静。认真的说,岳琛的心中还是很虚,毕竟自己是在青丘城内惹了大麻烦的。 我回想起今天相士的那些漏洞百出的骗人伎俩,不由得笑了起来。 周明阳死的太憋屈了!最起码也要跟对手说上两句话,交上几招,施展一下道法再死嘛。 杨伟男东张西望了一番,又鬼鬼祟祟地溜到学校里一处比较偏避的角落,冲着几个躲在暗处抽烟的高年级学生点了点头抱歉,跟着深呼一口气,两腿一蹬,直接翻上了那道五六米高的砖墙。 他们是在毫无预料的情况下突然被抓来的,莫名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尝到了周围黑袍人的恐怖后,顿时明白自己已深陷魔窟,离死不远了。 “这就不用再跟着一起吧!”龙阳有意自顾说着,和朱宏远相伴而走。他说的是李阳,希望他不要再跟着自己。龙阳不想让外人知晓自己的秘密,特别是靳村的事情。 而他并不知道崔家人在背后使绊子的事,否则事情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而吴倩倩有些不放心,所以绕过去坐在副驾驶的位置,而唐宇则是钻进了后排的座位上,然后直接躺在了后排的座位上。 蒋先生正认真的给孩子们讲解着字。词。孩子们都是瞪大眼睛听着。秋寻也跟着听得入了迷。 不过,他却是忽然听到门外有敲门的声音,唐宇不由得一愣,这个时候会是谁来找自己? 齐茂想到容凝不喜欢人私自闯进她的房间,赶紧让明月和青峰先下去,免得等会丢了自己的面子。 天玄宗对众人道出这番话,安慰众人稳定心神,因天上血月和煞气所影响,众人早就胆寒恐惧,握剑抗敌的勇气都没有了。 现在听到她们说有很好的朋友要过来,他们心里对那个‘好朋友’并没有太当作一回事。 冲击力使得二人分开,陆步平已经无法收手,袖剑在那人的脖子上划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那么,你为什么还要邀请我吃炒肝呢?”方炎放下筷子,用餐巾擦拭着嘴巴。 金圣哲赶紧闪身后退,用墙壁做掩护,防止彩浆溅到自己的身上。 但要知道,姜族只是无数势力之中的一个势力。一个姜族就占了半成,其他人吃素的吗? 这一下横扫,犹如一根粗钢棍拍在了腿上,金圣哲的身体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地。 第六百三十八章 不必过问(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乌蒙挣扎着,不顾断臂的剧痛,对着陈易的方向,几次跪伏,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明尊在上!彼受欢乐无烦恼,若言有苦无是处。常受快乐光明中,若言有病无是处。” 他嘶哑地哭喊着,涕泪横流,紧接着,竟用一种古老而怪异的腔调,不管不顾地大声诵念起晦涩的经文: “如有得住 我甚至可以明显感觉到,不仅仅是体能已经基本跟上了省队的人,就连身上的肌肉,也比以前更加结实、有型了。现在,举手投足间,我都能感觉的到身上每一块肌肉中蕴含的力量。 顾北到西泽美院还没吃饭,诺诺说要吃火锅,顾北就带着她和赵拓来到西泽美院附近的一家燕京涮羊肉火锅店。 六米的灵识中发现了黑衣人一愣神后似乎察觉道了不对劲,举起武士刀对着他刺来。 白心毕竟是皇帝,见儿子被对方激得晕死了过去,白心的脸上寒气顿现了出来。 仿佛爆炸般的一声巨响传来,中巴车也被甩得向一旁横移了出去。 不知道江流石在中海安全区是什么德行,但这里可是星城基地市。 一声巨响,八戒突然跌到在地上,像是四肢无力,无法支撑它的体重一般。 想比起杀掉变异牛,李逸更珍惜生命,如今瞎了一只眼睛的八戒被变异鼠们围攻也是屡屡受伤。毕竟身躯大了点,李逸能够护住自己就不错了,要想保全八戒根本不可能。 难怪龙骑士的技能比较少了,毕竟龙骑士职业的各项属性都是在太高了,要是多给几个技能的话,就太过变态了。 叶云霄的身影一刹那挡在了冷蛇面前,他用两根手指,很是轻松的抓住了冷蛇的刀刃,居然让后者难以反抗了来。 月初睁大眼睛看着我,象是很奇怪我竟然不知道谁是她们的太子殿下。 真可怜,夏九姜很想告诉夏月儿,真正的夏九姜在嫁给锦王新婚的那天就被毒死了。 恩,明天的拍卖大会陈渊是一定要去的,不然陈渊肯定会坐立不安。现在得赶在明天晚上七点前把手头上的任务做完才行,免得又得大老远的跑到这里来就太浪费时间了。 “呵,你也别给自己压力,这工作如果你觉得不好就再换过一个嘛,反正你不用担心。”陈渊说道。 陈渊和贝儿两人牵着手,毕竟大厅内也有些人是年轻人,而贝儿那么漂亮,许多人年轻男子都想要追求她,所以现在见陈渊们关系如此的好,其中不少人便都产生了妒忌。 她径直走到他的车旁,打开车门坐进去,不客气,甚至动作熟练,仿佛无数次这样做过。 所以接下来他自然要找那些没法轻易进去的,首先便是皇宫大内。 医院说爷爷最多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而他最想看到的就是季闽琛结婚生子。 赵王氏听着这话,心下叹息,若是成栋能有这一半懂事,她今日也不会落得如此为难的境地了。 她回屋跟秀娟交代一番,只说是自个上县里有些急事,明个就回屋,叫她好生在屋呆着练字儿。当日下午便顶着烈日赶去县里与润泽将这一回事儿说了说。 这丫头倒是也口齿伶俐,当下便是将一些丫头们如何背地里议论顾婉音的话说了,倒是说得活灵活现的,一点也不含糊。 刑天瞳孔一缩,灵魂竟然有些颤抖起来,整个世界仿佛猛然坍塌瓦解下来,无数的能量luàn流、漩涡使得他如陷泥沼。 第六百三十九章 赌档(二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一路折返回去院子。 东宫若疏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 陈易顿时很想将她反手按回去,要是被秦青洛知道这事,届时他便凶多吉少。 他朝四处张望了下,没见到人,轻轻吐了口气。 虽然其实这事他很有分寸,但秦青洛不觉得他有分寸。 “东宫姑娘,你怎么随随便便就冒出来?”陈易叹口气问道,“ 犹如褐色水晶一样的坑壁,非常的坚硬,这个主播的手按上去之后,可以很明显的看出来他用力了。 宁世昀本来只有十五日的假,在重兴督促宗祠的搭建,可护卫传信,佟芳卿受了风寒,他不放心,特地请了假去接佟芳卿。 石修他们不敢再劝,若是因为他们错失救援机会,他们也会过意不去。 大乾王朝陷入风雨飘摇之中,才刚有的一丝复兴迹象,被这一战击的七零八碎,露出里面最不堪的内核。 鱼光端起石碗,就跟牛喝水一般,将夜光鱼连同那一碗水,咕咚一下,喝了个一干二净,临了还打了个嗝。 现在,预备队终于派上用场了,直接从郢都出发,拦截那十万齐军,使其不给李靖兵团以及王翦兵团造成任何困扰。 图瑜靖看着一大早就出现在他家门口的人,有些诧异但是却没有惊讶。他知道,他会来找他的,他们之间会有一场关于对未来,对以后的谈话。 他是六月生的,太夫人去世,王氏大腹便便在武阳守灵,宝昕是捏了一把汗,那里可没好大夫。 回到府中,公主的人已经回来了,他们在城郊野地找到桂圆,但是桂圆浑身上下都有伤,一双腿被打断,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 本来她怀了身孕,现在该是最幸福的时光,却因为在父亲的态度,让她焦虑非常。 古往今来,还有为数不少的人信奉那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真理,这些人永远都希望能出一个好皇帝,让他们安安定定的生活,却从没想过,为何君要臣死,臣一定要死? 对面那人点了点头,和煦阳光映照他的右颊,只见此人身穿僧袍,形容枯朽,皮肤满是绉褶,彷佛早已入定坐化。乍见此人,任谁都料想不到,这名看来行将就木的枯瘦老僧,竟是少林阖寺多年倚为长城的神僧,三宝天绝。 但就这么离去,她又如何能够甘心。但就这么勉强进去,又如何生存呢?心里这么想着,不由想起离开前,那个在忘情门养伤,跟她颇是谈得来的男人于她临行前说的话。 此时东边的夜空之中,却正有几个炫烂的大字挂在夜空之中,份外明亮。“辽东军”薛世雄咬着牙念出了那空中的三个大字,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向让比卢这样的控制机器人战斗的就是控制系。铁人扎古则是标准的改造系,将自己的身体改造成半机械状态,获得更强大的机械力量。 众人听他打起谜语来了,心下无下懊恼。止观先前说得好听,好似随他离去,秦仲海便能药到病除,哪知现下人到了乌斯藏,一提什么神山圣湖,却没有半分着落。 深夜的房间一时安静了下,满室只闻得陈克复的微微喘气,还有罗成那一直微微的抽泣之声。 她抿唇一笑,往容老太太身边缩了缩,仿佛她除了容家人就没有别的依靠了。 “呵呵,艾克先生,表面的光鲜,不代表公司有实力,我们行事低调,属于闷声挣大钱。”西斯用极其有诱惑力的语言说道。 第六百四十章 头颅(加更三合一) - 我的仇敌成了我的道侣 - 蓝薬 陈易脚步虚浮地跟着管事走出那间静室,脸上还残留着颓然。 管事将他引到镇上最好的客栈,为他办好住处,敷衍地说了句“大人好走”,便转身忙别的去了。 陈易跨入房内,方才的挣扎瞬间从眼底褪去,他掂了掂手中失而复得的止戈司腰牌。 先前走过地府,无量王的地盘,山如迷宫,林似鬼域,那些被公孙官肃 想不到耀天突然出招,他一个转身,使出了过肩摔,把我摔倒在地,并且从我的手中夺走了血季。 哪怕是今天面见他的时候,强烈的愤慨都差点让平时处事不惊的拉姆忍不住对他动手了,虽然最后的结果是不用说的。但是,从这里就可以看出,拉姆对莱茵哈鲁特到底有多么深地怨念了。 此处的地势较低,李少典带领着几人,朝着一道好似是崖壁所在走去。 康熙认真的打量着玉醐,美人依旧,只是多了几分成熟稳重,也说不定是沧桑,而他也明白,玉醐这不和年纪的沧桑感,其实是来自于自己,倘或没有以往那些步步紧逼,玉醐会过着安稳的日子。 以白杆兵之强横战力,当年对战满虏八旗兵,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故此,秦良玉和马祥麟等人都猜测,这支莱州军能取得如此大的战绩,自身的伤亡肯定也不会少。 “起来。”傲雪喘着气对许辉南说。对方很听话的起来啦。傲雪起身下床穿好衣服走到门前看了看。外面的雪变厚啦。应该是做完下雪了吧。 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只有尽量、相对。凛觉得‘传说’已经做得很好了,至少让他看到了要将游戏长期发展的决心。 巴毅同周孔孟隔着炕桌盘腿而坐,只顾着说话了,酒在注子里温着,菜还没动筷子。 骤然间听到熟悉的声音,邱磊感觉一阵恐惧传来,看向了声音的方向。 羽箭穿透了大地,地面上出现了像蜘蛛网般密集的裂痕。羽箭穿透了岩土尸人身上的岩石,并刺入了尸人的体内。 按照王胖子和阿田的说法,既然这个公子哥就为了东西不好吃就能把人家打的躺在床上一个月的,就证明他是多么的霸道了,怎么可能会听项灵的话,更何况,项灵的这番话,完全没有任何的威慑的力量。? 呜咽了一阵后,玉紫抽噎着,伸袖拭去脸上的泪水。然后,她蹲下来,扣起泥浆,一点点在手心涂匀,然后抹在脸上,脖子上,手脚上。 “不知死活!”听到现在自己就要领罪而死了,巨刀魔王还在那里故作震定,一旁另一名与他素来不合的上古魔君不由得撇了一下嘴。 楚南也没有用什么声势浩大的魔法,只是双手一摊,两簇赤红色的火焰绽放在掌心。 一连长的面颊黏糊糊的沾满了鲜血,灰尘扑面一片土色,汗水顺着面颊留下,脏兮兮的脸上顿时东一道西一道的。 走到屋外,其中一人从口袋中掏出一把类似手枪的物件,对着那扇门喷射了一股不知名的气体。 两个上天注定的仇敌,最后的决战对手,为何王龙口中会说出同病相怜这样的话语来呢?他们两个,究竟知道些什么,又是在做些什么? 他们上阵地后,除了整理阵地,躲避鬼子的炮击之外,就没开过火,重机枪的水都是有准备的,怎么突然就没了? 5月14日早上,被肉汤的香味给弄醒的十六团弟兄很自觉的,不等起床号响起就在外面的街道集合了。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