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和春园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和春园,东横街上最大的一座宅院,大顺朝威名赫赫的安国公府邸。 去年秋天,国公爷陈遇安领命前往东海剿伐海寇,皇帝曾来过和春园,亲送陈遇安出征。当时的国公府修缉一新,又得了西边御赐的一大片园子,一时风头无两。 也不过半年,和春园就黯淡了。 大顺朝的出征舰队连打了两场胜仗,突然在海上遭遇风暴,指挥舰失踪,首领将军陈遇安下落不明。 消息传到国公府,女眷们当场哭晕了过去。 圣恩犹在,但和春园门口的石狮子到底是无精打采了。 一辆青灰顶马车踏过东横街石板,向和春园的方向徐徐前来。夕阳西下,马蹄踏踏,惊动了归家的行人。 马车的窗帘子悄悄掀起一个角,露出一张明艳英气的小脸。 “快看,安国公家二小姐回来了!” 行人纷纷驻足相望,目送着素顶马车答答而去。 有老人惋惜地摇头:“可怜国公爷至今生死未卜,这二小姐不懂事啊,女人怎么能上船呢?” 又有人说:“听说指挥舰在海上整整漂了四五个月,被渔民发现时,偌大的舰上,只有二小姐一人。” 旁边亦有行商的插嘴:“我认识些胡商,曾有听闻,他们管这种叫幽灵船。” “幽灵船?听着甚是诡异,又是何物?” “我也说不清楚,只知天地神奇,有海神秘力致幽灵船飘零于深海之间。偶有活命之人,皆会失了记忆,不知一船人为何而终。” 路人叹息:“如此说来,二小姐也是命大了。” 老人眯起眼睛:“还未成年的黄毛丫头,命再大又有何用。国公爷凶多吉少、大小姐红颜薄命,留下孤儿寡母,这国公府……怕是运数已尽。” 陈木枝手一扬,帘子从指间落下,将纷扰的世界隔绝在外。 马车里坐着国公府的仆妇,一脸尴尬望着陈木枝:“二小姐别往心里去,这些市井小民惯会说些闲言碎语,当不得真。” 明媚的笑意在陈木枝脸上漾开,她的确没往心里去,娇声道:“张记饼店还在啊,嬷嬷记得叫人买玫瑰蒸饼。我想吃。” 原来是掀帘子看饼店。一路都未开口,一开口就惦记吃,瞧上去还是以前那副德性。 田嬷嬷不由暗暗冷笑,嘴上却涂了蜜:“天可怜见,二小姐在海上漂了小半年,真是受苦了。想吃什么尽管跟嬷嬷说,嬷嬷立刻就着人去买。” 说完,还扯着衣袖掖了掖眼角,表现出特别真实的伤感。 陈木枝似乎是没发现田嬷嬷内心的轻视,也表现出特别真实的迟钝,微笑着点了点头。 田嬷嬷戏犹未尽,拉着陈木枝的小手:“真不知道二小姐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也不知道。” “小脸都瘦了。” “没瘦。” 陈木枝趁机抽出小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 眼见着马车到了和春园大门前。 夕阳下,黯然的和春园被抹上瑰丽的金边,朱色大门上的金漆兽面锡环也发出久违的迷人光泽。 不仅和春园焕发光彩,门口站着一大群仆人仆妇,围绕着一名三十岁不到的美貌妇人,也是和春园久违的热闹。 马车停稳,一名仆妇上来打了帘子,陈木枝还没下车站稳,美貌妇人就哭着扑了过来。 “呜呜呜,木枝,我苦命的木枝啊……” “母亲,母亲啊!”陈木枝也扑了上去,二人久别重逢,抱成一团。 不过陈木枝没有“呜呜呜”,目前她演技还没到炉火纯青,对着王氏,发挥得还不算太好。 二人真情假意地叙了几句旧情,王氏扯出素绢子掖了掖眼泪,又要去替陈木枝擦拭时,发现陈木枝俏脸上干干净净,完全没有泪痕。 王氏不语,收了绢子,又扶陈木枝,柔声道:“回来就好,咱们进屋细说。来,跨过火盆子,去去灾祸,从此顺顺利利。” 两名仆妇端了一个小火盆子过来,放在大门外。火烧得不旺,炭也是上好的,没有烟味儿。 陈木枝却没有迈步,望着王氏道:“母亲,跨火盆是您那边的南方风俗。木兮姐姐说过,我们是娘生的,要随娘家的越地风俗,抱歉了。” 这话说得真是不识好歹,众人的脸色都变了。 田嬷嬷更是上前,脸色不悦:“二小姐,夫人一片好意,你这样未免太不懂事了。” 陈木枝小嘴一噘,对着王氏撒娇:“母亲,您可说过,在国公府里,都按我娘的旧俗来,一应都不变化的。” “对,木枝讲的没错。”王氏疼爱地拍拍她的手,又对仆妇道,“撤了吧,按旧俗来。” 仆妇们面面相觑,有个大胆的,终于鼓起勇气问:“也不知道郑夫人那边的越地旧俗是如何驱灾的呢。” 陈木枝扬眉:“我爹少年得意、战无不胜,国公府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灾什么叫祸,不用驱灾避祸赶晦气。” 说着,松开王氏,提了裙子便大步向前,径直绕过火盆,入到园子里。 田嬷嬷气得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还当是以前呢……” 被王氏狠狠瞪了一眼:“放肆,这里轮得到你说话?真是太过纵容了你们,无法无天了!” 田嬷嬷吓得一哆嗦,垂手后退,立到了众仆妇一起。立时便有仆妇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 * 凝香居在和春园西北位置,是个独立的小院,陈木枝从小居住于此。 陈遇安有二女一男,长女陈木兮、次女陈木枝、三子陈榆,各自都有独立小院为寓所。只是原配夫人郑氏生下陈榆便染病而亡,如今陈榆由续弦夫人王氏带在身边养着。 陈木枝回了家,还是住回凝香居。 凝香居的一应陈设,看起来都和以前一样,但陈木枝只瞥了一眼,便看出来这屋子里曾经最名贵的一张紫檀木案几已经不见了,换了一张成色稍新的。 样式看着差不多,到底价值便宜了不少。 陈木枝不吭声,装作没发现这细微的变化。她走到床边,打开高橱,橱里全是以前的旧衣裳,她似乎对这些旧衣裳没什么兴趣,并没有翻动,又将橱门关上。 再打开旁边的樟木箱,这回她的眉头舒展了,从身上掏出一样东西,迅速地放到箱子夹层。 刚把箱子关好,丫鬟柳絮过来了。她与陈木枝差不多大,还是一脸稚气。 “小姐,热水烧好了,先请沐浴吧。” “桃叶呢,怎么没见?”陈木枝问。 柳絮低头,小声道:“桃叶被派到留香居当差了。” “留香居?”陈木枝愣了,“那不是我……姐姐的院子吗?姐姐院子里原先那些人呢?藤花、杏果、娇兰她们去哪儿了?” “杏果因为服侍大小姐不力,被打死了。娇兰改了名字,叫青桐,和藤花她们都还在留香居。” “杏果,被打死了……”陈木枝喃喃地,眼眶里渐渐蓄了泪,但她忍住,咬牙道,“与她何干,下这样的狠手……” 柳絮担心地望着陈木枝:“小姐,您是不是还不知道,大小姐她……” “我知道,我都知道。”陈木枝垂下眼睛,手指狠狠地抠住纱裙,“木兮姐姐死了,落水死了。” 浅草色纱裙几乎被抠出一个洞来。 * 日头比先前更斜了些,王氏坐在嘉实堂,望着门口照进的一条狭长的门影,出神半晌,终于轻轻将手中的银耳羹一推。 “凉了,拿走吧。” 丫鬟上来将碗盅收了,躬着身子退下。 田嬷嬷在旁边已经立了良久,忍不住开口:“夫人为了国公爷的安危,多少夜以泪洗面,怎么二小姐回来了,反倒不问问她?整条舰船只剩了她一人,当时到底发生何事,她最清楚。” 王氏长叹一声,揉着太阳穴:“国公爷首先是大顺朝的征海将军,其次才是咱们府上的老爷。木枝在海上被发现,到现在也已经十几日了,若她嘴里有话,朝廷的人岂会问不出来?必是什么都不知道,才又被送回府里。” “二小姐就是被国公爷惯坏了,骄纵蛮横、无法无天,连军舰都敢上,外头都说……” 王氏知她嘴里必定没什么好话,瞥她一眼:“说什么?” “说军舰上有女人,触怒了海神,这才让咱们国公爷的指挥舰遭了大难。” 王氏却缓缓地道:“木枝才十三岁,算不上女人。这话,府上不许传。谁传,我割谁舌头。” 田嬷嬷一凛:“是。” “国公爷只是暂时下落不明,谁说他遭难了?”王氏的眼光变得凌厉起来,“连圣上都下令全力搜寻,一日没寻到他,他就一定还活着。” “是。”田嬷嬷应着,再不敢多说半个字。 王氏却又想起一事。 “这一路上,木枝有没有问起她姐姐?” “回夫人,二小姐一路都不曾说话,一直到街口,望见了张记饼店,才说要吃玫瑰蒸糕。似乎完全没有想起大小姐。” 王氏垂目,望着自己叠放在裙子上的双手,似乎要在手上望出花儿来。 半晌,才低声道:“纵是她素来没心没肺,也不至于这般反应。你去凝香居传话,待二小姐沐浴更衣,到嘉实堂这边吃晚饭,府里给她接风洗尘。” 王氏又吸一口气,打起精神,声音也提高了:“驱灾没这风俗就算了,不至于晚饭也不吃吧。” 田嬷嬷问:“那舅老爷和舅小姐呢?” 王氏挥手:“既是接风,当然要热热闹闹的,让舅老爷一家都过来吃。” 田嬷嬷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妥,又说不上来,只得应下,去凝香居传话。 * 陈木枝坐在木桶里,一屋子氤氲弥漫,如入仙境。温热的水没过肩胛,令她全身的毛孔悉数张开,水里加了香包,却并非她喜欢的香味。 外头突然传来细不可闻的说话声。 “二小姐回来了?” 陈木枝一听这声音,心中陡然一震。这是留香居的丫鬟藤花,听她语气又惊又喜,显然是刚得了消息。 “回来了,正沐浴呢,一会儿要去嘉实堂,夫人要给二小姐接风。”柳絮还是那样好脾气,有问必答。 “二小姐她……还好吗?” “藤花姐姐问得好奇怪,二小姐好好的呀,就是瘦了些,也长高了些。” “她有没有问起大小姐?”藤花终于忍不住。 “二小姐知道大小姐已经没了,还问了你、青桐和杏果。二小姐很难过。” 藤花哽咽了:“不枉大小姐最疼二小姐,临走手里还拽着二小姐留下的物事……” 屋子里,陈木枝脸上一片湿润,分不清是水还是泪。 这异于常人的超强耳力,她要慢慢适应,这是妹妹留给她的特殊能力,她用这能力,听到了以前听不到的深情。 此刻,她真想冲出去拉住藤花的手,和以前任何时候一样紧紧拉住她的手,告诉她—— 我是陈木兮,我是你们大小姐,我没死! 可是不能。一个幽灵船上的幸存者,已让人议论纷纷,再让人知道竟有人还魂于世,只怕会被世人视作异端或妖孽,不是被盲众烧死,也会被朝廷终身囚禁。 她紧紧扣住木桶边缘,扣到指节发白,终于让自己渐渐地冷静下来。 不,安国公府的大小姐陈木兮已经死了。 在父亲失踪三个月后,陈木兮意外落入府中荷花池,溺水身亡。 她没有等到怡亲王府过聘,没能坐上全京城最令人眼红的世子妃位置。 也没能等来父亲的消息。 大概老天也不忍心看到安国公府一败如斯,陈木兮夺舍了。 她再次苏醒,就发现自己在大顺朝东海水军的指挥舰上,成了妹妹陈木枝。 陈木枝本该是缺水而亡,因为陈木兮的到来,重获了新生。 船上空无一人,她不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不知道亲爱的父亲是生是死。 陈木枝把自己年幼的身体、出众的听力、以及从父亲那儿学来的三脚猫功夫留给了她,唯独没有给她留下记忆。 “幽灵船”或许是胡诌,但有一点,他们说对了。“幽灵船”上幸存的人都被夺走了记忆,船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一无所知。 但不管怎样,从此,她就是陈木枝。她不止要为自己、更要为了心爱的妹妹、为了这个支离破碎的安国公府,好好地活下去。 第二章 接风宴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洗漱一新,陈木枝倦容全消。柳絮给她梳头,心里也欢喜。 “小姐真好看。” “比去年秋天出门前还好看吗?” “奴婢是觉着更好看了。不过,她们说你皮肤黑了。可奴婢觉得着不要紧,那是海上晒的,回来养个半月,自然又白回来了。” 柳絮还是小孩子心性,有一说一,半点儿瞎话也不会编。 “小姐,刚刚留香居的藤花过来了。” “哦,她过来干嘛?” “问你好。也问你想不想大小姐。” 陈木枝压住心潮翻滚,微微叹息:“自然是想的。姐姐对我最好了……“ “藤花姐姐给小姐送来这个,说您一看就明白。” 柳絮递过来一个香囊,成色半新,上面绣着一段梅枝,本是简单的图案,却绣得歪歪斜斜,针脚也不匀净。 就这么一件旧物,陈木枝却攥得紧紧的,差点儿就滴下泪来。 这是当年妹妹陈木枝初学女红,绣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香囊,巴巴儿地送给了姐姐陈木兮。从此,妹妹陈木枝被认定不是学女红的料,而父亲也宠溺地允了她继续舞枪弄棒。 当年的姐姐陈木兮,格外珍爱妹妹的心意,将香囊一直随身带着,装些香粉或铜钱,后来成色渐渐旧了,巧手的藤花又给她做了新的,她也不要,只戴妹妹的这只。 如今,姐妹二人的物事,终于又回到了“姐妹二人”手里。 香囊里还有东西。陈木枝取出,展开掌心,是一串编织得细巧的鲜艳红绳,系着三枚旧铜钱。 原本还心中伤感的陈木枝,顿时明白了藤花的用意,笑了:“瞧见没,这才是我娘越地除煞驱灾的旧俗,难为藤花一直记着。她昔日跟姐姐最是亲厚,明日你叫藤花来,我想与她说说话。” 柳絮撇嘴:“怕是来不了。今时不同往日。藤花现在可怜得很,留香居一大堆活儿都归她,一冬天下来,手上生满了冻疮。刚也是抽了个空过来,没说两句就赶紧回了,怕发现了被打。” “被打?”陈木枝惊疑。 国公府对下人向来甚好,更别说藤花这样从小服侍小姐长大的贴身丫鬟,平时不说锦衣玉食,起码也比外头贫苦人家的女儿要好过得多。 她只知自己尚是陈木兮的时候,与藤花如姐妹一般亲厚,从未动过一根手指头,便是连高声责备都没有过。 便是陈木兮已经“香消玉殒”,这府里也断断不至于去为难一个丫鬟。 这数月到底发生了什么?杏果被打死,尚可说是服侍大小姐未尽心,让大小姐殒命荷花池。那藤花又做错了什么,要落到随时被打骂的地步? 惊疑之下,她只能以二小姐的身份问话。 “她是留香居的大丫鬟,怎么会去做粗洗的活儿?又有谁敢对她动手?” 柳絮期期艾艾,却还是不服气地开了口:“留香居如今住了舅小姐,作威作福,尽糟践旧人,藤花啊,青桐啊,日子都难过着呢。” “王华岚,她竟然搬去留香居?谁允许的!” 陈木枝气极,“啪”一声,将手中的铜钱串狠狠地拍在桌上。 柳絮被吓到:“小姐你别生气,舅小姐搬进去,当然是夫人同意的。” 陈木枝蓦地转身,盯着柳絮:“所以桃叶被调去了留香居,所以娇兰改了名字叫青桐,是不是?不过是个‘兰’字,她就容不下了,真当自己是陈家小姐了?” 要知道陈木枝不过十三岁余,在诸人眼里一直都是不谙世事、只爱舞刀弄枪的女孩子,柳絮与她一同长大,从未见过她这般凌厉,一时竟面如土色。 “小……小姐,你……你别生气,舅小姐说大小姐太纵容下人,留香居全是中看不中用的货色,便是桃叶调了过去,也是吃了好几回打……” 陈木枝越听越惊:“国公府如今难道姓王了吗?” 柳絮讷讷不敢说话。 “罢了罢了。柳絮你别害怕。”陈木枝吸一口气,脸色突然平静下来,“我且问你,咱们凝香居,过去八个仆妇八个丫鬟,如今还剩几个?” “外头有两个打扫的粗使婆子,屋里还剩我和阿梗。” 这是只剩了四分之一啊,便是自己重现人间,又回到和春园,王氏也并未将自己放在眼里。 陈木枝拾起桌上的铜钱串,重新装回香囊里,仔细地别在腰间。柳絮赶紧过来帮手,将穗子顺好。 “你和阿梗,是没地方去吧。”陈木枝道。 柳絮脸红了:“小姐怎么知道?” “定是别处都嫌你们年纪小。我还没死呢,就把我屋里的人遣了个七七八八,真好。” 见她冷笑,柳絮急了:“小姐,您可千万别去打架,夫人院里如今添了好些有功夫的护院,您打不过他们。” 是啊,这要换以前的陈木枝,定是抽出宝剑就杀将过去了。但现在的陈木枝不会再这么冲动。 她转身望向墙上挂着的一柄宝剑。 这宝剑的剑身比寻常长剑稍短几分,陈木枝挑眉,故意道:“父亲赠我宝剑,的确是让我打架来着,柳絮你提醒我了。” 说着,陈木枝走上前去,一把抽出宝剑,笑吟吟地望着剑锋之上闪过的寒芒。 柳絮急得直跺脚:“哎呀小姐,国公爷是送了你宝剑,可国公爷也说,您这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莽脾气,要改改啊!” 陈木枝将宝剑收起,脸上似笑非笑:“是要改改了。老天给了我这机缘,不打打杀杀,是浪费;只会打打杀杀,也是浪费。” 柳絮听不懂她的话,只知道她已经将宝剑收起,大概是不会立刻杀过去了,暗暗松了口气。 倒是陈木枝心中暗暗有些惊讶。 刚刚她抽出宝剑之时,手上竟有一种难以自控的力量,与她在舰船上拿起武器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这具身体,到底是妹妹的身体,偶尔,她会无法控制这具身体的本能。 陈木枝想,若不是柳絮就在眼前,她根本就是不想去控制的。这是心爱的妹妹、真正的陈木枝,留在这人世间最后的一点点遗存,她要为妹妹保留痕迹。 她要尊重妹妹的本能。 * 满满当当一席接风宴,设在嘉实堂的偏厅。 席上坐着五个人,王氏居中,八岁的陈榆坐她身边,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直盯着门口。 王氏的嫡亲哥哥、进京暂住的王起道坐在她的下手位置,另有王起道的老婆徐氏,以及女儿王华岚。 看得出,王华岚是刻意打扮过的,胭脂抹得比平时厚些。 要说她的容貌也算俏丽,只是少了些天生的贵气。不安分的眼神是个败笔,压不住她的一身隆重。 陈榆到底是小孩子,盯了门口多时,有些憋不住了,便问:“二姐姐什么时候来?” “榆儿饿了吧?”王氏笑得宠溺,又对丫鬟道,“没见小少爷饿了?让厨房先送一道点心过来。” 转头又抚慰陈榆:“榆儿乖,二姐姐没来,桌上的菜不能动。” 陈榆眨眨眼睛,觉得母亲好像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他是想二姐姐了,所以着急,并不是饿了。 徐氏却借机开口。 “妹妹真是好性子,这三番五请的都不来,把长辈晾着,换在我们王家,是要动家法了。” 说罢,还轻蔑地撇了撇嘴。 没承想,陈木枝早不到、晚不到,偏偏这时候到了。 而且,偏偏这句话被陈木枝听到了。 “万幸万幸,这里是和春园,是国公府,是我们陈家,还轮不到舅母做主,否则我今天是难逃家法了呢。”伴随着脆生生的嗓音,陈木枝拍着手走进来。 陈榆一见她,大喜,喊道:“二姐姐!” 陈木枝走到桌边,极快地给王起道夫妇行了个礼,然后挨着陈榆坐下,亲热地拉起陈榆的小手。 “弟弟,你说,谁最疼咱们?” 陈榆一手拉着陈木枝,一手又拉起王氏,欢欢喜喜道:“母亲最疼咱们。” 这是实情。 王氏对陈榆极好,事无巨细都是亲自过问,除了上学,平时也是一直带在身边,陈榆的一切要求,都会想方设法满足。 这么说吧,如果陈榆要天上的月亮,王氏一定会亲自牺牲在登天的高梯上。 听到陈榆当众这样说,王氏的脸色也十分光彩,得意之情掩都掩不住。 “你们虽不是我亲生,却是我一手带大,在我心里,就跟我亲生的无异,不疼你们又疼谁呢?” 陈木枝笑嘻嘻,望向徐氏:“舅母听见没,这才叫母慈子孝。母亲向来待我好,她说话,我无有不听。今日母亲让我好好梳洗,不急别的,我也是听她的话。舅母好严肃,动不动就请家法,你们王家的家法一定忙死了。” 徐氏以前也只是听说过陈木枝顽劣,却没想到连长辈都敢顶撞,而且是从进屋第一句开始就夹枪带捧的。 被她这一番讥诮,徐氏顿时脸上就有些下不来。 “没有规矩,当然就要家法伺候,不然府里还成什么样子!” 陈木枝越过陈榆,将自己手叠盖在陈榆和王氏拉住的手上,语气颇有些撒娇:“上回我偷了父亲的飞镖去打野雀,父亲气得要动家法,母亲怎么说来着?” 也许是提到了陈遇安,王氏的笑容顿时有些僵:“榆儿饿了,咱们先吃饭吧,边吃边说。” 陈木枝却不饿,她不会让王氏岔开话题。 “母亲说,重要的是以德服人。家法打出来的听话,畏的是家法;倒是父母教出来的规矩,才是敬的父母。” 王氏又气又笑:“小鬼头,这话倒记得清。” 陈木枝嘿嘿笑:“母亲的话,木枝句句都记得清。所以我们这国公府,跟你们王家不一样。母亲不会随便请家法,母亲以德服人。” 真是好一番“母慈子孝”,顿时把徐氏的气焰给摁灭在了地上,还不动声色地辗了两下。 可徐氏也不好再发脾气,毕竟陈木枝拿来堵徐氏嘴的,字字句句都是王氏嘴里的原话,徐氏要反驳,便是给王氏好看。 徐氏也没这么蠢,只得恨恨地向跟前的菜肴下了手,嚼起来都比平常大口。 大概是饭桌上的气氛有些尴尬,接风接得有点不够“一帆风顺”,王家父女想活跃一下气氛。 王起道:“木枝打算什么时候开始上学?” 陈木枝:“不上学,我要练飞镖。” 王起道:“……” 王起道:“听说船上没什么食物,木枝这回苦头吃得不小啊。” 陈木枝:“我海里抓鱼,生吃。比苦头好吃。” 王起道:“……” 王华岚:“生鱼吃了会闹肚子,表妹往后还是别这么吃了。” 陈木枝:“骗你的。船上能生火,我吃烤鱼。” 王华岚:“……” 王华岚:“听说船在海上漂了数月,表姐想想都替你觉得后怕,你说要不是被渔民发现……” 陈木枝:“要不是被渔民发现,我还不知道你住到了留香居。” 王华岚:“……” 这回,陈木枝可不会放过她。立即追问:“表姐,你打算什么时候搬出去?” 第三章 闻鸡起舞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搬出去?为什么要搬出去? 王华岚目瞪口呆,从住进留香居的第一天起,她就没想过要搬出去。 留香居,一个住进去,立时就会觉得自己是大家闺秀的地方。 占地面积够大,方位够好,建筑大气疏朗,自带名家设计的小花园,春日会竹、夏日赏荷、秋日听雨、冬日观雪,一年四季不同景致只为博当年陈木兮倾城一笑。 更别说留香居数间建筑,内中陈设无一不是顶级。 郑氏出身高贵,辞世前将自己嫁妆的大部分都留给了最心爱的女儿陈木兮,随便挑一件都是价值连城。 至于王家,原先在雾州也是数一数二的富户,可是来到京城、住进国公府、望见留香居,王华岚终于知道自己的眼界有多小,当时她就走不动道。 只可惜,那时候留香居里住着艳冠京城的陈木兮,她王华岚只能暗自羡慕妒忌。 如今国公爷落难、陈木兮仙逝,王华岚当仁不让搬了进去,并且将留香居视为己有。 一个求助的眼神,望向了王氏。 王氏接收到了来自外甥女的求援。她也没料到,素来头脑简单的陈木枝,竟然这么直白地要赶王华岚出去。 不过,她是慈母,架子不能倒。 微微笑着:“木枝,让华岚住留香居是我的意思。她身子不好,大夫说要多活动,之前住的院子小,阴冷,于养病不利。” 陈木枝一脸惊讶:“表姐身子不好吗?真没看出来啊,脸色红扑扑的,感觉能吃下一头牛。” 这叫什么形容,人家可是有气质的大家闺秀! 徐氏忍不住了,开口道:“这是热症,你懂不懂啊?” “原来如此!”陈木枝一拍手,“还是舅母爽快,木枝懂了。放心吧舅母,木枝有办法,保管七天内治好表姐的热症。” 又转头对王氏道:“如果我治好了表姐的热症,表姐是不是就可以搬出留香居了?” 王氏还在想要怎么回答,王华岚已经按捺不住:“说来说去,你就是要我搬走喽。” “咦,表姐住到留香居,不是因为身子不好吗?那木枝就想法子帮你治病啊。身子好了,自然就不需要再住这里了。难道……” 陈木枝眨巴着眼睛,“难道表姐就是想霸占留香居?” “木枝,别胡说!”王氏脱口低斥,颇有些尴尬,“怎么可能,你表姐就是暂住。” 小陈榆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也拉住陈木枝的手:“二姐姐别担心啦,母亲说,府里现在人手少,舅舅舅母是过来帮忙的,表姐不会霸占留香居的。” 陈木枝也笑嘻嘻:“嗯嗯,姐姐明白的,舅舅家规矩那样严,稍有违反就会家法伺候,表姐也不敢啊。” 徐氏白眼翻到了天上,王华岚咬碎了小银牙,可有什么用,愣是想不出一句有力的话去砸死陈木枝。 坑是自己挖的,要恨,也只能恨自己挖的时候太用力。 一顿饭吃得各怀心思。只有懵懂的陈榆最真实。 散伙的时候,陈榆拉着陈木枝的手不肯放:“二姐姐,爹爹还能回来吗?” 陈木枝压住心头的黯然,大声道:“一定能的,爹爹骑着海鲨杀敌去了,等杀完敌人,他就会回来的。” “爹爹回来看到大姐姐不在了,一定会伤心。二姐姐你要劝着爹爹,爹爹最喜欢你,一定会听你的劝。” 突如其来的眼泪差点就没控制住,陈木枝瞪着眼睛,才没让眼泪流下来。 “榆儿你猜猜,爹爹伤心起来会不会哭?” “不会!”陈榆斩钉截铁,“爹爹是威震四方的大将军,谁惹他伤心,他一定会百倍地回击!” 不愧是安国公唯一的儿子。 你王氏带在身边又怎样,你就是把他按在学堂时一天十二个时辰读书又怎样,他骨子里流的是陈遇安的血、他天生带着陈遇安的豪气。 陈家的孩子,岂会轻易掉眼泪。 陈木枝拍了拍陈榆的头,转身对王氏道别,至于王起道一家,她连看都没看一眼。 王氏甚为不安,总觉得数月未见的陈木枝似乎不一样了,她撒娇起来似真似假,翻脸起来也是毫不留情。 难道,陈木枝真的长大了? * 第二日,天色刚蒙蒙亮,陈木枝就起床了。 阿梗打了水过来给她洗脸,柳絮则替她梳头。 “小姐昨晚睡得好吗?”柳絮问。 “到底还是自家的床和枕头睡得香。”陈木枝精神饱满,大大的眼睛里闪着星芒。 “阿梗,账房贺先生是你大伯娘的弟弟?” “啊……对对,是奴婢大伯娘的嫡亲弟弟。”阿梗比柳絮还小些,今年刚满十二,为人倒是机灵。 “你大伯娘还在留香居小厨房当差吗?” “在的,不过舅小姐带来的人当了管事,我大伯娘如今是扫洒。” 阿梗的大伯娘贺嬷嬷是国公府的老人,为人和善,之前陈木兮很看重她,也正是因为这层关系,才把侄女儿阿梗派到了凝香居。 如今一个老资历的管事降为扫洒,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意思了。 头梳好了,陈木枝照照镜子,真是青春靓丽一张脸啊,满意。 “抽个空让你大伯娘来一趟,我有话跟她说。” 阿梗想了想:“大伯娘这会儿该是刚起,离点名还有些时间,要不我这就去喊?” “午后吧,那时候大家都歇了昼,想必她也空。” 说着,陈木枝走过去,从墙上摘下宝剑,吟吟一笑,“这会儿,本小姐有大事要办。” 柳絮赶紧拿了绢子跟上:“小姐是要晨练吗?” 陈木枝朝柳絮挤挤眼:“不,我要去给王华岚治病。” “治病?”柳絮呆了,宝剑能治病? “小姐,小姐,你千万不要冲动啊,你打算怎么治病?” 陈木枝刷地抽出宝剑,手腕一抖,剑尖寒芒闪过,挽出几朵剑花。 “哪里不舒服,我就砍哪里。” “啊……”柳絮呆愣片刻,突然大喊,“小姐三思,小姐三思,舅小姐她是头疼啊!” * 王华岚确实头疼。 一想到陈木枝要她搬出去,她就头疼。一晚上辗转反侧,只恨这陈木枝怎么就没死在船上,偏偏回来跟她争什么留香居。 好不容易捱到天色蒙蒙亮,她才勉强入睡。哪知道还没开始做第一个美梦,外面就一阵嚷嚷,把她给吵醒了。 王华岚一翻身,朝着外头大喊:“作什么死,本小姐睡觉,竟然还有人敢来吵闹,拉出去打!” 丫鬟滚也似的进来,性急慌忙的。 “小姐,是二小姐来了,在外头嚷嚷着要找你。” 王华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陈木枝?这天还没亮,她发什么疯?” “砰”一声,门被踢开,陈木枝拎着宝剑冲了进来。 “啊——杀人啦——”王华岚吓得大叫起来。 丫鬟想去抱住陈木枝的大腿,无奈吓得瑟瑟发抖,手脚根本不听使唤,反而瘫倒在地上。 王华岚吓得直往床后缩,拉过被子抵挡,嘴里胡嚷着:“不要杀我——啊,不要杀我。” 呵,素颜真不咋滴,这还想当一代名媛呢,就这点儿胆? 陈木枝心中暗笑,一把掀开被子,将王华岚从床上给揪了下来。 “表姐真会想,我杀你干嘛呀。我是来给你治病呢。” 王华岚脸色煞白:“治病?” “对啊。昨天咱们不是说好了,给我七天,我治好你的热症,保管你不会再脸红。” “那……药呢?” 陈木枝挥了挥手中的剑:“这就是。” 王华岚没听懂,正要再问,门口又冲进来一人。是跑得比较慢的柳絮。 只听她气喘吁吁大喊:“快拦住小姐,她说哪里不好砍哪里。” “嘤”一声,王华岚一口气没接上,直接晕了过去。 陈木枝“噗哧”一声,笑了,回头啐柳絮:“你别乱讲,谁说我要砍人。看把表姐给吓得。” 一边啐人,一边也没闲着,伸手就噼噼叭叭给王华岚打了几个耳光,又直接下手掐人中。 好家伙,陈木枝力气够大,大到她自己都满意透顶,几下过去,王华岚的脸又红又肿,人中上都被掐出了血。 “嘤”,王华岚被抽醒过来。 “表姐醒啦。”陈木枝欢呼,“看,我把表姐弄醒了。” 王华岚只觉得脸上一阵又一阵焦灼般地疼痛,又惊又惧:“陈木枝,你把我怎么了!” 陈木枝将她从地上拉起,重重地拍着她的身子:“哎呀,地上脏,把表姐的衣裳都弄脏了,好灰,好灰,我给你拍拍。” “啊——好疼!”可怜的王华岚,还不知道脸上是怎么个光景,身上又被陈木枝打得剧痛不已。 “陈木枝,你住手!” “哎呀,不好意思,表姐,练武之人,出手不好控制,重了些。” 陈木枝指着瘫在地上的丫鬟:“你叫什么,这么不机灵,没见你家小姐都站不稳了吗,快把她扶院里去。我要给你家小姐治病。” 那丫鬟还能扶人?自己都要人扶好吗? 陈木枝嫌弃死了:“算了算了,不中用的东西。我自己来。” 也不管王华岚大声呼救,拽着她就往院子里走:“来来来,今天是第一个疗程,叫‘闻鸡起舞’。” 第四章 配不配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这波“闻鸡起舞”有点惨。 王华岚被陈木枝拖到院子里,还没开始“舞”呢,就双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哭天喊地、热泪滚滚。 陈木枝力气大,一把将她拎起来。在陈木枝的宝剑“威逼”之下,王华岚不得已边哭边舞,可陈木枝一放手,她一骨碌又瘫下去。当真是毫无形象可言。 留香居的丫鬟下人,要么是以前陈木兮的人,根本不跟王华岚一条心,乐得看戏。 要么是王华岚从雾州带来的,没见识过陈木枝的厉害,比如那个“要人扶”。 所以说,有其主必有其仆,王华岚跟她丫鬟倒也相配,一个瘫屋里,一个瘫院里,史称“雾州双瘫”。 留香居一番鸡飞狗跳,等传到嘉实堂的时候已是早食时分。 “啪”一声,一件上好的官窑月色瓷盏重重地拍在桌上。 嘉实堂正厅里,奏事的仆妇下人站了满满当当一屋子,闻声,皆是一颤,望向那只极为珍贵的茶盏,还好,没有拍碎。 王氏似是知道自己失态,定了定神:“太烫了,换一盏。” 丫鬟双彩也不敢分辩,立即垂头上前,端了瓷盏便退走。 屋子里一片死寂,谁都不敢说话。 眼前站着的都是府里各处管事,自是知晓王氏的脾性,素来最是不动声色的一个人,那盏茶端上来也有小半刻功夫,怎会没来由的嫌烫,还不是被刚来那位气着了。 刚来那位不是别人,正是来告状的舅家夫人、王起道老婆徐氏。 见众人都不说话,徐氏也不觉尴尬,高声道:“昨儿我就说要动家法,妹妹你心也太软,纵着这无法无天的丫头!” 王氏暗叹一声,望着徐氏。 这嫂子小户人家出身,年轻时候便徒有美貌,如今年纪越发上来,美貌褪得一干二净,办事却没长进。 “嫂子稍安勿躁,妹妹这儿正奏事,府里每日杂务多,必得处置完了才安心。” 徐氏撇嘴:“如今还剩几个人,能有什么事,还比得过我家岚儿更重要?” 王氏心里恼怒,嘴角抖了一下,还是保持住了微笑。 “嫂子先坐会儿吧。”王氏转向管事们,“邱嬷嬷,浆洗上要添的是哪几件,你重说一遍,这一打岔我就没听清楚。” 这显然就是要把徐氏撂一边的意思了。 徐氏脸色又红又白,可看得出王氏并不想再理她,也只能咬咬牙,坐在一旁耐着性子等下文。 约摸一盏茶功夫,仆妇们奏完事分别散去,丫鬟双绘将登录好的册子交给王氏,也退了出去。 王氏不急看,将册子放在桌上,这才去看徐氏。 “不是我要怠慢嫂子。只是管这么大个国公府,我也不容易,嫂子你若扫了我的威信,这些婆子下人就会联起手来欺负我。” “怕什么,那不是还有我和你哥。” 王氏微微一笑:“木枝回来了,往后大哥也不能伸手太长,这丫头只怕盯着呢。” 一说到陈木枝,徐氏突然醒了过来,想起自己的来意。 “对,正要说这个死丫头!她把岚儿打了啊,妹妹你可要为岚儿做主!” 王氏揉揉太阳心:“也不曾想岚儿住了留香居,木枝竟会如此在意。这丫头素来性子急,但要说平白无故打人,想来也不至于……” “什么不至于,她连战船都敢上,还有什么不敢!妹妹你太软弱了!” 徐氏大声打断她,又道:“她一大早提着宝剑冲到留香居,嘴里嚷嚷着要砍人,饶是岚儿拼命抵抗,又有丫鬟们拼死拦着,如今也被打得躺在床上不能动弹……” 徐氏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我们可是妹妹你请来的,好歹也是你家贵客,如今被人欺负到头上,就是不把妹妹你放在眼里。呜呜呜,你在国公府做了这些年的当家主母,怎么这里的人,还是只认以前的郑夫人,妹妹,嫂子是替你不值啊!” 这话像是一把尖刀,直戳到王氏的内心,戳得她血淋淋的,疼痛不已。 又想起昨日陈木枝回府头一天,就当着阖府奴才的面,说只认她亲母的越地旧俗…… 看来,真是要自己好看来了。 * 留香居的檀木雕花大床上,王华岚一动三喘,泪流不止。 她被陈木枝一番“闻鸡起舞”,把浑身筋骨几乎给练散了。从来娇娇弱弱的闺中小姐,哪受得了这个,所以一半是装样、一半也是真疼。 “姑母,是岚儿不好。王家的女儿,本就不配住这国公府的屋子,岚儿早该认清这个,早早搬了出去才是,呜呜呜。” 王氏皱了皱眉:“我也是王家的女儿,谁敢说不配?” “呜呜呜……”王华岚抽泣着,心里却知道,自己这话起了作用。 谁都知道王氏是续弦,论出身,先夫人郑氏是尚书家小姐,亲生母亲是当朝郡主,从小可谓金尊玉贵,而王氏不过是雾州商人家女儿。 之所以能进了国公府当续弦夫人,也是仗着长相与郑氏有几分相似,才让陈遇安点了这个头。 嫁入国公府数年,陈遇安一多半时间都在外打仗,她谨小慎微,百般求全,好不容易讨了三个孩子的欢喜,才让陈遇安真正将国公府放心交予了她。 她心里最在意的,便是这个“配不配”。 “什么治病,什么闻鸡起舞,这还真像木枝能干出来的事儿。她也不是存心要对付你,就是练武的娃,手脚没个轻重。往后她再来叫你练武,你就称病不去也便罢了,不要再与她起冲突。” “是,岚儿都听姑母的。” 王华岚抹着眼泪,看上去又乖巧又可怜。 她稍稍挪一挪身子,作出痛楚的表情,又道:“可是姑母,岚儿怕表妹又提剑闯进来,没人拦得住啊。” 王氏想了想,喊了个护院头子过来:“舅小姐被吓到了,见不得刀光剑影的,今儿起你拨几个人手来留香居,往后不管是谁提着剑要闯进来,务必尽力拦住。” * 阖府歇昼的时候,这话就原封不动地传进了凝香居。 听贺嬷嬷形容着留香居的一番闹腾,陈木枝竟然笑了,笑得很开心。 “护院?呵,还不都是看着我长大的,这是我国公府,还没听说有哪儿我去不得的。” 贺嬷嬷怕她轻敌,好心劝道:“二小姐,嬷嬷劝您一句,舅小姐是惯会阳奉阴违的,您这直脾气会吃亏在她手里,还是别与她计较了。” 陈木枝摸着腰间的香囊,笑了好一阵,才道:“谢谢贺嬷嬷,你是真心为我好。” 不知怎的,贺嬷嬷的眼睛有点湿了。 “想当年,夫人和大小姐待奴婢都是最好的,阿梗从小没了爹娘,是大小姐把她放到凝香居,这才没被人欺负。如今大小姐不在了,奴婢就认二小姐。” 陈木枝的笑容,渐渐有了些伤感。 她当然记得这些,当年的贺嬷嬷拿了些府里的碎布缝了个布娃娃,被人举报到王氏那里,差点挨了板子。陈木兮却知道她家里还有个无父无母的苦命侄女儿阿梗要养,这布娃娃必定是回家哄阿梗玩的,便替她出头求情,保了下来。 后来风头过去,陈木兮不动声色要了阿梗进府,在留香居做了一阵子杂活,又放到了凝香居,跟妹妹陈木枝作伴去了。 如此想来,当年自己的举手之劳,终究还是让重获新生的自己受益了。 人生因果,莫不如此。 半晌,陈木枝轻声道:“嬷嬷,我如今还管不得事,怕是不能要你过来,要辛苦你在留香居再苦些时日。” 贺嬷嬷扑通一声跪下,颤声道:“二小姐说哪里话来,奴婢无儿无女,只得阿梗这个侄女宛如亲女一般孝顺,二小姐待阿梗好,奴婢已是感恩戴德。” “嬷嬷快起。”陈木枝赶紧扶了她起来,“我知留香居如今待下人都不算好,所以心疼你们。” 贺嬷嬷一把抓住陈木枝的手,终于流下泪来:“二小姐……二小姐,你说这番话,奴婢怎么就觉得……大小姐她回来了呢。” 陈木枝忍住眼泪,笑道:“姐姐不在了,我当然再不能只顾顽皮,要如姐姐那般待人接物才是。” 贺嬷嬷扯袖子抹了抹眼泪,咬牙道:“奴婢真高兴,奴婢一点儿都不怕留在留香居,舅小姐呆不长,她一定会夹着尾巴滚蛋!” “噗!”陈木枝笑出声来,拉着贺嬷嬷的手,“往后可有劳嬷嬷呢。” “万死不辞,万死不辞。”贺嬷嬷回得斩钉截铁。 第五章 陈家人的“妙处”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送走贺嬷嬷,陈木枝在廊下坐了好一会儿。 柳絮走过来,轻声道:“虽是初春,外头也冷着呢,小姐今天大早就起,想必也累了,回屋歇会儿吧。” 累?如果是陈木兮,那是从小知书达理、温文尔雅,手无缚鸡之力,但她现在是陈木枝啊,精力不知道多充沛,一颗想搞事的心完全控制不住呢。 陈木枝抬头望望日头,绽开灿烂的笑容。 “歇什么呀。这会儿大家应该都起了,走,继续给王华岚治病去。” “啊……”柳絮惊呆了,“小姐,夫人会生气的。” 呵,生气?陈木枝倒很想知道,王氏是不是真的生气。 去年腊月之前,当时的陈木兮一心敬爱王氏。自打父亲和二妹消失在海上,王氏整日以泪洗面,还要努力支撑这个国公府。陈木兮自己伤心煎熬之余,也很心疼这位继母,只觉得她殊是不易。 也正因如此,王起道一家赶赴京城,住进国公府,陈木兮还曾热情相迎,更对王华岚倾心相待。 她以为王家是来助国公府共渡难关,心里甚是感激。 可如今想来,是自己天真了,王家人从进京那天起就没安好心。 沉池之前的陈木兮还只是怀疑他们的用心,如今她以陈木枝的身份归来,望见这府里的桩桩件件,她已经可以确定,王起道一家居心叵测,就是来谋图国公府家财的。 至于继母王氏,她是被蒙在鼓里、还是压根就是共谋,陈木枝也很想弄清楚。 “去把我马鞭拿来。”陈木枝站在廊下,娇喝一声,又脆又亮。 “马……马鞭?”柳絮永远跟不上二小姐的节奏。 阿梗的小短腿却飞快,一阵风似地跑进屋里,又一阵风似地跑出来。 “来了来了,小姐您的马鞭。” 果然竞争激发潜能,阿梗的迅速反应带动了柳絮,柳絮也立即回过神,喊道:“小姐,外边冷,奴婢给您拿披风去!” 片刻之后,安国公府二小姐陈木枝,手上拿着小皮鞭、身后飘着大披肩、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向着留香居的方向而去。 只一个人,却走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护院们远远地望见二小姐一路带风、向留香居走来,顿时如临大敌,不由你望我、我望你,四个人变换了好几次阵型,最后决定一字排开,挡住留香居的大门。 “闪开!”陈木枝娇喝一声。 “对不起二小姐,夫人有令……” 陈木枝眼珠一转,咯咯娇笑起来:“母亲说,提剑的不让进是不是?” 国公府的护院都是看着陈木枝长大的,往日里也没少和陈木枝顽皮,见她竟然没有瞪眼睛,反而这样笑嘻嘻的,也不忍再凶她。 “二小姐体恤在下,不让在下为难便好。” 陈木枝笑道:“不会不会,我也不是不讲理的啊。母亲不让带剑,我自然就不带剑了。听说早上我把表姐吓着了,我来赔罪的。” 护院们松了一口气。 上头只关照提剑的不能进,又没说提着马鞭也不能进,犯不上跟二小姐冲撞,人家毕竟是国公府的主子。 四个护院很自觉地分开两边,目送陈木枝大摇大摆进了留香居。 “雾州双瘫”之一的“丫鬟瘫”巧彤一见陈木枝进来,吓得差点当场背过气去,好在背过气的一瞬间,望见陈木枝手里没有提着宝剑,嘴里也没喊着“哪里不好砍哪里”,一口气又缓了回来。 “二小姐,我们小姐在休息。”她大着胆子迎上去,也算尽了职守,挡在了里屋门口。 陈木枝抖开马鞭,随手一颤,鞭梢顿时如灵蛇一般飞出,直袭向巧彤。 “啊!”巧彤尖叫一声,伸手要去捂脸,陈木枝手腕一抖,鞭梢擦着巧彤的脸颊飞过。 巧彤只觉得脸颊上凉凉的,赶紧伸手一摸,却是丝毫未伤。惊魂未定之余,她觉得自己的腿又软了,必须用尽全力气力,方能保持自己不瘫下去。 “二……二小姐,容……容奴婢去……” 陈木枝才不让她说完,又是马鞭一扬:“都是自家姐妹,不用通传,听说表姐早上被我吓到了,我是特意来陪不是的。” 巧彤被她的马鞭吓得不轻,一见马鞭扬起,早早地就躲开去,哪里还顾得上守着房门,只能眼睁睁望着陈木枝长趋直入,进了里屋。 卧房里一片寂静,看上去空无一人。 陈木枝如今的耳力,逾常人甚多,屋里有没有人,瞒不过她。 卧房中央的檀木雕花大床上,虽是帐幔重重低垂遮得严严实实,可王华岚低微而急促的呼吸声,还是清晰地传进陈木枝的耳中。 呵,明明心里紧张得很,还装睡呢。 陈木枝咯咯一笑:“表姐,木枝来了。” 这下躲不过去,帐幔中传出王华岚虚弱的声音。 “姐姐早上伤着了,下不来床,表妹有事吗?” “有事啊。咱得继续治病,表姐你的病情越来越严重的,得早治啊,很多人就是小病不注意,拖着拖着,表姐你知道怎么了?” “嗯?” “就死掉了。” “……” 不是王华岚不接腔,是陈木枝压根就没打算跟她好好聊天。 陈木枝望向雕花大床的眼神变得冰冷起来。 房是她的房,床是她的床。如今这个女人竟然睡得如此怡然自得,是笃定了陈家没有人啊。 看来早上“闻鸡起舞”力度不够,还没领会到陈家人的“妙处”啊。 陈木枝冷笑一声,手腕一抖,马鞭又甩出一声嘹亮的鞭啸。 “啊——”王华岚顿时尖叫,“表妹不可造次,姐姐身子骨弱,委实吃不消你这治病的法子。你先回,让姐姐好生养病……” 话音未落,王华岚只觉得眼前一闪,低垂的帐幔随着一声绸帛撕裂的声音,剧烈地晃动起来。 “你干嘛!”王华岚慌乱地叫着。 自打从奶娘手中下地,开始学走路,安国公府二小姐陈木枝想干嘛,都不是说的,是直接做的。 随着马鞭的呼啸,雕花大床四周垂下的帐幔,一片一片地被马鞭卷飞。 陈木枝的手腕扬一次,马鞭便飞舞一次,所到之处便卷去一大片帐幔。 王华岚吓得在床上四处乱爬,只恐飞卷的马鞭一个不小心抽到自己身上,万一把自己的脸抽花了,这辈子可就完了。 她尖叫着,又不敢下床,最后只得卷起床上的被子,将自己团团裹了起来。 陈木枝三下五除二抽去最后一片幕帘,望见一团锦被在床上抖个不停,收了马鞭,嘴角泛起一丝微笑。 “表姐,干嘛怕成这样,我离你远远的呢,伤不了你。” 说话间,马鞭又飞了出去,陈木枝用力一抽,将裹住王华岚的锦被卷起。 是啊,说不伤你就不伤你,但伤你的锦被还是绰绰有余。 锦被飞出老远,又以相当无辜的姿态飘落在地。“雾州双瘫”之“小姐瘫”王华岚,蜷缩在床上,脸色灰败、头发蓬乱,愤怒地瞪着陈木枝。 “你到底想干嘛!” 第六章 死马活医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往日那个娇娇弱弱的听话表姐,此刻可谓气急败坏、声嘶力竭。一声“你到底想干嘛”,真是老血都要吐出来的模样。 陈木枝却是气定神闲。 “帐幔太厚太重,于养病不利。木枝帮你给解决了,表姐你看可好?” “哪里好,陈木枝你以后不要进我卧房……” 陈木枝立刻打断她:“咦,奇怪了,表姐,这怎么是你的卧房,这是我姐姐陈木兮的卧房,你只是借住。” 她将马鞭缠在腰间,再一次强调:“借住,表姐听得懂吗?嗯,现在屋子终于通风了,咱们继续治病吧。” 王华岚直往床内角缩,叫着:“你别过来!我不能下床,我不要治病!” 陈木枝嘻嘻一笑:“无妨,不下床,有不下床的治法,咱们可以开始下一个疗程……” 一听又是“疗程”,王华岚头皮都发麻,颤声问:“什么疗程。” 陈木枝笑眯眯:“没见我带了马鞭嘛,第二个疗程就叫‘死马活医’。” 死马活医,听上去就很残忍啊,比闻鸡起舞残忍好几十倍。 王华岚脸色煞白,伸手扒住床围,嘴里喊着“别过来,别过来”,却只能眼睁睁地望着陈木枝上了床前的脚踏,就要伸出她的魔爪…… “陈木枝!”门口突然一声大喝。 可算是来了救星啊!王华岚立即哭喊:“娘,快来救我,表妹又要加害女儿。” “放肆,陈木枝你给我滚开!”徐氏叫嚷着冲过来。 陈木枝眼疾手快,早已抽手往腰间一抽,马鞭应声而出,在空中甩出嘹亮的呼啸。 “来啊,我倒要看看,在我姐姐的居所内到底是谁在放肆!” 陈木枝明媚的小脸已经敛得紧紧的,笑容全无,挑衅地望着徐氏。 徐氏忌惮她手中的马鞭,不敢上前,又架不住宝贝女儿蜷缩在床上,可怜巴巴地呼救。 “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把这疯子拉开!”她转身喝斥护院。 哪知护院拱手,毕恭毕敬地回答:“回舅家夫人,卑职不能对二小姐不敬。” “你们连夫人的话也不听吗?夫人明明下令,要你们保护华岚小姐的安全!” 陈木枝挑眉:“国公爷也曾有令,沈大哥给这位王夫人说说呗。” 昨儿当着王氏的面,她还尊徐氏一声“舅母”,今日却只喊“王夫人”。徐氏脸都绿了。 姓沈的护院大声道:“凡入国公府,一律不得持器在府内走动,国公爷说,只有两种例外,持绿色腰牌的当值护院、还有二小姐。” 徐氏一怔,立即又打起精神:“我们可是府上的贵客,就由着你们二小姐胡来吗?” 沈护院还是那样不卑不亢:“保护舅小姐安全是卑职的临时职责,保护二小姐安全是卑职的长期职责。” 陈木枝挑眉,就知道沈护院此人特别会说话,果然没让人失望。 徐氏却已经气到直跺脚:“反了反了,一屋子全反了,喊你家夫人来评理!” 听她提起王氏,陈木枝正中下怀。 她悠悠地抖着马鞭,欣赏着马鞭走动的曲线,淡淡地道:“这位王夫人终于说人话了,快把母亲叫来吧。是治病还是加害,咱一并说说清楚。” 前头王氏正接待誉郡王府来人。 虽是安国公生死未卜,京城这些王公贵族还是念着旧情,一应时节新礼,常是特特送来安国公府,也是表达体恤关怀的意思。 前来搬救兵的巧彤被挡在门外,心急如焚。 要说巧彤,也是长进了。今日毕竟已是第二次瘫,瘫出些宝贵经验来,徐氏就是她去喊来的,总算拖延些时间。哪知道王氏这边偏又不得空了。 一着急,巧彤也顾不得什么规矩,在门外大喊:“夫人救命啊,二小姐要取舅小姐的性命,夫人快救命啊!” 这声音飘进嘉实堂正厅,王氏顿时变了脸色,就连誉王府的人,都微微抖了抖嘴角。 这安国公府,很乱讷? “谁在外面喧哗?” 双绘低声道:“听声音像是留香居的巧彤。” “没规矩,拉下去掌嘴。” 誉王府的人开口了:“既是府上有事,在下告辞了。” 王氏着人送客,待人走远,脸上终于现了恼色:“留香居又怎么了,一刻不得安生。” “回夫人,说是二小姐又去给舅小姐治病,留香居正闹着呢。” 一听陈木枝又去给王华岚治病,王氏的脑袋又大了。 她早上没有去找陈木枝,是心里还没想到破解之法,却没想到陈木枝的“第二个疗程”竟然都没等到过夜,前脚赶后脚地就来了。 而且现在两边都要找她,王氏心知,这是回避不得了。 * 留香居里,徐氏坐在正厅椅子上生着闷气,王华岚已经被丫鬟们服侍着下了床,也坐在椅子上,却是周身无力的娇弱样子。 兴致勃勃的唯有陈木枝。 也一幕,王氏也想到了。陈木枝什么时候都是这么兴致勃勃,不过,她脑子向来比较简单,只要好好应对,还是挺好打发的。 王氏暗自提了一口气,希望陈木枝还是像以前那样好打发。 徐氏憋不住,已经叫嚷上了:“你请的护院根本不管用,你家二小姐横冲直撞,天天喊打喊杀,我倒想知道,你说的话在这个府里还管不管用了,我家岚儿还是不是你侄女儿了?” 按往常,陈木枝必定按捺不住脾气,要跳出来反唇相讥。 王氏也故意不说话,就等陈木枝跳出来之时,可以训斥她目无尊长。 可是怪了,她望向陈木枝,陈木枝却只笑语盈盈地回望,半点没有要为自己辩解的意思。 无奈,王氏只得开口。 “留香居的巧彤,去嘉实堂大呼小叫,在客人面前失仪,被我罚了掌嘴。往后华岚好好看管身边的奴才,再有不懂规矩的,我可不轻饶。” 王华岚一凛,有些紧张起来。 “木枝……” “女儿在!”陈木枝乐呵呵的,一脸终于等到我说话的满足。 “早上不是刚说过不许在留香居捣乱,母亲说的话,你也不听了?” 陈木枝眨了眨大眼睛:“母亲说不许提剑,我可听话了,把我的宝贝小剑剑留在屋里了,没带出来。只带了我的宝贝小鞭鞭。” 王氏捂住胸口,一时被她堵得有点接不上气。 王华岚一看情势不妙,立刻又嘤嘤地哭了。 女儿一哭,又是打了徐氏的脸,徐氏立时起身,过去搂住女儿:“妹妹,我不知道你们府上这算什么意思。我们又不是自己要来的,是你和死了的陈木兮下贴子请来的,请来了,就让人这样对付我们。” 死了的陈木兮。 这几个字实在太刺耳。 陈木枝按下心中的愤怒,冷冷一笑:“对付?舅母怕是误会了吧,说好了由木枝来给表姐治病的呢。” 嗯,当着王氏,你又“舅母”了。徐氏怒道:“你这也叫治病?” 第七章 庸医还是良医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徐氏咄咄逼人,王氏捂着心口的手迟迟放不下来。 陈木枝自然不示弱,端端正正的坐姿,叫人挑不出一点儿毛病,嘴角却掠过不屑。 “舅母这么问就是不相信木枝了。木枝这可是自军中学来的法子,本有一百零八种,今天才施展了两种呢。早上第一个疗程,叫‘闻鸡起舞’,现在第二个疗程叫‘死马活医’。你要是真关心表姐,想她好,就该叫她好好配合我治疗,不是在这儿瞎耽误功夫。” 徐氏的手指,已气势汹汹地指了过来。 “什么军中的庸医,也来糊弄人。我家华岚从小娇生惯养,和军队里那些皮糙肉厚的能一样吗?” 陈木枝缓缓站起,稚气的脸上竟现出少有的威严,冷冷的眼神,顿时把冲过来的徐氏当场逼停。 “舅母你说话可小心些。军中将士出生入死、保家卫国,每一个都是响当当能舍出命的汉子,你家王华岚拿什么跟他们比?军中医士不畏苦寒、勇入毒瘴,既要医治创伤、又要预防瘟疫,个个堪称无名英雄,舅母你一无知妇人,竟称人家是庸医,也不怕口气太大闪了舌头!” 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将屋里屋外的人全都镇住。 护院里本就颇有一些是前方受过伤退役下来的将士,听得陈木枝这番话已是万分激荡,心道果然是国公爷最宠爱的二小姐,无论是胸襟还是见识,都将王家这粗陋的母女俩碾压到尘土里头去了。 王氏到底当了多年的公爷夫人,知道徐氏的话实在上不得台面,不得不出来打圆场。 长长叹息一声,王氏道:“木枝是跟着老爷出过海的,嫂子别小瞧她的见识。不过,木枝啊……” 徐氏哪里识得她的用心,只当王氏要帮着陈木枝说话,又跳将起来冲着陈木枝嚷嚷。 “你别扯大旗,庸医便是说的你。岚儿不用你治病,你在船上不知干了什么好事,仔细别让朝廷拿了去,坑了国公府!” 这扯七扯八的吵法,王氏又头疼了。 陈木枝的性格,不怕你横,就怕你闷。当即冷笑道:“既然舅母说我是庸医,那行啊,请京城最有名的良医来给表姐治病。你敢是不敢?” “我有何不敢!你把岚儿吓成这样,请多少良医也不为过!” 陈木枝挑眉,望向王氏:“母亲,就请咱们日常用惯的正谊医馆柳大夫吧。” 又向徐氏逼近两步,道:“柳正谊大夫,是不是庸医?” 谁敢说柳正谊是庸医,怕是会被京城一半的大夫给打死。 徐氏一听竟然请柳正谊,顿觉又涨了身价,也是飘了起来,翻个白眼道:“请柳大夫当然好,就怕你没这能耐。” 王氏只求息事宁人,道:“别家请柳大夫自然请不动,我国公府,这点能耐还是有的。” 于是挥手,着人去医馆。见人急急地走出去,王氏总算松了口气,觉得胸口不那么憋得慌了,对陈木枝道:“既然请了柳大夫,木枝你就摞开手吧,你表姐的身子,交给大夫去料理。” “嘿嘿。”陈木枝笑着,未置可否。 王氏又道:“誉郡王府方才来人,送了江南头一批春茶过来,指名是给你的,邀你后日去郡王府赴宴……” 陈木枝脑子却极快,立即问:“后日可是兰馨郡主生辰?” “正是。原本我打算带着华岚一起赴宴,郡王府听说你回府了,今天特意又送了贴子过来。” 这本就是国公府二小姐该有的待遇,陈木枝并没有受宠若惊,眼下要紧的是把王华岚赶走。 “昨儿舅母说,表姐是热症,所以要住在这留香居养病。舅母又说我是庸医,信不得,只能信正经医馆最好的良医。眼下最好了,柳大夫应该很快就会到,表姐是不是热症,一诊便知。” 徐氏一惊,立刻明白自己上了陈木枝的当。 什么热症云云,也就昨天随口一扯,别说正经良医,就是不正经的庸医,也不可能在王华岚那儿诊出个热症来。 果然,陈木枝盯着王华岚望了又望:“舅母虽然说我是庸医,可我瞧着,我这庸医还挺管用,才一天、两个疗程,表姐的脸色的确没那么潮红了。” 废话,王华岚被你折腾得心慌气短,又惊又吓又挨打,脸色苍白如纸,当然不如昨天那么红扑扑的。 如此明显的治疗成果,居然也没个人夸赞夸赞,陈木枝不依。 她走上前,扯着王氏的袖子晃:“母亲,您说是不是,表姐的脸色是不是没那么红了?” 王氏被她搞得晕头转向,只得胡乱应道:“是,不红了。” “母亲,如果呆会儿柳大夫过来,说表姐的热症已经消失了,表姐是不是就该搬出留香居去了?” 说来说去,就是要赶王华岚出去。 徐氏脸色铁青:“你是摆明了不想善罢甘休喽?” 陈木枝竟然认真地点了点头:“舅母总算变聪明了。” “要是不搬呢?”徐氏气糊涂了,脱口而出。 陈木枝摸了摸腰间的马鞭,在屋子里踱着步,步伐颇是威武。 “那本庸医就只能继续给表姐治病,一百零八招,才使了两招,我的宝贝小剑剑啊,宝贝小鞭鞭啊,宝贝小锤锤啊……都跃跃欲试呢。” 王华岚听得目瞪口呆。 “小锤锤……又是甚?” “父亲特意为我订制的双锤。父亲说,将士们使的太丑了,不适合我,所以给我订制了一对镶宝六叶铜锤,叶片比寻常战锤都要锋利,一锤出去,保管头骨当场迸裂。对了,第三个疗程叫‘天马流星’,终于可以请出我的宝贝小锤锤了呢。” 王华岚这下不是目瞪口呆,而是面如土色。 她万万没有想到,占个留香居,后果会这么严重。这哪里要一百零八招,只怕撑不过八招,自己的小命就要断送在这留香居。 一个哀怨的、救援的眼神,又丢给了王氏。 王氏也很为难啊,她有心偏帮兄嫂,可这嫂子和侄女分明就是猪队友。而且今天陈木枝显然有备而来,一套说辞把三个人饶得死死的,再也占不到半点儿理。 王氏很有些后悔,她倒是想过陈木枝会回来,却完全没想到回来之后的陈木枝,脑子变得好使了。 让不让留香居,已经不是个寻常的搬迁问题。而是自己在府里的威信问题。 如何处置才能既安抚了陈木枝、又不损自己在兄嫂跟前的面子,殊是不易啊。 王氏正思忖着,突然发现王华岚抛过来的眼神中,多了一丝威胁。 王氏一凛,将眼神转开去。 第八章 特殊的方子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屋里的气氛有些尴尬。 徐氏搬起石头就快砸到自己的脚;王华岚内心熊熊怒火烧了半天也烧不出个热症;王氏更是祈祷柳正谊最好不在医馆、请不来才好。 只有陈木枝,在屋子里威武地踱着步子,暗暗打量着屋里的一应陈设有没有被偷梁换柱。 正谊医馆离国公府不远,下人又是骑马去的,不一会儿,田嬷嬷就先进了屋子。 田嬷嬷神情不甚自然,凑到王氏跟前耳语了几句。 瞧着就有猫腻。 陈木枝一凝神,便听得一清二楚。果然田嬷嬷这个老狐狸,看出屋子里情势不对,没立刻把柳正谊带进来,而是让他在院子里候着,自己进来通传、请王氏的示下。 王氏以为旁人皆没听到,递给田嬷嬷一个赞赏的眼神,脸上却故意堆出失望的表情,叹气道:“怎么这么不巧……” 陈木枝立刻打断她,高声喊道:“沈护院,母亲说把柳大夫带进来。” “是!” 外头的护院立即应声,随即便听到护院说:“柳先生有请。” 王氏话头被截断,勃然变色,再改口已是不能。 这变故猝不及防,田嬷嬷戏演到一半,一时不晓得如何收场,只得怔怔地望着王氏。 王氏果然沉得住气,恼怒之色一闪而过,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微笑道:“真是不巧了,田嬷嬷你再去找找,若实在是凑不齐十匹一样的,就换一半柔雪纱,五匹一样,也很拿得出手。” 这段说得自然,仿似田嬷嬷入室,本来就是要商量贺礼一般。 “是,奴婢这就去办。” 田嬷嬷躬身退下,临出门,还下意识望了一眼陈木枝。 欲盖弥彰。 陈木枝也不揭穿,笑吟吟地望向门口。 门前一暗,沈护院领了柳正谊进来,两个男人身形都很高大,将光亮遮掉了一大半。 柳正谊二十五岁,作为男人算不上年轻,作为名医却实在是太年轻了些。但他是医界泰斗袁牧野的关门弟子,仅凭这一点,整个京城医界都敬他三分。 他一进来,屋子里是暗了,徐氏的眼睛却亮了。 “柳神医,柳名医,久仰大名啊!”徐氏迎了上去。 陈木枝却不说话,只笑吟吟地望着她。这位便宜舅母是没见过柳名医,不知道名医的脾气,造作是要被喷的。 果然,柳正谊进屋站定,只向王氏行了礼,又向站在角落里没说话的陈木枝深深望一眼,转身打量徐氏。 “当神医,死得快。这位夫人莫不是咒我?” 他说话慢条斯理,瞧人的眼神也是懒懒的,话不多,却噎人,将徐氏噎得愣在当场,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 王氏琢磨着,这死局大概也只有自己来解了,便打起精神开口。 “今儿请柳大夫前来,是给我侄女儿瞧病,她得了……” 陈木枝才不会让她先下手,立即清清脆脆喊柳正谊:“小柳,来了都不跟我请安!” 刚刚还懒洋洋的柳正谊顿时精神一振,望向陈木枝的眼神竟有了笑意。 “给木枝姑娘请安。”柳正谊嘴上说着,却并没有行礼。 徐氏瞧着不对,这个柳神医好像跟陈木枝很熟悉的样子?心中便觉得有些不妙。 王华岚暗暗憋着气,只希望能把自己的脸色憋红一些,哪怕看上去跟热症有一丝接近,胜算也能大一丝。 陈木枝已经晃到了正厅中央,指了指歪在椅子上的王华岚:“小柳,这就是我母亲的侄女儿,也就是我表姐。大家都说她有病,可就是不知道是什么病,所以请你来瞧瞧。” 柳正谊早就望见了厅内的这位“病美人”,也猜到要瞧病的必定是她。 可她还能好端端坐在这儿,显然并不是病重的样子,国公府如此兴师动众地把自己请过来,也不知道玩的是什么花样。 且不管,即来之、则安之。 柳正谊打开药箱子,取出腕靠,让人取了白缎子垫上。 取来白锻子的不是别人,正是方才吃了掌嘴的巧彤。柳正谊望这主仆二人,皆是脸上红肿有指印,心中诧异,不由去望陈木枝。 陈木枝却笑得神采飞扬。 柳正谊心里已经有些猜到,怕又是这位国公府二小姐的杰作,不由暗笑起来。 看了脉相,又问了些日常症状。王华岚故意往热症上引,徐氏又在旁边急不可耐,柳正谊岂会看不出二人心思,便也微笑不语。 王氏按捺不住,问:“柳大夫,我家这侄女儿,到底是个什么病?” 柳正谊轻咳一声,道:“舅小姐身子甚是康健,倒是没有病……” “怎么可能没有病,你看她脸色,这么难看……”徐氏着急了。 王氏知她又要坏事,瞪她一眼:“嫂子稍安勿躁,听柳大夫说话。” 柳正谊一本正经:“舅小姐脸色蜡黄,不是病,却是气蕴不睦。” “气蕴不睦?” 王氏和徐氏异口同声,纷纷表示没有听懂。 柳正谊提笔,在纸上飞快地写着:“虽不是病,我却也有方子。要想舅小姐痊愈,照此方子执行,药到病除。” 徐氏心急,一把抓过方子,却又想起自己不识字,只好塞给王华岚,催问:“看看是啥药?” 王华岚一看,目瞪口呆:“迁居。” 陈木枝差点笑出声来,果然柳正谊还是那个柳正谊,她今天这盘棋,真是一步都没差,甚至还有意外之喜,比如这个方子。 局势都有点混乱,王氏也很纳闷。 若不是病,柳正谊又为何要开方子?即开了方子,怎么又是“迁居”二字? 看来根源还是在“气蕴不睦”上。 王氏要稳住局面,开口道:“柳大夫,方才你说气蕴不睦,到底是何意?” “世间万物,皆有气蕴,人之气蕴于四肢百骸间流走,屋舍之气蕴于房梁舍柱间游移,人与屋舍气蕴不睦,久居之后,总会生出各种怪异。故此,迁居为上。” 这下不止王华岚目瞪口呆,王氏和徐氏也皆是目瞪口呆。 “柳大夫还会看风水啊。”王氏呵呵干笑一声,算是给自己解围。 柳正谊还是慢条斯理、一本正经:“医道深奥,怎能以‘风水’二字蔽之。” 言下之意,夫人啊,你浅薄了,知道不? 柳正谊离开时,陈木枝亲自送出府。 “小柳,还是这么厉害。” “木枝姑娘,也还是这么没大没小。”柳正谊笑斥。 “迁居二字,深得我心。来来来,我陈木枝亲自帮你牵马。”陈木枝殷勤地接过小厮手里的缰绳。 二人走出十数步,终于到了无人处。 陈木枝敛容,正色道:“小柳,谢谢你今日相助。” 柳正谊转身,朝和春园深深地望了一眼。 “木兮姑娘的居所,她也配?” 第九章 呸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徐氏见陈木枝热络地送柳正谊出去,心里很不得劲儿。自己原本特别占理,不可能输啊,一定有“内幕”。 “木枝和柳大夫很熟吗?” 王氏知她用意,也不隐瞒,道:“早年国公爷在外打仗,救过柳正谊的命。木兮从小体弱多病,遍寻良医而不得,也是国公爷结识了柳正谊,这些年由他调理着,木兮才慢慢地好起来。因他往和春园来得勤,自然和孩子们都熟。” “怪不得,我瞧着他们倒像一丘之貉。”徐氏撇嘴。 屋里屋外站着这么多下人,但凡有哪个多嘴,去陈木枝那里搬弄一下,只怕又生事端。 王氏深恨这个嫂子拖后腿,语气也不太客气:“嫂子讲话也要有分寸,怎么着木枝也还是个孩子,柳正谊也是名动京城的名医。” “呵,什么名医脾气这么大。”徐氏不屑又不忿。 “有本事的人,才配有脾气。” 言下之意,你实在是没啥本事,就不要整天摆什么舅夫人威风了。要不是……王氏斜睨着依然歪在椅子上、失了魂一般的王华岚,还是将对徐氏的不满给按了下去。 徐氏哪里听得懂王氏的弦外之音。 见王氏望着王华岚,她又嚎上了:“这个庸医,开的什么破方子,岚儿脸上都肿了,也装看不见,后天还要去誉郡王府呢,你说,这样子怎么去!” 这话总算说到重点了,失了魂的王华岚顿时双眼放了光,就看王氏怎么说。 王氏沉吟片刻,缓缓站起身:“我那儿有上好的膏药,这点儿小伤不在话下,后天保管能漂漂亮亮见人。不过,这屋子住不得了,我另外给岚儿安置住处……” “姑妈!”王华岚惊叫。 “保管不比这里差。”王氏走到王华岚跟前,深深地望着她,“岚儿,姑妈何时亏待过你?做人,若只计较眼前得失,终是失之小气了。” 王华岚似是从王氏眼中读出了什么,也缓缓地起身:“姑妈的一片苦心,岚儿都明白了。” 见女儿竟然如此轻易就答应,徐氏也是意外:“凭什么说搬就搬!” 王华岚柔柔弱弱,像是站都站不稳,却还是劝着母亲:“本就是借住,木枝妹妹睹物思人,见不得她姐姐屋子被别人住,该体谅她的心情。” 虽然不知道她演的是哪出,徐氏还是拉住了她的手:“走就走,有什么了不起。死人住过的屋子,我还嫌不吉利呢,呸!” * “呸!” 陈木枝学着徐氏的样子呸了一声,又自顾笑了。 “我的六叶铜锤这下没机会上了。” “二小姐学那个刻薄鬼,学得好像啊。”阿梗拍着小手直乐呵。 门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陈木枝听得清清楚楚。这绝不是两个扫院子的仆妇,而柳絮和阿梗也都在跟前,外头是来人了呢。 凝香居如今就是这么惨,有人来,连个通传的人手都没有。 陈木枝故意抬高嗓子:“我才不学那个恶妇,敢对我姐姐出言不逊,我早晚要她好看!这府里有些人,仗着父亲一时不在,作威作福起来了,本小姐有的就是法子,一个一个慢慢收拾!” “咳,二小姐……”外头传来尴尬的声音,是嘉实堂的丫鬟双青。 王氏身边有四个大丫鬟,分别叫双彩、双绘、双青、双墨。因为王氏家中商贾出身,在全国各地有多家瓷器行,所以王氏给丫鬟们起了这么应景的名字。 平日里,双彩贴身伺候,双绘识字则帮着记录理事,双青和双墨管些府中往来传令的事儿。因跟着王氏久了,心思也颇不可测。 “双青姐姐啊,快进来。是不是母亲有什么事?” 骂完人,还能一脸热情的,也就是陈木枝了。 “夫人说,小姐身量似乎长高了,后天宴会来不及新做衣裳,要带小姐亲自去华锦坊买现成的。” “华锦坊的衣裳有什么好,不如翠云轩。”陈木枝嫌弃。 略一想,陈木枝又挥手:“算了算了,什么华锦坊、翠云轩,都不算顶好,我身量也快赶上姐姐了,我记得姐姐的新衣裳五个大箱子都放不下,去给我搬到凝香居来,我自己挑。” “……” 双青一脸尴尬,似要说什么,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只得低头道:“夫人已经在等着二小姐,要不,二小姐您有什么想法,直接跟夫人说吧。” 陈木枝挑挑眉,没有继续追问。 看这样子,陈木兮那些锦绣华服,随着主人的“仙逝”一起下落不明了。 * 王氏的马车比昨日接陈木枝回府的要华丽宽敞些。 颠却是一样的颠。 “双青说你要去翠云轩,就依你。” 王氏拉着陈木枝的小手,马车里密闭的空间给了她亲热的勇气。 “要女儿说,哪家都别去,父亲生死未卜,做女儿的哪有心情打扮得花枝招展去赴宴,就是去点个卯,告诉大家我没死罢了。” 陈木枝一番话,又噎得王氏半天说不出话。 “木枝,母亲怕你伤心,一直没问你,船上……究竟出了什么变故?” 陈木枝黯然,这话题的确叫人伤心,亦叫人困惑。 她摇摇头:“这话,在总兵府已是反复盘问过,女儿真不记得了。” “没事,想不起来就不勉强了。”王氏拍着她的手,“初时府里不见了你,可把我急坏了,心想着这可如何跟你爹交代啊。后来你爹叫人送了信回来,说你竟然在船上,我那晚才总算睡了个整夜觉。” “是女儿顽皮,想着要看将士们出海打仗,所以才躲上了战船。” “你是个有福的孩子,你姐姐就……”王氏有些哽咽,说不下去了。 陈木枝心中一动,问:“姐姐素来体弱喜静,甚少出门,怎么会失足跌进荷花池里?” “都是我不好,没好好管束木兮身边的人,杏果那贱婢撺掇木兮出去玩,惹得木兮落了水,她怕人责罚,非但不救人,反而畏罪逃跑。等府里的人发现木兮,已经迟了……” 王氏取出绢子,抹了抹眼角的泪,恨声道:“乱棍打死,也不解我心头之恨!” 陈木枝垂下眼睛,沉默不语。心中却似有一块大石压住。 不是这样的,完全不是这样的。 母亲啊,你这是欺负“我”远在舰船之上,不知道当时情形吗? 第十章 路遇世子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如今虽然已是陈木枝的身份,可身为陈木兮所经历的最后时刻太过绝望,就算再世为人,她也绝不会忘记那刻骨的痛楚。 当时的陈木兮的确是被杏果撺掇去的花园。 因为父亲和妹妹下落不明,她终日郁郁,便是怡亲王府的提亲也没能让她略有展颜。 那天,京城终于落了期盼已久的初雪,杏果怕她憋闷,提议去花园里赏雪景。她点了头。 经过曲桥时,一阵眩晕突如其来,这是老毛病,按说稍歇一阵自然会好,可她习惯性地去拽杏果的手,竟然拽空了。 她失去了平衡,一头栽进了荷花池。 因为是活水,荷花池尚未冰封,冰冷的水自四面八方涌来,瞬间吞噬了她。她身上的棉夹袄和绒斗篷在水里变得无比的沉重,拖着她直沉入池底。 刺骨的冰冷侵蚀着她,她想张口呼救,池水却直灌入她的口鼻。 挣扎中,她最后望见的那张脸,是王华岚。 王华岚死死地勒住杏果的脖子,将杏果的呼救掐得干干净净。 水面将王华岚的面容荡漾得无比扭曲,陈木兮在扭曲中,竟然看出了比池水更加冰冷彻骨的笑意…… 一切的乖巧与柔弱,都是王华岚的表相,她在“该出手”的时候,是那样狠绝与毒辣,只可惜,一直到陈木兮生命的尽头,才看清王华岚的真面目。 所以现在的陈木枝看到王华岚病恹恹的样子,就会生出由衷的厌恶。 是的,是厌恶。 “仇恨”二字,只在旗鼓相当的对手之间,她王华岚还不配。 马车内沉默着,王氏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在掉泪,不由尴尬地停了抽泣之声。 “以后我们娘儿三好好地过,一起等你爹平安归来,告慰你姐姐的在天之灵。” 陈木枝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心中对王氏的疑虑又多了几分。 正各怀心思,马车却突然停了。 “到了?这么快?”王氏一愣,不由掀帘子去看。 街上的躁动立时从帘子缝隙中涌入车内,陈木枝听到无数窃窃私语的声音,甚至夹杂着年轻姑娘急促的呼吸和难以隐忍的尖叫。 外面传来长随的通传:“夫人,路遇怡亲王世子。世子见是咱府上的马车,特意驻马,向夫人见礼。” “世子!”王氏顿时紧张起来,“该是我们去见过世子才是。” 说话间,急急忙忙起身便要下马车。突然又想起车内还有人,王氏转头道:“木枝,咱一起下去,见过世子。” 却见陈木枝脸色苍白呆在那儿,王氏以为她是害怕,伸手拉她。 “不用紧张,他差点儿就成了你姐夫,两家并不很拘礼的。” “嗯。”陈木枝心头如潮涌一般,却不敢表露在脸上,轻轻地应了一声,随王氏下车。 鲜衣怒马、少年翩然。怡亲王世子卫绪一身江牙海水白色锦袍,立于赤红色骏马之前,丰神俊朗、美貌无双,斜阳映照之下,卫绪竟似熠熠有光。 如此秀雅少年,也难怪街上的女人都迈不开腿,便是陈木枝,也被他帅到心内隐隐作痛起来。 这原本该是自己的夫君啊! 想想都要吐血! 那边卫绪已经见礼,陈木枝似木偶一般,被王氏牵着也见了礼,眼睛却只望着卫绪,浑然不知自己在作甚。 “这位是木枝妹妹吧。”卫绪笑吟吟,温言相询。 该死的,怎么连声音都这么好听。你以为你在跟曾经的小姨子说话,但其实你在跟曾经的未婚妻说话好吗? 请停止散发你的魅力! 陈木枝呼吸有些困难了。她不是头一次见到卫绪,却是头一次跟卫绪说话,她觉得自己表现已经够好了,毕竟京城少女随便拉一个来问问,别说和卫绪说话,就是听到卫绪的名字,也能心脏停跳一大半好吗? “木枝……见过世子。” 天哪,她竟然还能说出这么得体的话,还能行这么得体的礼。陈木枝很佩服自己,也感谢这具身体常常会脱离心控,做自己该做的事。 此刻,这具身体就特别大家闺秀。 卫绪又寒暄了几句,大致是表达了对陈木枝成功获救的祝贺,以及一起等待安国公平安归来的祝福,反正也很得体、听得人如沐春风,内心感动却又不会痛哭流涕的那种得体。 陈木枝却没怎么往心里去。 世子出现得如此猝不及防,她实在很难完全平静地面对他。能做到表面的得体已经很不容易,就让她内心放飞吧,毕竟这样的偶遇,八百年也不会有一回。 自己是怎么与世子道别,又是怎么回到马车上,陈木枝也不太记得了。 她只知道坐回马车上,帘子一放下来,才好像终于阻隔了自己与卫绪的联系,陈木枝终于缓过神来。 那敏锐的耳力,顿时就回来了。 她听见马蹄声重新有规律地响起,她听见街道上的行人们终于各归各位,她听见年轻姑娘们的窃窃私语终于变成了欢声笑语。 “人说世子举世无双,果然是这样。” “见过了世子这样的人物,往后家里再给我说亲,我如何还能看得下去。” “一见世子误终身哦。” “真是可惜了陈大小姐,有缘无分。” “是啊,陈小姐可是京城第一美人,真不知道除了陈小姐,还有谁能配得上世子。” 咦,原来自己曾经被誉为“京城第一美人”? 陈木枝微微动容,还真不知道有这说法呢,很让人愉悦的称呼啊。 一愉悦,刚刚的心痛也变得淡了。陈木枝抚了抚心口,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王氏嗔道:“木枝你平常天不怕地不怕的,原来怕见世子啊。” 陈木枝认真地想了想:“我怕自己伤害他。” 这就奇了,王氏不解道:“你能伤害世子?” 陈木枝撇嘴:“世子哪儿都好,就是不会武功,我随便使个小锤锤就能伤害到他了。” 王氏好笑:“这是哪儿跟哪儿啊,世子又没惹你,也没住咱家国公府的房子,你使什么小锤锤。” 这是王氏借机揶揄陈木枝呢。 这种揶揄,陈木枝倒也不反感,便也笑道:“一想到他往后要另娶娇妻,就觉得他竟是负了姐姐,我就忍不住想伤害他。” “真是小孩子,尽说糊涂话。”王氏一挥绢子,捂嘴笑了。 第十一章 国公府是块肥肉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次日,陈木枝睡了个饱。 不用闻鸡起舞、也不用死马活医,一百零八招终于可以暂且放一放。 和春园却有人睡不着。 王起道一大早赶在管事们奏事之前,就去了嘉实堂。王氏正在用早餐,糥米粥炖得稠稠的,小菜也是做得格外精致,但不管用,没能调动王氏的胃口。 “哥哥吃了没?” “急着过来,还没来得及。” 王氏唤来双彩:“给舅老爷加副碗筷。” 二人对面对坐定,王氏道:“哥哥也别说我马后炮,当初岚儿定要搬去留香居,我就觉得不妥,拗不过她一味地说软话,如今果然弄出事端。” 王起道笑得小心翼翼:“也没必要真的搬出去吧。木枝在海上吃了那么多苦,刚回来,四处找茬也是有的。闹腾一阵,自然也就乏了,关键就看妹妹你是不是顶得住。” “哥哥倒不心疼我乏不乏。”王氏脸色有些阴沉,“我也没料到木枝现在变得这么难缠。以前她胡闹归胡闹,没个章法,几句话就能哄回来。现在……许是真的吃了苦,也可能是年纪大了些,倒露出些心机来了,没那么好对付。” 王起道不说话,筷子在碗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划着,却并不吃。 半晌,他道:“那……于我们的大计……” 他欲言又止,望着王氏。 虽然屋里只有他们二人,王氏说话还是很小心,低声道:“所以这些面上的事,咱们得让着她。毕竟是个小孩子,喜欢斗气,就让她赢了、高兴一阵,也就过去了。” “嗯,是这个理。”王起道略一思忖,“她应该没留意账房吧?” “她想不到那么多,连她自己屋里那张紫檀案几也没提起过。”王氏叹道,“这回真是我大意了,她们姐妹俩向来感情好,华岚住留香居这事儿,怕是给她刺激太大了。” 王起道淡淡地道:“往后面上都顺着她,不刺激她也就是了。” 王氏却道:“如今我却是有些怕了……” 王起道搁下碗筷,脸色郑重:“你嫁过来也有五年了,这府里的情形还看不透吗?不是我要说国公爷坏话,先前郑夫人得了多少荣耀,到你呢?国公爷有没有替你请过哪怕一次封赏?至今连个诰命都不是,人家啊,也只拿你当个府里的管家。” 王氏被他说得直咬唇,低声反驳:“其实也不是,遇安对我还是挺好的,没出事之前,孩子们也与我亲厚。” 见她尚有纠结,王起道索性把话说得更重。 “榆儿小,尚且不说,那两个却是有自己心思了,养不贴心的。这五年,你勋贵之家想必看得也多了,成年儿女能善待继母的有几个?还不都是借着孝顺之名,或送佛堂、或送庄子,名为颐养天年,实则不闻不问,一脚踢出富贵圈子?” 这话倒也不是全无根据,母有不慈,儿亦有不孝,世间万相原本也不全是一个版本。 “哥哥说得也是……” “虽说出嫁从夫,可你的夫到底是个什么下落,谁敢保证?关键时刻,只有娘家人不会坑你,亲兄弟不会坑你。你若不及早为自己打算,早晚就有人会来替你打算。” 王起道观察着王氏的反应,又幽幽道:“郑家来人了吧?” 王氏一个激灵,声音有些颤抖:“是,昨儿就来了。我没和木枝说。” 王起道冷笑:“国公府是块肥肉,郑家就要来欺负你们孤儿寡母了。” 一阵寒意,从王氏心头涌起,瞬间传遍了全身。 * 谁说陈木枝忘记了那张紫檀案几? 呵呵,船上那段她是失忆了,但其余该记住的,她一件都不会忘。 陈木枝坐在镜前,望着阿梗拿来的衣裳,皱了皱眉, “今日不舞剑,还是换回裙装吧。” 正在梳头的柳絮,顿时停了手,问:“二小姐想梳什么头?” “如意髻。”陈木枝脱口而出。 柳絮一愣:“这个发式奴婢不会,以前大小姐常梳,要不,奴婢去把藤花姐姐叫来?” 陈木枝这才反应过来,只要不沾武器,自己就还是陈木兮的性子,所以才下意识说出了如意髻。 不过也好,她正想见见藤花。 藤花一听凝香居要请她去梳头,又惊又喜。因为王华岚很有可能要搬出留香居,见风使舵的管事便也懒得再作梗,没费劲就同意了藤花出门。 一路上,藤花不住地问阿梗:“二小姐想梳如意髻?真的吗?” “真的呀,二小姐可从来没梳过如意髻,所以柳絮也没学过,今天突然说想梳,柳絮立刻就想到了藤花姐姐。” 藤花唏嘘:“大小姐最喜欢如意髻,梳好后再插上夫人留给她的那枝金凤衔珠步摇,别提多好看了。” “是啊,大小姐可是京城第一美人,那枝步摇,听说还是郑夫人的母亲当年得的御赐之物呢,也只有我们大小姐才配得上这般皇宫内造的珍宝。” 阿梗会说话,这般带着仰慕的夸赞,听得藤花也眼睛亮亮的,跟刚出门时的萎靡已是完全不同。 “所以二小姐一定是想大小姐了。”藤花自言自语。 “当然想了,二小姐要是不想大小姐,也不会如此变着法子也要把舅小姐赶走了。” 藤花顿时变了脸色,一把捂住阿梗的嘴,紧张地四处张望,确定附近没有其他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阿梗,这府里已不比先前,这些人到底是姓陈还是姓王,咱们不知道,别给自己惹麻烦,也别给二小姐和小少爷惹麻烦。” 阿梗一凛,顿时想清楚了二小姐的处境,不由后怕起来。 二人才走进留香居的院门,远远就望见陈木枝已经立在廊下张望。 藤花上回来没有见到陈木枝,陈木枝去留香居闹事,藤花也只是远远地看过,如今一见二小姐这样盼着自己,心中一热,不由已是眼泪滚滚。 “藤花!”陈木枝已等不及她前来,提着裙子奔跑上前。 藤花一眼望见陈木枝腰前坠着的那只褪了色的梅花香囊,再也忍不住心中悲恸,一跪下去,抱着陈木枝的腿泣不成声。 第十二章 八分象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前世的主仆,换了身份,已不得相认。 陈木枝忍住流泪的冲动,赶紧把藤花扶起来:“藤花你可别把我也惹哭,我哭起来可是惊天动地。” 藤花赶紧扯着袖子擦眼泪:“不哭了,奴婢不哭了,奴婢见着二小姐,百感交集……” 见她袖子上被泪水湿了一大片,陈木枝也是心中黯然。 几曾何时,藤花也是个极为讲究的人,细腻、不失态,即便是流泪,也必定是轻轻用绢子掖,也不过数月,生活便能教人变得无可奈何地粗砺。 陈木枝抽出自己的素色绢子,塞进藤花手里:“擦擦眼泪吧。” 藤花一愣:“这……会弄脏的。” “不妨,送你了。谢谢你前日给我送来的香囊。” 二人进了屋里,柳絮把藤花领到镜台前,陈木枝已是笑吟吟端坐在那里。 “藤花姐姐,你可梳慢点儿,教教我。总不能每回都去留香居请你。”柳絮踮着脚尖,仔细地瞧着藤花的手法。 可怜她年纪小,身量不足,便是陈木枝坐着,她站着,也看得甚是辛苦。。 柳絮侧过些身子,手持一把扁扁的雕花黄杨梳子,将陈木枝的头发一缕一缕仔细地抿着。 “瞧见我这凝香居了吧,就留两个半大孩子给我。” 陈木枝脆生生开口,把藤花一惊,一时竟没敢接话。 “藤花,你说这是不是欺负我也是半大孩子?” 藤花说话素来轻柔,道:“您年纪再小,也是国公府的二小姐,谁敢欺负。况且二小姐再过一个多月,就要满十四了。” “父亲在,这里才是名正言顺的国公府。父亲不在,空架子而已。” 陈木枝望着铜镜里那张生动的小脸,一时有些恍忽。 藤花听她这般说,有些心惊,也不敢接话。 过了片刻,陈木枝缓过神,道:“你莫怕,柳絮和阿梗从小与我一同长大,最贴心不过。若凝香居都不能畅开了说话,那整个和春园,也没有一点儿可说话的地方了。” “是。”藤花低低应了一声,这才安心,又道,“昨晚上,奴婢瞧见雾州来的奴才们在留香居收拾东西,说是华岚小姐要搬走,奴婢担心他们趁机把国公府的物件顺走。” 陈木枝冷笑一声:“呵,不顺才怪。让她挪个地方已经委屈得要了命,不顺个三五十样,他们咽不下这口气。” “那就由着他们吗?”藤花问。 “自然不能。” 陈木枝想了想,问:“姐姐走后,留香居的东西可有被他们动过?” “华岚小姐就住进来一个光囫囵人,一应东西都是用的先前我们小姐的……” “呸,她倒是不嫌硌应。” “我们小姐屋里的东西件件都是外头少有的,只怕也顾不上硌应了。” 说话间,发髻已梳好,陈木枝照照镜子,总觉得还是有些陌生。也不知是陌生这个发髻呢,还是陌生这张脸。 她还需要时间慢慢适应。 “挺好,我是不是有些像姐姐了。”陈木枝笑着合上了镜台。 柳絮认真地端详着陈木枝,又认真地回答:“小姐您还没太长开,目前还只有三分象木兮小姐。” 陈木枝差点笑出声来,挥手道:“那我再努力长长,争取有个五成像。你快去研墨。” “小姐要练字吗?”柳絮好惊讶。 二小姐向来拿不来针线和笔墨,这会儿突然要笔墨,还得好好找找呢。 陈木枝却转身对藤花道:“把你能记得的留香居的东西,写个清单,现在就写。重点是细软。” 藤花一凛,感觉到二小姐此举定有深意,脸上也凝重起来。 “留香居的大件也都是难得的珍品,要写吗?” “不要。”陈木枝摇头,“时间有限,你把贵重的写清楚,尤其是我娘留下的那些。至于大件……” “大件不好搬是其一,再是,若有心搬走的,也早就搬走了,不会等到今天。” 陈木枝指指外间:“那儿的紫檀木案几也被换了,发现没?” 藤花摇摇头,她以前一心在陈木兮身上、在留香居那里,的确没留意过凝香居的变故。 柳絮在一旁插嘴:“奴婢知道,舅老爷叫人搬走了,说是夫人同意的。二小姐,是不是要去讨回来?” 呵呵,果然是这么回事,倒没猜错。 陈木枝笑道:“不用。讨回来干嘛,横竖还在这和春园里头,有命搬,他也得有命享用。” 这狠话,竟说得轻描淡写,藤花不由望着她,心中一动。 写完单子,时间已是不早,陈木枝让柳絮送藤花出去。 二人走到院子里,藤花突然问:“柳絮,有没有觉得二小姐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有啊有啊。”柳絮跺脚,“以前我是脚头跟不上二小姐,现在我脑子也跟不上二小姐了。” 藤花展开手里的绢子,是陈木枝送给她的,触手柔软细腻,是上好的料。 她轻轻地将绢子叠好,塞进腰带里,嘴角泛起一丝浅笑:“二小姐长大了,虽然长相还只有三分象,心思却和大小姐有了八分象。” 隔着大半个院子,陈木枝在屋里却听得清清楚楚。 藤花啊,你果然是最了解我的。我再怎样变化,我的性子、我的心意,都不会变,我只是多了陈木枝的勇敢和欢乐。 我要配得上这个新身份,我要变得更好。 * 送走藤花,陈木枝仔仔细细看了藤花写的清单。大部分她有印象,其余的,便是这个曾经的留香居主人也并不知道。 当年此地尚是将军府,她们的亲生母亲、吏部尚书郑定元之幼女郑湘带着丰厚的嫁妆嫁到将军府,成亲生子,与陈遇安恩爱非常。 数年过去,陈将军加封安国公,郑氏敕封诰命,俨然朝中新贵。 如今郑氏已逝,她的嫁妆由陈遇安托人代管,那些留下的珍宝首饰则分给了两个女儿。加上这些年府中自行添置的,留香居的财产相当可观。 藤花写的这张清单,拿出去买个园子都绰绰有余。 一张轻飘飘的纸,捏在陈木枝手上,却是沉甸甸的。她微微叹息,如此巨大的诱惑,也难怪王华岚会见死不救。 她早就巴不得取陈木兮而代之了吧。 第十三章 舒贞郡主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见着辰时将过,陈木枝估算着,嘉实堂管事们的奏事也差不多该结束了。 于是叫来柳絮和阿梗,吩咐道:“柳絮跟我去给母亲请安,阿梗你务必把凝香居看牢了,不能让人进来,知道不?” 虽不知二小姐意欲何为,但看牢门户总没错,阿梗应了,等陈木枝带着柳絮一出门,直接把院门给闩上了。 陈木枝带着柳絮走进嘉实堂院子,却见两个婆子在门口守着,一见陈木枝前来,立刻眉开眼笑:“二小姐来啦,夫人正听奏事呢。” “还没结束?”陈木枝有点意外。 听见外头有动静,守在廊下的双青已经忙不迭地过来。 她是领教了陈木枝的利嘴,生怕她又说出些难缠的话,赶紧陪笑。 “便是奏事,也不能叫二小姐在外头干等,二小姐随奴婢来。” 说着,将陈木枝带进了旁边一个小偏厅坐下,又给上了茶,道:“二小姐平安回府,是府里的大事,夫人这几日格外忙,要为二小姐安置呢。” 陈木枝却不喝茶,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斜睨着双青。 “母亲辛苦,我做女儿的自然知晓。倒是你们,也不知道为母亲分忧吗?” 这话问得凌厉,双青也不由心内一凛,打起十二分精神,斟酌着说话。 “夫人说了,二小姐在海上吃了诸多的苦、受了诸多的难,她想到就心疼不已,二小姐的事,她必要亲力亲为的。” “好吧,我竟感动了。” 陈木枝微微一笑,再不说话。 见她突然停了言语,双青也觉得有些尴尬,又欲说话,却见陈木枝端起了茶杯:“母亲房里都是上好的茶,我要品茶了,听不得旁人有声音,你先外边去等吧。” 双青躬身退了出去,心里却好生奇怪,也没听说过二小姐还有品茶的爱好啊。 二小姐的爱好只有拳头和刀剑,哪有品茶什么事儿,真是活见鬼了。 偏厅里的陈木枝,见双青走远,不由慢慢地放下了茶杯。 她哪里是要品茶,她是听见了正厅里众人在说话。 正厅离偏厅中间还隔着两堵墙,双青把她领到偏厅,也是不想让她听王氏理家,哪知道这小祖宗的耳力根本不是寻常人的耳力。 一个婆子在说话:“夫人,这是郑家送来的礼单。” 王氏的声音却懒懒的,不甚起劲:“知道了,先收好,回头我挑几样给木枝送去。” 郑家。陈木枝心中一动,比起王家,郑家才是自己正经八百的舅家啊! 这是知道自己回府了,舅舅家送礼来了? 可王氏怎么全然不让自己知道呢? 其余管事又奏了几件门户、放银之类的锁事,王氏一一听过,也没有多给意见,便叫众人散了。 可也奇怪,管事们是散了,双青却也没偏厅喊陈木枝。 陈木枝也不着急,估摸着是王氏还要跟自己的心腹商讨商讨。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就出现了田嬷嬷的声音。 只听田嬷嬷道:“郡主那儿,夫人打算怎么回?” 王氏一时没说话,想来是在思忖,半晌道:“昨儿我错了,就该让郑家把她接走才是。今儿要是再巴巴地把木枝送过去,倒显得不合时宜了。这样吧,你带两个长随去郑家,就说明儿要赴誉郡王府兰馨郡主的生辰宴,等生辰宴一过,就请郑家来接人,我们这边也好准备准备。” 田嬷嬷道:“是,奴婢这就去郑家。” 真是听得一出好壁脚。陈木枝听得百感交集。 她们说的郡主,自然就是郑家老祖宗、也就是陈木枝的嫡亲外祖母、舒贞郡主。 舒贞郡主是当今皇上的堂姐,小时候深得太后宠爱,嫁给了才貌双全的探花郎郑定元。郑定元官居尚书、郑家又是延绵不绝的圣恩隆宠,与舒贞郡主有着莫大的关系。 陈木枝的亲生母亲郑湘,是舒贞郡主的幼女,亦是郑尚书与郡主的掌上明珠,择婿时也是颇费了一番功夫。 郑小姐心气高,也多亏陈遇安英雄盖世、战功卓著,而且还是翩翩少年郎一枚,这才让郑湘一见倾心。 后来郑湘早逝,舒贞郡主便常常接两个外孙女儿去郑家小住,尤其是陈木兮,因为长相酷肖母亲郑湘,最得外祖母的怜爱。 一想到外祖母要来接自己去住,而王氏竟然问都不问自己就给回绝了,陈木枝心里当然不快。 但她没有表露。 因为王氏太奇怪了。要真是舍不得自己一回府就被舅家接走,何以现在又后悔了? 难不成……一开始是打算探探自己的底,所以才拒绝了郑家;可眼下却又嫌自己碍了他们的眼、挡了他们的道、坏了他们的好事? 呵呵,不管怎样,王氏在她心里,是越来越可疑了。 思忖间,双青终于进来。 “二小姐,夫人请您过去。” 陈木枝起身,脸上漾起天真的微笑:“我都等得快睡着了呢,母亲果然很忙。” 到了正厅,王氏一见陈木枝,起身迎她,倒也不端架子。 “等了不少时候吧,木枝就是孝顺,还记着给母亲请安。” “昨儿忙着给表姐治病,没来,木枝心里甚是不安,今日一定要来。” 王氏却端详着陈木枝,总觉得哪里有些异样。 陈木枝笑道:“母亲,看我梳的如意髻,是姐姐最爱的发式呢。” “原来如此!”王氏恍然大悟,“我说呢,你往常不作此等打扮,我竟看着有些陌生了。” “母亲,您再看看,我这如意髻,是不是和姐姐的还是有些不同?” 王氏又认真看了一回,笑道:“这能有什么不同,不都是一样的梳法么。” “母亲不记得了吗?姐姐梳如意髻,是要配那支金凤衔珠步摇的呢。” 王氏扶额:“瞧我这记性!” 此时的王氏,心里雪亮,陈木枝一提起这支步摇,她就知道陈木枝是要开始查理留香居的首饰了。 这上头,王氏不与她冲突,且让着她。 “你姐姐留下的首饰,我都叫双绘登记了册子,收着呢。” “双绘。”她喊了人来,又道,“去把先前木兮常戴的那支金凤衔珠步摇取来,如今木枝长大了,该给她了。” 第十四章 侵袭的墨团子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金凤步摇是陈木兮日常佩戴之物,又是宫里的御赐之物,自然是无人敢和陈木枝打马虎眼。陈木枝也早就料到,王氏不会在这步摇上为难她。 见双绘应声,正要离开去取步摇,陈木枝开口了。 “双绘姐姐,你给留香居登记的册子,可否拿给我瞧一瞧?” 双绘微微一怔,脚步停住,一时踌躇,等着王氏示下。 王氏奇道:“木枝你要册子做甚?” “姐姐与我感情最好,谁曾想我出海数月,回来就出了这么大变故。女儿想着,找几件姐姐生前最爱的物事,我做个纪念。”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王氏一脸慈悲:“木枝有心了。只是人死不能复生,母亲怕你睹物思人。若你真想要留些纪念,回头母亲找几件出来,着人给你送去凝香居。” “我想自己找。母亲……”陈木枝拉住王氏的手,又撒娇上了,“明儿兰馨郡主生辰,女儿想找一件姐姐的首饰戴去,也算替姐姐去了一回。” “不是有金凤衔珠步摇,还不够啊?”王氏语气也变得软软,似想说服她。 “明日要穿宫装,那步摇配如意髻最好,配宫装打扮倒是未必了。” 见她如此坚持,王氏也不好说什么,对着一个孩子又拉不下脸,只得强笑着,对双绘道:“去把留香居的首饰册子拿来,让木枝看看。” 又拉着陈木枝打量,叹道:“明儿木枝可是头一回穿宫装,咱们国公府的假小子,也长成大姑娘了。” 不一会儿,双绘手持一本厚厚的册子、以及一只红漆匣子过来,一并送到王氏手中。 打开匣子,里面正是陈木兮生前日常所戴那支金步摇。王氏小心翼翼地取出,步摇上的衔珠颤颤巍巍地晃动着。 王氏似是望见步摇,又想起了陈木兮,眼眶微红。 “你姐姐没福份,若能嫁进了怡亲王府,更比我们国公府荣华富贵,却是不能了。” 陈木枝望着步摇,心下亦是黯然,却并不想哭。 她知道自己如今依然用陈木兮的意识打量着天地万物,她无法去痛哭自己的“死亡”。但她黯然,终究以后,姐妹俩只能有一个身份继续“存活”于世。 外人以为消逝的是陈木兮,只有她知道,真正消逝的其实是陈木枝。 她为妹妹而黯然。 陈木枝哑声道:“富贵皆浮云。便是金山银山,也不过就是或厚或薄的册子。人若逝了,终究便宜了别人。费尽心机又何苦来哉。” 王氏听得心惊。这陈木枝如何会说出这番话来,竟似句句都有所指一般。 “木枝……”她敛容,举着那枝金凤步摇,郑重地道,“今天的髻梳得好看,母亲替你戴上吧。” “我屋里两个半大孩子,不会梳头,我特意去留香居把藤花叫过来梳的。母亲,把藤花给我凝香居吧,我要她每天给我梳头。” 王氏插步摇的手,在陈木枝的发间微微停顿,却还是不动声色地忍住了。 陈木枝在这样伤感的时候,突然提这样的要求,这气氛让人无法拒绝。 而且,国公府二小姐,若点名要个梳头丫鬟都要不成,这传出去,王氏这继母的名声也不太好听。 “母亲原该想到的,你回来,凝香居的人手要重新配齐。先把藤花调过去吧,回头母亲选几个妥当的,一并给你送去。” “伺候过姐姐的,就最妥当。若母亲要调人,藤花和娇兰我都要,旁的,母亲您看着办,女儿信得过。” 她故意说“娇兰”,她就是要让王氏知道,王华岚改的什么“青桐”,她陈家小姐不认账。 “册子给女儿瞧瞧呢。”陈木枝说得轻描淡写,伸出了手,王氏亦没有任何阻拦之意,将册子放到她手上。 陈木枝翻开第一页,便皱了眉。 “这怎么有些暗,瞧着好累。”她捧着本子,往正厅另一边的案几那里凑。 那案几上放着文房四宝,因光线好,每日早上管事们奏事,双绘便在那里登录。 陈木枝也不客气,索性坐了下来,将册子摊开…… 可不知怎的,她竟然碰到了笔架上搁着的笔。那笔上还沾着墨,一滚,就滚到了册子上。 “哎呀!”陈木枝惊叫一声,赶紧伸手去掸。 饶是她眼疾手快,还是慢了一步,狼豪上未干的墨汁在册子首页滚出几个墨团子。 陈木枝赶紧将册子一抽,终于“逃离”了墨汁的侵袭。 她笑起来:“还好还好,没有弄坏。” 可手一拿开,陈木枝的脸色变得有些尴尬,抢救得太投入,手指上也沾了墨,这一抽,倒在册子首页盖上了一个大大的手印。 王氏看得目瞪口呆,不知道陈木枝手忙脚乱地在忙什么。双绘更是面如土色,这册子可是她辛辛苦苦整理出来,万一弄坏了,心血就白费了。 陈木枝用余下的两根手指勾着册子,放到桌子另一边,抽出绢子擦了擦手,又要去擦桌子时,伺候在另一边的双彩终于忍无可忍,说了句“奴婢来吧”。 “那辛苦你了。”陈木枝把绢子往桌面上一扔,“反正也脏了,你就拿这个擦吧。” 又捧着册子去跟王氏“献宝”。 “母亲你看,虽然弄脏了,但是没污到字迹,上边的清单还是清清楚楚的呢。就是……册子有些难看了。” 此时此刻的王氏,真恨不得册子被她弄得一团黑才好,可又不能说,只得强笑:“无妨,反正也不给旁人看,能瞧得清楚就行。” 又点她额头:“你啊,冒冒失失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明儿去誉郡王府,可要像个大家闺秀方好。” 陈木枝像是已经忘了方才的黯然,嘻嘻笑着:“女儿就是大家闺秀,还有什么像不像的。” 一边打趣着,一边翻着册子,心里默记着,只觉得与藤花列的清单,果然有不少出入。 陈木枝也不明说,看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挑了几件首饰,说是自己想要的,将册子还给了双绘。 “还需要什么吗?”王氏又问。 陈木枝歪着脑袋想了想:“这些都是首饰,贵重是足够了,却不是姐姐的手笔,姐姐的字画可是京城里都有名,我要去找几幅,挂我屋子里,这样才能天天想着姐姐。” 她“豁”地起身,却发现屋子里的王氏和双绘都不说话。 “那我自己去啦,我知道姐姐的字画都放哪里。” 王氏还能说什么,她恨不得打自己嘴巴子,多什么嘴,问什么“还需要什么”,就该直接说“送二小姐回去”才是。 不,不是这一步才错的,从郑家来接人,自己瞒了陈木枝、没让她去,就已经错了。 第十五章 陈木枝是好心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从嘉实堂出来,陈木枝直接“杀”向留香居。 她不光带着柳絮“杀”,还带着双青。理由特别简单,因为王氏说了,藤花和娇兰要调派到凝香居去,空口无凭,那得有个王氏身边的人去传话啊。 双青也不知道自己这两天是撞什么煞神,总是惹在这小祖宗手里。 留香居是个什么情况,双青怎么会不知道。这节骨眼上去留香居要人,哪怕只是要个粗使丫鬟,也是要王华岚好看。 远远的,护院望见二小姐又来,不过这回没带小剑剑,也没带小鞭鞭,更没带传说中的小锤锤,嗯,一定不是来找麻烦的。 实在是个非常体贴人心的二小姐啊,护院们更爱戴她了。 “沈大哥、钱大哥,这两日辛苦啦!”陈木枝笑眯眯的,跟护院们称兄道弟。 沈护院算是小头目,又因为昨日陈木枝那番话说到了他心坎里,只觉得二小姐真是天真可爱又懂事,便也愿意与她说话。 “谢二小姐关心,都是在下应尽之责,不辛苦。” “嗯,反正马上表姐搬走,你们就不用这么辛苦了。不过这几日,院子里正乱吧,你们可要看牢,别让屑小们趁机进去偷东西。” 沈护院胸脯拍得咣咣响:“二小姐放心,留春居有我们几个看着,保管苍蝇都飞不过去!” 双青在一旁默不作声,她知道陈木枝在指桑骂槐,这话不好接,怎么接都是个错,索性闭嘴装听不见。 留香居内,王家从雾州带来的奴仆们正在打包收拾东西。 徐氏当仁不让,现场总指挥。而王华岚正坐在镜台前,由巧彤给她脸上敷药。 “唏——”王华岚轻轻吸一口气,“好疼!” “巧彤你死人吗,要是把小姐的脸弄花了,看我不打死你!”徐氏张口就骂。 骂完又转身:“这个也拿走。” “夫人好大的排场,又拿什么呢?” 门口突然出现陈木枝的声音,将屋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只见陈木枝带着柳絮和双青,悠悠地晃进屋子,走到一个丫鬟跟前,从装物件的箱子最上面那格,拿出一件鎏金小香炉。 “啧啧,这是你们王家的东西吗?” 陈木枝斜睨着徐氏,将小香炉轻轻地放回香案上:“住陈家屋子算是我母亲邀请的,拿陈家的东西是谁教的?” 又转头问双青,“难道也是母亲?” 双青赶紧摇头,却不敢说话。 “你这小贱……” 徐氏张口又要骂,王华岚却眼疾手快,一把拽过徐氏:“母亲糊涂了,咱家带来的不是这样的,样子是有些像,却少两提耳呢。” 又想蒙混过关,陈木枝哪会上她的当。 “既然这位夫人老糊涂了,倒不如让我找几个人来帮忙。” 王华岚笑道:“木枝妹妹客气了,这点儿小事怎么能麻烦你呢,我们自己人手尽够了的。” 徐氏也缓过神来。顺人东西被当场逮住,的确有些下不来台,还是女儿聪明,给了个台阶,徐氏也懂得审时度势。 “木枝过来可是有事?”她语气尽量放得柔和,心里却是想着问清何事,赶紧把这瘟神送走了事。 陈木枝指指双青:“刚母亲怎么说来着,你平常最伶俐的人,怎么变成闷嘴葫芦了?” 双青只想自保,不想卷进她们的明枪暗箭,便道:“二小姐过来找些大小姐生前的字画。夫人说,凝香居人手少,将藤花和青桐……” “娇兰。”陈木枝纠正她。 “呃……藤花和娇兰,调到凝香居去当差。” 王华岚却还是笑吟吟的,涂着药膏的脸,堆出一脸腻歪。 “应该的,瞧姑母多疼木枝妹妹。快去把她们两个叫来。” 立即有丫鬟应声而去。 不一会儿,只见穿着粗布衣衫的藤花和娇兰垂着双手进来,一见陈木枝,喊了一声“二小姐”,便要落泪。 陈木枝并没有表现得太过亲热,淡淡地道:“我凝香居人少事多,不比留香居一应俱全,你们两个可想好了,愿不愿意跟我走。” 话音刚落,藤花和娇兰二人已扑通一声跪下。 “奴婢但凭二小姐差遣!” 陈木枝咯咯一笑:“那你们可就上了贼船了。我是立即就要差遣你们的。现在就去把姐姐的空山图、鸟鸣枝、寻山遇仙人这三幅画找出来,我要拿回凝香居挂起来。” “是。”藤花应着,立时就和娇兰入了西边隔间。 陈木枝瞧着她们的去向,心里便知道,王华岚对陈木兮的字画是没有兴趣的,她不懂、也不爱,所以会把字画从内室挪走,送到西边隔间的临时库房。 果然,藤花和娇兰很快就出来了,手里抱着三个卷轴,呈到陈木枝跟前。 陈木枝打开其中一幅,略出神片刻,又合上,道:“是这个了。” 徐氏在一旁等得着急了,一见陈木枝任务完成,赶紧就想“送瘟神”,急急地问:“对了吧?你姐姐的东西,我们可没动啊。还有何事吗?” 言下之意,抱着你的画、带着你的人,赶紧走吧您呐。 可“您呐”没有要走的意思啊。 陈木枝将三个卷轴都抱在胸前,挑眉望着徐氏:“舅母瞧见我们府里丫鬟的本事没。这两个丫鬟跟了我姐姐多年,对留香居的物件了如指掌,闭着眼睛也能摸出是不是留香居的、是哪年来到留香居的、放在哪个位置、放了多久……” 她缓缓地在厅里踱起了步:“既然表姐要迁居,让这两丫鬟来清点物件再好不过,舅母也不用担心脑子糊涂记不住了,是不是?” 徐氏呆愣住,一股羞恼涌上心头,恨恨地道:“你莫不是信不过我们?” “呀,舅母您说到哪儿去了?”陈木枝眨眨大眼睛,一脸无辜,“木枝是好心呀。舅母是肯定不会坑留香居的物件的,但您王家也是大富之家,各式物件也都是奇珍异宝,要是弄错一两件,叫我们国公府占了便宜,我也于心不忍啊。” 真是坏话好话、气话酸话,都叫陈木枝一人说了个干净。 徐氏和王华岚大眼瞪小眼,只恨自己理不直气不壮,腰杆子不硬,无法反驳。 藤花和娇兰暗笑起来,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 二小姐实在是高明,先要人,把她们两个从留香居摘出来,而后便可“为所欲为”,再也不用受留香居这边的挟制。 跟着聪明的主子,干活都带劲了呢。 第十六章 满载而归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王氏歪在榻上,望着卧室门口晃动的珠帘出神。 双彩轻声道:“夫人,外头还等回话。” 王氏懒懒的,有些提不起精神,半晌方才缓声道:“就说我身子不适,睡着呢,天大的事,也等我醒了再说。” “是。”双彩掀了帘子出去,帘子又是一阵晃动,碰出细细的珠玉之声。 片刻后,双彩又进来:“按夫人说的,打发来人走了。” “嗯。”王氏说是“不适”,却起了身,在屋子里慢慢地踱起步来。 “每回都想着让我去给她们善后,真是把我当一杆好枪了。” 双彩赶紧扶着她,一边走,一边道:“夫人对舅老爷一家实在是没话说,他们若不知足,真是辜负夫人一片心了。” “我那嫂子是个拖后腿的,眼皮子太浅,尽会惹事生非。若不是瞧在我哥哥的份上,我连国公府的大门都不想让她进。” 王氏深深叹了一口气:“也只有我哥哥才是真心替我着想,旁人不过都是指着国公府发一笔财罢了。” 双彩怕她太伤神,有心劝她:“多亏舅小姐乖巧听话,不像舅夫人,省了夫人不少心。” 王氏突然眼中闪过一道犀利的光,瞥了双彩一眼,鼻子里竟然未置可否地轻哼了一声。 这委实让双彩有些摸不着头脑。 难道自己劝错了? 只听王氏又道:“若论占地,巧思园比凝香居还大些,比他们在雾州居住的整座宅子都大,又是独门独院的,哪里不好了。人啊,不能不知足。” 双彩附和:“可不是嘛,京里多少人眼睛盯着巧思园,妒忌这么好一个园子赏给了咱国公府,舅夫人和舅小姐是不识货。” 王氏又瞥她一眼:“华岚大约是想离我近些吧。” 双彩纳闷,只觉得每回说到王华岚,王氏的态度都难以捉摸,自己竟不知道是该夸还是该贬。真是愁人。 “莫管她们了,让木枝去对付吧。” 王氏踱回椅子跟前,缓缓地坐下,道:“把留香居的首饰册子再拿来我瞧瞧。” 那册子双绘就没收走,双彩取了来,放到王氏手里。 王氏翻开首页,只那一页,就看了良久。 “木枝啊,何时变得心思这么多。变着法儿往册子上按手印,是怕我暗中重新造册呢。” “二小姐不是素来都天真烂漫的么?”双彩问。 王氏冷哼:“谁知道她在海上经历了什么,一回来,整个人都变了。瞧着她表面还是虎虎的样子,心里却装了九曲十八弯了。” “夫人对二小姐的一片赤忱,二小姐早晚会领会的。” 王氏轻轻抚着册子上的手印,神情变得不可捉摸。 * 苦等援兵不到,徐氏有些着急了。 她一把将一个小丫鬟拉到角落里,低声问:“你到底有没有去前头找王汇音?” 小丫鬟颤声道:“回……回夫人,奴婢去了嘉实堂,但没见着姑奶奶,双彩姐姐说她家夫人病了,任何人不许打扰。” “病了?早上管事们奏事还生龙活虎地骂人呢,一转眼就病了,骗谁呢!” 徐氏骂骂咧咧,又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大,心虚地望向坐在正厅中央的陈木枝。发现陈木枝并没有关注这边,这才安心。 陈木枝忙着呢,没空关心徐氏又作什么妖。 她给外头另外派了两个护院守着,把沈护院和钱护院都叫进来,叫进来的理由,可谓十分光表。 “舅母要收拾的物件太多,分不清哪些是雾州带来的,哪些是留香居原有的,我想着,叫哪边吃亏都不好,便让藤花和娇兰重新分捡,她们二位对留香居的物件了如指掌,再不会出错的。不过,藤花和娇兰在一刻钟之前,已成了我凝香居的人,我也要避避嫌疑。两位大哥、还有双青姐姐,都是母亲手下的人,最是公正不过,故此请三位做个见证,有劳了。” 王华岚这个闷亏吃得实在闹心,可王氏也称病不来,寻思着也翻不起什么风浪,在这件事上就算是扎扎实实地翻船了。 认! 装病谁不会啊,她扶着脑袋一个眩晕,娇呼一声:“呀,头痛。”顺理成章地被巧彤扶到里屋去休息了。 陈木枝向着她的背影大声道:“表姐且先躺着,过会儿让藤花进来检查床铺,我记得姐姐的锦被是江南御用匠人的绣工、用的最好的蚕丝,也不能弄错了,得见个大太阳,好好地收起来。” 王华岚差点一口老血吐在巧彤身上。 太过分了,这是躺都不让躺安生,不给活路啊! 倒是藤花小声提醒她:“二小姐,蚕丝不能见大太阳的,会变色。” “哦。没事。”陈木枝笑呵呵地,“被她睡过,我也不要了,拿来就烧掉。” 一番查检,果然从已经装好的箱子里又找出来不少留香居的物件,不说件件价值连城,也都是名贵的宝物。 徐氏捂着心口,好似剜了她的肉一般。 沈护院和钱护院不断发出“啧啧”之声,对徐氏的“记性”叹为观止。 只有双青一言不发地望着屋子里的众人。 她也看不惯徐氏的贪婪,却又担心经此一仗,王氏会在府里失了威风,心内是百味杂陈,阻也不是,助也不是,只能当个站桩,以不发表任何意见作为自己最后的温柔。 最后,王家抬来的十口大箱子,只装了两箱,其余八只,原样来、原样回。 当然,陈木枝作为一名大家闺秀,行事是相当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就在十只箱子就要抬出留香居时,陈木枝突然从正厅的椅子上弹了出来。 “慢着!” 王华岚已经被检查床铺的藤花给“逼”了出来,坐在正厅角落的椅子上,跟自己生着闷气。 一听陈木枝又要横插一枝花,王华岚忍无可忍,也豁地站起。 “你还想怎样?” “表姐稍安勿躁嘛。”陈木枝笑嘻嘻地,“我们越地风俗,端一碗馄饨前来,都不能空碗回,何况舅母抬来了十口大箱子。” 她挥手叫人过来:“让舅母抬八口空箱子回去,知道的要说我陈木枝不懂事,你们给每个箱子放一张纸……一定要最上等的宣纸,让舅母开开心心、满载而归。” 两个护院起劲到弹起,立刻给八口大箱子装纸去了。 一箱一张。 徐氏气得脸都绿了,跺脚骂道:“就没见过你这么促狭的小货!” 第十七章 我乐意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去时两个,回来四个。而且是说说笑笑、顾盼飞扬,一看就是有好事。 阿梗抱着门闩傻乐:“什么喜事,这么开心?” 陈木枝脚步轻快:“咱们凝香居添人手了。” 阿梗惊喜道:“藤花姐姐和青桐姐姐要来凝香居了吗?” 这回已经不用陈木枝再开口,柳絮已经急急地纠正:“娇兰姐姐,叫娇兰姐姐。” 都是在府里经历了数月变迁的,阿梗年纪再小,也顿时明白其中原由,拉着藤花和娇兰的手,左一声姐姐、右一声姐姐,把她们哄得格外开心,笑到合不拢嘴。 几人进了屋子,你一言我一语,把刚刚在留香居的一场大战描述得无比精彩。 饶是当事人陈木枝,再一次听到自己的“壮举”从旁人嘴里说出来,也是笑得前仰后合,又是跺脚又是拍手,凝香居一时极为热闹。 当年,陈木兮因为体弱,情绪不宜过于起伏,倒是压制得清静。 可成了陈木枝之后,只觉得四肢百骸都充满着力量,心境便开朗了许多,每每得意之处,木枝心性自然流露,只觉得如此这般,竟是无比舒坦。 尤其说到给八个空箱子各放一张宣纸,还美其名曰“满载而归”,陈木枝真觉得神来之笔。 早就说了,不能只会“打打杀杀”,谁让你们不信呐。 笑够了,陈木枝终于想起安顿藤花和娇兰。 “按例,凝香居是八个丫鬟八个仆妇,外加外院仆丛若干。前阵我不在,一应便精减了,后头总是要补齐的。但补来的人,合不合心意,贴不贴咱们的心,可就难说了。” 陈木枝望了望四个丫鬟,大大小小,瞧着很不整齐,但有一点,她们都一样。 她们心里只有陈家小姐,柳絮和阿梗心里只有二小姐,藤花和娇兰先前心里只有大小姐,如今没了大小姐,便只有二小姐,都装不下旁人。 陈木枝又道:“藤花,你从小生在府里,家中之事最清楚不过,往日我姐姐如何待你,日后我陈木枝也如何待你。娇兰亦是,你素来传事最机灵稳妥,那些对外的事儿,还是交给你吧。姐姐在时,你们是府里的二等丫鬟,这些日子让你们受了委屈,我回来了,断不能再让你们低人一等。” 藤花和娇兰喜不自胜,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眼见着泪水又要忍不住。 “说好了,咱们往后不哭鼻子。”陈木枝笑吟吟,“想想爹爹有多意气风发,我陈木枝也要和他一样。永不言败!” “嗯嗯嗯。”二人又忙不迭点头,生生将泪水憋了回去,露出灿烂的笑容。 “柳絮、阿梗。”陈木枝脸一扭,又望向她们。 二人立刻朗声应道:“奴婢在!” “两位姐姐都是公认的伶俐人,你们要跟她们多学着点。你们四个,往后就是凝香居的二等大丫鬟,旁人再来,不管多老的资历,我一概不认。” “谢二小姐。” 柳絮和阿梗年纪尚小,又都心性纯良,能在凝香居当个二等大丫鬟,已是喜出望外,完全没有要跟藤花和娇兰一较高下的想法。 当下,各人都欢欢喜喜、各就各位,只盼着在陈木枝的带领下,重新振作,把凝居香该有的气度,给一五一十地撑起来。 晚上,藤花伺候陈木枝洗漱。 入夜后周遭一片寂静,卧房里倒是点着数盏明灯,照得亮亮的。 藤花已经换了二等丫鬟的衣裳,俏丽清秀,比白日里脏兮兮的粗布衣衫真正不可同日而语。 “藤花,听说你的手生了冻疮,给我瞧瞧?” 藤花一惊,下意识地将手一缩:“可是手上的皮肤也粗了,扎到小姐了?” “没有没有。”陈木枝摇头,“就是想瞧瞧。” 说着,陈木枝强行将藤花的手拉了过来。 那一双手,新伤盖着旧痕,早已不是记忆中的柔荑,左手虎口处更有一道明显的伤口,正在渗着血丝。 陈木枝一惊:“这几日你别下水了,这些活儿让柳絮她们干,等伤养好了再说。” 又急急地起身,翻了好几个匣子,却一无所获,陈木枝又叹道:“今日太晚了,明日让人去柳大夫那里去取些治冻疮的膏药来。” “不必这么麻烦的,都开春了,天气一暖和,手上自然就好了。”藤花有些受宠若惊。 陈木枝却道:“到真正天气暖和,起码还得一个多月,该治就得治,拖不得。” 藤花心中感激,又记着陈木枝说过,凝香居不能掉眼泪,便低低地道了谢。 “谢什么,咱们又不是外人。” 这话脱口而出,陈木枝根本没有多想,可一说出口,却心虚起来。 果然藤花对陈木枝如此好意,感激之余也有些诧异。 “小姐,藤花心中有不解,若瞒着小姐不问,亦是不敬……” “是何不解?” “凝香居先前也有大丫鬟,从小伺候小姐长大。虽有两位已配了人,却还剩两位去了夫人房里。何以小姐不把她们叫回来,岂不更加得心应手,却偏偏把奴婢和娇兰要了来?” “我乐意。” 陈木枝浅浅一笑。 再转身,却望见藤花还是那样呆愣愣地望着自己。陈木枝不由想笑,这个藤花啊,并不很会开玩笑,和柳絮一样,都是实心眼的姑娘。自己一句“我乐意”,只怕她又要琢磨半天,却不得要领。 陈木枝只得解释道:“柳絮和阿梗没人要,可见她们在府里背后无人。所以我便用得。你和娇兰一直是姐姐的贴身丫鬟,姐姐都信得过,我又有何信不过。” “况且……”她笑了笑,“这府里,我和姐姐都不在了,你们也没去母亲和王家跟前讨好,把自己过得这么苦。我不捞你们,于心不忍。” 原来是这样,藤花想了想,突然竟呵呵笑了。 “只道二小姐会舞刀弄枪,原来心思细腻不让大小姐。倒是奴婢愚钝了。” 陈木枝道:“愚钝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为人正直。有些人聪明倒是聪明,可惜不走正道。再者……你也并不愚钝。” 藤花被她说得心里喜滋滋的,梳头的手也更轻快了。 陈木枝又道:“明日就是兰馨公主生辰了,你和阿梗跟我一起去。” 第十八章 传奇人物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兰馨郡主在大顺朝算是个颇为传奇的人物。 她是誉郡王最小的女儿,上面有五个哥哥,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 按理说,这样的环境养出来的女儿,该是娇滴滴温柔如水,可兰馨郡主偏不。 她从小就不爱笑,据说出生时哭得格外大声,当时守在屋外的誉郡王一听这哭声,大吼一声:“怎么又是个小子!” 结果稳婆出来恭喜,说是位漂亮的小千金,誉郡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后来,兰馨郡主既没有成为哥哥们呵护宠爱的小宝贝儿,也没有成为跟着哥哥们打打杀杀的小跟屁虫,她整日里愁眉紧锁,厌恶世间万物。其“哪壶不开提哪壶、哪句不中听说哪句”的性子,可谓驰名整个京城。 可誉郡王府地位高啊,谁敢指责兰馨郡主这性子不讨喜? 况且天下父母,哪个不是“癞头儿子自家好”,便是“冲声闺女”也不例外,郡王和郡王妃宝贝得紧,听不得半句闲言。 当然,什么性子不好、脾气古怪,还都无伤大雅,不足以让兰馨郡主名震京城。 真正让她在众多皇室女子中“脱颖而出”的,是她大龄未嫁。 皇室女子难嫁,历朝历代皆是如此,本也不算什么新鲜事儿,但兰馨郡主不是难嫁。当朝皇后为了她的婚事,真是煞费苦心,连相六个青年才俊、要么贵族子弟、要么世家清流、要么科举才子,抱歉,兰馨郡主都看不上。 郡主说:“你掂量我,我掂量你,小猪上秤呢?” 后来皇后也懒得再给她“掂量”了。所以兰馨郡主这一路“愤怒”,就“愤怒”到了整二十。 没错,今天就是兰馨郡主的二十岁生辰。 她也丝毫不以为意。 若是寻常姑娘家,到这个年纪还不出嫁,官府就要治罪了。就是贵族女子,官府固然不敢治罪,姑娘家自己也就深居简出,力求世人忘却自己。 兰馨郡主倒不,她以芳龄二十为荣,甚至还要大鸣大放地办生辰。 生怕天下人不晓得她满二十了。 以前,国公府的两位小姐都见过兰馨郡主,但基本没有交流。 陈木兮身子不好,甚少外出,偶尔赴宴也是不太应酬,算是个玻璃美人儿。陈木枝则是年纪小,往往和一般未成年小孩在一处,也不甚参与女眷们的话题。 但现在的陈木枝宛若新生,又是回府后头一回在京城勋贵圈子里露面,她也很好奇,那些人都会怎么看她。 国公府的女眷出门时,天色阴沉沉的。娇兰送了陈木枝她们到门外,见天色不好,给陈木枝的马车里塞了两把伞。 前头王华岚瞧见了,不由朝巧彤瞪了一眼。巧彤顿时明白,小姐是嫌自己不机灵不周到,吓出一身汗来。 王氏正好在丫鬟们的簇拥下出来,望见这一幕,轻轻拍了拍王华岚。 “不着急,我马车上有。” 王氏的马车宽敞,但陈木枝不愿与王华岚同坐,故此备了两辆马车,王华岚和王氏同乘,陈木枝自己独乘一辆。 国公府的女眷出行,排场还是很大,前头引路的仪仗威风赫赫,两辆马车虽不算富丽堂皇,但一旁跟着成群的仆从,又衬得素色马车格外庄重。马车后头也跟着数队仆从,中间五抬大箱子,是国公府送给兰馨郡主的生辰贺礼。 “换了地方,还睡得惯么?”王氏问。 “不很好,入睡时,已经听得远远的有鸡鸣之声了。”王华岚低声道。 昨日藤花在陈木枝的指挥之下,连留香居卧房的床铺都给掀了,王华岚生生吃了个哑巴亏,当晚就搬到了巧思园。 王华岚心里有气,又道:“昨儿姑母不是身子不适么,今日可好了?” 王氏自然知道她这并非全然关心,而是暗讽自己昨日缩头不出。当下也不着恼,淡淡地道:“还不是近日事多劳神,这精神恍惚,也是好一时坏一时,强撑罢了。” “说来说去,姑母还是缺个男人。” 王氏顿时脸色一肃,低声道:“华岚,有些话放在肚子里还有些份量,总放在嘴上讲,哪天被人听见了,也就一钱不值了。” 王华岚又变了笑脸:“姑母多心了,华岚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心疼姑母撑这么大一个国公府,委实不容易。” 见她服了软,王氏便也缓了脸色。 “我对你好,是承着咱们姑侄血脉的情,不是为别的。女儿家,寻一门好亲事顶顶要紧,京城多俊彦,姑母不会亏待你。” 王华岚却道:“姑母当初如何为陈木兮寻,便也会如何为华岚寻,是么?” 王氏抬眼,望了望王华岚。便是血脉至亲,她也说不出王华岚堪与陈木兮相比的违心之论来。 但王华岚心高,却比陈木兮更甚,这一点,王氏很清楚。 “无论是对木兮,还是对你,我尽的心都是一样的,谁都不少半分。但姻缘二字,还是要讲机缘。” 言下之意,我就是花一样的心思,也没办法把你嫁进亲王府啊。 “事在人为。机缘也是创造出来的。” 王华岚意得志满,往日的乖巧柔弱悉数不见,眼神里满是欲望。 王氏深深地望着她,半晌才道:“脸上的伤痕几乎瞧不出来了,看来姑母的药膏不错……” 顿了顿,又道,“鹅蛋粉也不错,遮得很好。今日宴上可要注意了,别乱说乱动,把脸上的脂粉蹭掉了,伤痕会露出来的。” 也不知这一语双关,王华岚听懂没。她未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眼珠子又活动起来,不知又在转什么心思了。 后头的马车,却被陈木枝悄悄掀开了窗口的一角。 她喜欢看街景。看市井百姓们在青石板的路上来来往往,看各家店铺老板伙计的卖力吆喝,看儿童在街边嬉闹奔跑着咯咯大笑。 这是生生不息的市井图。 突然,两条街道交叉口,一匹黑马横空冲出,正在玩耍的孩子们被吓得尖叫着四处奔跑。 那匹马似乎没有料到街口正好有车队经过,立时要勒住,却已收势不住,眼见着就要踏上仓皇奔跑的一个孩子。 陈木枝毫不犹豫,一个箭步冲到帘外,夺过马夫手中的马鞭挥了出去。 第十九章 岂有此理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陈木枝手中的马鞭,如有灵性一般,向那个脸色惨白、已寸步难移的孩童卷去。 路人只望见一道影子从眼前闪过,马鞭已卷住那孩童,将他从马蹄下生生抽出,滚落到街边。 这力道使得刚刚好。孩童在街边打了几个滚,竟毫发无伤地站了起来。 顿时,街上众人爆出雷鸣般的欢呼。 欢呼声中,有人突然大叫:“是安国公家二小姐!” “好身手!” “果然少年英雄。” 陈木枝很满意“少年英雄”四个字。 从小陈遇安教育两位女儿,亦是英雄侠义的教育法儿。工容贤德之类,他并不很看重。长女体弱聪慧、他便请了西席入府教学;次女活泼好动,他便许她习武打猎。 故此无论是陈木兮、还是陈木枝,都是不让男儿的眼界。 听得人家用“英雄少年”来形容自己,陈木枝豪气顿生,比刚刚挥舞马鞭时更觉高大起来,微笑着向喝彩的路人拱了拱手。 终于被勒住了缰绳的黑色骏马上,青袍男子一跃而下。 他强抑着惊魂未定的神色,望望那孩童,又望望陈木枝,而后…… 竟然转身抱着马头,低声跟宝贝骏马耳语起来。 别人听不见,陈木枝可听得一清二楚。 “不怕不怕,野人太多了,咱不跟这些凡人一般见识啊,小宝贝……” 神马婉仪! 这就不怪陈木枝生气了,人家姿势都摆好了,你也没来道谢,过分了。 更过分的是,你可以不道谢,但不可以不道歉。 陈木枝不由柳眉竖起,跳下马车,径直走到青袍男子跟前。 “这位大叔,你是不是应该先关心一下差点被你踩伤的孩子?” 青袍男子缓缓转过头,倒是一张年轻英俊的脸。喊大哥有点嫌大,喊大叔有点嫌小。但陈木枝眼下也未成年,一声“大叔”倒也不算突兀。 “大叔”皱眉望着陈木枝,语速极慢地说道:“不是我,是我的马。况且,也没踩伤。” “没踩伤那是万幸,你有功夫安慰你的马,没功夫给人道个歉?” 陈木枝声音又脆又亮,引得围观百姓纷纷点头。 “就是,也太不讲道理了。” “怎么有这种人?” “仗着是哪个官家的,为所欲为吗?” 青袍男子似乎感觉到自己犯了众怒,却一脸无所谓的表情,斜睨着陈木枝:“是你家车队吓到了我的黛丝,这才差点误伤路人。该道歉的是你吧。” 黛丝……陈木枝想呕。 一个大男人,一匹少见的骏马,居然起名叫“黛丝”,简直女里女气,简直有碍观瞻。 这样的人,不给他好好提点提点,真以为国公府没人了。 陈木枝提着马鞭,冷笑一声,道:“我们的车队走的主路,你骑马走的是岔道,按大顺律,也该是岔道让主路先行。再者,我国公府车队悬号牌于前,寻常马匹本就该让道,亦是大顺律有约在先。还好意思大庭广众诬赖人,信不信我报官!” 青袍男子还是那样慢幽幽地:“小姑娘家家,如此凶悍。现在是我家黛丝受了惊吓,你倒是生龙活虎,当然是我的损失比较大,为什么要我道歉?” 见他如此无耻,陈木枝倒是笑了:“早听闻有些刁民惯会恃弱凌强,今儿倒是让我见识了。不过告诉你,我陈木枝既不怕强,更不怕弱,偏偏就认个‘理’字。现在就去官府衙门,和你把这个理说说清楚。” 说着,她伸手就去夺黛丝的缰绳。 果然那青袍男子最在意的便是宝贝骏马,一见陈木枝要来夺马,脸色都变了,大声喊道:“有人抢马!有人抢马啊!” 一骑赤红色骏马从岔道上缓缓出来,走到路口。 “世子救我!有人抢马!”那青袍男子大喊。 陈木枝一惊,转头望去,赤色骏马之上,正是面如冠玉、温文尔雅、美不胜收、多少溢美之词都形容不过来的怡郡王府世子卫绪。 卫绪微笑地望向陈木枝,如沐春风。 “原来是木枝妹妹。” 卫绪翻身下马,二人见过礼,陈木枝只觉得心脏噗通噗通跳得特别厉害,甚至有些隐隐作痛起来,刚刚还伶牙俐齿,现在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还好,卫绪用特别慈爱的目光望着她:“木枝妹妹仗义执言,又怀爱民之心,竟有安国公之风,让卫某好生敬佩。” 陈木枝不敢看他,横过一个眼神,狠狠地瞪着那青袍男子。 “世子若识得这没人样的家伙,快快把他弄走,没的在这儿丢人现眼。” 嗯,只要不瞧着世子的眼睛,她说话便还正常。 卫绪又笑:“他是我朋友,若冲撞了木枝妹妹,我代他向木枝妹妹赔不是。” “哎……不用了不用了,世子致歉,岂不折煞我了。” “那就多谢木枝姑娘高抬贵手。”世子又是一个作揖,让陈木枝不好意思起来。 世子又道:“既是相遇,我去向安国公夫人问个好。” 见他步态优雅地去了,陈木枝的呼吸总算稍稍恢复正常。 一转眼,又见青袍男子一脸优哉悠哉的讨嫌表情,陈木枝不由翻了个白眼。 这两“朋友”,一个周全到无可挑剔,一个作死到猫狗都嫌,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缓过神来的孩童和他父母,终于瞅到了空,三人一起过来给陈木枝道谢。 孩童还毕恭毕敬磕了三个头,陈木枝自己也还是个小孩呢,哪里肯受这个,赶紧叫藤花将那男孩扶起,又给了一串铜钱,算是给他压惊。孩童和家人千恩万谢地走了。 青袍男子还是抱着他家黛丝的马头,一副生死相许的讨嫌样,陈木枝懒得看他,返身向自己的马车走去。 却见前头卫绪已经见过礼,正优雅地告辞。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王氏只是非常礼貌地原地礼送,王华岚却情不自禁地跟在卫绪后头,很是走了一段路。 这“情不自禁”实在太明显,陈木枝一眼就看出她的用意,顿时心中一轰,剧痛起来。 她想捂住自己疼痛的心口,却发现根本伸不出来手。她的手竟然充满着另一种欲望。 她要去拉卫绪! 不不不,不能,大庭广众,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 “藤花,快扶住我!”她低声吼道。 藤花不知就里,只觉得陈木枝身子有些摇晃,似乎站不稳的样子,赶紧伸手扶住她。 这一扶,倒是拽住了她的手。 陈木枝终于舒了一口气。 第二十章 遂园(一)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小姐您确定没事?” “是不是刚才动了气,所以不舒服?” “小姐您脸色不太好看,要不咱还是回府休息吧?” 开玩笑,好不容易出来赴个宴,还没到郡王府,就搞了这么大一个热闹,多精彩的一天啊。 怎么会因为区区心痛就打道回府? “不妨事,我回车上歇会儿就好。” 陈木枝又望了一眼卫绪,发现他正笑吟吟地目送着自己。 赤色骏马、白衣少年,太耀目了。 陈木枝赶紧转身上车,放下了帘子,再不敢多看一眼。 马蹄声又答答响起,陈木枝心中的疼痛终于缓缓平息。一丝疑虑却悄悄升上心头。 这是她回府后,第二次见到卫绪。奇怪的是,为何每回见到卫绪,她都会心口作痛? 上回与卫绪只是稍作寒暄,故此心内也只是隐隐作痛,这回难道是跟那青袍男子吵架上了头?还是被王华岚那不要脸的举动给气到了? 怎么就痛得这么厉害呢? 思来想去,一时也不得要领,约摸过了一炷香时间,马蹄声终于放慢,陈木枝听见一片车马嘈杂之声,是誉郡王府到了。 大顺朝,郡王好些个,但像誉郡王这样常年位居帝国中枢的,却是绝无仅有。 誉郡王少年时,曾是当今弘昌帝的伴读,二人感情非同一般。后来弘昌帝二十岁那年出游时遇刺,誉郡王奋不顾身替他挡了一剑,被削去半截左臂。弘昌帝感念于心,登基后封其为异姓郡王,三十余年隆恩延绵不绝。 此次给兰馨郡主办生辰宴的遂园,便是誉郡王府当年最早获赏的园子。后来数十年,随着郡王府人丁的不断增加,又陆续在周边置地,郡王府便成了今天的壮观模样。 今日的遂园,可谓京城最光彩夺目的所在,能把景致最美的花园都给比到没边。 阖京城世家勋贵、望族高官的女眷们,个个打扮得花团锦簇,在遂园内结伴而行,满园子皆是俏语娇音,连雀鸟都羞得不好意思来鸣叫。 陈木枝跟在王氏身后,见过这个,又见过那个,一脸的乖巧。 而王氏倒是说话算话,的确将王华岚同等看待,陈木枝见过谁,王氏便也一并推出自己的侄女儿。那些女眷们亦早就听说国公爷出事之后,王氏娘家已进京相陪,少不得说些夸赞王华岚清秀又袅娜的场面话来。 王华岚是当真的。 她对自己从来没有清醒的认识,也不打算有清醒的认识。 陈木枝对眼前这些妇人间的相互打量和试探没太大兴趣,她时不时地四顾,启动超级灵敏的耳力向四周搜索,想看看以前那些玩得好的女伴来了没。 突然,她在嘈杂的声音中捕捉到了一丝熟悉,欣喜地向海棠树下望去。 “木枝!”一位少女俏生生地立在海棠树下,出声唤她。 “存芳!”陈木枝惊喜地回应。 又立刻转身向王氏道:“母亲,存芳姐姐在那边,我去和她说几句话。” 王氏倒是和蔼:“去吧,别淘气,也别走太远。” “知道了,母亲。”陈木枝应着,向郑存芳那边跑去。 纵然跑得快,身后的声音还是飘进了她的耳朵。 “早听闻陈夫人疼爱这几个孩子如亲生,果然感情不是一般的好。” 王氏呵呵笑:“您要不提,我压根想不起来他们不是我亲生。” 但愿果真如此。陈木枝心中暗想。 * 郑存芳是陈木枝的正经舅家、郑家长子郑沐的三女儿,也是陈木枝的外祖郑定元和外祖母舒贞郡主的宝贝孙女儿,年龄比陈木枝大一岁,今年十四岁半。 海棠树下,郑存芳一把拉住奔来的陈木枝:“木枝,怎么祖母派人来接你,你也不来啊。” 陈木枝道:“才回府里安顿没几天,我先和母亲弟弟说说话,过些天就来。” 陈木枝没有揭穿王氏,且让王氏再当一阵子“京城最好的后母”。 郑存芳听着倒也有道理,笑道:“那说定了,来了就住我那儿,咱们又可以每晚说悄悄话了。” “我才不要,你踢我被子。” 郑存芳有些不好意思,低声分辩道:“那也是小时候,如今我睡相可好了。” “是吗?那我可要瞧瞧了,郑家最皮的三小姐也变乖了吗?” “这儿人多,说话不方便,咱去人少的地方。” 郑存芳拉着陈木枝便要走,陈木枝却道:“就你着急,也让我先去见过舅母嘛。” “呀,小丫头如今好周全。” 从小,这两人只要混在一处,淘气的事就没少干,为此,郑夫人常说陈木枝把她家存芳都给带皮了。 当然,说归说,郑夫人还是很疼陈木枝,还气陈木枝大难不死、回来之后竟没有先去郑家报平安,拉着陈木枝的手,又是疼爱,又是嗔怪,最后塞了一把糖果,让二人不要走远。 二人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牵着手儿便向遂园深处走去。 走到一处水榭,二人倚栏坐下。水池内数尾锦鲤正欢快地游动。 “存芳,你见过一动不动的鱼没?”陈木枝问。 “一动不动?是冬天被冰封了吗?”郑存芳好奇。 陈木枝啐她:“什么呀,冰封了的鱼怎么还活得下来。我见过天气很冷的时候,好多尾鱼都拥在一起,一动不动,望着就跟时间都静止了一样。” “好玩……”郑存芳羡慕极了,“你跟着姑丈,能去好多地方,见识外面的世界,我就只能整日在家里,最多就出来参加这种劳什子生辰宴……” “嘘……”陈木枝突然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郑存芳不明白什么意思,却也不敢说话,眨巴着一双杏眼,顺着陈木枝的目光向水榭外的假山望去。 假山那边,空无一人,也不见有什么动静。 郑存芳不知所以,又望见陈木枝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好奇地压低声音问:“你听到了什么?” “有人在密谋什么诡计。”陈木枝向郑存芳耳语,“别吵,让我听完。” 郑存芳也紧张起来,努力地竖起耳朵倾听,却只听见初春的鸟鸣,别的什么都没有。 第二十一章 遂园(二)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假山后是两个年轻女子在窃窃私语。 一个说:“你只需将这药粉洒在她衣衫上,一点点便足够。” 另一个则道:“明白了。” 随后一阵悉索之声,一个身穿浅紫色衣衫的女子从假山后匆匆离去。 郑存芳惊道:“果然有……” 被陈木枝一把捂住了嘴,不让她出声。 只听假山后,先前那女子低声冷笑:“什么人都想攀高枝……凭你也想嫁进郡王府,呵呵。” 片刻,又一个雪青色、仆妇打扮的女子,从假山后出来,向另一边走没了身影。 陈木枝这才松了手,向郑存芳解释:“我怕你惊动了她们。” 郑存芳惊得老半天才缓过神来:“木枝,你怎么知道假山后有人,我竖了半天耳朵,什么动静都没听到。” 早先陈木枝的记忆,此刻还是留了相当一部分,故此如今的陈木枝,言行之间也并不很突兀。 陈木枝笑道:“不是跟你说过,我耳力比一般人强些。这些年又跟着父亲练武,听声的本事也更有长进。” “那两人在密谋什么诡计呢?你听真切没?”郑存芳问。 陈木枝道:“自然是听真切了,说是要往谁的衣裳上洒什么药粉。” “洒药粉?”郑存芳思忖片刻,还是不得要领,道,“是要毒死谁么?” “衣衫上洒一点点儿就能毒死人,这是什么神仙药粉,倒没听说过。且要毒死人,洒衣衫上,不怕连累了旁人么?” 郑存芳想了想:“也有道理。不过,就算不是要毒死人这么严重,这么鬼鬼祟祟的,也肯定是要害人。” “对,害人无误。” 陈木枝又回想了一下最后那句话,突然觉得找到了突破的方向。 “存芳,你可听说有哪家的姑娘正和誉郡王府议亲吗?” 郑存芳突然就扭捏起来,转过身倚回栏杆,说道:“木枝,你在海里见过大鱼吗?” 这句话问得没头没脑,陈木枝疑心顿起,再看郑存芳满脸已是通红,脑海中灵光一闪,惊呼道:“难道是你?” 郑存芳有些生气,一扭身:“你定是早就听说了,所以才故意来问我。” “天可怜见,存芳姐姐。我在海上漂了这几个月,哪里知道京城里发生了什么。” 陈木枝将郑存芳拉回,正色道:“刚刚那人要害的,正是你!” “啊!”郑存芳大吃一惊,“害我作甚?” “说什么攀高枝,想嫁进郡王府。要往你身上洒药粉。” 郑存芳一听就怒了:“呸!我祖母当朝郡主、祖父六部尚书,我父亲大理寺少卿,母亲诰命加身,不过是议个誉郡王府第五子,哪里就成什么攀高枝了?这些人眼睛都被小鸟儿啄瞎了么?” 是这个理儿。 郡王世袭,也只长子,第五子就算承着祖荫亦能锦衣玉食,却也算不上郑家高攀。 陈木枝道:“想必是哪家姑娘也眼馋这魏五郎,背地里嚼这些不上台面的舌根。存芳你放心,刚刚那浅紫衣衫的身影,咱们都瞧见了,呆会儿入席时就盯牢着,等她们耍花样时,捉个人赃俱获。” 两个姑娘商定,起身离开水榭,往前头花园走去。 真可谓,来时天真无邪,去时蓄势待发。 * 前头花园里,各家女眷闲话也聊得差不多,二月末虽是万物萌发,春风却还不甚和煦,誉郡王妃陪着几位年长的王妃逛了逛园子,便招呼各家女眷花厅入席。 陈木枝跟在王氏身后,眼睛却一直盯着郑存芳那边,片刻都不敢懈怠,生怕自己一眨眼,便让那浅紫衣衫的女子洒了药粉去。 可说来也奇怪,入席时虽是熙熙攘攘,却无人刻意挨近郑存芳。 遂园的花厅,比寻常人家的正堂还宽大,满满当当竟摆了十二桌,足见兰馨郡主这二十岁生辰的排场。 王氏带着陈木枝和王华岚坐在西边第二桌,郑夫人和郑存芳在东边第三桌,中间是条宽宽的过道。 虽然没和郑存芳在一桌,但这么个位置,陈木枝还是很满意,视线毫无遮掩,不仅能望见郑存芳,还能将整个花厅瞧得清清楚楚。 所有的女眷和随行仆人都入了花厅,穿浅紫色的丫鬟却有十来个。 丫鬟不比夫人小姐们,打扮本就简单,虽出自各府,瞧起来却没有多少差别。陈木枝仔细辨认数回,都不能确定从假山后离开的到底是哪家丫鬟。 至于后脚离开的、穿雪青仆妇装的女子,更是根本就不在花厅内。 陈木枝将整个花厅都仔细打量一遍,再与郑存芳四目交汇时,郑存芳也微微摇头。 看来,郑存芳也没有找到假山后的女子。 见郑存芳也如此警惕,陈木枝倒也放了一半的心。至少,郑存芳不会让身着浅紫色衣裳的可疑人物接近自己,对方要下手便是难上加难。 正思忖着,同席的定国公夫人开口说话。 “陈夫人,你家木枝快满十四了吧?” 陈木枝赶紧堆起乖巧可爱的微笑,将眼神收回来,望向定国公夫人。 王氏笑道:“四月初四的生辰,还有三十来天。” 定国公夫人也笑眯眯的:“孩子们长得真快,上回见她,还只有这么高……”定国公夫人比划了一下,虽然很不准确,但也有趣,又道,“一转眼,都成大姑娘了。像安国公的眉眼啊,真是个好看的姑娘。” 旁边立时就有女眷扯了扯定国公夫人。 定国公夫人察觉到自己失言,尴尬地笑了笑。 陈木枝见过定国公夫人,知她是个慈祥的,虽然提起父亲自己亦是黯然,但也不能给别人难堪,便道:“谢夫人夸奖。我爹爹英勇神武,木枝不仅要长得像爹爹,还要像爹爹那样做个坦荡荡的汉子!” 满桌的人顿时被她逗笑。 “你是小女孩儿,怎么能做个汉子?” 陈木枝嘻嘻一笑,改口道:“那就做个坦荡荡的女子。” “好孩子,真是讨喜。” 定国公夫人一夸,满桌的人立时都跟着附和。只王华岚脸色阴沉,嫉妒让她面目全非,连装贤良淑德都给忘了。 “来了,兰馨郡主出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花厅里的所有人,齐刷刷地向入口方向望去。 第二十二章 遂园(三)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只见门口一队侍女鱼贯而入,垂手立于通道两边。而后,一名盛装的年轻女子缓步走进花厅,身后跟着数名侍女,打扮又比之前的侍女有所不同。 陈木枝认得那名盛装女子,便是兰馨郡主。 好长时间不见,她还是那样似蹙非蹙的柳叶眉,薄薄的嘴唇抿得紧紧的,明明生得很是好看,偏偏面容严峻、神情疏冷。 “抱歉,来得迟了,让各位久等。” 她一边走着,一边微微点头,算是向两边各桌上的贵客们打招呼,但眼神并没有在任何一名宾客身上停留,非常敷衍地掠过了世间万物。 一直走到主桌前,兰馨郡主才略略行了个礼,算是给了主桌上的郡王妃和数位老王妃一个天大的面子。 郡王妃打了个哈哈,朗声说了几句欢迎之辞,总算把个主家的场面给撑了起来。 轮到兰馨郡主开口,脸上一如既往地没有笑意。 “我魏兰馨今日二十岁生辰,请诸位来府上喝杯酒,图的是个高兴。各位王妃、国夫人、官夫人,实在太客气,一早上送的贺礼把我遂园的五间外屋都堆满了……” 本来是个客气话儿,可配上兰馨郡主那么嫌弃的表情,众位贵客还是觉得有点受伤,怎么听怎么像要查办人似的。当下都屏神凝气,听她下边要说什么。 “……一来,我魏兰馨不缺这点儿物件;二来,所谓贺礼,就该名符其实。在座各位,哪位当真觉得女子二十岁生辰值得庆贺?既非真心,那就不要贺了,回头怎么抬来的、怎么抬回去。不愿意抬回去的,宴会结束后我誉郡王府就给各位一一再送回府上。” 各位女眷真可谓面面相觑,这兰馨郡主玩的算是哪一出? 哪有送到郡王府的生辰贺礼,竟还有抬回去一说,也不太合礼数了。 “这恐怕不妥……” 主桌上一位年长的王妃缓缓出声,众人皆松了一口气,这位王妃德高望重,兰馨郡主肯定不敢喷她。 但兰馨郡主不喷,郡王妃不会坐视不理啊,亲生女儿的古怪性子,一半也是这宠溺的父母给惯出来的。 誉郡王妃笑道:“姐姐,你们就依着馨儿吧。皇后不也说,咱们这些世家勋贵太过奢靡,要尚清俭之风,馨儿这是……带个好头啊。” 好吧,一下就把皇后给抬出来,老王妃再德高望重,也只有体重比皇后重。 主桌上另几位王妃立刻见风使舵。 “都说我们兰馨做事顶真,人家顶真也有顶真的理儿,誉郡王妃说得有理,咱们就……客随主便,哈哈。” 反正贺礼也都是花了大价钱的,尤其宾客中还颇有一些苦撑场面的,乐得不出钱喝顿酒,便也纷纷附和着夸赞起兰馨郡主来。 兰馨郡主是个马屁都拍不爽的主儿,也没觉得被人夸有什么值得高兴,还是顶着一张欠钱脸,望着大家。 不过,能在京城的贵妇圈里混到今日,在座诸位也都具备了“睁眼说瞎话”、“今儿真高兴”、“偏偏最爱你”等等多种出游雅聚、赏花赴宴之必备技能。 连王氏都一本正经对定国公夫人道:“兰馨郡主还是这么特立独行,真不愧是誉郡王的女儿啊。” 至于为什么誉郡王的女儿就应该特立独行,这个就不需要解释了。 无视主桌上那张欠钱脸,使劲夸就好了。反正是夸给郡王妃听的,不是夸给兰馨郡主听的。 兰馨郡主反正也没往心里去,等花厅里终于稍稍安静,兰馨郡主又开口了。 “拿酒进来!” 话音一落,又有一队侍女进来。 这回的侍女,和先前又有不同。她们每人手中抱着一只八斤左右的酒瓮,上面封着红色的纸,但看上去已经颇有年头,红色的纸已经褪得淡淡的,唯有黑色的字倒还是墨色如新。 女儿红。 “这是当年我出生时,父亲根据越地旧俗,在桂花树下埋下了一批女儿红。原打算等我出嫁时,再拿出来当喜酒喝。我倒与父亲说,女儿不嫁,桂花照样金秋飘香、美酒照样开坛十里,可见,一个女子嫁与不嫁,影响不了世间万物。不如在我二十岁生辰之时,将这批女儿红启封了,与在座各位一醉方休,便当我是嫁于了今日这春风吧。“ 众人皆是暗暗惊愕。 女子竟然还能嫁于春风?这酒还没喝呢,就开始说酒话了么? 唯有陈木枝听得有趣。 先前兰馨郡主说“越地旧俗”,陈木枝顿时想起了生母,心里颇是一动。又听她说女子不嫁,桂花照样金秋飘香、美酒照样开坛十里,心中已是暗暗赞叹。 再看兰馨郡主那张欠钱脸,也觉得没那么讨嫌了。 定国公夫人却是个嘴闲不住的,低声道:“誉郡王妃就是太惯着兰馨了,嫁于春风,传出去没的让人笑话。“” 旁边另有一位夫人虽不是公卿之家,却是当朝显贵,微微一笑道:“郡王家的孩子,个个与众不同,想什么、做什么,都不希奇。” 定国公夫人道:“终究也不能太惊世骇俗了。” 王氏一看这场面,立即出来岔开话题,问定国公夫人:“先前听说您家二公子正议亲,可有结果了?” 旁边的王华岚一听“议亲”二字,立刻耳朵就竖了起来。 一提这个,定国公夫人立时就头疼了:“要性子好,又知书达理的,哪这么容易。终究举棋未定呢。” 倒是定国公家的小姐爽快,插嘴道:“母亲就怕是媒人说得天花乱坠,竟要自己亲自相看才好。” 王华岚不由挺了挺胸,做出十二分的持重,轻声道:“夫人所虑极是。” 虽说只六个字,但这种时候一个外人插嘴,而且是个未婚姑娘插嘴,显然是很不合适。 王氏顿时就尴尬了,好在她极能掩饰,不动声色地接过去:“我这侄女儿,可就亲眼瞧见过这种事。” “哦?”定国公夫人好奇起来,“却是何事?” 王氏道:“是她舅家那边,说起来没的叫人笑话,咱就不背后嚼人舌根子了。往后啊,咱们可都是要娶媳嫁女的人,由不得咱们不慎重。必得是亲自接触过,知根知底的才好。” 这番话,终于叫同席的几位夫人注意到了王华岚,其中一位问道:“不知王姑娘可议亲了?” “没呢,才十六,不急。”王氏呵呵笑。 “十六可不小了,我十六,都生娃了,哈哈。”旁的夫人笑着打趣起来 陈木枝瞧着,心里又是好笑、又是厌恶。明明极度希望引起关注,还非要做出气定神闲的模样,也不知哪个眼瞎的才能被她诓骗去。 第二十三章 遂园(四)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珍藏了二十年的女儿红,果然醇香浓郁,比之寻常美酒别有不同。 王氏见陈木枝喝了几口,脸蛋都红扑扑的,便温言劝慰道:“木枝还是个孩子,少喝两口,各位夫人不会怪罪的。” 定国公夫人本就觉得陈木枝可爱,也逗她:“可不是,你还得留些量,呆会儿要去给郡王妃和郡主敬酒呢。可别还没敬酒,你就醉倒了啊?” 说来也巧,定国公夫人嗓门大,而且不知怎的,突然花厅里恰好陷入一阵安静,她最后两句,全厅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更别说主桌离她们这桌可近,兰馨郡主当然听见了。 “哪位要醉倒了?“”兰馨郡主站起身向这边看。 定国公夫人一看,这自己惹的事啊,得自己圆场。 她也不跟兰馨郡主搭话,怕搭坏,笑着向郡王妃道:“您瞧瞧,这安国公家二小姐,才喝几口,小脸通红,怪讨喜的。” 安国公家二小姐,这可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啊,谁不想看一看在海上漂了好几个月、还独自幸存的神奇小姑娘呢? 郡王妃便招手:“来,过来这边让我瞧瞧,我最爱看讨喜的姑娘。“ 能不爱嘛,看多了自家丫头的欠钱脸,看人家的讨喜脸,心情舒畅啊。 一听是郡王妃点了名,王氏便笑着起身:“走,母亲带你去见过郡王妃和兰馨郡主。”说罢,领着陈木枝来到主桌。 “这是我家二姑娘,名叫木枝。” 郡王妃坐着,牵了陈木枝的手,细细相看:“生得真俊,一双眼睛格外机灵,定国公夫人好眼力,果然是讨喜的相。” “讨喜吗?“”兰馨郡主突然道。 哟嗬,又有戏看了。 而且这戏一定比兰馨郡主的独角戏好看。安国公家二小姐可不是个省油的灯,会不会和兰馨郡主顶起来呢? 满厅的女眷顿时来了精神,纷纷向这边打量。 兰馨郡主不屑地望着陈木枝道:“听说安国公家二小姐又野蛮又凶悍,身为女子,跑到战舰上呆了几个月,回来后又搞得安国公府鸡犬不宁。对了,听说,把她家一个什么亲戚姑娘给打到喊救命?” 王氏顿时变了脸色。 更有不少人直接看向还留在席上的王华岚。 谁让今天王氏现宝似地把王华岚介绍了一大圈呢,人家想不知道都不行啊。 人人都想看看,这个安国公府二小姐,到底是“又野蛮又凶悍”,还是“果然讨喜”。 陈木枝笑吟吟的:“都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郡主派人上门请木枝来赴宴,却让郡主的人看了笑话去。” 这话厉害。 摆明了说那传话之人,就是誉郡王府的仆人。在安国公府听了些闲言碎语、又撞上巧彤大呼小叫地搬救兵,回了郡王府,跟郡主嚼过舌头了。 兰馨郡主顿时愣住,皱着眉头,嫌弃地望着陈木枝。 眨眼功夫,郡主回过神来,撇嘴道:“这么泼,你从小泼水长大的?” 陈木枝还是笑吟吟的,一点儿不生气,也一点儿不嫌弃。 “我从小练武长大的。泼水嘛……也练过。有时候泼开水、有时候泼冰水,也有时候泼洗脚水和淘米水,所以我有好多种泼法儿,郡主要看么?” 兰馨郡主忍不住要翻白眼儿了。 这是个什么小姑娘,比自己还会胡说八道。 当然,兰馨郡主不能输。 她冷笑一声:“练武?小女孩儿练什么武,四肢发达、脾气暴戾,泼起来连亲戚都打。母亲你快叫她回自己席上去,别在这儿碍我眼了。” “这……”郡王妃表示很为难。自己刚夸过人家讨喜,要这么送回去,岂不是承认自己就是被女儿给挟制了? 虽然自己就是给挟制了,但也不能这么明显承认啊。 陈木枝自然不会让郡王妃为难。 她继续保持讨喜微笑,朗声道:“女儿再泼,桂花照样金秋飘香、美酒照样开坛十里,可见,一个女子泼与不泼,影响不了世间万物。郡主既可以嫁于春风,木枝当然也可以泼天泼地。” 在座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惊愕地望着陈木枝。 完了完了,这小姑娘是不知道兰馨郡主的厉害,找死来了。 兰馨郡主也惊愕地望着她,她吸的那口凉气比众人的都大,大到半天都没缓过来。 只听陈木枝又道:“再说了,以讹传讹也是常有的。都说郡主古怪,木枝却觉得郡主特立独行,是个奇女子。都说木枝凶悍,又有谁知道,木枝也很委屈,明明是替表姐治病,却被说成是打架。” 陈木枝一指坐在隔壁席上的王华岚:“瞧,我表姐都在呢。我才回府几天,要有那本事把表姐打到喊救命,今日还能亲亲热热一起来给郡主贺生辰么?” 众人纷纷向王华岚望去。果然没发现什么明显的伤痕。 加之王华岚最是作状,关注她的是全是贵妇,家里少不得就有个勋贵儿子要娶亲,必定得端出最优雅、最动人的姿态。 当真看不出半点儿被打到喊救命的痕迹啊。 兰馨郡主也很无语,平常谁敢这么怼她,郡主根本没有对手,现在突然冒出来个陈木枝,郡主一时竟不知如何回怼了。 还是那老王妃,最是打圆场的高手,也拉起陈木枝的小手道:“方才你说我们兰馨是个奇女子,你真是说对了。不愧是一直跟在安国公身边的,小小年纪,有眼光!” 那郡王妃也突然想起一事,道:“对了,我记得你外祖是郑尚书,今儿郑尚书家孙女儿也来了吧,那也是个讨喜的孩子,在哪儿呢?” 这是要相看儿媳妇来了。 一听郡王妃要找郑存芳,郑夫人也赶紧领着郑存芳过来行礼。 两个小姑娘偷偷对了个眼,又暗自笑了。 王氏见众人只想着陈遇安的夫人是郑家女儿,无人关注自己,内心不免伤感,悄悄地退下来,回到自己席上。 还没坐稳,就听见王华岚一声惊叫。 “啊!” “华岚,怎么了?”王氏问。 王华岚惊恐地指着旁边一桌、也就是西边第三桌上的一位年轻姑娘。 只见一片黑压压的虫蚁成群结队,从那姑娘垂下的裙角往上爬,已经爬到了腰间。 第二十四章 遂园(五)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顿时西三桌上的宾客们尖叫着纷纷起身四散。 那少女完全没发现自己竟然爬了一身虫蚁,低头一看,吓到魂飞魄散,尖叫着又跺脚又抖裙子。 可虫蚁那么多,一时哪里抖得完,有些都已经爬到了腰带之上,眼见着向胸口奔去,根本抖之不去。“救命啊——”那少女绝望地哭喊起来。 旁边又有女眷喊:“你快脱衣裳,快啊。” 可当着满屋子宾客,要一个少女当众脱衣裳,纵然是为了保命,也是天大的羞辱。 少女哪里敢脱衣裳,只在原地拼命地跳着、哭声,甚是凄惨。 宾客里有几位少女,许是跟这少女相熟,鼓起勇气想要上前相救,却被自家长辈拽住,只怕自家孩子也招惹了这虫蚁上身,当众出丑。 满屋慌乱间,只听一声娇喝,一道暗红色影子袭向那少女。 “是陈家小姐!”有人惊呼起来。 没错,就是陈木枝。 一见那少女孤立无援地尖叫,陈木枝不及多想,随手扯下身边一道系捆幕帘的暗红色丝绳,如挥马鞭一般,挥舞了出去。 她使惯了马鞭,这丝绳虽不如马鞭灵活,却也将就使得。 少女见丝绳袭来,下意识扭身要躲。陈木枝大喝一声:“别动!” 只见丝绳袭去,在少女的衣衫上四处游走,所到之处,宛如疾风扫过,虫蚁纷纷掉落。 众人望得眼花缭乱,随着陈木枝手中丝绳的挥舞,满屋惊叹之声此起彼伏。 也不过眨眼的功夫,陈木枝手腕一抖,丝绳“听话”地飞回,竟如活物一般,乖乖地绕回到陈木枝的右臂上。 少女惊魂未定,低头望自己身上,却发现一身天蓝色衣裙竟然丝毫未损,裙裾尚在微微荡漾,脚下一片黑压压的,全是虫蚁的尸体。 她一阵恶心,赶紧跳开几步,近到陈木枝身边,颤抖着道:“谢谢。” 可陈木枝似是没有听见,死死地盯住她胸口。 少女吓到煞白的脸,一下又变得通红,又颤抖着提高了声音:“多谢……” 话还没说完,陈木枝突然伸手…… “啊!”少女惊叫起来。 陈木枝却笑了,手指伸到她跟前:“瞧这个头,怕不是一个蚁王,竟然没扫下来。” 少女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陈木枝是捉虫来着。 一个中年妇人过来,拍拍胸口,笑道:“真正吓坏了,多谢陈小姐出手相救。青儿,你还不知道吧,救你的这位,就是安国公家二小姐,出了名的好身手。” 那少女又一次行礼,被陈木枝扶住:“青儿姐姐莫客气了,且让人将这一地的虫蚁扫了,咱继续喝酒。” 说话间,兰馨郡主昂着头过来。 她打量了下陈木枝,好奇地盯着绕在她臂间的丝绳,确定果然是花厅中的幕帘系带,不由扬了扬眉。 不过,兰馨郡主没说话,又走前两步,绕着蚁尸慢悠悠转了一圈,欣赏了虫蚁们各式各样的死法儿,这才心满意足挥手叫人过来打扫。 兰馨郡主又慢悠悠地走回到陈木枝跟前,斜眼望着她,道:“不光会泼,也很会舞啊?” 陈木枝堆起笑脸:“我给表姐治病的头一招,就叫‘闻鸡起舞’,郡主您说,我是不是很会舞?” 众人好奇的目光又一次齐刷刷望向王华岚。 王华岚明明恨到牙痒痒,偏偏还不能表露,只得端出格外端庄的模样,轻轻捂嘴一笑,算是配合。 仆妇们上来清扫又洒药,众宾客各自回席,但西三桌的诸位却有些坐不下去。 兰馨郡主本来就是一张欠钱脸,见有些人磨磨蹭蹭,心中更加不愉,冷着脸道:“觉着我遂园坐不下去的,可以带上你的贺礼告辞了。” 那个名唤青儿的少女虽然心中极度不适,但事情是因她而起,她已万分内疚,便伸手扯了扯身边那位中年妇人的袖子:“母亲,咱们入席吧。” 那中年妇人却一脸为难之色。 陈木枝刚把臂上的丝绳拿下,尚未回席,见此情景倒是心中一动。 她返身,向主桌道:“郡王妃,这位青儿姐姐方才被吓到了,我能驱虫蚁,能陪青儿姐姐坐吗?” 那青儿顿时投来感激的目光。 另一边,郑存芳也站了起来:“郡王妃,我也想陪青儿姐姐和木枝妹妹一同坐。” 郡王妃望着二位,脸上不由浮现出笑意,眼神里也满是欣赏。 “郡王妃,请准我也去跟青儿姐姐同席。” “郡王妃……” 方才被长辈拽住的几个姑娘,竟不约而同都站了起来。 这真叫人喜出望外,誉郡王妃笑得眼睛都成了月牙儿:“成,都成!咱今日也不拘礼了,就让孩子们坐一处,好好乐乐去吧。” 于是一番忙碌,管事立刻带着侍女们过来重新安排座位,将西三桌的其余女眷都换到了别的桌上。那群十来岁的年轻姑娘们则喜滋滋地入了西三桌。 以陈木枝为首的这群少女,既圆了兰馨郡主的场,又解了那些贵妇心中的硌应。算是格外圆满。 誉郡王妃望着西三桌那边,少女们已经开始说说笑笑,心中也颇为高兴,转头向兰馨郡主道:“瞧瞧这些丫头,都跟你一样,是胆儿大的。” 兰馨郡主竟然极为难得地笑了,虽然笑得极浅、亦收得极快,但众人都望见了,一时满屋讶然。 “母亲是嫌弃我,要赶我也去她们那席么?” 誉郡王妃立时将兰馨郡主的手一拉,故意虎脸道:“那可不成,今日是你生辰,母亲定要你陪着,哪儿都不许去。” 老王妃哈哈大笑:“瞧这母女俩,在我面前显摆,气我没生个贴心的丫头呢。” 诸人也趁势哈哈大笑起来。 一时间花厅内又恢复了欢声笑语,侍女们端着女儿红,往来穿梭于席间,女眷们亦是飞觥举觞,豪迈不让男儿。 西三桌上,诸位年轻姑娘正相互结识。 陈木枝今日大放异彩,自然已是众人焦点,不用再介绍。其余的也皆出身显贵。 圆脸温和的是苗大学士的孙女儿苗问兰、个子娇小的是定国公家小姐卢妙虹、外向活泼的是莱远侯家二小姐裘霖、不爱说话的是金吾将军之女颜秀华…… 那位招了虫蚁的青儿,则是苑马少卿刘家幼女刘青妍。 这些年轻女孩中,郑存芳当然是陈木枝最好的伙伴,其余的有些见过却不相熟,刘家更是前些年才升的京官,故此陈木枝完全不认识。 第二十五章 遂园(六)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说起今日刘青妍招惹这么多虫蚁一事,诸位伙伴也都觉得奇怪。刘青妍更说自己从来也不是惹虫蚁的体质,今日这一幕,委实让人想起都觉得头皮发麻。 卢妙虹刚刚就与陈木枝同席,如今换了一桌,还是同席,自是觉得比常人要亲近些,便赞道:“木枝妹妹,我可是太佩服你了。往常只听说安国公家二小姐又美又悍,今日可算见着了。” 郑存芳不依:“我这妹妹,美是极美,哪里悍了,明明叫勇敢。” 裘霖笑得拍小手:“妙虹姐姐说错话,罚酒一杯。” 卢妙虹也豪爽,端起酒杯,一杯女儿红一饮而尽。 伙伴们争相鼓掌之际,郑存芳悄悄扯了扯陈木枝的袖子,示意她有话要说。 二人借口不胜酒力、要去园子里吹吹风,牵着手出了花厅。 终于走到一僻静处,陈木枝凝神听了一听,四处只有鸟雀鸣叫,并无人声,便拉着郑存芳站定。 “你可知刘青妍是谁?”郑存芳正色问道。 “不是苑马少卿刘胜之女么?” 郑存芳又问:“今日在座,皆为皇室贵族及二品以上大员,我爹虽只三品,祖父祖母却显赫。那刘胜一家,自光州那苦寒之地调来京城,无根无基,至今也不过是个四品,他家女眷却能被邀赴宴,你道为何?” 陈木枝略一想,奇道:“果然是啊,只说咱这一席上的姐姐妹妹,哪个不是名门贵女,刘青妍的确门第稍逊。莫非……刘家与郡王府有渊源?” “哎,你这小脑瓜子,怎么越来越聪明了呢?” 郑存芳笑着点了点陈木枝的脑门:“以前跟你说个事,半点不得拐弯,一拐弯就听不懂,听不懂就发急,如今怎么会自个儿拐弯了?” 自然是,如今是陈木兮的聪明脑子、陈木枝的机灵劲儿,别说拐弯,就是调头也不在话下。 陈木枝呵呵笑道:“你若被海风吹上数月,自然也会拐弯了。这刘家与郡王府,到底有何渊源?” 郑存芳脸上飞过一片红晕,却还是克制了羞涩,道:“魏家四郎正与刘青妍议亲,今儿郡王妃是借着生辰宴,相看刘青妍呢。” “只怕也相看你吧?”陈木枝坏笑。 “讨厌!”郑存芳粉拳乱锤,“我这八字还没一撇呢,我爹还不见得会答应,魏家四郎和刘青妍,倒是外头有些风声了。” 陈木枝想了想:“兰馨郡主都二十生辰了,魏家四郎和五郎,岂不是年纪更大?” “可不是。”郑存芳撇嘴,“这魏家全是古古怪怪的主儿,魏兰海二十四,魏兰舟将满二十二。就是这年岁也实在太大了些,我娘心里硌应,一直没松口。” 陈木枝同情地望着郑存芳:“保佑那魏兰舟生得年轻些,别站你身边,跟你叔叔似的。” 郑存芳啐道:“呸呸呸,你该保佑这事儿不成。魏兰舟生得年轻还是老成,与我何干。” “干系大了。舅母也是个眼光独到的,若这魏家五郎生得一表人才,指不定舅母就点头了。” “呸!呸呸!” 二人相互嘲笑了一回,陈木枝终于回归正题:“存芳,如此说来,今天那两个密谋的,要加害的是刘青妍,而不是你。” 郑存芳恨道:“可不是。我也是着急了,竟未想到这一层。且不说我这个,外头都还不知,就要说高攀二字,也不该是我。若放到刘青妍身上,便都说得通了。” “刘家虽是四品,但魏家四郎年岁也忒大了些,高攀二字,也牵强。” 郑存芳叹道:“这刘姑娘啊,是个庶出……” “原来如此。”陈木枝顿时恍然大悟,“如此说来,与她一同的那位夫人,该是她嫡母,却不是生母?” “正是,那位是刘少卿的正室夫人。” 陈木枝点头:“我说呢,若是亲生母亲,别说女儿被虫蚁噬咬,便是被猛虎噬咬,亲母也必定舍身救女。今天刘夫人表现得也太冷漠了些。” 郑存芳望了望四周,压低声音道:“其实吧,魏兰海早年还是各家贵女青睐之选,这些年行事出格,已经没有贵女愿意与之结亲了。所以我先前才没想到刘青妍身上去,谁会嫉妒她嫁给魏四郎啊。” 陈木枝明白了,长叹一声道:“不愿她嫁入郡王府的,不是别人,就是她那个嫡母吧。” “所以我叫你出来,就是想通了这层。” 郑存芳道:“方才我瞧见刘夫人身边伺候的丫鬟,正是穿的浅紫色裙装,跟假山后看到的颇为相似。你想,刘夫人和刘青妍之前坐在一起,她要往刘青妍身上洒药,实在太方便了。” “啧啧,在这种嫡母手里生活,一定很艰难吧。”陈木枝同情地摇头。 郑存芳问:“咱们要不要告诉她?” 陈木枝却道:“青妍这个小姐姐,为人善良老实,若有机会,提醒她注意那刘夫人便好。至于这个魏四郎,既然全京城贵女都不愿嫁,青妍不嫁也罢。” “山珍海味也堵不住有些人的嘴,背后说人坏话当心烂舌头。”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墙外传来。 二人顿时一惊,郑存芳低声道:“完了完了,被人听见了。” 陈木枝也目瞪口呆,以她的耳力,外头要是有人经过,她一定能早早听见,为何竟没有察觉墙外有人? 还好,外头那男人看不见墙这边的情形,应该不知道是谁。 “快走!”陈木枝拉着郑存芳就要跑。 哪知那男人又道:“别跑了,安国公家二小姐,你若跑进花厅,我就进遂园来找你。” 陈木枝呆住。 “这人认识你?是谁啊?”郑存芳问。 “我也不知道啊……但声音好像很熟悉,在哪儿听过。”陈木枝甩了甩脑袋,还是没想出来在哪儿听过。 外头那人又道:“往西十丈,高丘上有个亭子,你上去一看,便知我是谁。” “别去!”郑存芳阻止她,“谁知道这是个什么歹人,不报名不报姓的,居心叵测!” 陈木枝却扭头,已经望见那个亭子,小声对郑存芳道:“不怕的,亭子离墙甚远,他掀不起什么风浪。” 接着朝墙外大喊:“偷听贼你等着,我立刻就去!” 第二十六章 遂园(七)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陈木枝身子轻,蹭蹭蹭就跑上了高丘,冲进凉亭,便往墙外看。 只见墙外站着一个青袍年轻男子,抱臂仰望着凉亭。而不远处,一头黑色骏马系在树下,正悠悠地晃着尾巴。 这不就是先前在街上骑马踏人的古怪家伙么?真是冤家路窄啊。 怪不得陈木枝没听到动静,原来此人有些功夫,能掩饰脚步。而且他很狡猾地将他的“黛丝”栓在了远处,免得马蹄声暴露了自己。 为了偷听,实在是费尽心机。 “凶悍小姐,又见面了,好巧。”那男人一张欠扁脸,眯着眼睛望着陈木枝。 居然叫自己“凶悍小姐”,陈木枝也是柳眉倒竖:“这位大叔真是记仇,追人追到郡王府,是欺负郡王府没人吗?” “要不是追到此地,还不知道你背后说人坏话啊。” “切,偷听贼!再说了,又不是说你的坏话,要你多管闲事。” 郑存芳脚力差些,这会儿才气喘吁吁到了凉亭,一见墙外是个成年男子,觉得与之对骂有些不妥,便要拉陈木枝走。 “咱们走,别与这种登徒子一般见识。” 陈木枝却誓要将气焰一定要压对方一头,将下巴一扬,朗声道:“本是看在世子的面上不和你计较,非要上门纠缠,我也不怕你。若你迟迟不离开,等我宴会结束,再揪你去见官,给那孩子一个公道!” 说罢,也不管那位“大叔”是何反应,陈木枝牵着郑存芳的手,扬长而去。 回花厅的路上,郑存芳好奇地问:“木枝你认识他?” “来郡王府的路上遇见过,一个破人,骑个破马,还横冲直撞,差点踩踏了路边的小孩,我要他给小孩赔不是,他还一堆破理由。” 郑存芳噗哧一声笑了:“人破不破不知道,马倒是一匹好马。” “看在怡亲王世子的面子上,才没抓他去见官,他还追到这儿来,实在不讲道理。” “怡亲王世子?”郑存芳问。 “嗯,这人正跟我纠缠不清,怡亲王世子恰好路过,说是他朋友,打了个圆场。” “听说世子今日也来了。” 陈木枝奇怪:“今日不都请的女宾么?世子怎么会来?” “我也是方才听别人说的,怡亲王妃病了,他替母亲专程送贺礼过来。贺礼抬进了遂园,他人在郡王府那边,没过来。” 过来也不合适啊,遂园全是女眷,想引起轰动么? “他和我……姐姐……有缘无份,不知如今又和谁家姑娘议亲了。” 陈木枝说着,心中又是隐隐一痛。 谁说不是呢,本来是自己的未婚夫婿,如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投向别人的“怀抱”,能不痛心嘛。 一想到这个,陈木枝就愈加厌恶王华岚。 郑存芳道:“议亲?似乎没听说。木兮姐姐走了也没多久,亲王府若这么快就和别家议亲,也会落人话柄。” “那……世子伤心吗?” “这我怎么知道啊。”郑存芳想了想,“不过听母亲说,世子问你母亲要了一把木兮姐姐日常梳头的梳子,留作纪念。” 梳子。陈木枝心中顿起莫名的亲密之感。 看来世子对这个未过门的未婚妻,心里是记挂的。 可转念一想,她又有些伤感。 这辈子终究是有缘无分,就算世子还记得有个曾经订过亲的陈家大小姐,也未必会记得她的长相、更加不清楚她的品性,一把梳子,便是陈木兮给他的全部记忆了。 回到花厅内,裘霖一见二人,便嘲笑开了。 “去了这么久,妙虹说你们一定是掉池子里了,我们正商量着要去捞人……” 颜秀华脸色一变,赶紧打断,道:“霖儿胡说。” 她要不打断还好,这一打断,连陈木枝都回过神来,原来颜秀华是怕裘霖的话,让陈木枝想起自己的亲姐姐。 毕竟陈木兮是掉到池子里,溺水而亡啊。 裘霖和卢妙虹都发现自己说错了话,愧疚地望着陈木枝,不知该如何开口。 陈木枝是不愿意回忆悲惨往事的人,亦是不愿意在外人面前表露伤感的人,她脸色平静,道:“无妨,两位姐姐又不是有心。正因我姐姐是掉了池子,所以我说什么也不会掉池子了,吃一堑总要长一智啊。” 郑存芳也帮着圆场:“我家木枝从小跟着爹爹习武打猎,如个男孩子一样长大,最是心胸开阔的。” 苗问兰柔柔地开了口:“是的呢,我们说起木枝妹妹,无不羡慕你自由自在,都说陈家两姐妹,姐姐京城才貌第一,妹妹京城自在第一,实在光彩熠熠。” “过奖过奖。”陈木枝也大大咧咧,“瞧瞧如今外头都传我什么,过了今日,只怕我就是京城凶悍第一了。” “那是,毕竟是开水和冰水都泼过的人呢。”卢飞虹终于松了口气,开开心心加入了打趣的队伍。 诸姐妹闻言,皆乐翻了天。 受了惊吓一直战战兢兢的刘青妍,举起一杯女儿红,一饮而尽,道:“久闻木兮姐姐美名,虽无缘得见,心神往之,这杯敬木兮姐姐。” 说着,又满上一杯,道:“今日得木枝妹妹相助,感激不尽,这杯敬木枝妹妹。”又是一饮而尽。 陈木枝也赶紧称谢,回饮一杯。 哪知刘青妍又满了一杯,道:“诸位姐妹挺身而出,愿与青妍同席、解青妍窘境,青妍无以为报,这杯敬诸位姐妹。” 一连三杯,一饮而尽,饶是诸位贵女平日雅聚甚多,也没见过这种喝法,个个目瞪口呆。 待刘青妍喝见,红着脸坐下,颜秀华才道:“你可别喝醉了啊……” 主桌上,兰馨郡主的眼神儿一直向西三桌这边瞟。 “刘家小姐酒量很好吗?怎么连饮三杯?” 誉郡王妃也向这边望,道:“都是同龄的姑娘,喝得尽兴也是有的。” “不是说她温柔内向好拿捏,所以四哥才松口的吗?” “咳咳……”誉郡王妃清了清嗓子,假装没有听见。 旁边的老王妃不仅体重比当场皇后重,耳朵也非常灵,的确是老当益壮的好王妃。 老王妃道:“性子好固然要紧,也得查查仔细,是不是有什么暗毛病,怎么无端端就招了那么多虫蚁呢?” 兰馨郡主不以为然:“家里养马,身上有马味儿吧。” 誉郡王妃倒是点头:“姐姐说得对,刘家在京里请过哪些郎中,回头我都要一一问来。” 第二十七章 游河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美酒佳肴、贵妇淑女,遂园花厅内欢声笑语,气氛竟是出人意料的热烈。 宴席过后,郡王府还在遂园安排了诸多余兴节目,女眷们有信步消食的、有比赛玩投壶的,也有结伴去荡秋千的、也有坐在水榭里吃着果儿说闲话的。 几名同席的闺秀姑娘甚是投机,已舍不得分开,便告知了家长,聚一块儿玩去了。 刘青妍连饮三杯,显然是上了头,腮上的红霞一直飞到了脖子根。 “我想荡秋千,我家没有秋千。” 她眼睛亮亮地,羡慕地望着远处秋千架上咯咯大笑的姑娘们。 “那咱们也去呗。”裘霖拉着她就要跑。 苗问兰年纪大些,人也稳重,立时拉住裘霖:“不成,青妍妹妹这样子,秋千上怕都站不稳。” “也是哦。要不咱们凉亭里喝茶去?”颜秀华提议。 其余的姑娘们却不甘心。 “喝茶嘛,咱们回头自己也可以组局,今儿却要尽心才好。”卢妙虹左顾右盼,只盼能找些好玩的。 陈木枝一想,先前和郑存芳走到遂园深处,曾见到园内有条小河,河里停着数条船,有画舫,也有小舟,不如去划一回小舟,倒是个又舒心又安静的所在。 便提议道:“我晓得那边有小舟,不如我们去游河?” 此话一出,众人皆欢喜起来,拉着小手便向遂园深处而去。 也是没想到,想游湖的竟然不止她们这几个。 姑娘们来到码头上,迎面碰上誉王妃和兰馨郡主、以及几位德高望重的王妃、夫人,从另一条小径也走了过来。 “哟,巧了,你们也来游河?”誉郡王妃招呼着。 又一看,里边又有郑存芳,又有刘青妍,这是两个正议亲的未来儿媳啊,借着机会多相看相看也是美事。 便邀请道:“一起吧,人多热闹。” 偏偏兰馨郡主不赏脸:“有她们在船上,真是几千只鸭子叽叽喳喳,船也要翻了。” 真是古今中外,说丧气话,就数她前三。 陈木枝识趣,又想着要真是和这些长辈们在一船,说话多有不便,也难玩得尽心,倒是避开为好。 便借着兰馨郡主的话头,笑道:“谢谢王妃,我们几个多喝了些酒,怕让诸位笑话,倒要这河风吹一吹才好。” 这是不与众人上画舫,要另划小舟的意思了。 誉郡王妃只当自家女儿也不愿与她们同船,也乐得找个台阶下,关怀道:“那我让人喊两个会划船的下人过来。” “谢王妃,不用麻烦了,我们自个儿划船便可。” 旁边一位夫人笑道:“陈家小姐、颜家小姐,都是将门出身,皆非一般弱质,王妃不用担心。” “正是。陈小姐连大海都去过,还怕这种小河,母亲多虑了。” 兰馨郡主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陈木枝又想泼水了,而且是泼开水。 不过,在这些贵妇面前,安国公府的脸面还是要的,陈木枝假装听不出兰馨郡主的弦外之音,很乖巧地道:“请王妃、诸位长辈先上画舫。” 姑娘们皆是格外有分寸的,便是刘青妍喝得上了头,也红着脸并未失态,诸人后退两步,给誉郡王妃她们让道。 侍女们将诸位王妃、夫人扶上画舫,却见兰馨郡主还站在码头上一动不动。 “兰馨,快来。”誉郡王妃向她招手。 兰馨郡主却道:“我要与她们一同划船。” 别说誉郡王妃愣住,几位姑娘齐齐被吓到。 “郡……郡主,河面上风很大的……”郑存芳还想好心劝一下。 陈木枝端起“开水”,直接泼。 “我们这几千只鸭子,会翻船的,天气这么冷,河水冰凉,郡主可要三思啊。” 兰馨郡主却二话不说,朝着侍女一伸手,表示自己要上船。 侍女赶紧上前扶住她上船,又有数名仆妇俯下身子,按住摇晃的小船,几位姑娘则跟在郡主后头,一一上船,找了位置坐下。 不多不少,这一船,恰好八个人。 陈木枝和郑存芳并排坐在船尾,划动着手里的船桨。小船在河面上悠悠前行,河风已带了一丝春意,正好吹散了诸人的酒意。 “这河里有鱼!”卢妙虹探出头,欣喜地看着水面。 裘霖和她并排坐,从另一侧船舷望向水面,也喊道:“我这边也有,个头还不小呢。” “鱼不在河里,还能在哪里?”兰馨郡主开口了。 诸人一滞,欢乐的劲头便收了起来,讷讷不知所措。 唯有陈木枝不怵她。 “鱼不在河里,还能在湖里、在海里啊。” 兰馨郡主愣住,这才感觉到自己的反问竟然大有问题。 “忘记陈家小姐是出过海的人,这船上,怕只你一个吧。”兰馨郡主不示弱。 颜秀华却开了口,问陈木枝:“我虽没出过海,却听父亲说过。海里的鱼,竟比人还大,木枝你见过么?” 陈木枝道:“见过,何止比人大,我还见过更大的。” 她一指前头的画舫:“比那画舫还大,沿海的百姓称之为鲸。头上会喷水柱,海面上老远就能望见。” 众人听得出神,都在想象这比画舫还大、还会喷水的鱼,该是何等模样。 刘青妍长叹一道:“我从小在光州长大,那边只有风沙,连绿树都甚少看到,更别说是大海。” 郑存芳与刘青妍是对面坐着,安慰她道:“我从小长在京城,最远也就去过外祖老家,也未见过大海。咱们都一样。” “哼。” 一声不服气的鼻音,从船头传来。自然又是兰馨郡主。 “见过大海又怎样,除了比我们生得黑些,多生出一双翅膀了么?” 陈木枝也是发现了,兰馨郡主不仅爱抬杠,还很喜欢有人跟她抬杠。这是平常别人都不敢与她斗嘴的缘故。 所以她才会找借口上了女孩们的船,就是找人说话来了呢。 于是陈木枝故意气她:“翅膀是没多,不过划船的本事想来比郡主要强。” 说着,陈木枝故意划快了两桨。两只桨节奏不一致,船头顿时就歪了。 兰馨郡主一个人坐在船头,吓了一跳:“你想划到哪里去!” “随波逐流,划到园子外头去。” “这还好意思说会划船。你怎知我不如你,不如我来划。”兰馨郡主豁地起身,便要冲到船尾来。 哪知她起身太快,小舟顿时摇晃起来。 郡主根本就是很少上船的人,毫无经验,吓得哇哇大叫,眼见着就要掉下水去。 第二十八章 可怕的心照不宣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木枝!” “木枝!” 整船的小伙伴竟然齐声呼喊陈木枝。似乎只有陈木枝才能救兰馨郡主。 前头画舫上,贵妇们原本都愉悦地望着后头小舟上的姐妹们斗嘴,讨论着哪家的姑娘更好看更讨喜,哪知转瞬间,誉郡王府的宝贝郡主、今儿的东道寿星,竟然眼见着就要掉到水里,贵妇们纷纷起身冲到画舫后头来张望,郡王妃更是吓到脸色煞白。 “陈木枝,救我啊——”兰馨郡主终于张口呼救。 陈木枝眼风疾扫,发现船尾的甲板上有一盘泊船的绳索,顿时眼睛一亮。 “郡主抓住!”她抓起绳索便向船头抛去。 此时离郡主最近的颜秀华已扑过身去,死死抱住郡主的双腿,不让她掉下水去。 而郡主望见空中飞来的绳子,不偏不倚竟然正好飞到自己跟前,伸手一够,顿时两手死死地拽住。 陈木枝手腕一翻,那力道刚好,将郡主从失控的边缘给拉了回来。 “你们稳住,别动,船会晃!”陈木枝沉着地指挥着,快步跨过船舱,一下子便到了船头,拽住了郡主。 兰馨郡主甫一站定,脸色煞白,一时不知所措。 “坐下,我陪你一起坐船头。”陈木枝低声说着,扶了郡主坐下。 郡主挨着她,一言不发。陈木枝低头,望见郡主双手黑乎乎的,这才想起那盘绳索实在是很脏,又道:“要是不嫌水凉,就着河里洗一洗?” 郡主向河水瞥了一眼,却没挪身子:“比我的手还脏。” 陈木枝笑了,还会怼人,问题不大呢。 众人也缓过神来,最热闹的裘霖一看船尾少了个人,喊道:“我来划船!” 苗问兰也道:“存芳也划了老远,咱们换换手,我来。” 几人重新换了位置,又叽叽喳喳地说起话来,只有颜秀华一脸愁容:“瞧我这衣裳,呆会儿怎么见人。” 刚刚奋不顾身扑过去抱住兰馨郡主的双腿,颜秀华的衣裳弄脏了。 衣裳弄脏,比双手弄脏还要更窘些,兰馨郡主这才仿似有些高兴起来,道:“回头上岸让人拿件披风便是,要么你嫌我家披风不衬你。” “怎么会……”颜秀华接郡主的话,接得就没陈木枝这么利索,微微一笑,便不再言语。 几个女伴轮流划着船,倒也一直没有落后画舫太多,而刘青妍喝得着实多了些,靠在苗问兰的肩头打起盹来。 兰馨郡主瞧着别人都能划船,着实羡慕,憋了半日,终于低声跟陈木枝道:“走,一起划船?” 这邀请从她嘴里出来,也真是不易,陈木枝心怀也宽,哪会真和郡主计较,二人牵着手,乐呵呵地去船尾替换裘霖和卢妙虹。 这一程水路,竟然行了近两刻钟,兰馨郡主划得香汗涔涔,竟忘了手上脏乎乎的,顺手就擦。 “郡主,别……” 可哪里来得及,郡主的额上,眼见着就多了一道黑印子。 众人皆吃惊地望着她,生怕这郡主又要发脾气。哪知郡主只愣了一眨眼的功夫,立时就将脑袋探到水面,在漾着微波的水面上照了照,竟笑了起来。 “额上竟是个月牙儿,木枝,我像不像是开了天眼?” 这么亲热的称呼,把陈木枝叫得竟有些恍惚,兰馨郡主也有少年天真的一面,多么难得。 “郡主嘴巴已经这样厉害,要再开个天眼,我们这些姐妹还有没有活路了。” 陈木枝跟她说话也毫不客气。 郡主一边划着桨,一边叹道:“我要是真能开天眼,先要瞧瞧我四哥五哥脑子里装的是什么,再要瞧瞧你陈木枝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呃,惦记别人脑子,郡主有点可怕哦。 前头画舫上的贵妇们,时不时地关注着后边的小舟,就着瓜果小食,也是聊得甚欢。 一位夫人道:“郡主很开心啊。” 誉郡王妃也笑得格外满足:“说来也是,安国公家丫头真是个有本事的,我家兰馨甚少能与人说这么多话,倒和她投缘。” 河面上一阵风吹过,话音便飘到了远处。 陈木枝本就能听得见画舫上的动静,只是贵妇们闲的都是些家长里短,她也没在意去听。这两句飘过来,提到了自己,她不由注意起来。 只听一位夫人道:“说起来,安国公自东海上消失也有四五个月了吧,如今可还在搜寻么?” 老王妃道:“皇上不是说过,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么,自然还是在搜寻的。” 誉王妃低声叹道:“这茫茫大海,搜一个人,难于大海捞针。朝廷也是心照不宣,只是不忍对国公府的女眷们明言罢了。” 那位夫人语气同情:“当今皇上皇后,真正是仁君贤后,必不会亏待忠良之后。再过两年,皇后定会为她觅一佳婿,以慰安国公在天之灵。” 陈木枝闻言,心中黯然,只用力划着船桨,船桨吃水格外深,她也划得格外用力。 “木枝,你怎么了?”兰馨郡主发现她异样,出声询问。 “没什么,快到了,我想划快些。”陈木枝低声道。 前头画舫上,贵妇们的谈话还在继续。 誉郡王妃还记着刚刚那位夫人说的议亲一事,道:“陈家这丫头,我瞧着倒真是喜欢。可惜家里也没个老六,否则定然上门求亲去。” 旁边另一位夫人立刻发现了关键:“咦,如此说来,你家五郎也是有主了?” 誉郡王妃不紧不慢:“相看中,尚未议定,八字还没一撇呢。” 这一程水路,画舫和小舟穿过一座桥,便已来到了遂园之外,远远地,码头上已是立着好些人,都是来接游河的女眷们。 “呀,原来走了这么远!”卢妙虹道。 兰馨郡主道:“码头上会有车子送大家回遂园,不用担心。” 陈木枝不仅耳力好,眼力也甚好,一眼望去,发现了码头旁边的树林里,一匹黑色骏马正晃着尾巴,悠哉悠哉。 是黛丝! 她猛地握住前头郑存芳的手:“存芳,那破人竟然跟来了!” “破人?”郑存芳一愣,随即回过神来,“你说,那个登徒子?” “正是。你看,他就在岸上。” 陈木枝遥遥一指,郑存芳果然望见那个隔墙互怼的男子,正负手立于岸边,全然不惧郡王府诸人。 第二十九章 良马的品质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郑存芳顿时脸色也变了:“此人竟然如此大胆,可见心胸十分狭窄,木枝,呆会儿上岸,你跟我们一处,别落单。” “料他也不敢在郡王府撒野,我不怕他。”陈木枝朝岸上狠狠地瞪了一眼。 可郑存芳却突然想起什么,低声道:“你先前说他是世子的朋友?” “嗯。” “又能在郡王府如入无人之境,难不成是哪家的子侄?”郑存芳想了想,又道,“不过,瞧着眼生,又从未见过。” “管他是哪家的,当街横冲直撞,惹了事还不懂善后,反正一看就是没教养的。” 刘青妍听众人说快靠岸了,从迷糊中醒来,只听到最后一句,以为是在说自己,惶恐道:“是我醉酒失态了么?” 众人见她迷迷糊糊努力睁眼睛的样子,都笑了。 卢妙虹道:“青妍姐姐睡相好得很,一点儿没有失态。” “我说是岸上的人。”陈木枝道,“岸上有个小心眼又强辞夺理的坏人,找我寻仇来了,等会儿大家上岸小心些,离他远些。” 一听岸上有坏人,船上的姑娘们都紧张起来。 “在哪里?” “是哪个?” “怎么能混进郡王府?” 陈木枝一指岸上那青袍男子:“望见没,就那个大叔,撞了人不先关心伤者,倒先去安慰他的马。” “冷血!” “木枝说得对,果然是缺了教养。” “真是可惜了一匹好马,主人不行。” 姑娘们七嘴八舌地帮着陈木枝声讨那男子。 “你们说完了没?”兰馨郡主突然提高了声音,刚刚还舒展的脸色,已重返颓色。 苗问兰一看,郡主好像不爱听啊,赶紧道:“快靠岸了,大家坐稳了啊。” 一边说,一边朝其他几位使眼色。 众人心领神会,皆不再接兰馨郡主的话。 画舫和小舟先后靠岸,岸上早已等候的众奴仆立时簇拥过来,先接了画舫上的长辈们,又来接小舟上的小姐们。 那青袍男子却没有走过来,依然站在数丈之外的树林边,和他的黛丝在一起。 郑存芳怕他过来“寻仇”,虽知道郡王府之内,断不会有意外,但此人能如此招摇,必定也非等闲之辈,于是牵着陈木枝的手,紧紧地跟在兰馨郡主后头,不敢落单。 倒是陈木枝,天不怕地不怕,朝那男子狠狠地瞪眼。 瞪着树林方向的,不止陈木枝,还有刘青妍。 刘青妍由苗问兰扶着,一边走,一边回头望向树林:“好马,真是一匹好马。” 兰馨郡主停住脚步,转头望了望陈木枝,又望了望刘青妍,突然,嘴角泛起一丝坏笑。 “竟然有登徒子混进我们郡王府,要不要我把他叫过来,帮我们木枝妹妹讨个公道?” “谢过郡主,跟这样的人,说半句话都嫌多。” 陈木枝收回目光,便要继续往前走。 哪知兰馨郡主突然朗声向树林那边道:“四哥,你好大的胆子,敢惹了我们京城第一凶悍的陈家二小姐。” 四哥? 四哥! 陈木枝顿时愣住。是的,没听错,兰馨郡主叫这个人“四哥”,所以…… 这青袍男子,竟是誉郡王府的四公子、魏兰海! 魏兰海听见妹妹如此招呼,自然也不能再没个表示,转身拍了拍马头,又搂着脖子轻轻说了几句,这才缓步过来。 还没走到诸人跟前,魏兰海突然伸手在自己跟前一挡,叫道:“君子动口不动手,陈小姐咱有话好好说!” 有话好好说? 陈木枝还一句话都没说呢。 这招先发制人,有点不要脸啊。 几位名门贵女,原本还打算跟这郡王府四公子好好地见个礼,这下也都愣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 尤其刘青妍,从没见过传说中的未来夫君,乍一见面竟是这般模样,怕不是个傻子? 还是郑存芳打破尴尬局面,很得体地行了个礼:“原来是四公子,有礼。” 兰馨郡主总算找着机会,将几位女伴一一介绍。魏兰海倒也正经地回了礼,却并未往心里去。 他是才从外地回京,听说郡王妃的船要往这边上岸,想着过来迎接母亲,没想到画舫后头还有个小舟,小舟上还有冤家路窄的陈木枝。 陈木枝却只当他是来埋汰自己,便打定主意不想搭理。故此兰馨郡主介绍到陈木枝的时候,她连个礼都没行得全,一欠身就糊弄了过去。 只有刘青妍百思不得其解。 因为要议亲,关于这位誉郡王府四公子的传言,她没少听。年纪大已是众所周知,性子难以捉摸,今儿倒真是见识了。 又见那魏兰海向自己行礼,眼色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自己,刘青妍也是又羞又怒。 她平时是个老实的,今日却不同,谁也别跟饮酒上了头的人计较。 哪怕是个姑娘也不能。 “听闻公子爱马?”刘青妍突然问。 “是啊,看来你很了解我。”魏兰海沾沾自喜。 “相比公子,我更了解您的马。它患了口疾,需尽快医治。” 魏兰海一愣,只觉得她并非如传言中那样木讷,倒也有些兴致勃**来。 “此话怎讲?”他问。 “公子的马匹近日可是胃口不佳,吃得比平时慢且少?”刘青妍问他。 魏兰海也不示弱:“这是实情。不过马匹若患口疾,会焦躁不安、进食时呜咽咆哮,黛丝可没有这样的病症。” 刘青妍微微晃了一下,显然酒意尚未褪却,魏兰海想伸手去扶,却被旁边的苗问兰抢了先,一把将刘青妍扶住。 魏兰海只得讪讪地将手收回,望着刘青妍。 刘青妍却没望他,而是将眼神望向黛丝,道:“公子这匹,是大悦国最纯种的苍月良马,极为剽悍善战,此种体质之下,便是患了口疾也依然保持着苍月良马该有的高傲,岂会像寻常马匹那般口水横流、呜咽耍性。” 她说到这里,才将目光从黛丝身上收回,望着魏兰海。 “不会闹病,固然是良马品质,却也有一点不好……” “哪点不好?” “小病无人可知,待到大病,无人可治。” 魏兰海顿时如醍醐灌顶,惊叹道:“青妍姑娘,当真厉害啊!” 得,说话投机了,便直呼“青妍妹妹”,也是没皮没脸了。 刘青妍被他夸得脸色更红了,先还是赌一口气,眼下倒真是有些娇羞起来,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魏兰海又问:“敢问青妍姑娘,是如何得知我家黛丝有口疾,莫非能隔空铁断?” 刘青妍低声道:“马匹有口疾,自然便有异味。公子与马匹过于亲热,故此……” 简单讲,就是魏兰海你身上也有味道呗。 第三十章 重新认识了你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真是没想到,这一船上的姑娘,竟是各怀本事。 有人耳朵特别灵,有人鼻子特别灵。 一听刘青妍暗示魏兰海身上有味道,陈木枝顿时就乐了:“谁让他没事就抱着马脑袋说悄悄话。” 魏兰海此时极要形象,只能假装没有听见陈木枝的揶揄,又向刘青妍道:“稍后便去找刘少卿,女儿都如此精通马经,刘少卿想来更加了不得。” 他态度谦逊,刘青妍当然比他更谦逊,道:“我们刘家数代司职苑马寺,这些都是傍身的本事,不值一提的。” 那边,誉郡王妃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儿子来给自己请安,倒是跟几个小姑娘讲得没完没了,郡王妃脸上也是有些挂不住。 她跟身边的侍女道:“怕是我们的船先靠岸,他没瞧见,你去叫他过来。” 旁边的贵妇们都掩嘴笑:“是是是,谁让咱们到底不如她们招人疼呢。” 等到魏兰海与众位姑娘告辞,来给誉郡王妃和诸位王妃夫人请安时,誉郡王妃心里可委屈了。 趁着扶儿子起来,旁人听不见,誉郡王妃低声埋怨:“没规矩,刘家小姐也在,你这么大喇喇过去说话,叫外人怎么传呢?” 魏兰海却道:“儿子也不是头天没规矩。且也不知道刘家小姐在。” 誉郡王妃白他一眼:“现在知道了吧。可要比你的马好看些?” “哟,母亲,这可不一样。黛丝是公的。五妹非要嫁于春风,你已经厥过去一回了。儿子可不像她那么不孝,断断不会娶一匹公马的。” 看着魏兰海一本正经的样子,誉郡王妃已经不想再跟他说话。 “好了,我又要厥过去了。你闭嘴吧。” 魏兰海一愣,叹息道:“母亲连儿子的心里话也不想听了么?” “什么话?你留意着,说到一半要是我真要厥过去,你就咽肚子里,烂掉也别说了。” 当这几个活宝的母亲,誉郡王妃也着实不容易。 魏兰海的话,却没有一半,只有一句。 “母亲选的刘家小姐不错。” “嗯?”誉郡王妃突然眼睛就亮了起来,转头打量着魏兰海,“你没喝高吧?” “没,刚到家,还没来得及喝酒呢。” “是我儿子魏兰海吧?” “如假包换。” 誉郡王妃挑了挑眉,叹口气:“果然年纪大了,懂事了,为了不让你操碎了心的老母亲厥过去,这种违心的话都说得出口了。” “……” 回遂园时,诸位姑娘分了两辆马车,陈木枝、郑存芳、刘青妍三人同乘。 此时刘青妍的酒已经完全醒了,后怕让她脸色惨白。 “我真的没有失仪吗?”她颤抖着问。 “真没有,你还跟那个魏家四郎侃侃而谈,说得他心服口服。”陈木枝一想到魏兰海吃瘪的样子,心里就说不出的痛快。 刘青妍还是不能完全相信自己,低声说:“我当时觉得自己站不稳,说完那些,手心全是汗。” 陈木枝挽住她的胳膊:“你要这么想,这魏兰海虽是郡王家公子,但有什么了不起呢,你有些地方比他还强。根本用不着怕他。” “木枝说得对,誉王府门第是高,可姐姐你要是自己觉得低人一等,嫁进去还不得给那魏兰海欺负死。” 郑存芳嘴上劝着,心里却直打鼓。 这魏家四郎已经这样放浪不羁,魏家五郎魏兰舟,就更不知道是何等人物。 一时,郑存芳恨不能要跟陈木枝学些功夫,才觉得心里有底。 陈木枝却想到了今日宴席上的事儿,拉着刘青妍的手,正色瞧着她。 “青妍姐姐,我瞧出来了,你其实外柔内刚,跟着父亲这些年不断调防升职,见识也颇好。誉郡王府这样真正有见识的人家,并不拘泥嫡庶,你的气派拿出来,自会让人服气。” 刘青妍点头,虽还不说话,那份胆怯却少了许多。 “还有……”陈木枝与郑存芳对视一眼,又道,“你万事小心,今日这些虫蚁来得古怪。” 刘青妍苦笑一下:“想让我在众人面前出丑,最好让我的亲事也黄了吧。” 原来她知道! 陈木枝和郑存芳原本有很多担心,既怕刘青妍脑子拐不过弯,也怕自己交浅言深、恐横生枝节。 可刘青妍竟然心如明镜,倒让她们松了一口气。 刘青妍又道:“我并不与那边一起住,就是防着某人。有人瞧不得我嫁入王府,却不知我也根本不希罕。” 可是,作为姑娘家,希不希罕,又有谁会尊重? 陈木枝知道这个话题,多讨论也无益,便道:“我们也不要管那些破人,今日结识了这些投缘的姐妹,才是真正有收获。” 郑存芳瞥她一眼:“今日我也重新认识了你。” 这一语双关,陈木枝当然听出来了,一笑,滚进了郑存芳怀里。 “是不是更喜欢我了?” 耍宝的样子逗笑了郑存芳和刘青妍,三人在马车里笑成一团。 * 王氏和王华岚正坐在水榭内,和一群贵妇们观鱼说闲话。 陈木枝和那群年龄相仿的小伙伴去游河,她们自然知道,但王华岚觉得陈木枝简直是疯了。 和小姑娘们玩,能玩出什么花样? 能玩到金龟婿吗? 当然要和贵妇们在一起,要和贵妇们混个脸熟。 王华岚全然想不到,陈木枝根本不需要和贵妇们混脸熟,她自己就是贵女。哪怕国公府如今群龙无首,她也是功臣之女、朝廷优待的对象、众人关注的焦点。 待游河的贵妇们也回到遂园,生辰宴终于进入尾声,陆陆续续开始有人告辞。 短短时间便结下了深厚友情的姑娘们颇有些恋恋不舍,商量着定要在近日找个由头,想法子再聚。 临别时,郑夫人与王氏道:“老太太在家一直念叨木枝,妹妹瞧着府上何时方便,我们来接木枝。” 王氏笑道:“木枝安顿这几日,总算是定心了。不麻烦舅夫人了,明日我着人送木枝过来。让她在老太太那儿住上几日,跟老太太好好说说话。” 早先人家来接,你不让我去;现在嫌我碍眼,又立时要送走。陈木枝岂会让她如意。 “母亲,明日我当日去当日回。” 王氏一愣:“这怎么成,你离家好久,老太太定是想坏了,自然多陪些时日才好。” 陈木枝道:“也不知为何,自打从海上回来,就认床,换个榻歇昼,都歇不好。舅舅家也不远,我日间去,晚上还回来住。” 第三十一章 最有智慧的人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郑夫人还以为陈木枝是客气,正要开口,郑存芳悄悄碰了一下郑夫人。 都是大户人家出来的闺秀,郑夫人也是心思机敏,知道女儿定是知些内情,立时改口。拉着陈木枝的小手,捏了捏她的小圆脸:“可怜见儿的,倒也没见瘦。” 陈木枝不依了:“舅母欺负我,明明我现在又黑又瘦。” “哈哈,睁着眼儿说瞎说。”郑夫人笑起来。 又拍拍陈木枝:“说定了,就等你明儿过来,老太太都望眼欲穿了。我让你舅舅早些从衙门回来,他也一直念叨着你。” 舅舅郑沐,大理寺少卿。 除了父亲陈遇安,舅舅郑沐就是陈木枝心中最有智慧的人。 她也想念舅舅了呢。 回国公府这一路上,王华岚格外兴奋,总觉得席间好些贵妇都对自己另眼相看,拉着王氏各种打听。 王氏却有些懒懒的,王华岚问哪家,她就略略地说说。王氏心里,总想着另一件事儿。 王华岚的兴奋却一直延续到回府。 巧思园里,徐氏早就扯着脑袋“盼儿归”了。王华岚这边一回来,徐氏就兴冲冲来了她的屋子。 “怎么样,我们岚儿今天是不是独领风骚?” 王华岚对着镜子洗漱:“你别说,姑妈这边的鹅蛋粉和胭脂,都比咱们雾州的好。敷上后,又遮了伤痕,还显得白里透红、肤色匀净。” “那是,国公府得的赏赐,哪样不是内造的精品,自然比我们用的好。” 王华岚停了手,眼中放出贪婪的光芒。 “我们王家,也算雾州最有钱的人家,能买到最上等的货色。可是,娘你睁眼瞧瞧,到了京城才知道,真正的极品根本不是用钱买的,你要进了最上流的圈子,才有资格享用。” 徐氏当然懂,脸上的肥肉抖了抖:“要不,你爹一定要带你来京城呢?” “还是我爹有见识。姑母过着这么好的日子,却到落难了才想起我们,呵……” 王华岚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现在可不能跟姑母翻脸啊,咱们择婿还得靠她国公府这块招牌呢。”徐氏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又道,“今日见了这么多达官贵人家的女眷,可有合适的?” 王华岚道:“有几家夫人,对我都很热情,怕是很想要我呢。” “真的?”徐氏激动起来。 “不过……”王华岚阴沉的脸晴朗了些,却还是咬着牙,“女儿心里的首选,依然是世子。” 徐氏立时转头,向门口望了望,发现四周无人,才低声道:“这个就是奢望了,岚儿你还是现实点,能象你姑母这样,嫁到哪家国公府也是顶尖的人家了。” “要争取,自然要最好的。与世子一比,其他男子皆是浊物。” “这……”徐氏眼珠一转,抚着王华岚的脸,道,“就凭我们岚儿的品貌,自然配得上世子。不过,你也不要吊死在一棵树上,多看看其他目标。” 王华岚对镜一笑:“这是自然。” * 夜色降临,留香居一片寂静。 陈木枝坐在灯下看书,藤花和柳絮在准备明日去郑家的行头。 藤花将衣裳都铺在外间的榻上,用装了开水的烫斗抹掉衣服上的褶皱,然后再挂起来,方便明天一早穿。 “翠云轩如今也这般糊弄了,这料子起码是前年的积压料子,不仅花色不新,颜色也不够鲜。” 藤花低声跟柳絮抱怨。 柳絮却道:“藤花姐姐懂的真多,我一点都没看出来,只道夫人亲自带去采买的,必然都是上等的。” “好物从来都不能急买,急买必然没有好物。何况还是一下子置了这么多。” 听藤花这么说,柳絮也有些反应过来,低声问道:“姐姐,我以前觉得夫人对小姐可好了,就拿这回添置衣裳来说,小姐明天要赴宴,夫人立时就能带她去最好的绸缎铺采买,可算是将小姐放在心尖儿上了……” “嗯,外人是会这么看,你这么看也不奇怪。” “可如今我对小姐贴身伺候了,瞧的就比以前多,总觉得小姐跟夫人其实不是顶贴心。今天又听姐姐这么一说,更觉得夫人并没有把小姐放心尖儿上。” 藤花微微一笑:“何以见得?” 柳絮点着手指头:“您瞧,若夫人真的疼小姐,知道小姐要回府,就该第一时间将留香居的人手恢复到原来的模样;而且小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在外头将近半年,必定是长高了,回府怎么可以连新衣裳都不准备,还要现买?” 藤花赞许地点点头:“长进了,看来不笨。” “谢谢藤花姐姐夸奖。”柳絮憨憨地笑了。 灯下,陈木枝翻着书页,神情专注,嘴角却浮起浅浅的微笑。 待二人收拾完毕,关上门出去,陈木枝轻轻放下手中的书籍,打开屋子里那只巨大的樟木箱。从樟木箱里夹层里掏出一件东西。 这是她回府的头一天,就藏在此处的一个小物件。 这物件只有陈木枝的手掌大小,纯金打造,呈海鲨造型。将海鲨翻过身,却会发现这海鲨只有半边儿,且鱼肚处有可供契合的机括。 显然,还有另外一模一样的半边儿海鲨,两边若能严丝合缝,便是一整只海鲨。 这是大顺朝东海水师的最高指挥符——海鲨兵符。 望了片刻,陈木枝将半边海鲨兵符还是放回了箱子夹层中。头一天回府,她就将兵符藏在了此处,没有同任何一个人说过。 从海上回来,这只兵符就一直藏在她身上。哪怕是朝廷的人对她百般盘问,她也没有丝毫透露一点点。 虽然陈木枝想不起自己在海上濒死之前的那段经历,但隐隐地,她清楚,这只兵符中,也许隐藏着父亲失踪的秘密。 她不知道那些盘问她的人中间,会不会有人居心叵测,她不敢将这兵符交出去。 但是,她也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解开整船将士失踪的秘密,这兵符在她手里,也许是把钥匙,也许,就是个祸端。 第三十二章 隐衷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放好兵符、陈木枝回到灯下,正要继续看书,却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进来。”陈木枝道。 却见柳絮推开门而入,领了一个人进来,是贺嬷嬷。 “嬷嬷来啦。”陈木枝起身,示意柳絮将门关上。 一见陈木枝,贺嬷嬷立刻跪下,伏倒在地。 “小姐将王家母女赶出凝香居,真是大快人心!奴婢说她们定然会夹着尾巴离开,却没想到这么快。” “嬷嬷快请起。”陈木枝将她扶起,道,“赶出凝香居,这才是头一步。巧思园也是我们陈家的,总有一天,还得让他们夹着尾巴滚出巧思园。” “小姐有什么需要奴婢做的,尽管吩咐。”贺嬷嬷道。 先前贺嬷嬷还担心陈木枝一个未成年的小姐,难有手段对付王家,结果只花了两天时间就保住了凝香居,还把贪婪的徐氏气到哇哇叫,临了更是送了八台大箱子的“厚礼”。 贺嬷嬷开始相信,陈木枝若要赶王家出巧思园,只怕也不用很久了。 “嬷嬷也该听说了,王家母女搬走时,夹带了多少凝香居的东西。这回虽让我拦了下来,但之前已经被她们顺走了一部分。这明面上的物件,是看得见的,府里的账目,我却是看不见的……” 陈木枝说得缓慢而郑重,听得贺嬷嬷心中一惊。 “小姐的意思,是怕他们在府中的银钱上动手脚?可这不能吧,府里的银钱往来都是夫人做主,轮不到他们王家插手的。” “若夫人被他们诓骗呢?” 陈木枝没说王氏也参与,已是给她留了脸面。 贺嬷嬷无言以对,谁都知道,若非王氏姑息,王家母女在国公府怎么可能翻出如此风浪? 若说贪婪是难以克制的人**望,如此明目张胆的掠夺,已不仅仅是贪婪,更是有恃无恐。 “奴婢的弟弟在账房,小姐想知道什么,奴婢可以叫他去查。”贺嬷嬷道。 陈木枝听她主动提起,便知果然是赤诚,也坦承道:“我叫你来,也是想到了这层。你且跟他说,留意着账上的往来,若有巨额不明的支出,定要告诉我。” “奴婢明白,这就去跟他说。他深受国公爷的器重,该当为国公爷尽心守住家业。” * 谁也没有想到,贺嬷嬷的亲弟弟、账房先生贺明生,此刻却在嘉实堂王氏的房中。 王氏坐在隔间的小榻上,榻几上是数张银票,贺明生跪在她跟前,正苦苦相劝。 “夫人,一千两不是小数目,对方商号来历不明,万万不能因为舅老爷一面之辞,就直接兑了过去。” “兄长说过了,这家是雾州数十年的老字号了,没问题的。” 贺明生的眼泪便流了出来。 “夫人,奴才知道自己只是个账房,不该多问主人家的事。可这些日子,夫人您前前后后已经转出去上万两银子,您就不怕舅老爷……” “住嘴!”王氏低声怒斥,“别以为我给了你几分颜色,你就有了跟我罗嘈的资本。我是国公府的主母,何时处置国公府的银钱,还要你来指指点点了?” 贺明生不说话,却将身子伏得更低,几乎是贴在地面上,匍匐着爬到王氏脚下。他的肩抖动得厉害,偶尔发出抽泣之声,似在极力忍住。 “哎……” 王氏轻叹一声,弯下腰,低声道:“你起来吧。” 这话竟有几分柔情与妥协,只见那贺明生缓缓地抬起头,年轻的脸庞上已满是泪痕,望着王氏的双眼,充盈着悲愤。 “我知道你是为了国公府好……”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王氏,竟然有些哽咽。 她不安地揪着自己膝上的罗裙,揪到指节都发白,颤声道:“可你有没有想过,若国公爷真的回不来了,我这个继母,将何去何从?” 贺明生将手轻轻覆上王氏的手,拢住。 “小姐和少爷,很尊敬您的,您本不必这样。” 王氏摇头,语带悲凉:“你不明白,我没有退路了。木枝对我已经起了疑心,若有一天她知道……算了算了,这些与你说,你也不明白。我只求将木枝风风光光嫁出去,将榆儿带大成人。等他们各自安好,我便回雾州,孤独终老去……” 说到此处,王氏触动了情肠,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往日府中指挥若定、叱咤风云的当家主母,此刻也不过是个无助的小妇人,贺明生看得又是难过、又是心疼。 他不敢再进一步,只敢这样跪在王氏跟前,握着王氏的手,便已是天大的幸福。 “奴才不知夫人有何隐衷。奴才一心为了国公府好、为了夫人好,奴才只求夫人能开心些,往后再也不说这些惹夫人不开心的话。若夫人真要防老,奴才求夫人不要信错人,舅老爷……您一定要防备着啊!” 王氏点头:“我晓得了。只是我一介女流,外头认得的人也少,不指望兄长,又能指望谁。便知道他必然从中盘剥些许,也只能睁一眼闭一眼了。” 贺明生想去替她擦眼泪,手才伸出去,又颤抖着缩了回来,到底还是不敢。 “奴才旁的也不懂,只有这颗守护夫人的心。” 王氏望着他,望了许久,终于眼神又黯了下去,满脸疲惫,连嗓子也哑了。 “旁的也没什么,守着嘴巴,不让府里的人知道银钱往来。还有,以后你尽量不要来嘉实堂了。” 贺明生一怔,拢住的手,渐渐地松开了。 王氏低声道:“我是为你好……” * 次日一早,嘉实堂便派双青过来,说府里备了一辆马车,这些天专门接送陈木枝。 又说王氏准备了一抬箱子,是专门给陈木枝的外祖母、也就是郑家老太太舒贞郡主的见面礼。 陈木枝知道,这些表面上的功夫,王氏一定是做得极好。当下也很表面地谢了一下,让双青给王氏复命去。 安国公府离郑家只隔了三条街,马车过去也就约摸一刻钟的路程。 陈木枝坐在马车里,想起许久不见的外祖母,心中的思念之情突然变得极其浓烈起来。 海上数月,外祖母该给自己担了多少心。 而陈木兮的离世,又给最疼她的外祖母多大的打击啊。 陈木枝不敢想。 第三十三章 神物香囊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舒贞郡主嫁到郑家四十余年,生了三子一女。 长子郑沐,时任大理寺少卿,娶妻管氏;次子郑瀚和三子郑淦皆外放为官,不在京城;幼女郑湘,便是陈木枝的生母,安国公陈遇安的结发妻子。 数年前,老尚书郑定元因病去世,舒贞郡主悲恸过度,一病不起。众人皆以为她要追随丈夫而去,陈遇安带了柳正谊前来,一番悉心医治,终于将郡主从生死线上拉回。 如今舒贞郡主随长子郑沐住在祖宅,平日里深居简出,不爱参与京城贵妇们的应酬,除了偶尔进宫和皇后说说闲话,便是在家跟孙儿孙女们共叙天伦之乐。 她也不爱听人再叫她郡主,倒要称她一声郑家老太太,她方觉得当年那个英姿勃发的探花郎郑定元,依然和自己在一起。 陈木枝随着父亲在海上失踪,随后陈木兮落水而亡的消息又传到郑家,老太太当场晕了过去,被救醒后整整哭了三天,眼睛肿得不能见人。 管氏让郑存芳直接搬到了老太太房里住,每日陪她说话解闷,方才渐渐地缓了过来。 如今听说陈木枝终于得救,老太太早就盼着见她。 一大早,国公府便派了两个管事嬷嬷去郑家报信,说陈木枝午前过来。老太太就开始盼星星盼月亮,一会儿就说:“存芳,外头是不是有动静了?” 郑存芳便笑:“祖母,您先安心用早饭,木枝没这么快过来。” 过一会儿老太太又说:“听说木枝这两日在国公府闹出好大的动静,把她继母娘家那姑娘给打了?” 郑存芳又笑:“祖母您也是个顺风耳,誉郡王府刮出来的风儿,都被您老人家听见了。” “你以为祖母老了,耳朵就不灵了?” “灵,当然灵。祖母不光耳朵灵,心里也亮堂着呢。” 二人说话逗着趣,不觉得日头上了三竿,外头院子里急急地跑进来一个丫鬟,说木枝姑娘来了。 老太太正要站起,陈木枝的声音已经从门外传来。 “外祖母!”她娇声喊着,声音还未落,人已经冲到了屋子里。 老太太还没来得及反应,陈木枝已是跪伏在地,行了一个大大的礼。 “木枝,快起来,让外祖母看看。” 陈木枝抬起身子,跪行到老太太跟前,紧紧抓着她的手,绽开灿烂的笑容。 “外祖母不哭,木枝好好的。” 老太太的眼泪早已蓄在眼眶里,被陈木枝这么一说,忍不住就流了下来。 “臭丫头,我哪里就要哭了,你还非来招我。” 陈木枝望着老太太泪流满面,却还要笑骂自己的模样,不免也是心潮涌动。 “本该一回来就来给您老人家请安,可家里变故多,耽搁了,您可千万别见怪。” 老太太脸一虎:“正要跟你算账!” “啊……”陈木枝愣住,眼珠儿一转,怕外祖母是要责罚自己偷偷溜上战船。 这是大大的不该,朝廷没治自己的罪,也是瞧在父亲失踪的份上,对自己网开一面。 果然,老太太道:“头一桩,你胆大包了天,平常跟着你爹舞刀弄枪也就罢了,战场也是你去得的?而且还是舰船,也没个忌讳!” 若还是以前的陈木枝,绝对千万个不服,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但现在的陈木枝,就算没觉得自己错,也能推己及人、顾及民风世俗。 于是,陈木枝不分辩,低头认罪。 “再一桩,怎的一回家就与你亲戚闹不睦,传得满京城沸沸扬扬。你是个姑娘家,这名声还要不要了?” 陈木枝一凛,却听出了些别的滋味。 虽说老太太这是在数落自己的罪状,可这数落,其实却是替自己着想。 陈木枝没起身,还是跪在老太太膝前,可怜巴巴地望着她,低声道:“王家表姐占我姐姐的留香居,王家舅母暗中贪没留香居的物件儿,外祖母您也知道,留香居的大部分宝贝,可都是我娘留给姐姐的……” 老太太的脸色凝重起来,半晌,缓缓道:“打她都是轻的。” “对吧,您也说是这个理吧?” 老太太环顾屋子里,轻轻挥了挥手,郑存芳立刻乖巧地带着几个丫鬟都退了出去。 终于屋子里只剩了祖孙俩,老太太将陈木枝扶起,坐在自己身边,正色道:“跟外祖母说说,你除了打人,还做了什么?” “把姐姐的两个贴身丫鬟藤花和娇兰,都要到了凝香居。留香居的财产册子在母亲手里,但我在首页和骑边都留了手印,她造不得假。王家的人目前都住巧思园去了,留香居派了可靠的人看守着。另外……” 老太太一边听着,一边微微点头,似是对陈木枝的处置也相当满意。 “还有什么?” “我怕他们动不了留香居的主意,会生别的歹念,所以暗中托了账房的人留意府中的银钱来往。” 老太太思忖片刻,问:“前边那些,你做得到。家中的护院,凭你以前与他们的相处,也能用上一二。但这账房……你毕竟还是个未成年的小姑娘,又离家数月,岂有这么大脸面,能支得动账房?” “您放心。这账房先生,是我心腹的亲弟弟,很可靠的人。” 老太太伸手替她整理着衣裙,触到她腰间的香囊,不由道:“里头装的是什么?” 陈木枝将香囊解下,取出红绳串的三枚铜钱。 “这是哪个心细的丫头,用的越地旧俗,给你挡灾避祸呢。” “是藤花做的。” 老太太望着三枚铜钱,出神良久,终于又将铜钱装回香囊,替陈木枝重新系好。 “这香囊是你学女红做的唯一一件绣品,木兮当宝贝似的一直随身戴着,如今物归原主了。” 陈木枝知道,老太太在思念陈木兮了。 “不是物归原主,是姐姐已经和我在一起了。” 老太太望向她,眼中有些困惑。 陈木枝道:“自从戴上这只香囊,我常常梦见姐姐,她与我说话,给我解惑,告诉我该如何稳妥行事。故此,我视它如姐姐亲临。” “原来竟是个神物。怪不得我们木枝,终于也生出些心机了,不容易啊。” 郑家老太太拍了拍香囊,似乎那香囊真的附着陈木兮的灵魂,而她,要给陈木兮送去无限的思念与疼爱。 第三十四章 郑家俊彦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陈木枝终于给自己的性格变化,找到了最合适的理由。 香囊便是灵性神秘之物,它让陈木兮入梦,变成陈木枝内心的一部分。 于此,在陈木枝身上出现陈木兮的影子,便成了顺理成章。 “父亲生死未卜,姐姐红颜薄命,母亲又立场不明,我若再没些心机,如何保护国公府、保护弟弟。”陈木枝轻叹一声。 老太太心疼极了:“我们木枝还没满十四,就经了这么多事,莫非老天是在锤炼你?” “也未可知啊。”陈木枝笑着。 “木枝,你要记着,大户人家生存乃至朝廷安身立命,心机都必不可少,但绝不能有害人之心。” “木枝谨记外祖母教诲。” “还要记着,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却不可无。先前你说的那位账房,你就要留个心眼。” 陈木枝微微一怔:“外祖母何出此言?” “我们要相信自己的眼睛、耳朵和脑子。自己人信得过,是因为你有所见、所闻和所感,才能判定他是否忠诚可靠。但凡转个弯,比如心腹的亲戚,说白了,那就是亲戚,而非心腹,绝不能等同视之。懂吗?” 老太太说得如此明了,陈木枝当然听懂了。 不仅懂了,而且服了。 外祖母自小在宫里先皇太后身边长大,于人生之透彻,远胜于十七岁的陈木兮,更碾压十四岁的陈木枝。陈木枝清醒过来,将小脑袋靠向外祖母。 “外祖母胸有千壑,木枝要学多久,才能学到些皮毛啊,真是愁死我了。” 老太太不由笑起来,搂住她:“又来哄我开心了。倒把你姐姐的这招学了个十足,拿个毛茸茸的脑袋往我这儿拱,多大人了,也不害臊。” “不害臊,蹭自家外祖母的有啥好害臊。外祖母身上的聪明气咕噜咕噜往外冒,旁人想蹭还蹭不到呢。瞧我从小就闻着味道来蹭,如今多么冰雪聪明啊。” 这一阵夸和自夸,真正行云流水,把老太太哄得开心到合不拢嘴。 以前的陈木兮虽然聪明,拍马屁却还有些矜持,不像陈木枝,发挥起来无法无天。如今既有陈木兮的脑子,又有陈木枝的胆子,于是乎马屁功力、以及其他各种功力,纷纷一跃上了新台阶。 老太太早就听说陈木枝在海上被发现后,先在海师衙门里呆了一段时间,朝廷问了不少话,派了好几拨人,都没问出有价值的线索。于是她猜到陈木枝是遭了变故,丧失了一部分记忆,便不提这段,只与陈木枝说些家常话儿,也算了解一下国公府如今的情况。 转眼便到了中午,管氏遣人来请,说是在前头设了宴,专门给陈木枝接风。 陈木枝和郑存芳二人,一左一右,扶着老太太前去正屋。 要说这郑家,自打郑定元与舒贞郡主成婚以来,一辈子就与舒贞郡主相濡以沫,从未动过纳妾的念头。故此郑家的三个儿子,也个个都只娶了结发之妻,不纳妾竟成了郑家的家风。 因了此事,郑家儿郎在官场上偶尔也会被同僚揶揄,他们倒也不以为意,看起来还要把这个家风继续往下传。 而这些同僚也很有意思,揶揄郑家儿子的时候,毫不留情,但郑家孙子辈到了议亲的年纪,这家风却一下子又成了他们眼中的香饽饽。 谁都想把女儿嫁到郑家来,不用担心宠妾灭妻,不用费尽心机后宅争斗,加上郑家几个孙子,个个一表人才,成年的固然多家觊觎,便是未成年的,也早就被人暗暗相看。 今日,就有两个“香饽饽”在家。 郑存芳有两位哥哥,长兄郑存晰,年方十九,眼下在御前任职,虽是年轻,却很得皇帝喜爱。 二哥郑存晏,年方十七,自小聪颖过人,名声在外,一路过关斩将,入了春闱,眼下正等放榜,亦是殿试的热门人选。 陈木枝和郑存芳将老太太交到丫鬟们手中,由丫鬟扶着老太太先进正屋安顿。 “走,我们瞧瞧书呆子二表哥去。”陈木枝拉着郑存芳就往郑存晏读书的园子里跑。 才跑到拱门处,突然门边一阵疾风,向二人袭来。 “谁!” 陈木枝娇喝一声,立刻将郑存芳拉住,自己挡在郑存芳身前。 来者看不清何人,身影极快,双手从高处下来,便要去抓陈木枝的双肩。 陈木枝仰身一倒,避开那人落下的双手,自己顺势在空中翻去,落在一丈之外。 “哈哈,木枝妹妹依然好身手。” 那人一抓落空,也生生地在空中一个翻滚,轻盈地落下。 郑存芳已听出了声音,大叫:“大哥,怎么是你!” 只见郑存晰一身黑色,还是御前侍卫的打扮,腰间佩着一把宝剑,身形挺拔玉立。 “亏你还叫我大哥,连我的衣裳都认不出来。”郑存晰鄙夷。 郑存芳自然不服气:“穿黑衣的多了,你动作那么快,我哪看得清是什么衣裳。” “大表哥,你该高兴,说明你动作迅捷,来去如风。” 还是陈木枝的马屁听上去如沐春风,郑存晰走上前,笑嘻嘻地打量着陈木枝。 “木枝妹妹,别来无恙。” “无恙无恙,非常无恙。”陈木枝嘴上讲着,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郑存晰的腰间。 完了,她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陈木枝的失控,目前体现在两个时候。一是见到世子卫绪,她就忍不住心如刀绞;一是见到名贵武器,她就忍不住要拿来耍耍。 陈木枝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向了郑存晰的腰间,一把拔出了郑存晰的宝剑。 利刃出鞘,顿时寒芒四射,吓得郑存芳立刻后退了两步。 陈木枝却快要流口水了。 “表哥,这柄宝剑是宫中配的么?真是把好剑!” 郑存晰笑道:“难道比姑夫给你的那把青城短剑更好?” 陈木枝啧啧嘴:“不相上下,不相上下。” “表哥,这柄宝剑是宫中配的么?真是把好剑!” 郑存晰笑道:“难道比姑夫给你的那把青城短剑更好?” 陈木枝啧啧嘴:“不相上下,不相上下。” 第三十五章 飞鹰之翅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郑家的园子,树林东边偌大一块空地,是给郑存晰练武用的,西边几间精舍,则是郑存晏读书的场所。 “好剑!” 陈木枝刷刷地舞动了几招,望着剑尖的寒芒在空中挽出朵朵剑花,忍不住又一次高声赞叹。 “存晰哥哥,这剑哪里得的,能不能再帮我也搞一把?” “噗哧!”郑存芳在旁边笑出声。 “这柄剑是荀真国进贡的飞鹰之翅,一共十柄,每柄都有编号,我大哥这柄是飞鹰六号,皇上御赐。” “荀真国?”陈木枝惊呆了,嘴巴张得老大。 大悦良马、荀真宝剑,皆是练武之士的心中所向。更何况是荀真国进贡的、带了编号的宝剑。 见陈木枝痴望宝剑,一脸贪恋的模样,郑存晰也是觉得好笑。 他走到一名随从身边,一把抽出随从所佩长剑,对陈木枝道:“来,让我瞧瞧你的剑术是不是荒废了。” “天天闻鸡起舞,怎么可能荒废!”陈木枝提剑迎上。 二人在树林中对战起来。 要说陈木枝,虽跟着父亲练过、又有军中诸多高人指点,但和御前侍卫郑存晰比,还是差了一大截。早先二人也常比试,陈木枝仗着青城短剑之威、又有郑存晰故意相让,偶尔才能勉强打个平手。 这回陈木枝奋力抵挡,竟也支撑过了十招。 眼见着郑存晰攻势越来越疾,陈木枝已被逼到绝境,背后便是大树,已退无可退。 郑存晰一跃而起,仗剑劈下。陈木枝再无招式可言,情急之下横剑一挡…… 只听“当”的一声,陈木枝感觉到手中一震,望见郑存晰的那柄长剑已断成两截,剑尖向斜里飞去。 “啊——”郑存芳突然发出凄厉的尖叫。 只见剑尖飞去的方向,是一张惊愕的脸。 世子卫绪! “世子!”郑存晰大惊,跃身而出,想要飞去保护卫绪。 可是,人力哪里赶得上飞剑,眼见着那截断剑便要飞到卫绪跟前,郑存芳已经吓得捂上了眼睛。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又是“当”的一声,一阵光影闪过,断剑在空中生生地折了个弯,掉落在地上。 也不过眨眼之间,郑存晰身影已然飞到,挡在了卫绪跟前。 众人定睛一望,打落断剑的却是飞鹰六号宝剑,宝剑已斜斜地插入土中,剑柄犹在微微震颤。 “木枝妹妹好身手!”郑存晰又惊又喜。 掷出了宝剑的陈木枝,心中亦是惊惧不已,她掩饰住后怕,却绽开甜美的笑颜。 “打架打不过存晰哥哥,手速却还可以吧?” 此等手速,当然太可以了。 郑存晰赞叹道:“木枝妹妹这出手速度,我亦难望其项背。” “多谢木枝妹妹救命之恩。” 被郑存晰挡在身后的卫绪,终于发出了劫后余生的初啼。 郑存晰这才想起,背后还有卫绪呢,赶紧转过身去,对着卫绪便是浑身打量。 总算卫绪一切正常,既和往常一样俊美过人、又和往常一样风度翩翩。 “在下学艺不精,让世子受惊了!”郑存晰拱拳赔不是。 卫绪却微笑道:“刀剑无眼,郑兄不必自责,是我打扰了二位练剑。” 他笑得比这二月的春风还要和煦,一时间,陈木枝竟觉得方才瞧见的那张惊愕的脸,是存在于脑海的幻觉。 一想到刚刚自己左支右绌的样子实在有些狼狈,陈木枝暗暗顿足,若早知卫绪在旁观剑,自己就该舞得更好看一些,输也要输得优雅才好啊。 卫绪却似乎猜透了她的心思,又温柔地对陈木枝道:“昨日已见识过木枝妹妹勇救孩童的大义,今日又有幸见识木枝妹妹高超的剑术,真叫人佩服不已。” 他依然微笑如春风。 可大事不妙,这春风有毒,陈木枝中毒了。 她心口又隐隐地痛了起来,当下不敢再看卫绪,强作镇定道:“世子过奖了,表哥让着我呢,没下狠手,否则我哪里撑得过十招。” 说着,她上前两步,伸手想去拔那柄插入泥土的飞鹰之剑。 可就在她伸手的一瞬间,骇人听闻的事情发生了。 陈木枝没有去拔宝剑,而是一把抓住了卫绪的手腕。 卫绪脸色微微一变,旁边的郑存晰更是惊到睁大了眼睛,郑存芳虽离得远,却也惊到呆立当场,连上前阻止都忘记了。 最震惊的莫过于陈木枝自己。 她真的没想过要去抓卫绪的手腕,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向卫绪下手。 瞬那间,她明白了,这具陈木枝的身体,感知到了陈木兮对卫绪的爱恋,从不考虑后果的“陈木枝”自行下手了! 她不能缩手,一缩手,眼下的情形会变得更加尴尬。她陈木枝在卫绪面前的形象也将荡然无存。 念头回转,也不过旁人眼中的一瞬,陈木枝已闭上眼睛,抓往世子手腕的那只手,也变成了诊脉的手势。 “世子真是镇定啊!” 卫绪疑惑地望着她,不知道她为何突然这么说。 陈木枝不说话,半晌,方才睁开眼睛,轻轻松开卫绪的手腕:“生死关头,世子心跳如常,全然没有惊恐失态,我陈木枝真的服气。” 卫绪翻了翻手腕,虽然觉得陈木枝唐突,但她毕竟是京城自在第一的陈家二小姐,街头闹得、战舰上得、亲戚打得,自是不走寻常路的一个少女,卫绪想了想,倒也释然了。 他还是那样不紧不慢:“卫绪再镇定,也不如木枝妹妹危急关头的果断。” 一见卫绪如此说话,显然是并不在意陈木枝的举止,郑家兄妹也松了口气。 郑存晰走过去,将飞鹰六号剑拔出泥土,仔细擦了擦,欲归到剑鞘之中。 “等等!”陈木枝突然道,“让我再看一眼宝剑。” 郑存芳取笑她:“好啦,你还看个没完了,口水都要滴在宝剑上了。” “我有短剑,却无长剑,就让我眼红眼红么。” 陈木枝艳羡地望着宝剑终于归入剑鞘,仿佛小孩子看到别人吃完最后一颗糖果那般怅然。 “飞鹰之翅共有十柄,皇上赏赐了三柄,还有七柄在宫中。若木枝妹妹果然钟爱,我去向皇上求一柄来送你,谢你今日救命之恩。” 卫绪一脸诚恳,说得郑存晰都动容了。 陈木枝却一扬小脸:“谢世子好意,有朝一日,我得凭自己本事得到它。” 第三十六章 生存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世子——” 郑存晏从树林那边奔过来,全然不知树林这边刚刚发生过一场惊心动魄的风波。 “咦,大家都在啊,好热闹。咦,木枝妹妹也来了?” 郑存晏一眼望见陈木枝,顿时撇了旁人,跑到陈木枝跟前。 “明明我早上跟你讲过木枝要来……”郑存芳不满道。 “哦,是吗?”郑存晏一脸懵懂,低头想了想,才如梦初醒,“啊对了,是的是的,三妹是说过,木枝妹妹今日要来。” 他好似对自己的记性十分满意,又对郑存芳道:“你还说,木枝妹妹后边还会来,天天都会来,是不是?” 郑存芳哭笑不得:“我这二哥,聪明都在读书上头了,每日吃的什么菜,吃完再问他,必定就不记得了。” “此为存晏的专注之道,我等心有旁鹜,所以读书皆不及他。” 又是卫绪,不紧不慢,语言温和,寥寥数语便替郑存晏解了围。 郑存晏也不以为意,又向卫绪道:“我不过是向先生论个道的功夫,世子你便不见了。害我一顿好找。” “我过来看存晰兄和木枝妹妹练剑呢,高手过招,着实过瘾。”卫绪道。 “可是世子你不会武功啊?怎么能看出他们是不是高手?”郑存晏又是一脸懵懂。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陈木枝开口。 纵然她知书达礼,也听不下去郑存晏这书呆子言论,直接用最粗俗的市井俚语将郑存晏给“闷杀”了。 卫绪挑了挑眉,却还微笑着,与郑存晏一边说话,一边往园子外走去。 说来也奇怪,陈木枝心内的绞痛,不知何时竟然消失了。 她望着卫绪挺拔玉立的背影,悄悄捂了好几次心口,可都没找回方才心痛的感觉。 怎么回事? 难道是刚刚唐突的举动,把自己吓到忘记该如何心痛了? 众人走出园子时,郑存芳见陈木枝一直盯着卫绪的背影望,又时不时地捂心口,心中有些犯嘀咕。 她扯了扯陈木枝的袖子,低声问:“木枝,你不舒服吗?” “没有。”陈木枝回过神来,知道自己老是望卫绪,终究是着了痕迹,当下也不再掩饰自己对他的关注,问道,“世子怎么会在这里?” 郑存芳道:“我们府里现在的先生,以前是世子的老师,故此世子常来探望,偶尔也与二哥一同听课。” “原来如此。”陈木枝点点头,“能把教过世子的先生请到家,想来是外祖母亲自出手了。” “那是自然。你也知道,祖母轻易不出手,但凡开个口,都会给她几分薄面。” 正是这个理。 开口,也要用在刀刃上。 卫绪自是矜持,虽郑家也留他吃饭,卫绪却还是彬彬有礼地辞别。 当然了,尊贵如卫绪,即便辞别而去,也值当在郑家的午宴上担当半刻钟的话题。 诸如卫绪与陈木兮未竟的姻缘啦,诸如怡亲王如今成了摄政王啦…… 等等! 陈木枝心中一动,怡亲王成了摄政王?难道,弘昌帝的身子已大不如前?否则怎么会好端端地立个摄政王。 怡亲王这支,上数三辈,都是忠君不二的社稷之臣,皇帝换了几位,怡亲王府也世袭了三代,却从来没有出过权力中枢。 弘昌一朝,内阁一应事务皆由大学士统领,但真正的权力中枢却在机枢处。怡亲王是机枢处的首席,其余几位内阁学士,加上誉郡王和数位王爷,共担机枢之责。 正因为怡亲王一支在帝国中枢已担纲上百年,根基遍野,实力超群。 不仅深得皇帝信任,朝中也从来无人敢生撼动之心。 但,纵然怡亲王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超然地位,朝中也从未吹过“摄政”之风。陈木枝暗想,自己去海上转了一圈,这朝局,似乎也变化得厉害啊。 不过,郑家到底也是世家,又有老太太此等身份,自是不会在饭桌上犯忌,虽是说着世子,却并不往朝事上多说。 倒是郑存晏天真。 “木枝妹妹,你是如何躲到舰船上去的?” 这段,陈木枝记得。 “我从未见过大海,听闻爹爹出海打仗,我便悄悄地跟去了。路上掳了个小兵,换了他的衣衫,等爹爹发现我时,我已经在海上了。” 老太太深深望了她一眼,却并无打断。 郑存晏又问:“听说水师遭遇滔天巨浪,都以为指挥舰在巨浪中消失,定是沉入海底了。可又听说,后来渔民发现你们的舰船时,舰船安然无羔。所以这中间数月,你们到底去了哪里?” 这话,在水师衙门早就问过许多遍,陈木枝的确答不上来。 她摇摇头:“我连巨浪都不记得了。”言下之意,其他的就更不记得。 倒是郑存晰也是有着颇多疑团,说道:“木枝妹妹想来是在海上受了惊吓。这些不愉快的经历,倒是不问也罢了。不过木枝妹妹,我倒也很好奇,渔民发现你之前的那些日子,你是怎么过的?” 这题陈木枝会。 “我记得我快要渴死了,海水又不能喝。船上储存的淡水一滴不剩,你们猜猜,我是靠什么活下来的?” 连郑存芳也好奇起来:“吃生鱼吗?” 陈木枝笑了:“要靠我这个三脚猫功夫在大海里捕鱼,几近妄想。” “所以到底是吃什么呢?”郑存晏认真地望着她,等待答案。 “干粮是有的,只是没有淡水。”陈木枝道,“我当时已经渴到虚脱,只觉得眼睛都模糊了,心里想着,再也见不到外祖母了,再也见不到存芳了,我就哭……” “啊,你吃自己的眼泪水吗?” 郑存芳这一问,把大家都逗笑了。 “眼泪水也是咸的,怎么能吃。”郑存晰嚷嚷。 连老太太都忍不住了,笑骂:“木枝这丫头,还是惯会胡说八道哄我开心。说正事儿呢,还要胡扯。” “真的不是胡扯,外祖母。”陈木枝喊冤。 “不过,我一哭,还真哭出主意来了。” “啊?” “眼泪水又热又咸,我突然想起,以前我……我姐姐身子不好,藤花常常用小瓦罐煨药。那药咕噜咕噜煮到沸,水汽凝在瓦罐盖子上,会滴下好多小水珠。” 郑存晰双眼突然亮起:“所以,你想法子凝水汽,水汽里头是没有盐分的!” “对啊。船上有伙房,里头什么都有。我生了火,将海水放在锅里煮沸,凝在盖子上的水珠收集下来,足够我一个人喝的了。” 众人皆惊呆了,没想到陈木枝在海上漂流数月,竟是用了这样的法子活了下来。 第三十七章 失踪之人 不能说话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老太太喟然长叹:“此所谓,命不该绝。难为你小小年纪,便要独自在茫茫大海上求生。打小,我只说你天不怕地不怕,却是鲁莽了些,怕你闯祸。如今见你如此处事,外祖母也放心了,我家木枝是有勇有谋的好孩子,是个命硬的。” 命硬的。 多少女子,最怕被人说命硬。 命硬意味着强势,意味着男子压制不了、抵抗不过,意味着叫寻常人等望而生畏…… 也意味着孤独。 可是,陈家与郑家的女子,却不怕被说命硬。 陈木枝心中激荡,望向坐在上首的外祖母。 却见老太太脸色平静,满是皱纹的眼睛竟没有寻常老人的浑浊,反而冷静又深沉,仿佛能包容世间万物。 “外头颇多风言风语,木枝你别往心里去。外祖母很欣慰,没见到一个哭哭啼啼的木枝,你要记住,你的父亲安国公是大顺朝杀敌千万的英雄,你是安国公的女儿,你的骨气,便是国公府的骨气。” “木枝牢记外祖母教诲!” 管氏听得动容,也拉起陈木枝的手,道:“若有什么难处,尽管来跟老太太、跟舅母说。咱们越地的老话,外甥舅家狗,无吃爬灶头。你说对吧!” 外甥舅家狗,无吃爬灶头。意思即是,外甥去舅家,原本就是无忌无拘的,若舅家不给吃的,可以直接爬灶头上找吃食。 老太太笑起来:“瞧瞧咱们郑家的媳妇儿,打从我开始,就都不是越地人,但这些越地的俗话儿,却都学了个十足。” 郑家三兄妹虽不插嘴,却也都望着陈木枝笑。 暖意立时涌上陈木枝的心头。 无论如何,自己不是孤立无援,起码有郑家在背后默默支持。 午饭后,陈木枝和郑存芳陪着老太太回房,在老太太那儿又说了一会儿话。老太太正要歇昼的功夫,前头来人,说老爷从衙门回来,急着要见见死里逃生的外甥女儿。 “快去吧,你舅舅念叨你好久了。存芳在这儿陪我就行了。”老太太道。 其实,陈木枝也急着想见见亲舅舅郑沐。 郑沐年近四十,生得相貌堂堂,时任大理寺少卿,为人正直端方,深得器重。虽说以他的年纪,品阶算不上很高,但郑沐令人尊敬之处在于,他虽是郡主与尚书的长子,却是走的最规矩却也最艰难的科举之路,不结党、不靠祖荫,硬是凭着自己的本事,到了如今的地位。 当年,陈木兮十分敬重他,就连天不怕地不怕的陈木枝,也不敢在这个亲舅舅面前造次,再如何“舅家狗”,也没有“爬灶头”的胆儿。 “舅舅!”一见郑沐,陈木枝立刻跪下,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郑沐立即将陈木枝扶起,好生打量一番,眼角已是有些湿润。 “好孩子,活着回来就好。” 屋里没有旁人,郑沐指指跟前的椅子,让陈木枝坐下:“你在水师衙门呆了些日子,他们可有为难你?” 大理寺少卿,果然问话也是直指要害。 陈木枝道:“派了几个婆子服侍,每日里皆有人来问话,不过问话之人都很客气,木枝没有受苦。” 几个婆子……郑沐点点头,都不用费脑子,他也知道,这几个婆子必定就是监视陈木枝的眼线。 而那些关于陈木枝的问话,早就整理成了文案,呈到了大理寺。郑沐详细地看过了问话记录,以他办案多年的经验、以及对陈木枝的了解,郑沐几乎可以断定,陈木枝有所保留。 这个素来没心没肺、眼里只有刀剑武器的外甥女儿,突然变得有了心机。郑沐觉得,此中必有内情。 “你爹爹生死未卜,你又是个未成年的女娃娃,朝廷不会追究你混上战舰之事。不过……” 郑沐深深地望了一眼陈木枝,缓缓说道,“往后,不管是谁问起战舰之事,你对朝廷的人怎么说,对外便也怎么答。哪怕期间又有忆起往事,也万万不可横生枝节。当然了,你若忆起了你爹爹的下落,定要第一时间告诉舅舅,舅舅带你去见怡亲王。” “怡亲王?”陈木枝不解,为何想起了爹爹的下落,要立刻告诉怡亲王呢? 却见郑沐脸色略显悲愤,道:“兹事体大,舅舅不能与你多言。你只心里记住,朝局错综复杂,如今你爹尚能以忠良之心为君所念,亦能优待你们国公府诸人,倘若哪天被人借题发挥,反手扣你爹爹一顶帽子,也不是不可能的……” 陈木枝倒吸一口凉气。 敢情自己爹爹不仅仅是下落不明,便是连“忠奸”,也随时都有可能被旁人说了算。 一阵凉意从陈木枝的背脊上,悄悄爬了上来。 “木枝明白了。”她低声道,“战舰不能说话、失踪的将士不能说话、而幸存的我,却不知道该如何说起。自己不能说,便要提防别人说,是这样吗?” 郑沐没有说话,沉默片刻,方道:“水师出征,主帅失踪,于朝廷终究是个失颜面的事儿。你还小,原本舅舅不该拿这些事来吓唬你,只是如今你已难置身事外,舅舅也只能尽力提醒,莫行差踏错,招来祸端。” “谢谢舅舅。不管爹爹在何处,木枝都会全力保护爹爹的名声、保护国公府的名声。” 见陈木枝如此意志坚决,郑沐也是精神一振。 “你相信你爹还活着吗?”郑沐问。 陈木枝坚定地点点头:“我相信,他一定还在某处角落里,活得好好的,只是还没有被人发现!” “你爹爹不仅仅是我的妹夫,更是我多年知己。” 郑沐坚定地道,“我们一起等你爹爹回来!” 可陈木枝却突然问:“舅舅,怡亲王跟我爹爹也是知己吗?” 这一问,问得突然,郑沐一愣,道:“怡亲王不能说是知己,却是你爹爹出征的举荐人。” “我爹爹打过那么多胜仗,出征个东海,还要举荐人?” 郑沐道:“你小孩子,这就不懂了。你爹爹再得器重,到底不在中枢,东海一战,尤其事关重大,必得机枢处举荐,获皇上御赐兵符,方可领兵出征。” “兵符……”陈木枝喃喃地重复。 郑沐望着陈木枝,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却又按捺下去。 第三十八章 密谈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纵然如今的陈木枝,有着十七岁陈木兮的聪颖与智慧,但陈木兮的见识,亦不可能万事皆知。 虽然父亲长年带兵打仗,但他谨守律令,军国大事从不在家中透露半点儿口风。故此,陈木枝并不知道海鲨兵符到底该如何使用。 “木枝多嘴问一句,舅舅您可见过东海水师的兵符?”陈木枝问。 郑沐知她不会无缘无故这样问,必定有什么原因,当下也不说破,道:“我只知东海水师兵符与其他兵符不同。以往兵符皆为虎符,东海水师兵符却为海鲨符,纯金铸就,可一分为二,一爿在皇上那里,一爿由出征将领随身携带。铸造成后,模具当场被毁,故此独一无二,绝无复制可能。” 陈木枝又问:“若要调兵,可是需要两爿契合,方能生效?” 这话有大大的漏洞! 即便兵符一分为二,可陈木枝怎会知道,两爿中间有机括,需要契合使用? 郑沐心中一震,颤声道:“木枝,你是不是见过兵符?” 陈木枝却未回答,反而又问:“舅舅,木枝再斗胆相问,若主帅失了兵符,该当何罪?” “死罪!” “我朝将士在战争中失踪多久,朝廷会认定其死亡?” “一年。” “舅舅之所以说,父亲之事有可能被人利用,是否和兵符有关?” 这一句赶一句,句句皆有用意。 郑沐深深地望她一眼,道:“指挥舰的每一个角落都已搜过,不见兵符踪影。” “既然兵符要两爿契合才能生效,为何父亲的这一爿让人如此紧张?” “事关朝廷机密,我不能与你多言。舅舅只能告诉你,兵符的下落,与你父亲的生死,一样重要。” 陈木枝心中突然生了一个大胆的设想,只怕皇帝手中的另一爿兵符,也不见了! 所以朝廷搜寻陈遇安,一是出于对良将的道义,更重要的原因,却是为了搜寻兵符。若两爿兵符皆落入敌军之手,整个大顺朝的东海水师,便完全失控。 这对朝廷来说,太可怕了。 可这对陈木枝来说,却是个机会。 只要她不说出兵符的下落,朝廷就会继续搜寻陈遇安,陈遇安就依然有可能获救。 陈木枝沉默着,室内寂静无声,落一根针都能清晰听见。 “木枝,舅舅也问你,你见过兵符,是不是?” 郑沐死死地盯住她的眼睛。 作为大理寺少卿,郑沐阅人无数,但凡陈木枝心中有所犹豫,郑沐便能从她的眼神中抓到端倪。 陈木枝却不惧,坦然地迎上郑沐的视线。 “我被父亲发现后,父亲为了保护我不被别人察觉,将我调为随身小侍童,带上指挥舰,命我寸步不能离他左右。只有父亲的几个亲信知道我的身份。我整日在父亲身边,自然见过兵符,只是,当时我不知道这个兵符竟如此重要。” 郑沐谨慎,又问:“你可知道兵符的下落?” 陈木枝叹道:“今日听舅舅说了,方知道兵符重要至此,若我知道,定然告诉舅舅了。” 郑沐见她神情不似作伪,又想着,木枝素来是快人快语,即便是如今生了些心机,也断然不会在大事上犯糊涂。便也信了她。 “总之,你若想起什么,定要首先告诉舅舅,万事皆要谨慎,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口无遮拦。” “舅舅放心,木枝明白。” 陈木枝坚定地应着,心中却想:舅舅是她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也是她万万不能牵连的人。 她之所以不能对舅舅说,是不想让他背上一个“知情不报”的罪名。 * 老年人的眯盹,睡得总不那么沉。郑沐和陈木枝还在前头说话,老太太便已经醒了。 郑存芳正玩字谜,一听见动静,立刻放下,和丫鬟一起过去扶了老太太起来。 “厨房做了玫瑰蒸糕没?”老太太突然想起,问身边的丫鬟。 “做了呢,早上您就吩咐过了。”丫鬟回。 “木枝最爱吃这个,她不来,倒有时间没做了。” 老太太嘴里嘟囔着,望见了桌上放着的字谜书,又对郑存芳道:“家里就你一个女孩儿,平常看你也是无人玩耍,怪闷的。木枝回来,总算能跟你做个伴了。” 郑存芳扶老太太在桌边坐下,将字谜书收到一边,笑道:“也还好,我有字谜可以玩呢,都是二哥给我拿回来的字谜册子。” “难为存晏这小子,看着呆头呆脑,对你这个妹妹倒是极上心。” 郑存芳嘻嘻地笑着,从丫鬟手中接过羹汤,端到老太太跟前:“祖母,趁热喝了吧。” 老太太缓缓地用调羹搅着羹汤,却不急吃,又问:“昨日去誉郡王府,可有人提起他家五郎?” 郑存芳脸一红,摇头道:“没有。” “嗯,这样好。瞧他们将木枝的事儿传得沸沸扬扬,我还以为这郡王府是个喇叭窝子。” “这也是因为兰馨郡主知晓,这才当众说。祖母说的这事儿,郡主该是不知道的。” 她没好意思说是“亲事”,也没好意思说是“我的事儿”,只称为“祖母说的这事儿”,便心照不宣了。 “也对,兰馨是打定主意不嫁人了,家里议亲的事儿,想来也不会主动跟她提,提了也是自找没趣。” 老太太想起兰馨郡主那调调儿,自己都觉得好笑起来。 想了想,老太太又道:“这魏家四郎五郎,一个云游四方爱马成狂,见不着人;一个却闭门不出爱书成狂,也一样见不着人。也难怪你母亲一直不松口,便是我瞧着,也不太靠谱的样子。” “这回倒是见着了魏家四郎。” “哦?是个怎样的人?” “奇奇怪怪的人,说是和木枝还起过误会,并不是个能让人的。” 老太太一脸嫌弃:“这点就不好。咱们不图富贵盈门、也不图前途无量,只图个夫妻和和美美、白头偕老,若这点都做不到,那不能嫁。” 郑存芳听得连连点头:“是是,祖母说得极是,祖母去和母亲说说,回绝了吧。” 老太太一瞥眼:“别当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不是不想嫁魏家五郎,你是压根就年轻小,还不想嫁。” 呃,真够一针见血。 郑存芳撒娇:“存芳本来就小,这誉郡王府提什么亲,没的让人烦恼。” “十四岁半,就算不急着议亲,也该跟你娘学学理家了。往后少在我这里罗嘈。” 外头一阵娇俏的声音,传了进来。 “呀,存芳姐姐被嫌弃了,外祖母这是要赶人走了呀。” 第三十九章 心有灵犀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就你耳朵灵!” 郑存芳笑着冲到门口,迎了陈木枝进屋:“听见了没,祖母这就嫌弃我了。你可也当心了,下一个就轮到你。” “就算外祖母嫌弃我,我也会赖着不走。” 陈木枝嘻嘻笑着,一眼望见了丫鬟们刚端上来的点心。 “瞧,外祖母还记得我最爱吃什么呢。” 陈木枝一边说着,一边伸手便拿了一块碧玉酥,往嘴里送。 吃完,才发现,老太太和郑存芳都诧异地望着她,连站在稍远处的藤花都惊得瞪大了眼睛。 “碧玉酥,木兮姐姐最爱吃……”郑存芳低声道。 陈木枝也已发现,又见老太太和郑存芳也记着自己前世的喜好,心中不免感动,道:“常常想念姐姐,想着想着,她的那些喜好,渐渐也入了我的心。如今倒觉得,碧玉酥也很好吃。” 说着,怕二人又伤感,又赶紧提高声音。 “当然了,玫瑰蒸糕永远是最爱!” 伴随着欢喜的声音,小爪子又抓向了玫瑰蒸糕,转眼间又落了肚。 老太太这才展开笑颜:“多吃点,正长个子呢。” * 太阳落山时,陈木枝坐着马车回和春园。 “藤花,是不是我也变得爱吃碧玉酥,把你吓着了?”陈木枝问。 藤花一愣,有些不安:“对不起小姐,奴婢失态了。” “无妨。我自己也没想到。姐姐,人虽已不在世上,我却觉得,她好似在我的体内复苏,我越来越像她了。” 陈木枝望向藤花:“你和我姐姐最亲密,你有这感觉吗?” 见她问得真诚,藤花大着胆子道:“回小姐。奴婢以为,这是奴婢的错觉,又疑心是思念大小姐,这才有的错觉,故此倒不敢讲。” 陈木枝笑了:“是吧。你也这么觉得吧。” “大小姐与二小姐本就是一母同胞,心有灵犀也正常。” “心有灵犀……”陈木枝喃喃地念着。 这四个字,用得好。 * 娇兰和阿梗翘首以盼,终于盼到陈木枝回来,皆松了一口气。 “小姐您可算回来了!” 藤花却忙着关照柳絮:“去吩咐厨房,给小姐准备些消食的汤水。” 柳絮立刻去厨房,藤花又叫阿梗打水,替陈木枝安顿。 陈木枝洗了一把脸,问娇兰:“瞧你们一脸着急,是白天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回小姐,倒没出什么事,是夫人派了四个丫鬟和六个婆子过来。” 藤花正忙得团团转,道:“是该派人,瞧这事一多,人手立时就不够了。” 陈木枝却问:“人呢?” 娇兰道:“没小姐的吩咐,不敢让他们进园子,都在外头,等小姐的示下。” “天都黑了,还在外头,也不像个话,都叫进来,让我瞧瞧。” “奴婢去叫吧。”阿梗正端着盘要出去倒水。 “行,你去吧,叫他们在正堂等我。” 陈木枝想着,的确不像话,还得让倒水的丫鬟顺带传话,凝香居也的确太没排场了。 正堂里,十个人站了两排,前头四个年轻的,后头六个则是妇人打扮。 陈木枝走到正堂中间的椅子上,坐定,不说话,却将十个人好生打量了一番。 四个丫鬟中,有两个年龄稍大些,一看就熟悉。陈木枝认出来了,是王氏屋里的人,穿的也是二等大丫鬟的衣裳。 “你先开始。”陈木枝指着其中一个大丫鬟,“叫什么,来府里几年,会干什么,说清楚。” “是。”那丫鬟行礼,倒也有模有样,声音娇娇柔柔,是个狐媚的。 陈木枝皱了皱眉,与藤花对望一眼。藤花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抿嘴一笑,给她一个定心的表情。 “奴婢同喜,入府五年,伺候梳妆与起居。” 五年,可不就是跟王氏一同进府的么,陈木枝假装没听出来。 “我这儿梳妆与起居已经有人了,廊下还缺两个伺候的,要不你就在外廊和院子吧。” 同喜一愣,那是杂役小丫鬟的活儿,心里便有些不悦。 “回小姐,奴婢是二等大丫鬟,一直都在屋内伺候的。” “不行,你说话太慢、声音太小,要在屋内伺候,我听得着急。要不我叫母亲换人吧。” 同喜这下着急了,提高了声音:“奴婢可以说快的、小姐您听,奴婢声音也可以变大的。”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眼下你能为了讨我欢喜,提高嗓门,哪天一懈怠,也就回去了。勉强不得。” 陈木枝冷冷的:“若不愿意,站后头去,母亲自然会给凝香居重新调派人手。” 那同喜本就是有任务在身,若就这样被打发回嘉实堂,只怕王氏会找个借口,抽死她。哪里还敢反驳,留在凝香居比较重要。 “奴婢但凭小姐差遣。” 这下声音也不娇柔了,眼神也不狐媚了,没精打彩地后退一步,回到了队伍里。 没站后头,舍不得走啊。 见同喜吃了个下马威,另一个自然也老实了。 “奴婢同福,入府五年,屋内起居到院子扫洒,啥都做得。” 陈木枝弹了弹眼皮:“针线行么?” 同喜一听,大喜啊,立时道:“行,奴婢行的,就是比不上藤花姐姐,还要藤花姐姐多指点。” 哟,这个真是有眼色。不仅能屈能伸,而且还知道连藤花的马屁都一并拍了。 “那就留在针线上吧。” 其实几个一看,看来小姐喜欢老实听话的,不喜欢看上去掐尖要强的。 当下立刻换了朴实模样,纷纷表示自己不挑活儿,给啥干啥,干啥像啥,只要能留在凝香居,就必然勤勤恳恳,不求干出一番事业,只求让小姐看得顺眼舒心为上。 陈木枝一一给指派了活儿,却又把同喜和同福给叫了出来。 “到了凝香居,只有” 当下立刻换了朴实模样,纷纷表示自己不挑活儿,给啥干啥,干啥像啥,只要能留在凝香居,就必然勤勤恳恳,不求干出一番事业,只求让小姐看得顺眼舒心为上。 陈木枝一一给指派了活儿,却又把同喜和同福给叫了出来。 “到了凝香居,只有” 第四十章 理家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凝香居的人手,终于恢复到了陈木枝离家之前的样子。 八个丫鬟、八个仆妇,以及若干跑腿打杂的仆从。 但陈木枝只信任藤花、柳絮、娇兰、阿梗四人。因藤花和娇兰在府里时间长,陈木枝询问了她们的意见,又指派了两位仆妇——邱嬷嬷和耿嬷嬷,当了外院的管事。 别看陈木枝才回来几天,她调动了前世的一切记忆,又观察了数日,确定当初留在凝香居的两个小丫鬟和两个外院仆妇,并非一回事儿。 柳絮和阿梗是因为年龄小,没要人。但那两名仆妇,却不堪重用,一名好吃懒做,宁愿留在不用服侍人的凝香居混日子;一名则老眼昏花,便是打起一百倍的精神,也是做什么错什么,让人无可奈何。 那日里,郑家老太太说,郑存芳已是十四岁半,便不急着嫁人,却也要跟母亲学习管家理事了。 这事提醒了陈木枝。 先前她还是陈木兮的时候,与卫绪定了亲,父亲出征前也曾说过,往后嫁到怡亲王府,世子妃早晚要做当家主母,便让王氏教她如何看账目、如何调理下人。 只是父亲一走,王氏却说不着急,待陈木兮调养好了,必手把手来教。 故此陈木兮实际并未真正接触过这些。 如今既要重振凝香居,不如便从打理凝香居入手,做不成当家主母,也可做个“当家小姐”。 于是陈木枝跟王氏禀明,给了那老年的仆妇一笔银钱,送她回家养老,让王氏又补了一个仆妇过来。 王氏调来的人手,倒也不全是可疑的。除了实在明显的同喜和同福,也有立场暧昧不明的。 而选出来当了外院管事的邱嬷嬷和耿嬷嬷,则是和王氏全然没有关系的老嬷嬷,都是早年从庄子里调过来的人手,平日不善钻营,所以也未入过主人的眼。 乍一听说自己被选了管事,二位嬷嬷又惊又喜。 又见那位年老嬷嬷虽已不能当差,却得了善待,二人更是认定跟着陈木枝会有好结果,当下用笨拙的语言表了一番衷心。 陈木枝却说,她不喜听、喜看。 说多少漂亮话,不如踏踏实实干些漂亮事。她陈木枝绝不亏待自己人。 每天早上,凝香居也像模像样地轮番奏事。 陈木枝坐在正堂椅子上,凝香居的所有丫鬟仆妇,皆结队而立,逐一汇报自己当了哪些差、又有哪些想法。 陈木枝说,不求你们言辞华丽、妙语连珠,只把事情说清,便是最好的汇报。 最简单的,比如:昨天奴婢晒了床褥两套、洗了冬衣五件,哪些不好用了,却要换新的,哪些虽是旧了,却还能重新弹了第二年继续用…… 诸如此类。 陈木枝用心听着,听不懂的,便当场问藤花或娇兰。 或藤花或娇兰也一时解释不清的,陈木枝便记在心里,稍后去郑家的时候,问老太太。 老太太倒是没想到,那个整日跟着父亲舞刀弄剑的外孙女儿,竟有沉下心来学习管理家务,不由又心疼了几分。 这一心疼,老太太不仅自己倾心教习,也让管氏在教习郑存芳时,顺带着给陈木枝也做做榜样。 老太太可是从小就在皇宫里常出常进的身份,见识远非常人可比。 便是管氏,也是世家出身,受过良好的教养,又在郑家当家多年,极为妥贴的人。 有这二人照应着,陈木枝岂有不精进之理。 * 这日,陈木枝回到国公府,想起白天管氏教她看账本,心中一动,便让阿梗去叫来了贺嬷嬷。 自王华岚被赶出留香居,雾州来的那些仆从也一并清退了出去,贺嬷嬷虽未重领管事之职,腰杆却比以前硬多了。 一进屋,贺嬷嬷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这些日子,我常在郑家,留香居那边倒去得少了,还安稳吧?” “回小姐,留香居如今是个空园子,早先大小姐的东西又都贴了封条,倒不需要很多人手。舅小姐把雾州的人手都带走了,夫人又调走了一部分,如今清静得很。” 陈木枝笑着点头。 看来王氏知道留香居的物件动不得、陈木兮的首饰珍宝又有明册,这两样是不能再打主意了。 但当年生母留下的,又何止是晃眼睛的珠宝和满屋子的珍玩,更值钱的,是陪嫁的铺子和庄子,那些地契和房契,可都由王氏保管着。 “不知贺先生那边有无动静?”陈木枝又问。 贺嬷嬷道:“小姐上回一与奴婢说,奴婢便去找了弟弟贺明生。明生说,定为小姐留意着,若有异常,会立即告诉我。” “辛苦你了。”陈木枝点点头,还是给了一个温暖的微笑。 送走贺嬷嬷,陈木枝脸上的笑意凝固了。 待到屋子里只有两个人,藤花才道:“小姐是疑心贺嬷嬷了?” 陈木枝缓缓地摇头:“不。贺嬷嬷是忠心不二的,她是真心感念我姐姐对阿梗好,是真心报恩的。” 藤花道:“小姐您也对阿梗好。” “真心待我的,我都对她好。” 陈木枝走到书案前,从一个匣子里取出一张银票,反复看着,出了神。 “小姐,您看过好几回了,再看,也看不出花儿来啊。”藤花笑道。 陈木枝道:“母亲大概不会想到,这张银票会落到我这里。” “所以,明明兑了一千两出去,为何贺先生却说府中的账上,并无异样?” 待到屋子里只有两个人,藤花才道:“小姐是疑心贺嬷嬷了?” 陈木枝缓缓地摇头:“不。贺嬷嬷是忠心不二的,她是真心感念我姐姐对阿梗好,是真心报恩的。” 藤花道:“小姐您也对阿梗好。” “真心待我的,我都对她好。” 陈木枝走到书案前,从一个匣子里取出一张银票,反复看着,出了神。 “小姐,您看过好几回了,再看,也看不出花儿来啊。”藤花笑道。 陈木枝道:“母亲大概不会想到,这张银票会落到我这里。” “所以,明明兑了一千两出去,为何贺先生却说府中的账上,并无异样?” 第四十一章 这是谋害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入了三月,转眼天气就暖和起来。 如今陈木枝每日都会练练武,保持着这具身体难得的活力,练习惯了,便真心觉得精神头也好了、胃口也好了,浑身洋溢着宛如春天一般的气息。 陈木枝拎着她的镶宝六叶铜锤在院子里耍了一阵,额上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待那铜锤终于“谦虚”地垂下,藤花才敢过来,柳絮端着水盘,藤花则将雪白的帕子绞了水,送于陈木枝擦汗。 望着藤花手上淡淡的冻疮印子,陈木枝道:“还是伤得太狠了,柳大夫的药再好,也得假以时日。” 假以时日算什么,若没有柳正谊的药,藤花这双手,便成了一双疤痕手,不知道多难看呢。 藤花心怀感激,道:“便是有权有势的人家,要请柳神医出诊也得讲个缘分,奴婢何德何能,竟能得柳神医的药,都是凭着小姐的缘故,才能有这天大的福分,奴婢感激不尽。” “你和杏果、娇兰,从小与我姐姐一同长大,感情非比寻常,杏果又是因我姐姐而送了性命,我自然应该也待你们如姐妹。” 一提起陈木兮,藤花忍不住眼睛就湿了。 她接过陈木枝擦过汗的帕子,放到盆中,示意柳絮将端走。等柳絮走远了,藤花再转过身来,眼泪已经忍了回去。 “小姐,杏果固然是冤死,可大小姐更冤啊!” 陈木枝心中一震,望向藤花的眼睛,直觉告诉她,藤花似乎知道什么内情。 可记忆中,当天跟随着自己的是杏果,被王华岚死死勒住、不让她去呼救的也是杏果。 而自己溺水之后,杏果也直接以坑害主子之名给打死了,藤花又能知道些什么呢? 陈木枝盯着藤花,道:“我姐姐不是失足落水的么,冤在哪里?” 藤花道:“大小姐身子不好,一直吃柳神医的药调理,小姐您也知道的……” 当然知道,自己亲身经历的,如何会不知道。 陈木枝点头道:“去年秋天,我离家之时,姐姐已经好转很多,想起来,很久未有发过眩晕了。” “便是您离家之后,小姐也一直未曾发作过。可偏偏那天就出了事。杏果撺掇是有错,可大小姐为何无缘无故又犯了眩晕,甚至眩晕到从曲桥上栽了下去,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原来藤花的疑心,是在这里。 她并非是知道了花园里发生的那一幕,而是凭着自己一直贴身服侍陈木兮,所以才察觉出了破绽。 而且经由藤花这么一提醒,陈木枝也忆起,当时自己的确好长时间没有发作过眩晕,出事前一天,却隐隐发作过一次,因为感觉不甚强烈,所以没放在心上。 陈木枝缓缓道:“如此说来,的确事有可疑。但要证明姐姐冤死,却还不够。” 扑通一声,藤花突然跪下:“奴婢有证据,请小姐为大小姐申冤!” “你快起来说话。”陈木枝扶起藤花,“你有什么证据?” 藤花道:“当日发现大小姐溺亡的是舅小姐,说是远远望见大小姐踉跄着栽进了池子,她赶紧呼救,可天气太冷,大小姐救上来就已经……” 见她语带哽咽,陈木枝心中怒意又起。 这王华岚,简直胡说八道。还“赶紧呼救”,当时的陈木兮可是眼睁睁望着王华岚下了毒手,将欲行呼救的杏果给死死勒住。 陈木枝心中愤怒,却没有说话,她要听藤花说。 只听藤花又道:“舅小姐最喜排场,哪回出门不是带着诸多丫鬟,奴婢听说舅小姐目击,且又是一个人去的花园,心中已然生疑。待到杏果毙命,奴婢深感不妙,便想到大小姐每日喝的药……” 陈木枝倒吸一口凉气:“药有问题?可药是柳大夫配的啊!” “方子是柳大夫配的,这不假。可煮药,却是留香居的厨房煮的。奴婢趁着留香居混乱,从厨房里偷了药渣。奴婢略识得些药,将药渣与柳大夫的方子一对照,发现其中添了几味不明药物。” 一阵凉意,从陈木枝的背脊升起。 原来王华岚不是来“顺手捡便宜”的,暗中下药,已不是见死不救的问题,而是蓄意谋害! “药渣还在吗?”陈木枝问。 “在,奴婢将药渣藏在留香居的妥贴处,随时可以取来。” “此时还有谁知晓?” “谁也没说。请原谅奴婢到今天才说,奴婢怕小姐您势单力孤,万一报仇不成反被伤害,国公府就真的……真的没活路了。” 藤花又一次跪下,伏在地上,失声痛哭。 想到她数月来忍辱负重,陈木枝也是黯然,正要劝慰几句,却突然听到外头有人说话。 是双青的声音。 “快起来,外头来人了。”陈木枝低声道。 藤花却并没有听到声音。但陈木枝如此说,她还是赶紧起身,抹了抹眼泪。才站好,娇兰带着双青进来了。 “禀小姐,令国公夫人与她家小姐来了,正在前厅说话,夫人让奴婢来请小姐过去。” “妙虹姐姐来了?” 这真是个惊喜,刚刚的黯然一扫而空,陈木枝笑开了。 “我换身衣裳就去。” 双青行了个礼,回嘉实堂给王氏复命去了。 藤花先前一直低着头,怕双青看出来自己哭过,现在才终于敢抬起了脑袋。 可这下,轮到娇兰惊讶了。 “藤花,你怎么了?” “与我说起姐姐,藤花没出息,又哭了。”陈木枝微笑着,给藤花解围。 这一“解围”,倒把娇兰也“围”上了。 “下回你们再忆起大小姐,烦请也把奴婢叫上,奴婢也想哭一哭。” 说着,娇兰也扁起嘴来。 打住打住,陈木枝的信条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喜欢就揉头发,讨厌就吐口水。她觉得,聚一起哭鼻子,最没出息了,不如干点有用的。 “刚刚双青是从哪边过来?” “西边。”娇兰道。 呵,就知道王家打的好主意。 西边可不正是巧思园? 这是一听令国公夫人来,忙不迭地叫王华岚出来卖弄了。若不是陈木枝与卢妙虹结了友谊,怕是都想不到叫这个正经国公府小姐出来见客人了吧。 第四十二章 能不能闭嘴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将练武的劲装换了,穿上一身浅蓝色裙装,陈木枝的英姿飒爽,立时就变成了明艳可人。 这回,陈木枝带上了藤花和阿梗,将娇兰和柳絮留在了凝香居。 前头阿梗急急地要去打帘子,陈木枝却一笑:“走慢点儿,咱不着急。” 嗯?不着急? 阿梗不很明白,却也不好问,一头雾水地跟在后头。 陈木枝的确不急着去。有些人,惯会装腔作势,倒要给机会让她表现表现,才会显出原形来。 * 想表现的,何止王华岚。别忘了王华岚还有个不消停的娘。 按说在国公府住了许久,来来往往的大员勋贵也见识不少了。虽说陈遇安失踪,国公府不宜张扬,但也不至于全然不见客人,徐氏常在王氏跟前打转,却偏偏学不会夹着尾巴做人。 一听说令国公夫人来了,徐氏激动得在王华岚屋里直打转。 “听说令国公家还有三个儿子没娶亲?” 王华岚对镜子照着,又补了些胭脂,淡淡地道:“只有一个是嫡出,另两个都是庶出。” “好歹是国公府啊,便是庶出,那也是很好的家世了。”徐氏搓着手,天天做不完的美梦。 “娘,你可有点出息。”王华岚白了她一眼,“国公府怎么了,姑姑不也嫁了国公府?” “可她是填房。” 填房。这要当着王氏的面,徐氏是提都不敢提。只是前阵在留香居搬家的时候,王氏没站起来明面上帮她,徐氏便心生怨怼,背后说话就很不好听了。 王华岚起身,微微张开手,让丫鬟给她整理衣裳。 她不屑地望着徐氏:“填房怎么了?整座国公府可都是我姑姑管着。令国公府呢?儿子那么多,将来分家,别说庶出的,就是嫡出的,不是长子,又能分到多少?要是自个儿没出息,不还是要仰人鼻息过日子?” 这就奇怪了,你既瞧不上令国公府,那又打扮得花枝招展做什么? 徐氏就没想明白,愣了半天,问:“那你到底是想嫁,还是不想嫁啊?” “人啊,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王华岚轻飘飘说了一句,转身便要去嘉实堂。 “等等啊,娘也去啊。”徐氏赶紧加快脚步。 “我与令国公夫人和小姐曾经共同赴宴,所以姑姑才叫我去,你与她们又不认识……” 徐氏不待她说完,立刻摆出母亲大人的架子,道:“我总得替你把把关,瞧瞧这个令国公夫人好不好相与。”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好像全京城的未婚俊彦都由着王家挑选似的。 王华岚此人,自知之明虽然是缺了些,但对别人,倒还是拿捏得挺准。 她转身,望了望徐氏:“那你去了,只看,别说话。” “呃……” “你是说十句,倒要错五句。我丢不起这个人,姑姑也丢不起这个人。你相看人家,人家也相看你。但凡姑娘倒还周全的,惹上个不靠谱的生母,世家和勋贵,照样是看不上的。” “你……”徐氏气极,“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娘。” 王华岚微微一笑:“眼里要没娘,我连去都不会让你去。” * 令国公夫人和卢妙虹正在嘉实堂前厅,与王氏说些家常闲话。 卢妙虹却一直留意着门口。 突然听到院子里有动静,又有丫鬟引人进来的声音,卢妙虹笑了起来。 可一声“木枝妹妹”都冲到嘴边了,却发现进来的是王华岚与一名中年妇人。 “这是我娘家嫂子,华岚丫头,你们是见过了。” 王氏介绍起来,也很自然,并不很刻意,也是这些年练出来的修养。 令国公夫人有诰命加身,徐氏和王华岚自然是矮了一大截,立即上前见了礼,王氏便让二人在下首座了。 见上首还空着一张座位,王华岚表面平静,内心却很是不服。 那座位自然是留给陈木枝的。 即便她不来,王华岚也坐不上去。 令国公夫人并不热情,与王华岚寒暄两句,算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基本礼貌,至于徐氏,半点儿脸都没给。 要知,此等勋贵之家的主母,见识强于徐氏百倍。 她心里门清,今儿为啥正经的陈家小姐陈木枝还未出现,这两亲戚倒是堂而皇之地坐上了正堂。 无非就是让亲戚来混脸儿熟的。 也多亏王氏素来会做人,那些贵妇圈子还愿意给王华岚个好脸色。若换个口碑不好的女眷,带着亲戚家姑娘出来,多半是要被人看不起的。 可王氏没办法,推广“王家”,她义不容辞,便是拼着被人背后嚼舌头,她也得硬着头皮上啊。 王氏笑得慈眉善目的,“我们华岚上回从誉郡王府回来,就一直惦记着您家七娘,倒是她们年轻人脾性相投,也不怕生,一玩就玩到一处了。” “我家妙虹调皮,不聒噪人家就很不错了,难得上回还交上了几个好姐妹。” 令国公夫人呵呵笑着,说话却不漏风。承认自家姑娘结交了姐妹,但跟你这个亲戚姑娘,人家就不认这个账了。 身边卢妙虹已经笑了起来:“哪有这样说自家女儿的,我都好几日没聒噪您了,又提。” 王氏道:“妙虹如此活泼,真正是讨人喜欢。” 徐氏早望了出门时女儿关照的话,憋了半天,要紧发挥了,也赶紧附和:“是啊是啊,今日有幸头一次见到七娘,当真是天下都掉不下这么个美人儿。” 天上都掉不下,难道是地上生出来的么? 听着这不伦不类的夸张,王氏有些窘,王华岚更是恼恨。但在外人面前,又不好发作。 一发作,她这孝顺女儿的门面也就彻底没了。 只得不理她,装没听见。 令国公夫人却道:“论美人儿,京城谁家还比得过安国公府啊。对了,这辣美人儿,怎么还没来?” 亏她这形容,辣美人儿,自然是说的陈木枝。 王氏刚要开口替陈木枝解释,有人横插过来一枝花。 “夫人说的可是我家木枝?木枝这丫头,惯是目无尊长,哪回宴席不是最后一个到,总爱叫所有人都等她。” 室内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望向了徐氏。 王氏的脸都白了。 第四十三章 说你病你就病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徐氏但凡有些自知,这话就根本不会出口。 所以她说完这一串,非但没觉得不适合,还觉得自己终于寻到机会踩了陈木枝一脚,沾沾自喜。 陈木枝恰好走到廊下,听见了里头这个便宜舅母的“精彩发言”,立即停下,向准备引自己进屋的丫鬟摆了摆手。 这回可离得近,不需要动用陈木枝的超强听力,连身边的丫鬟们,都全听得一清二楚。 那丫鬟见陈木枝摆手,也停了下来,默默地垂下了眼睛。 自然要垂眼睛。 徐氏这番言论,但凡有些脑子的人,听了都会觉得尴尬。 当然,徐氏本人可能真的没啥脑子。 厅堂里,王华岚捂着心口,已气得快掉下泪来。卢妙虹不当回事,只关心陈木枝为什么还没有到。定国公夫人则瞥瞥王华岚,又瞥瞥王氏,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 王氏心里已经在骂人。 这是造了什么孽,好好的国公夫人,当得这么憋屈。丈夫很大可能是为国捐躯了,自己的命已经很苦,好不容易有个亲哥哥能依靠,还来这么个拖累的货。 但心里骂归骂,这场面,王氏又得收拾。 “可不都说我们木枝是自由自在的人儿,先前国公爷也宠着她,我也不忍太拘了她,毕竟还是个孩子嘛,嫂子你可不能总拿华岚的标准去比。华岚是乖巧听话的,木枝是大大咧咧的,都是好孩子,哈。” 太会说话了,怎么这么会说话呢? 听起来是在为陈木枝说话,实则抬高了王华岚,顺便还标榜了一下自己的慈母胸怀。 站在门外的陈木枝都想为她喝彩。 嗯,喝彩还是当面喝,比较热闹比较敞亮。 陈木枝乐呵呵地一掀帘子,自己就进了屋子。 那丫鬟哪知道她手脚这么快,赶紧上前,都没来得及,还是落了个空,只有看着帘子在自己眼前晃当的份儿。 “就知道母亲最疼我了。亏得母亲和王家舅母不一样,要跟王家舅母那样的教养法儿,我便成了患上热症、整日里躺在床上哼哼叽叽,下床走几步都喘,说话都不能说重的华岚表姐了。” 陈木枝出现得突然,说话语气又娇又急,便似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屋里的人全给震住了。 “晚辈陈木枝,见过夫人!” 陈木枝倒完豆子,立刻又换了一张脸,笑盈盈地给定国公夫人行礼。 “这丫头,一张嘴巴可伶俐。”定国公夫人拉着陈木枝的手,笑着说。 “姐姐现在知道了吧,谁家还没个聒噪的丫头呢,都一样!” 王氏笑呵呵,一挥手,打了个趣。 “哈哈,那可不一样。”定国公夫人笑道,“我瞧着木枝是讨喜,我家妙虹才是聒噪。” 这边两个国公夫人你一言我一语,倒把掀风浪的徐氏给摞一边了。 徐氏不服,张嘴又要说话,却被王华岚一扯,狠狠瞪了一眼。 这些小动作,怎么瞒得过陈木枝。 藤花跟她哭诉,也不过一刻钟之前,转眼就望见王华岚如此作状,陈木枝心头怒火哪里还能按捺。 不过,眼前王氏的镇定,倒是提醒了陈木枝。 王氏苦心积虑装作慈母的样子,果然是骗了全世界。自己若要贸然动她,只怕流传在外的,就不仅仅是悍名,更是恶名了。 陈木枝深知,人要除、仇要报,国公府的名声却更重要。 她心中依然相信父亲未死,她要等父亲回来,还他一个风风光光的安国公府。 思及此,陈木枝深吸一口气,笑得无比明媚,对定国公夫人道:“夫人您老说别人家孩子好,要木枝说,妙虹姐姐最好。” “哦?此话怎讲?”定国公夫人饶有兴致地望着她。 “您说旁人好,妙虹姐姐从来不生气,这份大度,木枝就学不来呢。每回母亲一夸华岚表姐,木枝就生气、就不依。自家母亲,当然要夸自家孩子,瞧瞧我们王家舅母,夸起华岚表姐来,从来都下得了狠手。便是表姐生了热症,王家舅母都会捧着表姐的脸,说宝贝闺女红扑扑的真好看。王家舅母,是不是?” 徐氏愕然。 她何时捧着王华岚的脸说过“宝贝闺女红扑扑的真好看”这种话? 王华岚也愕然。 但她比徐氏聪明,立时便猜到,陈木枝这是咬定了她得了热症,坏她好事来了! 果然,定国公夫人关心地望向王华岚,认真地打量了一番,问王氏:“华岚姑娘有热症?” “呃……好了,已经好了。”王氏略尴尬,赶紧掩饰。 “是我治好的!”陈木枝立即跳出来“抢功”。 卢妙虹再也忍不住了,“噗哧”一声,笑出声来。 “木枝妹妹你别逗我了,你有神功我承认,你是神医我却不相信。” “呵呵,柳正谊柳神医那种本事,我自然是没有。但我有我的治法啊。兰馨郡主的生辰宴上,华岚表姐都承认她的病是我治好的了。” 对哦,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当时兰馨郡主说陈木枝太凶悍,对自家亲戚都打打杀杀,陈木枝说,那是给表姐治病呢,哪里是什么打打杀杀。 那会儿,王华岚就在现场,完全没有反驳,一脸默认的乖巧样子呢。 既然那会儿已经表演过端庄大方、温柔娴淑,这会儿再翻脸也不好。王华岚无法,只得保持着微笑,不否认也不承认,随别人如何理解吧。 定国公夫人倒是诚恳,也没把陈木枝的治病云云真当回事,缓缓地劝说起王华岚来。 “华岚姑娘如今的气色还是很好的。不过,热症也是麻烦毛病,极难根治,便是这会儿觉得可以了,也指不定哪天又卷土重来。不如趁着眼下在京城,让你姑母找名医,好好替你调理,去了根儿再回雾州也不迟。” 王华岚目瞪口呆地望着她,连道谢都忘记了。 徐氏再也坐不住了,腾地从椅子上站起:“谁说我们要回雾州了?我们在京城好好的,回雾州干嘛!” 她声音好大,将定国公夫人吓了一跳。 卢妙虹也呆呆地望着她,望了片刻,终于忍受不了,拉起陈木枝的手,道:“木枝,咱们出去说会儿悄悄话,让大人们在这儿谈论大人的事吧。” 第四十四章 与众不同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说起来,卢妙虹只比陈木枝长了几个月,和郑存芳同月出生,正是活泼的年纪,又是头一次来安国公府,在园子里逛着,眼睛都不曾停歇。 “你家园子真大。怪不得母亲说,在京城除了那几位王爷,就数安国公府的和春园最大。” “喜欢就常来玩呗,如今家里只我一个,我也无聊得很。” 卢妙虹却撇嘴:“木枝你可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家姐妹多,可玩不到一处,整日里乌鸡白眼儿的,还不如一个人无聊着。” 其实这才是大户人家的常态,数房人口相互攀比,嫡庶之间不断争斗。 以前的陈木兮曾经觉得自己十分幸运,能生在这样一个关系简单和睦的家庭中。却没想到,一场东海的战事,让一切都变了。 见卢妙虹如此感叹,陈木枝道:“那就找玩得到一处的人,往后你常来,我们一起去找存芳玩。” 卢妙虹却眼珠儿一转:“听说你家有练武场?” “我爹爹是武将,自然有练武场。不过爹爹出去打仗,练武场如今也荒废了。” “好可惜,我还想跟你一起练武呢。”卢妙虹眼中的光芒顿时黯了。 陈木枝有些不解:“你父亲不是行武出身,为何你却想练武?” 卢妙虹看了看陈木枝,脸一红,扭捏了一会儿,还是鼓起勇气道:“羡慕你啊。” “啊?” “羡慕你可以上战舰、看大海,羡慕你能救人于危难,羡慕你自在潇洒与众不同。” 与众不同。 陈木枝心中顿生豪气,在京城这个圈子里,原来并不尽是小腔小调、闺秀游戏,有人羡慕自己不意外,有人理解自己,才是真正的惊喜。 * 大约是因为徐氏在场,定国公夫人与王氏的家长里短,说得也甚是表面。 等陈木枝和卢妙虹逛了一圈回来,定国公夫人便起身告辞。 “木枝、华岚,跟我一起送客。” 王氏一开口,却见徐氏也起身,她不瞪徐氏,却瞪了王华岚一眼。 王华岚心中一揪,顿时明白了王氏的意思,挥了挥手,让徐氏跟在后头,别和她们一起走。 这头微笑挥别、依依不舍,却在定国公夫人和卢妙虹的轿子一起之时,微笑在王氏的脸上凝住。脸色也是变了。 众人往回走,徐氏偏不会看脸色,喜滋滋地开口了。 “定国公夫人真是雍荣华贵有气度,果然是名门之后。” 依着你的意思,安国公夫人就不行喽?毕竟人家只是小户出身啊。 王氏的脸色更难看了。 “方才怎么没见你这么会说话?” 徐氏没听出来这不悦,还沉浸在自己的快乐之中:“有华岚这么好的闺女在,不用为娘的会说话。华岚就全说了。” “呵……”王氏冷笑一声。 余光一瞥,却见陈木枝落在后头,正和藤花说话,王氏打量着她听不见,再也搂不住火,说得放肆起来。 “你但凡有些替华岚着想的心,今天就不该跟来!” 这话说得重,徐氏有些摸不着头脑。 王华岚却似乎听出了什么,立即问:“姑姑何出此言?” 王氏低声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定国公夫人原本是来替她外甥说亲的。” “说谁?”王华岚紧张起来。和春园只有两个未婚女子,陈木枝还未满十四,自然是……。 果然,王氏道:“自然是你。” 徐氏顿时来劲了:“呀,定国公夫人的外甥,了不得啊!” “虽说是个庶出,但父亲也是三品大员,那孩子科举出身,前程也好,原本瞧着咱们华岚行事稳重大方,定国公夫人也是有这个意思的。” 听说是三品大员,徐氏的眼睛已然亮了:“那怎么没跟我这个当娘的提啊?” 一看她这个蠢样,王氏恨不得一口啐她脸上。 “还提个屁!一听华岚有热症,人家立即打了退堂鼓。没听她都说,治好了回雾州,那意思就是前头说的不算,反悔了!” 王华岚顿时脸色煞白,低吼一声:“陈木枝坑我!” 王氏却冷冷地斜睨着徐氏:“木枝这脾气,你们是不知道?我都避免和她正面冲突,你倒好,口无遮拦把人说成那样,也别怪她反手插你一刀。” “当时她不是不在嘛……”徐氏颤抖着为自己辩解。 “隔墙有耳都不懂,也亏你在我们王家当了这么多年媳妇,蠢笨到这个地步,我哥怎么就忍得下你!” 王氏心中憋了多日的气,终于出在了徐氏头上。 讲真,徐氏也有些冤。她也不是头一天犯蠢,但被小姑子劈头盖脸骂这么一顿,却也是当了出气筒。 而且连女儿也不帮她。 “娘,你就闭嘴吧。当初都是你骗陈木枝,说我有热症。你是犯了什么糊涂,张嘴就来,现在又来耽误我……” 王华岚说着,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怎么摊上这么个亲娘,呜呜……” “……” 前头这么热闹,陈木枝自然全听见了。 她故意越走越慢,越落越后,就是发现王氏的脸色不对头,猜想一定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而且就快要发作了。 却没想到,竟然是搅了王华岚的亲事。 陈木枝猜到定国公夫人有可能是来说亲,却以为不过是替别人搭个嘴而已,没想到竟是定国公夫人自家外甥。可见王华岚在外头的装腔作势还颇有效果。 不过,热症二字,原本也是出于徐氏之口。对于搅黄了王华岚的好事,陈木枝半天愧疚都没有。 非常没有愧疚,而且十分高兴。 她王华岚,配有好亲事吗? 不配! 就别坑害人家前途无量的良家少年了。 愉悦地踱回凝香居,陈木枝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藤花,把你藏着的药渣取出来,给我准备一套男装。” “小姐这是……” “该为我姐姐讨回公道了。下午,我要去一趟正谊医馆。” “是,小姐!”藤花应得格外响亮。 陈木枝从墙上摘下青城短剑,刷地拔剑出鞘,那剑芒突现,叫人不可逼视。 “是时候与众不同了,免得你们不知道我是陈遇安的女儿。” 第四十五章 望她如星辰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换了一身男装,陈木枝从凝香居的角门出去。 她没要任何人跟着,只在腰间挂上了那把青城短剑,衣裳是普通的蓝色束腰长衫,出门前藤花又帮她绑了幞头。虽只是平民打扮,但陈木枝本就是明朗大气的长相,配上男装,倒格外有一种英气勃勃的感觉。 沈护院牵着一匹马,已在外头林子里等着。 如今他已是陈木枝的人,有些陈木枝不方便的事儿,他常常帮着跑腿,很是得力。 “谢谢沈大哥。”陈木枝从他手中接过缰绳,又拍了拍马脖子,“小马啊小马,好久没见你了,还认识我不?” 这匹马品种与寻常马匹不同,个子比较矮小,适合未成长的少年练习骑射,也是之前陈遇安特意为陈木枝寻的。 陈木枝一拍它,小马便伸过脑袋,朝陈木枝亲热地蹭了蹭。 “呵呵,它没忘记我呢。” 又想到那个爱马成狂的魏兰舟还给他的苍月良马起名字叫“黛丝”,呵呵,好生造作。 “你就叫小马,这名字多么简单大气。对不,小马?” 陈木枝骑着小马,得儿得儿地上路了。 男装真是方便,一路疾风飞驰,路人瞧见了都大赞一声:好帅的少年!除此之外,完全没有人大惊小怪。 没一会儿,便到了正谊医馆。 见陈木枝一身男装前来,柳正谊惊得嘴巴半天没合拢。 “柳大哥,咱们去后边说话?” 见陈木枝小脸绷得紧紧的,一进屋竟然不似往常那样大呼“小柳”,而是如此郑重的“柳大哥”,倒像是有要事。柳正谊把手里的事儿交给助手和学徒,带陈木枝到了医馆后边的静室。 陈木枝掏出一个小布包,放在桌上展开,是一包已经陈旧干朽的药渣。 一时之间,柳正谊有些懵,不知她是什么意思。 可略认真一瞧,柳正谊认出来了:“这似乎是木兮姑娘的药?” 陈木枝还没来得及回答,柳正谊又急道:“等等!” 他从旁边拿起另一块白色绢布,包住手指,轻轻地在药渣里挑捡了一下,捡出一小块黑乎乎的东西,放在鼻子下轻轻闻着,慢慢显出疑惑不解的神色。 “这又不像是木兮姑娘的药,到底是谁的?”柳正谊问。 “就是我姐姐的。”陈木枝压低声音,“是我姐姐出事那天煮药的药渣,是否有异样?” “你姐姐的每一张方子,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如果你确定这就是当天她喝的药,那……” 陈木枝急道:“我确定,这是姐姐的贴身丫鬟事后藏起来的药渣。” 柳正谊的神情严峻起来:“这药被人动了手脚。这些都不是我方子里的药材。” 他将白色绢布铺开,仔细地从药渣中挑出好几块渣子,放到绢布上。 望着那些黑乎乎的物事,陈木枝只觉得都长得差不多模样,又谨慎地问:“会不会有人把药搞混了?” “不会。”柳正谊缓缓地摇头,“这中间有一味最主要的药材,叫克鲁多,只产于北方荀真国。克鲁多在荀真语里的意思,是强壮的山神。” “只产于北方荀真国……”陈木枝喃喃地道,“所以,大顺朝的寻常药铺根本买不到,对吗?” “何止寻常药铺,便是内廷御药房,也是去年底荀真国使者进京,方才得了进贡的克鲁多。” 柳正谊眼中闪出怒火:“谁人如此歹毒,竟给木兮姑娘服用克鲁多。此药非常猛烈,别说是女子万万不能用,便是大顺朝男子,不比荀真国男子剽悍,用此药也得极为谨慎。稍有不慎,便是血冲于脑,严重者甚至脑崩而亡!” 陈木枝目瞪口呆,想起出事那几日,陈木兮的精神果然似是强劲好多,还以为是病情终于痊愈,却未料是克鲁多之神力,催命来了! “让我查出此人,必让他偿命。”陈木枝咬牙。 柳正谊亦捏住拳头,捏到指节发白,双目却是赤红,似是强忍着情绪,半晌,终于道:“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他生不如死。” 静室里,无声的怒火在燃烧。他们都在想着陈木兮,那个才情横溢、与世无争的陈木兮。 无争,是错了。 一个没有男主人的国公府,便是一块没有人保护的肥肉,饿狼嗷嗷待扑,只一下,便将毫无还手之力的陈木兮吞噬了。 陈木枝默默地将余下的药渣包好,包得极慢,是在思索,亦是在控制自己的情绪。 “柳大哥,姐姐得过你许多帮助,此事重大,不能再连累你。木枝自己来面对。” 这话看似陈木枝在说,实则,却是她内心的陈木兮在说。 可她眼前的柳正谊,却并不知道。他只以为自己面对的是安国公府的二小姐,是他看着长大的“木枝姑娘”,是一个要替自己姐姐复仇的、野蛮生长的武力少女。 他不怕对陈木枝说心里话。 “不,没有连累。我的命是国公爷救的,如今国公爷下落不明,我无以为报,报给国公府也是一样。我柳正谊,便是替木兮姑娘送了性命,也心甘情愿。” “小柳!”陈木枝惊呼出声。 可柳正谊脸色平静,竟连先前的愤怒也消失了。 “我绝非冲动。这世上,有两个人能让我舍出命去,一个是国公爷,一个是木兮姑娘。无论他们还在不在世,我都一样可以舍出命去……” 说到这儿,他望着陈木枝吃惊的小脸。 柳正谊微微一笑:“终于说出口,我心坦荡,此后再无负累。” 刹那间,陈木枝明白了。 柳正谊喜欢陈木兮,他明知陈木兮与怡亲王府定了亲,依然还是默默地守护着她,甚至依然能为她舍出命去。 越是如此,陈木枝越不能连累他。 如此深情,无以为报,陈木枝再望他,比之前的熟络又多了几分敬佩。 “我为姐姐高兴。若她在世,必会感念柳大哥的情义。” 柳正谊像望着自家妹妹一样,望着陈木枝:“我望她如星辰,是不需要感念的。国公爷与木兮姑娘俱已不在,从此我待你如待他们。你那国公府,如今也未必安全,千万多加小心,若用得着我柳正谊,我万死不辞。” 第四十六章 木头兄弟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傲气如柳正谊,亦只敢在陈木兮“逝去”之后,方才一诉衷肠。陈木枝想,我亦是可以为爹爹舍了性命的,我却不能说。 “谢过柳大哥。木枝困于茫茫大海数月,孤独之时,便将心事说于满天星辰。我再也不是以前那个不懂事的孩子,他们暂时还害不到我。” “你打算怎么办?”柳正谊问。 陈木枝略一思忖,道:“姐姐的仇,一定要报,但我弟弟尚小,母亲又不能信任。暂且不说我势单力孤不成气候,便是动手,也要顾忌我年幼的弟弟。况且能有本事从宫里弄药,而且还是荀真国进贡的药,下手之人恐怕深不可测,我只能暗中盘查,不能轻举妄动。” 柳正谊缓缓地点头,脸上既是坚毅,又有欣慰。 “所以今日换了男装,是为了方便骑马?” “准备车轿,就要惊动府里的人,若只骑马,从角门出来便可,不惊动人。” 柳正谊感叹道:“我还怕你性子急,反而坏事。听你这样讲,方觉得你成熟了。” 气氛有些沉重,陈木枝挑眉,笑起来:“海上数月,每日迎日出送日落,晒也晒熟了。” 柳正谊也笑起来,再望她,只觉得这张稚气的脸,褪却了许多懵懂,有了智慧的光芒。 二人从静室出来,前头医馆的堂子里却多了好几个人。 “我家里上有老母、下有小儿,全家都指着我养活,这腿……太耽误事儿了,大夫,您可一定要帮我治……” 一个壮实的汉子,坐在诊桌前,一条腿搁在长凳上,上面伤痕累累,而汉子正眼巴巴地望着一个医士。 不知怎的,陈木枝觉得这汉子颇为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便放慢了脚步,望着那汉子。 医士一边开方子,一边安慰道:“这些日子见了好几例,都是你们一起的将士。海上湿气太重,侵入骨髓,时不时发作,要去病根,也非一朝一夕的事。” 海上的壮士? 陈木枝眼睛一亮,脱口而出:“胡大哥!” 那汉子闻言转头,望见陈木枝,惊喜道:“木头,怎么是你?” “你们……认识?”柳正谊惊讶。 那汉子生得黝黑粗粝,怎么会和国公府的小姐认识,还叫她“木头”? 陈木枝朝柳正谊挤眼睛,大声道:“这位是我在海上打仗,同一条战舰上的好兄弟,胡大壮!” 这下柳正谊反应过来了,陈木枝当时混上战舰,也是换了男装,借了别人的身份混进去的,敢情是在医馆里遇见“兄弟”了。 那胡大壮已经哈哈大笑起来:“吹吧你,打屁个仗。” 又对柳正谊道:“柳神医,我可跟你说,这小兄弟细皮嫩肉的,哪里能打仗,一上指挥舰就开始吐,一直吐了三天三夜,还是我照顾的呢。” “后来,我不就好了嘛!”陈木枝急着挽回局面。 “好是好了,后来……”胡大壮挠挠头,“对了,后来我去了五号舰,你去了哪里?” 柳正谊差点喷出来,这位壮士,说半天你还不知道“后来”。 倒是陈木枝心中一动。 后来她自然还是留在指挥舰上,但她不能说,因为人人都知道,指挥舰被发现时,只有国公府二小姐。 “胡大哥走了没多久,我就去了补给船,再后来,补给船也嫌我力气小,我就回来了。”陈木枝说得一本正经。 “哈哈哈哈!”胡大壮笑得更大声,“瞧瞧,我就说吧,你打屁个仗啊。” 咳咳,人家虽然是男装,但也好歹是国公府的千金小姐,你这屁来屁去的,也太不文雅了。 柳正谊也一本正经:“我这小兄弟,年轻轻的,心里还想着保家卫国,虽是没能打成仗,也颇不容易了。” 真是扳正话题,扳得好辛苦。而且柳正谊也不知道陈木枝在胡大壮他们眼里,是个什么身份,不敢乱说,只能称一声“小兄弟”,既显得关系好,又不至于出错。 “胡大哥,你这腿是怎么了?”陈木枝关心地问。 “都是水师将士的老毛病,风湿。要不是病得厉害,我也不会回来。”胡大壮叹道,“在船上,好歹还有个军饷领,回来就难了,一家子人要养,亏得柳大夫照顾街坊,收得便宜,不然连病都看不起。” 陈木枝一摸,自己也没带什么值钱的东西,转身就朝柳正谊摊开手掌。 “柳大哥,借二十两银子来。” 二十两,柳正谊吓一跳,这丫头是不知道寻常人家的开销,一开口就二十两。 但他也不好说,怕被胡大壮听出不妥。 “今儿收入还没二十两,先拿十两去吧。”柳正谊转身取了十两银子,递给陈木枝。 陈木枝也不计较,呵呵笑道:“那就欠你十两,回头还你。” 然后将银子径直塞到胡大壮手里:“胡大哥,谢谢你在船上照顾我,小小意思,就当给嫂子买胭脂吧。” 什么胭脂这么贵!胡大壮吓都吓死了。 “不不不……木头,你不能这样,这太吓人了,你嫂子也不涂胭脂。”说着,胡大壮就要往回塞。 他不知道,柳正谊却急了,陈木枝可是安国公府的千金小姐,这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柳正谊一把按住胡大壮,笑道:“胡兄弟,我这小兄弟一片心意,你要不收,可就是嫌少了。” “不是不是,是太多了,我还不起的!”胡大壮脸都急红了。 陈木枝摆手道:“胡大哥,是送你的,不要还。嫂子不涂胭脂,我大侄子大侄女儿还长身子呢,就当我给他们买吃的了。” 胡大壮捧着银子,突然就落下泪来,对陈木枝道:“木头兄弟,我也瞧出来了,你想必是个有家世的。今日这银子,就算我胡大壮借你的,我做牛做马,也会把这钱还上!” 说着,他将其中一碇碎银子放在诊桌上。 “我还欠着医馆的钱,先还了!” 这愣劲儿,把柳正谊给逗笑了。 他伸手,将碎银子放回胡大壮手中,道:“你木头兄弟与我是莫逆之交,你与她有恩,我自然不能再收你诊费。我会帮你把腿治好的。” 胡大壮大喜,抽回搁在长凳上的腿就要磕头,动作却太急了,一个跟头栽倒在地。 “哈哈,哈哈!” 他索性连头也不磕了,坐在地上大笑起来。 “国公爷赏我一条命,木头兄弟又救我于水火,我上辈子一定是积了德啊!” 第四十七章 迷团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国公爷赏我一条命? 陈木枝顿时吃了一惊。胡大壮说这句是什么意思? 在陈木枝的记忆里,胡大壮在指挥舰上与自己相处时日并不长。因父亲不能当众承认陈木枝的身份,陈木枝初到指挥舰上并不长随父亲身边,所以头几日晕海,也是由胡大壮照顾。 然而没过多久,指挥舰上的将士进行了一次大调动,一部分派到了各大战舰,又从各大战舰调了些人手过来补充。 陈木枝一直以为,这是作为将领的父亲,在对指挥舰作日常换防。 被换走的人,的确算是幸运,没和指挥舰一起失踪。但胡大壮为人忠诚耿直,怎会说出如此不妥的话? 陈木枝不由问:“什么叫国公爷赏你一条命?按你说,我被调到补给舰,也是国公爷赏了一条命?” 胡大壮的笑容凝住了。他望着陈木枝,有些讷讷不解。 “你是当真不知国公爷的用意?” 医馆店堂里,又进来两个患者,医士们招呼他们去了。虽无人再注意陈木枝和胡大壮,但陈木枝心知,在这样的地方,细说不得。 “胡大哥,借一步说话。” 走向后院时,陈木枝发现胡大壮走路果然微跛,想起他当时在船上,武力比常人要强上很多,到底也没扛得过潮湿的环境。 如此一起,更觉得父亲就算还活着,只怕也饱受折磨。陈木枝心里愈加难受起来。 医馆的后院,寂静无人。 “胡大哥,我是当真不晓得国公爷的用意。能否明示?”陈木枝态度诚恳。 听她说话竟有些文绉绉,又出手如此大方,胡大壮对眼前这个“少年”也有了些自己的判断。 他压低声音,道:“指挥舰满额员为三百五十人,头一次换防,分到各战舰一百人,从各战舰抽调五十人;第二次换防,分到各战舰一百人,从各战舰抽调四十人,我是第三次换防时,被分到五号舰,这一次,分出去八十人,又抽调了三十人……” 三次换防,如出一辙,陈木枝立即听懂了。 “一下子少了一百六十人。指挥舰如此说来,最早一批的将士其实只剩了七十人……” 胡大壮点点头:“而且这还不是最后一次换防,木头兄弟你应该记得,我走后,指挥舰上还有过两次换防,这两回换防,我便不知有多少人了。” 陈木枝脸一红:“我也不知。从没想过,这里头竟也有文章。” “只说前面三次换防,少了一百六十人,船上已经只有一百九十人,而指挥舰维持战斗航行的最低人数,是一百五十人。” 到这儿,陈木枝听明白了,这一次又一次的换防,陈遇安将指挥舰上的人员几乎都分派了出去,精简到只能维持航行的地步。 她低头想了想:“我还记得,最后冯将军和秦将军都调走了。” 胡大壮惊道:“冯将军和秦将军,是国公爷的死生兄弟,也是他最得力的助手啊。” 是啊,最得力的助力,最深厚的兄弟感情,也许,陈遇安舍不得让他们死。 见陈木枝低头不说话,胡大壮倒是生出勇气来。 “木头兄弟。我心里有个想法,说错了别怪我……” “嗯?” “国公爷姓陈,你也姓陈,你又这么关心他,而且……”胡大壮又挠头,“而且你和国公爷,长得还挺像的。” 是啊,陈木枝生得就是像父亲啊。 这胡大壮,倒是不傻,脑子还挺灵的。 陈木枝向他笑了笑:“胡大哥,眼下,我就是东海水师的木头兄弟。若有事,可随时来正谊医馆找柳大夫,他会第一时间通知我。” 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我和柳大夫是……莫逆之交。” * 回去的路上,陈木枝依然骑着小马,却没有了出发时那样的急迫。 她在想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越想,越觉得疑窦丛生。 父亲陈遇安为何要屡次调防,指挥舰竟然只维持在航行额员的底线,这又是为何?难道父亲预料到了将有重大的变故,所以才将包括冯秦二位主力战将在内的人员,都提前分派到各大战舰上? 是的,不是没这个可能。 陈遇安失踪后,东海水师按照他既定的作战方案剿灭海寇,大获全胜。可见,陈遇安率领的这种队伍是多么骁勇和高效。 但是自己是父亲最心爱的女儿啊。他能将那么多重要的将士调离险境,却为何独独留下了陈木枝? 陈木枝努力想着,想回忆起那些日子指挥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是脑子里一片空白。 唯一有记忆的,便是醒来时,身上藏着那半爿海鲨兵符…… 难道,父亲的用意就是要让自己保护这半爿兵符? 隐隐地,陈木枝感觉到,整件事件背后的真相,或许并不完全在父亲或自己身上。 真相隐藏在朝廷里、隐藏在皇宫里,她不知该如何去挖出真相。 * 回到国公府的角门外,沈护院已远远地探望。 “小姐您终于回来了。”沈护院接过小马的缰绳,小心翼翼提醒,“小姐您走前门吧,角门锁了。” “锁了?”陈木枝很意外,“我让阿梗给我留门的啊,她人呢?” “阿梗被夫人逮到了。” “什么?” 陈木枝扶了扶腰间的青城短剑,一本正经佩出来,都没派上用场,这下可以出手了。 “我竟不知道,国公府还有哪扇门拦得住我。” 说着,抽出剑就朝角门劈去。 * 王氏坐在凝香居正堂,桌上放着一只沙漏。 正堂中央,阿梗伏在地上不能动弹,她臀部衣裙尽烂、血肉模糊,显然刚刚受过杖责。其余凝香居的丫鬟都战战兢兢立在两旁,担心地望着阿梗,却又不敢相劝。 “胆子很大啊,让小姐换了男装出门。忘了上回小姐换男装出门,都惊动朝廷了?” 指的是混上东海战舰一事啊,众人一听,更加胆战心惊。 王氏望了一眼沙漏,沙漏里最后一束沙子流完,归于寂静。 “刚才我说什么来的?田嬷嬷……” 田嬷嬷立时高声道:“奴婢在!” 先前王氏说,一沙漏的沙子流尽,陈木枝还没回来,就打一个丫鬟。阿梗便是头一个受刑的。 “下一个,打凝香居的大丫鬟,是哪个?”王氏眼神凌厉。 “自然是藤花!”田嬷嬷早就听说嘉实堂过来的同喜和同福被降了位,心想着这回定要替主子出出气,这一声喊得又响亮又得意。 “拉出去,打!” 王氏一声断喝,将沙漏翻了过来,开始了又一轮计时。 第四十八章 不要命又不要脸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可是奇怪,王氏一声断喝之后,外头竟然毫无动静。 田嬷嬷立刻提高嗓门,狐假虎威大声喊道:“来人啊,将藤花这个贱婢拉出去打!” 大约是怕气势不够,田嬷嬷一边喊着,一边亲自动起手来,上前去拽藤花。 藤花一扭身,甩开她,鄙夷地道:“我自己会去,不劳你动手!” 说着,藤花挺起胸膛向门口走去,毫无畏惧的样子让田嬷嬷也颇感意外。 可藤花还没走到门口,外头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两个婆子。 王氏怒了,大声斥道:“跑哪儿去了,怎么才来!” “夫人,夫人,不得了啦,二小姐把角门给劈了,闯进来啦!”一个婆子噗通一跪,大嚎起来。 “劈门?你们是死人,不拦着?”王氏吃惊不小。 另一个婆子指着门外:“奴婢们实在拦不住,二小姐手里有宝剑啊!” 那是,就凭这些丫鬟婆子,还想拦住陈木枝? 外头陈木枝清亮的声音已经传了进来:“就是没宝剑,这府里也没人拦得住我。” “小姐!” 藤花大叫一声,几乎流下泪来。她不为自己高兴,却是为了地上躺着的阿梗,终于来了救星。 笑吟吟的陈木枝提着青城短剑,旁若无人地冲进凝香居正堂,一眼望见地上的阿梗,顿时变了脸色。 “阿梗?”她惊呼出声。 阿梗伏在地上,艰难地想向陈木枝爬去,手在地上努力地撑着,却不能移动半分毫。 “小姐……”她虚弱地喊着,似乎为自己的失败而感到无比气馁。 阿梗才十二岁,伏在地上那么小小的一团,下半截衣裙被打得稀烂,染满了血迹。 陈木枝的心揪得紧紧的,怒火一簇簇地燃烧着,压都压不住。她死死地握住青城短剑,望向坐得端端正正的王氏。 “母亲来我凝香居打人?” 似乎是早就猜到了陈木枝会发难,王氏脸色平静。 “堂堂国公府千金小姐,穿着男人的衣裳当街骑马乱跑,叫人瞧见了,难免说我国公府没规矩。” “既然是我没规矩,母亲就该打我。打我凝香居的人,母亲是要我好看?” 王氏不以为然:“你还是个孩子,哪知道什么对错。她们这些奴才不知道规劝着主人,打死也不冤。” “我十四岁,是个孩子,可阿梗只有十二岁,难道她不是个孩子?”陈木枝怒道。 “奴才就是奴才,从生下来她就是个奴才,没资格当孩子。” 王氏轻蔑地瞥了瞥地上的阿梗,又望向陈木枝:“不过,既然你心疼,母亲下回就换个法子。再有易装私自出行,我从藤花开始打。藤花二十几了?总不是孩子了吧。” 看来王氏今日是铁了心要摆出当家长的架势了。 陈木枝不言语,猛地抽出短剑,向旁边的田嬷嬷挥去。 田嬷嬷正幸灾乐祸,突然一道剑光袭来,“啊”地大叫一声,还没来得及缩脖子,已觉得头顶一凉…… 她赶紧伸手一摸,触手却是凉凉的头皮,再低头一看,一大撮花白的头发悠悠地掉落在地。 她秃了,陈木枝把她削秃了! 一阵后怕涌上,田嬷嬷腿一软,瘫在了地上。 “木枝,你干什么!”王氏豁地站起,怒喝道。 陈木枝抬起小脸,无惧地望着她:“既然犯了事就要打,那田嬷嬷在我屋里大呼小叫,目中无人,也该打。往后,母亲打我屋里的人一回,我也打母亲屋里的人一回。我陈木枝报复心可是很强的。” 如此明目张胆地跟王氏公然叫嚣,王氏也是没有想到。 她以为今天是抓到了陈木枝天大的错处,才想着一招压制,让陈木枝以后可以忌惮于她。哪里想到,陈木枝竟然如此胆大妄为,根本是连名声也不要的架势。 “田嬷嬷可是府里的老嬷嬷,你如此羞辱老奴,传出去也不怕被人耻笑!” 王氏指着田嬷嬷秃了一大块的头顶,试图最后挣扎。 陈木枝哪里会怕,她冷哼一声:“奴才就是奴才,从生下来她就是奴才,哪来的资格跟我国公府小姐倚老卖老?” 真是以其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王氏顿时噎住,一时语塞。 “还有,母亲。我今儿可没羞辱她,我就是想削了这老刁奴,学艺不精,没削准。” 短剑上还粘着田嬷嬷几根头发,陈木枝向着剑身轻轻一吹,将那几根头发吹到田嬷嬷脸上:“下回削得准不准,就难讲了。” 又向着王氏冷笑道:“母亲要是心疼,我下回削别人,也是一样。双彩年轻,我削双彩。” 双彩顿时脸色惨白,低下头不敢看陈木枝的眼睛。 “木枝,你是铁了心要与我对着干了?”王氏盯着她。 “女儿不敢。”陈木枝嘴上说着不敢,眼神却不屑,“母亲若疼我护我,我便敬你爱你。母亲若防我欺我,我便怨你气你。母亲可以选一样。” 王氏盯着她,盯了良久。 这一瞬间,她心里在权衡。她能控制陈木枝的,无非是孝道人伦,若陈木枝竟是个不要命又不要脸的,她便毫无胜算。 况且陈木枝身后,还有郑家。 王氏的语气柔和起来:“母亲自然是疼你护你的。只是上回你易装出行,惹了那么大的祸事,这回又偷偷地出府,母亲是气极了,怕你又惹事。” 这假惺惺的语气,陈木枝真有些听不下去。 不过陈木枝心里也在权衡。 她当然不是“不要命又不要脸”。 她夺舍了妹妹,如今等于是在替两个人活下去,自然是惜命得很。 她更顾忌国公府的名声,梦想着父亲回来,国公府依然是那个如日中天的国公府。她怎么会不要名声。 一切都是她的姿态。 没有管家权、没有成年,仅凭着有些功夫,她很难完全抗衡王氏、或者王氏背后的黑手。她摆出又不要命又不要脸的姿态,是在赌。 她赌王氏,又要命,又要脸。 很幸运,她赌赢了。 “正是因为不想给咱们府里惹事,我才男装出行。父亲在时,也并未阻止过我。我要做什么,自己心里有主张,断不会给国公府丢人。我只撂一句话给母亲……” 陈木枝的脸色已经平静,平静到不像她这个年龄该有的克制。 “我姓陈,国公府是我家。我从哪个门出去,就要从哪个门回来。” 王氏也很平静,平静到不像是刚刚还有过一场剧烈的冲突。 “知道了,我这就叫人去修理角门。” 第四十九章 关门打狗(一)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王氏终于带着浩浩汤汤的主母排场离开了凝香居。 当然,除了排场,她还带走了一肚子的憋屈、以及田嬷嬷的秃头。 等她们前脚一出去,陈木枝立刻扑向阿梗。 “阿梗,阿梗,你怎么样?” 阿梗终于哭了出来:“小姐,对不起奴婢没有守好门……” “不说这个了,柳絮你快去拿药。” 娇兰和藤花将阿梗抱起,搬到屋里的一张软榻上,还是趴伏着,轻轻放好。 这样的搬动,再小心翼翼地难免牵扯到伤处,可阿梗紧咬着牙,愣是没有哭出声来。 藤花拿了剪子,细细地剪着阿梗的裙子。 那裙子早已稀烂,每从伤口上撕下一片,便带出一串血迹,阿梗疼得一阵又一阵地震颤。 陈木枝心中极为不忍,道:“阿梗,我知道你很疼,你哭出来,哭出来会好受很多。” 可阿梗却拼命摇着头,眼泪大颗大颗掉下,牙齿将嘴唇都咬出了血。 娇兰也落泪了:“小姐说过,凝香居不能哭,阿梗生生受了十杖,一声都没吭。” 十杖。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生生地扛了十杖。在陈木枝的记忆中,安国公府十数年来,还没有如此对待过年幼的孩子,哪怕她只是个丫鬟。 陈木枝只觉得喉间一个硬块,梗在那儿,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柳絮拿来了药,外头的邱嬷嬷和耿嬷嬷也管不得自己只是外院的职责,送了干净的水进来。 毕竟是练过武、上过战场的人,陈木枝与军中医士也处过些时日,略懂些皮毛。小心地替阿梗清理好伤口,陈木枝算是舒了口气,总算能说出话来。 “这个行刑的有良心,没下狠手,阿梗的骨头没事。” 柳絮一听,也阿弥陀佛乱喊起来:“还好还好,骨头断了会变跛子,我头一个要哭死。” 又拉着阿梗的手安慰:“小姐在军队里呆过,她说没事,一定就没事。只要是皮肉伤,养些时日都没好。” 阿梗泪眼婆娑:“我不怕的,大伯娘说我命硬,是小狗身子,过不多久,一定又是活蹦乱跳。” 柳絮拼命点头:“嗯嗯,还好伤在下半截身子,就有些疤痕也瞧不见。真是万幸。” 本来还跟着掉泪的娇兰,被这两个丫头孩子气的对话给逗得带着眼泪就笑起来。 “这个柳絮,倒真会宽慰人。” 几个人陪着说话,阿梗的注意力被转移,一时竟觉得伤口也没那么疼了。 陈木枝取了药膏,放在鼻子下面仔细闻了闻,点头道:“没错,便是这个药。”又递给藤花,让她给阿梗上药。 药膏凉凉的,一敷上伤口,疼痛立刻减轻了不少,阿梗脸上的痛苦之色也稍稍缓解。 陈木枝道:“我跟着秦将军他们练武,受过好几次伤,这药是小柳特意配的,最适合女子伤处使用,疤痕也会减到最淡。” 阿梗感激地抬起头,望着陈木枝:“谢谢小姐,把这么好的药给奴婢用……” “不管多珍贵的药,都要给人用了才有价值。”陈木枝坐到阿梗身边,握住她的手,“你今日受的罪,我一定替你讨还回来。” “小姐……”阿梗怔怔地望着她。 “方才我说过,我陈木枝报复心可是很强的。能在当日报的仇,我不会让它隔夜。” 望着陈木枝那张可亲的俏脸,竟变得冷峻深沉,藤花突然觉得自己望见了陈木兮的影子。 她曾经说,二小姐与大小姐的长相只有三分象,心思却有八分象。 如今,心思未变,这神情、这眼神,竟也更像了。 “去把耿嬷嬷和邱嬷嬷叫进来。”陈木枝道。 两位嬷嬷立时就进来了,见阿梗伏趴在长榻上,神情也是颇为不忍。 “今日凝香居要关门打狗,两位嬷嬷万万不能透露阿梗伤情,还跟往常一样,管好自己的份内事便好。” 虽不知“关门打狗”是什么意思,但二小姐既然能对自己明言,便说明她没把自己看成“要打的狗”。 邱嬷嬷和耿嬷嬷赶紧点头答应,并声称自己绝对守口如瓶,压根就没见过阿梗,也不知道阿梗是死是活…… 咳咳,过了过了,不要这么严重。 反正,不知道阿梗已经被处理好伤口、盖上了二小姐的织锦毯子,这就对了。 * 虽只是初春三月,白天却比之前长了不少。 陈木枝往院子里跑了十七八趟,终于天色稍稍有些暗下来了。 “差不多了,藤花,可以准备了!”陈木枝高声喊着,跑回了屋子里。 依然是熟悉的男装,依然是熟悉的英姿飒爽。陈木枝觉得自己对这身男装竟穿出些感情来了。 娇兰进来道:“沈护院准备好了小马,还是在角门外等。” “小姐,回头你也别跑太远,毕竟天黑了,外头也不安全。”藤花低声嘱咐。 陈木枝正要说话,却听到廊下微微一声轻响。又是只有她听得见的那种细微动静。 她立即给了藤花一个眼神,大声道:“我还是走角门。咦,对了,门修好没?” 这语气问得夸张,藤花和娇兰立即心领神会。 娇兰道:“咱们好歹也是公府人家,角门也是门,被劈得稀烂,成什么样子,自然是立刻就换了。” “我也没想到这么不经劈。你说,是门太烂了,还是我的青城短剑太利了?哎哟,我的剑,别忘了,没这剑可就不帅气了。” 藤花将青城短剑替她佩在腰间,笑道:“是小姐太厉害了,所以角门才这么稀烂。” 陈木枝拍拍宝剑:“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听着就是舒心。不知要是劈柴的话,是我这青城短剑厉害些,还是存晰哥哥的飞鹰之翅厉害些。” 拜托,都是当世名剑。你居然用来劈柴! 娇兰笑道:“哪柄剑更厉害,奴婢是不知道。不过,小姐今日要是出去找的人,却是当世的铸剑高手,小姐可以问问他,到底哪柄剑更厉害。” 陈木枝竟听愣了,不由给娇兰竖了个大拇指,意思是你简直太能胡扯了,胡扯得太到位了。 “今日我不仅要寻剑,还要问药。可怜的阿梗,好担心她的伤势,我顺道去小柳那儿求点儿药来。” 说着,主仆三人依次出了门,行到角门处,三人在夜色里依依惜别,送陈木枝出了门。 第五十章 关门打狗(二)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依旧是沈护院,依旧是那匹小马。 小马甩着尾巴,望见陈木枝出来,竟然晃了晃脑袋,表示见到了熟人。 陈木枝翻身上马,从沈护院手中接过缰绳,却道:“沈大哥,麻烦你在这儿等着,我不是要出门,只是想找个地方骑马。” 天色都暗了。你一个未长成的千金小姐,出来骑马玩。 可谁让她是陈木枝啊,天不亮耍剑,月色下骑马,也都是说来就来。 “哎,好嘞!小姐您尽管玩,我就在这里等你。” 说着,沈护院径直在树下的石头上坐了下来,奉陪到底的意思。 就在陈木枝骑着小马在附近的大街小巷兜圈子的功夫,和春园里有人借着夜色,偷偷地到了嘉实堂。 “夫人,奴婢听得真真的,小姐说要出去找铸剑师傅呢,还说会去找一个叫小柳的,替阿梗寻药。” 垂手立在灯下的,是凝香居的丫鬟同喜。 她生着一张狐媚的脸,眼神不安分,告密起来倒是一告一个准。 “小柳,就是柳正谊了。” 王氏头疼,这陈木枝白天出去已经很放肆,晚上还要换了男装出去,而且还摆明了去找男人,也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而且,铸剑师傅是什么鬼? 这京城最多有个铁匠。好的铸剑师傅,要么在异域,要么在城外。 铸剑铸到天子脚下,要么活腻了。 这道理,陈木枝能不知道? 王氏突然清醒过来,搞不好陈木枝就是故意挑衅自己,看看自己会不会又跳出来管闲事。 好险啊!差点中招。 “知道了,你回去吧。这几日你也不要来我这儿了,缓一缓,避避风头。” 同喜心中纳闷。怎么夫人好像没有抓到把柄的欣喜? 千金小姐大晚上换了男装出门,任何一个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不会容忍这样的行为啊。 “那夫人呆会儿过去吗?” 王氏冷冷地瞥了一眼同喜:“什么时候我的想法要跟你亶报了?” 同喜一颤,立刻垂下脑袋:“奴婢不敢……” “我自有主张,你走吧。” 出了嘉实堂,同喜只挑着僻静的路走。心中却实在想不通,白天那一仗,夫人可没捞着什么好,就该晚上去扳回一城啊! 最好打得藤花和娇兰都下不来床。 同样都是二等丫鬟,凭什么她们在凝香居就要尊贵一等,呸! 下一瞬,被呸的两位就出现在她面前。 藤花和娇兰一左一右,从小道两侧的树丛里闪出来,同喜还没来得及尖叫,就被一块帕子捂了嘴,挣扎了几下,软软地瘫了下去。 和春园高墙外不远处,陈木枝还在骑马遛达。 从月色初上,到皓月当空。 她已经沿着和春园附近的东横街绕了好几个圈,看着附近沿街的店家都一个个上了门板、落了锁。空荡荡的街上,除了遛圈的陈木枝,也就偶尔过去一辆马车、或挑着担子归家的小贩。 “差不多了,沈大哥,我们回家吧。” 她翻身下马,亲昵地拍了拍小马脑袋:“小马真乖,明天再来看你。” 说着,将小马缰绳交给沈护院,光明正大地从角门进了和春园。 这回,角门好好的,角门后给她看守的耿嬷嬷也好好的。 远处,那辆“偶尔”路过的马车还是不紧不慢地“路过”着。 卫绪坐在马车里,目送着陈木枝走进和春园的角门,又望着角门掩上,终于,他缓缓地松手,将车帘子放下。 他极稳妥,似乎怕放得急了,车帘子都落疼一般。 “爷,回府吗?” 驾车的身着黑衣,是卫绪的贴身随从九苦,面容冷峻而苍白,人如其名,仿似天下再无可喜之事。 可坐在车里的卫绪,却依然是眉目含春的俊美模样。 “不早了,回吧。” 说完,轻牵嘴角,笑出一脸的国泰民安。 * “回来了!” 陈木枝大叫着,冲进凝香居。 后头的耿嬷嬷追了一路,追到老脸通红,终于将二小姐平安送进了院子,长舒一口气,转身关上了院门。 却见同福一脸惊恐站在廊下,望见陈木枝回来,吓得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哎呀,你大晚上的跪我做什么,怪吓人的。” 陈木枝往后一跳,避过了。 “小……小姐,奴婢和同喜没有关系的,我们不是一条心的,小姐千万要相信奴婢。” 同福伏在地上,身子抖得如筛糠似的。 看来是真的害怕啊。陈木枝望了望,便知道里头的藤花和娇兰一定是得手了。 自己的威信够可以嘛,跟这些立场叵测的人玩,就要让他们觉得自己凶神恶煞才好。 柳絮听见外头的动静,赶紧就出来了。 “小姐您回来了!” “回来了。外头月色很好啊。怎么样,家里的月色是不是一样好?” 柳絮道:“小姐说过,月亮照着,正好打狗,一点儿不错。” “打着了?” “打着了!” 陈木枝开心地一挥手:“走,瞧瞧去!” 要说藤花和娇兰,报复心也不比陈木枝差,她们捆了同喜,偏偏就扔在阿梗的跟前。 阿梗一见同喜,想到今日自己遭受的痛楚,顿时恨意涌上心头。 一股凝聚了满腔怒火的口水,呸一声,极为精准地吐到了同喜脸上。 陈木枝一冲进来,就望见同喜那张狐媚的脸上,还挂着阿梗的口水,一见陈木枝,筛糠筛得比同福还要厉害。 “哟,同喜姐姐这是怎么了?” 同喜立刻哭喊起来:“冤枉啊,小姐明察,奴婢冤枉啊!” 陈木枝在椅子上坐下:“冤枉?我还没说话呢,怎么就能冤枉你了?” 藤花过来,对陈木枝道:“回禀小姐。您出门后,奴婢按您的吩咐注意凝香居的人手,发现您前脚刚走,同喜后脚就去了嘉实堂告密。奴婢和娇兰当场将她捉住,不容她抵赖!” “没有,奴婢没有。”同喜喊道,“奴婢只是去跟夫人回报些别的事,并没有告密,奴婢冤枉啊!” 陈木枝笑吟吟瞧着她:“有没有告密,一试便知。再给你一次机会,白天去告密的是不是你?” “奴婢没有告密!” “好。不说实话,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陈木枝一挥手:“给她嘴里塞上东西,现在就去嘉实堂。” 第五十一章 关门打狗(三)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王氏根本没想过要去凝香居惹事,也完全没料到同喜这么快就现了原形。 她去静室给菩萨上了香,刚回到屋里打算洗漱。 陈木枝来了。 带着浩浩汤汤的队伍来了。 “母亲,同喜那刁奴是不是向您告我的黑状,说我又换着男装出门!” “可是木枝,你是穿着男装啊。” “呃……” 陈木枝:“这不重要母亲。” “那什么才重要?” 陈木枝一挥手,藤花和娇兰拽着同喜进了屋。 同喜嘴里塞着一大团布团,扑通一下跪在王氏面前,唔唔唔地叫唤,拼命地摇头。 王氏吓一跳,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重要的是,她跟母亲说我出去干嘛了?” 王氏丝毫没觉得自己被陈木枝套了进去,只在心里默念着“平静、平静”。 “她只说你换了男装出门去了。” 她的语气的确很平静,陈木枝却如梦初醒一般:“原来如此,那她没告黑状,我是换了男装出门了,不过,只出了门,没去别处,就在门外骑马来着,沈护院可以作证。我这么练武,母亲该不会又想惩罚我吧?” 你就是去了别处,王氏也不想跟你烦神。 “练武不打紧,母亲相信你有分寸。” 行,你相不相信也不重要了。陈木枝脸上还很轻松,望向同喜的眼神却已经变得凌厉。 “不过母亲,我还有一点不明白。为何我的行踪,她要来向您禀报,母亲在我屋里安插了眼线吗?” 王氏悠悠的,并不慌张。 “眼线……说得也太难听了。你还小,再怎么厉害,我也是你母亲。你有什么不妥,她们自然要来跟我说。母亲对孩子,是有教养责任的。” “原来如此。” 陈木枝也不慌张。 王氏的这些说辞,她也早就料到的。之所以绑了同喜来,是要当面戳穿同喜的诡辩,另外,也要给阿梗报仇。 “母亲,同喜我要不得了。” 王氏挑眉:“为何?就因为她曾经是我屋里的人?” 陈木枝敛容,脸上的笑意没了,换了一脸正色 “不管她是哪个屋里的人,她都是咱们府里的人。 “母亲调派她来我屋里,也无非是两点,一是她能干,能在凝香居好好照顾我;二是她懂事,能替母亲护着我不走偏,是不是?” 陈木枝望向王氏。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王氏点头:“正是如此。” “那我就更要不得了。” 陈木枝走到同喜身前,鄙夷地低头望着她。 “同事,我让你死得明白。一是你不能干,反而满口胡言,对我不尽心不忠诚,明明是来跟母亲汇报我行踪,却诓骗我是来跟母亲商量别的事。 “二是你不懂事。我白天出去,你明明就在廊下,却不闻不问,完全没有规劝之意。后来母亲责罚了阿梗,你非但没有吃了教训,反而晚间继续纵容我出门。 “纵容了也就算了,一转身就立刻来母亲这里汇报,你安的是什么心?” 同喜着急起来,被绑着的身子剧烈地扭动,嘴里发出“呜呜”的叫声。 陈木枝一把抽出塞在她嘴里的布团。 “小姐……”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陈木枝一个巴掌抽在她脸上,直接把她给抽懵了。 “还好意思回嘴。这下跟母亲说得明明白白,你根本不是来说什么事的,就是来打我小报告,连我都敢骗,回凝香居好好治你!” 打狗也要看主人啊,陈木枝这也太不给王氏面子了。摆明了同喜的主人就是王氏啊。 “木枝,女孩子不要太暴戾了。”王氏缓声规劝。 “母亲放心,我按咱们府上的规矩办,不会乱来。” 规矩……陈木枝哪里有什么规矩,她一肚子坏规矩啊! 同喜想起王华岚被“闻鸡起舞”的场面,自己的下场只会比王华岚凄惨百倍啊。 顿时眼里满是恐惧。 “夫人!救救奴婢啊,求求夫人,救救奴婢啊!”同喜突然鬼嚎起来。 “拖回去!” 陈木枝一挥手,根本不给王氏发挥的空间。 这回,同喜没有被塞上嘴巴。 她一路哭喊着被拖回凝香居,半个和春园都听到了。好些丫鬟仆妇都把窗户关得紧紧的,连看热闹的勇气都没,免得惹祸上身。 窗户里,有丫鬟之间窃窃私语。 “同喜是多大的胆子,敢去惹二小姐。” “二小姐可是煞神。” “我姨家表妹在誉郡王府当差,说二小姐恶名传遍了整个京城。” “啊,那二小姐往后还怎么相夫君啊?” 与你无关! 陈木枝撇了撇嘴,对自己的形象竟然有几分满意。 凝香居外院的婆子和小厮们听说二小姐屋里出了奸细,表示了十二万分的愤慨。 真不真心,陈木枝暂时不计较。 反正眼下你愤慨就对了。 廊下点了数盏灯笼,照得院子里通亮。陈木枝悠然坐着,旁边是趴在长几上的阿梗。 她特意让丫鬟们把阿梗抬了出来,亲自观刑。 藤花喊来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小厮,举着板子站在院子中央。捆在长凳上的同喜吓得浑身瘫软,下半截裙子已然湿了。 “十杖!”陈木枝沉声道,“重重地打!” 小厮也不傻啊,同喜一路鬼嚎着进来,听听都可怕。 谁知道二小姐如今是个什么手段,哪里敢阳奉阴违,让“重重地打”,必须执行“十分重重地打”才对。 一时间,板子响声震天,没几下,殷红的鲜血便从长凳滴落到地上,同喜已然昏死了过去。 阿梗咬紧牙关,看得泪流满面。 小姐是在替她讨回公道,阿梗心里明明白白的。 怪不得大伯娘对大小姐和二小姐都是能以死相酬的情分,如此仗义和爱护,阿梗即便只有十二岁,也是心潮涌动,此生无憾。 十杖打完,小厮一盆水又浇醒了同喜。同喜又开始鬼嚎起来,却没了先前的中气。 陈木枝缓缓站起身,环顾院子里所有的丫鬟仆从。 “咱凝香居今儿是捉了一个内鬼,还有没有内鬼、有几个,我心里清楚。从前你们欺我岁数小,怀着二心,我不戳穿,但不代表我就好欺负。” 第五十二章 严惩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明明是带着童稚的声音,可这几句话从陈木枝的嘴里说出来,却让院子里所有人都浑身一哆嗦。 陈木枝走下台阶,缓缓地从每一个人身前走过,冷冷地将每一个仆从扫视一遍。 “我不怕你们去告密。但谁要连累了凝香居的其他人,我十倍百倍地让他还回来。” 一个小丫鬟正好站在陈木枝身边。一天之内,接连两个同伴被打到血肉模糊,她已经吓得不轻,此刻又被陈木枝被冷到骨子里的语气吓到,虽自己并没有告密,却总觉得就要大祸临头,顿时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其他人似是猛然醒悟,立刻扑通扑通跪了一院子,咚咚地磕着头。 “奴婢不敢!” “奴才不敢!” 声音此起彼伏。 陈木枝转了一圈,又回到廊下:“不想留在凝香居的,现在就可以走。有吗?” 谁敢啊。 同喜前车之鉴,要么都活腻了。 “奴婢生是凝香居的人、死是凝香居的鬼,一心只为二小姐,眼里没有旁人!” 哟,这么会说话。陈木枝一看,是同福。 果然比同喜要聪明不少,识时务啊。 有了同福起头,其他人等也立刻七嘴八舌地表忠心,反正就是轰也不走、打也不走,跟着木枝小姐有肉吃。 不,没肉吃也不走! 陈木枝很满意,点头道:“既然都不走,那我也当你们是真心要留在凝香居。前事不究,只观后效。若被我发现还有二心的,我亲自动手。我的小铜锤很久没有尝人血了。” 同福一哆嗦,身子差点晃了过去。 好险。果然是京城贵女第一恶。不惹她是对的! 前车之鉴同喜是没法表态了,她还趴着呢,流了很多血,气若游丝。 “将同喜送到嘉实堂去。”陈木枝指了两个小厮,又对藤花道,“你带了耿嬷嬷一同去,跟母亲说,人我教训过了,送还给她。若她也不要了,就扔到乱葬岗去喂野狗吧。” “是。”几个人立即行动,将浑身是血的同喜拖了出去。 其余人见她果然是不留余地,再也不敢生半点儿侥幸之心,脑袋伏得更低了,连眼角偷瞄都不敢。 一直到陈木枝洗漱完毕,终于挨着枕头,人也没送回来。 嗯,看来王氏还是念旧情的。同喜不用喂野狗了。 * 一天之内,陈木枝寻了柳正谊,问出了荀真国的猛药克鲁多,又回府处置了凝香居的眼线同喜,当真是过得惊心动魄。 第二日早上,藤花帮她梳头:“小姐今日作何打算?” 练功是练功的打扮、出门是出门的打扮、留在家里当乖宝,那就是乖宝的打算。 陈木枝惦记着心事:“扎紧些,方便活动就好。” 梳着头,陈木枝问:“藤花,当初你看过咱们凝香居所有人的档册,耿嬷嬷应该在留香居呆过吧?” “是的。在留香居小厨房,后来跟贺嬷嬷她们一起被调走的。” 陈木枝其实没看过档册,关于耿嬷嬷的记忆,自然是之前陈木兮的记忆。 “把耿嬷嬷叫进来,我有事问她。” 耿嬷嬷很快就来了,垂着手不知陈木枝要吩咐何事。她四十来岁,还是头一回当管事,总怕出错,心里也是紧张得很。 “嬷嬷之前是留香居当差的吧。” “是。奴婢在留香居小厨房当差。” 陈木兮身体弱,家里尤其矜贵的存在,故此留香居另开小厨房,一应人手,与府中内厨大致相当,为的就是“及时”二字。 “你是负责排值的,姐姐出事那几日的排值记录,还有没有?” 耿嬷嬷一愣,没想到她问这个。想了想道:“大小姐出事后,留香居小厨房就撤了,排值记录都交给夫人身边的双绘姑娘了。” 到了双绘手里,那自然是拿不出来了。 陈木枝问:“那你还记得姐姐出事时,值药炉的是谁吗?” 耿嬷嬷道:“这个奴婢倒是记得,是夫人房里调过来的,叫……叫玉红。对,叫玉红。” “玉红?”陈木枝想了想,这名字却没什么印象,应该只是个低等丫鬟。 “她现在在哪儿,还在府里吗?” 耿嬷嬷摇头:“回了夫人房里没多久,听说犯了错被撵到庄子上去了。” “哪个庄子知道吗?” 陈家庄子众多,就是当年郑湘陪嫁过来的庄子,也还是陈家在管理着,若不知道明确的去处,的确宛如大海捞针。 “这倒不知。不过,奴婢回头问一下男人就知道了。” 耿嬷嬷的男人在国公府的车房当差,负责往来庄子的车马。问他倒是再合适不过了。 “行,问了跟我说。就这事,嬷嬷请回吧。” 藤花送耿嬷嬷到门口,低声道:“嬷嬷可要口紧。” “藤花姑娘放心吧,如今我眼里,只有二小姐。”耿嬷嬷真是肺腑之言。 没有陈木枝,她还在当着下等仆妇,哪有如今的脸面。再者陈木枝手段这么厉害,自己也没道理背叛她。 藤花回到屋里,笑道:“小姐知道她男人是车马上的,所以故意不问贺嬷嬷,却问她?” “我哪知道,不过是歪打正着。” 陈木枝叹道:“为我陈木枝做事,也不知是福是祸,暂时不想事事都麻烦贺嬷嬷。” 其实她心里,却是存着另一桩心事。 便是贺明生。 她感觉到了贺明生的异常,那截下来的一千两银票虽然已经处置了,但这事儿一直搁在她心里。 贺嬷嬷再如何忠心耿耿,贺明生终究是她亲弟弟,在陈木枝没有搞清楚真相之前,不宜让贺嬷嬷牵涉太深。 也正因为账房始终都打不进去,陈木枝才感觉到了自己力量的薄弱。 这么多年,父亲常年打仗,一年倒有半年不在家,家中只有体弱的大小姐、没有城府的二小姐,以及年幼的弟弟。王氏的根基扎得太深了,将国公府的里里外外一手把持。 想着每回出门,都会听到那些贵妇们对王氏的交口称赞,便知王氏极会做人,明明出身低微,愣是在最势利的圈子里获得了认可。 她是真有本事。 第五十三章 倦雨楼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 父亲沓无音讯、自己大仇未报,陈木枝要想毫无顾忌地出击,首先要做的就是自己变得强大,让人无法对自己下手。 清除异心者、稳固凝香居,只是她的初步胜利。眼下千头万绪,陈木枝需要抽丝剥茧,逐一清理。 陈遇安一事,兵符是关键。 在另一爿兵符尚未有确切消息之前,她绝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兵符下落。 陈木兮一事,克鲁多是关键。 只有内廷御药房才拥有的北域猛药,为何会出现在民间,为何会进了陈木兮的药中? 如今值药炉的玉红,已由耿嬷嬷去打听下落,接下来,她要继续寻找指挥舰的真相。 * 京城东北角的盛光街是有名的烟花之地,倦雨楼则是盛光坊数一数二的院子。 午前的盛光街格外清静,偶有些车马,也是为各家院子送粮送酒,出入的亦是各院的杂役。各家门前的灯笼只有在夜色初上之时,才会焕发出生机。 此时,它们和盛光街的姑娘们一样,都还睡眼惺松着。 安静的街道上,一位锦衣少年骑马而至。 临街的院子里有人听见马蹄声,立刻从大门旁的小窗口探出脑袋来,一看是一团稚气的少年,又关上了窗。 少年来到倦雨楼前,叩响了门环。 大门旁的小窗口同样探出一颗脑袋,一看还是个孩子,那人不耐烦了。 “小孩子快回家喝奶,这不是你玩的地方。” 一锭银子递了进去。 守门的吓了一跳。这出手可不小,一锭银子足足二两。虽说烟花之地花钱如流水,但二两银子也能置办一桌看得过去的酒席了。 接了银子,守门的态度好多了:“我们还没开门呢,姑娘们才睡醒,尚在梳妆。” 那少年开口了。 “我就想进去瞧瞧。” 门立刻就应声而开,守门的眼睛笑成了两道缝,将少年领了进去。 瞧瞧……呵呵,太小看盛光街的男男女女了。敢来这儿,就得准备被掏空了走。少年一身锦衣、又出手大方,这样的贵客还管什么年纪,自然是迎进来再说。 穿过种满了假花假树的院子,才一进楼内,少年就被吃了豆腐。 一个姑娘头发还没梳好,素着一张俏脸,伸手就摸了上来。 “好俊的娃娃,是哪家的宝贝疙瘩,这皮肤滑不溜丢,真好摸……” 少年轻轻将她的手从自己脸上拎开。 “姐姐的手是不是很软啊,去姐姐房里玩一玩?” 少年放下她的手,一本正经道:“姐姐的手是很软,可皮肤略黄,弟弟不喜欢。” “切!姐姐今儿心情好,不然扒了你的皮。” 那姑娘也没正经生气,笑着啐了一口,扭着腰走开了。 一个年轻的扭着腰走开,一个不年轻的扭着腰又过来了。 是鸨姐儿。 “哟,这位公子怎么称呼?”鸨姐儿媚眼如丝,看得出盛时光景。 “我叫木头。” “哈哈哈哈。”鸨姐儿大笑起来,“好名字。你可真来对地方了。我们这里的姑娘,便是块木头,也能给您盘活喽。” “我找姜岱姑娘。”少年道。 鸨姐儿脸色一凝,不由打量了少年一番。见他年纪虽小,通身气派却显然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且倦雨楼尚未正式开门迎客,门房能特特将他带进来,必定是出手也不小。 “姜岱姑娘可是我们倦雨楼的……” “她不是倦雨楼的头牌,姐姐不要忽悠我。我年龄虽小,却不好忽悠。” 少年微笑着打断鸨姐儿,一派气定神闲。 有点儿意思。 鸨姐儿倒不敢小看他了。换了一张更诚恳的笑脸:“木公子厉害。不过,姜岱姑娘虽不是头牌,却也是响当当的红姑娘,价格可不低。” 一锭金子放在了桌上。 鸨姐儿一下子眼睛就直了。这不是一锭银子,这是一锭金子! “姜岱!”鸨姐儿一声大喝,满是被噎住的惊奇。 这自称“木头”的少年,正是出来寻找线索的陈木枝。 她想知道秦将军和冯将军的下落,却又不能打草惊蛇,于是只能易装,来了倦雨楼。 因为她记得,秦将军秦宜年,在船上还心心念念想着倦雨楼的姜岱姑娘,为此还常被同伴们开玩笑。 而且秦宜年与姜岱十分认真,竟是要替她赎身的架势。若秦宜年已经回了京城,一定能在姜岱这儿找到他。 “姜岱——有客人——”鸨姐儿不见楼上有动静,又是一声大喝。 这回,出来一个曼妙的身影。姜岱身着艳色拖地薄衫,从大厅中间的楼梯上款款而下。 果然是个美人,细眉毛、细眼睛,偏生又配了一张雪白的满月脸。 虽是着艳色、眉目含俏,却并不是陈木枝想象中的青楼女子那般轻浮模样。 “这位木公子,你好好招呼。”鸨姐儿道。 一见客人竟是个半大孩子,姜岱也是一愣。 但她随即又笑了起来,伸出纤纤素手,牵住了陈木枝。 “来吧,去我屋里。” 姜岱的房间在二楼。走过宽宽的通道时,陈木枝望见两边偶有开门出入的,不由好奇地望了几眼。 一直走到尽头,进了姜岱的房间,陈木枝才发现,鸨姐儿说姜岱是红姑娘,也没忽悠她。 姜岱的房间的确比其他的房间都要大,而且是个套间。 陈木枝再胆儿大,也是个未出阁的小姐,哪里见识过青楼。 但她能装。 就算没见识过,也能装出一幅老子虽然年纪小,但什么世面没见过的气派来。 但有一点,陈木枝真是没料到。那姜岱牵着她的手进了房间,竟然就把她摞下,自顾自进了珠帘后的里间,梳妆去了。 红姑娘不都应该风情万种、曲意奉承吗? 你姜岱怎么当的红姑娘? 那姜岱却半点儿都没觉得不妥,谁让陈木枝来得太早呢。逛青楼哪有上午就来的,一看就是个雏儿。 “木公子练武吧?” 柔柔的声音从珠帘后传来。 “姑娘怎么知道?”陈木枝好奇,也未再刻意装出少年的声音。 但这个年纪的少年,若未变声的话,声音原本也比较清亮,姜岱一时竟未听出异样。 “你手心虽很柔软,却有一小块茧子。且不是练武的话,你起得也太早了。” 第五十四章 卫绪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这都日上三竿了,早就过了“闻鸡起舞”的时间。 早吗? 不过陈木枝知道,所谓“早不早”,不能以青楼姑娘的生活作息来衡量。 既然姜岱姑娘说早,那就早吧。 侍女送了茶进来,轻轻地放在桌上,又轻轻地退了出去。这侍女看上去也只有十二三岁,出门时,却抿着嘴朝陈木枝甩了个媚眼儿。 先前鸨姐儿和姜岱也都风情万种,却不如这个小女孩熟练的撩人来得可怕。陈木枝一颤,又强作镇定,假装没看到她的媚眼,继续欣赏墙上那幅名家画作。 * 从盛光街往南,过三条街,有一大片绵沿不尽的青砖墙,墙内是京城最大的一处王府。 怡亲王府。 卫绪正在书房,简简单单一枚玉环束住了乌黑的长发,一袭绣着团花的白色锦袍,衬出他无双的美貌。这美貌却因沉静的气质滤掉了浮尘,显得格外优雅。 便是全天下独一份的妩媚,也是贵气逼人的妩媚。 每日早晨,陈木枝“闻鸡起舞”的时候,怡亲王府世子的早读便也开始。 他极好学,亦极通透,学识精进远远超于常人。故此早先的先生深感力不从心,怕耽误他,竟主动辞了教职,倒是舒贞郡主慧眼识宝,知道卫绪的老师,即便是主动请辞的,也必定是难觅的良师,生生地给请到了郑家。 如今卫绪已没有专门的先生,他偶尔去郑家找之前的先生论道,大部分时间却是进宫,与皇太子作伴,一同接受全国最博学的忠德之士教诲。 父亲乃肱骨之臣,儿子为太子伴读。这就是怡亲王府最最厉害之处。 卫绪缓缓地翻过一页,书房门口闪进了一个身影。 是苦九。 “爷,木枝姑娘进了倦雨楼。” “胆子真大。”卫绪没有抬眼,只手指稍稍动了动,缓声道:“看来,很快会找到秦宜年了。” 苦九摇头:“瞧不懂。” 他素来话少,除了汇报事情,平时说话,几乎不超过十个字。 卫绪却知道他的意思。 “秦宜年差点被劈成两半,幸运捡回一条命,在家中养伤呢。这丫头看起来是真的忘了不少事,否则何必舍近求远,去倦雨楼寻找秦宜年。” 苦九想了想,又道:“国公府有事。” 卫绪赞赏地点点头:“说对了。她不信任府里的人,所以也没有跟国公府的人打听过秦宜年。” “继续跟吗?”苦九问。 世子一直暗中盯着陈木枝,本是疑心陈木枝故意隐瞒了军情。现在确定陈木枝是真失忆了,苦九也不能确定,还要不要继续跟了。 卫绪却想了想:“派暗卫盯着,你和我稍后进宫。” “是。” 话音方落,外头丫鬟求见。 卫绪像是预料到了来意,无奈地向苦九看了一眼。果然,丫鬟进来说,苗大学士府来人,怡亲王妃请世子去前厅见客。 丫鬟一进来,卫绪的无奈就不见了,此时只剩了温雅。 “我急着进宫,不能去见客了。你只与母亲说我已出门便好。” 说着,又从衣袖中抽出一把梳子:“你将这个给母亲,什么都别说,她自然就明白了。” 这梳子本是陈木兮的随身之物,被卫绪以纪念已故未婚妻的理由讨取了过来,却屡屡派了大用场。 比如今天,苗家大夫人亲自上门,用意很明显,想让苗问兰和怡亲王府结亲。 而卫绪让丫鬟送给王妃一把梳子,便是心中依然有已故未婚妻,不作他想之意。这法子已用过几次,每回都把怡亲王妃气个够呛。 “陈家小姐再好,也已亡故。且你与她连面都没见过、话都没说过,你就这么当真?” 这是怡亲王妃生气时吼宝贝儿子的话。 但母亲吼,儿子不吼。 卫绪还是那样温文尔雅,扶住怡亲王妃:“木兮小姐尸骨未寒,我便与旁人谈婚论嫁,未免薄情。孩儿的婚事,宜从长计议。” 怡亲王妃吐血,怡亲王却激赏。 怡亲王说,儿子重情义是天大的好事,显得怡亲王府多么地教育有方、怡亲王府的人多么善良仁义,传出去,都教旁人又敬重好几分。 当然,一到晚上,两人的脑袋一挨到枕头,怡亲王就不是这么说了。 怡亲王说,你这婆娘,远不及儿子有见识。木兮姑娘为何能结亲,一来陈遇安是我门生,人人知他与我一条心,且木兮姑娘从小体弱,不与京城其他贵女来往,少了很多麻烦。 但现在蠢蠢欲动的都是什么人? 全是赤眉白眼、盯着咱家地位来的。不是想攀高枝儿,就是想拉帮结派。咱家越是数朝重臣,越是要谨慎行事。宁愿娶个清贵人家的普通孩子,也不能随便与朝中勋贵结亲。 再不济,也要等皇后发话赐婚。你个婆娘,现在瞎忙个什么劲。 话虽这么说,怡亲王妃虽然明白了丈夫儿子的一片苦心,却还是疯狂地想着抱孙子。 再看到儿子递过来的梳子,怡亲王妃那滋味,既是意料之中,又是痛彻心扉。 * 倦雨楼里,陈木枝丝毫不知自己被怡亲王府的暗卫盯上,也不知自己的小伙伴竟然差点成为自己的情敌。 “姜岱姑娘,您这屋里的画都是云山妙人的真迹啊。” 珠帘内正梳头的姜岱,突然手滞住。 “你也知云山妙人?” “我也爱画。云山妙人算不上当世大家,但画风独具一格,不是旁人能模仿得来。尤其重要的是,他的画,世面上流传很少,姑娘这屋子里就挂了六幅,呵呵,只怕全京城画廊,都找不到一家能与你媲美的。” 姜岱道:“画商所求,要么当世大家,要么传世名家,云山妙人的画卖不出价钱,自然画廊里留得就少。” 陈木枝笑道:“画作岂能以市价来衡量。姑娘喜欢,这画便是无价之宝。姑娘不喜欢,便是天大的名家,也不过就是一堆墨。” 珠帘顿时一阵响动,姜岱掀了帘子,露出姣好的脸庞,细细的眼睛里闪烁出遇见知音的光芒。 “你说得对,木公子真是有见识。” 第五十五章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姜岱这反应,让陈木枝突然心中一动。 自打进了这屋子,姜岱就一直淡淡的、懒懒的,完全不像要从自己身上榨钱的样子。可陈木枝一提起云山妙人,她顿时就变得热情又激动。 若只是简单的趣味接近,也不会让她激动成这样。 除非,这个云山妙人对姜岱来说很重要。 陈木枝知道,市面上云山妙人的画作,流传虽然稀少,却也有二三十年了,而且姜岱又与秦宜年情投意合,云山妙人对姜岱而言,肯定不是情人。 或许是……恩人?或亲人? 不管,陈木枝不用知道这么多,要想打开姜岱的话匣子,就从云山妙人下手便好。 陈木枝转转眼珠:“姑娘这几幅画,要真想卖个天价,倒也不难……” “我没打算卖……”话没说完,姜岱立刻住口,话锋一转,又道,“怎么个不难?” “叫个人去石子巷,说云山妙人有一幅鹰击长空图,哪家画商能寻到此图,愿出一千两收购。” 石子巷是画商聚集之地,若有人出一千两这样的巨款收画,此画家身价必定猛涨啊。 姜岱疑惑了,不确定地道:“可云山妙人没有画过鹰……” “当然没有画过!”陈木枝乐道,“不然寻出一幅来,你就得真出一千两了。” 姜岱目瞪口呆,这种炒作画价的手段,真是闻所未闻。 “这个……不心虚么?” “心虚什么?我都说了,对真正喜欢的人来说,就是无价之宝。他不是缺水准,只是缺一个被大家认识的机会。他的画,完全当得起这个市价。” 姜岱这下完全掀了珠帘,在陈木枝对面坐下,端起桌上的茶壶给陈木枝续了水。 不是真要她喝,而是一个态度。 “木公子……”姜岱脸略略低着,眼神已瞟了过来,用她早已习惯的那种样子。 “你多大了?” “离十四岁还有二十天。”陈木枝端起茶杯,轻啜一口,迎上她的目光。 “你来倦雨楼,又指名要找我,是要我送你一份成年礼吗?”姜岱充满风情和挑豆,连声音都充满了媚惑。 我滴个天,怪不得秦将军对她念念不忘。陈木枝看呆了。 这女人的风情,并不全然是青楼的味道。她如同一个温柔的良家,被扔到了这个必须戴上面具的所在。 她的“面具”如此美丽,却又让人一眼看穿。 纵然是“还未满十四岁”的陈木枝,都被这个相貌并不算顶出众的女人给吸引到了。 见陈木枝呆呆地望着她,姜岱微微一笑,柔若无骨的小手轻悠悠地伸了过来…… 练武之人天生的警惕,让陈木枝猛然一闪。 再低头一看,姜岱的手竟然伸向的是自己的腰带。陈木枝的脸红了。 姜岱却并没有更进一步。她脸上的媚色不知何时已经收去,手也缓缓地收了回去,托住了腮。 “木公子……哦不,木姑娘,你来我这儿干嘛?” 她声音柔柔的,却听得陈木枝一惊。 “你怎么知道……”一说出口,陈木枝就知道自己暴露了,反而低头笑了。 “我装得不像么?”陈木枝问。 姜岱望着她,细细的眼睛并不让人觉得犀利,倒有些天然的温柔。 “木姑娘生得英姿勃勃,倒像个俊俏的少年。不过……”她轻抚了一下自己的耳朵,手指顺着耳垂和耳坠划出一道优美的线条,耳坠顿时摇曳起来。 “……你有耳洞。” “呃……原来如此。” 陈木枝混迹于东海水师,都无人看出她的女儿身,到底还是姜岱识人比那些大老爷们厉害啊。 姜岱笑道:“干我们这营生,识人是根本。你还小,又是姑娘家,个中缘由却不便于你细说了。你是哪家的千金,我也不问,想来你来不是来找乐子的,有话直说吧。” “我找秦宜年秦将军。” 姜岱脸上的笑容顿时滞住:“你找错地方了。我不认识什么秦宜年。” 说着她站起身,打开了房门:“送客。” 语气极为冰冷,毫无商量余地。 这变故真让陈木枝始料未及,她也站起身,却没打算走。 “姜岱姑娘,我有很重要的事……” “送客!”姜岱的声音更大了。 刚刚端茶进来的小侍女已经闻声而来:“我们姑娘说送客,公子请回吧。” “出去!”陈木枝突然低斥,语气冷峻,那小侍女一时竟愣在当场。 “我一锭金子足够买你姑娘一局茶。” 陈木枝穿着男装虽然显得瘦小,此刻眼神凌厉坚定,浑身张出无形的气场,把周身的空气都给凝住了。 僵持片刻,终究是姜岱先泄了气。她向小侍女挥了挥手,示意她离开。 小侍女见多了姑娘们欲擒故纵的手段,也只以为这是又一次小情调,虽觉得这个少年有些怪异的骇人,却也没有多言,退出去的时候,轻轻地关上了门。 “你到底是谁?”姜岱警惕地望着陈木枝。 “恕我不便相告。不过,我与秦将军相识,如今想寻找他下落。” 见姜岱丝毫未放松,陈木枝又道:“秦将军随身带着一只鸳鸯锦囊,里面装的便是姑娘的一缕秀发。没错吧?” 姜岱身子一颤,眼神立时变得黯然。 “你既与他相识,便该知道他已经战死……” “怎么会!”陈木枝失声惊呼。 姜岱似是不愿意让陈木枝看到自己的伤悲,扭过身子,背对着她。 “指挥舰在风暴中失踪,舰上将士全部战死,只剩国公府二小姐独自生还,满京城都传遍的事,你竟不知道吗?” 说到后面,她已哽咽。 “不是战死,是失踪。不不不……这不重要。”陈木枝摇摇头,“但是秦将军在指挥舰出事前,就已经调到了其他军舰,你也不知道吗?” “不可能!”姜岱突然转回身子,一双泪眼望着陈木枝,“他不可能离开国公爷,他跟我说过,谁要是对国公爷不利,就要从他秦宜年的尸身上踏过去。他不可能独活!” 若非亲身经历过战场的人,完全不能理解兄弟之间这样的肝胆相照。 士为知己者死。这正是陈遇安和他两位副将出生入死多年,拼出来的生死情谊。 陈木枝鼻子发酸,却没有掉泪。 “姜岱姑娘,告诉我秦将军住哪里。” “告诉你又有何用。他若活着回来,不可能不告诉我。”姜岱的泪水如断线的珍珠,滚滚而落。 陈木枝走上前,拉住她的手:“把你知道的秦将军的线索,都告诉我。我定会全力寻找他,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五十六章 秦家别宅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京城郊外集镇,一处翻建过不久的小院,显得比旁边的旧屋都要新些。 陈木枝站在院门外,确定这就是秦宜年的家。 关于船上的那些记忆,时不时地会涌一些入脑,那段岁月也越加清晰。陈木枝记得,秦宜年曾说过,出征东海之前他用征战多年的积蓄,在京郊的集镇上买了一套宅子。 翻建,是为了东海一战之后,他打算替姜岱赎身,从此夫唱妇随。 “笃笃”,陈木枝叩了两下院门。 没有动静。 “笃笃笃”,这回是三下,重了些。 里面随即响起了脚步声,接着是拉开门闩的声音。 门开了,一个老苍头伸出脑袋,一脸睡相,显然是睡梦中被惊醒。 陈木枝有些无语,这个点,无论如何也不是睡觉的点啊,所以,秦宜年不管吗? “什么事啊?”老苍头扯着嗓子问。 “我找你家主人。” “不在家。” “去哪儿了?” 老苍头打量着她:“你找错地方了吧?” 这句话,问得陈木枝心中一紧,不祥的预感升了上来。 “这是秦宜年秦大哥的家吗?” “是。不过他出去打仗很久了,一直没回来。”老苍头终于说了句有用的。 陈木枝的感觉更不好了:“那家里还有谁吗?” “没,我是他请来当差的。谁知道他会一走就没了音讯,他工钱也只付到这个月底。要是月底还没音讯,我就回乡去了。” 陈木枝往门内扫了一圈,院子不小,却是一片狼籍,这老苍头领了工钱,也并没有将活儿干好。 还好藤花有经验,每回陈木枝男装出门,藤花都会给她备足银子和零钱。 陈木枝返身走到小马身旁,从马褡裢里取出一吊钱。 那老苍头攀着门,见到那吊钱,眼睛都直了。 “这够付你一个月工钱了吧。” “够了,够了!” 老苍头没说实话,这吊钱,付他三个月工钱都够了。 “我是秦宜年的朋友,这算是我替他给你的返乡费,现在就走吧。” 老苍头眼珠一转,立刻变卦:“这位小哥,一吊钱就想打发我,都不够我回乡的。之前秦将军可说好返乡费是五两银子。” 做梦呢你。 陈木枝出手是大方,但她对贪得无厌的人,绝不纵容。 缩回手,收起那吊钱,陈木枝笑吟吟地向老苍头道:“那就当我没来过,老伯你爱走不走吧。” 老苍头呆了,这小孩穿着华丽,又长得细皮嫩肉,一看就是不谙世事的富家子弟,怎么很精明的样子? 他迅速盘算开了。 秦宜年这屋子是出征前刚整修好的,基本还是个空壳,除了院子和房子,也就一些搬不走的基本家具。留在这儿也捞不到什么好处。老苍头原本打算到月底就拍屁股走人,也不算言而无信。 但现在有了一吊钱,这就不一样了。这可是白来的财。 不拿白不拿。 “哎呀算了算了,我看这个秦将军也很节俭,不如就当行个好,也不要他的返乡费了。” 老苍头显得格外有良心,眼睛却一直盯着小马的马褡裢。 “给你半刻钟,收拾东西赶紧走。” 哪里要半刻钟,老苍头只想着那吊铜钱,越早拿到手越安心,生怕飞掉。 再说他也实在没什么行李,卷了两件旧衣服,提个包袱,一转眼又出现在大门口。 陈木枝也实在不想看他,一手交铜钱,一手交钥匙,总算把老苍头打发走了。 秦宜年的宅子里,一片荒凉。 从院子到宅子,陈木枝转了一圈,一切都是天生天灭的模样。 没有找到秦宜年,她颇失望。 但看到秦宜年的家变成了这样,她更难过。 锁上院门,陈木枝牵着小马,也不骑,缓缓地走着,心里却一直在想,秦宜年到底去了哪里呢? 也许舅舅郑沐会知道? 不不不,不能问舅舅。一是不能让他牵涉进来,二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在寻找父亲失踪的真相。 正想着,身后却传来叩门声。 “有人吗?开门!” 拍的正是秦宜年家的院门。 陈木枝尚未走远,见是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拍门,拍得还很气势汹汹,倒有点担心起来。 不过她不知道中年男子所为何事,万一只是和老苍头有什么纠葛,自己倒是不用惹事上身。于是只停了脚步,远远地观望。 “我奉秦少爷之命来取物件,老东西你开门!” 秦少爷?说的难道就是秦宜年? 陈木枝迅速地在脑海里翻腾着以前的记忆,可陈木兮的记忆里并没有秦宜年,因为她从不和父亲的下属们接触;陈木枝的记忆又残缺不全,也想不起秦宜年除了姜岱以外的具体身世。 只隐隐觉得,他并非出身于望族世家。 牵着马儿过去,陈木枝问:“这位大哥,您找谁?” 那男子也没打量她,便道:“这是我家少主人的别宅,我过来拿些东西。这老东西,死哪儿去了。” “您别敲了,我方才见他已经走了。” 走了,可以理解为永远离开,也可以理解为暂时离开。反正,随便这男子怎么理解了。 “老东西,就没见正经办过事。”男子嘟囔着要走。 陈木枝哪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立刻拦住他:“等等,您家少主人眼下在哪里?” 男子望望她:“我家少主人自然是在家里啊。也就是秦家祖宅。” “请问秦家祖宅在哪里?” “东市口五英街……咦,我干嘛告诉你?”男子一挥手,“切,走了,莫名其妙。” 说着,怎么来的、竟然就怎么走了。而且脚程极快,果然像是长年跑路的,隐约有些身手。 陈木枝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但不管了,这总是个好消息,至少陈木枝现在可以确定,秦宜年果然还活着。 而且还知道了秦家的地址。虽然不很详细,但也足够她打听到了。 “东市口五英街……”陈木枝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这地方听着繁华,可住在那里的,却并没有什么名门望族,这秦家至多也就是个商户,与陈木枝之前的记忆,大致可以吻合。 第五十七章 东横街第一泼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大理寺衙门内,气氛特别凝重。 头把手、大理寺卿孔同光在幽暗的屋子里踱了几个来回,终于停在了郑沐面前。 “霍大学士那番话,意味深长。安国公在东海水师是否存在指挥失当,我们要拿出定夺来。” 郑沐想了想,道:“孔卿,卑职以为,定夺不该由大理寺来拿。” “此话怎讲?” “卑职请问,当时霍大学士说这话,除了孔卿,现场还有谁?” 这话问得,突然有了点意思。 孔同光道:“怡亲王、誉郡王、户部尚书和礼部尚书,当时我们在值房,一同等候皇上召见。” 如此,郑沐就懂了。 他微笑道:“霍大学士是说给怡亲王听的。” “可怡亲王却当什么都没见听,并没有发表意见。” 孔同光说得极慢极慢,这样的叙述很容易变成自问,从而在自问中找到头绪。 他突然点头道:“没有意见就是意见,是放手让大理寺干,机枢处不会插手的意思。” 郑沐见孔同光终于参透,不再说话,将眼光转向了大理寺大殿高高的窗户。 那里透着外面的阳光。 常年掌刑狱、审案件的地方,本身也像是个监牢。光明总是既远又近、既真实又虚幻。 孔同光下了决心,又道:“你说得对,我们只陈经过,不作决断,让机枢处去定夺。不过,郑少卿,安国公到底曾经是你妹夫,你要不要回避?” 郑沐笑得坦荡:“大顺律,成案方要回避。如今只是调查,并未成案。孔卿知我不会徇私。” 孔同光拍拍他:“我当然信你。我老了,半辈子都交给了大理寺,交给了朝廷,如今到了致仕的年纪,不用顾忌那么多了。你却不一样,正当壮年,前途无量,每一步都要小心,不能有点半儿差错。” 这话说得交心。 尤其弘昌帝近年已大不如前,诸位皇子亦是蠢蠢欲动。 虽大顺朝依然国泰民安,但皇权之隐忧,已露端倪。 “谢孔卿肺腑之言。” 郑沐大声道谢,心中却愈加忧心忡忡。看来朝中的反对势力,随时有可能利用东海战事发难,陈遇安的失踪和指挥舰重返人间,很可能成为刺向怡亲王的头一道利剑。 窗户依然那么高,光明依然触不可及。 重锤已落向战鼓,一触即发。 * 东市口五英街在东城门外,原本不算热闹。后来渐渐聚集了来大顺朝贩马的外域马商,慢慢地就有了一种不同与京城繁华的热闹。 这里除了马商,更多的是因为马市而存在的各色商铺,如今已成了三教九流汇集之处。 陈木枝骑着小马一进五英街,就被路边的马商盯了个遍。 “小兄弟,卖马还是买马?” 陈木枝知道这些外域商人与大顺商人不同,什么“和气生财”、什么“买卖不成仁义在”,对他们来讲不存在。 所以不能搭话惹麻烦。 于是摆摆手,一脸冷若冰霜。 见这少年冷漠,马贩子觉得没劲,便四散寻找新的目标去了。 好在除了马商,这里做生意的人基本还都是大顺朝的民众。陈木枝寻了一间茶肆,进去坐下。 老板是京城的人,小二跑过来,笑成一朵花,也是京城的人。 陈木枝喊了一杯茶,给了钱,却没喝。 问道:“我要找五英街秦家,不知在哪间?” “秦家?”小二脸露惊讶之色,“小兄弟你找他家作甚?” “我是秦家小爷的朋友。” “秦家倒不难找,出门右拐,往前百余步,一座二层青砖房整日闭着门的便是。” 小二打量着她,“不过小兄弟,听我句劝,别去。” “为何?” “秦方那老东西古怪,谁找他儿子,都会被打出来。” 陈木枝笑道:“晓得了,谢谢你。” 说着起身走了。 小二望了望,茶水一点没动,铜钱倒抓了一把放桌上。 小二嘿嘿一笑,掏出五枚拽手里,其余的全装进了口袋,然后将茶水端走了。 出门右拐,陈木枝没上马,牵着小马步行百余步,果然望见一座二层的青砖小楼。 临街,看上去甚是破旧。 “笃笃笃”,陈木枝叩响了门。 不多时,她听见门里有很轻的脚步声。 并不是那人体态特别轻盈,反而是一个原本脚步笨重的人,在刻意蹑手蹑脚。 看来门里的人警惕心非常重,甚至有可能,就扒着门缝在观察。 陈木枝想起小二说的,谁找秦宜年,都会被秦老爷子打出来。 “有人吗?秦老爷子在家吗?” 我找你,还尊称你“秦老爷子”,很有礼貌了吧。人家可都叫你“老东西”。 果然,门里又有很细微的声音,似乎是在拨动门闩。 只是这个门里的人,真的很奇怪,应门就应门好了,为啥要跟作贼似的? 就在陈木枝愣神的当口,大门突然开了。 “滚开!” 伴随着一声暴喝,一盆水当头就浇了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不知哪里伸出一只手,猛地将陈木枝往旁边一拽。 那盆水全浇在了门口的青石板上。 浇水的是个发须皆已花白的老头,生得一副凶恶之相。 “小王八羔子,躲得倒快,老子泼不死你!” 陈木枝没时间跟他对骂,转身去看是哪个英雄好汉关键时刻救了自己一遭。 一看竟然是誉郡王府四公子、爱马成狂的魏兰海! “魏……” “喂什么喂!”魏兰海立刻打断她。 “还不快向秦老东西道歉。”魏兰海道。 “为什么要道歉,他泼我!”陈木枝好生不服气。 魏兰海向她使着眼色,嘴上却不耐:“秦老东西要泼水,你竟然敢躲,害人家泼空,难道不要道歉?” 没王法了啊。 这秦老爷子哪门子的霸王,还得乖乖让他泼不成? 见陈木枝明显不服气的表情。魏兰海又开骂了。 “你当自己泼水很厉害吗?泼冷水、泼开水、泼淘米水、泼洗脚水……告诉你,你都泼不过这老东西!” 晕,这不是自己跟兰馨郡主说过的话嘛,竟然被他用了。 秦方却眼睛亮了:“他也泼水?” 魏兰海一本正经点头:“泼啊,这位小兄弟是东横街第一泼。” 第五十八章 你怕吗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东横街第一泼。 完了完了,陈木枝是完全没有名声了。 前有“京城第一悍女”,又有“京城贵女第一恶”,现在直接成了“东横街第一泼”。 真是到哪儿都是一脸冠军相。 秦方那张凶恶的脸都没那么凶恶了,很难以置信地望着陈木枝。 “小弱鸡似的,能泼多远?”说着就转身,“你等等,我重新端盆水过来,你泼给我看。” 魏兰海今天真是一等一的拽人高手。 一个箭步,一把又拽住了秦方。 “老东西,臭毛病什么时候改。” 说也奇怪,魏兰海口口声声叫他“老东西”,秦方居然一点不生气。 而且他和秦宜年一脉相承的恶人相,一看就是秦宜年的老爹啊。 “不比了,我肯定泼不过……老东西。我也就能在东横街泼一泼,跟五英街的老东西比都不能比。泼不过,泼不过。” 陈木枝的小手摆得那叫一个欢快,看得秦方无比舒坦。 “看,又一个不战而败。” “是是是,晚辈甘败下风。”陈木枝非常能屈能伸,才不跟他计较。 秦方这才想起来泼水的本意:“你刚刚在外头大呼小叫,找我啥事?” 魏兰海一伸手,搭上了秦方的肩:“老东西管这么多,这是我小兄弟,进屋讨水喝不行啊!” “水?我不是给了一大盆?” 秦方说着,已被魏兰海推搡着进了屋。 陈木枝接到魏兰海的眼神,赶紧跟在后面一同进去,还很乖巧地返身关上了门。 不过,魏兰海这样的王侯之家,怎么会和秦方这种糟老头子认识? 很奇怪。 秦家这种市井的屋子,与王侯之家的深宅大院不同,临街便是二层青砖房,穿过青砖房的通道,才是豁然开朗一个天井。 无数阳光从天井上方的窄口涌入。 又从天井旁的一道门进去,终于见着了一间不算宽敞的二层小楼,便是秦家的正房。 与前头的青砖房比,这二层小楼倒象是新翻建的一般,亮堂,布局也合理。 迎了二人进到厅堂,秦方招呼他们坐下,倒了两杯水。 凉的。 陈木枝心中更加狐疑。 秦家的屋舍逼仄,有人喊门都是秦老爷子亲手端着水盆“迎接”,倒水待客也只他一人,不像有仆人的样子。 甚至,在秦家别宅喊门的那个中年男人,穿得都比秦方体面。 他喊秦宜年“少主人”,太不像了。 这个家里,只会有“老东西”配“臭小子”,绝没有“老爷子”配“少主人”。 见陈木枝不说话,魏兰海倒是开口了。 “是不是奇怪,我怎么会跟这老东西认识?” 是很奇怪啊,这不等你说嘛。 “我来说!”秦方一脸凶相地开口了,“东市口全是马商,整条五英街都靠着马市做生意,我这宅子临街,少不得有人打主意想要破墙开铺子…… “老子不爱跟那些人玩儿,来当说客的,来一个,我泼一个,这些年泼走了不少。 “可不开铺子,我也没个收入。我家臭小子,看上去人模狗样在军队里当了个差,挣几个钱,全扔到了盛光街……” 说到这儿,秦方凶恶的脸更加凶恶了。 陈木枝听他提到秦宜年,便格外留了神,微笑地望着他,表示自己认真在听。 秦方老脸哆嗦了一下:“前年我这屋子塌了,那帮人看我没钱修屋,想来趁火打劫,老子差点泼水都泼不过他们。多亏遇见了来买马的魏公子……” 后头的,陈木枝便猜到了。 “原来你这么好心。我倒是看错你了?”她望向魏兰海。 这人吓到孩子都不愿意道歉的,怎么会这么好心? 果然,魏兰海皱眉对秦方道:“别把我说得这么仗义啊。你送我黛丝,我才愿意出手帮你。” 秦方居然笑了:“你先帮我,我才送你黛丝的嘛。” 他笑起来,又没有那么凶恶了。 秦宜年长得也凶相,可说来奇怪,明明是与秦方很相似的凶恶,秦宜年却凶恶得颇为英俊。 陈木枝惦记着自己的来意。便笑道:“反正就是有缘,一见如故。” “对对,还是这位小兄弟会说话。” 秦方不泼水了,夸得好真诚。 “喂,你到底找老东西有什么事?”魏兰海问。 陈木枝鼓足勇气:“我是来找臭小子秦宜年的。” 秦方一愣,脸色就不太好看了:“找他干什么?” 魏兰海也很意外:“对啊,你不在家好好玩你的马鞭,来找一个劈成两半的活死人做什么?” 他素来只爱马,不闻窗外事,知道秦方儿子叫秦宜年,却不知道秦宜年是何许人物,和安国公府有何关系。 今天是来找秦方聊马,误打误撞碰见了陈木枝,便顺手捞了她进门。 却没想到,她居然是来找秦宜年的。 “劈成两半?”陈木枝惊呼,“秦大哥被劈成两半?他还活着么?” 秦方却不回答,反问魏兰海:“这小子,到底是谁?” 魏兰海知道秦方的脾气和自己一样古怪,不想骗他。 丢给陈木枝一个“恕我就要直言”的眼神,对秦方道:“安国公家……孩子。” 他到底还是没有揭穿陈木枝的女儿身,只含糊地说了个“孩子”。 又道:“也是东海战场上回来的,要么是和你家小子认识?” 秦方警惕地盯着陈木枝:“找他干嘛?要不是安国公家孩子,我就给你泼出去了。” “我才从海上回来没多久,一直想找秦大哥,今天才找到。” 陈木枝真诚地直视他凶恶的脸:“我不知道他受伤了。” 半晌,秦方竟然被她望得避开了眼神。 “他在楼上,不过,我劝你别去。” “为何?” “怕吓着你。” “我不怕。”陈木枝起身,环顾寻找楼梯。 魏兰海已经仰天斜躺在椅子上,望着天井的方向。 “陈家兄弟,我也劝你别去。” 陈木枝转头,眼神坚定:“你该知道我天不怕、地不怕。” “那你怕鬼吗?” 陈木枝一愣。劈成两半的秦宜年……也许,的确可怕得像鬼。可陈木枝要找他。 必须找他。 为了父亲陈遇安的下落,为了秦宜年的未来,也为了…… 或许也为了那个细细眼睛的姜岱。 陈木枝淡然一笑:“只要他还活着,他就是人,不是鬼。” 第五十九章 死马当活马医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楼梯在天井里。沿着正房的一侧,蜿蜒到二楼。 刚刚踏上二楼走廊,一股浓厚的臭味就从洞开的房门飘了过来。 陈木枝心一沉,不由脚步滞缓。 “熏着你了吧,我老家伙是习惯了。” 秦方说得又黯然,又有些“你终究受不了”的意思。 陈木枝想笑一下表示无惧,还是心中忐忑,没笑得出来。 但忐忑是因为牵挂秦宜年,而非害怕。她勇敢地向那间屋子走了过去。 屋子里一片黑暗,窗纸都拿墨汁给涂黑。只有洞口的大门照进光线来。那光柱,在离床铺丈余处,戛然而止。 床铺上有一团黑物,一见门口有人,发出“呜呜”的困兽一般的声音。 陈木枝的心剧烈地跳动着。 她突然明白,这房门洞开,不是为了采光,而是需要散味。 “秦大哥?”她试探地喊了一声。 床上突然安静了,片刻,那“呜呜”的声音又低低地起来。这回,却像极了哭泣。 只听这哭声,陈木枝便已是心中大恸。 这就是秦宜年,床上那一团看不清楚样子的黑物,就是秦宜年,错不了,她记得他的声音。 “秦大哥,我是木枝。” 她浑然忘却了满屋的恶臭,冲到了床边。 借着门口的一点点光线,陈木枝终于看见了秦宜年的模样。纵然她已经有了最坏的心理准备,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床上那团……若不是还有个脑袋,她真的很难称之为“人”。 秦宜年曾经英俊又凶猛的脸庞,已经瘦到完全凹陷,只能隐约看出一点点昔日的影子。 而他从胸口往下,似乎被人生生截断,又胡乱拼接,整个躯体呈现出一种怪异的扭曲,透着鬼魅般的可怖。 腿却只有一条。 另一条腿,似乎在被人截断时,已不知所踪。 也许是拼接时太随意,秦宜年的身子穿不上衣服,用肮脏的布条包扎着,处处透出脓血的痕迹。 恶臭,便来自于此。 “呃……呃……”秦宜年的喉间发出奇怪的声音。 “臭小子,想说什么?”秦方想俯下身去听。 陈木枝的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他是想喊我二小姐。” “二小姐?”秦方这才反应过来,陈木枝竟然是个女孩子。 此刻,这个坏脾气的糟老头,终于对陈木枝生了敬意。 她居然不怕秦宜年的怪相,她居然不嫌弃秦宜年的肮脏与恶臭。 “秦大哥是在战场上受的伤吗?” 陈木枝知道秦宜年无法回答,抹了抹眼泪,抬头问秦方。 “怎么不是。好好的人去东海,回来就成了两截。偏还没死……” 秦宜年那样强壮,是陈遇安手下最勇猛的一员副将啊。他曾经被敌人一刀捅出了肠子,大吼一声,塞回去继续作战。 他是九条命的战神,数次重伤,又总是奇迹般地活下来。 他活得太顽强,连阎王爷都不敢收他。 “秦大哥命硬,秦大哥不会死的!”陈木枝大声说着,却也是说给秦宜年听。 秦方叹道:“可如今,他生不如死。朝廷发的抚恤金早用完了,我请了多少大夫,也就能到现在这模样。” 陈木枝已从最初的震惊中冷静下来。 她望见秦宜年眼神中流露出凄然与哀伤,他不能说话,可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秦大哥不该这样了此残生。” 陈木枝略一沉吟,对秦方道:“我想把秦大哥带走。” 秦方一愣,凶恶的脸上,横肉抖了一抖。可秦宜年却激动起来,身子打着颤,用尽全力吼着。 “要……要……” 这回,他们都听懂了。 秦宜年想走,他想活,他不愿意在这里等死! “我不保证一定能治好你,若死马当活马医,你可愿意?” 秦方突然道:“愿意,你把他带走,想怎么治就怎么治,我都愿意。治死了,我老东西也绝不找二小姐麻烦!” 说着,他扭过头,像是在寻找东西。陈木枝却望见了他已是老泪纵横。 秦宜年的手,不知何时,竟然已经伸向空中。 可因为身子扭曲,他的手伸向的是不知名的地方。 陈木枝顿时明白了,他是想伸向自己。 只是他已经找不到方向。 陈木枝一把握住秦宜年的手,瘦得只有骨头的手。 “秦大哥,我会尽力。” 秦宜年的眼神中,居然透出了久违的温柔。 天井里,魏兰海仰头望着楼上。先下楼的秦方已经跟他说了陈木枝的提议。 见陈木枝下楼,魏兰海嚷上了:“喂,凶悍丫头,要不要我给你喊个车啊?” 今天的魏兰海真是有史以来最可爱的魏兰海。 “那就有劳了!” 财大气粗就是好,魏兰海不仅喊来了车,还喊来两个很臭的马侍。让他们上楼把秦宜年用布包好,送到马车里。 马侍反正也臭,和秦宜年彼此也不用嫌弃,干活干得很利索。 “谢谢魏家哥哥,现在觉得青妍姐姐嫁你不亏了。”陈木枝道。 “哟,何时亏过?我正当少年……” “噗!”陈木枝笑出声来。 二十四,好吧,你开心就好,少年就少年吧。 “小丫头,胆子挺大。我还以为你看到秦宜年,会吓得滚下楼。” “我就当是魏家哥哥夸我吧。”陈木枝坦然接受。 “还是世子猜得准,他就说你天不怕地不怕的,叫我不要惹你,不然你会把我家黛丝给清蒸了。” “噗!”陈木枝又忍不住笑了。 世子还会说这样的玩笑话? 太意想不到了。 世子不是应该永远温文尔雅、风度翩翩、说最得体的话、做最得体的事么? “喂,你不会真的……清蒸吧?” “我红烧!” “呃……” “魏家哥哥。”陈木枝却话锋一转,不再理会“烹饪技术”,转着眼珠问,“世子为何在要背后说人?” 魏兰海奇道:“说你啊,又不是说别人,这有什么奇怪的?” “我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你是木兮小姐的妹妹,好歹世子差点当你姐夫,关心一下小姨子也是应该的吧。” 关心。 这两个字,听着怎么就这么舒服呢? 陈木枝心里暖洋洋的。比这天井里的阳光还暖。 还是不要见到世子的好,见着了就心绞痛,见不着,只听听他的消息,才是温暖呢。 第六十章 孝顺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陈木枝将秦宜年送到了柳正谊那里。 没敢走正门,一是怕吓着前面求医的百姓,二是怕走露了风声,将自己寻找秦宜年的用心给透露了出去。 柳正谊一见到秦宜年,吃惊不小。 身为医者,他什么样古怪病情都见过。但秦宜年是他熟悉的人,突然以这样骇人的样子出现,柳正谊的震惊可想而知。 “秦将军竟然能活下来,简直匪夷所思。” “是,所以我来求你,能不能想想办法让他继续活下去。” “试试。” 柳正谊只回答了两个字。 极其简单,却也极其慎重。 陈木枝知道,这就是柳正谊的承诺。他说“试试”,便一定会竭尽全力。 “但我这里不行,到底是医馆,耳目太多不说,也不能静心。我需要一个安静之处。” 安静之处? 看来柳正谊是要放下一切,全心扑在秦宜年的医治上。 陈木枝想了想,摸到了腰囊中的钥匙。 “房子倒有现成的,在郊外集镇上,长年无人居住,也不招人耳目。重要的是,这就是秦将军自己的屋子。” 柳正谊点点头:“此番医治,须一切随我,外人一概不能过问。” “好。” “会很痛苦,痛苦到生不如死,而且,不一定能活。” 这句话,说给旁边躺着的秦宜年听。 秦宜年不能点头,以“呜呜”之声代替了回答。 “我会带一个助手。” 柳正谊说完,又想起陈木枝的话:“方才你说,秦将军那屋子长年无人居住?” “之前有个糊涂老苍头,当差不尽职,我遗了他。你们过去,是不是需要一个看家护院的?” 果然,陈木枝比以前周到多了呢。 “我这是医馆,找医士行,找杂役却不在行,你有可靠的人选吗?”柳正谊问。 陈木枝心中已有了眉目,道:“你看胡大壮如何?” 柳正谊眼睛一亮。 此人一身蛮力,武功高强。只是患了风湿,战斗力折了一大半。现在正遇困境,无力抚养一家老小,若能有个看家护院的活儿,他一定会格外珍惜。 “麻烦柳大哥派人去找他,就说是木头兄弟请他担此重任。” “你不露面了?”柳正谊问。 陈木枝呵呵一笑:“再出现,就不是露脸,是露馅了。” * 好不容易找到了秦宜年,原本以为能从他身上找到突破口,却没想到,秦宜年竟然比自己更凄惨。 是的,陈木枝和他一比,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凄惨了。 好歹自己还活着,还有为父亲奔波的希望。 这回找到秦宜年,事情本身就很蹊跷。 秦家根本没有家仆,秦宜年都不能说话,更别提给家仆发什么命令。 所以,去秦家别宅敲门的那个中年男人到底是谁? 隐隐地,陈木枝感觉到,有人在引导她去寻找秦宜年。 至于这个人是谁、为何要这么做? 陈木枝一无所知。 罢了罢了,头绪太多容易乱。陈木枝要在诸多的头绪中,理出当下最迫切要解决的事。 无论秦宜年是生是死,无论他是否知道陈遇安失踪的真相,陈木枝此时都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希望秦宜年能如真正的九命战神那样,再一次挺过难关。 少一条腿不要紧,只要他还是个笔直的人。 * 回到国公府,天色都快暗了。 如今已经没人敢不让她进门,阖府上下早就默认了二小姐穿男装出门晃荡。 至于二小姐晃荡些什么,他们也不知道,他们也不敢问。 藤花每次见她回来,确认今天二小姐终于又顺顺利利,都会长舒一口气。 她替陈木枝换了衣裳,又有柳絮端上了点心。 “今日府里有什么新鲜事?”陈木枝一边吃着,缓缓地问。 “夫人病了,小姐要不要去问个安?” 陈木枝一愣:“母亲病了?早上跟她请安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啊。” “歇昼后就没起得来,说是畏寒头痛。” “可请了大夫?” “自然是请了,开了方子,大夫说是操劳过度引起的,要夫人注意休息。” 不管怎样,王氏不是早上见她时候病,而是午后歇昼之后,才发现自己病了,说明她不是病给自己看的。 没有目的的病痛,陈木枝还是要去看望的。毕竟孝字当头,她再离经叛道,也不想被人指着脊梁骨说“不孝”。 嘉实堂里,王氏的脸色差到了极点。 陈木枝看到她,吓了一跳。 也不过半天的功夫,那个珠圆玉润、风韵犹存的王氏,像是被人吸了魂魄一般,脸色惨白,嘴唇毫无血色,整个人变得灰暗消瘦。 多亏陈木枝过来看望。弟弟陈榆正坐在王氏的床边,牵着王氏的手,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陈榆是王氏一手拉扯大,感情比陈木枝当然更有不同。 他是真心担忧着母亲,担忧到茶饭不思。 “木枝姐姐,你终于来了!”陈榆大喊一声,放下王氏的手,跑过来,一把抱住陈木枝。 刹那间,陈木枝也心痛了,心痛弟弟才八岁,就差点儿失了依靠。 是的,虽然陈木枝不愿意面对,但她也不得不承认,王氏就是陈榆的依靠。 自己从小跟着父亲,和弟弟交流还是太少了。 在陈榆的感情上,自己的确要排在王氏之后。只有在王氏已经无力被他依靠时,陈榆才会想到自己。 “母亲。”陈木枝牵着陈榆的手,一同来到了王氏的床边。 “木枝。”王氏挣扎着要起来,被陈木枝轻轻按住。 “莫起来,母亲好好养病,一定要按时吃药。” 王氏点头,又轻挥着手:“木枝来了就好,你劝榆儿回自己房里睡觉吧。” 陈榆却摇头:“不,母亲病了,我要陪着母亲。” 陈木枝将他的小脑袋扳过来:“看着二姐,母亲病了,就需要休息,家里有的就是丫鬟仆妇,哪个不比你会服侍人?你在这里,又帮不上忙,还让母亲担心,影响母亲休息。是不是小傻子?” 好像是啊…… 陈榆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孝顺自信,被陈木枝几句话,轻易地就说动了。 第六十一章 不闻不问不知道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陈家与其他的勋贵之家略有不同,三个孩子都请过奶妈子,但也的的确确只是奶妈子,约摸到孩子两三岁,奶妈子就会功成身退。 这是郑湘的意思。 她虽出身世家,却坚持要自己教养孩子。陈木兮便是她一手带大。 陈木枝出生时,陈木兮还小,且身子又弱,郑湘一心扑在陈木兮身上,没了奶妈子管束的陈木枝反而得了自由,整日混迹家中的练武场,是陈遇安手下将士们的开心果。 所以,一切性格的生成,都有缘由。 陈榆虽然是王氏带大的,但王氏倒是遵守承诺,在陈家一应都按郑湘的规矩,并未假手于奶妈子,而是自己亲自带大了陈榆。 眼下,陈榆终于被劝动了,陈木枝带他回了自己院子,交给了丫鬟小厮。 那丫鬟牵着陈榆的手进屋时,陈木枝心中一动,跟了进去。 以前她只觉得王氏对陈榆非常尽心,倒也从未在意过照顾弟弟的是些什么人。今天恰好来了,陈木枝就上了心。 陈榆的长风居四个丫鬟,其余全是小厮。 四个丫鬟年纪都不算小,服侍陈榆也好几年,虽然都是王氏安排的人选,但看上去都还妥当。 能见着的几个小厮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可是,看不出异样,才是真的异样啊。 陈木枝交代了丫鬟几句,又观察着旁边小厮们的反应。 可谁不知道现在二小姐就是这家里不可一世的祖宗,赶走了华岚小姐、给王家夫人送了“八抬箱子”、将嚼舌根的丫鬟打了个筋骨俱裂还扔还给夫人…… 三个字,“做得出”啊。 这么“做得出”的暴脾气小姐,不能惹。所以丫鬟小厮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小心应对着。 这一个个跟小媳妇似的担惊受怕,陈木枝突然就想到了到底是哪里异样。 这长风居,都是年纪差不多的丫鬟小厮,居然没个年长些的主心骨。 想当初,陈木兮的留香居固然有藤花娇兰这样的大丫鬟,外院也有几个如贺嬷嬷这样得力的管事嬷嬷。到陈木枝的凝香居,先前也是有大丫鬟和管事嬷嬷的,当然后来陈木枝一出事,这些人就全跑了。 按国公府的规矩,长风居住的是男性主人,那就应该有男性管事才对。 安顿好陈榆,陈木枝转头又去了王氏那里。 王氏歪在床榻上,呼吸很沉重,双彩和双绘在一旁服侍着。见陈木枝进来,王氏挥手,让两丫鬟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了陈木枝和王氏,四目相对。 “哎……”王氏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木枝,过来……” 陈木枝本与她已经算是翻脸,可一听到她这样虚弱,又想她对自己和陈榆毕竟也有养育之恩,心中倒也软了。 她走过去,在王氏床头的凳子上坐下。 “母亲,你好好休息,别说话了。”陈木枝知道自己心软了,也怕自己心一软,会做出什么错误的决定,于是想阻止王氏说话。 王氏这心里,当然知道陈木枝并不愿与自己多言,前来探望,也不过是避免让人闲话。 虽说她一直都是不畏人言的模样,但这种忠孝大义,关乎国公府的根本,陈木枝断断不会乱来。 只是对于王氏来说,心里也是说不出的憋闷。 她这个病,哪里是因为操劳,当年陈遇安还在,国公府如日中天之时,不知比眼下的光景要繁盛多少,她这个主母,也不知要操劳多少。 如今,是心累。 既有任人拿捏的恐惧、也有前途未卜的迷茫、还有进退两难的纠结。 “木枝,你跟母亲说句实话……你爹,还活着吗?” 陈木枝没有立刻回答。 她望着王氏疲惫而混浊的眼睛,摇了摇头:“我真的不知道。我要是能想得出来,早就跟朝廷说了。” “你在找你爹,是吗?” 陈木枝一震,王氏果然聪明,她本就是国公府最能把握全局的人,她想了解什么,必定有各种法子。且自己每天易装出门,躲得过别人的耳目,却躲不过王氏。她不怀疑才怪。 但,绝不能被她轻易猜透。 陈木枝脸上装得云淡风轻:“朝廷都找不着我爹,我还能比朝廷更厉害么。” “你有你的法子。”王氏轻轻地道。 “那么……”陈木枝微微一顿,盯着王氏,“母亲希望我找着吗?” 这话显然问到了关键。 王氏虽然躺在床榻上,病得七荦八素,可她一直掌握着这场谈话的主动。 直到陈木枝问出这句话。王氏沉默了。 不仅沉默了,连她眼神中与疲惫对抗的坚忍都消失无踪,渐渐蒙上了一层茫然。 “当然。我很想他……”她闭上了眼睛,眼角流下一滴泪。 陈木枝扭过头,不想被她的眼泪干扰。 她硬起心肠,道:“你是很想他,但你未必希望他回来。” “木枝,你对我……误解太深了。” “我倒希望是误解。” “我并没有阻拦你去找你爹。不是吗?”她的声音低弱而可怜,当真有几分动人。 可惜陈木枝不允许自己信她。 “第一,你拦不住。第二,我没有寻找我爹。” 陈木枝的语气沉稳而平缓,如今的她,有城府。 “是不是母亲觉得,我出去寻访了几个父亲的部下?呵呵,别说我也没找着几个,就是找着了,也只是想与他们叙叙旧而已。 “我丢失的不仅仅是母亲,还有我的记忆。母亲,我只是想找回我的记忆。” 当然,丢失的记忆里,主角一定是陈遇安。 “母亲能帮上忙吗?” “母亲不闻不问不知道,就是最好的帮忙。” 王氏轻轻地点头:“我累了,木枝你好自为之。无论何时何地,保住国公府的颜面。” “放心,在这一点上,我和母亲倒是空前一致的呢。” 虽然说得不客气,走之前,陈木枝还是帮王氏将手放进了被子下,并且帮她盖好了被子。 一直到走出卧室门口,陈木枝隐隐地听到王氏喊了一声“夫君”。 那声音哽咽,带着似有若无的忏悔。 第六十二章 卫绪的提点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回到凝香居,陈木枝迎面遇上了耿嬷嬷,说是要事要回禀。 想起自己让耿嬷嬷去打听玉红的下落,这几日忙着别的事,这事倒一时没上心。 不宜在外头说,陈木枝领她进了屋子。 耿嬷嬷说,她回家问了当家的,说是玉红早已送到南边三十里外的大石头镇庄子,因为哭了一路,所以他印象挺深。 大石头镇庄子。听着很耳熟。 等耿嬷嬷走了,陈木枝问了藤花,这才知道大石头镇庄子原本是生母郑湘的陪嫁。 说起来也巧,之前将王华岚从留香居赶走时,陈木枝收了留香居一部分物产在手中,仔细一查,其中正有该庄子的契书。 也就是说,这个大石头镇庄子,她陈木枝完全有资格去接手。 不过,眼下陈木枝还并不想去接手。 她的主要任务依然是找到父亲的下落,弄清指挥舰失踪的真相。至于这些财产的所有权,她并不急于一时。 当然,这国公府里的那些居心叵测的人,她也要一一清除。 * 怡亲王府,卫绪正和郑存晰下棋。 “世子棋力越来越精进,我拍马也难追。”郑存晰笑着一推棋盘,“认输,不下了。” 他和卫绪常常对奕,以往还能赢上十之一二,现在连这“一二”也很少出现。 “近日宫中事务繁多,你这御前侍卫领着飞鹰之翅,倒还有闲心下棋。” 卫绪微微抬起眼睛,看向郑存晰:“我是闲人,难道你也是闲人?” “哎,我倒羡慕你这样的闲人。” “为何?” “不操心、少忧愁,想结交谁就结交谁,最重要的是,京城名媛还有一半都想嫁你……” 这最后一句,让卫绪脸上微红。 “那另一半呢?”脸都红了,这话还是问出了口,可见卫绪也非同一般。 “另一半啊……”郑存晰想了想,“另一半已经嫁人了。” 卫绪有些想笑,还是忍住了,依然是云淡风轻的样子。 “安国公家二小姐,最近可还常到府上玩儿?”卫绪问得不动声色,观察着郑存晰的表现。 “好几天没来了吧。这两天没听存芳在我耳边嗡嗡乱吵。” “哦?”卫绪顿了一顿,又“哦”了一声。 前一句是意外,又一句才是表达“知道了”。 这就奇怪了,作为御前待卫,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最是警觉之人。卫绪这轻微的情绪变化,当然逃不出郑存晰的眼睛。 “世子似乎有话要讲?” 卫绪微微一笑:“倒也没有什么要紧的话。前两日兰海兄弟在五英街遇见了陈二小姐。” “五英街?”郑存晰好生意外。 这是三教九流聚集之地,魏兰海去很正常,他是爱马成痴的人。但陈木枝不是啊,她非但不是爱马成痴,也对马儿没多少研究,再如何大胆,却去五英街干什么? “是不是很意外?” “非常意外。” “兰海告诉我时,我也很意外。而且据说,陈二小姐还是穿的男装。” “男装?”郑存晰震惊了,这丫头在搞什么鬼? 虽然大顺朝民风纯朴而天然,并不禁止女子抛头露面,但男装还是非常离经叛道的。 “兰海在五英街秦方家遇见了她。” “五英街?秦方?”郑存晰本来就一头雾水,又听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名字,更是摸不着头脑。 卫绪道:“秦方有个儿子叫秦宜年……” 话音未落,郑存晰已然恍然大悟。 “秦将军!他还活着吗?怎么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卫绪望望他,不知从何说起。 是郑存晰消息闭塞吗?还是朝廷的人压根没从秦宜年这边入过手? 不管怎样,卫绪今天要提点提点郑存晰。 郑存晰何等聪明,立即反应过来,卫绪要说的,从来都不是“秦将军”,而是“陈家二小姐”。 “魏五郎可有说,木枝是否独自出行?” 这话就问到点子上了。 也是今天卫绪非要提点他的原因。 卫绪点头:“骑一匹矮种小马,总是独自出行,虽有易装,可长相到底不像。” 说得够明确了。 郑存晰立刻道:“我这表妹,还当是国公爷在的时候,如此胆大妄为。哎,也怪表妹命苦,只怕如今在府内也是各种的身不由己。” 卫绪又恢复了招牌微笑,低头望棋,不再多说。 * 要说郑存晰这些时候的御前待卫真不是白当的。 揣摩人心最是拿手。 陈木枝想去大石头镇庄子,苦于自己没能力动用能跑这么远的马车、苦于无法跟王氏和其他人交代。郑存晰倒好,直接给送了一辆轻便小马车过来,说是给表妹的生辰贺礼。 而且小马车还带马车夫。 也真说得过去。陈木枝还有十来天便要生辰,当表哥的提前送一份厚礼,倒也顺理成章。 王氏也不好说什么。她自己都病恹恹的,好几日都完全不能下床,自然也无暇顾及到陈木枝的行踪。 陈木枝便乘着这辆小马车,得儿得儿地去了大石头镇庄子。 这回,陈木枝不是一个人去,她带上了娇兰。 三十里路,且多乡间小路,路算不上好走。纵然一早出门,马车得儿到大石头镇庄子时,也已是日上三竿。 庄子管事一见是二小姐前来,惶恐得恨不得是“爬”出来迎接。 看来陈木枝的悍名已经冲出京城,走向京城周边了。 “我来找个人。” 陈木枝看着不像十四岁不到,倒像十八九岁快要做当家主母的气派。往庄子正堂的椅子上一落坐,便是要大干一场的驾势,自然把管事吓得够呛。 三十里路,且多乡间小路,路算不上好走。纵然一早出门,马车得儿到大石头镇庄子时,也已是日上三竿。 庄子管事一见是二小姐前来,惶恐得恨不得是“爬”出来迎接。 看来陈木枝的悍名已经冲出京城,走向京城周边了。 “我来找个人。” 陈木枝看着不像十四岁不到,倒像十八九岁快要做当家主母的气派。往庄子正堂的椅子上一落坐,便是要大干一场的驾势,自然把管事吓得够呛。 第六十三章 想死,没那么容易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约摸过了半刻钟,才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 可陈木枝一听这脚步声,感觉到了异样。来人走得缓慢而又沉重,既不似一般年轻姑娘那般轻盈,又不似训练有素的丫鬟那样轻巧。 如果这就是玉红,那一定是个有隐情、有故事的玉红。 而且这个故事一定不会让人愉快。 随着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苗条的女人进了堂屋。陈木枝还没看清她的脸,她就很熟练地跪下,伏在地上,喊了声:“奴婢玉红,见过二小姐。” 声音也不熟。 “抬起头来。” 玉红明显有些迟疑,伏在地上,略起了身子,却又滞在那里。 “怎么了,见不得人?”陈木枝挑眉。 主人跟奴仆说这样的话,已是重了。玉红再也不敢违拗,抖抖索索地用双手撑起身子,抬起了脑袋。 “你的脸!”娇兰轻呼。 只见玉红半边脸上仿似被炸过一样,布满了星星点点的疤痕,纵然衣衫简陋,纵然头发蓬乱,也不如这半边脸来得让人震撼。 陈木枝是从脚步中已经听出了端倪,心中虽惊,到底克制住了。 可娇兰却没有那样的听力,她又认识玉红,乍一相见,玉红已是这般模样,所以娇兰才没忍住。 玉红又将脸埋了回去,重新伏到地上,等陈木枝说话。 陈木枝却知道,这里并不是说话的地方。 “于管事,玉红给我吧,我接走有用。” 于管事一愣,这是二小姐头一次开口要人,有些意外。 但这庄子,本来就是郑湘陪嫁,于管事自己也是跟随郑家多年,跟着陪嫁庄子一起归到了陈家。在他心里,自然还是听陈木枝的。陈木枝要人,他不会多话。 “是。小的遵命。” 陈木枝又低声道:“册子上勾了她便是,不许惊动其他人。” 于管事一凛,料是这玉红身上定有什么重要隐情,也不敢多问,又极认真地回了个“是”。 不多时,马车又得儿得儿地走了。 只是车上多了个人。 “去胡大哥那里。”陈木枝吩咐车夫。 那车夫也是郑存晰随着马车一同送过来的人,年轻可靠不多话,很是合用。只陈木枝说了句“胡大哥”,他便心领神会,知道说的是胡大壮。 胡大壮已经去了秦家别宅,给柳正谊和秦宜年当护院兼杂役去了。 果然如陈木枝所料,一听有差事,胡大壮已是惊喜不己,再一听是“木头兄弟”请他去的差事,他乐得屁颠屁颠,当即叫婆娘给他收拾了包裹就过来了。 可一看,自己要照顾的竟然是面目全非的秦宜年秦将军,胡大壮的老寒腿一软,跪倒在病榻前,呜呜地就哭了。 当然,哭完,他就认真地上任了。 一路上,陈木枝并不与玉红说话,反而只与娇兰闲话家常,说些胭脂花粉的轶事。 玉红如坐针毡。 人的恐惧,不是灾难,也不是死亡,而是未知而不可测的将来。 陈木枝把她带出来,却又什么都不问她。玉红的心里转了无数心思,从“二小姐是不是要盘问自己”开始,越想越深入、越想越离谱,最后已经演变成“二小姐是不是要活埋自己”。 反正,二小姐之前在府里,都没正眼瞧过自己……不不不,是完全不认识自己。 所以二小姐肯定不可能是要带自己去买胭脂花粉啊。 再说了,胭脂花粉……自己还配吗? 可是奇怪的事立刻就来了。 马车来到一条热闹的街道,陈木枝突然对车夫道:“前头的铺子停一下。” 前头是个布店。 陈木枝笑吟吟地吩咐娇兰:“带她去买两身合适的衣裳。” 娇兰领命,对玉红道:“还愣着干什么,下车啊。” 玉红彻底懵了,二小姐穿着男装,巴巴儿地把自己从庄子上带走,已经很让人恐惧了,眼下竟然还要买衣服? 自己对二小姐,非但无功,而且还……她眼下对自己越好,结果就可能越坏。 见她不下车,娇兰也不客气。彼此都是丫鬟,之前在留香居,她没少从玉红手里拿药,如今既又知道陈木枝的来意,她自然也对玉红没有好气,一把将她拽出了马车。 这一拽,玉红更慌了。 踉踉跄跄地跟在娇兰身后,又因脸上的疤痕,玉红不愿意抬头,便被娇兰直拽进了布店。 掌柜看到玉红的脸,着实吓了一跳。一直到收完银钱给完衣裳,都没敢再看第二眼。急急地将二人送出了门。 见娇兰真的给自己买衣裳,而且买的还是很漂亮的衣裳,玉红更害怕了。 上马车的时候,她整个人已经抖得厉害。 偏陈木枝还欣赏了一下娇兰买的衣裙。 “嗯,挺好看的。虽是脸上受了伤,看得出以前是个美人,换上衣裳,涂上厚粉,好好梳个头,暗曲曲地也能糊弄过去了。” 玉红大惊,不顾马车内局促,扑通就跪了下来。 “二小姐饶命,二小姐饶命啊!” 她想磕头,可马车内哪里有空间给她磕头,她只能蜷缩着身子,几乎缩成一个团,拱在陈木枝脚下,不停地用自己的额头撞着马车内的长椅子。 “奴婢给二小姐做牛做马,请二小姐饶了奴婢,不要把奴婢送到那种地方去!二小姐!” 那种地方。呵呵。 陈木枝望着她,脸色冷了下来:“你干了那些事,我送你去哪里都不为过。你还有脸求情?” 玉红身子一颤,额头在长椅子上磕出了血。 “奴婢早就是行尸走肉,做出此等丢人之事亦无可辩驳,奴婢求二小姐不要送奴婢去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奴婢太丑了,没客人要的!” 玉红呜呜地哭着。 “二小姐要是嫌弃奴婢脏了国公府,奴婢这就自行了断……” 说着,她猛一抬头,然后重重地向长椅的角上撞去。 玉红怕是忘了,她面对的是谁。 陈木枝怎么会允许她在自己面前自尽,她眼疾手快,立即出手,将玉红的脖子一扣。玉红的脑袋被挡在空中,再也磕不下去。 此刻,她的脸仰着,脖子又被陈木枝扣住,鲜血上涌,一张脸憋得赤红。脸上的疤痕愈加显得可怖。 可陈木枝无惧,就这样冷冷地盯着她的眼睛。 “想死?没那么容易!” 第六十四章 这条毒蛇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对视中,玉红终于败下阵来,颓然地垂下眼睛,身子也软了下去。 陈木枝一甩手,玉红已往后瘫倒在马车角落里,眼神涣散失神,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 她说得极低,陈木枝却听清了。 “你斗不过他,斗不过他……” 他是谁?陈木枝皱起眉头。 娇兰却侧了侧耳朵,问:“小姐,她好像在说话。” “你在说什么?大声点。”娇兰向玉红喝道。 陈木枝却摆了摆手:“让郑初找个林子将车停下,你们下去守着车,我有话问她。” 郑初便是郑存晰送来的马车夫,得令后立刻往斜里一穿,插进了路边的树林。 “我不走远,小姐若有事,立刻喊我。”郑初道。 娇兰笑了:“走吧,还没见谁能在我们小姐手下讨了好去。” 车里只剩了陈木枝和玉红。 玉红蜷缩在角落里,只是马车小,她依然在陈木枝触手可及之处。 “知道我为何要找你?”陈木枝问。 那语气冷得像是终年不化的冰山,且她又是居高临下,给了玉红巨大的压迫感。 玉红颤抖地抬眼,一与陈木枝的眼光接触,又立刻缩了回去。 “奴婢……奴婢不知……” 这就不老实了。陈木枝不由蹙起眉头。 “刚刚寻死觅活的样子,我还以为你有几份犟骨头。”陈木枝冷笑道,“你现在不说,回头自然叫你永远说不出口。” 玉红又伏到了地上,额角上的鲜血滴到车内的地毯上,被地毯的黑青色吞噬,转眼便看不见了。 “求二小姐赐奴婢一死。” 想得美,她以为“说不出口”,便是要杀了她。 陈木枝已经看出来了,这个玉红的确不怕死,但她怕被卖,尤其怕被卖到见不得人的地方。 其实陈木枝一开始并没有这个想法,实在是见她衣衫褴褛,单纯想给她买两件替换衣裳而已。陈木枝是存了一时逼问不出,要将她关在秦家别宅的打算的。 哪知道玉红自己给想歪了,以为陈木枝是想把她卖掉。 那陈木枝当然得顺水推舟。 “不,我不会让你死的。你不说实话,只配生不如死。” 陈木枝掀了窗帘子往外看一看,又手指一转,轻轻甩了帘子,与当时在街角看张记饼店一样。 “盛光街怕是不收你。得另找个地方……” 天知道另找个什么地方。 陈木枝毕竟只是十几岁的小姑娘,知道个盛光街已是托了秦宜年的“福”,再让她说什么下三滥的地方,她还真说不出来。 但她有个绝活,就是“虚张声势”。 只要给她知道一丁点儿边角,她就能“张”出一片天空。 果然,她掐到了玉红的人中。 一听她竟果然是要将自己卖到那种地方,玉红吓得魂飞魄散。 “二小姐不要啊,不要啊!”她哭道,“奴婢罪孽深重。不是奴婢不愿讲,是二小姐您根本斗不过他,奴婢已经害了大小姐,不能再害二小姐了。二小姐,求您大发慈悲,赐奴婢一死。” 害了大小姐! 这贱婢,居然亲口承认害了陈木兮。 她竟然招得这么爽快,真是始料未及 陈木枝盯住她:“你说的‘他’,到底是谁?你如何害了大小姐?” 玉红惊恐地扒着地,喃喃地:“求您大发慈悲,赐奴婢一死。” 陈木枝强压住心头的怒火,咬牙道:“你在庄子上苟且偷生这么久,真不想活了,哪天不能死,偏到我跟前来作状,我会信你?” 惊恐的玉红,突然停止了哆嗦,她缓缓地从地上抬起身子,直直地望着陈木枝。 然后,居然诡异地笑了。 “二小姐找奴婢,是想问药吧?” 突然这么直白,陈木枝也是暗暗心惊。而且玉红的笑脸那样诡异,额角的血迹在地毯上蹭过,胡乱地沾在脸上,更显得她半脸的疤痕都更加诡异。 可陈木枝不怕。 她很镇定:“你居然承认得这么爽快,倒省了我的事。” 玉红伏在那儿,却仰脸望着被风吹动的车帘子。她低声道:“苟且偷生……奴婢就是苟且偷生。奴婢不是贪恋红尘,是不敢死,奴婢心里的秘密没有人知,奴婢不敢死……” 她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陈木枝心中一动:“你在确定什么?你需要确定什么?” “奴婢要确定,二小姐能不能知道奴婢心中的秘密……” 这一瞬间,陈木枝突然相信,玉红是真的不怕死,她只是现在不敢死,她在等待一个能接收她秘密的人。 什么秘密,能让她顶着这样一张脸,蛰伏在这庄子里? 若自己不来找她,她还打算蛰伏多久? “何谓能?何谓不能?”陈木枝又问。 “出征前的二小姐,不能。如今的二小姐,能。” 陈木枝明白了。出征前,这个身子,从躯体到心思,全是那个没心没肺的陈木枝,空有武艺,却不够沉稳。 如今的陈木枝,既有迅速控制玉红的身手,更有洞察世事的聪慧头脑。 玉红是在自己跟前演戏,她故意透露一点点口风,又装出惊恐的样子,完完全全是在试探,眼前这个陈木枝到底能不能与她口中的那个“他”抗衡。 真是小看了这个值药丫鬟啊。 若非天生心思多虑,便一定是残酷的现实,将她逼成这样。 “那我倒要听听你的秘密。你害了我姐姐,是不是又想害我这个二小姐,我自会判断。” 玉红哑声道:“二小姐,国公府住着一条毒蛇。你就算是猛虎,可你在明处。那毒蛇在暗处,他会偷袭……” “谁是毒蛇?” 陈木枝心中隐隐有了那人的轮廓,只等玉红说出来。 “王起道……”玉红咬牙说出三个字,突然又“呸”了一声,吼道,“这个畜牲!” 玉红哑声道:“二小姐,国公府住着一条毒蛇。你就算是猛虎,可你在明处。那毒蛇在暗处,他会偷袭……” “谁是毒蛇?” 陈木枝心中隐隐有了那人的轮廓,只等玉红说出来。 “王起道……”玉红咬牙说出三个字,突然又“呸”了一声,吼道,“这个畜牲!” 第四十五章 亦是可怜人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玉红的眼睛红了。 不是哭红的,是怒红的。 “一伙的?奴婢恨不能变成擒蛇的火钳子,烫焦了他、剁碎了他、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陈木枝看出了她的恨意,道:“我自然有办法找来擒蛇的火钳子,不过,你说的药,究竟是怎么回事?” 玉红的嘴唇开始颤抖,这回是真的颤抖。 “这个畜牲,奴婢还在夫人房里的时候,他就……他就玷污了奴婢……奴婢向夫人告发他,夫人却说……却说,若奴婢愿意,不如就跟了他。” 她轻轻地摇头,亦摇落了眼泪。 显然,她并不愿意回忆这样的过往。 陈木枝心里有八分信,可之前玉红装得太像,她怕自己再一次受骗。便不动声色道:“王家也算得上富有,跟了他,也比现在好过吧。” “奴婢与表哥自小订有婚约,却被这畜牲占了身子,奴婢心如死灰,也无颜再嫁。被夫人几番劝说,奴婢本也想,既然木已成舟,也只能如此。可哪想到……” 她又抽泣起来。 “……哪想到,他也并没有打算要奴婢,反而把奴婢调去了留香居值药。奴婢想着,若从此这畜牲能不来纠缠,奴婢就是在厨房值药,过个清静日子,也是愿意的。 “可他还是不放过奴婢,常常借口问话,就把奴婢叫到他房里,然后…… 陈木枝见她说得哽咽,心中也略有不忍,可一想起她与陈木兮的死有关,又不想安抚于她。 “你既如此痛恨他,又为何要加害大小姐,不觉得自相矛盾么?” 玉红哭道:“这畜牲威逼奴婢往大小姐的药里添东西,说只要按他吩咐办,他便放奴婢出去。奴婢若不从,他便说是奴婢勾引他,奴婢实在怕那王家夫人……” 徐氏的确不能容人,手里也不是没有人命。陈木枝心中悲凉,望着流泪满面的玉红。 “你是王家从雾州带过来的,你知道徐氏手段毒辣,你便向我姐姐下手,你心中可还有半点是非黑白?我姐姐善良好欺,是吗?还是你认定在我国公府,已经是王家的天下?” “不是不是……”玉红拼命摇头,“奴婢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不敢替自己辩解。但奴婢当时真的不知道那竟是催命的药。 “王起道那畜牲说,大小姐得了柳神医的药,病好了大半,很快就会嫁进怡亲王府,可他不想,只有王华岚才配嫁进亲王府,他要让大小姐再病上一两个月,这样华岚小姐才能捷足先登。 “奴婢信了他,以为只是让大小姐的病一时半会儿好不了。没想到……” 她顿了顿,低声道:“后来大小姐仙逝,奴婢隐隐觉得与他让奴婢偷下的药有关,可奴婢去质问他时,又遭污辱。 “奴婢这才看透了他。他远比奴婢想像的更狠毒、更无耻,他就是想让大小姐死,他也从没打算放过我。” 说到这儿,玉红抬起脸。 “是不是觉得奴婢的脸很可怕?” 她脸上还挂着泪水,却又带上了那种诡异的笑。 陈木枝问:“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烧一锅滚烫滚烫的热油,往热油里泼一勺子水,油星子四溅的时候,将脸往上一按,好简单的。可惜奴婢还是胆小了,见那油星子吓人,脑袋便落偏了,只烫了半张脸呢。” 如此骇人的场景,她竟描述得这般轻描淡写,好像烫的不是自己的脸,溅上的也不是滚油。 陈木枝听得心惊肉跳:“你这脸,是自己烫的?” “回二小姐,是。” “是为了王起道不再纠缠于你?” 玉红沉默片刻,再说话,声音已越发嘶哑。 “也为着绝了自己的念想,让表哥娶更好的姑娘。” 陈木枝心中突然被她这一句话,击到痛楚不已。 刹那间,她竟原谅了这个对“自己”下药的丫鬟。这丫鬟亦是个可怜人,也许她曾经糊涂过,可她的命运如此可悲,心中亦还存着善良。 玉红此刻的倾诉,无论是曾经订亲的表哥,还是在留香居的值药,都与陈木枝事先暗中调查的对得上号。 陈木枝终于相信了她。 她做过错事,老天惩罚她永失所爱,从此过得不人不鬼。 相比之下,那个罪魁祸首却依然在人间逍遥。 最该受到惩罚的应该是王起道。这个图谋不轨、心狠手辣的无耻之徒,他若在世上享受荣华富贵,才是最大的不公。 “王起道给你的药,你还有吗?”陈木枝问。 玉红摇摇头:“没有。奴婢的脸毁了之后,他急吼吼就把奴婢送去了庄子,什么都没让带。不过奴婢知道,那药是宫里出来的……” 宫里! 柳正谊也这么说。 更没错了! “王起道能直接从宫里拿药?”陈木枝又问。 “是。他在宫里有人,他不仅能从宫里拿药,他还有宫里的人给他撑腰,干尽坏事。” 说到这儿,玉红直视陈木枝的眼睛:“二小姐怕了吗?二小姐敌得过宫里的人吗?” 她在激将! 陈木枝眯起眼睛:“玉红。你不用激我。我知道你也想报仇,我也一样。他害死我姐姐,这笔账,我早晚算回来。” 玉红又重重地磕了下去,额头碰着地毯,双手用力地拽着陈木枝的裙角。 “二小姐。奴婢不想死。随便二小姐将奴婢送去哪里,奴婢只求二小姐一件事……” “何事?” “那畜牲被报应的那一天,请二小姐派人告诉奴婢。奴婢要在他的往生路上,念最恶毒的咒,让他魂飞魄散,不得超生!” 玉红的语气充满了刻骨的怨恨,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可陈木枝却知道,这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我答应你。” “谢谢二小姐!” 玉红突然扯着袖子,重重地擦干眼泪,挺直了腰,开始拢头发。 “奴婢是不是好看点了?这样可以吗?若那些地方不要奴婢,二小姐跟他们讲,奴婢可以扫地掏粪,什么都可以做,只要有口饭吃,奴婢都可以做!” 陈木枝轻轻地按下她的手:“不去那里。” 玉红茫然地望着陈木枝。 “我送你去一个地方,那里有个病人,你要尽心照顾他。不能出门,不能对外泄露半句。你可愿意?” “奴婢听凭二小姐差遣。” 玉红又一次磕了下去,这回,她磕得心悦诚服。 第六十六章 仙人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到了秦家别宅,胡大壮开了门,见到他的“木头兄弟”,胡大壮可高兴了。 柳正谊很沉醉于自己的新工作。 一个充满了探究精神的医者,从来不怕疑难杂症,他乐于面对每一次挑战,甚至,越是奇异、越是少见的病情,反而能让他越加兴奋。 秦宜年虽然还是那样扭曲,情绪状态却比之前要稳定得多了。 有了希望的人生,注定与往昔大不相同。 秦家别宅已被胡大壮收拾得有模有样,见“木头兄弟”还带了个毁了容貌的丫鬟前来,便知是送来照顾秦宜年的。 他已俨然是秦家别宅的管事,领着玉红去下人房安顿。娇兰也跟了过去,将方才在布店买的衣裳让她换上,又重新梳了头。 玉红终于明白,陈木枝打从一开始,就不是要送她去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一时,又是鼻子一酸,无限感激涌上心头。 玉红也是经历过生死的人,见到秦宜年并没有表现得很惊讶,又是安国公府这样要求严格的主人家出来,亦懂得不闻不问,当下默默地接手了自己该承担的那些活儿。 见一切都安排妥当,陈木枝便要离开。 玉红和胡大壮一直送到门口,直到玉红喊出那句“恭送二小姐”,胡大壮目瞪口呆。 他这才发现,在海上并肩作战的“木头兄弟”,压根就是位千金小姐。 亏得自己还照顾了她三天,真是眼瞎得厉害啊。 又惊又喜地送了陈木枝离开,胡大壮才敢偷偷问玉红:“难道木头兄弟,就是那个京城第一凶悍的陈家二小姐?” 玉红望他一眼,平静地纠正:“是京城第一聪慧的陈家二小姐。” * “京城第一聪慧”今天又干了一件大事,一边得儿得儿地坐着马车返程,一边思忖着该如何对王起道进行反击。 听玉红的意思,王起道的靠山竟然不是在国公府当家的亲妹妹,他的靠山竟然在宫里。 这实在有点出乎意料。 宫里难道也有人觊觎安国公府的家产?按理是不会。国公府就算落难,也还有陈家子女继承。 再想狠一点,陈家子女都不在了,也还有陈氏的族人。再不济,也还有郑家和官家,轮三轮四也轮不到宫里的某人来接手。 若不是觊觎家产…… 陈木枝一凛。这就可怕了。 想到舅舅郑沐曾经说,朝中有人要借扳倒陈遇安来削弱怡亲王的势力。王起道勾连的,难道竟是这股势力? 他再狡猾、再富有,也不过是个雾州的商人啊! 若真是勾连了反对势力,那这股势力真正是深谋远虑,在下好大的一盘棋。 陈木枝感觉到,自己面对的似乎不仅仅是一个恶亲戚,而是编织了很久的一个阴谋。 想到这儿,陈木枝不由咽了一下口水。 咦,好像有点口渴。 娇兰很细心,立刻感觉到了,掀帘子一看,道:“小姐,前面就是黎氏茶楼,下去喝口茶吧。” 黎氏茶楼是京城里赫赫有名的一家茶肆。 别家都以富丽堂皇、或脂粉艳丽为卖点,偏黎氏却本本分分,既是茶楼,就当真搜罗天下名茶,又聘以最著名的煮茶师傅,生生在京城这个繁华似锦的地方,闯出一片品质的天地。 陈木枝在回城的半道上又已换了男装,去到黎氏茶楼坐一坐,也甚方便。 二人进了茶楼,跑堂的小二小短腿秃鲁鲁地跑过来。 “小爷,包间还是雅座?” “我们爷喝杯茶就走,不要太张扬的雅座就行。”娇兰替陈木枝答了。 小二立刻躬身,带了她们去到僻静处。位置甚好,有数杆室内竹子遮挡,果然很不张扬。 此时,黎氏茶楼的二楼包间,卫绪终于将目光从窗外收回。 魏兰海坐在他对面。 “那丫头没看到黛丝,不然肯定冲上来了。” “你们不是已经解了仇怨?”卫绪好奇地问。 魏兰海用惯常的气若游丝答道:“她哪里都冲得,哪需要什么仇什么怨。” 卫绪有点想笑,忍住了。 这个陈木枝果然是传说中的人物,之前只传说她又凶悍又顽皮,完全无拘无束的一个姑娘家,但这些日子,卫绪的暗卫一直跟着她,卫绪对她有些改观了。 陈木枝特立独行的作派之下,其实有着非常缜密的思考。 她还未满十四啊,心思就已经如此深不可测。那些凶悍也好、自在也好、甚至女恶霸也好,越是张扬,越是能遮掩这张扬之下的城府。 是的,卫绪竟然对陈木枝用上了“城府”二字。 见卫绪似笑非笑,却不说话,魏兰海以为他想起了曾经的未婚妻。 “我真是后悔,没早些结识安国公。他到底是何等人物,竟能生出两个截然不同的女儿来。” 卫绪淡淡地:“都说截然不同,其实,陈家大小姐究竟是何种性情,也不得而知。” 魏兰海气若游丝的语气,终于因为惊讶而提升了少许。 “陈家大小姐与你订有婚约,你怎么会不知?” 卫绪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 “你又知刘家小姐多少?” 这句反问,本是很有力度的。但偏偏卫绪问错了人。 魏兰海嘿嘿笑起来:“刘家小姐别的不说,对马匹可是精通,上回一眼就看出我家黛丝生了口疾。不瞒你说,我还去苑马寺找过刘少卿,好好地讨教了一番。” 这倒出乎卫绪的意料之外。 “我记得你之前对刘家小姐颇为不屑,如今言下之意……” 卫绪故意没说透,望着魏兰海,等他说。 魏兰海也不介意,继续气若游丝:“凡人懂马,便仙了一半。先前只当刘家小姐是个凡人,可她通晓马性子,我再瞧她,便是个仙人了。” 呵,神奇的力量。 卫绪道:“我也不懂马性子。” 魏兰海声音更低了:“你懂人,是仙的另一半。” “卫仙人”微笑起来,又笑得那么国泰民安。 “楼下那位木枝姑娘,算不算仙人?” 魏兰海想了想:“她肯定不懂马,也不晓得她懂不懂人,但她能在茫茫大海上独自生还,肯定也是仙人。” 好有道理啊。 卫绪道:“那仙人们聚个会吧。” 第六十七章 罪恶滔天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陈木枝点了茶水,正等着小二上茶,小二却满脸堆笑又走了过来。 “这位小爷,楼上有贵宾,说是小爷的朋友,请小爷上楼一聚。” 贵宾?陈木枝很是意外。 自己穿着男装,还有谁能认出自己来? 而且能这样冠冕堂皇地来黎氏茶楼,定然也不会是哪位小姐妹。 “是哪家小爷?”陈木枝问。 “爷说,您上去一看便知。” 行,看就看吧。陈木枝就喜欢平淡的生活总是来点儿出其不意呢。 “呆会儿茶水上来,你喝吧,我上楼瞧瞧,是谁要请小爷喝茶。”陈木枝跟娇兰交代好,跟着小二上了楼梯。 一边走,一边想着,会是谁呢? 难道是郑家表哥?嗯,存晰哥哥像是会来这种地方的,存晏哥哥就算了,还是书房适合他。 再不然就是魏兰海。 自己回到京城,吵过斗过、相互帮助过,也就是魏兰海这个渣渣了。 小二敲了敲包间的门,然后推开。 陈木枝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外侧的魏兰海。 “果然是魏家哥哥,好巧啊!” 她雀跃着,声音还很大,一脚迈进包间,这才发现卫绪坐在里侧,正笑吟吟地望着她。 “世……世子!”陈木枝愣住了。 早知道卫绪也在,她必不能这么咋咋乎乎的,她可是名媛淑……咳咳,不是,她早就不是京城第一美人陈木兮了,她是京城第一女恶霸陈木枝。 “木枝姑娘别来无恙。” 这该死的男人,笑一下就是犯罪,多看几眼就是罪恶滔天。 好在陈木枝能演。 罪恶滔天也能扳成一脸无辜。 “问世子安。” 二人知道陈木枝并非寻常女子,不用拘泥世俗礼教,亦是可以同席品茶饮酒的自在千金。于是卫绪向空席指了指,示意陈木枝坐下。 他的每一下行止,都引发着陈木枝的眩晕。 陈木枝暗骂自己,不就是上辈子没能嫁得成嘛,至于这样子不?上辈子也没见你这么倾心人家,克制,克制啦! 在空席上坐下,右手边是卫绪,左手边是魏兰海,陈木枝看起来还是稳稳的,并没有任何不妥,只有她自己知道,需要多么强大的自控力,才能管住自己的眼睛不往卫绪那边溜。 “木枝姑娘缘何易装出行?”卫绪语气温和。 如果说他的笑容是犯罪,那他说话就会把人灌醉。 还好,陈木枝虽然很容易醉,但醉意不会让她失态。 “男装方便骑马。” “嗯?可你今天不是坐的马车吗?” 呃,世子你太厉害了。 笑眯眯的厉害。 “世子很关注我啊。” 陈木枝下意识望了望窗口。卫绪和魏兰海都是临窗的位置,的确关注起来很方便。 但这话,却是有些挑衅……甚至挑豆的。 天知道,她的本心并不想挑豆他,可每次一见到卫绪,来自陈木兮的爱慕和来自陈木枝的放肆,就会一涌而上,让她难以自控。 卫绪果然一愣。 再怎样知道陈木枝大胆,他也不知道这小姑娘竟然每次都这么大胆,甚至魏兰海当前,她还是这么大胆。 好在,未成年是最好的保护色。 卫绪笑道:“马车醒目,似曾相识。” “这马车是郑家存晰哥哥送的生辰贺礼。存晰哥哥有心,怕我出入多有不便。” “生辰贺礼?”魏兰海突然来了精神,“你何时办的生辰,听没说嘛。” “还没到呢。”陈木枝道,“十四岁,也不是什么大生辰,父亲又不在,也不打算兴师动众了,我跟母亲说了,家里人一起吃一碗寿面就好。” “凶悍丫头,你才十四?”魏兰海似乎有点被惊到。 呃,难道我很看老吗? 陈木枝柳眉竖了起来,要不是卫绪在旁边,她一定就发作了。 “是不是本姑娘气宇轩昂,让魏家哥哥受惊了?” “看你又会盘算、又会打架,还以为怎么也得十五六了。” 陈木枝一本正经:“魏家哥哥自家年纪不小,瞧着别人便也觉得不小,要不得啊要不得。” 扎心了。 谁都知道誉郡王府几个儿女,都是老大不小的主儿。要不是魏兰海年纪大、性子又古怪,也不会迟迟聘不下人家。 魏兰海被她气得捧住心口:“果然凶悍丫头,我看以后哪家不要命的敢娶你。不被你打死,也被你气死。” 陈木枝嘿嘿一笑:“魏家哥哥捧心的样子,还真有几分像西子。” 魏兰海天生有些扭捏,平生最恨别人说他像女人,立刻撒了手,气死也不捧心了。 “幸亏黛丝不在,你这些胡话,不能让我的黛丝听见,会作呕的。” 卫绪也忍不住笑了。 “木枝妹妹还是个孩子,兰海兄莫跟她计较。” “算计不过她。她是个孩子精。”魏兰海还是气呼呼的。 卫绪见陈木枝偷偷吐舌头,倒也觉得一派娇憨的可爱,便对魏兰海道:“既然木枝妹妹快要生辰了,不如我们想想,给木枝妹妹送什么贺礼才好。” 虽然给陈木枝送小马车的主意就是卫绪出的,但卫绪还真不知道郑存晰是以生辰贺礼的名义送的。 陈木枝赶紧摆手:“我也不缺什么,谢过世子和魏家哥哥了。” 魏兰海消气消得很快,此时已经缓了过来,道:“兰馨最挑剔的人,却总说古秀街胡娘的首饰最中她的意,竟比内造的还别致,要不咱就去胡娘那儿?” “胡娘……”卫绪轻轻重复了一下。 刹那间,陈木枝心口仿似被人重重一击,击在了最软最痛的位置,猝不及防地,就剧痛起来。 卫绪毫无察觉。 “胡娘品位上佳,所造首饰总是带引着京城潮流,兰海兄果然会选。” 陈木枝的心口更痛了。似有小剪子翻江捣海的那种痛。 可她刚刚才取笑过魏兰海捧心,也没想到自己竟然现世报来得这么快,恨恨地捏着指节,忍住自己不去抚心口。 可疼痛丝毫不减。 “既然兰海兄选定了,那我就另行寻择,给木枝妹妹一个惊喜吧……” “啪”! 话音未落,陈木枝一把抓住卫绪的手腕。 她的手,滚烫。 第六十八章 唐突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这下,三个人都惊了。 卫绪被她抓住手腕,固然是一惊;魏兰海怎么也没想到陈木枝竟然大庭广众之下动手,如何不惊? 大顺朝虽不是男女严防,但也没有开明到此等地步。 陈木枝自然更加吃惊。 还有什么比管不住自己的手,更让人懊恼和吃惊的么? 上回也是这样突然就抓住了卫绪,亏得陈木枝反应极快,以诊脉遮掩了过去,不管卫绪心中信不信,反正彼此也没有尴尬。 这回呢? 总不能又说诊脉吧。 你是陈家二小姐,不是陈神医啊。 好一个陈木枝,眉头一皱,已经有了主意。她索性就着心中剧痛,手上一用力,紧紧地抓住了卫绪的手腕,咬着小银牙,低下头去。 卫绪吃痛,心想这丫头手上好大的劲道。 再望陈木枝,却发现她面色苍白,一脸痛苦之色,抓住自己的那只手尚在微微颤抖,竟像是溺水之人抓到了稻草一般。 “木枝妹妹,怎么了?”卫绪关心地问。 魏兰海没有卫绪这么细心,见陈木枝另一手已经忍不住捂紧心口,立刻笑话回去。 “现世报了吧,捧心口了吧,你还没西子好看呢。” “木枝妹妹好像不舒服。”卫绪一脸严肃,起身去扶陈木枝。 魏兰海这才发现陈木枝的面色很不好看,倒也紧张起来,也跟着卫绪起身。 可两个大男人,平常都是惯常被别人伺候的主儿,何时照顾过别人,一时也只会着急地询问,不知该如何是好。 还是卫绪镇定,想起陈木枝还带了个丫鬟,对魏兰海道:“木枝妹妹带了个丫鬟来的,你去喊她。” 魏兰海立即出去找人,包间里只剩了卫绪和陈木枝二人。 说来也奇怪。陈木枝的手握着卫绪的手腕,触到他凉凉的皮肤,又听他富有磁性的声音在耳边温柔地说话,陈木枝心中的剧痛,慢慢消失了。 “木枝妹妹,可要喝些水?” 卫绪的手腕还被陈木枝紧紧握着,自然是腾不出手去端茶盅,他只是试图以这样的关怀去安抚陈木枝。 “谢谢世子……”陈木枝缓缓地松开手。 好舍不得啊。 世子的肌肤比女人的还细腻呢。世子的脉博好生有力呢。世子的手腕清凉如秋,摸上去感觉真好呢。 咳咳。 陈木枝的滚烫,大概就是被世子的清凉给安抚好了吧。陈木枝剧烈的心痛,也消失无踪了。 但她不能一下子表现得太强悍,免得被世子误会。 “我好多了。方才,突然心中剧痛,痛得不能自已。如今缓了一口气,好多了。” 她很自然地放开了世子的手腕,坐正了身子,端起茶盅,轻轻呷了一口茶。 的确好茶。 宁神的好茶。 “木枝妹妹这心痛的病,是头一次发作吗?”卫绪问。 陈木枝没有听出卫绪的用意,只当他是真的关心自己。 她摇摇头:“倒也不是,以前也曾发作过,大夫也说不出什么,发作起来,只缓一缓,也就过去了。不碍什么大事。” 卫绪自然知道柳正谊和安国公之间的渊源。 连柳正谊都没治好的毛病,想来要么是真治不好,要么是没啥大碍。 这么一想,卫绪放心了些。 “兰海兄去叫你丫鬟了,怎么还不来?” 陈木枝却古怪地笑了笑:“怕是不会来了。” 卫绪一愣:“为何?” 话刚说完,窗外突然一阵嘈杂,魏兰海的声音从窗口传进来。 “黛丝!黛丝!” 一阵马蹄儿疾响,连着魏兰海的声音也向远处而去。 卫绪连凑到窗边的姿势都异常优雅,一眼望去,望见黛丝不知被哪个不长眼的惹到,竟挣了绳子撒蹄子就跑,魏兰海这个爱马如命的,自然也跟着撒丫子就追了。 “兰海兄跟着黛丝跑了。”他这句话,难得有了些惊讶的情绪。 陈木枝不用探脑袋都知道,魏兰海一定是没帮她去喊娇兰。 “盗马贼果然有眼光,黛丝在苍月良马中,也是极品。”陈木枝悠悠地道。 卫绪已经坐了下来,想起方才魏兰海说她不懂马,倒也有些好笑。 “原来你也懂马。” “不是很懂,跟着父亲听了些,上回听刘家姐姐又说了些。” 卫绪道:“木枝妹妹很有心,若是一般人,就算听了,也未必记得住。” 陈木枝望着他。 日头已经有些斜了,照着窗边的卫绪,他整个人都沐浴在淡淡的金色光芒之中。 这光芒好适合他。 卫绪便如这光芒,尊贵、而又淡雅。 可陈木枝又隐隐觉得,这光芒之下,卫绪亦有隐藏。他也不过是未及弱冠的少年,怎会温柔周全到这等地步。 陈木枝不相信完美。 “我自然不是一般人。陈家的孩子,没有一般人。” 疼痛消失、镇定恢复的陈木枝,又是那个自信又飞扬的陈木枝。 “木枝妹妹的确不是一般人。”卫绪向她微微颔首,美目流转之间,又是一派繁华盛世。 “耳力也比常人要强吧。” 这话竟然说得波澜不惊,却将陈木枝狠狠地震到。 原来刚刚自己脱口而出说的那句“怕是不会来了”,竟让卫绪注意到了。 她是已经听到一楼魏兰海追出去的动静,可卫绪却听不到啊。卫绪只有等着魏兰海追出门去,才能发现楼下的变故。 也难怪他这么快就发现了端倪,果然不如他表面那样和煦无争。 陈木枝自然也要表现得波澜不惊 “辽阔的海洋,不是训练目力,便是训练耳力。我目力差强人意,也就靠着耳力在战舰上混日子呢。” “原来如此。大海真是一个叫人向往的地方。” 听他的语气,似动情,又似克制的赞美,一时间陈木枝也难辨真心。 “大海也是一个叫人恐惧的地方。”陈木枝回答。 卫绪抬起眼睛,凝视着陈木枝:“我总有个好奇,今日终于有机会一问,木枝妹妹莫笑我唐突。” 笑你?多少名媛淑女盼着你对她们唐突呢。 你唐突谁,谁就要笑醒。 “世子太客气了,尽管问,知无不言。” “木枝妹妹是如何在叫人恐惧的大海上,坚持到被人发现的?” 第六十九章 卫绪哥哥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自从陈木枝从东海归来,卫绪不是头一个相问。 无论是水师衙门、还是大理寺的查案人,甚至回府后的王氏和王华岚,都问过陈木枝,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但她都不想说。 有些问题,从不同的人嘴里问出来,隐含着完全不同的用意。 真正出于关心的询问,陈木枝只遇见过两次。 头一次是在郑家,第二次便是对面的怡亲王世子卫绪。 这个差点成为“自己”夫君的男人。 卫绪的确问得真诚。哪怕陈木枝疑心他的周全温柔有些假,也感觉到了卫绪此刻的真诚。 陈木枝笑了笑,并未直接回答。她伸手,轻轻揭开青瓷茶壶的盖子。 茶烟袅袅。 “世子可见到盖子上凝结的水珠?” 卫绪点点头,却又不解其意。 “将海水蒸出水汽,水汽在锅盖上凝结成水珠,便是淡水。我就靠这淡水活下来。” 她叙述得如此平静而轻松,卫绪暗暗震惊。 而这个只有十三四岁的小丫头,数次表现出远远超越年龄的智慧,也让卫绪刮目相看。 “你又怎知,我问的是淡水?” 这倒意外,陈木枝挑眉:“不问淡水,世子还能问什么?” 卫绪不紧不慢:“独自面对大海的孤独。” 一句话,让陈木枝顿遭重击,这回不是心痛,是震颤。 卫绪说到了她内心深处。 她小脸一扬,反而笑了:“世子也孤独吗?不然怎么如此感同身受啊。” 这反问,问得机灵,卫绪忍俊不禁。 “再不喝,茶就凉了。” 陈木枝瞥他一眼:“没想到世子也有说不过我的一天。” 这一眼,瞥得当真是又天真又娇俏,还带得几分洋洋得意,卫绪刹那间走了神。他从未见过哪个女子能如此生动,孩子气与女人味奇异地共存。 卫绪不是说不过她,是不愿意压迫于她。 不管是言语上,还是举止上,甚至身份上,卫绪都不想与她争锋。 这个世间的女子,有机锋的太少、太珍贵,都被“知书达礼”和“温柔娴淑”给框住了,连笑容都是不舒展的。 “我曾与你姐姐有过婚约,又与存晰和存晏交好,你叫一声卫绪哥哥也不为过……” 卫绪哥哥。 还从未听过哪家姑娘有幸这般称呼怡亲王世子。 陈木枝听得心头荡漾,胸口如小鹿乱撞,不由凝神,听他如何往下说。 “……虽皇恩浩荡,但如今安国公不在家,想必亦有艰难之处,往后若用得着我,木枝妹妹倒不要见外,尽管开口便是。” 陈木枝竟然感动了。 卫绪有一种魔力,让人如沐春风。哪怕这些是场面话,她也被感动了。 “好的,谢谢卫绪哥哥。” 她轻轻地致谢,一时间竟也变得乖巧起来。一声“卫绪哥哥”,叫得格外动人。 卫绪不说话,只任着她的余音袅袅地在包间里回荡,不愿破坏这美好。 “小贼!无耻小贼!” 魏兰海气呼呼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将包间里流动着的温柔的气氛给打破。 “哪个小贼竟然敢惹到魏家哥哥头上?” 陈木枝问冲进来的魏兰海。 大概是追累了,魏兰海也顾不上雅致,端起茶盅一口喝完,旁边卫绪的眼神,透出端庄的嫌弃。 “五英街的马贼,每回我过去,都死盯着黛丝,早觉得他不对头了。” “那现在呢?” 陈木枝站起身子,望见黛丝已经回来了,悠闲地在树下甩着尾巴。 “抓住送官了。”魏兰海又倒了一盅茶,这回没有牛饮,小小地抿了一口,终于恢复了公子哥儿的气派。 但陈木枝不信。 就魏兰海这稀烂的功夫,她又不是没见识过,还能抓贼? “魏家哥哥吹牛了吧,你连我都跑不过,还能抓到小贼?” “为什么要我亲自抓?”魏兰海翻个白眼,那个扭捏作妖的样子又来了,“我就大喊一声,我出五十两!好多人飞过去追人了。” 好吧,厉害还是你厉害,陈木枝目瞪口呆。 服气。 卫绪悠悠的开口了:“这马贼是笨。苍月良马最是忠主,偷走了也会跑回来。何苦。” 这下,轮到魏兰海愣了。 当初秦方将黛丝送给他,是施了秘法,才让黛丝认了魏兰海当新主人。他极要面子,这事跟谁都没说。 “世子,你不是不懂马么,怎知苍月良马忠主?” 卫绪不紧不慢:“苍月良马是马中极品,传说自然很多。何需懂马才知。方才你下去追马,我与木枝妹妹闲聊之间,发现木枝妹妹对苍月良马也很熟悉啊。” 魏兰海傻眼,搞半天原来大家都是仙人。 不过,一提方才,魏兰海终于反应过来:“啊,对了,木枝妹妹方才不是身体不适么?” 指望你,黄花菜都凉了。 陈木枝笑道:“听说魏家四郎的极品马儿被人拐走,我的病立刻就好了。” 魏兰海哼哼:“原来你是红眼病。” 陈木枝“噗哧”笑了。 要论真实可爱,魏兰海这个“大叔”,反而比年少的卫绪更加透明。 卫绪……就好难懂呢。 * 回去的路上,娇兰好奇极了,问:“小姐,楼上的贵客究竟是哪位啊?” “怡亲王府世子和誉郡王府四公子。” 娇兰顿时愣住。半晌才道:“世子……” 卫绪曾经是陈木兮的未婚夫,娇兰是陈木兮的贴身丫鬟,突然听到“世子”二字,心中百味杂陈,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其实,陈木枝又何尝不是。 只是她经历了生死,再次以陈木枝的身份面对这个世界,已经多了一份责任与坦然。 与卫绪,也不比以前。 以前的卫绪,更多的是一个完美的虚影。倒不如她彻彻底底成为“陈木枝”后,反而数次直面卫绪,甚至冲动之下还有了接触。 可以说,她比以前更了解卫绪。 只要不见到卫绪本人,她便能心思澄静。 “其实,奴婢不觉得世子很合适小姐。”娇兰叹息道,“如今反正两家也不会联姻了,这话,奴婢终于可以说了。” 咦,以前娇兰从不是多话的人啊? 陈木枝好奇起来:“你怎么会突然发出这样的感慨?” 第七十章 她不伤心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老爷东海失踪后,怡亲王府曾经来人,想把大小姐尽快娶过门……” “嗯,我听说了。” 其实陈木枝不是“听说了”,而是她当初还是陈木兮的时候,曾经的亲身经历,前因后果她都知道,倒也不是怡亲王府着急要儿媳妇过门,而是关照之意。 坐实了联姻,怡亲王对国公府的一应关切,便都顺理成章了。朝中也不会有人再敢兴风作浪。 但当时的陈木兮是拒绝的。 她一心要等父亲和妹妹回来,哪里还有心去怡亲王府当什么新妇。 “这事儿,怡亲王府也是好意。只是姐姐没有福分,可惜啊。” 陈木枝心生怅然,从前世到今生,从木兮到木枝,她都是真心爱慕着卫绪啊。 “大小姐就算嫁过去,也未必就是有福……” 娇兰望了望陈木枝,见她并没有激动,反而好奇地等待着下文,便鼓足了勇气。 “怡亲王府来咱们府里提亲时,二十八抬聘礼,数百口仆从,从咱们国公府门口一直排到三条街之外,整条东横街都出来瞧热闹。 “那天咱们府里把旁边外头倒厦全给腾出来,安顿怡亲王府这数百口仆从。奴婢有个妹妹,叫娇荷……” “娇荷?对哦,倒是好久不见了。” 陈木枝想起来,娇兰是家生的丫鬟,兄弟姐妹好几个,都在国公府里头当差,娇荷最小,今年大概还不满十二。 “谢谢小姐挂念,娇荷在前院当差,嬷嬷们看到我爹娘的份上,待她很好的。” “那就好,你继续说。” “娇荷也被调去安顿怡亲王府的人,数日后,她见着奴婢,很好奇地问,大户人家是不是主人和主母都……都不睡一起的?” 说到这儿,娇兰的脸也红了。她也是个未出嫁的姑娘,说这些,到底是羞涩的。 倒是陈木枝,听得饶有兴致。 她也没关心过这个问题啊,这么一想,的确有趣。 “反正咱们府里,父亲一直都和母亲在一个院里。” “对啊,便是小姐的外祖家、舅家,也都是这样。但娇荷说,她听到那些歇脚的仆从们闲扯,有几个婆子说,世子妃的院子已经修葺一新,离世子的院子也很近,听上去,倒像是不得了的恩惠一样。” 陈木枝也是听愣了。 “咦,如此说来,世子压根就没打算和姐姐住一个院子?” “奴婢听了,也觉得是这个意思。” “切,谁稀罕,幸好我没答……我姐姐没答应!” 气急了,差点又说漏嘴。 王侯之家,正妃侧妃、三妻四妾,其实也是常事,但卫绪一直表现得这么正人君子,陈木枝还以为他还别人不一样! 难道是嫌弃陈木兮身娇体弱,一早就存了纳妾之心? 心痛。 不是见到他的那种绞痛,是为自己付出一腔爱意,人家都不愿意跟自己睡在一个屋子里的那种心痛。 “奴婢未敢与小姐说,怕她伤心。” “她不伤心!”陈木枝嘴硬。 娇兰一愣,心想,你又不是她,你怎知她不会伤心? 但身为丫鬟,总不能真的反问,只能苦笑道:“大小姐爱慕世子已久,自然是会伤心的。小姐您还小,不能体会……” 呃,自己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怎么连丫鬟都看出来自己爱慕卫绪? 呸呸呸,从今天起,对这个名字要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爱慕?留给上辈子吧。 “不管了,反正他没娶到姐姐,是他没福分,不是姐姐没福分。祝他以后娶个凶悍的娘子,把他打得满地找牙,半夜抱着床脚哭泣。呸!” 果然二小姐还小,这诅咒…… 娇兰捂着嘴,偷笑起来。 * 回到府里,天色已经暗了。藤花和柳絮赶紧伺候陈木枝更衣。 坐了一天的马车,饶是陈木枝精神百倍、身健体轻的,也觉得腰有些酸。 她躺在憩间的榻上,让藤花给她揉腰捶背。 “阿梗也是这样天天趴着吧,一定好生无聊。” 柳絮带着两个小丫头,提了红漆雕花多层食盒进来,命她们将饭菜布好桌,又支了出去。 听陈木枝说到阿梗,柳絮立刻接话。 “阿梗用了小姐的药,好得很快,这两天已经试着下地走动了,只是还走不远。再过几天,想来就能好得差不多了。” “是吗?那就好。不过结痂了也不能乱来,还是得多休息,万一把伤口磨破,得不偿失。叫她好好歇着,咱们院里不缺她一个。” 桌上飘来阵阵饭菜的香味,勾得陈木枝顿觉饥肠辘辘。 “闹了一天,真是又累又饿。” 她坐下来,拿了只空碗,夹了几样菜,递给柳絮:“去给娇兰,她跟着我在外头颠簸,都过了饭点,她也没啥吃的了。” 柳絮端了菜出去找娇兰,藤花过来给陈木枝打饭。 是江南最好的白米,饭热腾腾的,香气扑鼻。 “先前夫人叫双青过来,叫小姐一起吃晚饭,听说小姐不在府里,夫人便吩咐厨房将饭菜都温在暖箱里。” 怪不得刚刚有两个脸生的小丫鬟,想来就是厨房的。 那食盒也是陈榆上学堂送饭用的,最是保温,看来厨房的确是用了心的。 不过,王氏在这些细节上,的确做得一直很好,若要说生活上的照顾,那份仔细和贴心,不让亲生了。 “今天一早就出门,也没跟母亲说。” “奴婢这就派人去嘉实堂,就说小姐已经平安回府,让夫人不要担心。” 说着,藤花就要去喊人。 “不用了,藤花。”陈木枝赶紧把她叫回来,“本该我去请安的,等会儿我自己去吧,顺便问问母亲身子好些没。” 人心换人心。 陈木枝表面悍气逼人,内心却依然保留着来自于“陈木兮”的温柔和敏锐。 她记仇,也记恩。 谁与她真心相待,她亦会倾心回报。 今天王氏只是这一点点的关怀,也还是打动了陈木枝。她暗暗叹息,又告诫自己,万万不能因此而忘记王家所做的一切。 王家不止有是非不分的王汇音,更有毒如蛇蝎的王起道,还有阴狠如父的王华岚。 第七十一章 痴心妄想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嘉实堂派过来的同福,如今是完完全全不敢再有二心。 见陈木枝想去找王氏,同福立刻跟她说,这个点王氏应该已经照料了陈榆入睡,去小佛堂祷告。 每回陈遇安出征,她都会晚上在小佛堂祷告许久,后来陈遇安失踪,她在小佛堂就呆得更久了。 那就去小佛堂等吧。 陈木枝带了数人出发,柳絮和同喜在前面打灯笼照路,藤花跟在后头,向嘉实堂前去。 嘉实堂是个独立的三进院落,在整个和春园的东南方向,建筑最为恢宏的一个院落,而嘉实堂的小佛堂,则在第三进的角落。 陈木枝一行从稍北的凝香居一路行来,很快就到了嘉实堂旁边的夹道。 寂静的夜色中,只有她们几人悉索的行路声。 突然,一片寂静中传来细微的说话声,陈木枝不由住了脚步,侧耳一听,却是王氏的声音。 “既然你喊我一声姑妈,对我可还有一点儿尊重?”王氏语气不悦。 姑妈。看来她是在和王华岚说话啊。 是了是了,这夹道的高墙那边,可不正是嘉实堂的小佛堂?看来王氏和王华岚正在小佛堂说话啊。 其余几人,却不知道陈木枝耳力超人,能听到小佛堂里的对话,见陈木枝停了脚步,便也纷纷停下来。 “小姐……”藤花见她突然停步,有些不解。 “先前我从郑家带回来两支千年老参,藤花你回去取一支来,我要送给母亲。” 出门的时候没说,这都快到了,突然让人回去拿人参,总是有些突兀。但藤花什么都没说,她知道小姐这么讲,必定有她的道理,且凝香居的东西,眼下都是她收着,便淡淡地应了一句,转身便要回去。 陈木枝又道:“同福你给藤花打个灯笼,我和柳絮在这儿等你们。” 二人消失在夹道尽头,夜色下,顿时空荡荡地只剩陈木枝和提着一盏灯笼的柳絮。 围墙那边,小佛堂里的对话清晰地传到陈木枝的耳中。 “姑母总说我痴心妄想。可当初谁能想到姑母也能嫁入公侯之家,还是个主母?”王华岚的声音。 王氏声音低沉:“时势,命也。当初姑母也并未存过这样的心。” “那姑母又怎知,我就没有这样的命?” 王氏沉默,像是无言以对。 片刻后,王氏才回道:“怡亲王府这等显赫人家,京城里但凡家有贵女,谁不眼巴巴地盯着世子妃之位。 “从木兮之后,世子婉拒了好些贵女,眼见着是要皇后赐婚才会另定婚约的架势。 “我都只远远地见过皇后,皇后的视线里根本没有你。华岚,不是姑母不帮你,是你强人所难了。” 王华岚却意气风发:“进入皇后的视线并不难,我只是缺一个身份而已。” 墙外的陈木枝轻轻冷笑一声。 你缺的何止是一个身份,不自量力的人,真的很可怕。 柳絮听到小姐的不屑,好奇地转头望她, 夜色中,却看不清小姐的脸色。柳絮听不见高墙那边的密谈,所以她不知道小姐在不屑什么?不屑这无聊的世界吗? 小佛堂里,王氏耐心极好:“身份是不可逾越的障碍,华岚,今日这个姜家亦是极好的清贵世家,且是嫡子长孙,将来好大一份家业都是你的,未必一定要盯着怡亲王府。” “姜家虽是世家,这一辈却没有仕途坦荡的,依我看,是没落之相。女人一辈子只能嫁这一次,要嫁,当然要嫁最好的。况且,我也当得起,不是吗?” 好大的口气。陈木枝又是一声冷笑。 柳絮抬头望了望,确定空气中充满了蠢货的味道。 “华岚,你无论相貌还是人品,自然都没的挑。但怡亲王府多么尊贵,世子又是连皇上皇后都另眼相看的,他们联姻,只会在官宦之家,咱们王家,到底是商贾……” “说来说去,就是我出身不好。那我不要姓王,我姓陈,不就可以了吗?” “姓陈?”王氏一愣。 “姑母你无所出,在亲戚里过继一个也很正常,你可以把我过继到陈家,给你当嫡女。” 也太厚颜无耻了! 夹道里的陈木枝都听乐了。这得多么丰富的想象力,才能想出这种解决之道。 嫡女。她竟然想当安国公府的嫡女。 果然,王氏也被这丧心病狂的想法给震撼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木枝和榆儿就是我孩子,我为何要过继?” “他们是郑氏所生,姑母你不过是个填房,认清自己的地位好不好。” “不,不行。兹事体大,就算要过继,也得老爷同意,我怎可擅自作主。” 王氏还有一点坚持。 “呵……”王华岚笑得格外轻浮,“姑母这个时候倒想起了姑父,捏着那小男人的手时,想过要姑父同意吗?” “没有!我和明生是清白的!”王氏终于吼了起来。 王华岚似乎完全掌握了主动。 “姑母别吼啊。清不清白,要不要我去跟陈木枝说说,看看她的爆脾气信不信?” 王氏被威胁到了:“不许去找木枝!不许……” “陈木枝说不定还只会给你几马鞭,我忘了姑母是不怕疼的。或者……也可以去跟陈榆说说……” 一提陈榆,王氏完全溃败。 “华岚,你真是我的侄女儿吗?就这一件事,你威胁了姑母多少回?” “保准是最后一回。而且这怎么能叫威胁呢?侄女只是提醒姑母,这府里不是铁板一块,咱王家人当了陈家的嫡亲女儿,姑母你从此才能高枕无忧啊。” 这一次的沉寂,漫长而又煎熬。 终于,王氏嘶哑着嗓子道:“容我想想,你先回去吧。” “总之,姜家的事,我不答应。我要嫁的是怡亲王世子。想想贺……” “出去!”王氏打断了她,“菩萨面前毫无顾忌,是要遭报应的。” “那侄女儿告辞,希望姑母不要让我等太久。不……希望我尽快能喊您母亲,哈哈。” 王华岚放肆的笑声,渐渐远了,她应该是出了小佛堂,向前边的院门去了。 “菩萨面前毫无顾忌,是要遭报应的。” 王氏喃喃自语着,却不知是说的王华岚,还是说的她自己。 第七十二章 千年人参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夹道里,陈木枝呆立许久。 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拜托的贺明生,竟然早就和王氏暗渡陈仓。 到底是外祖母老辣,当初正是外祖母一下子就听出了自己谋划的漏洞。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却不可无。先前你说的那位账房,你就要留个心眼。” 这是当时外祖母说的话,言犹在耳。 也正是因为她的提醒,自己才改换了方向,截到了王起道去兑现的那一千两银票单据。 想当初自己还纳闷,账房如何一点儿警觉都没有,原来贺明生不仅仅是王氏的人,他与王氏,竟是比利益还要更紧密的关系。 已是三月末的春夜,陈木枝却悄然冒出了一身冷汗。 她听到了远处有细碎的脚步声,两行灯笼沿着夹道由远而近。 是王华岚。 陈木枝正经八百的国公府小姐,亦只是简简单单两盏灯笼,她却是好大的阵仗,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哟,我当是哪个丫鬟不长眼,大晚上乱跑,原来是表妹。” 王华岚望见了灯笼,一声讪笑,摆明了讥讽她不够排场。 蠢货才无时无刻讲排场呢。 陈木枝微微一笑:“一盏灯笼是不长眼,十二盏灯笼的怕不是瞎了吧。” 这反击也实在快,王华岚顿时变了脸色,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跟陈木枝明斗,她哪回讨了好,这不是白白送上门被削? 一想到这样的人竟然也削尖脑袋想要进陈家,而且还想姓陈,当英雄盖世的陈遇安的女儿,陈木枝都差点当场呕出来。 夹道另一头,藤花和同福已经取了人参,急急地赶来和陈木枝汇合。 “舅小姐好大的威风,十二盏灯笼。”藤花咋舌。 “毕竟她瞎,可不得照得如白昼一般,不然摔个嘴啃泥。” 柳絮跟着陈木枝久了,说话也比以前有趣多了,惹得藤花和同福都笑了起来。 王氏今日出去赴宴,带了王华岚。陈木枝天天男装出门,没功夫和王氏出去应虚景,倒是王华岚从来不缺席这种场合。 凭着她日常乖巧的表现、以及姣好的容貌,自然也会有贵妇对她感兴趣。 比如之前的定国公夫人,那样精明能干的公侯夫人,不也被她无害的外表给欺骗了。 所以今天就有个姜家,也被蒙蔽了。 王华岚倒也没看错,这个姜家虽也是官宦世家,但到这一代,却已是渐渐势微。 祖上阔过,后辈若无甚出息,就会面临一个大难题:如何保持之前繁盛的架子不倒? 和富商结亲,是个好办法。 王家可不就是雾州首富。所以姜家脑子一热,就看上了王华岚。 名媛后备王华岚,当场依旧是羞涩懵懂又温柔,一到家,却立即找姑母撒泼来了。于是便有了刚刚在小佛堂的一段对话。 只是王氏也万万没有想到,王华岚竟然想要当安国公府的嫡女。 一直到王华岚离开了良久,王氏都没有从这令人震惊的非份之想中清醒过来。 还没缓过神,双绘进来,说二小姐来了。 一听陈木枝的大名,王氏没的一哆嗦,立即缓过了神,赶紧朝供着的小小佛像拜了一拜。 菩萨宝相庄严,平和的眉眼之间,仿佛能容天地万物。 王氏定了定神:“让她去偏厅,我这就过来。” 偏厅的桌上,放着王氏做了一半的针线,是给陈榆纳的鞋底。 纳鞋底费功夫耗精力、又伤手,本该是下人们的活儿,但陈榆的鞋子总是王氏亲手做的。陈木枝不由拿起,望着鞋底厚厚的千层布、以及密密的针脚,出了神。 “木枝来啦。”王氏的声音出现在门口。 见陈木枝手里拿着自己纳的鞋底,王氏笑道:“榆儿的脚长得太快了,我都来不及给他做。” “母亲太劳神,这些粗活儿蛮可以给丫鬟婆子们做,再不济,外头买也可以。” “榆儿习惯了穿我做的,上回偷懒叫针线上最好的媳妇做了一双,榆儿一穿就说,不是母亲的出手。我便再不敢偷懒了。” 王氏笑得温和,陈木枝却看得恍若隔世。 这个女人曾经对父亲崇拜到唯他马首是瞻,记忆中,父亲出事的消息传到国公府,这个女人以泪洗面,数日内便瘦脱了相。 这些都做不了假。 可一转眼,她却在贺明生身上寻找温存。 是她对父亲的爱从一开始就是假装吗?还是男女之情本来就不甚可靠? 陈木枝太小,她找不到答案。 她望向藤花,藤花轻轻走上前,将装着人参的匣子递到她手中。 “这是上回去郑家,外祖母给的千年人参。木枝想着,近来母亲身子不好,倒用得上。” 王氏接过,打开匣子,一看便知是多么稀罕的东西。 “木枝真是孝顺。母亲只是偶感风寒,如今已经好了,这么贵重的药,还是留到要紧的时候用吧。”说着便要还给陈木枝。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 陈木枝道:“那就母亲留着吧。” “也好,总是木枝一片孝心。”王氏让双绘收了,又道,“今日苗夫人寿诞,她家问兰还问你为啥没去。” “问兰姐姐好吗?” “一切都好,还说要找你玩儿。对了,今日听说,苗家也有意和怡亲王家结亲……” “怡亲王世子?”陈木枝脱口而出。 这句问得急,与她一直气定神闲的样子,实在反差颇大,王氏不由抬眼盯了她一下。 “自然是世子。怡亲王府也只有世子正是适婚的年纪。” 陈木枝也知道自己这一问,是着了相,立刻克制了好奇,不再说话。 王氏见她不再追问,便也不吊胃口了,道:“不过听说怡亲王府婉拒了,世子心里还是惦记着木兮,不愿与他人议亲。” 呸。 陈木枝半个字都不信。 娶过去就打算晾起来的世子妃,一过世倒成了心尖宠了,谁信啊。 “怡亲王府与咱们府上终究是没缘分,不提也罢了。”陈木枝道,“不过,既然说起世子,我倒想起一事。世子先前的师傅,如今在郑家当先生,是外祖母费了不少功夫才请过来的,不如让三弟去郑家学堂读书吧。” 第七十三章 闪瞎了眼睛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世子卫绪的师傅、又是郑家学堂的先生。这个的确太诱人了。 就算不知道郑家二郎郑存晏是多么地年少博学,也一定知道世子卫绪是当得起太子伴读的大顺朝顶尖少年郎啊。 “榆儿如今的师傅,倒也还好,几个一同读书的,也都是公侯家子弟……” 王氏被说动了,但还是犹豫。 陈木枝道:“榆儿一同读书的,都是年岁差不多的孩子,且我也了解过了,其中并无资质特别出众者。读书这件事,我琢磨着,倒也和练武有些相像。不仅要有顶尖的师傅,也要有顶尖的同门,一同切磋,技艺才长得快。” 听她这么说,王氏倒是再无顾虑。 虽然她内心一直对郑家耿耿于怀,但郑家两个儿子,一为帝后青眼有加的御前侍卫,一为早就名声在外的少年俊彦。有世子的师傅当老师,又与郑家子侄做同门,比陈榆现在读书的学堂,的确不知道高出多少倍去。 王氏想了想道:“那就依你的意思吧。择日我备上拜师礼,咱们一同去郑家,往后少不得要麻烦他们了。” 麻烦……陈木枝欲言又止。 陈榆和自己一样,都是郑湘亲生,去郑家,根本就是去外祖家,也是可以“爬灶头”的身份,哪里说得上“麻烦”二字。 不过,这话说了又得扎王氏的心,陈木枝便按掉半张嘴,避免节外生枝。 * 第二日一早,陈木枝便来了郑家。 这是近些日子,她难得穿女装出门。 一听陈木枝来了,郑存芳扔下字谜书就冲到了祖母屋里。那急匆匆的样子,把郑家老太太给逗笑了。 “瞧瞧,不知道的还以为木枝三年没来了。”老太太笑话郑存芳。 郑存芳身子一扭:“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和木枝好几日未见了,何止三年。” 三人说笑几句,陈木枝便回到正题,认认真真说明来意,说是想让陈榆来郑家学堂上学。 老太太考虑得周全,缓缓道:“此事我倒也想过,如今咱家请的这位舒先生,轻易不收学生,还是存晏资质上佳,舒先生才愿意来郑家当先生,机会难得,榆儿也很该来。 “只是陈家如今那个主母……我们有事去接榆儿,十次都会推阻四五,我便知道,她是心里介意着呢。榆儿读书这事,光我觉得好,没用,还是要她答应才妥当。” 陈木枝道:“外祖母这倒不用担心,木枝能来向您请求,当然是母亲同意了的。木枝也不会擅作主张。” 老太太眼睛一亮,笑了:“那就没问题。叫榆儿随时都可以来,舒先生那儿,我去说。” 可才说完,老太太突然又望向陈木枝:“榆儿过来,需要郑家准备什么?” “到底瞒不过外祖母。”陈木枝服气,“我才发现,弟弟院里的管事伙计,竟然是王起道的人,我怕这些不明不白的伙计和小厮带坏了弟弟,能来郑家读书,起码在外祖母眼皮子底下。” “明白了。”老太太点头,“舒先生不是一般先生,本就不喜欢书僮小厮们乱跑,回头我派两个年长妥当的,专门在学堂伺候榆儿,你们府里的随从,就不要进学堂了。” 总算又解决了一桩心事,陈木枝舒了一口气。 以前她对家中事务知之甚少,从来没觉得如此千头万绪,如今一样一样梳理,才发现要改变的、要干涉的、要安排的,竟然很是繁杂。 这些琐事,每一样都是看着不起眼,实则很有可能影响大局。 要妥善安排琐事,竟然比读书还繁琐,也比习武更耗神。好在陈木枝天生精神抖擞,见一个、掐一个,好歹事情总是越来越有眉目。 “存晰表哥在家吗?”她没忘记今日前来,还另有任务。 郑存芳道:“昨儿大哥值夜,天亮时才回,这会儿应该在休息,回头吃午饭的时候他自然就会出现了。” “怎么把我说得像个馋猫?” 郑存晰的声音竟然从门外传来。 他武功高强,身轻如燕,脚步声也异于常人,陈木枝在说话,完全没留意门口,竟然没有听见他走近的声音。 “大清早就来我这儿,少见。”老太太招手,“来,过来坐。” 郑存晰跪下给祖母行了个礼,道:“听说有人给祖母千里加急送了南方的甘蕉,孙儿特地来尝个鲜。” “还说你不是馋猫!”郑存芳立刻揪住他小辫子,“祖母您瞧,我都不晓得您这儿有甘蕉,他倒是有耳报神,值夜回来觉都不睡,闻着味儿就来了。” “谁说我没睡觉,我回来就睡,到刚刚起床,已经睡了一个多时辰了。” 陈木枝听郑存晰这么说,也是咋舌:“听闻存晰表哥素来都是睡眠极少,打个瞌就能精神百倍,今日见识了。” 老太太却不似他们小孩子这般大惊小怪。 “若不是有这习性,也不会选到御前。御前那些人,都是世家子弟中的佼佼者,个个都身怀绝技。” 陈木枝听得极羡慕:“若我也能见识见识这些御前的能人就好了。” 说话间,丫鬟已送了甘蕉上来。郑存晰手上似有眼睛,随手一拿,就是最粗壮最成熟的一根。 “你想见他们?他们还想见你呢。”郑存晰笑着剥开甘蕉,大口吃了起来。 “见我?”陈木枝愣住。 “对。谁不知道安国公家二小姐的壮举。那些臭小子,逮着我整天问内幕,我能知道个啥。我就说,我表妹文韬武略,秀外慧中,端的光芒万丈,看一眼就把你们的狗眼闪瞎,还是不看的好。” 这……夸得怎么有点意外啊。 郑存芳还没听完,就已经哈哈大笑起来。连老太太都笑得眯了眼睛,连甘蕉都剥不动了。 我就说,我表妹文韬武略,秀外慧中,端的光芒万丈,看一眼就把你们的狗眼闪瞎,还是不看的好。” 这……夸得怎么有点意外啊。 郑存芳还没听完,就已经哈哈大笑起来。连老太太都笑得眯了眼睛,连甘蕉都剥不动了。 第七十四章 谋夺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虽是一番玩笑话,但陈木枝却听了进去。 与郑存晰他们在一处的御前侍卫,的确个个都是世家子弟中的精英,又深入帝国核心,别看他们衔级不高,参与的却都是机密大事,所见所闻亦非常人可比。 只是这些御前,纪律极为严明,哪怕性格开阔如郑存晰,平时没大没小的,一旦涉及机要,也是凡事不开口,哪怕对家人也不透露半点。 “为何御前侍卫只有男人,却没有女人呢?”陈木枝异想天开。 郑存晰一怔:“自古便是这样啊,宫中侍卫、军队将士、衙门捕快,可不都是男人?从未见过有女人上阵打打杀杀的。” “自古都是,也不见得就正确。要不,表哥去跟皇上建言,在世家贵女中也挑选挑选?” “咳咳……”这下轮到郑存晰噎住。连咳好几声,才咳出好大一块甘蕉,“木枝你小脑袋想啥呢,太可怕了,差点把我都呛死了。” 陈木枝吐吐舌头:“要是咱大顺朝的御前精英,竟然被一块甘蕉给呛死,也太不悲壮了。” “我是被甘蕉呛死的吗?我是被你吓死的!” 三人顿时笑作一团,郑存芳叫道:“今日的甘蕉不乖,刚刚也噎到了我,怕不是南方来的暗器!” 郑家老太太却没有说话。 望着孩子们说说笑笑,她想起最疼爱的陈木兮,却是再也不能承欢膝下,一时,老太太恍了神,眼神也黯了下去 陈木枝一转头,望见外祖母失神的眼睛,突然心中一痛。 外祖母一直都是那么外柔内刚的性子,陈木枝竟没有发现,外祖母其实也老了,她和天下所有老人一样,犀利之后,会有刹那间的茫然。 刚刚还兴奋着的陈木枝,沉静了下来。 “存晰哥哥,我有事问你,咱们去院子里说话?” 郑存芳也注意到了祖母兴致已经没那么高,便坐到老太太身边,轻轻给她捶腿,道:“你们去,我再陪一会儿祖母。” 陈木枝感激地望了她一眼,和郑存晰一直跑到了小树林。 这正是郑存晰练武的小树林,上回在这儿还偶遇过卫绪,有过一番奇妙的接触。 还有郑存晰的“飞鹰之翅”。 陈木枝想到他的宝剑,不由向他腰间望去。 “干嘛,又想要我宝剑?”郑存晰警觉起来,笑嘻嘻地护住剑鞘,以防陈木枝突然袭击。 “我就看两眼,没打算动手……” 跟郑存晰动手,也讨不了好啊,陈木枝才没这么傻。 “你不是说,要凭自己本事得到它吗?”郑存晰轻轻摩挲着他的宝贝“飞鹰之翅六号”。 “对啊,还有七柄呢,我不着急,早晚弄到手。” “皇上赏了世子一柄,飞鹰之翅之——天鹰剑,所以还只剩六柄了。” “这个天鹰剑是几号来的?”陈木枝好奇地问。 “飞鹰之翅共十柄,前四柄却是不排编号的,分别叫龙鹰剑、凤鹰剑、天鹰剑和海鹰剑,往下,才从五号排到十号。” 郑存晰一脸向往:“龙鹰和凤鹰,是皇上皇后珍藏了,冲这个名字,就不会赏赐给人,如今天鹰给了世子,委实是巨大的荣耀。” 陈木枝一听天鹰剑竟然来历这么强,顿时心痛不已。 “如此说来,岂不是还只有四柄可赏了?世子又不会武功,这么名贵的宝剑给他,简直明珠暗投!” “皇上赏赐宝剑,自然有他的理由。世子虽然不会武功,但他见识卓越、心有千壑,同样是皇上极为器重之人,不然怎么放心让他当太子的伴读呢。” 优秀是优秀,可陈木枝现在对卫绪却有一肚子不满。 也不想再听关于他的溢美之辞。 “表哥,宝剑早晚我是要弄一把的,不过现在不着急。我有个着急的事儿,要请表哥帮忙。” 见她突然正经起来,郑存晰倒也郑重起来。 “木枝妹妹还跟我说‘帮忙’二字,简直是不把我当亲表哥,说吧,什么事?” “此事关乎我姐姐,我疑心,姐姐不是不慎落水,而是被人刻意下药,导致头晕目眩,才落入荷花池中。” 陈木枝隐去了落池后,王华岚扣住杏果、阻止呼救一事。如今还没到揭开这一幕的时候,她必须找到足够的证据,才能一击即中,否则口说无凭,也只是打草惊蛇。 但光是这几句,已经足够惊人。 郑存晰惊疑不定,低声问:“木兮是被人害死?你可有证据?” “我来找表哥,就是想找证据。” 陈木枝将自己在国公府追查值药事件,又去大石头镇庄子要出玉红,玉红如何被威逼下药,又如何自毁容貌,一一与郑存晰说了。 郑存晰眉头越皱越紧,终于憋出一句:“我弄不死这狗贼!” “表哥稍安勿躁。”陈木枝望望四周,很确定凭自己的耳力、以及郑存晰的警觉,不可能让人在附近偷听。 便道:“我怕此人不仅仅是觊觎国公府的家产,他背后只怕还有更深的牵扯,但我眼下看不透。贸然出手,引不出他身后之人。” 郑存晰至此方道:“既然妹妹已有此等思虑,我也不妨告诉你,姑夫虽然失踪着,但却一直都是朝廷的一块心病。朝中一直有人试图给姑夫按上罪名,若这些人仅仅是冲着国公府的家产,尚可防备。若是与宫中之人联手,便是防不胜防。此事,我们定要小心谋夺。” 这也是陈木枝担心的。 所以她今日只找郑存晰,不找舅舅郑沐。为的就是大局。 “现在我已查得,姐姐的药中被人加入了克鲁多。这是从荀真国来的猛药,别说女人不能用,便是大顺男子,体弱者都不宜服用。而且这药只在内廷有,” 所以她今日只找郑存晰,不找舅舅郑沐。为的就是大局。 “现在我已查得,姐姐的药中被人加入了克鲁多。这是从荀真国来的猛药,别说女人不能用,便是大顺男子,体弱者都不宜服用。而且这药只在内廷有,”别处都找不到。 第七十五章 邀请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听到她说国公府无甚可用之人,郑存晰一阵心疼。 一个未满十四岁的少女,经历了茫茫大海的孤独航行,又要面对错综复杂的局面,她能有章有法地应付到现在,已是大大的不易。 若自己都不能帮她,这个表哥也是白当了。 “你也太小瞧表哥了。你以为,生辰贺礼是白白送你的么?” “表哥送的马车,当真是极好用,如今我用车不要惊动府里其他人,出入方便了许多。” 郑存晰微微一笑:“车固然好,人更厉害。” “人?”陈木枝一愣。 难道说的郑初? “郑初是观鱼先生的弟子。” “观鱼先生!”陈木枝惊呼,“就是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世外高人,观鱼先生?” 郑存晰望天:“这世上,没有人能逃过朝廷的‘鹰眼’,哪有什么世外高人,只有朝廷不想找的,没有朝廷找不到的。” “那我爹呢?” “……” 知晓了郑初的真实身份,陈木枝再回想他这些日子的一举一动,更觉得郑初的确是深藏不露,也感叹表哥果然对自己够情义。 二人说着话,出了林子,向前院走去。 前院倒来人了,是怡亲王世子卫绪派了人过来送请贴,让郑存晰赶紧过去接。 要是别的府上来人,陈木枝不便出现,但卫绪是郑家的常客,两家来往颇多,又与安国公府也有特殊关系,于是郑存晰也不避讳,拉了陈木枝一起去前厅。 没想到怡亲王府的人一见陈木枝,笑说自己这下省事了。 怡亲王府世子卫绪打算在郊外别院办一场赛马会,邀请郑家三兄妹同去。 原本来人还要再跑一趟安国公府,因为世子也邀请了安国公府二小姐,没想到在郑家见着了陈木枝,便省了他再跑一趟。 接了邀请,陈木枝一看,时间恰是四月初四。 是她生辰。 * 在郑家陪外祖母吃过饭,陈木枝又去了一趟秦家别宅。 据胡大壮说,这几日发现总觉得外头有人监视,但又没抓到什么人,故此对门户格外当心。 陈木枝想起,当初那个莫名其妙将自己引到五英街的那个中年男子。 已确定他并不是秦家的家仆,却又猜不透他意欲何为。 秦宜年的病情果然十分棘手,柳正谊潜心想了几种医治的法子,还把师傅袁牧野都请出了山。 天下医者高士,都有些痴心。 不是“妄想”的那种痴,是对于医术的执着。 袁牧野见到秦宜年这样数十年都未曾遇见过的病例,亦震惊于他强大的生命力。袁牧野破了从不在外留宿的先例,在秦家住了三日,与柳正谊确定了医治之法,又留下了他珍藏多年的数味极为珍贵的药材,这才告辞离去。 比较意外的是玉红。 据胡大壮说,玉红姑娘几乎一言不发,但照顾秦宜年却是一丝不苟,从不嫌弃脏臭。 她脸上的疤痕还是那样触目惊心。 柳正谊想顺手替她医治,却被她婉拒。一个年轻姑娘竟如此不珍惜自己的容貌,也让柳正谊感到意外。 这话让陈木枝听了,不免心里又是叹息。 回到国公府,已是日落西斜。陈木枝去了嘉实堂。 王氏知道陈木枝今日去了郑家。 “舒贞郡主可好?郑夫人可好?”王氏问。 “都好。外祖母和舅母也让女儿带话,问母亲好。” 寒暄过后,王氏入了正题。 “舒先生的束脩和给郑家的问安礼,我都备好了,你要不要看一看?” 一张礼单递了过来,的确是费心思准备了。 王氏难得这么尊重陈木枝的意思。 不过陈木枝却并不在意,摆手摇了摇,表示自己不用看。 “母亲备的礼,从来没有不妥当的,女儿何德何能,能再加意见。外祖母说,三弟随时都可以过去,母亲挑个日子?” 王氏点点头,命双彩拿了黄历过来。 前后一翻,王氏笑了:“居然明日就是好日子,再往后几日,都不合适。” “那就明日呗。” “会不会太仓促了,让郑家见怪?” “不会的。好歹是自家外甥,早一天晚一天,怎么会见怪。”陈木枝故意说得轻松,“王家搬到巧思园,不也是说搬就搬了,自家人,哪里谈得上仓促二字,见外了吧。” 这话里话外的讽刺,王氏也只当没听见。 “王家正在看宅子。不会长住的。你也知道,京城多金贵的地方,今年又选了一批官员入京,眼下地价贵得很,都被这些新的京官们给炒高了,一时也难找到合适的宅子。” 陈木枝心中一动,脸上不动声色。 “王家在雾州生意做得好好的,母亲危难之时,放下雾州的生意过来帮您,这份情,陈家一定是记下的。但如母亲说的,眼下京城地价这么贵,不宜置业,强留人家倒是不好……” 王氏垂着眼睑,不看她。直到听到这里,幽幽地开了口。 “你的意思,用完了人家,叫人家滚蛋?” “生意人家,哪这么好用。” 一张银票,轻轻地从桌上推了过来。 这张银票太眼熟,王氏心惊之下,便要伸手去接,却见陈木枝收一手,银票又收了回去。 “万事皆有价,王家也一样。有些话说破了可就不好看。母亲孤立无援的时候,得了他们的慰籍,这不假。但王家进京后得了多少好处,母亲心里也有数。陈家便是块肥肉,咬几口也该知足了。” 王氏聪明地绕过这个话题,道:“寻了宅子,自然搬出巧思园。至于他们是不是留在京城,我也做不了主。” “我既有法子截下银票,自然也有法子让王家在京城做不了生意。就怕母亲不愿意。” 这话,王氏真不好回。 说她愿意吧,她心疼自家兄长。 说她不愿意吧,那张银票让她触目心惊,也不知道陈木枝到底掌握了多少。 正尴尬地沉默着,双绘进来,说华岚小姐来了。 陈木枝双眉一挑,来得巧啊,来得妙啊。 王华岚一进屋,见陈木枝也在,倒是意外。昨天两人刚刚在夹道里交过手,余怒还未消呢。 加上陈木枝可是正正经经的安国公府嫡女。王华岚想姓陈都想疯了。 “华岚姐姐来啦,正好,我和母亲说完事了,这就告辞,你们两好好亲热亲热吧。” 陈木枝起身,向王氏行了个礼。 可走到门口,她又转身。 “对了,母亲,怡亲王府送了请贴,请我去参加赛马会。我正好在郑家遇见了亲王府的人,便应了邀,特告知母亲。” 怡亲王府! 王华岚眼睛顿时亮了。 第七十六章 请贴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赛马会?请了谁?”王华岚问。 “郑家三位表哥表姐,还有我。”陈木枝望望王华岚,故意又道,“三弟还太小吧,所以未请。” “没有请我?” 陈木枝假装惊讶:“对哦,怎么没请表姐?难道是忘了?” 王氏却知道,王华岚这一问,实在很不得体。 不管是宴会、还是赛马会、还是七拐八弯什么会,名门聚会自有章法,邀请谁或许要诸多美言,不邀请谁却从来不需要一句解释。 尤其赛马会,是春季和秋季,大顺朝贵族非常喜爱的一项活动。 到时候受邀的嘉宾都要带上最心爱的马匹出场,主家会准备非常丰富的彩头,而对参与嘉宾来说,重要的倒不是彩头,而是荣耀。 尤其是怡亲王世子办的赛马会,又更加与众不同。 王华岚虽然出身富商之家,但骑马这一项,却并不精通。 给家中女子养马,本就是贵族才有的精神生活,王家再富,也挤不进这道。 王华岚还在跟王氏撒娇:“姑母,我也是国公府的小姐……” 咳咳,明明是舅小姐,少一个字,大不一样啊。陈木枝挑挑眉,心里嘀咕着,却没说话。 王氏低声劝道:“赛马会都要自带良马,一时哪里去找合适的马?” “国公府马厩里满是良马,姑母难道是不舍得?” 陈木枝立刻道:“表姐说得对,咱们府里马匹多的是。不过,我劝表姐,千万不要选靠西边那几间马厩的。” “为何?”王华岚警觉得望着她,总觉得陈木枝不可能这么好心,还会帮她选马? “那里的都是西域品种,年纪大不说,脾气还怪,跟我们大顺的姑娘绝对是八字不合。” “哦,那谢谢你提醒。” “不过表姐,你也别白费功夫了,就是挑了天底下顶尖的宝马,你也去不了啊,又没请你。” 这话顿时把王华岚噎在当场。 “走了走了,女儿告辞,不在这儿讨人嫌了。” 陈木枝很识趣地告辞而去,将戏台留给王家姑侄,让她们商议去吧。 * 第二日,王华岚果然去了国公府的训马场。 而且直奔西边几间马厩而去。 训马场的护院们知道舅小姐在国公府的地位,哪里敢有半点怠慢,一路跟着她选马。 “这些马都是西域的吗?”王华岚掩着鼻子,忍受着马厩里的臭味。 要不是为了接近世子,打死她也不想来这种脏臭的鬼地方。 护院赶紧点头:“回舅小姐,西边这片长廊,从北边开始的五排,都是饲养的西域良马。” “听说这些马不好?” 众人皆是一愣。 领头的陪着小心,轻声细语:“这些都是国公府最好的马匹,不少都跟着国公爷和他的下属们上过战场,最是英勇善战的马匹。” 王华岚一听,果然陈木枝就是胡说八道啊,存心不想让自己挑到良马,真是其心可诛。 “哪匹最英勇?” “尽头那匹‘飞燕’,是功勋战马。” “就它了。” 刚说完,她身边的一匹马悠悠地甩着尾巴,潇洒地拉下几坨粑粑。 “啊——”王华岚尖叫着,立刻提裙飞奔出了马厩。 “下月初三把飞燕洗涮干净,喷上香露,初四一早我派人来牵马。” “舅小姐,您要不要先和飞燕合一合?” 人是生人,马是生马,护院这么问,当真是为了王华岚好。 可王华岚一想到飞燕身上带着马厩的臭味,就完全不想接近它。 “我又不是没骑过马。你按时准备好就行。” 选好了马,还有唯一的障碍就是邀请。 王华岚追了王氏一晚上,王氏也一愁莫展。若是邀请了王氏,还能厚着脸皮带侄女儿去,可偏偏人家也没邀请她。 而且怡亲王府,不比别的贵族之家,王氏也攀得很辛苦,哪敢多说一句。 说来也巧,王华岚这天又从巧思园过来,才进国公府园子,远远地望见花墙的月洞门边,有个丫鬟人影一闪,去了墙那边。 这丫鬟闪得慢了些,王华岚看得真切,不是别人,正是凝香居的娇兰。 墙那边,正是通向训马场的必经之路。 王华岚心中一动,朝丫鬟巧彤使了个眼色,悄悄地跟了过去。 “沈大哥,这几日小马状态如何?” “状态很好,我把它的休息时间按赛马会那天的调整了,保准赛马会上,它是最精神的马匹。” 娇兰语气却颇是谨慎。 “小姐说了,光比赢了其他世家的马匹,不算本事,要比赢了五英街上那些,拿到总彩头,那才是无上荣耀。” 这下轮到沈护院吃惊了:“啊,五英街也有人去?” “可不。世子说每年都是魏家四公子夺彩头,都没意思了,所以今年五英街马队也有份参加。” “可五英街三教九流……” 娇兰叹道:“可不是,说是说入场查得极严,可谁知道呢。总之,那天咱们要尽力护小姐安全。” “这是自然。” 那两人说着话,倒是越走越远,渐渐地没了声。墙这边的王华岚简直是兴奋极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没有请贴又怎样,五英街的名额,可以想想办法啊。 实在不行,花钱买呗。这天下,还有王家买不来的东西么? * 四月初三,第二日就是陈木枝生辰了。 因为陈木枝要出去参加赛马会,王氏便也懒得再准备什么虚应景的物事,反正陈木枝也没打算在家过生辰。 娇兰急急地从外头跑进凝香居。 “小姐,果然被王华岚弄成了。” “呵,果然没有辜负我的一片苦心。”陈木枝笑道,“是怎么弄成的?” “听说五英街得了六张请贴,其中两张被高价买走了,刚刚外头递进话来,王华岚得了一张,赏了中间人好大一笔钱。此刻五英街的马商都在称颂国公府舅小姐出手阔绰,是个狠人。” 陈木枝盘着马鞭,笑得明媚。 “自然是个狠人。谁还能狠得过咱们舅小姐。买张请贴算啥,明天还要大出风头呢。” 第七十七章 世子的内心本意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在京城东郊,怡亲王府有好大一块别业。 整整三个山头都是卫家的产业,其中一个山谷有潺潺河水流过,风光格外秀丽,卫家别院宅子依山傍水,宛若世外桃源。 四月初四这天,碧空万里无云,山谷中莺飞鸟啼,百花齐放,正是一年中春色最好的时光。 卫绪一身白色锦袍,玉簪束发,露出让京城少女尖叫的、俊美无双的面容。 他与魏兰海一同踏马而来,一马赤红、一马乌黑,在滴翠的山谷中竟似一幅夺人心魄的画。 “风和日丽,正适合赛马。你家五郎不来,太可惜了。” 卫绪望着满眼春色,想起了魏家那个比大小姐还要大小姐的五郎魏兰舟。 “听说又要出什么书了。”魏兰海哼哼,“说出去都让人笑话,好歹誉郡王府的儿子,半点儿气概都没,整日在家写写弄弄,好似家里要靠他出书赚钱似的。” 卫绪笑道:“话也不能这么讲。人各有志,咱们这些人家的儿孙,能有些怡养性子的爱好,总比不学无术、还出去欺男霸女的好。” 这话,魏兰海无可辩驳。 别看他们相好的几家,孩子都颇有出息。更多的贵族世家,却是养了一窝的蝇蝇苟苟,所做所为往往令人不齿。 相比之下,魏家四郎和五郎,虽不是建功立业或学富满车,倒都算是挺正派的孩子了。 至少爱马和爱书,上不累爹娘,下不坑百姓。最多世人瞧着有些怪异。 山脚下,有宾客渐渐过来。 远远地出现一队人马。其中一个火红的身影,格外惹人注目。 魏兰海眼尖,认出了郑存晰。 “是郑家大郎和二郎来了。那个红色骑马装的,应该是郑家三娘吧?” “正是。” 魏兰海其实是见过郑存芳的,当初在遂园码头一见,兰馨郡主给诸人相互介绍过。但那次人多,魏兰海也没记住,倒是卫绪常去郑家走动,自然更加熟悉。 “是个飒爽的,我家那呆头小子要被嫌弃了。” “也未见得,五郎聪慧内秀,只是不爱说话而已。” “书中自有颜如玉,他爱字超过爱人。” 卫绪瞥他:“你不也爱马超过爱人,如今再看刘家小姐,你也欣然接受了。” 说到这段,魏兰海倒是收了万事哼哼的调调,转头望着卫绪。 “你呢?听说想和怡亲王府联姻的不少啊,你一个都没答应。怎么了?陈家大小姐过世也有一段时间了,你就打算一直这么婉拒下去?” “三个多月,我便另择他人,也未免太薄情了。” “你对陈家暗中照顾颇多,外人不晓得,我还能不晓得?你何曾是在意世俗流言之人。” 卫绪却还是那样淡淡的:“我并不在意流言,是内心本意罢了。” 嘴里这样讲着,卫绪的眼睛却一直看着山脚处。 却见又有人过来,却是一袭白衣,劲马单骑,小小的人,小小的马,疾驰的样子都透着无限活力。 是陈木枝。 她的随从和丫鬟都在后方,自己骑着小马,从对面上山疾驰而下,去找郑存芳汇合。 卫绪的眼神,让魏兰海若有所悟。 “你给那凶悍丫头的生辰贺礼,可有准备好?” 凶悍丫头?卫绪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这说的不正是陈木枝。 今天一身白色骑马装,束袖束腰,倒是只见清爽动人,不见凶悍呢。 “自然是准备好了,你的呢?”卫绪反问。 “古秀街胡娘的首饰啊,早就准备好了,今日特意带来,可以送给那丫头。”魏兰海好奇地问,“你准备的是什么?” 卫绪脸带笑意:“先不揭晓,过后便知。礼是好礼,能不能拿到,还要看她本事。” “呵,生辰贺礼还要闯三关。小心她一发脾气,不要了,反手扔你脸上。” 啧啧,真是一下子就有了画面。 反手扔礼物这种事,陈木枝不是做不出来哦。卫绪想象着那场景,嘴角泛起了浅笑。 见卫绪笑得宠溺,魏兰海更加肆无忌惮。 “怎么觉得你特意选的今天办赛马会啊……” “择日不如撞日。” “这撞得也太巧了吧,偏偏是那丫头的生辰。” “那下回撞你生辰的时候办。” 说完,卫绪双腿一夹马腹,提起缰绳,纵马而去。 留了那魏兰海还在百思不得其解:“我生辰是大暑这天,不适合办赛马会吧,还不得把人都晒死……” 一抬头,卫绪已经跑远了。 “哎,世子等等我……” 在山谷里一大片平坦的草地上,用旗杆围出了一块场地,场地边搭着巨大的遮阳棚子供宾客们休憩。案几和座椅早已布置停当,各色时令瓜果与糕点也摆得满满当当。 最先到的郑家三兄妹和陈木枝,被带到事先安排好的座位上。 一看这阵势,陈木枝就断定,一定是令人愉悦的一天啊。 这次赛马会,她带了郑初和沈护院当随从,藤花和娇兰两位大丫鬟随侍。家里留了柳絮和阿梗。 经过精心的治疗,阿梗的伤势好得很快,虽行动还不是十分自如,好歹已能出来走动。柳絮在藤花和娇兰的提点下,也是成熟了不少,加上忠心耿耿的邱嬷嬷和耿嬷嬷,如今的凝香居跟铁桶似的,即使陈木枝不在府中,也能护得周全。 陈木枝入座,沈护院和郑家的仆从一起,将诸人的马匹牵到旁边的草场上去等候。 郑初则护在陈木枝不远处,年轻的脸绷得紧紧的,虽是一动不动,可隐隐之中,衣衫下的每一块肌肉似乎都严阵以待,随时可以爆发出无穷力量。 陈木枝赞叹道:“自从表哥说了郑初的来历,我怎么看他,都是高手风范。” 郑存芳笑:“人家可是世……” “三妹,那位姑娘是不是在找你?”郑存晰突然指着走过来的一位年轻姑娘问。 那姑娘身材娇小,却笑语嫣然,正是定国公家小姐卢妙虹。 郑存芳和陈木枝立刻起身迎接,喊着“妙虹姐姐”,亲热地聚一处说话去了。 好险。郑存晰舒了一口气。 感谢这位卢小姐,没让郑存芳说溜了嘴。总算她们不再关注郑初了。 第七十八章 小寿星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卢妙虹一看陈木枝今天的打扮,就连声赞叹。 “木枝妹妹今天好生潇洒!” 陈木枝今日一身雪白的锦缎暗纹骑马装,束着宽宽的玉制腰带,腰带上缠着她最心爱的小马鞭。 这些都不意外。 让人目瞪口呆的,是她腰带之下只有尺把长的一道衣摆,再往下竟是宽松的裤装,却又到膝盖处突然收拢。这样一身雪白劲装,配上羊皮及膝骑马靴,一时竟如少年般神采飞扬。 大顺朝女子地位颇高,不似有些王朝,小姐闺秀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尤其赛马会这样的盛会,倒也不是非常避嫌,但凡是世家贵族中擅射擅骑的年轻人,不论男女皆可出席。 甚至在五年一度的皇帝登楼阅军式上,还有一支马嬉队,皆由女骑手组成。因此从皇室起便领了风尚,世家之女善骑者众多。 但女子骑射,虽会束腰束袖,却也通常都是短巾窄袍,绝不会大胆如陈木枝这般,竟然直接裤装出场。 “果然是京城自在第一,要我这么穿,母亲一定不让我出门。” 卢妙虹又羡慕又惋惜,只觉得这样一身男女莫辨的打扮,竟十分好看,恨不能立时也穿一身这样的劲装才好。 陈木枝这般夺目,别说卢妙虹连声赞叹,陆陆续续入场的世家少年们,也纷纷投来关注的目光。或惊叹、或赞美、或暗暗爱慕,不一而足。 卫绪自然也看到了。可他不方便过去赞美。 从山坡上下来,他将赤红骏马交给随从,还没走到憩棚,宾客少年们就已经纷纷围拢过来,与他寒暄招呼。 至于各家少女们,身份所困,不能大喇喇上前接近,却也纷纷投去炙热的目光。 温文尔雅,白衣胜雪、俊美无双、顾盼风流…… 还有谁能比怡亲王府世子更加妩媚、更加迷人? 没有! 陈木枝也已经瞧见被众人簇拥的卫绪。 一身雪白锦袍,上绣浅金色团花,卫绪面带微笑,行止优雅,安静地聆听着诸人说话,竟有一种出尘的贵气。 “咦,你和世子,都穿了白色。”郑存芳小声道。 陈木枝已经发现了,这才想起,数次遇见卫绪,似乎他的确每回都是白色锦袍,自己居然没有在意。 白色骑马裤装是早就准备好的,她的小马是红棕色,羊皮小靴是浅棕色,陈木枝觉得,就白色骑马装最合适啊。 而且那些名门贵女出席各色宴会,哪个不是争奇斗妍,憋着劲都要不动声色地奢华。 自己穿白色,才不会与别的小姐妹撞色。 谁知道竟然和卫绪撞了个正着。 心里虽然有些异样,但在小姐妹面前也不能着了痕迹。陈木枝嫣然一笑:“看来世子也一样是个不怕脏的。” 魏兰海三下两下也追了过来。 虽然他爱哼哼反应慢,但他的黛丝出类拔萃啊,还是顶用的。 “走,我们去看看今天的小寿星啊。”魏兰海下了马,拉着卫绪就走。 “小寿星?今儿谁生辰吗?” “没听说啊。” “今儿不是赛马会吗,不是生辰宴哇。” “可能恰好撞上了吧。” 不仅世家子弟们一脸不明所以,留心着这边的贵女们,也都心里暗暗嘀咕起来。 陈木枝耳力可比在场的人都强。 出于某些“不可告人”的病症,她也比旁人更留心,虽然眼神未一直关注卫绪,耳朵却支楞着没歇过。 一听卫绪要过来,心中已经怦怦跳动。 说来也巧,刘青妍刚刚抵达,好不容易望见熟悉的小伙伴,心中一喜,也急急地往这边来。 与魏兰海他们撞了个正着。 “凶悍丫头!” “木枝妹妹……” 两人异口同声呼喊,又同一时间发现了对方,一时,闹了个面红耳赤。 陈木枝、郑存芳和卢妙虹都被逗笑了。 这两可是刚刚过了明路的未婚夫妻,见面难免羞涩,更别说还撞了个异口同声。魏兰海那厚脸皮都讷讷了,别说内向的刘青妍。 不光三位小伙伴被逗笑,就站得近些的宾客,有些知晓内情的,也在捂嘴偷笑。 陈木枝解围,一把拥过刘青妍:“青儿姐姐好久不见。” 搞笑的是郑存晏。这孩子平常不声不响,此刻正站在旁边看热闹。见状,也一把拥住魏兰海。 “魏家哥哥常常相见。” 顿时,四周哄堂大笑。 这一笑,倒解了魏兰海和刘青妍的窘境。 魏兰海挣脱出郑存晏的怀抱:“哎哟哟,幸好没给我家黛丝瞧见,男人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说罢,眼神已经溜向了刘青妍。 刘青妍与陈木枝相依着,脸上红晕未消,那份少女特有的羞涩甚是动人,魏兰海看得满心欢喜,突然就正正经经地作了一揖:“见过青妍妹妹。” 这可真不像魏家四郎。 魏家四郎素来古古怪怪,说话扭捏,熟人不下马,女人不行礼,只有每年赛马盛会才会露一露神迹,平时都见不着人,更别说这般像模像样给人行礼了。 刘青妍也是早就领教过他的荒诞,心里对这个未婚夫婿不甚指望的。 突然这么给自己行礼,她也吓了一跳,赶紧给也魏兰海回礼。 一直没有开口的卫绪,微笑着打趣了。 “所以四郎,你究竟是过来找小寿星的,还是见刘家姑娘的?” 魏兰海得意地瞥他一眼。 “缘分。不解释。” 倒是卢妙虹惊讶了:“谁是小寿星?” 郑存芳拉着陈木枝的手,道:“今日是木枝妹妹生辰。” “呀,原来这么巧,木枝妹妹生辰大吉。” 二人贺了生辰,又有些不好意思。 “我竟不知是木枝妹妹生辰,未曾备有贺礼。”刘青妍一脸抱歉。 卢妙虹性格爽快:“谁让木枝妹妹不跟我们说,该罚她请我们小聚,我们再补贺礼,不然,我们可就当不知道了。” “一定一定,只要你们不怕我的小锤锤,敢来赴我宴的,都是好汉。” 陈木枝的小剑剑小鞭鞭小锤锤,早就是京城美谈,无人不知。 众人一听,又都笑了。 陈木枝偷眼去望卫绪,却见他正望着自己,笑容温柔可亲,眼神深邃如海,一下子就将她吸了进去。 心跳不已。 赛马会好巧不巧,恰在今日。这个卫绪,真会有什么用意吗? 第七十九章 赛马会(一)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赛马场上宾客越来越多,诸人纷纷落座观赛台。 “开始了?”陈木枝坐得端端正正,满怀期待地望着场地中央。 旁边的郑存晰低声道:“最重要的人还没来。” “哦?” 转头向观赛台最中央的位置看去,果然那位置还空着,无人落座。 甚至卫绪也不在观赛台上。 陈木枝没来由的心里一空,立刻又暗骂自己。 自从听说怡亲王府打算让世子和陈木兮分院而居,陈木枝就对卫绪一肚子意见。 说好了从此不待见他的,还这么关心他干嘛? 从观赛台上收回目光,陈木枝望向马场的斜后方。那里是所有马匹备赛的地方,世家子弟们的马匹自然由马仆们照料着,中间却夹杂着一些与马仆们不同服饰的人。 那些正是五英街上的骏马和骑手。 他们身份低微,破天荒被邀请来参加怡亲王府组织的赛马盛会,自然是没资格与这些贵族同坐在观赛台上。 陈木枝努力地扫视了数遍,都没有找到王华岚的身影。 她肯定来了,听说起了个大早在家梳妆打扮,打算今天大出风头呢。 难道是嫌弃日头晒,找荫凉地方去了? 正想着,郑存芳拍她,小声道:“来了,快看。” 只见入口处进来两列仪仗,竟是宫中的太监,开道引至中央座位处,夹出一条通道来。 一位身着玄衣的少年男子走在前,卫绪则跟在他身旁。 见这男子双肩绣着团龙,陈木枝心中暗暗一惊,顿时明白了。 这少年竟是当朝太子郦欣。 此时,整个观赛台的人齐齐行跪礼,迎太子入座。 这是陈木枝头一回见到太子真容。十六七岁模样,比她想像的要苍白冷峻些。 大顺朝弘昌帝已年近六旬,少年时的结发妻子在他登基第二年便因病去世,未能与弘昌帝一同经历大顺朝盛世。 先皇后只生了一位公主,没有留下皇子。 弘昌帝共有七个儿子,目前六位已经成年,只有太子郦欣是现皇后同德皇后所生,其余六位皆为后妃所生。 大顺朝讲究个立嫡,加之郦欣为人稳重、且非常聪明,被立为太子也可称是众望所归。 一场怡亲王府的赛马会,竟然劳驾太子亲临,这面子只怕也是当朝少有了。 更意外的是,太子竟然开口了。 “赛马盛会,要的便是热闹喜庆,若都这样战战兢兢,岂不是失了本宫本意。都不要拘束,该怎么玩就怎么玩。” 在场的都是年轻人,一听太子都这么说了,大家也舒了一口气,气氛顿时就热闹起来。 连郑存芳都悄悄道:“原来太子也并不遥远。” 听她说得天真,郑存晰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太子看着不遥远,可其实,哪怕他就在你身边,你离他亦是万丈之遥,可望而不可及。只有祖母那样从宫里出来的人,才知道深宫内的滋味,宫墙之外的人,如何能体会得到。 悠长的号角声在马场上响起,一人骑着骏马进入马场,在马场上疾驰一圈,扬起一片尘土又从另一个口子出去。 随后一列骑手挥舞着大旗,在马场上跑出各种队形。 这是马嬉队的开场表演。 安国公府曾经有着京城赫赫有名的马嬉队,陈遇安还在的时候,也曾在国公府的训马场上举办过赛马会。 只是现在无人打理,马嬉队已是名存实亡,那些好的骑手要么当了马仆、要么转了护院、又或者另寻出路,去了别家府上。 一想起这些,陈木枝就心痛不已。 这心痛与见到卫绪时的心痛完全不同,是惋惜,是物是人非的酸涩。 一阵喝彩声,打断了陈木枝的回忆。是场上的骑手有了精彩的表演,引得观赛台上欢声阵阵。 陈木枝本也不是多愁善感之人,立时将心绪按下,关注起马场来。 表演过后,第一轮比赛开始。 头一轮是“立马夺标”,顾名思义,便是骑着马争夺终点处的锦标。因锦标挂得高高的,夺标时需得骑手在马背上立起,方能够着。 三匹马一组,每组头名进入下一轮。 五英街得了六个席位,最先出场的,便是五英街的两组。 头一组三位男骑手,一出场就你追我赶,争夺十分激烈,其中两位一直胶着到最后一刻,到底还是个子高的那位更有优势,立马时伸一手,先于个子矮的骑手夺得了锦标。 随后第二组出场。 这下,陈木枝望见了王华岚。 她今日打扮得的确漂亮,捻金丝的窄袍一看就是为了骑马专门定制,手里牵着的马匹也是极尽奢华,配着镶金带玉的各色配饰,在五英街的人马中尤为出众。 众人刚刚看了三个粗糙的五英街汉子,这第二组突然出来一位这么亮眼的姑娘,观赛台上立时就鼓嘈起来。 “那不是王家小姐?”卢妙虹率先喊了出来。 她陪着母亲去过国公府,对这位“生了热症”的王家小姐颇有印象,一眼便认了出来。 “华岚表姐!”陈木枝也惊呼出声,“她怎么来了?” 郑存芳嘴都合不上了:“她怎么……她怎么跟着五英街的人过来?” 要知道大顺朝民风再开放,贵族小姐也不可能混迹于五英街的贩夫走卒之中,不然陈木枝为何每次出门都要易成男装? 她再自在、再潇洒、再凶悍,她也还要顾及国公府的名声。 王华岚不懂,为了露脸,也是豁出去了。 陈木枝当然不能当着众人的面指摘王华岚。她立刻转移话题:“这马是‘飞燕’,她竟然带着‘飞燕’来比赛!” “飞燕,是名马吗?”郑存芳问。 “上过战场杀过敌,是匹得过功勋的马,年纪虽然大了点,但能力还是十分强。表姐倒是很有眼光。” 郑存芳知道她和王华岚并不和睦,听她夸起来没皮没脸的,有些摸不着头脑。 倒是御前侍卫郑存晰郑大人,饶有兴致地望着陈木枝。 这个古灵精怪的表妹,又在搞什么花样? 她瞒得过郑存芳,可瞒不过郑存晰。他睡得比别人少,自然就见得比别人多,否则,怎么能在御前当红,怎么能当得起“天鹰之翅”?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八十章 赛马会(二)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不得不说,王华岚这招自有高明之处。 她的马术水平如何,暂且不得而知,但这一出场,的确是赚足了全场的目光。 所有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她身上,都很好奇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年轻女子,究竟能不能战胜旁边两个精壮大汉。 一声鞭响,三匹马飞奔而出。先是齐头并进,跑出去约摸十丈余,慢慢就分出些差距。 飞燕果然是功勋卓著的战马,虽然年事已高,但却有着极强的好胜心,哪容得身边竟有其他马匹与它竞速,跑得飞快,稍稍领先另外两匹马。 观赛台上立时鼓噪起来。 可陈木枝却看出了些端倪。怪不得王华岚想尽办法也要来赛马会,她是会骑马的。 但是会骑马,和有实力夺标之间,还有着巨大的鸿沟。陈遇安手里有不少良将,对骑射或博击都深有研究,陈木枝常常跟着父亲出入练武场,听到的、知道的,比一般的贵族子弟要多很多。 别人只看得出王华岚一马当先,陈木枝却发现,王华岚踩马蹬的姿势并不标准,这种骑马的方式,不可能跑出顶尖的成绩。 与其说是王华岚厉害,不如说一是靠着飞燕的强大,二是靠着另两位骑手暗暗相让。 有办法弄到五英街的请贴,自然也有办法买通另两位骑手。只要出的钱足够多,多到比赛马会的彩头更有诱惑。 满身披金戴玉的飞燕带着王华岚,一路飞奔,在阳光下划出耀目的痕迹。终于,以领先两步的优势冲向终点。 王华岚也是拼了,从马背上一跃而起,捞住了高高挂着的彩球。再落下来时,差点就没落到马背上,王华岚一把抱住马脖子。飞燕深具灵性,感觉到了骑手的困境,脚步顿时缓了下来。 虽然样子很狼狈、虽然最后的姿势甚至不能算“立马”。但至少王华岚夺到了锦标。 观赛台上还是响起了喝彩。 对于这个身形娇弱的姑娘,这些世家少年和少女,还是给予了足够的鼓励。 郑存晰也大叫了一声好,却又转头对陈木枝低声道:“看在是国公府亲戚份上,否则她可当不起我的喝彩?” “嗯?”陈木枝扬眉,等着他说下文。 郑存晰不屑地笑道:“飞燕再好,也是老了,另外两匹马没使全力。” 果然,这才是懂行的。 几个青衣仆从过来,引下一场的骑手候场。陈木枝入场时抽了签,同组的两位都是世家之女。其中一位她认识,是金吾将军之女颜秀华。 并不是前来观赛的都会下场比赛,郑家三兄妹中,郑存晰就不参与。 堂堂御前,胜了并不荣耀,万一输给哪匹黑马,倒要被人茶余饭后,这么亏本的事儿,郑存晰才不干。 郑存晏倒是参与,但他真的就仅仅是参与而已,毕竟人家心思在科考,学习骑射不过是应景。 反而是郑存芳,变成了郑家三兄妹唯一的指望。 前十二组皆是少年俊彦,第十三至十五组则是名媛贵女,郑存芳在第十四组,陈木枝在第十五组。 约摸第八组开始比赛时,青衣仆从将郑存芳和陈木枝从观赛席引出,一直带到马场。 陈木枝一眼就看到了志得意满的王华岚。 此刻她已经不与五英街的骑手们同在一处,作为第一轮的胜出者,她已经到了第二轮的候场区。 重点是,与她一同候场的,只有一位五英街粗汉,其余的都是出类拔萃的世家少年。 这正是王华岚想要的场面。 她目标直指怡亲王世子,却又并不是非世子不嫁。 只可惜,待最后三组的少女们一出场,世家少年的目光立时就被吸引走了。 一位长相颇英俊的少年,好奇地问陈木枝:“你就是很厉害的安国公府二小姐么?” “本少年正是陈木枝。”陈木枝大大方方,反而以“少年”自居,又赢来诸人好感,“厉不厉害,自己说了可不算,今天赢了就算厉害,不赢的话……” 她嫣然一笑:“不赢的话,就是很不厉害的安国公府二小姐。” 陈木枝一张圆乎乎的稚气脸蛋,眉眼却是灵动大气,端的蓬勃明媚,看得身边几位少年都是痴了。 那位长相英俊的少年又道:“听说你今日是生辰,不过,若咱们同场竞技,我亦是不会让着你的。” 谁要你让了。 陈木枝眉梢飞扬:“不要因为我生辰就让着我,也不要因为我是女孩儿就让着我,既是赛马,我们就都是骑手,不分男女贵贱。” 魏兰海刚刚赛完回来,不出意外得了他那小组的头名,成功进入下一轮。 听闻陈木枝正在发表高论,抱着黛丝脖子的双手,立时又捂住了黛丝的耳朵。 “莫听莫听,凶悍丫头又要欺负人了。” 陈木枝乐了:“魏家哥哥,你都得了几年彩头了,也是该让人欺负欺负了。” “呵,你等着。我就是相让,也不让你。” 说话间,魏兰海已经将眼神偷送到了刘青妍那里。 刘青妍脸颊一红,将脸扭开。 “所以魏家哥哥是已经开始欺负人了吗?”郑存芳突然道。 魏兰海哼哼:“咦,我欺负谁了?” 郑存芳俯到陈木枝耳边,悄声道:“他一直给青儿姐姐递眼色,欺负咱们看不懂。” “噗哧”,陈木枝笑出声来。 “感觉在说我坏话。呵呵。”魏兰海又哼哼,陈木枝和郑存芳笑得更欢了。 这边一团热闹和气,那边王华岚一个人,又变得无人搭理,连递眼神的人都没了。 落寞。无边落寞。 而且还闹心。 为什么刚刚陈木枝和魏兰海一直在说“让不让”的问题,难道他们发现了什么? 不可能啊,自己明明很拼命很尽力了。 那两位输得也很逼真,不可能有人看出来的。 不过,现在没人关心王华岚在想什么。第一轮“立马夺标”已快进入尾声,十三组也已赛完,十四组比赛即将开始,郑家的马仆将郑存芳的马交给她,郑存芳翻身上马,姿势漂亮,引来一阵喝彩。 她轻轻地拍了拍马脖子以示鼓励,一脸的跃跃欲试。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八十一章 赛马会(三)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观赛台上,太子郦欣突然问:“安国公家在海上生还的那位小姐,今天来了么?” “一早就来了,方才见她去候场,许是该出场了。” 卫绪与太子年龄相仿,私交甚好,彼此说话也自由,没那么多君臣之礼的约束。但卫绪此话一出,太子还是望了他一眼。 不知为何,卫绪虽然和平时一样娓娓道来,但语气中,却透露着一种特殊的关注。 太子感觉到了异样,并不说破。 心中对这个能独自在茫茫大海上生还的小姑娘,却是更加好奇了。 场上爆发出热烈的欢呼,不远处的郑存晰刚刚还是“你们这帮弱货”的表情,这会儿已经从座位上弹起,双臂高高振起,激动得在原地转圈。 太子更奇怪了:“郑侍卫怎么这么激动,获胜的姑娘是他什么人?” 场上胜出的当然是郑存芳,正手持锦标,绕场一周,又威风又得意。 “是郑家三娘,郑存晰的妹妹郑存芳。” “倒是没想到,郑少卿不尚武,一儿一女倒都是高手。”太子想了想,又道,“郑少卿还有一个儿子吧?听说学问做得很好?” 卫绪笑了:“就是方才出场,还没跑一半就落下马来的那位郑存晏。” “哈哈。原来是他。”这个有印象,太子笑了起来,“原也是,极少有人面面俱到,能将一事做到极致,便是很不易了。” 卫绪指指场内:“陈家二小姐出场了。” 太子一看,三位妙龄少女骑着马来到了出发处。一碧蓝、一银红、一个却是通身雪白。 好玩的是,通身雪白那位,穿的骑马装与其他贵女的窄袍都不一样,而且骑的黑马也特别矮小。 加之她比另两位更加稚气的长相,倒像是混进了赛马会的那家年画宝宝。 “哪位是陈小姐?”太子问。 “骑黑马那位。” 呵,原来正是混进来的年画宝宝啊。 太子笑了:“这丫头有趣,骑着这么小一匹马就来了,人家马儿跑一步,她这马儿倒要跑两步。” 可惜了,魏兰海在胜出者队伍里候场,卫绪却不甚懂马,没人跟太子解释小马的来历。 卫绪道:“本就是小孩子,自然也只能骑小马。不过,木枝妹妹马鞭儿耍得好,或许竟能夺了锦标,也未可知。” 木枝妹妹。太子挑了挑眉。 “从未听过你如此称呼年轻姑娘,还以为你心如止水了。” 呃,称木枝作妹妹,难道止水就沸腾了? 卫绪淡淡地道:“我与陈家大小姐有过婚约,叫二小姐一声妹妹,人之常情。” 旁边,睿亲王家世子郦思齐凑过来。 “这位木枝妹妹可有婚约了?” 卫绪心中顿时不悦。 我叫木枝妹妹,那是我跟人家姐姐有过婚约。你凭什么叫这么亲热?你跟她八杆子打得着吗? 当然,卫绪有情绪,绝不放脸上。 “不曾听说。” 郦思齐笑得灿烂:“我瞧这木枝妹妹很好。先前只听说她性子自在,没想到,长得也如此可人。” “你不是已经定有婚约了么?” 卫绪语气还是淡淡的。可太子却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反击。 “尚未正式下聘,一切皆可有变数。” 郦思齐的眼光火热,一刻也不离陈木枝,好像要立刻回家毁了婚约,另聘他人的样子。 “她年纪还小……” 这就更不是问题了。 郦思齐笑道:“方才听说,今儿是木枝妹妹十四岁生辰?也不算很小了,十四岁就要进入秀册,等着议亲了。回去我就跟母亲说,我自己相中了姑娘,让她去求皇后赐婚。” “三思啊……”卫绪实在忍不住,又开口了。 “不要三思。我与木枝妹妹年龄合适,陈家门第也够得上我们王府,而且我们一定说得来。” 是,就冲你这么多话,木枝妹妹一定会打人。你们不是说得来,你们打得来。 卫绪的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了。 本着为陈木枝负责的态度,他觉得自己这个差点成为她姐夫的人,有责任在陈遇安下落不明之际,为他的女儿、也就是差点成为自己小姨子的陈木枝拒绝这个登徒子! “世子,安国公下落不明,二小姐绝对无心议亲,不要白费功夫了。” 郦思齐很奇怪。 平常卫绪是个多么雅致、多么出尘、绝不多言的世外高人,今天怎么这么啰嗦? 哦,对了! 郦思齐恍然大悟。他想起一事,卫绪聘过陈家大小姐,而且安国公在海上出事之后,怡亲王府还去陈家提过亲,可大小姐思父心切,不愿在父亲没有下落的时候匆匆出嫁。 “卫绪哥哥,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果然是为我好!” 郦思齐真心感激,却又自信满满:“不过,我和情形与你不一样。陈家大小姐,与陈家二小姐也不一样。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卫绪吐血,这家伙是一条道非要走到黑啊。 太讨厌了! 只有太子旁观者清。 他望望郦思齐,又望望卫绪,突然心里很想笑。要不是赛马会人太多,他肯定已经憋不住笑出来了。 “你是叫思齐啊,还是叫思迁啊。”太子指着郦思齐,恨铁不成钢,“便是没下聘,议亲也是件庄重的事儿,你是快要封郡王的人,哪能这样出尔反尔。你要敢回去跟睿亲王妃说,她保准把你打出门去。” 那郦思齐也是孩子气,想了想,似乎怕了母亲的板子。 “我要当了郡王,可以娶侧妃,这样就不用毁约了。” 说实在的,卫绪已经被气醒过来了。 想想自己刚刚气昏了脑子,冲动了啊,差点失态啊。还好我是卫绪,我是心静如水、优雅典范。 被气醒的卫绪坐得端端正正,望着场中央:“木枝妹妹出场了。既是思齐高兴,不如给这一组加个锦标?” 这个有趣! 郦思齐开心起来:“好啊好啊,我有个玉佩,最是上品。要是木枝妹妹夺了锦标,正好给她当个生辰贺礼。” “你就这么笃定陈家二小姐一定能夺锦标?她的马可比别人的都小。”太子逗他。 郦思齐一点不含糊:“笃定啊。她天生一张得意洋洋的脸,不夺锦标都说不过去。” 好吧,真会说话。卫绪被打败了。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八十二章 赛马会(四)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不得不说,郦思齐何止会说话,人家还非常有眼光。 第一轮最后一组比赛开始,马儿最小、年龄最小的安国公府二小姐陈木枝,竟然初生牛犊不怕虎,骑着她的小马一路领先。 别看马儿腿短,却真正是疾步如“飞”。 这小马的滞空能力远比另外两匹高头大马强,小小的一人一骑,竟然毫不费力地第一个冲向终点。 陈木枝的身手,自然不像王华岚。 快要临近终点之时,陈木枝轻盈地翻身立于马背之上,张开双臂,如同拥抱太阳的小鸟。虽说锦标挂得有些高,而小马又有些矮,她却丝毫不惧,向着锦标腾空一跃,轻松摘得,又极漂亮地落回马背。 观赛台上的喝彩已如海啸雷鸣一般,席卷了整个马场。 “果然安国公家的女儿,真是与众不同。这么小一匹马,都可以夺得锦标。” 太子击掌赞叹。 “我就说吧,木枝妹妹是脸上天生写着‘胜利’二字的妙人。”郦思齐的眼睛更舍不得离开陈木枝了。 只觉得绕场一周致意的陈木枝,都格外的明媚动人。 卫绪一声不吭,却用眼神示意身边的随从。随从心领神会,端着托盘走到了郦思齐跟前。 “哈哈,卫绪哥哥,你家随从也太贴心了,这就来催债了。不过,玉佩我却没有随身带着,好在我家近,回去一趟也不费事。” 郦思齐唤来自己的随从,命他骑上快马,立刻回府去拿玉佩。 头一轮胜出的十五位骑手,由人领着,鱼贯上了观赛台。 观赛台最低处有一个宽大的平台,卫绪作为此次赛马会的东道,下到平台,为第二轮竞赛主持抽签。 这第二轮,叫“拖绣球”。 顾名思义,前面一人骑马,拖一根长长的红绸带,尾端系着一只红绣球,而后面的骑手追赶之中,搭弓射箭,谁先射中奔跑中的红绣球,谁就胜出。 这轮竟然可就激烈了。五人一组,不分男女,混合抽签,也就是说,这第二轮竞赛,一共只产生三位胜利者。 最后一轮的总决赛,将只有这三位胜利者角逐最终的锦标。 平台之上,十五名年轻侍女端立,手中皆端着托盘,每个托盘之上,盖着厚厚的绒布。 卫绪带着迷倒众生的笑容,站在平台的另一头。每一个抽完签的人,都将到他这边站定。 头一组胜出的五英街壮汉上前,将十五名侍女都打量了一遍,终于择定了一位,掀开了她手中托盘上的绒布,只见绒布下,是一条青色绸带。 他将绸带系到自己左腕上,站到了卫绪所在的那一边。 第二个是王华岚,她抽到了红色绸带。 她亦将绸带缠系在左腕上,但走到卫绪那边的时候,就没有大汉那么坦然了。 那眉眼飞得,就快夺脸而出。 卫绪没法视而不见。毕竟他和陈家女眷在街上偶遇过,在王氏的介绍下,也是正经和王华岚见过礼的。 这边王华岚走到他跟前,袅袅地向他行了个礼,卫绪便也只能微笑着还了个礼。 身为东道,还得出言表彰。 “没想到王小姐深藏不露。安国公府真是卧虎藏龙。” “雕虫小技,不足挂齿,小女子自小喜爱骑射,只是雾州地方小,不得施展。” 她也不拿正眼瞧人,只用眼角向卫绪瞟,瞟了一次又一次。 俗称“抛媚眼”。 卫绪已是浑身不适,但他教养实在太好,即便不适,还能保持微笑。陈木枝就没这么舒坦了。 从王华岚接近卫绪的那一刻起,她的心脏突然猛跳起来。 跳到她自己都觉得心慌。 直到王华岚媚眼飞出大顺朝、飞向荀真国,而卫绪却依然在微笑时,轰然一声,陈木枝的内心炸开了。 已炸成碎片的心脏,被不知何物狠狠地绞动,反复地被撕扯。 痛不可当。 哪怕王华岚从卫绪跟前退下,退到五英街大汉身边,她的痛也丝毫没有减轻。 前头的那些胜出者是如何抽签的,陈木枝已经不在意了。 她痛、且困惑着。 每回见到卫绪与其他女人接触,她就会心如刀绞,完全无法扼制。 甚至连卫绪提到古秀街的胡娘,她都会心痛。 怎么办? 陈木枝捂住心口,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想着前几次究竟是如何让自己剧痛的心变得平静的。 立在她身边的郑存芳,感觉到了陈木枝的异样。 “怎么了?”她凑过来,低声问。 “我……”陈木枝知道自己一定是脸色苍白,想来也瞒不过,便道,“有些心慌,大约是刚才跑狠了,歇一歇便好,无妨。” 郑存芳紧张起来:“身子重要,你赶紧歇着,别比了。” 那怎么成! 陈木枝要么不出手,要出手,必定就是冲着最高处去的。 再说了,前边心里绞痛,后来总是突然就好了。 这中间一定有什么缘故。 只要让她想起这其中的奥妙,这回也一定能突然就好。 观赛台上的郦思齐,也开始心绞痛了。 不过他不是真痛,是望见陈木枝似有不适,怜香惜玉的心疼。 “太子殿下,能不能让比赛稍停一会儿?” 太子不解:“为何?” “我怕我的玉佩来不及赶过来。” 这孩子话,太子一听就笑了:“那就明日遣人送到安国公府即可,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郦思齐没辙了。只能眼巴巴望着陈木枝轻捂心口,白白心疼。 其实,何止郦思齐,一直关注着她的还有卫绪啊。 别看卫绪对着王华岚微笑过,可他的关注,却一直在陈木枝那里。 他已经发现,陈木枝的“老毛病”又犯了。 这毛病,在他的印象里,起码已经在他面前犯过两次,而两次,陈木枝都抓住了他的手腕。 要不是大庭广众,卫绪真想将手腕伸过去,给她抓一抓。 抽签已经抽了十之七八,台上还只剩了三个人,便是三位胜出的贵女。 见陈木枝努力克制着不适,卫绪也有些心绪不宁。 突然,他想起一事。 陈木枝的耳力比常人都强!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八十三章 默契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说来也巧,魏兰海刚刚抽了签,左腕上系了一条绿色绸带,走到卫绪身边。 “兰海兄志在必得?”卫绪微笑着,主动问话,声音却比刚才稍稍大了一些。 “我要看看小寿星抽到什么颜色的绸带,跟她一组,就有点意思了。” 场上十二人,恰好红、青、绿,各四位,余下三位贵女,将落实各组最后一个席位。 说句实话,十五位第一轮胜出的骑手中,魏兰海看好的,除了五英街那位壮汉,也只有骑着小马还能夺得锦标的陈木枝了。 他却不知道,自己这回答,正中了卫绪的下怀。 卫绪可巴不得他主动提到陈木枝呢。 “兰海兄嘴上说得凶,也只有这绸子知道你脉息如何,是不是心虚得厉害。” “切,不信,你自己来一试便知。” 魏兰海笑嘻嘻将手腕伸过去,自然是被卫绪微笑着打了个哈哈,请他去了自己该站的位置。 没人知道,卫绪这话,是说给陈木枝听的。 果然,遥远的陈木枝,在马场一片嘈杂之中,一字不差地捕捉到了卫绪和魏兰海的对话。 尤其是卫绪说到绸子能知悉脉搏的时候,陈木枝猛然醒悟过来。 自己先后两次从心绞痛之中解脱出来,都是在扣住卫绪的手腕之后。一次假装诊脉,一次假装“抓稻草”,勉强蒙混过关。 但是,这说明什么? 难道自己心绞痛这个病症,竟是要与卫绪的脉息相通,才能平息? 前头,郑存芳和另一名贵女已前先揭了绒布盖子,郑存芳是绿色,另一名贵女是青色。 “哈,只剩最后一根红色绸子,这丫头要是第二轮不能胜出,我决赛可就碰不到她了。” 魏兰海对自己胜出第二轮真是自信满满。 陈木枝心痛之余,还要回想自己的过去,又要分神去听卫绪的言辞,实在很忙了,完全没有在意前面的抽签形势。 在侍女的引领之下,陈木枝上前,揭开了绒布盖子,果然是最后一根红绸子。 她连系绸子的力气都无,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自己,以外人看不出来的飒爽,捏着绸子走到卫绪站立的那边,寻找红绸子那一组。 走过卫绪身边时,她的手不由自主地,又要向卫绪伸去。 这可不是郑家的小树林。 这可不是黎氏茶楼的小包间。 这是赛马场。是无数世家子弟和名门贵女注视的现场。 更是太子殿下的眼皮子底下。 陈木枝不敢造次。 可是,她绝望地发现,自己完全控制不住捏着绸子的手。 红色绸子从她手中飘落。 她就要造次了…… 千钧一发之际,卫绪一伸手,接住绸子,又迅速搭上陈木枝的手腕。 “木枝妹妹年纪最幼、马儿最小,能在强手中胜出实属不易,这腕标,该由我替木枝妹妹系上。” 多么和蔼可亲的微笑。 多么顺其自然的鼓励。 周全到让人如沐春风、宠溺到教人击节赞叹。 卫绪坦然地在众目睽睽之下,替陈木枝系上了红色绸子的腕标。 没人发现他在系腕标时,有意无意地在陈木枝手腕处的皮肤上轻轻划过。 一阵战栗,在陈木枝的体内炸开。 这是极其舒适的爆炸,瞬间袭击到心脏,奇迹般地将那撕裂般的疼痛抚慰到。 心绞痛果然迅速消退。 陈木枝抬起眼睛,惊讶地望着他,却发现卫绪竟然朝自己扬了扬眉,平静如水的脸上划过一丝狡黠。 他是故意的。 从和魏兰海说话,到现在替自己系腕标,卫绪都是故意的。 卫绪,竟然比陈木枝自己,更早地明白了她的病因。 刹那间,陈木枝已不觉得这手腕上的碰触是轻薄,这分明是卫绪与自己的某种默契。 既然他将“年纪最幼”说在了前头,便是存心要堵上别人的嘴。 给一位成年女子系腕标,肯定是不合适的,但给一位年幼的世家妹妹系腕带,就不会叫人挑出错。 那么,聪明如陈木枝,自然是要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 “呀,我这手腕今日闪闪发光了呢,有了世子哥哥加持,我一定能夺得最后的锦标!” 她眉目飞扬,笑到嫣然夺目,众人只觉得,阳光更加明媚了,心情也更加灿烂了,这都是因为有这个可爱的木枝妹妹啊。 观赛台上,郦思齐也兴奋极了。 “她喊世子哥哥哎,喊得真好听。太子殿下,我不要封郡王了,我还是当这个睿亲王府世子吧,这样,我就可以当作木枝妹妹在喊我。” 太子简直哭笑不得,为什么这样的宝贝竟然是自己的堂弟?我们郦家的娃,性格各异,唯独郦思齐,这般清新脱俗。 抽完签的三组人马,已在平台的另一头立好。 又有一位少年侍从上前,托着一个红色小箱子。卫绪将手从箱子上方的孔内伸进去,摸出一个球,是绿色。 绿色腕标那一组,便第一个出场。 再摸一个球,是青色,青色腕标组便是第二个出场竞赛。 最后自然就是红色腕标。 陈木枝的脸色已经恢复到之前红扑扑的可爱模样,一听自己又是最后一组出场,挑眉笑了。 倒是王华岚偷偷瞥了她一眼。 对王华岚来说,这是提前遭遇的生死战。 她要露脸,也要打败陈木枝。 要是能在这一轮将陈木枝淘汰,那就二者兼得了。想想都美啊。 观赛台上,那些未曾参赛的、或者已被淘汰的少男少女,纷纷开始给第二轮锦标加彩头。 这也是惯例。 毕竟场上比赛的,都是亲朋好友、或者世交望族,彼此亦有崇敬和尊重。 这加的彩头,可以指定给某人,那是不轮输赢都可以获得;也可以加在锦标之上,只由夺标者获得。 无论是指名或是不指名,都是为了让比赛更加有激情。 而这些年轻男女,往往也会通过这个环节,暗暗表达心意。 比如那个叫人回家取玉佩的郦思齐。 虽然已经绝了追求陈木枝的心,但人家还是要表达一下崇敬和喜爱,亦无不可。 王华岚一直关注着卫绪。发现他没有给任何人添加彩头,不管是自己,还是陈木枝。 失望之余,王华岚又有些莫名的兴奋。 怡亲王府世子,果然高不可攀呢。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八十四章 胜出的秘诀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头一组出场,前头抛出绣球的马匹一马当先,待它跑得远了,后面的五骑竞赛马才跃众而出。 苍月良马绝对不是浪得虚名,才奔出去数丈,已呈领先之势。 眼见着慢慢逼着拖着绣球的引马,魏兰海搭弓射箭,不负众望,一箭射中绣球,得胜而归。 “不意外。”卫绪望着魏兰海名下,堆得高高的彩头,“兰海兄已是数届胜者,果然还是寂寞的高手。” 太子却关注着陈木枝名下的彩头。 “你这木枝妹妹虽然是头一次参加赛马会,似乎人气很高啊。” 这话明明是跟卫绪说的,雀跃的却是郦思齐:“对啊对啊,我家木枝妹妹的彩头最多,堆得最高。不过,等我的玉佩一到,这些彩头都不及我玉佩稀罕。” 卫绪横他一眼,竟有些不满之意。 你的玉佩稀不稀罕不知道,你的话真的很欠抽。“你家木枝妹妹”?说清楚呢,到底谁家木枝妹妹? 说话间,第二组出场。 魏兰海眼光果然很准,之前他就看好的五英街大汉,虽然没有在速度上领先,但在箭法上却比另外四人更强,率先射中绣球。同样胜出。 终于只剩了最后一组。 这一组,三位少年,两位少女。可丝毫没有因为其中有两位少女,就让人质疑其实力。 尤其是陈木枝。悍名可不是白白在外,加之刚刚已经露了一手,很是引人注目。 五人一出场,三位世家少年反而成了点缀。诸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五彩缤纷的王华岚、和洁白出尘的陈木枝身上。 尤其陈木枝手腕上还有怡亲王府世子亲手替她绑上的红色腕标。 怡亲王府世子啊。 京城若评选贵女最想嫁的男人,一定是二人并列。一是太子郦欣,一是怡亲王府世子卫绪。 太子郦欣的魅力在于权倾天下,世子卫绪的魅力则是迷倒众生。 鲜红的绸带在陈木枝手腕上飘扬着,让她通身雪白的劲装带上了一抹激动人心的醒目。 王华岚一直暗暗望着陈木枝,陈木枝却没有望她一眼。 小马气定神闲,完全不在意身边的另外四匹骏马,整整比自己高了一个马头。 嗯,强者从不以身高取胜。 引马已经先行疾驰而去,驰到二十丈开外,骑手将系着红色锦带的绣球重重地往后抛出。 绣球落地的一瞬间,后面并排的五匹马顿如离弦之箭向前疾驰。 这一组的四位对手,亦都是头轮每组的胜出者,水平自然要比第一轮比赛的对手高了一大截。 陈木枝骑着小马,一时竟未显出优势来,反而是王华岚的飞燕从陈木枝身边越过,跑到了前头。 可是,在飞燕越过身边的一瞬,陈木枝闻到了香露的味道。 她知道,王华岚输定了。 王华岚不听陈木枝的劝告,选择西边马厩的功勋马时,已是输了一阵。 她再给战马刷上香露,简直是对战马的污辱。 二十丈的距离,并不在一箭的射程之内,引马和赛马,往往要在马场跑上数圈,才能进入骑射阶段。 “啊,木枝妹妹难道要输?”郦思齐紧张起来。 太子也眯起了眼睛,难道五英街骑手竟要连下二城? 贵族世家赛不过民间骑手,好像有点没面子啊。 不远处,刚刚落座的郑存芳还没来得及解下手上的腕标,已经被场上激烈的赛况给看呆了。 “王华岚这么强?”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有郑存晰非常淡定。 “强在马,不在人。”他身子前倾,将手撑住膝盖,紧紧盯住场内,又道,“再跑一圈,王华岚的马就撑不住了。” “哦?大哥怎么知道?”郑存晏也好奇起来。 “这匹是飞燕,著名功勋战马。功勋战马不上战场,却在国公府养着,你想想为何?” 郑存芳一歪脑袋,道:“因为老了?” “对。”郑存晰赞赏地望着她,“人都敌不过一个‘老’字,何况是马。第一轮拼的爆发力,飞燕尚能一战。这第二轮却是拼的战斗力,年轻力壮的马匹更有优势。” 郑存晏摇头:“惨,飞燕真惨。” 后面出现了魏兰海的哼哼声:“呵,的确很惨。好好一匹战马,打扮得花枝招展,还刷得满身香喷喷。士可杀,不可辱,马也一样。”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魏兰海却在郑存晰身边坐了下来。 “郑侍卫懂马啊。咱们聊聊呗?” 聊什么聊,没空。郑侍卫要看比赛。 果然,郑存晰预料的一圈,飞燕却只撑了半圈,虽然它还在尽力奔跑,身形却渐渐地慢了下来。 初时并未显山露水的郑木枝,这时候反超了过去。 王华岚大惊失色,重重一鞭抽在飞燕身上。 可马场上,并不是谁抽得重,谁的马就跑得快啊。可怜飞燕吃痛,拼命奔跑,却还是眼睁睁望着陈木枝的小马逐渐跑远了。 只要小马能在追逐中领先,其余的,就交给陈木枝好了。 陈木枝不光耍得了小剑剑小鞭鞭小锤锤,人家的小箭箭也很厉害好么? 而且这个小箭箭,亦是陈遇安专门找人定制的,最适合少女的身材和臂力。 这样的弓箭一拉开,陈木枝立刻便感受到了来自父亲的力量。 “嗖”的一箭,离弦而出…… 却听身后一声怒吼,一名少年骑手也已拍马赶上,几乎是同时,两人的箭一前一后飞了出去。 少年的臂力比陈木枝更强,眼见着他的箭速度更快,越过了陈木枝的箭,向前飞去。 满场观赛的人,本以为陈木枝已是胜券在握,却未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皆惊呼起来。 可惊呼声尚未结束,余音尚在,场上又突然爆发出轰雷般的喝彩。 那少年的箭竟然射偏了! 虽然那箭的速度更快,但它竟然射偏了,离绣球数寸远,直飞了过去,斜斜地插入黄土之中。 而陈木枝的箭,不偏不倚,正中绣球。 人生啊。不一定比谁更快,还要比谁更准。 又快又准,才能最后胜出! 卫绪在观赛台上,看似非常镇定地为陈木枝击掌。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掌心,已经湿了。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八十五章 绝无仅有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我看过好多场赛马会,从未见过女骑手可以连胜两轮。木枝妹妹真是前无古人!咦,我的玉佩怎么还不来?” 郦思齐在观赛台上已经坐不住了,借口去看随从来没来,离开了观赛台。 “这小子,不安好心。”太子笑了起来。 卫绪自然也看出来了,郦思齐是想借故去找陈木枝。 好在,他和太子坐得够高,整个马场一览无遗,郦思齐就算去找陈木枝,他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陈木枝抱着绣球,牵着小马,正往旁边的候场区走,迎面就见到了郦思齐。 “木枝妹妹!” 咦,这个胖乎乎的少年是谁? 能长驱直入来到候场区,而没有仆从阻拦的,一定身份尊贵。 陈木枝停了脚步,打量他:“这位是……” “睿亲王府世子郦思齐。” 原来是他。陈木枝听过这个名字,真人倒是头一次见。 睿亲王是当今弘昌帝的亲弟弟,同父同母那种嫡亲,两人年岁差距颇大,弘昌帝登基时,这个弟弟尚在幼龄,故此弘昌帝特别疼爱这个幼弟。 而睿亲王也无心朝政,乐得当个闲散王爷,动不动就带着一堆娇妻美妾周游名山大川。 不过,娇妻美妾生了好几个女儿,总算才由睿王妃生了郦思齐这么一个独苗苗。百般宠溺之下,郦思齐就养成了如今这样天真烂漫的性子。 “嗨,世子。” 到底是陈木枝,给人行礼的方式也与众不同。郦思齐听得新奇,心里更加喜欢。 其实陈木枝心里在暗自嘀咕,她心中的“世子”,只有卫绪一个。再叫旁人“世子”,总有些不自在。 所以她要避免和这个“世子”多说话。 “我要去准备总决赛了,世子有事吗?” “哦,就是想跟木枝妹妹说,你非常厉害,我给你加了彩头,是块稀品玉佩,我府上的随从,马上就会送到。” “那真是谢谢您了。”众目睽睽之下,陈木枝当然很有礼貌。 “不谢,恭祝木枝妹妹生辰。” 说完,他竟然也没等陈木枝回应,欢欢喜喜地转身就走了。 果然是个烂漫之人。 不仅陈木枝松了一口气,便是观赛台上的卫绪,也是松了一口气。 他还真担心这个不知轻重的睿亲王世子,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陈木枝固然是胆大吓不到,但她名声已经非常凶悍,若再被人加上些男女之事…… 毕竟她是自己的木枝妹妹,不得不担心啊。 正要将目光收回,突然,卫绪望见了场外那个眼熟的五彩缤纷赛马、和七彩锦绣窄袍。 是王华岚。 她输了这一仗,心中有气。退场时尚能保持着风度,一退到场外,以为无人看见,便拿飞燕撒起泼来。 可怜飞燕一匹功勋战马,被披金戴玉、喷满香露,已经够不庄重。此刻还要挨打。 重重的一鞭子,抽在飞燕身上。飞燕一声嘶叫,两只前蹄便立了起来。 飞燕受过严格的训练,虽然吃痛,却还是忍受着,并不撒野。王华岚却不放过它,又是重重一鞭子抽了过去。 “你什么玩意儿,还战马!你主人被你坑死了吧,所以你没人要了是吧!来坑我!” 鞭子又一次扬起,这回,却抽不下去了。 转头一看,是个神情冷漠的黑袍少年,抓着她的鞭梢。 王华岚出身富商家庭,最会看人身价,一看这少年,虽然生得面容英俊,可身上的黑袍却只是粗布制成,一看就不是世家子弟。 “滚开!”她喝道。 可鞭子却被这少年抓得牢牢的,怎么都抽不出来。 这少年便是卫绪的贴身随从苦九。 “我家主人有令,马留下,你滚开。”苦九面无表情。 “你家主人是谁?” “赛马会东道,怡亲王府世子。” 王华岚一惊,下意识抬头往观赛台望去,猛然发现,原来这位置看着四处无人,却是在观赛台的眼皮子底下。 不要觉得距离远,就没人看得见。人家站得比你高啊! 苦九手上一用力,马鞭已离开了王华岚的手。 她有点懵,不知道怎么失去了马鞭,但她认清了一个现实问题,如果再不滚开,她失去的可能就不止是马鞭了。 “这是我的马。” 她走就走了,还想去牵马,被苦九一鞭子,抽在她手上。 “啊!”她一声惊叫,这才发现,眼前这个少年,根本不知道“怜香惜玉”怎么写。 “这是安国公府的马。主人自会妥善处置。王小姐,既是和五英街马手同来,也请和他们一同退场吧。” 王华岚呆了。没想到这个死人脸知道得还挺多。 没办法,王华岚带着一手的燎泡,悻悻离场。 离场前,心中将陈木枝暗骂了一千一万遍,又偷眼望了观赛台上很多遍。 为什么自己这么倒霉,打个马都被世子看到?为什么世子这么无情,我是打马,又不是打人,有必要这样吗?为什么这死马今天这么不顶用,说好的功勋战马呢? 难道是陈木枝做了什么手脚? 万物归宗,凡是王华岚倒霉,必定是陈木枝的原因。 离场前王华岚的最后一眼,送给了陈木枝。这一眼,满是怨恨和阴狠,在阳光下那么的不合时宜。 高飞的雄鹰,听不到地面上的蚊虫嗡嗡叫。 陈木枝对王华岚的恶毒举止全然不知,她正在认真准备最后一轮的总决赛。 如今场上只剩下了三人:五英街大汉、魏兰海、陈木枝。 而正如郦思齐所说,大顺朝的赛马会,少女一直都是亮点,却从来不是最后的胜利者。 甚至,连进入最后一轮都是绝无仅有。 陈木枝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大顺朝的这个“绝无仅有”。 最后一轮总决赛前,是马嬉队的表演时间,仆从们也要借着这表演的间隙,抓紧时间布置总决赛的赛场。 陈木枝牵着马,绝强的耳力,此刻却自动屏蔽了马嬉队和满场宾朋的热闹。 她闭了一会儿眼睛,拍了拍小马的脖子,让自己和小马都安静下来。 然后,她望向了观赛台。 挥手给她鼓舞的郑存芳和郑存晰、兴致勃勃看着马嬉队表演的诸位小姐妹、刚刚回到座位落定的郦思齐、宝座上神情稳重的太子…… 以及深深望着她的卫绪。 心脏一阵狂跳,方才调整的安静,瞬间被击溃。 陈木枝赶紧收回眼神,牵着小马转了个身,留给卫绪一个背影。 世界安静了。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八十六章 决赛(上)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最后一轮的角逐,终于在马嬉表演结束之后,隆重开场。 身形剽悍的五英街大汉、马比人帅气的魏兰海,以及只有大汉和他的马匹一半壮阔的陈木枝和小马,在引马的带领下绕场一周,尽收欢呼与期待,然后又回到起点。 这场面真是大顺朝贵族办了这么多场赛马会,从未见过的。 不仅有头一次参赛的五英街民间骑手,更有贵女骑手第一次闯入赛马会的总决赛。 五英街大汉身负民间骑手渴望一展风姿的重任,魏兰海则是数届胜出,更加要维护自己的荣耀,于是,观赛台上的绝大部分来宾,都觉得陈木枝肯定是来陪跑的。 只有极个别的人,对陈木枝深信不疑。比如郑存芳、比如郦思齐。 他们怀着强烈的个人感情,对陈木枝“盲目”信任。 就连卫绪,说实话也不太敢相信陈木枝能最后胜出。在他看来,能站在这最后的决战赛场上,他的木枝妹妹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陈木枝倒是没想那么多。 别看她平时神采飞扬的模样,好似得了天地精华,真到临上场,却是那样从容不迫。 她并不多想输赢,只看前头的障碍,去思考该如何跨越、如何征服。 最后一轮比赛,正是障碍赛。 在马场上,设立着高板、有矮栏、有连绵的竖桩等等各式各样的障碍物。三位骑手一同出发,驾驭着他们各自的赛马,在设有多种障碍的赛道上争夺最有利的跑位,并跨越所有的障碍,抵达终点。 若比赛中摔倒,或是撞到了障碍物,骑手便只能退出比赛。 故此,这最后一轮的总决赛,名曰“飞越关山”。 听着赛场上的马官大声读完比赛规则,宾客们都惊讶到交头接耳。 赛马会也看得多了,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总决赛。要翻越如此多的障碍,无论是对骑手还是对马匹,要求都非常高。 而且有趣之处在于,这从未见过的玩法,也意味着场上的三位骑手,都没有进行过相关的训练。 拼的是临场的反应、和丰富的经验。 刚刚还自信满满的郦思齐,也惊呆了。 “这不公平!”他嚷起来,“木枝妹妹的马匹比别人的矮了一个头,却要跨越一样的高栏,不公平。” 卫绪没说话。太子倒是开口了。 “先有规则,后有骑手。哪有什么不公平。” 郦思齐心疼陈木枝,还是嘟囔:“这安国公也太抠了,给自家女儿这么小的马。回头我送一匹名马给木枝妹妹。” 一听这孩子气的话,卫绪笑了:“不是刚刚还说木枝妹妹天生得意洋洋吗?怎么,一转眼就没信心了?” 笑话完,卫绪又道:“赛马会,最后胜出者不一定是骑手最强者、或者马匹最强者,人和马,要互有默契、心有灵犀,才有机会夺得最后的锦标。说不定木枝妹妹这匹小马,就是最适合她的赛马。” 卫绪并不懂马,但他说这话却有根据。他极聪明,又是从小看到大的赛马会,自有一番领悟。 比如方才的王华岚,她所驾的飞燕,在今天整个赛马会上都数一数二,甚至能与魏兰海的苍月良马比肩,可她却落败了。 因为她不了解马匹,不尊重马匹,没有与马匹培养出深厚的感情,亦不知道该如何去运用马匹的能力。 郦思齐将卫绪的话琢磨一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终于又乖乖地将目光转回赛马场。 比赛开始,如第二轮那般,一开始,陈木枝和她的小马的确不占优,五英街大汉的高头大马,飞快地冲在最前头。 但陈木枝也并没有落后很多,五英街大汉和魏兰海先后飞越第一道高板,陈木枝驾着小马随后赶到,眼见着就要跑到高板前。 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 小马和陈木枝,真的太小了,而高板却是那么高,众人都觉得,陈木枝完全不可能骑马从那高板上飞越过去。 甚至,有些心存妒忌的贵女,已经在暗暗希望陈木枝摔下马来,摔个嘴啃泥才好。 谁让她今天出尽风头呢。 郑存芳已经紧张得掩住了眼睛,却又张开手指,从指缝中偷看。 好一个陈木枝,她与小马轻盈得像插上了翅膀一般,一勒缰绳,一个俯身,小马已高高地腾空而起。 小马空中腾越的能力,远远地超乎众人的想象,加之陈木枝亦是身形苗条,一人一骑,轻轻松松从高板上跃过,又稳稳地落地,继续奔跑。 前头二人异常胶着,你追我赶,一会儿五英街大汉领先,一会儿又是魏兰海的黛丝跃得更远,从而反超。 陈木枝保持着速度,始终离他们大约两匹马的身位。 “了不起,木枝没有被落下。”郑存晰紧张地看着场地。 郑存芳从指缝里看他:“木枝能夺标么?” “很难讲。前头两骑实力太强,木枝已是难能可贵。”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对吗?”郑存芳不甘心,又问。 “那当然。小马后程能力强得很,而且,这样的比赛,拼的不完全是速度,还有稳定。” 郑存晰换了个姿势,撑到另一边椅子扶手上,一眼不眨地盯着跑马场。 突然,他叫道:“瞧见没,五英街的马,动作开始变形了!” 只见五英街大汉骑的那匹马,虽然还稍稍领先,但刚刚在跨越一个障碍时,马蹄将将从栏杆上擦过,虽未被绊倒,却已是险象环生。 这人、这马,节奏乱了! 节奏一乱,马已是先慌了。要知道,优秀的马匹,对环境有相当敏感的参悟。 它感觉到了危险,在下一个障碍时,突然停住了脚步。五英街大汉收势不住,当即从马上滚落下来,滚了一身的黄土。 满场惊呼。 陈木枝在惊呼声中,从五英街大汉身边,飞越而过,轻松地跨过了栏杆。 五英街大汉纵是还有夺标的心,也已没有了夺标的机会。他起身,恨恨地跺着脚,望着前面两骑绝尘而去。 退出赛场时,大汉还是亲昵地拍了拍自己的马。 虽然输了,他依然是一名优秀的骑手。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八十七章 决赛(下)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场上只剩了魏兰海与陈木枝。 而他们前方还有三道障碍,一片连续的低矮杆子,考验马匹的节奏,刚刚五英街大汉的马匹便是倒在了节奏上;还有一片长长的水池。 在赛马道上铺设水池,也是足够别出心裁,并非所有的马匹都敢涉水而战;最后一道障碍,则是连续的旗杆,旗杆与旗杆之间,距离甚是接近,要呈蛇行绕过每一根旗杆,且不碰触到旗杆,对于身形高大的马匹来说,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陈木枝比赛前纵览整个马场,便已快速对地形作了预估。 如果要和黛丝这样格外优秀的马匹作战,唯一的生机,便在这连续的旗杆处。所以陈木枝打从一出发,就并没有刻意占据先机,因为她清楚,去和黛丝这样的顶级名马硬拼速度,绝对不是上策。 甚至反而会因为体力提前耗尽,而失去最后的反超机会。 所以她一直紧紧地跟在魏兰海之后,寻找机会。 当五英街大汉退出,赛马场上只剩了她和魏兰海之后,场地更加宽阔,她和她的小马也更好发挥。 连续的低矮横杆,黛丝和小马都毫无难度地完成;长长的水池,小马则更加艰难一些,因为它生得矮,吃水更深,影响腾空。 终于,魏兰海领先来到了旗杆之前。 场地上三排旗杆,原本是准备给三个骑手,一人一排,如今只剩了两位,最左侧一排便显得寂寞起来。 黛丝身形高大,膘肥体壮,在旗杆之间腾挪稍显费力。虽然魏兰海技术高超,速度还是放慢下来。 反观陈木枝,她和小马小小的体型,到了这一关尽显优势。 明明陈木枝和小马更晚抵达旗杆处,但绕到十根旗杆开外时,小马已经赶上了黛丝。 观赛台上登时沸腾起来。 谁也没想到,铁定陪跑的陈木枝,在临近终点之际,突然迎头赶上,大有翻盘的可能。 黛丝倒也了得,二十根旗杆绕完,楞是没有碰到一点点。 但纵然如此,它撒丫子向终点奔跑时,小马已经领先甚多。 “当——” 震耳的铜鼓声中,陈木枝骑着小马,率先飞奔过终点。她伸手一捞,终点处的红色丝带已经被她捞在手中。 黑色骏马、白色劲装,飘扬的红色丝带,这是属于胜利者的辉煌。 郑存晰一蹦三丈高,大叫着为陈木枝喝彩。 不远处,郦思齐也是毫不避嫌,比赛的最后关头,他已经站起了身,猛烈地为陈木枝击着掌鼓劲。 郑存芳终于放下了一直张着手指的捂眼睛小手。 她是大家闺秀,不能如哥哥那样大呼小叫,只能拼了命拍手,拍到手掌通红。 只有卫绪,看起来不是很激动。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听着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声、喝彩声,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木枝妹妹居然赢了。 她居然战胜了这么多强手,完完全全凭着自己超强的实力,成为了赛马会最终锦标的获得者。 他想起了自己准备的生辰贺礼。 此时此刻,突然觉得,和赛马会的锦标彩头竟然异常的相配。 之前抽签的那个平台上,仆从们已经悄然布置好,前三名的锦标彩头已呈在那里,光彩夺目。 头名的彩头,是大顺朝最好的师傅打造的马鞍,上有锦标图案,是怡亲王府赛马会的标志烙印。第二名则是名贵的辔头,第三名是上好的马鞭。 那五英街大汉虽然在总决赛中头一个被淘汰,但他是名正言顺的第三名,不仅拿到了一条上好的马鞭,更重要的是,头三名还各有现场观赛者赠送的无数彩头,或金或银或珠宝首饰,不一而足。 大汉上台领取彩头时,乐晕了。 但魏兰海则心有不甘,要不是太子亲自给陈木枝赠马鞍,魏兰海估计当场就要对陈木枝开展哼哼神功。 而被驱逐出场的王华岚,是压根看不到陈木枝最辉煌最光彩的时刻。 也好,看到了,她会吐血。 热闹的赛马会,终于以陈木枝的大获全胜而落下帷幕。 年轻的世家子弟和名门贵女们,突然觉得肚子似乎有些饿了。 不过,在他们的宴席开始前,还得先恭送太子。 太子来观看赛马会,并给锦标头名获胜者赠送彩头,已是怡亲王府巨大的荣耀,任是本朝哪个世家,都没有这个待遇。 但留下用膳是不可能的。 诸人规规矩矩地行礼,全体伏地恭送,一直到卫绪陪着太子走到没有踪影,一个个方敢起身。 送上太子仪驾时,卫绪正要与太子告别,太子却突然说话了。 “父皇要出巡了。” 卫绪微微一怔,他并没有听说皇帝要出巡,也不知太子突然提起此事,有何用意。 “太子可同去?”他问。 太子淡淡道:“不去。也不该去。” 卫绪立刻明白了。皇帝离宫,太子万万不能同时离宫,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默契。 “太子殿下有何打算?” 太子却没有细说,反而转头望了望已经望不见的赛马场。 “陈木枝好身手,且是安国公府二小姐,可安排入宫。” “入宫?”卫绪有些吃惊,“二品以上官员家中,若是独女,不入宫选秀。” 陈木枝虽非独女,但陈木兮已经仙逝,陈家只剩了陈木枝一个女儿。当今弘昌帝仁厚,断不会选陈木枝入宫。故此卫绪竟不知,太子此言是何意。 太子却道:“不是选秀,是选卫。” “选卫?”卫绪更不解了。选卫便是在世家子弟中挑选御前侍卫,郑存晰就是在选卫中格外出众,被留在宫中当了御前侍卫。 可陈木枝是女的啊。 见卫绪神情似有些不解,太子倒是笑了:“你一定是想,女儿家如何选卫。” “正是。百思不得其解。” “父皇要出巡,母后随驾。母后总说宫女们无趣,倒想选一些世家女子中有能耐的,成立一个卫队,给母后当伴游。” 卫绪心中一动。 说是“伴游”,可这是御前啊。 看看郑存晰在御前,虽说只是个侍卫,品阶不高,可多少贵女暗中觊觎,还不是因为前途无量。 若贵女亦组个卫队,那这些贵女,必然也会入到帝后的法眼。 同样前途不可限量。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八十八章 蓝妃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怡亲王府的赛马宴,热闹非常,而太子又走了,余下的世家子弟和贵女们分席而坐,亦未设屏风隔障。 因陈木枝今日赛马会夺了桂冠,又恰好是十四岁生辰,自然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散席时,三份生辰贺礼送到了陈木枝的车上。 一份是魏兰海的古秀街胡娘的首饰,一份是郦思齐的稀品玉佩,还有一份却是卫绪的。 卫绪送的是一件雪白的羽锻斗篷,竟与陈木枝今日的打扮不谋而合。羽锻能做成通体雪白,定是非常珍贵的材料、和绝佳的手工,更稀罕的是,斗篷一抖开,那雪白竟在灯笼的幽光之下折射出不同的光芒,端的流光溢彩。 这还是夜晚,要在阳光底下,这件斗篷该是怎样的美丽,陈木枝都无法想象。 而且整件斗篷又轻又软,触手又温暖,都还没有披上,都叫人觉得太适合骑马用了。 所以,今天卫绪的这份生辰贺礼,与陈木枝在怡亲王府得到的锦标彩头,竟是莫名的搭配,像是冥冥中早就有了安排似的。 娇兰等陈木枝坐定,上来放下了帘子,去了后头的小轿。 郑初却迟迟不扬鞭。 “郑初,回府。”陈木枝喊着,郑初却没反应。 “郑初。”她俯身掀帘子,却猝不及防窜进来一个人。 陈木枝被吓一跳,下意识就要开打,却被及时按住。“是我!”郑存晰已经低声叫起来。 怪不得郑初一直不动身,原来是在等郑存晰。 呵,差点忘了郑初就是郑存晰的人啊。 “发车。”郑存晰一声令下,果然,郑初就发车了。 “呀,表哥这是给我送了个高手呀,还是安插了个耳目呀。”陈木枝取笑他。 郑存晰也不避讳,道:“既是高手,也是耳目。就你整天乱跑,我还真担心你出事,得管着点。” “那我也不怕。”陈木枝道,“上回拜托表哥打听的事……” “有眉目了,所以我才跑你车里来。” 陈木枝心头一紧,顿时郑重起来。看来郑初不仅身手绝佳,还真是郑存晰非常信得过的人,私密话儿都要跑到车上来说。 “怎么讲?” “克鲁多在宫中的确被领用过,且只领用过一回。” “哦?是谁!”陈木枝急问。 “杜太医领用过,当时的纪录,是给蓝妃看病,蓝妃指名要的克鲁多。” “蓝妃?” 陈木枝纳闷了:“不是说,克鲁多连大顺朝男子服用都得十分谨慎,更加不宜女子服用么?这杜太医怎么敢给蓝妃开这味猛药?” “因为蓝妃根本不是大顺朝人氏啊。” 郑存晰这话一出,陈木枝猛然想起,她知道这个蓝妃是谁了。 她曾听府里的嬷嬷们说过,陈遇安之所以遇见王汇音,正是在蓝妃举办的花宴上。 大顺朝的后宫嫔妃,原本是不可能有机会举办花宴,更不可能邀请大臣。但蓝妃有些不同。 她是南方纳族人氏,当年以“纳族第一美人”的姿态,跟随父亲、也就是纳族款首进京朝拜弘昌帝,在国宴上,蓝氏以一曲雀舞艳惊四座。 也不知是款首看出了弘昌帝喷的鼻血,还是本来就刻意讨好,款首主动提出,将蓝氏送予弘昌帝为嫔妃。 好歹也是藩属国的首领,首领的女儿也可称公主,公主入宫,自然不可能是普通嫔妃。于是蓝氏直接封妃,并因美貌超群,身姿艳丽,深得弘昌帝宠爱。 蓝妃育有两女一子,儿子郦欢在皇子中排行老四,比排行第五的太子郦欣大了一岁,所说相貌俊雅、聪敏机警。 出于对蓝妃的偏爱,弘昌帝不是没考虑过郦欢,但这个念头稍有流露,就遭到了朝臣们非常强烈的反对,说四皇子血统不正,大顺朝没有立外族血统皇子为太子的先例。 弘昌帝也是没想到,自己还没正经八百地提呢,朝臣们这反应也太激烈了。 他素来和朝臣关系处得非常好,又以一代明君自居,自然也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被人诟病,毕竟如果强立郦欢,很容易被说成是被美色冲昏头脑。 所以弘昌帝再也没生过这个念头,后来立了皇后嫡出的郦欣为太子,群臣也非常开心,君臣其乐融融,也是一桩美事。 因为对蓝妃又宠爱又有愧疚,弘昌帝就很依顺于她。 别人不能办花宴,她能。别人不能结交朝臣,她能。别人不能在宫里见老家的人,她能。 雾州虽是大顺朝的地界,但与纳族接壤,边境线上,贸易繁盛,雾州很多纳族人,纳族也很多雾州人。 不过,据说王家是雾州人,正宗的大顺子民。 在花宴上,蓝妃的家乡人带来了雾州富商王家,因王汇音长相酷似去世的郑湘,陈遇安不由多看了几眼。 蓝妃也会做人,便将王汇音直接送到陈家,三下五下,就成了陈遇安的侍妾,没多久就扶了正。 不过王氏入了国公府,倒是并没有再与蓝妃多往来,用她的话说,朝臣不宜结交后妃,倒是避嫌的好。而当时陈木兮和陈木枝都还小,故此不知道这些,还是后来府里的嬷嬷多嘴,才让天生好奇的陈木枝给掏出了真相。 如今陈木兮死于猛药之下,下药的是王起道,领用此药的却是蓝妃。 陈木枝不寒而栗。 “表哥,你可知道,如今我们府上的公国夫人,当年正是蓝妃所赐。” 这下轮到郑存晰不寒而栗。 “她入府已有六年了吧?” “是。” 郑存晰低声道:“难道她六年前就已经在谋划此局?” “若是这样,这蓝妃的心思简直深不可测。她为了什么?弄得我家家破人亡,于她有什么好处?” 郑存晰望她,往日的随性丝毫不见,只有深深的忧虑。 “谁都知道,安国公的背后,就是怡亲王。” 这话,竟与舅舅郑沐说过的一模一样。所以,蓝妃早就在预谋要扳倒怡亲王? 陈木枝也是没有想到,父亲的失踪、姐姐的死亡,甚至数年前父亲的续弦,背后都隐藏着后宫的争斗。 不,或许不仅仅是后宫。 后宫争斗的背后,其实就是朝堂。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八十九章 世子才是真聪明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晚上回到家,陈木枝心事重重。 藤花也不敢多言,只暗暗问娇兰:“小姐今日得了赛马会桂冠,拿了这么多贺礼,不是应该很开心吗?怎么闷闷不乐的。” 娇兰道:“存晰表少爷送上了马车,和小姐在马车里说了好多话,然后小姐就这样了。” 藤花忧心忡忡。 甚至她都后悔,不该把陈木兮的冤情告诉陈木枝。 她不想让陈木枝不快乐,也担心她卷入自己无法挣脱的洪流。 “娇兰,我们是不是做错了?我们不该让小姐背负仇恨。” 娇兰却摇摇头:“不,藤花姐姐。小姐不仅仅是为了仇恨,害死大小姐的黑手,早晚也会向二小姐下手。她若不将真相挖出来,早晚自身难保。” 这话叫藤花心服口服。 “这话在理。倒是我浅薄了,没想到这一层。” 屋子里,陈木枝已经关了箱子。 她常常在无人的时候,将海鲨兵符拿出来看。 这小小的一枚兵符,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指挥舰失踪的那个晚上,船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为何幸存?父亲又去了哪里? 郑家,亦是不眠之夜。 “木枝真是糊涂,这么大的事不跟我这个舅舅说!”郑沐低吼。 郑存晰为表妹辩解:“木枝妹妹我知道,她是极义气的人,一定是怕连累父亲,毕竟父亲在大理寺,经办着姑夫的案子。”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小孩子空有一腔热情,却不明世事。” 郑沐定定神,叹道:“你姑姑虽然不在了,但郑家与陈家,一直都是同声共气。更别忘了,你祖母说起来,还是当今同德皇后的姨母。摧毁陈家,下一个要拔除的就是我们郑家,拔除了郑家,怡亲王和同德皇后只怕也是摇摇欲坠。” 郑存晰听得心惊:“蓝妃六年前就送王氏进了国公府,她真是在下好大一盘棋。” “呵。”郑沐一声冷笑,“何止六年前,只怕……” “只怕什么?”郑存晰追问。 郑沐:“只怕二十年前纳族款首送蓝妃入宫,这棋局就已经开始了。” “纳族的背后,是赤焰国……”郑木晰低声道。 郑沐深深地望了儿子一眼:“知道就好。为何当初皇上意属四皇子,朝臣会那么反对了吧。” “养虎为患,自打纳族进献了蓝妃,这赤焰国就一步一步壮大了。” “北有大悦和荀真,多年来战事不断。东海又有海寇肆虐。朝廷根本无暇顾及赤焰国,只能眼睁睁地望着他慢慢东进,若与东海海寇接上头、联手对付大顺朝……” 郑存晰听出一声冷汗:“太惊人了,不敢想象!” 郑沐低声,有如耳语:“别忘了,海鲨兵符跟着安国公一同消失了。” “兵符不是一分为二,要合体才能调动水师吗?” 郑沐沉默了。这沉默叫郑存晰异常心惊。 他突然反应过来,低吼道:“不会吧!” 见父亲依然沉默,郑存晰瞪圆了眼睛:“过年时阖宫搜检,说皇后丢了夜明珠,难道不是……” 郑沐垂下眼睛,低喝:“别说了!就是丢了夜明珠!” 郑存晰却明白了。 原来陈家、郑家、甚至怡亲王乃至同德皇后……还有太子郦欣,都被卷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若不是陈木枝托他查寻克鲁多的下落,就连他、一个行走在帝国核心的御前侍卫,都没有察觉到危险已是如此接近。 “听说你送了一辆马车和一个随从给木枝?”郑沐问。 “是的,今天是木枝妹妹生辰,算是贺礼。” “我们府上,没有叫郑初的随从。” 郑存晰脸一红,略有些尴尬:“什么都瞒不过父亲,那随从其实是怡亲王世子的暗卫,改了郑初的名字,送给木枝妹妹的。” “世子真是聪明。他不出面,却了如指掌。”郑沐叹道,“你这小子,空有聪明面孔,其实笨肚肠!” “唉,好歹父亲觉得儿子的面孔还是聪明的,知足了,知足了。” 郑存晰能屈能伸,该得瑟的时候得瑟,该自嘲的时候也很能自嘲,总算把父亲大人逗笑,从忧虑中暂时解脱出来。 * 同样是忧虑,对陈木枝来说,却依然是倒头就睡,一觉醒来就精神抖擞的那种。 见她一扫昨日的心事重重,一大早就拎着小短剑“闻鸡起舞”,藤花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我要出门。” “换男装吗?” 陈木枝点点头:“也得换匹马。” “为何?”藤花不解。 “昨日小马得了桂冠,太招摇了,只怕半个京城都知道我骑着小矮马夺了锦标,换了男装也一定会被人认出来。” 藤花懂了,立刻安排柳絮去找沈护院。 “等等。”陈木枝突然叫住柳絮,“我就要飞燕。” “飞燕昨日不是输了么?”柳絮想不明白,为什么小姐要一匹输了比赛的马。 “它是功勋马,只是遇见了不懂它的人。”陈木枝嫣然一笑,“我要帮它重建信心。” 一切准备停当,出门的时候,陈木枝恋恋不舍地回头望了望挂在屋里的软锦斗篷。 藤花捂嘴笑了:“想披啊,有的是时候。” 陈木枝察觉到藤花笑得很有些坏,扬眉道:“谁不想穿新衣服啊,你不也一样?呵,不过今天不行了,我这样的翩翩少年,穿个雪白的软锦斗篷,太女气了。雪白就是女气……” 想了想,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有所指。突然就心虚起来,怕再强调,又要被藤花笑话。 重重点头:“没错,就是这样。下回去见外祖母,我穿这个,外祖母最识货了。” 藤花实在忍不住了,推着陈木枝出了门。 “好了好了,回头奴婢就把斗篷收起来,免得影响小姐当翩翩少年。” 半刻钟后,翩翩少年骑着飞燕,在街头疾驰而过。 果然,飞燕是飞燕的激情,小马是小马的稳当,国公府的马匹,都是上品,没有不好的,只有不会用的。 没人注意到,翩翩少年一出门,国公府附近的一家小店铺门口,有个挑担的中年男子振臂,放出了一只鸽子。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九十章 苏醒(上)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卫绪院落的西廊沿下,落下一只鸽子。扑簌簌的声音惊动了苦九。 苦九从鸽子足环上取下一张纸条,并未展开看,捏在手里直接进了书房。 书房里,卫绪正在练字。轻轻搁了笔,看了苦九递进来的纸条,卫绪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又还给了苦九。 苦九依然看都不看一眼,放在手心一搓,纸条已成了粉末。 “秦宜年伤情如何了?”卫绪问。 苦九:“听闻袁牧野亲赴秦家别宅,住了三日。走后不久,别宅中传出状似魔鬼般的嚎叫,有丫鬟半夜在后院焚烧带着血水的布,数量甚多。” 卫绪表情悲悯:“只怕用了最猛的法子,身处炼狱也不过如此。” 汇报完的苦九,又恢复到了惜字如金的状态:“暗卫未撤。” “嗯。”卫绪点点头,“暂时不要撤,秦宜年很重要。陈木枝又男装出门了,应该去看秦宜年了。” 原来刚刚又是暗卫在汇报陈木枝的行踪。 苦九心中一动,却没有说话。 卫绪想了想,又道:“去把窦良平叫来。” 很快,一个中年男人进来了。长相极其平凡,扔人堆里找不着,出了人堆也叫人记不住的那种。 “之前命你找冯天丛,有线索了吗?” 冯天丛也是陈遇安手下的副将。 陈遇安有最得力的两名副将,一名秦宜年,一名冯天丛,都在之前的调防中被调离指挥舰,却又都在海战中下落不明。 其实,前线将士下落不明,往往并非是战死或失踪,而是负伤后被送回后方,辗转流离,慢慢失去踪迹。 有些拿了抚恤金回到老家,有些则在茫茫人海讨生活,再不愿说起悲惨的过往。 秦宜年和冯天丛虽然都是主帅的副将,已是相当有职位的将士,但要想暗中寻访而不惊动兵部,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窦良平回禀:“冯天丛在失踪人员名册里,但据卑职寻访知情人士,说在伤员车上见过他。卑职已将京城和周边区县的兵医所一一查访,并无下落。卑职想着,或有可能在泽阳,那里收着一批伤了脑部,记不清自己姓名的无名氏。” 卫绪点点头:“那就快去。” “可要暗中提醒陈小姐?” “上回找秦宜年,我看她实在没头绪,已经派人去提示,这回再故伎重施,怕就要露馅了,陈小姐可机灵得很。” 卫绪略一思忖:“你带上认识冯天丛的人,一起去泽阳。若他真在那里,想办法捞出来,送到安全地方医治。” “是。”窦良平领命而去。 * 秦家别宅,“翩翩少年”陈木枝骑着飞燕而来。 胡大壮一见陈木枝换了一匹马,不由眼睛一亮:“陈小姐这马真好!” “后头还有一匹好马,你略等一等,是我随从。” “咦,陈小姐的随从,没一起来?”胡大壮不明白。 陈木枝笑道:“太惹眼,我本不想带他,他非要跟着,说要保护我。我就让他别离太近,我不自在。” 这个随从自然是郑初。 胡大壮应了,将马牵进院子,在大门旁的树上系好,又去门口守着,等待郑初。 “小柳!”陈木枝一见柳正谊,还是那样没大没小,“哎呀,小柳,你怎么这样了。” 柳正谊一看就是好几天没洗漱,头发蓬乱,胡茬子都长出来了,一双眼睛生了两个硕大的黑眼圈。 “关键时候,一刻也不敢离人。” “玉红在里头?” “是的,她也是一刻不离,守了好几天了。” 看来,真的是拼尽全力在医治秦宜年啊。 陈木枝担心吵着里屋的秦宜年,低声问:“秦大哥怎么样了?” 柳正谊道:“经历了最残酷的治疗,余下的,要看天意了。” “天意?”陈木枝不解。 “他已昏睡两天,若今天还不能醒来,怕就……” 陈木枝心中一凛,懂了柳正谊的意思,不由担忧地向里屋的方向望了望。 “秦大哥吉人自有天相。伤成这样都活了下来,这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 可是,谁都知道这话只是一种安慰,让彼此依然抱着希望而已。 柳正谊太紧张,甚至忘了附和着陈木枝的话点头。他脸色凝重。 “头一次能挺过来,靠着他超强的体魄,这些日子他过得生不如死,精力已然耗尽,再经历如此猛烈的医治,靠的已经不仅仅是体魄……” 陈木枝鼻子酸了。 “秦大哥会醒的。有人在等着他,他还欠姜姑娘一个交代!” “姜姑娘?”柳正谊却不知姜姑娘是谁。 陈木枝黯然道:“是秦大哥心爱的姑娘,她一直以为秦大哥已经死了,秦大哥这别宅,便是她告诉我的。我答应她,一定替她找到秦大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那姜姑娘人呢?”柳正谊急切起来。 “秦大哥这个样子,我怎么忍心让姜姑娘知道。她知道了,该痛不欲生了。” 柳正谊一把拽住陈木枝:“来,你来看!” 将陈木枝拽进了里屋。 玉红听见动静,立刻转头,望见是陈木枝,激动得起身下跪,忍不住泪眼婆娑。 可陈木枝完全没有心思扶她了。 床上躺着的这个人,真的是秦宜年吗? 这个人,脸上干干净净,只是依然那么瘦,瘦到让人认不出来原本的样子。 这个人,平平整整地躺着,身上盖着一条薄毯,薄毯下,看得出少了一条腿,可他的身子是完整的,之前的扭曲已荡然无存,像是一个平静入睡的孩子。 陈木枝惊喜地望着柳正谊:“你治好他了,是吗?” 柳正谊道:“如果他醒来,我就真的治好他了。现在需要你做一件事。” “何事?” “去把你说的姜姑娘接来,或许,秦将军苏醒的钥匙,就在她身上。” 陈木枝双目发光:“好的,我现在就去!” 刚刚才系好的飞燕,又重出了秦家别宅。 翩翩少年骑着马,向盛英街疾驰而去。她要去接姜岱,她要让秦宜年苏醒过来,第一眼望见的就是他魂牵梦绕的姜岱。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九十一章 苏醒(下)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见到上回来找姜岱的少年,竟然又来了,而且又是上午,倦雨楼守门的眼睛都直了。 等着姜岱未及梳妆,急匆匆地跟着少年出门,守门的眼睛更直了。 “来,上马。这马承得起咱俩。” 陈木枝和姜岱,加起来还没一个壮汉重呢,对飞燕来讲的确是绰绰有余。 可是一上马,姜岱就后悔了。 “我没有梳妆,秦大哥要见我,我没有梳妆!” “放心吧,姜岱姐姐,你在秦大哥眼里,无论怎样,一定都是天底下最美的姑娘。” 姜岱尚未见到秦宜年,但一想到他负伤,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他伤得重么?” “很重。不过,他很幸运,有名医替他医治。但若今天再不苏醒,他就有性命之忧。所以姜姑娘,无论你用什么方式,一定要让他苏醒过来。” 陈木枝又道:“还有,秦大哥的样子,和以前不一样了,姜姑娘你要有准备。” 姜岱道:“我只要他活着。” 陈木枝心中一宽,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姜岱对秦宜年,的确是情深意重,绝非一般烟花女子的性情。 姜岱果然是聪明之人,又问:“木姑娘,秦大哥能有救,是你请了名医,对吗?” 她知道,秦家是请不起什么名医的。 “这不重要。”陈木枝不愿居功。 “那我问个重要的。木姑娘,你到底是谁?” 陈木枝沉默片刻,只有马蹄阵阵,向秦家别宅的方向驰去。 片刻后,陈木枝终于道:“我是陈木枝,在大海上独活的安国公府二小姐。” “是你!” 身后传来姜岱的惊呼。 “谢谢你……”惊呼过后,是哽咽的道谢。 陈木枝黯然道:“姜岱姐姐,秦大哥对你很重要,对我也很重要,我想知道父亲的下落,秦大哥对我父亲更是能以死相待的兄弟,无论如何,我都应该救他,不用谢的。” 不多时,二人终于到了秦家别宅前。 姜岱知道秦宜年买了这套别宅,却是头一次亲眼见到。一想到这套宅子原本是秦宜年用来迎娶她的,更是心潮翻滚。 里屋,秦宜年还是静静地躺着,宛若沉睡的小孩。 姜岱冲进去,一眼望见,便是泪如雨下。 她跪在床前,一时不知如何下手,又怕抱着会伤到他,又怕哭声会吓到他,只得紧紧地扒住床沿,拼命地憋着声音,任由泪珠如断线的珍珠般滚落。 玉红在一旁望见,亦是泪流不止,垂着头悄悄退了出去。 “秦……大哥……”姜岱努力调匀着气息,用尽量温柔的声音呼唤。 可是,秦宜年还是躺着,安静地躺着。 姜岱伸出手,轻轻地碰触他的脸庞,端详着这让她思念的模样。 说来也奇怪,这样碰触着,姜岱渐渐安静了下来,泪水也止住了。 “我想看一看他的身体,可以吗?”姜岱问。 陈木枝不知该如何回答,转头去望柳正谊。 柳正谊道:“秦将军刚刚经历过非常痛苦的医治,现在全身都是绷带。” “明白了,我会很小心。” 姜岱平静地望着他们:“我要唤醒他了。” 陈木枝顿时明白,向柳正谊使个眼色,二人退出了里屋,并轻轻关上了房门。 屋里只留了姜岱和秦宜年。 姜岱依然跪在床前,闭上眼睛,默默地作了一番祈祷,然后睁开眼睛,望着秦宜年紧闭的双目,轻声道:“秦大哥,我来了。” 她慢慢地揭开盖在秦宜年身上的薄毯。 如柳正谊所说,秦宜年身上缠满了绷带,绷带上隐隐透出药的晕黄和血的暗红。 姜岱却毫无惧意,她将秦宜年一寸一寸地看遍,甚至抚摸着秦宜年仅剩的一条腿,轻轻地叹了口气。 随后,她开始解自己的衣服,将身子轻轻地伏到秦宜年身上。 心脏贴着心脏,脉搏贴着脉搏。 几曾何时,他们就是这样入睡,感受着彼此的心跳,感受着彼此血液的奔涌。 他们可以说很多很多的话,关于过去,关于未来。 玉红守在外间,柳正谊和陈木枝站在院子里。 鸟儿知春,鸣叫不已。 柳正谊问:“这位姜姑娘怕是……” “倦雨楼的姜岱姑娘。”陈木枝并不避讳。 柳正谊叹道:“没想到,那里也有这样有情有义的女子。” 陈木枝笑了:“有情有义,原本便不看身份贵贱,身居高位、或有头有脸的,做出龌龊事的太多了。” “木枝妹妹最近东奔西走,很有心得?” “半年之间,我们陈家便几近家破人亡,越是往里深挖,越是触目惊心。但我是不怕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陈木枝不知道什么叫后退,我只知道迎难而上。” 柳正谊望着她,眼神里满满的佩服。 “我原以为,你还是以前那个调皮捣蛋的木枝妹妹,但现在的你,真的让我刮目相看。国公爷若能看到今日毫无畏惧的你,也一定会欣慰,将门果然虎女。” 突然,玉红跑出来,激动地大喊:“小姐,柳大夫,里边……里边有动静!” “真的?” 二人惊喜交加,拔腿就往屋里跑。 果然,里屋传来隐隐的说话声,声音十分低沉,却依然听得出,那不止是姜岱的声音,分明还有秦宜年的声音。 柳正谊正要去推门,被陈木枝一把拉住。 “姜岱姐姐,秦大哥是醒了吗?”陈木枝在外头提高声音问。 “是,是!”姜岱的声音也带着哭腔,却是激动的哭,“请等一下,我马上开门。” 说是马上,却也等了不少时间。 终于,他们听见吱呀一声,姜岱将门打开了。两个眼睛已经哭得如桃子一般红肿,头发也蹭乱了。 “秦大哥醒了!” 姜岱一见陈木枝,终于控制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小傻子……”秦宜年嘶哑的声音,从床上传来,很虚弱,却好宠溺。 陈木枝立即拉着姜岱,和柳正谊一起又围到秦宜年的床前,激动地问候着秦宜年。 没人发现,玉红又一次悄然退出了里屋。 姜岱虽然拥有的是个不完整的秦宜年,可她玉红,这辈子再也没有资格被人爱、或者爱别人。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九十二章 指挥舰上的秘密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秦宜年望见陈木枝,想起之前自己形如鬼魅的模样,恍若重生。 “二小姐的救命之恩,秦某无以为报。”秦宜年嘶声感谢。 他不仅谢陈木枝救回他的性命,也谢陈木枝替他找来了姜岱。 “我也要谢谢二小姐。”姜岱又流泪了。 “哎,不哭不哭。你们不知道,在我屋里,从上到下,从我这个小姐、到扫地的丫鬟,都不许哭鼻子的。”陈木枝又回到她乐呵呵的模样,“你们俩商量好,到底谁谢,不然你谢他谢的,我也累啊。” “噗!”还挂着泪花的姜岱,又被她逗笑了。 “我要谢二小姐,却是另一件事。” “哦?” 陈木枝想不起来,自己对姜岱还有什么了不得的恩情么? “关于那些画。我用了二小姐教的法子,如今云山妙人在石子街声名鹊起,一画难求,我托人暗中卖了两幅,已经筹够了赎身的钱。” 原来是这事!陈木枝乐了。 “看来以后我该去石子街弄个商行,也炒炒这些古董字画,我可太有能耐了,哈哈。” 柳正谊嘟囔:“你又出什么馊主意了?” “不告诉你!” 反正,结局很好,姜岱就要脱离苦海,秦宜年也算是双喜临门。 “能不能问问,云山妙人到底是谁?” 姜岱望了望秦宜年,有些犹豫。 秦宜年倒是不避讳,哑声道:“是她父亲。她是姜承弼之女。” 陈木枝听得一头雾水,她不认识姜承弼。柳正谊却是一震,失声道:“姜承弼?那位因言获罪而被抄家的姜承弼?” 原来这姜岱竟不是艺名,是本名。她原也是官家之女,从小可谓锦衣玉食,父亲姜承弼时任户部主事,私下喜欢以“云山妙人”为号作画。 绘画水平颇高,但仅是略有薄名,又因本人行事低调,除了家人以外,竟无人知道他就是云山妙人。 获罪抄家后,值钱的都被充公,女眷尽被发卖,年幼的姜岱几经转手,最后被卖至青楼。 父亲的很多画作,被母亲提前藏了起来,因无人识得画作价值,总算在抄家中没有被追查。 后来姜岱成年,凭着记忆中的线索,费尽功夫,终于找回了父亲当年的画作,以作追忆。 虽父亲已不能复生,但看着他生前的心血,终于在多年后以另一种方式为世人所知,姜岱如何能不感激陈木枝的妙思。 姜岱已一刻都等不得,恨不能立时与倦雨楼切了关系,从此专心守在秦宜年身边照顾他。 陈木枝派胡大壮跟她一同回倦雨楼,免得最后关头吃了闷亏。 屋子里终于只剩了陈木枝和秦宜年。 “秦大哥,我有事想问你。” 秦宜年疲惫地一笑:“想问将军的下落么?” 他好聪明。即便是刚刚从昏睡中苏醒,他竟然也如此敏锐。 陈木枝黯然:“我虽然在指挥舰上幸存,可我真的不知道,指挥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满船的将士都不见了。” “你还记得指挥舰上的数次调防吗?” “我记得一些,却只是些片断,后来是听胡大壮说过,一共调防了五次,最后连你和冯大哥都被调走,指挥舰上只剩了最低兵力,是吗?” 这是关键,也是陈木枝百思不得其解之处。 但秦宜年一定知道,当初陈遇安为何要将他和冯天丛调离指挥舰。或许从中,可以窥得指挥舰出事的根源。 “因为水师中蔓延着一种古怪的病。先是在三号舰和五号舰上发现,有将士呕吐不止,症状与晕海极为相似。” 陈木枝脸一红,毕竟自己也晕过海,还吐了好几天,多亏了胡大壮照顾。 但她知道,能去东海伐寇的水师,都是经过严格挑选的精兵强将,事先也经过测试,确定不会晕海才能出征。 否则到海上,吐了一大片,战斗力白白损失一大截,还打个鬼的仗。 所以接连有将士晕海,的确颇为蹊跷。 秦宜年又道:“经暗中查录,发现晕海症状的士兵,此前从未有过类似病症。此时,军中医士发现,出现症状的士兵,无一例外在后背中心出现奇怪的红色血筋,血筋越生越长,最早发病的士兵,血筋经由后颈生到后脑处,便告不治而亡。” “那便绝不是晕海。”陈木枝听得心惊。 “医士密报将军,将军担心一旦有怪病蔓延的消息传出,会导致军心不稳,加上血筋生于后背,患病士兵自己不会察觉,于是命医士以例行检查为名,每隔十日对全体水师将士进行一次筛查。 “可病症越来越多,由数名,到十数名,到数十名,到上百名……你知道,在海上死去的士兵,只有一个下场,就是扔进海里喂鱼,名曰海葬。” 说到这儿,秦宜年苦笑:“海葬得多了,也一样会军心不稳。最关键的是……” 他望了望陈木枝:“将军自己,也染上了怪病。” “什么!”陈木枝失声惊叫。 秦宜年刚刚苏醒,本就很虚弱,说到这儿,已经喘得厉害。 陈木枝定定神,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缓一缓,缓一缓。”她似乎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对秦宜年说。 突然,她想到自己。 她并不是一上船就开始晕海,而是过了数日之后,难道? “我爹爹在指挥舰上独居一间,他是如何染病?” 果然秦宜年望着她,眼神说明了一切。 “是我?对吗?是我得了病,将病又传染给了爹爹?” 秦宜年微微点头:“你痊愈时,将军已经染病,他是靠着自己强健的体魄,和医士精心的照料,在强撑。他知道战事吃紧,这个时候,主帅万万不能出事,否则将一败涂地。” 听秦宜年叙述着,陈木枝似乎记起了那么一点点。 父亲也曾晕海,医士那段时间跑得比往常都勤。而父亲,常常望着她,陷入深思。 可是,一个念头突然钻进陈木枝脑海。 “等等,秦大哥。为何别的将士染了病,结局只有海葬,我却能痊愈?” “因为你是女人。” 原来是这样。自己能躲过一劫,竟然因为自己是女人。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九十三章 真正的离开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不管是曾经没心没肺的陈木枝,还是曾经聪慧机敏的陈木兮,都不觉得身为女子,就要比男子有诸多不如。 她们与男子一样,或读书,或习武,是大顺朝最为自由的闺秀。 一听竟有如此怪病,男人得了便不可遏制,女人得了却能自然痊愈,陈木枝头一个念头不是庆幸,而是跺脚。 “所以为何女人不能习武上战场?若水师里多些女人,说不定这病就蔓延不开了,也说不定医士就能从中找到治病的法子了。” 虽是有些强辞夺理,秦宜年一时倒也难以辩驳,只能努力微笑望着陈木枝。 当然,秦宜年瘦得只有骨头,这努力的微笑,陈木枝也没感受到。 “所以爹爹的调防,是在保存战争力,对吗?”陈木枝又问。 这就问在点子上了。 秦宜年道:“对。将军与医士密谈好多次,确定名单,将健康的将士调遣到各个战舰上,又不着痕迹地将患病的将士调到指挥舰上。我和冯将军,都是被他强行调离……” 秦宜年苦笑着摇了摇头,却又对陈遇安抱着深深的感情。 “我们情愿和将军一同赴死,可……军令难违。” 赴死。所以,爹爹的结局就是赴死。 “爹爹是对的,保留了你们这些善战的将士,才有了东海水师的胜利。” 陈木枝安慰着秦宜年,却是心如刀绞。 爹爹的结局,是赴死啊!是带着一船患病的将士,一同赴死。将毁灭性的病源,一同埋葬在茫茫大海。以数十人的毁灭,换来整个大顺朝水师的最终胜利。 “二小姐,别怪将军,是他下令将指挥舰驶向风暴中心,我知道,他是安置好你的。” 见陈木枝低头不语,秦宜年以为她心中在伤心陈遇安带她一同赴死。 “你不知道自己为何在指挥舰上,我也想不明白。你明明应该在冯天丛的十六号舰船上。” 秦宜年不知道,陈木枝也不知道。 她的记忆里完完全全没有这一段,即便是最近恢复了很多片段,那些片段也与这一段没有丝毫的关联。 就像从陈木枝的生命中,将某段时间生生地抽去。 就像指挥舰不是进入了风暴中心,而是进入了某个时间的洞穴,抽走了某个人的部分岁月。 “谢谢你,秦大哥。让我知道父亲是多么壮烈,多么英勇。” 从容赴死,和战死一样,是了不得的英雄。 “秦大哥,当初的知情人,你知道他们的下落吗?” “将军,我,冯天丛,还有三位医士。不过,三位医士因和患者接触过多,也都先后患病,留在了指挥舰上。” 所以,知情人便只剩秦宜年和冯天丛。 如果要洗涮陈遇安的有可能被按上的罪名,她还要找到冯天丛。 冯天丛也许会知晓自己为何最后会去到指挥舰上。 从秦家回去的时候,翩翩少年已经飞不动飞燕了。 她在秦宜别宅的门外遇见了回来的姜岱,姜岱素着一张脸,一应钗环已无,洗尽铅华、卸尽钗环,从此离开了倦雨楼。 突然,她很羡慕姜岱。 姜承弼在处决这么多年后,以一种奇妙的方式,继续存活于世。 可自己的父亲,虽然还存在于人们的流言中,其实,却早已葬身大海。 曾经一直提着那口气,只为了寻找到父亲的下落,可今天才知道,一切的寻找都是无望的。陈木枝突然觉得茫然。 她年轻,不觉得累,亦不觉得疲惫,只是觉得茫然。 不知何时,飞燕将她带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陈木枝抬头一看,黎氏茶楼。 茫然时,喝一杯好茶,也许能望见灯塔。 她向欢喜而来的小二轻轻地摆一摆手:“我要去楼上。” 楼上,还是那个包间,只有卫绪一个人,当窗而饮。卫绪笑语盈盈地望着她:“木枝妹妹,我请你喝一杯解忧茶。” 她不知道卫绪会在这儿,一切都是鬼使神差。 甚至,茫然的她都没去细想,卫绪为什么会在这儿。 “解忧茶……解忧茶……”陈木枝喃喃地重复了两遍,“我却没有忧,只有惑。或有解惑茶?” 卫绪替她斟上一杯:“惑从何来?” 陈木枝摇摇头:“不能说。就算你是世子也不能说。还是让我一个人惑吧。” 这不是往日神采飞扬的陈木枝。 卫绪道:“那就喝茶,一杯纯粹的茶,不能解忧,亦不能解惑,只能解渴。” 陈木枝笑起来,轻轻呷了一口:“果然是渴了。” “世子,你什么样的时候会伤心?”解渴了的陈木枝,终于问了一个不那么游离的问题。 卫绪想了想:“小时候觉得被冤枉的时候会伤心,长大了觉得面对你在意的人,却无能为力的时候最伤心。” “姐姐死了,你也不伤心吗?” 卫绪一愣,尚未回答,陈木枝已经先笑开了。 “你与姐姐,彼此都只活在他人的描绘中,说她艳冠京城、才绝当代;说你风姿绝美、学识无双。你们根本就是陌生人,好难对陌生人生出痛彻心扉的伤心,对吧?” 不对啊,这丫头今天实在有点不对头。 她不是去见秦宜年的吗? 秦宜年不是刚刚经历完严酷治疗,有待慢慢恢复吗? 难道秦宜年跟她说了什么? 昨天这个丫头还在自家跑马赛上耀武扬威呢,今日突然变成了心事重重的大姑娘。 绝不止是一个十四岁的生日,而是她心里有事,很重要、却走不出那团谜雾。 这迷雾,也绝不是因为陈木兮在他心里有多少份量,又该给予多少伤心,这种太过俗世的问题。 “木枝妹妹,这么说也许很残酷,不过,未婚夫妻,的确不如父母那般感情深厚。毕竟我与木兮姑娘只见过一面,她的去世,最伤心的一定是她至亲的人,而我,还没能有这个荣幸成为她最亲最亲的人。” “人,什么时候才是真的离开?” 卫绪一愣,这小丫头,今天是诗人,还是哲人? “死亡?” 陈木枝却摇摇头:“不是,是被遗忘。”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九十四章 不让你好过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在国公府安静地呆过十四岁的第三日之后,陈木枝重新振作了起来。 她想起舅舅郑沐曾经说过,只要父亲的下落有一点儿的消息,都要立即告诉他。 可是派人去了一趟郑府,却说舅舅出了公差,要三天后才能回来。 好吧,那只能再憋三天,先把国公府的事儿给处理了。 陈木枝在府里安静了两天,有人则在国公府闹腾了两天。 据说,王华岚输了赛马会,她的母亲大人、也就是陈木枝已然翻脸的便宜舅母徐氏,十分恼火。 她家宝贝女儿可是雾州有名的、会骑马的闺秀,且花了那么多钱,又买入场贴,又暗暗买通对手相让,最后居然只过了一轮。 过了一轮也就罢了,不可忍的是,夺得桂冠的竟然是陈木枝。 还好,被卫绪逐出马场的一幕太过丢人,王华岚没好意思说,不然徐氏恐怕会气到撅过去。 听说徐氏直接冲到国公府的马场,指着沈护院的鼻子,哭爹叫娘骂祖宗,意思是陈木枝故意坑她家女儿,叫她家女儿选西边的马,结果却是个跑不动的老马。 沈护院就委屈了,说舅奶奶你看,你说是个跑不动的老马,可小姐这两日还骑着出门了呢。 整个训马场这么多的上品好马,小姐都没选,就连小姐专用的小马这几日都没骑,就骑飞燕了呢。 再说了,小姐当初可是提醒,让舅小姐不要选西边的马,是舅小姐不听啊。 徐氏勃然大怒,立即赏了沈护院两个耳刮子。并大闹国公府,冲到嘉实堂,把陈木枝从出生骂到十四岁,一年骂一个花样,还不解气,一直骂到陈木枝一百岁寿终正寝。 据说辱骂时间太长,骂到后来,王氏都睡着了。 自从陈木枝把同喜打到现在还下不来床,嘉实堂就没有秘密了。 同福比同喜聪明一百倍,投诚起来全身心投入。 藤花提醒过陈木枝,对于同福这样之前给王氏当耳报神的,就算投诚也要有所戒备。 陈木枝却看透了。 她说,你们讲的是感情,她认的是拳头,只要自己拳头还硬,她就不会作妖。 至于拳头之后,她慢慢地会不会也认感情,则要看她的悟性。 不过,知晓了徐氏这样辱骂自己,陈木枝虽没有生气,却也打定主意要给点颜色她看看。 她不为解气,因为她没生气。为的是,要人知道,自己不是可以任人拿捏不反抗、任人辱骂不反击的主儿。 既然三天后才能见到舅舅,而郑初出去打探冯天丛的下落,一时也没有消息,那这几天,闲着也是闲着…… 就做点什么吧。 * 王氏这两天被徐氏闹得头疼。 准确说,王氏最近就应该头疼,陈木枝让她头疼,王华岚让她头疼,就连这个看不上眼的嫂子也让她头疼。 唯一不让她头疼的兄长,又不在京城,说是办什么事去了,要好几日功夫。 好在这几日陈木枝得了赛马会桂冠,大概是心情好,不来找自己的麻烦,还算安稳。 不然王氏真要崩溃了。 一上午,听着各处管事的汇报,照例是双绘在一旁记录。 三月的账册已经出来,国公府头一次出现了支出超过收入的情况。 虽说陈遇安失踪已有数月,但在王氏的精心操持下,起码一直维持着表面的适度平衡。 王氏拿了账册一看,眼前就是一黑。 最大的支出,不在嘉实堂,不在凝香居,不在长风居,居然在巧思园。 巧思园光更换各色家具摆饰,就花了整个国公府平时一个月开销的两倍有余。 加上徐氏和王华岚添置首饰珠宝的费用,实在令人咋舌。 贺嬷嬷如今是留香居的管事。 虽说留香居已经没有了主人,但毕竟还是国公府最精美的一个园子,断断是不能荒废了,所以没有主人,也依然需要管事。 贺嬷嬷亲眼目睹了王氏面如死灰的模样,立刻暗中告诉了娇兰。 当然,娇兰又立刻回禀给了陈木枝。 不意外啊,二月底陈木枝将王起道一家赶到了巧思园,三月可不就要大肆采购么。 只是,王家好歹雾州富商,住人家的地方也就罢了,还要添这么多家具,就有点过分了。 更别说连娘儿两添置珠宝首饰都要挂国公府的账。 挂上瘾了吧。 陈木枝想,我爹尸骨未寒,你们就这样蚕食我陈家,是时候让你再头疼头疼了。 吃过饭,陈木枝就晃到了嘉实堂。 王氏也刚吃过午饭,正在嘉实堂的小花园里散步消食。 “母亲瘦了!” 王氏一怔,不是每日都见吗,怎么突然来这么一句? “母亲太操劳了,孩儿不能替母亲分忧,是不孝。” 陈木枝走过去,掸开扶着王氏的双彩,自己上前扶着。 王氏心中竟有些颤抖,她宁愿不要陈木枝扶着,实在被她扶得心里发慌。 “我也不过做些分内事,操劳是应该的。我还等着你爹回来,望见咱们家依然兴盛如初呢。” 这话本是王氏经常挂在嘴边的。 可平常听着,陈木枝只觉得有几分道理。如今却知道父亲已经和整船患病的将士一同赴死,陈木枝心中悲愤不已。 什么兴盛如初,什么等他回来,都是屁话! 你等不到爹爹回来,你也维持不了一个兴盛的国公府! 只是,表面上她还是笑颜相迎。 “这几日孩儿思忖着,大顺朝女子过了十四,便要入秀册。咱家,姐姐不在了,只剩我一个女儿,皇上必会赦免我选秀,但是,女孩儿入了秀册,按例是要学习待嫁礼仪了……” 按例?按你陈木枝的例,说这些话就很奇怪啊。 但王氏没法反驳,因为陈木枝说这话,虽然很奇怪,却在理。 她身为国公府的主母,虽不是陈木枝的生母,但既然陈木枝尊她一声母亲,她不教习女儿待嫁礼仪,便是失职。 “你说得对。难得你有这个心。母亲还担心你不愿学习,正忧心呢。” 王氏笑得慈祥:“待母亲寻个上好的教习娘,最好是宫里出来的,那才有面儿。”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九十五章 真以为我不会么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哈,母亲真是舍近求远了。” 陈木枝笑起来。 王氏不解:“舍近求远?你还有什么近的上好的教习娘吗?” “不用特意请教习娘,我常常去郑家,外祖母会教我不少,外祖母身边的几位嬷嬷,也都是早年宫里出来的,不比教习娘差。” 听陈木枝这么讲,王氏倒也信服。 舒贞郡主当年是先皇太后那么宠爱的郡主,是宫里最好的教习嬷嬷带出来的。哪个教习嬷嬷或教习娘,还能比她更精通更厉害不成。 “也对,舒贞郡主的身份,比什么教习娘都强。”王氏拍拍陈木枝扶着她胳膊的手背,“不过,你要学就要好好学,拿出平常习武的劲头来,不能半途而废,知道吗?” 唉,你这样子,也颇有当初慈母的风范。可惜,你半途而废了。 陈木枝心里嘀咕着,脸上却笑盈盈的,点着头:“嗯,木枝知道的。” 又一歪脑袋:“外祖母说,学理家,要学会看账本,母亲那儿有吗?教我看看呗。” 王氏慈祥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连拍着手背的手,都尴尬地停住了。 能说没有吗? 偌大一个国公府的主母,手上每日要过多少账目,账册这种东西,没有一马车,也有一箩筐了。 “那现在就去吧。” 都没容王氏说话,陈木枝拉着王氏就风一般地往嘉实堂的偏厅跑。 偏厅正是上午刚刚听禀的地方,三月的账册都还堆在案几上,等着王氏午歇起来再慢慢翻看,根本还没收掉呢。 这下藏也藏不得,推也推不得。 王氏坐到案几边,随手翻开一本,拿给陈木枝:“这本是园子里花木上的开销,你先看着。” 又对匆匆跑进来的双绘喝斥道:“摊了一桌子,也不知道收拾收拾,像什么样子,少了一两本,你有几个脑袋担着?” 双绘一看陈木枝在场,而且手里还拿着一本账册,心中已经知道不妙,立刻就上前要收拾。 “哎,不着急。”陈木枝一把按住,脑袋几乎埋进了账册堆里,“我多拿几本,我要如饥似渴地学习。” 双绘赔着笑脸:“这都是三月的账册,尚未核过。小姐要学看账册,奴婢给您拿往年的,都是归类整理好的,看起来更清楚。” “不用这么麻烦。”陈木枝眼疾手快,从一堆账册里抽出一本,封皮上写着“首饰”二字。 “一本花木,一本首饰,这两样的名称,我还看得懂些。旁的香烛、礼品之类,我没太接触过,想来看不懂,所以我先看这两本吧。” 看首饰,这是要死了么。双绘脸都绿了。 “小姐,奴婢还是给您拿往年的吧。”她挣扎着,存着最后的希望。 陈木枝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了:“母亲,您身边的丫鬟都是这么不懂事的吗?” 王氏:“……” 陈木枝撇嘴:“话好多啊。要在我凝香居,哪个丫鬟如此推三阻四还废话连篇的,早被我掌嘴了。” 嗯,你何止会掌嘴,你打同喜的板子,打到人家血肉糊涂的样子,大家又不是不知道。 双绘不敢再说话了。王氏也不能再阻拦了。 只能装作没有事情发生,寄希望于陈木枝真的看不懂账册、发现不了其中的问题。 “瞧你,传到外头去,又要说你凶悍了。”王氏笑眯眯地嗔怪,“双绘也是为你好。账册不比那些闲书,不是人人都看懂。” “看不懂我就问母亲。” 陈木枝乐呵呵地翻开了花木账册。 以为她真的看不懂,那就错了。人家在郑家可不是瞎玩的,无论是外祖母舒贞郡主,还是正经大舅母管氏,都教习了她很多东西。 她不是为了待嫁,是为了自己不被坑。 花木账册倒的确是没多少问题。要有问题,王氏也不会“随手”就拿给她了。 不过,陈木枝还是看出了窍门。 “母亲,咱们府上的花木,倒可不必这么花费。” “哦?木枝倒是说说,看了有什么想法?”王氏是很放心的,花木就算花费有些巨,但都算正经,无论哪家官宦豪门,都是这么花费。 花木若伺候不好,园子立即就会呈了败相。所以没有哪家在这上头不精心的。 “咱们府上的花木,整个三月花费三百两银子,看似不算很多,但我知道,咱们很多树苗花苗,都是从外头庄子上采买的,每个季度结一次账。三月的账册上,没有和外头庄子结算的记录,所以实际花费,应该不止三百两。” 陈木枝说得有条有理,王氏心中却暗暗吃惊。 这个丫头好生细致,竟然看出了这一层。 “说得很对,外头购置树苗花苗,每回结账,大约在五百两,还有花肥,也是外头采买,一季度结账,大约一百两,所以,每月在花木上的开销,还得再加两百两,大约在五百两左右。” 王氏索性把花肥也给提出来说了,显得自己特别坦诚。 况且五百两,也是个很说得出口的数字。毕竟国公府有着京城让人眼红的巨大地盘啊。 陈木枝点点头:“好在伺候花木的都是府里的人,没有另聘外头人。不过,这些府里的人,其实也算人工,若这些再算上,五百两也是不止了。” 王氏笑道:“所以知道持家不易了吧。” 陈木枝没有接她的话:“女儿却想,这五百两,倒是可以省一些的。” “哦?说来听听,母亲也学学呢?” 王氏心想:就你一个没当过家的,以为自己会看几页账册就了不起,我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什么道道。 陈木枝不紧不慢:“树苗花苗都是外头庄子买的。但其实,不算我娘的陪嫁庄子,光国公府自己也有十几家庄子,庄子里种花种树,遍地都是。上回听说,有些庄子收成不好,一直欠租,与其欠着,倒不如让他们以花苗树苗相抵,不是省了外头采买的银子么?” 王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法子倒新鲜,亏你想得出来。” “这倒不是我想出来的,是我去舅舅家玩,听舅母教习存芳姐姐的时候说的。郑家就这么实行,效果蛮不错的。” 又是郑家。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九十六章 追讨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她王汇音能入国公府,就是因为长得像郑湘。 她王汇音能成为国公府的女主人,也是因为一直小心翼翼讨好着郑湘留下的儿女。 从她踏进国公府的第一天起,她就被“郑”这个字压得喘不过气。 如今郑湘已经去世这么多年,她都当了六年的国公府女主人,她依然逃不脱一个“郑”字。 即便孩子已近成年,都只认郑家,却不认她这个王家。 一时间,王氏又想起兄长王起道说过的那些话。 郑家为何能“阴暗不散”,就是因为他家强。郑家有个舒贞郡主当老太太,还有两个做官的儿子,就算当国公府大夫人的女儿死了,也还留下名动京城的一双女儿。 所以,王家也要强大起来。 有了强大的娘家作后盾,陈木枝才不敢小看她。以后陈遇安若还能平安归来,她才能与陈遇安平起平坐。 她不要当郑湘的“影子”,她是堂堂正正的王汇音。 王氏将心中的郁结按下,笑了笑,不动声色:“果然多去外祖母家是有好处的。木枝说的这法子不错,明儿我派伙计去各大庄子,将那些交不出租的理一理,心里先有个数。” 呵,陈木枝心中冷笑。 你这当家主母,手里哪些庄子交不出租,竟还要伙计去逐一清理,你心里难道没有一本明账吗? 显然是有的,只是你不愿意说而已。 不过,你会不动声色,我也会。 陈木枝也笑:“母亲倒也不必这般着急,咱国公府家大业大,想必也不在乎一个月省这几百两。” “话不能这么说。大有大的难处,勤俭是必须的,一个月这里几百两,那里几百两,合起来可就不是小数了。” 王氏的场面话说得滴水不漏,漂亮到让陈木枝都想喝彩。 二人各自戴着面具说话,心情却各自不同。 陈木枝是挑战者,稳稳当当而来,王氏却是暗暗吃惊,从未想过陈木枝对于理家也已经有了这番见解。 最重要的是,她的确看得懂账册! 这就可怕了。 国公府的首饰账,根本就是笔糊涂账。 有了贺明生,糊涂账也得做得漂亮。可今日桌上这些三月份的账册,是拿来给王氏正经对比的,要等王氏了解之后,才会另做一套账册汇总。 那一套,才是天衣无缝的。 故此双绘才会说,要拿已经“核对”过的、往年的账册给陈木枝看。 看着陈木枝又翻开首饰账册,王氏猛然醒悟,发现了自己一个致命的失误。 她素来奏事都是在正堂,一众管事婆子一一回禀,要的是一个被众人拥戴的主母气派。若碰到些私密的,才会叫心腹嬷嬷过来单独商议。 但今天,她发现,自己被这气派给耽误了。 陈木枝为何突然要来看账册,一定是早上奏事之后,有人通风报信去了。 何时起,陈木枝竟然在管事婆子中都安插了耳目? 这太可怕了。 她王汇音一手掌控的国公府,被撕开了口子。而且这个口子越撕越大,要蒙不住了。 陈木枝慢慢翻着账册,眉头皱了起来。 “自从父亲和姐姐相继出事,母亲就不施粉黛、亦很少穿金戴银,我就更不用说了,姐姐留下的那么多首饰,我都很少用,亦是从来不添置的。为何咱们府中,一个月首饰的开销,竟然超过了一千五百两?” 王氏心中一凛。 的确啊,这侄女儿和糊涂嫂子作下的孽,王氏其实自己都看不下去。 一千五百两,便是连京城王府、女眷众多的府邸,都不见得花销这么大,别说只有一母一女的安国公府。 但是这个时候,王氏和她的王家是一体的。她不得不帮着唬弄。 “木枝你有所不知。平常各府之间礼尚往来,在几家首饰店定了不少货,二月三月,从兰馨郡主开始,好几位贵女生辰,又有两家办婚事,这贺礼是哗哗地出去。一千五百两……呵,都算是少的了。有些月份更多。” “哦,原来如此。”陈木枝继续翻着账册,“咦,这个眼熟……” 陈木枝捧着账册,指着其中一列,一直送到王氏眼皮子低下。 王氏一看,当场眩晕。 那一列,赫然是王华岚去珠宝店定制赛马会镶宝马鞍的开销。 “表姐以五英街骑手的名义参加赛马会,已是很不妥当,让咱们国公府在赛马会上被人指指戳戳。用了咱们府上的马也就罢了,怎么连行头都要国公府结账。母亲,这合适吗?” 王氏一脸严肃:“只是暂结,回头母亲会跟王家追结的。” “那这个呢?”陈木枝又指一列,“如果我没记错,王家舅母前阵时候戴着一串硕大的珍珠四处招摇,逢人就说是京城独一无二的极品,就是这一串吧。” 王氏已有些招架不住:“我说过了,会一并和王家追结。” 陈木枝不依不饶:“追结是多久追结一次?从账册看,那母女俩在几家首饰店定购珠宝,都是签的咱们国公府的账,想来也不是三月才如此,但三月的账册,看不出有向王家追结的款项。那么母亲,二月可有追结过?一月呢?还是从王家进京之后,至今都是只开销不结算?” 王氏被问得哑口无言。 “母亲答不上没关系。却不要乱答,答错了,我可是要看前头的账册的。” 陈木枝将花木和首饰两本账册塞到衣服里,冷冷地望着王氏。 “虽然你是国公府的当家。但我已满十四,既已到了可以入秀册的年纪,便也到了可以报官告母的年龄。趁着我爹不在家,你们王家掏空国公府,证据确凿。” 王氏脸色煞白:“你要怎样?” 陈木枝道:“让他们一家滚出国公府,一刻也不得停留。” “立时三刻,你让他们住哪里去?” “这我不管。巧思园是和春园的一部分,被母亲以独立院落的名义给王家居住,我姓陈,我有权追讨回来。” “我倒要看你如何追讨。”王氏也是气极。 “这就不劳母亲费心了。小佛堂去求菩萨保佑吧。” 陈木枝带着两本账册,施施然从嘉实堂离开。 整个嘉实堂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谁的身手能敌得过二小姐去?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九十七章 堵门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王氏万万没有想到。陈木枝追讨巧思园的方式,竟然如此别出心裁。 总以为陈木枝会拎着她的小鞭鞭小剑剑去赶人,故此王氏待陈木枝一走,立即调了一拨护院去巧思院里守着,以防闹事。 没想到,陈木枝才不赶人。她堵人。 徐氏刚刚午歇睡醒,觉得心里不顺,正想找个人来骂骂,突然,丫鬟急急忙忙跑进来。 “夫人、夫人,大事不好!” “啪!”一个耳光打了过去。 “整日嚎丧。就会说大事不好,就没从你们嘴里听到什么好事!” 丫鬟委屈地扶住被煽到火辣辣的脸,却又不敢不说。 “夫人,木枝小姐带着人来堵门了!” “我呸!她是哪门子小姐,一个泼货!悍妇!” 骂完,徐氏一愣,才反应过来:“堵门?她堵门干什么?” “奴婢不知,外头好些泥瓦匠,已经开始拌浆了。” 泥瓦匠?徐氏摸不着头脑。 难道不是那个堵门,是真的堵门? 不管是哪个堵门,徐氏都要骂。反正,陈木枝竟然欺负到巧思园来,她就要骂。 带着丫鬟,气势汹汹冲到大门口,徐氏呆了。 只见巧思园的大门外,一帮泥瓦匠正在忙活,搬砖的搬砖,拌浆的拌浆,还有个工头模样的人,正拿个尺子在门槛上丈量着什么。 “你们干吗?”徐氏怒道。 工头道:“奉陈小姐之命,将此门砌上。” “砌上了,我们出入走哪里?简直乱来!”徐氏怒不可遏。 工头无视,一边拉墨斗,一边答道:“这个小的就不清楚了,这位夫人你可以去问问陈小姐。” “谁要问那个小泼妇。都给我滚开!” 徐氏上去就推工头。 谁知道工头已经在门两边拉好了墨线,徐氏没注意,还没冲出门外,一下子绊在墨线上,顿时摔了个嘴啃泥,还弄了一裙子的墨。 徐氏气到哇哇直叫,脸上流着血,忍着痛爬起来,骂道:“滚开,滚开,这是我家,谁允许你们砌门!” 又叫小丫鬟:“死啦,还不快去喊人!” 护院们已经闻风赶来。 可一看,匠人们是在外头砌砖,夫人只叫自己在里头保护王家母女的安全。 因为沈护院被打,护院们对王家母女没有半点好感,一看这阵势,立刻摞挑子。 “舅夫人,我家夫人只命我等在院子守护你们的周全。” “那这砌门,你们就不管?”徐氏大叫。 护院头领很为难:“舅夫人,我们护院就只能在院子里啊,出院门外动武,就不叫护院了,那是会被官府抓的。” 徐氏气到跳脚,又喊丫鬟们:“死人啊,快去找夫人!” 两个小丫鬟立刻往和春园跑。 可一会儿,又跑回来了。 “夫人、夫人,大事不好!” 又是这几个字,徐氏简直要晕过去。 “又怎么了?” “园门,园门也被堵了。” 徐氏这才反应过来,陈木枝这是要生生把自己母女俩给砌在这巧思园里啊! “叫华岚去园门那儿阻拦,我还不信,这五六个匠人,能打得过我们带来的人!” 的确,徐氏这点说对了。 外头砌墙的五六个匠人,是打不过他们养的几十号打手。 不过,外头只有五六个匠人吗? 外头抱臂站着一个年轻人。他叫郑初。 头一个雾州打手冲了出去,手里提着棍子。郑初什么武器都没,一扬手,众人都没看清他是什么招数,那雾州打手“啊”一声惨叫,落在了地上,一条手臂已经向外翻着了。 见打头阵的竟然输得如此惨烈,后头的人都犹豫了,相互打量着,嘴里虽还不断吆喝,脚下却不敢再向前。 郑初还是抱臂,冷冷地站着,好像刚刚出手的并不是他。 “奉陈小姐之命,此门只出不进。” 众人面面相觑。“只出不进”是什么意思?就是说,现在想出去,还可以出去的意思? 匠人们旁若无人,自顾忙乎着,眼见大门已经被砌了快一尺,而砖块还在不断向上累积。 而且园门那边也传来大吵大闹,显然,那边也被砌上了。 只是砌成什么样,还不得而知。 突然,一个打手喊道:“我出去,你保证不动手?” 他问的是郑初,那个折了手臂的还死狗一样躺在地上痛苦地哼哼,他害怕自己和他一样的下场。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当打手也不过是为了讨一份生活而已。 “小姐的命令,只还手,不动手。”郑初一字一句,说得极其清楚。 那打手突然咬牙:“好,那老子就信陈小姐一回。奶奶的,幸亏老子是雇来的,大不了这个月的钱不要了!” 说着,将棍子一提,那打手从一尺高的砖墙上跃了出去。 好巧不巧,正好跃到郑初跟前。他一吓,顿时举起棍子护在胸前,警惕地望着郑初。 郑初手一抬,吓得那打手将棍子又举高了一些,以为郑初要食言。 谁知郑初手一挥,旁边的娇兰从手中的布囊里取出一小块碎银子,朗声道:“小姐说了,自愿离开的,咱国公府赠予路费。” 说着,将那一小块碎银子递给那打手。 娇兰可是个娇滴滴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当然不会打人。 打手简直不敢相信,还有这样的好事,惊喜地接过银子,说了声“谢过陈小姐”,一遛烟就跑了。 还在大门里头的打手们,这下心思全活络了。 娇兰手里的钱袋子,鼓鼓囊囊,一看就是有备而来,起码上百块小碎银子,怎么着也够人手一份啊。 打手们眼睛又不瞎,看那钱袋子,简直像是看到了亲爹。 要知道,这些打手都是王家雇来的,小部分是雾州带过来的,大部分是到了京城雇的,谁还跟王家心贴心啊,还不都是看在钱的份上。 与其被砌死在这巧思园里头,当然不如领一份路费,赶紧走人啊。 一个、两个、三个……打手们争先恐后从砖墙上跃过,就怕慢了一点点,这砖墙就越砌越高,自己跃不过去了。 郑初紧盯着这些人,防止他们趁机作乱。 而娇兰也很有经验:“把棍子扔了排队,拿着棍子的不给啊。” 一时间,地上扔了一堆棍子。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九十八章 逃离巧思园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无论哪朝哪代,京城百姓都有一种特殊的优越感。 不说见的大官和贵族多,就是见识的王公贵族家轶闻,也比别的地方的多好多啊。 比如说今天的安国公家。 自从安国公消失在茫茫大海,这安国公府的轶闻一桩接一桩,就没断过。 什么二小姐失踪,大小姐意外而亡,二小姐又在大海上重现,而且是独自生还,二小姐又打了亲戚小姐,二小姐在路上救了小孩,二小姐又得了赛马会桂冠…… 真是两只眼睛都不够瞧的,眼皮都不敢眨。 可不,才觉得消停了数日,安国公府巧思园,竟然在堵大门了。 这热闹……也太热闹了吧,不看不是大顺人! 明明安国公府的和春园和巧思园,占了东横街很长的一段,但附近的街坊居然都第一时间赶了过来,纷纷抢占有利地形,就怕热闹瞧得不够彻底。 呀,好看好看。巧思园的大门都堵上一尺多了。 听说巧思园里住着安国公夫人的娘家哥嫂,这是干嘛啊,难道上回二小姐打亲戚小姐,没过瘾? 再一看,大门里头站着一位妇人,脸上流血,额角乌青,头发散乱,一头珠钗东倒西歪,华丽的裙子洒了一摆的墨。 很狼狈啊。 更狼狈的是,这妇人大叫着:“回来,给我回来,拿了老娘的钱,吃里扒外的东西!” 而门外站着一位其貌不扬的少年,和一位娇滴滴的丫鬟。 地上扔了一地的棍子,一群“吃里扒外的东西”乖乖地排队,正由那娇滴滴的丫鬟发银子呢。 “拿好。” “谢过陈小姐。” “拿好。” “谢过陈小姐。” 实在很有秩序啊。 徐氏还在跳脚,王华岚的丫鬟巧彤突然出现,欲将她拉回屋子里。 “夫人,小姐让您回屋。” “干嘛拉我,我要和那泼妇决一死战!” 外头哄笑起来。 “哪里有泼妇?” “门里头有一个啊。” “哈哈哈哈……” 王华岚去了园门那边,却铩羽而归。她感觉到了不妥。 在园子里丢人,只要陈家的人看到,她不在乎。但在巧思园门口不一样,她不能去巧思园门口露脸,也不能再让徐氏继续在那边丢人。 “不顶用的东西,都跑光了?” 王华岚已经听丫鬟说了巧思园门口发生的一幕,又从徐氏的咒骂中听了个完整。 平时好吃好喝养着的一群打手,竟然在关键时刻跑了个七七八八,也真是她没有料到,心中如何能不恼火。 “只剩雾州带过来的十来个人了,顶不住,外头那个人太厉害。” 徐氏骂骂咧咧,用丫鬟递过来的帕子捂了脸,再一看,一帕子的血,呜呜地哭了起来。 “没想到这小娼妇竟然趁你爹不在家,下这样的毒手,呜呜……” “这么大动静,姑姑竟然没来,这不太正常。” 王华岚想了想:“母亲,我们不能在这里,趁着门还没完全堵上,我们出去。” 徐氏叫道:“这是咱们自己的家,为什么要出去!就是不出去!我死也要死在这儿!” “糊涂!”王华岚啐她,“谁还敢搜我们的身不成?带银票走,住客栈,等爹爹回来自然有办法。留在这里,便是被那蛇蝎女人耗死。咱们园子里,有多少干粮?就算够咱娘儿两吃几日,这些丫鬟随从怎么办?” 徐氏顿时缓过神来,也不哭了,抓着帕子畅想开了。 “对哦,等我们出去了,再派人找你姑姑,让她送钱过来,或者拿钱出来给我们买宅子安置。她总不敢看着我们一直在外头住客栈吧,那不是把她国公府夫人的脸都丢光啦?” * 凝香居,陈木枝正剥甘蕉。 这甘蕉是郑家的,给了陈榆不少,让他带回来,陈榆知道姐姐爱吃,又给送到了凝香居。 “木枝!”王氏怒气冲冲进来。 陈木枝立刻从凳子上弹起:“母亲有事,喊木枝去便是,怎么亲自过来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太假惺惺了,王氏气晕。 “随随便便封家里的大门,你眼里还有父亲母亲,还有家法国法吗?立刻叫你的人停手!” 陈木枝眨眨眼睛:“有高人说,为何我国公府家宅不宁、祸事不断,正是因为巧思园的门开得不好。母亲你想想,可不就是去年得了巧思园之后,父亲就出征了,从此,咱们府上就没有安生过?” 这话竟有些难以反驳。 王氏怒斥一声“荒谬”,竟也说不出第二句来。 “母亲要是不怕继续引来祸事,你自去阻止好了。” 简直废话啊。这郑初和娇兰,岂是王氏能支配得动的。你当王氏没想法子么?她早派人混在街坊里观察过了。 观察下来,觉得郑初太强了,护院们反水了,就王氏的几个死忠,怕是弄不过他们。 现在起码还能维持一个当家主母的威严,护院们反的只是王家母女,真要王氏出来主持大局,就变成逼护院们站队。 万一护院们真的选了陈木枝呢?她王氏可就半点回转也没有了。 现在她算是明白,陈木枝说要立刻就将王家赶出巧思园,绝不是说说的,而是说干就干,一点不留余地。 “那也该给你表姐和舅母留几分体面,若她们愿意离开,也要体面离开。” “那随她们。我说过,只出不进。至于她们是爬着出,还是走着出,我却是不管的。” 回到嘉实堂,王氏又派了好几个人接连去巧思园门口打探。 王华岚的确有点脑子,派了两个随从,也装作要出去的样子,还在娇兰手里骗了两块碎银子,转头就来了嘉实堂找王氏。 一听说王家母女想走,王氏倒觉得,当下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王氏阻止不了陈木枝砌门,但陈木枝有言在先,巧思园只出不进,她又是存了心要赶王家母女走,王氏倒也不能让王家母女走得颜面尽失。 于是她派了一辆马车在巧思园门外接应,王家母女从巧思园砌了已将近一米高的门墙上爬了出去,狼狈是狼狈,但好歹,一出门就坐上了陈家的马车。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九十九章 大江楼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人生没有点唾面自干的精神,怎么能混成雾州第一富商。 一坐上王氏派来的马车,徐氏立即又抖起来了。 “呵,谁稀罕她家的破园子。回头你姑姑一定给我们买更好的。” 王华岚却没想那么远,掀了帘子问车夫:“姑母有没有说送我们去哪里?” 车夫道:“昌叶客栈。” 王华岚一听,脸色明显就不太好看了。 徐氏更是立即就叫了起来:“为何不去大江楼,我们要住大江楼。” 大江楼才是京城的四大客栈之一,昌叶客栈算什么,排在四大客栈之后,都排到第二档次去了,根本不配我们国公府出来的身份。 车夫不是别人,正是耿嬷嬷家当家的。见这对母女,当然也是没什么好脸色。 “我奉夫人之命,送你们去昌叶客栈。到了昌叶客栈,舅夫人要去大江楼也好,大海楼也好,都可以自便。” 王华岚一想,不对。 问:“我们若去大江楼,费用呢?” “小的不清楚,小的只管赶车,小的只管把舅夫人和舅小姐送到昌叶客栈。” 果然,送到昌叶客栈,等王家母女一下车,他立刻调头,望都没多望一眼,直接驾车就走了。把王家母女气得够呛。 还好,王氏派了个伙计,已经在昌叶客栈等她们。 徐氏一看,昌叶客栈给安排了两间上房和三间杂铺,上房是给她和王华岚住的,杂铺则是安顿将近二十号丫鬟随从的。 “不住!”她立刻叫起来,“我要两个套间,晚上没丫鬟伺候,我睡不着。” 伙计很为难,表示订得着急,昌叶客栈也没有多余的套间。 这下徐氏找着了理由:“那就去大江楼!大江楼那个气派,那个排场,别说两个套间,二十个套间也不在话下。” 听得昌叶客栈的人直翻白眼。 心想这夫人一看就很难伺候,脸上还带着伤,估计是刚跟人打过,别是个祸端。 陈府伙计还没开口,昌叶客栈的掌柜已经先说了。 “这位夫人好眼光,大江楼是京城四大客栈之一,正配得上夫人和小姐的身份,要不小的给您备个车,送二位过去?” 当能掌柜的,都是什么人精,早看到送她们来的马车,躲瘟神似的走了。 而且他们也不做赔本买卖,给她们备车,自然也是挂国公府的账,回头自会去国公府收钱。 在去大江楼的路上,王家母女特别高兴。 在自己的不懈努力下,终于住上京城四大客栈了,能不高兴嘛。 要知道四大客栈,不仅仅是地方大、客房豪华、价钱贵,最主要,来往皆非凡人啊。 别说能住这里的,就是平时过来吃个饭聚个会的,都是京里响当当的人物。 “啪”,一张银票拍在大江楼的掌柜面前,徐氏的感觉好极了。 “这是押金,回头安国公府结账。你再把押金还我。” 掌柜:“哟,这位夫人,小店与安国公府素无账目往来,不挂账。” 旁边一位翩翩公子,一看就是哪个贵族之家的,刚刚走进大堂,听见掌柜这么说,不由多望了这边一眼。 王华岚本已装出娇羞的模样,等待这位翩翩公子“慧眼识人”了,一听掌柜这话,实在太丢人了,顿时低了头,转向一边,最好翩翩公子没有看见自己。 徐氏对于“丢人”二字,有不同的看法。 她觉得,泼不丢人、贪也不丢人,被人认为自己没钱、穷、没品位,才是最大的丢人。 那翩翩公子朝这边一看,徐氏这面子就下不来了。 “无妨,押金先收着吧。我们付得起。” * 安国公府里,从昌叶客栈回去的伙计,一五一十地向王氏汇报。 对于徐氏和王华岚又闹这一出,王氏也觉得她们无可救药。 她也深恨,自己明明一把好牌,被这对母女搞得稀烂,自己总是要跟在她们后头各种收拾,焦头烂额。 “大江楼与咱们国公府没有来往,不会给她们挂账的。她们非要去,就自己解决吧。” 伙计也有些意外。心想夫人平常总是对娘家人各种依顺的,今日硬气了? 殊不知,今日这两人被赶出巧思园,王氏除了觉得打了自己的脸,生陈木枝的气之外,其实内心深处,竟有些暗暗的爽快。 这两人离自己远远的,有什么不好啊。 明明是一身轻松呢。 “给她们送一百两银子去,就说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别去,换个人去。送完银子,就别再有瓜葛了,她们若派人过来,便说我出去了。一切等兄长回来再行定夺。” 一百两银子实在不少了,但王氏知道,以这母女俩花别人钱从来不手软的性格,这一百两只怕都不够给她们塞牙缝的。 不过现在的王氏已经管不了她们的牙缝了,她只要回来对兄长好交代。 给一百两,很好交代了。 唯一让她肉痛的是,这一百两,是从她的私房钱里出的。 陈木枝整日闻着账册、随时准备扑咬的样子,王氏实在不能再让她抓到把柄。 * 巧思园的门,最终没有砌上。 从王家母女搬走,陈木枝便命人将砌了一半的砖墙给拆了。但大门锁上了,且换了锁,钥匙给藤花收着。 再去郑家时,郑家已经听闻了陈木枝的壮举,外祖母笑得都呛着了,陈木枝给她老人家拍了好一阵才缓过来。 “哈哈哈,你这名声是完完全全不要了。国公府的小姐,把自家大门给砌上了,往后哪家敢娶你这么个小泼猴。” 陈木枝才不在乎:“别人不娶,我还不嫁呢。母亲留下那么多庄子,等我十五岁成年了,继承了庄子,我就当个逍遥的女庄主。” “那我呢?”郑存芳转头问老太太,“孙女好像没那么多庄子啊?” 老太太道:“你娘说了,等你十五岁出嫁,就把大江楼给你当嫁妆。一个大江楼,抵多少庄子都有了。” 陈木枝目瞪口呆。 “大江楼是舅母家的?” 老太太道:“是你大舅母当年的陪嫁,原本那时候也没这么出名,是你大舅母识人,请了个特别能干的管事,这些年倒把大江楼做成了京城四大客栈。” “这王家,还真是离开陈家和郑家就活不了了?”陈木枝盘算着,这事有趣。 “什么意思?”郑存芳问。 陈木枝道:“听说王家母女嫌我那母亲安排的昌叶客栈不气派,非要住到大江楼去。” 老太太笑了:“拿着你二舅母家的银票,住你大舅母家的客栈,好日子,果然好日子。”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一百章 自己要活得兴旺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大江楼未来女老板郑存芳,被现任女老板管氏叫到前头去教习,陈木枝想和外祖母说话,没人跟去。 郑家老太太坐在院子里藤架下,望着四处抽枝的兴旺。 “方才木枝说,要当个逍遥的女庄主,倒是很好。” 咦,这是外祖母在夸自己么?陈木枝笑道:“别家长辈听孩子说什么不嫁不娶的,都得教训了,外祖母您还夸我,小心我当真。” 老太太道:“我年轻时候,也存过这个梦。你不知道,当时我在宫里长大,陪在先皇太后身边。旁人都羡慕我得先皇太后的宠爱,可你知道,深宫高墙,哪里是年轻人呆的地方,我总想着,往后出去就要找个自己喜欢的地方,当个逍遥的女庄主去。” “呀,看来我还真是像外祖母。” “可惜,我后来就嫁喽,女庄主什么的,就没有缘分了。” “……” 外祖母想说,最后我也就是嫁人生子过一生吗? 若嫁到外祖父这样的还好,嫁到那些不成器的世家子,可怎么办哦。 “对了木枝,前阵外祖母进宫给太后请安,太后和皇后还说起你,说下回也带你进宫,她们倒想看看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娘是个什么模样。” 陈木枝望着外祖母,想着她一辈子都在郑府和皇宫之间生活,不显山,不露水,却稳如泰山。 “太后之前听说身子很弱了,如今可安好?”陈木枝问。 “耳朵已经听不大见了,要大声说话才好。眼神也差了好些,瞧人都要拉到身边。只有鼻子还是那么灵,端上来的吃食,但凡火候差了一点点,都是不吃的。” 这个太后并非当今弘昌帝的生母。年龄只比弘昌帝大了几岁。但聪明会来事,与弘昌帝一直保持着母慈子孝的良好局面,眼见着弘昌帝身子也大不如前,太后也是有些提不起劲。 “外祖母,你对宫里的蓝妃可熟悉?”陈木枝忍不住问。 老太太原本晒太阳晒得有些懒洋洋的,一听她提蓝妃,不由眼神凝了一下。 “自然知道,皇四子生母,纳族第一美人。” “纳族第一美人……”陈木枝喃喃地重复,想着这个蓝妃到底会是怎样的惊天美貌,让所有人想起她,都想起这“第一美人”四个字。 “她比咱们大顺的女子还美吗?后宫的第一美人是不是她?” 老太太听得好笑:“皇上的后宫你也敢编排。后宫嫔妃个个都是美人,蓝妃胜在美艳豪爽,与大顺女子的温柔明艳是两番风景。要说第一美人……” “是谁?”陈木枝好奇。 “胜妃算是极美,皇后又另有雍荣之度,亦是叫人不可逼视。不过……”老太太低声道,“要说我见过的第一美人,还是前朝的白太妃。我是没见过比白太妃更美的女人。” 能让人这么多年都念念不忘的,想来是真正的美人。 陈木枝叹道:“我没外祖母有福气,见不到白太妃的丰姿了。” 老太太好奇地望她:“你怎么突然问起蓝妃,难道仅仅是为了问谁是美人?” 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这位舒贞郡主啊。 “外祖母,若有人花了数年精力,谋夺和暗算陈家,而这个人势力庞大,非我一己之力可以抗衡,该怎么办?” 老太太正色道:“那就跟外祖母讲,看看外祖母是不是可以抗衡。” “外祖母,您也不行。” 老太太心中已然有数:“我已是这个年纪,为了郑家可以豁出命去。若有人要暗算陈家,且是连你都对付不了的势力,此人难道暗算到陈家,就到此为止了? “呵,没这么痛快的事儿。下一步,必定是郑家,是卫家,甚至……是皇后。” 陈木枝震惊了。 外祖母竟然如此通透,她都无需说破,便一念通到源头。 “我想入宫。” 陈木枝淡淡地说道,表情少了往常的神采飞扬,而显得异常平静。 老太太却一惊:“不可!今上已经这么大年纪,你疯了吗?” “我不是要当嫔妃。” “那你要做甚?阻止有人谋夺陈家?” “此其一。重要的是,我要为姐姐报仇。” 老太太更加不可思议:“你爹还在搜寻之中,你弟弟还那么小,你一入宫门深似海,你是要让你爹一回来,看到一个空荡荡的国公府,和一个无人照顾的榆儿?” 陈木枝垂下头。 父亲不会回来了。他早已葬身大海。又或者,在葬身大海之前,已被病痛折腾而死。 所以她才会生起入宫的念头,因为国公府永远等不回他的男主人了。 但她又想起舅舅郑沐说的话,关于父亲的消息,一定要告诉他本人,其他人一概不得泄露。 哪怕是外祖母,也要舅舅同意才能说。 陈木枝忍住了。 “外祖母放心。我若真要进宫,必定会把一切都安顿好。府里的蛇蝎尚未尽除,我还舍不得入宫。” 老太太将信将疑地望着她,可总觉得今天的陈木枝有些怪怪的。 不,从听说陈木枝去巧思园砌大门开始,她就觉得陈木枝有些奇怪。 往常陈木枝的确敢做敢为,但还是顾着国公府的颜面与王氏的养育之恩。但这回是半点面子都没给王氏,生生把王氏娘家人给赶出了陈家。 而且手段非常,京城正流传着,至于流传到最后会变成什么样,老太太也不知道,只觉得这事有些好笑。 又加上前阵刚把陈榆送到郑家来念书。所以陈木枝是在除蛇蝎,安顿一切吗? 老太太从椅子上坐起,坐得端端正正,又扶起半跪在她身边的陈木枝。 “木枝,你望着外祖母。” 陈木枝望着她,等待着外祖母的训诫。 可外祖母却没有训诫,只是心疼地望着她。 “郑家与陈家唇亡齿寒,陈家有难,郑家绝不会袖手旁观。外祖母必须告诉你,人生在世,最重要的是自己活得兴旺,而不是去报什么仇。不要搭上自己,明白吗?” 陈木枝低声道:“外祖母您放心。我是断然舍不得搭上自己的。” 老太太稍感安慰,却还是不放心:“除蛇蝎可以,除完了,把国公府给撑着,不要让它倒掉,不管你父母回不回来,你也要撑到交到榆儿的手上。”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一百零一章 没钱了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陈榆是安国公唯一的儿子,安国公的爵位,陈榆是唯一的世袭者。 所以老太太的意思,便是要陈木枝担起长姐的责任,将安国公府稳稳地交到陈榆手里。 这个“稳”,不仅仅是保持安国公府的世袭爵位不掉,更是要保持以和春园和巧思园为府邸的安国公府欣欣向荣,更是要保持陈榆在没有亲生父母教养的环境下,不走偏、不学坏,努力而又勤奋,成为真正优秀的继承人。 “知道什么叫报复吗?” 陈木枝摇摇头,仰望着外祖母,等着她的答案。 “就是活得比对手长,活得比对手好。” 老太太慈祥地望着她,拍了拍她的手:“傻孩子,别钻牛角尖。外祖母懂你的意思,有人谋害了你的家人。我们不是不要报复,只是不能用这么蠢的方式,将一个尚且不强大的自己,送到对方面前去,那是去当炮灰的,懂吗?” “可我怕来不及。” “不会来不及,有外祖母在。有你舅舅在。我们都不会允许同样的事情再度发生。” 说到这儿,老太太突然神秘地一笑。 “那对母女被赶走两天了吧,明天你舅舅就要回来了,可王起道怎么没了踪影?” 陈木枝一愣,立即反应过来:“难道外祖母……” “呵呵,外祖母什么都没做,是他自己夹带了宫里的东西。在外头被查到了。” “可是外祖母,你的消息也太灵通了吧!” “别忘了,你两个舅母家是干什么的。” 原来不是只有权力中心才能洞察世事,商号、钱庄、酒楼、客栈……果然都是搜集信息的好地方。 一时间,陈木枝甚至有点怀疑,为什么大江楼能在短短十几年内从籍籍无名的普通客栈,做到京城四大客栈之一,成为王公贵族雅聚或歇脚的首选。 她那个当着大理寺少卿的舅舅郑沐,会不会才是大江楼真正的幕后主人? * 这个猜测,暂时还没人告诉她。 最好的表姐兼伙伴郑存芳,目前也只知道母亲的嫁妆最终会变成自己的嫁妆,除了觉得便宜了那个从不露面的魏家五郎之外,就是对大江楼的好奇。 但她和陈木枝一样,对大江楼其实一无所知。 住在大江楼的王家母女,和这两个世家贵女不一样,作为贵客,她们的感受就要深刻很多。 大江楼的套间真好啊。家具精美奢华、床铺极软极暖,熏着名贵的香、洒着上好的露,里间睡主人,外间睡丫鬟,跟在家中别无二致。 大江楼的餐品真好啊。早上一队侍女鱼贯而入,全是各色小点和小菜,侍女端着进套间转一圈,喜欢的便留下,不喜欢的还转出去,比她家雾州带来的丫鬟们还要训练有素。 而午间或晚上,则可以去雅间点餐享用。大江楼不止客房特别好,也是京城有名的酒楼,有很多拿手的特色菜,一点儿不比国公府的厨房差。 只有一点不太好,就是…… 太贵了! 入住时拍在掌柜跟前的一百两银票,还没到第二天晚上,就已经花完了。 娘儿两正打扮得花枝招展,打算去雅间,最好顺便在去雅间的路上再邂逅几个贵公子……咳咳,这是内心想法,只怪大江楼进进出出的名流雅士贵族世家,有点太多了。 可刚走到雅间外头,发现已经站着大江楼的小二。 “这位夫人,您的一百两押金已经用完,请问,今晚还续住么?” “用完?”这要算起来,从昨天入住,也才整整一天啊。 徐氏不信。 “套间十两银子一晚上,我家要了两间,也不过二十两银子。入住的时候可是说好的,随从们住的杂间是赠送的,不要钱!” 小二一躬身,递过来一张账单:“请夫人过目。” 徐氏一看,便叫了起来:“你们是什么黑店!怎么还有熏香费五两、还有食饮费五十二两、茶水费三两……这都什么,没听说过住店喝茶,竟然还要收茶水费!” 小二还是那么好脾气:“昨日与夫人安置住店时,掌柜那儿都有提示,想是夫人没有认真看。” 王华岚也很生气,这是欺负到自己头上啊。 为什么明明自己长得不错,家里也很有钱,还总是被人欺负呢? 难道我脸上写着“好欺负”吗? 她冷冷地道:“提示?不管你搁哪儿,没看到就是没看到。若真有提示,不该当面跟客人说吗?随便哪个角落里一贴,便说自己提示过了,你家这是店大欺客啊,还是故意讹人啊?” 掌柜的闻声过来。 果然是这个非常不好对付的祸端。掌柜的已经接到密报,知道这两人是谁,也知道有人未必想看他们舒坦。 当然,店大欺客是没有的,故意讹人更是不存在的,否则大江楼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夫人和小姐付不出钱,可以去便宜些的客栈。大江楼虽好,却也非十全十美,自有那些房费便宜、又包茶饮,也不在屋里薰香的客栈。但夫人和小姐又要享受,又要赖账,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昨日住店时,那位翩翩公子居然又来了,好像也住在大江糊,也是来雅间吃晚饭的。 王华岚一凛,顿时打足了精神。 “没想到大江楼名动京城,掌柜说话却如此不客气。我们什么时候说不付钱了,只是不晓得你们竟然单列出来收钱而已。也只是问问而已,自然是人之常情。” 旁边扭来一位美貌的姑娘,打扮得不比王华岚差,却风尘。 在一旁听了几句墙角,觉得好笑,扭道:“京城四大客栈,哪家不是这样,这位小姐真是少见多怪。只有那些普通客栈才包这个包那个。大江楼的熏香是极名贵的深海鱼提炼,你不想付钱可以不点啊。点了又不付钱,这倒没听说过。” 王华岚打量着她,猜是个青楼女子,可能是比较高级的那种。 面对青楼女子,就是她高级成花魁,王华岚也有十二分的、来自良家妇女的骄傲啊。 “我与母亲自有深宅大院居住,一时不便才来大江楼,自然不比姑娘,住遍京城客栈,四海为家的。”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一百零二章 桓公子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住遍京城客栈。四海为家。 这些话拿来形容一个女子,实在是有些刻薄。 便是大江楼的掌柜,也瞬间变了脸色。 没等掌柜开口,旁边的伙计已经哈着腰出来:“飞光姑娘,这边请,万公子已经等您多时。” 飞光点点头,却又转向王华岚。 王华岚的刻薄并没有叫她生气,反而笑吟吟的,扭着腰道:“四海为家,没别的不好,也就是见识比您多了些。住哪儿不重要,重要的是住哪儿,就要守哪儿的规矩。” 徐氏翻白眼:“你什么人,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配不配教训人。” 飞光一挺胸,抛过来一个眼神儿,咯咯地笑了。 “配不配的,也不过是您自个儿觉得。我不说话,自然有别人说话;别人不说话,老天爷也会说话。望夫人和您姑娘在大江楼吃好喝好,永远不被人教训。” 说罢,竟咯咯娇笑着,随伙计飘走了。 “浪货!呸!”徐氏向着飞光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口。 那位翩翩公子挑了挑眉,没有说话,转身也向雅间的方向走去,却是和飞光去了同一个方向。 大江楼最好的雅间内,几位年轻人在喝酒。 飞光妖娆地飘进来,在一位胖胖的年轻人身边坐下,眼神儿已经飞了过去。 “万公子怎么叫得这么急,人家胭脂都没来得及搽。” 胖胖的年轻人是京城有名的世家万家的长孙万锦,被飞光眼神儿一瞟,魂已经没了一半。 “飞光是倦雨楼最漂亮的姑娘,搽不搽胭脂有什么要紧……便是不穿衣服也不要紧,哈哈。” 飞光啐他:“呸,没正经,叫人笑话。” 旁边几位也各自搂着自己的姑娘,哪里有空笑话他们。 旖旎之间,那位翩翩公子进来。 众人立刻推了怀里的姑娘,起来躬身行礼。 “桓公子!” 显然这位桓公子是在场诸人中地位最高的,微微点头,俊美的脸上带着笑意,又向众人压了压手,示意大家都坐下。 万锦最是识趣,立刻将飞光推到桓公子身边。 “伺候好桓公子。” 飞光已认出他来,方才在外头,这位桓公子一直在旁边看热闹呢。 “桓公子……”亦不管他是谁,飞光娇软的身子已经靠了过去。 桓公子却退后了一些,避开飞光的依靠,对万锦笑道:“君子不夺人所爱。” 万锦也不客气,又将飞光一把拉进怀里。 “算了算了,桓公子不近女色,不似我等俗人,哈哈。” “不过桓公子,每回出来玩,你都是独来独往,不觉得很没意思啊?” 又有人也道:“肯定是庸脂俗粉,入不了桓公子的眼。” 桓公子笑道:“此言差矣,这位飞光姑娘刚才在外头仗义执言,庸脂俗粉哪有这般豪气。” “咦,方才你们在外头碰上了?”万锦好奇。 飞光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又是顺势一扭腰。 “碰上个打肿脸充胖子的,姑娘我不嫌丑不嫌贫,就嫌这种人。” 万锦哈哈笑起来:“说谁丑呢?” 飞光转身就一扭万锦的胖脸:“自然是说你。姑娘我不嫌你,行不行啊?” 旁边的姑娘都看呆了,没见哪个青楼姑娘敢对恩客这样,哪怕是倦雨楼的头牌也不行啊。 她们哪知道,万锦就吃这一套,飞光对他越动手,他就越开心,说他丑,说他胖,都没关系,只要不说他不行。 酒过三巡,席间的人都有了些醉意,只有桓公子滴酒未沾。 诸人摒退了姑娘们,终于只留下几位年轻人。 其中一位道:“桓公子,我们几位都给您准备了贺礼,送到您那儿,实在有些不便,一并在这里呈了您吧。” 桓公子还是笑吟吟的:“何必如此客气。” 又一位道:“该当的。这是您的大事,兄弟们哪有不贺之礼。” 说着,推过一只锦盒。打开一看,竟是流光溢彩的一串东海明珠,个个指头大小,滴溜滚圆,实在是非凡的佳品。 桓公子并没有动容,亦没有被这珍稀的珍珠给照亮眼睛,点点头:“谢谢王兄,此般上品,便是……我家也少有。” 接二连三地,几位公子都送上了礼物。甚至有一件,是京城郊外某处的一个庄子。 桓公子依然是微笑道谢。 直到万锦送上他的礼物,亦是一个锦盒。 “我这礼物,定与他们都不同。” “哦?我倒要看看。” 桓公子轻轻地揭开盖子,一望,果然变了脸色。 里面赫然是一块腰牌,虽然腰牌上的字迹已然模糊,但却能看出来,上面是三个字。 冯天丛。 这是东海水师副将的腰牌。是冯天丛的腰牌。 桓公子立刻将盖子“啪”地盖上,低声道:“哪里来的?” 万锦道:“上回您命我暗中寻找此人,我已有了线索,他在泽阳。不过,听说卫绪的人已经到了泽阳……” 桓公子的脸色又变了。 “人已经被他带走了吗?” “放心吧,没有。泽阳是士敦兄弟的地盘儿,有他在,一切都能安置妥当。” 先前那位送珍珠的便是王士敦,也道:“桓公子放心,泽阳地界上发生的一切,我都自有照应。” “听说陈遇安的两名副将秦宜年和冯天丛,均被提前调离了指挥舰,那东西,只会在这二人身上。” 桓公子先前俊美温雅的脸,此刻变得格外阴沉。 “既然秦宜年已经被人劈成两半死了,那东西的下落,只有冯三丛知道。他便是个死人,也要将他的嘴撬开。” 王士敦却小心翼翼地道:“指挥舰上还有一人,公子想过没?” 桓公子眼神一凛,已瞥向他:“你是说,陈遇安的女儿?” “会不会在她身上?” 桓公子摇摇头:“不可能。她被渔民发现后,直接被送到水师衙门,水师衙门亦有我们的人,婆子们早就搜过身了。” 王士敦却道:“听说这个陈家二小姐手段狠辣,家中亲戚都被赶了出来,小小年纪却是十分凶悍。” “是不是刚得了怡亲王府赛马会的桂冠?”有人问。 王士敦点头:“正是。若我是陈遇安,东西藏在女儿身上,才是最稳妥的。”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一百零三章 女子御前侍卫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那桓公子阴沉的脸,突然又笑了。 “说得有理。若不在副将身上,便一定在女儿身上。方才你说,他女儿年纪小小?能夺赛马会桂冠,也不小了吧。” 王士敦道:“听闻赛马会那天,便是陈家二小姐的十四岁生辰。睿亲王世子、怡亲王世子、誉郡王府四公子,都是送了生辰贺礼的。” “呵,倒齐全。”桓公子冷笑一声,“听说赛马会,那位也去了,倒没凑趣儿也送个贺礼?” “有没有送贺礼不清楚,但陈家二小姐的赛马会锦标彩头,却是那位亲自给赠的。” 桓公子挑挑眉:“怡亲王府和安国公府,本就是差点儿联姻的。卫绪这是姐姐没娶到,打算娶了妹妹?” “哈哈,安国公府风雨欲来,他卫绪不怕捞个馊豆腐?”万锦哧笑。 桓公子望着万锦:“找不到那东西,安国公府还是稳如泰山的。” 万锦突然嘿嘿一笑:“那不如继续让它稳着。” “万公子总是坏水儿甚多,又冒什么了?”王士敦见他笑得不怀好意,直觉有人要倒霉了。 万锦道:“十四岁,不是正好入秀册么……” “哈哈,此计甚妙!”王士敦哈哈大笑,“还有什么比娶在身边更看得住的。若桓公子娶了她,她便再也翻不出花样去。” 桓公子居然也点点:“倒是个法子。从此尽在眼皮子底下,还能藏得住什么?” “那就赶紧吧。反正你也正好要开衙立府了,是时候娶妻了。” “娶妻?”桓公子扬眉,“她一个没落国公府的小姐,最多当个侧妃吧。” * 陈木枝可不知道,自己好好地在郑家,还没等着舅舅回来,就已经被什么莫名其妙的人给惦记上了。 舅舅郑沐回来时,天色几乎黑了。 陈木枝立即和舅舅进了书房,将秦宜年苏醒后所说的一切,尽数讲于郑沐。 听到陈遇安竟是带着一船患病的将士从容赴死,郑沐潸然泪下,连声说,这真是你爹爹的风骨。 陈木枝又坦承,半爿海鲨兵符亦由自己藏着。 郑沐如释重负。 “舅舅已猜到你必然知道海鲨兵符的下落。只要没有丢失,便去了朝廷一桩心腹大患。” “可要木枝送来给舅舅?” 郑沐摇摇头:“你先收着。且等我与怡亲王商议后再定。你依然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在指挥舰上独存,此刻你即便拿出兵符,也会被人怀疑和诟病。他们会抓住你的把柄,说你一开始不交,现在才交出来,一定是居心叵测,你满身是嘴也说不清的。” 的确是。一开始不交,是陈木枝存了私心,想着朝廷要寻找的正是这半爿兵符,自己只要不交出来,朝廷就会一直搜寻她父亲。 如今父亲已确认遇难。这海鲨兵符于陈木枝而言,已无意义。 但是,却已经过了交出来的最佳时机。 郑沐又道:“即便是你父亲的死讯……也暂时不能透露。朝中风云诡谲,近日必有异动,若贸然透露安国公的死讯,唯一幸存的你,便会是众矢之的。舅舅会去和怡亲王商议,建议先按兵不动。谋划好,再一举出击。” “好……”陈木枝哽咽了。 父亲虽然死了,可他依然是朝局风云中的一颗棋子。 或者说,在这朝局中,无人不是棋子。 上到天子,下到走卒,谁不是天地间的棋子。行一步,或退一步,或无足轻重,或一步千钧。 父亲只是一颗重要的棋子罢了。 陈木枝深吸一口气。 她亦是一颗棋子,但这颗棋子不信命,不认命。她不想任人摆放,尽管她只能在棋盘上占据小小的一格,这一格也该是她自己选择的一格。 牵涉越深,走得越远,她越是感觉到自己身上的重担。 她身上早已不只是安国公府或者陈榆,还有郑家和卫家,还有深宫里的那些或庄严、或绝美的女人。 甚至还有那个亲手将那个锦标马鞍赠予她手上的太子郦欣。 “舅舅,我就只能等待吗?”陈木枝问。 郑沐深深地望着她:“你身上还有深仇,对吧?” “对!” “此仇不报,你永远寝食难安。对吧?” “对!” “那就不要等了。你爹的事,有舅舅,有怡亲王。我们来布置妥当。你要为你姐姐报仇,尽管去吧。” 陈木枝道:“只怕两件事,其实是同一桩。” 郑沐也咬牙:“若真如此,岂不两全其美。陈家和郑家,本就是同气连枝。” “听说王起道被抓了?” 郑沐道:“只是耽搁了数日而已,很快他就会回来的。” “王起道自然不会放过。但他背后还有更深的背景,我如今的力量却是不够的。” 若不是深感自己力有不逮,陈木枝怎么会想到入宫。 郑沐略沉吟片刻,道:“木枝,你可以换一条路。碾压王起道,直入心脏。” 这正是陈木枝的想法啊,可是,太难实现了。 “不瞒舅舅说,白天我还跟外祖母说,我想入宫。还被外祖母说了呢,我本可免入秀册,何苦自毁前程入宫去。可是不入宫,又怎能直入心脏。” 陈木枝苦笑着,摇了摇头。 郑沐却道:“要是在以前,你要有这个念头,舅舅也断断不会同意。但如今,却有一线生机……” 陈木枝眼睛一亮。 “生机?” “不入秀册,用别的法子入宫。” 陈木枝不确定地问:“当宫女也是要选秀的呀?难道连宫女也不是?女官吗?” 女官也是要选秀的,只是陈木枝不明白而已。 郑沐摇摇头:“不选秀。选卫。” “选卫?”陈木枝笑了,“舅舅你糊涂了,我是女子。我倒是愿意和男子一样去选卫,可也得大顺律允许啊。” 郑沐望着陈木枝:“我听说,皇后很可能要在世家贵女中挑选数十位年轻少女,相貌、家世、学识、身手,缺一不可,组成大顺朝第一支女子御前侍卫。” “女子御前侍卫?” 陈木枝惊呆了。这也太诱人了! 如果这是真的,那是不是意味着,她有可能成为和存晰表哥一样的人?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一百零四章 卫绪的温柔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从郑家出来,陈木枝就一直处于莫名的兴奋之中。 皇后要成立全部由女子组成的御前侍卫队,这个真是亘古未见的稀罕事。 这稀罕事还偏偏让渴望入宫的陈木枝给赶上了。 舅舅说一定会留心着,若宫里有消息传出来,必定会动用一切力量将陈木枝送进侍卫队。 陈木枝好着急,恨不能明日宫里便下旨,后日便入宫参加甄选才好。 郑初驾车来接她回府,细心的藤花怕夜风吹着陈木枝,让郑初带去了一件斗篷。 正是卫绪送的那件雪白羽锻斗篷。 陈木枝披着斗篷坐在车内,心中想着舅舅说的话,一阵又一阵地澎湃,而马车不紧不慢地走在空旷的大街上。 迎面,怡亲王府的马车也不紧不慢地驶来。郑初下意识勒马,放慢了速度。 “小姐,世子的马车。” 陈木枝一怔,却又有些激动。 “哪位世子?”她的语气却丝毫听不出激动,甚至还能假装自己没有想到是卫绪。 郑初心里,却没有第二个世子,听见陈木枝这个话,甚是意外。 “怡亲王府世子。” 陈木枝没有说话,也没有喊停车,只静静地听着对面车子的马蹄声与车辙声,由远而近。 这个娶了陈木兮,却又想负了陈木兮的男人啊。在这样的深夜骤遇,陈木枝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车辙声已经近在咫尺,像是两辆马车就要擦肩而过。 陈木枝一时没忍住,伸手将窗口的帘子掀开了一个角落…… 蓦然,卫绪俊雅无双的脸庞,正微笑地望着她。 卫绪居然也掀着帘子,而且比陈木枝掀得大方多了。他就那样笑吟吟地望着探出半个脑袋的陈木枝。 刹那间,陈木枝觉得自己被他打败了。 “停车。”她听见卫绪喊。 奇怪的是,为何卫绪一出声,怡亲王府的车子停了也就罢了,连安国公府的马车也停了? 这个郑初,你到底是我陈木枝的人呀,还是他卫绪的人呀。 陈木枝有些想骂人。 但车子既然已经停了,且又这样四目相对地打了个照面,再回避也显得小家子气,不是陈木枝的风格。 她索性一掀打开马车门,轻盈地一跃,直接跃出了马车。 这才望见怡亲王府的仆丛,将卫绪从马车上扶下来。 哈,卫绪这个不会武功的,他根本不会用“跃”的,必须由仆人扶下来。 此时此刻,陈木枝总算觉得自己赢回了一仗。 望见陈木枝的卫绪,突然双目一亮,惊喜地发现,陈木枝正披着自己赠送的那件羽锻斗篷。 她盈盈地站在衣色里,星眸明亮如水,红唇娇艳欲滴,一张圆圆的小脸稚气未脱,身姿却已有了少女独有的亭亭玉立。那斗篷披在她身上,晶莹圣洁,竟是再合适不过。 陈木枝已经注意到了卫绪的目光,立刻想到自己披的斗篷。 毫无准备就这样遇见他,还穿着他送的斗篷,陈木枝有些脸红。可她又不愿让卫绪察觉到自己的羞涩,下意识仰起了下巴。 这少女的骄傲,逗笑了卫绪。 “我送木枝妹妹一程?”卫绪问道。 陈木枝眨眼:“怎么送?” 卫绪伸手,向前方一指:“就这样,步行相送。”指的却是东横街,和春园的方向。 “这可不是怡亲王府的方向,卫绪哥哥要绕远了。” “无妨。” 卫绪淡淡地应着,已是负手向前。 陈木枝略一迟疑,还是勇敢地跟上。卫绪是最谨慎、从不犯错的人,他都不介意同行,陈木枝这种“名声在外”的,自然也不介意。 朦胧的月光下,一双洁白的身影向前走着,两家的马车一前一后,保持着距离,缓缓地跟在不远处。 “也只数日未见,怎么觉得……木枝妹妹突然长大了。” 卫绪又望了望她,数日前那个骑着矮马的小姑娘,和眼前这个美好的少女,判若两人。 但都一样动人。 “因为我的确长大了啊。先前我十三岁,如今我十四了呀。” 陈木枝说得理直气壮。 “是啊,十四岁,可以做很多事了。” 卫绪的话让陈木枝心中一颤,她不由问:“卫绪哥哥说的是……” 入秀册?议亲?还是……她想了好多,甚至想着自己应该如何回答。 谁知卫绪道:“十四岁就是大姑娘了,小矮马可以换骏马了。” “不要!”陈木枝脱口而出,“小马是爹爹送我的,我舍不得换掉。它正当壮年,和我也亲,我不是才骑了它夺了赛马会的锦标嘛。” 看她噘着小嘴的样子,甚是可爱,卫绪不由泛出微笑。 忍住了揉她头发的冲动,卫绪道:“安国公曾与我父王说过,要寻一匹举世罕见的骏马,送予他的二女儿当成年礼。” 爹爹?他何时竟与怡亲王说过这个? 陈木枝惊讶。可惊讶之余,却是信的。 安国公府与怡亲王府,本就是儿女亲家,安国公与怡亲王,几近师徒之谊,什么样贴心体己的话未曾说过,便是托怡亲王替他寻马,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啊。 只是父亲有过这样的心思,自己却是今日才知道,心中对他的怀念,又涌了上来。 鼻子便酸了。 卫绪见陈木枝沉默,也是有些奇怪,她素来都是活泼的样子,怎么今日却低了头,一言不发? 他低头去望,却发现陈木枝面有悲色。 “怎么了,木枝妹妹?”他柔声问。 这温柔,叫陈木枝心内一软,整个人便似要崩溃了。 自从她从海上归来,十数年的姐妹两,从此合为一人。她寻不到妹妹的关爱,也倚不到姐姐的怀抱,继母离心,弟弟幼小。虽有外祖母,却终究不能在外祖母跟前流露出软弱的样子教她忧心。 陈木枝一直那样坚强。 可到底,她也才是个十几岁的女子,坚强的外表之下,也会有柔软的一面。 更何况自从知道了父亲的死讯,她已经忍了很久很久,即便是在舅舅郑沐面前坦承时,她亦未失态。 这一刻,面对卫绪的温柔,她终于撑不住了。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一百零五章 你要当我爹爹?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一滴眼泪,落在了羽锻斗篷上。 那斗篷承不住,眼泪瞬间滑落,不知所踪。 卫绪愣住了。他从未见过陈木枝流泪。 陈木枝不回答他,他也不敢再追问,轻轻地掏出丝帕,递了过去。 陈木枝却没接丝帕,突然扬起了小脸,那脸上漾出努力的笑意:“我没哭,我怎么可能哭。我就是一时……有点想爹爹而已。” “好,你没哭。”卫绪收起丝帕,想要随着她一起说句笑话。可是一望见她努力的笑颜,以及眼角还闪烁着的泪光,卫绪一阵心疼,笑不起来了。 他伸手,迅速地擦去陈木枝眼角的泪珠。 指腹柔软而温暖,陈木枝微微一震,愣在当场。 “木枝妹妹没哭,只是在夜色里,眼角生了露水。”他温柔地望着她,眼波闪动,流淌着陌生的光彩,看得陈木枝心跳不已。 “你不要对我这样好,我会……”陈木枝顿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才道,“我怕自己会变得不那么坚强。” 卫绪笑了,又向前走去。 他居然没听出来自己的意思吗?陈木枝讲完都有点后悔了呢? 千思万想,小心翼翼,最后说出来的话,还是这么暧昧,陈木枝第一次恨自己不会说话。 可卫绪居然也不等自己,眼见着就走出去一丈远了。 陈木枝赶紧快跑追上,一边跟着,一边转头望着卫绪的侧脸:“卫绪哥哥,当没听见啊,不许笑话我。当没听见啊。” 她伸出手,在卫绪耳边挥动着,好像这样就能把自己刚刚讲的话,从夜色中挥走,让它再也进不了卫绪的耳朵。 卫绪被她幼稚的行为给逗笑了。 “你怕?我才不怕呢。” “啊?”什么意思,陈木枝不懂。 “对你好的人很多,你父亲、你姐姐、郑家的那些人,你何时不坚强了?对你好的人越多,你只会越嚣张、越坚强。” “啊,原来卫绪哥哥是这么看我的?”陈木枝惊呆了。这实在出乎她的意料啊。 卫绪点头:“当然是。你本来就是被宠着长大的,你没有因为被宠爱而变得软弱不堪,反而在宠爱中活得那么恣意美好。木枝妹妹……” “嗯?” “所以,在安国公回来之前,我……们卫家,会好好照顾你。安国公不能送你的骏马,我卫绪来送。” 陈木枝心潮涌动。 父亲不在了,自己不可怜,还有那么多人疼爱自己,是这个意思吗? “谢谢……” 可是,两个字才出口,陈木枝突然又觉得有些不对。 抬眼,疑惑地望着卫绪:“所以,你要当我爹爹?” 卫绪也愣住了。 这叫什么事儿,差辈了好吗? 而且人家本来情绪很饱满的,被陈木枝这么一搞,气氛都没了,好气。 “木枝妹妹,你真的……想法很独特。”卫绪又好气又好笑。 “我不要你当我爹爹。” “我也不想当你爹爹。” 陈木枝长舒一口气:“这就好。” 卫绪正色,一字一顿:“卫绪哥哥,也是可以送骏马的!” 陈木枝重重点头:“对,我已经夺了怡亲王的金马鞍,又得了卫绪哥哥送的羽锻斗篷,要是您家再送我骏马,哈……” 卫绪留神望着她,等着她再出什么惊人之语。 谁知道陈木枝“哈”一声之后,乐道:“卫绪哥哥就是我的马包圆!” 马包圆? 这是什么鬼名字! 卫绪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京城大街上。 * 终于将陈木枝送到了安国公府的偏门处。 这偏门,离凝香居最近。 陈木枝如今不爱走大门,王氏懒得管她,也管不动她,随她爱走什么门就走什么门。 虽然陈木枝很没礼貌地叫自己“马包圆”,但卫绪还是很容忍。 分别时,卫绪忍不住说:“若想爹爹了,可以来找我。” “不想爹爹就不行吗?” 卫绪好满意,脸上却不能表露:“当然也可以。心痛的时候,也可以。” 陈木枝一阵心虚,知道他在说自己心绞痛发作,必得紧触他的脉息才能好。 “不心痛的时候就不行吗?” 小孩子就是这样强辞夺理,卫绪只好说:“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 这下,陈木枝才算心满意足。 “谢谢卫绪哥哥相送,回见。” 头也不回地,雀跃着就进了门。 望着院门徐徐关上,卫绪竟有些怅然若失。 转身望见自己的马车,还远远地等着,卫绪才想起来,其实二人走过了三条大街。 怎么还是觉得这一程,好短呢。 * 一回凝香居,柳絮端来了洗脸水。陈木枝刚抹了一把脸,将帕子交给柳絮,藤花急急地进来了。 “小姐小姐,舅老爷出事了。” “哦?”陈木枝乐了。敢情,家里也知道了? “说来听听,出啥事了?” “今儿你出去没多久,夫人也匆匆出门了,说是衣裳都没换。你道为何?” 王氏这样沉得住气的人,竟然能叫她连衣裳都不换,自然是大事。 不过,陈木枝心情好,得找个人来吓唬吓唬。 “咦,藤花,你啥时候说事也会吊胃口了?是不是想挨板子。” 藤花果然一吓,下意识就跪了下来:“奴婢该死!” “哈哈!”陈木枝笑道,“吓你呢,快起来,赶紧说,让本小姐开心开心。” “刚刚才听说,是舅老爷去看泽阳的商号,回京城的路上,在客栈被人盘查。原本客栈也是常有官府的人例行盘查,据说舅老爷一直打着国公府的旗号,碰上盘查也都是虚应个景,没人敢把他怎样。可是这回,竟然碰到个认真的……” 藤花怕又被说吊胃口,大气未敢喘,接着道:“那衙差在舅老爷行李中搜出了疑似宫里才有的物件,直接把舅老爷给收官押监了,据说要听候审问。” “哈哈,真是恶有恶报。”陈木枝笑起来。 原来外祖母说的,就是这事。果然是夜路走多了,总要遇见鬼的。 王起道这种人,宫里的物件夹带得多了,也是早晚要倒霉的。 可惜外祖母说,这回也只能耽搁他一下,不能真的伤筋动骨,一想到这个,陈木枝倒是觉得有点遗憾。 “夫人出去搭救他了?”陈木枝问。 “听说是。咱们安国公府的名头,人家还是吃的。” 陈木枝叹道:“唉,可惜,吃的不是时候。”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一百零六章 天亡王氏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安国公府虽然已经半年多没有男主人,但这名头拿出去,总算还有些用。 王氏几近凌晨才回到府中,想起自己为了搭救兄长,不惜豁出面子去求人,又凑了重金去疏通,才好不容易将王起道的事儿给压了下来。 她一夜未眠,只等着天色亮起,京兆衙门能将王起道放回,这桩心事才算真正了结。 早上起来,双彩给她梳头时,轻轻“咦”了一声,立时又讷讷不言。 “怎么了?”王氏疑心顿起,向菱花镜里一瞧,双彩手擎梳子,却停留在她鬓边。 王氏心重重一沉,颤声问:“是有了……白发?” 双彩不敢撒谎,轻轻地“嗯”了一声,又安慰道:“只有一根。” 王氏却已举起了一面小手镜,径直放到眼前。 哪里是一根,鬓边一小撮头发都白了,盖都盖不住。 王氏一阵心凉,眼泪便流了下来:“我才二十五岁啊。” 听她这样说,双彩也是心中难过:“夫人这半年,论艰难,比得上别府当家主母的半辈子了,也太辛劳了。” 王氏怔了半晌,将手中的小手镜轻轻反扣在桌面上。 “我竟不知,还该不该盼着老爷回来……” 双彩望着她,鼓起勇气:“夫人,奴婢有些话,憋了很久,说出来是大罪,可奴婢憋不住了。” “说吧。都到这份上了,也只有你们几个丫鬟还贴心,还有什么罪不罪的。” “夫人,奴婢是王家过来的,原不该说这样不敬的话。可夫人原本可以不这样艰难,虽然老爷在海上不知哪儿漂着,一时回不来,可皇上和朝廷,对咱们国公府还是好的,夫人若不把舅老爷一家接来,何至于如今与二小姐离心离德至此啊!” 说着,双彩跪了下来,抱着王氏的双腿,呜呜地哭了起来。 王氏失神地望着空中,喃喃地道:“嫂子和华岚不好,兄长还是好的。他是一心为我着想的。” “呸!”双彩咬牙,“若他是一心为了夫人好,就不该纵容舅夫人和舅小姐惹出这么多事端。他拿了府里多少银票,说是替您兑了,留作后用。可您知道他兑了之后,就真的能给您吗?” “别说了。兄长不是那样的人,他兑了,自然是给我防老的。” “奴婢人微言轻,今日说这些,已是挑拨离间,夫人便是杖毙了奴婢,奴婢也认了。奴婢实在是不忍心夫人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啊。您想想,若不是当初您听信他的挑唆,怎会容忍他们一家在国公府吞占到这个地步。二小姐回来了,他倒借口说要做生意,跑得远远的,留着妻女在这儿占吃占住,把一个烂摊子扔给夫人您。” 双彩越说越激动,哭得双肩耸动:“夫人,若不是舅老爷,您和二小姐眼下该当携手重兴国公府,您也依然受人尊敬,何至于要四处求爹爹告奶奶,尝尽冷暖啊。” 王氏僵直在那儿,双彩的字字句句,都似尖针,扎在她的心上。 “我如今……骑虎难下啊!” “不,夫人,您醒醒,夫人您往日是最公正最冷静的,您醒醒。事情不是没有回转的余地。少爷是尊敬您的,二小姐亦还念着旧日情分。反正舅夫人和舅小姐已经出去了,您出了这么大力,救了舅老爷,该还的情也已经还了,从此与他们撇清干系。二小姐是刀子嘴豆腐心,只要您愿意与她合好,她会听您的,夫人,您不能一错再错了。” “容我想想。容我想想……” 王氏疲惫地揉着太阳穴,眼窝凹陷,双目失神。 “双彩,或许你说得有道理。或许我该试试?” 双彩欣喜,刚要起身,外头冲进来一个人。 “夫人,丰茂回来了!”双青脸色惊惶,跑得也踉踉跄跄。 王氏豁地站起:“是兄长放出来了?” “舅老爷没有放出来。有人天没亮就去京兆衙门鸣冤击鼓,状告舅老爷欺夺官产、谋害贵女、私通内宫、霸占民女!” “什么?”王氏瞪圆眼睛,“谁告状?” “是玉红。” 双彩还跪在地上,也惊叫道:“是咱们屋里毁了容貌的玉红?” “正是。” “天亡我啊!”王氏尖叫一声,晕厥了过去。 * 京兆衙门前,玉红当街跪着,腰板挺得直直的。 她的身前放着一张状纸,写得密密麻麻,用两块石头压住,以防被风吹走。 鸣冤鼓她早已敲响,当值的衙差接了她的鸣鼓,命她在这里等大人上值。 天色大亮时,知府雷宏达上值,接了状纸,细看之下竟是吓了一大跳。 状告的王起道,正是前日以夹带内宫物件之罪押到京城听审的一个平民商人。但这个王起道是安国公府的舅家,又听办案的人说,夹带的物件其实是宫里太监获赏的私物,送出宫也不犯规矩,所以雷宏达正打算卖安国公夫人一个面子,将王起道无罪释放。 但这状纸可就问题大了。 告的却是王起道谋夺安国公府家产、害死安国公大小姐陈木兮,而且还霸占安国公府丫鬟。这桩桩件件,都是一介知府根本扛不下的滔天大罪。 雷宏达犹豫了。这事儿他兜不了,也不敢兜。 转念一想,怕是安国公府内扛了! 满朝都知道这安国公夫人是续弦,满朝也都知道安国公原配夫人是舒贞郡主的掌上明珠、大理寺郑少卿之胞妹。 别看雷宏达是个小小的知府。但京城的知府又岂是“知府”这么简单。这地界上随便掉块砖,砸到的都是知府惹不起的人物,能在京城当知府的,必定是不亚于当朝大员的人精。 雷宏达立时就猜到,怕是安国公夫人和兄长是联手,惹得那个海上生还的、全京城有名的陈木枝反扑来了。 立即命人安顿玉红,并去大理寺上报。 这么安排实在非常合理。王起道虽是平民,但告状的是官家之婢,状纸中牵涉的更是去年还如日中天的安国公府,理该由大理寺接手审理才是,最不济,也要由大理派员一同会审。 而且,也算是雷宏达对郑沐的尊重。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一百零七章 击鼓鸣冤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郑沐正与孔卿商议事情,听闻京兆衙门有人击鼓鸣冤,事涉安国公府,状告王起道谋夺官产,且谋害贵女,郑沐惊了。 只隔了一夜,陈木枝居然动手了? 不是说好要想法子进宫,查出幕后真凶,然后为姐姐报仇的吗?这变化也委实快了些。 见郑沐不吭声,孔卿心中也是有数。 “郑少卿与安国公是亲戚,避避嫌吧,派崔维去京兆衙门,会同雷知府共同审理。” 那人领命而去。 郑沐心中佩服孔卿。崔维是名年轻的大理寺丞,生得一脸老实,实则心细如发,是郑沐一手带出来的,几乎便是师徒之谊。此事派崔维前去,既保护了郑沐以后不被攻击,又保证了事件能得到公正的处理。 而且孔卿没有要求案件直接移交大理寺办理。崔维的身份正好,进可攻,退可守,万一审案遇到什么阻力,大理寺再出面承接,也顺理成章。 * 崔维匆匆赶到京兆衙门,并没有立即审案,而是先调看了王起道涉嫌夹带内宫物件的案情,发现审理极为草率,仅凭一面之辞,就认定是宫里太监所获赏赐之私物,至于是哪宫的太监,叫什么,何时获的赏赐,内务府可有纪录,一概不知。 雷宏达也被这事给搞得灰头土脸。 说句实话,这种事情可大可小。一年不出个上百件,也有个几十件,大多数夹带内宫之物,其实都是里应外合,谁还没个撑腰的,所以往往不了了之。 加上王起道又是安国公府的舅爷,半道上被衙差查到,已经是匪夷所思,当回事押到京城,雷宏达也以为就是走个过场,根本没太在意。 哪知道这个年轻的崔大人一来,东一指西一指,居然直接把这事儿给挖出来了。 挖出来就算了,还散发着新鲜的恶臭。 雷宏达也只能说一句:“此句,卑职失职了。” 崔维也不是来查你失职的。这几年内宫里头管得的确松,很多事情都睁一眼闭一眼,更大的东西都失过,搜捡一阵也就过去了,哪里还在意一点儿珠宝。 就算值钱,也不过就是值钱而已。 皇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值钱东西。 但在办玉红的这个案子前,雷宏达能自认一句“失职”,其实是崔维的一个下马威。 雷宏达当然失职。不光失职,而且很可能,也或多或少地得了王家的好处。崔维要让他再也不敢帮王起道说话。 崔维提了玉红过来,亦被她脸上的骇人疤痕震惊到。又听她说,是自毁了容貌才躲过长期被辱,又觉得这实在也是个可怜女子。 玉红说得很仔细,比状纸上写的还要仔细得多。她语气平静,偶尔在说到王起道时,脸上会露出悲愤的表情,却也只是一瞬,显然,她一直都在克制。 在一旁认真看着崔维审问的雷宏达则暗暗心惊。 果然没有猜错,这个玉红真是二小姐陈木枝的人啊。是陈木枝去大石头镇庄子接的人,是陈木枝安顿她在郊外宅子里住着,也是昨夜陈木枝连夜告诉她王起道被抓又即将被放。 玉红不可能不来。 她等着王起道被千刀万剐,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她描述王起道的每一句话,在平静的语气下都深藏着刻骨的仇恨。 甚至,她对自己对陈木兮下药都供认不讳,这是鱼死网破的架势啊。 雷宏达真是很佩服这个陈家二小姐,步步为营、处处留心,将这个局做到如此天衣无缝,让王起道无处可逃。 怪不得能在海上独活。 大概是鲨鱼都不敢吃她吧。 “崔大人,要不要找陈小姐来问话?”说白了,雷宏达想见识见识这位陈家二小姐。 但崔维还不是很想见。他顶着一张老实脸,道:“陈家二小姐说起来还是苦主,又是身份尊贵的人,犯事儿的还没盘问清醒,哪有先把苦主找来问话的道理。” 雷宏达这才作罢。 崔维又道:“看前头案宗,这王起道非常狡猾,审问之人稍有不慎,都会被他蒙混了过去。审他,不用问话了。” 雷宏达不解:“不问话怎么审?” “送刑部审啊。” “呃……”雷宏达这个人精,这回不太精。 “前一件夹带案,都没审出个子丑寅卯,这回可不是夹带点珠宝的事儿,事涉国公府,事涉陈家贵女。” 崔维一撇雷宏达:“雷知府,你难道不知道这个丧命的陈家大小姐是谁?” “不是陈木兮陈小姐?” 废话。 多亏崔维生得老实,满腹的不屑都被老实给盖住了,没有冒出来。 “状纸里头说,被王起道下药害死的,是怡亲王府世子未过门的未婚妻,号称京城第一美人。” 雷宏达惊呆了。 什么情况。老子官辖着京城地界,居然不知道“京城第一美人”是谁。 不知道也问题不大,但是不知道怡亲王府,那这个官场老子是不要混了。 崔维还没说完。 “听说,世子对陈小姐情深意重。至今随身携带着陈小姐的梳子,以结发之礼相待,至今未议新亲。” 雷宏达一脑门子的汗。 怡亲王府的准儿媳,世子的心上人。 怡亲王是谁,本朝第一肱骨之臣。世子卫绪是谁,当朝太子最亲密的伴读和挚友。 雷宏达啊雷宏达,你有几颗脑袋,竟然差点放过了王起道。 稳住颤抖的手,雷宏达缓缓地翻着案宗:“若状纸所供皆属实,王起道确为十恶不赦之徒,死一万遍都不足惜。考虑到这厮十分狡猾,的确送交刑部供审为宜。” 那是,刑部是什么地方。 没事进去,有事出来。有事进去,大事出来。 刑讯逼供什么的,那是家常便饭。就王起道这种,进去先上个三种酷刑,上完还要问你酷不酷。 雷宏达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 崔维却还是一张老实脸:“咱们就不着急了,等刑部的供词再说吧。这么大的案子,岂是一天两天审得完的,雷知府,咱们往后要时常见面了,请多关照啊。” 呃,这个时候才说“请多关照”。难道这就是大理寺的风格?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一百零八章 哨子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听说王起道被转到刑部审问,王氏整整一天没有出门。陈木枝去看她,发现王氏躺在床上,如缟木死灰,先前那丰润俏丽的少妇样子,已荡然无存,看上去整整老了十岁都不止。 “是你……”王氏苍白的嘴唇颤抖着。 “母亲想说什么?”陈木枝坐在床边,平静地望着她。 “你怎么会找到玉红?”王氏低声问。 “这不重要。母亲你心中没有愧疚吗?”陈木枝眼里的王氏,复杂、难以捉摸,有时觉得她比世上最狠毒的后母亦是不差,有时又觉得她往日的疼爱不似伪装。 陈木枝见她不说话,又道:“玉红自从买进咱们府,就一直跟着母亲,母亲可算是看着她长大,却可任由她被王起道糟蹋,母亲你真的没有愧疚吗?” 王氏道:“她本可以认命,当个侍妾的。” “侍妾?”陈木枝冷笑一声,“母亲当真是贵妇当久了,不知这些奴仆的可怜。就算她认命,她这侍妾能当几天?王起道有侍妾吗?是他不愿意纳妾,还是侍妾在王家根本活不下去,又或是兼而有之?你们哪一个又替别人想过,又给别人留过活路?” 王氏轻叹一声:“事已至此,木枝你也不用为了一个丫鬟如此义愤填膺,王起道也去了刑部,能不能囫囵着出来,谁也不知道。且玉红也并未送命,王起道这代价,也够大了。” 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奴仆的命,在他们的眼里真的不能算是一条命。 甚至,不仅仅是奴仆,旁人的命,在他们眼里也都不算是命,只有自己和自己家人,才是尊贵的。为了自己的利益,其他一切,都是可以牺牲,也活该牺牲。 这样的人,竟然在安国公府当了六年的主母。 陈木枝悲声道:“付出代价?王汇音,你早已没了心肝,不配再得我一声母亲。没有你的配合,王起道怎能如此肆无忌惮贪没我国公府家产?欺我国公府儿女幼小,将我唯一已成年的姐姐毒害至死,你来与我说代价?王起道便是被千刀万剐,也是他应得的下场。这不叫代价,叫下场!” 听陈木枝直呼其名,王氏亦已知不可挽回。 她木然道:“是否贪没国公府的家产,自有官府查证,你我说了都没用。你说他害死你姐姐,我却不知有何证据。” 陈木枝猜想,王氏或许真的不知王起道谋害陈木兮一事,未亲眼所见,她总是不愿意相信的。 “那也等官府查证吧。你引狼入室,只也有见到棺材才会落泪了。” 说罢,陈木枝转身离去,再也不回望一眼。 从嘉实堂出来,陈木枝没有回凝香居。她叫了郑初,立刻去京兆衙门,趁着天色未黑,要将玉红接出来。 她不敢将玉红再送到秦家别宅。 姜岱如今是个洗尽铅华的布衣荆钗,全心全意照顾秦宜年。陈木枝听胡大壮说,自从姜岱姑娘来了,玉红的活儿少了,精神状态却更差了。 陈木枝很是担心玉红。玉红是没有未来的人,看到秦宜年和姜岱历经磨难,终于能厮守一处,对玉红是很强烈的刺激。若王起道再迟迟不能得到应有的下场,玉红几近苟活。 如今王起道终于被送去刑部,陈木枝担心玉红会支撑不住。但国公府也不方便回去,毕竟玉红就是国公府出去的,且家里还有个王氏,怕她触景伤情。 思来想去,只有郑家可以去,舅母管氏最是明白的人,想来一定能将玉红安置好。 于是陈木支对郑初道:“去郑家。” 可郑初却没动身。 他走远几步,离开马车,显然是不愿意让马车里的玉红听见。 “小姐,郑家不能去。”郑初低声道。 陈木枝一愣:“为何?” “郑家老爷是大理寺少卿,玉红状告王起道,是大理寺会同京兆知府一同会审。这时候把告状之人往少卿家中领,实属不妥。” 陈木枝恍然大悟,顿时觉得自己果然是思虑不周。 幸好郑初提醒,不然给舅舅带来大麻烦。 “那……玉红岂不是没了去处?” 郑初略一沉吟,道:“有一人,必定可以安置玉红。” “谁?” “怡亲王府世子。” “他?”陈木枝怔住,昨夜与卫绪走过的那一段长长的夜路,仿似就在眼前。 郑初道:“相信在下,此事只有世子可以办到。” 陈木枝望住郑初,自从知道郑初是观鱼先生的弟子,他在陈木枝眼里就有了一丝说不出的神秘。 “你是存晰表哥的人,所以……和世子也熟悉?” 郑初拱手:“还算……熟悉吧。” 心中虽然还有不少疑惑,陈木枝还是点了点头:“去哪里找世子?” 郑初道:“在下知道如何与世子的人联系。” “也是表哥教你的?” 郑初点点头。 但陈木枝注意到,这点头并不十分坚定。 郑初从身上拿出一只哨子,轻轻地吹了几下。那哨子声音非常好听,宛若鸟鸣,若是陈木枝没有亲眼见他吹响,一定会以为是附近有小鸟飞过。 这边哨音刚落,街角不知哪里,也起了两声好听的鸣叫,随即又消失无踪。 陈木枝动容,低声道:“好吓人,怎么感觉满街都是你们的人?” 郑初脸一红,纠正道:“小姐,应该说,我们的人。” 言下之意,陈木枝也是他们其中一员。 “我们的人……”陈木枝轻轻咂摸着这四个字的味道。怎么隐隐觉得,这个“我们”的核心,并非赠她马车和郑初的存晰表哥,倒像是很少露面、永远温润如玉的卫绪呢? 郑初道:“我们去街角安静处等候,很快就会有回音的。” 陈木枝手一摊:“把哨子给我看看?” 郑初脸又红了,这个红脸鬼,平常一张脸从来不换表情,今天这都红了几次了。 但木枝小姐要看,他也不敢不给啊,又将那哨子掏出来,摊在掌心,递到陈木枝跟前。 好小的一个哨子,不到一寸长,只有手指的一半粗细,陶制的,上面刻着精美的花纹,那花纹新鲜,不似祥云,不似花瓣,倒有些像是一个字。 但陈木枝不认得。 毕竟是人家放在嘴里吹奏的玩意儿,陈木枝没有伸手去拿。只点了点头,赞道:“没想到吹起来这么好听,回头我也要跟表哥要一个。” 瞬间,郑初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表哥难道会不给我?”陈木枝又道,“我也不会乱吹的,再说了,世子说,没事也可以找他,总该说话算数吧。” 郑初不敢接话。他敢肯定,只要陈木枝要,卫绪一定会给。 但他真怕陈木枝当个乐器吹,有人会忙死的。 不一会儿,果然一黑衣人骑着马,疾驰而来,见到等在路边的陈木枝和郑初,立即翻身下马,却也不行礼,只问:“何事?” 陈木枝认得这个黑衣年轻人,数次见到卫绪,这个年轻人都是一脸冷漠地跟随在卫绪左右。 “果然是世子的人!”陈木枝惊了,看来这哨子真的很管用。 那年轻人听她这么讲,倒也不能再冷漠了,拱手道:“在下苦九。” “苦九……”陈木枝望望他,“你该多笑笑,别和郑初一样。你名字够苦了,不再能挂着苦瓜脸,会更苦的。” 郑初:关我什么事,为什么又要带我? 苦九却转向郑初:“急唤我来,何事?” 郑初指指马车:“车里有个重要的人,是个姑娘,要安置到妥善之处。” 苦九也不问是谁,只点点头:“明白了。是陈小姐的人?” “是很重要的……”陈木枝刚想说“很重要的证人”,突然住了口,换了个说法,“很重要的好姐妹,要寻个安全的地方呆一段时间。” 又将苦九喊到一边,低声道:“我这姐妹身世坎坷,我既怕有人会加害于她,更怕她会伤害自己,所以一定一定要好生安置才是。” 苦九没有表情:“陈小姐放心,一定好生安置。” 这样的年轻、这样的表情,怎么就这么像郑初呢?难道是观鱼先生的两个弟子,世子和郑存晰一人领了一个? 陈木枝有点恍忽了。 转身走到车前,她与玉红告别,一掀帘子,却望见玉红泪流满面。 “小姐,您说……我是姐妹?” 原来她听到了。 陈木枝真心十分怜惜她,笑道:“你从庄子上出来的时候,卖身契我就撕了,你是自由身,咱们一同经历了这么多事,早已是小姐妹的情分。” 玉红倾过身子,抓住陈木枝的手哭道:“小姐,不用为我担心,我不会伤害自己,绝不会的。我还等着看那禽兽被酷刑折磨,等着看他人头落地!” 这话说得决绝,陈木枝相信。 “他们也是我信得过的人,会好好安置你,你这些日子好好调养身子,不要多想别的。” 又对郑初道:“你们过去吧,我自己回家就好。” 玉红流泪点头,轻轻放下帘子。 陈木枝目送着苦九和郑初离去,心中的那丝疑惑变得越来越大。 * 大江楼,掌柜跟伙计在说话。 “五号六号套间的客人,又要结账了。” 掌柜一听又是这五号六号,也是着恼:“就没见过如此死皮赖脸之人,明明没钱,还非要装蒜,每回结账都费老大的劲。” 伙计却笑道:“掌柜您这就看错了。这王夫人和王小姐,还真不是没钱的人,这两有钱,就是舍不得花!总指着这边欠了账,安国公府看不过去,就会过来替她们结账,所以才一点一点儿往外挤,就是不一次结清。” 掌柜看四周无人,也乐得说说坏话,低声道:“我要是她们,也舍不得花。你不知道啊,听说她家男人被抓了,送刑部去了。” 伙计大惊:“啊!那这两位岂不是惨了?还整天吹什么深宅大院呢,应该祈祷不要诛连九族吧。” 掌柜:“诛不诛九族不知道,只知道她家男人得罪的就是安国公府,据说,安国公府大小姐就是他给害死的。” “啊!”伙计更惊了,“安国公府大小姐!京城第一美人!怡亲王府世子的未婚妻!” 乖乖,这位跑堂的客栈小伙计,明显比京兆知府更知道事儿啊。 掌柜撇嘴:“可不是。别说安国公府那位二小姐不会放过他,就是怡亲王府也不会放过他,这会儿大概在刑部大牢里,被片了五百多片了吧。” 伙计摇头:“啧啧,二小姐,安国公府二小姐,那可是连海神的胡须都敢伸手去撸的人,掌柜你听说没,怡亲王府前阵举办赛马会,人家都是骑的高头大马,这二小姐骑个还未长大的马,只有这么矮……” 伙计随手一比,比了个小矮凳的高度,大概也就到他的膝盖吧。 反正极其夸张。 “对,这就么矮的小马,可能才刚生没多久的小奶马吧,反正,听说二小姐一骑,这马就飞起来了,直接就拿了冠军,全场的人都看呆了,太子爷也看呆了,当场就给二小姐送了个金马鞍。所以说,得罪谁,也不能得罪这位二小姐啊。” “咳咳……”掌柜突然咳嗽起来。 “听说楼上那位王小姐也去了,直接被世子给赶出来了。” “咳咳……”掌柜又咳嗽,“你快去二楼看看,我听到有人喊。” “没人啊,我没听到声音啊。”伙计纳闷地转头。 一转头,吓了个半死。王华岚一脸怒容,站在他身后,那表情能吃人啊。 伙计反应极快,趁着王华岚爆发前,一矮身,一遛烟,立刻就跑得没影了。去了二楼还是三楼,就不知道了。 留下掌柜也是可怜,要收拾这臭小子留下的烂摊子。 肃容,掌柜问:“王小姐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当,听说下人房不让住了,可有这说法?” 伙计反应极快,趁着王华岚爆发前,一矮身,一遛烟,立刻就跑得没影了。去了二楼还是三楼,就不知道了。 留下掌柜也是可怜,要收拾这臭小子留下的烂摊子。 肃容,掌柜问:“王小姐有何吩咐?”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一百零九章 塞翁失马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徐氏躺在套间的床上,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儿。 从听闻自家男人被关进刑部大牢起,她就厥了过去,然后变成躺在床上这副样子,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帐子顶,嘴里骂人的话半句都说不出来,像是失魂了。 王华岚也是深恨,除了跺脚咬牙,也遣人去过安国公府。 可王氏也崩溃了,她自顾不暇,哪里还顾得上这个外甥女儿。 王华岚又喊伙计去了刑部,塞了不少银子,才打探到一点点消息,原来父亲一进去就被用了刑,至于招还是没招,人家却说涉及审案,不得相告。 “岚儿,咱们还有……还有多少银子?”徐氏颤抖着问,问得却恍惚。 王华岚心中一动。 徐氏素来苛刻,对自己手里的钱抠得极紧,进了她手里,一两都要榨出三分油来,是个极厉害的铁篓子。可眼下竟然问,还有多少银子。 这就很奇怪了。 有多少银子,她应该最清楚,怎么反而问王华岚? 想来只有一个缘故,就是徐氏真的糊涂了,她完全记不清自己手里到底藏着多少钱。 徐氏的钱藏在哪里,王华岚却是知道的。 她立刻堆上微笑,坐到床边,俯下身子去,在徐氏耳边私语道:“母亲莫急,咱们三五千两的体己还是有的。” 王华岚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暗笑,三五千两……呵呵,光她望见母亲私藏的银票,起码可以翻倍。 徐氏还是失神着:“三五千两。好好,够咱们回雾州了。” “回雾州?”王华岚有些意外,“你不搭救父亲?” “那畜牲糟蹋官家奴婢,竟不给我脸,我还救他干嘛!” 这话是咬牙说的。这徐氏已糊涂到钱都记不清,但丈夫的男女官司,倒是一点没含糊。 王华岚心想,好不容易来到京城,自己还没混出个人样,也没嫁到好人家,就这样回去,岂不是给雾州人平添笑话。 便想了个理由:“雾州暂且不能回,父亲这回事大,万一抄家抄到雾州,咱们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大约是这个理由还比较靠谱,徐氏听了,不说话,又回到了怔怔望着账顶的模样。 “我想过了,今时不同往日,大江楼太招摇,我命人去郊外租了个小院,咱们今晚就走,去城郊躲一躲。” 徐氏眼里透露出恋恋不舍,嘴里喃喃地:“大江楼,是身份……” 王华岚心里暗骂,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身份。身份个******下,把钱捏住,比讲排场重要多了。王华岚可不想为了这几天排场,搞得以后要节衣缩食。 “要怨,你就怨姑母。她就没尽力,若早些促成我和世子的婚事,这会儿我就是世子妃的身份,我世子妃的父亲,还怕刑部那些小喽罗?” 徐氏眼神阴阴的:“等我出去,绝不让王汇音那小贱人好过。” 话音刚落,外头一阵嘈杂。 “闪开闪开、奉命拿人来的。” 然后是一阵物件倒地的乒呯声,夹杂着女人的尖叫。 王华岚巨震,大叫:“不好,是巧彤的声音!” “王家母女住哪间?”汉子吼叫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果然是来拿她们母女俩。从王起道去刑部起,王华岚就担心自家要被查抄,总觉得在客栈呆得心惊胆战,所以才让伙计立即去郊外找小院,哪知道竟没躲得过,官差这么快就来了。 徐氏已经直着嗓子在喊:“来抓人了,是来抓我们的!” “别喊!”王华岚情急之下,冲过去,拎起床边的玉瓶,猛地敲在徐氏脑袋上。 徐氏顿时被敲晕,头上流下鲜血,软软地瘫在了床上。 王华岚也顾不上去查看徐氏的伤情,焦急地在屋里四顾,突然,又冲到床前,用力将徐氏拨到一边,扒开她的枕头,终于在枕头下翻出一个裹得极紧的蓝色布包来。 “是这个!”王华岚将布包往衣服里一塞,也不管床上的徐氏,贴着门边,猫着身子,溜出了套间房门。 她迅速猫着腰爬到走廊尽头,望见楼梯上官差已经上来,兵分两路,一路冲向徐氏的五号套间,一路却直接踢开了自己居住的六号套间。 “奶奶的,没人,搜!” 王华岚脸色煞白,怕被官差发现,立刻往走廊尽头的拐角处缩。 突然,身后的门开了,伸出来一只手,将王华岚拽了进去。 “啊——”王华岚一声惊叫,却被扔到了床上,整张脸埋进了锦被之中,立刻将她的惊呼给捂没了。 “想活命,就别出声。” 一个年轻的男人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王华岚赶紧从床上爬起,一转身,望见屋子中间站着的,正是在大江楼偶遇了两次的那位年轻公子。 救星来了! 王华岚立刻摆出了哀哀欲泣、我见也不怜的模样。 “谢公子相救,小女子感激不尽。” 年轻公子生得俊美,眼神却不好捉摸,打量着王华岚:“外头为什么要拿你?” 王华岚柔柔弱弱、躲躲闪闪:“小女与母亲,是来京城投奔亲戚,亦不知外头,为何要拿人,想是认错了?” “哦?”那公子嘴角微微一掀,笑得有些邪恶,“那我带你出去,与官差说清楚,叫他们撤了便是。” “不!”王华岚惊呼。 “不与他们说清楚,那就得与我说清楚。本公子不救来历不明之人。” 外头的官差已在逐间搜查,声音越来越近,眼见着就要到走廊尽头这边。 王华岚惊恐万分,望望门口,又望望眼前的男人。突然觉得,这男人并不是要盘问自己,若他不知道自己是谁,怎会贸然出手相救。 他要自己交代,不过是在玩猫捉老鼠的把戏。 瞧他那笑容,又轻蔑又孟浪,不正像是看着自己猎物的样子吗? 他通身气派,非富则贵,生得又如此俊美,自己如今没有依靠,就权且当了他的猎物又何妨。 王华岚心一横,扑通一声跪下,扯住了公子的衣角。 “小女姓王,是雾州王家的人。的的确确是与家人来京城探望亲戚的,没承想父亲在京里犯了事儿,连累了我们母女,外头的官差,便是来抓我们母女的。” 说着话,一双眼睛已经噙满泪水,哀哀泣泣地望向公子,脑袋也轻轻地靠向了他的腿。 公子弯下腰,将脸凑近,望着她,低声道:“这才像个求救的样子。” 王华岚也微微抬起脸,迎向他,轻轻咬着唇,摆出任由宰割的小白兔模样。 那公子却没有再凑近,一伸手,探进了她衣服…… 王华岚“嘤”地一声,正要作出媚态,男人已经从她衣服里掏出了那个蓝色布包。 打开一看,果然是一沓银票。 “哈哈。”公子笑了,“够狠。关键时刻,亲娘也抛得下,是个狠人。” “咚咚咚”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外,大约是知道这边几间套间都是住的贵人,官差的态度也比之前脚踹房门的态度好了不知道多少。 “开门,官府拿人!”官差在外头喝着,却没有直接动手。 那年轻公子一撒手,将一沓银票扔在王华岚身上,然后去了门口。 “我屋里没人,看了令牌立刻走。” 说着,将门开了一道缝,将一块牌子递了出去。 外头的官差一看,声音都变得恭敬了:“打扰了,卑职即刻离开。” “咚咚咚”的脚步声随即去了别处。 等那公子关好门,转身回到里间,里间的景象让他有些意外。 王华岚不知何时已经衣衫卸尽…… 见她连银票都不收,居然先想着如何“隆重”地“感谢”自己,公子挑了挑眉。 “你可想好了?” “公子大恩大德,小女无以为报。” 那公子大笑起来:“哈哈,漂亮话别说了,你大概是瞧见了我的令牌。” 王华岚也不掩饰:“不管公子是谁,小女都一样报答。” 那公子眼中闪过嘲弄,眼光却又流连在王华岚身上。必须说,中上以上,尚可,尚可。 “你会后悔的。” 王华岚以为他是戏言,轻声说:“绝不后悔……” 这一夜,大江楼很多故事。 徐氏被从床上拖走,两个王家居住的包间被翻捡得七零八落,连随从和仆妇们居住的下人间都全部搜捡过。 而那个从大江楼消失的王家小姐,却在近在咫尺的另一个特殊包间里…… 不,她没有享受到温柔乡,她坠入了包裹着温柔的地狱。 “后悔吗?”那公子问。 王华岚浑身是伤,却只能咬着牙,堆起微笑:“怎么会后悔,我喜欢。” 那公子已穿好衣服,冷笑道:“我不管你说的是不是真心话,我且就当真心话听了。既然你喜欢,我就收了你。不过,你不能在我身边,我郊外有个宅子,你暂且去住着吧。” 王华岚似乎是舒了一口气,可才舒了一点点,却又猛然惊惧地收住,不敢让那公子看出来她在舒气。 “谢谢……华岚该如何称呼您?” “叫我桓公子。” “谢谢桓公子收留。” 桓公子望她一眼:“我不喜欢满身是伤的女人,那里会有医生帮你医治,好了我再来。” “华岚……等您。” 一想到从此就要陷入无穷尽的受伤和医治,王华岚不恐惧是不可能的,她声音颤抖,却又只能做出期待的模样。否则,她就要跟着父母一起去刑部。 与其在刑部被折磨,不如被这个……桓公子折磨。 起码还有锦衣玉食伺候着吧。 她知道他不是什么“桓公子”,只要自己够听话,说不定还能有出头之日。 只是,卫绪终究是够不着了。 一思及此,她咬碎了牙齿,恨透了陈木枝。 若不是陈木枝把她们母女俩赶出国公府、若不是陈木枝搞到她父亲进了刑部,她怎么会落到这个变态的男人手里。 * 陈木枝实在不知道,自己无端又被诅咒了一千遍。 听说徐氏在大江楼被捉拿,而王华岚却跑了个无影无踪,陈木枝也是甚为好奇。 “王华岚本事蛮大嘛,官差包围着,苍蝇都飞不过的,她插上翅膀了?” 郑存晰刚刚从宫里当值回来,又只睡了一个时辰,精神得能吃下一头牛。听陈木枝这么讲,他笑了。 “天真,她还真能插上翅膀?听我们大江楼女老板说,掌柜讲了,那天王华岚根本就在大江楼里。” “啊!舅母已经得了信了?”啧啧,果然大江楼这地方,不简单,情报太多了。 “王华岚在天字一号套间里。第二日被人接走了。” “太便宜她了吧!”陈木枝不服,“官差没去一号套间搜捡?怎么就让她给溜了?不对不对,第二日还有人接,这是里应外合啊。” “哈哈,你脑子倒很快。”郑存晰笑道,“这一号套间住的人,官差哪里敢动,怎么可能进去搜捡。” “住的谁?连王法都可以不顾吗?这可是官差拿人。” 郑存晰望她一眼,低声道:“晋亲王,你说呢,官差敢去吗?” “晋亲王?”陈木枝疑惑地重复了一遍,突然就跳了起来,“什么?这个不是册封的……皇四子?是……是郦欢?” “声音小点,我耳朵都要被你炸聋了。”郑存晰一脸嫌弃。 “怪不得官差都不敢进去。这人……也太无聊了,好端端一个皇子,住什么客栈,实在是不成体统。” 真没想到,安国公府二小姐,居然也讲“体统”。 郑存晰道:“他住客栈,当然不会以真实身份,他对外称‘桓公子’,但其实,大江楼就是他与他的党羽活动的一个据点。” “呵,这么一想,他救王华岚也就不奇怪了。王家要是深挖下去,后面不正是蓝妃嘛。” 陈木枝跺脚:“真是可惜了。真是太便宜王华岚了。” 郑存晰挑眉:“便宜个啥,满身是血接走的。” “满身是血?不是说,官差没进去搜捡吗?”陈木枝又疑惑了,“谁打她了?还是她自尽了?才不会,她这人脸皮厚得很,全家都倒霉,她都不会自尽的。” 郑存晰挥手:“好了好了,小孩子别问这个了,不合适。”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一百一十章 晋亲王要娶侧妃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陈木枝想着,自己的确是个小孩子,但她是个懂得很多的小孩子啊。 可懂得再多,也想不通为啥王华岚好好地躲进套间,没人拷打她,她也没有自尽,而且还在晋亲王眼皮子底下呢,怎么就搞了个浑身是血抬出去。 想不通,见识过战场的陈木枝,实在想不通。 但有一点她确定了,就是王家这回可是遭了报应。 王起道在刑部,头两天还很硬骨头的样子,声称自己什么都没干。藤花藏的药,玉红的口供,桩桩件件的证据都没有让他认罪,坚称是有人冤枉他。 不过刑部办案的人,这样的情况看得太多了,直接请王起道观赏了刑部的十二个“贵宾包间”,才观赏到第三个,王起道就招了。 可惜招晚了,听说,两条腿都废了。 徐氏就更不中用了,躺床上就没再起来,拉到衙门后,发现话都不会说了,口吐白沫,双眼发颤,生生地给吓瘫了。 见她实在招不出什么来,连旁人说话都听不见,已是废人一个。 衙门哪有闲情养着这么个人,通知王氏过来接人,否则直接扔到专收疯子的瓦巷去。 王氏无法,也不能看着徐氏就这么死了,只得遣人接了,扔在和春园外围的一个小杂间里,每天有口好茶好饭,也算尽了亲戚情分。 想不久前,徐氏还在巧思园锦衣玉食、作威作福,转眼间,便落到躺在铺上、人鬼不识的地步。 不过,也有美中不足。 王家女儿王华岚没捉拿到,王家在京城贪没的赃钱便也没追成。 大理寺丞崔维和京兆知府雷宏达,将王起道的供词仔仔细细看过,却觉疑点还是颇多。 比如,若如王起道所说,他是存心念图安国公府的家产,却为何又要处心积虑谋害陈木兮? 陈木兮虽是陈家大小姐,但她已与怡亲王府结亲,早晚是要嫁出去的,安国公府的继承人明明是陈榆,要下手,也该对继承人下手。 另外,王起道又有何能耐,竟能从宫中弄到秘药,而且是北域极寒之国进贡的药。他在宫里若有内应,此内应也是了不得的人物。 就在崔维去刑部,要再度提审王起道时,刑部却传来消息,王起道扛不过酷刑…… 死了。 大理寺,听到这个消息的郑沐,先是愣了,继尔笑了。 “刑部何时连这个尺度都拿捏不好了?” 崔维一脸了然:“有人觉得,不能再往下查了,所以他必须死。” 郑沐:“也是意料之中。又且,若还能往下查,我们查不查?” 崔维一愣:“那就得看上意了。” 郑沐压一压手:“所以死了,就死了吧。这王起道只是个引子,他死或不死,于国公府关系甚大,于他身后的人,已是个弃子。即便是再挖出些什么,上头也必定有人着力压制,倒反而是咱们大理寺左右为难了。” 于是大理寺按程序上报裁决,一应手续按下不表。 单说王起道扛不住酷刑、死在了刑部的消息一传到安国公府,陈木枝又惊又喜。 刹那间,前情往事皆翻滚而出,想起自己与王家这些日子的缠斗,想起前世尚是陈木兮时,沉于池底的绝望与痛楚,大仇得报的快意舒遍全身,连藤花抱住她痛哭,她都未曾察觉。 “大小姐若泉下有知,一定会瞑目了。”娇兰亦哭着,又想起了枉死的杏果。 一提起陈木兮,陈木枝却似猛然惊醒:“榆儿!快,叫郑初,给我备车。” 娇兰一惊,不敢问何事,赶紧跑出去喊郑初。 留下的藤花立即擦了眼泪:“小姐要去郑家么?奴婢伺候您换衣裳。” 陈木枝点头:“对,去郑家,今日不能让榆儿回家,我要去跟外祖母讲,这些日子都不要回来,先借住在郑家。” 她不确定王氏听到这个消息,会是什么反应,又会如何对待陈榆,她不能让陈榆回来冒个险。 郑初驾着车,一路飞奔赶到郑家。 郑家老夫人已经听闻了消息,见陈木枝如此急切赶来,不免心疼不已。又想到仇人虽已得了报应,陈木兮却终究已不能回来,郑家老夫人抱着陈木枝,抱了很久。 从郑家出来,陈木枝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决定去找玉红。 她怕玉红一听到王起道的死讯,此生便会如灰烬一般,了无生趣。可若不告诉玉红,玉红付出的那些代价,又难寻着落。 郑初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道:“去吧,总要交代的。” 他极难得开口,倒让陈木枝一愣。想了想,郑初说得没错,便点点头:“你知道在哪里?” 这既是问话,其实又不需要回答。 玉红是苦九带走的,陈木枝也不知道她在哪里,郑初却一定知道。 “郑初,你其实是世子的人,对吗?” 路上,陈木枝突然问。 郑初沉默片刻,答道:“既已到了国公府,如今便是小姐的人。” 陈木枝知道,这句话其实便算是默认了。 想起卫绪居然心思如此缜密,早就在自己身边安下了眼线……不,往好里想,是安下了帮手。 如此一想,陈木枝的心情略略开朗起来。 也难怪连存晰表哥都如此配合,这个卫绪,行事实在滴水不漏。 也是没想到,马车居然并没有走很远。 安顿玉红的居所,居然并不在郊外,而是在京城一个看上去极为普通的街巷。一扇普通的黑漆单门,一个普通的民宅小院落,玉红就住在这里。 一见陈木枝前来,玉红冲到正屋外,扑通一声跪下,久久不愿起来。 “玉红,别这样。”陈木枝有点害怕这样生离死别的场景,俯身将玉红扶起。 进了屋,屋里只有她们二人。陈木枝坐下,玉红却没坐,垂手,望着她,泪水滚滚。 “王起道死了。”陈木枝缓缓地说着,观察着玉红的反应,“他扛不过刑部的酷刑,被折磨而死。” “啊——”玉红仰天一声长叫,身子便软了下来。 陈木枝立刻扶住她:“玉红,他是罪有应得,你要活得好好的!” 玉红转头望着她:“小姐是怕我自尽,所以亲自前来吗?” 竟然被她猜到了。陈木枝也不瞒她,点点头:“是的,我立刻赶过来,就是怕你做傻事。” 玉红又感动又愧疚:“是我下的药,是我害死的大小姐,我实在没脸在活在这世上。二小姐您对我够好了,玉红不值得……” 陈木枝叹道:“原凶是王起道,没有你,他自然也会找别人去值药,你也不过是一枚棋子。” 她扶着玉红的肩:“你有勇气去告他,你就是个勇敢的姑娘。若要说不值得,你不值得为那个畜牲去死,这才是真的。外祖母说,最好的报复,是好好的活,活得比你的仇人更好。” 玉红似有些听进去,抬眼望着陈木枝,低声道:“小姐放心,我不会去死。这世上还有要害小姐的人,在宫里,我要留着这条狗命,任小姐差遣。” “傻子!”陈木枝吼道,“你留着命,是为自己好好的活着,不是为了给别人差遣,知道吗?” 玉红也不与她争执,脸上还带着泪痕,居然笑着点了点。 “玉红想通了,不想死,却想求小姐一件事。” “何事?” 玉红神情平静:“徐氏是不是回去了?” 陈木枝道:“算不上回来。和春园是不会再让她呆了,如今在和春园外的一处杂间住着。国公府派了人照应……” “仁至义尽。”玉红道,“玉红便求这一件事,我想去照应徐氏。” 陈木枝一惊:“你何苦?” 玉红道:“我不是要对她好,却也不是要害死她。小姐你说得对,报复,便是过得比对方好。我要让她瞧见,我依然活着,而她却要在我面前慢慢死亡。” 陈木枝黯然。 玉红之恨,早已入骨,非此种抽丝般的岁月,断断不得缓解。 或许,这也是徐氏的报应。dcdfd 丈夫的十恶不赦之罪,女儿的背弃,以及曾经的眼中钉,天天在自己面前晃悠,而自己还要死给她看。 * 而此时,在京城的中心,那个神秘的深宫里,一名雍荣的美人,正端坐在宫殿中。 美人是当今同德皇后,桌上放着今年上报的秀册。 “太子是不是也觉得,此事甚是奇怪?” 太子郦欣显然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皱着眉头道:“我记得父皇上回还跟母后说,安国公忠义之士,如今仅有一女,不宜再入秀册,怎么礼部做事如此不妥?” 同德皇后叹息一声:“因为有人瞧上了陈家二小姐,特意把她加了进来。” “谁?” 同德皇后深深地望了儿子一眼:“晋亲王。” 太子脱口而出:“此事万万不可!” 这反应颇为强烈,倒是出乎同德皇后的意料。 她双眉一挑,道:“若仅从常理来说,身为皇子,娶国公府次女为妃,倒也无甚不可。不过蓝妃跟你父皇吹了风,意思竟是要娶来当侧妃,这就有点欺负人。安国公府虽是失了梁柱,却也不能如此任人宰割,会叫人说闲话的。” “不,母后,问题不在这里。”太子道,“这不是正妃还是侧妃的问题。而是这个时候,四哥突然指名要娶木枝,就是有问题。” “木枝?”同德皇后一惊,顿觉太子这一声,叫得竟然很是亲热。 太子也意识到,赶紧解释:“陈家二小姐,芳名陈木枝,因为生性大胆活泼,在京城里很是有名,母后也一定有所耳闻……” 同德皇后缓缓点头:“何止大胆活泼,该是胆大妄为。” “儿臣曾在怡亲王府的赛马会上,亲眼见过陈木枝,的确神采飞扬,为京城佳丽中罕见。” “哦?”同德皇后这一声真是意味深长,“莫非,你也想要?” 太子一愣,脸却红了:“母亲误会了。儿臣亦不会做出夺人所爱之事。” “夺人所爱?”同德皇后不解。 “是,儿臣能感觉到,卫绪对她颇为有意。” “卫绪?”同德皇后更惊讶了,“他不是和安国公府大小姐订过亲吗,怎么如今又看上了二小姐?” “咳咳……”太子好想说,哪来的“又”,之前不过是父母之命,又有皇后赐婚。 “之前看上的,是安国公府大小姐,如今有意的,却是陈木枝。” 太子说得太委婉,同德皇后压根就没听懂。 不过她也压根不管这么多:“总之就是姐姐没娶成,如今想娶妹妹。不过,卫绪只怕妹妹也娶不成了。” “母后何出此言?” 同德皇后瞥太子一眼:“蓝妃不是已经跟你父皇说了么,你父皇没反对。” “啊!”太子气得一跺脚,“这个卫绪,就是磨磨叽叽。” 转念一想,又道:“这事儿不对,母后,您想,四哥与陈木枝素不相识,之前母后要给他选秀,他也总是推托不受,父皇还夸他心在朝政,怎么突然指名就要陈木枝?” “这事儿,母后也纳闷,国公府出了大乱子,蓝妃素来是最有眼力见的人,怎么愿意去趟这个浑水,的确甚是奇怪。” 太子的脸色逐渐变得阴沉。 “这事不能。” 同德皇后又问:“你说不能,是为了卫绪,还是为了你自己?” 太子亦不回避:“既为卫绪,也为自己。” 同德皇后点点头:“欣儿长大了,懂事了。若只为卫绪,母后不好开口,若也为欣儿,母后便要想想法子了。” “母后可有良策?”太子期待地望着她。 同德皇后半晌不语,起身在殿内缓缓地踱步。 “母后只有一个法子,趁着你父皇还没来与我说,我直接将陈木枝与卫绪指了婚,生米煮成熟饭,怕这事儿便跑不了了。” “可母亲指婚,亦是要知会父皇的,万一父皇不同意,此事便容易生变,到时候,反而公开了矛盾,更难处置。” 太子的疑虑甚是有理,一时将同德皇后都说得愣在那里。 又良久,太子道:“儿臣倒想了一个法子,母亲看看,成是不成……”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一百一十一章 人走茶凉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听说太子有良策,同德皇后不由抬起眼睛,认真地等待着太子的下文。 “母亲不是正要组募‘秀英卫’,若论身手,京城贵女中,哪里还有比陈木枝更厉害的,母亲只作不知,立即将组募状发了出去,这陈木枝是最羡慕表哥郑存晰的,必定头一个报名,母亲也不用声张,直接将她收进秀英卫,这秀册,自然也就除名了。” 这法子让同德皇后眼前一亮。 “母后的确有此想法,你父皇那儿也说过了,组募倒是无需再大旗鼓。虽是仓促,却也是权宜之计,只能如此了。” 见母后首肯,太子又道:“陈木枝不能嫁给四哥,非仅为了卫绪,亦为陈木枝,也为了生死未卜的安国公。” * 嘉实堂内,王氏失神地坐在正堂中央。 “去把小姐叫来,我要见她。”王氏对双青道。 双青一脸为难:“夫人,奴婢方才已经去过了,小姐说,她不想见夫人……” 最后一句说得小心翼翼,却依然换来“砰”的一声,王氏手里的一本账册砸到了地上。 陈木枝就早不给半点脸色,连什么“不在”、“正忙”之类的借口都懒得找,直接就是“不想见”,绝了王氏任何幻想。 “派去郑府的人呢,榆儿为何一直不回来?”王氏铁青着脸又问。 双青颤抖着道:“回夫人,丰茂他们已经去过两回郑府,连少爷的面都没见着。郑家人说,少爷在念书,陪着郑家二少爷准备即将到来的殿试,这些日子便住在郑家了。” “殿试?呵,这光彩话说给谁听呢。”王氏凄然笑道,“是想讽刺我国公府人丁不兴吗?殿试就了不起?他殿试,倒扣着我们榆儿做什么?” 双青讷讷地,不敢说话,悄然地往后缩着,离王氏越来越远。 “今日那些管事婆子,怎么到现在还没来?这些账目上的事儿说清楚了吗,一个个瞅着我这几日忙乎,连奏事儿都不来了,这帮白眼儿狼!” 双青暗暗舒了口气,这事总算不归她管了,账册上的事儿,归双绘。 “奴婢这就去叫双绘!” 不待王氏回答,双青立刻跑出了正堂,去叫双绘过来当炮灰了。 管事婆子们的确是白眼儿狼。自从听说王起道被抓,王家被抄,她们就暗地里琢磨开了。 国公府里头,夫人和二小姐的不睦已是人人皆知,二小姐都安排了玉红去衙门里头告倒了王起道,管事婆子们觉得,该换换山头了。 这暗绰绰的商议还没有个结果,刑部衙门那边就传来消息,说王起道竟然被审死了。 而且审死了,也不代表这事儿就了结,安国公府账房里头,数位账房先生皆被带走,有些过了一两日,放回来了,有些则不知所踪。 放回来的那几个,虽是全身而退,却脸色惨白,活似经历了一趟人间地狱。据他们说,没回来的,也就不会回来了。据说王起道这主犯虽然死了,却不是伏法,状纸上写的那些事儿,一桩一桩都是查实了的,凡是与这些罪恶勾当有勾连的,一个都不会放过,慢慢地算账呢。 不知哪个管事婆子,突然嘟囔了一句:“再查下去,会不会查到夫人……” 一句话,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当即,管事婆子们决定,该去凝香居走动走动了。 哪知道,她们到了凝香居,却发现有人比她们先“走动”了。 留香居的贺嬷嬷,跪在凝香居正堂里头,似乎跪了不少时间。管事婆子们跺脚,深恨怎么被这个贺嬷嬷占据了先机,自己再来投诚,就显得不是那么正义凛然了。 阿梗把她们都拦在院子里,不让进去,要等小姐的示下。婆子们立刻开始表示对阿梗伤势的关心。 “阿梗姑娘身子就是好,同样是吃板子,同喜那小贱人,到现在都不能走路,一条腿怕是废了,以后治好了也是个跛子。” “阿梗姑娘吉人自有天相。” “阿梗姑娘当时受刑,我就特别心疼。还好,行杖那小子是我们当家的外甥,手下知轻重,阿梗姑娘才没大事。” “哟,这小子有眼力见儿,知道阿梗是二小姐跟前最要紧的人。对了,二小姐什么时候见我们?” 这帮白眼狼婆子,阿梗都懒得理她们。 “你们不是瞧见了么,二小姐在和贺嬷嬷说话,说完了自然就见你们。” 一个婆子突然机灵起来:“哎呀,我晓得贺嬷嬷为啥先来了,她弟弟是王起道一伙的呀!” 众人纷纷回味过来:“对啊,怎么没想到,贺明生是她弟弟啊。她是来向二小姐求饶的吧。” 阿梗恨恨地一眼瞪过去,婆子们顿时一凛,想起阿梗可是贺嬷嬷的养女啊,这不是当着和尚骂秃驴,简直是没眼色啊。于是纷纷闭上嘴,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说过。 虽然求饶二字说得有些难听。但贺嬷嬷的确是满心愧疚,来请罪的。 她实在没有想到,自己的亲弟弟竟然会帮王起道做事,想起大小姐和二小姐,对自己、对阿梗都这么好,对贺明生也曾经十分信任,她的心中就痛不可当。 伏在陈木枝身前,她痛骂着贺明生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眼泪流了一地。 陈木枝没与她说贺明生与王汇音的事儿,只扶起了贺嬷嬷,道:“嬷嬷是嬷嬷,阿梗是阿梗,贺明生是贺明生。我分得清。贺明生糊涂犯事儿,官府自有公论。只要你没与他一起糊涂,便是行得正、坐得端。不必愧疚。” 这番话说得,贺嬷嬷哪有不服气的。 “奴婢断不敢为这不成器的东西说话,奴婢甘愿受罚,去干最苦最累的差事。只求小姐不要赶走阿梗。” 陈木枝道:“贺嬷嬷,你当我什么人了。阿梗是为我吃的苦、受的伤。我有仇必报,但也绝不牵连无辜。你还是在留香居,替我姐姐将院子看好,不使它破败旧损,便是你真心待我。” 贺嬷嬷心服口服,终于抹着眼泪,跟着娇兰退了出去。 送走贺嬷嬷,娇兰便到院子一边,见各位管事婆子皆是满脸期待的样子,便知她们皆是投诚来了。 “各位嬷嬷久等了。”她客客气气打了个招呼,又道:“小姐并未找你们,各位嬷嬷所为何事,咱们彼此心里都有数……” 说到这儿,娇兰的语气慢慢变得冷峻起来。 “……我在府里也呆了多年,先在大小姐身边,又到二小姐这里,各位嬷嬷素来是个什么行事,我一直都瞧着,藤花姐姐一直都瞧着。别打量二小姐年纪小,又是在外头吃了苦回来的,就觉得好欺负。” 有个嬷嬷已经不服了,冷笑一声:“娇兰姑娘是什么身份,也来给我们下马威了?” 这些管事婆子,大多数都是王氏这些年扶持的心腹,也不过是瞧着王氏已经没了前景,幸运些便是佛堂里从此盘盘珠子度过余生,搞不好还要被追查到底、也去牢里吃些苦头。所以才想着先下手为强,来向陈木枝投诚,哪里就是真心要对陈木枝好了。 见娇兰这个以前被踩在脚底的小丫鬟,竟然也敢如此拿大说话,管事婆子们心中早已不满极了。 娇兰却知道,自己没看错这些人,更是没说错这些人。亦冷笑道:“下马威?诸位若是连几句真心的提醒都听不进去,那也不用见我们小姐了。小姐是个什么行事,你们还没瞧出来么?你们倒可以去欺负试试,看看这国公府里头,对小姐不敬的人,都是些什么下场。” 另一个婆子却会见风使舵,笑着打圆场:“娇兰姑娘与小姐亲,又一直跟在身边,小姐是个什么性子,姑娘自然是比我们这些外院的老婆子们要清楚多了。我瞧着,娇兰姑娘倒是好意,谢了啊。” 见娇兰脸色稍雯,这婆子又道:“如今府里的事儿,也不可一直没个决断。我们一同过来,便是想见见二小姐,好些事情,也能叫二小姐拿个主意。” 娇兰未置可否,眼神已在人堆里寻找。 “关嬷嬷、包嬷嬷、张嬷嬷,你们三位先随我进来。” 这三位是王氏进府之前,就已经在国公府当管事婆子的,为人不显山露水,是平和踏实的性子。王氏虽要扶自己人,却也还是要人做事的,也没这么多人手可以彻底换个干净,所以还是留了一些服管的老人。 三位老嬷嬷一听娇兰叫自己先进去见二小姐,心中已经明镜似的。 这二小姐果然事事了如指掌,便是随手指几个人,也是一指一个准,将这些管事婆子们早就已经在心里暗暗分了类的。 陈木枝见了三位老嬷嬷,也知道她们虽还管着事,却也并不得重用,随口问了些手头的事务,叫柳絮在旁边一一记录。 三位老嬷嬷从屋子里出来,面面相觑,还是关嬷嬷先打破了沉默。 “二小姐并未给咱们分配活儿,却只问了问情况。咱们后头要如何做?” 张嬷嬷和包嬷嬷对望一眼,道:“我们与那些人不同,不是夫人提上来的。先前做什么,便还是照常做着吧。我琢磨着,二小姐要真的当家了,才会重新领派活计,咱们后头如何做,等二小姐分派了活儿再说。” 包嬷嬷也慎重地点点头,又低声关照道:“既是二小姐特特将咱们三个先叫进去,也是信任的意思,咱们后头也不要和那些人混在一处,原本也不是一路人。” “对,正是如此!”三位嬷嬷意见出奇地统一。 娇兰便这样三三两两地叫进去,一直到午饭时,所有的管事婆子的事儿才算回完。 一直到将最后四名管事婆子送走,陈木枝才伸着手臂大叫:“啊,累死我了,原来一个府里这么多事,光听奏事就听得腰疼。” 藤花笑道:“方才小姐在这儿一一听奏,已经很像样了,很有主母风范。不知往后哪家有福了。” “呸!”陈木枝笑着啐她,“自然是咱家安国公府有福了。我还放着好好的自家不管,去管别人家的闲事不成?” 又对柳絮道:“你记了半天,记啥了,给我瞧瞧。” 柳絮红着脸,将册子递过来。陈木枝一看,傻眼了:“你这记的是天书啊,我都看不懂。” “奴婢要立刻去誊录,过些时候,奴婢自己也看不懂了。” “哈哈。”陈木枝笑着将册子还给她,“快去吧,你可逗死我了。” 之前虽然学习打理凝香居时,柳絮也干过纪录的活儿,但那时候毕竟事少,不似如今偌大一个安国公府,光是每月要应对贵胄之家的各色礼尚往来,就复杂到把人搞晕。 藤花道:“这一圈下来,小姐对府里的管事婆子们可都有印象了?” 陈木枝撇嘴:“最多留一半。” 藤花笑道:“她们今日回去,必定辗转反侧,猜想小姐是不是留人,若留下,该是怎样效劳,若留不下,又要有怎样的后路,有够她们忙的了。” 陈木枝却起身,走到桌前,拿起桌上的笔,写了几个名字。 “辗转反侧,难免就有人想浑水摸鱼,提前捞一笔给自己预备后路。你暗中找这几位,叫她们留意着管事们,一有问题,立即向我汇报。” 藤花叹道:“小姐真正让人服气,这些安排,再不能够周全的了。” 陈木枝道:“树倒弥孙散,她们心里觉得嘉实堂不顶用了,说不定更深处想的是,国公府都不顶用了,我又年级小,说不定能哄骗些钱财去,彻底把咱们国公府也卖了。对这样的人不用客气,抓到一个,便让她与徐氏作伴去。” “娇兰。”她又转身喊娇兰,“这几日,必定管事婆子们来得勤,你跟阿梗说,把咱们凝香居的门看牢了,不是谁来都给随便进。还有,不止是管事婆子,后头那些管家和伙计们,只怕也一个个的要来投石问路了。但凡是夫人手里启用的,都单独见。”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一百一十二章 想见的人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大顺朝弘昌帝的皇四子、新封的晋亲王郦欢,终于开衙建府,成为名正言顺的“晋亲王”。 不过,这个亲王府,人口实在有些少。不仅正妃至今未定,便是两位侧妃之位,也还悬空着。 府里有数位侍妾,最得宠的一位诸人皆称华妾,深宅里养着,却从不露面。 这日,晋亲王进宫见母妃蓝妃,回来,脸色便很不好看。 “华妾能用?”他冷着脸问府里的管事。 那管事亦是从宫里带出来的,对这等内闱之事,司空见惯,亦知道晋亲王所问的“能用”是什么意思。 在晋亲王眼里,女人只有两种,“能用”的,和“不能用”的。 府里这些侍妾,华妾最“能用”,也最“经用”。每日里锦衣玉食,过得不比宫里的娘娘差,名贵药材更是从不间断地往她身上招呼。 皆只为了一件事,能“尽快用”。 管事微微躬身,垂目道:“好了大半,能用了。” 晋亲王没说话,脸色阴沉着,立刻便去了华妾的屋里。 他一路走过亲王府的花园和屋舍,好些眼睛在暗处望着他。待他走过,这些眼睛又立刻跑到亲王府的各个侍妾屋里,告诉侍妾们,王爷又去了华妾屋里。 没有妒忌,没有呷醋,只有如释重负。侍妾们抚着身上的伤痕,心中想的都是:阿弥陀佛,终于又能安生几日。 华妾却总是笑脸相迎。 “王华岚”三个字,已经从世间消失,从此只有晋亲王府的华妾。 她抹了一身凉凉的药,才吃了世间最贵的燕窝,就听丫鬟进来报:“王爷来了。” 华妾身子一颤,掀开自己的袖子,露出一段雪白、却伤痕累累的胳膊,那胳膊上一大片刚刚结了痂,还未全好。 她咬咬牙,伸手便将刚结的痂一抠…… “啊——”她低声轻呼,痛到身子打颤,片刻后才渐渐平复。 这时候,晋亲王进来,没有问候,甚至没有仔细地打量,伸手便去掐华妾。 华妾立刻扬起笑脸,一脸媚态地望着他,轻唤道:“王爷……” 下一刻,她便被扔进了锦幔重重的雕花大床。晋亲王的声音从锦幔中传出,阴冷而又满足。 “很好,血很新鲜……” 不知多久,华妾房间内痛苦的呼号终于结束。 丫鬟们早已熟悉了套路,虽每回都听着心惊胆战,脸上却丝毫不露出痕迹,认真地替华妾的伤口抹着药。 破天荒的,晋亲王竟然没有走。 他穿好了衣衫,又恢复了俊美少年的模样,丝毫看不出他恶魔的一面。 “听说你被国公府二小姐打过?”晋亲王突然问。 不知是晋亲王问得突然,还是被丫鬟碰到了伤口,华妾微微一颤,接着道:“她本就凶悍。府里哪个没被她打过。” “是她打得疼,还是本王打得疼?”晋亲王又问。 华妾哪里敢正面回,小心翼翼道:“她打得是疼,王爷打得……却是爽。” 晋亲王满意地笑了。 笑容尚未收,突然又问:“那若本王与她相打,谁会疼,谁会爽?” 华妾双眼突然亮了,却不敢给晋亲王发现,还是那样柔柔的,道:“王爷何出此言?木枝妹妹从小狂妄不怕事儿,莫非冲撞到王爷了?” 晋亲王冷笑:“倒也不曾。只是听说,太子很是留意她。为了她入秀册的事,还问过礼部。” 华妾问:“难道太子有意于她?” “也不是没可能啊。毕竟太子也尚未婚配。不过,这国公府次女,连当本王的正妃,本王都嫌身份不够,太子何至于如此不挑?想必是赛马会一见,猪油蒙了心了。” 华妾笑道:“赛马会,妾也在现场,那太子望向木枝妹妹的眼神,甚是热切。” 她说着话,偷眼瞧着晋亲王,果然望见晋亲王满脸不忿之色。 华妾自从进了府,已经很明白晋亲王的心思。他对太子刻骨仇恨,觉得他无论人品还是才华,皆不如自己,且年纪和排行也都比自己小,只是占着一个大顺皇室的正统,才被定为太子。 太子想要的,他必定会横插一杠。 华妾越是把陈木枝说得炙手可热,晋亲王意欲染指的心便会越强烈。 “不过,太子心中就算喜欢木枝妹妹,一时也还不会开口。” “这又是为何?” “因为怡亲王府世子,也对木枝妹妹有意。她可是真有魅力,怎么太子和世子,都在心里喜欢她呢?” 晋亲王并没有见过陈木枝,可被华妾这么一说,对陈木枝顿时生出了无限的好奇。 “卫绪?他不是跟安国公长女订亲的么?” “是啊。我那苦命的木兮姐姐……”华妾装作惋惜模样,“早先都说,木兮姐姐是京城第一美人,可惜了,世子终究和木兮姐姐没有缘分。如今我木枝妹妹也长成了,模样竟比木兮姐姐更强,世子瞧着,哪有不喜欢的道理。” 果然,晋亲王的眼中已经放出了欲望的光芒。 “依你说,太子竟是要成人之美?” “切,成什么美呀。”华妾拉过一张丝被,盖住自己上好药的伤口,“太子与世子,表面上可是打都打不散的好友,他怎么舍得失去世子。必得做出些姿态,让世子觉得他高抬贵手,从此感激于他。” “所以他要用自己喜欢的人,去收买自己需要的人?”晋亲王眯起眼睛,“倒也是像他的行事风格,他惯会装作礼贤下士的。” 华妾道:“自然是一箭双雕。根本不需要争陈木枝,只需过些时日到了皇后给这些勋贵子弟赐婚的时候,借皇后的手,给世子另赐一门佳缘,到时候只推托说皇后不知此事,竟是为了世子好,才另赐了更高贵的门第。如此便生米煮成熟饭,世子再不喜欢,也只能生生地端碗吃饭,还敢抗旨不成?” 晋亲王哈哈大笑:“哈哈,华妾啊,你倒把太子的心思摸得透透的。你别说,还真有这个可能。本王能有侧妃,卫世子却没这规制,到时候他有了世子妃,国公府嫡小姐断不会委屈去当妾,到时候,就名正言顺地便宜了郦欣那狗东西。” “所以,为甚要让他们挑来挑去。要让他们快活?” 晋亲王笑:“没错,为甚要让他们得逞。既入了秀册,本王亦可纳之。” 见他入套,华妾阴阴一笑。 她在亲王府受这恶魔的苦,受得够够的了,也该让你陈木枝来“享受享受”了。 华妾以为自己的步步引诱,才让晋亲王生了这想法。却不知道,晋亲王心中另有打算。 他为的是消失在大海上的海鲨兵符。 * 陈木枝终于盼来了期待已久的皇后“秀英卫”选卫。 招募令一出,她第一时间报名入册。据说皇后关照过负责招募之人,凡家世清白、身手了得的贵女,若愿意入卫的,将入宫由皇后亲自甄选。 陈木枝的名字直接被送到了皇后案头。 如今陈木枝真是忙得很。国公府里,王氏告病,将理家的职责直接让给了陈木枝。 不管她是真病还是装病,陈木枝都当她真病看。 按陈木枝之前的说法,这府里的管事婆子,最多只能留一半,故此她一接手,国公府经历了一场人员巨变,大半的管事婆子和丫鬟随从,都给了一笔养老费,直接请回家。余下的人哪里还敢动弹,纷纷收了别的心思,乖乖在国公府当差。 如今国公府靠的皆是自家的庄子养着,被王家折腾这些日子,已是大伤元气。 陈木枝梳理了府中的职责,借着清退,将府里各岗重新规制,发现至少三成人员过着混吃等死的日子,这一清理,倒是清理出一堆只拿钱不干活的。 从留下的人中间选了部分得用的,陈木枝想着,自己以后是要进宫的,虽说“秀英卫”不似存晰表哥他们侍前侍卫是终身制,但起码也得履职个一年半载的,这些日子,国公府得由得力的人给帮衬。 光靠藤花娇兰她们几个,远远不够。 陈木枝想到了郑家。无论是外祖母,还是舅母管氏,手里都有不少能干的仆妇婆子。尤其外祖母,自小在宫里走动,颇认识一些宫里出去的一身本事的嬷嬷们。 上门一说,外祖母和舅母都觉得责无旁贷,二人一商议,从郑家选了四个精干的媳妇,既没有到可以倚老卖老的年纪,又不是年轻不懂事压不场的。将她们送到国公府,却并不是当头儿,而是去给藤花和娇兰当佐助。 陈木枝还怕委屈了四位媳妇,外祖母却说,若过来当大管事,倒会叫人说三道四,显得国公府竟让郑家管了。这不妥。 但给藤花和娇兰当佐助,这就能堵了旁人的嘴。做事也少了挟制。 这日,陈木枝终于听完了奏事,待最后一个婆子前脚刚刚走出凝香居,她冲到墙上取下青城短剑,就嚷嚷着好久没有碰她的小剑剑,她要去武场上练武去。 府里的护院们可开心死了。 二小姐好久不来练武,武场上都听不到欢声笑语了。 跟沈护院他们好好打了几场,陈木枝练到香汗涔涔,大呼过瘾,却听练武场旁边有人击掌。 众人一看,场边不知何时,竟来了怡亲王府世子,这一吓,非同小可,纷纷跪下行礼。 方才还神采飞扬的陈木枝,顿时目瞪口呆。 只见卫绪微笑地望着自己,而郑初正站在他身后。显然是郑初领进来的。 “世子来了也不通报,我要罚你!”她指指郑初。 卫绪笑道:“是我叫他不要声张。木枝妹妹练武,不能打扰,若是气息岔了,倒是我的罪过了。” “呵,卫绪哥哥还懂气息。” “我虽不通武功,但总是知道些的。” 陈木枝想了想:“对哦,听魏家四郎说,你也不懂马,但说起来,竟也能头头是道。这大概就是卫绪哥哥独有的本事。” “哈哈。”卫绪笑起来,“不是自谦,实在是纸上谈兵。” 想来卫绪特意来国公府,并不是来看陈木枝练武的。陈木枝也没有这么自恋,觉得卫绪会专程来看自己练武。 “不知卫绪哥哥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卫绪道:“方便的话,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 “一个你很想见的人。去了便知道。” 这关子卖得大。但对方一定是个重要人物,否则卫绪不会亲自前来国公府迎接。 陈木枝也顾不上许多,回凝香居简单地洗漱,又换了身衣裳,登上了怡亲王府的马车。 卫绪的马车,宽大而舒适。 若是平常闺秀,怕是不好意思上男人的马车,但陈木枝没有这些顾忌,她是快要入“秀英卫”的人,往后与男人打斗都将是常事,坐个车实在是小事。 倒是卫绪,不如往常那样云淡风轻。 马车内铺着厚厚的长毛毡子,他盘腿坐在毡子上,望了望对面的陈木枝,却又垂下眼睛。 “你是头一个坐我马车的女人。” 陈木枝心中一动,觉得他突然说这话,又唐突又让人心跳。 “怡亲王妃也没坐过?” 怡亲王妃也是女人,又是卫绪的母亲,陈木枝是故意这么问,显得二人不那么暧昧。 卫绪却很认真地摇摇头:“母亲另有自己的马车,自然不坐我这辆的。” 那是……殊荣? 陈木枝突然想起自己的前世,一种莫名的情感升上,对他又亲近,又有些拒绝。 “若姐姐在世。头一个坐你马车的,就该是姐姐。” 卫绪一愣,像是没想到陈木枝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提起姐姐陈木兮。 但这怔忡只在他脸上一闪而过,随即又恢复了淡淡的笑容。 “我很敬重木兮姑娘。” 敬重。 这个词……没错,丝毫没错,完全挑不出任何毛病。 可陈木枝总觉得,这个词听着格外刺耳,似乎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她差点是你的妻子,不止是敬重吧?” 卫绪缓缓道:“终究,还是‘差点’。世事难料,与木兮姑娘,未能有缘走到‘敬重’之外。” 陈木枝望着他:“若你以后另行娶亲,你对姐姐的‘敬重’,该如何安置?”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不要娶亲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这是个危险的问题。 卫绪的眼中开始缓慢流转出异样的光彩。他从未如此小心地对待关于“陈木兮”的问题。 一直以来,那把梳子就是他最好的答案。 也是他最好的掩饰。 可如今他面对的是陈木枝。笑吟吟,却不依不绕的陈木枝。 尤其重要的是,她是陈木兮的妹妹。而且卫绪心里清楚,这个姑娘,有着特殊的份量,他在意她的看法,不愿意让她有些许的不悦与猜想。 “无论如何,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小心翼翼地说完这句,卫绪便微笑着沉默了,再也不肯多说半个字。 陈木枝心头的一团云,却说不上是乌云、还是彩云。缓缓地飘移着,连她自己都捉摸不透。 她内心陈木兮的那一部分,一直意难平,尤其知道怡亲王府竟然早就打算让新婚夫妇分房而睡,那个爱慕着卫绪的“陈木兮”,甚是耿耿于怀,望向卫绪的眼神都复杂了许多。 但她身体关于陈木枝的那一部分,就简单得多。 一想到卫绪竟然这么多弯弯曲曲的心思,陈木枝的那一部分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拿起她的小锤锤,将卫绪揍一顿。 所以她是多么浓烈的爱意,才克制了这具身体想要打人的冲动,生生地让自己变得温柔啊。 因为太克制,陈木枝的脸泛出微红,呼吸也变得有些沉重。 在这密闭的空间里,卫绪瞧得真真切切,又听得一清二楚。他误会了。 想起每回自己在陈木枝面前提到其他女人,陈木枝都会变成这副模样,他突然想,这丫头莫非不是从小的心痛病?而是对自己…… 卫绪的心也不受控制地猛跳起来。 这丫头,竟然连自己的姐姐也不能提么? “木枝妹妹,你还好么?”他轻声问。 “啊?”陈木枝茫然。她的内心正与身体作战,游离在状况之外。 这茫然更叫卫绪误会了。他以为陈木枝又犯了心绞痛。情急之下,卫绪再也顾不上男女之防,伸手捉住了陈木枝雪白的皓腕…… “啊!”这一声,却不是茫然,而是轻呼。 陈木枝被他的举动惊到,甚至忘记了躲闪,也许可能,她根本就不想躲闪。 反正等她回过神来,卫绪已经牵住了她。 那该死的掌心包裹住陈木枝的手掌与手腕之间,甚至触到了她的小臂。卫绪的掌心,比以前都要滚烫。 “我没……” 没个屁啊!陈木枝只说了两个字,立刻就醒悟过来,乖乖闭上了嘴。 明明心里很愉悦,她完全不想抽回手。 既然卫绪很自作聪明地以为自己是“解药”,那陈木枝一点儿都不介意装病。而且这一装病,关于陈木枝身体的那一部分,已经完全投降,一点儿都不想打人了。 马车内静谧而美好,似乎今夜连马儿都特别温柔,有节奏的答答声,亦未让马车有丝毫的颠簸。 “没什么?”卫绪低声问。 “我没……我没想过,每回心痛病一发,只要握到卫家哥哥的手,立时就好了。” 陈木枝很不要脸地、几近撒娇。 “如今你还是小孩子,握一握却是无妨。”卫绪内心其实忐忑,却说得跟真的似的,似乎也是要说服自己,让自己也认为是真的“无妨”。 陈木枝也顺着他:“也许卫家哥哥是神医,比柳大哥还要神的那种。” 这解释有趣,卫绪不免也有些当真了,认真地想了想:“若你长大了,嫁了人,又如何医治?” 陈木枝眨眨眼:“长大了,说不定心痛病就好了。若不好,我就不嫁人。” 卫绪笑了:“孩子话,哪有女子不嫁人的。” “有啊,兰馨郡主就不嫁人,我瞧她过得挺自在,挺好的。” 陈木枝索性任性到底,又道:“我也不嫁人,世子您也不要娶妻了,这样您就可以一直‘敬重’我姐姐,不用担心世子妃呷酸……” “也可以随时替你治病是么?”这想法太天真,卫绪啐她,“想得倒美。” 这什么意思?陈木枝愣住了。 是说她想得美,世子终究是要娶妻,不可能一辈子当她的“解药”么? 方才还只是茫然着、只是顺水推舟假装心痛的陈木枝,听卫绪如此一说,想到那个不知在哪里猫着的世子妃,竟然真的心痛起来。 连世子的碰触都难以缓释的痛楚。 卫绪感觉到自己握住的手腕竟然开始轻轻颤抖,不由抬眼去看陈木枝,方才还只是脸色晕红的木枝妹妹,此刻已是脸色苍白,另一只没有被握住的手已经捂住了心口,整个人蜷缩起来,额头上渗出汗珠。 瞬间,发际边沿的小碎发就湿了,紧紧地粘在皮肤上。 卫绪又惊愕又心疼。 原来她真的听不得自己嘴里出现任何女人,不仅自己嘴里不能出现,便是想都不能想,甚至这回都是陈木枝自己在“世子妃”来“世子妃”去,都会引发她的心绞痛。 这是什么毛病,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毛病? “木枝妹妹,我们从此再不说世子妃。没有世子妃,没有。” 卫绪难得慌乱。两只手都握住陈木枝的脉息,却又不敢逾越一步。 良久,陈木枝才慢慢地平息下来。卫绪取了帕子,轻轻地替她擦去额上的汗。 果然再不说世子妃。 二人各怀着心事。陈木枝想的是,丢人丢大发了,这下自己的心思暴露得未免太过明显。难道还真不让人家娶亲不成?卫绪想的是,木枝妹妹这病着实古怪,她是爱慕我么? 卫绪的心里,生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这念头一出,他被自己吓到了。不行不行,她才十四岁,如此飞扬的一个姑娘,我若生了这样的念头,实在冒犯她。 卫绪沉思的样子望在陈木枝眼里,陈木枝亦是想法多多。 既然木兮未能嫁成,为何木枝不能嫁?我不信这么聪明的世子想不到。也不信他看不出我的爱慕。可他为什么宁愿说不娶世子妃,也不愿说娶自己当世子妃呢? 难道他不会武功,怕打不过我? 二人越想越扯,又都不好意思再问,一路想着,很快马车便慢了下来。 陈木枝还是一跃而下,转身才望见卫绪优雅地掀帘子,由苦九引导着,优雅地步下马车。 陈木枝不由又是一阵懊恼。瞧吧瞧吧,人家不会武功,下马车都比较慢一些。这可怎么成亲?往后怡亲王府马车一停,世子妃腾地跳下来,世子却被人扶下来? 这世子也太没面子了吧。 算了算了,这回跃都跃了,总不能回车上重来吧。大不了下回跃慢一点,或者带着世子一起跃好了。 陈木枝也是不萦心事的人,这么一想,当下也就丢开了。再抬头一看这地方,咦,认识啊。这不是之前安置玉红的那间民宅么? 黑色大门关着,苦九上前轻叩,少顷,大门吱哑一声打开,出来一个中年人,引众人进去。 陈木枝走过他身边时,发现这个中年人甚是面熟,不由多望了几眼。 那中年人也不回避,眼光迎向陈木枝,微微颔首行礼。 是他!陈木枝顿时想起来,这中年人,正是在秦家别宅门口敲门,自称秦家仆人的那位。 原来他也是卫绪的人! 什么秦家仆人,分明是卫绪的暗卫。陈木枝一时竟不知道该着恼还是该高兴,这个卫绪啊,你到底安排了多少事。搞半天,我找到秦宜年,也是你安排的。 陈木枝瞪了一眼卫绪。要不是苦九和暗卫在跟前,她都想冲上去打人了。 这一眼瞪得实在明显,卫绪都接收到了。 他显然已经知道陈木枝为何要瞪他,却也不着恼,微微一笑:“要算账,回头一起与我算。先见要紧的人。” “哼!”一声轻轻的冷哼,表达出陈木枝的不满。 卫绪亦不生气,反而还劝陈木枝:“回头再生气啊。” 这与他往日的周全,实在反差太大。苦九与那中年暗卫何曾见过世子竟有这样一面,都面带讶然望着他。 他们世子,不是对女人不理不睬的那种,相反,他对任何人都关怀备至。 但那仅仅是出于有教养的关怀,绝非眼前对陈木枝这样,是发自内心的宠溺与顺从。 的确打算“回头再生气”的陈木枝,又瞪了一眼,充分表达了“回头一定会算账”的意思,这才与卫绪一同往屋里走。 “世子到底要带我见什么人呢?”陈木枝好奇地望向屋里。 这一望,陈木枝惊呆了。 “冯将军!”她脱口而出,冲进了屋内。 冯天丛坐在一张圆几旁边,认真地摆弄着案几上的茶具,听见声音,转头望向陈木枝。 可他的目光是茫然而又呆滞的,像是完全不认识陈木枝,眼光从她脸上扫过,又转头,去摆弄那几只茶杯,将茶杯翻过来,又翻过去,反复地看着。 那几只茶杯都是简单的白瓷杯,连作坊名字都没有的那种,哪里又看得出什么来。可偏偏冯天丛却似在茶杯上看见了千言万语,愣要看出满世界的花儿来。 “冯将军他,不认识人了?”陈木枝问。 那中年暗卫低声道:“世子从泽阳找到了冯将军,他脑部受了伤,虽是活下来了,却谁都不认识,说话也只如同七八岁的小儿。” 冯天丛却在屋里听见了:“我是不认识你们,但我不是七八岁小儿,我生得这么高,怎么可能是七八岁。怎么的,也得十七八岁了。” 这不说还好,一说,你可真的只有七八岁的脑子啊。 陈木枝鼻子一酸,差点流下泪来。 父亲两个最得力的副将,一个差点被劈成两半,经历地狱般的折磨,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一个虽然看上去身体完好无损,却成了小儿的脑子。一时,竟不知道哪一个更惨,哪一个更加痛苦。 “冯大哥不是七八岁,冯大哥就是十七八岁,是个厉害的少年。” 陈木枝忍下伤感,向冯天丛绽开笑颜。 听了这话,冯天丛似乎十分满意,终于放过了手中的茶杯,招手唤陈木枝:“来,我泡茶给你喝。” 说着,还真的端起茶壶,又拿了两只刚刚一直在摆弄的茶杯,认认真真倒了两杯茶。 卫绪担心地望着陈木枝。陈木枝却道:“没事,我和冯大哥喝茶叙叙旧。” 见她这么快就将悲伤压下,又回到了积极活泼的模样,卫绪也是佩服,点头道:“好,那你和冯大哥在里头喝茶,我们在外间也一起喝茶。” 冯天丛听见了,问:“外间的茶,跟里头的一样吗?” 果然是七八岁小儿最在意的,你有什么我也要有什么的年纪。 陈木枝笑道:“当然一样,都是上好的茶,要给厉害的冯大哥喝。” “我也没什么厉害,就是能在白茶杯上看出字来罢了。” 陈木枝已在冯天丛对面坐下,一听这个,倒也好奇:“哦?我瞧着都是白茶杯,你怎么就能看出字了?” “聪明的人才看得出字。你看不出,就说明你还没我聪明。” 陈木枝非常真诚地点点头,赞同道:“冯大哥讲得对,冯大哥最聪明了。所以,冯大哥知道自己叫什么吗?” 这真是个终极问题。 冯天丛歪着脑袋,想了想,居然皱起了眉头。 “他们叫我冯天丛,我却知道不是,我不叫这个名字。” “那你叫什么?”陈木枝直视着他的眼睛。 冯天丛也望着她,眼神里一片清澈坦荡:“我叫阿丛,我爹娘都这么叫我。” “可是……阿丛是你的小名啊,你上学,总有大名吧?” “没上学。我不要上学。” 陈木枝乐了:“你不上学,怎么能识字啊?还说是聪明人,看得见茶杯上的字,我看你是骗我。” 冯天丛有点生气了:“我才没骗人。我没上学,但我识字,将军教我识字来着。” 这句,宛若重锤,敲在陈木枝心上。 没错,就是这样的,冯天丛原本不识字,他七八岁没有了爹娘,是陈遇安打仗时救了他,从此一直带在身边,跟着陈遇安练武,亦跟着陈遇安识字。 他一点都不爱识字,可是陈遇安说,即便是打仗,也要识字,不要做个常人眼里的粗人。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一百一十四章 记忆的阀门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冯天丛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战场,不记得受伤,但他还记得陈遇安、记得陈遇安跟他说过,一定要读书认字。 陈木枝问:“将军是谁?” 冯天丛抬头,有些奇怪地望着陈木枝:“将军就是将军,姑娘你不认识将军吗?” “天底下有好多将军。有荒野上打仗的将军,有街巷里打仗的将军,还有茫茫大海乘着舰船打仗的将军。你说的是哪种?” 这个问得可算是明了。冯天丛却还是那样,用奇怪的眼神望着陈木枝。 “我们将军哪里都能打仗,这是不能上天,要能上天,我们将军还能上天打仗。” 陈木枝哭笑不得。这七八岁孩童,的确是这样,有时候说话有条有理,有时候说话天马行空,很不好判断。 但她想让冯天丛想起那些海上战事,便不得不认真地陪这个“七八岁孩童”说话。 “将军去哪里了?” 冯天丛低下头,望着茶杯里微微荡漾的水面:“将军不在海上,他走了。” 陈木枝心中一凛,“走了”是什么意思? “茫茫大海,他能走去哪里?就算将军会游泳,大海那么大,他也游不回来啊。” 冯天丛竖起一根手指,轻轻贴到唇间:“嘘,姑娘说话轻声些,你气儿太大,都掀起浪了。” 又指指茶杯:“海浪你见过吗?不是这样的。” 他端起茶杯一阵晃动,茶水顿时从杯中溅出,他将茶杯又往桌上一放,望着水面漩成一个漩涡,好久才平息下来。 “海浪比这厉害多了。一个浪过来,就能把大船都打翻,不过我们将军说,什么涛天巨浪,他是不怕的,能眼见的,都能战胜。防不胜防的是水下的漩涡,你望不见、听不着,一旦遇见漩涡,再大的船也能给吸了进去,无影无踪。” 这话便十分有逻辑,完全不似之前那样天马行空。 陈木枝突然觉得,这当真是父亲说过的话。父亲就是这样天不怕地不怕,但他的无惧,并不是莽撞,他是有勇有谋,激动时单骑闯千军,冷静时四两拨千金。 所以父亲说的漩涡,很可能也并非真正是水中的漩涡。听上去倒像是背后复杂的朝局。 朝局之变幻、人心之难测,可不正像这水面下的漩涡,暗流涌动、一旦启动,便可吞噬了一切。 “海浪我见过。大海我也去过。海上的仗……”陈木枝笑了笑,“我也打过,你信不信?” 她拿出一块帕子,将桌上溅出的茶水缓缓擦去。水杯里的水面,已经完全平息,安静得仿似这一刻的空气。 “你一个小姑娘,也在海上打过仗,骗谁呢!”冯天丛笑起来。 突然,他死死地盯住她手里的帕子,盯住她手上的每一个动作,盯住她将帕子略一抖,展开后,又将帕子叠起,将湿处叠进里边,露出帕角绣着的浅浅一段新枝。 冯天丛将眼光,慢慢地从陈木枝手里的帕子上移开,望向陈木枝的脸庞。 那眼光不凶狠,只是疑惑,满满的疑惑,连眉头都微微皱了起来,他像是在想着什么。 半晌,冯天丛低声道:“姑娘,你是将军家的人么?” 陈木枝心中巨震,突然觉得冯天丛好像是想起了什么。她望了望自己手中的帕子,猛然想起,这是国公府约定俗成的帕子。 国公府所有的帕子上,都绣有这样一段新枝。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这是郑湘最爱的两句诗,亦是陈家两个女儿名字的来历。她曾经在每一块帕子上都绣上一段新枝,陈遇安在外驻军、或出外打仗,只要望见身边的帕子,就会想起郑湘,想起家中的孩子,就好像依旧与亲人孩子在一起。 虽然后来郑湘早逝,可那时候陈木兮却已懂事,她如母亲一般,同样在家中所有的帕子上绣同样的图案。陈遇安也与以前一般,总是将女儿绣的帕子带在身边。 冯天丛突然这问,说明他认识这个帕子,或者说,这帕子在他的记忆里并未被抹去。 “你怎知我是将军家的人?”陈木枝亦低声问。 冯天丛指指帕子上的绣花:“这是将军的帕子,我也有,有回我伤着了,将军拿这个帕子替我包过伤口。” “将军的帕子,都是我绣的……”陈木枝的声音更低了。 这是她第一次对别人以“陈木兮”的方式自称。因为对面是冯天丛,这个往事俱灭的、特殊的人。 冯天丛努力地望着她,望了许久,却又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是,你虽和将军生得很像,但你不是绣帕子的人。” “你怎么知道?” 冯天丛有些不好意思:“如果我说,我记得一些,你会笑话我吗?” “当然不会。我就是来陪你说话的啊,说什么我都听着,怎么会笑话你呢?” 陈木枝劝慰着他,内心却激动起来,总觉得冯天丛被这帕子勾起了记忆,似乎,前头有曙光在耀动。 “大小姐绣帕子,大小姐不长你这样。” 冯天丛低声说完这句,竟然脸红了,随后垂下头,不敢再看陈木枝的眼睛。 刹那间,陈木枝像是感觉到了什么。 冯天丛与秦宜年不同,秦宜年是五英街出身,辗转跟到陈遇安,从此跟着陈遇安出生入死。冯天丛却是陈遇安一手带出来的猛将。那感情,似长兄对幼弟,亦似父亲对儿子,所以冯天丛从小是在国公府长大、在国公府练武场摸爬滚打出来的。 自己还是陈木兮之时,数次望见冯天丛跟着父亲从府中经过,皆会呆望着自己。 但他从未与自己说过话。 可是在陈木枝的记忆里,冯天丛却并非沉默寡言之人,远比秦宜年要来得活泼,在海上相处得也甚好。 她头一回想到这个,也是头一回从两个人记忆中寻找片段去看冯天丛。她终于发现,冯天丛对陈木兮有着特殊的感情。 这感情,或许叫爱慕。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却还记得两个人,一个是养育他的恩人,一个是他心中的女神。 “冯大哥,其实以前我们相识,只是你现在不记得我了。我要告诉你,我是谁吗?”陈木枝问。 即便冯天丛只有七八岁孩子的智力,可七八岁的孩子,也有自己面对危险的自保。冯天丛其实一直都在戒备着所有人。 但是那块帕子,终于让冯天丛消除了戒备。 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冯天丛道:“我其实觉得你和将军像,也觉得似乎见过你,只是真的想不起来了。” “我叫陈木枝,是将军的二女儿。绣这个帕子的,是我姐姐,叫陈木兮。不过……”陈木枝顿了顿,还是决定继续说,“不过,姐姐不在了,她死了。将军也不在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冯天丛认真地望着她,尽力回忆着关于二小姐的一切,终于在听到陈木兮的消息时,眼神一黯。 “要伤心了……”他喃喃地道,“将军要伤心了。” “你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到将军的情景吗?”陈木枝问。 冯天丛突然怔怔地望着陈木枝,望了许久,突然,眼中爆出光芒:“我想起来了,你是二小姐,木枝小姐!” 陈木枝又惊又喜,豁地站起身子,冲到冯天丛身前:“对啊,冯大哥,咱们天天在一处玩,你终于想起我了!” 冯天丛亦从案几前站起。他身材高大,这一站起,便比陈木枝高了好多,不得不低头望着她。 “你不听话。将军让你在我船上呆着,你那天也是这样望着我,逼问我最后一次与将军谈话的场景。所以我想起来了,你便是这样逼问我,这么久过去了,你还是这样逼问我,二小姐,你真的是那个凶巴巴的二小姐!” 陈木枝又想哭又想笑。 “冯大哥,我们一起来想。那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与你一样,也不记得了。” 冯天丛开始踱步,在屋子里焦灼地踱步。 “我记得的,我曾经记得的。”他一边踱步,一边急促地说,“可将军跟我说,要把一切都忘记,我与人厮杀、吼叫,我与他们拼命,等我醒来,我就真的忘记了。” 陈木枝望着他如困兽一般,心中也不忍逼迫于他。 可从冯天丛混乱的自责中,她听出来,父亲一定与冯天丛有过告别,这告别也许太残忍,于是父亲要他将这残忍的记忆忘记。冯天丛跟在父亲身边已久,对父亲极为崇拜、父亲便是他的天地,父亲要他忘记,他一定会竭尽全力忘记。加之后来他脑部受伤,或许,不自觉地,主动不再去忆起。 如今的冯天丛,半是受伤,半是自我封闭,个中纠缠与痛苦,非外人所能感受。 “冯大哥,不要逼迫自己。记得起或记不起,没有什么大不了。我什么都记不起,可还是活得好好的,我找到了秦宜年秦大哥,他现在在养伤,也过得很好。” “真的?”冯天丛惊喜地停下脚步,却又有些不敢相信,“可我亲眼看着他……” 他说不下去。任何人,亲眼看着生死兄弟被劈成那样,都会不忍说出口。 陈木枝给他一个鼓舞而坚定的微笑:“他被救回来了,是柳正谊医治的。柳正谊,记得吗?” 一点一滴的记忆,慢慢地涌进冯天丛的脑海。 从陈木枝、到秦宜年、到柳正谊,都是那么熟悉的人和名字。记忆的阀门以前是被他主动关闭,如今一旦泄出一道缝,便一发不可收拾。 他怔怔地望着陈木枝,在陈木枝微笑的鼓励下,缓缓地坐回了椅子上。 竟然,他坐回了椅子上。 “那天,二小姐您发现了将军留下的帅印和……和兵符。一军主帅,若非事情极为紧急,不可能将这两样交给别人……” 兵符! 果然,陈遇安留下的兵符。他带着一船的患病将士赴死前,将指挥权交予了冯天丛。这个秘密,连秦宜年都不知道。 “你起了疑心,发现将军是要赴死,你不甘心,总觉得自己患病可以痊愈,就一定能找到医治患病将士的法子。我哪里闹得过你,只好将你关在舱里。你……打不过我的。” 说到这儿,冯天丛有些不好意思地望了陈木枝一眼。 陈木枝立刻明白,恐怕当时冯天丛还用了点武力。也是,就陈木枝以前那暴脾气,只有武力可以让她屈服,讲道理是很难讲得通的,尤其是面对最爱的父亲。 她不可能看着父亲去死。 哪怕明知道父亲时日无多,以她的冲动与倔强,也一定会要和父亲在一起。 “可我最后还是出现在指挥舰上。冯大哥,你也许不知道,二月,指挥舰又出现在大海上,是被渔民发现的。当时船上没有人,只有我。是不是很奇怪?只有我。我活下来了。按理我才是应该知道真相的那个人。可我偏偏也不记得了。我只知道自己在指挥舰上醒来时,就已经空无一人,我自制了淡水,靠着船上储存的食物活了下来。” 冯天丛难以置信地望着她:“所以,指挥舰无好无损?” “是的,除了整船的人都不见了,其他,一如当初失踪时一样,甚至都没有打斗过的痕迹。” “太奇怪了……”冯天丛喃喃地说了一句。 “哎,冯大哥你把我关在舱里,也没能关得住我,是吗?”陈木枝问。 冯天丛一脸懊恼:“我以为,总能关个一两天。就算你鬼点子特别多,怎么也得一两天后才逃得出来。那时候,指挥舰已经行远了,你就是跳脚也没有用了。可哪知道,不过是一夜功夫,你居然就不见了。” “呃……也许,我根本不是用逃的。虽然我想不起来当时我是怎么不见的。但若换成现在,冯大哥你也关不住我。” “这且不管了,关不住就关不住。好在,你总算平安回来,我也可以把将军留下的东西交给你了。” 陈木枝一愣:“我爹还留了东西?” 冯天丛一脸悲凄:“这东西我藏得好苦。”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一百一十五章 虚伪的男人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陈木枝却不想他再这样陷在痛苦的记忆中。 “我爹留了什么东西?” 冯天丛呆呆地望着茶杯,望了良久,低声道:“将军的水囊。东海水师的海鲨兵符,藏在将军的水囊里。水师出了奸细。我们打了胜仗,可剿灭了敌人,可是舰船上有人反水,要夺帅印和兵符。我与秦宜年商议,他带着帅印,我带着兵符,各自杀出一条生路去。 “可我眼睁睁看着他被人下了手,知道自己很可能也难逃一死,这兵符万万不能随身携带。” 他望向陈木枝:“我把兵符缝进了将军平时喝水的水囊里。里头装着水,从外头摸是摸不出来的。水囊藏在东海水师第七号舰左舷第三个舱门外的甲板下。那块甲板能活动,只有我知道,旁人无人得知,即便舰船归港,清扫换员,也不会有人发现那只水囊。二小姐您想法子,上那船上,去将水囊取出来,把兵符给了朝廷,让朝廷给将军一个交代吧!” 陈木枝却听得心惊肉跳。 “冯大哥,你的意思,直到我离开第七号舰船,那兵符还在你手里?” “一直在我手里。你半夜偷跑掉,却并未带走兵符。” 陈木枝呆愣在那里。 若陈遇安手中的半爿海鲨兵符尚在第七号舰船上,那自己从指挥舰上辛苦带出、又藏到国公府凝香居的那半爿,又是哪里来的? 一阵凉意从她背后升上。 难道自己手里的兵符,竟是本该保存在皇上手里的那半爿?自己消失记忆的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指挥舰一直在茫茫大海上流浪,从未靠过港,这半爿兵符是从何而来? “冯大哥,您藏的半爿,是阴符还是阳符?” “阴符。素来将领出征,阴符颁令于将领,阳符留在皇帝手中。若有紧急军务,阳符随军令一同送往军中,二符合契,军令生效。” “你见过阳符是何模样么?” 冯天丛不知她为何要这么问,却还是回答:“阳符鲨腹铸有机括,阴符则是凹槽,以容阳符机括契合。” “明白了……”陈木枝缓缓点着头。 她手里的那半爿,正是本该在皇帝手里的阳符。 陈木枝一身冷汗,后怕不已。幸好没有贸然将手中的兵符交出去,这半爿阳符,非但不能证明陈遇安没有失职、没有失掉兵符,反而还会惹来杀身之祸。 要知道,发现阳符丢失,皇宫曾经阖宫关闭,闹出一场外人都不曾知晓的巨大变动。 可阳符却早就在陈木枝手里。 “冯大哥,谢谢你。我会立即去东海水师,拿到那只水囊,拿到海鲨兵符。” 冯天丛点点头,显出交出巨大秘密后的万分疲惫。 “二小姐,我想见见秦宜年。” “好,你今日好好休息,明日就带你去。” “二小姐……”他欲言又止,似是还有顾虑。 “我还能做什么?”陈木枝问。 冯天丛鼓起勇气:“我想回国公府,可以吗?小姐,我只要做个护院,可以吗?” 这有何不可,国公府正需要像冯天丛这样勇猛又忠义的人。 陈木枝大声道:“什么护院,冯大哥你怎么可以当护院!你想什么时候回来,国公府都敞开大门欢迎,不仅欢迎你,也欢迎秦大哥。你们都是我陈木枝的家人!” “谢谢二小姐!” 冯天丛激动得想要行跪礼,被陈木枝一把扶住。 “国公府已经不是原来的国公府,被王家掏了个半空,也没有了皇恩隆宠,你们是要来与我一同受苦的。” “只要还能留在国公府,就没有受苦二字。” 冯天丛目光炯炯,终于不再像个烂漫的孩童。 二人走出里屋,一见到卫绪,冯天丛单膝下跪,向卫绪致谢。 “我要把冯大哥带回国公府,可以吗?”陈木枝问。 卫绪点头:“当然可以。带你来,便是希望你能助他回想起从前,看来你做到了。” 返回国公府时,陈木枝依然和卫绪一起,上了苦九驾的那辆马车,郑初则驾车带着冯天丛,跟在怡亲王府马车的后头。 有了来时的一场暧昧,这回二人学乖了,不再提什么嫁娶,也不提什么姑娘。 “你怎么知道我要找冯将军?”陈木枝问。 卫绪还是那样温柔、却又胸有成竹的模样:“安顿了秦宜年,下一步自然是冯天丛。你不把你要好的那些人一个一个都找到、都安置好,你是不会罢休的。” 说得好像很有道理啊。 陈木枝歪着脑袋想了想,笑了,笑得很轻松:“你还真是料事如神。” 话音未落,卫绪还没来得及得瑟,陈木枝又柳眉一挑:“不过你又没功夫,又不能打,脑子再不好使,就枉称世子了。” “京城世子那么多,一定要脑子好使才能当世子吗?” “京城世子那么多,可一说到世子,人们头一个想到的,总是怡亲王府世子。旁的世子脑子可以不好使,但怡亲王府世子不行,你可是卫绪啊。” 听着“卫绪”两个字从她鲜艳欲滴的嘴唇里吐出来,卫绪心里没来由地开心极了。 我可是卫绪啊。 我不是别人,也不是什么一块砖能砸到两三个的世子,我是独一无二的卫绪啊。 嗯,怡亲王府世子名满天下是没错,可木枝妹妹心里,我不是世子级别的存在,我是卫绪。 “木枝妹妹总是把人说得心花怒放。” 他的笑意完全忍不住,也不想忍:“所以骗得我甘心情愿为你做事。” “咦?”陈木枝眨眨眼睛,“我这不叫骗……” “那叫什么?” “这叫哄。” 哄和骗有区别吗?卫绪想了想,又笑了:“还真有区别,哄,听上去要真心一些。” 陈木枝拍胸脯:“什么真心一些,我哄得非常真心好不好。再没有比世子对我更好的了。” 小嘴儿也太甜了,抹了八斤蜜吧! 卫绪却突然矫情了:“舒贞郡主对你也很好啊,你存晰表哥对你也很好啊,你确定你哄得很真心?” 陈木枝拍胸脯的手慢慢放了下来,一双大眼睛望着卫绪。满眼真诚。 “外祖母、舅舅、表哥、表姐,对我都好,那是亲人的好。世子你不是我的什么亲人,纵然我叫你一声卫家哥哥,你也只是卫家的哥哥,卫家和陈家,终究可没能结成亲家。你对我好,好得没有私心,对吗?” 卫绪眼光一闪:“不,我有私心。” “嗯?”陈木枝眼中有了疑问。 “但我不打算告诉你。私心就要藏起来,不叫人知道,才叫私心。” 似乎是不想让陈木枝再追问,卫绪突然提高了声音:“你知道有几拨人在泽阳吗?” 他突然这么转移话题,陈木枝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他在说冯天丛。 “对啊,我也想知道,你们怎么找到冯大哥的?他好难找,比秦大哥还难找。” 卫绪一双星眸中,光芒闪动:“关注对手,有时候比关注事件本身,更重要。你没有线索的时候,你的对手会给你送来线索。” 这个狡猾的男人。 陈木枝就知道他,一套一套的,九曲玲珑心,说的就是卫绪这种人。 “对手?是谁?”陈木枝故意问。 卫绪瞥她一眼,笑了:“别装傻,我知道你不傻。” “再聪明也没有卫家哥哥聪明,不如装装傻,也显得我谦虚嘛。” 真是,自从遇见这个丫头,卫绪的嘴就总是咧着,抿都抿不上。甚至很想伸手,弄乱她的头发。 “说吧,我洗耳恭听呢。我要听听卫家哥哥到底有多聪明。” 卫绪也不谦让。道:“京城万家,一直都是晋亲王的亲信,万锦替他寻找秦宜年,却被你抢了先。又替他寻找冯天丛,寻到了泽阳。前阵听说,他送了一块冯天丛的腰牌给晋亲王当贺礼,觉不觉得奇怪?” 陈木枝道:“当然奇怪。不是说冯大哥在泽阳很久,与那些战场上失了记忆的人在一起么,没人知道他叫什么,所以我们才一直没找着他,若有腰牌,他的身份早就被报到朝廷了,怎么还会去泽阳容留?” “聪明。”卫绪赞她,“我们在泽阳找到了冯天丛之后,立刻将他带走,又故意留了一块腰牌,给了他们错误信息。” “太狡猾了你。”陈木枝惊叹,“他们不会还在泽阳没头苍蝇似的转吧?” “有没有头不清楚。反正他们带了认识冯天丛的人员过去,发现腰牌的主人根本不是冯天丛,又傻乎乎地完全不知道腰牌是哪里来的,气得不行。” 卫绪的表情明显有些得意。狡猾本来也是他的天性啊,谁说他只有温文尔雅,谁说他只有礼数周全?陈木枝眼里,天下没有比卫绪更聪明的人,也没有比卫绪更虚伪的人。 这男人,太会装了好吗? “我就想知道,天下还有你算不到的事情吗?”陈木枝问。 “有。”卫绪回答得极快,想都没想。 “什么事?” “我没算到王华岚竟然在晋亲王府活了下来。” “什么?”陈木枝又一次被惊到,“只听说王华岚浑身是血被抬走了,进了晋亲王府吗?” 卫绪点点头:“如今她是晋亲王府的侍妾,人称华妾。” “华妾……”陈木枝苦笑,“如她所愿了。一心想要嫁入王公贵族之家,虽是个侍妾,总算也是锦衣玉食、朱环玉绕的。晋亲王府好像还正妃侧妃还都没有吧,努努力,她还有希望。老天对她不薄,坏事做尽,却没有得到惩罚。” 卫绪挑挑眉:“没听我说,竟然在晋亲王府活了下来吗?” 哦,对哦,为何这么说?好像她不应该活下来似的。 “既然当了侍妾,自然是活的,晋亲王难道喜欢死的侍妾不成?”陈木枝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一阵恶寒,嫌弃地“咦”了一声。 “死的侍妾也许不喜欢,但把侍妾弄死这事,他常干。” “啊——” 卫绪觉得有必要给陈木枝上上课,让她知道远离晋亲王的必要性。 “在宫里,死在他手里的宫女就有好几个,都被蓝妃给盖过去了。如今自己开了府,光明正大地养侍妾,自然是越发没有了约束,短短不到一个月,死了三个了,对外秘而不宣,直接扔到了乱葬岗,连副棺木都没有。” 陈木枝再天真,这下也隐约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上回郑存晰说王华岚浑身是血被抬走,她还懵懂没想通,今日听卫绪这么一说,突然觉得这王华岚哪里是没有受到惩罚。她这份活罪,比死还难受。 老天没瞎啊! “这个晋亲王是魔鬼啊。这幸亏还没有正妃侧妃,哪家姑娘不幸,落到他府里,命运也太悲惨了吧。” 陈木枝啧啧摇头,赶紧把自己的小姐妹都想了一遍。 “还好,她们几个都订亲的订亲、议亲的议亲,阿弥陀佛,这种人该一辈子娶不到王妃才是。哎,便是平常女儿家,落到他府上当侍妾也是悲惨啊。这种人该赶紧去死才好。” 卫绪瞥她一眼。 “替别人庆幸?” “嘎,难道不庆幸?” “最该庆幸的是你自己。” “何出此言?” 陈木枝怔怔地看着卫绪。 卫绪脸色平静:“知道皇后为何突然将秀英卫招募提前?你的名字又为何能直接被送到皇后案头?” “难道不是皇后急着选人?不是因为我特别优秀?” 噗,优秀是肯定的,但你能不能像卫绪那样,也“虚伪”一点啊。 卫绪好享受她目瞪口呆的样子,缓缓地道:“因为你被蓝妃划入了秀册,晋亲王看中了你,要纳你为侧妃。” “我呸!”陈木枝气到大啐一口,马都吓了一跳,马蹄声顿时乱了。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卫绪嘴上劝着,心里偷笑。 “他要敢纳我,我冲到皇宫去,面见皇后,请皇后收回成命。” “皇宫守卫重重,你连存晰表哥都打不过,还进得去皇宫?” “呃……那我就把青城短剑带着,婚礼上就一刀结果了他,省得他再害人。” “这法子好。”卫绪表扬,“不过,还有个法子更好。” “啥?” “太子去跟皇后建议,秀英卫招募提前,你入选,便从秀册中自然除名。这下子,他就是想纳你,也纳不成了。” 陈木枝一击掌:“妙啊!太子好人!”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一百一十六章 什么玩意儿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什么叫后怕,现在的陈木枝就在后怕。 她与卫绪在国公府门口告别,又安顿了冯天丛,再回到凝香居,怎么想都觉得心有余悸。 人生的命运,并不全在自己手里。 如果这一回没有太子进言,让皇后提前招募秀英卫,自己就会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变成那个变态晋亲王的侧妃。 她几乎可以确定,王华岚大概是自己掉进了火坑,一定要也把她拉下去。 人之恶毒,便是损人又不利己。 有时候,恨别人往往可以胜过爱自己。这真也是一种特别奇怪的心理。陈木枝不能理解,但王华岚恰恰会这么做。 而自己与太子除了在赛马会的时候见过,可以说,素无交情。陈木枝不觉得自己有这个面子,能让太子将自己放在心上,即便是父亲在朝中的影响,也不足以让太子来关注陈木枝的命运。 大顺朝,女子还没有这么重要。 而陈木枝便是想以一己之力,去证明女子的重要。 思前想后,能让太子去和皇后进言、又能让皇后插手干涉的,只有一个人,就是卫绪。 这事儿,陈木枝终究还是要感谢卫绪。 深夜,藤花将凝香居卧室的灯都熄了,只留里间微弱的两盏。陈木枝散了发、只穿着中衣,蹑手蹑脚地走到箱子前,又再一次检查了夹层里的兵符。 那半爿海鲨兵符的阳符,安然无恙。 事到如今,陈木枝能找的人都找人了,冯天丛和秦宜年的叙述,让她知晓了父亲消失的真相,但却无法解释兵符为何在自己身上。 有可能知晓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父亲陈遇安,可他已经葬身于茫茫大海;另一个是陈木枝自己,可她不知道解开记忆之门的钥匙在哪里。 这段关于兵符的记忆,是属于“陈木枝”的,而她的思想和记忆,却是陈木兮的。她只是接承了陈木枝的性格、与陈木枝一部分的记忆。 好可惜,只是“一部分”。 关于兵符的记忆,偏偏在丢失的那一部分。 沉沉地睡了一觉,第二天天色未亮,陈木枝就带上冯天丛去了郑家。 郑沐其实也是个“少睡精英”,郑存晰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陈木枝赶到郑家时,天色刚刚有些蒙蒙亮,郑沐已经洗漱完毕,在郑家的小树林里练拳了。 他不会武功,练拳纯属养生。爱锻炼养生的人,生得也比寻常中年人要帅气。 望着舅舅在小树林里仙风道骨的模样,陈木枝突然想到了卫绪。 他少年英俊,却也不会武功。可一定要像舅舅这样养生啊,不然以后年纪大了,不英俊就麻烦了。 郑沐一个收势,见到了陈木枝,旁边还站着一个脸色黝黑、样貌清瘦的年轻人。 “木枝?” “舅舅,看我找着了谁?” 郑沐仔细一打量,才惊道:“阿丛!木枝,你哪里找来了阿丛?” “不是我找着的,是世子找着的。说来话长,舅舅,咱们去书房,有要事。” 天还未亮就来,又带着战后一直未露面的冯天丛,想想也是极为紧急,郑沐立即将他们带去了书房。 待听到冯天丛说了事情经过,尤其听到那海鲨兵符的阴符,竟还藏在东海水师的七号舰船上,郑沐惊呆了。 他的反应与陈木枝一模一样。莫非陈木枝手里的竟是阳符? 当着冯天丛,他没有说破,视线却望向了陈木枝,眼神格外复杂。 待冯天丛讲完,陈木枝点点头,让他去外头等着,自己留下来与舅舅继续商议。 冯天丛一走出去,书房里只剩了陈木枝与郑沐,郑沐终于再也忍不住,低声道:“你手里那一爿……” 陈木枝轻轻点头:“是的,如舅舅所想,是阳符。” 郑沐脸色顿时煞白,身子微微颤抖,一把扶住了身边的椅子扶手,半晌,才让自己强行平静下来。 “木枝,若让人知道阳符在你手里,你就是死罪,不仅安国公府满门抄斩,还会诛连九族……” “是。” 陈木枝知道。让皇宫都关起门来阖宫搜捡的东西,竟然在自己手里。而且说不清来源,这是滔天大罪,绝不是她陈木枝一个人的事。 你说自己忘了来源? 舅舅郑沐会信,世子卫绪也会信,说不定怡亲王本人也会半信半疑。但朝中其他人呢?那些反对势力呢? 半个字都不会信你。 “带上冯天丛,我们立即去见怡亲王!” * 怡亲王府比和春园还要大上好多。 马车沿着一色的围墙走了很远,全是怡亲王府的地盘。陈木枝心中百感交集。 无论是陈木枝、又或是隐藏于心的“陈木兮”,都是第一次来怡亲王府。 却没想到,第一次来,是以这样的方式来找怡亲王。 郑沐派出的快马已经早先一步去到怡亲王府,郑府的马车在王府门口停下时,王府内的随从已经得了怡亲王的令,立刻出来,将三人迎了进去。 怡亲王极为儒雅,年轻时,想必样貌并不输于现在的卫绪。 见着陈木枝,竟然还有心情打了个趣。 “终于见着名动京城的安国公家二小姐了。” 陈木枝亦是心中紧张,不知怡亲王这话,是指自己海上独自求生的勇猛,还是赛马会夺标的亮眼,又或者……卫绪在家提起过自己? 自由自在的陈木枝,在怡亲王面前也不敢造次,恭恭敬敬行了礼,便在舅舅郑沐的示意下,和冯天丛一起退出了书房,在外间等候。 少时,怡亲王递了话出来,派一队精干侍卫,立即带上冯天丛,赶赴东海水师的军港。东海战事告一段落后,那些战船都在军港中养息,如无意外,这些战船都应该安然无恙,兵符应该也还安然无恙。 冯天丛不及告别,接了怡亲王给现任水师首领的密信,与侍卫即刻出发,一刻都没有停留。 显然,怡亲王也不愿意叫人知道丢失的阳符也已重现人间。 待冯天丛他们出发了,陈木枝才被叫进了书房。 “你这孩子,惹了这么大的事……” 怡亲王说到一半,再看看陈木枝稚气的脸,后半句责怪的话,也就憋了回去。 “此事不报朝廷,你我都是欺君之罪。若报了朝廷,你安国公府便是满门抄斩。没人会信你半个字。” 陈木枝垂目:“木枝明白。木枝想问,怡亲王您信我几个字?” 这反问,问得怡亲王微微一愣。 “胆子不小……”他神情不似先前严肃,甚至微微挑了挑眉。 “我在朝中见识了太多的‘记不清’和‘不记得’,知道这几个字是最作不得数的。”怡亲王望着她,眼神温和,却似能看穿她,“所以在我这里,没有信不信,只有需不需要信。” 这是个极度冷静的人。 陈木枝又道:“所以我也不愿意编一个听上去很值得信的故事,明知这‘记不得’,正常人都不会信,我还是这么与您说了。” 片刻的沉默中,郑沐低声开口为陈木枝证明:“木枝若要编,一定是能编得极其动听的,这一点,怡亲王您是没见识过。” “呵呵。”怡亲王竟然笑了,“希望以后有机会见识吧。眼下,倒要把这事儿先解决了。” 又对陈木枝道:“信不信你,那物件也在你手里了。阖宫连个苍蝇都飞不出去,这物件不也飞了出去。除了你自己,天下怕也没人说得通,这物件为何到了你手里。我信与不信,与这事儿能不能解决,没有半点干系。” 陈木枝暗暗赞叹。这果然是个极为务实的人。 就冲他那个宝贝儿子,眼线遍布天下、一个哨子就能联动大半个京城,他这个老子只会比儿子更加老谋深算,自己这点小聪明,在怡亲王面前只怕不值一提。 自己是不是撒谎,对怡亲王来说也完全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交代这半爿兵符。 “你虽记不清物件是怎么来的,但你应该记得,你是在哪里发现的物件?” 怡亲王直视着她的眼睛。 “我只记得自己在船上醒来,这兵符就握在我手心里。” “那你是握着兵符晕倒的?” “也许是吧。我很大一段记忆都丢了。明明冯将军把我锁在了船舱里,我又是怎么逃出去的,怎么上的指挥舰,在指挥舰上遇见了什么,又是为何晕倒,都不记得了。不过……” 她顿了顿,继续道:“不过我觉得,自己大概是因为没有淡水,快要渴死了,才晕过去。因为我一醒来,头一件事就是想喝水,浑身都疼。” “这个我听说了,你还想了法子自己制造淡水,的确不是一般闺秀。” 呵,这都知道。陈木枝望向自己的亲舅舅。 可亲舅舅用无辜的眼神望着她,表示这段不是自己说的。 那就是卫绪。这人,连这个都跟怡亲王说了,可见,他就是他爹的一个智囊,他爹对朝局的掌控,卫绪参与很深啊。 突然,陈木枝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一个十分大胆的念头。 “舅舅!”她望向郑沐,“我突然觉得,会不会是看错了?” “什么?”郑沐不明所以。 “就是……我想跟着冯大哥一起去东海的军港,看看那藏于舰船上的阴符。我手里的,怕不是小孩的海鲨玩具吧?” 这什么意思?外甥女傻了? 郑沐伸手,摸了摸她额头。没发烧啊。 怡亲王一时也没明白陈木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紧锁眉头望着陈木枝。 “你们想,我也没见过兵符是什么模样,怎么就能胡乱断定,我手里的是兵符呢?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儿,我觉得,我太莽撞了,为了这事,还心动了舅舅和怡亲王。我得跟着冯大哥去亲眼看看那兵符是什么样,若是我大惊小怪了,不如把那惹事儿的玩意儿直接丢进海里算了,给我丢人现眼的。” 怡亲王双眼一亮,突然就明白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坐着的身子也直了一直,向后面的椅背靠去。 “本来嘛,你一个小孩子,十四岁是吧?不对,你在船上那会儿,才十三岁多,别是哪个将士看你年纪小,雕了个鱼型玩意儿给你把玩,回去看看清楚。” “对对,我也这么想,因为那个雕工,也实在不怎么样。哎呀,顿时觉得好丢人。舅舅,你打我吧!” 她可怜巴巴地望向郑沐。 郑沐被这两人急转直下的剧情给搞懵了。 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一个一脸后悔,一个一脸了然。反正就是原本还紧张万分的气氛,突然变得很是怪异,像是……像是大人在和小孩对话。 “我要回家拿几件换洗衣服,追冯大哥去。我有好马!” 郑沐突然明白过来,一拍脑袋:“哎呀,瞧我,被这孩子给懵了,竟然来麻烦怡亲王,该打该打!” 怡亲王挥手道:“赶紧去吧。他们也是好马,必是紧赶慢赶。” 又挥手:“叫苦九送你去。他比这府上所有的侍卫都管用。” 怡亲王双眼一亮,突然就明白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坐着的身子也直了一直,向后面的椅背靠去。 “本来嘛,你一个小孩子,十四岁是吧?不对,你在船上那会儿,才十三岁多,别是哪个将士看你年纪小,雕了个鱼型玩意儿给你把玩,回去看看清楚。” “对对,我也这么想,因为那个雕工,也实在不怎么样。哎呀,顿时觉得好丢人。舅舅,你打我吧!” 她可怜巴巴地望向郑沐。 郑沐被这两人急转直下的剧情给搞懵了。 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一个一脸后悔,一个一脸了然。反正就是原本还紧张万分的气氛,突然变得很是怪异,像是……像是大人在和小孩对话。 “我要回家拿几件换洗衣服,追冯大哥去。我有好马!” 郑沐突然明白过来,一拍脑袋:“哎呀,瞧我,被这孩子给懵了,竟然来麻烦怡亲王,该打该打!” 怡亲王挥手道:“赶紧去吧。他们也是好马,必是紧赶慢赶。” 又挥手:“叫苦九送你去。他比这府上所有的侍卫都管用。”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陈木枝手里的半爿兵符,是阴符还是阳符、是真符还是假符,已经不重要了。 怡亲王府以郑家的名义,派了一队人马进了国公府。如今国公府的内务由藤花娇兰和先前选出来的管事婆子们主持,辅以郑家老太太送过来的四个精干媳妇,一切井井有条倒不用担心,新来的人马则与原有的护院一起负责防务安全,以防这些日子陈木枝不在府中,府中无人照看会出乱子。 陈榆则已借住在郑家,王氏也没脸去郑家要人,每日病恹恹地在佛堂数珠子。 陈木枝换好衣裳,从箱子里拿出那兵符,并不多看一眼,直接用布包了,藏在身上。留了郑初在府里,自己则一骑快马,和苦九上了路。 从京城去到东海军港,当初陈遇安带领亲兵出征,大约走了五日,如今两拨人马皆是快骑,行动方便,约摸三日左右便可抵达。陈木枝与苦九快马加鞭,星夜亦不稍歇,终于在当天深夜追上了冯天丛他们。 一见国公府二小姐也一同前往,诸人不疑有她,只觉得二小姐素来行事自由如风,既是从海上来,又想再去望一望大海与舰船,亦是可以理解。 第三日清晨,他们终于抵达东海水师衙门。因为有着怡亲王的信,水师衙门的人不敢怠慢,立即带他们去寻找第七号舰船。 去年秋天出征的东海水师舰队,损失了领军的将帅,折损了上千名将士,但余下的将士依照陈遇安失踪前留下的排名布阵应对,终于将海寇的精英之队剿灭,只有一小部分跑得快,跑回了东海岛屿上的老巢。 大获全胜后,朝廷本来是要重奖东海水师,可惜,首领随身携带的兵符不见了,虽是大胜,终究还是有了瑕疵,所以从战事结束到现在已经有一段时间,关于这场战事至今没有定论。 甚至近来朝廷还对陈遇安这个首领的功过,有了负面的声音。 但战舰不会说话,亦没有态度。它们不知朝中风云往往只在君主的一念之间,战舰们都归了港,偶尔到来的风浪也会将它们轻轻摇晃,但它们无所谓,静静地排列于军港,等待养护人员对它们的呵护,除此之外,别无他想。 第七号舰船停泊之处,离水师衙门颇远,诸人骑马约摸大半个时辰,才来到第七号舰船跟前。 冯天丛一下马,望见这舰船,心潮澎湃。陈木枝却还好,她在这舰船上呆得不久,记忆也很零碎,并没有多少深刻的情感。 据水师衙门的人说,第七号舰船上的将士,还留了约摸二十几名。 上了舰船,那些将士一见冯天丛,惊喜不已。他们皆是曾经在冯天丛手下呆过的,也以为冯天丛大约是死在了战斗中,却没想到,竟然还有重逢的一天。 见到陈木枝,众人就更惊了。 这些日子他们多多少少也已经听说安国公府二小姐混入了东海水师,指挥舰重见天日时,只有二小姐一人活了下来。又有人说,安国公府二小姐,便是当年在舰船上的“木头兄弟”。 但听说归听说,自己亲眼见到她女装出现,比当初在舰船上时更加英姿飒爽,如何能不吃惊。 怡亲王府派来护卫的侍卫,实在训练有素,不知不觉间将舰船的重要位置一一把守,冯天丛也不及与守留的将士们叙旧,急着要去甲板下取兵符。 水师衙门的人把将士都喊进船舱,余下的几名侍卫则跟着冯天丛。 陈木枝道:“你们办事,我在船上走走,看看久别的东海。” 说着,自顾自沿着船舷往船尾走。 诸人只当她果然是来看东海的,也无人管她,任由她从偌大的战舰上转到了下层甲板。 不一会儿,听到上头甲板上有嘈杂之声。陈木枝靠船尾站着,身后便是茫茫大海。港口水阔海深,七号舰船在这巨大的军港上,显得格外涉小。 苦九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上层甲板上。他向陈木枝微微点头。 陈木枝接收到了信息。苦九这是在跟她说,那半爿出征的海鲨兵符已经取到,且,安然无恙。 陈木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转身望着大海。 所有的人都去了上面甲板,他们都去看冯天丛取出来的兵符,下层甲板上空无一人。 陈木枝掏出藏在身上的阳符,轻轻地摩挲几下,然后抡圆手臂,将兵符抛进了大海。 茫茫东海,瞬间将兵符吞噬,连个泡沫都没有泛起。 那个牵动着满朝神经、时刻都会引起血雨腥风的兵符,就这样永远消失在人间。 * 冯秦二位将军被寻获、跟着陈遇安一起消失的海鲨兵符之阴符呈上朝廷。 这下满朝皆知,安国公竟然是为了保存战斗实力,带着一船将士慷慨赴死,此等英勇气概,叫满朝文武再也说不出一句质疑的话来。 这个在海疫中幸存的安国公府二小姐,也被重新认识。 原来她不是触怒了海神,而是连疫病都无法进犯的、神奇的女战士。 虽然指挥舰上一具尸体都没有,但被感动到的文武百官,给了一个最好的解释。就是:为了不让那个恐怖而神秘的海疫流传到陆地上,所有患病将士皆投身大海,宁愿死无全尸、也要给大顺朝一场胜利。 原本已经渐渐冰凉的安国公府,又重回人们的视线。 朝廷追封陈遇安为忠义郡王,陈榆为世子,成年后承袭王位。而陈木枝身为女子,为国出战,实为大顺女子之楷模,因与东海缘分颇深,被封为东海郡主兼秀英卫一等侍卫。 至于王氏,按理她丈夫被追封,她怎么也能封个诰命。但王家被查抄,她又牵涉其中,考虑到陈遇安虽已逝,忠义郡王府却还要面子,皇后下了一道暗谕,命郡王府将王氏软禁,终身不得出府一步。 东横街又热闹了起来,和春园门口落寞了许久的石狮子也不再无精打采,门上的锡面铜环愈加光亮。 郑家老夫人带着陈木枝和陈榆进宫谢恩时,陈木枝已是第二次见到同德皇后。 同德皇后果然如外祖母所说,一派母仪天下的雍荣气度,那美貌不凌厉,却亦不会叫人小瞧。只远远地望一眼,便觉得她本该掌人生死。 郑家老夫人本就是老郡主,在宫里一直都是免礼赐座的待遇,已是座在了一边。姐弟二人行了礼,皇后打量着他们,也是满心欢喜。 “皇后娘娘一直惦记着要见两个孩子,真是他们的福分。”郑家老夫人微笑着,望着两个孩子。 皇后道:“上回见着木枝,还是选卫的时候,人多,也未多言。往后当了侍卫,就要常来本宫跟前,这模样,本宫瞧着欢喜。” 陈木枝一直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也道:“卑职能常在皇后身边,盼了不知道多久,总算实现了,还要谢谢皇后娘娘给卑职这个机会。” “哈哈,木枝说得没错。”郑家老夫人笑道,“皇后娘娘您不知道,这孩子,不知怎么回事,生了个眼红病,一见她表哥就眼红,总说也要进宫当侍卫。那时候我们还都笑话她,哪有姑娘家也当侍卫的,自古侍卫都是男子,没想到,还真被她盼着了。” 她在老太后和皇后面前都是极有面子的人,说话也随意,说得皇后也咯咯笑起来。 “本宫就爱这样的孩子。不是那种唯唯诺诺的,叫人看着闷气。姑娘家怎么了,姑娘家也不比男人差呀,真要说起来,姑娘家能生孩子,男人还不能呢。” 这话陈木枝爱听:“皇后娘娘说得极是,姑娘家能练武、也能打仗,自然也能当侍卫。只要能把自己的职责做好,便是好侍卫,和是不是姑娘家并没有干系的。” 皇后指着陈木枝,却向郑家老夫人倾了身子。 “瞧吧,这孩子才十四吧,贵女中头一份了。我家欣儿,没福分。” 郑家老夫人和陈木枝皆一愣。陈榆则压根没听懂。就算听懂了,以陈榆小大人的作派,也会乖到装作听不懂,绝对在皇后面前不闻不问。 皇后又道:“入了秀英卫,你就得给秀英卫服役两年……” 这下郑家老夫人和陈木枝都听懂了。 太子今年十八了,还没有定太子妃,眼看着就迫在眉睫,绝不可能再等两年。所以才会说太子和陈木枝无缘。 说实话陈木枝虽然见过太子,但她一颗心只在卫绪身上,从来没有想过太子如何如何,今日被皇后甫一说,竟还有些不好意思。 郑家老夫人却咂莫出些味道。 “贵女中品貌俱佳的不少,皇后还未相中?” 轻轻一句,便将话题给转移了,陈木枝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皇后叹道:“太子心细,本宫看中了好几个,都被他一一回了,还回得有理有据的,本宫都想着,是不是被这孩子给诓了去,哪有看谁都不喜欢的道理。” 郑家老夫人道:“这倒也是有些奇怪。” 陈木枝却道:“皇后娘娘倒可问问怡亲王府世子,他与太子常在一处,说不定知晓原因?” 皇后心中一动,笑眯眯望向陈木枝:“说得有理。不过,本宫毕竟是皇后,去向太子的伴读打听此事,略有不妥。不如……” 不好,好像在打我的主意? 陈木枝立时警觉起来,脸上却不着痕迹,坦然地望着皇后。 “既然你已是本宫身边的一等侍卫,这事便由你去办了吧,当是本宫交给你的头一个任务。” “卑职领命!” 出了皇宫,一回到马车上,陈木枝就嘟囔开了:“唉,多嘴,给自己惹事!” 郑家老夫人都憋了好久,早就想笑了,这下终于放开了,咯咯笑起来。 “外祖母您还笑我。我总想着,侍卫要干的,该是在皇宫里巡逻啊,保护皇后娘娘出巡啊。我倒好,分个任务,去打听太子爷为何不娶妻……唉,好特别的任务。” 郑家老夫人道:“我瞧皇后娘娘清醒得很,脑子特别好使。这任务,给旁人还真办不了。” “为何?” “那卫家世子,表面瞧着温文尔雅,最是诚恳的少年郎,其实跟他爹一个样,心机深不可测。我瞧着,也只有你这样的大半孩子,他不提防你,还蛮愿意与你亲近。” 呃,外祖母精明一世,看透了世子卫绪,却没有看透自家外孙女啊。 卫绪固然是愿意与陈木枝亲近,那也是陈木枝没皮没脸抓了人家几次小手手,把人家撩得心猿意马的,这才毁了道行。 * 对卫绪,陈木枝已经找着办法了。 不用什么弯弯绕,谁都绕不过卫绪。这是个能在京城布满暗哨、无所不知的可怕男人,早在陈木枝毫无察觉之时,就在陈木枝身边按下了暗桩。 所以陈木枝不跟他玩心眼。她跟卫绪比脸皮。 只要死缠烂打、软硬兼施……不,都不用来硬的,只要喊一声“卫绪哥哥”,卫绪那张温文尔雅的脸上,就会飘过一丝藏不住的得意。 陈木枝直接找郑初:“我要见世子,你快吹吹哨子。” 等在黎氏茶楼一见到卫绪,陈木枝又说:“哎呀,我找卫绪哥哥一点都不方便,也给个哨子给我呗?” 卫绪哭笑不得:“你要哨子作甚,你找我,有郑初就可以了,我还不是立刻就来见你?” 好吧,态度的确蛮好的。 “卫绪哥哥,我这秀英卫一等侍卫是不是特别威风?” “自然威风,秀英卫一共才一个一等侍卫。” “可很快就要不威风了……” “嗯,这又是何为?” “因为皇后娘娘给我派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还有你完不成的任务?难道是摘天上的星星?” “卫绪哥哥,我这秀英卫一等侍卫是不是特别威风?” “自然威风,秀英卫一共才一个一等侍卫。” “可很快就要不威风了……” “嗯,这又是何为?” “因为皇后娘娘给我派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还有你完不成的任务?难道是摘天上的星星?”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大局为重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卫绪不说话,就望着陈木枝。 陈木枝被他望得竟有点心里毛毛的:“卫绪哥哥,您……听见没?” “听见了。却没听懂。什么叫地上的太子?” “皇后娘娘想知道,为何给太子介绍了那么多贵女,太子一个都相不中。” 原来是这事儿。卫绪挑挑眉,表示爱莫能助:“这得问太子啊,我怎么会知道?” 这回答,陈木枝也早就料到了。 但凡卫绪的嘴巴要是这么不牢,怎么能当太子的伴读。 “卫绪哥哥,您看吧,这是皇后交给我的头一项任务,要是我空着手回去,还不被皇后笑话死了。我可是独一无二的一等侍卫,头一件就办不好,我还有何脸面继续当这个一等侍卫啊,回家当我的东海郡主算了。” 一看她愁眉苦脸的样子,卫绪知道,这丫头在卖惨。 他真的很吃这丫头卖惨,哪怕心里明知她又在装模作样,也只会觉得,便是多看一会儿这装模作样,心里也是乐意的。 卫绪给陈木枝跟前的茶杯续了茶,不紧不慢道:“你不空着手回去,还打算给皇后带个贵女回去?” “哎,这个想法好!”陈木枝双眼一亮,嘴角不由自主就上扬了,乐道,“要不咱们探讨探讨,带个什么样的贵女回去,能叫皇后和太子看着都喜欢?” 真是变着法儿来绕卫绪。 卫绪才不上当:“皇后从小养育太子,尚且不知道太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你我在这儿探讨探讨,就能知道了?” 看来是时候牺牲一下自己了。 陈木枝托着脑袋,若有所思:“这倒是不一定啊。我爹也不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小狗,但存芳就知道我喜欢大尾巴的小花狗,不太喜欢细尾巴的小黑狗。” “噗!”卫绪喷了,“你这叫什么比喻,贵女是贵女,小花狗是小花狗……” “不是呢。我就是想说,有些事儿,不见得会跟父母长辈讲,但好朋友就会知道。” 卫绪一挑眉:“那存芳妹妹也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切,就知道这个世子不是好人。陈木枝套路和防套路都是一流的机警,立刻就知道卫绪“不怀好意”。 “知道啊。存芳什么都知道。” “哦?咱们也是好朋友,也来探讨探讨呗?” 太不怀好意了,你可是艳冠京城的第一贵公子卫绪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啊。 “我喜欢爽快人,不喜欢藏着掖着、知道了还不说的人。” 呃……卫绪被噎死在当场。 为了避免成为陈木枝不喜欢的人,卫绪决定,可以有限度地、略为放开一点点,和陈木枝探讨一下太子殿下的品位。 “你也知道,我只是太子殿下的伴读,平常在一起虽多,也是讲学业、讲政论为主,偶尔交换一下对时局的看法。身为太子,并不宜对朝局多加评论,以免落人口实,更不会对贵女多加评论,这是基本教养。” 卫绪这番话,倒让陈木枝听出诚恳来。 陈木枝点点头:“也对,你们若是总在一处指指点点的,也挺奇怪。这么说吧,太子身边总有很多宫女吧?” “这个有。” “他可有夸过哪位宫女?” 卫绪想了想:“不曾。太子殿下别说没夸过,便是提都没提起过。我瞧着,他也并不很在意那些宫女,连人都不大认得的。” “不是吧,人都不认得,他怎么使唤?” “记名字啊。他身边的宫女,一直叫那几个名字,比如唱月,我印象里先前是个年纪较大的宫女,去年到了年纪出宫了,又补了新的宫女进来,太子殿下连名字都懒得起,新人还是叫唱月。这样他就不会喊错,总之要服侍的时候,喊唱月就准没错了。” 好吧。真是奇怪的习惯。 虽说不贪恋女色是美德,但太子殿下你这也太马虎了吧。 “这可不成……”陈木枝紧锁眉头,“卫绪哥哥我跟您讲,我可不全然是为了完成任务,我是真想知道,太子殿下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哦?”卫绪心中有一丝酸意泛了上来,“不是为了完成任务,你还为了什么?这对你很重要吗?” 陈木枝丝毫未觉得卫绪语气中有酸意,还在点头:“当然很重要啊。” “你……”卫绪有些气到了,脸色也沉了下来。 他实在难得生气,陈木枝一抬眼,望见他的脸色,竟然不是往常的春风模样,惊到了。 “卫绪哥哥你生气了吗?” 卫绪本来是生气的,被她一声“卫绪哥哥”,又融化了些许,生气也有点生不起来了:“我生什么气,我没生气。” “那就好。咱们还要讨论太子殿下呢,这事儿不仅对我很重要,对你也很重要,对太子殿下也很重要。” “我?”卫绪有点不解,陈木枝到底想说什么啊。 “太子殿下喜欢谁,又跟我有什么关系,为何对我也很重要?” 陈木枝两只胳膊撑在桌前上,身子前倾,凑到卫绪跟前,用极细的、近乎耳语的声音道:“蓝妃怕是把秀册都挑遍了吧,不仅在寻侧妃,也在寻正妃吧?” “嗯。他到了这年龄,正是纳妃的年纪。” 卫绪被陈木枝带得,声音也极细极细。身子也不由自主倾了过去,二人脑袋凑在了一处。 陈木枝又道:“蓝妃为何这么着急,晋亲王为何这么着急,这亲王府里又不是没有侍妾。还不是急着寻了正妃,可以生嫡子。眼下是晋亲王先立府,也必定是晋亲王先成亲,太子殿下在东宫,不会另立府邸,其实何时娶太子妃,并不要紧。但迟迟不娶,就会让晋亲王抢在前头。成亲抢在前头还不要紧,但要是人家儿子都生了两个,太子还未娶妻,或是娶了妻却并无所出,卫绪哥哥,您觉得,皇上会怎么想?” 这长长一串,陈木枝凑在他跟前,说得悉悉索索,卫绪听得心中惊讶,脸上却被陈木枝的气息吹得极舒服。 “我懂你的意思了。” 若在平时,卫绪便只这一句就够了。可今天二人的姿势很是亲密,卫绪也很愿意再多说几句。 不,再多说几十句、几百句都是乐意的。 “你是说。有没有皇孙,也会成为皇上考虑储君的一个因素。” “正是。你想想,皇上是不是起过立晋亲王为储君的心?” 卫绪点点头:“的确,是朝臣反对之声太过激烈,皇上才顺应了朝臣之意。” “所以啊,皇上心中是偏向晋亲王的。若太子在这节骨眼上,在子嗣这种重大问题上出了岔子,岂不是给了皇上理由?到时候那边再给搞点事,比如兵符这种……” 卫绪一凛。 这东海一场战役,阴符阳符的交替出现,他再清楚不过。而安国公夫人王氏一家,与蓝氏不清不楚的关系,他也心知肚明。 有些事情不宜联想,一联想,就会发现很可能是个极大的阴谋。 这些阴谋在很多年前就布了种子,这种子布得遍地都是,就等着有朝一日,一个巨大的突破口出现,所有的种子生出的瓜果,都会齐齐落下,砸得人晕头转向。 这回,阳符永葬大海,王起道被陈木枝艰难铲除,算是涉险过关。 但王起道的根还在宫里,谁又能保证,每回硬仗都能如之前这般好运? 卫绪道:“如此说来,太子妃一事,的确迫在眉睫。” “对啊!”陈木枝见他终于想通,也舒了一口气,又坐了回去,“所以咱们来探讨探讨,太子殿下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吧?” 卫绪也缓缓地坐回椅子上。 心里却想:呵,要知道你这丫头一得逞就撤退得这么快,我说什么还得再装上一刻钟。 但现在晚了,陈木枝已经坐得端端正正,而且还得意洋洋。 “这么跟你说吧,太子心里有人。” 陈木枝一惊,虽是有些预料到,还是吃惊。想太子殿下,就是未来的皇帝啊,他想娶谁娶不到啊,怎么竟然还要把人放在心里? “谁?” “一个他娶不到的姑娘。” “大顺朝,还有太子殿下娶不到的……姑娘?”要么不是姑娘,是姑娘就应该不成问题。 可卫绪接下来,缓缓地吐出了一个名字,把陈木枝直接给吓呆了。 “兰馨郡主。” “啊?”要不是座椅包围得好,陈木枝只怕已经从座椅上滑下去了。 “这这,兰馨郡主比他大啊,大好几岁呢,三岁?四岁?” 卫绪抬眼望望她:“三岁。你也不至于吓成这样吧,坐不住了?要不要我扶你?” 谢了谢了,没有坐不住,真的是惊到了。 陈木枝坐坐好:“可是,兰馨郡主上回不是,嫁给了春风?我连她的喜酒都喝了,是上好的女儿红。” “嫁给春风此等话,也就说说罢了,倒也不用多虑。关键是,郡主摆明了不嫁,就差召告天下了,太子也很难办啊。” 的确是。不仅仅是年龄问题,还有兰馨郡主的态度问题。 她是个遇神怼神、遇佛怼佛的主儿,太子若要主动示好,指不定就被她怼到下不来台。 太子还要面子的啊。 想想太子也可怜,喜欢上这么一号姑娘。要随便搁哪一朝,太子喜欢哪家姑娘,根本不用商量,自然是皇室直接安排安排,姑娘家里头必定欢天喜地祖坟冒烟地嫁过来啊。 偏偏是兰馨郡主。 别说祖坟冒烟了,她能气到你头上冒烟信不信。 陈木枝头大:“这个……太子就没去试探一下?兰馨郡主进宫的机会也不少,与太子应该也见过面吧。” “若没见过倒好。可不就是见过。” “此话怎讲?” 卫绪揉揉眉头,也是一脸惆怅的表情:“数年前,太子尚未长成,遇见兰馨郡主,好巧不巧,正是兰馨郡主去皇后宫里,回绝皇后的指婚,把皇后气到够呛。太子殿下还从未见过敢当面顶撞他母后的,太子殿下心里就有了她……” “还能这样。”陈木枝真是忍不住笑了,“这太子殿下品位真正独特。兰馨郡主那张脸,谁都像欠了她一万两银子,从没有好脸色的。” 卫绪道:“太子殿下从小到大、在宫里锦衣玉食,被照顾到无微不至,好脸色见得还不够多么?” 也是,只怕早就看腻了。所以才会来一个贴身宫女就叫“唱月”,因为他实在不想再记人脸色了,尤其是唯唯诺诺的好脸色。 “这太子殿下还真是……吃多了熊掌,偏偏爱上了苦瓜。” 这形容还真贴切,卫绪笑道:“那时候太子殿下还小,也不清楚自己心里这份喜欢,是怎样的感情。加上兰馨郡主已经入了秀册,自然是不多久就要嫁的,不嫁这个,也会嫁那个。故此太子殿下并未多想。谁知这一来二去,兰馨郡主总是进宫,又总是拒婚,慢慢的,竟拒到太子成年,太子心里的念头竟越来越深了。” 陈木枝撇嘴:“说不定啊,缘分就在这儿呢。不然为何兰馨郡主左一个不嫁、右一个不嫁,上天或许就在太子这儿安排了缘分。” “那……谁敢确定?”卫绪望着陈木枝,“反正,太子殿下没这胆。” 陈木枝又撇嘴:“瞧这出息。说明太子殿下对兰馨郡主的喜欢不够深。但凡这喜欢够深,什么刀山火海都会去,还会在意那几分面子吗?面子值几个钱?” 卫绪笑道:“若是我卫绪,面子自然不值几个钱。可他是太子,面子自然值钱得很。再者,也因为他是太子,更不想以势压人,你能领会到这一层么?” 呃,这一层,陈木枝还真没想到。 如此看来,太子还真是思虑甚多。这瞻前顾后的样子,真是坠入情网的蠢样了。 “所以呢?就这么耗着?皇后娘娘都快急坏了。” 卫绪道:“皇后娘娘要是知道,太子意中人是谁,只怕比现在还着急。” 陈木枝叹口气:“我看啊,这事儿就差一层窗户纸。不管怎么样,也该去示意啊。说都不说,怎么就知道郡主一定不乐意呢?”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一百一十九章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话是没错。你都没去说,怎么就知道郡主不乐意呢? 但问题是,郡主什么时候乐意过呢? 再见到皇后,陈木枝想起这桩任务,却选择了暂时不说。若提前跟皇后说了,怕反而弄巧成拙。 转眼到了六月末,正是夏日炎炎,任谁都是一动一身汗的时候。 陈木枝身边终于传来的好消息,魏家四郎与刘青妍的婚事终于议定,入秋后,誉郡王府便要迎娶刘青妍进门。 她与卫绪又商议了一回,觉得太子这事儿,必得也在秋天给敲定了,若再过一个冬去,只怕晋亲王府的正妃侧妃也要进门了。 如今的卫绪,在这些事情上头很听陈木枝的主意。陈木枝说:魏家四郎回头一成婚,和你们就不一样了,怎么也得给他办个雅聚,算是婚前的留念吧?卫绪觉得这事可以。 重要的是,卫绪必须把太子也叫到遂园来,这才能让他和兰馨郡主见面啊。 几个好友与魏兰海一说,魏兰海自然兴奋。一商议,便定了七月末的一个日子,天气也凉快些了,湖面上的风也宜人了,誉郡王府享誉京城的游船也可以亮亮相了。 兰馨郡主一听,家里又有热闹事儿,还是魏兰海大婚前的最后一次雅聚,兰馨郡主就哼哼上了。 “瞧你这出息,都捱到这个年纪了,没捱得过吧。一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模样,是打算婚后当个老婆奴了?” 魏兰海可要面子,自然不承认,也扭啊扭地哼道:“谁说的。不过是兄弟们找个由头闹一闹。也是咱们府上好久没有热闹了,上回还是你二十岁生辰吧?” 兰馨郡主往栏杆上一靠:“哎,家里再来个四嫂,连四哥也成了平庸男人了。” “你不还有兰舟嘛。他陪着你呢。” “他啊,一屋子的书,整日写啊写啊,不知道在写啥玩意儿。说他写话本子吧,也没见写出什么名堂……” 魏兰海却突然笑了:“咱们这等人家,就是写出名堂,也不能对外宣扬啊。你五哥可是有名堂的人。” “哦?”兰馨郡主一撇嘴,“如何个有名堂,难道是写的见不得人的东西?” “我呸。哪个要娶你,我头一个拦住他,劝他醒醒。你瞧瞧你像不像个大家闺秀的样子。”魏兰海直摇头。 兰馨郡主不以为然:“所以人一成亲,就变了。以前四哥你可说我,与世上那些庸俗女子不一样。大家闺秀也未必就要笑不露齿、行不动裙。如今自己俗了,瞧我就觉得惊世了?” 魏兰海说不过她。再者平时一家人都是让着这个最宝贝的妹妹,谁要真惹这妹妹生气,誉郡王会让此人跟他一样,从此用仅剩的一条胳膊吃饭。 “总之,兰舟很快也会说亲,你也有个心理准备。实在不行,找几个年龄相仿的小姐妹,也不至于太孤单。” “我呸!”这回轮到兰馨郡主呸了,“与我年龄相仿,都在家生孩子呢。” “这回我们雅聚,会把玩得好的几家贵女也叫上,都是不怕你古怪的主儿。” “哪家贵女这么有眼光?”兰馨郡主哼哼。 “皇上新封的东海郡主、秀英卫一等侍卫,记得吧?” “呵……还真记得,太记得了。是个有趣的。”兰馨郡主乐了起来。她早就想找陈木枝玩了,想了好几个月,就是开不出口。 “郑少卿家三小姐郑存芳,记得吧?” “这个也记得,生得好看啊,脾性也好。” “告诉你,母亲相中她了,要议给兰舟……” 兰馨郡主立即睁大眼睛,当即改口:“哦,那生得不好看,脾性也不好。” 魏兰海无语了:“你也太随意了吧。人家哪里脾性不好了?” “她年岁好小的。你自己找个小嫂子不好紧,你本来就幼稚得很。可五哥是什么人?五哥老成持重到我都想喊爷爷!任郑家小姐现在脾性多好,等嫁给五哥这种人,也会变得脾性不好。你等着瞧。” 兰馨郡主说完,还得意洋洋翻了个白眼。那张总是丧气着的欠钱脸,终于有了些生机。 “我得跟刘小姐说,以后离你这个小姑子远些,跟你近了,脾性才会不好。” 终于扳回一城。魏兰海望着妹妹一张嫌弃脸,喜滋滋地跑远了。 卫绪却很愁,魏家这边安排妥当了,可太子那边,他要怎么开口呢? 太子脸皮薄,又想得多,若主动邀请他去魏家,必定会疑心卫绪是在故意撮合。 虽然卫绪的确是在故意撮合,但要是提前说出来,总是有些怪怪的。万一太子拒绝,反而不好办。 陈木枝不在宫里的日子,如今与卫绪常在黎氏茶楼碰面,看他心事重重的样子,忍不住道:“你们男人好麻烦啊。懂不懂择日不如撞日的道理?” “撞日?魏家游园不是安排了七月二十八,还怎么撞日?” “你要让魏兰海巴巴儿地去邀请,的确很奇怪。且太子也不是这么随意就能接受朝臣的邀请,对吧?” “对啊,所以我才一愁莫展。” “但是你可是不要邀请啊。这天下都是皇家的,如今是皇上的,往后就是太子的,他想去哪里,还有去不得的道理?何必非要邀请?” 卫绪见她说得振振有词,笑起来:“看来你有了主意?” 陈木枝道:“我那几日正好在宫里轮值,但皇后娘娘最是体恤,我会提前跟皇后请一日的假,早膳之后出宫。你想法子,让太子早膳前后到皇后宫里请安,咱们一同将太子拽去。” “拽去!” 人家是太子啊,你用拽的。卫绪倒吸一口凉气。这陈木枝的真是什么胆子。 “你信不信,只要用拽的,太子必定半推半就。” 卫绪见陈木枝胸有成竹的样子,突然觉得,似乎她比自己更了解太子啊。 * 与卫绪在黎氏茶楼分手,陈木枝转头去了郑府。 如今的和春园已经是忠义郡王府,陈榆身为忠义郡王世子,自然也不便再长久借住郑家。平常白天在郑家与郑存晏一同读书,晚上便回和春园继续苦读,因有了名师指点,突飞猛进,竟是隐隐不输郑存晏的架势。 陈木枝到郑府时,陈榆尚未放学,外祖母去了庙里,要好几日才回,舅母便留她和陈榆在郑府用了晚餐再回。 一时无事,陈木枝便去找郑存芳玩。 郑存芳又在房里研究字谜,捧着书看得津津有味,旁边放着一碗水,不是喝的,是给她醮着水在桌上划字的。 “真搞不懂,这字谜有啥好玩,拆拆拼拼,竟玩些花里胡哨的。” 听见陈木枝的声音,郑存芳放下手里的字谜书,笑道:“我也搞不懂你的小剑剑小锤锤有啥好玩,你不也照样玩得不亦乐乎?” “我的青城短剑是父亲专门给我寻的,六角镶宝铜锤是父亲请人给我打造的,跟外头的不一样。” 郑存芳撇嘴:“我这字谜也不一样。你瞧,这字谜书都是草船先生编的。” “草船先生?这名字奇奇怪怪的。”陈木枝随手翻了翻,也没翻出什么名堂,就是普通的字谜书而已。 郑存芳却朝门口看了看。 “没人,我一个人来的,没带丫鬟。”陈木枝知道她一定又要说什么秘密话。 见四周果然无人,郑存芳便拉着陈木枝的手,去到内屋,从箱子里搬出一个小小的红漆盒子,上头还带着一把铜锁。 “什么东西,藏这么好?” 郑存芳将铜锁打开,盒盖一开,竟然是一沓话本子。 陈木枝第一反应,这一定是见不得人的话本子! “存芳,你竟然看这个!” “嘘!”郑存芳急急地去捂她的嘴,道,“你别乱想,不是外头那种不干净的。” “呵,你还知道外头有不干净的,见识够广啊。” 郑存芳撇嘴:“你战场都去得,我还看不得话本子么?” “能看能看。”陈木枝笑呵呵伸手去翻,果然并不是她想象的那种见不得人的,皆是一些传奇类、又或者是游侠类的。 只是在大顺朝,大家闺秀看话本子,哪怕是干净的话本子,传出去也难免被人说三道四,所以郑存芳才藏得这么好。 “你可瞧见,都是谁写的?”郑存芳问时,颇有些得意。 陈木枝只顾看话本子的名字,却并未留意作者,经她一提醒,再去看,却笑了。 “怎么都是草船先生?” 郑存芳把话本子放回,又将红漆盒子重新上锁,放好,拉着陈木枝又走到外间。 “我看过不少话本子,大部分看完,就偷偷烧了,只这草船先生的,写得当真十分好看,实在舍不得烧,就藏起来,闲时反复地看,有几本,我都看得会背了。” “那字谜书又是怎么回事?” “字谜书我也是不离身的呀,只是以前没留意过是谁编的。有次居然看到草船先生的名字,当真又惊又喜,才知道他不光写话本子,也编字谜书的。白天要见人,我总不能拿着话本子在外屋吧,不像话,拿个字谜书,也算是时时与草船先生相伴了。”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这些日子,每回见郑存芳都离不开字谜书。陈木枝还笑话她着迷,原来不是着迷书,是着迷这作者。 倒也好。总比大半的京城闺秀着迷卫绪要来得好。 “这草船先生也不知是哪个茅草屋里的穷书生,能得我们郑家三小姐青眼有加,真是三生有幸。” 郑存芳却悄悄道:“木枝,我跟你讲,我话本子看多了,偶尔也略能猜出些东西。这草船先生,名字取得无华,但想象力特别丰富,故事格外奇幻,天马行空,好看到不得了。而且他笔下的人,但凡写到富贵人家,竟如亲历。好些作者也写富贵人家,但我一看就知道,是编的,是作者自己瞎琢磨的,或者只晓得一星半点的就拿出来显摆,但这草船先生不是,他不经意流露的,我一看,就知是他经历过的。” 陈木枝听得咋舌。 如此说来,这个草船先生还有可能是个贵族出身? 想了想,陈木枝道:“我晓得了。搞不好是哪个家道中落的贵族子弟,少时经历过富贵荣华,老来贫困交加,便写话本子赚钱度日。你看他写了这么多话本子,还编字谜书,想来是极缺钱的。” 郑存芳叹道:“你猜得有理。我却有些难过,希望他不要这么惨吧。要是知道他是谁就好了,我给他送些银两去,让他不要愁吃穿,好好写好看的话本子。” “别多想了。回头我让世子打听打听这个草船先生是谁,京城的事儿,他无有不知的。打听到了,咱们暗暗送些银两便好。你不能露面的。” 郑存芳点点头:“这我自然知道。就是希望他能安心写书罢了。咦,木枝,你如今和世子走得很近?” 陈木枝一愣,却装得很自然:“是啊,我如今常在宫里,世子又是太子伴读,自然接触也多些。” 郑存芳笑起来:“你们是早有缘分的。” “他与我姐姐有缘无分。”陈木枝顾左右而言他。 “木兮姐姐终究是已逝之人。世子能一直执梳相待,也已经很是情深意重。早晚,他是要另寻缘分的。” “嗯……” “木枝,若你能代替木兮姐姐,让忠义郡王府依然与怡亲王府结亲……” “这不可能!”陈木枝立即打断‘’ 郑存芳点点头:“这我自然知道。就是希望他能安心写书罢了。咦,木枝,你如今和世子走得很近?” 陈木枝一愣,却装得很自然:“是啊,我如今常在宫里,世子又是太子伴读,自然接触也多些。” 郑存芳笑起来:“你们是早有缘分的。” “他与我姐姐有缘无分。”陈木枝顾左右而言他。 “木兮姐姐终究是已逝之人。世子能一直执梳相待,也已经很是情深意重。早晚,他是要另寻缘分的。” “嗯……” “木枝,若你能代替木兮姐姐,让忠义郡王府依然与怡亲王府结亲……” “这不可能!”陈木枝立即打断‘’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一百二十章 年轻人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终于到了七月二十八这一日。 果然如陈木枝所料,同德皇后最是仁慈不过,听说陈木枝要去誉郡王府上参加魏兰海的游湖雅聚,立刻就准了假。 不仅准了假,还十分好奇地问卫绪是不是也去。 问得陈木枝面红耳赤的,只能答道:“也许、好像、听说可能去?” 这一连串的词儿,把皇后给逗笑了:“去就是去,不去就是不去,哪来这么多不确定。” 又见陈木枝趁着离开前的这一会会儿,还把外院内院全都检查了一遍,皇后也是感叹:“平常看你大大咧咧,于本宫这安全上头,你倒是格外留心。” “这是卑职的职责所在。皇后娘娘体恤卑职,卑职自然要更加尽心尽职。” 同德皇后抬眼望她:“你挺尽职的。本宫就喜欢你无拘束的样子,别这样小心翼翼的。” 陈木枝一脸愧色:“卑职别的都还好,就有一样,不尽职,愧对皇后娘娘。” “哪一样?”皇后好奇地望着她。 “上回娘娘说,让卑职去打听太子殿下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可卑职都快把卫绪给剁了,卫绪也说不出一二。真是愁煞卑职了。” “哈哈。”皇后笑起来,“你要是把卫绪给剁了,怡亲王就得来找本宫算账了。皇上如今身子不好,可全靠怡亲王为首的机枢处撑着呢。” “还没剁,还没剁。”陈木枝赶紧道,“卑职想着,既然卫绪那儿也问不出什么,便只有一个办法了。” “什么办法?” “带太子出去玩儿!” “玩儿?”同德皇后一惊,顿时警觉,“玩什么?堂堂太子,也不能瞎玩,太子素来知书懂礼,心思都在读书上。” 历史上那些太子,有故事的太多。往往一个王朝的兴衰,就是从一个错误的立储开始,而继承人要是不学好,也多半与身边的奸小有关。所以历代太后或皇后,对太子的教育都是严防死守,就怕被带坏。 也难怪同德皇后一听“玩”这个字,就被吓了一大半。 “不不,皇后娘娘您误会了。”陈木枝好言解释,“卑职是说,太子固然读书要紧,但整日呆在东宫,见的都是宫里的太监宫女。少年人,偶尔也该有少年事。上回怡亲王府赛马会,卑职参加了,见太子也去了,还有睿亲王府世子也去了,他们与卫绪在一起说说笑笑,倒很欢乐。” 同德皇后若有所悟:“你是说……太子应该多出去参与些活动?” “是啊,尤其是京城贵女们也参与的活动。画像再好,也是呆板之物,说不定太子殿下多见些温柔贤淑的贵女,便能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了。” 说到这儿,陈木枝都想呸自己。 温柔贤淑……兰馨郡主跟哪个字都沾不上边,真是亏心哪! 但为了太子的终身幸福,为了大顺朝的福祉,她不得不说亏心的话啊。 同德皇后却听进去了。 果然是自己往常对太子管得太严了,太子整日在宫里头,不是在东宫看书,就是学堂听师傅们上课,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和卫绪一同宫里散散步。 可是和卫绪散步,能散出感情来吗?能散出一个太子妃来吗? 显然不能。 同德皇后皱起眉头:“本宫怎么觉得不对呢?” “哪里不对?” “蓝妃人前人后夸太子好学,搞得皇上也整日夸太子好学,搞得本宫以为皇上只喜欢太子好学,是不是把太子给养呆了啊?” 陈木枝倒吸一口凉气:“皇后娘娘,蓝妃这招好狠!” “怎么说?” “这叫捧杀!” 同德皇后顿时恍然大悟,一拍桌子:“哎呀!本宫今日才回过味儿来,那奸妃,自家儿子倒左一个侍妾右一个侍妾,王府都塞满了,弄得本宫的欣儿一心读书,连太子妃都不上心找,果然是捧杀!” “不行。”同德皇后揉额,“必然出去玩儿,必然让欣儿立刻出去玩儿。” 真是一说曹操,曹操就到。 外头宫女传话:“太子殿下前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立刻进来。” 皇后已经迫不及待。 太子郦欣一身玄色锦袍,并不张扬,但上面绣的金色蟠龙却彰显着皇家气派。瘦削的脸上依然是略显苍白,有着超越年龄的沉稳之色。 陈木枝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溜向太子身后。 太子身后跟着的,自然是卫绪。 他果然如约,将太子准时带到皇后寝宫来了。接到陈木枝递过来的赞许的眼神,卫绪心里一阵说不出的高兴,不由嘴角泛起了笑意。 太子上前,给皇后请了安,遂扶着她坐下,一同说话。卫绪立于太子身侧,而陈木枝立于皇后身侧,彼此递了个眼神,心领神会。 人不能被提点,一旦心里有了某种认定,就会越琢磨越觉得想像。 比如现在的同德皇后。 本来她丝毫不觉得太子整日沉迷读书有什么不对,但今天被陈木枝一提醒,觉得沉迷读书问题很大之后,她再看太子,哪里都觉得不对。 眼圈发黑,这是熬夜读书读的啊。 脸色苍白,这是少晒太阳不活动啊。 连神情沉静,这也是和同龄人玩得太少啊! 宝贝儿子,果然没有同龄人该有的朝气。那奸妃的儿子虽然不是个东西,但非常有活力啊,有活力到整个王府都住满了侍妾。 太可怕了,要是哪个侍妾提前生下儿子怎么办? 同德皇后心急如焚。哪一天都没有今天焚得厉害。 “是不是最近学业太重?真是的,这些师傅们,平常没见他们有多大本事,折磨起学生来,一个比一个狠。” 太子愕然。这还是平常一见面就劝学的母后吗? “还好,师傅们还是如往常一样,儿臣资质愚笨,本该更加勤勉才是。” “胡说!”同德皇后大声道,“你又不要考状元,读这么多书做什么。你要学的是治国经略,要学的是用人之道。” 同德皇后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又蓦然停下,有些抱歉地看着太子:“母后刚刚是不是声音很大?” “还……还好吧。” 太子吞吞吐吐的回答,其实就说明了,一点都不“还好”。 “母后也是心疼你。读书固然要读,身子也很重要,不能太晚睡觉,平常也要多出去走动走动,瞧你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卫绪脸上不动声色,眼角却悄悄瞄向陈木枝。意思是,你给皇后进了什么“谗言”? 陈木枝接住他扔过来的眼色,得意洋洋地回了个眼神。意思是,一切正常,按原定计划进行。 皇后和太子已经进入了“母慈子孝”的阶段,外头布好了早膳,太子扶着皇后出去,皇后则叫太子一同坐下来用膳。 又见陈木枝还在旁边站着,皇后问:“木枝你不是要参加誉郡王府的游湖吗,还不去?” 誉郡王府,太子的眼色顿时一亮,望向陈木枝。 陈木枝也是大大方方:“那卑职这就告辞。”又转向卫绪,“刚刚皇后娘娘还问世子去不去,我说不确定,你是不是也要去?” 卫绪笑道:“多谢皇后娘娘关心,卑职亦受到邀请,回头也要去誉郡王府。誉郡王府四公子下月便要娶亲,今日约了京城的世家子弟和贵女们一同游湖。其实也是寻个由头,热闹一下。” 一听贵女,皇后眼睛也亮了。刚刚陈木枝说的那些话,立刻涌进了她脑海。 陈木枝却道:“既然世子也去,那搭个伴儿呗,我能坐您马车一同去吗?” 这下,皇后和太子都惊了。 一个未婚姑娘家,竟然主动要求坐未婚男子的马车。这这这,实在也是太大胆了。 但是,这震惊,也就一瞬间。皇后和太子又立时脸色恢复了平静。 如果这个未婚姑娘家是东海郡主、秀英卫一等侍卫陈木枝,那就很正常了,因为她本来就很大胆。 大胆到可以混到全是男人的军队里去,坐个马车算什么。 再说了,卫绪心里只怕也倾慕着陈木枝,皇后和太子心中都有数,不过是觉得陈木枝年纪还小,才未言明。 这般一想,皇后和太子决定装聋作哑,让他们两自己去商议算了。 卫绪倒是很镇定,脸色都未变:“不胜荣幸。” 四个字,充分展示了卫绪的脸皮厚度,实不亚于陈木枝。 “咳咳……”太子已经不想看见这两个人了,挥手道,“赶紧走吧,别杵在这儿碍眼了。” 陈木枝却甜甜一笑:“太子殿下,一同去呗?” “咳咳!”这回太子是真呛到了,咬了半个的蒸饺顿时滑了出来。 “请本宫了吗?”太子抹抹嘴,硬撑,“没有邀请,本宫去不合适。” 卫绪不紧不慢:“普天之下,没有皇上皇后和太子殿下去不得的雅聚。何有邀请之说。” 同德皇后也正色道:“世子说得对。欣儿,京城的世家子弟们,往后亦会是朝中栋梁,多与他们接触,有好处。去吧,母后支持你。” 太子惊讶地望着皇后,变了,真的变了,母后真的不是只会劝学的母后了。 他欣然站起,行礼:“儿臣遵命!” 说着,一跃而起,向卫绪和陈木枝一挥手:“走吧,都坐本宫的车!” 望着三个年轻人雀跃着离开,同德皇后满脸笑意:“年轻人就该这么欢喜,真好。” * 遂园,魏兰海扭走在人群之中,满面春风。 魏兰海的眼神不时向入口处飘去,睿亲王世子郦思齐来了,袁尚书三位公子来了,令国公府世子与二公子和三小姐来了,金吾将军两位公子和两位小姐来了,苗大学士家的三位孙子和两位孙女来了…… 兰馨郡主走过来,一顿怼。 “四哥眼珠子丢在门口算了。我那未来四嫂也真是,怎么到现在还不出来捡眼珠子,再不捡,四哥都得哭了。” “你……”魏兰海当着众人,不好意思和她吵,低声道,“我好歹有人捡眼珠子。你哪天眼珠子丢了,都没人替你捡!” 兰馨郡主一翻白眼:“我这辈子都不会丢。” “哟哟哟,瞧瞧,眼珠子翻得都快飞出来了,快去人多的地方翻,才能有人捡。” “哼。今天嘴变利了嘛……”兰馨郡主不解地望着魏兰海,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懂了,底气硬了,要面子了,往后在四嫂面前,不能被我随便欺负了。” “对,就是这样。你赶紧欺负魏兰舟去。哎呀,刘家小姐来了!” 魏兰海眼睛一亮,立即迎到入口处去了。 “果然是有了媳妇忘了妹。”兰馨郡主一跺脚,一咬牙,“今天无论如何要把五哥拽出来欺负,不然不得过!” 转身就向魏兰舟的院子走去。 可怜的魏兰舟、从未露过面的魏兰舟,今天不知道能不能逃过兰馨郡主的魔爪。 刘家的轿子,是和郑家的马车一起到的。刘青妍和郑存芳手牵手进了遂园,迎面就来了魏兰海。 魏兰海喜滋滋望着刘青妍,连郑存芳给他行礼都没发现。 倒是随后进来的郑存晰和郑存晏撞见了,不由取笑他:“兰海兄还没成亲呢,魂就没了,这要成了亲……啧啧,太让人担心了。” 羞得刘青妍一扭身,直接跑到园子里去了。 “哎,青儿姐姐,等等我。”郑存芳追了上去。 郑存晰不客气:“哎,兰海兄,每回来都只见你。你那五弟究竟有何见不得人,比闺中大小姐还要大小姐。我家妹妹可不嫁缩头乌龟啊。” “哎呀你瞧,这难听的。哪有这么说自己家姑爷的。” 郑存晏立即打断他:“兰海兄此言差矣,咱们两家这亲,只是在议,还没定呢,姑父二字,言之尚早。” 众人说说笑笑进了园子,魏兰海到底还是忍不住,又去找刘青妍。 这人以前能和骏马过日子,也是个不怕人说三道四的,想见谁就见谁的性子。倒是郑存芳,不好意思老在旁边跟着,又想起自己也和这府里的某人有些牵连,心中不是滋味,寻了个借口远远地避开了。 找到一个没什么人的亭子里,郑存芳打开了随身的包裹,取出一本书,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第一百二十一章 年纪大了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遂园的前花园里,来自京城各大世家的年轻人们正在热热闹闹地说话。 虽是天气还有些热,但遂园里架了不少高高的席扇,席扇前有巨大的冰块,丫鬟们不断地晃动席扇,将凉气扇得满庭满院的。 突然一阵嗷嗷的叫声从花园长廊传来。 只见兰馨郡主揪着一个年轻人的耳朵,奋力地往花园这边走。 年轻人被她拉得吃疼,只得一路小碎步跟上,嘴里喊着:“你疯了,你疯了,疯厉害了啊!” 众人皆愕然,见过兰馨郡主整日丧着脸的样子,还真没见过她这么凶巴巴的样子,很暴力啊,真的疯厉害了。 而且,她揪的这个年轻人是谁?大家都不认识哦。 魏兰海正与别人说话,时不时还要瞄远处的刘青妍,听见喊声,转头回去望,一看到长廊上过来的两个人,简直惊呆了。 旁边人也目瞪口呆:“郡主……好强。是在教训小厮吗?” “哪有穿得这么好的小厮?” “就是啊,看这样子也不是小厮,太干净了。” “呃,抱歉抱歉。”魏兰海尴尬地笑笑,“这是我五弟。” “魏兰舟?” “魏兰舟!” 众人吃惊得大喊起来。这个被揪着耳朵,样子很狼狈的年轻人,竟然是大名鼎鼎、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神秘的誉郡王府五公子,魏兰舟! 魏兰海已经抛下众人,飞奔过去,奋力隔在两个人中间:“哎呀呀,多难看啊,哪有这么对自己哥哥的。” 兰馨郡主刚刚还浑身是力气,这一说话,又是一脸半死不活的样子,看着魏兰海。 “突然觉得今天应该把五哥拉出来见人。择日不如撞日嘛。” 魏兰舟气到:“那你也不能这么拉啊!” 魏兰海拉开兰馨郡主揪住哥哥耳朵的那只手:“好了好了,五弟不是出来了,你可放下你的魔爪吧。” “西……”魏兰舟呲着嘴揉耳朵,“还好,耳朵还在。下手也太狠了,女人真是可怕。” 一边说着,一边悄悄转身,然后猛地拔腿就跑。 “我不爱见人,你们玩吧。回见!”一遛烟,跑没影了。 魏兰海大惊,感觉到妹妹的魔爪要伸向自己,立刻捂住耳朵:“不关我事!是他跑太快!要不要帮你去追?” 哪知兰馨郡主根本没发火,还是那样半死不活的丧气脸:“追什么追,随他去。” “哦?”魏兰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以为是捂得太严实,听错了,于是松开一点点,又问,“真的随他去?” 兰馨郡主咯咯一笑,这回一点不丧气了。然后拎起一把钥匙,在魏兰海跟前晃了晃。 “他的院门被我锁了,想回也回不去。” 好狠啊!把个宅生的魏兰舟就这么给堵在遂园里头了。 郑存芳在亭子里看字谜书,看得入了迷,浑然不知前边花园里头发生了这么多事。 看到上劲时,习惯性地手一伸,要去醮水,才发现不是在家里,旁边没有水碗,也没有桌子。 郑存芳起身四顾,跑到亭子下边,找了个树枝,蹲在地上划起来。 划两个字,不对,再划两个字,还是不对。郑存芳摇摇头,怎么今天这拆字,横竖就拆不起来呢? 用树枝在尘土上胡乱划拉一气,刚刚写的字给涂没了。继续重新拆。 突然,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手里也拿着一根树枝,在泥土上划了起来,划得很慢,却看得出笔力虬劲,此人写得一手好字。 郑存芳被那只手划的字吸引,也没想到要抬头看人,就死死地盯住那只手。 待那只手将两个字端端正正写完,郑存芳惊喜地喊:“正是这个!你怎么知道的,我拆了半天都不对!” 那人将树枝一扔。 “这也太简单了。” “简单?”郑存芳不服了,这什么人,如此口出狂言。 她也扔了树枝,站起身,一望,才发现对面是个脸色白到几乎透明的年轻人,像是很久没有见到阳光、生长在暗处的好看的年轻人。 “你是?” 那年轻人却皱了皱眉头:“别问吧。相逢何必曾相识。我也不问你是谁。” 真不礼貌,怪不得刚刚说话那么狂妄。 “我也并不想知道,出于礼貌问一问而已。” 言下之意,你很没礼貌。 郑存芳又翻了一页,走得离这个年轻人远一些,重新找了根树枝,又思索起来。 这才启动,旁边又伸过来一只手,还是拿着一根树枝,在泥土上又划了一个字,还是那样端端正正,却该死地好看。 “我还没想到第一步,你怎么已经解出来了?” 郑存芳失声相问,难以置信地望着那个年轻人。 “因为简单啊。” 年轻人这回没有起身,也没有扔树枝,而是蹲在那里,转着脸庞,认真地望着郑存芳。那表情很郑重,连“因为简单啊”五个字出口,都显得没有那么得意洋洋。 “简单?这可是草船先生的高级版字谜了。” “真的简单啊。” 郑存芳疑惑地望着他,心想,自己难道碰上了高手? 于是将字谜书翻到其中一页,递给那年轻人:“这个呢?” 这个自己想了好久都没有想出来的,她就不信,这个年轻人还能那么快就有答案。 年轻人没有伸手接书,而是凑过脑袋,认真看了一遍,点点头,又拿起树枝,在地上划了一个答案。 郑存芳呆呆地望着地上的答案,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你是被惊到了,还是没想通为何是这个答案?”年轻人的声音非常温和,问得也很真诚。 而且,郑存芳发现,他似乎说话也并不很流利,尤其稍微长一点的句子,他就说得格外慢,似乎还要一边说一边想。 郑存芳不是被惊到了,她是真的没想通这个答案。 “您,给我解一下?” 那年轻人也并没有嘲笑她,点点头,在地上又重新划了起来,一边划,一边慢慢地解说着。 直到最后一笔划完,郑存芳已是愣怔在那里。她从没想过,这个谜面还能这样解释,而且解释得如此精妙。 今天是真的碰到高手了! 再看这年轻人,就真的十分帅气了。而且他还很温柔地问:“还有哪些不会的吗,我也可以教你。” “有!”郑存芳立刻哗啦啦开始翻书。 翻到又一页,刚要递过去,突然,她又缩了回来:“算了,不行,都请教了,回去就没的玩了。” 年轻人笑道:“一本猜完了,再买一本新的便是。” 郑存芳摇头:“那不行,市面上草船先生的字谜书,我都搜集得差不多了,猜完一本就少一本。” 年轻人挑了挑眉,道:“我倒有几本草船先生未曾面世的字谜集,姑娘府上哪里,回头我可以叫人送去。” “真的?”郑存芳眼睛都亮了,此人居然连未曾面世的都有,看来一定是草船先生的热爱者。 “嗯,真的。我留着也没用,既然姑娘喜欢,便送于姑娘。” “怎么会……没用?”郑存芳又疑惑了,如果是草船先生的热爱者,拥有未面世的字谜集,那是要珍藏的呀,怎么会没用? 年轻人却笑道:“因为我都会啊。” 好吧。有人就是可以把很骄傲的话,说得很谦虚。 郑存芳心念儿一转,想到这年轻人都不肯说自己的姓名,自己一个姑娘,更不能主动暴露。 “那麻烦您送到忠义王府吧。” 年轻人一愣:“你是忠义郡王家二小姐?” 显然陈木枝的名头太大了,连这个格外聪明的不知名年轻人都如雷贯耳呢。 郑存芳觉得,虽然不愿意透露真名,冒人家的名却也不好,便道:“东海郡主是我好朋友,你送于她,她自然会转交给我的。” 年轻人望望她,瞬间明白她的用意,有些脸红,道:“抱歉,我是诚心诚意要送姑娘字谜书来着,并非拐着弯打听您府上,唐突了,还请原谅。” “我也信你。”郑存芳望着这个年轻人,呆呆的样子,她也不信他有这么多拐着弯的心思。 “只是你不愿说明来历,我便也不想说明,不想吃亏罢了。” 这话太实在了,年轻人都笑了起来。 “如此甚好。生若浮萍,飘荡随缘,不究来处、不问归处。甚好。” 郑存芳又是一惊。这句话,不是草船先生最新的话本子《浮游记》里的么? 年轻人望见郑存芳惊讶的眼神,立时猜到,毕竟闺秀是不看那些市面上流传的话本子的。便有些不好意思道:“抱歉,这是胡话,不该在姑娘面前说。” “你可真对草船先生如数家珍啊!”郑存芳感叹。 年轻人却问:“姑娘也看过?” 郑存芳赶紧否认:“没有没有,这是新出的,我哪里会看过。” 话才说完,望见年轻人的眼神格外奇怪,郑存芳猛然醒悟过来,此话有大大的语病啊! 你都没看过,怎么知道人家讲的这句话是新出的书里的? 年轻人也反应过来,笑道:“我就该猜到,你若没看过,怎么刚刚会那样看着我,明明是听出来了,是不是?” 郑存芳尴尬,望了望四周,总算并没有人,眼前这个年轻人,也并不知道自己是谁,略安心些。 低声道:“你可不能说出去啊,好难为情的。” 年轻人道:“放心吧,我从不出门的,没地方去说。况且,我也不晓得你是谁,又如何说。” 这就对了,郑存芳终于放下心来。 要告辞而去,却又有些舍不得,毕竟郑存芳是头一回碰到同样看草船先生话本子的人,平常她无人可以交谈这些,憋得实在很难受。 “咱们反正……谁也不认识谁,要不,说说那些话本子?” “好啊。我正好也没地方去。”年轻人倒是很爽快。 “你看过草船先生哪些本子?” “全部。” “啊!”郑存芳真是羡慕了,“太厉害了,你怎么能搜集全的啊,你不是很少出门吗?” 年轻人一愣,立即又道:“我有小厮啊,小厮可以帮我去搜集。” “可是我怎么搜集不全呢?书摊子老板说,草船先生有些本子,尤其是前些年的,很难找着了。” 郑存芳望着年轻人,突然脑子冒出一个念头。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你是不是认识草船先生?” 问这话的时候,她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可厉害了,总觉得自己似乎离草船先生好近好近,就要碰到真相了。 年轻人的视线突然转开去,搓了搓手,不说话。 郑存芳更加疑心了,追问:“是不是啊,你告诉我嘛。我保证不跟别人说。” “呃……有些认识吧。略有交情。” 郑存芳激动:“我就说嘛,若不是有交情,怎么能有市面上都不曾出现的字谜集,怎么会有所有草船先生的本子,对吧。看我是不是特别聪明?” “呵呵呵……是吧,姑娘的确特别聪明,呵呵呵。” 年轻人干笑着,似乎打算撤退。 郑存芳已经沉浸在拐弯结识草船先生的兴奋之中,丝毫没有发现年轻人的不自在。 “若你下回见着他,跟他说,我最喜欢他写的《青灯记》,尤其喜欢里面的小珂,虽然着墨不多,可是她好通透,真的太喜欢了。” 年轻人沉静了下来,望着她,问:“真的吗?” “嗯嗯,真的。”郑存芳重重点头。 年轻人笑了,低声道:“我也喜欢小珂,我也最喜欢《青灯记》。” 郑存芳欢喜得无以复加,差点跳了起来:“好开心啊。你一定要跟草船先生说啊。” “会的。”年轻人点头。 郑存芳痴痴地望着跟前摇曳的树叶,好似自己的话已经被带到了一般,心满意足。 “草船先生……应该身体还好吧?” “嗯?”年轻人一愣。 这气氛好像转得有点快,不刚刚还沉浸在着迷之中吗?怎么突然关心起人家的身体? “姑娘这是……何意?” 郑存芳非常非常认真地道:“请草船先生一定要保重身体,年纪大了,眼力和体力都会衰退,不要为了挣钱太辛苦,写出精彩的书就好,我们都盼着呢。” 年轻人惊呆了:“年纪大了?”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太子驾到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这年轻人惊呆的样子,真是把郑存芳也搞得惊呆了。 “啊,难道不是吗?”郑存芳愣在那里。 “不……不是很大……”年轻人支支吾吾,似乎又结巴了。 毕竟他是草船先生的好朋友啊,郑存芳还是信他的,又问:“那,三十几岁吗?” 年轻人将眼睛转开,似乎是要走了。走了两步,又回过来,很谨慎地道:“不到三十吧。” 郑存芳有点意外:“这么年轻的吗?” 年轻人又问:“不到三十还年轻吗?” “年轻啊。” 年轻人似乎高兴了些:“我一直以为不到二十才算年轻。” “谁说的!” “我……我听说,草船先生才订了亲,对方嫌他年龄太大了。” 郑存芳怒了:“对方是哪家姑娘,真正太武断了,二十几岁虽是大了些,可也要看人品、看才华,怎么能因为年龄大些,就把人一棍子打死。” 年轻人羡慕地望着郑存芳,只觉得这姑娘生气的样子,倒也是很好看。 他几乎不出门,除了府里的丫鬟,也没瞧过几个姑娘,也不爱瞧姑娘。可这个爱看字谜书的姑娘,真的看不厌呢。 “哎,要是草船先生能订到像你这么好的姑娘,那就好了。” 郑存芳脸一红,又有些伤感:“莫说这样的话。我已经订人家了,这么说不好。” “哦,给姑娘陪不是,我唐突了。” 年轻人恭恭敬敬行礼赔罪,郑存芳却丝毫不怪罪他。 “你跟先生说,人家姑娘许是不知道他的名头,用世俗的眼光瞧着,才嫌弃年纪大。不如送几本本子给姑娘看看,姑娘便识得先生的好,也就不会在意年纪了。你相信我,可以试试看。” 年轻人呆呆地望着她,眼睛竟是有些润润的。 “怎么了?”郑存芳觉得他奇怪,又觉得他有说不出的柔弱,自己竟想保护他。 真是好不应该的念头。 “好想知道,是哪家的公子有福分和姑娘订亲。” 郑存芳的眼神不由向遂园的方向望了一眼。她不是头一次来遂园,魏家五郎却连脸都没有露过,她心里有多失望,没法对旁人说。 哪个少女对自己未来的郎君不曾有过想象。 哪怕这个郎君略有不足,也总希望他在其他方面是优秀的,最起码,能温柔地对待自己。 可是魏家五郎不说优秀不优秀,人都没见过,自然是谈不上温柔与否了。 郑存芳知道,到他们这样的人家,婚姻大事总是不能完全遂自己的意,父母已是尽力替自己着想,而自己明知郑家也需要靠与誉郡王府的联姻,来巩固家族的稳定。 她不想让父母担心,总是表现出非常乐意的样子。 在这个陌生的年轻人面前,她第一次表现出了沮丧,这情绪甚至都不敢在最要好的小伙伴陈木枝面前流露。 “在遂园里,不说这么扫兴的事了。我没见过他,也不好评价。一切都看命吧。” 这话便已是回避了。年轻人也知道,陌生男女,再讨论便已太深,不合适了。 笑着道:“你很好,你订亲的那个人,也一定会很好的。我要走了,你保重。” “保重。” 有些恋恋不舍,但郑存芳还是没表现出来。 年轻人跑了两步,又道:“答应你的书,我会送到忠义王府的。” “好,谢谢您了。” 年轻人一路小跑,跑到前边花园的入口处,却不愿意进去。坐在旁边的长廊上,呆呆地望着满园子热闹的人们。 一个小厮跑过来:“哎哟,五少爷,终于找到您了。快去前院,赶紧去。” 这年轻人,正是誉郡王府的五公子魏兰舟。 他嘟囔道:“我不爱见人,不去。” “这回不能不去。太子爷来了,在前头的憩厅和郡王爷说话,马上就会回遂园。” “太子爷?”魏兰舟惊了。 别人来他可以不露面,太子来却不能。太子可是未来的皇帝,他所到之处,所有人都要跪迎,否则就是大不敬。 前院的人似乎已经知道太子驾临,闲话也不说了,小食也不吃了,已经自动地分到了两边,按家中品阶的高低,排好队,垂手肃立。 魏兰舟再如何不愿露面,这种时候也不敢作死,乖乖地跟着小厮跑到前头,却见魏兰海和兰馨郡主都已经在了。 兰馨郡主一个恶狠狠的眼神已经瞪了过来,眉头一扬,示意他站到魏兰海身边去。 外头跑进两队宫人,一进院子就转了身,很自然地挡成两排,将满园的客人不着痕迹地挡在了身后。 太子随后进来,后头跟着卫绪,还有佩着青城短剑的陈木枝。 众人一见太子,顿时呼啦啦跪倒行礼。一时太子又示意众人起,总算忙乱结束。 魏家三兄妹排在最前头,连分列两队的宫人都没有遮住他们。 太子的视线,立时就凝聚在了兰馨郡主身上。 兰馨郡主本不是今日焦点,亦不是宴会主人,故此并未着力打扮。加上她本身性格就古怪,打不打扮全看心情。偏偏一想到四哥要娶媳妇,她的心情就不是很好。 虽是梳了一个京城最流行的髻,上边却只简简单单排了三支玉簪子,另一边稍下一点,则是式样并不张扬的金步摇,脸上薄施脂粉,一身轻薄颜色的纱裙。 谁会想到,这个大家玩玩乐乐的宴会,会把太子给招来啊。 人群里已有不少贵女恨自己的打扮得不够招人,只有兰馨郡主没有觉得。 她大大方方地起身,大大方方地望向太子。当然,她的大方,本身就是带着不高兴的。 可这一望,却和太子正正地四目相对。 太子的眼中,竟是满满的笑意。 兰馨郡主略怔,不是很明白太子的意思。她虽见过太子,但并不熟,除了非常客套的场面话,可以说,几乎没有正经说过话。 太子笑得这么荡漾,又是为何? 眉头一皱,兰馨郡主就望见了太子身后的陈木枝。 陈木枝心里乐啊,她早就这一切尽收眼底,正为自己的精妙安排而得意不已,一迎到兰馨郡主疑惑的眼光,自然是笑得跟被太阳盯着的向日葵似的。 兰馨郡主顿时恍然大悟。 看来,太子这么开心,是因为身后跟着陈木枝啊。 兰馨郡主越想越觉得正确,跟着两个哥哥一同往花园里走的时候,兰馨郡主甚至跟魏兰海耳语。 “太子怎么突然来了?是不是东海郡主请来的?” 魏兰海也被太子的突然驾到搞得又兴奋又紧张,低声道:“太子想来,还要谁请吗?你没见后边还跟着卫绪?” 兰馨郡主轻哼一声:“卫绪围着东海郡主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瞧着,要让太子捷足先登。” “不至于吧……”魏兰海也被她说得有些怀疑起来,“太子若喜欢木枝妹妹,何苦还劝皇后将木枝妹妹从秀册上除名?这一除名,可两年不能被赐婚。” “哦,还有这回事?”兰馨郡主倒也觉得新鲜,“早知道我也去秀英卫了,省得到现在还有人问,为什么我还不嫁人。” “木枝妹妹一身好武艺,才能去秀英卫当一等侍卫,你有什么本事?” 兰馨郡主眨了眨眼,发现自己还真没啥本事,顿时气馁:“算了算了,开心就好,提什么本事。” “那你开心吗?” “不开心。” “不开心。” 咦,一个人问,怎么有两个人答?再一看,另一个竟然是魏兰舟。 他露面太少了,又不爱说话,今天好不容易被揪了出来,跟在哥哥和妹妹一处,还是被人遗忘。 “兰馨不开心还有些道理。你那亲都说得八九不离十了,响当当京城有名的利索姑娘,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家世又好,你还有什么不开心?” 魏兰舟不说话,望望二人,半晌才道:“我喜欢上别人了。” “什么?”兰馨郡主惊叫起来,一伸手,又揪住魏兰舟耳朵,“你这是没出过屋子,难得见到太阳,被晒化了吧,胡言乱语的!” “哎哎,太子在,你不能动手,放开,放开。” 魏兰舟被揪得直跳,嘴里胡乱喊着,惹得众人又回头看。 太子自然也瞧见了。不仅瞧见,他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想象着被兰馨郡主揪耳朵的样子,好像很过瘾啊。 陈木枝跟在他后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要照顾太子的安全,心里却不住地叹气。 太子真是,别羡慕,哭的日子在后头! “木枝!”郑存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人群里出来,开心地和陈木枝打招呼。 陈木枝立刻回头向卫绪望一眼。卫绪微笑:“你去吧,太子有侍卫呢。” “好的!”陈木枝立刻从太子身后离开,跑到郑存芳身边,拉着手,又如儿时那般说话。 可没说两句,就发现郑存芳脸色大变,呆呆地望着另一边。 “瞧什么呢?”陈木枝问。 郑存芳伸手,指了指那边:“那人……是谁?” 说的正是刚从兰馨郡主魔爪下逃脱,正呲着嘴揉耳朵的魏兰舟。 “刚刚兰馨郡主是不是揪他耳朵了?”郑存芳问得有些恍惚。 “是啊,是誉郡王府的谁?看起来和郡主非常熟。” 陈木枝也是不认得魏兰舟,虽有些隐隐猜到,却没说,毕竟事关郑存芳终身大事,若胡乱指认错了人,终究不好。 旁边的苗问兰之前就望见了兰馨郡主将魏兰舟从他屋里揪出来的场景,笑道:“你们一个晚来,一个不知跑去了哪里,却错过了好戏了吧。” “什么好戏?”陈木枝问。 苗问兰望望郑存芳,又望望魏兰舟,低声道:“那位就是魏家五郎。是不是存芳妹妹正与他议亲?” 郑存芳身子一晃,满脸已是红晕。 陈木枝一时也不及分辨她是开心还是难过,赶紧对苗问兰道:“八字还没有一撇呢,问兰姐姐别声张啊。” 苗问兰捂嘴一笑:“这自然笑得。今日大家都是头一回见到魏家五郎的真容……” 似是又怕郑存芳不开心,道:“五郎生得好相貌,和存芳妹妹甚是般配。” “问兰姐姐,我与木枝有事说,马上回来。”说着,郑存芳急急地将陈木枝拉走。 一直拉到方才她遇见魏兰舟的地方,跑得气喘吁吁,郑存芳才大喘一口,道:“木枝,天哪,我好像闯祸了!” “闯祸?”陈木枝摸不着头脑。 “方才就是这里,我与魏家五郎……他在这儿说了很久的话。” “啊!你们已经认识了?” “没有没有。”郑存芳急着摆手,“我不晓得他是魏家五郎,说了好些不合适的话。” “什么话?你向来最懂事的,还能说什么不合适的话?” 郑存芳急得脸都白了:“我跟他说,我喜欢草船先生,我还看过好些草船先生的话本子。” “我的天哪!”陈木枝目瞪口呆。 这郑存芳真是喜欢草船先生,喜欢到昏了头,跟一个陌生男子诉说自己对另一个男子的……虽然算不上爱慕,但起码也算崇拜吧,这合适吗? 这已经不合适了! 更别说,这个陌生男子,竟然是自己的未婚夫。 还没过门呢,这让人家怎么想、怎么看? 自己未过门的妻子,心里装着别人,而且还看外面流传的话本子?不不不,简直是灾难,是恶梦啊。 陈木枝道:“那他知道你是郑存芳吗?” 郑存芳摇摇头:“不知道。幸好我没说。他说要给我送字谜书,我让他……让他送到你府上去,说和你好朋友……” 说到后来,已是气若游丝,非常诚惶诚恐了。 陈木枝叹息一声:“哎,这也很容易被拆穿啊。就算今天你躲了过去,后头呢?” 后头怎么办? “后头再说呗。”郑存芳哭丧着脸,只恨自己今天被魏兰舟出众的解题能力给震惊到,竟然变笨了,脑子木了,不好使了。 陈木枝却眉毛一挑:“等等,你说,他还要给你送书?” “是啊,送到你府上去。你说,我说和你是好朋友,他是不是就会猜到了?” “不不不。”陈木枝道,“我不关心这个,我关心的是,他也看草船先生的书?”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一百二十三章 没啥不敢说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郑存芳眨眨眼睛,不明白陈木枝为何这么问。 自己看草船先生的书才重要,那个魏兰舟是不是看草船先生的书,有哪么重要吗? “他都说了,他认识草船先生啊。他还说,草船先生没有那么老,大概也就三十岁不到。” 陈木枝的表情更古怪了。 “三十岁不到,不也很老了吗?” 郑存芳不由替草船先生辩解:“还好啊,三十岁不到哪里老,算年轻有为啦!” 陈木枝撇嘴:“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魏兰舟都二十二了,也太老了。” “有吗?” “怎么没有,你亲口说的,我亲耳听的。” 是吗,这个话好像有点耳熟?郑存芳想到了魏兰舟刚刚说的,草船先生刚订了亲,对方嫌他年纪太大了…… 怎么感觉有些不对呢? 郑存芳期期艾艾替自己辩解:“好吧。就算我说过。可魏兰舟又不是草船先生,人家长年龄,还长本事啊,他天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除了长年龄,还干什么了,难道孵小鸡?” 陈木枝悠悠地道:“你怎么知道魏兰舟不是草船先生?” “怎么可能!”郑存芳一声惊叫。 “怎么不可能。”陈木枝掰着指头解释给她听,“你想想,卫绪说过,魏兰舟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写什么书,是不是?” “好像有过……” “魏兰舟和草船先生很熟,还有草船先生未面市的字谜集和所有的话本子,是不是?” “嗯。” “这就有问题了。他不是从来不出门吗?他怎么认识草船先生,怎么交往,怎么拿到人家的字谜集和话本子?” “好像很有道理啊!” “而且他说,草船先生订了亲,对方还嫌他年龄大,怎么觉得,说的就是你?” 郑存芳有点着急了:“可是年龄不对啊,草船先生不是三十不到吗?” “二十二也是三十不到。” 郑存芳呆住了:“不是吧……哪会这么巧啊?” “否则我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解释这么多巧合。” “完了完了,那我更没脸见他了!”郑存芳拔腿就跑。 陈木枝追在后头喊:“存芳、存芳,你别跑啊,怕什么啊!” 她的音量贼大、喊得震天响。 魏兰舟好不容易从人声鼎沸的园子里跑出来,远远地望着郑存芳,心中一喜,忍不住又想过来找她。 却听见了陈木枝的呼喊。 “存芳?”他重复着。 郑存芳正好跑到他身边,一跺脚,扭身要继续跑,突然魏兰舟一声大喊。 “郑存芳!你是郑家三小姐郑存芳!” 陈木枝一个急停,嘿嘿一笑,转身拐向花丛边,从另一边通道溜去了园子。 将这里留给郑存芳吧。 她惹的祸事,让她自己去解决。想来,这回她应该不会再嫌魏兰舟年纪大了。 老天好生有趣。 太子竟然喜欢兰馨郡主,而魏兰舟竟然是草船先生。 而卫绪呢,真的喜欢自己吗? 万众瞩目的誉郡王府四公子婚前游湖,终于要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由于谁也没想到太子驾临,所以游湖活动临时有了一些变化。之前誉郡王妃率领众贵妇坐过的那艘游船,是王府里最辉煌的一艘。 眼下,这艘三层游船紧急改装,将原本并打算不启用的二层三层开了出来。 三层太子专用,二层则是太子的护卫,低层还是按原来的安排,是京城最显贵的那些人家。其余人等,则分别在另外两艘游船上。 游船三层比低层略小些,却也能绰绰有余地呆下二三十人,但今日却是太子,自然不能太嘈杂。 魏兰海这个主人自然是引路,卫绪和太子一同向楼梯走去。 太子很贴心,转头道:“东海郡主也一起来呢?” 留在低层的贵女们纷纷羡慕得不行,已有人窃窃私语。 “太子怎么特特喊她,难道太子中意的是东海郡主?” “可东海郡主如今是一等侍卫,太子难道等她两年不成?” “若太子有意,又何须固守两年之礼,还不是皇后一句话的事儿。” “有道理。两年之期既是皇后定的,若要废除,也是易如反掌。” “怪不得太子一直不议亲。缘分竟然在此?” “呵,谁知道东海郡主巴巴地要当侍卫是不是就冲着太子去的呢?” “好酸。问兰姐姐你闻到酸味没?” “湖风宜人,飘些味道过来也正常。” “你……” 陈木枝什么耳力,飘些酸味过来她可能闻不到,飘些闲言碎语过来,她是一个字都不会漏掉。 越听越好笑。贵女们的心思,有时候还真在明面儿上,掩都掩不住。 不过,小伙伴们是真感情,哪怕在人后,也如此维护自己。 登上三层,除了船舷上几位精壮的侍卫各守一角,船内便只有太子、魏兰海、卫绪和陈木枝四人。 委实太空旷了些。 卫绪与陈木枝交换一个眼色,彼此心领神会,便道:“兰海兄,兰舟兄呢,怎么没一起上来?” 太子不说话,已经缓步到了船头,望着宽阔的湖面,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魏兰海道:“他压根就没上船,不知上哪儿猫着去了。算了吧,今天要不是兰馨把他居住的院子给锁了,他都不会露脸。啊,露脸,今天还真的露脸了……” 这一语双关,把陈木枝逗笑了。 “我知道他在哪儿。”陈木枝道。 “你知道?”卫绪有些惊讶。 “我只能告诉你。”陈木枝俯到卫绪耳边,悄悄了说了几句,又把自己猜想魏兰舟就是草船先生这一段,也说了,还追着问,“你说对不对?” 卫绪笑道:“这秘密都被你知道了,今天兰舟可真露脸了。” 陈木枝得意:“自然,我可是很聪明的。”再一想,不对,顿时又沉了脸,“咦,这么说来,你早就知道了?” 卫绪笑而不语。 “啊,你也太过分了,就瞒着我啊!” 魏兰海实在看不下去了:“你们两个够了啊。知道的是我要成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们要成亲。” 卫绪立即转身,假装不关自己的事。 他也的确只能这么表现啊。说成亲好呢,还是说不成亲好呢? 很难办啊。 陈木枝反正是个脸皮厚的,一扬小脸:“我爱说话,你又不与我说,我当然只能跟卫绪哥哥说。要不,你把兰馨郡主也叫来?” 此计甚妙! 魏兰海拍手:“我家兰馨出来,保管说死你们,看你们还好意思说悄悄话!” 正要转身叫人去喊,突然望见立在船头的太子。 顿时一身汗。 我的妈呀,差点忘记此间最最要紧的,是太子爷啊。 立刻收了玩笑,郑重地请示:“兰馨在低层与其他贵女一起,她无御前身份,不敢擅入。” 的确。陈木枝能上来,一是因为太子心中知晓卫绪的心意,二也是因为陈木枝有御前侍卫的身份,在太子近前,合乎皇室规矩。 但兰馨郡主不一样。 她虽然贵为郡主,但没有旨意是不能近到皇上、皇后和太子近前的。 太子本来一直望着湖面,并未参与他们三人的斗嘴,此刻却缓缓转身,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血色。 “把兰馨郡主……还有刘家小姐都叫上来吧。” 这“刘家小姐”显然是临时起意,大概是太子不好意思表现得太明显,把二人都叫上来,看上去更加顺理成章些。 这一下歪打正着,魏兰海开心地跳了起来:“这就着人去喊。” 嘴上说着“着人”,自己已经屁颠屁颠地跑下去了。 陈木枝乐了:“这下有人正中下怀。” 太子一愣,脸着红问:“谁?” 啊,误会了!太子以为陈木枝在说他! 虽然卫绪知道太子喜欢兰馨郡主,但陈木枝“不能”知道啊。 你再可爱、再讨喜,你也就一御前侍卫。伴君如伴虎,太子就算是个小奶虎,你也不能明目张胆安排他。 陈木枝立刻堆起毫不知情的笑容:“自然是兰海哥哥。他这人口是心非,以前一直说着不要娶亲,见了青儿姐姐就不想撒手。” “哦。”太子一听不是说的他,脸上的红晕稍稍褪祛了一点。 “卫绪叫你木枝妹妹,我也叫你木枝妹妹可否?”太子问。 卫绪望一眼陈木枝,有些紧张。他也不知道太子会突然提出这个。 陈木枝赶紧拱手:“这是木枝的荣幸。” 太子望望她,又望望卫绪,突然叹道:“很羡慕你们,无拘无束。想见面便可见面,想称呼什么便可称呼什么,彼此说话也无须顾忌,竟似天意般的合衬。” 这话像是羡慕,却又说得直白。 陈木枝不敢接,也不好意思接。合衬云云,用词非常暧昧,一个接不好,就容易让自己陷入尴尬。 还是卫绪淡定。 他看似漫不经心,缓缓道:“木枝妹妹战船上得、皇宫入得,天生就是个没顾忌的人。我思虑多,只要一望见她,便觉云开雾散、雨过天晴。” 太子怔住。喃喃地:“云开雾散,雨过天晴。” 八个字,却是怎样的心境。 很多人终其一生,亦遇不见这般的缘分。太子如何不羡慕。 思忖间,一个不太起劲的声音响起:“见过太子。” 太子眼睛一亮,望向船舱。 兰馨郡主和刘青妍正齐齐见礼。 刘青妍低垂着脑袋,诚惶诚恐,并不敢抬眼望他。 兰馨郡主却不一样。她虽也毕恭毕敬,但眼神毫不遮掩地望着太子,一脸“你快叫我起来啊”,“你怎么还不叫我起来啊”的不耐。 只要眼睛不瞎,都看出了兰馨郡主的不以为然。 魏兰海好紧张,这妹妹已惹得皇后都不想理她了,要不是父亲功勋卓著,她哪来那么大面子可以为所欲为。可千万不要再如此漫不经心的,把太子爷也能得罪了。 太子望着兰馨郡主,亦不掩饰。四目相对,兰馨郡主挑了挑眉。 “起来吧。坐。”太子终于从船头回来,先在船舱里坐了下来。 众人如释重负。你不入座,谁敢先座啊。 云开雾散、雨过天晴。 太子心中默默又念着这八个字。再望向兰馨郡主,发现兰馨郡主正好奇地望着自己。 能不好奇嘛。 太子殿下把两个人巴巴儿请上来,却一共只说了三个字,哦,加个“吧”,是四个字。 然后就莫名其妙地望着自己。 别人可能不敢和太子对视,兰馨郡主可没什么不敢。 这也是她头一回如此近地打量太子,发现这个印象里瘦弱的小男孩,似乎长大了。眸子乌黑沉静,心里似乎有很多很多的话。 见兰馨郡主这样望着自己,太子心里突然明白了。 他喜欢的,就是这份“轻”。 兰馨郡主不能叫他“云开雾散、雨过天晴”,但兰馨郡主能叫他“轻盈如水、拂过无痕”。 他听见兰馨郡主在低声问陈木枝:“太子殿下不爱说话吗?” 不待陈木枝回答,太子摇头,微笑道:“不是。” 兰馨郡主惊讶:“那殿下一直瞧着我,却不说话,把我都瞧得发毛了。” “噗……”陈木枝憋住笑。 这就是兰馨郡主,没啥不敢说,没啥不敢问。 云开雾散、雨过天晴。 太子心中默默又念着这八个字。再望向兰馨郡主,发现兰馨郡主正好奇地望着自己。 能不好奇嘛。 太子殿下把两个人巴巴儿请上来,却一共只说了三个字,哦,加个“吧”,是四个字。 然后就莫名其妙地望着自己。 别人可能不敢和太子对视,兰馨郡主可没什么不敢。 这也是她头一回如此近地打量太子,发现这个印象里瘦弱的小男孩,似乎长大了。眸子乌黑沉静,心里似乎有很多很多的话。 见兰馨郡主这样望着自己,太子心里突然明白了。 他喜欢的,就是这份“轻”。 兰馨郡主不能叫他“云开雾散、雨过天晴”,但兰馨郡主能叫他“轻盈如水、拂过无痕”。 他听见兰馨郡主在低声问陈木枝:“太子殿下不爱说话吗?” 不待陈木枝回答,太子摇头,微笑道:“不是。” 兰馨郡主惊讶:“那殿下一直瞧着我,却不说话,把我都瞧得发毛了。” “噗……”陈木枝憋住笑。 这就是兰馨郡主,没啥不敢说,没啥不敢问。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第一百二十四章 春天 - 我见世子多妩媚 - 懒粉系 如坐针毡。 太子有些意外。自己的注视,竟然让兰馨郡主感觉到不适? 见太子有些尴尬,陈木枝道:“不过真没想到啊,郡主比我还天不怕地不怕的,也会有发毛的时候。” 兰馨郡主和她哥哥一样爱哼哼:“哪是比不过东海郡主,我天不怕地不怕,倒是怕大海。东海郡主是连大海都不怕的。” 太子笑道:“看来咱们大顺朝的女子,有勇有谋,丝毫不输男子。” 兰馨郡主柳眉轻轻一挑,嘴角又撇下去了:“女子本就不输男子,何止大顺朝。不过是男子能说话,女子往往不得展现罢了。” 魏兰海紧张地望着太子,就怕他生气。 太子却丝毫没有生气:“郡主说得对,你与木枝,都是难得一见的女子。听说……刘小姐于马经,也是格外精通?” 这一抛,抛到了刘青妍。 刘青妍自是十分谨慎,但说到马经,又是她的擅长,不由道:“小女子略懂些皮毛,都是父亲教的。” 兰馨郡主却皱起了眉:“为何同为郡主,太子称我是兰馨郡主,称她却是木枝?”、 呃,这也在意!太子实在始料未及。 当然,太子完全不介意喊你“兰馨”,就怕你自己介意啊。 太子眉开眼笑:“这不是怕兰馨姐姐生气?” “姐姐二字去掉!”兰馨郡主又皱眉。 “呃……”太子闭嘴。 兰馨郡主却说话了:“我倒也不是怕被叫老了,我原也不年轻。只是,你既然叫她木枝,为何我就要多两个字?” 陈木枝实在是被她逗笑了。 这个兰馨郡主,不高兴起来,爬过一个蚂蚁都会惹她不高兴啊。 “你没来之后,太子的确是叫我木枝妹妹的。” “哦?”兰馨郡主的眉头渐渐舒展起来,“如此甚好,只与木枝妹妹一说话,我心里也舒坦些。” 太子望着她展开的笑颜,一时有些望呆了。 见兰馨郡主又疑惑地望过来,太子赶紧道:“不过,兰馨姐姐说自己不年轻,我便不同意。兰馨姐姐的年纪是风华正茂的年纪。” “嗯?”兰馨郡主更加疑惑了。太子爷怎么和别的男人不一样? 自她过了十八,每一回议亲,对方虽不说,但抛出来议亲的人,条件却是向下走的。虽她打定主意不嫁,但这趋势,是看得一清二楚。 如太子这样,说二十岁的女子是风华正茂、且说得如此真诚的,好像是头一个。 “你……当真?”兰馨郡主问。 “当真。”太子爷微笑着,将视线迎上。 见二人终于聊了起来,兰馨郡主也不是有一句怼一句了,陈木枝觉得,自己可以撤离了。 “咦,我有个书掉在存芳姐姐那儿了,青儿姐姐陪我一起去拿好吗?” 刘青妍虽内向,也是很聪明的,隐隐觉得太子对兰馨郡主的态度似乎很有些暧昧,听陈木枝这么一说,立时就起身,向太子行礼致歉,而后立刻和陈木枝牵手走开了。 卫绪早就将魏兰海拉到了船舷上,船舱中只留太子与兰馨郡主。 兰馨郡主是从来不会觉得尴尬的人。而太子虽一开始有些不自在,看着兰馨郡主又挑眉又皱眉地,倒也有一种说不出的丧气的生动,渐渐便也变得自然起来。 陈木枝与刘青妍牵着手,哪里是真的去寻郑存芳,她们压根没去一层。 在二层转了几圈,刘青妍问:“你是故意拉我走的吧?” “自然,让太子与她多聊聊。” 刘青妍惊讶:“所以今天太子突然驾临,难道就是为了郡主?” “叫兰馨姐姐!”陈木枝一本正经。 “啊……哈哈!”刘青妍忍不住笑起来。船舷上的侍卫听见笑声,不由扭头望过来,吓得刘青妍立刻捂了嘴。 她低声道:“太意外了,不敢想象。” 陈木枝摊手:“我也不敢想象。不过,好像兰馨郡主其实不讨厌和太子说话?” 刘青妍道:“其实我们姑娘家的心,很软的。但凡男子可以诚恳些、真心些,愿意听我们说话、事事将我们的喜怒放在心上,谁又会讨厌他们呢。” 陈木枝轻声问:“所以兰海哥哥就是这样打动了你,是吗?” 刘青妍脸红,却比以前要自信了很多。 “我是个幸运的姑娘,感谢上苍。原以为这桩姻缘是无奈之下的苟且,没想到,他其实不像外头传说的那样怪诞,他很善良,是个好人。” 陈木枝笑了。 想起头一回见面,魏兰海在路上骑马差点撞了人,都只关心自己的黛丝,并不关心小孩。 那时候的魏兰海还真的不能算是个好人。 “因为你打动了他。他愿意收起自己的怪诞,成为那个不再整日抱着马脖子哼哼的王府公子。” 刘青妍眼睛亮亮的,显出即将成为新嫁娘的期待。 她是小伙伴里头第一个要出嫁的姑娘。 “木枝妹妹,你会和我一样幸运。那个被你打动的人……”她指了指船顶,“在那里。” 陈木枝没有抬头。她知道刘青妍说的是谁。 “大家都心照不宣了。”刘青妍轻笑。 “青儿姐姐,你说,我会不会被人恨死?”毕竟卫绪是全京城贵女最想嫁的男人啊。 刘青妍却道:“会。但是我们的木枝妹妹,从来不怕别人恨,是吗?” 是的,那个最恨她的人,在晋亲王府呆着呢,不知被扒掉了几层皮。 * 秋天,是誉郡王府“丰收”的季节。 魏家四郎魏兰海,终于迎刘青妍入门,从此他的黛丝再也不是他一个人的黛丝,而是他和刘青妍共同的“宝宝”。 与此同时,誉郡王府迎来了又一桩惊天喜事。 宫里下了一道旨,当朝太子郦欣,定了太子妃。定的正是誉郡王府的六女、兰馨郡主。 誉郡王和王妃跪着听完圣旨,直接吓趴在了地上,还是宣旨的公公扶他们起来,连声道喜。 别说他们吓趴在地上,这消息出得太突然,满朝震惊,在京城贵族圈更是炸了锅。 有猜皇上皇后感激誉郡王当年救命之恩的,不过几十年了,也不用感激个没完吧? 有猜太子怕不是将京城贵女的牌子堆了一盘子,随便抓阄抓到了兰馨郡主头上的。不过太子似乎应该没这么随便吧? 猜来猜去,最后有一种最靠谱的说法甚嚣尘上。 说是太子迟迟未娶,是因为命格太贵,寻遍了京城贵女,无一不是命格有伤,所以才拖到了现在。但兰馨郡主被突然是同样极希罕、和太子异常匹配的命格,为江山社稷长久计,遂定兰馨郡主。 这个说法太合乎情理,众人瞬间就接受了。 当然,没人知道皇后一知道太子喜欢的竟然是兰馨郡主时,差点一口气憋过去。 也没人知道皇后在床上憋了两天,是秀英卫一等侍卫陈木枝劝通了她。说太子能忍这么久,必是心里非常喜欢,喜欢到非她不娶的地步,兰馨郡主虽是性格古怪些,但身份、样貌都不差,一旦与太子情笃,一切都不是问题,总比太子一直坚持不娶要强。 更没人知道,关于前边那个“非常合乎情理”的说法,其实是卫绪想出来,由郑存晰去散播的。一个不爱睡觉的年轻人,最适合散播这些了。 至于兰馨郡主…… 卫绪也不太明白,问过陈木枝:“郡主果真心平气和接受了?” “对啊。”陈木枝坐在黎氏茶楼的包间里,笑吟吟看着卫绪,“你总是怀疑我嘛。” 卫绪握着她的手,笑道:“咦,握着你的手,说其他姑娘,你就不会心痛啊。” “那当然。都说你是我的解药了。” “明白了,我和兰馨郡主其实一样……” “哪里一样?” “都曾不相信任何人,却又都心甘情愿当别人的解药。” 陈木枝笑道:“嘿,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总说你狡猾,你还不承认,现在承认自己以前不相信任何人了吧。还往我身边安插郑初,亏得我一身正气、两袖清风、身正不怕影子歪。” “还有什么词儿吗?你一下子堆完得了。”卫绪虽是嘲笑,却嘲笑得宠溺,“就没见过你这么吹嘘自己的。” “说来说去,你还是没给我哨子。我再吹,也吹不响啊。” 陈木枝又噘起了小嘴。 卫绪望着她,素来冷静如深潭的眼睛里,满满的爱意。 “能当别人的解药,是一件特别开心的事。知道自己于对方是那么重要,心中会有浪潮涌上。” 所以,兰馨郡主被心中的浪潮打动了吗? 陈木枝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还是与卫绪握着,柔柔地望着他,似乎能望上千年。 * 第二年的上元节这天,大顺朝出了件大事。 本朝皇帝与皇后,历来都会在上元节这一天,登上京城最高的城楼,望天下灯火、与百姓同乐。 但这回竟然出现了刺客。而且刺客竟然伪装成城楼上伺候的宫女。 可今年的城楼上,与往年不同,不只有侍卫,还有贵女们组成的秀英卫保护皇后的安全。 宫女一动手,一直严密监视在一旁的陈木枝便闻风而动,用她最擅长的马鞭,将那宫女捆了个严严实实。 城下的百姓,根本没人发现城楼上的惊魂一刻。 他们熙熙攘攘地观灯、游园、在护城河里放莲花灯,在他们的心里,皇上皇后纵然与民同乐、亦是高高在上,他们可以仰望,但不可亲近。 但有一点,百姓们心里都认定。只要皇帝皇后还能并肩立于城楼之上,就象征着大顺朝欣欣向荣、国泰民安。 上元节之后没多久,宫里少了一个嫔妃。 蓝妃因冲撞圣上,被贬为庶人,幽禁于冷宫,终生不得复启。 当然,这个“终生”,其实也很短。冷宫之所以是冷宫,并非无人问禁,而是让你感受到彻头彻尾的寒意。没人能在冷宫活过一年,这就是皇宫。 只有机枢处的几位中枢大臣,才明白蓝妃事件的真相。 据说,当时若不是有秀英卫、若不是有陈木枝,那宫女行刺,遇上郑存晰那些御前侍卫,当真只有一个“死”字。 只有陈木枝是使鞭的。 所以留了活口。 而蓝妃的案子,从宫女事件撕开一个豁口,一直追查到忠义王府,又追查到当初王起道莫名刑死在刑部。 自然,又让刑部也倒了一批人。 王汇音终于知道,贺明生不可能回来了,自己连在佛堂数珠子的日子,也要到头了。 某个晚上,她呆呆地坐了大半夜,第二天早上丫鬟一推门,发现她用自己的长发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桌上还放着陈榆小时候穿过的一件鲜红色小肚兜。 虽然对外没有追查蓝妃与南疆赤焰国的勾连,但蓝妃的失势,终于让朝臣们看清一个真相:晋亲王已经一丁点机会都没有了。 哪怕他现在立即生下十位王子,他也不可能再翻盘。 更何况他怕是生不下王子了。 据说,某一天清晨,晋亲王府跑出了一位疯妇。疯妇衣衫破到丝丝缕缕,浑身都是新鲜的伤痕,尖叫着冲到大街上,逢人就脱衣服、给人看伤口,要人给她申冤。 疯妇说,这一切都是安国公府的二小姐干的。 旁边围了好多人观看,有大胆地告诉她,安国公府如今已是忠义王府,二小姐如今是东海郡主,因为护驾有功,已升任大顺朝前所未有的头一位女将军,获赐“飞鹰之翅”之海鹰剑。 疯妇大叫一声,晕在了街上。 晋亲王府派人出来将她抬了回去,从此再也没有这位疯妇的消息。 不过,自此以后,晋亲王就再也没有议过亲,没有哪家愿意将女儿嫁给他。而皇后也乐得摞挑子,望着他门可罗雀,望着他人丁凋零。 这年春天,四月初四,大顺朝第一位女将军,终于满十五岁了。 不过,自此以后,晋亲王就再也没有议过亲,没有哪家愿意将女儿嫁给他。而皇后也乐得摞挑子,望着他门可罗雀,望着他人丁凋零。 这年春天,四月初四,大顺朝第一位女将军,终于满十五岁了。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