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谐万岁 - 扶风 在网上发书到现在,最深的体会是:和谐万岁。 所以开这一个单章,把这些天遇到、修改的和谐词列个表,且供诸君一笑。 1、高(和谐)岗:因为某开国领导人倒霉,某地形词汇从此要消失了。 2、娇(和谐)娘:唐代诗人李贺《唐儿歌》:“东家娇(和谐)娘求对值,浓笑书空作唐字。”李贺老兄,修水管的来了! 3、丰(和谐)臀:莫言还《丰rǔ肥(和谐)臀》呢,莫言写得,我写不得?――擦,连莫言都写不得! 4、陈(和谐)元达:匈奴汉国黄门侍郎陈(和谐)元达也算是青史留名的诤烈之臣,却不知犯了哪门忌讳,从此不能以本名示人了也。 5、yín(和谐)果:你妹!我是想写:意yín(和谐)果然信不得!谁特么知道,yín(和谐)果是虾米东西? 6、套(和谐)动:李小双平稳落地!李小双的全套(和谐)动作完美无瑕!李小双是世界冠军!次rì,央视解说员某某因口出污言秽语,被辞退。 7、多(和谐)毛:无语了……看看那些欧洲人,胸毛多的可以当毛毯用……这帮货sè都是违禁的啊,统统驱逐出境! (未完,待续) 闲谈刘琨(想了解本书背景请看这里) - 扶风 作者:蟹的心 根据魏晋南北朝历史文化圈(群号:154652699)讨论内容整理 刘琨,刘越石。算是中国历史上一位不怎么知名的民族英雄。 有朋友问我,你喜欢两晋,那个年代有什么英雄人物?我说有闻鸡起舞的祖逖刘琨,朋友摇摇头,没听说过。 对此我很理解。刘琨生活在西晋末年的黑暗的时期,那时期原本就离我们太远了。何况,刘琨的事业最终以失败告终,他没能挽救腐朽到极点的西晋政权,也没能阻止五胡十六国这个更加可怕的时代汹涌到来。 好在历史爱好者们不以成败论英雄。虽然刘琨没有成功,但是他的jīng神、事迹,足以令人且歌且泣,慷慨动容。他是一位非著名、但却了不起的英雄,毫无疑问。 刘琨生于公元271年,中山魏昌人。他是中山靖王刘胜之后,和蜀汉昭烈帝刘备同宗。晋书记载,他少年时,即有俊朗之誉,以雄豪著名。与他兄长刘舆并称“洛中奕奕,庆孙、越石”。 如果熟悉晋书的叙事方式,我们可以知道,其实上面那些美誉可信度并不怎么高。抛开那些士人门阀互相吹捧的词语,真实的少年刘琨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官二代加富二代,为人纵情粗放,谈吐浮夸,好作豪言壮语。 晋书《刘琨传》史臣曰:刘琨弱龄,本无异cāo,飞缨贾谧之馆,借箸马伦之幕,当于是rì,实轻佻之徒欤!这一段倒是很中肯。 另外他还是个文学爱好者,是当时著名的青年创作集体“金谷二十四友”之一。这个“二十四友”的团体,其首领是贾南风的外甥、权倾一时的贾谧,主要的经济赞助人是靠劫掠过往客商起家的超级富豪石崇。其中的成员良莠不齐。 这群以文学青年自诩的人物在洛阳的金谷园里寻欢作乐吟诗作赋。好rì子没过多久,八王之乱开始,贾家恶贯满盈,倒了。于是众哥们儿也就一哄而散。 在短短几年里,他先后依附于赵王司马伦、齐王司马冏、范阳王司马虓、东海王司马越。好在这几人都是姓司马的,因此虽然刘琨辗转于几方,“三姓家奴”的称号却落不到他头上。 另外,在几次战争中刘琨证明了他的军事能力。在面对一群废柴、面瓜的时候,他还是相当能打的。 这样的rì子如果延续下去,刘琨应该会作为西晋末年一个政治投机分子而留名史册吧。然而历史给了他一个机会。 某rì,因为在讨伐司马颖的战斗中有功,刘琨被封为广武侯。广武这个地方,是并州雁门郡的郡治。当时匈奴刘渊自称汉王,在并州起兵,先后打败了并州刺史司马腾麾下大将若干人。 并州乱的不像样子了,刘琨却捞了个广武侯的身份,朝廷这是为啥呢?过了几个月,光熙元年,司马腾被匈奴刘渊一再蹂躏,终于受不了了,他携裹将士军民数万,逃亡邺城。东海王司马越随即委派刘琨出任并州刺史、加振威将军、领护匈奴中郎将。 这是要刘琨接烂摊子呢。你丫的,朝廷果然没安好心啊。 当然,其实对刘琨的安排,并非是因为司马腾逃亡而应急的任命,而是八王之乱结束后,东海王司马越整体政治布局中的一环。 八王之乱末期,争斗的双方,一方是东海王司马越(根据地在青州)。另一方是以冀州邺城为根据地的、实力非常强大的成都王司马颖,他的帮手是占据关中的河间王司马顒。司马颖最终在306年被司马越彻底击败,八王之乱就此结束。 而匈奴刘渊势力,最初以司马颖的偏师身份出现,势力并不强盛。他们只占据了并州的西河国和司州平阳郡。弹丸之地罢了。未见有在其它地域建立稳固政权的迹象。 我想大家可以确认的是,司马越集团的主要对手,毫无疑问是与他争夺zhōng yāng政权的司马颖。307年汲桑起兵和早前公师藩起兵都是打着支持司马颖,为司马颖复仇的旗号,证明司马颖的政治力量,确实根深蒂固。 故此,司马越最终在八王之乱中取得胜利后,首先要做的,就是彻底消灭司马颖的旧部、整合司马颖的辖区,稳定河北的统治。 这个任务,必须,也只能交给他极其信任的、不遗余力支持他的弟弟,原任并州刺史的司马腾。因此,在并州被刘渊痛扁的司马腾获得了新蔡王、车骑将军、都督邺城守诸军事、镇邺城的任命。 司马腾坐镇邺城,对冀州、并州、乃至更北方的幽州都形成了压制的态势。 而并州刺史的职务,司马越将之交给了刘琨。当时并州陷于战乱,已非zhōng yāng朝廷所能实际掌控。匈奴连续击败朝廷大军,势力迅速膨胀,控制范围扩展到了太原、上党、河东、河内等地。 故此刘琨的就任,我个人认为不妨视为zhōng yāng朝廷的一种表态,表示朝廷并未放弃并州而已。实际因司马越在内忙于整合朝政、在外忙于稳固邺城、许昌、襄阳、长安这四个军事重镇,根本就无意于插手并州。 当时刘琨本人的地位并不很高,他在司马越幕府中的作用也不明显。其出任并州刺史,似乎主要出于其兄刘舆的举荐。兄弟二人分布内外,似乎也是当时大家族自保的常用手段。 刘琨名义上是出镇北方大州的一方诸侯,实际上简直就是一支敌后武工队。在他带着小部队艰难创业期间,也未见zhōng yāngzhèng fǔ对刘琨有任何支持,真是个可怜孩子。 以上是刘琨出镇并州的背景。他在路途中向朝廷递了表文,文中说道:“道险山峻,胡寇塞路,辄以少击众,冒险而进,顿伏艰危,辛苦备尝,即rì达壶口关。臣自涉州疆,目睹困乏,流移四散,十不存二,携老扶弱,不绝于路。及其在者,鬻卖妻子,生相捐弃,死亡委危,白骨横野,哀呼之声,感伤和气。群胡数万,周匝四山,动足遇掠,开目睹寇。”惨状触目惊心。 那么刘琨在到达并州以后做了什么呢? 他先在上党停留,招募人员,后攻击前进,在版桥击败匈奴将领刘景进入晋阳。 当时的晋阳,条件非常恶劣,刘琨在晋阳惨淡经营,着力于恢复经济、积聚实力,取得了非常良好的效果。其主要的举措如下: 首先,聚合并州残余民众、尽快恢复生产,得以立足; 其次,迁徙并州北部、冀州西部、幽州西部民众入并州,充实实力; 再次,招徕游牧民族小部落; 再次,招抚鲜卑拓跋部,以鲜卑对抗匈奴; 还有一项举措,就是攻占上党,依托太行山脉建立稳固政权 并州,号称天下之腰膂,而上党,则是并州的重中之重 太原国(晋阳)和上党接连成一体,虽然未必能有效控制所谓“太行八迳”,却能基本做到有效遮断。 也就是说,刘琨的实力虽小,却隔在并州和冀州之间,这有效地压缩了匈奴刘汉的发展空间。使得匈奴向北、向东的发展通道被堵塞;向西依旧是游牧区,没有意义;而向南,则是西晋朝廷重兵保护的河东及洛阳。 由于刘琨的努力,使得匈奴的力量实际只局限在并州西河郡和司州平阳郡的狭小地域里。没有战略纵深,更没有自给能力。刘渊为了这个困扰,将都城从离石迁移到蒲子,却仍然无法改变战略上四面受限的被动地位。 而另一方面,冀州等各地的少数民族造反势力在无法与匈奴汉国取得直接联系的情况下,实际处在没头苍蝇的状况。每一支力量都在缺乏战略目标的无意识游走。西晋大将苟稀的诸多战绩,就在这个时候产生。 当是时也,西晋朝廷面临的局面为之一新。 匈奴汉国眼看气数将尽,而其它各路反贼也都先后被击败。 不得不说,这其中刘琨的功劳非常巨大。 然而,西晋朝廷之腐朽无能,远远超过我们的想象。 八王之乱虽然结束,可整个朝廷依然风雨飘摇、内斗剧烈。我们大概列了一下,执政的东海王司马越在那段时间的行为: 1)司马越毒杀惠帝 2)怀帝即位,与司马越产生矛盾,司马越出镇许昌 3)司马越转苟稀为青州刺史,与苟稀产生矛盾 4)镇压王弥、汲桑不利,转移至鄄城、复移濮阳,再迁荥阳。 5)再还洛阳,与怀帝矛盾剧烈,诛杀朝臣,颇失人望 6)司马越请讨石勒,所征皆不至。 7)当时的局面:公私罄乏,所在寇乱,州郡携贰,上下崩离,祸结衅深,遂忧惧成疾。永嘉五年,司马越薨于项。 看这些事件就知道司马越先后干了啥,简单点归纳,他先杀了旧皇帝,再和新皇帝闹矛盾,再和头号大将闹矛盾,再打败仗到处逃,回来再和朝臣矛盾,杀了一批人....... 你说这号货sè,绝对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最后的结果是,西晋朝廷彻底被这家伙给整乱套了。 在司马越证明了他无能之极的同时,司马越的弟弟,坐镇邺城的司马腾不甘落后。这位仁兄和两晋期间诸多名士一样,姿态风仪简直是完美无瑕,说出来的话语那叫一个气派。问题是,一到真刀真枪的时候,这厮就暴露了废柴的真面目。 结局是,河北重镇邺城,在他手里丢了,司马腾自己也死了。河北的叛贼们迎来了chūn天。 以汲桑、石勒为首的反贼们先大掠冀州,挥兵渡过黄河,纵横中原各地,刘渊也适时给予了许多封号笼络他们,诸如灭晋大将军之类,气势很足。 这时候刘琨还在并州辛苦经营,突然间发现,他所营造的对匈奴包围网已经不成样子了。以石勒为首的叛军在中原击破名称大郡、斩杀名臣大将,赫然已经对洛阳形成了包围! 对匈奴的包围网从此荡然无存,而西晋朝廷对少数民族叛乱者的战略优势也从此一去不复返了。 中原的乱局,刘琨根本管不了,也没法管。他只能继续种田,努力发展力量。在晋阳、在上党、在幽州、在冀州、在兖州,刘琨都初步建立起了政权,虽然中原沦丧,可是对匈奴本部和附从军队之间的隔断,依然存在。 匈奴刘汉政权愤怒地发现,无论他们的势力扩张到了哪里,都面临着刘琨的压制。晋阳盆地一家一半;上党盆地一家一半;跑到冀州去发展,刘琨也插一脚;跑到兖州去发展,刘琨居然还插一脚。甚至在攻打洛阳的过程中,居然还要与刘琨派出的援兵作战! 受匈奴封号石勒等人在中原喝酒吃肉的时候,匈奴汉国本部依然被压迫在并州南部,动弹不得。 石勒等人,原本不过是匈奴汉国用来吸引晋军注意的工具而已,可现在,他们已经羽翼丰满,尾大不掉了。 匈奴汉国的贵族们不高兴啊,我们匈奴人往北要对付刘琨和他拉来的鲜卑人,往南,要对付屯兵几十万的洛阳,吃苦受累全是我们的。你们这群地位低贱的杂胡,反倒吃肉喝汤——这算什么事儿? 不满归不满,石勒的力量持续增长,不可阻止。石勒其人确实有能,非寻常人物可比。 为了摆脱眼前的窘境,匈奴汉国必须要有突破! 他们不能往北,往北除了刘琨,就是鲜卑人;也不能往西,西边都是荒漠草原;也不能往东,因为东面是冀州,那是羯人石勒的地盘.......既然如此,就只有全力以赴,攻下洛阳! 匈奴汉国发动了一次又一次的猛烈攻势,洛阳终于陷落。 匈奴人志得意满之余举头四望,往东方去,看到的只有石勒的雄兵十万、战将千员。 312年,匈奴刘汉之主刘聪不得不任命石勒主持冀、幽、并、营四州军事,封他为上党公;而匈奴则逐步将用兵方向调整至西方,向关中进军。 这一方面代表了刘聪与石勒达成了明确的战略分工协议,另一方面代表了以刘聪为首的匈奴世代传统贵族和石勒为首的羯胡政治势力之间的裂隙产生。少数民族叛乱者开始分蛋糕了。由于蛋糕实在丰厚,双方决定彼此妥协,各自吃各自的蛋糕,但长远来看,汉国的分裂不可避免。 而此时的刘琨政权呢? 刘琨自306年到达并州,白手起家,政权规模不断扩大,力量不断增长。极盛时期,其辖区囊括并州北部、冀州西部、幽州西部、兖州一部。这在当时险恶的局面下,非常非常不容易,刘琨可谓英雄。但其政权在312年以后,急剧地走向衰亡,其肇因,依旧是312年刘聪和石勒的战略分工。 刘琨费劲心机压缩匈奴汉国本部的力量、又成功地将其本部和胁从力量割裂开来,为西晋朝廷创造了极其有利的态势; 可是,由于朝廷的无能,他的种种努力最终失败,这两部分敌人虽未能从刘琨手中讨得便宜,却成功摧毁了西晋朝廷zhōng yāngzhèng fǔ,他们的力量都已成长到足以摧毁晋阳政权的地步了。 必须注意的是,石勒得到的任命虽然是冀、幽、并、营四州军事和上党公,但是实际并州的军事行动,仍然在匈奴汉国的一手cāo纵之中。这无疑是因为并州战略地位重要,汉国虽然将战略方向转向关中,但不愿放弃并州这一重要的战略支撑点。 这个时候,刘琨政权面临的形势就非常险恶。在太行山以东,他的据点遭到石勒的进攻,被一一拔除;而和他同为西晋方面大员的王浚也被石勒击败。 而在太原以南,他遭到了来自匈奴汉国空前的军事压力。从匈奴汉国的角度,它必须在攻略关中之前,拔除刘琨政权这个钉子。 在匈奴汉国全力的进攻之下,刘琨无论如何都支撑不住了,上党丢了,他退守襄垣,接着襄垣又丢了;随后,晋阳又几度陷落。 因为承担着太过严苛的军事压力,刘琨的部下之中,变节者先后出现了。而其余的部下们大批的战死,其中就包括他才华出众的侄儿刘演。甚至刘琨的父母,也在晋阳陷落时遇害。 刘琨心如刀绞,晋书中说:“琨志在复仇,而屈于力弱,泣血尸立,抚慰伤痍,移居阳邑城,以招集亡散。” 在他向朝廷递交的表文里,他铿锵有力的说:“臣与二虏,势不并立,聪、勒不枭,臣无归志,庶凭陛下威灵,使微意获展,然后陨首谢国,没而无恨!” 他绝不放弃,依然坚持作战! 并州的汉人本就不多,大部分还在匈奴汉国的控制之中,打到这个程度,刘琨兵员枯竭、粮秣枯竭,已经到了绝路。而对其政权起到重大支撑作用的拓跋鲜卑,也并不愿意过早介入到中原的乱局,正面对抗强大的匈奴汉国势力。 接下去的故事,就是悲剧的结尾部分了。刘琨依然在坚持,他用尽了一切能用的办法,寻找一切可以用来打击匈奴和羯胡叛军的力量。可是,,作为政治家和军事家的刘琨,已经走到了绝路。 作为诗人的刘琨,还有一次最后的强音迸发,为我们留下了千古传唱的诗篇《重赠卢湛》。“功业未及建,夕阳忽西流;时哉不我与,去乎若云浮;朱实陨劲风,繁英落素秋;狭路倾华盖,骇驷摧双辀;何意百练钢,化作绕指柔。” 或许可以这么总结,刘琨晋阳政权的存在,压缩了匈奴汉国的发展空间,在一定时期内对西晋政权的存续发挥了巨大的、不可替代的作用;同时,晋阳政权对匈奴汉国东、北两个方向的压制也在一定程度上诱发了叛乱势力的分裂。 但当同在匈奴汉国旗帜下的叛乱者达成妥协之后,刘琨政权又同时成为了两支少数民族力量的眼中钉,则败亡不可避免。 在刘琨政权灭亡之后,由他一手造成的匈奴汉国大分裂终究发生,在匈奴汉国的基础上,形成了前赵、后赵这两个政权。 被匈奴人当做棋子的石勒,成功建立后赵;后赵经历几番激战,消灭了匈奴人建立的前赵。 刘琨的后半生孜孜以消灭匈奴叛乱为己任。他最终失败了,但他肯定没有想到,他割裂匈奴政权的举动,某种程度上触发了匈奴政权的彻底灭亡。 楔子 - 扶风 “陆老师,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啊。”大概是晚上有约会吧,部门里的实习生今天打扮的格外漂亮。虽然工作任务还有很多没完成,但她实在是按捺不住焦急的心情,准备收拾下班了。 “嗯,再见。”陆遥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句。 高跟鞋与地面接触发出的清脆声响,渐渐往楼道的另一边去了。办公室里陡然昏暗了下来,只剩下电脑屏幕明灭闪动的光,将陆遥的脸映成青白sè,那是实习生顺手把办公室的顶灯开关给摁下了。 “我还在呢,关什么灯!”陆遥轻声抱怨。转念想想,年轻人做事还不都是这样顾头不顾腚的?唉,罢了罢了,反正眼前的工作不是三五天能够完成的,差不多告一段落,自己也该下班了。 虽然被实习生称为老师,但陆遥其实并非教师,而是一家企业的普通职员。在整个部门里,勉强排在第二第三位的样子,但是更进一步的机会似乎非常渺茫。在这个年代,如果年过三十以后还没能在姓名之后冠以“总裁”、“总经理”、“总监”之类的称呼,那就免不了被年轻人唤作“老师”。这样的称呼,就等于给陆遥贴上了“经验丰富”和“地位低下”这两张标签。而他的人生前景,简直就比关灯以后的楼道还要漆黑了。 陆遥叹了口气。他今年才三十岁,在别人来说,或许是对未来依旧保有憧憬的年纪。可是现实就像是沉重的大锤,早就将陆遥的梦想砸得粉碎。 在滚滚的时间大cháo之中,每个人都在慢慢地改变。每一年,每一月,每一天,乃至一分一秒,都在改变。三十年的人生经历里,他有过身为体制内的青年干部,志得意满、挥斥方遒的记忆;也曾经遭小人陷害、锒铛入狱,受尽jīng神和**的双重折磨。一次次的跌宕起伏,已经让陆遥改变了许多。他疲惫了,厌倦了,周身的棱角在无数次冲击下北一点点磨平。他终于不再有什么梦想,也没有余力再去胡思乱想了。 如今,陆遥的心态愈来愈趋近于中年人,年轻时敢作敢为的莽撞xìng格现在只留下了一丝残余,现在占据脑海的,更多的是瞻前顾后,生怕饭碗不保。其实这样的饭碗,保和不保,又有什么区别呢? 陆遥苦笑着看了看堆满案头的卷宗资料。这是他带领十几个年轻人在四周内跑遍了全国三十三个分公司的调研结果。为了这叠资料,包括六个职能部门前后组织了相当的人力物力资源去做。可是这样的成果究竟有什么意义?它唯一的作用,只是在相关的公司高层面前展示,以证明为之忙碌的庞大团队有存在的必要,能够有继续向母体汲取养分的理由。 这样的工作,并不值得自己将之作为事业来对待。只不过在经历了太多坎坷之后,自己本能地拒绝风浪,竭力让自己满足于小小港湾中的庸碌生活而已。 陆遥用力揉了揉脸颊,让面部肌肉放松下来。唉,今天是怎么了,总有些心神不宁。他抬眼看了看窗外的夜sè,已是华灯初上的时分。天sè有些古怪,虽然才六点不到,整个天穹却浓黑如墨,仿佛有个极大的漩涡在天顶缓缓旋转,吸收了全部的光线。往rì璀璨的灯火在这漆黑夜sè的笼罩下,也显得明灭不定起来。 还是早点回家吧。这天气,说不定会下雨呢……陆遥感觉到周身关节都在隐隐作痛。这是多年病痛折磨所带来的特异功能――人体天气预报机。他拉开抽屉,拿出各式各样的药瓶,倒出一大把红红绿绿的药丸吞了下去。 前天长辈介绍的那个相亲对像其实是不错的姑娘,到家以后,不妨给她去个电话? 陆遥摇了摇头……或许,我想要一点改变。不同寻常的,一点点改变。 三分钟以后。 实习生踏着急促的步伐回到办公室,翻开抽屉找着什么。再度出门的时候,她嘟哝了一句:“人走了,门也不锁,电脑还开着。这陆老师真是的。” 从此以后,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人见到过陆遥。 第七十一章谋(一) - 扶风 冀州刺史丁绍,是越石公的好友、丁渺的叔父,更是大晋在河北的柱石之臣。陆遥在北上代郡途中曾与他见面。对于陆遥在北疆的军事行动,丁绍寄予厚望,也给予了大力支持,不仅派遣麾下得力的骑督刘暇助战,还通过冀州北部的中山、常山、赵郡等郡国,提供了大量军械和粮秣物资。邵续在代郡的政务经营,也有一多半是需要仰赖于冀州的,各种耕牛、农具、布匹等等,无不取自冀州。可以说,没有冀州的支持,代郡就没有战争潜力可言。 然而,这位冀州刺史竟然病危了么?陆遥回忆着与丁绍会面的情形,当时,这位极有气概的封疆大吏确实面带病容,但陆遥只以为那是因为石勒贼寇作乱而引起的疲惫,甚至连丁渺都没怎么将之当作一回事。 可是,自己北上代郡不过三个月而已,如何竟会……陆遥立即令人招来丁渺,令信使将口信重复一遍。丁渺与丁绍的感情深厚,顿时心急如焚。于是两人再不迟疑,领了数百扈从骑兵,连夜拍马赶回代郡。 由坝上草原往代郡去,沿途山道盘旋、地势渐渐降低。越往南去,起伏丘陵逐渐取代巍峨群山、片片农田逐渐取代了广袤的草野。七月前后,代郡因为陆遥的进军而掀起熊熊战火,但一来陆遥所部如摧枯拉朽地解决了各部胡族,荒废的田地不多;二来邵续督促农事又很得力,由他亲自组织起的屯田民众迅速恢复生产,投入到耕作中去。陆遥一行人快马加鞭,沿着新近整修起的夯土路前进。道路两边经常可以看到成片的金黄色麦田,还有连绵的稷、粟等作物。随着阵阵秋风吹过,饱满的麦穗起伏如波浪。 北疆的耕作水平较中原低下,另外还非常缺乏良种,因此亩产量通常只有一石半到两石不足。扣除农人的口粮和种子,第一拨收割后能够提供作为军粮的总数约摸数千石。好在陆遥几番掠夺牲畜甚多,既可以宰杀食用,也可以用来向冀州各郡国交换粮食。 问题是……丁绍如果病重不能理事,冀州各地是否还会一如既往地与代郡友善? 在田间劳作的百姓远远看到奔腾而来的骑兵队伍,都有些畏惧地伏倒在地。有些路段还有代郡军的将士躬身行礼或挥手招呼着,那是因为代郡军抓捕的俘虏有些还不适合释放,于是就被统一编队来耕作服役,那些是负责监视苦役俘虏的队伍。若在平时,陆遥或许会下马来慰问将士们一番,甚至和他们拉拉家常,谈论些关于收获、关于亲人的喜闻乐见话题,但此刻他实在顾不上太多,只能纵马疾驰而过。 他们的行动实在太快,竟比沿途哨所的旗号传讯也差不了多少。距离萝川大营三五里时,邵续、陈沛等人才赶出来迎接。 丁渺一见邵续,顾不得礼节,疾步越过陆遥上前,两眼血红地问道:“那消息确切么?可有冀州信使来报?” 邵续自然知道他没头没尾地问些什么,连忙道:“正是有冀州丁刺史亲遣使者来此。”他随手指了一名随员:“立即带丁将军去见冀州使者!” 丁渺一把拽着那随员,脚不点地飞奔去了,将陆遥、邵续等人都抛得老远。 众人随后慢慢跟上,陆遥也颇有些焦急地问道:“邵公,丁叔伦情况如何?冀州形势如何?” 邵续的脸色严肃,他叹了口气:“丁叔伦近年来常有心疾,疾作则痛如刀绞。医者都说,此疾除非静养,别无它法可解。然而石勒贼寇往来大河南北,冀州郡国羽檄征驰一夕数警,终究迫得他扶病理事,容不得有片刻闲暇。十日前,丁叔伦突然晕厥,之后数日时昏时醒……据此番遣来代郡的使者道,他是来招请丁渺火速前往冀州的,只怕……只怕丁叔伦有些言语要交代给侄儿……” 陆遥心情沉重地点点头:“我明白了……丁刺史与我代郡的恩情,非等闲可比。邵公,我们赶紧准备些应用之物,若丁文浩要往冀州去,我们也遣一名使者随行,奉上礼物示以慰问之意,如何?” 邵续应道:“这是自然之理,我已遣人备下礼物,只待主公择定使者的人选。只是……”他顿了顿,看看陆遥的神色:“我之所以三次传信,催促将军回代郡,却并不仅仅需要将军确定慰问丁叔伦的人选。” 陆遥一怔:“邵公的意思是?” “近数月以来,负责围剿石勒贼寇的,主要是兖州、冀州和邺城的兵力。兖州苟晞唯以遮蔽河南为目的;邺城新遭丧乱,兵力薄弱;因此丁刺史所部实是唯一与石勒贼寇正面抗衡的,所承受的压力十分巨大。就在五六日前,石勒借着冀州军主将不能视事的机会,起五万大军,号称十万,由‘十八骑’中的若干悍将领军,迫近广宗。” 石勒的用兵之法高明,陆遥素来不敢有半点轻忽。他与“十八骑”中人更是多次交手搏杀,深知这些人都是能征惯战的悍贼。冀州军失去丁绍的指挥之后,想要与他们对抗,难度实在不小。 陆遥略皱起眉,待要思忖应对之法,邵续继续道;“兖州苟晞屯兵濮阳,原本坐观河北局势。这次石勒起兵,他却立即作出了反应,集结了精兵数万,广发檄文于冀州郡县,声称将要渡河邀击石勒贼军侧后,以解河北危局。另外,幽州王浚虽然被主公击败之后实力大损,但此番也勉力派遣大将祁弘引精骑数千南下,号称要一举剿灭石勒。” 陆遥哑然失笑:“丁刺史康健之时,彼等成日里拥兵自重,坐观贼寇肆虐。如今丁刺史有疾,他们倒全想起来要示好么?”他又想了想,猛地止住脚步,突然明白了邵续的意思:“他妈的,身为朝廷重臣,竟然能够罔顾国家纲纪、贪得无厌以至于此?这些人,是想要借机图谋冀州?” ****** 我在出差,周五回。最近这几章字数有限,请各位务必体谅,感谢。 第七十二章谋(二) - 扶风 没错的,这些人是想要借机图谋冀州。陆遥看看邵续因为连日操劳而显得愈发清矍的面孔,倒抽一口凉气,明白了他的意思。 丁绍是如今少有的、赤诚忠于王事的封疆大吏。他怀抱董正四海之志,在冀州数年间,不仅安抚百姓、劝课农桑,又整顿武备、杀贼捕盗,其恩威并施的手段,使冀州百万军民畏而爱之。石勒贼寇虽然猖獗,但有丁绍在,冀州军就如同一块万钧巨石,压得他们只能沿着大河一线东奔西走,终不能有所突破。另一方面,丁绍作为宁北将军、假节监冀州诸军事的地位,又恰可以周旋于王浚、苟晞两家强镇之间,在新蔡王身死,邺城缺乏有力人物坐镇情况下,丁绍无疑是朝廷稳定河北所不可或缺的基石。 陆遥情不自禁地深深叹气,他可以想象得到,为了对抗凶如虎、狡如狐的石勒贼寇,年过五旬的丁绍是如何地日夜操劳、殚精竭虑,以至于身体终不能支持。然而,就在他病重的消息刚一传出,本该与冀州齐心协力的幽、兖二镇就迫不及待地行动了,这两条武装到牙齿的凶暴巨兽,从来就不做没有利益的事情,而冀州,此刻已成了引得巨兽馋涎欲滴的肥肉…… “王浚、苟晞。”陆遥喃喃地道。 陆遥不会因为王浚是手下败将而看清他半分。陆遥能够击败王浚一万人、两万人,但这位骠骑大将军统领东北诸多胡族,拥有可怕的战争潜力。要知道,永兴二年时,全力动员幽州铁骑的王浚率领大军从蓟城南下,沿途攻陷州郡、击溃名臣大将,最终与东海王联兵直抵长安城下,将惠帝挟回洛阳! 在坝上草原的惨败,无疑会大大动摇王浚的威望,更使他对胡族各部的掌控也出现问题。正是因此,受伤的猛兽更加渴望猎物,王浚迫切地需要一场胜利来维护自己的地位,需要一些收获来满足贪婪的胡儿,丁绍病危的消息无疑使王浚看到了方向,但这样的结果真不知让陆遥觉得骄傲还是悲哀。 至于苟晞……陆遥不曾与此君打过交道,但其威名却已然如雷贯耳。苟晞字道将,河内山阳人,他本是得东海王的举荐担任通事令史、阳平太守之职,素来被视为东海王的嫡系。苟晞担任兖州刺史期间,率军东征西讨,先后击败吉桑、吕朗、刘伯根、公师籓,因而被公认为是精通兵法、堪称为当世韩白的大将。 不过是剿灭贼寇而已,以之与韩白相较,未免过誉,但苟晞治军极严,指麾部属如臂使指,也确实有古之名将的风采。据说某次,苟晞的姨母之子请求从军为将,苟晞说:“吾不以王法贷人,将无后悔邪?”但姨母之子坚持要担任军职,苟晞无奈,只能任命他为督护。后来,他果然触犯军法,苟晞依例将之处斩,虽然姨母万般哭求也不徇私。稍后则哭着吊丧说:“杀卿者兖州刺史,哭弟者苟道将也。”这等人物,若非圣贤,便是做作到了极处的奸恶之徒。 苟晞所部都是久经征战的精锐,势力极其强盛;数年来挥军杀戮极多,更赢得了令人骇然的“屠伯”之称。东海王与他约为兄弟之盟,从不以下属视之。而苟晞本人也非屈居人下之辈,其行动非但不受东海王约束,也非朝廷所能限制。近年更风传其有难言之志,虽然荒诞,却也的确反应了苟晞行事之跋扈。 这两人的势力如果大举进入冀州,还有一支纵横河北多年的石勒贼寇在其间横行,冀州从此必要多事了。难道只能坐视着冀州陷入几方势力竞逐之下么?没有冀州作为后方,代郡将会失去最重要的后方、最重要的粮秣物资提供方。这样的局面,绝对是陆遥不愿意见到的。可是,代郡又能作做些什么呢?北上以来数月,陆遥面对着胡族的巨大压力,经大小数十战才打开局面。虽然拓土千里,屡挫强敌,根基却还不稳。代郡眼前要做的,是整合坝上草原,这不但需要相当时间,更会牵扯相当的人力物力。在真正统合草原胡晋各族之前,仅以区区代郡之力,不适合、也没有能力牵扯进冀州的动荡! 陆遥眉头深锁。纵使已经尽最大可能扩张势力,在面对河北政局的巨大变动时,他仍然感到自己的手段匮乏,胸臆中再一次充斥着强烈的无力感。那些草原上的胜利带给他的好心情,已经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他缓缓踱步脚步,想了想,问道:“邺城那边,有何动静?许昌和洛阳又如何?” 他口中的邺城那边,是指在新蔡王之后都督邺城守诸军事的尚书仆射、宁北将军和郁。而许昌和洛阳,分别代指东海王和朝廷中枢。 “邺城经过上次大战,荒残大半,和郁不过是个雍容官场的朝臣而已,收拾人心尚且艰难,对此自然并无动静。而许昌洛阳两地距离稍远,只怕此刻才刚刚收到丁绍病危的消息吧。” 邺城如此,正在陆遥意料之中。而许昌和洛阳两地就算有所举动,东海王幕府和朝堂中事何等机密,也非万事草创的代郡所能及时掌握的。陆遥也知道自己问的操切,他自嘲地挥挥手,突然有些泄气地苦笑道:“文浩与我,乃是一同出生入死分袍泽弟兄,丁叔伦便也是我的父执长辈。眼下他恐有不豫之虞,我却只想着冀州的粮秣物资支持将有所变化……唉,比之王浚苟晞之流,不过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邵续摇了摇头,正要说些什么,却听陆遥徐徐道道:“丁叔伦病危,冀州将有大变。如派遣其他人选为使者,既不足以展现慰问的诚挚,也难以清楚地表达我的意图。邵公,我有意亲自去广宗一趟,如何?” 邵续沉默了半晌,微微颔首道:“将军若能一行,或许能有作用。然而……”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流露出欲言又止的踯躅表情。 ****** 在外码字万般不便啊,好想回家……哭了哭了…… “笔趣阁5200,无弹窗,更新快,记住www.bqg5200.com” 请假 - 扶风 这几章都是关系重大而又错综复杂的章节,需要仔细筹划。但今天十一点才回酒店,实在没精神写了,运气好的话,明天能回魔都,争取多更一些。 “笔趣阁5200,无弹窗,更新快,记住www.bqg5200.com” 第七十三章谋(三) - 扶风 陆遥哑然失笑道:“邵公有什么指教便请直言,何必犹豫?”他看了看邵续的神色,又注意到一名书佐不知何时赶来,正捧着幅卷轴,亦步亦趋地跟在邵续身后:“怎么?又有新的动向?” “正是……”邵续从书佐手中取过卷轴:“将军,胡大寨主是太行山中的绿林魁首,人脉非常深厚。托了她的情面,我们得以大致掌握太行山中各条陉道的动向。这便是来自太行山中、半刻之前刚送到代郡的消息,将军请看。” 陆遥打开瞥了一眼,脸色顿时变了。 那卷轴上只有寥寥数语:“刘演引兵千人出井陉,将向中山。” 刘演刘始仁,是东海王幕府左长史刘舆之子、并州刺史刘琨的侄儿,曾在洛阳朝中任尚书郎,后投笔从戎,随越石公北上晋阳。陆遥在并州时与他多有往来,虽因自己并州军旧人出身而遭到刘演的疑虑,但随即便消除了误会。越石公帐下多的是能征惯战的大将,与他们相比,刘演的兵法武艺未必出众;但作为越石公亲族中难得具有文武全才者,他依然受到特别的重视,战时率领中军,平日里则负责晋阳城的戍卫和治安任务。 刘演通常很少独立负责军事行动。此番领军,晋阳方面想必是考虑到中山国一带为冀州腹地,晋阳军所至之处,并无可能发生大规模战斗;而另一方面,越石公与兄长刘舆俱是中山魏昌刘氏宗族当代的佼佼者,以刘演为主将,正可以充分发挥刘氏宗族在冀州北部各郡的影响力。 冀州的诱惑如此巨大,就连越石公也亟欲分一杯羹么?陆遥连声苦笑。 设身处地去想,越石公凭借着并州北部几个偏僻的郡国对抗匈奴,其艰辛程度难以言喻。既然丁叔伦病危,冀州局势必将有大的变动,为了保障宗族安全也好、为了维护并州的利益也好,越石公插手其间也属人之常情。可这样一来,自己试图适才怒骂王浚、苟晞之流罔顾国家纲纪、贪得无厌的言语,顿时有些……陆遥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尴尬,他猛地摇了摇头,将卷轴抛回到邵续怀里。 他和邵续驻足于萝川大营的北门外讨论,扈从的骑兵队伍便耐心地在后等待。这些骑兵都是精锐,数百人马列队,除了偶尔有战马嘶鸣以外,绝无交头接耳的嘈杂声响。但陆遥心中焦躁,突然觉得那些马嘶声十分扰乱思路,于是连连挥手,示意将士们先行回营,自己则踏过草丛,往距离大路稍远处去。 这数月以来,代郡军连番鏖战,战果极大、损失也极大,将士们的精力和体力普遍都衰竭了。陆遥很清楚,这样的高强度作战一不可再,毕竟代郡这个北疆偏僻荒郡的潜力终究及不上那些经营多年的强藩。但陆遥并不会因此而畏惧苟晞和王浚。 兖州苟晞长期以来一直隶属东海王阵营,纵然有所图谋,明面上的目标毕竟是石勒贼寇而非其他。而幽州王浚在中原行事颇多掣肘,更要顾忌朝野上下的观感,不能似草原上那般肆无忌惮。因此陆遥敢于亲自南下广宗,而并不担忧会将代郡引入征战不休的局面。 陆遥深知自己的地位和威望,还远不足以插手冀州归属,所以他只是意欲周旋于各家势力之间、为代郡利益据理力争而已。如果最终能够保持对冀州北部中山、常山等郡国的影响力、稳定代郡的物资粮秣来源,那就已经是绝大的胜利了。这个要求对于执掌天下权柄的东海王来说,根本就不是问题。只消寻找适当的时机向东海王殿下释放善意,相信东海王一定会乐意接受这份善意,并且在河北诸方镇之中打下一枚小小的铁钉吧。 但是越石公插手太行以东,使得陆遥面临的局势陡然复杂了。 越石公出身于中山魏昌,自前汉中山靖王刘胜以降,刘氏宗族在当地繁衍数十代,根基深厚,影响力更是早已深深地渗透到了各个阶层。相比而言,陆遥只不过依靠丁绍的吩咐在当地开展商业交易而已,根本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但陆遥又很不愿意坐视着中山常山等地被越石公所控制。代郡的西面是并州的新兴、雁门等郡国,南面是冀州的中山、常山等郡国,如果越石公掌控中山常山,则对代地形成了半包围的局面,并且在军事地理上、经济上都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某种角度来看,以中山国为枢纽,足以将并州和代地联为一体,使得代郡成为平北大将军幕府下辖的诸多郡国之一。 陆遥起家于晋阳军中,靠着越石公的提拔才从一介败兵跃升于大将行列。他能够来到代郡,本身也是出于越石公的指令。对陆遥来说,越石公是恩主无疑。因此,就连东海王任命陆遥担任鹰扬将军、代郡太守的时候,还保留了平北大将军司马的职务,委婉承认了刘琨与陆遥的上下级关系。但这并非陆遥所求,也是他这些日子以来刻意忽略的。已经能够振翅翱翔的雄鹰怎么会愿意接受束缚?从陆遥获得独当一面之权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再甘居于并州刺史之下! 但是,当局势发展到了很可能将要与昔日同僚互为对手的时候,他又应当用怎样的态度来面对那位身在晋阳的恩主呢?应该用怎样的手段来应对昔日的同僚呢?陆遥心绪起伏波动,一时间简直无法冷静地思考。他在一片疏林前往复踱着步,无意识地将脚下的小石子一一踢飞。 这样躁动的情绪,近来已经很少在陆遥身上看到。他的性格本是沉稳与刚勇兼备,这数月来,随着实力、声望和地位的飞速增长,其刚勇丝毫不减,沉稳更上层楼。沉稳者,临危不乱也;刚勇者,临阵不惧也。这不惧、不乱,便是身为大将者不可或缺的特质。但现在,陆遥虽无畏惧,心中已经乱了。 他终究是个军人,而不是那种翻脸如翻书的政客啊。 ****** 欧阳修曾云,读书在枕上、厕上、马上。我这一章,写于枕上和厕上,发于车上,可谓更胜一筹矣:) “笔趣阁5200,无弹窗,更新快,记住www.bqg5200.com” 第七十四章谋(四) - 扶风 夕阳从扶疏林木间透射,在地面留下斑驳的光影,脚踩在零星飘洒的落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不久前刚在草原指挥了万人以上规模的大战,并取得惊人胜利的鹰扬将军在树林间漫步而行,无意识地“啪啪”按压着左手指掌关节,仿佛遇见了重大的难题。 不自不觉间,天色都已渐渐变得昏暗,但陆遥始终徘徊着,似乎没有停止的意思。 邵续看看何云,使了个眼色。何云则连连摇头。于是邵续咳了一声,提起袍角,亲自迈步踏入林间:“将军,丁文浩适才遣人禀报说,他打算连夜赶往广宗去。您是打算与他同行、抑或有其它安排,还请尽快定夺。” “哦?”陆遥突然从出神的状态中惊醒过来。他迎着邵续走来的方向迈步,用确定无疑的姿态挥了挥手:“此事不容耽搁,我自当与丁文浩同行。” 邵续追问道:“然则,对于晋阳方面的动作,我们又该做何反应?” “邵公以为晋阳如何?”陆遥反问。 邵续摇了摇头,笑道:“吾不欲为并州属官。” 陆遥看了看邵续虽然带着笑容、却显得深沉的面容,微微垂下眼睑,默然不语。二人都明白,邵续表面上问的是如何应对晋阳,实则希望了解的是,已经具有相当实力的陆遥,是否有决心与昔日的袍泽故旧们分道扬镳,真正走上自立一方的道路。 这个问题不仅对陆遥十分关键。对于邵续而言,同样具有重要的意义。这位魏郡安阳名士曾经一度辅佐着成都王来到了距离至尊毫厘之差的地步,可惜时运不济,毫厘之差终归天堑;而他因此而得罪于当朝诸衮公,不得不归隐家乡作个无所事事的田舍翁,直到数年之后,同样有成都王背景、却又隐约抱有非常之志的陆遥,机缘巧合之下成为邵续新的选择。 毫无疑问,邵续甚至比陆遥更不愿意看到代郡被纳入并州刺史的势力范围,他也没有丝毫意愿去担任并州刺史部下的部下! 陆遥的代郡军府中文官为数极少,邵续邵嗣祖又是其中地位最高、责任最重者。举凡户籍、农耕、水利、军备、通商等事,几乎完全为邵续和他的部下所掌握。一旦邵续放弃陆遥,则代郡政事的崩溃就在眼前。这,或许是邵续对陆遥做出的隐晦威胁吧,陆遥自然能够闻弦歌而知雅意。 陆遥缓步向前,直到与邵续并肩而立时,才止住脚步。他的双眼凝视着远方,随着脸色渐显发白,眼神却越来越凌厉了。 邵续充满期待地看着陆遥,等待着他的答复。此刻的陆遥,已经与数月前邺城建春门外邵续见到的那位青年将军又有不同。千里广袤领地的利益、数万军民的安危重任、数百文武将佐的前途和志向都集中在他身上,在不知不觉中潜移默化地改造着他。他必然会做出正确的选择!邵续对此充满信心。 片刻之后,陆遥低声道:“我不欲与刘始仁会面,在我和丁文浩到达广宗之前,想办法拖住他。” 邵续俯首下去:“是。” 陆遥非常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虽然前世不过是个埋首于卷宗案牍的小职员;可穿越后的陆遥立即就蜕变成了纯粹的战士。他敢于在战场上肆行杀戮,而本能地厌恶沙场以外的钩心斗角。他丝毫也不畏惧与敌人殊死格斗、习惯于游走在生死边缘的危险感觉,而排斥那些善意与恶意交织的混沌环境,痛恨那些口蜜腹剑的无耻小人。从军主到偏将、到独立领军的大将、到执掌一方军政大权的方面大员,陆遥所走过的每一段道路、获得的每一个胜利都来自于堂堂正正的战斗。只是……河北局势如此,终非军事手段能够解决。如果一味仰仗武力而不及其余,难道坐视着刘始仁将中山、常山二郡国收入囊中么? 好吧,有些事情确实不得不做,但不必由自己亲自去做。倒是有些人既然意图逼迫自己,那就去辛苦一下吧。 陆遥抬步向疏林外行去,走了几步,又道:“邵公,我会令胡六娘和朱声协助你,务必监控晋阳军的一举一动。另外,刘始仁的身份非常,我们行动时莫要伤他分毫。” “将军请放心,刘演虽有盛名,不过是膏粱子弟罢了,制之易如反掌。”邵续应声道。 他紧随着陆遥,两人一前一后向疏林以外走去。 幽深的林木渐渐遮挡不住视线,在大道附近等待着的何云见到两人的身影,于是呼喝着从骑牵马过来。 “将军……”邵续突然唤了声。 陆遥停下脚步:“邵公有何见教?” “我听说,将军曾对胡大寨主陈说志向,可惜邵某当时未能在场恭聍。”邵续绕过一片横生的枯干荆棘,站到陆遥面前,从容躬身行礼:“如今晋室倾颓,奸臣窃命,乱世之象已经显而易见。邵续虽不才,自以为足可辅佐明主廓清时势,是以,愿闻将军之志,以便据此而定行事手段。” 此君真是聪明人,陆遥不禁暗自感叹。按照陆遥前世听来的说法,所谓志向,即是世界观、人生观和方法论的集中反映。根据自己所陈述的不同志向,邵续想必会提出多种不同的策略来应对河北局势吧。 或许是因为终究做出了决断,陆遥感觉很是轻松。他想,应该怎样向邵续来陈述呢?就如对胡六娘所说的那般,示以桓、文之志?周室衰微的时候,桓文也只不过一代的霸业而已……面对着邵续热切的神情,陆遥突然又有些恶意地想到,如果自己高呼:“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要这地,再埋不了我心;要这众生,都明白我意;要那诸佛,都烟消云散!”这言语或许会令得邵续骇然?又或者来一句:“我希望晋国的人民都会成为不羁之民”?那样的话,任谁都会以为不知所云吧? 陆遥轻声笑了,他挽着邵续的臂膀前行,徐徐道:“对胡六娘说的那些,不过一时激动,做不得数的。不怕邵公笑话,其实我哪来什么志向可言?我年少时,自以本非岩穴知名之士,恐为海内人之所见凡愚,欲为一郡守,好作政教,以建立名誉,使世士明知之。后从军,则意遂更欲为国家讨贼立功,望封侯作征西将军,然后题墓道言‘晋故征西将军陆侯之墓’,此吾之志也。” “将军身在北疆,如何做得征西将军?难道……”邵续半开玩笑地应了一句,突然双眼发亮。他自幼博览经史,谙熟近代以来的典故,瞬间就明白了陆遥所述言语出自何人,更清楚此人日后取得了何等成就! “将军……道明此言当真?”他颤声问道。他反手攀着陆遥的胳膊,力量之大,几乎令陆遥都感到疼痛了。 陆遥从何云手里接过缰绳,干脆利落地道:“自然当真!” ****** 周四回沪,次日上班又是一堆烂事。周五晚上头痛欲裂,昏昏沉沉,这一章只好延后,抱歉。 “笔趣阁5200,无弹窗,更新快,记住www.bqg5200.com” 第十三章南(一) - 扶风 两天之后,牵动无数将士注意力的幽州大比顺利地结束了。这场盛大的活动彰显了代郡军的军威,也成功地吸引了大批昔日王彭祖麾下的精悍士卒主动前来参与。他们中的佼佼者通过演武获得了平北将军所承诺的田地赏赐和军职,顺利地转变为军府下属的骨干;而其余的绝大部分,最终也都为代郡军蓬勃向上的氛围所吸引,这些士卒回转之后,又带动了他们在军中的袍泽兄弟们,使得对幽州军的收编工作再无大的障碍可言。 考虑到须得趁此良机尽快底定幽州军务,陆遥和他的亲密部下们甚至连除夕都没能放怀休息。随着军队规模的大举扩张,巨量的案牍工作必须紧跟落实,后勤方面也得及时配合。士卒们个人和家族信息的登记造册、领有土地田亩的核实、各军配给粮饷军械的来源、种类、数量以及运输线路的规划、各处驻军隘口城塞的修缮加固……各项事务将军府上下人等催得团团乱转,叫苦不迭。甚至有吏员由于书写任务太过沉重,导致手腕损伤的。而陆遥本人在无数纷繁芜杂的事务围绕之下还有些私事要安排,于是那种焦头烂额的情形,便越来越与前世类似了。 好在陆遥只是都督幽州诸军事而已,无须插手更加复杂的民政事务。否则那些加入军府的世族子弟们或许都坚持不下去,初成规模的军府幕僚队伍有可能就此崩散吧。 除夕以后第六天,陈沛和麦泽明终于完成了整编任务,将王彭祖旧部中的精锐尽数挑选完毕。陆遥亲自往几处营地中抽检,结果令人十分满意。这些久经沙场的悍卒其实根本不必演练展示,只列队一站,渊渟岳峙的身形之中,便自有一股杀气升腾而起。 “幽州军的老底子,确实不凡。”就连薛彤也不禁赞叹几句。 以薛彤的性格,当然不会刻意虚辞吹捧。要知道王浚雄踞北疆多年,其麾下部属可不是代郡军这种一年之内纠合起的兵马。段部诸豪帅、祁宏、麦泽明等将领率领麾下胡晋兵马几番深入中原,与数倍、数十倍的敌军作战,硬生生杀出骇人的威名,哪怕是普通的小卒,也可能手上挂着十几条、几十条的人命。若非王浚到后来一味信任鲜卑骑兵而忽视了胡晋两族之间的隔阂,只怕陆遥在濡源战场上万不能如意。 到这时候,陆遥便很有些心满意足之感,以这数千精锐为骨干,再将坝上草原征募得来的鲜卑战士打散补充入内,轻易就能聚集起倍数的强兵。而平北将军属下的军事力量,由此才真正迈入到天下雄豪的行列之中,足以与任何势力相抗。 “未曾接受我军整编的那些军卒,其实也还堪用。”麦泽明有些感慨地道:“可惜他们泰半都转作了祖士稚所属的州郡兵,今后未必还有一同作战的机会了。” 作为幽州刺史祖逖的代表来指挥这支州郡兵的,正是麦泽明的老前辈祁宏。幽州军中晋人身居高位的本来就不多,寥寥数人而已。其中杨非等人战死于濡源,余下二人现今也各为其主。并肩作战多年的旧同僚仅仅为了避嫌也不好再有什么关联,麦泽明虽说一把年纪的人了,也难免有些失落。 麦泽明身为降将,陆遥却对他颇为尊重,于是颔首道:“无论身在州府、军府,都同为朝廷效力,并无分野。想要并肩作战,今后有的是机会。” 薛彤又问道:“幽州兵马收编已毕,不知主公打算将之纳入哪几位将军的麾下?” 陆遥看着营中*将士的操练,沉吟了片刻才微笑道:“我知众多将校觊觎幽州精锐已经很久;何况兵力既然扩充,将领、军官的数量自然也增长,大家都有得到提拔的可能。不过,老薛你可曾想过?我军自从在箕城组建以后,历经邺城、代郡、濡源三次膨胀,始终在不断的战斗中扩充,因此将校们的部曲数量、指挥权限等等,一直都处于混乱而反复变动的状态。因此,我打算将幽州兵马彻底打散混编入各位将校麾下,也趁此时机对代郡原有的兵力进行重组,使之能够适应辖区急剧扩大的形势,也利于应对今后更大规模的战争。” 将士们尚未从入主幽州的喜悦中摆脱,陆遥已经在绸缪日后作战所需了。薛彤神情微凛,沉声问道:“主公的意思是?” “各地的屯田兵不计,能用于野战攻防的主力部队合计三万余。我拟将之编成六军,统辖于平北将军府之下。军号分别为:横海、度辽、沃野、平朔、鹰扬、定边。每军五千人,择重将分领;其下再设左右两军,以偏裨将军为长。左右两军以下部曲什伍之类,同于旧制……” 这样的军制变动关系重大,唯陆遥本人才能加以考虑。他已经私下筹划了很长时间,但此刻公布出来,仍需要谨慎盘算,他向稍远处缓缓踱步,一边想着麾下众将的地位、特长、性格,一边说道:“度辽、横海两军,驻扎于蓟城以北、以东,负责燕国北面的安乐、狐奴两县直至北平、辽西二郡的军事安全。度辽军主要负责北境与宇文部接壤沿线,以沈劲为主将,郭欢、麦泽明为左右副将。横海军负责东面,扶助辽西公的力量,并保障与平州往来的沿海通道。陈沛为此军主将,何云、图里努斯为副将。” 长期以来,幽州都是中原政权面对北方胡族的第一道防线。虽然说东部鲜卑三大强族中,宇文部与拓跋部鏖战后损失甚大,而段部则在濡源被代郡军击败,随即就向军府表示了恭顺,但彼辈终究怀有强大的军事潜力,随时可能化身为凶恶的敌人。何况还有盘踞在平州西部昌黎郡的慕容部,那位胸怀大致的大单于慕容廆绝非甘心居于人下者。因此,陆遥打算将六支主战部队中的两支,安置在与东部鲜卑势力范围接壤的蓟城东北两面。 沈劲刚猛骁勇,敢于斗强敌、打硬仗,配以沉稳的郭欢、熟悉环境的麦泽明,有精兵五千,便足以震慑宇文部。而陈沛或许是在汲桑贼寇中厮混得多了,在勇猛以外又有一股特殊的狠劲,陆遥再令亲兵统领出身的何云和心思缜密的图里努斯为副将,显然这横海军的五千精兵不仅是辅助辽西公段务勿尘,也做好了应对突发状况的准备……只不过,由于段文鸯如今贵为军府右司马,故而所谓“突发状况”者,实在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也。 薛彤重重点头:“这两军肩负的是屏障幽州的重任,确须这般布置方显妥当。度辽、横海,名字起得也好。” 陆遥继续道:“坝上草原系我军重要的兵源所在,也是战马的主要产地。此地原为拓跋部所有,境内胡晋杂居,面临两个有力的胡族政权东西夹峙。虽然拓跋、宇文两家目前并非敌人,但不可不镇之以精兵。拟任刘遐为主将,谢源、刘飞为副将,率沃野军五千驻守。另外,以刘遐行濡源令,如有必要,许就地征集各路胡族和北疆流人的兵力。” 刘遐刘正长是平北军府中少有的文武双全者,既能攻战杀伐所向无敌,也具备折冲怀柔的手段,正适合应付草原上的复杂局面。他所率领的沃野军虽只五千,但如果全数征集坝上草原的胡晋两族壮丁,则兵力当可扩充到两万人以上,足以震慑居心叵测之辈。另一方面,濡源卫氏宗族在坝上草原势力庞大,陆遥却以出身晋阳军的谢源和河北贼寇降将刘飞为刘遐的副手,也隐含着不欲坐观卫氏宗族尾大不掉的意思。 陆遥边走边说,唯有薛彤紧随在他身畔。其余将校见这两位商议机密,自知地位不及,远远地都堕在后面。 “至于老薛你……”薛彤如今地位极高,自然也给自己取了字,不过陆遥习惯了,总是一口一个老薛,反而显得亲厚:“代地关山险峻、联络表里,控弦数万骑,此地既是我军军屯的根本,又是平北军府起家的基业,绝不容有失。我打算以你为上谷太守,率平朔一军驻扎萝川,统辖代、上谷、广宁三郡军事,并协调一应民政事务,坚守转运、给足军粮、率厉士马、防遏它兵。老薛你可知晓,后汉云台二十八将之一的寇恂就是上谷昌平人,因其文武备足、有牧人御众之才,光武授之以河内,遂因是而起,从无后顾之忧;吾兄坐镇代地,亦如寇恂之于光武,不可不慎。” 岂料陆遥这番话说完,却未得薛彤回应。他不禁有些愕然,:“呃……老薛,你觉得这样可好?或者还有什么疏漏?” 陆遥与薛彤同为昔日并州军的釜底游魂,一起从光熙元年那场大溃败中挣命而出的,彼此的交情与他人不同。薛彤刚正严格的行事风格也很得陆遥的欣赏,认为是足以独当一面的将帅之才。因此一旦不得薛彤回应,陆遥倒真的有些疑惑,莫非自己的安排哪里不妥? 转过身来,却正见到薛彤郑而重之地撩衣拜倒:“谨遵主公钧命。” “老薛你这是干嘛?”陆遥连忙将他扶起来,作色道:“以咱俩的交情,何至于这般多礼?” 薛彤应道:“道明既以寇恂之任予我,这一拜,非是老薛拜道明,乃寇恂拜萧王也。” 所谓萧王,乃光武帝刘秀在河北时为更始所封的爵号,其后不久,刘秀便与更始决裂,走向逐鹿天下的道路。 陆遥闻声肃然,向薛彤回了一礼:“愿不负所望。” 薛彤虽读书不多,但毕竟是绵延数百载的河东薛氏将门子弟,基本的学识还是有的,对朝政、时局,也有他独立的判断。与陆遥结识的一年半时间里,他亲眼目睹着大晋朝局无可阻挡的败坏腐烂,其中唯有陆遥从一名凄凄惶惶的败兵起步,神速崛起于北疆;在这个过程中,他越来越清晰地感受到,陆遥的志向也不再局限于做个保境安民的边将而已。今日陆遥随口以光武自比,正符合薛彤藏在心头许久的隐约猜测,而他也立即用最隆重的姿态,向陆遥表达了毫无保留的支持。 薛彤站起身来,两人紧握双手,相视大笑。 过得片刻,薛彤才又提起原先的话头:“只是……薛某才疏学浅,若要安定代地军政,须得文武干才辅佐。” “老薛你属意何人?” “卫雄卫世远、箕瞻箕世雅,二人为代北流人领袖,俱雄健有智略,曾虽拓跋猗迤远征西域,多立功勋。平朔军驻扎代地,请以卫、箕二人分领左右军。” 卫操以晋人身份为拓跋鲜卑辅相数十载,不仅出于个人的手段出众,也得益于亲族子弟之中人才济济,彼此扶持襄助。卫雄、箕瞻二人能在拓跋鲜卑族中单独领军作战,甚至一度继卫操之后出任左右辅相,其才干决不容小觑,更深悉拓跋鲜卑的内情。陆遥为了控制卫氏宗族在草原的影响力,不令彼等在刘遐麾下领兵,但薛彤坐镇代地,却可以大用卫、箕二人,并无顾忌之处。 “很好!就这么定了!”陆遥也觉得这两人定然称职,于是连连点头。 “最后,鹰扬、定边两军合计一万人,驻扎在范阳、燕国。这两军全都不设主将,由我直接统领来作为机动力量和预备队使用,四名副将的人选分别是……” 陆遥思忖着慢慢言语,正说到这里,远处有个亲兵纵马疾驰而来,向马睿说了些什么。 马睿先是露出喜悦神情,后来又大显古怪面色。旋即他走近过来,躬身道:“主公请恕属下打扰。但有一事,须得立即禀报。” “什么事?” 马睿走到陆遥身边,附耳低声道:“竟陵县主的侍女阿玦来了。” 阿玦已经来过幽州一次了。上一次是在永嘉元年的十一月,前来通报了县主将会请皇帝赐婚之事,并传达了东海王方面确定无误的善意,请陆遥勿因幽州刺史的任命而有所介怀。没想到,才隔了一个月,她又来了? 如今石勒、王弥纵横中原,大河以南战火纷飞,阿玦这区区弱质女流往来着实不易,想来应当有要事相告。 “带她去将军府,待我校阅完诸军,便去见她。”虽说阿玦代表竟陵县主而来,必有重大事宜相告。但幽州与中原相隔数千里,再怎样的要事也不必急于一时,何况陆遥身为军人,终须得以军事为先。因此陆遥并不打算更改行程,而是继续原有的抽检安排。 马睿却不领命。他苦着脸道:“启禀将军,今日胡夫人和鲜于夫人出城赏雪的时候,正撞见了阿玦姑娘。胡夫人与阿玦姑娘乃是旧识,因此领她往燕都坊的别院去了。” 这句话一出,陆遥的背上顿时渗出身冷汗来。 第十四章南(二) - 扶风 陆遥记得后世人有斐然辞句曰:为将者,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当时读此,陆遥也曾拍案叫好,以为深得大将用兵之要旨。后来自己来到这乱世,身当锋镝而战的时候,才发觉这实在是太高的要求了。沙场风云瞬息万变,千万人性命如怒海孤帆,随时有倾覆之危的时候,谁能保持心态的平和?陆遥深知自己就万难做到。 在壶关附近的无名小寨被匈奴围困时、在大陵前出侦察却撞着乔晞的大军时、在团柏谷不知石勒敌军下落时、在晋阳被左贤王刘和之兵直薄城下时,还有在邺城、在代郡、在濡源……一路走来,多少次险死还生,多少次濒临绝境?很多时候陆遥看似胸有成竹,其实心底早就翻江倒海,紧张得几乎崩溃。不过是为了镇定部属之心,才竭尽全力地故作从容姿态罢了。 直到陆遥入主幽州,并切实地掌握了数万大军、成为雄踞一方的强大势力的时候,他才似乎掌握了所谓为大将者始终镇定自若的良好心态……原来其并无诀窍,唯有兵强马壮,不惧来敌而已。而陆遥以如今的地位和力量,自然有条件来治一治所谓的大将之心,以至于感觉自己愈发深沉,很有点天下名将的架势了。 问题是,良好的心理建设过程此刻遭到了重重的一击。竟陵县主的侍女阿玦来访,如何竟会被胡娘一行撞个正着?瞬间,陆遥感觉自己好比是被武二盯上的西门大官人,脑海更轰然冒出四个大字“捉奸拿双”……果然是捉奸拿双,一抓就是两个! 陆遥深深吸了口气,暗对自己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不要慌,挺住。 他的神情丝毫不变,甚至略有些责怪地瞪了马睿一眼,沉声喝道:“些许小事,何必大惊小怪?退下!” 待到马睿唯唯而退,陆遥转回身,继续与薛彤商议驻扎在幽州核心区域的鹰扬、定边两军各级将校人选。一直到将相关人等都安排妥当了,他才不经意地道:“突然想到军府还有些杂务未曾了结,之后的抽检,便由老薛代我进行可好?” 薛彤躬身应喏。 陆遥这才启程回蓟城去。 由于多年来戎马倥偬,陆遥虽年近三十,却始终未有家眷。如今却突然有了两位夫人,这还是源于几天前的那场全军大比。 代郡大军在幽州是客军,想要长久驻留,不能忽视与地方的关系;想要保障将士们的利益,更不能忽视地方关系。给有功将士们分田分地,促使将士们在幽州扎根下去,对军队与地方的融合会起到很好的作用,但还远远不够。因为对幽州的豪族来说,代郡军依然是外来者,是与他们争夺地方权益的竞争对手。 陆遥并无意于地方豪族对抗,他很快就放弃了以武力压服彼辈的计划。凭借着大比之展示的用兵之法,他甚至成功地将一些豪族弟吸引到了军府为官。其特别受到重视的,乃是那名特别赞赏陆遥用兵之法,并第一个出面向陆遥效忠、表示愿意出任城局参军的年轻人鲜于嗣。 鲜于氏乃箕苗裔,其家族绵延千载不绝,世代居于北疆。后汉末年时,幽州刘虞下属有从事鲜于辅、骑都尉鲜于银等,其鲜于辅后为曹魏辅国将军、都督幽州郡军事,颇建事功。可见鲜于氏是在幽州甚有影响的家族,且族人多有刚毅的武人风范,非是弱书生之流。陆遥次日召见鲜于嗣,沟通后,更发现他自称谙熟城池、山川、地理等事绝非虚言,确有独到的见识。 所以,陆遥立即任命鲜于嗣为城局参军,一如其之前所求。另外,还额外给予了多份空白的军府檄令,允许鲜于嗣举荐族有才德的弟直接任官,甚至连相应的禄田给授书也提前准备齐全。到了大比的最后一日晚间,军设下大宴犒劳与会军将,陆遥更亲与鲜于嗣携手赴宴,将之隆重介绍给出席宴会的军府武将佐。 此番作为仍然是千金市马骨的意思,这不仅使鲜于家族因贴近军府而获得实际的利益,也使得其余豪族都看在眼里,坐实了鲜于氏作为平北军府支持者的身份,由此促使去就不定的幽州豪族进一步分化。 酒宴之上,陆遥架不住部属们一再殷勤相劝,多喝了几杯。他自知酒量极浅,平日几乎滴酒不沾,唯恐误事,只因连日来诸事顺遂,心愉快,这才稍许放纵了一点。谁知仅此一回放纵,便生出了事端。 原来鲜于嗣有一幼妹,相貌极美。此女原本许有人家,可惜尚未办得喜事,夫婿便因病早逝。转眼两年过去,按照本朝制度:“女年十七,父母不嫁者,使长吏配之”,鲜于嗣之妹也到了亟待再嫁的年龄,唯一时尚无妥当的人选。这场酒宴上不知是谁提起此事,更不记得究竟有哪些人推波助澜地起哄,陆遥正在酒劲上头的时候,竟然就莫名其妙地被定下了一门姻亲。 到得明日,陆遥酒醒,才知军府上下皆知自己择日将纳鲜于氏女为侧室。这未免太过荒谬!他立即想起一年前的时候,在祁县郭氏坞堡里,高翔、沈劲、何云三人也曾串通一气,献美女侍奉自己的往事,顿时勃然大怒。既觉这等行径与胁迫主君无异,又认为鲜于氏献女求荣,更是不堪,于是立即遣庞渊去召集昨日在场诸官,意图狠狠地加以叱责。 但庞渊尚未出门,又被陆遥唤了回去。毕竟他很清楚,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如今自己的身份、地位,周围臣僚部属所求,终究与当日里大不相同了。 一者,时人寿命普遍不长,遂有“五十不称夭”之说。自己年近而立尚无眷属,所以也没有嗣,这在属下们看来未免是个极大的隐患。原先自己名位不尊,羽翼未丰,与武部属们只是上下级关系而已;但如今军府已设,对于平北将军而言,众属官是“臣”,对众属官而言,平北将军是“君”,两方真正形成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政治军事集团。在这样的情况下,多纳妻妾,尽快诞下继承人,确保集团的延续性就成了当务之急。 二者,颁发给代郡将士田亩,促使他们与幽州百姓结亲,这是令军队扎根于幽州的妙策;同样的,要拉拢幽州大族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平北将军本人出面联姻。当代官宦人家素来好以嫁娶为巩固家族联系的方式,远的不说,只看前任幽州刺史王浚,有夫人氏,祖为光禄勋;夫人解氏,父为国朝皇族郡望所在、河内温县令;夫人孙氏,外祖父为征北司马;夫人孟氏,舅为太庶;夫人邓氏,次舅为南阳太守;夫人樊氏,长舅为建平太守……还有崔氏、索氏、卫氏、董氏、任氏、刘氏、华氏等多位夫人,莫不是名门望族出身。 王浚在太原王氏本族虽无地位,却凭借着这些婚娅亲戚,编织成了足以影响朝政的绵密网络。陆遥自问没有那般骇人的交际,对王浚的长长妻妾队伍只能赞叹惊佩,但这个做法,确实是到了相当地位之后的必需。通过联姻,必定可以加强彼此之间的关联,而联姻对象的利益,也终究将会和自己绑在一处。 三者,陆遥与竟陵县主的关系须得朝廷旨意允可,目前尚未正式公布。得到陆遥透露此事的,不过邵续、薛彤、方勤之等数人罢了。对此,这些核心圈里部属们的态度是有喜有忧。喜的是,东海王权倾天下、势压洛阳,俨然为大晋皇族最具威望者,而陆遥则拥精兵猛将,为北疆方镇最具实力者。陆遥成为东海王女婿,两方皆有所得,前途必将一片光明。忧的是,那竟陵县主当得上东海王的半个谋主,据说手段出众、行事方法更是强硬,此等贵女嫁入平北将军之门,恐有外挟权势、妄涉军府大政之虞。 有这三个原因,才会有酒宴上众人心照不宣地策动。这并非一两个人有意借美色以求幸进,而是陆遥麾下日趋庞大的部属团队为了本集团的长久利益而发出的共同要求。甚至陆遥本人,也不适合加以直接的反对。 何况夫曰:“食色性也”。陆遥正在青壮年岁,精力也旺盛的很,一旦身处较安逸的环境,有些想法终究难以避免。眼看着群僚一致作如此想,他也顺水推舟地答应了下来,为此甚至还特意便装出府,去拜访了部下唯一的女性,请她打探那鲜于家的姑娘是否果然如传说那般美貌。 没想到的是……咳咳……咳咳咳咳……或许是因为自己还不太掌握男女之间隐晦而千回百折的交流方法,行动言语容易引起他人的误会;又或许是因为胡大寨主早有筹划,以有心算无心……此后的事情想来有些叫人羞臊,陆遥老脸微红,情不自禁地捶了捶这几日略觉劳累的腰肌。咳咳咳……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原定的一位侧室最终成了胡夫人和鲜于夫人两位;县主尚未娶进门,与她在太行山言笑晏晏的那位好姐妹已经占先了也。 一行骑队纵马疾驰,越陌度阡,没过多久,北疆雄镇蓟城已然尽在眼前。 陆遥勒马止步,用极严肃正经的语气问道:“人是被接去了燕都坊么?” 此前来送信的骑兵答道:“正是。” 陆遥连连点头:“好,好,那就去燕都坊。” 随即上百只铁蹄踏地,激起一溜烟尘。 第十五章南(三) - 扶风 冬季气候干冷,官道上的积雪和泥土踏作一处,又冻得硬实。陆遥等一行人纵马疾行,很快就穿过东掖门,进入蓟城的内城。 东门内道左,一群民夫正呼喝着号子,忙着将一座石碑立起。这是元康五年时为修建戾陵遏的征北将军刘靖所立纪功碑。石碑原本立于梁山以东的高粱水畔,本朝开国后少人维护,渐渐荒废。祖逖组织人手将之移入蓟城以内,或许是为了向百姓们昭示新任刺史的治政将一如名臣刘靖,务以惠民为先。 眼看煊赫的骑兵队伍经过,立碑的民夫们,路上往来的寻常平民们纷纷退往道左拜倒,而各处路口值勤的将士仅行半礼,随即就将胸膛挺起,继续站得笔直。 驻扎在蓟城以内的,本来已是直属于陆遥的部队。但将士们中的许多人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紧随在陆遥身后的那些骑兵,嫡系之中最嫡系的亲卫。众人皆知陆遥治军以厚赏重罚为要,只要善战、有功,就有大把的提升机会。在过去历次战役中,数以百计的骁勇士卒得到拔擢。其中,尤以被抽调入将军亲卫队伍的前途最为看好。在亲卫队伍中磨练一段时日,就被派出担任百人将乃至队主以上职务的大有人在。而在为有功将士颁授田亩的时候,亲卫出身的将士也占据了相当数量。 数月前还都是一样的泥腿子、穷当兵的,如今却有人跻身将校之列,连家产也不愁了,这不能不引起全军上下的羡慕,更激发起众人杀敌建功、拼出个前程的渴求。陆遥对士卒们的心态非常了解,也非常满意,若在平日里,他定会举手向士卒们示以嘉勉。 但此刻陆遥实在有些心思沉重,顾不上了。燕都坊里的三个女人一台戏,究竟进行到了什么程度?今日的意外会面,会对身在中原的竟陵县主造成怎样的影响?陆遥纵马而行,脸色愈来愈阴沉。 蓟城的规模在北疆算得首屈一指,比起并州的晋阳城也不落下风。周武王灭商后,封尧帝的后裔于蓟,封召公于燕。百余载后,“蓟微燕盛”。蓟国被南进的山戎所灭,而燕国借助齐国之力击退山戎,并吞了蓟侯的土地,又以蓟城为都。再此后历经秦汉两代数百年经营,此地始终是北方重要的军事、政治中心。凭借着南通齐赵、北临鲜卑、向东贯通扶余高句丽等地的独特地理条件,蓟城又是当之无愧的经济中心。诚如桓宽在《盐铁论》中所述,燕之涿蓟,与赵之邯郸、魏之温轵、韩之荥阳,齐之临淄等地,皆富冠海内,为天下名都:“非有助之耕其野而田其地者,居五诸侯之衢,跨街冲之路也。”一行人沿着大道向前,半晌之后,才接近占据了蓟城东北角共约四个里坊范围的平北将军府。 泰始元年,武皇帝封文皇帝第七子司马机为燕王,邑六千六百六十三户。后又以北平、上谷、广宁郡一万三百三十七户增燕国为二万户,是大籓也。不过,司马机并未就国,而是转任青州都督,不久即薨,无子。齐王司马囧辅政时,曾表以子司马几入嗣,在他政争失败被杀后,国除。这样一来,蓟城的燕王府始终都只是个摆设,从未真正启用;陆遥此番便老实不客气地将之占据,并把主要的办公场所设在明光殿。这里与祖逖的幽州刺史府隔开了两个里坊,距离也正合适。 但这片区域毕竟荒废多年,修缮非一日之功,且为了避免被人抨击为逾越礼法,建筑规格也需得作诸多调整。到目前为止,真正能够投入使用的也只有几处主要的办公场所,除了日常值守的部分吏员进驻以外,陆遥本人依然常驻于郊外的军营。 庞渊从将军府的侧门里出来,催马迎上队伍:“护卫阿玦姑娘来幽州的还是王德,何军主正在陪着。将军是否要在府里用些饮食,顺便见见他?” “不用。就让何云好生作陪,休得怠慢。” “是。” 骑队并未停步,继续向前。往南越过一处人工建造的园林水泽,可以看到成片的高大建筑群落,那是许多幽州官宦、大族居住的卢龙、蓟北、燕都等坊。 虽说定下了与陆遥的姻亲关系,但自家爱如掌珠的妹子未能争取到平北将军正室的地位,使得鲜于嗣起初颇有些遗憾。结果次日便从方勤之那边得到了关于陆遥正妻身份的暗示,顿时吓得不轻。以他的聪明,自然明白平北军府文武大员们是寄望将军内院之中有所制衡,这才促成了这桩婚事。但鲜于嗣本人既不认为北疆一地的豪族有资格与皇族相较,也不认为鲜于氏之女有实力与竟陵县主争风,更没有打算这么快就参与到军府中最为核心的冲突中去。辗转思虑整日之后,鲜于嗣完全无视了同僚们的殷切期待,转而将自己的姿态摆到极低。他连夜求见平北将军禀报说:只将幼妹安置在家族在燕都坊的一处别院,待平北将军府建设完毕,就作为姬妾送入军府。 这个举动反倒令陆遥措手不及,一时间还以为是谁人威吓了新任的城局参军。毕竟鲜于氏是最先向军府靠拢的幽州世家,对其家族中的嫡女以寻常姬妾相待,绝不符合陆遥礼遇地方大族的原意。 须知当代风气奢靡,贵人嗜好蓄养姬妾的极多,比如王浚王彭祖在世时,府邸中有名号的侧室夫人十余,而姬妾、美人几达百人,婢女的数量更难以计数。另一方面,昔日卫尉石崇宴客时,常令美人行酒,但凡客饮酒不尽的,立时侍从斩杀美人,此事固然证明了石崇之凶暴;然而姬妾侍女的地位之低下,也由此可见一斑。如果自己贸然以鲜于氏女为姬妾,只怕会激起其它大族的反感来。 陆遥赶紧好言抚慰鲜于嗣,隔日更正式颁下令去,宣布平北将军纳胡氏、鲜于氏二女为夫人,赏诸军酒食为贺。 在陆遥想来,与竟陵县主的婚事乃是江东陆氏与皇族的首次联姻,意义非同小可;其程序更比通常纳采问名之类的六礼复杂许多,只怕年内都未必能完成。自己纳侧室夫人之举,大可以日后徐徐解释。可如今竟陵县主的亲信侍女阿玦突然再度来访,硬生生把这事情变得复杂。 鲜于家的女儿究竟是何等相貌性子,陆遥完全不知;但胡六娘……在太行山中呼风唤雨、势压群匪的胡大寨主可不是个温婉和顺的女人。以她的火爆性子,若与阿玦闹得不快,想必与县主之间也没得消停吧,那么日后家宅中战火纷飞的悲惨情形,陆遥提前就可以料得七八分了。 马睿策马紧随陆遥,这时眼看陆遥面色不对,终于忍不住道:“将军,我听说大丈夫三妻四妾乃是常事,又听说,大丈夫……” “闭嘴。”陆遥有些不耐烦地道。 他至今都未曾见过鲜于家的女儿,与胡六娘的婚姻也并非仅仅是两情相悦那样单纯,但既然订下了婚约,陆遥就必然诚心诚意地对待她们,把她们当作自己的妻子,而非以声色愉人的货物。马睿那种不将脂粉美色放在心上的粗鲁武人态度,完全无助于自己解决问题。 但事到临头,陆遥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去处理。他忍不住暗中痛骂那天在酒宴上推动了联姻的文武臣僚们,又后悔自己定力不足,未能克制住一时冲动。各种各样的古怪可能在他脑海中一一出现,越来越令人紧张。在前世就极度厌恶各种言情剧、宫斗戏的他,绝不愿意看到那些恶俗的狗血剧情在自己身边上演。当日进军代郡时,胡六娘收拾地方群氓的狠绝场景虽说陆遥并未亲眼目睹,但朱声后来脸色惨白地转述的经过,足以使陆遥体会到胡六娘的厉害。说起来,身为一名专业技能树完整点开的悍匪,胡大寨主手上的人命没有一百,也得有七八十吧……无需怀疑,只消一言不合,她随时就敢拔刀砍人! 想到这里,陆遥感觉自己的背上几乎沁出了冷汗。 这时燕都坊坊门大开,骑队直抵鲜于氏的宅院。陆遥眼色示意,一骑立即奔出喝问:“胡夫人和鲜于夫人可回来了?” “回来了,就在内院……”如今的蓟城,还有谁能带领大队骑兵如此声势煊赫地往来?骑士虽未报名,守把院落的鲜于氏仆役已猜出来者是谁。几人一迭连声地应了,又屁滚尿流地奔去开门。还没等大门完全打开,骑队就鱼贯而入,上百只铁蹄翻飞,溅了他们一身的土灰。 这处宅院坐北朝南,前后三进,规模不大,但是建造得精致,似乎最近还经过了用心的休整,漆都是新的。前边的院落中间有块空地可以驻马,靠近大门的地方有片马厩。陆遥在堂前纵身下马,又冲着跑来引路的仆妇问道:“胡夫人和你家姑娘回来时,没什么不妥吧?” 那仆妇吃了一惊,忙不迭地道:“胡夫人性子随和友善,今日出游十分欢愉,并无任何不妥……哦对了,胡夫人带了一位女郎前来,谈笑甚欢,据说是她的故交好友。” “嗯……”性子随和友善?这确定是在说胡六娘么?谈笑甚欢应该是真的,似乎自己可以放一点心……但考虑到胡大寨主的脾气,又不能当真放心。陆遥点了点头,一挥手:“我去见一见她们,你来带路!” 眷属所在的内院,即便亲卫们也不允许进入,因此马睿立即上前一步,低声请示:“将军……” 陆遥略一犹豫,才有些刻意地轻松道:“大家都休息休息吧,我自去即可。” 穿过前厅,是个规模较小的院子。两边都是厢房,院子大概三五丈见方,地上的方砖显然是新铺的,院里有些零散的花树,还有两个灌满水的大水缸。这一进院落没有正房,只有一座不高的院墙,院墙后面就可以看到后院里几株大树横生的枝干。院门此刻虚掩着,缝隙间隐约有青年女子的言语声传来。陆遥侧耳倾听,却听不清她们在说些什么,但似乎语气并不激烈的样子。他略觉舒心,止步安抚下自己忐忑了一路的情绪,这才走上几步去推门。 才抬手,忽听院落内利刃出鞘的声音锵然作响。继之而发的,便是陆遥在战场上听过无数次以至于再熟悉不过的、那种刀锋入肉的沉闷声音! 陆遥的经验太丰富了,仅凭借这声音他就可以断定,这是一次蓄谋已久的精准斩杀! “不要!”陆遥失声惊呼,猛地蹬地发力,冲进后院。 陆遥本是沙场上斩将搴旗的勇士,纵然近来地位渐高,日常依旧苦练不辍,随时做好身当锋镝而战的准备。因此武技愈发圆熟老辣,体力也始终保持在高峰,情急之下,这一记冲撞真是威势骇人到极点。两扇院门受到强大的力量撞击而荡开。门板撞击在两侧的墙上,发出巨响,随即门轴咯吱吱地响了两声,崩断了。而被他的身形所挟带起的大股劲风,更轰然卷入院落,将园中未及扫除的残雪扬起半天高。 漫天雪粉飘飘洒洒落下的时候,便现出三个人来。 一名全身裹在厚厚的皮裘之内,显得身躯娇小的少女瞪大了一对圆圆的眼,动也不动地盯着猛冲进来的陆遥,显然已被骇得呆住。 大半个脸蛋都油津津的宫装少女眼看着陆遥闯入,惊呼一声,拼命地把满嘴的吃食往下咽。偏偏随着这个动作,更多的油脂从嘴角溢出,于是整张脸都变得油津津的了。 唯有混身上下充满着妩媚风情的红衣女郎不动神色地继续挥动利刃,从一头洗剥干净的黄羊背脊上切下尺许长条的瘦肉,放到铁炉子上翻动炙烤。待到一条羊肉香气四溢的时候,她才看了看陆遥,娇声笑道:“道明,我知你们江东人从不爱吃腥膻之物。倒不曾想到,我们姐妹几个偷偷地烤些黄羊肉来吃,都会让你这般紧张了?” 第十六章南(四) - 扶风 这些日子以来,谁敢这般和陆遥说话?偏偏胡六娘纵使已经嫁为人妇,依然不改泼辣本色,张口就是夹枪带棒的取笑。而她的言语之中又带着天生的妩媚,叫人就是想生气,也不知气从何来。 陆遥一路纵马奔来,只求家宅后院莫要起火,安稳无事便好;如今眼看三人果然谈笑甚欢,一时间,只觉得适才撞门的那一下害得周身脱力,连说话的精神都提不起来了。这时候,偏偏院门外嘈杂的脚步声大作。原来是一众扈从听得他在后院大吼,唯恐有变,纷纷挟刀带戟地追赶过来,沿途打翻仆役无数。总算马睿还知道轻重,在院门外高声问:“将军,可有什么事?” “没事没事,你们都去休息吧。”陆遥愈发觉得尴尬,连声令众扈从退下,自己直接就坐倒在满地积雪上,看着熊熊篝火发怔。过了半晌才转移话题道:“好香,好手艺,切一块给我尝尝,压压惊。” “给你一小块吧,看看合不合口味。”胡六娘抿嘴一笑,挥刀切下一块肥肉极少的,用刀尖戳着,直递到陆遥的鼻尖下。短刀上的寒气扑面而来,几乎让陆遥要打个喷嚏。这把刀陆遥认得,便是昔日在太行山中削铁如泥、震慑全场的宝刃。谁知胡六娘却拿来当切羊肉的餐刀来用,实在是够洒脱。 张口咽下那块黄羊肉,便觉外皮酥脆、肉质细嫩鲜美,配以某种香料,又极少膻气。陆遥没想到胡六娘有这般手艺,就连他这种绝忌腥臊之人都觉得美味。连吃了几块之后,腹中温暖,连浑身血脉都畅通起来。 胡六娘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有趣,转向身边二女笑道:“怪不得此人来势猛烈,原来是饿的……” 亏得胡六娘是言笑不羁的性子,院子里尴尬的气氛渐渐缓解。阿玦和鲜于氏女这时候才各自敛衽施礼:“见过将军。” 阿玦倒也罢了,勉强把满嘴的羊肉猛吞了下去,一张油汪汪的小脸还没擦干净。想必是平日里被县主约束得太严,没料到撞见胡六娘这等胡来的,眨眼就学坏了。那鲜于氏女陆遥是头一回见,只觉身段柔弱,相貌俏丽;虽然惊魂未定,但却举止落落大方,十分得体,又有着少女初见夫婿的羞怯之态,别有独特韵味。听鲜于嗣说此女单名一个兰字,果然人如其名,仿佛空谷幽兰一般,既清且艳也。 饶是陆遥心志坚毅,也不禁心头微微一荡,又狠狠打量了她两眼,才柔声道:“我有些渴了,可否麻烦姑娘取些茶水?” “是。”鲜于兰低垂双目轻声应了,再行一礼,才起身往后面的厢房去。 待到鲜于兰的身影远去,陆遥转而向阿玦颔首:“劳烦阿玦你几番奔忙,辛苦了。却不知县主有什么吩咐?” 阿玦与陆遥份属太行山中的患难之交,后来又代表县主来幽州传讯,颇得厚待;更知道陆遥没什么架子,所以并不因双方地位悬殊而紧张,陆遥与鲜于氏女谈话时,她只拈着筷子,馋涎欲滴地对着烤架。听得陆遥询问,才慌忙从发髻上取下一支乌木的簪子,轻轻拆成两段,随后从中抽出一卷两段封蜡的极薄帛书。 竟陵县主特意遣侍女密送来的信函,不问可知必然非同小可,一时间,就连胡六娘都止住谈笑,难得显出几分严肃。但陆遥接过后,略扫了两眼便将之收起,神情全无异状。这时候鲜于兰领着仆妇多人捧茶盏上前,陆遥便继续与三女谈笑;直到日光西斜,大批鲜于氏宗族亲眷闻风赶到后,他才踏上回程。 天色稍暗,多支骑队从将军府驰出,熟悉军府的人便知道,那是平北将军又要召见文武重臣。 陆遥的军府如今已初见规模,有实际职司的文臣武将无虑数百人之多。然而真正属于核心圈子,又身在蓟城左近,随时可以召集的,其实不过十余人罢了。 薛彤虽为全军副帅;邵续从来参赞军机,无有不预;方勤之是近来很受重视的谋臣;黄熠是熟悉庶务数据的能吏;枣嵩、鲜于嗣一为王彭祖的旧人,一为幽州地方豪强代表,这两人原本没有资格参会,但陆遥为了安定地方势力之心,特意允许他们一并前来。 其余的一些,便是沈劲为首的、资历极深的武将们。这几人未必具有合格的政治头脑,但陆遥依旧每有事务都将之召集,哪怕令他们旁听也好。他期望通过一次次的会议,逐步培养起骨干部属的眼光和判断力,使这批最初的、最忠诚可靠的部属能够与蓬勃发展的军府一同成长。 这十余人到齐,陆遥设下便宴招待,席间先不说竟陵县主发来信函之事,只问诸臣僚:“朝廷授予我平北将军、都督幽州诸军事的职务,至今已有两个多月。陆某才疏德薄,全赖诸君竭力襄助,总算平稳接手重任,没有出现大的疏漏。然而,接下去的事情依旧千头万绪,诸位以为何为要务?何为急务?还请畅所欲言,不要有任何顾忌。” 话音未落,沈劲离席而起,侃侃而谈:“近两月以来,我军士卒与民夫日夜赶工,已经将幽州北部各处要塞、关隘基本整修完毕,各处诸军的派遣、军官的委任,也已经进行的差不多了。然而,愈是防备,我愈是深刻感受到幽州的安危系于东夷各族。” “自蓟城向东、向北,远有高句丽、扶余,近有段部、宇文部、慕容部鲜卑诸族,尽皆雄强,带甲数以万计。濡源一战中,我军与段部鏖战虽胜,过程之艰难,给我军造成的损失之惨重,主公与各位同僚都看在眼里,想必也都了解,段部之强名不虚传;而段部的力量并未超越其余东夷各族。以此推论,我军虽然扩充极快,单以兵力而论,至多与段部、宇文部、慕容部、高句丽、扶余这五支强族中的某一支旗鼓相当。好在辽西公忠于朝廷,而宇文部与慕容部、高句丽与扶余之间又是世仇,否则我们更显势单力孤了。” 这位以凶猛著称的将领最近一段时间都在负责幽州北部与宇文部接壤的大片山区防务。在这个过程中,他显然对胡族的形势进行了相当深入的探查,因此眼界已经不再简单地限于战场厮杀:“因此,我们当前要做的,乃是尽快联系护东夷校尉、平州刺史李臻,同时也通过段部双管齐下,协调与东夷各部的关系,或以大军威吓之,或以朝廷名器笼络之。非如此,不可能保障幽州的平安。” “老沈,你平日里果然认真思量、下过工夫,如此一来,很有些方面大将的意思了。好,很好,大有长进。”沈劲能说出这番话来,对陆遥而言实在是个惊喜。于是陆遥起身举盏向沈劲示意:“我以水代酒,请饮一杯。” 沈劲咕咚咚地喝了一大口水,雄赳赳气昂昂地返身落座。 既然身在幽州,东部鲜卑各族乃至稍远处的高句丽、扶余,便是不得不面对的难题。与之为敌抑或与之为盟友,压制抑或利用,都是复杂微妙的处置方法中不同的选项而已。对此,邵续与几名文官僚属已经多次商议,非唯沈劲一人有这样的见识。 但陆遥清楚,沈劲的性格最是直爽,从不会曲里拐弯地想问题。以他嗜战的性格,原本必定提议继续催动大军北上,与不愿服膺朝廷的东夷诸部开战,今日却提出以朝廷名器笼络胡族的说法,恰恰证明他本能地感觉到了难以促动将士们继续舍生忘死,证明一年来无月不战的局面使得军中相当数量的骨干将士已经疲惫了。这种疲惫源自于将士们的内心深处,不是用赏赐、提拔所能掩盖的,而大批原属王彭祖麾下将士的加入,使得部队的向心力不可避免地滑落,某种程度上加剧了这种疲惫感。 沈劲本人全没考虑那么多,他自觉提出了精辟的意见,因此顾盼自雄,很是得意洋洋的样子。但其余文武之中,倒有半数露出思索的神情,显然与陆遥一般,都明白了士马短时期内不堪大战的现状。 “沈将军洞悉北疆胡族形势,不愧是主公倚重的方面大将。”文臣列中,鲜于嗣起身,先捧了沈劲两句。今日陆遥闯到他安置幼妹的别院中去,此举委实有些逾礼,但根据在场者说,平北将军似乎对自家妹子非常中意,这便令他对自己的仕途信心十足了;就连首次参与军府核心圈子的会议,也因此也多了几分底气,忍不住踊跃发言。 附和了几句,他话锋一转,又道:“近日蓟城有童谣曰:东西二刺史,幽州一都督;足见主公兼有代地的政权、幽州的军权,威势已然为百姓所熟悉,声望远在刺史祖士稚之上。自主公掌管幽州军务以来,包括收编兵马、整顿边防、吸收流民、划分军屯、还有关于粮秣、军械、战马、服装、药品的收集筹备等事务,都很顺利;通过赏赐有功将士田地的举措,也增强了军府在幽州的影响力。仅仅两月,兵已充足、民已安堵。段部鲜卑更已向我军投诚纳款,结下守望相助的盟约。因此,沈将军固有防患于未然的先见之明,但主公实在无需过于谦抑。属下以为,如今之幽州足够震慑胡族、保障大晋北疆的安全。” 鲜于嗣看了看沈劲,继续道:“我们只需镇之以无事,耐心蓄养军民,实力自然会慢慢凌驾于胡族之上。眼下不妨且放任胡族自行其是,料他们也不敢来挑衅军府的威严。” 沈劲感受到了幽州军府短期内的虚弱之处,但他仍打算积极插手于北疆胡族,用主动的手段保障幽州安全;而鲜于嗣认识到幽州军府长远的潜力所在,因此反倒提出了保守的建议。两人观察问题的角度不同,提出的意见也可谓是南辕北辙。 陆遥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问其余部属:“你们有什么想法?不妨也说一说罢。” 黄熠出列行礼,躬身禀道:“属下以为,沈劲将军的意见很有道理。东夷各部地近幽州,实力雄厚,其首领又都野心勃勃,万一变生肘腋,恐为大患。我们与其闭门自守,到时措手不及,不如主动参与,将局势导向有利的一面。我记得月余之前,主公召集我们会商军府治所位置的时候,德元公曾有言曰,正当一如既往地鼓勇而前、与之争衡角斗,怎么能心生侥幸,以退缩为稳妥呢?” 黄熠在邺县为小吏时,就敢于承担,有刚毅果断的行事风格;如今身为军府僚属,分析大势时,依旧喜欢迎难而上,这种性格深受陆遥的赞赏。 然而黄熠话音未落,枣嵩冷笑一声:“黄掾志气非常,仿佛天下可运于掌。然则罔顾军府的现状,必欲制服东夷各部,万一事有不谐,反而激起东胡各族的敌意,黄掾莫非另有退敌的妙策么?” 他不再理会黄熠,径对陆遥行礼道:“主公英明神武,故而起于卒伍,兴也勃焉。然而,勃兴之势不能长久,恃众好勇恐丧社稷,岂不闻吴子云:明主鉴兹,必内修文德,外治武备,然后方能徐图其它?必欲干涉东夷诸部,便如挟太山以超北海,是诚不能也,强为何益?” 枣嵩赞同鲜于嗣的建议,要求务必以耐心蓄养实力为要,不得插手北疆胡族之事,非属无因。昔日王彭祖竭力于鲜卑,邀之为上宾,引之为肱股,却最终难免事败。因此如枣嵩这样的王彭祖旧属难免心有余悸,实不愿再与鲜卑再有什么关联。他又是有名的文人,言辞引经据典,雄辩滔滔,一时真叫人难以辩驳。 陆遥听他们几方各执一辞,激烈辩论多时,心中渐渐有所总结。他轻咳一声,止住众人的争执,随即先问薛彤:“将士们大约还要多久才能恢复斗志,激发出求战的愿望?” 有关军务的问题,薛彤是当仁不让的权威。他应声道:“如今我军三万余众,都是敢战、善战之卒,只需要再有一两个月的休养,待到春暖时,定能如出柙猛兽,人人亟图沙场立功。” ****** 文戏写太久了,还是尽快进入战争节奏吧。赶紧的赶紧的…… 第十七章南(五) - 扶风 “好。”听了薛彤的话,陆遥放心地微微颔首。 军府的文职幕僚班底终究是草创而来,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而且还缺乏对军府的认同和彼此的默契。陆遥提出的是关于大政方针的问题,但这些官员们却更多地纠结于眼前,热衷于以自己的想法来压倒别人,这场景并不能让陆遥非常满意。在陆遥看来,这几人不过是借着某个话题来向陆遥展示自己的能力。不过,行政措施和方向总可以容许属官们慢慢讨论的,只要将讨论控制在一定限度,把握住最终各取所需、各展所长。相比而言,倒是将校们进步可喜,哪怕沈劲这样性格粗疏的厮杀汉子,也居然开始考虑厮杀以外的问题了。 毫无疑问,军队始终是最核心的力量,也是真正可以依靠的力量。只有保障了军队的战斗力,平北军府才能够生存、发展和壮大。或许随着实力的不断扩张,陆遥已难做到如昔日那般切实掌握每一名基层将士的情况,然而以薛彤为首的将校们都久经淬炼,有足够的能力和忠诚。 枣嵩、鲜于嗣、黄熠等人继续着之前的辨论,全没发觉陆遥却已经想到了别的方面,对此起彼伏的争执充耳不闻。不过,文官列中,毕竟是有真正的聪明人在。 方勤之与邵续极其隐蔽地对视一眼,两人的神色都丝毫不变,只是继续端坐。待到堂上的辩论告一段落,方勤之才徐徐起身。 方勤之初入陆遥幕府时,众人都以为他不过是擅长卖弄嘴皮,乃东方朔一流的滑稽人物。但此人先是亲身犯险,策动王浚自取其死;随后又在军府的各项政务中显露了相当的才干,于是俱都刮目相看,以为之前误会了他。谁知近些日子他随侍陆遥左右,那一手阿谀吹捧的功夫更让所有人望尘莫及,才十几天时间里,隐隐然已成为文职幕僚中极受陆遥信重者。 既然他有话说,众人都按捺下了情绪,静候发言。 “主公问我们何为要务、何为急务。以我看来,插手东胡各部,未来或许是军府的要务,但在我军整编未完、士气未振的时当前,却不是急务。”方勤之随意掸了掸袍袖,先向沈劲歉意地一笑,接着才道:“段部、慕容、宇文、扶余、高句丽,这五家强大势力彼此纠缠,亦敌亦友,对朝廷的态度也忠奸难辨。平州刺史、护东夷校尉李臻部下不过千人,坐困于襄平一城,因其势力衰微,所以反而不受重视,勉强维持着朝廷在辽东的存在。而我平北军府呢?我们纵使示之以强盛,也不足以压服各部;纵使示以弱小,濡源之战的结果足以引起彼辈的忌惮。因此,我们只需要打探、了解,却不必急于发声;贸然插手其间,反可能会引发辽东局势巨变,?变,与保障幽州平安的初衷不符。” “那么,勤之是建议我们韬光养晦,耐心经营咯?” “属下以为,单纯的韬光养晦、一味埋头于幽州亦不可取。皆因此事虽属急务,却并非今后的要务。” “这是何意?” “军府入主蓟城,乃奉朝廷诏令,大势所趋,凭此便无人敢于正面对抗。得益于诸位同僚的努力,已经扎实地站稳了脚跟,可以说,兵稍精、粮稍足、民稍安。但如果要更进一步,打算大规模地经营范阳、燕国这等幽州核心区域的话,必将会把某人推向我们的对立面。” 陆遥笑了笑,很配合地接上话茬:“勤之说的某人……是何人?” “主公,幽州毕竟有朝廷任命的刺史在。”方勤之侃侃而谈:“祖士稚官职未如主公之隆,却恰可分庭抗礼,更名正言顺地领有民政之权,掌控各地郡县长官的任命。蓟城童谣曰:东西二刺史,幽州一都督,此足以证明主公兼有代地的政权、幽州的军权。然而,堂堂幽州刺史已经被逼迫到仅仅能够控制燕国、范阳两地的民政;之后我们经营幽州,又不免牵扯到诸多耕桑事宜,进一步侵逼刺史的职权,祖士稚哪里会心甘情愿!诸位,祖士稚是幽州大族出身,既有才干学识,也有声望,一旦与军府为难,将会牵扯我们多少精力?以将军的宏图大志,未必会愿意效法寻常庸碌方伯,成天忙于和同僚争权夺利吧。” 陆遥入主幽州之后,一次也没有去拜会过同在蓟城的祖逖,固然是由于军务繁忙,也未尝不是存了刻意保持距离的心思。基于前世的记忆,陆遥更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要了解祖士稚是什么样的人物。因此,他明白方勤之所说的一点也没错。 平北军府当前的权势,出于代郡军一战摧破王浚所部的声威,确实已是压制了刺史府的结果。但祖逖可不是会长久屈处下风之人。他还没就任前,就急匆匆地去拉拢幽州军的宿将祁宏,结果被陆遥撞个正着,颇引起了一些尴尬。如此行事,当然不是为了当个干拿俸禄的庸官,而是想有所作为的。军府进入幽州之后,在政务上的举措不过是一个组建屯田,一个分地,极少干涉刺史施政,但如意图在现有基础上更加深入地掌控幽州,那双方的冲突恐怕难以避免。 有军官焦躁地嘟囔道:“祖逖不过是个籍籍无名的小辈,你怕他,我们可不怕……” 话音未落,就在陆遥严厉的目光下住嘴了。 将士们不怕,陆遥更是丝毫也不会惧怕祖逖,哪怕祖逖拉拢了祁宏为臂助,也完全不被羽翼渐丰的陆遥放在眼里。但方勤之说的没错,陆遥不该,也不愿意把有限的时间浪费在与祖逖的较量上。 自从汉末丧乱,曾经在强汉军威之下苟延残喘的游牧民族获得了整整一百年来休养生息。他们彼此攻伐、吞并,就像是草原上争竞的狼群那样不断产生出凶悍的首领;而规模也在此过程中不断增长蔓延。时至今日,那一支支凶蛮强悍的部落虽然声名不为朝中衮公所知,却实实在在地走到了对外扩张的临界点。今年就是永嘉二年,在陆遥的记忆中,洛阳朝廷正是在这个寓意美好的年号下彻底崩溃,数以百万计的胡族随即如潮水般汹涌南下,争先恐后进入中原。 面对着必将到来的可怕局面,陆遥常常充满戒惧地扪心自问:军府据有幽州之后,是否就能够力挽狂澜了?不,不够,还远远不够。他必须继续尽一切可能来加强自己的实力,而且要快,要赶在最终的倾覆到来之前。时间是如此宝贵,怎么能虚掷在内部倾轧争斗上,何况对手还是那位千载后犹被人传诵的祖公? 陆遥思忖的时候,又有人问方勤之:“这个不着急,那个不重要,这也不成,那也不成?方先生,我们快被你绕晕了。你觉得怎么样才好,倒是给个主意啊?” 方勤之往自家案几上取了茶水,润了润嗓子:“无论是与东胡部族打交道,还是与祖逖争夺幽州权柄,归根结底,都只是在都督幽州诸军事的权限之内作文章。然而……”他环视在座众人,大声道:“我们身在幽州,却不能局限于幽州。以主公的胸怀才具,以主公的宏图大志,岂是区区一州之地可以限制?” 这番话出口,第二次提到陆遥的宏图大志。武人们多半没听明白其中蕴意,倒也罢了。在场文官们则有不少人悚然动容,至此确知陆遥绝无身居方伯之位而安享富贵的意思,甚至也不是安于朝廷体制的寻常官僚。如枣嵩这样有经验的官僚,更立时心头大跳几下,在他眼前,平北将军的沉静端坐的身影,竟似乎与那位野心勃勃的博陵郡公王彭祖重合起来。枣嵩记得清楚,由于大晋朝局日趋混乱,王彭祖曾几次召集心腹手下,暗中商议过那不可言说的胆大妄为之事。难道,这陆遥陆道明竟也…… 突然领悟了如此机密,这本身就给枣嵩带来了沉重的压力,以至于他根本无法掩盖仓皇的神色。 “勤之,你对我的很多夸赞,实在叫人愧不敢当。你不妨直言,如果我们不在都督幽州诸军事的权限之内作文章,又当如何呢?”陆遥瞥了坐立不安的枣嵩一眼,嘴角露出微笑:“此刻在场的,都是我的肱股、心腹,勤之不必有任何顾忌。” 而方勤之应声答道:“一旦士伍可用,请主公率领军往洛阳一行。” “哪里?” 方勤之重复了两个字:“洛阳。” 他的语调并不高亢,但却如炸雷在众文武耳畔轰响。洛阳是大晋天下之中,是皇帝与朝廷所在。陆遥身为边疆守臣,如果擅自领兵前往洛阳,这是什么性质?瞬间,议事厅中一片哗然。有人惊惶跃起,浑不知自己带翻了身前案几;有人厉声叱责,指责方勤之胡言乱语;只有寥寥几人人满脸愕然,完全不知所以。 “胡闹!胡闹!幽州外有强胡环伺,内有百废待兴;这时候如何能离得主公坐镇?方勤之,你不要把哗众取宠的那套手段,用到正经的议事场合上来!何况……何况……”枣嵩再也按捺不住,他脸色铁青地向陆遥拜倒,大声道:“主公有雄才大略,遂能摧破群胡,制压北疆,这是在场诸君都知晓的道理。然而筹谋天下大事何等艰难,怎么可能永远一番风顺?昔高祖保关中,光武据河内,魏武屯许昌,都是深根固本以制天下;进足以胜敌,退足以坚守,所以虽然屡遭困败,而终济大业。请主公细思,您入主幽州不过两月,根基可扎实?人心可归附?城垣关隘可修缮坚固?军令可畅通无阻?驻军可调遣自如?” 枣嵩本是王浚部下极得力的行政官员,对各项军政状况最是谙熟。这时候把他认为陆遥应当关注的要点一口气道来,果然每一句都恰合军府的实际。他喘了口气,再度拜伏于地道:“这些都还没有可靠的结果,也就尚未真正掌控幽州,哪怕是距离一个称职封疆大吏的要求,尚有诸多不足之处。这时候,君若听信小人之言,图谋非常之事……请恕枣嵩德才鄙陋,不敢攀附骥尾!” 枣嵩极其激动,养尊处优的白皙面庞挣得通红,须发戟张。这样的姿态先使陆遥惊讶,随即又令他有几分赞赏,几分感动。枣嵩是王彭祖女婿,在骠骑大将军幕府中地位极高,而过往行事颇受贪暴之讥;因此陆遥用他,一则考虑他熟悉当地情势却又非地方豪右,二来也实在是由于军府中读书人太少,各个幕僚职位简直无人可用,非如此,没法及时搭建起军府的班底来。但枣嵩会如此投入地争论,无疑已是尽心竭力在为军府考虑。放在陆遥熟悉的后世,此君便是私德有亏却职业道德十足的经理人了。 “台产兄,不必如此。”陆遥离席起身,双手扶起枣嵩,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陆某不是王彭祖,从不打算图谋什么非常之事,相信勤之也没有这个意思。台产兄想是误会了什么,莫慌,莫慌,还请稍安勿躁。” 枣嵩有些茫然地看看陆遥,却见陆遥板着脸,向方勤之怒斥道:“好好说话不成么?非要故作惊人言辞?我为何要领兵去洛阳,你倒是给出个道理来!” 方勤之知道这是陆遥刻意做给枣嵩看的姿态,于是配合地请罪施礼,待到众人俱都回来落座,他才继续道:“台产兄说的没错,幽州外有强胡环伺,内有百废待兴,需要我们做的事太多太多。然而平北军府真正缺乏的东西,并非我们在幽州关起门来忙乱可得。” “你就赶紧说吧……缺什么?缺钙么?”陆遥适才的训斥固然是做出的姿态,但今天这场会议绕了无数个圈圈,哪怕他耐性再好,也有些烦躁了。 方勤之想了想,实在不知“缺钙”为何物,于是便充耳不闻,伸出两根手指:“军府缺少的,也正是主公您缺少的,两个字:声望。主公崛起神速,赫赫军功未曾深入士人之心,卓然事迹未曾传扬到洛阳朝廷。为主公谋取更多的声望,才是当前的急务、要务。” 这圈子兜得好大,陆遥感觉有些跟不上方勤之的思路,看他言辞神态,又不像是在胡扯。于是道:“勤之,为我细细言此。” 第十八章南(完) - 扶风 这时候夜色已深,铅蓝色的夜幕之上,一轮灿若玉盘的明月闪耀于星汉之间。 如水月华洒落下来,勾勒出蓟城暗沉沉的天际线。北疆的风气终究不似洛阳朝廷,哪怕是豪奢大族,也鲜有饮宴歌舞通宵达旦的。这个时候,绝大多数居民早就已经熟睡了,只有位于远处城台的几处零星灯火还在闪耀。偶有火光往来移动,那是负责守卫城池的将士正在巡逻。 但议事厅里的众人却全都精神抖擞。原以为只是事务性的商议却延到了深夜,显然军府的大政方针将要在此底定,这时候,无论是否赞同方勤之的意见,每个人都凝神静听。 “自本朝开国以来,中枢任官有八公同辰、攀云附翼之讥;而兼理军政的方伯人选,择人用人的原则也大抵相似。通常而言,能够出镇边疆大州的无不是成乎栋宇、处乎经纶的重臣。以出身而论,或为汉魏以来冠冕不绝的名族世胄、或为策名魏氏而为皇晋开国佐命的勋贵子弟、或为司马氏宗室亲王……皆因此等人乃是大晋赖以立国的基础,哪怕毫无军政才具建树,也能平流进取、坐至公卿,除此以外者难有仕途可言。” “主公与彼辈自然大不相同,堪称本朝封疆大吏中唯一的异数。主公出身于江左亡国之余,起家于行伍,在中枢诸衮公看来,身份实在卑微;而在建事功于北疆的过程中,也并无家族背*景可为奥援,全凭着过往战无不胜的威望,才赢得此刻文武英杰云集景从的盛况。主公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殊为不易;也正因为此,再想有后继的发展,难上加难。” 方勤之侃侃而谈,慢慢分析。 陆遥的仕途中有两个重要的转折点:一个是得到并州刺史刘越石的青睐,成为独挡方面的大将;一个是借助东海王平衡北方诸强籓的机会,以鹰扬将军的身份平定代郡。如果没有刘琨的帮助,陆遥只是个善战的勇士,千百次出生入死,也不过自保首级、得些金帛赏赐;如果没有东海王的纵容,陆遥的东征西讨都是为并州刺史扩张势力,根本不可能将手中的军事实力与代地州郡结合,组建自成体系的政治集团。毫无疑问,平北军府的崛起既缘于陆遥的英武,也与外部的提携和帮助息息相关。但这样的提携和帮助终究是有限的,毕竟陆遥在中枢看来,只是个出身底层的武夫,不值得太多关注。从朝廷对幽州都督、刺史的分别任命可知,哪怕陆遥即将成为竟陵县主的夫婿,也已无法从外部得到更多得政治资本了。 脱离了外界的扶持,陆遥和他的平北军府是安心于幽州一地,坐等局势变动,还是抓紧时间主动出击,谋取更上层楼的机会? 陆遥起于并州败军之卒微,最终取得幽州权柄的经历,众下属都已经熟悉。破匈奴、退石勒、平代郡、取濡源,他完全是凭借着一系列军事成就才爬升到都督幽州的地位。但如果仅凭这些成果,还远不足让他具备超越同跻、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底气。大晋的高官显贵中固然绝大部分都颟顸无能,可终究还有好些名臣宿将。如并州刘琨、兖州苟晞、凉州张轨等,都曾历任多个州郡、指挥过十万人以上规模的大战,威势远在崛起不过一年的陆遥之上。甚至冀州刺史丁绍,论起名望、资历,也远非陆遥所能企及;其冀州集团的根基之深厚,也不是平北军府可比。 方勤之说到这里,在座不少文武都露出悻悻然的脸色,有些人意图起身反驳,却见陆遥本人微微颔首,不得不按捺住自己的情绪。 在陆遥所熟悉的那段历史中,盘踞幽州的王浚就是过高估计了自己的力量,才导致了身死国灭,沦为千载笑柄。陆遥可不会自我膨胀到那种地步,他明白,其实方勤之说得还算客气了。或许平北军府在军事力量上拥有一定优势,但综合考虑政治、经济各方面因素的话,实力凌驾平北军府之上的地方势力,又岂止并、兖、凉、冀等地?如果眼光不局限于大晋朝廷之内,想想雄踞河东的匈奴汉国、在中原打得东海王狼狈的羯人流寇、割据西蜀的氐族李氏政权、草原上数以十万百万计的凶悍鲜卑部落……哪一个不比平北军府强盛?如果将这些异族纳入考量的范围,平北军府或许只能算一个二流地方势力吧。 前所未有的可怕乱世即将到来,只凭着二流地方势力,就一定能站住脚跟,进而力挽狂澜么?对此,陆遥只能说自己有信心、有决心,但并没有多少把握可言。 大晋的时局发展到眼下这个地步,有识之士都已深知其积重难返,稍作推想,更可以预料其必然继续滑向深渊,绝无侥幸的可能,因此或多或少的都已经在为即将到来的乱世作准备。方勤之或许在行商时未曾对此通盘考虑,但投入陆遥麾下后,他一方面参预机密、广泛接触到了大量情报,另一方面又近距离地接受陆遥对时局的看法,聪明绝顶如他者,自然也会得出同样的判断。 今日他兜兜转转地说了那么多,其实便是在反复地向众人灌输一个道理:平北军府上下,绝不能满足于幽州,满足于做太平盛世中的朝廷官吏。而陆遥则必须抓紧朝廷体制尚存的最后一段时间,尽快取得足够立足乱世的声望。只有声望高了,才能获得更加丰厚的政治资本;获得了丰厚的政治资本,也就拥有更多攫取权柄、地盘、人力、物力、财力的渠道和手段,能够在乱世到来之前,尽量缩短与其余各地军政集团的差距! 枣嵩不得不承认,从这个角度去考虑,方勤之的意见确实不错。谋取更多的声望,的确是当前的急务、要务。但他沉吟片刻,迟疑地道:“想要获取声望的途径多矣……为何非要领兵入洛?此举的理由何在?若是因此落人口实,恐招纵恣跋扈之嫌。” “想要获取声望的途径确实很多,但眼下适用的选择少之又少。”方勤之应声道:“一者,当前绝非对外征伐用兵的合适时机。军府发展到了现在的程度,与诸多鲜卑、东胡强族直接接壤,军事行动万一失控,造成的后果谁也没法承受。如果因此被朝中载个擅开边衅的罪名,那就更麻烦了。二者,从治政角度着手又必然会引发与幽州刺史祖逖的冲突,得不偿失。若是外界因此以为主公行事横暴酷烈,反而不美。更重要的是,主公要的是天下之名望,非局限于州郡之名望也!” 他加重语气道:“昔日河间、成都二王之难,凉州张轨遣兵三千东赴京师,旋即得朝廷允许尽有凉州之地,遂霸河西。如今中原各地的州郡长官阿附于东海王的羽翼之下,不将洛阳朝廷放在眼里;而边疆烽烟四起,方伯们俱都自顾不暇。偏偏河东匈奴为患,中原羯贼横行,情势较之当年更显困窘,主公果能亲赴洛阳,足显满腔忠枕。主公的大名也必将随之遍传天下,不让张氏专美于前。到那时,曾经困扰我们的各种问题,或许都会迎刃而解亦未可知。” “这倒也罢了,只是主公在幽州根基未深,贸然远离基业,沿途千山万水……未免太险!”枣嵩考虑了一番,重又蹙眉。 “平北将军、都督幽州诸军事的职务,既出于朝廷正式诏命,也是主公身当锋镝血战而来,若说危险,这一路走来,哪里没有危险?天下间,又岂有惜身苟全于户牅而能图谋大事者?”说着,方勤之不再理会枣嵩,转回身向陆遥下拜:“前往洛阳,不可能绝无风险。但与可期的收获相比,纵有风险,微不足道!” 枣嵩想要再说些什么,眼看陆遥双目略微低垂,露出沉思的表情,顿时不敢打扰,只能瞪了方勤之一眼,气哼哼地落座。 议事厅中一片寂静,文武数十人俱都等待陆遥裁夺。一时间,除了夜风呼啸而过的声音,便只有陆遥习惯性地轻轻按压左手骨节,发出“咯咯”的轻响。 方勤之于纵横术上确有所长,其口才仿佛苏秦、张仪,又兼有高屋建瓴的眼光,不同于寻常埋首于事务的僚佐。要说陆遥对他的建议不动心,那是假的。但身份到了陆遥这地步,一个决定、一个判断,都会牵扯到上万人的切身利益甚至生死存亡;他必须把每一个决定都建立在详实的情报和严谨推理之上,绝不能随意而为。 陆遥又敏锐地感觉到,随着军府势力的扩张,文臣和武将之间的矛盾、新人和旧属之间的矛盾、稳健派和激进派之间的矛盾也都初露端倪。而邵续似乎与方勤之意见相通,却始终不出言语,分明是拿年轻气盛的方某人当了枪使……如何将这种暗流控制在一定限度,这更是需要他自己慢慢摸索的课题。 过了许久,想了很多,陆遥才慢慢地道:“此事关系重大,顷刻间难以决断。容我仔细权衡一阵,另行商议不迟。” 此言既出,下属众人有失望者,有庆幸者。倒是方勤之神色如常,一丝不苟地躬身施礼如仪:“是。” 会议进行到这时候,差不多可以结束了。几名官员趁这机会又简单汇报了几桩细务,待陆遥逐一作出指示,这才各自散去。文官们大多都居住在将军府左近各坊,倒也罢了;由于城中宵禁,陆遥须得给几名出城的军官出具通行文书和开启城门的符令。 待到处置完毕,已经到了子时。陆遥打了个哈欠,转身往将军府的后院去。 由于大部分人力都用于营寨、关隘、道路的修缮,这座将军府邸断断续续地整理了一个多月,至今尚未完工。好在有前朝王府的基础在,又配了杂役数十、侍女十余人,所以偶尔住一日两日也无妨。便如陆遥此刻经过的后院,有颇具规模的园林、水池、亭台之属。两名侍女手提灯笼在前引路,烛光所及之处,纵使深夜,仍显得景色清丽宜人。可惜陆遥顾不上观赏夜景,才走了几步,又陷入了思索。 沿着廊道弯弯曲曲地走了一阵,就到卧室。卧室里并无人出来迎接,唯有熏香浮动,重重纱帘掩起,原来胡六娘左等陆遥不来,又等陆遥不来,索性先自睡了。这可与《女诫》的要求南辕北辙。以胡大寨主的性子,本也做不出婉转侍奉的姿态,陆遥反倒喜爱她的爽朗自在。他挥手令侍女退到外间,自己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便见佳人将大半身子都藏在锦被之下,沉眠正酣;只露出一对玉腕香腮,好似莲藕荷花相映。耳畔听得还有细弱的呼噜声入耳,愈发显得可爱。陆遥不由得神魂荡漾,几乎要把满腔的筹谋盘算都扔飞到天外去。 好容易定了定神,陆遥推了推胡六娘的肩头,轻声唤道:“绿蕊!绿蕊!”……胡六娘行六,闺名唤作绿蕊,陆遥也是成婚前后方才晓得。陆遥连唤了五六声,胡六娘才勉强半醒。她睡眼惺忪地看了看陆遥,旋即将他的胳臂搂进怀里,心满意足地又欲睡去。 陆遥苦笑着把手臂抽回来,扳着胡六娘的肩头一阵摇:“醒醒!醒醒!绿蕊,我有事求你!” “啊?”胡六娘懵懵懂懂地睁大了眼,过了半晌才像是忽然惊醒过来那样,涨红了脸,有些扭捏地道:“死人……昨天那法子不好,嘴都酸了,还呛得难受……这事儿你别再求我,老娘不乐意啦!” “咳咳咳咳咳……”陆遥猛咳一阵,连连摆手:“我说的是正经事,你想到哪里去了……” 胡六娘愣了一愣,尖叫一声,钻进被子里去了。 “什么正经事?快说!快说!”她闷声闷气地隔着锦被道。 “咳咳……绿蕊……”陆遥想了想,决定换个称呼:“六娘啊,原先你伏牛寨的部众里,可有熟悉中原和洛阳情势、而且忠诚可靠的人才?有适合的话,务必推荐几个给我,我有要务托付。” “有。”胡六娘答了一个字,便再也不说话了。 ****** 这一章算十月三日的,之后四五六七几天每天都会更。 请假 - 扶风 这几章都是关系重大而又错综复杂的章节,需要仔细筹划。但今天十一点才回酒店,实在没精神写了,运气好的话,明天能回魔都,争取多更一些。 “笔趣阁5200,无弹窗,更新快,记住www.bqg5200.com”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