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月夜,重山叠嶂,空旷的破庙,夜枭啧啧怪笑,凄厉的声音回荡狭窄的庙里。 “娘亲,我冷。”微弱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稚嫩而幼小:“娘亲,你在哪里?” 是铃铛声—— 杜月芷艰难地睁开双目,周围一片漆黑,山洞深处有一痕白色的微光,摇摇晃晃走来,是穿着薄薄冬衣的雪儿。雪儿拿出了脖子里挂的锦绣铃铛,在黑暗中颤抖着摇响。 雪儿一定是睡醒了,看不到娘亲,又没见到青萝,所以找过来了。杜月芷多么想像以前那样拥她入怀,可是,她更怕雪儿看到她现在的样子,还有身边为了保护她们母女而中了毒箭,现在尸体已经僵硬的青萝和剑萤…… “雪儿,别过来!”杜月芷费力地侧头,想要开口阻止雪儿,但是嘴巴张开,一股血水溢了出来,喑哑的气声消逝在空洞的口腔里。原本该长着舌头的地方,血肉一片模糊。她忘了自己已被割舌,四肢筋脉几乎尽断,命不久矣。 她流着泪,看向雪儿。我的女儿,娘没用,娘真的很没用,拼命把你带出了府,却无法护你一世周全…… 雪儿也在哭,她的小手在空中摸索,想要抓住温暖的气息:“娘亲,你快来,这里好黑,雪儿害怕……” 杜月芷坐在角落,底下是一滩肮脏的稻草,她试图恢复知觉,抓了一把稻草,用力,再用力。雪儿,别哭,别摇铃铛,你会把他们唤来的,那是一群野兽,一群畜生,雪儿,你要走,走得远远的,永远不要来找娘亲,这样你才能活下去……雪儿的声音令她心碎,她才五岁,虽然淘气大胆,可这里是死寂的破庙,触目所及皆是黑暗,她又怎么会不害怕! 杜月芷挣扎着攥住稻草,忽然,她听到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是夜行的冰戈铁甲的声音! “王爷,找到了!”宣判死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雪儿,危险! 她挣扎着伸手向前,扑倒在地,数百死侍冲了进来,火把高举,庙里瞬间明灿若火,四周的佛像在幢幢火影中如同鬼魅。 雪儿尖叫一声,身体凌空,铃铛掉在地上。抓着她的人,是他!夏侯琮,她的夫君,当今的良王殿下,欺师灭祖,道德沦丧的畜生! 杜月芷咬碎银牙,悲愤,恐惧,绝望在心中翻涌,她哇地吐了一口血。 一生不曾害过人,为什么会落到如此绝境! 她从小长在乡下,离家十余载,好不容易被接回家,却因身份敏感受尽白眼和冷落,导致性格极端,乖僻放肆,除了哥哥谁也受不了她。十六岁那年,夏侯琮登门求亲,被拒,没过多久的女儿节,杜月芷醉酒,沉睡中被夺走了处子之身。杜将差点将她活活打死,幸好被老太君拦下。夏侯琮再次提亲,杜将应允,杜月芷那一个月突然变得尊贵起来,以杜氏嫡女的身份嫁给他,并带去母亲留下的不菲的嫁妆。夏侯琮从此与炙手可热的杜家结盟,成为皇子里第一个封王,御赐封地。他将杜月芷带去了封地,用巨额嫁妆暗中招贤纳士,此后节节高升,握了江南的兵权。 杜月芷因长久无人理会,既寂寞又孤僻,就连*也无处诉说,夏侯琮身份尊贵却肯接纳她,令她非常感动。她听从父亲的话,为了夫君屈就一身温柔,为他打点好王府的一切事宜,为他收集信息,为他结交权势,甚至为他挡了穿胸一剑。那时她以为自己要死了,可是醒来看到着急上火的夏侯琮,以及满屋子的大夫,之后过着仿若神仙般恩爱的生活,她觉得一切都值了。 未曾想过自己会失去宠爱,更未曾想过夏侯琮变脸如此之快,迎娶杜月薇进门,称为“平妻”,三人共用一房。庶母常丽莘非常霸道,派了许多心狠手辣的丫鬟妈妈作为月薇陪嫁,仅仅半年杜月芷手里的势力就沦陷了。明明自己已有身子,却还要每日为同时怀孕的杜月薇倒洗脚水,铺床…… 在封地的时候,杜月薇就不曾做小低伏,回到京城,她更是不积阴德,竟然将所有从封地回来的丫鬟奴才遣散,不服的便杀的杀,卖的卖,逼得杜月芷交出管家实权。杜月芷又有什么办法呢,她挺着大肚子,哥哥又远在边疆,夏侯琮装聋作哑,如果不交,恐怕连胎儿都保不住…… 新帝登基后,良王府成了炙手可热的保皇派,月薇生了嫡子,月芷生了女儿,一道皇令,杜月芷从此失去了王妃的称号和王府的地位,永远。 她和雪儿的待遇,如同婢女。月薇儿子夏侯庆打了雪儿,她只不过说了一句,杜月薇脸色一变,命婢女扇了她两耳光,当众斥责她侮辱嫡子身份,叫她和雪儿跪下道歉。雪儿得了风寒,杜月芷去找夏侯琮要银子,夏侯琮不理会,杜月薇珠光宝气地坐着喝茶,视若无睹。她不要脸地跪了许久,终于得到了少得可怜的赏银。而随后来了几个办事媳妇,喜气洋洋要给世子置办冬衣,随便就支了几千两…… 她以为,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再难,再羞辱也不过如此了。直到她与雪儿玩捉迷藏,误入密室,发现了他欺师灭祖的罪证! 夏侯琮问她要藏宝图的那一日,如同惊天闷雷,在她头上炸开。她从未与任何人说过藏宝图的事,因为福妈妈告诉她,这是谋反的罪证,被发现了会满门抄斩! 她突然明白月薇为什么从一开始就青睐夏侯琮,却没有反对姐姐先嫁,当家后尽管觉得她们母女俩碍眼,亦没有赶走她们,而是派人监视不允许她们出府一步……原来是为了那张传说中的藏宝图。杜月薇知道杜月芷有,那是逆贼洛河公主的遗物,现在时机到了,她要她拿出来! 藏宝图的钥匙由她和哥哥共同保管,杜月芷不肯交出,便被百般折磨,即便这样也不松口。杜月薇一不作二不休,拔了她的舌,断了她的左手和双脚筋脉,下一步就是烙刑,没来得及实施,就被潜进来的剑萤和青萝救走了。 剑萤,是哥哥养大的侍剑丫鬟,情谊非同常人,生死不离。她出现在京城,就说明大哥已经遭了毒手。杜月芷意识昏沉,被救途中她们被毒箭射中,没撑过一炷香。 到底为什么,非要致他们于死地! 父亲死了,娘亲死了,大哥死了,剑萤死了,青萝死了……现在,轮到她了。她死不足惜,可是雪儿,雪儿她才五岁……杜月芷痛苦地抬起头,流泪望向女儿。 雪儿一向怕夏侯琮,小小的身体在颤抖:“父王,您,您也是来找娘亲的吗……” 夏侯琮微微一笑,从地上捡起铃铛,若有所思指了指杜月芷:“雪儿,你看那是谁?” 雪儿看了过来,眼睛猛地睁大:“娘亲!”她拼命要过来,却被父王身边的侍从紧紧抱着,怎么都不松手。 杜月芷趴在地上,眼睛通红,凶狠地看着他,放下我女儿! “死到临头,你还敢这般目中无人。蕙儿说得对,你这种女人,根本不懂什么叫三从四德!杜月芷,今日你好好讨饶,将藏宝图交出来,说不定我还会留你全尸,让你在黄泉路上走得顺一点。” 杜月芷伏在地上,啐了他一口血水。 夏侯琮最恨她这般没教养,总是游离规矩之外,像个粗野村妇,让他没有身为丈夫的自豪感,而且德行不端,在封地的时候就和老九眉来眼去,给他带绿帽子。现在,他只觉得地下爬着的女人太肮脏下贱,这么凄惨还不如死了算了。放下雪儿,他拔出剑,朝杜月芷走了过来。 忽听一句:“慢着!” 身穿黑衣的杜月薇出现在夏侯琮身后,她还是那么美,那么高雅,温柔与圣洁并存,眼中含情脉脉,却心如蛇蝎。 “王爷,你这么杀了姐姐,未免也太便宜她了。你忘了我和恒儿为你吃的苦吗?说好要她不得好死,你答应过我们母子的事,怎么能忘记呢?” “薇儿,我是答应过你,可是现在她这样跟死了也没区别。” “不,还不够。”杜月薇的眼睛飘向被侍卫抱住的雪儿,吐气如兰:“姐姐背叛您,和九王的骨血就在眼前呢。” 雪儿长得像她,长黛眉,清秋眼,粉雕玉琢,怎么看,怎么讨厌!杜月薇断断不会容她活下去。 夏侯琮笑意隐去,嘴角抽搐,从侍卫手中拎过雪儿,高高举起:“杜月芷,我再问你一遍,藏宝图在哪里!” 雪儿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在半空中挣扎,哭得很厉害:“父王别打我,娘亲救我……” 虎毒尚不食子!杜月芷明白她要做什么,朝他们拼命伸出双臂,嘴巴大张,血水流了下来,她拿头磕地,磕得砰砰作响,额头顿时血肉模糊。她哀求,她讨饶,她什么都答应,只要夏侯琮放了雪儿,她可以去死! 可她无法发声,“嘶嘶”气流混杂着血水,根本入不了杜月薇的眼。 呵,杜月芷,你不是硬吗,继续硬啊!你现在求饶又有什么用,当年你娘害我母亲流产,还派人暗杀我,眼中何曾有过半点怜悯,可想过会有今日!你的骨血活着就是罪孽,不如都去死吧! “王爷,姐姐恨毒了我们,雪儿虽小,也亲眼看到了这一幕,您还在犹豫什么!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杜月薇见夏侯琮犹豫不决,纤纤玉手拂上他的胸口:“您是为了君臣道义,是为了皇室尊严,这么做根本没错。” 不要,不要,雪儿是王爷的亲生骨肉!那个九王,她从未见过,怎么会私通!杜月芷无声嘶吼,求求你们,放过雪儿,她是无辜的,什么都不懂。你们杀了我,五马分尸也好,戳骨扬灰也好,我给你们做牛做马,求求你们…… “没了藏宝图,我和我身后的杜家,也一定可以助王爷登基!”杜月薇步步紧逼! 最后一句话刺激了夏侯琮,他抓紧了雪儿,向前一步,闭眼咬牙朝下猛地一惯! “娘——”雪儿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金铃震碎,雪白的一团坠落在地上,鲜血淋漓,雪儿脖子断了,头歪了过来,秀丽的小脸满是血污。 眼前的一切仿佛阿鼻地狱,杜月芷毛发直竖,双眼流下血泪,凄凉惨绝。她用仅剩的手支撑着拼命朝雪儿爬了过去,把雪儿往怀里搂,身体颤抖得如同风中秋叶,不,这不是真的!雪儿,你醒醒,你看看娘,看看娘啊! 可是雪儿永远也醒不来了,再也不能用她的小手,擦去娘亲脸上的泪水。 杜月芷气血翻涌,张大嘴巴,口腔里血肉模糊,满身满脸的血,凄厉地发出“嘶嘶“声,夏侯琮吓得后退一步,杜月薇也忍不住,拔出夏侯琮腰间的剑,刺向杜月芷的心脏! 同一个位置,利刃划过血肉,薄而黏稠的声音,是杜月芷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在火光中明灭不定的佛像,正中,立着满是蜘蛛网的观世音菩萨。她慈眉善目,手执净瓶,静静观着眼前的一切。 杜月芷双目血红,趴伏于地。 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杜氏女侍奉您十数年,若您有灵,求您睁开眼,看看这人间炼狱吧! 我,杜氏月芷,在此发下毒誓,愿死后不喝孟婆汤,放弃生生世世为人的机会,哪怕永生堕入畜道,只求这一世重新来过! 她额头触地,礼成。 两只一模一样的金铃铛,在风中微颤,发出泠泠之音。 大概是死前眩晕,所有人身影扭曲,火光迅速隐去,周围重归黑暗,一股疲倦感袭来,她缓缓闭上双目…… 第2章 重生 天微微亮,远处响起鸡鸣声。 乌氏躺在床上,隔着儿子推了推鼾声正香的丈夫李槐:“当家的,你醒醒,天快亮了。” 李槐呼哧两声,长出一口气,迷迷糊糊坐起来:“咋了?” “叫那丫头起来做早饭啊!我养着肚子,念儿一早就要去私塾读书,你也要去采药,难道还等着我做饭给你们吃?” “昨晚你才叫她挑了满满一缸水,现在还早,再让她多睡一会儿吧。” “叫你去你就去!”乌氏拧了一把丈夫。 李槐怕老婆,赶紧说去去去,披上衣服,开了门走到一旁的药房,哐哐哐敲门:“芷姑娘,起床了,今天我要上山,早点做饭。” “知道了,李叔。”回答的声音稍显稚嫩。 李槐叫她快点儿,天又冷,赶紧回房去了。 药房里响起簌簌整理声,过了一会儿,门吱呀开了,一个女孩走了出来。她穿着麻布衣衫,套着一件半旧的外袄,约莫十一二岁的年纪,身量小,扎着双髻。 冬夜长,鸡鸣声响了,天却还没大亮,西山月隐现在空中,淡淡的月色落在她脸上,长黛眉,清秋眼,虽不是极艳,却自有一番动人的颜色。她仰头看了看月色,然后走到厨房,拿了打火石,烧柴做饭。因为乌氏一切以节俭为主,不许她点蜡烛,所以她拿了一根硬柴,绑了布条浇了麻油,伸灶里点燃,立在锅炉上,借着火光,洗洗刷刷,倒也手脚麻利。 听着厨房里的响声,乌氏舒服地翻了个身,帮儿子掖掖被角。李槐醒了一次,已经睡不着了,坐在床头穿鞋袜。乌氏道:“吃完早饭,你带那贱丫头上山,有什么重活累活,都让她去干。中午叫她赶回来给我做饭,听到没!” “念儿她娘,这孩子有名字,叫杜月芷。” “奥,你也知道她姓杜不姓李,又不是你女儿,你心疼什么?有个儿子疼就够了!我说你就是榆木脑袋,该享福的时候就挺尸享福,别唠唠叨叨跟个婆娘一样!” “她是京城里的大人寄养在咱家的,你不怕大人怪罪?!” 乌氏踹了丈夫一脚:“什么大人会把孩子寄养在庄子里,还是这么穷的人家?无非就是家里丫鬟犯了私通罪,生了没处养,又不敢卖,就寄养了。以前还每月给点银两,她吃得少,也就罢了,现在人也大了,衣食住行花费也多了,怎么还是这么点钱!不行,我得向上面说说……” 李槐朝外走去,乌氏又喊他:“不准帮她忙!” 吃早饭的时候,胖乎乎的李念坐在凳子上,张开嘴巴“啊”——杜月芷用勺子舀了稀饭,吹了吹,伸入他的嘴巴,拿了热毛巾给他擦滴出来的汁,又掰了馒头泡在汤里喂他,忙得不亦乐乎。乌氏满意的看了一会儿。杜月芷现在做得越来越好了,比起之前的装腔作势的死样子强多了。 刚来的时候杜月芷还小,粉雕玉琢,穿金戴银,看着娇气得很。不过依着上面的意思,乌氏也没客气,三四岁就叫她跟着李槐干活,金银衣裳全拿到当铺换了银钱,给他们一家添了不少好东西。她本想把杜月芷当作童养媳,可惜一直无所出,经人介绍后,她去找了附近有名的巫婆子。巫婆子告诉她,家里有女童挡住了贵子的道路,贵子无法进入她的肚皮,要解此劫,必须要“炼”女童,让她认主,让路。 巫婆子说得很对。杜月芷就是挡住贵子投胎的女童,平时做事跟别人家的臭丫头不一样,吃饭细嚼慢咽,说话轻声细语,走路衣不带风,活活急死人了!干活不麻利就算了,还总是哭泣,说想爹娘,弄得左邻右舍还以为她虐待女童!如果不是为了那每月十两的银子,乌氏早就将杜月芷退回去了。毕竟李槐虽然读过大量医药书籍,却只限于理论,没有正经的行医资格,也就穷人来看看病,药房每月纯利才七八两,靠这些钱,他们一家只得喝西北风去了! 既然无法赶走杜月芷,那么,“炼”她总是可以的。 乌氏听信了巫婆的话,天天叫杜月芷干活,一心一意磨练起来,平时稍有不顺心不顺意的地方,就打骂杜月芷。怕邻居说闲话,她打骂杜月芷的时候,命令她不准哭叫,哭一声打十下,还不准吃饭。如果打骂得很了,就叫她咬着棍子,布条,总之一点声儿都不能露。乌氏也不是脑袋一热什么地方都打的,她专拣胸口,腰,大腿这些看不见的地方,别人也看不见,还能解气。后来虐待得连李槐也看不下去,稍劝两句,乌氏就指着脸问他:“你还想不想要儿子了?” 李槐当然想要儿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老娘眼都哭瞎了,还是没能看到孙子,这件事一直是他心里的坎。渐渐他也不再阻止乌氏。有时候,他也眼不见为净,乌氏打骂杜月芷的时候,他索性就出门避开。 五年前,不知是不是菩萨显灵,乌氏居然有了身孕。而杜月芷这个刺头,在她怀孕那日生了大病,连烧三日,梦里尽说胡话,浑身烫得吓人。李槐熬了好几顿药给她吃都没用,乌氏气死了,她身上有喜事,杜月芷却这般触霉头,简直可恨!她趁半夜李槐熟睡,将杜月芷抱了出去,打算扔到雪窝里冻死。寒冬腊月的,一夜足够了,第二天被发现的话,找个理由说她自己贪玩陷在雪窝。打好的算盘却没响,这丫头命硬,在雪窝里待了半宿,身上烧退了,自己挣扎着爬回了药房。 乌氏惊讶之余,发现杜月芷一改往日刺头态度,居然变得乖巧起来,洗衣煮饭烧水扫地什么都做,低眉顺眼,还愿意帮李槐干点药房的活儿。直到顺利产下大胖小子李念,家中平静,乌氏更加坚信,杜月芷是个祸水,千万不能对她好,不然她就不会认主,家里也就不得安生了。如果这些不曾灵验,她就不信,可次次灵验……说明冥冥之中天注定,也就不怪她刻薄了。 乌氏有桩心事。她虽生了李念,可是一直想再要个儿子。李念之后她又怀了一次,但那时候吃了许多酸食,巫婆摸了她的肚子说是个丫头,她一怒之下吞了药,将肚子里的胎儿流下来了。结果却不是个丫头,是个小子。自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怀上了。 在庄子里,每逢年节,别人家早就一屋子男孩热闹闹的,唯独他们离家冷清清的,李念虽受尽宠爱,没有兄弟姐妹到底孤独。而杜月芷身为外人却越长越美,乌氏看在眼里,恨在心里,认为是小贱人将李家子嗣的福气逼走,是以对她从未有好脸色。 吃完饭,一家人各忙各的去了,乌氏今日不太舒服,想了想,吩咐杜月芷不用上山,先把药草拿出来晒,再去镇上买漱香斋的糕点,然后把家里衣服洗了,早点去东庄陪瞎眼婆婆睡觉。杜月芷答应了,就着残羹冷炙吃完早饭,把昨日李槐采回来的药草翻翻捡捡,剔除杂草,然后铺在篾子里晒,晒完后去乌氏房里拿了钱,放在袜子里。 乌氏房里有一面大铜镜,杜月芷转身间,从镜中看到了自己。 里面的小女孩,扎着双髻,眉眼间稚气未脱,眼睛乌溜溜的很灵光,恰是自己十二岁的模样,只是那时候她因悲伤过度,常常哭泣,远不如现在的她心志坚定。 杜月芷垂下长长的睫毛,举起生了冻疮的手,从脖子里拉出两粒金铃铛。金铃铛也叫锦绣铃铛,是母亲的遗物,在西丹国染了日月的气息,陪嫁到大靖朝。前世里,金铃铛被乌氏拿到当铺,她回府后,派人把铃铛赎回来,一直戴在身上。重生后,她脖子上就挂着锦绣铃铛,她特意查过,乌氏拿去当的东西里,并没有这样东西,这说明在她重生的时候,世间确有一些东西,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自她死后重生,已经过去了五年。这五年,想起惨死的雪儿她夜不能寐,想起夏侯琮和杜月薇,她噩梦连连,想起血浓于水的亲人,她更是思念入骨。前世的一切如幻如梦,如蛆附骨,折磨着她,拷问着她。 然而,尽管归去之心如此强烈,在这个连车马都少见的庄子里,她连逃走的机会都没有。没有钱,没有车马,更无人接应,她用了很长时间才适应,知道自己人小力微,尚无任何抗衡之力,是以韬光养晦,一边偷偷学习医药知识,一边观察着周围的变化,等待时机。 一切跟前世并无太大出入,乌氏生了李念,李槐的药房经营惨淡,就连今日买糕点,洗衣服也一模一样。 乌氏叫住她,吩咐她晚上去东庄陪瞎眼婆婆睡觉。天冷,孩子的身体是天然暖炉,给婆婆暖被窝正好。杜月芷知道乌氏见不得自己好过,更见不得李婆婆好过,怕冻死了婆婆,村里人会说闲话,才叫自己去的。 这一次如此仓促,事出反常,必有妖。 杜月芷用脚尖在地上画了画,算算日子,差不多是“上面”来人的日子。 从前她只知道会有人来李家送钱,却并不知道是谁来送,李家庄离京城有三日车程,不可能次次都是自己来送?大哥,福妈妈他们跟前世一样,因为不知道自己被送到了哪里,所以不曾来看望过她。杜家必是委托了人,可是委托的是谁呢? 平日总会被打发出去睡,今晚,她必要想办法留下来。 漱香斋的糕点很火爆,她排了许久的队,才买到松仁百合酥饼和芙蓉奶糕。捧着糕盒,伙计将白布铺上桌子,喊道:“今日做的糕点已经卖完,谢谢各位赏光,请明日早些来排队吧。” 杜月芷身后的人抱怨着散了,忽而肩膀被谁拍了一下,杜月芷回头,只见一个小厮模样的人陪笑道:“小姑娘,你手上的这份芙蓉奶糕,不知可否卖给我?” 杜月芷抱紧了:“不卖。” 小厮又道:“我愿意出十文钱买。” 奶糕是漱香斋最便宜的糕点,五文钱一块,杜月芷买了四块,算算差不多能赚二十文钱,一般人早就乐意卖掉了。 “这奶糕又不是特别贵重的吃食,你有钱的话,可以吃更好吃的。” “我家少爷初到贵宝地,不爱别的,就喜欢吃这漱香斋的奶糕,今日我家少爷要赶回京城,想买一盒带回去给老太君尝尝。这不,最后一盒被姑娘您买到了,我出高价买,不会让你吃亏……” 杜月芷看了看停在不远处的车辆,黑不溜丢,车夫倒是穿着绸衣,容貌气质非同一般。又细看了看,心中有了底。 她沉吟片刻:“一两。” 小厮:“?” 杜月芷:“给我一两银子,奶糕就是你的了。” “小姑娘,你你你,你这不是抢钱吗?看你长得文文静静的,怎么狮子大开口,比黑心老板还黑心呢?!我好声好气跟你商量,又没有明抢,你居然开出天价……“没等小厮说完,杜月芷扭头就走。小厮追了上来:“别走啊,一两就一两,算我看走了眼,没认清你是个宰人的市井小民!” 真是罗嗦,自己透露这么多信息,不宰你宰谁?杜月芷拿了小厮的一两银子,就好像咬掉了他的一块肉。 有了钱,杜月芷四周看了看,踮着脚进了一条小巷,那里有一家糕点坊,做的糕点不比漱香斋的差。她买了新买了盒糕点,比在漱香斋还少两文钱。偶尔她排队买不到漱香斋的糕点,就会去买这种高仿,李家都是粗人,品不出糕点的精细之处,若起疑就称是新品,乌氏爱新,总叫她买不一样的,是以不用担心。杜月芷兑了散银和文钱,又买了些一踩就响的炮。 老板笑眯眯地问:“给你弟弟买吗?” 杜月芷点点头。 这种炮,李念最喜欢玩了。 第3章 救我 杜月芷回到家,装好糕点端进乌氏的房间。乌氏装模作样挺着肚子,正是无聊之际,见她端着小桌子进来,骂道:“贱丫头,这么久才回来,我当你死在镇上了!是不是看到新奇的玩意儿迷住了,舍不得回来了?我要喝水都找不到人!” 乌氏现在总怀不上,听说只要装作怀孕,就能骗过送子娘娘,过不了多久就准能怀上。她迷信得很,天天躺在床上“养胎”,期冀得偿所愿。 “对不起,乌嫂,今天买糕的人特别多,我排了好久才买到,所以回来晚了。”杜月芷低着头,一边道歉一边把小桌子端上床。乌氏骂骂咧咧,斜着眼看了看。 桌子上放了三个瓷碟,一碟装了雪白的杏仁酥,一碟装了可爱的芙蓉卷,一碟装了腌制的酸梅,并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旁边还放着厚厚的话本子。准备的如此齐全妥当,乌氏怎么也骂不下去,腾身坐起,还没开口,杜月芷已经帮她调高了棉被和枕头。 “好了,你去把衣服洗了,记得晚上去老婆婆家睡觉。”乌氏说完,见杜月芷抬起大眼睛,水汪汪的看着她,似有不情愿之意。 也是,她婆婆家住的茅草屋四面漏风,大冬天的任谁也受不了。要不,让她别去了,锁在药房不叫她出来就行了?乌氏暗自思忖,不经意间摸了摸肚皮,瞬间想到巫婆子的话,顿时将方才冒出来的一点柔情给压了下去。她如果对杜月芷好,那腹中的胎儿就危险了,不行!绝对不可以!更何况,今晚还有贵客来,她不能叫这丫头坏了事! “平时不叫你去,你偷着去,冬天冷了叫你去,你又缩手缩脚的,贱骨头!拉着不走,打着后退,天生跟我作对是不是?”乌氏抓着她的领子,狠狠打了几下。 杜月芷伸出胳膊去挡,含泪道:“我去,我去,乌嫂,你别打我了……” “滚出去,见你就烦心!” 杜月芷滚了出去,拿大盆装了衣服,看了眼乌氏的房间,细白的牙咬住红唇。看来,乌氏铁了心要她走,她更不能走了。 她并没有去井边,直接端到河边洗,那里还有一些庄子里的女人在洗衣服,见她端着大盆,只露出半张脸,笑道:“芷姑娘来了,这么冷的天,你乌嫂怎么还叫你洗衣服呢?就算洗,也该在家烧了热水洗,你这么小,冷天洗衣服容易落下病根。” “没关系,我不冷。乌嫂她养我不容易,我理应听话报答她。” 杜月芷说着将盆放下,挽起袖子,伸手将要洗的衣服浸入水中。冰凉刺骨,她忍不住倒吸一口气,离她最近的女人伸头看了看:“水冷吧,要我说,你不如早些家去,烧了热水倒还好些,眼看着你就要说婆家,这个冬天我看媒婆子都进了你家三回了,合该注意点子……呀,你胳膊上是什么?” 听她惊呼,大家都围上来看,只见白嫩细瘦的胳膊上,到处都是掐痕,鞭印还有掌印,新伤旧伤层叠不穷,简直触目惊心。杜月芷后知后觉,忙放下袖子。 “芷姑娘,你老实说,乌嫂是不是在家虐待你?” “没有,没有……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请你们千万不要跟乌嫂说。”杜月芷拼命摇头,眼睛里露出害怕的目光,而后垂下头去洗衣服,悄悄抹眼泪。 越是否认,就越是可疑。庄子里到底是淳朴的人多,女人们心疼不已:“乌嫂这人真是下作,收养了远房亲戚的女儿,生生养成了丫鬟,还打出这么严重的伤,伤了福气,早晚要遭报应的。” 众人唏嘘一番,其中刚嫁了女儿的李嫂气愤不已,闹着要告诉庄里的师爷,被人劝着走远了。待所有人走光,杜月芷才抬起头来。 她眼中根本没有眼泪,那些伤痕也是她故意弄的。她没有别的意思,只让人看到,就够了。 眼前是灰扑扑的天,不远处的树林枝叶散落,枝桠如同干枯的手臂,指向天空,因为太冷,河面氤氲着一团雾气,只听哗哗声,却不见河面有什么动静。静水流深,就像杜府那条从地底引流的河,绊住了双脚,就再也浮不出来了。福妈妈就是这样死去的,她跟了母亲一辈子,若不是为了他们兄妹,恐怕早就自尽随主而去了。杜月芷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看着眼前衰败的景象。这里待不得了,她要尽快回到京城。 蹲下去将泡在水里的衣服捞起来,她突然发现河水变红了。是衣服掉色了么?李家买的衣服,总是质量差的染布,掉色并不奇怪。 不对,有血腥气,是血! 杜月芷吃了一惊,往上游走。 一辆似曾相似的马车出现在眼前,马身上有几只翎毛箭,缰绳已断,死在河中,刚才看到的血应该就是马的血。车辕断了半截,马车斜斜栽进河里。除了车轱辘和马蹄痕迹,再无其他。奇怪,没有发生恶斗,怎么马死车毁了呢?杜月芷远远看了一回,正准备离开,眼角余光扫到了什么,她一愣,立刻跑了过去。 车斜斜歪在水里,正好挡住了一个人,是个穿黑衣的少年。他半截身体倒在水里,双目紧闭,面色青白,早就被冻得不省人事了,只有一双修长的手,还死死拽着马车,是以口鼻并未淹没在河水里,不然在冻死前先被淹死了。杜月芷冷冷看着他,又看了看附近,没人。救吗?不救吗?她又想起了福妈妈,倘若那时有人肯拉她一把,那么一切都将会改变。她不会嫁给夏侯琮,哥哥也不会被派去镇守边关,所有人都不会分离…… 该死!她咬牙,弯腰脱了鞋袜,将衣裙卷起,朝那人走去。河水如冰刀刺骨,她口中呼出白烟,打着冷颤,抓住那人的衣领,借着河水之力,将他拖上岸。 救上来,先试了鼻息,虽然很轻,但却是有的,脉搏也微微弹跳,看来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黑衣有着淡淡的血腥气,杜月芷将他全身查遍,发现伤口在胸口和小腹,很深,刀口的肉被泡的泛白,连绵不绝溢出丝丝血迹。杜月芷给他控了一遍水,保证他呼吸顺畅,然后将他的湿衣服拧干,拖到旁边的乱石后面。夕阳西下,天渐渐黑了,夜马上就要来了。 太冷了!她坐在岸边,自己握着脚暖了好一会儿,然后才穿上鞋袜。打量着这个人,她自身难保,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看他的造化了吧。 她移动脚步,忽而听见那少年微微侧首,口中有声。 俯身去听,夕阳恰好垂在她薄薄的耳尖,透明的,微粉色。夜晚即将到临,天光将暗未暗,少女穿着麻布衫,脸色雪白,唇色娇红,长黛眉,眼如秋水,泠泠看着他,似有深意。远处响起苍茫的钟声,重峦叠嶂,暮色四合。 少年睁开眼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救我。” 杜月芷微微动容。 晚上,乌氏听到房外有炮声,出来一看,只见念儿拿着炮,往下一摔,炮声怪响的,吓得她心思不宁。 “念儿,你哪里买的炮?” “娘,不是买的,是我从私塾回来的时候捡的,路上有好多。”李念仰着胖乎乎的小脸,举起手里的炮,献宝似的给乌氏看。乌氏见了,连忙挥手,叫他别放了:“弟弟在娘肚子里睡觉呢,你别吵醒了他,快去洗脚睡觉。” 乌氏是个很谨慎的女人,现在听巫婆的话装作有孕在身,对任何可能威胁到孕事的东西都很警觉,是以她连门都不出,就怕在冰上摔跤。而且稍微大点的声音都能让她情绪不安,对炮声尤其紧张。她叫杜月芷仔细查找,看看家里有没有遗漏的炮,一个都不能留。杜月芷来来回回找了好几遍,确认没有。乌氏放了心,叫她走:“趁着月色早点去陪李婆婆。” 杜月芷从河里洗完衣服回来,似乎扭了脚,走路一瘸一拐的。乌氏看着她走出篱笆,便回屋打发李念上床睡觉。没过多久,她听到外面有人叫”乌嫂子”,出来一看,居然是庄里师爷和李嫂子。而本来离开的杜月芷躲在师爷身后,悄悄露出半张脸,胆怯地看着她。 乌氏皱了皱眉,当面不好发作,面向师爷笑道:“师爷怎么来了,快请屋里坐。” 师爷摆摆手:“你当家的不在,我就不进去了。”他将杜月芷推到身前:“方才在路上碰到芷姑娘,被一只大狼狗堵住,吓得可怜见儿的,幸好遇到李嫂子才得救。问她为什么这么晚还在外面,说是要去东庄陪你婆婆。李嫂子说夜路危险,叫她家去,她不肯,李嫂子没法,拉着我来了。乌嫂子,芷姑娘也大了,走夜路终究不妥,你看这……” 乌嫂心里把杜月芷骂了个狗血喷头,脸上还堆着笑:“师爷,这话怎么说的,好像我叫姑娘走夜路似的。我早叫她出门,必是她自己贪玩才误过天光。” 李嫂子冷哼:“不是你叫的,难道是她自己愿意的?你的心有多狠,非把孩子往死里磨,左邻右舍都晓得,大冬天你叫她去河里洗衣服,冻的不成样子,你还胡扯八道,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乌氏眉毛一挑:“李嫂子,你也别站着说话不腰疼,谁给她吃饭喝水养活的?我要是心狠,能把她养这么大,养到合着外人来欺负养母?你倒是尖着嘴做了口舌英雄,有本事,你把她带了去,你养活!” “我养活就我养活,馒头店里的伙计还有饱饭热坑呢,你天天打骂,还叫芷姑娘去陪你那睡在漏风楼里的老婆婆,你怕冻死她才叫芷姑娘去□□,怎么不早点修一修漏风的屋顶,买一个暖被窝的汤婆子?说你心狠都嫌轻的!” 两人对骂起来,师爷连忙拦住:“你们别吵了。乌嫂子,芷姑娘过两年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庄子里好多人看上了她,你也不好做得太难看。”他看了杜月芷一眼,又放低声音,对乌氏说:“我们庄里适龄的姑娘都嫁了出去,难得芷姑娘好颜色,我心中也早有打算,她是你抱养的,要是家里人都死绝了,不如……”如此这般说了一通。 第4章 交锋 师爷的话,说白了,是想等杜月芷再大一点后,当作李家庄进献的花头,送到镇上大户做小妾。作为回报,李家庄会特别照顾,给李槐发行医证,并帮他开办医馆,让全庄的人都来这里看病。 乌氏想起这么多年杜月芷都没亲人找来,送银子的大人也只说让她随便养,别养死了就好,看来也不算什么尊贵人物。若真到了嫁人的年纪,她作为养母代为说亲,也是理所当然的。何况是师爷提起的,她吃了熊胆也不敢说不好,当下笑道:“师爷的意思我懂了,这事,还待我和当家的商量,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师爷面露喜色,拍了拍杜月芷的头,正色道:“今天我做主,天晚了,芷姑娘也别去了,就在家睡,明日在理论。李嫂子,你也家去吧,乌嫂子怀着孩子,外面又冷,大家都是庄里的,这样吵多伤和气。”在师爷的劝告中,各人散开。 乌氏站在篱笆边,对着李嫂离开的方向唾了一口:“老虔妇,管到我家来了,烂舌头拔牙臭烂肉的老货,不得好死!” 骂完回到堂屋,看了眼受气包似得跟在后面的杜月芷,登时红了眼,咬着牙拔下头上的簪子,下死命在她腰上戳了几下:“小贱人,定你招惹的事,走夜路碰到狼狗,我倒想狼狗怎么没把你吞了!那老虔妇对你好,你倒跟着她过去啊,还叫师爷为你求情,你真会做妖,还想着有人来救你!你神通广大,多早晚叫你死在我手里,你才知道厉害!” 簪子见了红,杜月芷被扎得直呼冷气,咬牙忍着,待乌氏消了气,才跪在地上,抱着乌氏的腿哀求道:“乌嫂,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乌氏听到李槐回来的声音,踹倒杜月芷,眼睛立了起来,厉声骂道:“你再敢一回我这簪子刺的就不是你的腰,而是你那漂亮的小脸!你给我滚,今日我有事,明天再炮制你,不准出房门,听到没有!” “是。”杜月芷赶紧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顺着墙溜了。 杜月芷关上药房的门。脱衣服看了伤口,几个小血洞如同小嘴张开,血染红了里衣。自己也有点害怕,摸索着找了药涂。乌氏迷信无知,早几年还打骂轻些,如今怀不上二胎,变本加厉,心理更是变态,撒娇示弱反抗求饶全不管用,纵然杜月芷聪明机警,想方设法避开,困在这里,也难有活路。 涂完药,杜月芷没有上床,而是坐在门边,观察着外面的动静。今晚乌氏的房间熄灯也晚,李槐进了房后就没消停。空寂的冬夜,乌氏房里一直在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什么。俄尔听到李念大哭,乌氏拍打着,嘴里咿咿呀呀唱着歌儿,哄着他睡了,四周又安静下来。只听得到呼啸的风声,穿过草屋,消失在冬夜。 杜月芷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一点困意也没有。终于,她听到了房外的动静,连忙透过门上的条缝朝外看,只见清冷的月色下,两辆官轿悄无声息落在篱笆外面。她的心跳动得厉害起来,手抓着粗糙的门板,竟不觉得疼。 官轿下来一个穿着便服的官人,还带着一个穿斗篷的,在篱笆处咳嗽了几声。乌氏房里也有了动静,李槐开了门,见是两个人,不仅一愣,很快将他们迎了进来。 杜月芷立刻悄悄开了门,贴着墙躲在乌氏窗下。只听见他们低声说话,那官人道:“小姐怎么样?” 杜月芷眉头微皱,舔湿了手指,将窗纸戳破,眼睛凑了上去。 “一切都好,今年还长高了,往年的衣服都穿不得了呢!”乌氏笑道:“今天怎么多了一位大人?” 那个穿斗篷的人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连眼睛都没露出来。官人喝到:“不准多嘴!我们今天是来看小姐的,小姐现在在哪儿?” 乌氏脸色微微一变,道:“因一向没有看姑娘的规矩,今天姑娘恰好去东庄我婆婆家了,我没拦她,眼下不在这里。若是大人想看,我让当家的去叫她就是。” 穿斗篷的人摇了摇头。那官人又道:“不必了,这是赏的银子,你们收好。”说完,丢下一只鼓鼓囊囊的荷包。 李槐拿了起来,憨厚地笑道:“大人真是慷慨,往日例银十两已经够用,这次给这么多,还怕我们待小姐不好么!”那官人顿时窘迫起来,乌氏狠狠掐了李槐一把,将他推到一旁,陪笑道:“大人,你千万别误会,我当家的不会说话,平时我跟他说只有十两,其实是骗他的……” 穿斗篷的人没有理会乌氏,转向那战战兢兢的官人:“赵大人,你克扣我的银子,好大的胆子!”竟是妇人的声音,声音不大却甚是威严,气势逼人。 杜月芷听了她的声音,忍不住暗道熟悉,分明在杜府听过的,只是她一时想不起来。再看那妇人的斗篷,虽颜色乌黑,但领口,袖口却是绣着金丝芙蓉,枝叶妙曼,苏绣细腻,在烛光下若隐若现。单单一件斗篷就下了这般心思,此人定非寻常。 赵大人冷汗直出,连连解释,乌氏也怕赵大人怪罪,虽不知这妇人的来路,只顾帮忙圆谎,最后铤而走险激将道:“银钱的事暂且不说。芷姑娘在李家庄多年,倘若大人嫌我们照顾不周,要将人接回去未尝不可。不怕大人怪罪,姑娘眼见就要长大了,究竟是接回去许配人家,还是送到庵里做姑子,也请明示。毕竟李家虽不是养不起人,却也没有硬留一个大姑娘在家的道理。” 穿斗篷的妇人长长叹了口气:“随你们,只不要叫她死了。” 原来,杜家的意思就是这样,只要她活着就好,哪怕行尸走肉也无所谓。杜月芷早已摒弃无用的伤感,眼中冷光乍现,待要试他们一试。 眼看他们要起身,她矮下身子,走到堂屋,从兜里掏出几个小炮,小心翼翼洒了开去。然后迅速躲到一旁。 没过多久他们就出来了,赵大人走在前面,一脚踩上一个小炮,砰的一声巨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火药味。乌氏吓得心肝胆战,尖叫一声,被李槐紧紧扶住,眼看赵大人只顾往后退,李槐反掌推了一把。赵大人撞上穿斗篷的妇人,把她撞倒在地上,滚了几番。 斗篷帽落下,那妇人侧身,迅速抓住盖好。 电光火石间,杜月芷已经看清了。是她,老太君身边伺候的夏妈妈!慈眉善目,却铁血手腕的夏妈妈,辈分之高,行事之精,能代表老太君发号施令,连杜家掌印的主母都要尊她三分颜色。她来到此地,代表杜月芷被送往李家庄,老太君是知情的。 “什么东西……”夏妈妈怒道。 “是小孩子玩的小炮!” 一片混乱间,乌氏的嚎叫划破了夜空:“疼,好疼,我的腰……”刚才摔倒的时候,她的腰刚好撞在李槐平日采药用的小钉耙上,三根钉刺扎了进去,血流如注。李槐也大声叫嚷起来,抱着乌氏回到房间抢救。 杜月芷吸了一口气,将头发弄乱,脱了外袄,只穿着一身麻布衫,随手在脸上抹了一点墙灰,叫着:“乌嫂,乌嫂!”像是从睡梦中被惊醒般跑到堂屋,正好撞见赵大人和夏妈妈在原地犹豫,他们见有人进来,吓了一跳。 眼前立着十一二岁的女孩子,脸脏脏的,衣衫粗制单薄,慌乱间中福了一礼,怯生生看了他们一眼,小身子在寒风中颤抖。 “你是芷姑娘?”女孩点点头,夏妈妈一愣,裹紧斗篷向她伸手,杜月芷连忙避开,垂着头不知所措:“请问夫人是谁?” 夏妈妈却没有回答,只是问她:“这么冷的天,你为何不穿衣袄,看冻坏了。”杜月芷说听到乌氏喊叫,心中着慌,怕挨骂,来不及穿。夏妈妈沉吟片刻,杜月芷大眼睛幽幽看了她一眼,那饱含伤情和又倔强如初的眼神,令夏妈妈为之一振。太像了,实在是太像那个女人,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杜月芷等不到回应,以退为进,进房去照看乌氏,只留给夏妈妈一个瘦弱脆弱的背影。片刻后,房内传来乌氏的斥骂,乌氏以为赵大人他们已经走了,剧烈疼痛之下,原形毕露,凶狠异常。李念早已哭起来,也跟着娘打骂杜月芷。 “夏妈妈?”赵大人也看到了杜月芷过得很辛苦,见夏妈妈一动不动,生怕她怪罪自己,大着胆子道:“要不要带走芷姑娘?” “罢了,这是她的命。”夏妈妈摇了摇头,裹着斗篷飞快出门,坐上官轿离开了。 杜月芷进去没多久,找了借口出来,堂屋已经空无一人,她迅速走到篱笆,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方才与夏妈妈短暂交锋后,她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不免失望。月下,她用冰凉的手渥了渥脸,凉意入骨,直至心绪平静。 而后,回到堂屋,她仔细搜索,将剩余的小炮全收检起来,毁尸灭迹。如此,一夜便过去了。 到了早上,乌氏的伤口已经包扎好。她全身汗湿,虚弱地躺在床上,杜月芷端了一只粥碗,用小勺子舀了粥,吹了吹,再送入乌氏口中。乌氏吃了几口,听到李念又在外面玩炮,心烦意乱,暗叹命苦。千防万防,防不住熊孩子在自己脚跟割一刀,不仅得罪了赵大人,自己还受了伤,得不偿失。 因乌氏看见杜月芷就生气,李槐叫她收拾行李去老娘那里住一段时间,一来耳根清净,二来,他娘也的确需要人去看看了。 第5章 施针 杜月芷到了东庄,顺着土路走,远远看到一处低矮的院子立于荒凉之地。三间茅草屋,土墙,草顶,风稍微大些,就能吹破墙皮,吹走茅草,将篱笆打烂。按理说不应该再住人了,可是乌氏嫌弃老婆婆瞎眼麻烦,不准她住在儿子家,李槐虽然心疼娘,但扛不住乌氏的怒火,只好私下偷偷接济。 冬天是所有老人的噩梦,夜又冷又长,一旦睡过去了,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何况这种茅草屋,本就不能御寒,四处漏风,被子又不够多,几乎可以预见李婆婆的处境。杜月芷走了进去,发现李婆婆站在篱笆小院,侧耳倾听,闻见脚步声,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婆婆,您怎么了?这里风这么大,你站在风口会生病的。”杜月芷连忙上前扶住她。 “我知道你今日过来,等着你……”李婆婆眼睛深陷,皱纹深深,身体瘦脱了形,乌白的发挽成髻,伸手摸着杜月芷的脸,沉静而温柔。如果说杜月芷对李家存着最后一点良心,那么一定是因为李婆婆,从小教她习医认脉,在她挨了毒打后抚慰她的伤痛,寡居却能变出许多简朴美味的点心,让她偷偷藏起来,免于饿肚子。比起李念,杜月芷和李婆婆更像一对祖孙。 “婆婆,我带了吃的,跟我来……”杜月芷一阵心酸,将李婆婆搀扶到房里,她先从包袱里拿了两块糕,掰碎了喂给婆婆吃,又帮李婆婆把能加的衣服加了,然后去烧水煮粥。李婆婆胃不好,只能吃点软糕流食,她想了想,做了蛋粥。 米下了锅,她盖上锅盖,李婆婆颤巍巍走了过来:“芷姑娘……那孩子一直在发烧,快去……”她指了指茅草屋。杜月芷忙找了只碗盛了热水端给李婆婆,温言道:“婆婆,您坐着烤火,我去看看。” 她进了最偏的那个茅草屋,里面很黑,她点燃了火折子,一芒如豆。 靠墙的破床上,睡着一个人,俊眉挺鼻,薄唇紧抿,白玉般的脸因高烧而泛着潮红,正是那日在河边救下的少年。他睡得很不安稳,一直在低声咳嗽,杜月芷执着火折子,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药丸,然后掀开他的衣服,手拂过伤口周围的肌肤。 少年正因高烧而口干舌燥,忽而吞了什么东西,又有一丝娇软的凉意袭来,他登时拉住,不由分说往怀里带,那凉意更明显,安抚了他不舒服的燥热。只是那凉意很不安分,拼命要往外逃。他自然不会让她逃,脸上“啪”的一下剧痛,少年终于松开了手,缓缓睁开眼睛。 “你醒了么?” 少年循声看去,眼前满室黑暗,唯独她站在宁幽温暖的黄光中,身影纤细娇小,却不肯更进一步,黑白分明的眼睛,幽深宁静,含着微茫的水汽,既不是娇羞,亦不是嗔怒,而是深切的凝视。 他认得这一双眼睛,在河边救过他的性命,并说出“想活命就跟我走”的少女。昨日日落之后,他昏昏沉沉,强忍伤痛跟着少女,尽走偏僻小路,来到这四面漏风的茅草屋。结果少女也不管他死活,把他扔在这里不管,在他晕过去之前,那少女仅说了一句:“明日你若还未死,我就救你。” 现在她果真来了。“你叫什么名字?”既是救命恩人,少年并不追究刚才的耳光。 杜月芷不经意间被他一拉,身不由己倒了下去,又怕火折子掉,又怕被少年抱住,所以才打了他一耳光。然而他似乎仍没完全清醒。也对,伤口原本只是简单处理了一下,没有得到及时救治,所以才会引起感染和高烧。 她想了想,朝外走去,少年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撑起半身:“姑娘!” 杜月芷回头,神色淡淡的:“你病得很重,我去给你熬药。如果想知道我的名字,出于礼尊,你是否应先报自己的名字呢?” 少年语塞,见她不客气地出去了,忍不住摇头微笑。过了一个时辰,杜月芷进房来,端了药和食物放在他面前。先喂他喝了米汤,然后是白粥和大头菜,大头菜酱的味道正好,伴着白粥吃,清淡不油腻。吃完粥,杜月芷又端了药让他喝,然后收拾房间,从始至终一句话也没说。 吃了药,少年病痛减轻许多,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她的脸,只觉得这个少女虽然看似贫穷人家的女儿,气度却有超乎同龄人的冷静与沉稳,矛盾又和谐,思量一番便开口道:“我叫夏谦,家里是经商的,半月前跟随叔父出来走货,路过李家庄,遭到贼人抢劫,混乱中与叔父失散,并挨了贼人几刀,车马受惊冲到河里。幸好遇见姑娘,保住在下这条性命。方才头脑不清,多有冒犯,请姑娘不要见怪。” 杜月芷这才看了他一眼:“冒犯谈不上。我叫杜月芷。夏少爷,你的伤口发炎,光吃药恐怕不行,稍后我要为你施针治疗,请问你的身体有什么隐疾,或者平日需要忌讳的地方?” “没有。”末了,又加一句:“芷姑娘,你叫我夏谦就好。” 施针的时候,夏谦见房间昏暗,问杜月芷为何不点灯。杜月芷煮沸了细针,正在检视,闻言头也不抬:“家里没钱买蜡烛,现在天寒地冻的,让你去外面躺着施针,只怕会冻破了皮。不过你也毋需担忧,我夜能视物,在暗处也能找准穴位。” 夏谦突然觉得一阵皮紧:“芷姑娘,敢问你施针多久了?” 杜月芷歪头想了想,真的在想的那种,俄而道:“你是第三个。” “第、第三个?” “嗯。第一个是断腿的小狗,第二个是李婆婆,第三个就是你。” “你有从医证吗?”夏谦吞了吞口水。 杜月芷将针一一别好,按住他的肩膀,手指勾住他的衣襟,一路向下,笑意浮上嘴角:“你别怕,他们都活了下去,你也可以。” 夏谦想拒绝,却早已被她剥了衣服,胸膛露了出来,冷空气骤然袭来,令他打了个冷颤。杜月芷见他胸膛一道刀伤入骨,向下是精瘦的腰,小腹处刀伤稍浅,血已止住,但伤口仍是可怖。明明是这么严重的伤,还发着烧,看他神色自若,从容的很,怕是忍惯的缘故。 杜月芷镇定施针,找穴位和刺针都耗力,她手小力微,额头很快有了细汗。李婆婆站在门口望了一阵,摇摇头,叹了口气。 夏谦平躺着,古人向来有男女授受不亲之言,然而杜月芷行事如此大胆,与其他少女皆不同,究竟是因为身处乡野之地不拘礼法,还是生来坦荡?夏谦眼中暗雾深沉,随着施针推移,慢慢竟觉得血流顺畅起来,丹田也不再滞涩,沉重感渐至消失…… 杜月芷帮他重新上药包扎,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又睡了过去,向来冷漠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她方才是骗他的,跟着李叔和婆婆习医,虽然明着施针的机会不多,加起来倒也有上百例。只是这位夏少爷,先对她谎称自己的来历,她有些生气,以儆效尤吓吓他罢了。看样子,他似乎没被吓着,反而害很享受……不知为何,有种吃亏的感觉。 如此治了几天,夏谦功夫底子好,再加上杜月芷的治疗,伤口恢复神速,已经可以下地走动,约莫做些事。他向同住的瞎眼婆婆稍微打听,才知道原来杜月芷是庄里人家的养女,从小就没过过舒服日子,受了许多虐待,在黑暗中孑然而行,品性倒未变坏。平日装着一副乖巧的样子,客气地拒人于千里之外,然而洗衣做饭救人,样样拿手,心肠忽冷忽热,不知是苦难磨练,还是天生如此。 他心生怜意,每每挑逗杜月芷说话,时常说笑,杜月芷受了这身躯年少的影响,不由得被夏谦逗笑了几次。每次一笑,夏谦就会盯着她,倒令她不好意思起来,拉着李婆婆一起聊天。李婆婆受到照顾后,精气神大好,时常唠叨些医学知识,据说李婆婆年轻时是医馆里的医女,只是眼睛不好,被劝退了,唯一的儿子又不争气,活活把眼睛给哭瞎了,医术荒废,更是不知深浅。 这几日天气大好,杜月芷从镇上买了些粮米回来,看到李婆婆坐在篱笆外晒太阳,身边还放着一壶茶,正对着篱笆里说着话。走近一看,原来是夏谦。他站在茅草屋顶,抱了许多干草,一一铺在屋顶上。 杜月芷帮李婆婆拍了拍身上的草屑,仰头道:“夏少爷,这些粗活不用你做,当心伤口裂开。” 眼前人影一晃,夏谦已站在她面前,衣衫簌簌,额发垂于两侧,俊逸非常,一身黑衣更衬得他气度超凡:“昨夜听见你咳嗽,好些了么?” 此人,躺着的时候是一个样,坐着的时候是一个样,站着的时候,又是一个样。昨晚她咳嗽,被他听到了,所以不顾伤势加厚屋顶?真是的,刚能动就不消停。 杜月芷抱着手里的粮米,微微颔首:“并无大碍。” 夏谦见她面容冻得雪白,说话还带鼻音,不由得心生怜爱,伸手本想摸摸她的头,又怕惹她不高兴,方向一改,拿过她手里的装粮米的袋子:“袋子很重吧,我帮你。” 说罢,不由分说送到厨房去,杜月芷本想说些什么,只得摇摇头,跟在后面。 吃完饭,夏谦没闲着,不知从哪里变出糖,一人给了一颗,让她们远远站着,自己在三个房间内穿梭,修补房屋后,又看上了床,一个个拖出来敲敲打打,加固加紧。 杜月芷看着无聊,烧了热水洗头,鸡蛋太奢侈,她用香胰草做替代。刚洗完,婆婆正帮她用大毛巾拧干头发,夏谦就手里拿着个东西,一脸疑惑地走了过来。 “婆婆,刚才我搬动床,墙皮脱落,掉下这只盒子来,看样子很早以前被人封起来了。您可认识?” 那是一只小而精致的木盒,雕花沉木,镶嵌着金银丝钩的芙蓉花,时代久远,芙蓉黯淡,小小的锁扣也锈迹斑斑。李婆婆拿在手里摸了一会儿,细想了想,继而声音带了欢喜:“原来藏在了那里。” 第6章 木牌 杜月芷挽着湿头发站在日头下,微微惊讶。李婆婆家穷的老鼠都不愿打洞,怎么会有这么一只贵重的木盒?眼睛顺着盒子移到夏谦身上,却发现他目光灼灼,盯着自己。杜月芷不由得蹙眉,令他转过身,她要扎髻。 “头发还湿着,扎起来湿气入身,会生病。不如我先帮你擦干。”夏谦说着,径直走到她身后,取下毛巾帮她擦起湿发,力度适中,手法温柔,隐隐不容她抗拒。擦了一会儿,他轻轻俯首,少女的发香,幽幽的飘在鼻尖,湿答答的,缠绵而清明。从上至下看,那一张雪白的小脸隐忍而窘迫,长眉微蹙,分外烦恼的样子。 没错,杜月芷确实烦恼。她站在原地,连拒绝的机会也没有,任人折腾自己的脑袋。活到这个份儿上,除了丫鬟,从来没被人擦过湿发,还是个男人,连她前世所谓的恩爱夫君都没有过,夏谦是什么意思?她怔怔回首,发现自己刚到他的肩膀,而他神色自若,指间滑过她的长发,大毛巾一挥,盖住了她的脑袋,也遮住了她的眼:“别想太多,你就当我在报恩。” 良久,毛巾下面传来一声不满:“谁报恩会这么轻松!”要不是擦得好,她才不要。 夏谦勾了勾唇角,不知为什么好想把不满的她裹在毛巾里,抱在怀里搓揉一番。 好在李婆婆看不见,杜月芷再不顾世俗,也不敢让他擦太久,太阳大,头发也干得快,她拿了红丝将头发扎成双髻,夏谦意犹未尽,还想帮她正一正双髻,被她狠狠瞪了一眼。 李婆婆还在摸木盒,杜月芷走过去扶她坐下,看了看道:“婆婆,这只木盒好漂亮,是你藏的么,你要收好,不然乌嫂知道了,定会抢走它。” 李婆婆道:“我藏的,藏得太深,连我自己都忘了,所以你乌嫂才没找到。你打开看看。” 打开木盒,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块手指般细长的木牌,上面刻着“有凤来仪”四个字。杜月芷把这四个字念给李婆婆听,李婆婆点点头,笑的脸泪都流出来了:“好啊,好啊,我这半截入土的老婆子,有生之年还能再听到这四个字,死也无憾了。” “婆婆,你在说什么?”杜月芷不解,见李婆婆笑得咳嗽起来,忙帮她拍了拍背。李婆婆伸手将那个木牌攥在手里,紧紧握住:“这是我出嫁前,我的师傅,刻给我的。” 她的语气充满怀念,带着淡淡的哀伤,老来多感慨,无事自伤。夏谦瞧了瞧那木牌,道:“婆婆的名字里,是否带了这四字中的一字?” 李婆婆双目深陷,神色忽如大雪凌冬,慢慢说道:“不错。这里面,确有我的闺字。” “我是江南人士,年幼就被送到医馆学习,当时带我的人,是有名的鬼手大夫。他年纪不大,跟夏少爷差不多,脾气却很孤傲,我不太敢接近他,每天晨昏定省又不敢不去,就站在廊下,隔着窗户向他问安。后来,他大概觉得无聊,就开始教我医术。我资质愚钝,学得很慢,常常惹他生气,他气走后,第二日请了安,吃了我奉上的茶点,又会来教我。我也算是在他身边长大的,慢慢得知道他其实是个很好的人。不过自我长大后,我们对于救人产生了分歧,我习的是正统救人的医术,他却剑走偏锋,以杀人为救人,令患者痛苦不堪,出了不少误诊及误杀。为此,我们争吵了很多次……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我不能再做救人的医女,家里早为我安排了亲事。临走前,我最后一次去他的窗下请安,他打开窗伸出手来,手心里放着这块木牌……” “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万贞年武门之乱,许多人离开了江南,大户倾家荡产,原本著名的医馆也一夜消失,他大概灰了心,避世去了。而我远嫁,在镇上开了医馆,这么多年,也就这么过了。槐儿的父亲是个好人,可惜短命,为了他的病,我卖了医馆,田地,房子,搬到李家庄,还是救不了他。养大了槐儿,槐儿却只会死读书,对医道参透不够,娶了媳妇,勉强开了个药房糊口。芷姑娘,我眼睛没瞎的时候,让你跟着槐儿研学医书,我教你把脉诊断,这样才不会误了基础。现在看来,你天分高,聪明,但医道却过于险峻大胆,我总能从你身上……看到师傅的影子……” 杜月芷握着李婆婆的手:“婆婆,你是不是很想他?你的师傅这么多年没来,一定有自己的原因的。” “他自然是有原因的,这么多年,以他那离经叛道的性子,怕是已不再人世。”李婆婆咳嗽越来越厉害,杜月芷不敢再招她回忆,扶她上床躺下。 晚上,风声渐大,茅草屋内却不再漏风。因为夏谦除了修补屋顶,还将墙壁也一同修补了,稳固篱笆,在床下加了厚厚的柔软的细干草以及拆散的棉绒,被窝里再塞入杜月芷做的暖水袋,睡上去又轻又暖。 夏谦不睡,坐在床前给李婆婆讲了许多故事,有的是民间故事,有的却完全是胡扯八道,听得杜月芷直皱眉。她在床头点燃一支蜡烛,借着烛光,拆了自己的红丝,编成细细的小红绳,将木牌打了一只小小的孔,穿了过去,放在婆婆的枕头下面,然后将木盒重新塞回墙壁上的黑洞里,用柜子堵住。这样,即便将来乌嫂发现了木盒,也不至于毁掉木牌。 李婆婆说了不知多少句“好孩子”。她看不到,却感受得到,比起自己老实的儿子和刻薄的媳妇,这两个孩子更像亲人。 大概是床太暖,杜月芷心中划过一丝柔情,一向冷硬的心也不禁柔软了些,对上夏谦含着笑意的脸,她微微一怔,侧过身不再理会。前世的仇恨,乌氏的虐待,以及杜家的漠视,禁锢着她的心。她希望夏谦走,夏谦却不走,明明不属于这里,却一副要永远住下去的姿态,最可恶了。 杜月芷和李婆婆一同睡,夏谦在另一间房睡。晚上,杜月芷听到夏谦房有动静,而旁边的李婆婆正在沉睡,她悄悄起身。 灰蓝色的天空,寒星闪烁,万里无云,几个黑影簌簌而飞,越过篱笆,消失在黑暗中。 夏谦站在月色里,侧脸温润如玉:“芷姑娘,你出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杜月芷推开门出去,迎面是一件男子的衣裳,带着体温,将她裹住。杜月芷伸手要拂去,却被夏谦紧紧按住:“外面冷,披着吧。” 杜月芷不再坚持,跟着他走到院内,看着月影下的李家庄,沉默片刻,道:“你家里来了人,是要走了么?” 夏谦道:“你好像并不奇怪。” “你的小厮曾买了我的芙蓉奶糕,我注意到马车一模一样。你骗我说你是经商的,但是那日你的小厮不小心透露,你们赶着回京,跟的人是官府的差役,而且车夫虽然看似普通,脚上的鞋却是捕快的行鹿官靴。我猜,那些人追杀你们,必不是为了银钱,而是为了其他。你身上,多半带着官令。” “芷姑娘……”夏谦苦笑。 “如果你顾虑我会将你的行踪泄漏出去,大可不必,我对此不感兴趣,就连救你,也只不过是日行一善,请你不要误会。”要走就赶紧走! 忽见夏谦上前将她的手握住,拉近自己,灼热的气息喷在耳边:“你可否愿意跟我走?” 杜月芷睁大了眼。 “你在李家庄过得并不好,我想带你走,还有李婆婆,我可以给你们安排更好的生活,一生平安喜乐,衣食无忧。”夏谦的眉眼温柔,只对她。 在这里的日子,养伤,烧水,煮饭,修补房屋,每一件事都那么令人享受,最享受的是逗她的时候,明明都快要笑了,却在最后一刻收住灿烂芳华,归于平寂。她还那么小,就已藏了满腹心事,该怎么做,才能让她快乐?夏谦从来没有遇到过哪个女子让他如此费神,又如此牵肠挂肚。哪怕叔父派人来催了他数次,他也仍不想离开。 “平安喜乐,衣食无忧。”杜月芷默默念了几声,心中先泛起一股悲凉之意,抽回自己的手,轻声道:“夏少爷,你走吧,我就不去了。” 夏谦看着她,月色下她小脸苍白,因睡前散了双髻,漆黑的长发飘在风里,眉头微蹙,小小年纪眉间却有浓的化不开的忧愁,不禁微微动容,似有不忍:“你想清楚了。” 再清楚不过了。大仇未报,何来喜乐,何来无忧?以她的心志,即便明白夏谦本性不坏,却也不肯相信他只娶一人。世间男子薄情寡义,她是知道的,此生再不会重蹈覆辙,否则,她以何面目去黄泉见死去的人。 夏谦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她,连她坚持留下来的目的也探不到,想强迫她跟自己走,又担心她性子外柔内刚,以死相逼。不由得畏首畏脚,少有的挫败感袭上心头。眼看着她走,心中却像含了一口血,郁积于心。 杜月芷进房前,顿了顿,背对他道:“你的真名,方便告诉我吗?” 夏谦心潮起伏,冷声:“既然芷姑娘执意不肯跟我走,又何须知道我的真名,是打算每到难过时念两遍,虐自己更深么?” 杜月芷被他呛了两句,亦有些生气:“我不过白问问,你不说就算了。” 进了房,躺进温暖的被窝,赌气似的闭上眼,什么都不想,只顾数羊让自己赶紧睡着。可是床上新铺的草,清新温暖,又让她辗转反侧。夜静得很,她听见外面没了声响,猜夏谦应该回到了房内。 杜月芷侧了侧身,脖子里的两粒铃铛撞了一下,她突然想起,自己写给京城的信,还需夏谦帮她带去!现在闹翻了,明日可怎么开口呢? 第7章 香囊 没能好好道别,翌日清晨夏谦已经不在了,床上的被子都没动,大概是半夜就走了。杜月芷原本想在今日与他和好,只是昨晚生气,一时忘了。此次一别,不知何时相见,杜月芷也说不清是为误了自己的大事而惋惜,还是为了他的不告而别而遗憾。 默默做了早饭,坐在桌边发呆,李婆婆捧着碗摸了一遍:“芷姑娘,没有筷子。”平常都是她做早饭,夏谦负责摆碗筷,人一走,她就忘了。连忙拿了筷子勺子来,放到李婆婆手中。 “芷姑娘,怎么不叫夏少爷来吃饭?” 杜月芷手微微一顿:“他有些事需要处理,已经回家了。” 李婆婆自然唠叨不舍了许久,她很喜欢那个受伤的孩子。杜月芷只是听着,吃完早饭,又去收拾房间。拆洗的时候,枕头下面除了李婆婆那支木牌,还有一个淡青色的香囊。香囊绣着牡丹富贵花,暗金压朱线,沉香涌动,像大户人家的东西。 杜月芷吃了一惊,问婆婆,婆婆也不知道自己枕头下为什么会有一只香囊。是夏谦自己放的么,什么时候放的?杜月芷一想到他趁自己睡着的时候进来过,心里更别扭了。 抽开细绳,从里面落下一张纸并一块玉坠子,玉是块好玉,晶莹剔透,握之升温,日光下通体晶莹润泽,一抹红痕艳美,犹如锦鲤在溪水空游。纸也是好纸,上面黑墨飘逸,写着“遇急,示玉于万保当铺”。 杜月芷好笑,果然是夏谦那人的风格。怕她没钱用,有胆子放香囊,没胆子见她么? 她正欲收起,余光一闪,发现落款似乎不对,不是两个字的夏谦,而是三个字的“夏侯乾”。 夏谦——夏侯乾,化名,真名,国姓夏侯……夏侯! 杜月芷乍一看之下,吃了一惊,好似不认识那些字,夏侯乾,夏侯乾,当今圣上既姓夏侯,她所嫁之人是夏侯琮,那么这个夏侯乾……不就是前世因私通皇嫂,忤逆圣上,结党营私,意图谋反而被罢黜的翼王,龙九子夏侯乾么? 这么说,她救的人,正是她的那个莫须有的私通对象,将来的翼王夏侯乾! 这怎么可能?! 如果没有这封信,杜月芷万万想不到,两人居然会以这种方式见面,更想不到,年少的夏侯乾居然来过李家庄。杜月芷只觉得脑袋嗡嗡的疼,现在夏侯乾应该尚未封王,那么他来李家庄做什么?不,他不是来李家庄,而是路过,这里是去玉门关的必经之路,他身为皇子,前去玉门关定是奉了皇命。再细想,连暗杀他的人都充满了秘密。 李婆婆伸手摸索了一下:“芷姑娘,是不是夏少爷留下的?” 杜月芷嗯了一声,将纸条收进香囊,抬眼四周看了看,实在没地方藏,只得将香囊藏在里衣,如非解衣,绝无人看见。杜月芷藏好后,忽觉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令她不寒而栗。 漫长的冬日过去,李槐让人带了话来,说他要去上山采药,乌氏需要人照顾,让杜月芷赶紧收拾一下回家。杜月芷答应着,给李婆婆做了许多馒头窝窝,又安排好这里的一切事宜,让李婆婆安心,她过两日就来看她。 回到李槐那独门独户的小院,乌氏照例先骂了一顿,然后安排了许多活让她做。杜月芷看了出来,自从有了腰伤后,乌氏气色远不如前,脸蜡黄蜡黄的,说话有气无力。再者,赵大人后来又来了一次,把乌氏并李槐骂了个狗血喷头,吓得乌氏连忙把那日赏的一包银子献给赵大人,这才罢休。这些事一出,乌氏又是伤痛,又是心痛,成日□□,身体更加衰败。李槐这次上山,就是为了配一味补血养气的药给乌氏。 杜月芷去请安时,乌氏正暗地恨的牙痒痒,觉得这一老一小碍事极了,她恨杜月芷多事,又让那老不死的多活了一冬。幸好夏天杜月芷满了十三,她就能和师爷商量,先将杜月芷以丫鬟的身份送到镇上大户,然后再慢慢炮制,要金要银也就方便了。 上次杜月芷家里也来人了,看似并不关心她的死活,乌氏试探一番,已经有了底。她养了这贱丫头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可以换钱了,不免开始珍惜起杜月芷的小命,平日打骂少了,耳光什么的也绝不会有。过了一冬,这丫头长高了,乌氏咬咬牙,捡了自己年轻时穿得衣裳,让杜月芷自己改一下穿。 杜月芷应了,改了一夜,第二天穿了起来,因带着绸,看着倒也光鲜。乌氏不叫她梳双丫髻,而是连云花髻,头发编了辫子围成小冠,数个花扣点缀,髻边斜斜插着一支木钗,长发垂于身后,雪团似的脸,眉目秀美,被乌氏带着去镇上买糕走了一趟,招来不少搭讪和围堵。打听是李家庄的养女,都蠢蠢欲动。 杜月芷暗中恼怒,因乌氏在,只得装作咳嗽,用袖子遮住了脸。 乌氏仿佛看到一棵活的摇钱树,在心中盘算着,不日师爷来找她了。 原来师爷见杜月芷脱去冬袄,打扮起来又美又娇,倒有些舍不得,想收为己用。乌氏察觉到后,面上不露,心中却把他狠狠唾弃了一番。癞□□想吃天鹅肉,师爷虽然没有三妻四妾,家里那么美又那么能干的老婆放着不管,倒念起别人家初长成的女儿,老脸都快不要了。 送走师爷,回头却见杜月芷将头发梳回双髻,顿时沉下脸色:“好不容易给你梳了好看的发型,你又拆了,尽糟蹋东西!” 杜月芷眨了眨大眼睛,很乖地回答:“乌嫂,我每日还要做活呢,头发散下来不方便。” 乌氏冷笑:“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的借口。芷姑娘,人要学会认命。你以为装作还是个黄毛丫头就不用成亲了?实话告诉你,别说师爷想讨你,就连张大户家的也已经看上了你,你头发梳上去放下来又有什么关系,早晚得给了别人。你要是听话,我还能待你好点,给你嫁个好人家。要是仍然试图逃跑,叫我讨不着好,我就像上次一样,打断你的腿,再送到尼姑庵里去,一辈子青灯古佛谁也救不了你,听到没有!” 乌氏这也算把话挑明,细看杜月芷神情,仍旧一副安静的模样,没有哭闹也没有挣扎,真的是一副认命的样子。明明还小,性格却深沉地叫人猜不到她的心思。乌氏免不了心浮气躁,叫她出去了。 因乌氏大病初愈,欲问孕事,特特花了一两银子请了巫婆过来看她。那巫婆是个四旬妇人,花衣花裤,皮肤黎黑,尖嘴猴腮,一直咳嗽。杜月芷奉上茶来,听乌氏问那巫婆:“大师,您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做点胡辣汤为您驱寒?” 那巫婆道:“我因与娘娘们神交太久,受了点风寒,不怕,我有神光护体,食*之物便可好转。不过你要记住,我吃得,你吃不得。酸儿辣女,现在你身体受损,送子娘娘正在疑惑,怕你养不了贵子,万一再吃了辣,让送子娘娘误以为你喜欢女儿,那可就不好了。顶好连辣字都不要说,以免得罪了娘娘。” 乌氏又惊又喜:“谢大师提点。大师,前几日我娘弟新捉的野兔,挂在厨房干干净净地还没动呢,就等着孝敬您,就做兔肉火锅,如何?” “再好不过了。” 乌氏一高兴,就叫杜月芷去做。杜月芷劝了一句:“乌嫂,你现在伤口刚好,正是要吃些清淡的东西,不如我给您煲点鸡汤……” “既然知道怎么做,还在这儿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做?” 杜月芷躲了出去,果然弄了些清淡的东西,并着火锅端上去,乌氏和李念陪着巫婆吃了许多。李槐忙着给乌氏补血气,乌氏忙着糟蹋身体,杜月芷看在眼里,既心疼李叔,又觉得乌氏活该。她眼看着巫婆筷子上的辣椒污了汤水,也不提醒,只去帮李念夹菜。她从不和李家一桌吃饭,因为内心厌恶乌氏,平时都是自己做了单吃。 “这丫头厨艺还不错,大师,你多吃点。” “还小丫头呢!瞧这小模样,小身段,准是个美人胚子!”那巫婆上上下下看了杜月芷,敛了神色,对乌氏耳语一番:“这丫头不管是嫁还是卖,都不能再留了,看她如今还是不大服管教,娘娘心善,争不过这丫头……” 乌氏一看,李念胖乎乎地坐在对面,拍着桌子让杜月芷给他夹菜吃,夹得慢了些就大吼大叫,杜月芷却仍旧不慌不忙。巫婆忍不住蹙眉,摇了摇头。乌氏气急,趁杜月芷没防备,猛地将她的手往冒着热气的沸锅里按。 杜月芷大叫一声,迅速抽回手,绕是这样,手心还是烫了几个泡。她握着手:“乌嫂!” 那巫婆笑着点了点头:“姑娘,别怪你乌嫂,她这是帮你磨性子呢。” 杜月芷的手疼痛难忍,只觉得她们有病! 那巫婆吃了饭跳完大神,天黑才走,因看不清,又喝了酒,晕晕乎乎的,在门口不小心摔了一跤。乌氏忙把她扶了起来,发现湿漉漉的有血,往地上一看,是一堆带着棱角的石头和干裂的泥巴,码成房子堆在门口,天黑看不见。巫婆眼花,这一跤跌得厉害,下巴大片大片流着血,都滴在了上面。 这屋里喜欢堆石头没有其他人了,只有李念。 自己儿子惹的祸,乌氏不好说什么,咬咬牙又拿出五两银子做香油钱,让巫婆转告送子娘娘,请她不要怪罪。巫婆本欲大怒,见了银子,连忙收下,满嘴胡话乱说一通,唬住了乌氏,连连答应每月再进贡一两银子并一只禽。 杜月芷提了灯笼,为巫婆开了满是泥巴的篱笆门,小手遮住风,凑到巫婆脚下,尽显殷勤:“大师慢走。” 那巫婆猛的被她一照,这才注意到杜月芷。 那孩子小脸雪白,言笑晏晏,还关切地注意自己的伤势,巫婆不知为何有些毛发直竖的感觉,连连后退,才想起这孩子受了那么多虐待却还笑得如此明艳,不对,不对!她最后连灯笼也不敢接,弯腰捂着流血的嘴巴,慌慌张张地走了。 杜月芷看着她的背影,暗暗一笑,又回头对乌氏道:“乌嫂,大师没拿灯笼,我担心她路上再摔一跤。” 乌氏满腹心事,随口道:“要你这蹄子操心,大师有神光护体,不打紧。”说罢进房,杜月芷跟在后面,走得慢,听到黑暗里传来巫婆“哎哟”“哎哟”的叫声,看来有神光护体,还是摔跤了呢。 她提着灯笼,在仲春的夜色中,擦了擦手指上沾染的泥巴。 第8章 卖身 待乌氏回房后,李念蹦蹦跳跳出来玩石头,石头上有血,沾了满手,他又擦汗,擦得全身都是血,被杜月芷劝住:“念儿,大师生了病,在石头上吐了血,你别乱摸。” “要你管!”李念嫌恶得摆了摆手,无聊,冲她呸呸吐了唾沫。 杜月芷脸一沉。 她用灯笼从下照着自己的脸,脸色苍白如鬼,阴恻恻逼近李念,目光冰寒如刀,在乱光中那么凶恶,又那么恶毒,一阵风吹来,声音仿佛是飘来的,凄凄惨惨。背后的山庄暗影幢幢,好似小孩梦中鬼境。 “啊!鬼啊!”李念胆子小害怕起来,哇哇叫着跑回了房,在门槛还绊了一跤,摔了个狗吃屎。 杜月芷满意地看着他跑开,拿了火钳,将那些带血的石头深埋了。 李念进了房,告状也告的不成器,激动得啰里八嗦,乌氏本来就心情不大好,见李念脏兮兮的回来,又不知所云,再也忍不住,喝令李槐把不听话的儿子狠狠揍了一顿,揍的李念鬼哭狼嚎。李念刚嚎两句,乌氏就心疼儿子,又心肝宝贝叫起来,反骂李槐下手太重。 李念被杜月芷狠狠吓过后,做了一夜噩梦,梦里有个小女鬼追着他跑。他吓破了胆,再不敢跟杜月芷单独共处,也不敢直视她的脸,吃饭时只让爹娘喂。杜月芷耳根清净,乐得清闲。 过了几日,李念嚷着头痛,不停咳嗽,又伸手在身上乱挠,乌氏掀开衣服瞧了瞧,发现胳肢窝起了些细密的红疹。李槐见这些红疹大小不均,很像湿疹,就给李念涂了治湿疹的药。小孩子,又到了春季,身体不舒服是正常的。 杜月芷拿了药站在一旁,觉得这些湿疹发的位置和颜色都很奇怪,一般湿疹都会对称分布,有液渗出,而李念身上的单单一处多个,且呈气泡状,不合常理。正要细看,被乌氏误以为偷懒,又是一顿斥骂,让杜月芷把家中被褥全拿出暴晒。杜月芷应了,除了洗晒衣裳被褥,把窗户也打开了,通风散气,又拿药草里里外外熏了一遍。 药房后面是平日堆放的柴垛,还有养的鸡鸭,她怕引起明火,熏得格外仔细。正熏着,忽觉背后有些异样,摸了摸白腻的后颈,她悄悄攥住袖子里藏的银针,猛地转过身,举手便刺。 银针破空而出,然而她的手腕被人牢牢握住,慌乱间,整个人被一股力量推向了柴垛后面,口鼻被捂住。 冒着烟的药草啪嗒掉在地上。 “芷姑娘。” 她眼睛瞪大,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朱红袍,冠白玉,少年风流尽显,是夏侯乾。 不会这么衰吧?杜月芷挣扎得更厉害了,这种错乱的感觉让她很凌乱,见到前世的奸夫,她怎么能冷静。如果从此再也不见面也就罢了,他人都走了,怎么又回来了?她惹不起姓夏侯的,还躲不起吗? 夏侯乾当然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只知道她看到自己像看到鬼一样着急跑,一边压制她,一边暗地惊讶,自己长得有那么可怕吗?难道还在生他的气?还是说,她想装作不认识他?再联想到上一次她猜测他的来历,更是可疑…… 就这样,一个非要逃,一个非不准逃,双方都被惊讶、慌张,猜忌迷了心智。杜月芷只觉得夏侯乾看着自己的眼神越来越深沉,手下的动作也越来越用力,杜月芷双手扒住他的胳膊,狠狠踩了夏侯乾一脚。夏侯乾吃痛,手下的劲儿松了些,杜月芷趁机将他一推,转身就跑。 一转身,杜月芷欲哭无泪:她本来就在墙角,能跑到哪里去? 夏侯乾在身后凉凉道:“芷姑娘,我又不会吃了你,你跑什么?” 怎么说呢,走投无路的杜月芷想,如果时光倒流,她再次遇到受伤的夏侯乾,可能会把他的头摁进水里,让冰冷的河水冲一冲,死上一回,或许他就明白了。 半柱香后,两人双双冷静。杜月芷这才知道,夏侯乾很快就要回京,因为上一次两人不欢而散,他觉得甚无滋味,欲要解释清楚,知道她处境不好,见面不易,是以屈身于暗处等待。杜月芷看着他那张脸,神思游离,为什么同是兄弟,夏侯乾和夏侯琮却一点也不像? “你又发呆了。”夏侯乾淡淡道:“我刚才说的话,你可曾听见?” 刚才说了什么?杜月芷回过神来,支支吾吾了几声,夏侯乾一看就知道她没听:“那我再说一次好了。你救了我,可有什么心愿未了,我愿倾力相助。” 杜月芷一听,倒真的想起一件事,抢先道:“有。你要回京,能帮我一个忙吗?” “哦?什么忙?” 杜月芷情真意切,故事随手拈来:“夏侯公子,想必你已得知我的身世。其实我不是孤儿,很小的时候家里还有一个姐姐,比我大三岁。我们是被不同的人收养,姐姐远走他乡,这么多年未曾见面。因最近我从养母口中得知,我的这个姐姐就在京城的一个大户人家做丫鬟,所以想托你送一个口信给她,让我姐妹俩可以相见。” “她在哪一个大户人家做丫鬟?” “好像姓杜。” 夏侯乾微微侧头:“京城姓杜的人家很多。” “听养母说,那杜家大人是位将军,在朝廷上赫赫有名。嗯,还说,他们家出了两代良将,还有御赐的金匾呢。”杜月芷字斟句酌,唯恐说的太多,引夏侯乾怀疑。 夏侯乾面露微笑:“你说的不是别人,定是杜将,京城有御赐金匾和两代良将的,惟他一家。可是怎么办呢,虽然我知道你说的府邸,也可以帮你带口信,但你的那位姐姐,如何信我?” 杜月芷早有准备,从领口拉出锦绣铃铛,拆下一个,递给夏侯乾:“我姐姐叫阿洛,不知她是否已经改了名字。听说她在一个叫青萝的大丫鬟手下干活,你将这个先递到青萝手里,让青萝转交我姐姐,可不要再让别人知道。这是我家的传家宝,我姐姐一定认识的。” 夏侯乾托着掌上的“传家宝”,沉默片刻,收入袖中:“其实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亲自送你去见你姐姐。” 杜月芷此举正是想借夏侯乾之手,将铃铛送到哥哥手中,让哥哥知道她还活着,并且想办法接她回杜府,名正言顺。夏侯乾并不知她身份,若是被夏侯乾送回去,庶母常氏和那些人定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杜月芷摇了摇头,垂首把玩着手里的另一只铃铛,夏侯乾知道她虽然小,行事自有道理,便依着了。看着她白腻的后脖颈,细碎的头发在阳光下恍若泛金,心中忽而痒痒的,咳嗽一声,移开目光:“上次的信和玉佩你收到了么?” 杜月芷“嗯”了一声。 “我走以后,一旦遇到危险,可以带着玉去万保当铺,老板和我认识,见了玉一定会帮你。你每隔半月就去当铺一趟,我有信,必在那里。” 半个时辰后,杜月芷目送夏侯乾消失在院墙后面。天空晚霞浓烈,大片大片铺开来,像连绵细密的软缎,又像晴彩辉煌的美人瓶,近在眼前又触碰不到,映着那俊逸清瘦的身影,几起几落,便再也不见了。 她握着药草,心中只期盼夏侯乾能信了她的话,将铃铛顺利送入杜府。 要快…… 隔日她晒药草,乌氏手里拿了块绸缎,让她去绣荷包。杜月芷刚拿了针线坐下,乌氏就引了人在院里说话,那些人有男有女,身穿锦衣,说话行止也不像庄里的人,倒有些古怪,说话就说话,眼睛却全瞟着她。 吃饭时,乌氏居然语气酸刻,破天荒对杜月芷道:“想不到你这蹄子还有点值钱。” 杜月芷心中笃定,乌氏是在筹谋将自己卖了。 这几日动不动就要她装扮起来,时不时有些花枝招展的老婆子进来,上下左右地打量她,又是看牙齿又是摸手,杜月芷恶心难耐,待人走了,她故意问着乌氏:“乌嫂,这几日怎么来了这些人,还对我动手动脚?” 乌氏懒洋洋用簪子剔牙齿,撇了她一眼:“我说过的话你不记得了?你也大了,是时候许配人家了,乌嫂帮你挑着呢。”她欺着杜月芷年纪小,没见过人牙子,将人牙子和媒婆子混为一谈。 杜月芷暗暗咬牙,后来她眼见乌氏瞧不见,握着帕子捂住口鼻,当着那些人牙子的面咳得撕心裂肺,面青耳红,却一点声响也不露。咳了几下,收起帕子时,那帕子上还有隐隐的血色。 那人脸色立时变了,再谈的时候,已经不向先前那么爽利了。乌氏见已经到了尾声,人牙子却不合作,心中暗道奇怪,多问了几句,那人牙子道:“你家姑娘长得是好,但你为何隐瞒她的咳血之症,这样买了放到大人府里,不管是做妾还是做婢,进去就是赔钱,从大人到小姐们怪罪下来,我脑袋还要不要了?” 乌氏一听,笑道:“不必担心。我这姑娘并没有咳血之症,她定是不愿出去,故意想了法子骗你,好让你误会呢。” 人牙子道:“当真?” 乌氏费了大力气解释,担保没病,人牙子回去了,说待明日领了会看妇人病的婆子来,再做理会。当晚,乌氏就把杜月芷叫到跟前来,逼问她这件事。杜月芷死不承认,乌氏打了她,伸手在她身上翻捡起来。 杜月芷贴身放着夏侯乾那块玉佩,怕乌氏翻出来,立刻抱住乌氏的腿,呜呜哭了起来:“乌嫂,我知道我不好,你要卖了我。但我在李家生活了这么多年,早把这里当成了家,我什么也不要,愿意给你做牛做马,求你不要打发我出去。” 乌氏冷笑:“原来你都知道。既如此我也不瞒你,我已经代你签了两百两银子的卖身契,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我也管不着。你今晚收拾收拾,明天一大早就要跟着人牙子去了。” 杜月芷含着眼泪道:“乌嫂,我的爹娘不会同意的……” 这个时候还提起爹娘,乌氏语气尖刻道:“你爹娘早死了!我既是你养母,你的终生大事就由我决定,听懂没有?” 李槐在一旁劝道:“别吵,别吵。念儿她娘,你别激动,念儿最近不舒服,你不要吵着他。还有芷姑娘,说起来我们也是你的再生父母,养你到这么大,父母之命你总该听一听。再说师爷安排的地方,都是大户人家,你去了吃香的喝辣的,不比在我们这个家起早摸黑吃苦强吗?” 乌氏和李槐半是胁迫半是劝哄,不管杜月芷接不接受,这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杜月芷见他夫妻两个欺负自己年幼,默不作声,两粒大眼泪从眼中夺眶而出,看着我见犹怜。 李槐不忍心:“芷姑娘,回屋睡吧。” 杜月芷心中着急,哪里睡得着,她半夜辗转反侧,碰到怀里的玉佩,一下子坐了起来。 对,万保当铺,她可以去万保当铺求救! 趁着天没亮起身,哪知她一拉房门,发现拉不动。 外面竟不知什么时候上了锁! 第9章 凶病 杜月芷门被锁,外面还守着李槐,不管杜月芷如何苦求,李槐就是不放她走。到了早上,乌氏起床弄了些早饭,一家人吃了,李念没起床,仍在贪睡的样子。李槐要拿些馒头给杜月中,被乌氏制止了:“不准去!饿着她,她就没力气逃跑了。” 人牙子来了,杜月芷也被放了出来,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按在椅子上,一个胖胖的媳妇走了过来,伸手搭在她的脉上,把完脉,又摸了摸看了看,对人牙子点了点头。人牙子放了心,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这是一百两,等过了夫人的眼,我再付你剩下的一百两。” 乌氏见了银票,欣喜若狂,双手接住收在怀里:“是是。” “你女儿我就带走了。” 杜月芷大叫:“我不是她女儿,我是被抱养的!她不能卖我!”话音未落,乌氏已经塞了一团破布到她嘴里,对人牙子笑道:“我这女儿就是有些倔,养不熟,跟我不亲,让你们见笑了。” 人牙子见惯了这种事,也笑道:“倔点也无事,长得好就行,且大人夫人们每日闲着,管教管教也就罢了。去,把她手脚都绑起来,等到了大人府内再做打算。” 杜月芷被他们拿绳子绑了手脚,只留出一小步的空隙走路。她挣扎了两下,那胖媳妇就伸手在她后腰一掐,不知掐到了什么穴位,又酸又痛,刺痛难忍。他们是人牙子,比乌氏更难说话,买了人,说什么也要送到买主家赚那些银子。 杜月中深知落到他们手里,出了李家门,舟马水路,到了买卖窝几经周转,那时哥哥更难找到她了。 “不……我不走……” 她咬着牙,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死死拽着堂屋门,乌氏气狠了,打得她小手通红她也不松手。人牙子又怕乌氏把杜月芷打坏了,喝令她住手。正闹得不可开交间,忽听里面房间传来一声异响,有什么东西掉下来。 “念儿!”乌氏一愣,立刻冲了进去,李槐随之也赶紧进去了。 李念从床上滚了下来,浑身烧的发烫,吓得乌氏魂不附体,连忙把他抱了起来,发现李念的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小疹子变成了一颗颗水泡。 再一翻身上,那湿疹有的还是红色,有的却已经变成了白色,有的还半红不白,都是灌了浆的样子,大小不均,有如黄豆,亦有如针尖,先前只是胸前发了,现在居然蔓延到全身,连脸上都是。 李念晃动着胖胖的胳膊,浑身乱挠,仰着脖子,脸憋的通红。乌氏犹如房子着火般按着李念,冲一旁诊脉的李槐大声道:“当家的,你快点啊,诊出是什么病没有?!怎么这么慢!” 李槐憨厚的脸冒出许多汗,诊了一遍又一遍,每多诊一遍,脸上的颜色就更灰一层。 “你真没用,儿子这么痛苦,你眼瞎看不到吗?你快点开方子熬药啊!快啊!”乌氏急的两眼发红,抱着儿子,吼着李槐。 李槐放下儿子的手腕,面如死灰:“不,不对,不应该这样……念儿……” “什么不对?” 乌氏见李槐面色不对,从未见过的差,心中早就惴惴不安了,放下儿子扑上去拽李槐:“我儿子到底怎么了,你说啊,念儿得的什么病!”李槐仿佛怔住似的,乌氏抽了他几耳光,见他无动于衷,又冲了出来,对那胖女人求道:“大姐,你快来帮我瞧瞧,我儿子得了什么病!” 胖媳妇道:“我只懂妇人病。” 乌氏病急乱投医,非要胖媳妇去,人牙子点了点头,胖媳妇就答应了。 胖媳妇进了房,光线太暗,先站在床边垂头看了看李念,忽然吃了一惊,没有伸手去把脉,甚至都没去检查那些晶亮又浑浊的痘,光是看着,就忍不住以袖掩鼻,后退几步。乌氏急道:“大姐,我儿又不是得了瘟疫,你离他那么远干什么?!” 胖媳妇慌慌张张叫了一声:“这……这是天花啊!” 她跑了出去,乌氏只觉得脊背一阵发凉,跟了出去要她说清楚,却见那胖媳妇对人牙子嘀咕几句,人牙子气得脸色发青,对乌氏道:“你这黑心婆娘,家里有天花病人,还卖女儿,染了病,谁也别想活!把银票拿来!我们不买了!” 杜月芷瞪大了眼。那人牙子吃了亏,咬牙切齿,人也不买了。方才看到乌氏将银票收在袖子里,直接上前抢走,和胖媳妇匆匆忙忙逃离。 “天花……”乌氏满脸的不可置信:“天花?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那女人医术不精,误诊了!当家的,当家的!”她又进去站在李念旁边,手颤抖着,想去触碰又不敢碰。 “是天花!念儿染了天花!这是传染病,所有人都出去!”李槐走了出来,一瞬间仿佛老了十岁,脸色苍白地将乌氏从床边拉开。 乌氏怒道:“你敢!李槐,床上是我们的儿子,我不能离开他,你也不能!你是他的爹,是大夫,你去救他啊!”她手指死死掰着床栏不肯出去,李槐急的满脸大汗,他不能看着儿子死,再看乌氏死。最后他用了蛮力,扛着乌氏出去了。 人牙子跑了,乌氏和李槐顾不上自己,杜月芷想办法松了绑,离那房间远远的,拿祛菌粉泡了水,全身上下擦洗一下,然后换了干净衣裳,走到院外,心里不由自主叹了口气。 天花有如瘟疫,传染性强,死亡率高,从发痘到死亡,短短十数日,最是凶险,自古以来还没有法子解。前世良王府有小丫鬟染了天花,一发痘就被关了起来,苟延残喘几日后,气还没咽,杜月薇就叫管家悄悄带出去烧了,凡是跟小丫鬟接触的人也全打发了出去。 这就是杜月薇夺权的第一步,以天花为借口,将杜月芷身边的人赶尽,剩下的忠仆就以染病为由,立地处死了……杜月芷永不能忘记,因天灾无法以人力抗衡,她眼睁睁看着杜月薇污蔑自己的人,却无法保住他们。 只因天花却是人人谈之变色的传染病,她有千张嘴,也抵不住众口铄金。那些因害怕而施下暴行的人,不要脸,也不要命。 大夫只能医人,无法医命。 “娘,娘,我痛……”李念仍在哭喊,房外,乌氏被李槐拦住,母子无法相见,撕心裂肺。 李念染上天花的消息很快在李家庄传遍了。 李家被暂时隔离了,李槐、乌氏和杜月芷自查,均未感染。在他们忙着想办法配药的时候,师爷派人请了有经验的大夫,将跟李念接触过的人排查一遍,看有无感染。最后查出果然有一个人染了天花,乌氏一听,顿时大喜,跪在师爷面前:“师爷,只要那人还活着,我的念儿一定有救!是谁,求你告诉我是谁!” 师爷捻着山羊胡:“这个人你也认识,是跳大神的老巫。” “大师?”乌氏愣了愣,继而狂喜:“大师有神光护体,定是无碍,念儿有救了,念儿有救了!师爷,求你让大师过来一趟,我愿意把全部家当贡给上神,只求他们救念儿一命!” 师爷皱眉:“你在说什么胡话,那老巫高烧数日,浑身痛痒,遍体水痘,昨夜已暴毙。” “暴毙?大师怎么会死呢?不可能,她有神仙庇护的啊!”乌氏惶然无助,坐倒在地上,口中喃喃:“她还带着送子娘娘的仙令来我家,为我指点过迷津……” “送子娘娘?那老巫可算真的把你儿子送走了,要我说,都是骗人的,真有神仙庇护,怎么护不住她自己的老命,得了天花都不知道。我已报到官府,大人说了,要严惩不贷那些……” 师爷的话让乌氏先前的信仰全部崩塌,她想到大师蒙着脸,咳嗽,火锅,吐在石头上的血,念儿玩了带血的石头……乌氏突然清醒过来:“我和念儿都陪她一起吃了饭,为什么得病的不是我,为什么?!念儿,都是娘害了你,都是娘的错,娘不该拘着你吃饭,不该让你玩那石头……念儿,我苦命的念儿……” 她悲切的呼喊,无人在意,唯有悔恨陪伴左右。 师爷走了,乌氏魔怔了似的,整个人无知无觉,李槐将乌氏送回了房,盖上被子。 妻儿形状如此,李槐老实了一辈子,悲从心来,出了房,蹲在地上,闷头垂泪。忽而听到篱笆响,李槐抬起头来,悲哀中混着惊讶:“娘……你,你怎么来了?” 头发花白,双眼深陷的李婆婆,左臂上搭着包袱,右手拄着一根硬木柴,颤巍巍站在篱笆门边,破烂外袄沾满泥巴,外露的棉絮被春风吹得直飞。她听到李槐的声音,点点头,露出慈祥的笑:“我儿,娘来看小孙孙了。” 因为儿媳不悦,李婆婆已经快十年没有来过儿子家了,不知她是怎么得知了消息,怎么拄着硬木柴,从东庄摸索着走到儿子家,又是怎么在闷头哭着的儿子面前,轻描淡写,不提一字辛苦,仅仅只是家常的话。 第10章 种浆 李槐站了起来,一个高壮的汉子居然忍不住泪如雨下:“娘,念儿快不行了,我救不了他,我没用……” 话音未落,李婆婆自己推开篱笆门,一步一顿走了进来,拍打着壮实儿子的后背,满是心疼道:“傻孩子,娘的医术好,一定能救念儿,你别哭,别怕。” 李槐将娘扶到厨房坐。现在堂屋和主屋都不能进人,唯独侧房和厨房能用。杜月芷此时熬完了药,正要端给李槐检查,见到李婆婆,亦是惊讶:“婆婆,你,你怎么来了?” “芷姑娘,我来看小孙孙。你这碗熬的什么药?是槐儿配的么?”她端过来,闻了闻:“不可,辟实,象莲,车前藻是收敛的药,念儿得的天花,需要尽快发散出来才有救。槐儿,念儿身上的痘全部变白灌浆了吗?” 李槐一愣,看向杜月芷,杜月芷回答:“婆婆,水痘全部灌浆,先前是发白和不透明的浑浊,现在是全白,遍布全身。念儿抓破的地方迟迟不愈合,而且现在高烧不退,所以用的收敛的药。” “为什么你知道的这么清楚?是你去房里看的?” “是。” 杜月芷是见过天花的人,只要身上无伤口,带着隔层面罩,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出出进进都用泡了除菌粉的水洗手洗脸,基本上不会被传染。再说天花这东西……同一种东西在身边出现两次就不是巧合,她有心研究,想要寻求治愈的办法。 李婆婆扬起充当拐杖的硬木柴,打在李槐身上:“槐儿,你糊涂!怎么能让芷姑娘去做这么危险的事?念儿是你们的孩子,不是芷姑娘的!芷姑娘这么小,万一传染了,将来你我百年后,有何面目去见她的亲人!” 李槐急道:“娘,我,我也是没有办法,念儿他娘都那样了,我得照顾她。而且芷姑娘她怕被念儿娘卖了,也没拒绝……” 李婆婆摇摇头,知道无力转变儿子的想法,对杜月芷道:“芷姑娘,是我们李家对不起你。从今以后你不要再进念儿的房间,离这里远远的。” 杜月芷不去,就只有李槐去了。李槐口拙,只一句:“娘,我死了,这一家子都活不成了。” 李婆婆闭上眼,复又睁开:“没让你进去,是我!” ————————————————————————————— 李婆婆的师傅曾经提过一个妄论,说若是从岀痘的人身上挑了浆水,以银针刺入常人血液中,便可终生不再受天花威胁。他曾在游历时,看到有照顾天花病人的人无意中碰到了破裂的水痘,手上恰好有破了的伤口,那浆水混入血液中,本以为必死无疑,最后却发现人无大碍,且一辈子安然无恙,躲过多次爆发的天花灾祸。师傅就由此生出了许多想法,最后得到这么一个惊世骇俗的结果,种浆。 杜月芷问:“后来这样做了吗?” “怎么会呢?我师傅一生十句话有九句话不被认可,更何况种浆这么危险,根本没有人信他。” “我倒是觉得,婆婆师傅说的话,不无道理。” 李婆婆缓缓摇头,不置可否,微声道:“连我师傅都畏惧的东西,你更不要沾手。先熬药吧。黄芪、东阚二两,白麝三钱……药引稚兰,加三碗水熬煮,煮到半碗量,用纱布过滤……” 杜月芷记了下来,问李念的痘结痂没有,李婆婆没有回答,自己咳嗽起来。 李婆婆并没有成为那个幸运的人,她的抵抗力甚至比李念还要弱,进去第三天就感觉到不适。她和天花病人吃睡同住,因眼盲只能靠触觉,嗅觉,听觉去诊治,无异于走上了死路。可她见不得李槐家不成家,尽管儿子什么都听乌氏的,可那毕竟是她的儿,得天花的是她的孙。 杜月芷转身准备去提水,却见乌氏面色苍白地站在厨房。现在李家已经没人住了,他们都搬到了外面,杜月芷每日来一次,乌氏每日三次,李槐见家中银钱见底,为了赚钱给李念治病,已经去做了苦力,每日都不得闲。杜月芷拿出历年的积蓄,暗地补贴,她是恨乌氏,可是如果不救李念,那她会恶心愧疚一辈子。 杜月芷还没有心硬到可以漠视生命。 “乌嫂,你怎么了?”杜月芷淡淡问道。 乌氏怔怔道:“你听见了吗?” “什么?” “念儿今天一声都没哭。”乌氏瞪着眼珠子,朝杜月芷走近一步,眼睛又吊了起来:“怎么还不见他好,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杜月芷确实没有听见李念哭,那是因为病痛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她没有理会乌氏,熬好了药,又端了饭过来,乌氏神经质地抓起一个雪白的馒头,凑到窗户边,瞪着白多黑少的眼珠子,朝房内喊:“念儿,念儿,吃饭了,你起来呀……你是娘唯一的儿子,你要活下来啊……” 她声声唤尽,也叫不醒李念了。 篱笆外走过一群人,看见乌氏,都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还有的朝乌氏吐了一口唾沫,怒骂活该!整个李家庄都知道乌氏找了天花的巫婆来自家吃饭,人人都咒骂她为了一己私欲,不仅害了儿子,还害了整个庄子里的人有了危险。师爷甚至提出要将李念抬出去烧了,被乌氏拿茶壶敲破了头,血流如注。 念在乌氏和自己有约,师爷忍了,但看到的人却不这么想。庄子里的人见了她如同避着瘟疫。上次为杜月芷出过头的李嫂将乌氏虐待的恶行添油加醋说了一遍,更引来大家的厌恶,认为乌氏“坏事做尽,遭了报应”! 这些流言蜚语都像长了小脚似的传遍李家庄,李槐连借钱都借不到了,乌氏握着银票,死也不肯交出来:“念儿祖母医术高明,她能救念儿,老东西说了就要做到!自己孙儿病了,她就应该倾尽人财救命!” 杜月芷摇了摇头,乌氏像是偏执入病的人,执意等待婆婆的结果。 李婆婆不听不看不问,摸索着,将李念毫无生气的身体翻动了一下,重新盖上被子。李念全身布满了水痘,呼吸烫人,且,已经到了出气比入气多的地步,药石无灵啊。她枯瘦的手拂过李念小小的头颅,落下两行老泪:“造孽啊……” 李念死于翌日清晨,第一缕阳光从半阂的窗扉射进来,落在冰凉破旧的木床上。他躺在祖母的怀抱里,瘦到变形的小脸微微扬起,死前只顾哭着喊疼,死后,他的母亲也没能见他最后一面。 乌氏发疯得要冲进来,可是被死死按住,缠了绳子捆住。她凄惨大叫着儿子的名字,眼睁睁看着围着面罩的李槐带着人将她的儿子抬走。长木板上放着儿子的小小尸体,裹着棉被,就那样抬走了。 乌氏仿佛心被挖走了,冲窗户内的李婆婆大哭大骂:“老不死的东西,你说能治好天花,结果你治死了我儿子,你恨我,我知道,可你不该害我儿!就算拼了命我也要把你挫骨扬灰……我的念儿啊,你命好苦,娘一定为你报仇……” 杜月芷怒道:“乌嫂,天花是凶病,无药可治!是婆婆贴身照顾念儿,念儿才多活了几天。你怎么可以骂婆婆?!又不是婆婆害的念儿!” “不是老毒妇害的我儿,就是你,你们整日给他吃药,害死了他!” 杜月芷:“……” 可以杀人么? 乌氏仍在骂李婆婆,听到房内死一般的寂静,不知婆婆是死是活。杜月芷再也受不了,咬紧牙齿,回身对着乌氏,怒斥:“乌嫂,害死念儿的不是其他人,是你自己。你仔细想想,是谁把天花带了进来,是谁耽误了念儿的治疗,又是谁,口口声声喊着念儿的名字,却不肯从钱庄取出钱来买药!乌嫂,念儿已经死了,你居然还在怪别人没救他们?你看看你的手是不是沾满了血,比巫婆更肮脏的血,想生儿子还贪心到病入膏肓的毒妇,你也配指责别人!” “你竟然敢骂我!都是你这个灾星,念儿要是死了,就是你克死的!我要剥了你的皮!”惊讶,愤怒,疑惑,茫然让乌氏除了口出恶言,竟无一语反驳。 杜月芷冷笑:“你当然可以剥了我的皮,这么多年,我的皮你剥得还少吗?!你为了那巫婆的一句话,可以对我如此恶毒,轻则打骂,重则害命。真当我忘了从雪堆爬回来的那一夜吗?将我卖给人牙子的也是你!我不是你亲生的,念儿是,你总该疼他!可你有了念儿还不够,还要生多少男胎?你是为了子孙,还是为了脸面?前几年你杀死的第二个孩子,有没有半夜入梦,有没有听见他叫娘?他是不是比得了天花的念儿更可怜?乌嫂,你要知道,所有做下的恶,终究还是要偿还的!这就叫报应!” 杜月芷字字诛心,乌氏心肝崩裂,整个人都像窒息般倒在地上,挣扎着狂叫。 “不,不,你胡说!你恨我,你恨我所以才这么说……” 乌氏叫得太过凄惨,杜月芷生了恶意,将她推到另一间房。忽听窗内传来一声苍老的呼唤:“芷姑娘。” 杜月芷听见呼唤,深深吸了一口气,丢下乌氏,走到窗前,屈指敲了敲表示自己听着,只听李婆婆呼吸声微弱,又唤:“芷姑娘。” “我在。”杜月芷拗不过李婆婆,声音软了下来。 “对不起啊,芷姑娘。”李婆婆勉强靠在枕头上:“我代李家向你道歉,这么多年,你受苦了。倘若我眼没瞎就好了,槐儿不听话,儿媳又信了不该信的东西,所以才会落到如此地步。婆婆老了,没有在你被虐待的时候护住你,婆婆惭愧……” “婆婆,不关你事。” “孩子,怎么不关婆婆的事,婆婆也是李家的人,吃了大半辈子李家的饭。”李婆婆道:“吃一样米,报一样恩,有什么仇怨放不下呢?” 杜月芷眸色清明:“婆婆,你大概没有看过我身上的伤痕,倘或你看过,你就不会说这般话。李家若对我真有恩,那也是你的恩,婆婆,我感激你。” 但作恶的人,她绝不原谅! 第11章 兄长 李婆婆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劝服不了杜月芷放下仇恨,只叹自己不中用。临终前,她想要再看一看师傅留给自己的木牌,了结尘世的夙愿。可惜木牌却不在身边,来的时候,担心被乌氏搜走,所以还藏在东庄的茅草屋里。 “婆婆,那木牌还藏在枕头下吗?我马上帮你拿来,等我!” 李婆婆正在大口大口呕黑血,支撑着不让杜月芷听出来,气息微弱:“慢慢的,婆婆不急……” 杜月芷二话不说,匆匆去了东庄帮她取。找到木牌,回身就走,不经意间撞倒了桌子,上面的茶壶破碗摔了一地,她撑在地上,只觉得手钻心的疼,举起一看,一片破瓷刺入手心,鲜血淋漓,染红了木牌。她咬牙拔了下来,丢了开去。 瓷片撞在墙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又尖又细,杜月芷无来由得心悸。 跌跌撞撞往回赶,因为血流的太狠,她找路旁房舍的媳妇要了水和布条包扎,远远看见西庄一股黑烟直冲天际,锣声震天:“失火啦!快去救火!” 杜月芷一惊,飞快回去。越靠近李家,聚集的人就越多,杜月芷着急地挤过去,眼看李家已火势蔓延,烟雾熏天,抬着水的人已经来了,泼的却是旁边的屋子,还有人在挖隔离带。她双脚酸软无力,几乎晕倒在地上,大声道:“水来了,为什么不救我家的火?李婆婆还在里面,她会被烧死的!” 好多人本来笼着袖子看火,闻之大惊:“李婆婆也在里面?现在火势太大,这么点水怎么够,来不及了……” 杜月芷急道:“你们不能见死不救!已经挖了隔离带,只要泼灭侧屋的火就可以救人!就算不顾李婆婆,还有乌嫂,乌嫂也在里面!” 那人一副诧异的表情:“你乌嫂早就出来了啊,我刚才还看到她了。” 杜月芷吃了一惊,怎么会,如果她都逃出来了,为什么李婆婆还在里面? 耳边又响起几个人的声音:“本来火势小的时候,大家预备救火。乌嫂冲了出来,挡在门口,说念儿刚死,这里出过天花,怕再有人感染,烧就烧了。我们也不知道里面还有人。李槐又去了山岗埋人,现在还没回来。李家由乌嫂做主,我们外人又有什么话,只要不烧到别家就好了。” 杜月芷站在高处,到处找不到乌氏,忽见师爷神色匆匆,走到一棵百年槐树下,再一看,乌氏的脸居然露了出来。杜月芷朝乌氏飞快地走了过去。乌氏和师爷正背对着她,那槐树巨大,遮住了他们,周围都没有人,大家全去看热闹去了,所以杜月芷走近也没人发现。 只听乌氏压低声音道:“师爷,实在是一场意外,我听见那小贱人进去了,就落了一把锁,本来只想点火吓吓她们,谁知道这火一大,竟烧了起来。” 师爷责备道:“亏我平时给你许了那么多好处,你怎么问都不问,就把芷姑娘和你婆婆锁在一处,还放火,诚心让我得不到芷姑娘……” 乌氏道:“我也深觉愧对您,所以才谎称里面生了天花,也不让人救火,烧了小院,让李家庄杜绝感染。只盼您看在庄子里安全的份上,还有银子,饶过我这一回……” 师爷嘲讽道:“你儿子刚死,你就做这些事……” 乌氏摸了摸肚子,声音竟意外狂热:“念儿死了,我的确伤心,但我不止他一个儿子。不瞒师爷,我婆婆来的那天,我晕过去了,当家的给我把脉,原来是我有了身子。想来怕念儿死了,娘娘看我孤单,又给我送了一个来。为了我肚子里的贵子,死去的念儿,我婆婆,杜月芷,他们都不值什么。” 杜月芷什么都明白了,脑中嗡嗡做响,浑身血液几乎逆流,恨毒了乌氏! “乌嫂,你好狠的心!婆婆为了救念儿染了天花,你居然烧死了她,你这个毒妇……” 两人回过头来,都吓的魂飞魄散,乌氏扑了过来,捂住杜月芷的嘴,斥道:“小贱人,你胡说什么,这是我的家,起火后我叫你不应,好不容易才挣脱了绳索逃出来,怎么可能自己放火!你敢血口喷人污蔑我!”说着说着,又哭诉起来:“大家评评理,起火的时候这丫头不见踪迹,现在烧死了老婆婆,她把脏水往我身上泼……” 杜月芷悲愤交加,推开乌氏,自己冲到最前面,拿了水往里面泼:“婆婆,婆婆!你出来呀!”水那么少,泼到大火里瞬间化为水汽,桶那么重,她的手受了伤,可却感觉不到痛。她要救李婆婆,就算谁都不救,她也要救! 才泼了几桶,就被人抱住了,师爷在一旁,恼羞成怒的样子:“芷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大家都看着,难道是我们故意不救人的吗?而且失火的原因还没找到,你乌嫂认为你身上嫌疑最重,你如果不解释清楚,今晚就要进祠堂!” 杜月芷人小力微,原本白净的脸上满是灰烬,血污和凄惶,她看了一圈,从口齿间蹦出一句话:“你们,你们这些杀人的刽子手……” 怕她再说出什么话来,师爷忙命人将她的嘴堵住,送到祠堂关了起来,待到晚上再来审问。杜月芷一天没进水米,又气急攻心,到底是年纪小,登时晕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年轻时候的李婆婆站在窗下,垂着头请安,微风吹过她的发丝,衣裙簌簌,面容模糊。那映着日光的窗户微微开启,伸出男人纹着繁复花纹的蓝缎宽袖,袖子下一只裸净的手,苍白而修长,托着一只小木牌,递了过来。 正要接时,木牌忽而起了火,窗扉成了火球,斜刺有人泼了水上去…… “啪”,有人用冷水泼了杜月芷一脸,她睫毛微微颤动,睁开眼来,微微发怔。 眼前是李槐那张方正脸,满是愤怒:“杜月芷,我李家与你无冤无仇,更养了你十年,你为什么要害我娘,还烧了我的家!我娘那么大的年纪,走不动跑不得,你放火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她也曾抱过你,喂你吃,保你命!” 杜月芷嘴里塞了布,小小的身子朝后微微退缩,是了,她想了起来,李婆婆已经死在那场大火里了,她没能救下她!还有木牌,婆婆也没看到最后一眼。不能让婆婆白死!杜月芷看了一圈祠堂,略微掌握了现状。李槐是个莽夫,脑袋直通肠子,仅仅听他那一番话,指望他为李婆婆伸冤,她还是不要多费口舌,省点力气。 祠堂里有李槐,乌氏,师爷和几个庄子里有名望的人。 李槐身后坐着乌氏,一脸凄哀,口中叫着:“当家的,跟她废什么话,是男人你就杀了她,为我那苦命的婆婆偿命!” 苦命的婆婆?杜月芷恶心得想吐,乌氏什么时候叫过一声婆婆,什么时候给过好脸色?! 师爷捻着山羊胡,摇头晃脑,正色凛然:“芷姑娘,你就招了吧,在祠堂里招,总比在公堂的板子下招好。那大板打在身上,你细皮嫩肉的,挨不了两下。” 杜月芷晃了晃嘴巴里的布条,要我招,得先把我口中的布条拿下啊! 有人提议要听杜月芷的辩词,乌氏道:“这丫头牙尖嘴利,诡计多端,平日就喜欢撒谎,她的辩词不听也罢!” “乌嫂,芷姑娘平日也为乡亲们诊脉治病,要真如你所说,那早就有人告上来了。我倒是听说你平日虐待芷姑娘来着……” 杜月芷看了一眼,是李嫂的丈夫,前年帮他治过偏头痛,想不到他竟然也在。 乌氏冷笑:“说我虐待她,你倒是拿出证据来。再说,我养她这么多年,她是什么性子,我最清楚。秦大哥,李嫂子平日枕头风吹得不少吧,看你偏袒的……” “你胡说什么?!”李嫂丈夫没见过这种女人,脸一阵红一阵白,跟乌氏吵了起来。 师爷此时已经拿了一张纸,放到杜月芷面前,让她认罪。杜月芷抬起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冷冷看着他。 师爷不悦:“你乖一些,认了罪,我也有法子让你一点苦也不吃,还会……金屋藏娇。”趁着灯火明暗之际,他色心大起,伸手扯掉杜月芷口中的布,揉了揉她的唇。杜月芷恶心,一口咬住他的手指不松,师爷惨叫一声,众人忙上前解救。 师爷见杜月芷如此不识相,大骂不止。 祠堂正闹得不可开交,忽听外面一阵喧哗,马蹄声,铁甲声,兵刃声嘈杂不休,还有人在大声喊话。祠堂内点着的几根蜡烛微微颤动,杜月芷坐在草席上,本来靠着墙,侧耳听了听,直起身来。 夏侯乾定是把铃铛送进杜府了,现在来的人,是…… 有人冲了进来,对着师爷慌慌张张喊道:“师爷,外,外面来了好多官兵!” “什么?” 众人一惊,祠堂门大开,外面果然站着许多穿着铁甲的官兵,骏马嘶吼,火把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身穿官服的大人坐在马上,声音威严,令随从前去伺候。为首一人踩着缰绳落了地,却是一个英姿挺拔的少年,带着玉冠,锦衣华服,腰佩白兰玉,脚蹬青云靴,俊美得好似天上仙人,径直走了进来。 “我妹妹何在?” 少年目光缓缓移动,所到之处,众人倍感压力,自觉形秽,大气也不敢出。 第12章 丫鬟 那少年正是杜月芷的亲哥哥,杜府嫡长子,杜怀胤。 身后的赵大人赶过来,见跪了一地人,只顾发抖却不说话,怒喝:“少爷的妹妹在何处,你们还不快报!”乌氏见到赵大人,一喜,但是赵大人却像不认识她似得,看也不看。 师爷趴在地上,打着胆子抬头:“敢问少爷的妹妹叫什么名字?” “少爷妹妹姓杜,闺名月芷。” 师爷怕自己听错了,朝乌氏看去,见乌氏满脸惊慌,面色苍白,师爷也慌了,不约而同朝后面看了过去。 杜怀胤早已看到她。 只见墙角非常隐蔽的地方,胡乱铺着一领*的草席,上面坐着一个瘦弱的少女,明眸皓齿,乌发黛眉,脸蛋却脏污不堪,穿着粗布衣裳,套着薄袄,目光柔软而清明,看着杜怀胤。 杜怀胤一眼就认出这是自己的妹妹! 那是血液里无法斩断的羁绊,是隔了十年也会第一眼认出的亲情!眉眼和母亲如此相似,气质犹如涓涓清水,生来柔软而坚定,仍记得她三岁时的娇憨之态,现在已长成豆蔻少女…… 只是,他的小妹妹,为什么不是被人呵护着如同掌上宝,而是在这阴暗之地坐着。脸上那是什么!身上穿得又是什么!即便这样她目中也只有重逢的喜悦,而无一丝埋怨,仿佛已经知道他终将会来似的…… 月芷,哥哥来了,隔了这么多年,哥哥才来救你,对不起。 “月芷!”杜怀胤冲过去,心疼地把妹妹拉了起来,见她不仅坐在湿冷的地方,双臂还被绑着!杜怀胤又怒又气,迅速帮她解了绑,又发现她别在身后的小手,还包着布条,紧张道:“月芷,你受伤了吗?” 杜月芷摇了摇头,看着自己久别重逢的兄长:“是我不小心蹭的,并无大碍,哥哥。” 一声哥哥,叫的杜怀胤心都碎了。杜府随随便便一个丫鬟,都养的十指如青葱,稍微碰红了点就泪光盈盈,妹妹受伤的地方血将布条都染红了,疼都疼死了,她怎么会说无碍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绑了我妹妹!谁伤了她!”杜怀胤将月芷往身后一拉,目中杀意顿显。他本是良将之子,受过军营严训,又耳濡目染杀伐决断,手上早已沾过鲜血。 赵大人忙审问那些人:“快说,不然全拉到堂上挨板子!” 李嫂丈夫见师爷吓得说不出话,大人们又催的急,那芷姑娘的哥哥像是天上来的仙人,想着芷姑娘身世定是另有蹊跷,便自己揣度着,说出了事实:“……现在芷姑娘正在帮我们弄清事实真相,一时急了些,就……” 没等杜怀胤发火,杜月芷轻轻拉了拉杜怀胤,示意他稍安勿躁。随哥哥离开之前,她一定要为李婆婆伸冤,这样才能安心的回杜府。 “好,没问题。”杜怀胤对妹妹百依百顺,立刻帮她安排:“赵大人,你过来。” 赵大人被点名,吓了一跳,慌忙答应了一声。他心中发虚,上次带夏妈妈去李槐家,自己没带披风,露出一张光光的胖脸,定是被芷姑娘认出来了。芷姑娘亲哥哥来了,有了哥哥撑腰,芷姑娘怕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饶他惯常左右逢源,面对亏心的苦主,还是觉得有些吃力。 毕竟芷姑娘撒个娇儿,那亲哥哥,杜府嫡长子分分钟就会摘去自己顶上花翎啊! 杜月芷走到赵大人面前,柔声道:“赵大人,我如今有一项冤案,需要你帮我审审。你是父母官,审过的案多如牛毛,想来我的案子应该也不在话下吧。” 原来是审案啊,赵大人暗地松了一口气,简单:“不知是否是刚才说的那件案子,养母乌氏指认芷姑娘故意纵火?一般来说,只要芷姑娘有不在场的证据即可。即纵火的那一刻,您在其他地方,有人证最好。” 杜月芷点头道:“起火的时候我在东庄,还有人为我作证。因我不小心受了伤,在东庄的一户人家借了水和布条,那时救火的锣声刚响起来,我不可能在半个时辰内从东庄跑到西庄纵火!” “如果起火时真的有人在东庄看到芷姑娘,那纵火的就可以确认另有其人!只要派人去查,立刻就能帮您洗刷清白。” 赵大人立刻派了人去东庄,将东庄的张媳妇带了过来,张媳妇确称见过杜月芷,还借了水跟布给她,那时也恰好听到锣声。 一切与杜月芷说得丝毫不差。 “芷姑娘不是纵火之人,她是清白的,你们可心服口服?”赵大人拿出官场上的威严,问道。 满堂的人纷纷称是,乌氏汗如雨下。 杜月芷又道:“赵大人,既然我不是纵火之人,那李家的火到底是谁纵的,还望您再帮着审一审。李婆婆不能白死,我也不愿看到凶手逍遥法外。” 她回头指着地下的乌氏,声音清晰而坚定:“我亲耳听见她和师爷谈到纵火过程。乌嫂,你听见我进了李婆婆睡的主屋,自己拿了锁锁死房间,然后点燃了窗户,想要活活烧死我们!再装作不经意间失火,还阻止别人救火,称染了天花的地方,烧就烧了,别人问你房里可有人,你说没有,是不是!” 乌氏战战兢兢:“我没有,你别血口……我毕竟是你的养母!” 赵大人回头笑道:“芷姑娘,方才我派人去东庄的时候,也派人去了李家,取了物证。来人,把东西呈上来!” 却是几块黑乎乎的东西,依稀可以看出是锁,烧焦的木头,和其他的东西。 “现在正是春天,普通的房子烧起来也有难度,更何况是泥墙。但是如果这些东西上面浇了油,哪怕湿答答的,烧起来也很容易。油都是有气味的,就算洗干净,也可以测试出来。只要闻一闻谁身上的气味跟这上面的油相似,或者测验出碰过这些油,都可证明是纵火之人。现在天晚了,怕耽误少爷和姑娘安寝,我就快一点,用些别的法子……” 赵大人笑眯眯的,对随从一示意,立刻有人拉了师爷和乌氏起身:“既然芷姑娘声称听见你们说起这事,而芷姑娘又确定不是纵火之人,那么两位,你们是想我们先伺候伺候呢,还是自己招了?” “大,大人,我是冤枉的!”师爷抖成了筛子,吓得站都站不稳:“绝、绝对不是我,我跟此事无关!” 乌氏也苦苦哀求,李槐心疼媳妇,跪在地上大叫:“大人,念儿她娘怀了身子,也决不可能纵火,那是我们的家,她知道烧了家,我们无地可住啊!” 赵大人铁面无私,开口厉喝:“住嘴!去拿纸笔,把他们分开,每人都写笔供,谁先写出真相,本官就赦免谁!不会写字的,口诉,派个人代写。你们务必要快点写,本官耐心有限,晚了,都重罚!” 都是没有经过审讯的人,既怕重罚又想优先得到赦免,结果很快出来,拿了笔供,双方一对,*不离十。 杜怀胤看了笔供,又是怒意直冲心头!原来那些人竟是这般待月芷的!畜生! “恶毒无知,害人性命,就算拼着被责罚,我也要将你们就地正法!” “铮”的一声拔出剑来,雪亮的剑尖倒映烛光。忽而一只小手握住他的手,低头,杜月芷一双明眸似水:“哥哥,我累了。” 妹妹累了,想睡觉了!杜怀胤连忙丢开其他事,道:“困了是不是?走,哥哥现在就送你去歇息。你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东西。你怎么这么瘦!” 杜月芷无奈道:“大靖现在不是以瘦为美吗?” “你不管怎样都美!回去立刻给我吃胖,听到没有!” “好~” 杜怀胤将赵大人叫到一旁,安排后面的事,又警醒他:“老太君既然派我来接人,你该清楚这是什么意思。杜家千金吃过的苦,我要十倍返还于他们!” “是是,小人知道怎么做,请少爷放心!” 兄妹俩走远了,李槐听了笔供,满脸泪水,看着乌氏道:“念儿他娘,你怎么这么糊涂啊!我娘为了念儿可以去死,你却恩将仇报!你到底是怎么了,你纵火的时候,没有想过我娘和芷姑娘会死吗?没有想过我们没了家,将来生了儿子住哪儿吗……” 乌氏摸着肚子,不思悔过:“当家的,你娘她医术高超却不教你,害你至今连行医证都拿不到,又治死了我们的念儿,我恨她。那小贱人挡住我儿子的路,我也不会放过她!这些祸害,烧死她们就好了……” “你恨错人了,恨错人了啊!”李槐抱着乌氏大哭。 师爷跪着,抱住欲走的赵大人的腿,仰头谄媚道:“大人,我都写了出来,可得到赦免吗?” 赵大人一脚踢开他,心中冷笑,得罪了京城里的杜家,你们八成还不知道怎么死呢!赦免?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追着已经走到祠堂外的杜怀胤和杜月芷,赵大人万分殷勤:“芷姑娘,车已经备好了,怕惊吓着车里的姑娘,所以停在庄子外面。” “车里的姑娘?”杜月芷笑意盈盈:“哥哥,还有谁来了?是青萝吗?” 杜怀胤愣了一下:“不是青萝,是府里的一等丫鬟,来伺候你的……你还记得青萝的名字?”不对呀,送走的那一年,杜月芷还只有三岁而已…… 杜月芷心中暗自吓了一跳,骂自己怎么这么不小心,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道:“其实刚被送来时,我实在太思念你们了,怕忘了你们,每天都会把记得的名字念一遍……” 杜怀胤又心疼十分:“月芷,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哥哥答应你,以后绝对不会再让任何人把你送走。” 杜月芷心道,我也再不会离开你们。 李家已毁,赵大人是个懂事体的人,自然不会饶了师爷和五嫂。杜月芷去收了李婆婆的骨灰,埋在地里,拜了几拜,又去李嫂家如此这般嘱托一番,给了银子,每年代为烧点纸钱供奉酒水。前尘往事,就此告一段落。 到了庄子外面,果然见一辆宽敞华贵的马车停在那里,一队侍卫守着。听到声音,马车门帘微动,上面下来两个聘婷的丫鬟,裹着石青绒缎披风,皆是上身着月白外袄,下着胭脂连云裾,一个容貌清秀,沉稳乖觉,一个小脸娇俏,伶伶俐俐,皆对兄妹俩行了礼: “奴婢们给胤少爷,芷姑娘请安。” 杜月芷眼中微芒闪过,呵呵,好久不见啊,抱琴,画壁。 第13章 进府 假若生在前世,看见两个姐姐模样的丫鬟,长久缺爱的杜月芷该高兴疯了。她们是常氏赏赐给自己的丫鬟,杜月芷扪心自问,从未亏待过她们。她们都是自己的贴身奴婢,杜月芷待她们,跟待青萝一样不藏私心。 然而,所待非人。 谁会想到,善解人意,亲如家人的丫鬟,其实是她那庶母的心腹呢? 杜月芷永不能忘记,女儿节那夜,抱琴笑吟吟给自己端来的那杯暖酒,也不能忘记,画壁污蔑自己与人私通,拿出的那些肮脏证据。这两件事,两度扭转她的人生,一个,让她堕入深渊,一个,让她无辜惨死。 今天见到兄长,她本以为来的丫鬟会是青萝,却没料到来的是抱琴和画壁。怎么,常氏现在就忍不住,要派自己的亲信来监视自己么? 杜月芷心中冷笑。 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将脸埋在杜怀胤肩头,脸一抹,就是个可怜巴巴的样子。 抱琴和画壁口中说着甜蜜的话语,抬头,自家少爷坐在马上,怀里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身量未足,穿着粗布衣裳,脸和衣服都脏脏的,喜欢缩成小小一团,紧张而胆怯,小家子气十足。 看样子,毫无攻击力。 出府前,夫人千叮万嘱,让她们严密监视的人,就是这么个弱不经风的小丫头?抱琴和画壁对视一眼,会不会小题大做了? 杜怀胤见丫鬟出来了,跳下马来,朗声道:“月芷累了,你们将她带到马车内歇着,明日到了县城,再好好休整一番。”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继而同声:“是。” “月芷,这是家里派来伺候你的一等丫鬟,伺候人最上心,你有什么需要,尽管跟她们说。”杜怀胤道。 杜月芷眨巴眨巴眼睛:“劳烦姐姐了。” 两个丫鬟暗中相视,连忙回礼称不敢,抱琴取下手里搭着的披风,将杜月芷裹住,嘘寒问暖,亲密温柔,伺候的密不透风。 杜怀胤扶着妹妹上了马车,画壁在一旁搭手,忽然一脚踩不稳,撞到杜怀胤的胸口,杜怀胤当场咳嗽,面露痛苦之色,手腕却仍稳稳扶着妹妹。 画壁吓得跪倒在地:“奴婢撞到少爷伤口,奴婢该死!” 口里这么说,眼睛却盯着杜月芷。 杜月芷回过身来,疑道:“什么伤口?”说着伸手过来。 “没事,你快上车去,夜寒风大,仔细着凉。”杜怀胤半路挡住妹妹的小手,迎着妹妹担忧的目光,摇了摇头。杜月芷聪慧,当下便明白了,隐忍不发。 “画壁,跪着做什么,还不起身扶着姑娘?” 抱琴和画壁连忙答应着,将沉默不语的杜月芷送到车内,而杜怀胤翻身上马,在前开路。马车跟在后面,碌碌车声响起。 马车很大,四周都铺着厚厚的毛毯,杜绝了外面的寒冷,又添了几只照明用的灯,温暖明亮。杜月芷坐在一角,听着抱琴画壁两人说话。 “画壁,方才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少爷受了伤,你不清楚吗?撞了少爷,吓到姑娘,回去看我不告诉夫人,让她打你几板子。”抱琴责备道。 画壁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转头对杜月芷道:“芷姑娘,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 杜月芷弱弱地说道:“我哥哥看起来很正常,没有受伤啊……” “少爷这是强忍着,怕您担心。如果不是因为受了伤,我们也不知道您流落在外多年。” “是啊,芷姑娘,其实少爷为了您,差一点就没命了呢。几天前少爷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知道了您的下落,要去接您,夫人却说少爷看错了,直闹到老太君面前。老太君一向宠少爷,这一次却和夫人一样,说少爷看错了,还把少爷关了起来,不准他出府胡闹。连将军也从百里之外的大营回府,亲自去见少爷,两人一言不合,少爷拔了将军的剑,朝自己胸口刺去……” “啊!”杜月芷小脸煞白:“哥哥……他,他怎么会这么做……” 抱琴斜斜看了一眼,并不心急,暗暗又试探道:“我们做奴婢的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争执过后,将军答应了少爷,少爷等不及养好伤,就带着人赶来了李家庄。因为来的都是男人,府里就派了我们过来照应。芷姑娘,这十年来您流落在外,阖府无人知晓,幸好少爷与您取得联系,这才赶了过来将您接回家。” 好个厉害丫头,讲着讲着就下套! 杜月芷柔柔弱弱,天真懵懂:“我之前孤身在养母家生活,直到今日才见到哥哥,不知哥哥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我也想感谢此人……” “不是您传的消息吗?” “我?”杜月芷茫然:“我都不认识杜家的人,从来没出过镇子……更,更不知道京城在哪儿……” 抱琴和画壁见她是真不知道,心中也各自纳闷,到底是谁把消息传到京城里的? 杜月芷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芷小姐,您是不是困了,请您稍等,奴婢帮您擦一擦脸,您睡得舒服些。”抱琴从车上暖壶里倒了热水,拧了热毛巾把子,杜月芷装作乖顺的样子,没有拒绝。白雾氤氲,一张小脏脸慢慢露出原样。 画壁笑吟吟说:“芷小姐,您长得真好看,等回了府,见了您的大姐姐,她一定会很喜欢您。” “大姐姐?”杜月芷露出迷茫的神情:“是谁?” “就是杜府嫡女,月薇姑娘,她比您大三天,身份尊贵,您见了她需要叫姐姐,还要请安。另外还有您的嫡母以及其他几个妹妹,都要行不同的礼。这些礼数不可含糊,否则会被外人耻笑没有家教。您放心,进府前我们会教您的……”画壁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积极给杜月芷洗脑。 果然还是那番言论,母亲虽然早亡,但也为杜家生了嫡子嫡女,当时的常丽莘不过是侧室,按理应是庶母。而月薇和她是同一时刻不分先后生出来的,怎么会比她大三天,又怎么会是嫡女? 是算准了没人会反对么? 再又想到哥哥身为嫡子,居然需要以命相逼,才能将自己接回家。杜府里,究竟是谁要阻止她归府?夏妈妈去年来过李家庄,证明老太君是知道她的存在的,且不说常氏母女,单单说老太君的态度,就很值得玩味了。 这中间,一定有什么她不知道,且前世也忽略过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呢? 身边还有着两个虎视眈眈的丫鬟,杜月芷闭上眼假寐。 马车摇摇晃晃,眼看着杜月芷眼皮越来越重,趴在靠枕上睡了过去。抱琴轻轻拨弄了一下,叫她没反应,看来是真睡熟了。 “看起来这么蠢,又这般没规矩,回府有她受的。”画壁冷哼,嫌挤,伸脚蹬在杜月芷腰上,将她往车里面推了推。抱琴用毛巾抽了她的脚一下,皱眉:“画壁,小心她醒过来。” 画壁道:“放心罢,她睡得跟猪一样,打都打不醒。” “那也不能掉以轻心,外面可是胤少爷。”抱琴眉心微蹙:“这一路仔细些,自然是不错的。” 杜月芷面朝里,微微弯了弯唇角。 因她早于前世两年归府,尚算不出这两年间的事,倘或因自己缘故,扭转局面也未可知。 一路舟车劳顿,杜怀胤归心似箭,到了京城,竟只得两日。 “糖葫芦哎,又酸又甜的糖葫芦哎,两文钱一个……” “这是新出的簪子,还有这个,珍珠和簪花都别致,漂亮,从宫里流出的新品……” “算卦啦,算卦啦,不灵不要钱!” 杜月芷听到外面有嘈杂市井之声,悄悄掀起一角窗帘,大眼睛澄净生辉。 京城一派繁华,车水马龙,商贩走夫,古玩八卦,卖字书生,来往络绎不绝。酒肆商铺,亭台楼阁多得数不胜数,青石板路四通八达,分外壮丽。满市皆是绫罗绸缎,又有敲锣打鼓者从前方而来,红轿喜袍,高头大马,从闹市腾腾而过。 杜月芷看了许久,到底年纪还小,只觉得分外有趣,好像重回人间。 离了闹市,到了可并排而行两辆马车的大路,白墙黛瓦圈起的一处大宅,屋檐高高耸起,十几级的台阶,立着一队带刀家奴,台阶下面蹲着两只守门石狮,狮相狰狞。朱红大门被巨大铜锁咬住,金丝掐乌木的门匾上“杜府”两字,是当今圣上亲手所题,堪堪恢宏大气,威武非凡。 一个管家早已带人守着,见了杜怀胤,上前拉了马道:“少爷,您回来了。夫人说让您带着姑娘,从侧门进去。” “这是为何?” “夫人早已收拾好小院等着姑娘住进去,只是路远,若从正门走,岂不上让姑娘脚疼?从侧门进,姑娘既不用下车,也不用吹风,一举两得。” 杜怀胤道:“你少说那些场面话,谁还不知道你们的那些腌臜心思!” 管家笑道:“都是夫人吩咐的,奴才也只是奉命行事,少爷就当赏奴才脸。” 杜怀胤不语,倒是杜月芷让抱琴传话,说自己才刚回来,一切从简,让哥哥不必为难。那管家心思通明,派了人去换掉车夫,高声道: “别叫姑娘等着,进府吧。” 第14章 体面 进了府,走了十箭之地,到了角门,又有五六个府内的媳妇婆子们抬着轿子候着,上了轿子,穿过柳暗花明,经过潺潺溪流,绕过重重假山,到了一座小院门口。杜月芷下了轿子,抬头看了看周围,却见一片青翠绿意,竹影沙沙,一样的有门,游栏和房舍,只是过于素净,位置也太偏了些。 只听杜怀胤冷冷道:“夫人怎么安排了这里给芷姑娘住?离正屋那么远,姑娘每日请安都要走很长路。不行,换掉!” 那几个下人不知如何是好,统一拿这是夫人安排的来回复。杜月芷道觉得这里很好,位置偏,自然有偏的好处。 “哥哥,我很满意这里,请你不要责骂她们。我初来乍到,夫人自然是挑了好的给我住,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挑三拣四。你快带我去看看新房子。” 杜怀胤皱了皱眉,随杜月芷进去,余下的人各自离开的离开,收拾的收拾,抱琴和画壁在角门那儿就找了个借口消失了,所以一时也没人来烦他们兄妹。 杜月芷在房中慢慢踱步,左看看右看看,杜怀胤坐在桌前,看着妹妹高兴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心酸,又有些愧疚:“这里雪洞一般,又偏僻,又冷清,哪是个闺阁小姐住的!欺人太甚的东西,有朝一日,我定要他们好看!” 杜月芷:…… 你妹妹我还住过茅草屋呢啊喂! 跟茅草屋比,这里不要太奢侈好不好! “哥哥,你好像很讨厌当家夫人,为什么?” 杜怀胤愣了一下,不自然地扭过头:“你刚回来,有些事以后再跟你说。” 看着哥哥成熟的样子,杜月芷心中偷笑,装什么小大人,我知道得难道比你少?哎,她的这个兄长啊,跟前世一模一样,什么都为别人考虑,又总是因为耿直而吃亏。 要好好磨练磨练呢。 “哥哥,你看,这只鹦鹉可不可爱?”杜月芷发现廊下挂着一只鹦鹉,摘了下来,逗个不停。 “这有什么可开心的,你喜欢,回头我让剑萤给你多拿几只。”杜怀胤看着自己的傻妹妹,见她玩得高兴,也走过来看。 “剑萤还好么,青萝和福妈妈呢?” “她们都很好,我已经差人叫她们过来了,想必已在路上……” 过不多时,院子外头有人遥遥叫了一声:“胤少爷。” 此时窗门开着,福妈妈带着两个丫鬟模样的女孩子过来。福妈妈模样没大变,穿着青缎掐丝夹袄,一枚乌木簪子,面色沉沉,不苟言笑。两个丫鬟皆是十五六岁,跟在后面。 其中一个穿着蜜合色棉袄,下着翡翠撒花丝绦裙,眉清目秀,是青萝,现在还是喜欢笑,天真又快乐,无知无畏。 另外一个穿着窄袖劲装,黑发高高挽起,虽不爱笑,却也是花一般娇嫩的女孩子,这是剑萤。她今日没有佩剑,眼睛四处搜寻片刻,先看到杜怀胤,然后落到一旁的杜月芷身上,微微挑了挑眉。 杜月芷早已站了起来,迎了出去,经过那么多大灾大难,生离死别,她本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可是见到这些人鼻子还是忍不住一酸,眼眶湿润。 太好了! 太好了,她们都活着! 都好好活着! 福妈妈站在廊下,依礼请了安,还没开口说话,一个小女孩冲了出来,像一只小鸟似的扑入她的怀中:“福妈妈!我好想你!” 娇嫩的话语,带着思念传入耳中,福妈妈微微有些惊讶,这是芷姑娘吗?是公主那个遗失的女儿?怎么这么瘦弱,好像吃了好多苦头的样子。 这孩子一见面就冲过来哭,她面上浮起怜爱之意,将杜月芷楼在怀里,轻声安慰起来:“芷姑娘,别哭,外面风大,看哭花了脸。” 杜怀胤也没想到杜月芷会哭,一时之间慌了手脚:“月芷,月芷,你别哭,你一哭,哥哥都不知该怎么办了……” 青萝和剑萤也有些傻,杜月芷哭着哭着,掉头过来,伸手把她们抱住,又哭。 青萝,剑萤:…… 青萝是个傻姑娘,竟也忍不住落泪:“芷姑娘,回家了你哭什么啊……” 剑萤则默默抽出了一条雪白的帕子,递给杜月芷擦眼泪。 杜月芷大哭一场,把多年的委屈哭了出来,这才慢慢安静,时不时啜泣一声,可把杜怀胤给吓坏了。他原想这孩子跟家里人分散多年,不会太亲,却没想到竟像前世一起度过一辈子似的,令他这个堂堂的杜家少爷,竟然手足无措。 “青萝,倒些茶来给芷姑娘喝。” 杜月芷双眼微肿,喝着青萝倒的热茶,小小的唇被热气熏的娇嫩粉红,抬眼,见大家都看着她喝茶,目光关切温暖。这是家人才有的目光,刚才自己是太过分了,不知她们有没有被吓到…… “芷姑娘,这么多年,你辛苦了。”福妈妈摸了摸她的头,叹息一声。她已看到杜月芷手上那些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伤痕……这可是公主的女儿,她身为公主最信任的人,居然没能护住这个孩子! 不辛苦,一点都不辛苦,只要能跟你们在一起,保住性命,一切都是值得的。杜月芷长眉舒展,转头对哥哥道:“哥哥,你能留下福妈妈和青萝陪我吗?” “当然可以。”杜怀胤又道:“除了她们,府里还会分配其他做事的奴才婢子给你。” 杜怀胤此次回来,伤口还需要医治,见妹妹左右安排妥当,就带着剑萤先离开,晚上再来看杜月芷。 杜月芷慢慢与福妈妈叙话。 福妈妈见她小小年纪,除了初见面时的大哭,略有失态,实则真正冷静自持,且聪慧机敏,对府中的人事一点就透,不由得暗暗惊奇。 杜月芷也不点破。 她只说看哥哥在府中的日子过得并不如意,所以想多了解一些,未来好帮助哥哥。 从福妈妈二人口中得知,父亲杜璋升了护国将军,一品大员,常年驻扎在军营,每年冬夏会回京修养一月。如今杜府是常丽莘当家主内,上上下下打理得很好。常家是经商世家,慧眼送了几个女儿进宫,其中一个受了天子恩泽,已经升为贵妃,常家身为皇亲国戚,犹如虎添翼,顺风顺水,常丽莘和杜月薇更成了杜府除老太君、杜璋外最尊贵的人。 除了常丽莘这个已经转正的嫡母,还有两个姨娘,还有两个姨娘,姨娘齐氏生了杜月茹,前面多了二房的杜月镜和她,所以排行第四,姨娘于氏生了杜月荇,排行第五。且于氏肚子里还有一个,倒不知是男是女。 杜璋的弟弟杜羲,只娶了正妻,是从六品知县之女朱氏,生了一双儿女,嫡子杜怀樽,嫡女杜月镜。二房暂未纳妾,在杜府副宅住着,平日也一样来主宅请安吃饭,生活并无不同。 “福妈妈,我有一事不解。”杜月芷定定看着她:“那些丫鬟称常氏是我的嫡母。可我记得,我母亲是嫡妻,常氏是侧室,应是庶母才对。” 福妈妈叹了一口气:“芷姑娘,圣上当年赐婚杜府,常氏嫁进来,封的是平妻。公主她……她并不在乎这些,且当年因为你走丢,她思女成病,又久病不愈,干熬了两三年还是去了。待她去世后,常氏就被称为嫡妻,这是圣上钦点的……” 听到母亲死讯,杜月芷眼中闪过无限悲痛,强勉问道:“为什么圣上会管内宅的事?” “那是因为……”福妈妈正要说时,忽听外面有个媳妇道:“芷姑娘,夫人来看您了。” 福妈妈脸色一变,拉着杜月芷的手,第一反应居然是想把她给藏起来。面对杜月芷清澈的目光,她克制了一下,才松开手,暗道芷姑娘只是一个孩子,常氏该不会对她怎么样。 青萝生来就怕常氏:“芷姑娘,我们装病不见罢。” 杜月芷摇摇头,道:“既然这个常夫人厉害,我倒想见见,她有多厉害。” 走了出去,命大开院门,远远听见院墙那边有人笑道:“芷姑娘,我奉老太君之命,来探望你了。” 话音刚落,先是几个媳妇抬着几箱子东西进来,又有几个丫鬟抱着美人瓶,小屏风,笔墨纸砚等摆件鱼贯而入,满院鸦雀无声的,又听见那笑声由远及近。 两个穿着绫罗的丫鬟打头阵,中间是一个美妇,后面跟着好几个妈妈,跨进小院。 那美妇生的一张银月脸,额头饱满,年轻时的美貌因为保养良好,也有七八分留了下来,梳着雍容的八宝髻,戴着一只攒珠的白貂雪帽,身上穿着缕金凤凰洋缎袄,罩着石青银鼠褂,庄重又不失艳丽,满脸笑容,步入院内。 这便是嫡母常氏了。 “夫人来了,还不行礼!”前面那丫鬟喊道。 “还珠,不得无礼!芷姑娘虽然初来乍到,但跟各位姑娘一样是千金之躯,你大呼小叫成什么样子,平日教导你们的,都忘了?”常氏皱眉,声音暗暗压着威严:“还不退下,回去领罚。” “是。”那丫鬟战战兢兢退下。 常氏又回头,看着面前站着的小可怜,满面春风笑道:“芷姑娘,这院子住着可还好?胤少爷急火匆忙地去接你,老太君怜你疼你,又吩咐我给你安排住处。因为时间仓促,来不及盖新的,好容易才让人收拾了一间出来,你先住着,等日后有了空,我再差人办这事。还有这些小玩意,你收着放在屋里,喜欢的拿出来摆一摆,不喜欢的就赏给下人,也是个体面。” 这番话说得亲切体贴,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杜月芷微微一笑。 第15章 请安 “多谢夫人悉心照料,月芷感激不尽。”杜月芷说完,柔柔屈膝,行了个礼。 虽然没有叫母亲,但是杜月芷显而易见的柔顺,让常氏放下心来。这些礼数自然会有人教,来日方长。常氏听了抱琴和画壁的回话,心中原本不信,可来了小院亲自接触一番,发现杜月芷果然很顺从,并不是个刺头儿。 原本想着,如果杜月芷不听话,她断断不会容忍她活下去。 但既然这孩子柔顺,暂且留着性命,耐着性子抚养起来,兴许会有别的好处。 “每位姑娘院里都有四个大丫鬟,四个小丫鬟,并一位教习的妈妈,我也按着例给你安排人。方才胤少爷已派人告诉我,说将福妈妈和青萝放到你院子里伺候。这本不合礼数,但既然爷们做了主,我这个内宅妇人也不好说什么,我也乐得做个人情。福妈妈是老人,必不用我说。青萝,抱琴,画壁,慎儿,你们伺候姑娘起坐行卧,姑娘头发乱了衣裳少了,回房连口热茶都喝不上,都是你们的错。香儿,月儿,真儿,令儿,你们就在外面做些粗活,院子里花儿草儿萎了,地没扫干净,里头姑娘叫人没人应,捅到我这里来,仔细你们的皮,都听见没有!” “是,夫人。” 一众人等都答应着。 杜月芷仰起小脸,笑得甜美可人:“月芷在此谢过夫人。” 常氏也笑得亲切:“短了什么,只管派人告诉我,我给你送来。” 待常氏走后,一房的丫鬟朝杜月芷跪下,杜月芷忙叫她们起来:“你们各自安排吧,我初来乍到,也没有礼物送你们,还望你们能担待些,不要怪我。” 画壁笑道:“姑娘这是说哪里话,主子赏不赏礼物都随心情,哪有奴婢为了礼物怪主子的,那岂不是本末倒置,失了奴婢的本分。姑娘喝茶。” 杜月芷接过茶来,两只眸子透出点点柔光:“你说得很好,难怪夫人喜欢你。” 画壁闻言一笑,忽而明白过来,忙道:“奴婢既然是姑娘院里的,一切只以姑娘为主,至于其他主子,奴婢是一概不认,一概不知的……” 杜月芷道:“咦,你在说什么呀?夫人喜欢你,又对我万分怜爱,所以才派你来伺候我,想着我也高兴些,难道不是这样吗?你说的话,我竟听不懂了。” 画壁:…… “画壁,你唐突了,姑娘年纪小,你尽拿话蒙她,还不快跟我去给姑娘整理床铺。”抱琴忙过来解围,这件事也就丢开了。 正在铺床的青萝被赶开,左右无事,便将鹦鹉提过来,给杜月芷解闷。 第二日,想着要去给老太君请安,杜月芷早早起床,梳洗打扮,穿衣装饰。众人原以为她是乡下来的,欺她不懂规矩,却没想到一样是一样,她做起来,并不比别的姑娘差。匆匆吃过莲子羹,又漱了口,抱琴看了看,在昨日送来的箱子里翻了翻,拿出一只匣子。 “姑娘头上太素了,老太君喜欢喜庆,这匣子没什么可戴的,福妈妈,你老人家见识多,挑几副给姑娘戴着吧。” “这可怎么挑呢?”福妈妈看了看匣子,里面有一些簪花头纱,普通寻常,唯独一只贴额戴的红宝石倒是熠熠生辉,显眼的很,便伸手拿了起来,给杜月芷戴上。 打扮好了,福妈妈看了看镜子中的小人,露出笑来:“我们姑娘是个美人胚子呢。” 镜中的杜月芷,一双清秀的黛眉,明眸似水,鼻头微翘,又刚喝了热羹,嘴巴粉嫩若桃花,小脸雪白香馥,嫩嘟嘟的,可爱至极。黑发梳成花髻,点着翠,斜斜插了一只玉钗,通透毓明,额间贴着一枚红宝石,眉心嵌玉,衬着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端的是人间璞玉,清美好看。 果然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杜月芷看着镜中的人,忽而想起去年在乌氏房内照镜子。那时她被吩咐出去买糕,衣衫褴褛,落魄不已,每日为了不要挨乌氏毒打费劲了心思。如今穿了好衣裳,那心思更要费许多。因为不管在乌氏那里,还是在杜府,都有人想要她死。 她只带了福妈妈去,路远,小径曲折,紧赶慢赶,也还是晚了。 有福妈妈在,倒也无人拦,只是丫鬟们目光多不友善。进了房间,绕过几道山水大屏风,迎面是一张大床,旁边皆是大桌子大柜子,又摆着一溜儿见客桌椅,长长得过去。四周放着好几颗夜明珠,满室生辉。 那床上榻上坐了许多人,娇声软语,谈笑风生。正中美人枕上歪着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戴着金镶玉福勒子,穿着绫罗绸缎,正被媳妇孙女们逗得直笑,一个小丫鬟跪在地上,慢慢给她捶腿。 此人定是老太君,杜月芷柔身上前,深深行了礼:“孙女月芷给老太君请安。” 老太君正乐着,并未听到,其他人却有人听到了,也有人听到装没听到,继续哄老太君开心。 杜月芷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不变,侧身,屈膝,搭手,这个姿势行礼极好看,可是若一直保持,恐怕就有些吃力了,没多久,杜月芷的额头上就出了汗。屋子又热,她脸红通通的,身子硬是没动一分。 福妈妈跟着,心里着急得很,可这是杜月芷第一次跟老太君请安,老太君不叫起,她是不能起的。 老太君身边站着夏妈妈,眼观鼻鼻观心,一味只教丫鬟们给老太君烧烟。 老太君抽了一口水烟,常氏身边站着一个美貌的少女,杏烟眉,新月眼,肌肤雪白,通身气派,光彩照人,是公认的嫡女杜月薇。她笑吟吟接过水烟递给丫鬟们,又滚到老太君怀里撒娇,娇声若黄莺轻啼。 不知她说了什么笑话,老太君笑了起来,搂着她直叫心肝儿。 杜月薇越发恣意娇纵,撒娇卖痴。 “老太君再不允我,我可不依。” “依你,都依你。” 那大床下面坐着两位姨娘和两位姑娘,姨娘齐氏略有几分姿色,一双长眉如黛,推着杜月茹到常氏身边。杜月茹便过去,站在常氏身边,从丫鬟手了拿了茶,殷勤道:“母亲喝茶。” 姨娘于氏柔弱秀美,挺着微凸的肚子,与女儿杜月荇说着话儿。杜月荇最小,还只十岁不到,坐在老太君身边,花容月貌快要比过杜月薇。老太君也一样摸着杜月荇,叫丫鬟们倒茶给荇丫头吃,又叫于氏别拘着女儿。 满室的人,各自热闹,无人肯为杜月芷说话,她亦觉支撑困难,身子微微发颤。 忽而帘子微动,一个绯衣少女带着妈妈进来,声音清亮如雏凤,边解下身上的貂裘雪袍边道:“老太君这里好暖和。” 老太君听见声音,喜得侧过身来:“你来了,快到我身边来,摸摸手冷不冷。” “不冷不冷,我快要热成火炉了。”杜月镜连连否认,走过杜月芷,又顿住,回身打量:“你是?” 老太君也看到了杜月芷,不由得微微一愣,常氏这时也“恰好”回过头来,一副吃惊的样子:“是芷姑娘。你请安怎么不说话呢,单等老太君看到么?老太君精神短,一时怕也察觉不到。你也体谅体谅老太君,要说乖巧,也乖不到这上头呢!” 常氏这番话,说得好像杜月芷故意不开口,等待老太君发现,好装委屈。 老太君脸色果然一沉。她生平最讨厌拈柔造作之人,假惺惺的,触了她的大忌。 却听杜月芷道:“我正是刚到呢。”说完,又笑吟吟对着老太君一拜:“孙女杜月芷给老太君请安。” 老太君脸色淡淡的:“起来吧。你刚回府,怎不在房里修养,偏跑到我这里来。” “孙女能回府,全靠老太君的福泽隆恩,且昨日听夫人说老太君关照我,孙女心存感激,另也没有小辈回家不像长辈请安的道理,所以孙女才赶过来,特特请老太君安。” “你倒是很知礼,刚回来一天,就知道这许多,也难为你了。既然你有这番孝心,我心甚慰,你过来,与你姐姐妹妹们见一见。” 杜月芷走了过来,老太君看了一眼,见她裙角似微风拂过,聘聘婷婷,并无乡野人家的粗鄙。这倒有些奇怪,难道她一天就学会了杜府的礼仪? 杜月芷走到杜月薇面前,屈膝:“月芷见过大姐姐。” 杜月薇早已从母亲口中得知杜月芷的存在,当着老太君的面,也是一副友爱亲密的姿态:“妹妹请起。妹妹穿少了,这天气,该穿一件夹袄才是,回头我差人给妹妹送去。” 杜月芷道了谢,给齐姨娘请安,齐姨娘站了起来,细细看着杜月芷,道:“芷姑娘额上戴的这块宝石,怎么这么眼熟?跟去年老太君从宫里带给薇姑娘的一样。” 其他人一看:“可不是那一块。听说薇姑娘赞它水色好,总也舍不得戴,只在除夕那日戴了一回,简直惊为天人,看到的无不说美。” “薇姑娘真是好性儿,自己都舍不得的宝贝,轻易送给别人。” “别人却不及她戴着好看……” 一行人奉承起来,老太君笑道:“薇丫头最是善良,见不得别人受苦。宁可自己缺短,也还是喜欢送东西。” 常氏笑道:“这孩子脾气跟老太君一模一样,我虽身为母亲,也拿她无可奈何。” “母亲,你又告状,看老太君都笑我了。”杜月薇佯装害羞,不让常氏说。 杜月芷并不知道这是老太君给杜月薇的,又想到抱琴早上拿给福妈妈看的那只匣子,她不由的苦笑。福妈妈先前一心一意在外头照顾杜怀胤,人又刚硬,对这种事原本就不大理会,却没想到随手一挑就挑到了老太君赠送的东西。杜月薇珍惜不敢戴,她杜月芷一进府就戴上了,显得多么迫不及待,多么掉份儿。 福妈妈扶着杜月芷起来,一双手在打颤,杜月芷按了按她的手,示意她镇定。 她想了想,没有丝毫窘迫之色,大大方方道:“薇姐姐相赠爱物,妹妹无从感谢,只有好好珍惜,戴出它的美来,也不负老太君和姐姐爱惜之意。” 东西再好,也还是要给人看的,藏着掖着算什么,只管收下,一只小小的头饰就将她压住了,以后更不要想露脸了。 杜月芷笑容纯真无暇,举止大方,老太君和杜月薇愣了一下,杜月薇忙道:“好,妹妹如此想便是对的……” 杜月芷一一拜见之后,又走到杜月镜面前:“镜姐姐好。” “你认识我?”杜月镜问。 “那倒不是。只是我听说二房叔叔的女儿最爱穿绯衣,又最直爽,无拘无束,便猜到是你。” 杜月镜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哈哈一笑。 第16章 试探 杜月芷初见以老太君为首的府内女眷,本本分分,安安静静,没有激起多大浪,也没惹人不快,就像热水里面汇入温水,舒舒服服的过去了。 常氏见她乖觉,也不理论,中午吃饭的时候,席上多摆了个位置,杜月芷安安静静,挑了个最末的位置坐。前面老太君吩咐大丫鬟给这个那个布菜,偏偏忘了她,她也不卑不亢,自己给自己夹菜吃。 被人记得也好,被人忘记也好,她会谨记自己是为何回到杜府。 要知道,杜月芷从刺头儿到温润柔和,是吃了多少苦头才改出来的。 照前世她那敏感乖僻的性格,第一天就将满府女眷得罪光了,先是不懂礼数,满口你呀我的,再是不喜欢与人结交,看到别人过来,先竖起一身汗毛,退避三舍,弄得别人怪尴尬的,久而久之就不理会她了。后来她又觉得别人不尊重自己,常常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让她纠结半天,左右抱怨,又有抱琴画壁撺掇着,成功让所有人厌烦她。越是没人理会,她越赶上去挑错,最爱与人顶撞,久而久之,就成了刺头儿…… 说来说去,都是有娘生,没娘养的弊端。 杜月芷今天能如此得体进退,还要感谢在良王府的那些年,她为了一个男人敛去一身戾气,审时度势,磕磕碰碰成了良王妃,重生后觉悟更是到了无人攀爬的境界,两相加持,她再得罪人,那就是老天爷故意找茬了。 不过,有人想找茬,是拦也拦不住的。 吃完午饭,姑娘姨娘们都散了,杜月芷和福妈妈慢慢走着,经过小桥时,看见杜月薇带着两个妹妹在亭子里说话。眼看杜月芷过来,杜月茹撅着小嘴道:“现在什么乡下丫头都能跟我们同一桌吃饭了,母亲到底还是心软,怕老太君不高兴才给了脸。不过有的人啊,最会装模作样,还喜欢东施效颦,简直恶心死人了。” 杜月薇侧身坐在亭前,姿势美丽,阳光仿佛为她踱了一层柔光,翩翩如仙:“你们看这鱼儿,游来游去多可爱。” “大姐姐,这鱼儿看你在这儿才聚集过来,平常我们在这儿都看不到一条呢。我让丫鬟们拿鱼食来,咱们喂鱼。”老五杜月荇趴在栏杆上看了一回,转头吩咐丫鬟拿鱼食。 杜月薇喂着鱼,和杜月荇说着话儿,从始至终没有回应杜月茹。 不回应,便是默许。 杜月薇知道杜月芷根本没有跟自己对抗的力量,既谈不上威胁,也谈不上友善,她只是觉得好玩。有四妹妹这个蠢货在,她也想看看,这个初来乍到的新妹妹,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 失踪十年,生死不知,还能从那么偏远的小庄子回到京城,不说别的,光是完完整整的回来,已是难事,她居然还能拿出千金小姐的款儿,也是奇事。 她没有阻止杜月茹,也有试探的意思。 有了杜月薇的纵容,杜月芷又不吱声儿,杜月茹更加嚣张:“大姐姐,前日先生讲书,说到沐猴而冠,我那时不懂什么意思,今天才突然懂了。一只毛猴子穿了人的衣服,就以为自己是个人了,却不知再怎么假装,也只是个畜生。天命不可违,再就就好比是小姐身,丫鬟命,这人能扭得过天么?” 福妈妈再也忍不住,皱眉道:“四姑娘,您是主子,这里离老太君也不远,也请您注意下口舌,大家存个体面。” 杜月茹瞪了她一眼:“主子才配讲体面,你一个奴才,见了我不请安,还拿话堵我,看我不告诉母亲,让她修理你!” 因亲娘只是姨娘身份,杜月茹和杜月荇要得好东西,都随常氏母女一句话,所以她们一向做小低服,先讨好常氏,次则讨好老太君和杜月薇。此时她们年纪尚小,又不怕责罚,想做什么都可以由着她们。 本来她们辈分就低,府里突然来了个乡野丫头,只比大姐姐晚一年,便成了四姑娘,生生让她们往后又挪了一位,以后好东西赏下来,更加没份儿了。怎么不生气,怎么不介意?杜月茹自恃有大姐姐撑腰,怎么也要出这一口气。 “四妹妹,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可以私下说,当着这么多人面,你就算不为你我着想,也该为大姐姐想一想。她人在这里,我们做妹妹的有了矛盾,她也不好偏颇谁,岂不是为难。” 杜月芷不卑不亢说道。 杜月薇喂鱼食的动作止住,微微侧头,看了杜月芷一眼。 杜月芷温和无害地迎接了这道目光。 大姐姐,你想装聋子,继续装。 杜月薇红唇微启,笑意犹如湖水上的阳光飘了开来,娇声婉转:“方才我喂鱼过于专注,竟没听到四妹妹说了什么。你们听到了吗?” 丫鬟妈妈们都笑道:“没有。”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谴了杜月茹来骂自己,还想置身事外,有这么多聋子陪着,杜月芷也是打心眼里真服。 既然杜月薇打定主意装聋作哑,杜月芷暗叹一口气,不再浪费时间,继续向前走。 见杜月芷成了闷葫芦,待她走进亭子,杜月茹朝自己的丫鬟盛儿使了个眼色,盛儿懂,端着茶朝前走,跟杜月芷走了个对脸。 盛儿高高举着托盘,摇摇晃晃,正要倒过去扑杜月芷一身水,忽然觉得托盘一沉,被人稳稳端住。盛儿吃惊,那一双沉静如水的眸子正盯着自己,流光溢出,声音款款:“端稳了,可别洒了。” “你,你……”盛儿一时无语。 杜月芷径直取了盛儿手里的托盘,走到杜月薇旁边,微微笑道:“大姐姐,请喝茶。” 杜月薇见杜月芷都快把茶送到自己嘴边了,也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浅笑着随手接过:“劳烦妹妹了,这些事让丫鬟去做就好了。” 接了茶,只拿在手里,也不喝。杜月芷直起身,福妈妈过来接过托盘。 “大姐姐身边的丫鬟多舌且懒,姐姐心善也不理论,妹妹少不得为姐姐照应一下子。” 这句话,骂杜月茹是又多嘴又懒惰的丫鬟,杜月茹听了生气,走过来指着脸骂道:“你作死,竟敢侮辱我。我说到底也是个小姐,你是从哪里跳出来的野种……。” 被人指着脸,是最羞辱的事。 何况还是一个庶女! 福妈妈立刻挡在杜月芷面前,握住杜月茹的手指缓缓往下压:“四小姐,请您冷静。” 杜月茹生来娇生惯养,掐一下捏一下就疼得受不了,她一抽手不小心撞到一旁的栏杆上,登时疼得要命,心中愈发恼怒:“死奴才,你居然敢打我!我,我非要教训你!盛儿,你过来,给我打她嘴巴!” 盛儿跟主子一样不嫌事大,挽着袖子过来了,杜月芷脸一沉:“干什么?” “你没听四姑娘说话么,她要赏福妈妈耳光!” “退下!你说到底还是个丫鬟,福妈妈是府里的老人,就算得罪了主子要罚,也轮不到你。”杜月芷掷地有声。 杜月茹冷笑:“既然如此,福妈妈是你的奴才,你就自己打。” 亭子外阳光炽烈,湖水荡起阵阵涟漪,底下的游着一尾尾锦鲤,红尾摇曳,无拘无束,吃着水面上漂浮的鱼食。 杜月荇早已不再喂食,关注着亭子内的动静,杜月薇换了银勺,舀了鱼食,洒下去。她的指甲粉嫩,甲管通透,洁净美丽,长到三寸长,甚至连凤仙汁也不常涂,怕伤了分毫。这鱼食到底粗糙,不小心留了印子,就毁了整个指甲。 只听亭内杜月芷声音清淡,空灵通透:“福妈妈护主心切,我倒不知为何罚她。” “她对主子不敬,照家法是留不得了,杜月芷,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亲自动手,要么就撵福妈妈出去。” “我选第三个。” 杜月茹愣了一下:“没有第三个选项!” 杜月芷一副无辜的样子:“那就是没得选了。” 你他妈逗我? 杜月茹气死了,张口就欲斥骂,忽听桥上传来“噗嗤”一笑。 抬头,桥上脂粉成群,站着杜月镜和一群丫鬟婆子,不知何时来的。 杜月镜来了有一会儿了。她吃过饭又被老太君拉着说了半天话,一时忘了时间,二房来人催,因为是老太君,又不敢进去催,来一波留一波,最后还是老太君身边的夏妈妈进去提了醒,才让老太君放人。 正要回家呢,偏又看到这场闹剧,杜月镜一看就跟腿上绑了巨龙石,半点也走不动了。 眼见杜月芷机智呛杜月茹,她忍不住笑出声来,见亭子里所有人看了过来,杜月镜一下捂住嘴,说了一句:“哎,被发现了?” 她身边一个伶伶俐俐的丫鬟接口道:“姑娘,我就说快点走快点走,你非要留在这里看热闹。” “没办法啊兰蔓,你家姑娘我生来就喜欢看热闹。” 兰蔓便问:“那现在怎么办?你是要看热闹呢,还是随我们回家呢?” 杜月镜道:“我选第三个。” 兰蔓:…… 杜月镜朝亭子里走:“就是隔近儿点看热闹。” 兰蔓:…… 大约是知道自家姑娘的德行,兰蔓正色对那些媳妇婆子道:“我随姑娘下去看看,你们站在这里别动,等我叫你们。” 那些人答应着,兰蔓一回身,杜月镜已经走到了亭子里面。 第17章 僭越 说话间,杜月镜已经到了亭子,见杜月薇靠在栏杆上喂鱼,先叫了一声:“大姐姐,旁边吵得这样厉害,你倒是悠闲,令我佩服。” 杜月薇早已站起身来,让丫鬟看茶,又执了杜月镜的手在石桌前坐下,说了几句话,才提一句:“正吵得我头疼,又不好说她们。” 杜月薇身份是姐妹们中最尊贵的,要说谁会令她另眼相看,就是二房同样身为嫡女的杜月镜。老太君也最喜她们二人,不分伯仲,好东西有她的一份,也必有杜月镜一份。毕竟整个杜府是常氏在管,二房并不过问。 并不是说二房没有资格,而是二房没有想过。 杜月镜的母亲朱氏也并非等闲之辈。朱氏为二房生了一双儿女,又力排众议坚持母乳喂养,抚养到这么大,儿女出落得好,且房里也是财账全通,上上下下打理得井井有条。杜羲只得她一个正妻,别说纳妾,就是跟满房的丫鬟媳妇们也一点飞闻都没有。那杜羲又极疼爱妻子,日常不叫妻子沾一点阳春水,费一点心力,就是过来向老太君请安,也还让老太君略略放松些,不要怎么样。 这样的女人,没点本事手腕,是断断做不到如此的。 老太君气得直笑,说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罢了,小儿子倒娶了个娘娘,哪儿敢为难二房媳妇。幸好杜月镜生来聪明,会哄着老太君,她哥哥杜怀樽又是个有才的,将来必定高进庙堂,这才把对朱氏不悦的一颗心放回肚子,专心去疼孙女孙子。 杜月薇是大房嫡女,杜月镜是二房嫡女,都是嫡辈,亲近些也没错。 所以杜月薇才会正眼看一看杜月镜。 只听杜月镜道:“大姐姐,既然吵得你头疼,怎么不叫大伯母或者福贵家的来处理呢?” “不致于为了这种姐妹间的矛盾闹到母亲面前,白白让她费神。” “大姐姐果然孝顺。我刚才在桥上听了半日,觉得三妹妹倒是可怜见的……” 杜月镜还没说完,杜月茹一听,拧起眉头:“镜姐姐,你为何要替她说话?分明是她欺负我主子奴才,怎么是看她可怜?” 杜月芷抬眼看了看自己这个蠢妹妹,暗笑一笑,并不强辩,仿佛置身事外。 杜月镜是二房的嫡女,身份自然比身为庶女的杜月茹尊贵,被打断话后,果然见杜月镜眉毛一皱。 兰蔓最会察言观色,便先开了口:“四姑娘,别说奴婢僭越。二姑娘在这儿说话,你哪怕急的火烧眉毛,也要等着二姑娘说完再回。再一个,这里哪有“她”,奴婢竟听不懂了,她是谁。这里说话的都是小姐,二姑娘最好带上名儿来,这才是懂礼的大家小姐。” 杜月茹脸一阵红一阵白,兰蔓是二房协助处理家务的得力助手,时常和常氏交接,也跟主子们开得起玩笑,同桌吃过饭的,身份非其他奴才可比。杜月茹身为没权没势的庶女,在她面前,也只好哑口无言。 “我……”她我了半天,面色涨得通红,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杜月薇。 杜月薇用茶盖抹着茶末,赞叹道:“好一个厉害丫头,这嘴皮也是没谁了。二叔母调/教出来的好人才,做丫鬟真是可惜了,连我也挑不出错来。” 杜月镜谦虚道:“哪里,我家都是笨嘴笨舌的,也就兰蔓一人可看。偏她性子轻狂喜欢强出头,为这我母亲不知打过多少回,也改不了这毛病。大姐姐,你也担待些,她一个丫鬟,说话再怎么有理,也越不过这里的主子去。” “说话有理,就是最好的优点。四妹妹,你听了兰蔓的话,可知道了?” 杜月茹忍气吞声:“知道了,大姐姐。” 杜月薇又看了看杜月芷,笑道:“三妹妹,你是怎么想的呢?” 她有意帮忙,杜月芷照单全收:“我是妹妹,当然全听姐姐安排。” 杜月薇翩翩起身,似是全然无意插手,只是做个中间人调停的样子道:“今日这事纯是姐妹间的小摩擦。主子们淘气,那都是奴才教唆的。我如今只罚奴才们就罢了。不为别的,单为主子吵架,你们不拦着劝着,反而恣意妄为,随主子闹,这就是失职。盛儿拉到下房打十板,福妈妈年纪大挨不住,就革她一个月月钱。你们可服?” 这就是将这场闹剧收尾的意思,顾全了两个妹妹的脸面,又警示了盛儿之类完全任主子胡闹的大丫鬟。且杜月镜还在一旁看着,如果杜月薇果真罚了两个妹妹,传到侧府,叔母又是个有心计的,还不知怎么嘲笑她母亲常氏呢。 盛儿战战兢兢的,一想到那板子打在身上肉疼,又不敢反驳杜月薇,自家四姑娘也是个光打雷不下雨的,求她也没用,只得委委屈屈应了一句:“是。” 福妈妈么……只是革了月钱,她老人家用的有限,也不在乎。 杜月茹正因为盛儿挨打觉得脸上无光,站在一旁撅着嘴赌气,觉得大姐姐很不公平。 本来就是。 那小蹄子才刚进府,势单力薄,大姐姐怕她什么啊,还不是可以随意捏死的小蚂蚁。 罚福妈妈就算了,她也可以看在同为主子的份儿上不追究,但凭什么罚盛儿?盛儿可是她的贴身大丫鬟,罚了盛儿,岂不是打她这个主子的脸吗? 她嘟嘟囔囔的,杜月荇见她看着不象,走过来伸手拉着她的袖子:“四姐姐,这些婢子们罚就罚了,不算什么,快来跟我一起喂鱼,好玩着呢!” 杜月茹并不能明白五妹妹的好心,心中正别扭呢,甩开杜月荇的手,冷笑道:“你当谁都跟你似的整日嗨吃傻玩,谁跟你喂鱼,无聊透了。” 杜月荇粉团团的小脸一愣,没有想到自己的好心当做了驴肝肺,原地看着四姐姐,委屈死了,大大的眼睛里泛起泪花。 “四妹妹,你怎么这样说话!”杜月镜一向疼最小的五妹妹,使了个眼色,让兰蔓把杜月荇拉过来,搂在怀里,一下一下摸着头发安慰:“五妹妹,有什么大不了的,都是小事。你就是心思细,喜欢多想,看这小可怜的眼睛,都要流泪了……” 杜月茹见二姐姐把五妹妹拉过去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语气泛酸酸,赶上来也哄杜月荇:“好啦好啦,五妹妹,刚才是我不对,你别哭了,一点小事至于么,我就是说话直,你知道的呀!你是仗着年纪小,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可我是姐姐,说你两句怎么了……” 本来杜月荇还没怎么样,听了这话,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趴在杜月镜怀里哭了起来。 杜月镜忙另兰蔓哄着,瞅着杜月茹,杜月茹急道:“我也没说什么呀,你怎么就哭了……” “都是姨娘生的,怎么……”杜月镜正要嘲讽两句,又觉不合适,堪堪止住。 “四妹妹,你还是喝杯茶,消消火气再来说话!”杜月薇见杜月镜快要恼了,食指一动,让杜月茹去一旁站着。 “二妹妹,你可看见我每日带着她们有多辛苦了吧。这还只是冰山一角呢,你成日还说我对她们严苛,再不严苛点,明日就得在老太君面前哭了。” 杜月镜点头:“大姐姐的确辛苦。也就是你脾气好,搁在我这,早就罚起来了。” 杜月薇随便谈了两句,又转向始终一言不发的杜月芷:“三妹妹,你听了我的话,觉得如何?” 她这话问得不早不晚,神态又最自然,引得大家都看了过来。 杜月芷终于觉得自己可以退场了,执了福妈妈的手,微微屈身,口中柔声道:“大姐姐,我们也无异议。” 杜月薇淡淡嗯了一声,两只眼在她身上扫了一下,见她仍是很乖觉的样子。从杜月镜进来,到杜月茹得罪杜月荇,她都没有说一句话,感觉很奇怪,但又不知道哪里奇怪,总觉得这个三妹妹就像毛毯里撒了针,看也看不见,一不小心踩到,或许就扎破了脚,出了血…… 杜月芷见杜月薇紧盯自己,也不尴尬,婉约直视之,又道:“天色不早,妹妹就不耽误大姐姐二姐姐休息,就此别过。” “回去好生歇着。成英,帮我送送三妹妹。” 成英是杜月薇的贴身丫鬟,生的圆脸大眼,一副讨人喜欢的样子,殷勤送杜月芷出去:“三姑娘慢走,小心青苔。” “多谢。” 杜月芷带着福妈妈慢慢向前走去,走到尽头,绕过假山,就不见了。 “姑娘,我们也该走了。”兰蔓提醒杜月镜。 杜月镜安慰好杜月荇,见桥上还站着人等自己,这才觉得时间晚了,便站了起来,跟杜月薇道别。杜月薇送她到亭外,又因她赞了才喝的茶好,就叫身边的小丫鬟家里去拿一些,送到二房去。 走了不少人,亭子里终于安静下来,杜月薇微笑着送走杜月镜,站在亭子口想了半天,回身问成英:“二姑娘平日进出的角门是哪个方向?” 成英想了一想:“东府通往我们这里的角门共有三个,一个是可以坐车的大道,一个是可以坐轿的夹道,还有一个不常用的,贪路近可以走着过来的,就在东侧那个荷花洞子往里,极为偏僻。” “那荷花洞子往里,不是新近收拾住人了吗?” “是,住的三姑娘。”成英暗笑了一笑,那儿夏日有蚊虫,冬日又极寒冷,可不是三姑娘住的地方吗。 杜月薇蹙眉:“这么说,她们同路了。” 第18章 训骂 杜月薇想着杜月芷或许会缠着杜月镜,手帕不由得拧紧,返身坐在石凳上,杜月茹又凑过来,哭丧着一张小脸:“大姐姐,你刚才为什么不帮我。” 杜月薇恨她刚才不争气,差点当着杜月镜给自己没脸,伸手直戳了一下她的额头,咬牙切齿道:“你还敢说,刚才我几度示意你,让你不要说话,你偏要说,还闹哭了五妹妹,你还嫌自己身上的事情不够多?” “大姐姐,冤枉啊,我,我真没有看见。”杜月薇指甲又尖又硬,杜月茹额头被戳红了,鲜红的一个月牙映着,也不敢揉一揉。 “你白长了这双眼睛,下次再不看我眼色行事,每月的新衣裳就别想了!成日还敢在我母亲面前卖脸,我念着你年纪小带着你,这都几年了,你还是这么不中用,连个新进府的都斗不下去!白养你了!不如告诉了母亲,撵你和你姨娘去阵线房做活,免得丢人现眼!”杜月薇越说越气,那气势上来,哪里还有二分在老太君面前撒娇柔嫩的样子,色厉内荏,皱眉怒斥,只比常氏有过之而无不及。 杜月茹哪里敢反抗二句,呆呆坐着被大姐姐骂。 杜月荇见四姐姐被骂,也不敢大声出气,摸着茶碗要喝茶,偏偏手一抖,茶盖落在茶碗上,发出“啪”的一声,杜月薇转过脸来。 杜月薇的脸被日光照着,脖子上又围了华贵的小貂尾,一张俏脸怒容满面,杜月荇见了,吓得嘴直哆嗦,大眼睛水汪汪的,可怜可爱。她本来又小,极受疼爱,美貌将来看着会比过杜月薇去。杜月薇早就不喜,平常杜月荇小心讨好,也还总被挑错。 果然听见杜月薇骂道:“五妹妹,刚才你四姐姐说了你两句,你就装模作样流眼泪,好叫你二姐姐心疼安慰。你竟比我还尊贵,一点委屈都受不得?我现在给你讲规矩,你眨眼睛干什么?!你敢哭,流一滴眼泪,我让你姨娘把这湖里的水喝下去信不信!” 杜月荇魂飞魄散,哪敢哭,吞着喉咙道:“大姐姐,我并没有,也不敢。” 杜月薇冷哼:“你们俩都给我记着,虽说都是我妹妹,可你们毕竟是庶出,现在还小,将来不知怎么样呢。到底是嫁给穷书生过下贱苦日子,还是嫁给王爷贵族过人上人的日子,全凭我母亲的一句话。你们姨娘在杜府是吃糠咽菜,还是锦衣玉食,也全看你们的表现。这话,不要总让我提点你们,知道了么?” “知道了大姐姐,我们绝对不会违逆母亲和你,你说一句话,我们什么都愿意做!就是现在惹了姐姐心烦,我们就罪该万死了,还求姐姐看在父亲的面子上,饶过我们这一回吧。” 牵连上姨娘,一损俱损,都是大事。 这府里但凡姓常的,都能横着走路。她们姨娘又不是什么好出生,贫贱里面挑人才挑上来的,说身份,没有常氏的话,也只好比丫鬟身份高一点,生了女儿,又比管事的媳妇身份高一点,再往上就没了。 平日月钱虽然不少,但左右打点,还要挤出一些送出府接济亲戚,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如果不是常氏母女心情好赏赐点,连出门衣裳都只能穿官中的,亲娘是一点闲钱也拿不出来的。便是老太君疼了爱了要赏什么,也是常氏操作,给不给,还得她说了算。且常氏一门把老太君哄的团团转,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姿态。 所以虽然都是主子,到底身不由己。 杜月薇敲打一阵过后,见两个妹妹低着头吓得要死,脸色这才好看了些:“算了,我也懒得骂了,你们是我妹妹,我这样要求你们,也是为了你们好。说到底,都是姓杜,难道我会为了一己私欲不管你们的死活?只要你们聪明些,别尽做蠢事就好,惹恼了我,我是要打的。” 杜月茹和杜月荇这才抬起头来,恍惚间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对杜月薇更是又惧又怕。 成英在身后给杜月薇按摩肩膀,笑眯眯道:“姑娘就是好性儿,这里坐了半日教导妹妹们,也该回去歇息一下子,晚上还要陪老太君吃饭,商议过两日去静安王府的事情呢。” “是了,我也该准备准备,走吧。” 杜月茹和杜月荇连忙跟上。 —————————————————————————— 那边杜月芷正在前面走着,忽听背后有人叫:“三姑娘,等一等我们。” 回头一看,兰蔓招着手儿叫她们,身后的杜月镜双目灼灼,微笑着走过来。 “想不到你走得这样快,我才晚了一步,你就不见影儿了,再一转弯,又在这里碰见,真是好巧。” 杜月芷看了看寂寥的前路,和福妈妈对视一眼,道:“二姐姐也从这边走么?” “是呀,我急着家去,从这里走近些。你怎么在这里?来散步?那你是来错了地儿。这里最寂寞无趣,是府里最偏的地方,就一个荷塘可看,不过夏日才有人来赏莲,现在还是春天呢,平日鬼都不来一个,要不是这里角门离东府近,我也懒得走。” 杜月芷插不进话,便等她说完,忍笑道:“二姐姐,你误会了,我这也是家去呢。” “你住在荷花洞子里?那岂不是冷死了。” 见杜月芷点了点头,杜月镜有些吃惊。荷塘附近有一处小院,是预备着给夏日乘凉的主子用的,平日只有洒扫下人住。冬天冷,夏天呢,虽然凉快,却因花草阴凉,又近水,蚊虫不少,女儿家皮肤娇嫩,被花蚊子咬上一口就了得了,杜月芷怎么会住在那里? “是不是伯母弄错了?” 杜月芷摇摇头,福妈妈笑道:“二姑娘,夫人没有弄错,给我们说了,府里暂时没有合适的院子给我们姑娘住,匆忙收拾了一间,暂且用着,等来日选好地方再给我们盖。我们姑娘又满不在乎,高兴半天,带着我们打扮了一下,也能住人……” 杜月镜扑哧一笑:“三妹妹,我听说你从很远的乡下来,以为很粗鄙,今日见你进退知礼,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以为别人传错了。现在听你喜欢这下人住的小院,我又开始怀疑你的来历,你究竟是满不在乎,还是故作玄虚呢?” 别人听来,杜月镜这话近乎无礼,但杜月芷知道这是她本性使然,亦笑道:“二姐姐,我喜欢这院子,是因为它是夫人奉老太君之意安排给我的,好的我住着承情,不好的,我也能收拾得像个舒服的住处,同样不负长辈们的心意。我倒不在乎是不是下人住的,咱们衣食住行都是她们准备的,若是她们碰过的我们就不能用了,那也太讲究过了。主子奴才同吃同睡,也能同心,不是更好么?” 杜月镜一听,竖起大拇指赞道:“说得好,你这话比一般人还要出色许多。我平日最讨厌别人说些虚情假意的话,可今天听了你说,心里倒也不厌烦,还觉得有些道理。” 杜月芷看了她一眼,笑意一点点浮上来:“大概是我虚情假意中透着真心?” “对对对!” 杜月镜上前挽住她的手,极为亲昵:“你这脾气极对我胃口,不如你邀我去你院中一赏如何?” 杜月芷本可以答应,却见兰蔓在杜月镜背后直摆手,又想起二房派了许多人叫杜月镜回去,自己再一留,杜月镜恐怕到了晚上都回不了家。因而想了想,和和气气道:“本来择日不如撞日,确实该请二姐姐顺路过去看一看,只是我昨日才搬进去,里面一地狼藉还来不及收拾。便是姐姐不嫌弃,我于漫天灰尘中接待姐姐,恐怕,这个……不大好。” 她的“不大好”说的很贴切,杜月镜忍不住又笑了。 这个新进府的妹妹,好有意思,说话不卑不亢,又露出许多不羁的意思,明明是拒绝,也能让人很舒服。 好想跟她亲近亲近,这乌烟瘴气的杜府里,她倒是一股清流。 兰蔓却容不得自己这姑娘再胡闹了,连忙拉着她的手:“姑娘,三姑娘忙着呢,没空接待你,咱们家去吧,等改日三姑娘有了空,咱们再来也不迟。统共就这么点路,隔得近,以后还怕没机会来么?” 半劝半哄的把杜月镜拉走,身后走过一大群人,还听见杜月镜回头道:“得空派人来跟我说一声,我就来了。” “记着了~”杜月芷唇边含笑,遥遥答应了声。 眼看着人都走远了,一主一仆这才往院里方向去。 才刚进了院子,满院鸦雀无声,单只听画壁在里面骂人,福妈妈脸一沉,高声道:“姑娘回来了。” 骂声一顿,就见帘子一掀,抱琴先走了出来,满面含笑:“姑娘回来了,怎么这样晚,我正要打发人去接呢。” 杜月芷微笑不语,画壁和慎儿也出来了,叽叽喳喳围着杜月芷,最后才是青萝。 青萝垂着头,手里捧着一个小手炉,先递给杜月芷,手炉烧的正好,暖融融的。青萝又道:“姑娘这帕子用了一日,解下来我洗了吧。” 杜月芷闻声有异,拉着青萝细细一看,果然眼睛肿了。 “怎么哭过了?” 第19章 欺负 青萝只顾解杜月芷胸前的手帕,强笑道:“刚才风迷了眼,揉了一下就红了,并没有哭。” 分明哭过却说没有哭,杜月芷的笑便有些淡了,环视一圈,那些丫鬟只装看不见。福妈妈平日也见多了丫鬟之间的鬼鬼祟祟,这中间必定有鬼,因而冷声冷气道:“刚才姑娘进来,外面小丫鬟一个都不在,里头画壁又在骂人,夫人昨日才说的话,你们都忘了?别是趁姑娘不在,出了什么事情,自己怕罚不肯说。” 抱琴眼睛一眨,笑吟吟道:“福妈妈,您老言重了,没有什么大事。那小丫鬟还小,院子里又安静,她们一时偷懒出去玩也是有的,我们又管不住她们。且画壁也并未骂人,只是跟我们说话,声音大了些。在姑娘院子里,我们都是奴婢,怎么敢随便骂人。” 她不说也就罢了,一开口,什么责任都是别人的。 画壁也忙着为自己辩解:“是啊福妈妈,我声音大,您又不是不知道。什么骂人,您别耳朵不好使听错了,一回来,就当着姑娘的面给我们扣高帽。” 福妈妈眉头一皱,正要训斥,忽听杜月芷微微低咳两声,那风也渐渐大了,她顾念着杜月芷的身体,暂时压下心中那股气,对青萝道:“外面风大,先扶着姑娘进屋。” 杜月芷自己心里有主意,才装着咳嗽两声,免得福妈妈气上心头,又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比起斗嘴,谁又斗得过常氏调//教出来的人呢。 青萝上来扶着杜月芷,到了房间里,发现地上有瓜子皮,桌子一片狼藉,果盘空空如也,果核乱丢,茶碗胡乱塞着,水流了一地,屋里还有什么东西烧焦的味道,一看,竟是床幔子烧了,破了大大的一个洞,被烧卷的地方乌黑一圈。 杜月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些可恶的丫鬟,欺负人一点也不含糊,到底还要不要脸了! 她心中冷静,人却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这,这是怎么了……” “你们怎么看的家!家里乱成这样,也不收拾一下,只顾自己玩乐,丝毫不把姑娘放在眼里!放你们在家,偷懒就算了,到底是谁这么不小心,烧了姑娘的床!”福妈妈怒道。 抱琴和画壁对视一笑,慎儿撇着嘴,青萝弱弱举手:“是……是我……” 没有想到是青萝做的,福妈妈一愣,厉声道:“你干什么烧了姑娘的床!” 福妈妈凶的杜月芷都受不了,连忙劝了几句。青萝委屈地快要哭出来,一句话也不说,眼泪哗哗的流。福妈妈却更加生气,因为青萝太不懂事了,根本不知道芷姑娘今日在外面受尽了委屈,胤少爷又去了跑马场,不在身边,芷姑娘一个人应付那么多恶心事,已经够辛苦了,回来还要面对乱糟糟的房子和被烧的床,福妈妈自己都觉得老脸无光,羞愧无比! 杜月芷柔声道:“福妈妈,快坐下消消气,你别那么大声,吓着青萝了。” “这孩子太让我失望了!”福妈妈看着青萝,语气强硬:“你是要我罚你才说吗?” 青萝仍然咬着唇一言不发,杜月芷左右看了一眼,挑出慎儿:“慎儿,你说是怎么回事。” 慎儿道:“早上姑娘床上落了几只飞虫,我们都不敢去捉,青萝去了。她看不清,就点了蜡烛去捉,但不知怎么的滑倒了,蜡烛就引燃了帐子,烧了半幅,好不容易才灭掉。” 青萝看着慎儿,更加委屈了,看福妈妈凶神恶煞的样子,又不敢插话。 “是不是这样?” “……”青萝泫然欲泣,最后点了点头。 亲自承认了,也就是没有冤屈。 “你要气死我,气死姑娘才满意!” 外人欺负她们就算了,怎么自己人也欺负自己人,这样双重夹击,令人恨死了! 福妈妈怒极,几乎要打青萝了。 其他三个大丫鬟都看着,目光不怀好意,似又洋洋得意。 “福妈妈,你太激动了。”杜月芷连忙按住福妈妈,让慎儿去煮茶,青萝和画壁去找新的帐子铺上。不管青萝是有冤屈还是不小心,现在气氛不对,先分开再说。 知道现在的处境,福妈妈叹了一回气,自己消解了,带着人把烧毁的幔子换了,督促着重新打扫了房间。 杜月芷乖乖坐在镜子前:“福妈妈,抱琴,你们帮我卸了这些钗环吧,我戴着觉得头重呢。” 抱琴答应着,首先将她额前的那块红宝石取下,拿在手里看了一回,完美无瑕,微微笑道:“姑娘这件首饰这么漂亮,不知老太君见了可喜欢?” 杜月芷从镜中看了她一眼:“老太君很喜欢,听说还是去年老太君从宫里专门带给大姐姐的,姐姐也没带几次,反而让我占了便宜。”说完,话锋一转:“你眼光倒好,一下子就看中了。” 抱琴面色不改,镇定如常:“奴婢不敢,这款还是福妈妈选的,姑娘忘了么?” “正是,我倒忘了是福妈妈选的了。” “姑娘早上走的匆忙,不记得也正常。” 抱琴将玉钗放在盒子里,无意看了镜子一下,只见镜子中的少女一动不动,微微撩起眼皮,目光从那光滑冰冷的镜面滑动,幽冷绵长,充满嘲讽。就像一只嘶嘶作响的蛇,悄无声息缠上了她,仿佛下一刻就要发力勒断她的脖子! 抱琴一下子慌了,定住神再一看,却只见杜月芷慵懒地伸着小胳膊,打了个哈欠,捂着嘴巴很困倦似的。 应该是看错了吧。 一个才进府的乡下小女孩,哪有那些心机,又哪有那种眼神…… 抱琴是常氏一手□□的,心思细腻,行事机警,又见多识广,心中存了疑,后面仔细观擦杜月芷,发现她仍然一团孩子气,眼神清澈柔软,并无刚才的异样。 抱琴心中只道自己平日亏心事做多了,才会产生这种幻觉。 杜月芷卸完妆,换了家常衣裳,团团糯糯的坐在那里。青萝奉上茶,因为愧对福妈妈,也不敢看她,两眼只看杜月芷。 杜月芷端起茶,瓷白的茶盏,热热地暖着她的小手,熏着她柔软的唇。她喝着茶,睫毛长长垂下来,遮住眼中的微芒。青萝站在一边,看着自家小小的美美的姑娘,一动一静都那么好看,从不发火,刚才还为自己说话,心中忍不住又喜欢三分。 “抱琴呢?” 正看着,只见自家姑娘抿着唇,注视着自己。 青萝忙回:“抱琴说身上不舒服,出去一下,等会儿就回来。” 杜月芷慢慢扣着茶碗,陷入沉思,青萝呆呆站着,忽而听杜月芷吩咐她叫福妈妈过来。福妈妈来了后,杜月芷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福妈妈点头,出去叫了画壁和慎儿过来:“老太君说晚上风大,不叫姑娘们过去陪她吃晚饭。你们手脚伶俐,去厨房领晚饭,早去早回。” 画壁嘟囔道:“这领饭的活儿怎么也轮到我们,应该叫小丫鬟去做。我们又不是安排给姑娘做粗活的……” “你们没看住小丫鬟,现在没人去领饭,你们去领一下怎么了?难道放着满屋的下人不用,还要主子亲自去领饭不成?” 画壁回嘴:“既然都是下人,那福妈妈你怎么不去领啊?” 福妈妈心中微怒:“我去了,由着你们照顾姑娘?茶也不端床也不弄的,我怎能放心!” 画壁又胡搅蛮缠了几句,还是慎儿烦了过来劝:“算了,画壁,领饭而已,别跟福妈妈吵起来,成什么样子。” 她们走到院墙外,还听到画壁的声音:“什么都劳烦我们做,真把自己当成了小姐。” 杜月芷听了不置可否,福妈妈却目光怔忪,气到心如死灰:“天啊,这过得是什么日子。” 想当年,洛河公主在世的时候,是何等风光。身为最受宠的西丹公主,不远万里来和亲,嫁给了大靖最有名的将军。两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婚后又夫妻恩爱,从来没为家事红过脸。胤少爷和芷姑娘差了三岁,身为嫡子嫡女,哪一个不是含着汤勺出生的?那时阖府将她俩当成了掌上明珠心中宝,但凡走动,身边就跟着一大群丫鬟奶妈,众星拱月似的,谁伺候不好了,轻则挨一顿打,重则撵了出去,但谁若是伺候好了,荣华富贵随手而来。因此伺候小主子谁也不敢懈怠,使了浑身的劲儿去讨他们的欢喜…… 那时候的风光,一时无两。 如果不是出了那件事,兄妹俩就不会半路被人劫走,芷姑娘就不会消失,公主也不会死…… 常氏更不会成为鸠占鹊巢的正房! 谁会想到当年如星月一般存在的小主子,隔了十年回来,会遇到这般光景。 不仅变成没娘的庶女,住在雪洞一样的偏僻院子里,前有狼后有虎,生路未知,连个丫鬟都能肆意欺负之。 百年后都没脸去见公主! 看着福妈妈悲哀的目光,杜月芷知道她又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 她的心也不由得疼起来,但也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不免正色道:“福妈妈,你打起精神来。今非昔比,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罢,我们一心一意过自己的日子,只要过舒服了,比什么都强。如今我正需要你的帮助,你万万不能一味沉浸于过去,误了大事!” 福妈妈那茫然的神色收敛,看着杜月芷,忙问:“什么大事?” 杜月芷那双沉静的眸子里仿佛点燃了两小簇火,堪比宝石,亮晶晶的。 “裁人。” 第20章 知错 福妈妈不明,姑娘的院子里,丫鬟当然是越多越好,像杜月薇,足足有三个妈妈教习,十六个丫鬟妈妈伺候,从上至下无一不穿金戴银,出行又气派又好看。杜月芷跟其他庶女全都减半,人尚且不够,怎么还要裁人呢? 杜月芷知道福妈妈心中疑惑,小手托腮,道:“这裁人也不是一时就裁的。只是满院子的耳目,我行事不便,要筛选出能用的。人不在多,在精。况且人多嘴杂,不忠心的人,留着也没什么用。” 杜月芷先细细问了青萝,今天自己和福妈妈去给老太君请安,院子里发生了什么事。 青萝起初还遮遮掩掩,支支吾吾的,被福妈妈说了两句,才讲得顺畅起来。 “今日姑娘出去了,我们中间抱琴是最大的,由她来吩咐我们各人做的事,她就分了些活,也不多,做完就去歇着聊天了。我做完后,想着院子里昨日收了那么多东西,有点乱,就留在屋子里打扫。哪知画壁看了很不高兴,说我想出风头,故意讨姑娘喜欢。我和她分辩两句,她就找来抱琴,说我不听话,让抱琴罚我。抱琴就把那些小丫鬟放出去玩儿了,让我在院子里干活。” “那烧床又是怎么回事?” “下午我在院子里给花儿松土,听见画壁说姑娘床上有虫,我忙忙过去,没找到,于是画壁骂我笨,让我点蜡烛。我点了蜡烛去照,画壁又凑过来说帮我找,不知怎的我脚下一滑,差点摔倒……然后蜡烛烧着了幔子,我怕得很,连忙灭火,画壁和慎儿也不帮忙,就在那儿骂我。我哪管她们骂,扑灭了火,又想去找东西换。画壁拦着我不准我去,慎儿也帮她,我顶了两句嘴,画壁就骂我。然后就听见你们回来了……” 杜月芷长眉微蹙:“抱琴没阻止吗?” “有,抱琴说了画壁。” 说了有用? 抱琴和画壁是什么关系,一窝丫鬟里最投缘的,常氏辛辛苦苦选了出来,悉心教导,这才成了戏文里常见的黑白脸啊! 杜月芷心中腹诽。 严格说起来,常氏分给她的这些丫鬟里,抱琴和画壁是一等丫鬟,青萝和慎儿是二等丫鬟,其余四个做粗活的小丫鬟则是三等。抱琴又比画壁大,确实是有发号施令的资格。 有抱琴在,青萝被压迫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青萝还是娘亲在世时从府外抱回来的。那时青萝还是刚出襁褓的幼儿,被人扔在路口,娘亲的马车经过时听到啼哭,便下车去看。那时杜月芷也生下没多久,做母亲的人,心肠总是很柔软,不管多人反对,抱了回来,一样抚养起来。 在那仅剩的模糊记忆里,是有青萝的影子的,青萝什么都不争,大约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所以从小就对杜月芷特别好。待娘亲去世,青萝就跟着夏妈妈了。娘亲是怎么死的,福妈妈和哥哥都缄口不言,只知道娘亲死后,那些服侍的人全都消失了,而在哥哥的一力维护下,才保住福妈妈,青萝和剑萤的性命,四人等同于苟活。 由于哥哥身为男子,住在外院,她三人因为伺候哥哥,受到的限制有限。但现在进了内院伺候杜月芷,明里暗里就难免有人下绊子。在这些丫鬟里,抱琴是唯一知礼,懂事,聪明的大丫鬟,做事合乎情理,也应最受主人信任。 但在主人看不到的地方,抱琴的做法,就很暴露问题。 杜月芷庆幸自己在前世知道了一点内幕,不然自己到死也还信任着抱琴,把青萝这个衷心不二的傻丫头坑苦了。 “青萝,你以后有了委屈,千万要说出来,不仅是为你,也是为了我们知道真相。” “我……”青萝撩起大眼睛,怯怯看了杜月芷一眼:“我怕姑娘烦。” 本来就刚回府,她能耐不够,没有为姑娘解忧就算了,还要去告状,让姑娘为她做主,这怎么行! 杜月芷心中一柔,拉了青萝的手,紧紧握住,不知该笑还是该哭:“你太傻了。” 福妈妈知道了来龙去脉,也觉得自己之前骂青萝,过分了:“青萝,姑娘说得对,以后你遇到什么事都要说出来。刚才是我委屈了你,唉,你这孩子,心眼太实在,又笨又傻,真不知该把你怎么办才好。” 青萝扭着帕子,有些着急:“福妈妈,你不要当着姑娘揭我短啦,要是姑娘觉得我没用,把我赶出去怎么办?” “我永远也不会赶你走。”杜月芷微微一笑:“只是你以后待在我身边,要学的东西可多了。” 青萝大眼一睁:“学什么?” 杜月芷看着傻乎乎的青萝,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自己也曾这样傻乎乎问过良王:“你要我学什么?” 良王摸着她的脸,深情款款,语气极尽温柔缠绵,纷纷化为点滴碎语:“你什么也不要学,学会开心就好了。” 良王,夏侯琮,那个她咬碎了牙也想杀死的男人,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好好活着。 她简直迫不及待要见他了。 想到夏侯琮,脑海中忽然又浮起另一张面孔,那是比夏侯琮还要特别的,还要让她想记在心里的人。 夏侯乾,差点被废掉的龙九子,将来的翼王。 少年邪气的面孔,不规矩的手脚,忽而冰冷如夜,忽而热情似火,对她纠缠不休,又毫无理由地相信她,帮她把消息带回京城,这才让哥哥得知她活着的消息,将她带回杜府。 不知他知不知道自己骗了他…… 她利用了他。 只因当时可以自由进入杜府的,而她碰巧又认识的,只有他一人。 青萝说他取得信任后,留下了地址,那只作为信物的锦绣铃铛又被他拿走了。 他拿走铃铛做什么? 杜月芷又有些不解,难道是为了将来找她算账? 不过她现在住在这深宅大院,夏侯乾未必知道,就算知道,也进不来。 想到这里,她不知是轻松,还是遗憾,悠悠叹了口气。 眼下顾不得他了,杜月芷看了看院子,白石堆着的小花圃,落了几点清雨。 画壁和慎儿久等不至,天又下起淅淅沥沥的雨,福妈妈站在门口看了几次都没见到人影,倒是那四个小丫鬟嘻嘻哈哈躲着雨回来了,一个说你踩了我的脚,一个说你拽了我的裙,吵闹不休,待进门来,看到怒容的福妈妈站在那儿,顿时噤声。 福妈妈见了,脸也放了下来:“才当值一天,你们就玩忽职守,姑娘回来连个人影都没看见,现在晚饭时间到了,你们玩够了闹够了,就回来了。是欺负姑娘小,脸软,吩咐不动你们吗?” 其中一个叫真儿的反驳:“是青萝姐姐叫我们出去玩儿的!” 青萝:…… 福妈妈没那好性儿,冷笑一声,上前拎着真儿的耳朵,真儿尖叫,福妈妈巍然不动,对其他人吩咐:“都跟我进来!” 说着,拎着真儿耳朵进了院子,其他人胆子还小,乖乖跟着进来了。 进来才发现外房门大开,里头灯火通明,干干净净的,三姑娘穿着家常衣服,卸了妆,披着一条外袍,正坐着喝茶。 她小脸雪白,眉眼秀丽,端端正正坐在那儿,映着烛火,不知为何竟让人有种心中打颤的感觉。 “跪下!”福妈妈一声怒喝,小丫鬟们你看我我看你,福妈妈抬脚在真儿的腿弯处一踹,真儿尖叫着跪下了,其他人一看,也噗通噗通跪下了。 “你们可知错?”福妈妈问。 真儿大叫:“我有什么错,姐姐们叫我干活我就干了,叫我出去玩我就去了,哪里有错?” “是吗?玩到天黑才回来,是哪家的规矩?”福妈妈阴沉沉道:“夫人说过的话你们忘了?姑娘回来叫不着人,都要去吃板子!你们不长耳朵听,要这耳朵有什么用!割掉算了!” 福妈妈也是呆久了的,罚人的手劲儿掌握的分毫不离,真儿耳朵被扯了一遍,疼得鬼哭狼嚎,哭声顿时响了起来。 “福妈妈,我们再也不敢了。” “不敢什么?” “呜呜呜……不敢出去玩儿。” 福妈妈看了看杜月芷。杜月芷没有起身,也没有抬头,福妈妈反手给了真儿一耳光:“不对!” 真儿皮细肉嫩,打了这一嘴巴,脸顿时就肿了,哭得死去活来,别的小丫鬟也吓哭了。 青萝看着惊心动魄,不忍,别过头去,向杜月芷求道:“姑娘,你就饶了她们吧。” 杜月芷这才款款起身,走到廊下,看着外面一地梨花带雨的小丫鬟。 “福妈妈,让她们都起来吧。” “姑娘叫你们起来,还不道谢!” 小丫鬟们哭哭啼啼起来,你挨着我,我挨着你,抬头看着杜月芷,都被她吓着了。原本说的那个品性温吞,沉稳乖巧的姑娘,并不是啊!是个恶魔啊!全被骗了啊!会打人啊! “谢姑娘……” “你们今日犯错,我原本想饶了你们。”杜月芷看了一圈,眼神渐渐的厉了,言语掷地有声:“但是私自离开院子,在外贪玩,久不见人,也无人回报,若是你们丢了一人,伤了一人,全都是我这个主子的错,我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第一天就得了管教不严的罪名。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这先例断断开不得。我今日令福妈妈罚你们,你们可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 “错在哪儿了?” 这回终于有个小丫鬟悟出来了,轻声道:“奴婢们错在不该出去玩那么久,不该不派人回来禀告,更不该在姑娘回来之前没回来。” 这话说的稚气,却很明白。杜月芷循声看去,一个面容清秀的小丫鬟站在最边上:“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丫鬟答:“奴婢叫令儿。” 杜月芷把她带到隐蔽处,观察几番,见令儿虽然小,头脑却很清楚,倒还可用,于是便有意将她收为己用,在她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通。 第21章 传言 抱琴是和画壁,慎儿一起回来的,抱琴拿着一只绸子包袱,画壁,慎儿各自提着一只提盒,进了院子,见房间里点上灯了,几个小丫鬟也回来了,两两而站,唯独真儿冲抱琴使了个眼色。抱琴左右看了看,命:“慎儿把丫鬟的饭放着,画壁把三姑娘的饭送进去。” 慎儿将提盒放在小丫鬟面前,大家都凑了上来,抱琴让慎儿带着下去吃,又把真儿叫到偏僻处:“这是怎么了?你脸怎么肿成这样?” “福妈妈打的,姑娘让的。” 抱琴略略吃惊:“真是姑娘让的?为什么?” 真儿揉着眼睛道:“抱琴姐姐,福妈妈骂我们贪玩不听话,姑娘问我们知不知道错,又问错在哪里。回答了,姑娘不满意,听着生气,福妈妈就打我们。我们也没做错什么,都是听姐姐的安排,福妈妈做什么打我们呢……” 抱琴听她什么都说,吓得魂飞,忙“嘘”了一声,又和颜悦色道:“跟你提过,如非紧急,万万不可在姑娘面前提我和画壁的名字,有什么事都推到青萝身上。还有,姑娘有没有问别的话?” “都按姐姐说的做了,姑娘古怪,打了一顿,说下次再犯就重罚,我再不敢了。”真儿说完,眼中闪过一丝期待,又大着胆子问:“姐姐,我娘病的可重了,你有没有跟大管家说,这个月放我出府三天,去看看我娘?” 抱琴一愣,面不改色笑道:“说了,正在安排,月底说不定就有结果了。你去吃饭吧,我也要进去看姑娘了。” 画壁摆了饭,杜月芷正在净手,看模样正是平和温柔,并不像慎儿刚才说的那么生气。抱琴把包袱放在一边,挽了袖子给杜月芷拧毛巾,杜月芷伸手让她细细擦着,又轻快地问道:“抱琴,你出去这半日,做什么去了?” “夫人早前吩咐让姑娘院子里的人去一趟,我怕她们说不来话,就亲自去了。也没问什么,就问姑娘每日的起居饮食。奴婢回了话,薇姑娘又让奴婢带件夹袄给您,说是今日答应了您的。奴婢也不懂,就带回来,放在那儿了。” “是吗?”杜月芷高兴起来:“大姐姐太上心了,快拿过来我瞧瞧。” “姑娘吃完饭再瞧。小孩子家家,看到好东西就忍不住欢喜,也不管肚子饿不饿。”福妈妈嗔怪一句。早起到现在,杜月芷也没好好吃一顿饭,就是铁打的也该多吃一点。她强硬地给杜月芷盛了粥,又布了菜,盯着她吃完。 杜月芷好好吃完饭,闹着要看夹袄。抱琴抖开那件团锦琵琶排绣夹袄,摸着柔软舒适,似是少女肌肤,袖口领口又有着雪白的狐毛,映着烛光端的是好看,杜月芷爱不释手,喜欢的跟什么似的。再加上又是杜月薇给的,又乐滋滋抱在怀里,晚上睡觉也带到被窝去。 “这怎么成呢,一件衣服,你要多少好的没有。”福妈妈着急,拿走夹袄,又被杜月芷偷偷拿回来。 “这是大姐姐给的,别的再好,我也看不上。” 画壁慎儿背地笑得要死,直说杜月芷傻瓜一个,没什么见识。一件小小的夹袄就让她高兴成这样,这还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以后上头再赏下什么好点的东西,她还不得折福了。 话虽这么说,抱琴却不准她们跟其他人说,这院子里的事是一件也不能往外传的。 但千防万防,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这件没见识的事传开了,杜府上上下下都笑,同时传开的,还有杜月芷半夜教训小丫鬟的事。 有人笑三姑娘目光短浅,行为粗鄙,有人说三姑娘重情重义,秉承府规,也有人疑惑发问,三姑娘是谁,刚来就打下人? 杜府上下八百来号人,不认识杜月芷到有十之八/九,杜府并未为杜月芷办接风洗尘宴,悄悄接了进来,悄悄安排住下也就完了。杜月芷原本只在各位主子面前露个脸,等话传话,全部认识杜月芷,至少也得一段时间。这场笑话一传,都知道府里有个搞不懂的三姑娘,才从外面接回来的庶女,说她傻气,她又懂得训管下人,说她聪明,她又傻乎乎抱着嫡姐送的夹袄不松手,每日搂在怀里睡觉。 无事的闲人顺便查了这个庶女的来历,只知道是将军早年宠爱的一个女人生的,三岁时被匪徒劫走,杳无音讯,多年来一直派人寻找,终于在今年找到了,还是被大少爷给接回来的。 有趣的是,一向对除老太君以外的女眷,态度都很冷淡的大少爷,却对这个庶妹格外照顾,又是送人又是送物,时不时一起饮茶,言谈间也极为呵护,就连跟他是一母所生的嫡女杜月薇,都得不到哥哥这般春风拂面的温柔。 杜怀胤丝毫不管其他人的看法,每日与其他府的少爷们学习诗文骑射后,回府先看过老太君,就来看杜月芷。每次来不是带好吃的,就是带好玩的,生怕杜月芷有丝毫不适。杜月芷刚开始也想哥哥,兄妹俩平日叙话常,怎么也说不完。福妈妈说了杜怀胤几次,来的太勤了,虽说是兄妹,到底是“男女有别”。 “月芷还小,分什么男女有别,再说我每日不到戌时就走,碍不着。福妈妈也可怜可怜我这个哥哥做得不好,误了月芷多少年时光,上天怜悯才有幸把月芷接回来,解了多年心结。不好好守着,万一又被歹人捉走,我就万死不辞了。” 福妈妈又是气又是笑:“怎么以前不见你说这些话,现在又一套一套的说给我听,什么时候学得这么能说了!” 杜月芷抿着嘴笑,知道福妈妈为何为难,便道:“论理哥哥是不该来的这么勤,不过亲人之间,情大于理,若是老太君问起,就说二房樽哥哥和镜姐姐兄妹俩还一个屋檐下住着呢!再说,我也舍不得哥哥啊,分别十年,统共才见了几面……” 福妈妈摸了摸杜月芷的头发,红了眼圈,叹了一口气。 兄妹俩失言,忙又同心协力安慰福妈妈,把她逗笑了才罢。 杜怀胤日日来,又因是嫡子,每日伺候他,向他回话的人不少,便跟着往杜月芷那偏僻小院走,久而久之,也就有人摸清了规律。 “吴妈妈,我才刚看见胤少爷进了老太君房里请安,转身怎么就不见了。我正有事要请示胤少爷呢!” “你别急,只管往东府那荷花洞子里去,少爷准保在芷姑娘那儿。” “芷姑娘?是不是最近刚回府里的那位……三姑娘?” “正是,胤少爷宠的厉害,你去了可别乱说话,仔细得罪了她,听说她会打丫鬟呢。” “刚回府就这么大脾气?怪害怕的,我找人陪着去罢。” 去了,却发现完全不是这回事。这三姑娘笑容可亲,院子里收拾的干干净净,小丫鬟们也规规矩矩,胤少爷坐在那棵大槐树下,手边清茶一盏,三姑娘也让人依样送了过来,让请示的人解了渴再说。 三姑娘就坐在旁边,跟胤少爷说着话儿,讲得都是些日常有趣的话。请示的人喝完茶,也听得入迷,回头一看,眼角余光好像划过什么弧度……平日万年不耐烦脸,比将军还冷淡的胤少爷看着妹妹,居然唇角微微弯起,如同日光洒在湖面微微荡漾,笑了。 笑了?! 笑?! 夭寿啦,冰山脸胤少爷笑啦,被庶出的妹妹逗笑啦,日出西方,血流成河啦! 杜怀胤:--!!!大惊小怪,吵死了! 杜月芷抿唇一笑:“哥哥一定是笑的太少了,才会让人如此惊讶,以后要多笑笑呢~” 杜怀胤连连点头:多笑,多笑。 杜月芷在府里渐渐出名,日日请安路上,都有人认得她,亦有人请安,她一一还礼。本来见她的人都是想看她出丑的,却没想到这位三姑娘知书达礼,言语天真娇俏,长得玉雪可爱,脾气又温柔,单看样子,比另外两个庶女差不到哪里。 不久连常氏也知道了,现在堵住众人之口也来不及了,命人叫来抱琴,好生敲打了一回,责令她务必找出是谁先传的消息。 抱琴大急,趁着杜月芷不在的时候,质问是谁将院子里的消息传出去的。 画壁,慎儿纷纷否认,抱琴怀疑道:“难道是青萝?” “但是青萝素日胆小,府里也没有玩伴,她跟谁说呢?这个闷葫芦,听到三姑娘糗事,恨不得把所有人嘴堵住,又怎么会乱传?她又不能未卜先知。” 慎儿:“那到底是谁?!画壁,你素日嘴不严,定是你不经意说出去,自己忘了!” 画壁一听,瞪圆了眼睛:“我没有!你血口喷人!” 两人争执,一个态度坚决要把画壁交到常氏那儿去,一个大喊冤枉说慎儿才是传消息的内贼,吵闹不休。 抱琴按了按太阳穴,打开窗户,正要叫人,却看到廊下一个小丫鬟站着,端着小盘子正在喂那鹦鹉。抱琴招了招手,叫她过来。 那小丫鬟一回身,原来是令儿,听见叫她忙丢下盘子过来,站在廊下笑道:“抱琴姐姐,什么事?” “你去泡壶茶来,要上等螺儿尖。” “那螺儿尖不多,预备着姑娘喝……”令儿说了半句,怯怯看了一眼抱琴,又忙转口道:“是,抱琴姐姐,我这就去准备。” “去吧。”抱琴见她识相,冷冷关了窗。 令儿走了两步,听见关窗,又折回来收了盘子,本来藏在刘海下的眼睛露了出来,原是又黑又亮。她悄无声息看了看抱琴关着的窗,又靠近了些,将耳朵贴近,确认没听到自己名字后,这才放心地舒了一口气,抱着盘子退下。 第22章 灵珠 这几日为了去静安王府为老王妃祝寿,出面的主子们都忙着,倒省了杜月芷好多事。杜月茹一流正忙着新衣裳新配饰,杜月芷因为常氏说“礼仪不足”,没有资格出府丢人,所以每日请完安就在府内逛,她过目不忘,又带着前世的记忆,大概逛了十之八/九,大部分地方是吻合的,只是有少部分是在将来才修建,她一一记在心里,暗暗筹划。 走到花园,因为正是春天,花园里百紫千红,争相夺艳。杜月芷和福妈妈倒没什么,青萝正是好玩的年纪,见了花儿粉儿就爱,一路走一路玩,玩得不亦乐乎。前面看见一片桃花林,还未全开,露出粉嫩的花骨朵儿,娇红可爱,晚茶花摇曳生姿,又有几株海棠红被丝蔓围着,好似窈窕美人,烟雾朦胧中露出倾城一笑。 青萝在里面逛,出来时手里拿着一束长枝晚茶花,福妈妈见了,不悦道:“青萝,这里花草都是有人管的,你别乱掐,叫人发现又吃官司!快扔掉!” 青萝舍不得扔,鼓起双腮:“福妈妈,这不是我掐的,我刚去里面玩,那花丛下面扔着这束晚茶花,我就捡了起来。也不知是谁扔的,不管它,我们捡了自己玩。” 杜月芷笑道:“你爱玩,院子里多少没有,还不够你玩的。” 青萝道:“院子里的花儿太瘦,没这里好看。这一大丛一大丛的,又娇又艳,我给姑娘摆瓶儿。” “我倒不需要,你自己拿着玩。” “那我送一半给别人。” 杜月芷和福妈妈边走边说话,青萝拿着那花爱不释手,又蹲在地上,分出一半。 前面走来几个青衣老仆,见一个小姐模样的带着妈妈过来,都站在一旁低头让路。杜月芷过去后,其中一人低声道:“那小姐你可认识?” “不认识,莫不是那位三姑娘?” “看着像。我们整日在这儿守着这园子,平日不少姑娘来逛,倒没见过她。”低声说着话,正好与青萝擦肩而过,立刻叫住她:“等等,你手里拿的什么?” 青萝愣愣回头:“晚茶花。” 那老仆过来仔细检查了一遍,真是晚茶花,气得脸色剧变:“谁叫你掐这园子里的花儿了?这园子是供着给主子赏玩用的,一花一草都不得擅动,前几日四姑娘屋里的杏儿摘花,我们也没看见,被上头知道,罚了一吊钱,现在你又掐了这一大把,如此招摇,看来也不把主子们放在眼里!” 青萝吃了一惊:“我没有,这花是我捡的。” “要我说,姑娘别扯谎了。掐了花儿都说是捡的,我们也不用在这里守着园子,趁早家去歇着,老太君也不用费那些钱请人看园子。” 那边杜月芷听到动静,青萝不善言辞,便让福妈妈过来解释。那几个老奴地位低下,在福妈妈面前自然偃旗息鼓:“既是姑娘捡的,就拿去玩吧。” 等人走后,那些人面面相觑,嘀嘀咕咕:“到底是掐的还是捡的,咱们也不知真假,这就算了,费了半日口舌,连赏钱也没给!” “平常碰到那些主子姑娘们,谁不是随手就赏的,偏这个小气!” “咱们也别客气,这几天花花草草被人毁了不少,正需要人负责,回话时全推给那房。” 一行人气愤走了。 半路青萝忽道:“姑娘先回家,我请个假,把这花儿送朋友去” “去吧。”福妈妈正开口预说话,被杜月芷挡住,答应了:“早去早回。” 青萝似乎很开心,一半花给福妈妈拿着,自己拿着另一半,拎着裙子跑远了。 “都是为青萝才叫姑娘站了这半日,姑娘又放她假,把她纵坏了。” 杜月芷薇薇一笑:“这有什么。青萝巴巴地分了花,又巴巴地把花送给朋友,感情这么好,倒也难得。她除了迷糊些,心思倒是耿直,也没犯什么大错,何必如此严苛。” “我是怕她一时迷糊,祸及你。”福妈妈叹了一口气:“我何尝不想对青萝好些,只是她太傻气,常被人糊弄,叫我也不知如何是好。” “不碍事,慢慢教就是了。” 杜月芷伸出软软的手指,点着那些花,仿佛看到青萝一片单纯率真之心,澄澈如旧。 这天余老太君坐在大床上,手里搂着一只猫儿,慢慢听夏妈妈念去静安王府准备的礼单,双眼微闭,神色困顿。下面一个小丫鬟照常跪着,给她捶腿。夏妈妈正念着,只听老太君“嘶”了一下,立刻不念了,单盯着小丫鬟:“你手下轻些,都伺候过多少回了,看把老太君捶疼了,再不饶你!” 那小丫鬟也不解释,也不讨饶,只低着头继续捶,额头上却不知什么时候微微冒了细密的汗珠:“奴婢该死!” 老太君仍旧眼睛微闭:“小女孩手嫩,捶不上劲儿,是我让她大胆些捶。你好端端骂孩子做什么?什么死不死的,我最不爱听这些。灵珠,给我倒口茶来。” “老太君,早给你预备好了,请喝茶。您不用动,奴婢伺候您喝,怕您动的狠了些,略微气粗了些,夏妈妈也要骂奴婢伺候不周了。”灵珠是个模样端正的丫鬟,端上茶来,玉手撩着茶叶,也不管老太君,端在自己手里伺候着喝了。 余老太君笑着喝了茶,在灵珠额头上一点:“就你心眼多。” “奴婢不敢,老太君说奴婢,奴婢也不喂了,找个心眼扎实的给老太君端茶喝吧。”灵珠笑着将茶递给小丫鬟,又自顾自走开,逗着窝在大床上的一只猫儿。她伸手抓着猫儿两耳间的毛,那猫儿长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似闭非闭,歪着头听老太君说话。忽而感觉到什么,猫儿睁大眼睛,亮晶晶圆溜溜,耳朵一动不动,只听外面丫鬟唱喏“夫人来了”,猫儿脊背立刻弓起,长尾一竖,喵呜一声跳下床去。 灵珠轻呼,赶着去抓猫:“这畜生无礼!” 巧的是常氏进来,正好迎面听见灵珠这句话,常氏心中不悦,满面乌云。灵珠不去抓猫,先福了礼,赔笑道:“夫人来了,奴婢方才急着抓猫,一时不察差点撞到夫人,都怪奴婢没长眼,是奴婢该死,请夫人责罚罢!” 一只黄玉猫从侧边窜了出去,常氏定睛一看,这才知道是在骂猫。 那句话到底还是对着常氏的脸,常氏心中有气,但却压住不发。 灵珠身份不同,是从小跟在老太君身边长大的,老太君房里的事本来是交给夏妈妈的,如今也渐渐交给灵珠在管。每房都有那么几个得宠的奴才,灵珠没有恃宠而娇很是难得。她如今这么说,一是解释,二是给台阶下,常氏心知肚明,拉了灵珠的手走到里间,话语里带了笑意:“老太君给管管,这是怎么说?” 老太君听了,笑着对常氏道:“这小蹄子,我刚说我不爱听什么死呀活的,她偏要说,正不知怎么罚她。你也不必给我脸,是打是骂随你去,我也不要她了。” 灵珠伶伶俐俐道:“老太君必是嫌我烦了,想离了我找别的好丫鬟伺候。夫人,奴婢平日也没求你什么,就求你在老太君替我美言几句,劝上一劝,让老太君看在奴婢伺候这么多年的份儿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好歹忍忍。” 常氏闻言,点着灵珠四处道:“听听这丫头嘴里的话,不说让老太君赏脸求个好夫婿,倒让老太君忍忍。满府里让主子容忍丫鬟的,我们灵珠姑娘是头一个。到底是红人,我也不敢惹了,还给老太君,让老太君做主就完了。” 老太君忙摆手:“这刺头儿别还给我,你领去配个小子,平常也可怜她年轻,打抽丰时多给两块银子,也就罢了。”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灵珠正逗着老太君说话,忽见平日打下手的小丫鬟在屏风后露出半张脸,对她招了招手。 灵珠便佯怒道:“主子们也不必你推我我推你,我自己去了,省得麻烦。” 说着,果真起身走了。 到了屋外,那小丫鬟悄悄道:“灵珠姐姐,三姑娘房里的青萝找你。” 灵珠忙道:“是吗?快带她到后面屋里来,别叫人看见。” 青萝背着手来了,脸上神神秘秘,灵珠久不见她,拉着说了两句话,问她手里有什么。青萝半点心思也藏不住,举着手里的花儿,哈哈一笑:“灵珠,你瞧我带什么好东西给你!” 灵珠见是晚茶花,笑了:“真是好东西,你从哪里得的?” “我捡的!” 灵珠:…… 灵珠:“怪好看的,我回头找瓶儿插着玩。我这几日也没空去看你,你怎么瘦了,我去给你拿点好吃的,原本专门收着等你来吃……” 青萝连忙摇头,站起身来:“别忙了,我得家去了。” 青萝单单为了送花而来,送完就走,灵珠留不住她,轻骂了一句,拽住,把好东西包了给她带着:“都是一块长大的,我还不知道你?知道你贵人事忙,不拦你,带着自己家去。爱吃吃,不吃扔了!” “那我带着给姑娘吃,她瘦得很,正需要补补。” 灵珠受到二次暴击,咬着牙笑:“随你。” 青萝拿了东西,又拉着灵珠浑身上下看了一圈,看得灵珠以为自己已肥待宰,白了青萝一眼。青萝笑嘻嘻地点点头,欢快地走了。 第23章 孝敬 杜月芷问福妈妈:“青萝这么急忙去送花,不知是送哪个姐妹的。” 福妈妈想了想,道:“再没有别人,准是灵珠。” 灵珠?杜月芷脑海中浮起一张俏丽灵动的脸,是惯常站在老太君旁边的那个灵珠大丫鬟。老太君因不大在乎杜月芷,连带房里的丫鬟都不待见,冷不冷热不热的,倒是这个灵珠,别人有的,看她没有,必叫小丫鬟也给她准备一份。平日请安有什么想不到的地方,灵珠暗地里也有一番提点的意思。 难怪会对她这一房颇多照顾,想必是因为青萝。 “不知她们二人是怎么得了这个缘份?” 福妈妈叹了一口气:“谁说不是呢。青萝小时候抱进来,最初是跟灵珠在一起学规矩的,后来灵珠被派到老太君屋里当差,都是从小丫鬟做起,老太君身边的人各个都厉害,灵珠每天累得半死还要挨打,吃了不少苦。那时公主还在世,对青萝很好,青萝见灵珠辛苦,就经常去帮她,送她东西,甚至有一次,我隐约听说青萝救了灵珠一命,也不知是真是假。公主去世后,我们的日子也越来越难过,青萝每日要做的事很多,伺候胤少爷后,我就不让她来内院了。谁晓得,灵珠如今熬出来了,越来越得势,倒不忘旧友,她们二人感情还是这么好。” “毕竟是一起共过患难的,既能共苦,必能同甘。”杜月芷微微一笑。 她深有体会。 人的心是最不会撒谎的,有人锦上添花,也有人雪中送炭,冷暖自知。 灵珠一定是记着自己做小丫鬟时青萝对她的好。那时青萝受宠没有嫌弃她,如今她受宠,自然也不会嫌弃青萝。 比起府里其他捧高踩低的人,灵珠有人情味儿的多。 青萝回来后,杜月芷也没问她,主仆找了雪瓶插了花,摆在窗下。那晚茶花映着窗影,枝叶纤长柔美,平静淡和,堪堪犹如一张画儿,青萝喜欢的很,说着要画下来,以后当成绣样儿。可青萝唯独不会画画,就央求杜月芷画。 杜月芷被缠的头疼:“咱们没有颜色,怎么画呢?” “就用墨画了也行,我只看形状,等绣的时候拿了彩线慢慢铺填。好姑娘,你就答应了我吧,这时再不画,待会儿太阳移走,又得错失良机。” 杜月芷无奈答应,青萝忙摆出文房四宝,研好墨,洗了笔,推着杜月芷到案前。杜月芷拿起小笔,看着那晚茶花出了一会儿神,这才提笔画了起来。 福妈妈看杜月芷画画,让其他人都出去,不要打扰,因而房里很是安静。杜月芷画的认真,青萝看得出神,快要画完时,忽然听见院子里一阵吵闹,福妈妈出去瞧了,哪知不仅没压住,反而越闹越大。 有人站在门口大吵大嚷:“我们也不管别的,上头叫我们交人,我们只管交人。福妈妈你也别拦着,赶紧叫青萝出来,我们领了人好走。” 抱琴进来,忙忙道:“姑娘,守园子的派了人过来,说青萝毁了他们的一大片精养的花草,上头怪罪下来,他们要把青萝捆了送去抵罪呢!” 青萝吃一惊,忙站了起来:“我去看看。” 杜月芷也站了起来,放下画笔准备出去。门却被人撞开了,一群人冲了进来。其中一个人横眉竖目走了过来,不由分说拧住青萝的胳膊。 杜月芷大怒:“住手!” —————————————————————————————— 灵珠目送青萝走了以后,口中暗笑了一声“傻子”,自己找了一只袅情思天青镀勒花瓶,叙了清水,把那晚茶花插上,搁在桌子上自己赏玩了一会儿。隔了不久来了个小丫鬟,站在窗下叫灵珠姐姐。原来老太君久不见她过去,以为她还在赌气,就遣人过来请。灵珠答应了一声,收拾收拾就掀帘子出来了。 小丫鬟瞅见那瓶花,笑道:“灵珠姐姐,这山茶花开得寻常,也不是多稀罕的花,用这瓶儿也太奢侈了。” 灵珠白净脸儿转过来,看着那小丫鬟,道:“我插花儿,哪管瓶儿如何,插着好看就行。什么奢不奢侈,晚茶花漂亮,也就看着这瓶儿还能配上一配。” 小丫鬟赔笑道:“是,灵珠姐姐喜欢就是它的福气了。我嘴笨,说不来话,姐姐别生气。” 灵珠不理她,又问:“我走后,有谁来了没有?” “大小姐,四小姐,五小姐都来了,房里正热闹呢。” 两人说着就往老太君房里去,进了房,余老太君嗔怪她一阵子,就过去了。杜月薇正坐在老太君身边,歪歪梳了个慵懒髻儿,插了支通透碧色的玉钗,身轻衣暖,正侧过身和老太君说话。底下坐着两个庶妹,没有杜月薇如此殊荣,但也凑着趣儿。 灵珠看见房里站了好几个丫鬟,都抱着半臂高的花瓶儿,里头插着各色花儿,一一抱过来让老太君看。 灵珠正疑惑,忽见常氏对她使了个眼色,心中顿时明了,笑道:“老太君瞧着我走了,自己趁机带着小姐们赏花,也不早叫我来伺候。” “谁叫你私自去了。我们都赏过了,你先别抱怨,看这花如何?” 灵珠挨个看了一回,笑道:“花真真好看,配着瓶儿更好了。老太君眼光就是好,要是我,绝对配不出来。” 老太君笑了:“你夸错了人了,我平时做了什么你还不清楚?我哪儿有那功夫去配花儿草儿的。” “这就奇了,也不知是谁孝敬的,老太君好福气。”灵珠故作吃惊。 老太君摩挲着杜月薇的脖子,笑道:“是薇丫头。她接了刘府小姐的帖子去赏花,回来抱了这么多瓶,我还怪她呢。自家园子里有,又悄悄从人家园子里弄来给我,也不怕人家笑话。” 杜月薇伸出软软的手指,抵在颊边,笑意清浅:“我们园子里的花儿也美。昨日我看了几朵开得正好,今天本想插了瓶给老太君看,但是……”她顿了顿,似乎为难不该说,故意避之不谈:“再说,孝敬给老太君的东西,哪里敢随便糊弄过去呢,老太君平日这么疼我,我还不拿出好东西,岂不是白辜负了老太君。” 老太君点点头,摸着杜月薇的秀发,万分爱怜:“还是薇丫头知礼。你们也别怨我平日太疼你大姐姐,这些孙女我都是一样看的,并没有偏颇。论理,你们都一样是嫡母教出来的,你大姐姐出落得这么好,你们也该学着才对。” 后面的话,是对着杜月茹杜月荇说的,两人忙回道:“老太君对孙女们都是一样好,只是我们不争气,若是抱怨了,岂不是大逆不道。” 老太君满意地点点头:“这花我一人玩着也没趣,你们谁喜欢,可以抱几瓶走。” 杜月茹欲言又止。 老太君:“有话就说,吞吞吐吐做什么?” “老太君,我是为大姐姐不值。” 杜月薇忙起身,眉毛一皱:“四妹妹,不是什么大事你就不要说了。” 杜月茹听了,堪堪住口。老太君听着像是有事,看着杜月茹:“茹丫头,你快说,你大姐姐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老太君都下了令,岂敢不从。杜月茹开口道:“本来大姐姐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昨日我们已去园子看过一回,园子里开了几朵大好的,今早趁着露水摘了,又香又美,最是好看。大姐姐还起了大早去摘呢,谁知那花枝叫人毁了,一片狼藉,气得大姐姐痛哭了一场,又赶着去刘府赴约,一天也没玩好,幸好那刘小姐通达,摘了好的送大姐姐,这才……” “不止这些呢,但凡好看的花,芙蓉,金玫,玉百合都叫人毁了不少,白白仍在地下浪费。五妹妹,你也看到了,对不对?” 杜月荇也怯怯开口:“是,是的……问他们,他们只说管不着,花儿每日按份例送到各房,糟蹋的花儿也不是他们糟蹋的……” “对。那些狗胆包天的奴才,竟认不出我们,还说每日糟蹋又能糟蹋几朵,少不了我们的就是了。” “四妹妹,五妹妹,你们快别说了!”杜月薇忙让她住口,回头又对老太君笑道:“老太君别听四妹妹胡说,我没有哭呢,且那些奴才素日又忙又累……” “我看那些人真是无法无天,今天敢毁主子的花,明天就该登鼻子上脸了!”老太君气得动了容:“大夫人,这内院素日是你管着的,她们说的,你可知道?” 常氏赶紧站了起来,也不笑了,只回道:“老太君,你先别气,容我解释。两位姑娘说得不全,这也不是那些奴才们的错。那么大的园子,她们精力有限,每日巡逻,看了这处,又漏了那处,少不得满腹委屈。再说,给他们十个胆子,她们也不敢糟蹋这些花,只是管不住别人罢了。满府的人,受宠的丫鬟媳妇婆子们私自摘了,也是有的。” “那么就容主子们的东西被糟蹋?你倒是偷懒办的好事!” “老太君实在是冤枉了我。”常氏忙道:“这几日正在查,已经查出几个常去园子糟蹋花儿的主谋了。媳妇想着,倒可以抓出来敲打敲打,以儆效尤。” “既这样,你快去办,务必把那些眼里没主子的奴才狠狠责罚,过来回我!” “是。” 常氏低头答应,暗中冷笑。杜月薇看母亲似有一番大作为,也不由得高兴,转过身一味哄着老太君,满屋子又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第24章 劫难 老太君房里满屋温馨,杜月芷的小院却受了劫难。 几个婆子蛮横无理,小丫鬟人小,夏妈妈又老,拦不住这些粗人。她们冲了进来,拧了青萝就要带走。青萝平时胆子就小,胳膊被拧得生疼,吓得大哭起来:“你们干什么呀,放开我!三姑娘,福妈妈,救我!” 福妈妈心疼,上前帮忙,跟拧着青萝的人对峙起来:“放手!这是三姑娘的房间,容不得你们放肆!” 那人冷笑:“我也不管什么姑娘不姑娘,都是上头的意思,你们不交人,少不得我们亲自动手。” 她们吵将起来,画壁慎儿带着小丫鬟假意拉架,实际上是助长了吵架。房里院里顿时犹如一锅乱汤,你争我抢,碰倒了桌子椅子,又扫了文房四宝,踩脏了地面,中间夹杂着青萝的哭声,混乱不堪。 杜月芷人小力微,此时急了,搬出椅子,站在椅子上,怒道:“都住手!” 可惜没人听她的,因为太吵了。 方才摆好的雪瓶掉在地上,清水流尽,晚茶花散落一地,被人踩来踩去,仿佛刚才的画画时,温暖静谧的时光只是幻境,只有眼前的嘈杂狰狞才是真相。 青萝哭得很厉害,被人拉来拉去,她大声哭喊,杜月芷却听不见她在喊什么。那些人神色各异,有的怒骂,有的斥责,有的哀求,有的冷漠,但是却听不到她们说的什么,杜月芷捂住耳朵,眼中一片血红。 杜月芷仿佛看到前世自己丫鬟被人拉走,而她被人控制在一边,不管怎么哭叫,怎么哀求,都没有人理她,没有人帮她。她无能为力,素手无措,看着忠仆被人杀死,看着她们流干了献血…… 不要,不要!这样的悲剧,她绝对,绝对不要再经历一次! 耳朵里瞬间涌进了声音,杜月芷跳下椅子,冲进人群,眼前花花绿绿一片,那些穿着轻纱绫罗的人,都在拉她。她咬着牙靠近青萝,把她护在身后,拼命推开最近的一个婆子,趁其不备,高高挥手打了她一耳光。 “啪!” 众人一愣。 “小妇养的!”那婆子吃了一耳光,眼睛都红了,以为是哪个小丫鬟,低头抓住那细嫩胳膊,一边骂,一边往旁边一惯。都是做粗活的人,手如利爪,劲如烙铁,杜月芷微微皱眉,几乎以为自己胳膊要断了。 那婆子一惯,她身子不稳,踉踉跄跄后退着,眼角余光扫到翻倒的桌子,桌角朝上,刹那间念头犹如洪水袭来,她狠了狠心,一头撞了上去。 “三姑娘!”青萝和福妈妈惊慌大叫。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那婆子愣在原地,看杜月芷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以为惯死了,吓出一身冷汗。 青萝挣脱控制她的人,和福妈妈仓惶扑过来,心怦怦直跳。两人扶过杜月芷,只见那雪白的额头上,右额角撞出一个大包,红肿不堪,边缘已经乌青了,鲜红的血慢慢流了下来,青萝用帕子接着,抱着不敢动。杜月芷双眼微闭,福妈妈死命掐着她的虎口,唤她醒来。 青萝眼泪直流,抱着杜月芷大哭:“姑娘,姑娘,你醒醒啊,你不要吓我!呜呜呜,你们这些杀人的刽子手,姑娘若是出了事,你们死一万次都不够!” 那婆子呆呆道:“是姑娘突然冲过来,你们都看到的……” 抱琴也不知会发生这种事,正要过去帮忙,却被画壁一拉,努嘴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过去。也是,此事说不清道不白,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呢。抱琴迟疑了片刻,慢慢停住了脚步。 看着那三人,她竟觉得她们有些可怜。 唉,谁叫她们不听话呢? 杜月芷自己拿捏着分寸撞的,耳边先是一片嘈杂,慢慢听见了青萝和福妈妈的声音,头脑渐渐清明,只是虎口被掐的疼死了,她装不下去,慢慢睁开眼,声音微弱:“福妈妈,别掐了,疼。” “姑娘,你醒了!”福妈妈大喜,老泪纵横,颤巍巍抱住她,苍老的声音令人不忍听:“你要是出事了,老奴也不活了!” “又胡说,我们都得活着。”杜月芷伸出小手,握住福妈妈的,又握住青萝的,懊恼自己只顾做戏,吓到了两人:“别哭了,看哭肿了眼,叫人笑话。” “姑娘,我背你去看大夫吧,你流了好多血。” 杜月芷摇了摇头,当年她在乌氏手下不知受过多少种这样的伤,早已习惯:“不碍事,我头不晕,扶我起来,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人醒了,抱琴又带人把桌子椅子扶起来,让杜月芷坐了。福妈妈照看杜月芷,青萝匆匆捏了面团,包在帕子里,给杜月芷揉着额头。小丫鬟令儿默默沏茶过来,端在手里,一口一口喂给杜月芷喝。 “姑娘,你若无事,就容老奴把人带走交差,也免得误了姑娘休息。” 那婆子仗势欺人,人没事,自然跟她无关,她死皮赖脸,打量杜月芷人小,欺负到脸上了。 杜月芷夺过茶杯惯在地上,“啪”碎成八瓣,清脆的声音令众人心中一凛! “妈妈也别欺人太甚!我纵然再无权无势,好歹也是个主子!你伤了主子,本是最该万死,我尚未找你,你倒千催万催,只顾交差。如此令我寒心,饶你不得!福妈妈,府里打杀主子的奴才,是什么下场?” “回姑娘,轻则打五十大板,赶出府去,重则交到官衙,听候发落,三到十年的牢狱之灾是躲不过了!” 这确实是真的,那婆子心中惊恐,勉强道:“奴婢并非故意,只是错手伤了姑娘,如何称得上打杀!” 杜月芷清泠泠的双眼看着她,面容蒙着一层肃沉之气:“这里这么多人看着你一边骂我一边按着我的头往桌角撞,你倒说错手?你带人直接闯进来,眼里没有主子,也别同我说话,叫能说话的人过来!” “我是奉了夫人之名来拿青萝的,姑娘要是这样说,就是跟夫人对抗!” 杜月芷腾身站起,勃然大怒:“我虽是庶女,在府里也尊夫人为母亲,何况没了娘,自此以后只以夫人为靠,万事莫敢不从!你从头到尾也不解释,只绑了我的丫鬟就走,还青口白牙说我对抗夫人!你是什么东西,敢在我屋里大放厥词,还不快滚出去!” 杜月芷小小年纪发了火,仿佛万江泄洪,振聋发聩,一点也不像其他庶女,是那种真正的主子做派,只觉得沉沉得压人。抱琴和画壁从未见过这样的杜月芷,不敢再糊弄,厉声将那些人驱赶出去。 那些婆子趾高气扬来拿人,却没想到被打了出去,脸上无光,连忙去回话。 杜月芷命人大开房门,端了椅子坐在正中间,额角撞的包乌青红肿,雪白的脸却阴沉得可怕。 经过刚才一番乱斗,丫鬟们头发衣裳都凌乱的很,杜月芷命她们去收拾一番。 “不管谁来,都不准露怯。我能护住青萝,也必能护住你们,拼了我这条命,也决不让一个人从我这小院出去!” 明明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庶女,却有着破釜沉舟的魄力,单单坐在那里,要抵住血雨腥风,护下这破落的小院。 第25章 流言 杜月芷也忍得够久了,平常装乖,那些人打量她好欺负,都欺负到头上了。她回杜府,不是要过这种日子。她可以死,但是,如果一个人都没保住就让她去死,她才不死!那些作恶的人都死了她也不死!她要盯着她们,咬着她们,直到她们再也不会伤害自己在乎的人! 小院里有二心的人,没关系,她会剔除;坐在家里也有灾祸从天而降,无所谓,她顶着! 哪怕是一手烂牌,她也要打得啪啪作响,人可以输,气势不能输! 没等多久,就又有人来了。 这一次,是一个精明干练的媳妇,原是常氏手下常见的办事人,福贵家的,仍旧带着人,只是进门前,让那些人站在院子外头,自己亲身进来,先福了一礼,笑容满面道:“姑娘好,给姑娘请安了。” 杜月芷抬起眼皮:“你是做什么来了?” 福贵家的道:“听说姑娘受伤,奴婢特来看一看。” “小伤,无碍。”杜月芷转头道:“看茶。” 有人备了茶,福贵家的忙伸手接了,见杜月芷脸上冷冷淡淡的,又看房里丫鬟都很警觉,如临大敌,自己从心中打起精神应付,脸上笑容仍是不变:“姑娘,刚才李婆子带人误闯,是奴婢教管不严,冲撞了姑娘,奴婢已经罚她三月俸禄,赶回家去了。姑娘千金贵体,万不可为了这等蠢货伤恼气,万一身上不爽利,倒都是奴婢的过错了。” “都是你们教的好奴才,叫姑娘受了半日气,再没有谁敢冲到主子房里抓人的,传出去,我看你们一个个都吃不了兜着走!”杜月芷还未开口,抱琴先怒道。 “这也是事出有因。”福贵家的低眉垂目,解释道:“原是今日老太君为花园的花被糟蹋而生气,命夫人严查。有人看到青萝在花园里糟蹋花,就报了上去,所以夫人才让我们来请青萝过去问一问。那些人误会了夫人的意思,所以才有了这一出,奴婢待她们向姑娘赔罪,姑娘担待着她们粗笨,别气坏了身子。” “我倒也不是为这些生气。我气的是,你们上传下达如此荒谬,出口造谣,恣意妄为,让我好生佩服。你们说青萝糟蹋花,可有证据?” 福贵家的道:“有人看见青萝在路上拿着花甩来甩去,且青萝走后,那园子里一片狼藉,好几种宝贵的花被毁了。这种花是备着送礼,或者办宴席用的,并没有多少,所以老太君生气,才叫查一查谁糟蹋的,要拎出来重罚,以儆效尤。” “老太君说的不错。” 福贵家的抬头,只见杜月芷招了青萝到跟前:“青萝,有人看见你糟蹋了宝贵的花,令老太君生气,你当着大娘的面,说你做过没有?” 青萝摇了摇头:“没有,我没有掐任何一朵花,更没有糟蹋花园,就连那束晚茶花,都是我从地上捡的。奴婢所言,句句属实。” 杜月芷点点头,转而看向福贵家的:“青萝说没有做过,你可以回去了。” 福贵家的尴尬笑道:“这空口无凭,也没人能证明青萝姑娘说得是真的呀。” 杜月芷奇道:“空口无凭?我还当你不认识这个词呢!你们究竟查过没有,是谁说青萝糟蹋花园,此人品性是否可靠,是否敢保证是亲眼所见?且青萝是如何毁花的,那些花都是什么花,是踩的,掐的,还是拔的?是什么时辰毁的,早上,中午,晚上?青萝离开前后,是否有其他人进入过花园?除了这一个人看到过,是否还有其他人指证青萝?这些,你们都查过没有?” 她这一连串问题抛出来,福贵家的全答不上,只是沉默。 杜月芷便冷笑:“所以说,到底是谁空口无凭,我敢为我的丫鬟作保,若她真做下了这种事,我愿与她同罪,你敢吗?” 青萝噙着眼泪,想让杜月芷不要随便说这种话,但是,她不能说,因为她知道姑娘正在为了保护她而努力。 福贵家的最后又勉力道:“就算青萝无罪,她被人指证,请她过去问一问,也是为了方便。” 杜月芷嘲讽道:“青萝既然清白,凭什么过去受审?倘若今日她去了,以后但凡有人怀疑我的丫鬟,是不是她们都要去接受审问?我这个做主子的还要不要脸了?你在府里做事做了这么多年,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来。” 福贵家的满脸愧色,笑容也挂不住了,便找了理由告辞而去。 出去后,院外站的一大片人见她出来,忙上前问情况:“怎么没把人带出来。” “罢了罢了,各位老姐姐放过我吧。这三姑娘一张嘴,能活活把人说死,看我这背后出的汗。我是不敢去的,你们谁有本事谁去,我甘愿在外等着。”福贵家的连连摆手。 “连你都不成,我们这些人更不中用了。只是这一次却不知怎么交差,夫人叫我们第一个把青萝交上去呢!” 福贵家的知道这把戏。小姐们带着丫鬟糟蹋了园子,扬长而去,看园子的满腹怨气,捅到上面去,那些主子们瞒不住了,索性借刀杀人,将这些都推给无权无势的三姑娘。今日老太君房里发生的事她也听说了,本以为很容易办的事,到了三姑娘这里,却接连受挫。 那三姑娘倒也有一股隐约的浩然正气,所以才能压住她们。 福贵家的战战兢兢回报给常氏,常氏大怒,骂她们都不中用。 杜月薇也在一旁听:“母亲,你先别气昏了头。看来这蠢货并不像我们想的那么无能,我们倒是小看了她。其实光靠嘴皮子也算不上本事,她如今只有一个哥哥可以依靠,这内院还是我们说了算的。” 常氏觉得女儿说得有礼,点了点头:“不错。依你看,我怎么处理她为好?” 杜月薇微微弯起红唇,白衣黑发,飘逸慵懒,笑得有如仙子:“她不是受伤了么,母亲正好可以去看看她,为她请医熬药,最好判她个恶疾,三个月都下不了床,咱们把消息瞒起来,连老太君也不必知道。看那贱蹄子还敢不敢到处张狂,又是巴结人又是闹动静,还想越过我去。就算大哥哥不喜欢我,她也别想独占大哥哥的宠爱!” 常氏听到后面,摸着女儿的头发,笑道:“原是为了这个。你是不是听府里的流言,心里不高兴,所以吃你大哥哥的醋?” 杜月薇拉下常氏的手,撒娇道:“母亲,您说什么呢,我只是见不得大哥哥对她好而已。” “傻孩子,有这么多人爱你宠你,你又何必这么在乎你大哥哥。你现在还小,等你长大就知道,他跟我们,不是一路人。” 杜月薇不肯承认,更根本不听常氏的。 她只知道,敢跟她抢大哥哥的人,都是活得不耐烦了!? 第26章 揉脸 杜月芷自那日大闹之后,当晚就发起了高烧,杜怀胤回府才得知这件事,赶了过来。常氏已经派了大夫给杜月芷看过伤口,开了药,杜月芷躺在床上,呼吸滚烫。 看着妹妹额角上的肿处,因高烧而泛着潮红的小脸,杜怀胤又气又急,一拳捶在桌子上,只觉心痛到无以复加:“可恶!竟敢把月芷伤成这样,我决不善罢甘休!” 杜月芷喝了药,正在捂汗,听了杜怀胤的话,声音微弱道:“哥哥,他们正希望你闹起来呢,你一闹,我今日所做的一切牺牲,全都白费了。” “月芷,你何苦要这么做。你如果不喜欢这府里的生活,我去求父亲,让他同意你搬出去住,你喜欢什么就买什么,喜欢住哪里就住哪里,想过什么自在生活,我都可以给你……我拼了命也给你!”他当初接妹妹回来,不是为了让她吃苦的啊!可恨他被父亲制掣,未成亲,更无爵位,因为不够强大所以才让妹妹受这种罪。 他恨死了自己。 这番情真意切的话,另杜月芷的头晕稍微缓解了些。 杜月芷眨巴着大眼睛,叫哥哥过来,又让他弯腰,自己从被窝里伸出两只小手,笑容甜美,捏着哥哥的脸揉来揉去:“哥哥好笨啊,什么都不知道,自己胡乱盘算妹妹的人生。” 杜月芷的手又软又小,且很温暖,淡淡的属于妹妹的香气萦绕在指尖,杜怀胤一愣,弯着腰不知所措。 杜月芷笑将起来,肆无忌惮揉着哥哥的帅脸,毫无停下的意思,杜怀胤又是害羞,又不敢拒绝,声音带着宠溺和无奈:“月芷,玩够了没有……” “没有,我要玩到哥哥不笨为止。” 杜怀胤一脸?????? 福妈妈和青萝见了,别过身去,捂着嘴偷偷笑起来。 堂堂的杜家大少爷,被自家妹妹欺负成这样,说出去谁也不会相信吧。 还好杜月芷体力不支,没揉多久就失去力气,杜怀胤连忙把她露在外面的胳膊放回被窝,道:“月芷,你还发着烧,不准再胡闹,赶快休息!” “哥哥,”杜月芷声音软软地叫他:“这几日你在老太君面前,一定要以自己为重,不可管内院之事,不听,不看,不问,这样既是保全我,也是保全你自己。你放心,我不会白白流血的,这一次,定要拉几个人下水,这才解气。” 杜怀胤知道自己的妹妹很聪明,虽然气不过,但是也全听进了耳朵:“哥哥知道了。”他毕竟不是傻子,跟杜月芷商量一番,这才出去。 哥哥走了,杜月芷问青萝:“大夫开的药拿来我看看。” 青萝把药方拿来,杜月芷上下看了一遍,面不改色,又问:“是谁在熬药呢?” 青萝道:“是画壁。画壁抢着熬药,不准我们碰那药罐子呢。福妈妈不信她,说自己还要再熬一次才放心。” 福妈妈道:“那小蹄子平日就懒,现在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看她鬼鬼祟祟的,准没正经熬。” 杜月芷将药方还给青萝,深深吸了一口气:“正是这样才好呢。福妈妈,青萝,你们这几日就不要打扰画壁熬药。” 她闭上眼睛,口中冒出一句匪夷所思的话:“说不定,她是要投诚呢!” 过了几日,正是春花烂漫,常氏回了老太君,花园子的事情都处理好了,老太君也不闲着,带了一大家子赏花吃糕,尽了兴致,被常氏以风大为由劝了回去。房里坐满了人,正笑着闹着,忽听小丫鬟在外面叫道:“胤少爷来了。” 老太君笑道:“快传。” 杜怀胤头上戴着金冠,黑发高高束起,一身月白常服,腰间垂着一块玉,青靴绸带,大步跨入房中,见着老太君,素日冷漠的脸浮起淡淡笑意,从善如流拜道:“怀胤给老太君请安,今日老太君身体可好?” 他一进来,好似身上带着清峻的光芒,又强势,又耀眼,丫鬟们红了脸,姨娘们只在心里连连称赞,几个妹妹也觉得脸上有光,全盯着大哥哥看。 杜月薇也羞答答看了一眼,忽而看其他人也在看杜怀胤,顿时沉下脸来,扯着手里的帕子,恨不得把那些人的眼珠子挖出来!她们有什么资格看大哥哥,都是地位卑微的下贱之人,不仅不回避,还看的那么久! 杜月薇气得要死,眼睛越瞪越大,看着杜怀胤时温柔似水,看着两个妹妹时又狠毒变色,似有爆发之意。常氏见女儿如此失态,轻轻推了她一下,给了她一个严厉的警告。 杜月薇暗恨一场,这才收敛眼中的恶毒。 “好着呢,难为你学业繁重,还想着来看我。”老太君命人赐了座,又叫倒茶,待他问候过其他姨娘妹妹后,慈爱地问了几句话:“现在学得什么,太儒教的可好,认识了什么朋友?” 杜怀胤一一答了。 杜月镜坐在老太君身边,看着杜怀胤,抿着唇笑:“大哥哥,听哥哥说,你如今可出息了,马术第一,射箭第一,还对作战颇有研究,就连宫里的几位皇子都有意与你结交呢。” 老太君听了,心中欢喜:“镜丫头,你说得可是真的?” 杜月镜道:“我骗老太君做什么,不信你问大哥哥。他平日只肯在您面前打官腔,自己在府外做了什么,一点都不透露。这么藏着掖着,生怕别人知道他厉害似的。” 杜怀胤道:“听镜妹妹的话,好像我故意瞒着老太君,实在是冤枉了我。我若是真的想藏着掖着,镜妹妹岂能知道?原是这些事不足挂齿,不值一提罢了。” “胤儿,这些事怎么会是小事,我就爱听这些小事。以后你来请安,必要告诉我每日的长进。” “是。”因为杜月镜的插话,杜怀胤冷峻的脸也稍微柔和了些。 老太君心中高兴得紧,留下杜怀胤吃午饭:“今天你们都来陪着,镜丫头,派人去叫樽儿来,顺便把二夫人也叫来。她一早就回去了,想来不爱和我这老婆子一起。你就说我请她来聚,让她不要多虑。” 杜月镜笑道:“老太君说的什么话。母亲也爱在这里同老太君享福,横竖有这么多丫鬟伺候,又有这么好吃的,她才是喜欢。只是家里事务繁忙,又要准备樽哥哥的新书房,她总抽不出空来。老太君想她,我这就去叫人请他们过来。” 一时朱氏带着杜怀樽来了,请了安,入了座。朱氏穿着一身暗紫沉金罗敷服,梳着朝凤发髻,戴着寻常珠钗,与常氏的宝蓝织锦服遥相呼应,却低调的很,并不占风头。妯娌两人互相点了点头,并不多话。 见杜怀胤也在,朱氏又带着杜怀樽又打招呼。杜怀胤平日带着杜怀樽上学,颇多照顾,朱氏感激不尽,又说杜怀樽做了诗,让杜怀胤有空指点一二。 “饭已备好,老太君,各位主子们,请入席吧。” 老太君被小辈们哄着,多吃了半碗粥,她满意地看了一圈:“人都来齐了吗?” 灵珠帮她装水烟,将翡翠嘴儿用帕子擦了擦,笑道:“该来的都来了,只是少了一人。” “谁没有来?” “三姑娘没来。” 老太君抽着水烟,咕嘟咕嘟,还没说话,常氏反身笑道:“三姑娘近日身子不爽利,我已回过老太君。老太君说让三姑娘静养着呢。” “这几日了,病还没好?”老太君摇了摇头,灵珠把水烟拿走,递给一旁的小丫鬟:“老太君,听说三姑娘是染了风寒,这么多天不来,想来该是病得不轻。” 老太君皱皱眉,又问杜怀胤:“你妹妹病了,你怎么也不瞧她去?” 杜怀胤目光清朗,认真道:“妹妹身上有病,我进来必是先看了老太君再去看她。一来这是礼数,二来也怕过了病气给老太君。” “那也该告诉我一声,你孝顺也不在这上头。”老太君皱眉:“灵珠,你去捡几碗芷丫头爱吃的菜,替我送过去。” “是。”灵珠答应着,挑了几碗菜,装入食盒,带了一个妈妈一个小丫鬟就去了。她去了许久也没回来,老太君抽水烟必得经过灵珠的手,她人不在,小丫鬟们装不了烟,老太君心中渐渐烦闷,又嗔怪道:“灵珠现在越来越偷懒了,派她去送东西,半日也不回来。” “老太君是一天也离不得灵珠。”杜月薇轻轻巧巧拿过水烟袋,迅速装好,依样放在老太君唇边:“老太君也尝尝我的手艺,看比不比得过灵珠?” “你一个主子跟丫鬟比什么?”老太君笑了笑,抽了水烟,隔着烟雾,看见自己的大孙子杜怀胤碗里堆了许多菜没吃,他似乎有什么心事,吃不下。那是当然,人一有心事,就吃不香了。 老太君沉思片刻,对一旁站着的夏妈妈道:“阿夏,你去三姑娘院子里看看,别是出了什么事。要是看着芷丫头身上好,就带过来玩。” 夏妈妈点头,剑眉垂目,带着人去了。 杜怀胤有心事,朱氏给杜月镜夹菜时注意到了,问:“大少爷为何如此心绪不宁?” 杜怀胤自顾自倒了一杯酒:“没什么。” 朱氏看了看远处左右逢源的常氏,微微一笑:“大少爷必是担心三姑娘。” 她虽然没看杜怀胤,话却是对着杜怀胤说的。杜怀胤不答,转而起身,端着酒去敬老太君。 杜月镜疑道:“母亲,既然大哥哥担心三妹妹,跟着去看不就行了?” 朱氏眼光一动,只是揉了揉女儿的头发:“他想去,去不得啊。” 第27章 看病 夏妈妈带着人赶往杜月芷的小院,老远就听见里面传出哭声,夏妈妈心中一紧,忙快步走去。院门大开,小丫鬟们躲在一角,慎儿站在正房门口,灵珠身边的小丫鬟提着食盒,站在院子中间,所有人都引颈看向门内。 房间里传出青萝的哭声,还有副妈妈与灵珠的声音,夏妈妈还没听出什么来,房内走出一个穿着掐牙月白背心的丫鬟,原来是抱琴。她端着一只盆,急匆匆唤小丫鬟上前:“真儿,你快去换热水,令儿,你也去,打了水把房间的地板擦一擦。画壁还没回来吗?叫她去请大夫,这都什么时候了,真急人!” 慎儿道:“咱们没钱,画壁要先去书房领了银子,才能唤人去外头请人,姐姐现在急也没用,且等着吧。况且姑娘年纪轻轻的,吐两口血又有什么打紧。” “你!”抱琴叹了一口气,朝屋内看了一眼,推了慎儿一把:“灵珠还在屋里呢,你胡说什么,还不噤声!” 夏妈妈故意重重咳嗽了一声,声音抬了抬:“抱琴,老太君吩咐我来看看三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院子里的丫鬟往院门一看,皆吓了一跳。抱琴看清是夏妈妈,忙撇下慎儿,赶上前来行礼,先问候,后回答:“夏妈妈,这,我也不好说,您先去看看姑娘。” 夏妈妈左右看了一眼,觉得抱琴这样遮遮掩掩,必有蹊跷,便令其他人留下,自己跟着抱琴进去。 杜月芷的住处与别的小姐不同,别的小姐都是满屋子瓷器、古玩、花卉鸟兽,琳琅满目,珍贵异香,各色都齐了,唯独杜月芷这里装扮的清俊。 墙上挂着水墨字画,一张李岐山的山居图算是顶出色的,案上摆着文房四宝,一只小巧的画屏后面,放着许多的书。窗台下搁着针线篓,一张竹绷子绷着一只雪白的帕子,帕子上绣了一半鹦鹉赏月图,煞是鲜亮可爱。左右各立着两人高的大屏风,将外间与里间隔开。 再就是几副桌椅板凳,干净清透,几只唐彩大花瓶,墙角还挂着蝴蝶大风筝,尾巴长长托下来,随风飘荡。房间虽然很素净,却是舒服的素净,仍然有小女孩的可爱。 只是一进去,夏妈妈顿时立住,目光大为震惊:“这是什么!” 如此素美的房间,地板也该是干净的。 可是那上面却有血,鲜红的血,触目惊心。 是三姑娘吐的? 夏妈妈立刻皱起眉毛,转身看着抱琴,斥责道:“你们怎么伺候的,姑娘病成这样,也不通报!” 抱琴面有难色:“前几日都好好的,以为病要好了,没想到今日却吐了血,奴婢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已经差了人去请大夫了。” 听到外间有声音,灵珠隔着珠帘看了一眼,见是夏妈妈,走了出来,竖起手指在唇边:“妈妈,小声些,姑娘刚安静下来。” “姑娘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才刚我送了食盒来,三姑娘躺在床上起不来,听见老太君派人送吃的,还挣扎着穿衣服,要跟着我去回老太君,怎么劝也劝不住。哪知门还没出,姑娘突然吐了一口血,脸煞白,整个人都晕了过去,唬得我魂飞魄散,忙把她扶回床上,这会儿还不怎么样呢!妈妈,你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老人,快去安慰安慰姑娘吧。” 夏妈妈听了,也不管什么,径直进了里间,只见里面副妈妈和青萝正暗自流泪,小小的杜月芷躺在床上,盖着一床厚被子,整个人都要融入到大床里面,非常可怜。 杜月芷仰躺着,夏妈妈的目光扫过杜月芷的额头,那红肿的撞痕还未消散,鼓起的大包格外刺目。是谁伤了她?为何一点消息都没听到? 尽管心中惊疑,面上却一点也不露。 “三姑娘,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夏妈妈坐在床边,柔声问道。 杜月芷微微睁开眼睛,看见夏妈妈,那眼睛顿时有了亮光,颤颤伸出小手,半路顿住,又不好意思缩回去:“夏妈妈,我没事。是她们大惊小怪,咳咳,是不是惊扰到老太君了?放,放心,我,我会去跟老太君请罪……” “老太君叫我来看你,还说你要是好了,就带你过去玩。” 杜月芷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眼中亮光变成了泪光,哽咽道:“好,好,我一定,一定好起来。我还要孝敬老太君,还有好多话想跟老太君说……” 夏妈妈仿佛又看到那个在冬天仅穿麻布单衣,冻得瑟瑟发抖,仍盈盈下拜的小女孩,那是多么坚韧的孩子,现在却病成这个样子。她心中不忍,见杜月芷说话就喘气,忙让她歇着,叫福妈妈和灵珠到外间。且不管画壁已经去请了大夫,自己吩咐了随身丫鬟:“你去把常给小姐们看病的张大夫请过来,带我的牌子去,务必要快。” 慎儿欲言又止,那丫鬟接过牌子:“妈妈放心,我去了,他不敢推辞,不到一炷香必能来。” 丫鬟去了,夏妈妈又问着两人:“姑娘这病到底是什么,我看着不像伤寒。她额头上的伤是谁弄的?还有这血,好好的人,怎么就吐血了?” 福妈妈叹气,道:“额头是不小心撞的,吐血是怎么回事,我们无从得知。” “你成日跟着姑娘,怎么会不知道?趁早说了,我也好准备回话。” 福妈妈被逼无奈,道:“前几日来了一群婆子,说青萝毁了花园,要带走审问,不由分说冲进来抓人,姑娘哪能容她们放肆,拦了一回,那婆子就下了死手惯,把姑娘头往桌角撞。我们姑娘又是体弱身轻的,撞的大包好几日也没消肿……” 做下人的伤了主子,杜府里虽然抬高贬低,素日也未曾闹得这么难看。夏妈妈沉下脸,也不发作,又问:“怎么不吃药?” “有我在,岂会不让姑娘吃药。常夫人请了大夫看过一回,说姑娘受了惊吓,额角只是皮外伤,开了单子。我们就按单子抓了药吃。吃着吃着,姑娘就流了鼻血,只说药太上火。今日听见老太君派灵珠送吃的,姑娘激动之下,竟吐了血。” 夏妈妈是知道查毁花刁奴的事的,或许杜月芷是因为这件事积郁于心,所以才会吐血。 她跟灵珠互看一眼,灵珠冷笑道:“夏妈妈,三姑娘必是受了冤屈,背地有人把老太君蒙在鼓里呢。” 夏妈妈眼观鼻鼻观心,没有接话。 说着话,一时大夫来了,果然很快。 那大夫是杜府常用的,先诊了杜月芷的右手,皱眉,再诊了左手,眉头皱的更深了。他擦擦头上的汗,尴尬起身,对着夏妈妈拱手道:“小姐脉象奇怪,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可否让小姐露出脸让在下看一看?” 夏妈妈不肯,骂他医术越发不长进了,还是福妈妈劝说,考虑到情况紧急,这才点头。于是掀开帐子看了一回,杜月芷脸色苍白,眼窝下有着淡淡的乌青,眼睛里血丝分裂,嘴唇也如红朱。张大夫面色更加沉重:“玄脉虚浮无力,尘脉激荡剧烈,曲脉又忽快忽慢……” “你直说是什么病,怎么治!” “怕是不好治。”张大夫原本光靠诊脉还不敢确认,看过杜月芷的脸后,他便有了依据,只是未免过于骇人。他恭恭敬敬,声音惶恐:“如果在下诊断没错,小姐不是伤寒,而是中毒。” 第28章 家丑 “中毒?怎么会?天啊,我们姑娘胆子小,又怕生,平时除了给老太君请安,一概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会有人这么狠心给她下毒!”福妈妈老泪纵横,又恨又气,连声音都嘶哑了。再说了几句,整个人几乎要气晕过去,青萝一边是吐血病倒的姑娘,一边是伤心欲绝的妈妈,左右照顾不及,急的只想大哭。 夏妈妈忙叫灵珠上前安慰,又细细问着那张大夫:“这是什么毒,可还有救?” 大夫道:“小姐年轻,精神还好,应该无碍。只是不知毒源,在下不敢妄断。” 夏妈妈明白,心中忖度,转身问:“你们这些伺候姑娘的,可有让姑娘吃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青萝抬起哭肿的双眼,哽咽道:“姑娘自从受了伤,每日就只吃药,旁的东西吃了就吐,我们也不敢逼她。” 张大夫忙道:“小姐吃过药?不知是什么药,可否让在下一看?” 当然可以看。 灵珠帮青萝擦干了泪珠,在她耳边劝了几句。青萝忍住泪水起身,直直走到小厨房。抱琴本来守在房外,见她出来了,警惕地跟着。青萝也不与她说话,看到小矮桌上放着一只托盘,托盘里放着早晨喝过的药碗,碗底有药渣,还未清洗。 青萝忙端了,一转身,看见吊子上还有一只药罐,也一齐放在托盘里。 抱琴见她古怪,拦住她:“青萝,你拿这些做什么?药都冷了,姑娘吃不得。” 青萝看了她一眼:“是大夫要看姑娘平日吃得什么药,好做参考罢。” 青萝素来不会如此冷淡,且话中有话,抱琴一愣,青萝绕过她,端着药进去了。抱琴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到处搜索,看到平日煎药的地方放着几只药包,已经去了大半,她什么也不管,知道要出事,索性全部拿了起来一股脑都倒在炉子里,火光突起,熊熊燃烧,将药烧得一干二净。 做完这些,抱琴又匆匆走到平日丫鬟们睡得寝室,在画壁床上枕下摸了一遍,没有!她脸色苍白,开了画壁的箱子,手伸进去翻建,衣裙,钗簪,小话本……终于,她摸到最底,找到了那个东西。 一只小小的药包。 抱琴捏住这只药包,呆呆坐在床上,目光涣散,满脑只有一个念头:常夫人对三姑娘下毒,画壁接了这个任务。 那么,画壁到底去了哪里? 此时张大夫已经将药碗和药罐检查了一遍,倒出药渣来,捡出一小撮在手心磨碎了看,又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忙洒在地下。他暗暗吃惊,酝酿了一番道:“小姐中的毒叫玉函毒。玉函乃是长在湿毒沼泽之地的草本,用好了是药,用不好就是毒。轻者内火积郁,气血不宁,重者失眠咳血,卧床不起。这毒幸而发现的早,又找到了毒源,小姐误服这些汤药,以后可不要再吃了。我现开一张清火去毒的方子,小姐每日冲服,养上三个月,只怕就好了。” 说到这里,他便不再说下去,走到一旁,研墨写方子。 方才福妈妈哭喊有人故意下毒,他是外头的大夫,常来杜府,知道这府里的规矩,自然不好说什么。 越是深宅内院,越是有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他被人请进来,到这偏僻之地,以为是给哪个丫鬟看病,却没想到是个小姐,既然是小姐,又是从未见过的,还被下了毒。他是大夫,看得出这毒的用量,加工都是被精打细算过的,服用者短期内只会像得了伤寒,实则此毒精致,会像湿寒一样渗入骨髓,长久以往,服用者必定渐渐身重,衰竭而亡。 开了方子,夏妈妈一手接过来,吩咐等在一旁的丫鬟:“先给张大夫取诊金,亲自送到家里去,再拿着药方抓药,赶紧煎给姑娘吃。” 灵珠道:“我去送吧,顺便回去一趟,老太君见我们出来半日不回,不定怎样生气呢。”老太君生气,必得灵珠去哄一哄才好。夏妈妈一想不错,也就答应了。且由灵珠去送那大夫,自然还有话敲打,比小丫鬟放心多了。 房间里只剩夏妈妈,福妈妈,青萝,和倒在床上昏睡的杜月芷。夏妈妈放下帐子,叹了一口气:“这件事不可往外说。” 到底是家丑,传出去就是笑话。 福妈妈是不好打发的,当下冷笑:“姑娘虽然小,也是一条命,先前我们只当是身子弱吐血,却没想到是有人下毒,都毒到主子头上了。你要我们禁言,我们不敢为姑娘讨公道,可你也要想想,胤少爷那里好不好交代。” 杜怀胤宠爱这个三妹妹,是阖府上下都知道的事情,夏妈妈只觉得难办:“那你们要如何呢?” “自然是查出真凶,绳之以法。” “那么,就先从你们院子里查起罢。你们先别动,等我回去派了人守着,一个人别叫放出去,晚上再审。” 暂时也只能这么办了。 夏妈妈出去了,走到院门,迎面看到画壁。画壁见她独身一人,有些惶恐,行了礼避让:“妈妈今日怎么得空来了?” 夏妈妈走到她身前,上下打量一番,见她衣饰鲜亮,比别人看着显眼,道:“我来看姑娘。依稀听见说你去请大夫,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我,我去请了,张大夫那边说病重,无法问诊,我无法,只得多找了几家,还是没请到。”画壁磕磕绊绊道。 病重?张大夫一请就来,已为杜月芷看过病,画壁为什么撒谎?夏妈妈眯起眼睛,定定看着画壁,末了,道:“你进去吧。” 画壁半疑半虑进了院子,找着慎儿:“我出去这半日,可有事发生?” 慎儿便把她走后发生的说了,画壁越听越警,心中已经有些感觉不好,连忙进了小厨房,左右找了一遍,不见那些药包。起初慌了神,一转身,却看到抱琴幽幽站在她身后。 画壁吓得汗毛直竖,忍不住“啊”了一声:“你怎么不出声,吓死我了!” “是你太专心找东西,没听见。”抱琴走近她,若无其事:“夫人那边怎么说?” 火炉里的火烧得正旺,映在抱琴的眼睛里,好似两点火苗,愈红,愈艳。 第29章 查凶 “夫人叫我注意药的剂量……”画壁顺嘴说了一句,忽而愣住,见抱琴神色不对,自己也不多说,讪笑道:“我是去请大夫,干什么找夫人。抱琴,你是不是觉得夫人器重我不器重你,所以起了疑心?放心吧,夫人只是觉得你最近装着照顾三姑娘,有些入戏,忙不过来,所以才叫我办。” 跟画壁和慎儿相比,抱琴近日对杜月芷确实有些上心,言语行动上竟有些偏颇照顾,连夫人的事也办砸了好几件。常氏向来严苛,便重用了画壁,好磨一磨抱琴,让她知道谁才是罩在她头上的那棵大树。 抱琴微微一笑:“是吗?我就是随便问问。那些药我已经帮你销毁了,你还有什么把柄落下没有?” 画壁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多谢你,等这件事了了,我定会在夫人面前帮你说话。” 两人回了房各自无言,到了傍晚,慎儿突然跑了进来,慌慌张张道:“不好了,夏妈妈派人把咱们院子围了起来,福贵家的,林家的都在,说是要查姑娘受伤的事。” “不,她们不是来查姑娘受伤,是查下毒。”抱琴皱眉:“出去看看。” 抱琴出去后,慎儿也要跟着出去,回头却见画壁只站着不动。 慎儿:“你怎么了?” 画壁反身坐在床上,盯着某处看,眼珠子一动不动。慎儿也看过去:“你看着抱琴的箱子干什么?里面有什么好东西让你想着?我劝你还是别痴心妄想了,你也想比过抱琴去?” 慎儿这句话本是玩笑,画壁却当了真,歪着头,眼白分外多:“我怎么比不过她?她能做的,我也能做。何况她如今有了二心,夫人早看她不顺眼了,要提拔我呢!” “真的?”慎儿摇摇头,觉得不可能:“你太勉强了。抱琴第一个不会轻易放过你。” 画壁冷笑:“那也要看她还有没有机会。” 慎儿见她这话说的古怪,心中有些唐突,不理她,自顾自走了。 窗台下,一个小小的身影浮在那里,等慎儿走后,巴着窗户,偷偷往里看。 抱琴出去,果然见院子里站了许多人,福贵家的,林家的带着人站在院子里,院门也被关了,四处点着大灯,灯火通明。都是府里办事的人,神色严肃凝重,小丫鬟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咬着手指看着,窃窃私语。 福贵家的和林家的进了房间,杜月芷已经神志清醒,靠在靠枕上,就着青萝的手喝药。 “姑娘身体可好?” “嗯,劳您费心了。”杜月芷伸出食指抵在药碗上,摇了摇头,青萝便拿开了药碗,抽出帕子帮她擦了擦唇角:“今日怎么审呢?” “自然是按规矩审。姑娘好好歇着,这些小事就交给奴婢们做,不出今晚就有信了。” 福贵家的心中甚觉得意,前几日她要审青萝,杜月芷好口舌,将她骂得面目无光出去了,如今她再度进来,要审她全部的丫鬟,可真是应了那句话:风水轮流转。她倒是要好好拿出手腕,搅乱这院子里的一池水。 杜月芷心中何尝不知。 光看福贵家的那一脸笑,肚子里就没什么好水。 不过,来得可不止她一个负责人,还有林家的。 林家的跟福贵家的不同,福贵家的是直接听命于常氏,而林家的却是给老太君办事的人,在府里素有威严,办事老道可靠,有她在,福贵家的自然会被牵制。更重要的是,杜月芷不怕福贵家的闹,就怕她不闹。 杜月芷暗笑了一笑,只做头痛:“我精神不济,就不耽误你们审人,你们按着规矩来,也不必看我的面子,务必要揪出这个人才好。” 两人答应着,出了门,杜月芷看着她们走了,问福妈妈:“福妈妈,你那边怎么样了?” 福妈妈笑道:“果然不出姑娘所料,我让令儿盯着画壁呢,要不要现在让她进来回话?” “不必了,再等一会儿吧。”杜月芷抱着双膝,下巴枕在胳膊上,眼睛清润如水:“希望这一次,我的努力没有白费。” 福贵家的和林家的达成共识,一是审人,二是查房。 所有人,每个都审,所有角落,一个不漏。 青萝也被叫出去一并审问。外面一阵忙乱,叽叽喳喳个不停。 “现在你们排着队,一个一个进来接受审问。事先说好,都是为了主子,今夜发生的事,问你们的话,一个字也不许泄露出去,否则外面只要有了传言,都是你们说的,到时候就别怪我心狠手辣,谁的面子也不看,定饶不了你们!” “是。” 林家的坐在里头,丫鬟们一个接一个进去了,审到画壁,林家的问:“姑娘每日的药都是你熬的?” 画壁:“也不是,我有时休息,她们也会帮忙的。” “她们是谁?” “抱琴。” 又问知不知道熬的药是什么成分,画壁笑了:“林大娘,我们做奴婢的哪儿懂那些医学上的东西,从药房包了药回来,拿小称称了分量,就放在一起熬。别的,奴婢也不懂呀。” 林家的点点头,最后留下画壁和抱琴,以及打扫小厨房的令儿,其他人都散了。 “就这三个最有嫌疑。” 福贵家的指着青萝:“她是贴身丫鬟,应该更有嫌疑。”说着,把青萝的名字加上了。 小厨房里那些药包都消失得无影无踪,青萝叫道:“咦,应该还有许多才对。” 林家的带人查了一遍,什么也没找到,又查一遍,在火炉里找出一些散落的,未烧尽的纸片,正是包药用的纸:“有人把药烧了,正是做贼心虚。” 她目光扫过来,除青萝神色坦然外,其他三人多多少少有些波动。 查房时,福贵家的又在青萝箱子里搜了半天,那箱子除了日常衣裳外,什么也没有,床铺更是干净,福贵家的搜了半天,一根针都搜不到,不免有些气恼,搜别人的箱子,也就草草翻了翻就算了。 林家的眼毒,叫住她:“别动。” 那箱子是所有箱子里最漂亮的,花纹繁复美丽,凹凸有致,硕大而美。林家的走过来,在那箱子里左右上下摸了一遍,把手处有机关,她双指抵住,往下用力一按,“咔嗒”,细长的暗盒打开了。 那暗盒里放了几件华美的簪子,钗,戒子,角落里压着一只小小的药包。 林家的捻起药包,指着那箱子厉声问:“这是谁的箱子?” 抱琴脸刷的一下白了。 第30章 审问 这种箱子是专门给一等丫鬟用的,林家的见过,知道这种箱子多半装有暗盒,用于藏匿私密的东西。这里唯独抱琴和画壁是一等丫鬟,也唯独她们俩用得起这么大而华美的箱子,画壁的箱子之前早就典当了,换了一般箱子,所以这剩下的一只,不用说就是抱琴的。 看见抱琴瞬间失了血色的脸色,林家的顿时明了,叫人:“把她绑起来!” 立刻有人拿绳子捆了抱琴。 “这不是我的!”抱琴大叫,连连后退:“我不知道它怎么出现在我的箱子里,但我发誓,这绝不是我做的!不是我!不是我!” 怎么会!她明明把药包放回原地,怎么会出现在她的箱子里?! 画壁!是画壁! “人赃俱获,你还敢狡辩!堵住她的嘴!”林家的怒喝一声,容不得她出声,那些媳妇果然拿了布,一把堵住抱琴的嘴。 抱琴心中又惊又疑,又惧又怕,嘴巴被堵住,她甚至来不及辩解,直勾勾看着画壁。画壁却作出一副吃惊的样子,离她远远的,站在人群里,跟别人一起对她指指点点。 画壁,你为什么害我! 抱琴几乎要咬碎银牙,眼中几乎要迸出火来。 画壁却故意不去看抱琴,无辜的样子,跟原本那个天真伶俐的画壁截然不同。是从什么时候变的,她也能如此装模作样,甚至能够下这般毒手陷害亲如姐妹的自己? 要知道,抱琴尽管再狠毒,也从未想过告发画壁,甚至还帮她把罪证毁尸灭迹! 她们是一起长大的啊! 然而,在*面前,又有多少人能坚守如初呢? 多年的姐妹之情,在抱琴看不到的时候,早已悄然变质。一个如此优秀,受到重用,另一个却如此平庸,充当配角,常年仰望的话,脖子也会酸的,心也会累的。那种不甘心就会超越一切情感,慢慢浮上来,占据本就狭隘的心。 杜月芷被福妈妈扶着,身上披着一件披风,袖口领口都缀着白而柔软的毛,衬着她雪白的肌肤,煞是好看。她高高站在台阶上,看着挣扎的抱琴,目光缓缓垂下,长长的睫毛盖住她所有的情绪。 林家的既然得了人,便道:“三姑娘,既已找到元凶,我就带回去好好审问,有结果会派人来回。” “劳您费心,夜凉,我早已备下茶点,请各位大娘们吃了热茶再走。” “这……” “大娘是嫌我这里出的茶不好么?”杜月芷柔声问道。 “姑娘说笑了,既然如此,奴婢们就恭敬不如从命。” 趁着人吃茶,福妈妈支走画壁和慎儿去伺候。 杜月芷走到抱琴面前,青萝早已端了椅子过来,杜月芷坐下,见抱琴歪在地上,面如死灰,一副沉浸在震惊中还没回神的样子。杜月芷抿了抿唇,伸出两根手指,强硬地托起抱琴的下巴:“抱琴。” 抱琴听到声音,目光抬起,缓缓滑到杜月芷脸上。 “你此番被带走,必遭严刑拷打,生死只能听天由命。你可愿和我打个赌?” 打赌?抱琴以为自己听错了,眨了眨眼。 “赌常夫人会不会保你。” 抱琴皱眉。 夫人当然会保她! 她是夫人座下得力助手,自懂事起就风里雨里帮夫人,夫人常赞她厉害,说离了她就跟断了臂膀一样!只不过是一次小小的挫折,夫人又怎么会放弃她! 杜月芷仿佛洞悉了她的心思,直起身,轻轻咳嗽:“那么画壁呢?你对画壁的信心也那么足吗?她把毒药放在你箱子里,陷害你,你也觉得没问题对不对。” 画壁?抱琴目光一滞。 “你大可不必一副要跟我拼命的样子,实话告诉你,我早知道药里有毒,可我还是一口口喝了。只因为我想得到你。这个院子里耳目众多,不多你一个,不少你一个,可你偏偏是个拔尖的。我若是要除掉这些耳目,必定连你也不放过,但我实在舍不得。我身边,太缺人了。你是见过我的手段的,你可以选择常氏,也可以选择我,我不逼你。当然如果你选择的不是我,我会比其他人更早,杀了你。” 留不住的,不如毁掉,省的心里惦记。 抱琴固然拔尖,如若冥顽不灵,像前世那样对她不忠,她倒真的不可惜。 杜月芷说到后面,忽而粲然一笑:“那日我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 抱琴先被她一吓,再听了这句话,想了半天才想起来,那日,杜月芷说的是:“不管谁来,都不准露怯,我能护住青萝,也必能护住你们,拼了我这条命,也决不让一个人从我这小院出去!” 她那日还觉得撞破头的杜月芷可怜,殊不知,可怜的是她自己。 林家的和福贵家的喝完茶,带走了抱琴,抱琴不再反抗,垂着头去了。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杜月芷站在地上,仰头看了看天空,星河璀璨,银光遍地,她呼出一口气。 “姑娘,风凉,进屋吧。” 福妈妈劝道。 杜月芷看着欢喜而去的画壁,微微一笑:“风凉,又怎么凉的过人心。” 她果然没有猜错。 抱琴被审问的这几天,常氏没有去见她,甚至连画壁也没有去。抱琴受刑,身子骨又吃不住,便将画壁招了出来,可画壁去了一趟,指责抱琴无耻,为了活命居然陷害她,一不做二不休,将抱琴素日偷喝好茶,给三姑娘下绊子的事也揭发了出来。 抱琴求告无门,深知若是把常氏牵连进来,自己只会死得更快。 眼看自己将要熬不过去了,画壁又如此心狠,抱琴便求道:“即便要将我处死,也容我见姑娘最后一面,以当面忏悔我的过错。” 杜月芷来了。 昏暗的牢房里,抱琴披头散发,浑身血污,坐在湿臭的稻草里,形销骨立,哪有当日初见时那般从容温柔,一身华服的模样。 青萝虽然恨她曾害过姑娘,可是见了她这幅模样,也忍不住落了泪。 杜月芷站在铁栏外一米,淡漠的目光缓缓落在她身上:“想明白了?” 抱琴艰难地站了起来,重重跪下去,磕了一个头,眼泪夺眶而出:“奴婢素日有眼无珠,只求姑娘大人大量,原谅奴婢。奴婢必定忠肝义胆,再不负姑娘!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杜月芷微微一笑。 第31章 珍视 林家的本以为抱琴见了杜月芷之后,就心甘情愿受死,却没想到第二日一大早,慎儿就亲自来告发画壁,原来抱琴是冤枉的,那药包,确实是画壁偷偷放在抱琴的箱子里。慎儿是人证,而画壁的箱子里,又确实还残留着玉函粉末,再说那日夏妈妈碰见画壁时,画壁张口就撒谎,早就怀疑她了。 于是派人去将画壁捆了来,林家的不耐烦,一上来就严刑拷问,画壁吃不住那痛苦,就招了。 这下真相大白,抱琴证明清白,便被放了出去,画壁进来。 画壁没想到仅仅只过了一个晚上,她和抱琴就命运颠覆,她恨,她不甘心,大声尖叫道:“为什么关我!明明抱琴也熬了药,为什么只关我!我指证她了呀!慎儿那小蹄子在撒谎,她也不干净,她也该关进来!告诉你们,我是为夫人效命的,只听夫人的指派,我要见夫人!” “夫人指派你做什么?你快招!”林家的怒喝。 画壁哭着道:“夫人给了我玉函,叫我放在姑娘药里……” 福贵家的听了这话,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几个嘴巴打上去,厉声道:“你胡说什么,这件事跟夫人有什么相关,再敢胡说,嘴巴给你缝起来!” 林家的皮笑肉不笑:“这件事,还得请示一下夫人才对。” “那我去问问夫人的意思。” 福贵家的忙去了回了,纸到底包不住火,没过多长时间,老太君也知道了,大发雷霆。常氏只管一味摆脱责任,又兼杜月薇在一旁帮忙,慢慢的,老太君就消了气,只说常氏糊涂:“芷丫头的娘虽然害了你,可如今她娘已故多年,威胁不到你,你又何必赶尽杀绝,非要置那孩子于死地!” 杜月薇抱住老太君的胳膊,甜笑道:“老太君,母亲对此事实在不知,她只是有些不喜三妹妹罢了。下面的人察言观色,为了讨好母亲,就自作主张做了不好的事,这又让按在母亲头上,母亲也是有冤无处可诉!” 杜月薇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余老太君摇了摇头,念了一声佛:“罢了,快去处理这件事。” “是。” 当晚,画壁服毒,暴毙于室内。慎儿引咎,甘愿出府,她原本就是被杜月芷狠狠敲打后才去告发画壁,画壁死了,慎儿心里害怕,也不敢再留下来。杜月芷房里的奴婢全都换了,只留下抱琴,青萝和令儿。她把令儿提拔上来做了二等丫鬟,抱琴和青萝是一等丫鬟,剩下的便是做粗活的小丫鬟们,全都是今年新挑进来的。 这场下毒案便就此告一段落。常氏损失了抱琴和画壁两员大将,慎儿出府,埋下的眼线全部阵亡。老太君又因为这件事多多少少怪她心狠手辣,故而脸色淡淡的,虽然有杜月薇撒娇卖痴,但也于事无补。常氏暗恨杜月芷,偏又赶上常家出了点事,月薇的舅舅三催四请,常氏不得不亲自回家解决,没有第一时间消除老太君的顾虑和厌烦,造成日后的大麻烦。 杜月芷小院大换血,心旷神怡。她是懂医的,知道玉函毒如何快速解,便自己开了方子,让青萝出去抓了药,煎了几副服下,不过半月便已清毒。 杜月芷不费一兵一卒,就让抱琴留了一条小命下来。抱琴见杜月芷处处都是计谋,心中暗自惊喜,惊的是自己竟跟眼瞎了似的,把杜月芷当成乡野丫鬟来对付,喜的是自己临死顿悟,投靠在她这里,再晚一步,死在里头的就不是画壁,而是自己了。 杜月芷对忠心的人的确好,从来不摆架子,青萝虽然傻,可从未像其他房里的丫鬟们那样受欺负,皆是因为有杜月芷罩着。抱琴投诚,她也全身心信任抱琴,将她看的与青萝一般。令儿则是一开始就选中的,那日一帮小丫鬟中,只有她完整回答了杜月芷的问题,知道比起能力,忠心更重要,所以才独留了她。 从始至终,杜月芷走的每一步,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谋划的。 而杜月芷的背后,又是杜怀胤,杜府嫡子,将来必定袭承整个杜府的少年。 在下毒案了结后,杜怀胤明里暗里不知送了多少燕窝,人参进来,但凡他有的补品,杜月芷也必有一份,只会多不会少。 杜月芷打赏下人,月钱不够用,也是杜怀胤悄悄贴补。 而且明面上的聚会,他也会特意跟杜月芷坐在一起,老太君见杜月芷被下毒也没有大吵大闹,仍是很安静的样子,非常懂事,她哥哥又宠她,也少不得多怜爱杜月芷一番。 “前日宫里送来了几副簪花,都是女孩儿带的,你们瞧瞧,有喜欢的没有。” 灵珠端了匣子过来,摊在桌子上,里头有好几只簪花,有事事如意簪,有日月琴书簪,有东珠含翠簪,有珊瑚羊脂玉簪……都是上等精品,华贵美丽,戴在头上又好看又显尊贵。杜月茹早就看得眼红,巴巴望着。 杜月薇没有动手,她也不敢拿。 杜月镜看着杜月茹胆小的样子,暗地里笑了一回,道:“大姐姐,你喜欢哪一只呢?” 杜月薇眼波流转,道:“每一只都好,我都不知怎么挑了呢。老太君帮我选。” “一只簪子还要我选,薇丫头就爱磨我们这些人老眼花的。” “人家只是觉得老太君品味好,老太君想偷懒,反而说我的不是。我不管,就要老太君选!” 正是爱哭的孩子有奶吃,爱闹的孙女有人爱,老太君最爱有人闹她,就笑眯眯拿了眼镜,细细看了一回,选出那只羊脂玉的:“这只好,你头发乌黑浓密,挽一个流苏髻,插上这只簪子,可水灵了。” 杜月薇便撒着娇拆散一头乌发,挽了流苏髻,央求老太君帮她插簪。 老太君乐得插上簪子,杜月薇走下大床,在中间转了一圈,裙裾飘逸,玉簪闪耀着润泽的光芒:“老太君,好看吗?” “好看,好看。” “哎呀,大小姐这么一打扮,真真显得人素雅静美,精髓全在那簪子上了。” “就是,也就是大小姐长得美,一只簪子便足矣。” 一群人又谄媚起来,杜月薇得意至极,走到杜怀胤面前,含羞带怯:“大哥哥,你看怎么样?” 杜怀胤正在跟杜月芷说话,闻言,抬头,淡淡道:“很好。” 只是很好? 杜月薇眉头一皱,正要再问,看杜月芷一脸玩味地看着她,顿时脸色不好看了:“三妹妹,你看我做什么?” “我看姐姐长得好看,心中羡慕呢。”杜月芷老实回答。 杜月薇心中冷哼:“是吗?那三妹妹也去选一只戴上,只怕更好看呢。” 杜月芷一听也是,便回头对杜怀胤道:“哥哥,我一向没什么眼光,你帮我选一只好吗?” 她声音非常柔和,撒娇似的,杜月薇一听就生气。 杜怀胤面上浮起笑容:“好,我看那只日月琴书簪就很好,很衬你的皮肤。” 他起身拿了,递给杜月芷,直把杜月薇气得面色通红,转身回到老太君身边,面色冷冷的,怎么都撑不起笑。老太君见了,以为她不喜欢自己选的簪子,问她要不要再换一只。 此时各人都选好了,杜月茹看中东珠簪,心中高兴,拿在手里只顾把玩,一听这句话,连忙收在袖子里,生怕被杜月薇看中抢去。 杜月茹多此一举,杜月薇看中的,是杜月芷的日月簪。 如果是平日,杜月薇此时应该回答:“不必,老太君为我选的任何东西,我都喜欢极了。” 可近日因为舅舅生病,常氏回常家看望,留下的人拦不住骄纵的杜月薇,她又嫉妒大哥哥给杜月薇选簪,径直说:“我见三妹妹那只簪子更加素雅,正好近日陪着老太君吃斋,戴着素簪,也是一番诚心。” 从来没有说吃斋念佛,也要戴素簪来表诚心的,若真是想表诚心,什么都不戴不是更好吗?老太君笑道:“这匣子里还有许多,你三妹妹的簪子也不是多么素,况且她已经选了。” 杜月芷站了起来,脸上带着天真的笑,双眼明亮如水:“老太君,先前姐姐的红宝石已经给我戴着了,又送我夹袄,对我极尽姐妹之情,我正没有可以报答姐姐的。正好姐姐看中我的这只簪子,简直太好了,我愿意让给姐姐。” 她走到杜月薇面前,托着那只日月簪送过去,柔声道:“大姐姐,给。” 杜月薇没想到她真的让给自己,伸手拿过那只日月簪,怔怔的。 好像哪里不对。 只听老太君道:“芷丫头,你舍得割爱,这倒也好。那你再去挑一支罢。” 杜月芷眨了眨眼:“不必麻烦,姐姐喜欢我的簪子,我也正好喜欢姐姐的簪子,换过来就是了。” 杜月薇反正手里有了杜怀胤选的簪子,便拔下头上的羊脂玉簪,递给杜月芷:“三妹妹,你既喜欢,给你。” 杜月芷满心欢喜,接在手里,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了:“谢谢老太君,谢谢姐姐!” 一支簪子而已,至于吗? 杜月薇鄙夷地看了她一眼。 杜月芷似乎非常激动,小心握住那只簪子,向老太君弯腰福了福,走回杜怀胤身边坐下。她脸上的笑很甜,举着那只簪子,炫耀似的对杜怀胤道:“哥哥,你看,老太君选的簪子!” “嗯,你好好收着。”杜怀胤回应。 杜月芷又对着杜月镜道:“二姐姐,你看,老太君选的簪子,好看吗?” 杜月镜好笑道:“好看,好看,要不要我帮你打个金镶玉的匣子,替你供起来。” 杜月芷用帕子细心擦拭着簪子,又不好意思道:“二姐姐又取笑我。我只是……只是……”只是从来没有收到过老太君亲自选过的东西,所以才会如此激动。 杜月薇轻易将老太君选的东西给了别人,而杜月芷又如此珍视,虽然这东西未必有多好,也是杜月芷的一片心。 余老太君看在眼里,觉得这个芷丫头,怪可怜可爱的。 杜月芷有了这只簪子,叫抱琴给她梳了流苏髻,插上羊脂玉簪,非常高兴得戴了好几日,连带着老太君也高兴起来,问她喜欢吃什么菜,叫灵珠给她布菜。单独布菜,是老太君喜欢一个人的表现,杜月芷既然得了喜欢,满屋的下人们捧高踩低,待她也就多了几分善意。 第32章 进学 常氏不在,灵珠布了几日菜,打量老太君喜欢,寻常一起吃饭时,也会提提杜月芷。杜月镜也喜欢这个妹妹,跟灵珠一应一和,说了好多笑话,杜月芷表现非常大方,不仅都接下来,还能全部圆的又好听又不失幽默,又引出一些奇人异士的故事来,满桌吃饭都吃得慢,光听她三人说笑,有意思的很。 老太君也听得入迷,不知不觉多吃半碗粥,灵珠感慨道:“平时左哄右劝,老太君耍脾气不爱吃饭,今日见三姑娘可爱,又疼她,也不用劝了,自己倒多吃了半碗。” “你们跟说大戏一样,我听着高兴,不知不觉多吃了些。”老太君笑着:“从未想过芷丫头也有这么些见识。” “只是一些粗鄙的见闻,老太君没听过,就听个新鲜而已。” 杜月芷乃是重生之人,肚中见识可多着,如今才掏出一星半点,就引来老太君夸赞,其他人见风使舵,也跟着夸了起来。 “三姑娘看着年纪小,人确是见多识广,说话又是讲究中透着有趣,跟老太君一样,叫人怎么听都听不厌。” “是啊,倒不知三姑娘上没上过学,言辞很有大家风范呢。” “我单听那故事有趣,还不知三姑娘上没上过学……” 杜月茹在一旁听着,心中嫉妒,侧身对杜月荇道:“她本来就是乡野出身,哪儿有钱和时间去上学,这些肯定都是大哥哥教她的。她鹦鹉学舌学会了,在这儿卖弄,看着就可恶。” 杜月荇抿了抿唇:“四姐姐,三姐姐看着像是上过学的,你别这么说。” 杜月茹瞅了她一眼:“就你胆小怕事,我也不跟你说,我跟大姐姐说去。” 杜月薇听了杜月茹的话,觉得正好可以攻击一下杜月芷,便叫她当着众人的面去说。 杜月茹得到鼓励,心中得意,站起来道:“三姐姐,我听说你原本住在极偏僻的山庄,难道那里也有私塾?且私塾都是有些家底的人才读得起,你也有钱去读私塾,不用每日干活吗?乡下人嘛,我们都懂得。” 杜月茹话里的嘲讽之意所有人都听得出来。 杜怀胤皱眉道:“四妹妹,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好奇,大哥哥你又为何生气,难道三姐姐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过去,不敢说出来?” 杜月茹挑衅道。 杜月芷按住欲发火的哥哥,忙站了起来:“四妹妹,你有什么好奇之事,私下来问我,我一一讲给你听。现在老太君好不容易高兴,正在兴头,多吃了半碗饭,我们做孙女的该关心这个,逗乐老太君才是,其他无关紧要的事还是暂且放一放。” 杜月茹被她将了一军,显得自己没她孝顺,不由得涨红了脸皮:“你这是什么话,难道说我故意惹老太君不高兴吗?平日老太君也和和乐乐的,自从你回来,不知皱了多少次眉毛,你倒全推在我身上。我还没说你的好奴婢毁掉珍贵花品的事呢……” 她话音未落,杜月芷非常惭愧道:“这,这个……并没有……”她求助似的望向老太君。 毁掉花园珍品的,不是青萝,而是杜月茹的丫鬟,本来常氏没能陷害青萝,草草了结了此案,结果又被死去的画壁捅了出来,老太君什么都知道,只是碍于都是孙辈,才没有追究。如今杜月茹自己又提了起来,简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杜月芷巴不得杜月茹多说几句自己的坏话,说得越多,对自己越有利。 老太君已然沉了脸:“茹丫头,你越来越没规矩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造谣,我看你是太闲了,连家训都忘了!” 杜月茹正觉得自己可以让杜月芷难堪,没想到却遭到老太君的阻止,她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被老太君当面斥责,眼中一片惊讶:“老太君,我没有!” “你还说没有!毁掉花品的人明明是你的贴身丫鬟盛儿,却撒谎说是青萝,我念在你年纪小,没有发落,你倒不知收敛,拿到台面上来讲!齐姨娘!” 齐氏忙起身:“老太君。” “你是茹丫头亲娘,这两年茹丫头长大了,我就叫她还跟着你住,以前茹丫头跟着大夫人,说话很是知礼,怎么跟你一住,就如此放肆了?” 这分明是指责亲娘管教不严。 齐氏紫涨了面皮,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杜月芷见杜月薇一副冷漠之态,知道是她挑唆杜月茹,便对老太君道:“老太君,您消消气,才刚大乐,这会儿又生气,最容易伤身。四妹妹倒也不是针对我,只是年纪太小,言语间稍微松弛了些,严加管教就好了。” 杜月薇也不甘示弱:“是啊老太君,不必为了点小事闹的心情不好。都是齐姨娘出身不好,带坏了四妹妹,以后还叫我母亲多多费点心就是了。” 齐氏最忌讳别人说她的出身,当下浑身一震,闭目忍耐。 老太君闭了眼,看着齐姨娘和杜月茹战战兢兢站在那儿,一副畏首畏脚的样子,更是讨厌,摆摆手:“既然芷丫头说情,那这事就算了。茹丫头出言不逊,跪三日佛堂,将家训抄写十遍,拿来给我过目!齐姨娘管教不严,令你一同罚跪佛堂,静心思过!” “是。” 母女俩坐了下来,这一小段风波暂时过去了。 灵珠审时度势,道:“都是为了三姑娘才闹了这么久,一会儿三姑娘还要多说几个笑话,把我们都逗乐了才行。” 老太君道:“灵珠,才刚训了茹丫头,你又放肆。芷丫头笑话再多,到底有限,你怎么又给她出难题。” 灵珠鼓着腮道:“我是为了老太君。三姑娘一看就是读过书的,那书上颇多笑话,等她看了,说与咱们不就行了。” 老太君听了,便问杜月芷:“芷丫头,你可是读过书的?” “跟一个大夫学过几个大字,不全。”杜月芷谦虚道。 老太君沉吟一番:“咱们家的姑娘,虽然不必懂的男人的道理,但字总是要认识的。我们也有私学,教你们琴棋书画的,不教诗书演算,原本你父亲嫌累赘,宫里又为皇亲国戚建了独立的私学,你父亲便入了进去。一来是为了学知识,二来也可以跟其他府的少爷小姐们交流。你这几个姐妹都去上学的,近日为了去南安王府的事忙糊涂了,倒忘了你。既然提了起来,让你大哥哥写一个柬,把你补进去,一样也出学银,你们还小,不必避嫌,先学两年罢。” 杜月芷没想到居然引出老太君这番话,喜悦言于溢表:“真的吗?我也可以上学吗?” 老太君笑着点点头:“可以。” 杜月芷忙转身对杜怀胤道:“哥哥,那你快写柬,把我补进去吧!” 杜怀胤乐了,逗她:“急什么,现在又没有文房四宝,又不知把你安排到哪一处,怎么也要和老太君或者夫人商议了,才好写这柬。” 杜月芷皱着小脸,撅起嘴巴,满脸不高兴。 杜怀胤捏了捏她的脸蛋:“真那么想去,就急成这样了?” 杜月芷眼睛水汪汪的:“老太君都说准我去了,哥哥还欺负我。” “我也可以教你大字啊。” “不要,哥哥每日太忙,又喜欢讲奇怪的事情,我功课都做不好。” “我没嫌弃你笨,你怎么倒嫌弃我起来了?” 老太君看她兄妹俩斗嘴,听着有趣,心里高兴:“胤儿,你就别逗你妹妹了,也没什么可商量的,我做主,把你妹妹推荐给沈太傅。他的课倒讲的还好,浅显易懂,芷丫头聪明,学起来应该不会太吃力。” 杜怀胤见老太君发话,忙道:“是。” 杜月茹这一闹,倒把杜月芷闹到上私学,出乎杜月薇意料。她也没有足够好的理由阻止,还得装出笑脸来庆贺杜月芷,又送书又送文房四宝,杜月芷还笑得那么天真,说谢谢姐姐,杜月薇简直要呕出一口血来。 而杜月茹虽然跟杜月芷结下梁子,但也看出杜月芷不好惹,后来在她面前想要放肆,也会好好思虑一番,确定没错,才会打压她。 如今办在宫外的私学,分两种,一种是少爷们的私学,一种是小姐们的私学,老师是相通的,请了教习皇子的沈太傅,李太傅,郑太傅和周太傅教,一般固定,偶尔轮流当值。这几位太傅各有特点,学生们看着脾气选。去年沈太傅提议办特学堂,让公主和皇子也一同与皇亲贵戚们学习,感受宫外的生活,体察民情,居然获得了圣上的批准,所以偶尔也会有皇子公主们一同来上学。 杜月薇,杜月茹,杜月荇已经通过初学,认得了所有的字,正在学习更深层次的书籍,例如国学,列女传,诗经,以及一些史学书籍。杜月镜学得快一些,又对演算感兴趣,所以会挑喜欢的课上。杜怀胤,杜怀樽则是全面通学,既学诗词歌赋,又学琴棋射猎,甚至还要学战术,无论是重文还是重武,科考之前,也都要全部涉猎。 杜月芷如今去了,会被排在学习最浅显字词的沈太傅堂里,也就是说,她会与一群五六岁丫头片子做同学。 划重点,五六岁!黄毛丫头! 唉!她为什么要说只识几个大字!应该说已经会做诗了才对! 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杜月芷此刻的心情,怎么说呢,稍微有些复杂。 第33章 报恩 第二天一大早,杜月芷正睡的迷迷糊糊,就被福妈妈叫了起来:“姑娘今日初进私学,要早些去才好,晚了怕太傅怪罪。” 外面还没大亮,杜月芷穿着里衣坐在镜子前由三人摆弄。青萝拧了热毛巾给她擦脸,又拿了牙粉,洗漱完以后,抱琴也将早饭摆好。平日大概也只有清粥小菜可以吃,抱琴是个厉害的,去拿饭,自然有资格挑三拣四,只管把好的弄过来。 一大碗熬得正是火候的糯米粥,白,浓,稠,热,米香喷鼻。配的小菜是酱黄瓜,酸柠胭鸭肉,桔梗香茄,人参汤吊的碧玉青菜,清利爽口,开胃下饭。另外再配一份百合莲子羹,暖胃养肤,肚子里有热的东西,早起的精神气就足。 “抱琴这几样挑的好,你们也别看着,都坐下吃吧。”杜月芷闻着香气,早就食指大动,吃得不亦乐乎。这还是回府后第一次吃得这么舒心,她不仅自己享用,还让福妈妈几人一起吃。 “这怎么行呢?姑娘到底是主子,跟下人一起吃饭像什么样子。” 不仅福妈妈不同意,抱琴和青萝也只当杜月芷开玩笑。 她的样子像是开玩笑吗? 杜月芷一听,挑了挑眉:“大家一大早起来忙了半天,不吃饭,饿坏了身体怎么办?再说我这院子里虽然讲规矩,那也是讲的待人接物,为人处事的规矩,吃喝行卧还是要遵循本能,饿了就要吃,困了就要睡。自己舒服了,做事才会舒服。” “歪理。”福妈妈笑着摇头,不肯听。 杜月芷站起来,拉着福妈妈的手,把她按在座位上,亲自盛了粥,撒娇道:“福妈妈,你就听我的吧,自家人在一起,何必拘泥。你要是这样强行讲规矩,以后我也不敢跟你说心事了。” 福妈妈正是关心杜月芷身心发展的时候,一听不跟她讲心事,顿时着急了。杜月芷趁机说服她,然后再把抱琴和青萝按下。 “姑娘,这不行的!”抱琴有些坐立不定,被杜月芷扳着坐好,不准动! “福妈妈,你看姑娘尽胡闹~”青萝也被按着,乖孩子眨巴眨巴眼睛看向福妈妈。 福妈妈笑了:“罢了罢了,反正是大清早,没人看见,将就吃一顿吧。” “好了好了,福妈妈都同意了,大家快吃吧,一会儿凉了都不好吃了。”杜月芷催促。 一桌四人这才开始吃了起来,人多,吃饭就热闹,不知不觉吃完了,这才开始准备穿外衣,梳妆。 令儿抱着蒲团进来,看见满桌狼藉,才刚升上二等丫鬟不久,还残留着小丫鬟的想法,忍不住觉得被忽视了,心里酸溜溜的。杜月芷正在穿衣,见令儿撅着嘴,忙拿了一只香甜的糖果哄她:“今日要出门,行程急就没等你。待我下了学,等我给你带好吃的。” 令儿这才开心了,抓了糖说:“姑娘答应我的,可不能反悔。” “不反悔不反悔,你好好看家,听姐姐们的话,等我回来。”杜月芷穿好了衣服,天已大亮,杜怀胤派了剑萤过来,看有没有什么需要照看。 剑萤手里还拿了一只小匣子,递了过来,打开看,是一只绝美的金步摇,珠玉点缀,小巧玲珑,恰好配杜月芷。 “哇,好漂亮的金步摇,姑娘,你戴着一定很好看!”青萝尖叫。 “这是胤少爷让我带给姑娘的。姑娘也不用急,时间还早,其他三位姑娘才刚起床,等她们梳洗,用过早餐后,再一起乘马车去。” “好。”杜月芷放下匣子,倒了一杯热茶,很自然递给剑萤:“你穿得薄,喝点热茶暖暖。” “姑娘怎么亲自倒茶,我自己来就好。”剑萤接了茶,微微有些窘迫。 杜月芷微笑道:“你是哥哥的人,我也拿你当亲人看,以后来了我这里,就像青萝一样放轻松些,不用太守规矩。” 剑萤捧着热茶呆立,青萝笑着上前,搂住剑萤的肩膀:“姑娘的意思是,我们都是一家人,不分彼此。以后你来了,就当在少爷院子里一样自由。” 剑萤很聪明,青萝的话她懂,杜月芷的话她更懂,正因为懂所以吃惊。从一开始就对杜月芷有好感的她,此刻更觉得温暖,好像前世已经存在的缘分,这一世又继续圆了下去。 杜月芷闲话家常:“对了,哥哥怎么样了,用过早饭没有?” “少爷已经收拾妥当,用完早饭闲着无事,正在练剑呢。” 杜月芷奇道:“咦,不一向是你陪着练剑的吗,你走了,哥哥怎么练?” 剑萤白净的脸闪过一丝红晕,还不知怎么接腔。 杜月芷只是温柔的看着剑萤,心潮起伏澎湃。 剑萤这个傻姑娘,陪了哥哥一世,无名无份守着哥哥,哥哥成亲后她便消失匿迹,最后哥哥被贬,嫂嫂去世,剑萤又跟随哥哥征战沙场。杜家落败后,杜月芷深陷险境,杜怀胤无法离开边疆,是剑萤千里走单骑赶回王府救人。可惜剑萤最后被毒箭射中,死于非命,连哥哥最后一眼也没看到。 而自己的哥哥杜怀胤,从头到尾都没感受到剑萤的爱意,因为剑萤说了“我对公主发过誓,一定会倾尽全力护胤少爷周全”这种话,他便相信剑萤留在他身边,只是为了报母亲的恩。 这样的借口,也只有蠢如狗的哥哥会信! 那么正直又冷淡的剑萤,这辈子最喜欢的人就在身边,但却近在咫尺,远在天涯,她无法触摸无法成亲,只能借着奴婢的身份,一生一世守着他,看着他,救心满意足了。 杜月芷扼腕叹息! 还好自己重生,不然这世上再无一人知道剑萤的心事。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帮剑萤了结心愿。 “姑娘,时间不早了,我为你戴上金步摇吧。”抱琴轻声道。 杜月芷点点头,坐在镜子前,抱琴梳头的手法也很新颖,给她梳了非常流行的少女发髻,头发用漂亮的金步摇冠住,耳边,额前挑出几缕长发,柔柔地垂落颊边,脸蛋雪白,皓齿红唇,再穿上一袭月白重山纱衣,宽摆窄袖,细碎流苏,轻轻扫着绣鞋面,端的是大家闺秀,玉步生辉。 “姑娘,你这样好美。”青萝看呆了。 “姑娘底子好,本来就美。” 不过离开李家庄几个月,镜中的人便变得如此美丽,跟以前脏污脸,麻布衫完全不同,杜月芷唇角弯起,微微一笑。 坐了轿子到外院,那里停着马和马车,杜怀胤,杜怀樽和杜月镜已经在了,看杜月芷下了轿,招手叫她过去。 杜怀胤一身黑色劲装,袖口领口都绣着金线,头上戴着白玉冠,手里还拿着一只鞭子,轻轻拍着腿,看似等候已久。 剑萤快步走到杜怀胤身边,看他满头汗,解开雪白的帕子,握在手里要帮杜怀胤擦汗。 “我自己来。”杜怀胤拿过帕子自己擦。 杜月芷目光流转,笑着拉过剑萤说话,一会儿要她教自己练剑,一会儿又说要送剑萤胭脂水粉,非常亲密。杜怀胤见妹妹跟剑萤这么要好,心中不由得诧异,看了剑萤好几眼,直把剑萤脸都看红了。 杜月镜走上前,指着那些车马:“三妹妹,你看这里有两辆马车,一大一小,我想的是我们俩人坐这辆小的,她们坐那辆大的,怎么样?” “这样很好。”杜月芷看那辆小马车也不小,足够坐五六个人。 杜怀胤笑着道:“二妹妹,你坐归坐,可不要欺负月芷。” “大哥哥,难道我在你心里就是只会欺负人的人吗?月芷是你妹妹,我也是你妹妹,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哦!” 杜怀樽也笑道:“月镜,你还有亲哥哥在这边呢!” 杜月镜这才像想起什么似的,拉着自家哥哥给杜月芷介绍:“上次你们也没好好打招呼,三妹妹,这是我哥哥杜怀樽,虽然比不上你哥哥帅,但是也勉强算得上京城十少……” “什么叫勉强?你哥在你眼里已经这么不堪了吗?”杜怀樽对自己的妹妹感到绝望。 杜月芷和杜怀樽打过招呼,一时大家都来了,各自见礼。 “来这么早,活该你等!”杜月茹看着杜月芷,鼻孔朝天地走开。 杜月薇没什么空理会她们,众星拱月般上了大马车,随后是杜月茹和杜月荇,各带了贴身丫鬟,其他的丫鬟妈妈们坐在另一辆马车。杜月镜因为兰蔓要帮母亲料理事务,所以没带出来,带的是另一个贴身丫鬟阿玉。 杜月芷带的是抱琴,一路上主仆安静,偶尔会小小聊一下天。 马车行驶了半个时辰后,穿过车水马龙,进入一个宅邸。也不能说是宅邸,就是很大很深的宅子,实际上是学堂,看着戒备深严。外面空地上已经停了几辆马车,杜月芷下了车,就被杜怀胤引着进去了。 沈太傅是一个清瘦,高冷的人,眼皮总是耷拉着,不怎么理人。杜月芷恭恭敬敬行了弟子礼,沈太傅问了她几句话,学过什么字,会不会写等,杜月芷先在心里揣度一下,才回答。 “根基有些虚,但也还算不错。”沈太傅点了点头,让杜怀胤回去:“令妹情况我已经清楚了,请胤少爷放心,今日有射箭,快些去准备吧。” 杜怀胤道了谢,又细细嘱托杜月芷几句话,杜月芷连连点头,杜怀胤离开。 “你跟我来。” 沈太傅站了起来,杜月芷这才发现沈太傅走路一瘸一拐,似有腿疾,她也不敢问,乖乖跟在后面,走过长廊。 第34章 怪物 穿过满是侍卫的院子,上了阶,进入一间大屋子,地上铺着大毯,摆着二十来套乌沉木桌椅,书本,文房四宝一样具全,窗扉支起,几个美貌的侍女端进茶水。沈太傅带着杜月芷走近,侍女忙低头靠边而站,匆匆退出。 “太傅来了!”有人喊道。 坐在座位上的全是花团锦簇,粉雕玉琢的贵子,因为年纪在五至十岁,男女都有,只不过坐在前排的更显贵气,都站起来给太傅请了安,声音娇巧清亮。沈太傅回了礼,又向他们介绍了站在身旁的杜月芷:“这位是杜府的三小姐,今年十三岁,因病耽搁了学业,如今便与你们做同窗,一起学习。” 那些贵子们都看着杜月芷,杜月芷比他们都高,年纪也比他们大,他们仰着脖子看了看,各自窃窃私语,抿着嘴笑。杜月芷脸微微有点红,非常友好的打招呼:“各位好。”结果却遭来一阵嘲笑。 “这么大了还来跟我们一起念书,好丢脸哦!” “我见过杜府的小姐,单单没见过她,也不知从哪里跳出来的庶女,死皮赖脸的,居然还来跟我们坐在一起?!” “她还傻乎乎对我们笑……” 杜月芷听了,眼皮跳了跳,继续笑眯眯,非常和善:“沈太傅,我初来乍到,也不懂学堂的规矩,还请你多多提点。” 她说得诚恳,虽然学识差一点,但为人却比没见识的小孩子懂多了。沈太傅点点头,转头沉声:“安静!” 沈太傅一发话,学堂顿时安静下来。沈太傅是最铁面无私的人,对待他们这些皇亲贵族从不手软,该打则打,该骂则骂,因为他在朝中也算德高望重,带出许多名门,亲身验证不打不成材,所以贵子们也很怕他。 分座位时,没人想跟杜月芷坐在一起,杜月芷也不让沈太傅为难,自己笑着走到后面,看到一个小孩背对着她睡觉。 不知是谁家的少爷,锦衣玉袍快要被他穿成一团麻布,头发也乱糟糟的,埋头大睡。别人都坐的离他很远,他一个人睡在那里,旁边的座位倒是空的,桌子上也摆好了书,杜月芷就老实不客气地坐下,拿出书本摊在桌子上。 她一坐下,沈太傅倒没理论,其他人扭过头来,诧异地看着她,议论纷纷。还有几个看好戏似的笑她。杜月芷一脸莫名其妙,但稳坐如山,并不理会这些小屁孩,只是偶尔抽空看一下睡觉的小孩,他一动不动,小小的手臂包着小小的脑袋,似乎要隔绝这烦人的读书声。 沈太傅开始讲课,先以学字为先,次则解意,再则融会贯通。杜月芷心中计算着程度,该回答时回答,该不懂时不懂,还要看机会随机问沈太傅问题,为了不让沈太傅察觉到她真实的水平,她还得乱回答一气,引起其他孩子的嘲笑。一整堂课下来,杜月芷只觉得不比斗人轻松,累的要死。 沈太傅讲完一课,回去休息,侍女端上茶水和吃食过来,青萝也让人把东西送了进来,只是一些自己做的糕点。杜月芷吃了半块,很香,旁边睡着的小孩突然醒了,坐在位置上揉眼睛,一副很烦恼的样子。 他鼻翼动了动,侧过脸来,看着杜月芷。 杜月芷这才看到他的全貌。 是个很好看的小孩,皮肤雪白,睫毛很长,瞳孔深邃,只不过瞳仁在阳光下显出淡淡的幽蓝,一回到黑暗之中,便恢复正常。 他眨了眨眼,小小的脸蛋睡迷了,还沾着口水,可爱极了。 杜月芷咬着半块糕点,见他盯着糕点,便拿起一块递给他:“请你吃。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接过糕点,默不作声,大眼睛仍然盯着她,看的杜月芷怪不好意思的。 杜月芷怀疑他可能有听力方面的毛病,所以伸出手指在耳边划了一圈:“你,听不到,是不是?” 小孩迷之沉默。 “唉,长得这么可爱却听不到,真可怜。”杜月芷怜悯地叹了口气,端起一整盘糕点:“全送给你吃吧,我自己做的,连宫里都没有这么好吃的糕点……” 话音未落,突然一个侍女尖叫着倒过来,撞到了桌子,茶水,书本,糕点洒了杜月芷一身。 “哈哈哈——没吃的喽!”几个小孩拍着桌子大笑,原来是他们捣鬼! 杜月芷还保持着端盘子的姿势,手中空空如也,小孩看着掉在地上摔碎的盘子,呆呆的,目光又移到浑身脏污的杜月芷身上,片刻后,脸上涌起巨大的失望,那抹幽蓝越来越深,悲愤,狠戾,绝望交杂。 杜月芷忙伸手拉他,口中道:“没事没事,你要是喜欢吃,我明天再给你带!” 他躲开杜月芷的手,浑身暴戾,一把握碎了手上的糕点,站起来冲出学堂。 见人跑了,恶作剧的几个孩子得意地哈哈大笑。 “哈哈,怪物跑了!” “怪物才没资格跟我们呆在一起呢!” “就是就是!每天不是睡觉就是发呆,眼睛又那么奇怪,最看不惯他了!” …… 喂,你们才是怪物吧!杜月芷也很生气,冷冷看了那群恶作剧的小孩们一眼,伸手掸了掸身上的残物,然后把侍女拉了起来。那个侍女站了起来,不住道歉,眼中含泪,几乎吓得要死。 “没关系,你不是故意的,出去吧。”杜月芷借了她一条手帕,然后自己做了简单的打扫,重新收拾了书桌,能用的留下,不能用的扔掉,那些小孩狂笑一阵,见她不卑不亢,也不理自己,也觉得没意思,刚好沈太傅来了,连忙坐好。 刚好这一课要写大字,沈太傅吩咐了任务,大家拿出白纸,开始蘸墨写字。最后交卷,沈太傅一张张看过去,小孩子手软,写得勉强,看到最后一张,他眼睛一亮。只见那纸上写着清一色郑勉体,一撇一捺自有风骨,柔而坚韧,分外出色。 郑勉乃是靖朝大儒,自创的字体柔中带刚,没有十年是很难练出来的。 再看交卷的名字,杜月芷。 沈太傅把卷子抽了出来,大大夸赞了一番,所谓“字如其人”,像他们这种学究,对字的要求比其他高,因而对杜月芷的印象又好了许多。 “只是这字难写,你难道从三岁就开始练了?” 杜月芷回答:“我是最近两三年才开始练的。” 沈太傅自然夸她有天分,能在短短几年内写得这么好,除了天赋以外,没有其他解释。 杜月芷分外谦虚,心中却不由得感慨一番。她学郑勉体,还是前世良王教的。那时两人尚算恩爱,她懂得不多,良王缱绻温柔,在案前执她手,教她练字。后来为了良王府她学会了许多谋计,违背本心,幸好练字能让她心思沉静,一练便再未停下来。哪怕良王迎娶杜月薇进府后,她也没停下。 没想到多年的努力,居然会用在这时。 她早就看到沈太傅书房里挂满了郑勉的墨宝,必是非常敬仰郑勉,所以她才会在卷子上写郑勉体,果然吸引了沈太傅的注意。 沈太傅实在喜欢这字,便走过来,要亲自看她写。其他人也围上来,看着杜月芷。 杜月芷支支吾吾的,也不研墨,似有为难之色,沈太傅皱眉:“这字难道不是你写的?” 杜月芷雪白的脸蛋娇美可爱,大眼睛眨了眨,叹了一口气,开始研墨。 而后执笔,笔走蛇龙,写下两个大字:仁义。 字写得非常不错,但沈太傅却注意到另一个地方:“你的笔怎么了?” 好好的一只狼毫,居然从中而断,劈成几瓣,木刺纵生,笔毛也零落不堪,这种笔,就连握住也很困难,要写下大字,手上的肉必须要接触断裂的端口,木刺扎进肉里,疼痛难忍,也难怪杜月芷方才面带为难之色。 杜月芷闷不作声,沈太傅厉声问道:“是谁弄坏了笔?” 没人回答,小孩子们噤若寒蝉。 “杜月芷,你说!” “沈太傅,我,我也不知道。”杜月芷声音充满惶恐:“请您不要生气,我会想办法弄一只一模一样的狼毫,决不让您为难。” 沈太傅看她的样子,似乎很害怕说出来被报复,于是让她坐下,自己拿了那张纸回到前面,目光扫过所有人的脸,威严且肃穆:“你们都是公家子弟,来我这里求学,是为了将来立身做人,稳固根基,我一而再,再而三要求你们虚心,不可作恶,但是你们却总不听。为人师者,学生犯错,不可不罚!来人,拿我的戒尺来!” 一听到拿戒尺,所有人都慌了,还有几个胆子小的女孩子已经嘤嘤嘤哭了起来。杜月芷连忙安慰她们。 “从首桌开始,一个一个都过来受罚!”沈太傅毫不心软。 一个娇滴滴,软绵绵的半大女孩走到沈太傅面前,哭泣着伸出双手,沈太傅举起戒尺,刚要打下去,就听到一个男孩大叫:“沈太傅,我知道是谁做的!”他把那些小孩的名字说了出来。 “你胡说!你能证明吗?”小少爷们肯定不会承认。 “我没有胡说,沈太傅不信的话,可以问房外的侍女!”那小男孩毫不示弱。 他说的当然是真的,沈太傅只消问一下,便确认了。原来不仅折断了笔,还摔了糕点茶水,欺凌新同窗。沈太傅大怒,将恶作剧的几个小少爷狠狠打了十戒尺,逐出堂外,叫下人送回家了。如果是罚站罚抄写还好说,但是罚送回家,问题就严重了,回到家,少不得再吃父亲的板子母亲的埋怨,第二天再送过来好好陪罪,绝对非常丢脸且痛苦。 杜月芷大获全胜,当晚坐车回家,便向杜月镜和哥哥打听自己的这些同窗。 第35章 红糖 原来那个蓝眼睛的同桌,不是别人,正是龙十三子夏侯慈,今年刚满十岁,母亲是夷族,生子之夜便去世了,夏侯慈暂由太妃抚养,太妃前年已逝,便又交给菱妃抚养。这样几番辗转,又长了那么一双怪异的蓝眼睛,这孩子便养成了敏感乖僻的性格,谁也不亲近,谁也不信任,浑身跟长了刺一样,见谁扎谁。 虽说是皇族之子,但他其实跟孤儿无异,圣上多子,且各个都有各自的势力,而他幼小无助,没有生母,没有势力,没死只能算福大命大,也难怪区区五品大臣之子也能欺辱于他。 “二姐姐,你见过他吗?” “下学的时候见过几次,小小的,怪可怜的。要是性格别那么古怪,我道是愿意跟他说几句话。可惜人一靠近他就跑,好像要害他似的。” 杜月芷沉默,她也有过相似的经历,不被人理解的时候,就是这样,见到人就害怕。她那时是在身上装满了刺扎人家,而这孩子,是躲避。 “因为失望太多次,所以才不抱希望吧。” 才十岁而已,就承受了这么多,一边处于权力的中心,一边又被权力的底层所践踏,想起他捏碎糕点的那一刻,大概心里非常痛苦吧。 杜月芷忍不住心生怜爱,回到小院又做了许多糕点,令儿非常开心,因为杜月芷虽然没给她带好吃的回来,但是她做的糕点甜而不腻,清新美味,加了时令花瓣,极为好吃,外面买都买不到。 抱琴帮忙装在点心盒子里,笑道:“姑娘这次做的糕点花了不少心思,是要分给其他府的贵子吃吗?” “嗯,我有很喜欢的人,想送给他吃。” “啊,姑娘你有喜欢的人啦!是谁,长什么样,家世配得上吗?!”青萝连忙问。 “人还不错,就是脾气有点怪,家世么,大概比我们家差那么一点,但勉强还行。”杜月芷故意逗青萝。 “可是姑娘再喜欢人家也不行啊,薇姑娘还没出嫁,你的亲事大概要拖很久,你现在还小,等两年不成问题。等到了两年后,胤少爷也娶了亲,薇姑娘也出了嫁,就可以给你准备丰厚的嫁妆,所以,必要的克制还是要有的……”青萝不由得碎碎念起来。 “青萝,你想太多了,是不是你自己想嫁人了,所以才这么上心姑娘的亲事。”抱琴打趣道。 “哪有!”青萝弱弱反驳:“我是提前为姑娘打算!” “既然如此,你脸红什么?” “啊?没有啊!”青萝连忙握了握脸,见抱琴笑她,立刻明白过来,追着抱琴打,抱琴躲到杜月芷身后笑,青萝委屈:“你欺负我,我绝不依你,姑娘,你快为我主持公道!” 杜月芷笑着,拿起一盒糕点:“好青萝,谢谢你为我着想,请你帮我把这盒糕点送到我哥哥那儿去,我帮你好好教训抱琴,怎么样呢?” 青萝接过糕点,答应了:“好的。姑娘有话带给胤少爷吗?” 杜月芷摇摇头:“不是给哥哥,是给剑萤,就说我请她吃的。” “给剑萤?”青萝歪头不解:“为什么?” “剑萤爱吃~你别问了,快送去吧。” “嗷。” 青萝送了过去,回来后,杜月芷已经准备要睡下了,穿着里衣,抱琴正在帮她梳头发。青萝一边披风,一边跟福妈妈说话。杜月芷听到声音,让抱琴叫青萝进来:“你送糕点过去,那边怎么说?” “胤少爷见我拿糕点去了,高兴极了,想接过去,听我说是送给剑萤的,两人都很吃惊。少爷不信,跟我确认了三遍,才把糕点给剑萤,还说要来找你问清楚,不过剑萤打开了糕点盒子,请少爷吃,少爷才没来。姑娘,明早去进学,少爷肯定要问你的。” 杜月芷无奈:“让他问。” 问得出什么才怪呢! 哥哥傻气,剑萤更傻气,一点立场也没有,哎~ 杜月芷梳完头发,躺在里间床上,抱琴放下帐子,又在熏炉里添了几块安息香:“姑娘早些歇息吧。” 外面逐渐安静,杜月芷沉沉睡去。 第二日,杜怀胤果然问起杜月芷这件事,杜月芷轻轻巧巧回答:“都是女孩子吃的东西,我多做了点,送给剑萤尝鲜,有什么问题吗?” 杜怀胤可怜兮兮:“哥哥都没尝过。” “哥哥吃的太多了,小心长胖!”杜月芷毫不客气拒绝,跟着杜月镜上了马车。 到了学堂,果然看到昨日恶作剧的几个孩子来了,脸上多多少少带着小伤,要么是巴掌印,要么是红痕,见了杜月芷,都有些气弱,不敢跟她对视。 杜月芷非常亲切友爱地问询了一下,然后又拿出糕点请他们吃,她昨夜做的花瓣糕点非常成功,几乎晶莹剔透的糕点,镶嵌着细细的花瓣,一咬,甜甜的蜜汁流了出来,口腔里溢满清香,好吃到不行。 “我才不吃你的东西!”熊孩子拒绝。 杜月芷转手就分给其他人,比如昨天为她说话的男孩,还有差点受罚的女孩。 大家都簇拥过来,眼看糕点越来越少,几个恶作剧的小孩也忍不住了:“给我留一个!” “不是不要吃吗?下次还掀桌子掀盘子吗?” “不掀了。” “叫姐姐。” “……”喂!别得寸进尺啊!熊孩子也是有骄傲的! 杜月芷的骄傲更可怕,眼睛一眯:“不叫算了。” “姐姐!”其中一个没挺住。 “叫得还挺快嘛,给你!”杜月芷分了一块,剩下的人也扛不住了,纷纷叫了杜月芷姐姐。 给一个大棒,再给一颗糖果,杜月芷降服这群熊孩子,不在话下。 可惜夏侯慈并没有来上课,杜月芷连带了好几天,又因为“表现优异”,受到沈太傅的赞赏,大概过不久,就可以转到杜月薇杜月镜的堂里了。 杜月薇听说之后,内心非常气愤。只是母亲常氏虽然早已回府,因为有错在先,不能让杜月芷直接中断学业,只好一日日捱着,趁哪一天杜月芷出了错,就抓住机会把她困在杜府。 不然,放杜月芷在外面,又跟那么多皇亲贵族们在一起,早晚会出事。 可惜杜月薇又不跟杜月芷在一起念书,那些小贵子们又太小,根本帮不上忙,甚至还听说杜月芷已经跟他们打成一片,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 杜月薇想了想,把五妹杜月荇赶去跟杜月芷一起念书,命杜月荇无论如何,务必要让杜月芷犯个大错。 杜月芷对这个五妹还是很好的,见她来了,拉着她一起念书一起写字,还给她讲故事,杜月荇左右为难,又想害杜月芷,又舍不得那些故事。她本来也小,针对杜月芷全是听杜月薇的话,其实她本心不坏,比起四妹杜月茹好很多。 杜月芷也不逼五妹站队,如果现在逼她,说不定会适得其反。杜月荇跟抱琴不一样,抱琴是无路可走,逼她是在帮她。而杜月荇却有于姨娘,以及于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做后盾,无论站在哪一边,她都不吃亏,选择权永远在她自己身上。 不过把杜月荇送到自己身边,杜月芷还是很感谢杜月薇的。 毕竟,近水楼台先得月。 杜月芷仍然很关心夏侯慈,终于有一天,夏侯慈来了。 他还是很喜欢睡觉,趴在桌子上睡觉,谁也不理,谁也不看,对屋子里的变化也视若无睹。沈太傅对别的孩子很严厉,对他倒是很宽松,从不管他。 杜月芷想了想,拎起糕点盒子,放在他的桌子上,对着他的耳朵小声道:“糕点我放在桌子上了,你记得带回去吃。” 夏侯慈一动不动。 杜月芷也不管他带不带走,自己每天都给他留一盒。有一天杜月芷着了凉,不舒服,所以没能做糕点,夏侯慈等了一天,临到下学的时候,杜月芷还是没有动静,忍不住看了她好几眼,最终鼓起勇气问:“今天没有糕点吗?” 杜月芷笑了一下,原来你会说话啊! 当然她不会这么说,对于跟曾经的自己很相像的夏侯慈,杜月芷还是保留着极大的善意:“我有些不舒服,所以没有力气做糕点,过两天等我好了,我再带给你。” 夏侯慈立刻抬起眼睛,似乎非常紧张:“你哪里不舒服?是头疼还是肚子疼?着凉?风寒?还是身体虚弱?” “我肚子疼,没关系,很快就好了。” 女孩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不过这种事可不能说给夏侯慈听。 夏侯慈更紧张了,眼睛恐慌地乱眨,坐立不定。杜月芷看着他的眼睛,觉得要不就是自己错觉,要不就是夏侯慈真的要哭了。 不至于吧? 杜月芷心中有些诧异。 “你要死了吗?”夏侯慈抿着嘴唇,泫然欲泣。 只是月事而已,哪有那么严重。杜月芷好笑地摇头:“不会死的,只要喝一点红糖水就好。” 夏侯慈长长的眼睫毛垂落下去,盖住眼底的情绪:“红糖水是吗?” 第二天,杜月芷被夏侯慈叫住,走到后花园。那里没有人,小小的夏侯慈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似乎怕她走丢了。 花园里有一只石桌,上面放着大大小小的药包,全都是红糖粉,还有一只茶杯,里面冲了红糖水,也不知放了多少红糖,竟不能全部融化,杯底沉淀着厚厚的红糖粉,热气缭绕,甜香扑鼻。 “呶,红糖,红糖水!我费了很大的劲才说服哥哥给我买,你快喝吧!”夏侯慈巴巴看着她,生怕她不喝就死了。 杜月芷有一种很欣慰的感觉,微笑着喝了一口,脸色顿时变了。啊!好苦!好难喝! 喝一口,减寿十年啊! 可是夏侯慈依然那么热烈地看着她,杜月芷忍住头皮发麻的感觉,生生咽了下去。 “谢谢你,很有用,我肚子不疼了。” 夏侯慈一听,一向冷漠的脸,唇角居然微微上扬:“真的吗,太好了!” 这么多天来,杜月芷第一次看到他笑,哪怕那杯红茶有多难喝,她也值了。 正在这时,忽听有人叫了一声:“十三弟!” 夏侯慈抬头看到来人,下意识挡在杜月芷前面,殊不知他还没杜月芷高,根本挡不住,紧张到声音发颤:“九哥,你怎么来了?” 那人笑道:“我怎么不能来?” 杜月芷回头,那抹英俊挺拔的身影,还有熟悉的笑容,再听到夏侯慈喊九哥,恍惚间觉得有些头晕,怎么会是他? 第36章 重逢 那人穿着一身宝蓝色暗紫纹云团长袍,锦衣上绣着皇族的祥瑞云兽,黄色袖带,宽幅垂身,样貌俊逸,站在一大片一大片盛开的花丛中,竟比花还耀眼夺目。他幽深的黑眸冷而不可测,先是跟夏侯慈说话,继而目光微微一转,落在了杜月芷身上。 这一看,夏侯乾的神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仿佛天下最不可能的事情发生了,在他面前,也只是一瞬间的诧异,继而便冷静如初。 这种能被控制的冷静,恰恰最可怕。 杜月芷仿佛被冻住一般,悄悄矮下身体,躲在夏侯慈身后。 “呵。” 他薄唇微启,发出一个听不出情绪的音节,杜月芷听在耳朵里,几乎要炸了。 杜月芷万万没想到会遇到夏侯乾,从李家庄出来后,她与夏侯乾再无联系。不,应该说,是她单方面断绝了联系。听青萝说,有人曾经来杜府打听过她,问府里有没有新进的小丫鬟,那时青萝已经被调到杜月芷身边服侍,且她住在深宅内院,丫鬟里并没有她的名字,杜府又岂肯轻易透露小姐的信息给外人。 夏侯乾几次问询无果,只当杜月芷没找到姐姐,重新回到了李家庄,然而派去的人千里迢迢赶回来,说杜月芷的养母家被毁,死的死,走的走,早就不在了。而杜月芷的下落,被哥哥杜怀胤刻意隐瞒下来,差当地官员办的,瞒得有如铁桶,夏侯乾更是无从得知杜月芷的去向。 杜月芷感激夏侯乾帮了自己,但是怎么说呢,与其相见,不如怀念。 夏侯乾与她,根本没有可能。 就连做朋友都不行。 杜月芷本以为两人从此陌路,老死不相往来,哪知人算不如天算,终究还是叫她遇到了。 “九哥,这位是杜府的三小姐,叫杜月芷,是我新认识的朋友。”夏侯慈见杜月芷害怕,忙挺起小胸膛,挡在两人中间,顺便互相介绍。 “杜府的三小姐?”夏侯乾眼珠动了动,像是想到了什么,大约是怒到极致,反而笑了:“原来如此。” 难怪到处都找不到她。 她回到杜府,并不是做丫鬟,而是做了杜家的小姐。 那些关于身世的话,全都是骗他的。 她甚至在利用完他以后,割断了所有联系。 现在又勾搭上他的十三弟。十三弟一向对人冷漠,却肯为了她,开口去求他要了作为贡品的红糖粉,泡了红糖茶,巴巴端过来送给她。 他原以为是十三弟喜欢的公府千金,要来看看,竟未料到是她。 约莫半年未见,她倒是出落的更标致了,一身月白折腰裙,金步摇,肌肤雪白,眉目如画,比当初那个连馒头都啃不起的落魄小丫头不知强到了哪里。 好,很好。 夏侯慈有些莫名其妙。 九哥看杜月芷的眼光太凶狠了,几乎要吃了她一样,而杜月芷躲在夏侯慈背后,瑟瑟发抖,非常可怜,夏侯慈只当她从未见过正经皇子,身为草民害怕。杜月芷是害怕,她太怕被夏侯乾盯上。大靖的皇子,没有一个吃素的,全都是吃肉不吐骨头的主,前世如良王,这一世,就非夏侯乾莫属!她得罪了夏侯乾,还不知道怎么死呢! “九殿下,十三殿下,车马已经备好。”几个侍卫恭敬禀告,目不斜视。 “知道了。”夏侯乾微微收敛神色,命他们出去等候。 杜月芷想到哥哥和青萝在等着自己,她出来这么久,不知他们该急成什么样了,可是有夏侯乾在,她又不能用以前的办法对付他,千思百想,只好走一步看一步,让夏侯乾消气为重。 “九、九殿下……”杜月芷结结巴巴道:“我家的马车也已备好,不如一同出去……” 这句话好像催命符,夏侯乾似乎要逼死她一样,大步走了过来,杜月芷身子一缩,夏侯慈立刻往后退了几步,双臂护住杜月芷。夏侯乾冷笑,拎住小小的夏侯慈的领子,把他丢到一边,然后伸手抓住杜月芷,好像老鹰抓小鸡似的,把她拉到自己身边。 “你想去哪儿,嗯?”连阳光都化不开的冷冷的气息。 杜月芷被他抓的好痛,知道他生气,头都不敢抬,羞愧,担心,忧愁,害怕汇成一团笼罩住她。来自他身上的冷酷气息,如冰入骨,如刺穿心,一旦他拿出皇子的威严,尽管年少,却仍有如泰山压顶!她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实则内心震惊,不敢看他。 “回答我。”他声音低沉,似乎有些恼怒。 夏侯慈不知道两人的过往,但他知道九哥的手段,怕杜月芷死在九哥手里,小小的身子扑了过来,抱住夏侯乾的腰,拼命哀求道:“九哥,你不要这样!你吓到她了!是我让她躲的,她,她年纪小,没见过世面……” 夏侯慈求了半天,见九哥不为所动,慌了,直接去掰九哥的手,想要救下杜月芷。 杜月芷在心里狂叫,十三殿下,求你住手啊,你这样会激怒九殿下的啊! 果然,随着夏侯慈帮忙的动作,夏侯乾面色更冷,杜月芷感觉手腕越来越疼,几乎快要被捏碎了。夏侯慈一味护着她,让她很感动,她咬住下唇,眉头微蹙,小声的,可怜巴巴地说:“求您饶了我吧……” 见她讨饶,夏侯乾终于开口:“疼吗?” “疼!”杜月芷拼命点头。 夏侯乾松开了手,却没有放杜月芷走,只是改捏为托,重新低头看她细细的手腕,淡淡道:“红了。” 雪白的手腕,一圈红痕,淡淡的血色在肌肤下扩散。杜月芷是不怕疼的,可是她肌肤分外娇嫩,这样一看,竟有些纤弱蹂躏的美感。 夏侯乾慢慢摩挲着那一处,她的手如柔荑,雪白的肌肤微凉,细腻柔滑,刚才自己过于生气,竟没有看一眼,如果看一眼,他断然不会这样用力。可是她嘴里没有一句实话,若是因为心疼放过了她,她日后必定有所防范,再想见到她就难了。 一阵微风吹来,花瓣雨随风落下,轻轻洒在杜月芷的头发上,花影下的她,乖乖伸着手任他抚弄,欲断不断,美人如斯。 夏侯乾心中一荡。 杜月芷目光明净如水,还不知此刻夏侯乾的心思,试探着轻声道:“殿下,我可以走了吗?” 第37章 对话 大靖开元八百八十三年,当今圣上为怀帝,生有五个公主,十四个皇子,经历宫内的血雨腥风,权势的更新换代后,如今三个公主被送往他国和亲,剩余两个公主,一个在宫外建了公主府闭门不出,一个年岁幼小养在深宫人不知,而侥幸活下来的皇子只余五子,便是太子夏侯承,二子夏侯琮,五子夏侯靳,九子夏侯乾,以及十三子夏侯慈。 杜月芷回府这一年,皇子们正在蓄力,十一子,十二子皆夭折,未长成的只有十三子夏侯慈和尚在襁褓里的十四子,其余的三子,四子,六子,八子,十子大约死期也不远了。 杜月芷前世仅对处于权势中心炙手可热的五位皇子有所了解。 夏侯承因立长不立幼的规矩顺理成章成为太子,生性傲慢,骄奢淫逸,皆因他母亲是鳳盛皇后,母仪天下,宠溺非凡,天下之物无不满足儿子。鳳盛皇后长于荆棘之地,渊博的学识,成熟的阅历,前所未有的谋技非他人能及,凭一己之力在背后运筹帷幄,只等将来夏侯承继位后,做个傀儡皇帝,鳳盛皇后便可以垂帘听政,操纵国事。奈何夏侯琮资质平庸,怀帝迟迟不退位,皇后也无可奈何。 二子夏侯琮,就是后来的良王,温润如玉,仁义天下,颇有王者风范。但世上最清楚他的人,莫过于杜月芷。他只比太子晚一天出生,前面是太子长兄,后面的皇弟一个赛一个厉害,他处于尴尬的位置,不得不另辟蹊径。踩着结亲的踏脚石,在杜月芷嫁入王府后,夏侯琮靠着丰厚的嫁妆及岳父定国大将军的支持,封王封地,招兵买马,最后重回京城,意图谋反。至于谋反成没成功,杜月芷就不知道了,因为她已经死了。 五子夏侯靳聪明机敏,笑里藏刀,善于结党营私,在朝中有不少支持者。他母亲丽妃是两大贵妃之一,他又是闻名天下的盐商巨贾的外孙,背后靠着财富通天的纳税大户,有了银子铺路,夺嫡之路也就无所谓好不好走,而是走的快慢的问题。二子卧薪尝胆的那几年,五子处于太子的对抗面,势均力敌,颇有干掉太子上位的迹象。 九子夏侯乾和十三子夏侯慈,杜月芷知道的更少,她回到京城就成了下堂妻,为了保命自顾不暇,早就没了外界的信息。只不过她到死都记得,良王曾经参了九子一本,理由是:残害手足,私通皇嫂。 那么多皇子,只活下来五个长成了人。据闻九子狡诈多端,手段毒辣,宫里死掉的庶皇子,多是宫女或小妃生的,因为身份卑微,生母又不受宠,偏偏又处于风暴中心难以自保,便是被九子派人暗地害死。偏偏九子做的干净利落,这么多年,只有良王是第一个敢这么直接参他的人。 如果说残害手足证据不够,那么私通皇嫂,则是实打实的,有人证物证的。 嗯,她就是那个皇嫂。 那还是月薇儿子的满月酒,王府大宴宾客,她在后厨给胃口不好的月薇熬粥,劳累不堪。熬完粥端过去,月薇不在,丫鬟叫她把粥送到水亭去。杜月芷知道杜月薇无事也要找自己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送过去了,但到了才发现,四周静悄悄的。推开门,房里一片纷乱,衣衫,鞋袜到处都是,甜香扑鼻,暧昧又激情四射,似乎有人刚经历了一场不可描述的活动。 杜月芷与良王相敬如冰,看到这种场景立刻面红耳赤,叫了几声,无人应答,放下粥就离开。哪知刚走出门口,外面突然呼啦啦出现一大片家丁,拿着绳索,刀剑,虎视眈眈看着她。 月薇冷笑着站在最前面,神色如同抓到了她最无耻的秘密,历声道:“杜月芷,你好不要脸,趁着王爷见客,居然私会情郎!” 那时杜月芷常年穿着一身粗布衣衫,别说妆容,那粗糙的手指,乱糟糟的头发,褐黄的脸色,家丁一定分外不解:哪个情郎这么不长眼会看上她??? 杜月芷当场就明白了,还没修炼到淡定的程度,惊慌失措地解释,杜月薇不听,这本来就是她的阴谋,一箭双雕除去杜月芷的的好办法。 杜月薇一边斥责,一边怒道:“来人,把这个不知羞耻的淫/妇拿下,还有屋里的奸夫一并捆了,送到王爷面前,请王爷定夺!” 杜月芷还懵着,家丁迅速塞了嘴巴捆了带走。杜月芷要死也要死的明白,趁乱回头看了一眼,吓得魂飞魄散。原来先进去的仆从接连惨叫,浑身是血飞了出来,接着又飞出几样残肢,全是断手断胳膊。 房里缓缓走出一人,那人穿着一身白衣,碧玉冠束发,手中拿着挑断残肢的剑,剑尖滴血,虽未开口,自有不容侵犯的威严,浑身阴郁。看背影,确确实实是个顶级的情郎,只可惜手段如此残忍,杜月芷就是有命也无福消受。 在李家庄得知夏侯乾身份后,她产生了异样的感觉,躲着夏侯乾,可上天仍可笑地将她推到他面前,还是以一副绝对刺激到血管爆掉的方式。 夏侯乾握住她的手,那姿势,那目光,都让杜月芷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杜月芷不太相信夏侯乾会是那种冷情冷血的人。但人不可貌相,前世良王不也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吗?任谁也无法想到良王会摔杀亲女,怒刺发妻。 这些惨痛的伤害,即便重生后,也会令她从梦中惊醒,捂着胸口疼的无法睡着。 那把染着心头血的利剑,是横亘在她与皇族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 好在,现在的她,今非昔比。 一阵清风吹过,夕阳微光散落,斑驳树影犹如一池凌波,在她瞳眸中晃动。坚定,清明,不曾动摇,这就是她。如果她不想做的事,谁也无法强迫她。哪怕是夏侯乾也不行。 她白嫩的小指微动,大着胆子再次问了一句:“殿下,我可以走了么?” 夏侯乾看着这个小骗子,不知为何,竟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他到底在做什么?他苦等了那么久,上天怜悯才又遇见她,可她心心念念要远离他,似乎他是洪水猛兽般。既然她如此畏惧他,当初就不该靠近他,难道在李家庄的一切只是她的逢场作戏? 他的手不由得又收紧,但是不想捏疼了她,可是松开又舍不得。僵持片刻,他压抑着心底沉郁,淡淡问道:“杜怀胤是你的什么人?” 他突然问起兄长,杜月芷掩住惊诧的眸光,垂首安静道:“是我的嫡长哥哥。” “我送你的玉呢?” “怕丢了,放在家里。” “明天系在裙子上,女孩儿家,总要有玉佩戴的。” “……嗷。” 杜月芷觉得气氛有些诡异,这种问话太家常了,好似不太符合夏侯乾冷酷的气质。但是她只能硬着头皮回答。 她乖乖回答后,夏侯乾似乎很满意,最后微微叹气,竟真的让她走了。在一旁担心良久的夏侯慈还把桌子上的红糖粉包起来,让杜月芷带回家喝。一直到走出夏侯乾视野之外,杜月芷那种芒刺在背的感觉才陡然消逝。 到了外面,杜月薇早已带着杜月茹,杜月荇走了。哥哥和杜月镜都在等她,见她半日才出来,忙上前问她去了哪里,特别是杜怀胤,急得脸色都发白了。 杜月镜本来也急得不得了,看到杜月芷好好的,这才数落道:“到底也叫人出来送个信,好不好我们也知道,你一向稳重识大体,今日怎么这么淘气,知道我们在外面等你,故意叫我们着急么?下次再这样,我就告诉老太君,让她罚你抄书一百遍,我绝不会为你求情的!” 杜月镜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虽是责备,却带着浓浓的关切,后面竟有赌气之意了。 杜月芷找了借口糊弄过去,哄完杜怀胤又哄杜月镜:“好哥哥,好姐姐,我今日实在是闹过了头,害得你们等我半天。我知道我是天底下最不好的妹妹,而你们又是天底下最好最善良的哥哥姐姐,求你们看在我年纪小,什么都不懂的份上,饶了我吧。” 她年少可爱,扎着双髻,粉嫩的脸蛋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闪忽闪,鼓着双腮求他们,声音娇娇软软,又可爱又可怜。 “好可怜的模样,我都有些心疼了!胤哥哥,我们饶了芷妹妹吧。” “这鬼丫头,就喜欢甜言蜜语糊弄我们,下次可别这样了,知晓了吗?”杜怀胤弹了弹妹妹的眉心,以示惩罚。 “谨遵兄长之命!”杜月芷伸出小手揉揉,吐吐舌头。 “好了,天暗了,我们回家吧。”杜月镜扑哧一笑,牵了她的手上车。 杜月镜是真的拿杜月芷当妹妹看,整个杜府的姐姐妹妹,只有杜月镜是真心实意的。杜月薇不敢在马车上动手脚,也是因为杜月镜执意要跟杜月芷共坐一辆马车,投鼠忌器,伤了二房嫡女,同样吃力不讨好,说不定还会惹来更多非议。 回府的路上,她趁人不注意,悄悄抚摸自己的手腕,那圈红痕被夏侯乾揉散了。他圈着自己,呼吸吹拂在后脖上,手指修长,按着肌肤的力度轻柔而内韧,恰到好处。因为按的很舒服,现在似乎仍能感觉到夏侯乾炽热的体温。 现在仍是少年的夏侯乾只算得上冷漠,却并不残忍。不知他究竟遭遇了什么,才会变成后来那般冷血无情,草菅人命。 杜月芷咬住饱满的下唇,双眼灿若辰星,若有所思。 第38章 络子 杜月芷回了府,先不管别的,叫福妈妈把自己当初进府带来的东西找出来。 她刚来时,周围全都是常氏的耳目,身上藏不得东西,因而将夏侯乾的玉佩与信,李婆婆的小匣子,还有一些私人物品全交给福妈妈收了起来。她老人家经历的多,自然知道如何藏东西,比她藏更好。 “不知放到了哪里,还需要找一阵子呢,姑娘先喝点茶罢。”福妈妈笑了笑,青萝从茶调子上倒了茶,端给杜月芷。福妈妈拿了钥匙去小库房,在里头翻检一阵后,抬出一只大箱子出来。这还是常氏当初分给杜月芷院子里的,装着木雕,摆件之类华而不实的东西,收在库房里从来没拿出来过。 库房里的钥匙是由福妈妈保管着,自画壁死后,院子里的人全换了,就更没有人打库房的主意了,藏东西最好。 福妈妈在箱子最底下翻出一只匣子,抱了进来,放在杜月芷跟前:“姑娘,这匣子和你交给我时一模一样,没有人开过,看这锁头……锁需要钥匙才能开,姑娘,你的钥匙呢?” 杜月芷小手把玩着锁,慢悠悠道:“丢了。” 其实不算丢,是扔了,那时以为再也不会开这匣子,又怕被别人发现,所以扔了钥匙。 “这可怎么办呢,没有钥匙,开不了匣子。”福妈妈愁道。 “这有什么难办的。”杜月芷一笑,对着房外道:“抱琴,茶喝完了,把茶杯收了吧。” 抱琴应了,端着托盘进来收茶杯,低了头,樱环髻上插着几只银华细钗,花瓣头大而美丽,钗身却又细又小,恰如银丝。杜月芷调皮地抱住抱琴,哈她痒痒,趁她不注意,顺手拔了一支细钗,藏在手心。 “姑娘别闹,奴婢忙着呢,该收拾睡觉了。”抱琴笑着按住杜月芷,什么也没察觉,端了托盘脚步轻盈地出去。 杜月芷笑着坐好,仔细观察片刻,将手里的银丝弯到某个弧度,伸入锁眼,试了几次后终于碰到机括,打开了。 匣子内放着香囊和小木牌,杜月芷将香囊抽开,里面的东西倒在桌子上,掉出一块玉和一封信。 展开信,信上的字迹飘逸,略微有些旧了,虽短,却情真意切。杜月芷又读了一遍,不知怎的,心中涌过浓浓的暖意,觉得自己对夏侯乾,确实不如他对自己好。 夏侯乾写信给她之前,她还不知道他是九殿下,又因一些小事与他怄气,想必他那时就很想掐死自己吧。 她看了几遍信,恋恋不舍地收好,然后拿起那块玉。烛光下,玉坠触手生温,晶莹剔透,中间一抹红痕,好似锦鲤在溪水空游,望之清艳,绝非俗物。 “好玉。姑娘,你哪里得的?” “一个朋友送的。”杜月芷胡乱诌了一通,站了起来,把玉比在裙子上,娇声问福妈妈:“福妈妈,这块玉怎么挂好看?” 福妈妈笑道:“单挂似乎辱了这块好玉,假若打个络子并着,又好看又尊贵。” “那就打去。”杜月芷催道。 “现在天色已晚,阵线房做活的都出去了,就算要打,也得明日才有。” 杜月芷可等不得,想到明日进学,见到夏侯乾,他必要问自己这块玉的。他那么深沉的一个人,心思完全猜不到,自己违了他的心意,再一又再二,就算他再克制情绪,也会有一点点失望吧。 杜月芷托腮出了一会儿神,玉越揉越软,温温地贴在掌心,最终她做了个决定:自己打。 福妈妈没有想到杜月芷会开锁之外,还会打络子。这些都是谁教的,已不可考,现在天色晚,她是断断不让杜月芷胡闹的。可是杜月芷又是何等倔强,哄着福妈妈去睡,又让青萝抱琴准备好线和绷子,自己换了亵衣,卧在床上,一心一意打起络子。 玉是通透的,用银色和月青色的线做底,中间匝朱线,打一个攢心梅玉络,该是绝配。 月色透过窗扉传了进来,银光满地,分外静谧。 “铛-铛-”子时钟已敲过,惊醒了趴在桌子上的青萝和抱琴。两人迷朦起身,外面夜色深沉,而杜月芷还在烛光下打着络子,嫩白的小手比着线,目光沉静,垂着头,连姿势也未曾换过。 “姑娘歇了吧,明日再做也不迟。”青萝打了好几个哈欠,双眼朦胧。 “明日就迟了。”杜月芷也听到了终声,揉了揉眼睛,对两个奴婢道:“我打得入神,竟忘了你们,你们快去睡吧,不用伺候我了。” 青萝被劝着去睡了,抱琴却不肯,她是大丫鬟,知道自己职责所在。她早温了一壶茶在那里,这时倒了一杯,端给杜月芷。杜月芷没空,抱琴就拿在手上,一口口喂了,然后拿簪子挑亮灯芯,让姑娘看的更清楚些。 杜月芷又打了两个时辰,终于打完了络子,拿了玉放进去,玉色红丝交相映,正合适。 她满心欢喜,忍不住在抱琴的伺候下穿了衣服,裙子上挂了玉,对着镜子轻移莲步,恰恰好,挑不出错来。 “姑娘戴着好美。”抱琴从地上站起来,细看几眼,笑道:“络子打得精美,玉又漂亮,总算不辜负姑娘这半日的功夫。” “哪有,我的手艺只是平常罢了。”杜月芷脸上闪过一丝可疑的红晕,换过衣服,把玉拿帕子包了,放在枕下,抱琴为她放下帐子,手不小心碰到杜月芷,冰凉的很,想来她守夜守得久,不知要多久才暖的回来。 “抱琴,”杜月芷从暖被中探出小脑袋,叫住抱琴:“夜深了,你也别去吵她们了,就在我床上一同睡罢。” “这怎么行,哪有奴婢跟主子同睡的。”抱琴知道府规,不敢僭越。 可是抱琴怎么犟的过杜月芷呢,杜月芷拿出主子的款来,抱琴也不得不从了。脱鞋上了床,满床都是绒绒的被子,熏炉里添了香片,烟雾丝丝缕缕溢出,舒服得要命。杜月芷睡着时又是另一个样子,软软的香香的,还喜欢蹭着人。抱琴侧身躺着,想要等杜月芷睡着再悄悄回房,可杜月芷小胳膊环着她的腰,贴的紧紧的,脱不开身,敌不过睡意沉沉袭来,黑甜一梦。 只是翌日起来时,抱琴被福妈妈好一顿说。杜月芷闭着眼睛张开双臂,让她们穿衣,口中迷迷糊糊道:“福妈妈,昨日我睡的好冷,求了半日抱琴才答应帮我暖床,你还不分青红皂白骂人家,好过分哦——” “姑娘,府里有府里的规矩,身为下人,怎么能随便睡主子的床,这不是乱了身份吗?” “可是人家冷嘛!”杜月芷穿好衣服,抱着福妈妈蹭啊蹭,把福妈妈蹭的脾气都没了,点着她的小鼻头:“你啊,就喜欢破戒。看你还没睡饱的样子,昨日的络子可有了?” “有了有了,抱琴,你帮我拿过来。”一说到这个,杜月芷就高兴了。 “是!”抱琴被福妈妈说了一顿,脸都红了,正要找点什么事做呢,一听杜月芷吩咐,忙去枕头下拿了手帕过来,取了络子和玉,邀赏似的递给福妈妈看。 络子打得巧妙,并没有掩住玉的成色,如烟如雾,相得益彰。大家拿在手里观赏一番,赞叹杜月芷手艺好。 “其实奴婢细细一看,咱们姑娘的女红做的精致,比其他姑娘们的都好,就连针线上面的人都比不过咱们姑娘呢。”抱琴帮杜月芷戴好玉络,看见镜中小人聘婷而立,笑道:“也就姑娘能配得上好玉,好络子,好……” 后面的她不说了,青萝笑嘻嘻地凑到她肩膀处:“好什么呀,你怎么不说了?” 抱琴噗嗤一笑:“这话我说得,姑娘可听不得,福妈妈知道了,还不得打我一顿。” 青萝哈着她的痒痒肉:“必是你的话污耳朵,所以才怕福妈妈打你。” “讨厌——”抱琴尖叫一声,转身要打青萝,青萝笑着跑开,闹得不可开交。福妈妈摇了摇头,虽然严肃,但眼中亦透出几丝笑意,开心是会传染的。她专心给杜月芷梳头,吃过早饭,叫令儿提了点心,一同去了前面。 杜月芷没睡好,一路打哈欠,眼泪汪汪的,杜怀胤心疼妹妹,抱在怀里低声问询,帮她揉着粉嘟嘟的小脸醒神,兄妹两情谊亲密,惹人注目。 胤哥哥,明明我们才是兄妹,为什么对她比对我好!杜月薇盯着杜怀胤,强忍着酸意,她恨死了杜月芷,扭身上了马车,气得浑身发抖!倒是杜月茹瞪了杜月芷好几眼,上了车,满脸不忿道:“大姐姐,你看她那副装娇弄痴的样子,恶心死人了!腰上还巴巴挂着一块琅琊玉,想跟咱们一样尊贵,简直是东施效颦!” 杜月薇不由得在心中冷嘲,蠢货,你还知道东施效颦呢,喝了一口茶,她突然想到什么,美目一抬,盯着杜月茹:“你刚才说什么?” “东施效颦……” “不是!你说她挂着一块琅琊玉?”杜月薇眉头微蹙,呼地掀起马车窗户的帘子,正好看到对面杜月芷上车。 第39章 讲书 杜月芷穿着一身桃花云雾烟罗衫,小小的脸蛋雪白娇嫩,纤细的腰,烟雾缥缈的络子,缠着一块红痕白玉,玉质纯柔,有如空湖合一,天地通明,红痕如血,挂于裙侧,在日光下清美非凡,正是琅琊玉! 杜月薇盯着那块玉,猛地放下帘子,脸上浮起凝重的神色,对身边服侍的丫鬟道:“成英,我有几句话交你带给母亲,你过来。” 她在成英耳边如此这般说了几句,成英面露诧异之色,而后明白过来:“是,奴婢这就去。” 杜月茹见杜月薇神神秘秘,忍不住问道:“大姐姐,琅琊玉怎么了?” 杜月薇冷笑道:“幸亏你眼尖,认出了琅琊玉,不然我还被蒙在鼓里呢!” 杜月茹自断了奶后,因齐姨娘出身不好,在老太君的命令下,被嫡母常氏抱去养在身边。常氏对这个庶女显然不如自己女儿月薇好,但是杜月茹常跟在身边,也见识过许多奇珍异品,宫里宫外,值钱的不值钱的,她都颇有研究,所以才能一下子认出来。 琅琊玉是宫里的皇族才配拥有的东西,玉源乃是常山至阴之地采集,经过寒冰浸泡,埋土经年,由顶级匠人反复琢磨,才产出那么袅袅几块。琅琊玉看似与普通玉差不多,甚至算不上白玉无暇,但是那独一无二的红痕,乃是“玉灵”,熨帖人体阴阳,所以更显珍奇。 父亲杜将军因战绩显赫,得到圣上嘉奖,赏赐的东西里,就有这块琅琊玉,代表至高无上的荣誉。 父亲带回来后,整个杜府知道这块玉的由来的,一只手掌可以数的出来。 老太君把御赐的琅琊玉供在祠堂,庇佑子孙阴德。 而杜月芷却戴在了身上。 杜月薇青葱十指,暗自捏紧茶杯,美丽的脸上露出阴冷的笑,吩咐五妹杜月荇:“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打听杜月芷那块玉的来历,不,只需要问她知不知道琅琊玉。你若是连这点都做不到,我饶不了你,听到了吗?” 杜月荇小脸吓得苍白,连声道:“是。” 大姐姐向来说到做到,杜月荇虽然喜欢三姐姐,但是很多事,她也身不由己。 到了学府,各自下车进学,杜月芷因为没睡够,一直在打哈欠,就连沈太傅讲课,她都没法聚精会神,坐在那里东倒西歪。 夏侯慈本来睡得好好的,听到咚咚咚的响声,忍不住抬头,看到杜月芷因为太困,额头数次碰到桌子,撞的中间红了一片。最后一下大概撞的太狠,她忍不住伸出手来,揉了揉撞痛的部位,眼睛还没睁开。 不知道她做了什么这么困。 想睡就睡啊。 夏侯慈心中想了想,不再睡了,抽出自己枕着的小枕头,面无表情塞到杜月芷怀里。 杜月芷迷迷糊糊中摸到一个柔软的小枕头,还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但触感太真实了,她微微睁开眼,发现自己确实抱着一只枕头,而且,还那么眼熟…… 侧头,那个小小的倔强的身影坐的笔直,睫毛长长的,脸白白的,肉乎乎的,平常总是睡觉,今天却破天荒的听起课来。 杜月芷眉眼间浮起一抹温柔,悄悄对他说:“谢啦,十三殿下。” 夏侯慈人没动,眼睛斜过来看了她一眼,又收回去,佯装什么也没听到,不过,每当沈太傅注意到这边时,夏侯慈总会提醒杜月芷,强迫她做出听课的样子。等太傅坐下去,他又不准其他人发出任何动静,生怕吵醒了杜月芷。 沈太傅又站了起来,夏侯慈大眼睛一抬,警惕地看着他,却见他走了出去,似乎外面站了什么人,其他贵子们纷纷朝外看,议论纷纷。 只见沈太傅引了一个人进来,站在堂前,沉声道:“这位是九殿下。我们自学到《菽气》一书后,你们常说我讲的不好,太过晦涩,无法理解,连圣上都惊动了。我虽为师,但自古师不得闭门自造,当以融会贯通为先,既然不能让学生受益,自当另寻他路。九殿下对《菽气》颇有研究,讲得又好,这一书就由九殿下来讲罢。” 案前站着的少年,玉带黑发,眉目俊秀,穿着一袭朱色锻袍,衬着冷漠的神色,倒越发显得他气质如寒天黑鹰,越艳,越冷。 少年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到某处,看到趴伏在桌子上那抹浅淡软糯的身影后,微微一滞,继而从容移开,对沈太傅道:“太傅过奖了。我才疏学浅,如今得了父皇的命令,暂且一试,讲得不好,以后还要太傅回来主持大局。” 沈太傅脾气一向直爽,不会拐弯抹角:“我听过九殿下讲书,讲得很好,不用说了,殿下请自便吧。” 说着,自顾自拿着书出去了,留下一屋子大眼瞪小眼的学生,和从天而降的九殿下。 很快,坐在前排的小女孩们窃窃私语起来:“九殿下,是宫里的九殿下吗?” “九殿下长得好俊,比我兄长还好看呢!” “连太傅都说讲书不如他,看来他真的很厉害,那个成语叫什么才,才……对,才貌双全!” 一个小少爷反驳道:“笨,才貌双全不能这么用啦!” 小女孩撅着粉嫩的嘴巴,脆生生道:“那应该是什么?” “应该是,德艺双馨!”小男孩很镇定地回答。 九殿下:…… 九殿下:“好了,大家拿出书,翻到《绪龙子见陈太后》这一章,沈太傅已经讲了半章,那我就接下去讲剩下的半章。绪龙子是吴国边境的农户,为了宣传灌溉之法,要求面见陈王,‘王异,贱之,避以疾。’是说,陈王觉得绪龙子的想法很奇怪,又因为绪龙子身为农户,身份低微,不想见他,就佯称有病在身,不见……” 九殿下讲得很通俗,渐渐,房里安静下来,只听得到九殿下清朗的声音。 他边讲,边拿书下堂,在书桌中间走来走去,但方向是曲折而坚定向着杜月芷的。 夏侯慈早就看出九哥目的不纯,一直盯着他,见他越走越近,小脸也越来越白,手悄悄伸向杜月芷。 “啧!” 一声警告,夏侯慈忙收回小手,怨念地看向九哥。 夏侯乾不理会十三弟,早已站在杜月芷身边,透过书卷缝隙,看到那张雪白的小脸枕着小枕头,睡得正香,小嘴巴宛若粉嫩的花瓣,嘟嘟的,饱满而粉嫩,沾着一点清澈的口水。 微风从窗外吹进来,撩起她丝丝黑发,垂落在脸蛋上。 一袭烟罗衫朦胧多情,轻纱飘荡,卷起甜甜的幽香,袖子下的白玉骨,酥软柔荑,美不可言。 无知的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撩人! 夏侯乾声音微微顿住,眸色越发深沉。 她醒着的时候,满腹鬼点子,小心思,说话嬉笑全带着不纯的目的,骗的他团团转,可是睡着后,又很无辜,美的撩人,好像把全世界搬到她面前都不够。 他盯着她,仿佛她在骗他。 又仿佛她从未骗他。 “你们熟读一下这章讲的内容,一会儿我要考你们。”夏侯乾吩咐。 贵子们还小,听话,很快满堂传来朗朗读书声。 月芷睡着睡着,忽然打了个冷噤,莫名其妙醒了。 睫毛轻颤,慢慢睁开了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夏侯慈紧张的小脸,嗯?难道她被太傅发现了?!杜月芷迅速想出三个无懈可击的理由,这才慢慢装作醒来的样子,坐直。 少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杜月芷揉了揉眼睛,再看了一眼,真的……怎么是九殿下! 沈太傅呢? 在她睡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 杜月芷有些惊慌地看了一圈,直到夏侯乾冷淡道:“别看了,沈太傅走了,以后暂由我讲《菽气》。” 为什么?不是还有其他太傅吗?九殿下该不会是为了她才?不不不,不会的,肯定是别的原因,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杜月芷露出灿烂的笑容,很乖,很听话:“九殿下好!” 夏侯乾也笑了:“乖,告诉我,你为什么上课睡觉?” 杜月芷当然不肯白背锅,指着腰间的玉,声音带着三分委屈,三分骄傲,三分渲染,把自己昨晚如何打络子,如何熬夜到三更,如何辛苦讲得天花乱坠,听者伤心,闻者落泪,最后收笔:“我不敢不听九殿下的话,为了让九殿下知道我的心意,哪怕熬夜,手疼,胳膊疼,打瞌睡撞桌子疼,我都可以忍受,只要您开心就好。” 她抬起头,明眸若水,伴随着这些甜言蜜语,令夏侯乾再一次相信了她。 毕竟,腰中挂着的,确确实实是他送给她的玉。 那络子,打得也确实不错。 她小脸粉团团的,雪白,只是眼下淡淡的乌青,忍不住心疼。 原来他说过的话,她真的记在了心里,并没有随便敷衍。 “还困吗?”嗓音低沉,却很温柔。 杜月芷眨了眨眼,柔弱:“困。” 昨晚睡得那么晚,补眠根本补不够! “继续睡,我让他们小声点。”九殿下说完,直接布置了写字的任务,每个人写三张大字,外加小楷抄写《绪龙子见陈太后》,而且要保持绝对安静,谁说话了,谁就加一张大字,写不完不能回家。 于是,天真无邪,不知人间险恶的小家伙们奋力地写写写,被从天而降的宠溺埋没的某人,什么也不用做,开心地睡睡睡。 围观了整个事件的十三殿下表示:他的眼神是有多差,才会以为九哥跟杜三小姐有仇! 第40章 功劳 杜月芷这一天就这么睡过去了,回家的时候,夏侯乾也没有为难她,只是问她肚子还疼不疼,然后拿了一只小玉盒递给她。杜月芷接了,奇怪地打开看,里面装着一盒朱红色的丸子,约莫十来颗,指甲大小,清香扑鼻。 抬头看夏侯乾,夏侯乾似乎早知道她会问,便道:“前日十三弟神神秘秘,只叫我取了红糖粉给你,其实那红糖粉虽然是贡品,却不如这个。这是我母亲研制的,名叫镶荣丸,是从名医那里得来的方子,费了半年功夫才有这么几颗,你拿了回去,用人参茶化开半颗丸子,热热喝一盅,肚子便不会再痛了。” 杜月芷脸微微发热,听见用人参茶配着喝,就知道里面的用料必定十分珍贵。九殿下特特拿来给她,她心里很感激,将玉盒收入袖内,唇红齿白,声音清甜:“谢九殿下,也请殿下帮我转达谢意给菱妃娘娘,以后若有机会,定会当面请安致谢。” 她知道母亲菱妃,夏侯乾并不意外,只是看她面容雪白,一副正经的样子,就想伸手摸摸她的脸,好不容易才按捺住了。目光移到她裙子上的那枚玉佩,上面打着络子,她那么困,昨夜定是打络子打到很晚,想到这里,又泛起一丝心疼。 “当面请安致谢的机会多的是,只是你还小,再等等罢。” 杜月芷闻言一怔,只当他在开玩笑。 宫里的皇妃是能随便见的吗? 再说,什么叫还小,还小跟见面有什么关系。 又不是谈婚论…… 杜月芷很识趣地掐断了狂奔的思绪。 嗯,她还小,她很纯洁,什么都不懂呢! 夏侯慈在一旁看到九哥拿更好的东西给杜月芷,早就憋了一肚子气,鼓着小脸不出声。他因年少丧母,身份敏感,所以心事重,性子易怒易爆,也只有九哥才降得住他。这会儿九哥只顾看着杜月芷,无人开导他,他越想越挫败,脸色也越发阴沉…… 哪知杜月芷分外懂人心,一边揣摩夏侯乾的意思,一边又悄悄冲夏侯慈眨了眨眼:“十三殿下的红糖茶我也在好好喝,很甜,我很喜欢。” “真的吗?”仿佛风推走了乌云,月明风清,夏侯慈兴奋起来,满眼发光地看杜月芷。 “真的,不骗你。”杜月芷笑着点点头,夏侯慈不会泡茶,那日泡的红糖茶齁甜,甜到发苦,回家后自己掂量着分量泡了,这才好些。夏侯慈一高兴,对着九哥忍不住喜形于色,认为自己送的东西虽然不如九哥的珍贵,但也得到了认可和喜爱。开心~ 不知是不是错觉,开心的夏侯慈,眼睛好像变成了黑色…… 正常的黑色眼睛,蒙着薄薄的水汽,轻盈,灵动,没有一丝蓝。 杜月芷正要细看,杜月荇从门口探出小脑袋,娇娇怯怯唤了一句:“三姐姐,可以走了吗?” 杜月荇虽然跟杜月芷在一处念书,但是回家还是坐的杜月薇的马车。往常杜月荇怕误了时间,早早就走了,今日却肯等着杜月芷。这倒也好,正好找理由出去,杜月芷忙回答道:“五妹等我……九殿下,那么我就先行告退?” 她要走了,连身体都倾出一半,是个随时要跑的姿态,偏偏还侧过半边脸,目光灼灼看着他,好似不得他的同意不敢走似的。夏侯乾漆黑如夜的眼睛闪过一丝波澜:“去吧。” 杜月芷行了礼,提着裙子走了,夏侯乾在后面静静看着她离开,娇嫩纤细的身影,青丝及腰,长裙曳地,还是个半大不大的少女模样,却有着别人没有的坚韧、聪慧与柔善,当然也有她很可恶的一面,比如甜言蜜语,看似柔弱实则胆子比天还大,时不时挠他一下,想打舍不得,想放过她,更舍不得。 夏侯乾不由得苦笑,他怎么会喜欢这样的人。 忽听旁侧夏侯慈轻声道:“九哥,你悄悄告诉我,你和月芷是不是认识……” 夏侯乾低头看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语气凉凉的:“十三弟,你是皇子,要注意长幼有序,月芷也是你叫的?叫姐姐。” “哦--” 路上,杜月荇紧紧跟着杜月芷,她身量未足,还是个孩童的模样,梳着双髻,可亲可爱,杜月芷觉得她和雪儿很像,没来由从心里疼她,牵着她的小手走得很慢。杜月荇“不经意”看到了那块玉佩,拿在手里,仰着脸天真地问道:“三姐姐,你这个玉佩好漂亮,比我见过的都漂亮,从哪里得的?” 杜月芷眼中柔光顿起:“我也不知道,是别人送的。” “连名字也没有吗?” 杜月芷长睫毛挑起雨润涟漪,淡笑道:“没有。你今天看这块玉好久了,是不是你认识?” 她随口一问,感觉手里牵着的五妹浑身一僵,连忙解释:“我是看这玉的款式和成色都不错,羡慕的紧,想叫姨娘去玉铺给我寻一样的呢。” “那我回去描了样子,让丫鬟给你送过来,你去叫姨娘问问吧,只怕京城玉铺里有。” 说着就到了马车边,杜月芷破天荒地发现杜月薇也还没走,在等杜月荇。杜月荇爬上了车,小短腿站稳后,回头对杜月芷挥小手。杜月薇在里面冷冷咳嗽一声,杜月荇的小手“嗖”地一下缩了进去。豪华的大马车很快就走了,而杜月薇连面都不露。 杜月芷摇了摇头,她的这个嫡姐,以前还肯做做表面功夫,现在见她不如印象中那么好欺负,就连表面功夫都省了。她左右看了一圈,没看到杜怀胤,上了车,只见二姐斜躺在里面,抱着大抱枕很舒服,便问道:“二姐姐,我哥哥呢?” 杜月镜个性爽快,不拘小节,跟学里的上上下下都打成一片,消息比她灵通,此时懒洋洋道:“今日宫里来了几位皇子,听说大哥的骑射很厉害,派人请到围猎场说是观摩学习,现在还没放人。大哥的小厮带话回来,叫我们先回去,只怕这会儿老太君也已晓得了,回去就要赏人呢。” 杜月镜说的没错,回家后去老太君屋里,看到外屋的小丫鬟们都喜气洋洋的,想必是得了好东西。见两位小姐过来,纷纷请安,唱喏:“二小姐,三小姐来了。” 一进去,满屋脂粉环绕,老太君歪在大座上,正因为杜怀胤受了赏识而高兴。杜月薇是到家才知道的消息,不妨碍她口软嘴甜,哄得老太君笑得没边儿了。 “哥哥继承了父亲的勇猛善战和母亲的聪敏从容,骑射出色,也难怪会受到各位皇子们的赏识。我听到这个消息,比老太君还高兴,又在心里小声祈祷,盼望哥哥不负祖德恩荫,将来加官进爵,光宗耀祖,也不枉母亲日夜提点和谆谆教诲……” 杜月镜皱了皱眉,边解开披风,边对杜月芷道:“大哥明明是靠自己的努力得来这一切,怎么到她嘴里,就成了她母亲的功劳?” “二姐姐帮我,总不能让哥哥吃亏。”杜月芷朝杜月镜微微一笑,两人心有灵犀,等小丫鬟打了帘子,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月芷来了。”常氏白白的银盘脸闪过一丝不怀好意的笑,挽着杜月芷的手走到老太君面前,边走边热络道:“平日总不肯和你姐姐一块走,你姐姐想亲近你也没机会,今日你一言不发走了,你姐姐还急得不得了呢,倒比你先回来了。” 常氏这番话说的巧妙,故意误导别人是杜月芷不等杜月薇,显见的庶女气性小,不大方。说罢,已走到老太君面前。 近日老太君对杜月芷的态度很缓和,出了几次风头后,杜月芷已不再像刚来时那么受气,且她虽小,行事做人自有一股安定动人的气质,并非如其他庶女那般畏畏缩缩,老太君素爱这中大家闺秀的做派,因而多疼爱些。常言道一叶障目,杜月芷稍有不慎,露出刻意争宠的样子,只怕老太君更不悦。 老太君看了一眼杜月芷,少女眉目如画,露出一副吃惊的样子,呆呆看着常氏,好似没反应过来。 “这怎么能怪月芷呢?”杜月镜是自由惯了的,径直坐到老太君的身边,语气清亮,也不饶人:“大伯母,我与月芷同坐一辆马车,每日亲眼见着大姐姐来去自由,我们连跟大姐姐说话的机会也没有,不知是谁传的谣言,嘴巴不严是小事,冤枉了主子可是大事。” 两人说法不一致,所以必有一人说谎,这其中的气氛就有些微妙了。常氏脸色微变,脸上挂着笑,心里却暗惊,二房的嫡女何时帮起大房的庶女来了? 常氏到底道行深,顺坡下驴,借故是下人的错,糊弄过去了。倒是老太君听了,轻轻嗔怪杜月镜“说话没大没小”,但并没有生气,杜月镜越发放肆,仗着“没大没小”,腻在老太君怀里,把淑女般笑着的杜月薇挤到了一旁。 杜月薇暗自不爽,故意挽着老太君的胳膊,回头一看,眼睁睁看见杜月芷走得更近了些。 杜月芷先请了安,又柔声道:“哥哥得了皇子们的赏识,月芷代哥哥敬祝老太君大喜。哥哥成日跟老师苦练,有空只去看老太君,如今父亲在外带兵,都是老太君爱着护着,保证他心无旁骛地专攻,才有了今日得际遇。说来说去,还是老太君的功劳呢。” 她这番话,只字不提常氏,但却将话全带到老太君和杜怀胤本人身上。 杜府嫡子,自然有他自己过人的本事,勤学苦练,慎意敏行,跟旁人无关。 比起祖德庇佑,靠自己的才学成名,不是更值得敬佩吗? 杜月芷小小年纪就看出了本质所在,如此识大体,十分可疼。 老太君招着手叫杜月芷坐到身边,问进学累不累,学了些什么,饿不饿,又一叠声叫人上茶,灵珠捧了茶过来,老太君看了一看,嫌茶是新泡的,没出成色:“她们姐妹年纪小,喜欢香一些的茶,重泡过来。” 灵珠便把茶端下去,吩咐小丫鬟几句。底下小丫鬟早就泡了新茶,拿了蜂蜜过来。灵珠从门口接了,聘聘婷婷端过来,亲自沏了两杯茶,又打开蜂蜜瓶儿,拿小银勺挑了一勺,放进其中一杯茶轻柔地拌了拌,清茶便染上了淡淡的琥珀色。 “这杯清茶端给二小姐,这杯蜂蜜的给三小姐。”灵珠笑盈盈道:“三小姐喜欢吃甜,这一瓶儿蜂蜜待会儿带回去,每日早晨起来喝一勺,清肠利脾,柔肌美肤呢。” 蜂蜜是藩国传来的,统共也没多少,老太君说给一勺,灵珠审时度势,直接给了一瓶儿,谁也没有异议。 杜月芷命青萝收了蜂蜜,认真道了谢,老太君还让她上榻,让人给杜月芷捶腿。 杜月薇见老太君如此疼杜月芷,眼睛都红了,饭也吃不下,回房后大发脾气,常氏冲冲赶来,杜月薇伏在母亲怀里,痛哭起来。 杜月薇身为杜府长房嫡女,身份极为尊贵,被人捧着宠着,当成掌上明珠般供着,向来都从来不大理会这个外面来的野庶妹。就好像已有了满天满地清润明朗的月光,又何必去在乎微弱的萤火虫。 在她眼里,杜月芷就是那只萤火虫,发着微弱的光,卑微低贱。 曾经她不屑一顾,如今一而再,再而三的受挫,等杜月芷的光芒越来越盛,杜月薇才惊然发现,自己的月光正在慢慢消逝。 她又恨又怕。 看着宠爱的女儿痛哭,常氏也不由得一阵心疼,抚摸着女儿乌黑柔顺的长发,美目闪过一丝阴狠:“月薇,你是杜府长房嫡女,谁也越不过你去,也别想越过你去。别看那小蹄子现在得意,等过了两日,母亲剥下她一层皮,给你消气,好不好?” 杜月薇抬头,泪眼茫茫:“母亲,她总有那么多人帮忙,哥哥宠她,连二房的杜月镜都被她笼络了,还有灵珠那个贱人,居然也站在她那一边,他们都欺负我,都欺负我……” “傻女儿,你不是让成英告诉我,那小蹄子有琅琊玉吗?琅琊玉可是御赐的,小蹄子动了琅琊玉,是欺师灭祖的罪,谁还敢帮她!” 杜月薇看着母亲脸上的冷笑,脸上还挂着泪珠,渐渐不哭了。 母亲说的对,御赐的东西,动不得。 谁动谁死。 第41章 殊荣 京城下过几场雨后,天气慢慢变得热起来,穿过冬春的衣衫也要换了。杜府里忙着采买布匹做衣服,阵线房的媳妇也多招了几个,只是姑娘们的衣服费事,需要从外面买,成妈妈拿了小册子,上面拟订了几个店铺,拿去回了常氏。 老太君正眯着眼听杜月芷背诗,常氏拿着笔在小册子上勾画了两笔,放在一旁的茶几上。杜月芷口齿伶俐,记性又好,一口气背了好几首,又让老太君考她字,老太君左看右看,唯独常氏手边的小册子是有字的,便拿起来挑了几个考杜月芷。 上面许多字,杜月芷见有好几个成衣铺子,便一一念出名来,老太君听了,便问常氏:“马上就要换季了,姑娘们的衣服怎么样了?” 她这句话问的是常氏。 常氏白皙的银盘脸浮起淡淡的微笑,回道:“丫鬟们的衣服,我上个月就吩咐了阵线房赶工,现在差不多做完了,已经陆陆续续分到各个院子里。姑娘主子们的衣服都是从外面采办,这几家有名声的大铺都是我们做熟的,做出来的衣服轻,薄,鲜,美,又时兴又好看,等到明后两日,新衣服就送进来了。再者,我寻思姑娘们也大了,见人的衣服也该有几套,我已差人办了好的绸缎衣料,请了有经验的绣娘做,一人一套,比着月薇去年的行头做,出去也是个体面。” 常氏这番话说的很有主母的风范,既大气又熨帖,就连老太君听了,也挑不出错来。 齐姨娘一听,顿时高兴了,推着女儿杜月茹往前伺候:“还不快给你母亲倒茶,母亲心疼你,做了新衣裳,过几日去吃酒就有行头了。” 杜月茹被推着分外尴尬,当着老太君的面不好说什么,便上前倒了茶,说了句:“母亲喝茶。” 两位姨娘房里皆不宽裕,虽说每月有二十两银子的月钱,一般的吃穿用度也是官中出的,但是做主子的不能小气,平日动辄赏人,名头越大赏的越多,还有母女俩日常的头面都需要打理,这都是用钱的地方。更何况,齐姨娘还要贴补娘家准备第三次乡试的弟弟,而于姨娘也要为即将出世的孩儿打算,能省俭就省俭。 杜月茹没钱,要么穿官中分下来的衣服,要么穿杜月薇不穿的。杜月薇的衣服是阖府最精致漂亮的,哪怕是剩下来的衣服,也是熨烫得整整齐齐,一个褶子,一处瑕疵都没有的,从小也不知被五妹捡了多少去。 见齐姨娘喜形于色,只顾推着杜月茹,老太君皱皱眉,都多少年了,得点好处还是这么上脸,出身低贱,怎么教都教不好,因而不大喜欢。 “齐姨娘,四姑娘如今大了,你不要胡乱推她,她好歹是个主子,身子娇贵,推重了怕你担不起这个责任,下去。”常氏斥责了几句,齐姨娘就讪讪地缩回手,杜月茹原本不大看得上亲娘小气的作风,此时见常氏发话,斥退了姨娘,又提了自己的身份,心中反而有些报复的得意。 常氏接过杜月茹手里的茶,亲切地笑道:“四姑娘五姑娘都是我带大的,我疼你们,也权当是老太君疼你们。这还只是几件衣裳,等今年租子收上来了,母亲再给你们置办些头面,可好?” 杜月茹听了,脸色更加好看了:“谢母亲疼爱。” 杜月薇素手微抬道:“四妹妹过来跟着我坐,母亲私下耳提面命,让我带你学规矩,你可别被上不得台面的人教坏了。” 齐姨娘听了甚是委屈,伸手去拉杜月茹,杜月茹却不耐烦地躲开,朝杜月薇走过去坐下。女儿如此嫌弃自己,倒像在齐姨娘心里扎了根刺,突突的疼。常氏的眼睛又毒又辣,齐姨娘不敢说什么,少不得忍气吞声,坐到下面去了。 老太君见常氏处理的得体,便点了点头:“这样很好,她们姐妹的事,还得你多操心些。素日你出的私钱已经不少,今年就不用你破费,夏妈妈,去取几张银票来。” 常氏做主母已经做了十余载,这些事再精通不过了,换了旁人,这一大家子主子奴才,光是每日吃穿住行就焦头烂额了,更别说换季这么浩大的工程,放到几位姨娘身上,谁也不行。老太君这几日被杜月薇吹的耳旁风够多了,又见常氏再未犯之前的过错,便不再像之前那样冷淡,而她取银票给常氏,也说明已原谅了常氏。 杜月芷眼看着常氏又开始得人心,那小册子上的店铺全都是常氏的私产,杜府上上下下几百号人,光是布匹就不知道有多少的进度,常氏中饱私囊,既有面子又有里子,这算盘打得还真是不错。 杜月芷低头喝茶,茶水热气袅袅,她雪白的脸,脖子低垂,头上的一支羊脂玉簪莹莹发着微光。这还是上次杜月薇不要的,原本是老太君亲手挑选,换给了杜月芷,杜月芷似乎十分喜欢,总是戴着。 老太君每每见她宝贝这支玉簪,心中倒也高兴,对杜月芷也越发多了几分疼爱。 杜月薇看着杜月芷,这小蹄子把自己不要的东西当成了宝,跟杜月茹一样不要脸。再一看,杜月芷裙子上并没有佩戴琅琊玉,便道:“我常见三妹妹身上配着一块美玉,今日怎么不见妹妹戴?” 杜月芷柔声道:“玉收起来保养去了。” 她平日并不招摇,怕九殿下不高兴才戴了玉,此时一向不待见她的杜月薇突然问起,不免可疑。而且几天前五妹也打听过这块玉,难道其中有什么玄机,而她不知道?还是等哥哥回来了,让哥哥看看吧。 老太君并未赏玉给杜月芷,问起来,杜月芷说是哥哥送她的。杜怀胤送玉给妹妹没什么好说的,老太君点点头,便撂开了。 杜怀胤回来的时候,带了个消息。成王府的小王妃新添了一个嫡子,刚好满月,老太君与老王妃是手帕之交,自然要带着姑娘们去送贺礼吃满月酒。 去王府吃酒的殊荣,以往都是属于杜月薇和杜月镜的,其他庶女只配去吃些五品以下的官宦酒席。这是京城大家族一直以来的规矩,如果庶子庶女不是特别出色,轻易不肯带到容易结识权贵的地方去,以免出了差池,影响百年名誉。 杜怀胤有意让杜月芷也去,杜月薇不满道:“胤哥哥,三妹妹回来没多久,从未见过这等大场面,她若是去了,只怕会畏手畏脚,顾头不顾尾,没得惹人笑话。” “她不去,你怎么知道她不行?难道你就是天生见惯大场面的?” “你!”杜月薇气得面色发白,站了起来:“胤哥哥,好说歹说,你就是喜欢偏着三妹妹,既然如此,我不去了,让她去吧!”说完,也不等丫鬟扶,自己摔了帘子出去,连老太君的面子也不顾了。 杜月薇素来任性,这一闹,满房的人都沉默了,夏妈妈见老太君闭目养神,轻轻抬了抬手,房里的人该退的退,该走的走。杜月芷也没料到杜月薇会气成这样,站了起来,连声向老太君赔罪。 “芷丫头回去吧,我与胤哥儿说几句话,这件事,必要给薇丫头一个说法才行。” 杜月芷还要说什么,杜怀胤冲福妈妈使了个眼色,把杜月芷拉走了。房里只剩下老太君,夏妈妈和杜怀胤。杜怀胤站在地上,片刻后,双膝跪下,仍是一言不发。 老太君叹了口气道:“胤哥儿,我知道你疼芷丫头,但是你不要忘了,薇丫头才是你的亲妹妹,你不要厚此薄彼,本末倒置。” 杜怀胤俊朗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老太君,月薇和月芷谁是我的亲妹妹,您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月芷失踪那一年,我已经记事了。母亲究竟是怎么死的,妹妹又是怎么被人抱走的,您要我再说一遍吗?” 这些事,不仅是杜怀胤的伤疤,更是整个杜府讳莫如深的隐秘之事。 夏妈妈劝道:“胤少爷,当年的事,老太君也是身不由己,您何必又提出来伤老太君的心呢?您这么多年暗中打听三姑娘的行踪,打听到了,又非要把她接回府,这些老太君不都应了你吗?难道您非要恢复三姑娘的身份,逼老太君寝食不安?” “孙儿不敢!”杜怀胤语气冷然:“只是恳求老太君,以后不要再拿月薇和月芷比。” 老太君看着自己这个年轻的孙儿,叹道:“我知道芷丫头吃了许多苦,但薇丫头是无辜的,你对薇丫头如此冷淡,外人看了必定以为将军府内出了问题。现在薇丫头是杜府嫡女,你是她的哥哥,该照拂该疼爱的,应该是薇丫头比芷丫头多。你若是做不到,以后也不必来向我请安,我不能让别人说杜府以庶压嫡,至于芷丫头,我也只好把她交给你父亲处置,你看如何?” “老太君!”杜怀胤猛地抬头,目光灼灼,宛若一团怒火在烧。 “看来你是不愿意了。既然如此,你就去向薇丫头赔礼道歉,哄她开心,明日薇丫头若还是难受,芷丫头也难逃惩罚。” 老太君的话让杜怀胤哑口无言,他沉默良久,在老太君的期盼中,终于点了点头。老太君这才缓和了脸色,让夏妈妈送杜怀胤出去。 “哥哥!”杜月芷还等在外面,看到杜怀胤苍白的脸色,不由得一愣。但她很快就调整过来,兄妹俩没有说话,一起离开了这里。 看着杜怀胤与杜月芷两兄妹远去的背影,夏妈妈心微微泛疼。其实老太君心里是疼三姑娘的,但是方才说的那番话,竟是分外残酷,分明把三姑娘当成制掣胤少爷的筹码,不知胤少爷是否会在心里怪老太君。 第42章 下跪 杜怀胤晚上要到外院住,杜月芷送他到月洞门。两人都怀有心事,杜月芷看了看浑身散发着沉郁气息的哥哥,心中难过,勉强笑道:“哥哥,老太君说了什么?可有因为大姐姐的事责罚你?” “没有。为了这一点小事,老太君不至于罚我,只是叫我脾气收敛些。你别皱着小眉头了,小女孩儿应该是无忧无虑的,就算天塌下来也有哥哥顶着……你快回去吧,天黑路难走,明日还要进学呢。” 杜怀胤催促着杜月芷走,杜月芷走了几步,又回头,长眉婉转,眼睛映着灯笼的光,声音从那里飞过来,清亮如莺啼:“哥哥,有事一定要跟我说,我会帮你的。” “知道了,去吧。”杜怀胤露出一点笑容,挥手让她走。 等杜月芷的身影消失在影壁后面后,杜怀胤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忽而转身,一拳狠狠砸在月洞门旁边的墙壁上,雪白的壁凹下一块,裂纹炸开,几缕献血从杜怀胤的手上流了下来。 剑萤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抱住杜怀胤的胳膊,抽出帕子帮他包扎,饶她素日沉稳淡定,此刻也不由得着急起来:“少爷,你这是怎么了?!我去叫三姑娘!” “剑萤,别去……”杜怀胤一把拽住欲去叫人的剑萤,从后面抱住她,缓缓沉下头,埋在她的肩窝处:“你听我的话,不要动,我靠着休息一下就好。” 剑萤不动了,感觉少爷的呼吸撞在耳垂上,心怦怦直跳。从前也是这样,杜怀胤每每遇到无法解决的事,苦闷得不到释放,就会靠在她的肩膀上,休息一下。她本是执剑婢女,长年累月被杜怀胤这样抱着,亲密无间,多多少少也能感受到少爷的心情。 “少爷,你不要总为三姑娘担忧,我见三姑娘聪明着呢,就是你不在,她也能保全自己,不会吃亏的。” 杜怀胤闭着眼睛,手上的痛蔓延,却不抵他万分之一的痛苦:“傻剑萤,你不懂。” 又说我傻?剑萤心中升起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熟悉而又禁忌,她不会说,也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像这样完全属于她和少爷的时间。腰间的力量不轻不重,剑萤抿了抿唇,轻轻伸手,想要碰触少爷环住她腰的手。 “走吧。”就在手刚要接触的那一刻,杜怀胤站直了身体,声音低沉,黑暗中看不到他的神情。冷风从刚才被压住的肌肤上刮过,剑萤打了个寒颤:“去哪儿?” 杜怀胤大步朝来路走去,夜风带来他的回答:“去见月薇。” —————————————————————— 翌日杜月芷出门,看到杜月薇穿得漂漂亮亮的,乌发如云,笑容艳美,跟昨日相比判若两人。人只要开心起来,脸上的笑容就会格外美丽,杜月薇本来就生的美,衣饰又华贵,一笑之下,竟有倾城之姿。 杜怀胤正和剑萤在一旁校正马鞍,杜月芷来了,杜怀胤也未像往常那样来接她。 看到杜月芷过来,好像生怕她听不到,杜月茹故意大声问:“大姐姐,你这只镯子好漂亮,是从哪里得的?” 杜月芷闻声望去,只见杜月茹捧着杜月薇的手,那雪白的皓腕,纤细柔弱,戴着一只金脉累丝天珠镯。 杜月薇翘了个兰花指,天珠镯经过阳光一照,更加绚烂美丽:“这是胤哥哥送的。昨夜哥哥特意来母亲这里找我,向我赔礼道歉,哄了我好久。你们看,就是哥哥亲自从江南带回来的古董镯子,为了哄我开心,我要什么他就给什么!” 杜月芷怕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确实是哥哥的那只。 这只镯子杜月芷曾在杜怀胤那里见过,据说甚是名贵,从江南带回来的古董。剑萤说过,哥哥攒了很久的钱才凑够买了这只镯子,说是要送给未来的心仪女子,平时宝贝的很,谁也不让碰,没想到一夜过去,竟戴在了杜月薇手上。 这镯子的来历阖府无人不知,杜月薇也不例外,她明明知道哥哥又多辛苦才买下来的,意义特殊,她怎么敢! 杜月薇奚落了几句,杜月芷心中默念了几句佛经,勿躁,勿怒。她经过杜月薇的时候,杜月薇看她那幅淡然的样子就生气,一把拉住她的手,拽了过去,杜月芷被杜月薇的指甲掐的难受,站稳身体,皱眉:“大姐姐要做什么?” 杜月薇貌似亲密地附耳杜月芷,娇润的红唇微启,别人看着还以为是两姐妹在说悄悄话。可是不是的,杜月薇说:“三妹妹,昨夜哥哥当着众人的面,在我母亲面前跪了一个时辰,浑身骨头绷的紧紧的,让人看着就难受。我也不愿折磨哥哥,可是哥哥要开窍,要知道谁跟他亲,你看,他把镯子送给了我,纵容我的一切无理要求,不就说明了他的态度吗?我知道你这副可怜的模样最会骗人,但是没关系,你夺不走我的东西。” 杜月芷紧紧咬住下唇,胸口涤荡着熊熊怒火,唇如血玉:“你们竟然让哥哥下跪……你到底要说什么?!” “很简单,以后你乖乖的,像四妹五妹那样臣服于我,不然惹恼了我,吃亏的是你自己。” 杜月芷先前在李家庄,看到乌氏跟人吵架,吵到愤怒至极的时候,一口唾沫唾在那人脸上,以示此人无耻。她现在就有这个冲动。 她轻轻移过脸,看到哥哥整理完了马鞍,扬身上马,手里拿着长鞭,高高在上,白玉冠通透明朗,锦服黑靴,此时阳光倾泻在他身上,明灿温暖,少年英俊如斯。 少年披着满身朝阳,看着她的目光,也充满了温柔,理解和淡然。哪怕昨夜经受了杜月芷不曾想象的屈辱,也依旧温柔似光芒。他凝视着她,相信自己的妹妹会做出正确的选择,不会让他失望。 杜月芷心慢慢静了下来,对杜月薇笑靥如花,附在她耳边亲近非常:“你做梦。” 杜月薇脸色顿时冷了下来,杜月芷后退几步,低头行了礼,转身上了马车。 第43章 背书 从那日后,杜怀胤对常氏母女的态度就变了。明面上,他更加关心杜月薇,兄友妹恭,一派和谐,下人总看见杜怀胤派人给杜月薇送东西,大多是一些贵重的吃食,首饰,在老太君面前,杜怀胤一反往日的冷淡,对杜月薇有问必答,有求必应。 他常常含着笑回应杜月薇,杜月薇高兴疯了,这么多年哥哥总不肯搭理她,素日脸色淡淡的,自杜月芷回来后更甚,常把自己视为空气。还是老太君面子大,也不知说了什么,单独教训一番,母亲又狠狠给了下马威,才把哥哥治得服服帖帖。 而且哥哥对杜月芷那个小蹄子也没以前在乎了,往常总是坐在杜月芷身边,现在哥哥只会自己单独坐一边,谁也不靠近,这样很好,自己坐不到他身边,小蹄子也别想坐到他身边。杜月薇心中有一种隐隐的得意。 杜怀胤对杜月薇好了,杜月薇渐渐也不再针对他,对于已经得到了的东西,她放了心。 再加上舅舅病好后,感激母亲常氏回常家主持大局,稳定人心,所以借着杜月薇要去成王府祝贺小王妃生下贵子的由头,打了一套非常贵重的行头,又送了世间独一无二的淮钡项链给她,那淮钡项链是一百零八颗淮南珠,加上玉钡制成,刚亮出来,明灿辉煌,熠熠生辉。 淮南珠一颗就难得了,居然是一百零八颗,惊艳动人,令人惊叹不已。 这么大的手笔,也只有世代经商的常家才拿得出来。 “常家又送来不得了的东西,连老太君都惊动了,主子们都去主母院里看热闹去了。” “薇姑娘命真好,又美貌,又有钱,只怕连宫里的公主都不如她呢。” “没办法,谁让她有个富可敌国的舅舅,从将军到老太君都宠她呢……” 下人们知道常家有钱,但未想到常家竟富裕至此,常氏反而很淡定,只是叫人收着,等出门时再拿出来戴。 杜月薇更加嚣张了,只觉得这世上的好东西,只有她杜月薇才有资格挑选,她想要的,别人夺不去,她不想要的,别人也别想染指。 杜府与常家早就连在一起,如同老树与暗河的关系,息息相生,百年纠缠,如今激长到极致,在杜月薇身上得到爆发。杜月芷想,这大概也是老太君忌惮的地方。 看着杜月薇如今什么都有了,每日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杜月芷心中巍然不动。 关于杜怀胤下跪这件事,杜月芷从未找哥哥确认,此后也绝不会提起。那是她胆大英勇的哥哥,她比任何人都要珍惜他的骄傲,他不想让她知道,她就不知道。 她让自己忙起来,忙着应付九殿下,忙着悄无声息让自己的实力凸现出来,好跟二姐杜月镜一处进学,更忙着打探如今的朝局势头。 她不得不关心,明年圣上会带着诸位皇子去不周山围猎,哥哥也会去。她不知道那天会发生什么,但她知道皇子们一定会有人死于非命。如果哥哥真的参与了夺嫡之争,那她要想尽办法,避免哥哥站错了人。 至少,不要站到死人的那一方。 哥哥前世被发配到边疆,她求良王,求月薇,能求的人都求了,可谁也不帮,她那时已是下堂妻,没有人会在乎。就连月薇,也只是明哲保身,说是哥哥自己的错,她不会引火上身去救一个得罪了太子的人。 最后的太子是谁呢? 杜月芷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到。 她的记忆是残缺的。 “又在皱眉,想什么呢,这么入神?”一个冰冷却略带柔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随之而来的,是轻佻在耳垂的热气。 杜月芷马上抬头,头却撞到某人下巴,好痛! 她揉着脑袋,扬起小脸,正好撞入一双充满戏谑和无奈的黑眸中,那人下巴红了一片,也在揉呢。她心中猛的漏了一拍。 大意了,现在是他在讲学,不能随便出神的呀。 “九殿下,对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看书看入迷了,没注意到您在后面。”她立刻讨饶,露出可怜巴巴的神色。 “看书看入迷了?”夏侯乾薄唇一勾,伸出修长的食指,点了点桌子上铺的书:“书都拿倒了,你是怎么看入迷的?嗯?” 杜月芷哑口无言,书确实是倒的,她压根就没认真听。 夏侯慈在一旁支棱着耳朵听,生怕杜月芷吃亏。自从杜月芷天天给他带糕点,他就很黏杜月芷,把她当亲人,要不是帮杜月芷说话,九哥会罚得更狠,他现在早就开口帮忙了。 九哥这个人,其实很凶的,夏侯慈无意间撞见过九哥审人,从门缝里偷窥,那时候的九哥,跟讲书的九哥,完全是两个人。所以小小的他,也怕九哥。 他不会给杜月芷讲九哥的可怕,每天带糕点,偶尔神游四方的温柔少女,不该知道这些黑恶的事。他只是在心里为她默默祈祷,希望她能说出令九哥满意的回答。 杜月芷眨了眨长睫毛,玉白的脸泛起一丝丝害羞:“不瞒殿下,这书倒着看更有意思,我背的更快。” “哦?那你背背看。” 背就背。杜月芷清了清嗓子,闭目回想了一下这一章的内容,然后一一背了出来,嗓音圆润如清晨之雨洒落花瓣,廊下花雀红嘴啄风,婉转悦耳,坚定而自信。 这些书,她早就熟读于心,防着太傅或者老太君抽查,没想到却先在九殿下面前露了一手。 夏侯乾见她真的背了出来,忍不住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又见她眼睛黑白分明,灵活盈动,竟是可爱得很,便道:“罢了,我何必与你置气。” 想走,听到背后她松了一口气,夏侯乾觉得自己简直太便宜她了。 本想继续质问她,可是十三弟瞪着朦胧的大眼睛看杜月芷,两人目光勾连,十分的不懂事,十分的让人生气。 杜月芷正跟十三殿下分享逃过一劫的喜悦,可是紧接着一道黑影重新走了回来,牵了她的手,一拉,她正吃惊,身不由己起了身,待回过神来,人已经在书房后面的小花园里了。 此天,此地,此处,只有她和九殿下。 “九殿下带我到这里,可有什么话吩咐我?”她眨了眨眼睛,长睫毛又浓又密,好似小刷子,刷的人心痒痒。 “我的确有。”夏侯乾声音阴柔低沉,朝她走了两步,杜月芷见太近,有些紧张,往后退了一步。 没想到夏侯乾又逼近一步,气息微热,风卷起簌簌花雨,一层层落满肩头。 后面是墙,退无可退。 第44章 初吻 夏侯乾曾经派人调查过杜月芷。 无意中撞见杜月芷还活着后,夏侯乾就立刻派了心腹手下去暗中查探她的来历。他培养的人是精锐力量,这世上只有不想查的,没有查不到的。可是他小看了杜府,手下带回来的资料,极其之少,寥寥无几。 据说护国大将军杜璋当年出兵平定昌禄之乱的时候,身边有一个从小伺候的贴身丫鬟跟着,这仗一打就是一年,总也回不去。不久这丫鬟就怀了孕,可是当时战事吃紧,杜璋日日与将士谋士商讨平定之法,未免疏忽照顾,到了分娩之夜,产婆还是匆忙找来的乡下人,那丫鬟产下爱女,血崩,没过几日就死了。军营没有女人,杜璋叫产婆留下照顾小女娃,名字还是丫鬟早先听将军话起的,唤做杜月芷。 不知是害怕还是愤恨,产婆趁着一日所有将士出征的时候,带着杜月芷跑了,等杜璋打完胜仗,想起杜月芷的时候,已经是三天过后了,再找却已经找不到了。据说后来是抓到产婆,严刑逼供下才招出杜月芷的下落,原来是卖到离边疆一百里远的李家庄。有了下落,杜璋就派人把这个流落在外十二年的庶女找了回来,放在府内,排行第三,亦为庶女。 这套说辞看似合理,如果不是夏侯乾遭了毒手,误入李家庄,陪杜月芷生活过一段时间,他几乎要相信了。 夏侯乾小看了将军府,远在军营带兵镇守的杜璋竟将杜月芷的身份隐藏得如此深,甚至还伪造杜月芷的身世,就算以后有人见到杜家三小姐,拿着一套说辞来糊弄,也滴水不漏。 这件事可越来越有趣了。 他玩味地盯着少女。 “依我所知,你是知道自己身份的,你选择我做送信人,并且送到一个毫不起眼的丫鬟手里,说明你对杜府的认识,远超过我的想象。而且你也不信任我,除了那只铃铛是真的,其他的都是假的。你是怕你的嫡母得知你的存在提前杀了你,还是怕即便我帮不了你,也不用引起不必要的动静?” 杜月芷红唇紧抿,微微低下头,却被一只大掌托起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都怕。” 她无奈,吐出两个字。 这两个字,是真的,没有骗人的回答。夏侯乾又问:“你什么时候知道你的真实身份的?” “一开始我就知道。” “谁告诉你的?” “……” “你娘究竟是谁?” “……” 杜月芷又沉默了。 “很难答吗?”夏侯乾问。 他在逼她,这种隐形的压迫,她再熟悉不过了。 杜月芷抬起眼睛,宛若清水里养着两丸黑玉,微微泛着清澈的光泽,倒映着花雨中玉带黑发的夏侯乾侧影:“殿下,你我相识一场,想必你也知道我的为人。我确有一些难以启齿的秘密,暂时无法告诉你,因我不愿答,你若是强逼我答,我只能撒谎骗你。我知殿下不喜人撒谎,所以也请殿下不要逼我,等时机成熟,我会一一禀告殿下,届时殿下要杀要剐,随殿下吧……” 看来是真的很难答,她说得对,谎言和延时,只能选一个。也许被他欺负久了,最后那副自暴自弃的样子,倒有一番别样的滋味。 其实逼人的手段,夏侯乾有很多种,但他同样知道杜月芷说到做到,她可以把谎言说得非常真实,真真假假,最难辨认,夏侯乾早就领教过的。 难道就这样放过她? “要我不逼你,倒也容易,你……别动。” 手里的下巴尖俏柔滑,在上面一点,是饱满柔软的唇,被她小白牙咬着,娇艳欲滴,宛若血玉。夏侯乾忍不住用大拇指揉了揉,果然又软又舒服,忍不住多揉了几下。 “你……”杜月芷先前听他说别动就没动,没想到他却玩//弄起自己的唇,禁不住羞红了脸,心中暗气,趁机咬了他一口。 她目光像极了一只可怜的小兽,不准别人侵犯自己的领域,又不敢大肆反击,倔强又柔弱,有一种矛盾的美。夏侯乾看她的小嘴巴咬住自己的大拇指不放,虽然有些痛,却能感觉到口腔里温热湿濡的舌尖,又细又滑,遭人疼,想到这里,禁不住浑身有些燥热。 “松口……”他嗓音低哑,喉头微动。 杜月芷又狠狠地大咬了一口,这才松口,哪知他还是不拿出自己的手指,杜月芷因为惯性用舌头抵住,想把他的手指推出去。 那湿热香濡的舌头一舔,夏侯乾眼光暗了下来,将杜月芷轻轻推在墙上,似要吻她。杜月芷一惊,反手打他,被他拧住压在腰后,反抗之中两人靠得更紧,杜月芷的脸碰到他的胸膛,顿时红晕飞起。 “简单罚你一下,算作利息。” “九殿下,不可以……”她微弱地抗议。 夏侯乾轻笑,径直搂住她纤细的腰身往上,顺手抬高她的下巴,自己微微侧头,一呼一吸之间,唇瓣相触。 杜月芷吓得紧紧闭上眼睛,咬住牙齿,周围只听得见花瓣簌簌而落的轻柔声音,连呼吸都静止了。 “这是你的初吻?”没想到夏侯乾并没有深入下去,只是浅尝则止,偷亲后,又在她的左颊上落下一吻。 杜月芷屏息等了良久,也没有动静,悄悄睁开一只眼睛,发现九殿下只是微笑着看着她,并没有行野兽之行。杜月芷小脸憋的如同红嘟嘟的苹果,睫毛颤抖,连耳根都红透了,她不会呼吸么?夏侯乾松开手,放她下来。 杜月芷一直用脚尖踩着地,此时落在了地上,方才从晕懵中回过神来。 “登徒子!”她一把推开夏侯乾,撩起裙角跑开,离他远远的,这才大口大口呼吸。 冰凉清新的空气迅速涌入,从来没觉得呼吸这么重要过! 她一边喘气,一边揉自己的唇瓣,好像要把刚才的吻揉掉。 夏侯乾语气凉凉的,道:“你再揉,信不信我一会儿补上?”本来顾念她小,怕吓着她,根本就没怎么亲她,没想到这小妮子这么不识好歹。 杜月芷揉也不是,不揉也不是,气呼呼看着夏侯乾……这个人怎么这么可恶啊!!! 大概吃得心满意足,接下来的一整天夏侯乾都没怎么为难杜月芷,中途正在教杜月芷练字,忽而一个侍卫跪拜求见,腰间配着刀,神色凝重,在夏侯乾耳边低语几句,夏侯乾脸色一顿,大约非常棘手,回头看了杜月芷一眼,杜月芷正低头认真练字。 夏侯乾唇角勾起,简单交代一下,便带着侍卫匆匆离去。 杜月芷是堂里最大的,九殿下走了,就由她来安抚秩序:“大家接着练字,有什么不懂的就来问我。” 自从征服了几个著名的淘气鬼,又在众人面前展示才学后,她早已是大家眼中无所不能的人,再经她小手腕调/教,自然听她的话。 练大字的时候,坐在最前面的杜月荇写不好郑勉体,所以端着笔墨纸砚过来找杜月芷,让三姐姐教她。大概跑的太极,被桌脚绊了一下,软软的身体往前倾倒。 “小心!”杜月芷立刻站了起来去挡,可还是来不及。 随着尖叫声,磨了半只砚盒的墨水全泼在了夏侯慈身上,杜月芷踉跄几步,倒在姐姐怀里。 “快看,那个谁被泼了一身墨水呢!” “好脏哦!” 贵子们都纷纷看过来,小小的目光各有不同。虽然在夏侯乾和杜月芷的帮助下,已经没人再叫夏侯慈怪物了,但是这种看热闹的目光,仍然非常刺激同龄人。 夏侯慈正在睡觉,被泼了墨水,缓缓抬起头,看到贵子们窃窃私语,跟以前嘲笑他时一模一样。墨水顺着额头流到严谨里,幽蓝的眼睛闪耀着冷漠,随即而来的是愤怒,怒火中烧,他什么也不顾了,踹倒凳子,上前一把抓住杜月荇的衣领,要把这个哭哭啼啼的小姑娘揪出来。他还不知道要干什么,他就是想发怒! “十三殿下,你冷静一点,你的眼睛要洗,快跟我来!”杜月芷挡在妹妹面前,阻止夏侯慈陷入愤怒的漩涡,不由分说拉住夏侯慈的小手,她是少女,力气比他大,把他拉到外面,用清水洗眼睛。 杜月荇吓得要命,十三殿下从来都是喜怒无常,刚才还要打自己呢……她很害怕十三殿下告状,传到嫡母耳中,少不得要受责罚。所以她像小尾巴一样跟着夏侯慈,不停的哀求着,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晶莹剔透,非常可怜。 “呜呜呜十三殿下,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帮你洗衣服好不好……我把墨迹洗干净,绝对不会被人看出来……要是还不够,我,我就帮你抄大字,做功课……每天都做……呜呜呜……” 杜月芷也帮妹妹求情,夏侯慈闭着眼睛,只觉得耳边总不清净:“吵死了,别哭了,我原谅你就是了!” 杜月荇感激涕零,泪珠儿还挂在小小的下巴上,大眼睛蒙着水汽:“谢谢十三殿下,你,您现在好点了吗?” “不好。” “那,那你什么时候消气?”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好哭鬼?!”哼! 杜月芷听他俩斗嘴,不由得暗自发笑,拿了一条毛巾,帮夏侯慈擦脸。她正对着夏侯慈,擦到眉眼的时候,她忽而愣住了。 拌嘴的夏侯慈的眼睛又大又圆,瞳仁如墨点漆,再次变得纯黑。 这是本月第二次。 “十三殿下的生母是为夷族美人,脾气暴烈,喜怒无常,十三殿下大概完全遗传了她的脾性,不好相处。而且眼睛又生成那个样子,蓝蓝的很吓人,举国上下找不出第二个蓝眼睛的人,很多人都猜测十三殿下并非龙子,谣言传多了,连圣上都起了疑心,将十三殿下扔在随便哪个妃子手里,不管不问……” 耳边响起哥哥告诉她的消息,杜月芷心中忽而又一个大胆的念头,圣上和夷族美人都很正常,整个大靖找不出第二个蓝眼睛的人,这说明绝不可能有蓝眼睛的小孩出生。 夏侯慈的蓝眼睛,会不会是假的? 第45章 大嫂 杜月芷带着对十三殿下的疑问回到了家,一路上思绪重重,想着在哪本医书里看过这种病。 杜月镜却误会了,以为她在为杜月薇烦心,笑道:“三妹妹,就算大姐姐如今得势,你也不是第一次遇到,怎么还这么放不下?她在府里横着走的时候多了去了,若不是我母亲送了我几个厉害丫鬟,只怕也斗不过她去。你也别太担心,照我看,她再怎么嚣张也就这两年了,等她嫁了人,自然就不会再压迫你,你就自由了。” 杜月芷听了几句就知道她误会了,忙道:“二姐姐,我没有想着大姐姐的事呢。最近天有些热,我白天练了一天的字,有些乏了。” “你的郑勉体写得很好,都传到我们这里了,太傅还把你写的字拿来臊我们呢,如今还需要练?” “要练的,字也像人,长久不练,就写不出那股神/韵了。” “还是你的悟性高,我就不行,写得好一点就恨不得裱起来。改日你送我几幅字,我挂在家里,每日也熏陶熏陶。” 杜月芷拗不过杜月镜,便答应了。到了府内,忽见月洞门外站着许多仆人,皆是二房的,离亭子远远的。亭子里一站一坐,另有贴身丫鬟伺候。坐着的是朱氏,站着的是一个身穿蓝袍,挂玉带的中年男人,虽看起来很普通,但目如银钩,别有一股杀伐决断的气息。 杜月镜一眼看见,大叫:“父亲!” 原来是杜羲陪妻子朱氏逛园子,尽了兴,又知道女儿杜月镜素来喜欢在正院玩一会儿才回去,所以索性留下来,等杜月镜回来,一起回家。 “镜儿,慢点走,小心别摔着,到我这里来。”朱氏面庞白净,雍容富态,招手叫杜月镜。 “父亲,母亲,你们是来接我的么?”杜月镜欢天喜地过去,朱氏早已伸出手,将女儿搂在怀里不住爱抚。杜月镜享受母亲的爱抚后,又扭头看着杜羲:“父亲,大理寺的案子都处理完了么,那些老朽怎么肯放你一天大假?” 杜月镜在亲人面前向来口无遮拦,杜羲故作不悦,轻轻捏了一下女儿的鼻子:“什么老朽,那是朝廷的官员,容不得你小孩儿家胡乱称呼。” 杜羲是正三品大理寺卿,掌管大靖最高级别的刑狱案,因大理寺事务冗杂繁琐,大小冤假错案多如牛毛,日日都很忙,就连陪妻女的机会都很奢侈。他非常宠爱朱氏和女儿,难得的假期,全在家里陪她们,从不出去吃酒应酬。 在外,他是铁面无私的大理寺卿,谁的面子都不需要给,又冷又硬。可当着娇宠长大的女儿的面,总也板不起脸,满是温柔。 “在其位,不谋其政,什么都要你处理,他们自己都快要朽掉了,不是老朽是什么?”杜月镜撅着小嘴,不服地辩道。杜羲跟女儿说话总是吃亏,无奈地摇摇头,忽听有人请安:“月芷见过二叔,二叔母。” 杜月芷盈盈一拜,杜羲看着她的脸,犹如雷霆炸开。 雪白娇嫩的肌肤,一枚红玉压眉心,潋滟眸光,长眉如黛,虽未长成,却已隐隐露出清美之姿。 跟当年的洛河公主,已有七分相像。想起那个总是廊下箪凉,慢慢敛去快乐的高贵女子,杜羲不由得心中一凛。 她是大嫂,她已经死了,可是她的骨血却还活着。 杜羲早已听说杜月芷被接回了府,但却迟迟不去见,猛然看到洛河公主的女儿,又觉熟悉,又觉陌生,半天才道:“你喊我二叔,我们就是亲人,不必多礼,跟镜儿一样。” “是。” 朱氏忙叫她起来,拉过小手,像对待杜月镜那样,温和地问她学里的话。 杜月芷心中满是温暖,送二房回去,到了角门停住,折身往回走。到了晚上,天上下起了倾盆大雨,福妈妈年老,腿疼又犯了,拧了热毛巾敷也没用,杜月芷叫人把自己的针灸盒拿过来:“我要用古法帮妈妈医治老寒腿,妈妈忍着疼,扎几次就好了。” 青萝去拿针灸盒,抱琴多拿了几盏灯过来,拿小簪子挑亮了灯芯:“姑娘小心费眼。”杜月芷施针完毕后,福妈妈果然疼痛大缓,又热热地喝了暖茶,庆幸道:“幸好有姑娘在。往日不知请了多少大夫,喝了多少苦药也治不好,姑娘一直帮我扎针,真如你们所说的--大雪里送火把。” 众人闻言,都大笑起来,福妈妈不明所以,抱琴边笑边道:“福妈妈,那叫雪中送炭,不是送火把。虽然这样形容也很贴切……” 福妈妈也笑了:“我没进过学,倒闹了笑话,逗你们一乐也好,今日下雨,多笑笑还能防雨气。” 杜月芷施针后,正坐在灯下,慢慢翻看一本手札,她看的入神,连福妈妈的笑话也没惊动她。 杜月芷就算回到杜府,并没有偷懒舍弃一身医术,身为庶女,她也没多少闲钱,院子里丫鬟头疼脑热,都是她给治好的。甚至福妈妈的老寒腿,还有剑萤的骨伤——陪着练剑总会有意外发生,一个拔出寒气,一个熨帖骨骼,扎针后效果显著。 今日夏侯慈的瞳孔由幽蓝变成黑色,虽然只有短短半柱香的时间,已经引起杜月芷的怀疑。她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想要找出异色瞳的原因。 她回家就翻出自己所有的医书和小札,医书只有几本,上面并没有对异色瞳的病症描述,杜月芷又去翻自己的小札,小札密密麻麻都是字,为了省地方,还专门用的小楷。 她翻了许久,终于翻到自己需要的东西,上面写着“异色瞳,见荒槿内经,第二十三章,疗法繁琐庸碎,除非圣人,否则绝无耐心看完。” 杜月芷很想回到那个时候的自己身边,先乱揍一通,再压着自己的脑袋看书,因为那书是禁/书,李婆婆带她去镇里的书房看的,纸张泛黄,纸屑掉渣,她当时因为肚子饿,就没耐心坐在那里看完,丢到一旁,还特意写了手札嘲讽,现在真是后悔莫及。 如今要去哪里找荒槿内经呢? 外面雨声更大,夜黑如墨,丫鬟们早早关了院门。杜月芷想着内经,正准备要睡了,忽听外间有动静,原来是兰蔓撑着伞,带着小丫鬟冒雨过来了。 “兰蔓求见三姑娘。” 这么晚了,又下着大雨,究竟是什么事,让二房得力大丫鬟亲自赶过来? 杜月芷疑惑,披衣而起。 第46章 礼物 兰蔓虽然是丫鬟,身份却有比那些管事的媳妇还要高,她协助二房是一把好手,如今手里也颇有些权力。见她亲自来了,杜月芷便披衣迎接:“兰蔓,这么晚了,何事?” 兰蔓命小丫鬟在外面站着,双手捧了一只匣子进房来,笑吟吟行了礼:“二爷说今日未料到会见到三姑娘,仓促间也没有备见面礼,这是另行准备的,派奴婢特意送过来,希望姑娘不要觉得粗鄙,收着自己玩儿罢。” 见面礼? 杜月芷见白天二叔并未与自己怎么说话,虽谈不上冷淡,可也谈不上热络,好端端地怎么遣人巴巴送了见面礼过来?她心中又疑惑又好奇,不知二叔何意,猜不透,便笑道:“二叔才说我们是亲人,又这么见外,既然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来人,快收了礼物,倒茶来,让兰蔓驱驱雨气。” 兰蔓却称还要回去复命,放下礼物,很快就走了,杜月芷让她带谢给二叔,二叔母,又打赏了跟着的小丫鬟几百赏钱,这才关上院门。回头拿了匣子,却是乌沉沉的一只檀木匣,雕琢精美,很沉,一看就并非俗物。 青萝和抱琴都围了过来,看着这贵重的檀木匣,啧啧称奇:“小姐,快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 杜月芷伸出嫩白的手指,打开匣盖,光芒淡淡射出,众人眼前顿时一亮。 匣子里极为慎重地铺着红绒布,卧着一只白玉九连环,白玉如少女的肌肤般莹白,通透,映着烛光发出浅淡柔和的光芒,掬在手里把玩,触手温凉,好似天上的仙物,氤氲着朦胧的白雾,仙气缭绕。第一环浅刻着四个大字“锦绣河山”,似是女子手笔,飘逸灵秀。 抱琴惊呼。 “好美啊,居然是锦绣九连环。我一直听说二爷有个解不开的九连环,今日才得以一见。据说锦绣九连环是一整块周玉做的,塞外异士所造,辗转才传到大靖。还有人说,谁若能解开这个九连环,谁就能听天命,知福祸,也不知是真是假。姑娘,我们可以摸摸吗?” 杜月芷前世做王妃的时候见过不少奇珍异宝,这锦绣九连环却是第一次见,她试着解了一下,发现里面机关重重,难解。 “拿去看吧,说不定你们能解开它,也让我沾沾福气。”她微微一笑,将白玉九连环放在抱琴手上。 抱琴连忙捧着,跟青萝凑在一块欣赏。两个大丫鬟脸上带着兴奋的表情,又生怕碰坏了,伸出修长柔嫩的手指,轻轻滑过环身,乐开了花,好一番闹腾。 杜月芷见她俩跟魔怔了似的,忍不住打趣了几句,回头见福妈妈也盯着那九连环看,神色古怪,便道:“妈妈,你想看就近些看,这东西拿在手里才好玩呢。” 福妈妈一愣,立刻摇摇头,甚至还很避讳地不去看,接着伺候她上床睡觉。 杜月芷重新躺在床上,福妈妈为她放帐子,杜月芷忽而侧身,撩起一片帐,娇声问道:“妈妈,我与二叔不熟,二叔为什么要送我这么大礼?” “大约是长辈对小辈的疼爱,你又与二姑娘亲近,二爷自然是爱屋及乌,姑娘不必多想。” 杜月芷看着福妈妈那双镇定的眼睛,还不放弃,试探着又问:“福妈妈,你认识这幅九连环吗?” 这时,福妈妈顿了顿,目光有一瞬间的凝滞,片刻道:“不认识。” 福妈妈撒谎,她一定认识! 夜深了,雨声渐微,杜月芷看着垂下的绣帐,陷入一片沉思。她不知道这副九连环是什么来历,但从福妈妈的反应来看,这副九连环,很可能是母亲的遗物。 既然是母亲的遗物,为何会到二叔手里,二叔又为什么要把它送给自己当见面礼? 翌日学里派人带话,说九殿下有事,不必进学,在家温习就好。杜月芷便可以不用去,派了个小丫鬟去侧府告诉杜月镜,小丫鬟回来后,说二姑娘身体不舒服,也没去学里。 杜月芷一听,便换了衣服,从角门去侧府,一方面看看杜月镜,另一方面,顺便以道谢为理由见见杜羲。 哪知到了侧府,一派冷清,丫鬟领了她去见杜月镜,到了杜月镜闺房,杜月镜躺在床上捂着肚子呻/吟,身子弓起如虾,满床打滚。杜月芷见了,忙问怎么了。杜月镜痛的冷汗直流:“三妹妹,我来月事了,快要死了,活生生被痛死!” 杜月芷拿出帕子帮杜月镜擦了擦汗,又吩咐抱琴道:“你去把我上个月带回来的红丸子拿两丸过来,再叫人团热面团,一起带过来。” 热面团比热水袋更加温和,红丸子就是九殿下给的镶荣丸,专门治这种闺房之症,杜月芷试过,有奇效。 一时抱琴都拿来了,杜月芷先将热面团放在杜月镜小腹处暖着,又捏碎了半颗红丸,用热水冲开,甜香扑鼻,喂杜月镜一口口喝了。喝完后,又歇息了一炷香的时间,杜月镜惊讶的发现,自己不疼了,忍不住摸着那一颗半红丸,好奇道:“三妹妹,这是什么神药,这么灵,是你配的吗?” 杜月芷笑道:“这叫镶荣丸,我从别处得的。本来要配白参汤,但来不及配,暂且用的热水。吃半丸可以止痛,一丸可以保证整个月事期间决不再犯。另外一丸,你下次记得提前吃,就不会再这么痛了。” 杜月镜大为感激,杜月芷趁机问起杜羲,哪知杜月镜却说,杜羲今日一大早就离府了,母亲朱氏去送他,如果杜月镜不是肚子痛,也会亲自去送父亲,毕竟这一别是好几个月呢。 杜月芷万万没有料到杜羲离府:“二叔怎么走得这样匆忙,不是说放假吗?” 杜月镜左右看了看,那些丫鬟自觉退了出去,关上门,遂附耳道:“三妹妹,我告诉你一个大秘密,你可别告诉别人。我昨日睡在母亲那里,偷听他们讲话,父亲好像被封了什么钦差大臣,说四皇子和六皇子在江南微服私访的时候遇刺……” 杜月镜零零碎碎透露着天大的消息。 四子和六子遇刺,圣上震怒,消息还瞒着并未发出,杜羲临危受命,奉为钦差大臣,前去江南调查此案,昨日得闲在家陪妻女,大概就是临行前硬是挤出时间回家,见一眼妻女再走。此行,充满凶险。 九殿下应该也是提前听到了消息,所以才离开的那么匆忙,微服私访这么隐蔽的事,也只有相关的几个皇子知道,他就是其中之一,怕是难逃其咎。 杜月芷回到小院,坐在廊下,解了一下午九连环,发现这九连环是个死结。她放下它,扬起小脸,看向院中。 昨夜风起云涌,打落不少花枝落叶,青萝带着小丫鬟们满院收拾。大雨过后,天气会慢慢变得燥热起来,酷夏,就要来临,阳光,也越发炽热。 一切都带着热腾腾不可抵挡的气势,向着命运的轨迹而去。 第47章 太妃 因为各处找不到《荒槿内经》这本医书,仓促间,杜月芷只好先从病人下手,望闻问切。 望:夏侯慈的瞳孔颜色在暗处会几近黑色,带着隐隐的蓝,呈四散环形;如果暴怒,大悲,愤恨时,血色上脸,瞳孔会变成幽蓝,边缘越黑,瞳孔心越蓝,看着十分怪异。偶尔也有意外,比如心情愉悦时,那蓝色会隐退,从而显示完全的黑色,纯黑,但次数极少。 闻:小殿下尽管看起来脏兮兮,气味,气息,呼吸却是正常的。 问:趁大家吃点心时,把睡着的夏侯慈带到小花园,单独问诊。 “十三殿下,平日寝食安否,吃些什么东西,用过什么香,伺候你的都是什么人?有没有偏爱之物,嗜甜还是嗜辣?有没有患过大病,喝过不常见的药?耳鸣,伤寒,口干……” 夏侯慈乖乖坐在石桌上,脸白白的,大大的蓝眼睛忽眨,刚睡醒,还不明所以。而杜月芷则弯下腰,认真凝视着他的眼睛。 漆黑微凉的长发从少女的肩头滑落,垂在空中,一荡一荡的,薄薄的衣衫被风吹起,衣带飘飘,幽微的香气随风而过,不知是花香,还是她身上的香,好闻的紧。 夏侯慈脸刷的一下红了,眉头皱起,小脸隐忍:“月芷,你问这些干什么?” 在九哥面前,他叫人家姐姐,九哥不在了,他就叫人家月芷,占九哥便宜。 杜月芷不知道小孩子心里的小九九,解释道:“我听你说过,你这眼睛不是生来发蓝,而是长到三岁,在太妃殿里才得的,所以大胆猜测也许你根本不是蓝眼睛,而是纯正的黑眼睛。我曾在书上看到过,有一种病叫异色瞳,病变后的症状跟你很像,受情绪控制……” 夏侯慈越听,脸色越白,最后竟然有一丝隐痛:“那又怎么样?” “你如果真的是异色瞳,我可以治好你,从此你就不必受许多不必要的委屈。” 哪知夏侯慈听到最后,冷冷地拒绝:“不必了,我不需要!” 杜月芷微微一愣。 她来进学的第一天,就看到夏侯慈被小同窗欺负的痛苦模样,后来知道他的身世,更是心疼。一个人并不能因为眼睛的颜色,身体的残缺,或者任何与众不同之处而被人指点,备受煎熬。因为那不是他的错。 她只是想帮他。 杜月芷自己没办法去京城到处问《荒槿内经》的下落,但有个人可以。 九殿下很快帮她找到了《荒槿内经》,让夏侯慈带了过来。是孤本,纸张一碰就要掉落,隐隐还能嗅出经年的味道。 她仔细翻看,终于看到了异色瞳的病因,病况和解法。 夏侯慈应该是服了可以侵入血液的苜蓿兰浆,苜蓿兰浆白色,微毒,进入人体后,会窜入血液,直达目周脉络,形成致晕,致眩的后果,久而久之,人就会因目视不清而烦躁,愤怒,且服用过多的话,日积月累,形成薄薄的蓝。这种蓝浮在瞳孔表面,透明不疼,慢慢就会将双目通为蓝色。 夏侯慈如今阴晴不定,古怪易怒的性格,也与苜蓿兰浆有关。 “十三弟恐不愿诊治。随信附上当年太妃与十三弟的逸事两则,望读罢,可说服。” 信上果然是逸事两三则,都是有关水的。杜月芷把信拿回了家,打了一大海碗的清水,将信纸泡在里面。 真正的信,慢慢凸显出来…… 后来杜月芷才知道,夏侯慈拒绝治疗,是因为曾经抚养过她的太妃。太妃一生不曾生养,得了皇令照顾夏侯慈,把他当成儿孙,在宫里互相依存。三年多了,她并不知道每日给夏侯慈喝的汤里被人下了药,等夏侯慈的眼睛不对劲后,有人给太妃写了封信,太妃看完就疯了,把信吞了下去,当天就自戕于宫中。 自戕的妃子,不管位分有多高,都属于漠视,侮辱皇室尊严,下场就是永不许立碑立牌,戳骨扬灰。 夏侯慈年纪那么小,被他视为母亲的人却一次次死在面前,这种打击是致命的。以至于他后来进了菱妃的宫殿生活,不肯认菱妃,性格倔强又敏感,脾气也越来越古怪。 他不知道那封信写了什么,但能肯定是跟自己的眼睛有关。 他后悔,如果自己的眼睛天生就是蓝的,太妃就不会死了。 “十三殿下……”杜月芷欲言又止。 “我不要听!你又想来劝我,你根本不懂太妃对我的感情!”夏侯慈低吼,眼圈微红。 “我也没有娘,我懂的!太妃如果活着,也不愿你活的这么不开心,你要让她白白死去,生生世世为你牵肠挂肚吗?” 夏侯慈小嘴颤抖,眼眶红的可怜,眼泪在打转,可他倔强地不流下来。 杜月芷叹了一口气,向他伸出手,想抱抱这个可怜的小皇子。手马上被夏侯慈打掉,红了一片,可她不卑不亢,再次抬起手抱住他,环住小小的身体,这一次,夏侯慈没有拒绝。 夏侯慈被她抱着,先还是顽抗,可越来越弱,最终像是受伤的野兽找到了休息的洞穴,再也忍不住,躲在她怀里嚎啕大哭:“太妃是个好人,可为什么好人不长命,为什么那些人要陷害她!我不会怪她的啊,她知道我最喜欢她的啊!为什么,为什么要丢下我……都不喜欢我,我乖还不行吗……” 杜月芷什么也不说,紧紧抱着他。 小皇子的哭声传到很远很远,孤独,寂寞,不解,愤怒,可怜…… “哭完了吗?”良久,杜月芷开口询问。 “哭完了。”带着哭腔的回答,抽鼻子。 “没关系的,十三殿下,你想治,或是不想治,我都随你。在我心里,你和九殿下一样,强大到能够自己做主。” 杜月芷拿出帕子,为他擦去眼泪,大概是她的目光太过柔和,夏侯慈抽泣着点了点头,复又抬头,恶狠狠道:“等治好以后,我要你陪我去见太妃。” 这是什么意思? 杜月芷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好好帮十三殿下治病,还得答应他的条件,感觉在做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好像很吃亏的样子…… 第48章 痒药 大靖开元八百七十九年,四皇子和六皇子在江南巡防,水土不服,又感时疫,薨。 怀帝痛失双子,“哀痛欲绝,龙体微恙”,早朝暂由太子主持,每日奏折送到御书房,亦由太子批阅。鳯盛皇后称太子年轻,独自担此重任恐引人非议,便奏请三位德高望重的大臣与太子共同理事。允。 太子理事期间,谨小慎微,颇为出色,圣心大悦。时太/子党气焰高涨,势力渗透,皇子间制衡的局面渐渐倾斜。 两位皇子死了,死因尚还向外瞒着,暗地让大理寺卿杜羲以钦差大臣之名去查,必是兹事体大,也许是谋杀也不可说。另外他们两人原本的势力被打散,皇孙又尚且幼小,不成气候,养了多时的兵马谋士也只好被其他皇子势力合并吞噬。 这一切来得如此之快,又悄无声息。 小成王妃喜得一子,满朝文武都会去朝贺,谁也不会再记得死去的人,死去的势力泯灭,新的朝局又会形成。 “你想念九哥吗?”夏侯慈坐在小凳子上,盯着杜月芷的脸。 杜月芷最近正忙着为他研制药方,闻言,秀美娇柔的脸浮出几许羞涩。她与九殿下确实许久未见,虽有通信,到底信不如人,若说不想念是假的。但这种话当着小殿下的面怎么好说出来,她只装做没听见,让小殿下帮忙研墨。 夏侯慈打开墨盒,里面放着几块好墨锭,杜月芷担心他白白的小手指染上墨迹,拿了一块绢布包在墨锭上面,再教他拿着。 夏侯慈倒了清水,又自顾自道:“四哥和六哥死了,九哥倒比以前更忙,前日我还看到他跟太子哥哥在一起下棋,只是输了……唉,他已经获准在宫外建府,大约明年就可以出宫,到时候你们两人见面应该更容易了吧。” 杜月芷听了,微微怔神,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些涟漪荡漾,复又沉静下来:“殿下快别说了,我正写到紧要关头,研墨吧。” 她现在借着为夏侯慈治眼睛的借口,暗中得了许多方便,对朝廷里的事略知一二。 其实不止见不到九殿下,连哥哥她也很少见。杜怀胤不知在忙什么,以往天天往她院子里小坐一会儿,现在竟是隔三差五才来一次,且待的时间越来越短。 “哥哥这几日见瘦了,便是为着功名,也该多照顾身体才是。我才做了几碗滋补的汤,已经让剑萤提去了,你需记得喝。” “好妹妹,多谢你。其实哥哥也没什么大事,陪着几位皇子游山玩水而已,过了这一阵,我去给你买新花儿戴。” 杜月芷抿唇一笑:“谁稀罕那些花儿了。”话锋一转,又道:“常言道伴君如伴虎,皇子们再赏识哥哥,哥哥也吃不消啊。依我说,哥哥不如趁早择定明主,专心如一,也好过周旋多股势力,平白失了力气。” 杜怀胤第一次从杜月芷口中听到这种话,忍不住警觉起来,皱眉道:“月芷……你,你如何懂得这些?以后可不要说了,被人听见,对你一个闺阁小姐的名声也不好。” 杜月芷见哥哥紧张,微微一笑:“哥哥怕什么,这院子里都是我的人,她们都不懂的。” “到底隔墙有耳。”杜怀胤看了妹妹一眼,俊脸露出几许迟疑:“最近月薇跟我说,你在研制什么秘药,你既是万分保密,又怎么会被她的人知道?” 杜月芷尴尬地咳嗽一声:“这个……万有一失嘛。譬如今天她非要闯进来,抱琴她们没来得及拦住,自然就被她看了去。” “嗯?她闯你屋子干什么?” “谁知道呢。她无聊。不过我故意抹了一些痒药,必定痒的她浑身难受,有口难言,也算为哥哥出气!” 听了这句话,杜怀胤忍不住笑了,伸出食指点了点妹妹雪白的额头:“你呀。” 杜月薇确实很无聊,她为着斗败杜月芷,得以去成王府祝贺一事,自得意满,无事就喜欢挑错找麻烦,可惜杜月芷行事沉稳大方,无错可循。杜月薇便亲自上门,想要制造事故,杜月芷满足她。为了哥哥在常氏手里受过屈辱之事,她早就积怒在心,巴不得杜月薇上门讨打。 杜月薇进院子前,杜月芷就跟她说了这些草药有毒,可是杜月薇见她整理草药并无忌讳,以为她骗自己,偏要去摸。当时并无事,晚上沐浴时,丫鬟们放了牛奶进去,杜月薇双手泡在其中,牛奶浸润身子,很快就有了反应。 先是痒,痒的到处抓,成英和小丫鬟们按不住,忙去禀告常氏,常氏急匆匆过来,看见杜月薇浑身乱挠,要不是被人按着,几乎要破相,忙让人用丝巾缚住双手,言语安慰,然后问清了随身丫鬟,这才得知杜月薇去过杜月芷院子。看着女儿难受的模样,常氏再好的涵养也忍不住,厉声下令:“别让姑娘伤了自己的脸,其他人随我来,把那狠毒的小蹄子抓住打死!” 常氏领着人,到了杜月芷院子里,里面灯火通明,打头的妈妈猛拍院门,不等里头人回应,一脚踹开门,正准备开门的抱琴连忙挡在前面,问道:“是谁,做什么?” 成英提着灯笼进来,后面的人鱼贯而入,抱琴欲拦,被成英一把推开:“狗奴才,你也敢拦我们?!” 抱琴闻言,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她与成英是同年进府,只是服侍的主子不同,成英口出恶言,显然是不顾往日情分。 抱琴训练有素,压下心头不悦,勉强笑道:“原来是成英。这大晚上的,你们气势汹汹地过来,也不遣人通报,是什么道理?明日回给夫人听,只怕夫人也要责怪的。” 只听后头常氏冷笑:“抱琴,你这奴才做得越发好了,我站在这里,你没看见?”几只灯笼立刻照向被簇拥进来的美妇,抱琴一看,立刻屈膝下去:“抱琴见过夫人。” 常氏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目光自上而下,冷冰冰地刺在抱琴脸上。这是抱琴背叛她以来,两人第一次这么近接触。常氏恨不能亲手捏死这个自己一手调/教大的丫鬟,抱琴在她手下痛的要命,忍痛不呼,一双明眸渐渐染上泪意。 第49章 孽障 夜凉如水,院内灯火通明,常氏铁青着脸,保养良好的手白皙柔软,此时却有如铁骨,用力钳住抱琴的下巴,旁人几乎能听到咯吱的骨头摩擦声。 常氏做主母这么多年,不是没亲手杀过人,伺候的人如果不听话,或者惹怒了她,都没有好下场,死在她手里的无名小丫鬟尸骨都化了。抱琴知道常氏想杀自己,可是她顶着剧烈的疼痛,硬是一言不发。这无言的对抗,更令常氏心生杀机,手直接掐住了抱琴细嫩的脖子。 抱琴喉间发出痛苦的哀鸣。 “不知抱琴犯了什么错,母亲如此生气,竟要在我的院子里杀人。” 一个娇弱却冰凉的声音从主房传了过来,众人抬头,只见明亮的烛火中,一个纤细的身影站在廊上,约莫是要就寝了,长发垂落下来,轻纱薄如蝉翼,明眸皓齿,目若星辰,端的是美人如斯。她缓步走下来,身后跟着青萝和福妈妈,皆提着灯笼,柔光四射。 “姑娘——”抱琴眼角含泪,无声看着小主人。 “你来得正好,我正有话问你!”常氏冷笑,松开手,抱琴捂着脖子退后几步,剧烈咳嗽,喉咙像灼伤般刺痛难忍。青萝大步上前扶住她,低声问询,待她喘气平缓后,扶着她到杜月芷身后。 杜月芷见抱琴无事,又淡淡笑着:“母亲有话叫人来吩咐,我亲自前去接受指教,也就不劳烦母亲来这一趟,倒是我的丫鬟招待不周,平白惹母亲生气。” “一个臭丫鬟我还不放在眼里!我问你,你为什么害月薇?!枉我儿对你如此照顾,你却恩将仇报,用下三滥的手法害嫡姐性命!我们杜府绝留不下你这等孽障!”正主来了,常氏恶态毕现,目赤红,似乎要吃了杜月芷。 “来人,把这孽障绑了,与我带回去审问!”她手一挥,几个婆子拿了绳子就要套杜月芷。 福妈妈冷面拦住,立刻狠扇了一个婆子耳光,把她打得一个趔趄,口鼻顿时涌出血来,惨叫不已。其他人纷纷愣住,福妈妈厉声道:“三姑娘是主子,我看你们谁敢动手!” “主子?如今杜府的主母是我,不是罪人苻莺,擦亮你的老狗眼看看,谁才是生杀予夺的主子!”常氏眉毛倒立,扬手就扇福妈妈,幸好杜月芷手急眼快,将福妈妈往自己身边拉,才堪堪避过。 “常如莘!”福妈妈站稳,转头怒道:“你怎敢直呼公主的名讳!” 常氏眼如刺刀,犀利异常:“苻莺早就不是公主了,是大靖的罪人,是杜府的灾星,我为什么不敢直呼她的名字?我不仅直呼她的名字,我还要将她踩在脚底下,狠狠地碾,狠狠地跺,要她化骨成灰,永世不得超生!” 许是常氏说得太过狠毒,一股风吹来,凉意深深。 “呵——真是如此吗?” 常氏回头,只见杜月芷长发缭绕在风中,光芒忽明忽暗,她的神情也忽明忽暗,七分像的面容宛若天仙,一样那么美丽,那么高贵,只是静静站在那儿,就有无数人要将自己奉献给她,要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捧到她面前,任她挑选,任她差遣。 不,这不是苻莺,苻莺死了! 常氏定神,面部控制不住地抽搐。 “砰!”有人推开了主房的门,众人一惊,往上看了过去。只见一个身穿青灰色掐缎的老妇人站在门口,是伺候老太君的夏妈妈。她面容冷肃,看着满院子的人,目光停在正中常氏和杜月芷身上,气势沉如水:“你们越闹越不像话,老太君让你们都进来!” 众人哗然,成英张大了嘴巴,抖抖索索道:“老,老太君在这里?夫夫夫人,老太君都听到了,这,这可怎么办?” “忘了告诉你们,老太君头疼,一直在我房里做香疗。”杜月芷淡淡道。 “那你怎么不早说!”成英激动道。 杜月芷看了眼成英:“抱琴被夫人掐住脖子也没出声,而你只听见老太君在此就面容失色,惊慌至此,虽说都是一等丫鬟,你却连抱琴的一根脚趾都不如,退下吧。” “你!” “成英,闭嘴!”常氏呵斥。老太君还坐在房里,她的人不能再丢丑了! 成英又怒又气,眼睁睁看着杜月芷带着人走了,抱琴扶在青萝的肩膀上,目光划过成英的脸,眼中充满鄙夷和失望。 “你们都去外面守着!”常氏收敛脸上的神情,恢复成往日那个和气的贵妇模样,带了成妈妈进去。 常氏快步到了房里,老太君正端坐在桌前闭目养神,灵珠握着拳头轻轻捶着肩膀。旁边还放着一张软塌,一张小茶几,几上放着一只似壶非壶的东西,壶嘴伸出一根红蕊,此时余烟袅袅,暗香涌动。 杜月芷行了礼站在一旁,常氏满脸含笑,殷勤道:“老太君怎么在这里,也不叫人跟我说一声,天黑路滑的,来也不易,去也不易,让人担心。” 老太君微微睁眼,没有说话。 灵珠接话道:“夫人别怪奴婢们没有回禀,老太君今日头疼的厉害,芷姑娘一向放在心上,新研制出香疗秘法,只能在这里用,所以我们就服侍着老太君来了,这香疗效果倒也好,才养了一会儿,头就不疼了。” 常氏道:“既如此,那媳妇就伺候着老太君回屋歇了吧。” 说着上前要搀扶老太君,老太君微微摆手:“你们若是好了,我倒能睡个安稳觉。大夫人,我看你一向是个明白人,怎么今年总做糊涂事?你方才在院子里说的什么话?我竟没听清楚,可否请你屈尊再为我这老不死的说一遍?” 常氏一听这话不好,连忙跪了下来:“老太君,媳妇该死,方才急怒攻心,说了不该说的话,媳妇也不敢请老太君饶恕,只求老太君保重自己,勿出诛心之言,折媳妇的寿。”说罢,长身磕了一个头。 老太君看着她头上那含着明珠的凤头钗,金明禅亮,高高在上,便叹了口气:“你不由分说来芷丫头院子里大闹,先是打杀丫鬟,次又折辱已逝之人,口出狂言,失了主母的风度。谅你近来诸事繁多,给你机会说出缘由来!若是为了小事,我定饶你不得!” 这句话便是有了些松动。 常氏垂泪道:“媳妇冤枉。实是三姑娘心肠歹毒,害月薇性命!月薇从三姑娘院子里出去后,当晚就发了红疹,浑身发痒,挠出一条条血痕,几乎要破相。媳妇命人绑住月薇的手,她又哭又闹,从小就没吃过这种苦,看着她那痛苦的模样,媳妇忍气不得,便要请三姑娘给个说法。老太君,月薇就是我的命,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我也不活了!” 老太君一听说杜月薇出事,衰老的脸微微动容:“芷丫头,可有这回事?” 杜月芷茫然无知道:“老太君,我不知。” “老太君,”常氏颤抖指着杜月芷,泪如雨下:“事到如今,三姑娘还在撒谎!月薇从她院子里出来,再没有去过别处,不是她是谁!” “冤枉啊老太君,我真不知道姐姐是为什么会浑身发痒,而且姐姐是从我院子里出去的,我就算再蠢,也不会在自己家毒害她啊。”杜月芷也跪了下来,泫然欲泣。 夏妈妈想了一想,道:“老太君,三姑娘今日一直在忙着帮您准备香疗药材,确实没有动机和理由毒害前来探望的薇姑娘。许是薇姑娘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或是摸了不该摸的东西,又或是……” 杜月芷闻言,眼睛一亮:“摸了不该摸的东西……老太君,我知道了,姐姐定是摸了我晒在院子里的草药,这里面有好几种草药是相生相克的,或许姐姐恰好摸了那几种。”说罢,又疑惑道:“可我明明劝说过姐姐不要去摸,而且还当着她的面收了起来啊……” 常氏一愣,老太君又道:“那些草药可有毒?” “没有毒,但是草药相生相克,如果摸了余韧花,就不能碰红木家具,如果摸了劈蛏草,就不能沾金……”说了几种后,又问:“不知姐姐回去吃了些什么,或是碰了什么?” 成妈妈道:“薇姑娘回去泡了牛奶浴后就发痒。” 杜月芷点点头:“那么一定是兰蔸草,遇牛奶化做痒粉。兰蔸草本身带浆,姐姐必是手指上沾了浆液,又洗了牛奶浴,所以才会全身发痒。幸好只是泡浴,如果沾到了脸上……” 老太君胆战心惊,忙道:“原是薇丫头自己的错,可有解法?” 杜月芷托腮想了一会儿:“用酱油泡浴,可解。” 常氏得了这个法子,半疑道:“真可解?” 杜月芷点点头,又笑道:“夫人方才差点要掀了我这院子,更何况当着老太君的面,我怎敢骗夫人?” 常氏这才放心,心系女儿,匆匆告辞,命成英去厨房搬酱油缸。 杜月薇痒的几欲发狂,短短一个时辰已经折磨得不成人形,浑身雪嫩的肌肤勒出道道红梗,触目惊心。常氏命人调制了酱油,将女儿衣服剥了,放入酱油中。杜月薇晕眩中闻到酱油的腥气,几欲呕吐:“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好臭啊!” 可保命要紧,哪儿还容得她! 自那日后,三天内,杜月薇浑身都飘散着浓浓的酱油味,怎么洗都洗不掉,仆从虽不敢当面捏鼻子,但是遇到杜月镜之流,却毫不掩饰,她几乎气疯,每天狂熏香,结果味道更加*,她只好留在房间,哪儿都不去了。 这已是后话,常氏走后,杜月芷静静站在老太君一旁,只听得老太君微微叹息:“你可怪我不为你做主?” 杜月芷清眸婉转:“月芷只想知道,我生母到底犯了什么大错,令整个杜府三缄其口?” 第50章 往事 杜月芷问出这句话,老太君似早有准备,不急不缓道:“芷丫头,你还小,有的事情并不是能说给小孩子听的。如今你在府里锦衣玉食,有学上,有丫鬟伺候,将来你大了我再与你谋一个好亲事,除官中的嫁妆,我再另外补贴你一份,必不让你受委屈。” “老太君,我可以不要锦衣玉食,不要丫鬟伺候,不要嫁妆,我只想知道,我的生母洛河公主犯了什么大罪……” 这是难得的机会,她不能放过。 “芷丫头!”老太君喝止她,语气放重了,双目矍然发出锐利的光:“你想知道的太多了。你时刻要记住,从你踏进杜府的那一刻,你与杜府便生死相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该你知道的,你自会知道,不该你知道的,也是为了你好。你刚才的话,我就当没听见,你重新问过。” 灵珠见老太君生气了,忙道:“三姑娘,老太君这是放了大权给你。你想要什么老太君都会答应呢!前几日你说要一整套捣药工具,还有一本什么书的,还有你说要与二姑娘一处进学的事,现在提了,老太君一高兴,指不定就全应了呢。” 灵珠巧言,是在给杜月芷台阶下。 烛光晃动,杜月芷脸色沉静,一双明眸若水,定定看着老太君:“月芷谢过老太君,但生母遗事尚未解开,不敢苛求其他。死生事大,恳求老太君念在我生母也曾服侍过您,告诉我真相吧!” 杜月芷垂首跪了下去,头磕在地上,弱小纤细的肩膀坚定平稳。 老太君看着她长跪的身影,眼前不由得浮现起另一个相似的人影来。母女俩血缘相通,不单单是容貌,就连个性也有七分相像。只是芷丫头分明多了几分坚决,不肯屈服,也不容糊弄,倒比公主更令人动容。 老太君叹了一口气,原以为芷丫头长于乡野之地,对这些隐秘的事会想不透也不会提,但未料到她虽未受过良好的照顾与教养,却继承了洛河公主的聪明才智,不骄不躁,不卑不亢,为了真相不曾动摇半分。 “你们都出去吧,我与芷丫头单独说话。”老太君吩咐。 “是。” 其他人都退了出去,夏妈妈最后一个出去,关上房门,面容冷肃守在门口。 老太君隐隐觉得头又疼了起来,果然年纪大了,略略深思一番,这便受不了了。 她缓缓开口。 “你的生母洛河公主,是个很美的女子,她因和亲而来,嫁给了你的父亲。她是个好女子,好妻子,好儿媳,惊才艳绝,大靖的女子都比不过她。” 洛河公主确是惊才艳绝的女子,生于边境西丹国,既擅骑射击鼓,又擅琴棋书画,因和亲之命,堪堪带着仆从和金银远道而来,暂居皇宫,举办招亲仪式。 大儿杜璋堪堪打了几场胜仗,比起其他王侯才俊,既没有显赫家世亦没有过人才学,他甚至没有去参加招亲典礼,对问询的大臣避而不见。只是命中该有这一场劫难,当他急急步入金殿述职的时候,坐在屏后的公主单单看上了他,便奏请皇命,择日下嫁。 公主嫁进来后,收起马鞭,摘下荆环,洗手做羹汤,对窗理银账,不过才十数年的时光,已经物是人非。当年杜家靠洛河公主蒙受隆恩,迅速崛起,如今斯人已去,杜府不仅没有失势,反而皇恩浩荡,在京城立于不败之地,这中间的路铺满了尸骸白骨,满府老人谁又敢回首? “洛河公主死的那夜,宫里来人将她带走,你的父亲也去了,但是第二日只有你的父亲回来了。他带了圣旨回来,说公主犯了叛国罪,已被圣上赐死。” 老太君讲到这里,声音沙哑,似是极为悲痛。 杜月芷听的双颊火热,血直往头上涌:“父亲为什么没有拦住?我母亲生来坦荡,既有了我和哥哥,定然不会轻易抛弃我们,说什么叛国罪,一定是遭人诬陷……” “芷丫头,我将这些事说与你听,不是要你去深究,而是要你听了以后镇定下来。被赐死的女子是将臣内妻,又是邻国公主,圣旨下来的那一刻,注定会掀起血雨腥风。你父亲能安然回来已属不易,而杜家保全完好,更是祖上积德,百年来的阴德庇佑,才得以开枝散叶啊……” 杜月芷心潮汹涌。 开枝散叶,是指父亲娶了常氏为平妻么? “既没有真相,难道就这么装聋作哑,坐视不管?老太君,那是我的娘亲……” 杜月芷尚未说完,老太君冷冷地打断她。 “你若是挑战圣威,一道圣旨下来,满门抄斩的后果,你想过没有?你的娘亲已经死了,可你的哥哥胤哥儿还在,你要看着因你之故,让胤哥儿深陷万丈深渊吗?!你以为他是凭了什么才把你接回来的?是凭他的心头血,他的命,如果不是那一剑,恐怕你如今也没有机会站在我面前问所谓的真相。” 老太君苍老的话语犹如沾满鲜血的长剑,插入杜月芷的胸口,令火烫的心瞬间降温。 杜月芷微微愣住。 是啊,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哥哥,那个渐渐长成的英俊少年,为了她已经付出一切的哥哥,她不能再任性。 至少,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真相早晚有一天会水落石出,她要等待,蛰伏,待有朝一日见到高高在上的怀帝,便能一窥真相。 老太君走后,杜月芷许久没有睡着,翻来覆去。福妈妈在外间睡着,半夜醒来,听到里间帐子安安静静,不太放心,便悄悄起身。 福妈妈没有点蜡烛,就着月色掀开帐子,将被子提了提,碰到杜月芷的小脸,一手濡湿,全是眼泪。也不小人儿哭了多久,枕头都湿透了,一点哭声也没听见。 淡淡的月色中,双眼紧闭,鼻息微颤,那泪珠儿仍然不断地往下流,隐忍又压抑。 见过她为护住小院,顶着额头上的大肿包斥退恶奴,见过她为保全丫鬟,苦心积虑以身犯险,见过她才思过人,温柔又机智的样子,仿佛世间所有事皆可迎刃而解。 可是都忘了,她才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也会心酸难过,也会脆弱哀伤,也会哭。 “我给姑娘换个枕头罢。” 福妈妈难得温柔,去柜子里拿了新枕头,拍松了些,换掉被杜月芷泪湿的枕头。 不问,不说,不回答。 以此,便可抵住世间所有柔软的攻击,教自己的心再次硬起来,坚不可摧。 ----------------- 杜月芷听了生母洛河公主的往事,痛苦,忧愁,悲伤全化在一颗颗泪水中,也许是思虑太重,也许是压抑太久,她竟然病了,病得很重。 夜里还好,第二日早晨就觉得头重脚轻,杜月芷勉强穿了衣服,早餐就喝了三口粥,今日还要早去进学,她勉力支撑沉重的身体,刚走两步就跟喝醉了似的,踉跄几步,跌倒在抱琴怀里。 抱琴忙接住几乎晕厥过去的杜月芷,探了探额头,烧的如同火炭,顿时吓得浑身冒冷汗。 “福妈妈,姑娘晕过去了!” 福妈妈早已从另一边扶住了昏迷的杜月芷,触手滚烫,不禁也唬了一跳。 “姑娘病了,快放到床上,去打水来!青萝,你去前头回老太君,请大夫来看病。令儿,你跑得快,去少爷院子里告诉一声,若少爷在就带了来,少爷不在就算了。” “是。”大家分头行事。 福妈妈和抱琴忙着点息香,擦身降温,青萝匆匆禀告了老太君,又叫外头小厮去请大夫,请了来,诊脉,开药方,抓药,熬药,闹得人仰马翻。杜怀胤早就出门了,不在,剑萤匆匆赶了来,见满院子忙,便一言不发,挽起袖子帮忙。 喝了药后,杜月芷还是没有退热,浑身滚烫,出的气也是热的。福妈妈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想着也许是药见效慢,忽听抱琴哭着道:“福妈妈,姑娘把药吐出来了!” 杜月芷满面通红,双唇苍白,牙齿紧闭,已经连药都吞不进去了。 “拿勺子撬开,把药灌进去!” 抱琴照做了,可是勺子撬开了牙齿,灌了药,很快药汁就顺着嘴角溢了出来。 “好姑娘,快喝药吧,喝了药才能好呀!不要吐出来,不要……” 药汁一口口吐出来,抱琴小心翼翼拿帕子接着,满口哀求,但是杜月芷听不到,她整个人已经陷入无意识的状态。 青萝摸了半天还是如此,料想不好了,坐在一旁用帕子捂着脸哭起来。令儿小,看青萝姐姐哭了,以为姑娘救不回来了,也跟着哭起来。 福妈妈急的要命:“都别哭了,平白咒姑娘吗?快叫人去回老太君!” “今日有贵客来,前头鸦雀无声的,老太君不在,夫人也不在,我是回了二夫人才请了大夫来!” 怎么会这样不凑巧?!这可糟了! 第51章 良药 众人着急之际,忽听外面有人进来,一看,竟是成英。 “成英,你来干什么?”抱琴沉下脸问。 “二夫人回了大夫人,说三姑娘病了,我奉大夫人之命,前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成英边说,大眼睛边骨碌碌地转,径直走入房里,抱琴忙令小丫鬟拦住她。 成英早已伸长脖子看清了房内的情形,包括病倒在床,人事不知的杜月芷。 昨夜杜月芷给她那样大的下马威,丢了夫人的脸,夫人回去想起这事,又打了她几耳光,成英早就恨死了杜月芷,回去气不忿扎了小人,没想到这么快见效,这贱人居然烧得面色绯红,人事不知,简直不能太爽! “那你快帮我们请个大夫进来!”青萝信了成英,天真地开口。 成英道:“早前不是已经请过了吗?我看姑娘好像很安静,又不是多大的病,饿一饿就好了,何必又劳师动众,惹人非议呢?” 抱琴皱眉:“那个大夫是个庸医,胡乱诊治,结果姑娘越发病重,现在连药都喝不进去,请你再请一个好点的大夫来!” 成英似笑非笑看着说话的抱琴:“你是在命令我吗?” 抱琴看她的笑容只觉刺心,忍气道:“成英,现在人命关天,你有什么怨气,等姑娘病治好了,我随你发泄。” “你?昨日三姑娘才说我不敌你抱琴一根脚趾,口下无情,现在病成这样也是活该!实话告诉你吧,府上来了贵客,满屋子的主子全都去看热闹了,谁都顾不得你们。夫人特意吩咐了管事媳妇们,又要我来照看,但凡你们的要求都得通过我。想救人,看你们的表现,比如抱琴你跪下给我磕头,喊我一声姑奶奶,好好求我……” 成英本想借此机会大大折杀一下这房里的傲气,抱琴咬牙站了起来,哪知福妈妈一把按住她的肩膀,冷声对成英道:“不必了,成英,你走吧,姑娘的事我们自己想办法。” 杜月芷把院子里所有的丫鬟都当作人看,一直竭力护着她们的尊严,哪怕危难之际也没放弃,咬牙坚持着。若是抱琴此时跪了,等于杜月芷的努力全都白费了,就算她立刻就醒了,恐怕也会伤心难过,更甚以前。 抱琴不能跪。就算跪了,成英也不一定请大夫,何必让这种小人得意! 成英闻言,冷笑一声:“我可给过你们机会,是你们不要的!”言罢,抽出胸前的帕子捂住口鼻,嫌弃地摇摇头:“满屋子的药气,我可受不了,先走了。” 成英昂着头大摇大摆地走了,满屋静了一会儿,只听青萝哭着骂了一句:“坏透了的人,狗仗人势,欺负姑娘!等姑娘好了,看你们还敢不敢这么嚣张!” 众人都称她骂得好,可现在成英走了,唯一一条路也封死了:常氏一定吩咐过不许任何人理会她们,连老太君都瞒住了,请医问药是不可能的了。 “我有办法!”剑萤眼前一亮,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青萝,令儿,你们跟我来!” 剑萤匆匆出去,过了一会儿端了满满一盆冷井水进来,里面浸泡着一条毛巾。青萝和令儿抱着一大块冰,冰透明晶莹,还冒着缭绕白雾,显是刚取出来的。 福妈妈一看这么多冷物,明白过来:“你要做冷敷?不行,姑娘千金贵体,怎么受得了这些!” “虽说冰敷有些冒险,但依我平日细看,姑娘身子骨并不像府里其他姑娘那样娇弱,很能承受一些极端方法。这还是少爷说的法子,我已试过几次,效果很好。现在姑娘高烧不退,若不用此法,再晚就来不及了。” 福妈妈听剑萤说得似乎有些道理,病急乱投医,就答允了。 剑萤这才拧了冷毛巾,递给抱琴,让她给杜月芷做冷敷,又找了切冰刀,将那一大块冰切成小块,碎冰拿干净的毛巾包了,给杜月芷额头,手腕,大腿和脚踝都放上几个。大家全都站在一旁,警惕而又小心地观察杜月芷。青萝哭都不敢哭了,睁大眼睛,紧盯着床上的小主人。 杜月芷不由得发出几声呻/吟,她太热了,浑身像烧着火炉,昏昏沉沉中感觉到几丝凉意,好像大渴之人遇到甘霖,拥了过去,那凉意越来越深,将她浑身的火驱走。 剑萤知道她喝不进去药,又选了几粒碎冰,放入她口中。 碎冰在口中化为冰流,没有引起强烈地反抗,自然而然顺着喉咙进去。进了一些水,杜月芷的神志似乎有所恢复,只是还不能说话。 换毛巾,换冰块,擦汗,通风…… 一个时辰后…… “姑娘能喝药了!”抱琴大喜,拿着小勺子的手不住颤抖。方才她试着喂了一些药,杜月芷居然没有吐出来,还下意识做出吞咽的动作。 “姑娘醒了吗?” “还没有,不过她已经烧的没那么厉害了。” “剑萤,还是你的方法有用。”福妈妈终于松开紧紧皱着的眉头。 剑萤白净的面容露出笑意:“这本是练武之人的一些粗鄙办法,用在姑娘身上,我也是冒险而为,只要姑娘喝的进去水,再降温,就无大碍了。” 只听床上一个虚弱的声音道:“剑萤,是你救了我。” 所有人大呼:“姑娘醒了!” 杜月芷睁开眼的时候,正好听见剑萤的话,再看到抱琴拿着小勺子细心喂自己药,青萝腮边还挂着清泪,福妈妈疲倦地守候,令儿也是瞪大了眼睛看自己反应,心中涌过一阵阵暖意,全身的病痛好像去了一半,眼睛润润的,想哭。 “姑娘,你哪里痛?”青萝紧张兮兮地问道。 “我哪里都不痛,过来,扶我起来。”杜月芷露出苍白的微笑,她现在可不是能躺着的时候,她得好起来。 大家连忙将虚弱的杜月芷扶了起来,杜月芷体内仍是热,她手心里握了一块冰,暂用凉意稳定心神:“把我的针灸盒拿来。” 杜月芷给自己诊了脉,又拿了银针,扎在自己几个大穴上,让抱琴拿了几株晒干的药草泡了水,自己略喝了几口。这些草药并不温和,但却是治高烧发热的良药,正所谓良药苦口,才喝了两口,她也忍不住蹙眉,吐吐粉嫩的小舌头:“太苦了!” “既然知道苦,为何还要把自己弄得惨兮兮的?” 一个清朗俊逸的少年站在门口,紫冠,衣袂翩翩,青蝙落霞,眸色似冷非冷。他手里还牵着一个与他面容十分相像的孩童,雪团似的,黑发红唇,隐隐贵气逼人。 第52章 逛逛 今日学里放假,杜怀胤一大早出了府,与皇子们在一块玩蹴鞠,几位皇子闲来无事,想去杜府瞧瞧,虽是临时决定,倒也不好拒绝。杜怀胤就答应了,派小厮回去告诉老太君,让府里准备着。老太君不放心,让杜怀樽也跟着去,也好互相照应。 杜怀胤本是陪着皇子们,快到杜府时,先行一步,与杜怀樽见面。 “大哥!” 杜怀樽早已等候在长街。 杜怀胤跳下马,将马鞭抛给小厮,看着大步朝自己走来的杜怀樽,若有所思。 妹妹的话在他心里敲响了警钟,如果他一直迟疑不决,无法择定明主,很可能会在新君登位前,前功尽弃,甚至祸至家人。 父亲杜将早已写信告诉他,要他务必以太子为首。 杜家上下三代皆是护皇党谋臣,太子是鳳盛皇后的亲子,又是皇长子,怀帝早已在三年前立他为储君,天时地利人和,杜家自然惟太子马首是瞻。而杜怀胤将来承爵袭位,也必然需要借助太子的势力,在朝中站稳脚跟,稳固杜家的地位。 如果杜怀胤遵从杜将的意愿,也就不会这么苦恼了。 他根本不觉得太子是明主。 太子表面礼顺谦德,但是略一交谈,便觉得他资质平庸,年近三十无所立,如果不是他背后手腕通天的母亲协助,恐怕早就被撸下来了。太子自己大概也深知这些,所以分外信任皇后,一有什么事就告诉皇后,成日在中宫殿不回去,就连太子妃见太子的面都屈指可数。外实内虚,绣花枕头,这样的人,如何能治理大靖天下? “大哥,今天来的是哪几位皇子?”杜怀樽走到他面前,年轻的脸微微有些汗。 “二皇子,五皇子,九皇子和十三皇子。二弟,路上警醒些,别说错了话。” “是,大哥放心。”杜怀樽口中答应,又想到了什么,回头道:“大哥,几位皇子突然要来杜府,恐怕不仅仅是参观吧。我听说大哥最近跟太子走得近,几位皇子与你周旋这么久,料想也坐不住了。说不定此行,是来逼大哥做决定。” 大哥的意思,就代表着护国将军的意思,谁都想得到拥有兵马权的将军府的支持。 杜怀胤眼睛望着街口,皱了皱眉:“来人了,二弟噤声。” 几位皇子骑着马过来,杜怀胤站在地上,行了礼,其中一位皇子微微笑道:“怀胤,我们都这么熟了,这次来也只是与臣子亲近,不用拘谨,在前面带路吧。” 话虽然亲和,但那种天生自带的傲气与威严,实实压了下来。 “是。几位殿下这边请。” 皇子们此行也算秘密出行,兵马护卫带的不多,杜怀胤眼前闪过几道黑影,耳边又听见衣袂声,便知道宫里的影卫也跟出来了。 将人接进了府,杜府自然是拿出最高规格相待。 来了贵客,常氏不敢马虎,私底下将所有管事媳妇妈妈们耳提面命一番:“都给我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来,殿下们稍有闪失,怕是你们有九条命都不够使的!” “是。” 皇子们进了杜府,竟要做马车到外院,再经由甬道进月洞门,一路上都能看见来来去去的丫鬟仆从,穿着绸缎,容貌气质皆不俗,见人来了便跪下行礼,并不十分刻意地回避。 穿过月洞门,又见一重重形态各异的假山,美丽的水榭,以及各式各样的楼阁巧宇,还有一处竟有小小的瀑布,从假山张开的口中飞流直下,冲击得白雾弥漫。再路过一处大花园,青翠的草地上卧着两只孔雀,高昂着头,晴彩辉煌的尾巴收着。微波荡漾的湖水里游着雪白的鸳鸯,天鹅,美轮美奂。还有一只小麋鹿站在湖边,一个小丫鬟提了水,正帮它擦角。小麋鹿的鹿角上挂着宝石珍珠做装饰,见有人来,睁大了双眼,眼神无辜而又清澈。 一路上所见所闻,尽显杜府奢华与强悍,几位皇子暗暗心惊。 水亭里坐着几个少女,轻衫薄妆,芊芊玉手,倚亭撒着鱼食,看面容,竟十分秀美。 “这可是府上的小姐?”其中一个皇子问道。 杜怀胤笑道:“回二殿下,这是府上专负责喂鱼的丫鬟,并非小姐。几位殿下请这边走。” 只见前面一个被人簇拥着的银发老太太拄着拐杖站在正中,苍老和善,身旁的仆妇衣饰华丽,殷勤伺候,想必这老妇定是余老太君。 老太君带着仆从亲自相迎,眼看杜怀胤引着几位少年郎过来,便依礼问安。杜怀胤见人都在,只是少杜月芷和杜月薇。 杜月薇为了治痒被浸了一身酱油,那味道三米之内仍旧浓烈,见不了客。 “镜妹妹,月芷呢?”杜怀胤抽空问杜月镜。 “不知道,今日放假,她没事喜欢研究医术,说不定此时在学那嫦娥身边的兔子捣药呢。” 杜怀胤无奈,几位皇子亦是人精,言语间诸多试探,若要避重就轻应对过去,不是什么易事。等这里的事完了,再去看看妹妹怎么样了。 美貌的丫鬟们轻移莲步,美食佳肴流水似的送上来,宫里有的,杜府都有,宫里没的,杜府也有。满府那么多人,不闻杂声,体贴入微,伺候的十分妥当。 一时饭毕,喝过茶,老太君拄着龙头拐杖,笑眯眯道:“我听胤哥儿说殿下喜欢我这园子,趁着兴头再去逛逛,饶恕老身身衰体弱,就不作陪了。胤哥儿,樽哥儿,你们代我好好陪陪几位殿下,万万不得失了礼数。” 杜怀胤,杜怀樽站起来,齐声道:“是!” 几位皇子不置可否。 常氏见这席要散了,正要起身招待,忽然感觉自己的袖子被谁悄悄拉了拉,回头一看,是杜月茹。 早前,杜月茹换上轻柔飘逸的襦裙,戴上金步摇,雪肤檀口,坐在老太君的下手处,显示自己的“身份”,常氏就没点破,实是懒得与她一般见识。 杜月茹怀了一肚子心思,胆大妄为:“母亲,这园子这么大,哥哥恐怕陪不过来,正好我和五妹没事,不如我们也去吧。” 她目光灼灼,拉长了声音,话里藏话。 常氏光看她眼睛就知道这个庶女在想什么,心中不由得冷笑。 龙生龙,凤生凤,姨娘生下的庶女,还能好到哪里去。看到稍微有点身份的就想巴结,殊不知这些皇子们乃是大靖龙子,身份尊贵,岂是小小的内宅庶女所能攀附的。 常氏不知,杜月茹心里想的,可不止这些。 长姐杜月薇从小到大把她视为身边的小啰罗,成日当着下人的面对她呼来唤去,虽然总有许多好处给她,但她虽是姨娘生的,到底还算主子,主子使唤主子是怎么说?且自打杜月芷回府后,杜月茹每每欺负这个来路不明的庶姐,都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在杜月芷手里就没讨过好。 现在杜月薇因为身上酱油味太浓不能出头,二姐姐杜月镜生来就是直爽的性格,不怎么耍小心机,可以忽略。三姐姐杜月芷白天就不曾露脸,五妹更不用说了,人小,心都还没长大,天天只知道憨吃酣睡,威胁为零。 杜月茹可以肯定,现在满府的小主子,只有她可以托大。这辈子想要越过杜月薇是不可能了,她只有靠嫁人,才能挣得出人头地的机会。机会就在眼前,怎么放过? 老太君方才让皇子们逛逛,她一听正好,可以借着招待的借口接近皇子,再细细观察,谁会是最适合她的良人。 二皇子夏侯琮,堪堪君子,温润如玉,举手投足间别有一番温柔。 五皇子夏侯靳,聪明机警,面容俊朗,每有所言必言之有物,极为出色。 九皇子夏侯乾……很难断定的一个人。他紫冠黑衣,薄唇凤目,单坐在那里,目光移过,哪怕只是既短暂的一霎,也会令人脸红心跳,不敢抬头。当他开口说话的时候,其他人的声音都成了杂音,所有人都会停下,只听他讲话。 看起来极冷淡的人,在帮小殿下夹菜时,又露出淡淡的温柔,如风拂面。 外冷内热,将来一定会是个好夫君,好父亲。 杜月茹咬牙,一定要跟九皇子说上话! 常氏打量这个庶女的心思,竟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你想去就去,我虽是你的母亲,到底隔了一层,哪里管得住你的心。” 说罢,索性站起来,对老太君道:“老太君高兴,今日天气好,不如让几位姑娘也一同去逛逛,成日进学不得闲,回来又要学琴画刺绣,没得闷坏了。恰好今日有新乐师来,正在水榭那边练新曲子,近来收的果珍味道不错,叫人做上冰果盘,几位贵客玩累了坐在水榭里,边吃边赏乐,岂不是很好?” 杜月镜憋坏了,闻言立时赞同道:“大伯母的建议很好,老太君,你就答应了吧。” “你小儿家不知轻重,恐冒犯了殿下……” 二皇子夏侯琮笑道:“老太君言重,我们在学里跟镜妹妹见过几次,言谈甚欢,何来冒犯。人多更热闹,老太君难不成怕拘束了府上的小姐们?” 这话半是玩笑,半是认真。 方才他们试探过多,老太君半老之身,狐狸性格,倒有颇多冲击。若是打不通这一关,从别处通,倒也不是不可以。 常氏在老太君耳边低语几句,老太君亦觉得姑娘们渐渐大了,多认识些人也好,常氏再多说几句场面话,就顺势应了:“既如此,我也就不拘着你们了,都去逛吧。镜丫头,别贪玩沾水,掉到湖里可没人救你。” 杜月镜哪儿听得进去,高兴极了,一路上分外活跃,杜月茹娉娉婷婷走在中间,正欲找九皇子,转头眼前出现一朵玉绒花,执花之人正是夏侯琮。 “妹妹花容月貌,与这花正好相配。”夏侯琮温柔似水。 “二殿下,这……”杜月茹脸微微红了,夏侯琮又说了几句话,她本想矜持,却只觉得二皇子气度不凡,又对她如此看重,整个心都柔了软了。两个人慢慢落在后面,杜月茹手里捻着玉绒花的抿子,与夏侯琮远离了人群。 杜怀胤陪着五皇子,杜怀樽带着杜月荇,一路赏花玩水,又有诸多丫鬟婆子伺候,浩浩荡荡,颇为壮观。 夏侯乾牵着夏侯慈走在后面,暗暗观察,随后趁着杜月镜不妨,套出了杜月芷的住处。 夏侯乾几日未见到杜月芷,想念得紧,便让十三弟装作迷路,左拐右拐,甩掉伺候的人,顺利摸清道路,找到杜月芷的小院。 他想过很多杜月芷不露面的理由,贪睡,懒,生他气,或者就是单纯嫌烦才不来。 他亲自来见她,没想到进了门,清僻安宁的小院,晒着草药,鸦雀无声,空无一人。 “月芷姐姐在睡觉么,怎么没人?”念叨一路鬼地方的夏侯慈,此时终于发现不对。 忽听里面房里传来呼声:“姑娘醒了!” 人声顿时大了起来,有几个丫鬟出来,面容欣喜,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姑娘到底是有菩萨保佑,高烧烧到浑身火烫,药都吞不进去了,还是叫剑萤给救了回来。夫人大概也想不到吧,她见死不救,想熬咱们姑娘,打错了算盘……” 夏侯乾捂着夏侯慈的嘴,早就躲入一旁,听着这些丫鬟的话,眉头深锁。 “九哥,月芷姐姐要病死了,又活过来了?!” 夏侯慈惊讶地看着夏侯乾,忽见九哥脸色分外阴沉,犹如黑云压城,吓得他吐吐舌头,不敢再说话了。 低下头,九哥的拳头攥的很紧,青筋毕露,正叫人摸不清头脑,那拳头忽而松开,一把拉了夏侯慈就往上走。 正好听见杜月芷虚弱又无奈的声音:“太苦了!” 第53章 惩罚 杜月芷刚从大病中清醒,身子还虚弱得很,不甚清明——或许是方才给自己扎过针,手略抖了些,扎错了中枢穴,又或许是药太苦了,连感知都模糊了——她竟听到了九皇子夏侯乾的声音。 什么“苦”,什么“惨”,也没听分明,倒是那冷冷的语气,好像淬着冰,隔空逼近。 难道她病的如此厉害,竟产生了幻觉不成?统共才半个月没见,她就这么想他了? 杜月芷摇了摇头,想把这令人烦恼的念头打散,忽见身边的丫鬟们呼啦啦散开,连福妈妈都站了起来,眼光扫到来人腰间的麒麟玉佩上,浑身一肃,顿时拦住正要质问的抱琴,跪倒在地,口中恭恭敬敬道:“老奴拜见殿下。” 殿下?杜月芷吓得连药都差点洒了,撑着病体,偷偷躲在帐后觑了一眼,望见那不笑不怒的清俊面容,生生打了个冷噤。他真的来了!原来今日府里来的贵客是他。他来干什么?怎么找到她的小院的?听了多少话去?一连串的疑问好像夏日冰雹,砸的杜月芷头更痛了。 “月芷姐姐,我和九哥来看你了!”夏侯慈脆生生喊道。 杜月芷没做错什么,可她也知道,这个九殿下有个怪脾气,就是没事爱找她麻烦,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以抱琴青萝为首的丫鬟们训练有素,见福妈妈跪下了,又见来人气势如云临天,毫不二话,均跪了一地。 “都起来吧。”夏侯乾从容道,牵着夏侯慈走近,停在福妈妈面前:“你认得我?” 十几年前洛河公主住在宫里的时候,福妈妈曾见过唯有龙子可佩戴的麒麟玉佩,跟眼前的少年所佩戴得一模一样。 她敛眉收目道:“回殿下,老奴并不识。只是今日听管事的说有宫里的贵客到访,老奴便多了个心眼,看殿下面貌不俗,气质神武,又佩有唯皇子才有的麒麟玉佩,所以便斗胆猜出殿下的身份。” “哦?”夏侯乾看着福妈妈那张已不再年轻的脸,目光微狭。区区一个内院的仆人,竟也识得麒麟玉佩,可见这杜府果然是卧虎藏龙。就像小骗子,藏得够深。想到她,抬头再看,影影绰绰的纱帐里,躺着纤细的身影,一动不动,好似沉睡已久。 夏侯慈已经迈着小长腿跑到床前,趴在床上,小声呼喊:“月芷姐姐,月芷姐姐,我来看你啦,你别睡了。” 杜月芷双目紧闭,听不到听不到听不到听不到……十三殿下求您别喊了行不行!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觉纱帐被谁掀起,凉凉的寒意从侧面笼罩过来:“刚才不还在叫苦吗,药也不喝完,起来喝完药再睡。” 这句话,好像跟想象的不同…… 杜月芷酝酿片刻,睫毛轻轻颤抖几下,幽幽睁开眼,恍若初见:“啊,是九殿下,还有十三殿下,你们怎么来了?” 夏侯乾冷眼看着她,装,你再装。 夏侯慈眨着天真的大眼睛,乖乖回答:“九哥带我来的,我们打听到你住在这里,九哥有话跟你说……呜呜……” 一大一小两只手迅速捂住夏侯慈的嘴巴,夏侯慈瞪大了眼睛,向上一看,是淡定的九哥,向下一看,是紧张的杜月芷。干嘛都捂住他的嘴啊,他还没说完…… 夏侯乾的手覆盖在杜月芷的手上,两人出手快的竟然是杜月芷,这却是夏侯乾没想到的。他掌心微动,而掌下的小手又柔又软,因为发着高烧而带着滚烫的热,似花瓣,似软玉,娇娇嫩嫩的,生怕碰疼了她,可更舍不得放开。 “十三弟,闭上眼睛。”夏侯乾吩咐。 “为什么?”夏侯慈抗议。 “不然你就出去。” 冷冷淡淡的声音,让夏侯慈不得不听话,他才不要出去,他想和月芷姐姐待在一起。闭眼就闭眼,夏侯慈两眼一闭,小下巴抵住床沿,乖乖闭上眼睛,安静如鸡。 杜月芷真没想到夏侯乾会这么乱来,一抽,没抽动,顿时不淡定了,看了夏侯乾一眼,眼波流动:九殿下,放手…… 后面还站着福妈妈和丫鬟们,要不是夏侯乾遮住了视线,恐怕要被发现了。哪知她越是着急,夏侯乾越是不放,只是抓住她的小手离开夏侯慈的嘴,又不准她抽回去,径直放在手心把玩,逗弄,青葱般柔嫩的手指全捏揉一遍,一根也不放过。 “你不是最爱逞强吗?怎么现在虚弱到连手也抽不出来,病成这样,派人送个信很难吗?” “名不正言不顺,殿下你……啊……” 纱帐之中,背对着众人,隐隐带着惩罚意味的动作,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暧昧。 杜月芷被他捏揉得心神散乱,本来高烧才退了一会儿,这样逼的急,不多时已经出汗了。她连汗都顾不得擦,小声的,可怜巴巴地求饶:“九殿下,我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别再折磨我了好不好……我还发着烧,是个病人呢。” 她冰雪聪明,知道说什么话最有用。 “病人”两字,触动了夏侯乾的心事。他想到她在奢华富贵的杜府里住在最偏僻的院子里,病成那样,除了奴仆无人关心,他又怎么忍心折磨她呢?实在是气痛了心,不知该怎么对她才好。 往日问起她,她总是笑嘻嘻的,总是一副胆大无畏的样子,端庄沉静的外表下藏着不羁的心,小心机耍起来无人能及,浑身充满了秘密,撒谎也让人讨厌不起来,他以为,就算不受宠,凭着她的聪明,也该是过着正常的大家族小姐生活。 结果又是骗他,她过得不好。 夏侯乾心中抽痛,转而松松环住她的手腕,一颗心沉沉浮浮。 “头还烧的厉害吗?” “……不烧。” “撒谎。”他皱眉。 大概是手在他的掌心里握着,杜月芷似乎感觉到夏侯乾的心思,那种温柔的,呵护的心思,一点点透过肌肤传入血液,杜月芷的心也不由得柔软了几分,悄悄道:“九殿下不必为我担心,我落到此番境地,只不过是跟家里的主母有些过节,等过了几日我道了歉,也就好了。” 得罪了主母么?想到那个银盘脸,笑容满面,左右逢源的美妇,夏侯乾冷哼一声。 常氏,不过是沾了常家的光,宫里又有一个娘娘照顾着,利字当前,金银为托,所以才能如此独断专横,肆意霸行,竟公然虐待庶女,一点消息也没有传出去,可见她的专权有多大。不过越是这样的女人,越有不可告人的弱点。 常家独占三省私盐的局面,看来要改一改了。 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一成不变的。 “你最好什么也不要做,好好给我养病。”他警告似的,狠狠握紧那柔若无骨的小手一把,缓缓出了口气,这才把她的手放入被窝,又压了压她肩头的绸被,端过放在一旁的药,一口口喂给她喝,又对站在旁边呆若木鸡的众人道:“这些药苦,去拿一些蜂蜜饯或者奶糖来。” 青萝呆呆道:“没有蜂蜜饯和奶糖,我们院子里分不到这些东西……” 常氏官中的东西不动,但是私下的胭脂水粉,零食小吃,包括花儿簪儿的,都是能克扣就克扣,不能克扣也给她们不好的用。蜂蜜饯和奶糖这种稀罕物,甜甜蜜蜜的,女孩子们都喜欢吃。杜月芷未回府前给各位主子都订了,杜月芷回府后,管事媳妇总是拖着不去加订,待到去领时,从来都领不到。 被遗忘多时的夏侯慈“啊”了一声,愤愤不平道:“连这些中和的东西都没有,月芷姐姐,你们这里怎么什么都缺?” 杜月芷咳嗽两声,忙道:“殿下,主要是我不爱吃那些甜腻的东西,所以叫管事的把这些东西换成别的了。有没有不打紧,这药不苦,我喝的进去。”说完,憋气喝了一大口,结果苦的要命,她全咳出来了,漆黑的药汁全喷到夏侯乾衣服上。 “糟了!”青萝不由得轻呼,站在一旁的抱琴忙捂住她的嘴。 那衣服上还绣着青蝙落霞,滚着金边,分外华美,杜月芷边咳边去擦药汁,夏侯乾握住她的手腕放回被窝道“别管衣服了”,帮她拍背顺气,待她咳得好一些,又将她扶躺下,拿枕头垫高,这才命人去打水来。 青萝抱琴忙打了水来:“殿下,奴婢这就帮您擦衣服。” “别动。”夏侯乾让他们退下,伸手拧了毛巾,擦着杜月芷的脸,将药汁擦干净,露出雪白香馥的脸蛋来:“你困了,睡吧。” “我不困。”杜月芷连连摇头,像喝醉了似的,头晕晕的。 夏侯乾只是伸手摸了摸她柔软的长发,帮她盖好被子。 杜月芷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眼中的人忽而近,忽而远,眼皮也越来越重,闭上,睁开,睁开,闭上,渐渐的没了动静,彻底睡了过去。 夏侯乾舒了一口气,忽觉背后火热,一回头,只见所有的丫鬟都睁大了眼睛,盯着他。 第54章 琴声 杜月芷睡息安稳,夏侯乾安顿了她,又见所有奴婢都盯着他看,这本不合礼数,可他以皇子身份照顾杜月芷,姿态亲昵,更是叫人惊奇,比起礼数,大家还是想听听皇子的解释。 夏侯乾自然有话解释。 借着杜月芷治疗十三皇子夏侯慈的理由,夏侯乾按兵不动,混淆众听,几乎要说懵一圈人。 夏侯慈更是鬼机灵,两人一应一和,把这出戏唱了下去。既不损害杜月芷的清誉,又让人从容接受这场“巧合”。 一干丫鬟皆感激夏侯乾,又是倒茶又是请座,夏侯乾便堂而皇之在杜月芷院子里坐了一个下午,近距离感受她生活的地方与气息。 至于杜月芷醒来如何,又是后话。 与此同时,远在另一边的杜月薇院子里闹翻了天。 杜月薇因身上有味道不能出去,只能躲在房里用各种各样的香薰着。浓烈的熏香与酱油味掺杂在一起,别说别人,就连杜月薇自己闻了,也欲作呕。偏巧赶在这一天,宫里来了好几位皇子,她身为最尊贵的嫡女,竟不能亲自去作陪,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 这便罢了,她站在高楼上,一眼看见自己的庶妹杜月茹西施打扮,身姿窈窕,学着嫡姐的样子做出一副淑荣高贵的模样,走在几位皇子中间,施展手腕。 想不到总是眼皮子浅的庶妹,一心招摇起来,十成竟学了九成像。 “贱人!” 杜月薇目中冒火,十指纤纤,染着蔻丹的指甲抓在窗上,簌簌落下几道划痕。 上来奉茶的小丫鬟听了这两个字,吓得一个哆嗦,茶碗发出清脆的声音,好在没有掉下去,只是脸上溅了几滴,便悄悄捏了袖子去擦。 杜月薇回头,正好看见她用袖子捂住口鼻。杜月薇本就疑心自己身上味道不好,这丫鬟又如此目中无人,当下冷笑一声,将茶碗兜脸砸在小丫鬟身上,茶碗摔成了八瓣,茶叶茶水溅了满身。那小丫鬟脸色苍白,躲都不敢躲,立时跪了下来:“姑娘息怒。” 杜月薇骂道:“连你这个小蹄子也来欺辱我,都不想活了?成英,成英!” 成英出去办事还没回来,杜月薇气上心头,等不及别人上来答应,上前一脚踹在那小丫鬟心窝子上。这院子里的规矩是主子打人,奴仆们皆不准出声,否则就是渎职,轻则出府,重则打骂至死。那小丫鬟被踹了个窝心脚,又痛又惧,眼泪哗啦啦流下来,硬是捂住嘴巴一点气息也不露出来。 杜月薇还要再打,几个大丫鬟和妈妈拦住了,纷纷劝道:“姑娘何苦跟这等不知轻重的贱人生气,才刚养好身子,大夫吩咐要保重呢,姑娘动气,回头夫人知道了,又该骂我们了。” 常氏听到动静从楼下上来,看到地上摔碎了茶碗,一个小丫鬟躺在那里不知死活,宝贝女儿气得脸都变色了,一群丫鬟叽叽喳喳拦着,不由得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杜月薇又气又怒,细长的眉头凝着怒意:“母亲,这贱人欺负我,怕闻着我身上的味道,故意用袖子遮住口鼻,茶也洒了,碗也摔了,分明要惹我生气。” 好好的,为了一杯茶大动肝火? 常氏保养良好的脸,白净雍容,走到杜月薇身边,从上往下看,正好看到杜月茹与二皇子夏侯琮走在一起,杜月茹手里玉绒花,花面人面交相映,也难怪杜月薇气苦。如果不是出不去,这等好事怎么轮的到哈巴狗一样的庶女? 做母亲的如何不知女儿的心情,但是此刻却不容女儿放肆,常氏越发严厉道:“薇儿,我怎么教你的,为了一点小事大动干戈,成何体统!丫鬟不好,自然有人打她骂她教导她,你是主子,打骂下人传出去到底不好听!你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不管人前人后,一根头发丝都不能乱。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满脸怨气,仪态全无,还不快去梳洗。”杜月薇被扶着去了,常氏接着又骂那些下人:“都做什么吃的?看着姑娘生气,也不赶紧换人,闹到姑娘都打人了!都革一个月月钱,自去领罚!” “是。” 退出去时,一个大丫鬟看了那躺着如同尸体般的小丫鬟,又问道:“夫人,她怎么罚?” “打三十大板,撵出去。” 这小丫鬟身子骨都还没长齐全,打了三十大板,哪儿还有命在,只怪她做事不长眼,触了主子的霉头。都是为她,所有人都受了罚,大丫鬟也没好气,吩咐了两个婆子,一边一个,架着胳膊抬出去了。 杜月薇梳洗过后,常氏上下打量,只见她梳着天鸾髻,黑发缱绻,眉心贴着花鈿,年少貌美,艳光照人。身上换过桃花软银丝绫百合裙,款款走了过来,裙摆轻微波动,如白莲绽放,身段婀娜,从骨子里透出尊贵的风姿来。 常氏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伸手将女儿头上的玉钗扶了扶:“薇儿,母亲知道你不爱听,可母亲还是要再跟你说一遍。你生来就与人不同。身为杜府嫡长女,父亲是护国大将军,舅舅是江浙三省的商贾巨头,姨母是宫里的贵妃,你又是千娇百宠长大的,身份尊贵,这世间没有什么是你不能拥有的,同样的,你也要更加自矜,才能免受宵小奸徒的伤害。母亲在时,能护你一时,终不能长久,未来的路还是要靠你自己。” 杜月薇听了这番话,不由得愣了:“母亲,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常氏淡淡一笑,今日老太君在招待几位皇子时,话语之间皆是星火四溅,暗藏硝烟,一向警觉的她不得不想到杜府与各房的联系。杜怀胤的仕途,杜月茹的野心,还有永远无法成为定数的杜月芷,都是威胁,她是主母,不能杀了这些人,但也绝不可能让他们威胁到杜月薇的辉煌。 “你以后就会懂了。”常氏爱溺地摸了摸杜月薇的头发,问身边的厉妈妈:“水阁里的琴准备好了吗?” 厉妈妈点头:“回夫人,已经准备妥当。” “带姑娘去吧。” 杜月薇在一大群丫鬟的簇拥下来到水阁。一看到水阁里的东西,她便知道了母亲的用意。 水阁里点着袅袅熏香,正中摆着一只鸢尾古琴,两臂长半臂宽,琴尾雅致,琴弦铮铮,四周以白色纱蔓围了起来,微风徐徐,吹动白纱,里面的人影影绰绰,宛若仙子。 ---------------------- 二皇子正跟娇羞的杜月茹说话,忽听一阵悠扬的琴声从碧湖那边传来,借着水音,那琴声越发悦耳,一会儿如高山流水,幽静端庄,一会儿又如花前月下,缱绻温柔,一会儿又高昂激亢,宛若千军万马,踏血而来…… 这琴声似有魔力,教人的心跟着琴声动,不能自拔。 “妹妹,你听这琴声,意境如此之高,不知是何人弹奏。” 杜月茹听到琴声,本来娇羞的面容顿时血色褪去,变得苍白起来。 满府能把琴弹成这样的,除了她那位被名师指点过的嫡姐,再没有别人!不是身上有酱油味吗,怎么还敢出头露面,不怕被人耻笑么?难道她的味道消散了? 杜月芷猜不透想不明白,此时听到二皇子发问,脸色竟有几分难看,勉强答道:“不知,许是乐师在演奏。” 夏侯琮道:“想不到这乐师技艺高超,我倒有心与之结交,这里隔得远,我们过去那边听。” 杜月茹急道:“琴有什么好听的,哪里都能听,殿下何必非要今天去呢?” 夏侯琮疑惑地看了杜月茹一眼,不过是一件小事,她急眉赤眼的,连好容貌都变形了。 杜月茹说完这句话,有些后悔,怕被夏侯琮看出什么来,忙收敛脸上的神色,又笑道:“殿下不要误会,我只是觉得刚才听你说的故事很好,一心想听到结局,不想被其他事扰神而已……殿下想去的话,那便去吧。” 说这,柔柔弱弱起身,抿着红唇,眼中似嗔似怨,别有一番动人姿色。 夏侯琮再怎么想听琴声,看到杜月茹这番赌气的小模样,也不便起身离开。 “妹妹说得对,琴音哪里都听的,何必急在一时。妹妹别恼,还是坐下罢,我将剩下的故事讲给你听。” 杜月茹仍是欲走,盛儿拉着杜月茹的衣角,故意道:“姑娘别走,才刚说二殿下的故事动人,此时赌气走了,岂不是误了这好故事?且就算不看在殿下的面,就看在这朵玉绒面上,也该知道二殿下并没有任何冒犯之意呀。” 有了台阶下,杜月茹就不走了,重新坐下来,心中暗喜。 却没想到夏侯琮才讲了几句,有人从远处走近,原来是五皇子,杜怀胤,杜怀樽和杜月镜。看到他二人在亭子里,原本大条的杜月镜忽而想到什么,近乎促狭地对杜月茹笑了笑,又回头,悄悄对夏侯靳说几句话。 杜月茹故意装作没看见,只听五皇子夏侯靳邀夏侯琮一道去听琴:“二哥,外面正热,你躲在这里却凉快。这琴声妙绝,我正欲一探究竟,你左右无事,不如随我一起去。” 夏侯琮深有此意,回头对杜月茹歉意地笑了笑,道:“妹妹,我回来再与你讲这个故事。” 杜月茹眼睁睁看着夏侯琮走了,恼怒地瞪了杜月镜一眼,杜月镜只觉好笑,故意道:“好热,好热,兰蔓,咱们快去吧,再不去,我就要热化了。” “二姐姐体丰怕热,成日别吃那么多甜食就好了。”杜月茹略略讥讽。 杜月镜肌肤丰盈是真的,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分明是给她难堪。杜月镜看着几位殿下走到前面去了,悠然道:“四妹妹今天一反常态的厉害,让人刮目相看啊。” “我么?我只是学到了姐姐们的一点皮毛而已。”杜月茹眼睛波光微动。 真谈得上厉害的,不是她,不是杜月镜,而是坐在水阁里弹琴的那个人。 第55章 心痛 湖面浅浅游着鸳鸯,天鹅,蓝天与湖面一色,微风袅袅,白色的纱拂动,琴音从中飘出,越过湖面,水音回响,仿佛重山叠峦,瀑布沧海皆环绕其间,在耳边灵动飞跃,抬目看去,白色纱影,一人一琴而已。 一时曲毕,又有一眉目清丽的丫鬟送进茶去,此时风大了些,吹的那白纱涌动,只看得到抚琴女子穿着一袭桃银色的长裙,裙摆荡漾,脸却不甚分明,越是看不到,越是想看。 二皇子和五皇子便叫人撑了船,想近前一窥佳人之貌。 忽见一个妈妈立在前面,恭敬有礼道:“两位殿下请止步,今日我们姑娘练琴,不便见客。” 姑娘?莫非里面坐的不是乐师,而是小姐? 夏侯琮站在船头,展开水墨扇子,风度翩翩道:“我们乃是钦羡小姐琴艺而来,并无冒犯之意,既如此,不打扰小姐抚琴,我们离开便是。” 只听那翻涌的白纱之中传来盈盈之声:“两位殿下屈尊前来,实乃我幸,厉妈妈,请代我送一送贵客。” 厉妈妈掀开白纱,一起一落之间,只看到里面坐着一个娇美动人的女子,灵鸾髻,碧玉钗,眉心一点红,皓齿红唇,笑容婉约,浑身气度高华,叫人移不开目光。因为隔得远,只一瞬间,白纱便落了下来,再也看不见了。 夏侯琮和夏侯靳皆微微失神,本以为杜月镜和杜月茹已经够美了,想不到杜府之中,竟还有这般才貌双全的小姐。回去的路上,夏侯靳摇头叹道:“这杜府,不知哪儿来的福德,生的女儿一个比一个绝色。” “五弟这话不错,依我看,这杜府之内,谁也比不过坐在水阁里的。” “二哥,你看上她了?”夏侯靳眸光一动,紧盯着夏侯琮,复又笑道:“不过既然是重臣之女,二哥娶了回去,左右也不亏。” 夏侯琮悠闲地摇着扇子:“你紧张什么,杜府这么多女儿,你还怕我抢了你的?” 夏侯靳收回目光,看向对岸站着的杜怀胤一行人,船越行越近:“我倒不是怕二哥抢了我的,只是没到最后,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怀胤若是铁了心依附太子,你我再怎么争,也争不到一个姓杜的王妃。” 太子是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党羽力量分割出去,假若杜怀胤成了太/子党,那么为了保证中/央集/权,杜家的女儿再好,也绝不会让他们这些威胁皇位的龙子娶走。 上了岸,杜怀胤先是看了看水阁,再看两人,温和笑道:“两位殿下可见到人了?” “没有,只略窥其影,听说是在练琴,不便露面。” 夏侯琮这句话一说,杜月镜扑哧一笑,杜怀樽顺手把妹妹拉到一旁,瞪了妹妹一眼,让她注意仪态。杜月镜这才收敛了,为了掩饰,便跟夏侯琮有一句没一句聊着。 而杜月茹面无表情,她不觉得哪里好笑,反而有种隐忧。杜月薇这样挑起人的胃口,段数比以前高了不少,她明明什么都有,为何还要来抢自己这可怜的不值一提的资源?杜月茹想不通,正因为想不通,才更恨杜月薇。 夏侯靳问杜怀胤:“不知坐在水阁里的小姐,是府上哪位小姐?” 杜怀胤道:“方才怀胤就想告诉殿下,只是等怀胤到时,殿下已经坐船走了,所以没来得及。这位小姐名叫杜月薇,是我的妹妹,也是长房嫡女,近日因为身体微恙,吹不得风,所以才没出来见客。” 夏侯琮听到“嫡女”两字,俊脸浮起一抹迟疑,看了看盛装打扮的杜月茹,又看了看杜怀胤:“我以为这位妹妹是长房嫡女……看来是我弄错了。” 最后一句话竟隐隐有些懊恼之意。 杜月茹从一开始就打扮得与众不同,又坐在老太君下手,处处都如一个嫡女般行事,可惜假的就是假的,是庶不是嫡,白白费了他这么多精神。假若一开始就知道她是庶女,夏侯琮根本不会这般待她,还让五皇子与二房嫡女杜月镜走得那么近,简直就是失策。夏侯琮也不知是怪杜月茹欺骗了他,还是怪他自己看走了眼。 杜月茹脸顿时涨红,面颊有如火烧云,看着既可怜又茫然。杜怀胤平静地看了她一眼,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见不得妹妹难堪,便道:“是我没介绍清楚,让殿下误会了。其实这些妹妹我都一视同仁,并无嫡庶之分。” 夏侯靳看夏侯琮一副失算的样子,心中浮起一丝得意,朗声道:“怀胤真乃心胸宽大。不知府上还有没有未介绍的小姐,不如一并介绍了,以免下次认错。” 杜怀胤想到杜月芷,有些迟疑,他不愿意把杜月芷的名字说出来,但若是不介绍,日后总有一天他们会知道,那岂不是也有欺骗之嫌? “大哥。”杜怀樽见他不说话,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提醒道:“殿下还在等着回话。” 杜怀胤经弟弟提醒,像刚回过神似的,道:“回殿下,我确实还有一位庶妹,唤作月芷,昨日染了风寒,才刚派人去过,说吃了药就一直睡着,因而也没来作陪。” 听到是庶女,夏侯靳没多大兴趣,也就不在意,跟杜月镜说话的夏侯琮却回过了头。 “你的这位庶妹,叫什么?” “杜月芷。” 夏侯琮口中念了几声,只觉脑袋轰的一下燃了起来。 杜月芷,杜月芷,好熟悉的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似的……这种真实的感觉,好像他们共同生活了许多年,血肉相连,灵魂交融,分离后仍丝丝缕缕牵挂着。 夏侯琮拼命回想,然而他并没有认识过一个叫杜月芷的女子,那么多人的模样从脑海中闪过,偏偏没有她的。 是错觉吗? 杜月芷,月芷……芷儿…… --------------- 杜月芷睡的正香,突然感觉胸口大痛,心脏好像被什么刺穿,凉薄的锋锐割开血肉,痛的她一下子惊醒,捂着胸口冷汗如雨下。她大睁着眼,翻过身,咬着枕头,忍着那一阵一阵窒息般的剧痛。 太突然了,她甚至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没来由痛成这样。 大概是从齿间溢出的呻/吟让夏侯乾察觉不对,正在帮十三弟剥瓜子的他立刻扔掉瓜子,大步跨过来,一把掀开帐子,看到了不知什么时候蜷缩成一团的小人。 “月芷,你怎么了?”夏侯乾忙将她抱在怀里,帮她擦着额上冷汗。 “痛,好痛!”杜月芷捂着胸口,双眼紧闭,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夏侯乾,我好痛……” 她从来不会叫他的名字,现在痛到了极致,神志不清,什么都顾不得了。 夏侯乾抱住她小小的身体,柔弱瘦弱,微微发烫。他要救她,他必须要救她! 夏侯慈也扑过来,着急大喊:“月芷姐姐,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呜呜……” “十三弟,要哭去外面哭。” 夏侯慈一下子闭嘴了,睁着大大的水汪汪的眼睛,缩在床边,小小的手拽着杜月芷的裙角,在手指间缠了好几道。 是心口痛吗?夏侯乾冷眉微皱,将她放在床上,可是一放上去,杜月芷就不由自主弯成了虾米,口中无意识地呼痛。福妈妈抱琴青萝急的不得了,剑萤反而冷静些,转身朝外匆匆走去,她要去找少爷。 “抱琴,把姑娘扶起来,让她保持坐姿。”夏侯乾吩咐。 抱琴忙依样做了,侧坐在床头,把杜月芷扶着坐起来,杜月芷摇头:“我好痛,不要起来……” “很快就好了,很快就不痛了,乖……”夏侯乾一边安慰她,一边将手按在她的肩上,片刻后,气行周天,凝聚在掌心,缓缓输出。 温和的力量源源不断从掌心中传到杜月芷的体内,冲破血液的阻塞,大大缓解了心口绞痛。渐渐的,杜月芷不再呼痛,冷汗止了,眉头也不再深锁。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她呼吸平稳,慢慢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夏侯乾那张微冷的脸。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从方才痛过的心脏滑过。大概是病中,所以人才会脆弱,才会感受到平时要很久才能感受到的,微小的爱意。 “九殿下,我……” “别说话,当心气血逆行。” 杜月芷忙又闭上眼,专心感受。又过了一盏茶时间,夏侯乾才将手掌移开,杜月芷本来就坐的不稳,登时一歪,差点掉下床去,夏侯乾伸手堪堪扶住了她,两人脸靠的极近。 杜月芷睁大了眼,第一次发现,九殿下的眼角微斜向上,是凤眼,狭长,会掩住眸底的情绪,需要隔得近,才能发现他是在生气,还是欢喜。 令人不解的是,杜月芷既读出了他眸底的怒意,又读出了欢喜,这般矛盾,方才一定吓到他了吧。 才刚从大痛中恢复,杜月芷乖乖道:“九殿下,多谢你救了我。” 夏侯乾气息冷峻:“刚才是怎么回事,你睡的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心口痛?” “我也不清楚,睡着睡着,突然就痛起来了。可能,是睡姿不正确吧。”杜月芷眨了眨眼。 夏侯乾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杜月芷若无其事移开脸,看见缩在一旁的夏侯慈,温柔道:“十三殿下,你拽着我的裙子做什么?” 夏侯慈紧张得连说话都结巴了:“我,我怕你,怕你飞走了……” 太妃死的时候,太监告诉夏侯慈,太妃是飞走了,飞到天宫去了。夏侯慈怕杜月芷也飞走了,所以把她的裙子拽住,这样她就飞不了了,就不会离开了。 第56章 深闺 夏侯慈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语气软软的,说出的话却又那么的令人想笑又想哭。 太妃离世大概是他幼小的心中永恒的痛苦吧,所以才如此惧怕别人痛,惧怕别人死去。 杜月芷摸了摸他的头,纤指如玉:“谁说我要飞走啦,人间有你们,我怎么舍得离开。” “可你刚刚分明那么痛,都直接喊了九哥名字。” 她痛晕的时候喊了九殿下的名字?杜月芷有些震惊,迅速看了一眼夏侯乾。夏侯乾迎着她的目光,不肯定也不否定,但只要他眼里透出一点点笑意,杜月芷就知道,这十成十是真的。 杜月芷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的了,为什么会心口痛,又为什么喊夏侯乾的名字。看起来很奇怪,完全不搭界的事,她想追究都无从追究。 其实还是有些害羞,她不敢去看夏侯乾,抿着唇对夏侯慈笑道:“我是故意装的,看你们在不在乎我,没想到你们真的上当了。” “在乎!我们都很在乎你!你一喊痛,谁也受不了,以后不要再吓我们了!”夏侯慈一本正经道:“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小孩似的!” 夏侯慈声音还很软,偏偏人又正经,这句话一说出来,所有人都笑了。 杜月芷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是,殿下教训的是。” 这应该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吧。 她微微侧脸,没意想撞入一双深邃的眸,那眸子幽深如夜谭,盛着满当当的月光,直直送到她面前,伴随着好听的声音:“要是哪里痛,还是早早说出来,像刚才那样强忍着就不可取……说起来,刚才为什么不叫人?嗯?” …… 杜月芷鼓着腮帮子,好苦恼,又想装晕了。 --------------------- 剑萤找到杜怀胤,附耳跟杜怀胤说了杜月芷的事。 杜怀胤大惊:“中午的时候不是说在好好睡觉吗,怎么会痛成这样?”他正欲急着去看杜月芷,想起几位皇子还在这里,便回头施礼道:“殿下,现下有些紧急的私事,恕怀胤暂时失陪。怀樽,你替我好好招待几位殿下。” 既是紧急之事,两位皇子也不便拦,叫他快去。杜怀胤谢过之后,带着剑萤,大步流星而去。 眼看着人消失在拐角处,夏侯靳嗅到一丝不寻常,道:“怀胤脸色都变了,走得如此急,不知是为了何人。” 杜怀樽道:“应该是我那庶妹病的重,大哥不放心,所以亲去看看。” 一直沉默不语的夏侯琮道:“病重之人,莫非就是你的三庶妹?” “正是。”杜怀樽回答,又疑道:“二殿下,怎么了?” 夏侯琮唇边浮起一抹笑意,湖水映着天光,照着他俊秀的身姿:“我倒是想见一见你这三庶妹,她病重,我们理应去看一看。怀樽,你带路。” 杜怀胤到了小院,看到数个小丫鬟待在院子里,责问:“姑娘病着,你们怎么都出来偷懒?” 令儿道:“回大少爷,屋里有贵客给姑娘治病呢!” 听到贵客两字,杜怀胤脸色有些难看。路上,剑萤已经告诉他夏侯乾和夏侯慈来过,好端端的,身份尊贵的皇子怎么会到这偏僻的院子?也就是杜月芷年纪还小,杜怀胤心中往好的方面想,也许是皇子迷了路,又或者是走累了,看到一处干净的小院,所以进去歇歇。 夏侯慈倒罢了,还是童子,起不了什么风浪。杜怀胤忌惮的是夏侯乾。 这么多皇子中,真称得上让他杜怀胤注意的,就是这位九殿下。 九殿下夏侯乾,寡言的皇子,令人看不透。听说太子数次折辱于他,他皆如数应下,并无任何不悦逆反,私下更是谨言慎行,藏的极深。杜怀胤到现在也没查出夏侯乾的手中筹码,朝中的谋臣,以及布防在宫外的密探……仿佛一条蛰伏的毒蛇,稍微不注意就会在脚踝上咬一口,也难怪太子多番打压。 杜怀胤走入房中,只见杜月芷已经恢复了六七成,侧躺在床上,夏侯乾手里端着一碗药,正一口一口喂她,时不时还帮杜月芷擦着唇边的药汁。 杜怀胤无声瞧着,觉得头痛欲裂。 分明是一只软糯的小白兔将自己送到毒蛇口中,还傻乎乎得什么都不懂。 “大少爷来了。”剑萤叫了一声,所有丫鬟回过头来,皆是满脸惊讶,纷纷行礼。 杜月芷欢喜道:“哥哥来了。”正要起身,夏侯乾把她按住,冷声道:“慢点,小心头晕。” 杜月芷本来就没力气,这样一按,又软塌塌倒了下去,跟无骨虫似的。 杜怀胤忍着斩断夏侯乾那只手的冲动,勉强维持镇定:“参见九殿下。舍妹病中无状,还望九殿下恕罪。” “无事,你妹妹很乖巧。” 乖巧?杜怀胤不喜欢这种亲昵的评价,见九皇子还要喂药,又担心着妹妹的身体,眉头一皱,拿过药碗:“喂药这种小事就交给下人去做,不必劳烦九殿下。” 夏侯乾淡淡按住药碗,声音不急不缓:“反正已经喂了大半碗,也不差这一点。” 两个人为了一碗药争来夺去,杜月芷看愣了,夏侯慈悄悄在她耳边说:“月芷姐姐,你哥哥和我哥哥为什么吵架呀?” 杜月芷也很困惑:“不清楚,好像是不想让我喝药。” 不过不用喝药也很好,那药苦兮兮的,中午喝了一晚,在被窝里发汗,傍晚的时候,夏侯乾想了起来,又让她喝了一碗。杜月芷想到这药还是自己配的,就有点欲哭无泪。 最后还是夏侯乾终止了这场争夺,他见杜月芷都快睡着了,药又快凉了,便施施然缩回手:“既然杜少这般坚持,那我就不强人所难,你拿去。”然后,略略走开了点,拎着夏侯慈去外间看杜月芷的墨宝,好给他兄妹两人说话的时间。 杜怀胤拿了药,转身过来喂妹妹,喝完药,杜怀胤细细问了杜月芷几个重要的问题,包括怎么认识九皇子,以及突发心口痛的原因。杜月芷回答是因为帮十三殿下治病才认识的九殿下,九殿下因为迷路误入院中,也是看她病倒可怜,才帮她的。至于心口痛,连她自己还没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又怎么解释呢? 杜月芷眨了眨眼,乖巧柔和道:“哥哥,我还有些头晕,一天都不舒服,不如过几日等我身体稍好些,慢慢说与你听。” 妹妹养好身体最重要,杜怀胤果然换了态度,一切以养病为主,唤抱琴青萝上前伺候,再将闲杂人等“赶”出房外:“我妹妹生了病,这房间有病气,恐过给两位殿下。殿下不如随我出去,一来让我妹妹安心休息,二来也容我向殿下介绍府内的好景色。” 夏侯乾本来也想让杜月芷安静休息,见杜怀胤紧张,微微一笑:“也好,刚才见府上诸多美景,尚未来得及品赏,有劳杜少为我和十三弟带路。” 杜怀胤松了口气,生怕夏侯乾看上自己的妹妹。现在朝局微显不稳,夏侯乾又深藏不露,探不出实力,真看上妹妹可就糟了。不过妹妹刚才那般回答,让他心里石头落了地,只是治病认识的话,等治好了十三殿下,再也不见就是了。 正要送客,忽见二皇子,五皇子,杜怀樽,杜月镜,杜月茹带着人过来了,这样聚在一起,平时偏僻清静的地方,一下子热闹起来。 “怀樽,让你带殿下逛逛园子,怎么带到这里来了?” 杜怀樽也为难道:“二殿下非要来看看生病的三妹妹,我实在无法,只得带了他们过来。” 二殿下? 杜怀胤心中的疑惑更深,二殿下跟杜月芷更无交集,他来看妹妹干什么? 夏侯琮看到杜怀胤,收起扇子:“怀胤,正好在找你,这里,就是你三庶妹住的地方?唔,倒也太偏远朴素了些。” 夏侯乾看了一眼夏侯琮,平静道:“二哥怎么来了?” 夏侯琮道:“我正要问九弟呢。方才大家都在赏景,你和十三弟突然不见了,原来是在这里。这里路野偏僻,莫非你迷路了不成?” 不等夏侯乾回答,小小的夏侯慈抢先道:“是呀二哥,你怎么知道?原本我追着一只很特别的鸟,越追越远,九哥来抓我回去,结果我们都迷路了。” 夏侯琮本意不是为了追究夏侯乾为何出现在这里,他只想见那躲起来养病的杜三小姐。 他有预感,那个安静的院子中,一定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前来。 杜怀胤自然不会让他如愿,他的妹妹岂是谁想见就能见的?一来一往皆是驳回的话,来了这么多人,他硬是把他们都挡在了院门口。杜月镜见大哥认真起来,也不敢胡闹,站的远远的。杜月茹看到皇子们聚在这里,就是为了见杜月芷一面,更是气得冒烟。 一个病秧子,有什么好见的!先前嫡姐用过的招数,这三姐姐倒学得快,只是她比嫡姐更强了些,一片衣角也不叫人看见,似是养在深闺人不识,越发金贵了。 夏侯乾破天荒帮起了杜怀胤,堵在院门口,谁也不叫进去。很快,夏侯琮败下阵来。 “二哥关心则乱,但也别忘了这是在护国将军的府上,不得主人允许不得擅入。” 就算皇家宗室也没有强行登门入室的道理,夏侯琮见九弟态度强硬,无奈之下也就罢了。临走之前,看着院墙内爬满的花藤,淡淡的惆怅萦绕心中,总有机会的,他早晚会看到杜三小姐的真容。 第57章 谅 四位皇子拜访杜府的事很快就传遍了京城,杜怀胤尚无功名,已让多位皇子视为贤才,成为炙手可热的少年才俊。但是同样欣赏杜怀胤的,亦有东宫的那位,不知这杜府嫡长子该如何抉择,不少人都在观望这场博弈。 杜怀胤深知抉择的重要,因而更加慎重,轻易不肯透露半个字。 且杜月芷生了病,他无心理会流言蜚语,每日只想帮妹妹养身体。但是他顾着上上下下的目光,不便去,便请了二妹妹杜月镜代他去。 杜月镜天天去看望杜月芷,朱氏知道后,先是煲了汤让杜月镜带来,后来见这孩子实在可疼,给她送了东西去,她必有回礼,因而心中也疼她几分,隔了几日就来看她。 朱氏温柔可亲,内里又稳重坚定,杜月芷也不知为什么,觉得她很亲切,大概病中柔弱,不免把朱氏当作了依靠。朱氏向来有手脚冰凉的旧症,杜月芷无意间发现,为她写了一个方子,调理了半个月,果然就好了。 杜月芷与二房亲近,因为亲近,说的话也多了些,朱氏这才知道大房对杜月芷做了什么,不由得气结。她住在侧府,不怎么过问正府的事情,把杜月芷当作了半个女儿,私底下还是很偏向她。 朱氏自从嫁给杜羲,被杜羲宠着,连个侧室姨娘都没有,底下人经她调理,随便挑出一个便是英才。她想做什么,杜羲从来不制止。现在杜羲封了钦差大臣去江南查案,朱氏写信给他,提及杜月芷,杜羲阅完,回了加急信:长嫂幼女应多加照拂。 近来朱氏频频插手正府的事,让常氏察觉到威胁,两房暗自压制对方,朱氏不示弱,常氏虽高她一头,一时也无法完全把她打压下去。 另一边,杜月薇自以为花容月貌,在水阁颠倒众生,心里窃喜。 杜月茹看嫡姐还蒙在鼓里,一不做二不休,把这浑水搅得更浑,告诉她,杜月芷吸引了所有皇子的注意,且手段比她更加高明,更加有用,说不定这么多杜府女儿中,只有一面未露的杜月芷才是最受欢迎的那个。 杜月薇自尊心受挫,万分刺激,又在杜月芷院子里大闹一场。 杜怀胤当晚就去见了老太君。 “老太君,我曾向您起誓,会把月薇当作亲妹妹,把月芷当作三庶妹,决不让月芷越过月薇去。这么久以来我一直秉承诺言,只要月芷过得好,我可以不见她。但您又是怎么做的?月芷发高烧,病的死去活来,却连大夫也不让请!” 夏妈妈看了看闭目养神的老太君,又看了看义愤填膺的杜怀胤,叹了口气,道:“胤少爷,您错怪老太君了,老太君对此事一无所知,其实夫人……” 她还想解释,老太君制止了她,转头对杜怀胤道:“胤哥儿,你不用急,我不偏不倚,当初能给薇丫头一个交代,现在也能给芷丫头一个交代。你现在不要分心,专心准备秋闱考试,内宅的事我来处理。” “谢老太君,我等着。” 杜怀胤俊眉舒展,敛身告退,夏妈妈沉默片刻,问道:“老太君,这件事是夫人瞒着您的,您怎么揽到自己身上了,叫胤少爷误会您呢?” 老太君缓缓闭上眼睛:“胤哥儿的命门是芷丫头,大夫人要除去他的命门,胤哥儿定然不会放过大夫人。与其闹到阖府不宁,不如我来担着,胤哥儿顾及我是祖母,不敢说什么,大夫人那边,再敲打敲打也就罢了。” “大夫人与胤少爷面和心不和,都是为了那件事。老太君,我们当初送走三姑娘,是不是送错了?我是亲眼看过姑娘吃苦的,她没有过过好日子,现在回了杜府,又被大夫人压制,差点送了小命,早知如此,还不如当时很狠心,不让她回来……” “一步错,步步错。”老太君握着手里的佛珠,光滑的一颗一颗转动,手上皱纹深深:“她永世不会原谅我了。” 夏妈妈劝道:“公主心性善良,会理解您的,当初是她求的您,您送走三姑娘,是在帮公主,也是在救三姑娘……” 当初当初,若没有当初,也就没有现在的烦愁。老太君何尝不知道一碗水端平才是正道,只是人都有私心,月薇是从小养在身边的,又有富甲一方的常家在背后做支持,聪明嘴甜,小时还跟着她睡了好几年,夜晚每每被往事折磨时,都是月薇在身边用小手擦去她的眼泪,娇娇软软,抚慰哀心。 只是宠坏了她,越发恣意妄为了,人命岂能轻贱? 沉香屑,檀木佛,外面月朗星稀,黑暗中传来虫鸣,悠悠入夜。 翌日天光大亮,众人请安,老太君当着众人的面斥责了常氏,常氏脸红,辩解道:“已经派人去看望过三姑娘,若说不理不问,是绝对没有的。” 老太君直视:“派的谁?” 杜月薇身边的成英脸色苍白,跪倒在地:“老太君,是奴婢。奴婢去的时候,三姑娘明明已经好了许多,并没有性命之忧!” 杜月芷身边的抱琴驳斥:“成英,你撒谎!你进了房看过三姑娘,知道她病的重,我们求你请大夫,你居然视而不理,还肆意折辱我们,扬长而去。” 成英看了杜月薇一眼,杜月薇对她摇了摇头,成英便对着老太君连磕了几个头,哭得梨花带雨:“三姑娘若是看奴婢不顺眼,大可告诉薇姑娘,要打要罚,奴婢任凭处置。又何必闹到老太君面前,还让抱琴造谣……” 话还没说完,一串佛珠从天而降,重重打在成英脸上,成英的脸顿时破了相,血肿一片。继而只听一声厉喝:“混账!当着我的面,你还敢撒谎!” 老太君生了气,又咳了起来,所有人都跪了下来,常氏心中疑惑,上前要帮老太君抚平气息,被她一把推开:“大夫人,你派的妥当人!就连九殿下也知道我们有个病重的庶女请不到大夫,还特特问了我,叫我老脸往何处放!这样欺上瞒下,谋害主子性命的丫鬟,还留着干什么?没得教坏了月薇!” 意即要把成英打发出去。成英是常氏教出来,放到杜月薇身边做贴身丫鬟的,这么多年悉心教导,好不容易成了左膀右臂的存在,现在打发出去,岂不是多年心血付之一炬?但是老太君这股气实在来得蹊跷,莫非是有人暗地告状?常氏只得拿温言软语劝着。 只是老太君意已决,杜月薇帮成英说了几句话,反而遭到斥责。 成英捂着脸不敢哭,只一味磕头求饶:“奴婢错了,求老太君饶过奴婢这一回,奴婢再也不敢了!” “大夫人,你还在等什么?!”老太君瞪着常氏。 常氏实在无法,叫人把成英拖了下去:“把成英带下去,听候发落。” 二夫人朱氏抬眼看了看常氏:“大夫人好脾气,当家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学会了包庇犯错的丫鬟了?我可记得前几日将茶水泼在薇姑娘裙子上的丫鬟,还打了三十板子了呢。这丫鬟虽是一等丫鬟,但老太君为她生了这么大气,若是叫我,先打三十大板,关到柴房吊起来,不准给吃的喝的,再慢慢发落她。” 这番话说出来,常氏无法装傻,冷冷看了一眼朱氏,又冲那些婆子道:“你们听见二夫人的话了?还不照做?” 可怜成英没来得及再跟主子说什么,就被拖下去了,杜月薇气得脸色都变了,站在那里很恨看着杜月芷:“杜月芷,你现在满意了,逼着我的丫鬟去死,你好手段!” 杜月芷还跪在地上,一脸平静:“姐姐,你冷静些,成英的事求求老太君,她还会回来的。” 杜月薇看她安然不动,心中隐隐有些惶恐,越是惶恐越是色厉内荏,逞一时口舌之快,等被厉妈妈捂住嘴时,杜月薇已经骂的眼睛都红了。 “薇丫头,你看看你,现在都成了什么样子!”老太君见杜月薇身为嫡女,不顾自己的身份,为了一个丫鬟竟然如此失态,越发生气,咳得更厉害了。 朱氏忙也上前拍背,老太君拒绝了常氏,却没拒绝朱氏。常氏尴尬地站在一旁,朱氏瞟了她一眼,帮老太君拍背平气,待老太君气消,又和和气气道:“屋子里跪了一地,姑娘们身子娇贵,于姨娘又是重身子,实在不方便,老太君不如叫她们都起来吧。” 老太君经她提醒,往下看了看,便道:“你说的很是。刚才气得狠了,倒忘了她们。”便叫起,丫鬟们将主子们扶了起来。 朱氏看着,又叫杜月荇:“五姑娘,扶着你姨娘些。” 往日常氏总不许庶女跟姨娘太接近,哪怕是亲娘,也有尊卑贵贱之分。杜月茹因为从小在常氏身边长大,已经被教的与生母于姨娘生分了许多。杜月荇性子柔顺,还离不开于姨娘,只是碍于常氏在,不敢亲近生母。 现在朱氏这样吩咐,倒像是允许她与于姨娘亲近似的,心中欢喜,乖乖扶了于姨娘坐下。 于姨娘挺着大肚子,亲昵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又向朱氏投去感激的目光。 第58章 上任 朱氏一日日往正府来,老太君原本嫌二房只娶正妻,不纳小妾,导致正妻专宠,子嗣不多,所以对朱氏总有这样那样的意见。朱氏的父亲只是个从六品知县,家世远远比不过大房的常氏,若不是二儿杜羲定要娶她,老太君也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好在朱氏虽然出身寻常,性格外柔内刚,侧府一应事宜处理得跟大房一样不相上下,再加上并没有恃宠而骄,还为二房生下一双儿女,总而言之有功无过,老太君也渐渐接纳了她。再怎么说,也是明媒正娶迎进门的嫡妻,只要家宅安宁,便是大功了。 杜月镜常在老太君膝下承欢,性格爽朗活泼,大胆无羁,老太君素来喜欢她。她总是趁老太君高兴,为母亲多说好话,老太君慢慢眼睛里就有了朱氏。 常氏这么多年与朱氏和平相处,全是因为朱氏呆在侧府安安静静,谁料到她被杜月芷治好了旧症,耳朵进了邪风,居然妄图插手正府的事,少不得明里暗里压制。 朱氏却展露一双铁血手腕,先是把成英整的要死不活,剥离出大房,打发成了一个下等的洒扫丫鬟,又查出好几处常氏克扣月钱,中饱私囊的龌龊事。这还是先前老太君检查杜月芷学字,顺手拿过常氏放在身边的账本,指着上面的字考杜月芷,杜月芷把那账本看了十之一二,记在脑中,私下告诉朱氏的。 常氏怎会料到杜月芷记了下来,原本以为她从乡下来,大字不识一个,却没想过,这个庶女原来是个精通字词,还会写郑勉体的才女。杜月芷刻意隐瞒自己识字这件事,一是为了进学,而是为了遮掩自己重生的事实,毕竟乡下那么穷,她识字确实令人生疑。 杜月芷不仅认出那些店铺的名字,还知道那些店铺全是常氏的私店,老太君不知道,所以没认出,只当是合作已久的店铺。 现在经过朱氏之口暴露出来,老太君猛然发现,大房掌握了整个杜府的命脉,堪称只手遮天。原本以为大房是殚精竭虑为杜府,就算开了店铺也是为了增收,但没想到,常氏借着银钱的便利,低价买入,高价卖出,还卖给了自己人,这杜府在她眼里成了敛财的冤大头。 老太君很失望,半个月没叫常氏伺候,还收了常氏主母的对牌。 常氏近不了身,朱氏便日日天不亮从侧府过来,伺候老太君。 久了,老太君想到制衡这个道理,便有意把对牌给朱氏,让她管管正府。 朱氏前来看杜月芷时,提起这件事,杜月芷想了想,道:“二叔母且先不必应了,若一说便应,叫人生疑,还吃力不讨好。” “你是让我以退为进?” 杜月芷微微一笑:“正是。二叔母如今成了红人,好东西该待价而沽。” 朱氏受了杜月芷这一点拨,待老太君再提起时,状似为难:“老太君这是怎么说。我那侧府虽小,每日却也要费许多心思去打理,这边还是大夫人管着,我若接了这对牌,岂不是越权,大逆不道,叫大夫人怎么想?” 老太君原本以为朱氏会一口答应,没想到她会拒绝,许是无欲无求,心里倒更想让她管了。 “大夫人心思不正,我已命她反省。本来也知道你侧府事多,我也不想劳累你,但近日我身体不好,这些琐事管理起来,颇多不便,所以就想到了你。你治府有方,左右又有那些管事媳妇帮忙,分出一些心思便成了。” 朱氏还是拒绝。 老太君转身对杜月镜道:“镜丫头,你也帮我劝劝二夫人。” 杜月镜和杜月芷正在吃牛奶,唇边沾了一圈白乎乎的牛奶,道:“老太君,你都说不动母亲,我更说不动了。母亲她素日喜欢以德服人,以理治府,这正府给母亲管,只怕管坏了。” 最后一句话恰好更加说动了老太君的心,她竟没有想过自己这个二媳妇这么好,更是想要她正一正府里的风气。杜月芷劝了几句,杜月镜推脱不过,便赖到朱氏怀里:“母亲,你就答应了老太君吧,不过就是多费些心思,你再不答应,老太君要吃了我呢!” 杜月镜一说完,都笑了起来,老太君笑得眼中冒泪花:“这镜丫头,偏爱说些傻话。” 气氛活跃起来,时机正好,朱氏就应了下来:“既是这样,我就帮大夫人管两天,回头还是要把对牌交与大夫人的。” 语毕,诸位姨娘祝贺,管事媳妇也前来见过朱氏,朱氏上任,因每日还要坐马车过来,行卧不便,老太君便拨了一处院子给她,日日去办事厅应卯。 杜月芷回到房内,只见房内多了几匹布,几大盒糕点,还有红布包着的二十两银子。 “是二夫人遣人送来的。” 杜月芷摸着那精致的银子,道:“你们这几日不总在为月钱不够用发愁么,现在可有了,拿几两,叫外头的小厮买些好吃的,大家打打牙祭。” 大小丫鬟都高兴坏了,收了东西,抱琴拿了银子去角门,吩咐了小厮。晚上查房过后,都坐在院内,有吃有喝,皆闹了个通宵。幸好这里偏僻,也无人听见。杜月芷平时待丫鬟们很严苛,但只是在有外人时严苛,私下里,她还是很爱惜这些伺候自己的丫鬟的。 现在她最短缺的还是银子,没有银子,什么都做不了。 朱氏上任,最大的好处,就是月钱不会被克扣,不会被延期。 杜月芷叫抱琴把所有的银子拿出来数了数,总共也只有不到五十两剩余,杜月芷要办一件大件,商量着分出十两做家用,抱琴一看,叫道:“姑娘,这么一点不够的。光是胭脂水粉都要一大半,更别说果子糕点,还有针线上的花销……” “针线的活计,我们自己做。”杜月芷也知道困难,又拨出五两:“这个月再过得紧一些,下个月就有钱了。” 抱琴只好同意,又问:“姑娘拿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杜月芷收起银子,道:“我想买白狸绢。” 白狸绢是很少见的丝绢,玉吐蚕丝是江南名产,经过织娘的精心加工,每年才产出千百来匹,价格非一般人能承担。杜月芷躺在床上,心中盘算了一下,要买像样点的白狸绢,这点钱不够,至少要一百两。 怎么才能凑出一百两呢? 第59章 心事 杜月芷房里但凡有事,都是杜怀胤暗中帮助,他虽不来,自会时而不时派剑萤来,缺什么要什么,剑萤回去说了,他就会帮妹妹办妥。 只是这一次需要的银两颇多,杜月芷担心向哥哥借了,哥哥又会多心。且她也知道哥哥向老太君发了誓,无论如何也不该太麻烦哥哥了。老太君为了成英之事,对她颇多愧疚,所以也常关心她,时不时派人探望,杜月芷连剑萤也不让来了,就怕露馅儿。 向二房借?杜月镜心里藏不住秘密,只怕不多时就喊出来了。其他姨娘亦是入不敷出,且又不熟,如何借的? 这样想一想,她认识的,又能借出这一大笔钱的,只有他了。 不,也不行,她跟他算什么关系,怎么能找他借钱呢?!他会怎么想她?宁死不要! 大概心里带着心事,她在夏侯乾的课上也心不在焉,夏侯乾看了她许多次,都被她无视过去。下学后,杜月芷抽空帮夏侯慈看眼睛,喝了她的方子,夏侯慈体内毒素排出,眼睛的蓝色淡了许多,黑色浓郁,如果不细看,在阳光下也很正常。 她要走,夏侯乾拦住她,他本是审讯高手,几番逼问下来,虽然杜月芷不承认,夏侯乾也探出她需要一大笔银子。 杜月芷脸皮薄,好似四月桃花绯红,拒不承认:“我是杜府小姐,怎么会缺银子,再说我还有兄长在,不劳殿下操心的。” 夏侯乾去过杜府后,早已察觉她身为庶女在府中难过,也不揭穿她。拉过夏侯慈,指了指那双黑幽幽的双眼,温和道:“你为十三弟治眼睛,还没收诊金,是我疏忽了。今日先把定金付了,待你治好以后,一并付清,你觉得如何?” “医者仁心,不过是举手之劳,哪里需要诊金……” 夏侯慈仰着头看杜月芷,拉了拉她的袖子:“月芷姐姐,你就不要客气了,你帮了我,怎么不许我们帮你,这样不公平。” 杜月芷抿唇而笑:“十三殿下,你还是个小孩子,知道什么叫公平么?” “你也不比我大多少,怎么总说我是小孩子,我可比你成熟多了,再过几年就威猛如虎……” 夏侯乾冷眸一沉,修长的手拉过十三弟的衣襟,命他去外面等,夏侯慈屈从于九哥的淫威,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周围终于安静下来,少女站在书桌前,红唇皓齿,肤如白玉,因为夏侯慈的傻话而笑得花枝摇曳,等回过神,才发现房里只剩下两人。 眼前的九殿下也不知看了他多久,杜月芷抿唇,正要开口,他先说话了。 “银子的事你不必担心,这些小事不足挂齿,我说过,会保你一世无忧,等你再大些……”说到此处,他忽而吞下了后面的话,冷眸泛起隐着的光芒,似升起的朝阳,似破空的箭镟,又似盘旋的鹰隼,定定看着杜月芷。 杜月芷面红心热,手足无措,夏侯乾抬起手,修长的指节,温热的肌肤,快要碰到她时,杜月芷侧过脸去,轻轻叫了一声:“九殿下……” 那么娇那么软的声音,她懂他的意思么?夏侯乾心中复杂,转而将她被风吹乱的发丝拢好,沉声:“走吧,我送你出去。” 他大步朝外走去,背影高大俊朗,风吹起他的宽袖,猎猎生风。 杜月芷在后面乖乖跟着,悄悄抬眼看他,看他穿过月洞门,穿过花丛,穿过嘈杂的尘世,稳步向前。不知何时起,这个人已经这样在乎她了,她尚背着前世恩怨,何德何能得他垂青?欲破不破的心事,随着风穿过他的袍袖,她的发丝,卷着漫天花瓣,越墙而去。 —————————————————— 月底老太君带着杜月薇和杜月镜去了成王府吃满月酒,其他庶女则无缘跟去,杜月茹眼红的紧,回到房大哭一场。 齐姨娘安慰道:“只不过是满月酒而已,等大夫人想到你了,还会给你安排好的酒宴。” “你以为上次我抢了大姐姐的风头,大夫人还会想到我么?她没有惩罚我,只是因为现在二夫人当家,她暂时放过我而已。说来说去,都是没有好家世,要是我也有个有钱的外祖父舅舅什么的,还用得着这么憋屈吗?”杜月茹哭的双眼微肿,对着姨娘发着火。 齐姨娘不禁恼火道:“难道没有好家世是我愿意的?你怪我有什么用。都一样是庶女,怎么没见着你五妹对她姨娘吼呢?” 母女俩互相埋怨,吵闹不休,被丫鬟婆子劝着,各自坐在房里生闷气。 老太君坐了大马车,带着杜月薇和杜月镜进了成王府。小成王妃生了世子,常氏准备了厚礼送去,礼单一溜儿排下来,比一般官宦家还要厚重许多。小成王妃抱着世子,在老成王妃的引荐下,前来给老太君请安。 “见过余老太君。”小成王妃款款曲礼,被老太君拉住手,好生问候一番。老成王妃见老太君身边还坐着两个气质出众的女孩儿,又笑道:“这是府上两位嫡姐儿吧,上次只是匆匆见过一面,没想到长这么大了,出落得花容月貌,羡煞旁人。” 老太君道:“王妃谬赞,她们姐妹养这么大,只不过比一般女孩儿强些。” 杜月薇和杜月镜两人给两位王妃请安,老成王妃看着喜欢,拉着她们给其他世家小姐们引荐,有些是认识的,有些却是不认识的。杜月镜性格直爽,很快融入进去,而杜月薇却只跟那些品级高的小姐们在一处说话。 “听说今日会有皇子来,杜大小姐,你知道么?” “那位谈笑风生的是你的妹妹么,好多官家少爷都在听她说话呢,我看她的风头快要比过你去了。” 杜月薇红唇微弯,并不答话。 眼眸扫过下面饮酒的宾客,并未看到那日来过府中的身影。她今日穿戴轻盈飘渺,仙气飘飘,坐在那里高洁美丽,清眸玉手,把一帮围着她的小姐们都比了下去,引得不少人引颈观望,私下打听才知是杜将军的女儿。 杜月薇知道很多人在看她,却做不知,一举手一投足皆是美,行事说话又很有嫡女风范,不少世家主母赞誉有加。 小成王妃年纪虚大她几岁,不免觉得亲近,拉着她去喝私茶。而杜月镜说了这么多话,引来不少少年郎,再粗条的她也觉得不妥,趁机跟着杜月薇和小成王妃去喝茶,逃之夭夭。 成王府的亭台楼阁也如将军府一样,只是不如将军府那么多。外面喧哗,里头安静,小成王妃累了半日,正想清静,屏退奴仆,亲自煮了茶,可能没做过这些事,茶的出色不大好。 杜月薇尝出来了,不免皱眉,她在家从未吃过这种坏茶。杜月镜一口喝下去,又苦又涩,瞪着眼差点没吐出来,偏偏小成王妃还问她们口感如何。 杜月薇玉手执茶盏,笑意浮在脸上,声音娇柔:“此茶清香,茶汤挂壁,入口回甘,经了王妃的手更是妙绝,令人不忍心喝完。” 小成王妃听了很高兴,又问杜月镜,杜月镜支支吾吾了半天,回了一句:“茶好是好,就是有点涩……不过我平时不如姐姐那么会赏茶,许是我舌头庸俗,尝不出茶韵,倒糟蹋了这好茶,王妃不必介怀。”说着,将整盏茶一饮而尽。 小成王妃听了前半句有些不悦,听到后半句释然了,好茶需要慢慢品,哪有一下子喝完,似牛饮呢。看来杜月镜确实不懂的茶。小成王妃心中喜欢杜月薇,倒给她续了茶,品了好一会儿,若不是有下人叫走她,恐怕杜月薇脸色早就挂不住了。 小成王妃走后,杜月薇立刻将茶倒回茶壶中,杜月镜叫道:“大姐姐不爱喝就放着,怎么把茶水反倒回去呢?” 杜月薇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茶香气特殊,倒在别处,王妃不就发现了么。反正这茶也没人喝,等我们走了,自然会有人收拾的。” 杜月镜皱眉,自己起身,把那茶壶提了起来,走到外面,全部倒入泥土里,再重新洗了茶壶,烧了水,放在茶吊子上。杜月薇道:“仔细王妃回来,看你把茶倒了,说你的不是。” 杜月镜扭头,反驳道:“那也比喝你的口水好。” 杜月薇脸一阵红一阵白,冷笑几声:“二妹妹进来对我多看不惯,想来是二叔母当家,你底气足,不把我这个姐姐放在眼里。我也不敢说什么,你才是世家嫡女,知书达礼,我是粗俗不堪的人,高攀不上你。我们快走吧,留在这里,倒腌臜了二姑娘。” 杜月镜气得脸色苍白,想冲上去跟杜月薇把话说清楚,然而杜月薇并不听。这里是成王府,杜月镜自然不会大吵大闹,盯着杜月薇,气得流下清泪:“是我腌臜,我走。” 小成王妃回来,看到茶被倒了,杜月薇一脸愧疚道歉,赢得小成王妃的好感。后来小成王妃告诉老成王妃,老成王妃称是小事,问过杜月镜,杜月镜脸涨的通红,自己招了。老成王妃也当是小孩子胡闹,不以为意,胡乱抹过,并没告诉老太君。 杜月薇和杜月镜谁也看不上谁,在马车上互不说话,老太君问了半日也没问出所以然来,只当她两人闹了点小矛盾,过几日就好了。没想到两人结下梁子,一直没和好,直至演变为除了表面上的来往,私底下碰见了,互相装作看不见的地步。 杜月芷问过杜月镜,知道成王府发生过的事后,宽慰了几句,把杜月镜宽慰哭了。 “好了,我知道二姐姐受了委屈,今日就在我这里睡下,我教你写字好不好?” 杜月镜哭得梨花带雨,点了点头,晚上就在杜月芷这里歇了,跟丫鬟们赌牌吃酒,闹到很晚才睡。第二日早晨觉得脸痒,一照镜子,发现脸上红红的,起了酒疹,顿时哭得更厉害了。 杜月芷扶额叹气:哎—— 正让人帮杜月镜梳洗上药,听得外间一阵惊讶之声,继而声音压低了,窸窸窣窣的。原来是青萝叫小厮买了些药草进来,备着做药用,没想到那药草下面居然压着好几封雪花银,足足有五百两,还有一包上好的血燕,用油纸包着,干干净净。 福妈妈拿进来给杜月芷瞧,杜月芷纤长的手指滑过,心中涌过一阵暖意。 “是哥哥托人送进来的,收着吧。” 因为杜月镜在里间,再加上杜怀胤也确实总往院里送东西,福妈妈就没有多问,收了起来。银子可以买姑娘看上的白狸绢,燕窝就在小厨房熬了,给姑娘补补,不管怎么说,都是来的及时的好物。杜月芷了却一桩大事,又进补了血燕,吸收得快,眼睛的光清亮,雪白的脸蛋红唇潋滟,越发好看了。 第60章 绣字 八月中旬,在九皇子夏侯乾的支持下,都转运盐使参了从六品检校常义岐一本。 因官盐频频发生沉船,劫道等祸,致使包括京城在内的三省断了货源,私盐大行其道。经过查验,官盐之祸乃是人为,有人在暗中操纵。都转运盐使通过蛛丝马迹调查三个月,发现指使人中竟然有常义岐。 常义岐的这个检校官职是捐来的,并不占实事,只是用来充门面,为自己的生意锦上添花。被参之后,常义岐试图贿赂都转运盐使,证据保留,再次被参。 怀帝看了折子,朱笔红批:“官商勾结,兹事体大,需彻查。” 九皇子主动请缨,封了常府,派重兵把守,将常义岐带回大理寺审问。 常氏得知此事,立刻与宫里的常贵妃联系,常贵妃亦着急,便吹起了枕头风,想让怀帝看在常义岐是纳税大户的面子上,“暗中不发”。 谁知九皇子趁热打铁,在怀帝圣旨下来之前,将常义岐一撸到底,既打压私盐疯狂增长之事,又遏制商人“捐官”,以免形成不正之风。 常义岐千辛万苦让人传出口信,称无论花多少钱,先把他从大理寺捞出去。常氏只得听了哥哥的话,从中斡旋。等常义岐出来后,早已体无完肤,形状萧索。 人虽然没事,但常家差点被抄家,大为受挫,连带着常氏和杜月薇都有些抬不起头来。 “母亲,舅舅出事,我们不能坐视不管!” 想到没有舅舅的银钱支持,杜月薇顿时有些慌了。她可过不了接济亲戚的日子,现在常家若是不能恢复过来,以后只怕真的会沦落为一般商户。 常氏当然不会坐视不管,只是她因为中饱私囊被老太君拿走对牌,现在无法掌管大权。若是搁以前,她私下拨出几万两给常家中转,倒也不难,现在……只不过比一个管事媳妇强了些。她带着杜月薇去求老太君,老太君倒也不是见死不救之人,深知两府荣损牵连,但她不好出面,命朱氏处理这件事。 “大夫人,所谓亲兄弟明算账,借给常家的几万两银子,外面是三分利,府里只要一分。待林家的还了对牌,你们便拿了去书房领吧。” 常氏忍气吞声,应了下来。 “母亲,二房欺人太甚!一分利算什么,等舅舅私盐生意好了,拿银子把她砸的稀巴烂!她分明是看您失势,故意给咱们穿小鞋!”杜月薇愤愤道。 “月薇!”常氏轻斥:“这些事不是你小人家想的,在老太君面前,你还是只像从前那样谈诗弄画,不准过多提你舅舅,更不准对二房无礼。你现在应把心思放到老太君的寿辰礼物上,其他的不用你管!” 提舅舅,是表现对亲人的关心,不多提,是对自身身份的认知与自持,知道舅舅是外人。对二房的态度绝不能轻慢,否则只会更加引起老太君的反感。 杜月薇还想说什么,被常氏看了一眼,就不说话了,扭着帕子恨恨回房。 常氏看着远处被一大群仆妇簇拥着走过的朱氏,眼中闪过一丝阴冷。 她常丽莘的东西,怎么能被旁人觊觎,总有一天,她要那些人,一点一滴把吞下去的东西吐出来! 此番内外夹击,常氏悄悄蛰伏,也不去讨嫌。杜月薇听了母亲的话,也不再像以往那样趾高气昂,过得无比憋屈。 杜月薇一憋屈,最高兴的还是杜月茹和杜月镜。 杜月茹是见不得嫡姐好,巴不得她更惨,狠狠出这一场恶气。 杜月镜则是觉得杜月薇素日不把人当人看,十分过分,现在吃了瘪,不仅不再折磨别人,还很乖觉,甚好,甚好。 ———————————————————— 盛夏流火,碧空如洗,天上的云一动不动,阳光炽热白亮,燥热不堪。 窗台下面摆着一只巨大的绣台,绷着两米长一米宽的白狸绢,绢丝白,花纹繁复,温厚不透,已经描出一只“寿”字,绣了小半。杜月芷坐在绣台前,十指纤纤,顺着绢丝滑了下来,停在“寿”字中间的小点,今日该绣这一处。 杜月芷用竹绷子绷住,又细细挑了丝线,穿了针,慢慢绣着。廊下花影清移,鹦鹉站在架子上打瞌睡,院子里静悄悄的,舒适安逸。 令儿今日当值,守在房外早已站不住,倚着柱子坐下来,扎着总角的头一下一下点着,眼皮滞涩,困得睁不开。 抱琴领了冰回来,看到打盹的令儿,故意咳嗽了一声。 令儿惊醒,头撞在柱子上,痛的龇牙咧嘴,一边摸着头一边揉眼睛,待看清是抱琴,连忙上来帮忙抬冰,嘴里笑嘻嘻道:“抱琴姐姐回来了,今日领的冰倒好,全是干净无暇的。老太君到底疼咱们姑娘,昨日说了一句热,今日就赏了冰,切了冰放在身边,这热天儿也就不难熬了。” 抱琴冲她使了个眼色:“嗯嗯,快帮我抬着冰。” 令儿再往后一看,抱琴身后竟跟着夏妈妈,连忙行了礼,甜甜笑道:“夏妈妈,这么热的天,您老人家怎么来了呢?” 夏妈妈见她殷勤,没有犯蠢,原想骂她偷懒,听了这番话又道:“看把你机灵的,天这么热,也难得你守着犯困。姑娘有没有叫人?” “没有呢,姑娘绣着字,也不叫倒茶,还赶着福妈妈和青萝姐姐午睡去了。” “绣字?”夏妈妈疑惑。 令儿忙捂住嘴巴,打了个马虎眼过去。夏妈妈略一沉思,让她们做事。抱琴点点头,和令儿把冰抬了进去,再用切冰刀切下一大块,放在瓷盆里,拿罩子罩住,让令儿把剩下的冰抬到厨房小冰阁里放着,下次再用。 令儿悄悄道:“这冰好,厨房里的新果子还没动,不如一起做个冰盘,给姑娘吃着消暑?” 抱琴允了,端着瓷盆到了窗前,放在一旁小杌上。瓷盆里镇着冰,很快沁出凉凉的水汽,又有袅袅的白冰雾升起,连空气都有了凉意。 抱琴看到夏妈妈也进来了,正要跟杜月芷说,却见夏妈妈摆手制止,悄悄站在杜月芷身后。 杜月芷仍在专注绣着字,睫毛又黑又长,目光微微朝下,手指飞针走线,交织,缠绕,丝线绣成一粒小小的寿字,跟大寿字相比,恰似那正中一点,别出心裁。 抱琴帮她擦了擦额上细密的汗珠,又坐在一旁帮她打扇,清风徐来,旁边又放着冰,很快杜月芷就感觉通体凉爽。她心无旁骛,绣完了,细细端详一阵,这才舒了一口气,拿了薄如蝉翼的纱巾将绣台盖住。 “姑娘,夏妈妈来看您了。”抱琴轻声提醒。 杜月芷一愣,侧头,果然看见夏妈妈站在身后,也不知来了多久,看了多少去,不由得像个小女孩似的抱怨抱琴:“夏妈妈来了,你怎么不早早通报?也不给夏妈妈奉茶让座,多失礼。” 夏妈妈笑道:“是我叫她不要通报的。三姑娘这是在绣什么,好精致的活计,绣的如此上心,连人进来了都不知道。” 其实她刚才已经看明白了,杜月芷方才绣的是“寿”,用的平金刃绣,旁边还点着檀香,摆着佛豆,可见杜月芷孝心纯正,以诚至上,这样绣出来的寿字,才真正有祈福,祝寿的绵绵蕴意。 杜月芷微微颔首:“夏妈妈,老太君七十大寿将至,我,我私下闲着无事,绣一副寿字,祝她老人家福寿无疆,绣的勉强,请您千万替我瞒着,不要告诉他人。” 抱琴见姑娘谦虚,忙解释道:“姑娘为了绣这幅寿字,日日废寝忘食,手指都扎破了好几次,怎么叫勉强呢?” 杜月芷叫了一声“抱琴”,似有警告之意,抱琴便闭了嘴。夏妈妈叹道:“姑娘这般孝心,想必老太君一定不会辜负。” 夏妈妈是奉了老太君之命过来看杜月芷的,她答应杜月芷会帮她瞒着这幅寿字,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要走了,走前按着杜月芷不要她送。到了门口,刚好撞到令儿端着冰盘进来。夏妈妈叫住她,拿下盖子,只见里面是碎冰裹着一碗切好的冰果,冰果各色各样,有几样珍果恰是只分给嫡子嫡女的。 “是胤少爷送过来的吗?” 令儿哪敢说,支支吾吾的,夏妈妈一看就明了,叹了口气,盖上盖子便放过了令儿。走在路上,她又想胤少爷这样不行,偷着补贴妹妹,现在看只是果子,别的还不知有什么呢,到底还是违背了老太君的话。万一叫人发现了,胤少爷怎么解释? 夏妈妈没有告诉老太君,找机会敲打了杜怀胤一番。杜怀胤却不知夏妈妈所云,他虽然会补贴妹妹,但是那些珍果不多,而且都是剑萤喜欢吃的,杜怀胤全留给了剑萤,并没有送给妹妹。 那么珍果是谁送的? 杜怀胤生疑。 第61章 任务 老太君的六十大寿在九月中旬,去过成王府之后,杜府就开始忙了起来。以往是常氏带着人准备,现在当家的是朱氏,她也不托大,查了旧例,理了一个小册子,将管事媳妇叫来,按人头分任务,各自发挥所长,虽然忙乱,却热闹的很。 府里热闹起来了,各房的姑娘也坐不住了,成日看着仆从从仓库里搬出许多平时少见的东西,什么西洋钟,鼻烟壶,一人高的红珊瑚丛,各种稀奇古怪的坐垫,脚踏,还有皮影台子——大约也只是做摆设用。 朱氏见她们玩也是玩,便想到一件事,如今姑娘们也大了,再过两年该说亲事,虽说琴棋书画都没落下,但也该学一些处理家事的本领。现在趁她们乐趣大,自家学着,错了就错了,重新来过就是,总比嫁了人,在夫家出错的好。 杜月镜第一个支持自己的母亲,其他人没有表态,可是看面色,也是喜欢的。 常氏正在给老太君按摩肩膀,闻言便笑道:“二夫人也太着急了些,这些都是下人做的事,杜府的姑娘们就算出嫁了,也会有许多陪嫁日夜侯着,十指不沾阳春水,根本无需担心。比起讨公婆的欢心,姑娘们更该看重自己的身份,出去了也是尊尊贵贵的,这才是大家闺秀的样子。” 常氏说话一向直击老太君的心,这番话一说,老太君便有些不同意的意思,朱氏又道:“左不过是玩,又有什么打紧。” 两位夫人明枪暗箭,不相上下,老太君也不便偏向谁。忽见桌子上伸出一只小手,指头圆润白嫩,煞是可爱,原来是芷丫头,正倒了茶双手端过来,放在老太君面前:“老太君喝茶,才刚泡的浓茶,酽酽得正好喝。” 老太君年老,多坐一会儿精神就不济起来,需要喝浓茶提神,看杜月芷端过茶来,笑眯眯问:“芷丫头,你听着夫人们的话,觉得如何呢?” 杜月芷抿了抿唇,清水般的眸光一闪:“我们自然是听老太君的,老太君叫我们去做,我们就去做,不叫做,我们就不做。这事虽是二夫人提出来的,但是事无巨细,自有老太君给我们做主。做了累点,不做也没损失,反正还不知道二夫人要给我们派什么任务呢。” 最后一句话令杜月镜暗暗竖起大拇指。 点睛之笔。 前面说的全是没用的,空有其表,绣花枕头,只有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朱氏想给姑娘们派什么任务,怎么做,和谁做,谁负责,全都不知道。不问清楚了,事后想想又觉得挠心挠肺,总觉得贸贸然反驳也没意思。 老太君果然问了:“二夫人,那你想给她们分派什么任务?” 朱氏忙道:“我当然也不会累着各位姑娘,总是小孩子,玩玩闹闹,老太君看着也高兴。月薇喜欢抚琴,就让她试着写些曲子,带着府里的乐师们练一练,顺便学学如何管人。月镜喜欢吃喝玩乐,就派她负责老太君寿宴上的糕点果子,看看能不能推陈出新意。月芷平时院子里的花草摆盆连老太君都赞赏过,所以这件事可交给她来办。月茹对各府关系了如指掌,回赠各府的礼物,就由月茹与众人商议。至于小月荇,任务最艰巨,照顾怀着小弟弟的于姨娘,你姨娘若有什么闪失,惟你是问。” 说罢,故意不笑,脸很严肃地看着杜月荇。 杜月荇被朱氏一吓,忙站在于姨娘身边,手放在姨娘隆起的大肚子上,娇声娇气地说:“我会保护姨娘的,谁也不准伤害姨娘!” 众人笑将起来,老太君乐开了,叫人把桌子上的糖果点心端过去给杜月荇吃。 于姨娘爱怜地摸着女儿柔软的头发,一面对女儿柔声道:“荇儿,快谢老太君赏。” 杜月荇拿了块糕点,吃得雪腮鼓鼓的,对着老太君糯糯道:“谢老太君赏。”转身又拿了自己特别喜欢吃的糕点,高高举起,送到于姨娘嘴边:“姨娘,你吃。” “五姑娘跟着于姨娘住,细看下来人又乖巧,秀外慧中,连喜欢的糕点也要分给姨娘吃,说来说去也是姨娘教的好,将来姨娘生了哥儿,必定也是个不错的。”朱氏赞道。 先前常氏总是不准姨娘带姑娘,一来怕姨娘带不好,二来怕她们听了姨娘的调唆,不听大房的话,所以三岁之后,总让人把姑娘抱走,或是陪月薇,或是听自己教导,连铺位也安排好了,轻易不准回去。主母的话如同将军的话,两位姨娘敢怒不敢言,得不到女儿的抚养权,又见不到女儿,那种煎熬有如油锅。 杜月茹常年长在常氏膝下,耳濡目染,本事不强,主子的款倒是拿的足足的,已经不大看得起自己的生母齐姨娘和服侍的奴仆,母女俩时常争吵,老太君听了不大喜欢,常氏更以此为借口,把姨娘们压得死死的,让她们无法通过生了小主子而拿乔。 杜月荇因为太小,一离开姨娘就哭,被常氏责罚得狠了,才慢慢接受现实。但是于姨娘不放弃,她对女儿很看重,抓住每一个共处的机会,不让女儿堕入歪道。现在也能看出成效,杜月荇虽然被常氏管着,大姐姐压着,可她心地善良,当初杜月芷进府,她就是那些没有落井下石,不去欺负杜月芷的不多人之一。于姨娘看得很清,自己怀着孩子都争不到女儿,只能在常氏下面仰人鼻息,如今常氏一失势,于姨娘就把女儿接了回去,每日关门过日子,安安静静的享受天伦之乐。 听见朱氏夸,于姨娘柔弱秀美的脸上露出几分谦虚,托着肚子站了起来,行了一礼:“二夫人过誉。” 于姨娘还还挺着大肚子,老太君忙让人掺着她坐下。灵珠亲去扶着,笑着说:“姑娘们要做的事这么有趣,老太君这一高兴,是不是就准了呢?” 准,当然准。问了姑娘们的意思,杜月茹听到自己负责各府回礼,早就心中狂喜,一直紧张地观察,此时看老太君松口了,忙道:“我们都听老太君的,愿意,都愿意。” 老太君捻了捻佛珠,语重心长道:“你们听了二夫人的话,随你们胡闹去,只一点,受了委屈不许哭,告诉到我这里,也没有多少心疼。” “是。” 说完,除了杜月薇,都涌到朱氏身边,说说笑笑,要研究这些任务的细节。朱氏唇边含笑,一一解答,又叫过管事媳妇,慢慢讲给她们听。 常氏见木已成舟,便不再说了,她不傻,触逆鳞这种事万万不可做,只是心里不免更恨朱氏。这个平时不出声的妯娌,正在一点点挑战她的权威,吞食她的地盘,她倒要看看,一条得势的麻雀,能蹦哒到几时。 第62章 我们 天气晴朗,日光透过窗扉,半幅屏风山水盈然。 杜月芷正在写大字,写了一张换过一张,半块墨碇散发着淡淡的墨香。最近夏侯乾修身养性,说看她写的字有一股别致意蕴,连那些枯燥的文章都变得有意思起来,便请她誊一些文章给自己看。杜月芷知道他胡说,葫芦里也不知卖什么药,写字又不累人,便找哥哥借几本书,誊些文章给他。 哥哥派剑莹送过书来,顺带着有话问她。剑莹拉过杜月芷,说少爷问的,前几日三姑娘院子里的珍果是谁送的。 杜月芷何等聪明,猜到令儿做冰果那天,消息泄露出去了,也不知是谁泄漏的。她先不忙答,略试探了下,才知原来是夏妈妈找过杜怀胤。杜月芷对杜怀胤没有藏私的必要,不过这里不好说话,还是要找准时间告诉哥哥。剑莹还看着她,她不慌不忙,说这些珍果都是她私下买的,怕被哥哥知道,说她乱花钱,所以才没告诉哥哥。 剑莹松了一大口气:“这样我们可就放心了。少爷原本把果子留给了我,听到您这儿有,正疑惑呢。姑娘,您若是爱吃,也不用另外花钱,我给您送来……” 杜月芷手里执着一只小毛笔,在砚盒里蘸,蘸了半天也没拿出来,看着剑莹笑。剑莹被她看的莫名其妙,结结巴巴道:“姑娘,您,您看我干什么?” 杜月芷故意提了一句:“我们?” 剑莹闻言,脸颊飞红,从耳根子上红到脸上,薄薄的绯红色蔓延:“我……奴婢不是故意的,一时口误,口误,姑娘千万别误会!那,那姑娘没什么事的话,奴婢就回去了。” 杜月芷看着她转头就走,差点撞上后面的桌子,走到门边又差点被门槛绊倒,忙道:“剑莹,小心点,走路别摔了,告诉哥哥我得空会找他的。” 剑莹匆忙应了,穿过院子走了。青萝从外面进来,看杜月芷正安静写大字,问道:“刚才剑莹怎么了,我看她走路跟喝醉了一样,怕她出事,叫令儿跟着去了。” 杜月芷低着头,看着那些册子,头也不抬,口中含笑:“剑莹犯傻呢,回去就好了。”青萝听的迷糊,等了半天,也没听到杜月芷继续说,就去取了清水,给杜月芷洗笔用。青萝不像抱琴剑莹他们那样会识字,盆大的字只识几箩筐,看见姑娘写字就莫名高兴,偏爱往杜月芷身边凑。 下午朱氏却过来了,原来是乡下佃户送了些野味过来,其中有一只怀孕的老兔子养了几天,竟生了一窝毛茸茸的小兔子,各房搭配着一些绸缎,送了两只。她过来看工事,顺便送杜月芷这一房。 杜月芷果然很喜欢,大家围成一团,叽叽喳喳了一阵,福妈妈去厨房拿了菜叶喂兔子。杜月芷回身,看朱氏揉着太阳穴,有些头痛的样子。 “我听镜儿说你这里有些止头痛的香,可否送我几支?那些头痛药头痛膏令我更是烦闷,感觉身体也略承受不住。” 杜月芷会制药也会制香,真的有那么一种治头痛的香,叫做和息香,原是自己用的,点了香闭目养神,燃着药的香便悄悄进入体内,既不伤身体,也没有副作用。她真找出来,松了朱氏几支,又问朱氏为何烦忧。 朱氏也不避讳,给她说了,原来是为了府里老仆不配合而烦忧。她知道三姑娘素来想法多点子多,跟其他庶女不一样,想让她帮自己出出主意。 朱氏此举也算一件不大不小的事了,管家媳妇们聚了几次,也把命令传达下去,但总有那么些不配合的,或者不服朱氏,故意使难,不仅自己的任务没完成,还耽误别人的进度的人。不是今天这个姑娘要的东西没有,就是明天那个姑娘做好的东西丢失了。朱氏如何不知,那些下人们也不是针对玩儿似的姑娘,而是针对她。 新官上任三把火,火烧的旺不旺,还得看看底下人的配合程度。 杜月芷前世跟着良王学了不少治府之道,知道像朱氏这样半路接手,若要成功御下,必得先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虽然二夫人侧府只有正府一半大,刁奴却多很多。不如先找出几个最不服帖的刺头儿,恩威并施,重重敲打一番,令他们不敢小看您,只怕就好了。” “老太君一向看重老奴,前日还叫我时时关照他们,月钱给足,活儿要少,不到假就随便出府门,怎么敲打呢?” “这样有脸面的老奴是被大夫人惯坏的。我倒有个好方法交给二夫人。原本我的任务是那些花花草草,偏偏过了一日还没备齐,我一问才知道,原是府里林大家的……” 杜月芷附耳朱氏,轻启红唇,慢慢说这话,朱氏脸色疑惑,慢慢的越来越明朗,惊诧于杜月芷怎么懂得这么多。 隔日朱氏跟老太君请过安后,坐在高塌上,手边是一杯袅袅的热茶,小几上放着账本,算盘,笔墨等物,静静听着刘家的回话。 “本来等着林大家的买了花儿碟儿浆糊来,三姑娘带着我们好打扮园子,还特特分出五六个人等在那里,结果林大家的出去半日,回来了,手里什么也没有,问了两句,就开始不耐烦了,仗着自己是得力干事,倚老卖老,欺人骂人。” 这林大家的并不是府里老人,她母亲原是大爷二爷的奶妈,哺育了两个爷,老太君看重,连带着奶妈的家生子身份也高出几分来。林大家的借了奶妈的光,心思活络,成了常氏跟前的红人,不仅月钱比别人高,主子们还时不时赏些银钱衣裳等物,脸上的光跟抹了猪油似的。一向狗仗人势,在府里横行惯了,只有她吩咐别人的份儿,没有别人吩咐她的事儿。刘家的原是比她低一级的,因为平日做事就事论事,并不怎么巴结她,所以被林大家的恨上了。 刘家的一边说,一边拿眼看着朱氏的脸色,又凑上前小声道:“二夫人,您看这件事是移一移,还是换个人做?” 朱氏正喝茶,想了一回,眉目间隐约有怒意,吩咐道:“叫林大家的过来,我亲自问着她,这府里统共就这么些活,她还能翻出什么道理来!” 第63章 回忆 朱氏话一出口,刘家的脸色微动,似有为难之意。这林大家的也不是谁都能请的动的,打听到这边叫她说话,指不定还要借着老太君的光,左推右辞的不来。朱氏生了气,冷冷道:“你是管事的,在这府里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每月还拿五两银子的月钱,连一个人都叫不过来,这是怎么说?” 刘家的也不恼,陪笑道:“二夫人不知,这林大家的实在是惯会背地里阴人,我在她手里不知吃了多少亏。如今二夫人要找她问话,她见我去了,必定认为是我在背地使坏。我行得正坐得端,不怕君子,就怕小人。二夫人也体谅体谅咱们这些老脸的难处,不管谁,派一个去也就罢了。” 朱氏道:“你把话说的这么圆,我要是还派你去,倒成了我的不是了。既然这样,兰蔓,你带人去,把林大家的叫过来。”兰蔓应了,点了几个人,刘家的在旁边瞅着,又道几个娇滴滴的小丫鬟不中用,把那力大的婆子点了几个。 兰蔓带着人去了,刘家的立在原地伺候。朱氏想了想,让刘家的去了一趟荷花洞子,把杜月芷请了过来,明着是让她来写清单,实际上也是想让杜月芷参与到中间来。杜月芷也不推辞,她之前给朱氏出了主意,料想这位叔母还需要她的协助,才能把这件事办圆。 “二叔母,二姐姐怎么没过来找我玩?”杜月芷来了,入座之后问道。 朱氏笑道:“我父亲进京述职,为了避嫌不能住在杜府,住到京官宅邸去了。我担心他对京城不熟,让你二姐姐去陪着她姥爷,待我把这里的事儿处理完,也会过去。” 两人慢慢说着话,朱氏原本以为很快就把人带来,没想到处理了七八件事,茶也喝过两盏,办事厅婆子媳妇来来去去,才把人等来。 来也不是好来,是被人押着来的。 兰蔓是侧府有名的大丫鬟,行事稳重,素日也不是急赤白眼的人,刚一露面,朱氏见她眼睛泛红,呼吸急促,头发也乱了几分,便知道她必定发了一场火:“你怎么了?是谁惹着你了?” 兰蔓走过来,先看了一眼刘家的,刘家的故作不知,兰蔓先瞪了刘家的一眼,见杜月芷在这里,曲膝请了安,走到朱氏身边,俯身低声道:“夫人,这林大家的实在可恶,一大早起来就喝酒,喝的醉醺醺的,听着您叫她过来,还耍了一场酒疯,我打了她两耳光,叫婆子把她押过来了,那么多婆子,差点拽不动她。她现在浑身酒臭,怕她熏着您,没带到厅里来,要不让她在风里吹吹,等她清醒后再带过来发落?” 朱氏知道兰蔓说的简单,实际情况应该更加严重,皱眉:“这林大家的也太放肆了!” 刘家的贴过来,咳嗽一声,道:“二夫人,我怎么说来着?幸好派的人壮,不然肯定拉不过来。” 兰蔓再也忍不住:“你倒好心帮我选人。你是不是早知道林大家的这副德行,所以才不去的?这算盘珠子拨的可够响了。” “你冤枉我了。这只不过是经验之谈罢了,带的人多些壮些,总归是有用的。” 当着朱氏的面,两人还收敛着,说了两句便搁下。 杜月芷笑道:“你们也别急,人已经来了,趁着时辰早,早点处理了为好。”朱氏点点头,让兰蔓把人带过来。 林大家的被三指粗的绳索捆住,又有几个婆子围在旁边,脚步虚浮地走了过来,也不知喝了多少酒,醉的东倒西歪,嘴里还骂骂咧咧。到了台阶下,几个婆子一推,林大家的扑腾跪倒在地,脸贴上了灰,脏污不堪。 “林大家的,二夫人在这里坐着,你还不请安!” “请、请安?我只请老太君和大夫人的安,其他的人也——不掂掂自己的分——分量!哪儿有有资格让我老林请安!” 刘家的见她混说,又斥责了几句,林大家的越发来劲,痛骂了刘家的,又想打她,可是发现胳膊被捆着,立刻又骂骂咧咧起来。 “你们这些小,小贱人!胆胆敢捆我,吃——吃吃了雄心豹子胆!看我不告诉老太君去,把——把你们又细又白的皮给剥下来,蒙在鼓上,天天供我打——打鼓,取乐!快把我松开,听、听到了吗?” 没人理会,叫她跪好,林大家的不仅乱爬,还趁着酒兴,肆无忌惮骂了起来,什么都骂,听得朱氏直皱眉,太阳穴隐隐作痛。朱氏伸手揉了揉,眉心聚成几道沟壑。她也是官府人家出生的,对骂街的泼妇毫无招架之力,听了这些粗俗的话,顿觉头痛欲裂。 “夫人,您怎么了?”兰蔓小声问,朱氏摇摇头以示无碍。 这时旁边传来温柔的声音:“二叔母,是不是头又痛了?我来帮你按摩一下。” “不用了,你是姑娘,手是拿来写字绣花的,哪儿能做这些事。你送我的和息香点了就好了。” “和息香从点燃到起效,至少也要一炷香时间呢。我有一种按摩手法,按在穴位上,对头痛很有效果,连老太君都赞赏过。” 见杜月芷坚持,朱氏微微一笑,也就随她去了:“你这孩子。”话尾有叹息之意。 杜月芷与朱氏形同母女,见朱氏头痛,竟有些感同身受,将大拇指浸在茶水里润了润,站起来亲自给朱氏按摩。她心灵手巧,以前在李家庄的时候,养母乌氏没事就让她给自己按摩,按的不好还要挨一顿毒打,所以杜月芷学得快,按摩也越练越好。她不仅会按太阳穴,还会按肩膀,手臂和后背的穴位,疏通血液,揉练大骨,这样才能快速缓解头部的疼痛。 因为头痛令朱氏微微发怔,看着杜月芷的脸,竟不由得回忆起一个人来。 许多年前也是这样的盛夏,女子身穿红衣,肤白胜雪,貌若天人,为了不小心挂在树上的猫,猫又是老太君喜欢的,竟要亲自爬树去救它,谁劝也不听。底下丫鬟婆子围了许多人,都仰头看着喊着,紧张地伸出双臂,生怕女子掉下来。朱氏彼时刚嫁入杜府,看着毫无架子的妯娌坐在花枝繁盛的树间,受伤的猫咪娇声娇气卧在她怀里,团团如黄玉,如幻如画。女子的笑容,宛若盛日,映照人间。天下再没哪个女子比她更大胆了,也没她活得恣意妄为,谁也困不住她。 是了,这就是那位赫赫有名的公主,她的大嫂。 朱氏进府时,公主大嫂帮她挡过酒,做过汤,从来不跟她红脸,因她是小县令之女而备受其他世家主母的欺负,亦是公主大嫂一一帮她欺负回去。大嫂替她排解,教她如何抬头挺胸,在浊世中傲立。除了夫君,大嫂也是她面对无尽黑暗的后盾。 造化弄人,天妒红颜,一朝身死,荣宠尽化为点点泥尘。 朱氏身居侧府,不与后来者居上的常氏争,亦是受了当年那件事的影响。未曾想到公主的女儿会再度回到府里,而自己亦能照拂一二,也不枉公主大嫂当年待她的恩情。 该来的总会来,台阶下的奴仆嚣张跋扈,比之当年那些主母犹不如,大嫂以一人之力抵挡众妇之口,她虽不及大嫂,却也不是当初那个怯懦的新妇了。朱氏的头顿时清醒明朗,稳坐如山,眼神也随之锐利起来。 …… 直到按摩完几大穴位,杜月芷才停下来。 朱氏头不痛了,精神恢复,让杜月芷好生坐着,再冷眼看着撒泼的林大家的:“这林大家的嘴也太脏了,需要洗洗。” 兰蔓领会,命小丫鬟提了一壶冷掉的凉茶,站在阶上,冲赖在地上不起来的林大家的怒斥道::“刁奴,睁大你的狗眼看看你在什么地方,周围都是什么人!嘴这么脏,身上这么臭,我帮你洗洗,也让你清醒清醒!”说着,拿过小丫鬟手里的冷茶壶,直接把冷茶浇了下去。 一注白色的水花从天而降,带着幽幽茶香,淋遍全身透心凉,林大家的打了个激灵,眼睛有点清醒的迹象:“你——你敢把水倒在我身上,信不信我把你灌到水壶里去——啊!” 哐啷一声,兰蔓把倒空的茶壶往林大家的身上一砸,林大家的躲避不及,差点砸的鼻青脸肿,恨不得上来撕了兰蔓。 “林大家的!”朱氏一拍桌子,面容冷如霜雪。 林大家的这才看到朱氏,托了那壶冷茶的福,她清醒了不少,现下犹豫片刻,摇摇晃晃行了个礼:“二夫人。” “你还认得我!我以为你灌了几两黄汤,连老太君都不认识了!” 林大家的谄媚一笑:“二夫人说哪里话,我们做奴才的,怎么会不认得主子,这岂不是大逆不道……” “既然你眼里有我这个主子,我问你,为什么三姑娘负责的花草还没送进来?那包三百两的银子,你拿去做了什么?既不买回姑娘要的东西,又没交到库里,你还不快说!” 林大家的继续笑,她半醉半醒,嘴倒厉害起来,眼珠子微斜:“我喝醉了,什么也不记得了,三姑娘的花草也不急在这一时。往常府里也并没有说没买到东西就把银子交回库里,隔天想起来还得去取,平白多了许多麻烦。大夫人当家的时候,也没,没讲这些迂腐的规矩。” 遇上这种老无赖,朱氏收起一惯的温和,沉下脸来:“府里派下去的银钱不用需得上交,这是老例,又不是几十两的银子,岂能容你留在手里过夜?且你也并未去管家那里登记,若不是被人发现了,现在你还在欺上瞒下!你敢狡辩,我自然有法子让你信服。兰蔓,人带来了吗?” 兰蔓大声回道:“带来了!”又冲阶下的婆子道:“把香儿领过来。” 林大家的眼睛沉重半闭,听到香儿的名字,一下子睁开了。 只见一个身量尚小,扎着双髻的小丫鬟被人带了过来,跪在地上,紧张地颤抖着。 第64章 沐浴 香儿原是林大家的带起来的小丫鬟,后来杜月芷回府,就被拨到杜月芷院子里,本来是起监视之用,因为画壁之死,杜月芷将满院子的丫鬟全部换掉,所以香儿又回去了。她看起来毫无心机,正是笨笨的才好,越来越接近核心,林大家的事她知道的一清二楚。方才杜月芷帮朱氏按摩的时候,让兰蔓去把香儿带过来,香儿没有反抗,过来的时候大概也心里有数,当着林大家的面跪下来,垂着头一言不发。 林大家的还不知道香儿也来了,见香儿跪下,吃了一惊,喝道:“香儿,你干什么来了?” 香儿怯生生看了林大家的一眼:“林大娘,是兰蔓姐姐带我来的。我,我也不知道做什么叫我来……” 林大家的阴恻恻道:“你最好不知道!”否则她就亲手扭断香儿的脖子!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见香儿害怕,杜月芷温和叫道:“香儿,你过来。” 香儿看了看三姑娘,又看了看林大家的,不敢过去。可是如果在林大家的旁边,她是决计不可能痛快吐话的。杜月芷在朱氏耳边道:“二叔母,叫香儿到这里来,我看她怕林大娘怕的厉害。” 她说完,林大家的狐疑地看了一眼朱氏,朱氏抬眼:“林大娘,香儿是你带的小丫鬟,你的事,她知道的就算不是全部,也该有五六成。香儿,你且站起来,到我这边来,不要怕。” 香儿站了起来,依言走到朱氏身边,远离了林大家的,顿时松了一口气。只听朱氏侧过身,语气不轻不重,问道:“这几日林大娘在做什么?可有拿回去三百两银子?这三百两银子现在何处?你一一实话实说,说得好了,我让你兰蔓姐姐带你,若是有半句谎话,你也不必待了,从今以后就出府去吧。” 香儿家境贫穷,好不容易才托关系进了府,在这府里穿得好吃得饱,还有余钱拿回家贴补弟妹,面子里子都有了,怎么肯离府。她素日被林大家的折磨,听到二夫人说会让兰蔓带她,心里便不再犹豫,果然都说了出来. “林大娘这几日晚上都回家住,只有白天在府里,来得晚走得早。听说二夫人安排她协助三姑娘办理花草,大娘还愤懑了许久,隔了半日又欢喜起来。我正奇怪,却见她拿了一包银子回来,说是买花草用的。那银子不多不少刚好三百两,大娘取了一百两,叫我把剩下的两百两收着,我原以为她是去街市置办去了,没想到她是拿回家给她儿子用。她儿子娶亲,正愁没钱,过后又陆续拿了五十两走,买了许多酒,屯在小厨房,日日吃酒赌钱。我略说两句,就打我,还问我要剩下的银子。夫人,承蒙您过问,我把剩下的一百五十两银子带来,请您劝劝大娘,纵使买花草使不了那么多钱,也不该自己私吞,办坏了事,给三姑娘抹黑。” 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包银子来,双手捧着,放在桌子上。兰蔓挑开看了看,约莫一百五十两,便对朱氏点了点头。 香儿一下子把林大家的底给抖了个干净,林大家的气得酒醒了一大半:“香儿,你敢胡说,看我回去不打死你!” 朱氏脸上浮起一丝厌恶:“林大娘,府中禁止私刑,就算是丫鬟也不能随便打骂,你丑事败露,不仅不思悔过,还敢大放厥词!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林大家的怔了怔,愣在原地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死鸭子嘴硬,不承认。 仅仅是这些,还不足以让她认罪。杜月芷眸光一闪,问刘家的:“刘大娘,置办寿宴上的花草盆景需要多少银两?” 她这一问,朱氏仿佛也想到了什么,都看着刘家的。 刘家的沉吟片刻,朗声道:“回三姑娘,这些花儿草儿都是有定例的,摆在宴席桌上的不用外头买的,都是从大花园里采得花,又新鲜又美,比外头好。而摆在廊下,院中,小径,影壁的花,因为数量多,需要从外头采买,左不过就是一些便宜寻常的花,需要花费大约一百五十脸到两百两,如果买的多,花户也会给相应的折惠。这些在账本里都有记载,可以查的。” “那么这三百两是谁商议的?” “林大娘自己核算的。” 杜月芷轻声“嗯”了一声,转头看着朱氏,朱氏会意,对着台阶下面如死灰的林大家的,一贯冷漠无情:“所以,你借着官中的钱,中饱私囊,私吞回扣,这可不算冤枉你了?” 强大的证据面前,林大家的巧舌如簧用不上了,双膝一软,跪在地上痛哭:“二夫人,奴婢错了,奴婢不该在您面前自作聪明!是奴婢一时鬼迷心窍,看到这么多银两在手里,就动了歪心思。求二夫人看在奴婢为杜府做牛做马的份儿上,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现在知道求饶,最开始做什么去了? 现在林大家的服软,朱氏可不会轻易饶她,当着各家管事媳妇的面,站了起来,走到朱氏面前:“林大娘,你目无主子,欺上瞒下,中饱私囊,数罪并罚,本该仗责后逐出府去,念在你是府里的老人,又做了这么多年牛马,就免了仗责,你收拾收拾出府去吧。” 林大家的双手被缚,否则一定会抱住朱氏的双腿,拼命讨饶,见众人无动于衷,料想无用,便恨恨看着杜月芷:“好你个三姑娘,想着我得罪过你,此时抓着我的一点小错不放,睚眦必较,想把我赶出府去,小小年纪如此有心机,不怕晚上睡不着觉吗?我告诉你,你想错了!我吃过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会怕你一个黄毛丫头?” 杜月芷奇道:“不知林大娘什么时候得罪过我。而且您是有头有脸的奴才,就算冒犯了我,也必定是斟酌又斟酌,拿捏好尺度,就事论事罢了。我现在也是就事论事,只针对事,不针对人。” “你敢说你没有藏私心对付我?”林大家的厉声质疑。 “没有。”杜月芷坦荡荡看着林大家的,目光澄澈:“我的私心,天地可鉴。当着老太君的面答应的诺言,必定倾尽全力完成,你私吞买办银两,耽误进度,所以我才会过问,与其他原因无关。” 林大家的一咬牙,有求着站在一旁的管事媳妇们:“各位好嫂子帮帮忙,问我说句好话,不看僧面看佛面,日后必定有酬报。”想了想,又换了副面孔:“你们可别忘了,我手里有你们的秘密,如果今日你们不帮我,待我恢复,一个也不饶!” 诸位管事媳妇有的还想帮着说两句话,一听,立刻停住了脚步。 杜府家大业大,但凡上位的人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谁都不想被别人知道。林大家的情急之下以此作为威胁,戳到了最生硬的点,显然是打错了算盘。 现在大家巴不得她早点滚出府去,终生禁止踏进杜府一步。 “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朱氏转身回到厅里,吩咐道:“把她带下去,关在柴房,先让她醒醒酒,关在等她醒酒了再送出去,免得外头的人说杜府欺负一个醉酒的无辜人。还有,府里的东西一件也不准带走,动了一件就算偷,要谢恩的话,就在角门外边谢,不必来见了。” 朱氏发落林大家的,其他人都战战兢兢听着。林大家的可不是一般人,二夫人吞下这块硬骨头,以后自然也不会对她们留情面。 林大家的偏不走,如果现在走了,就是铁板钉钉的事。她状若疯癫,大喊道:“我母亲是两位爷的乳母,劳苦功高,连老太君都没说过她一句重话。现在我老娘去世,你们这样对我,我不服!除非两位大爷或者老太君指名叫我离府,否则,我哪里也不去!拼了这一条命,也要去见大夫人,去见老太君,讨一个公道!” 她叫嚷的厉害,人又泼,众人拉不住,忽听一个男人的浑厚声音从后面传来:“你要讨什么公道?” 杜月芷一听,只觉得有点像二叔杜羲的声音。 二叔回来了么? 朱氏早已站了起来,脸上隐隐透着喜意,遥遥放出目光,瞧着来人。 “是二爷!二爷回来了!” 众人中间分出一条道来,杜羲身穿官服,尽管风尘仆仆,仍难掩丰神俊朗,左右一看,在场之人尽收眼底,几步走到妻子面前,堪堪说了一句:“夫人,我回来了。” 数月不见,小别胜新婚,朱氏没有想到他会在今天回来,微红了脸,当着下人的面,也不好帮他理理衣服擦擦汗,只是笑着:“回来就好。怎么回来也不写信?去看过老太君了吗?” “看过了。我听说你在这里理事,所以顺道过来。夫人,这几个月的事我已从你的信上知道了,累不累?你快坐下歇着,这些烦心事就交给我。” 杜羲说完,不由分说把朱氏按在椅子上,生怕她累着。有这样的夫君,朱氏从眼底心里觉得幸福。这时,坐在后面的杜月芷缓缓站了起来,微微颔首:“二叔。” 二叔原是封了钦差大臣前去江南调查四六皇子的死因,此番回来,是否代表江南两位皇子遇刺一案已经有了着落?前世她因晚进府两年,所以不清楚这些事。想来皇子之死虽然是大事,却与她并无关系,只是哥哥的仕途…… 杜羲看着杜月芷,温和地应了一声:“嗯,长高了些。” 这种来自父辈的家常话,杜月芷许久没有听过了,闻言不由得露出笑容,从眼底透出的笑意,柔软明亮,还带着小孩子的撒娇之意。 杜羲的目光短暂落在杜月芷脸上,微微停滞便移开了,转过头来,已是满脸肃然,盯着方才还大喊大叫,现在已经颓萎的林大家的看。他身为大理寺卿,审讯高手,目光阴鸷,眼如冷刀,很快,林大家的冷汗直出。 “给,给二爷请安……”林大家的声音弱了好几分。这个二爷在二夫人和女儿面前是天下最温和的男子,但是对别人就没这么多善意了,通常铁面无私,再无人可打通他的心。 “林大娘,你仗着乳母的光在府内横行霸道,也不知有多好人告到老太君面前,皆因你是乳母之女才没狠下心来处罚。既如此,你从今以后不必上来请安了。”这大热的天,杜羲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像冰块似的镇住林大家的:“至于乳母是怎么死的,疑点重重,我会派人去查,你出府后好自珍重。” 林大家的脸顿时血色退尽,惶恐,惊惧,不安,呆若木鸡:“就是吃了生牛乳,不消化死的……” 杜羲不为所动,神色如常,手一挥,来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厮,不由分说将呆若木鸡的林大家的拖走了,男子不同于女子,有的是力气,拖着拽着林大娘,她一口气没上来,晕死过去。人消失在远处,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朱氏又料理了几桩事,让兰蔓把香儿带下去,那些下人们也都各自办事去了,厅里只有寥寥数人,朱氏得空,这才有空去看夫君。 “夫人,事情已经料理完了,随我回家吧。” 杜羲温柔说。 “好。”朱氏站了起来,又说:“我父亲昨日进京述职,镜儿在那边陪着,她还小,恐诸事不能想到,我要去看看才放心。” “岳父大人来了吗?身体安好?别忙,我同你一起去。” “他老人家身子骨好着呢。你既要一同去,先把衣服换了,看你脏兮兮的,别叫我父亲说我没管好你的衣裳鞋袜。”朱氏说了几句,忽然想起杜月芷,哎呀了一声,回头看,只见杜月芷早已避嫌到一边,拿着桌子上的洋金花玩,并未看向这边。 朱氏松了一口气,招手叫杜月芷过来,送她回院。然后夫妻二人回侧府准备一番,一道乘车出府去了。 —————————————————— 到了晚上,一家三口再乘坐马车回来,灯笼发出黄色的光芒,杜羲和朱氏踩着灯光下来,随后杜月镜扶着杜羲的手也跳下马车,亲昵地挽着父亲,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此时后面也传来达达的马蹄声,杜月镜手挡在眉前看了看,大声道:“是大哥和二哥,好巧!”说着又招了招手。 杜怀胤和杜怀樽下了马,将马鞭甩给小厮,走上前来。两个少年已经提前得知杜羲回来的消息,所以才从宴会上赶了回来。杜怀樽先拜行一礼:“父亲大人,您回来了。” 杜羲点点头:“樽儿,刚擦看你马技又见提升,可见我走的这几个月,你也没放下基本功。” 杜怀樽得了父亲的夸奖,自然高兴,谦虚道:“都是大哥教的好。” 杜怀胤微微一笑:“二弟何必自谦,我也是师傅领进门,修行看个人,总归还是二弟学的好,悟性高。二叔,二叔母,夜风大,我们进去吧。” 杜羲让杜怀樽带着女眷先走,然后落后几步,与杜怀胤同行。杜怀胤知道二叔有话跟他说,便开门见山问道:“二叔,你这次去江南,可有调查到什么?” 天空星辰如海,奴仆们提着灯笼站的远远的,远处杜府高高的墙似乎筑起屏障,保护着里面的人,前路未知,星月争辉,杜羲斟酌片刻,道:“两位皇子的死因我已查清楚,是太子,不,应该说是鳳盛皇后派人下的毒手。我已抓住从犯一人,据说皇后已经下令灭口,杀了不少知情人士,原则便是宁可错杀,不可错放,形势非常严重。从犯一息尚存,主谋仍逍遥法外,实在令我烦忧。” 听到是皇后下的手,杜怀胤突然站住了。 皇室相残,大逆不道。 夺嫡之争迫在眉睫,两位皇子的死因是如实回禀圣上,还是暂且按捺不发,待看鳳盛皇后那边的动静?皇后竟能秘密杀害皇子,且做的堪称滴水不漏,想来手腕了得,已把帝位视为囊中之物。然则说与不说,关系重大,说了,得罪皇后和太子,以后太子登位,杜府少不了受委屈。不说,得罪圣上,将来真相泄露出去,只怕更加难以收拾。 “二叔,皇后漠视皇子性命,太子又资质平庸,难道我们真要为他们效命?”杜怀胤提出疑问,年轻的脸上露出几分担忧:“我所祀奉的明君,应更加重视仁义,而不是这样草菅人命,为了夺位不惜用肮脏的手段,实在下作!” 杜羲看着自己这个年轻傲气的侄儿,似乎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不由得慨叹道:“怀胤,自古以来君为上,臣为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那么多君,未必全是明君,可不也是被选中的吗?” “二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们能看到的,圣上多少也会看到,区别在于会不会影响他的遗召。太子之位,最终属于谁,尚不可知。你也不必义愤填膺,以后跟着你父亲多打几场仗,你就该知道不管是谁即位,谁手段高明还是下作,只要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的,皆是明君。” 杜羲的话,字字入心。杜怀胤回到院子里,仍在自我思量。以前父亲只会强硬地命令他服从,从不会说深,以至于总是与杜怀胤想法相左。但是二叔这番话却有如当头棒喝,令他醍醐灌顶。是啊,站在权利的漩涡中,血肉横飞,谁又能完全脱身而出呢? 下人们提着灯笼,灯笼的光朦胧淡黄,分成两道,向着杜府深处渐行渐远。 ————————————————— 杜怀胤回到院里,剑萤带着人伺候他洗漱:“少爷,今日沐浴吗?” “嗯。”杜怀胤随意答道,脱衣服的时候,又想起来什么,笑着嘱咐道:“你可别再往水里撒玫瑰花瓣了。”他是个少年郎,用女儿家的花瓣泡澡,万一传出去,一世英名都毁了。 剑萤脸一红,低声称是,纤手将杜怀胤的外衣脱了下来。直到杜怀胤宽衣完毕,穿上睡衣,她双颊红透,不知道怎么跟少爷说,是少爷抢用了她的洗澡水。 原来去年冬天的时候,杜怀胤院子里分了一只浴桶,有坐有靠还很大,沐浴的时候灌满热水,舒服得抽筋。因为剑萤素来怕冷,杜怀胤也不知怎么想的,叫外面的人依样打了一个,专给剑萤用。以前一直相安无事,只是前几日剑萤把浴桶搬到澡房,打好热水,撒完花瓣,正要去泡浴时,忽然杜怀胤进来了。他进到澡房,看到剑萤傻傻站在浴桶旁边,浴桶冒着热气,便以为是给自己准备的,后来…… 剑萤不太想回忆少爷发现浴桶里浪漫的玫瑰花瓣时,脸上精彩的表情。 丫鬟在外面说道:“少爷,浴汤准备好了。”得到同意后,鱼贯而入,将热水纷纷倒在浴桶里,热气顿时弥漫开来,又留下一桶热水备用,退出房去,将门关上。 杜怀胤站在浴桶前,脱了衣服,剑萤收拾着挂在屏风上,转过身来,看到眼前一幕,面红耳赤。 少爷全身赤/裸,小麦色的肌肤弥漫着水雾,劲瘦的腰,后背轮廓呈流线型,脊珠分明。他抬起长腿,跨入浴桶,背对着剑萤坐了下去,刚刚束起的黑发用一支发簪别住,侧脸少了平日的飞扬傲气,多了几分沉稳。 “剑莹,擦背。”大概等了半日也没等到,他微微开口。 简短的吩咐让剑莹回过神来,忙拿了毛巾,坐在浴桶旁边,手与毛巾浸入热水,再拿出来,慢慢给杜怀胤擦背。不知是水太热,还是杜怀胤肌肤滚烫,剑莹感觉自己的手掌都快要被灼伤了,眼睛里盈着雾气,血也直往脸上涌。 杜怀胤胸前有一道小小的剑痕,扁平,锐利,刺入肌肤一寸,正是这一寸换来兄妹相聚。浅浅的伤痕仿佛烙印,永远烙在他身上。 当剑莹的手滑过时,杜怀胤忽而闷哼一声,吓得剑莹惊呼:“对不起少爷,奴婢手重,弄痛您了!”毛巾掉了下去,溅了两人一脸水,剑莹又忙不迭为杜怀胤擦脸,可是手碰到杜怀胤的脸,肌肤相触,她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咬紧唇,神色黯淡。 “你没有擦疼我,是我自己心理作用……” 剑莹浑身气息低落:“少爷,我笨手笨脚的,明知道你受伤,还这么不小心。” “这是小伤,已经好了,真的不疼。我就是看到这伤口想起月芷,她一个人住在荷花洞子,我也不能去看她,也不知她过得好不好。上次我们在老太君房里见面,她还私下跟我说,让我待你好些,没想到,这才多久就差点惹你哭。你别伤心,真的不怪你!” 剑莹想起杜月芷对她颇多照顾,又是愧疚又是悲哀,她真的很对不起三姑娘,三姑娘对她好,她自己却不争气,越做越回去了。 杜怀胤泡在热水里,见剑莹闷闷不乐,想要站起来安慰她,才刚起身,剑莹捂着脸尖叫一声,杜怀胤这才发现自己脱光了,慌忙拿起毛巾遮住自己下半/身,重新泡入桶内。 这下两人都有些尴尬,杜怀胤匆匆泡完澡,披上睡衣,剑莹还记着本职,强逼自己振作,收拾完浴桶和水,过来帮他系腰带。杜怀胤从上至下看,剑莹是瓜子脸,因为是侍剑丫鬟,常年练剑,眉毛有些英气,此时被热气一蒸,粉嫩白馥,添上一抹红晕,竟有些美人的意思。杜怀胤一直看着,剑莹要将腰带从后面绕过来,故而贴近他,长发如水,碰在他面颊上,暗香缱幽,杜怀胤只觉得一股热气从小腹升起,某处可耻的硬了。 剑莹系好腰带,顺手抖抖衣角,忽然发现某处鼓起一大团,少爷似乎来了yu望,她脸更红,站起来就往外走,杜怀胤道:“站住!” 剑莹不得不站住,杜怀胤转了个面,盯着剑莹:“你干什么去?” 剑莹看着自己的脚尖,微垂下头:“我去叫侍寝丫鬟过来。” 杜怀胤年初就有了侍寝丫鬟,常氏特意从家生子里挑出来送给他的,干干净净,又漂亮,又柔情似水,解语花似的。哪知送了过来,杜怀胤却异常冷淡,安排了一个远远的下房给那丫鬟住,别说侍寝,连洗澡更衣这些活也没让她沾手,还是剑莹在做。 现在杜怀胤有了yu望,剑莹第一个想法就是叫侍寝丫鬟过来。她心想,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有什么好难过的,少爷又不是圣人。她越让自己别难过,那酸涩而又可怜的心越是疼。她至少不能卑微到为了这种事哭。 “侍寝丫鬟?我都忘了,难为你还帮我记着,真是……不错啊。”杜怀胤猛地想了起来,他还有个可以共度良宵的美貌侍寝人,可惜是常氏的人,他说了许多次不喜欢,剑莹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提起来。看着剑莹背对他,咬咬牙齿,命她:“你过来,抬头。” 剑莹不肯,杜怀胤伸手托住她的下巴抬起来,她眼睛底下果然有泪水。 闪闪的,映在烛光里,叫人的心不由得软下来。 其实,从来也没心硬过。 杜怀胤叹了口气,道:“算了,谁也别叫,我自己会解决的。你出去吧。” “少爷……”我帮你,这种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剑莹被赶出房外,房门紧闭,里头什么声音也没有,隔了一会儿,连蜡烛也熄灭了。 里头一片黑暗,隐隐传来压抑的动静。 月光下的剑萤,欲说还休,左右徘徊,可直到深夜,少爷再没叫她进去伺候。 ———————————————————————————— 因为朱氏将林大家的赶出了府,隔不久就传遍了,连这样的老奴做错了事都毫不留情的撵出去,杀鸡儆猴,警醒其他人,树立威信。朱氏又重赏了以刘家的为首的几个人,提拔有才之人,不论身份皆可凭自身本事上到相应的位置上。 一时间,朱氏的主母身份得到完全认可,出行就有人请安回话,远远看去风光无限。 就连杜月镜也沾了光,风头大大盖过杜月薇。 不过杜月镜是不在乎这些的,她向来活泼,待人真诚,所以并未有多大压力。 一日杜月镜,杜月芷和杜月荇坐在水阁里聊天,远远看见杜月薇莲步走来。杜月薇身边只跟着几个乐师,黑发及腰,亭亭玉立,站在桥上看了她们一眼,两方对视。太阳大,杜月镜叫人打伞过去接,哪知那人去了,杜月薇没有理会,看着水阁里围了许多仆从,便费力地抱着琴,竟转身走了,背影柔弱可怜。 那人回来莫名其妙道:“我才刚说了一句话,薇姑娘转身就走了,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杜月镜细想了想,笑了起来,杜月芷看着她:“二姐姐,你笑什么?” “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你在这里被嫡姐和三妹为难,那时我站在桥上,看着你勇斗她们,觉得你真的是个很有趣的人,居然会无视大姐姐的威力。我回去讲给母亲听,母亲还夸你了呢。大姐姐大概也没想到,有一日这位置会颠倒过来,你坐在这里,而她连踏进来都不敢。” 杜月荇举起软软的小手,天真道:“我记得!我在喂鱼,后来二姐和三姐走了,大姐姐把我和四姐教训了一顿,说我们不中用!姨娘看我哭着回家,问了我后,还叫我不准欺负三姐姐呢!” 杜月芷看着自己这一大一小两姐妹,微微一笑,看着远去的杜月薇,暗道人家早就摆了一道,哪是不敢踏进来。这么多人这么多眼睛看着,嫡姐抱着琴柔柔弱弱的来了,像是被吓住似的,又走了,传到老太君耳朵里,还不知怎么样呢。 见杜月芷不说话,杜月镜悄悄问:“三妹妹,你是不是想你娘了?”大家都有娘,三妹妹没有,三妹妹好可怜。 娘?杜月芷茫然,回府后还没见过娘呢。不知她有没有牌位,摆在了哪里?她如今名义上的娘是个随军丫鬟,因难产死在了边疆小城。满府只有几个人知道她的生母是洛河公主。记忆中有温暖的怀抱,模模糊糊得面容,还有总是翘起的唇,笑着的娘亲,很美。 有娘亲护着的感觉,那种温暖,柔软,明朗的感觉,她这辈子也感受不到了。心有些疼,空旷如荒地,她伏在桌子上,看着微风吹皱一池春水。 杜月薇一房罕见的没有动静。 常氏又损失一员大将,恨不能即刻将朱氏挤下去。既然不能当面撕破脸,背地里的小技俩可是要多少有多少。她派人悄悄告诉林大家的,让她不要声张,暂且忍着,日后还有机会回府。 常氏这几日一直与贵妃和常家联系。 早就听说杜義去江南是调查皇子的死因,此番归来,必是有了眉目。圣上痛失两子,萎靡不振,如今又有了凶手的消息,一定会被吸引所有的注意力,哪儿还有空理会一个区区检校。常氏让贵妃趁此机会,转移圣上的目光,让常家借机喘气。 贵妃收到姐姐的消息,心中有了算计,在宫里施展手腕。其实贵妃心里也正高兴,因为买凶杀害皇子的人中,似乎有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后的影子,这影子疏忽而逝,不可捉摸,然则,既然有了一丝打压鳳盛皇后的希望,她就不会放弃。 杜義将犯人关到大理寺,亲自审讯,既要从犯招认主谋,又不能让他轻易死去,所以往往是犯人一边捯气,一边用参汤吊命,审了八/九日,仍然无所获。 犯人不招供,圣上又震怒,大理寺一度陷入僵局。 杜月薇进学后,回府前让杜怀胤从外面买一些市面上好看的绣样和丝线。对这个妹妹,杜怀胤从不拒绝,买回来送了过去。杜月薇在房里看着丫鬟们绣完,自己补了开头和结束的几针,然后将这些绣品揣在袖子里,去给老太君请安。 老太君闲来无事,一一问她们进度,除了杜月芷,其他人都完成了至少一半。杜月芷浅笑,道有事耽搁了,她会赶工,不会耽误整个进度。 “芷丫头,不急,还有半个月时间。”老太君宽慰道。 杜月薇见老太君对着杜月芷和颜悦色,心里顿时不舒服了。趁着别人不注意,有个丫鬟不小心碰到杜月薇,杜月薇手一扬,那几只绣品便飞了出来,落在地上。她抿了抿唇,小心翼翼拉着杜怀胤的袖子:“哥哥哥哥,帮我捡一下好吗,我今天穿得裙子不方便弯腰。” 杜怀胤正和杜月镜说话,闻言,便弯腰替她将那些绣品捡了起来,拿在手里看了看,想不到杜月薇这么快绣出成品,顺手递了过去。 “薇妹妹,给。” 杜月薇柔美的脸上泛起一抹得意,接在手里,笑靥如花:“谢谢哥哥。” 老太君一向关注自己的两个嫡孙,见杜怀胤与杜月薇兄妹和睦,心中也很满意:“薇丫头,你让你哥哥帮你捡什么呢,隔远了看,也看不真切,过来坐在我这里。”近来杜月薇认真谱曲,练琴,听说姐妹略有排挤,老太君偶尔去听琴,眼看杜月薇在众乐师中翩翩如仙,到底是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孩子,心中还是宠她,所以惩罚大房的心也就淡了。 杜月薇将那几张绣品收在袖子里,依言坐了过去,乖巧道:“老太君,没什么的,一些小东西而已,拿出来怕您笑话我。” 老太君点了点她的鼻头:“小东西?小东西你还藏着掖着?还不快拿出来让我看看是什么好东西。” 杜月薇等的就是这句话,面露难色拿了出来,原来是几张绣物,绣的是些楼台亭阁,山川流水等,意境清幽,难得的是还添了几只翎毛,尖嘴红爪,活飞在天上,或落在空地上找食,绣的栩栩如生,分外鲜活。 老太君见了,赞不绝口:“薇丫头,是你绣的?你女红一向不好,偏不爱拿针弄线,这才过去多久,就绣的这么好了。” 杜月薇笑道:“老太君,这些日子我一直想着您的话,痛定思痛,一日三省吾身,深感以前我太过任性,让您和母亲担心了。为了静下心来,我就慢慢练琴,做女红,熟读女则,陶冶心情。今日本来要绣完的,可我晚上要去陪伴母亲,所以就带了过来,趁晚上有空的时候,再多绣几针。” “这倒很好。”老太君又细看了看那些绣品,又问道:“你母亲晚上不就家去了,你去哪里陪她?难道她不回院子吗?” 杜月薇抿了抿唇:“母亲她……她在看管厨房仓库,那里又脏又乱,干不完的活儿呢……我一个人在院子里,心里害怕,可母亲说这是老太君的寿辰,她不能监管所有的地方,所以只好从最小处做起,哪怕被那些人埋怨,也要做到最精细,最完美,绝不能因为伤了老太君的心而懈怠。” 老太君听了,满是皱纹的脸沉默片刻:“大夫人倒也没有伤我的心,只是做的略过了些,并没想过让她去管仓库。”说着,想到朱氏还在这里,不好再多说,又拉过杜月薇的小手,慈爱地问道:“既是这样,你在屋子里绣也就罢了,怎么跑到那里陪大夫人呢?” “母亲说,老太君最尊老,先前服侍过老太君的人劳苦功高,即便是子孙辈也不能怠慢,在寿辰前,除了练琴,还要我绣了这些物件儿送出去,以示杜府的包容,敬德和诚意。我求哥哥给我买了绣样和针线,母亲也知道我女红不好,所以要亲自看着我绣,忙里偷闲也能指点一下。” 说罢,杜月薇回头看着杜怀胤,柔声道:“大哥,东西你给我买的,是不是?” 杜怀胤愣了愣,东西确实是他买的,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他点了点头:“对。” “大夫人想的周全,只是太辛苦了些。”老太君微微叹气。 杜月薇连忙道:“母亲做这些事心甘情愿,老太君不必介怀,只盼下次母亲不要分到这些重累的活,厨房的下人粗笨又多舌,她吃不消的。” 坐在一旁的朱氏顿觉这话有些刺心。 第65章 开场 老太君回头看着朱氏,虽然和颜悦色,并无一字指责,但话里却有了成见:“二夫人,大夫人入府从未做过这些脏活累活,虽说她犯了错,也不该这样折辱于她。” 朱氏忙道:“老太君,我并没有让大夫人去厨房,在这府里,她与我并无分别,什么故意派她去厨房仓库,放纵下人出言不逊,别说我,就是夫人身边的厉妈妈发现了,当场就处理了。又或许是谁在故意调唆,请老太君明察。” 老太君将佛珠捏在手中,石青宝玉抹额下,一双眼矍铄有光:“我知道你是无意的,但这件事,到底是你未处理妥当。” 突如其来的指责,让杜月芷和杜月镜都大为意外,谁也没想到老太君会把这个罪名安在安分守己的朱氏头上。 “老太君请不要责怪二夫,不关二夫人的事,是……是母亲自愿的!”杜月镜忙为朱氏辩解,声音柔弱,善良。 这话更加可怜,同时,也更加的委屈。任谁都听得出来,大夫人被降权,去仓库做事,忍受闲言碎语,连身体都熬坏了,摆明是二夫人借刀杀人。 是可忍,孰不可忍,忍无可忍,不必再忍!不顾朱氏的阻拦,杜月镜站起来道,直接问着她:“大姐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的意思是我母亲让大伯母去的仓库吗?明人不说暗话,不如让大伯母来对峙,免得两个人都受了冤枉。” “二妹妹,我已经说过,这是母亲自愿的,请你不要再追究下去。我知道二叔母也很辛苦,常常闹头痛,你有空的话,多帮帮二伯母,而不是与我对峙。不管你说什么,我都算你对,好不好呢?” 杜月镜不听还好,一听更加怒了:“谁有空争对错,我母亲头痛,不也是为了府里的事烦忧吗?” “哦?二妹妹的意思是,府里很多事,二叔母处理不来,所以烦忧头痛吗?然而我母亲在位的时候,一向打理的井井有条,轻而易举……”她明眸一闪,又分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向老太君赔罪:“薇儿错了,不该拿我母亲和二叔母比的。” 她的样子,可丝毫看不出有认错的态度,反而暗示二夫人才能不及大夫人。不管杜月镜怎么说,她都能抓出其中一个地方,迅速转移方向,引着人往另一面想。 杜月镜完全不是那个意思,气得发疯,还想据理力争,被杜月芷按住。杜月芷笑着道:“二姐姐,快坐下,帮我尝一尝这块糕点,我怕太甜。”边说,边死死按住她的手,示意她冷静。 杜怀胤也伸手按住杜月镜的另一边,温和道:“二妹妹,刚猜瓜子输了,大哥没让你。怎么说着说着,一言不合就让你生起气来了呢?都是大哥的错,大哥稍后一定向你赔礼道歉好不好?嗯?” 老太君最不喜欢自己的子孙辈当众吵闹,看她脸色阴沉,杜月芷知道,按杜月镜的闹法,越闹越大,说不定常氏就能借着这个机会翻身。幸好杜怀胤这番话解了围,解释杜月镜行为暴躁,应该是生大哥的气,而不是故意敌对杜月薇。 她只能按住杜月镜,不让她胡闹,就连朱氏也投过赞同的目光。二叔母一定也知道,老太君今天有点偏向常氏,假如闹下去,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嫡姐做足了准备,所以天大的气,也得忍下来。 看杜月镜有气发不出来,被强按下去,杜月薇唇边浮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虎落平阳被犬欺,真当大房里的人是吃素的么?就算后盾常家暂时不如意,单凭她和母亲制衡,也能压住二房。 忽觉一道清冷的目光直视过来,杜月薇看过去,只见杜月芷手里轻轻拍着杜月镜的肩膀,目光却落在杜月薇身上。那目光幽清宁静,似乎含着对老太君问责朱氏的疑惑,杜月镜吃瘪的不平,以及对杜月薇这番行为的好奇。 杜月薇笑意更深。 三妹妹,别急,这还只是开场菜呢。 请安完,杜怀胤送给杜月薇去常氏那里,朱氏还要去办事厅,杜月芷拉着喋喋不休的杜月镜回小院,走到小径上,听到后面传来喊声:“二姐姐,三姐姐。” 转身,原来是杜月茹。 杜月茹穿着一身半旧的衣衫,淡扫脂粉,素鞋素钗的走过来。常氏失势,她也不得好,不仅没了新鲜衣裳和上等脂粉,连气势都弱了许多。杜月镜尚可保持原本的骄傲与宠爱,她一个庶女,什么也没有,自然无可奈何。依附别人的人,不管当时有多风光,一旦受到牵连,总会比依附人更悲惨。 “四妹妹,何事?” “今日大姐姐几番打压二夫人和姐姐,我听在心里,十分不好受,为二夫人和姐姐叫屈。若是以往大夫人当家也就罢了,如今是二夫人当家,大姐姐怎么还这样,叫人怎么看得下去呢?依我说,二姐姐不必给大姐姐脸,当面斥骂,灭了大姐姐骄纵跋扈的气势,大姐姐见识到你的厉害,再不敢放肆,以后耳根就清净了。” 杜月茹说的头头是道,杜月镜听到一半,不由得皱眉。她性子一向冲动,今天要不是杜月芷拦着,她铁定跟杜月薇吵起来,事后想想,除了让老太君不悦以外,还会落下姐妹不合,无事生非的名声。 “说得轻巧,你不是大姐姐那边的小跟班吗,怎么好意来给我提建议?” 杜月茹的瓜子脸尖俏动人,连声音都漂亮了许多:“二姐姐怎么这么说,让我心里难受。我从小就想着亲近二姐姐,只是嫡母嫡姐不让,再加上二姐姐不喜欢我,每每见我就走开,我便是想站在二姐姐这边,也找不到机会。” 杜月芷与二房关系密切,所以会注意杜月镜的行为,不让她图一时爽快而做下后悔的事。杜月茹就不一样了,她巴不得两位嫡姐好好大闹一场,不管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总之谁也别想好过,那她就好过了。 杜月镜虽然猜不透杜月茹的想法,但是却并非愚蠢之人,当下便嘲讽道:“你说得对,我不喜欢你。既然我不喜欢你,又何必听你的建议,去做损人不利己的事呢?四妹妹,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这番话说给大夫人和大姐姐听,只怕她们会更伤心吧。” 杜月茹脸色一白,嘴唇张了又合上,复又辩驳几句,样子既可怜又可恨。她原本想借机挑拨,没想到杜月镜不吃这一套,反而增加了她的危机,真是偷鸡不着蚀把米。 “算了,二姐姐,咱们走吧。”杜月芷拉了拉杜月镜,又对杜月茹道:“四妹妹,我们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杜月镜很听杜月芷的话,真的不再多费唇舌,两人一同走了,留下尴尬的杜月茹站在原地。 同样是庶女,怎么杜月芷就这么受欢迎,做什么都有人护着,连身为嫡女的二姐姐也很听她的话!杜月茹眼睁睁看着她们两人走远,恨的咬牙切齿,跺了跺脚,旁边一个妈妈道:“姑娘何必为这种事气恼,今日还要去选礼物,走好长的路,仔细脚疼。” “要你管!”杜月茹心中烦躁,骂了她几句,磨蹭了一会儿,还是沿着路返回。 好巧不巧的,到了角门外准备好的马车前,听到两个套马车的婆子聊天。 一个婆子道:“刘大娘叫我们选了好看的花盆,送到三姑娘院子里,我才进去,看见窗户大开,里头放着一只绣台,绣着字,那丝绢又白又美,好看极了,旁边还点着檀香,我还笑姑娘小,不懂得,这香灰被风吹了,落在绢丝上,岂不是毁了那一整幅字么。不过就看了一眼,出来个小丫鬟,吵了我几句,转身把窗户关了……” “绣的什么?”杜月茹听了半日,开口问道。 两个婆子原不知道她在背后,唬了一跳,连忙行礼。那婆子又一五一十说了,杜月茹这才知道三姐姐院子里有一件宝贝。那白丝绢,应该是白狸绢,不知三姐姐从哪里得的这么贵重的东西。那婆子不识字,在地上按照记忆画了出来,看得出,是半个寿字。 “哼!看着比谁都平静,背地里却暗自准备讨好的东西,连白狸绢都敢拿出来,做的如此齐备,真是虚伪!”杜月茹腹诽了几句,看着地上半个寿字,一个突如其来的想法竟在脑海中成行。 那两个婆子套好了车,陪着笑脸道:“四姑娘,马车备好了,请上车吧。” 说着,搬出小凳来,放在下面让杜月茹踩着上去。杜月茹一只脚本来已经踩上去,只是半天没动,复又收了回来:“今天不去了,我还有事。” 说罢,匆匆朝大房的方向走去。 “她背地里为老太君绣了一副寿字?”杜月薇坐在春凳上,神态悠闲,把玩着手里的银针。 “是的。她不知从哪里得了白狸绢,偷偷绣寿字,为老太君的寿宴做准备,消息瞒的这么严实,谁都没听过。” “既然如此,与我何干?你特意跑到我这里来,就是为了说这事?难不成你要我把这幅寿字抢过来么?” 杜月茹看了看周围,悄悄上前两步,神秘笑道:“大姐姐,未尝不可。” 她有话。 杜月薇起了心思,附耳过去。 第66章 寿礼 杜月芷选好了玫瑰,百合,水仙,鸢尾,芍药,昙花,玉簪花,蟹爪兰等,差人去集市上买。几百盆花买回来后,从后院进来,一盆盆搬到各个长廊,楼阁,亭台边上,有的花只需要浇点水就能活,有的花却还需要精心养护。 往常也有这样大批量买进花儿来,尽管派专人管,也还是死伤无数,不能摆出去用,浪费了许多。 杜月芷一一看过,命婆子:“这几样要每日按时浇水,施肥,修剪枯叶,滴除虫露;这几样要不定时浇水,每日一两次,不用移动;这几样暂时先放在阴凉处,不可让太阳直射,用滴灌,待寿宴时再搬出来摆。” 每种花都有不同的养护方式,浇水施肥也有这么多学问,那些人答应着,杜月芷看她们记下了,再叮嘱:“要有什么不懂的,再来问我,” “是——”三姑娘平易近人,与她共事不觉得有压力,各人齐心协力,按她说的做。 过了几日再去看,大部分花儿长得正好,娇艳动人,照顾的人称赞道:“按三姑娘说的做,果然是有效果的。”听了禀告,杜月芷将一些病伤死撤去,再亲看一回,处处妥当了,这才心满意足。她站起来,抱着一盆受伤的玉簪花,那莹白色的花瓣有些受损,乃是搬动时不小心造成。 “各位大娘照顾这些花儿的时候还是小心些,花儿不易活,又不是花园里种着,极易受伤。花瓣稍微有了瑕疵,就用不得了。咱们这几日多费心,等寿宴过后,老太君夫人们看各位大娘做得好,也自会有赏。” 一个婆子笑道:“何曾不是小心又小心,玉簪花花瓣狭长,饶是我们警惕,也还是有些磕碰。姑娘看,这几十盆单就这一盆有伤,其余皆完好无损呢。” “这样很好,承各位大娘的情。”杜月芷点点头,将这一盆花抱着,又命青萝:“拿些钱给各位大娘买些点心和烧卤,忙了这些日子,先暂时打打牙祭,等事后我再设一桌酒席,宴请各位。” 都想不到杜月芷这样大方,大家都高兴地道了谢,回去的路上,青萝抱着花儿,止不住的开心。杜月芷听着青萝哼着歌儿,笑道:“什么事这么开心?” “我是为姑娘开心。那些人以前眼睛里哪有咱们,现在呢,她们好听姑娘的话,百依百顺。” “是吗?我倒没有注意到这些。” “是啊是啊。而且,姑娘年纪这么小就有贵人相助,这是其他姑娘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杜月芷微微一怔:“贵人?” 青萝挤挤眼睛:“姑娘就别蒙我了。我知道那些悄悄从府外送进来的燕窝,白银,镶荣丸是怎么回事。如果不是有了银子,咱们哪有钱去赏别人呢,自己都快顾不上了。姑娘,我能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这个人,青萝见过的,可是杜月芷还是决定不要告诉青萝。 并不是知道的越多越通透,而是知道的越多,越危险。 青萝她想不到那么多的,小脑袋瓜子只装得下一点点东西。还是在她这个主子的庇护下,安稳平乐的度过这一生吧。 “你呀,对这个好奇对那个好奇,不怕福妈妈训你吗?” 一提到福妈妈,青萝脸色顿时变了,又紧张地补充道:“姑娘,我绝对没有好奇,只是随口一问,你不要跟福妈妈说!她老人家每日唠叨我够多了,再添上一件,我可不要活了!” 青萝撅着嘴抱怨,玉簪花的花瓣碰在她的脸蛋上,分外娇嫩,杜月芷抿唇而笑,主仆两人向家走去。 回到小院,看到抱琴正在清点丫鬟,聚了所有人,就等着杜月芷和青萝。原来是寿辰将至,二夫人按例要把所有人叫过去指点嘱咐,这件事可大可小,杜月芷命青萝把玉簪花放下,一同过去。福妈妈沉稳些,道:“总要留个人看家。” “留谁呢?”抱琴问。 看家或者出门对这些丫鬟都不是大问题,杜月芷看了看:“就留青萝吧。她不习惯久站不动,去了拘束,留她看家,顺便帮我治治这玉簪。” “您总是宠着她,身为奴婢,老是淘气可不行,不像伺候人的,倒像主子!您还没日没夜又是绣花又是照看花草的,累得清瘦许多,不能只对自己苛刻,对奴婢宽松啊。” “哪有,人家也在很努力的做事!”青萝不服气,为了证明自己也可以做个好奴婢,她说:“那我跟着姑娘去,让抱琴留下看家。” 这倒像是赌气了,杜月芷打圆场:“福妈妈,没关系,就留青萝吧。” 看杜月芷坚持,福妈妈也就不说什么了,她知道青萝忘性大,心也大,很严肃地对青萝耳提面命:“好好看家,不要随便让人进来,注意房间里的贵重器物,特别是姑娘才绣的拜寿图,还绷在绣台上呢,仔细飞了花粉弄脏了……” 一直嘱咐到青萝耳朵起了茧子,福妈妈才被抱琴又笑又拉着走了。青萝目送众人远去,默默关上院门,暗道:“福妈妈总把人当小孩子,难道我连看家也不会了么。待我把这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让她回来眼前一亮,好赞扬我!” 说干就干,青萝打扫起来,把鹦鹉拎出来挂着,喂了食,又把窗户打开,露出绣台来,通一通风,再做些洒扫工作,忙个不停。正忙着,有人敲门,青萝打开门一看,却是个眼熟的小丫鬟:“你是?” 那小丫鬟甜甜笑道:“青萝姐姐,你不认识我了么,我是真儿呀!” 真儿?青萝想了想,依稀记得是以前在这院子里服侍的人,后来院子里大换血后,只留下了令儿,其他小丫鬟全打发了。许久不见,她来做什么? 似乎看出了青萝的疑问,真儿乖巧说道:“我自离开姑娘后,在管事处当差,今天二夫人为老太君的寿宴召集所有人,大家都去了,你怎么还在这里?上头特意派我各处查看,叫人过去呢。” “非去不可吗?姑娘带着其他人都去了,吩咐我看家呢!” “都走了,只有你一个人?”不知是不是错觉,真儿若有若无看了眼院子,一道深藏的笑意从真儿唇边滑过:“府里戒备深严,还有人巡逻,进贼抢劫这些事断断不会发生。不过既然是三姑娘吩咐的,这倒也好办,姐姐亲自去跟上头的人说一声,也算帮了我大忙了。” 本来犹豫的青萝在真儿的一再劝说下,关好窗户,锁了院门,跟着她去回复管事的。 “就是这里,姐姐进去吧,我还要去其他姑娘院子里看呢,就不陪你了。”真儿笑着道。 青萝点头,真儿沿着岔路向别处走去,小小的身影消失不见。青萝进入院子,果然看见两个婆子守在那儿,犹自交谈各房的人数。青萝说明缘由,她们也没为难青萝,问了几句就放她回去了。青萝走在空旷的路上,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怪,可是又说不出来哪里怪。 回到院子,她继续拿起苕帚,要扫完整个院子。只听廊下鹦鹉不停叫道:“人来了,倒茶!人来了,倒茶!” 青萝四周看了看,没有人啊!回头冲鹦鹉笑了一句:“笨鸟,哪儿有人呢!” 鹦鹉眨着圆溜溜的眼珠,扑棱着翅膀,在架子上跳来跳去,尖声尖气叫:“人来了,倒茶,人来了,人来了!” 青萝看这鸟傻的厉害,摇摇头不理它,回头准备继续扫,忽觉眼角余光某处空了一块。 她猛地转过身来,窗台大开,里头绣台上绷着的白狸绢竟不翼而飞! 那可是姑娘费了两个月功夫,千辛万苦得到白狸绢,描样子,每日垂着脖子,风雨无阻绣完的啊! “不——” 青萝脸上血色尽失,扔掉苕帚,迅速冲入房间,在各个角落都找了一遍,还是没有!绣台空荡荡的,檀香袅袅,针线篓,竹绷子还在,唯独最重要的拜寿图不见了! 青萝发疯似的找了一遍又一遍,桌子,床底,厨房,小仓库,甚至连放鹦鹉的地方也找了,没有,都没有! 青萝浑身发冷,心跳的很厉害,丢了!她把姑娘最重要的拜寿图弄丢了! 她惶惶然,正无助时,院门开了,所有人都进来了,大小丫鬟围着杜月芷喜气融融:“老太君寿宴上一定热闹极了,到最热闹之时,姑娘打开寿礼,一定惊艳全场!” “姑娘倒沉得住气,不仅把二夫人给的任务办的漂漂亮亮的,连寿礼也是最好的,我看啊,满府没人能比过姑娘去了!” “是呀是呀,我们藏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那一刻的荣耀吗?” 笑着闹着,抱琴发现站在台阶上的青萝,青萝跟死人似的苍白脸色,吓到了她。 “青萝,你怎么了?”抱琴忙上来拉青萝,她手冰凉。 青萝缓缓抬起头,杜月芷还什么都不知道,目光温柔地看着青萝:“是不是一个人看家,又觉得无聊了?陪你下五子棋解闷好不好?” 这个时候,杜月芷的和善,仿佛一把刀子,将青萝最后的理智割的粉碎。 “姑娘,我该死!”青萝双膝一软,跪了下去,胸腔仿佛寒风刮过,大哭道:“我没看好家,寿礼丢了!” 第67章 针对 天凉了,夜风习习,碧纱轻撩,抱琴轻轻拿下金兽的盖子,令儿捧着香盒站在一旁,抱琴从香盒里抓了一把百合香片放入金兽肚子里,用小铲子铲了铲香灰,再将金兽的盖子盖上。那盖子镂空,几缕清幽甜香的烟缓缓冒出,在室内荡开。 杜月芷换过睡衣,手里拿着一本医书,正看得入神。福妈妈走过来,将烛芯挑了挑,烛光虚晃,烛底似若中空,幽蓝火焰笔直而上,光芒大炽。 蓝色的火焰,仿佛夏侯慈那双因为愤怒,激动和喜悦而绽放蓝色幽芒的双眼。 现在夏侯慈体内的淤毒已清,眼睛基本恢复黑色,即便是在阳光下也不会再显示异族幽蓝的光,可谓是这几个月来的努力没有白费。杜月芷想着夏侯慈是极小的时候就中了毒,现在淤毒虽清,为保将来不受复发的威胁,现在还需要巩固,保养。她要结合夏侯慈的身体,研究出新的药方,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到了关键的地方却遇到瓶颈。 有一味叫做良篪的药,具有清热,解毒,化淤的良效,因为此药生长的地方刁钻古怪,又不常见,杜月芷对它却并不熟悉,药的分量及用法也就无从得知,因而不敢冒用。她想要找一个替代品,找来找去,却没有合心意的。 有的药,独一份,缺之不得。杜月芷想了想,不如明日进学时,让夏侯乾帮她去集市上问问那些药户。他们经常采药,什么都见过,或许有一些线索。 翻了三四页后,外面传来野蝉的鸣叫,响亮而孤独,叫了几声,福妈妈怕打扰杜月芷看书,拿了小竹箪子出去赶了一回。 赶完野蝉也不进门,依稀又听见竹箪子打在肉上的声音,闷闷的,也没听见人叫。 “抱琴姐姐,福妈妈又在打青萝姐姐了。青萝姐姐跪了两天两夜,不吃不喝还要挨打,怎么受得了。咱们劝劝福妈妈吧……”令儿着急道,声音很小。 “嘘——”抱琴摇摇头,让令儿噤声:“青萝犯了大错,连姑娘都劝不了福妈妈,咱们说的话,福妈妈能听吗?好好做事,别多嘴,明日再看罢……” 说完,看了看房门外,一地月色如水,那纤长的身影倒映在庭阶上,摇摇欲坠。 抱琴叹了口气。 青萝没看好家,丢了姑娘辛辛苦苦绣的寿礼,如果是普通寻常的绣品尚还可补救,但是这半人长宽,完整无暇的白狸绢满京城都找不到第二块,再加上寿宴将近,那平金刃绣又极为繁琐,日夜赶工也完不成二三。若说找回来,听青萝的口气,竟连是谁偷的也不知道。 其实,若那人真心想偷,又岂会留下蛛丝马迹。 姑娘原本绣的时候就是瞒着众人的,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份寿礼,此时丢了,也只能自认倒霉,根本不可能去满府查捡。 抱琴想告诉二夫人,却被杜月芷拦住:“因为林大家的被赶出府去这件事,二叔母又被老太君训斥,此时不该再雪上加霜,白白让二叔母操心。一份寿礼罢了,偷走的人还没露出马脚,我们又急什么,且等着吧。” 杜月芷对寿礼被丢一案不置可否,远没有其他人那么激动,好像日夜辛苦的人不是她,而是底下的丫鬟似的。她态度淡然,福妈妈却不能。 福妈妈要把青萝赶出去,经了许多人求情,才留下青萝,但是不准青萝进房,要她跪满三天三夜,赶去下房住,以后就做洒扫庭院,跑腿打杂的苦差事,再不准她随便出去。且在青萝罚跪期间,福妈妈若是进出看到了她,必得严厉责打一番才行。 青萝是个怕疼的人,平时稍微碰疼了她,都要哭天喊地,娇气的不行。以前福妈妈因为她娇气,只是口头上责骂,并不曾动她一根指头,现在日常看她就跟看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一样,阴沉着脸,恶声恶气。 青萝最怕福妈妈,却也最依赖福妈妈,那是她视为最亲的人啊,最亲的人现在却满心讨厌她,她心里的难受,不亚于丢了寿礼。 白日抱琴看青萝在大太阳底下晒着,借口说她挡着进出的道儿了,将她转到树荫下跪着,多少好受些。 没想到晚上福妈妈去赶野蝉,又看到了,那小竹箪子直接抽在了青萝的身上。 青萝却也是个傻气的人,被抽的那么疼,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被打骂惯了的人,疼得久了就麻木了,也就不喊了,可是青萝,她未曾挨过打,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忍住疼,不讨饶,也不躲避。 “姑娘,要不要喝茶?” 杜月芷沉浸在书中,执书不动,黑亮的眸子看着书上的字,摇了摇头:“不必。夜深了,你们都去睡吧,我再看一会儿也去睡了。” “我们陪着姑娘,反正也不困。” 福妈妈进来,脸上还带着怒意,放下小竹箪子,坐在外间生闷气,生着气,眼睛看着外面的月色,不知不觉涌出泪来,滴在衣襟上。又听见里间悉悉簌簌的说话声,抱琴掀了珠帘出去,压低声音道:“福妈妈,姑娘让青萝起来睡觉……” “让她跪!”福妈妈立刻收了泪,口气凌厉:“跪着,人清醒,也就知道怎么看家了。” “您老人家这是何必,打了青萝,自己也心疼……”抱琴看福妈妈面色不善,咽下后面的话,又走回里间。 睡觉的时候,抱琴带着令儿在外间铺床睡下,半夜听见杜月芷叫道:“青萝。” 抱琴连忙起来,披衣走进去,拿了烛台掀开帐子,看见杜月芷迷迷糊糊坐在床上,还在拿手揉眼睛:“姑娘,要什么?” 杜月芷睡迷了,听到声音,借着烛光一看,是青萝,愣了一下,便笑道:“是抱琴啊……帮我倒杯茶来罢。” 抱琴倒了茶,伺候杜月芷喝茶,喝完茶,杜月芷却不睡,穿了大衣裳,让抱琴端着烛台跟她出门。 抱琴笑道:“姑娘,这大晚上的出去做什么,被夜风一吹,着凉不说,回来您肯定又睡不着了,明天眼睛下面抠搂了,又让人看出来,说我们服侍不尽心。” “我穿了衣裳,怕什么,只管跟我来,瞧瞧青萝去。” 抱琴无法,只得拿了通口玻璃罩子罩在上面,跟着杜月芷出门。出了门,在院子西南角,看到跪在角落的青萝。 只不过才两日,青萝那有着婴儿肥的面颊就消瘦了,原本明亮的大眼睛也暗淡无光,整个人仿佛小了一圈,衣裳和脸都很脏,跪在那里,因为膝盖跪的疼,所以拿手撑在地上,手掌被石头沙子杂草摩擦出道道血痕。听到有人过来,她慢慢抬头,看清来人,眼睛里顿时溢满了泪水:“姑娘。” 杜月芷蹲下来,摸了摸她的脸,在她身上也捏摸了几下,真是瘦的厉害。再看她的手,纤纤玉手上满是伤痕,细沙嵌在里面,疼痒难忍,有的地方已经有化脓的迹象。杜月芷的眼神顿时变得三分犀利七分心疼。 “青萝,起来吧,你受伤了。” “不,我还在受罚。”福妈妈说过,要她跪三天三夜,她一定要跪满三天三夜! “你的罚期结束了,我让你起来,你不听话么?”杜月芷不由分说将她拉了起来,青萝跪了几天,腿都站不稳了,直打颤,抱琴连忙搀住她的另一边,两人连拉带扶,将虚弱的青萝扶进了房间。 小厨房里常常备着粥点,以防杜月芷半夜肚子饿,吃点粥养胃。现在被抱琴端了过来,放在桌子上,又泡了一壶热茶,放了一碟子香香软软的糕点,摆在饥肠辘辘的青萝面前。青萝看了看满桌子吃的东西,又看了看杜月芷,眼睛里水光泯然。她张了张嘴,声音已经沙哑。 “你要说的我都知道,令儿还在睡,别吵醒了她。饿了这么久,快吃吧,吃完了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明日我去跟福妈妈说。”杜月芷柔声道。 有了杜月芷的担保,青萝心里的压力去了不少。她真是饿了,狼吞虎咽,杜月芷怕她烫着,让抱琴喂她,令儿裹着被子睡的正熟,杜月芷轻轻绕过她,打开橱柜,从里面屉子里拿了药和纱布,再打了水,帮青萝清理了手掌上的伤口。 隔日福妈妈大大发了一场脾气,杜月芷不肯让青萝再去跪,两人谁也不让谁,最后还是福妈妈屈服,因为她不可能真的对受伤的青萝狠下心来,只不过还是叫她住到下房,再不能过以前的舒服日子。青萝什么都答应,当下把铺盖搬到下房,跟小丫鬟们挤一间。 杜月芷细细审度青萝说过的话,发现最大的疑点其实不是谁偷走了寿礼,而是传令的真儿。 真儿是在得知青萝一个人在家后,才坚持让青萝离开院子,给了贼人可乘之机。她虽不是主谋,却必定也是知情者之一。 抱琴领着一干小丫鬟,把落单的真儿堵在路上,带了回来。 真儿在办事厅养的牙尖嘴利,重要信息一字不漏,倒是呛的人嗓子眼和眼睛都辣的不得了。 “这个真儿,句句针对姑娘,以前姑娘对她也没怎么不好,怎么现在翻脸不认人,连后路也不留一条。” “没有没来由的恨,莫非不是姑娘得罪了她,而是其他人?” 大家这样说着,一旁的令儿突然想起什么:“我知道了!以前刚分过来时,我和真儿在一处干活,依稀听见她说娘生了重病,求了院子里的姐姐说情,给她放一天的假回去看看她娘。那位姐姐答应了,让她做了好些事,最后却没有帮她说情……好似真儿的娘死了,真儿也没看上最后一眼。” 杜月芷派人去问,真儿的娘果然是半年前就没了。 第68章 占据 真儿在娘临死前没能赶回去看她最后一眼,自然心中愤恨,有此报复行径也不为怪。 “不知是哪位大丫鬟没有准真儿的假,连累了姑娘……”正在议论时,忽见抱琴上前,脸色忽白忽红。 “是我。” “抱琴姐姐……为什么?”令儿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抱琴的脸顿时通红。当时抱琴还是常氏的人,对真儿这种小丫鬟自然是不在乎的,真儿求她给假,她也没当一回事,再加上当时小院云波诡谲,画壁死了,慎儿出府,她留了下来,真儿却被打发出去,两人再无交集,她甚至都要忘了还有真儿这么一个人。 “即是我们的恩怨,就由我来解决。” 抱琴亲给真儿端茶,道歉,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真儿笑着挥手打翻了茶碗,茶汤泼了她一身,尖刻至极:“抱琴姐姐,现在你知道错了,晚了。我娘不能死而复生,你也别想再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反正我是什么都不知道,这污水,别往我身上泼!” “得罪你的人是我,有气朝我来,跟姑娘有什么相干?!” 真儿收了不可一世的笑容,愣了愣,片刻后又恢复不在乎的神色:“谁能给我好处我就帮谁,姑娘虽没害过我,可谁叫她不知收敛,到处招摇树敌呢。说到底,我和抱琴姐姐一样,也是个奴才,上面的话违背不得。” 真儿油盐不进,干耗着也不是办法。杜月芷坐在屏风后面,命人把她放了,再命人“悄悄看着她,有任何异常回来报我。” 这一招欲擒故纵,果然抓住了马脚,叫人看见真儿与厉妈妈鬼鬼祟祟的接头,凑近了听,还能听见几句“寿礼”“白狸绢”的话。 “这事准没错了,月薇姑娘偷了姑娘的寿礼!姑娘,你也别干坐着,咱们现在就去大房,找她们把寿礼要回来!” 所有人摩肩擦踵,要去大房讨个公道,尤以青萝为甚。寿礼在她手里丢的,她满怀愧疚,日思夜想,此时得了寿礼的下落,巴不得找点要回来,好睡个安稳觉。令儿甚至在头上绑了一条红布条,精神奕奕,小拳头都挥起来了。 杜月芷懒懒坐在椅子上,刚才抱琴泡了一壶花茶正香,福妈妈倒了一杯,她正在品呢,那慢悠悠的样子把其他人都急坏了,纷纷抱怨:“姑娘,这都火烧眉毛了,你怎么还有闲心品茶?” 杜月芷红唇被热气熏撩得粉嫩润泽,柔柔的,软软的,吹着热气:“你们真是太急了,心急喝不了香茶。现在什么证据都没有,直接上门讨要,不仅要不到,还会被倒打一耙,说咱们血口喷人。大姐姐万一藏着了,或者烧了,都可算是没有对证,白白浪费力气在上面。” “那怎么办?明知道小偷是谁,也这么忍气吞声?” 杜月芷很想把自己的一套心得交给这些伺候自己的大小丫鬟们,忍字头上一把刀,不做好万全之策,不轻易出手。以她现在的状况,地位才刚稳当,不适宜上门大吵大闹,否则极有可能人财两空。她才不想要看到辛辛苦苦得来的东西,再为了一件寿礼搭进去。 三日后就是老太君的寿宴,时间也足够了。 下午杜月芷让下人将所有花草摆好,再进行调整,摆到了大房门口,那里的小丫鬟却有许多要求,杜月芷按着她们的要求重新摆过。正忙着,却见杜月茹带着盛儿过来,似是要去与杜月薇作伴,脸上身上都洋溢着光彩。盛儿高高举着伞,打在上面,遮住骄阳。杜月茹轻摇团扇,看到杜月芷在做事,故意慢下脚步,走了过来:“三姐姐,难为你有心,把二夫人的话当作令箭,大太阳底下晒着,可真够辛苦的。” 杜月芷微微笑道:“辛苦倒没什么,做事稍微上点心,才够别人瞧的。比如四妹妹你,若是认真起来,谁都及不上你,真要叫人好好恭喜才对。” “恭喜什么?” “恭喜你和大姐姐从归于好啊。”杜月芷看着杜月茹变化莫测的脸,笑意更深:“你这次投诚,大姐姐没少奖励你吧,我看你从脸上到身上,又与那日追着二姐姐说话时不同了呢。” 的确,那日杜月茹巴结杜月镜,还穿得颇为寒酸,现在她又开始穿金戴银,想必常氏与杜月薇没少赏她东西。 听了这番奚落,杜月茹脸上挂不住了,冷哼一声:“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不过我也要告诉你,常家现在已经度过危机,你识相点,还是不要与大姐姐作对,跟你刚来时那样乖乖听话,不然有的是你的苦头吃!” “识相?不知四妹妹说的是把我绣了百日的寿图拱手相让,还是刻意巴结讨好大姐姐,就为了片刻的安宁以及长久的荣华富贵?抱歉,无论哪一样,都是我所欠缺的。”杜月芷气息沉淀,睫毛在阳光下踱了一层金芒:“请你转告大姐姐,早日把属于我的东西还给我,否则我就要亲自来讨了。” 大约是杜月芷的目光太过锐利,仿佛要把人的魂魄给逼出来,杜月茹慌的退了几步,结结巴巴道:“什、什么你的东西我的东西,我们……大姐姐从来没有拿过你的东西,我看你你你是被晒糊涂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盛儿,快、快打伞,我们进去!” 看着杜月茹慌慌张张走进门去,差点被台阶绊一脚,摔了个狗吃屎,小姐做派全无。抱琴忍不住噗哧一笑,连忙拿手捂住。杜月芷斜斜看了一眼抱琴:“想笑就笑吧,这里又没有外人。” 她的那个四妹妹还不知道怎么编排她呢,自己的丫鬟拿四妹妹取笑,也不算吃亏。 房内。 杜月茹站在地上,把杜月芷狠狠贬低了一番,杜月薇闭着眼睛,诗儿正在为她按摩头部,听了半日,杜月薇轻轻抬头:“别说了,吵的我头疼。来人,我渴了,把牛奶拿来。” 杜月茹立在那里,等小丫鬟端了牛奶过来,自己伸手把托盘端了,然后兑了牛奶,放了些雪白的砂糖,亲自伺候杜月薇服了。 还剩下小半杯,杜月薇吩咐道:“你最馋这个,剩下给你喝了。” 杜月茹笑得犹如一朵花,将杯子端起来,喝了干净。 正喝着,听杜月薇缓缓道:“这么说,我这个三妹妹是知道那寿礼在我手中?哼,倒被她查了出来,算她没福,查出来也带不走。诗儿,把那东西拿出来,让我毁了它。” 诗儿将那幅白狸绢拿了出来,铺了开去。上面是一幅寿字的成品,用的百色丝线,初看已是惊艳,细看,那纹理分明,交横错杂,以繁复牵引简单,将寿字烘托得无与伦比。 “大姐姐,这幅画毁之可惜,这么多天也不见她吵嚷,大概是自知理亏,不能证明这幅寿图是她的。你何不如听我的建议,把它据为己有呢?” 杜月薇涂着花汁的指甲慢慢划过那雪白雍容的白狸绢,绣的实在太好,连她都忍不住赞叹。为什么这幅寿图不能是她的呢?如果是她的,那么一定会锦上添花,不会误了它生来的优势与意义。 杜月茹打量杜月薇心思活络了,揣度一阵,道:“那……大姐姐,咱们现在是否需要传话出去?” “就传,我满心孝顺,一直在悄悄为老太君准备寿礼,被你无意间发现。我打算在寿宴之日,展示给众人,以增老太君寿宴之喜,顶上荣光。” …… “所以,你向我要的那块珍贵的白狸绢,就这样为她人做了嫁衣裳?” 沉着压低的话语,在杜月芷耳边回荡。 杜月芷托着腮,看了他一眼:“九殿下心疼了?” 夏侯乾勾了勾唇,笑意弥漫:“那倒不至于,只是想问你,要不要再给你准备一块。” 第69章 赌气 不管夏侯乾再忙,总会找时间来见杜月芷。他这半年频频立功,又负责审讯两位皇子的冤案,颇有建树,圣上听了大臣的谏言,已经下了圣职,允许这第九个儿子在宫外建立自己的府邸,像他的那几位皇兄一样,只待娶亲封王,便可出宫。 皇子的府邸一建两三年也是有的,夏侯乾要等杜月芷长大,所以倒也不急。 他此时更在乎的,是杜月芷过得如何。 白狸绢既真且贵,杜月芷又岂会让夏侯乾再出,摇了摇头。 “想来重新绣也来不及,那我为你重新准备一份祝贺的寿礼怎么样呢?”夏侯乾再问。 他如此关切,杜月芷心中暖意阵阵:“殿下毋需担心,我的寿礼自有办法。” 杜月芷也不知夏侯乾是从哪里得到杜府的消息,她明明什么也没说。 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夏侯乾微笑道:“你什么都不说,十句话倒有一多半是骗我的,我只好自己想办法,以求得到一点你的消息。” 杜月芷歪着头,抬起眼睛,眼睛又清又亮,好似一面通透的镜子:“九殿下不会是在杜府安插了人罢?是谁?” 夏侯乾轻笑。 风撩动夏侯乾的衣袍,他的气息有着夜的深沉亦有着日的明锐,跟其他皇子决然不同。从前杜月芷没发觉,自从上一次夏侯乾给她输内力疗心口痛,隔得那样近,她才发现,原来他眉毛微微斜飞,仿佛黑燕的侧尾,锋锐,黑亮。他的眼眸似凤,暗压四合,又似鹰,睥睨天下。他生来不是凡人,所以他亦同样不可捉摸。 杜月芷可以对其他人进行审读,偏偏对夏侯乾不行,他所言所行,对她皆有影响。这样的感觉,大约就像早上起来进餐,明明不怎么爱吃青豆,却会因为他的话而多多少少吃一点。他不在身边,犹如在身边一样。 “放心,我安排的人不会伤害你,只是带一些消息给我。”夏侯乾说完,又对她道:“喜欢吃葡萄吗?” “啊?” 侍卫进来,端了一盘水晶葡萄,葡萄皮薄而亮,犹如桂圆那么大,果肉香甜,隐隐带着些酸意,汁水充盈,甜香扑鼻。 葡萄皮上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像冰,又不是冰。 “用镂空的小竹筐装着,绑在石头上,放到冷泉里,泉水是活泉,放一个时辰,葡萄口感就很不错了。你尝尝看,是不是很好吃。” 杜月芷尝了一颗,果然很甜,口感偏凉,但又不是加了冰的那种大凉,反而很舒服。 “好吃。” 对于喜欢的东西,她也很克制,吃了十来颗就不吃了。夏侯乾喜欢看她吃东西,自己动手剥了葡萄,又喂她吃下了不少。吃着吃着,原本白嫩的脸蛋,便微微透出几许红,仿佛杏花临雨,桃花三月。 夏侯乾看着她泛着红晕的小脸,便有些按捺不住,他想亲她,但又怕吓着她。 他捏着一颗葡萄,在指尖流转,看着杜月芷微垂首,长而卷的睫毛遮住眸光,犹如花瓣般饱满粉嫩的唇微微翘起,葡萄的凉意不仅没有起到作用,反而勾起了心里的邪念。 “月芷姐姐!”随着一声欢快的呼叫,夏侯慈不知从哪里跑了进来,身后跟着几名劲装的侍卫。他兴奋地站在两人面前,清澈幽黑的大眼睛,天真无辜,抱住杜月芷的袖子亲亲热热蹭。 夏侯乾那点邪念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十三殿下,你怎么来了?”杜月芷笑着问。 “我听良妃娘娘说九哥出宫了,料想他是来见你,就跟了过来,聪明吧?” 分明是条甩不掉的尾巴!夏侯乾不动声色分开了两人:“十三弟,以后再无故出宫,我该禁你足了。” 夏侯慈抿唇,大眼睛忽闪忽闪看着九哥,为什么九哥可以随便出宫,他不可以?还是杜月芷温柔化解:“九殿下怕你遇到危险,毕竟你是宫里的小皇子,若是路上出了差池,磕着了碰着了,多让人心疼呀。” 如此劝慰几句,又拿了葡萄喂他,夏侯慈毕竟年岁还小,性子又爽直,又是杜月芷亲自喂她,很快就复又高兴起来。 “母亲说你治好了十三弟的眼睛,想亲自谢你,让我给你们安排见面,你是怎么想的?” “你是说良妃娘娘?”杜月芷不知不觉有些害羞:“我只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情而已,请你转告娘娘,就说她的谢意我心领了……” “你是因为害羞才不想见到她吗?” 夏侯乾一语戳破,杜月芷脸色绯红:“九殿下,你也知道我的身份,实在尴尬。而且现在实在不宜见面,老太君即将大寿,我又如何分心呢……” 夏侯乾并不会为难她:“那么待我再找机会就是了。只是下次,你可不准再推辞。” 下次的话,下次再说罢。 夏侯慈见两人谈完,便想拉着杜月芷出去玩,杜月芷摇摇头:“我要回府了。这次来,还有一个问题要请教九殿下。”说罢,拿出自己前日研究出来的药方:“这张方子上有一味叫良褫的药,我尚不熟悉,但又缺之不得,请殿下拿去找人看看,这味药是什么用法。” 夏侯乾接过方子,拿在手里看了看,便收到袖中,又有些担忧地看着杜月芷:“你以后还是不要这么劳累,如今看起来虽然没有瘦,但亦未长多少肉。每日叫人熬了燕窝粥吗?” “熬了,每天都喝。”杜月芷怕他不信,将袖子撩起来:“看,我也有长肉。” 那手臂娇嫩柔细,手腕挂着一只小细金镯子,衬的手臂白如雪,有没有肉看不出来,整个像一块玉,温润柔和,经阳光一照,泛着莹莹的光。 夏侯乾将她的袖子带下去,遮住手臂,含笑道:“好了,信了你了。” 送杜月芷上马车,夏侯慈紧紧拉着杜月芷的袖子,依依不舍,杜月芷答应他,等到大寿完毕,再给他做好吃的糕点,带他一起玩。 夏侯慈如此喜爱杜月芷,倒是之前从未有人料到的。夏侯慈从未得到过父皇的单独召见,是最不受宠的皇子,即便是寄养在良妃娘娘膝下,因为脾气古怪,也不得人心。好在良妃,夏侯乾没有放弃,耐心教导,后来杜月芷又治好了他的眼睛,温柔相待,慢慢将他带回正轨。 尝到了阳光的滋味,便再也回不去黑暗,夏侯慈的内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只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月芷姐姐,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常在一处?你能不能进宫陪我?” 这孩子气的话,让杜月芷莞尔一笑:“等你长到这么高,又有了自己的府邸,我们就能常见面了。” “真的吗?那我要快快长高,长大,像九哥一样造大房子,让你来陪我!” “十三弟!月芷姐姐要回府,你要耽误到什么时候?”夏侯乾在一旁提醒,夏侯慈撅着小嘴,闷闷不乐地松开了紧紧抓着杜月芷袖子的手。 杜月芷坐在马车里,还舍不得两人,掀起车窗的帘子,夏侯乾站在旁边,两人正好面对面。 夏侯乾手按在马车壁上,看着她玉雪可爱的小脸,听着她柔软的说话声,心中一动:“月芷,你认不认识我二皇兄夏侯琮?” 他突然提到夏侯琮,杜月芷心脏差点漏了一拍。难道她在什么时候露出了马脚而不自知? 饶是她如此镇定,眼神也有片刻的飘忽,被夏侯乾敏锐地捕捉到。 他们果然认识! “见过的。”杜月芷老老实实回答。 夏侯乾气息沉重起来,心脏缩紧,紧盯着杜月芷。其实原本是常家出事,顺便提到杜府,其他人说的都是与常家有关的杜氏嫡女,唯独二皇兄说的是庶女杜月芷,神态模糊而暧昧,仿佛早就认识一样,由不得夏侯乾不多心。 现在她承认的这么快,他竟无法迅速反应,脑中当下飞速闪过许多可能性。 是怎么认识的?在哪里认识的?明明回京之前,她连京城在哪里都不知道,回京之后,他又那样爱护着她,对她的行踪了若指掌,且一个在深宅大院,一个在辉煌皇宫,她与二皇兄怎么会认识? “上一次几位皇子不是来拜访过杜府么,我虽然病着,听到你在外面说话,悄悄隔着窗子看了一眼,后来镜姐姐又给我描述了一次……嗯,二皇子,是不是那个笑起来,眼睛弯弯像狐狸的人?” 杜月芷仰头回忆了一下,夏侯乾原本眼神锐利,像鹰爪一样勾着她,听完她的回忆,心里的石头落下,又有些哭笑不得。是了,上次二皇兄也去过杜府,她也可能看过他的脸。 “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没事,随口问问。”夏侯乾面容放松,又道:“他笑起来像狐狸,你倒记得清楚。” 杜月芷望着他道:“我知道了,你是故意挑我错,我不回答你,你自己想去。”说着,赌气似得将帘子放下来。夏侯乾又将帘子掀起来,看她抿着唇,看也不看他,双目直视前方。两人接触越久,她的小性子越露越多,夏侯乾心中觉得有趣。 “生气了?” “没有!”小脸鼓的高高的,头也不回。 “我错了。”干净利落,脱口而出。 矮矮的毫无存在感的夏侯慈噗哧一笑,被九哥暗中瞪了一眼,忙低下头,耳朵支棱起来。 杜月芷也没料到他这么快就认错,身为皇子的骄傲和立场呢?这么快就放弃了? “回头看我一眼。”某人仍然坚持不懈:“我还有件事跟你说。” 杜月芷不看。 居然敢不看他!……好吧,不看就不看,夏侯乾哪儿舍得逼她:“在府里有什么事就告诉我,到了大寿那天,我去看你。” 然后在从上到下看了一眼,觉得处处妥当了,这才放下帘子,交代了车夫几句。车夫有两个,这个负责送杜月芷出去,还有一个是杜府的,等在外头。 马车渐行渐远,一个侍卫上前,神色凝重,夏侯乾让夏侯慈到屋里等他,然后带着侍卫走到角落。那侍卫左右一看,在夏侯乾耳边道:“圣上接到密令,杜将军已经拔营,不出两日便会至京……” 夏侯乾挥挥手,侍卫退下。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的香,不知道那赌气的小姑娘回府后,要多久才能舒展眉头。 第70章 父亲 杜月芷回府后,从角门进去,一路上看到不少神色慌张的下人匆匆跑过。杜府对于奴仆的言行有很严格的规定,不得当众言恶,不得露脚疾跑,否则就会受到重罚。可是这些人如此慌张,很明显,府中定是出了什么事。 迎面碰上急匆匆的杜怀胤,正一叠声唤小厮备马,背后杜怀信追了过来。两人正在说话,看到杜月芷,杜怀胤顿时松了一口气:“月芷,你去了哪里,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 “哥哥,出什么事了吗?”杜月芷朝他走去。 杜怀胤面色凝重:“二叔母中了毒,现在昏迷不醒,家里已经乱成一团了。” “什么?” 杜月芷大惊。 “大哥,三妹,你们去看看我母亲和月镜,我去请大夫!”杜怀信等不得,满脸焦急。 杜月芷忙道:“我刚乘马车回来,马还没牵回马厩,二哥这么着急,不如直接用我的马!” “好,多谢!”杜怀信正急着用马,焦灼不堪。早已有小厮去通道里唤住卸车的人,将马牵了出来,杜怀信飞身而上,握住缰绳,用力抽了马一鞭子,那马高高抬起前蹄嘶吼,如电掣般飞快向前奔去! 小厮们跟在后面跑,大喊:“开大门,清道!” 杜怀信平日是个稳重的少年,此时急疯了的样子,确是杜月芷第一次看见。兄妹两交谈几句,杜月芷跟着杜怀胤一起朝老太君的院子里走去。路上,她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二夫人原本在办事厅听管家媳妇们回话,上午还好好的,吃过午饭一直说头疼,不管是贴药膏还是点和息香,都不管用,后来疼的浑身颤抖,手脚冰凉,按住太阳穴叫道“疼煞我也!”身体软软倒了下去,幸好旁边有丫鬟半步不离的跟着,连忙扶住,再翻过来看,人已经双眼紧闭,竟生生疼晕了过去。 杜月芷不在,二叔杜羲尚在大理寺,杜月镜和杜怀信两人叫人抬了母亲去老太君那里,连声叫人请了大夫来看。哪知好几个大夫都说二夫人脉象奇特,竟无法诊断出什么病症。老太君亦是着急,让杜怀胤再去请好大夫来,现在杜怀信去了,他便反身回去看护家宅。 “现在二叔母倒下,又临近大寿,满府混乱不堪。不仅二叔母需要救治,还有许多管事人等着回话,老太君不得不撑着身体暂时处理着。” 到了老太君房里,果然乱成了一团,外院的小丫鬟见杜月芷来了,好几个人面有异色,在背后嘀咕不停。杜月芷感觉很不舒服,杜怀胤悄声道:“二叔母是点了和息香后才晕倒的,他们都以为是你做的。” 杜月芷心里冷笑,进了房,满屋子女眷。二夫人躺在老太君平时躺着的行卧大床,双目紧闭,面色惨白,杜月镜握住母亲冰冷的手,眼睛里流着泪水,悲恸,哽咽。老太君在一旁劝慰:“镜丫头,别哭了,有我在,你母亲绝对不会出事。” 灵珠在一旁递过帕子,老太君握在手里,慢慢为杜月镜拭去眼泪。 “老太君……呜呜……”杜月镜哭得更厉害,伏在老太君膝盖上,双肩抽动。她悲痛欲绝,肩膀上突然按下一只玉似的小手,杜月芷柔声唤道:“二姐姐。” 三妹妹回来了!母亲有救了! 杜月镜看清她的脸,反抓住杜月芷的手腕,抓得紧紧的,脸上的表情既惊且喜:“三妹妹,你回来了!你快帮我母亲看看,她到底怎么了!怎么突然晕倒了呢?”说完,不由分说按着杜月芷坐下,叫抱琴:“快把问诊的东西拿过来。” 一个清秀高挑的人走了过来,真的是抱琴,她怀里抱着杜月芷常用的那只问诊盒。杜月芷迟疑地看着抱琴,但并未说什么。抱琴准备着,找了机会悄悄告诉她:“是大夫人看老太君着急,让我直接带过来的。” 常氏?常氏不是在小厨房吗?抱琴心有灵犀,又小声道:“二夫人病倒了,大夫人从厨房回来救急,直接下了好几个命令。” 杜月芷点点头。她坐在床边,在手枕上铺了一条薄如蝉翼的帕子,将二夫人的手腕放在上面,沉思定气,三根手指搭在二夫人的脉搏上。她微微闭着眼,杜月镜紧张,连老太君都很殷切地看着她。 正在细心感受指尖摸到的跳动的脉搏,杜月芷却发现,这种脉实在太过奇怪,她也不认识。诊了半日,杜月芷心中越来越沉重,最后无力收手:“老太君,二姐姐,二叔母病的突然,我暂时也诊不出病因。” 连杜月芷也不知道,杜月镜面如死灰:“三妹妹,连你也不知道,我母亲还有救吗?” “二姐姐快别这么说!我不是神医,只是一家之言,能力有限,待请了好大夫来,定能有所突破。”杜月芷说着,看杜月镜泪眼茫茫,心中不由得微微发酸:“你别着急,容我再想想。” 她将二夫人的各项症状以及脉搏记在心里,带着抱琴回到小院,她需得查阅一下医书,以及去办事厅看看,有没有“遗漏”的东西。 杜月芷走后,忽听有人道:“老太君,这场大寿原本全都倚杖着二夫人,现在二夫人晕睡不醒,连三姑娘都没办法诊断病因,想来离治好也有一段时间。府里虽然有老太君您这个主心骨在,但您正是享清福的时候,也不该事事操劳……” 是齐姨娘,她袅袅起身,声音不平不缓,处处为老太君着想。老太君问:“依你看,怎么做呢?” 齐姨娘道:“不如成立一个特殊办事处,选用心的人,专门来准备大寿的种种事宜……” 夏妈妈反驳:“齐姨娘说的有道理,但是成立这个有诸多弊端,就算处里分出高低来,也难保她们内部不服气,自己自相争斗起来。以前也不是没出过这种情况,最后还是劳烦老太君收拾烂摊子……” 齐姨娘笑道:“既是这样,那么就只能让大夫人出来主持大局。二夫人只是暂时接替主母的位置,当了这么多年的甩手掌柜,之前突然接管也显得处处拮据,鞭长莫及。而大夫人则有这么多年的经验,也办过几场大寿,去年陈王府的老太君过寿,还专门有人借大夫人的手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大寿呢!由大夫人办,有百利而无一害。” “不行!”杜月薇第一个站起来反对:“我母亲便是经验再足,也不能僭越,她尚在罚期,怎么能担此重任。齐姨娘,你快别说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诚心让我母亲与二房不合吗?” 杜月镜也不同意! 谁知道二夫人会不会突然清醒过来,等到那时再想接管,已经是滚滚长江东流,一去不返了。 “薇姑娘,镜姑娘明鉴,我只是就事论事。大夫人在厨房待了这么久,事事妥当,期间也让您做绣品赠送府里的老人,仍然是一贯的严厉与从容,让大夫人出面接手,再好不过了。” 她说的话,不无道理。虽然杜月镜一千个一万个不同意,但她母亲昏迷是无可辩驳的事情,杜府没有主母,半日也不行。更何况,常氏虽不在,可是那些人心思老道,又岂是说话爽直,不会拐弯抹角的杜月镜能对付的? 老太君沉吟之后,道:“既然如此,就让大夫人回来主持大局。” 这句话一出,便是板上钉钉了。杜月镜再无礼,也不能违逆老太君,看着杜月薇坐在下面,笑容浅浅,杜月镜心中一阵气苦。她母亲落势,常氏母女这次把握机会,不日便能再度翻身。 常氏穿戴好了,过来请安。 “你去过办事厅,又各处看了这小半日,有什么想说的?”老太君问道。 还是那张白白净净的银月脸,梳着雍容的天香髻,气度沉静从容,有一种见惯大风大浪,大起大落的超然脱俗:“老太君,办事厅的管事们都已经安排好了,前后两宅都已经收拾完毕,酒水,果蔬,盘碟均已到位,后日的寿宴没有什么大问题。薇儿的琴我已经让乐师指点过,大抵是可以演奏给贵客们听的水平。二姑娘的糕点果子也挑选得好。给宾客们的回礼是四姑娘准备的,我增补减免了几项,回头让人把单子送来,花草方面也没有大问题,据说是三姑娘亲自看着人摆的,以三姑娘的行事风格,做起来也是一点问题也没有,不用看了。” 常氏面面俱到,与老太君一问一答之间,没有半丝错误,皆很妥当。老太君笑着点了点头,到底是十几年的感情,说了一句:“瘦了些”,便让人赐座。 常氏与杜月薇交换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母女俩皆很满意现在的安排。 从老太君房里出来,母女俩一路无话,快要到大房时,杜月薇吃吃笑了起来:“母亲,您看到了吗,二妹和二弟那脸色,都黑成什么样子了。只怕他们求错了人,连那会医术的小蹄子都查不出原因来,哼,求求咱们还有机会。还有那些附和二房排挤咱们的人,当初他们打压咱们的时候,可是格外得意呢,出尽了风头,如今风水轮流转,到底还是把这些人踩在了脚底下,叫他们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主子……” 常氏听着女儿欢快的声音,末了,微微笑道:“薇儿,你父亲要回来了。” “真的?!”杜月薇脸上涌出巨大的欢喜:“什么时候?怎么没有消息?!” “军政大事岂能让我们这些内宅女眷知道……是你贵妃姨母派人从宫里传出的口信,你父亲不日就要至京了。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出此下策弄晕二夫人,老太君也不会轻易让我回来。”“母亲,我好想父亲,已经迫不及待想见到他了!”杜月薇说着,又想起那幅祝寿图,等父亲看到那幅孝心满满的寿礼,一定会夸赞自己! 看着女儿天真娇羞的模样,满怀等待父亲归来的喜悦,常氏笑意盈满仍然不显老的双眼。 在杜将面前,她从来都没有乱过一根头发,没有一个多余的表情,养尊处优,保养得到,每一样都臻至完美。 他不在家时,她可以暂时屈尊,但是他要回来了,她就会展现自己最好的地方。 不管是杜府,女儿,还是地位。 —————————————————— 杜月芷从里间出来,福妈妈凑上去问:“镜姑娘睡着了?” “睡着了,睡的不安稳,咱们说话小声点,别吵到了她。”杜月芷轻手轻脚坐在外间桌子上,抱琴端过茶来,杜月芷慢慢喝着。看着里间门口晃荡的珠帘,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晚上杜羲将昏迷的二夫人带了回去,他一声不吭,可是杜月芷却从他的背影看出,这个在别人面前沉默寡言的二叔正承受着巨大的哀痛。他很爱自己的妻子,只不过才一天的时间,言笑晏晏的妻子变成了这幅模样,不亚于拿一把刀割着他的心。 杜月芷想跟过去,二叔却不让:“月芷,你现在身上还带着嫌疑,不方便过来,有什么事,我会让镜儿转达给你。” 二叔是为了她好,杜月芷咬咬牙,只得退下,目送他们离开。 后来杜月镜受不了侧府压抑的气氛,来杜月芷院中大哭一场,精神和身体都透支严重,杜月芷怕她伤心过度,给她做了按摩,让她在这里好好睡一觉。 “姑娘,二夫人的病你真的没办法吗?” 杜月芷坐在案前,上面放着许多医书,听到抱琴的话,她摇摇头:“二夫人的脉是我前所未见。” 像是晕厥,又像是体内失调,脉搏很平稳,如果按的时间够长,还会突然跳动一下,持续时间很短,那一跳之后,人就像心脏停止跳动,脉搏几乎无法感知,等到片刻脉搏突然又出现,非常诡异。 兰蔓告诉她,二夫人饮食跟往常一样,且兰蔓在二夫人下筷前,每样都亲自尝过,并无哪里不同。且自从服了杜月芷的药,用了杜月芷的香,那头疼再没有犯过,不知为什么下午就突然疼晕了过去。 杜月芷拿了一把和息香点燃,她送给二夫人的和息香是从这里面挑的。香味并无不同,安神清脑,幽香袅袅。 她灭掉了香,所有地方都没有疑点,才是最大的疑点。 “现在大房一定很得意吧。”杜月芷想起素日二夫人对她的好,心中难过,趴在桌子上恹恹的。福妈妈让她想哭就哭出来,可是哭了有什么用呢,白白让躲在暗处的敌人耻笑,赔了许多眼泪也得不到解决办法。 杜月芷才不要那么软弱! 只听青萝在外面道:“姑娘,宵夜熬好了。” “你端进来罢。” 青萝却不进来,抱琴开了门出去,两人在房外低声说了几句话,抱琴将粥端了进来,青萝却留在外面。杜月芷一看便知:“青萝真不贴身伺候我了?” 抱琴看了一眼沉默的福妈妈,回答:“她傻的厉害,怎么说都不进来,谁拿她都没办法。” “这世上也只有福妈妈管的动她,我身为主子,说的话一点用都没有。”杜月芷闻着粥的香气,食指大动,燕窝粥火候好,熬的粘稠,再加上冰糖,非常香甜可口。 吃着这么好的粥,想着那个人临走前说,会在大寿时来看她,杜月芷唇不由得微微弯起,不知为什么心情大好,所有的郁闷一扫而空。 她边吃边道:“福妈妈,假如我把寿礼要了回来,你还让青萝伺候我好不好?” 福妈妈奇道:“你不是说要不回来了么?” “我现在突然又想要了。”总不能让大房事事如意。 福妈妈答应了杜月芷,杜月芷叫齐了院子里的丫鬟,她们无论大小,在府里都有各自的人脉。杜月芷要她们在保护自己的前提下,“不经意”将一条消息传出去。 “你们听说了吗?前日月薇姑娘的贴身丫鬟诗儿不是说给老太君准备了一份大寿礼吗?那寿礼是用白狸绢绣的一幅祝寿图,祝寿图绣的很美,大寿藏小寿,百色线非常精致,也只有月薇姑娘才这般心灵手巧啊。” “白狸绢如今有市无价,也只有月薇姑娘买得起了。” “……你们怎么混说!上个月确实听管家说过,府里有人买了一幅白狸绢,过帐了的,只是好像不是大房买的,我回去问问管家!” …… 这样越传越烈,终于传到了杜月薇耳朵里。杜月薇问诗儿:“蠢货!我只让你传我准备了一份寿礼,你怎么把寿礼的内容都传出去了?” 诗儿叫屈:“奴婢真的没有乱传,或许,或许是四姑娘那边传的问题。” 杜月茹那边亦不承认,杜月薇难得要做一件大事,此时却弄得甚是心烦。常氏知道以后:“莫不是被别人看去了?满屋子这么多丫鬟婆子,难免有几个嘴碎的。”为了保证大房的秘密不被泄露,常氏实行连坐,将一大半的丫鬟婆子审问责骂了一番,有几个挨不住打的承认了,立刻被常氏发卖。 常氏同意杜月薇用这幅祝寿图,一来是因为这幅图确实很不错,二来是想借此让杜月芷明白自己的弱小,哪怕是她的东西,大房想拿走轻而易举,以此震慑杜月芷。 哪知这恰恰是杜月芷的突破口。 房中静谧,一只黄猫蹲卧在美人凳上,懒懒的打了个哈欠,露出尖牙,发出喵喵的叫声。老太君坐在大床上眯着眼:“璋儿可回来了?” 夏妈妈道:“听说已经进宫面圣,晚上就会回来。快一年没见到大爷,甚是想念。府里现在变化良多,东院打通了两面墙,花园里又引了地下水做湖,还建了湖心亭,三姑娘回府,于姨娘也快生产了,大爷回来,看到变化这么多,该有些陌生吧。” “最陌生的该是芷丫头……”老太君握着佛珠,指着那只困顿的猫:“把这只猫抱出去吧,这几天就不要让它出现。” 夏妈妈看着团团如黄玉似的猫,这不是当年的猫,那只猫早就死了,是死前生的小猫,一窝中唯独这只最像那只猫的活下来了。如今小猫也快长成了老猫,总是打瞌睡,满院子的小丫鬟知道老太君宠它,也把它当成了半个主子伺候着。 只是大爷却分外讨厌这只猫,如果不是老太君护着,只怕刚出生就被溺死了。 杜月芷是最后一个知道杜将回府的人。 二叔来接杜月镜回侧府,看着茕茕孑立的杜月芷,道:“你父亲晚上回家,若是有空,你也去看看他罢。” 杜月芷听了,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是喜悦,想念,愤怒,还是……恨?哪怕前世,她也没怎么与杜璋接触,杜璋从来不单独见她,也从未嘘寒问暖过,对这个女儿,他好似遗忘了。对,就是遗忘,故意的,无意的,当她不存在。 前一世她敏感自卑,刻意哗众取宠,做下许多令人嫌恶的事,这一世她机警乖巧,也许看在她没有那么蠢笨的份上,父亲会有所改观呢…… 得知父亲回府,她无意识在梳妆台前坐了许久,调了脂粉,上了一层薄薄的妆,打开妆盒,又不知道选什么,呆坐了半天。还是抱琴帮她戴了金步摇,插了一只玉钗,然后头上点缀着小巧玲珑的玉葫芦。镜中人比刚来时长大了些,肌肤柔白,容貌清丽,唇瓣饱满红润,长黛眉,睫毛掩住眸中的秀丽山河。 “姑娘怎么想起打扮自己了?是不是将军回府,心情大悦?” 杜月芷有点害羞,像小孩子一样拉住福妈妈:“福妈妈,帮我再看看,穿得对不对?”在福妈妈面前转了一圈,福妈妈笑道:“好看,好看,都很好。” 杜月芷还是不确定,不可避免去问了兄长:“父亲会喜欢我吗?” “会。”杜怀胤看着从眼里身上发出光来的妹妹,心中不免一疼:“女儿是父亲的心肝和明珠,你是父亲的女儿,父亲当然会喜欢你。” 嗯,哥哥不会骗她的。 杜月芷镇定下来。 到了晚上,府门大开,兵甲侍卫将整条大街都站满了,灯火通明。又陆续有人交接,说话,施令,声势鼎沸。 杜月芷站在人群里,心脏缓缓跳动,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外面,只听马蹄疾,群马长嘶,几个人下了马,互相点头,跨入府中。 为首一人身穿军装马靴,腰中挂剑,剑眉铜目,面色沉凝,缓缓扫了一眼迎接的人。 古铜色的肌肤…… 右颊上一道可见的伤疤…… 即便周围满是火把灯笼,那些光芒汇聚在一处,也不如他的双目有神。 那是沙场血战,厮杀拼搏的眼神,戎马倥偬,冰冷,残酷。当这样可怖的眼神碰触到府内的女眷时,就像冰遇到了水,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稍微带着人间烟火气的眼神。 温暖,慈爱,如同所有的父亲那样…… 等待在最前面的杜月薇大呼一声:“父亲!”她像一只雪白的,美丽的小鸟般朝杜璋飞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杜璋强壮的猿臂一伸,将她轻轻搂在怀里,小心翼翼护住她。 满院子的光落(防)在杜月薇的(盗)脸上,臂上,雪白的衣衫上,(晋)盈盈发着朦胧的光。(江)她埋首在父亲的军甲上,清澈的泪水犹(文学)如闪闪发光(城)的明珠,掉落(首)凡尘。(发) “薇儿。”父亲声音带着军人的沙哑,摸着女儿的秀发,复又看向人群:“茹儿,荇儿。” 第71章 城 明明不是孤儿,却感觉到孤儿的凄凉之感。 明明身在如此华丽,壮阔的杜府,却犹如一只闯入人间的野鹿,仓惶茫然。 那照亮黑夜的灯火中心,站着她威风显赫的父亲,美丽娇宠的嫡姐,柔弱幸福的庶妹,所有人都看着他们,笑着,开心着,眼睛里承载着世间所有的幸福,这幸福离她如此近,又却遥不可及。 她不在乎嫡庶,回到杜府,见到死去的哥哥和旧人们,已经很满足了,后来又遇到那么好的九殿下和十三殿下,够了,再后来,她得到了二房的支持,有了伙伴和忠心耿耿的仆从,仿佛有了幸福的权力。是她不满足,是她贪心,妄图要更多人的爱和喜欢,所以才会被求而不得的感情折磨。 太奢侈了……太自不量力了…… 杜月芷一刻也不想多待,下巴上的泪水滴落的瞬间,她崩溃了,奋力推开人,转身朝后面跑去。后面有人叫她,可是已经不重要了,人群微微动了一下,继而恢复如常。 夜风好似凉鞭,抽痛了她的脸,却也吹散了她的泪水。 她跑着,跑入更深的黑暗,没有灯笼,没有火把,没有光。她要跑到离光明更远的地方,远远躲开,再不想看见那幸福温暖的一家人。 然而,心还是痛啊。 那是明知道可以避免,却无法忽视的痛。 她的心还不够坚硬冰冷,而血缘的力量,是谁也逃不过的。 母亲,你为何要生下我,为何要让女儿受这样的苦…… 既然不喜欢我,就杀了我啊…… 奔跑中,曾经的苦难好似画,一幕幕从眼前滑过,那些尖刻的,冷漠的,残酷的声音,钻入耳中,碾揉血肉模糊的心。 黑暗中的枝桠绊倒了她,她摔在泥土里,金步摇掉了下来,身上的衣服也沾染污迹,爬了好几次都爬不起来,望着人声鼎沸的河之洲,鼻端嗅着泥土的湿腥气,泪水盈眶,捂着嘴巴,嚎啕大哭。 她伏在泥土里,哭得那么伤心,好像丢失了最重要的东西,这辈子也得不到了。 夜风卷过她压抑“晋”的哭声“/江”,吹上树端,消失在沙沙的林间。 离开吧,离开这里,到别的地方去,天地那么大,总有不会令她伤心的地方。 ———————————————————————————— “姑娘,姑娘——”远处传来呼唤声,两点火光摇曳在黑暗中,是福妈妈和青萝。 找了好久,也喊了许多声,却听不到回应。青萝提着灯笼,一边走一边揉眼睛,袖子湿了一片。剑萤无声地递过一块手帕,青萝接过,按在眼睛上,忍不住哭着道:“姑娘到底躲到哪里去了,少爷,我们还找得到她吗?” “找得到!” 少年坚定的声音,乘着风,传到远方。 “分开找!” 杜月芷听着越来越远的呼唤,咬着牙,从泥土中慢慢爬了起来,此刻才发现自己浑身狼狈,满身脏乱。扶着旁边的一棵大树,她要悄悄的离开,不能回应。因为—— 她不想让自己可怜的模样,落在在乎的人眼中。 她轻轻挪动脚步。 “你要去哪里,月芷?”黑暗中,哥哥的声音温柔而清明。 被找到了啊—— 杜月芷浑身僵住,靠在树上,紧紧抿着唇。 她不知该说什么,也不敢看哥哥的眼睛。 杜怀胤目光扫了一遍周围,弯腰从地上捡起掉落的金步摇,然后走到妹妹后面。妹妹柔弱的身体在颤抖,杜怀胤腮帮子咬的紧紧的,深吸一口气,轻描淡写道:“看你,弄得脏兮兮的,摔疼了吧。” 妹妹不回答,他温柔却坚定地扶住她的肩膀,硬是把她带到有亮光的地方:“跟我来。” “啊!”杜月芷一动,双膝无力,差点跪下去,被杜怀胤牢牢扶住。杜月芷这才发现,哥哥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强壮有力,一只手就可以让她稳稳当当朝前走。 剑萤早已去找青萝和福妈妈了,青萝是跑着过来的,看到杜月芷,眼眶顿时红了,一把抱住她:“姑娘,你跑到哪里去了,我们快要担心死了!” 温暖的拥抱,扑面而来的关切,杜月芷硬挺着,牙齿咬的紧紧的。她不能,也不愿自己一开口就先发出哭声。 福妈妈也来了,额头上汗津津的,一缕白发粘在脸上,喘着气。看到杜月芷,二话不说,先伸手重重打了她一下:“姑娘,你太任性了!你——”看到杜月芷红肿的眼睛,她又说不下去了,老泪纵横。 青萝挡在杜月芷前面,哭着说:“福妈妈,你不要打姑娘。你要打打我吧,我不怕疼。”其实青萝最怕疼了,但是她仍然要挡在杜月芷前面。 谁又是真心想打人的?福妈妈要被青萝气死了,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杜月芷是第一次挨福妈妈的打,可她却并不觉得疼,反而觉得心里的委屈一下子烟消云散了。手抽在自己身上,痛得却是福妈妈的心,杜月芷哽咽着,想笑,却先落下泪来。 “姑娘,你别哭,是不是打疼了,我给你揉揉,吹吹就不疼了。”青萝说着,帮她拭去眼泪,又轻轻地揉着打疼的地方。 “对不起。”杜月芷看着这些为自己而着急的人,心中涌过一股股暖流:“真的,对不起。”她深深低下头,为自己的自私和任性忏悔。 有这么多人爱她,关心她,为什么要自甘堕落呢?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大股大股冰凉的夜风吸入,脑袋逐渐清醒。 回去的路上,青萝又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将杜璋如何见老太君及亲人的场面描述一番,铁甲兵如潮水般褪去,现在府里大概在准备夜宴。 杜怀胤送杜月芷回到院子,抱琴她们迎了上来,看到姑娘一身狼狈,眼睛红肿,顿时很惊讶。杜怀胤将手里的金步摇递给她:“你们帮月芷重新梳洗一遍。” “是。令儿,快去拿冰块和熟鸡蛋,帮姑娘消肿!”(支持作者请看正版,搜索晋/~江折嫡) 满院子亮起灯,杜怀胤坐在石桌边上,闲闲摸着手边的茶杯,看着所有人为杜月芷忙活。剑萤轻车熟路取了茶来,为他倒了一杯热茶,杜怀胤闻着茶的香气,是妹妹自己制的茶叶,略带甜味,女孩子都喜欢甜甜的东西……曾听人说,总是吃苦的人,才会嗜甜。 他忽然道:“剑萤,我心里难受。” “三姑娘不是软弱的人,她可以走出来,您不必太担心。”剑萤英气的眼眸低垂:“奴婢再斗胆提一句,您忘了接姑娘回府的初衷么?” “初衷?我的初衷是让她衣食无忧,幸福快乐……” 剑萤看着少爷的眼,微微道:“少爷,三姑娘想要的,您最清楚。” 杜怀胤手指缩紧,捏的茶杯吱吱作响,末了,微微松开手,冷静地将茶端到唇边,一饮而尽。 抱琴一边忙,一边听青萝讲杜将回府的事,忍不住也落了一回泪,继而道:“姑娘就是太傻,要是我在场,说什么都要拉住姑娘的手!” 杜月芷有那么一小会儿是想离开的,可是看到这么多人围着自己,叽叽喳喳,充满了熟悉的气息,又满心温暖。她重新梳洗过,戴上金步摇,换了一身软金月花仙云霞裙,又扑了点脂粉,眼睛虽然还没完全消肿,画了卧蚕,倒也不大显。 杜怀胤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很好,牵着妹妹的手往外走。 “哥哥,我——”杜月芷踉踉跄跄跟着他走,鼻子一酸:“去哪里啊?” “你还没吃晚饭,当然是去吃饭。”杜怀胤回头一笑,看着愣住的傻妹妹:“哥哥不会白白看着你受委屈。” 夜宴很盛大,明日就是老太君的寿宴,杜将突然回府,准备起来也丝毫不含糊。丫鬟仆从流水似的走进走出,看到杜怀胤,皆一一行礼。 杜月镜站在外面,左右张望,也不知在看什么,忽见两个熟悉的身影,她脸上顿时露出笑容,迎了上去。 杜怀胤带着杜月芷穿越黑暗,走到亮堂的院子里,看到杜月镜走过来,微微一笑:“二妹,你不在里面吃饭,出来干什么?” “你是嫡长子,你不到,怎么开饭?里面都在等你,派了三拨人出去找你,总也找不到。我闲里面闷,出来透透气。”杜月镜笑道:“且现在都无心吃饭,忙着说话呢。” 杜月镜又看了看跟在后面的杜月芷,亲亲昵昵走到旁边,抱住她的肩膀,故意道:“三妹妹,好好的你怎么跑了呢,是不是跟我一样闲闷,偷偷溜出去玩儿?” 杜月芷被逗笑,拉住杜月镜的手:“二姐姐别笑话我了。” 杜月镜知道她哭过,也不说破,看了看,伸手从头上拔下一根滴溜溜莹莹发光的玉钗,玉首国花牡丹,还刻着佛文,直接插入杜月芷的黑发间:“这个是我父亲偶然得到的赏赐,戴着好看,送你。” 第72章 位置 和府上有头有脸的功上,以杜月芷的庶女身份,其实称得上大逆不道。 饶是老太君镇定,也还是吃了一惊。胤哥儿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连礼法都忘了。在杜月薇叫出来后,老太君又回过神来,命常氏去安抚杜月薇。杜月茹知道自己没有说话的份儿众人谈笑间听见下人报杜怀胤来了,皆抬头看过来,杜璋也不例外。老太君坐在上首,他坐在老太君身侧,旁边空着一个位置,次则是三个女儿,对面是杜羲,杜怀信,也空着一个位置,剩下则是姨娘 们 ,冷眼看着这一场好戏,杜月荇暗中握着小手,默默为处于风暴中心的三姐姐杜月芷祈祷。 而杜月芷被哥哥一拉一按之间,居然离父亲最近,她呆若木鸡,连呼吸都忘了,浑身僵直,呆呆看着自己的哥哥,无声地问他为什么。 杜璋脸色铁青:『胤儿,你干什么?』 杜的脸色叫小丫鬟端着漱口茶和热毛巾在一旁候着。 杜月芷对让座的回了一个微笑:『谢谢郑妈妈。』 又对拿碗筷的婆子道:『兴大娘,劳您受累。』 那婆子惊喜道:『姑娘知道郑妈妈也就罢了,郑妈妈伺候老太爷,留在府里享福,常走动,这倒没什么可说,怎么姑娘还认识奴婢?』 郑妈妈笑道:『我常听说三姑娘是个有心人,你常在老太君外院伺候,认识你也并不奇怪。』 『郑妈妈看破我了。』杜月芷缓缓坐下。 那婆子笑着退下,郑妈妈又看了看杜月芷,笑意更深。 受了如此大辱却仍旧面色平静,甚至还要坐在父亲对面吃饭的姑娘,看起来如此小,心性唯有一个『忍』字可形容。 郑妈妈想起老太爷的一句话:『忍常人所不能忍,必成顿时有些微妙。 杜怀胤原本担心杜月芷会吃不下去,但是没想到杜月芷与杜月镜谈笑风生,又吃得欢乐,一点也没有方才的拘谨,压抑之感,没来由生出几分温馨。他将心放回了肚子,一心一意与父亲周旋。 与二房那一桌相比,大房这边显得有些奇怪。唯有杜月薇一个人像一朵会说话的花儿,又美又娇又热闹,其他人全都插不上嘴,只得埋头吃东西。比起杜月芷,她们兴许更可怜些,因为她们拥有着父爱,却需要随时担忧被夺走。 这一场宴席吃得有惊无险。 佛幽暗森林刮过刺骨的风,令杜月芷不寒而栗。 这一次,他看清了她的脸。 明若长昼的灯火下,长黛眉,明眸皓齿, 这大半年杜璋不在,两府都是杜義在照顾,所以杜璋少不得要感谢二弟。兄弟俩谈完,杜璋又对老太君道:『老太君早些歇息吧,明日就是大寿,人来人往恐不得闲,当心身体。』 老太君看着儿子,笑道:『璋儿多虑了,我这身子骨倒还熬得住。』又回头对杜義道:『你今夜在这里歇下,还是回侧府?』 杜璋道:『回侧府。母亲不必担心,明日儿子沐休,定不会忘了给您老人家拜寿。』 老太君嗔道:『可别误了公事。』两个儿子都看过,嘱咐一回:『罢了,天不早仆坐着。 老太君看见杜怀胤面色不善,又见杜月芷跟在后面,想着方才没见到两人,现下不宜追究,便笑道:『孩子们都来了,快坐下。』 『胤儿,出去这么久怎么也不派人通告,让这么多人等你?』杜璋沉着脸,看着儿子。 『胤儿知错。』 杜璋并不是真的生气,只是对儿子一样严格,周围人纷纷劝说几句,也就罢了,板着脸让他入座。说话间,杜璋的目光仍然没有落到杜月芷身上,杜月芷神色平静,只是缩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 杜月薇看见杜月芷来了,还和哥哥一同出现,顿时皱起双眉,粉脸微怒。站在一旁和媳妇管事们准备宴席的常氏对女儿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注意场合。杜月薇勉强按捺心中不快,片刻后又笑靥如花,故作亲昵地对杜怀胤道:『哥哥快来,给你留了位置,马上就要吃饭了。』 杜怀胤点了点头,拉着杜月芷一步一步走过来,亲自将椅子朝后面移了半座,在众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中,让她坐了下去。 『胤哥儿。。。』 『哥哥!』杜月镜情急之下,竟先老太君一步,脱口而出:『她是庶女!』 杜府吃饭的位置并不是随意摆的,按照严格的身份礼法来排,断不会胡乱排座。这个位置是紧贴杜璋,是嫡位,杜怀胤是嫡长子,杜月薇是嫡长女,所以才会离父亲,老太君最近。杜怀胤现在让杜月芷坐嫡位,在父亲之侧,杜月薇之 了,都去吧。』 于是各自散开。 耳朵尖儿又薄又小的女儿,长得不可谓不美。特别是那双眼睛,清亮的瞳仁,灵动与沉静俱在,似淡淡的晨光,又似朦胧的月华,让人看不见她的真实,凭空生出些许不羁的邪气来,永远无法束缚,无法掌控。 从来不入他的眼的女儿长得一点也不像他,却酷似那个死去的女人。 她死了多少年? 杜璋一点也记不清了。 多年的军营中生活已将他的心练的无比坚硬,所以即便看着那女人的影子再现眼前,也依然不会动容。一视同仁?她的眼睛藏着邪气,生来不安分,又怎么比得上从小被他宠大的薇儿,茹儿和荇儿? 『父亲。。。』杜月芷微微张口,看着目光冷硬的杜璋,心中波澜四起:『月芷,见过父亲。』 杜璋听见她喊父亲,脸上露出一丝嫌恶的表情,冷冷道:『你既叫我一声父亲,我却无法像拥抱你的嫡姐那样拥抱你,你可怀恨在心?』 杜月芷摇头:『月芷不敢。』 『不到了散席的时候,杜璋与杜義交流, 怀胤按住杜月芷的肩膀,防止她起身,不卑不亢道:『父亲,我知道您军政繁忙,近一年才回府常住,这是您的女儿月芷,您还没看过她,现在胤儿将她带来,请您好好看看,一视同仁。』 他声音中隐隐带着强迫之意。 『胡闹!』 『父亲!』 父子俩眼神相撞,一个威严如山,一个眸子坚定不移,定定看着自己的父亲,似初露獠牙的野兽,额上青筋暴露,无声对峙。 在这对峙中,其他人噤若寒蝉,本来热闹的席面渐渐有了片刻的停滞。老太君握着佛珠,闭上眼睛,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一句阿弥陀佛,将对峙变为妥协。 杜璋果然看了杜月芷一眼,他的目光似刀,似剑,冰冷,凉薄,仿敢就对了。这府里,有的是你渴望而不可得的东西。』杜璋移开目光,不再看她:『受得了,这府里就有你的位置,受不了,还回你原来的地方,以后再也不准回京。』 父亲竟将话说得如此冷漠,如此绝情。 『。。。是。』 杜月芷按住因为愤怒而想要开口的杜怀胤的手:『哥哥,谢谢你,只是我坐在这个位置实在不合适,还是你来坐吧。』 她已经得到自己心中的答案,心满意足,再无所求。 杜怀胤只恨不能毁了这个位置,当下想拒绝,只听杜璋道:『胤儿,你让为父做的事,为父已经做到了,但是你也该履行你的诺言,不要让为父失望。』 杜月芷起身,躲开哥哥挽留的手,用眼神请求哥哥,不要再让她更难堪了。 哥哥,够了。。。 她已经死心了。 从此以后,她再也不会容父亲伤害她一分。 因他再一次舍弃了她。 如此冷酷的父亲,要之何用,不如不要,她并不稀罕。 杜月薇原本看到杜月芷坐下,心中又惊又怒,现在却全变成了喜悦。父亲还是向着她的,父亲看不起那个外来的野种,一点情面都不留,很好,她很满意。 『薇儿,你大哥哥站了这半天,你还不请他坐下?』常氏见时机差不多了,适时提醒女儿。 此时位置已经空出来了,杜月薇故意撒娇地拉杜怀胤坐下:『哥哥快坐下,父亲许久没见你,可想你了,才刚说要好好问一问你的功课,听一听的鸿鹄之志呢!』 女孩儿家娇滴滴的声音,最容易化解这种尴尬冷硬的场面。杜月薇一开口,气氛立刻活了起来,老太君也说起话来,几位做惯的管事媳妇又说了好些话逗乐,更加热闹地传菜送粥。杜怀胤想去看妹妹,却总是被杜月薇打断。 杜璋跟常氏说着话,不让杜怀胤有插嘴的机会。 姜到底是老的辣。 二叔杜義看不得大哥如此绝情,悄悄对女儿道:『镜儿,请你三妹妹过来我们这里坐。』 杜月镜立刻点头,起身叫了一声:『三妹妹。』 杜月芷快步走来,杜月镜身边的妈妈已经很识相地让出一个位置,笑着道:『三姑娘坐这里吧,这里对着小砂锅,好吃又暖和。』虽然杜月芷在大爷那里不受宠,可到底是主子,二房又如此看重,也需得谨慎对待。 姑娘们的椅子,当然也不是普通的椅子,又来了一个青衣婆子,在椅子上铺了珍珠垫,同样附上一样的玉碗琉璃筷, 大器。』 她在府里这么多年了,什么事都见过,看着与杜月镜,杜怀信亲近的杜月芷,郑妈妈心想:三姑娘莫不是在报复自己的父亲? 只听老太君一声令下,所有人便开始漱口,动碗筷。杜璋先敬酒,然后是杜義。 祝酒辞过后,紧接着常氏布菜,其他人都是荤的,唯独两位姨娘是素菜,姨娘们也不敢说什么。 杜月镜和杜怀信都喜欢吃火锅,杜月芷烫了许多,配的酱料也好吃,所以杜月镜两兄妹的要求频频冒出。杜義看他们吃得热闹,自己也不由得心情愉悦,看着布菜的常氏:『大嫂别忙了,坐下吃些,有下人伺候着。』常氏道谢,却又听杜義让杜月芷也烫些肉给他吃。 常氏 第73章 大寿 杜月芷回到院子里,杜月镜跟了进来,两人屏退下人,在房间里说了约莫一炷香的话,杜月芷将杜月镜送出去,看只有阿玉一个人带着小丫鬟守在外面,这才想到兰蔓因为要照顾二夫人,所以没来。 杜月芷知道杜月镜面看了一眼,悄悄道:『姑娘似乎已经睡下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青萝点了点头。福妈妈蹑手蹑脚走进去,桌上的蜡烛还烧着,映着雕花大床,影影绰绰。那脚踏上放着一双小小的桃花鞋,摆的整整齐齐。姑娘裹着一幅锦绣芙蓉被,侧身躺着,似乎已经睡熟,一动不动。 被子上大团大团绽放的芙蓉,围绕着姑娘的周身,无比浓秀。福妈妈笼着烛火照了照,发现姑娘真的睡着了,温热的被子,暖香扑鼻。大约是困倦至极,往日房中稍有动静就会令她惊醒,今日却沉沉入睡,完全感知不到外界。 累坏了吧。大大咧咧的,什么都不在乎,所以让青萝跟着护送杜月镜回侧府。等青萝回来,预备回话,福妈妈拦住她,往里面看了一眼,悄悄道:『姑娘似乎已经睡下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青萝点了点头。福妈妈蹑手蹑脚走进去,桌上的蜡烛还烧着,映着雕花大床,影影绰绰。那脚踏上放着一双小小的桃花鞋,摆的整整齐齐。姑娘裹着一幅锦绣芙蓉被,侧身躺着,似乎已经睡熟,一动不动。 被子上大团大团绽放的芙蓉,围绕着姑娘的周身,无比浓秀。福妈妈笼着烛火照了照,发现姑娘真的睡着了,大约是困倦至极,往日房中稍有动静就会令她惊醒,今日却沉沉入睡,完全感知不到外界。 累坏了吧。 福妈妈放下心来,放下帐子,端着烛台悄悄退了出去。 翌日,杜月芷睡得饱,起得早,神清气爽地喝早茶。抱琴笑道:『姑娘今日心情好,奴婢看了也高兴,多喝点粥,喝碗粥看戏去。大爷请了京城有名的戏班,要连唱三日呢,可热闹了。』 月芷戴上,抱琴笑道:『姑娘戴上这只簪子,大房的薇姑娘可要吃一阵膈应了。』 杜月芷拿起一片胭脂叶,放入唇间抿了一下,双唇染了红,越发显得唇红齿白,馥誉生香。她看着镜中双目清明的豆蔻少女,红唇微弯:『一只簪子就让大姐姐膈应,那怎么能够呢?。。。后面还多的是。』 她娉娉婷婷站了起来,青萝正从外面进来,对她道:『姑娘,其他姑娘已经去老太君房里请安了。我看她们的丫鬟都抱着寿礼。。。』 青萝的话欲言又止。荷花洞子离得这么远,那咿咿呀呀的唱戏声隐隐约约传来,听着怪热闹的。 杜月芷笑着道:『你们都爱凑热闹,今日也不必留在家里,都出去看戏耍着。』 『那怎么行,家里有人看着尚且出事,更别说没人看,那可不闹翻了天。』吃完早茶,抱琴检出几套衣衫,一套一套拿过来给杜月芷过目。杜月芷一一看过:『老太君的寿辰不可穿得太素,不如就这套。』 是一套翡翠绣缎凤尾罗裙,长袖翩翩,裙摆勾着凤尾,绿缎柔软,褊赤金腰身,罩一件薄如蝉翼的禅衣,金光透碧影,贵气十足。 杜月芷穿好,发现这凤尾罗裙好看是好看,唯独走路不好走,裙摆看似大,却只是流苏多,里面绷着小腿,只能碎步走。抱琴拿了头面来,装扮起来,钗是佛玉钗,簪是珊瑚羊脂玉簪,这簪子还是当初在杜月薇手里使计拿过来的,原是老太君亲自选的,杜 杜月芷没有寿礼。 『姑娘,现在怎么办?我们没有寿礼!』 杜月芷回到院子里,杜月镜跟了进来,两人屏退下人,在房间里说了约莫一炷香的话,杜月芷将杜月镜送出去,看只有阿玉一个人带着小丫鬟守在外面,这才想到兰蔓因为要照顾二夫人,所以没来。 杜月芷知道杜月镜大大咧咧的,什么都不在乎,所以让青萝跟着护送杜月镜回侧府。等青萝回来,预备回话,福妈妈拦住她,往里面看了一眼,悄悄道:『姑娘似乎已经睡下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青萝点了点头。福妈妈蹑手蹑脚走进去,桌上的蜡烛还烧着,映着雕花大床,影影绰绰。那脚踏上放着一双小小的桃花鞋,摆的整整齐齐。姑娘裹着一幅锦绣芙蓉被,侧身躺着,似乎已经睡熟,一动不动。 被子上大团大团绽放的芙蓉,围绕着姑娘的周身,无比浓秀。福妈妈笼着烛火照了照,发现姑娘真的睡着了,大约是困倦至极,往日房中稍有动静就会令她惊醒,今日却沉沉入睡,完全感知不到外界。 累坏了吧。 福妈妈放下心来,放下帐子,端着烛台悄悄退了出去。 翌日,杜月芷睡得饱,起得早,神清气爽地喝早茶。抱琴笑道:『姑娘今日心情好,奴婢看了也高兴,多喝点粥,喝碗粥看戏去。大爷请了京城有名的戏班,要连唱三日呢,可热闹了。』 荷花洞子离得这么远,那咿咿呀呀的唱戏声隐隐约约传来,听着怪热闹的。 杜月芷笑着道:『你们都爱凑热闹,今日也不必留在家里,都出去看戏耍着。』 『那怎么行,家里有人看着尚且出事,更别说没人看,那可不闹翻了天。』吃完早茶,抱琴检出几套衣衫,一套一套拿过来给杜月芷过目。杜月芷一一看过:『老太君的寿辰不可穿得太素,不如就这套。』 是一套翡翠绣缎凤尾罗裙,长袖翩翩,裙摆勾着凤尾,绿缎柔软,褊赤金腰身,罩一件薄如蝉翼的禅衣,金光透碧影,贵气十足。小腿,只能碎步走。抱琴拿了头面来,装扮起来,钗是佛玉钗,簪是珊瑚羊脂玉簪,这簪子还是当初在杜月薇手里使计拿过来的,原是老太君亲自选的,杜月芷戴上,抱琴笑道:『姑娘戴上这只簪子,大房的薇姑娘可要吃一阵膈应了。』 杜月芷拿起一片胭脂叶,放入唇间抿了一下,双唇染了红,越发显得唇红齿白,馥誉生香。她看着镜中双目清明的豆蔻少女,红唇微弯:『一只簪子就让大姐姐膈应,那怎么能够呢?。。。后面还多的是。』 她娉娉婷婷站了起来,青萝正从外面进来,对她道:『姑娘,其他姑娘已经去老太君房里请安了。我看她们的丫鬟都抱着寿礼。。。』 青萝的话欲言又止。 杜月芷没有寿礼。 『姑娘,现在怎么办?我们没有寿礼!』 杜月芷穿好,发现这凤尾罗裙好看是好看,唯独走路不好走,裙摆看似大,却只是流苏多,里面绷着小腿,只能碎步走。抱琴拿了头面来,装扮起来,钗是佛玉钗,簪是珊瑚羊脂玉簪,这簪子还是当初在杜月薇手里使计拿过来的,原是老太君亲自选的,杜月芷戴上,抱琴笑道:『姑娘戴上这只簪子,大房的薇姑娘可要吃一阵膈应了。』 杜月芷拿起一片胭脂叶,放入唇间抿了一下,双唇染了红,越发显得唇红齿白,馥誉生香。她看着镜中双目清明的豆蔻少女,红唇微弯:『一只簪子就让大姐姐膈应,那怎么能够呢?。。。后面还多的是。』 她娉娉婷婷站了起来,青萝正从外面进来,对她道:『姑娘,其他姑娘已经去老太君房里请安了。我看她们的丫鬟都抱着寿礼。。。』 青萝的话欲言又止。 杜月芷没有寿礼。 『姑娘,现在怎么办?我们没有寿礼!』 杜月芷回到院子里,杜月镜跟了进来,两人屏退下人,在房间里说了约莫一炷香的话,杜月芷将杜月镜送出去,看只有阿玉一个人带着小丫鬟守在外面,这才想到兰蔓因为要照顾二夫人,所以没来。 杜月芷知道杜月镜大大咧咧的,什么都不在乎,所以让青萝跟着护送杜月镜回侧府。等青萝回来,预备回话,福妈妈拦住她,往里 福妈妈放下心来,放下帐子,端着烛台悄悄退了出去。 翌日,杜月芷睡得饱,起得早,神清气爽地喝早茶。抱琴笑道:『姑娘今日心情好,奴婢看了也高兴,多喝点粥,喝碗粥看戏去。大爷请了京城有名的戏班,要连唱三日呢,可热闹了。』 荷花洞子离得这么远,那咿咿呀呀的唱戏声隐隐约约传来,听着怪热闹的。 杜月芷笑着道:『你们都爱凑热闹,今日也不必留在家里,都出去看戏耍着。』 『那怎么行,家里有人看着尚且出事,更别说没人看,那可不闹翻了天。』吃完早茶,抱琴检出几套衣衫,一套一套拿过来给杜月芷过目。杜月芷一一看过:『老太君的寿辰不可穿得太素,不如就这套。』 是一套翡翠绣缎凤尾罗裙,长袖翩翩,裙摆勾着凤尾,绿缎柔软,褊赤金腰身,罩一件薄如蝉翼的禅衣,金光透碧影,贵气十足。 杜月芷穿好,发现这凤尾罗裙好看是好看,唯独走路不好走,裙摆看似大,却只是流苏多,里面绷着 第74章 眼熟 杜府两位爷,大夫人,二夫人,两位少爷,两位姨娘皆有礼送来,因今日来客众多,忙不过来,二夫人又病倒,所以除了两位姨娘,其他人都只是礼到人不到。各位得脸的奴才也一早送来了礼,请了安。现在单剩下这几位小姐留在最后,哄老太君高兴。 杜月荇送上寿礼,祝完寿后,老太君笑着给了回礼,杜月荇便被于姨娘领了下去。 紧接着是杜月茹和杜月镜。 杜月茹此次负责安排各宾客的回礼,所以趁机藏了猫腻,私留了一对已被盘玩数十年,滋养成深棕红色,纹理分明的骘琍核桃,并着一盆青葱茂盛的万年青送了上去,声音格外清脆:“茹儿祝老太君松柏长青,河山同寿。” “好,好,茹丫头礼物儒雅得很,收着,赏。” 杜月镜送的是一尊小金佛并一张糕点单子,她素来就大方,这一小尊闪闪发光的金佛还是让其他人刮目相看:“老太君,这佛你随便摆着玩儿,重点是这张单子,上面的糕点可都是民间的精髓,费了我许多的精神才弄来。您别老收着给忘了,让小厨房的人拿去琢磨,做出来给你吃。我么,就祝您寿域同登,椿萱并茂。” 老太君笑眯眯道:“镜丫头平时专爱捣乱,今天却转性了,像是长大了。难为你还费心想着给我找点吃的。”说着,将金佛与其他寿礼放在一起,糕点单子却递给了身旁的夏妈妈,又命人:“重赏。” 最后只剩下杜月薇和杜月芷,杜月薇看着杜月芷,柔声道:“三妹妹,你的寿礼呢?再不拿出来,姐姐可就抢先了。” 杜月芷柔声道:“祝寿全在心意,不分先后,那么,姐姐先请。”老太君忙叫她二人不要互相推辞,“有什么好东西,趁早拿出来给我瞧,别怕镇住了我。” 杜月薇正想听这一句。她原是想当压轴的,可是又怕出什么意外,现在不管如何先把寿图拿出来,宣誓主权,谅三妹妹无话可说。 “这是我母亲的一点心意,请老太君笑纳。”身后的诗儿拿了一只小匣子过去,背对着众人打开,里面是厚厚一沓万保当铺的银票,每张皆是一百两,少说也有一万了。老太君看过一回,微微挥了挥手,诗儿便将匣子放在老太君倚着的小榻上。 别人虽然不知道匣子里放了什么,但想必也是十分贵重的东西,否则那匣子不会被夏妈妈换走。 常家到底是有家底的,便是连逢大难,折了许多银子去救月薇舅舅,但凡有呼吸的间隙,只要不死便可回生。常氏听了常贵妃的话,拿出一万两给老太君祝寿,也不过是咬咬牙的事。 “老太君,孙女也同样另备了一份寿礼,请看!” 杜月薇笑得如春花般绚烂,手掌轻扬,原本卷轴似的绢瞬间倾下。 那丝绢似白浪,更似雪色,泛着流水波光,精致而无暇。 百色线织出大寿的轮廓,再由各色线织了许多个小寿填补进去,绣法独特,孝心十足。 且隐隐藏着得天独厚的气韵。 正是百寿图! “真美啊,这绣工,这心思,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薇姑娘真是费了功夫做的。” “你们先别道绢好看,此乃是白狸绢,有市无价,不是有门路的人,再难求得的。” “我看大小姐的寿礼该是寿礼里最漂亮,最精致的。” 杜月薇毫不意外的得到别人的艳羡与目光,一扭身,撒娇似得拥在老太君膝上:“哪有你们说的那样好,叫老太君看我笑话。” 老太君也很高兴,只道薇丫头在上面用了心,没有白疼她:“寻常我略宠一宠薇丫头,你们还道我过了,薇丫头想着我,什么都做得。她惯常是个不爱女红的,上次还给府里老人绣了丝帕,我还奇怪呢,怎么也不给我一条,原来是用心在这上头。好好好,来,到我怀里来。” 说着,把杜月薇搂在怀里摩挲,房里欢声笑语,喜气洋洋。 “这幅祝寿图是你亲自” 杜月芷眸子紧缩,不知为什么,看着自己绣了数个月的祝寿图,心中竟有一种陌生的快意,仿佛大水倒灌,泄洪般淋漓尽致。 没有人发现夏妈妈神情惊讶,眼睛飞快地扫了杜月芷一眼,却见杜月芷神情恍惚地望着那件寿礼,原本平静的眼睛早已忍不住,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强忍着咬住下唇。 她注意到夏妈妈目光,倔强清冷的下巴微抬,做了个口型:“帮帮我。” 三姑娘可怜。 杜月芷一示弱,夏妈妈的脸色立刻变得不忍起来,仿佛看到倔强又不肯屈服的公主在哀求她。两张美貌的脸实在太相似,她实在无法忽视。 殊不知杜月芷就是要她不忍。这府里的老仆人,如果还有谁关注她,对她抱有感情,除了福妈妈,就是夏妈妈了。夏妈妈对她的感情是很隐蔽的,轻易觉察不出来。杜月芷今天特意问过福妈妈,在外眼角点了一粒小痣,收拾收拾,看着更像母亲了。她想试试夏妈妈。 夏妈妈敛心神,再次看向那副寿礼,定了定,对老太君笑道:“老太君,这幅寿礼看着眼熟,像是哪里见过,可否让奴婢瞧瞧?” 眼熟? “必是你去大房送东西,扫过一眼罢。”老太君笑道,命灵珠拿给她,夏妈妈在手里瞧了一回,笑道:“可不是。这拿在手里细看,实在像我见过的那一副。只是不是在大房,而是三姑娘房里。” 什么? 杜月薇感觉老太君轻轻拍着自己背部的手停了下来,声音平添一分凌厉:“阿夏,你可不要乱说,这分明是薇丫头的绣的,怎么会出现在芷丫头房里?” “这奴婢倒是不知。”夏妈妈放下寿礼,亦有些不确定道:“只是恍惚见过三姑娘伏在案上绣,或许是她们姐妹切磋。” “薇丫头,是这样吗?” 老太君发问,杜月薇感觉浑身气血都有些凝滞,匆忙看了杜月芷一眼,答道:“没有。这份寿礼独一无二,连我母亲都瞒着,怎么会跟三妹妹切磋呢?别是夏妈妈看错了吧。”说罢,眼圈一红,竟似非常委屈。 旁边的诗儿连忙上前,愤愤不平道:“我是看着我们姑娘绣的,夏妈妈您老人家说话归说话,一句‘恍惚见过’,就把我们姑娘的心血付之东流,平白说成别人的功劳了。” 杜月薇却责怪道:“诗儿,夏妈妈是你能质疑的?今日老太君大寿,不准你放肆。再说我委屈点没什么,反正寿礼是我绣的,其他人眼红,想争也争不到手。” 杜月镜冷笑,插了一句道:“见过就是见过。寿礼谁绣的,谁眼红还不知道呢。” 这可更奇怪了,寿礼到底是谁绣的?众人嘀咕起来,不知该听谁的。 “芷丫头,你说。”老太君先不忙着安抚杜月薇,看着杜月芷。 杜月芷提裙上前,跪在地上,先磕了一个头,坦然道:“老太君,大姐姐所说俱是属实,月芷无可反驳。” 大姐姐,你急于撇清我与寿礼关系。 断了扭转的回路。 自掘坟墓。 很好。 那我再便助你一臂之力。 第75章 光芒 不知何时,一名婆子从老太君房里匆匆出去,找到正在招待宾客的常氏,在她耳边低语一阵。常氏面对着众人,保养良好的银月脸上露着淡淡的微笑,听完,又周旋一阵,叫来管事媳妇们,道:“我有些事需要处理,你们好生看着,别偷懒。”说罢,抽身而出。 她想到那幅寿礼有鬼,只是得势后一时得意忘形,竟任由杜月薇杜月茹胡闹,落下把柄。三姑娘倒也真是个能人,偏偏忍到今天才说。常氏心中冷笑,对成妈妈问道:“大爷如今在哪?” “六部来人,大爷和大少爷在前厅招待。” 杜璋,杜義正和刑部的王呈山说话。九月,两位殿下在江南遇刺一案已转到大理寺秘密审讯,越审越令人心惊,竟牵扯出许多重要人士。杜義抓住的那个刺客,已经审到重要关头,那刺客却又咬紧牙关,再不肯说一句。 王呈山身为刑部尚书,看过供词,心中亦觉所得非常理可循,只劝杜義:“如今还是请圣上派太子或者其他殿下主审,不管审出来结果如何,毕竟关系到皇后,贤兄慎重啊。” 杜義道:“我何尝不是这么想。只是太子断然不是好选择。” 杜璋也沉吟道:“太子是亲,该避嫌。只怕皇后那边已有了对策,她已有意让太子出宫去开封,届时会由我的得力干将亲自护送。” 杜義颇觉意外:“太子要去开封?”他说太子不是好选择,是因为太子并无主审的才能。而这么敏感的时刻,太子出宫,等他递了折子上去,便是其他殿下审出什么,也与太子无关了。 三人正说着话,不久成妈妈端了茶上来,低声对杜璋道:“大爷,主母有话,请您过去与她一见。” 杜璋只道是大寿上的事,随成妈妈到了后面,却见华妆丽服的常氏一脸平静,只是平静之下带着淡淡的焦急,一见他来就立刻站了起来。杜璋问道:“何事让你如此惊慌失措?” 常氏手紧紧握在袖中:“本不该打扰你的。只是事关薇儿,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薇儿?薇儿怎么了?早上还来与我请安,莫是病了?”杜璋惊讶。 “不是,薇儿被人欺负,请大爷为她做主!” 常氏说着,两道泪不由得夺眶而出。 西窗纸上,映出无数柔弱的话语,句句含泪:“现在薇儿被围攻,我又在这里,她无依无靠,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杜璋大怒:“岂有此理!过去看看!” ———————————————— “芷丫头,你的意思是,你大姐姐并未与你切磋女红,更未将寿礼拿到你房里?” 老太君缓缓问道。 “是。” “这么说薇儿是冤枉的了?”老太君脸色和缓下来,侧头对夏妈妈道:“阿夏,看来你是错了的。” 夏妈妈笑道:“奴婢老眼昏花,看错了也有可能。” 诗儿乐道:“现在可好了,真相大白,还了我家姑娘一个公道。” 目前看来确实。 杜月薇看着跪在地下的杜月芷,两人视线相撞,杜月薇莫名觉得心中发怵。明明是她跪着,却只觉得她站得比谁都高,目光中的坚韧,稳重,明亮,简直要灼伤任何侵犯她的人。 “既如此,芷丫头,你起来,还未见到你的寿礼,也拿出来让我们赏赏。”老太君笑道。 “是。” 那道光芒越发绚烂。 “孙女的寿礼。。。” 那直起的身子越发骄傲。 “乃是净手焚香绣了三个月。。。” 语气越发淡定沉稳。 “当今世上独一无二的白狸绢百寿图!” 踩着每句话的话尾,杜月芷已走到百寿图面前,亲手捧了那幅白狸绢百寿图,微移莲步,敛容平息,稳稳送到老太君面前。 众人再次目瞪口呆,杜月镜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杜月茹知道此事自己也脱不了干系,所以目不转盯看着,除了知情人,其他人都觉得今日□□迭起,云里雾里,连老太君都有些不理解:“芷丫头,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这幅寿礼与你无关吗?” 杜月芷口舌清晰:“老太君,孙女是说大姐姐房里的寿礼与我无关,但这幅寿礼,却是孙女亲手所绣,一直在孙女房中放着。只是近日不小心遗失,不知是怎么被大姐姐得了,还当作自己的寿礼送给老太君。” 杜月芷的这句话,非常明了,有两个意思:一,这幅寿礼是她亲手所绣;二,寿礼被杜月薇偷了。 “芷丫头,你想好了再说,事关你大姐姐的清誉!” 杜月芷目光仍旧温婉,却愈发坚定:“孙女所言,俱是属实,请老太君明鉴。” 老太君手里的佛珠越转越快,她知道杜月芷的为人,如此场合断然不会撒谎,但是杜月薇身为嫡女,没有必要去偷庶妹的东西。 杜月镜剥了一粒坚果,吃得正欢:“三妹妹,你的意思是,某人偷了你的东西,还厚颜无耻借花献佛?” 杜月芷没有回答,但是她的眼神,不言而喻。 杜月薇的心更加慌了,勉强维持着镇定:“老太君,请您给我做主,三妹妹血口喷人,汇合了二妹妹一起侮辱我,欺负我!这幅寿礼分明是我绣的,之前已经在府里传开,三妹妹想是没有这件东西,心中羡慕,也不知是鬼迷心窍还是胆大包天,竟开口就说寿礼是她绣的。今天您若是不重重罚她,以后我也不敢在府中住了。” 杜月茹帮腔:“老太君,凡事讲究证据,大姐姐绣这幅寿礼,是府内早有传闻,且丫鬟看见的。但是三姐姐却并没有证据证明这幅寿礼是她的,空口无凭,白白占口舌便宜么?”说罢,又故意看着杜月芷道:“三姐姐,自己没有的东西,就算心里羡慕,也别故意扭曲事实,倒叫人看不上。。。” 杜月镜吃完坚果,将坚果皮随手一扔,砸到杜月茹脸上,杜月茹冷不丁被砸,脸疼,顿时恼了:“谁啊,长着眼睛乱扔!”杜月镜忙赔罪:“不好意思四妹妹,我没看见。只是我长着眼睛乱扔,你怎么长着眼睛出气呢?” 服侍杜月镜的阿玉噗呲一笑。 杜月茹脸一阵红一阵白,又不敢跟杜月镜正面争论,让盛儿找机会去掌阿玉的嘴巴,抱琴先拦在前面,居高临下喝了盛儿一句:“盛儿,你敢!”盛儿以前就怕抱琴,也是狐假虎威,只得弱弱退下。杜月茹气得要死,只好嘀嘀咕咕骂了阿玉和抱琴一句,转身走到杜月镜身后站着。 杜月镜倒是被杜月茹的话提醒了:“老太君,四妹妹说得对,空口无凭,三妹妹要拿出证据来!” 老太君点头:“芷丫头,你可有证据?” “我有。”杜月芷声音不大不小,足够让周围的人听见:“在我说出证据之前,可否容我问大姐姐几个小问题?” 问问题很公平,老太君允了:“你问。” “大姐姐,倘若这幅百寿图是你绣的,请问白狸绢和丝线是从何处来?有无描样?用的什么绣法?大寿字绣了多久,小寿字绣了多久?总共多少个寿字?” 杜月芷问问题,一向喜欢连环问,又快又重,极易打击对手的心理防线。杜月薇被问得发怔,竟不知如何回答,背上顿时出了汗:“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杜月芷又说了一遍,然而杜月薇听清了,却不知如何回答。她自得了这件寿礼,又见杜月芷不敢声张,早就乐翻了天,哪里还想过这种细小的问题。 但是,越是细小的问题,却越容易造成崩溃的缺口。 杜月薇身旁的厉妈妈见姑娘被吓住了,素来老成而不多话的她,此刻上前:“三姑娘这些问题,实在不值回答,分明是在故意找我们姑娘的茬。老奴便代答了罢。这白狸绢是舅老爷常检校送的,丝线是姑娘惯常用的,绣法亦是常用的苏绣,至于寿字使用的时间,这种谁还记得清呢?” 这些说辞乍听下去还算有理。 “厉妈妈,你还差最后一个问题,多少个寿字呢?”抱琴不用杜月芷再问,立刻挺身而出。 诗儿尖声道:“九十八个!” 诗儿是趁着厉妈妈说话的间隙,自己快速数了一遍。老太君复又让灵珠数了一遍,确实如此。 厉妈妈心中笃定杜月芷虚张声势,面色便有些不恭敬了:“三姑娘,别说老奴夸口,薇姑娘金枝玉叶,府里老太君,大爷大夫人疼着,宫里贵妃娘娘宠着,外面舅老爷万贯家财俱有姑娘一份,实在不屑于做那种宵小之辈才做的事。下次请您说话前务必三思。” 杜月芷抬眼看了厉妈妈一眼,目光甚是冰冷,仿佛警告厉妈妈注意自己的身份。厉妈妈皱皱眉便闭嘴了。杜月芷转头问杜月薇:“大姐姐,这些都是你的回答吗?” 杜月薇宛如在大火上面烤着,隐隐有种收不住的感觉,仿佛前面有万丈悬崖,她本来可以躲开,现在却只能硬着头皮一步步走过去,还得表明自己是自愿的。那种隐形的逼迫压下来,非常不适。 是她的回答吗? 她不知道。 大家都在等杜月薇的回答,老太君也殷切地看着她,这是对杜月薇有力的回答,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杜月薇生平第一次觉得孤独,无助。 “是的。” 杜月薇说完这两个字,居然有些虚脱,诗儿大叫一声:“姑娘,你怎么流这么多汗?”掏出帕子为她擦汗,被杜月薇狠狠推开。 她看着杜月芷,眼神陌生,仿佛第一天认识她。 杜月芷唇边含笑,大姐姐,你汗流的太早了。 “你问了我这半日话,该拿出你的证据了吧,三妹妹。”杜月镜勉强道。 “如大姐姐所言,我在等一个人。” “等谁?” 此时门外又有动静,有人来了,灵珠出去看了一回,回道:“老太君,师爷来了。” “他来干什么?想是拜寿。叫他晚点再来。”老太君实在无心去搭理别人。 “不是呢,他拿着账簿子,说是二姑娘派人叫他来的。” 杜月镜正吃着酥饼,闻言忙道:“是我。叫他进来吧,三妹妹院子里的帐,他记得清清楚楚。” 丫鬟们放下蝉帐,将内外隔开,师爷站在帐子外头,先给老太君和各位主子请了安。 杜月芷对老太君道:“老太君,我的白狸绢,丝线都是有过账的,请师爷带着账本来,也是为了这一点。” “拿来我看。” 师爷站着,只见蝉帐内伸出一个雕花红漆托盘来,便将账本准备好放在上面:“老太君,三姑娘乃是六月初三买的白狸绢,长四尺一,宽二尺,百色丝线两斤,针,竹条若干,俱在那一日的账本上记着,请您过目。” 老太君看见账本上记得清清楚楚,倒也无话,杜月芷确确实实买过白狸绢,尺寸也是一样的。 “大姐姐说百寿图是苏绣,其实这是平金刃绣,是边疆的一种特色绣法……”杜月芷停了下来,微微侧头,温言叫了一句:“抱琴。” “是!”抱琴将准备好的东西拿了出来,放在桌子上,是针线,竹绷和描样的丝帕各两份。众人皆伸颈抬眼看,议论纷纷,有的人已经猜出要做什么用了。 “芷丫头,你这是……” “老太君,这帕子是我曾描的小寿字的样,阵线也是极其普通的,不用比别的,就比绣法。看看我与大姐姐,谁绣的最像这幅百寿图。”杜月芷伸出白嫩的小手掌,掌心向上,笑容清浅:“大姐姐,你先选。” 杜月薇茫然看着杜月芷,六神无主。她其实并不精通女红,一向都是屋里的丫鬟代为做的,她只是绣两针意思意思。如今杜月芷给她出了这么大的难题,她如何……如何绣的出来! 冷汗打湿内衫。 有一种绝望的感觉蔓延。 先前的从容自信全化为此时的窘迫与无能为力。 杜月芷微微一笑:“姐姐既然如此谦让,那妹妹就自作主张,先绣出来看。” 说罢,随便选了一份,自顾自绣了起来,一针一线,皆有独特之处,别人看起来极为费力,但她却绣的极为轻便,想是练熟了。 老太君也是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当年也是女红上的能人,此时看那描样,那雏形,跟百寿图的几乎相同,连勾针,飞针,压线,匝线都一模一样。这种看似粗实则不失细腻的绣法,确确实实与苏绣不同。 “大姐姐,你别发呆,快绣吧。”杜月镜故意推了她一下。 杜月薇浑身颤抖,似乎在躲避什么。 “薇丫头?”老太君看杜月薇久久不动,心中早就起了疑心,倘若这幅百寿图真的是薇丫头绣的,她又为什么迟迟不动手,甚至连反驳都没有,只顾擦汗,和往外看。 难道,这幅百寿图,真的是偷的? 想到这个可能性,老太君的心越来越沉,语气也不由得重了几分:“薇丫头,你还愣着做什么,芷丫头已经再绣了,你多少也绣两针。” 见老太君催促,杜月薇终于慢吞吞起身,拿了针线和竹绷子,还是诗儿帮她将针穿上。杜月薇勉强绣了几针,可是越绣越不对,竟连最基础的绣法都忘了。她手指颤抖,心中很恨杜月芷,恨的好想她死,可是这样恨也没办法,她依然拿着那可笑的描样,当场出丑。 “你,你绣啊!”老太君握紧佛珠,眼睛紧紧盯着杜月薇的脸,只要杜月薇绣了,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绣啊—— 魔咒一样,催促着惶恐的心。 老太君等来的,是竹绷子和针线从杜月薇手中滑落。 杜月薇浑身力气被抽走似的瘫软在地,哭着,声音又害怕又可怜:“老太君——” 她不会绣啊! 什么苏绣,什么平金刃绣,她全不会! “你们看见了吗,薇姑娘不会绣!” “难道这件贵重的寿礼,确确实实是三姑娘准备的?” 不知谁插了一句:“你意思是这百寿图是属于三姑娘的,这不等于说薇姑娘偷——” “嘘——”众人忙嘘这不知轻重的丫鬟。 也不知是打哪儿冒出的丫鬟,眉目英气,穿着却很寻常,混在莺莺燕燕的丫鬟群里,一时也看不出是谁家的。 老太君自然是听见了的,微微叹了一口气,看都不看杜月薇。 杜月芷也停了下来,那只绣了一小半寿字的竹绷握在手里,灵珠拿到老太君手里,根本不用对比,寿字的那一撇,上粗下细,线条流线般优美,确确实实是百寿图上的。 “姑娘,振作点,还没到最后,您不能放弃!” 杜月薇开始摇头,她快要崩溃了,连厉妈妈的话也听不进去。 而老太君的目光,完全被杜月芷吸引。 “最后,这幅百寿图不是九十八个字,而是九十九个字!” 九十九个? 方才明明数过,是九十八个! 杜月芷将百寿图高举手中,转了过来,此时太阳已经升起,阳光透过白狸绢,那绢厚重,被光芒穿透,显得微微透明,竟似纱一般飘逸灵动。 在绢的背面,光芒被丝线阻隔,而空余的,穿透的丝丝光线,聚成一个大大的寿字,几乎占据了整块白狸绢,美而华丽,精致到了极点。 所有人被这个阳光绣成的寿字震惊到难以相信。 “天啊,原来最后一个寿字藏在这里,九十九,好生吉利!” “恐怕只有绣的人才知道吧!” 杜月芷每日坐在窗前绣,那阳光透过白狸绢,亦是她最初的描样。 最后一个寿字,才是今天的重头戏。 她捧着百寿图,站在温暖的阳光中,长眉如黛,笑容真切而柔软。 “孙女杜月芷,携寿礼白狸绢百寿图,敬祝老太君与日月同寿,无量颂祺!” 第76章 围攻 防盗章防盗章,请自行搜索折嫡,观看正版 杜月薇坐在地上,看着明亮阳光里站着的杜月芷,她是那么美,那么耀眼,气度芳华,从容不迫,仿佛天生活在万人中央,随时要取代属于自己的位置。 不,不可以! 她只是区区一个庶女! 自己才是嫡女,没人能取代自己! 杜月薇转头要寻求老太君的安慰,娇滴滴地哭泣:『老太君,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 可是老太君却握着佛珠站了起来,从她面前无情走过:『薇丫头,你实在太让我失望了!』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可解释的。再解释,那就是狡辩。 此时说什么也没用了。薇丫头身为杜府堂堂嫡女,竟不顾身份,去偷窃庶妹的寿礼,甚至放出谣言颠倒黑白,心术不端,对于杜家这样时刻处于风口浪尖的位置,嫡女犯下偷窃的罪行,简直是狠狠打了自家人的耳光,万一传出去,被有心之人操纵,十数年内杜家女儿再莫想嫁的好人家,处心积虑攒下的仕途前程,也会受到严重影响。 白疼她了! 老太君眼神冷漠地从杜月薇身上扫过,再回到杜月芷身上时,转为柔和。 夏妈妈搀着老太君走到杜月芷的面前,老太君亲手接下了百寿图,递给旁边的夏妈妈,再拉着杜月芷的小手,回到榻上来。 『芷丫头,来,到我身边来,让我好好看看你。』老太君戴上老花镜,仔细端详着杜月芷。芷丫头方才站在阳光里,轮廓,目光,竟酷似洛河公主,就连自己也恍惚了,不知今时何日,时光轮转,将公主又送回来了。 待细细端详,发现她小小年纪,眉眼间却经历了悲苦,平平仄仄,不是公主,是芷丫头。只不过,还是那么善良,那么温婉。她亲自绣的寿礼,费了那么多功夫和精神,才得了一件绝品,这世上再无人能有这般的手,这般的心。所以她才是最孝顺,最聪明的那个孩子。 她从一开始,就没为寿礼惊慌过,无论多少人向着薇丫头,她也能凭着自己的力量,步步为营,夺回寿礼。 如此看来,她的气度和心计,才是最接近杜府嫡女的。 她也的的确确,是杜府的嫡女。 老太君陷入一种两难的境地,当她发现了杜月芷身上的闪光点,心里的天平很难保持平衡。莫非,这是天意,天意将芷丫头送回来,将所有的一切扳回到正规上? 杜月芷安安静静,就像娇小柔弱的孙女,倚靠着祖母的怜悯与宠爱:『老太君,您不怪我吧?』 『怪你什么?怪你太孝顺么?』老太君摸了摸她的头,一双满是皱纹的眼睛竟有些湿润:『是祖母不好,让你受委屈了。以后祖母再也不会让别人欺负你了。』 这是什么意思。 聪明如杜月芷,也不禁有些疑惑。 但是她很识相地什么也没问,她才刚给杜月薇一个巨大的打击,不可喜形于色,更不可造次。 她看向因为惊讶而处于崩溃中的杜月薇,杜月薇满脸都是泪水,非常狼狈,两人目光再次交接,这一次,是杜月芷居高临下,而杜月薇从云端坠落,摔得惨不忍睹。 『小偷啊——』 『真是想不到。。。做下这种丑事。。。真丢人。。。』议论声隐隐约约传来。 受到姐妹姨娘异样目光的杜月薇,身份越是珍贵,越是生不如死。 她好后悔,为什么要听杜月茹的建议,为什么不开始就毁了百寿图! 为什么不做的更绝! 杜月薇恶狠狠看着笑意弥漫的杜月芷,突然想到之前她只是让人散播她在准备寿礼,结果不久后府里竟飞快传出她在绣白狸绢,连绣的什么都传开了。为此她还责骂了杜月茹,以为是她嘴不严。 现在想想,也许并不是自己人嘴不严,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这个人就是杜月芷!是她知道寿礼被偷走后,顺水推舟,蓄意造势,一切都是为了今日而做的准备! 杜月薇这一想通,突然全都通了。厉妈妈见她怔怔的,还以为她伤心过度,要扶她起来,却被杜月薇抓住手腕:『厉妈妈,我知道了,一切都是这贱人在背后搞的鬼,是她故意害我!我要告发她!』 『姑娘,还是等夫人来了再理论,您暂且忍忍罢。』厉妈妈担心杜月薇冲动之下,反而会更加坏事。 『不!』杜月薇眼中闪着仇恨的光芒。 她忍不得。 杜月镜也为杜月芷高兴,无意间看见杜月薇眼光不善,担心越拖越久,反出事端,故意笑道:『老太君,现在时辰不早了,该吃寿面,出去会客了。您该吩咐的也快吩咐吧,大姐姐跪的膝盖也疼呢。』 经她提醒,老太君才想起杜月薇。 『来人,把薇丫头送到佛堂去静思己过,不准丫鬟服侍,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准放她出来!』 『是!』 来了两个婆子进来,就要将杜月薇扶出去,杜月薇突然挣脱她们,扑到老太君膝下大哭:『老太君,我是冤枉的,都是杜月芷这个贱人故意害我。是她散播谣言,按捺不发,专门到了今日出我的丑。她心中嫉恨我,挑拨离间我们祖孙的感情,求您不要被她蒙蔽!』 老太君见她形象大毁,哭得涕泗横流,心里更加失望:『薇丫头,我只问你,你妹妹的寿礼是怎么到你手上的?』 杜月薇哭得一愣。 『你的罪过是你三妹妹的十倍百倍,你还不清楚吗?』老太君推开杜月薇,厉声道:『来人,带下去!』 『慢着!』 只听一声洪亮的声音传了进来,杜璋大步跨入房中,虎目生威,看见仙女似的宝贝女儿倒在地上,头发乱了,衣裳脏了,哭得像个泪人,分外狼狈。而满房的人都无动于衷,果真如常氏所言,所有人在围攻他宠到极致的掌上明珠。 请自行搜索折嫡,观看正版,更多精彩剧情,尽在大jj 杜月薇坐在地上,看着明亮阳光里站着的杜月芷,她是那么美,那么耀眼,气度芳华,从容不迫,仿佛天生活在万人中央,随时要取代属于自己的位置。 不,不可以! 她只是区区一个庶女! 自己才是嫡女,没人能取代自己! 杜月薇转头要寻求老太君的安慰,娇滴滴地哭泣:『老太君,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 可是老太君却握着佛珠站了起来,从她面前无情走过:『薇丫头,你实在太让我失望了!』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可解释的。再解释,那就是狡辩。 此时说什么也没用了。薇丫头身为杜府堂堂嫡女,竟不顾身份,去偷窃庶妹的寿礼,甚至放出谣言颠倒黑白,心术不端,对于杜家这样时刻处于风口浪尖的位置,嫡女犯下偷窃的罪行,简直是狠狠打了自家人的耳光,万一传出去,被有心之人操纵,十数年内杜家女儿再莫想嫁的好人家,处心积虑攒下的仕途前程,也会受到严重影响。 白疼她了! 老太君眼神冷漠地从杜月薇身上扫过,再回到杜月芷身上时,转为柔和。 夏妈妈搀着老太君走到杜月芷的面前,老太君亲手接下了百寿图,递给旁边的夏妈妈,再拉着杜月芷的小手,回到榻上来。 『芷丫头,来,到我身边来,让我好好看看你。』老太君戴上老花镜,仔细端详着杜月芷。芷丫头方才站在阳光里,轮廓,目光,竟酷似洛河公主,就连自己也恍惚了,不知今时何日,时光轮转,将公主又送回来了。 待细细端详,发现她小小年纪,眉眼间却经历了悲苦,平平仄仄,不是公主,是芷丫头。只不过,还是那么善良,那么温婉。她亲自绣的寿礼,费了那么多功夫和精神,才得了一件绝品,这世上再无人能有这般的手,这般的心。所以她才是最孝顺,最聪明的那个孩子。 她从一开始,就没为寿礼惊慌过,无论多少人向着薇丫头,她也能凭着自己的力量,步步为营,夺回寿礼。 如此看来,她的气度和心计,才是最接近杜府嫡女的。 她也的的确确,是杜府的嫡女。 老太君陷入一种两难的境地,当她发现了杜月芷身上的闪光点,心里的天平很难保持平衡。莫非,这是天意,天意将芷丫头送回来,将所有的一切扳回到正规上? 杜月芷安安静静,就像娇小柔弱的孙女,倚靠着祖母的怜悯与宠爱:『老太君,您不怪我吧?』 『怪你什么?怪你太孝顺么?』老太君摸了摸她的头,一双满是皱纹的眼睛竟有些湿润:『是祖母不好,让你受委屈了。以后祖母再也不会让别人欺负你了。』 这是什么意思。 聪明如杜月芷,也不禁有些疑惑。 但是她很识相地什么也没问,她才刚给杜月薇一个巨大的打击,不可喜形于色,更不可造次。 她看向因为惊讶而处于崩溃中的杜月薇,杜月薇满脸都是泪水,非常狼狈,两人目光再次交接,这一次,是杜月芷居高临下,而杜月薇从云端坠落,摔得惨不忍睹。 『小偷啊——』 『真是想不到。。。做下这种丑事。。。真丢人。。。』议论声隐隐约约传来。 受到姐妹姨娘异样目光的杜月薇,身份越是珍贵,越是生不如死。 她好后悔,为什么要听杜月茹的建议,为什么不开始就毁了百寿图! 为什么不做的更绝! 杜月薇恶狠狠看着笑意弥漫的杜月芷,突然想到之前她只是让人散播她在准备寿礼,结果不久后府里竟飞快传出她在绣白狸绢,连绣的什么都传开了。为此她还责骂了杜月茹,以为是她嘴不严。 现在想想,也许并不是自己人嘴不严,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这个人就是杜月芷!是她知道寿礼被偷走后,顺水推舟,蓄意造势,一切都是为了今日而做的准备! 杜月薇这一想通,突然全都通了。厉妈妈见她怔怔的,还以为她伤心过度,要扶她起来,却被杜月薇抓住手腕:『厉妈妈,我知道了,一切都是这贱人在背后搞的鬼,是她故意害我!我要告发她!』 『姑娘,还是等夫人来了再理论,您暂且忍忍罢。』厉妈妈担心杜月薇冲动之下,反而会更加坏事。 『不!』杜月薇眼中闪着仇恨的光芒。 她忍不得。 杜月镜也为杜月芷高兴,无意间看见杜月薇眼光不善,担心越拖越久,反出事端,故意笑道:『老太君,现在时辰不早了,该吃寿面,出去会客了。您该吩咐的也快吩咐吧,大姐姐跪的膝盖也疼呢。』 经她提醒,老太君才想起杜月薇。 『来人,把薇丫头送到佛堂去静思己过,不准丫鬟服侍,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准放她出来!』 『是!』 来了两个婆子进来,就要将杜月薇扶出去,杜月薇突然挣脱她们,扑到老太君膝下大哭:『老太君,我是冤枉的,都是杜月芷这个贱人故意害我。是她散播谣言,按捺不发,专门到了今日出我的丑。她心中嫉恨我,挑拨离间我们祖孙的感情,求您不要被她蒙蔽!』 老太君见她形象大毁,哭得涕泗横流,心里更加失望:『薇丫头,我只问你,你妹妹的寿礼是怎么到你手上的?』 杜月薇哭得一愣。 『你的罪过是你三妹妹的十倍百倍,你还不清楚吗?』老太君推开杜月薇,厉声道:『来人,带下去!』 『慢着!』 只听一声洪亮的声音传了进来,杜璋大步跨入房中,虎目生威,看见仙女似的宝贝女儿倒在地上,头发乱了,衣裳脏了,哭得像个泪人,分外狼狈。而满房的人都无动于衷,果真如常氏所言,所有人在围攻他宠到极致的掌上明珠。 防盗章,请自行搜索折嫡,观看正版 第77章 污蔑 防盗章 防盗章 防盗章 防盗章 常氏这话说的不只是给老太君听,还说的是给周围的女眷听。杜月薇方才出了大丑,也只有靠母亲才能挽回颜面,此刻有了主心骨,配合母亲,底气越发足了,竟有圆谎之势。 『手心手背都是肉,我看他对芷丫头倒是严苛到极点,上来就打孩子,这是咱们杜府的规矩吗?连我叫他都不理会!』 老太君终究是气不顺,虽然把杜璋赶到了蝉帐外面,不准他近前说话,但想到他忤逆自己,内心还是哀叹。 『大爷纵然冒失些,却也是急怒攻心,怕三姑娘失了检点,毁了杜家的声誉。』常氏语气颇为神秘,最后一句话竟是压低了声音,悄声静语的,便是没什么,也有什么了。 忽然,一个声音自右方斜斜传了进来。 『大夫人,眼下三姑娘不在这里,请您把话说明白些,莫要像方才那样,让我们姑娘蒙受不白之冤。』 常氏眉头微皱,看向声音的主人,原来是福妈妈。 福妈妈方才长了心眼,在杜月芷被抬入里间时,见外间并无自己人,便留了下来,以防万一。果然,趁着杜月芷杜月镜不在,常氏蓄意造谣,竟要污蔑杜月芷,福妈妈当仁不让,立刻顶了回去,让常氏把话说清楚。 『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细节罢了。白狸绢贵重无比,三姑娘的月银每月十两,便是省吃俭用不吃不花,也存不下买绢的银子。这倒也奇怪,大爷才问过胤哥儿,他说近期并未借过大笔的银子给三姑娘。自三姑娘回府,成日在府里待着,也没有门路,除非做些背地的动作,否则从何而来的银子去买白狸绢。。。』常氏的话戛然而止。 不错,杜府小姐们的月银照例是十两,杜月芷又不出去,哪儿来的银子去买白狸绢呢? 常氏说完,又回头逼问福妈妈:『福妈妈,你是三姑娘身旁的老人,贴身服侍教引姑娘,自然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请你当着老太君的面说,三姑娘从哪儿来的银子?这么大笔银子流入府中却无人得知,账上也没有写清数额,到底是有其他人借钱给三姑娘,还是那人直接送了白狸绢以求讨好?』 防盗 防盗 更多精彩剧情,尽在大jj,只给正版读者的福利哦~ 常氏这话说的不只是给老太君听,还说的是给周围的女眷听。杜月薇方才出了大丑,也只有靠母亲才能挽回颜面,此刻有了主心骨,配合母亲,底气越发足了,竟有圆谎之势。 『手心手背都是肉,我看他对芷丫头倒是严苛到极点,上来就打孩子,这是咱们杜府的规矩吗?连我叫他都不理会!』 老太君终究是气不顺,虽然把杜璋赶到了蝉帐外面,不准他近前说话,但想到他忤逆自己,内心还是哀叹。 『大爷纵然冒失些,却也是急怒攻心,怕三姑娘失了检点,毁了杜家的声誉。』常氏语气颇为神秘,最后一句话竟是压低了声音,悄声静语的,便是没什么,也有什么了。 忽然,一个声音自右方斜斜传了进来。 『大夫人,眼下三姑娘不在这里,请您把话说明白些,莫要像方才那样,让我们姑娘蒙受不白之冤。』 常氏眉头微皱,看向声音的主人,原来是福妈妈。 福妈妈方才长了心眼,在杜月芷被抬入里间时,见外间并无自己人,便留了下来,以防万一。果然,趁着杜月芷杜月镜不在,常氏蓄意造谣,竟要污蔑杜月芷,福妈妈当仁不让,立刻顶了回去,让常氏把话说清楚。 『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细节罢了。白狸绢贵重无比,三姑娘的月银每月十两,便是省吃俭用不吃不花,也存不下买绢的银子。这倒也奇怪,大爷才问过胤哥儿,他说近期并未借过大笔的银子给三姑娘。自三姑娘回府,成日在府里待着,也没有门路,除非做些背地的动作,否则从何而来的银子去买白狸绢。。。』常氏的话戛然而止。 不错,杜府小姐们的月银照例是十两,杜月芷又不出去,哪儿来的银子去买白狸绢呢? 常氏说完,又回头逼问福妈妈:『福妈妈,你是三姑娘身旁的老人,贴身服侍教引姑娘,自然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请你当着老太君的面说,三姑娘从哪儿来的银子?这么大笔银子流入府中却无人得知,账上也没有写清数额,到底是有其他人借钱给三姑娘,还是那人直接送了白狸绢以求讨好?』 真的,我现在放防盗,眼皮都在打仗,根本睁不开眼睛 常氏这话说的不只是给老太君听,还说的是给周围的女眷听。杜月薇方才出了大丑,也只有靠母亲才能挽回颜面,此刻有了主心骨,配合母亲,底气越发足了,竟有圆谎之势。 『手心手背都是肉,我看他对芷丫头倒是严苛到极点,上来就打孩子,这是咱们杜府的规矩吗?连我叫他都不理会!』 老太君终究是气不顺,虽然把杜璋赶到了蝉帐外面,不准他近前说话,但想到他忤逆自己,内心还是哀叹。 『大爷纵然冒失些,却也是急怒攻心,怕三姑娘失了检点,毁了杜家的声誉。』常氏语气颇为神秘,最后一句话竟是压低了声音,悄声静语的,便是没什么,也有什么了。 忽然,一个声音自右方斜斜传了进来。 『大夫人,眼下三姑娘不在这里,请您把话说明白些,莫要像方才那样,让我们姑娘蒙受不白之冤。』 常氏眉头微皱,看向声音的主人,原来是福妈妈。 福妈妈方才长了心眼,在杜月芷被抬入里间时,见外间并无自己人,便留了下来,以防万一。果然,趁着杜月芷杜月镜不在,常氏蓄意造谣,竟要污蔑杜月芷,福妈妈当仁不让,立刻顶了回去,让常氏把话说清楚。 『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细节罢了。白狸绢贵重无比,三姑娘的月银每月十两,便是省吃俭用不吃不花,也存不下买绢的银子。这倒也奇怪,大爷才问过胤哥儿,他说近期并未借过大笔的银子给三姑娘。自三姑娘回府,成日在府里待着,也没有门路,除非做些背地的动作,否则从何而来的银子去买白狸绢。。。』常氏的话戛然而止。 不错,杜府小姐们的月银照例是十两,杜月芷又不出去,哪儿来的银子去买白狸绢呢? 常氏说完,又回头逼问福妈妈:『福妈妈,你是三姑娘身旁的老人,贴身服侍教引姑娘,自然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请你当着老太君的面说,三姑娘从哪儿来的银子?这么大笔银子流入府中却无人得知,账上也没有写清数额,到底是有其他人借钱给三姑娘,还是那人直接送了白狸绢以求讨好?』 常氏这话说的不只是给老太君听,还说的是给周围的女眷听。杜月薇方才出了大丑,也只有靠母亲才能挽回颜面,此刻有了主心骨,配合母亲,底气越发足了,竟有圆谎之势。 『手心手背都是肉,我看他对芷丫头倒是严苛到极点,上来就打孩子,这是咱们杜府的规矩吗?连我叫他都不理会!』 老太君终究是气不顺,虽然把杜璋赶到了蝉帐外面,不准他近前说话,但想到他忤逆自己,内心还是哀叹。 『大爷纵然冒失些,却也是急怒攻心,怕三姑娘失了检点,毁了杜家的声誉。』常氏语气颇为神秘,最后一句话竟是压低了声音,悄声静语的,便是没什么,也有什么了。 忽然,一个声音自右方斜斜传了进来。 『大夫人,眼下三姑娘不在这里,请您把话说明白些,莫要像方才那样,让我们姑娘蒙受不白之冤。』 常氏眉头微皱,看向声音的主人,原来是福妈妈。 福妈妈方才长了心眼,在杜月芷被抬入里间时,见外间并无自己人,便留了下来,以防万一。果然,趁着杜月芷杜月镜不在,常氏蓄意造谣,竟要污蔑杜月芷,福妈妈当仁不让,立刻顶了回去,让常氏把话说清楚。 『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细节罢了。白狸绢贵重无比,三姑娘的月银每月十两,便是省吃俭用不吃不花,也存不下买绢的银子。这倒也奇怪,大爷才问过胤哥儿,他说近期并未借过大笔的银子给三姑娘。自三姑娘回府,成日在府里待着,也没有门路,除非做些背地的动作,否则从何而来的银子去买白狸绢。。。』常氏的话戛然而止。 不错,杜府小姐们的月银照例是十两,杜月芷又不出去,哪儿来的银子去买白狸绢呢? 常氏说完,又回头逼问福妈妈:『福妈妈,你是三姑娘身旁的老人,贴身服侍教引姑娘,自然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请你当着老太君的面说,三姑娘从哪儿来的银子?这么大笔银子流入府中却无人得知,账上也没有写清数额,到底是有其他人借钱给三姑娘,还是那人直接送了白狸绢以求讨好?』 防盗章,请自行搜索折嫡,观看正版 第78章 懿旨 “姑娘,夏妈妈来了。”青萝在珠帘外面说道。 杜月芷心中疑惑,这个时候府里宾客众多,夏妈妈不在前头伺候,来这小院做什么? “快请进来。” 宝琴和青萝掀开珠帘,夏妈妈笑吟吟走入内室,握着杜月芷的小手,只道过来看看,眼睛随意一扫,发现了桌子上的医书:“姑娘今日辛苦了一天,怎么还在看书?” 杜月芷并不说是为了二夫人的病,道:“这些医书要时常温故知新,否则就忘了,我也是晚上才得闲看一会儿子。”说罢,又问:“夏妈妈此番过来,可是有事?” 夏妈妈确实有事,先对外面道:“你们都进来。”几个人鱼贯而入,手里捧着胭脂水粉,衣裳,钗镮,香薰包之类的东西,被烛火一照,端的是华丽漂亮,样样都精致得不得了。 好好的,怎么送来这些东西?杜月芷越发糊涂了。 “给姑娘道喜,今日我亲自伺候姑娘穿戴起来。”夏妈妈恭敬之余,笑意亲切。 杜月芷被按在镜前,犹自不解,生生按住夏妈妈的手:“夏妈妈,何喜之有?” “宫里来了贵客,指名要见姑娘,说姑娘医术高超,治好了小十三殿下的眼睛,菱妃娘娘很是高兴,已经请了旨,要赏你。老太君今日大寿,双喜临门,叫我过来服侍,好带你过去。都是姑娘平日谦虚太过,听小殿下说,您在学里与小殿下做同桌,很早就开始为小殿下治眼睛,只是怕被长辈责备,所以都是偷偷摸摸瞧的,没想到竟真的治好了他的眼睛……” 杜月芷呆愣了片刻:“十三殿下来了?” “二殿下,九殿下和十三殿下都来了。” 杜月芷又惊又喜,手搭在梳妆台上又放下去,一会儿正坐一会儿侧坐,哪儿还有平时端庄稳重的姿态。若不是夏妈妈在,只怕她还能更加放肆些。 他没有食言,果真来了! 他们马上就要见面了。 高兴着高兴着,她平白生出几分胆怯害羞之意,坐在椅子上,呆呆看着镜中的自己,双颊宛若四月桃花,眉毛微蹙,又生出几许烦忧:“我……我的脸可怎么办呢?” 她这几日过得异常起伏,竟又把九殿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现在想起来,备觉欢喜。但因着早上的一场风波,伤了她的脸。所谓女为悦己者容,她纵然不十分在乎自己的容貌,可是带着伤去见他,总归是不好。 “夏妈妈,我可以不去吗?”杜月芷摸着自己的脸,分外苦恼。 “不可以,那是太后的懿旨,您得去谢恩。” 好吧,去就去吧,难道当着众人的面,他还能骂她吗? 况且遮严实点,她亦有信心,教他察觉不到。 杜月芷拿着面纱,咬咬牙戴上,只露出一双水汪汪明亮秀丽的眼睛,又对镜照了半日,夏妈妈催促了好几遍。之后丫鬟在前面提着灯笼,领着她去了。 青萝戳戳抱琴:“你有没有觉得姑娘特别高兴?那脸都不用胭脂,天然去雕饰,红扑扑香喷喷,怪好看的。” 抱琴深以为是,点点头:“就是去见少爷也没这么高兴过,眼睛里都发出光来了。” 两个丫鬟互相对视一眼,再想到姑娘的总总形容,脑海突然都冒出一个念头来,这个念头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青萝结结巴巴道:“姑娘今年还没满十三吧……” 两人再不敢往下想,不约而同抬头,望着先走一步的少女。 朔月如钩,悬挂于幽蓝天际,星斗连云。灯笼发出红色的微光,串成一条发光的红色玉带,划破浓浓的夜色,簇拥着那飘逸轻快的身影,一路向前,向上。 …… 快到老太君的院子时,杜月芷突然感觉几道黑影在上面飞来飞去,暗暗屏息观察,果然让她捕捉到一个。 是影卫。 老太君的院子明晃晃的,下人也很多,这么热闹的地方,杜月芷却觉得那些影卫的目光仿佛兵刃一样扎在她身上,泛着寒光,审度监视着,将她沸腾的热血逼退,冷静重新浮上来。 不该这般喜形于色的。 她忙收敛了神色,微微停顿片刻,继而走入老太君房里。 这一次并没有其他人,单是老太君作陪,还未靠近,已听到九殿下的声音,清润明朗,好听极了。夏妈妈掀开帘子,那珠帘上的珠子晶莹透亮,仿佛日光下波光粼粼的湖水,光打在杜月芷的脸上,晃得她微微闭眼。 “三姑娘来了。” 耳边响起通报的声音,杜月芷清眸睁开,朝前走了一步,踏入那片明亮。 满室的人,她第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穿着一身黑底绣朱雀的袍,紫金冠,面白如玉,薄薄的唇紧抿,站在那里玉树临风,听到声音,凛冽的目光随之变得柔和,与她视线相接。 古人语,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三日不见的他却觉得,这十年过得太漫长了,她怎么还那么小,总不见长大? 如今更是小气地连脸都不肯露了。也好,省的被其他男人看去,觊觎他的怀中璧玉。 杜月芷缓缓走过他面前,先向老太君请安,继而再由老太君引荐,向几位殿下请安。 坐在左边下首的,是二皇子夏侯琮,比起夏侯乾的凛冽,他更显和善。唇边勾起笑意,带着碧玉扳指的手拿着一把扇子,轻轻拍在另一只掌心。 “月芷见过二殿下。” 夏侯琮在她进来时,目光就没移开过,常听人说她美,方才她刚踏入房中,眼睛因突然袭来的光而闭着,待适应后才睁开,睁开的那瞬间,长而卷翘的睫毛撩开一幅倾城的山水画,画卷徐徐展开,惊艳。 他真想把那碍事的面纱掀开,好看看这个少女长着怎样的一副面容。思量半日,扇子一收,笑道:“上一次来杜府,妹妹病了,没能看到妹妹露面,颇为遗憾。这一次妹妹又带着面纱,想是我没福气,还是难再见妹妹真容。” 谁是你妹妹?套近乎,虚伪! 对于这个“前夫君”,杜月芷恨了一辈子,再见他时,还得屈尊请安,今生恍若隔世。亏得有面纱遮面,不然她指不定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来。 她压抑着胸中起伏的情绪,装作羞怯地低着头,一言不发。她不敢叫他看到自己的眼神,或者听到自己的声音,因为她没有信心自己在开口的那瞬间,会不会先杀了夏侯琮。 他最好不要问话,不要再与自己讲半句话! “芷丫头害羞,并不是故意在二殿下面前放肆。”老太君也知道杜月芷脸上有伤,解围道。 夏侯琮听了后便信了,杜月芷如释重负地走开,夏侯琮悠闲地端起一杯茶,只听杜月芷在不远处道:“给九殿下请安。” “嗯。你还好?” “好。殿下呢?” “也好。” 这话看似寻常,可是夏侯琮却觉得哪里怪怪的,茶杯在手里捏着,目光却不由自主移到他们二人身上。只见杜月芷不仅抬起头,那双眼睛弯起来,闪闪发着光,就算蒙着面纱也能察觉到她在笑。 夏侯琮心里顿时不是滋味。 凭什么在自己面前是个哑巴,到了九弟面前,又是聊天又是笑? 不过那双笑着的眼睛,确实很美,很熟悉,他似乎在哪里见过,哪里呢? 夏侯琮怎么也想不起来。 等候多时的夏侯慈早就坐不住了,早就想跑去抱月芷姐姐,被夏侯乾强行威胁阻止。等杜月芷终于到他面前时,他立刻小声地说:“月芷姐姐,我不是对你不热情,是九哥说,要是我不乖乱抱人,迟早会令你吃亏。可我好想抱你啊,我太想念你了!” 他话音未落,杜月芷已经毫不迟疑弯下腰,紧紧抱了他一下,幽凉的香气环绕在夏侯慈的小鼻尖,他抽了抽鼻子,月芷姐姐好香啊。 得到一个大大的拥抱,夏侯慈心满意足。 夏侯乾含着笑意,用别人听不到的语气对杜月芷道:“我给你带了礼物。” 礼物? “您真是大胆。”杜月芷一时无言。 夏侯乾眼睛微狭:“怕什么,我想送你礼物,还用得着看别人的脸色吗?” 他不仅不要看别人的脸色,还要当众送。 “老太君,这张礼单是我母亲送给您的寿礼,请过目。”那张礼单丰富多金,多为贡品,有青瓷罗汉瓶,观音璧瓶,玉佛手,一件就抵普通人的百件,老太君连连道谢,命人好生收着。 紧接着夏侯乾又拿出懿旨,抬眼看了下杜月芷,小丫头正目不转睛看着自己,他笑了笑:“奉天承运,太后懿旨……” 刚说出前两句,早有丫鬟拿过蒲团,杜月芷跪在上面听旨。 “杜氏月芷,温和良善,医术高超,令十三皇子旧疾根治……” “念其劳苦功高,医者仁心,特嘉赏宝瓶一对,宝玉一块,簪花十枝,绸缎百匹,燕窝两斤,百年老参三支,葡萄一篮,书籍若干……”念了许多,杜月芷简直目瞪口呆。若说前面还算正常的奖赐,后面吃的补的,绝对是夏侯乾自己添补的。 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杜月芷在心中感叹,人心不古啊! 好容易听着念完了,没想到夏侯乾还有:“另赐腰牌一只,某日某时入宫……” 等等! 杜月芷听着,怎么感觉这是个坑? “我进宫做什么?”趁着老太君没注意,她不解地问。 “见我母亲。” 夏侯乾从容道。 第79章 孽缘 防盗章 防盗章 防盗章 请自行搜索折嫡,观看最新正版,尽在大jj 重生后的杜月芷一度想将自己剥离开来,一个是原本的自己,一个是现在的自己。她有着前世的记忆,但是也不可避免受到现世的影响,包括这个身体,以及周围的人。不知从何时开始,她身边的人越来越多,那些关心和温暖像是一股源泉,注入她灵魂衰败的身体,使她足以支撑站起,对抗数不尽的磨难。 李家虐待她,父亲不爱她,大房仇视她,多少只眼睛看着她,虎视眈眈。可那又如何,她依然活得好好的,越活越好。 更何况,身边还有一个令她心动的男子。 九殿下夏侯乾。。。 前世她与夏侯乾从未有过接触,甚至还被杜月薇污蔑为奸夫□□,促使良王杀心大起,也造成了她命中注定的惨剧。 今世她无意间救了他,不知道他身份时只当做了件好事,知道他身份后,顿时哭笑不得:救下奸夫算怎么回事。 心里还是怕,毕竟重生扭转了既定轨道,或许会带来更大的灾难。所以当她回到杜府后千方百计抹灭痕迹,让他误以为自己死了,没想到又遇上十三殿下,再次将九殿下带到她面前。 天注定,便是孽缘也无可奈何。 且,已经到了进宫去见菱妃娘娘的地步,她便是想抽身,怕是也来不及了。 不若顺其自然,看他究竟是孽缘,还是良缘。 杜月芷坐在亭子里,看着月光照在湖水中,微波荡漾,清风徐来。 她蒙着面纱,小脸枕在双臂上,舒适得长呼一口气。 晚上唱戏正热闹,达官显贵又多,老太君无暇顾及其他,夏侯乾就带着杜月芷到亭子里,赏赏月,吹吹风,享受一会儿独处的幽静时光。 『这湖终究小了些,若是有湖心亭,听水音入耳,观月色行云,只怕更舒服些。』夏侯乾坐在她身后的石桌上,手里拿了只蕉叶冻石杯,里面盛了半杯琥珀色的酒,他也不喝,只是目光深邃看着杜月芷趴着的侧影。 只是看着她飘逸的影子,就觉得心旷神怡。 『明年这湖扩建,自会有湖心亭。』杜月芷无意中接话,刚说完,眼睛就睁开了。 该死,她怎么把未发生的事说出来了! 『你怎知这湖要扩建?』夏侯乾果然问道。 杜月芷眼珠溜溜转,支支吾吾的,不知怎么回答。 夏侯乾见她不答,自己细想了一回,笑道:『是了,你是杜府的小姐,扩建这么大的事,你当然知道。』 『嗯。』杜月芷怕他再问,回身坐到石桌前,也拿了一只蕉叶冻石杯,搭讪着转移话题:『这酒好喝吗?我也尝些。』 刚要拿酒壶,就被一只大掌按住。夏侯乾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你还小,不要喝酒。』 『甜酒么,不怕。』杜月芷还要倒,酒壶直接被某人拿走:『甜酒也不行,你未喝过酒,会醉。』杜月芷没想到他这么迂腐,不满,想了想,故意扬眉笑道:『醉了又怎么样,这是我家,殿下还怕我耍酒疯么?』 夏侯乾又是气又是笑,看着她那双盛满笑意的眼睛,心中也痒痒的,伸手去碰她的面纱:『戴着气闷,不如取下来,左右又没人。』 杜月芷哪管有没有人,立刻挡开他的手,脱口而出:『别!』 夏侯乾手停在半空,刹那间目光变得极为锐利,盯的杜月芷没底,心虚地低下了头。夏侯乾声音冷冷道:『是不是你的脸受伤了?』 杜月芷摇头。 她摇头就代表默认,夏侯乾立时道:『让我看看!』 早就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带着面纱!她生来不是那等娇羞胆怯的人,什么怕见人,她最会撒谎了!他居然还信了她! 『不要。』杜月芷气息乱了,抬起水灵灵的眼睛。夏侯乾的手已经拉住她的面纱,只消一扯就可以看见她的脸了。就算她说不要,也绝对来不及阻止他。 但是夏侯乾没有。 修长的手紧紧捏住面纱,因为用力而青筋顿露,他目光微冷,片刻后雪白的面纱轻轻从指尖飘落,他理了理衣服,声音不冷不淡:『我走了。』 这么快就走? 杜月芷惊讶地抬头看他。 防盗章 请自行搜索折嫡,观看最新正版,别在盗文网看啦,剧情都是我瞎写的 重生后的杜月芷一度想将自己剥离开来,一个是原本的自己,一个是现在的自己。她有着前世的记忆,但是也不可避免受到现世的影响,包括这个身体,以及周围的人。不知从何时开始,她身边的人越来越多,那些关心和温暖像是一股源泉,注入她灵魂衰败的身体,使她足以支撑站起,对抗数不尽的磨难。 李家虐待她,父亲不爱她,大房仇视她,多少只眼睛看着她,虎视眈眈。可那又如何,她依然活得好好的,越活越好。 更何况,身边还有一个令她心动的男子。 九殿下夏侯乾。。。 前世她与夏侯乾从未有过接触,甚至还被杜月薇污蔑为奸夫□□,促使良王杀心大起,也造成了她命中注定的惨剧。 今世她无意间救了他,不知道他身份时只当做了件好事,知道他身份后,顿时哭笑不得:救下奸夫算怎么回事。 心里还是怕,毕竟重生扭转了既定轨道,或许会带来更大的灾难。所以当她回到杜府后千方百计抹灭痕迹,让他误以为自己死了,没想到又遇上十三殿下,再次将九殿下带到她面前。 天注定,便是孽缘也无可奈何。 且,已经到了进宫去见菱妃娘娘的地步,她便是想抽身,怕是也来不及了。 不若顺其自然,看他究竟是孽缘,还是良缘。 杜月芷坐在亭子里,看着月光照在湖水中,微波荡漾,清风徐来。 她蒙着面纱,小脸枕在双臂上,舒适得长呼一口气。 晚上唱戏正热闹,达官显贵又多,老太君无暇顾及其他,夏侯乾就带着杜月芷到亭子里,赏赏月,吹吹风,享受一会儿独处的幽静时光。 『这湖终究小了些,若是有湖心亭,听水音入耳,观月色行云,只怕更舒服些。』夏侯乾坐在她身后的石桌上,手里拿了只蕉叶冻石杯,里面盛了半杯琥珀色的酒,他也不喝,只是目光深邃看着杜月芷趴着的侧影。 只是看着她飘逸的影子,就觉得心旷神怡。 『明年这湖扩建,自会有湖心亭。』杜月芷无意中接话,刚说完,眼睛就睁开了。 该死,她怎么把未发生的事说出来了! 『你怎知这湖要扩建?』夏侯乾果然问道。 杜月芷眼珠溜溜转,支支吾吾的,不知怎么回答。 夏侯乾见她不答,自己细想了一回,笑道:『是了,你是杜府的小姐,扩建这么大的事,你当然知道。』 『嗯。』杜月芷怕他再问,回身坐到石桌前,也拿了一只蕉叶冻石杯,搭讪着转移话题:『这酒好喝吗?我也尝些。』 刚要拿酒壶,就被一只大掌按住。夏侯乾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你还小,不要喝酒。』 『甜酒么,不怕。』杜月芷还要倒,酒壶直接被某人拿走:『甜酒也不行,你未喝过酒,会醉。』杜月芷没想到他这么迂腐,不满,想了想,故意扬眉笑道:『醉了又怎么样,这是我家,殿下还怕我耍酒疯么?』 夏侯乾又是气又是笑,看着她那双盛满笑意的眼睛,心中也痒痒的,伸手去碰她的面纱:『戴着气闷,不如取下来,左右又没人。』 杜月芷哪管有没有人,立刻挡开他的手,脱口而出:『别!』 夏侯乾手停在半空,刹那间目光变得极为锐利,盯的杜月芷没底,心虚地低下了头。夏侯乾声音冷冷道:『是不是你的脸受伤了?』 杜月芷摇头。 她摇头就代表默认,夏侯乾立时道:『让我看看!』 早就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带着面纱!她生来不是那等娇羞胆怯的人,什么怕见人,她最会撒谎了!他居然还信了她! 『不要。』杜月芷气息乱了,抬起水灵灵的眼睛。夏侯乾的手已经拉住她的面纱,只消一扯就可以看见她的脸了。就算她说不要,也绝对来不及阻止他。 但是夏侯乾没有。 修长的手紧紧捏住面纱,因为用力而青筋顿露,他目光微冷,片刻后雪白的面纱轻轻从指尖飘落,声音不冷不淡:『我走了。』 这么快就走? 杜月芷惊讶地抬头看他。 夏侯乾又是气又是笑,看着她那双盛满笑意的眼睛,心中也痒痒的,伸手去碰她的面纱:『戴着气闷,不如取下来,左右又没人。』 杜月芷哪管有没有人,立刻挡开他的手,脱口而出:『别!』 夏侯乾手停在半空,刹那间目光变得极为锐利,盯的杜月芷没底,心虚地低下了头。夏侯乾声音冷冷道:『是不是你的脸受伤了?』 杜月芷摇头。 她摇头就代表默认,夏侯乾立时道:『让我看看!』 早就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带着面纱!她生来不是那等娇羞胆怯的人,什么怕见人,她最会撒谎了!他居然还信了她! 『不要。』杜月芷气息乱了,抬起水灵灵的眼睛。夏侯乾的手已经拉住她的面纱,只消一扯就可以看见她的脸了。就算她说不要,也绝对来不及阻止他。 但是夏侯乾没有。 修长的手紧紧捏住面纱,因为用力而青筋顿露,他目光微冷,片刻后雪白的面纱轻轻从指尖飘落,声音不冷不淡:『我走了。』 这么快就走? 杜月芷惊讶地抬头看他。 防盗章 请自行搜索折嫡,观看最新正版,尽在大jj 第80章 雪儿 夏侯琮看着杜月芷消失的那条路,陷入沉思。他见过女子流泪,说来就来,泪水要么跟断线的珠子似的,一颗接一颗,要么就如同洪水,哗啦啦淌下,关都关不住。可从来没遇到人像她那样,明明很悲伤,眼泪却落不下来。 太倔强,太隐忍,不该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所拥有的性格。 且,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好生熟悉。 “二皇兄认识杜三姑娘吗?”夏侯乾压抑胸中闷痛,目光有异,问夏侯琮。 “不认识,今天第一次见面,你不也知道吗?”夏侯琮回过神来,唇边不由得又荡起一抹微笑:“不过她倒是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有意思。” 夏侯乾不悦。 只是他的不悦,隐藏极深,夏侯琮并未察觉。 他们今日来,尚有要事要做。 因为四子和六子被刺一案,鳯盛皇后牵连其中,太子地位亦受到威胁,杜将是太子/党之首,两人理所当然会去探探口风。 “走吧,去见见杜将军和大理寺卿。” 兄弟俩走远,周围恢复沉寂。过了一会儿,观月阁走出来几个人,少女面容隐在黑暗中,看不出情绪。 “姑娘,二殿下刚才还甜言蜜语,现在却说走就走,也不与你告别,未免也……” 少女冷哼一声:“没看到他被那贱人勾去了魂魄吗?贱人就是贱人,天生狐媚。哼,不过不管她怎么做妖,以她的身份,想做王妃还远着呢。” 她咯咯娇笑,笑声传的很远,很远。 杜月芷走得很快,抱琴和青萝提着灯,追都追不上,在后面一叠声叫着她。 她跑人一处长廊,不小心撞在一处栏杆上,将愤怒冲散了,她顺势坐了下来,抱着栏杆喘气。面纱被气流吹得鼓起,杜月芷一时气恼,摘下面纱扔到地上,这还不够,又拿脚踩了几脚,踩的脏乱,狠狠出了胸口的一股郁闷之气! 夏侯琮!你这个小人! 夏侯乾!你这个大坏蛋! 你们都欺负我! “姑娘,姑娘,等,等等我们,累,累死我了……”抱琴气喘吁吁走了过来,累的不行,也坐在栏杆旁边,抱着栏杆喘气。紧接着是青萝,她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趴在抱琴身上,手无力地指了指杜月芷,又摆了摆,垂了下去。 主仆三人走了太快,谁都没力气再来一轮了,杜月芷喘匀了气,这才发现她们走到了花园一角。这里是进花园的必经之路,晚上封园,所以来的人很少。 杜月芷摘掉面纱,站起来左右踱步,仍然意难平。 青萝歇够了,开始唠叨:“姑娘,有什么事你慢慢来,为什么走那么快,摔着了怎么办。过几日还要入宫,脸还肿着,万一再瘸了,那可怎么办……” “乌鸦嘴!”抱琴捂住青萝的嘴:“又在乱说话,姑娘那么聪明,怎么可能摔着呢?” 两人叽叽喳喳个不停,忽然杜月芷道:“嘘,你们听!” 听什么?两个丫鬟愣愣看着杜月芷凝重的脸色。 “有人!” “姑娘,你可别吓我,这里静悄悄的,除了我们哪有人来……”青萝胆子小,立刻抱住了抱琴。抱琴让她噤声,也认真去听。 月亮被流云遮住,月色暗淡,花影此起彼伏,不远处戏台很热闹,这里因为没人,反而更显寂静,只有呼吸声,非常不真实。 “来啊,来啊,呵呵,快出来啊~”一阵幽微的声音传入耳朵,顺着气流,仿佛就在耳边,痒痒的,令人炸裂。 青萝也听到了,隐隐感觉一阵阴风刮过,背上寒毛直竖,顿时双目竖立,尖叫起来:“啊!!!鬼啊!!!!” 只听那花丛里也有人大叫:“鬼啊!!!!!” 一团胖乎乎的黑影弹了起来,直直飞过来,越过栏杆碰巧摔在杜月芷怀里,温温热热的一团。又见花园里飘上来更多黑影,吓得青萝脸色青白,不管不顾躲在了杜月芷后面,紧紧拽着姑娘的袖子,闭着眼睛叫的更大声了。 青萝魔音入耳,杜月芷觉得耳朵都要被震聋了,一边忙着安抚青萝,一边让稍显镇定的抱琴提灯来。不等抱琴去,只听那几个黑影中为首的一个认出她的声音,叫道:“是三姑娘。” 抱琴弯腰提灯,照了一照,绒黄色的灯光照着她们的脚面,再往上一看,却是几个丫鬟,说话的正是气息有些慌乱的灵珠。 “吓我一跳,原来是你们,真是人吓人吓死人,阿弥陀佛!”灵珠抚着胸口,一边笑一边走过来,她方才也吓得不轻。青萝看清是她,这才不叫了,只是有些惊魂未定:“灵珠,大晚上的你们躲在花园干什么?也不提灯,也不出声,差点把姑娘吓晕。” 杜月芷:“……???” 灵珠冲青萝笑道:“对不住。我们是在找老太君的猫,猫儿性子野,又怕光,钻得很深,所以我们把灯灭了,差点要逮住它的,你这一叫,又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你知道我胆子小的嘛。”青萝呼了一口气:“那猫。。。” “是这只吗?”杜月芷淡淡道。 众人看去,只见杜月芷坐在栏杆边,膝盖上蹲着一只黄猫,毛色干净漂亮,尾巴尖儿上一点雪白,胖乎乎的,伸长脖子让杜月芷挠,眼睛眯成一条缝,奸诈又舒服。 刚才这只猫从空中落在她怀里,她虽然没看清,却也知道是只小生灵,顺手就用胳膊搂住了。 灵珠大喜:“正是它!”说着就要来抱它。 刚才还很乖觉的黄猫见人来,眼睛倏忽瞪大,猛地弓起背,尾巴竖的高高的,呲着雪白的尖牙,利爪露出,如临大敌。 灵珠手立刻缩了回去,气恼道:“小东西,怎么喂都喂不熟,还是除了老太君谁也不亲近的怪脾气!” “猫猫乖~”却见杜月芷伸出手轻轻柔柔地顺毛,在它脑门处抓了抓,猫立刻又眯起眼睛收起利爪,软成了一团肉呼呼,蹭了蹭杜月芷,软软的粉嫩的舌头舔着她的掌心。 杜月芷心都化了,又摸又亲,抱着它爱不释手。 隔了一会儿,她发现异样:“咦,这猫儿不会叫吗?” 灵珠面露尴尬:“这是一只哑巴猫,天生不会叫的。” 怪道从刚才落到怀里到现在,一点儿声音也没听到。一只哑巴猫,也不知是怎么得了老太君的宠爱,实在是一大疑案。杜月芷却更加心疼它了。不会叫的猫,天生残缺,热了冷了痛了伤了,别人都不知道,因而更容易伤害它,必定是伤了多次才会躲开,可怜的小东西。 “这猫与三姑娘竟如此有缘。”灵珠几番出手都弄不走它,又见杜月芷喜欢,索性道:“看来今日它必不愿同我走了,不如姑娘带了去,养两天玩,等老太君大寿过了,我再来接它。” “这是老太君房里的猫,也算半个主子,我带走不太合适吧?” “不防事。大爷素来不喜这猫,老太君说了,这几日不要它进房,免得大爷看不顺眼取了它的小命。它回去也是跟我住的,我与它不合已久,只怕这猫主子也不耐烦与我共处,相看两生厌,不如不见。” 父亲不喜欢这只猫?为什么? 回去的路上,杜月芷抱着猫,猫吃得很肥,沉甸甸的,缩在杜月芷怀里,呼呼大睡。回到了院中,福妈妈迎出来,道:“怎么去了这么久?正想着去给姑娘送披风……” 待看到杜月芷怀里那只猫时,脸色登时一变,勉强道:“姑娘怎么把这只猫抱回来了。” “我们也是这样说呢。大爷不喜欢这只猫,姑娘还把它抱回来,万一叫大爷知道了,只怕又要迁怒我们姑娘。”青萝嘟着嘴道。 猫咪大概知道有人说它坏话,激动地张开小嘴巴,龇了一下牙。 “一只猫罢了。”杜月芷拍了拍它毛绒绒的脑袋,说了缘由,见福妈妈魂不守舍,便问道:“福妈妈可认识它?” 福妈妈叹了口气。她怎么会不认识呢,亲手接生的小猫,当初瘦骨嶙峋还以为活不成了,如今已长得这么齐整,当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看到它,又想起大母猫来。老太君养的宠物猫,聪明甜美,整日撒娇蹭人来者不拒,公主亦很喜欢,宠上了天。大概人不如猫遭人嫉恨,大母猫出意外难产,产下小猫后随之死去了,小猫甚至一口奶也没吃过,后来一窝中只活下了这一只。 “……没过多久,公主就被召进宫,大爷他亲自送去的……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 哪还有什么后来呢? 娘进了宫,就再也没出来。 从此血亲生离死别,茫茫天涯十年聚首。 杜月芷撸猫的手微微顿住,黄猫打了个哈欠,拱了拱杜月芷的手掌,张嘴无声叫了几声,让她继续撸毛,琥珀色的眼睛清澈见底,倒映着杜月芷愣怔的神色。 “这猫还没有名字呢!”抱琴感觉气氛有些凝滞,故意道。 “是呀是呀!”青萝接茬:“我们给它起个名儿吧,在一天叫一天,叫什么好呢?” 两个丫鬟苦思冥想,猫懒懒地摇了摇尾巴,翻了个身,青萝眼睛一亮! “它尾巴尖儿雪白雪白的,不如就叫雪儿吧!” 杜月芷被推了几下,才如梦初醒:“怎么了?” “姑娘,我们给这只猫取名叫雪儿,你觉得好不好听?” 雪儿? 雪儿…… 记忆夹杂着雪团铺天盖地而来。 那一声娘亲,随着锦绣铃铛的破碎,狠狠刺入了胸中……却戛然而止。 柔软的猫尾滑过指尖,猫儿亲昵地舔着她,似乎要舔去她所有的忧思,仿佛前世即来的缘分,亲近她,信任她。 “雪儿,是你吗?” 杜月芷露出一点笑意,下巴蹭了蹭它的猫耳,温热而绵软。 她现在相信,所有失去的,终将会回到身边。 哪怕生而无望…… 哪怕历尽艰辛…… 那些珍视的东西,会一点点,一次次,以各种方式回来,而她所做的就是准备好一切,迎接重生后的大千世界,将它们收入囊中,永世陪伴。 第81章 进宫 杜月芷一夜好睡,隔日起来神清气爽,逗弄了一会儿雪儿。昨日夜已深,只匆匆给雪儿做了个小窝睡着,她计划着再给雪儿做个睡觉的暖笼,猫爬架,猫团子什么的,吩咐了丫鬟或买或做,却没想到不消多时,已有人将东西备齐,送上门来。 平日要个针头线脑都推三阻四,如今赶上门来献殷勤。抱琴早起去拿早饭,还没出门就有小丫鬟提了几个提盒,进来跪在地上,说是厨房的管事让送来的。打开来,粥品上等,配菜有模有样,各色都备齐了,连汤都纯白滚香,汤汁浓郁,令人食指大动,垂涎欲滴。 “往日厨房的人看见我厉害,不敢拿差的给我,现在看来,还有更好的。以后我再去拿饭,看他们还敢不敢胡赖!”抱琴洋洋得意地将早饭摆在桌子上。 “他们可不敢了,看咱们姑娘成了红人,巴结还来不及呢!今天管家说我们房里还缺两名丫鬟,要调人过来伺候呢。” 杜月芷现在身份可不比以前。一夜过去,消息传得飞快,穷乡僻壤接进来的三庶女,老太君如今看重不说,还成了小殿下的恩人,以区区庶女身份进宫遏见,若是真入了菱妃娘娘的眼,只怕是飞黄腾达,越上枝头做凤凰,将来跟杜月薇并肩也不是不可能的。在她身份水涨船高的今天,杜府的下人们见风使舵,少不得巴结她。 如此种种不消细说,荷花洞子里的人,除了杜月芷,都在心中祈祷这扬眉吐气的日子能多停留一段时间。 杜月芷逗了一会儿猫才出门,为了三日后进宫之事,老太君少不得提前细细嘱咐她。 杜月薇来了,昨夜就去跪了佛堂,大约是没睡好,神色萎顿,一看到杜月芷,脸上顿时堆起笑意。 虽然是虚情假意的笑,可却带着讨好之色,叫人不免生疑。 “三妹妹脸可好了些?看起来似乎消肿了许多。”杜月薇凑过来,在她脸上细瞅了瞅,看起来犹为关切,还让诗儿取了化淤消肿的药送给她。杜月芷略动了动,杜月薇就分外紧张,目光缝在她的衣裳上似的。 “对了,三妹妹那幅白狸绢百寿图我已经另外派人錶好了,早起送了来,挂在老太君房里。还有令儿,我已让人带出去交给人牙子发卖,省的她再来离间我们姐妹感情。” 杜月薇的语气又轻又柔,丝毫没有往日那般嚣张跋扈的样子。 杜月芷黑幽幽的眼睛闪过一丝讶异,今日大姐姐是吃错药了吗?这般热情,宛若忘了之前势如水火的架势。 回去的路上,还是杜月镜告诉了她原因。 “昨日两位殿下是不是看到你脸受伤了?九殿下在离开前,当面提了这件事。毕竟马上要进见娘娘的世家小姐,怎么能脸上带伤,且你年纪又小,担心你控制不了伤心的情绪而在娘娘面前失仪。大伯父当然懂他话里的意思,是要把你妥善安排好,心情愉悦地送进宫。而令你委屈的人,很明显有大姐姐,所以她才会迫于压力低头示好……啊,阴差阳错,这一次还算是你大赢。” 无论杜璋和常氏怎样维护杜月薇,然则人算不如天算,祸兮福兮,意料之外。 杜月芷心里却在想,他不是明明气得都不肯回头看她,怎么还会这样对她好呢? 说好不再怄气的,若是这次进宫见了他,好好跟他道歉吧。 三日后,她的脸好的差不多了,宫里的马车来接人,杜怀胤亲自送妹妹进宫。 过了严兵把守的正午门,下马上轿。 紫金銮殿,宝光葳蕤。 皇威浩荡,鸣钟击磬。 关于皇宫,杜月芷不算熟悉,也不算陌生。良王册封,大婚的时候,她都去过。只是那时候胆子特别小,不敢四处乱看,走在静悄悄的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的高大宫殿里,莫名觉得害怕,连呼吸都凝滞了。 轿子的车窗是一层白纱珍珠流苏,透过摇摇晃晃的珠子间隙,她看着平坦的青瓦路从眼前飞速闪过,偶尔能看到粗壮圆润的柱子,玉石台阶,宫女华美庄重的下摆像是水中的船,簌簌轻盈。 “我在外面等着你,放心去吧。”到了禁宫,杜怀胤就不能进去了。杜月芷从车窗内伸出一只柔嫩雪白的小手,兄妹俩默默交握片刻,只听太监捏着嗓子道:“起轿——” 杜月芷这才有些紧张,轿子静悄悄飘了过去,她手心不知什么时候握住了那块打着络子的琅琊玉。这是九殿下送她的,握着它,仿佛就没那么紧张了。过了漫长的时间,终于落轿,是一处碧玉琉璃瓦,雕梁画栋的宫殿,一个风仪女官带着宫女将她迎了下来。 这里仍不是菱妃娘娘的宫殿,而是速教宫中礼仪的地方。 杜月芷前世有经验,所以学得又快又好,一点就透,进退几次都未出错,那女官露出笑容来,将杜月芷带入内殿,穿过游廊,分花拂柳,这才到菱妃娘娘住的宫殿。 秋日天高气爽,湛蓝的天空下,碧清的宫殿宛若一块翠玉,熠熠生辉,屋檐画栋,朱帘灵动,宝格上放着各色玉雕,瓷瓶,佛手等物,宽阔的铺着地毯的殿房内卧着两只大鹿首,原是熏香炉,甜香扑鼻,轻烟袅袅。 一路走来,只见那些守房的宫女皆是眼观鼻鼻观心,见人来了,纷纷行礼。 “小姐请坐,娘娘稍后就到。” “多谢姑姑。” 引入内殿,那女官便退出去了。 杜月芷饮着香茶,静静等待。不知菱妃为人如何,初次见面,不要犯错就好。前世进去的大殿清寒入骨,连血液都要冻僵了,这里却温香舒适,令人莫名的心安。也对,这是九殿下打小住过的地方,他是如此温暖的一个人,想来菱妃娘娘也是如此吧。 正想得入神,殊不知一个小小的身影闪了进来,不叫宫女报备,踮着脚尖进来,手突然蒙上了杜月芷的眼睛,故作低沉的声音:“猜猜我是谁~” 杜月芷起先吓了一跳,继而认出他,抿唇笑道:“十三殿下。” 夏侯慈松开手,笑容绽放:“当当~答对了!” 他穿着一身劲装,玉带束腰,眼睛黑白分明,清澈见底,睫毛又长又浓密,额头高洁。原本孤僻的气息几乎完全消散,长高了几分,连带着脸蛋也脱了几分稚气,多了几分英气。 杜月芷心中也很欢喜,伸手去摸她的头,夏侯慈笑嘻嘻避开:“月芷姐姐,我长大了,是个男人啦,男人的头不能随便摸的。” 小屁孩,还装大!杜月芷原想让他见识见识自己的厉害,只是在菱妃殿内不好放肆,就微笑着坐了回去,不同他一般见识。 她冷淡了,夏侯慈反而不适应,黏在她身边,一会儿让人倒茶,一会儿让人拿果子,一会儿又想带她出去玩。 有他在身边倒也不寂寞,杜月芷最后一点不适感也褪去了,看他忙得不得了,忍不住开口道:“十三殿下,你坐下歇歇吧,等我见过菱妃娘娘,再陪你玩,看你额头上的汗。”说罢,抽出袖子里的帕子,点了点他的额角。 夏侯慈仰着脸让她擦汗,想了想道:“也对,你是来见娘娘的。娘娘一大早就去中宫请安,还未回来,我帮你看看,等我。” 杜月芷听出来夏侯慈还是在叫“娘娘”,而不是“菱母妃”。 大约还是因为太妃的事而耿耿于怀,想要化解他幼小之时便形成的孤僻与冷漠,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不用,我在这等着……” 话音未落,夏侯慈已经跑出去了,看着他冒冒失失的身影消失,杜月芷笑着摇摇头,继续等待。 半柱香后只听外面有了动静,宫女唱喏:“娘娘回宫了!” 珠帘被人撩起,却听一个温和柔软的嗓音道:“人已经来了么?” “回娘娘,杜小姐已经来了,正在里面坐着。” 隐隐看见一个宫装丽人被簇拥着进来,却不是进这房,而是朝那边去了,一阵若有若无的香风飘散,又有宫女过来请:“杜小姐请随奴婢来。” 宫里一言一行都是有规矩的,杜月芷素来谨慎,忙站了起来,敛首屏息,随着那宫女去了。走过几道雪白的幔帐,脚底踩着软软的毛毯,眼前是八宝荟萃提輘床,红珠木明镜妆台等后宫女子用物,华贵非凡,她最后停下的地方,竟是菱妃的内室。 “娘娘,杜小姐来了。” 杜月芷能感觉到丽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按规矩她不能无端打量宫妃,所以一直都是颔首。但是不知为何,她身处皇宫深处,在这陌生宫妃的内室中,闻着那若有若无的香气,心里无端生出几分亲近。 提裙退后几步,杜月芷款款跪下,衣衫宛若莲花层叠落地,双手交并举至额头,伏拜于地,额头与手背相触,不疾不徐缓缓道:“杜氏女月芷拜见菱妃娘娘。” “嗯,好——”菱妃点点头,看见一个身穿桃金偃月缂丝裙的少女拜在下面,金步摇,佛玉簪,黑发如瀑,虽未看见正脸,但那雪白的额头,以及端正有礼的身姿,已经表明这是个很知礼的大家闺秀。再一看,菱妃目光落在了她腰际上的那只琅琊玉上。 乾儿将玉送给了这个孩子么? 她微微一笑,朱唇轻启:“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杜月芷抬起头来。 本来微笑着的菱妃笑容顿时一滞。 第82章 错觉 眼前的少女清美秀丽,明眸闪耀着迷人的光芒,长眉如黛,雪白的面颊荡着浅浅的笑容,说不出的舒服自然,似乎已与这座宫殿气息相融。她站在那里,似远似近,桃金偃月裙长及垂地,盖住她的脚面,而她背后的宫女渐渐模糊,散发着袅袅轻烟的鹿首,外面则是宫内永远望不见的四角天空…… 裙摆扫在干净明亮的青瓦路,菱妃仿佛看到少女快步朝她走来,语气欢快:“今日春光明媚,我借了大风筝来,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放?” 菱妃宛若重回二十年前,无数次在梦中想念过的好友,再一次出现在面前。 她惊讶于还会再见到洛河公主。 不,这不是洛河公主。 她已经死了。 但是那眉眼,那酷似的容颜,菱妃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 怎么会?杜府明明对外宣告过次女因病逝去—— 菱妃心突突跳了起来。 如果真的是洛河的女儿呢? 万一…… 不会的!电光火石间,菱妃的头仿佛被一棒子打来,嗡嗡作响! 杜月芷见菱妃陷入沉思,自己跪得双膝生痛,保持不住同一个姿势,只得再次一拜:“小女拜见菱妃娘娘,娘娘万福安康。” 只见那保养得宛若明玉般的美人缓缓回过神来,竟不知为何突然撑着头,半倚在玉榻上,眉头紧皱,呻/吟有声。 身旁服侍的宫女立刻上前照看,惊慌道:“娘娘头风又犯了!快去请太医!” “请太医!” “快快快,去拿安神汤!” 只见菱妃头愈发痛了,宫女们乱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来来去去,整个宫殿都动了起来。 菱妃十四岁进宫,御前伺候十余载,如今虽说人到中年,当初盛极一时的荣宠已不复在,但因为气质温婉,福仪万千,深的太后喜欢,皇上也念在她生下龙子的份上,赐赏她一片安宁。菱妃在后宫受到敬重,到了如今升至妃位,九殿下又孝顺,人生也算圆满了。 只是她早年被人暗算,不仅身体受到损伤,也时常受到头痛折磨。 太后非常关心菱妃,常常为了菱妃的头痛而兴师动众,甚至砍了几个伺候不当的人的脑袋,以至于菱妃每每犯了头痛症,最紧张的不是他们母子,反而是底下的宫人,生怕稍不注意项上人头就保不住了。 菱妃此时已经完全不能支撑,伏在榻上,额头上微微出了细汗,可见痛的很了。宫女端了安神汤来,也无法喂她喝下去。 宫女们急的六神无主,只盼望太医能快点赶来。 杜月芷心中不忍,自己起身观察了片刻,自荐道:“姑姑,让我来吧,我能治娘娘的头痛。”“你……你行吗?”大宫女珍珠皱眉,不敢随随便便让她碰菱妃。 “请姑姑放心。” 杜月芷直接回答。 珍珠看她年纪小小的,只道是大言不惭。 “那么请姑姑再想想,娘娘为何召见我。”杜月芷救人心切,再次提醒。 为何召见?当然是因为这位杜小姐治好了十三殿下的眼睛。那么复杂难缠的病,这么多年没人发现,只有她发现了,还治好了,若没有过硬的本事,也到不了这里来。 珍珠这才点了点头,请她过去:“有劳小姐了。” 杜月芷没有丝毫迟疑,直接走到菱妃前面,小心翼翼扶起菱妃的上半身,原想让她靠着自己,但是无奈人小力微,便让另一个宫女扶着,自己脱了鞋上榻。其中一个大宫女阻止喝道:“放肆,你怎能随便上娘娘的玉榻!” 放肆?治人病,听天道,何来放肆?杜月芷抬起眼睛看了那大宫女一眼,冷冷的,极具危险性,与方才拘谨,平静的样子完全不同,那大宫女见了一愣,竟被逼的哑口无言,片刻后又恼羞成怒:“不过是区区一个庶女罢了……” 原来是嫌弃她身份低微,宫里捧高踩低,哪怕是将军府的人,一不是嫡位,二尚未闻名,宫女自然不会拿她当回事。在这宫里,哪怕是世家小姐选了进来,运气不好,也一样是奴才的命,是以那宫女没把杜月芷放在眼里。 珍珠见杜月芷冷面如霜,沉吟道:“现在治娘娘的头痛为重,其他的无关紧要。” 这位姑姑倒是好说话,也很能分得清轻重缓急。 杜月芷暂且不与那宫女一般见识,上榻跪坐。她治头痛向来不在话下,此时伸出两只手,中指指节抵住菱妃的太阳穴,两重一轻有节奏地按摩起来。按完太阳穴,再依次找到后脑,脊背的穴位,以按压为主,慢慢帮菱妃缓解头痛。 “十三殿下到。” 夏侯慈来了。他到了太后那里才得知菱妃早已回来,匆匆往回赶,刚到门外就听说菱妃头风犯了,着急的很,一头冲了进来:“菱妃娘娘——” 先前骂过杜月芷的宫女连忙又是请安又是倒茶,把夏侯慈伺候的密不透风。 “嘘!十三殿下,不要太大声,小心吵着娘娘了。”杜月芷跪坐在菱妃背后,正大拇指缓缓揉着菱妃脖子与耳朵交接的地方。 “嗷——”夏侯慈见杜月芷在,不由得心中松了一口气,他怎么忘了,月芷姐姐很厉害,一定可以治好菱妃娘娘的! 他乖乖放轻脚步和呼吸。 看着菱妃紧闭的双眼,平时宁和的气息完全紊乱,痛苦不堪的样子令夏侯慈的心紧紧揪在一起,握住菱妃的袖子,在榻前战得笔直笔直的。 “十三殿下,你看起来很紧张娘娘的安危。”杜月芷一边按摩一边若无其事道。 夏侯慈神色别扭:“我才没有!” “那么你抓着菱妃娘娘的袖子,是不是也怕她飞走了呢?撒谎可不是好孩子哦。” “……月芷姐姐,你别说了……”夏侯慈隐隐有些害羞。 看见杜月芷与十三殿下说话如此随意自然,且十三殿下又很听话的样子,让周围的宫女大吃一惊。这还是那个冷漠孤僻,生人勿近的小殿下吗?整个宫里也只有九殿下能管住他,杜月芷是什么人,竟是让小殿下做什么,小殿下就做什么。 夏侯慈推开奉到面前的托盘,皱皱眉:“我不喝茶……月芷姐姐口渴半天,怎么不给她倒茶?” 那宫女终于觉察出不对来,又惊又惧,只恨自己舌头为什么长这么长! 战战兢兢倒了茶来:“杜小姐,请喝茶。” 杜月芷继续按摩,撩起眼皮看了看她:“姑姑的茶,以我的身份可喝得?” “喝得,喝得,奴婢冒犯小姐,是奴婢罪该万死。” 夏侯慈听得迷迷糊糊,不懂这个宫女的脸为什么突然变得苍白,似乎受到了惊吓。 菱妃在说话声中很快便清醒过来,她头痛已不再像方才那样像击鼓一样厉害了,夏侯慈见他醒来,立刻松了手,走到一边。杜月芷戏谑的眼光跟着夏侯慈走了,又回过来,柔声道:“娘娘好些了么?” 菱妃道:“好多了。” 确实好多了,头脑一片清明。 “方才情况紧急,小女一时冒犯,上了娘娘的玉榻,又碰了娘娘的玉体,望娘娘恕罪。” “无碍。” 菱妃头痛归头痛,对周围还是有一定感知的。她感觉到杜月芷手法细腻,气度亦很沉稳,便是在这么多忙乱紧张的宫女面前,也从容不迫,甚至还打趣小殿下……这种既收敛又大胆的性格,倒是第一次见。可菱妃也不责怪,先前只以为杜月芷是个知礼的孩子,现在的世家小姐知礼的不少,初看性格也并无出彩之处,现在才发现,原来这只是蒙在表面的一层伪装罢了。 这孩子能悄无声息借慈儿去反击侮辱她的宫女,很聪明,难怪乾儿会喜欢。 菱妃更加相信,杜月芷十有八/九是洛河的女儿。待杜月芷下榻收拾好后,赐了座,菱妃又问了几句家常话。等到时机成熟后,菱妃便有了试探之意。她想知道,杜月芷到底是不是洛河的女儿。 “回娘娘,我的生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父亲很少说起她的事情,所以我,我亦不大清楚,只知道一点点……”杜月芷对这套说辞烂熟于心,每每有人问起她的身世,她都会这样回答。那日老太君告诉她母亲死亡的真相后,作为交互保密,她不会向任何人提起生母洛河公主。 她再也不会随随便便将自己和兄长置于危险的境地,至少,在为母亲平反前不能…… 她会藏起一丝一毫的痕迹,像秘密一样藏着。 她表情真挚,言语间又非常像一个孤女,以假乱真,谁也挑不出错来。 菱妃听了她的回答,心中微微有些失望。 原来她的生母只是杜将的侍剑丫鬟,想来杜璋不过是找了一个与洛河容貌相似的女子…… 大概是她思念好友太深,所以才会产生这种错觉。 往事不可追忆,菱妃对杜月芷的态度也微微有了变化,笑道:“你治好了慈儿的病,又缓解了我的头痛,现在想想,给你再多的赏赐也不足以表达我们的感谢。你可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或是想要达成的事情吗?” 杜月芷有很多,可是这位宫中贵主并不能理解,所以她只能摇头。 夏侯慈倒是为她着急道:“月芷姐姐,你可要想清楚了,菱妃娘娘可以满足你任何要求呢!” 菱妃见夏侯慈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一片真心,忍不住笑道:“小十三,你可真向着你月芷姐姐,你若是了解她,不如你帮她说说看?” 菱妃只是打趣,没想到夏侯慈脸一红,果真恳求道:“那菱母妃,可以让月芷姐姐进宫吗?” 菱妃一愣。 杜月芷看了看夏侯慈,脸上由惊讶变为欢喜。 只听一阵清朗的笑声从门口传来:“十三弟,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次。” 第83章 痴情 夏侯慈无意中叫了菱妃“菱母妃”,自己也吓了一跳,小脸绷的紧紧的,眼神却很茫然地看着杜月芷。他只是想建议让杜月芷进宫,好和他们朝夕相处而已…… 杜月芷抿唇偷笑,不经大脑脱口而出的话,往往表达了内心最真实的想法,看来十三殿下已经在慢慢融化,进步显著,孺子可教也。 而最高兴的是菱妃,这是她第一次听夏侯慈叫自己母妃,竟是结了杜月芷的光,也不知说什么好,端庄地拉着夏侯慈的小手,把他抱在怀里:“好孩子,真乖,再叫一声?” 夏侯慈不愿意了,可是看到杜月芷温柔鼓励的目光,也不知从哪里来得勇气,别别扭扭又叫了一句:“菱母妃——” 菱妃几乎热泪盈眶,美丽的脸荡起激动而克制的喜悦,捧着他的小脸,爱怜得亲了亲。 “十三弟,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一道声音从门口传来。 “九殿下万福。”宫女们恭敬请安的声音响彻房间。 他来了?杜月芷为夏侯慈喜悦的心立刻变得忐忑起来。 “乾儿,别打趣你十三弟,这已是他的极限。”菱妃为夏侯慈解围。 夏侯慈脸涨的通红,黑幽幽的眼睛亮亮的,对着那个身影软软叫了一句:“九哥。” 夏侯乾穿着一件暗紫如意牙翅朝见服,面若冠玉,才刚从御书房出来,知道杜月芷已经到了菱妃的宫殿,便推开大臣的应酬赶了过来。旁边的宫女想要通报,他手微扬,那宫女便垂首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他边打趣十三弟边径直走了进来,一眼就看见了杜月芷。 这里是皇宫,杜月芷与他目光交接,两人三日未见,心中俱是一荡。那日老太君大寿,两人都很生对方的气,可是杜月芷后来知道夏侯乾尽管生气,该帮她还是帮她,暗地治了大姐姐一通,又觉得很对不住他。她因为忐忑愧疚而低下头,夏侯乾便以为她连看都不愿看自己了,心中不由得一沉。 夏侯乾先向菱妃请安,菱妃道:“你今日倒出来的快,快去见见你月芷妹妹。” 妹妹岂是能随便喊的?夏侯乾转念一想,去掉妹妹,唤了她的名字:“月芷。” 杜月芷回礼:“九殿下。” 夏侯乾看她脸蛋白白的,那日的掌痕已经消散,连胭脂也未涂,犹如清水出芙蓉,忍不住道:“今日入宫可还觉得累?是你兄长送你来的?来了多久?”杜月芷一一回答。听到她的声音虽然平静,却也很柔和,夏侯乾提紧的心便松了下来,就势坐在她身边。 两人既然开口,之前的种种便都算翻页了。其实都不是特别钻牛角尖,杜月芷从不肯浪费时间在无谓的事情上,而夏侯乾亦是。他们见面的机会不多,若是次次在这上面算账,倒白辜负了对方的心。 杜月芷第一次看夏侯乾穿这么正经的朝服,气度超脱,无意中散发威严冷然的气息。从前看良王穿朝服,只觉得温润如玉,而夏侯乾穿朝服,却很霸气,天下万苍皆在我身的霸气,简直让人窒息。她又想到,九殿下如今也有十六了呢,皇子总是比凡家子弟早熟贵气,他明明有许多选择,却偏偏看上了自己,该说他品味独特,还是很有眼光呢…… “你又在发呆了。”夏侯乾静静看着她。就那么一小会儿功夫,她就眼神迷蒙,沉浸在另一个世界,哪怕他在她面前也丝毫不能阻止她的胆大妄为。 杜月芷从神游中被他拉了回来,眨了眨眼,毫不脸红地说:“殿下英姿俊挺迷倒众人,连我也看呆了,请殿下恕罪。” 夏侯乾:“果真如此吗?” 她肯定点头:“果真如此。” 哪怕是胡言乱语他也信了。夏侯乾薄唇微微勾起,淡淡笑意弥漫。 他们说话声音很低,别人都听不到,菱妃坐在一旁细细看了二人神色,心中已然懂了。只在心里叹道九子不思量,那杜月芷虽说花容月貌,然则年纪尚小,兼之是杜府庶女出身,身份复杂,若九子喜欢上了,倒真有些费事。可她这么多年来也没看到九子喜欢谁,这孩子心思深沉,原以为他无欲无求,没想到真么快就有喜欢的人了。只是当菱妃看到杜月芷端正坐着,而夏侯乾侧过身来靠近她,是方便让杜月芷听到的姿势,菱妃的心情便有些微妙了。 菱妃对杜月芷的喜欢溢于言表,吃完饭,带着她去宫殿周围逛逛,这里清净,也不怕被人看见。夏侯乾让人带了许多吃食跟着,浩浩荡荡的,杜月芷禁不住脸红腹诽,在九殿下眼里,她究竟是有多么会吃…… 夏侯乾才不管这些,他弄了许多好吃的,就算每一样杜月芷只咬一口,那也能吃得很饱。吃饱了,才能长个,长高,长大,她就是太瘦,得多补补,要不然总被人欺负,连反击都柔弱无力。 到了快告辞的时候,夏侯慈抱怨杜月芷一直跟九哥说话,没有拨出时间留给自己,颇为不满。杜月芷忍不住笑道:“那十三殿下想怎么样呢?” “菱母妃说你要回家了,以免误了宫禁,那……你陪我下去采一束花吧。”夏侯慈想了想道。 采花这件事倒不会花费很多时间,杜月芷答允了他,两人便去了。夏侯乾自然也是跟着去的,只听菱妃道:“乾儿留下。” 夏侯乾定住脚步,杜月芷猜到他二人母子有话要说,便安抚道:“九殿下,我与十三殿下就在附近,很快便回来。” 夏侯慈急着带她去采花:“月芷姐姐,再不去就晚啦——” 杜月芷被夏侯慈拉着,走到很远的地方才回头,看那高高的亭台上面,风一阵阵吹过,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再看着夏侯慈欢快无忧的身影,她缓缓仰头,这一片花园周围,都是很高很高的亭台楼阁,又远又近,鳞次栉比,再往上,就是小小的四方的天空。 也不知,活在这样的天空下,是什么感觉。 杜月芷莫名有些心悸。 “母妃,您有话问我?”夏侯乾坐下。 菱妃问:“乾儿,你在西疆被人偷袭,差点没命,是谁救了你?” 夏侯乾沉默片刻:“是她。她是杜府遗珠,今年才找回来,尚未出头露面,京城多数是不知道的。” “我心中也有预感是她。只是没想到她是护国将军的庶女……” 夏侯乾见菱妃脸上蒙上一层烦闷忧愁,不由得握住母妃的手:“母妃,出什么事了,您不喜欢她吗?” “我喜欢她。方才母妃头风犯了,是她喝退阻挠的宫女,大胆为我医治,当真算得上一个奇女子。只是她长得太像母妃认识的一位故人,母妃有些担心。” “什么故人?” 菱妃摇了摇头:“故人乃是逝去之人,不宜再提,或许是母亲想多了,只希望她二人毫无瓜葛。” 夏侯乾还要再问,菱妃却话头一转,提到了另一件事:“母妃看你的意思,是喜欢的紧,若是你认定她了,待她及笄,你的府邸也建的差不多了,母妃便请你父皇赐婚,将她娶进来,给予侧妃的名分……” 夏侯乾微微一顿,打断道:“我只会娶正妃。” 菱妃听了这话,不由得心头沉重,眉头微蹙:“乾儿,痴情令人苦。母妃是过来人,看得明明白白。这孩子虽然年纪小,却聪明内敛,心思自比别人多一重,你对她推心置腹,她不一定坦诚相待。何况她这样的性格,多半是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便是你娶了她做正妃,往后你有了侧妃,通房,以她的性子,能受得住吗?” 她受不住的,夏侯乾很清楚,她无论身处多么污秽黑暗之地,内心自有一股傲气,触碰了她的底线,她便再也不会回来了。想到这一点,他的心立刻掀起了滔天巨浪。 “我不会有侧妃,通房。我会等她长大,若她答应嫁我,这一生便只与她举案齐眉!” 沉稳的声音,是承诺,也是誓言。 “乾儿,你糊涂,世上好女千千万,你为什么偏偏看上她。举案齐眉,你能保证她能心无旁骛,像你喜欢她一样喜欢你,一辈子不变吗?” 夏侯乾微微怔住,他想到了二哥夏侯琮。 他不能保证她心无旁骛。因为她与二哥之间一定有什么,只是她从来不透露。她身上有太多秘密,太多令他猜不透看不穿的东西了,他竟无法全部掌控。母妃的一席话,令他重新审视了一下与她的关系,倘若她喜欢的是二哥,是五哥,倘若她随她的父亲一样,也支持的是太子…… 她会背叛他吗? 她背叛他,他还会喜欢她吗? 他的眼前浮现了那张雪白秀美的小脸,她那双隔着雾气望过来的眼睛,淡淡的,冷冷的,有时柔弱无助,有时狡黠可爱,有时隐忍沉静,明明还是豆蔻少女,却吃尽了苦头,明明悲惨到了极点,却又能摇身一变,否极泰来……她像那面百花镜,每一面的她都那么令人想探究下去,或许探究得越深,陷得越深。 在母妃凝视的目光中,夏侯乾站了起来,走到窗前,身影在光影中修长挺拔:“那又有什么关系,至少她现在是喜欢我的。” 第84章 对抗 夏侯慈太过兴奋,采了许多花,抱都抱不下,她便坐在一处假山石边,抱着花儿一动不动发着呆。这里真的很美,宛如仙境,微风徐徐,她嗅着花儿的清香,心中莫名有些伤感。或许是因为这不食人间烟火的皇宫,又或许是因为这里中规中矩的人。 这里果然很清静,一个妃嫔贵主都没遇到,更别说月薇的姨母常贵妃。若是真遇上了,杜月芷也不知她是否能认出自己,要是常贵妃知道亲侄女在她手里吃过亏,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吧。杜月芷自顾自一笑,心中既有些期待又有些讽刺。 夏侯慈消失在花丛中太久,杜月芷便想让宫女去找找,忽见远远走过来一个人。 他身姿英挺,眉目坚定,那样冲着她走来,就连暮色也难掩他的俊美。 杜月芷心中的伤感立刻烟消云散,立即站了起来,不由自主冲他挥了挥手上的花, 花面人面交相映,美不可言,她看到九殿下的脚步快了些,只是在走过□□时,他侧了下头,脸色微微变了。不知看到了谁,他原地停了片刻,清朗的目光滑过杜月芷,似有迟疑,而后义无反顾朝着另一条路走了,留下举着花愣在原地的杜月芷。 她揉了揉眼睛,前面空无一人,她问宫女:“你刚才有没有看到九殿下?” “回小姐,看到了,九殿下从另一条路走了。” 杜月芷点点头,方才吓了她一跳,还以为自己凭空产生了幻觉。不过九殿下明明要过来的样子,怎么突然半途改道?莫非另外一条路,有什么人在?她想去看看,但是到了方才九殿下消失的地方,却什么也没有。 真是奇怪……杜月芷百思不得其解,想着等他回来问他。但是她陪着夏侯慈玩够了,快要出宫了,也没见到夏侯乾。 大概是她左顾右盼的样子打动了菱妃,菱妃笑着道:“乾儿被圣上召去,这会儿正在御书房谈事情,回不来呢。” 杜月芷想这是大事,无可厚非,只是临走没看到他,总有些遗憾。以后大概还有机会再见吧。 她与菱妃,夏侯慈告别,见到兄长,出了宫。马车离宫殿越来越远,杜月芷的心也慢慢恢复平静,直到最后她都在想,夏侯乾看见的,难道是皇上? 夏侯乾看见的,确实是皇上。 当他看到杜月芷向着她挥动手中的花时,只想快点过去把她抱在怀里,可是当他路过交叉口,无意间发现了父皇的驾撵也在朝这边来,一边是抱着花无知美丽的少女,一边是威武庄重的父皇,太监们在清道,已经越来越近了。 “只是她长得太像母妃认识的一位故人……” 菱妃的话在耳边回响,夏侯乾也不知从何而来的心慌,直觉应该决定拦住父皇,不能让他看到等待在假山石边的杜月芷。 于是他转身走向天子的驾撵,挡在前面,驾撵停下了。坐在上面,身穿明黄龙袍的怀帝睁开双目,目光微微下斜,面沉如水:“乾儿,何事?” 若是不大不小的事情,是拦不住父皇的驾撵的,夏侯乾躬身道:“父皇,西丹频频发起内乱,大臣提议大靖派出以太子为首的使者团前去平乱,此行危机重重,太子乃是一国辅君,不可冒此大险。” 怀帝冷漠道:“那你认为如何?” “儿臣几番思量,愿奉召王命,代太子出使西丹。” 怀帝冰冷的目光在夏侯乾脸上滚了一圈,这是他的第九个儿子,倨傲明朗,英俊无畏,虽是站在下面,目光却不曾折服。九子的脾气倒一点也不像他的母亲,而是像他。想到这里,怀帝缓缓抬手:“去御书房。” 夏侯乾所说的,乃是国之要事,该召集大臣认真商议。眼看着怀帝的高轿转身,夏侯乾松了一口气,跟在后面去了御书房。想着二皇兄或许会去看杜月芷,夏侯乾顺势提起了他,怀帝便让人将夏侯琮也召了来。 夏侯琮其实很早就去看杜月芷了,只是被菱妃一直挡在宫殿外,他是皇子,总不能不经允许就乱闯妃嫔的寝宫,所以他守在外面,期待能碰上杜月芷。可惜怀帝一召见,天子之命,就由不得他了。夏侯琮也奇怪,好端端的父皇召见他做什么,去了才知道,原来九弟竟要求出使西丹。 西丹是一个自大狂妄的小国,虽然被大靖收服,但时不时冒出反骨,最近又在发动内乱,出使西丹,少则三个月,多则数年。且疆域苦寒,瘟疫便生,若是夏侯乾代太子去了……夏侯琮露出一丝阴笑。 只怕他,有命去,无命归。 杜月芷出宫之际,除了夏侯慈,无人来扰,走得也很顺利。回到杜府,先去见老太君,老太君细细问过一回,又将菱妃赏的东西记在册子上,交给副妈妈收着:“这是芷丫头将来的嫁妆,你们好生收着,待将来提起婚事时,再拿出来。” 杜月芷羞赧道:“老太君,这些东西我都不要,全是孝敬您的,您怎么又给了我……” 菱妃娘娘给的东西都快装一车了,杜月芷看都没看,转口就孝敬给老太君,若说不是十分的装模作样,就是确实的孝心使然。 老太君摸了摸她的头,看她小脸白中透红,分外可爱,忍不住伸手拧了拧腮:“人小鬼大,你才多大点,就把钱财看作身外之物了?宫里赐下的东西你留着赏人也好,送人也罢,也算是一份用度,省的被些没轻没重的小家子气看轻。你的孝心我心领了,你也累了一天,早点回去休息吧。” 可不是,这一去,回来的时候,天都快黑了。杜月芷从床上下来,看见杜怀胤在眼前,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来。老太君现在看重她,也许,对她和哥哥的关系就没那么严苛。若说以前是讲究嫡庶,心疼月薇,如今她已不像先前那般无用,或许可以恢复和哥哥的关系呢。 杜怀胤立在旁边,自然也注意到了杜月芷的目光,又天真,又活泼,还藏着几许狡黠,似乎又有了什么鬼主意。她想做什么?杜怀胤忍不住紧张起来,给了妹妹一记警告的眼神,让她不要捣乱。 杜月芷这不是捣乱,她打定主意,又返回去软软地绕在老太君膝边:“老太君,天黑,我房里的丫鬟都没来,有些害怕呢。” 老太君隔窗看了看,可不是,今夜无月,黑的够透,道:“不怕,我让灵珠送你。” “灵珠还要帮您捡佛豆,且都是女子,穿过花廊又叫人不敢走,小厮们送到二门就到头了。”杜月芷不肯,眨巴着两只水汪汪的眼睛,烛光映在上面,亮晶晶的:“眼下有现成的闲人,就等老太君开口吩咐了。” 杜怀胤脸色微微一动。 老太君终于明白过来,芷丫头这是在求她,让胤哥儿送她回去。 他们兄妹二人的关系在杜府一直传的不好,说最开始杜怀胤很喜欢这个新来的庶妹,宠她比宠嫡妹还甚。不过因为庶妹性格不好,冒犯了嫡女杜月薇,杜怀胤大怒,对这个庶妹慢慢也就冷淡下来,后来见面都不怎么说话,活脱脱是现世报。 只有少量的知情人士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从来没有变过。所谓冷淡,也只是杜怀胤为了保护杜月芷,而向老太君做的妥协。 如今杜月芷想要与哥哥正大光明走在一起,也是不想再将那些委屈憋在心里。她说的这句话,也是在赌:老太君要么大怒,责骂她不懂事,要么就答允了她,从此不再拘束他们兄妹二人。 老太君眯起眼睛,面色不改,不知在想什么,并未开口回答。杜月芷和杜怀胤就耐心等着,仿佛是一场隐形的对抗,就看谁更沉得住气。 房间里只有烛燃烧的声音,忽而灯花爆了,灵珠拿了小银剪子,轻轻上前剪去灯花,又笑着道:“老太君,外面可在刮风,三姑娘再不走,恐怕就要淋雨了。” 这句话打破了房中的平静,老太君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胤哥儿,你准备准备,送你妹妹回去。”这便是答应了,她话音刚落,杜月芷和杜怀胤心中的石头坠地,感激涕零,就连灵珠和夏妈妈也都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谢谢老太君!”杜月芷心中高兴,拉着哥哥的手就走,走到门口她又折返身,抱住老太君,小手臂甚至环不住,仍在努力。她吧唧一下,软软的唇亲在老太君脸上:“谢谢您!您对我太好了!” 亲完,她像只蝴蝶一样飞跑了,杜怀胤摇摇头笑了笑,跟在妹妹后面,留下笑眯眯的老太君。老太君是杜府第二根顶梁柱,就连月薇,虽说是撒娇,却也只是在怀里蹭蹭,惧着老太君身上的威严,从来不会去亲她。而杜月芷则在熟了以后,随性自然,想亲就亲,无半分顾虑…… 以前真是把这孩子拘束得太狠了…… 杜月芷走在路上,如今已经入秋,夜风便有些大,将剑萤提着的灯笼吹得摇摇晃晃。可兄妹二人丝毫不受影响,上一次三个人这样一起走,还是半年前。半年,他们等得实在太久了,好在谁都没有放弃,所以才会再度赢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夏妈妈开了院门,看见杜怀胤送杜月芷回来,不禁露出惊讶的表情。杜怀胤进来,说清了缘由,所有人都高兴得不得了,青萝犹甚,趁乐搬出甜酒来,招呼着人去灌杜怀胤。如此闹了好久,还是杜月芷理智,见天色已晚,恐误了明日进学,便叫他回去。 杜怀胤站了起来,出了房,冷风一吹,才觉得头重脚轻,已是微醺。 “这酒虽甜,还是有后劲的,哥哥不是醉了吧?”杜月芷问剑萤。 剑萤拿灯笼照了照,也不十分确定:“少爷酒量很好,能喝一坛女儿红,这……” 她细心地端来热茶,捧在手上让杜怀胤喝了,杜怀胤胸中热乎,恢复一些,只叫她二人放心。他素来酒量不错,怎么可能被区区女孩子喝的甜酒放倒。 站直了身体,勉强做出冷静的样子告别妹妹,杜怀胤扶着剑萤的肩膀,打着灯笼,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回走。 第85章 噩梦 外面风声渐大,枝叶飘摇,窗纸呼啦啦作响,天色黑如泼墨,看来是要下雨了。抱琴伺候杜月芷洗漱安歇,青萝去收拾酒杯果碟,搬起酒坛时,她闻着酒味不对,咦了一声:“这个好像不是甜酒。”甜酒味道香腻,酒味略淡,而这个酒虽然也有甜味,但是被酒味压制着。 酒坛上贴着红纸,写了字,拿的时候库房昏暗,青萝又不识字,依稀记得是甜酒的字形。不过酒味既然不对,她有前车之鉴,怕自己又坏了事,连忙将酒坛端进来给杜月芷看。杜月芷一看,这哪是甜酒,分明是祢酒,原是副妈妈备着下雪喝的,不禁笑了:“叫你平日认大字,你总是推脱,现在好了,拿了真酒灌醉了哥哥,等明日他回过神来罚你,看你怎么办。”青萝耷拉着头:“奴婢不是故意的。” 当然不是故意的,若是故意的那还得了?杜月芷叫来副妈妈:“哥哥是真醉了,我担心剑萤一个人处理不来,劳您走一趟,看他们是否耽搁在路上。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到哥哥院子了,有事就照顾一下,无事就回来。” 福妈妈应了。青萝因为自己闯了祸,也要跟着去,一来是弥补过错,二来也要看看少爷的意思,万一真罚自己,那可就糟糕了。她们拿了伞和灯笼, 杜月芷卸了钗环,拿了本书坐在灯下看,只听外面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雨打在窗上,噼里啪啦,不久雨势渐大,远处雷声轰鸣,衬着这墨黑的夜,冷意萧索。 杜月芷等了许久也不见青萝和福妈妈回来,不禁有些担心。抱琴为她加了一件外衣,道:“姑娘,今日忙了一天,您也累了,不如奴婢伺候您歇了。说不定那边大少爷闹酒,福妈妈照顾着,一时回不来呢。” 杜月芷今日进宫确实累了,抱琴伺候她上床歇息,放下帐子,杜月芷还想等福妈妈回来,听着外面的风声雨声,被窝温暖馨香,眼皮渐渐沉重,终于熬不过浓浓的困意,陷入沉沉的睡眠中,黑甜一梦。 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穿着凤冠霞帔,走在宫里光亮的殿堂里,周围喜气洋洋,贺喜声连绵不绝。她羞赧地垂下头,绣着金凤的红盖头下,出现了一双男人的脚。他站在她面前,别人都叫他挑起新娘子的盖头,可他迟迟不挑。 这人一定是她的夫君,在她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如意郎君。 “良王殿下,您还在犹豫什么,王妃已经等了许久啦!” 只听良王冷漠道:“她还没把藏宝图拿出来,算什么王妃。” 良王?怎么会是良王呢?杜月芷一着急,自己掀开了红盖头,眼前那个身穿大红喜炮,脸上挂着笑,眼睛却很冷漠的人,不是良王夏侯琮是谁? “我不嫁他!”杜月芷脸色苍白,往后退了几步,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然而良王一把拉住她,阴冷笑道:“你是父皇亲自下令赐婚,与我拜过天地,祭过祖宗,早已是我的妻子!现在说不嫁,不觉得晚了么?我劝你还是认命,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 杜月芷手腕被抓的生疼,脸上满是痛苦之色:“你是为了藏宝图才娶我,你根本就是个小人!我宁可死也不嫁!”她大叫着,咬了夏侯琮一口,挣脱开来,拼命往外逃。 那么大的皇宫,她逃了好久都没逃出去,后面一大群人追赶她,她拽掉头上的凤冠,扯下身上的霞帔,悲愤而绝望地逃着。忽然她的胳膊被谁一拉,撞入一个男人的怀抱。杜月芷以为落到夏侯琮手里,吓得浑身发抖,眼泪顿时止不住的流下来。却听那人道:“芷儿,别害怕,是我。” 杜月芷听出是夏侯乾的声音,心中稍安,泪眼朦胧地抬起头,发现夏侯乾也穿着大红喜袍。她愣住,声音颤抖:“你做什么穿喜袍?” 夏侯乾微微笑道:“我大婚,自然要穿喜袍。芷儿,来见见我的新王妃。”说着,他顺手拉过一个人,那女子纤细娇柔,羞红了脸依偎在夏侯乾身边,眼睛勾起一汪水涟涟的魅意,竟是杜月薇。 “杜月芷,只要你喜欢的东西,我都会抢走。到如今你还敢喜欢吗?”杜月薇得意洋洋,耀武扬威,她身后站着老太君,父亲,常氏,哥哥,福妈妈……他们都在杜月薇的那一边,关心宠爱她,再也不会回应杜月芷。 杜月芷惶恐凄绝,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现实,她的心仿佛在流血,哭着去拉夏侯乾:“你说过喜欢我的,你喜欢我为什么要娶她!” 夏侯乾笑着道:“你不要伤心,等我登上皇位,杀了二皇兄,再把你抢回来……” 他要弑兄夺嫂,不要…… 不要—— “姑娘,姑娘,醒醒,天亮了。” 有人在叫她。 杜月芷猛地从梦中醒来,额上满是汗水,抱琴已经挂起帐子,吩咐小丫鬟端水进来。外面日光大亮,原来天已经放晴。杜月芷无比感激抱琴,多亏她叫醒自己,免受噩梦折磨。想起刚才那个噩梦,她心中松了一口气,幸好这是个梦。 梦里夏侯琮的冷漠和夏侯乾的娶亲,都让她重陷恐慌。 大概是去了皇宫一趟,受到影响,才做了这样一个梦。她也不知道为何偏偏是大婚,想到也许月薇会嫁给夏侯乾,心里抽痛不已。不,不能再想下去了,事在人为,未必她喜欢的杜月薇就抢得走。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是反的!对,是反的。 趁抱琴不注意,她悄悄擦去额头上的汗,再起床洗漱。用着早饭时,她看到青萝和福妈妈不在,便问了起来。抱琴道:“方才还看见青萝呢,这会儿倒不见了,我去帮姑娘叫她们。”哪知不用抱琴去叫,福妈妈和青萝已经进来了。 她们似乎都没睡好,眼睛肿肿的,下面青黑一片。 “昨夜哥哥情况如何,没闹酒吧?”杜月芷放下筷子,笑着问道。 令她意外的是,青萝别别扭扭,很尴尬的样子,而福妈妈则冷静得多:“昨夜一切安好,并无大事。”杜月芷听了这话,反而起了疑心。如果真的安好,何以不早早回来?必是出了大事,不好当着丫鬟的面说。 杜月芷找了个由头带着福妈妈和青萝出去,房里不好说话,找个四处开阔的地方,防人偷听。 福妈妈见四下无人,这才开口:“姑娘,这话本不该跟你说,但现在也只有你能帮剑萤了。” “剑萤怎么了?”杜月芷紧张起来。 福妈妈神色凝重:“昨夜,少爷宠幸了剑萤。” 第86章 名分 请看作者有话说 第二日剑萤很早就醒了,浑身酸痛,肌骨却一片轻盈。她睁大了眼睛看着帐子上装饰的红花结,心中既欢喜又酸涩。身旁早就没了杜怀胤的影子,只听院内一片挥剑声,剑萤才知道少爷一大早就起床练剑了。 她起了床,先收拾了自己,再收拾房间。杜怀胤进来,将剑放在桌子上,看着她忙碌却缓慢的纤细背影,片刻后道:『剑萤,昨夜的事,是我鲁莽了。我会向老太君请示,给你一个名分。』后面一句话,便是他的态度了。 剑萤回过头来,英气的眉显出淡淡的柔,望着从小服侍到大的少爷,她心中充满矛盾的甜蜜:『少爷,只要能伺候您,我就心满意足了。但是这件事,还是请您保密吧。』 杜怀胤不禁一愣。剑萤继续擦着瓷瓶,垂着头,声音轻悠悠的:『我知道您的心并不在我身上,也不在那两位侍寝丫鬟身上。在您决定之前,奴婢请您三思,这样做是否值的。』 『值不值得,并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对了,我还没问过你,你是否愿意呢?』 杜怀胤向来看重剑萤,剑萤伺候他这么多年,朝夕相处中早就有了感情。只不过杜怀胤清心寡欲,对待男女之事并不热衷。侧院的那个侍寝丫鬟迷迭被送进来这么久,侍寝的次数屈指可数,到如今还只是丫鬟,连姨娘身份都没有。 一来老太君看重杜怀胤,轻易不会让他周身的人胡来;二来杜怀胤还未娶亲,怕先给屋里人开了脸,将来的少奶奶不高兴,多生事端。杜怀胤于这些事上考虑甚少,剑萤看得久了,也就通了些。昨夜的事只能算意外,少爷和三姑娘的处境才刚刚好了些,她不能再让少爷难为。 『少爷还是缓缓吧,奴婢现在。。。什么都不想。』剑萤平淡地回答。 杜怀胤等了半天只等到这个答案,以为剑萤不甘做小,其实他心里也不能十分肯定剑萤会答应嫁她,毕竟无论贫富贵贱,将来她总有机会做别人的正妻,嫁给他,却绝无做正妻的可能性。。。 『你可是怪我,无法给予你独一的身份?』 『少爷。。。您何必逼问奴婢,就当这是一场梦,醒来就忘了吧。』剑萤哀求。 杜怀胤心里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失落,良久才道:『好,我知道了。』 于是这件事就没说破,杜月芷经过福妈妈之口听说后,只待兄长提了出来,她附和便可,但是等了几日也没见动静。杜月芷于不解中请了杜怀胤过来,亲自问他。杜怀胤对妹妹无从隐瞒,可是这种事,却不想让她插手。 『那么哥哥打算将剑萤如何处置呢?』 杜怀胤淡淡道:『她喜欢怎么着就怎么着,难道我还能强迫她不成?过两日我参加秋闱考试,就不带她过去了,你将她接到你院子里伺候罢。』 这话听着不对,杜月芷看他们二人竟似有赌气之意,剑萤一问三不答,沉默应之,也无法探问出什么来。只得趁杜怀胤考试离府之际,借口房里需要配药,将剑萤借过来。杜月芷的院子里气氛活泼自在,剑萤在这里做的活儿不多,也能轻松些。 。 第二日剑萤很早就醒了,浑身酸痛,肌骨却一片轻盈。她睁大了眼睛看着帐子上装饰的红花结,心中既欢喜又酸涩。身旁早就没了杜怀胤的影子,只听院内一片挥剑声,剑萤才知道少爷一大早就起床练剑了。 她起了床,先收拾了自己,再收拾房间。杜怀胤进来,将剑放在桌子上,看着她忙碌却缓慢的纤细背影,片刻后道:『剑萤,昨夜的事,是我鲁莽了。我会向老太君请示,给你一个名分。』后面一句话,便是他的态度了。 剑萤回过头来,英气的眉显出淡淡的柔,望着从小服侍到大的少爷,她心中充满矛盾的甜蜜:『少爷,只要能伺候您,我就心满意足了。但是这件事,还是请您保密吧。』 杜怀胤不禁一愣。剑萤继续擦着瓷瓶,垂着头,声音轻悠悠的:『我知道您的心并不在我身上,也不在那两位侍寝丫鬟身上。在您决定之前,奴婢请您三思,这样做是否值的。』 『值不值得,并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对了,我还没问过你,你是否愿意呢?』 杜怀胤向来看重剑萤,剑萤伺候他这么多年,朝夕相处中早就有了感情。只不过杜怀胤清心寡欲,对待男女之事并不热衷。侧院的那个侍寝丫鬟迷迭被送进来这么久,侍寝的次数屈指可数,到如今还只是丫鬟,连姨娘身份都没有。 一来老太君看重杜怀胤,轻易不会让他周身的人胡来;二来杜怀胤还未娶亲,怕先给屋里人开了脸,将来的少奶奶不高兴,多生事端。杜怀胤于这些事上考虑甚少,剑萤看得久了,也就通了些。昨夜的事只能算意外,少爷和三姑娘的处境才刚刚好了些,她不能再让少爷难为。 『少爷还是缓缓吧,奴婢现在。。。什么都不想。』剑萤平淡地回答。 杜怀胤等了半天只等到这个答案,以为剑萤不甘做小,其实他心里也不能十分肯定剑萤会答应嫁她,毕竟无论贫富贵贱,将来她总有机会做别人的正妻,嫁给他,却绝无做正妻的可能性。。。 『你可是怪我,无法给予你独一的身份?』 『少爷。。。您何必逼问奴婢,就当这是一场梦,醒来就忘了吧。』剑萤哀求。 杜怀胤心里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失落,良久才道:『好,我知道了。』 于是这件事就没说破,杜月芷经过福妈妈之口听说后,只待兄长提了出来,她附和便可,但是等了几日也没见动静。杜月芷于不解中请了杜怀胤过来,亲自问他。杜怀胤对妹妹无从隐瞒,可是这种事,却不想让她插手。 『那么哥哥打算将剑萤如何处置呢?』 杜怀胤淡淡道:『她喜欢怎么着就怎么着,难道我还能强迫她不成?过两日我参加秋闱考试,就不带她过去了,你将她接到你院子里伺候罢。』 这话听着不对,杜月芷看他们二人竟似有赌气之意,剑萤一问三不答,沉默应之,也无法探问出什么来。只得趁杜怀胤考试离府之际,借口房里需要配药,将剑萤借过来。杜月芷的院子里气氛活泼自在,剑萤在这里做的活儿不多,也能轻松些。 。 第87章 落水 现在盗文网特别聪明,提示防盗都不会盗,隔日盗,我想现在没有榜单曝光,新读者几乎没有,都是老读者,特别说明一下,我将会固定在零点防盗,早晨八点半替换,这样大家一起床就看到更新,不用再等。 八点半替换后一定会提示替换,测试三到四天,如果不行我就死心塌地跟以前那样做防盗,看在日更的份上请大家忍耐一下下 痛定思痛,日更进行时,表嫌细软,都是作者君满满滴爱 外面风声渐大,枝叶飘摇,窗纸呼啦啦作响,天色黑如泼墨,看来是要下雨了。抱琴伺候杜月芷洗漱安歇,青萝去收拾酒杯果碟,搬起酒坛时,她闻着酒味不对,咦了一声:“这个好像不是甜酒。”甜酒味道香腻,酒味略淡,而这个酒虽然也有甜味,但是被酒味压制着。 酒坛上贴着红纸,写了字,拿的时候库房昏暗,青萝又不识字,依稀记得是甜酒的字形。不过酒味既然不对,她有前车之鉴,怕自己又坏了事,连忙将酒坛端进来给杜月芷看。杜月芷一看,这哪是甜酒,分明是祢酒,原是副妈妈备着下雪喝的,不禁笑了:“叫你平日认大字,你总是推脱,现在好了,拿了真酒灌醉了哥哥,等明日他回过神来罚你,看你怎么办。”青萝耷拉着头:“奴婢不是故意的。” 当然不是故意的,若是故意的那还得了?杜月芷叫来副妈妈:“哥哥是真醉了,我担心剑萤一个人处理不来,劳您走一趟,看他们是否耽搁在路上。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到哥哥院子了,有事就照顾一下,无事就回来。” 福妈妈应了。青萝因为自己闯了祸,也要跟着去,一来是弥补过错,二来也要看看少爷的意思,万一真罚自己,那可就糟糕了。她们拿了伞和灯笼, 杜月芷卸了钗环,拿了本书坐在灯下看,只听外面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雨打在窗上,噼里啪啦,不久雨势渐大,远处雷声轰鸣,衬着这墨黑的夜,冷意萧索。 杜月芷等了许久也不见青萝和福妈妈回来,不禁有些担心。抱琴为她加了一件外衣,道:“姑娘,今日忙了一天,您也累了,不如奴婢伺候您歇了。说不定那边大少爷闹酒,福妈妈照顾着,一时回不来呢。” 外面风声渐大,枝叶飘摇,窗纸呼啦啦作响,天色黑如泼墨,看来是要下雨了。抱琴伺候杜月芷洗漱安歇,青萝去收拾酒杯果碟,搬起酒坛时,她闻着酒味不对,咦了一声:“这个好像不是甜酒。”甜酒味道香腻,酒味略淡,而这个酒虽然也有甜味,但是被酒味压制着。 酒坛上贴着红纸,写了字,拿的时候库房昏暗,青萝又不识字,依稀记得是甜酒的字形。不过酒味既然不对,她有前车之鉴,怕自己又坏了事,连忙将酒坛端进来给杜月芷看。杜月芷一看,这哪是甜酒,分明是祢酒,原是副妈妈备着下雪喝的,不禁笑了:“叫你平日认大字,你总是推脱,现在好了,拿了真酒灌醉了哥哥,等明日他回过神来罚你,看你怎么办。”青萝耷拉着头:“奴婢不是故意的。” 当然不是故意的,若是故意的那还得了?杜月芷叫来副妈妈:“哥哥是真醉了,我担心剑萤一个人处理不来,劳您走一趟,看他们是否耽搁在路上。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到哥哥院子了,有事就照顾一下,无事就回来。” 福妈妈应了。青萝因为自己闯了祸,也要跟着去,一来是弥补过错,二来也要看看少爷的意思,万一真罚自己,那可就糟糕了。她们拿了伞和灯笼, 杜月芷卸了钗环,拿了本书坐在灯下看,只听外面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雨打在窗上,噼里啪啦,不久雨势渐大,远处雷声轰鸣,衬着这墨黑的夜,冷意萧索。 杜月芷等了许久也不见青萝和福妈妈回来,不禁有些担心。抱琴为她加了一件外衣,道:“姑娘,今日忙了一天,您也累了,不如奴婢伺候您歇了。说不定那边大少爷闹酒,福妈妈照顾着,一时回不来呢。” 外面风声渐大,枝叶飘摇,窗纸呼啦啦作响,天色黑如泼墨,看来是要下雨了。抱琴伺候杜月芷洗漱安歇,青萝去收拾酒杯果碟,搬起酒坛时,她闻着酒味不对,咦了一声:“这个好像不是甜酒。”甜酒味道香腻,酒味略淡,而这个酒虽然也有甜味,但是被酒味压制着。 酒坛上贴着红纸,写了字,拿的时候库房昏暗,青萝又不识字,依稀记得是甜酒的字形。不过酒味既然不对,她有前车之鉴,怕自己又坏了事,连忙将酒坛端进来给杜月芷看。杜月芷一看,这哪是甜酒,分明是祢酒,原是副妈妈备着下雪喝的,不禁笑了:“叫你平日认大字,你总是推脱,现在好了,拿了真酒灌醉了哥哥,等明日他回过神来罚你,看你怎么办。”青萝耷拉着头:“奴婢不是故意的。” 当然不是故意的,若是故意的那还得了?杜月芷叫来副妈妈:“哥哥是真醉了,我担心剑萤一个人处理不来,劳您走一趟,看他们是否耽搁在路上。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到哥哥院子了,有事就照顾一下,无事就回来。” 福妈妈应了。青萝因为自己闯了祸,也要跟着去,一来是弥补过错,二来也要看看少爷的意思,万一真罚自己,那可就糟糕了。她们拿了伞和灯笼, 杜月芷卸了钗环,拿了本书坐在灯下看,只听外面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雨打在窗上,噼里啪啦,不久雨势渐大,远处雷声轰鸣,衬着这墨黑的夜,冷意萧索。 杜月芷等了许久也不见青萝和福妈妈回来,不禁有些担心。抱琴为她加了一件外衣,道:“姑娘,今日忙了一天,您也累了,不如奴婢伺候您歇了。说不定那边大少爷闹酒,福妈妈照顾着,一时回不来呢。” 酒坛上贴着红纸,写了字,拿的时候库房昏暗,青萝又不识字,依稀记得是甜酒的字形。不过酒味既然不对,她有前车之鉴,怕自己又坏了事,连忙将酒坛端进来给杜月芷看。杜月芷一看,这哪是甜酒,分明是祢酒,原是副妈妈备着下雪喝的,不禁笑了:“叫你平日认大字,你总是推脱,现在好了,拿了真酒灌醉了哥哥,等明日他回过神来罚你,看你怎么办。”青萝耷拉着头:“奴婢不是故意的。” 当然不是故意的,若是故意的那还得了?杜月芷叫来副妈妈:“哥哥是真醉了,我担心剑萤一个人处理不来,劳您走一趟,看他们是否耽搁在路上。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到哥哥院子了,有事就照顾一下,无事就回来。” 福妈妈应了。青萝因为自己闯了祸,也要跟着去,一来是弥补过错,二来也要看看少爷的意思,万一真罚自己,那可就糟糕了。她们拿了伞和灯笼, 杜月芷卸了钗环,拿了本书坐在灯下看,只听外面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雨打在窗上,噼里啪啦,不久雨势渐大,远处雷声轰鸣,衬着这墨黑的夜,冷意萧索。 当然不是故意的,若是故意的那还得了?杜月芷叫来副妈妈:“哥哥是真醉了,我担心剑萤一个人处理不来,劳您走一趟,看他们是否耽搁在路上。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到哥哥院子了,有事就照顾一下,无事就回来。” 福妈妈应了。青萝因为自己闯了祸,也要跟着去,一来是弥补过错,二来也要看看少爷的意思,万一真罚自己,那可就糟糕了。她们拿了伞和灯笼, 杜月芷卸了钗环,拿了本书坐在灯下看,只听外面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雨打在窗上,噼里啪啦,不久雨势渐大,远处雷声轰鸣,衬着这墨黑的夜 第88章 八八 『九殿下亲启,久未问候,万望躬安。。。』 夏侯乾看着信上娟秀的女子笔墨,唇边现出几分浅浅的笑意。他因为事务繁忙,不再去学里做夫子,只能从夏侯慈口中得知她的情况。夏侯慈现在开朗了些,不再像以前那样浑身充满刺,在杜月芷的帮助下,慢慢交了几个喜欢的朋友。 杜月芷在杜怀胤秋闱后便转入陈太傅堂里,与杜月镜一同学习。她的学习天赋似乎被谁触动,快速上升,很快在新堂展露头角,不仅写得一手好郑勉体,精通诗书,甚至能和太傅辩古论今,出言往往让众人惊叹:她对于朝堂之事有一种得天独厚的敏锐。 大靖并没有严厉禁止女子议事,受了父亲大理寺卿的影响,杜月镜也时常高谈阔论,注意到她,也就注意到了杜月芷。不过杜月芷发现自己正在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很快就收敛,转而与太傅私下交流。不骄不躁,不卑不亢的态度,也让太傅欣赏,鲜有从女子身上得到清晰的时事观点,她年纪如此小,见解别具一格,是可以雕琢的玉材。 转入同龄人的学堂,她便有了结交名门的权利,有了脾性甚合的私交,也有了走出府门的机会。她倒比以前自由了些,至少不必为了想要出府而绞尽脑汁,想出去,一张帖子的事情,自可以去其他大人府上参加小姐们的宴会。 更何况,自她的兄长杜怀胤在秋闱后被钦点武状元,光耀门楣,英俊少年郎之前已经吸引了许多小姐的青睐,这一次功名加身,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自然更是炙手可热。不管杜月芷是谁,她是杜怀胤的妹妹,已经足够让别人另眼相看了。 杜家也在着手准备杜怀胤的婚事,为他物色少夫人。但是杜怀胤表现并不热衷,堪堪见了几位千娇万贵的大家闺秀后,神色更是冷淡,几乎引得杜将军震怒。 『既然不肯娶亲,难道被狐媚子迷住了?』 『九殿下亲启,久未问候,万望躬安。。。』 夏侯乾看着信上娟秀的女子笔墨,唇边现出几分浅浅的笑意。他因为事务繁忙,不再去学里做夫子,只能从夏侯慈口中得知她的情况。夏侯慈现在开朗了些,不再像以前那样浑身充满刺,在杜月芷的帮助下,慢慢交了几个喜欢的朋友。 杜月芷在杜怀胤秋闱后便转入陈太傅堂里,与杜月镜一同学习。她的学习天赋似乎被谁触动,快速上升,很快在新堂展露头角,不仅写得一手好郑勉体,精通诗书,甚至能和太傅辩古论今,出言往往让众人惊叹:她对于朝堂之事有一种得天独厚的敏锐。 大靖并没有严厉禁止女子议事,受了父亲大理寺卿的影响,杜月镜也时常高谈阔论,注意到她,也就注意到了杜月芷。不过杜月芷发现自己正在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很快就收敛,转而与太傅私下交流。不骄不躁,不卑不亢的态度,也让太傅欣赏,鲜有从女子身上得到清晰的时事观点,她年纪如此小,见解别具一格,是可以雕琢的玉材。 转入同龄人的学堂,她便有了结交名门的权利,有了脾性甚合的私交,也有了走出府门的机会。她倒比以前自由了些,至少不必为了想要出府而绞尽脑汁,想出去,一张帖子的事情,自可以去其他大人府上参加小姐们的宴会。 更何况,自她的兄长杜怀胤在秋闱后被钦点武状元,光耀门楣,英俊少年郎之前已经吸引了许多小姐的青睐,这一次功名加身,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自然更是炙手可热。不管杜月芷是谁,她是杜怀胤的妹妹,已经足够让别人另眼相看了。 杜家也在着手准备杜怀胤的婚事,为他物色少夫人。但是杜怀胤表现并不热衷,堪堪见了几位千娇万贵的大家闺秀后,神色更是冷淡,几乎引得杜将军震怒。 『既然不肯娶亲,难道被狐媚子迷住了?』 『九殿下亲启,久未问候,万望躬安。。。』 夏侯乾看着信上娟秀的女子笔墨,唇边现出几分浅浅的笑意。他因为事务繁忙,不再去学里做夫子,只能从夏侯慈口中得知她的情况。夏侯慈现在开朗了些,不再像以前那样浑身充满刺,在杜月芷的帮助下,慢慢交了几个喜欢的朋友。 杜月芷在杜怀胤秋闱后便转入陈太傅堂里,与杜月镜一同学习。她的学习天赋似乎被谁触动,快速上升,很快在新堂展露头角,不仅写得一手好郑勉体,精通诗书,甚至能和太傅辩古论今,出言往往让众人惊叹:她对于朝堂之事有一种得天独厚的敏锐。 大靖并没有严厉禁止女子议事,受了父亲大理寺卿的影响,杜月镜也时常高谈阔论,注意到她,也就注意到了杜月芷。不过杜月芷发现自己正在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很快就收敛,转而与太傅私下交流。不骄不躁,不卑不亢的态度,也让太傅欣赏,鲜有从女子身上得到清晰的时事观点,她年纪如此小,见解别具一格,是可以雕琢的玉材。 转入同龄人的学堂,她便有了结交名门的权利,有了脾性甚合的私交,也有了走出府门的机会。她倒比以前自由了些,至少不必为了想要出府而绞尽脑汁,想出去,一张帖子的事情,自可以去其他大人府上参加小姐们的宴会。 更何况,自她的兄长杜怀胤在秋闱后被钦点武状元,光耀门楣,英俊少年郎之前已经吸引了许多小姐的青睐,这一次功名加身,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自然更是炙手可热。不管杜月芷是谁,她是杜怀胤的妹妹,已经足够让别人另眼相看了。 杜家也在着手准备杜怀胤的婚事,为他物色少夫人。但是杜怀胤表现并不热衷,堪堪见了几位千娇万贵的大家闺秀后,神色更是冷淡,几乎引得杜将军震怒。 『既然不肯娶亲,难道被狐媚子迷住了?』 『九殿下亲启,久未问候,万望躬安。。。』 夏侯乾看着信上娟秀的女子笔墨,唇边现出几分浅浅的笑意。他因为事务繁忙,不再去学里做夫子,只能从夏侯慈口中得知她的情况。夏侯慈现在开朗了些,不再像以前那样浑身充满刺,在杜月芷的帮助下,慢慢交了几个喜欢的朋友。 杜月芷在杜怀胤秋闱后便转入陈太傅堂里,与杜月镜一同学习。她的学习天赋似乎被谁触动,快速上升,很快在新堂展露头角,不仅写得一手好郑勉体,精通诗书,甚至能和太傅辩古论今,出言往往让众人惊叹:她对于朝堂之事有一种得天独厚的敏锐。 大靖并没有严厉禁止女子议事,受了父亲大理寺卿的影响,杜月镜也时常高谈阔论,注意到她,也就注意到了杜月芷。不过杜月芷发现自己正在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很快就收敛,转而与太傅私下交流。不骄不躁,不卑不亢的态度,也让太傅欣赏,鲜有从女子身上得到清晰的时事观点,她年纪如此小,见解别具一格,是可以雕琢的玉材。 转入同龄人的学堂,她便有了结交名门的权利,有了脾性甚合的私交,也有了走出府门的机会。她倒比以前自由了些,至少不必为了想要出府而绞尽脑汁,想出去,一张帖子的事情,自可以去其他大人府上参加小姐们的宴会。 第89章 八八 夏妈妈带着人赶往杜月芷的小院,老远就听见里面传出哭声,夏妈妈心中一紧,忙快步走去。院门大开,小丫鬟们躲在一角,慎儿站在正房门口,灵珠身边的小丫鬟提着食盒,站在院子中间,所有人都引颈看向门内。 房间里传出青萝的哭声,还有副妈妈与灵珠的声音,夏妈妈还没听出什么来,房内走出一个穿着掐牙月白背心的丫鬟,原来是抱琴。她端着一只盆,急匆匆唤小丫鬟上前:“真儿,你快去换热水,令儿,你也去,打了水把房间的地板擦一擦。画壁还没回来吗?叫她去请大夫,这都什么时候了,真急人!” 慎儿道:“咱们没钱,画壁要先去书房领了银子,才能唤人去外头请人,姐姐现在急也没用,且等着吧。况且姑娘年纪轻轻的,吐两口血又有什么打紧。” “你!”抱琴叹了一口气,朝屋内看了一眼,推了慎儿一把:“灵珠还在屋里呢,你胡说什么,还不噤声!” 夏妈妈故意重重咳嗽了一声,声音抬了抬:“抱琴,老太君吩咐我来看看三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院子里的丫鬟往院门一看,皆吓了一跳。抱琴看清是夏妈妈,忙撇下慎儿,赶上前来行礼,先问候,后回答:“夏妈妈,这,我也不好说,您先去看看姑娘。” 夏妈妈左右看了一眼,觉得抱琴这样遮遮掩掩,必有蹊跷,便令其他人留下,自己跟着抱琴进去。 杜月芷的住处与别的小姐不同,别的小姐都是满屋子瓷器、古玩、花卉鸟兽,琳琅满目,珍贵异香,各色都齐了,唯独杜月芷这里装扮的清俊。 墙上挂着水墨字画,一张李岐山的山居图算是顶出色的,案上摆着文房四宝,一只小巧的画屏后面,放着许多的书。窗台下搁着针线篓,一张竹绷子绷着一只雪白的帕子,帕子上绣了一半鹦鹉赏月图,煞是鲜亮可爱。左右各立着两人高的大屏风,将外间与里间隔开。 再就是几副桌椅板凳,干净清透,几只唐彩大花瓶,墙角还挂着蝴蝶大风筝,尾巴长长托下来,随风飘荡。房间虽然很素净,却是舒服的素净,仍然有小女孩的可爱。 只是一进去,夏妈妈顿时立住,目光大为震惊:“这是什么!” 如此素美的房间,地板也该是干净的。 可是那上面却有血,鲜红的血,触目惊心。 是三姑娘吐的? 夏妈妈立刻皱起眉毛,转身看着抱琴,斥责道:“你们怎么伺候的,姑娘病成这样,也不通报!” 抱琴面有难色:“前几日都好好的,以为病要好了,没想到今日却吐了血,奴婢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已经差了人去请大夫了。” 听到外间有声音,灵珠隔着珠帘看了一眼,见是夏妈妈,走了出来,竖起手指在唇边:“妈妈,小声些,姑娘刚安静下来。” “姑娘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才刚我送了食盒来,三姑娘躺在床上起不来,听见老太君派人送吃的,还挣扎着穿衣服,要跟着我去回老太君,怎么劝也劝不住。哪知门还没出,姑娘突然吐了一口血,脸煞白,整个人都晕了过去,唬得我魂飞魄散,忙把她扶回床上,这会儿还不怎么样呢!妈妈,你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老人,快去安慰安慰姑娘吧。” 夏妈妈听了,也不管什么,径直进了里间,只见里面副妈妈和青萝正暗自流泪,小小的杜月芷躺在床上,盖着一床厚被子,整个人都要融入到大床里面,非常可怜。 杜月芷仰躺着,夏妈妈的目光扫过杜月芷的额头,那红肿的撞痕还未消散,鼓起的大包格外刺目。是谁伤了她?为何一点消息都没听到? 尽管心中惊疑,面上却一点也不露。 “三姑娘,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夏妈妈坐在床边,柔声问道。 杜月芷微微睁开眼睛,看见夏妈妈,那眼睛顿时有了亮光,颤颤伸出小手,半路顿住,又不好意思缩回去:“夏妈妈,我没事。是她们大惊小怪,咳咳,是不是惊扰到老太君了?放,放心,我,我会去跟老太君请罪……” “老太君叫我来看你,还说你要是好了,就带你过去玩。” 杜月芷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眼中亮光变成了泪光,哽咽道:“好,好,我一定,一定好起来。我还要孝敬老太君,还有好多话想跟老太君说……” 夏妈妈仿佛又看到那个在冬天仅穿麻布单衣,冻得瑟瑟发抖,仍盈盈下拜的小女孩,那是多么坚韧的孩子,现在却病成这个样子。她心中不忍,见杜月芷说话就喘气,忙让她歇着,叫福妈妈和灵珠到外间。且不管画壁已经去请了大夫,自己吩咐了随身丫鬟:“你去把常给小姐们看病的张大夫请过来,带我的牌子去,务必要快。” 慎儿欲言又止,那丫鬟接过牌子:“妈妈放心,我去了,他不敢推辞,不到一炷香必能来。” 丫鬟去了,夏妈妈又问着两人:“姑娘这病到底是什么,我看着不像伤寒。她额头上的伤是谁弄的?还有这血,好好的人,怎么就吐血了?” 福妈妈叹气,道:“额头是不小心撞的,吐血是怎么回事,我们无从得知。” “你成日跟着姑娘,怎么会不知道?趁早说了,我也好准备回话。” 福妈妈被逼无奈,道:“前几日来了一群婆子,说青萝毁了花园,要带走审问,不由分说冲进来抓人,姑娘哪能容她们放肆,拦了一回,那婆子就下了死手惯,把姑娘头往桌角撞。我们姑娘又是体弱身轻的,撞的大包好几日也没消肿……” 做下人的伤了主子,杜府里虽然抬高贬低,素日也未曾闹得这么难看。夏妈妈沉下脸,也不发作,又问:“怎么不吃药?” “有我在,岂会不让姑娘吃药。常夫人请了大夫看过一回,说姑娘受了惊吓,额角只是皮外伤,开了单子。我们就按单子抓了药吃。吃着吃着,姑娘就流了鼻血,只说药太上火。今日听见老太君派灵珠送吃的,姑娘激动之下,竟吐了血。” 夏妈妈是知道查毁花刁奴的事的,或许杜月芷是因为这件事积郁于心,所以才会吐血。 她跟灵珠互看一眼,灵珠冷笑道:“夏妈妈,三姑娘必是受了冤屈,背地有人把老太君蒙在鼓里呢。” 夏妈妈眼观鼻鼻观心,没有接话。 说着话,一时大夫来了,果然很快。 那大夫是杜府常用的,先诊了杜月芷的右手,皱眉,再诊了左手,眉头皱的更深了。他擦擦头上的汗,尴尬起身,对着夏妈妈拱手道:“小姐脉象奇怪,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可否让小姐露出脸让在下看一看?” 夏妈妈不肯,骂他医术越发不长进了,还是福妈妈劝说,考虑到情况紧急,这才点头。于是掀开帐子看了一回,杜月芷脸色苍白,眼窝下有着淡淡的乌青,眼睛里血丝分裂,嘴唇也如红朱。张大夫面色更加沉重:“玄脉虚浮无力,尘脉激荡剧烈,曲脉又忽快忽慢……” “你直说是什么病,怎么治!” “怕是不好治。”张大夫原本光靠诊脉还不敢确认,看过杜月芷的脸后,他便有了依据,只是未免过于骇人。他恭恭敬敬,声音惶恐:“如果在下诊断没错,小姐不是伤寒,而是中毒。” 第90章 八八 杜月芷因为要把老太君和郑妈妈不露痕迹地引过去,所以多花费了一些时间,看到眼前的情景,又后悔自己为什么来得这样晚。 只见两个粗壮的仆妇拿着鞭子站在一旁,鞭子很细,挽着指甲盖大小的结,一粒一粒排下来,抽在人身上又疼又煎熬。 而方才还穿戴齐整的迷迭倒在地上,她几乎浑身是血,脸也留下了细小的鞭尖儿痕,口中不停哀求着什么,没有人帮她,反而招来更多的鞭子。她背上的衣服被抽烂了三处,哭得很厉害,更可怜的是身上都湿透了,水流的到处都是。原来她但凡有晕的迹象,便有丫鬟兜头泼去一盆冷水,深秋的天,她浑身又是水又是血,冻得脸色青白,嘴唇乌紫,颤抖得跟筛子一样,只要倒下去,必被人揪起来跪好,痛苦不堪。 常氏闲闲坐在梨花木椅上,保养良好的白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扣着茶杯盖,清脆的瓷器响声回荡在房间,响一次,迷迭就抖一次,气若游丝道:“夫人饶命,我是真的不知道大少爷的行踪,他是个爷们儿,我只是个丫鬟,根本无权过问他的私事,呜呜呜……” “我看你是故意瞒着我不想说吧!你都成了大少爷的枕边人,怎么还敢说什么都不知道?!不打你是不会招了,给我抽她十鞭!” 那仆妇高高举起鞭子! “住手!”只听一个清亮的声音破空而来,随后一道雪白的身影从天而降,是有着英气眉毛得到剑萤。她落在迷迭身边,伸出两指挽住鞭尾,用力一扯。那仆妇鞭子脱手,踉踉跄跄向前摔去,四仰八叉。 迷迭原本以为会挨打,闭着眼咬紧牙关,好一会儿才发现剑萤帮她夺走了鞭子,眼泪顿时涌了出来:“谢谢,谢谢剑萤姐姐……” 剑萤将鞭子挽在手腕上,淡淡点了一下头,回到杜月芷身边。 “人怎么样?”杜月芷问。 “受了很严重的鞭伤,脸或许会破相。”剑萤如实回答。 老太君听了,气不打一处来。她有心让常氏做主母,常氏却一而再,再而三做下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当众惩戒奴婢就罢了,把人打得死去活来,刑罚严酷,且还是私刑!这么多姑娘丫鬟婆子看着,外面还有进来测量望月湖的工人下手。万一被传出去,杜府刻薄奴婢,私设酷刑,名誉必然受损。 早前大房因为一点小事踹了一个小丫鬟窝心脚,后又将那丫鬟打了二十大板撵了出去,几乎打得半死,偏生丫鬟的父亲不是好惹的,一状告到衙门,虽然及时压了下来,可仍有紧盯杜府的仇家传出闲言碎语,老太君因为这件事狠狠责备了常氏。 没想到这才过去多久,常氏故态复萌,又开始虐待下人,甚至连人也不避讳了!老太君看着血淋淋的丫鬟,面色越来越阴沉! 常氏在杜月芷喊出住手之后,才发现老太君已然站在身后多时,她方才盛气凌人的气势瞬间消失不见,变得有些惶恐,猛地站起来,勉强笑道:“老太君,这大冷的天天,您怎么来了?” “大夫人!你,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第89章 耳垂 夏妈妈带着人赶往杜月芷的小院,老远就听见里面传出哭声,夏妈妈心中一紧,忙快步走去。院门大开,小丫鬟们躲在一角,慎儿站在正房门口,灵珠身边的小丫鬟提着食盒,站在院子中间,所有人都引颈看向门内。 房间里传出青萝的哭声,还有副妈妈与灵珠的声音,夏妈妈还没听出什么来,房内走出一个穿着掐牙月白背心的丫鬟,原来是抱琴。她端着一只盆,急匆匆唤小丫鬟上前:“真儿,你快去换热水,令儿,你也去,打了水把房间的地板擦一擦。画壁还没回来吗?叫她去请大夫,这都什么时候了,真急人!” 慎儿道:“咱们没钱,画壁要先去书房领了银子,才能唤人去外头请人,姐姐现在急也没用,且等着吧。况且姑娘年纪轻轻的,吐两口血又有什么打紧。” “你!”抱琴叹了一口气,朝屋内看了一眼,推了慎儿一把:“灵珠还在屋里呢,你胡说什么,还不噤声!” 夏妈妈故意重重咳嗽了一声,声音抬了抬:“抱琴,老太君吩咐我来看看三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院子里的丫鬟往院门一看,皆吓了一跳。抱琴看清是夏妈妈,忙撇下慎儿,赶上前来行礼,先问候,后回答:“夏妈妈,这,我也不好说,您先去看看姑娘。” 夏妈妈左右看了一眼,觉得抱琴这样遮遮掩掩,必有蹊跷,便令其他人留下,自己跟着抱琴进去。 杜月芷的住处与别的小姐不同,别的小姐都是满屋子瓷器、古玩、花卉鸟兽,琳琅满目,珍贵异香,各色都齐了,唯独杜月芷这里装扮的清俊。 墙上挂着水墨字画,一张李岐山的山居图算是顶出色的,案上摆着文房四宝,一只小巧的画屏后面,放着许多的书。窗台下搁着针线篓,一张竹绷子绷着一只雪白的帕子,帕子上绣了一半鹦鹉赏月图,煞是鲜亮可爱。左右各立着两人高的大屏风,将外间与里间隔开。 再就是几副桌椅板凳,干净清透,几只唐彩大花瓶,墙角还挂着蝴蝶大风筝,尾巴长长托下来,随风飘荡。房间虽然很素净,却是舒服的素净,仍然有小女孩的可爱。 只是一进去,夏妈妈顿时立住,目光大为震惊:“这是什么!” 如此素美的房间,地板也该是干净的。 可是那上面却有血,鲜红的血,触目惊心。 是三姑娘吐的? 夏妈妈立刻皱起眉毛,转身看着抱琴,斥责道:“你们怎么伺候的,姑娘病成这样,也不通报!” 抱琴面有难色:“前几日都好好的,以为病要好了,没想到今日却吐了血,奴婢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已经差了人去请大夫了。” 听到外间有声音,灵珠隔着珠帘看了一眼,见是夏妈妈,走了出来,竖起手指在唇边:“妈妈,小声些,姑娘刚安静下来。” “姑娘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才刚我送了食盒来,三姑娘躺在床上起不来,听见老太君派人送吃的,还挣扎着穿衣服,要跟着我去回老太君,怎么劝也劝不住。哪知门还没出,姑娘突然吐了一口血,脸煞白,整个人都晕了过去,唬得我魂飞魄散,忙把她扶回床上,这会儿还不怎么样呢!妈妈,你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老人,快去安慰安慰姑娘吧。” 夏妈妈听了,也不管什么,径直进了里间,只见里面副妈妈和青萝正暗自流泪,小小的杜月芷躺在床上,盖着一床厚被子,整个人都要融入到大床里面,非常可怜。 杜月芷仰躺着,夏妈妈的目光扫过杜月芷的额头,那红肿的撞痕还未消散,鼓起的大包格外刺目。是谁伤了她?为何一点消息都没听到? 尽管心中惊疑,面上却一点也不露。 “三姑娘,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夏妈妈坐在床边,柔声问道。 杜月芷微微睁开眼睛,看见夏妈妈,那眼睛顿时有了亮光,颤颤伸出小手,半路顿住,又不好意思缩回去:“夏妈妈,我没事。是她们大惊小怪,咳咳,是不是惊扰到老太君了?放,放心,我,我会去跟老太君请罪……” “老太君叫我来看你,还说你要是好了,就带你过去玩。” 杜月芷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眼中亮光变成了泪光,哽咽道:“好,好,我一定,一定好起来。我还要孝敬老太君,还有好多话想跟老太君说……” 夏妈妈仿佛又看到那个在冬天仅穿麻布单衣,冻得瑟瑟发抖,仍盈盈下拜的小女孩,那是多么坚韧的孩子,现在却病成这个样子。她心中不忍,见杜月芷说话就喘气,忙让她歇着,叫福妈妈和灵珠到外间。且不管画壁已经去请了大夫,自己吩咐了随身丫鬟:“你去把常给小姐们看病的张大夫请过来,带我的牌子去,务必要快。” 慎儿欲言又止,那丫鬟接过牌子:“妈妈放心,我去了,他不敢推辞,不到一炷香必能来。” 丫鬟去了,夏妈妈又问着两人:“姑娘这病到底是什么,我看着不像伤寒。她额头上的伤是谁弄的?还有这血,好好的人,怎么就吐血了?” 福妈妈叹气,道:“额头是不小心撞的,吐血是怎么回事,我们无从得知。” “你成日跟着姑娘,怎么会不知道?趁早说了,我也好准备回话。” 福妈妈被逼无奈,道:“前几日来了一群婆子,说青萝毁了花园,要带走审问,不由分说冲进来抓人,姑娘哪能容她们放肆,拦了一回,那婆子就下了死手惯,把姑娘头往桌角撞。我们姑娘又是体弱身轻的,撞的大包好几日也没消肿……” 做下人的伤了主子,杜府里虽然抬高贬低,素日也未曾闹得这么难看。夏妈妈沉下脸,也不发作,又问:“怎么不吃药?” “有我在,岂会不让姑娘吃药。常夫人请了大夫看过一回,说姑娘受了惊吓,额角只是皮外伤,开了单子。我们就按单子抓了药吃。吃着吃着,姑娘就流了鼻血,只说药太上火。今日听见老太君派灵珠送吃的,姑娘激动之下,竟吐了血。” 夏妈妈是知道查毁花刁奴的事的,或许杜月芷是因为这件事积郁于心,所以才会吐血。 她跟灵珠互看一眼,灵珠冷笑道:“夏妈妈,三姑娘必是受了冤屈,背地有人把老太君蒙在鼓里呢。” 夏妈妈眼观鼻鼻观心,没有接话。 说着话,一时大夫来了,果然很快。 那大夫是杜府常用的,先诊了杜月芷的右手,皱眉,再诊了左手,眉头皱的更深了。他擦擦头上的汗,尴尬起身,对着夏妈妈拱手道:“小姐脉象奇怪,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可否让小姐露出脸让在下看一看?” 夏妈妈不肯,骂他医术越发不长进了,还是福妈妈劝说,考虑到情况紧急,这才点头。于是掀开帐子看了一回,杜月芷脸色苍白,眼窝下有着淡淡的乌青,眼睛里血丝分裂,嘴唇也如红朱。张大夫面色更加沉重:“玄脉虚浮无力,尘脉激荡剧烈,曲脉又忽快忽慢……” “你直说是什么病,怎么治!” “怕是不好治。”张大夫原本光靠诊脉还不敢确认,看过杜月芷的脸后,他便有了依据,只是未免过于骇人。他恭恭敬敬,声音惶恐:“如果在下诊断没错,小姐不是伤寒,而是中毒。” 第90章 虐待 杜月芷因为要把老太君和郑妈妈不露痕迹地引过去,所以多花费了一些时间,看到眼前的情景,又后悔自己为什么来得这样晚。 只见两个粗壮的仆妇拿着鞭子站在一旁,鞭子很细,挽着指甲盖大小的结,一粒一粒排下来,抽在人身上又疼又煎熬。 而方才还穿戴齐整的迷迭倒在地上,她几乎浑身是血,脸也留下了细小的鞭尖儿痕,口中不停哀求着什么,没有人帮她,反而招来更多的鞭子。她背上的衣服被抽烂了三处,哭得很厉害,更可怜的是身上都湿透了,水流的到处都是。原来她但凡有晕的迹象,便有丫鬟兜头泼去一盆冷水,深秋的天,她浑身又是水又是血,冻得脸色青白,嘴唇乌紫,颤抖得跟筛子一样,只要倒下去,必被人揪起来跪好,痛苦不堪。 常氏闲闲坐在梨花木椅上,保养良好的白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扣着茶杯盖,清脆的瓷器响声回荡在房间,响一次,迷迭就抖一次,气若游丝道:“夫人饶命,我是真的不知道大少爷的行踪,他是个爷们儿,我只是个丫鬟,根本无权过问他的私事,呜呜呜……” “我看你是故意瞒着我不想说吧!你都成了大少爷的枕边人,怎么还敢说什么都不知道?!不打你是不会招了,给我抽她十鞭!” 那仆妇高高举起鞭子! “住手!”只听一个清亮的声音破空而来,随后一道雪白的身影从天而降,是有着英气眉毛得到剑萤。她落在迷迭身边,伸出两指挽住鞭尾,用力一扯。那仆妇鞭子脱手,踉踉跄跄向前摔去,四仰八叉。 迷迭原本以为会挨打,闭着眼咬紧牙关,好一会儿才发现剑萤帮她夺走了鞭子,眼泪顿时涌了出来:“谢谢,谢谢剑萤姐姐……” 剑萤将鞭子挽在手腕上,淡淡点了一下头,回到杜月芷身边。 “人怎么样?”杜月芷问。 “受了很严重的鞭伤,脸或许会破相。”剑萤如实回答。 老太君听了,气不打一处来。她有心让常氏做主母,常氏却一而再,再而三做下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当众惩戒奴婢就罢了,把人打得死去活来,刑罚严酷,且还是私刑!这么多姑娘丫鬟婆子看着,外面还有进来测量望月湖的工人下手。万一被传出去,杜府刻薄奴婢,私设酷刑,名誉必然受损。 早前大房因为一点小事踹了一个小丫鬟窝心脚,后又将那丫鬟打了二十大板撵了出去,几乎打得半死,偏生丫鬟的父亲不是好惹的,一状告到衙门,虽然及时压了下来,可仍有紧盯杜府的仇家传出闲言碎语,老太君因为这件事狠狠责备了常氏。 没想到这才过去多久,常氏故态复萌,又开始虐待下人,甚至连人也不避讳了!老太君看着血淋淋的丫鬟,面色越来越阴沉! 常氏在杜月芷喊出住手之后,才发现老太君已然站在身后多时,她方才盛气凌人的气势瞬间消失不见,变得有些惶恐,脸色苍白,猛地站起来,勉强笑道:“老太君,这大冷的天儿,您怎么来了?” 她妄图掩饰地过来扶老太君,老太君面色一沉,语气分外冰冷:“大夫人!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第91章 九一 杜月芷一夜好睡,隔日起来神清气爽,逗弄了一会儿雪儿。昨日夜已深,只匆匆给雪儿做了个小窝睡着,她计划着再给雪儿做个睡觉的暖笼,猫爬架,猫团子什么的,吩咐了丫鬟或买或做,却没想到不消多时,已有人将东西备齐,送上门来。 平日要个针头线脑都推三阻四,如今赶上门来献殷勤。抱琴早起去拿早饭,还没出门就有小丫鬟提了几个提盒,进来跪在地上,说是厨房的管事让送来的。打开来,粥品上等,配菜有模有样,各色都备齐了,连汤都纯白滚香,汤汁浓郁,令人食指大动,垂涎欲滴。 “往日厨房的人看见我厉害,不敢拿差的给我,现在看来,还有更好的。以后我再去拿饭,看他们还敢不敢胡赖!”抱琴洋洋得意地将早饭摆在桌子上。 “他们可不敢了,看咱们姑娘成了红人,巴结还来不及呢!今天管家说我们房里还缺两名丫鬟,要调人过来伺候呢。” 杜月芷现在身份可不比以前。一夜过去,消息传得飞快,穷乡僻壤接进来的三庶女,老太君如今看重不说,还成了小殿下的恩人,以区区庶女身份进宫遏见,若是真入了菱妃娘娘的眼,只怕是飞黄腾达,越上枝头做凤凰,将来跟杜月薇并肩也不是不可能的。在她身份水涨船高的今天,杜府的下人们见风使舵,少不得巴结她。 如此种种不消细说,荷花洞子里的人,除了杜月芷,都在心中祈祷这扬眉吐气的日子能多停留一段时间。 杜月芷逗了一会儿猫才出门,为了三日后进宫之事,老太君少不得提前细细嘱咐她。 杜月薇来了,昨夜就去跪了佛堂,大约是没睡好,神色萎顿,一看到杜月芷,脸上顿时堆起笑意。 虽然是虚情假意的笑,可却带着讨好之色,叫人不免生疑。 “三妹妹脸可好了些?看起来似乎消肿了许多。”杜月薇凑过来,在她脸上细瞅了瞅,看起来犹为关切,还让诗儿取了化淤消肿的药送给她。杜月芷略动了动,杜月薇就分外紧张,目光缝在她的衣裳上似的。 “对了,三妹妹那幅白狸绢百寿图我已经另外派人錶好了,早起送了来,挂在老太君房里。还有令儿,我已让人带出去交给人牙子发卖,省的她再来离间我们姐妹感情。” 杜月薇的语气又轻又柔,丝毫没有往日那般嚣张跋扈的样子。 杜月芷黑幽幽的眼睛闪过一丝讶异,今日大姐姐是吃错药了吗?这般热情,宛若忘了之前势如水火的架势。 回去的路上,还是杜月镜告诉了她原因。 “昨日两位殿下是不是看到你脸受伤了?九殿下在离开前,当面提了这件事。毕竟马上要进见娘娘的世家小姐,怎么能脸上带伤,且你年纪又小,担心你控制不了伤心的情绪而在娘娘面前失仪。大伯父当然懂他话里的意思,是要把你妥善安排好,心情愉悦地送进宫。而令你委屈的人,很明显有大姐姐,所以她才会迫于压力低头示好……啊,阴差阳错,这一次还算是你大赢。” 无论杜璋和常氏怎样维护杜月薇,然则人算不如天算,祸兮福兮,意料之外。 杜月芷心里却在想,他不是明明气得都不肯回头看她,怎么还会这样对她好呢? 说好不再怄气的,若是这次进宫见了他,好好跟他道歉吧。 三日后,她的脸好的差不多了,宫里的马车来接人,杜怀胤亲自送妹妹进宫。 过了严兵把守的正午门,下马上轿。 紫金銮殿,宝光葳蕤。 皇威浩荡,鸣钟击磬。 关于皇宫,杜月芷不算熟悉,也不算陌生。良王册封,大婚的时候,她都去过。只是那时候胆子特别小,不敢四处乱看,走在静悄悄的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的高大宫殿里,莫名觉得害怕,连呼吸都凝滞了。 轿子的车窗是一层白纱珍珠流苏,透过摇摇晃晃的珠子间隙,她看着平坦的青瓦路从眼前飞速闪过,偶尔能看到粗壮圆润的柱子,玉石台阶,宫女华美庄重的下摆像是水中的船,簌簌轻盈。 “我在外面等着你,放心去吧。”到了禁宫,杜怀胤就不能进去了。杜月芷从车窗内伸出一只柔嫩雪白的小手,兄妹俩默默交握片刻,只听太监捏着嗓子道:“起轿——” 杜月芷这才有些紧张,轿子静悄悄飘了过去,她手心不知什么时候握住了那块打着络子的琅琊玉。这是九殿下送她的,握着它,仿佛就没那么紧张了。过了漫长的时间,终于落轿,是一处碧玉琉璃瓦,雕梁画栋的宫殿,一个风仪女官带着宫女将她迎了下来。 这里仍不是菱妃娘娘的宫殿,而是速教宫中礼仪的地方。 杜月芷前世有经验,所以学得又快又好,一点就透,进退几次都未出错,那女官露出笑容来,将杜月芷带入内殿,穿过游廊,分花拂柳,这才到菱妃娘娘住的宫殿。 秋日天高气爽,湛蓝的天空下,碧清的宫殿宛若一块翠玉,熠熠生辉,屋檐画栋,朱帘灵动,宝格上放着各色玉雕,瓷瓶,佛手等物,宽阔的铺着地毯的殿房内卧着两只大鹿首,原是熏香炉,甜香扑鼻,轻烟袅袅。 一路走来,只见那些守房的宫女皆是眼观鼻鼻观心,见人来了,纷纷行礼。 “小姐请坐,娘娘稍后就到。” “多谢姑姑。” 引入内殿,那女官便退出去了。 杜月芷饮着香茶,静静等待。不知菱妃为人如何,初次见面,不要犯错就好。前世进去的大殿清寒入骨,连血液都要冻僵了,这里却温香舒适,令人莫名的心安。也对,这是九殿下打小住过的地方,他是如此温暖的一个人,想来菱妃娘娘也是如此吧。 正想得入神,殊不知一个小小的身影闪了进来,不叫宫女报备,踮着脚尖进来,手突然蒙上了杜月芷的眼睛,故作低沉的声音:“猜猜我是谁~” 杜月芷起先吓了一跳,继而认出他,抿唇笑道:“十三殿下。” 夏侯慈松开手,笑容绽放:“当当~答对了!” 他穿着一身劲装,玉带束腰,眼睛黑白分明,清澈见底,睫毛又长又浓密,额头高洁。原本孤僻的气息几乎完全消散,长高了几分,连带着脸蛋也脱了几分稚气,多了几分英气。 杜月芷心中也很欢喜,伸手去摸她的头,夏侯慈笑嘻嘻避开:“月芷姐姐,我长大了,是个男人啦,男人的头不能随便摸的。” 小屁孩,还装大!杜月芷原想让他见识见识自己的厉害,只是在菱妃殿内不好放肆,就微笑着坐了回去,不同他一般见识。 她冷淡了,夏侯慈反而不适应,黏在她身边,一会儿让人倒茶,一会儿让人拿果子,一会儿又想带她出去玩。 有他在身边倒也不寂寞,杜月芷最后一点不适感也褪去了,看他忙得不得了,忍不住开口道:“十三殿下,你坐下歇歇吧,等我见过菱妃娘娘,再陪你玩,看你额头上的汗。”说罢,抽出袖子里的帕子,点了点他的额角。 夏侯慈仰着脸让她擦汗,想了想道:“也对,你是来见娘娘的。娘娘一大早就去中宫请安,还未回来,我帮你看看,等我。” 杜月芷听出来夏侯慈还是在叫“娘娘”,而不是“菱母妃”。 大约还是因为太妃的事而耿耿于怀,想要化解他幼小之时便形成的孤僻与冷漠,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不用,我在这等着……” 话音未落,夏侯慈已经跑出去了,看着他冒冒失失的身影消失,杜月芷笑着摇摇头,继续等待。 半柱香后只听外面有了动静,宫女唱喏:“娘娘回宫了!” 珠帘被人撩起,却听一个温和柔软的嗓音道:“人已经来了么?” “回娘娘,杜小姐已经来了,正在里面坐着。” 隐隐看见一个宫装丽人被簇拥着进来,却不是进这房,而是朝那边去了,一阵若有若无的香风飘散,又有宫女过来请:“杜小姐请随奴婢来。” 宫里一言一行都是有规矩的,杜月芷素来谨慎,忙站了起来,敛首屏息,随着那宫女去了。走过几道雪白的幔帐,脚底踩着软软的毛毯,眼前是八宝荟萃提輘床,红珠木明镜妆台等后宫女子用物,华贵非凡,她最后停下的地方,竟是菱妃的内室。 “娘娘,杜小姐来了。” 杜月芷能感觉到丽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按规矩她不能无端打量宫妃,所以一直都是颔首。但是不知为何,她身处皇宫深处,在这陌生宫妃的内室中,闻着那若有若无的香气,心里无端生出几分亲近。 提裙退后几步,杜月芷款款跪下,衣衫宛若莲花层叠落地,双手交并举至额头,伏拜于地,额头与手背相触,不疾不徐缓缓道:“杜氏女月芷拜见菱妃娘娘。” “嗯,好——”菱妃点点头,看见一个身穿桃金偃月缂丝裙的少女拜在下面,金步摇,佛玉簪,黑发如瀑,虽未看见正脸,但那雪白的额头,以及端正有礼的身姿,已经表明这是个很知礼的大家闺秀。再一看,菱妃目光落在了她腰际上的那只琅琊玉上。 乾儿将玉送给了这个孩子么? 她微微一笑,朱唇轻启:“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杜月芷抬起头来。 本来微笑着的菱妃笑容顿时一滞。 第92章 九二 天气晴朗,日光透过窗扉,半幅屏风山水盈然。 杜月芷正在写大字,写了一张换过一张,半块墨碇散发着淡淡的墨香。最近夏侯乾修身养性,说看她写的字有一股别致意蕴,连那些枯燥的文章都变得有意思起来,便请她誊一些文章给自己看。杜月芷知道他胡说,葫芦里也不知卖什么药,写字又不累人,便找哥哥借几本书,誊些文章给他。 哥哥派剑莹送过书来,顺带着有话问她。剑莹拉过杜月芷,说少爷问的,前几日三姑娘院子里的珍果是谁送的。 杜月芷何等聪明,猜到令儿做冰果那天,消息泄露出去了,也不知是谁泄漏的。她先不忙答,略试探了下,才知原来是夏妈妈找过杜怀胤。杜月芷对杜怀胤没有藏私的必要,不过这里不好说话,还是要找准时间告诉哥哥。剑莹还看着她,她不慌不忙,说这些珍果都是她私下买的,怕被哥哥知道,说她乱花钱,所以才没告诉哥哥。 剑莹松了一大口气:“这样我们可就放心了。少爷原本把果子留给了我,听到您这儿有,正疑惑呢。姑娘,您若是爱吃,也不用另外花钱,我给您送来……” 杜月芷手里执着一只小毛笔,在砚盒里蘸,蘸了半天也没拿出来,看着剑莹笑。剑莹被她看的莫名其妙,结结巴巴道:“姑娘,您,您看我干什么?” 杜月芷故意提了一句:“我们?” 剑莹闻言,脸颊飞红,从耳根子上红到脸上,薄薄的绯红色蔓延:“我……奴婢不是故意的,一时口误,口误,姑娘千万别误会!那,那姑娘没什么事的话,奴婢就回去了。” 杜月芷看着她转头就走,差点撞上后面的桌子,走到门边又差点被门槛绊倒,忙道:“剑莹,小心点,走路别摔了,告诉哥哥我得空会找他的。” 剑莹匆忙应了,穿过院子走了。青萝从外面进来,看杜月芷正安静写大字,问道:“刚才剑莹怎么了,我看她走路跟喝醉了一样,怕她出事,叫令儿跟着去了。” 杜月芷低着头,看着那些册子,头也不抬,口中含笑:“剑莹犯傻呢,回去就好了。”青萝听的迷糊,等了半天,也没听到杜月芷继续说,就去取了清水,给杜月芷洗笔用。青萝不像抱琴剑莹他们那样会识字,盆大的字只识几箩筐,看见姑娘写字就莫名高兴,偏爱往杜月芷身边凑。 下午朱氏却过来了,原来是乡下佃户送了些野味过来,其中有一只怀孕的老兔子养了几天,竟生了一窝毛茸茸的小兔子,各房搭配着一些绸缎,送了两只。她过来看工事,顺便送杜月芷这一房。 杜月芷果然很喜欢,大家围成一团,叽叽喳喳了一阵,福妈妈去厨房拿了菜叶喂兔子。杜月芷回身,看朱氏揉着太阳穴,有些头痛的样子。 “我听镜儿说你这里有些止头痛的香,可否送我几支?那些头痛药头痛膏令我更是烦闷,感觉身体也略承受不住。” 杜月芷会制药也会制香,真的有那么一种治头痛的香,叫做和息香,原是自己用的,点了香闭目养神,燃着药的香便悄悄进入体内,既不伤身体,也没有副作用。她真找出来,松了朱氏几支,又问朱氏为何烦忧。 朱氏也不避讳,给她说了,原来是为了府里老仆不配合而烦忧。她知道三姑娘素来想法多点子多,跟其他庶女不一样,想让她帮自己出出主意。 朱氏此举也算一件不大不小的事了,管家媳妇们聚了几次,也把命令传达下去,但总有那么些不配合的,或者不服朱氏,故意使难,不仅自己的任务没完成,还耽误别人的进度的人。不是今天这个姑娘要的东西没有,就是明天那个姑娘做好的东西丢失了。朱氏如何不知,那些下人们也不是针对玩儿似的姑娘,而是针对她。 新官上任三把火,火烧的旺不旺,还得看看底下人的配合程度。 杜月芷前世跟着良王学了不少治府之道,知道像朱氏这样半路接手,若要成功御下,必得先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虽然二夫人侧府只有正府一半大,刁奴却多很多。不如先找出几个最不服帖的刺头儿,恩威并施,重重敲打一番,令他们不敢小看您,只怕就好了。” “老太君一向看重老奴,前日还叫我时时关照他们,月钱给足,活儿要少,不到假就随便出府门,怎么敲打呢?” “这样有脸面的老奴是被大夫人惯坏的。我倒有个好方法交给二夫人。原本我的任务是那些花花草草,偏偏过了一日还没备齐,我一问才知道,原是府里林大家的……” 杜月芷附耳朱氏,轻启红唇,慢慢说这话,朱氏脸色疑惑,慢慢的越来越明朗,惊诧于杜月芷怎么懂得这么多。 隔日朱氏跟老太君请过安后,坐在高塌上,手边是一杯袅袅的热茶,小几上放着账本,算盘,笔墨等物,静静听着刘家的回话。 “本来等着林大家的买了花儿碟儿浆糊来,三姑娘带着我们好打扮园子,还特特分出五六个人等在那里,结果林大家的出去半日,回来了,手里什么也没有,问了两句,就开始不耐烦了,仗着自己是得力干事,倚老卖老,欺人骂人。” 这林大家的并不是府里老人,她母亲原是大爷二爷的奶妈,哺育了两个爷,老太君看重,连带着奶妈的家生子身份也高出几分来。林大家的借了奶妈的光,心思活络,成了常氏跟前的红人,不仅月钱比别人高,主子们还时不时赏些银钱衣裳等物,脸上的光跟抹了猪油似的。一向狗仗人势,在府里横行惯了,只有她吩咐别人的份儿,没有别人吩咐她的事儿。刘家的原是比她低一级的,因为平日做事就事论事,并不怎么巴结她,所以被林大家的恨上了。 刘家的一边说,一边拿眼看着朱氏的脸色,又凑上前小声道:“二夫人,您看这件事是移一移,还是换个人做?” 朱氏正喝茶,想了一回,眉目间隐约有怒意,吩咐道:“叫林大家的过来,我亲自问着她,这府里统共就这么些活,她还能翻出什么道理来!” 第93章 吻一 因为各处找不到《荒槿内经》这本医书,仓促间,杜月芷只好先从病人下手,望闻问切。 望:夏侯慈的瞳孔颜色在暗处会几近黑色,带着隐隐的蓝,呈四散环形;如果暴怒,大悲,愤恨时,血色上脸,瞳孔会变成幽蓝,边缘越黑,瞳孔心越蓝,看着十分怪异。偶尔也有意外,比如心情愉悦时,那蓝色会隐退,从而显示完全的黑色,纯黑,但次数极少。 闻:小殿下尽管看起来脏兮兮,气味,气息,呼吸却是正常的。 问:趁大家吃点心时,把睡着的夏侯慈带到小花园,单独问诊。 “十三殿下,平日寝食安否,吃些什么东西,用过什么香,伺候你的都是什么人?有没有偏爱之物,嗜甜还是嗜辣?有没有患过大病,喝过不常见的药?耳鸣,伤寒,口干……” 夏侯慈乖乖坐在石桌上,脸白白的,大大的蓝眼睛忽眨,刚睡醒,还不明所以。而杜月芷则弯下腰,认真凝视着他的眼睛。 漆黑微凉的长发从少女的肩头滑落,垂在空中,一荡一荡的,薄薄的衣衫被风吹起,衣带飘飘,幽微的香气随风而过,不知是花香,还是她身上的香,好闻的紧。 夏侯慈脸刷的一下红了,眉头皱起,小脸隐忍:“月芷,你问这些干什么?” 在九哥面前,他叫人家姐姐,九哥不在了,他就叫人家月芷,占九哥便宜。 杜月芷不知道小孩子心里的小九九,解释道:“我听你说过,你这眼睛不是生来发蓝,而是长到三岁,在太妃殿里才得的,所以大胆猜测也许你根本不是蓝眼睛,而是纯正的黑眼睛。我曾在书上看到过,有一种病叫异色瞳,病变后的症状跟你很像,受情绪控制……” 夏侯慈越听,脸色越白,最后竟然有一丝隐痛:“那又怎么样?” “你如果真的是异色瞳,我可以治好你,从此你就不必受许多不必要的委屈。” 哪知夏侯慈听到最后,冷冷地拒绝:“不必了,我不需要!” 杜月芷微微一愣。 她来进学的第一天,就看到夏侯慈被小同窗欺负的痛苦模样,后来知道他的身世,更是心疼。一个人并不能因为眼睛的颜色,身体的残缺,或者任何与众不同之处而被人指点,备受煎熬。因为那不是他的错。 她只是想帮他。 杜月芷自己没办法去京城到处问《荒槿内经》的下落,但有个人可以。 九殿下很快帮她找到了《荒槿内经》,让夏侯慈带了过来。是孤本,纸张一碰就要掉落,隐隐还能嗅出经年的味道。 她仔细翻看,终于看到了异色瞳的病因,病况和解法。 夏侯慈应该是服了可以侵入血液的苜蓿兰浆,苜蓿兰浆白色,微毒,进入人体后,会窜入血液,直达目周脉络,形成致晕,致眩的后果,久而久之,人就会因目视不清而烦躁,愤怒,且服用过多的话,日积月累,形成薄薄的蓝。这种蓝浮在瞳孔表面,透明不疼,慢慢就会将双目通为蓝色。 夏侯慈如今阴晴不定,古怪易怒的性格,也与苜蓿兰浆有关。 “十三弟恐不愿诊治。随信附上当年太妃与十三弟的逸事两则,望读罢,可说服。” 信上果然是逸事两三则,都是有关水的。杜月芷把信拿回了家,打了一大海碗的清水,将信纸泡在里面。 真正的信,慢慢凸显出来…… 后来杜月芷才知道,夏侯慈拒绝治疗,是因为曾经抚养过她的太妃。太妃一生不曾生养,得了皇令照顾夏侯慈,把他当成儿孙,在宫里互相依存。三年多了,她并不知道每日给夏侯慈喝的汤里被人下了药,等夏侯慈的眼睛不对劲后,有人给太妃写了封信,太妃看完就疯了,把信吞了下去,当天就自戕于宫中。 自戕的妃子,不管位分有多高,都属于漠视,侮辱皇室尊严,下场就是永不许立碑立牌,戳骨扬灰。 夏侯慈年纪那么小,被他视为母亲的人却一次次死在面前,这种打击是致命的。以至于他后来进了菱妃的宫殿生活,不肯认菱妃,性格倔强又敏感,脾气也越来越古怪。 他不知道那封信写了什么,但能肯定是跟自己的眼睛有关。 他后悔,如果自己的眼睛天生就是蓝的,太妃就不会死了。 “十三殿下……”杜月芷欲言又止。 “我不要听!你又想来劝我,你根本不懂太妃对我的感情!”夏侯慈低吼,眼圈微红。 “我也没有娘,我懂的!太妃如果活着,也不愿你活的这么不开心,你要让她白白死去,生生世世为你牵肠挂肚吗?” 夏侯慈小嘴颤抖,眼眶红的可怜,眼泪在打转,可他倔强地不流下来。 杜月芷叹了一口气,向他伸出手,想抱抱这个可怜的小皇子。手马上被夏侯慈打掉,红了一片,可她不卑不亢,再次抬起手抱住他,环住小小的身体,这一次,夏侯慈没有拒绝。 夏侯慈被她抱着,先还是顽抗,可越来越弱,最终像是受伤的野兽找到了休息的洞穴,再也忍不住,躲在她怀里嚎啕大哭:“太妃是个好人,可为什么好人不长命,为什么那些人要陷害她!我不会怪她的啊,她知道我最喜欢她的啊!为什么,为什么要丢下我……都不喜欢我,我乖还不行吗……” 杜月芷什么也不说,紧紧抱着他。 小皇子的哭声传到很远很远,孤独,寂寞,不解,愤怒,可怜…… “哭完了吗?”良久,杜月芷开口询问。 “哭完了。”带着哭腔的回答,抽鼻子。 “没关系的,十三殿下,你想治,或是不想治,我都随你。在我心里,你和九殿下一样,强大到能够自己做主。” 杜月芷拿出帕子,为他擦去眼泪,大概是她的目光太过柔和,夏侯慈抽泣着点了点头,复又抬头,恶狠狠道:“等治好以后,我要你陪我去见太妃。” 这是什么意思? 杜月芷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好好帮十三殿下治病,还得答应他的条件,感觉在做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好像很吃亏的样子…… 第94章 吻二 杜月芷也忍得够久了,平常装乖,那些人打量她好欺负,都欺负到头上了。她回杜府,不是要过这种日子。她可以死,但是,如果一个人都没保住就让她去死,她才不死!那些作恶的人都死了她也不死!她要盯着她们,咬着她们,直到她们再也不会伤害自己在乎的人! 小院里有二心的人,没关系,她会剔除;坐在家里也有灾祸从天而降,无所谓,她顶着! 哪怕是一手烂牌,她也要打得啪啪作响,人可以输,气势不能输! 没等多久,就又有人来了。 这一次,是一个精明干练的媳妇,原是常氏手下常见的办事人,福贵家的,仍旧带着人,只是进门前,让那些人站在院子外头,自己亲身进来,先福了一礼,笑容满面道:“姑娘好,给姑娘请安了。” 杜月芷抬起眼皮:“你是做什么来了?” 福贵家的道:“听说姑娘受伤,奴婢特来看一看。” “小伤,无碍。”杜月芷转头道:“看茶。” 有人备了茶,福贵家的忙伸手接了,见杜月芷脸上冷冷淡淡的,又看房里丫鬟都很警觉,如临大敌,自己从心中打起精神应付,脸上笑容仍是不变:“姑娘,刚才李婆子带人误闯,是奴婢教管不严,冲撞了姑娘,奴婢已经罚她三月俸禄,赶回家去了。姑娘千金贵体,万不可为了这等蠢货伤恼气,万一身上不爽利,倒都是奴婢的过错了。” “都是你们教的好奴才,叫姑娘受了半日气,再没有谁敢冲到主子房里抓人的,传出去,我看你们一个个都吃不了兜着走!”杜月芷还未开口,抱琴先怒道。 “这也是事出有因。”福贵家的低眉垂目,解释道:“原是今日老太君为花园的花被糟蹋而生气,命夫人严查。有人看到青萝在花园里糟蹋花,就报了上去,所以夫人才让我们来请青萝过去问一问。那些人误会了夫人的意思,所以才有了这一出,奴婢待她们向姑娘赔罪,姑娘担待着她们粗笨,别气坏了身子。” “我倒也不是为这些生气。我气的是,你们上传下达如此荒谬,出口造谣,恣意妄为,让我好生佩服。你们说青萝糟蹋花,可有证据?” 福贵家的道:“有人看见青萝在路上拿着花甩来甩去,且青萝走后,那园子里一片狼藉,好几种宝贵的花被毁了。这种花是备着送礼,或者办宴席用的,并没有多少,所以老太君生气,才叫查一查谁糟蹋的,要拎出来重罚,以儆效尤。” “老太君说的不错。” 福贵家的抬头,只见杜月芷招了青萝到跟前:“青萝,有人看见你糟蹋了宝贵的花,令老太君生气,你当着大娘的面,说你做过没有?” 青萝摇了摇头:“没有,我没有掐任何一朵花,更没有糟蹋花园,就连那束晚茶花,都是我从地上捡的。奴婢所言,句句属实。” 杜月芷点点头,转而看向福贵家的:“青萝说没有做过,你可以回去了。” 福贵家的尴尬笑道:“这空口无凭,也没人能证明青萝姑娘说得是真的呀。” 杜月芷奇道:“空口无凭?我还当你不认识这个词呢!你们究竟查过没有,是谁说青萝糟蹋花园,此人品性是否可靠,是否敢保证是亲眼所见?且青萝是如何毁花的,那些花都是什么花,是踩的,掐的,还是拔的?是什么时辰毁的,早上,中午,晚上?青萝离开前后,是否有其他人进入过花园?除了这一个人看到过,是否还有其他人指证青萝?这些,你们都查过没有?” 她这一连串问题抛出来,福贵家的全答不上,只是沉默。 杜月芷便冷笑:“所以说,到底是谁空口无凭,我敢为我的丫鬟作保,若她真做下了这种事,我愿与她同罪,你敢吗?” 青萝噙着眼泪,想让杜月芷不要随便说这种话,但是,她不能说,因为她知道姑娘正在为了保护她而努力。 福贵家的最后又勉力道:“就算青萝无罪,她被人指证,请她过去问一问,也是为了方便。” 杜月芷嘲讽道:“青萝既然清白,凭什么过去受审?倘若今日她去了,以后但凡有人怀疑我的丫鬟,是不是她们都要去接受审问?我这个做主子的还要不要脸了?你在府里做事做了这么多年,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来。” 福贵家的满脸愧色,笑容也挂不住了,便找了理由告辞而去。 出去后,院外站的一大片人见她出来,忙上前问情况:“怎么没把人带出来。” “罢了罢了,各位老姐姐放过我吧。这三姑娘一张嘴,能活活把人说死,看我这背后出的汗。我是不敢去的,你们谁有本事谁去,我甘愿在外等着。”福贵家的连连摆手。 “连你都不成,我们这些人更不中用了。只是这一次却不知怎么交差,夫人叫我们第一个把青萝交上去呢!” 福贵家的知道这把戏。小姐们带着丫鬟糟蹋了园子,扬长而去,看园子的满腹怨气,捅到上面去,那些主子们瞒不住了,索性借刀杀人,将这些都推给无权无势的三姑娘。今日老太君房里发生的事她也听说了,本以为很容易办的事,到了三姑娘这里,却接连受挫。 那三姑娘倒也有一股隐约的浩然正气,所以才能压住她们。 福贵家的战战兢兢回报给常氏,常氏大怒,骂她们都不中用。 杜月薇也在一旁听:“母亲,你先别气昏了头。看来这蠢货并不像我们想的那么无能,我们倒是小看了她。其实光靠嘴皮子也算不上本事,她如今只有一个哥哥可以依靠,这内院还是我们说了算的。” 常氏觉得女儿说得有礼,点了点头:“不错。依你看,我怎么处理她为好?” 杜月薇微微弯起红唇,白衣黑发,飘逸慵懒,笑得有如仙子:“她不是受伤了么,母亲正好可以去看看她,为她请医熬药,最好判她个恶疾,三个月都下不了床,咱们把消息瞒起来,连老太君也不必知道。看那贱蹄子还敢不敢到处张狂,又是巴结人又是闹动静,还想越过我去。就算大哥哥不喜欢我,她也别想独占大哥哥的宠爱!” 常氏听到后面,摸着女儿的头发,笑道:“原是为了这个。你是不是听府里的流言,心里不高兴,所以吃你大哥哥的醋?” 杜月薇拉下常氏的手,撒娇道:“母亲,您说什么呢,我只是见不得大哥哥对她好而已。” “傻孩子,有这么多人爱你宠你,你又何必这么在乎你大哥哥。你现在还小,等你长大就知道,他跟我们,不是一路人。” 杜月薇不肯承认,更根本不听常氏的。 她只知道,敢跟她抢大哥哥的人,都是活得不耐烦了!? 第95章 铃铛 外面风声渐大,枝叶飘摇,窗纸呼啦啦作响,天色黑如泼墨,看来是要下雨了。抱琴伺候杜月芷洗漱安歇,青萝去收拾酒杯果碟,搬起酒坛时,她闻着酒味不对,咦了一声:“这个好像不是甜酒。”甜酒味道香腻,酒味略淡,而这个酒虽然也有甜味,但是被酒味压制着。 酒坛上贴着红纸,写了字,拿的时候库房昏暗,青萝又不识字,依稀记得是甜酒的字形。不过酒味既然不对,她有前车之鉴,怕自己又坏了事,连忙将酒坛端进来给杜月芷看。杜月芷一看,这哪是甜酒,分明是祢酒,原是副妈妈备着下雪喝的,不禁笑了:“叫你平日认大字,你总是推脱,现在好了,拿了真酒灌醉了哥哥,等明日他回过神来罚你,看你怎么办。”青萝耷拉着头:“奴婢不是故意的。” 当然不是故意的,若是故意的那还得了?杜月芷叫来副妈妈:“哥哥是真醉了,我担心剑萤一个人处理不来,劳您走一趟,看他们是否耽搁在路上。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到哥哥院子了,有事就照顾一下,无事就回来。” 福妈妈应了。青萝因为自己闯了祸,也要跟着去,一来是弥补过错,二来也要看看少爷的意思,万一真罚自己,那可就糟糕了。她们拿了伞和灯笼, 杜月芷卸了钗环,拿了本书坐在灯下看,只听外面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雨打在窗上,噼里啪啦,不久雨势渐大,远处雷声轰鸣,衬着这墨黑的夜,冷意萧索。 杜月芷等了许久也不见青萝和福妈妈回来,不禁有些担心。抱琴为她加了一件外衣,道:“姑娘,今日忙了一天,您也累了,不如奴婢伺候您歇了。说不定那边大少爷闹酒,福妈妈照顾着,一时回不来呢。” 外面风声渐大,枝叶飘摇,窗纸呼啦啦作响,天色黑如泼墨,看来是要下雨了。抱琴伺候杜月芷洗漱安歇,青萝去收拾酒杯果碟,搬起酒坛时,她闻着酒味不对,咦了一声:“这个好像不是甜酒。”甜酒味道香腻,酒味略淡,而这个酒虽然也有甜味,但是被酒味压制着。 酒坛上贴着红纸,写了字,拿的时候库房昏暗,青萝又不识字,依稀记得是甜酒的字形。不过酒味既然不对,她有前车之鉴,怕自己又坏了事,连忙将酒坛端进来给杜月芷看。杜月芷一看,这哪是甜酒,分明是祢酒,原是副妈妈备着下雪喝的,不禁笑了:“叫你平日认大字,你总是推脱,现在好了,拿了真酒灌醉了哥哥,等明日他回过神来罚你,看你怎么办。”青萝耷拉着头:“奴婢不是故意的。” 当然不是故意的,若是故意的那还得了?杜月芷叫来副妈妈:“哥哥是真醉了,我担心剑萤一个人处理不来,劳您走一趟,看他们是否耽搁在路上。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到哥哥院子了,有事就照顾一下,无事就回来。” 福妈妈应了。青萝因为自己闯了祸,也要跟着去,一来是弥补过错,二来也要看看少爷的意思,万一真罚自己,那可就糟糕了。她们拿了伞和灯笼, 杜月芷卸了钗环,拿了本书坐在灯下看,只听外面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雨打在窗上,噼里啪啦,不久雨势渐大,远处雷声轰鸣,衬着这墨黑的夜,冷意萧索。 杜月芷等了许久也不见青萝和福妈妈回来,不禁有些担心。抱琴为她加了一件外衣,道:“姑娘,今日忙了一天,您也累了,不如奴婢伺候您歇了。说不定那边大少爷闹酒,福妈妈照顾着,一时回不来呢。” 外面风声渐大,枝叶飘摇,窗纸呼啦啦作响,天色黑如泼墨,看来是要下雨了。抱琴伺候杜月芷洗漱安歇,青萝去收拾酒杯果碟,搬起酒坛时,她闻着酒味不对,咦了一声:“这个好像不是甜酒。”甜酒味道香腻,酒味略淡,而这个酒虽然也有甜味,但是被酒味压制着。 酒坛上贴着红纸,写了字,拿的时候库房昏暗,青萝又不识字,依稀记得是甜酒的字形。不过酒味既然不对,她有前车之鉴,怕自己又坏了事,连忙将酒坛端进来给杜月芷看。杜月芷一看,这哪是甜酒,分明是祢酒,原是副妈妈备着下雪喝的,不禁笑了:“叫你平日认大字,你总是推脱,现在好了,拿了真酒灌醉了哥哥,等明日他回过神来罚你,看你怎么办。”青萝耷拉着头:“奴婢不是故意的。” 当然不是故意的,若是故意的那还得了?杜月芷叫来副妈妈:“哥哥是真醉了,我担心剑萤一个人处理不来,劳您走一趟,看他们是否耽搁在路上。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到哥哥院子了,有事就照顾一下,无事就回来。” 福妈妈应了。青萝因为自己闯了祸,也要跟着去,一来是弥补过错,二来也要看看少爷的意思,万一真罚自己,那可就糟糕了。她们拿了伞和灯笼, 杜月芷卸了钗环,拿了本书坐在灯下看,只听外面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雨打在窗上,噼里啪啦,不久雨势渐大,远处雷声轰鸣,衬着这墨黑的夜,冷意萧索。 杜月芷等了许久也不见青萝和福妈妈回来,不禁有些担心。抱琴为她加了一件外衣,道:“姑娘,今日忙了一天,您也累了,不如奴婢伺候您歇了。说不定那边大少爷闹酒,福妈妈照顾着,一时回不来呢。” 酒坛上贴着红纸,写了字,拿的时候库房昏暗,青萝又不识字,依稀记得是甜酒的字形。不过酒味既然不对,她有前车之鉴,怕自己又坏了事,连忙将酒坛端进来给杜月芷看。杜月芷一看,这哪是甜酒,分明是祢酒,原是副妈妈备着下雪喝的,不禁笑了:“叫你平日认大字,你总是推脱,现在好了,拿了真酒灌醉了哥哥,等明日他回过神来罚你,看你怎么办。”青萝耷拉着头:“奴婢不是故意的。” 当然不是故意的,若是故意的那还得了?杜月芷叫来副妈妈:“哥哥是真醉了,我担心剑萤一个人处理不来,劳您走一趟,看他们是否耽搁在路上。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到哥哥院子了,有事就照顾一下,无事就回来。” 福妈妈应了。青萝因为自己闯了祸,也要跟着去,一来是弥补过错,二来也要看看少爷的意思,万一真罚自己,那可就糟糕了。她们拿了伞和灯笼, 杜月芷卸了钗环,拿了本书坐在灯下看,只听外面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雨打在窗上,噼里啪啦,不久雨势渐大,远处雷声轰鸣,衬着这墨黑的夜,冷意萧索。 第96章 御医 “中毒?怎么会?天啊,我们姑娘胆子小,又怕生,平时除了给老太君请安,一概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会有人这么狠心给她下毒!”福妈妈老泪纵横,又恨又气,连声音都嘶哑了。再说了几句,整个人几乎要气晕过去,青萝一边是吐血病倒的姑娘,一边是伤心欲绝的妈妈,左右照顾不及,急的只想大哭。 夏妈妈忙叫灵珠上前安慰,又细细问着那张大夫:“这是什么毒,可还有救?” 大夫道:“小姐年轻,精神还好,应该无碍。只是不知毒源,在下不敢妄断。” 夏妈妈明白,心中忖度,转身问:“你们这些伺候姑娘的,可有让姑娘吃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青萝抬起哭肿的双眼,哽咽道:“姑娘自从受了伤,每日就只吃药,旁的东西吃了就吐,我们也不敢逼她。” 张大夫忙道:“小姐吃过药?不知是什么药,可否让在下一看?” 当然可以看。 灵珠帮青萝擦干了泪珠,在她耳边劝了几句。青萝忍住泪水起身,直直走到小厨房。抱琴本来守在房外,见她出来了,警惕地跟着。青萝也不与她说话,看到小矮桌上放着一只托盘,托盘里放着早晨喝过的药碗,碗底有药渣,还未清洗。 青萝忙端了,一转身,看见吊子上还有一只药罐,也一齐放在托盘里。 抱琴见她古怪,拦住她:“青萝,你拿这些做什么?药都冷了,姑娘吃不得。” 青萝看了她一眼:“是大夫要看姑娘平日吃得什么药,好做参考罢。” 青萝素来不会如此冷淡,且话中有话,抱琴一愣,青萝绕过她,端着药进去了。抱琴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到处搜索,看到平日煎药的地方放着几只药包,已经去了大半,她什么也不管,知道要出事,索性全部拿了起来一股脑都倒在炉子里,火光突起,熊熊燃烧,将药烧得一干二净。 做完这些,抱琴又匆匆走到平日丫鬟们睡得寝室,在画壁床上枕下摸了一遍,没有!她脸色苍白,开了画壁的箱子,手伸进去翻建,衣裙,钗簪,小话本……终于,她摸到最底,找到了那个东西。 一只小小的药包。 抱琴捏住这只药包,呆呆坐在床上,目光涣散,满脑只有一个念头:常夫人对三姑娘下毒,画壁接了这个任务。 那么,画壁到底去了哪里? 此时张大夫已经将药碗和药罐检查了一遍,倒出药渣来,捡出一小撮在手心磨碎了看,又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忙洒在地下。他暗暗吃惊,酝酿了一番道:“小姐中的毒叫玉函毒。玉函乃是长在湿毒沼泽之地的草本,用好了是药,用不好就是毒。轻者内火积郁,气血不宁,重者失眠咳血,卧床不起。这毒幸而发现的早,又找到了毒源,小姐误服这些汤药,以后可不要再吃了。我现开一张清火去毒的方子,小姐每日冲服,养上三个月,只怕就好了。” 说到这里,他便不再说下去,走到一旁,研墨写方子。 方才福妈妈哭喊有人故意下毒,他是外头的大夫,常来杜府,知道这府里的规矩,自然不好说什么。 越是深宅内院,越是有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他被人请进来,到这偏僻之地,以为是给哪个丫鬟看病,却没想到是个小姐,既然是小姐,又是从未见过的,还被下了毒。他是大夫,看得出这毒的用量,加工都是被精打细算过的,服用者短期内只会像得了伤寒,实则此毒精致,会像湿寒一样渗入骨髓,长久以往,服用者必定渐渐身重,衰竭而亡。 开了方子,夏妈妈一手接过来,吩咐等在一旁的丫鬟:“先给张大夫取诊金,亲自送到家里去,再拿着药方抓药,赶紧煎给姑娘吃。” 灵珠道:“我去送吧,顺便回去一趟,老太君见我们出来半日不回,不定怎样生气呢。”老太君生气,必得灵珠去哄一哄才好。夏妈妈一想不错,也就答应了。且由灵珠去送那大夫,自然还有话敲打,比小丫鬟放心多了。 房间里只剩夏妈妈,福妈妈,青萝,和倒在床上昏睡的杜月芷。夏妈妈放下帐子,叹了一口气:“这件事不可往外说。” 到底是家丑,传出去就是笑话。 福妈妈是不好打发的,当下冷笑:“姑娘虽然小,也是一条命,先前我们只当是身子弱吐血,却没想到是有人下毒,都毒到主子头上了。你要我们禁言,我们不敢为姑娘讨公道,可你也要想想,胤少爷那里好不好交代。” 杜怀胤宠爱这个三妹妹,是阖府上下都知道的事情,夏妈妈只觉得难办:“那你们要如何呢?” “自然是查出真凶,绳之以法。” “那么,就先从你们院子里查起罢。你们先别动,等我回去派了人守着,一个人别叫放出去,晚上再审。” 暂时也只能这么办了。 夏妈妈出去了,走到院门,迎面看到画壁。画壁见她独身一人,有些惶恐,行了礼避让:“妈妈今日怎么得空来了?” 夏妈妈走到她身前,上下打量一番,见她衣饰鲜亮,比别人看着显眼,道:“我来看姑娘。依稀听见说你去请大夫,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我,我去请了,张大夫那边说病重,无法问诊,我无法,只得多找了几家,还是没请到。”画壁磕磕绊绊道。 病重?张大夫一请就来,已为杜月芷看过病,画壁为什么撒谎?夏妈妈眯起眼睛,定定看着画壁,末了,道:“你进去吧。” 画壁半疑半虑进了院子,找着慎儿:“我出去这半日,可有事发生?” 慎儿便把她走后发生的说了,画壁越听越警,心中已经有些感觉不好,连忙进了小厨房,左右找了一遍,不见那些药包。起初慌了神,一转身,却看到抱琴幽幽站在她身后。 画壁吓得汗毛直竖,忍不住“啊”了一声:“你怎么不出声,吓死我了!” “是你太专心找东西,没听见。”抱琴走近她,若无其事:“夫人那边怎么说?” 火炉里的火烧得正旺,映在抱琴的眼睛里,好似两点火苗,愈红,愈艳。 第97章 |城 杜月芷回了府,先不管别的,叫福妈妈把自己当初进府带来的东西找出来。 她刚来时,周围全都是常氏的耳目,身上藏不得东西,因而将夏侯乾的玉佩与信,李婆婆的小匣子,还有一些私人物品全交给福妈妈收了起来。她老人家经历的多,自然知道如何藏东西,比她藏更好。 “不知放到了哪里,还需要找一阵子呢,姑娘先喝点茶罢。”福妈妈笑了笑,青萝从茶调子上倒了茶,端给杜月芷。福妈妈拿了钥匙去小库房,在里头翻检一阵后,抬出一只大箱子出来。这还是常氏当初分给杜月芷院子里的,装着木雕,摆件之类华而不实的东西,收在库房里从来没拿出来过。 库房里的钥匙是由福妈妈保管着,自画壁死后,院子里的人全换了,就更没有人打库房的主意了,藏东西最好。 福妈妈在箱子最底下翻出一只匣子,抱了进来,放在杜月芷跟前:“姑娘,这匣子和你交给我时一模一样,没有人开过,看这锁头……锁需要钥匙才能开,姑娘,你的钥匙呢?” 杜月芷小手把玩着锁,慢悠悠道:“丢了。” 其实不算丢,是扔了,那时以为再也不会开这匣子,又怕被别人发现,所以扔了钥匙。 “这可怎么办呢,没有钥匙,开不了匣子。”福妈妈愁道。 “这有什么难办的。”杜月芷一笑,对着房外道:“抱琴,茶喝完了,把茶杯收了吧。” 抱琴应了,端着托盘进来收茶杯,低了头,樱环髻上插着几只银华细钗,花瓣头大而美丽,钗身却又细又小,恰如银丝。杜月芷调皮地抱住抱琴,哈她痒痒,趁她不注意,顺手拔了一支细钗,藏在手心。 “姑娘别闹,奴婢忙着呢,该收拾睡觉了。”抱琴笑着按住杜月芷,什么也没察觉,端了托盘脚步轻盈地出去。 杜月芷笑着坐好,仔细观察片刻,将手里的银丝弯到某个弧度,伸入锁眼,试了几次后终于碰到机括,打开了。 匣子内放着香囊和小木牌,杜月芷将香囊抽开,里面的东西倒在桌子上,掉出一块玉和一封信。 展开信,信上的字迹飘逸,略微有些旧了,虽短,却情真意切。杜月芷又读了一遍,不知怎的,心中涌过浓浓的暖意,觉得自己对夏侯乾,确实不如他对自己好。 夏侯乾写信给她之前,她还不知道他是九殿下,又因一些小事与他怄气,想必他那时就很想掐死自己吧。 她看了几遍信,恋恋不舍地收好,然后拿起那块玉。烛光下,玉坠触手生温,晶莹剔透,中间一抹红痕,好似锦鲤在溪水空游,望之清艳,绝非俗物。 “好玉。姑娘,你哪里得的?” “一个朋友送的。”杜月芷胡乱诌了一通,站了起来,把玉比在裙子上,娇声问福妈妈:“福妈妈,这块玉怎么挂好看?” 福妈妈笑道:“单挂似乎辱了这块好玉,假若打个络子并着,又好看又尊贵。” “那就打去。”杜月芷催道。 “现在天色已晚,阵线房做活的都出去了,就算要打,也得明日才有。” 杜月芷可等不得,想到明日进学,见到夏侯乾,他必要问自己这块玉的。他那么深沉的一个人,心思完全猜不到,自己违了他的心意,再一又再二,就算他再克制情绪,也会有一点点失望吧。 杜月芷托腮出了一会儿神,玉越揉越软,温温地贴在掌心,最终她做了个决定:自己打。 福妈妈没有想到杜月芷会开锁之外,还会打络子。这些都是谁教的,已不可考,现在天色晚,她是断断不让杜月芷胡闹的。可是杜月芷又是何等倔强,哄着福妈妈去睡,又让青萝抱琴准备好线和绷子,自己换了亵衣,卧在床上,一心一意打起络子。 玉是通透的,用银色和月青色的线做底,中间匝朱线,打一个攢心梅玉络,该是绝配。 月色透过窗扉传了进来,银光满地,分外静谧。 “铛-铛-”子时钟已敲过,惊醒了趴在桌子上的青萝和抱琴。两人迷朦起身,外面夜色深沉,而杜月芷还在烛光下打着络子,嫩白的小手比着线,目光沉静,垂着头,连姿势也未曾换过。 “姑娘歇了吧,明日再做也不迟。”青萝打了好几个哈欠,双眼朦胧。 “明日就迟了。”杜月芷也听到了终声,揉了揉眼睛,对两个奴婢道:“我打得入神,竟忘了你们,你们快去睡吧,不用伺候我了。” 青萝被劝着去睡了,抱琴却不肯,她是大丫鬟,知道自己职责所在。她早温了一壶茶在那里,这时倒了一杯,端给杜月芷。杜月芷没空,抱琴就拿在手上,一口口喂了,然后拿簪子挑亮灯芯,让姑娘看的更清楚些。 杜月芷又打了两个时辰,终于打完了络子,拿了玉放进去,玉色红丝交相映,正合适。 她满心欢喜,忍不住在抱琴的伺候下穿了衣服,裙子上挂了玉,对着镜子轻移莲步,恰恰好,挑不出错来。 “姑娘戴着好美。”抱琴从地上站起来,细看几眼,笑道:“络子打得精美,玉又漂亮,总算不辜负姑娘这半日的功夫。” “哪有,我的手艺只是平常罢了。”杜月芷脸上闪过一丝可疑的红晕,换过衣服,把玉拿帕子包了,放在枕下,抱琴为她放下帐子,手不小心碰到杜月芷,冰凉的很,想来她守夜守得久,不知要多久才暖的回来。 “抱琴,”杜月芷从暖被中探出小脑袋,叫住抱琴:“夜深了,你也别去吵她们了,就在我床上一同睡罢。” “这怎么行,哪有奴婢跟主子同睡的。”抱琴知道府规,不敢僭越。 可是抱琴怎么犟的过杜月芷呢,杜月芷拿出主子的款来,抱琴也不得不从了。脱鞋上了床,满床都是绒绒的被子,熏炉里添了香片,烟雾丝丝缕缕溢出,舒服得要命。杜月芷睡着时又是另一个样子,软软的香香的,还喜欢蹭着人。抱琴侧身躺着,想要等杜月芷睡着再悄悄回房,可杜月芷小胳膊环着她的腰,贴的紧紧的,脱不开身,敌不过睡意沉沉袭来,黑甜一梦。 只是翌日起来时,抱琴被福妈妈好一顿说。杜月芷闭着眼睛张开双臂,让她们穿衣,口中迷迷糊糊道:“福妈妈,昨日我睡的好冷,求了半日抱琴才答应帮我暖床,你还不分青红皂白骂人家,好过分哦——” “姑娘,府里有府里的规矩,身为下人,怎么能随便睡主子的床,这不是乱了身份吗?” “可是人家冷嘛!”杜月芷穿好衣服,抱着福妈妈蹭啊蹭,把福妈妈蹭的脾气都没了,点着她的小鼻头:“你啊,就喜欢破戒。看你还没睡饱的样子,昨日的络子可有了?” “有了有了,抱琴,你帮我拿过来。”一说到这个,杜月芷就高兴了。 “是!”抱琴被福妈妈说了一顿,脸都红了,正要找点什么事做呢,一听杜月芷吩咐,忙去枕头下拿了手帕过来,取了络子和玉,邀赏似的递给福妈妈看。 络子打得巧妙,并没有掩住玉的成色,如烟如雾,相得益彰。大家拿在手里观赏一番,赞叹杜月芷手艺好。 “其实奴婢细细一看,咱们姑娘的女红做的精致,比其他姑娘们的都好,就连针线上面的人都比不过咱们姑娘呢。”抱琴帮杜月芷戴好玉络,看见镜中小人聘婷而立,笑道:“也就姑娘能配得上好玉,好络子,好……” 后面的她不说了,青萝笑嘻嘻地凑到她肩膀处:“好什么呀,你怎么不说了?” 抱琴噗嗤一笑:“这话我说得,姑娘可听不得,福妈妈知道了,还不得打我一顿。” 青萝哈着她的痒痒肉:“必是你的话污耳朵,所以才怕福妈妈打你。” “讨厌——”抱琴尖叫一声,转身要打青萝,青萝笑着跑开,闹得不可开交。福妈妈摇了摇头,虽然严肃,但眼中亦透出几丝笑意,开心是会传染的。她专心给杜月芷梳头,吃过早饭,叫令儿提了点心,一同去了前面。 杜月芷没睡好,一路打哈欠,眼泪汪汪的,杜怀胤心疼妹妹,抱在怀里低声问询,帮她揉着粉嘟嘟的小脸醒神,兄妹两情谊亲密,惹人注目。 胤哥哥,明明我们才是兄妹,为什么对她比对我好!杜月薇盯着杜怀胤,强忍着酸意,她恨死了杜月芷,扭身上了马车,气得浑身发抖!倒是杜月茹瞪了杜月芷好几眼,上了车,满脸不忿道:“大姐姐,你看她那副装娇弄痴的样子,恶心死人了!腰上还巴巴挂着一块琅琊玉,想跟咱们一样尊贵,简直是东施效颦!” 杜月薇不由得在心中冷嘲,蠢货,你还知道东施效颦呢,喝了一口茶,她突然想到什么,美目一抬,盯着杜月茹:“你刚才说什么?” “东施效颦……” “不是!你说她挂着一块琅琊玉?”杜月薇眉头微蹙,呼地掀起马车窗户的帘子,正好看到对面杜月芷上车。 第98章 |城 进了府,走了十箭之地,到了角门,又有五六个府内的媳妇婆子们抬着轿子候着,上了轿子,穿过柳暗花明,经过潺潺溪流,绕过重重假山,到了一座小院门口。杜月芷下了轿子,抬头看了看周围,却见一片青翠绿意,竹影沙沙,一样的有门,游栏和房舍,只是过于素净,位置也太偏了些。 只听杜怀胤冷冷道:“夫人怎么安排了这里给芷姑娘住?离正屋那么远,姑娘每日请安都要走很长路。不行,换掉!” 那几个下人不知如何是好,统一拿这是夫人安排的来回复。杜月芷道觉得这里很好,位置偏,自然有偏的好处。 “哥哥,我很满意这里,请你不要责骂她们。我初来乍到,夫人自然是挑了好的给我住,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挑三拣四。你快带我去看看新房子。” 杜怀胤皱了皱眉,随杜月芷进去,余下的人各自离开的离开,收拾的收拾,抱琴和画壁在角门那儿就找了个借口消失了,所以一时也没人来烦他们兄妹。 杜月芷在房中慢慢踱步,左看看右看看,杜怀胤坐在桌前,看着妹妹高兴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心酸,又有些愧疚:“这里雪洞一般,又偏僻,又冷清,哪是个闺阁小姐住的!欺人太甚的东西,有朝一日,我定要他们好看!” 杜月芷微微动容。 “哥哥,你好像很讨厌当家夫人,为什么?” 杜怀胤愣了一下,不自然地扭过头:“你刚回来,有些事以后再跟你说。” 看着哥哥成熟的样子,杜月芷心中偷笑。她的这个兄长啊,跟前世一模一样,什么都为别人考虑,又总是因为耿直而吃亏。 要好好磨练磨练呢。 “哥哥,你看,这只鹦鹉可不可爱?”杜月芷发现廊下挂着一只鹦鹉,摘了下来,逗个不停。 “这有什么可开心的,你喜欢,回头我让剑萤给你多拿几只。”杜怀胤看着自己的傻妹妹,见她玩得高兴,也走过来看。 “剑萤还好么,青萝和福妈妈呢?” “她们都很好,我已经差人叫她们过来了,想必已在路上……” 过不多时,院子外头有人遥遥叫了一声:“胤少爷。” 此时窗门开着,福妈妈带着两个丫鬟模样的女孩子过来。福妈妈模样没大变,穿着青缎掐丝夹袄,一枚乌木簪子,面色沉沉,不苟言笑。两个丫鬟皆是十五六岁,跟在后面。 其中一个穿着蜜合色棉袄,下着翡翠撒花丝绦裙,眉清目秀,是青萝,现在还是喜欢笑,天真又快乐,无知无畏。 另外一个穿着窄袖劲装,黑发高高挽起,虽不爱笑,却也是花一般娇嫩的女孩子,这是剑萤。她今日没有佩剑,眼睛四处搜寻片刻,先看到杜怀胤,然后落到一旁的杜月芷身上,微微挑了挑眉。 杜月芷早已站了起来,迎了出去,经过那么多大灾大难,生离死别,她本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可是见到这些人鼻子还是忍不住一酸,眼眶湿润。 太好了! 太好了,她们都活着! 都好好活着! 福妈妈站在廊下,依礼请了安,还没开口说话,一个小女孩冲了出来,像一只小鸟似的扑入她的怀中:“福妈妈!我好想你!” 娇嫩的话语,带着思念传入耳中,福妈妈微微有些惊讶,这是芷姑娘吗?是公主那个遗失的女儿?怎么这么瘦弱,好像吃了好多苦头的样子。 这孩子一见面就冲过来哭,她面上浮起怜爱之意,将杜月芷楼在怀里,轻声安慰起来:“芷姑娘,别哭,外面风大,看哭花了脸。” 杜怀胤也没想到杜月芷会哭,一时之间慌了手脚:“月芷,月芷,你别哭,你一哭,哥哥都不知该怎么办了……” 青萝和剑萤也有些傻,杜月芷哭着哭着,掉头过来,伸手把她们抱住,又哭。 青萝是个傻姑娘,竟也忍不住落泪:“芷姑娘,回家了你哭什么啊……” 剑萤则默默抽出了一条雪白的帕子,递给杜月芷擦眼泪。 杜月芷大哭一场,把多年的委屈哭了出来,这才慢慢安静,时不时啜泣一声,可把杜怀胤给吓坏了。他原想这孩子跟家里人分散多年,不会太亲,却没想到竟像前世一起度过一辈子似的,令他这个堂堂的杜家少爷,竟然手足无措。 “青萝,倒些茶来给芷姑娘喝。” 杜月芷双眼微肿,喝着青萝倒的热茶,小小的唇被热气熏的娇嫩粉红,抬眼,见大家都看着她喝茶,目光关切温暖。这是家人才有的目光,刚才自己是太过分了,不知她们有没有被吓到…… “芷姑娘,这么多年,你辛苦了。”福妈妈摸了摸她的头,叹息一声。她已看到杜月芷手上那些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伤痕……这可是公主的女儿,她身为公主最信任的人,居然没能护住这个孩子! 不辛苦,一点都不辛苦,只要能跟你们在一起,保住性命,一切都是值得的。杜月芷长眉舒展,转头对哥哥道:“哥哥,你能留下福妈妈和青萝陪我吗?” “当然可以。”杜怀胤又道:“除了她们,府里还会分配其他做事的奴才婢子给你。” 杜怀胤此次回来,伤口还需要医治,见妹妹左右安排妥当,就带着剑萤先离开,晚上再来看杜月芷。 杜月芷慢慢与福妈妈叙话。 福妈妈见她小小年纪,除了初见面时的大哭,略有失态,实则真正冷静自持,且聪慧机敏,对府中的人事一点就透,不由得暗暗惊奇。 杜月芷也不点破。 她只说看哥哥在府中的日子过得并不如意,所以想多了解一些,未来好帮助哥哥。 从福妈妈二人口中得知,父亲杜璋升了护国将军,一品大员,常年驻扎在军营,每年冬夏会回京修养一月。如今杜府是常丽莘当家主内,上上下下打理得很好。常家是经商世家,慧眼送了几个女儿进宫,其中一个受了天子恩泽,已经升为贵妃,常家身为皇亲国戚,犹如虎添翼,顺风顺水,常丽莘和杜月薇更成了杜府除老太君、杜璋外最尊贵的人。 除了常丽莘这个已经转正的嫡母,还有两个姨娘,还有两个姨娘,姨娘齐氏生了杜月茹,前面多了二房的杜月镜和她,所以排行第四,姨娘于氏生了杜月荇,排行第五。且于氏肚子里还有一个,倒不知是男是女。 杜璋的弟弟杜羲,只娶了正妻,是从六品知县之女朱氏,生了一双儿女,嫡子杜怀樽,嫡女杜月镜。二房暂未纳妾,在杜府副宅住着,平日也一样来主宅请安吃饭,生活并无不同。 “福妈妈,我有一事不解。”杜月芷定定看着她:“那些丫鬟称常氏是我的嫡母。可我记得,我母亲是嫡妻,常氏是侧室,应是庶母才对。” 福妈妈叹了一口气:“芷姑娘,圣上当年赐婚杜府,常氏嫁进来,封的是平妻。公主她……她并不在乎这些,且当年因为你走丢,她思女成病,又久病不愈,干熬了两三年还是去了。待她去世后,常氏就被称为嫡妻,这是圣上钦点的……” 听到母亲死讯,杜月芷眼中闪过无限悲痛,强勉问道:“为什么圣上会管内宅的事?” “那是因为……”福妈妈正要说时,忽听外面有个媳妇道:“芷姑娘,夫人来看您了。” 福妈妈脸色一变,拉着杜月芷的手,第一反应居然是想把她给藏起来。面对杜月芷清澈的目光,她克制了一下,才松开手,暗道芷姑娘只是一个孩子,常氏该不会对她怎么样。 青萝生来就怕常氏:“芷姑娘,我们装病不见罢。” 杜月芷摇摇头,道:“既然这个常夫人厉害,我倒想见见,她有多厉害。” 走了出去,命大开院门,远远听见院墙那边有人笑道:“芷姑娘,我奉老太君之命,来探望你了。” 话音刚落,先是几个媳妇抬着几箱子东西进来,又有几个丫鬟抱着美人瓶,小屏风,笔墨纸砚等摆件鱼贯而入,满院鸦雀无声的,又听见那笑声由远及近。 两个穿着绫罗的丫鬟打头阵,中间是一个美妇,后面跟着好几个妈妈,跨进小院。 那美妇生的一张银月脸,额头饱满,年轻时的美貌因为保养良好,也有七八分留了下来,梳着雍容的八宝髻,戴着一只攒珠的白貂雪帽,身上穿着缕金凤凰洋缎袄,罩着石青银鼠褂,庄重又不失艳丽,满脸笑容,步入院内。 这便是嫡母常氏了。 “夫人来了,还不行礼!”前面那丫鬟喊道。 “还珠,不得无礼!芷姑娘虽然初来乍到,但跟各位姑娘一样是千金之躯,你大呼小叫成什么样子,平日教导你们的,都忘了?”常氏皱眉,声音暗暗压着威严:“还不退下,回去领罚。” “是。”那丫鬟战战兢兢退下。 常氏又回头,看着面前站着的小可怜,满面春风笑道:“芷姑娘,这院子住着可还好?胤少爷急火匆忙地去接你,老太君怜你疼你,又吩咐我给你安排住处。因为时间仓促,来不及盖新的,好容易才让人收拾了一间出来,你先住着,等日后有了空,我再差人办这事。还有这些小玩意,你收着放在屋里,喜欢的拿出来摆一摆,不喜欢的就赏给下人,也是个体面。” 这番话说得亲切体贴,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杜月芷微微一笑。 第99章 文|学城 杜月芷门被锁,外面还守着李槐,不管杜月芷如何苦求,李槐就是不放她走。到了早上,乌氏起床弄了些早饭,一家人吃了,李念没起床,仍在贪睡的样子。李槐要拿些馒头给杜月中,被乌氏制止了:“不准去!饿着她,她就没力气逃跑了。” 人牙子来了,杜月芷也被放了出来,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按在椅子上,一个胖胖的媳妇走了过来,伸手搭在她的脉上,把完脉,又摸了摸看了看,对人牙子点了点头。人牙子放了心,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这是一百两,等过了夫人的眼,我再付你剩下的一百两。” 乌氏见了银票,欣喜若狂,双手接住收在怀里:“是是。” “你女儿我就带走了。” 杜月芷大叫:“我不是她女儿,我是被抱养的!她不能卖我!”话音未落,乌氏已经塞了一团破布到她嘴里,对人牙子笑道:“我这女儿就是有些倔,养不熟,跟我不亲,让你们见笑了。” 人牙子见惯了这种事,也笑道:“倔点也无事,长得好就行,且大人夫人们每日闲着,管教管教也就罢了。去,把她手脚都绑起来,等到了大人府内再做打算。” 杜月芷被他们拿绳子绑了手脚,只留出一小步的空隙走路。她挣扎了两下,那胖媳妇就伸手在她后腰一掐,不知掐到了什么穴位,又酸又痛,刺痛难忍。他们是人牙子,比乌氏更难说话,买了人,说什么也要送到买主家赚那些银子。 杜月中深知落到他们手里,出了李家门,舟马水路,到了买卖窝几经周转,那时哥哥更难找到她了。 “不……我不走……” 她咬着牙,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死死拽着堂屋门,乌氏气狠了,打得她小手通红她也不松手。人牙子又怕乌氏把杜月芷打坏了,喝令她住手。正闹得不可开交间,忽听里面房间传来一声异响,有什么东西掉下来。 “念儿!”乌氏一愣,立刻冲了进去,李槐随之也赶紧进去了。 李念从床上滚了下来,浑身烧的发烫,吓得乌氏魂不附体,连忙把他抱了起来,发现李念的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小疹子变成了一颗颗水泡。 再一翻身上,那湿疹有的还是红色,有的却已经变成了白色,有的还半红不白,都是灌了浆的样子,大小不均,有如黄豆,亦有如针尖,先前只是胸前发了,现在居然蔓延到全身,连脸上都是。 李念晃动着胖胖的胳膊,浑身乱挠,仰着脖子,脸憋的通红。乌氏犹如房子着火般按着李念,冲一旁诊脉的李槐大声道:“当家的,你快点啊,诊出是什么病没有?!怎么这么慢!” 李槐憨厚的脸冒出许多汗,诊了一遍又一遍,每多诊一遍,脸上的颜色就更灰一层。 “你真没用,儿子这么痛苦,你眼瞎看不到吗?你快点开方子熬药啊!快啊!”乌氏急的两眼发红,抱着儿子,吼着李槐。 李槐放下儿子的手腕,面如死灰:“不,不对,不应该这样……念儿……” “什么不对?” 乌氏见李槐面色不对,从未见过的差,心中早就惴惴不安了,放下儿子扑上去拽李槐:“我儿子到底怎么了,你说啊,念儿得的什么病!”李槐仿佛怔住似的,乌氏抽了他几耳光,见他无动于衷,又冲了出来,对那胖女人求道:“大姐,你快来帮我瞧瞧,我儿子得了什么病!” 胖媳妇道:“我只懂妇人病。” 乌氏病急乱投医,非要胖媳妇去,人牙子点了点头,胖媳妇就答应了。 胖媳妇进了房,光线太暗,先站在床边垂头看了看李念,忽然吃了一惊,没有伸手去把脉,甚至都没去检查那些晶亮又浑浊的痘,光是看着,就忍不住以袖掩鼻,后退几步。乌氏急道:“大姐,我儿又不是得了瘟疫,你离他那么远干什么?!” 胖媳妇慌慌张张叫了一声:“这……这是天花啊!” 她跑了出去,乌氏只觉得脊背一阵发凉,跟了出去要她说清楚,却见那胖媳妇对人牙子嘀咕几句,人牙子气得脸色发青,对乌氏道:“你这黑心婆娘,家里有天花病人,还卖女儿,染了病,谁也别想活!把银票拿来!我们不买了!” 杜月芷瞪大了眼。那人牙子吃了亏,咬牙切齿,人也不买了。方才看到乌氏将银票收在袖子里,直接上前抢走,和胖媳妇匆匆忙忙逃离。 “天花……”乌氏满脸的不可置信:“天花?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那女人医术不精,误诊了!当家的,当家的!”她又进去站在李念旁边,手颤抖着,想去触碰又不敢碰。 “是天花!念儿染了天花!这是传染病,所有人都出去!”李槐走了出来,一瞬间仿佛老了十岁,脸色苍白地将乌氏从床边拉开。 乌氏怒道:“你敢!李槐,床上是我们的儿子,我不能离开他,你也不能!你是他的爹,是大夫,你去救他啊!”她手指死死掰着床栏不肯出去,李槐急的满脸大汗,他不能看着儿子死,再看乌氏死。最后他用了蛮力,扛着乌氏出去了。 人牙子跑了,乌氏和李槐顾不上自己,杜月芷想办法松了绑,离那房间远远的,拿祛菌粉泡了水,全身上下擦洗一下,然后换了干净衣裳,走到院外,心里不由自主叹了口气。 天花有如瘟疫,传染性强,死亡率高,从发痘到死亡,短短十数日,最是凶险,自古以来还没有法子解。前世良王府有小丫鬟染了天花,一发痘就被关了起来,苟延残喘几日后,气还没咽,杜月薇就叫管家悄悄带出去烧了,凡是跟小丫鬟接触的人也全打发了出去。 这就是杜月薇□□的第一步,以天花为借口,将杜月芷身边的人赶尽,剩下的忠仆就以染病为由,立地处死了……杜月芷永不能忘记,因天灾无法以人力抗衡,她眼睁睁看着杜月薇污蔑自己的人,却无法保住他们。 只因天花却是人人谈之变色的传染病,她有千张嘴,也抵不住众口铄金。那些因害怕而施下暴行的人,不要脸,也不要命。 大夫只能医人,无法医命。 “娘,娘,我痛……”李念仍在哭喊,房外,乌氏被李槐拦住,母子无法相见,撕心裂肺。 李念染上天花的消息很快在李家庄传遍了。 李家被暂时隔离了,李槐、乌氏和杜月芷自查,均未感染。在他们忙着想办法配药的时候,师爷派人请了有经验的大夫,将跟李念接触过的人排查一遍,看有无感染。最后查出果然有一个人染了天花,乌氏一听,顿时大喜,跪在师爷面前:“师爷,只要那人还活着,我的念儿一定有救!是谁,求你告诉我是谁!” 师爷捻着山羊胡:“这个人你也认识,是跳大神的老巫。” “大师?”乌氏愣了愣,继而狂喜:“大师有神光护体,定是无碍,念儿有救了,念儿有救了!师爷,求你让大师过来一趟,我愿意把全部家当贡给上神,只求他们救念儿一命!” 师爷皱眉:“你在说什么胡话,那老巫高烧数日,浑身痛痒,遍体水痘,昨夜已暴毙。” “暴毙?大师怎么会死呢?不可能,她有神仙庇护的啊!”乌氏惶然无助,坐倒在地上,口中喃喃:“她还带着送子娘娘的仙令来我家,为我指点过迷津……” “送子娘娘?那老巫可算真的把你儿子送走了,要我说,都是骗人的,真有神仙庇护,怎么护不住她自己的老命,得了天花都不知道。我已报到官府,大人说了,要严惩不贷那些……” 师爷的话让乌氏先前的信仰全部崩塌,她想到大师蒙着脸,咳嗽,火锅,吐在石头上的血,念儿玩了带血的石头……乌氏突然清醒过来:“我和念儿都陪她一起吃了饭,为什么得病的不是我,为什么?!念儿,都是娘害了你,都是娘的错,娘不该拘着你吃饭,不该让你玩那石头……念儿,我苦命的念儿……” 她悲切的呼喊,无人在意,唯有悔恨陪伴左右。 师爷走了,乌氏魔怔了似的,整个人无知无觉,李槐将乌氏送回了房,盖上被子。 妻儿形状如此,李槐老实了一辈子,悲从心来,出了房,蹲在地上,闷头垂泪。忽而听到篱笆响,李槐抬起头来,悲哀中混着惊讶:“娘……你,你怎么来了?” 头发花白,双眼深陷的李婆婆,左臂上搭着包袱,右手拄着一根硬木柴,颤巍巍站在篱笆门边,破烂外袄沾满泥巴,外露的棉絮被春风吹得直飞。她听到李槐的声音,点点头,露出慈祥的笑:“我儿,娘来看小孙孙了。” 因为儿媳不悦,李婆婆已经快十年没有来过儿子家了,不知她是怎么得知了消息,怎么拄着硬木柴,从东庄摸索着走到儿子家,又是怎么在闷头哭着的儿子面前,轻描淡写,不提一字辛苦,仅仅只是家常的话。 第100章 |城 常氏不在,灵珠布了几日菜,打量老太君喜欢,寻常一起吃饭时,也会提提杜月芷。杜月镜也喜欢这个妹妹,跟灵珠一应一和,说了好多笑话,杜月芷表现非常大方,不仅都接下来,还能全部圆的又好听又不失幽默,又引出一些奇人异士的故事来,满桌吃饭都吃得慢,光听她三人说笑,有意思的很。 老太君也听得入迷,不知不觉多吃半碗粥,灵珠感慨道:“平时左哄右劝,老太君耍脾气不爱吃饭,今日见三姑娘可爱,又疼她,也不用劝了,自己倒多吃了半碗。” “你们跟说大戏一样,我听着高兴,不知不觉多吃了些。”老太君笑着:“从未想过芷丫头也有这么些见识。” “只是一些粗鄙的见闻,老太君没听过,就听个新鲜而已。” 杜月芷乃是重生之人,肚中见识可多着,如今才掏出一星半点,就引来老太君夸赞,其他人见风使舵,也跟着夸了起来。 “三姑娘看着年纪小,人确是见多识广,说话又是讲究中透着有趣,跟老太君一样,叫人怎么听都听不厌。” “是啊,倒不知三姑娘上没上过学,言辞很有大家风范呢。” “我单听那故事有趣,还不知三姑娘上没上过学……” 杜月茹在一旁听着,心中嫉妒,侧身对杜月荇道:“她本来就是乡野出身,哪儿有钱和时间去上学,这些肯定都是大哥哥教她的。她鹦鹉学舌学会了,在这儿卖弄,看着就可恶。” 杜月荇抿了抿唇:“四姐姐,三姐姐看着像是上过学的,你别这么说。” 杜月茹瞅了她一眼:“就你胆小怕事,我也不跟你说,我跟大姐姐说去。” 杜月薇听了杜月茹的话,觉得正好可以攻击一下杜月芷,便叫她当着众人的面去说。 杜月茹得到鼓励,心中得意,站起来道:“三姐姐,我听说你原本住在极偏僻的山庄,难道那里也有私塾?且私塾都是有些家底的人才读得起,你也有钱去读私塾,不用每日干活吗?乡下人嘛,我们都懂得。” 杜月茹话里的嘲讽之意所有人都听得出来。 杜怀胤皱眉道:“四妹妹,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好奇,大哥哥你又为何生气,难道三姐姐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过去,不敢说出来?” 杜月茹挑衅道。 杜月芷按住欲发火的哥哥,忙站了起来:“四妹妹,你有什么好奇之事,私下来问我,我一一讲给你听。现在老太君好不容易高兴,正在兴头,多吃了半碗饭,我们做孙女的该关心这个,逗乐老太君才是,其他无关紧要的事还是暂且放一放。” 杜月茹被她将了一军,显得自己没她孝顺,不由得涨红了脸皮:“你这是什么话,难道说我故意惹老太君不高兴吗?平日老太君也和和乐乐的,自从你回来,不知皱了多少次眉毛,你倒全推在我身上。我还没说你的好奴婢毁掉珍贵花品的事呢……” 她话音未落,杜月芷非常惭愧道:“这,这个……并没有……”她求助似的望向老太君。 毁掉花园珍品的,不是青萝,而是杜月茹的丫鬟,本来常氏没能陷害青萝,草草了结了此案,结果又被死去的画壁捅了出来,老太君什么都知道,只是碍于都是孙辈,才没有追究。如今杜月茹自己又提了起来,简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杜月芷巴不得杜月茹多说几句自己的坏话,说得越多,对自己越有利。 老太君已然沉了脸:“茹丫头,你越来越没规矩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造谣,我看你是太闲了,连家训都忘了!” 杜月茹正觉得自己可以让杜月芷难堪,没想到却遭到老太君的阻止,她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被老太君当面斥责,眼中一片惊讶:“老太君,我没有!” “你还说没有!毁掉花品的人明明是你的贴身丫鬟盛儿,却撒谎说是青萝,我念在你年纪小,没有发落,你倒不知收敛,拿到台面上来讲!齐姨娘!” 齐氏忙起身:“老太君。” “你是茹丫头亲娘,这两年茹丫头长大了,我就叫她还跟着你住,以前茹丫头跟着大夫人,说话很是知礼,怎么跟你一住,就如此放肆了?” 这分明是指责亲娘管教不严。 齐氏紫涨了面皮,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杜月芷见杜月薇一副冷漠之态,知道是她挑唆杜月茹,便对老太君道:“老太君,您消消气,才刚大乐,这会儿又生气,最容易伤身。四妹妹倒也不是针对我,只是年纪太小,言语间稍微松弛了些,严加管教就好了。” 杜月薇也不甘示弱:“是啊老太君,不必为了点小事闹的心情不好。都是齐姨娘出身不好,带坏了四妹妹,以后还叫我母亲多多费点心就是了。” 齐氏最忌讳别人说她的出身,当下浑身一震,闭目忍耐。 老太君闭了眼,看着齐姨娘和杜月茹战战兢兢站在那儿,一副畏首畏脚的样子,更是讨厌,摆摆手:“既然芷丫头说情,那这事就算了。茹丫头出言不逊,跪三日佛堂,将家训抄写十遍,拿来给我过目!齐姨娘管教不严,令你一同罚跪佛堂,静心思过!” “是。” 母女俩坐了下来,这一小段风波暂时过去了。 灵珠审时度势,道:“都是为了三姑娘才闹了这么久,一会儿三姑娘还要多说几个笑话,把我们都逗乐了才行。” 老太君道:“灵珠,才刚训了茹丫头,你又放肆。芷丫头笑话再多,到底有限,你怎么又给她出难题。” 灵珠鼓着腮道:“我是为了老太君。三姑娘一看就是读过书的,那书上颇多笑话,等她看了,说与咱们不就行了。” 老太君听了,便问杜月芷:“芷丫头,你可是读过书的?” “跟一个大夫学过几个大字,不全。”杜月芷谦虚道。 老太君沉吟一番:“咱们家的姑娘,虽然不必懂的男人的道理,但字总是要认识的。我们也有私学,教你们琴棋书画的,不教诗书演算,原本你父亲嫌累赘,宫里又为皇亲国戚建了独立的私学,你父亲便入了进去。一来是为了学知识,二来也可以跟其他府的少爷小姐们交流。你这几个姐妹都去上学的,近日为了去南安王府的事忙糊涂了,倒忘了你。既然提了起来,让你大哥哥写一个柬,把你补进去,一样也出学银,你们还小,不必避嫌,先学两年罢。” 杜月芷没想到居然引出老太君这番话,喜悦言于溢表:“真的吗?我也可以上学吗?” 老太君笑着点点头:“可以。” 杜月芷忙转身对杜怀胤道:“哥哥,那你快写柬,把我补进去吧!” 杜怀胤乐了,逗她:“急什么,现在又没有文房四宝,又不知把你安排到哪一处,怎么也要和老太君或者夫人商议了,才好写这柬。” 杜月芷皱着小脸,撅起嘴巴,满脸不高兴。 杜怀胤捏了捏她的脸蛋:“真那么想去,就急成这样了?” 杜月芷眼睛水汪汪的:“老太君都说准我去了,哥哥还欺负我。” “我也可以教你大字啊。” “不要,哥哥每日太忙,又喜欢讲奇怪的事情,我功课都做不好。” “我没嫌弃你笨,你怎么倒嫌弃我起来了?” 老太君看她兄妹俩斗嘴,听着有趣,心里高兴:“胤儿,你就别逗你妹妹了,也没什么可商量的,我做主,把你妹妹推荐给沈太傅。他的课倒讲的还好,浅显易懂,芷丫头聪明,学起来应该不会太吃力。” 杜怀胤见老太君发话,忙道:“是。” 杜月茹这一闹,倒把杜月芷闹到上私学,出乎杜月薇意料。她也没有足够好的理由阻止,还得装出笑脸来庆贺杜月芷,又送书又送文房四宝,杜月芷还笑得那么天真,说谢谢姐姐,杜月薇简直要呕出一口血来。 而杜月茹虽然跟杜月芷结下梁子,但也看出杜月芷不好惹,后来在她面前想要放肆,也会好好思虑一番,确定没错,才会打压她。 如今办在宫外的私学,分两种,一种是少爷们的私学,一种是小姐们的私学,老师是相通的,请了教习皇子的沈太傅,李太傅,郑太傅和周太傅教,一般固定,偶尔轮流当值。这几位太傅各有特点,学生们看着脾气选。去年沈太傅提议办特学堂,让公主和皇子也一同与皇亲贵戚们学习,感受宫外的生活,体察民情,居然获得了圣上的批准,所以偶尔也会有皇子公主们一同来上学。 杜月薇,杜月茹,杜月荇已经通过初学,认得了所有的字,正在学习更深层次的书籍,例如国学,列女传,诗经,以及一些史学书籍。杜月镜学得快一些,又对演算感兴趣,所以会挑喜欢的课上。杜怀胤,杜怀樽则是全面通学,既学诗词歌赋,又学琴棋射猎,甚至还要学战术,无论是重文还是重武,科考之前,也都要全部涉猎。 第101章 |城 说话间,杜月镜已经到了亭子,见杜月薇靠在栏杆上喂鱼,先叫了一声:“大姐姐,旁边吵得这样厉害,你倒是悠闲,令我佩服。” 杜月薇早已站起身来,让丫鬟看茶,又执了杜月镜的手在石桌前坐下,说了几句话,才提一句:“正吵得我头疼,又不好说她们。” 杜月薇身份是姐妹们中最尊贵的,要说谁会令她另眼相看,就是二房同样身为嫡女的杜月镜。老太君也最喜她们二人,不分伯仲,好东西有她的一份,也必有杜月镜一份。毕竟整个杜府是常氏在管,二房并不过问。 并不是说二房没有资格,而是二房没有想过。 杜月镜的母亲朱氏也并非等闲之辈。朱氏为二房生了一双儿女,又力排众议坚持母乳喂养,抚养到这么大,儿女出落得好,且房里也是财账全通,上上下下打理得井井有条。杜羲只得她一个正妻,别说纳妾,就是跟满房的丫鬟媳妇们也一点飞闻都没有。那杜羲又极疼爱妻子,日常不叫妻子沾一点阳春水,费一点心力,就是过来向老太君请安,也还让老太君略略放松些,不要怎么样。 这样的女人,没点本事手腕,是断断做不到如此的。 老太君气得直笑,说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罢了,小儿子倒娶了个娘娘,哪儿敢为难二房媳妇。幸好杜月镜生来聪明,会哄着老太君,她哥哥杜怀樽又是个有才的,将来必定高进庙堂,这才把对朱氏不悦的一颗心放回肚子,专心去疼孙女孙子。 杜月薇是大房嫡女,杜月镜是二房嫡女,都是嫡辈,亲近些也没错。 所以杜月薇才会正眼看一看杜月镜。 只听杜月镜道:“大姐姐,既然吵得你头疼,怎么不叫大伯母或者福贵家的来处理呢?” “不致于为了这种姐妹间的矛盾闹到母亲面前,白白让她费神。” “大姐姐果然孝顺。我刚才在桥上听了半日,觉得三妹妹倒是可怜见的……” 杜月镜还没说完,杜月茹一听,拧起眉头:“镜姐姐,你为何要替她说话?分明是她欺负我主子奴才,怎么是看她可怜?” 杜月芷抬眼看了看自己这个蠢妹妹,暗笑一笑,并不强辩,仿佛置身事外。 杜月镜是二房的嫡女,身份自然比身为庶女的杜月茹尊贵,被打断话后,果然见杜月镜眉毛一皱。 兰蔓最会察言观色,便先开了口:“四姑娘,别说奴婢僭越。二姑娘在这儿说话,你哪怕急的火烧眉毛,也要等着二姑娘说完再回。再一个,这里哪有“她”,奴婢竟听不懂了,她是谁。这里说话的都是小姐,二姑娘最好带上名儿来,这才是懂礼的大家小姐。” 杜月茹脸一阵红一阵白,兰蔓是二房协助处理家务的得力助手,时常和常氏交接,也跟主子们开得起玩笑,同桌吃过饭的,身份非其他奴才可比。杜月茹身为没权没势的庶女,在她面前,也只好哑口无言。 “我……”她我了半天,面色涨得通红,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杜月薇。 杜月薇用茶盖抹着茶末,赞叹道:“好一个厉害丫头,这嘴皮也是没谁了。二叔母调/教出来的好人才,做丫鬟真是可惜了,连我也挑不出错来。” 杜月镜谦虚道:“哪里,我家都是笨嘴笨舌的,也就兰蔓一人可看。偏她性子轻狂喜欢强出头,为这我母亲不知打过多少回,也改不了这毛病。大姐姐,你也担待些,她一个丫鬟,说话再怎么有理,也越不过这里的主子去。” “说话有理,就是最好的优点。四妹妹,你听了兰蔓的话,可知道了?” 杜月茹忍气吞声:“知道了,大姐姐。” 杜月薇又看了看杜月芷,笑道:“三妹妹,你是怎么想的呢?” 她有意帮忙,杜月芷照单全收:“我是妹妹,当然全听姐姐安排。” 杜月薇翩翩起身,似是全然无意插手,只是做个中间人调停的样子道:“今日这事纯是姐妹间的小摩擦。主子们淘气,那都是奴才教唆的。我如今只罚奴才们就罢了。不为别的,单为主子吵架,你们不拦着劝着,反而恣意妄为,随主子闹,这就是失职。盛儿拉到下房打十板,福妈妈年纪大挨不住,就革她一个月月钱。你们可服?” 这就是将这场闹剧收尾的意思,顾全了两个妹妹的脸面,又警示了盛儿之类完全任主子胡闹的大丫鬟。且杜月镜还在一旁看着,如果杜月薇果真罚了两个妹妹,传到侧府,叔母又是个有心计的,还不知怎么嘲笑她母亲常氏呢。 盛儿战战兢兢的,一想到那板子打在身上肉疼,又不敢反驳杜月薇,自家四姑娘也是个光打雷不下雨的,求她也没用,只得委委屈屈应了一句:“是。” 福妈妈么……只是革了月钱,她老人家用的有限,也不在乎。 杜月茹正因为盛儿挨打觉得脸上无光,站在一旁撅着嘴赌气,觉得大姐姐很不公平。 本来就是。 那小蹄子才刚进府,势单力薄,大姐姐怕她什么啊,还不是可以随意捏死的小蚂蚁。 罚福妈妈就算了,她也可以看在同为主子的份儿上不追究,但凭什么罚盛儿?盛儿可是她的贴身大丫鬟,罚了盛儿,岂不是打她这个主子的脸吗? 她嘟嘟囔囔的,杜月荇见她看着不象,走过来伸手拉着她的袖子:“四姐姐,这些婢子们罚就罚了,不算什么,快来跟我一起喂鱼,好玩着呢!” 杜月茹并不能明白五妹妹的好心,心中正别扭呢,甩开杜月荇的手,冷笑道:“你当谁都跟你似的整日嗨吃傻玩,谁跟你喂鱼,无聊透了。” 杜月荇粉团团的小脸一愣,没有想到自己的好心当做了驴肝肺,原地看着四姐姐,委屈死了,大大的眼睛里泛起泪花。 “四妹妹,你怎么这样说话!”杜月镜一向疼最小的五妹妹,使了个眼色,让兰蔓把杜月荇拉过来,搂在怀里,一下一下摸着头发安慰:“五妹妹,有什么大不了的,都是小事。你就是心思细,喜欢多想,看这小可怜的眼睛,都要流泪了……” 杜月茹见二姐姐把五妹妹拉过去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语气泛酸酸,赶上来也哄杜月荇:“好啦好啦,五妹妹,刚才是我不对,你别哭了,一点小事至于么,我就是说话直,你知道的呀!你是仗着年纪小,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可我是姐姐,说你两句怎么了……” 本来杜月荇还没怎么样,听了这话,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趴在杜月镜怀里哭了起来。 杜月镜忙另兰蔓哄着,瞅着杜月茹,杜月茹急道:“我也没说什么呀,你怎么就哭了……” “都是姨娘生的,怎么……”杜月镜正要嘲讽两句,又觉不合适,堪堪止住。 “四妹妹,你还是喝杯茶,消消火气再来说话!”杜月薇见杜月镜快要恼了,食指一动,让杜月茹去一旁站着。 “二妹妹,你可看见我每日带着她们有多辛苦了吧。这还只是冰山一角呢,你成日还说我对她们严苛,再不严苛点,明日就得在老太君面前哭了。” 杜月镜点头:“大姐姐的确辛苦。也就是你脾气好,搁在我这,早就罚起来了。” 杜月薇随便谈了两句,又转向始终一言不发的杜月芷:“三妹妹,你听了我的话,觉得如何?” 她这话问得不早不晚,神态又最自然,引得大家都看了过来。 杜月芷终于觉得自己可以退场了,执了福妈妈的手,微微屈身,口中柔声道:“大姐姐,我们也无异议。” 杜月薇淡淡嗯了一声,两只眼在她身上扫了一下,见她仍是很乖觉的样子。从杜月镜进来,到杜月茹得罪杜月荇,她都没有说一句话,感觉很奇怪,但又不知道哪里奇怪,总觉得这个三妹妹就像毛毯里撒了针,看也看不见,一不小心踩到,或许就扎破了脚,出了血…… 杜月芷见杜月薇紧盯自己,也不尴尬,婉约直视之,又道:“天色不早,妹妹就不耽误大姐姐二姐姐休息,就此别过。” “回去好生歇着。成英,帮我送送三妹妹。” 成英是杜月薇的贴身丫鬟,生的圆脸大眼,一副讨人喜欢的样子,殷勤送杜月芷出去:“三姑娘慢走,小心青苔。” “多谢。” 杜月芷带着福妈妈慢慢向前走去,走到尽头,绕过假山,就不见了。 “姑娘,我们也该走了。”兰蔓提醒杜月镜。 杜月镜安慰好杜月荇,见桥上还站着人等自己,这才觉得时间晚了,便站了起来,跟杜月薇道别。杜月薇送她到亭外,又因她赞了才喝的茶好,就叫身边的小丫鬟家里去拿一些,送到二房去。 第102章 |城 杜月芷刚从大病中清醒,身子还虚弱得很,不甚清明——或许是方才给自己扎过针,手略抖了些,扎错了中枢穴,又或许是药太苦了,连感知都模糊了——她竟听到了九皇子夏侯乾的声音。 什么“苦”,什么“惨”,也没听分明,倒是那冷冷的语气,好像淬着冰,隔空逼近。 难道她病的如此厉害,竟产生了幻觉不成?统共才半个月没见,她就这么想他了? 杜月芷摇了摇头,想把这令人烦恼的念头打散,忽见身边的丫鬟们呼啦啦散开,连福妈妈都站了起来,眼光扫到来人腰间的麒麟玉佩上,浑身一肃,顿时拦住正要质问的抱琴,跪倒在地,口中恭恭敬敬道:“老奴拜见殿下。” 殿下?杜月芷吓得连药都差点洒了,撑着病体,偷偷躲在帐后觑了一眼,望见那不笑不怒的清俊面容,生生打了个冷噤。他真的来了!原来今日府里来的贵客是他。他来干什么?怎么找到她的小院的?听了多少话去?一连串的疑问好像夏日冰雹,砸的杜月芷头更痛了。 “月芷姐姐,我和九哥来看你了!”夏侯慈脆生生喊道。 杜月芷没做错什么,可她也知道,这个九殿下有个怪脾气,就是没事爱找她麻烦,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以抱琴青萝为首的丫鬟们训练有素,见福妈妈跪下了,又见来人气势如云临天,毫不二话,均跪了一地。 “都起来吧。”夏侯乾从容道,牵着夏侯慈走近,停在福妈妈面前:“你认得我?” 十几年前洛河公主住在宫里的时候,福妈妈曾见过唯有龙子可佩戴的麒麟玉佩,跟眼前的少年所佩戴得一模一样。 她敛眉收目道:“回殿下,老奴并不识。只是今日听管事的说有宫里的贵客到访,老奴便多了个心眼,看殿下面貌不俗,气质神武,又佩有唯皇子才有的麒麟玉佩,所以便斗胆猜出殿下的身份。” “哦?”夏侯乾看着福妈妈那张已不再年轻的脸,目光微狭。区区一个内院的仆人,竟也识得麒麟玉佩,可见这杜府果然是卧虎藏龙。就像小骗子,藏得够深。想到她,抬头再看,影影绰绰的纱帐里,躺着纤细的身影,一动不动,好似沉睡已久。 夏侯慈已经迈着小长腿跑到床前,趴在床上,小声呼喊:“月芷姐姐,月芷姐姐,我来看你啦,你别睡了。” 杜月芷双目紧闭,听不到听不到听不到听不到……十三殿下求您别喊了行不行!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觉纱帐被谁掀起,凉凉的寒意从侧面笼罩过来:“刚才不还在叫苦吗,药也不喝完,起来喝完药再睡。” 这句话,好像跟想象的不同…… 杜月芷酝酿片刻,睫毛轻轻颤抖几下,幽幽睁开眼,恍若初见:“啊,是九殿下,还有十三殿下,你们怎么来了?” 夏侯乾冷眼看着她,装,你再装。 夏侯慈眨着天真的大眼睛,乖乖回答:“九哥带我来的,我们打听到你住在这里,九哥有话跟你说……呜呜……” 一大一小两只手迅速捂住夏侯慈的嘴巴,夏侯慈瞪大了眼睛,向上一看,是淡定的九哥,向下一看,是紧张的杜月芷。干嘛都捂住他的嘴啊,他还没说完…… 夏侯乾的手覆盖在杜月芷的手上,两人出手快的竟然是杜月芷,这却是夏侯乾没想到的。他掌心微动,而掌下的小手又柔又软,因为发着高烧而带着滚烫的热,似花瓣,似软玉,娇娇嫩嫩的,生怕碰疼了她,可更舍不得放开。 “十三弟,闭上眼睛。”夏侯乾吩咐。 “为什么?”夏侯慈抗议。 “不然你就出去。” 冷冷淡淡的声音,让夏侯慈不得不听话,他才不要出去,他想和月芷姐姐待在一起。闭眼就闭眼,夏侯慈两眼一闭,小下巴抵住床沿,乖乖闭上眼睛,安静如鸡。 杜月芷真没想到夏侯乾会这么乱来,一抽,没抽动,顿时不淡定了,看了夏侯乾一眼,眼波流动:九殿下,放手…… 后面还站着福妈妈和丫鬟们,要不是夏侯乾遮住了视线,恐怕要被发现了。哪知她越是着急,夏侯乾越是不放,只是抓住她的小手离开夏侯慈的嘴,又不准她抽回去,径直放在手心把玩,逗弄,青葱般柔嫩的手指全捏揉一遍,一根也不放过。 “你不是最爱逞强吗?怎么现在虚弱到连手也抽不出来,病成这样,派人送个信很难吗?” “名不正言不顺,殿下你……啊……” 纱帐之中,背对着众人,隐隐带着惩罚意味的动作,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暧昧。 杜月芷被他捏揉得心神散乱,本来高烧才退了一会儿,这样逼的急,不多时已经出汗了。她连汗都顾不得擦,小声的,可怜巴巴地求饶:“九殿下,我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别再折磨我了好不好……我还发着烧,是个病人呢。” 她冰雪聪明,知道说什么话最有用。 “病人”两字,触动了夏侯乾的心事。他想到她在奢华富贵的杜府里住在最偏僻的院子里,病成那样,除了奴仆无人关心,他又怎么忍心折磨她呢?实在是气痛了心,不知该怎么对她才好。 往日问起她,她总是笑嘻嘻的,总是一副胆大无畏的样子,端庄沉静的外表下藏着不羁的心,小心机耍起来无人能及,浑身充满了秘密,撒谎也让人讨厌不起来,他以为,就算不受宠,凭着她的聪明,也该是过着正常的大家族小姐生活。 结果又是骗他,她过得不好。 夏侯乾心中抽痛,转而松松环住她的手腕,一颗心沉沉浮浮。 “头还烧的厉害吗?” “……不烧。” “撒谎。”他皱眉。 大概是手在他的掌心里握着,杜月芷似乎感觉到夏侯乾的心思,那种温柔的,呵护的心思,一点点透过肌肤传入血液,杜月芷的心也不由得柔软了几分,悄悄道:“九殿下不必为我担心,我落到此番境地,只不过是跟家里的主母有些过节,等过了几日我道了歉,也就好了。” 得罪了主母么?想到那个银盘脸,笑容满面,左右逢源的美妇,夏侯乾冷哼一声。 常氏,不过是沾了常家的光,宫里又有一个娘娘照顾着,利字当前,金银为托,所以才能如此独断专横,肆意霸行,竟公然虐待庶女,一点消息也没有传出去,可见她的专权有多大。不过越是这样的女人,越有不可告人的弱点。 常家独占三省私盐的局面,看来要改一改了。 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一成不变的。 “你最好什么也不要做,好好给我养病。”他警告似的,狠狠握紧那柔若无骨的小手一把,缓缓出了口气,这才把她的手放入被窝,又压了压她肩头的绸被,端过放在一旁的药,一口口喂给她喝,又对站在旁边呆若木鸡的众人道:“这些药苦,去拿一些蜂蜜饯或者奶糖来。” 青萝呆呆道:“没有蜂蜜饯和奶糖,我们院子里分不到这些东西……” 常氏官中的东西不动,但是私下的胭脂水粉,零食小吃,包括花儿簪儿的,都是能克扣就克扣,不能克扣也给她们不好的用。蜂蜜饯和奶糖这种稀罕物,甜甜蜜蜜的,女孩子们都喜欢吃。杜月芷未回府前给各位主子都订了,杜月芷回府后,管事媳妇总是拖着不去加订,待到去领时,从来都领不到。 被遗忘多时的夏侯慈“啊”了一声,愤愤不平道:“连这些中和的东西都没有,月芷姐姐,你们这里怎么什么都缺?” 杜月芷咳嗽两声,忙道:“殿下,主要是我不爱吃那些甜腻的东西,所以叫管事的把这些东西换成别的了。有没有不打紧,这药不苦,我喝的进去。”说完,憋气喝了一大口,结果苦的要命,她全咳出来了,漆黑的药汁全喷到夏侯乾衣服上。 “糟了!”青萝不由得轻呼,站在一旁的抱琴忙捂住她的嘴。 那衣服上还绣着青蝙落霞,滚着金边,分外华美,杜月芷边咳边去擦药汁,夏侯乾握住她的手腕放回被窝道“别管衣服了”,帮她拍背顺气,待她咳得好一些,又将她扶躺下,拿枕头垫高,这才命人去打水来。 青萝抱琴忙打了水来:“殿下,奴婢这就帮您擦衣服。” “别动。”夏侯乾让他们退下,伸手拧了毛巾,擦着杜月芷的脸,将药汁擦干净,露出雪白香馥的脸蛋来:“你困了,睡吧。” “我不困。”杜月芷连连摇头,像喝醉了似的,头晕晕的。 夏侯乾只是伸手摸了摸她柔软的长发,帮她盖好被子。 杜月芷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眼中的人忽而近,忽而远,眼皮也越来越重,闭上,睁开,睁开,闭上,渐渐的没了动静,彻底睡了过去。 夏侯乾舒了一口气,忽觉背后火热,一回头,只见所有的丫鬟都睁大了眼睛,盯着他。 第103章 文|学城 四位皇子拜访杜府的事很快就传遍了京城,杜怀胤尚无功名,已让多位皇子视为贤才,成为炙手可热的少年才俊。但是同样欣赏杜怀胤的,亦有东宫的那位,不知这杜府嫡长子该如何抉择,不少人都在观望这场博弈。 杜怀胤深知抉择的重要,因而更加慎重,轻易不肯透露半个字。 且杜月芷生了病,他无心理会流言蜚语,每日只想帮妹妹养身体。但是他顾着上上下下的目光,不便去,便请了二妹妹杜月镜代他去。 杜月镜天天去看望杜月芷,朱氏知道后,先是煲了汤让杜月镜带来,后来见这孩子实在可疼,给她送了东西去,她必有回礼,因而心中也疼她几分,隔了几日就来看她。 朱氏温柔可亲,内里又稳重坚定,杜月芷也不知为什么,觉得她很亲切,大概病中柔弱,不免把朱氏当作了依靠。朱氏向来有手脚冰凉的旧症,杜月芷无意间发现,为她写了一个方子,调理了半个月,果然就好了。 杜月芷与二房亲近,因为亲近,说的话也多了些,朱氏这才知道大房对杜月芷做了什么,不由得气结。她住在侧府,不怎么过问正府的事情,把杜月芷当作了半个女儿,私底下还是很偏向她。 朱氏自从嫁给杜羲,被杜羲宠着,连个侧室姨娘都没有,底下人经她调理,随便挑出一个便是英才。她想做什么,杜羲从来不制止。现在杜羲封了钦差大臣去江南查案,朱氏写信给他,提及杜月芷,杜羲阅完,回了加急信:长嫂幼女应多加照拂。 近来朱氏频频插手正府的事,让常氏察觉到威胁,两房暗自压制对方,朱氏不示弱,常氏虽高她一头,一时也无法完全把她打压下去。 另一边,杜月薇自以为花容月貌,在水阁颠倒众生,心里窃喜。 杜月茹看嫡姐还蒙在鼓里,一不做二不休,把这浑水搅得更浑,告诉她,杜月芷吸引了所有皇子的注意,且手段比她更加高明,更加有用,说不定这么多杜府女儿中,只有一面未露的杜月芷才是最受欢迎的那个。 杜月薇自尊心受挫,万分刺激,又在杜月芷院子里大闹一场。 杜怀胤当晚就去见了老太君。 “老太君,我曾向您起誓,会把月薇当作亲妹妹,把月芷当作三庶妹,决不让月芷越过月薇去。这么久以来我一直秉承诺言,只要月芷过得好,我可以不见她。但您又是怎么做的?月芷发高烧,病的死去活来,却连大夫也不让请!” 夏妈妈看了看闭目养神的老太君,又看了看义愤填膺的杜怀胤,叹了口气,道:“胤少爷,您错怪老太君了,老太君对此事一无所知,其实夫人……” 她还想解释,老太君制止了她,转头对杜怀胤道:“胤哥儿,你不用急,我不偏不倚,当初能给薇丫头一个交代,现在也能给芷丫头一个交代。你现在不要分心,专心准备秋闱考试,内宅的事我来处理。” “谢老太君,我等着。” 杜怀胤俊眉舒展,敛身告退,夏妈妈沉默片刻,问道:“老太君,这件事是夫人瞒着您的,您怎么揽到自己身上了,叫胤少爷误会您呢?” 老太君缓缓闭上眼睛:“胤哥儿的命门是芷丫头,大夫人要除去他的命门,胤哥儿定然不会放过大夫人。与其闹到阖府不宁,不如我来担着,胤哥儿顾及我是祖母,不敢说什么,大夫人那边,再敲打敲打也就罢了。” “大夫人与胤少爷面和心不和,都是为了那件事。老太君,我们当初送走三姑娘,是不是送错了?我是亲眼看过姑娘吃苦的,她没有过过好日子,现在回了杜府,又被大夫人压制,差点送了小命,早知如此,还不如当时很狠心,不让她回来……” “一步错,步步错。”老太君握着手里的佛珠,光滑的一颗一颗转动,手上皱纹深深:“她永世不会原谅我了。” 夏妈妈劝道:“公主心性善良,会理解您的,当初是她求的您,您送走三姑娘,是在帮公主,也是在救三姑娘……” 当初当初,若没有当初,也就没有现在的烦愁。老太君何尝不知道一碗水端平才是正道,只是人都有私心,月薇是从小养在身边的,又有富甲一方的常家在背后做支持,聪明嘴甜,小时还跟着她睡了好几年,夜晚每每被往事折磨时,都是月薇在身边用小手擦去她的眼泪,娇娇软软,抚慰哀心。 只是宠坏了她,越发恣意妄为了,人命岂能轻贱? 沉香屑,檀木佛,外面月朗星稀,黑暗中传来虫鸣,悠悠入夜。 翌日天光大亮,众人请安,老太君当着众人的面斥责了常氏,常氏脸红,辩解道:“已经派人去看望过三姑娘,若说不理不问,是绝对没有的。” 老太君直视:“派的谁?” 杜月薇身边的成英脸色苍白,跪倒在地:“老太君,是奴婢。奴婢去的时候,三姑娘明明已经好了许多,并没有性命之忧!” 杜月芷身边的抱琴驳斥:“成英,你撒谎!你进了房看过三姑娘,知道她病的重,我们求你请大夫,你居然视而不理,还肆意折辱我们,扬长而去。” 成英看了杜月薇一眼,杜月薇对她摇了摇头,成英便对着老太君连磕了几个头,哭得梨花带雨:“三姑娘若是看奴婢不顺眼,大可告诉薇姑娘,要打要罚,奴婢任凭处置。又何必闹到老太君面前,还让抱琴造谣……” 话还没说完,一串佛珠从天而降,重重打在成英脸上,成英的脸顿时破了相,血肿一片。继而只听一声厉喝:“混账!当着我的面,你还敢撒谎!” 老太君生了气,又咳了起来,所有人都跪了下来,常氏心中疑惑,上前要帮老太君抚平气息,被她一把推开:“大夫人,你派的妥当人!就连九殿下也知道我们有个病重的庶女请不到大夫,还特特问了我,叫我老脸往何处放!这样欺上瞒下,谋害主子性命的丫鬟,还留着干什么?没得教坏了月薇!” 意即要把成英打发出去。成英是常氏教出来,放到杜月薇身边做贴身丫鬟的,这么多年悉心教导,好不容易成了左膀右臂的存在,现在打发出去,岂不是多年心血付之一炬?但是老太君这股气实在来得蹊跷,莫非是有人暗地告状?常氏只得拿温言软语劝着。 只是老太君意已决,杜月薇帮成英说了几句话,反而遭到斥责。 成英捂着脸不敢哭,只一味磕头求饶:“奴婢错了,求老太君饶过奴婢这一回,奴婢再也不敢了!” “大夫人,你还在等什么?!”老太君瞪着常氏。 常氏实在无法,叫人把成英拖了下去:“把成英带下去,听候发落。” 二夫人朱氏抬眼看了看常氏:“大夫人好脾气,当家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学会了包庇犯错的丫鬟了?我可记得前几日将茶水泼在薇姑娘裙子上的丫鬟,还打了三十板子了呢。这丫鬟虽是一等丫鬟,但老太君为她生了这么大气,若是叫我,先打三十大板,关到柴房吊起来,不准给吃的喝的,再慢慢发落她。” 这番话说出来,常氏无法装傻,冷冷看了一眼朱氏,又冲那些婆子道:“你们听见二夫人的话了?还不照做?” 可怜成英没来得及再跟主子说什么,就被拖下去了,杜月薇气得脸色都变了,站在那里很恨看着杜月芷:“杜月芷,你现在满意了,逼着我的丫鬟去死,你好手段!” 杜月芷还跪在地上,一脸平静:“姐姐,你冷静些,成英的事求求老太君,她还会回来的。” 杜月薇看她安然不动,心中隐隐有些惶恐,越是惶恐越是色厉内荏,逞一时口舌之快,等被厉妈妈捂住嘴时,杜月薇已经骂的眼睛都红了。 “薇丫头,你看看你,现在都成了什么样子!”老太君见杜月薇身为嫡女,不顾自己的身份,为了一个丫鬟竟然如此失态,越发生气,咳得更厉害了。 朱氏忙也上前拍背,老太君拒绝了常氏,却没拒绝朱氏。常氏尴尬地站在一旁,朱氏瞟了她一眼,帮老太君拍背平气,待老太君气消,又和和气气道:“屋子里跪了一地,姑娘们身子娇贵,于姨娘又是重身子,实在不方便,老太君不如叫她们都起来吧。” 老太君经她提醒,往下看了看,便道:“你说的很是。刚才气得狠了,倒忘了她们。”便叫起,丫鬟们将主子们扶了起来。 朱氏看着,又叫杜月荇:“五姑娘,扶着你姨娘些。” 往日常氏总不许庶女跟姨娘太接近,哪怕是亲娘,也有尊卑贵贱之分。杜月茹因为从小在常氏身边长大,已经被教的与生母于姨娘生分了许多。杜月荇性子柔顺,还离不开于姨娘,只是碍于常氏在,不敢亲近生母。 现在朱氏这样吩咐,倒像是允许她与于姨娘亲近似的,心中欢喜,乖乖扶了于姨娘坐下。 于姨娘挺着大肚子,亲昵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又向朱氏投去感激的目光。 第104章 |城 杜怀胤晚上要到外院住,杜月芷送他到月洞门。两人都怀有心事,杜月芷看了看浑身散发着沉郁气息的哥哥,心中难过,勉强笑道:“哥哥,老太君说了什么?可有因为大姐姐的事责罚你?” “没有。为了这一点小事,老太君不至于罚我,只是叫我脾气收敛些。你别皱着小眉头了,小女孩儿应该是无忧无虑的,就算天塌下来也有哥哥顶着……你快回去吧,天黑路难走,明日还要进学呢。” 杜怀胤催促着杜月芷走,杜月芷走了几步,又回头,长眉婉转,眼睛映着灯笼的光,声音从那里飞过来,清亮如莺啼:“哥哥,有事一定要跟我说,我会帮你的。” “知道了,去吧。”杜怀胤露出一点笑容,挥手让她走。 等杜月芷的身影消失在影壁后面后,杜怀胤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忽而转身,一拳狠狠砸在月洞门旁边的墙壁上,雪白的壁凹下一块,裂纹炸开,几缕献血从杜怀胤的手上流了下来。 剑萤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抱住杜怀胤的胳膊,抽出帕子帮他包扎,饶她素日沉稳淡定,此刻也不由得着急起来:“少爷,你这是怎么了?!我去叫三姑娘!” “剑萤,别去……”杜怀胤一把拽住欲去叫人的剑萤,从后面抱住她,缓缓沉下头,埋在她的肩窝处:“你听我的话,不要动,我靠着休息一下就好。” 剑萤不动了,感觉少爷的呼吸撞在耳垂上,心怦怦直跳。从前也是这样,杜怀胤每每遇到无法解决的事,苦闷得不到释放,就会靠在她的肩膀上,休息一下。她本是执剑婢女,长年累月被杜怀胤这样抱着,亲密无间,多多少少也能感受到少爷的心情。 “少爷,你不要总为三姑娘担忧,我见三姑娘聪明着呢,就是你不在,她也能保全自己,不会吃亏的。” 杜怀胤闭着眼睛,手上的痛蔓延,却不抵他万分之一的痛苦:“傻剑萤,你不懂。” 又说我傻?剑萤心中升起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熟悉而又禁忌,她不会说,也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像这样完全属于她和少爷的时间。腰间的力量不轻不重,剑萤抿了抿唇,轻轻伸手,想要碰触少爷环住她腰的手。 “走吧。”就在手刚要接触的那一刻,杜怀胤站直了身体,声音低沉,黑暗中看不到他的神情。冷风从刚才被压住的肌肤上刮过,剑萤打了个寒颤:“去哪儿?” 杜怀胤大步朝来路走去,夜风带来他的回答:“去见月薇。” —————————————————————— 翌日杜月芷出门,看到杜月薇穿得漂漂亮亮的,乌发如云,笑容艳美,跟昨日相比判若两人。人只要开心起来,脸上的笑容就会格外美丽,杜月薇本来就生的美,衣饰又华贵,一笑之下,竟有倾城之姿。 杜怀胤正和剑萤在一旁校正马鞍,杜月芷来了,杜怀胤也未像往常那样来接她。 看到杜月芷过来,好像生怕她听不到,杜月茹故意大声问:“大姐姐,你这只镯子好漂亮,是从哪里得的?” 杜月芷闻声望去,只见杜月茹捧着杜月薇的手,那雪白的皓腕,纤细柔弱,戴着一只金脉累丝天珠镯。 杜月薇翘了个兰花指,天珠镯经过阳光一照,更加绚烂美丽:“这是胤哥哥送的。昨夜哥哥特意来母亲这里找我,向我赔礼道歉,哄了我好久。你们看,就是哥哥亲自从江南带回来的古董镯子,为了哄我开心,我要什么他就给什么!” 杜月芷怕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确实是哥哥的那只。 这只镯子杜月芷曾在杜怀胤那里见过,据说甚是名贵,从江南带回来的古董。剑萤说过,哥哥攒了很久的钱才凑够买了这只镯子,说是要送给未来的心仪女子,平时宝贝的很,谁也不让碰,没想到一夜过去,竟戴在了杜月薇手上。 这镯子的来历阖府无人不知,杜月薇也不例外,她明明知道哥哥又多辛苦才买下来的,意义特殊,她怎么敢! 杜月薇奚落了几句,杜月芷心中默念了几句佛经,勿躁,勿怒。她经过杜月薇的时候,杜月薇看她那幅淡然的样子就生气,一把拉住她的手,拽了过去,杜月芷被杜月薇的指甲掐的难受,站稳身体,皱眉:“大姐姐要做什么?” 杜月薇貌似亲密地附耳杜月芷,娇润的红唇微启,别人看着还以为是两姐妹在说悄悄话。可是不是的,杜月薇说:“三妹妹,昨夜哥哥当着众人的面,在我母亲面前跪了一个时辰,浑身骨头绷的紧紧的,让人看着就难受。我也不愿折磨哥哥,可是哥哥要开窍,要知道谁跟他亲,你看,他把镯子送给了我,纵容我的一切无理要求,不就说明了他的态度吗?我知道你这副可怜的模样最会骗人,但是没关系,你夺不走我的东西。” 杜月芷紧紧咬住下唇,胸口涤荡着熊熊怒火,唇如血玉:“你们竟然让哥哥下跪……你到底要说什么?!” “很简单,以后你乖乖的,像四妹五妹那样臣服于我,不然惹恼了我,吃亏的是你自己。” 杜月芷先前在李家庄,看到乌氏跟人吵架,吵到愤怒至极的时候,一口唾沫唾在那人脸上,以示此人无耻。她现在就有这个冲动。 她轻轻移过脸,看到哥哥整理完了马鞍,扬身上马,手里拿着长鞭,高高在上,白玉冠通透明朗,锦服黑靴,此时阳光倾泻在他身上,明灿温暖,少年英俊如斯。 少年披着满身朝阳,看着她的目光,也充满了温柔,理解和淡然。哪怕昨夜经受了杜月芷不曾想象的屈辱,也依旧温柔似光芒。他凝视着她,相信自己的妹妹会做出正确的选择,不会让他失望。 杜月芷心慢慢静了下来,对杜月薇笑靥如花,附在她耳边亲近非常:“你做梦。” 杜月薇脸色顿时冷了下来,杜月芷后退几步,低头行了礼,转身上了马车。 第105章 |城 “大郯太/祖亦是马背上久经沙场的骁将,风餐露宿,茹毛饮血打下夏侯氏江山。他曾对臣下慨叹,外表的凶猛并不能使他在战场活命,炫耀恐吓也并不能使百姓信服,文乃国之根本,武乃国之柱梁,尚武不崇文,德行不端,国必衰之。西丹王您贵为一国之主,我相信您必定不会故意以此血肉之物来试探吾等,若想使人服,必是心服口服。” 夏侯乾说到最后,声音响亮,脸上虽然挂着温润的笑,然而目光隐隐含有不可被犯的凛然之意,周围人噤若寒蝉,目光在他和西丹王之间转来转去。 火把熊熊燃烧,大账外传来骑兵的嘹亮歌声,马蹄阵阵,大账被震得微微动荡。 夏侯乾动也不动。 西丹王古铜色的脸蒙上一层冷意,连刀疤都变得可怖起来。 他确实有用血肉之物来吓唬这群从富庶大国来得尊贵玩意儿。看看他们,一盘生切羊羔肉就把他们吓得面色苍白,几乎如同见了鬼。他的部下们生嚼了几块生肉,几个书生模样的更是快要翻了白眼晕过去。大郯就派了这么个微弱的使团,如果不是羞辱西丹,那么必然就是这些人太无用。 既然无用,又凭什么参与西丹的国事,大言不惭! 然而那个总是坐阵的九皇子,却一针见血看出他的真正用意。 想来,便是拿茹毛饮血吓死了那群人,也不算本事,以德服人才是正道。 那个大国还是有人才的。 西丹王再略微深入一下,便发现夏侯乾果然足智多谋,说话并不曾有损大郯威仪,几番谈下来,不由得在心中暗暗佩服。 “哈哈哈,九皇子所言甚是,其实这是我与诸位开得一个玩笑,并无任何不敬之意,还望九皇子海涵……”西丹王突然豪爽大笑,不仅做了解释,还用了许多中原词句,凝固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气氛重新活络起来。 “好说。”夏侯乾微微一笑,身后的侍从皆松了口气。 他们方才都捏了一把汗,担心西丹王一怒之下,将那些归来的将臣唤入帐内,把使团剁成肉泥。对于惯常喜欢野兽行径的西丹国,这种事应该不是没可能发生的。 “来人,将炭火端上来,让大郯来的贵客尝尝我们草原的烧烤美食!” 西丹王大手一挥,早有人掀开帘帐,等候在外的西丹少女将一盆盆无烟炭火端了进来。少女们戴着精致漂亮的雪帽,缀着五彩珠子和宝石,头发皆扎成小辫垂在肩头,一颦一笑皆有独特的韵味,美丽浑然天成。 在她们的伺候中,那些原本要生吃的肉全都变成了滋滋作响的,散发着香气的烤肉。一时之间,大帐中充满了欢声笑语。 每个席面都配有两名少女,夏侯乾坐在西丹王右侧,独配了一名气质与众不同的女子。她穿着齐胸裙裾,长发及腰,色泽如缎披肩而下,垂荡在腰间,头发全无任何钗饰,脸上戴着一层薄如蝉翼的面纱,容貌若隐若现。一双大眼柔情似水,身姿妖娆,玉手轻轻翻着烤肉,再将肉串在一起,送到夏侯乾唇边。 夏侯乾不习惯被人喂,伸手去拿,那女子又将竹签子拿走,嘤咛一声,似有不满。夏侯乾不拿,她又贴上来要喂他,几番重复下来,夏侯乾也累了,正要屏退那个女子,忽而眼光一动,看到西丹王边喝酒边看他。 他心里暗笑,转而抓住那女子雪白的皓腕,一把将她拽入怀中。 女子娇呼,却很顺从地贴在了他的怀里,轻纱微微拂动。 夏侯乾唇角荡起笑意,低下头来。 女子欲拒还迎,夏侯乾不容她反抗,两人越贴越近。 女子被团团抱住,身体火烫,小手犹如蛇一样钻入他的衣衫中:“殿下,唔,嗯——” 夏侯乾压着她,温厚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你叫什么名字?见过我吗?” 女子眼神迷茫,脸贴在他胸口,亲着他的下巴:“我叫碧鹞……第一次见殿下,已被殿下风姿迷住……” 呵。 夏侯乾可没忘了第一个爱上的女子是怎么骗她的。她也是这样,信口胡说,哄着他,且情真意切,倘若不是吃了大亏,绝对猜不出是假的。这世上,长得美貌的少女,果然是有毒的。 夏侯乾任她亲着,笑意不减:“那么碧鹞,我与你初次相见,无冤无仇,你又为何想要杀我?” 碧鹞犹自沉浸在妖娆中:“嗯?”她的目光依然很甜,很媚,小手已经快要探入夏侯乾灼热的胸口。 “啊!” 随着一声尖叫,夏侯乾一把捏住碧鹞的手腕,将她的手高高举了起来。碧鹞痛得面容扭曲,檀口呼痛,然而那指尖,却捏着一枚泛着青光,犹如牛毛般细的毒针。 “再怎么样,也不该将毒汁涂得这么满,万一刺杀不了别人,反伤了自己,倒不好了。” 夏侯乾低声笑道,耳语般的气息令女子花容失色,他顺手一震,毒针落地,利落松开了碧鹞的手。碧鹞本是靠在他身上的,此时失去依靠,摔了下来,在地上滚了一圈,非常狼狈。 她爬了起来,一把扯下面纱,原来是个顶顶美貌的少女,鼻若悬胆,唇若娇花,配上生气的表情,更为生动。 她怒气冲冲推开扶她的西丹王,冲夏侯乾大骂:“喂,你们中原的人这么不懂得怜香惜玉吗?不就是拿毒针扎一下吗,跟你开个玩笑而已,而且我有解药啊,你干嘛这样对我!野蛮人,粗俗,不是好东西!” 然而她骂得这样厉害,那个英俊的男人却依然无动于衷,只是拾起了地上的面纱,握在大掌中。 西丹王忙下来和解:“碧鹞,不准胡闹!” 碧鹞委委屈屈叫了一声:“王兄——这个野蛮人摔得人家好痛!” 夏侯乾听她叫西丹王“王兄”,便想到她原来是个公主,难怪这般骄纵蛮横。 几个使者咋舌,窃窃私语:“这位公主刺杀九殿下不成,反而恶人先告状,道理何在?” 这几句话被碧鹞公主听到了,大声道:“我说了,是开玩笑啊!谁会把玩笑当真啊!王兄说你们很聪明,我只是测试一下你们到底有多聪明而已,我有错吗?” 听着似乎没什么错,如果她手里的不是毒针,如果她不是西丹公主,恐怕 这下就连西丹王听了也觉得妹妹太过无礼:“碧鹞,你到现在还在胡说,还不快退下去!” 碧鹞泪水刷的一下落了下来,被王兄斥责显然超出了她的认知,她嘴唇颤抖,脸涨的通红,恨恨地看了一眼夏侯乾,随后捂着脸冲出了大帐,侍女去扶她,却被她推开,留下西丹王为她收拾烂摊子。 西丹王道:“我这妹子素来喜欢胡闹,这可真不是我安排的,我已经折服于你们九皇子的惊人才学与谋略胆识了,不会额外再用刺杀这种雕虫小技……” 然而使者们看他的眼神都有些怪怪的。 第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后来的每一天,都像是在重复这一天。 西丹王表面依然折服于夏侯乾,但对于关键问题却总是含糊不清,顾左右而言之。夏侯乾摸清了他只不过是在拖延而已,也只好陪他耗着。至于那位碧鹞公主,也着实令人头痛。大约是夏侯乾那日令她颜面大失,作为女子实在羞愤难当,日日来找他的麻烦。 不是发毒针扎他,就是在他的饭里汤里下料,更会在晚上夜访,砸桌子凳子椅子,瓷器花瓶水罐,一不顺心还会打人。夏侯乾无奈,只好与侍从同吃同睡,让人不要招惹她:“公主爱砸什么就砸什么,左右是大郯送给西丹的。” 气得碧鹞公主愈发砸的响了。 夏侯乾不是没遇到过这种骄横的女子,宫中的小公主比她娇蛮得更多,只是他一向不理,再一比较,愈发觉得杜月芷性子难得的好,从来不无理取闹。 西丹王倒像是纵容妹妹去找碴,他的几位姐妹出嫁的出嫁,和亲的和亲,身边只有这个小妹妹,难免不宠着。然而夏侯乾再怎么冷漠,看到碧鹞公主欺辱使团的一位谋士时,终于大动肝火,抓住公主飞上了一棵大树,然后将她绑在上面,足足吊了一个时辰,他守在下面谁也不让救,还是西丹王听到消息将人放下来,公主的嗓子都哭哑了。 碧鹞公主经过这一次,渐渐失却了最初胡闹的兴致,也不摔东西,不打人了,使团以为终于消停了的时候,某日,碧鹞公主又来了。 侍从看到她,吓得厉害,跑入帐中:“九殿下,碧鹞公主又来了!” 夏侯乾抬眼看了自己的侍从一眼,看他人高马大,足有碧鹞两个大,却被吓成这幅熊样,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淡淡地“哦”了一声,随后将书翻了一页:“来就来了,怎么把你吓成这样了?你好歹也算我的贴身御卫,武艺高强,怂什么?” “您看属下,脸上的伤到现在还没消呢。”侍从苦着脸指着自己的脸,那是拦着公主不让进来,脸上被公主打了一巴掌,响声惊动大账议事的人,从此沦为笑柄。 夏侯乾不由得皱眉:“这个公主到底想干什么?” 碧鹞公主的要求很简单:“我的面纱落在你手里了,你赔我,你不赔我我就天天缠着你!” 她穿着草原女子的装束,头上戴着一顶华丽的雪帽,小辫穿着金丝,好似王冠,身上穿着雪白的狐裘,露出的腕子上挂着明晃晃的金镯子,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背后的雪山与她倒是相得益彰。 她连侍女都没带,一大早从王帐跑出来,打马来到夏侯乾面前,脸蛋泛着羞赧的红。 “什么面纱?” 夏侯乾问。 第106章 |城 杜月芷回了府,先不管别的,叫福妈妈把自己当初进府带来的东西找出来。 她刚来时,周围全都是常氏的耳目,身上藏不得东西,因而将夏侯乾的玉佩与信,李婆婆的小匣子,还有一些私人物品全交给福妈妈收了起来。她老人家经历的多,自然知道如何藏东西,比她藏更好。 “不知放到了哪里,还需要找一阵子呢,姑娘先喝点茶罢。”福妈妈笑了笑,青萝从茶调子上倒了茶,端给杜月芷。福妈妈拿了钥匙去小库房,在里头翻检一阵后,抬出一只大箱子出来。这还是常氏当初分给杜月芷院子里的,装着木雕,摆件之类华而不实的东西,收在库房里从来没拿出来过。 库房里的钥匙是由福妈妈保管着,自画壁死后,院子里的人全换了,就更没有人打库房的主意了,藏东西最好。 福妈妈在箱子最底下翻出一只匣子,抱了进来,放在杜月芷跟前:“姑娘,这匣子和你交给我时一模一样,没有人开过,看这锁头……锁需要钥匙才能开,姑娘,你的钥匙呢?” 杜月芷小手把玩着锁,慢悠悠道:“丢了。” 其实不算丢,是扔了,那时以为再也不会开这匣子,又怕被别人发现,所以扔了钥匙。 “这可怎么办呢,没有钥匙,开不了匣子。”福妈妈愁道。 “这有什么难办的。”杜月芷一笑,对着房外道:“抱琴,茶喝完了,把茶杯收了吧。” 抱琴应了,端着托盘进来收茶杯,低了头,樱环髻上插着几只银华细钗,花瓣头大而美丽,钗身却又细又小,恰如银丝。杜月芷调皮地抱住抱琴,哈她痒痒,趁她不注意,顺手拔了一支细钗,藏在手心。 “姑娘别闹,奴婢忙着呢,该收拾睡觉了。”抱琴笑着按住杜月芷,什么也没察觉,端了托盘脚步轻盈地出去。 杜月芷笑着坐好,仔细观察片刻,将手里的银丝弯到某个弧度,伸入锁眼,试了几次后终于碰到机括,打开了。 匣子内放着香囊和小木牌,杜月芷将香囊抽开,里面的东西倒在桌子上,掉出一块玉和一封信。 展开信,信上的字迹飘逸,略微有些旧了,虽短,却情真意切。杜月芷又读了一遍,不知怎的,心中涌过浓浓的暖意,觉得自己对夏侯乾,确实不如他对自己好。 夏侯乾写信给她之前,她还不知道他是九殿下,又因一些小事与他怄气,想必他那时就很想掐死自己吧。 她看了几遍信,恋恋不舍地收好,然后拿起那块玉。烛光下,玉坠触手生温,晶莹剔透,中间一抹红痕,好似锦鲤在溪水空游,望之清艳,绝非俗物。 “好玉。姑娘,你哪里得的?” “一个朋友送的。”杜月芷胡乱诌了一通,站了起来,把玉比在裙子上,娇声问福妈妈:“福妈妈,这块玉怎么挂好看?” 福妈妈笑道:“单挂似乎辱了这块好玉,假若打个络子并着,又好看又尊贵。” “那就打去。”杜月芷催道。 “现在天色已晚,阵线房做活的都出去了,就算要打,也得明日才有。” 杜月芷可等不得,想到明日进学,见到夏侯乾,他必要问自己这块玉的。他那么深沉的一个人,心思完全猜不到,自己违了他的心意,再一又再二,就算他再克制情绪,也会有一点点失望吧。 杜月芷托腮出了一会儿神,玉越揉越软,温温地贴在掌心,最终她做了个决定:自己打。 福妈妈没有想到杜月芷会开锁之外,还会打络子。这些都是谁教的,已不可考,现在天色晚,她是断断不让杜月芷胡闹的。可是杜月芷又是何等倔强,哄着福妈妈去睡,又让青萝抱琴准备好线和绷子,自己换了亵衣,卧在床上,一心一意打起络子。 玉是通透的,用银色和月青色的线做底,中间匝朱线,打一个攢心梅玉络,该是绝配。 月色透过窗扉传了进来,银光满地,分外静谧。 “铛-铛-”子时钟已敲过,惊醒了趴在桌子上的青萝和抱琴。两人迷朦起身,外面夜色深沉,而杜月芷还在烛光下打着络子,嫩白的小手比着线,目光沉静,垂着头,连姿势也未曾换过。 “姑娘歇了吧,明日再做也不迟。”青萝打了好几个哈欠,双眼朦胧。 “明日就迟了。”杜月芷也听到了终声,揉了揉眼睛,对两个奴婢道:“我打得入神,竟忘了你们,你们快去睡吧,不用伺候我了。” 青萝被劝着去睡了,抱琴却不肯,她是大丫鬟,知道自己职责所在。她早温了一壶茶在那里,这时倒了一杯,端给杜月芷。杜月芷没空,抱琴就拿在手上,一口口喂了,然后拿簪子挑亮灯芯,让姑娘看的更清楚些。 杜月芷又打了两个时辰,终于打完了络子,拿了玉放进去,玉色红丝交相映,正合适。 她满心欢喜,忍不住在抱琴的伺候下穿了衣服,裙子上挂了玉,对着镜子轻移莲步,恰恰好,挑不出错来。 “姑娘戴着好美。”抱琴从地上站起来,细看几眼,笑道:“络子打得精美,玉又漂亮,总算不辜负姑娘这半日的功夫。” “哪有,我的手艺只是平常罢了。”杜月芷脸上闪过一丝可疑的红晕,换过衣服,把玉拿帕子包了,放在枕下,抱琴为她放下帐子,手不小心碰到杜月芷,冰凉的很,想来她守夜守得久,不知要多久才暖的回来。 “抱琴,”杜月芷从暖被中探出小脑袋,叫住抱琴:“夜深了,你也别去吵她们了,就在我床上一同睡罢。” “这怎么行,哪有奴婢跟主子同睡的。”抱琴知道府规,不敢僭越。 可是抱琴怎么犟的过杜月芷呢,杜月芷拿出主子的款来,抱琴也不得不从了。脱鞋上了床,满床都是绒绒的被子,熏炉里添了香片,烟雾丝丝缕缕溢出,舒服得要命。杜月芷睡着时又是另一个样子,软软的香香的,还喜欢蹭着人。抱琴侧身躺着,想要等杜月芷睡着再悄悄回房,可杜月芷小胳膊环着她的腰,贴的紧紧的,脱不开身,敌不过睡意沉沉袭来,黑甜一梦。 只是翌日起来时,抱琴被福妈妈好一顿说。杜月芷闭着眼睛张开双臂,让她们穿衣,口中迷迷糊糊道:“福妈妈,昨日我睡的好冷,求了半日抱琴才答应帮我暖床,你还不分青红皂白骂人家,好过分哦——” “姑娘,府里有府里的规矩,身为下人,怎么能随便睡主子的床,这不是乱了身份吗?” “可是人家冷嘛!”杜月芷穿好衣服,抱着福妈妈蹭啊蹭,把福妈妈蹭的脾气都没了,点着她的小鼻头:“你啊,就喜欢破戒。看你还没睡饱的样子,昨日的络子可有了?” “有了有了,抱琴,你帮我拿过来。”一说到这个,杜月芷就高兴了。 “是!”抱琴被福妈妈说了一顿,脸都红了,正要找点什么事做呢,一听杜月芷吩咐,忙去枕头下拿了手帕过来,取了络子和玉,邀赏似的递给福妈妈看。 络子打得巧妙,并没有掩住玉的成色,如烟如雾,相得益彰。大家拿在手里观赏一番,赞叹杜月芷手艺好。 “其实奴婢细细一看,咱们姑娘的女红做的精致,比其他姑娘们的都好,就连针线上面的人都比不过咱们姑娘呢。”抱琴帮杜月芷戴好玉络,看见镜中小人聘婷而立,笑道:“也就姑娘能配得上好玉,好络子,好……” 后面的她不说了,青萝笑嘻嘻地凑到她肩膀处:“好什么呀,你怎么不说了?” 抱琴噗嗤一笑:“这话我说得,姑娘可听不得,福妈妈知道了,还不得打我一顿。” 青萝哈着她的痒痒肉:“必是你的话污耳朵,所以才怕福妈妈打你。” “讨厌——”抱琴尖叫一声,转身要打青萝,青萝笑着跑开,闹得不可开交。福妈妈摇了摇头,虽然严肃,但眼中亦透出几丝笑意,开心是会传染的。她专心给杜月芷梳头,吃过早饭,叫令儿提了点心,一同去了前面。 杜月芷没睡好,一路打哈欠,眼泪汪汪的,杜怀胤心疼妹妹,抱在怀里低声问询,帮她揉着粉嘟嘟的小脸醒神,兄妹两情谊亲密,惹人注目。 胤哥哥,明明我们才是兄妹,为什么对她比对我好!杜月薇盯着杜怀胤,强忍着酸意,她恨死了杜月芷,扭身上了马车,气得浑身发抖!倒是杜月茹瞪了杜月芷好几眼,上了车,满脸不忿道:“大姐姐,你看她那副装娇弄痴的样子,恶心死人了!腰上还巴巴挂着一块琅琊玉,想跟咱们一样尊贵,简直是东施效颦!” 杜月薇不由得在心中冷嘲,蠢货,你还知道东施效颦呢,喝了一口茶,她突然想到什么,美目一抬,盯着杜月茹:“你刚才说什么?” “东施效颦……” “不是!你说她挂着一块琅琊玉?”杜月薇眉头微蹙,呼地掀起马车窗户的帘子,正好看到对面杜月芷上车。 第107章 |城 四位皇子拜访杜府的事很快就传遍了京城,杜怀胤尚无功名,已让多位皇子视为贤才,成为炙手可热的少年才俊。但是同样欣赏杜怀胤的,亦有东宫的那位,不知这杜府嫡长子该如何抉择,不少人都在观望这场博弈。 杜怀胤深知抉择的重要,因而更加慎重,轻易不肯透露半个字。 且杜月芷生了病,他无心理会流言蜚语,每日只想帮妹妹养身体。但是他顾着上上下下的目光,不便去,便请了二妹妹杜月镜代他去。 杜月镜天天去看望杜月芷,朱氏知道后,先是煲了汤让杜月镜带来,后来见这孩子实在可疼,给她送了东西去,她必有回礼,因而心中也疼她几分,隔了几日就来看她。 朱氏温柔可亲,内里又稳重坚定,杜月芷也不知为什么,觉得她很亲切,大概病中柔弱,不免把朱氏当作了依靠。朱氏向来有手脚冰凉的旧症,杜月芷无意间发现,为她写了一个方子,调理了半个月,果然就好了。 杜月芷与二房亲近,因为亲近,说的话也多了些,朱氏这才知道大房对杜月芷做了什么,不由得气结。她住在侧府,不怎么过问正府的事情,把杜月芷当作了半个女儿,私底下还是很偏向她。 朱氏自从嫁给杜羲,被杜羲宠着,连个侧室姨娘都没有,底下人经她调理,随便挑出一个便是英才。她想做什么,杜羲从来不制止。现在杜羲封了钦差大臣去江南查案,朱氏写信给他,提及杜月芷,杜羲阅完,回了加急信:长嫂幼女应多加照拂。 近来朱氏频频插手正府的事,让常氏察觉到威胁,两房暗自压制对方,朱氏不示弱,常氏虽高她一头,一时也无法完全把她打压下去。 另一边,杜月薇自以为花容月貌,在水阁颠倒众生,心里窃喜。 杜月茹看嫡姐还蒙在鼓里,一不做二不休,把这浑水搅得更浑,告诉她,杜月芷吸引了所有皇子的注意,且手段比她更加高明,更加有用,说不定这么多杜府女儿中,只有一面未露的杜月芷才是最受欢迎的那个。 杜月薇自尊心受挫,万分刺激,又在杜月芷院子里大闹一场。 杜怀胤当晚就去见了老太君。 “老太君,我曾向您起誓,会把月薇当作亲妹妹,把月芷当作三庶妹,决不让月芷越过月薇去。这么久以来我一直秉承诺言,只要月芷过得好,我可以不见她。但您又是怎么做的?月芷发高烧,病的死去活来,却连大夫也不让请!” 夏妈妈看了看闭目养神的老太君,又看了看义愤填膺的杜怀胤,叹了口气,道:“胤少爷,您错怪老太君了,老太君对此事一无所知,其实夫人……” 她还想解释,老太君制止了她,转头对杜怀胤道:“胤哥儿,你不用急,我不偏不倚,当初能给薇丫头一个交代,现在也能给芷丫头一个交代。你现在不要分心,专心准备秋闱考试,内宅的事我来处理。” “谢老太君,我等着。” 杜怀胤俊眉舒展,敛身告退,夏妈妈沉默片刻,问道:“老太君,这件事是夫人瞒着您的,您怎么揽到自己身上了,叫胤少爷误会您呢?” 老太君缓缓闭上眼睛:“胤哥儿的命门是芷丫头,大夫人要除去他的命门,胤哥儿定然不会放过大夫人。与其闹到阖府不宁,不如我来担着,胤哥儿顾及我是祖母,不敢说什么,大夫人那边,再敲打敲打也就罢了。” “大夫人与胤少爷面和心不和,都是为了那件事。老太君,我们当初送走三姑娘,是不是送错了?我是亲眼看过姑娘吃苦的,她没有过过好日子,现在回了杜府,又被大夫人压制,差点送了小命,早知如此,还不如当时很狠心,不让她回来……” “一步错,步步错。”老太君握着手里的佛珠,光滑的一颗一颗转动,手上皱纹深深:“她永世不会原谅我了。” 夏妈妈劝道:“公主心性善良,会理解您的,当初是她求的您,您送走三姑娘,是在帮公主,也是在救三姑娘……” 当初当初,若没有当初,也就没有现在的烦愁。老太君何尝不知道一碗水端平才是正道,只是人都有私心,月薇是从小养在身边的,又有富甲一方的常家在背后做支持,聪明嘴甜,小时还跟着她睡了好几年,夜晚每每被往事折磨时,都是月薇在身边用小手擦去她的眼泪,娇娇软软,抚慰哀心。 只是宠坏了她,越发恣意妄为了,人命岂能轻贱? 沉香屑,檀木佛,外面月朗星稀,黑暗中传来虫鸣,悠悠入夜。 翌日天光大亮,众人请安,老太君当着众人的面斥责了常氏,常氏脸红,辩解道:“已经派人去看望过三姑娘,若说不理不问,是绝对没有的。” 老太君直视:“派的谁?” 杜月薇身边的成英脸色苍白,跪倒在地:“老太君,是奴婢。奴婢去的时候,三姑娘明明已经好了许多,并没有性命之忧!” 杜月芷身边的抱琴驳斥:“成英,你撒谎!你进了房看过三姑娘,知道她病的重,我们求你请大夫,你居然视而不理,还肆意折辱我们,扬长而去。” 成英看了杜月薇一眼,杜月薇对她摇了摇头,成英便对着老太君连磕了几个头,哭得梨花带雨:“三姑娘若是看奴婢不顺眼,大可告诉薇姑娘,要打要罚,奴婢任凭处置。又何必闹到老太君面前,还让抱琴造谣……” 话还没说完,一串佛珠从天而降,重重打在成英脸上,成英的脸顿时破了相,血肿一片。继而只听一声厉喝:“混账!当着我的面,你还敢撒谎!” 老太君生了气,又咳了起来,所有人都跪了下来,常氏心中疑惑,上前要帮老太君抚平气息,被她一把推开:“大夫人,你派的妥当人!就连九殿下也知道我们有个病重的庶女请不到大夫,还特特问了我,叫我老脸往何处放!这样欺上瞒下,谋害主子性命的丫鬟,还留着干什么?没得教坏了月薇!” 意即要把成英打发出去。成英是常氏教出来,放到杜月薇身边做贴身丫鬟的,这么多年悉心教导,好不容易成了左膀右臂的存在,现在打发出去,岂不是多年心血付之一炬?但是老太君这股气实在来得蹊跷,莫非是有人暗地告状?常氏只得拿温言软语劝着。 只是老太君意已决,杜月薇帮成英说了几句话,反而遭到斥责。 成英捂着脸不敢哭,只一味磕头求饶:“奴婢错了,求老太君饶过奴婢这一回,奴婢再也不敢了!” “大夫人,你还在等什么?!”老太君瞪着常氏。 常氏实在无法,叫人把成英拖了下去:“把成英带下去,听候发落。” 二夫人朱氏抬眼看了看常氏:“大夫人好脾气,当家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学会了包庇犯错的丫鬟了?我可记得前几日将茶水泼在薇姑娘裙子上的丫鬟,还打了三十板子了呢。这丫鬟虽是一等丫鬟,但老太君为她生了这么大气,若是叫我,先打三十大板,关到柴房吊起来,不准给吃的喝的,再慢慢发落她。” 这番话说出来,常氏无法装傻,冷冷看了一眼朱氏,又冲那些婆子道:“你们听见二夫人的话了?还不照做?” 可怜成英没来得及再跟主子说什么,就被拖下去了,杜月薇气得脸色都变了,站在那里很恨看着杜月芷:“杜月芷,你现在满意了,逼着我的丫鬟去死,你好手段!” 杜月芷还跪在地上,一脸平静:“姐姐,你冷静些,成英的事求求老太君,她还会回来的。” 杜月薇看她安然不动,心中隐隐有些惶恐,越是惶恐越是色厉内荏,逞一时口舌之快,等被厉妈妈捂住嘴时,杜月薇已经骂的眼睛都红了。 “薇丫头,你看看你,现在都成了什么样子!”老太君见杜月薇身为嫡女,不顾自己的身份,为了一个丫鬟竟然如此失态,越发生气,咳得更厉害了。 朱氏忙也上前拍背,老太君拒绝了常氏,却没拒绝朱氏。常氏尴尬地站在一旁,朱氏瞟了她一眼,帮老太君拍背平气,待老太君气消,又和和气气道:“屋子里跪了一地,姑娘们身子娇贵,于姨娘又是重身子,实在不方便,老太君不如叫她们都起来吧。” 老太君经她提醒,往下看了看,便道:“你说的很是。刚才气得狠了,倒忘了她们。”便叫起,丫鬟们将主子们扶了起来。 朱氏看着,又叫杜月荇:“五姑娘,扶着你姨娘些。” 往日常氏总不许庶女跟姨娘太接近,哪怕是亲娘,也有尊卑贵贱之分。杜月茹因为从小在常氏身边长大,已经被教的与生母于姨娘生分了许多。杜月荇性子柔顺,还离不开于姨娘,只是碍于常氏在,不敢亲近生母。 现在朱氏这样吩咐,倒像是允许她与于姨娘亲近似的,心中欢喜,乖乖扶了于姨娘坐下。 于姨娘挺着大肚子,亲昵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又向朱氏投去感激的目光。 第108章 文|学城 八月中旬,在九皇子夏侯乾的支持下,都转运盐使参了从六品检校常义岐一本。 因官盐频频发生沉船,劫道等祸,致使包括京城在内的三省断了货源,私盐大行其道。经过查验,官盐之祸乃是人为,有人在暗中操纵。都转运盐使通过蛛丝马迹调查三个月,发现指使人中竟然有常义岐。 常义岐的这个检校官职是捐来的,并不占实事,只是用来充门面,为自己的生意锦上添花。被参之后,常义岐试图贿赂都转运盐使,证据保留,再次被参。 怀帝看了折子,朱笔红批:“官商勾结,兹事体大,需彻查。” 九皇子主动请缨,封了常府,派重兵把守,将常义岐带回大理寺审问。 常氏得知此事,立刻与宫里的常贵妃联系,常贵妃亦着急,便吹起了枕头风,想让怀帝看在常义岐是纳税大户的面子上,“暗中不发”。 谁知九皇子趁热打铁,在怀帝圣旨下来之前,将常义岐一撸到底,既打压私盐疯狂增长之事,又遏制商人“捐官”,以免形成不正之风。 常义岐千辛万苦让人传出口信,称无论花多少钱,先把他从大理寺捞出去。常氏只得听了哥哥的话,从中斡旋。等常义岐出来后,早已体无完肤,形状萧索。 人虽然没事,但常家差点被抄家,大为受挫,连带着常氏和杜月薇都有些抬不起头来。 “母亲,舅舅出事,我们不能坐视不管!” 想到没有舅舅的银钱支持,杜月薇顿时有些慌了。她可过不了接济亲戚的日子,现在常家若是不能恢复过来,以后只怕真的会沦落为一般商户。 常氏当然不会坐视不管,只是她因为中饱私囊被老太君拿走对牌,现在无法掌管大权。若是搁以前,她私下拨出几万两给常家中转,倒也不难,现在……只不过比一个管事媳妇强了些。她带着杜月薇去求老太君,老太君倒也不是见死不救之人,深知两府荣损牵连,但她不好出面,命朱氏处理这件事。 “大夫人,所谓亲兄弟明算账,借给常家的几万两银子,外面是三分利,府里只要一分。待林家的还了对牌,你们便拿了去书房领吧。” 常氏忍气吞声,应了下来。 “母亲,二房欺人太甚!一分利算什么,等舅舅私盐生意好了,拿银子把她砸的稀巴烂!她分明是看您失势,故意给咱们穿小鞋!”杜月薇愤愤道。 “月薇!”常氏轻斥:“这些事不是你小人家想的,在老太君面前,你还是只像从前那样谈诗弄画,不准过多提你舅舅,更不准对二房无礼。你现在应把心思放到老太君的寿辰礼物上,其他的不用你管!” 提舅舅,是表现对亲人的关心,不多提,是对自身身份的认知与自持,知道舅舅是外人。对二房的态度绝不能轻慢,否则只会更加引起老太君的反感。 杜月薇还想说什么,被常氏看了一眼,就不说话了,扭着帕子恨恨回房。 常氏看着远处被一大群仆妇簇拥着走过的朱氏,眼中闪过一丝阴冷。 她常丽莘的东西,怎么能被旁人觊觎,总有一天,她要那些人,一点一滴把吞下去的东西吐出来! 此番内外夹击,常氏悄悄蛰伏,也不去讨嫌。杜月薇听了母亲的话,也不再像以往那样趾高气昂,过得无比憋屈。 杜月薇一憋屈,最高兴的还是杜月茹和杜月镜。 杜月茹是见不得嫡姐好,巴不得她更惨,狠狠出这一场恶气。 杜月镜则是觉得杜月薇素日不把人当人看,十分过分,现在吃了瘪,不仅不再折磨别人,还很乖觉,甚好,甚好。 ———————————————————— 盛夏流火,碧空如洗,天上的云一动不动,阳光炽热白亮,燥热不堪。 窗台下面摆着一只巨大的绣台,绷着两米长一米宽的白狸绢,绢丝白,花纹繁复,温厚不透,已经描出一只“寿”字,绣了小半。杜月芷坐在绣台前,十指纤纤,顺着绢丝滑了下来,停在“寿”字中间的小点,今日该绣这一处。 杜月芷用竹绷子绷住,又细细挑了丝线,穿了针,慢慢绣着。廊下花影清移,鹦鹉站在架子上打瞌睡,院子里静悄悄的,舒适安逸。 令儿今日当值,守在房外早已站不住,倚着柱子坐下来,扎着总角的头一下一下点着,眼皮滞涩,困得睁不开。 抱琴领了冰回来,看到打盹的令儿,故意咳嗽了一声。 令儿惊醒,头撞在柱子上,痛的龇牙咧嘴,一边摸着头一边揉眼睛,待看清是抱琴,连忙上来帮忙抬冰,嘴里笑嘻嘻道:“抱琴姐姐回来了,今日领的冰倒好,全是干净无暇的。老太君到底疼咱们姑娘,昨日说了一句热,今日就赏了冰,切了冰放在身边,这热天儿也就不难熬了。” 抱琴冲她使了个眼色:“嗯嗯,快帮我抬着冰。” 令儿再往后一看,抱琴身后竟跟着夏妈妈,连忙行了礼,甜甜笑道:“夏妈妈,这么热的天,您老人家怎么来了呢?” 夏妈妈见她殷勤,没有犯蠢,原想骂她偷懒,听了这番话又道:“看把你机灵的,天这么热,也难得你守着犯困。姑娘有没有叫人?” “没有呢,姑娘绣着字,也不叫倒茶,还赶着福妈妈和青萝姐姐午睡去了。” “绣字?”夏妈妈疑惑。 令儿忙捂住嘴巴,打了个马虎眼过去。夏妈妈略一沉思,让她们做事。抱琴点点头,和令儿把冰抬了进去,再用切冰刀切下一大块,放在瓷盆里,拿罩子罩住,让令儿把剩下的冰抬到厨房小冰阁里放着,下次再用。 令儿悄悄道:“这冰好,厨房里的新果子还没动,不如一起做个冰盘,给姑娘吃着消暑?” 抱琴允了,端着瓷盆到了窗前,放在一旁小杌上。瓷盆里镇着冰,很快沁出凉凉的水汽,又有袅袅的白冰雾升起,连空气都有了凉意。 抱琴看到夏妈妈也进来了,正要跟杜月芷说,却见夏妈妈摆手制止,悄悄站在杜月芷身后。 杜月芷仍在专注绣着字,睫毛又黑又长,目光微微朝下,手指飞针走线,交织,缠绕,丝线绣成一粒小小的寿字,跟大寿字相比,恰似那正中一点,别出心裁。 抱琴帮她擦了擦额上细密的汗珠,又坐在一旁帮她打扇,清风徐来,旁边又放着冰,很快杜月芷就感觉通体凉爽。她心无旁骛,绣完了,细细端详一阵,这才舒了一口气,拿了薄如蝉翼的纱巾将绣台盖住。 “姑娘,夏妈妈来看您了。”抱琴轻声提醒。 杜月芷一愣,侧头,果然看见夏妈妈站在身后,也不知来了多久,看了多少去,不由得像个小女孩似的抱怨抱琴:“夏妈妈来了,你怎么不早早通报?也不给夏妈妈奉茶让座,多失礼。” 夏妈妈笑道:“是我叫她不要通报的。三姑娘这是在绣什么,好精致的活计,绣的如此上心,连人进来了都不知道。” 其实她刚才已经看明白了,杜月芷方才绣的是“寿”,用的平金刃绣,旁边还点着檀香,摆着佛豆,可见杜月芷孝心纯正,以诚至上,这样绣出来的寿字,才真正有祈福,祝寿的绵绵蕴意。 杜月芷微微颔首:“夏妈妈,老太君七十大寿将至,我,我私下闲着无事,绣一副寿字,祝她老人家福寿无疆,绣的勉强,请您千万替我瞒着,不要告诉他人。” 抱琴见姑娘谦虚,忙解释道:“姑娘为了绣这幅寿字,日日废寝忘食,手指都扎破了好几次,怎么叫勉强呢?” 杜月芷叫了一声“抱琴”,似有警告之意,抱琴便闭了嘴。夏妈妈叹道:“姑娘这般孝心,想必老太君一定不会辜负。” 夏妈妈是奉了老太君之命过来看杜月芷的,她答应杜月芷会帮她瞒着这幅寿字,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要走了,走前按着杜月芷不要她送。到了门口,刚好撞到令儿端着冰盘进来。夏妈妈叫住她,拿下盖子,只见里面是碎冰裹着一碗切好的冰果,冰果各色各样,有几样珍果恰是只分给嫡子嫡女的。 “是胤少爷送过来的吗?” 令儿哪敢说,支支吾吾的,夏妈妈一看就明了,叹了口气,盖上盖子便放过了令儿。走在路上,她又想胤少爷这样不行,偷着补贴妹妹,现在看只是果子,别的还不知有什么呢,到底还是违背了老太君的话。万一叫人发现了,胤少爷怎么解释? 夏妈妈没有告诉老太君,找机会敲打了杜怀胤一番。杜怀胤却不知夏妈妈所云,他虽然会补贴妹妹,但是那些珍果不多,而且都是剑萤喜欢吃的,杜怀胤全留给了剑萤,并没有送给妹妹。 那么珍果是谁送的? 杜怀胤生疑。 第109章 |城 杜月芷回了府,先不管别的,叫福妈妈把自己当初进府带来的东西找出来。 她刚来时,周围全都是常氏的耳目,身上藏不得东西,因而将夏侯乾的玉佩与信,李婆婆的小匣子,还有一些私人物品全交给福妈妈收了起来。她老人家经历的多,自然知道如何藏东西,比她藏更好。 “不知放到了哪里,还需要找一阵子呢,姑娘先喝点茶罢。”福妈妈笑了笑,青萝从茶调子上倒了茶,端给杜月芷。福妈妈拿了钥匙去小库房,在里头翻检一阵后,抬出一只大箱子出来。这还是常氏当初分给杜月芷院子里的,装着木雕,摆件之类华而不实的东西,收在库房里从来没拿出来过。 库房里的钥匙是由福妈妈保管着,自画壁死后,院子里的人全换了,就更没有人打库房的主意了,藏东西最好。 福妈妈在箱子最底下翻出一只匣子,抱了进来,放在杜月芷跟前:“姑娘,这匣子和你交给我时一模一样,没有人开过,看这锁头……锁需要钥匙才能开,姑娘,你的钥匙呢?” 杜月芷小手把玩着锁,慢悠悠道:“丢了。” 其实不算丢,是扔了,那时以为再也不会开这匣子,又怕被别人发现,所以扔了钥匙。 “这可怎么办呢,没有钥匙,开不了匣子。”福妈妈愁道。 “这有什么难办的。”杜月芷一笑,对着房外道:“抱琴,茶喝完了,把茶杯收了吧。” 抱琴应了,端着托盘进来收茶杯,低了头,樱环髻上插着几只银华细钗,花瓣头大而美丽,钗身却又细又小,恰如银丝。杜月芷调皮地抱住抱琴,哈她痒痒,趁她不注意,顺手拔了一支细钗,藏在手心。 “姑娘别闹,奴婢忙着呢,该收拾睡觉了。”抱琴笑着按住杜月芷,什么也没察觉,端了托盘脚步轻盈地出去。 杜月芷笑着坐好,仔细观察片刻,将手里的银丝弯到某个弧度,伸入锁眼,试了几次后终于碰到机括,打开了。 匣子内放着香囊和小木牌,杜月芷将香囊抽开,里面的东西倒在桌子上,掉出一块玉和一封信。 展开信,信上的字迹飘逸,略微有些旧了,虽短,却情真意切。杜月芷又读了一遍,不知怎的,心中涌过浓浓的暖意,觉得自己对夏侯乾,确实不如他对自己好。 夏侯乾写信给她之前,她还不知道他是九殿下,又因一些小事与他怄气,想必他那时就很想掐死自己吧。 她看了几遍信,恋恋不舍地收好,然后拿起那块玉。烛光下,玉坠触手生温,晶莹剔透,中间一抹红痕,好似锦鲤在溪水空游,望之清艳,绝非俗物。 “好玉。姑娘,你哪里得的?” “一个朋友送的。”杜月芷胡乱诌了一通,站了起来,把玉比在裙子上,娇声问福妈妈:“福妈妈,这块玉怎么挂好看?” 福妈妈笑道:“单挂似乎辱了这块好玉,假若打个络子并着,又好看又尊贵。” “那就打去。”杜月芷催道。 “现在天色已晚,阵线房做活的都出去了,就算要打,也得明日才有。” 杜月芷可等不得,想到明日进学,见到夏侯乾,他必要问自己这块玉的。他那么深沉的一个人,心思完全猜不到,自己违了他的心意,再一又再二,就算他再克制情绪,也会有一点点失望吧。 杜月芷托腮出了一会儿神,玉越揉越软,温温地贴在掌心,最终她做了个决定:自己打。 福妈妈没有想到杜月芷会开锁之外,还会打络子。这些都是谁教的,已不可考,现在天色晚,她是断断不让杜月芷胡闹的。可是杜月芷又是何等倔强,哄着福妈妈去睡,又让青萝抱琴准备好线和绷子,自己换了亵衣,卧在床上,一心一意打起络子。 玉是通透的,用银色和月青色的线做底,中间匝朱线,打一个攢心梅玉络,该是绝配。 月色透过窗扉传了进来,银光满地,分外静谧。 “铛-铛-”子时钟已敲过,惊醒了趴在桌子上的青萝和抱琴。两人迷朦起身,外面夜色深沉,而杜月芷还在烛光下打着络子,嫩白的小手比着线,目光沉静,垂着头,连姿势也未曾换过。 “姑娘歇了吧,明日再做也不迟。”青萝打了好几个哈欠,双眼朦胧。 “明日就迟了。”杜月芷也听到了终声,揉了揉眼睛,对两个奴婢道:“我打得入神,竟忘了你们,你们快去睡吧,不用伺候我了。” 青萝被劝着去睡了,抱琴却不肯,她是大丫鬟,知道自己职责所在。她早温了一壶茶在那里,这时倒了一杯,端给杜月芷。杜月芷没空,抱琴就拿在手上,一口口喂了,然后拿簪子挑亮灯芯,让姑娘看的更清楚些。 杜月芷又打了两个时辰,终于打完了络子,拿了玉放进去,玉色红丝交相映,正合适。 她满心欢喜,忍不住在抱琴的伺候下穿了衣服,裙子上挂了玉,对着镜子轻移莲步,恰恰好,挑不出错来。 “姑娘戴着好美。”抱琴从地上站起来,细看几眼,笑道:“络子打得精美,玉又漂亮,总算不辜负姑娘这半日的功夫。” “哪有,我的手艺只是平常罢了。”杜月芷脸上闪过一丝可疑的红晕,换过衣服,把玉拿帕子包了,放在枕下,抱琴为她放下帐子,手不小心碰到杜月芷,冰凉的很,想来她守夜守得久,不知要多久才暖的回来。 “抱琴,”杜月芷从暖被中探出小脑袋,叫住抱琴:“夜深了,你也别去吵她们了,就在我床上一同睡罢。” “这怎么行,哪有奴婢跟主子同睡的。”抱琴知道府规,不敢僭越。 可是抱琴怎么犟的过杜月芷呢,杜月芷拿出主子的款来,抱琴也不得不从了。脱鞋上了床,满床都是绒绒的被子,熏炉里添了香片,烟雾丝丝缕缕溢出,舒服得要命。杜月芷睡着时又是另一个样子,软软的香香的,还喜欢蹭着人。抱琴侧身躺着,想要等杜月芷睡着再悄悄回房,可杜月芷小胳膊环着她的腰,贴的紧紧的,脱不开身,敌不过睡意沉沉袭来,黑甜一梦。 只是翌日起来时,抱琴被福妈妈好一顿说。杜月芷闭着眼睛张开双臂,让她们穿衣,口中迷迷糊糊道:“福妈妈,昨日我睡的好冷,求了半日抱琴才答应帮我暖床,你还不分青红皂白骂人家,好过分哦——” “姑娘,府里有府里的规矩,身为下人,怎么能随便睡主子的床,这不是乱了身份吗?” “可是人家冷嘛!”杜月芷穿好衣服,抱着福妈妈蹭啊蹭,把福妈妈蹭的脾气都没了,点着她的小鼻头:“你啊,就喜欢破戒。看你还没睡饱的样子,昨日的络子可有了?” “有了有了,抱琴,你帮我拿过来。”一说到这个,杜月芷就高兴了。 “是!”抱琴被福妈妈说了一顿,脸都红了,正要找点什么事做呢,一听杜月芷吩咐,忙去枕头下拿了手帕过来,取了络子和玉,邀赏似的递给福妈妈看。 络子打得巧妙,并没有掩住玉的成色,如烟如雾,相得益彰。大家拿在手里观赏一番,赞叹杜月芷手艺好。 “其实奴婢细细一看,咱们姑娘的女红做的精致,比其他姑娘们的都好,就连针线上面的人都比不过咱们姑娘呢。”抱琴帮杜月芷戴好玉络,看见镜中小人聘婷而立,笑道:“也就姑娘能配得上好玉,好络子,好……” 后面的她不说了,青萝笑嘻嘻地凑到她肩膀处:“好什么呀,你怎么不说了?” 抱琴噗嗤一笑:“这话我说得,姑娘可听不得,福妈妈知道了,还不得打我一顿。” 青萝哈着她的痒痒肉:“必是你的话污耳朵,所以才怕福妈妈打你。” “讨厌——”抱琴尖叫一声,转身要打青萝,青萝笑着跑开,闹得不可开交。福妈妈摇了摇头,虽然严肃,但眼中亦透出几丝笑意,开心是会传染的。她专心给杜月芷梳头,吃过早饭,叫令儿提了点心,一同去了前面。 杜月芷没睡好,一路打哈欠,眼泪汪汪的,杜怀胤心疼妹妹,抱在怀里低声问询,帮她揉着粉嘟嘟的小脸醒神,兄妹两情谊亲密,惹人注目。 胤哥哥,明明我们才是兄妹,为什么对她比对我好!杜月薇盯着杜怀胤,强忍着酸意,她恨死了杜月芷,扭身上了马车,气得浑身发抖!倒是杜月茹瞪了杜月芷好几眼,上了车,满脸不忿道:“大姐姐,你看她那副装娇弄痴的样子,恶心死人了!腰上还巴巴挂着一块琅琊玉,想跟咱们一样尊贵,简直是东施效颦!” 杜月薇不由得在心中冷嘲,蠢货,你还知道东施效颦呢,喝了一口茶,她突然想到什么,美目一抬,盯着杜月茹:“你刚才说什么?” “东施效颦……” “不是!你说她挂着一块琅琊玉?”杜月薇眉头微蹙,呼地掀起马车窗户的帘子,正好看到对面杜月芷上车。 第110章 |城 天气晴朗,日光透过窗扉,半幅屏风山水盈然。 杜月芷正在写大字,写了一张换过一张,半块墨碇散发着淡淡的墨香。最近夏侯乾修身养性,说看她写的字有一股别致意蕴,连那些枯燥的文章都变得有意思起来,便请她誊一些文章给自己看。杜月芷知道他胡说,葫芦里也不知卖什么药,写字又不累人,便找哥哥借几本书,誊些文章给他。 哥哥派剑莹送过书来,顺带着有话问她。剑莹拉过杜月芷,说少爷问的,前几日三姑娘院子里的珍果是谁送的。 杜月芷何等聪明,猜到令儿做冰果那天,消息泄露出去了,也不知是谁泄漏的。她先不忙答,略试探了下,才知原来是夏妈妈找过杜怀胤。杜月芷对杜怀胤没有藏私的必要,不过这里不好说话,还是要找准时间告诉哥哥。剑莹还看着她,她不慌不忙,说这些珍果都是她私下买的,怕被哥哥知道,说她乱花钱,所以才没告诉哥哥。 剑莹松了一大口气:“这样我们可就放心了。少爷原本把果子留给了我,听到您这儿有,正疑惑呢。姑娘,您若是爱吃,也不用另外花钱,我给您送来……” 杜月芷手里执着一只小毛笔,在砚盒里蘸,蘸了半天也没拿出来,看着剑莹笑。剑莹被她看的莫名其妙,结结巴巴道:“姑娘,您,您看我干什么?” 杜月芷故意提了一句:“我们?” 剑莹闻言,脸颊飞红,从耳根子上红到脸上,薄薄的绯红色蔓延:“我……奴婢不是故意的,一时口误,口误,姑娘千万别误会!那,那姑娘没什么事的话,奴婢就回去了。” 杜月芷看着她转头就走,差点撞上后面的桌子,走到门边又差点被门槛绊倒,忙道:“剑莹,小心点,走路别摔了,告诉哥哥我得空会找他的。” 剑莹匆忙应了,穿过院子走了。青萝从外面进来,看杜月芷正安静写大字,问道:“刚才剑莹怎么了,我看她走路跟喝醉了一样,怕她出事,叫令儿跟着去了。” 杜月芷低着头,看着那些册子,头也不抬,口中含笑:“剑莹犯傻呢,回去就好了。”青萝听的迷糊,等了半天,也没听到杜月芷继续说,就去取了清水,给杜月芷洗笔用。青萝不像抱琴剑莹他们那样会识字,盆大的字只识几箩筐,看见姑娘写字就莫名高兴,偏爱往杜月芷身边凑。 下午朱氏却过来了,原来是乡下佃户送了些野味过来,其中有一只怀孕的老兔子养了几天,竟生了一窝毛茸茸的小兔子,各房搭配着一些绸缎,送了两只。她过来看工事,顺便送杜月芷这一房。 杜月芷果然很喜欢,大家围成一团,叽叽喳喳了一阵,福妈妈去厨房拿了菜叶喂兔子。杜月芷回身,看朱氏揉着太阳穴,有些头痛的样子。 “我听镜儿说你这里有些止头痛的香,可否送我几支?那些头痛药头痛膏令我更是烦闷,感觉身体也略承受不住。” 杜月芷会制药也会制香,真的有那么一种治头痛的香,叫做和息香,原是自己用的,点了香闭目养神,燃着药的香便悄悄进入体内,既不伤身体,也没有副作用。她真找出来,松了朱氏几支,又问朱氏为何烦忧。 朱氏也不避讳,给她说了,原来是为了府里老仆不配合而烦忧。她知道三姑娘素来想法多点子多,跟其他庶女不一样,想让她帮自己出出主意。 朱氏此举也算一件不大不小的事了,管家媳妇们聚了几次,也把命令传达下去,但总有那么些不配合的,或者不服朱氏,故意使难,不仅自己的任务没完成,还耽误别人的进度的人。不是今天这个姑娘要的东西没有,就是明天那个姑娘做好的东西丢失了。朱氏如何不知,那些下人们也不是针对玩儿似的姑娘,而是针对她。 新官上任三把火,火烧的旺不旺,还得看看底下人的配合程度。 杜月芷前世跟着良王学了不少治府之道,知道像朱氏这样半路接手,若要成功御下,必得先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虽然二夫人侧府只有正府一半大,刁奴却多很多。不如先找出几个最不服帖的刺头儿,恩威并施,重重敲打一番,令他们不敢小看您,只怕就好了。” “老太君一向看重老奴,前日还叫我时时关照他们,月钱给足,活儿要少,不到假就随便出府门,怎么敲打呢?” “这样有脸面的老奴是被大夫人惯坏的。我倒有个好方法交给二夫人。原本我的任务是那些花花草草,偏偏过了一日还没备齐,我一问才知道,原是府里林大家的……” 杜月芷附耳朱氏,轻启红唇,慢慢说这话,朱氏脸色疑惑,慢慢的越来越明朗,惊诧于杜月芷怎么懂得这么多。 隔日朱氏跟老太君请过安后,坐在高塌上,手边是一杯袅袅的热茶,小几上放着账本,算盘,笔墨等物,静静听着刘家的回话。 “本来等着林大家的买了花儿碟儿浆糊来,三姑娘带着我们好打扮园子,还特特分出五六个人等在那里,结果林大家的出去半日,回来了,手里什么也没有,问了两句,就开始不耐烦了,仗着自己是得力干事,倚老卖老,欺人骂人。” 这林大家的并不是府里老人,她母亲原是大爷二爷的奶妈,哺育了两个爷,老太君看重,连带着奶妈的家生子身份也高出几分来。林大家的借了奶妈的光,心思活络,成了常氏跟前的红人,不仅月钱比别人高,主子们还时不时赏些银钱衣裳等物,脸上的光跟抹了猪油似的。一向狗仗人势,在府里横行惯了,只有她吩咐别人的份儿,没有别人吩咐她的事儿。刘家的原是比她低一级的,因为平日做事就事论事,并不怎么巴结她,所以被林大家的恨上了。 刘家的一边说,一边拿眼看着朱氏的脸色,又凑上前小声道:“二夫人,您看这件事是移一移,还是换个人做?” 朱氏正喝茶,想了一回,眉目间隐约有怒意,吩咐道:“叫林大家的过来,我亲自问着她,这府里统共就这么些活,她还能翻出什么道理来!” 第111章 |城 常氏不在,灵珠布了几日菜,打量老太君喜欢,寻常一起吃饭时,也会提提杜月芷。杜月镜也喜欢这个妹妹,跟灵珠一应一和,说了好多笑话,杜月芷表现非常大方,不仅都接下来,还能全部圆的又好听又不失幽默,又引出一些奇人异士的故事来,满桌吃饭都吃得慢,光听她三人说笑,有意思的很。 老太君也听得入迷,不知不觉多吃半碗粥,灵珠感慨道:“平时左哄右劝,老太君耍脾气不爱吃饭,今日见三姑娘可爱,又疼她,也不用劝了,自己倒多吃了半碗。” “你们跟说大戏一样,我听着高兴,不知不觉多吃了些。”老太君笑着:“从未想过芷丫头也有这么些见识。” “只是一些粗鄙的见闻,老太君没听过,就听个新鲜而已。” 杜月芷乃是重生之人,肚中见识可多着,如今才掏出一星半点,就引来老太君夸赞,其他人见风使舵,也跟着夸了起来。 “三姑娘看着年纪小,人确是见多识广,说话又是讲究中透着有趣,跟老太君一样,叫人怎么听都听不厌。” “是啊,倒不知三姑娘上没上过学,言辞很有大家风范呢。” “我单听那故事有趣,还不知三姑娘上没上过学……” 杜月茹在一旁听着,心中嫉妒,侧身对杜月荇道:“她本来就是乡野出身,哪儿有钱和时间去上学,这些肯定都是大哥哥教她的。她鹦鹉学舌学会了,在这儿卖弄,看着就可恶。” 杜月荇抿了抿唇:“四姐姐,三姐姐看着像是上过学的,你别这么说。” 杜月茹瞅了她一眼:“就你胆小怕事,我也不跟你说,我跟大姐姐说去。” 杜月薇听了杜月茹的话,觉得正好可以攻击一下杜月芷,便叫她当着众人的面去说。 杜月茹得到鼓励,心中得意,站起来道:“三姐姐,我听说你原本住在极偏僻的山庄,难道那里也有私塾?且私塾都是有些家底的人才读得起,你也有钱去读私塾,不用每日干活吗?乡下人嘛,我们都懂得。” 杜月茹话里的嘲讽之意所有人都听得出来。 杜怀胤皱眉道:“四妹妹,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好奇,大哥哥你又为何生气,难道三姐姐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过去,不敢说出来?” 杜月茹挑衅道。 杜月芷按住欲发火的哥哥,忙站了起来:“四妹妹,你有什么好奇之事,私下来问我,我一一讲给你听。现在老太君好不容易高兴,正在兴头,多吃了半碗饭,我们做孙女的该关心这个,逗乐老太君才是,其他无关紧要的事还是暂且放一放。” 杜月茹被她将了一军,显得自己没她孝顺,不由得涨红了脸皮:“你这是什么话,难道说我故意惹老太君不高兴吗?平日老太君也和和乐乐的,自从你回来,不知皱了多少次眉毛,你倒全推在我身上。我还没说你的好奴婢毁掉珍贵花品的事呢……” 她话音未落,杜月芷非常惭愧道:“这,这个……并没有……”她求助似的望向老太君。 毁掉花园珍品的,不是青萝,而是杜月茹的丫鬟,本来常氏没能陷害青萝,草草了结了此案,结果又被死去的画壁捅了出来,老太君什么都知道,只是碍于都是孙辈,才没有追究。如今杜月茹自己又提了起来,简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杜月芷巴不得杜月茹多说几句自己的坏话,说得越多,对自己越有利。 老太君已然沉了脸:“茹丫头,你越来越没规矩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造谣,我看你是太闲了,连家训都忘了!” 杜月茹正觉得自己可以让杜月芷难堪,没想到却遭到老太君的阻止,她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被老太君当面斥责,眼中一片惊讶:“老太君,我没有!” “你还说没有!毁掉花品的人明明是你的贴身丫鬟盛儿,却撒谎说是青萝,我念在你年纪小,没有发落,你倒不知收敛,拿到台面上来讲!齐姨娘!” 齐氏忙起身:“老太君。” “你是茹丫头亲娘,这两年茹丫头长大了,我就叫她还跟着你住,以前茹丫头跟着大夫人,说话很是知礼,怎么跟你一住,就如此放肆了?” 这分明是指责亲娘管教不严。 齐氏紫涨了面皮,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杜月芷见杜月薇一副冷漠之态,知道是她挑唆杜月茹,便对老太君道:“老太君,您消消气,才刚大乐,这会儿又生气,最容易伤身。四妹妹倒也不是针对我,只是年纪太小,言语间稍微松弛了些,严加管教就好了。” 杜月薇也不甘示弱:“是啊老太君,不必为了点小事闹的心情不好。都是齐姨娘出身不好,带坏了四妹妹,以后还叫我母亲多多费点心就是了。” 齐氏最忌讳别人说她的出身,当下浑身一震,闭目忍耐。 老太君闭了眼,看着齐姨娘和杜月茹战战兢兢站在那儿,一副畏首畏脚的样子,更是讨厌,摆摆手:“既然芷丫头说情,那这事就算了。茹丫头出言不逊,跪三日佛堂,将家训抄写十遍,拿来给我过目!齐姨娘管教不严,令你一同罚跪佛堂,静心思过!” “是。” 母女俩坐了下来,这一小段风波暂时过去了。 灵珠审时度势,道:“都是为了三姑娘才闹了这么久,一会儿三姑娘还要多说几个笑话,把我们都逗乐了才行。” 老太君道:“灵珠,才刚训了茹丫头,你又放肆。芷丫头笑话再多,到底有限,你怎么又给她出难题。” 灵珠鼓着腮道:“我是为了老太君。三姑娘一看就是读过书的,那书上颇多笑话,等她看了,说与咱们不就行了。” 老太君听了,便问杜月芷:“芷丫头,你可是读过书的?” “跟一个大夫学过几个大字,不全。”杜月芷谦虚道。 老太君沉吟一番:“咱们家的姑娘,虽然不必懂的男人的道理,但字总是要认识的。我们也有私学,教你们琴棋书画的,不教诗书演算,原本你父亲嫌累赘,宫里又为皇亲国戚建了独立的私学,你父亲便入了进去。一来是为了学知识,二来也可以跟其他府的少爷小姐们交流。你这几个姐妹都去上学的,近日为了去南安王府的事忙糊涂了,倒忘了你。既然提了起来,让你大哥哥写一个柬,把你补进去,一样也出学银,你们还小,不必避嫌,先学两年罢。” 杜月芷没想到居然引出老太君这番话,喜悦言于溢表:“真的吗?我也可以上学吗?” 老太君笑着点点头:“可以。” 杜月芷忙转身对杜怀胤道:“哥哥,那你快写柬,把我补进去吧!” 杜怀胤乐了,逗她:“急什么,现在又没有文房四宝,又不知把你安排到哪一处,怎么也要和老太君或者夫人商议了,才好写这柬。” 杜月芷皱着小脸,撅起嘴巴,满脸不高兴。 杜怀胤捏了捏她的脸蛋:“真那么想去,就急成这样了?” 杜月芷眼睛水汪汪的:“老太君都说准我去了,哥哥还欺负我。” “我也可以教你大字啊。” “不要,哥哥每日太忙,又喜欢讲奇怪的事情,我功课都做不好。” “我没嫌弃你笨,你怎么倒嫌弃我起来了?” 老太君看她兄妹俩斗嘴,听着有趣,心里高兴:“胤儿,你就别逗你妹妹了,也没什么可商量的,我做主,把你妹妹推荐给沈太傅。他的课倒讲的还好,浅显易懂,芷丫头聪明,学起来应该不会太吃力。” 杜怀胤见老太君发话,忙道:“是。” 杜月茹这一闹,倒把杜月芷闹到上私学,出乎杜月薇意料。她也没有足够好的理由阻止,还得装出笑脸来庆贺杜月芷,又送书又送文房四宝,杜月芷还笑得那么天真,说谢谢姐姐,杜月薇简直要呕出一口血来。 而杜月茹虽然跟杜月芷结下梁子,但也看出杜月芷不好惹,后来在她面前想要放肆,也会好好思虑一番,确定没错,才会打压她。 如今办在宫外的私学,分两种,一种是少爷们的私学,一种是小姐们的私学,老师是相通的,请了教习皇子的沈太傅,李太傅,郑太傅和周太傅教,一般固定,偶尔轮流当值。这几位太傅各有特点,学生们看着脾气选。去年沈太傅提议办特学堂,让公主和皇子也一同与皇亲贵戚们学习,感受宫外的生活,体察民情,居然获得了圣上的批准,所以偶尔也会有皇子公主们一同来上学。 杜月薇,杜月茹,杜月荇已经通过初学,认得了所有的字,正在学习更深层次的书籍,例如国学,列女传,诗经,以及一些史学书籍。杜月镜学得快一些,又对演算感兴趣,所以会挑喜欢的课上。杜怀胤,杜怀樽则是全面通学,既学诗词歌赋,又学琴棋射猎,甚至还要学战术,无论是重文还是重武,科考之前,也都要全部涉猎。 杜月芷如今去了,会被排在学习最浅显字词的沈太傅堂里,也就是说,她会与一群五六岁丫头片子做同学。 划重点,五六岁!黄毛丫头! 唉!她为什么要说只识几个大字!应该说已经会做诗了才对! 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杜月芷此刻的心情,怎么说呢,稍微有些复杂。 第112章 文|学城 杜月薇想着杜月芷或许会缠着杜月镜,手帕不由得拧紧,返身坐在石凳上,杜月茹又凑过来,哭丧着一张小脸:“大姐姐,你刚才为什么不帮我。” 杜月薇恨她刚才不争气,差点当着杜月镜给自己没脸,伸手直戳了一下她的额头,咬牙切齿道:“你还敢说,刚才我几度示意你,让你不要说话,你偏要说,还闹哭了五妹妹,你还嫌自己身上的事情不够多?” “大姐姐,冤枉啊,我,我真没有看见。”杜月薇指甲又尖又硬,杜月茹额头被戳红了,鲜红的一个月牙映着,也不敢揉一揉。 “你白长了这双眼睛,下次再不看我眼色行事,每月的新衣裳就别想了!成日还敢在我母亲面前卖脸,我念着你年纪小带着你,这都几年了,你还是这么不中用,连个新进府的都斗不下去!白养你了!不如告诉了母亲,撵你和你姨娘去阵线房做活,免得丢人现眼!”杜月薇越说越气,那气势上来,哪里还有二分在老太君面前撒娇柔嫩的样子,色厉内荏,皱眉怒斥,只比常氏有过之而无不及。 杜月茹哪里敢反抗二句,呆呆坐着被大姐姐骂。 杜月荇见四姐姐被骂,也不敢大声出气,摸着茶碗要喝茶,偏偏手一抖,茶盖落在茶碗上,发出“啪”的一声,杜月薇转过脸来。 杜月薇的脸被日光照着,脖子上又围了华贵的小貂尾,一张俏脸怒容满面,杜月荇见了,吓得嘴直哆嗦,大眼睛水汪汪的,可怜可爱。她本来又小,极受疼爱,美貌将来看着会比过杜月薇去。杜月薇早就不喜,平常杜月荇小心讨好,也还总被挑错。 果然听见杜月薇骂道:“五妹妹,刚才你四姐姐说了你两句,你就装模作样流眼泪,好叫你二姐姐心疼安慰。你竟比我还尊贵,一点委屈都受不得?我现在给你讲规矩,你眨眼睛干什么?!你敢哭,流一滴眼泪,我让你姨娘把这湖里的水喝下去信不信!” 杜月荇魂飞魄散,哪敢哭,吞着喉咙道:“大姐姐,我并没有,也不敢。” 杜月薇冷哼:“你们俩都给我记着,虽说都是我妹妹,可你们毕竟是庶出,现在还小,将来不知怎么样呢。到底是嫁给穷书生过下贱苦日子,还是嫁给王爷贵族过人上人的日子,全凭我母亲的一句话。你们姨娘在杜府是吃糠咽菜,还是锦衣玉食,也全看你们的表现。这话,不要总让我提点你们,知道了么?” “知道了大姐姐,我们绝对不会违逆母亲和你,你说一句话,我们什么都愿意做!就是现在惹了姐姐心烦,我们就罪该万死了,还求姐姐看在父亲的面子上,饶过我们这一回吧。” 牵连上姨娘,一损俱损,都是大事。 这府里但凡姓常的,都能横着走路。她们姨娘又不是什么好出生,贫贱里面挑人才挑上来的,说身份,没有常氏的话,也只好比丫鬟身份高一点,生了女儿,又比管事的媳妇身份高一点,再往上就没了。 平日月钱虽然不少,但左右打点,还要挤出一些送出府接济亲戚,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如果不是常氏母女心情好赏赐点,连出门衣裳都只能穿官中的,亲娘是一点闲钱也拿不出来的。便是老太君疼了爱了要赏什么,也是常氏操作,给不给,还得她说了算。且常氏一门把老太君哄的团团转,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姿态。 所以虽然都是主子,到底身不由己。 杜月薇敲打一阵过后,见两个妹妹低着头吓得要死,脸色这才好看了些:“算了,我也懒得骂了,你们是我妹妹,我这样要求你们,也是为了你们好。说到底,都是姓杜,难道我会为了一己私欲不管你们的死活?只要你们聪明些,别尽做蠢事就好,惹恼了我,我是要打的。” 杜月茹和杜月荇这才抬起头来,恍惚间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对杜月薇更是又惧又怕。 成英在身后给杜月薇按摩肩膀,笑眯眯道:“姑娘就是好性儿,这里坐了半日教导妹妹们,也该回去歇息一下子,晚上还要陪老太君吃饭,商议过两日去静安王府的事情呢。” “是了,我也该准备准备,走吧。” 杜月茹和杜月荇连忙跟上。 —————————————————————————— 那边杜月芷正在前面走着,忽听背后有人叫:“三姑娘,等一等我们。” 回头一看,兰蔓招着手儿叫她们,身后的杜月镜双目灼灼,微笑着走过来。 “想不到你走得这样快,我才晚了一步,你就不见影儿了,再一转弯,又在这里碰见,真是好巧。” 杜月芷看了看寂寥的前路,和福妈妈对视一眼,道:“二姐姐也从这边走么?” “是呀,我急着家去,从这里走近些。你怎么在这里?来散步?那你是来错了地儿。这里最寂寞无趣,是府里最偏的地方,就一个荷塘可看,不过夏日才有人来赏莲,现在还是春天呢,平日鬼都不来一个,要不是这里角门离东府近,我也懒得走。” 杜月芷插不进话,便等她说完,忍笑道:“二姐姐,你误会了,我这也是家去呢。” “你住在荷花洞子里?那岂不是冷死了。” 见杜月芷点了点头,杜月镜有些吃惊。荷塘附近有一处小院,是预备着给夏日乘凉的主子用的,平日只有洒扫下人住。冬天冷,夏天呢,虽然凉快,却因花草阴凉,又近水,蚊虫不少,女儿家皮肤娇嫩,被花蚊子咬上一口就了得了,杜月芷怎么会住在那里? “是不是伯母弄错了?” 杜月芷摇摇头,福妈妈笑道:“二姑娘,夫人没有弄错,给我们说了,府里暂时没有合适的院子给我们姑娘住,匆忙收拾了一间,暂且用着,等来日选好地方再给我们盖。我们姑娘又满不在乎,高兴半天,带着我们打扮了一下,也能住人……” 杜月镜扑哧一笑:“三妹妹,我听说你从很远的乡下来,以为很粗鄙,今日见你进退知礼,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以为别人传错了。现在听你喜欢这下人住的小院,我又开始怀疑你的来历,你究竟是满不在乎,还是故作玄虚呢?” 别人听来,杜月镜这话近乎无礼,但杜月芷知道这是她本性使然,亦笑道:“二姐姐,我喜欢这院子,是因为它是夫人奉老太君之意安排给我的,好的我住着承情,不好的,我也能收拾得像个舒服的住处,同样不负长辈们的心意。我倒不在乎是不是下人住的,咱们衣食住行都是她们准备的,若是她们碰过的我们就不能用了,那也太讲究过了。主子奴才同吃同睡,也能同心,不是更好么?” 杜月镜一听,竖起大拇指赞道:“说得好,你这话比一般人还要出色许多。我平日最讨厌别人说些虚情假意的话,可今天听了你说,心里倒也不厌烦,还觉得有些道理。” 杜月芷看了她一眼,笑意一点点浮上来:“大概是我虚情假意中透着真心?” “对对对!” 杜月镜上前挽住她的手,极为亲昵:“你这脾气极对我胃口,不如你邀我去你院中一赏如何?” 杜月芷本可以答应,却见兰蔓在杜月镜背后直摆手,又想起二房派了许多人叫杜月镜回去,自己再一留,杜月镜恐怕到了晚上都回不了家。因而想了想,和和气气道:“本来择日不如撞日,确实该请二姐姐顺路过去看一看,只是我昨日才搬进去,里面一地狼藉还来不及收拾。便是姐姐不嫌弃,我于漫天灰尘中接待姐姐,恐怕,这个……不大好。” 她的“不大好”说的很贴切,杜月镜忍不住又笑了。 这个新进府的妹妹,好有意思,说话不卑不亢,又露出许多不羁的意思,明明是拒绝,也能让人很舒服。 好想跟她亲近亲近,这乌烟瘴气的杜府里,她倒是一股清流。 兰蔓却容不得自己这姑娘再胡闹了,连忙拉着她的手:“姑娘,三姑娘忙着呢,没空接待你,咱们家去吧,等改日三姑娘有了空,咱们再来也不迟。统共就这么点路,隔得近,以后还怕没机会来么?” 半劝半哄的把杜月镜拉走,身后走过一大群人,还听见杜月镜回头道:“得空派人来跟我说一声,我就来了。” “记着了~”杜月芷唇边含笑,遥遥答应了声。 眼看着人都走远了,一主一仆这才往院里方向去。 才刚进了院子,满院鸦雀无声,单只听画壁在里面骂人,福妈妈脸一沉,高声道:“姑娘回来了。” 骂声一顿,就见帘子一掀,抱琴先走了出来,满面含笑:“姑娘回来了,怎么这样晚,我正要打发人去接呢。” 杜月芷微笑不语,画壁和慎儿也出来了,叽叽喳喳围着杜月芷,最后才是青萝。 青萝垂着头,手里捧着一个小手炉,先递给杜月芷,手炉烧的正好,暖融融的。青萝又道:“姑娘这帕子用了一日,解下来我洗了吧。” 杜月芷闻声有异,拉着青萝细细一看,果然眼睛肿了。 “怎么哭过了?” 第113章 |城 假若生在前世,看见两个姐姐模样的丫鬟,长久缺爱的杜月芷该高兴疯了。她们是常氏赏赐给自己的丫鬟,杜月芷扪心自问,从未亏待过她们。她们都是自己的贴身奴婢,杜月芷待她们,跟待青萝一样不藏私心。 然而,所待非人。 谁会想到,善解人意,亲如家人的丫鬟,其实是她那庶母的心腹呢? 杜月芷永不能忘记,女儿节那夜,抱琴笑吟吟给自己端来的那杯暖酒,也不能忘记,画壁污蔑自己与人私通,拿出的那些肮脏证据。这两件事,两度扭转她的人生,一个,让她堕入深渊,一个,让她无辜惨死。 今天见到兄长,她本以为来的丫鬟会是青萝,却没料到来的是抱琴和画壁。怎么,常氏现在就忍不住,要派自己的亲信来监视自己么? 杜月芷心中冷笑。 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将脸埋在杜怀胤肩头,脸一抹,就是个可怜巴巴的样子。 抱琴和画壁口中说着甜蜜的话语,抬头,自家少爷坐在马上,怀里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身量未足,穿着粗布衣裳,脸和衣服都脏脏的,喜欢缩成小小一团,紧张而胆怯,小家子气十足。 看样子,毫无攻击力。 出府前,夫人千叮万嘱,让她们严密监视的人,就是这么个弱不经风的小丫头?抱琴和画壁对视一眼,会不会小题大做了? 杜怀胤见丫鬟出来了,跳下马来,朗声道:“月芷累了,你们将她带到马车内歇着,明日到了县城,再好好休整一番。”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继而同声:“是。” “月芷,这是家里派来伺候你的一等丫鬟,伺候人最上心,你有什么需要,尽管跟她们说。”杜怀胤道。 杜月芷眨巴眨巴眼睛:“劳烦姐姐了。” 两个丫鬟暗中相视,连忙回礼称不敢,抱琴取下手里搭着的披风,将杜月芷裹住,嘘寒问暖,亲密温柔,伺候的密不透风。 杜怀胤扶着妹妹上了马车,画壁在一旁搭手,忽然一脚踩不稳,撞到杜怀胤的胸口,杜怀胤当场咳嗽,面露痛苦之色,手腕却仍稳稳扶着妹妹。 画壁吓得跪倒在地:“奴婢撞到少爷伤口,奴婢该死!” 口里这么说,眼睛却盯着杜月芷。 杜月芷回过身来,疑道:“什么伤口?”说着伸手过来。 “没事,你快上车去,夜寒风大,仔细着凉。”杜怀胤半路挡住妹妹的小手,迎着妹妹担忧的目光,摇了摇头。杜月芷聪慧,当下便明白了,隐忍不发。 “画壁,跪着做什么,还不起身扶着姑娘?” 抱琴和画壁连忙答应着,将沉默不语的杜月芷送到车内,而杜怀胤翻身上马,在前开路。马车跟在后面,碌碌车声响起。 马车很大,四周都铺着厚厚的毛毯,杜绝了外面的寒冷,又添了几只照明用的灯,温暖明亮。杜月芷坐在一角,听着抱琴画壁两人说话。 “画壁,方才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少爷受了伤,你不清楚吗?撞了少爷,吓到姑娘,回去看我不告诉夫人,让她打你几板子。”抱琴责备道。 画壁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转头对杜月芷道:“芷姑娘,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 杜月芷弱弱地说道:“我哥哥看起来很正常,没有受伤啊……” “少爷这是强忍着,怕您担心。如果不是因为受了伤,我们也不知道您流落在外多年。” “是啊,芷姑娘,其实少爷为了您,差一点就没命了呢。几天前少爷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知道了您的下落,要去接您,夫人却说少爷看错了,直闹到老太君面前。老太君一向宠少爷,这一次却和夫人一样,说少爷看错了,还把少爷关了起来,不准他出府胡闹。连将军也从百里之外的大营回府,亲自去见少爷,两人一言不合,少爷拔了将军的剑,朝自己胸口刺去……” “啊!”杜月芷小脸煞白:“哥哥……他,他怎么会这么做……” 抱琴斜斜看了一眼,并不心急,暗暗又试探道:“我们做奴婢的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争执过后,将军答应了少爷,少爷等不及养好伤,就带着人赶来了李家庄。因为来的都是男人,府里就派了我们过来照应。芷姑娘,这十年来您流落在外,阖府无人知晓,幸好少爷与您取得联系,这才赶了过来将您接回家。” 好个厉害丫头,讲着讲着就下套! 杜月芷柔柔弱弱,天真懵懂:“我之前孤身在养母家生活,直到今日才见到哥哥,不知哥哥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我也想感谢此人……” “不是您传的消息吗?” “我?”杜月芷茫然:“我都不认识杜家的人,从来没出过镇子……更,更不知道京城在哪儿……” 抱琴和画壁见她是真不知道,心中也各自纳闷,到底是谁把消息传到京城里的? 杜月芷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芷小姐,您是不是困了,请您稍等,奴婢帮您擦一擦脸,您睡得舒服些。”抱琴从车上暖壶里倒了热水,拧了热毛巾把子,杜月芷装作乖顺的样子,没有拒绝。白雾氤氲,一张小脏脸慢慢露出原样。 画壁笑吟吟说:“芷小姐,您长得真好看,等回了府,见了您的大姐姐,她一定会很喜欢您。” “大姐姐?”杜月芷露出迷茫的神情:“是谁?” “就是杜府嫡女,月薇姑娘,她比您大三天,身份尊贵,您见了她需要叫姐姐,还要请安。另外还有您的嫡母以及其他几个妹妹,都要行不同的礼。这些礼数不可含糊,否则会被外人耻笑没有家教。您放心,进府前我们会教您的……”画壁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积极给杜月芷洗脑。 果然还是那番言论,母亲虽然早亡,但也为杜家生了嫡子嫡女,当时的常丽莘不过是侧室,按理应是庶母。而月薇和她是同一时刻不分先后生出来的,怎么会比她大三天,又怎么会是嫡女? 是算准了没人会反对么? 再又想到哥哥身为嫡子,居然需要以命相逼,才能将自己接回家。杜府里,究竟是谁要阻止她归府?夏妈妈去年来过李家庄,证明老太君是知道她的存在的,且不说常氏母女,单单说老太君的态度,就很值得玩味了。 这中间,一定有什么她不知道,且前世也忽略过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呢? 身边还有着两个虎视眈眈的丫鬟,杜月芷闭上眼假寐。 马车摇摇晃晃,眼看着杜月芷眼皮越来越重,趴在靠枕上睡了过去。抱琴轻轻拨弄了一下,叫她没反应,看来是真睡熟了。 “看起来这么蠢,又这般没规矩,回府有她受的。”画壁冷哼,嫌挤,伸脚蹬在杜月芷腰上,将她往车里面推了推。抱琴用毛巾抽了她的脚一下,皱眉:“画壁,小心她醒过来。” 画壁道:“放心罢,她睡得跟猪一样,打都打不醒。” “那也不能掉以轻心,外面可是胤少爷。”抱琴眉心微蹙:“这一路仔细些,自然是不错的。” 杜月芷面朝里,微微弯了弯唇角。 因她早于前世两年归府,尚算不出这两年间的事,倘或因自己缘故,扭转局面也未可知。 一路舟车劳顿,杜怀胤归心似箭,到了京城,竟只得两日。 “糖葫芦哎,又酸又甜的糖葫芦哎,两文钱一个……” “这是新出的簪子,还有这个,珍珠和簪花都别致,漂亮,从宫里流出的新品……” “算卦啦,算卦啦,不灵不要钱!” 杜月芷听到外面有嘈杂市井之声,悄悄掀起一角窗帘,大眼睛澄净生辉。 京城一派繁华,车水马龙,商贩走夫,古玩八卦,卖字书生,来往络绎不绝。酒肆商铺,亭台楼阁多得数不胜数,青石板路四通八达,分外壮丽。满市皆是绫罗绸缎,又有敲锣打鼓者从前方而来,红轿喜袍,高头大马,从闹市腾腾而过。 杜月芷看了许久,到底年纪还小,只觉得分外有趣,好像重回人间。 离了闹市,到了可并排而行两辆马车的大路,白墙黛瓦圈起的一处大宅,屋檐高高耸起,十几级的台阶,立着一队带刀家奴,台阶下面蹲着两只守门石狮,狮相狰狞。朱红大门被巨大铜锁咬住,金丝掐乌木的门匾上“杜府”两字,是当今圣上亲手所题,堪堪恢宏大气,威武非凡。 一个管家早已带人守着,见了杜怀胤,上前拉了马道:“少爷,您回来了。夫人说让您带着姑娘,从侧门进去。” “这是为何?” “夫人早已收拾好小院等着姑娘住进去,只是路远,若从正门走,岂不上让姑娘脚疼?从侧门进,姑娘既不用下车,也不用吹风,一举两得。” 杜怀胤道:“你少说那些场面话,谁还不知道你们的那些腌臜心思!” 管家笑道:“都是夫人吩咐的,奴才也只是奉命行事,少爷就当赏奴才脸。” 杜怀胤不语,倒是杜月芷让抱琴传话,说自己才刚回来,一切从简,让哥哥不必为难。那管家心思通明,派了人去换掉车夫,高声道: “别叫姑娘等着,进府吧。” 第114章 |城 假若生在前世,看见两个姐姐模样的丫鬟,长久缺爱的杜月芷该高兴疯了。她们是常氏赏赐给自己的丫鬟,杜月芷扪心自问,从未亏待过她们。她们都是自己的贴身奴婢,杜月芷待她们,跟待青萝一样不藏私心。 然而,所待非人。 谁会想到,善解人意,亲如家人的丫鬟,其实是她那庶母的心腹呢? 杜月芷永不能忘记,女儿节那夜,抱琴笑吟吟给自己端来的那杯暖酒,也不能忘记,画壁污蔑自己与人私通,拿出的那些肮脏证据。这两件事,两度扭转她的人生,一个,让她堕入深渊,一个,让她无辜惨死。 今天见到兄长,她本以为来的丫鬟会是青萝,却没料到来的是抱琴和画壁。怎么,常氏现在就忍不住,要派自己的亲信来监视自己么? 杜月芷心中冷笑。 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将脸埋在杜怀胤肩头,脸一抹,就是个可怜巴巴的样子。 抱琴和画壁口中说着甜蜜的话语,抬头,自家少爷坐在马上,怀里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身量未足,穿着粗布衣裳,脸和衣服都脏脏的,喜欢缩成小小一团,紧张而胆怯,小家子气十足。 看样子,毫无攻击力。 出府前,夫人千叮万嘱,让她们严密监视的人,就是这么个弱不经风的小丫头?抱琴和画壁对视一眼,会不会小题大做了? 杜怀胤见丫鬟出来了,跳下马来,朗声道:“月芷累了,你们将她带到马车内歇着,明日到了县城,再好好休整一番。”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继而同声:“是。” “月芷,这是家里派来伺候你的一等丫鬟,伺候人最上心,你有什么需要,尽管跟她们说。”杜怀胤道。 杜月芷眨巴眨巴眼睛:“劳烦姐姐了。” 两个丫鬟暗中相视,连忙回礼称不敢,抱琴取下手里搭着的披风,将杜月芷裹住,嘘寒问暖,亲密温柔,伺候的密不透风。 杜怀胤扶着妹妹上了马车,画壁在一旁搭手,忽然一脚踩不稳,撞到杜怀胤的胸口,杜怀胤当场咳嗽,面露痛苦之色,手腕却仍稳稳扶着妹妹。 画壁吓得跪倒在地:“奴婢撞到少爷伤口,奴婢该死!” 口里这么说,眼睛却盯着杜月芷。 杜月芷回过身来,疑道:“什么伤口?”说着伸手过来。 “没事,你快上车去,夜寒风大,仔细着凉。”杜怀胤半路挡住妹妹的小手,迎着妹妹担忧的目光,摇了摇头。杜月芷聪慧,当下便明白了,隐忍不发。 “画壁,跪着做什么,还不起身扶着姑娘?” 抱琴和画壁连忙答应着,将沉默不语的杜月芷送到车内,而杜怀胤翻身上马,在前开路。马车跟在后面,碌碌车声响起。 马车很大,四周都铺着厚厚的毛毯,杜绝了外面的寒冷,又添了几只照明用的灯,温暖明亮。杜月芷坐在一角,听着抱琴画壁两人说话。 “画壁,方才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少爷受了伤,你不清楚吗?撞了少爷,吓到姑娘,回去看我不告诉夫人,让她打你几板子。”抱琴责备道。 画壁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转头对杜月芷道:“芷姑娘,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 杜月芷弱弱地说道:“我哥哥看起来很正常,没有受伤啊……” “少爷这是强忍着,怕您担心。如果不是因为受了伤,我们也不知道您流落在外多年。” “是啊,芷姑娘,其实少爷为了您,差一点就没命了呢。几天前少爷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知道了您的下落,要去接您,夫人却说少爷看错了,直闹到老太君面前。老太君一向宠少爷,这一次却和夫人一样,说少爷看错了,还把少爷关了起来,不准他出府胡闹。连将军也从百里之外的大营回府,亲自去见少爷,两人一言不合,少爷拔了将军的剑,朝自己胸口刺去……” “啊!”杜月芷小脸煞白:“哥哥……他,他怎么会这么做……” 抱琴斜斜看了一眼,并不心急,暗暗又试探道:“我们做奴婢的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争执过后,将军答应了少爷,少爷等不及养好伤,就带着人赶来了李家庄。因为来的都是男人,府里就派了我们过来照应。芷姑娘,这十年来您流落在外,阖府无人知晓,幸好少爷与您取得联系,这才赶了过来将您接回家。” 好个厉害丫头,讲着讲着就下套! 杜月芷柔柔弱弱,天真懵懂:“我之前孤身在养母家生活,直到今日才见到哥哥,不知哥哥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我也想感谢此人……” “不是您传的消息吗?” “我?”杜月芷茫然:“我都不认识杜家的人,从来没出过镇子……更,更不知道京城在哪儿……” 抱琴和画壁见她是真不知道,心中也各自纳闷,到底是谁把消息传到京城里的? 杜月芷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芷小姐,您是不是困了,请您稍等,奴婢帮您擦一擦脸,您睡得舒服些。”抱琴从车上暖壶里倒了热水,拧了热毛巾把子,杜月芷装作乖顺的样子,没有拒绝。白雾氤氲,一张小脏脸慢慢露出原样。 画壁笑吟吟说:“芷小姐,您长得真好看,等回了府,见了您的大姐姐,她一定会很喜欢您。” “大姐姐?”杜月芷露出迷茫的神情:“是谁?” “就是杜府嫡女,月薇姑娘,她比您大三天,身份尊贵,您见了她需要叫姐姐,还要请安。另外还有您的嫡母以及其他几个妹妹,都要行不同的礼。这些礼数不可含糊,否则会被外人耻笑没有家教。您放心,进府前我们会教您的……”画壁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积极给杜月芷洗脑。 果然还是那番言论,母亲虽然早亡,但也为杜家生了嫡子嫡女,当时的常丽莘不过是侧室,按理应是庶母。而月薇和她是同一时刻不分先后生出来的,怎么会比她大三天,又怎么会是嫡女? 是算准了没人会反对么? 再又想到哥哥身为嫡子,居然需要以命相逼,才能将自己接回家。杜府里,究竟是谁要阻止她归府?夏妈妈去年来过李家庄,证明老太君是知道她的存在的,且不说常氏母女,单单说老太君的态度,就很值得玩味了。 这中间,一定有什么她不知道,且前世也忽略过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呢? 身边还有着两个虎视眈眈的丫鬟,杜月芷闭上眼假寐。 马车摇摇晃晃,眼看着杜月芷眼皮越来越重,趴在靠枕上睡了过去。抱琴轻轻拨弄了一下,叫她没反应,看来是真睡熟了。 “看起来这么蠢,又这般没规矩,回府有她受的。”画壁冷哼,嫌挤,伸脚蹬在杜月芷腰上,将她往车里面推了推。抱琴用毛巾抽了她的脚一下,皱眉:“画壁,小心她醒过来。” 画壁道:“放心罢,她睡得跟猪一样,打都打不醒。” “那也不能掉以轻心,外面可是胤少爷。”抱琴眉心微蹙:“这一路仔细些,自然是不错的。” 杜月芷面朝里,微微弯了弯唇角。 因她早于前世两年归府,尚算不出这两年间的事,倘或因自己缘故,扭转局面也未可知。 一路舟车劳顿,杜怀胤归心似箭,到了京城,竟只得两日。 “糖葫芦哎,又酸又甜的糖葫芦哎,两文钱一个……” “这是新出的簪子,还有这个,珍珠和簪花都别致,漂亮,从宫里流出的新品……” “算卦啦,算卦啦,不灵不要钱!” 杜月芷听到外面有嘈杂市井之声,悄悄掀起一角窗帘,大眼睛澄净生辉。 京城一派繁华,车水马龙,商贩走夫,古玩八卦,卖字书生,来往络绎不绝。酒肆商铺,亭台楼阁多得数不胜数,青石板路四通八达,分外壮丽。满市皆是绫罗绸缎,又有敲锣打鼓者从前方而来,红轿喜袍,高头大马,从闹市腾腾而过。 杜月芷看了许久,到底年纪还小,只觉得分外有趣,好像重回人间。 离了闹市,到了可并排而行两辆马车的大路,白墙黛瓦圈起的一处大宅,屋檐高高耸起,十几级的台阶,立着一队带刀家奴,台阶下面蹲着两只守门石狮,狮相狰狞。朱红大门被巨大铜锁咬住,金丝掐乌木的门匾上“杜府”两字,是当今圣上亲手所题,堪堪恢宏大气,威武非凡。 一个管家早已带人守着,见了杜怀胤,上前拉了马道:“少爷,您回来了。夫人说让您带着姑娘,从侧门进去。” “这是为何?” “夫人早已收拾好小院等着姑娘住进去,只是路远,若从正门走,岂不上让姑娘脚疼?从侧门进,姑娘既不用下车,也不用吹风,一举两得。” 杜怀胤道:“你少说那些场面话,谁还不知道你们的那些腌臜心思!” 管家笑道:“都是夫人吩咐的,奴才也只是奉命行事,少爷就当赏奴才脸。” 杜怀胤不语,倒是杜月芷让抱琴传话,说自己才刚回来,一切从简,让哥哥不必为难。那管家心思通明,派了人去换掉车夫,高声道: “别叫姑娘等着,进府吧。” 第115章 |城 因为各处找不到《荒槿内经》这本医书,仓促间,杜月芷只好先从病人下手,望闻问切。 望:夏侯慈的瞳孔颜色在暗处会几近黑色,带着隐隐的蓝,呈四散环形;如果暴怒,大悲,愤恨时,血色上脸,瞳孔会变成幽蓝,边缘越黑,瞳孔心越蓝,看着十分怪异。偶尔也有意外,比如心情愉悦时,那蓝色会隐退,从而显示完全的黑色,纯黑,但次数极少。 闻:小殿下尽管看起来脏兮兮,气味,气息,呼吸却是正常的。 问:趁大家吃点心时,把睡着的夏侯慈带到小花园,单独问诊。 “十三殿下,平日寝食安否,吃些什么东西,用过什么香,伺候你的都是什么人?有没有偏爱之物,嗜甜还是嗜辣?有没有患过大病,喝过不常见的药?耳鸣,伤寒,口干……” 夏侯慈乖乖坐在石桌上,脸白白的,大大的蓝眼睛忽眨,刚睡醒,还不明所以。而杜月芷则弯下腰,认真凝视着他的眼睛。 漆黑微凉的长发从少女的肩头滑落,垂在空中,一荡一荡的,薄薄的衣衫被风吹起,衣带飘飘,幽微的香气随风而过,不知是花香,还是她身上的香,好闻的紧。 夏侯慈脸刷的一下红了,眉头皱起,小脸隐忍:“月芷,你问这些干什么?” 在九哥面前,他叫人家姐姐,九哥不在了,他就叫人家月芷,占九哥便宜。 杜月芷不知道小孩子心里的小九九,解释道:“我听你说过,你这眼睛不是生来发蓝,而是长到三岁,在太妃殿里才得的,所以大胆猜测也许你根本不是蓝眼睛,而是纯正的黑眼睛。我曾在书上看到过,有一种病叫异色瞳,病变后的症状跟你很像,受情绪控制……” 夏侯慈越听,脸色越白,最后竟然有一丝隐痛:“那又怎么样?” “你如果真的是异色瞳,我可以治好你,从此你就不必受许多不必要的委屈。” 哪知夏侯慈听到最后,冷冷地拒绝:“不必了,我不需要!” 杜月芷微微一愣。 她来进学的第一天,就看到夏侯慈被小同窗欺负的痛苦模样,后来知道他的身世,更是心疼。一个人并不能因为眼睛的颜色,身体的残缺,或者任何与众不同之处而被人指点,备受煎熬。因为那不是他的错。 她只是想帮他。 杜月芷自己没办法去京城到处问《荒槿内经》的下落,但有个人可以。 九殿下很快帮她找到了《荒槿内经》,让夏侯慈带了过来。是孤本,纸张一碰就要掉落,隐隐还能嗅出经年的味道。 她仔细翻看,终于看到了异色瞳的病因,病况和解法。 夏侯慈应该是服了可以侵入血液的苜蓿兰浆,苜蓿兰浆白色,微毒,进入人体后,会窜入血液,直达目周脉络,形成致晕,致眩的后果,久而久之,人就会因目视不清而烦躁,愤怒,且服用过多的话,日积月累,形成薄薄的蓝。这种蓝浮在瞳孔表面,透明不疼,慢慢就会将双目通为蓝色。 夏侯慈如今阴晴不定,古怪易怒的性格,也与苜蓿兰浆有关。 “十三弟恐不愿诊治。随信附上当年太妃与十三弟的逸事两则,望读罢,可说服。” 信上果然是逸事两三则,都是有关水的。杜月芷把信拿回了家,打了一大海碗的清水,将信纸泡在里面。 真正的信,慢慢凸显出来…… 后来杜月芷才知道,夏侯慈拒绝治疗,是因为曾经抚养过她的太妃。太妃一生不曾生养,得了皇令照顾夏侯慈,把他当成儿孙,在宫里互相依存。三年多了,她并不知道每日给夏侯慈喝的汤里被人下了药,等夏侯慈的眼睛不对劲后,有人给太妃写了封信,太妃看完就疯了,把信吞了下去,当天就自戕于宫中。 自戕的妃子,不管位分有多高,都属于漠视,侮辱皇室尊严,下场就是永不许立碑立牌,戳骨扬灰。 信上果然是逸事两三则,都是有关水的。杜月芷把信拿回了家,打了一大海碗的清水,将信纸泡在里面。 真正的信,慢慢凸显出来…… 后来杜月芷才知道,夏侯慈拒绝治疗,是因为曾经抚养过她的太妃。太妃一生不曾生养,得了皇令照顾夏侯慈,把他当成儿孙,在宫里互相依存。三年多了,她并不知道每日给夏侯慈喝的汤里被人下了药,等夏侯慈的眼睛不对劲后,有人给太妃写了封信,太妃看完就疯了,把信吞了下去,当天就自戕于宫中。 自戕的妃子,不管位分有多高,都属于漠视,侮辱皇室尊严,下场就是永不许立碑立牌,戳骨扬灰。 第116章 文|学城 常氏不在,灵珠布了几日菜,打量老太君喜欢,寻常一起吃饭时,也会提提杜月芷。杜月镜也喜欢这个妹妹,跟灵珠一应一和,说了好多笑话,杜月芷表现非常大方,不仅都接下来,还能全部圆的又好听又不失幽默,又引出一些奇人异士的故事来,满桌吃饭都吃得慢,光听她三人说笑,有意思的很。 老太君也听得入迷,不知不觉多吃半碗粥,灵珠感慨道:“平时左哄右劝,老太君耍脾气不爱吃饭,今日见三姑娘可爱,又疼她,也不用劝了,自己倒多吃了半碗。” “你们跟说大戏一样,我听着高兴,不知不觉多吃了些。”老太君笑着:“从未想过芷丫头也有这么些见识。” “只是一些粗鄙的见闻,老太君没听过,就听个新鲜而已。” 杜月芷乃是重生之人,肚中见识可多着,如今才掏出一星半点,就引来老太君夸赞,其他人见风使舵,也跟着夸了起来。 “三姑娘看着年纪小,人确是见多识广,说话又是讲究中透着有趣,跟老太君一样,叫人怎么听都听不厌。” “是啊,倒不知三姑娘上没上过学,言辞很有大家风范呢。” “我单听那故事有趣,还不知三姑娘上没上过学……” 杜月茹在一旁听着,心中嫉妒,侧身对杜月荇道:“她本来就是乡野出身,哪儿有钱和时间去上学,这些肯定都是大哥哥教她的。她鹦鹉学舌学会了,在这儿卖弄,看着就可恶。” 杜月荇抿了抿唇:“四姐姐,三姐姐看着像是上过学的,你别这么说。” 杜月茹瞅了她一眼:“就你胆小怕事,我也不跟你说,我跟大姐姐说去。” 杜月薇听了杜月茹的话,觉得正好可以攻击一下杜月芷,便叫她当着众人的面去说。 杜月茹得到鼓励,心中得意,站起来道:“三姐姐,我听说你原本住在极偏僻的山庄,难道那里也有私塾?且私塾都是有些家底的人才读得起,你也有钱去读私塾,不用每日干活吗?乡下人嘛,我们都懂得。” 杜月茹话里的嘲讽之意所有人都听得出来。 杜怀胤皱眉道:“四妹妹,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好奇,大哥哥你又为何生气,难道三姐姐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过去,不敢说出来?” 杜月茹挑衅道。 杜月芷按住欲发火的哥哥,忙站了起来:“四妹妹,你有什么好奇之事,私下来问我,我一一讲给你听。现在老太君好不容易高兴,正在兴头,多吃了半碗饭,我们做孙女的该关心这个,逗乐老太君才是,其他无关紧要的事还是暂且放一放。” 杜月茹被她将了一军,显得自己没她孝顺,不由得涨红了脸皮:“你这是什么话,难道说我故意惹老太君不高兴吗?平日老太君也和和乐乐的,自从你回来,不知皱了多少次眉毛,你倒全推在我身上。我还没说你的好奴婢毁掉珍贵花品的事呢……” 她话音未落,杜月芷非常惭愧道:“这,这个……并没有……”她求助似的望向老太君。 毁掉花园珍品的,不是青萝,而是杜月茹的丫鬟,本来常氏没能陷害青萝,草草了结了此案,结果又被死去的画壁捅了出来,老太君什么都知道,只是碍于都是孙辈,才没有追究。如今杜月茹自己又提了起来,简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杜月芷巴不得杜月茹多说几句自己的坏话,说得越多,对自己越有利。 老太君已然沉了脸:“茹丫头,你越来越没规矩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造谣,我看你是太闲了,连家训都忘了!” 杜月茹正觉得自己可以让杜月芷难堪,没想到却遭到老太君的阻止,她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被老太君当面斥责,眼中一片惊讶:“老太君,我没有!” “你还说没有!毁掉花品的人明明是你的贴身丫鬟盛儿,却撒谎说是青萝,我念在你年纪小,没有发落,你倒不知收敛,拿到台面上来讲!齐姨娘!” 齐氏忙起身:“老太君。” “你是茹丫头亲娘,这两年茹丫头长大了,我就叫她还跟着你住,以前茹丫头跟着大夫人,说话很是知礼,怎么跟你一住,就如此放肆了?” 这分明是指责亲娘管教不严。 齐氏紫涨了面皮,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杜月芷见杜月薇一副冷漠之态,知道是她挑唆杜月茹,便对老太君道:“老太君,您消消气,才刚大乐,这会儿又生气,最容易伤身。四妹妹倒也不是针对我,只是年纪太小,言语间稍微松弛了些,严加管教就好了。” 杜月薇也不甘示弱:“是啊老太君,不必为了点小事闹的心情不好。都是齐姨娘出身不好,带坏了四妹妹,以后还叫我母亲多多费点心就是了。” 齐氏最忌讳别人说她的出身,当下浑身一震,闭目忍耐。 老太君闭了眼,看着齐姨娘和杜月茹战战兢兢站在那儿,一副畏首畏脚的样子,更是讨厌,摆摆手:“既然芷丫头说情,那这事就算了。茹丫头出言不逊,跪三日佛堂,将家训抄写十遍,拿来给我过目!齐姨娘管教不严,令你一同罚跪佛堂,静心思过!” “是。” 母女俩坐了下来,这一小段风波暂时过去了。 灵珠审时度势,道:“都是为了三姑娘才闹了这么久,一会儿三姑娘还要多说几个笑话,把我们都逗乐了才行。” 老太君道:“灵珠,才刚训了茹丫头,你又放肆。芷丫头笑话再多,到底有限,你怎么又给她出难题。” 灵珠鼓着腮道:“我是为了老太君。三姑娘一看就是读过书的,那书上颇多笑话,等她看了,说与咱们不就行了。” 老太君听了,便问杜月芷:“芷丫头,你可是读过书的?” “跟一个大夫学过几个大字,不全。”杜月芷谦虚道。 老太君沉吟一番:“咱们家的姑娘,虽然不必懂的男人的道理,但字总是要认识的。我们也有私学,教你们琴棋书画的,不教诗书演算,原本你父亲嫌累赘,宫里又为皇亲国戚建了独立的私学,你父亲便入了进去。一来是为了学知识,二来也可以跟其他府的少爷小姐们交流。你这几个姐妹都去上学的,近日为了去南安王府的事忙糊涂了,倒忘了你。既然提了起来,让你大哥哥写一个柬,把你补进去,一样也出学银,你们还小,不必避嫌,先学两年罢。” 杜月芷没想到居然引出老太君这番话,喜悦言于溢表:“真的吗?我也可以上学吗?” 老太君笑着点点头:“可以。” 杜月芷忙转身对杜怀胤道:“哥哥,那你快写柬,把我补进去吧!” 杜怀胤乐了,逗她:“急什么,现在又没有文房四宝,又不知把你安排到哪一处,怎么也要和老太君或者夫人商议了,才好写这柬。” 杜月芷皱着小脸,撅起嘴巴,满脸不高兴。 杜怀胤捏了捏她的脸蛋:“真那么想去,就急成这样了?” 杜月芷眼睛水汪汪的:“老太君都说准我去了,哥哥还欺负我。” “我也可以教你大字啊。” “不要,哥哥每日太忙,又喜欢讲奇怪的事情,我功课都做不好。” “我没嫌弃你笨,你怎么倒嫌弃我起来了?” 老太君看她兄妹俩斗嘴,听着有趣,心里高兴:“胤儿,你就别逗你妹妹了,也没什么可商量的,我做主,把你妹妹推荐给沈太傅。他的课倒讲的还好,浅显易懂,芷丫头聪明,学起来应该不会太吃力。” 杜怀胤见老太君发话,忙道:“是。” 杜月茹这一闹,倒把杜月芷闹到上私学,出乎杜月薇意料。她也没有足够好的理由阻止,还得装出笑脸来庆贺杜月芷,又送书又送文房四宝,杜月芷还笑得那么天真,说谢谢姐姐,杜月薇简直要呕出一口血来。 而杜月茹虽然跟杜月芷结下梁子,但也看出杜月芷不好惹,后来在她面前想要放肆,也会好好思虑一番,确定没错,才会打压她。 如今办在宫外的私学,分两种,一种是少爷们的私学,一种是小姐们的私学,老师是相通的,请了教习皇子的沈太傅,李太傅,郑太傅和周太傅教,一般固定,偶尔轮流当值。这几位太傅各有特点,学生们看着脾气选。去年沈太傅提议办特学堂,让公主和皇子也一同与皇亲贵戚们学习,感受宫外的生活,体察民情,居然获得了圣上的批准,所以偶尔也会有皇子公主们一同来上学。 杜月薇,杜月茹,杜月荇已经通过初学,认得了所有的字,正在学习更深层次的书籍,例如国学,列女传,诗经,以及一些史学书籍。杜月镜学得快一些,又对演算感兴趣,所以会挑喜欢的课上。杜怀胤,杜怀樽则是全面通学,既学诗词歌赋,又学琴棋射猎,甚至还要学战术,无论是重文还是重武,科考之前,也都要全部涉猎。 杜月芷如今去了,会被排在学习最浅显字词的沈太傅堂里,也就是说,她会与一群五六岁丫头片子做同学。 划重点,五六岁!黄毛丫头! 唉!她为什么要说只识几个大字!应该说已经会做诗了才对! 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杜月芷此刻的心情,怎么说呢,稍微有些复杂。 第117章 |城 常氏在这里坐了好一会儿,皆是饮茶不说话,此时开口,倒让老太君愣了一下:“大夫人,你说。” 众人知道大房与杜月芷不合,便竖起耳朵听着。 常氏看了一眼躺在那里杜月芷,心头忍不住火起,但是脸上仍然如沐春风,没有露出半分恼怒的意思:“我想着既是要扩建荷花洞子,少不得动用府里的人力物力,若是要大兴土木,府里又没有合适的人才,不如重金从京城聘来这方面的能人,全让他们做,或许能比我们看得更远想的更多,也避免人事冗杂。” 老太君颇为意外,顿了顿,又问:“你可有合适的人选。” “年初常家翻修园子,月薇舅舅请来的就是。虽然赶了些,做工却一点也不粗糙。他们为许多大户人家做过许多新奇好看的设计,且那些人也知礼的很,从来不在府里乱逛,干干净净的。”常氏说着,便将那些能人巧匠的特别之处一一说了出来。她嘴皮一贯厉害,夸人与别人不同,明贬实褒,听得老太君入了神。 朱氏看着常氏,只是笑而不语,侧过身去喝茶。常氏如果反驳这件事,很正常,但她现在积极促成这件事,倒是内里有鬼了。 “既是这般,不如我们也请他们来,左不过就多费一点银子,事情做得妥当就好。”老太君道。 常氏殷勤应了下来:“这还得费点功夫,今夜我写好信,明日早起就让人带去常家,若能来,皆大欢喜,若不能来,让月薇舅舅派人跑一趟,办妥了,必不会误了老太君的事。三姑娘院子里的事,该办得越快越好。” 她说话爽利,事事做得滴水不漏,老太君叹道:“大夫人,如今为着芷丫头办这事,我还当你心里会不舒服,却没想到你竟是如此豁达,不仅不介意,还能为芷丫头如此着想,实是我错怪了你。” “老太君说哪里话。三姑娘说到底,也算我的女儿,母亲为女儿着想,天经地义。我心里疼她,只是碍于大爷……”常氏堪堪打住,目光又落在熟睡的杜月芷身上,真像一个母亲那般温和:“如今有老太君宠她,她便是再不喜欢我,我也想为她做点什么。就当弥补这些年对她的亏欠,说到底,她是杜府的小姐,与月薇并无不同。” 老太君最爱听这种话,当下心软了几分:“你有意弥补,便是好的。二夫人,你意思如何呢?” 朱氏看了常氏一眼,妯娌二人各自露出别人看不懂的笑容。朱氏道:“哦?原来以前是因为大爷的缘故,大夫人才对月芷百般折磨,这话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常氏露出惭愧的神色。 老太君是知道杜璋一贯不喜欢杜月芷,常氏倒也没说错,至于是不是她刻意为难杜月芷,现在倒不重要了:“二夫人,大夫人既是有意弥补,难能可贵,从前的误会就让它过去,以后才是最重要的。” 朱氏轻扣茶杯:“老太君发话,媳妇莫敢不从。那就依着老太君的意思,让大夫人去请人罢。” 于是常氏便大张旗鼓作弄起来,每日人来人往,十分热闹。那些人果然如常氏所言,在荷花洞子周围测量,画图,且并不超过帷幔范围,要测量主屋周围,就先清空一大屋子的人,和和气气的,并不叨扰。全部测量完后,将图纸交上去,只待上头的人发话,便可以动工了。 杜月芷晨起梳妆,逗弄了一会儿雪儿,抱琴立在旁边,将外面的情况通报了一遍,杜月芷半晌不说话,最后道:“想不到这么快。” 抱琴疑虑道:“大夫人究竟打得什么主意,难不成真是要与您弥补关系?” 杜月芷淡淡笑道:“她若真这么想,那可就是我的灾难了。” 果然,就在一切准备就绪,老太君拨了银子后,杜月薇叫人把杜月芷叫过去。 杜月薇连日都没找杜月芷的麻烦,想是受了母亲的嘱托,这会儿见了杜月芷,先是以大姐姐的名义,辱骂一番。她骂得没有品味,杜月芷也不在意,眼观鼻,鼻观心听了一会儿。 杜月薇冷笑道:“想来我的话你也听不进去,我也不跟你多说,马上就要动工,你找个理由拒掉。” 杜月芷抬起头:“为什么?” 杜月薇道:“没有为什么,我不喜欢,不乐意。” “既是不喜欢,不乐意,大夫人又为何要做这些事?” 杜月薇秀眉皱起:“你只需要照我的话做,其他的少问。” “我若是不同意呢?”杜月芷冷冷道。 “你最好乖乖听话。”杜月薇冷哼一声,看都懒得看杜月芷:“否则我只好将你被二殿下劫走的事告知天下,让你成为杜府之耻!” 杜月芷觉得不可思议,她本来不想说的,此时却想与杜月薇理论一番:“我被人劫走,我反而成为杜府之耻?” 杜月薇扬起眉毛,轻轻走到杜月芷身边,手放在她肩膀上,亲昵得令人恶寒:“好妹妹,不然你以为你是什么?杜府荣光吗?一个妙龄小姐被男子劫走,消失那么长时间,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能知道?我甚至不需要证据,只需要放出风声,就会有人信。” “我不在乎。” “你不在乎?让我提醒你,你是庶女,如果二殿下娶你,你最多只能做妾,如果二殿下不娶你……大哥哥现在是太子身前的红人,最疼你了,如果这个谣言传开,为了你的清誉,他什么都会做。” “杜月薇!”当听到哥哥两个字,杜月芷再也忍不住,沉下脸:“他把你当妹妹,你却要把他当作筹码?” 杜月薇起先听到她直呼自己的名字,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再听到后一句话,脸上涌出几分嫉妒夹杂着痛苦:“同样是妹妹,他待我却不如待你一半好。我永远也想不通我比你差在哪里,突然之间一切都变了……告诉你,不是最好的,我不要。” “你疯了。” 疯了吗?也许吧。 杜月薇看着自己的蔻丹,唇边溢出偏执的笑意:“照我的话做,否则谁也别想好过。” “没人会信你的。”杜月芷不想再浪费时间。 “你这么聪明,众口铄金,听过吗?” 杜月薇的声音顺着耳朵眼钻进去,冷冷的,好似恶魔,吞噬着杜月芷的心。杜月芷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愣愣地看着杜月薇。 众口铄金,谣言就会像长了尾巴,传遍京城。杜月芷自己不要紧,然而她并无把握哥哥会冷静,倘若因为此事哥哥出了什么岔子,那她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 “好,我答应。”杜月芷站了起来,最后一眼看了杜月薇,冷冷道:“希望你记住今天的话,众口铄金。” 说罢,杜月芷一刻也不想多待,看也不看杜月薇,转身离去。 回去的路上,杜月芷遇到了杜怀胤。 哥哥穿着石青色的劲装,英姿飒爽,牵着一匹马走过来,身后还跟着剑莹。剑莹拿着杜怀胤的佩剑,向杜月芷请安。剑萤久不出门,乍一看,倒觉得她还像以前一样,平平稳稳的。 兄妹俩略说了几句话,杜怀胤笑道:“这几天为了你的荷花洞子,大家里里外外都忙坏了,连老太君都找了我许多次。我原想把你的院子迁到离我近一点的地方,但是那里没有荷花洞子大,周围都有人,不清净,恐怕你住的不习惯。对了,你要是缺什么,就告诉我,我去给你弄来。” 杜月芷微微一笑:“哥哥,我什么都不缺。”顿了顿,又道“等我想到了,我再告诉你,好不好?” 杜怀胤素来对妹妹的话百依百顺,当下道:“好。那你回去慢慢想。” 兄妹两人分开,走到半路,杜月芷又回过头,看到杜怀胤还在原地看她。 杜月芷连忙问琳琅:“我现在看着难过吗?” 琳琅看了一眼:“姑娘,您看着挺好的。” 杜月芷这才放下心来。 她想,无论如何也不能牵连哥哥。 第二日,杜怀胤就听到杜月芷突然任性地拒绝扩建荷花洞子的事,平白无故大发脾气,并将所有工人赶了出去,连图纸也撕了,气得老太君一大早就闹头疼,躺在榻上,请了大夫来医治。 “我去找她。” 剑莹正在伺候早饭,忙道:“大少爷,三姑娘闭门谢客呢!” 杜怀胤哪里管得这些,道:“谁是客,我去了,她还能不开门吗?” 杜怀胤到了杜月芷小院,虽未被拒之门外,但是杜月芷只是看书,对他的质问充耳不闻。杜怀胤不解,就算不喜欢荷花洞子大兴土木,也可以商量延期,根本无需以如此激烈任性的方式拒绝。妹妹一向明智,怎么如今倒糊涂起来? 杜怀胤气结离开,将院子里散落的图纸全都拾了起来,纳入袖中,便向老太君房里来。他在门口遇到杜月镜,她也是急急赶来,两人便一起进去。 老太君头上戴着宝华掐丝紫青勒子,闭着眼睛,背后靠着大迎枕,才刚吃过药,正在养神。朱氏和常氏立在两边,小声嘱咐着丫鬟怎么熬煮补品。齐姨娘站在地下,声音略有不满:“所有的姐姐妹妹中,唯独她有这个殊荣,两位夫人尽心尽力不说,就连老太君也是伤了神费了心,大家忙了这半个月,她说不要就不要,图纸一撕,毁了所有人的心血。要我说,三姑娘也不为别的,就是心里憋着气,任性过头了。” 杜月镜一掀帘子,进去就问到齐姨娘脸上:“你说三妹妹憋着气,她憋什么气了?!” 齐姨娘被一个小辈这样问着,脸上不好看,冷笑一声道:“还能是什么……” 第118章 |城 杜月芷初见以老太君为首的府内女眷,本本分分,安安静静,没有激起多大浪,也没惹人不快,就像热水里面汇入温水,舒舒服服的过去了。 常氏见她乖觉,也不理论,中午吃饭的时候,席上多摆了个位置,杜月芷安安静静,挑了个最末的位置坐。前面老太君吩咐大丫鬟给这个那个布菜,偏偏忘了她,她也不卑不亢,自己给自己夹菜吃。 被人记得也好,被人忘记也好,她会谨记自己是为何回到杜府。 要知道,杜月芷从刺头儿到温润柔和,是吃了多少苦头才改出来的。 照前世她那敏感乖僻的性格,第一天就将满府女眷得罪光了,先是不懂礼数,满口你呀我的,再是不喜欢与人结交,看到别人过来,先竖起一身汗毛,退避三舍,弄得别人怪尴尬的,久而久之就不理会她了。后来她又觉得别人不尊重自己,常常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让她纠结半天,左右抱怨,又有抱琴画壁撺掇着,成功让所有人厌烦她。越是没人理会,她越赶上去挑错,最爱与人顶撞,久而久之,就成了刺头儿…… 说来说去,都是有娘生,没娘养的弊端。 杜月芷今天能如此得体进退,还要感谢在良王府的那些年,她为了一个男人敛去一身戾气,审时度势,磕磕碰碰成了良王妃,重生后觉悟更是到了无人攀爬的境界,两相加持,她再得罪人,那就是老天爷故意找茬了。 不过,有人想找茬,是拦也拦不住的。 吃完午饭,姑娘姨娘们都散了,杜月芷和福妈妈慢慢走着,经过小桥时,看见杜月薇带着两个妹妹在亭子里说话。眼看杜月芷过来,杜月茹撅着小嘴道:“现在什么乡下丫头都能跟我们同一桌吃饭了,母亲到底还是心软,怕老太君不高兴才给了脸。不过有的人啊,最会装模作样,还喜欢东施效颦,简直恶心死人了。” 杜月薇侧身坐在亭前,姿势美丽,阳光仿佛为她踱了一层柔光,翩翩如仙:“你们看这鱼儿,游来游去多可爱。” “大姐姐,这鱼儿看你在这儿才聚集过来,平常我们在这儿都看不到一条呢。我让丫鬟们拿鱼食来,咱们喂鱼。”老五杜月荇趴在栏杆上看了一回,转头吩咐丫鬟拿鱼食。 杜月薇喂着鱼,和杜月荇说着话儿,从始至终没有回应杜月茹。 不回应,便是默许。 杜月薇知道杜月芷根本没有跟自己对抗的力量,既谈不上威胁,也谈不上友善,她只是觉得好玩。有四妹妹这个蠢货在,她也想看看,这个初来乍到的新妹妹,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 失踪十年,生死不知,还能从那么偏远的小庄子回到京城,不说别的,光是完完整整的回来,已是难事,她居然还能拿出千金小姐的款儿,也是奇事。 她没有阻止杜月茹,也有试探的意思。 有了杜月薇的纵容,杜月芷又不吱声儿,杜月茹更加嚣张:“大姐姐,前日先生讲书,说到沐猴而冠,我那时不懂什么意思,今天才突然懂了。一只毛猴子穿了人的衣服,就以为自己是个人了,却不知再怎么假装,也只是个畜生。天命不可违,再就就好比是小姐身,丫鬟命,这人能扭得过天么?” 福妈妈再也忍不住,皱眉道:“四姑娘,您是主子,这里离老太君也不远,也请您注意下口舌,大家存个体面。” 杜月茹瞪了她一眼:“主子才配讲体面,你一个奴才,见了我不请安,还拿话堵我,看我不告诉母亲,让她修理你!” 因亲娘只是姨娘身份,杜月茹和杜月荇要得好东西,都随常氏母女一句话,所以她们一向做小低服,先讨好常氏,次则讨好老太君和杜月薇。此时她们年纪尚小,又不怕责罚,想做什么都可以由着她们。 本来她们辈分就低,府里突然来了个乡野丫头,只比大姐姐晚一年,便成了四姑娘,生生让她们往后又挪了一位,以后好东西赏下来,更加没份儿了。怎么不生气,怎么不介意?杜月茹自恃有大姐姐撑腰,怎么也要出这一口气。 “四妹妹,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可以私下说,当着这么多人面,你就算不为你我着想,也该为大姐姐想一想。她人在这里,我们做妹妹的有了矛盾,她也不好偏颇谁,岂不是为难。” 杜月芷不卑不亢说道。 杜月薇喂鱼食的动作止住,微微侧头,看了杜月芷一眼。 杜月芷温和无害地迎接了这道目光。 大姐姐,你想装聋子,继续装。 杜月薇红唇微启,笑意犹如湖水上的阳光飘了开来,娇声婉转:“方才我喂鱼过于专注,竟没听到四妹妹说了什么。你们听到了吗?” 丫鬟妈妈们都笑道:“没有。”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谴了杜月茹来骂自己,还想置身事外,有这么多聋子陪着,杜月芷也是打心眼里真服。 既然杜月薇打定主意装聋作哑,杜月芷暗叹一口气,不再浪费时间,继续向前走。 见杜月芷成了闷葫芦,待她走进亭子,杜月茹朝自己的丫鬟盛儿使了个眼色,盛儿懂,端着茶朝前走,跟杜月芷走了个对脸。 盛儿高高举着托盘,摇摇晃晃,正要倒过去扑杜月芷一身水,忽然觉得托盘一沉,被人稳稳端住。盛儿吃惊,那一双沉静如水的眸子正盯着自己,流光溢出,声音款款:“端稳了,可别洒了。” “你,你……”盛儿一时无语。 杜月芷径直取了盛儿手里的托盘,走到杜月薇旁边,微微笑道:“大姐姐,请喝茶。” 杜月薇见杜月芷都快把茶送到自己嘴边了,也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浅笑着随手接过:“劳烦妹妹了,这些事让丫鬟去做就好了。” 接了茶,只拿在手里,也不喝。杜月芷直起身,福妈妈过来接过托盘。 “大姐姐身边的丫鬟多舌且懒,姐姐心善也不理论,妹妹少不得为姐姐照应一下子。” 这句话,骂杜月茹是又多嘴又懒惰的丫鬟,杜月茹听了生气,走过来指着脸骂道:“你作死,竟敢侮辱我。我说到底也是个小姐,你是从哪里跳出来的野种……。” 被人指着脸,是最羞辱的事。 何况还是一个庶女! 福妈妈立刻挡在杜月芷面前,握住杜月茹的手指缓缓往下压:“四小姐,请您冷静。” 杜月茹生来娇生惯养,掐一下捏一下就疼得受不了,她一抽手不小心撞到一旁的栏杆上,登时疼得要命,心中愈发恼怒:“死奴才,你居然敢打我!我,我非要教训你!盛儿,你过来,给我打她嘴巴!” 盛儿跟主子一样不嫌事大,挽着袖子过来了,杜月芷脸一沉:“干什么?” “你没听四姑娘说话么,她要赏福妈妈耳光!” “退下!你说到底还是个丫鬟,福妈妈是府里的老人,就算得罪了主子要罚,也轮不到你。”杜月芷掷地有声。 杜月茹冷笑:“既然如此,福妈妈是你的奴才,你就自己打。” 亭子外阳光炽烈,湖水荡起阵阵涟漪,底下的游着一尾尾锦鲤,红尾摇曳,无拘无束,吃着水面上漂浮的鱼食。 杜月荇早已不再喂食,关注着亭子内的动静,杜月薇换了银勺,舀了鱼食,洒下去。她的指甲粉嫩,甲管通透,洁净美丽,长到三寸长,甚至连凤仙汁也不常涂,怕伤了分毫。这鱼食到底粗糙,不小心留了印子,就毁了整个指甲。 只听亭内杜月芷声音清淡,空灵通透:“福妈妈护主心切,我倒不知为何罚她。” “她对主子不敬,照家法是留不得了,杜月芷,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亲自动手,要么就撵福妈妈出去。” “我选第三个。” 杜月茹愣了一下:“没有第三个选项!” 杜月芷一副无辜的样子:“那就是没得选了。” 你他妈逗我? 杜月茹气死了,张口就欲斥骂,忽听桥上传来“噗嗤”一笑。 抬头,桥上脂粉成群,站着杜月镜和一群丫鬟婆子,不知何时来的。 杜月镜来了有一会儿了。她吃过饭又被老太君拉着说了半天话,一时忘了时间,二房来人催,因为是老太君,又不敢进去催,来一波留一波,最后还是老太君身边的夏妈妈进去提了醒,才让老太君放人。 正要回家呢,偏又看到这场闹剧,杜月镜一看就跟腿上绑了巨龙石,半点也走不动了。 眼见杜月芷机智呛杜月茹,她忍不住笑出声来,见亭子里所有人看了过来,杜月镜一下捂住嘴,说了一句:“哎,被发现了?” 第119章 |城 李婆婆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劝服不了杜月芷放下仇恨,只叹自己不中用。临终前,她想要再看一看师傅留给自己的木牌,了结尘世的夙愿。可惜木牌却不在身边,来的时候,担心被乌氏搜走,所以还藏在东庄的茅草屋里。 “婆婆,那木牌还藏在枕头下吗?我马上帮你拿来,等我!” 李婆婆正在大口大口呕黑血,支撑着不让杜月芷听出来,气息微弱:“慢慢的,婆婆不急……” 杜月芷二话不说,匆匆去了东庄帮她取。找到木牌,回身就走,不经意间撞倒了桌子,上面的茶壶破碗摔了一地,她撑在地上,只觉得手钻心的疼,举起一看,一片破瓷刺入手心,鲜血淋漓,染红了木牌。她咬牙拔了下来,丢了开去。 瓷片撞在墙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又尖又细,杜月芷无来由得心悸。 跌跌撞撞往回赶,因为血流的太狠,她找路旁房舍的媳妇要了水和布条包扎,远远看见西庄一股黑烟直冲天际,锣声震天:“失火啦!快去救火!” 杜月芷一惊,飞快回去。越靠近李家,聚集的人就越多,杜月芷着急地挤过去,眼看李家已火势蔓延,烟雾熏天,抬着水的人已经来了,泼的却是旁边的屋子,还有人在挖隔离带。她双脚酸软无力,几乎晕倒在地上,大声道:“水来了,为什么不救我家的火?李婆婆还在里面,她会被烧死的!” 好多人本来笼着袖子看火,闻之大惊:“李婆婆也在里面?现在火势太大,这么点水怎么够,来不及了……” 杜月芷急道:“你们不能见死不救!已经挖了隔离带,只要泼灭侧屋的火就可以救人!就算不顾李婆婆,还有乌嫂,乌嫂也在里面!” 那人一副诧异的表情:“你乌嫂早就出来了啊,我刚才还看到她了。” 杜月芷吃了一惊,怎么会,如果她都逃出来了,为什么李婆婆还在里面? 耳边又响起几个人的声音:“本来火势小的时候,大家预备救火。乌嫂冲了出来,挡在门口,说念儿刚死,这里出过天花,怕再有人感染,烧就烧了。我们也不知道里面还有人。李槐又去了山岗埋人,现在还没回来。李家由乌嫂做主,我们外人又有什么话,只要不烧到别家就好了。” 杜月芷站在高处,到处找不到乌氏,忽见师爷神色匆匆,走到一棵百年槐树下,再一看,乌氏的脸居然露了出来。杜月芷朝乌氏飞快地走了过去。乌氏和师爷正背对着她,那槐树巨大,遮住了他们,周围都没有人,大家全去看热闹去了,所以杜月芷走近也没人发现。 只听乌氏压低声音道:“师爷,实在是一场意外,我听见那小贱人进去了,就落了一把锁,本来只想点火吓吓她们,谁知道这火一大,竟烧了起来。” 师爷责备道:“亏我平时给你许了那么多好处,你怎么问都不问,就把芷姑娘和你婆婆锁在一处,还放火,诚心让我得不到芷姑娘……” 乌氏道:“我也深觉愧对您,所以才谎称里面生了天花,也不让人救火,烧了小院,让李家庄杜绝感染。只盼您看在庄子里安全的份上,还有银子,饶过我这一回……” 师爷嘲讽道:“你儿子刚死,你就做这些事……” 乌氏摸了摸肚子,声音竟意外狂热:“念儿死了,我的确伤心,但我不止他一个儿子。不瞒师爷,我婆婆来的那天,我晕过去了,当家的给我把脉,原来是我有了身子。想来怕念儿死了,娘娘看我孤单,又给我送了一个来。为了我肚子里的贵子,死去的念儿,我婆婆,杜月芷,他们都不值什么。” 杜月芷什么都明白了,脑中嗡嗡做响,浑身血液几乎逆流,恨毒了乌氏! “乌嫂,你好狠的心!婆婆为了救念儿染了天花,你居然烧死了她,你这个毒妇……” 两人回过头来,都吓的魂飞魄散,乌氏扑了过来,捂住杜月芷的嘴,斥道:“小贱人,你胡说什么,这是我的家,起火后我叫你不应,好不容易才挣脱了绳索逃出来,怎么可能自己放火!你敢血口喷人污蔑我!”说着说着,又哭诉起来:“大家评评理,起火的时候这丫头不见踪迹,现在烧死了老婆婆,她把脏水往我身上泼……” 杜月芷悲愤交加,推开乌氏,自己冲到最前面,拿了水往里面泼:“婆婆,婆婆!你出来呀!”水那么少,泼到大火里瞬间化为水汽,桶那么重,她的手受了伤,可却感觉不到痛。她要救李婆婆,就算谁都不救,她也要救! 才泼了几桶,就被人抱住了,师爷在一旁,恼羞成怒的样子:“芷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大家都看着,难道是我们故意不救人的吗?而且失火的原因还没找到,你乌嫂认为你身上嫌疑最重,你如果不解释清楚,今晚就要进祠堂!” 杜月芷人小力微,原本白净的脸上满是灰烬,血污和凄惶,她看了一圈,从口齿间蹦出一句话:“你们,你们这些杀人的刽子手……” 怕她再说出什么话来,师爷忙命人将她的嘴堵住,送到祠堂关了起来,待到晚上再来审问。杜月芷一天没进水米,又气急攻心,到底是年纪小,登时晕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年轻时候的李婆婆站在窗下,垂着头请安,微风吹过她的发丝,衣裙簌簌,面容模糊。那映着日光的窗户微微开启,伸出男人纹着繁复花纹的蓝缎宽袖,袖子下一只裸净的手,苍白而修长,托着一只小木牌,递了过来。 正要接时,木牌忽而起了火,窗扉成了火球,斜刺有人泼了水上去…… “啪”,有人用冷水泼了杜月芷一脸,她睫毛微微颤动,睁开眼来,微微发怔。 眼前是李槐那张方正脸,满是愤怒:“杜月芷,我李家与你无冤无仇,更养了你十年,你为什么要害我娘,还烧了我的家!我娘那么大的年纪,走不动跑不得,你放火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她也曾抱过你,喂你吃,保你命!” 杜月芷嘴里塞了布,小小的身子朝后微微退缩,是了,她想了起来,李婆婆已经死在那场大火里了,她没能救下她!还有木牌,婆婆也没看到最后一眼。不能让婆婆白死!杜月芷看了一圈祠堂,略微掌握了现状。李槐是个莽夫,脑袋直通肠子,仅仅听他那一番话,指望他为李婆婆伸冤,她还是不要多费口舌,省点力气。 祠堂里有李槐,乌氏,师爷和几个庄子里有名望的人。 李槐身后坐着乌氏,一脸凄哀,口中叫着:“当家的,跟她废什么话,是男人你就杀了她,为我那苦命的婆婆偿命!” 苦命的婆婆?杜月芷恶心得想吐,乌氏什么时候叫过一声婆婆,什么时候给过好脸色?! 师爷捻着山羊胡,摇头晃脑,正色凛然:“芷姑娘,你就招了吧,在祠堂里招,总比在公堂的板子下招好。那大板打在身上,你细皮嫩肉的,挨不了两下。” 杜月芷晃了晃嘴巴里的布条,要我招,得先把我口中的布条拿下啊! 有人提议要听杜月芷的辩词,乌氏道:“这丫头牙尖嘴利,诡计多端,平日就喜欢撒谎,她的辩词不听也罢!” “乌嫂,芷姑娘平日也为乡亲们诊脉治病,要真如你所说,那早就有人告上来了。我倒是听说你平日虐待芷姑娘来着……” 杜月芷看了一眼,是李嫂的丈夫,前年帮他治过偏头痛,想不到他竟然也在。 乌氏冷笑:“说我虐待她,你倒是拿出证据来。再说,我养她这么多年,她是什么性子,我最清楚。秦大哥,李嫂子平日枕头风吹得不少吧,看你偏袒的……” “你胡说什么?!”李嫂丈夫没见过这种女人,脸一阵红一阵白,跟乌氏吵了起来。 师爷此时已经拿了一张纸,放到杜月芷面前,让她认罪。杜月芷抬起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冷冷看着他。 师爷不悦:“你乖一些,认了罪,我也有法子让你一点苦也不吃,还会……金屋藏娇。”趁着灯火明暗之际,他色心大起,伸手扯掉杜月芷口中的布,揉了揉她的唇。杜月芷恶心,一口咬住他的手指不松,师爷惨叫一声,众人忙上前解救。 师爷见杜月芷如此不识相,大骂不止。 祠堂正闹得不可开交,忽听外面一阵喧哗,马蹄声,铁甲声,兵刃声嘈杂不休,还有人在大声喊话。祠堂内点着的几根蜡烛微微颤动,杜月芷坐在草席上,本来靠着墙,侧耳听了听,直起身来。 夏侯乾定是把铃铛送进杜府了,现在来的人,是…… 有人冲了进来,对着师爷慌慌张张喊道:“师爷,外,外面来了好多官兵!” “什么?” 众人一惊,祠堂门大开,外面果然站着许多穿着铁甲的官兵,骏马嘶吼,火把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身穿官服的大人坐在马上,声音威严,令随从前去伺候。为首一人踩着缰绳落了地,却是一个英姿挺拔的少年,带着玉冠,锦衣华服,腰佩白兰玉,脚蹬青云靴,俊美得好似天上仙人,径直走了进来。 “我妹妹何在?” 少年目光缓缓移动,所到之处,众人倍感压力,自觉形秽,大气也不敢出。 第120章 文|学城 从那日后,杜怀胤对常氏母女的态度就变了。明面上,他更加关心杜月薇,兄友妹恭,一派和谐,下人总看见杜怀胤派人给杜月薇送东西,大多是一些贵重的吃食,首饰,在老太君面前,杜怀胤一反往日的冷淡,对杜月薇有问必答,有求必应。 他常常含着笑回应杜月薇,杜月薇高兴疯了,这么多年哥哥总不肯搭理她,素日脸色淡淡的,自杜月芷回来后更甚,常把自己视为空气。还是老太君面子大,也不知说了什么,单独教训一番,母亲又狠狠给了下马威,才把哥哥治得服服帖帖。 而且哥哥对杜月芷那个小蹄子也没以前在乎了,往常总是坐在杜月芷身边,现在哥哥只会自己单独坐一边,谁也不靠近,这样很好,自己坐不到他身边,小蹄子也别想坐到他身边。杜月薇心中有一种隐隐的得意。 杜怀胤对杜月薇好了,杜月薇渐渐也不再针对他,对于已经得到了的东西,她放了心。 再加上舅舅病好后,感激母亲常氏回常家主持大局,稳定人心,所以借着杜月薇要去成王府祝贺小王妃生下贵子的由头,打了一套非常贵重的行头,又送了世间独一无二的淮钡项链给她,那淮钡项链是一百零八颗淮南珠,加上玉钡制成,刚亮出来,明灿辉煌,熠熠生辉。 淮南珠一颗就难得了,居然是一百零八颗,惊艳动人,令人惊叹不已。 这么大的手笔,也只有世代经商的常家才拿得出来。 “常家又送来不得了的东西,连老太君都惊动了,主子们都去主母院里看热闹去了。” “薇姑娘命真好,又美貌,又有钱,只怕连宫里的公主都不如她呢。” “没办法,谁让她有个富可敌国的舅舅,从将军到老太君都宠她呢……” 下人们知道常家有钱,但未想到常家竟富裕至此,常氏反而很淡定,只是叫人收着,等出门时再拿出来戴。 杜月薇更加嚣张了,只觉得这世上的好东西,只有她杜月薇才有资格挑选,她想要的,别人夺不去,她不想要的,别人也别想染指。 杜府与常家早就连在一起,如同老树与暗河的关系,息息相生,百年纠缠,如今激长到极致,在杜月薇身上得到爆发。杜月芷想,这大概也是老太君忌惮的地方。 看着杜月薇如今什么都有了,每日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杜月芷心中巍然不动。 关于杜怀胤下跪这件事,杜月芷从未找哥哥确认,此后也绝不会提起。那是她胆大英勇的哥哥,她比任何人都要珍惜他的骄傲,他不想让她知道,她就不知道。 她让自己忙起来,忙着应付九殿下,忙着悄无声息让自己的实力凸现出来,好跟二姐杜月镜一处进学,更忙着打探如今的朝局势头。 她不得不关心,明年圣上会带着诸位皇子去不周山围猎,哥哥也会去。她不知道那天会发生什么,但她知道皇子们一定会有人死于非命。如果哥哥真的参与了夺嫡之争,那她要想尽办法,避免哥哥站错了人。 至少,不要站到死人的那一方。 哥哥前世被发配到边疆,她求良王,求月薇,能求的人都求了,可谁也不帮,她那时已是下堂妻,没有人会在乎。就连月薇,也只是明哲保身,说是哥哥自己的错,她不会引火上身去救一个得罪了太子的人。 最后的太子是谁呢? 杜月芷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到。 她的记忆是残缺的。 “又在皱眉,想什么呢,这么入神?”一个冰冷却略带柔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随之而来的,是轻佻在耳垂的热气。 杜月芷马上抬头,头却撞到某人下巴,好痛! 她揉着脑袋,扬起小脸,正好撞入一双充满戏谑和无奈的黑眸中,那人下巴红了一片,也在揉呢。她心中猛的漏了一拍。 大意了,现在是他在讲学,不能随便出神的呀。 “九殿下,对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看书看入迷了,没注意到您在后面。”她立刻讨饶,露出可怜巴巴的神色。 “看书看入迷了?”夏侯乾薄唇一勾,伸出修长的食指,点了点桌子上铺的书:“书都拿倒了,你是怎么看入迷的?嗯?” 杜月芷哑口无言,书确实是倒的,她压根就没认真听。 夏侯慈在一旁支棱着耳朵听,生怕杜月芷吃亏。自从杜月芷天天给他带糕点,他就很黏杜月芷,把她当亲人,要不是帮杜月芷说话,九哥会罚得更狠,他现在早就开口帮忙了。 九哥这个人,其实很凶的,夏侯慈无意间撞见过九哥审人,从门缝里偷窥,那时候的九哥,跟讲书的九哥,完全是两个人。所以小小的他,也怕九哥。 他不会给杜月芷讲九哥的可怕,每天带糕点,偶尔神游四方的温柔少女,不该知道这些黑恶的事。他只是在心里为她默默祈祷,希望她能说出令九哥满意的回答。 杜月芷眨了眨长睫毛,玉白的脸泛起一丝丝害羞:“不瞒殿下,这书倒着看更有意思,我背的更快。” “哦?那你背背看。” 背就背。杜月芷清了清嗓子,闭目回想了一下这一章的内容,然后一一背了出来,嗓音圆润如清晨之雨洒落花瓣,廊下花雀红嘴啄风,婉转悦耳,坚定而自信。 这些书,她早就熟读于心,防着太傅或者老太君抽查,没想到却先在九殿下面前露了一手。 夏侯乾见她真的背了出来,忍不住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又见她眼睛黑白分明,灵活盈动,竟是可爱得很,便道:“罢了,我何必与你置气。” 想走,听到背后她松了一口气,夏侯乾觉得自己简直太便宜她了。 本想继续质问她,可是十三弟瞪着朦胧的大眼睛看杜月芷,两人目光勾连,十分的不懂事,十分的让人生气。 杜月芷正跟十三殿下分享逃过一劫的喜悦,可是紧接着一道黑影重新走了回来,牵了她的手,一拉,她正吃惊,身不由己起了身,待回过神来,人已经在书房后面的小花园里了。 此天,此地,此处,只有她和九殿下。 “九殿下带我到这里,可有什么话吩咐我?”她眨了眨眼睛,长睫毛又浓又密,好似小刷子,刷的人心痒痒。 “我的确有。”夏侯乾声音阴柔低沉,朝她走了两步,杜月芷见太近,有些紧张,往后退了一步。 没想到夏侯乾又逼近一步,气息微热,风卷起簌簌花雨,一层层落满肩头。 后面是墙,退无可退。 第121章 |城 杜月芷门被锁,外面还守着李槐,不管杜月芷如何苦求,李槐就是不放她走。到了早上,乌氏起床弄了些早饭,一家人吃了,李念没起床,仍在贪睡的样子。李槐要拿些馒头给杜月中,被乌氏制止了:“不准去!饿着她,她就没力气逃跑了。” 人牙子来了,杜月芷也被放了出来,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按在椅子上,一个胖胖的媳妇走了过来,伸手搭在她的脉上,把完脉,又摸了摸看了看,对人牙子点了点头。人牙子放了心,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这是一百两,等过了夫人的眼,我再付你剩下的一百两。” 乌氏见了银票,欣喜若狂,双手接住收在怀里:“是是。” “你女儿我就带走了。” 杜月芷大叫:“我不是她女儿,我是被抱养的!她不能卖我!”话音未落,乌氏已经塞了一团破布到她嘴里,对人牙子笑道:“我这女儿就是有些倔,养不熟,跟我不亲,让你们见笑了。” 人牙子见惯了这种事,也笑道:“倔点也无事,长得好就行,且大人夫人们每日闲着,管教管教也就罢了。去,把她手脚都绑起来,等到了大人府内再做打算。” 杜月芷被他们拿绳子绑了手脚,只留出一小步的空隙走路。她挣扎了两下,那胖媳妇就伸手在她后腰一掐,不知掐到了什么穴位,又酸又痛,刺痛难忍。他们是人牙子,比乌氏更难说话,买了人,说什么也要送到买主家赚那些银子。 杜月中深知落到他们手里,出了李家门,舟马水路,到了买卖窝几经周转,那时哥哥更难找到她了。 “不……我不走……” 她咬着牙,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死死拽着堂屋门,乌氏气狠了,打得她小手通红她也不松手。人牙子又怕乌氏把杜月芷打坏了,喝令她住手。正闹得不可开交间,忽听里面房间传来一声异响,有什么东西掉下来。 “念儿!”乌氏一愣,立刻冲了进去,李槐随之也赶紧进去了。 李念从床上滚了下来,浑身烧的发烫,吓得乌氏魂不附体,连忙把他抱了起来,发现李念的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小疹子变成了一颗颗水泡。 再一翻身上,那湿疹有的还是红色,有的却已经变成了白色,有的还半红不白,都是灌了浆的样子,大小不均,有如黄豆,亦有如针尖,先前只是胸前发了,现在居然蔓延到全身,连脸上都是。 李念晃动着胖胖的胳膊,浑身乱挠,仰着脖子,脸憋的通红。乌氏犹如房子着火般按着李念,冲一旁诊脉的李槐大声道:“当家的,你快点啊,诊出是什么病没有?!怎么这么慢!” 李槐憨厚的脸冒出许多汗,诊了一遍又一遍,每多诊一遍,脸上的颜色就更灰一层。 “你真没用,儿子这么痛苦,你眼瞎看不到吗?你快点开方子熬药啊!快啊!”乌氏急的两眼发红,抱着儿子,吼着李槐。 李槐放下儿子的手腕,面如死灰:“不,不对,不应该这样……念儿……” “什么不对?” 乌氏见李槐面色不对,从未见过的差,心中早就惴惴不安了,放下儿子扑上去拽李槐:“我儿子到底怎么了,你说啊,念儿得的什么病!”李槐仿佛怔住似的,乌氏抽了他几耳光,见他无动于衷,又冲了出来,对那胖女人求道:“大姐,你快来帮我瞧瞧,我儿子得了什么病!” 胖媳妇道:“我只懂妇人病。” 乌氏病急乱投医,非要胖媳妇去,人牙子点了点头,胖媳妇就答应了。 胖媳妇进了房,光线太暗,先站在床边垂头看了看李念,忽然吃了一惊,没有伸手去把脉,甚至都没去检查那些晶亮又浑浊的痘,光是看着,就忍不住以袖掩鼻,后退几步。乌氏急道:“大姐,我儿又不是得了瘟疫,你离他那么远干什么?!” 胖媳妇慌慌张张叫了一声:“这……这是天花啊!” 她跑了出去,乌氏只觉得脊背一阵发凉,跟了出去要她说清楚,却见那胖媳妇对人牙子嘀咕几句,人牙子气得脸色发青,对乌氏道:“你这黑心婆娘,家里有天花病人,还卖女儿,染了病,谁也别想活!把银票拿来!我们不买了!” 杜月芷瞪大了眼。那人牙子吃了亏,咬牙切齿,人也不买了。方才看到乌氏将银票收在袖子里,直接上前抢走,和胖媳妇匆匆忙忙逃离。 “天花……”乌氏满脸的不可置信:“天花?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那女人医术不精,误诊了!当家的,当家的!”她又进去站在李念旁边,手颤抖着,想去触碰又不敢碰。 “是天花!念儿染了天花!这是传染病,所有人都出去!”李槐走了出来,一瞬间仿佛老了十岁,脸色苍白地将乌氏从床边拉开。 乌氏怒道:“你敢!李槐,床上是我们的儿子,我不能离开他,你也不能!你是他的爹,是大夫,你去救他啊!”她手指死死掰着床栏不肯出去,李槐急的满脸大汗,他不能看着儿子死,再看乌氏死。最后他用了蛮力,扛着乌氏出去了。 人牙子跑了,乌氏和李槐顾不上自己,杜月芷想办法松了绑,离那房间远远的,拿祛菌粉泡了水,全身上下擦洗一下,然后换了干净衣裳,走到院外,心里不由自主叹了口气。 天花有如瘟疫,传染性强,死亡率高,从发痘到死亡,短短十数日,最是凶险,自古以来还没有法子解。前世良王府有小丫鬟染了天花,一发痘就被关了起来,苟延残喘几日后,气还没咽,杜月薇就叫管家悄悄带出去烧了,凡是跟小丫鬟接触的人也全打发了出去。 这就是杜月薇□□的第一步,以天花为借口,将杜月芷身边的人赶尽,剩下的忠仆就以染病为由,立地处死了……杜月芷永不能忘记,因天灾无法以人力抗衡,她眼睁睁看着杜月薇污蔑自己的人,却无法保住他们。 只因天花却是人人谈之变色的传染病,她有千张嘴,也抵不住众口铄金。那些因害怕而施下暴行的人,不要脸,也不要命。 大夫只能医人,无法医命。 “娘,娘,我痛……”李念仍在哭喊,房外,乌氏被李槐拦住,母子无法相见,撕心裂肺。 李念染上天花的消息很快在李家庄传遍了。 李家被暂时隔离了,李槐、乌氏和杜月芷自查,均未感染。在他们忙着想办法配药的时候,师爷派人请了有经验的大夫,将跟李念接触过的人排查一遍,看有无感染。最后查出果然有一个人染了天花,乌氏一听,顿时大喜,跪在师爷面前:“师爷,只要那人还活着,我的念儿一定有救!是谁,求你告诉我是谁!” 师爷捻着山羊胡:“这个人你也认识,是跳大神的老巫。” “大师?”乌氏愣了愣,继而狂喜:“大师有神光护体,定是无碍,念儿有救了,念儿有救了!师爷,求你让大师过来一趟,我愿意把全部家当贡给上神,只求他们救念儿一命!” 师爷皱眉:“你在说什么胡话,那老巫高烧数日,浑身痛痒,遍体水痘,昨夜已暴毙。” “暴毙?大师怎么会死呢?不可能,她有神仙庇护的啊!”乌氏惶然无助,坐倒在地上,口中喃喃:“她还带着送子娘娘的仙令来我家,为我指点过迷津……” “送子娘娘?那老巫可算真的把你儿子送走了,要我说,都是骗人的,真有神仙庇护,怎么护不住她自己的老命,得了天花都不知道。我已报到官府,大人说了,要严惩不贷那些……” 师爷的话让乌氏先前的信仰全部崩塌,她想到大师蒙着脸,咳嗽,火锅,吐在石头上的血,念儿玩了带血的石头……乌氏突然清醒过来:“我和念儿都陪她一起吃了饭,为什么得病的不是我,为什么?!念儿,都是娘害了你,都是娘的错,娘不该拘着你吃饭,不该让你玩那石头……念儿,我苦命的念儿……” 她悲切的呼喊,无人在意,唯有悔恨陪伴左右。 师爷走了,乌氏魔怔了似的,整个人无知无觉,李槐将乌氏送回了房,盖上被子。 妻儿形状如此,李槐老实了一辈子,悲从心来,出了房,蹲在地上,闷头垂泪。忽而听到篱笆响,李槐抬起头来,悲哀中混着惊讶:“娘……你,你怎么来了?” 头发花白,双眼深陷的李婆婆,左臂上搭着包袱,右手拄着一根硬木柴,颤巍巍站在篱笆门边,破烂外袄沾满泥巴,外露的棉絮被春风吹得直飞。她听到李槐的声音,点点头,露出慈祥的笑:“我儿,娘来看小孙孙了。” 因为儿媳不悦,李婆婆已经快十年没有来过儿子家了,不知她是怎么得知了消息,怎么拄着硬木柴,从东庄摸索着走到儿子家,又是怎么在闷头哭着的儿子面前,轻描淡写,不提一字辛苦,仅仅只是家常的话。 第122章 |城 杜月芷回了府,先不管别的,叫福妈妈把自己当初进府带来的东西找出来。 她刚来时,周围全都是常氏的耳目,身上藏不得东西,因而将夏侯乾的玉佩与信,李婆婆的小匣子,还有一些私人物品全交给福妈妈收了起来。她老人家经历的多,自然知道如何藏东西,比她藏更好。 “不知放到了哪里,还需要找一阵子呢,姑娘先喝点茶罢。”福妈妈笑了笑,青萝从茶调子上倒了茶,端给杜月芷。福妈妈拿了钥匙去小库房,在里头翻检一阵后,抬出一只大箱子出来。这还是常氏当初分给杜月芷院子里的,装着木雕,摆件之类华而不实的东西,收在库房里从来没拿出来过。 库房里的钥匙是由福妈妈保管着,自画壁死后,院子里的人全换了,就更没有人打库房的主意了,藏东西最好。 福妈妈在箱子最底下翻出一只匣子,抱了进来,放在杜月芷跟前:“姑娘,这匣子和你交给我时一模一样,没有人开过,看这锁头……锁需要钥匙才能开,姑娘,你的钥匙呢?” 杜月芷小手把玩着锁,慢悠悠道:“丢了。” 其实不算丢,是扔了,那时以为再也不会开这匣子,又怕被别人发现,所以扔了钥匙。 “这可怎么办呢,没有钥匙,开不了匣子。”福妈妈愁道。 “这有什么难办的。”杜月芷一笑,对着房外道:“抱琴,茶喝完了,把茶杯收了吧。” 抱琴应了,端着托盘进来收茶杯,低了头,樱环髻上插着几只银华细钗,花瓣头大而美丽,钗身却又细又小,恰如银丝。杜月芷调皮地抱住抱琴,哈她痒痒,趁她不注意,顺手拔了一支细钗,藏在手心。 “姑娘别闹,奴婢忙着呢,该收拾睡觉了。”抱琴笑着按住杜月芷,什么也没察觉,端了托盘脚步轻盈地出去。 杜月芷笑着坐好,仔细观察片刻,将手里的银丝弯到某个弧度,伸入锁眼,试了几次后终于碰到机括,打开了。 匣子内放着香囊和小木牌,杜月芷将香囊抽开,里面的东西倒在桌子上,掉出一块玉和一封信。 展开信,信上的字迹飘逸,略微有些旧了,虽短,却情真意切。杜月芷又读了一遍,不知怎的,心中涌过浓浓的暖意,觉得自己对夏侯乾,确实不如他对自己好。 夏侯乾写信给她之前,她还不知道他是九殿下,又因一些小事与他怄气,想必他那时就很想掐死自己吧。 她看了几遍信,恋恋不舍地收好,然后拿起那块玉。烛光下,玉坠触手生温,晶莹剔透,中间一抹红痕,好似锦鲤在溪水空游,望之清艳,绝非俗物。 “好玉。姑娘,你哪里得的?” “一个朋友送的。”杜月芷胡乱诌了一通,站了起来,把玉比在裙子上,娇声问福妈妈:“福妈妈,这块玉怎么挂好看?” 福妈妈笑道:“单挂似乎辱了这块好玉,假若打个络子并着,又好看又尊贵。” “那就打去。”杜月芷催道。 “现在天色已晚,阵线房做活的都出去了,就算要打,也得明日才有。” 杜月芷可等不得,想到明日进学,见到夏侯乾,他必要问自己这块玉的。他那么深沉的一个人,心思完全猜不到,自己违了他的心意,再一又再二,就算他再克制情绪,也会有一点点失望吧。 杜月芷托腮出了一会儿神,玉越揉越软,温温地贴在掌心,最终她做了个决定:自己打。 福妈妈没有想到杜月芷会开锁之外,还会打络子。这些都是谁教的,已不可考,现在天色晚,她是断断不让杜月芷胡闹的。可是杜月芷又是何等倔强,哄着福妈妈去睡,又让青萝抱琴准备好线和绷子,自己换了亵衣,卧在床上,一心一意打起络子。 玉是通透的,用银色和月青色的线做底,中间匝朱线,打一个攢心梅玉络,该是绝配。 月色透过窗扉传了进来,银光满地,分外静谧。 “铛-铛-”子时钟已敲过,惊醒了趴在桌子上的青萝和抱琴。两人迷朦起身,外面夜色深沉,而杜月芷还在烛光下打着络子,嫩白的小手比着线,目光沉静,垂着头,连姿势也未曾换过。 “姑娘歇了吧,明日再做也不迟。”青萝打了好几个哈欠,双眼朦胧。 “明日就迟了。”杜月芷也听到了终声,揉了揉眼睛,对两个奴婢道:“我打得入神,竟忘了你们,你们快去睡吧,不用伺候我了。” 青萝被劝着去睡了,抱琴却不肯,她是大丫鬟,知道自己职责所在。她早温了一壶茶在那里,这时倒了一杯,端给杜月芷。杜月芷没空,抱琴就拿在手上,一口口喂了,然后拿簪子挑亮灯芯,让姑娘看的更清楚些。 杜月芷又打了两个时辰,终于打完了络子,拿了玉放进去,玉色红丝交相映,正合适。 她满心欢喜,忍不住在抱琴的伺候下穿了衣服,裙子上挂了玉,对着镜子轻移莲步,恰恰好,挑不出错来。 “姑娘戴着好美。”抱琴从地上站起来,细看几眼,笑道:“络子打得精美,玉又漂亮,总算不辜负姑娘这半日的功夫。” “哪有,我的手艺只是平常罢了。”杜月芷脸上闪过一丝可疑的红晕,换过衣服,把玉拿帕子包了,放在枕下,抱琴为她放下帐子,手不小心碰到杜月芷,冰凉的很,想来她守夜守得久,不知要多久才暖的回来。 “抱琴,”杜月芷从暖被中探出小脑袋,叫住抱琴:“夜深了,你也别去吵她们了,就在我床上一同睡罢。” “这怎么行,哪有奴婢跟主子同睡的。”抱琴知道府规,不敢僭越。 可是抱琴怎么犟的过杜月芷呢,杜月芷拿出主子的款来,抱琴也不得不从了。脱鞋上了床,满床都是绒绒的被子,熏炉里添了香片,烟雾丝丝缕缕溢出,舒服得要命。杜月芷睡着时又是另一个样子,软软的香香的,还喜欢蹭着人。抱琴侧身躺着,想要等杜月芷睡着再悄悄回房,可杜月芷小胳膊环着她的腰,贴的紧紧的,脱不开身,敌不过睡意沉沉袭来,黑甜一梦。 只是翌日起来时,抱琴被福妈妈好一顿说。杜月芷闭着眼睛张开双臂,让她们穿衣,口中迷迷糊糊道:“福妈妈,昨日我睡的好冷,求了半日抱琴才答应帮我暖床,你还不分青红皂白骂人家,好过分哦——” “姑娘,府里有府里的规矩,身为下人,怎么能随便睡主子的床,这不是乱了身份吗?” “可是人家冷嘛!”杜月芷穿好衣服,抱着福妈妈蹭啊蹭,把福妈妈蹭的脾气都没了,点着她的小鼻头:“你啊,就喜欢破戒。看你还没睡饱的样子,昨日的络子可有了?” “有了有了,抱琴,你帮我拿过来。”一说到这个,杜月芷就高兴了。 “是!”抱琴被福妈妈说了一顿,脸都红了,正要找点什么事做呢,一听杜月芷吩咐,忙去枕头下拿了手帕过来,取了络子和玉,邀赏似的递给福妈妈看。 络子打得巧妙,并没有掩住玉的成色,如烟如雾,相得益彰。大家拿在手里观赏一番,赞叹杜月芷手艺好。 “其实奴婢细细一看,咱们姑娘的女红做的精致,比其他姑娘们的都好,就连针线上面的人都比不过咱们姑娘呢。”抱琴帮杜月芷戴好玉络,看见镜中小人聘婷而立,笑道:“也就姑娘能配得上好玉,好络子,好……” 后面的她不说了,青萝笑嘻嘻地凑到她肩膀处:“好什么呀,你怎么不说了?” 抱琴噗嗤一笑:“这话我说得,姑娘可听不得,福妈妈知道了,还不得打我一顿。” 青萝哈着她的痒痒肉:“必是你的话污耳朵,所以才怕福妈妈打你。” “讨厌——”抱琴尖叫一声,转身要打青萝,青萝笑着跑开,闹得不可开交。福妈妈摇了摇头,虽然严肃,但眼中亦透出几丝笑意,开心是会传染的。她专心给杜月芷梳头,吃过早饭,叫令儿提了点心,一同去了前面。 杜月芷没睡好,一路打哈欠,眼泪汪汪的,杜怀胤心疼妹妹,抱在怀里低声问询,帮她揉着粉嘟嘟的小脸醒神,兄妹两情谊亲密,惹人注目。 胤哥哥,明明我们才是兄妹,为什么对她比对我好!杜月薇盯着杜怀胤,强忍着酸意,她恨死了杜月芷,扭身上了马车,气得浑身发抖!倒是杜月茹瞪了杜月芷好几眼,上了车,满脸不忿道:“大姐姐,你看她那副装娇弄痴的样子,恶心死人了!腰上还巴巴挂着一块琅琊玉,想跟咱们一样尊贵,简直是东施效颦!” 杜月薇不由得在心中冷嘲,蠢货,你还知道东施效颦呢,喝了一口茶,她突然想到什么,美目一抬,盯着杜月茹:“你刚才说什么?” “东施效颦……” “不是!你说她挂着一块琅琊玉?”杜月薇眉头微蹙,呼地掀起马车窗户的帘子,正好看到对面杜月芷上车。 第123章 |城 杜月芷问出这句话,老太君似早有准备,不急不缓道:“芷丫头,你还小,有的事情并不是能说给小孩子听的。如今你在府里锦衣玉食,有学上,有丫鬟伺候,将来你大了我再与你谋一个好亲事,除官中的嫁妆,我再另外补贴你一份,必不让你受委屈。” “老太君,我可以不要锦衣玉食,不要丫鬟伺候,不要嫁妆,我只想知道,我的生母洛河公主犯了什么大罪……” 这是难得的机会,她不能放过。 “芷丫头!”老太君喝止她,语气放重了,双目矍然发出锐利的光:“你想知道的太多了。你时刻要记住,从你踏进杜府的那一刻,你与杜府便生死相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该你知道的,你自会知道,不该你知道的,也是为了你好。你刚才的话,我就当没听见,你重新问过。” 灵珠见老太君生气了,忙道:“三姑娘,老太君这是放了大权给你。你想要什么老太君都会答应呢!前几日你说要一整套捣药工具,还有一本什么书的,还有你说要与二姑娘一处进学的事,现在提了,老太君一高兴,指不定就全应了呢。” 灵珠巧言,是在给杜月芷台阶下。 烛光晃动,杜月芷脸色沉静,一双明眸若水,定定看着老太君:“月芷谢过老太君,但生母遗事尚未解开,不敢苛求其他。死生事大,恳求老太君念在我生母也曾服侍过您,告诉我真相吧!” 杜月芷垂首跪了下去,头磕在地上,弱小纤细的肩膀坚定平稳。 老太君看着她长跪的身影,眼前不由得浮现起另一个相似的人影来。母女俩血缘相通,不单单是容貌,就连个性也有七分相像。只是芷丫头分明多了几分坚决,不肯屈服,也不容糊弄,倒比公主更令人动容。 老太君叹了一口气,原以为芷丫头长于乡野之地,对这些隐秘的事会想不透也不会提,但未料到她虽未受过良好的照顾与教养,却继承了洛河公主的聪明才智,不骄不躁,不卑不亢,为了真相不曾动摇半分。 “你们都出去吧,我与芷丫头单独说话。”老太君吩咐。 “是。” 其他人都退了出去,夏妈妈最后一个出去,关上房门,面容冷肃守在门口。 老太君隐隐觉得头又疼了起来,果然年纪大了,略略深思一番,这便受不了了。 她缓缓开口。 “你的生母洛河公主,是个很美的女子,她因和亲而来,嫁给了你的父亲。她是个好女子,好妻子,好儿媳,惊才艳绝,大靖的女子都比不过她。” 洛河公主确是惊才艳绝的女子,生于边境西丹国,既擅骑射击鼓,又擅琴棋书画,因和亲之命,堪堪带着仆从和金银远道而来,暂居皇宫,举办招亲仪式。 大儿杜璋堪堪打了几场胜仗,比起其他王侯才俊,既没有显赫家世亦没有过人才学,他甚至没有去参加招亲典礼,对问询的大臣避而不见。只是命中该有这一场劫难,当他急急步入金殿述职的时候,坐在屏后的公主单单看上了他,便奏请皇命,择日下嫁。 公主嫁进来后,收起马鞭,摘下荆环,洗手做羹汤,对窗理银账,不过才十数年的时光,已经物是人非。当年杜家靠洛河公主蒙受隆恩,迅速崛起,如今斯人已去,杜府不仅没有失势,反而皇恩浩荡,在京城立于不败之地,这中间的路铺满了尸骸白骨,满府老人谁又敢回首? “洛河公主死的那夜,宫里来人将她带走,你的父亲也去了,但是第二日只有你的父亲回来了。他带了圣旨回来,说公主犯了叛国罪,已被圣上赐死。” 老太君讲到这里,声音沙哑,似是极为悲痛。 杜月芷听的双颊火热,血直往头上涌:“父亲为什么没有拦住?我母亲生来坦荡,既有了我和哥哥,定然不会轻易抛弃我们,说什么叛国罪,一定是遭人诬陷……” “芷丫头,我将这些事说与你听,不是要你去深究,而是要你听了以后镇定下来。被赐死的女子是将臣内妻,又是邻国公主,圣旨下来的那一刻,注定会掀起血雨腥风。你父亲能安然回来已属不易,而杜家保全完好,更是祖上积德,百年来的阴德庇佑,才得以开枝散叶啊……” 杜月芷心潮汹涌。 开枝散叶,是指父亲娶了常氏为平妻么? “既没有真相,难道就这么装聋作哑,坐视不管?老太君,那是我的娘亲……” 杜月芷尚未说完,老太君冷冷地打断她。 “你若是挑战圣威,一道圣旨下来,满门抄斩的后果,你想过没有?你的娘亲已经死了,可你的哥哥胤哥儿还在,你要看着因你之故,让胤哥儿深陷万丈深渊吗?!你以为他是凭了什么才把你接回来的?是凭他的心头血,他的命,如果不是那一剑,恐怕你如今也没有机会站在我面前问所谓的真相。” 老太君苍老的话语犹如沾满鲜血的长剑,插入杜月芷的胸口,令火烫的心瞬间降温。 杜月芷微微愣住。 是啊,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哥哥,那个渐渐长成的英俊少年,为了她已经付出一切的哥哥,她不能再任性。 至少,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真相早晚有一天会水落石出,她要等待,蛰伏,待有朝一日见到高高在上的怀帝,便能一窥真相。 老太君走后,杜月芷许久没有睡着,翻来覆去。福妈妈在外间睡着,半夜醒来,听到里间帐子安安静静,不太放心,便悄悄起身。 福妈妈没有点蜡烛,就着月色掀开帐子,将被子提了提,碰到杜月芷的小脸,一手濡湿,全是眼泪。也不小人儿哭了多久,枕头都湿透了,一点哭声也没听见。 淡淡的月色中,双眼紧闭,鼻息微颤,那泪珠儿仍然不断地往下流,隐忍又压抑。 见过她为护住小院,顶着额头上的大肿包斥退恶奴,见过她为保全丫鬟,苦心积虑以身犯险,见过她才思过人,温柔又机智的样子,仿佛世间所有事皆可迎刃而解。 可是都忘了,她才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也会心酸难过,也会脆弱哀伤,也会哭。 “我给姑娘换个枕头罢。” 福妈妈难得温柔,去柜子里拿了新枕头,拍松了些,换掉被杜月芷泪湿的枕头。 不问,不说,不回答。 以此,便可抵住世间所有柔软的攻击,教自己的心再次硬起来,坚不可摧。 ----------------- 杜月芷听了生母洛河公主的往事,痛苦,忧愁,悲伤全化在一颗颗泪水中,也许是思虑太重,也许是压抑太久,她竟然病了,病得很重。 夜里还好,第二日早晨就觉得头重脚轻,杜月芷勉强穿了衣服,早餐就喝了三口粥,今日还要早去进学,她勉力支撑沉重的身体,刚走两步就跟喝醉了似的,踉跄几步,跌倒在抱琴怀里。 抱琴忙接住几乎晕厥过去的杜月芷,探了探额头,烧的如同火炭,顿时吓得浑身冒冷汗。 “福妈妈,姑娘晕过去了!” 福妈妈早已从另一边扶住了昏迷的杜月芷,触手滚烫,不禁也唬了一跳。 “姑娘病了,快放到床上,去打水来!青萝,你去前头回老太君,请大夫来看病。令儿,你跑得快,去少爷院子里告诉一声,若少爷在就带了来,少爷不在就算了。” “是。”大家分头行事。 福妈妈和抱琴忙着点息香,擦身降温,青萝匆匆禀告了老太君,又叫外头小厮去请大夫,请了来,诊脉,开药方,抓药,熬药,闹得人仰马翻。杜怀胤早就出门了,不在,剑萤匆匆赶了来,见满院子忙,便一言不发,挽起袖子帮忙。 喝了药后,杜月芷还是没有退热,浑身滚烫,出的气也是热的。福妈妈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想着也许是药见效慢,忽听抱琴哭着道:“福妈妈,姑娘把药吐出来了!” 杜月芷满面通红,双唇苍白,牙齿紧闭,已经连药都吞不进去了。 “拿勺子撬开,把药灌进去!” 抱琴照做了,可是勺子撬开了牙齿,灌了药,很快药汁就顺着嘴角溢了出来。 “好姑娘,快喝药吧,喝了药才能好呀!不要吐出来,不要……” 药汁一口口吐出来,抱琴小心翼翼拿帕子接着,满口哀求,但是杜月芷听不到,她整个人已经陷入无意识的状态。 青萝摸了半天还是如此,料想不好了,坐在一旁用帕子捂着脸哭起来。令儿小,看青萝姐姐哭了,以为姑娘救不回来了,也跟着哭起来。 福妈妈急的要命:“都别哭了,平白咒姑娘吗?快叫人去回老太君!” “今日有贵客来,前头鸦雀无声的,老太君不在,夫人也不在,我是回了二夫人才请了大夫来!” 怎么会这样不凑巧?!这可糟了! 第124章 文|学城 杜月芷回了府,先不管别的,叫福妈妈把自己当初进府带来的东西找出来。 她刚来时,周围全都是常氏的耳目,身上藏不得东西,因而将夏侯乾的玉佩与信,李婆婆的小匣子,还有一些私人物品全交给福妈妈收了起来。她老人家经历的多,自然知道如何藏东西,比她藏更好。 “不知放到了哪里,还需要找一阵子呢,姑娘先喝点茶罢。”福妈妈笑了笑,青萝从茶调子上倒了茶,端给杜月芷。福妈妈拿了钥匙去小库房,在里头翻检一阵后,抬出一只大箱子出来。这还是常氏当初分给杜月芷院子里的,装着木雕,摆件之类华而不实的东西,收在库房里从来没拿出来过。 库房里的钥匙是由福妈妈保管着,自画壁死后,院子里的人全换了,就更没有人打库房的主意了,藏东西最好。 福妈妈在箱子最底下翻出一只匣子,抱了进来,放在杜月芷跟前:“姑娘,这匣子和你交给我时一模一样,没有人开过,看这锁头……锁需要钥匙才能开,姑娘,你的钥匙呢?” 杜月芷小手把玩着锁,慢悠悠道:“丢了。” 其实不算丢,是扔了,那时以为再也不会开这匣子,又怕被别人发现,所以扔了钥匙。 “这可怎么办呢,没有钥匙,开不了匣子。”福妈妈愁道。 “这有什么难办的。”杜月芷一笑,对着房外道:“抱琴,茶喝完了,把茶杯收了吧。” 抱琴应了,端着托盘进来收茶杯,低了头,樱环髻上插着几只银华细钗,花瓣头大而美丽,钗身却又细又小,恰如银丝。杜月芷调皮地抱住抱琴,哈她痒痒,趁她不注意,顺手拔了一支细钗,藏在手心。 “姑娘别闹,奴婢忙着呢,该收拾睡觉了。”抱琴笑着按住杜月芷,什么也没察觉,端了托盘脚步轻盈地出去。 杜月芷笑着坐好,仔细观察片刻,将手里的银丝弯到某个弧度,伸入锁眼,试了几次后终于碰到机括,打开了。 匣子内放着香囊和小木牌,杜月芷将香囊抽开,里面的东西倒在桌子上,掉出一块玉和一封信。 展开信,信上的字迹飘逸,略微有些旧了,虽短,却情真意切。杜月芷又读了一遍,不知怎的,心中涌过浓浓的暖意,觉得自己对夏侯乾,确实不如他对自己好。 夏侯乾写信给她之前,她还不知道他是九殿下,又因一些小事与他怄气,想必他那时就很想掐死自己吧。 她看了几遍信,恋恋不舍地收好,然后拿起那块玉。烛光下,玉坠触手生温,晶莹剔透,中间一抹红痕,好似锦鲤在溪水空游,望之清艳,绝非俗物。 “好玉。姑娘,你哪里得的?” “一个朋友送的。”杜月芷胡乱诌了一通,站了起来,把玉比在裙子上,娇声问福妈妈:“福妈妈,这块玉怎么挂好看?” 福妈妈笑道:“单挂似乎辱了这块好玉,假若打个络子并着,又好看又尊贵。” “那就打去。”杜月芷催道。 “现在天色已晚,阵线房做活的都出去了,就算要打,也得明日才有。” 杜月芷可等不得,想到明日进学,见到夏侯乾,他必要问自己这块玉的。他那么深沉的一个人,心思完全猜不到,自己违了他的心意,再一又再二,就算他再克制情绪,也会有一点点失望吧。 杜月芷托腮出了一会儿神,玉越揉越软,温温地贴在掌心,最终她做了个决定:自己打。 福妈妈没有想到杜月芷会开锁之外,还会打络子。这些都是谁教的,已不可考,现在天色晚,她是断断不让杜月芷胡闹的。可是杜月芷又是何等倔强,哄着福妈妈去睡,又让青萝抱琴准备好线和绷子,自己换了亵衣,卧在床上,一心一意打起络子。 玉是通透的,用银色和月青色的线做底,中间匝朱线,打一个攢心梅玉络,该是绝配。 月色透过窗扉传了进来,银光满地,分外静谧。 “铛-铛-”子时钟已敲过,惊醒了趴在桌子上的青萝和抱琴。两人迷朦起身,外面夜色深沉,而杜月芷还在烛光下打着络子,嫩白的小手比着线,目光沉静,垂着头,连姿势也未曾换过。 “姑娘歇了吧,明日再做也不迟。”青萝打了好几个哈欠,双眼朦胧。 “明日就迟了。”杜月芷也听到了终声,揉了揉眼睛,对两个奴婢道:“我打得入神,竟忘了你们,你们快去睡吧,不用伺候我了。” 青萝被劝着去睡了,抱琴却不肯,她是大丫鬟,知道自己职责所在。她早温了一壶茶在那里,这时倒了一杯,端给杜月芷。杜月芷没空,抱琴就拿在手上,一口口喂了,然后拿簪子挑亮灯芯,让姑娘看的更清楚些。 杜月芷又打了两个时辰,终于打完了络子,拿了玉放进去,玉色红丝交相映,正合适。 她满心欢喜,忍不住在抱琴的伺候下穿了衣服,裙子上挂了玉,对着镜子轻移莲步,恰恰好,挑不出错来。 “姑娘戴着好美。”抱琴从地上站起来,细看几眼,笑道:“络子打得精美,玉又漂亮,总算不辜负姑娘这半日的功夫。” “哪有,我的手艺只是平常罢了。”杜月芷脸上闪过一丝可疑的红晕,换过衣服,把玉拿帕子包了,放在枕下,抱琴为她放下帐子,手不小心碰到杜月芷,冰凉的很,想来她守夜守得久,不知要多久才暖的回来。 “抱琴,”杜月芷从暖被中探出小脑袋,叫住抱琴:“夜深了,你也别去吵她们了,就在我床上一同睡罢。” “这怎么行,哪有奴婢跟主子同睡的。”抱琴知道府规,不敢僭越。 可是抱琴怎么犟的过杜月芷呢,杜月芷拿出主子的款来,抱琴也不得不从了。脱鞋上了床,满床都是绒绒的被子,熏炉里添了香片,烟雾丝丝缕缕溢出,舒服得要命。杜月芷睡着时又是另一个样子,软软的香香的,还喜欢蹭着人。抱琴侧身躺着,想要等杜月芷睡着再悄悄回房,可杜月芷小胳膊环着她的腰,贴的紧紧的,脱不开身,敌不过睡意沉沉袭来,黑甜一梦。 只是翌日起来时,抱琴被福妈妈好一顿说。杜月芷闭着眼睛张开双臂,让她们穿衣,口中迷迷糊糊道:“福妈妈,昨日我睡的好冷,求了半日抱琴才答应帮我暖床,你还不分青红皂白骂人家,好过分哦——” “姑娘,府里有府里的规矩,身为下人,怎么能随便睡主子的床,这不是乱了身份吗?” “可是人家冷嘛!”杜月芷穿好衣服,抱着福妈妈蹭啊蹭,把福妈妈蹭的脾气都没了,点着她的小鼻头:“你啊,就喜欢破戒。看你还没睡饱的样子,昨日的络子可有了?” “有了有了,抱琴,你帮我拿过来。”一说到这个,杜月芷就高兴了。 “是!”抱琴被福妈妈说了一顿,脸都红了,正要找点什么事做呢,一听杜月芷吩咐,忙去枕头下拿了手帕过来,取了络子和玉,邀赏似的递给福妈妈看。 络子打得巧妙,并没有掩住玉的成色,如烟如雾,相得益彰。大家拿在手里观赏一番,赞叹杜月芷手艺好。 “其实奴婢细细一看,咱们姑娘的女红做的精致,比其他姑娘们的都好,就连针线上面的人都比不过咱们姑娘呢。”抱琴帮杜月芷戴好玉络,看见镜中小人聘婷而立,笑道:“也就姑娘能配得上好玉,好络子,好……” 后面的她不说了,青萝笑嘻嘻地凑到她肩膀处:“好什么呀,你怎么不说了?” 抱琴噗嗤一笑:“这话我说得,姑娘可听不得,福妈妈知道了,还不得打我一顿。” 青萝哈着她的痒痒肉:“必是你的话污耳朵,所以才怕福妈妈打你。” “讨厌——”抱琴尖叫一声,转身要打青萝,青萝笑着跑开,闹得不可开交。福妈妈摇了摇头,虽然严肃,但眼中亦透出几丝笑意,开心是会传染的。她专心给杜月芷梳头,吃过早饭,叫令儿提了点心,一同去了前面。 杜月芷没睡好,一路打哈欠,眼泪汪汪的,杜怀胤心疼妹妹,抱在怀里低声问询,帮她揉着粉嘟嘟的小脸醒神,兄妹两情谊亲密,惹人注目。 胤哥哥,明明我们才是兄妹,为什么对她比对我好!杜月薇盯着杜怀胤,强忍着酸意,她恨死了杜月芷,扭身上了马车,气得浑身发抖!倒是杜月茹瞪了杜月芷好几眼,上了车,满脸不忿道:“大姐姐,你看她那副装娇弄痴的样子,恶心死人了!腰上还巴巴挂着一块琅琊玉,想跟咱们一样尊贵,简直是东施效颦!” 杜月薇不由得在心中冷嘲,蠢货,你还知道东施效颦呢,喝了一口茶,她突然想到什么,美目一抬,盯着杜月茹:“你刚才说什么?” “东施效颦……” “不是!你说她挂着一块琅琊玉?”杜月薇眉头微蹙,呼地掀起马车窗户的帘子,正好看到对面杜月芷上车。 第125章 |城 “中毒?怎么会?天啊,我们姑娘胆子小,又怕生,平时除了给老太君请安,一概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会有人这么狠心给她下毒!”福妈妈老泪纵横,又恨又气,连声音都嘶哑了。再说了几句,整个人几乎要气晕过去,青萝一边是吐血病倒的姑娘,一边是伤心欲绝的妈妈,左右照顾不及,急的只想大哭。 夏妈妈忙叫灵珠上前安慰,又细细问着那张大夫:“这是什么毒,可还有救?” 大夫道:“小姐年轻,精神还好,应该无碍。只是不知毒源,在下不敢妄断。” 夏妈妈明白,心中忖度,转身问:“你们这些伺候姑娘的,可有让姑娘吃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青萝抬起哭肿的双眼,哽咽道:“姑娘自从受了伤,每日就只吃药,旁的东西吃了就吐,我们也不敢逼她。” 张大夫忙道:“小姐吃过药?不知是什么药,可否让在下一看?” 当然可以看。 灵珠帮青萝擦干了泪珠,在她耳边劝了几句。青萝忍住泪水起身,直直走到小厨房。抱琴本来守在房外,见她出来了,警惕地跟着。青萝也不与她说话,看到小矮桌上放着一只托盘,托盘里放着早晨喝过的药碗,碗底有药渣,还未清洗。 青萝忙端了,一转身,看见吊子上还有一只药罐,也一齐放在托盘里。 抱琴见她古怪,拦住她:“青萝,你拿这些做什么?药都冷了,姑娘吃不得。” 青萝看了她一眼:“是大夫要看姑娘平日吃得什么药,好做参考罢。” 青萝素来不会如此冷淡,且话中有话,抱琴一愣,青萝绕过她,端着药进去了。抱琴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到处搜索,看到平日煎药的地方放着几只药包,已经去了大半,她什么也不管,知道要出事,索性全部拿了起来一股脑都倒在炉子里,火光突起,熊熊燃烧,将药烧得一干二净。 做完这些,抱琴又匆匆走到平日丫鬟们睡得寝室,在画壁床上枕下摸了一遍,没有!她脸色苍白,开了画壁的箱子,手伸进去翻建,衣裙,钗簪,小话本……终于,她摸到最底,找到了那个东西。 一只小小的药包。 抱琴捏住这只药包,呆呆坐在床上,目光涣散,满脑只有一个念头:常夫人对三姑娘下毒,画壁接了这个任务。 那么,画壁到底去了哪里? 此时张大夫已经将药碗和药罐检查了一遍,倒出药渣来,捡出一小撮在手心磨碎了看,又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忙洒在地下。他暗暗吃惊,酝酿了一番道:“小姐中的毒叫玉函毒。玉函乃是长在湿毒沼泽之地的草本,用好了是药,用不好就是毒。轻者内火积郁,气血不宁,重者失眠咳血,卧床不起。这毒幸而发现的早,又找到了毒源,小姐误服这些汤药,以后可不要再吃了。我现开一张清火去毒的方子,小姐每日冲服,养上三个月,只怕就好了。” 说到这里,他便不再说下去,走到一旁,研墨写方子。 方才福妈妈哭喊有人故意下毒,他是外头的大夫,常来杜府,知道这府里的规矩,自然不好说什么。 越是深宅内院,越是有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他被人请进来,到这偏僻之地,以为是给哪个丫鬟看病,却没想到是个小姐,既然是小姐,又是从未见过的,还被下了毒。他是大夫,看得出这毒的用量,加工都是被精打细算过的,服用者短期内只会像得了伤寒,实则此毒精致,会像湿寒一样渗入骨髓,长久以往,服用者必定渐渐身重,衰竭而亡。 开了方子,夏妈妈一手接过来,吩咐等在一旁的丫鬟:“先给张大夫取诊金,亲自送到家里去,再拿着药方抓药,赶紧煎给姑娘吃。” 灵珠道:“我去送吧,顺便回去一趟,老太君见我们出来半日不回,不定怎样生气呢。”老太君生气,必得灵珠去哄一哄才好。夏妈妈一想不错,也就答应了。且由灵珠去送那大夫,自然还有话敲打,比小丫鬟放心多了。 房间里只剩夏妈妈,福妈妈,青萝,和倒在床上昏睡的杜月芷。夏妈妈放下帐子,叹了一口气:“这件事不可往外说。” 到底是家丑,传出去就是笑话。 福妈妈是不好打发的,当下冷笑:“姑娘虽然小,也是一条命,先前我们只当是身子弱吐血,却没想到是有人下毒,都毒到主子头上了。你要我们禁言,我们不敢为姑娘讨公道,可你也要想想,胤少爷那里好不好交代。” 杜怀胤宠爱这个三妹妹,是阖府上下都知道的事情,夏妈妈只觉得难办:“那你们要如何呢?” “自然是查出真凶,绳之以法。” “那么,就先从你们院子里查起罢。你们先别动,等我回去派了人守着,一个人别叫放出去,晚上再审。” 暂时也只能这么办了。 夏妈妈出去了,走到院门,迎面看到画壁。画壁见她独身一人,有些惶恐,行了礼避让:“妈妈今日怎么得空来了?” 夏妈妈走到她身前,上下打量一番,见她衣饰鲜亮,比别人看着显眼,道:“我来看姑娘。依稀听见说你去请大夫,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我,我去请了,张大夫那边说病重,无法问诊,我无法,只得多找了几家,还是没请到。”画壁磕磕绊绊道。 病重?张大夫一请就来,已为杜月芷看过病,画壁为什么撒谎?夏妈妈眯起眼睛,定定看着画壁,末了,道:“你进去吧。” 画壁半疑半虑进了院子,找着慎儿:“我出去这半日,可有事发生?” 慎儿便把她走后发生的说了,画壁越听越警,心中已经有些感觉不好,连忙进了小厨房,左右找了一遍,不见那些药包。起初慌了神,一转身,却看到抱琴幽幽站在她身后。 画壁吓得汗毛直竖,忍不住“啊”了一声:“你怎么不出声,吓死我了!” “是你太专心找东西,没听见。”抱琴走近她,若无其事:“夫人那边怎么说?” 火炉里的火烧得正旺,映在抱琴的眼睛里,好似两点火苗,愈红,愈艳。 第126章 |城 常氏不在,灵珠布了几日菜,打量老太君喜欢,寻常一起吃饭时,也会提提杜月芷。杜月镜也喜欢这个妹妹,跟灵珠一应一和,说了好多笑话,杜月芷表现非常大方,不仅都接下来,还能全部圆的又好听又不失幽默,又引出一些奇人异士的故事来,满桌吃饭都吃得慢,光听她三人说笑,有意思的很。 老太君也听得入迷,不知不觉多吃半碗粥,灵珠感慨道:“平时左哄右劝,老太君耍脾气不爱吃饭,今日见三姑娘可爱,又疼她,也不用劝了,自己倒多吃了半碗。” “你们跟说大戏一样,我听着高兴,不知不觉多吃了些。”老太君笑着:“从未想过芷丫头也有这么些见识。” “只是一些粗鄙的见闻,老太君没听过,就听个新鲜而已。” 杜月芷乃是重生之人,肚中见识可多着,如今才掏出一星半点,就引来老太君夸赞,其他人见风使舵,也跟着夸了起来。 “三姑娘看着年纪小,人确是见多识广,说话又是讲究中透着有趣,跟老太君一样,叫人怎么听都听不厌。” “是啊,倒不知三姑娘上没上过学,言辞很有大家风范呢。” “我单听那故事有趣,还不知三姑娘上没上过学……” 杜月茹在一旁听着,心中嫉妒,侧身对杜月荇道:“她本来就是乡野出身,哪儿有钱和时间去上学,这些肯定都是大哥哥教她的。她鹦鹉学舌学会了,在这儿卖弄,看着就可恶。” 杜月荇抿了抿唇:“四姐姐,三姐姐看着像是上过学的,你别这么说。” 杜月茹瞅了她一眼:“就你胆小怕事,我也不跟你说,我跟大姐姐说去。” 杜月薇听了杜月茹的话,觉得正好可以攻击一下杜月芷,便叫她当着众人的面去说。 杜月茹得到鼓励,心中得意,站起来道:“三姐姐,我听说你原本住在极偏僻的山庄,难道那里也有私塾?且私塾都是有些家底的人才读得起,你也有钱去读私塾,不用每日干活吗?乡下人嘛,我们都懂得。” 杜月茹话里的嘲讽之意所有人都听得出来。 杜怀胤皱眉道:“四妹妹,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好奇,大哥哥你又为何生气,难道三姐姐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过去,不敢说出来?” 杜月茹挑衅道。 杜月芷按住欲发火的哥哥,忙站了起来:“四妹妹,你有什么好奇之事,私下来问我,我一一讲给你听。现在老太君好不容易高兴,正在兴头,多吃了半碗饭,我们做孙女的该关心这个,逗乐老太君才是,其他无关紧要的事还是暂且放一放。” 杜月茹被她将了一军,显得自己没她孝顺,不由得涨红了脸皮:“你这是什么话,难道说我故意惹老太君不高兴吗?平日老太君也和和乐乐的,自从你回来,不知皱了多少次眉毛,你倒全推在我身上。我还没说你的好奴婢毁掉珍贵花品的事呢……” 她话音未落,杜月芷非常惭愧道:“这,这个……并没有……”她求助似的望向老太君。 毁掉花园珍品的,不是青萝,而是杜月茹的丫鬟,本来常氏没能陷害青萝,草草了结了此案,结果又被死去的画壁捅了出来,老太君什么都知道,只是碍于都是孙辈,才没有追究。如今杜月茹自己又提了起来,简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杜月芷巴不得杜月茹多说几句自己的坏话,说得越多,对自己越有利。 老太君已然沉了脸:“茹丫头,你越来越没规矩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造谣,我看你是太闲了,连家训都忘了!” 杜月茹正觉得自己可以让杜月芷难堪,没想到却遭到老太君的阻止,她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被老太君当面斥责,眼中一片惊讶:“老太君,我没有!” “你还说没有!毁掉花品的人明明是你的贴身丫鬟盛儿,却撒谎说是青萝,我念在你年纪小,没有发落,你倒不知收敛,拿到台面上来讲!齐姨娘!” 齐氏忙起身:“老太君。” “你是茹丫头亲娘,这两年茹丫头长大了,我就叫她还跟着你住,以前茹丫头跟着大夫人,说话很是知礼,怎么跟你一住,就如此放肆了?” 这分明是指责亲娘管教不严。 齐氏紫涨了面皮,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杜月芷见杜月薇一副冷漠之态,知道是她挑唆杜月茹,便对老太君道:“老太君,您消消气,才刚大乐,这会儿又生气,最容易伤身。四妹妹倒也不是针对我,只是年纪太小,言语间稍微松弛了些,严加管教就好了。” 杜月薇也不甘示弱:“是啊老太君,不必为了点小事闹的心情不好。都是齐姨娘出身不好,带坏了四妹妹,以后还叫我母亲多多费点心就是了。” 齐氏最忌讳别人说她的出身,当下浑身一震,闭目忍耐。 老太君闭了眼,看着齐姨娘和杜月茹战战兢兢站在那儿,一副畏首畏脚的样子,更是讨厌,摆摆手:“既然芷丫头说情,那这事就算了。茹丫头出言不逊,跪三日佛堂,将家训抄写十遍,拿来给我过目!齐姨娘管教不严,令你一同罚跪佛堂,静心思过!” “是。” 母女俩坐了下来,这一小段风波暂时过去了。 灵珠审时度势,道:“都是为了三姑娘才闹了这么久,一会儿三姑娘还要多说几个笑话,把我们都逗乐了才行。” 老太君道:“灵珠,才刚训了茹丫头,你又放肆。芷丫头笑话再多,到底有限,你怎么又给她出难题。” 灵珠鼓着腮道:“我是为了老太君。三姑娘一看就是读过书的,那书上颇多笑话,等她看了,说与咱们不就行了。” 老太君听了,便问杜月芷:“芷丫头,你可是读过书的?” “跟一个大夫学过几个大字,不全。”杜月芷谦虚道。 老太君沉吟一番:“咱们家的姑娘,虽然不必懂的男人的道理,但字总是要认识的。我们也有私学,教你们琴棋书画的,不教诗书演算,原本你父亲嫌累赘,宫里又为皇亲国戚建了独立的私学,你父亲便入了进去。一来是为了学知识,二来也可以跟其他府的少爷小姐们交流。你这几个姐妹都去上学的,近日为了去南安王府的事忙糊涂了,倒忘了你。既然提了起来,让你大哥哥写一个柬,把你补进去,一样也出学银,你们还小,不必避嫌,先学两年罢。” 杜月芷没想到居然引出老太君这番话,喜悦言于溢表:“真的吗?我也可以上学吗?” 老太君笑着点点头:“可以。” 杜月芷忙转身对杜怀胤道:“哥哥,那你快写柬,把我补进去吧!” 杜怀胤乐了,逗她:“急什么,现在又没有文房四宝,又不知把你安排到哪一处,怎么也要和老太君或者夫人商议了,才好写这柬。” 杜月芷皱着小脸,撅起嘴巴,满脸不高兴。 杜怀胤捏了捏她的脸蛋:“真那么想去,就急成这样了?” 杜月芷眼睛水汪汪的:“老太君都说准我去了,哥哥还欺负我。” “我也可以教你大字啊。” “不要,哥哥每日太忙,又喜欢讲奇怪的事情,我功课都做不好。” “我没嫌弃你笨,你怎么倒嫌弃我起来了?” 老太君看她兄妹俩斗嘴,听着有趣,心里高兴:“胤儿,你就别逗你妹妹了,也没什么可商量的,我做主,把你妹妹推荐给沈太傅。他的课倒讲的还好,浅显易懂,芷丫头聪明,学起来应该不会太吃力。” 杜怀胤见老太君发话,忙道:“是。” 杜月茹这一闹,倒把杜月芷闹到上私学,出乎杜月薇意料。她也没有足够好的理由阻止,还得装出笑脸来庆贺杜月芷,又送书又送文房四宝,杜月芷还笑得那么天真,说谢谢姐姐,杜月薇简直要呕出一口血来。 而杜月茹虽然跟杜月芷结下梁子,但也看出杜月芷不好惹,后来在她面前想要放肆,也会好好思虑一番,确定没错,才会打压她。 如今办在宫外的私学,分两种,一种是少爷们的私学,一种是小姐们的私学,老师是相通的,请了教习皇子的沈太傅,李太傅,郑太傅和周太傅教,一般固定,偶尔轮流当值。这几位太傅各有特点,学生们看着脾气选。去年沈太傅提议办特学堂,让公主和皇子也一同与皇亲贵戚们学习,感受宫外的生活,体察民情,居然获得了圣上的批准,所以偶尔也会有皇子公主们一同来上学。 杜月薇,杜月茹,杜月荇已经通过初学,认得了所有的字,正在学习更深层次的书籍,例如国学,列女传,诗经,以及一些史学书籍。杜月镜学得快一些,又对演算感兴趣,所以会挑喜欢的课上。杜怀胤,杜怀樽则是全面通学,既学诗词歌赋,又学琴棋射猎,甚至还要学战术,无论是重文还是重武,科考之前,也都要全部涉猎。 杜月芷如今去了,会被排在学习最浅显字词的沈太傅堂里,也就是说,她会与一群五六岁丫头片子做同学。 划重点,五六岁!黄毛丫头! 唉!她为什么要说只识几个大字!应该说已经会做诗了才对! 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杜月芷此刻的心情,怎么说呢,稍微有些复杂。 第127章 |城 杜月薇想着杜月芷或许会缠着杜月镜,手帕不由得拧紧,返身坐在石凳上,杜月茹又凑过来,哭丧着一张小脸:“大姐姐,你刚才为什么不帮我。” 杜月薇恨她刚才不争气,差点当着杜月镜给自己没脸,伸手直戳了一下她的额头,咬牙切齿道:“你还敢说,刚才我几度示意你,让你不要说话,你偏要说,还闹哭了五妹妹,你还嫌自己身上的事情不够多?” “大姐姐,冤枉啊,我,我真没有看见。”杜月薇指甲又尖又硬,杜月茹额头被戳红了,鲜红的一个月牙映着,也不敢揉一揉。 “你白长了这双眼睛,下次再不看我眼色行事,每月的新衣裳就别想了!成日还敢在我母亲面前卖脸,我念着你年纪小带着你,这都几年了,你还是这么不中用,连个新进府的都斗不下去!白养你了!不如告诉了母亲,撵你和你姨娘去阵线房做活,免得丢人现眼!”杜月薇越说越气,那气势上来,哪里还有二分在老太君面前撒娇柔嫩的样子,色厉内荏,皱眉怒斥,只比常氏有过之而无不及。 杜月茹哪里敢反抗二句,呆呆坐着被大姐姐骂。 杜月荇见四姐姐被骂,也不敢大声出气,摸着茶碗要喝茶,偏偏手一抖,茶盖落在茶碗上,发出“啪”的一声,杜月薇转过脸来。 杜月薇的脸被日光照着,脖子上又围了华贵的小貂尾,一张俏脸怒容满面,杜月荇见了,吓得嘴直哆嗦,大眼睛水汪汪的,可怜可爱。她本来又小,极受疼爱,美貌将来看着会比过杜月薇去。杜月薇早就不喜,平常杜月荇小心讨好,也还总被挑错。 果然听见杜月薇骂道:“五妹妹,刚才你四姐姐说了你两句,你就装模作样流眼泪,好叫你二姐姐心疼安慰。你竟比我还尊贵,一点委屈都受不得?我现在给你讲规矩,你眨眼睛干什么?!你敢哭,流一滴眼泪,我让你姨娘把这湖里的水喝下去信不信!” 杜月荇魂飞魄散,哪敢哭,吞着喉咙道:“大姐姐,我并没有,也不敢。” 杜月薇冷哼:“你们俩都给我记着,虽说都是我妹妹,可你们毕竟是庶出,现在还小,将来不知怎么样呢。到底是嫁给穷书生过下贱苦日子,还是嫁给王爷贵族过人上人的日子,全凭我母亲的一句话。你们姨娘在杜府是吃糠咽菜,还是锦衣玉食,也全看你们的表现。这话,不要总让我提点你们,知道了么?” “知道了大姐姐,我们绝对不会违逆母亲和你,你说一句话,我们什么都愿意做!就是现在惹了姐姐心烦,我们就罪该万死了,还求姐姐看在父亲的面子上,饶过我们这一回吧。” 牵连上姨娘,一损俱损,都是大事。 这府里但凡姓常的,都能横着走路。她们姨娘又不是什么好出生,贫贱里面挑人才挑上来的,说身份,没有常氏的话,也只好比丫鬟身份高一点,生了女儿,又比管事的媳妇身份高一点,再往上就没了。 平日月钱虽然不少,但左右打点,还要挤出一些送出府接济亲戚,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如果不是常氏母女心情好赏赐点,连出门衣裳都只能穿官中的,亲娘是一点闲钱也拿不出来的。便是老太君疼了爱了要赏什么,也是常氏操作,给不给,还得她说了算。且常氏一门把老太君哄的团团转,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姿态。 所以虽然都是主子,到底身不由己。 杜月薇敲打一阵过后,见两个妹妹低着头吓得要死,脸色这才好看了些:“算了,我也懒得骂了,你们是我妹妹,我这样要求你们,也是为了你们好。说到底,都是姓杜,难道我会为了一己私欲不管你们的死活?只要你们聪明些,别尽做蠢事就好,惹恼了我,我是要打的。” 杜月茹和杜月荇这才抬起头来,恍惚间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对杜月薇更是又惧又怕。 成英在身后给杜月薇按摩肩膀,笑眯眯道:“姑娘就是好性儿,这里坐了半日教导妹妹们,也该回去歇息一下子,晚上还要陪老太君吃饭,商议过两日去静安王府的事情呢。” “是了,我也该准备准备,走吧。” 杜月茹和杜月荇连忙跟上。 —————————————————————————— 那边杜月芷正在前面走着,忽听背后有人叫:“三姑娘,等一等我们。” 回头一看,兰蔓招着手儿叫她们,身后的杜月镜双目灼灼,微笑着走过来。 “想不到你走得这样快,我才晚了一步,你就不见影儿了,再一转弯,又在这里碰见,真是好巧。” 杜月芷看了看寂寥的前路,和福妈妈对视一眼,道:“二姐姐也从这边走么?” “是呀,我急着家去,从这里走近些。你怎么在这里?来散步?那你是来错了地儿。这里最寂寞无趣,是府里最偏的地方,就一个荷塘可看,不过夏日才有人来赏莲,现在还是春天呢,平日鬼都不来一个,要不是这里角门离东府近,我也懒得走。” 杜月芷插不进话,便等她说完,忍笑道:“二姐姐,你误会了,我这也是家去呢。” “你住在荷花洞子里?那岂不是冷死了。” 见杜月芷点了点头,杜月镜有些吃惊。荷塘附近有一处小院,是预备着给夏日乘凉的主子用的,平日只有洒扫下人住。冬天冷,夏天呢,虽然凉快,却因花草阴凉,又近水,蚊虫不少,女儿家皮肤娇嫩,被花蚊子咬上一口就了得了,杜月芷怎么会住在那里? “是不是伯母弄错了?” 杜月芷摇摇头,福妈妈笑道:“二姑娘,夫人没有弄错,给我们说了,府里暂时没有合适的院子给我们姑娘住,匆忙收拾了一间,暂且用着,等来日选好地方再给我们盖。我们姑娘又满不在乎,高兴半天,带着我们打扮了一下,也能住人……” 杜月镜扑哧一笑:“三妹妹,我听说你从很远的乡下来,以为很粗鄙,今日见你进退知礼,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以为别人传错了。现在听你喜欢这下人住的小院,我又开始怀疑你的来历,你究竟是满不在乎,还是故作玄虚呢?” 别人听来,杜月镜这话近乎无礼,但杜月芷知道这是她本性使然,亦笑道:“二姐姐,我喜欢这院子,是因为它是夫人奉老太君之意安排给我的,好的我住着承情,不好的,我也能收拾得像个舒服的住处,同样不负长辈们的心意。我倒不在乎是不是下人住的,咱们衣食住行都是她们准备的,若是她们碰过的我们就不能用了,那也太讲究过了。主子奴才同吃同睡,也能同心,不是更好么?” 杜月镜一听,竖起大拇指赞道:“说得好,你这话比一般人还要出色许多。我平日最讨厌别人说些虚情假意的话,可今天听了你说,心里倒也不厌烦,还觉得有些道理。” 杜月芷看了她一眼,笑意一点点浮上来:“大概是我虚情假意中透着真心?” “对对对!” 杜月镜上前挽住她的手,极为亲昵:“你这脾气极对我胃口,不如你邀我去你院中一赏如何?” 杜月芷本可以答应,却见兰蔓在杜月镜背后直摆手,又想起二房派了许多人叫杜月镜回去,自己再一留,杜月镜恐怕到了晚上都回不了家。因而想了想,和和气气道:“本来择日不如撞日,确实该请二姐姐顺路过去看一看,只是我昨日才搬进去,里面一地狼藉还来不及收拾。便是姐姐不嫌弃,我于漫天灰尘中接待姐姐,恐怕,这个……不大好。” 她的“不大好”说的很贴切,杜月镜忍不住又笑了。 这个新进府的妹妹,好有意思,说话不卑不亢,又露出许多不羁的意思,明明是拒绝,也能让人很舒服。 好想跟她亲近亲近,这乌烟瘴气的杜府里,她倒是一股清流。 兰蔓却容不得自己这姑娘再胡闹了,连忙拉着她的手:“姑娘,三姑娘忙着呢,没空接待你,咱们家去吧,等改日三姑娘有了空,咱们再来也不迟。统共就这么点路,隔得近,以后还怕没机会来么?” 半劝半哄的把杜月镜拉走,身后走过一大群人,还听见杜月镜回头道:“得空派人来跟我说一声,我就来了。” “记着了~”杜月芷唇边含笑,遥遥答应了声。 眼看着人都走远了,一主一仆这才往院里方向去。 才刚进了院子,满院鸦雀无声,单只听画壁在里面骂人,福妈妈脸一沉,高声道:“姑娘回来了。” 骂声一顿,就见帘子一掀,抱琴先走了出来,满面含笑:“姑娘回来了,怎么这样晚,我正要打发人去接呢。” 杜月芷微笑不语,画壁和慎儿也出来了,叽叽喳喳围着杜月芷,最后才是青萝。 青萝垂着头,手里捧着一个小手炉,先递给杜月芷,手炉烧的正好,暖融融的。青萝又道:“姑娘这帕子用了一日,解下来我洗了吧。” 杜月芷闻声有异,拉着青萝细细一看,果然眼睛肿了。 “怎么哭过了?” 第128章 文|学城 天上淅淅沥沥下着小雨,雨打芭蕉,翠影沙沙,远处雾茫茫一片,水汽莹润。一人撑着伞从外面走来,穿着轻薄的淡绿衫子,身姿轻盈,窈窕婀娜,站在廊下收伞,抖了抖伞上的雨珠,顺手抽出胸前雪白的帕子,拭着衣服上被溅湿的地方。 “抱琴,你回来了。”青萝迎了出来,往她身后看了看:“姑娘呢?” 抱琴笑道:“姑娘在为老太君施针,还得好一会儿呢,福妈妈叫我先回来,吃过饭再去换她。” “是吗?快进来罢,午饭才刚刚拿过来,有你爱吃的酒酿丸子和粉蒸肉。” 抱琴笑着与青萝一同进去。 两个大丫鬟相对而坐,小丫鬟正在摆饭,青萝道:“令儿呢?” 那小丫鬟道:“令儿姐姐在看收进来的草药。” “让她也一同进来吃饭吧。” “是。” 一时令儿来了,以为要自己伺候,拿了大筷子站在一旁,被青萝拉着坐下:“吃你的吧。” 令儿笑嘻嘻的,也不推辞,做了一上午活儿,正饿着,接过一碗香喷喷热腾腾的白米饭,等姐姐们下筷了,自己也大快朵颐起来。两位姐姐互分了一碗饭,吃得慢条斯理,等饭粒咽尽才开始下一口。吃着吃着,令儿忽道:“青萝姐姐,琳琅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呀?” 青萝眉眼不抬,抱琴笑着给令儿夹了一大块粉蒸肉盖在白米饭上面:“就你最聒噪,吃饭还堵不住你的嘴了?” 有了肉,令儿的注意力就被吸引走了。对她而言,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原也不过是问一下,毕竟琳琅平时对她们很照顾,突然说走就走,只道是琳琅家里人生病,琳琅回去照拂一下子,过两天就回来。但这快要将近一个月去了,琳琅也未露面。 青萝和抱琴都知道琳琅不会露面了。她被姑娘赶了出去,临走时近乎撕破了脸。从两人的对话中可以感觉还有第三个人插了进来,似乎是九殿下,抱琴并不十分确定。姑娘拒绝了一切从外面运进来的东西,以往藏在那些篓子里的零食小吃银两,再也不见。不过也没关系,姑娘如今并不缺这些,那些艰难的日子已经过去。 自打琳琅走后,姑娘又在床上躺了两天,后来听说老太君病的厉害,杜月镜在她面前哭了一番,她强打精神起来了,到老太君病榻看望。老太君的病状与二夫人的极为相似,都是头痛至昏阙,杜月芷每日针灸按摩,又着人去外面买了药材来,一一配成丸药,以备不时之需。 她想要悄悄将老太君的病治好,杜月茹的那只鼻烟壶是不能留了,然而她找了许久,并未找到,又不能去问老太君的丫鬟,免得她们生疑。针灸需要注意力高度集中,一两日没什么,长久下来,精神难免不济,有一日竟趴在老太君榻前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灵珠吩咐小丫鬟收拾多宝阁,听到了鼻烟壶的名字。 后来找着了机会,当她找着了机会要取走鼻烟壶的时候,手突然一顿,想到了一件事。 常氏是最先知道焦情与和息香犯冲的事情,老太君的症状与二夫人如此相似,难道她就不会疑心么?恐怕她也在查罢。杜月芷先不忙着收那鼻烟壶,万一自己先动了手,以后或许会成为隐患。 杜月薇看杜月芷又因着自己的医术在老太君面前露脸,心里气不过,打量着老太君没有精神理会自己,又隐隐起了其他心思。一日趁着常氏进宫见贵妃,没人管着她,专在杜月芷面前故意给自己的丫鬟使眼色。 那丫鬟便笑道:“三姑娘医术这么好,正好我们姑娘近日有些头疼脑热,不如三姑娘为我们姑娘把把脉,看看是怎么回事?” 杜月芷虽然会医术,却并不是大夫,这丫鬟的语气分明是将她看作那等医女,福妈妈冷冷道:“薇姑娘若是有头疼脑热,自有医术高超的大夫问脉开药,我们姑娘可没那个功夫。” 那丫鬟语气不屑道:“三姑娘反正会医术,什么疑难杂症都会治,连个头疼脑热也治不好么?而且放着现成的人不用,干嘛要再去请大夫呀。三姑娘不就是干这个的么?” 福妈妈冷笑:“且不说三姑娘是干什么的,我先让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 说着,不由分说就是两记耳光,她老人家人老手辣,将那丫鬟打得脸胀嘴斜,几乎快破了相,哭哭啼啼地闹着要讨回公道。 杜月薇也闹将起来,灵珠带着人喝住,问清缘由,杜月芷堪堪道:“我才要给老太君针灸,这丫鬟突然风言风语,把我视为外头野路子的医女,福妈妈教训了她两句,她不服,你可问问吧。”说着,似笑非笑,又补了一句:“问不清楚,我可没脸出去了,少不得让老太君为我主持公道。” 灵珠眼睛一转,陪笑道:“福妈妈是府里的老人,教训嘴不严实的丫鬟也是应该的。”说着,指着那丫鬟道:“这丫鬟口舌不严,怂恿主子,带去办事厅,让二夫人发落。” “是。” 灵珠收拾清楚了,又对杜月芷笑道:“姑娘可别理会那等小人言论。” 杜月芷正给福妈妈揉着手,道:“丫鬟说了什么不要紧,就怕她主子心里过意不去。” “怎么会?姑娘只给看得上的人医治,谁敢拿您与外头的大夫比?” 杜月芷一笑,继而认真看着杜月薇:“不过那丫鬟说的也不错,大姐姐需要我,我自然不敢不放在心上,正想着要给大姐姐看一看脉。” 杜月薇的丫鬟被灵珠惩制,心中原是不悦,听了这话狂喜起来,红唇微弯:“丫鬟说的话,做不得数,不过三妹妹真有此美意?” 杜月芷道:“自然。” 说着果真为杜月薇把了脉。 杜月芷眼睛微微一瞟,见杜月薇满脸得意,自己伸手在她手臂上的穴位轻轻一按,一阵酥麻酸痛之感奇袭而来,杜月薇疼得立刻跳了起来:“你干嘛?” “三姐姐这里痛,说明姐姐肉食过多,体内燥热,肝火旺盛,以后需要斋戒饮食,而且还要扎针。”说着,拿出针包来,上面几排全是明晃晃的银针,杜月薇脸色一下变得僵硬。 “诊脉就好了,其他的不必了。” “那怎么行?都到这一步了,索性妹妹就为姐姐治好了,以免落下病根。”杜月芷说着,命左右按住杜月薇,手快如刀在她身上扎了好几针,针针不见血,却比见血还要厉害。杜月薇疼得浑身大汗,偏偏舌头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叫不出声来。 她是坐在椅子上的,拼命摇晃,杜月芷挡住众人的目光,捏住杜月薇的下巴,凑近了,那双黑幽幽的大眼睛闪着报复的光芒,同时她另一只手还拿着一根针,细嫩雪白的手指,银针闪着锋利的光芒。 “大姐姐,看清楚了。” 杜月薇眼睁睁看着银针的尖对着自己,拼命摇头,但是杜月芷强硬地掌住她的下巴,令她动弹不得。 那针尖离左眼越来越近,杜月薇甚至能感觉到一股寒意从针尖直直冲入眼眶,好疼! “拿开,拿开!” 杜月薇尖叫起来,但是她心里的狂叫并不能让人听见。 她拼命眨着眼,在那根银针的上方,是三妹妹那张脸。 明明很是端秀明艳的脸,雪白香馥,却好像恶魔,笑容淬毒,凭空给人带来绝望之感。 杜月薇是真的被吓到了。 杜月芷让人放开她以后,她全身几乎湿透,脸色白的吓人,捂着嘴巴瘫在椅子上。 “大姐姐,出了汗以后,感觉如何?”她看见三妹妹笑靥如花,温柔问道。 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人,杜月薇瞳孔放大,连声叫着自己的丫鬟,逃也似的离开了。 等到了晚上,老太君知道了这件事,还以为两姐妹吵架,尽管病着,还想着要给她们讲和。结果杜月薇连晚饭也也没来,老太君气到:“薇丫头脾气越来越大了,不过是为着一点小事,芷丫头被她的丫鬟冒犯,也未说什么,怎么她反而赌气起来,显见得她才是受委屈的那个。” 夏妈妈劝道:“都是小孩子胡闹,老太君别生气,今儿她们姐妹别扭,等明儿见了,再劝劝也是一样的。” 然而到了明儿,老太君看杜月薇还没来,差人去问,回来道:“薇姑娘病了,起不来呢。” “好端端的怎么就病了?” 底下不知谁说了一句:“早不病晚不病,怕是装病吧,连老太君的话也不听了。” 老太君因而不喜欢,回头又安慰杜月芷道:“芷丫头,我心里都清楚着,你不白受这委屈,等薇丫头好了,我还让她给你赔礼道歉。” 杜月芷轻轻将拔下来的针放入针袋,笑道:“老太君,不用了,我不在乎。况且姐姐与我之间的嫌隙也不在这一朝一夕,来日方长,您身体为重。” 老太君欣慰地点了点头。 回去的路上,杜月芷想到那日她捏着针,比着杜月薇的左眼。 她说:“大姐姐,以后可别再招我,再有下一次,针就扎进去了。” 杜月薇脸色苍白,吓破胆的样子,令人有种意外的快感。 这种控制他人的感觉,仿佛未知的力量,要突破一切,酥麻,刺激,令人上瘾。 她害怕这种快感。 第129章 |城 杜月薇想着杜月芷或许会缠着杜月镜,手帕不由得拧紧,返身坐在石凳上,杜月茹又凑过来,哭丧着一张小脸:“大姐姐,你刚才为什么不帮我。” 杜月薇恨她刚才不争气,差点当着杜月镜给自己没脸,伸手直戳了一下她的额头,咬牙切齿道:“你还敢说,刚才我几度示意你,让你不要说话,你偏要说,还闹哭了五妹妹,你还嫌自己身上的事情不够多?” “大姐姐,冤枉啊,我,我真没有看见。”杜月薇指甲又尖又硬,杜月茹额头被戳红了,鲜红的一个月牙映着,也不敢揉一揉。 “你白长了这双眼睛,下次再不看我眼色行事,每月的新衣裳就别想了!成日还敢在我母亲面前卖脸,我念着你年纪小带着你,这都几年了,你还是这么不中用,连个新进府的都斗不下去!白养你了!不如告诉了母亲,撵你和你姨娘去阵线房做活,免得丢人现眼!”杜月薇越说越气,那气势上来,哪里还有二分在老太君面前撒娇柔嫩的样子,色厉内荏,皱眉怒斥,只比常氏有过之而无不及。 杜月茹哪里敢反抗二句,呆呆坐着被大姐姐骂。 杜月荇见四姐姐被骂,也不敢大声出气,摸着茶碗要喝茶,偏偏手一抖,茶盖落在茶碗上,发出“啪”的一声,杜月薇转过脸来。 杜月薇的脸被日光照着,脖子上又围了华贵的小貂尾,一张俏脸怒容满面,杜月荇见了,吓得嘴直哆嗦,大眼睛水汪汪的,可怜可爱。她本来又小,极受疼爱,美貌将来看着会比过杜月薇去。杜月薇早就不喜,平常杜月荇小心讨好,也还总被挑错。 果然听见杜月薇骂道:“五妹妹,刚才你四姐姐说了你两句,你就装模作样流眼泪,好叫你二姐姐心疼安慰。你竟比我还尊贵,一点委屈都受不得?我现在给你讲规矩,你眨眼睛干什么?!你敢哭,流一滴眼泪,我让你姨娘把这湖里的水喝下去信不信!” 杜月荇魂飞魄散,哪敢哭,吞着喉咙道:“大姐姐,我并没有,也不敢。” 杜月薇冷哼:“你们俩都给我记着,虽说都是我妹妹,可你们毕竟是庶出,现在还小,将来不知怎么样呢。到底是嫁给穷书生过下贱苦日子,还是嫁给王爷贵族过人上人的日子,全凭我母亲的一句话。你们姨娘在杜府是吃糠咽菜,还是锦衣玉食,也全看你们的表现。这话,不要总让我提点你们,知道了么?” “知道了大姐姐,我们绝对不会违逆母亲和你,你说一句话,我们什么都愿意做!就是现在惹了姐姐心烦,我们就罪该万死了,还求姐姐看在父亲的面子上,饶过我们这一回吧。” 牵连上姨娘,一损俱损,都是大事。 这府里但凡姓常的,都能横着走路。她们姨娘又不是什么好出生,贫贱里面挑人才挑上来的,说身份,没有常氏的话,也只好比丫鬟身份高一点,生了女儿,又比管事的媳妇身份高一点,再往上就没了。 平日月钱虽然不少,但左右打点,还要挤出一些送出府接济亲戚,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如果不是常氏母女心情好赏赐点,连出门衣裳都只能穿官中的,亲娘是一点闲钱也拿不出来的。便是老太君疼了爱了要赏什么,也是常氏操作,给不给,还得她说了算。且常氏一门把老太君哄的团团转,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姿态。 所以虽然都是主子,到底身不由己。 杜月薇敲打一阵过后,见两个妹妹低着头吓得要死,脸色这才好看了些:“算了,我也懒得骂了,你们是我妹妹,我这样要求你们,也是为了你们好。说到底,都是姓杜,难道我会为了一己私欲不管你们的死活?只要你们聪明些,别尽做蠢事就好,惹恼了我,我是要打的。” 杜月茹和杜月荇这才抬起头来,恍惚间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对杜月薇更是又惧又怕。 成英在身后给杜月薇按摩肩膀,笑眯眯道:“姑娘就是好性儿,这里坐了半日教导妹妹们,也该回去歇息一下子,晚上还要陪老太君吃饭,商议过两日去静安王府的事情呢。” “是了,我也该准备准备,走吧。” 杜月茹和杜月荇连忙跟上。 —————————————————————————— 那边杜月芷正在前面走着,忽听背后有人叫:“三姑娘,等一等我们。” 回头一看,兰蔓招着手儿叫她们,身后的杜月镜双目灼灼,微笑着走过来。 “想不到你走得这样快,我才晚了一步,你就不见影儿了,再一转弯,又在这里碰见,真是好巧。” 杜月芷看了看寂寥的前路,和福妈妈对视一眼,道:“二姐姐也从这边走么?” “是呀,我急着家去,从这里走近些。你怎么在这里?来散步?那你是来错了地儿。这里最寂寞无趣,是府里最偏的地方,就一个荷塘可看,不过夏日才有人来赏莲,现在还是春天呢,平日鬼都不来一个,要不是这里角门离东府近,我也懒得走。” 杜月芷插不进话,便等她说完,忍笑道:“二姐姐,你误会了,我这也是家去呢。” “你住在荷花洞子里?那岂不是冷死了。” 见杜月芷点了点头,杜月镜有些吃惊。荷塘附近有一处小院,是预备着给夏日乘凉的主子用的,平日只有洒扫下人住。冬天冷,夏天呢,虽然凉快,却因花草阴凉,又近水,蚊虫不少,女儿家皮肤娇嫩,被花蚊子咬上一口就了得了,杜月芷怎么会住在那里? “是不是伯母弄错了?” 杜月芷摇摇头,福妈妈笑道:“二姑娘,夫人没有弄错,给我们说了,府里暂时没有合适的院子给我们姑娘住,匆忙收拾了一间,暂且用着,等来日选好地方再给我们盖。我们姑娘又满不在乎,高兴半天,带着我们打扮了一下,也能住人……” 杜月镜扑哧一笑:“三妹妹,我听说你从很远的乡下来,以为很粗鄙,今日见你进退知礼,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以为别人传错了。现在听你喜欢这下人住的小院,我又开始怀疑你的来历,你究竟是满不在乎,还是故作玄虚呢?” 别人听来,杜月镜这话近乎无礼,但杜月芷知道这是她本性使然,亦笑道:“二姐姐,我喜欢这院子,是因为它是夫人奉老太君之意安排给我的,好的我住着承情,不好的,我也能收拾得像个舒服的住处,同样不负长辈们的心意。我倒不在乎是不是下人住的,咱们衣食住行都是她们准备的,若是她们碰过的我们就不能用了,那也太讲究过了。主子奴才同吃同睡,也能同心,不是更好么?” 杜月镜一听,竖起大拇指赞道:“说得好,你这话比一般人还要出色许多。我平日最讨厌别人说些虚情假意的话,可今天听了你说,心里倒也不厌烦,还觉得有些道理。” 杜月芷看了她一眼,笑意一点点浮上来:“大概是我虚情假意中透着真心?” “对对对!” 杜月镜上前挽住她的手,极为亲昵:“你这脾气极对我胃口,不如你邀我去你院中一赏如何?” 杜月芷本可以答应,却见兰蔓在杜月镜背后直摆手,又想起二房派了许多人叫杜月镜回去,自己再一留,杜月镜恐怕到了晚上都回不了家。因而想了想,和和气气道:“本来择日不如撞日,确实该请二姐姐顺路过去看一看,只是我昨日才搬进去,里面一地狼藉还来不及收拾。便是姐姐不嫌弃,我于漫天灰尘中接待姐姐,恐怕,这个……不大好。” 她的“不大好”说的很贴切,杜月镜忍不住又笑了。 这个新进府的妹妹,好有意思,说话不卑不亢,又露出许多不羁的意思,明明是拒绝,也能让人很舒服。 好想跟她亲近亲近,这乌烟瘴气的杜府里,她倒是一股清流。 兰蔓却容不得自己这姑娘再胡闹了,连忙拉着她的手:“姑娘,三姑娘忙着呢,没空接待你,咱们家去吧,等改日三姑娘有了空,咱们再来也不迟。统共就这么点路,隔得近,以后还怕没机会来么?” 半劝半哄的把杜月镜拉走,身后走过一大群人,还听见杜月镜回头道:“得空派人来跟我说一声,我就来了。” “记着了~”杜月芷唇边含笑,遥遥答应了声。 眼看着人都走远了,一主一仆这才往院里方向去。 才刚进了院子,满院鸦雀无声,单只听画壁在里面骂人,福妈妈脸一沉,高声道:“姑娘回来了。” 骂声一顿,就见帘子一掀,抱琴先走了出来,满面含笑:“姑娘回来了,怎么这样晚,我正要打发人去接呢。” 杜月芷微笑不语,画壁和慎儿也出来了,叽叽喳喳围着杜月芷,最后才是青萝。 青萝垂着头,手里捧着一个小手炉,先递给杜月芷,手炉烧的正好,暖融融的。青萝又道:“姑娘这帕子用了一日,解下来我洗了吧。” 杜月芷闻声有异,拉着青萝细细一看,果然眼睛肿了。 “怎么哭过了?” 第130章 |城 杜月芷选好了玫瑰,百合,水仙,鸢尾,芍药,昙花,玉簪花,蟹爪兰等,差人去集市上买。几百盆花买回来后,从后院进来,一盆盆搬到各个长廊,楼阁,亭台边上,有的花只需要浇点水就能活,有的花却还需要精心养护。 往常也有这样大批量买进花儿来,尽管派专人管,也还是死伤无数,不能摆出去用,浪费了许多。 杜月芷一一看过,命婆子:“这几样要每日按时浇水,施肥,修剪枯叶,滴除虫露;这几样要不定时浇水,每日一两次,不用移动;这几样暂时先放在阴凉处,不可让太阳直射,用滴灌,待寿宴时再搬出来摆。” 每种花都有不同的养护方式,浇水施肥也有这么多学问,那些人答应着,杜月芷看她们记下了,再叮嘱:“要有什么不懂的,再来问我,” “是——”三姑娘平易近人,与她共事不觉得有压力,各人齐心协力,按她说的做。 过了几日再去看,大部分花儿长得正好,娇艳动人,照顾的人称赞道:“按三姑娘说的做,果然是有效果的。”听了禀告,杜月芷将一些病伤死撤去,再亲看一回,处处妥当了,这才心满意足。她站起来,抱着一盆受伤的玉簪花,那莹白色的花瓣有些受损,乃是搬动时不小心造成。 “各位大娘照顾这些花儿的时候还是小心些,花儿不易活,又不是花园里种着,极易受伤。花瓣稍微有了瑕疵,就用不得了。咱们这几日多费心,等寿宴过后,老太君夫人们看各位大娘做得好,也自会有赏。” 一个婆子笑道:“何曾不是小心又小心,玉簪花花瓣狭长,饶是我们警惕,也还是有些磕碰。姑娘看,这几十盆单就这一盆有伤,其余皆完好无损呢。” “这样很好,承各位大娘的情。”杜月芷点点头,将这一盆花抱着,又命青萝:“拿些钱给各位大娘买些点心和烧卤,忙了这些日子,先暂时打打牙祭,等事后我再设一桌酒席,宴请各位。” 都想不到杜月芷这样大方,大家都高兴地道了谢,回去的路上,青萝抱着花儿,止不住的开心。杜月芷听着青萝哼着歌儿,笑道:“什么事这么开心?” “我是为姑娘开心。那些人以前眼睛里哪有咱们,现在呢,她们好听姑娘的话,百依百顺。” “是吗?我倒没有注意到这些。” “是啊是啊。而且,姑娘年纪这么小就有贵人相助,这是其他姑娘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杜月芷微微一怔:“贵人?” 青萝挤挤眼睛:“姑娘就别蒙我了。我知道那些悄悄从府外送进来的燕窝,白银,镶荣丸是怎么回事。如果不是有了银子,咱们哪有钱去赏别人呢,自己都快顾不上了。姑娘,我能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这个人,青萝见过的,可是杜月芷还是决定不要告诉青萝。 并不是知道的越多越通透,而是知道的越多,越危险。 青萝她想不到那么多的,小脑袋瓜子只装得下一点点东西。还是在她这个主子的庇护下,安稳平乐的度过这一生吧。 “你呀,对这个好奇对那个好奇,不怕福妈妈训你吗?” 一提到福妈妈,青萝脸色顿时变了,又紧张地补充道:“姑娘,我绝对没有好奇,只是随口一问,你不要跟福妈妈说!她老人家每日唠叨我够多了,再添上一件,我可不要活了!” 青萝撅着嘴抱怨,玉簪花的花瓣碰在她的脸蛋上,分外娇嫩,杜月芷抿唇而笑,主仆两人向家走去。 回到小院,看到抱琴正在清点丫鬟,聚了所有人,就等着杜月芷和青萝。原来是寿辰将至,二夫人按例要把所有人叫过去指点嘱咐,这件事可大可小,杜月芷命青萝把玉簪花放下,一同过去。福妈妈沉稳些,道:“总要留个人看家。” “留谁呢?”抱琴问。 看家或者出门对这些丫鬟都不是大问题,杜月芷看了看:“就留青萝吧。她不习惯久站不动,去了拘束,留她看家,顺便帮我治治这玉簪。” “您总是宠着她,身为奴婢,老是淘气可不行,不像伺候人的,倒像主子!您还没日没夜又是绣花又是照看花草的,累得清瘦许多,不能只对自己苛刻,对奴婢宽松啊。” “哪有,人家也在很努力的做事!”青萝不服气,为了证明自己也可以做个好奴婢,她说:“那我跟着姑娘去,让抱琴留下看家。” 这倒像是赌气了,杜月芷打圆场:“福妈妈,没关系,就留青萝吧。” 看杜月芷坚持,福妈妈也就不说什么了,她知道青萝忘性大,心也大,很严肃地对青萝耳提面命:“好好看家,不要随便让人进来,注意房间里的贵重器物,特别是姑娘才绣的拜寿图,还绷在绣台上呢,仔细飞了花粉弄脏了……” 一直嘱咐到青萝耳朵起了茧子,福妈妈才被抱琴又笑又拉着走了。青萝目送众人远去,默默关上院门,暗道:“福妈妈总把人当小孩子,难道我连看家也不会了么。待我把这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让她回来眼前一亮,好赞扬我!” 说干就干,青萝打扫起来,把鹦鹉拎出来挂着,喂了食,又把窗户打开,露出绣台来,通一通风,再做些洒扫工作,忙个不停。正忙着,有人敲门,青萝打开门一看,却是个眼熟的小丫鬟:“你是?” 那小丫鬟甜甜笑道:“青萝姐姐,你不认识我了么,我是真儿呀!” 真儿?青萝想了想,依稀记得是以前在这院子里服侍的人,后来院子里大换血后,只留下了令儿,其他小丫鬟全打发了。许久不见,她来做什么? 似乎看出了青萝的疑问,真儿乖巧说道:“我自离开姑娘后,在管事处当差,今天二夫人为老太君的寿宴召集所有人,大家都去了,你怎么还在这里?上头特意派我各处查看,叫人过去呢。” “非去不可吗?姑娘带着其他人都去了,吩咐我看家呢!” “都走了,只有你一个人?”不知是不是错觉,真儿若有若无看了眼院子,一道深藏的笑意从真儿唇边滑过:“府里戒备深严,还有人巡逻,进贼抢劫这些事断断不会发生。不过既然是三姑娘吩咐的,这倒也好办,姐姐亲自去跟上头的人说一声,也算帮了我大忙了。” 本来犹豫的青萝在真儿的一再劝说下,关好窗户,锁了院门,跟着她去回复管事的。 “就是这里,姐姐进去吧,我还要去其他姑娘院子里看呢,就不陪你了。”真儿笑着道。 青萝点头,真儿沿着岔路向别处走去,小小的身影消失不见。青萝进入院子,果然看见两个婆子守在那儿,犹自交谈各房的人数。青萝说明缘由,她们也没为难青萝,问了几句就放她回去了。青萝走在空旷的路上,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怪,可是又说不出来哪里怪。 回到院子,她继续拿起苕帚,要扫完整个院子。只听廊下鹦鹉不停叫道:“人来了,倒茶!人来了,倒茶!” 青萝四周看了看,没有人啊!回头冲鹦鹉笑了一句:“笨鸟,哪儿有人呢!” 鹦鹉眨着圆溜溜的眼珠,扑棱着翅膀,在架子上跳来跳去,尖声尖气叫:“人来了,倒茶,人来了,人来了!” 青萝看这鸟傻的厉害,摇摇头不理它,回头准备继续扫,忽觉眼角余光某处空了一块。 她猛地转过身来,窗台大开,里头绣台上绷着的白狸绢竟不翼而飞! 那可是姑娘费了两个月功夫,千辛万苦得到白狸绢,描样子,每日垂着脖子,风雨无阻绣完的啊! “不——” 青萝脸上血色尽失,扔掉苕帚,迅速冲入房间,在各个角落都找了一遍,还是没有!绣台空荡荡的,檀香袅袅,针线篓,竹绷子还在,唯独最重要的拜寿图不见了! 青萝发疯似的找了一遍又一遍,桌子,床底,厨房,小仓库,甚至连放鹦鹉的地方也找了,没有,都没有! 青萝浑身发冷,心跳的很厉害,丢了!她把姑娘最重要的拜寿图弄丢了! 她惶惶然,正无助时,院门开了,所有人都进来了,大小丫鬟围着杜月芷喜气融融:“老太君寿宴上一定热闹极了,到最热闹之时,姑娘打开寿礼,一定惊艳全场!” “姑娘倒沉得住气,不仅把二夫人给的任务办的漂漂亮亮的,连寿礼也是最好的,我看啊,满府没人能比过姑娘去了!” “是呀是呀,我们藏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那一刻的荣耀吗?” 笑着闹着,抱琴发现站在台阶上的青萝,青萝跟死人似的苍白脸色,吓到了她。 “青萝,你怎么了?”抱琴忙上来拉青萝,她手冰凉。 青萝缓缓抬起头,杜月芷还什么都不知道,目光温柔地看着青萝:“是不是一个人看家,又觉得无聊了?陪你下五子棋解闷好不好?” 这个时候,杜月芷的和善,仿佛一把刀子,将青萝最后的理智割的粉碎。 “姑娘,我该死!”青萝双膝一软,跪了下去,胸腔仿佛寒风刮过,大哭道:“我没看好家,寿礼丢了!” 第131章 |城 杜月芷回了府,先不管别的,叫福妈妈把自己当初进府带来的东西找出来。 她刚来时,周围全都是常氏的耳目,身上藏不得东西,因而将夏侯乾的玉佩与信,李婆婆的小匣子,还有一些私人物品全交给福妈妈收了起来。她老人家经历的多,自然知道如何藏东西,比她藏更好。 “不知放到了哪里,还需要找一阵子呢,姑娘先喝点茶罢。”福妈妈笑了笑,青萝从茶调子上倒了茶,端给杜月芷。福妈妈拿了钥匙去小库房,在里头翻检一阵后,抬出一只大箱子出来。这还是常氏当初分给杜月芷院子里的,装着木雕,摆件之类华而不实的东西,收在库房里从来没拿出来过。 库房里的钥匙是由福妈妈保管着,自画壁死后,院子里的人全换了,就更没有人打库房的主意了,藏东西最好。 福妈妈在箱子最底下翻出一只匣子,抱了进来,放在杜月芷跟前:“姑娘,这匣子和你交给我时一模一样,没有人开过,看这锁头……锁需要钥匙才能开,姑娘,你的钥匙呢?” 杜月芷小手把玩着锁,慢悠悠道:“丢了。” 其实不算丢,是扔了,那时以为再也不会开这匣子,又怕被别人发现,所以扔了钥匙。 “这可怎么办呢,没有钥匙,开不了匣子。”福妈妈愁道。 “这有什么难办的。”杜月芷一笑,对着房外道:“抱琴,茶喝完了,把茶杯收了吧。” 抱琴应了,端着托盘进来收茶杯,低了头,樱环髻上插着几只银华细钗,花瓣头大而美丽,钗身却又细又小,恰如银丝。杜月芷调皮地抱住抱琴,哈她痒痒,趁她不注意,顺手拔了一支细钗,藏在手心。 “姑娘别闹,奴婢忙着呢,该收拾睡觉了。”抱琴笑着按住杜月芷,什么也没察觉,端了托盘脚步轻盈地出去。 杜月芷笑着坐好,仔细观察片刻,将手里的银丝弯到某个弧度,伸入锁眼,试了几次后终于碰到机括,打开了。 匣子内放着香囊和小木牌,杜月芷将香囊抽开,里面的东西倒在桌子上,掉出一块玉和一封信。 展开信,信上的字迹飘逸,略微有些旧了,虽短,却情真意切。杜月芷又读了一遍,不知怎的,心中涌过浓浓的暖意,觉得自己对夏侯乾,确实不如他对自己好。 夏侯乾写信给她之前,她还不知道他是九殿下,又因一些小事与他怄气,想必他那时就很想掐死自己吧。 她看了几遍信,恋恋不舍地收好,然后拿起那块玉。烛光下,玉坠触手生温,晶莹剔透,中间一抹红痕,好似锦鲤在溪水空游,望之清艳,绝非俗物。 “好玉。姑娘,你哪里得的?” “一个朋友送的。”杜月芷胡乱诌了一通,站了起来,把玉比在裙子上,娇声问福妈妈:“福妈妈,这块玉怎么挂好看?” 福妈妈笑道:“单挂似乎辱了这块好玉,假若打个络子并着,又好看又尊贵。” “那就打去。”杜月芷催道。 “现在天色已晚,阵线房做活的都出去了,就算要打,也得明日才有。” 杜月芷可等不得,想到明日进学,见到夏侯乾,他必要问自己这块玉的。他那么深沉的一个人,心思完全猜不到,自己违了他的心意,再一又再二,就算他再克制情绪,也会有一点点失望吧。 杜月芷托腮出了一会儿神,玉越揉越软,温温地贴在掌心,最终她做了个决定:自己打。 福妈妈没有想到杜月芷会开锁之外,还会打络子。这些都是谁教的,已不可考,现在天色晚,她是断断不让杜月芷胡闹的。可是杜月芷又是何等倔强,哄着福妈妈去睡,又让青萝抱琴准备好线和绷子,自己换了亵衣,卧在床上,一心一意打起络子。 玉是通透的,用银色和月青色的线做底,中间匝朱线,打一个攢心梅玉络,该是绝配。 月色透过窗扉传了进来,银光满地,分外静谧。 “铛-铛-”子时钟已敲过,惊醒了趴在桌子上的青萝和抱琴。两人迷朦起身,外面夜色深沉,而杜月芷还在烛光下打着络子,嫩白的小手比着线,目光沉静,垂着头,连姿势也未曾换过。 “姑娘歇了吧,明日再做也不迟。”青萝打了好几个哈欠,双眼朦胧。 “明日就迟了。”杜月芷也听到了终声,揉了揉眼睛,对两个奴婢道:“我打得入神,竟忘了你们,你们快去睡吧,不用伺候我了。” 青萝被劝着去睡了,抱琴却不肯,她是大丫鬟,知道自己职责所在。她早温了一壶茶在那里,这时倒了一杯,端给杜月芷。杜月芷没空,抱琴就拿在手上,一口口喂了,然后拿簪子挑亮灯芯,让姑娘看的更清楚些。 杜月芷又打了两个时辰,终于打完了络子,拿了玉放进去,玉色红丝交相映,正合适。 她满心欢喜,忍不住在抱琴的伺候下穿了衣服,裙子上挂了玉,对着镜子轻移莲步,恰恰好,挑不出错来。 “姑娘戴着好美。”抱琴从地上站起来,细看几眼,笑道:“络子打得精美,玉又漂亮,总算不辜负姑娘这半日的功夫。” “哪有,我的手艺只是平常罢了。”杜月芷脸上闪过一丝可疑的红晕,换过衣服,把玉拿帕子包了,放在枕下,抱琴为她放下帐子,手不小心碰到杜月芷,冰凉的很,想来她守夜守得久,不知要多久才暖的回来。 “抱琴,”杜月芷从暖被中探出小脑袋,叫住抱琴:“夜深了,你也别去吵她们了,就在我床上一同睡罢。” “这怎么行,哪有奴婢跟主子同睡的。”抱琴知道府规,不敢僭越。 可是抱琴怎么犟的过杜月芷呢,杜月芷拿出主子的款来,抱琴也不得不从了。脱鞋上了床,满床都是绒绒的被子,熏炉里添了香片,烟雾丝丝缕缕溢出,舒服得要命。杜月芷睡着时又是另一个样子,软软的香香的,还喜欢蹭着人。抱琴侧身躺着,想要等杜月芷睡着再悄悄回房,可杜月芷小胳膊环着她的腰,贴的紧紧的,脱不开身,敌不过睡意沉沉袭来,黑甜一梦。 只是翌日起来时,抱琴被福妈妈好一顿说。杜月芷闭着眼睛张开双臂,让她们穿衣,口中迷迷糊糊道:“福妈妈,昨日我睡的好冷,求了半日抱琴才答应帮我暖床,你还不分青红皂白骂人家,好过分哦——” “姑娘,府里有府里的规矩,身为下人,怎么能随便睡主子的床,这不是乱了身份吗?” “可是人家冷嘛!”杜月芷穿好衣服,抱着福妈妈蹭啊蹭,把福妈妈蹭的脾气都没了,点着她的小鼻头:“你啊,就喜欢破戒。看你还没睡饱的样子,昨日的络子可有了?” “有了有了,抱琴,你帮我拿过来。”一说到这个,杜月芷就高兴了。 “是!”抱琴被福妈妈说了一顿,脸都红了,正要找点什么事做呢,一听杜月芷吩咐,忙去枕头下拿了手帕过来,取了络子和玉,邀赏似的递给福妈妈看。 络子打得巧妙,并没有掩住玉的成色,如烟如雾,相得益彰。大家拿在手里观赏一番,赞叹杜月芷手艺好。 “其实奴婢细细一看,咱们姑娘的女红做的精致,比其他姑娘们的都好,就连针线上面的人都比不过咱们姑娘呢。”抱琴帮杜月芷戴好玉络,看见镜中小人聘婷而立,笑道:“也就姑娘能配得上好玉,好络子,好……” 后面的她不说了,青萝笑嘻嘻地凑到她肩膀处:“好什么呀,你怎么不说了?” 抱琴噗嗤一笑:“这话我说得,姑娘可听不得,福妈妈知道了,还不得打我一顿。” 青萝哈着她的痒痒肉:“必是你的话污耳朵,所以才怕福妈妈打你。” “讨厌——”抱琴尖叫一声,转身要打青萝,青萝笑着跑开,闹得不可开交。福妈妈摇了摇头,虽然严肃,但眼中亦透出几丝笑意,开心是会传染的。她专心给杜月芷梳头,吃过早饭,叫令儿提了点心,一同去了前面。 杜月芷没睡好,一路打哈欠,眼泪汪汪的,杜怀胤心疼妹妹,抱在怀里低声问询,帮她揉着粉嘟嘟的小脸醒神,兄妹两情谊亲密,惹人注目。 胤哥哥,明明我们才是兄妹,为什么对她比对我好!杜月薇盯着杜怀胤,强忍着酸意,她恨死了杜月芷,扭身上了马车,气得浑身发抖!倒是杜月茹瞪了杜月芷好几眼,上了车,满脸不忿道:“大姐姐,你看她那副装娇弄痴的样子,恶心死人了!腰上还巴巴挂着一块琅琊玉,想跟咱们一样尊贵,简直是东施效颦!” 杜月薇不由得在心中冷嘲,蠢货,你还知道东施效颦呢,喝了一口茶,她突然想到什么,美目一抬,盯着杜月茹:“你刚才说什么?” “东施效颦……” “不是!你说她挂着一块琅琊玉?”杜月薇眉头微蹙,呼地掀起马车窗户的帘子,正好看到对面杜月芷上车。 第132章 文|学城 常氏不在,灵珠布了几日菜,打量老太君喜欢,寻常一起吃饭时,也会提提杜月芷。杜月镜也喜欢这个妹妹,跟灵珠一应一和,说了好多笑话,杜月芷表现非常大方,不仅都接下来,还能全部圆的又好听又不失幽默,又引出一些奇人异士的故事来,满桌吃饭都吃得慢,光听她三人说笑,有意思的很。 老太君也听得入迷,不知不觉多吃半碗粥,灵珠感慨道:“平时左哄右劝,老太君耍脾气不爱吃饭,今日见三姑娘可爱,又疼她,也不用劝了,自己倒多吃了半碗。” “你们跟说大戏一样,我听着高兴,不知不觉多吃了些。”老太君笑着:“从未想过芷丫头也有这么些见识。” “只是一些粗鄙的见闻,老太君没听过,就听个新鲜而已。” 杜月芷乃是重生之人,肚中见识可多着,如今才掏出一星半点,就引来老太君夸赞,其他人见风使舵,也跟着夸了起来。 “三姑娘看着年纪小,人确是见多识广,说话又是讲究中透着有趣,跟老太君一样,叫人怎么听都听不厌。” “是啊,倒不知三姑娘上没上过学,言辞很有大家风范呢。” “我单听那故事有趣,还不知三姑娘上没上过学……” 杜月茹在一旁听着,心中嫉妒,侧身对杜月荇道:“她本来就是乡野出身,哪儿有钱和时间去上学,这些肯定都是大哥哥教她的。她鹦鹉学舌学会了,在这儿卖弄,看着就可恶。” 杜月荇抿了抿唇:“四姐姐,三姐姐看着像是上过学的,你别这么说。” 杜月茹瞅了她一眼:“就你胆小怕事,我也不跟你说,我跟大姐姐说去。” 杜月薇听了杜月茹的话,觉得正好可以攻击一下杜月芷,便叫她当着众人的面去说。 杜月茹得到鼓励,心中得意,站起来道:“三姐姐,我听说你原本住在极偏僻的山庄,难道那里也有私塾?且私塾都是有些家底的人才读得起,你也有钱去读私塾,不用每日干活吗?乡下人嘛,我们都懂得。” 杜月茹话里的嘲讽之意所有人都听得出来。 杜怀胤皱眉道:“四妹妹,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好奇,大哥哥你又为何生气,难道三姐姐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过去,不敢说出来?” 杜月茹挑衅道。 杜月芷按住欲发火的哥哥,忙站了起来:“四妹妹,你有什么好奇之事,私下来问我,我一一讲给你听。现在老太君好不容易高兴,正在兴头,多吃了半碗饭,我们做孙女的该关心这个,逗乐老太君才是,其他无关紧要的事还是暂且放一放。” 杜月茹被她将了一军,显得自己没她孝顺,不由得涨红了脸皮:“你这是什么话,难道说我故意惹老太君不高兴吗?平日老太君也和和乐乐的,自从你回来,不知皱了多少次眉毛,你倒全推在我身上。我还没说你的好奴婢毁掉珍贵花品的事呢……” 她话音未落,杜月芷非常惭愧道:“这,这个……并没有……”她求助似的望向老太君。 毁掉花园珍品的,不是青萝,而是杜月茹的丫鬟,本来常氏没能陷害青萝,草草了结了此案,结果又被死去的画壁捅了出来,老太君什么都知道,只是碍于都是孙辈,才没有追究。如今杜月茹自己又提了起来,简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杜月芷巴不得杜月茹多说几句自己的坏话,说得越多,对自己越有利。 老太君已然沉了脸:“茹丫头,你越来越没规矩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造谣,我看你是太闲了,连家训都忘了!” 杜月茹正觉得自己可以让杜月芷难堪,没想到却遭到老太君的阻止,她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被老太君当面斥责,眼中一片惊讶:“老太君,我没有!” “你还说没有!毁掉花品的人明明是你的贴身丫鬟盛儿,却撒谎说是青萝,我念在你年纪小,没有发落,你倒不知收敛,拿到台面上来讲!齐姨娘!” 齐氏忙起身:“老太君。” “你是茹丫头亲娘,这两年茹丫头长大了,我就叫她还跟着你住,以前茹丫头跟着大夫人,说话很是知礼,怎么跟你一住,就如此放肆了?” 这分明是指责亲娘管教不严。 齐氏紫涨了面皮,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杜月芷见杜月薇一副冷漠之态,知道是她挑唆杜月茹,便对老太君道:“老太君,您消消气,才刚大乐,这会儿又生气,最容易伤身。四妹妹倒也不是针对我,只是年纪太小,言语间稍微松弛了些,严加管教就好了。” 杜月薇也不甘示弱:“是啊老太君,不必为了点小事闹的心情不好。都是齐姨娘出身不好,带坏了四妹妹,以后还叫我母亲多多费点心就是了。” 齐氏最忌讳别人说她的出身,当下浑身一震,闭目忍耐。 老太君闭了眼,看着齐姨娘和杜月茹战战兢兢站在那儿,一副畏首畏脚的样子,更是讨厌,摆摆手:“既然芷丫头说情,那这事就算了。茹丫头出言不逊,跪三日佛堂,将家训抄写十遍,拿来给我过目!齐姨娘管教不严,令你一同罚跪佛堂,静心思过!” “是。” 母女俩坐了下来,这一小段风波暂时过去了。 灵珠审时度势,道:“都是为了三姑娘才闹了这么久,一会儿三姑娘还要多说几个笑话,把我们都逗乐了才行。” 老太君道:“灵珠,才刚训了茹丫头,你又放肆。芷丫头笑话再多,到底有限,你怎么又给她出难题。” 灵珠鼓着腮道:“我是为了老太君。三姑娘一看就是读过书的,那书上颇多笑话,等她看了,说与咱们不就行了。” 老太君听了,便问杜月芷:“芷丫头,你可是读过书的?” “跟一个大夫学过几个大字,不全。”杜月芷谦虚道。 老太君沉吟一番:“咱们家的姑娘,虽然不必懂的男人的道理,但字总是要认识的。我们也有私学,教你们琴棋书画的,不教诗书演算,原本你父亲嫌累赘,宫里又为皇亲国戚建了独立的私学,你父亲便入了进去。一来是为了学知识,二来也可以跟其他府的少爷小姐们交流。你这几个姐妹都去上学的,近日为了去南安王府的事忙糊涂了,倒忘了你。既然提了起来,让你大哥哥写一个柬,把你补进去,一样也出学银,你们还小,不必避嫌,先学两年罢。” 杜月芷没想到居然引出老太君这番话,喜悦言于溢表:“真的吗?我也可以上学吗?” 老太君笑着点点头:“可以。” 杜月芷忙转身对杜怀胤道:“哥哥,那你快写柬,把我补进去吧!” 杜怀胤乐了,逗她:“急什么,现在又没有文房四宝,又不知把你安排到哪一处,怎么也要和老太君或者夫人商议了,才好写这柬。” 杜月芷皱着小脸,撅起嘴巴,满脸不高兴。 杜怀胤捏了捏她的脸蛋:“真那么想去,就急成这样了?” 杜月芷眼睛水汪汪的:“老太君都说准我去了,哥哥还欺负我。” “我也可以教你大字啊。” “不要,哥哥每日太忙,又喜欢讲奇怪的事情,我功课都做不好。” “我没嫌弃你笨,你怎么倒嫌弃我起来了?” 老太君看她兄妹俩斗嘴,听着有趣,心里高兴:“胤儿,你就别逗你妹妹了,也没什么可商量的,我做主,把你妹妹推荐给沈太傅。他的课倒讲的还好,浅显易懂,芷丫头聪明,学起来应该不会太吃力。” 杜怀胤见老太君发话,忙道:“是。” 杜月茹这一闹,倒把杜月芷闹到上私学,出乎杜月薇意料。她也没有足够好的理由阻止,还得装出笑脸来庆贺杜月芷,又送书又送文房四宝,杜月芷还笑得那么天真,说谢谢姐姐,杜月薇简直要呕出一口血来。 而杜月茹虽然跟杜月芷结下梁子,但也看出杜月芷不好惹,后来在她面前想要放肆,也会好好思虑一番,确定没错,才会打压她。 如今办在宫外的私学,分两种,一种是少爷们的私学,一种是小姐们的私学,老师是相通的,请了教习皇子的沈太傅,李太傅,郑太傅和周太傅教,一般固定,偶尔轮流当值。这几位太傅各有特点,学生们看着脾气选。去年沈太傅提议办特学堂,让公主和皇子也一同与皇亲贵戚们学习,感受宫外的生活,体察民情,居然获得了圣上的批准,所以偶尔也会有皇子公主们一同来上学。 杜月薇,杜月茹,杜月荇已经通过初学,认得了所有的字,正在学习更深层次的书籍,例如国学,列女传,诗经,以及一些史学书籍。杜月镜学得快一些,又对演算感兴趣,所以会挑喜欢的课上。杜怀胤,杜怀樽则是全面通学,既学诗词歌赋,又学琴棋射猎,甚至还要学战术,无论是重文还是重武,科考之前,也都要全部涉猎。 杜月芷如今去了,会被排在学习最浅显字词的沈太傅堂里,也就是说,她会与一群五六岁丫头片子做同学。 划重点,五六岁!黄毛丫头! 唉!她为什么要说只识几个大字!应该说已经会做诗了才对! 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杜月芷此刻的心情,怎么说呢,稍微有些复杂。 第133章 |城 夏侯慈无意中叫了菱妃“菱母妃”,自己也吓了一跳,小脸绷的紧紧的,眼神却很茫然地看着杜月芷。他只是想建议让杜月芷进宫,好和他们朝夕相处而已…… 杜月芷抿唇偷笑,不经大脑脱口而出的话,往往表达了内心最真实的想法,看来十三殿下已经在慢慢融化,进步显著,孺子可教也。 而最高兴的是菱妃,这是她第一次听夏侯慈叫自己母妃,竟是结了杜月芷的光,也不知说什么好,端庄地拉着夏侯慈的小手,把他抱在怀里:“好孩子,真乖,再叫一声?” 夏侯慈不愿意了,可是看到杜月芷温柔鼓励的目光,也不知从哪里来得勇气,别别扭扭又叫了一句:“菱母妃——” 菱妃几乎热泪盈眶,美丽的脸荡起激动而克制的喜悦,捧着他的小脸,爱怜得亲了亲。 “十三弟,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一道声音从门口传来。 “九殿下万福。”宫女们恭敬请安的声音响彻房间。 他来了?杜月芷为夏侯慈喜悦的心立刻变得忐忑起来。 “乾儿,别打趣你十三弟,这已是他的极限。”菱妃为夏侯慈解围。 夏侯慈脸涨的通红,黑幽幽的眼睛亮亮的,对着那个身影软软叫了一句:“九哥。” 夏侯乾穿着一件暗紫如意牙翅朝见服,面若冠玉,才刚从御书房出来,知道杜月芷已经到了菱妃的宫殿,便推开大臣的应酬赶了过来。旁边的宫女想要通报,他手微扬,那宫女便垂首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他边打趣十三弟边径直走了进来,一眼就看见了杜月芷。 这里是皇宫,杜月芷与他目光交接,两人三日未见,心中俱是一荡。那日老太君大寿,两人都很生对方的气,可是杜月芷后来知道夏侯乾尽管生气,该帮她还是帮她,暗地治了大姐姐一通,又觉得很对不住他。她因为忐忑愧疚而低下头,夏侯乾便以为她连看都不愿看自己了,心中不由得一沉。 夏侯乾先向菱妃请安,菱妃道:“你今日倒出来的快,快去见见你月芷妹妹。” 妹妹岂是能随便喊的?夏侯乾转念一想,去掉妹妹,唤了她的名字:“月芷。” 杜月芷回礼:“九殿下。” 夏侯乾看她脸蛋白白的,那日的掌痕已经消散,连胭脂也未涂,犹如清水出芙蓉,忍不住道:“今日入宫可还觉得累?是你兄长送你来的?来了多久?”杜月芷一一回答。听到她的声音虽然平静,却也很柔和,夏侯乾提紧的心便松了下来,就势坐在她身边。 两人既然开口,之前的种种便都算翻页了。其实都不是特别钻牛角尖,杜月芷从不肯浪费时间在无谓的事情上,而夏侯乾亦是。他们见面的机会不多,若是次次在这上面算账,倒白辜负了对方的心。 杜月芷第一次看夏侯乾穿这么正经的朝服,气度超脱,无意中散发威严冷然的气息。从前看良王穿朝服,只觉得温润如玉,而夏侯乾穿朝服,却很霸气,天下万苍皆在我身的霸气,简直让人窒息。她又想到,九殿下如今也有十六了呢,皇子总是比凡家子弟早熟贵气,他明明有许多选择,却偏偏看上了自己,该说他品味独特,还是很有眼光呢…… “你又在发呆了。”夏侯乾静静看着她。就那么一小会儿功夫,她就眼神迷蒙,沉浸在另一个世界,哪怕他在她面前也丝毫不能阻止她的胆大妄为。 杜月芷从神游中被他拉了回来,眨了眨眼,毫不脸红地说:“殿下英姿俊挺迷倒众人,连我也看呆了,请殿下恕罪。” 夏侯乾:“果真如此吗?” 她肯定点头:“果真如此。” 哪怕是胡言乱语他也信了。夏侯乾薄唇微微勾起,淡淡笑意弥漫。 他们说话声音很低,别人都听不到,菱妃坐在一旁细细看了二人神色,心中已然懂了。只在心里叹道九子不思量,那杜月芷虽说花容月貌,然则年纪尚小,兼之是杜府庶女出身,身份复杂,若九子喜欢上了,倒真有些费事。可她这么多年来也没看到九子喜欢谁,这孩子心思深沉,原以为他无欲无求,没想到真么快就有喜欢的人了。只是当菱妃看到杜月芷端正坐着,而夏侯乾侧过身来靠近她,是方便让杜月芷听到的姿势,菱妃的心情便有些微妙了。 菱妃对杜月芷的喜欢溢于言表,吃完饭,带着她去宫殿周围逛逛,这里清净,也不怕被人看见。夏侯乾让人带了许多吃食跟着,浩浩荡荡的,杜月芷禁不住脸红腹诽,在九殿下眼里,她究竟是有多么会吃…… 夏侯乾才不管这些,他弄了许多好吃的,就算每一样杜月芷只咬一口,那也能吃得很饱。吃饱了,才能长个,长高,长大,她就是太瘦,得多补补,要不然总被人欺负,连反击都柔弱无力。 到了快告辞的时候,夏侯慈抱怨杜月芷一直跟九哥说话,没有拨出时间留给自己,颇为不满。杜月芷忍不住笑道:“那十三殿下想怎么样呢?” “菱母妃说你要回家了,以免误了宫禁,那……你陪我下去采一束花吧。”夏侯慈想了想道。 采花这件事倒不会花费很多时间,杜月芷答允了他,两人便去了。夏侯乾自然也是跟着去的,只听菱妃道:“乾儿留下。” 夏侯乾定住脚步,杜月芷猜到他二人母子有话要说,便安抚道:“九殿下,我与十三殿下就在附近,很快便回来。” 夏侯慈急着带她去采花:“月芷姐姐,再不去就晚啦——” 杜月芷被夏侯慈拉着,走到很远的地方才回头,看那高高的亭台上面,风一阵阵吹过,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再看着夏侯慈欢快无忧的身影,她缓缓仰头,这一片花园周围,都是很高很高的亭台楼阁,又远又近,鳞次栉比,再往上,就是小小的四方的天空。 也不知,活在这样的天空下,是什么感觉。 杜月芷莫名有些心悸。 “母妃,您有话问我?”夏侯乾坐下。 菱妃问:“乾儿,你在西疆被人偷袭,差点没命,是谁救了你?” 夏侯乾沉默片刻:“是她。她是杜府遗珠,今年才找回来,尚未出头露面,京城多数是不知道的。” “我心中也有预感是她。只是没想到她是护国将军的庶女……” 夏侯乾见菱妃脸上蒙上一层烦闷忧愁,不由得握住母妃的手:“母妃,出什么事了,您不喜欢她吗?” “我喜欢她。方才母妃头风犯了,是她喝退阻挠的宫女,大胆为我医治,当真算得上一个奇女子。只是她长得太像母妃认识的一位故人,母妃有些担心。” “什么故人?” 菱妃摇了摇头:“故人乃是逝去之人,不宜再提,或许是母亲想多了,只希望她二人毫无瓜葛。” 夏侯乾还要再问,菱妃却话头一转,提到了另一件事:“母妃看你的意思,是喜欢的紧,若是你认定她了,待她及笄,你的府邸也建的差不多了,母妃便请你父皇赐婚,将她娶进来,给予侧妃的名分……” 夏侯乾微微一顿,打断道:“我只会娶正妃。” 菱妃听了这话,不由得心头沉重,眉头微蹙:“乾儿,痴情令人苦。母妃是过来人,看得明明白白。这孩子虽然年纪小,却聪明内敛,心思自比别人多一重,你对她推心置腹,她不一定坦诚相待。何况她这样的性格,多半是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便是你娶了她做正妃,往后你有了侧妃,通房,以她的性子,能受得住吗?” 她受不住的,夏侯乾很清楚,她无论身处多么污秽黑暗之地,内心自有一股傲气,触碰了她的底线,她便再也不会回来了。想到这一点,他的心立刻掀起了滔天巨浪。 “我不会有侧妃,通房。我会等她长大,若她答应嫁我,这一生便只与她举案齐眉!” 沉稳的声音,是承诺,也是誓言。 “乾儿,你糊涂,世上好女千千万,你为什么偏偏看上她。举案齐眉,你能保证她能心无旁骛,像你喜欢她一样喜欢你,一辈子不变吗?” 夏侯乾微微怔住,他想到了二哥夏侯琮。 他不能保证她心无旁骛。因为她与二哥之间一定有什么,只是她从来不透露。她身上有太多秘密,太多令他猜不透看不穿的东西了,他竟无法全部掌控。母妃的一席话,令他重新审视了一下与她的关系,倘若她喜欢的是二哥,是五哥,倘若她随她的父亲一样,也支持的是太子…… 她会背叛他吗? 她背叛他,他还会喜欢她吗? 他的眼前浮现了那张雪白秀美的小脸,她那双隔着雾气望过来的眼睛,淡淡的,冷冷的,有时柔弱无助,有时狡黠可爱,有时隐忍沉静,明明还是豆蔻少女,却吃尽了苦头,明明悲惨到了极点,却又能摇身一变,否极泰来……她像那面百花镜,每一面的她都那么令人想探究下去,或许探究得越深,陷得越深。 在母妃凝视的目光中,夏侯乾站了起来,走到窗前,身影在光影中修长挺拔:“那又有什么关系,至少她现在是喜欢我的。” 第134章 |城 四位皇子拜访杜府的事很快就传遍了京城,杜怀胤尚无功名,已让多位皇子视为贤才,成为炙手可热的少年才俊。但是同样欣赏杜怀胤的,亦有东宫的那位,不知这杜府嫡长子该如何抉择,不少人都在观望这场博弈。 杜怀胤深知抉择的重要,因而更加慎重,轻易不肯透露半个字。 且杜月芷生了病,他无心理会流言蜚语,每日只想帮妹妹养身体。但是他顾着上上下下的目光,不便去,便请了二妹妹杜月镜代他去。 杜月镜天天去看望杜月芷,朱氏知道后,先是煲了汤让杜月镜带来,后来见这孩子实在可疼,给她送了东西去,她必有回礼,因而心中也疼她几分,隔了几日就来看她。 朱氏温柔可亲,内里又稳重坚定,杜月芷也不知为什么,觉得她很亲切,大概病中柔弱,不免把朱氏当作了依靠。朱氏向来有手脚冰凉的旧症,杜月芷无意间发现,为她写了一个方子,调理了半个月,果然就好了。 杜月芷与二房亲近,因为亲近,说的话也多了些,朱氏这才知道大房对杜月芷做了什么,不由得气结。她住在侧府,不怎么过问正府的事情,把杜月芷当作了半个女儿,私底下还是很偏向她。 朱氏自从嫁给杜羲,被杜羲宠着,连个侧室姨娘都没有,底下人经她调理,随便挑出一个便是英才。她想做什么,杜羲从来不制止。现在杜羲封了钦差大臣去江南查案,朱氏写信给他,提及杜月芷,杜羲阅完,回了加急信:长嫂幼女应多加照拂。 近来朱氏频频插手正府的事,让常氏察觉到威胁,两房暗自压制对方,朱氏不示弱,常氏虽高她一头,一时也无法完全把她打压下去。 另一边,杜月薇自以为花容月貌,在水阁颠倒众生,心里窃喜。 杜月茹看嫡姐还蒙在鼓里,一不做二不休,把这浑水搅得更浑,告诉她,杜月芷吸引了所有皇子的注意,且手段比她更加高明,更加有用,说不定这么多杜府女儿中,只有一面未露的杜月芷才是最受欢迎的那个。 杜月薇自尊心受挫,万分刺激,又在杜月芷院子里大闹一场。 杜怀胤当晚就去见了老太君。 “老太君,我曾向您起誓,会把月薇当作亲妹妹,把月芷当作三庶妹,决不让月芷越过月薇去。这么久以来我一直秉承诺言,只要月芷过得好,我可以不见她。但您又是怎么做的?月芷发高烧,病的死去活来,却连大夫也不让请!” 夏妈妈看了看闭目养神的老太君,又看了看义愤填膺的杜怀胤,叹了口气,道:“胤少爷,您错怪老太君了,老太君对此事一无所知,其实夫人……” 她还想解释,老太君制止了她,转头对杜怀胤道:“胤哥儿,你不用急,我不偏不倚,当初能给薇丫头一个交代,现在也能给芷丫头一个交代。你现在不要分心,专心准备秋闱考试,内宅的事我来处理。” “谢老太君,我等着。” 杜怀胤俊眉舒展,敛身告退,夏妈妈沉默片刻,问道:“老太君,这件事是夫人瞒着您的,您怎么揽到自己身上了,叫胤少爷误会您呢?” 老太君缓缓闭上眼睛:“胤哥儿的命门是芷丫头,大夫人要除去他的命门,胤哥儿定然不会放过大夫人。与其闹到阖府不宁,不如我来担着,胤哥儿顾及我是祖母,不敢说什么,大夫人那边,再敲打敲打也就罢了。” “大夫人与胤少爷面和心不和,都是为了那件事。老太君,我们当初送走三姑娘,是不是送错了?我是亲眼看过姑娘吃苦的,她没有过过好日子,现在回了杜府,又被大夫人压制,差点送了小命,早知如此,还不如当时很狠心,不让她回来……” “一步错,步步错。”老太君握着手里的佛珠,光滑的一颗一颗转动,手上皱纹深深:“她永世不会原谅我了。” 夏妈妈劝道:“公主心性善良,会理解您的,当初是她求的您,您送走三姑娘,是在帮公主,也是在救三姑娘……” 当初当初,若没有当初,也就没有现在的烦愁。老太君何尝不知道一碗水端平才是正道,只是人都有私心,月薇是从小养在身边的,又有富甲一方的常家在背后做支持,聪明嘴甜,小时还跟着她睡了好几年,夜晚每每被往事折磨时,都是月薇在身边用小手擦去她的眼泪,娇娇软软,抚慰哀心。 只是宠坏了她,越发恣意妄为了,人命岂能轻贱? 沉香屑,檀木佛,外面月朗星稀,黑暗中传来虫鸣,悠悠入夜。 翌日天光大亮,众人请安,老太君当着众人的面斥责了常氏,常氏脸红,辩解道:“已经派人去看望过三姑娘,若说不理不问,是绝对没有的。” 老太君直视:“派的谁?” 杜月薇身边的成英脸色苍白,跪倒在地:“老太君,是奴婢。奴婢去的时候,三姑娘明明已经好了许多,并没有性命之忧!” 杜月芷身边的抱琴驳斥:“成英,你撒谎!你进了房看过三姑娘,知道她病的重,我们求你请大夫,你居然视而不理,还肆意折辱我们,扬长而去。” 成英看了杜月薇一眼,杜月薇对她摇了摇头,成英便对着老太君连磕了几个头,哭得梨花带雨:“三姑娘若是看奴婢不顺眼,大可告诉薇姑娘,要打要罚,奴婢任凭处置。又何必闹到老太君面前,还让抱琴造谣……” 话还没说完,一串佛珠从天而降,重重打在成英脸上,成英的脸顿时破了相,血肿一片。继而只听一声厉喝:“混账!当着我的面,你还敢撒谎!” 老太君生了气,又咳了起来,所有人都跪了下来,常氏心中疑惑,上前要帮老太君抚平气息,被她一把推开:“大夫人,你派的妥当人!就连九殿下也知道我们有个病重的庶女请不到大夫,还特特问了我,叫我老脸往何处放!这样欺上瞒下,谋害主子性命的丫鬟,还留着干什么?没得教坏了月薇!” 意即要把成英打发出去。成英是常氏教出来,放到杜月薇身边做贴身丫鬟的,这么多年悉心教导,好不容易成了左膀右臂的存在,现在打发出去,岂不是多年心血付之一炬?但是老太君这股气实在来得蹊跷,莫非是有人暗地告状?常氏只得拿温言软语劝着。 只是老太君意已决,杜月薇帮成英说了几句话,反而遭到斥责。 成英捂着脸不敢哭,只一味磕头求饶:“奴婢错了,求老太君饶过奴婢这一回,奴婢再也不敢了!” “大夫人,你还在等什么?!”老太君瞪着常氏。 常氏实在无法,叫人把成英拖了下去:“把成英带下去,听候发落。” 二夫人朱氏抬眼看了看常氏:“大夫人好脾气,当家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学会了包庇犯错的丫鬟了?我可记得前几日将茶水泼在薇姑娘裙子上的丫鬟,还打了三十板子了呢。这丫鬟虽是一等丫鬟,但老太君为她生了这么大气,若是叫我,先打三十大板,关到柴房吊起来,不准给吃的喝的,再慢慢发落她。” 这番话说出来,常氏无法装傻,冷冷看了一眼朱氏,又冲那些婆子道:“你们听见二夫人的话了?还不照做?” 可怜成英没来得及再跟主子说什么,就被拖下去了,杜月薇气得脸色都变了,站在那里很恨看着杜月芷:“杜月芷,你现在满意了,逼着我的丫鬟去死,你好手段!” 杜月芷还跪在地上,一脸平静:“姐姐,你冷静些,成英的事求求老太君,她还会回来的。” 杜月薇看她安然不动,心中隐隐有些惶恐,越是惶恐越是色厉内荏,逞一时口舌之快,等被厉妈妈捂住嘴时,杜月薇已经骂的眼睛都红了。 “薇丫头,你看看你,现在都成了什么样子!”老太君见杜月薇身为嫡女,不顾自己的身份,为了一个丫鬟竟然如此失态,越发生气,咳得更厉害了。 朱氏忙也上前拍背,老太君拒绝了常氏,却没拒绝朱氏。常氏尴尬地站在一旁,朱氏瞟了她一眼,帮老太君拍背平气,待老太君气消,又和和气气道:“屋子里跪了一地,姑娘们身子娇贵,于姨娘又是重身子,实在不方便,老太君不如叫她们都起来吧。” 老太君经她提醒,往下看了看,便道:“你说的很是。刚才气得狠了,倒忘了她们。”便叫起,丫鬟们将主子们扶了起来。 朱氏看着,又叫杜月荇:“五姑娘,扶着你姨娘些。” 往日常氏总不许庶女跟姨娘太接近,哪怕是亲娘,也有尊卑贵贱之分。杜月茹因为从小在常氏身边长大,已经被教的与生母于姨娘生分了许多。杜月荇性子柔顺,还离不开于姨娘,只是碍于常氏在,不敢亲近生母。 现在朱氏这样吩咐,倒像是允许她与于姨娘亲近似的,心中欢喜,乖乖扶了于姨娘坐下。 于姨娘挺着大肚子,亲昵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又向朱氏投去感激的目光。 第135章 |城 老太君带着杜月芷坐在大马车内,双马在宽敞大道上飞奔疾驰,杜月芷担心老太君的身体,示意让车夫慢些,然而老太君却摇了摇头:“芷丫头,我们要尽快回府。” 杜月芷只得作罢,想着夏侯乾在外面,又无法撩起车窗帘子看看情况,耳朵灵敏地捕捉到外面达达的马蹄声,听着,离自己是极近的。 夏侯乾带来的消息另老太君震惊。 原来杜怀胤在宫中根本就不是为了治水,实是三皇子意图谋反,协同母妃犯上作乱,逼迫怀帝下遗照。而夜巡合清宫的侍卫并未发现端倪,圣上夜宿妃嫔寝宫本就正常,寝宫若是关上门来,里头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然而最后还是被担心雨水倒灌而四处巡逻的杜怀胤察觉,子夜发生了一次小规模的战斗,到了清晨,又进攻一次。 三皇子夏侯麒早就在合清宫布下诸多眼线,宫外还有人接应,万一逼宫不成,就逃亡而去。幸好菱妃寝宫亦在附近,杜怀胤禀告以后,夏侯乾随即调令大批人马看守宫中八门,重重包围,便是夏侯麒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去。 穷途末路的三皇子绝望之下,以怀帝作为要挟,对峙禁卫军。 这也就是为什么杜怀胤滞留宫中,而杜璋进宫后也一去不复返,是因为宫里封锁了消息,只进不出,一直到今天……夏侯乾简短道:“合清宫已破,三皇子与母妃自刎而亡,宫中走水,父皇一时离不得怀胤,怀胤担心家人,父皇便命我出宫照看。” 逼宫毕竟是天大的事,幸而老太君见多识广,脸上没有露出丝毫波澜,等上了车,也依然硬朗地端坐着,命杜月芷:“叫他们再快些。” 马车很快到了陆府,朱门大开,守着许多带刀禁卫军,从台阶上一直延到长街尽头。夏侯乾骑着高马护送马车过来,最后一拉缰绳,禁卫军头领吴沉上前,单膝拜倒:“参见九殿下!” 夏侯乾看了他一眼:“你怎么在这里?宫里的事了了?” 吴沉原本是御前侍卫,在宫里二十年,慢慢升为禁卫统领,深受上圣上器重。此时见夏侯乾问,他沉声道:“卑职奉圣上口谕,护送杜将军与中郎将回府。” 夏侯乾道:“有劳。现在杜府已无大碍,你先带人回宫照看,稍后我再与你汇合。” 吴沉怔讶:“殿下不与卑职一同回宫?” 夏侯乾目光扫过马车,帘子静悄悄的,微风吹起一阵涟漪。他心一动,对吴沉道:“现在杜府倒了两个顶梁柱,恐会乱成一团,我与怀胤有生死交情,自然要留下照料。现在宫中极乱,你且先回宫,父皇的安危要紧,有什么事等我回宫再说。” 吴沉道:“殿下能这么想,实是为圣上免去后顾之忧,令人敬佩。这些人我给殿下留下,现在余党尚未剿灭,城内不安,望殿下务必小心。” “去吧。” 马车驶入府内。 “来了来了,老太君回来了!”管家和各位管事们早已候在那里,只等老太君来了,便过来搀着,簇拥着去看望大爷和少爷。夏侯乾看着那一抹幽淡的倩影消失在石屏另一边,叹息似的摇了摇头。 不知她会不会哭呢? 两位爷暂时都摆在一个房间里,老太君过去一看,二人浑身浴血,眼目紧闭,仿佛是个血人,只道是活不了了,当场就后退几步,显些晕厥。 她满头苍发,颤微微伸出手,喉咙发出气音,嘶哑不已:“璋儿,胤哥儿啊……” 纵使满身绫罗绸缎,享尽后福,却依然阻止不了生死大事,老人颤抖的呼唤令人不忍卒听,周围也响起此起彼伏的哭泣声。 二夫人与于姨娘忙去扶,常氏却打落于姨娘的手,命她退下,自己却端端扶住老太君另一边:“老太君别急,两位爷只是受了些轻伤,又太劳累才晕过去,身上的血都是别人的呢。媳妇已经命人准备东西清洗,此时不宜惊扰,老太君才刚回来,先去歇歇吧。” 呈现虚弱之态的老太君被扶开,朱氏在身旁照顾,常氏看了一圈,道:“都别哭了,来人,把大爷和少爷送到沐房去。” 底下人又拿了清洗的东西来,常氏亲自挽袖,带着婆子和贴身丫鬟擦洗杜璋,于姨娘和齐姨娘则侯在外面。“大少爷的人来了没有?” “来了,剑萤在这儿。”有人回答。 剑萤也早来了,她是服侍杜怀胤的大丫鬟,伺候起来自比别人得心应手。只是在她看见杜怀胤的那一刻,眼泪崩溃而出,一直不停地掉,连搭下手的小丫鬟都吃惊地擦了一回又一回。 “剑萤姐姐,您可别哭了,老太君还等着呢,忍忍吧。” 剑萤一边哭一边干活,手上清洗的动作不停,只是心里却像要死过去一般,怎么忍都忍不住。少爷英俊的脸慢慢露了出来,她看清了那些伤痕,胡乱拭去眼泪,脸上便沾上杜怀胤的血,被泪水一冲,倒像是血泪一般,蜿蜒而下。小丫鬟都要吓死了,左右一看,看见杜月芷站在外头,忙出去悄悄告诉了。 杜月芷知道剑萤受着极大的内心悲痛,可此时她又不能进去安慰,只得差人请了福妈妈过来,让福妈妈进去照料。 两位爷终于清洗完毕,换上干净衣裳,送到老太君跟前了。一时又叫人请医,一时又打发人回避,闹了好一阵子。月薇早已哭花了脸,在父亲和杜怀胤身边紧紧守着,两个庶妹亦是哭得双眼红肿。 唯独杜月芷坐在杜怀胤身边,看着大夫开的药方,指出一两处有疑问的地方,大夫改了,才叫人拿去抓药熬服。 杜怀胤总也不醒,皮肤又有烧灼的地方,想是合清宫走水导致。杜月芷想了想,拿了些清水,慢慢拍在杜怀胤的太阳穴和手腕处。周围哭声一片,她却意外平静得很。 只要能活下去,只要活下去就好。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兄长能够在合清宫全身而退,其他的并无所求。眼下看来,哥哥除了受了些皮肉伤,竟也算得上完完整整回家了。 她心中的欢喜是别人想不到的。 杜璋毕竟是征战四方的将军,身骨强健,很快就转醒,他看到哭红了眼的女儿们在身边守着,一个比一个哭得厉害。铁汉柔肠,纵然身上有伤,还是一个个轻声安慰着。见月薇哭得小脸都红了,又伸手摸了摸月薇的头,说了几句话,将她哄的笑了。 “父亲——”月薇轻轻依偎在杜璋怀里,伸手抓着他的袖子,眼眶一红:“你不知道女儿心里有多担心,这几日茶不思饭不想,就觉得有事情要发生,果然今日你和哥哥回来,浑身是血,吓坏了女儿……” 常氏在一旁也用帕子拭了拭泪:“大爷也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一个口信也不捎回来,白叫人煎熬……” 两位姨娘已经哭得如梨花带雨,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尤为齐姨娘,哭得最大声:“早知道大爷会受伤,我就不该劝大爷进宫去,可我也是担心胤哥儿,谁叫我总是喜欢乱操心呢……” 齐姨娘求罚,老太君却赞她心思细腻,想的比别人多,若不是杜璋也进宫去了,胤哥儿只怕应付不来,所以便赏了齐姨娘许多东西,后来面子上也对这一房好了许多。 娇妻美妾在身旁,子女皆在,杜璋古铜色的脸露出几分欣慰,他与她们说着话,并没有看在另一边的杜月芷。同样,杜月芷只顾和剑萤照顾着杜怀胤,对杜璋并无半分反应。 婆子又拿了一张药方过来:“姑娘且看看大爷的药方,可有没有什么地方要改的?” 杜月芷为杜怀胤整理着袖子,借着婆子的手瞥了一眼,笑道:“我医术有限,也看不大懂,只是父亲烟熏入体,需要拔火呢。”那婆子出去告诉了,大夫左思右想,拔毒清热,最好的药莫过于黄连,便又添上一味黄连。 福妈妈看着杜月芷那张小脸,顿了顿,问道:“姑娘,黄连可是大苦的。” 杜月芷垂下眼睫毛:“良药苦口利于病,父亲病了,多吃些黄连对脑子有好处。” 到了晚上,杜怀胤醒过来,杜月芷才知道后来的事。 原来杜璋进宫后,深知拖的时间越久,对怀帝越不利,便与太子商议趁着大雨安排进攻。太子无异议,杜怀胤与夏侯乾一个正面强攻,一个侧面突袭,攻破了合清宫。怀帝只是受了些轻伤,身边的妃嫔宫女全部自刎,鲜血流了一地。 三皇子却消失不见,怀帝将手里誊写了一半的圣旨拿起来,放在蜡烛上面烧了,黑红火焰过后,灰烬如烟,他苍老衰败的脸上露出几分厌恶与憎恨:“孽子畏罪而逃,给朕去追,朕要将孽子五马分尸,方解此恨!” 这与杜月芷前世所知的有些出入,她依稀记得三皇子也是自刎而亡,这一世怎么是脱逃?是夏侯琮隐瞒,还是史实不实? 总之找不到夏侯麒,这件事便成了无头公案。一直到很久以后,杜月芷才知道夏侯麒去了西丹,隐姓埋名,后来的际遇便是今日再难想到的。那时候她已成了夏侯乾的妻,亲身处于权力漩涡中心,所见,即是史实。 夏侯乾适时提到她对自己的冷淡时,杜月芷只是装傻:“咦,有吗?我怎么不记得了?”说罢就势逃走,然而夏侯乾却不如今日的好脾气,一言不合就攥住她的手腕,那压低的目光让她面红心跳,腿都在发抖,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全然记不起来,只记得从酸软中醒来后,看着腰上两侧的大掌青痕有点想哭。 给她一千个胆子,也不敢再对夏侯乾“冷淡”了。 第136章 文|学城 夏侯乾因身份特殊,且天色已晚,被老太君与杜璋劝说留宿。这倒是杜月芷没想到的,她一直躲着他,在府内撞见时,远远看他走近,自己倒先停下脚步,从另一个小径走了,留给他一个冷淡的背影。便是迫不得已必须说话时,也是清清冷冷,一丝笑容也没有。自从琳琅被送回去以后,杜月芷加强了小院的防范,夏侯乾是想见她也见不着。如今好不容易见着了,却被她三言两语冷漠打发,且话里话外满是隔阂与客气,竟把他当作外人对待。 吃饭时,不知是谁安排的,她的位置竟在夏侯乾旁边,硬着头皮坐下,结果无论怎么躲,也躲不开那道炽热的目光。恰好老太君感念夏侯乾年轻英勇,尽管身体还没恢复,少不得多问几句,他一本正经回着老太君的话,目光是同一个方向,毫不掩饰地在她脸上打转。 这是探寻的目光,耐人寻味。 她想跟他彻底断了联系——在“利用”他这么久,挤进了他的心后——究竟是有多狂妄的想法,才会以为他夏侯乾会做亏本买卖? 夏侯乾特意让人安排两人坐在一起,她越躲,他就越要让她无处遁形。此时毫不掩饰自己侵略性十足的目光,满屋子的人,唯有她一人能懂这目光的含义。 看着她在自己的凝视下,先前强撑的冷淡一点点被打散,最后脸颊绯红,微微垂下头去,再也不抬起了,夏侯乾才满意地收回目光。 杜月芷有些羞恼。后来她又想,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眼观鼻,鼻观心,且熬到他离开就是了。 耳边只听到杜月茹甜甜的笑声:“九殿下,我们府里新进了一个湘西厨子,做菜色香味具全,这道云波豆腐很好吃,您尝尝吧。”说着,让丫鬟布菜。杜月茹不比其他姐妹,知道想要什么就要自己去争取,去年本以为可以攀上夏侯琮,结果这件事无疾而终,如今看来,九皇子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所以她便有意让夏侯乾注意到自己。 夏侯乾轻笑:“有劳四小姐。”一时又说:“的确好吃,豆腐嫩的入口即化,唇齿留香。” 杜月茹大为欢喜,越发热情起来,两人一来一回说了不少话,却都隔着杜月芷,只把杜月芷激得抓心抓肺,听见两人为了菜品谈笑,眼角余光又扫到夏侯乾确实很开心的样子,心底慢慢升起一股酸酸涩涩的感觉,胀胀的,撑的心难受。既然这么喜欢跟四妹妹说话,那她索性离开,省得她在旁边好没意思。 正要站起来,一只大掌突然抓住她放在膝上的柔荑,握住,把她包在温暖的手心。 他太大胆了!杜月芷一惊,另一只放在桌子上的手差点打翻面前的杯勺。她连忙将桌子上的手也收了回去,顺手抽出别在衣襟上的绸帕,轻飘飘盖在膝上,一边防止被人发现,一边暗自挣脱。哪知越挣扎他握的越紧,比目光更为炽热的手心,仿佛要将她的手融掉。 杜月芷无法挣脱,终于气恼地瞪了他一眼。 她的眸子里总是水光潋滟,经烛光一照,眉心牡丹花钿如仙子点唇,精致的牡丹眼妆轻盈清艳,这么一瞪,倒越发可爱迷人了。 夏侯乾微微一笑,任她眼风如刀,巍然不动。 紧接着他松开紧握着的小手,转而与她十指交叉,暧昧,霸道,严密掌控。 桌子上面,他翩翩君子,桌子下面,他流氓成性! 杜月芷以为自己把夏侯乾看透了,其实根本没有,他还有很多可恨的一面,只是没被发现而已。大庭广众之下,他能做下这种事,可见不是什么好人。 杜月芷恨的牙齿痒痒,踩他脚,抓他手心,直到成功让他松手。他浓黑的眉毛微不可见的动了一下,大概是疼的厉害了,悄无声息瞥了杜月芷一眼。杜月芷可不敢再呆下去,当即起身向老太君告辞,说是要去看哥哥。老太君自然点头应允。夏侯乾起身让她,擦肩而过的时候,大概位子不够大,与他贴得极近。 “妹妹请。” 他比她高两头,说话的时候,气息顺着耳根一路向下,脖颈之处热热的。杜月芷偏偏敏感的要紧,耳朵尖儿迅速蹿红,好像蹦跶的红耳朵兔子,觅食时遇到守株待兔的大灰狼,吃了一惊,着急地逃掉了。 夏侯乾看着她逃走的背影,竟不由得笑出声来。他简直要爱死她了。 走出老太君房子,月洞门,花墙,影壁,灯笼的光朦胧微黄,犹如流萤。青萝和抱琴见姑娘出来后不大言语,虽说去看杜怀胤,却慢慢偏离方向,朝着花园去了。 “姑娘,是这边,您走错了。”抱琴柔声提醒。 杜月芷停下脚步,仔细一看,果然走错了。青萝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失魂落魄的,吃饭时也坐立不定,叫奴婢们不安呢。” 杜月芷不知怎么解释,只是道:“没事。”左右一看,鼻端已嗅到花香,满眼皆是在夜间锦簇盛开的名花香草:“既然到花园里,咱们也吹吹风,散散心罢。” 说着进去了,守夜的婆子在房里打盹,她们也未惊动,径自进去,在花园里放着灯笼,水声潺潺,月色正好。忽然一个灯笼由远及近,也跟着来了,抱琴道:“是谁?” “我。”声音响起,比夜色深沉。 两个丫鬟连忙跪下,待杜月芷发现是夏侯乾,脸色一冷,转身要走。 “芷儿。”他唤她:“我有话要跟你说。” “殿下与我之间没什么好说的。”她似有些赌气,走得越发快了。夏侯乾又是一笑,对着不知是跪还是走的丫鬟道:“你们在这儿看着灯笼,别声张,我带她回来。” 两个丫鬟愣愣的,对于夏侯乾的命令只有点头的份儿,待周围安静了,青萝才有些清醒:“抱琴,殿下是不是喜欢我们姑娘?我们要不要跟过去?” 抱琴提着灯笼站起来,也有些茫然:“不知道呢。如果搁在别人身上,姑娘早就义正严词斥骂起来,哪像现在,什么也不吩咐我们,自己就逃走了……” 杜月芷很快就被夏侯乾追上,她朝左,他也朝左,她朝右,他也朝右。 “芷儿,你到底要躲我到什么时候?我知道你对我插手的事很生气,听我解释。” 他知道她气他在她身边安排人,气琳琅对老太君下毒,更气他擅自处理她的事,如果现在不解释,只怕这小东西真的要与他山川隔沧海,老死不相往来。 他容不得她不听,做了些必要解释。正像一盘僵局,总要有人打破局面,才能继续向前走。老太君的病,总有一天会引出常氏与常贵妃背后的常家,只有常家倒了,常氏一族才无法继续伤害杜月芷。可是道理杜月芷都懂,却因为付出一腔真心,对他比对别人更为慎重,一旦他触及了她的底线,挽救起来格外棘手。 不理智的杜月芷,抛却了所有的聪明与骄傲,变得十分不讲理。 往常她清醒的时候,这些话说了,她必然就能懂。然而现在……夏侯乾挑了挑眉,倒觉得眼前的少女因为无理取闹,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杜月芷长眉轻蹙,因为一晚上的对抗,她现在可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在他面前是什么样子了。单单就是生气,在他对月茹笑的时候,就气。 “反正你什么女子都能得到,何必执着于我,什么茹儿月儿,你笑一笑,勾勾手指,别人就来了,何苦在我身上费功夫!” “芷儿,你是在吃醋?”夏侯乾忽而明白过来,怪不得白天的冷淡确实是冷淡,晚上的冷淡则带些赌气的意味了。 “你让开!”谁会吃醋!杜月芷脸更红了,推在他的胸膛上。气急了的时候,她也不唤殿下,满口你呀我的,夏侯乾也不在意,不仅不让,反而将她双手捉住,不顾她的反抗,将她带到一处有花丛遮挡的地方。杜月芷全身都用上了,只差用上牙齿……对,还有牙齿,她张口就咬。 可惜没咬住——夏侯乾早已捏住她光滑粉嫩的双颊,既合不拢,也下不去嘴。 “芷儿人不大,牙口倒是挺厉害的。”夏侯乾低头上下左右观赏一番,露出戏谑的笑意:“怎么,想咬我?”他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见她又瞪大眼睛,一副又吃惊又羞恼的模样,不由得心里痒痒的:“别动,你再动,我会忍不住狠狠亲你。” 杜月芷仰着头,脸颊被他揉捏,一会儿捏成包子,一会儿又捏成团子,心里快要气爆炸了,扭得更厉害了:“放开我,你这个坏蛋!放开……呜……” 夏侯乾被她动的全身燥热,又看她粉唇水光潋滟,一张一合,肉乎乎软绵绵,禁不住深吸一口气,低头噙住她香甜的唇舌,履行诺言,大亲特亲起来。 这一次亲吻,与以往不同,以前怕吓到她,只是蜻蜓点水,或浅尝则止,却不像今夜,充满了侵略与强占感。他破开她紧闭的牙关,叼住她微颤的香舌,吸吮,品尝,囫囵裹狎。她的舌尖颤巍巍的,又羞又娇,被他凶猛一吸,几乎要刺激哭了。 “呜呜——” 鼻端满是他身上檀木香的气息,霸道邪冷,杜月芷浑身酥麻,极近窒息的时候,他突然松开,让她呼吸,待她喘息过后,忽而又大肆扫荡起来,不仅唇瓣,小舌,连牙齿也没放过,每一寸都不放过。他吸吮她的柔软,舔舐她的骄傲,掌控她,折磨她,让她像一只收起尖爪的小猫,沉沦在甜美又窒息的亲吻中。 杜月芷被亲的眼泪汪汪,朦胧中看见夏侯乾身后,月亮光芒清朗,遍洒大地,整个花园清风徐徐,花枝草叶翻飞。 原来不知不觉间,肆虐京城的大雨,已经停了。 第137章 |城 夏日蝉声阵阵,鸟雀幽鸣,鹦鹉被拎出来挂在廊下,一上一下跳着,细细的爪子勾着木棒,圆溜溜的眼睛转动着,细着嗓子学舌“令儿,倒茶,姑娘,喝茶……”雪儿抖了抖胡子,蹲在窗前,支棱着耳朵,高高翘起尾巴,虎视眈眈。令儿听到声音,从房里蹦跳着出来,看这一鸟一猫又对上了,忍不住扶额叹气。 “你们俩啊,什么时候才能消停呢?雪儿,你不会说话,听见鹦鹉说话,不会走远点么,干什么要留在这里同它置气?还有你这只小鹦鹉,该说话时不说,不该说话时说个不停,成心的么?” 鹦鹉仗着站的地方高,一句说的比一句好,雪儿浑身炸毛,爪子全露出来了,从令儿怀里一跃而起,抓住了鹦鹉站着的木棒。鹦鹉尖叫起来,翅膀扑飞,啪啪作响。幸好木棒是悬吊着的,承不住雪儿,雪儿在半空中径直落地,随后尾巴高竖,呲了呲雪白的尖牙。 雪儿连忙跑过去把雪儿紧紧抱住,又赶紧检查鹦鹉,只是掉了几根羽毛,并没有被抓伤。令儿气呼呼地教训起两个小东西。 青萝正和剑萤一同进来,看见令儿抱着猫在教训鹦鹉,不约而同笑了。走上台阶,青萝道:“令儿,噤声,小心吵着姑娘了。” 令儿笑道:“姑娘正在练大字呢,而且她心情很好,不会说我的。” 青萝点了点令儿的小鼻头:“那也要小心,别人进来,看你这么大声,成什么样子。”令儿吐了吐舌,歪着脑袋道:“知道了,青萝姐姐。”又看着剑萤道:“剑萤姐姐今日怎么大驾光临了?” 青萝道:“少爷派她请姑娘去前面玩,刚好在路上碰到我,就一起回来了。我们先进去,你叫人把这里收拾一下,可不要弄得脏兮兮的。姑娘这里来往的人多,除了这鹦鹉架子,还有院子里的花儿草儿,都不可有损伤,略有伤的就早些换新的上来,务必要干干净净,妥妥帖帖,一点儿都不能错。” 令儿答应了,青萝与剑萤进去。剑萤见青萝如今少了往日的毛躁粗心,行事细心谨慎,面面俱到,令人刮目相看。能把遇到事只会哭哭啼啼的青萝□□成这样,想必姑娘必是费了好一番心思吧。 进了房,看见杜月芷果然在写大字,抱琴在一边研墨。如今天气渐热,杜月芷身上穿了件绿色的纱裙,雪白的手腕上带了块碧绿通透的翡翠镯子,眼睛微垂,看着笔下的字。见剑萤来了,忙笑着放下笔,走到案前,端着剑萤的手臂,不让她行请安礼:“这里只有我们,热热的,不必这么见外。” 杜月芷对剑萤一向如此,别人早习惯了。剑萤微红了脸,说了来意,杜月芷便收拾了,跟着她出门。见了杜怀胤,他因为背部受到大火炙烤,有些烧伤,所以涂了药,缠着绷带,怕衣服压着伤口,所以只松松披了件白色的中衣。 兄妹二人说了些体己话,杜月芷随口问道:“哥哥,不知三皇子的母妃将迷药藏在了哪里呢?” 杜怀胤道:“藏在耳环里。” 是了,与她想的没错,的确是藏在耳环里。 她口中喃喃道:“果然……” 杜怀胤看了她一眼,目光微变。 杜月芷忽然想起还有些后事未了,比如那枚药丸,被人发现可糟了。她试探着又问:“我送去的东西,哥哥还收着吗?” 杜怀胤此时脸色又沉了几分:“你送的糖?不知怎么被九殿下发现,只说小公主爱吃,拿走了。我看他的样子,好像认识这种糖,我却是没见过的。” 杜月芷一愣,无语。她无法想象夏侯乾的表情,那时俩人还未和好,看到她把自己从西丹不辞万里带回来的糖轻易送给兄长吃,该气炸了吧。居然还找借口拿走了……杜月芷心中暗叹,男人小肚鸡肠起来,比女子还可怕。 不过此时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杜月芷收起脑中的夏侯乾,又道:“我是问另一个……” 她话还没说完,杜怀胤忽而打断了她:“先别说。” 杜月芷哑然,杜怀胤又对剑萤道:“去把书房里的那只雪莲盒拿过来。”剑萤点点头,很快将盒子拿了来,搁在桌子上。杜月芷好奇地看着,这盒子不大,却没有锁头,也没有任何可以打开的地方,通体雕着雪莲,雪莲很美,根茎却是锋利的刀剑,让人生出几分怪异之感。 杜怀胤脖子上戴着一枚银钩似的东西,看不出材质,只觉银光照人。他拿着它,在盒子四周摸了一遍,最后不知在哪个地方按了一下,发出“嗒”的一声。杜月芷睁大眼睛,只见那对刀剑分开,露出小小的孔,这才是锁孔,杜怀胤将银钩□□去,轻轻一扭,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居然还雕刻着许多东西,一时看不清,杜月芷赞叹不已。这世上居然还有布置如此复杂的盒子,藏东西太合适了。 但是等杜怀胤从里面拿出一枚圆溜溜的东西后,杜月芷就有些不详的预感了。 这是她藏在杜怀胤护甲里的药丸。 杜怀胤指尖推动着那枚药丸,盯着她道:“月芷,里面放着什么,不用我说了吧。” 杜月芷心中一紧。里面放的东西,就是那张提醒杜怀胤远离合清宫的纸条,她深吸一口气:“哥哥,看过后怎么不烧了?” 杜怀胤与她一母同胞,多少能察觉杜月芷的情绪变化,他目光也变了:“我是要烧掉的,但有一事哥哥始终想不明白,想要问一问你。为何你给我纸条的当夜,合清宫就出事了?而这纸条恰恰是让我远离合清宫,月芷,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这种巧合触动了杜怀胤的敏感神经。自从接妹妹回府后,他隐约能感觉到妹妹的不同之处,但也只是拿她过去的经历做解释。可是后来越来越觉得不对,比如她不经意间说出府内某些改建的地方,比如她在秋闱前提示他要通读的篇章……直到这次三皇子逼宫——一次巧合或许只是巧合,可是次数多了,未免让人生疑。他信任着自己的妹妹,这世上没有比他们更亲近的人了,可是他担心自己的妹妹被人操控。 杜月芷怎么能说出实情,她只好以退为进,坚持称自己只是恰好想起来合清宫宫女不洁的事,与逼宫之事毫无关系。大概是血缘的关系,杜怀胤居然看出杜月芷在犹豫和撒谎。 杜月芷见瞒不过去,转头去抢那枚药丸,不管怎么样,只要毁掉它就好了。 见她避而不谈,杜怀胤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愤怒,第一次动了气,啪地一声拍碎药丸,吓得杜月芷轻声呼叫,醒悟后拿帕子猛地捂住嘴。掌心沾了药丸的碎片,被他紧紧捏在手中。他咬了咬腮帮子,看得出气急了,额上青筋都爆出来:“你知不知道万一衣裳没到我手里,被人查出来,就是死路一条,连我也救你不得了!” 那场大火,并非三皇子所放,而是圣上。 圣上烧死了合清宫所有的宫女太监,连无辜的低阶宫妃也没放过,除了斩杀参与逼宫的人,但凡有些微露出痕迹的人,也全都被暗地处理。这段日子,就是杜府也在严密看管之下,一时之间人人自危,只是处于深闺的妹妹不知道而已。 他想说服自己妹妹与此事无关,若真无关,怎么会知道迷药藏在耳环里?怎么会咬紧牙关骗他?又怎么会去毁掉药丸? 杜月芷也受到惊吓,呆呆看着自己的哥哥。 她心中也有几许茫然,几许失落。她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天命不可违,可是要她无视哥哥受伤的可能性,这不可能,她做不到。 但真的做到了,又会露出连她也预料不到的端倪。她只想让哥哥看到纸条,却忘了哥哥坐到这个位置,练就了常人没有的警觉与谨慎,自然会怀疑。 怎么办?杜月芷心乱如麻,却仍倔强地不肯开口。 兄妹二人各自不相让,这时躺在药丸碎片里的纸条却被一只手打横拿走。兄妹俩同时看去,只见一直不声不响的剑萤快速走到一旁,她熟练地吹燃火折子点亮了蜡烛,一大团亮光过后,纸条顿时烧为灰烬,杜月芷的笔迹化为乌有。 剑萤细致烧完了纸条,又飞快将桌子上的药丸碎片扫在手中,打开熏香铜炉,一股脑全丢进去,拿小铲铲了铲,盖满烟灰。 “其实很简单的,烧掉就没事了。少爷只是担心三姑娘,这下你们可以放心了。”剑萤做完一切,微笑着看着他们。 杜怀胤和杜月芷都十分诧异,杜怀胤忽然醒悟过来:“剑萤,对不起,我该让你避开的。”他忘了让剑萤退下,他真是昏了脑袋了。 剑萤摇摇头:“少爷,没关系,我不会说出去的。” “我不是说这个啊!”杜怀胤走到她面前,按住她柔弱的肩膀,满脸焦急:“这件事很危险,你要忘掉这些,再也别想起来。” “少爷叫我忘掉,我就忘掉。”剑萤依然轻声道,好像无论杜怀疑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无论生死。她总是这样,存在于此,什么都知道,又能将一切化简。明明是奴婢之身,却有着这世上最为聪慧的头脑。 杜怀胤痛心,一把将剑萤按入自己怀里,手中紧紧攥住她的一缕长发。剑萤僵直片刻,化为柔软,“我没关系的,少爷放心……” 杜月芷闭上了眼睛。 如果天命不可违,那该要怎么做,才能让这些人躲开命运的巨轮,免于生死怨恨的惩罚呢?她不知道,世事环环相扣,因果报应,她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静观其变。 后来这件事不了了之,纸条已毁,杜怀胤也得到杜月芷的保证,再也不会冒险行事,才放下心来。他不想身边的人出事,任何,一个。 只是很快,宫里就传来了圣旨。 第138章 |城 杜月芷选好了玫瑰,百合,水仙,鸢尾,芍药,昙花,玉簪花,蟹爪兰等,差人去集市上买。几百盆花买回来后,从后院进来,一盆盆搬到各个长廊,楼阁,亭台边上,有的花只需要浇点水就能活,有的花却还需要精心养护。 往常也有这样大批量买进花儿来,尽管派专人管,也还是死伤无数,不能摆出去用,浪费了许多。 杜月芷一一看过,命婆子:“这几样要每日按时浇水,施肥,修剪枯叶,滴除虫露;这几样要不定时浇水,每日一两次,不用移动;这几样暂时先放在阴凉处,不可让太阳直射,用滴灌,待寿宴时再搬出来摆。” 每种花都有不同的养护方式,浇水施肥也有这么多学问,那些人答应着,杜月芷看她们记下了,再叮嘱:“要有什么不懂的,再来问我,” “是——”三姑娘平易近人,与她共事不觉得有压力,各人齐心协力,按她说的做。 过了几日再去看,大部分花儿长得正好,娇艳动人,照顾的人称赞道:“按三姑娘说的做,果然是有效果的。”听了禀告,杜月芷将一些病伤死撤去,再亲看一回,处处妥当了,这才心满意足。她站起来,抱着一盆受伤的玉簪花,那莹白色的花瓣有些受损,乃是搬动时不小心造成。 “各位大娘照顾这些花儿的时候还是小心些,花儿不易活,又不是花园里种着,极易受伤。花瓣稍微有了瑕疵,就用不得了。咱们这几日多费心,等寿宴过后,老太君夫人们看各位大娘做得好,也自会有赏。” 一个婆子笑道:“何曾不是小心又小心,玉簪花花瓣狭长,饶是我们警惕,也还是有些磕碰。姑娘看,这几十盆单就这一盆有伤,其余皆完好无损呢。” “这样很好,承各位大娘的情。”杜月芷点点头,将这一盆花抱着,又命青萝:“拿些钱给各位大娘买些点心和烧卤,忙了这些日子,先暂时打打牙祭,等事后我再设一桌酒席,宴请各位。” 都想不到杜月芷这样大方,大家都高兴地道了谢,回去的路上,青萝抱着花儿,止不住的开心。杜月芷听着青萝哼着歌儿,笑道:“什么事这么开心?” “我是为姑娘开心。那些人以前眼睛里哪有咱们,现在呢,她们好听姑娘的话,百依百顺。” “是吗?我倒没有注意到这些。” “是啊是啊。而且,姑娘年纪这么小就有贵人相助,这是其他姑娘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杜月芷微微一怔:“贵人?” 青萝挤挤眼睛:“姑娘就别蒙我了。我知道那些悄悄从府外送进来的燕窝,白银,镶荣丸是怎么回事。如果不是有了银子,咱们哪有钱去赏别人呢,自己都快顾不上了。姑娘,我能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这个人,青萝见过的,可是杜月芷还是决定不要告诉青萝。 并不是知道的越多越通透,而是知道的越多,越危险。 青萝她想不到那么多的,小脑袋瓜子只装得下一点点东西。还是在她这个主子的庇护下,安稳平乐的度过这一生吧。 “你呀,对这个好奇对那个好奇,不怕福妈妈训你吗?” 一提到福妈妈,青萝脸色顿时变了,又紧张地补充道:“姑娘,我绝对没有好奇,只是随口一问,你不要跟福妈妈说!她老人家每日唠叨我够多了,再添上一件,我可不要活了!” 青萝撅着嘴抱怨,玉簪花的花瓣碰在她的脸蛋上,分外娇嫩,杜月芷抿唇而笑,主仆两人向家走去。 回到小院,看到抱琴正在清点丫鬟,聚了所有人,就等着杜月芷和青萝。原来是寿辰将至,二夫人按例要把所有人叫过去指点嘱咐,这件事可大可小,杜月芷命青萝把玉簪花放下,一同过去。福妈妈沉稳些,道:“总要留个人看家。” “留谁呢?”抱琴问。 看家或者出门对这些丫鬟都不是大问题,杜月芷看了看:“就留青萝吧。她不习惯久站不动,去了拘束,留她看家,顺便帮我治治这玉簪。” “您总是宠着她,身为奴婢,老是淘气可不行,不像伺候人的,倒像主子!您还没日没夜又是绣花又是照看花草的,累得清瘦许多,不能只对自己苛刻,对奴婢宽松啊。” “哪有,人家也在很努力的做事!”青萝不服气,为了证明自己也可以做个好奴婢,她说:“那我跟着姑娘去,让抱琴留下看家。” 这倒像是赌气了,杜月芷打圆场:“福妈妈,没关系,就留青萝吧。” 看杜月芷坚持,福妈妈也就不说什么了,她知道青萝忘性大,心也大,很严肃地对青萝耳提面命:“好好看家,不要随便让人进来,注意房间里的贵重器物,特别是姑娘才绣的拜寿图,还绷在绣台上呢,仔细飞了花粉弄脏了……” 一直嘱咐到青萝耳朵起了茧子,福妈妈才被抱琴又笑又拉着走了。青萝目送众人远去,默默关上院门,暗道:“福妈妈总把人当小孩子,难道我连看家也不会了么。待我把这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让她回来眼前一亮,好赞扬我!” 说干就干,青萝打扫起来,把鹦鹉拎出来挂着,喂了食,又把窗户打开,露出绣台来,通一通风,再做些洒扫工作,忙个不停。正忙着,有人敲门,青萝打开门一看,却是个眼熟的小丫鬟:“你是?” 那小丫鬟甜甜笑道:“青萝姐姐,你不认识我了么,我是真儿呀!” 真儿?青萝想了想,依稀记得是以前在这院子里服侍的人,后来院子里大换血后,只留下了令儿,其他小丫鬟全打发了。许久不见,她来做什么? 似乎看出了青萝的疑问,真儿乖巧说道:“我自离开姑娘后,在管事处当差,今天二夫人为老太君的寿宴召集所有人,大家都去了,你怎么还在这里?上头特意派我各处查看,叫人过去呢。” “非去不可吗?姑娘带着其他人都去了,吩咐我看家呢!” “都走了,只有你一个人?”不知是不是错觉,真儿若有若无看了眼院子,一道深藏的笑意从真儿唇边滑过:“府里戒备深严,还有人巡逻,进贼抢劫这些事断断不会发生。不过既然是三姑娘吩咐的,这倒也好办,姐姐亲自去跟上头的人说一声,也算帮了我大忙了。” 本来犹豫的青萝在真儿的一再劝说下,关好窗户,锁了院门,跟着她去回复管事的。 “就是这里,姐姐进去吧,我还要去其他姑娘院子里看呢,就不陪你了。”真儿笑着道。 青萝点头,真儿沿着岔路向别处走去,小小的身影消失不见。青萝进入院子,果然看见两个婆子守在那儿,犹自交谈各房的人数。青萝说明缘由,她们也没为难青萝,问了几句就放她回去了。青萝走在空旷的路上,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怪,可是又说不出来哪里怪。 回到院子,她继续拿起苕帚,要扫完整个院子。只听廊下鹦鹉不停叫道:“人来了,倒茶!人来了,倒茶!” 青萝四周看了看,没有人啊!回头冲鹦鹉笑了一句:“笨鸟,哪儿有人呢!” 鹦鹉眨着圆溜溜的眼珠,扑棱着翅膀,在架子上跳来跳去,尖声尖气叫:“人来了,倒茶,人来了,人来了!” 青萝看这鸟傻的厉害,摇摇头不理它,回头准备继续扫,忽觉眼角余光某处空了一块。 她猛地转过身来,窗台大开,里头绣台上绷着的白狸绢竟不翼而飞! 那可是姑娘费了两个月功夫,千辛万苦得到白狸绢,描样子,每日垂着脖子,风雨无阻绣完的啊! “不——” 青萝脸上血色尽失,扔掉苕帚,迅速冲入房间,在各个角落都找了一遍,还是没有!绣台空荡荡的,檀香袅袅,针线篓,竹绷子还在,唯独最重要的拜寿图不见了! 青萝发疯似的找了一遍又一遍,桌子,床底,厨房,小仓库,甚至连放鹦鹉的地方也找了,没有,都没有! 青萝浑身发冷,心跳的很厉害,丢了!她把姑娘最重要的拜寿图弄丢了! 她惶惶然,正无助时,院门开了,所有人都进来了,大小丫鬟围着杜月芷喜气融融:“老太君寿宴上一定热闹极了,到最热闹之时,姑娘打开寿礼,一定惊艳全场!” “姑娘倒沉得住气,不仅把二夫人给的任务办的漂漂亮亮的,连寿礼也是最好的,我看啊,满府没人能比过姑娘去了!” “是呀是呀,我们藏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那一刻的荣耀吗?” 笑着闹着,抱琴发现站在台阶上的青萝,青萝跟死人似的苍白脸色,吓到了她。 “青萝,你怎么了?”抱琴忙上来拉青萝,她手冰凉。 青萝缓缓抬起头,杜月芷还什么都不知道,目光温柔地看着青萝:“是不是一个人看家,又觉得无聊了?陪你下五子棋解闷好不好?” 这个时候,杜月芷的和善,仿佛一把刀子,将青萝最后的理智割的粉碎。 “姑娘,我该死!”青萝双膝一软,跪了下去,胸腔仿佛寒风刮过,大哭道:“我没看好家,寿礼丢了!” 第139章 |城 八月中旬,在九皇子夏侯乾的支持下,都转运盐使参了从六品检校常义岐一本。 因官盐频频发生沉船,劫道等祸,致使包括京城在内的三省断了货源,私盐大行其道。经过查验,官盐之祸乃是人为,有人在暗中操纵。都转运盐使通过蛛丝马迹调查三个月,发现指使人中竟然有常义岐。 常义岐的这个检校官职是捐来的,并不占实事,只是用来充门面,为自己的生意锦上添花。被参之后,常义岐试图贿赂都转运盐使,证据保留,再次被参。 怀帝看了折子,朱笔红批:“官商勾结,兹事体大,需彻查。” 九皇子主动请缨,封了常府,派重兵把守,将常义岐带回大理寺审问。 常氏得知此事,立刻与宫里的常贵妃联系,常贵妃亦着急,便吹起了枕头风,想让怀帝看在常义岐是纳税大户的面子上,“暗中不发”。 谁知九皇子趁热打铁,在怀帝圣旨下来之前,将常义岐一撸到底,既打压私盐疯狂增长之事,又遏制商人“捐官”,以免形成不正之风。 常义岐千辛万苦让人传出口信,称无论花多少钱,先把他从大理寺捞出去。常氏只得听了哥哥的话,从中斡旋。等常义岐出来后,早已体无完肤,形状萧索。 人虽然没事,但常家差点被抄家,大为受挫,连带着常氏和杜月薇都有些抬不起头来。 “母亲,舅舅出事,我们不能坐视不管!” 想到没有舅舅的银钱支持,杜月薇顿时有些慌了。她可过不了接济亲戚的日子,现在常家若是不能恢复过来,以后只怕真的会沦落为一般商户。 常氏当然不会坐视不管,只是她因为中饱私囊被老太君拿走对牌,现在无法掌管大权。若是搁以前,她私下拨出几万两给常家中转,倒也不难,现在……只不过比一个管事媳妇强了些。她带着杜月薇去求老太君,老太君倒也不是见死不救之人,深知两府荣损牵连,但她不好出面,命朱氏处理这件事。 “大夫人,所谓亲兄弟明算账,借给常家的几万两银子,外面是三分利,府里只要一分。待林家的还了对牌,你们便拿了去书房领吧。” 常氏忍气吞声,应了下来。 “母亲,二房欺人太甚!一分利算什么,等舅舅私盐生意好了,拿银子把她砸的稀巴烂!她分明是看您失势,故意给咱们穿小鞋!”杜月薇愤愤道。 “月薇!”常氏轻斥:“这些事不是你小人家想的,在老太君面前,你还是只像从前那样谈诗弄画,不准过多提你舅舅,更不准对二房无礼。你现在应把心思放到老太君的寿辰礼物上,其他的不用你管!” 提舅舅,是表现对亲人的关心,不多提,是对自身身份的认知与自持,知道舅舅是外人。对二房的态度绝不能轻慢,否则只会更加引起老太君的反感。 杜月薇还想说什么,被常氏看了一眼,就不说话了,扭着帕子恨恨回房。 常氏看着远处被一大群仆妇簇拥着走过的朱氏,眼中闪过一丝阴冷。 她常丽莘的东西,怎么能被旁人觊觎,总有一天,她要那些人,一点一滴把吞下去的东西吐出来! 此番内外夹击,常氏悄悄蛰伏,也不去讨嫌。杜月薇听了母亲的话,也不再像以往那样趾高气昂,过得无比憋屈。 杜月薇一憋屈,最高兴的还是杜月茹和杜月镜。 杜月茹是见不得嫡姐好,巴不得她更惨,狠狠出这一场恶气。 杜月镜则是觉得杜月薇素日不把人当人看,十分过分,现在吃了瘪,不仅不再折磨别人,还很乖觉,甚好,甚好。 ———————————————————— 盛夏流火,碧空如洗,天上的云一动不动,阳光炽热白亮,燥热不堪。 窗台下面摆着一只巨大的绣台,绷着两米长一米宽的白狸绢,绢丝白,花纹繁复,温厚不透,已经描出一只“寿”字,绣了小半。杜月芷坐在绣台前,十指纤纤,顺着绢丝滑了下来,停在“寿”字中间的小点,今日该绣这一处。 杜月芷用竹绷子绷住,又细细挑了丝线,穿了针,慢慢绣着。廊下花影清移,鹦鹉站在架子上打瞌睡,院子里静悄悄的,舒适安逸。 令儿今日当值,守在房外早已站不住,倚着柱子坐下来,扎着总角的头一下一下点着,眼皮滞涩,困得睁不开。 抱琴领了冰回来,看到打盹的令儿,故意咳嗽了一声。 令儿惊醒,头撞在柱子上,痛的龇牙咧嘴,一边摸着头一边揉眼睛,待看清是抱琴,连忙上来帮忙抬冰,嘴里笑嘻嘻道:“抱琴姐姐回来了,今日领的冰倒好,全是干净无暇的。老太君到底疼咱们姑娘,昨日说了一句热,今日就赏了冰,切了冰放在身边,这热天儿也就不难熬了。” 抱琴冲她使了个眼色:“嗯嗯,快帮我抬着冰。” 令儿再往后一看,抱琴身后竟跟着夏妈妈,连忙行了礼,甜甜笑道:“夏妈妈,这么热的天,您老人家怎么来了呢?” 夏妈妈见她殷勤,没有犯蠢,原想骂她偷懒,听了这番话又道:“看把你机灵的,天这么热,也难得你守着犯困。姑娘有没有叫人?” “没有呢,姑娘绣着字,也不叫倒茶,还赶着福妈妈和青萝姐姐午睡去了。” “绣字?”夏妈妈疑惑。 令儿忙捂住嘴巴,打了个马虎眼过去。夏妈妈略一沉思,让她们做事。抱琴点点头,和令儿把冰抬了进去,再用切冰刀切下一大块,放在瓷盆里,拿罩子罩住,让令儿把剩下的冰抬到厨房小冰阁里放着,下次再用。 令儿悄悄道:“这冰好,厨房里的新果子还没动,不如一起做个冰盘,给姑娘吃着消暑?” 抱琴允了,端着瓷盆到了窗前,放在一旁小杌上。瓷盆里镇着冰,很快沁出凉凉的水汽,又有袅袅的白冰雾升起,连空气都有了凉意。 抱琴看到夏妈妈也进来了,正要跟杜月芷说,却见夏妈妈摆手制止,悄悄站在杜月芷身后。 杜月芷仍在专注绣着字,睫毛又黑又长,目光微微朝下,手指飞针走线,交织,缠绕,丝线绣成一粒小小的寿字,跟大寿字相比,恰似那正中一点,别出心裁。 抱琴帮她擦了擦额上细密的汗珠,又坐在一旁帮她打扇,清风徐来,旁边又放着冰,很快杜月芷就感觉通体凉爽。她心无旁骛,绣完了,细细端详一阵,这才舒了一口气,拿了薄如蝉翼的纱巾将绣台盖住。 “姑娘,夏妈妈来看您了。”抱琴轻声提醒。 杜月芷一愣,侧头,果然看见夏妈妈站在身后,也不知来了多久,看了多少去,不由得像个小女孩似的抱怨抱琴:“夏妈妈来了,你怎么不早早通报?也不给夏妈妈奉茶让座,多失礼。” 夏妈妈笑道:“是我叫她不要通报的。三姑娘这是在绣什么,好精致的活计,绣的如此上心,连人进来了都不知道。” 其实她刚才已经看明白了,杜月芷方才绣的是“寿”,用的平金刃绣,旁边还点着檀香,摆着佛豆,可见杜月芷孝心纯正,以诚至上,这样绣出来的寿字,才真正有祈福,祝寿的绵绵蕴意。 杜月芷微微颔首:“夏妈妈,老太君七十大寿将至,我,我私下闲着无事,绣一副寿字,祝她老人家福寿无疆,绣的勉强,请您千万替我瞒着,不要告诉他人。” 抱琴见姑娘谦虚,忙解释道:“姑娘为了绣这幅寿字,日日废寝忘食,手指都扎破了好几次,怎么叫勉强呢?” 杜月芷叫了一声“抱琴”,似有警告之意,抱琴便闭了嘴。夏妈妈叹道:“姑娘这般孝心,想必老太君一定不会辜负。” 夏妈妈是奉了老太君之命过来看杜月芷的,她答应杜月芷会帮她瞒着这幅寿字,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要走了,走前按着杜月芷不要她送。到了门口,刚好撞到令儿端着冰盘进来。夏妈妈叫住她,拿下盖子,只见里面是碎冰裹着一碗切好的冰果,冰果各色各样,有几样珍果恰是只分给嫡子嫡女的。 “是胤少爷送过来的吗?” 令儿哪敢说,支支吾吾的,夏妈妈一看就明了,叹了口气,盖上盖子便放过了令儿。走在路上,她又想胤少爷这样不行,偷着补贴妹妹,现在看只是果子,别的还不知有什么呢,到底还是违背了老太君的话。万一叫人发现了,胤少爷怎么解释? 夏妈妈没有告诉老太君,找机会敲打了杜怀胤一番。杜怀胤却不知夏妈妈所云,他虽然会补贴妹妹,但是那些珍果不多,而且都是剑萤喜欢吃的,杜怀胤全留给了剑萤,并没有送给妹妹。 那么珍果是谁送的? 杜怀胤生疑。 第140章 文|学城 杜月芷刚从大病中清醒,身子还虚弱得很,不甚清明——或许是方才给自己扎过针,手略抖了些,扎错了中枢穴,又或许是药太苦了,连感知都模糊了——她竟听到了九皇子夏侯乾的声音。 什么“苦”,什么“惨”,也没听分明,倒是那冷冷的语气,好像淬着冰,隔空逼近。 难道她病的如此厉害,竟产生了幻觉不成?统共才半个月没见,她就这么想他了? 杜月芷摇了摇头,想把这令人烦恼的念头打散,忽见身边的丫鬟们呼啦啦散开,连福妈妈都站了起来,眼光扫到来人腰间的麒麟玉佩上,浑身一肃,顿时拦住正要质问的抱琴,跪倒在地,口中恭恭敬敬道:“老奴拜见殿下。” 殿下?杜月芷吓得连药都差点洒了,撑着病体,偷偷躲在帐后觑了一眼,望见那不笑不怒的清俊面容,生生打了个冷噤。他真的来了!原来今日府里来的贵客是他。他来干什么?怎么找到她的小院的?听了多少话去?一连串的疑问好像夏日冰雹,砸的杜月芷头更痛了。 “月芷姐姐,我和九哥来看你了!”夏侯慈脆生生喊道。 杜月芷没做错什么,可她也知道,这个九殿下有个怪脾气,就是没事爱找她麻烦,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以抱琴青萝为首的丫鬟们训练有素,见福妈妈跪下了,又见来人气势如云临天,毫不二话,均跪了一地。 “都起来吧。”夏侯乾从容道,牵着夏侯慈走近,停在福妈妈面前:“你认得我?” 十几年前洛河公主住在宫里的时候,福妈妈曾见过唯有龙子可佩戴的麒麟玉佩,跟眼前的少年所佩戴得一模一样。 她敛眉收目道:“回殿下,老奴并不识。只是今日听管事的说有宫里的贵客到访,老奴便多了个心眼,看殿下面貌不俗,气质神武,又佩有唯皇子才有的麒麟玉佩,所以便斗胆猜出殿下的身份。” “哦?”夏侯乾看着福妈妈那张已不再年轻的脸,目光微狭。区区一个内院的仆人,竟也识得麒麟玉佩,可见这杜府果然是卧虎藏龙。就像小骗子,藏得够深。想到她,抬头再看,影影绰绰的纱帐里,躺着纤细的身影,一动不动,好似沉睡已久。 夏侯慈已经迈着小长腿跑到床前,趴在床上,小声呼喊:“月芷姐姐,月芷姐姐,我来看你啦,你别睡了。” 杜月芷双目紧闭,听不到听不到听不到听不到……十三殿下求您别喊了行不行!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觉纱帐被谁掀起,凉凉的寒意从侧面笼罩过来:“刚才不还在叫苦吗,药也不喝完,起来喝完药再睡。” 这句话,好像跟想象的不同…… 杜月芷酝酿片刻,睫毛轻轻颤抖几下,幽幽睁开眼,恍若初见:“啊,是九殿下,还有十三殿下,你们怎么来了?” 夏侯乾冷眼看着她,装,你再装。 夏侯慈眨着天真的大眼睛,乖乖回答:“九哥带我来的,我们打听到你住在这里,九哥有话跟你说……呜呜……” 一大一小两只手迅速捂住夏侯慈的嘴巴,夏侯慈瞪大了眼睛,向上一看,是淡定的九哥,向下一看,是紧张的杜月芷。干嘛都捂住他的嘴啊,他还没说完…… 夏侯乾的手覆盖在杜月芷的手上,两人出手快的竟然是杜月芷,这却是夏侯乾没想到的。他掌心微动,而掌下的小手又柔又软,因为发着高烧而带着滚烫的热,似花瓣,似软玉,娇娇嫩嫩的,生怕碰疼了她,可更舍不得放开。 “十三弟,闭上眼睛。”夏侯乾吩咐。 “为什么?”夏侯慈抗议。 “不然你就出去。” 冷冷淡淡的声音,让夏侯慈不得不听话,他才不要出去,他想和月芷姐姐待在一起。闭眼就闭眼,夏侯慈两眼一闭,小下巴抵住床沿,乖乖闭上眼睛,安静如鸡。 杜月芷真没想到夏侯乾会这么乱来,一抽,没抽动,顿时不淡定了,看了夏侯乾一眼,眼波流动:九殿下,放手…… 后面还站着福妈妈和丫鬟们,要不是夏侯乾遮住了视线,恐怕要被发现了。哪知她越是着急,夏侯乾越是不放,只是抓住她的小手离开夏侯慈的嘴,又不准她抽回去,径直放在手心把玩,逗弄,青葱般柔嫩的手指全捏揉一遍,一根也不放过。 “你不是最爱逞强吗?怎么现在虚弱到连手也抽不出来,病成这样,派人送个信很难吗?” “名不正言不顺,殿下你……啊……” 纱帐之中,背对着众人,隐隐带着惩罚意味的动作,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暧昧。 杜月芷被他捏揉得心神散乱,本来高烧才退了一会儿,这样逼的急,不多时已经出汗了。她连汗都顾不得擦,小声的,可怜巴巴地求饶:“九殿下,我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别再折磨我了好不好……我还发着烧,是个病人呢。” 她冰雪聪明,知道说什么话最有用。 “病人”两字,触动了夏侯乾的心事。他想到她在奢华富贵的杜府里住在最偏僻的院子里,病成那样,除了奴仆无人关心,他又怎么忍心折磨她呢?实在是气痛了心,不知该怎么对她才好。 往日问起她,她总是笑嘻嘻的,总是一副胆大无畏的样子,端庄沉静的外表下藏着不羁的心,小心机耍起来无人能及,浑身充满了秘密,撒谎也让人讨厌不起来,他以为,就算不受宠,凭着她的聪明,也该是过着正常的大家族小姐生活。 结果又是骗他,她过得不好。 夏侯乾心中抽痛,转而松松环住她的手腕,一颗心沉沉浮浮。 “头还烧的厉害吗?” “……不烧。” “撒谎。”他皱眉。 大概是手在他的掌心里握着,杜月芷似乎感觉到夏侯乾的心思,那种温柔的,呵护的心思,一点点透过肌肤传入血液,杜月芷的心也不由得柔软了几分,悄悄道:“九殿下不必为我担心,我落到此番境地,只不过是跟家里的主母有些过节,等过了几日我道了歉,也就好了。” 得罪了主母么?想到那个银盘脸,笑容满面,左右逢源的美妇,夏侯乾冷哼一声。 常氏,不过是沾了常家的光,宫里又有一个娘娘照顾着,利字当前,金银为托,所以才能如此独断专横,肆意霸行,竟公然虐待庶女,一点消息也没有传出去,可见她的专权有多大。不过越是这样的女人,越有不可告人的弱点。 常家独占三省私盐的局面,看来要改一改了。 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一成不变的。 “你最好什么也不要做,好好给我养病。”他警告似的,狠狠握紧那柔若无骨的小手一把,缓缓出了口气,这才把她的手放入被窝,又压了压她肩头的绸被,端过放在一旁的药,一口口喂给她喝,又对站在旁边呆若木鸡的众人道:“这些药苦,去拿一些蜂蜜饯或者奶糖来。” 青萝呆呆道:“没有蜂蜜饯和奶糖,我们院子里分不到这些东西……” 常氏官中的东西不动,但是私下的胭脂水粉,零食小吃,包括花儿簪儿的,都是能克扣就克扣,不能克扣也给她们不好的用。蜂蜜饯和奶糖这种稀罕物,甜甜蜜蜜的,女孩子们都喜欢吃。杜月芷未回府前给各位主子都订了,杜月芷回府后,管事媳妇总是拖着不去加订,待到去领时,从来都领不到。 被遗忘多时的夏侯慈“啊”了一声,愤愤不平道:“连这些中和的东西都没有,月芷姐姐,你们这里怎么什么都缺?” 杜月芷咳嗽两声,忙道:“殿下,主要是我不爱吃那些甜腻的东西,所以叫管事的把这些东西换成别的了。有没有不打紧,这药不苦,我喝的进去。”说完,憋气喝了一大口,结果苦的要命,她全咳出来了,漆黑的药汁全喷到夏侯乾衣服上。 “糟了!”青萝不由得轻呼,站在一旁的抱琴忙捂住她的嘴。 那衣服上还绣着青蝙落霞,滚着金边,分外华美,杜月芷边咳边去擦药汁,夏侯乾握住她的手腕放回被窝道“别管衣服了”,帮她拍背顺气,待她咳得好一些,又将她扶躺下,拿枕头垫高,这才命人去打水来。 青萝抱琴忙打了水来:“殿下,奴婢这就帮您擦衣服。” “别动。”夏侯乾让他们退下,伸手拧了毛巾,擦着杜月芷的脸,将药汁擦干净,露出雪白香馥的脸蛋来:“你困了,睡吧。” “我不困。”杜月芷连连摇头,像喝醉了似的,头晕晕的。 夏侯乾只是伸手摸了摸她柔软的长发,帮她盖好被子。 杜月芷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眼中的人忽而近,忽而远,眼皮也越来越重,闭上,睁开,睁开,闭上,渐渐的没了动静,彻底睡了过去。 夏侯乾舒了一口气,忽觉背后火热,一回头,只见所有的丫鬟都睁大了眼睛,盯着他。 第141章 |城 夏侯慈无意中叫了菱妃“菱母妃”,自己也吓了一跳,小脸绷的紧紧的,眼神却很茫然地看着杜月芷。他只是想建议让杜月芷进宫,好和他们朝夕相处而已…… 杜月芷抿唇偷笑,不经大脑脱口而出的话,往往表达了内心最真实的想法,看来十三殿下已经在慢慢融化,进步显著,孺子可教也。 而最高兴的是菱妃,这是她第一次听夏侯慈叫自己母妃,竟是结了杜月芷的光,也不知说什么好,端庄地拉着夏侯慈的小手,把他抱在怀里:“好孩子,真乖,再叫一声?” 夏侯慈不愿意了,可是看到杜月芷温柔鼓励的目光,也不知从哪里来得勇气,别别扭扭又叫了一句:“菱母妃——” 菱妃几乎热泪盈眶,美丽的脸荡起激动而克制的喜悦,捧着他的小脸,爱怜得亲了亲。 “十三弟,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一道声音从门口传来。 “九殿下万福。”宫女们恭敬请安的声音响彻房间。 他来了?杜月芷为夏侯慈喜悦的心立刻变得忐忑起来。 “乾儿,别打趣你十三弟,这已是他的极限。”菱妃为夏侯慈解围。 夏侯慈脸涨的通红,黑幽幽的眼睛亮亮的,对着那个身影软软叫了一句:“九哥。” 夏侯乾穿着一件暗紫如意牙翅朝见服,面若冠玉,才刚从御书房出来,知道杜月芷已经到了菱妃的宫殿,便推开大臣的应酬赶了过来。旁边的宫女想要通报,他手微扬,那宫女便垂首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他边打趣十三弟边径直走了进来,一眼就看见了杜月芷。 这里是皇宫,杜月芷与他目光交接,两人三日未见,心中俱是一荡。那日老太君大寿,两人都很生对方的气,可是杜月芷后来知道夏侯乾尽管生气,该帮她还是帮她,暗地治了大姐姐一通,又觉得很对不住他。她因为忐忑愧疚而低下头,夏侯乾便以为她连看都不愿看自己了,心中不由得一沉。 夏侯乾先向菱妃请安,菱妃道:“你今日倒出来的快,快去见见你月芷妹妹。” 妹妹岂是能随便喊的?夏侯乾转念一想,去掉妹妹,唤了她的名字:“月芷。” 杜月芷回礼:“九殿下。” 夏侯乾看她脸蛋白白的,那日的掌痕已经消散,连胭脂也未涂,犹如清水出芙蓉,忍不住道:“今日入宫可还觉得累?是你兄长送你来的?来了多久?”杜月芷一一回答。听到她的声音虽然平静,却也很柔和,夏侯乾提紧的心便松了下来,就势坐在她身边。 两人既然开口,之前的种种便都算翻页了。其实都不是特别钻牛角尖,杜月芷从不肯浪费时间在无谓的事情上,而夏侯乾亦是。他们见面的机会不多,若是次次在这上面算账,倒白辜负了对方的心。 杜月芷第一次看夏侯乾穿这么正经的朝服,气度超脱,无意中散发威严冷然的气息。从前看良王穿朝服,只觉得温润如玉,而夏侯乾穿朝服,却很霸气,天下万苍皆在我身的霸气,简直让人窒息。她又想到,九殿下如今也有十六了呢,皇子总是比凡家子弟早熟贵气,他明明有许多选择,却偏偏看上了自己,该说他品味独特,还是很有眼光呢…… “你又在发呆了。”夏侯乾静静看着她。就那么一小会儿功夫,她就眼神迷蒙,沉浸在另一个世界,哪怕他在她面前也丝毫不能阻止她的胆大妄为。 杜月芷从神游中被他拉了回来,眨了眨眼,毫不脸红地说:“殿下英姿俊挺迷倒众人,连我也看呆了,请殿下恕罪。” 夏侯乾:“果真如此吗?” 她肯定点头:“果真如此。” 哪怕是胡言乱语他也信了。夏侯乾薄唇微微勾起,淡淡笑意弥漫。 他们说话声音很低,别人都听不到,菱妃坐在一旁细细看了二人神色,心中已然懂了。只在心里叹道九子不思量,那杜月芷虽说花容月貌,然则年纪尚小,兼之是杜府庶女出身,身份复杂,若九子喜欢上了,倒真有些费事。可她这么多年来也没看到九子喜欢谁,这孩子心思深沉,原以为他无欲无求,没想到真么快就有喜欢的人了。只是当菱妃看到杜月芷端正坐着,而夏侯乾侧过身来靠近她,是方便让杜月芷听到的姿势,菱妃的心情便有些微妙了。 菱妃对杜月芷的喜欢溢于言表,吃完饭,带着她去宫殿周围逛逛,这里清净,也不怕被人看见。夏侯乾让人带了许多吃食跟着,浩浩荡荡的,杜月芷禁不住脸红腹诽,在九殿下眼里,她究竟是有多么会吃…… 夏侯乾才不管这些,他弄了许多好吃的,就算每一样杜月芷只咬一口,那也能吃得很饱。吃饱了,才能长个,长高,长大,她就是太瘦,得多补补,要不然总被人欺负,连反击都柔弱无力。 到了快告辞的时候,夏侯慈抱怨杜月芷一直跟九哥说话,没有拨出时间留给自己,颇为不满。杜月芷忍不住笑道:“那十三殿下想怎么样呢?” “菱母妃说你要回家了,以免误了宫禁,那……你陪我下去采一束花吧。”夏侯慈想了想道。 采花这件事倒不会花费很多时间,杜月芷答允了他,两人便去了。夏侯乾自然也是跟着去的,只听菱妃道:“乾儿留下。” 夏侯乾定住脚步,杜月芷猜到他二人母子有话要说,便安抚道:“九殿下,我与十三殿下就在附近,很快便回来。” 夏侯慈急着带她去采花:“月芷姐姐,再不去就晚啦——” 杜月芷被夏侯慈拉着,走到很远的地方才回头,看那高高的亭台上面,风一阵阵吹过,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再看着夏侯慈欢快无忧的身影,她缓缓仰头,这一片花园周围,都是很高很高的亭台楼阁,又远又近,鳞次栉比,再往上,就是小小的四方的天空。 也不知,活在这样的天空下,是什么感觉。 杜月芷莫名有些心悸。 “母妃,您有话问我?”夏侯乾坐下。 菱妃问:“乾儿,你在西疆被人偷袭,差点没命,是谁救了你?” 夏侯乾沉默片刻:“是她。她是杜府遗珠,今年才找回来,尚未出头露面,京城多数是不知道的。” “我心中也有预感是她。只是没想到她是护国将军的庶女……” 夏侯乾见菱妃脸上蒙上一层烦闷忧愁,不由得握住母妃的手:“母妃,出什么事了,您不喜欢她吗?” “我喜欢她。方才母妃头风犯了,是她喝退阻挠的宫女,大胆为我医治,当真算得上一个奇女子。只是她长得太像母妃认识的一位故人,母妃有些担心。” “什么故人?” 菱妃摇了摇头:“故人乃是逝去之人,不宜再提,或许是母亲想多了,只希望她二人毫无瓜葛。” 夏侯乾还要再问,菱妃却话头一转,提到了另一件事:“母妃看你的意思,是喜欢的紧,若是你认定她了,待她及笄,你的府邸也建的差不多了,母妃便请你父皇赐婚,将她娶进来,给予侧妃的名分……” 夏侯乾微微一顿,打断道:“我只会娶正妃。” 菱妃听了这话,不由得心头沉重,眉头微蹙:“乾儿,痴情令人苦。母妃是过来人,看得明明白白。这孩子虽然年纪小,却聪明内敛,心思自比别人多一重,你对她推心置腹,她不一定坦诚相待。何况她这样的性格,多半是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便是你娶了她做正妃,往后你有了侧妃,通房,以她的性子,能受得住吗?” 她受不住的,夏侯乾很清楚,她无论身处多么污秽黑暗之地,内心自有一股傲气,触碰了她的底线,她便再也不会回来了。想到这一点,他的心立刻掀起了滔天巨浪。 “我不会有侧妃,通房。我会等她长大,若她答应嫁我,这一生便只与她举案齐眉!” 沉稳的声音,是承诺,也是誓言。 “乾儿,你糊涂,世上好女千千万,你为什么偏偏看上她。举案齐眉,你能保证她能心无旁骛,像你喜欢她一样喜欢你,一辈子不变吗?” 夏侯乾微微怔住,他想到了二哥夏侯琮。 他不能保证她心无旁骛。因为她与二哥之间一定有什么,只是她从来不透露。她身上有太多秘密,太多令他猜不透看不穿的东西了,他竟无法全部掌控。母妃的一席话,令他重新审视了一下与她的关系,倘若她喜欢的是二哥,是五哥,倘若她随她的父亲一样,也支持的是太子…… 她会背叛他吗? 她背叛他,他还会喜欢她吗? 他的眼前浮现了那张雪白秀美的小脸,她那双隔着雾气望过来的眼睛,淡淡的,冷冷的,有时柔弱无助,有时狡黠可爱,有时隐忍沉静,明明还是豆蔻少女,却吃尽了苦头,明明悲惨到了极点,却又能摇身一变,否极泰来……她像那面百花镜,每一面的她都那么令人想探究下去,或许探究得越深,陷得越深。 在母妃凝视的目光中,夏侯乾站了起来,走到窗前,身影在光影中修长挺拔:“那又有什么关系,至少她现在是喜欢我的。” 第142章 |城 夏侯慈无意中叫了菱妃“菱母妃”,自己也吓了一跳,小脸绷的紧紧的,眼神却很茫然地看着杜月芷。他只是想建议让杜月芷进宫,好和他们朝夕相处而已…… 杜月芷抿唇偷笑,不经大脑脱口而出的话,往往表达了内心最真实的想法,看来十三殿下已经在慢慢融化,进步显著,孺子可教也。 而最高兴的是菱妃,这是她第一次听夏侯慈叫自己母妃,竟是结了杜月芷的光,也不知说什么好,端庄地拉着夏侯慈的小手,把他抱在怀里:“好孩子,真乖,再叫一声?” 夏侯慈不愿意了,可是看到杜月芷温柔鼓励的目光,也不知从哪里来得勇气,别别扭扭又叫了一句:“菱母妃——” 菱妃几乎热泪盈眶,美丽的脸荡起激动而克制的喜悦,捧着他的小脸,爱怜得亲了亲。 “十三弟,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一道声音从门口传来。 “九殿下万福。”宫女们恭敬请安的声音响彻房间。 他来了?杜月芷为夏侯慈喜悦的心立刻变得忐忑起来。 “乾儿,别打趣你十三弟,这已是他的极限。”菱妃为夏侯慈解围。 夏侯慈脸涨的通红,黑幽幽的眼睛亮亮的,对着那个身影软软叫了一句:“九哥。” 夏侯乾穿着一件暗紫如意牙翅朝见服,面若冠玉,才刚从御书房出来,知道杜月芷已经到了菱妃的宫殿,便推开大臣的应酬赶了过来。旁边的宫女想要通报,他手微扬,那宫女便垂首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他边打趣十三弟边径直走了进来,一眼就看见了杜月芷。 这里是皇宫,杜月芷与他目光交接,两人三日未见,心中俱是一荡。那日老太君大寿,两人都很生对方的气,可是杜月芷后来知道夏侯乾尽管生气,该帮她还是帮她,暗地治了大姐姐一通,又觉得很对不住他。她因为忐忑愧疚而低下头,夏侯乾便以为她连看都不愿看自己了,心中不由得一沉。 夏侯乾先向菱妃请安,菱妃道:“你今日倒出来的快,快去见见你月芷妹妹。” 妹妹岂是能随便喊的?夏侯乾转念一想,去掉妹妹,唤了她的名字:“月芷。” 杜月芷回礼:“九殿下。” 夏侯乾看她脸蛋白白的,那日的掌痕已经消散,连胭脂也未涂,犹如清水出芙蓉,忍不住道:“今日入宫可还觉得累?是你兄长送你来的?来了多久?”杜月芷一一回答。听到她的声音虽然平静,却也很柔和,夏侯乾提紧的心便松了下来,就势坐在她身边。 两人既然开口,之前的种种便都算翻页了。其实都不是特别钻牛角尖,杜月芷从不肯浪费时间在无谓的事情上,而夏侯乾亦是。他们见面的机会不多,若是次次在这上面算账,倒白辜负了对方的心。 杜月芷第一次看夏侯乾穿这么正经的朝服,气度超脱,无意中散发威严冷然的气息。从前看良王穿朝服,只觉得温润如玉,而夏侯乾穿朝服,却很霸气,天下万苍皆在我身的霸气,简直让人窒息。她又想到,九殿下如今也有十六了呢,皇子总是比凡家子弟早熟贵气,他明明有许多选择,却偏偏看上了自己,该说他品味独特,还是很有眼光呢…… “你又在发呆了。”夏侯乾静静看着她。就那么一小会儿功夫,她就眼神迷蒙,沉浸在另一个世界,哪怕他在她面前也丝毫不能阻止她的胆大妄为。 杜月芷从神游中被他拉了回来,眨了眨眼,毫不脸红地说:“殿下英姿俊挺迷倒众人,连我也看呆了,请殿下恕罪。” 夏侯乾:“果真如此吗?” 她肯定点头:“果真如此。” 哪怕是胡言乱语他也信了。夏侯乾薄唇微微勾起,淡淡笑意弥漫。 他们说话声音很低,别人都听不到,菱妃坐在一旁细细看了二人神色,心中已然懂了。只在心里叹道九子不思量,那杜月芷虽说花容月貌,然则年纪尚小,兼之是杜府庶女出身,身份复杂,若九子喜欢上了,倒真有些费事。可她这么多年来也没看到九子喜欢谁,这孩子心思深沉,原以为他无欲无求,没想到真么快就有喜欢的人了。只是当菱妃看到杜月芷端正坐着,而夏侯乾侧过身来靠近她,是方便让杜月芷听到的姿势,菱妃的心情便有些微妙了。 菱妃对杜月芷的喜欢溢于言表,吃完饭,带着她去宫殿周围逛逛,这里清净,也不怕被人看见。夏侯乾让人带了许多吃食跟着,浩浩荡荡的,杜月芷禁不住脸红腹诽,在九殿下眼里,她究竟是有多么会吃…… 夏侯乾才不管这些,他弄了许多好吃的,就算每一样杜月芷只咬一口,那也能吃得很饱。吃饱了,才能长个,长高,长大,她就是太瘦,得多补补,要不然总被人欺负,连反击都柔弱无力。 到了快告辞的时候,夏侯慈抱怨杜月芷一直跟九哥说话,没有拨出时间留给自己,颇为不满。杜月芷忍不住笑道:“那十三殿下想怎么样呢?” “菱母妃说你要回家了,以免误了宫禁,那……你陪我下去采一束花吧。”夏侯慈想了想道。 采花这件事倒不会花费很多时间,杜月芷答允了他,两人便去了。夏侯乾自然也是跟着去的,只听菱妃道:“乾儿留下。” 夏侯乾定住脚步,杜月芷猜到他二人母子有话要说,便安抚道:“九殿下,我与十三殿下就在附近,很快便回来。” 夏侯慈急着带她去采花:“月芷姐姐,再不去就晚啦——” 杜月芷被夏侯慈拉着,走到很远的地方才回头,看那高高的亭台上面,风一阵阵吹过,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再看着夏侯慈欢快无忧的身影,她缓缓仰头,这一片花园周围,都是很高很高的亭台楼阁,又远又近,鳞次栉比,再往上,就是小小的四方的天空。 也不知,活在这样的天空下,是什么感觉。 杜月芷莫名有些心悸。 “母妃,您有话问我?”夏侯乾坐下。 菱妃问:“乾儿,你在西疆被人偷袭,差点没命,是谁救了你?” 夏侯乾沉默片刻:“是她。她是杜府遗珠,今年才找回来,尚未出头露面,京城多数是不知道的。” “我心中也有预感是她。只是没想到她是护国将军的庶女……” 夏侯乾见菱妃脸上蒙上一层烦闷忧愁,不由得握住母妃的手:“母妃,出什么事了,您不喜欢她吗?” “我喜欢她。方才母妃头风犯了,是她喝退阻挠的宫女,大胆为我医治,当真算得上一个奇女子。只是她长得太像母妃认识的一位故人,母妃有些担心。” “什么故人?” 菱妃摇了摇头:“故人乃是逝去之人,不宜再提,或许是母亲想多了,只希望她二人毫无瓜葛。” 夏侯乾还要再问,菱妃却话头一转,提到了另一件事:“母妃看你的意思,是喜欢的紧,若是你认定她了,待她及笄,你的府邸也建的差不多了,母妃便请你父皇赐婚,将她娶进来,给予侧妃的名分……” 夏侯乾微微一顿,打断道:“我只会娶正妃。” 菱妃听了这话,不由得心头沉重,眉头微蹙:“乾儿,痴情令人苦。母妃是过来人,看得明明白白。这孩子虽然年纪小,却聪明内敛,心思自比别人多一重,你对她推心置腹,她不一定坦诚相待。何况她这样的性格,多半是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便是你娶了她做正妃,往后你有了侧妃,通房,以她的性子,能受得住吗?” 她受不住的,夏侯乾很清楚,她无论身处多么污秽黑暗之地,内心自有一股傲气,触碰了她的底线,她便再也不会回来了。想到这一点,他的心立刻掀起了滔天巨浪。 “我不会有侧妃,通房。我会等她长大,若她答应嫁我,这一生便只与她举案齐眉!” 沉稳的声音,是承诺,也是誓言。 “乾儿,你糊涂,世上好女千千万,你为什么偏偏看上她。举案齐眉,你能保证她能心无旁骛,像你喜欢她一样喜欢你,一辈子不变吗?” 夏侯乾微微怔住,他想到了二哥夏侯琮。 他不能保证她心无旁骛。因为她与二哥之间一定有什么,只是她从来不透露。她身上有太多秘密,太多令他猜不透看不穿的东西了,他竟无法全部掌控。母妃的一席话,令他重新审视了一下与她的关系,倘若她喜欢的是二哥,是五哥,倘若她随她的父亲一样,也支持的是太子…… 她会背叛他吗? 她背叛他,他还会喜欢她吗? 他的眼前浮现了那张雪白秀美的小脸,她那双隔着雾气望过来的眼睛,淡淡的,冷冷的,有时柔弱无助,有时狡黠可爱,有时隐忍沉静,明明还是豆蔻少女,却吃尽了苦头,明明悲惨到了极点,却又能摇身一变,否极泰来……她像那面百花镜,每一面的她都那么令人想探究下去,或许探究得越深,陷得越深。 在母妃凝视的目光中,夏侯乾站了起来,走到窗前,身影在光影中修长挺拔:“那又有什么关系,至少她现在是喜欢我的。” 第143章 |城 重生后的杜月芷一度想将自己剥离开来,一个是原本的自己,一个是现在的自己。她有着前世的记忆,但是也不可避免受到现世的影响,包括这个身体,以及周围的人。不知从何时开始,她身边的人越来越多,那些关心和温暖像是一股源泉,注入她灵魂衰败的身体,使她足以支撑站起,对抗数不尽的磨难。 李家虐待她,父亲不爱她,大房仇视她,多少只眼睛看着她,虎视眈眈。可那又如何,她依然活得好好的,越活越好。 更何况,身边还有一个令她心动的男子。 九殿下夏侯乾…… 前世她与夏侯乾从未有过接触,甚至还被杜月薇污蔑为奸夫□□,促使良王杀心大起,也造成了她命中注定的惨剧。 今世她无意间救了他,不知道他身份时只当做了件好事,知道他身份后,顿时哭笑不得:救下奸夫算怎么回事。 心里还是怕,毕竟重生扭转了既定轨道,或许会带来更大的灾难。所以当她回到杜府后千方百计抹灭痕迹,让他误以为自己死了,没想到又遇上十三殿下,再次将九殿下带到她面前。 天注定,便是孽缘也无可奈何。 且,已经到了进宫去见菱妃娘娘的地步,她便是想抽身,怕是也来不及了。 不若顺其自然,看他究竟是孽缘,还是良缘。 杜月芷坐在亭子里,看着月光照在湖水中,微波荡漾,清风徐来。 她蒙着面纱,小脸枕在双臂上,舒适得长呼一口气。 晚上唱戏正热闹,达官显贵又多,老太君无暇顾及其他,夏侯乾就带着杜月芷到亭子里,赏赏月,吹吹风,享受一会儿独处的幽静时光。 “这湖终究小了些,若是有湖心亭,听水音入耳,观月色行云,想来更舒服些。”夏侯乾坐在她身后的石桌上,手里拿了只蕉叶冻石杯,里面盛了半杯琥珀色的酒,他也不喝,只是目光深邃看着杜月芷趴着的侧影。 只是看着她飘逸的影子,就觉得心旷神怡。 “明年这湖扩建,自会有湖心亭。”杜月芷无意中接话,刚说完,眼睛就睁开了。 该死,她怎么把未发生的事说出来了! “你怎知这湖要扩建?”夏侯乾果然问道。 杜月芷眼珠溜溜转,支支吾吾的,不知怎么回答。 夏侯乾见她不答,自己细想了一回,笑道:“是了,你是杜府的小姐,扩建这么大的事,你当然知道。” “嗯。”杜月芷怕他再问,回身坐到石桌前,也拿了一只蕉叶冻石杯,搭讪着转移话题:“这酒好喝吗?我也尝些。” 刚要拿酒壶,就被一只大掌按住。夏侯乾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你还小,不要喝酒。” “甜酒么,不怕。”杜月芷还要倒,酒壶直接被某人拿走:“甜酒也不行,你未喝过酒,会醉。”杜月芷没想到他这么迂腐,不满,想了想,故意扬眉笑道:“醉了又怎么样,这是我家,殿下还怕我耍酒疯么?” 夏侯乾又是气又是笑,看着她那双盛满笑意的眼睛,心中也痒痒的,伸手去碰她的面纱:“戴着气闷,不如取下来,左右又没人。” 杜月芷哪管有没有人,立刻挡开他的手,脱口而出:“别!” 夏侯乾手停在半空,刹那间目光变得极为锐利,盯的杜月芷没底,心虚地低下了头。夏侯乾声音冷冷道:“是不是你的脸受伤了?” 杜月芷连忙摇头。 她摇头就代表默认,夏侯乾立时道:“怎么伤的?让我看看!” 早就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带着面纱!她生来不是那等娇羞胆怯的人,什么怕见人,她最会撒谎了!而他居然还信了她! “不要。”杜月芷气息乱了,抬起水灵灵的眼睛。夏侯乾的手已经拉住她的面纱,只消一扯就可以看见她的脸了。就算她说不要,也绝对来不及阻止他。 但是夏侯乾没有。 修长的手紧紧捏住面纱,因为用力而青筋顿露,他目光微冷,寂静的夜风吹过,片刻后雪白的面纱轻轻从指尖飘落。夏侯乾站了起来,理了理衣服,声音不冷不淡:“我走了。” 这么快就要走?杜月芷惊讶地看着他,有些手足无措。 她感觉到夏侯乾生气了,可是又不知该怎么跟他说,见他果然起身走了,忙站了起来,跟在他身后。他走哪儿杜月芷就跟到哪儿,丫鬟们也忙跟了上去,见他二人谁也不说话,更觉得如同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一个生气一个委屈,走到一处观月阁下,夏侯乾猛然站住,杜月芷因为低着头,避之不及,收不住脚,直直撞在他的后背上。 啊,好疼! 一阵辛辣直冲,杜月芷捂着鼻子,连忙退后几步,眼眶中隐隐含着泪水。 月色淡淡的,夏侯乾看着那小小的影子与他的影子重叠在一处,小小的,怪可怜的。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转过身来,看她揉着鼻子,眉头微蹙。 “撞疼了吗?”没好气地问。 “不疼!”杜月芷立刻回答,偷偷看他,见他不再像刚才那样板着脸,心里就大起胆子,拉住他的袖子:“你别生气好不好?……嗯?好不好嘛?” 不说的绝对不会说,道起歉来又极为诚恳。 天下的理都在她身上吗? 夏侯乾无意看了她一眼,一看之下,又觉得才刚和缓的心又剧烈跳起来。 她歪着头,抿着红红的小嘴,目光又明亮又乖巧,那样撒娇似的看着他,他就是有天大的气,这时也烟消云散了。 太可爱了。 刚才失望又心疼的情绪,在她可爱的攻击下,惨败而退。 “要是你坦诚些,我又何必生气。” 夏侯乾冷哼,拉住她放在袖子里的小手,放在火热的掌心细细研磨。那又娇又嫩又不安分的小手,好像一只有着漂亮羽毛的小鸟雀,在掌心跳舞,随时要飞走。他惟恐自己拘束了她,可又怕纵容她之后,她飞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杜月芷被他搓揉的脸色微烫,幸好戴着面纱,叫人看不见:“你快放手,让人看见怎么办?” “你怕吗?我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夏侯乾口中这样说,还是松开了她的手。 杜月芷回了一句:“我还小嘛。”噎得他哑口无言。 幸亏还小,要是长大了,不就成了妖孽? 夏侯乾不知不觉有种紧迫感。 “九弟,真巧,你怎么也在这儿?”一个声音从前面传来,只见二皇子夏侯琮正信步从观月阁里走出来,纸扇一收,月色下,他眉目英俊,温文尔雅。 夏侯乾上下看了一通,悠悠道:“正好散步经过,打扰了皇兄的雅兴。” 夏侯琮发现了站在夏侯乾后面的杜月芷,眉毛一挑:“杜三姑娘也在这里?你的姐姐妹妹都去看戏,你怎么不去呢?” 他话音才落,只见杜月芷冷冷淡淡行了个礼:“回二殿下,我不喜欢看戏。” 夏侯琮也不介意:“那你喜欢什么?说出几样,待你去宫里,我好准备与你。” “我爱好有限,谢二殿下费心。若是无事,请允许月芷失陪。” 杜月芷懒得跟他废话。 她进宫也是去见菱妃娘娘,跟他何干?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不管前世今生,这人还是一贯的德行,喧宾夺主,不顾他人意愿。 夏侯乾看她如此不给二哥面子,略微有些惊讶。她不是说与二皇兄并不相识吗?她的话虽然并无失礼之处,但是她的态度,还有她隐藏的语气,根本不像不认识! “二皇兄,三姑娘大病初愈,这些丫鬟全催着她回去吃药,我们也别耽误正事。”夏侯乾挡住了夏侯琮的目光。 夏侯琮脸色微微沉了下来,觉得这小妮子未免不识抬举,仗着自己貌美竟如此娇纵!但他也并非常人,片刻后又春风拂面:“既然如此,夜路难走,我和九弟一起送姑娘回去吧。” 说罢,便走到杜月芷身边,夏侯乾不好拦,杜月芷才回头想要拒绝,忽见夏侯琮又笑道:“风大,妹妹小心面纱被吹落了。” 什么?风哪里大了?! 杜月芷顿觉脸上一凉,原来夏侯琮趁她分心之时,两指钳住纱角,干净利落扯掉了面纱。 “啊!你!” 杜月芷正要怒斥,突然想到什么,忙捂住脸。 可是已经晚了,夏侯乾已经看到了。 那肿胀的脸蛋还残留着指痕,娇俏的下巴也青了一片,分明是被人掌掴而成! 是谁打了她?!为什么不早说? 他大步走了过来,将她拉到背后,目光深邃而愤怒。 杜月芷浑身颤抖,她并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受伤,所以才用面纱遮面,担惊受怕瞒到现在,眼看就要成功揭过这一篇,却被夏侯琮毁了! 夏侯乾火热的目光笼罩着她,他在询问,质疑,他要她解释! 可是杜月芷捂着脸,想躲到一个小小的角落,手臂却被他死死拉着,让她不能动弹。 完了完了,死了死了…… 这是杜月芷脑海中唯一一个念头。 她特别害怕被夏侯乾看到自己悲惨的样子。 在他面前的骄傲与坚强,轰然坍塌。 “九殿下,你弄疼我们姑娘了!”抱琴见闹大了,以为自家姑娘惹恼了两位殿下,连忙上前扳住夏侯乾的手。 而青萝则捡起掉落的面纱,匆忙给杜月芷戴上。 杜月芷心中安定了些,秀目微垂,像是说给丫鬟听,也是说给自己听:“没关系,九殿下是怕我摔了,特意扶我一把,没有弄疼我。” 夏侯乾只得松手,转头冷冷看着夏侯琮:“二皇兄,你这样做未免太过分了。” 夏侯琮皱眉道:“不过是开个玩笑。” 话这么说,还是有些后悔的。夏侯琮并未料到杜月芷以面纱遮面,是为了隐藏脸上的伤痕,而不是自恃美貌刻意为之。 想到这里,夏侯琮又去看杜月芷,却见少女蒙着面纱,站在月色下,遥遥看过来,秀目早已含了一汪清澈的泪水,在眼里打转,却不曾落下半滴。 她哭了? 夏侯琮以为她在看自己,忘了站在面前的夏侯乾,朝少女走去,语气焦急:“我不是故意的……” 夏侯乾捏了捏拳头。 杜月芷看不到夏侯乾回头,咬住下唇,没等夏侯琮走近,扭头就走,倔强清冷的身影隐入一路灯笼红光。抱琴和青萝也丢下两位殿下,连忙追上去。 她们再没回来过。 第144章 文|学城 盛夏过后不久,宫中挖出一桩埋藏多年的秘案,因常贵妃善妒,易怒,猜忌,又尚无所出,所以对当年怀有身孕的丽妃嫉恨在心,经由常家支持,伙同当时的御医与宫女,对丽妃下毒,致使龙子胎死腹中,丽妃命在旦夕。如今此案被人揭发,怀帝怒气不争,意将常贵妃斩首示众,经丽妃劝解,改为打入冷宫,终生不得踏出宫门一步。 常家早先因捐官一事已触怒朝廷,起死回生后不知收敛,仍然借职务之便大肆敛财,后又被查出曾参与诬陷都转运盐使贪污受贿一案,兼私藏官银,勾结官员抑制朝廷水利建设,桩桩件件都是大案,被九皇子一一揭发。 同时大理寺对常家私账进行查处,发觉大笔银两来源,去向皆不明,经过重重追踪,才发现这些银两流入数家青楼红馆,大理寺接着发现了惊天秘密——常家涉嫌党/争。 当初常家能起死回生,是受了皇后娘娘和太子的庇护,作为回报,常家为太子提供大量的银两作为支持。圣上对党/争一事历来严苛,此事关系重大,就连大理寺也不敢贸然回禀,之后还是托付了如今深受隆恩的杜参领写了折子,果不其然,龙颜大怒,当场命杜怀胤带御林军抄家。 桩桩件件,俱是大案,常家势如山崩,被抄家后,万贯家财被没收,盐道被封,与常家有根连的人都受到波及,无人敢站出来置一言。常家所有的主子家奴,除了少部分与杜府沾亲带故受到赦免外,其余或是发配边关,或是充作官奴,死的死,伤的伤,卖的卖,一时之间凄惨无比,百年家业树倒猢狲散,全化为乌有。 这场大案令朝廷内外皆受到震荡,五个月后,终于尘埃落定。 最令人惊奇的是,原本与常家直接沾亲带故的杜家,居然能在滚滚洪流中独善其身,受到的波及最小。有人称是圣上念在杜将为国征战多年,功劳甚重,特意开恩,也有人称杜府在第一时间与常家划清道路,撇清关系,像圣上表明自己的忠心,所以才免受波及。 “要知道,带人去抄常家的,可是杜家的嫡长子,被圣上亲封的御林军参领杜怀胤。他还是将军夫人亲生的儿子呢,铁面无私,大义灭亲,让人不知是赞他忠心耿耿好,还是骂他狼心狗肺好。” “你懂什么,就算常家出了个将军夫人,比起上头那一位,又算得了什么。那可是让人生就生,让人死就死,谁敢说半个不字。再说,常家也是活该,你看为常家站出来说话的,可有一人?” “可惜了。常家出了个贵妃,又出了将军夫人,居然也能落到抄家的地步。唉——” 一时唏嘘不已。 谁也不知道如今应该处于风口浪尖,却意外平和的杜府,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状况。 —————————————————————————— 杜月镜难以忘记,那一日的蝉鸣。 那天蝉叫得很凶,声浪一波一波袭来,到了晚间仍然高亢不已,叫人心里烦闷不安。用过晚饭后,杜月镜仍未回侧府,而是陪着母亲在办事厅坐着处理事情。如今朱氏也在教着杜月镜学习如何治家管人,让她跟着自己提前学,总比将来吃了亏好。他们这样钟鸣鼎食的人家,杜月镜又是嫡女,光会琴棋书画女工刺绣还不够,将来做了主母,第一要紧的便是治内的才能。她不能容忍女儿将来出嫁后,因为这种事被夫家指责…… 朱氏未雨绸缪,杜月镜却有些心不在焉。 她在担心着三妹妹。 正府的主子几乎有一半进了宫,且这么晚了还没归来,联想到上一次怀胤哥哥入宫不归后发生的事情,她更为担忧。别的人倒罢了,要紧的是三妹妹和怀胤哥哥。怀胤哥哥甚至还是新婚呢,宫中又有什么大事能将一个新婚的人拘着呢? 杜月镜垂下头来,看着面前摊着的账本,幽幽叹了一口气。 朱氏坐在正座上,底下站着一个回事的媳妇,正为着少夫人的夜宵回话。 “少夫人原在柳府就吃惯了燕窝粥,如今让咱们厨房好生准备着,燕窝,冰糖还有奶,都要用上等的,炖的稠稠的,拿小火煨着,着人看紧些,等少夫人叫,再拿进去伺候吃了。仔细看着,少夫人吃了多少,吃得香不香,都要记下,回头报到我这里来,若有不足之处,再去改进,可千万别怠慢了少夫人。” “是。” 杜怀胤新婚之夜便被招进宫,留下新妇一人独守空闺,搁在任何人身上,恐怕早就哭哭啼啼的了。偏偏这个柳六小姐涵养十分好,一点儿也没找麻烦,说话也和和气气的,对于杜怀胤的离去没有半分怨言。朱氏试探了几句,发现少夫人似乎之前就认识胤哥儿,且内心早有爱慕之心,也难怪她会这般通情达理。 朱氏心生怜爱,对她颇为照顾。 这个媳妇下去,下一个媳妇又上来,朱氏一连处理了好几项,见坐在左下侧的女儿捂着嘴巴打了几个哈欠,忍不住笑道:“困了?我让兰蔓送你回去歇息。” 杜月镜摇摇头:“不,我陪着母亲。反正回去也无事,我还要等着三妹妹回来呢。” 朱氏摸了摸女儿的头发:“也好。” 一直等到亥时,管家才急急来报:“老太君回府了!” 朱氏连忙带着人去接,一见之下,不由得大惊。先前去的人全都回来了,包括常氏,只是常氏不知遭遇了什么打击,头发凌乱,魂不守舍,脸色蜡黄,被杜月薇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回房。而老太君和杜璋也没好到哪里去,两人脸上均露出疲惫之色,下了马车后,老太君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杜璋立刻扶住母亲。 “老太君,你怎么样?”杜璋语气透着深深的悔意:“都是儿子无能。” 朱氏早已搀住老太君的另一边,听了这话,很是不懂。 老太君摇摇头:“我没事,璋儿,你也累了,去歇着吧。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她转头看着站在身后的两个年轻身影:“你们也是。” 杜月镜兴奋地跑过去:“胤哥哥,三妹妹,你们怎么现在才回来?可把我等坏了。” 她拉着三妹妹的手,只觉得冰凉得吓人。再将手里的灯笼举高,发现三妹妹脸色苍白,一丝血色也无,光有两只黑幽幽的大眼睛,又清又深,任凭杜月镜问东问西,她自己一句话也没听进去。杜月镜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三妹妹,怔怔地转头去寻杜怀胤。如果说这么多失魂落魄的人中,有一个正常的,那便是杜怀胤了。 他站在妹妹身后,镇定从容,面对杜月镜的疑问,他淡淡道:“芷儿并无大碍,只是夜深人困,睡一觉就好。” “是这样吗?”杜月镜一脸怀疑:“可我看三妹妹,好像受到了什么惊吓。” 朱氏将老太君送回房,闻言回头,看清了杜月芷的面容,忽而想到什么,脸色微微一变:“老太君,莫非我们担心的那件事……” 老太君神思倦倦,摆了摆手。朱氏眉心微皱,看样子,芷儿的确是见到了怀帝。 早该想到的。 长得那么像,终有一日会被怀帝看到,只是这一日来得这样快,洛河公主的阴影,还残留在所有人的心头。 第145章 |城 “符莺,是你!” 怀帝混浊的眼珠忽而射出锐利冰冷的光,像毒蛇一样攫住她的身体,令她动弹不得,五脏六腑俱感受到绞杀般的痛苦。杜月芷没来由的害怕,仓惶朝周围看,殿下,哥哥,老太君……人却不知去了哪里,大殿空无一人,求救无门!杜月芷只得拼命挣扎,忽而感觉到怀帝松放了手,心中一松,却发现自己的手上全都是鲜红的血迹,淋淋沥沥洒了一地。 抬头,怀帝捂着胸口,鲜血氤氲黄袍,踉跄几步,又惊又怒:“你弑君——朕要将你杜家满门抄斩!” 她尖叫一声。 “啊――” 惊骇中,只听得遥远一句:“姑娘,你没事吧?” 杜月芷猛地坐了起来,大汗淋漓,胸腔里的小心子怦怦直跳。 抱琴闻声,担忧地走了进来,掀开帘帐,麻利地将床前系着的荷包打开,取出一只小小的夜明珠来。夜明珠发出莹润清幽的淡芒,照亮了满室黑暗。这夜明珠光泽柔和似月光,不比烛光刺眼,用它照明,更易重新入睡。 抱琴将夜明珠搁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方帕子,小心地擦拭杜月芷的额头,上面亮晶晶密密的全是汗。 看着熟悉的家,熟悉的人,杜月芷摇了摇头,唇色苍白:“我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 抱琴叹了一口气,自从上次进了宫,姑娘日日做噩梦,也不知梦到了什么,平时那么坚强的一个人,屡次吓出汗来。不过只要叫醒就没事了,抱琴看着杜月芷小小地拥着被子,也不再劝:“那我帮姑娘掖掖被角,夜还长,姑娘且先睡着,等明日再理论。” “好。” 抱琴走了,夜明珠发着幽幽淡芒,杜月芷翻了个身,想着方才那个梦,不禁咬住了被角。梦里,她好似杀了怀帝……可是为什么呢?她与怀帝素无恩怨,仅仅只是初见。不过那一次初见,也吓去了她半条命。 那日真是好巧不巧,怀帝的玉佩偏偏掉在她面前,她不能不动,拾了玉佩要还给怀帝。然而怀帝看到她的脸,却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把将她拉了起来,面容冰冷如铁,寒彻入骨,从齿间挤出两个字:“符莺。” 这两个仿佛沾了诅咒的字,令大殿的年长之人一颤。 昔日洛河公主的名讳,在杜家是个禁忌。就算是杜月芷兄妹,也从不轻易提起。如今从当今的九龙天子口中说出,如果这名字的主人不是她的亲生母亲,她或许无法感受到那种震撼——阴影犹如乌云一样,瞬息降落,笼罩大殿。 她的手腕被抓得极痛,然而怀帝的气势颇为厉害,她竟无法抵抗,忍不住蹙起长眉:“圣上,你认错人了,我不是。” “你不是?”威严的疑问,紧接着一股大力袭来,怀帝黄袍一挥,杜月芷天旋地转,摔倒在地,金砖地面冷津津地碰着她的脸。 眩晕之际,只听满殿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父皇!杜三小姐乃是杜将之女,初次觐见,不论其间有什么误会,请父皇三思!” “闭嘴!”怀帝眼中的疯狂之色不减,额角突突跳起,面色狰狞,青筋尽露,竟再次抓起她,朝殿外走去。杜月芷踉踉跄跄,无法挣脱,疑虑,吃惊,担忧,恐惧充斥她的脑袋,小脸血色褪尽,苍白至极。 杜月芷在颤抖。 她感觉到了怀帝绵绵的恨意,针尖扎心般的恨意。 怀帝分明是想要杀了她,带着她去的地方,是死亡的深渊。 为什么? 老太君也在求情,毫无作用,常氏母女不发一言,杜将铁青着脸,嘴唇张了又缓缓闭上。直到杜怀胤和九殿下跪在怀帝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才堪堪停下。杜月芷已经记不起来他们说了什么,她太害怕了,以至于瘫软在地,被人扶着出了宫,上了马车,回到家,睡在床上。她不停做噩梦,梦中总是回荡着“符莺”两个字,以及怀帝那张杀人的脸。 今次的梦更加可怕,以往只是梦到怀帝杀她,这一次却梦到她杀怀帝。 母亲,这是你给女儿的启示么?当年你究竟是怎么死的…… 她缓缓闭上眼,想象一双温暖的手抚摸自己,爱护自己,可她也知道自己在妄想,因为她再也得不到了。 前世,今生,所有的苦痛皆是母亲死去之后才发生的。倘若母亲死得不冤,为何她的名讳会成为禁忌,为何所有人避而不谈,为何怀帝又是那幅样子…… 她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夜明珠光芒浅淡,她眼睛胀涩,慢慢要睡过去,忽而感觉床帐又被掀起,她背对着外面,以为是抱琴来了,便道:“抱琴,你去睡吧,我醒过一次,不会再做噩梦了。” 一只温热的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耳垂。 她有了感应,一下子回过身来,看到了那张让她无法忘怀的脸,挂着淡淡的笑意。 “芷儿。”他唤。 此时她不想他是怎么绕过重重守卫,在深夜不惊扰任何一个人,出现在她的帐前。只觉得心中一暖,肩膀一松,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看你。”简短一句话。 她哽咽一下。 “做噩梦了?”夏侯乾微微一笑,将帐子放下,坐在床前。杜月芷要坐起来,却被他按着膀子:“躺好,小心着凉。” 杜月芷便睡着,睁大眼睛,看着他的侧脸。他和怀帝长得不一样,他的鼻子挺直,眉眼深邃,透着英气,薄唇却不薄情,冠发时有一道尖,有时候他也会生气,他生气的时候,不动声色,脸没有太大的变化,唯有眸子会变得很冷,不近人情。但是在她面前,他却总是笑得时候偏多,仿佛看到她就很愉悦。 如果总是让一个人笑着,那么该是喜欢了吧。杜月芷心猿意马,想到了其他事。 此时夏侯乾摸了摸被子,触手冰凉,忍不住道:“芷儿,难怪你会做噩梦,睡着这么冰凉的被窝,怎么会有美梦。” 杜月芷才想起来,自从琳琅走后,她就不再让别人给自己暖被窝了。可她自己又没有暖被窝的能力,夏天倒还罢了,如今可真的是枕着一帘清冷,连捂被窝的汤婆子也暖不起来的。见夏侯乾调侃,她抿了抿唇,维持最后的自尊:“我怕热。” “哦?我正好怕冷,才刚走了夜路,芷儿不如帮我暖暖吧。”夏侯乾不由分说,伸手入被,将杜月芷整个人抱起,吓得杜月芷将胳膊环在他的脖子上,又怕惊动人,小声问:“你干什么?” 她现在仅穿着一件雪白的里衣,于他单独相处,与礼不合。夏侯乾神情自若将她往里面移,放下来,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暖床。” 杜月芷连忙摇头阻止,夏侯乾已经躺在她身侧,单手抓住被子,往两人头上一蒙,杜月芷眼前一黑,暖意拂面,不由自主往旁边一缩,被夏侯乾大手捞入怀中,杜月芷还是哼哼唧唧的不愿意,推他出去,被夏侯乾牢牢控住腰身,调笑似的命令:“别乱动。” 到底是谁乱动,她好好睡在床上,是他翻来覆去地折腾!杜月芷瞪了他一眼,继而想到黑暗中他看不到,忍不住又是一笑。 夏侯乾不理会,将她翻了个面,面朝自己,再将她冰凉的小手放入自己的怀中,想了想,又贴身放着。 杜月芷碰到男子火热的肌肤,烫得吓人,她直缩手,被他按住:“这样暖的快。” “谁要暖的快,我,我才不想这样被你暖着。”杜月芷脸色绯红。 不管杜月芷怎么口是心非,被窝很快变得暖融融的,手也热了,身体也暖了,血液仿佛又重新流动起来,从头到脚都很暖和。杜月芷觉得脸很热,可是又不敢乱动,只好闭着眼睛装睡。过了一会儿,她感觉到气息拂在自己的鼻尖,睁开眼,看见他的眼睛,流光微芒。 夏侯乾摸着她的手暖和了,便拿出来,握在手中把玩。她的手很软,小小的,柔若无骨却也不安分,要是不舒服了,随时可能挠他一爪,跟不讲理的小猫一样。可是在往上,不用看,他也知道,那雪藕似的手臂,却有着几道淤青的指痕,一直没消下去。 想到那一日情况危急,他庆幸自己在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他爱怜地吻了吻她的手心,声音不急不缓。 “你别怕,我不会让他伤害你的。” 杜月芷不吭声。 谁都知道,“他”是谁。 “他”,有着天下最大的权力,予杀予夺,自她出宫后,波澜不惊,可是静水流深,表面平静,也许内里早就波涛汹涌,只是按着不发,一发致命。杜月芷有强烈的预感,任她如何挣扎,也挣不过“他”。 杜月芷挠了挠夏侯乾的手心,示意他看自己:“今天我做的梦,跟以前不同。” “怎么不同?” “我梦到我好像杀了他。” 语毕,她很严肃地看着夏侯乾。他的目光定定的,也很严肃,继而,默默扭过头去。 紧接着,整个床开始微微颤抖。 杜月芷也知道自己这句话很傻,可是那个人不用笑得这么厉害吧。杜月芷看着他的肩膀一直在抽搐,人却始终不回头,便有些恼羞成怒,又捏又掐,最后扑上去咬了一口他的肩膀,隔着衣服,磕得牙疼。 夏侯乾足足笑了好一会儿,一直到杜月芷咬他,他怕她热身子吹冷风,才忍住笑意,把杜月芷按住,用被子一裹,只露出小脑袋,见她小脸飞上红晕,越发可爱,忍住大亲特亲的想法,定定神说:“……” 第146章 |城 “芷儿,都是我平日没有照看好你,才让你的小脑袋瓜里出现奇思异想。”夏侯乾吻了吻杜月芷的头发,怀中人动了动,似乎不满于他的反应,他声音中仍含有一丝笑意:“我不是不信你,但源头既然是你的母亲,我们不如先解开这个谜团再说。” 杜月芷从他怀里仰起头来:“怎么解?” 夏侯乾点了点她的小鼻子:“首先,你先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 两人说话的声音很小,在黑暗中,他的声音总是带着一种温度,一种魔力,让卸下心防的她,不自觉地跟着他走。 事到如今,以她和夏侯乾的关系,再怎么藏着掖着,早晚还是会让他知道。这个人认定了她,有些东西也必瞒不过他去。也许现在正好是那个她等待的时机,不早不晚,不偏不倚,他是那么的睿智,必能理解她。 “你既是想听,我便告诉你罢。” 她定定神,开始将自己所知道的,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那些掩藏在心中的秘密,有怀疑,愤怒,不甘,也有思念,悲伤和无奈。杜月芷对于三岁以前的事情,记忆是模糊的。她只能通过午夜梦回寻找到母亲存在的证据。 晨起时,洛河公主乌发如云,带着香气的手,纤细柔白,轻轻拂过女儿的脸蛋。 桃花开了,洛河公主坐在窗下,对着镜子在额间簪上一朵粉红娇艳的桃花。 清脆的铃铛声遥遥传来,洛河公主手里摇着一对漂亮的金铃铛,为生病的女儿唱着喜欢的歌谣。 马车中,洛和公主搂着自己的一双儿女,轻轻撩起车窗帘子,对着外面的人说话。她神情是那么的温柔,仿佛天地见最幸福的人便是她。可是杜月芷却记不起窗外的人是谁。 其实,是谁不是谁,已经不重要了。 “老太君告诉我,我的母亲犯了叛国罪,她是和亲公主,嫁给我父亲后,杜家蒙受隆恩,迅速崛起,这些都是事实。如果我母亲要叛国,我相信她绝对会选择做宫妃而不是臣妻,而且绝不会在生下我和哥哥后才动手,时间不对,状态不对。她是在进宫之后被赐死的,这中间必有缘故。我曾问过当年受过我母亲恩惠的二叔母,她说我的母亲是个很温柔的人,待人和气,上上下下都很喜欢她,她死之后,杜府的人几乎换遍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大浪淘沙,母亲的存在,不仅在朝廷,就算在自己的家,也成为了讳莫如深的秘密。” “至于我和我的哥哥,就这样一个被送到乡下,一个转到常夫人膝下做为嫡长子活着。叔母说,我被送走后,府中发现了男童和女童的尸体,还有朝廷的人来验视……所以我猜想,圣旨里该有一道旨意,是要我和哥哥陪着母亲殉葬。” “若是能殉葬,倒也好,我们和母亲在一起,哪怕是黄泉路也不孤独。然而我母亲殚精竭虑,保住了我们的命。因为我活着,我哥哥这些年一直在找我,我并不知道他知道多少,但我想,他跟我一样想要家人团聚。可是为了团聚,他吃了许多苦头。自己明明有母亲,却要做庶母的儿子,自己明明有妹妹,却连她在哪里都不知道。在我们两人眼里,常夫人是庶母,然而在别人眼里,她却是杜府最尊贵的嫡夫人,享无上尊荣。恐怕她最后悔的,就是没能在李家庄杀了我,可见人生果真不是事事如意的。” “母亲爱着父亲,可是父亲却不爱她。如果真的爱她,为何会迎娶常夫人呢?我母亲活着的时候,常夫人就进了府,还生下了月薇……父亲是多么的虚伪,又是多么的冷酷,我恨他伤害了我的母亲,保护不了她,却还要让她的一双儿女生受折磨,尝尽生离死别……” “我们又做错了什么呢?” 声音渐至沙哑。 她终于能将这些话说出口。 这些让她日夜饱受折磨的秘密,仿佛一块磐石压在小小的心上,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如果曾经没有拥有过,她不会苛责,不会埋怨,甚至不会期待。 可正是因为有着那么美好的记忆,所以才会在冰冷的寒夜和被虐待的绝望之境,燃起活下去的希望。前世,今生,不管她性情变了多少,唯独那份对温暖的渴望,始终不变。 看着夜色中,眸子如星般亮晶晶的芷儿,夏侯乾心中既痛又疼。 他断然没想到杜月芷会遭受这么多痛苦,原来最伤害她的东西,也正是她最渴望的东西。她的身世,她的秘密,她的隐忍,她的伤心,还有她面对绝境却不放弃的倔强,都在这一刻令他深深心痛。 当初在李家庄,她对他撒了谎,利用他回到了京城。后来又屡屡装作不认识他,让他大为光火。想来,她也是有口难言,有苦难说。 万幸的是,他在最对的时间,遇上了她。 “芷儿……你太傻了,为什么你都不告诉我?” 大手抚摸着她柔软的长发,不知不觉,她的头发已经长了这么长了。初见时因为营养不良而稍显黯淡,如今已经是光亮如绸缎,滑软柔顺。 杜月芷没有回答,反手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蹭了蹭。没什么的,她还没说自己前世的事迹,不然,岂不是更让他难受?其实若是没有这番苦难,她也就不是她了。 夏侯乾见她蹭手,心中释然,也罢,她自然有她的理由。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再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 “你不知道的事,我来查。你不敢奢望的东西,我来给。明天我会让琳琅回到杜府,她武艺高强,可以贴身保护你。常家如今彻底倒台,威胁不了你,你最大的对头也已经失魂落魄,再无反击之力。芷儿,希望未来顺遂的生活,你会喜欢。” 杜月芷惊讶,刚想开口说话,却被他按住红唇,压上去舔舐:“我现在正生气呢,你先让我缓一缓,不然我不保证会发生什么事……” 也许,直接将她从这里带走为好,他不介意将她养在身边,日日疼爱。不过这个提议恐怕会遭到她的一口回绝吧。以她的性子,若是想要被人圈宠庇护,恐怕早就不会留在杜府了。 夏侯乾心中叹气,末了,再警告似的咬咬她的耳垂。 “小东西,以后不要再让我猜了,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知道吗?” 杜月芷脸一红,半晌才“嗯”了一声。 许是说开了,杜月芷心情倒有些轻松,细软的手指划过他外衣上的花纹。听着他浅浅的嘱托,思绪如风,一时飘远,一时拉近,床幔上绣着草虫鸟兽,银色的丝线流转淡淡光华,跟他硬衣领上绣着的龙纹颇为相似。垂下来的香囊散发着甜甜的香气,是丫鬟抓了一把百合香片塞在里面,闻惯了倒也好闻。他的嗓音在这样甜的香气里,温暖而又舒服…… 杜月芷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重,最后终于陷入沉睡之中…… 依稀能感觉到额头上落下一枚火烫的吻…… 一宿无梦。 翌日起床时,已经快中午了。杜月芷一顿饱睡,醒来时从内而外的清爽。身边早已没了夏侯乾的踪迹,她摸了摸枕头,想到昨晚,心中涌起一阵甜蜜。青萝不时来看,见杜月芷醒了,便领着小丫鬟进来服侍:“姑娘这一觉睡得可好?连月来就没怎么好睡,这次都睡到中午了,奴婢们看着也甚觉欢喜。” 杜月芷微微一笑:“是么?” 起床梳洗,她看起来心情愉悦,满屋的丫鬟都松了一口气。荷花洞子向来都以杜月芷为重,这几个月就没怎么见过杜月芷笑过,是以气氛一直都很是沉闷。如今杜月芷既然“好了”,气氛便又活跃热闹起来。有了主心骨,屋子里进出的丫鬟都面带笑意,干活也轻快许多。 杜月芷用过饭,让青萝处理了一些院子里的事,又逗了逗鹦鹉和猫,便叫换过衣服,打算去侧府看看。忽见抱琴神神秘秘走进来,表情有些复杂,轻声道:“姑娘,琳琅求见。” 没等杜月芷发话,青萝抱着衣裳过来,登时问道:“琳琅?她不是被赶出去了么,怎么还来?好不容易今天姑娘露了笑脸,怎么她就偏要来见姑娘?不见,我去回她!” 说罢就要出去赶琳琅,杜月芷微微摇头,抱琴忙将青萝拉住:“青萝,姑娘才夸你稳重,怎么又冒冒失失的?姑娘还没发话呢,你着什么急。” 青萝觑眼看了看杜月芷,好像并不生气,不仅不生气,还让抱琴把琳琅带进来,再屏退众人,与琳琅两人在房中单独说话。 青萝就有些不明白了,难道姑娘早就原谅了琳琅?但是她知道姑娘做事有自己的道理,虽然心中愤愤不平,还是忍气守在外面,生怕琳琅由惹姑娘不开心,自己好去帮忙。抱琴只是笑她庸人自扰,言罢便有些出神。 开了门,杜月芷出来,身后跟着穿着一身黑衣的琳琅。琳琅面容素净,瞳仁黑亮。说不清哪里不对,这琳琅,好似干练了许多,聪明的劲儿迎面就能看出来…… 第147章 |城 琳琅回府,最令青萝惊讶的是,所有人都无异议,该干嘛干嘛,一点儿也没排斥的意思。白眼狼,都是白眼狼,枉姑娘待她们那样好,这琳琅不过是帮着做了些绣活,领了几回饭,收拾了几回干净屋子,说了些新奇的笑话,还耍了几招把式……就把她们的心笼络了。那把式还没剑萤的厉害呢! 又有一次她当着面欺压琳琅,杜月芷眉毛微抬了抬,抱琴看青萝这榆木疙瘩总是给杜月芷添堵,便私底下找机会将她拉到别处,道:“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呢?非要人明说给你。姑娘肯定因了某些缘故原谅了琳琅,才会将她重新召回来。琳琅有诸多好,偏你不识相,硬要将人的错事一遍遍扒落,好似那伤口,本以好透了,又被你一遍遍撕开。你说她二人好不好受?” 青萝皱眉:“难道做错的事就能这么容易翻篇了?姑娘原谅她是姑娘心胸宽大,我心胸不宽大,我就是小人,偏要给她穿小鞋。” “哎,我竟看错了,你这个脑袋不是木头,是铁头啊!” 正说着,忽而一个人噗嗤一笑,从后面转出来:“抱琴,你说得好,她可不就是铁头么?轴得很,叫人无可奈何。” 原来是老太君房里的灵珠,不知何时来了。三人见过后,灵珠说是代老太君送东西来了。因听说杜月芷睡不好,老太君很是关心,送医送药的调养着。抱琴感谢,说已大好,领着她过去,路上再说起琳琅,灵珠颇为唏嘘。想着杜月芷素来警惕慎重,能再次用一个被赶出府的人,倒也算一桩奇事。不过那琳琅本身也无疑点,且做事勤快,人又机警,还能为常年体寒的杜月芷暖床……后一个解决了杜月芷的睡眠问题,最是重要。 灵珠不免也劝说了几句。抱琴说青萝,或许青萝还会犟脾气,越说越来劲,但是灵珠与青萝关系匪浅,青萝倒是肯听灵珠的话。如此这般劝了又劝,青萝自己也觉无意思,琳琅又识趣,帮着她做了许多事,是以荷花洞子最后一个没想通的人也想通了。 琳琅会剑术,兴许能同剑萤保护少爷一般保护姑娘。 要知道,这里从上至下,都是手无寸铁,弱不禁风的丫鬟,有一个会功夫的人守着,会好很多。青萝就这样说服了自己,待杜月芷好奇她的态度问起时,她便如是回答。杜月芷一笑,又听青萝嘟囔道:“要是剑萤在,哪儿还有琳琅的事。” 刚说完,只见对面抱琴直使眼色,青萝顿悟,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好不好的,怎么提起剑萤了呢? 果然见杜月芷脸上的神情凝重了三分。 剑萤一个人在江南住着,离开杜府,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居住,难免心中伤感,且又是被杜怀胤送去的,更是黯然神伤。杜月芷一向看重剑萤,但是不管她如何努力,剑萤还是逃脱不了身份的束缚,被孤身送走。 杜月芷也不知道哥哥在想什么。若是他为了保护剑萤,将剑萤送到江南去,可是他不闻不问,也着实心硬了些。再者新嫂嫂入府好几个月了,哥哥也不知是怎么打算的,一样冷落着。新嫂嫂涵养好,在人前一般和颜悦色,然而背地里,却不知吞了多少眼泪去。 自从常贵妃毒杀宫妃龙子一案落定后,常家倒台,杜怀胤也更忙了。他经历着从未经历之事,一边是朝廷的器重,一边是舆论的压迫——外界有不少人说他“大义灭亲”,暗指他不孝,狼子无情。 其实,哪里算的上无情,那常氏本就不是生身母亲,这么多年鸠占鹊巢,享尽荣华富贵,还算便宜了她们常氏一族。且常家是自己将自己作弄到这个地步,犯下多桩大罪,引发天子震怒,纵然杜将想保全,也晚了。 常贵妃被打入冷宫,常家被抄,常氏经此一事,两面夹击,一病不起,日日请医熬药,身体仍然毫无起色。别说管家了,就是勉强去请安,也还要几个人掺着。老太君不忍,便免了她的早晚问安,令她好好休息,让杜月薇代来便可。 常家落败到如此地位,常氏无法力挽狂澜,只得求杜璋,暂且把常家的家庙和坟地保住,以免祖宗流离失所,那可真的是千古不孝了。再来,常氏还想着,只要贵妃还活着,总有机会能出了冷宫,承宠隆恩,再次踩在众人头顶,届时,重新振兴常家便有望了。 常氏倒还罢了,最受刺激的是杜月薇。 若说杜府的下人们哪点不好,势利眼最不好。落势的凤凰不如鸡,且杜月薇从小到大作威作福,早就令人心中积怨已深,此时她没了常家做靠山,以后嫁出去也不会回府,便有些人开始作践她。当初怎么对杜月芷的,现在就怎么对杜月薇。 杜月薇和杜月芷彻底掉了个个儿,如今杜月芷才是阖府最看重的小主子,宫里有丽妃和菱妃两位娘娘垂怜,府里有老太君和少爷护着。且不说老太君,少爷如今越发尊贵,有了自己的权势,就是被杜将训斥,也不会被人看轻了。少爷看重杜月芷,别人就也跟着对杜月芷谄媚起来。且杜月芷平日对下人也诸多照顾,性格平和安静,连犯错的奴婢也能召回来继续用,不像杜月薇那般趾高气昂,自然深得人心。 杜月薇房里的丫鬟并未减免,可也许是常氏病中无力计较,便有大半的人在偷懒。杜月薇只会打骂奴才,却不知如何管教奴才,是以院子里鬼哭狼嚎,越发引人生怨,暗地里坏话说尽,传得满府都是。好在成英回来,又有成妈妈在,左膀右臂未失,日日看着,才没让那些小蹄子闹翻了天。 一日,杜月芷与杜月薇狭路相逢。杜月芷身后跟了一大群服侍的人,杜月薇只带了成英和成妈妈在,两厢迎头撞上,偏生又是在小桥上,除非一方退下小桥,否则绝无通过之路。杜月薇自然不肯相让,她是嫡长女,怎么可能为一个庶女让路。 “你现在心中一定很得意吧。嗯?靠着卑鄙无耻的手段,与人勾结,陷害我常家,真叫人刮目相看。贱人之子就是贱人,下作之事做起来毫不费劲。我真是小看了你,杜月芷,你这么歹毒,总有一天会招到报应的!” 杜月芷怜悯地看着恶毒诅咒的杜月薇:“姐姐,常家落到这个地步,不是你们自己亲手推的么?容我提醒你,常家私售官盐,杀害龙子,毒害王妃,甚至还妄图拉皇后下水,桩桩件件都是死罪,你能活下来,纯属侥幸。今日我带了这么多人去听评书,人多口杂,姐姐最好不要逞口舌之快,于我并无影响,但于你,影响却是很大。” 杜月薇听了,心头火气怒起:“杜月芷,你竟敢威胁我!” “威胁谈不上,不过你再出言不逊,我倒不介意你把它视为威胁。” “你别忘了,我是嫡长女!就算常家落败,我依然是杜府嫡出的千金小姐,你一个区区庶女,再怎么风光,也不过就是一时罢了……” 杜月薇正在发怒,却见杜月芷像听了什么笑话一样,低低笑了起来。 杜月芷生的美,美人一笑,连阳光都格外宠爱,浅浅落在她身上,仿佛为她罩了一层光衣,微芒灼人耀眼,巧笑倩兮,刹那间惊艳动人,贵气横溢。 她站在阳光中,杜月薇恰好站在阴影里,一方明媚,一方阴沉。 杜月薇咬牙,只听杜月芷悠悠道:“你如今可倚仗的,也不过就是这些东西。若是连这么东西也没了,我看你待要怎样。姐姐,万望你保重,这场戏没了你,还要少很多乐趣呢。” “你什么意思?!” 杜月薇要气疯了,恨不能打她一耳光。 杜月芷明眸微闪,下巴轻轻点了点,琳琅走上前来,柳眉一压:“我们姑娘还有急事,请薇姑娘行个方便,不要挡路!” 杜月薇斥道:“贱婢!你竟敢如此跟我讲话!” 却见琳琅冷面如霜,眼睛微狭,身上突然爆发一股冷冰冰的气势,有如泰山压顶,如若不听她的话,她便要下死手了。琳琅露出怀里的刀,往前走了两步,逼得杜月薇连连后退。琳琅语气不变:“薇姑娘,请行个方便。” 这府里的奴婢,除了杜怀胤的丫鬟剑萤佩剑出行,怎么连琳琅也……刀到底是凶器,杜月薇吓得花容失色,成英忙道:“姑娘,咱们不吃眼前亏,给她们让路吧。”见杜月薇没有反应,大着胆子拉她下了桥,让杜月芷的人过去。 杜月芷看也没看她们,轻身过去了,等那些人浩浩荡荡走远,成英才松了一口气,待要劝杜月薇两句,忽而脸颊吃了一记耳光,打得她眼冒金星,登时说不出话来了。成妈妈忙道:“姑娘息怒……” 杜月薇倍觉羞辱,指着成英鼻子骂道:“丢人现眼的东西,你是不是看她人多,怕了?不仅不为我出气,反而拉着我给她让路,她算什么东西,值得我让路?你怎么不把她推到湖里去?!我看你也是那等趋炎附势的狗,今日胆敢给她让路,明日还不知道怎么跪她呢!贱婢!” 一路打骂着回去了。成英委屈得眼泪汪汪,却也没说什么。 第148章 |文|学城 这样折辱杜月薇的事,每日都在发生着。 杜月芷坐在杜月薇曾经坐着的位置,与老太君言笑晏晏,又有朱氏在一旁唱和,底下人一句跟一句的奉承,好不热闹。杜月薇傻傻站在那儿,眼睛顿时就红了。她仍然坐在老太君的下首,离得很近,老太君也会与她说话,赏赐她,但是那意思不一样了,带着漫不经心和搪塞了事的意味。当然也有可能是她自己的感觉,毕竟老太君明面上未曾冷落她。 可她还是气!她气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杜月芷获得所有人的喜欢,吃着最好的,用着最好的,甚至连住的最偏僻的地方,也变成了府里最热闹的地方。而她仿佛就像徒有虚名的大小姐,别人只是表面对她恭敬,私底下,恐怕已经说了一箩筐的坏话。 她就像从天宫坠落大地,摔得好痛,别人却看不见,还来踩她一脚。最可恨的就是杜月茹,每次阴阳怪气的说话,要么就当面戳她心头刀子,要么就为了奉承杜月芷,说出诛心之语:“我看三姐姐的气度才是嫡女的气度,把某人都比下去了。” 杜月薇哪里受得了这种闲气,当场左右开弓,把杜月茹打得面皮肿胀,涕泗横流。 丫鬟忙着来拉架,闹哄哄的,杜月薇自然没有错过杜月芷站在人群之外,眼神冷淡地看着她们。杜月薇恨得浑身发抖,方才打过杜月茹的手,几乎要落到杜月芷脸上。是了,自己再一次没控制住自己,着了她的道。 贱人! 杜月薇回去,常氏才刚拖着病体起来,见她面色形容皆不对,似是怒气未消,便问:“薇儿,你怎么了?”杜月薇不答,又问了跟去的人,方才明白过来。常氏暗自皱眉,心中却也有一丝凄凉。她这半生都为了常家,为了女儿运筹帷幄,踏遍荆棘,眼看着就要一条光明大道走到底,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杜月芷,阴沟里翻了船,被她害惨了。 看着受尽委屈的女儿,她又如何不心疼,嗽得气息凌乱,只伸出苍白瘦削的手,拉着杜月薇坐下,勉强忍住喉咙里痒痒的咳嗽,道:“我现今身子不好,倘若好了,倒还能帮你教训她。但如今我们遭此劫难,理当低调行事,你少不得受些委屈,待将来我好了,或是贵妃翻身,我们便还有赢的机会。” 杜月薇何尝不知道,见母亲咳嗽,就轻轻帮她捶背,又道:“母亲,那贱人从进府就不安分,现在得了势,就越发猖狂了。我懒得同她计较,只是她说的一句话却令我很在意。” “什么话?” “她说,我如今倚仗也不过就是嫡女的身份,若是连这个也没有了,还不知道待要怎样……她说的是什么意思?我生来就是杜家的嫡长女,难道这还有错?” 同杜月芷斗久了,杜月薇屡屡讨不着好,知道杜月芷所做的事,所说的话都有她自己的道理。不管这话是不是空穴来风,始终是杜月薇心里的一根刺,扎着她很不舒服。她现在唯一可以和杜月芷抗衡的,就是嫡长女的身份,不能……也不准……让她夺走这最后的筹码。 发觉女儿怀疑,常氏心中一跳,忙道:“你自然是嫡长女,怎么会有错呢?那小贱人不过是占着口头的上风,动不了你的。”顿了顿,见杜月薇松了一口气,常氏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接着道:“你无需担心,其实老太君和你父亲也是顾及你的身份,才没有惩罚于母亲,不然母亲也难逃家法。只是咱们如今处境艰难,需得低调行事,你可明白?” 杜月薇素来高调,如今只觉得满腔委屈,但为了母亲,还是强压心中不满:“明白。” 那日在宫中,杜璋极力保下常氏,回了府,本该在佛堂家法伺候,可是常氏在宫中受过刑罚,身子亏损的厉害,一经家法便会立时殒命,是以延后处理。这一延后就是无限延后,事情便有了变化。 老太君勒令不许这几桩丑事宣扬开来,杜月镜不知从哪儿得到这个消息,跪请老太君为她母亲做主,但她再恳求也无济于事,老太君分明是想瞒下这些事,为的就是不让杜家名誉受损。杜府人多口杂,若是处罚了常氏,第二天便会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一传十,十传百,谣言四起,届时更难收场。 老太君对于常氏身上的伤和病情,对外一律说是为常家的落败忧心所致。杜月镜不服气,径直去问向老太君讨公道,老太君劝了许久,然而杜月镜不比其他姐妹,断然不肯吃这个亏。她的母亲被常氏害的昏睡了那么久,倘若不是三妹妹配出解药来,至今还在床上昏迷不醒,醒来便被头痛折磨,痛苦不已。 她听了三妹妹的话,熬了这许久,没想到如今事情揭发出来,仍然得不到公正。老太君甚至还让杜羲和朱氏劝她“以大局为重”。朱氏现今管着杜府,对自己被下毒一事已经很能看开了,且老太君允诺从今往后再不让常氏插手府内的事,便等同于架空常氏的权力,朱氏心中还算满意,亦劝了女儿两句。 杜月镜都气笑了,对杜月芷道:“去他祖奶奶的大局,为了大局连底线也可以不要,颠倒是非黑白,恶人得不到惩罚,好人还要帮忙瞒着,算什么大局。三妹妹,我总算能体会一点你当初的处境,憋屈,真正的憋屈,也不知你以前是怎么忍过来的。” 杜月芷抿唇,正低头看着自己绣的东西,纤细的手指划过细腻的丝线。其实这只算是冰山一角,她看了太多为名利地位而颠倒是非黑白的事,杜府更算得上是其中的佼佼者。哪一个名门望族没有龌龊事呢,可是不管内里怎么龌龊,出了门,依然是世人敬仰的对象。 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要沉下心,默默等待机会。上天是公平的,她能等到一个,也必能等到第二个,第三个……只不过曾经是憋屈得等,如今……她已能和杜月薇平起平坐,以庶女之名,行嫡女之事。 其实也挺好的。 杜月镜叽叽喳喳说了半日,看着安静做绣活的杜月芷没反应,便凑上来,发现她绣的是一只香囊,淡青色,绣的是一对仙鹤,白羽红顶,长颈展翅,碧水清波,惟妙惟肖,栩栩如生。杜月镜爱不释手,笑道:“绣的好鲜亮的活计,容我看看。” 杜月芷便从取下来给她看,杜月镜看了一会儿,笑眯眯道:“你绣一对仙鹤,是有神仙眷侣的意思么?唔,是送给谁的?” “谁也不送,绣着自己玩的。” 这么淡定?杜月镜笑容不变:“既然如此,那不如送给我,反正我还缺一只仙鹤。” 杜月芷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见她眼中藏着看好戏和调笑,不禁红了脸:“别闹。”说着去抢荷包,杜月镜手一紧,忙将荷包揣在怀里,起身就跑,躲开杜月芷的抢夺。杜月芷见她拿走荷包,脸更红了,起身去追她,闹了好一阵。杜月镜最后被逮住,大笑起来,屈起手指,在杜月芷白嫩的脸颊上轻轻一刮,洋洋得意道:“还说不是送人的。看你那紧张的样子,口是心非。” 杜月芷连耳朵轮廓都红了,语气依然很正经:“二姐姐,还给我罢,你若是喜欢,以后我再为你绣一只就是。” 杜月镜闹够了,将荷包取出来,迎着日头看了看,那金线便熠熠生辉,耀人眼得很。她忽而又是一笑:“我不用这个,刚才逗你玩的,还给你罢。”说着,将荷包轻轻递过来,杜月芷接了,道谢,却被杜月镜一把拉住手腕,在耳边说道:“其实我知道是谁,你瞒不过我的。” 杜月芷不由得好笑:“什么?” “是九皇子。”那日花灯节,杜月芷同夏侯乾私下相约,回来时被杜月镜和杜怀樽看到了。杜月镜笑眼微弯:“这荷包,是绣给他的吧,仙鹤,还戏水,啧啧啧……” 杜月芷心事被戳破,飞起红晕:“二姐姐,不要这么大声……”她手指挡在唇前。 杜月镜笑得飞起,知道她这便是承认了,心中既高兴又羡慕。高兴的是三妹妹有喜欢的人,羡慕的是此人是神俊英朗的九皇子……两情相悦再好不过了。 荷包确实是绣给夏侯乾的,杜月芷久不动针线,原本是要绣鸳鸯的,唯恐被人察觉,才改为仙鹤,哪知竟勾出杜月镜的这番话来。杜月芷再三不许她说出去,杜月镜吐吐舌头,伏在她的肩头央求道:“那你进宫,有什么新奇的事要告诉我,好玩的东西也要带给我,我才答应你。” “好~” 杜月芷已经接了宫里的帖子,要在明日去宫里为丽妃和菱妃两位娘娘请安,兴许还能见夏侯乾一面。听说十三殿下也守完皇陵回宫了。他眼睛治好以后,求了怀帝去为太妃守皇陵,以前总不能获准,后来经夏侯乾帮忙,方才圆了这个心愿。杜月芷久不见他,也甚是想念。 翌日穿戴好了,去见老太君,上上下下看过,觉得妥当了,才点点头,又问跟着的是谁。 杜月芷笑道:“月芷是想,前几次进宫,都是老太君的人跟着,督促着怕失了礼数。两位娘娘既是见过的,月芷亦已熟悉宫中礼仪,便想着带我房里的人去伺候。这次带的是琳琅和福妈妈。琳琅机警,福妈妈见多识广,倒可提点月芷。老太君放心,我已请夏妈妈教过她们宫中礼仪,不会出什么差池。” 琳琅是影卫出身,对宫里比她更熟悉,而福妈妈……则是自己要求跟去的。 只见老太君点点头,看了看福妈妈,倒也未说什么,只是让她们照顾好杜月芷,勿要失了礼数。 准备妥当,杜月芷便出门上马车,一路朝着宫中去了。 第149章 |文|学城 杜月芷一切从简,到了宫中,跟前几次倒也无甚差别,跟着早早守候的太监进去。福妈妈一路心思重重,自踏进宫门,越走神情越是复杂。杜月芷知道她与母亲主仆情深,此时踏入母亲被赐死的地方,难免伤心。或许这次来,也是为了缅怀母亲吧。 行至矮宫墙下,忽见一群人簇拥着一个皇子走来,太监忙带着杜月芷站在一边避让。杜月芷垂着头,眼睛直望着那地上的宫砖。宫里规矩多,她不敢逾越。只见那人走了过去,却又走了回来,声音微微惊讶:“是你。” 杜月芷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二皇子夏侯琮的脸。 有时候,对一个人的记忆太深,不管隔多久,那种感觉都不会变,像经过烈火,寒水锤炼的剑,早就铸成身体的一部分,反应浑然天成,譬如像杜月芷这般重生之人,有些东西她也无法控制,尤其是感情。 比如现在。 几乎在看到夏侯琮的刹那,杜月芷的眸子划过一丝厌恶的眼神。 甚至连身体也不由自主往后退,要离他远些。 察觉到这些反应时,杜月芷心中亦是一惊。她此时是在宫中不是在杜府,为避免麻烦,她飞快垂下头,规规矩矩请了个安:“见过二殿下。” 然而已经晚了,夏侯琮看到她的眼神,心头一沉。他还什么都没做,只是打个招呼而已,她就这么讨厌他吗?那种厌恶的眼神,分明是视他为洪水猛兽,迫不及待要远离。 夏侯琮素来以温文良善,翩翩君子为名,容貌俊朗,又是有地位的皇子,不知有多少女子仰慕爱恋啊,可是被人如此厌弃,一眼都懒得看,天底下只有她一个而已。从初次相见开始,她对他就与对别人不一样,从骨子里透出排斥,厌弃,好似前世有血海深仇一般。 夏侯琮又问了两句,见她糊弄自己,直把自己当作那等蠢笨之人,心头顿时火起,本来只是路过,他现在却莫名的烦躁。她越是不搭理,他就越是恼怒。每个人都有逆鳞,夏侯琮内心比表面险恶十倍,怎么能容她过去? “都退下!” 他一挥手,身边的人迅速退去,琳琅和福妈妈不走,见杜月芷微微眨眼示意。这边正是一条偏僻之道,不宜起冲突,且夏侯琮是皇子,讨不着什么便宜。两人被夏侯琮的人拉的远远的。福妈妈年老体衰,被人看着,琳琅趁机逃脱,匆匆离开去找人。 其实杜月芷也很无奈,她好好走路也能撞见这个命中煞星,果真是今日不宜进宫么? “怎么,还在为上次发生在太子太傅府上的事生气?你要知道,如果不是我,你早就死在太子的影卫刀下。我不过是抱了抱你,值得你这么记仇?”夏侯琮不悦道。 杜月芷正愁不知找什么借口,忽而听他提起太子太傅,猛地抓到了重点:“二殿下多虑了,月芷并未记仇,那日发生的事是一笔糊涂账,月芷胆子小,每每想起便有些心悸,望殿下恕罪。” “胆子小?我看能偷听太子密谋,你胆子一点也不小。拿这个搪塞我,以为我是十三弟吗?”夏侯琮微微靠近她,说实话,杜月芷有点犯恶心,浑身寒毛直竖,可还是咬牙坚持着。夏侯琮见她起先只是忍耐,后来连眼睛都闭上了,顿时气得浑身发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杜月芷!你别太过分!” 他抓得极重,杜月芷手腕纤细,骨肉娇嫩,顿时出现青紫的勒痕。杜月芷痛得倒吸一口气,耐心几近磨光,最终忍无可忍,脱口而出道:“请殿下自重,我乃是奉菱妃娘娘和丽妃娘娘的旨意进宫,不容冒犯!” 她这番色厉内荏的样子,倒没那么虚伪,反而变得真实起来。见多了她屈意奉承,表里不一的时候,夏侯琮此时逼出了她真实的样子,像是发现了新的乐趣,胸口烈火熊熊,凑在她的耳边,语气又热又烫: “我偏要冒犯你,你又能奈我何?” 他总是这样,撕开和善斯文的面孔,气急败坏,人品低下。 杜月芷鄙夷,挣扎几番,夏侯琮不仅没松开,反而将她拉得更近。不知怎的,她全身都出现了强烈的反应,寒毛根根竖起,就连心脏也开始隐隐作痛。那被刀剑插了两次的心脏,因为夏侯琮的靠近而又开始作妖。杜月芷情绪波动越大,心脏就痛得越厉害。她渐渐有些撑不住,恨不能把那颗作痛的心剜出来! 一个不慎,她便从推着夏侯琮变为抓住他的衣袖,只因为堪堪站不住。 夏侯琮闻着她衣袍内散发的幽幽香气,又见她脸色雪白,眸子清冷,越是拒绝却越是柔软。他忽而有些明了:“你是欲推而就?”见她蹙眉不答,他一把将她直接搂在怀里,嘴唇碰了碰她清冽的黑发,见她只是用手软软推着他,他更加确认自己的猜想,想到女子见到喜欢的人总是这般欲要不要的模样,她也不可免俗,声音不由得放软:“你若是想引起我的注意,又何必做戏,需知我对你的兴趣一向很大,不用你投怀送抱,我自然会主动抱着你……” 杜月芷捂着剧痛的胸口,耳朵里又听着夏侯琮自说自话,有点绝望。她只是抓了一下就松开了,是什么让他有如此的误会?不过此时也不容她多想了,她必须要离开这儿。 “殿下,头低下些,我有话跟你说。”她勉强让自己看起来正常。 “你是不是不舒服?”夏侯琮终于发现她的异常,依言低下头来。 她领口的幽香愈发汹涌,令人沉迷……夏侯琮忽觉耳边针尖扎般的刺痛,很快消失,紧接着一股麻痹由脊椎开始大肆蔓延。他似乎有些迷茫,揉了揉耳朵,踉跄几步,松开了杜月芷:“你,你……”口舌似乎也麻痹了,啰嗦不清。 杜月芷收起藏在指间的针,有些虚弱地扶着宫墙,心里盘算着他晕过去的时间。银针扎在地灵穴会造成短时间的麻痹和昏迷,一般人该是立即见效的,不过夏侯琮似乎是个例外。 杜月芷黑白分明的眼睛紧盯着他。他为什么不倒?难道扎错了? 夏侯琮终于察觉到不对,他等着她说些什么,然而她一言不发,不仅不解释,似乎还在盘算时间。夏侯琮脸一沉,额上青筋都挣出来了,伸手去抓她……杜月芷咬牙,一不做二不休,她顾不得那么多了,用力拉过旁边的花盆,翻过去倒掉泥土…… “咚!”夏侯琮怔愣片刻,两眼一翻,仰面倒下。 一只五彩织锦皮革蹴鞠球蹦跳着弹远,紧接着清亮的声音传来:“啊,该死,我不小心砸到二皇兄了!” 杜月芷抬头,眼睛一亮。只见夏侯乾领着夏侯慈和琳琅,朝她走来。许久不见的夏侯慈长高了,身形瘦削,窄腰长腿,黑色的眸子闪着流星的光芒,见到她颇为高兴:“月芷姐姐!” 杜月芷伸出小爪子挥了挥,喜,不敢形于色,口中道:“十三殿下,许久不见,你的蹴鞠越发好了……”目光轻轻飘向旁边那个更为高大的人。 夏侯乾穿着黑袍紫带,金冠立顶,更添风流。他大步走到她跟前,看看她脸色苍白地靠着宫墙,眉头顿时皱起来。杜月芷有些惴惴不安,还莫名有些心虚,忽而感觉身体一轻,整个人已经被他紧紧搂在怀里。 琳琅已经转过去,去寻福妈妈。夏侯慈连忙捂住眼:“我绝对不偷看!”一边说,一边张开手指,从指缝里偷看。 杜月芷赧然:“九殿下!” “怎么我稍迟了一步,你就又变成这番模样了?”他摸了摸她雪白的脸,额上微有冷汗。又见她捂着胸口,心中了然。他比谁都知道她的身体,经过调养,旧疾沉疴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唯有心口痛,只发生在二皇兄出现的时候,不见时不痛,一见就会犯病。他亲眼所见,不会错的。 “可能……出门没翻黄历。不过二殿下吃了我一针,也没讨着便宜。”杜月芷扯出一个笑脸,甜甜的。然而夏侯乾并不买账,淡淡道:“带你去看御医。” 杜月芷偷眼看他,觉得他像是在生气,又像是不生气。 “二殿下还躺着呢……刚才被十三殿下的蹴鞠砸晕过去了……” 夏侯慈立刻大呼冤枉:“是九哥动的手,让我背锅!” 嗯?九殿下动的手?杜月芷疑惑地看向夏侯乾,怪不得那么稳准狠呢,他蹴鞠倒是不错的。如果夏侯琮醒着,听了这句话,定会喷出一口血吧, 夏侯乾面色波澜不惊,唤了一声:“十三弟。” 夏侯慈闭上嘴巴,被他沉默凝视片刻后,叹了一口气,认命般道:“知道了九哥,我会处理好善后事宜,不会让二皇兄与月芷姐姐有半点干系……” 留下夏侯慈,两人离开。远远看着夏侯慈苦恼地蹲在昏迷的夏侯琮身边,背影看着好生惆怅,杜月芷有些不忍心:“这样对十三殿下会不会有点过分?” “没事,他习惯了。” 杜月芷仔细想了想,也对。虽然很对不起十三殿下,但现在讨好九殿下更重要,而且还要去见两位娘娘,她实在是分/身乏术,只能以后好好补偿十三殿下了。正想着的时候,脸突然被亲了一下,杜月芷立刻侧头,那人又似笑非笑,若无其事看着前方了。 哼,偷袭——杜月芷揉了揉脸。 看御医时,杜月芷已经自行恢复得差不多了,御医称她身体并无心脏方面的病症,无从诊治,只是给手腕的捏痕上了药。她用空着的手按了按心口,暗自奇怪,或许这心口痛真的与夏侯琮有关。但她还不能十分肯定,只是猜疑,得再找机会试验一番。 夏侯乾看着杜月芷按心口,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摸了摸她的头,带她回去。 上完药,便要去见两位娘娘了,夏侯乾不便进去,在偏殿喝茶等她。 两位娘娘在菱妃的寝殿坐着。菱妃素来畏冷,是以寝殿里早早就铺上地龙,香暖袭人。雪白飘逸的纱幔挂起,两位娘娘均坐在上面,一个素丽淡雅,一个浓艳大方,笑眯眯看着杜月芷走进来。 杜月芷请过安后,菱妃便赐了座:“这么冷的天把你叫过来,不为别的,就是前日有人进贡了一些葡萄橘和血柚,我尝了尝,甜酸适宜,分外可口,想着你们女孩儿家大致也喜欢,便下帖请你过来尝尝。”继而又看了看一旁坐着的丽妃,紧接着又道:“丽妃娘娘也很挂念你。” 杜月芷轻轻搭着琳琅的胳膊,屈身:“承蒙两位娘娘垂青,月芷受宠若惊。” 丽妃笑道:“今日请杜三小姐来,本就是吃东西,说些家常,倒要放开些,那些礼数暂且丢开,只管吃喝。” 说着,叫人将吃的喝的摆上来,又细细问着杜月芷一些家常的话,宫殿里暖意融融, 杜月芷只觉得丽妃一双眼睛上上下下打量自己,不知何意,只得佯装喝茶躲过。忽听丽妃笑道:“这孩子模样长得好,看着就贵气,我越看越喜欢,倒觉得与老五很是相配呢。” “咳咳——”正在喝茶的杜月芷一口茶水呛在喉咙,忍不住咳嗽起来,雪白的脸咳得通红。 第150章 文|学城 见杜月芷呛住了,一个大宫女连忙走过来,一边轻轻拍着她的背,一边将她手里的茶杯放在桌子上。又有几个宫女过来,端着面盆和巾帕,跪着将杜月芷的脸和身上的茶水渍擦拭了。等一切都处理妥当,杜月芷才起身,向丽妃告罪。 丽妃仍然笑如春风道:“不怪你,是我说得太突然了些,难免令你惊讶。坐吧。”待杜月芷坐定,又道:“这种事实是急不得的,你一个女儿家哪里懂得这些,我当与你父母说才是。” 杜月芷听了前一句才松了口气,后一句又提起心来。 她与五殿下无缘无份,半点干系也没有,唯一一次见面也是在杜府的匆匆一面而已。且不说她与五殿下如何,比起身份地位,以及助上位之力,她区区一个庶女,其实远不如此时身为嫡女的杜月薇和杜月镜。 她一面含笑作羞,一面暗暗观察丽妃。 这丽妃娘娘,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丽妃姿容过人,优雅华贵,黑发上插着的金钻白玉簪闪着莹润的光泽,但若是被身后的琉璃窗反射阳光,便会大放异彩。杜月芷眼尖,捕捉到她眼中的试探之意,闪烁着,与半年前一般无二。 丽妃浅浅拨着一粒南葡萄,带着近护甲的手指微微翘起,无限妖娆。 其实经过上一次的事,丽妃对杜月芷印象深刻。难得有人在大殿不畏君威,条理清晰地指认嫡母下毒之事,从头到尾冷静,理智,而非杜月薇那般为常氏着急,眼睛都哭红了。虽然是丽妃下令,要杜月芷将所有知道的事情说出来,但杜月芷却像是有备而来,不慌不忙,一步一步将自己的嫡母踢下坑。 更重要的是,当这个少女拾起升上掉落的玉佩时,圣上当时的形态,分明不对劲。 他大受刺激,狂暴,烦躁,阴沉,更多的是不敢相信。 这中间,定有她不晓得的缘故。如此这般,她自然要对这个少女另眼相看了。 一旁的菱妃见状,目光一转,对丽妃笑道:“妹妹未免太心急了些。这丫头上面还有两个嫡姐未出阁,且她生母已经离世,嫡母又出了这等事,实在不宜现在谈婚论嫁。再者老五如今正受圣上看重,或是指婚也不可知。姐姐玩笑是玩笑,只是别吓着月芷,倒叫她难为情得很,东西都不好好吃了。” 丽妃一看,杜月芷面前果然只有寥寥数个果子皮,脸也有些发白,显见是被她方才的话吓到了。丽妃忙安慰了几句,又道:“想不到你生母竟然离世了,那这件事倒要好好绸缪。”转头对菱妃道:“姐姐也别怪我唐突,我实在看这孩子长得好,倒像是在哪儿见过似的,很是熟悉,心里不由得喜欢她,才拉着她说了半日话。” 菱妃道:“这孩子也乖巧伶俐,由不得人不喜欢。不过咱们也拘着她半日了,小十三一早就闹着要见她,这会儿怕是已经等不及了,就让人带这孩子去见她吧。” 丽妃知道杜月芷曾经治好过十三殿下的眼睛,也不好再拘着她,便点点头。 “去吧。” 菱妃便叫了人送她过去,杜月芷投去感激的目光,心中的大石落地,总算可以走了。 琳琅扶着杜月芷,福妈妈跟在后面。走过菱妃跟前时,福妈妈抬起脸来,布满皱纹的眼微微一动。 杜月芷正要跨出房门,却听菱妃急道:“等等。” —————————————————— 夏侯慈处理好事情,便往这边来了,到了大殿,里头空无一人。宫女告诉他:“娘娘和杜小姐在暖阁里说话,九殿下在偏殿。”夏侯慈挠了挠头,想去找杜月芷,又觉得要先跟九哥交代一下二哥的事,免得他担心。 他也不要人跟着,自己一个人过去,离偏殿越来越近,他本想绕过走廊,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外面还守着人,想是九哥在处理事情。他暗想,月芷好不容易才来一趟宫中,九哥居然还有心思做其他的事,这定力,真是无人能及…… 夏侯慈退后几步,原想走开,不料却隐隐听到几句“……杜三小姐生母另有其人,她并非庶女,而是嫡女……” 夏侯慈自幼眼睛有损,或许是互补,导致耳力非凡,能听到极其轻微的声音。 一听到杜月芷的名字,夏侯慈的心提了起来,鬼使神差的,他没有推门而入,而是找了个角落,偷听起来。 说话的人是夏侯乾的座下影卫,他单膝跪地,一一禀告:“卑职奉九殿下之命四处查探,这几个月本来一无所获,幸而得了菱妃娘娘信物,才找到了蛛丝马迹。卑职不敢怠慢,快马加鞭赶回来见殿下。原来杜三小姐生母另有其人,她并非庶女,而是嫡女。” “继续说。” “十四年前杜将出/征平西,身边并没有随行伺候的婢女,也没有所谓的居住在附近的老婆子。然而如果提前一年,也就是十五年前,杜府有两个女眷产下女婴……其中一个女眷是被后来皇令赐死的洛河公主。洛河公主原是西丹送来和亲的公主,名叫符莺,关于她的传闻很少,似乎有人刻意抹去她存在的痕迹。卑职费了许多力气,才查出,她或许与当年的正堑之乱有关。” “正堑之乱?”夏侯乾显然有些惊讶:“这位洛河公主参与谋逆之乱,胆子倒也大的很。不过她是以豪放善战著称的西丹人,倒也不奇怪。她和这件事……” 影卫似乎读懂了夏侯乾的疑问:“洛河公主嫁给杜将军后,生下一男一女。男孩是如今的杜副参领,女孩便是杜三小姐……不,在当时应该是杜大小姐,属于嫡出。同年三个月后,当时的妾室常氏产下次女杜月薇。后来洛河公主被赐死,常氏就成了嫡妻,并为杜将纳妾。杜府后来传出有两个孩子无故丧命,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洛河公主的消息了。后面的,殿下细想想便知道了。” 夏侯乾缓缓道:“那两个丧命的孩子是洛河公主孩子的替身,恐怕是父皇因为叛国罪连坐,要杀他们。或许是洛河公主的遗愿,或许是杜府有谁不忍心,将他们换了出来。杜怀胤被养在常氏名下,芷儿则被送到了李家庄,成为乡野村妇的养女,直到假借我的手回到京城……” 他没有想到,真相竟是如此。 是了,芷儿养成如今这样隐忍倔强的性子,有什么事自己扛着,什么都不说,即便遇到再难的事,受到再大的委屈,哪怕伤痕多到遮都遮不住,也不曾开口向他求救。 因为她习惯了无所回应。 三岁,该记事了。他甚至能想象小小的芷儿哭着求救却无人回应的情景,从天堂坠落泥污之地,不知道为什么亲人消失,她惶恐不安,衣不暖,食不饱,没有人帮她,也没有人救她。若从未享受过幸福,也不会去奢求,可她拥有过,就再也忘不了。若是忘不了,更为痛苦。这番痛苦滋味日日煎熬,最难消受。 她总喜欢说:“并无大碍。”被送走,被刁难,被打,被冤枉,她都这样说。杜府大宴时,她脸上被杜将掌掴的指印鼓得老高,还戴着面纱出来宴请宾客,周围都欢声笑语,她立足中间,一点痛苦也没有露出……然而见了他,还有心开玩笑…… 该是经历过多么绝望的处境,才会如此无所谓。 夏侯乾脸上虽未变动,甚至还挂着淡淡的笑,然而手里的茶杯已然咯吱作响。末了,“啪”的一声,杯盖俱碎在手心,鲜血混着热气从指缝溢出。 第151章 |城 就在夏侯乾捏碎茶杯的那一刻,一阵细微的抽气声突然传入耳朵。 门外有人。 影卫此次回宫复命是凑巧,夏侯乾正在偏殿等着杜月芷,来不及找其他隐蔽的地方,便在偏殿进行。虽然外面布下了侍卫严控,但毕竟是偏殿,防不住漏网之鱼。 夏侯乾与影卫对视一眼,声音是从一个小侧窗边传进来的,仔细看还能看到映在上面的半颗头,戴冠,鬼鬼祟祟地探着,这会儿还没惊动人,十有八|九是他的十三弟。夏侯乾叹气,抬了抬下巴,影卫会意。悄悄走到窗前,沉气,猛地推开窗户,一个鹞子翻身飞出去,那人影立刻逃窜。 “站住!” 外面噼里啪啦一阵乱响,紧接着传来挣扎的声音,引来前面守门的侍卫,很快抓住了夏侯慈,将他带了进来。夏侯慈垂头丧气地站在房间中央,看见夏侯乾脚下的碎瓷片已被打扫干净,右手搁在椅子扶手上,一个宫女正跪着为他包扎。 夏侯乾斜靠在椅子上,左手另端了一杯茶,茶烟袅袅,热气氤氲。他颔首,眼睛半垂,硬朗□□的鼻梁在脸上打出一道侧影,倒有些深不可测。他不说话,单坐在那里,威严之气迎面扑来,就已经足够让人倍感压力。 “九哥——”夏侯慈谄笑着走到他旁边,挥手让宫女退下,自己帮九哥包扎起来。 夏侯乾撩起眼皮,斥道:“越来越不上道,怎么还学会偷听了?” “我正要回来跟你禀告二哥的事,正好你在里面说话,我没躲开,就,就……”就了半天也没说出来。 “二哥的事怎么处理的?”夏侯乾又问。 “我送二哥回去没一会儿,二哥就醒了。我赶紧承认错误,说我玩蹴鞠,不小心撞到他。二哥脸色有点难看,问我月芷姐姐去哪儿了,又问我有没有其他人看到他们。我当然不会把九哥供出去,就胡乱搪塞了他。反正他没看到九哥,旁边人都被他屏退,我想怎么胡扯都行。最后二哥似乎头疼的厉害,没空理我,我就走了。” 夏侯乾“嗯”了一声。看来二皇兄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来找芷儿麻烦了。不过,若说二皇兄与芷儿之间的渊源,还是个谜。影卫调查芷儿的身世里面,并没有二皇兄这一段,他们该是从未认识过,为何芷儿一碰到他就会犯心痛症呢? 他揉了揉眉心,有些费神。 夏侯慈还以为九哥正在思索如何惩罚他,当下有些紧张:“九哥,我知道偷听不对,可我也是关心月芷姐姐。你可别罚我罚得太狠,要不然,我就告诉月芷姐姐,说你调查她。” 夏侯乾眼睛一抬,黑眸射出冷冽的光:“你敢!” 夏侯慈打了个哆嗦:“九哥——” 见夏侯慈露出害怕的神色,夏侯乾知道自己有些过了,当下便缓和了脸色,拍了拍夏侯慈的肩膀,将他拉了起来:“十三弟,我不罚你。但这件事不许跟芷儿提一个字,知道吗?” “哦。”夏侯慈楞楞地点点头。 夏侯乾又问他刚才有没有被影卫伤到,有没有哪里痛。见九哥关心自己,夏侯慈抿抿唇,这才恢复了点原来的样子。他们虽然非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感情自然要比其他皇子浓厚些。夏侯慈以前的性格是比较乖戾的,经过夏侯乾和杜月芷的引导,渐渐好了许多,像个正常的皇子。夏侯乾也自然不像小时候那样处处护着他,反而严厉了许多,不过夏侯慈私底下也知道,九哥对他严厉也是为了他好,正是把他当正常人,他才能快速成长。 夏侯乾手也被包扎得差不多了,他站起来,宽大的袖子落下来,遮住了手。 时间也不早了,他也该去看看芷儿。不知为何,虽然她此刻就在宫中,可他心中还是很不踏实,一时见不到她,就心惊肉跳的。 夏侯慈见他往外走,连忙跟上去,好了伤疤忘了疼:“九哥,月芷姐姐身世虽然复杂,不过她既然是嫡女,咱们不如就帮她恢复身份,以后就没人敢欺负她了……也不对,她是那个被赐死的公主的女儿,不能被父皇发现。要不然,不然……你赶紧把月芷姐姐娶回来,跟我们在一处,就不会受委屈了。” 夏侯乾站定,夏侯慈脚步停不住,一下子撞在九哥背上,鼻梁被撞,一股泪意冲上眼眶,夏侯慈捂着鼻子,眼泪汪汪的。只见九哥转过身来,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伸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一指:“多话。” 夏侯慈真的有点不明白了。 他觉得自己没说错啊,反正也是要娶的,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么简单的道理,九哥不会不知道吧。 除非……九哥没有月芷姐姐厉害,不敢提…… ———————————————————————————— 殿内暖香浮动,又有清甜的果子香,颇为醉人。 杜月芷正要走出时,听到菱妃在背后叫她们等等,便返身轻轻道:“娘娘有何吩咐?” 只见菱妃的眼睛飞快从福妈妈脸上滑过,道:“没什么,只是让你别走远了,待会儿再过来与我说说话。” 杜月芷自然捕捉到了这一眼,但是福妈妈姿态平静,倒显得奇怪。杜月芷也没猜出何故,缓缓屈身:“是。”带着人去了。 因走得慢,只听丽妃笑道:“姐姐还真是离不开这孩子,想是心中也很中意她。老九如今还未娶亲,连侧妃也没纳,姐姐该不会是与我有同样的想法吧。若果真如此,老五与老九之间可要好好竞争一番了。” 杜月芷脸一红,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当众将她与夏侯乾放在一处说。心中倒有些别样的滋味,脚步不停,快步走出。 菱妃见杜月芷出去了,方才道:“妹妹说笑了。皇子们有自己的缘法,只要能觅得好姻缘,不管是谁我都高兴。”说罢,便说倒茶,却拿了一个果子在手里。 菱妃心神不宁的样子,自然落在丽妃眼中,不过丽妃以为菱妃是在为老九的婚事担忧,并不知道,她三分为此,七分,是为看到了一个故人而心潮起伏。 菱妃看到福妈妈,只觉得福妈妈虽然样貌衰老得厉害,但她不会认错的,这就是当年随洛河陪嫁过来的老仆。原来她还活着。菱妃心中一喜,有许多话想问她,只是碍于丽妃在场,不好怎么表露罢了。 杜月芷出去后,问道:“福妈妈,您与菱妃娘娘可认识?” 福妈妈置若罔闻,远远看着这皇宫一溜儿光可鉴人的屋脊,琉璃砖瓦,被阳光一照,晴彩辉煌,恢宏御制,犹如身处仙宫,壮阔明亮,万年永存。菱妃娘娘也没有大变,依然温柔可亲,甚至比当年的模样还要美丽高贵。而她,已是头发花白,容貌衰老,垂垂老妪。若是公主还在,看见这里一切未变,唯有她的老仆变了,会不会感觉有点伤心呢…… 杜月芷握住福妈妈的手,只觉得瘦的可怜。她心中没来由的酸涩:“福妈妈,您别伤心了,以后我不让您进宫了就是。” “姑娘说什么傻话,我并不是伤心,只是感叹。菱妃娘娘看起来很喜欢你,可见冥冥之中自有注定的缘分……” 一个宫女从后面赶来:“杜小姐,我们娘娘说,请您身边的这位妈妈前去一叙。” 既然是菱妃下令,杜月芷也不好违抗:“是。” 福妈妈在她手上轻轻一捏:“老奴去了。” 福妈妈走后,杜月芷在台阶上站了许久,琳琅轻声问道:“姑娘,我们现在去哪儿?去找十三殿下吗?” 杜月芷看着那一排排美丽的屋脊:“我也不知道。” 琳琅讶异。 忽听有人在背后道:“芷儿。” “月芷姐姐!”声音欢快。 回身去看,只见夏侯乾和夏侯慈正走过来,两人脸上都挂着笑意。杜月芷不由得也笑了,心中的郁闷一扫而空:“九殿下,十三殿下,你们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是母亲让你出来的吗?” 杜月芷想起丽妃娘娘的话,那些关于姻缘的话再一次浮上心头。不过她没有告诉夏侯乾,口中道:“是。菱妃娘娘怕我闷,让我出来走走。” “母亲真是这么说的?” 夏侯乾沉沉地看进她的眼睛。 知母莫若子,夏侯乾知道母亲不会在丽妃在场的时候,单单让芷儿出来,这岂不是引人侧目吗?而丽妃肯放人,就更加奇怪了。要知道这一次芷儿进宫,还是顺了丽妃的邀请。丽妃也想探查芷儿令父皇震惊的理由,没通过父皇,而是通过太后下的旨,才将芷儿请了来。 定是她们说了什么不适的话,才会令母亲临时让芷儿出来。 芷儿也一如既往的,惯性的,隐瞒了他。 大约感觉到夏侯乾的不悦和……怪怪的情绪……杜月芷很识时务地转移危机,连忙补充道:“其实菱妃娘娘原话也不是这么说的。原本两位娘娘在讨论您的婚事,我在里面不方便,菱妃娘娘才让我出来走走的。” “我的婚事?”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杜月芷觉得夏侯乾在那一瞬间有点措手不及。 第152章 ||城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夏侯乾咳嗽了一声,正色又问:“是我们的婚事?” 杜月芷抿唇一笑:“准确来说呢,是丽妃娘娘想将我和五皇子凑成一对,经过菱妃娘娘解围,丽妃娘娘不知怎么又想起了你,发起了愁,说你还未婚配,倒是可以与五皇子争一争。” 夏侯乾没有想到,二哥的事还未解决,又来了五哥,这个小丫头,怎么这么遭人爱?他压下醋意,声音顿时有些凉凉的:“那你的意思呢?” 杜月芷双手合十,指尖抵在下巴上,调皮地眨了眨眼,道:“我心里自然是已经有了中意的人,不管别人怎么说,都不会变的。” 夏侯慈心系九哥,忍不住道:“月芷姐姐,那是谁呀?” “是一个小肚鸡肠,爱计较,又霸道的人。” “那谁承认喜欢你,谁就是小肚鸡肠,爱计较,又霸道的人咯?”夏侯慈故意大声道,生怕夏侯乾听不到。话音刚落,耳朵就被拎了起来,夏侯慈哇哇叫了起来:“疼疼疼疼疼……九哥,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嘛!” 夏侯乾冷哼一声。 “九殿下,松手吧,十三殿下疼得紧呢。”杜月芷心疼夏侯慈,笑着伸手去拉夏侯乾另一只袖子。忽而察觉手感不对,手指捻了捻,一抹淡淡的红色揉开,带着血腥气。 “你受伤了?”杜月芷吃了一惊,忙去看他的手,夏侯乾将袖子一卷,不让她看,回了一句:“小伤,并无大碍。” 杜月芷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呢…… 一转身,看向夏侯慈,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夏侯慈素来就喜欢杜月芷,在她面前憋不住话,此时被她滴溜溜一看,紧张大叫:“别问我,九哥不让我说,我,我什么也没看到!九哥他,他一时激动,自己把茶杯捏碎的!” “十三弟!”夏侯乾迅速捂住夏侯慈的嘴,将他推到身后,皱眉:“闭嘴!” 可是已经于事无补了。杜月芷轻轻撩起他的袖子,仔细查看了他的伤口,伤口业已包扎,看不到伤口。她沉默着,细长的手指划过纱布的轮廓,宛若在他的心口描摹。夏侯乾攥住她的手,紧紧捏住,声音清淡:“是下属办砸了事,一时激动所致,你别担心,我这是小伤,过两天就好了。” 他说得跟真的一样,杜月芷黑幽幽的大眼睛落在他脸上,看得他心中一紧。 “九殿下,你别学我。” 别学她什么都闷在心里,也别学她总是隐瞒实情。 夏侯乾看她这样,被她描摹过的手心,也隐隐有些作痛,但那种绝不是伤口的痛。他握紧了受伤的手,再一次道:“芷儿,你说得对。我们不该互相隐瞒,那么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对我坦诚相待?” 杜月芷还不知道自己的秘密被他知晓,此时听了这些话,烦忧上了心头:“九殿下,你以前不是说过不逼我的吗?” “那是以前。芷儿,今时不同往日,我们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怎么不能。除了这些秘密,她对他的感情是真挚且纯净的,除他之外,再未爱上别人。为什么他总是要这样说。他要的太多,而她能给的,却太少。他明明知道,明明知道她身不由己的……方才的温暖随着他的话而降了下去,杜月芷心乱如麻,呆呆看着夏侯乾。 “我做不到。” “你做不到?”夏侯乾语气亦有些冷:“芷儿,你甚至还没试过。信任我就这么难吗?” “我不是不信你,但是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你为什么要逼我!” “因为我爱你。”夏侯乾手心雪白的纱布被挣出的鲜血染红,触目惊心,但他却不在意,只紧盯杜月芷的脸:“我不想将来与我深爱的妻子同床异梦,明知道她有心事,却无法开解。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芷儿,这世上再不会有人比你伤我更深。” 杜月芷面色发白:“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做不到,就不配做你的妻子?” 夏侯乾大为心疼,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要妥协了。 是手心的痛提醒了他。 刚刚撒过伤药,包扎干净的伤口,此时再次撕裂,溢出鲜血。细小微麻的痛仿佛有毒,顺着经脉流遍全身,无处不觉得难受。 她就是他手心受的伤,瓷器碎片扎进去,假若不取出来,永远会不停反复地受伤。即便是用血肉磨合,包容,也无法忽略梗在中间的瓷器——那便是矛盾的所在。 芷儿太惧怕她的秘密了,或许连她自己也未察觉。她胸中藏有无数不可说的秘密,日夜惶恐,日夜忧思,就连面对所爱之人也无法开口。而她又是那么善良纯净的一个人,会因为隐瞒而对所爱之人饱含愧疚,也会因为做了恶事饱受精神上的折磨,坏的不够彻底,又无法发泄,早晚会憋坏。 夏侯乾不能任由她按自己的想法来。 洛河公主的秘密已经足够惊人,她能瞒的滴水不漏,更枉论杜家,二皇兄,还有她能够预知的秘密…… 他必须要逼她。 杜月芷几乎有些哀求地看着他。 他巍然不动。 他从未对她这样冷漠过,甚至拿他们的感情来做筹码,杜月芷退后几步,觉得快要窒息了。她脸色白的吓人,站在太阳底下,觉得自己曾以为拥有的东西又成了滔滔不绝的流水,那么多,多得吓人,可她抓不住。 夏侯慈以为两人斗嘴,本来还听得津津有味,现在却觉得事态发展有些不对。琳琅亦有些惊讶,可她从头到尾插不进话来,只得拼命对夏侯慈使眼色。 夏侯慈小心翼翼走到两人中间,双手做了个平衡的姿势:“九哥,月芷姐姐,你们别吵架,有什么话好好说……” 哪知杜月芷恍恍惚惚地转身,深一步浅一步,踉踉跄跄地离去。琳琅连忙跟上去:“姑娘……” 夏侯慈紧跟两步,又回过头来,着急望着夏侯乾:“九哥,你还不去追!月芷姐姐走了!”见九哥不动,夏侯慈上前推他,忽而脚底踩到什么,低头一看,地上一滩血。 而夏侯乾的手已经血肉模糊了,但他宛若未知,看着杜月芷离去的背影,眼神深邃微苦。 “九哥!”夏侯慈大惊,于心不忍道:“你既然爱着月芷姐姐,又何苦逼她!万一她从此与你两不相见了呢!” 夏侯乾唇边露出一丝苦笑:“她会想明白的……她聪明,一定会想明白的……” 第153章 |城 折腾了好一番,杜月芷回到府中,神情恍惚,歪身躺在床上,只说再不去宫中了,引得一众丫鬟疑虑,生怕姑娘在宫中吃了亏,忙忙去禀告了老太君。老太君本就恐她被怀帝看到,又听得丫鬟回话,更加不安,忙命人叫福妈妈和琳琅过来,细细问着。 福妈妈并不知杜月芷与夏侯乾这一段,而琳琅虽然亲眼看见姑娘与九殿下闹矛盾,却也无法体会个中含义,更不可能告诉老太君。老太君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又急又气,晚饭都吃不下,只嚷头疼,一屋子的人都慌了。 晚上杜怀胤夫妇过来问安,听说以后,杜怀胤宽慰了老太君几句。柳琚君笑道:“夫君是三姑娘的哥哥,正好晚上有空,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免得老太君担心。” 老太君道:“你们小夫妻正经过自己的日子,大晚上的又折腾。左不过明日芷丫头要过来的,早一时知道晚一时知道又有什么打紧,别打扰了你们休息才是。你们现在最大的事,就是早生贵子,让我早早抱上孙子,这就够了。其他的,不用你们操心。” 他二人闺房里的事,老太君知道的不多,只道是夫妻二人都很安静,不吵架,也不斗气,显见是一对和睦的夫妻。老太君倒也喜欢,日日派人送去补汤,明里暗里催着他二人生子嗣,好让杜府再借着喜气热闹热闹。 柳琚君脸一红,看向杜怀胤,眼角眉梢带了淡淡的羞怯之意。 其实杜怀胤不常与她温存,宿在她房里的日子不多。夫妻二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她觉得比起开始热情似火后来冷淡如冰,还不如就这样不温不火,他没有眠花宿柳,且日日回府过夜,只要能看见他,这便够了。反正今晚他还是要宿在书房的——黄昏时,他的小厮过来要了一套换洗被褥,她打发丫鬟送去了——既然他晚上不回房,让他去看望自己的妹妹,也好过她睹影思人。 看见柳琚君脸红,低头用帕子点了点鼻尖,害羞又调皮的笑意从唇边荡漾开来,杜怀胤心里泛起一道异样的感觉。 他的妻子是大家闺秀,大约是被宠爱着长大,除了与生俱来的矜持稳重,还总带着几分少女的娇憨与天真,冷落她,她就自己呆着,不抱怨,也不告状;偶尔与她温存,她像是得了奖赏的小狗,又蹭又闹,次日再不理会她,她也习惯了似的,恢复了往日的样子,一点儿也没有委屈的样子。 或许她委屈,只是他装作不知道。因为在他离开之后,他派去的人会看着她喝下避子的汤药。 孩子……他已经失去过一个,实在没有心思再去伤害另一个。 那汤药于身体无害,只是时间久了,难免令他生出愧疚之心。 毕竟她还那么年轻…… 现在这感觉稍纵即逝,杜怀胤请完安,便往荷花洞子来了。 他连日忙于职务,对自己的妹妹难免疏于照顾,若月芷果真在宫中受了委屈,他便要设法为她讨回来,不能让她白白吃这亏。 等到了荷花洞子,丫鬟各忙各的,见到他纷纷请安,杜怀胤摆摆手,叫琳琅过来:“今日月芷在宫中,究竟遇到了谁?” 琳琅起先不肯说,忽而转念一想,九殿下与三姑娘的事大少爷还不知道,若有大少爷的帮忙,指不定就能度过这次危机,将来两人的婚事,也少不了大少爷出力,现在不正是告诉他的一个好机会吗? 她打定主意,便跪下道:“奴婢斗胆告诉大少爷一个秘密,还望大少爷保密,不要告诉别人。” 杜怀胤挑了挑眉:“这么神秘?”挥手屏退众人:“你说。” 琳琅手心有些冒汗,吸了一口气,道:“其实,三姑娘有一个心上人,是如今的九皇子……” 杜怀胤进到房中,看见妹妹和衣而卧,旁边桌子上还放着一碗没动的粥。周围也没有丫鬟守着,怕是叫退了。 杜怀胤站在原地消化了下琳琅的话,这才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只听妹妹闭着眼睛闷闷道:“琳琅,我吃不下,拿走吧,也别叫人来烦我,我自己一个人呆着也很好。” 看来琳琅说的话是真的,只有为情所困的人,才会这般无精打采,杜怀胤笑道:“连我也不能烦你吗?” 杜月芷听到哥哥的声音,一下子睁开眼,只见哥哥含笑看着自己,杜月芷慢慢起身,不好意思地问道:“哥哥,你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 “听说你进了宫,闹了好大一场脾气,连老太君都惊动了。所以我来看看我这一向冷静自持的妹妹,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竟然生这么大气。” “没有什么大事,是我一时乏了……明儿就去向老太君请罪。” 杜怀胤坐在床边,仍是很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妹妹:“真是这样?连我也不肯说?” 兄妹二人从不藏私,杜月芷在哥哥的眼中,看到自己的犹豫与苦恼。她咬紧下唇,一时之间,心事全部涌了过来,像洪水一样洗刷着她的一切,她快要撑不住了。可她不能露怯,她一定能想出办法,抵抗九殿下给予的致命一击…… 忽而一只温暖的大手扶住她的脑袋,靠在宽厚的肩膀上,紧接着,她听到兄长温厚的声音从胸腔中传来:“好了,别苦恼了,跟我说说,你与那九皇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哥哥……” 杜月芷吃了一惊,要抬头,却被杜怀胤压了下去,力气有点大,怪疼的:“为兄现在心里有些不爽快,你长话短说,就不要跟我客套了。”接着又忍不住咬牙切齿道:“怪道三皇子逼宫那年,你送信给我,随信带着一罐特别的糖,被九皇子一眼看见,找借口拿走了,我只道他认识这糖,却没猜到这糖是他送给你的,真是糊涂。” 杜月芷靠着哥哥的肩膀,有些感动,又有些好笑:“哥哥,这样的小事你怎么还记着啊?那时我跟他吵架了,随手就送出去了……” “是九皇子当时的神情很奇怪,所以我才记着。早知你们吵架,把糖扔了都不给他。” “他是皇子。” “皇子怎么了?在我眼里,这世上最尊贵的人都配不上你。你这么好,别说他区区一个皇子,如今还未封王便想娶你,得到我杜家的拥护,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杜怀胤冷哼一声。 “哥哥……你说到哪里去了……”杜月芷脸上飞起红晕:“谁说他要娶我了?” “嗯?难道你现在愁闷的事,不是这个原因?那又是为何?菱妃娘娘不同意?又或者是为了母亲的缘故……”想到这里,杜怀胤浓眉一拧:“别担心,你若真看上了那九皇子,为兄,为兄再不同意,也会帮你的。” 杜月芷一笑,自家的哥哥未免太没有立场了。但也正是没有立场,所以她才感觉到哥哥对自己满腔的爱护之意。静静想了一会儿,她终于决定说出困扰自己的事:“哥哥,倘若,倘若他要我……坦诚相待,不再隐瞒秘密……我不知道可不可以……” 她说得很慢,也很迟疑。 “你有什么秘密?”杜怀胤问。 杜月芷抿了抿唇。 杜怀胤自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我也糊涂了,居然问你这样的话。不过你的这个问题却是傻的。月芷,假若你二人是两情相悦,他又爱你甚多,你何不告诉他你的秘密呢?一则免了二人心生嫌隙,二则,你也可少些负担。这世上若有人能倾听你内心的声音,哪怕身处逆境,也甘之如饴。” 他见妹妹不吭声,又继续道:“一句俗话说的好,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那九皇子倒也是个重情义的人,他在朝中对杜家也颇多协助,看来我们也是借了你的光。其实他本可以向我直说你的事,或者向杜府提亲,但他似乎不愿因为这事让你受到无名的伤害,所以隐瞒到如今。以他身份,能做到这个地步,实在难得。我在太子手下做事时,曾看见过太子辱他,他无动于衷,想来内心极为强大坚韧,将来必成大器。这样的人,便是知晓了你的一切,只会爱你疼你更甚,再不然,还有为兄在呢,为兄会看着他欺负你吗?” 说得杜月芷满脸桃花,真不知从何回应,半晌,叹了一口气,缓缓道:“哥哥,不是这个呢。我是怕,我的秘密,给他带去无谓的灾祸。” 杜怀胤一愣,待看清妹妹的脸色,确实不是开玩笑。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原因。 他的妹妹还真是一个让人语塞的高手。 他心中了然,又是气又是笑:“你,唉,那今晚我算是白说了一场。” 杜月芷不解,一双洗着水银的眼睛泛着清澈的光,一望到底。 “既然你不是怕他伤害你,而是怕你伤害他,这便是喜欢极深了。你既喜欢他极深,那么这些烦恼纯属庸人自扰。我的傻妹妹,那九皇子竟能到现在才提出要你坦诚相待,实在是令人佩服至极。幸好我是你的兄长,不会被你气到吐血,只是你这胡思乱想的毛病从此改了吧,不然……” “不然怎样?”杜月芷紧张地看着自己的哥哥。 杜怀胤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个暴栗子:“不然谁娶你谁就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啊,不会吧?! 这可不是她想要的。 第154章 ||城 杜月芷回了府,先不管别的,叫福妈妈把自己当初进府带来的东西找出来。 她刚来时,周围全都是常氏的耳目,身上藏不得东西,因而将夏侯乾的玉佩与信,李婆婆的小匣子,还有一些私人物品全交给福妈妈收了起来。她老人家经历的多,自然知道如何藏东西,比她藏更好。 “不知放到了哪里,还需要找一阵子呢,姑娘先喝点茶罢。”福妈妈笑了笑,青萝从茶调子上倒了茶,端给杜月芷。福妈妈拿了钥匙去小库房,在里头翻检一阵后,抬出一只大箱子出来。这还是常氏当初分给杜月芷院子里的,装着木雕,摆件之类华而不实的东西,收在库房里从来没拿出来过。 库房里的钥匙是由福妈妈保管着,自画壁死后,院子里的人全换了,就更没有人打库房的主意了,藏东西最好。 福妈妈在箱子最底下翻出一只匣子,抱了进来,放在杜月芷跟前:“姑娘,这匣子和你交给我时一模一样,没有人开过,看这锁头……锁需要钥匙才能开,姑娘,你的钥匙呢?” 杜月芷小手把玩着锁,慢悠悠道:“丢了。” 其实不算丢,是扔了,那时以为再也不会开这匣子,又怕被别人发现,所以扔了钥匙。 “这可怎么办呢,没有钥匙,开不了匣子。”福妈妈愁道。 “这有什么难办的。”杜月芷一笑,对着房外道:“抱琴,茶喝完了,把茶杯收了吧。” 抱琴应了,端着托盘进来收茶杯,低了头,樱环髻上插着几只银华细钗,花瓣头大而美丽,钗身却又细又小,恰如银丝。杜月芷调皮地抱住抱琴,哈她痒痒,趁她不注意,顺手拔了一支细钗,藏在手心。 “姑娘别闹,奴婢忙着呢,该收拾睡觉了。”抱琴笑着按住杜月芷,什么也没察觉,端了托盘脚步轻盈地出去。 杜月芷笑着坐好,仔细观察片刻,将手里的银丝弯到某个弧度,伸入锁眼,试了几次后终于碰到机括,打开了。 匣子内放着香囊和小木牌,杜月芷将香囊抽开,里面的东西倒在桌子上,掉出一块玉和一封信。 展开信,信上的字迹飘逸,略微有些旧了,虽短,却情真意切。杜月芷又读了一遍,不知怎的,心中涌过浓浓的暖意,觉得自己对夏侯乾,确实不如他对自己好。 夏侯乾写信给她之前,她还不知道他是九殿下,又因一些小事与他怄气,想必他那时就很想掐死自己吧。 她看了几遍信,恋恋不舍地收好,然后拿起那块玉。烛光下,玉坠触手生温,晶莹剔透,中间一抹红痕,好似锦鲤在溪水空游,望之清艳,绝非俗物。 “好玉。姑娘,你哪里得的?” “一个朋友送的。”杜月芷胡乱诌了一通,站了起来,把玉比在裙子上,娇声问福妈妈:“福妈妈,这块玉怎么挂好看?” 福妈妈笑道:“单挂似乎辱了这块好玉,假若打个络子并着,又好看又尊贵。” “那就打去。”杜月芷催道。 “现在天色已晚,阵线房做活的都出去了,就算要打,也得明日才有。” 杜月芷可等不得,想到明日进学,见到夏侯乾,他必要问自己这块玉的。他那么深沉的一个人,心思完全猜不到,自己违了他的心意,再一又再二,就算他再克制情绪,也会有一点点失望吧。 杜月芷托腮出了一会儿神,玉越揉越软,温温地贴在掌心,最终她做了个决定:自己打。 福妈妈没有想到杜月芷会开锁之外,还会打络子。这些都是谁教的,已不可考,现在天色晚,她是断断不让杜月芷胡闹的。可是杜月芷又是何等倔强,哄着福妈妈去睡,又让青萝抱琴准备好线和绷子,自己换了亵衣,卧在床上,一心一意打起络子。 玉是通透的,用银色和月青色的线做底,中间匝朱线,打一个攢心梅玉络,该是绝配。 月色透过窗扉传了进来,银光满地,分外静谧。 “铛-铛-”子时钟已敲过,惊醒了趴在桌子上的青萝和抱琴。两人迷朦起身,外面夜色深沉,而杜月芷还在烛光下打着络子,嫩白的小手比着线,目光沉静,垂着头,连姿势也未曾换过。 “姑娘歇了吧,明日再做也不迟。”青萝打了好几个哈欠,双眼朦胧。 “明日就迟了。”杜月芷也听到了终声,揉了揉眼睛,对两个奴婢道:“我打得入神,竟忘了你们,你们快去睡吧,不用伺候我了。” 青萝被劝着去睡了,抱琴却不肯,她是大丫鬟,知道自己职责所在。她早温了一壶茶在那里,这时倒了一杯,端给杜月芷。杜月芷没空,抱琴就拿在手上,一口口喂了,然后拿簪子挑亮灯芯,让姑娘看的更清楚些。 杜月芷又打了两个时辰,终于打完了络子,拿了玉放进去,玉色红丝交相映,正合适。 她满心欢喜,忍不住在抱琴的伺候下穿了衣服,裙子上挂了玉,对着镜子轻移莲步,恰恰好,挑不出错来。 “姑娘戴着好美。”抱琴从地上站起来,细看几眼,笑道:“络子打得精美,玉又漂亮,总算不辜负姑娘这半日的功夫。” “哪有,我的手艺只是平常罢了。”杜月芷脸上闪过一丝可疑的红晕,换过衣服,把玉拿帕子包了,放在枕下,抱琴为她放下帐子,手不小心碰到杜月芷,冰凉的很,想来她守夜守得久,不知要多久才暖的回来。 “抱琴,”杜月芷从暖被中探出小脑袋,叫住抱琴:“夜深了,你也别去吵她们了,就在我床上一同睡罢。” “这怎么行,哪有奴婢跟主子同睡的。”抱琴知道府规,不敢僭越。 可是抱琴怎么犟的过杜月芷呢,杜月芷拿出主子的款来,抱琴也不得不从了。脱鞋上了床,满床都是绒绒的被子,熏炉里添了香片,烟雾丝丝缕缕溢出,舒服得要命。杜月芷睡着时又是另一个样子,软软的香香的,还喜欢蹭着人。抱琴侧身躺着,想要等杜月芷睡着再悄悄回房,可杜月芷小胳膊环着她的腰,贴的紧紧的,脱不开身,敌不过睡意沉沉袭来,黑甜一梦。 只是翌日起来时,抱琴被福妈妈好一顿说。杜月芷闭着眼睛张开双臂,让她们穿衣,口中迷迷糊糊道:“福妈妈,昨日我睡的好冷,求了半日抱琴才答应帮我暖床,你还不分青红皂白骂人家,好过分哦——” “姑娘,府里有府里的规矩,身为下人,怎么能随便睡主子的床,这不是乱了身份吗?” “可是人家冷嘛!”杜月芷穿好衣服,抱着福妈妈蹭啊蹭,把福妈妈蹭的脾气都没了,点着她的小鼻头:“你啊,就喜欢破戒。看你还没睡饱的样子,昨日的络子可有了?” “有了有了,抱琴,你帮我拿过来。”一说到这个,杜月芷就高兴了。 “是!”抱琴被福妈妈说了一顿,脸都红了,正要找点什么事做呢,一听杜月芷吩咐,忙去枕头下拿了手帕过来,取了络子和玉,邀赏似的递给福妈妈看。 络子打得巧妙,并没有掩住玉的成色,如烟如雾,相得益彰。大家拿在手里观赏一番,赞叹杜月芷手艺好。 “其实奴婢细细一看,咱们姑娘的女红做的精致,比其他姑娘们的都好,就连针线上面的人都比不过咱们姑娘呢。”抱琴帮杜月芷戴好玉络,看见镜中小人聘婷而立,笑道:“也就姑娘能配得上好玉,好络子,好……” 后面的她不说了,青萝笑嘻嘻地凑到她肩膀处:“好什么呀,你怎么不说了?” 抱琴噗嗤一笑:“这话我说得,姑娘可听不得,福妈妈知道了,还不得打我一顿。” 青萝哈着她的痒痒肉:“必是你的话污耳朵,所以才怕福妈妈打你。” “讨厌——”抱琴尖叫一声,转身要打青萝,青萝笑着跑开,闹得不可开交。福妈妈摇了摇头,虽然严肃,但眼中亦透出几丝笑意,开心是会传染的。她专心给杜月芷梳头,吃过早饭,叫令儿提了点心,一同去了前面。 杜月芷没睡好,一路打哈欠,眼泪汪汪的,杜怀胤心疼妹妹,抱在怀里低声问询,帮她揉着粉嘟嘟的小脸醒神,兄妹两情谊亲密,惹人注目。 胤哥哥,明明我们才是兄妹,为什么对她比对我好!杜月薇盯着杜怀胤,强忍着酸意,她恨死了杜月芷,扭身上了马车,气得浑身发抖!倒是杜月茹瞪了杜月芷好几眼,上了车,满脸不忿道:“大姐姐,你看她那副装娇弄痴的样子,恶心死人了!腰上还巴巴挂着一块琅琊玉,想跟咱们一样尊贵,简直是东施效颦!” 杜月薇不由得在心中冷嘲,蠢货,你还知道东施效颦呢,喝了一口茶,她突然想到什么,美目一抬,盯着杜月茹:“你刚才说什么?” “东施效颦……” “不是!你说她挂着一块琅琊玉?”杜月薇眉头微蹙,呼地掀起马车窗户的帘子,正好看到对面杜月芷上车。 “符莺,是你!” 怀帝混浊的眼珠忽而射出锐利冰冷的光,像毒蛇一样攫住她的身体,令她动弹不得,五脏六腑俱感受到绞杀般的痛苦。杜月芷没来由的害怕,仓惶朝周围看,殿下,哥哥,老太君……人却不知去了哪里,大殿空无一人,求救无门!杜月芷只得拼命挣扎,忽而感觉到怀帝松放了手,心中一松,却发现自己的手上全都是鲜红的血迹,淋淋沥沥洒了一地。 抬头,怀帝捂着胸口,鲜血氤氲黄袍,踉跄几步,又惊又怒:“你弑君——朕要将你杜家满门抄斩!” 她尖叫一声。 “啊――” 惊骇中,只听得遥远一句:“姑娘,你没事吧?” 杜月芷猛地坐了起来,大汗淋漓,胸腔里的小心子怦怦直跳。 抱琴闻声,担忧地走了进来,掀开帘帐,麻利地将床前系着的荷包打开,取出一只小小的夜明珠来。夜明珠发出莹润清幽的淡芒,照亮了满室黑暗。这夜明珠光泽柔和似月光,不比烛光刺眼,用它照明,更易重新入睡。 抱琴将夜明珠搁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方帕子,小心地擦拭杜月芷的额头,上面亮晶晶密密的全是汗。 看着熟悉的家,熟悉的人,杜月芷摇了摇头,唇色苍白:“我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 抱琴叹了一口气,自从上次进了宫,姑娘日日做噩梦,也不知梦到了什么,平时那么坚强的一个人,屡次吓出汗来。不过只要叫醒就没事了,抱琴看着杜月芷小小地拥着被子,也不再劝:“那我帮姑娘掖掖被角,夜还长,姑娘且先睡着,等明日再理论。” “好。” 抱琴走了,夜明珠发着幽幽淡芒,杜月芷翻了个身,想着方才那个梦,不禁咬住了被角。梦里,她好似杀了怀帝……可是为什么呢?她与怀帝素无恩怨,仅仅只是初见。不过那一次初见,也吓去了她半条命。 那日真是好巧不巧,怀帝的玉佩偏偏掉在她面前,她不能不动,拾了玉佩要还给怀帝。然而怀帝看到她的脸,却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把将她拉了起来,面容冰冷如铁,寒彻入骨,从齿间挤出两个字:“符莺。” 这两个仿佛沾了诅咒的字,令大殿的年长之人一颤。 昔日洛河公主的名讳,在杜家是个禁忌。就算是杜月芷兄妹,也从不轻易提起。如今从当今的九龙天子口中说出,如果这名字的主人不是她的亲生母亲,她或许无法感受到那种震撼——阴影犹如乌云一样,瞬息降落,笼罩大殿。 她的手腕被抓得极痛,然而怀帝的气势颇为厉害,她竟无法抵抗,忍不住蹙起长眉:“圣上,你认错人了,我不是。” “你不是?”威严的疑问,紧接着一股大力袭来,怀帝黄袍一挥,杜月芷天旋地转,摔倒在地,金砖地面冷津津地碰着她的脸。 眩晕之际,只听满殿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父皇!杜三小姐乃是杜将之女,初次觐见,不论其间有什么误会,请父皇三思!” “闭嘴!”怀帝眼中的疯狂之色不减,额角突突跳起,面色狰狞,青筋尽露,竟再次抓起她,朝殿外走去。杜月芷踉踉跄跄,无法挣脱,疑虑,吃惊,担忧,恐惧充斥她的脑袋,小脸血色褪尽,苍白至极。 杜月芷在颤抖。 她感觉到了怀帝绵绵的恨意,针尖扎心般的恨意。 怀帝分明是想要杀了她,带着她去的地方,是死亡的深渊。 为什么? 老太君也在求情,毫无作用,常氏母女不发一言,杜将铁青着脸,嘴唇张了又缓缓闭上。直到杜怀胤和九殿下跪在怀帝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才堪堪停下。杜月芷已经记不起来他们说了什么,她太害怕了,以至于瘫软在地,被人扶着出了宫,上了马车,回到家,睡在床上。她不停做噩梦,梦中总是回荡着“符莺”两个字,以及怀帝那张杀人的脸。 今次的梦更加可怕,以往只是梦到怀帝杀她,这一次却梦到她杀怀帝。 母亲,这是你给女儿的启示么?当年你究竟是怎么死的…… 她缓缓闭上眼,想象一双温暖的手抚摸自己,爱护自己,可她也知道自己在妄想,因为她再也得不到了。 前世,今生,所有的苦痛皆是母亲死去之后才发生的。倘若母亲死得不冤,为何她的名讳会成为禁忌,为何所有人避而不谈,为何怀帝又是那幅样子…… 她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夜明珠光芒浅淡,她眼睛胀涩,慢慢要睡过去,忽而感觉床帐又被掀起,她背对着外面,以为是抱琴来了,便道:“抱琴,你去睡吧,我醒过一次,不会再做噩梦了。” 一只温热的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耳垂。 她有了感应,一下子回过身来,看到了那张让她无法忘怀的脸,挂着淡淡的笑意。 “芷儿。”他唤。 此时她不想他是怎么绕过重重守卫,在深夜不惊扰任何一个人,出现在她的帐前。只觉得心中一暖,肩膀一松,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看你。”简短一句话。 她哽咽一下。 “做噩梦了?”夏侯乾微微一笑,将帐子放下,坐在床前。杜月芷要坐起来,却被他按着膀子:“躺好,小心着凉。” 杜月芷便睡着,睁大眼睛,看着他的侧脸。他和怀帝长得不一样,他的鼻子挺直,眉眼深邃,透着英气,薄唇却不薄情,冠发时有一道尖,有时候他也会生气,他生气的时候,不动声色,脸没有太大的变化,唯有眸子会变得很冷,不近人情。但是在她面前,他却总是笑得时候偏多,仿佛看到她就很愉悦。 如果总是让一个人笑着,那么该是喜欢了吧。杜月芷心猿意马,想到了其他事。 此时夏侯乾摸了摸被子,触手冰凉,忍不住道:“芷儿,难怪你会做噩梦,睡着这么冰凉的被窝,怎么会有美梦。” 杜月芷才想起来,自从琳琅走后,她就不再让别人给自己暖被窝了。可她自己又没有暖被窝的能力,夏天倒还罢了,如今可真的是枕着一帘清冷,连捂被窝的汤婆子也暖不起来的。见夏侯乾调侃,她抿了抿唇,维持最后的自尊:“我怕热。” “哦?我正好怕冷,才刚走了夜路,芷儿不如帮我暖暖吧。”夏侯乾不由分说,伸手入被,将杜月芷整个人抱起,吓得杜月芷将胳膊环在他的脖子上,又怕惊动人,小声问:“你干什么?” 她现在仅穿着一件雪白的里衣,于他单独相处,与礼不合。夏侯乾神情自若将她往里面移,放下来,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暖床。” 杜月芷连忙摇头阻止,夏侯乾已经躺在她身侧,单手抓住被子,往两人头上一蒙,杜月芷眼前一黑,暖意拂面,不由自主往旁边一缩,被夏侯乾大手捞入怀中,杜月芷还是哼哼唧唧的不愿意,推他出去,被夏侯乾牢牢控住腰身,调笑似的命令:“别乱动。” 到底是谁乱动,她好好睡在床上,是他翻来覆去地折腾!杜月芷瞪了他一眼,继而想到黑暗中他看不到,忍不住又是一笑。 夏侯乾不理会,将她翻了个面,面朝自己,再将她冰凉的小手放入自己的怀中,想了想,又贴身放着。 杜月芷碰到男子火热的肌肤,烫得吓人,她直缩手,被他按住:“这样暖的快。” “谁要暖的快,我,我才不想这样被你暖着。”杜月芷脸色绯红。 不管杜月芷怎么口是心非,被窝很快变得暖融融的,手也热了,身体也暖了,血液仿佛又重新流动起来,从头到脚都很暖和。杜月芷觉得脸很热,可是又不敢乱动,只好闭着眼睛装睡。过了一会儿,她感觉到气息拂在自己的鼻尖,睁开眼,看见他的眼睛,流光微芒。 夏侯乾摸着她的手暖和了,便拿出来,握在手中把玩。她的手很软,小小的,柔若无骨却也不安分,要是不舒服了,随时可能挠他一爪,跟不讲理的小猫一样。可是在往上,不用看,他也知道,那雪藕似的手臂,却有着几道淤青的指痕,一直没消下去。 “你别怕,我不会让他伤害你的。” 杜月芷不吭声。 谁都知道,“他”是谁。 “他”,有着天下最大的权力,予杀予夺,自她出宫后,波澜不惊,可是静水流深,表面平静,也许内里早就波涛汹涌,只是按着不发,一发致命。杜月芷有强烈的预感,任她如何挣扎,也挣不过“他”。 杜月芷挠了挠夏侯乾的手心,示意他看自己:“今天我做的梦,跟以前不同。” “怎么不同?” “我梦到我好像杀了他。” 语毕,她很严肃地看着夏侯乾。他的目光定定的,也很严肃,继而,默默扭过头去。 紧接着,整个床开始微微颤抖。 杜月芷也知道自己这句话很傻,可是那个人不用笑得这么厉害吧。杜月芷看着他的肩膀一直在抽搐,人却始终不回头,便有些恼羞成怒,又捏又掐,最后扑上去咬了一口他的肩膀,隔着衣服,磕得牙疼。 夏侯乾足足笑了好一会儿,一直到杜月芷咬他,他怕她热身子吹冷风,才忍住笑意,把杜月芷按住,用被子一裹,只露出小脑袋,见她小脸飞上红晕,越发可爱,忍住大亲特亲的想法,定定神说:“……” “怎么不同?” “我梦到我好像杀了他。” 语毕,她很严肃地看着夏侯乾。他的目光定定的,也很严肃,继而,默默扭过头去。 紧接着,整个床开始微微颤抖。 杜月芷也知道自己这句话很傻,可是那个人不用笑得这么厉害吧。杜月芷看着他的肩膀一直在抽搐,人却始终不回头,便有些恼羞成怒,又捏又掐,最后扑上去咬了一口他的肩膀,隔着衣服,磕得牙疼。 夏侯乾足足笑了好一会儿,一直到杜月芷咬他,他怕她热身子吹冷风,才忍住笑意,把杜月芷按住,用被子一裹,只露出小脑袋,见她小脸飞上红晕,越发可爱,忍住大亲特亲的想法,定定神说:“……” “怎么不同?” “我梦到我好像杀了他。” 语毕,她很严肃地看着夏侯乾。他的目光定定的,也很严肃,继而,默默扭过头去。 紧接着,整个床开始微微颤抖。 杜月芷也知道自己这句话很傻,可是那个人不用笑得这么厉害吧。杜月芷看着他的肩膀一直在抽搐,人却始终不回头,便有些恼羞成怒,又捏又掐,最后扑上去咬了一口他的肩膀,隔着衣服,磕得牙疼。 夏侯乾足足笑了好一会儿,一直到杜月芷咬他,他怕她热身子吹冷风,才忍住笑意,把杜月芷按住,用被子一裹,只露出小脑袋,见她小脸飞上红晕,越发可爱,忍住大亲特亲的想法,定定神说:“……” 第155章 请看下一章 作话 杜月芷迷迷糊糊之际,眼眸半张,只看见碧色长空浩荡澄净,一览无余,而她脑袋昏沉沉的,任由素手被人热吻。灼热的绵意顺着指尖急剧地穿了上来,钻入醉意昏沉的脑袋,忽急忽缓,又被强有力的舌头温柔舔舐,张不开,动不得,从体内忽而升起一股畅快之意,酥麻绵软,她快要呼吸不过来了,然而那引人堕落的感觉却不肯放过她。欲要躲得远远的,忽而整个人被拉扯着拽了回来,只听耳边似威胁又似强迫的一句“不准躲”…… 搅得一汪桃花水再不能平静…… 热意灼人,她竟不知不觉出了汗,春衫下的小衣黏黏糊糊,又湿又热,她最后醉过去的时候,只看得见花枝交错妖娆,映在巨大的石壁上,纷乱花影映日暖,颤抖许久,簌簌落下…… 由此便沉入梦中,黑甜一觉。 待她醒来时,已是落日西斜,余晖满天的时候了。耳朵里还隐隐传来外面的乐声琴声,看来庆贺还没完,热闹依旧。 头还隐隐有些作痛,她揉了揉太阳穴,发现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了,这才想起自己之前好似多喝了几杯,醉了,二姐姐也怕在石头上睡着了。她连忙掀起帷帐,正要叫人去看看,忽听一句:“放心,我已派人将杜二小姐送回侧府了。” 杜月芷这才发现床前的桌子上已经坐了一个人,是从军营中赶来为她庆生的夏侯乾。 夏侯乾从西丹回来,知道虎符已经回到怀帝手中,没几日就向怀帝请命,亲去带兵。怀帝素喜皇子果敢英勇,大为赞赏,便允了。夏侯乾自进了军营,严于律己,不常给杜月芷写信,时而不时命人带些好吃的,面也不肯露。不过今年到底是她的生日,他还是破了戒赶来……只是他怎么会在她房里? 杜月芷大为窘迫:“我又没问什么……” 夏侯乾正在看书,听她如此说,笑了一笑,卷起书,悠悠转过身来,给她倒了一杯茶:“头还疼吗?醉酒后最忌大动作,我让人预备了醒酒茶,你喝些就不难受了。” 杜月芷见他已然有了男主人的气势,颇有些意外。这满院子的人都是她一手带出来的,不知怎么就同意让他进来,还留他单独在房里,甚至还听了他话去预备醒酒茶,须知她向来不爱这酸苦的东西,醉了,睡一觉就好了…… 她一边喝茶一边暗自疑惑。似乎读懂了她的困惑,夏侯乾轻笑:“芷儿,不用想了,你醉酒之际,死死拉着我的手不让我走,连你的婢女给你换衣服也不肯,最后还赶走了所有人,不准她们进来。唔,我实在没想到,原来芷儿醉酒后这么调皮,不仅热情似火,还有些霸道……” 杜月芷冷不丁听到,呛茶:“咳,咳咳……我才……咳……没有……咳咳……” 脸早已红热不已。 手里的茶杯被拿走,一只大掌缓缓抚着她的背部,帮她缓气。 脊骨传来似曾相识的温热感觉,杜月芷心神一阵荡漾,不顾自己还咳着,把夏侯乾推开。 手指一碰到他的胸膛,就感觉到异常结实的肌肉,灼热且温厚,只是按着,便感觉力量非比寻常。不仅没把他推动,自己反而累得气喘吁吁。 在军营中历练,他便是同往常一样穿着紫金袍,袍子下的身体,也与初见时大为不同了。 杜月芷面红耳赤,忙把手缩回来,又被他一把攥着,将她拉得更近。 太近了。 她嗅到他身上淡淡的紫藤香木的味道,低调却好闻,不知是衣服上的,还是……杜月芷连忙摇头,禁止自己再想下去,却不防被他勾起下巴,与他四目相对。 “芷儿,你此时倒害羞了,我若是告诉你,你先前险些将我的衣服撕烂,不知你又作何想呢?” 啊? 杜月芷大羞:“你……你胡说,我没有!” 夏侯乾语气正经:“我没有胡说,你看,好好的一件衣服,袖子已经被你弄得快撕裂了,回宫后我该怎么向母妃解释……”他抬起自己宽大的袖子让杜月芷看,杜月芷捂着脸,连声叫着没有没有,看也不看。 实在太丢人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酒品会这么差,以往从未喝醉过,没想到一醉竟是如此模样,简直令人震惊。她从未如此露丑,还是在他面前,此时又急又悔,心中好生煎熬,恨不能再晕过去一次。 “是不是觉得羞愧难当,以后再也不想喝酒了?”他一击即中。 “嗯!” “这就对了。酒色误人,美酒再好,多喝必乱。今日恰好遇到的是我,若是遇见别人,该要惹出乱子来了。”他谆谆教诲。 “嗯。” “不过,在我面前倒是可以喝点小酒,醉一醉,也方便我们乱一乱,感情交融……” “嗯……嗯?” 耳边传来他的轻笑,抬头,果然见他唇边挂着戏谑的笑,杜月芷一怔,抓起他的袖子一看,哪儿有什么撕裂的痕迹,分明完好无损! “你居然骗我!”杜月芷气得牙痒痒。 夏侯乾莞尔:“芷儿,不过是叫你小心醉酒,若你没吓到,体会不深刻,下次再犯就没有今日这般好运了。” 没想到吓她骗她还有理了!这个人如今怎么这样坏了!杜月芷欲哭无泪,下床穿鞋,披上大衣裳就要叫人进来。 “慢着,我有话问你。” 嗯?他还有话问?杜月芷好气又好笑:“我又哪里得罪你了?” “这医书是你写的?”夏侯乾扬了扬方才他看过的书。杜月芷定睛一看,可不是。那里面记载了她在李家庄以及回京之后的医术心得,包括十三殿下眼睛治疗的注释笔记,不知他从何翻找出来的…… “我来时,它就放在桌子上。”夏侯乾补了一句,继而又道:“你也不用紧张,我只是看里面记载的东西很是新奇,不大像是你这个年纪知道的,故而有些好奇罢了。” 杜月芷走过去将书拿在手里,大约头还有些不清醒,想到他这几年一直被她的秘密折磨,又想到哥哥所说的,如若不能坦诚相待,将来渐生嫌隙,自己又心悦他,现在不说,以后必然后悔。昏昏沉沉想了半日,夏侯乾也等了半日,忽听她道:“其实你如果真的想听,我愿意告诉你,什么都告诉你。” 夏侯乾眉尖一动:“你说什么?” “我说……” 两个字堪堪出口,剩下的就被堵住了。 杜月芷瞪大眼睛。 他紧紧环着她的腰,脸俯下来,极富有阳刚意气的俊美面容迷惑着她的眼睛。他极为强霸,吻着她的唇,抛弃了以往的循序渐进,凶猛而又急迅。他咬舐她的唇瓣,汲取她的甜美,吻得她浑身发软。待她难耐地发出一声嘤咛后,舌头顶开她柔软的双唇,直击进去,深入她的内腔,勾住她的舌尖一起缠绵。 潮湿,炽热,幽深,外面的舞跳到高/潮,鼓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强烈…… 杜月芷迷乱了,她喘息着,起先因为生气而起的神志渐渐有些模糊,双手无力地推着他的胸膛,直到他将她按在床上,捉住她的手腕,高高举了起来,压在枕头上。 大衣裳落在地上,雪白的里衣领口被拉扯着松开几许,露出细细的锁骨,娇嫩的肌肤,以及下面被遮掩的迷人风光。一只热热的大掌毫不犹豫探了进去,一路直下,攫住她盈盈而握的柔软…… “啊——” 杜月芷猝不及防,犹如被刺激的小虾,扭过身子,想要避开这种迷乱磨人的感觉。 然而她忘了那只罪恶的大掌还在里面,一扭一压,触感更为清晰…… “芷儿,别动。” 夏侯乾伏在她身上,指间滑腻柔软的小白兔一颤一颤的,中间一粒小珠因为刺激,已悄悄硬了起来,柔润好摸。只不过才狎/玩片刻,若不是理智尚存,他几乎要撕烂她的衣服了。 这种羞耻的感觉令她涨红了脸,带着哭腔道:“快拿出去……” 哪知他不仅没拿出去,反而越发凶猛地松开她的领口,唇贴在她的锁骨上,又亲又咬,汲取她的香气,还有她蕴含于内的妖。那由内而外散发的幽香,轻扑入鼻,绵绵不绝,他越发忍不住了。 杜月芷只觉得他越发凶了,躲着,避着,小声求着他下去,忽而,触在大腿上那个坚硬灼热的东西…… “别动……”他目光灼灼看着她,气息紊乱,忍得有点辛苦。 天可怜见,她真的要哭了…… …… 亦不知过了多久,杜月芷才被松开。 她哭得眼泪汪汪,雪白的脸满是泪痕,额上都是晶莹细密的汗珠,长发揉散,因为不敢被外面的丫鬟听到,她压抑住所有的哭声,导致嗓子有些哑了,连话也说不出来。 夏侯乾心疼不已,抽出搭在一旁架子上的洁净帕子,轻柔地为她拭泪拭汗。 杜月芷还是哭,哭着哭着,看到地上扔着两条用过的帕子,她羞得双颊火热,心里气死了,推开夏侯乾的手,另开衣橱找了件大衣裳穿。夏侯乾又过来,帮她系着扣子,又帮她将长发拢起,好脾气地道歉:“方才是我不对,压痛了你,芷儿,别气了……” 杜月芷红着眼睛不理他,整理自己的袖子。夏侯乾见她雪白细柔的手腕上印着红红的掌痕,没想到自己再小心,也还是伤了她,心里不由得更加心疼了。捧过她的手轻轻揉着:“我让人拿点湿面团包着给你揉,散淤散的快。” 见她只是不理,他便将她转过来,面对自己,黑眸牢牢锁住她:“你说都告诉我,我欢喜过了头,所以才会对你如此。芷儿,你不能骗我,你若是骗我……” 感觉到被按住的手臂越来越紧,杜月芷眼泪还没干,又哭了:这个男人究竟经历了什么…… 第156章 ||城 发觉自己抓痛了杜月芷,夏侯乾很快松了手。 他闭了闭眼,缓和了气息,今日是她的生日宴,不可冒进,凡事当以克制为主。毕竟她能松口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杜月芷抽噎,无意间抬头,一看他的神色,就知道这个男人因为多次被她糊弄以至于不怎么相信她了,心里有些愧疚。如今有了肌肤之亲,平时没注意的事情一下子全涌了进来,她泪珠儿还挂在腮边,怔怔看着夏侯乾的脸。 “怎么了?”夏侯乾手指勾去她的眼泪:“吓到你了?” 两人情意交融,所以才有了肌肤之亲,虽未做到最后一步,但对于女孩儿家来说,也的的确确是件着羞的大事。不知怎的,若是一般女子,他倒不会如此失态。只怪她太可人。以前她还小,所以总没下手,连亲吻也是浅尝则止,如今她既长大,身姿曼妙,他自然也不会放过。虽说他素来尊重杜月芷,然而该享用的东西,他一样也没少。 想她情至浓时,也怕因招进丫鬟而拼命压抑声音,隐忍又欢愉,小手软软地搭在他脖子上,气息娇弱而又灼热,一如她的身体。身体的反应最不会骗人,也唯有此时,夏侯乾才笃定她是心悦自己的。想想那绝妙的滋味,他以后倒要时不时尝一尝才好。 “殿下!” 看着夏侯乾越来越炽热的眼神,幽深的瞳仁里燃起腾腾的火焰,杜月芷又是一愣。 她不是不明白男人的这种眼神代表着什么。 这房间里,迷乱的人不止夏侯乾一个人。 “殿下!”她又重重叫了他一声,才唤回他的神智。他低头,发现杜月芷的手被自己把玩着,小爪儿被揉得红通通的。他张张口,杜月芷却道:“殿下还是离我远些吧,我现在全身都疼。” 夏侯乾眸色一暗:“我不动你。”说罢,果然不再动她,问她要不要叫丫鬟进来。 杜月芷顿了顿:“殿下不是要听我说出实情么?” 夏侯乾道:“芷儿,今日是你寿辰,我不忍让你太辛苦,等你休养两日再说。”又在她耳边轻声道:“气氛这么好,就不要让无关紧要的事来打扰咱们了。” 杜月芷听在耳朵里,怎么觉得那么不对劲呢?他心心念念想知道的事,现在不追着问了,反而是她着急了? 真是风水轮流转。 天色已晚,两人实在无法耽搁了,又听奏乐声已止,该到夜宴之时。 夏侯乾走到房门口,准备开门让丫鬟进来,回头见杜月芷站在原地兀自思量,便道:“芷儿,今日匆匆而来,还未备礼,你想要什么?” 杜月芷摇摇头:“殿下来瞧我就好了,我并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 夏侯乾一笑:“你虽不要,我却不能不给。”沉吟片刻:“那么我便允你一个愿望,这个愿望无论你什么时候许都可以,我定会为你办到。” 杜月芷觉得甚为新奇:“这个倒是不错,殿下可不要食言。” “对你,从不。” 她抿唇而笑。 两人一同走出去,杜月芷外间亦没有人,直走到堂间,才看到琳琅坐在椅子里,正在绣花,雪儿蹲在桌子上,摇头晃脑看着琳琅飞针走线。听到开门声音,琳琅放下竹绷子,走过掀了珠帘,又毕恭毕敬对着夏侯乾请了个安:“琳琅见过九殿下。” “嗯。”夏侯乾让她起身,主仆二人就杜月芷的情况交谈起来,杜月芷站在一旁,未免觉得有些多余。但是她又不能计较,因为她多次瞒情不报,已经遭到了夏侯乾禁言的眼神。 琳琅曾是夏侯乾的影卫,但是她和杜月芷日夜相处,已经有了感情,难免摒弃中立,偏向杜月芷一些,是以并未说出“出格”的话来。 如琳琅所说,杜月芷在府中的日子也确是比以往滋润了许多。这就是夏侯乾想看到的。 “芷儿在杜府若是再受到半点委屈,你若是处理不了,务必着人告知于我,不得延误。”夏侯乾朗声吩咐。 “是。”琳琅不由得感慨。当初九殿下费了那么大的力铲除常家,别人以为是为了朝廷,只有她知道,九殿下根本不是为了朝廷,而是为了三姑娘。他知道三姑娘不会离开杜府,所以才会如此曲折的帮她。好在落花有意,流水有情,三姑娘最初那么冷的一个人,如今也被九殿下暖了起来,个中颇多波折,实在一言难尽。 “其他人哪儿去了?”杜月芷在自己家听到这种话,怪难为情的,是以顾左右而言他。 琳琅又道:“姑娘与殿下在房中说话,奴婢怕被人打扰,已经遣走小丫鬟,让她们去前头逛去了。抱琴带着令儿去侧府看望二姑娘,青萝和福妈妈在院中浇花……”言下之意,便是无人听到他们方才房里的动静。 难怪会这般安静。杜月芷轻声道:“是谁教你这般做的?不怕我被人欺负了去?” 琳琅看了看夏侯乾:“是,是奴婢三人一同商议的……而且九殿下素来对姑娘尊重,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杜月芷脸一红,暗瞪夏侯乾一眼,看他正人君子,哪知内里污黑! 夏侯乾无动于衷,似乎刚才欺负人的不是他,款款道:“很好。芷儿一直昏睡,我守了她这半日,只听到她说梦话,怕她误了夜宴肚子饿,这才叫醒。你去替芷儿打盆洗脸水,她睡迷了,有些出汗。” 琳琅应了一声,退了出去。待打了洗脸水来,房间只剩了杜月芷一人在。琳琅知道九殿下已走,便服侍杜月芷洗脸。用帕子掩衣襟时,她忽而看到姑娘脖子上有一处可疑的红,忍不住靠近仔细看了看。 “姑娘,这是……” 杜月芷立刻拿手拢住衣领,遮住那抹红痕,脸上不知不觉飞起红晕。 琳琅聪明,转念间已经明白,能对姑娘做这种事的,除了方才那一位,再没有其他人。她不由得有些为姑娘抱不平:“奴婢方才的话竟说错了,真叫姑娘委屈了。” “无碍。别叫人知道就是。”杜月芷做出几分隐忍的样子。 “姑娘今日生辰,先前又醉酒,殿下不该趁人之危,还留下痕迹来。万一叫人发现,又是一场官司。”琳琅更是愤愤不平,只觉得九殿下的形象在她心中有些没落了。杜月芷暗笑,并不十分理论,收拾了一番,便前去参加夜宴了。 如今杜怀胤意气风发,颇做了几件大事,正是怀帝眼里的红人,为妹妹做生日,各方自然要来庆贺,一时之间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兄妹二人应酬一番,又回到老太君那儿,陪着用晚饭。 哪知到时,发现杜月薇也在。杜月薇正低头奉茶,尽显身段。一袭粉色凤尾罗花裙,腰间系着一条雪色绸带,打了个精巧的美人结,头上插着接翠的金钗,站在老太君旁边,听杜璋与杜義说话,甚为乖巧。 杜怀信,杜月镜,杜月茹与杜月荇则分坐两边,柳琚君和朱氏站在底下指引丫鬟上菜。丫鬟推开门来,琉璃灯五彩华光,烛光,宝光,珠光,耀人眼。 杜月芷揉了揉眼睛。 “芷丫头来了。”老太君注意到她,脸上露出笑容来。杜月薇却有些不高兴的样子,朝杜璋后面走了两步。 杜怀胤却道:“月薇,你怎么在这儿?”他担心妹妹看到月薇心里不高兴,所以一早就叫人看着杜月薇的院子,不让她往这里来。 杜月薇眼圈一红,望向杜璋:“父亲,我都说了,三妹妹讨厌我,大哥哥也不欢迎我,我来了也不受欢迎,不如就放我回去罢。” 杜璋面对女儿永远都是一副慈父的样子:“是我让你来的,谁敢叫你走?你只管安心吃饭,别的事不用担心,有为父在!” 听到最后四个字,杜月芷眼神微微一动,很快平静下来。 “但是……”杜月薇怯怯地看了一眼杜月芷。 杜璋自然也看到杜月芷冷淡的脸色,但他素来不怎么跟杜月芷说话,此时也不见分毫软和,只对杜怀胤道:“胤哥儿,你为你妹妹办生日,我没有异议。不过既然薇儿都已经站在这里了,你总不能不让她吃饭,更何况今天一家人都在,老太君素喜热闹,不准你胡闹。” 杜怀胤比杜月芷更为冷淡:“父亲也知道今天是月芷的生日,她的生日,就应该开开心心的过,任何有损她心情的,不管是事,还是人……”他看了杜月薇一眼:“我都不允许存在!” “你要忤逆我?” 杜怀胤冷笑道:“父亲,是你一直在挑战我的底线。再说,我忤逆的还少吗?” “孽子!”杜璋浓眉深皱,吐出沉重的话语:“别以为你今时今日翅膀硬了,就妄图逆天而行!” 席间气氛紧张起来,杜義劝道:“大哥,这话重了。” 柳琚君则走到兄妹两人中间,她尚不知发生了什么,在她看来,今日杜月芷生日,身为大姐姐的杜月薇入席吃饭,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为何夫君会如此强硬,为何公公又回如此大发脾气呢?她不知该安慰谁,握着帕子,大眼睛不时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只听杜月薇哭道:“父亲,您也不要同哥哥生气,是薇儿不好,不该弃了我母亲过来。薇儿原想,三妹妹过生日,我身为大姐姐不过来庆贺,实在不像话。但是,许是三妹妹讨厌我讨厌到了骨子里,竟连看到我都觉得不开心……都是薇儿自作聪明,怨不得谁……” 一旁的成英拿出帕子为她拭泪,心疼道:“姑娘,别哭了。您日夜照顾夫人,累得不像样子,还挣扎着绣了一副贺图给三姑娘。哪知三姑娘竟会如此对您……若是夫人没病着,又怎么会让您受如此委屈……” 杜月薇哭哭啼啼,梨花带雨。杜璋忙叫丫鬟过来伺候,又重重叹了一口气,复皱眉看向杜月芷,语气十分不耐烦:“你到底想怎么样?看你姐姐哭成这样,你也无动于衷?是不是为了自己开心,要闹到所有人不开心?” 哭成这样? 哭成哪样了? 杜月芷拦住要说话的杜怀胤,十分嘲讽地看着杜璋:“父亲,从始至终我尚未开口说一字,您这番话分明是本末倒置,问错人了。” 第157章 |文|学城 其实杜月芷也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父亲向来不待见她,不管她怎么做都是错,更何况杜月薇在一旁火上浇油,以父亲的个性,只怕要自己立时跪下请罪才好。若是往日,她顾及老太君和哥哥的面子,大多都忍下,杜月薇要吃饭也好,要道歉也好,她都可以接受,至少能做出相安无事的表象。 但是今天不行。 今天是她的生日,兄长特意为她筹办,大宴三日。唯有今天她一点委屈也不想受。不只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不让哥哥的努力白费。他那么辛苦让她开心,违逆父亲,甚至一进门就为护她翻了脸,她又怎能辜负? 失散的十年里,日日煎熬,夜夜痛苦,如今才稍见光明,若有人要毁掉这光明,她第一个不答应。 所以她终于忍不住,直面嘲讽她那日渐昏庸的父亲。她讽他无故冤枉他,讽他本末倒置,竟连漏洞百出的话都信:“父亲,你可曾听过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大姐姐说给我准备了贺礼,要与我道歉,求得我的原谅。然而我进来到现在,没有见到她的贺礼,反而听到了许多编排我的话,说我讨厌她。大姐姐一哭,好似我欺负了她一般。我实在不知道她到底想怎么样,究竟是要道歉,还是要告状。这便罢了,若说我真的讨厌大姐姐讨厌到骨子里,大姐姐哪怕有半分自知之明,便该知道她不来就是最大的善意了。可她仍然来了,以您的名义,再一次当众污蔑我!” “你胡说!”杜月薇吃了一惊,也不哭了,慌忙抱着杜璋的胳膊:“父亲,您别信她!女儿根本没有这么想过。” 杜璋见女儿面色发白,忍不住心疼,他自然是信月薇无辜,便对杜月芷冷哼道:“你不过是狡辩罢了!这些都纯粹是你的臆想,跟你姐姐没有半分关系!” “是吗?”杜月芷冷面如霜,目光清冷微光,摄人心魄,看得杜月薇不敢直视:“若大姐姐敢以大夫人的安康起誓,我便承认我污蔑她,不仅当众向大姐姐道歉,还会自请罚跪佛堂一月,以示惩戒!” 杜月芷声音如冰珠坠地,震的杜月薇心头一凛,当场愣住。 老太君念了一声佛:“芷丫头,你的生日,又何必起这样的誓言。” 杜月芷清幽的大眼睛闪过一丝坚定:“老太君,月芷也是迫不得已,若不给父亲一个交代,于我,于大姐姐,都不算圆满。”她望着自己那威严的父亲:“您说对吗?父亲。” 烛光映在清澈若水的眸子中,宛若火种,是波澜不惊,也是暗流汹涌。 杜璋看着她的眼睛,那么明亮,那么坚定,那么像…… 他竟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么多年过去,他从未在梦中梦见一次,剜去了自己的血肉,信念崩塌,所有的记忆模糊,唯有恨意还残余心中,折磨着他日渐衰老的灵魂。 无法甩开的折磨,没有任何人会喜欢。 几乎下意识的,他对着这个不见也不疼的女儿,露出深深厌恶的眼神。 杜月芷还在等他回答,杜怀胤大步上前,一把拉过妹妹,挡在她面前,隔开了这个眼神。他对父亲的态度大为恼火,但是真要计较起来,只怕又会伤了妹妹的心。他直接对杜月薇冷声道:“月薇,事已至此,你该知道怎么做了吧?” 众人目光都落在杜月薇脸上。 如果杜月薇所说的都是真的,那么这么一个小小的誓言不过是随口一说,只要她发了誓,杜月芷就再也没有借口为难她了,面子里子都有了。 “我……我……” 她结结巴巴的,装作害怕的样子,心中一咬牙,便要起誓。反正口头上的誓言,并不会真的影响母亲,她只要度过这次难关,让杜月芷丢脸就好了。父亲越讨厌那个贱人,就对她越有利,何乐而不为。 “等等!”杜月镜站了起来,先看了看杜月薇,大约是看出了杜月薇的想法,眼中难免露出鄙夷,杜月薇蹙眉,强作镇定。杜月镜手里拿着一把小团扇,轻轻抵在下巴上,对杜月芷笑道:“三妹妹,这惩罚不该是单方面的,假若大姐姐错了,又或者是起了假誓呢?” “真心能通天。”杜月芷平静道:“若是大姐姐起了假誓,那报应也会是真的。” 杜月芷定定看着杜月薇,眼中的意思不言而喻:只有她们二人心里清楚,真相究竟是什么,如果杜月薇撒谎,常氏母女二人都会遭到报应。 不管是天谴,还是人为。 杜月薇知道杜月芷是认真的。 假如她真的不顾天谴发了誓言,那么杜月芷一定会派人去报复,让报应成真。 她讨教过杜月芷的厉害,现在走到了绝境,脸色苍白,额头上都有了汗,“我”了半天也没说出完整的一句话。 “薇儿?” 杜璋看着女儿原本张开的嘴,竟慢慢合上了。 杜月薇好恨,喉头里藏着的话硬是说不出来,嘴巴张张合合,挣扎了半日,还是怕了杜月芷的威胁,咽下喉咙里的话。 杜璋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爱女:“薇儿,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不说了?不要怕,为父在这,无人敢伤害你。”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杜月薇双手握着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手心中,剧痛袭来:“父亲,薇儿错了。薇儿无法起誓,因为——” 她看着杜月芷。 “因为三妹妹说的,都是真的。”她一字一句吐出这句话,字字都是血,她说得异常艰难。 杜月芷神色漠然。 众人脸上的表情顿时精彩纷呈,杜月镜用扇柄敲了敲酒杯,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老太君叹了口气:“薇丫头,我原以为你经过这么多事,已经学乖了,没想到你还是如此不懂事,若不是你三妹妹试你,只怕今日她又要受委屈了。好在你尚有一丝孝心,迷途知返,不叫你母亲应了那报应,否则……”老太君缓缓闭上眼睛,滚动一颗佛珠:“阿弥陀佛。” 杜月薇脸红的要滴血,但即便这样,杜月芷神情依然不满意,杜月薇只好对着老太君,继续道:“是薇儿任性,故意编排三妹妹,差点让三妹妹受委屈……薇儿错了……求老太君不要怪罪薇儿,薇儿下次再也不敢了……” 房中伺候的下人们忙低下头去,以免脸上的鄙夷被主子们看出来。 其实想想,都过去两年了,薇姑娘还是不放过芷姑娘,总是极尽所能地造谣诽谤,尤其是当着大爷的面,根本见不得芷姑娘一点好。这样的人,多少有些叫人看不上。 “今天还是芷姑娘生日呢……”不知道是谁在人群里面提醒,闻者心酸。 “做错事就得罚。薇丫头去给你三妹妹好好道歉,再自去佛堂跪两个月,好好反思。” 杜月薇只得称是。 老太君叹了一口气,看了看沉默下来的杜璋。杜璋两鬓斑白,面容刚毅,仍可见当年在沙场提枪杀敌的英姿。只是,过刚易折,她的大儿子,从来都不知道认错的重要性。老太君由此甚觉烦忧,再次叹了一口气:“璋儿,你瞧,今日又险些冤枉了芷丫头。你做父亲的,便是偏心也该有个度,怎能不问青红皂白去定罪,令芷丫头伤心?难道薇丫头是你女儿,芷丫头就不是了?” 杜璋依然沉默。 他冤枉了杜月芷很多次。他知道。但是没有一次道过歉,以前不会,将来也不会。况且,杜月芷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哪儿看得出伤心?她只怕也与她的母亲一般,没心没肺。 杜怀胤对父亲的冷硬视若无睹,回首看了妻子一眼,眼神微微一动,柳琚君一眼便看懂了夫君眼里的意思,娉娉婷婷走过来,站在老太君身旁笑道:“老太君,晚宴已经开始了,再不吃,大家可就要饿肚子了。” 这一提醒,倒把冷掉的气氛搅活了,众人又开始端菜的端菜,递水的递水,伺候的伺候,不多时已摆了满桌子的佳肴。杜月薇尴尬站在一旁,无所适从。 “薇儿,过来坐在我旁边。”杜璋沉声招她过来。 杜月薇一喜,立刻过去,大宴席上,她总是坐在父亲身边的。 哪知杜怀胤牵着杜月芷已经提前落座。 座位就在杜璋下首,离老太君最近,按位置来讲,是嫡位。 杜月薇脸刷的一下白了。 杜璋也很是恼火的看着杜怀胤:“胤哥儿,你又在干什么?这是嫡子嫡女坐的位置!” 杜怀胤刚把杜月芷接回府的时候,就让妹妹坐这个位置,可最终却没成功。现在,他可以平静且从容道:“父亲,以月芷如今的身份,也坐得起这个位置。再说今天她生日,想坐哪就坐哪儿。” 杜璋还要说什么,老太君忽而有些生气的迹象,杜璋又怕惹得老太君气出病,少不得忍了。杜月芷其实坐在哪里都无所谓,如果可以她更愿意与杜月镜同坐,但是哥哥坚持要她坐在这个位置上,她也少不得忍了。 好在菜肴可口,她不用与父亲过多交流,专心吃菜便是。 “大哥哥,那我呢?”杜月薇茫然道。 杜怀胤匆忙中手一指:“你和月茹一起坐。” 杜月薇噙在眼眶里的泪水,再一次滚落了下来。 席面已经热闹起来了,没有人再关注她。她委委屈屈夹坐在月茹与月荇中间,心里难受,要寻求父亲的帮助,却发现,父亲的眼睛正落在吃东西的杜月芷身上。 杜月芷吃着一只水晶元宝烧,杜府名菜,美味至极。元宝烧很大,她侧头,小口咬住一角,长长的翡翠耳坠子滴溜溜搭在莹白如玉的颊上,翠的愈翠,白的愈白,润泽温腻,流光溢彩,煞是好看。元宝烧的汁水很足,她轻轻一咬,便滴落下来,滚热汤汁眼看就要滴在衣服上。 杜璋忽而内心震动起来,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 第158章 ||城 窗外清透的阳光照了进来,她穿了件玉羽领凤凰纹的袍子,腰身纤细,雪白的手臂从大袖子里露出一截,上面套着只翡翠大玉镯。玉镯成色足,配着她雪白的腕子,煞是好看。就是太大了,能撸到手肘处,平日不小心,便会滑落下来。 她靠在椅子上,懒懒地摆弄着这只镯子。 大病初愈,她清瘦了许多,什么都不想吃,却对以前出行江南时吃到的水晶元宝烧情有独钟。念念不忘了几日,她虽然只提过一次,他还是寻了空,亲去江南,循着记忆找到水边闹市。他没有买元宝烧,而是将厨子带了回来。 一大盘冒着热气的元宝烧放在她面前,她终于愿意拿起筷子,吃之前,问他江南“安如故”?他点头。其实江南是否安如故,他倒是不知道的,一心只找厨子,那景色打眼前忽的一下转过去了,就连离开时,他也没曾望上几眼。 然而到底有些印象,潋滟城中河,黑墙白瓦,船夫撑着乌篷船悠悠而过,夕阳斜照,炊烟袅袅,带着尘世的味道。这样美的景色,在他眼里不过很是乏味,太慢,太静。 她定是想去江南,她曾说过,江南很适合过日子。 可是他无法答允。京城的杜宅这么大,都锁不住她的心,那么去了江南,他目不能所及,更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杜宅几度扩宅,外人都以为他位高权重,宅子也要恢宏巨大,其实只是为了她逛的园子再大些,她撑的小船能再远些,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他要补偿她。 大约是元宝烧的香气攫住她所有的注意力,她轻轻捻了一个,慢慢吃着,大约是尝到了熟悉的味道,她脸上露出数月来第一个笑容。元宝烧烫手,可她丝毫不介意,也不用筷子,就抱着盘子,用手拿着吃。她还很年轻,做什么都是可以原谅的,他只是担心往后若是被外人看到她不用筷子,怕是又要掀起政敌的口诛笔伐了。 元宝很大,她侧头咬住一角,眸子半垂,细白的手腕上,套着的大镯子慢慢滑落,翠的愈翠,白的愈白,晶莹剔透,流光溢彩。元宝烧的汁水很足,她轻轻一咬,便滴落下来,滚热汤汁眼看就要滴在衣服上。 他想也没想,伸出手,那汤汁果然落在手上,灼热的很,不过好在保住了她的衣服。 “呀!”她轻呼,元宝烧囫囵吞枣般塞入口中,四处找不到帕子,索性卷起袖子,为他擦净。 他阻止不及,眼看着那件她喜欢的衣服染了污迹,不由得欲言又止。 她这才发现,卷着袖子,试探着问他:“你不会是为了不想让我弄脏衣服吧?” 那还用说吗? 这是他亲自为她挑选的衣服,最衬她的肤色,弄脏了很难洗。 两人大眼瞪小眼,末了,她噗嗤一笑,眼睛弯成月亮,他也不禁莞尔。 罢了,一件衣服,她高兴,高兴就由着她去吧。 自从接了赐婚的圣旨,她这几个月郁郁寡欢,大病一场,难得有这么高兴的时候。 那只翠的要滴出水的镯子在他眼前晃啊晃,眼前碧影交叠,淡淡的,他便伸出手去…… 却不料听到一声疑惑:“父亲,你干什么?” 所有的影子迅速抽离,杜璋这才发现,那翠影不是镯子,而是杜月芷的耳坠子。 杜月芷筷子上夹的元宝烧已经吃了半个,另外拿了块帕子去接汤汁,只不过用帕子接的时候,旁边杜璋的手也伸过来,吓了杜月芷一跳,忙侧过身子,满眼警惕地看着杜璋。每每父亲对她伸手,都伴随着痛的记忆,她几乎是下意识杜绝杜璋的靠近。 杜璋缓缓缩回手,看着那张酷似洛河的脸,不由得移开目光,声音里不掺杂半丝温情道:“吃饭要有吃饭的样子,滴滴落落,成什么样子?” 杜月芷知道父亲向来对她有意见,本想忍下去,可又不想委屈自己,便小声说了句:“我高兴这样吃。” 她觑眼看杜璋,杜璋脸色如常,并未有什么变化。想来坐在旁边的不是他的宝贝女儿,他也不在乎吧。正好,杜月芷也不在乎他。吃完饭,杜璋向老太君告辞,带着杜月镜走了。二房也回去了。杜月芷正与哥哥说话,忽听“啪”的一声,丫鬟惊呼。 兄妹俩吃了一惊,不约而同回头。 灵珠赶紧过去瞧了瞧,暗暗斥责道:“你作死,大呼小叫什么,仔细惊着了主子。” 那丫鬟立刻跪在地上,惶恐道:“奴婢知错。是,是那椅子把手不知怎的松动了,奴婢一碰,就,就掉了下来……” 再一看,方才杜璋坐过的椅子,把手确实从中裂开,断了一半。 若是松动,掉的该是一整个把手,何以从中裂开? 必是方才坐在椅子上的人受的刺激过大,以手生生折断。 杜月芷与哥哥对望了一眼,有些无可奈何:“哥哥,往后可不要再让我坐父亲身边了,看把他给气的。万一气出病来,我岂不是又多了一条罪状。” 杜怀胤轻轻点了下妹妹的额头:“胡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便真是气着了父亲,还有我在呢。” 人差不多都走光了,柳裾君近来身体偶有不适,每晚都要喝药,杜怀胤便陪着她先回去了。杜月芷留了下来,与老太君说着去宫里请安的事情。原来五殿下送了拜帖来,以丽妃的名义,邀请杜月芷进宫赏花。 老太君不由得有些疑心:“芷丫头,这五殿下频频示好,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杜月芷想起那日在宫里,丽妃和菱妃的对话,不由得有些头疼:“老太君,您帮我回绝了吧。近日换季,我还要看账本,没时间进宫呢。” 老太君看杜月芷这幅不大情愿的样子,倒是微微一笑:“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一些。如今你们也大了,也到了说亲事的年纪。年年有人来说媒,想求你大姐姐,门槛都要被踏破了,没想到去年发生了那件事……罢了,这些事原不该跟你说,你不想去,我帮你回了就是。” “谢老太君。” 杜月芷心中一喜。 出去后,琳琅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原来夏侯乾还未走,有句要紧的话与她说,此时正在小元门等她。小元门是外院与内院的一个隐秘交接处,为了让上菜的人走动所用,此时天色已晚,小元门早已上了锁。不过杜月芷手里还有一把钥匙,是嫂嫂给她的,因荷花洞子离正门远,嫂嫂怕她走路过累,便给了她这把钥匙,方便她出门用。 听了琳琅的话,她没有迟疑,忙去与夏侯乾见了一面。夏侯乾道:“过两日我母妃会送帖子进来,你进宫来说话吧。这里人多眼杂,倒限制了。” 杜月芷想到刚拒了五殿下的帖子,正待跟夏侯乾说,可又觉得这件事可有可无,说出来他或许会生气,正如他所说,今日气氛这么好,就不要让无关紧要的事扰了这气氛,便又默默吞了回去,只点了点头:“好。” 夏侯乾走了,杜月芷站了一会儿,便也要回去,忽而琳琅凝神听了片刻,伸出食指立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杜月芷立住,仔细一听,果然听到不远处的花丛里有簌簌之声,她不禁蹙眉:这么晚了,小元门又偏,怎么会有人来这里呢?怕是来者不善。 她转身先把小元门上了锁,琳琅则轻手轻脚走过去,只听几声大叫,琳琅已经抓出了两个人,拎出花丛。 杜月芷亲自提着灯笼照了照,不由得有些意外:“四妹妹,五妹妹,你们怎么在这儿?” 杜月茹和杜月荇在花丛里躲了半日,又被琳琅粗鲁地抓出来,身上落满了花瓣和叶渣,头发凌乱,好不狼狈。杜月茹脸色苍白,杜月荇人小,胆子小,已经吓哭了,眼泪大颗大颗滚落白嫩的脸蛋,清澈晶莹,好不惹人心疼。 “乖,别哭……”杜月芷向来喜欢这个小五妹妹,此时见她吓哭了,难免心疼,抱在怀里哄了一会儿。 好不容易哄好了,杜月荇这才啜泣着道:“三姐姐,我和四姐姐路过这里,看月色好,就赏了一会儿月……没想到,过了一会儿,你们就来了,四姐姐怕惊扰到你们,就拉着我躲到花丛里……还不让我出声……”杜月荇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不住地忘旁边看杜月茹。 杜月茹脸色一直都很难看。 杜月芷知道她必定听全了,细想了想,回头道:“琳琅,你抓错了人,还不快快过来请罪。” 琳琅过来赔了个笑脸:“原来是两位姑娘,琳琅该死,以为是贼人躲在那里,多有冒犯,万望姑娘恕罪。”说着,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杜月茹看着琳琅弯腰,忽而眼神一变,扬手就要打她。她出其不意,原本是可以打到琳琅的,不过半路被杜月芷抓住胳膊,两人互相使劲,一个要挣脱,一个强按。 杜月芷声音柔和,却自带着一股子威仪:“琳琅亦是为了我的安全考虑,四妹妹有气,不妨冲我来。” 杜月茹闻言,冷笑道:“你先别忙着转移话题。如今你尚且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别以为我刚才没看到,你和男人在此幽会,不顾礼义廉耻亲亲我我,丢尽了杜家的颜面。若是被我捅了出去,今天你有多风光,摔得就有多痛,我看你还有什么脸留在府里!” 第159章 |文|学城 杜月茹素来心志不坚,不能藏事,看到杜月芷与男人私会,岂有不大肆宣扬一番。杜月芷也不恼,只是微笑道:“四妹妹,前车之鉴,后事之忧。你一惯直爽,恐冤枉了人。方才你可看清我与谁在此相见么?” 杜月茹皱眉,这她倒是未看清,但她也不退怯,冷笑道:“我一个闺中小姐,哪有看到外面不明路子的男人不回避,反而盯着瞧的?是谁不是谁重要么,落实了你与人私会的罪证,早晚能揪出那人来!” 杜月芷放了心。原来她并未看清,那倒好办了。她看了一眼琳琅,示意琳琅将杜月荇带到一边去。杜月荇很乖,顺从地走了。 “嫂嫂每日吃药,那药都是我过手的。今日换了一个大夫,我忘了看药方,嘱咐哥哥拿与我,偏哥哥嫂嫂住在外院,我就偷懒从侧门出去了。哥哥送我回来,是以我们在此说话。你方才所看到的人,就是哥哥呢。” “你信口雌黄,当我是傻子么!我怎么可能信你的鬼话!” 杜月芷悠然道:“你信不信不要紧,别人信就好了。重要的是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才在大姐姐那儿受了委屈,众人目睹。若是你再给我添一桩堵,你说,老太君是帮我,还是帮你?”她转口又提点了下:“四妹妹的舅舅最近又上门打秋风了吧,不知姨娘可还拿得出钱来?二叔母向来向着我,若是为了此事惹的二叔母不快,只怕那打秋风的银子可就少了些……” 这倒是杜月茹没想到的。 她那穷鬼舅舅前日领着小孩过来,说孩子大了还未见过在府里锦衣玉食的姑母,这次特意带了他来开开眼,又带了些不值钱的瓜果菜蔬,老实不客气地住了下来。齐姨娘又是个耳根子软好面子的人,平日有了活动的钱就补贴弟弟,现在存下来的,不过是为了过节,做客之用,哪儿还有闲钱。偏偏听了几句奉承话,就摆起阔气来,每日花钱如流水。舅舅住了两日,看齐姨娘摆足了阔气,那要钱的意思渐渐浓了起来,不给怕是不肯走。 齐姨娘原想趁着杜月芷过生日,大批宾客来送礼,或许有油水可捞,便向朱氏谋了个差事,可以省些银两下来。若是杜月芷告诉给了朱氏,只怕揩下来的油又得还回去。到时哪有钱送走舅舅这樽大佛? 杜月茹顿时愣在原地,心中又气又怒,从齿间憋出几个字:“你,你竟这么算我……” 杜月芷的脸在月光下蒙着一层淡淡的晕,眸光流转:“不过姐妹相争,亦是给老太君添堵。我无意于此。若是四妹妹肯与我彼此放过,我愿意出这个钱,给妹妹度过难关。妹妹也无需此时就答应,回去细想想,权衡利弊,我等妹妹的回答。” 她的声音很是诚恳,没有私会被人拿住的狼狈,反而多了几分谈判的从容气度。 杜月茹真是气得牙痒痒,眼睁睁看着杜月芷走掉。她直觉应该叫人来,可是现在,星月满天,空旷四达,四周幽静,小元门又重新锁上了,哪儿还有痕迹证明杜月芷私会男人? 杜月荇慢慢蹭过来,小声道:“三姐姐,你们聊得怎么样了?” 杜月茹瞪了杜月荇一眼:“都是你,干什么非要拉我来这儿赏劳什子月,说劳什子心里话!也没看清那男人,反而被三姐姐将了一军!我现在陷入死胡同,没有足够的证据,也不能轻易得罪她,左右为难!” 杜月荇四处看了看,一咬牙,直说道:“那个好像是来过府里的九皇子……” 杜月茹大吃一惊。怎么会是他? 那个风流倜傥,温柔缱绻的九皇子,怎么会和杜月芷这个贱人在一起!杜月茹心里突然就像漏了个大洞,她曾在宴会上与九皇子几度说过话,那时九皇子坐在她对面,喝她亲手舀的汤,赞她亦很温柔,他的神情就像是对心爱的人的神情。她早就对他芳心暗许。尽管他旁边坐的就是杜月芷,可他们根本就没说过话……是了,杜月芷定是嫉妒她,才找了法子抢走了她的九皇子!她惯会装可怜,勾引人,抢别人的东西了! “四姐姐,你也喜欢那九皇子,怎么九皇子反而跟三姐姐在一起了呢?” 杜月荇软软地问道。 杜月茹听了更加难受,不禁落下泪来,捂着脸向前跑去。同是庶女,为何她杜月芷就能拥有一切,而她却还要处处受制于人,不得自由,就连喜欢一个人,也是镜花水月?不公平! “三姐姐,等我,我怕……”可杜月茹已经跑的没影了,杜月荇追了两步,又慢慢停了下来。 杜月荇穿着天真可爱的花衣,站在月明风清的晚上,默默看着杜月茹离开的背影。那张美丽灵俏的小脸沐浴着月光,渐渐收起原本胆怯,无辜神情,冷冷的,片刻,嘴角裂出不怀好意的笑意,爬满面容,显出几分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来。 她迈着小步走入前面的黑暗中,拐了个弯,消失了。 翌日,杜月茹还未起,就听见舅舅在外面吵闹。原来齐姨娘拿了五十两给他,他不肯:“你打发叫花子吗?拿这种小钱来糊弄我?你们娘俩在这高门大府里什么也不做,吃喝拉撒都有人伺候,那头上戴的钗拿到当铺,只怕都不止一百两了吧,怎么就这样的小气,怪道人家说,嫁出去的女儿飞了高枝做凤凰了,就忘了以前泥地里的娘家人了。” 时常伺候齐姨娘的丫鬟看不过去,站出来道: “舅爷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来时,姨娘好吃好喝地招待,给一大家子买了衣服,香囊,布,还给小舅少爷买了金锁,花费了不少。这五十两是姨娘凑出来的呢,后面姑娘还要过节,都没处挪用。再者,姨娘和姑娘头上戴的身上穿的虽然华丽金贵,可都是公中的,若是少了一样,也是要赔的。舅爷不知这大户人家,规矩一样也不能少……” 舅爷斜着眼,冷笑对那丫鬟道:“你少唬老子,以前拿五十两,我们感恩戴德,现在过去这么多年了,还拿五十两,那就打量我有眼无珠了。姐儿长这么大,就没点存余?” 齐姨娘沉默半日,听到舅爷冷笑,顿觉刺心,这才道:“哥哥,你也不想想,茹儿过两年出嫁,虽然有府里出嫁妆,可我这做娘的,也是要出一分力的,不然白让别人说嘴。本来这嫁妆是娘家人出的,你们向来不宽裕,所以我也不要你们出,自己咬着牙想办法存些。你若是连茹儿的嫁妆也看上了,那让我们娘俩怎么办?在这府里遭尽人白眼吗?” 说着,悲上心头,呜呜哭了起来。 杜月茹昨夜哭了一夜,头痛欲裂,见姨娘哭,心里更是烦闷,挽了头发,换过大衣裳,丫鬟伺候她洗脸。她一边洗脸,一边隔着屏风冷笑道:“这一家子真是没救了。” 第160章 |文|学城 杜月茹这边闹翻了天,那边荷花洞子,杜月芷亲自封好了五百两银子,让青萝把杜怀胤请过来,将这三百两放在哥哥手中。杜怀胤笑道:“一早急急忙忙把我叫过来,是觉得哥哥给你做生日辛苦了,拿出几百两犒劳犒劳哥哥?” “哥哥的辛苦又岂是这点银子可以抵的,等事毕了,月芷自然会另谢哥哥……月芷现有个不情之请,需要哥哥帮我一个忙。” “难得。是什么?” 杜月芷忖度片刻,将昨日之事告诉给了杜怀胤。杜怀胤听完,第一反应就是:“你太大胆了!”接着又略有些酸酸的意味,瞧着妹妹,道:“果真有了心爱的人,就全然什么也不顾了。那九皇子究竟哪里好,你竟五迷三道,一心一意认真起来了。我可要提前告诉你,九皇子对我,对杜家是很不错,不过交情归交情,他若是想娶你,只怕也要过五关斩六将,不是那么容易的。” 杜月芷脸微微一红,声音软软地叫了声:“哥哥——” 杜怀胤叹了口气:“好吧,这件事就暂时放到后面说。先说说月茹,你的意思是,让我把银子给月茹舅舅,以这五百两银子作为封口费?” “银子的确是给月茹舅舅的,不过封口费却是哥哥你。”杜月芷脸颊浮起淡淡的笑意:“齐姨娘性格懦弱,又无主见,想的又少,极易被挑唆,月茹在常夫人膝下长大,虽然个性比齐姨娘强了些,但总归还是有影响的。她们这些年一直补贴舅舅,早就形成了无底洞,那舅舅也一时弃不了。我想他这次来打秋风,还带了孩子来,只怕不是那么好打发的,需得哥哥去帮忙震慑震慑才好。” “但这跟让月茹封口有什么关系?” “这银子是哥哥拿的,事情是哥哥办妥的,月茹看在哥哥的面子上,想必会大发慈悲,饶过我这一回。”杜月芷含笑道。其实也不尽这个原因,她知事情不可拖,等月茹来找她,不如她先帮月茹解决问题。更重要的是,月茹本就对她暗藏恨意,若是她拿出银两,讨不着好,反而更加刺激了月茹,事情就坏了。 杜怀胤不计较这么多,对妹妹从来都是有求必应,收了银子便去了。到了齐姨娘房里,只见月茹舅舅正大刀金马坐着,嘴里不干不净,齐姨娘坐着垂泪,又听见月茹那尖细,饱含讽刺的声音传了出来:“……好啊,折磨姨娘不够,如今还要来折磨我,我认你是个舅舅,你扪心自问,这些年你可有尽过做舅舅的本分?只知道从我们这里拿,从来也没有给过……” 杜怀胤觉得甚是有趣——月茹即便跟舅舅斗气,中间也要隔着一道屏风,严严实实的,连脸也不露,骂得她舅舅狗血喷头。 他手抵在唇边,咳嗽了一声。 房里的人这才看到他,齐姨娘连忙擦了泪,迎上来:“大少爷今日怎么有空来坐坐?” 杜月茹听到声音,立刻从屏风后面探出头来:“大哥哥!” 杜怀胤从小就没亏待过这些妹妹,杜月茹不待见杜月芷,但对哥哥却仍然还是小时候的感情。杜怀胤做官后,甚少去姨娘院子里,一来无时间,二来也是避嫌。这次来,杜月茹颇觉意外,倒也高兴。 月茹舅舅闻言一看,只见一个穿着鲜亮锦衣的公子哥立在门外,戴冠,眉目英俊,通身贵气,与姨娘说话客客气气,看似平和,但打量他时,那双眼睛却带着几分犀利的威严,令人自觉形秽,不敢直视。 杜怀胤与杜月茹说了一会儿话,这才转过头来:“这位是?” 见问到自己,月茹舅舅一下子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的,连乡音都颤抖起来。 对付这样欺软怕硬的人,需要用非同一般的法子,既要让他不怪罪月茹母女,又要让他识相。杜怀胤手到擒来,恩威并施,不费吹灰之力,很快就办妥了。到了下午,月薇舅舅带着钱,拖着孩子,跨入一辆马车,逃也似的飞奔回家。 杜月茹自然对哥哥无比感激,她看到那拿出的银两还带着租子的印,便知是杜月芷的。 看在哥哥的份儿上,她没去见杜月芷,自然,也没有说出什么。 …… 杜月芷的十五岁生日,大宴三天,就这么热热闹闹,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之后,菱妃下了帖子,从宫里派车来接她。待人走后,老太君和朱氏翻看礼单,朱氏看到丽妃娘娘的帖子,便来问老太君,老太君模模糊糊想起,丽妃娘娘也请了杜月芷,但杜月芷回绝了。朱氏笑道:“这有意思了,月芷拒了丽妃娘娘的帖子,又来了菱妃娘娘的帖子,真是长大了就变成一个香饽饽,跟她娘一样……”朱氏说到这儿,忽而住了口。 老太君正听到这里,朱氏闭口不说,便微微一笑道:“这会儿没外人,不打紧。芷丫头的娘,说起来还是因这个家没了的,这些年为了那位的意思,一直不敢提。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些知道的人都几乎死光了,只怕提起来,也无人堪破内情。大年之夜,陛下赏了菜,我细看了看,竟是洛河爱吃的,心一下子提紧了。上个月,彰儿回来,说陛下无意间问起府中女孩儿几个,年岁几何,婚配有否,倒叫人摸不着头脑。到了芷丫头生日,陛下也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叫人悄悄拿了个玉狮子来祝寿,不叫记在册上……” 说到这里,老太君叫来灵珠:“把收在阁子里的木匣子拿来。” 灵珠捧了个精致的木匣子过来,便退出去了。朱氏打开,里面放着黄绫布,包着一个玲珑剔透,玉质温润的一头玉狮子,手覆在上面,竟能感觉到微微热意浮动,确实是个好物。 “这东西金贵,听说是贡品,不过陛下不让记录在册,也就不能算御赐之物,是以我揣摩陛下的意思,只怕是单独送给芷丫头的生日礼物。” “老太君,陛下……这是何意?”朱氏皱眉。 老太君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月芷知道吗?” “这种事,怎能让她知道?那次陛下贸贸然去抓她的手,把她吓坏了,就那么个坚强的小人儿家,也还做了数月的噩梦……唉,我们也算不上钟鸣鼎食之家,如今子嗣尚是单薄,大房二房都只各有一个儿子,胤哥儿的孩子还没了,实在经不起折腾。好在月芷如今越发出息,宫里的娘娘倒还喜欢她,若果然是进宫的命,命道如此,也难违逆……” 这也是老太君一再放松杜月芷自由的理由。 她虽未从小与皇子们长在一处,却救了十三皇子的眼睛,有了渊源,继而多了与皇子们相处的机会。这个机会,寻常人家难再得,却降临在她身上,不得不叹一句世事无常。 朱氏也不由得愁绪上心头:“月芷是嫂嫂的孩子,嫂嫂又是那样的结果,若是月芷知道,只怕不愿进宫吧。” “这个孩子想法与我们不同。她是吃过苦的,如今又再度富贵缠身,只怕也都看开了。我其实也有意将她嫁入皇家,杜府并未曾出一个王妃,若是薇儿争气,兴许现在府中已在筹谋这件事,偏偏她又不争气,越活越过去了。芷丫头倒是个争气的,只可惜是庶女,难做正妃。” 朱氏忽而有了个大胆的提议:“老太君,既然如此,何不让月芷恢复嫡名?” “未尝不可。假若陛下降下旨意,倒是行得通。只是……” 这只是两字后面的话,就是最有难度的东西了。想要为杜月芷正名,就得为她娘平反。 当初那么确凿的证据,人赃俱获,众人亲眼所见,怎能轻易翻供? 许是这个话题太过沉重,两人便不再谈论。 有的事情,并非她们能力所及,过去如何,将来如何,自有定数。她们隐隐察觉到,那伴随周身的阴影,随着时间的逝去,已变得稀薄,终有一天会消失,但那一天,尚不知来得是早,还是晚。 “老太君,我忽而想到,月芷拒了丽妃娘娘的帖子,却在同一天进了菱妃娘娘的宫殿,若是被丽妃娘娘看到,那会不会出什么岔子?” “是同一天?”老太君显然有些惊讶,细细看过,果然是同一天。 两人都觉得有些棘手,只能祈祷杜月芷不会被丽妃娘娘撞破,平安归府。 她们的担心不无道理。 杜月芷进了宫,见了夏侯乾与夏侯慈,自然高兴,夏侯慈又拿出许多毛笔颜料,说要给杜月芷画寿礼。杜月芷看着有趣,就拉着夏侯乾一同做起画来。画着画着,就变成了你给我添一笔,我给你添一笔,闹得不亦乐乎。菱妃也乐得看他们快活,这宫里的日子又闷又长,杜月芷一来,给这孤独愁闷的宫中生活带来不少乐子。不过她精神不济,歇了午觉,陪着杜月芷的人就剩下兄弟二人了。 夏侯乾使了个法子,哄走了傻弟弟,再一挥手,伺候的宫女依次退出,悄无声息的。等杜月芷从画中抬起头来,房中已经只剩他二人了。 “你又使了什么妖法,把这一屋子的人都变走了?”杜月芷捏了捏脖子,方才画画,头低得有些酸。 “人多,闹得头疼。”夏侯乾从善如流地从她手里接过画笔,放在笔洗中,接着伸手在她脖子后面,轻轻按了起来。他力气不大不小,掌心温热,按摩正好合适,舒服得杜月芷眼睛都眯了起来。 第161章 |文|学城 两人就这么安静的相处了一会儿,杜月芷闭着眼睛享受夏侯乾的按摩,按着按着,她忽而感觉不对——怎么坐到了夏侯乾腿上?夏侯乾搂着她的纤腰,脸埋在她的肩窝处,不住地嗅她的香气。 他吸气的时候,感觉被衣服包裹的身体都被吸去了,杜月芷一阵心神荡漾。待要下来,偏偏他不让,不仅不让,还要捉住她不安分的小手,两道英眉气势逼人,深邃幽黑的眼睛紧盯着她的脸,在她颊边落下一吻。 “芷儿好香。” “别——”她机警地预感到危险。 可是来不及了。 湿热的舌尖,舔过她的脖子,衣领的纽子也被松开,露出雪白的中衣,他伸手一拉,立刻露出一大半领口,拨过重叠的纱衣,露出她瓷白的肌肤,和两根细伶,宛若美玉的锁骨。舌尖舔舐着锁骨,轻轻咬着,舔着,锁骨受了刺激,一会儿成了深深碗形,一会儿又成了一字型,颤颤的,令人爱不释手。 锁骨还有一部分被刺绣肚兜遮住,同时被遮住的,还有锁骨下方的迷人起伏。桃花色肚兜可爱幽香,紧紧贴着肌肤,细细的带子绕颈打结,越是看不到,就越是心痒难耐。 夏侯乾情至浓时,再用力一拉,致使杜月芷上衣半落,露出整个肚兜来。 肚兜又滑又软,裹着冰清玉洁的她,不是肌肤,胜似肌肤。 他的大掌覆在左边圆圆的起伏上,用力揉捏,而火热的唇,则留在右边,对着那藏着的小白兔发起攻击,又亲又舔,很快,那一处渐渐濡湿,而正中的地方,凸出一枚又圆又硬的小珠子,肉乎乎的,可怜又美好。 “小可怜。”夏侯乾爱怜地喃语,接着毫不客气叼住,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即便是隔着肚兜,那么敏感柔软的地方被咬,也着实让人大受刺激。 杜月芷不住地抽气,小声求他。双手被他攥着,挣扎不得,在他强猛的攻势下,浑身软绵绵的。男人见她受不住,便暂缓攻势,捏过她的下巴,趁着她呼痛之际,又软又滑的舌头滑入她的口中,攻城掠地,缠缠绵绵,忽急忽缓,压迫她,控制她,让她既快乐又痛苦,挣扎不出。 她“呜”地一声,鼻息里全是他身上的檀木香,小舌被他裹夾着玩弄,银色的液体丝线般交缠在两人深吻空隙。她快要窒息了,麻麻晕晕的感觉袭击着她的全身,令她不得逃离,也逃离不得。男人吞咽她的喘息,她的甜蜜,吸吮她的舌尖,咬噬她的唇瓣。似野兽,又似温柔,一步步将她逼到□□的悬崖之顶。 他也好不到哪里去,怀里的小人这么甜美,这么可爱,这么迷人,无知无觉坐在他怀里,散发着致命的香气,还有那双迷茫的眼睛,软软的眼神宛若迷路的小鹿,让人恨不得将她就地□□。甜果子一般的她,轻易让他疼到发疯,那火烫的坚硬早就不行了。 挣扎间,肚兜里的热气挟着香气隐隐溢出,他再也忍不得了,大手攥住那两根细细的带子,就要拧断。 “不行,不行的——”杜月芷护住自己可怜的肚兜,残留最后一丝神智,不让他得逞。 他又怕弄伤她,可是又疼得厉害,只得将她整个抱了起来。 房里有一只大桌子,摆放了许多颜料,画笔和画,他袖子一挥,将桌子上的东西统统扫落,再将杜月芷仰面放在上面,撩起下摆。杜月芷隐隐察觉到他要做什么,可她真的无力阻止——光是亲吻,就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此时,她深刻感觉到这个男人的可怕,不管平时怎么翩翩君子,在这个事情上,他从来不妥协,不忍让,也不理会她的求饶,白日宣银也好,兽性大发也罢,他不在乎,只一味折腾她,欺负她…… 她进宫来的目的,不是为了让他欺负她的…… “专心!”惩罚似的咬了咬她的唇瓣。 杜月芷好委屈,迷迷糊糊中,只知道他在做羞人的事,她眼睛都不敢睁开,只是攥住桌布,拼命催眠自己。 一直到最后,她腿都抬酸了,轻轻发出呻银,他才稍微有所收敛。 事毕,夏侯乾抱她下来,见她气弱面白,双目微微闭着,靠在他胸膛上歇息。夏侯乾心疼地帮她整理好衣服,又用净水为她擦拭清爽,最后,将她歪斜的金钗玉饰扶正,喂她喝早就准备好的奶羹。 杜月芷慢慢恢复过来,睁眼一看,满屋狼藉。画画用的东西被他扫落在地,泼的泼,洒的洒,画纸散落,凌乱至极。不用她开口,只单单用眼神一扫,夏侯乾就懂了她的意思。 “放心,我自会打理,你先休息一会儿。”他拿了大迎枕,让她靠着。 芷儿什么都好,就是力气稍显不足,大约是体质的缘故,需要好好保养。夏侯乾的脑中,瞬间闪过数十种供杜月芷调养的法子。 杜月芷的脑中,也闪过许多想法,只是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夏侯乾感觉到了。如今杜月芷眼光微微一闪,他便大抵能看出不同,分辨出她的意图。 “芷儿,你才答应过我,再也不会对我隐瞒所有的事。有什么,直说无妨。” 杜月芷道:“前些日子,我与殿下心意相通,曾允诺殿下,要将我的秘密告诉给殿下。我今日进宫来,一为菱妃娘娘,二为你。但我不知道,现在你可想听?若是想听,我……我便要告诉你。因我答应了你,答应了便要做到,不然会感觉很困扰。” 夏侯乾笑道:“芷儿竟会被这些事困扰。我的确好奇,只不过,你确定你还有力气?” 他意有所指! 杜月芷的脸上顿时飞起两团红晕:“你!你若是不想听,我走就是!” 夏侯乾连忙抱住她,轻笑道::“不过是开玩笑,怎么就恼了?既然你还有力气,那我就洗耳恭听。” 他洗耳恭听,杜月芷就不好说什么了。她坐直身体,脸色慢慢凝重,一五一十,将盘踞在自己心间多年的秘密道了出来。 她说得时候,夏侯乾认真听着。 芷儿所告诉的,与影卫探查回来的东西八酒不离十,只是多了许多细节,填补了之间有疑问的地方。夏侯乾将这些细节一一对照,有不完整的,等芷儿说完,才开口询问。 只有了解的越多,才能更好帮到芷儿,以及洛河公主。 他问的问题,大多很关键,再根据他的态度,杜月芷便怀疑起来:“你是不是查过我?” 夏侯乾唇边含笑:“这重要么?” 他一定查过她了!而且不知什么时候就知道了这些!杜月芷本来怀着凝重的心情告诉他自己的秘密,可现在,却觉得多此一举!这个有城府的男人,早就派人查过她,如果找对了人,把她查个底儿清,根本不成问题。 亏她还纠结许久,想着怎么说才不会吓到他。 之前他做过分的事时,杜月芷没有生气,现在反而有种被耍的感觉!她真的很生气,气死了,气到拿水灵灵的大眼睛狠狠地瞪他! 夏侯乾大笑,将她整个抱住:“芷儿,你怎么这样可爱!”好想把她藏起来,免得被别人看到,要跟他抢。 …… 十三皇子夏侯慈回到宫殿内,看到夏侯乾和杜月芷正坐在厅堂里喝茶,一切都很正常。只是刚刚出去的时候,不都还在画画么?他喜欢画画,走到刚才画画的房间。嗯,貌似都很正常,不过有一点点奇怪,哪里奇怪呢——他看到自己画的画少了很多张,留下来的,不是沾了颜料,就是被水打湿了……他不过才离开一会儿,怎么就这个样子了? 几番问宫女,都说不知道,那罪魁祸首一定没谁了——夏侯慈紧紧盯着谈笑的两个人。 这一盯,被夏侯乾察觉。哥哥坑弟弟,坑的有了经验,所以轻易拿了弟弟,推说不小心弄翻了花瓶,洒了一桌子水,就挑挑拣拣,把弄脏的画扔掉了。 “十三弟画技不错,可以再画,说不定会画的更好。”一向不怎么夸他的九哥,今日破天荒地夸了他一次,夏侯慈既高兴又怀疑,转头对杜月芷道:“月芷姐姐,九哥夸我画技不错,你觉得呢?” 杜月芷看了看那晾在门口的画,上面是一只据说是老虎的小狗,额头上画着王字,憨态可掬,一边是夏侯慈信任的目光,一边是罪证,她不由得心虚地低下头,昧着良心道:“呃,不错,不错,很是不错……” 夏侯慈兴奋地叫了一声,转身又跑到画画的房间,只听一阵噼里啪啦,该是又画了起来。 杜月芷不禁扶额,看了眼罪魁祸首夏侯乾,夏侯乾一本正经喝茶,只是那笑意再也掩不住。 唉——罪过罪过。 杜月芷起身,要将画收进来,免得看了愧疚。 微风吹过,那小狗——小老虎竟掉落在地上,杜月芷俯身去拾。 悦耳的铃声传音如风,一双带着铃铛的小手拾起画纸,小手肉乎乎的,雪白如藕段。 杜月芷一愣,只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站在她面前,穿得异常华贵,雪□□嫩,玲珑可爱,小手攥着那张画纸,一脸好奇地看着她。 一个宫女急急走来,边走边道:“杜小姐,娘娘让您暂且在这里坐着,不要到正殿……” 第162章 ||城 小女孩穿着粉色的小纱衣,整整齐齐,乌黑的头发扎成了两颗丸子,秀艳的凤凰毛绕底而环,绒毛细细,额心垂着水滴般的翠玉,眉目清秀,小嘴巴犹如春樱,粉雕玉琢的小脸鼓起来,肉嘟嘟的,不过眉头微蹙,显出几分不耐烦的模样。杜月芷注意到她戴着金圈璎珞,胸前有佛绣,腰间还垂着一块琅琊玉。琅琊玉多数是赐给皇子和忠臣的,这小女孩随随便便挂着,莫非是…… “杜氏月芷,参见公主殿下。”杜月芷柔柔行了个礼。 这宫里唯一能拥有琅琊玉的,除了皇子们,便只有养在深宫尚且年幼,深受怀帝宠爱,最小的五公主夏侯笎了。 看这个小女孩的气势,再看她的琅琊玉,杜月芷觉得*不离十,就是夏侯笎。 小公主好奇地看着杜月芷,眼睛犹如点漆,又大又黑,一手抓着画纸,一手指着她的脸,脆生生道:“你是谁?” 这时,一个宫女急急走了过来,边走边道:“杜小姐,殿下和丽妃娘娘突然造访,娘娘让您就在后殿呆着,不要乱走动呢……” 那宫女还未说完,忽然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夏侯笎,话音戛然而止。紧接着脸色血色退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道:“参,参见五公主……” 夏侯笎看看宫女,再看看杜月芷道:“你在躲我的父皇和母妃么?看你这模样,该不是菱妃用来蛊惑我父皇的妖女吧?也难怪你要避开,也对,你若是遇到我母妃,只怕连皮都要给你扒了,哪里还容得了你去争宠,看你画的这是什么烂东西……” 她扬了扬手中的画纸。 杜月芷一阵哑口无言。好端端的一个小公主,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她先半蹲下来,与公主平视,再以最柔和的声音道:“公主殿下误会了,我是御林军参领杜怀胤的妹妹,因为知晓些医术,今日特意来看十三殿下的眼睛,并不是公主殿下口中所说的妖女。” “哼。”小公主不听,将手里的画揉成一团,扔的老远,冷笑道:“狡辩,走着瞧!” 说完就跑了。 杜月芷无奈地捡起画,让那宫女回去,告诉菱妃自己知道了。她拿着画走进房间,跟夏侯乾说了方才发生的事情,夏侯乾眉毛一皱:“父皇鲜少来这里,怎么今日有空来,还带着丽妃?” 杜月芷忽而想到了什么,道:“前几日老太君收到丽妃给我的帖子,我没接,让老太君拒了,刚才我仔细回想了下,丽妃娘娘与菱妃娘娘约的都是同一天……” “有这事?” “嗯。” “丽妃定是得知你赴了母妃的约,又不好翻脸,便设法找了父皇来,再当面与你对峙。只怕小公主就是用来引战的幌子,马上就要有人来请你了。” “既来之,则安之。”杜月芷不置可否。 果不其然,很快便有人请杜月芷去前殿。夏侯乾担心杜月芷应付不来,便与她一同前去。到了前殿,只见夏侯笎卧在怀帝怀中,怀帝下首两侧分别坐着两位娘娘,一个冷静应对,一个闲适喝茶,暗潮涌动。 杜月芷眼中无他,规规矩矩行了礼。 夏侯笎看到杜月芷进来,幽黑发亮的大眼睛忽闪,提醒怀帝道:“父皇,你看,就是她欺负了芫儿!拧芫儿的胳膊,还辱骂芫儿!”伸出藕段般雪白的胳膊,果然有几处被拧的红红的,看着好不可怜。 怀帝昏昏沉沉撩起眼皮,见到杜月芷,不由得一怔。 杜月芷还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不变,两道乌黑飞扬的眉毛翩翩欲飞,俏鼻温润,嘴唇一点红,不卑不亢,不急不缓,立在那里等待着他说话。殿前不多言,不失仪。 看着她垂首的姿势,太像了,宛若同一个人……不,不像,如果是她,稍微多拜一会儿,早就不耐烦地自行解脱,而不是这般顺从听话地立在大殿上,受着他无礼的凝视。 怀帝陷入沉思,久久不出声,直到丽妃着急,示意夏侯笎。夏侯笎撒娇卖痴,仗着怀帝的宠爱,大加指责杜月芷无礼:“父皇,你一定要为芫儿做主!” 夏侯乾冷声道:“芫儿,不许胡闹,杜小姐是来宫中做客的,并没有何处冒犯你。是你小孩子家家受不得委屈,误会杜小姐罢了。” 夏侯笎哼了一声,蛮横道:“九皇兄,你又没有亲眼所见,怎能证明我误会了她?是你自己一心维护这个杜小姐,才来说我小孩子家家不懂事吧!”说着,又含泪不满道:“母妃!九皇兄也欺辱我!” 丽妃连忙安抚女儿,没有当面指责夏侯,只是质问着菱妃。菱妃维护儿子和杜月芷,面上虽柔软温和,话里暗藏锋机,一样也没落了下风。她知道丽妃不过是借机生事罢了,杜月芷拒绝丽妃,也就断了与五皇子联姻的可能。对丽妃而言,不是同盟,就是敌人,宁可谁也得不到,也不能让这么大的隐患成为自己的威胁。 丽妃故意劝着怀帝到这里来,也是想要借着小公主的手,使龙颜大怒,将“得罪”小公主的杜月芷惩诫一番,或是打板子,或是永不准进宫,让这个不识好歹的庶女知道,得罪她丽妃的下场! 可是事与愿违,怀帝只是盯着杜月芷,并不曾发落她。 丽妃心里觉得奇怪,看看杜月芷,再看看怀帝,再看看站在杜月芷身侧,冷冰冰的夏侯乾,她忽而下了一味重药,语调高高的:“杜小姐模样生的这般好,哪个男人见了,都会心之悦兮,怜惜佳人吧?菱妃,难怪你藏着这样的妙人,怕是早有打算吧。我看这宫里,马上就要办喜事了呢!” 她这番话一说,菱妃有些慌乱,勉强笑道:“这,言之尚早。” 怀帝缓缓道:“喜事?” “是呀,陛下,难道您不觉得,这位杜小姐容貌品格俱为上乘,颇有仙姿,寻常人也配不上她吧,唯有……”她含笑停住,饱含深意,意有所指。 怀帝见她停下不说,倒是戳动了心事,手里的扇子一下接一下拍在明黄色的龙袍上。他的目光冷冽沉重,令杜月芷略感不舒服,微微侧头看了一眼夏侯乾。 丽妃说话暧昧不清,倘若细细想去,竟有要为怀帝纳妃的意味。怀帝身为至尊天子,哪怕年事已高,但凡降旨,这世间的女子除非身死,否则绝无逃避入宫的可能。杜月芷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丽妃居然会打这样的主意,将这一潭池水搅得更加浑浊,她身处其间,这番是洗也洗不清了。 就在她六神无主之际,夏侯乾面色凝重,径直走上前,故意站在杜月芷前面,挡住她道:“父皇,既然丽妃娘娘挑明了,儿臣也不敢欺君,儿臣确实对杜小姐心之悦兮已久。今日儿臣斗胆向父皇请旨,请父皇念在儿臣一片痴心,将杜氏月芷嫁与儿臣为妃!” 他言语铮铮,振聋发聩,令在场所有的人大吃一惊。 菱妃早知道终有请旨这一天,只略略露出惊讶之色,便很快隐了。 丽妃脸色难看,这与她预期的不一样。方才那样说,怀帝不管是不是真的喜欢杜月芷,也会趁势收了杜月芷,那她就立了大功。杜月芷正处妙龄,嫁给比自己父亲年纪还大的怀帝,必是恶心不甘。再貌美聪明又如何,还不是要过上夜半孤寂的生活,不管日后杜月芷如何兴风作浪,也终究比不过她去。她再挑个红杏出墙的理由,让陛下赐死杜月芷,一了百了。 没想到却被夏侯乾反将一军!她方才说得话,竟好似在为九皇子做媒! 菱妃更是可恶,顺着儿子的话,竟要谢谢她。 丽妃气得七窍生烟。 最惊讶的便要属杜月芷了。 她不顾怀帝还在面前,面若桃花,白里透红,就那样看着夏侯乾,眼神里充满惊讶,不安,还有淡淡的甜蜜。她的心跳的很厉害,既怕怀帝恼羞成怒,赐罪夏侯乾,又怕此事成真,待她醒来,又是美梦一场。她被冲击得厉害,恍惚间竟不知身在何处,眼里心里只有他。 夏侯乾享受着杜月芷火热的目光,若不是怀帝在前,他就要去吻她了。方才丽妃将他们逼的无法,亏了反应的快,否则丽妃阴谋得逞,倒要便宜了父皇,辱没了芷儿。 芷儿确是美貌高洁,这世间能配得上她的,唯有他夏侯乾一人。 “你请旨,要娶杜氏月芷?”怀帝声音冷漠。 “是!” 怀帝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目光狭长。 夏侯笎见丽妃受挫,九皇兄求旨,便又闹着撒娇卖痴。没想到怀帝不仅没有哄夏侯笎,反而将她推下膝盖,夏侯笎跌落在地,细嗓子尖叫一声,丽妃吓得脸色苍白,快速走过去将她抱在怀里。 “陛下——” “你们都退下。”怀帝厌烦道。 丽妃脸色更白了,抱着夏侯笎匆匆离去。 菱妃站起来,叹了一口气,带着殿里的人退下。夏侯乾站着不动,食指一动,向外指了指。杜月芷看到,也要悄悄退下,蹑手蹑脚走到门口,怀帝的话突然隔空传来:“你留下。” 第163章 |文|学城 宫殿里幽烟袅袅,静的只听得见呼吸声。 杜月芷本来有些紧张,但是站到夏侯乾身边,被他拉住手后,暖意顺着掌心游遍全身,她忽而就不怕了。就算怀帝的目光犹如大山一般压在她身上,她也毫无畏惧。一个人孤军奋战,或许显得可怜,但若是两人齐心协力,哪怕是至尊天子,在年轻的灵魂前,也不过是个垂垂老朽。 怀帝似乎并未察觉到她心态的变化,目光落在夏侯乾身上,似叹息,似惋惜,又似质疑:“乾儿,你可知她娘是谁?” 夏侯乾道:“是洛河公主……” “是逆贼符莺!”怀帝打断他。 这句话令杜月芷脸上血色褪了个干净,夏侯乾心疼地握紧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父皇,关于洛河——她的事,儿臣也曾有所耳闻。” 当年符莺以和亲公主的名义嫁给杜璋,谁知是另有图谋。她趁着西丹使臣向大郯进贡之际,与西丹国私通书信,借将军夫人的身份打探消息,以便将大郯的军政消息传递到西丹,最终西丹出兵,导致一场本不该存在的屠杀,害死了大郯边境许多无辜的百姓。杜璋奉命出征,平定叛乱之后,在叛军身上搜出书信及地势图,以及……洛河公主本人。 那书信经过大理市辨认,确实是洛河的字迹。而洛河出现在叛军当中,也着实可疑,堪堪称得上是人赃俱获,当场锁住四肢,押解回京。 怀帝加重语气,脸色阴沉:“你既有所耳闻,为何还要一错再错?符莺的女儿,母女血脉相连,骨子里留着那个女人肮脏背叛的血,定非善类。若非看在杜璋护国多年的忠心上,杜璋又以身家性命担保,朕——绝饶不了你!” 他色厉内荏,后面的话是完完全全冲着杜月芷说的。 杜月芷浑身一震,慢慢扬起脸来:“我父亲,以身家性命担保?” 她从未听说过。 怀帝冷冷看着她。 杜月芷回京的那一年,怀帝很快得知了消息——杜府出现了一位与符莺长相略有相似的豆蔻少女。既有了存疑,便要调查,一调查,便查出当初杜府交出的两具婴孩尸体是假的,那女婴被调包了,杜家偷偷把人藏了起来,养在李家庄。 杜璋千里迢迢赶回来,风尘仆仆进宫,二话不说,跪在殿外磕头请罪。 怀帝让他自己选择,杜月芷的命究竟是由朝廷出手拿去,还是他自己亲自动手。 杜璋便以身家性命担保,绝不会让任何人知道杜月芷的身世,誓死隐瞒。只求陛下开恩,饶她一命。若是杜月芷死了,他将立即卸甲归田,交出虎符,并带杜府一门远离京城,子孙再不入仕。 为了那个女人的女儿,他竟然威胁江山之主。 在杜璋的赫赫军功面前,杜氏一族渗透朝廷过多,一时摘除必将引起动荡,怀帝深思熟虑,暂且饶了那女人的孩子一命。 却没想到,侥幸活下来的深闺少女,与那个女人越长越像,若她安静不说话时,恍惚间竟好似符莺再生,他每每看到,都会感觉腔子里那颗衰老的心紧缩,无法言喻的痛苦宛若静水流深,侵蚀着残余的灵魂,继而达到极致。 符莺果然足够狠,哪怕死了死了十多年,也要时时刻刻折磨活着的人。 怀帝不由得更是恨意叠生。 现在,这个女人的遗毒要来祸害他的儿子,祸害他的江山,要他生生世世痛苦,他决不能容忍! 杜月芷袖子里的手攥出了数道血印,时机不等人,现在若是不说,以后就找不到机会了!正是要趁怀帝提起时,才好解释。她急切道:“陛下,我母亲恐是冤枉的。字迹可以造假,谣言不胫而走,若是您允许,我这里有我母亲的手稿,我可以拿出来比对……” 杜月芷的话不知怎的,突然刺激了怀帝。 怀帝神情凶狠,犹如狂暴的雄狮:“她已经出现在叛军当中,离西丹如此之近,还有什么可冤枉的!只怕她立时就要退回西丹,永远离开大郯。她给西丹做军师,背叛了所有人的信任,还妄图要我善待西丹。哼,这个女人,永远也学不会认命……永远也不不知道,她抛弃了什么……” “陛下!”杜月芷惊恐地看着他。 他在说什么啊? 她看了一眼夏侯乾,夏侯乾脸色沉肃,观察着怀帝的一举一动,同时将杜月芷揽到身后:“芷儿,过来。” “西丹人都一样虚伪,花言巧语骨子里流着蛇的血,捂不热的石头,忘恩负义,你也一样……” 怀帝越说越怒,夏侯乾感觉到怀帝的目光越来越恶毒,像巨蟒似得死死盯着杜月芷,就在杜月芷躲到他身后时,怀帝衰老的龙颜在一瞬间扭曲起来。 “符莺,你以为你还躲得了吗?” 他迅速走到能看到杜月芷的那一面,杜月芷尖叫一声,夏侯乾转过来再次遮住她。转了几次,怀帝的状况越来越疯魔,眼睛浑浊,口中喃喃叫着符莺的名字。杜月芷震惊之余,又觉得他分外可怕,只得紧紧抓住夏侯乾的衣服,躲避怀帝的纠缠。 夏侯乾见怀帝始终没有醒来的迹象,俊脸一冷,大喝一声:“父皇,你看清楚了,她不是符莺!符莺已经死了!” 夏侯乾一喝,怀帝浑浑噩噩中,站在原处,既是问夏侯乾,又是问自己:“符莺死了?” “是您亲自赐死符莺,连尸骨粉末都撒入了大江,这世间再无符莺此人,她早已灰飞烟灭!” 夏侯乾一字一句说出令人崩溃的话。 灰飞烟灭……怀帝肩膀猛地塌了下去,疯魔犹如潮水般逝去,脸色苍白,手足无措站在高大的皇子面前,仿佛瞬间苍老十岁。 她死了。 是他亲手下的令。 鸩杀。 太监和宫女端着毒酒进去。十年的女儿红,从前她最爱喝的酒,能就着酸杏喝得脸红扑扑的,大呼只羡人间不羡仙。美酒成了夺命之酒,她又是那么的好强,生生掰断了指甲,也不曾发出半分呻银。隔着帘子,他什么也没听到,那时只要她求饶,哪怕一句,他就会立刻停下。 可是什么也没有。 烛光静静映照,无人剪烛花,火苗越来越高,发出劈剥的响声。他仿佛听见自己的命在静静逝去,蜡烛燃尽了,他的命也就到头了。 这人间再也没有她,在苦涩死寂的宫廷里,从前过节还能偶尔能听到她请安的声音,成了一辈子也无法实现的奢望。是他掐断了那轻快犹如黄莺般的音,捏碎在手里,断绝了所有的希望与快乐。 他自食恶果! 怀帝踉踉跄跄地后退,碰到台阶,猛地摔倒在地。他受到惊吓般浑身颤抖,瞳孔放大,忽而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明黄色的龙袍:“符莺——” 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父皇!”夏侯乾原本只是观察着,见他晕了过去,三步并两步跨了过来,手指在怀帝的鼻子下试了试,那气息虽然微弱,断断续续的,但怀帝仍然还活着。 他往后看了看,只见杜月芷尚是余惊未了的样子。 “芷儿——” 他很是担心,要去扶她,杜月芷摆了摆手,自己抚着胸口,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今天出门没看黄历,险象环生,一浪更比一浪高,真是不宜出门啊! 夏侯乾将怀帝扶了起来,放到软座上,杜月芷心情平复后才走过来,细细打量怀帝,见他双目紧闭,脸色灰败,头发胡子俱已花白一片,垂垂老矣。纵然是天子,也难逃命理,如果不是察觉到他与母亲颇有渊源,杜月芷或许还不会这么感慨。 杜月芷一直以为,母亲是爱着父亲的。只有爱让她这么卑微,这么屈辱,这么可怜。让她能卸下钗镮洗手做羹汤,也能熟练处理狭窄府中内务,更让她不再迷恋广阔天地的风光,甘居一隅,相夫教子。只是父亲不懂得珍惜,一次次伤了她的心,直至害了她的命。 但是看到怀帝发狂吐血,让杜月芷觉得事情显然没有那么简单。如果只是叛国,母亲都死了这么多年,当年的叛乱也再无半点影响残留,为何怀帝依然会如此恨她?而且怀帝的模样,像极了爱过母亲。 这可真是蹊跷,如果怀帝爱母亲,又怎会让母亲嫁给父亲? 她以为只要证明母亲没有叛国就可以了,但是仔细想想,如果能够平反,身为护国大将军的杜璋早就能够给母亲平反了。除非有人不让他这么做。 当今能够阻止护国大将军的,普天之下,唯有一人。 就是眼前吐血昏迷的怀帝。 杜月芷不由得蹙眉。 她要快些收集足够证明母亲无罪的证据,在怀帝阻挡之前,公之于众。 “现在怎么办?”杜月芷侧头问道。 夏侯乾双手轻按杜月芷的肩膀,将她带到一边:“你先出宫,剩下的事交给我来处理。” “可是……等陛下醒来,想起这一切,恐怕会为难你。不如我留下解释,便是要罚,我也愿与你一同承受。” 夏侯乾唇边露出一丝笑意:“芷儿,相信我,你不在会更好。以父皇现在的身体状况,恐怕承受不了你给的刺激。你先回去,我会传信给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夏侯乾稳重的声音安抚了杜月芷。 她出了宫,菱妃早已安排了马车和侍卫,因为不放心别人护送,特意让夏侯慈跟着。夏侯慈见杜月芷心神不宁的样子,便安慰杜月芷:“月芷姐姐,你放心,宫里有九哥在,不会出什么乱子的,你就别担心啦!” 杜月芷回过头来,微微一笑,也没说什么,只是靠在软枕上发呆。 她发呆,夏侯慈看着她,也跟着发呆。 这么封闭的空间,只有他们二人,空气里有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又轻又柔,若有若无,夏侯慈闻着,脸红的一塌糊涂。幸而杜月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发觉。 两人心事各异,只听得到马车轱辘辘辘滑过路面的声音,杜月芷回府,夏侯慈回宫。 夜幕降临,星海行云,一切都很静谧,仿佛什么也没发生,归于沉寂。 第164章 ||城 杜月芷最后终于得到消息,琳琅送来的纸条上面,写着“一切大安,王已清醒,精神不佳,并未论罪,切勿挂心”。她怀揣着纸条,去哥哥院子里走了一趟,得知怀帝确实身体抱恙,暂由太子参政。 “早朝,没有人不在吧?” 杜怀胤看了她一眼:“没有。你是想问九皇子?他好好的,今天还向我问起你。” “你怎么说的?”心里有一丝甜蜜,忙拉着哥哥的袖子问。 杜怀胤敲了敲她的手,没好气道:“我妹妹怎么样,轮的到他来问吗?自然什么都不让他知道。” “哥哥——”抱怨的声音。 “你还不满。你现在都多大啦,还能跟小时候一样吗?前两年你多听话,自从出现了那个九皇子,你就一心向着他,半点矜持也无。你不过看他长得比别人好,我却见那九皇子冷冰冰的,看起来并非是疼人的主,再说他位高权重,你嫁了他,将来他娶几门侧妃,你岂不是白白受气?依我看,倒不如在翰林院选些老实可信的青年才俊,温良恭俭让,以后在婆家为你独尊,半点委屈也没有……” 冷冰冰?不疼人?不可信?不温良? 杜月芷眨了眨眼,试探着道:“哥哥,你确定你认识的九皇子与我所说的九皇子是同一个人?你说的这些优点,他全都有啊……” “傻妹妹,你被他蒙蔽了,听哥哥的话,先离他远远的,等恋慕的心没那么重了,你才能真正认清他的面目。哥哥不会害你。” 杜月芷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脸都涨红了:“我也不会骗哥哥,如果哥哥肯放下偏见,就会发现九皇子真人并非你说的那样。” 兄妹俩你一言我一语,谁也说服不了谁。 一旁正坐着看礼单的嫂嫂抿唇而笑,突然嗓子一痒,她忍不住掩口咳嗽。 兄妹两人不约而同停下了争论,杜怀胤立刻抽身而出,走过去倒了杯热茶,抽出柳琚君手中的礼单,试了试手的温度,声音放缓几分:“你这两日身体不好,就别劳神了,放着让管事人看。” 柳琚君温柔笑道:“只是看个礼单罢了,哪里劳神了。再说,我也想帮夫君做点事。”她声音渐渐低了,手在杜怀胤手中,凉凉的指尖都红了。 杜月芷在一旁看着,不知不觉触动了心事。前世,她记得嫂嫂与哥哥不合,也无子嗣。如今看来,嫂嫂与哥哥还是新婚燕尔的样子,并无不合的痕迹,想是无意间改了命盘? 她虽是重生,也无法参透命运,一切都是顺其自然,厚积薄发,并不曾强烈反抗命运的苦难。她在无意间感觉到,在悲剧发生前,从源头截止,方能成功。不过不能太快,要尽量柔缓。假若强行逆天改命,或许不应在这处,便要应在那处。如今她亦不知哥哥要应在何处。 杜怀胤见杜月芷眼巴巴看着他们,不由得皱眉,道:“小孩子乱看什么,快回去,等我有空了再教训你。” “还教训?哥哥给我留脸吧,还不如今日一口气教训完呢,省的日后惦记!”杜月芷笑了笑,见杜怀胤又要开口,怕他又要唠叨,连忙一溜烟走了。 杜怀胤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真是女大不能留,往日多么乖,现在什么话都不听我的。” 柳琚君笑道:“夫君也知道月芷心悦九皇子,平日偶然还夸着九皇子谋略得当,想必心里是满意的。怎么偏偏要在月芷面前说反话呢?” 杜怀胤道:“你不懂。九皇子将来不管是封王还是……身边必定不会只有一个正妻,我知道月芷外柔内刚,倘若九皇子娶了侧妃,只怕她心中煎熬,倒不好了。倒不如现在就充当恶人,要么让月芷断了此念,要么让那九皇子识趣点,知难而退。即便他不识趣,也要让他知道,月芷背后始终有我撑着,他也不敢欺负月芷了。” 柳琚君闻言,怔怔道:“原来如此。夫君,夫君为月芷考虑如此周全,倒,倒是很有道理的。” 她突然想到,杜怀胤也只娶了她,房里没有通房丫鬟,夜里侍寝向来是她,如果不是她,也没有别人伺候。以夫君如今的家世,合该再娶几房姬妾,兴旺子嗣的。只是平日无人与她说,她也就没放在心上,今日才想起来。 她想开口问问夫君,要不要为他物色几个貌美的丫鬟,或者看看有没有良家未出嫁的女儿,挑个干净的与他…… 只是心里有些不舍。夫君对她这么好,她受不了他身边有其他人来分享。 正纠结中,忽听杜怀胤道:“过几日我要去一趟江南,你自己要注意身体,有什么事就让下人去做,别累着。” “好。我明日让人准备夫君的行李。”柳琚君心中一动,又笑道:“江南那边,可出了什么事?” 平日他去哪里,她从来不过问。杜怀胤见她问,倒愣了一下,紧接着道:“我生母曾在江南置下过几处房舍,这几日江南雨势颇急,我担心冲坏了房舍,所以去看看。” “着人去看便是,何必亲自去?” “既是母亲留下的,自然由我照顾为好,其他人,我不放心。” 夫君曾告诉她,他并非常氏亲生,生母另有其人,已去世多年。夫君一向孝顺,多念故情。江南的房契,也还在书房放着,江南又本是水乡,雨势大无可厚非。他说的不错。 柳琚君怪自己多心,不好意思地吐舌,低下头来,捧着茶杯默默喝茶,因而错过了杜怀胤欲言又止的神情。 杜怀胤转头看向搁在架子上的喜帕,告诉自己,只去看这一次,就这一次! 那边安派的人说,剑萤住着的房间被雨水冲坏了,可是剑萤一根筋,说是少爷给她安排的房间,怎么劝都不肯搬去其他房间暂住,都冻病了。剑萤功夫又高,不能硬碰硬,且杜怀胤说过不能伤她,因而他们也没有法子,只得战战兢兢派人来问杜怀胤。 杜怀胤去了。当初置下的院子,院子里干干净净,只是到了剑萤的房间,推开门,一眼看见屋顶破了一个洞,底下放着一个木桶去接雨水,冷风窜了进来,发出呜呜之声。因为潮湿之故,当初布置很舒适的房间,颜色已然暗淡,凄凄惨惨。杜怀胤站在房子中间,垂着窗幔的地方,发出女子阵阵咳嗽的声音。 “咳咳——咳——” 他走过去,掀开窗幔。 剑萤裹着一幅杏黄色的缎被,头向里,肩膀瘦削,脸色苍白,眼睛紧闭,病的严重,梦中也咳得厉害。 小时候剑萤身体孱弱,母亲为了让她强身健体,就让她跟着杜怀胤一起习剑练武,后来颇有所成,就做了侍剑丫鬟。也正因如此,剑萤鲜少生病,这么多年来,不曾见过她大病,更别说病的起不来床。 杜怀胤心里一阵刀刮似的,攥紧了窗幔。 察觉到有人,剑萤睁开眼,看到杜怀胤,她愣了愣,很快,眼睛里涌出眼泪:“少爷!” “是我。”杜怀胤稳了稳心情,将她抱起来。剑萤微微反抗了一下,可是少爷并没顺着她,一直将她抱到另一间干净又温暖的房间,用被子裹紧。她病的太久,脑袋晕晕的,眼前也迷迷茫茫,只看得到少爷的下巴。 “咳,咳咳,少爷,别弄了,小心,小心奴婢过了病气给您……咳咳……”她越说话,咳的越厉害,脸上泛出病态的潮红,看得出很不舒服。杜怀胤又是心疼又是气,他想狠狠骂她一顿,为何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为何要这么作践自己。 可是看到剑萤的身体虚弱成这样,连呼吸都成了很困难的事,他又有什么资格骂她呢? 造成这一切的人,不正是他吗? 是他舍弃了剑萤啊! 杜怀胤心如刀割,眼眸里满是血丝,青筋暴露:“是我对不起你,剑萤。” “我已经不怪少爷了,真的不怪了。”剑萤喘着气,带着哭腔道:“我……我过得很好。少爷,你别难受,我一定会好起来,马上就好起来。” 越是这样的剑萤,越是让人难受,杜怀胤别过头去,艰难笑道:“好,我现在就给你请医问药,你快些好起来。” 他大步跨出门去,似乎再多停留一刻,整个人就要崩溃似的。 请医吃药,修葺房舍,怕刺激到剑萤,杜怀胤总是控制自己不去见她。后来剑萤病好了些,房子也修葺完毕,杜怀胤准备启程回京,临行前,向剑萤道别。 不曾想,那天就出了事。 剑萤不知怎的,死死拉着杜怀胤的袖子,不让他走……待清醒后,天已大亮,剑萤早已起身,穿戴整齐,坐在窗前。外头日光倾城,落在她的头发上,形成一圈柔柔的光晕。 杜怀胤穿上衣服,一夜缠绵,他还有些弄不清现状。但是本就是一团乱麻,乱麻只是更乱了,谁都没有错,只是也没有对过。 剑萤大病一场,瘦的厉害,显出孱弱的苍白,整个人都很安静。两人相对无言了一会儿,她忽而问道:“少奶奶好吗?” 杜怀胤点点头:“她很好。” 剑萤也点点头:“那就好。少爷喜欢一生一世一双人,少爷看中的人,定不会错的,只是奴婢在江南,没能亲自去给少爷贺喜,少爷不怪奴婢吧?” 杜怀胤苦涩不已,明明是他的错。 “奴婢还有一事想求少爷恩准。”她的眸子里映着阳光,犹如两簇火苗,燃烧着最后的灰烬:“在江南太孤独了,奴婢不想待在这里,想去游历四方,看遍天下美景,仗剑走天涯……求少爷看在奴婢从小一处长大的情分上,成全奴婢。” “你要离开?” “是。” 杜怀胤心里忽然起了莫大的惶恐:“剑萤,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剑萤苦笑:“少爷抛弃了我,我也抛弃了少爷,这本来就很公平,不是吗?” 杜怀胤忽而笑了起来:“不错,的确该这样。从前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你这般伤我,实在是很公平。剑萤,这天下这么大,我放你走,可你还能走回来吗?” “走不回来,就不回来了。”剑萤很想说,与少爷相识这一场,她已经了无遗憾。但是她说不出口,她无法再面对他伤心欲绝的神情。 “好。” 杜怀胤轻轻吐出这个字,脚步有些踉跄,最后看了一眼坐在阳光下的剑萤。 她英气的眉添上几分柔婉,长发及腰,周身镀上灿烂的阳光,轮廓模糊又清晰。 他仿佛看到小时候迷路了不哭也不闹的剑萤,站在原地,等着他找到她。 “你为什么不去试着自己走出去啊?” 小剑萤奶声奶气道:“可是那样的话,少爷回来就找不到我了啊。” 他应该庆幸,这一次,剑萤终于学会放弃等一个错误的人。 他笑着走出去,身影完全没入阳光,从此再也没回头。 …… 剑萤倒在床上,埋入被子中,呜呜哭了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哭什么,只觉得心好痛,比生病,比受伤还要痛。以前并不喜欢哭,自从来到江南,她已经哭得够多了。哭到最后,她往往会忘了自己在哭什么,只是眼眶里的眼泪,总是不受控制地落下来。 她好想福妈妈,好想青萝,好想芷姑娘,好想过去的生活。那时候她陪在少爷身边,心里很平静,早上擦一遍剑,中午擦一遍剑,晚上擦一遍剑,什么也不用想,简简单单,平平淡淡。她心里悄然开放的花,无人采撷,但也怡然自得。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日子如同梦一样远去了。 她再也回不到那样的过去,从今往后,她将成为她一个人的剑萤。 小小的萤火虫,漫天飞遍,一闪一闪,亮晶晶…… 第165章 |文|学城 盛夏,天气热了起来,杜月芷怠懒动,恹恹的,吃得也不多,小猫食,起初以为很快就会好,没想到不仅没好,反而越发严重,到后来就只能进些汤水,可急坏了许多人。上至老太君,下至令儿,都在为杜月芷的饭菜绞尽脑汁,京城里出名的酒楼也将自己的名菜一一呈上,甚至有佃户赶了十日的路,车马加程,亲自送来山里捕到的珍奇野味,为了让“三小姐尝尝鲜,开开胃”。杜府的厨子请了一个又一个,福妈妈甚至亲自下厨,做了清爽可口的菜肴,然而于事无补,杜月芷还是“苦夏”,日渐一日的消瘦。 荷花洞子静悄悄的,院子里的花儿被搬到阴凉处,太阳光反射如雪。青萝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两个抬冰的小丫鬟。小丫鬟都穿着桃红衫清柳下裙,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将冰桶放在地上。青萝用帕子沾沾额角,脸热的发红,先往内房看了看,没有动静,回头一挥手,两个丫鬟行了礼便悄悄退出去了。 到了外面,不知从哪儿钻出个总角的丫鬟,身穿一袭绿色小裙,清秀可爱,规规矩矩送她二人到了门口,也不多话,等她二人走远了便关上门。 两个小丫鬟对视一眼,深觉这偏僻的荷花洞子既无什么华丽的地方,又处处暗藏玄机,说不出的感觉。 “方才青萝姐姐让我们把冰放在房内,一会儿还要搬回冰窖,岂不麻烦。”其中一个稚气未脱的小丫鬟疑惑道。 另一个稍大些的丫鬟望着她笑道:“你是新来的,所以不知。这冰不用放冰窖,单单放在房里降温呢。” 稚气的丫鬟惊讶道:“那岂不是很浪费?寻常人想吃个冰碗都难得,那么多冰白白放着,就为了降温,比锦衣玉食的公主还享受……这里住着的姑娘不是庶姑娘吗?” “你懂什么?她虽是庶的,却顶顶厉害,别说每天一桶冰,就是十桶,她也用得起。她可是被皇子看中的人,将来要做王妃的呢……” “姐姐说的是,还请姐姐赐教,多给我讲一些,省的我以后得罪了人还不知道。” 看那小丫鬟仍然一副懵懂的样子,又虚心求教,年长些的便给她讲了。 如今的庶三姑娘是老太君跟前最宠爱的孙女,嫡长子杜怀胤最心疼的掌上明珠,加之她手上握有十数家盈利巨大商铺,日进斗金,风光无限,是京城秘传最有钱的庶小姐。上门提亲的人数不胜数,满京的人都知道,这个庶小姐是个福星,有才有貌,虽非嫡系,可却比嫡系还富有,也就是头上两个姐姐还未出嫁,否则早就花落人家了。 这还不算极致,极致的是,二皇子和九皇子都派人来杜府提亲。听说原本五皇子是最早来提亲的,不过后来似乎遇到了一个美人,一见倾心,极为喜欢。那美人醋意很大,为了搏美人欢喜,再加上竞争者能力不可小觑,五皇子也就放弃了联姻的想法。 剩下的两位皇子都是出其不备,攻其不意,各自暗中争斗。 二皇子有太子和皇后支持,九皇子则手握兵部大权,旗鼓相当,各自守镇。更惊讶的是,二皇子的媒人在路上耽搁了,等媒人紧赶慢赶赶到时,九皇子的媒人已经将杜老太君哄的喜笑颜开。从一开始,九皇子就是横空插手,犹如一匹气势汹汹的黑马,再加上他战功赫赫,很快便将满有胜算的二皇子比了下去。 “现在呢?” “九皇子已经提亲成功,等三姑娘苦夏过去,老太君便要与她说这事呢。” “三姑娘真是好命。” “不说这些了,你呀,以后看见这位三姑娘,机灵些,她高兴了会赏好东西给你。但也别太机灵了,她最不喜欢自作聪明的人,以前有个丫鬟拍马拍错了地方,在她面前奚落薇姑娘,现在也不知被人牙子卖到何处了。” “哇!”小丫鬟吐吐舌,只觉得这个庶姑娘定是一个极其严苛,难以相处的主儿。 抱琴掀开珠帘,看到青萝正弯腰开冰桶,便轻手轻脚走过来,帮她一起开。 衣衫簌簌,犹如花落。 青萝压低声音问道:“睡着了?” “睡着了,只是睡不深,咱们动作轻些。” 姑娘歇晌,想是天热,睡不大好。有人想出以冰解热,她们便照做了。这冰搁在房门边上,任它冰气四溢,慢慢飘入内房降温,既能解暑,又不会让姑娘体内积寒,两全其美。房里的温度渐渐凉了下来,为杜月芷打扇的琳琅悄悄退了出来,让她安静入睡。 * 琳琅一走,杜月芷就醒了。 那密密沉沉的热气被凉意压了下去,着实有些舒服。她向来浅眠,睡不着,只是怕身边的人担心过度,所以才做做样子。吃不进饭实在把她们吓坏了,若是再睡不着,那可真的要她们的命了。 杜月芷幽幽叹了一口气,颇有些烦恼。 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好端端的吃不进饭,不是好事。不是她吃不进,而是这个身体在排斥,似乎有一种力量,闷闷的压着她,令她不得自由。 她曾翻看了许多医书,又亲自去向钟椹讨教,可仍然一无所获。 隐约感觉到,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有人的命运被改变了,所以反弹在她身上。又或许是,她借着前世的记忆,给哥哥做那本会试的书,常家倒台,甚至买进卖出商铺,田地……这些改变,都有可能是触发她身体虚弱的原因。 小心小心再小心,可还是防不胜防。她一向信奉既来之,则安之,现在还没有到最严重的那一步,便说明这一次身体不适……只是一个小小的警告,警告她不得僭越。 心里莫名生出无名之火,若说僭越,她不知道僭越多少回了。她本就是带着目的回来的,如要一世安稳,委屈隐忍地活下去,她又何需费那么多心力去与现世争斗?腔子里那颗心脏又开始跳得厉害,那种熟悉的疯狂感又渐渐散发出来。 那是,看着前世害过自己的人,一个个下场凄惨时的冷漠,像大仇得报,还要更多的疯狂感…… 有时候连她也控制不住…… 神奇而又蛊惑…… 再一侧头,看见放在枕边的琅琊玉,她又是一愣。 以手磨挲,触感温凉。 眼前不知不觉出现了他的脸,轮廓分明,俊眉朗目,永远一副笃定冷静的样子。想到他,那燥热的疯狂似乎随着房间里的凉意冷却下去了。说起来,这冰块之法还是夏侯乾提出来的,他知道自己吃不好睡不好以后,忧心如焚。虽然她叫人瞒着夏侯乾,可终究瞒不过去。那时候他铁青着脸,好生可怕,不像是来提亲的,倒是来问罪的。 他来提亲,先对二皇子派来提亲的人动了番手脚,抢在二皇子之前来到杜府。原本让他不要轻举妄动的杜月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二皇子提亲是符合前世的命盘的,可他来插一脚,不是乱了么? 但是他既已经打定了主意,任何人都改变不了,最后二皇子居然被他逼退,他倒成了赢家。 对于二皇子夏侯琮,从他出现,杜月芷就没舒服过。她曾经痛到晕厥过,因为怀疑与二皇子有关,所以她亲自去测试了一番。 后来结果果然如她所料。这心脏到底还是受了前世的影响,不管她是顺着二皇子还是逆着二皇子,只要她情绪越大,心就越痛。 她因此对二皇子更没有好脸色了。 那二皇子却很奇怪,越是没有好脸色,他越是要靠近她。有一次她几乎要翻脸动手了,他反而送上脸来,任她打,继而从容地看着她脸色苍白,捂着作痛的胸口说不出话来。 看着他气定神闲的模样,杜月芷有些震惊。原来他早已知道这个秘密,他在利用它。 夏侯琮——她的前夫弯下腰,攥住她的手腕,逼迫她看着他。 隔得这么近,受到的影响越重,她像是被困在陷阱里的鹿,被猎人狂热又残忍眼神打量着。不管她如何挣扎,都无法逃出他的钳制。 “杜月芷,普天之下,你是唯一一个会为我心痛的女人,你越是讨厌我,就越会心痛,所以还是别挣扎了。其实我们才是天生一对,假如你多喜欢我一些,我也不介意你跟老九有过一段情。只要你忘了他,我会将你宠成天下最幸福的女人,不仅让你不再心痛,还让你享无上尊容。跟着我,不比跟着老九差,如何?” 不再心痛?无上尊容?她听过最大的笑话。 夏侯琮的狼子野心,她早就在前世看破了。 别人看来,是一个温文尔雅,风流倜傥的英俊皇子,是诸多官员的女儿争相要嫁的人。 在她看来,不过是一个私自做龙袍的皇子,妄图靠逼宫登上龙位,前面有他逼宫失败的三弟夏侯麟为鉴,她要他死,轻而易举。 眼看着他厚颜无耻,杜月芷几欲作呕,讥讽地看着他:“就凭你?夏侯琮,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你只不过是缠缚在太子d藤蔓上的枯枝,一言一行都似傀儡,怎能和九殿下这棵扎根极深的参天大树相比?若有一日你掉在地上,只有被众人踩的份,绝无被人扶起的可能!还是请你认清自己的地位,不要以为所有女人都会围着你打转!” 二皇子脸色一冷,毕竟谁听了这番诛心之话都不会舒服,可他很快又缓和下来:“你尽管骂我。不过,你一日为我心痛,我就一日还有机会,哪怕你嫁为人妇,生下子嗣,年华老去,都逃不过我的手掌心。我几乎要迫不及待看见老九绝望的神情,他若是知道自己心爱的女人会为自己的皇兄心痛,只怕再高大的参天大树,也会轰然倒塌吧。哈哈哈——” 杜月芷的心被折磨得一塌糊涂,真的恨不得一口咬死他! 现在回想起来,她的心又在作痛,曾经为那该死的二皇子受过两剑的心,折磨她日日夜夜。 她没有办法,如果可以剜心,她一定毫不留念的剜去这颗作妖的心。 然而这到底是痴人说梦。 她需要想出一个两全之策,将二皇子对她的影响降到最低。 否则,对她,对九皇子,都是伤害。 怀帝自晕厥之后,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身边由皇后和丽妃侍奉,只听钟椹说日日喝药也不见好转。大概人到了这个年纪便不能再受刺激吧,杜月芷对怀帝并无多大的感情,只是在伤害母亲的人中,怀帝是直接让母亲丧命的刽子手。 她隐隐有了预感,在那深不见天日的皇宫中,怀帝会不得善终。 也是,杀了那么多的人,如何善终…… 她饱含恨意地想。 手里的玉被握久了,渐渐生出淡淡的暖意,熨帖掌心,仿佛身体受到召唤,那恨意忽而就被压制了下去。 杜月芷的身体便没那么难受了。 她是因为恨才重生的,就像是一股气,支撑着她不停的斗下去。斗到现在,结果已然很能接近她的目的。大概是与夏侯乾在一起久了,她的恨越来越不成气候,忽而浓烈,忽而消失,变得不稳定起来。 她有些不安,自己是重生之人,本就怪异,既然可以重活,也必然能再死。究竟是终老而死,还是突然消失,倒是不能预知的。 她舍不得现世所有她所爱的人,更舍不得夏侯乾。那个男人,只有他能轻而易举抚平她心中的伤痛,让她得以开颜,得以快乐。 该怎么办才好呢? 冰块消融,凉意渐渐沉了下来,如月夜荷叶的清风,徐徐掠过脸,极为舒适。杜月芷舒服之余,意识有些凌乱,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蝉声,继而闭上眼睛,慢慢进入梦乡。 ——————————————— 宫中。 夏侯乾坐在椅子上,手里把玩着一对铃铛。金色铃铛玲珑可爱,发出清脆的铃声。 锦绣铃铛,当初芷儿“心甘情愿”送给他的定情之物,如未猜错,应该是洛河公主的嫁妆。在芷儿被送走之前,洛河公主亲自戴在她脖子上的。 芷儿那时该是很生气吧,娘亲留下来的东西,就这么被他明目张胆,以定情之名义拿去了。 他审视着影卫,目光深邃,末了,才缓缓道:“洛河公主的嫁妆里,有一幅藏宝图?” 影卫道:“是!属下亲去西丹,照您所说的方向去查和亲始末。当年西丹为求和平,狼王将最小的女儿洛河以和亲公主的名义,从西丹嫁到大郯。狼王最疼爱洛河公主,出嫁之际,除了金银器具和奴隶,还有一幅藏宝图。这藏宝图据说是西丹祖先传下来的,当时西丹内乱争斗,狼王担心藏宝图落在歹人手里,便将藏宝图作为嫁妆,随洛河公主一道送到大郯。他深信以洛河公主的聪明才智,必能将藏宝图藏好,将来西丹有难,便再拿出来,以充作应急之用。” 夏侯乾摇摇头:“这狼王可真是糊涂。他若真心疼爱女儿,又怎会将这么大的危险藏在女儿的嫁妆里,又怎会要求女儿在西丹有难之际拿出来?前者置女儿于炭火之上,后者置女儿于死地。” 影卫不解。 夏侯乾道:“西丹也属彪悍之地,周围的小国不敢轻易骚扰,便是有难,也是与大郯有难。两国交战,洛河公主不管拿不拿出藏宝图,都会惹人非议,引火上身。这狼王的疼爱,一般人也难消受。” 影卫道:“如今西丹与大郯和平相处,当时的狼王,恐怕是担心多余了。再者,自洛河公主去世后,这幅藏宝图便下落不明了。属下猜想,可能是由她的一双儿女拿着……” 夏侯乾挑了挑眉。古来多有藏宝图之说,可大多数的藏宝图,都是传说,纯属子虚乌有。狼王坑害女儿,若那藏宝图真有宝藏,把宝藏送入最大的威胁属地里,就等于送羊入虎口,有去无回,狼王再不英明,也不会做下这等糊涂事。 再加上当时西丹内乱,只怕是狼王为了稳定西丹民心而做的一个借口。 洛河公主稀里糊涂接了这么个烫手山芋,只怕心里也无奈的很。 一时说完了和亲,夏侯乾又有些感慨道:“洛河公主来到大郯,曾经重取过一个新名字,符莺。她是想像莺鸟般自由自在,只可惜杜璋虽给她取了这样的名字,却不能真的令她像莺鸟般自在。” 听到这句话,影卫目光有些闪烁,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呃,回殿下,符莺这个名字,不是杜将军取的,而是,而是陛下取的。” 是父皇取的?铃铛声戛然而止,夏侯乾略有意外:“西丹人的中原名字,多半是由所爱之人取,洛河公主嫁的是杜璋,怎么她的名字是父皇取的?” 再联想到之前父皇的种种形状,他心里突然有些明了,问道:“洛河公主并非一入大郯便嫁入杜家的吧?在嫁人之前,她住在何处?可有行宫?” 影卫亦有些不明白夏侯乾为何有此一问,老老实实回到:“当时大郯并未来得及建行宫,洛河公主是先在宫中住了一段时间。等陛下赐婚后,才嫁入杜府的。”他微微侧头想了想,又补充道:“当时住在明华殿。” “明华殿?”夏侯乾皱眉:“我母妃曾经住过的地方。” “是。”影卫小心翼翼道:“洛河公主曾与菱妃娘娘住在一处,两人当时或许认识,不如殿下去问问菱妃娘娘,怕是菱妃娘娘亦知晓内情。” 夏侯乾陷入沉思,影卫见状,便悄悄退下。 其实夏侯乾曾经也怀疑过母妃与洛河公主相识,只是母妃精神不济,向来不喜欢多提往事,他便无从可问。 但如今是为了让洛河公主平反,或许母妃愿意透露些他不知道的东西…… 他将锦绣铃铛扫在手心,起身朝母妃的寝殿走去。 * 菱妃闲来无事,正在教宫女做刺绣。小宫女才刚被分过来,有些想娘,日夜啼哭,菱妃看着不忍,便将她带在身边哄着,又让她捻针拉线,在一块帕子上绣简单的花叶。 她先绣了一半,再让小宫女比着,绣另一半。 小宫女注意力转移,自然也就不哭了,认真而又笨拙地绣着。 菱妃摸了摸她的头,只听外面传来一声:“娘娘,九殿下来了。” 夏侯乾从外走来,菱妃叫人拿了帕子来:“天热,给殿下洗洗脸,脱了外面的大衣裳凉快些。” 宫女走过来帮夏侯乾脱去外面的大衣裳,夏侯乾走上前来,母子相见,不比别人,也没那么多规矩。 夏侯乾坐在下手,看母亲教着那小宫女刺绣。薄而白的帕子被竹绷子绷的紧紧的,上面的枝叶已然绣了一半,碧绿的叶,边缘竟以金线绣之,叶尖的弯曲程度轻浅柔淡,好似水墨断面,若有若无。 菱妃教小宫女先去以手指描摩绣好的那半面:“用心感受,等一会儿你再绣时,心里便有了形状,绣出来的便能顺着它的经络。” 小宫女手指软软地画着那半面刺绣,勾勒它的形状。 菱妃正教着,忽听夏侯乾笑道:“母妃的刺绣很是特别,不像是大郯的绣法,不知可有高人指点过母妃?” 菱妃听着这话,看了夏侯乾一眼,夏侯乾淡然迎着母妃探究的目光。良久,菱妃叹了口气,然后命人将小宫女带走,屏退左右。 “乾儿,今日太阳这般大,你还赶来看我,必是有话要问我。你直问便是,不需与我客套。” 夏侯乾被菱妃看穿,也不掩饰,便道:“母妃可认识曾经住过明华殿的洛河公主?” 菱妃闻言,目光一闪,不答。夏侯乾将手里的锦绣铃铛拿出来,放在菱妃手里:“母妃可记得这个铃铛?” 菱妃看见铃铛,脸忽的白了,大热的天,她浑身冰凉,紧紧握住铃铛,厉声问道:“乾儿,这东西是哪里来的?” “母妃别急。”夏侯乾见菱妃脸色都变了,安抚后解释道:“这是芷儿送给我的定情信物。” 听见是杜月芷给夏侯乾的,菱妃绷直的身体才慢慢放松。方才她太紧张了。 看到的那一瞬间,她几乎以为……以为……洛河复活了。 她心绪不宁,道:“原来是芷儿送的。倒也好看,你好好收着。” “母妃!”夏侯乾将她的手握住,沉声道:“这是洛河公主留给芷儿的!您既然认识洛河公主,为何骗我说不认识?” 菱妃有些躲闪:“我儿,你知道又有何用?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别的事,我都不计较,但是这是芷儿最大的心事,我不可能让它过去。” “你想做什么?” “为洛河公主平反!” “糊涂,她是叛国,你要怎么平反!” “母妃!” 菱妃看见夏侯乾眼中坚定不移的目光,僵持了一会儿,她到底有些不忍心:“乾儿,你实在用情过深,有些迷失了。” “为她,值得。” 菱妃怎么也劝不回夏侯乾的心,只得道:“好,你若是想知道,我便全都说出来。只是,我知道的,杜家人未必知道,还牵涉到你父皇。你一定要谨记,在你有把握平反前,不要轻易说与别人听。若是不相干的人知道,只怕会招至大祸。” 夏侯乾见她神情严肃,点了点头。 菱妃所知道的部分,是洛河住在明华殿时发生的部分。 * 那时她还是一个嫔,没有什么位分,一年也才不过侍寝一次,大部分时间,是坐在明华殿看天上的云。明华殿是个好地方,特别开阔,旁边还有一座小塔,能登高望远。她被分到明华殿,没多久,主位的妃子便因故去世,别人都不愿意来,她便一人住着,也不觉得孤独。 忽而有一日,她去放了风筝回来,看到明华殿内站着一群人,在那群人的最前面,是一个女子,那女子穿着一身白衣,纤腰细细,头上仅带着一只碧玉簪,身上落满了阳光,勾勒出朦朦胧胧的侧影,只觉得耀眼得很,让人睁不开眼来。 有人发现菱妃进来,连忙做了噤声的手势。想是有主位的妃子过来,菱妃胆小,就慌忙退出去,然而退出去时,一时不慎绊倒在地,风筝也掉落在地上,发出响声。 那女子闻声,回过头来,见她摔倒,便急忙过来将她扶了起来。 “你没事吧?” 她的嗓音甚是好听,犹如黄莺婉转,菱妃慌慌张张摇头,这时,她才看清女子的容貌。 女子肌肤雪白,长眉如黛,明眸若月华流光,空秀灵动,额心画着金牡丹,清丽绝伦,笑起来的时候,犹如天仙下凡,比阳光还要灼目耀眼。 宫中佳丽三千,却无一人如她这般美貌。 菱妃看傻了。 “你也放风筝?”女子见菱妃不说话,注意到掉在地上的风筝,她拾了起来,越发欢喜:“好漂亮的风筝,是你做的么?” 菱妃怎么会做风筝,但是她不清楚这个女子的来历,所以只是一句话也不敢说。 那女子道:“我也会做风筝,正好,我们可以一起做。你住在这里吗?” 菱妃点点头。 “这是什么地方?” “明、明华殿。” “明华殿,好名字!”她扶起菱妃,又对随从道:“告诉你们的陛下,我已经找到喜欢的住处,就是明华殿。” 第166章 ||城 洛河便在明华殿住了下来,怀帝赏赐了许多贵重的东西,但洛河兴致乏乏,第一天,她就登上了那个高塔,谁也不带,看着远方辽阔的天空,一看看好久。通过她身边的一个贴身老仆福妈妈,菱妃这才知道,那日她停在明华殿,其实是为了那座能登高望远的塔。 菱妃原本怕她的心,变得有些柔软。 像她这样的异域公主,容貌出众,小时候一定是众星捧月,自由快乐地长大,现在却因为和亲之故不远万里来到大郯,以后再见亲人的机会恐怕很少,再说,大郯礼教甚严,她又是不拘小节的人,心里一定束缚烦闷得很吧。 菱妃自己也是远嫁入宫,一年也见不到陛下几次,所以很能与洛河公主感同身受。为了让洛河高兴起来,菱妃就日日做好吃的,介绍好玩的给洛河,晚上还与她一起看星星赏月亮说心事,毕竟有人陪伴,又都年少,所以很快就熟悉起来。 洛河并非脆弱的女子,在菱妃的陪伴下,她很快恢复了活泼。西丹人,遇到困难总是勇于直面而上的,躲在角落哀怨不是他们的作风。她为了将来融入大郯,学地理,学妆容,学穿衣,学礼仪。她本就聪明,学得很快,宫里那么多繁复的礼仪,她也能学得有模有样,只是偶尔对着菱妃练习,见菱妃一本正经,便偏要逗她一逗。 有时吓得菱妃花容失色,有时羞的菱妃娇嗔不语,更多时是笑得花枝乱颤。 “笑起来也是个美妙佳人,怎么天天作出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唔,我知道了,定是你们陛下不理你,所以你才如此不快乐。” 洛河手托下巴,悠悠点评道。 菱妃脸上一红:“没有,没有啦!你别乱说,万一被人听到了,传到陛下和皇后娘娘耳朵里,又要训斥我了。” 洛河顿了顿,眼眸中透出几分不解,道:“我就不懂。在我们西丹,狼王一生只娶一个人,除非妻子逝后,才能再考虑下一个人,如果没有孩子继承王位,就从有才识胆略的亲贵里挑出王位继承人。我父王至今还能对我母后说出不重样的情话,从没让我母后哭过,就连西丹内乱,他不小心受了重伤也能逗笑我母后,非常恩爱。怎么你们陛下娶了这么多女子,却只是摆放在那里,又不让人家倾诉相思之情,连说一说想一想都不可以,被人听到还要获罪,这是什么道理?他到底是想要你们爱他,还是不想呢?” 菱妃听到这么新鲜的话,也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道理,咬着唇道:“大郯历来注重子嗣,陛下的后宫越多,产下的龙子龙女就越多,生生世世安定同心,那么大郯也就会越繁荣昌盛。至于,至于你说的爱不爱……我,我也不知道……进宫的女子,一辈子都以陛下为尊,但也分高低贵贱,我们这等没出息的嫔妾,自然,自然是没资格说爱的……” “是吗?我小的时候,常听我母后念叨,一生一世一双人。这句话不是从大郯传过去的吗?怎么你们反而不信守呢?” “这……”菱妃觉得脑子有些不够用了:“大概也是分人的吧……” 洛河蹙眉,一拍桌子,吓得菱妃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只听洛河大声道:“你们那个陛下真是个普天之下最大的骗子!骗我父王,说给我足够的自由去挑选自己心爱的人。若是大郯男人都信奉三妻四妾,那我岂不是跳进了火坑?不行!我要去找他理论!” “洛河公主,你别去,这种话不能当着陛下的面说的!”菱妃追了出去,只见洛河走得飞快,一会儿就没影了,菱妃扶着门,弱弱地补了一句:“可别跟陛下说是我说的……” 菱妃一直等了很久也没等到洛河,她困得很,不小心就睡过去了。第二天一早,看到洛河好好地睡在旁边,她这才放下心。但是又很疑惑,洛河怎么睡在自己身边? “洛河公主,醒醒,你怎么在我房里睡觉?” 洛河眸子迷蒙:“你们陛下占了我的房间,我没有地方睡觉,只好跟你睡!” “啊?”一大清早起来,菱妃脑子不是很清楚。 “其实是他要跟你睡,不过我一看那么多人要涌进来,又是脱衣服又是沐浴又是很多规矩的,不是要把你吵醒吗,所以我就跟他换了。” “啊??” “不用担心,我看你们陛下欣然应允,也没什么问题。他昨天非要跟着我来明华殿,我也不能拦着他,不过他还算规矩,答应我不会来吵醒我们。这会儿应该已经在上朝了,你也不用去请安了,正好可以睡个回笼觉。” “啊???” 菱妃越听越匪夷所思,连连惊叫。毋庸置疑,陛下昨日摆驾明华殿,而她作为妃嫔,没有侍寝就算了,早上也没伺候穿衣上朝,甚至连御用的蒲团都没拿出来……她一定是没命了,现在宗人府的人一定已经拿着锁链在来的路上了! 吾命休矣! 菱妃啊啊啊个没完,洛河不为所动,用被子盖住头,翻了个身继续睡。等她睡饱后起床,看到菱妃穿着自己最好的衣裳,画了一个最好看的妆容,一脸生无可恋地坐在桌前。桌子上放了丰盛的早饭,热气腾腾。 “你怎么了?”洛河自己洗漱完,坐下来吃早饭,直觉菱妃有些怪怪的。 菱妃看洛河吃饭吃得挺香,心无旁骛,人又那么美,用手拿包子都拿的那么美,心里实在恨不起来,可是又委屈,越想越委屈,越想越无辜。 她小嘴一撇,哇地一声哭了。 洛河嘴里咬着包子,愣了。 包子味道是很不错,小菜也很精致,自己是多吃了几个,但,但也不至于气哭吧…… “那我不吃了,都给你吃,多吃点,一会儿在路上的时候就不惦记了……”洛河忙放下包子,推到菱妃面前。 上路前,好吃最后一顿么? 菱妃听了,悲上心头,泪如泉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要哭抽过去了,把洛河急的团团转:“你是不是舍不得我?但人总是会再见的啊,早走晚走又有什么区别……” “呜呜呜……那我要你跟我一起走……”菱妃哭得很厉害。她才不要一个人下地狱,冷冰冰黑漆漆的,呜呜…… 洛河愣了一下:“呃……我又不是你们陛下的妃子,这不合适吧?” 菱妃仰起哭花妆容的脸,脸蛋上挂着晶莹的泪珠,还在抽噎:“啊?” “难道我没有告诉你,你们陛下已经将你封为菱妃,今日就要去谢恩吗?”洛河咽尽包子,抚了抚胸口,见菱妃仍然一脸震惊,她又有些不是很确定,自顾自问道:“我真没说?我明明记得我说过呀,就昨晚……难道是在梦里说的?” 菱妃晶莹的泪水未干,生气大叫:“你在梦里说的,我怎么可能知道!!!” 洛河捂住耳朵,可怜兮兮道:“那,那现在知道,也不晚嘛……” 菱妃气得跑到院子里,恰在此时,一群宫人进了明华殿,捧着红绸盖着的托盘,站成两排,恭敬行礼。为首一名大太监唱了若,捧着圣旨,菱妃连忙跪下了。太监宣读完圣旨,菱妃才意识到原来洛河说得是真的,她真的被提升至妃位,成为菱妃了。 接完圣旨,其他宫人都纷纷下拜,红绸随风飘荡:“参见菱妃娘娘,奴婢是奉皇后娘娘的令,特来伺候娘娘生活起居的。” 那天简直如做梦一般,明华殿从未出现过这么多人,从未如此受过恩宠,她小小的一个贱嫔,突然就越上枝头,成为四妃之一。她惊慌地捧着圣旨,站在一群跪着的人前面,仓惶地想找洛河。 一回头,洛河早已立于门口,明眸皓齿,眉眼弯弯,笑得阳光明媚:“现在,你总算有资格说爱不爱了吧?” 那一刻,菱妃心里涌起了巨大的浪潮,悲伤,喜悦,细细密密如细雨绵绵,又轰轰烈烈如倾盆大雨。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生活在宫里,从来也没人这般看重她,问她喜不喜欢,爱不爱,也从来没人会在乎她的心情和生活,可是那个异族来的公主,轻易就瓦解了她的懦弱,教她勇敢去面对自己的心,教她学会重视自己。 她含着泪,抱着圣旨泣不成声,对着微笑着的洛河公主,重重点了点头。 过了很久很久以后,菱妃已然成了最受宠的妃子。她才知道,正是因为自己和洛河说了那番话,使得洛河闯入御书房,对正在批阅奏折的怀帝一通大骂。所有侯在外面的人都以为怀帝会龙颜大怒,将洛河五马分尸,但是怀帝只是静静听着,在洛河的大骂声中继续批阅奏折。 洛河骂累了,就坐在御案面前,两眼一眨不眨看着怀帝,颇有些不给解决就不走的意思。 当时的怀帝,一国之君,容貌气势自是沉稳不凡。 当时的洛河,年少貌美,受了狼王与王后的影响,尽管身负和亲使命,仍然饱含着对爱情的期待,由内而外散发着致命的气息。 洛河的高谈阔论,让整日批阅枯燥奏折的怀帝,心中微微动荡。何为喜欢,何为爱?他是帝王,自然该拥有后宫所有的爱,也自然会让子民拥有表达爱的权力。为了证明这一点,他将明华殿胆怯懦弱的小嫔升为四妃之一,并为洛河准备了史上最浩荡壮阔的招亲仪式。 * 菱妃幽幽叹了一口气。 “狼王将洛河送来和亲,是希望两国交好,达彼意,通文化,以筑安平之基。” “历来和亲,女子多是嫁入皇室为妃为后,以此保证母国不受侵犯。陛下当时已有纳洛河为妃的意思,他喜欢洛河,所以才纵容着洛河去寻找所爱之人,就像是将风筝放飞在天上,看似自由,实则暗中藏有私线。他坚信整个大郯,没有比他更尊贵,更强大的男人,尽管他有三千后宫,但古往今来的帝王多是如此,洛河不能对他如此苛刻,她终会认清现实,重新回到他身边的。” “倘若洛河不是来自西丹,不是狼王的女儿,只是大郯普通的女儿家,以她对陛下的感情,或许会认命。可是,也就是这个时候,洛河命中的死劫——杜璋出现了。” 第167章 ||城 夏侯乾听到这些被隐藏十数年的辛密往事,纵然菱妃声音平静,娓娓道来,他依然能感觉到那平淡的叙述中涌动着湍急的激流,将所有人卷在一起,随后又毫不留情,撕裂着他们各自的命运。 “杜璋去参加了招亲仪式?” “不,杜璋并未出现。彼时他只不过是子承父业的武将,尚无参加的资格。陛下为洛河所举行的招亲,挑选的全都是大郯最优秀,最有才学的公子俊臣,一旦洛河嫁过去,也必将带去大量的嫁妆,甚至还会有加官晋爵的机会。陛下越是将洛河推到遥不可及的高度,就越是令人欲罢不能,权欲刺激下,那些高官贵人都想来分一杯羹。洛河每日被那些人奉承讨好,疲惫不堪,别说挑选出心爱的男子,就单单要分辨他们是否真心都不能够……” 一个人若是被虚情假意包围久了,总会有些情绪,更别说像洛河这般直爽的女子了。 她终于发现,比西丹富庶百倍的大郯,繁华的外表下,竟隐藏着这么多不堪和肮脏。她要在一大堆可有可无的货色里,去寻找自己的真心人。 说不出的失望,也说不出的伤心。 她也不过才十几岁,从没有这样的经验,也不能再躲到狼王怀里寻求庇护,要么放弃真爱,要么放弃和亲使命,无论哪一个,她都不想。于是她心慌意乱,弄不清现状。 后来,她与怀帝大吵一架。 怀帝终于有些不耐烦了。他为洛河做到了一个帝王的极致,他接她入宫,赐她珍品,替她取名,为她招亲,都只是要让她看清谁才是她的归宿。可她居然如此不识相,如此胆大妄为,一次次挑战他的极限。 怀帝素来不是掩藏自己野心的人。他想要的东西,还从来没有失手过! “朕答应你的,朕已做到。你答应朕的,也该开始考虑了。” “考虑什么?你是想说,我洛河在你们大郯找不出一个可嫁之人,只能嫁给你么?” “做朕的女人,你觉得委屈?” 洛河双目闪着璀璨的光芒,道:“不错。你要我跟你的其他女人一样,坐在孤寂的后宫等待你的宠幸,我做不到!我是我自己的,不会祈求任何人的感情,也不会为了任何人委屈我自己的感情!” 怀帝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天真。” 在这个世上,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常事,不管洛河嫁给谁,最后都会与其他女人一同分享。既然她注定要嫁给这样的人,那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他? 他可以给她荣华富贵,给她万千宠爱,给她母国庇护,然而她却都看不上。所有女人艳羡的东西放在她面前,唾手可得,可她如视敝履。是谁给了她这么大胆子?! 巨大的挫败感和愤怒袭上年轻帝王那颗尊贵傲慢的心。 “若是三日后,你再挑选不出想嫁的男子,就来给朕做妃子吧。” 怀帝下了这道命令,一摔袖子走了。 洛河几乎崩溃。她根本挑不出来,虽然有那么多人围绕着自己,但是她看不到自己的身影。那些人爱的,不过是她的容貌,是狼王的财物,是升官加爵……他们爱的,不是她自由的灵魂,不是她所追求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但是挑不出来,就要成为怀帝的妃子,一辈子守在这没人气,只有四角天空的后宫,等着明黄圣旨带来的宠幸,围着一个男人打转。 想一想,洛河就忍不住浑身打颤。 她的确钦佩那个年轻帝王的魄力。 但她绝不爱他。 不爱,就不能嫁,不嫁,会使龙颜大怒,她的父王和母后,她的西丹,已经不能再承受外部的袭击和伤害了。 洛河就是在这近乎绝望的处境下遇到杜璋的。 怀帝将她和皇后叫了过去,吩咐皇后给她讲解女诫,熟悉宫内嫔妃礼制的事宜。洛河心中气苦,恨不得把怀帝痛骂一顿,可她拗不过他,借口透气,在殿外走来走去想对策。恰在帝后二人商议时,外面走来一个身穿铁甲军服的男人。 铁甲反射着太阳的光,洛河被晃的睁不开眼,长眉微蹙,片刻后,阴影落在她脸上。抬头看去,只见那男人侧脸俊朗,脊背笔直,肩膀又宽又阔,孔武有力,带兵打仗过的人,总是有一股令人惧怕的气势,沉沉如泰山压顶。那人也的确不苟言笑,明明是个年轻人,却严肃地好似那些教学先生。 他看起来有急事,也在殿外转悠,洛河观察许久,忍不住与他搭讪。大概从没见过宫中女子主动与人说话,杜璋本有些惊讶,等看清洛河的脸,他瞬间有些恍神,只说自己有事要面见怀帝。而洛河听他寥寥数语,猜出大约是与前线战事吃紧的消息,需要急急报给怀帝。但是怀帝没空见他,所以他着急。 “我与你们陛下倒是很熟,可以帮你。” “帮我?”杜璋收回目光,半信半疑:“我不常进宫,所以不认识你。你是公主吗?” “我是……”洛河生生顿住,拐了个弯:“我是谁,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帮你见到陛下。你快过来。” 杜璋沉默了一下,见洛河笑得人畜无害,便走过去。 “到门口来。”洛河示意他走近点。 杜璋再往前走,走到门边,正不解何意,忽而臀部挨了一起飞脚。 他大惊之下,踉踉跄跄进了大殿,差点扑倒在地。回头一看,那个狡黠的女子已经闪的人影如风。 再回头,看见帝后二人惊讶地看着他。 杜璋那一刻的心情,又是窘迫,又是震惊,又是无可奈何,颇有些复杂,然而再怎么复杂,也只得敛了神情,冒死将战事禀告给怀帝。待他出来后,正要再揣摩一番圣意时,洛河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了。 她像尾巴一样跟在杜璋后面,不时瞄一下他的侧脸。 “你生气了?” “……” “方才情况紧急,所以才会临起一脚……我只用了三成力气,应该不疼吧……” 洛河不是很确定,目光缓缓往下滑,落在杜璋臀部,紧盯。 杜璋:…… 咳咳。 一向以稳重铁面著称的脸,因为洛河的动作,微微有些发红。 “洛河公主以后切莫再如此戏弄臣了。”杜璋言辞恳切,顺手挡住洛河的目光,道:“殿前失仪是死罪。” 洛河这才移开目光,眨了眨眼:“你认识我?你这种假正经,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战死沙场的将臣,也会认识本公主我?你怎么看出来的?衣服,装扮,言行,还是这张脸?”她揉揉自己的脸,揉成了一朵包子。 杜璋再次沉默,片刻道:“陛下方才吩咐臣,让臣转告洛河公主,别站在外面,速速进殿。” 洛河:“……哦。” 两人尴尬对站了一会儿,或许是尴尬令人窒息,两人都像定身一般,谁也没动。等太监出来叫人时,才各自走开。 过了两日,菱妃在寝宫正在泡桃花浴,忽见洛河跑了进来,满脸绯红,抱住*的菱妃,告诉她自己找到了一生所爱。菱妃也高兴疯了,不顾自己衣衫湿透,逼着洛河分享细节。 原来洛河觉得杜璋此人非常有意思,趁着他进宫,每每热衷于调戏他,不将他说到脸皮发烫不罢休。可叹杜璋从未见过有如此活泼热浪的美姝,每被调戏,便木着一张脸不理会,只是那脸微微发热时,他窘迫的神情更是有趣。 他越是正经,洛河就越是胡闹。 她越是胡闹,就越能拨动杜璋心中那根宠辱不惊的弦,发出泠灵之音。 洛河情窦初开。 与杜璋定情。 两个少女又笑又闹,当时的快乐是真快乐,欢笑也是真欢笑。 菱妃为洛河找到真心之人而高兴,当晚怀帝摆驾明华殿后,她趴在怀帝胸口,迫不及待分享了这个快乐的消息。 寝殿内即便不点烛火,也会在床尾挂两颗小小的夜明珠。珠光淡淡的,落在怀帝的脸上,竟有几分阴影。可是菱妃也没细看。她如果足够机警,也许能从怀帝突然僵硬的身体,紧抿的唇,以及阴沉的脸色里发现什么。 可她没有,所以她再度失宠,从越上枝头的凤凰,变成地上的小雀鸟。宫里人最为势力,一旦落了势,就是地上的泥,谁都要来踩一脚。她其实什么也不知道,呆呆傻傻的,不知道怀帝为什么突然就讨厌她了。 直到她在明华殿的书房里,看到一张雪白的纸,怀帝练字所用,上面写满了“符莺”。 “符莺。” “愿你如同莺鸟一般,自由飞翔在天地间,无忧无虑,无拘无束。” “愿你一生得一心人,相伴到终老,无怨无憎,无悔当初。” 那字似写了许久,墨迹却依然很深,想是写字之人的执念之深。 菱妃才微微有些察觉。 但她已做不了什么了。 后来,怀帝赐婚杜璋,将和亲公主符莺嫁与杜璋,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十里长街的嫁妆,封官加爵,光耀门楣,一时之间传为佳话。 公主与将军恩爱缠绵,从未红脸。公主从未拿身份,卸下手上的玉镯,洗手做羹汤,对窗理账簿,打理一大家子的事务。因她温和可亲,又不拘俗礼,聪明烂漫,深得满府喜爱。不多久,便为杜璋产下麟儿,一家人喜善和乐,极为幸福。 再后来,常氏女入宫,容貌艳美,腰肢柔软,深得怀帝宠爱,一路高升,直至升为贵妃。 常贵妃提议,杜将军多年来才有一子,子嗣单薄,应再赐一美人,以示隆恩浩荡。她的姐姐常丽莘便是最好的人选。 怀帝允。 * “洛河公主一定无法容忍。” 菱妃点了点头:“他们夫妻二人的嫌隙,就是从这里开始的。陛下是为了惩罚洛河。他想让她承认自己大错特错,她自以为选择杜璋,就是选择真爱,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在世俗面前,无人能抵抗这命道。圣旨一下,洛河气得大病一场。她生活美满,从未受此大辱,又与杜璋恩爱,怎么也无法接受与另一个女子共享杜璋。但她已付出太多,失却了早些年快刀斩乱麻的胆量,又舍不得孩儿,在杜璋的努力下,两人勉强和好。真正刺激洛河的,是常夫人怀孕。那时洛河已怀了月芷,尚且不知常夫人也有孕。杜璋严令,不许任何人走漏消息,满府上下都瞒着洛河。” “当洛河看到大着肚子的常夫人时,精神便有些失常,她恍惚间什么也顾不得了,找来红花药,决意打掉腹中胎儿。” 第168章 ||城 “母妃,你是说,杜璋在求得洛河公主原谅后,依然和常氏……”夏侯乾内心震动,皱眉道:“这杜璋,若是做不到,何不放洛河公主走!” “乾儿,你没见过洛河,不知道洛河的美。任何一个男人看到洛河,都有些魂不守舍,想抓住她,让她成为自己的独享。更何况,杜璋与洛河还有那么深的感情,就更不可能放洛河走。我只是为洛河抱不平,她信错了人。” 菱妃这些年修身养性,只求心灵上的宁静,对于身外事看得淡了,很少有较大的情绪波动,但是谈及洛河公主,她还是会露出当年与洛河患难与共的样子。 杜璋到底为何,又是在何处与常氏苟且,她一点也不想知道,她只知道,洛河进宫来见她时,整个人心如刀绞,面色苍白,因为孕吐而虚弱不堪,哪里还有当年的神采。 孩子已经快要临产了,可洛河不要。洛河要打掉腹中胎儿,带她的儿子胤哥儿离开。须知洛河此人并不软弱,但凡她有可抓住的浮草,就绝不会陷入令自己痛苦的境地。菱妃也未料到这件事会对洛河造成这么大的打击。 彼时菱妃已不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懦弱小嫔。经历宫中凶险万分的生活,她早已蜕变为可以为夏侯乾和自己撑起一片天的人。她让洛河在宫中住下,与她同吃同住,日夜共处,想要让洛河打消这个念头。 洛河脆弱的时候,菱妃就刚强,像主心骨一样引导着洛河。 已经快要临产的孩子,打下来,洛河兴许就要没命了。菱妃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洛河这么做。 这是唯一一次,洛河听她的话。 杜璋追了过来。 他已是护国将军,可以进宫里的任何地方,却惟独不能进嫔妃的宫殿。 菱妃严厉地让人看着他,不许他踏入半步,连洛河的面也别想见着。 “想不到我洛河在大郯没有找到一个真心的男人,却找到了一个真心的朋友。也算,也算幸运。” 洛河因为腰背酸累,又吃不下东西,连床也无法下,躺在偌大的床上,瘦的可怜。 菱妃一想犹如光芒一样映照别人的洛河,在整个大郯只有自己一人可依靠的时候,心都要碎了。她让御医用最好的方法和食材帮洛河调养身体,用自己最好的首饰从其他嫔妃那儿换来上好的人参丹片,又亲自缝制婴儿所用的衣物(杜府送来的东西全被她扔了回去),准备好被褥,产婆也日夜候着,绝不会让洛河出任何事。 菱妃庇护着洛河公主,将她从绝望中拉回来,让她重燃对生活的希望。 可是好景不长,她被皇后和常贵妃告到怀帝面前,皇后斥责她藐视宫规,藐视皇后掌管后宫的权力,常贵妃则是为姐姐常氏鸣不平,又骂菱妃多事,恃宠而骄。 怀帝却只是将这件事搁着,态度冷淡,之后便不了了之。 但是菱妃也惹怒了两位娘娘,从此往后斗得你死我活,也有这件事的缘故。 菱妃知道怀帝对洛河的心思,每每怀帝摆驾明华殿,她都严阵以待,生怕怀帝做出什么不妥当的事来,惊吓到了洛河。 怀帝每次走后,洛河都会笑她:“你都是皇子的娘了,怎么对你的陛下还是这么痴心,每每他来,你都紧张激动的额头满是大汗。” 菱妃心底荡起温柔:“是呀,所以你最好快些养好身体,平安诞下孩子,这样我才能放心。” 越到临盆那一天,菱妃对洛河看护得越重。紧要关头,不能出一点差池。 然而越是小心,就越是要出事。 那日,杜璋闯入明华殿,要将洛河接回杜府,却被菱妃一顿抢白,指着鼻子骂了回去。她要杜璋想办法将常氏休去,明明以为很简单,可是杜璋却很是为难:“丽莘也是怀胎十月,她再不对,也是我孩子的娘亲,我不能做如此残忍的决定。请娘娘告诉莺儿,她永远都是杜府的主母,永远都是我杜璋心中的唯一一人,我只爱她……” 莺儿,莺儿,杜璋或许永远不知道,符莺这两个字的含义。 菱妃的脸瞬间冰冷如霜,呵斥道:“杜璋,洛河公主嫁给你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这辈子只娶她一人,只爱她一人。她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地位,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你承诺了却做不到。我只问你,你口口声声说爱洛河,可是常丽莘为什么会怀孕?纵使有皇恩圣旨,你不碰她,她又从何来的你的孩子!你要洛河将来如何面对常丽莘,如何面对那个孩子,你……” 她气得脑仁疼,“嘶”了一声,太阳穴突突得跳,像要爆炸。 只见杜璋身躯魁梧刚硬,被菱妃骂过之后,竟有些萎靡,末了,他咬紧腮帮,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之色,道:“是我对不起莺儿。” 菱妃还没开口,只听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虚弱的声音:“杜璋,我洛河一生坦荡自由,最后悔之事,就是在你对不起我之前,没能一剑杀了你!” 洛河一手扶着大肚子,一手扶着门,满面凄哀,满眼深痛,泪,早已汹涌而出。 “洛河!” “莺儿!” 洛河突然痛苦起来,身体开始摇晃,就在她倒下的那一刻,杜璋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她抱在怀里。 洛河攥住杜璋的衣襟,狠狠地攥住,攥得指骨发白,额头上满是汗,苍白虚弱,幽深的瞳仁涌动着令人难过的悲哀:“杜璋——我好痛,好痛啊——” 杜璋喉间发出一声悲鸣,抱着虚弱的洛河,仿佛抱着一块透明的,易碎的玉。 可是,菱妃看到洛河身下慢慢汇聚着一滩鲜红的血。 “公主要生了!” 有人大叫,菱妃冲过去,踉踉跄跄,不知撞到了什么,她低头一看。 一只风筝掉在地上,骨枝断折,已经摔坏了。 …… “母妃,母妃!” 夏侯乾握住菱妃的手,冰凉得吓人。他担心菱妃承受不了。 菱妃汗涔涔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看到夏侯乾担心的脸色,又看了看宫殿四周,殿内的香鼎袅袅生着虚烟,甜香清幽,一片宁静祥和。十数年前的慌乱,已经远去,这里不是明华殿,洛河公主也已经不在了。 “看我,讲着讲着,自己竟沉浸进去了。”菱妃淡淡笑了一笑,稳稳心绪,继续道:“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关于洛河在明华殿的部分。洛河生女过程中万分凶险,但有险无惊,杜璋一直守在外面,后来,就将洛河和女儿接回杜府。洛河走后,我又被升为贵妃,离开了明华殿。明华殿后来一直无人居住,便荒废了。” “从此往后,洛河在杜府的一切,我就无从得知了。不知道是杜璋保护过甚,还是洛河已经心如死灰,她再不肯透露自己的事情。自她知道我落下头疼的毛病之后,便心生愧疚,为了不让我担心,她向来只报喜不报忧。她进宫来请安,还将芷儿带进宫里。说起来,你和芷儿在很小的时候,就已见过面了呢。” 夏侯乾很是意外:“我小时候便已见过芷儿?” “是的。你一见芷儿,就喜欢的不得了,抱在怀里逗她,谁来都不松手。芷儿要出宫了,你也要去跟着去,真真笑的人肚子痛。唔,其实你和芷儿应该有娃娃亲,只是洛河相信芷儿有一天会嫁一个西丹人,还怕你耽误了芷儿呢。谁会想到,天意难违,还是让你把芷儿拐跑了。若是洛河天上有知,定是哭笑不得吧。” 说到轻松的事,菱妃脸上浮起笑意。 夏侯乾本来对洛河公主怀有敬仰之意,听到这番话,便有些复杂:幸好洛河公主没有将芷儿跟西丹人订娃娃亲,不然他和芷儿在一起就更要多一重磨难。 “那么洛河公主叛国……” 菱妃眸光一闪,淡淡道:“叛国这件事,其实我知之甚少。洛河有一天突然找到我,说自己大限将至,恐两个孩儿受苦,求我保全。她跪下来求我,我便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然而没等我细查,便传来洛河被赐死的消息。她被杜璋送进宫,偏偏你又高烧数日,我抽不出身,等我赶去时,洛河——已经香消玉殒。我又急急派人去杜府查看,才知杜府以洛河得病为由,传染给了两个孩儿,母子三人均已暴毙。满府挂白,草草办了个丧事。又过了不久,常氏便被扶正为正妻,膝下一儿一女。我那时以为他们都去世了,病了一场,等好了以后,大局已定,什么也做不得了。后来想想,洛河那样聪明的人,必然以什么法子保住了儿女的性命。只是她自己……” 她若是向怀帝低头,怎会落到灰飞烟灭的结局。 可那样,就不是洛河了。 她自始自终,都是她自己的。这世上,唯有她一人守住了自己的诺言。 “母妃,您歇息吧。”夏侯乾见菱妃隐隐有些犯头痛的症状,又提了这么多往事,身体定然承受不住。 菱妃点点头,夏侯乾将宫女唤了进来,伺候菱妃安寝。 “乾儿,明华殿尚在,芷儿若是想看一看她母亲生活的痕迹,便将她带去吧。” 菱妃轻声道。 夏侯乾走出菱妃的寝殿,站在外面,看着天上的浮云,云卷云舒,千载悠悠。洛河公主与母妃,与杜璋,与一双儿女的故事,都那么荡气回肠,何人不动容,何人不心潮起伏?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让他大步而行。 他要见芷儿。 迫切想见到她。 第169章 |文|学城 夏侯乾在出宫前, 召见钟椹。 芷儿的身体不好,他要确保芷儿能受得住这些刺激。而芷儿的身体状况,又只有钟椹最为清楚。芷儿对钟椹莫名的信任,有的事情,她会对钟椹说, 而不会对他说。 钟椹对芷儿的病有所保留, 在夏侯乾的追问下, 钟椹才道:“杜三小姐久病不愈, 又查不出什么重症,实在罕见,令我百思不得其解。前日突然想起,杜三小姐曾问过我师父归隐之地, 又问我, 信不信前世今生之说。我自是不信的, 但想来杜三小姐并非乱打诳语之人,问的问题又过于出格,我竟无法参透其中的奥妙。敢问九殿下可有解?” “前世今生?”夏侯乾重复了一句, 忽而有些明了:“你是说死人重生?” 耸人听闻。 古书里记载人因执念太深而灵魂不肯离世,或是灵气注入将死之人体内,能保持人形在人间停留, 非鬼非人,待执念消逝便化为云烟离去。但终究只是传说,从古到今尚未有人发现过此等惊世骇俗的“人形”。再者…… 夏侯乾目光深邃,摇了摇头:“芷儿绝不会是那种人。她的身体与常人一样是暖的, 脉搏和心跳都有,怎么会是重生之人?” 钟椹道:“我也只不过是无心一提,既然九殿下并不觉得有问题,那我也放心了。” 说罢,又看了一眼夏侯乾,似乎还有话要说,但最终吞下了后面的话。 他的话,像是火引,将夏侯乾胸腔中的火引燃,熊熊而烧。 虽然自己口中称芷儿与常人一般无二,但其实芷儿有很多地方都很蹊跷,似有未卜先知的力量。比如她仅凭铃铛就断定自己是京城杜大将军的女儿,比如杜府后来才建的湖池,比如她的心痛之症,比如提前告诉杜怀胤,三皇子会逼宫…… 有的事不能细想,一想全都是漏洞。 若非重生,她是从何得知这些事的? 若是重生,那么与他相恋的芷儿,究竟是谁? 夏侯乾心猛地沉了下去。 * 杜月芷是在夏侯乾怀中醒来的。 如今夏侯乾既已提亲成功,出入杜月芷的小院已属正常。每每他来时,丫鬟们便很识相得都退出去了。他平日只关心她的身体,若是好些,就陪她聊天说话,若是仍然虚弱,就任由她睡着,守到一定时辰才走。 今日他一反常态,竟将她裹了披风,抱到外面的秋千上。 杜月芷才刚醒来,神志尚不是很清楚,软软地伏在他怀里,乖的像一只猫咪。 夏侯乾轻抚她如缎微凉的秀发,看着她长长的睫毛,红红的嘴唇,整个人又香又甜,眉间不由得浮起一抹温柔。再过不久,她过了十六岁生日,便要嫁与他为妻,与他相知相守,一生一世一双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夏侯乾突然就想到了洛河公主的悲剧,血顿时凉了下来。 他想起父皇和母妃都曾将芷儿误认为洛河公主过,他们与公主生活过,该不会轻易认错人。洛河公主与芷儿二人是真的长得那么像,还是…… 夏侯乾猛地打住,可是当他的目光再次滑到杜月芷脸上,唇红齿白,馥玉生香,那越长越开的脸,美的惊人。 “芷儿,我近日得到了一些关于你母亲洛河公主的消息,你想不想听?” “真的?请殿下快些告诉我。”杜月芷心中一喜,眸色如水,要从他怀里坐直,却被他轻轻按住。 杜月芷不解地看着他,却见夏侯乾打量着她,神情,竟有些陌生。 仿佛透过她的眼睛在看另一个人。 “殿下,你今天有些怪怪的,发生什么事了吗?” 夏侯乾凝视着她,良久,才缓缓道:“芷儿,你可曾听说过,死而复生?” 杜月芷不由得心中一荡,不知夏侯乾所问何意,竟紧张起来。她轻轻垂下眼睫毛,小声道:“未曾。” 好端端的,夏侯乾怎么突然提起这茬了?难道他发现什么了? “未曾?假若我说,洛河公主重生了,芷儿你该当如何?” 杜月芷惊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紧紧抓着夏侯乾得前襟,瞪大眼睛,目光难以置信。 母亲重生?母亲还活着? 哪知夏侯乾看她这幅反应,像是映证了自己的猜想,默默松手让杜月芷站起来。杜月芷更是莫名其妙,见夏侯乾脸色不是很好,坐在那里似乎是生闷气的样子,自己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试探着问道:“殿下说我母亲重生了,那,我母亲现在何处?” 夏侯乾定定看着她,那眼神,不言而喻。 “我?殿下的意思是,我母亲洛河公主重生在我身上了?”杜月芷惊讶道:“殿下从何处听说的?” 这简直比她重生更加耸人听闻! “那么你该如何解释你的未卜先知?当着我的面,你直说是不是重生之人。”夏侯乾也不再拐弯抹角,将自己的疑问全都说了出来。他要她明明白白告诉他,就是死也死个明白。她不能够再耍他了! 杜月芷呆呆地看着他,脸一下子就变白了:“殿下……” 他紧盯着她,一丝一毫都不放过。他是在逼她,要他说出她最大的秘密。 “殿下,求你,别逼我……” “是你在逼我。” 夏侯乾神情冷淡,其实心里早已翻起滔天巨浪,他死死攥着拳头,眼睛充血,额头青筋微微暴出,看着很是可怕。 杜月芷很久没有见过夏侯乾生气的样子,印象中他从未在她面前露出这般可怕的样子,这一次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就爆发了。 她很担心他,因而更不能在此时说出真相。她迟疑,又不忍。 “殿下,今日你有些激动,请先离开罢,等你冷静些再来。月芷先告退了。” 杜月芷见他没有反应,也不多话,转身就走。 就在她动身的那一刻,夏侯乾猛地站起来,犹如猎豹般快速迅捷,将杜月芷拉入自己怀中,紧紧抱着她:“不准!” 他的胸膛炽热如火,双臂犹如铁箍,紧紧还住杜月芷。杜月芷大病未愈,身体还很虚弱,哪里经得住,当下便有些晕眩,强挣着没晕过去,声音冷淡:“放手!” 夏侯乾不仅不放,反而将她转过来,托住她的下巴,吻了上去。 他的吻火烫,唇却是冰凉的,吻着她,又不是吻着她。杜月芷挣扎,躲避,被他钳制,强迫。她讨厌被强迫,可是他却不放手。 他吻的那么凶,弄伤了她。 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在口腔中漫开。 夏侯乾一惊,仔细去看,杜月芷充血饱满的唇瓣上沾了几丝血迹,红如烈火,触目惊心。 “芷儿……” 心中一阵冰凉。他向来自诩冷静,然而终究是用情过深,再也放不走她了。那一刻他突然想到父皇和杜璋。自己的行径,又和他们对洛河做下的畜生般的行径有什么区别呢? 杜月芷也没想到他会弄伤自己,只觉得有些微痛,用手一擦,指尖上有淡淡的血迹。 她微微愣住。 紧紧搂住她的手,慢慢放松,滑落,杜月芷得了自由,看着夏侯乾将掉落在地的毯子拾起来,重新披在她身上。 他像是对待一个陌生人一般,那么小心翼翼,仿佛她是易碎的玉。 杜月芷退后几步,喉头有些堵塞,似赌气般道:“殿下说的没错,我非鬼非人,确实是重生而来。若是殿下害怕,就请取消婚约,我杜月芷绝无二话,从此只与殿下两不相欠,井水不犯河水,再无瓜葛!” 她飞快地离开,留夏侯乾独自一人。他兀自站立许久,细细的,一句一句的研究杜月芷的话,只觉得心里好像是漏了一大块,空荡荡的,风吹过去,连个回响也没有。 * 两人大吵一架的消息很快传了开去。 从老太君到令儿,依次轮流过来宽慰杜月芷,而夏侯乾也被菱妃狠狠责骂了一番。两人心中各自有愧,却又不见面,分外想念,又谁也拉不下面子。 杜月芷一想到夏侯乾看陌生人一样看着自己,心里就难受,就害怕,就痛。 她死藏着自己重生的秘密,就是为了不经受这样的痛苦,可是他却毫不怜悯地戳破这层窗纸,让她无处遁形。她恨死他了! “你在这里哭着说恨他有什么用,我看你心里还是舍不得。那九殿下也并未取消婚约呢。兴许有什么误会没说开?不如再去见一面,好好说道说道,解开误会才是。”朱氏款款道。 “母亲说得对,一个巴掌拍不响,双方吵架,那必定是双方都有错。九殿下那么厉害的人,偏偏总被三妹妹欺负,我每每看了,都有些不忍呢。”杜月镜摇摇头,大叹一口气。 杜月芷红着眼睛,面朝里,带着哭腔道:“我从来没有欺负过他,都是他欺负我!” 朱氏母女互看一眼,噗嗤一声,都笑了。 他们走后,杜怀胤也来了。 “这夏侯乾竟敢给你气受,实在可恶!早前我怎么说来着,要你别用情太深,他虽是皇子,可毕竟不在我们掌控之中,不嫁也罢!月芷,你别怕,也别伤心了。有哥哥在,哥哥给你做主。你若是真的不想与他厮守,哥哥就是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也要教他退了这婚约!哥哥另给你寻一门好亲事,包管比他好一千倍,一万倍!” “他要是退了这婚约,我这辈子也不嫁了!” “月芷!” 杜怀胤看不得妹妹受委屈,但是他的话也于事无补。杜月芷根本听不进去,气得杜怀胤脸色铁青,只恨不能把夏侯乾抓过来刺个五十剑给妹妹出气! 毕竟是妹妹大了就不听兄长的话,杜怀胤好说歹说,都没能劝回杜月芷的心,只得作罢。 但是他妹妹可以对夏侯乾好,他却不必。 杜怀胤回头取了剑,就让小厮准备马,他要进宫。 柳氏见夫君如此,连忙询问,只听杜怀胤道:“不能教月芷白白受气,我非要教训那九皇子一番不可!” 至于他是怎么教训夏侯乾的,却又是后话。 看望杜月芷的人,还包括杜璋。只是杜月芷对他感情复杂,绝无好脸色,一贯不理会。杜璋知道杜月芷身体虚弱,不知不觉间对她好了许多,似乎极不愿她有生命危险。只是他每每过去,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态度,居高临下,令人很不舒服。杜月芷不清楚他来,究竟是来看望自己,还是给自己气受。 父女二人互相冷冰冰的,半日无言,叫别人看见也没意思。 “以后我父亲再来,就说我睡下了,身体不好,不见他。” 杜月芷如此道。她和杜璋之间,还有很多帐未算清楚。 夏侯乾那日来,她气急昏头,竟忘了追问母亲的消息。 实在是失策。 杜月茹和杜月荇自不必说。杜月茹很乐意看到杜月芷和夏侯乾吵架,最好越吵越烈,这门亲事吹了,她才高兴。杜月芷对她哭笑不得,原本只以为杜月茹是见不得她好,后来才知道,她对夏侯乾竟有恋慕之情。 这是杜月荇告诉杜月芷的。 杜月荇能说出这种话来,倒让杜月芷微微有些吃惊。在杜府里,杜月荇因为是最小的庶女,起先虽不如杜月薇那般受宠,却也比杜月茹好了许多。她长得娇美,玲珑可爱,老太君一直都很喜欢她,就是杜璋也偏向自己这个小女儿。后来常家没落后,杜月荇就再也没被杜月薇欺负过,按理,她该是无拘无束,天真烂漫的生活下去。 可杜月芷却隐隐觉得,这个小五妹妹并不简单。 随着年龄的增长,在杜月荇那双天真明亮的眼睛深处,俨然藏着祸心,让人惊讶。 察觉到这一点以后,杜月芷就对杜月荇多了一分戒心,待她也不如往日那般随意了。 人心隔肚皮,在皮相的下面,谁也不知道那颗心究竟是什么样的。 杜月荇大约也察觉到杜月芷对自己警惕起来,也没怎么样,只是很少过来了,倒是去杜月薇那里比较多。 常氏的身体调养了一年,渐渐好转,她躲开了死神,越发能忍,这么久,竟未趁乱生事,反而吃斋念佛,对外界不闻不问,闲了,只帮老太君抄抄金刚经,念大悲咒,清清淡淡,似有看破红尘之意。 原本以为她会帮女儿杜月薇讨回公道,竟没有。 杜月薇也越发上道,从前看到杜月芷就瞪眼,现在竟好好备了礼物,亲来探望。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早九点前更新。 *跟大家预告一下。因为还有几万字就要完结了,然后我的防盗早就在1个多月前失效,完全防不住。 *我打算用晋江新出的防盗方法来防盗,这个新的防盗方式想必你们也听过了,我设置的是最低订阅率,追文的小天使可以直接看到更新,不影响的。 PS:谢谢小天使22878960的地雷 第170章 |文学|城 杜月薇带了一只锦缎枕头, 缎面绣得精巧,煞是好看。 “芷妹妹,这里面是菏泽叶和坞花种子,安神宁气,有助睡眠, 于你很是适合。我母亲听说你病了, 想你孤苦伶仃有无娘亲照看, 自己倒是寝食难安, 将久已放下的针线重新拿起来,又巴巴找人寻来菏泽耶和坞花种子,绣了这么只枕头,打发我送来。只盼你能早日安好, 也免了那么多人为你担心……” “常夫人自己还在病中, 倒为我绣了这安神的枕头, 我听着,不大像呢。常夫人不是恨我入骨么,怎么肯让我好起来?” 杜月薇娇美的脸上浮起一抹拘谨的笑:“芷妹妹, 你对我母亲误会颇深。如今我母亲犹如从沉睡中清醒,感念往事,知道以往都是我们错了, 而且是大错特错。为了弥补过错,我母亲吃斋念佛,一心向善,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无知, 别说恨你,她心疼你都还来不及呢……” 杜月芷看了看那只枕头,又看了看房外,这才似笑非笑道:“姐姐,外面没人,这一副殷切向我,掏心掏肝的模样就收了吧。戏若无人观赏,岂不是浪费了?” 杜月薇听出了杜月芷的嘲讽,窘迫道:“芷妹妹,我们是真心的。” 杜月芷闭目养神。 抱琴见状,走上前拿起枕头,递回给杜月薇,道:“薇姑娘,不管你和夫人是真心还是假意,我们姑娘如今乏了,还是请回吧。枕头我们已有许多,不需再劳夫人费心,还请一并带回。” 杜月薇却看着抱琴,语气柔软凄酸:“抱琴,说起来你也曾是我母亲一手带大的,从小高看你一等,把你当半个主子养。虽然你狠心易主,但我母亲还时常念叨你呢。你也曾在我们落势时送过药和吃的,现在也帮我们说说好话吧……” 杜月芷眼皮跳了跳,微微睁开眼睛,却没看杜月薇,看的是抱琴。 抱琴脸刷的一下白了,大急:“薇姑娘,你胡说什么,我何曾送过药和吃的?!” “你没告诉过芷妹妹么……哦,我知道了,是我记错了。”杜月薇讪讪拿了枕头,对杜月芷笑道:“那我就不打扰妹妹休息了,等妹妹好些,我再来看望。” 她走了,抱琴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伏在床沿上,两眼亮晶晶的:“姑娘,我给常夫人送过药和吃的是没错,但那只是府内统一安排,教我着手处理罢了。姑娘知道,虽然我曾侍奉过夫人,但夫人想杀我,是姑娘冒险救下了我。我既然是姑娘的人,断然不会做背叛姑娘的事。我不敢让姑娘伤心,姑娘不信,大可派人去查……” 杜月芷缓缓抬了手,摸了摸抱琴的长发,声音很轻:“抱琴,别激动,我信你。” “姑娘……” “画壁死的那天,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效忠于我。我选择了你,就一定会对你负责到底,不管是何等结果,我都坦然受之。其实大姐姐的那几句话,不过是挑拨离间,你没听出来,倒急出汗来了。好了,别跪着,起来吧。” 抱琴心情平复了些,刚才急的她眼泪都要出来了,生怕姑娘听信了杜月薇的话,对她起了疑心,那真比杀了她还难受。她拿出帕子在脸上擦了擦,才站起来,又道:“薇姑娘今日形容与往日不同,看着好似精明了许多,姑娘,要不要我去查探一番?” 杜月芷微微一笑:“确实不同,不过我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常丽莘调养了一年,如今不是吃斋念佛,一心向善,而是换了路子,一心要为女儿讨回公道了。”看着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香烟,她眼中也像飘过袅袅虚影,淡淡的:“大姐姐吃了这许多亏,终于开窍,有她母亲常丽莘在,她想卷土而来,我也少不得让她,碰壁而归。” * 杜月薇抱着枕头回去,开了门,静悄悄的。成英为她倒茶,小心翼翼道:“姑娘,这枕头费了夫人许多心血,且真的有药用效果,芷姑娘不收,岂不是糟蹋了夫人一番好意。” 杜月薇纤纤玉手在枕头上摸了摸,黯然神伤:“那也没得法子,毕竟我们的确伤芷妹妹太深,她一时不能原谅我们,也属正常。成英,一会儿你把枕头收起来,别让母亲看见,母亲若问,就说芷妹妹欢欢喜喜收下了。母亲大病初愈,不宜伤心动怒,我们要小心些。” “是。”成英收好了枕头,又道:“可是姑娘,芷姑娘与大房积怨颇深,生就反骨,夫人何苦还要大动干戈去求得她的原谅呢?” “唉,都是为了父亲。” “为了大爷?” 杜月薇点点头:“父亲一直希望家宅平安,家里和睦安乐,自从芷妹妹来了以后,家里就没消停过,母亲一直放不下父亲的心事,也一直努力保持家里的安静,其他人好说,唯独芷妹妹……但是为了父亲,母亲什么苦都愿意吃。如今常家没了,大事上帮衬不了父亲,但这等家里的小事,她还是能够挣扎着尽心尽力。” “大夫人尽心尽力,我瞧姑娘也受了不少委屈。昔日大房是何等风光,如今落到这个地步,那干子素日受了我们不少好处的白眼狼都不理会咱们,反而也跟着糟践起我们。尤其是师爷,为了求他支些银两给母亲治病,姑娘都跪下了,还被芷姑娘奚落,把银子扔在地上让姑娘去捡……我都为姑娘委屈!实在太苦了!这哪儿是一门嫡女过的生活!” “嘘!”杜月薇连忙示意噤声:“闭嘴,你说这么大声,小心母亲听到!” 成英住了口。 “以后再不许说这些了!”杜月薇收拾收拾心情,站了起来,不知是气的还是累的,身体微微晃动了两下,成英连忙扶住:“姑娘,你太累了,歇会儿吧。” 杜月薇摆摆手:“我没事。还要去绣东西呢,功课不能落下。”她又看了看里间:“你扶着我,我要先去看看母亲。” 成英连忙道:“是。” 帘子掀开,杜月薇不由得一愣。 父亲坐在桌前,深目鹰鼻,高大威严,手里拿着一本佛经,静静看着走进来的杜月薇。 而常氏身着素衣,清瘦不少的身子颤巍巍走过来,抱住自己的女儿,潸然泪下。 “薇儿,我苦命的儿,都是母亲没用,让你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委屈……” 她哭得好生凄凉。 曾经一手掌控整个杜府后院的主母,众人簇拥,无限风光,落到只能抱着女儿痛哭的落魄之境,又哪堪教人不忍听,不忍看。 且,雏鸟无辜啊…… 第171章 念诗 杜月薇委屈得伏在母亲怀里, 哭得梨花带雨。 常氏抱着女儿,轻抚她的长发,哭过一场后,杜璋叹了一口气,伸出强壮的手臂, 将两个女人都搂在怀里。常氏哽咽道:“大爷, 今日你来, 本该高高兴兴的, 只是我和薇儿一时心中酸痛,强忍不住罢了,还望大爷不要见怪。” “我知道。你们到底还是受委屈了。”杜璋粗糙的大手拭去杜月薇的眼泪,道:“我时常不在家, 那干小人虽有警醒, 却仍会欺辱你们娘俩, 是我疏忽了。若不是今日无意间听到,我竟不知你们娘俩受了这么多委屈。你放心,我会严厉惩治他们, 给你们一个交待!” 常氏眼中含着泪水,恳切道:“大爷,别人倒罢了, 千万不要去苛责芷姑娘。她并无恶意,只是不懂事罢了……” 杜璋身体一僵:“芷儿?……唔,芷儿不动她。” 常氏忽然在这一刻察觉到,杜璋变了。 若是搁在以前, 大爷早就暴跳如雷,或是掌掴,或是罚跪,或是当众面斥,早将杜月芷训诫一番了。但是听大爷方才的口气,不仅不责罚,甚至没有没有意识到要去责罚杜月芷。是什么时候,大爷变得倾向于那个小贱人了呢? 常氏眼中暗潮涌动,换上一副贤惠的模样:“那就好,那最好了。” 杜璋走后,杜月薇一直送到门口,回来后,眼中哪儿还有伤心流泪的样子,早已高兴道:“母亲,父亲方才答应我,会给我买许多首饰衣服,还要把那些欺负过我的人都赶出府呢!总算为我大出一口气,我就知道父亲还是向着我的!还是母亲厉害,一招击中!” 常氏自从能下床后,不仅她要做出清心寡欲,一心向佛的模样,也不允杜月薇骄纵任性,每日低调行事,待人谦和,对杜月芷更是要忍让三分。今日她知道杜璋要来,所以如此这般教了女儿一番,果然就见效了。 杜月薇还未说完,看到常氏忧心忡忡地攥着那本杜璋方才看过的佛经:“不对!” 杜月薇收了脸上得意洋洋的神色,疑惑道:“母亲,什么不对?” “你父亲没有罚杜月芷,这就不对。” “没罚……就没罚呗,杜月芷如今不是刚进府那时了,而且还是九皇子的未婚妻,父亲怕是罚她棘手吧……” “薇儿,你父亲永远是杜月芷的父亲,他要罚自己的女儿,谁也管不着。关键在于他想不想。方才他分明没有想过,这才是我们要警惕的地方。我有不好的预感,你父亲对杜月芷怕是已产生了感情。” 杜月薇声音立刻变了,急怕道:“不可能!父亲那么讨厌杜月芷,上一次杜月芷过生日,他还被杜月芷气得扳断了椅子把手呢!” 常氏蹙眉:“有这事?你将当日的情形细细告诉我!” 杜月薇一一说来,连杜月芷穿得什么也说了,常氏忽而脸色一冷:“这个贱人竟使出这般卑鄙的手段,居然戴翠绿耳坠!好啊,亲娘死了,可是亲娘的血倒是遗传下来了!难怪大爷会护着,大爷想起了她,怎会不护着……” 说罢,又吃吃笑起来:“那又怎样,死了就是死了,大爷选择的是我,她一个死人再作妖,也无济于事。符莺,你活着没能斗过我,你死了,就更不可能!” 杜月薇有些害怕得看着母亲发疯般的模样,小心翼翼问道:“母亲,符莺是谁啊……” 常氏收敛几分疯狂,望着杜月薇,殷切道:“薇儿,你不必知道她是谁,你只要知道,你父亲确实爱你胜过爱任何人。我要你从今往后不得再糊涂过日子了,你舅舅没了,贵妃姨母又尚在冷宫,我也终将会离开你,你再不学些本事,以后便要被那起虎狼吃了!如今我倒还有些积蓄,尚能为你一搏,以后你一天三次来我这里,我亲自教你。” “是。” 此后,杜月薇被母亲耳提面命,亲自教导,那些心计,手腕,渐渐便有了雏形。杜月薇才知道从前自己活得是那么无忧无虑,天真且傻,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都是由她的母亲常氏在背负黑暗。接触了黑暗之后,杜月薇心境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她收敛了周身盛气凌人,任性霸道的气势,转而变得内敛许多,楚楚可怜招人疼。 她日日去老太君跟前请安,一言不发,坐在角落,若是无人理会,她也不闹,安安分分的。对老太君房里的丫鬟格外客气,过生日的甚至会亲自送手帕:“闲来无事绣的,胡乱拿着用吧。” 打开手帕,里面赫然包着几大封银子。 为她说好话的人便多了起来。 终于,她又重新回到老太君的眼中。老太君以往嫌她,就是嫌她不懂事,她既已懂事,说好话的人又那么多,日夜听着,老太君自然就上心了。 同时,杜府的师爷因贪污受贿,私吞府银,被杖责四十大板,赶出府去。常氏潜心向佛暂且不理论,杜月薇房里增补了几名丫鬟婆子,又源源不断送入精美的首饰衣服,每日杜璋都会去看望她,或是说话,或是陪伴,一副大宠特宠的样子。 且杜月薇的婚事也提上日程,杜璋与常氏认真挑选了十几个青年才俊,一一看过,再仔细商议。那些青年才俊无一不是容貌,才识,谋略,家世方面有过人之处,虽说常家倒了,但杜家仍是众人仰望的所在,杜大将军又是这般看重的模样,娶了杜月薇,就等于娶了嫡女,娶了权势,谁不乐意? 但凡见到杜月薇,也就众星拱月般,将杜月薇围得团团转。 杜月薇生来就是人之上,矫揉造作登峰至极,越是来巴结的,就越是看不上,因而总也挑不到好的。 一日她遇到逛园子的杜月芷,两方各踞一处,狭路相逢。 “妹妹请。”杜月薇笑容动人,首先侧身,命人让出路来,让杜月芷先过。 杜月芷走到杜月薇面前,眼眸若水,饶有趣味得看着杜月薇:“大姐姐,你如今可比初见时有意思多了,想来常夫人没少费心。只是大姐姐能对我放下身段,倒让我有些受宠若惊,心中惴惴不安呢。” “妹妹说什么,我竟不懂。不过我是有娘生有娘养的人,自然比那些有娘生没娘养的人强些。我母亲说,父亲当初选择的是我,把另一个人送走了,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大概是爹不疼娘不要吧……”杜月薇看到杜月芷脸色微微一动,又忽而用手帕掩住口唇,吃惊道:“啊,不好意思啊三妹妹,姐姐不小心又说错话了,无心之言请你不要介意。” 杜月芷抬起清幽的大眼睛,深深地看了杜月薇一眼,什么也没说,就往前走了。 回去后,抱琴迎上来,帮杜月芷脱了大衣裳,却听青萝脸上愠怒,琳琅也愤愤不平,唯独杜月芷脸色平静,不由得把琳琅青萝拉到一边,奇怪问道:“这是怎么了?” 琳琅悄悄道:“今天遇到薇姑娘,讽刺姑娘没娘疼。平日咱们最忌讳这个话题,就怕姑娘听了难受……哎,你看姑娘,心里越是波动起伏,脸上就越是平静,看这样子,今晚怕是又要失眠一宿了。” “这薇姑娘,倒知道打蛇打七寸,以往小看了她。只是,这会儿要怎么办呢?姑娘还在跟九殿下怄气,也没个说知心话的人,要不然,我去把镜姑娘叫过来?” “镜姑娘被二夫人日夜看管着做女红呢,只怕没空,就算来了也要大倒苦水,我看不妥。” “那少夫人?” “少夫人才诊出有孕,少爷吩咐哪儿都不让去呢,在家安心养胎,不好打扰。” “那我们姑娘就得气着么?” “若不然呢。” 丫鬟们左右想不出办法来,杜月芷并不知,很平静地看书,写字,摸摸还未绣完的帕子,又逗了会儿猫,到了掌灯时分,便说要出去走走,被抱琴青萝琳琅拉住,甚至将前些年二爷送的九连环都拿出来了,让杜月芷解着玩。 杜月芷一看那九连环,就更安静了。 “姑娘,怎么了?”丫鬟们小心翼翼问道。 “这是我母亲的遗物。”杜月芷伸出手指,轻轻抚着那玉质微凉的九连环,半晌:“搁着吧。” 杜月芷被丫鬟们拦着不出去,左右无事,只好上床安歇。她侧躺着,外面的烛光透进床幔,影影绰绰,显出几分清寂,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悄悄进来,吹灭了烛火。夜明珠幽淡的光芒慢慢落下来,轻柔触碰杜月芷蜷缩的身体。 杜月芷闭着眼,听着周围沙沙的风吹树叶声,淡淡的难受直到此时才散发出来。 她克制着,抑制着,闭着眼睛,拼命将眼泪逼回去。 没道理这么脆弱,大姐姐根本伤不了她。 她只是有些孤独。 她用过情的那个人,不在身边,她委屈无处发泄,所以孤独。越是不去想他,就越是要想他,一颗心怦怦乱跳不受自己控制。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 她微微叹了口气。 “芷儿念的很好听,怎么不念下去了?”一个好听的,温和的,熟悉的男子声音,轻轻在耳边响起。 杜月芷猛地睁大眼睛。 第172章 求饶 【审核的大大们, 求放过】 有时候,只有当那个人出现的一刻,才会觉得什么叫命中注定。杜月芷每每难过时,脑海中所想的皆是夏侯乾,但是她又绝不愿在夏侯乾面前承认自己的脆弱。所幸夏侯乾耐心极大, 杜月芷退一步, 他就进一步, 杜月芷停下不动, 他就在原地等她。两人之间的距离,总也不会超过三天。 这会儿夏侯乾出现,杜月芷瞬间委屈扩大,没等夏侯乾再说什么, 她就钻出被窝, 伸手一下搂住夏侯乾, 脸贴在他脸上,眼眸低垂,长发如瀑, 雪白的里衣裹着小小的脆弱的灵魂,等着夏侯乾抚慰。 夏侯乾眼中先是闪过刹那的诧异,紧接着, 他反手抱住杜月芷,两人倒在床上,被子一展如羽翼落在两人身上,周围顿时黑了。 黑暗中即便看不见对方的脸, 也能勾勒出对方的轮廓。 夏侯乾是接到飞鸽传书而来的,此时正在心中思量,该如何安慰芷儿,跟芷儿道歉。 杜月芷也要跟夏侯乾道歉,只是停不下下动作,纤手一下一下撩着夏侯乾的下巴,微热清香的气息缭绕,夏侯乾身体一紧,抓住她不安分的手放入怀中。杜月芷以为他还在生气,只好又凑上去吻了吻他的唇角,小小的香舌滑溜溜软绵绵,碰了一下就缩回去了。 夏侯乾深吸一口气。 杜月芷一个晕头转向,感觉事情发展有些不对。 夏侯乾话还没说,噙住她的唇,先来了一场酣畅淋漓的热吻。吻到情动之时,夏侯乾炙热的大掌便在杜月芷周身游走,一路点火,燥热不堪。那淡淡的幽香经过热气蒸腾,带上几分隐秘的诱惑,夏侯乾干渴不已,一手抽出杜月芷的腰带,掀开她的前领,黑暗愈发深沉,犹如他的眼眸。 那柔软娇嫩的雪团,令人欲罢不能。 “不、不行!” 夏侯乾怎么舍得放到嘴边的美味,一边大肆品尝一边安抚:“很快的,芷儿,我不会伤害你。” 他确实不会伤害她。 可是他的唇舌就像吸盘一般,牢牢吸住她,让她不得自由,不得呼吸。 那小小的粉红被他含在嘴里舔揉吸压,舌尖忽而快速忽而缓慢的进攻,那么敏感娇嫩的地方被粗粝磨擦,渐渐变得红肿起来,惨兮兮的。 带着绵延热意的大掌控住另一边,杜月芷刺激过大,忍不住要躲,被他惩罚似的一握。 杜月芷发出小猫般的细小叫声,不敢动了。 薄薄的衣料挡不住他猛烈的攻势,他品尝了她的唇,她的柔软,她的腰肢,他还要更近一步。 他的大掌在她周身游走,四处点火,杜月芷已处于崩溃的边缘。她抓住他的手腕却无济于事,黑暗给了他无限权力,让他肆无忌惮。 那紧贴着她大腿的坚硬,从接吻时就一直硬着,那么粗大,令人害怕。 杜月芷想推开他,却被他攥住两只手腕,举到头顶处,而他却欺身压了上来,将她柔软无力的手臂环住自己的脖子,而他火热的唇则贴在她的唇瓣上,深深吻了下去。 她小声求饶,求饶声消失在他无言却有力的攻势里。 一场接一场温暖的潮蔓延,软软的被子起起伏伏,不时传出急促压抑的喘息。 雪白的臂膀伸出被子,手指紧紧抓住床幔,很快又被另一只大手径直抓了回去,重新陷入温热黑暗的甜蜜。 被子里热得不行,杜月芷雪白的贝齿紧紧咬住下唇,快要窒息了。 衣衫早已不知褪到了哪里,她的**散发着蛊惑的温暖的香气,雪白滑腻的肌肤在黑暗中发着莹莹的光,又香又白又软,让他恨不得一口吃掉她。 杜月芷死死守着最后的底线。 她伸出胳膊像八爪鱼一样抱着夏侯乾,怎么都不松手,他怕伤了她,却也挣不脱,也无法进行下一个动作。 “你快要把我逼疯了。” 他眼睛都红了,喘着气,与她紧密贴合,却吃不到最后一口。 杜月芷没有说话,只管抱住他,埋首在他火烫精瘦的胸膛。 那坚硬如铁的火炭还抵在两人中间,夏侯乾挣不脱她温柔的反抗,额上青筋暴露,犹如被困的雄狮,左右找不到突破口。 他简直不知该拿她怎么办好,撩了他,却不让他吃。 一把抓住她的小手,放在那处坚硬,他咬牙切齿却不容置疑道:“芷儿,这是我最后的底线。” “啊!”杜月芷想缩回手,却被他钳住手腕,她要羞死了,直摇头:“不,不行的!” 此时不行也得行。 看着夏侯乾黑夜中流溢着炙热疯狂的双目,杜月芷有点想哭。 她原本只是想求抱抱的,怎么会发展到这个样子…… “快些!” 他命令。 呜呜…… 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开始的,也不知是怎么结束的,总之等夏侯乾清理完一切,重新抱着她躺在床上时,杜月芷脑中一片空白。 “芷儿,在想什么?”他一惩兽/欲以后,又变回了那个正常温柔的他。 杜月芷欲哭无泪,这个人怎么这样啊,前后判若两人,她都快要不认识他了。 鼻间缭绕着他身上气息,有些逼人脸红,她侧过头去,却被他扭过来,两人鼻尖相抵,四目相对。 “是不是有点怕我?”夏侯乾诚心诚意向她道歉:“以后不会了。” 杜月芷听在耳朵里,怎么就那么不信呢?她严重得怀疑,以后夏侯乾不仅不会止步,只会越来越过分。这还没嫁给他,若是嫁了他,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 哼!杜月芷抬起下巴,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夏侯乾就算没低头,也能感觉到杜月芷的小动作,心里只觉得可爱死了,才刚软下去的地方又隐隐有些躁动。 “我现在总算相信,你不是人了。”夏侯乾抱住杜月芷,手在她的背上轻轻抚摸,动作颇有些像顺毛:“一般女子哪有你这般诱人可口,却又不准人采撷,真真是欲罢不能。” “是啊,我不是人,我非人非鬼,马上就要消失,你待要怎样!”一想起这个,杜月芷就有些赌气的意味。 “不怎么样,还是喜欢你,爱你,护你,珍藏你。”夏侯乾在她耳边轻轻喃语:“芷儿,我去查过,若是世上真有重生这回事,我也认了。不管你是谁,你都是我的芷儿……若我身侧不是你,便是孤独终老,寡寂一生,我也决不遗憾。” 他说得很轻,那声音荡漾开去,就成了心潮。 此生无憾。 就是他了。 杜月芷眼眶热热的,她感觉自己就像是在大海中撑着一叶扁舟,茫然无依时看到结实的岸一般,又欣喜,又激动,又想哭。或许她也不能决定自己未来的命运,或许她吃了很多苦,又终将消失,但是她也无憾重回此生。 因为她能与他相遇,是这一世,最美好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有时候,只有当那个人出现的一刻,才会觉得什么叫命中注定。杜月芷每每难过时,脑海中所想的皆是夏侯乾,但是她又绝不愿在夏侯乾面前承认自己的脆弱。所幸夏侯乾耐心极大,杜月芷退一步,他就进一步,杜月芷停下不动,他就在原地等她。两人之间的距离,总也不会超过三天。 这会儿夏侯乾出现,杜月芷瞬间委屈扩大,没等夏侯乾再说什么,她就钻出被窝,伸手一下搂住夏侯乾,脸贴在他脸上,眼眸低垂,长发如瀑,雪白的里衣裹着小小的脆弱的灵魂,等着夏侯乾抚慰。 夏侯乾眼中先是闪过刹那的诧异,紧接着,他反手抱住杜月芷,两人倒在床上,被子一展如羽翼落在两人身上,周围顿时黑了。 黑暗中即便看不见对方的脸,也能勾勒出对方的轮廓。 夏侯乾是接到飞鸽传书而来的,此时正在心中思量,该如何安慰芷儿,跟芷儿道歉。 杜月芷也要跟夏侯乾道歉,只是停不下下动作,纤手一下一下撩着夏侯乾的下巴,微热清香的气息缭绕,夏侯乾身体一紧,抓住她不安分的手放入怀中。杜月芷以为他还在生气,只好又凑上去吻了吻他的唇角,小小的香舌滑溜溜软绵绵,碰了一下就缩回去了。 夏侯乾深吸一口气。 杜月芷一个晕头转向,感觉事情发展有些不对。 夏侯乾话还没说,噙住她的唇,先来了一场酣畅淋漓的热吻。吻到情动之时,夏侯乾炙热的大掌便在杜月芷周身游走,一路点火,燥热不堪。那淡淡的幽香经过热气蒸腾,带上几分情》欲的色彩,夏侯乾干渴不已,一手抽出杜月芷的腰带,掀开她的前领,脸颊碰到香滑的幼嫩雪峰,顿时就失控了,张口含住。 “不、不行!” 夏侯乾怎么舍得放到嘴边的美味,一边大肆品尝一边安抚:“很快的,芷儿,我不会伤害你。” 他确实不会伤害她。 可是他的唇舌就像吸盘一般,牢牢吸住她,让她不得自由,不得呼吸。 那小小的粉红被他含在嘴里舔揉吸压,舌尖忽而快速忽而缓慢的进攻,那么敏感娇嫩的地方被粗粝磨擦,渐渐变得红肿起来,惨兮兮的。 带着绵延热意的大掌控住另一边,杜月芷刺激过大,忍不住要躲,被他惩罚似的一握。 杜月芷发出小猫般的□□,不敢动了。 薄薄的衣料挡不住他猛烈的攻势,他品尝了她的唇,她的柔软,她的腰肢,他还要更近一步。 手指斜斜插/入小裤的时候,杜月芷已处于崩溃的边缘。她抓住他的手腕却无济于事,黑暗给了他无限权力,让他肆无忌惮。 那紧贴着她大腿的坚硬,从接吻时就一直硬着,那么粗大,令人害怕。 杜月芷想推开他,却被他攥住两只手腕,举到头顶处,而他却欺身压了上来,将她柔软无力的手臂环住自己的脖子,而他火热的唇则贴在她的唇瓣上,深深吻了下去。 她小声求饶,求饶声消失在他无言却有力的攻势里。 一场接一场温暖的潮蔓延,软软的被子起起伏伏,不时传出急促压抑的喘息。 雪白的臂膀伸出被子,手指紧紧抓住床幔,很快又被另一只大手径直抓了回去,重新陷入温热黑暗的甜蜜。 被子里热得不行,杜月芷雪白的贝齿紧紧咬住下唇,快要窒息了。 衣衫早已不知褪到了哪里,她的**散发着蛊惑的温暖的香气,雪白滑腻的肌肤在黑暗中发着莹莹的光,又香又白又软,让他恨不得一口吃掉她。 杜月芷死死守着最后的底线。 她伸出胳膊像八爪鱼一样抱着夏侯乾,怎么都不松手,他怕伤了她,却也挣不脱,也无法进行下一个动作。 “你快要把我逼疯了。” 他眼睛都红了,喘着气,与她紧密贴合,却吃不到最后一口。 杜月芷没有说话,只管抱住他,埋首在他火烫精瘦的胸膛。 那坚硬如铁的火炭还抵在两人中间,夏侯乾挣不脱她温柔的反抗,额上青筋暴露,犹如被困的雄狮,左右找不到突破口。 他简直不知该拿她怎么办好,撩了他,却不让他吃。 一把抓住她的小手,放在那处坚硬,他咬牙切齿却不容置疑道:“芷儿,这是我最后的底线。” “啊!”杜月芷想缩回手,却被他钳住手腕,她要羞死了,直摇头:“不,不行的!” 此时不行也得行。 看着夏侯乾黑夜中流溢着炙热疯狂的双目,杜月芷有点想哭。 她原本只是想求抱抱的,怎么会发展到这个样子…… “快些!” 他命令。 呜呜…… 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开始的,也不知是怎么结束的,总之等夏侯乾清理完一切,重新抱着她躺在床上时,杜月芷脑中一片空白。 “芷儿,在想什么?”他一惩兽/欲以后,又变回了那个正常温柔的他。 杜月芷欲哭无泪,这个人怎么这样啊,前后判若两人,她都快要不认识他了。 鼻间缭绕着他身上气息,有些逼人脸红,她侧过头去,却被他扭过来,两人鼻尖相抵,四目相对。 “是不是有点怕我?”夏侯乾诚心诚意向她道歉:“以后不会了。” 杜月芷听在耳朵里,怎么就那么不信呢?她严重得怀疑,以后夏侯乾不仅不会止步,只会越来越过分。这还没嫁给他,若是嫁了他,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 哼!杜月芷抬起下巴,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夏侯乾就算没低头,也能感觉到杜月芷的小动作,心里只觉得可爱死了,才刚软下去的地方又隐隐有些躁动。 “我现在总算相信,你不是人了。”夏侯乾抱住杜月芷,手在她的背上轻轻抚摸,动作颇有些像顺毛:“一般女子哪有你这般诱人可口,却又不准人采撷,真真是欲罢不能。” “是啊,我不是人,我非人非鬼,马上就要消失,你待要怎样!”一想起这个,杜月芷就有些赌气的意味。 “不怎么样,还是喜欢你,爱你,护你,珍藏你。”夏侯乾在她耳边轻轻喃语:“芷儿,我去查过,若是世上真有重生这回事,我也认了。不管你是谁,你都是我的芷儿……若我身侧不是你,便是孤独终老,寡寂一生,我也决不遗憾。” 他说得很轻,那声音荡漾开去,就成了心潮。 此生无憾。 就是他了。 杜月芷眼眶热热的,她感觉自己就像是在大海中撑着一叶扁舟,茫然无依时看到结实的岸一般,又欣喜,又激动,又想哭。或许她也不能决定自己未来的命运,或许她吃了很多苦,又终将消失,但是她也无憾重回此生。 因为她能与他相遇,是这一世,最美好的事。 第173章 疯魔 杜月芷到了最终坦白的时候。 其实她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重生这件事, 正所谓君子不言怪力乱神者,就是她自己,也时常怀疑,自己重生究竟是存在的,抑或是一场大梦。她将自己的前世今生一一道来, 平静淡然, 将自己置身于一个旁观者的位置, 正视自己的过往。 她本以为会吓到夏侯乾, 然而却并没有。 他好似早已知晓,从头到尾安静听着,亦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件事。 “既然你是存在的,就说明重生这件事并不是子虚乌有。”他只是后悔自己没有早些遇到她, 好教她少吃点苦。 芷儿的前世是一场悲剧, 也难怪她当初冷漠疏离, 刻意避开,任谁受了这么大的伤害,都不会轻信他人吧。可是芷儿仍然选择了相信他, 不知是他的幸运,还是芷儿的幸运。夏侯乾想想就有些后怕。 不过有的地方,杜月芷还是狡猾地闪过了, 比如……她曾嫁给二皇子为妃,也曾为他生下一个女儿,雪儿。 很奇怪的是,夏侯乾心里涌起的是心疼, 虽然杜月芷轻描淡写,一语带过,但是那种强烈的痛苦只会随着时间的逝去而变淡,而不会消失。夏侯乾不知杜月芷是如何消化的,那一定是很难,经过很长时间,才磨去疯狂和仇恨,沉淀下来…… 一个母亲想要保护孩子的心,是亘古不变的。正如洛河公主保护杜月芷,杜月芷保护雪儿,倾尽全力,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他隐隐察觉到,芷儿是因强烈的恨意以及强大的执念才会转世重生,或许,也是她心疾久治不愈的原因。 若要解除心疾,唯有……化解所有的仇恨。 夏侯乾当机立断,在杜月芷身体好些了以后,将她接入宫中,到明华殿去了一趟。 明华殿长久无人居住,已经衰败了许多,空荡荡的大殿,桌椅窗幔都破烂不已,华彩的颜色已经暗淡,欢乐的笑声也消逝在四角上空,走在满是灰尘和蜘蛛网的低廊,还落着不知哪个宫女遗失的珠花,黯然失色。 杜月芷不明白夏侯乾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 夏侯乾站在她身后,眼神温和:“这里曾经住过一个特殊的女子。” “特殊的女子,是谁……” 电光火石之间,她忽然感觉到,这就是她母亲洛河公主曾居住过的地方。 她惊喜地看着夏侯乾,不消她问,夏侯乾微微点了点头。 杜月芷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呆呆看着母亲曾经住过的地方,桌上快要成灰的纸笔,墙上挂着的断翅风筝,小小的出鞘匕首,布满铁锈,已经看不清匕首上的花纹……杜月芷仿佛隔着遥远的时空,看着她母亲穿过闪耀着光芒的珠帘,一手拿着匕首,一手摆弄着风筝,对着她笑道:“芷儿,娘带你去放风筝好不好?” 刹那间,封闭的记忆如同漫天雪花一般飞了出来。 母亲抱着她去看花灯,花灯那么美,却美不过母亲开心的笑容。 母亲慵懒地躺在躺椅上,拿着一本话本,上面的字认不全,非要父亲念给她听。 秋千上,母亲的裙裾长长飘了起来,映着日光,玲珑剔透。 马车轱辘断了,大雪中,母亲一手牵着她,一手牵着兄长,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就为了赶上父亲的生辰…… 自己出了热疹,啼哭不休,母亲抱着她走来走去,哄得眼泪汪汪。 以及最后一面,母亲落在她腮帮子上,含泪悲伤的吻…… 她在杜府呆的日子也不短,可却从来没有感觉到过母亲的存在,原以为自己遗失了三岁之前的记忆,现在才知道,不是的。 杜府没有一丁点母亲的气息,没有她喜欢的东西,也没有她生活的痕迹,甚至连谈论她都是忌讳。 然而在这个衰败的明华殿,杜月芷突然就感觉到了,这里有着母亲喜欢的东西,喜欢的人。她的气息充盈着整个宫殿,每一粒灰尘,每一处倒影,每一个角落都有她,她在这里,留下了自己的快乐。 也就是在这样的地方,杜月芷听到了关于母亲的往事。 她的母亲一生都是谜,她偶然从夏侯乾口中得知,才隐约有些了解。 了解越多,关于母亲的回忆就越多,她原来也是被娘爱过疼过的孩子,并不是被抛弃,而是被拯救的那一个。 知道这一点,她忽然就有些释然了。 她是母亲的延续,身上流着母亲的血,有什么能比这个更能证明母亲对她的爱呢? 只是心中还是有些不甘心。 母亲仍然爱着父亲。 至死不渝。 可是父亲却负了她。 不知为何,杜月芷突然想到一个可疑点。在这段往事中,常氏姐妹是所有事情的转折点,一切都要从她们出现算起。杜月芷不相信她们什么都没做。不管常氏姐妹是出于什么目的插手杜府的生活,杜月芷都要查清楚,她们与母亲之间的渊源。 “我母亲的死,跟常夫人和常贵妃脱不了干系。殿下,我要见常贵妃。” 夏侯乾看着杜月芷笃定的目光,一时诧异之后,点了点头。 * 常贵妃处于宫中最偏僻的角落,也就是冷宫,夏末秋初,天气仍很炎热,可是这破烂宫殿里却缭绕着阵阵寒气,背阳向阴,见不到一丝阳光。偶尔飘出来瘦的像鬼似的宫女,面无表情,轻飘飘走过,倒是吓人。 执管的太监笑眯眯将他们带到最里的宫殿里,推开门,探头看了一眼,又殷勤道:“里头脏,咱家先去吩咐人进来打扫,清理干净……” “不必了,你下去吧。”夏侯乾一挥手,那太监便挂着笑,退下了。 两人踏入。 有人来,一屋子老鼠吱吱叫着,迈着小肥腿从两人脚边飞蹿出去。 “小心!”夏侯乾揽住杜月芷的腰,将她抱了起来,以免被老鼠蹭到。 杜月芷却并未在意这些,她凉凉的目光落在漏风破殿的深处,那里有一只床铺,上面隐约躺着一个人形。 常贵妃已经病了很久,她缩在一团破絮里,身着单薄的布衫,面朝里冻得瑟瑟发抖。 从前保养良好的长发已经白了一半,脏兮兮的,上面结着蜘蛛网,一只指甲大的黑蜘蛛从腹部吐出丝来,长长垂了下去,再慢慢爬上来,钻入头发里。 再看周围,无一不透露出凄凉孤清之意。 察觉到有人进来,常贵妃费力地坐起身,门外没有阳光,两人逆光站着,或许是久病恍惚,或许是眼花,常贵妃竟有些惧怕地看着杜月芷。 她惊讶地张大嘴巴,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那张隐在黑暗中,如同梦魇一般存在的容颜。 “符莺……你不是早死了吗,怎么又活过来了!你,你是来索我命的,对不对……呵呵,我不怕你,我是贵妃,陛下最宠爱的贵妃,我才不会怕你……” 杜月芷和夏侯乾对视一眼,都觉得常贵妃有些疯魔了。 夏侯乾担心常贵妃伤到杜月芷,故而护着她,不让她靠近。可是杜月芷却摇摇头。 常贵妃疯了也好,疯了,才能逼问出她内心的真话。 杜月芷眸光一转,定定神,再抬起头时,面孔俨然换了一个人。 她本就长得娇艳动人,从前总是沉着气,宁静淡然的样子,将容貌的艳压下三分,如今她神情灵动俏皮,周身气势大开,竟完全将骨子里真媚全部逼发出来。 夏侯乾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杜月芷。他虽从未见过洛河公主,但眼前的芷儿,赫然就是另一个洛河公主! 杜月芷一步步走向常贵妃,吓得常贵妃直往后缩。 “别过来,别过来!你已经死了!快滚开!” 杜月芷天真道:“我死了?不,我没有死,我是来带你走的……” 常贵妃脸已经瘦的不像样子,因害怕而吓得脸色发白,上面凹着黑幽幽的大眼眶,极是难看。她挥舞着双手,大喊大叫,蜘蛛从她头发里爬出来,飞快逃窜。 杜月芷一言不发,立在她面前,那眼神,就好似真的符莺在看她,带着洞察一切的怜悯,以及抵挡一切的勇气。 常贵妃受不了了,她恐惧,她害怕,用破絮蒙着头,厉声尖叫。 杜月芷突然大笑起来:“常贵妃,宫里的日子快活么?你得偿所愿,位于万万人之上,可那杯毒酒好苦,我不想喝,是你和常丽莘逼死了我!” “我没有!不是我!” “是不是你,不如随我一道下黄泉,到了阎王爷面前,由他来评判!” 常贵妃尖叫一声,跪在她面前磕头:“求求你放过我吧!符莺!你不是被我逼死的!都是我姐姐做的!是她伪造了书信内容,我只不过是誊写!我什么都不知道!” 伪造书信? 洛河公主是因为叛国才被刺死,最大的罪证就是那封她亲笔所写的泄密之信。杜月芷原本只是猜测书信会被伪造,却未想到,竟是真的。 杜月芷心砰砰直跳,敛住心神,再道:“那书信所在何处?” “丢,丢失了……” 杜月芷呵斥道:“撒谎!” 常贵妃拼命摇头:“不……在,在我姐姐那里……” 竟是常丽莘将书信藏了起来!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从未害过你们,可你们却想要我的命!”杜月芷学着母亲的形容,说出这番话,却像是真的变成了洛河公主在质问。 常贵妃深陷的眼窝中,竟出现了泪光:“符莺,只有你死了,陛下才会宠爱我,给我无上尊荣,杜璋才会一心一意对我姐姐好,给她名分,给月薇嫡女的身份。你要知道,妾不如妻,庶不如嫡,我姐姐怀了孕,却连说也说不得,整个杜府都要瞒着她怀孕的消息,整日整月被关在院子里无法出去,就为了不让你听见,不让你看见。你其实也不在乎名分,为何容不下我姐姐?你造成了所有人的痛苦,而且,而且你不是一直想回西丹么……那天,只要你不回头,你就可以回到生你养你的西丹,再也不用受委屈了……” 那日洛河女扮男装,舟车辗转,前去会见从西丹赶来,盘踞在关山的护军。 谁也不知道洛河去那里做什么,但是当护军被周遭的大郯将士围攻时,洛河协助西丹军师突围,已经表明她是在叛国。 两军交战,西丹已经突围一半,杜璋只顾死死看着洛河,竟被一根长矛刺穿腹部,献血喷涌。 洛河公主只要再往前一步,就可以躲入西丹的护军中,回到西丹。 可她听到了杜璋的呼唤。 她回了头。 明明只差一步就可以离开,她却在最后一刻奔向了杜璋。 洛河知道回头会死,可她还是回头了。 “是你自己要回来,你不回西丹,就得死在大郯,你选择的是杜璋,怨不得任何人!我们只不过是将计就计,告诉你西丹来了护军,在你身上放了一封信,让你断绝了回头的念想,并没有想害你……” “好一个将计就计,你们明知道那封信会害死我母亲,明知道我母亲舍不下父亲,却花言巧语说你们没有害人之心!” “母亲?”常贵妃恍惚抬起头:“你不是洛河……我认得你,你是符莺的女儿……你是,跟薇儿抢夺嫡女之位的,杜月芷!” 杜月芷早因为极大的气愤和悲哀,已维持不住伪装,她双眼流着泪,缓缓闭上眼睛,身体晃荡了一下。 夏侯乾极快地走过来,搂住她的腰,让她伏在自己的胸口歇息。可是杜月芷却止不住的颤抖,已经处于半晕状态。夏侯乾顿时急了,将她抱了起来,就要出门。 却听常贵妃在后面喃喃道:“符莺,是你有罪在先,你不能贪心地拥有两个极位男人的爱,你不能活得那么无忧无虑,这不公平……” 夏侯乾临出门看了她一眼,不过短短一年未见,那个盛气凌人的美艳贵妃已经变成了垂老之妇,神经兮兮,与虫鼠为伴,此生再无重见天日之时。 罪有应得。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留言好少,希望大家多多留言哦~ 第174章 有罪 “轰隆隆——” 雷鸣阵阵, 瓢泼大雨倾盆而落,屋脊雨珠成线,连绵不绝,树叶被风吹得哗哗作响,雨水浇注, 忽而一道白光, 劈开灰色的苍穹, 雷声渐至, 震耳欲聋。天地间电闪雷鸣,白茫茫的雨气笼罩着整个杜府。 教姑娘们刺绣的苏绣娘因为这场大雨误了回家的时辰,暂住在杜府。其他人都已经离开,唯有杜月荇还在埋头学着刺绣。 又是一道闪电, 哗啦啦劈在外廊, 房中瞬间大亮, 继而又暗淡下去,烛火跳了跳。一个丫鬟走了过来,拿着小银剪子, 咔嚓剪去了灯花。 烛火又亮了起来,照着杜月荇甜美的面容,显出一种纯净无辜的美来。她又生的单薄, 穿着件旧衣裳,着实惹人心疼。杜府的小姐虽然请了最贵最好的绣娘,但是真正在学的人,却只有杜月荇一人罢了。苏绣娘也对她寄予厚望, 往往多加怜爱,教起来也分外有耐心。 苏绣娘去更衣回来,无意间听见小丫鬟在一旁窃窃私语。 “这五姑娘学得这么认真有什么用,又不是靠这个吃饭,将来也还不是要嫁到外面去,学了也是白学。” “你又怎么知道呢?信哥儿才不到两岁,正是用钱的时候,我听说——她们房里连绣娘都不请,怕丫鬟闹累,都是自己在做阵线上的活儿呢。” “可惜了。原本老太君还很看重五姑娘,总是抱在怀里逗着玩儿,大爷也喜欢这个最小的女儿,只消撒个娇儿,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五姑娘变得有些可有可无了呢。” “——说起来,这荇姑娘一来比不上薇姑娘的嫡女身份,二来比不上茹姑娘的心计,越大越显,就是找回来的庶姐,短短几年时间已经成了那样的人物,比她更强了百倍……荇姑娘啊,资质平庸了些,亏得长得好,又有个弟弟,将来也不至于找不到好婆家……” “就是,也没个钱财权势傍身,小时候还可以算作可爱,长大了,也只是了了。咱们府里,最不缺的就是了了之人。” “嘘,有人来了!” 苏绣娘慢慢走过去,目不斜视。她知道这府里的丫鬟多,嘴碎的人也多,表面上一派祥和,私底下捧高踩低是常有的事,大府通病,并不为奇。只是进了房,看到杜月荇挺着小小的肩膀,一心一意绣着帕子,也不知她听到了丫鬟的议论没有,脸上竟平静得很。 她向来也不要丫鬟服侍,大多都自己一人做了,显得分外孤单。 苏绣娘见杜月荇学得认真,又见雨下的实在大,便忍不住劝道:“五姑娘,今日的功课就到此为止罢。就是你大姐姐平日那么用功,今日也早早歇息了呢。” 杜月荇闻言,这才放下帕子,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一道闪电的亮光打在她脸上,雪白娇嫩,甜美可人:“大姐姐走了有几时了?” 杜月薇这段日子,每每做功课到很晚,着实辛苦,与以往判若两人,苏绣娘惊奇之余,也很是欣慰。今日杜月薇来了不多时,便被人匆匆叫走了,隐约是常夫人有急事。 苏绣娘算着时间,告诉了。 杜月荇挑起一边唇笑道:“也是时候了呢。” 她到底还是个小人儿,这一时露出如此老成的笑容,透着阴磔的气息,苏绣娘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再一眨眼,杜月荇又恢复了甜美的样子。她放下手里的东西,站了起来。 一打开门,雨气裹着雷声冲了进来,几乎将她裹挟。 苏绣娘道:“五姑娘,你没有伞么?” 杜月荇默默摇了摇头。今日她没有带丫鬟来。苏绣娘又问了其他人,只有人借出伞来,却并没有人愿意送杜月荇。 “我们都是有职务在身的,姑娘们出门都有丫鬟跟着,这会儿我们若是送去,不仅是玩忽职守,就是姑娘那边的人也要受罚呢。” 苏绣娘听着刺心:“你们也是服侍的人,不过是送送姑娘,怎么就推三阻四的呢?” “绣娘说得轻巧,我们每日做事累的腰酸背痛,送姑娘又得不到什么好处,还被绣娘嘲讽。我劝绣娘还是看看清楚,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别惹祸上身。” 苏绣娘被一顿抢白,心头火起,忍不住蹙眉,却听杜月荇软软道:“绣娘别生气,我自己一个人可以走。” 苏绣娘见杜月荇小小的站在雨前,怪可怜的,便道:“算了,我送送五姑娘吧。” “谢谢绣娘。”杜月荇声音娇软,天真无邪,看着苏绣娘的背影,大眼睛中闪过一丝怜悯。 苏绣娘打了伞,送杜月荇出门。一时无话,周围都没什么人,雨打在伞上,哗哗作响,苏绣娘几番扶住摇摇欲坠的杜月荇,到最后,索性将她揽在怀里,以免被风雨吹打。 杜月荇初始有些抗拒,看到苏绣娘坚持,就不再拒绝,只是脚步有些慢了下来。 走到半路,忽听杜月荇道:“绣娘,今日我感觉大姐姐脸色不对,又被母亲匆匆叫走,我很是担心,不如我们顺道去看看吧。” 苏绣娘心中柔软,道:“你还这么小,心就这么善良,真是难得。”遂改道去大房,雨下的小了些,苏绣娘看着杜月荇小鼻子小眼的,心生怜意:“那些丫鬟的话,你别放在心里。我知道你将来必定会有大出息,可别被他们影响了。” 杜月荇笑笑,末了又道:“绣娘从哪里觉得我会有大出息的?” “常言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姑娘受了这么些委屈,又是能忍,怎会没有出息呢?我倒觉得,你将来必定能够出人头地,境遇也会好很多,与你的姐姐们决不同。”苏绣娘常年在坊间,什么人没见过,唯独像杜月荇这般,年纪小小却又沉静能忍的,身处逆境而绝无逆反之心,逆来顺受,若不是纯真到了极致,便要危险到了极致。 “那绣娘觉得,与我一同出身,也比我能忍的三姐姐,我二人谁更胜一筹?” 杜月荇眼睛平视前方,声音还显得幼嫩。 “你和三姑娘……”雨敲打在伞面上,苏绣娘以为自己听错了,从未有人将杜月荇和杜月芷比过,她为难道:“三姑娘与众不同,我看她平易近人,大方得体,人聪明到了极致,善良中透着坚强,与她相处颇为舒服。而你还小,这会儿比,对你也不公平。” “哦?那绣娘是觉得三姐姐比我厉害多了?”杜月荇抬起头来,眼睛又大又亮,直盯着苏绣娘的脸,脸色有些冷冽。 苏绣娘被她这样看着,头皮有些发麻:“这不一样,不能一概而论……” “谁都觉得三姐姐厉害,我也不怪你会这么想,毕竟她可是庶女出身,却比过嫡女去了。可那又如何呢,她不够狠,太寡断,所以才会任别人一次又一次的欺负。若是我,定教那些让我伤心的人死无葬身之地……”杜月荇冷笑了一下,与她娇美的面容甚不相符。 此时恰好有一道雷滚过,苏绣娘只看到杜月荇冷笑,却并未听清她说的话,忍不住道:“五姑娘,你方才说什么?” 杜月荇看了她一眼:“没什么。我们已经到了。” 苏绣娘定睛一看,眼前房屋矗立,果然到了。 奇怪的事,却并没有人在外面守着,苏绣娘刚要敲门,杜月荇忽而上前,径直推开,抬脚便朝里走。苏绣娘连忙跟了上去。杜月荇熟门熟路地朝着里头走,她左拐右拐,到了一处内房,奇怪的是,周围都没有丫鬟。 “没人……把人全都赶走了,是要做什么呢?” 杜月荇眼睛贼亮,蹑手蹑脚走入房中,苏绣娘想拉住她,却被她摆手阻止,少不得跟着她一同进去。 房里传来了动静。 “大爷,你信我,我真的听不懂三姑娘在说什么。什么书信,什么泄密,我,我也不清楚。洛河公主叛国,是人赃俱获,有目共睹的,与我又有何干系。三姑娘不知从哪里听了些风言风语,就跑来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我也知道她如今在大爷心里的分量不一样了,半句也不敢辩驳,只求大爷做主。” 是常氏。 杜月荇用舌头濡湿手指,刺破了窗纸。苏绣娘觉得不好,却被杜月荇拉着蹲下了。 透过被刺破的窗纸,里面烛光忽明忽暗,有五个人,杜璋,杜月芷,杜怀胤,常氏和杜月薇。 他们或坐或立,气氛紧张。 “啪!”得一声巨响,杜怀胤脸色阴沉,手起掌落,竟拍碎了身旁的桌子,吓得杜月薇一声尖叫,躲入母亲怀里。杜怀胤大步走到常氏面前,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不清楚?当年我母亲是怎么死的,你敢说你不清楚?你拟了那封信,常贵妃誊写,再骗我母亲说她父亲在西丹护军里,只盼着见她最后一面,我母亲怎会不去?做下了这等恶毒卑鄙之事,如今你还要装可怜,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还是根本没有?” 常氏捂着脸大哭:“胤哥儿,说话要讲证据,你这般污蔑我,纵然我什么也没做,也成了有罪之人。”她哽咽一下,又朝着杜璋哭道:“我跟随大爷数十年,如今年岁已大,又吃斋念佛,也兴不起什么风浪,可是被小辈这般污蔑,实在难忍,我,我还不如去死……” 说着就要撞墙,被杜月薇强力拉住,哭道:“母亲,你死了,我也不活了!父亲,你快来救救母亲,父亲!” 听到杜月薇的呼唤,原本垂首的杜璋抬起头来,满脸皆是痛苦之色。 他是威武的大将军,雄壮刚硬,却不知经历了什么,脸上忽而呈现了衰败颓废之色,整个人仿佛老了十岁。 他看着要决意赴死的常氏,看着悲痛大哭的杜月薇,眼睛发红,青筋暴露。 杜月薇绝望大叫:“够了吧,已经死了一个,还要逼死另一个吗?” 这句话忽而提醒了杜璋,他一怔,猛地上前拉住常氏的手,将她从墙边拽了回来,常氏再怎么决意赴死,也强不过一个男人的臂力。她反身抱住杜璋,失声痛哭。 杜怀胤捏了捏拳头,转头去看杜月芷。 却见他的妹妹目不转睛,看着这痛苦的一家人,宛若置身事外,只是那紧紧攥住椅背的手,指骨泛白,发紧,泄露了她的内心。 作者有话要说:  【172肉章网友审核不通过,但也无法修改,被系统锁了,嗯——等我能修改了马上修改,开车是不对的,以后要少开车】 PS:谢谢小天使 对不对,女子坦荡荡 的地雷,么么哒~ 第175章 父女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我的新古言开始预收啦 链接地址: xet/onebook.php?novelid=3146061 或者点进我的专栏就可以看到啦 这个故事看文案~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阿蘅》 阿蘅至今也没明白,虞淮庭明明已经不再爱她,却还是热衷于气她。 退让,躲避,与他的姬妾共享盛世烟花。 她是他妻,死生契阔。 不好再嫁的。 折嫡完结后就去更新阿蘅,请大家多多收藏,支持一下阿玥哦~ 今日之事, 源于杜月芷的一次质问。 她问父亲,可否还记得母亲的忌日,她要去上香祭拜,结果惹得杜璋大怒。 杜月芷不像以往那般不理会,而是步步紧逼, 一字一句说出母亲的往事, 有的往事, 甚至连杜怀胤自己都没听说过。他一边惊讶于杜月芷知道如此之多, 另一边,又有些恨父亲。当年母亲之死,被瞒的如铁桶一般,这么多年他也仅知一些皮毛, 从未接触过真相。 所谓真相, 不过是掩盖罪行罢了。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 恐怕父亲心里,早已没了母亲的位置。 若非如此,他又为何会不顾母亲死得凄凉, 这么多年都不去细查? “月芷。”杜怀胤担忧地看着妹妹。他的胸中充满了怒火,可是一碰到杜月芷那双平静却又哀伤的脸,他的怒火便全转换为心疼。 再也没有什么, 比眼睁睁看着至亲护着他人来得痛苦。 月薇是女儿,月芷也是女儿。 父亲为何一次又一次地伤害月芷,哪怕在听到母亲有可能冤屈的时候,还是向着常氏母女! 他只恨自己没能给父亲一拳! “大爷, 您别拦着我,让我死了吧。我再也受不了这种日子了,不是我吃不了苦,您看看薇儿,这些日子眼泪就没止过,她身为嫡女,却又过得是什么日子!我们娘俩伴您十数年,患难与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而且一日夫妻百日恩,您就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情分上,给我们一个痛快吧!” 常氏哭得伤心绝望,泪如雨下,手攥着杜璋的袖子,瘦削的身体盈盈欲倒。 “母亲,求您别说这样的话,您要是死了,女儿也不活了……” “薇儿,你父亲也是芷姑娘的父亲。他素来不是冷血之人,你尚且有我,芷姑娘却又有谁呢?一边是你,一边是她,你父亲心里难以取舍,我纵然舍不得,却更不愿看到他痛苦,倒不如就此撒手……” 她字字泣血,句句戳心,令人不忍去听。 “杜月芷!”杜月薇看着母亲痛哭,一咬银牙,恨恨地指着静静坐在那里的杜月芷,失控大叫道:“父亲,都是她!是她故意挑拨离间,惹出一场又一场风波。她恨我说她没娘养,所以编造出这么多话来,这是报复,是谎言,是陷害!” “薇儿,你冷静些!” “不,我不能看着她欺负我母亲!”杜月薇挣脱杜璋,冲到杜月芷面前,高高扬起手来!杜怀胤从旁侧看到,猛地拉住杜月薇的胳膊。 却听“啪”的一声脆响,杜月芷早已立起。 杜月薇胳膊被锁,生生吃下这记响亮的耳光,娇嫩的脸颊上已经浮现了纤细的五指掌痕。 杜怀胤也是吃了一惊,一下子松手了。 “你敢打我,你这个贱人!”杜月薇大骂,话音未落,另一边脸又被打了一耳光。 她两边脸颊烧的火辣辣的,怔怔地,似乎不相信。 所有人都惊呆了,杜璋喝道:“孽子!你在干什么!” 他就要走过来,却猛地停下脚步,只见杜月芷指尖夹着一根银色的细针,正正对着杜月薇的眼睛,离得那么近,只消她往前一送,就能毁了杜月薇。 “父亲,你再走一步,我这针可就扎下去了。” “杜月芷!” “父亲,救我!”杜月薇害怕,哪还有骂人的意识,已是吓得连哭也不敢了。 听到杜月薇呼救,杜璋和常氏果然急了:“你到底要干什么?!” 杜月芷看着常氏,道:“你们实在太恶心,太无耻,我为我母亲感到悲哀,实在难以再听下去……常丽莘,要么,你拿出那封信来,让我为我母亲平反,要么,你就看着这根银针刺穿杜月薇的眼睛,从此守着你的瞎眼女儿过活!” 常氏哭道:“我真的没有你所说的证据……” “啊——”只听杜月薇尖叫了一声,杜月芷居然真的拿针扎她,却不是扎眼睛,而是扎在雪白的额头,一针见血。 杜月薇很痛,哭道:“母亲救我!” 常氏几乎要疯了。 只听杜月芷冷冷喝道:“还不拿么?” 常氏哭着向杜璋求救:“大爷,我没有,我真的没有。三姑娘她不听我的,求大爷救薇儿一命。三姑娘心狠手辣,那针扎到眼睛,薇儿就毁了……” 杜怀胤冷眼旁观,他知道妹妹只是吓吓杜月薇和常氏,但是杜璋却不这么认为。 “我真后悔让你进府。”杜璋冷冷道:“若知你今日会伤害月薇,早在你回来之前,我就去杀了你!” 杜月芷脸色一白,继而又像看仇人似的看着杜璋。 “可惜你没能杀了我,你还在宫里跪了半日,求得圣恩,让我得以留在杜府。父亲,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伟大,是不是以为我得知后会感激你?你该不会以为能从我身上看到我母亲的影子,好缓解你心中的痛苦罢?告诉你,别做梦了,我不是她,永远也不会是!她已经死了,被你活活逼死的!” “住口!” “你又不敢听了。你知不知道,纵然常丽莘骗了我母亲,可她那时已经身处西丹大军之中,她就要走了,你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要叫她的名字!你知道她回头只有死路一条,为什么不放她走!你自私,自大,自以为是,害死了我的母亲!” 杜璋犹如一头困兽,在房中走来走去,两眼血红:“住口,住口!” “叛国贼符莺,赐鸩酒一杯,烧成灰烬洒入大江,永世不得安放魂魄,不得超生!你以为是那杯毒酒杀死了她,其实不是的。她心灰意冷,再也没了生的念头,她是在绝望中孤独死去,死前连一个声音都不愿留下。你知道她喝了毒酒有多痛苦吗?可是你听不到声音。因为她咬碎了牙齿,掐断了指甲,也不愿发出□□,供你们这些无用的废物心疼!” 杜月芷的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杜璋双手攥起铁拳,胸膛中燃烧着灼灼烈火,淬着,烧着,喷薄欲出。 “符莺……莺儿……” 杜璋心肺俱裂。 他在杜月芷的提醒下,再一次,将洛河从记忆深处放了出来。 他用了十数年将她忘记,可是自杜月芷出现的那一刻,他才知道,在这个世上,有的东西像火烙在心头,深入骨髓,顺着血脉流遍全身。血里藏着细如牛毛的针芒,每每触及,便会猝不及防被刺一下。 那种刺痛,只会随着时间愈变愈深,而不会变浅,变没。 他怀里抱着痛哭的常氏母女,但是当他抬起头,看见的却是坐在椅子上的洛河。 洛河依然纯情貌美,他却垂垂老矣。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洛河笑了一下,唇边挂着笑,眼睛里却是冷冷的。 不,洛河不会这样笑。 这个孩子,不是洛河! 杜璋陡然清醒,却又听到那冰冷的声音道:“符莺?呵。西丹人有名无姓,若是有了姓名,必定是所爱之人取之。你在遇到我母亲之前,她便有了这个名字。你可知,是谁替她取的?” 杜璋胸膛里的火变成了寒冰,根根扎心,那气痛郁结于心。 “不要再说了!” 他脸色非常难看。 “是当今的天子,你效忠的主,一国之君啊!是他为我母亲取了名字,是他深爱着我母亲,又恨惨了她。你以为赐婚是因为你军功显赫,皇恩浩荡吗?不,是怀帝嫉妒,他嫉妒得发疯,得不到便要毁去。而你,你就是他毁掉我母亲的棋子!你当了这么多年的棋子,为一个嫉妒臣子,觊觎臣子之妻的君主鞍前马后,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杜月芷越说越快,一种酥麻的疯狂涌上心头。杜璋越是痛苦,她就越是痛快。 “杜璋,你就是个笑话!” 不! 杜璋浑身的血液逆流,他再也抱不住常氏母女,踉踉跄跄后退,脸上一片灰白,冷汗直出。 他努力要站直身体,要与自己的女儿对质。 可是他却发现,自己已经伛偻着腰,再也直不起来了。心脏锐痛,犹如万针扎心,眩晕的感觉时不时袭来,痛苦,如影随形。 “大爷……”两个常氏在眼前晃动,似乎要搀扶住他。两个月薇也在晃动,影影绰绰,他想说自己没事,却喉头发紧。 他往杜月芷走了两步,忽而喉头腥甜,他“哇”地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 鲜红的血,触目惊心。 “大爷!” “父亲!” 有人扶住他,却被他挡开,他向着杜月芷走,眼睛死死盯着她,凶狠,却又无力。 看到杜璋吐血,杜月芷无动于衷。 杜璋看到女儿脸上的冷漠,他好似很少看到女儿笑,洛河是经常笑的,笑起来,身上会发光。他忽而有些明白了。 一股巨大的,强烈的悔意涌上心头。 “你小的时候,我抱过你……”杜璋吃力道:“那时你还很小,很软,很黏我……我是你的父亲……又怎会不喜欢你……” 他看过她牙牙学语,被她揪过胡子,骑过肩头,她是他的第一个女儿,他从来没有过女儿,第一次被女儿亲的时候,简直心都化了。 喉头又是一阵腥甜,被他强忍着吞下去,血迹顺着唇角溢出。他全身仿佛都崩溃了,仍然强撑着。 他想说自己后悔了。 他错了。 可是杜月芷不给他这个机会,只是怔怔看着他:“从前我渴望你能来接我,爱我,保护我,哪怕只是对她们十分之一那样对我,我就觉得你还是我的父亲。但是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父亲,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因为晚了,一切都晚了……” 杜璋强忍不住,一口鲜血再度喷出,本想去叫一声“芷儿”,然而喉头作痒,一口接一口的吐血。他浑身是血,身体轰然倒下,却是半跪着,一只手艰难地伸了出来,朝着他的女儿,他与洛河的女儿…… 常氏和杜月薇哭着喊着扶住杜璋。 杜月芷居高临下,宛若未知,始终没有去抓住那只手。 第176章 业报 雨势渐小。 杜璋吐血严重, 需要紧急送医救治,杜怀胤身为嫡长子,只得暂时出来主持大局。夜已深,房中只剩下三人,杜月薇见母亲面白气弱, 哭得只剩下捯气的份儿, 连忙扶着她坐下, 见杜月芷一副无动于衷, 目中无人的样子,杜月薇不由得恨上心头。 杜月薇一直都很恨杜月芷,从第一次见面,她就从内心厌恶这个庶妹。 不仅仅是因为杜月芷没有身为庶女的自觉, 敢和她争夺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更是因为, 杜月芷从来没有关心过自己最亲的亲人,在她眼里,一个婢女都比父亲重要。可是, 却有那么多人,觉得欠了她,所以无条件对她好。比如哥哥, 比如二夫人…… “杜月芷,你为什么要回来呢?”杜月薇气得抬起手来,指着她的脸:“如果你恨我们,你可以选择离开, 以你的本事,在外面不是更自由,更惬意吗?你为什么要留下,给这个家施加这么多痛苦?难道你要看到杜府所有人都死在你面前,为你母亲殉葬,你才开心?” 杜月芷淡漠地看了她一眼:“不错。我留下的唯一原因,就是让有罪的人为我母亲殉葬。她活着的时候不开心,你们又凭什么开心?”她目光随后落在常氏脸上,看得常氏心生寒意:“一报还一报,我不求多,你自己选择。” 一报还一报,不是报在常氏身上,就是报在常氏的女儿杜月薇身上。 常氏脸苍白似鬼,打了个哆嗦,泪也不流了,紧紧拉住杜月薇的手,将她往自己身后死命拉,再望着杜月芷,眼神含着哀求之意:“芷姑娘,我知道你是非分明,眼里揉不下沙子。但是这些业报我们常家也还够了,你一定要赶尽杀绝吗?不如拿把刀来,杀了我吧!” “还够了?这些怎么够?”杜月芷轻笑:“常丽莘,你死了都不够。我要的,是完成我母亲的遗愿。她这辈子都在追求一生一世一双人,你若是死了,岂不是又要打扰她老人家。” 一生一世一双人…… “你要逼死你父亲吗?” 常氏厉声。 杜月芷收起脸上所有的情绪,定定看了常氏母女一眼。那一眼,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令人看不透,猜不着,只觉得深不可测。 洛河公主死了,真要帮她完成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心愿,唯有让杜璋下黄泉去陪洛河。 她的心,已经寒凉至此。 杜月芷什么也没说,径直走了。 留下颤抖着的常氏和不明所以的杜月薇。 杜月薇拉了拉母亲的袖子,抿了抿唇,不懂道:“母亲,你方才说杜月芷逼死父亲……她为什么要逼死父亲?” “薇儿,你父亲吐了这么多血,恐怕再也不能承受太大的刺激……若是杜月芷一意孤行,要为她的母亲洛河公主讨回公道,那么不仅你父亲生命垂危,就连我们……只怕也难逃一劫。”常氏摇了摇头。 “可是,母亲,你不是说,没有那封书信吗?再说,父亲只是吐了几口血,怎么就那样严重了?” 常氏脸上泛起几丝无力苍白的苦笑:“洛河是你父亲心中的刺,当初伤得极深,本来已经和血肉长在了一起,杜月芷把刺拔了出来,再重新狠狠插入了你父亲的心脏,你说你父亲还能熬过去吗?最重要的是……那封信,确实在我手里。” “啊!”杜月薇惊呼,忙用手掩住唇:“母亲!” 却见常氏青白着脸,缓缓点了点头。 外面发出轻轻的“咯噔”声,杜月薇怕有人来,掀了帘子出去看了一看,只见雨后萧瑟,清冷的风从门外头吹进来,黑洞一般的夜,宛若张着血盆大口的野兽,令人胆战心惊。杜月薇咬着牙,走过去,将门关上了。 她的心跳的很快,抬头看了看房间,寂静,空荡,从来没有过的害怕攫住她的心。 房间里像是有人,又像是没人,她感觉有一双躲在暗处的眼睛,死死盯着她。杜月薇不由得打了个冷噤,忙回到母亲身边。 却见常氏站了起来,在房内走了一圈,最后停在一面铜镜面前,静静看着镜内的人。 “母亲,你在看什么?” 常氏道:“信。” 这里是杜璋的书房,在书架上,高高放着一面铜镜。 铜镜镜面光滑,幽光微芒,映着烛火下身影晃荡的母女二人。 常氏伸出苍白的手,将铜镜取下来,打开镜套,划开镜封,末了,不知动了哪里的机括,镜子啪的一声,从中间裂开。 原来铜镜内藏乾坤。里面静静躺着一封颜色泛黄的信。 常氏拿着信,自己展开看了看,看着看着,她脸上的肌肉又控制不住抽搐起来,露出扭曲的,仇恨的,畅快的表情,仿佛当日的情景再现,她又一次看到那个聪慧的女子从容赴死。 洛河不管死多少次,都难消她的心头之恨。 她年少恋慕杜璋,甚至甘愿做小,满心欢喜嫁入杜府。可是满府的人都只看得见他们的主母洛河,对她不闻不问,没有人关心她,也没有人在乎她。她拼命努力着讨所有人欢心,甚至不惜放下身段,打扮成洛河的样子,深夜闯入杜璋的书房,做尽了一个女儿家不堪的事。 她什么都做过了,因为她也是那么爱大爷的啊,她也曾想过就这样默默爱着。可是洛河却不放过她。她怀了孕,整个杜府讳莫如深,将她锁在四四方方的小院子,消息也瞒得死死的,宛若她和腹中的孩子不存在一般。 那是对一个女人最大的侮辱。 她吃了那么多苦,她心甘情愿,但是她的孩儿是无辜的。 在无数个孤寂的日日夜夜,她流干了眼泪,她抚摸着腹中的孩子,咬着牙,扛过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夜晚。 就是在那个时候,她的心境变了,她变成了一个,连自己也不认识的人。她学会了深思熟虑,学会了卑鄙下流的手段,学会了借刀杀人,甚至……自己杀人。 在菩萨面前祭献自己心中最明亮的地方,去换取她们母女一世安稳,有何不可? 她错了吗? 常氏阴阴笑了起来:“符莺,你们母女二人都是一样的,被所谓的情爱束缚,得不偿失。若是你能想通,我们所有人又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被你逼的。你逼死了自己,逼得你母子三人生离死别,逼的你女儿回来复仇,逼的大爷吐血,时至今日,你在黄泉下尽情的笑吧,而我,我常丽莘,才是笑到最后的一个人!” 她一把攥住信,将信重新封入铜镜中,放回原处,这才看了女儿一眼。 杜月薇心乱如麻,呆若木鸡地看着母亲。 那一张明艳的小脸,沾满泪痕和汗水,还有惶恐与惊惧。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这几天谈恋爱,耽误了码字进度,恋爱误人啊…… 明早还有更新哦 第177章 苦衷 常氏心中涌过一阵柔意和悔意, 她不该让自己的女儿看到这些黑暗,她只是想保护月薇,让她安稳成长,嫁人,生子, 这一世都不用接触这些肮脏的, 龌龊的东西。 “薇儿, 不要怕, 有母亲在,母亲一定会保护你。” 月薇是嫡女。 永远也不会变。 她伸手抱住杜月薇,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叹了一口气:“这封信是我们最后的底线, 不能轻易毁掉。它既是威胁, 也是筹码, 只要不拿出来,杜月芷就奈何不了我们。你一定要保守这个秘密,永远也不要任何人知道, 懂吗?” 杜月薇恍惚地点点头。 “走吧,我们去看你的父亲。” 她们走了,书房的门关上, 烛火微微晃动了一下。 片刻后,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发了出来。继而,小小的身影站在烛火前,纤细的柔荑拿起一只银色的小剪, 优雅地剪去灯花。 烛光更明亮了些,铜镜里映出一张美丽的小脸,雪白晶莹,眉目如画。 “呵呵,藏在这里,每日看着,也不怕做噩梦,真是心理变态到了极致。” 杜月荇大眼睛闪着异样的光泽,取下铜镜,模仿着常氏方才的动作,按下机括,打开铜镜。 那封信依然还在。 就在杜月荇要打开之际,后面传来一个犹豫的声音:“五姑娘,这是常夫人的秘密,你这样贸贸然打开,这样不好吧。” 苏绣娘躲了半日,行动还不是十分方便,走路也很歪斜。 杜月荇微微一顿,将那封信重新折好,背对着苏绣娘,她脸上露出一个十分阴冷骇人的表情,烛光照着,说不出的可怕:“是吗?绣娘还真是心地善良,为人考虑呢。” “都是有苦衷的人……” 杜月荇撩起眼皮,沉沉道:“苦衷?谁没有苦衷,都是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苏绣娘不解,又觉得房间阴阴得发冷,只得道:“五姑娘放回去吧。这会儿雨也停了,我们赶紧出去,否则等人来了,咱们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绣娘说的是,咱们偷听到那么多秘密,被人发现,兴许会被杀人灭口呢。” “杀人灭口?”苏绣娘吓了一跳,不由得蹙眉:“这倒不至于,我们赶紧离开就是。至于那些秘密,本是他们自己的事,不听不看不说,也就罢了。再说,我若是死在这里,被人看到,多半会引起骚乱……” 杜月荇将信缓缓收入袖子中,长长的眼睫毛在脸上落下深深的阴影,声音依然娇嫩可爱:“绣娘,杀人不一定会引起骚乱,常夫人曾经告诉我,假如做得好,过十天半个月才被发现,也是有的呢。” 苏绣娘只顾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没看到杜月荇走过来,小小的身子像鬼魅一般,脚踩在地上,一丝声音也没发出。 杜月荇静静站在苏绣娘背后,背着光,面无表情。 苏绣娘观察到没人,这才转过身来,口中兀自回道:“不会的,你不要把人心想得那么险恶。外面暂时还没人,我们快……”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烛光微闪。 第178章 自杀 杜璋病了, 杜老太君忧心忡忡,整日守着,女孩儿们也都去随同陪伴着。 “你们小孩子家家的,熬不得夜,快回去休息吧。尤其是芷儿, 看你这眼睛, 过几日去宫中见娘娘, 可怎么了得!”老太君心疼地摸了摸杜月芷的脸。 杜月芷小手覆着老太君的满是皱纹的手, 淡淡地摇了摇头:“我没事。老太君,还是您去休息吧,这里有这么多人守着,父亲会没事的, 您就别担心了。” 老太君年事已高, 精神也陡然衰退了许多, 头发已白了大半,眼睛深陷浑浊,说话亦没有了往日的利落, 隔不多久便要伏在灵珠怀里喘息一会儿:“你父亲这病来得凶猛,又这么突然,我隐隐听见说, 还吐血了,急的我几天没睡好。如今府里还有二夫人当家,胤哥儿和少夫人也能帮衬着,你虽好, 到底也要嫁出去了。看你父亲这情况,一日不日一日,真叫人忧心,只怕赶不上你的大婚。” 在九皇子和杜怀胤的催促下,以为菱妃娘娘贺寿的名义,杜月芷大婚在即。虽然前面还有杜月薇和杜月镜未嫁,但若是有合适的理由,例如长姐守孝,夫婿远行等,妹妹先嫁也是有的。只要事事妥当,这些虚礼倒可以放一放。杜府长时间未大操大办喜事,最近有多发事端,老太君也有意借此冲一冲喜。 杜月芷微微一笑:“无碍的。” 她再看了看灵珠,递了个眼色,灵珠会意,轻声软语劝着老太君回房休息。 杜月芷送出去的时候,外房还坐着常氏与杜月薇母女。 所有人都能去看杜璋,唯有她们,不行。 为免老太君看了担心,便有意避开,送走老太君,杜月芷返回,被常氏一把拉住。 所幸琳琅和抱琴早有防备,连忙挡在前面,隔开了常氏的手。 “芷姑娘,大爷病着,好歹让我们看一眼吧。”常氏脸色先硬后软,若是求人,少不得放低态度。 杜月芷淡淡道:“他很好,无需担心。” “大爷病了这么多日,我未曾听见他的声音,想是连醒来都没有,怎么算好?”常氏急了起来:“你故意拦着我和薇儿,不让我们去见大爷,到底是何居心?” “常夫人,你弄错了,并不是我拦着你们,而是父亲不愿见你们。” “我不信!” “你信与不信,与我何干。总之不让见就是不让见,你们愿意待在这里就待着,不愿意就走。”杜月芷转过脸去:“来人!” “三姑娘。” “好生看着我父亲,不要让不相干的人在他的病榻前打扰,如有擅离职守者,一律打出去贩卖,再不得脱离奴籍!” “是!” 杜月芷吩咐完,自顾自朝里走,而常氏和杜月薇则被拦在外面,再见不得杜璋一面。 常氏痛哭起来,她咒骂杜月芷,歇斯底里,直到全面崩溃。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又会落到刚进府时的境遇,明明嫁与杜璋,却见不得他,看不得他,听不得他,守不得他。 这般酷刑,她已尝过一遭,过了十数年,再尝一遭。 扎心之毒,深入骨髓,如何能解? “母亲,母亲!您别着急,我们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杜月薇满头是汗,拍着母亲的背,让她缓气。 回过头来,看着被人守围得密丝严缝的房间,杜月薇眼里隐隐闪过痛苦的煎熬。这里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随意进出的地方了,他的父亲,正在杜月芷的刻意安排下,与她们越来越远。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杜月芷进了房间,所有人都走了,留下来的,只有她房里的人。她坐在父亲的床前,琳琅给她倒茶也不喝,抱琴劝她去睡觉也不听。她就静静坐在那里,看着父亲沉睡坚毅的脸,心里掀起一波又一波的巨浪。 杜璋的脸是古铜色的,眉毛粗扬,双目紧闭,坚毅,冷硬,刚强,脸上还有几道锐利惊险的疤痕,征战沙场的将军,总会带着这种一辈子也去不掉的功勋。自吐血以后,他的白发更多了,即便是睡着,也总是满怀心事,眉心紧锁。 哥哥很像父亲,但她一点也不像。 她全身上下,找不出一丝像杜璋的地方,模样,气息,性格,她与他好似并非父女,而是陌生人。 可也算不得陌生人,因为她每每想到母亲那么爱他,心里就很痛苦。 越是痛苦,就越恨他。 她不曾期望过大富大贵,只想有父母和兄长在身边,如果母亲没有遇到父亲,就不会失去性命,以致母子三人生离死别。她若是有了母亲,又怎会被人如此折磨,生生承着前世惨痛的遭遇? 可,如果母亲没有遇见父亲,也自然就不会有她。 该是命里那一劫,就该受着,谁也逃不过。 杜月芷从袖子里摸出一根银针,捻在指尖。 针尖在烛火下发出闪闪灼人的光芒。 大约感觉到房中的异样,杜璋眉毛微动,醒了过来。 一睁眼,就看见杜月芷拿着银针,沉默不语地看着他。 杜璋反而很是镇定,看着自己的这个女儿,似乎在她的脸上找寻什么。 “你想为你的母亲报仇,怎么不动手?” 杜璋道。 他的心早已千疮百孔,身体也虚弱不堪,但说出的话,依然带着异常的冷静和强大的威严。 杜月芷也不客气,一针下去,刺痛弥漫开来。 杜璋躺着,只等着那刺痛从心脏发出,可未想到,刺痛过后,倒像是打开了血脉,堵塞的血液又重新流动起来,身体的沉重和难受也减轻不少。 再扎几针,杜璋慢慢从沉重的病痛中解脱出来。 一时之间,冷漠和尴尬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那么软弱无力。 杜璋也不知说什么好,他知道女儿想让他死。 他的小五女儿荇儿曾趁他有片刻清醒,将府里的情形告诉给了他,包括杜月芷如何欺上瞒下,不让老太君得知他的病情,也不让常氏母女来看他,甚至,连请医服药都要过她的手。如此控制,他的命,只怕也不是属于他的了。 荇儿是个好孩子,见他动弹不得,还软软地抱了一会儿他,让他知道,这么多孩子中,总有一个是视他为父,全心全意对他好的。 他是将军,是丈夫,也是父亲,他也曾以为自己会履行洛河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但天不从人愿,他肩膀上负着诸多使命,这一点,洛河永远也不理解。 他不爱她吗?不,他爱她爱得发狂。 可是她又何曾理会过。 她一意孤行,要将腹中已快要临盆的胎儿打下来,若不是菱妃拦着,怎会有芷儿出生。 她回到了府,独居一隅,再也不肯见他,即便是见着,也没有好颜色。 她抛夫弃子,要返回西丹,他去追她,在最后一刻她终于回了头。 却不是为他。 是为了她的两个孩儿。 她为了保全她的两个孩儿,轻易放弃了自己的性命,从来没有信过他可以救她。 他连她的尸体也没看着。 杜璋慢慢掀开被子,再掀开自己的衣服,肚腹之间,有一道深深的刀痕。 那刀痕成了血红的一道疤,深陷进去,好似粗绳勒进去,周围的肌肉高耸起来。 可想而之,当初是下了多么大的力气。 杜月芷怔怔看着。 “我当初也曾想过随你母亲而去,只是失败了。”杜璋淡淡道:“我活着,还要为她处理身后事。” “你长得随你母亲,不能像你哥哥那般留在我身边,只能将你远远送走,才能保全你的性命。” “你哥哥为了这件事,恨了我一辈子。他往他心上刺的那一剑,又何曾不是刺在我心上?丽莘恨着你母亲,贸贸然将你接回来,又怎能护你周全?但你们脾气都随你母亲,认定了一件事,就再也不回头。” 杜璋脸上闪过几分惨淡:“但你们终究不是她。” ———————————————— 杜月芷坐在灯下,把玩着那九连环。 玉润光泽,触手升温。 她解不开这九连环,也解不开这一连串的死局。 她想让父亲死,让常氏伏罪,给母亲平反。 原本顺理成章的东西,却因为杜璋那道深深的自杀痕迹,而有了转折。 她被逼到一个,退无可退的境地。 “芷儿,若是为难,就不要再想了,随他去吧。” 夏侯乾心疼地摸了摸她冰凉如水的长发。 缎子一般的长发,在指间卷滑。 “我不知道。”杜月芷放下九连环的那一刻,夏侯乾已经张开双臂,牢牢圈住她纤细的身子。 杜月芷环着他的脖子,双眼微闭,静静听着这个男人的呼吸。 他对她的事,从来都只帮忙,不打扰。他放手让她自己做决定。 但是有的决定,真的很难。 “我想进宫,再见怀帝一面。” 第179章 进宫 怀帝已经病入膏肓, 沉疴的身体撑不了多久。 鳯盛皇后侍疾,日日前来看望,一切事宜都要经过她之手。 大郯不能一日无主,太子在重臣的辅佐下监国,然而太子资质平庸, 总也担不了重任, 是以对外不过是傀儡一般的存在, 内里还是皇后和重臣在主持大局。 丽妃与五皇子自然不肯善罢甘休, 每每生出事端,引得皇后暗恨,双方争来斗去,因着怀帝尚在, 倒没撕破脸皮, 只是暗波汹涌, 朝中大臣亦是处于十分紧张险恶的站队局势。 站对了,八代荣耀。 站错了,满门抄斩。 这时也有人着眼看异处, 关注着杜门的趋向。杜義身为二品大理寺卿,其子杜怀樽也于去年升为五品大理寺丞,与父同庭共事。父子二人竟好似置身事外,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与案件打交道。而杜璋杜大将军不知为何旧疾复发,一病不起,已经许久未出朝参政。 杜府的主心骨便变作杜怀胤。 杜怀胤如今已是三品兵部侍郎, 掌管京城兵权,几番随军出战,私下亦有人称为少将军,离一品也不远了。他曾是太子的亲信心腹,御前带刀侍卫,如今官职擢升至此,名至实归。掌管兵权比掌管任何东西都要来的重要,众人的眼睛都看着他,他自然也是要表态的。 就在众人以为他会如同他的父亲杜大将军那般,拥护太子,然而他却彻底脱离了太子/党,只是加强手中的兵权,并与九皇子来往密切。 是了,九皇子即将迎娶杜家三小姐,杜怀胤身为兄长,自然会倾向于自己的妹夫。 据说前些年皇子间的关系还未有那么恶劣之时,曾扎堆前往杜府赴宴,那时就有风言风语,谁若是能娶到杜府的小姐,尤其是嫡小姐,谁就官途亨通,未来光明。 “那嫡小姐想来尊贵非常,不是一般人能娶到的,九皇子便退而求其次,娶了杜府的庶女三小姐。这可了不得了,才刚刚订下亲事,庶三小姐就变成了嫡三小姐,据说进门就要做王妃。常闻杜侍郎宠爱这个三妹妹,却未想到,竟连嫡庶都改了,这几个月来,为了三小姐的嫁妆,杜府大费周章,整个京城都传遍了,只怕是最尊贵的嫡女出嫁都比不上。” 茶馆里,一个老者面前摆着花生米和酒,一边摇着扇子,一边摇头晃脑地感叹。 “这杜府,真叫人不得不叹。皇恩浩荡,祖荫庇护这么多年,常家出了那么大的事,也没能撼动这棵大树。又出了这么两个人,一个是杜侍郎,年少有为,比之杜将军,有过之而无不及。一个是三小姐,聪明绝顶,天赋从商之才,长得又貌若天仙,再无一人出其左右。倒不知是她入了九皇子的眼,还是九皇子入了他的眼……” “哎,话怎么能这么说,我倒觉得,他们二人是天生一对,谁都入不了他们的眼,唯有彼此才配得上罢了。这些个皇子里,太子治国平庸,二皇子亲善却无底气,五皇子锋芒毕露,十三皇子和十五皇子太小,唯有九皇子实力过人却异常低调,当年出使西丹,扳倒常家,平叛篡位……可都是他。” 一众人等唏嘘不已。 那老者呷了一口酒,又不知想到什么,道: “依我看哪,杜侍郎与九皇子结了亲家,这京城,只怕又要风起云涌了……” 大家随着他的目光看向外面,高高的酒楼,透过窗子,依稀能看见那威严的皇宫一隅,飞檐走壁,气势恢宏。 —————————————————————— 杜月芷站在外面,仰着头看宫殿的八角重檐,龙首吐珠。 顶上苍穹日光倾城,黄琉璃瓦闪烁着美丽的光泽,金龙盘柱,碧空圣殿,气势磅礴,显而易见是真龙天子才配得上的地方。 然则,所谓真龙,也扛不过凡人的生老病死,七情六欲。 区区而已。 她微微眯了眯眼。 殿内的宫女太监都退了出来,其中一个走到她面前,低声道:“杜小姐,陛下已醒,九殿下让奴婢带您进去。” 杜月芷这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随着那宫女进去。宫殿内有着重重帘幔和屏风,一直走到最里面,光线暗了些,雕花大窗户紧紧关着,怕病人吹了风,又怕气味不好,所以点了浓烈的熏香。明黄色的龙床传来微弱无力的咳嗽声,继而呼吸困难,那嗓子眼里发出沉重的嘶嘶声。 夏侯乾静坐在床前的桌子前面,手里把玩着什么,见杜月芷进来,唇边浮起淡淡的笑意。 宫女将人带到后,自己便下去了,房内并无闲杂人等。杜月芷自己走进去,看到夏侯乾手里的东西,不由得一愣。 竟是锦绣铃铛。 母亲亲手挂在她脖子上的,最后一件遗物。 小小的金色铃铛,是他出使西丹之际,向她强要的,后来也没还给她,这会儿又拿出来,杜月芷露出询问之意。 “你拿着这铃铛去见父皇吧。”夏侯乾将铃铛递给她。他与怀帝之间并无多少感情,在怀帝对三皇兄痛下杀手的时候,最后一点父子之情也消失殆尽了。帝王的无情狠辣,注定了今日的结果。 杜月芷拎在手里,轻轻晃了晃,铃铛发出泠泠之音。 怀帝的咳嗽声忽而就止了,片刻之后,他突然道:“来人。” 可是并没有人来。 夏侯乾早已将所有人撤走,今日之事,就连鳳盛皇后也不知道。 怀帝叫了一会儿,无人应答,便不叫了。 寂静中,忽而帷幔被掀了起来,一只纤细白嫩的手伸了进来,手指上缠绕着红线,显得手越发白嫩,那红线尽头,坠着两枚金色的铃铛,小巧玲珑,分外可爱。 怀帝见着铃铛,浑浊昏花的眼睛突然就闪现过一丝明亮:“洛河……”他伸出手去,想去握住那纤细的柔荑,声音更是喜不自禁,又夹杂着无尽酸楚:“洛河,你来了。” 那手突然缩了回去,他握了个空。 正疑心是梦,恍惚间,那帐幔外走入一个女子。女子生的极为美貌,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手指里缠绕着锦绣铃铛,盈盈看着他。 “洛河!” 怀帝颤巍巍大叫一声,不顾身体虚弱,病体突然生出无穷无尽的力量,朝女子扑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芷儿怼完父亲,要去怼怀帝了 最近休息了两天,小天使别急,会日更到完结的,么么哒 第180章 符莺 那天, 因为赈灾的事,他和大臣发了很大的脾气。江西遭遇蝗灾,粮食颗粒无数,又加之干旱,百姓民不聊生, 等着开粮仓救命, 那等子狗东西居然还想着贫苦人家惯会忍饥挨饿, 缓上两个月指不定就有转机, 无需开仓,就算开仓,也要以来年增加税收为条件……气得他拿镇纸砸破了大臣的脑袋,血肉模糊地拖了下去。 “开仓, 否则朕就开了你们的脑袋!” 他手上的血都没洗, 径直走了出去。 所有人看到他都诚惶诚恐, 就连一向冷静的皇后也乱了阵脚,失手打碎了他喝茶的杯子。他看着这个与自己同床共枕多年的女人,脸色苍白, 汗水细密,原想拍拍去安慰她,却未料到, 她居然惊恐地后退,口中拼命道,陛下恕罪,陛下赎罪…… 他一愣, 缓缓缩回了手。 怎么,所有人都以为他是胡乱杀人的恶魔,就连枕边人也怕他? 一时之间,他有些不悦,又有些索然无味。 他是一国之君,真龙天子,别人畏他惧他,他应该高兴才是,怎会去解释? 可是心里到底是有些不舒服的。 他转而去了御花园的荷塘,那里清静,下了令让其他人在外候着,只带了贴身的近侍,一头钻入莲花的清香中。 闭眼小憩的时候,忽听婉转的女声传入耳中:“阿福,你看这鸟儿,关在笼子里多可怜,翅膀都碰秃噜啦,还在挣扎着往外飞,你说傻不傻?” “公主是想把它放了?如果放了,菱妃又要哭了,公主不是最看不得她眼泪汪汪的样子?再说,这鸟儿此时在笼子里,尚还有人照顾,每日有食物吃,有太阳晒,不用餐风露宿,一旦将它放了,它飞入丛林中,没有找食的能力,必定会早早饿死,那岂不是害了它?” “你看它总啄开锁的地方,精明着呢,就算没有找食的能力,飞到丛林里,也定能迅速学会,怎么会饿死?它又不是傻鸟。” 阿福笑道:“一会儿说它傻,一会儿说它不傻,公主倒是想怎么样?” “也没怎么样,每日拿了草窝,把鸟食洒在里面,让这只傻鸟自己去扒拉,等它不会饿死了,再将它放了,一举两得。” “说来说去,公主还是想放鸟。”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鸟本来就属于天空,属于丛林,拘着有什么意思?它又不是憋屈的公主,似我这般,连个自由也没有,这大郯可真是要憋死人了……” 伴随着女子的叹息声,几声清脆的鸟叫声清晰入耳。 近侍满头大汗,打探着怀帝的脸色,估摸着时间,此时故意咳嗽几声,声调微高:“陛下,这会儿日头毒,咱们上亭子里歇会儿吧。” 只听外面扑腾几声,还传来女子哎哟的声音,怀帝不置可否,那近侍大着胆子将船撑了出去。绕出荷花塘,只见洛河湿了鞋袜,正淌着水往岸边走,怀里还紧紧抱着一只鸟笼。那年长妇人阿福早已跪在一旁请安,洛河睁大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怀帝。 她不怕他,不惧他,看到他也不会诚惶诚恐,在她的心里,他不过是个普通男人罢了。 近侍正要呵斥,却被怀帝伸手拦住。 他向洛河走了过去,明黄龙袍上还沾着大臣的血迹,可是洛河却根本不害怕。 她怎会害怕呢,她可是狼王的女儿啊。 怀帝笑了笑,神态轻松,甚至还弯下腰来,逗了逗洛河怀中笼子里的小鸟。 那是一只黄羽的莺鸟儿,黑白分明圆溜溜的大眼睛,歪着头,好奇地看着他。 像极了她。 “这是一只极普通的莺鸟,食量不大,气性大,宁可一头撞死,也不受被圈养的闲气,只怕是其他宫里的人胡乱捉了只鸟儿来糊弄你们的。” “那怎么办?”洛河不由得关心起来。 怀帝看着她的脸,再联想到刚才她与阿福的对话,便笑道:“这种鸟养不得,得放了。” “放了?” “嗯,放了。它是属于天空,属于丛林的,从哪儿来,便要回到哪儿去,这是它的归宿。就算勉强养着,也活不过几天。” 这些话大中洛河的心思,得到鼓励,她果然就兴奋起来,打开笼子,将鸟儿轻轻抓了出来。 那只鸟儿在洛河掌心扑腾了几下,待洛河完全张开手,它便毫无留恋地飞走了,先是能看见翅膀,继而变成黑点,最终完全消失在天地间。 洛河看得津津有味,一直到鸟完全消失,她还舍不得移开目光。 她看鸟影,怀帝就看她。 美貌的女人,他见得多了,但像洛河这般美貌,却少见得多。 他们不是第一次见面,然而每一次见面,他都会被她那张美得无辜放肆的脸所吸引。男人最原始的冲动,令他对她产生了别样的心思。 “你的名字……” “我没有你们的名字。”洛河回过脸来,极是干净利落:“你叫我洛河,或者公主,都可以。” 她分明不喜欢公主这个身份。 同他一样,为身份所缚,难得开颜。 怀帝盯着她的双眼,笑容慢慢扬了起来,带了七分温柔:“那么,我帮你取一个我们的名字,可好?” 洛河侧头沉思一番:“好罢,我还在学你们的字,要好听的。” 她还知道要好听的。 怀帝认认真真想了一番,最后道:“不如就叫符莺吧。” “符莺?”洛河有些费力地在脑海中寻找着这两个字。 怀帝在她的手心里写下这两个字。 “符莺。愿你像莺鸟一般,自由飞翔在天地间,无忧无虑,无拘无束。” “莺?我喜欢莺这个字。”她高兴起来,笑得眼睛弯弯,念了几遍自己的名字,又问:“那符是什么意思?” 怀帝淡淡一笑。 符,既是标记,又指祥瑞。 他标记了她,她便要是他的鸟儿了。 他的鸟儿,像他的梦一般美好,永远飞在他的世界里。 她确是飞在他的世界里,只不过,是梦中的世界。 他从未得到过她,眼睁睁看她嫁给了杜璋,生下了骨肉,所经过的地方,充满了阳光和欢笑。而他却在这深宫里兀自独眠,所有的女人都在揣测他的心思,看他的脸色,每一天,每一年,日日夜夜。再没有人像她那样,任性又从容,天真且无邪。 影卫将她叛逃的消息带来时,他只问了一句:“洛河公主是否有返回西丹的迹象?” 影卫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 刹那间,恨意突然全部爆发出来。 从始至终,她的心中都没过过他,他于她,不过是帝王,是君主,永远也不会是心上人。 杜璋那样待她,她都无怨无悔,而他不过是贪恋她来觐见时,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仅此而已,仅此而已! 她竟连这一点也不给他! 她要返回西丹,永远远离他,消失在他的世界里,简直不可饶恕! 他片刻也等不得了,急令杜璋将人送进宫中,他要亲自问她,问她为什么要离开! 她还是那般冷淡沉默,听了他的质问,一言不发,置若罔闻。 “你说话!难道你想逼朕,把你的一双儿女也传召入宫?” 龙颜震怒,于她,仍有威慑力。 她凛然道:“陛下,罪女有错,请赐死罪女,唯有罪女的一双儿女尚是年幼无辜,但求放过。” 怀帝再也受不了,他大力握住她的双肩,一手捏住她的下巴,逼迫她抬头看他:“符莺,你是错了,难道你看不到,朕对你的心?朕,朕……”他用尽全身力气抱住挣扎的她,才颤抖着唇,说出那样一句话:“朕是爱你的啊……” 洛河的挣扎静止了,懵了。 “你爱我?” “是,朕爱你。”怀帝此时什么也顾不得了,急促道:“你没有一点感觉吗?朕给你举办招亲仪式,赐婚给杜璋,时常召你入宫,这些,你都感觉不到?” 洛河片刻发怔后,居然笑了起来。从前她笑得时候,眼里心里都很开心,身上像是能发出光来,可是那次,她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笑容无比凄楚,也无比叫人心碎。 “原来如此,原来是我错怪了他。他被赐婚,是你从中作梗。我真是傻,假若我早些知晓,就不会误会他这么久,也不会着了道……”洛河只顾喃喃,双眉蹙起。 她想出去找杜璋,说明一切,于是挣扎着离开怀帝的拥抱,但是怀帝却害怕她离开,她越是挣扎,他抱的就越紧。 “放开我!放开我!”她尖叫,终于开始怕他了。 怀帝心中悲凉,却也有一种狂热的孤勇。 怕他也好,他本就是孤家寡人,若非如此,如何能得到她? 就算得不到她的心,也要得到她的身! 他再也不许她离开! 他嗅着她身上的香气,低下头来,扯开她的衣领,灼热的唇贴在她的脖子上,吸吮着她的肌肤。他听到她的尖叫,她的抗拒,可他控制不住。 她是那么美好,像莺鸟一般,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可他要亲手折断她的翅膀,唯有这样,才能留住她的美好。 她哭了。 碰到她泪水的那一刻,怀帝心中震动,他一点点也受不了她哭。那些冰凉的泪水滑落她的脸,像火药一样,将他整个人击中,沸腾,燃烧,烧成灰烬。 “为什么……”他狠狠盯着她。 “我的夫君还在外面,你敢碰我,我宁可死!” 她令他不得出路,一手掐住她的细白优雅的脖子:“你不从朕,从此就再也别想见到你的夫君和孩子!” “畜牲,你杀了我吧!” 她紧紧抓住自己的衣服,仇恨的目光,晶莹的泪水,刀子一般剜着他的心。 他颓然地松开了手。 心中更恨了。 “你想死,朕成全你!”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脸上阴森可怕:“朕看着你死,还要把你挫骨扬灰,洒入大江,让你的夫君连骨灰都留不住!我得不到,他也别想!” “疯子!” 他是疯了,鸩酒端来时,他看着那是她爱喝的酒,看到她明艳的脸,一切仍是从前的样子。忽而巨大的悔意涌来,他心里像猫抓一样,又痒又疼,近乎祈求道:“符莺,我就在外面,你若是后悔,只需摇摇头,连话也不必说……” 他出去,心里仍存着一线生机。 空气中存着淡淡的香气,是酒香,还是幽香?他不知道。 只知道,他在外面等了很久。 一直久到她尸体凉透,也没等来她的后悔。 他终于又成了孤家寡人,这一次,是永生永世,万劫不复。 作者有话要说:  怀帝也是个变态啊…… 第181章 联姻 “朕后悔了, 洛河,你回来吧……朕再也不逼迫你了……只要你好好活着,朕,朕什么都答应你……”怀帝胸腔里发出悲鸣,他朝着女子扑了过去, 却又扑了个空, 重重摔倒在地。 怀帝喷了一口血, 再抬起头, 发现那朦胧的虚影已经消失不见。 站在眼前的,不是洛河。 分明是洛河的女儿,杜月芷。 “你为了自己的爱,毁灭了我的母亲, 还将她挫骨扬灰……” “是我爱她在先!”怀帝醒转, 突兀打断:“她背叛了我!” “可我母亲从未爱过你, 从来没有,你在她心里,不过是蝼蚁草木一般的存在。你这般自私, 怎配得上她的爱?” “不,她喜欢我给她取得名字,她也从未惧怕过我, 她在我面前也从未掩饰过自己……” “她临终前,最恨的是你!” 怀帝宛若从美梦中惊醒,满面风霜仓惶,口中发出绝望的喘气声。 “不, 不……我并没有真的想要她死……” 他爬过去,想要拽住杜月芷的裙角,杜月芷往后退了一步,铃铛发出激烈的铃声。 “你逼死了我母亲,现在却又开始忏悔,求她活过来?你是疯了,傻了,还是瞎了?!她喝酒的时候你没去救她,她中毒的时候你还是没去,你不过是怕她活着,还是不爱你,所以你就要毁掉她!自私,卑鄙,无耻之徒!”杜月芷紧紧攥住锦绣铃铛,眼圈发热,发红。她已经流不出泪来了,因她已经哭得够多,够久,泪水早已干涸。 这些男人,都口口声声说爱着她的母亲,可正是他们所谓的爱,一步步逼死了她。 他们从未想过去救她。 看不到她的痛苦。 也看不到她为什么而痛苦。 原来死亡,才是真正的解脱…… “她再也不会活过来!我只愿你们都长命百寿,受着良心的谴责和煎熬,永失所爱,不得轮回,生生世世再见不到她一面!” 怀帝毛发直竖,像一只受伤的野兽,死命伸出手来,那只手,干瘦,枯燥,犹如木炭。他看着女子飞速消失在屏风后面,宛若生命逝去,不由得大叫:“来人,来人,拦住她……给朕……拦住她!” 她已经消失了,怀帝趴在地上,撕心裂肺的痛苦令他喘不过气来。昏沉的脑袋里,开始频繁涌现曾经洛河活着时候的片段,她笑着,她闹着,她无拘无束,犹如一只长着黄羽的莺鸟,歪着头看他,天真无邪…… 他做了什么……他的手,沾满了折翅的鲜血…… 怀帝颤抖着看着自己的双手,惊恐中,帷幔再度被掀开,眼前出现穿着蟠龙靴的男人。怀帝仰起头,看见了他的九子。 飞扬的黑眉,紧抿的薄唇,俊朗,出众,强壮而强势。 这么多皇子中间,他其实最欣赏的是九子。 九子最像他,也最不像他,他做事稳当,极为可靠,隐隐有王者风范,但却过于长情。 “你快把她给我带回来!快!”他气喘吁吁吩咐。 九子却无动于衷! “孽子,你要违抗圣令?” “父皇。”他启唇,淡淡笑道:“你病得不轻,还是让儿臣来处理吧。” 怀帝听了这平淡无奇的一句话,忽而恍然大悟:“你……你也恨朕?你是朕的九子……朕从未亏待过你……” 夏侯乾嗤笑:“亏待?父皇,你怕是忘了,你将我从我母妃身边抱走,足足分别了五年,致我母妃思念过重,落下一身病痛。你担心太子出事,故而派我出使西丹,不完成使命不得归京。甚至,故意纵容皇后杀了你的两个儿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吗?若不是三皇兄逃的快,也早死在你手上了。对你而言,我们都只不过是你巩固江山的踏板,并非亲子……” 他止住。 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他甚至连解释都不想听。 怀帝愣了。从前,他不准九子跟菱妃过于亲近,慈母多败儿,要将他送到皇后膝下,与太子同处。但九子总是不听话,沉稳的外表下,有着一颗桀骜的心,对于他的命令,多半是抗拒的。因而他不喜欢九子。皇子们一个接一个的娶亲纳妾,他却无动于衷,单单钟情于一个女子。 要成就帝王霸业,又怎能长情! 他连亲子之情都可抛,他的儿子,却沉迷于虚无缥缈的爱情! 不可饶恕! 大概是感觉到怀帝心中所想,夏侯乾弯下腰来,目中露出怜悯之色:“父皇,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为情所困,还死死拉着帝王霸业做借口。你骗得了别人,又何尝能骗过自己?芷儿说的没错,你不过是一个自私胆小的人罢了。” 怀帝震怒。 待要怒骂,却是喷了一口鲜血,口中也无法发声。 因为刺激过重,他竟失语了。 夏侯乾却连看也不看,拍了拍手,宫人鱼贯而入。 “父皇病重,口不能言,以除了御医,谁都不允许进入。违令者,杀!” “是!”宫人战战兢兢回答。 有人过来扶着怀帝躺回床上,怀帝挣扎着一一看过去,却见都是新面孔,服侍他的亲侍都不见了,只怕是凶多吉少!他木然地躺在床上,眼睛犹如死去一般,失去了光泽。 他是帝王,半生辉煌,到老后却落得如此下场。 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这大概就是报应吧。 杜月芷是一个人走出来的。宫中很大,她身边又没有宫女带着,走着走着竟迷了路。 可她心潮起伏,丝毫没有察觉,只是一味走着。 怀帝命不长了,那些人,一个接一个的,都会得到应有的报应。 但是为何她还是意难平? 她回过头去,再次看了一眼身后的皇宫。 长长的甬道尽头,走来一个男子,他从闪闪发光的地方而来,走向她,仿佛无论她在哪里,他都能找到她。 杜月芷的意难平终于消下去了。 她未在仇恨中迷失自己,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的存在。 “殿下。”她喃喃道,向着他张开的臂膀走了过去。 她是一只鸟儿,也终归有自己的归宿。 ————————————————— “现在的情形您也看到了,那个贱人的一双儿女成了拦路虎,谁都奈何不了他们。娘娘,您现在的处境也很危险,太子入狱,您更是难逃其咎,若是认真追究起来……” “少废话,有什么好主意,直接说出来。” “联姻。” “太子都这样了,而且已经有了太子妃,你们还……” “娘娘,不是太子,您手下,还有一位皇子可用。” “二皇子?” 常氏点了点头。 皇后看了她许久,妆容精致的脸上露出几分讥讽的笑意:“你该知道,若是此事失败,你的女儿这辈子都毁了,就算这样,你也愿意?” 常氏闻言,神情虚空:“若是有法子,我又何尝愿意让薇儿受此委屈……我对不住她,但我更不能看着大爷的心血付诸流水……” 第182章 姐弟 冬至。 一场大雪过后, 整个京城银装素裹,杜府接二连三传来喜事,为这寒冷的天气带来热闹的气息。 杜月镜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下了与父亲杜義同在大理寺做事的大理寺少卿柳承为亲。柳承乃是杜義看好的人, 家境殷实, 父亲也是朝廷重臣, 最主要的是柳承本人正直稳重, 又是他亲自带的学生,人品行事自然不差,实乃难得佳婿。 杜月镜一贯大大咧咧,活泼得很, 对柳承这样的木头疙瘩实在提不起兴致, 闹了许久, 惹得众人看戏,直把杜義气得吐血。最后也不知怎么的,这柳承突然就入了她的眼, 一场快要变成笑话的亲事居然顺理成章进行下去了,不然就真的要操碎二房整房的心了。 杜月镜的婚事定下后不久,一直只是雷声大雨点小的杜月薇也有了动静。 二皇子夏侯琮多次入府求亲, 诚心可嘉,在老太君和常氏的商议下,由杜義代替杜璋,应下了这门亲事。 杜月芷原本只是听到了些风言风语 , 真正确定的时候,还是杜月荇告诉她的。 杜月荇快十四岁了,身量高了不少,脸也越发如花似玉,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我见犹怜,肤白胜雪,站在杜月芷面前,堪可比艳。 “三姐姐,二皇子明年开春便要迎娶大姐姐,比之你与九皇子的婚事还要早。我隐约听人说,这是大姐姐故意提的,她样样要争先,不肯让你在她前面出嫁,更不肯自己的嫁妆比你少呢……” 杜月荇声音压得很低,话虽然说得私密,但她的表情很是无辜懵懂。偶尔一眨眼,目中便飞快闪过几丝异样的眼神,似蛰伏,又似出击。 杜月芷手里拿着一把小剪刀,正在修剪花枝,闻言,头也不抬:“她嫁她的,与我何干?” 杜月荇观察着杜月芷的神色,细声细气道:“怎么与三姐姐没干系?若没干系,三姐姐又何苦做出那么多事,深思熟虑,步步为营,让大姐姐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我只是心疼三姐姐努力这么久的结果,功亏一篑……” “咔嚓”!剪刀一合,发出清脆的声音。 一只长横的花枝从枝桠间掉落,落在杜月荇的脚边。 杜月芷撩起眼皮,看了杜月荇一眼。 那一眼,比两日前的暴风雪还要冰冷,杜月荇心中一惊,忙收敛了些,低头,带着哭腔道:“是我僭越了,求三姐姐看在我年纪小不懂事的份儿上,原谅我这一回……” “好了!若不是你年纪小,我早就罚你了!” 杜月芷终于动了怒,声音虽然不大,但听的人心里发颤。 杜月荇三番四次的试探,若不方便,也必然会鼓动杜月茹那个傻子来烦她,这种小动作早就让杜月芷很不耐烦了。今日杜月荇更是变本加厉,言语里越发放肆,不加掩饰,让她几乎以为对面站的不是五妹妹,而是常氏。 杜月荇的小手段,在杜月芷眼里,早就不知用过多少回,不过是故意装作不知道罢了。 杜月荇已经不再是她刚入府时那个可爱软糯的五妹妹了,她宛若变了一个人,在那张纯洁无辜的面孔掩饰下,内里,早就发黑。谁也不知道这些年发生了什么,竟然将她的灵魂都扭曲了。 不只蛊惑杜月茹去做蠢事,背地还暗动手脚,神出鬼没,学会了面不改色地撒谎,也学会了借刀杀人的前影。 “对、对不起,三姐姐,是我冒犯了,我,我也不是故意的,只是担心你,想要为你做些事罢了。毕竟,以前大姐姐欺负我的时候,都是三姐姐在帮我……”杜月荇急急忙忙地为自己辩解,小脸涨红,窘迫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你既然知道我帮过你,又为什么在我面前演戏?”杜月芷皱了皱眉:“别哭了,这些招数根本没什么用,在我面前不过是寻常伎俩。” 杜月荇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不解地看着她,似乎没有明白过来。 “你真的不打算与我说实话吗?”杜月芷又问。 杜月荇仍是那般。 杜月芷几乎气结,只得让她先离开。 小丫鬟拿了托盘过来,杜月芷不动,她也规规矩矩跪着,直到杜月芷将剪刀放在托盘里,她才退下。俄尔又有青萝端过热茶,热热地喝过,杜月芷心里的气方才有些消下去。 她出了一回神,自顾自笑了笑,青萝看见,好奇地问道:“姑娘在笑什么?” 杜月芷看着刚才杜月荇消失的地方,脸上笑意深深,道:“这府里还真是卧虎藏龙,我不禁也想看看,我的小五妹妹,究竟想做什么呢……” —————————————————— 杜月荇回到房间,于氏正抱着信哥儿咿咿呀呀地学语,看到杜月荇,便笑道:“信哥儿,看看你姐姐回来了。” 杜月荇走上前来,笑容满面,拿着拨浪鼓在弟弟眼前转了转。信哥儿睁大了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杜月荇,睫毛很长,像极了杜月荇。杜月荇逗了逗他,他便伸着肉嘟嘟粉嫩嫩的小手抓住姐姐的手,咿咿呀呀。 “信哥儿好乖,姐姐好喜欢信哥儿……”杜月荇在弟弟雪白的脸上亲了亲,肉肉香香的弟弟让她心里的惊涛骇浪沉静下去。 “姐……姐……” 杜怀信抓着姐姐的手指,嘴唇一张一合,奶娘笑道:“别人家的小少爷开口不是爹就是娘,只有咱们信哥儿,一开口,叫的是姐姐。这亲热劲儿,以后我们荇姑娘定会好好照顾我们信哥儿呢。” 杜怀信是三个月前开口的,尚只会念姐姐,别的还不会说。 杜月荇亲了亲杜怀信,将他抱在膝上,奶娘只怕杜月荇力气不足,抱不动弟弟,谁知杜月荇身子骨小小的,抱着这么个包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弟弟,居然也稳稳当当的。 “姐……姐……”杜怀信不安分地动着姐姐的头发,眼睛又大又亮,清澈见底。 “好弟弟。” 弱小的生命在她怀里亲昵,毫无保留,不含杂质的亲情流溢。弟弟最乖了。谁都没有弟弟重要……她会保护他,像保护自己性命那般,不让他受到一丝磨难和痛苦。 于氏爱怜地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待奶娘喂完奶,便让丫鬟抱下去了。杜月荇也要跟着去,被于氏拦住。 于氏温婉道:“荇儿,方才你回来,我看你身后没跟着人,是不是又独自出去了?” 杜月荇沉默不语。 “自从那次你和珍珠被夫人罚跪之后,你就再也不喜欢带人出门了。我问过,那天也没发生什么,不过是你的耳坠子丢了,夫人要罚,你三姐姐赶来救了你们……什么也没发生,怎么你反而就放不下呢?荇儿,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况且我们现在的生活也很好,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一席话,又让杜月荇想起了那个冬天,脸色隐隐有些波动。 同样冷的冬天,滴水成冰,她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周围是她的姐姐,各种各样的下人,旁边跪着她的丫鬟珍珠,她只觉得冷意顺着膝盖骨直往上冲,冲的她幼嫩的骨头又冷又寒,止不住得发抖,还要听着常氏尖利的训斥…… 为了一只不小心丢失的耳坠子,她挨了半个时辰的骂。 她不敢为她的丫鬟说话。 更不敢违抗常氏。 因为她是庶女,一无所有,连一个耳坠都能让她丧失尊严。 她救不了别人,也救不了自己。 那种恶心的感觉,每每想起,都会令她夜不能寐,如蛆附骨。 “娘,你真的觉得现在的生活好吗?” 于氏一时愣住。她有儿有女,胤哥儿和柳氏当家后,每月补助又多,吃不了还有剩下的,比起以前的日子,确实好了许多。 杜月荇一看于氏的样子,心里虽然十分不悦,但也没说出来。娘出身不好,逆来顺受,可她不一样:“与其都是别人给的,倒不如自己攥在手里,否则,一辈子都要仰人鼻息。” “我们这样的身份,还能求什么呢……荇儿,忍忍吧,不然你又能做什么呢……”于氏劝道。 “忍?我不是三姐姐,更没有她那样的好运,忍,不适合我。”杜月荇唇边露出一抹轻蔑的微笑:“再说,我能做得事,可比任何人都要多呢……” “你这孩子,在说什么鬼话?娘都听不懂了。” 于氏听不懂,杜月荇也不要她听懂。她轻轻松松便岔开话题,在于氏老话重提的时候,乖巧地回答了一句:“是,娘,女儿知道了,以后再也不敢不带人就出门了。” 于氏嗔怪地点了点她的小鼻头。 “娘,您最近多抱着弟弟去看看父亲吧……”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弟弟在旁边玩耍,父亲见了,会好得快些。” 于氏深觉女儿懂事,摸了摸她的长发。然而在于氏看不到的地方,杜月荇轻轻露出一个复杂的微笑。 并不是让父亲好起来才去看他,而是看一眼少一眼。 父亲活不过这个冬天了。 她必须要加快速度,好让两个丧礼赶到一处。 作者有话要说:  写小五写嗨了,不知不觉更新晚了 会有加更掉落哦 第183章 春天 杜月薇坐在镜子前, 心神不宁,成英在一旁为她念着陪嫁的礼品单子,念了许久,成英越念越兴奋,连喝水的功夫都没有。 杜月薇听了心中烦闷:“别念了, 搁着吧。” 成英隧放下, 给杜月薇倒了一盏茶, 见杜月薇闷闷不乐, 便笑道:“姑娘,老太君和大爷到底是疼你的,你看,这礼单上的东西又多又贵重, 从梳妆架子到衣裳摆件, 全都是珍品, 一点也不比某人逊色。而且你嫁的是二皇子,将来她见了你还是要低头叫一声姐姐的。” 成英本以为杜月薇听到这些话会高兴些,哪知她越发皱起了眉头, 重重放下手中的茶盏,发出清脆的“啪”! “别说了,又不是你出嫁, 你高兴什么?” 成英大惊失色,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头微微垂下:“姑娘息怒。” 杜月薇看着这个仅剩的可依靠的丫鬟,忍气不发, 让她起来。她身边已经无人可用了,成英是唯一一个陪伴在左右,且不离不弃的丫鬟,杜月薇以前生气了还会打骂几句,现在……她学会了珍惜。 父亲身体不好了,母亲一心扑在父亲身上,她可以依靠的人,现在也只有这几个忠仆了。 成英察言观色,觑眼看着杜月薇:“姑娘,你不满意这门婚事,不想嫁给二皇子么?” 据她所知,二皇子风度翩翩,温润如玉,犹如风中君子,背后虽无皇妃支撑,但他是由皇后抚养长大的,这门亲事也是皇后做主下聘方成了。杜月薇嫁进去就是正妃,将来荣宠加身,不可限量,比在杜府还要荣耀。 除了这门亲事定的匆匆,再无一点让人不满。 “我不满意有什么用?母亲已经定下。”杜月薇说着,看着镜中的自己,她大好的年华,青春年少,花容月貌,过不多久便要嫁为人妇。她心里不满意吗?不,她很满意,她知道地位的重要性,即将拿到手的,又是一副好牌。 但心里还是很惶恐。母亲说,父亲是支持太子一派的,太子/党如今岌岌可危,杜家需要一个由头去支持,而她嫁给二皇子,最合适不过了。 之前挑选夫婿的时候,她因为害羞,从未过问,现在突然定下,却是有着这样的原因,她不由得有些失落。杜月芷和九皇子定亲的时候,她分明看见,两人之间是互相喜欢的。杜月镜和大理寺少卿定亲的时候,她也看见同样甜蜜羞涩的眼神。 眼神骗不了人,他们互相喜欢着,所以才定亲。 她也见过二皇子。 二皇子倒不是不殷勤,相反,他温文儒雅,对她照顾很是周到。但是,唯独没有那样喜欢的眼神,只要她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眼神就会飞走。 飞到……她最恨的那个人身上。 “我不懂,为什么一个两个都喜欢她。她到底有什么好,为什么不管我怎么努力,都比不过她。她逼的我走投无路,父亲,夫君,地位,她都要夺走。……”杜月薇紧紧咬着下唇,心子怦怦跳,一把拉住成英:“成英,我好害怕,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若是现在逃走,还来得及吗?” “姑娘,您在说什么,您要逃到哪里去呢?”成英起先不理解,见杜月薇不安,便安抚道:“别怕,等您嫁出去,一切就会好起来的。” “真的吗?” “真的,您别多想了。” 杜月薇复又安静下来,鼻端嗅了嗅,感觉空气中有一丝丝甜腻恶心的气味,若有若无,既像是什么东西腐烂了,又像是蜂蜜被蒸发,交杂在一起,极为不舒服。 她的心又焦躁起来:“成英,这是什么怪味道?你闻到了吗?” 成英也嗅了嗅:“什么也没有啊……”她担心杜月薇疑心过重,杯弓蛇影,又不敢明说,只得到:“怕是小丫鬟手脚不干净,带了烤鸡鸭进来吃了。一会儿我多抓几把香,熏熏就好了。” 杜月薇这会儿也闻不到,便没放在心上,只是蹙眉道:“这些新拨的小丫鬟们也实在太不守规矩了,你得空好好教教,别让她们胡来,弄乱了屋子。” “是。” * 杜月芷坐在房间的桌子上,看着杜璋。 杜璋比怀帝的情况还要糟糕。 入冬之后,他突然就像抽去了脊梁骨,连坐也坐不起来了。不管杜月芷怎么施针,都无法令他好一些。 杜璋一天之中大多数时候是昏睡的,刚才杜月芷喂他喝了药,药汁灌不进去,从唇边全溢了出来,打湿了杜月芷的袖子。她握了握湿透的袖子,一手发苦的药汁。那苦仿佛顺着手上的经脉,流入心脏,教人难受。 杜璋魁梧的身体瘦成了人干,英武的脸凹陷下去,皮肤透出死灰般的青白色,嘴唇燥裂,因为卧床,身上带着病气,不仅看不出他是曾经在军马前用力拥抱女儿的护国将军,就连那仅存的威严之气,也慢慢的衰退至无。 他成了一个靠着药和针吊着命的病人。 心病,药石无灵。 不用杜月芷动手,他也时日无多了。 别人都走了,杜月芷却留下来,看着他。 “你睡得够久了,醒来啊。”她小声说。 再不醒来,她就扎他,让他疼…… 杜璋似乎有所感应,眼皮微微动了动,过了不久,疲倦的双眼睁开,一双眸子木然干涩,望着床前的女儿。 梦中,依稀听到她开心大笑的声音,像小时候那样,无忧无虑,自由自在。 他第一次想要对着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微笑,但是微笑的动作太累了,做不到一半,便松懈下去,只留给杜月芷一个微微翘起便停滞的唇角。 杜月芷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她想了很久,为什么知道杜璋会死,她却不开心。她心心念念地要复仇,到了最后关口,却卡住了。 “为什么?”她喃喃道。 杜璋艰难缓慢地对她伸出手,杜月芷知道他也恨着自己,恐怕气得要命,要打她一耳光解气。 哪知杜璋伸出手来,食指却点在她的眉心,轻轻摩挲。 “不要……皱眉……”几个字从杜璋的喉咙费力地飞了出来:“我的女儿……” 明明只是简单的几个字,却像走了几辈子,才走到她面前。 杜月芷“啪”的一声打掉杜璋的手,猛地站起来,眸子闪过几分惊慌,似乎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杜璋。 “你干什么?你,你别以为你这样,我就会对你心软……我跟你之前已经没有父女之情了,别妄想了,不可能!”她想骂他,骂他卑鄙,骂他直到最后,还是那么的自私。 杜璋闭了闭眼,似乎在积蓄力气,一直过了许久,他才重新睁开眼看着杜月芷。 这一次,他那干涩的瞳孔,有了一些亮光。他张了张口,发出气音,听不真切。他咬紧牙关用力,直到额头青筋暴露,脸部肌肉激烈跳动,他方正的脸紫胀,穷尽了力气,才说出那三个字:“对……不……起……” 杜月芷震惊了。 她茫然地看着他。 那个误了她母亲一生的男人,对着她,又像是通过她,忏悔了。 刹那间,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不开心。 因为她其实并不想要杜璋死。 她想要的是杜璋承认自己的内心,承认他的错误,对她的母亲道歉,对她和兄长道歉,那样铁骨铮铮的男人,知道道歉意味着他的失败。他不肯失败,所以,从头到尾硬撑着。 坚持着这样的信念,跨了两世才得到的道歉,她听见身体里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那个积压在心头的巨石,挡住了所有光亮的东西,瞬间消融,一派轻松。她逼的自己无路可逃,逼的杜璋一心求死,直到路的尽头,终于,父亲退步了。 可是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恐慌。 她看到杜璋的脸上,露出轻松的神色。 红色慢慢消退,死亡之色再次涌现。 “你别以为道了歉就能轻松地下去陪我母亲!你找不到她的!我不让你去找她!”杜月芷慌忙翻出针灸带,手指在上面滑过,眼睛里一片茫茫,找不到她要的针。 她胡乱抽出一根,扎在杜璋的手臂上,男人骨骼粗大,肌肉都瘦没了,可是硬邦邦的骨头还在,温凉,无力,扎在上面,连针都立不住。 “不行!你不能死!”杜月芷乱了心神,惶惶然心中酸楚。她终于扎不下去了,伏在床头,像是失去了重要糖果的小孩子那般发出悲声:“你不要死,我不准你死!杜璋……父亲,你听到没有!” 杜璋喉咙发出声音,还是听不真切,杜月芷忙将耳朵凑上去,只听他磕磕绊绊道:“芷儿……不……要……哭……” 杜月芷在脸上一摸,触手冰凉,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你最宝贝的薇儿马上就要成亲了,她要嫁给皇子,是正妃!你不起来参加吗?你最喜欢她了,只要再撑一小会儿,撑过这个冬天……到了春天,你就可以亲眼看到她风光出嫁……再过一个月,是我,也是春天……父亲,你,你是将军啊,无所不能的将军,一定能撑过去的!你再坚持一下,我一定可以想到办法……再等等,再等等……”她乱了阵脚,手足无措,语无伦次,不知道在说什么,只想留住父亲。 杜璋却只是温柔地看着她。 他是去见自己阔别已久的妻子,此生已经了无遗憾。 鲜血顺着他的唇角溢出来,似火,似情。 杜月芷感觉胸腔都要撕裂了。 她看到杜璋吐血,看到他的眼睛,融上了一层湿润的光。 没有比父亲的泪,更让人崩溃了。 杜月芷想要抓住他,可是抓不住,她眼睛红热,身上却冷到发抖,大声叫人进来,她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模糊中仿佛回到离府那一天。 “爹爹,娘亲,不要离开芷儿,芷儿乖,芷儿听话,求求你们别走……” 幼嫩的声音回荡在空寂的雨夜,小小的杜月芷哭着祈求,但是那个有着强大臂膀的男人,将抱了许久的她放在地上,流着泪,英武面庞如故。 她哭着抱住爹爹温暖的手,再也不想松开…… 所有人都涌了进来,有人把她拉离。他们在叫着喊着,可她什么都听不到,眼前的景象慌张而又缓慢。 “大爷!”常氏扑了过去,嚎啕大哭。 杜月芷离开杜璋的身边,回头看时,只见父亲正在大口大口吐血,虚弱的身体成了一副骨架子,已经不成人形了。 不――杜月芷心如刀割,死死捂住嘴,后退几步,眼泪终于决堤。 她留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心心念念要虐的杜渣终于虐了,有木有很开心……唔,感觉要别打了,一定是错觉…… 话说,长评真的不来一发麽,阿玥超级期待长评,也可以对后面的剧情进行小小的猜测呢~答对有奖 第184章 梦魇 杜璋没死。@ 夏侯乾看到失魂落魄的杜月芷时, 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以为见到了重生前那个绝望冰冷的杜月芷。他不忍看到芷儿受此折磨,便想了法子,将钟椹的老师请出山,为杜璋保住了一口气。 钟椹老师被称为“鬼医”, 医道剑走偏锋, 不按常理出牌, 用药狠辣, 正因如此,往往能从无常手中夺人,令人不得不服。 他开的药方,里面竟有□□等物, 若是医不活, 便要毒死。 “置之死地而后生”, 便是他的医道。 但杜璋乃是心死,即便身体还能运作,他还是陷入了无休无止的沉睡, 再也感觉不到外界的变化。 可是为了让杜月芷好受些,夏侯乾便骗她,只说杜璋有机会醒来。 杜月芷宛若在冰火间走了一遭, 悲喜交加。初初看到杜璋要死,她崩溃到极点,现在杜璋没死,还有机会清醒, 她又是大喜,一惊一喜,身子便经不住了。她基底本就柔弱,经过这一番折腾,竟病倒了。这一次病的非同小可,终日发着高烧,浑身滚烫,夜里总是会梦魇,口中喃喃说着梦话,有好几次惊醒,便哭着再也不肯入睡。 一日杜月茹懒懒地去看杜月芷,杜月荇跟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被杜月茹看到,自然逼问了起来。 杜月荇弱弱道:“九殿下日日都来,三姐姐病着,不大理会他。我是觉得四姐姐喜欢九殿下,不该放掉这个机会。不如就在外面站着,听听他说了些什么,等往后有机会,姐姐拿出温柔的款来,说不定还能嫁与九殿下做个侧妃……” 这话果然中了杜月茹的心思。 她悄悄躲在杜月芷的窗外,等到没人时,果然听到了声音。 但却不是夏侯乾的声音。 她听着听着,不由得大吃一惊,两道眉毛深深拧了起来。 * 杜月薇正为了出嫁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 原来的苏绣娘不知道去了哪里,绣坊也许久没看见她了,偏偏绣嫁衣又是一等一的大事,少不得再请了人来教。 杜月茹忽而走来对杜月薇,气愤道:“大姐姐,你如今可真是倒霉,好不容易定下亲事,又被三姐姐看上了,做梦都在喊她姐夫的名字呢!” 杜月薇回头看她:“你说什么?” “我亲耳听见的,三姐姐不是老做梦吗?她梦中不停叫着二殿下的名字,什么我是你的妻子,你不能这样对我,什么王妃,什么平妻,叫得那么凄怨,好似他们才是夫妻一般!” 杜月薇顿时气得脸色发白,掷下绣了一半的嫁衣,怒气冲冲地去找杜月芷。 杜月芷尚在病中,只是叫人把杜月薇“请”了出去,但是杜月薇却不管不顾嚷了出来,分明要给杜月芷没脸。 杜月芷自是后悔梦中有失把控。 她这一场大病,倒是将前尘往事梦了个遍,醒来后又甚觉可怕,整个底子都被倒了出来。怕着怕着却又习惯了,后来再梦时,已经能坦然面对了。 只是不知怎的还是被人听了去,细细查下去,竟又是她的五妹妹在背后弄的鬼。 她暗自头疼。 杜月薇一场大闹下来,这件事便隐隐传开了,夏侯琮也知道了。 那日大雪,红梅艳艳得映着大雪,极为精神。杜月芷和夏侯乾在赏梅。她穿了件雪裘,映得整个人雪白,一点红唇比红梅还艳。夏侯琮远远看着两人亲密交谈,竟像是看到自己的妻子红杏出墙,不仅别扭,还憋屈。 说不清是什么驱使他上前,许是偷偷过去的,又许是他二人未想到会有人偷听,竟教他听到了一些匪夷所思的话。 “我梦中的那些事都是真的,我曾为夏侯琮的妻子,传的这样快,虽然别人都以为是谣言,但我想,你不会介意吧?” 夏侯乾伸手摸了一下杜月芷的脸,语气非喜非怒:“以后不要再说了。你前世的事,我从不介意,但你今世,必须是我一个人的。” “知道了。” 夏侯琮听了这番对话,好似雷击,一下击中天灵盖。 他悄悄退了下去。 后来,他查找了许多术士,了解了前世今生。那些人告诉他的话,什么重生,什么转世,竟与他听到的谣言不谋而合。难怪杜月芷会看了他就心痛,他前世是她的夫君,对她的影响自然很是深重。 至于杜月芷为什么如此害怕他的接近,且对他厌恶无比,按照术士的说法,想来,他前世曾经害惨过她。 夏侯琮一点也想不到自己会害死杜月芷。 她的性子本就冷淡,若是能令她如此厌恶,那他必定做了极恶之事。 夏侯琮心中顿时无比复杂。 术士告诉他,既有前缘,必定有重合的可能。 想来千里姻缘一线牵,不管多少世,他们还是会遇见,还是会再续前缘! 他再看杜月芷的时候,未免将她当作自己的妻子,小心翼翼爱护起来。 杜月芷只觉莫名其妙。 夏侯琮此番像是吃错了药,杜月芷咳嗽了一声,杜月薇还在旁边坐着,他竟然不顾人前,对她殷勤温柔,直把杜月薇气得脸色涨红,狠狠瞪了一眼杜月芷:“杜月芷!” 杜月芷自然没理会杜月薇,更没有给夏侯琮好脸色。 本就一团乱麻,他还要添乱,真以为她奈何不了他? * “杜小姐。” 一声熟悉的男声出现在前方,杜月芷抬起头来,只见夏侯琮站在前面。 他仍是一身白衣,微风吹来,衣衫簌簌,温润贵公子的模样。 鳳盛皇后之所以没有来侍疾,是因为太子出了事。当年两位皇子遇刺的真相,原本已经落案,找了替罪羔羊,尘埃落定。但夏侯乾从未放弃过,亲自带着大理寺翻案,已经查出是太子所为。皇子夺嫡,亲兄弟自相残杀,一时之间引起大噪。 今日便是大理寺提审的日子,皇后,太子,以及相干人等,谁也逃不过。 太子出事,夏侯琮身为太子的应声虫,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瘦了许多,可是看到杜月芷,原本颓然的眼睛,依然亮了起来。 “最近总也遇不到你,没想到今日在宫里看到你。你怎么一个人?”他急急走了过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道:“宫里最近不怎么太平,若是无事,还是少来的好。” 杜月芷沉默地看着他。 才刚经历过巨大的刺激,尚没能凝聚起一贯嫌恶的表情,竟是意外的平静和舒缓。 夏侯琮看她这幅样子,心中不由得柔软起来,又道:“你是来看九弟和菱妃的吧,他们怎么能放心让你一个人走动?皇后手段恶毒,正要报复九弟呢,若是被她的人捉走,可有你的苦头吃了。你快随我来,我送你过去。” 说着,便要来拉她的手。 杜月芷往后一退,忽而感觉到什么,眉间微微一动。 夏侯琮立刻立住,讪讪缩回了手,半日才道:“是不是心又痛了?我靠的太近了吗?那我后退一些。” 说着,果然往后退了几步。 他也知道自己能影响到杜月芷,以前深自得意,对杜月芷总不死心。但是太子出事后,他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对杜月芷不像以往那般逼迫和不自量力了。毕竟,在这场夺嫡之战中,夏侯乾比他更能保护杜月芷。 他看到太子的人纷纷落马,身边姬妾惨死,终于有了一丝开窍。 究竟是什么开窍了,也说不上来,是那种,唯愿自己千刀万剐,也不愿她受一点点伤害。 就在他后退到最后一步时,只听杜月芷道:“不必了。” 什么不必了?夏侯琮发出疑问。 杜月芷向他走近,每走一步,她脸上的笑意就多一分。一直走到他面前,她的笑容,甜美至极:“我不痛了。” 见他不解,杜月芷指着自己的心口,再一次道:“我这里,不痛了。” “不痛了……是什么意思?”夏侯琮皱眉,看着她的脸:“怎么会突然不痛了?你不是会受到我的影响吗?” 他有些心慌,想要抓住什么,又抓不住。 “它消失了。”杜月芷也不知道为什么心痛突然就消失了。以前一旦夏侯琮靠近她,她就会受到影响,但就在方才,那种痛楚全然没有发生。 她既惊讶又惊喜。 一定是什么东西改变了! 是那场大病! 她盈盈笑道:“二殿下,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受你的影响。以往我总是奇怪,为什么不管怎么躲避,都会遇到你,后来才知道,其实那是命运安排的。命中注定我要遇见你,受到和前世一般的苦痛折磨,但现在,命运已经解除了这个羁绊。你我,大约从此再无瓜葛了……” “你在说什么?”夏侯琮伸手去抓她的肩膀:“什么没有任何瓜葛,我们曾是夫妻!” 杜月芷一矮身,从他身前逃离,退后几步。 冷冽的黑发从他的指间滑过去。 轻悠悠,宛若未曾发生过。 夏侯琮心中仿佛漏了一个大洞,仿佛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转头去看她。 阳光灿烂照耀着她。 她整个人都发着光,耀眼无比。 “夏侯琮,原来你知道了啊……呵,我的确曾为你妻,但那时你并未珍惜我,利用完我便将我抛弃,娶了另外一个女子为平妻。最后,你的那位平妻将我和我的女儿赶尽杀绝……不,还有你,你摔死了我们幼小的女儿。我与你之间有血海深仇,你以为,你我还有可能麽?” 作者有话要说:  芷儿以为她心痛消失的原因是那场大病 其实真实原因是――夏侯琮爱上她了 月薇 夏侯琮自然是不信的。 他是如此欣赏她, 喜欢她, 怎么会对她做出那么多令人发指的事情。什么娶平妻, 摔死女儿, 为了宝藏逼死她……他爱她都来不及啊…… “月芷, 你不过是想叫我知难而退……我没有这些记忆, 都做不得数……”夏侯琮强笑:“若不是太过匪夷所思, 我险些都要相信你了。” 杜月芷平静地看着他:“你也觉得匪夷所思么?夏侯琮,你实实在在对我做过这些事,那些惨痛的经历简直如同噩梦一般, 拜你所赐,我才会变成这个样子。不过也没关系,过几日, 你便知道我所说的是不是真的了。” 再过不久, 便是他和杜月薇的大婚。 她已经备好了一份贺礼,就等着送上了。 杜月芷转身欲走, 夏侯琮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急道:“我信!你说什么我都信你!月芷, 你给我一个机会, 让我好好补偿你……毕竟我们曾经做过夫妻!你要知道, 我娶一个庶女为妻, 定然是喜欢到了极点的!再说,你能生下我们的女儿,也定然对我饱含情意。重来一世, 我不会负你, 我……” “夏侯琮!”杜月芷甩开他,脸冷漠苍白:“我不是为了你而重来一世,你少做梦了!这世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讨厌你,恨你!因为每每看到你,我就会想起前世犯下的蠢,造下的孽!若不是我被你的虚情假意冲昏了头,又怎会令我的雪儿无辜惨死?!你还敢说你不会负我?你知道前世你娶了谁做平妻么?就是你现在的未婚妻,杜月薇!” 听到杜月薇的名字,夏侯琮蹙眉,只是手仍拽着她的手腕,紧紧不松开。 杜月芷又冷笑一声:“真要说你从未负过谁,那就是你的心上人,杜月薇。前世你对她宠爱有加,恨不得捧到天上去,可惜我是个碍眼的,她一直只能是平妻。今世绕开了我,你马上要娶了她做正妻,果然是不错的。夫妻,哼,你们夫妻二人狼心狗肺,天生一对,绝配!” 想到夏侯琮和杜月薇前世做的事,杜月芷就一阵作呕。 “我马上退掉这门亲事!这事本就是皇后操纵的,我不爱杜月薇,我爱的是你,月芷!” 夏侯琮对杜月薇毫无感情,他娶她,不过是皇后驱使,利益使然。 但也正因为如此,杜月芷才更加看不起他。 “我真是奇怪,当初怎么会嫁给你。夏侯琮,你现今还配说这些话么?” 她狠狠地将夏侯琮骂了一顿。 这是她这段时日最畅快的时候,她早就想骂夏侯琮了,碍手碍眼,跟前世一样惹人厌恶! 幸而她已经彻底摆脱了他,否则,想到这辈子还要受他的影响,简直是噩梦再续。 正骂到酣畅淋漓间,杜月芷眼睛余光瞄到一个黑色的身影正缓缓走来,忙收了口。 她久未归去,所以他来寻她了。 男人气宇轩昂,步步生风,从余晖中走来,光芒万丈。 走近,夏侯乾看着一脸丧气的夏侯琮,再看了一眼万事宁静的杜月芷,再看看被拉着的那只手,不用问,他已经知道了。 不留痕迹地将杜月芷的手捞回来,夏侯琮还没醒过神来,杜月芷已经到了夏侯乾的怀抱。 男人气势越发厚重深沉,嗓音低沉:“说话就说话,怎么站的这么近?” 杜月芷扬了扬眉,待要狡辩,被他“嗯”了一声。 他每次“嗯?”的时候,往往代表着要小心些,不然人前还是笑脸,人后就…… 想想身上的淤青和红痕,杜月芷顿时倍感压力,乖乖道:“好嘛,下次小心点就是了。” 夏侯乾不置可否。 再看了一眼夏侯琮,笑道:“二皇兄即将大婚,诸事操劳,现在为了太子的事又四处奔波,十分辛苦。现在天色已晚,我们就不留二皇兄了。” 赶人的意味十分浓重。 且,他身为皇弟,口气也过于命令和威严。 夏侯琮再傻,自然也听出来了,“我们”二字,令他十分不悦:“你们还未成婚,现在就我们来,我们去,不合适吧。” 杜月芷道:“关你什么事?” 夏侯琮蹙眉,今日屡被杜月芷骂,现在又当着夏侯乾的面骂,偏他无计可施,感觉颜面扫地,强硬道:“我是皇兄,自然该管着!” 杜月芷正要嘲讽,被夏侯乾揽住纤腰,往怀中一带,笑意深深:“皇兄说得对。也许皇兄看的少了,多看看,习惯了就好。” ? 杜月芷还未回过神来,被他噙住双唇,炽热熟悉的气息笼罩下来,大亲特亲。 他品尝着她娇柔的柔唇,深深浅浅,戏弄,挑逗,她初时还顾及着有人,被他吸的痛了,分不出神,很快沦陷在那甜蜜的吻中。 夏侯琮看着两人深吻,气得脸色发青,双眼发红。 一个是他的妻子,一个是他的兄弟,双重侮辱,他堂堂男儿怎么能忍! “你们!你们在做什么?快停下!停下!” 可惜两人都懒得理会他。 夏侯琮伸手要分开两人,手指在碰到杜月芷的刹那,被夏侯乾如电光般钳住中指,向后一压,几乎与手背平直,疼得夏侯琮惨叫,踉跄后退。 夏侯乾吻着杜月芷,对着夏侯琮,那双眼眸微抬,眼神森森,极为可怕。 滚! 夏侯琮捂住手指,滚了。 也不知吻了多久,杜月芷迷蒙之际,看到苍茫的天上挂着一轮浅白的月,周围静悄悄的,才反映过来,周围呱噪的人已经走了。 “专心。”男人咬了她的耳垂。 痛!杜月芷出神片刻,注意力立刻又被他带了回去。 怎么总觉得,他有些惩罚的意思呢…… * 杜月芷再见到夏侯琮之时,发现他的手缠上了厚厚的纱布,据说是骑马摔断了中指,幸而医治及时,不然就要成为史上第一个断指皇子了。 不,是断指王爷。 太子被废,怀帝已是垂死之人,当下有望登基的便是二皇子,五皇子和九皇子。二皇子夏侯琮已经被封为良王,五皇子夏侯靳乃是勤王,九皇子夏侯乾是翼王,照目前的局势来看,夏侯靳和夏侯乾才是最可能登上王位的。 夏侯琮自然也要奋力一搏。 不只是为了皇位,更是为了夺妻之辱。 就在这当口,他使计,提前占有了杜月薇。 在大婚前一个月,他让老妈妈带着杜月薇来王府熟悉环境,又借口让杜月薇屏退丫鬟,哄她喝了加了药的茶水,然后守着她。待药效发作后,将她放倒在床上,大抵也有泄愤的意思,不过半个时辰,便将杜月薇弄得死去活来,不仅失了身,连身上都遍布伤痕。 杜月薇哭闹不休,被他抓住头发,拎到床下。 温润君子一撕下伪装,便犹如残暴的野兽般可怕。 他红着眼,耐心已无:“你如今是我的人了,除了我,谁也不会再要你。再敢吵闹,我就退了这门亲事,将你失身的消息放出去,看谁还敢娶你这个破鞋!” 杜月薇浑身疼痛,哭着道:“再过一个月便是大婚,王爷何苦如此待我……” “一个月……哼,明明在我怀抱里的女人,转身就能被别人抱走,谁又知道这一个月会发生什么事……”他要确定每一件事都在自己的掌控中! “王爷……” 杜月薇伏在他脚下流泪的模样,激发了他体内的凌虐之意,如果是杜月芷就好了,上一次她哭得时候,他还抱过她那散发幽香的身子呢…… 夏侯琮下身立时又硬了起来,将杜月薇扔回床上,欺身压了上去,一手撕开她仅剩的雪白小衣,分开她酸痛不已的雪腿,毫不温柔地咬住那暴红的凸/点,将身下的人幻想成杜月芷,狠狠侵/犯…… 杜月薇尖叫一声。 那一晚杜月薇回去的很晚,静悄悄的,常氏等了很久才等到女儿。 “你要牢记自己是大家闺秀,是嫡女,回来的这么晚,让别人知道了怎么说?!你的清誉怎么办?”常氏劈头盖脸训斥。 “夫人,咱们的马车在路上坏了轮子,又不能让姑娘露面,等了好久才找到另一张马车,这才回来的晚了。”跟去的婆子小心翼翼道,目光有些不自然。 常氏心急如焚,自然不在乎这些,只是苦口婆心道:“薇儿,母亲现在一切都指着你过了,你可千万别让母亲失望。良王若是不娶你,咱们就再也不能翻身了。” 杜月薇张着的口慢慢闭上了。她裹着一身披风,垂首不言,直直走入房中,也没同母亲说话,没过多久便各自安睡了。 谁也不知道她失去了什么。 伤在里面,夏侯琮还是很注意的,看不出她受了伤,更看不出她已不再是处子。 除了夏侯琮,她再也嫁不了别人了。 大约是冲击太大,又不敢告诉别人,杜月薇死了心,对夏侯琮也一日比一日的温顺起来。 然而杜月薇温柔款款,他的双目却死死盯着杜月芷,一直到人影消失在帘子后面。杜月薇看到,自然又是不喜。 到了私底下无人时,杜月薇忍不住抱怨:“王爷是怎么了?一直盯着她看。让别人看见,怎么看我!我已是王爷的人,王爷多少也顾忌些。” “杜月薇,我看谁,由得着你来管?告诉你,你还没嫁给我,少拿出王妃的样子来压我。” 杜月薇心高气傲,这会儿也忍不住了:“这门亲事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王爷退亲,我叔叔和哥哥自然也不会再支持王爷,届时谁吃亏还不一定呢!” “是吗?” 夏侯琮阴笑,一把将杜月薇拽住,她惊呼一声,坐在夏侯琮大腿上,挣扎不脱。夏侯琮左手在她脸上,胸上揉来揉去,令她十分狼狈。 “放、放开我……” 他英俊的面容浮起不怀好意的笑。 “啊!”杜月薇尖叫了一声,立刻用手捂住嘴巴,气息紊乱。 夏侯琮将手从她的双腿之中抽出来,捻了捻,手指湿湿的,语气轻佻:“都做过多少次了,还夹的那么紧。” 龙袍 杜月芷自然也发现了杜月薇的改变。 平时那么高傲的一个人, 面对夏侯琮的时候, 瞬间就变得温顺, 安静起来, 双颊泛起桃花, 大眼睛含情若水, 体贴入微。 但凡夏侯琮看了别的女人一眼, 那含水的眼眸就变做含毒了,好似幽恨怨妇一般。 她的“大姐姐”,怕是已经情根深种, 真续了那前缘。 杜璋已经倒下了,常氏无计可施,便一心扑在了这门亲事上。母女二人生怕夏侯琮被人抢去, 时常提防着别人, 尤其是杜月芷。 常氏甚至还当众求过杜月芷:“三姑娘既已有翼王,就放过我们家薇儿吧。往日她多有得罪于你, 不多时便要成亲出府了, 如今府里这一切都是三姑娘了的。三姑娘若还有什么怨气恨意, 倒不如都冲我来, 我愿意替薇儿担着。” 说着, 用帕子捂住脸, 呜呜哭了起来。 杜月芷看得分明,那眼中一丝泪意也没有。 倒是老太君听了心酸,虽然不说, 众人都惯会看脸色, 便有意顺着常氏,让杜月芷“就此将往日旧怨一笔勾销”。 杜月芷气得发笑:“常夫人这是怎么说,我与大姐姐原本便相安无事,她成亲,我也为她高兴,我自己还有的忙呢。经你这么一说,无事也变作有事了。想不到我家中坐着,这么重的担子从天而降压在我身上,我可不依。”她转头对着朱氏,似笑非笑道:“二叔母,依你看,这件事该如何?” 朱氏捶着老太君的肩膀,眼睛往下一扫,声音温婉却不乏威严:“还能是怎么回事。不知是谁多嘴多舌,趁着府中忙乱,撺掇主子不合。兰蔓!” “在。” “去查,细细地查,看是谁背后乱嚼舌头。找到人就带过来,重重地罚,以儆效尤。” “是。” 朱氏又低头哄着老太君道:“老太君,勿要忧心。姑娘们出嫁是喜事,没有不合。大夫人不过是担心薇姑娘罢了,做母亲的人,总是爱多想。您看芷姑娘,原本坐着笑着,什么事也没有,现在却被人扣了帽子,多委屈啊。” 老太君又拍了拍杜月芷的手,笑道:“芷丫头,别委屈,我还没老糊涂,喜欢着你呢。”又对周围的人道:“大约是女孩儿们都要出嫁了,我也经不起多少生离死别,贪恋着这会儿孙女孙子承欢膝下,难免有些心软。唉,老了……” 众人忙又去哄着,朱氏叫人将老太君送进去休息,趁势道:“以后这些话就别提了,老太君身体不好,咱们孝敬还来不及,怎能令她老人家伤心?再有让我听见的,别怪我翻脸不认人,罚起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一番话说得常氏心中一凛,看了杜月芷一眼,却见她慢悠悠喝了一口茶,水土不进,百毒不侵,一丝缝儿也钻不得。 后来果然找了个常氏房里的丫鬟,杀鸡儆猴,打了三十板子,撵出去了。 常氏心里憋了一股气,却也知道,自从杜璋昏迷不醒后,她们母女失去了依靠,在这府里,真的算是举步维艰。 幸而她死咬着那封信不松口,叫杜月芷无可奈何,定不了罪,薇儿还是嫡女,凭着嫡女的身份,嫁给良王做王妃,以后还有翻盘的机会。 而夏侯琮小动作不断,烦不胜烦,这些人终于惹恼了杜月芷。 杜月芷在宫中煮水烹茶,看夏侯慈玩蹴鞠。雪地,他脱了冬袍,倒不嫌冷。 夏侯慈已经长成了少年的模样,褪去了稚气,越发显出帝王的英俊明朗,劲瘦矫健的四肢,单薄却坚硬的胸膛,脸上都是汗水。夏侯乾看了,斥责了一句:“这么大了,淘气成什么样子了。” 夏侯琮抱着蹴鞠,随手抹了一把脸:“九哥,我心里郁闷,你没听见二哥在朝堂上怎么驳斥我的吗?说我年纪小,担不得重任,也不让我去参加祭祀大典。他凭什么说我,我也是皇子,难道他就能凭着皇后支持,为所欲为吗?” “祭祀大典?”杜月芷问了一句:“什么祭祀大典?” “就是祈祷春雨的祭祀大典。星官说来年恐有大旱,我担心黎民百姓遭受天灾,所以想去祭祀。”夏侯慈脸一红,似有不好意思:“月芷姐姐,你不会也觉得我自不量力吧?” 杜月芷看着他的脸,微微一笑:“怎么会。十一殿下心系苍生,我钦佩还来不及呢。过来,我给你擦擦汗。” 说着,拿出帕子为他擦汗,半路却被夏侯乾夺走,不悦道:“用我的。” 说着,从旁边架子上拿了一张巾子,扔了过去,夏侯慈手忙脚乱接住,忍不住抱怨了一声。 “十一弟,不许胡闹。”知弟莫若兄。 杜月芷看着夏侯乾笑。 夏侯慈是弟弟呢。 末了,她忽而道:“既然我们都不喜欢良王,不如就将他除去,以绝后患。” 夏侯乾还未说话,夏侯慈惊讶道:“月芷姐姐,一个王爷,哪有那么轻易就除去,他背后扶持的人位高权重,又牵涉到方方面面,你可别乱说。” “能的。”杜月芷微微一笑。 看她成竹在胸的样子,夏侯乾也放下笔。 “说来听听。” * 杜府笼罩在一股难言的愁绪之中。 良王请来绣喜帕的绣娘无意中发现一只眀黄龙袖,唬得不得了,偷偷报了官。这件事非同小可,太子入狱才没多久,又出现这种事,朝廷忙派了大理寺的人前去抄查,果然在密室通道里发现一件已经快要完工的龙袍。 夏侯琮如遇雷击,他私制龙袍,藏的那么严密,那么小心,所有人都被他杀人灭口了,这世上除了他,绝无第二人知道,怎么突然就被发现了呢? 可是他已经没有机会再去查,同太子一样,被大理寺的人架上镣铐,锒铛入狱。 私制龙袍乃是大罪,更何况怀帝一息尚存,夏侯琮谋逆的罪名便坐实了。有了三皇子的前车之鉴,夏侯琮知道,此番他凶多吉少。 这件事发生的如此突然,就连皇后都措手不及。 她再一次失算,压错了人。 之前所做的所有努力,不仅没能把良王扶上去,连太子也救不出来,朝廷局势动荡,重新洗牌,功亏一篑。 “谁会知道半途出现这种事呢?前日二爷连夜出门,只说是良王出了事,我依稀听见谋逆二字,没曾想今日就成了真。老太君,你说,这可怎么办?” 老太君叹了一口气,抱着哭得不行的杜月薇,忍不住老眼泪流:“唉,只是薇儿没福,原以为要做王妃,却……薇儿,别伤心,我一定为你再谋一个好亲事。幸而你还没嫁进去,只是定亲而已,并未真正成为夫妻,这也是不幸中的大幸。凭咱们的家世,还是有好孩子配得你的。” 杜月薇听了,哭得更是厉害了。 她已经是夏侯琮的人,失去了处子之身,若是说出去,还能活得了吗?别说嫡女之位,只怕是连出去都不能了。 满腔忧愁无人诉说,她亦是压错了人。更可怜的是,她连可以商议的人也没有。 “我苦命的薇儿,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事,若是大爷在,又怎会让她受这种委屈……” “大夫人,您别哭了,当心身子。” 常氏大哭道:“都已经这样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说着要去寻死,被人忙忙拉住。 杜月薇愁肠百转,看了看母亲,却见她的母亲哭得更是厉害,那番声嘶力竭的样子,引来所有人侧目。杜月薇的嘴上仿佛挂了一道锁,锁得死死的,再也张不得口。 她感觉到有谁盯着她,再去看时,满屋嘈杂,人影涌动,并未看见什么人。 第一次,杜月薇感觉到了孤寂,真真正正的孤独,那么多人,却没有一个人能帮她,没有人听得到她心里的声音。 而她却记得,杜月芷也曾被万夫职责,但是那时,连她院子里扫地的丫鬟都是向着她的。 为什么差别会如此之大? 她想不通。 * “父亲,良王垮台,大姐姐和她的亲事作废,母亲一心要翻身,变成了彻底翻不得身。你若是醒着,该是什么反应啊,你会不会也想到,是三姐姐在里面做的手脚?我可不信她什么都没做,她的动静越小,就越是有问题,那天她的反应……哼,到底是三姐姐,果然没让人失望……” 杜月荇坐在杜璋身边,看着手里的信,对着燃得老高的烛光,眼睛里透出淡淡的火色。 她一个人坐在那里,因为怀着对杜月芷的期待,整个人都微微兴奋起来了。 “三姐姐还需要我再加把火,才能真正解脱。她明知道自己是嫡女,却忍让大姐姐这么久,说来说去,不过是因为没有这封信。而大姐姐已经穷途末路,一想到她的下场,我就不由得梦里都想笑。这杜府,水还不够浑,热闹还不够大。我已经安排好了,就等着看戏……呵呵……” 藏尸 昨夜一场好雨。 青萝推开窗, 潮湿清新的空气迎面扑来, 院子里洁净明朗, 小丫鬟正将花儿搬出来, 迎接春露, 还有的正在布置早饭, 扫外院, 一派忙碌而不凌乱的样子。 青萝将鹦鹉挂了出去,看着春枝上发的新芽,深吸一口气, 对着窗内笑道:“春天到了呢,姑娘。” 杜月芷换过衣服,缓缓走了出来。 她脸上未施粉黛, 穿了一身滚金边的藕合色衣裳, 随意挽了个慵懒的髻,肌肤雪白, 明眸善睐。听了青萝的话, 她抬头看了看天光, 睫毛如羽, 轻轻颤抖, 春光落在她脸上, 犹如一卷湖水潋滟生光,生生把一众丫鬟看呆了。 “是啊,春天了呢, 时间过得好快。”她默默道。 虽然早已心静如水, 但是看到明艳的春光,心中仍然难掩复杂的情绪。白马过隙的时光,那些沉淀的往事慢慢拨开斑斓的锈迹,露出应有的样子。她顺应着这命运,也逐渐走到了自己想要到达的地方。 一切,就犹如寒冬逝去,春天到来,缓慢而不可抵挡地发生着。 杜月芷笑了一笑。 “哇——”一片呼声。 杜月芷闻声,看到众人呆呆看着她,忍不住用手摸了摸脸:“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是姑娘太美了,令人惊叹!” “是啊,不笑时已经美到极致,一笑,则是倾城。” “每日只看着姑娘的脸,我就不用吃饭了,这还有个典故,叫,叫秀色可餐!” 众人七嘴八舌地夸赞,气氛很是活泼。大概是春天来了,又因着杜月芷好事将近,所有人的心情都分外愉悦。 杜月芷笑着摇了摇头,对于容貌,她向来不怎么太放在心上。若论美,这世上的美人多了去了,她只要做那个人的美人就好。 “你们若是平日读书能多用几个好字,该有多好。”杜月芷叹道。往常闲来无事,院子里的小丫鬟被她带着认了几个字,平时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成语,现在倒是一个接一个蹦出来,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杜月芷还未训完话,小丫鬟顿时做鸟兽散,不多时被青萝拉着去吃早饭了。 刚用过早饭,院门一响,杜月镜来了。 她一来,就急忙大叫道:“三妹妹,不好了!” “怎么了?”杜月芷忙迎向她。 杜月镜几乎是摔倒在她怀里,抓住她的手臂,呼吸急促道:“大夫人院落里发现了一具尸体,是苏绣娘!” “什么?”杜月芷也很惊讶,正欲细问,想了想,回头让青罗取了外衣,道:“走,过去看看。” * 杜月茹悄悄推开书房的门,耳朵里还响着五妹妹刚才的话:“书房里有父亲最喜欢看的那本《世说》,前日我偶然念了一段给父亲,父亲竟好似有了感觉,手指微微动了动。这本书只有父亲有,以前的时候教我学过,可惜我没能完全记住,有好多都忘了。四姐姐,我知道你整理过父亲的书房,能不能帮我取了来,我好读给父亲听。若是父亲听了,醒过来了,我就立了功啦!” 杜月茹当时假意应了,心里却想着:“当我是傻子,有立功的机会怎么会让给你?还不如我自己取了读给父亲听,不比你好得多?” 她转身合上门,房里的光线尽数收了,变得黑幽幽的。这里许久没人来,竟有些荒废了。屋里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甜蜜蜜得恶心,似乎是熏香燃多了。 杜月茹知道长久没人来的书房总会这样,纸张不晒便会腐蚀,所以也不以为意,向着书架走去。 书架有很多,她细细找着,刚绕过去,一道人影闪过,她冷不丁吓了一跳,毛发直竖:“谁!” 房里静悄悄的,幽暗的光线照射进来,微尘浮飞,一只大大的古黄铜镜静静照着杜月茹的身子。 杜月茹见是镜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暗骂一句。 那镜子照着人,还是挺慎人的。 杜月茹走过去,想把镜子收了,冷不丁踩到一个软软的浮块,整个人失去平衡,一下子摔倒了,还带翻了铜镜。 铜镜砸在地上,摔裂了。 杜月茹摔得头晕眼花,一手撑在地板上,想要坐起来,那木板吃不住力,竟整个塌陷。她一个仰翻,掉了进去。 “啊!”杜月茹尖叫一声。 手碰到软软的的东西,湿漉漉的,空气中那个温吞吞的模糊的味道立刻变得清晰起来。 是腐烂的味道。 杜月茹手指湿嗒嗒的很不舒服,举起来一看,竟是腐败的血肉模糊一片,黏糊在手上。 而她摔倒的地方,还有余光看到的女子的绣花衣裳,以及残留血肉的森森白骨…… “救命啊,来人啊!”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尖叫着往上爬,根本没勇气往下看! 杜月茹浑身肮脏地冲出来,冲入阳光,仿佛书房有鬼,张着血盆大口要来吃她。 “当时我们都听到了四姑娘的叫声,她吓坏了,拦都拦不住,只得让几个力气大的婆子把她抱住,好生安慰。二夫人派了人把书房围住,还没报官,现在大少爷在那边看着。” 随行的丫鬟是杜怀胤的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书房里是不是有尸体?” 那丫鬟面露难色,压低声音道:“有。之前苏绣娘失踪,一直在找,却没想到她死了,还被人藏尸在书房的地板下。冬天里,天气寒冷,尸体还能保存完好,现在春天来了,天气暖和了,尸体就开始腐烂……” 杜月芷和杜月镜听了,不约而同对视一眼,均觉慎人。杜月镜甚至不由自主靠到杜月芷身边,声音微微颤抖:“三妹妹,一会儿你站我后面,别怕……” 杜月芷拍拍杜月镜的手,以示安慰,柔声道:“哥哥在那边呢,苏绣娘到底是怎么死的,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你若是不舒服,就别去了吧。” 杜月镜摇摇头。她虽说有点害怕,但是好奇心占了上风,还是要去看看的。 杜月芷便不再劝说。究竟是怎么样的情形,去了才知道。 到了常氏的院子,外面被家仆围了起来,铁桶一般,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见了两位小姐过来,请示了一下,便放进去了。 吃信 杜怀胤站在台阶上, 周围人进人出, 似乎在搬运什么东西。看到妹妹进来, 他忙做了一个手势, 杜月芷和杜月镜便站在原地不动。 “把围幔拉上。”杜怀胤对身边跟着的下人道。 “是。” 现在拉围幔已经晚了, 两人已经看了不少不该看的东西, 脸色顿时都有些苍白。 杜怀胤走了过来, 杜月镜拉着杜怀胤的胳膊,手指冰凉:“大哥哥,这, 这真的是苏绣娘吗?……是谁这么残忍?” “还没查出来,我已经请了仵作过来,待查明死因, 才好追踪凶手。”话头一转:“你们怎么过来了?这里不是你们该过来的地方, 回去吧。” 杜月芷看着这一派忙乱,担心杜怀胤忙不过来, 便道:“哥哥……” 两个字才出口, 只听一声凄厉的尖叫从里面院落的侧屋传来, 杜月芷听的分明。 是杜月茹在叫。 “四妹妹惊吓过度, 现在还没缓过来。”杜怀胤摇了摇头。 “我去看看。” “我也去!”杜月镜连忙跟在杜月芷后面。 到了后面, 又是好多人围着, 杜月茹被柔软的布条捆锁在椅子上,挣扎不休,尖叫不止。 她的亲娘齐氏一声声哭着, 泪如雨下, 一会儿叫着“茹儿”,一会儿又要“求老太君做主”。 老太君、常氏、杜月薇、朱氏也在,脸色各异。老太君一边安慰齐氏,一边侧过头来,却是一脸怒容:“究竟是谁让茹丫头去收拾书房的?璋儿这么久不用,那书房就该死锁着,怎么现在却还开着?” 常氏脸色一顿,大呼冤枉:“老太君,这书房虽无人用,但隔一段时间便要去打扫,因而并未锁住,我也并没有让四姑娘去打扫,实在是不知道四姑娘怎么闯进去的!” 老太君脸色铁青:“你不用对我说了。书房里藏着苏绣娘的尸体,都烂了,你还说你不知道,你是瞎了,聋了,还是鼻子闻不到?” “那尸体是早藏着了,只是开春天气回暖,才腐烂的。老太君,我以我的身家性命担保,这件事我和薇儿一点都不知道,我们是无辜的!”常氏慌慌的,又像是想到什么,再度咬牙切齿道:“这么极端发指的事,我们做不出来,但难保有些小人做不出来!老太君,一定是有人陷害我们母女!” 话音刚落,杜月芷恰好走进来,常氏直冲到她面前,怒骂道:“杜月芷,你好毒的心,杀了人,还藏尸在我的院子里,嫁祸于我!你到底是何居心,害我就算了,连人都敢杀,你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杜月芷一脸平静,黑白分明的眼睛透出淡淡的通透幽光,看着常氏。 她没去理会常氏,常氏倒又要冲上来招她了! 反而是杜月镜挤到两人中间,推开常氏,正色道:“大哥哥说了,已经请了仵作,苏绣娘到底是怎么死了,很快就知道了。大夫人心里要是没鬼,又何必急着撇清自己,我看嫁祸的人不是三妹妹,是大夫人吧!” “我没杀人!”常氏脱口而出。 “谁也没说你杀了人,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事实为何,不多时便见分晓!” 杜月镜拉着杜月芷给老太君请安,随后杜月镜去看杜月茹,而杜月芷左右观察一圈,看到人都在,唯独少了她的五妹妹杜月荇。 “四妹妹出事,五妹妹没来吗?”杜月芷问。 丫鬟回道:“五姑娘前几日身体就不是很舒服,一直呆在房里没出来呢,倒是于姨娘抱着信少爷来看望,胤少爷担心这里太乱冲撞了信少爷,派人把他们送回去了。” 身体不舒服? 杜月芷暗暗皱眉,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三妹妹,你快看四妹妹,她好像还没缓过来。”杜月镜急急叫杜月芷。 杜月茹脸白的没有一丝血色,鬓角频频流下冷汗,眼睛睁的很大,满是痛苦,惶恐之色。 “放开我,救命,救命啊——”她的嗓子已经快喊坏了,嘶哑不堪,却仍在苦苦哀求着要躲起来。 杜月芷看她可怜,让那些按着人的婆子退下,自己走到杜月茹身边,仔细搭了脉,在杜月茹脑勺后按摩片刻,用力一按,温柔地在杜月茹耳边道:“四妹妹,别怕,我们来救你了,你已经安全了,老太君在这里呢。” 也不知杜月芷做了什么,杜月茹的眼睛突然就能转动了,急促的呼吸也变得平稳下来,看到老太君在眼前,面露关切,顿时“哇”的一声哭了。 “哭出来就好了。”杜月芷松了一口气道。 老太君连忙安慰,只听杜月茹哭着道:“老太君,书房有鬼,我好害怕!” 杜月茹虽是个庶女,却也并未接触到多么黑暗的地方,她踩在苏绣娘的尸体之上,还碰到腐烂的血肉,又是一个人独处,心里不能接受,吓坏了也实属正常。 “四姑娘,你快跟大家说,不是我叫你去书房,是你自己闯进去的……”常氏见杜月茹微微清醒,急忙道。 杜月芷却对她做了噤声的手势:“四妹妹好不容易才好些,一些无关紧要的事,现在就别说了。” 常氏瞪着杜月芷,怎么会是无关紧要的事,现在几乎人人都以为她杀了人!杜月芷不让她撇清,分明是故意的! “三妹妹,兹事体大,你就算对我们不满,也别这么肆无忌惮!”杜月薇怒道。 杜月芷看了杜月薇一眼,唇微微一弯。肆无忌惮?她就要让她们看看,她是怎么肆无忌惮的! 杜月芷转头对老太君柔声道:“老太君,四妹妹受到惊吓,您一贯疼她,不如抱抱她,安抚安抚,让她情绪平缓,别伤了身体。” 老太君也正有此意,听了这话,便让人松了绑,颤巍巍道:“茹丫头别怕,现在你已经出来了,我们大家都在,没有鬼来找你,就算来了也不敢进来。来,我抱着你哄哄就好了……”说着,就去抱杜月茹。 一个婆子拦住劝道:“老太君,这会儿抱不得,四姑娘身上还脏着呢……” 老太君气道:“这是我的孙女!小人儿没经过事,怕的厉害,我抱她,还要看她身上干不干净?就算不干净,我常年吃斋念佛,有佛祖保佑,必能为茹丫头挡住灾祸!茹丫头,过来!”说着,一把将杜月茹搂入怀中,微胖的老人身上有淡淡的佛香气息,温暖而宁静。 杜月茹小声啜泣,在老太君怀里,慢慢平静下来了。 齐氏看着老太君抱着杜月茹,原本哭天抢地,这会儿反而有些发愣。而常氏和杜月薇互看一眼,都没说话。 杜月茹难得和老太君有这么亲近的时候,这会儿缩在老太君怀里,像是备受照顾的小孙女,又娇又软。只是杜月薇眼圈一红,紧紧抿着唇,轻轻别过了头,却见杜月芷似笑非笑看着她。杜月薇知道,自己再也斗不过她了。 老太君抱着杜月茹哄,朱氏见状,便笑道:“好了好了,现在也不早了,一会儿仵作还要带人过来,我们府内女眷还在这里,多有不便,趁现在四姑娘好些了,咱们就先让出地方来,到老太君那里去……来人,扶着老太君和四姑娘。” 一群人便动了起来。 常氏和杜月薇留在原地,也没人叫她们。 走远了,只听丫鬟道:“咦,四姑娘手里捏着的是什么?” 杜月茹自己也还不知道,手里死死攥着一个纸团,这会儿松开拳头,打开来看,却原来是封信。信被揉的皱巴巴的,浸满了汗水,字迹都有些模糊了。 “我,我也不知道,就是在书房里撞倒了一个铜镜,那镜子裂了,掉的……” 杜月茹掉下去之际,随手在地上乱抓,也就是那个时候,她抓到这封信,惊吓过度,紧紧攥着拳头,便把信带了出来。 谁也不知道信上写得什么。 杜月茹认字,展开信,随口将信念了出来。 她念的慢,别人也听得认真,但,越听,越是不对。 杜月芷站在阳光下,竟觉得浑身冷得厉害,又热得发慌,眼前一阵阵发晕。 那些字词,一字一句,像锤子一样击打着她的脑袋。 那是,她母亲叛国,常氏伪造的信! “老太君,这是……”朱氏听了,脸色苍白:“这是公主大嫂的信!怎么会在大夫人这里!” 却见老太君亦是一脸震惊,朱氏回过神来,对杜月茹道:“四姑娘,快把信给我!” 杜月茹尚无知觉,她呆呆地把信递给朱氏,只见周围的人一瞬之间,神态都发生了变化。 “不!” 有人在后面大叫! 众人闻声看去。 常氏的样子几乎是魔怔了。她听到消息,呆立了许久,两只眼睛犹如铜铃般睁大,却又木木讷讷,停滞不动,眼白之处尽是红色的血丝,犹如皱纹般蔓延,脸色青白,浑身都没了活气,唯独额头上冷汗直冒。 她猛地冲进人群,推开朱氏抓住那封信,将信揉入嘴巴,要吃下去! 证据 “快拦住她!”朱氏大叫。 只见一个人影闪过, 一掌击中常氏的肩膀, 常氏痛得双手张开, 那人在她下巴上一捏, 钳住纸团, 取了出来。 “哥哥!”杜月芷叫了一声, 正要过去, 却发现杜怀胤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春日骄阳下,是一直未露面的五妹妹杜月荇,不知什么时候来的, 静悄悄的,若不是眼尖,都发现不了她。 杜月荇穿着半旧的家常衣裳, 长高了不少, 那袖子便有些短了,露出纤细雪白的手腕, 细骨伶仃, 手捂住嘴巴, 正在咳嗽。阳光这么浓烈, 她的脸色却显出病态的苍白, 因为咳嗽, 双颊微微泛红,小嘴也透出血红,白的愈白, 红的愈红。 虽是病着, 仍然难掩天生丽质的美貌,清丽难寻。 看到杜月芷,杜月荇遥遥点头致意,并未过来,只是眼角末梢,分明暗含了一种与容貌年纪不符的狡黠。 杜月芷此时正关心着那封信,暂时没有去理会五妹妹,因为常氏吃信,方才她的心差点跳出来,现在还在腔子里乱跳不已。 杜怀胤面色凝肃,一手拿着那封信,一手拽着常氏的胳膊,不让她去抢。 常氏仍不死心,口中大叫:“还给我!还给我!”她挣扎得很厉害,双手挥张,简直像疯了似的,双眼血红,死死盯着杜怀胤手里的东西,仿佛那是她的命。 “不能给她!这是当初公主大嫂被定罪的信,不知是怎么落到了她的手里!大少爷,你把信给我!”朱氏飞快说道,从杜怀胤手里取过信,匆匆看过,再拿到老太君面前:“老太君,您瞧!” 老太君再一一辨认过之后,愣了半晌,这才缓缓点了点头:“是那封信没错。” 信上写的内容,正是洛河公主前去关山会见叛军,并泄露大郯的要塞地势和行军布阵的机密,最后写着:“洛河在大郯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西丹的壮大昌盛,为今心愿便是随大军回家。洛河身为狼王之女,生是西丹人,死是西丹鬼,断然不会背叛西丹,如若违誓,此信即绝笔。” 落款:洛河公主。 “这封信,怎么会在你手上?”老太君拿着信的手直颤抖,她质问常氏,因为从前,她相信着常氏与这件事毫无关系。 可是十几年后,这封信却出现在常氏的住处,常氏又是这番形容,她再老糊涂,也知道常氏清白不了。 “老太君,现在先别问这些,仔细她狡辩!大少爷,快叫人把大夫人捆起来!”朱氏干净利落道。 杜怀胤早已派了人把常氏捆住,自己拉着杜月芷来到老太君身边。 杜月芷看着那封信,眼眶微热,心情久久难以平复。 她不知不觉跪了下来,惹得众人惊呼,老太君和朱氏都吃了一惊:“芷丫头!” “三姑娘!” 杜月芷含泪道:“老太君,我母亲的罪证,却也恰恰是她平反最有力的证据,只要查出字迹不同,就能证明我母亲的清白。三年前您不让芷儿去查这件事,是因为证据不足。但是今日,这封信让真相浮出水面,芷儿别无所求,只求为我母亲平冤!” 说着,磕了一个头。再抬头时,清澈的泪水滚滚落下。 老太君大为心疼,亲自将她扶了起来,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查,一定查,芷丫头,你别哭,如果洛河真是冤枉的,你父亲虽倒下,可我便是拼着这把老骨头,也要亲自进宫面圣,为洛河平反!” “谢老太君!”杜月芷大喜。 却听常氏发出一声悲鸣。 杜月薇见母亲被困住,双膝一软,也跪在地上,哀求道:“老太君,求您听薇儿一言。我母亲与这件事毫无关系!这封信确实是出现在书房,可并不一定是我母亲放的,说不定是父亲放的,我母亲出身商贾,向来不爱进书房,又或许是有人在陷害我母亲,您不能说这件东西出现在我们的院子里,就认定是我们藏着的!” “薇姑娘,这件事与你们小辈无关,你还是别参合了。”朱氏说着,又转向常氏,语气既酸楚又气愤:“当初二爷说要测验笔迹,但是这封信却不翼而飞,乃至于这么多年,我们想为洛河大嫂平反,也不得办法,却原来是你藏着了,你害了这么多人,再别想逃了!” 常氏只死死盯着那封信,眼睛充血。 “公主大嫂?”杜月茹脑袋还有些糊涂,神志不清,转头问齐姨娘:“姨娘,为什么二夫人一直在称呼公主大嫂啊?哪里来的公主?大嫂不就是大夫人吗?怎么又蹦出个大嫂?难道还有另一个大房吗?” 杜月薇吃了一惊。 她也的的确确忽视了这个词,被杜月茹一提醒,脑袋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那念头飞的如此之快,她抓都抓不住。 因为她害怕抓住。 齐姨娘尴尬一笑,悄悄拉了杜月茹一把:“你糊涂了,别乱说话。” 杜月茹迷迷糊糊,听到身边有人软软回应道:“难道那个传言是真的?” “什么传言?”杜月茹问,听着声音,倒像是五妹妹。 说话的人还真是杜月荇。 “真正的嫡女是三姐姐,不是大姐姐!因为真正的主母是洛河公主,而不是常夫人!” “这么说,还真的有洛河公主这个人……”杜月茹脑子不好使,又问:“三姐姐不是侍女生的吗?是庶女啊,怎么变成嫡女了?难道她是洛河公主生的?” 这时却没人回答了。 另一边,杜月薇却崩溃了,她大叫道:“胡说!你们都在胡说!那个洛河公主根本不是主母!我母亲才是!她是大房的正夫人,我是嫡女!我才是嫡女!” 她满脸泪痕,跑去问常氏:“母亲,你快告诉她们啊!为了那个劳什子的信,她们都在诬陷我们!母亲,你说话啊!快跟她们解释……” 然而常氏只是红着双眼,张牙舞爪,直勾勾看着那封信,外面的声音一个字也传不进去了。不管杜月薇怎么唤她,怎么摇她,她都恍恍只有一句话:“还给我!”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大夫人怕是失心疯了……” 杜月薇哭得不能自已,母亲已经听不到她的呼声了,她惶然地想要求助,抬起头看向前面,那么多人都站在她的对立面,并没有一个人来帮她。 他们突然间都变得那么陌生…… 从前只宠爱她一人的老太君,眼神无奈,叹息,垂怜…… 从前井水不犯河水的朱氏,坚定,认真,毫无怜悯之意,只想将她的母亲绳之以法。 从前对她虽然冷淡却仍有兄长之情的杜怀胤,则摇着头,不再理会她的哭泣和无助。 从前对她百依百顺,不敢吭声的几个妹妹,对她视若无物。 从前那些奉承谄媚的人,也露出不屑的脸色。 唯有杜月芷,始终如一,对她冷淡,冷漠,无动于衷,不管她得势,还是失势,杜月芷都是那副脸色。 谁都争不过她,她想要的,全拿到手了,现在她才是那个风光无限的人。 杜月薇宛若从天堂坠落尘埃,快要被折磨疯了。 她从未想过自己不是嫡女,从小到大,她享受着嫡女该有的一切,尊荣,宠爱,甚至就是被杜月芷打压的时候,她也还强撑着那一身骄傲。因为她是嫡女,她不可能会败给一个庶女。她的骄傲支撑着她走到现在。 现在却被告知,她不是嫡女,杜月芷才是嫡女,她只不过是鸠占鹊巢的庶女。 那培养了十几年的骄傲,轰然崩塌。 “我母亲没有疯……她不会疯的……你们都骗我,都欺负我……” 从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杜月薇,脸上已经失却了那番骄傲明艳之色,面色凄哀,憔悴,满是泪痕,整个人变得分外颓废,惊惶,怯懦,失去了风骨,哪儿还有嫡女的风范。 老太君叹了一口气:“算了,别逼薇丫头了。这件事本就与她无关。二夫人,胤哥儿,你们派人把这里守住,再让几个人过来照看她们母女。待我处理完洛河的事情,再来商讨薇丫头的将来吧。她不是嫡女这件事瞒不住了,可再怎么说,她也是璋儿的女儿……芷丫头,你觉得如何?” “一切听老太君吩咐,芷儿只想尽快为母亲平反。” 杜月芷是一刻也等不了了,她不想在杜月薇身上浪费太多时间,反正,她已经走到最后一步了,无关紧要的就随她去吧。 “原来大姐姐真的是庶女,想不到她鸠占鹊巢这么久,还好三姐姐从此以后再也不用憋屈了。老太君,我们从今以后,要称三姐姐为大姐姐吗?”杜月荇乖巧地问道。 老太君脸上浮起一丝微笑:“不错,这中间牵扯的事情太多,等过一段时间,我会亲自为芷丫头正名。” 杜月荇甜美的模样仍然很讨老太君喜欢,她悄悄往后看了一眼兀自沉浸在震惊悲痛中的杜月薇,露出一个含义不明的微笑。 雪白的牙齿微露,像是要吃人一般。 杜月芷心头一动。 这个五妹妹……杜月芷深深皱起眉头,待完事后,她必要好好查查这五妹妹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芷丫头,来,和胤哥儿一起扶着我。” 老太君唤她,她应了一声,走上前,扶住老太君另一边胳膊。 一大群人离开,留下几个人照看着杜月薇和常氏。 杜月茹一直处于混混沌沌的状态,说过什么做过什么都忘了,而杜月镜不一样,她全程都是清醒的,可是这些匪夷所思的冲击一波接一波,她也觉得脑子快不够用了。看着杜月芷和杜怀胤在前面搀扶着老太君走,稳稳当当,从前以后,都一如既往。 杜月镜发出一声叹息。 这嫡庶之争,总算落下帷幕了。 帝王 经过仵作验尸, 苏绣娘是去年寒冬死的, 大概十一月到十二月之间, 先致晕再勒死的, 从勒死的力度来看应是女子所为。而杜璋昏迷后书房便不再供应地龙, 有人就把苏绣娘的尸体藏在地龙头道里, 干燥寒冷, 又有碳块,所以才保持她的尸体不腐不烂。到了开春,天气暖和了, 这才有了味道。 杜怀胤问过院子里的丫鬟,平日负责的丫鬟也隐隐闻到了奇怪的味道,只当是死老鼠, 就用熏香熏过几道。后来杜月茹悄悄闯入书房, 不想那木板松动,杜月茹一个不慎, 恰好掉在里面, 才让这桩杀人案浮出水面。连带着, 洛河公主的信也被发现。 种种迹象显示, 苏绣娘无意间探听到了常氏的秘密, 而常氏为了保护自己的秘密, 选择杀人灭口,又担心尸体被人发现,所以藏尸在书房里。那木板有被人掘起的痕迹, 炭块也被换新, 说明有人常来查看。能够无声无息做到这些的,除了常氏,又有谁呢? 常氏已患失心疯,审问她变得极为困难。在杜月芷的要求下,一切先以为母亲洛河平反为主。是以大理寺便从那封信开始着手。 洛河的东西已经被销毁的差不多了,但是朱氏和丽妃手上,还有一些洛河的墨宝。 大理寺有专门负责测验笔迹的人,杜羲分别让三组不同的人去测,结果反馈大同小异。 虽然这写字迹看起来貌似一模一样,但细微之处不尽相同。洛河公主的字迹很是清丽娟秀,却不同于大郯女子那般内秀,每每到了一撇一捺的时候,总会有一些豪气的勾弯,不仔细辨别,是辨别不出来的。 最后的结果是,常氏藏着的那封信,是伪造的。 杜羲同时又将常氏平日写的字拿去鉴别,结果证明,这封信并非常氏伪造,字迹完全不同。 这样说来,常氏又是无辜的了。 夏侯乾非常乐于为杜府解决疑难:“那常氏还有一个亲妹妹,就是常贵妃,二叔为何不去查查常贵妃的字迹?” 不错,常贵妃也认字,她与常氏是姐妹,常氏不会傻到自己亲自去写这封信。 杜羲得到提示,忙叫人去准备,又大赞夏侯乾想的周到。 夏侯乾微微一笑:“二叔谬赞,我也是为芷儿的事出一份力。芷儿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二叔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可开口。” 他二叔来二叔去,没有架子,温润谦和,令杜羲满意极了。恰好搜查常贵妃也需要有人在宫内接应,有夏侯乾大开方便之门,自然是无比顺畅。 一切进展顺利,很快便查出,常贵妃才是伪造这封信的人。 掌握了所有证据,杜羲上报朝廷,要求重新彻查当年洛河公主叛国一案,引起朝廷哗然。就连久病沉疴的怀帝,也强撑着病体,在翼王夏侯乾的安排下,于病榻前颁布了圣旨。 由于洛河公主一案年代久远,查起来大为困难,但是只要那些新证据在,平反,并不难。 圣旨一下,主攻就有了方向。 常贵妃身在冷宫一年,苟延残喘,原本还死咬着牙不松口,听到常氏得了失心疯,又见着那封信后,突然就崩溃了,稍加审讯便对自己伪造叛国书信供认不讳。 自此人证物证确凿,洛河公主是无辜且清白的了,十数年的冤案得到澄清,大郯广发告示,而怀帝也颁了“罪已诏”的圣旨,让天下人评过。 古来以往,“罪已诏”只出现于三种情况,一是君臣错位,二是天灾,三是政/权危难,其意是君王承认过错,自责思过,以告诫自身和后代勿要重蹈覆辙。因为一桩冤案而颁布“罪已诏”,怀帝实为第一人,也间接显示了洛河公主的重要性。 杜老太君亲自入宫,为公主的孩子正名,并一一记录在册。杜怀胤和杜月芷成了杜府地位最高的嫡子嫡女,原本的嫡女杜月薇则降为庶女,其母常氏和常贵妃则各自按罪论处,收押大监,听候发落。 而西丹昔日因为洛河公主背叛大郯,没有少被大郯斥责剥削,买至于长久没有通婚,如今西丹换了新任狼王,政绩斐然,国力日渐强盛,听说怀帝颁布“罪已诏”,便立即派人出使大郯,索要洛河公主的尸骨,接她回家。 大郯深感头痛。 “这圣旨真的是陛下颁的?” 杜月芷问夏侯乾。 夏侯乾摸了摸她的鬓角,将珠钗取了下来,又吻了吻她的眉心,低语道:“这重要吗?” 杜月芷感受着他唇的温度,想了一想,继而笑着摇了摇头。 怀帝的身体状况,没人比她更清楚,她亲眼看到怀帝犹如蜡烛燃到尽头,连呼吸都很费劲,比起昏迷的杜璋,怀帝更为痛苦。因为他亲眼看着这大郯的天变了,却无能为力。 也许,这是对他最严酷的惩罚吧。他为了永固皇位迷失了良知,终将受到反噬。 最是无情帝王家。 杜月芷轻轻叹了口气,搂住夏侯乾的脖子,轻轻蹭了蹭:“殿下。” “嗯?” 杜月芷又不说话,夏侯乾仿佛看懂了她的心思:“不想让我登上王位?” 如果夏侯乾登上王位,杜月芷难免会有和洛河公主一样的烦愁。一生一世一双人,像一颗种子埋在心里,生根发芽,等她察觉时,已长成参天大树,无法拔除了。 自从秘密在他面前破开后,杜月芷就再也未掩饰过真实的自己,她的隐忍,忧愁,快乐,还有自私。是的,她不能容忍夏侯乾有第二个女人,不要说现在了,以后若是成为国君,后宫佳丽三千,便是他不愿,也难保朝廷不以种种理由逼他。 她并非傻乎乎的女人,倘若有一天夏侯乾移情别恋,或是迫不过压力宠幸另一个女人,她恐怕会无法保持冷静,那时候会发生什么,连她也不能预见。因为她到底还是一个女人,有爱慕之心,亦有嫉恨之心,无爱亦无恨,爱之深,便恨之切。 “我不会成为国君的。”夏侯乾吻了吻她的眉心,细细密密的吻安抚着她不安的内心:“芷儿,我这里,只装的下你一个。” 他握住她的手,按在砰砰心跳的胸口。 杜月芷指尖轻轻一缩,隔着衣服,竟如此的烫。他的黑眸,亦滚烫灼热。 他答应过的事,就是誓言。而他从未违誓。 “明明你有真龙之相,却不能镇喝朝堂,是否会有遗憾?” “我心悦你,你便是我的朝堂。” 他的一字一言,宛若千军万马,驰骋而来。 “那么,下一任国君是谁呢?” 大婚 春光潋滟, 万物蓬勃。 一番准备后, 杜月芷终于于良辰吉日, 凤冠霞帔, 嫁与翼王夏侯乾。 很早就起来, 姐姐妹妹挤了一屋子, 杜月镜忙着看杜月芷妆扮, 和她说话,杜月茹忙着看那满屋的嫁妆,成串的珍珠, 成盒的月明珠,几十箱绫罗绸缎,数不清的珍奇宝贝, 都用红布披着, 映得院子喜气洋洋,丫鬟白净的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红色。 杜月荇也睁大了眼瞧着这些嫁妆, 既有老太君赏的, 也有杜怀胤亲自去监办得来的, 但凡是人都瞧得出杜月芷在府中的地位和受宠程度。 那灵动的大眼睛, 涌出无尽羡慕和志在必得。 朱氏搀着老太君过来, 身后跟了一大批媳妇, 一进来就散开帮忙。 杜月芷装扮完毕,被扶着走了两步,眉眼如远山黛色, 红唇点上胭脂, 贝齿如玉,娥首婉约,纤腰细细,一身锦绣红袍潋滟如火。 回眸一笑百媚生,自是艳光照人。 “老太君,好看吗?”杜月芷柔柔问道。 “好,好,芷丫头好看。”老太君满是欣慰地看着艳妆的杜月芷,频频点头,又感慨道:“若是洛河还在,看到芷丫头如此美丽绝色,将要嫁给一位手握重权的王爷,该是多么欢喜。” “老太君,今天是芷儿的好日子,她与良王喜结连理,比翼双飞,是高兴的事,您呀,就放宽心,只放开喝喜酒就是了,别的事,都有我们呢!”朱氏岔开话题,老太君会意,也便不说了。 杜月芷看着这么多人忙里忙外,外面院子也被围得水泄不通,所有人都在为了她的事而忙着,她抬起手,心里宛若那碧水长空,豁然开朗。 “来了来了,姑爷来了!”喜娘挥着喜帕,笑盈盈进来:“吉时已到,姑娘预备上轿——” 所有人簇拥着杜月芷出去,阳光倾城,杜月芷微微闭上双眼—— 是吉时了呢。 杜府的大千金风光出嫁,十里红妆,场面恢弘,京城的人几乎都对杜家大千金传奇的身世略有耳闻,争相出来围观。为免引起骚乱,原本该是座上客的杜怀胤,少不得亲自领兵,为妹妹的出嫁保驾护航。 从杜府到良王府还有些距离,杜月芷被喜娘背上轿子前,还千嘱咐万嘱咐:“人多,哥哥千万不能以身犯险,遇到紧急之事,定要多与部下商议。” “好了,今天是我妹妹出嫁,我再怎么样都会小心的。良王和你的喜酒,我还能误?放心,今日保证你妥妥体贴地嫁给那小子,什么事都没有!快进去,那小子头转过来了。” 杜月芷脸微微一红,上了轿。 不远处迎亲的夏侯乾转过头来,见人已经进轿,而他的大舅子则守着喜轿,一脸严肃警惕甚至还略带不悦地盯着他,不由得哭笑不得。 杜怀胤是在警告夏侯乾:“如果你敢亏待我妹妹,我就让你万劫不复!” 其实也难怪杜怀胤这般,他和杜月芷才刚清白身世,还没来得及好好疼爱,又要把她嫁出去,心里多少有点意见。幸而杜怀胤已然成亲,知道何为两情相悦,何为责任,除了偶尔给些脸色,其他的,倒也还向着夏侯乾。 夏侯乾目光在喜轿上滑过,深邃的双眸露出几分柔和,今天以后,他就是她的夫了。 心旷神怡,又迫不及待。 “出发!”他手一挥。 迎亲仪仗开始发动,队伍犹如一条红色的龙,开始游动起来。 杜月芷轻轻挑起窗帘一角,想起十三岁那年第一次进京,也曾像现在这般,外面有哥哥护着,轿子里的她也睁大了眼睛,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也有那样一支喜庆的仪仗队伍从面前经过,如今,她也要嫁人了。 而翼王——她的夫君,骑着高头大马,如同她曾在梦中幻想过无数次那样,万众瞩目,娶她回家。 到了翼王府,进门,拜堂,入室,一切都非常顺利。 杜月芷在房中坐了许久,身边是琳琅和青萝在伺候,她们是陪嫁过来的丫鬟,抱琴则因为已经许配了人家,不好跟过来,便留在杜府。 如果她在,这会儿杜月芷便已经吃上东西了。按理说大婚之日,杜月芷是不可以吃东西,也不可以动的,她很守规矩。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琳琅和青萝被人叫走,好一会儿不见回来。夏侯乾却从外面进来,手里拿了一只黄桃,杜月芷从红盖头的下面看到他的黑靴,红唇微微弯起。 “王爷怎么来了?” “一想到你在房里等我,就是圣人也忍不住。”夏侯乾的手在凉凉的盖头穗子上滑过,心里强烈地想要掀开,但是又不想冒犯杜月芷,便坐在旁边,隔着红盖头,轻轻吻了吻杜月芷的脸。 精致的红盖头,绣着鸳鸯喜凤,传来淡淡柔柔的暖意。 “王爷——”杜月芷有些害羞,红盖头虽然盖住了她的脸,可是那一吻,仍让她很是羞赧。 “这个时候,一般不是要……要闹洞房的么?” “我的良辰,怎么能浪费在这种虚礼上。”夏侯乾轻笑,外面的人都被他打发了,方才敬过一圈酒,他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酒意,却并未大醉,只是有些燥热,进来前,已脱掉外袍。 如今已堪称摄政王的夏侯乾,说什么就是什么,谁能奈何得了他。 “那现在要做什么?” “闹洞房。” 夏侯乾左右一看,拿起放在一旁的喜秤,慢慢挑起杜月芷的红盖头。 大红的喜烛,烛光微跳,映着杜月芷的脸。 那是一张即便每天都看着,还是会魂牵梦萦的脸。 “真想不到你已是我的妻。” 时时听到夏侯乾情话的杜月芷,咬了咬下唇:“木已成舟,王爷可赖不掉我啦。” “你这个小东西,现在还敢挪揄我。”夏侯乾一笑,心中的潮水一浪比一浪高,就想让她弥补自己。只是这会儿天晚了,他开了门,让琳琅和青萝进来给杜月芷卸妆更衣,自己也去了浴房,顺便“冷静”一下。 回来后,看到换上雪白里衣,卸了妆,又吃得饱饱的杜月芷,夏侯乾刚冷静过的身子,又“轰”得一下烧了起来。 “嗯吭!”他咳嗽。 “王爷来了,奴婢这便退下。”琳琅审时度势,一看这情形就懂了。 “姑娘,这是奶皮子,奴婢刚从厨房端过来的,也很好吃……”青萝还端着一碗奶皮子让杜月芷吃,琳琅在旁边用胳膊肘捅了一下她,青萝不解地抬头。 “青萝,把东西放下,快跟我出来看热闹。”琳琅不管三七二十一,强拉着青萝出来了。 房子里只剩两人,外面还有些喜庆的余音传来,杜月芷有些不好意思,手指在碗沿上划来划去。夏侯乾有些口干舌燥,强忍不得,正要侧身将她抱住,忽而听她问道:“这是什么?” 往旁边一看,正是夏侯乾先前带来的那只黄桃。 “好香啊。”杜月芷捧住那只黄桃,意思很明白了。 夏侯乾将黄桃剥皮切块,慢慢让杜月芷吃着。这只黄桃汁水充盈,又香又甜,充饥最好。桃子的香气一下子散发出来,夏侯乾闻着,心中又急躁又要做出镇定的样子,便随口道:“好吃?” “好吃。” 杜月芷第一次吃黄桃,凉凉软软的果肉,汁水香甜可口,越吃越好吃,口舌生香,也不知夏侯乾从哪里得的。不过他总是这样,经常变出一些她没见过的好吃的东西,带给她吃,让她大惩口腹之欲。 吃完了黄桃,杜月芷有些意犹未尽的意味,夏侯乾已经很着急了。两眼灼灼地看着她:“芷儿,还饿吗?” 杜月芷食量小,一只黄桃已让她饱饱了,只是太好吃,她在他身上翻找了一下,没有找到第二只黄桃,便启唇道:“我饿……” 刚张开的嘴唇顿时被夏侯乾噙住,一个饿狼扑食,将杜月芷压了下去,两人倒在床上。夏侯乾急促道:“我也很饿,现在还没吃上一口,已经等不及了……” 杜月芷晕头转向,还没明白过来,里衣已经落了一半下去,红色肚兜衬着她雪白的肌肤,春光半掩,两条细带绕过脖颈,夏侯乾大手一拽,竟未拽断。他呼吸越发灼热,亲着闻着嗅着杜月芷肩窝的香气,拉着杜月芷的手去解肚兜:“芷儿,芷儿……” 杜月芷无奈,脸上飞起红晕,纤手被夏侯乾拉着,强迫着自己解开肚兜。 肚兜刚一解开,雪白的肌肤莹莹发光,他的眼睛宛若汹涌澎湃的海水击打岩石,又凶猛,又连绵不绝。 “啊——”杜月芷饱满的柔软被他吸吮,急促又小声道:“别――” 可他从不在这上面听她的。 两具火热的肢体交缠在一起,麦色精壮的身躯压在雪白之上,大手犹如火种,在她身上蜿蜒点火。 她的唇被他堵住,咽下一声声难耐的惊呼,尖叫,轻泣……他吃够了她的柔软,趁她一乱情迷,大手一路向下,轻易地划入幽深的密林中。以往她还能保有自己的贴身衣物,可是今天,她被扒的一干二净,等要防备时,已然晚了。 她轻声讨饶,战兢兢,颤巍巍地夹着双腿,然后她越是挣扎,他就越是让她羞涩。 “不要,不要……啊……不行的……”她死死拉着他的胳膊,拼命摇头。 夏侯乾吞咽她的呼声,耐着性子哄她:“别害怕,芷儿,我不会让你疼,很舒服的……” 那柔软的地方被他翻来覆去地撩拨,渐渐地湿了,杜月芷惊讶地听到水声,连胳膊也不拉了,立刻捂住自己的脸。 可是这便让夏侯乾有了可乘之机,她松手之际,被他牢牢搂住腰身,抬起大腿,架在自己的腰上。 他的坚硬在她柔软湿润的地方试探,摩擦。 那水出的越发多了。 杜月芷却总是不配合,夏侯乾只得一声声哄着,虽说是哄着,却怎么也不让她放下腿来。 这种危险的姿势对杜月芷来说是一种折磨,对夏侯乾来说,更是。 她身上的香气蛊惑着他,柔软的身子刺激着他,更别说那个最令男人舒服的地方就在眼前,他还要强忍着,他也很难,额头上都逼出汗来了。 “芷儿,你以后想要几个孩子?”夏侯乾突然问。 杜月芷正累得要命,听了这话,便有些分神:“几个孩子?我,我不知道……” 话音未落,她身下突然传来一股疼痛,夏侯乾趁她分神之际,挺身直入,冲破了她的防线。 “啊——不要,你出去——呜——” 那温暖,湿热的地方包裹了他的坚硬,两人紧紧贴合。 杜月芷哭了。 她拼命躲着夏侯乾的攻击,可是却躲不开,他的东西在她的身体里,动一动都疼,她无论如何也不让他动了,他忍不得也要忍。 不知过了多久…… “芷儿,现在怎么样?” 夏侯乾的声音传了出来。 却没有人回答。 只听得到女子细密的喘息。 红帐却荡起一阵阵的涟漪,连绵不绝,好像怎么样都停不下来。 窗外一轮弯弯的月,高高挂起,月上树梢,西窗情迷。 阿茵 大婚当日, 杜怀胤一直在带人护卫, 因为围观的人太多, 只能派人把长街封起来, 等仪仗队过去之后, 再解封。 一个下属提醒杜怀胤:“杜大人, 看到那边停着的轿子里吗?据他们的人说, 是勤王府的侧妃,被人挤散了,现在勤王已经过去了, 她们还滞留在此,需要我们帮忙送过去。” 杜怀胤顺眼看去,只见一顶碧色的轿子落在不远处的街旁, 轿子旁边站着仆从丫鬟, 那轿子确实有着勤王府的标志。杜怀胤过去,问了几句, 所言与下属说的一样。 勤王便是当初的五皇子夏侯靳, 虽然他与夏侯乾政见不合, 又是夏侯乾争夺帝位最大的威胁, 可是夏侯乾大婚, 他身为皇兄, 还是要来参宴的。 想想当初,夏侯靳也曾求亲杜月芷,若不是当时他迷上了这位侧妃, 又很快有了孩子, 恐怕今日大婚也未必有这么顺利。这样一位能迷住一个王爷,并让他断绝与杜府联姻可能的女子,不知是怎么样的人,长着怎样倾城倾国色。 杜怀胤本意想要部下去送,但他们都面带难色:“大人不知,勤王对这位侧妃宠爱得很,万一出了差池,怪罪下来,卑职实在担当不起。” 言下之意,是让杜怀胤去送。这位勤王城府深,若不是他的母亲以死相逼,恐怕就要将这位毫无根基的侧妃提为正妃,如今虽说不是正妃,却是正妃的待遇,荣宠非常,这一番挤散了,不知勤王该急成什么样子。 这就是个烫手山芋,若是把人安全送回去也就罢了,若是蹭了伤了惊着了,那可就不得了了,不仅得不到好,勤王还指不定会迁怒于人,谁能承受的了。 杜怀胤见他们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想想刀枪不入的他们会怕一个女子,不由得摇头叹息,暗自发笑。他对着轿子道:“侧妃请放心,我一定会将你平安送回勤王府。” 里面半天没人答,想是矜持,杜怀胤不置可否,正要转身,却听那轿子里传来“咚咚——”两声敲击声。 这便是回应了,想来这位侧妃倨傲,不怎么爱搭理人。 杜怀胤确认过身份后,便叫下属带队过来,护送这位侧妃回府。此时仪仗队已经过去,长街还未解封,杜怀胤便亲自骑马在前领路。 “这里面坐的是勤王侧妃,大家打起精神,好好护送到王府,不得有半分差池!”杜怀胤吩咐。 “是!” 那轿子轻飘飘的起了,经过杜怀胤的身边,轿子的帘子,轻轻动了动。 杜怀胤心里忽而不知被什么触动,眼睛直直看着那顶无声无息的轿子。 精致的轿子,却是碧色为主,极易让人想起江南的水。 虽然不够浓烈,却也怡人得很。 到了勤王府,外面集结了许多人马,看到轿子回来,仆人大叫着:“侧妃回来了!快去告诉王爷!” 一时人人都动了起来,急忙把轿子抬了进去,有人甚至都哭了起来:“侧妃,您要是再不回来,王爷就要出动所有人去寻您了!” “是呀,发现您丢了以后,王爷急的快要杀人了。” 这时,已是两眼泛起红色的勤王冲了过来,一把撩起轿帘,原本的惶急之色在看到女子时,终于得到片刻的冷静:“阿茵,你总算回来了,刚刚差点把我急死了。你有没有受伤?” 一只纤细雪白的手伸了出来,握住勤王的手,紧接着传来清冷却柔和的声音:“王爷,我没事。” 勤王亲自将侧妃扶了出来,只见那侧妃并非倾城倾国貌,姿容中上,气质清冷,不怎么爱说话,却也并非冷漠之人,对人极为可亲。 安抚好勤王后,她转身看了看府门之外,又道:“王爷,外面有派来护送我的人,一路辛苦,您看是不是该奖赏一下?” “赏!重赏!”勤王连声答应,出去时,只见杜怀胤已经不在了,应是看着无事,又急着赶回去,只留下两个侍卫听候差使。 侍卫立拳回道:“谢王爷,不过我们杜大人三令五申,不准我们私下接受任何赏赐,违者要上大刑。侧妃既然已经安全归府,我们也完成任务,就此告辞。” 勤王非要赏,那些侍卫一个也不接受,侧妃听到杜怀胤走后,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便走了。 勤王便道:“你们既然如此坚持,本王也不勉强,替我谢谢你们杜大人,日后勤王府定会设宴款待,以示谢意。” 两个侍卫互看一眼,道:“是!” 说着,便离开了。 归去的时候,其中一个人道:“勤王的话,要不要转达?” “杜大人那么忙,这种小事还是别烦他了。再说,那可是侧妃,没看到勤王痴迷着这位侧妃吗?万一打翻了醋坛子,给我们杜大人使难怎么办?再说,杜大人可是有家室的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回去后,杜怀胤问起,便隐去这一段。杜怀胤听到无事后,就不再理论了。 杜怀胤回到府中,妻子柳氏刚洗过头,浑身发着清香,被他吻了吻。 柳氏红了脸:“二叔母还在呢。” 朱氏抱过孩子,孩子粉嫩可爱,藕段似的胳膊朝着杜怀胤伸出,口中牙牙学语。 “小少爷正在寻爹爹娘亲呢。”朱氏笑道。 杜怀胤心中不由得一阵柔软:“来,儿子,让爹抱抱。”说着,将孩子托着小屁股在空中打了个转,逗得孩子咯咯笑个不停。 “看这小鼻子小嘴巴,还有这睫毛长的,跟个女孩儿家似的。” “孩子长得像娘。” 柳氏笑道:“我小时候睫毛可没这么长。” 朱氏又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胤哥儿小时候的睫毛比女孩子还长,小少爷这是随爹呢。” “那现在怎么这么短了?” “胤哥儿嫌太女相,自己拿剪刀给剪了,要不然,现在可跟他妹妹的睫毛一般长呢。”朱氏说起这段往事,就乐得不可开交,连柳氏也忍俊不禁。 杜怀胤咳嗽几声,装作没听见,抱着儿子去院子里了。 * 侧妃换过家常衣裳,坐在亭子里专设的软塌上,看着湖水发呆,一旁为她砰茶的丫鬟见状,便笑道:“侧妃心中烦闷,不如叫园子里的小女孩们唱戏来听,上一次的西厢记,您不是爱听吗?”见侧妃摇头,又提议道:“再不然,去耍耍剑?王爷新近得了一柄好剑,正要捧给您看,要让您高兴高兴呢。” 侧妃仍是摇头。丫鬟没法,只得抽身出去告诉给了勤王,勤王左右踱步,眉头紧拧:“阿茵定是为了今日走丢生气,只是她不说罢了,你们快给我想个法子,让她高兴起来才好!” “不如让小世子去陪侧妃吧,母子连心,小世子一哄,侧妃就高兴了呢。” “对对,快去,把小世子抱过来。” “可是皇贵妃娘娘不让世子亲近侧妃……” 勤王的母妃,丽贵妃向来不大待见这个侧妃,嫌她无父无母,身份不明,还破坏了她和杜府联姻的大局,堪称妖孽。又怕她会影响世子的皇家血统,因而世子出生不久后,就被丽妃养在宫里,就连勤王也很少看到。 勤王骂了一句什么,皱眉道:“母亲那里我自有办法,你们速速去接!” 不久乳母抱着一个穿戴华贵的男孩过来,身后跟着几名宫装女子,那男孩一看到阿茵,便大叫着:“娘亲!”边叫边迈着小肥腿飞跑过来。阿茵浑身一颤,转过身来,立刻将飞到怀里的小男孩紧紧抱住,那清冷空灵的眸子早已溢满泪水:“弭儿……” 阿茵每每看见儿子就哭,远远看着的勤王心中直抽痛。不过夏侯弭倒是司空见惯,熟练地用小肉手擦去娘亲脸上的泪水,奶声奶气地安慰着,说自己在宫里过得很好,极为懂事。 过了一会儿阿茵不哭了,勤王这才磨蹭着过来,陪着小心:“阿茵,你别伤心,以后我定会想法子,让儿子回到你身边……” 阿茵却只是看着儿子的小脸,眼中泪意未干。 “父王,你到底什么时候才把我接回家啊,你再不接我,我就要被问功课的夫子打断手了!”夏侯弭的小脸生的像娘,眉清目秀的,一双又黑又长的睫毛微微抬起,瞅着他父王,极为桀骜不驯。 夏侯靳顿时有些心虚,又所有所思:“父王还有大事,你在宫里,那些人才安心啊……” 不知怎的,这句话突然就触动了阿茵,她转过脸来,语气微冷:“既然王爷更看重王位,何苦拘着我们母子,不如放我们母子离去,也好过把弭儿当成你争夺王位的筹码,教人日日不得心安!” “阿茵,你想走?不行,你哪里也不准去!”夏侯靳顿时紧张起来,一把抓住阿茵的手。阿茵几番抽不出,两人各自僵持,那手腕却渐渐的红了。良久,夏侯靳才放了手,叹了口气道:“这件事还需要慢慢来,我若是现在放弃,今日送你回来的杜大人就成了朝廷的专政,他娶了柳大学士的嫡小姐,又和九弟结了亲,如虎添翼,这对支持我的朝廷重臣来说,是大患……” 阿茵含泪看着他,就像当初他在江南看到她那样,落寞,孤寂,却又无所畏惧。 夏侯靳顿时说不下去了。 他在江南遇刺,是阿茵救了他,若是没有阿茵,也没有现在安然无恙的勤王。 执剑的女子,打斗时坚韧冷静,出手如风,宛若不带感情的傀儡,然而到了夜深人静时,这个傀儡却在流泪,她望着天边的月,眼中晶莹剔透的泪水浸满月光,犹如流萤,小小的,微弱的亮着。 夏侯靳就是在那个时候爱上了阿茵。 母亲丽妃一生都在争宠,父王病衰后,她对帝位的野心,比之鳯盛皇后,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是夏侯靳自从遇上阿茵,这份夺嫡争霸的心便渐渐的,有些变了。是阿茵让他懂的,除了帝王之位,这世上还有很多美好的事情值得他去经历。从前嗤之以鼻的爱情,竟真的能让人改变心智,什么都不顾了…… 阿茵是个有故事的人,跟那些大家闺秀绝不一样,她的心很宽阔,她的情,却至真至纯,至死不渝。 “好,我答应你,慢慢把这些事放下……只要有你和弭儿在身边,我什么都能放下……” 勤王的黑眸,那几分迟疑变作了坚定。 “王爷……”阿茵唇边绽放微笑,腮边泪珠未干,轻轻倚入勤王的怀抱。 “哇,父王,你都不害羞!!”夏侯弭捂住脸,一边大叫,下边从指缝偷看,最后被乳母笑着抱走了。 “小世子,跟我走吧,有好吃的糖人呢。” “不要!我要跟我娘亲在一起!娘亲,救我,父王,救我!我不想走,呜呜……” 夏侯靳被吵得头疼,笑骂了一句“臭小子”:“也不知像谁,这么淘气!” 阿茵看着在乳母手中哇哇大叫抗议的夏侯弭,眼中闪过一丝伤痕,那伤痕如此淡,几乎不被察觉。 这样就好了吧。 少爷。 我是我自己的,我也要属于我的你,但我不会让你知道,你来江南带给了我什么。 永远不会…… (下一章,结局) 遗诏 (大结局) 三个月后。 鳯盛皇后在漫长的等待中失去耐心, 为了救出关押在大狱中的太子, 不惜铤而走险, 趁天灾之时派人劫狱。然而不幸被人告发, 杜怀胤带着人半路围剿, 成功拦截劫狱之人, 带回大理寺。太子因身体虚弱, 在被救途中突发旧疾,一命呜呼。 鳯盛皇后听说太子已死的消息,面斥杜怀胤“刽子手”, 并声称太子死的冤枉,要侧查死因。然而风云际变,太子一死, 文武百官纷纷称国不可一日无太子, 怀帝又时日无多,诸国虎视眈眈, 必要立下新的储君, 有备无患。 新的储君, 除了已死的太子, 被关押的二子, 叛逃的三子, 有望争夺太子之位的只剩下五子,九子和十一子。能够相互制衡的即是五子和九子,两人各有优势, 五子背后支持的势力雄厚, 而九子却是掌握实权最大的王爷,一时之间,高下难断。 杜月芷成为翼王王妃后,也需入宫侍疾,怀帝不知为何总是撑着一口气不肯死去,杜月芷倒也按惯例,日日看望。 “你,想做太子妃吗?”一日怀帝清醒,气喘吁吁地问她。 杜月芷挑了挑眉,素手捻药,药叶的香气便变得浓郁起来了。 “不想。” “朕若是立乾儿为太子,你便是不想,也来不及了。” 杜月芷一笑:“你还以为这是你的江山麽?江山早已易主,你却不知,真是可悲。” 对于将死之人来说,所言皆为内心真实想法。 怀帝并无他意,不过是想补偿杜月芷,可是他一听杜月芷的话,便知道无论他怎么补偿,她也不要。 因为她永远不会原谅他。 她说的也是事实。 皇后为了太子,杀了不少忠臣良将,丽妃及其背后的势力也不甘示弱,凡是对勤王有怨言的人,无一不被处置。且,文武百官因为不知如何择主,事事推脱,少有几个良心未泯的大臣,犹如中流砥柱,强撑着风雨飘摇的朝堂。 夏侯乾与夏侯靳斗得你死我活,一方落败,另一方绝不会轻易放过。但也正因如此,谁都无法抽身。 怀帝胸口起伏得厉害。他既生气又愤怒,可是正如杜月芷所说,他是个可悲的人,这早已不是他的江山了。他倒下后,他的儿子们互相争斗残杀,这仿佛是诅咒,最后活下的那个,才是最毒最狠也最适合王位的人。 但最适合王位又如何,他虽在病榻,却并不是完全不知道外面的风云。 皇后,丽妃,将臣,西丹,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东西,正在蚕食他一生的心血。 而他的儿子,竟死了那么多,活下的,也并无兄弟之情。 他那颗苍老的心,再一次察觉到了这帝王之位的血腥与残酷。 “朕……再怎么可悲,朕打下的江山……也绝不会……任由他人宰割!” 怀帝狂笑着说完这句话,被病痛折磨到近乎瞎了的眼睛,慢慢移开,那眀黄之色,也渐渐的淡了。 翌日,怀帝驾崩。 举国哀丧。 “他会立你还是勤王呢?”早起进宫前,杜月芷忧心道:“我不该那样刺激他,若是他留下了遗诏,那就糟糕了。” “芷儿,既来之则安之,他即便有遗诏,我也能让它成为废纸!”夏侯乾冷哼一声。 他和勤王,谁都不能称帝,勤王背后的势力过于庞大,丽妃又绝非善类,朝堂在他们手里无法使人安心,而夏侯乾自己,则志不在帝位,然而为了制衡,他不得不与他的兄长争斗。同是皇族,走到这一步,再也回不得头了。 怀帝确实留有遗诏,可谁也没想到,遗诏的内容,竟出乎所有人意料。 新帝 宫中缟素一片。 大太监立于殿堂之上, 手执圣旨, 面色肃穆。 "奉天承运, 皇帝昭曰:为大郯江山之永固, 祈天地福佑, 储贰之重, 朕缵膺鸿绪、夙夜兢兢。仰惟祖宗谟烈昭垂, 付托至重。承祧衍庆、端在元良。朕十三子夏侯慈文成武德,御善奇格,天资萃美, 宏图夙著,可立为新帝。唯新帝年岁尚犹,故着翼王辅佐, 待新帝行弱冠之礼后交权。所司具礼, 以时册命。" 满殿群臣哗然。 夏侯慈随着菱妃跪在后面,隐约听到自己的名字, 匆忙中只看到了九哥和杜月芷背影一眼, 两人皆未回头。 太监走到夏侯慈面前, 声音悠悠:“陛下, 接旨吧——” 夏侯慈只好磕头谢恩, 接了圣旨, 再转眼一看,周围的人神色各异。唯有他的母妃菱妃,紧紧攥住了手, 平静的目光露出几分隐忧。 “母妃!九哥!九嫂, 这是怎么回事?父皇他怎么会立我为新帝?”夏侯慈皱着眉头。 夏侯乾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十三——”微微一顿,换了称呼:“陛下,不要担心,父皇立你必有他的用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万事小心些即可。” 夏侯慈听了那句"陛下",眉头皱的越发厉害,英俊的面容添上一层忧思。 菱妃心疼地抚摸着他的眉毛:“慈儿,勿怕。” 杜月芷笑道:"是呀,陛下,你现在是一国之君,跟以往不同了呢……" "我还是我!月芷……九嫂,你们可千万别抛下我不管!"新帝惴惴不安。 “知道,知道。看,大臣们都在等你呢,你跟你九哥去吧。” 夏侯乾又握了握杜月芷的手,夫妻二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夏侯乾沉声道:“芷儿,我们去去就回。” 杜月芷笑着点点头,二人走后,她转身看着那空荡荡,万人之上的龙椅宝座,再看看被朝臣围着的夏侯乾和夏侯慈,忽而自顾自笑了笑。 真是想不到。 原来是夏侯慈。 她重生之前从未关注过夏侯慈,只以为即位的要么是太子,要么是准备违逆的二皇子,现在看来,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当年那个被其他小皇亲贵戚排挤的孤僻皇子,被视为"怪物"一般的存在,居然一朝登上帝位,成为国君,若是时光倒流,想想当初的景象,倒也真是要感慨一番。 “陛下居然立了十三皇子为帝,还要翼王辅佐,这翼王诚然成了摄政王,他们兄弟感情好,将来翼王想登位,只需十三皇子禅位,天下还是他的天下。” “可惜了五子勤王,费尽心思这么多年,却败在名不见经传的十三子面前。连我也不懂先帝的用意,为何会立十三子?” “是啊。五子和九子斗得这么厉害,九子胜了五子,却也没有登上帝位。不过我觉得先帝立十三子也未为不可。十三殿下心系天下,多次为民请命,春旱时还想亲自去祈福求雨,这般仁善心肠,却也是别的皇子没有的。” "仁善?你忘了新帝小时候的际遇了吗?被那么多人欺负,必定留下了许多心理阴影,谁能保证新帝以后不报复?到底是仁善,还是伪善,时间长了,自然就知道了。" 私底下,众人议论纷纷。 菱妃自然也听了几句入耳。没想到怀帝临死之际,还要将一个无辜的孩子推上风口浪尖。她的亲儿子已经被裹了进去,她的养子也未能逃脱,说来,人已逝,她再怨恨那个人,也来不及了。 站在不远处的丽妃和皇后,双眼射出凌厉的目光,似乎要将她凌迟。 菱妃心中一凛,隐约有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皇后和丽妃朝她直直走来。 "想不到妹妹闷葫芦瓜似的躲了这么多年,原来是为了今日,你恐怕在暗地里绸缪了许久,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说的就是你啊!想想太子死的时候,经手的是杜大人,而杜大人又是你儿媳杜月芷的哥哥,他自然会为了你这一派赴汤蹈火……哼,菱妃,依我看,那才是心机最深沉,最恶毒的那个人!" 经过此番打击,丽妃的容貌似乎衰老了许多,说话也刻毒了许多。 皇后则咬牙切齿:“是不是你指使杜怀胤杀了我儿?!” 菱妃娟眉微蹙,面若冰霜,却见旁边走出一个人来,是杜月芷。 她款款而来,面容犹如皓月当空,空灵澄净,却又暗含汹涌:“两位娘娘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我哥哥清正明直,即便跟翼王府沾亲带故,却也并非那等为了私事而罔顾国家王法的宵小之徒,他犯不着,也不屑为之。皇后娘娘别忘了,当初我哥哥可做过太子的亲军,再说,太子的死因已有仵作验明,皇后娘娘不信我们,也该信大郯的明律正/法和事实!”说到后面,语气一转,变得犀利起来:“如今陛下留下遗旨,既然是十三殿下,那么菱妃娘娘的身份也非同以往。还望两位娘娘三思而后行,别无中生有,胡乱中伤,以免犯下大不敬的罪名。” 皇后和丽妃被杜月芷说得一怔,面面相觑,还是丽妃反应快,最先反击。 “好啊,翼王娶了个好王妃,牙尖嘴利,竟胆敢面斥我们!论起来,你是小辈,我们是长辈,你不说跪着伺候,还以下犯上,看我不好好教训你……” 丽妃怒容,扬起手来,只听正前方有人大喝一声:“住手!” 却是夏侯乾和夏侯慈二人同时大喝,疾步而来。夏侯乾眼眸阴沉,警告性地看了丽妃一眼:“芷儿有何过错,这是家事,自有我来处理,论教训,还轮不到丽妃娘娘代劳,借过。”说完,竟不客气隔开了丽妃和杜月芷,丽妃踉踉跄跄退开,夏侯乾将杜月芷搂在怀里,低头换了柔和的脸色,轻声询问。 “没事吧?” “没事。”杜月芷摇摇头。就算没有两兄弟阻止,她也不会容丽妃的手碰到自己。 夏侯乾带着杜月芷到一边休息。 不远处,刚才还话里藏锋的五子勤王,暗暗皱了皱眉。 “这翼王宠爱娇妻,胆大妄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丽妃难堪……” “说不定是在警告勤王,让他别插手……” 夏侯慈看到杜月芷无事,才放下心来,又听朝臣议论纷纷,脸色不大好。 想起杜月芷曾经说过,即便是再有权势的人,也逃不过舆论与造势,堵不住泱泱众口。 丽妃真的只是要教训无礼的小辈吗,在这样的场合,她分明是借敲打杜月芷给新帝和翼王一个下马威,她如此聪明,又如此愚蠢,在试探,也在考验所有人的耐心。 再看看那些文武百官,或争吵,或沉默,或观望,对于新帝,他们并未完全信服。 夏侯慈年轻而英俊的脸少了几分潇洒,多了几分凝重,当下沉起脸,立于阶上:“放肆!父皇刚刚驾崩,就有居心叵测的人蓄意闹事,以往朕辈分小,暂且不理论,但父皇既然立朕为新帝,就是将江山交予朕的手中,朕是天子,既会为天下苍生负责,也会为庙堂朝廷立威!从今以后,再有在朕面前失仪者,朕不管你是皇亲国戚还是父母兄弟,一概交由仪官处置,绝不姑息!” 他长身玉立,虽然年少,这番话却有暗含震慑之力,那些议论的声音顿时全都消失了。 杜月芷清亮的眸子一转,立刻拜倒在地,声音清脆:“谨听圣令,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夏侯乾一愣,看着向新帝盈盈拜倒的娇妻,唇边露出一抹无奈的微笑,紧接着随之单膝拜倒,沉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菱妃毫不迟疑地下跪拜倒,周围的太监宫婢放下手里的东西,头向着新帝拜倒。 仿佛潮水一般,百官纷纷撩衣跪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些声音宛若古木撞击佛钟,震聋发聩,丽妃面色发白,那只手却是怎么也下不去了,整个人略略有些站不住。 皇后,还有皇后,她还可以借皇后之手,阻止这一切…… 回头寻找皇后,还是勤王上前,扶住了丽妃。母子连心,他怎么会不懂丽妃在找什么:“皇后已经被仪官请下去了,母妃……” 请下去的意思,不言而喻。母子俩互看一眼,眼神暗藏深意,随之跪了下去。 夏侯慈站在最上方,接受所有人的朝拜,背后,是明黄龙椅,万年不变地等待着。 那双被治好的黑亮眼睛,目光缓缓滑过他的母妃,他的九哥,他的九嫂,他的至亲之人,再没了方才的彷徨。 父皇,你留给我的东西,我一定好好照看。 我要保护所有我想保护的人,也会爱万民,亲贤政,做一代明君。 但我不会用你的方式。 我所爱,绝无伤害。 …… “平身。” 他吐出这两个字,稳稳朝着龙椅走了过去,一步,接一步,直到尽头。 小五 杜府。 “夫人, 这是王妃派人送来的帖子, 是今年下半年的商铺安排, 您看看。”兰蔓从手里捧着一个绢花小帖, 递给朱氏。 朱氏打开看, 不由得笑了笑:“这芷丫头, 便是出嫁了也不饶我, 嫌她摄政王王妃做的太闲,将这么大的事体安排与我……” “夫人,您忘啦, 是您求着王妃让她写的这个帖子,也亏了王妃高瞻远瞩才能帮这个忙,不然, 您不知又要费多少心血在这上头。如今江南, 广陵,楚州, 福宁等地, 各处都有咱们的商铺, 不好好未雨绸缪一下, 怎么管的过来。” “你说的是。但咱们毕竟精力有限, 得从亲戚里挑出几个合用的人来才是。上次让你办的这件事, 办的怎么样了?” “奴婢跟少夫人合计了许久,倒是挑了几个可用的。还有一人,奴婢和少夫人都觉得很好, 行事做人都有当年芷王妃的风范。” “谁?” “是荇姑娘。眼瞅着今年她也长大了, 很能算帐,又事事能理出头绪,抓住要害,也堪堪称得上是一个聪明的妙人。而且,对落势的薇姑娘也很照顾。自从薇姑娘传出那件丑事后……”兰蔓说到这里,语气一顿,细细看了看朱氏的脸色,见朱氏未有恼怒的痕迹,便继续往下说:“所有人都恨不得离她三尺,唯有荇姑娘,日日探望,言行亲密,又是带吃带喝,责罚照顾不周的丫鬟,让人不得不敬啊。” 朱氏叹了口气:“唉,荇丫头是个好孩子,样样都是好的,跟芷丫头也就差个身份,可当初芷丫头也做了好几年的庶女。这嫡庶,倒也并不那么泾渭分明……可惜了薇丫头,生生把自己作弄到这个地步,原本老太君还想给她挑个好夫婿再嫁,可谁会想到她已经有了身孕,平时藏得好,肚子那么大才被发现。问是谁的孩子也不说,嫁也嫁不得,打又恐打死了,送佛堂晚了,她母亲又疯了,真叫人为难。” “所以还是荇姑娘主张,把那个院子封起来,只说薇姑娘去探亲散闷去了,也不叫人知道,一切还要等孩子生下来以后再说。老太君允了,我看着,荇姑娘每每说什么,都很到点子上……” “依你看,这荇姑娘可靠吗?” “怎么不可靠,我听丫鬟们私下传,说荇姑娘自己不愿外嫁,情愿留在府里一辈子呢。” “这可真是孩子气的话了呢,不过,倒也看出她的心是向着杜府的……”朱氏在口中默念了几句:“兰蔓,去把荇姑娘请过来吧,这商铺之事,也可教她学学。” “是。” * 杜月荇若是想学什么,就没有学不成的。她和杜月芷,渐渐成了杜府拿来比较的两位姐妹花,除了长得不同,各有其美,其他才能争相夺艳,不相上下。 至于其他女孩儿,在她们二人面前,显得有些黯淡。杜月镜是不管这些的,她快要出嫁了,自然懒得同杜月荇计较,杜月茹虽然眼红,可她没有那般才能,也只好暗自生气,无事怨天尤人一番罢了。至于杜月薇……一副好牌烂的彻底,再无人理会。 杜月芷知道杜月薇怀孕的事后,回过一次府。 她去了常夫人的院子。 自从常夫人得了失心疯,院子便显出落败的破景,如今被封起来,更加萧索凄迷了。 杜月薇在房间里躺着,房里气味不太好,潮湿,腐败,还不通风,杜月芷轻轻摸了摸鼻子,一旁的杜月荇立刻道:“大姐姐,是不是这屋里的气味冲着了,不如妹妹先让人进来打扫一下吧?” “不必了,我很快就走。你先出去吧。” “大姐姐……” “出去!” 面对杜月芷的呵斥,杜月荇一笑,柔柔答应了一声,便退出去了。 杜月芷走到杜月薇的床前,看着那隆起的被子,目光凉凉的:“这孩子,你虽然不说,我也知道是谁的。” 被子里的人一动不动,若不是还有呼吸的起伏,简直如同死了一般。 “谋逆之子,这辈子都将被圈禁,永无出头之日。” 杜月薇猛地直起身来,枯瘦的胳膊支撑着臃肿的身体,两眼又大又黑,目光阴阴的。 月芷淡淡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她用了化名,将杜月薇与夏侯琮前世的情缘讲了一遍,隐去了自己的那一段,在这个故事里,她是无可重要的角色,真正的主角是他们。她越讲越入神,而杜月薇也从一开始的不回应,到了最后侧过身来,看着她。 最后,她说道:“有的人无辜,并不一定无辜,有的人恶毒,并不是没来由的恶毒。因果业报,命运轮回,一切的都自有它发生的理由。杜月薇,你明白吗?” 杜月薇仍是一脸漠然,她并不能理解,可是在杜月芷将要走的时候,她突然问了一句:“那个原配正妻呢?” 杜月芷讶然。 原来在这个故事里,杜月薇将自己代入的,是杜月芷的角色。 “我也不知道。这本就是错误的人在错误的时间遇上错误的彼此,生而痛苦,结局对于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杜月芷最后这句话,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她走了出去,外面阳光依然灿烂。 不知不觉已经是秋天了。 杜月荇影子似的跟了上来,又满脸带笑道:“大姐姐要走了吗?你如今是摄政王的王妃,贵人事忙,还能抽空来看薇姐姐,是她的福气。荇儿只盼姐姐多来几次,不只我,薇姐姐平常也很想念你呢,时时念叨着……” “她念叨我,是在骂我,你念叨我,又是何故?”杜月芷目光如冰,落在自己的小五妹妹脸上。 杜月荇面色如常,笑容甜美:“自然是敬重姐姐的为人,期望姐姐多教导教导我。” 天真,无辜,自然,嘴巴又这么甜,谁都会喜欢她。 但她伪装这么久,到底是为了什么? 杜月芷若有所思看着她:“小五,你究竟想要什么呢?以前的你很真实,可是现在,你变得怕是连你自己也不认识了。我听说你告诉别人,以后不愿嫁人,情愿自己留在府里过一辈子。还有,苏绣娘到底是怎么死的,又是谁让四妹妹拿到那封信的,小五,别跟我说你不知道!你该知道,我哥哥嫂子还在府里,我不在府里,却也是时时看着的。你做这些事,图什么?” 杜月荇定定看着杜月芷,那张娇嫩如花,雪白甜美的脸上,慢慢敛去了笑容,取而代之的是成熟而又妩媚的风情:“大姐姐,你这么聪明,也看不透吗?我图什么,我图的就是有意思啊。一个人的命运若是连自己也作不得主,那可真是悲哀。我现在不就是在学你么,抗争命运,甚至控制别人的命运,多有意思。你看着他们一步步迈入你精心布置的局,看着他们当局者迷,你还憋得住不笑么?说起来,我也是间接回报大姐姐的人,当年你帮了我,而我做这些事,也算帮了你,各取所需罢了。远的不说,你看看杜月薇现在的下场,被关在这里跟畜生一样活着,以你王妃的身份,能做到吗?” 杜月芷气得发笑:“这么说,我还要感谢你?” “那倒不必,只是我希望,既然我们二人算是同类,以后大姐姐不要高高在上,至少,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 “小五,我若是想报复杜月薇,不会将她圈在这里活得像畜生,而是让她嫁人生子,在华美的后宅重新感受一回幸福从手中流逝的痛苦。你的招数太肤浅,在我眼里更称不上有意思,我们两个人绝不是同一类人,知道为什么吗?”杜月芷指指她的心脏:“你的心里,太空了。” 被指着的地方,蓦得漏了一拍。 杜月荇脸色一变,下意识捂住胸口,正要辩解,却又听杜月芷冷声道:“你玩归玩,若是让我知道你越过界,打扰了我的哥哥嫂子,不然收拾你时,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若是杜月芷出手,那可就不是言语敲打这么简单了。她最善攻心,杜月荇是知道的。 杜月荇紧紧咬住牙齿,咬到快要出血了,她盯着杜月芷的背影,直到她走出院子。 而她还捂着心脏,在太阳底下发了许久的呆。 珍珠抖开手里的披风,为杜月荇披上:“姑娘,这里阴冷,小心冻着。” 杜月荇犹如大梦初醒,小小的人站在偌大的院子,看着往日热闹如今孤清的地方,眼睛慢慢动了起来,又充满了活气。 红唇一弯,微微笑道:“再怎么冷,又怎么比得上人心冷呢?珍珠,这里也曾是我们跪着的地方,以前大夫人和大姐姐多么威风啊,现在呢……”她声音婉转如莺:“大姐姐,你现在这幅可怜的模样,连我都忍不住心疼呢。” 杜月薇正抱着一个枕头,从房里挺着大肚子出来了,她倚着栏杆,神情漠然,目光空洞,仿佛没听见她的话一般。 杜月薇身上穿着青灰色半旧的家常衣裳,颜色虽深,却也看得出上面满是脏污痕迹,脏兮兮的,散发着复杂的味道。 这么脏,杜月薇也没反应,甚至露出来的一点肚皮,也失却雪白的颜色,有些脏脏的。 杜月荇方才被杜月芷打压下去的心,还狠膈应,少不得拿杜月薇冷嘲热讽,但杜月薇却一副呆呆愣愣,很木然的样子。 “常夫人,常夫人又发疯啦!”一个丫鬟跌跌撞撞跑进来,大叫。 杜月薇的眼睛动了动,她想站起来,可是摸了摸肚子,那么大,她…… “杜月薇,你想救你母亲吗?”她的小五妹妹嘻嘻笑着,晶莹玉润的小手指点在腮边:“求我啊,像以前一样,跪下来。” 杜月薇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却是嫌恶的表情。 “你不是都做惯了麽?”杜月荇微微一笑,小手一挥,珍珠便出去了。 “砰!”突然门被推开,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冲了进来,神经质地哭笑,到处翻找,口中喃喃有声,跟着的丫鬟都吓哭了。 “大爷,薇儿!大爷,薇儿!快回来啊,回来啊!”常氏跑过杜月薇,摔倒外地,滚了一身的泥土,头发已是白了一半,脸庞干瘦,双眼凹陷,哪儿还有几年前风姿绰约的样子。 她寻找着她的丈夫和女儿,对周遭的一切,茫然无知。 “母亲……”杜月薇看着疯癫的母亲,双眼泪如雨下。 阳光落下来,一院灿烂。 “……我求你。” 身孕 看过杜月薇, 杜月芷又去看了杜璋。 她曾在杜璋濒死之际, 看清了自己的内心, 如今杜璋如同活死人一样躺在床上, 不知还有没有醒过来的那天。杜月芷早已选择了原谅他, 原谅他, 也就原谅了自己。她的懦弱, 她的仇恨,她的不甘,还有她的怨恨, 曾经折磨她,在她心里沸腾的东西都已经消失了。 “父亲,你就这样睡着也好, 外面的东西都变了, 便是你醒过来,也承受不住了。”杜月芷最后看了父亲一眼, 那个威武的将军, 气息若有若无, 枯木已朽。 从杜府离开后不久, 便入冬了。 杜月芷素来怕冷, 又加之最近身体懒懒得不想动, 夏侯乾便让她在家好好休息,又命人备了好吃的,请了说书人来给她说书解闷。 杜月芷早上梳洗过, 长发如锦披散肩头, 越发显得脸白,眉目清艳,裹着一件及地雪裘,立在夏侯乾面前,为他扣着腰带。 “王爷进宫面圣,切勿再像从前那般欺负陛下了,凡事要多些耐心,新帝即位不久,正需要你这做哥哥的好好教导呢。前日为了西丹使者的缘故,你又训斥了他,岂不知他心里压力大,又不知难过多久。” “玉不琢不成器,十一弟从前散漫惯了,不用些强硬手段恐他对付不了那些虎视眈眈之辈。再说,这江山又不是我的江山,十一弟若不尽快成长,难不成还要我教导一辈子?芷儿,你也别太心疼他,倒是多看重自己的身子,入冬之后,我看你总不好好吃饭……” “知道了。一跟你说正事,你就要扯到别的地方去。快进宫吧,晚上只怕要起风,你早早去,早早归,我在家等你。” 夏侯乾唇边挂着一抹笑,抱着杜月芷暖暖的身子,两人又温存了一会儿,才在杜月芷的催促之下分开。 外面的亲信早已准备好马匹,所有人都在候着。夏侯乾穿着一身玄袍,胸前刺着金麒麟,飞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气势非凡。那马额前垂着红穗,打了个喷嚏,白烟顿起,左前蹄划着地面,轻微踱步。 夏侯乾又一挽缰绳,唤了亲信过来:“王妃近日身体不舒服,去宫里请钟御医,帮王妃好好调养!” “是!” 夏侯乾再一看阴阴的天:“时间不早了,出发!” 最近西丹又旧事重提,接不回洛河公主,便逼着大郯修建公主陵,衣冠冢,并派遣使者监督,边境也频频借此生事,多不安平。夏侯乾和狼王过过招,知道狼王不是简单的人,洛河公主只不过是个引子,那狼王想要的,多半是本国利益。 果不其然,在宴席上他步步紧逼,很快逼出了他们的真实意图。原来狼王是想要减免一半稅贡,并派使者团进驻大郯,学习文字,耕作,星象等。 觥筹交错,言笑晏晏,夏侯乾和那使者斗智斗勇,双方势均力敌,旗鼓相当。 “这狼王,眼界不容小觑,若是要大郯的美女良才,多的是,可他偏偏要派人来学习我大郯的精髓文化,又算不得狮子大开口,拒也不是,不拒也不是,怎生是好……” 御书房内,老臣们议论纷纷。 夏侯慈道:“那便让他们学,难不成我们这千年的精髓,还怕他们学成后反噬?” “陛下,西丹已经不是从前的游牧民族了,他们学会了我们的精髓,就算一时不敢反抗,可等他们融会贯通,壮大国力,那就晚了。” “那么,派我们的人去教学,既能掌握主动权,又能成全了他们的要求,岂不是一举两得。” 那老臣吞吞吐吐道:“陛下说得也不错。但是,派谁去,这又是一个问题。” 这样的人,必定要是一个被看重的皇亲国戚才有说服力,在过去,相当于“质子”。 夏侯慈也有些为难,看着他的九哥。 夏侯乾扬了扬眉:“都看我做什么?难不成要我去做那个质子?” “不不不,朕没有那个意思。”夏侯慈连忙摇头否认,又睁大了乌黑明亮的眼睛,道:“只是,九哥有没有什么好计策?” 夏侯乾一看他的十一弟这般看着他,准没好事,忍不住没好气道:“你自己决定吧。” 夏侯慈不语。 * 出了宫,天上早已簌簌下起了小雪。晶莹剔透,略带凉意的雪,干净而空明。 这该是今年入冬以来,京城下的初雪。 回到王府,夏侯乾本想和杜月芷讨论这件事,却发现府内气氛有些异样,每个人都喜气洋洋的,脸上带着笑意,尤其是跟着杜月芷陪嫁过来的福妈妈,看到他就上来请安:“给姑爷道喜。” “福妈妈,何喜之有?” 福妈妈笑吟吟道:“姑爷要做爹了。” “做爹?”夏侯乾微微一愣,瞬间反应过来,直往后院赶去,连福妈妈后面说了什么都不听了。 他激动,他焦急,他惊讶,更多的是狂喜。 天上簌簌下着小雪,身影掠过一个个屏障,眼前只有一个目标,他早上出去的地方。 丫鬟开了门,纷纷跪下:“给王爷请安,给王爷道喜!” 房间灯火明亮,杜月芷正坐在椅子上看书,地下烧着地龙,暖融融的,丫鬟添了新香,甜香清幽,静暖温馨。她还是那么宁静,纤细的手指捻着纸页,几乎透明,直到被人伸手从椅子上抱起,顺手按下那本书,语气不稳:“芷儿,你都有了身孕,怎么还劳神看这些东西?” 虽是质问,却温柔的很,杜月芷轻笑:“王爷,无碍的……” 话未说完便被人吻住,大掌径直向下,一路到了小腹,生怕按重了,只轻轻抚摸,那柔软的地方,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他和芷儿的骨血。他感觉到跳动,手微微有些颤抖,又不敢相信,究竟是自己手上的脉搏在跳,还是孩子的胎动。 “钟御医说,才刚两个半月,还不显呢。”杜月芷也将手按在他的手背上,含笑道:“王爷,喜欢吗?” “喜欢,芷儿,我这样会不会碰到你的肚子……”夏侯乾紧紧抱住她,片刻后又慌忙把她松开,再小心翼翼环着腰,眉目中难掩狂喜之情,外人眼中冷酷漠然的摄政王,此刻竟像个孩子般高兴,又手足无措,简直不知该拿她怎么办好。 还是杜月芷觉得好笑,自己上去抱住夏侯乾,软软地贴着那坚硬的胸膛:“王爷,抱着我们,没关系,不会压着的。” “真的?” “真的。” 夏侯乾这才抱住杜月芷,她发间的香气让他的心跳平稳:“芷儿,真没想到,我不仅娶到了你,如今还要和你有第一个孩子。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我也是。”杜月芷抬起头,长眉如黛:“遇到你,是我一生的幸运。” 只愿,这一生便如此度过。 一生一世一双人,诚不欺我。 两人依偎在一起,丫鬟早已默契地退了出去,房间里平静,温暖。 房外,小雪依然下着。 而杜月芷有身孕的消息,也随着这场雪,悄悄传遍了京城的数个地方。 静谧的夜晚,雪白的雪,压不住火红的火。 片片清冷的雪花落入灼人的火焰中,瞬间化为水汽,消失的无影无踪。 结局 放火的是常氏。 谁也不知道常氏是怎么在大半夜里走出小院, 躲开守卫, 又是怎么闭死了门, 点了火。外面的丫鬟早就被迷晕了, 等到火焰被人发现, 才被人救了出来, 而死闭着的门内, 关着已经疯了的常氏和已是活死人的杜璋,没等人冲进去,那门早已被大火吞灭。 红色的火海, 炽热灼人,吞噬了常氏和杜璋,没有听到挣扎和求救声, 待大火熄灭, 众人才能从两具紧紧抱在一起的尸体上认出他二人。 雪已经停了,天也亮了。 老太君差点哭晕过去, 朱氏, 杜怀胤夫妇及一帮姐妹劝着, 又处理后事, 忙乱不休。 杜月荇看着那两具烧成碳的尸体, 得意洋洋告诉杜月薇。杜月薇听到消息, 连眼泪都流不出来。她已经哭干了眼泪,吃吃笑了起来:“死了好,他们活着也是痛苦……死了, 就不用吃这些非人的苦了……” “薇姐姐, 你怎么不哭啊……”杜月荇眨了眨眼,换了一种语气:“从此以后你就是孤儿,无父无母,连你腹中的孩子……呵,他的父亲虽然是良王,却也是因谋逆而被圈禁的废王,连相认都不能,真是可怜,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我为什么要哭,他们害惨了自己,还害惨了我……杜月荇,你得偿所愿,若不是那日你故意让我母亲看见我向你下跪,她又怎么会绝望到和我父亲一起殉情!是你逼死了他们!” “啪!”杜月荇毫不客气扇了杜月薇一耳光,又快又猛,疼痛火辣:“杜月薇,你少血口喷人,这件事跟我没一点关系。就算有,也没人会信你的鬼话!我劝你还是识相点,别以为我是杜月芷那种善人,她会同情你,我不会!得罪了我,我让你有一百种死法,若不然也把你扔在地龙里慢慢腐烂好了!” 杜月薇捂住火辣辣的脸,怨毒的目光从凌乱的长发里射出来:“我明白了,你天生就喜欢看别人痛苦,别人越痛苦,你越快乐,那个苏绣娘也是你杀的……你这个变态!我真是后悔,怎么没在你小时候,让我母亲掐死你这个怪物!” 杜月荇听着她大叫,立刻扇了她好几耳光也没能阻止她,杜月荇难得得怒了。 “好,你笑,我看你还能笑多久。”说着,手按在杜月薇的肚子上,用力往下摁。 已经快要足月的肚子,岂能禁得住这么大力的折磨。 杜月薇立刻痛苦地□□了一声,抱住肚子:“啊——别,住手!住手啊!我的孩子——” 杜月荇一直摁到杜月薇痛得浑身打颤才住手:“贱人!” 可是她一住手,杜月薇疼得更厉害了,她倒在地上,不住地□□,杜月荇踹了她一脚:“又在装,我才不会信你……” 她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杜月薇的大腿处,慢慢洇着一汪血迹,鲜红,而又触目惊心。 杜月荇往后退,忽而听到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她机警地往后一看,只见杜月茹吓呆了似的站在门边,手里的暖炉掉在地上,咕噜噜滚着,香灰落了一地。 “四姐姐,你怎么在这儿?”杜月荇问,目光近乎残酷的冷静。 杜月茹结结巴巴道:“我,我看你偷偷摸摸离开了,就,就跟着你……你,你别过来……”杜月茹想离开,可是双腿跟灌铅了似的,怎么也挪不动。 她惊恐地看着她近来很出风头的小五妹妹,像一只可爱的小猫,突然露出了血盆大口。 * 杜府的这场大火只烧毁了一座宅院,索性是独立的宅院,旁边是一只湖,再加上下着雪,所以并未蔓延开来。只是杜璋和常氏被烧死,倒是令人唏嘘。 杜月芷知道这个消息后,摇头叹息,没想到她放过了他们,他们却没放过自己。 父亲,怀帝,常氏,这些人都死了,夏侯琮被终生圈禁,杜月薇生不如死,害过她的人,都没有得到善终,果真是那句话,善恶终有报。 吊唁的时候,她又得知一个消息。 杜月薇在得知杜璋和常氏被烧死的消息后,胎动剧烈,当天便产下一个男婴。 这还不算,杜月薇不顾外面冰天雪地,趁丧事正乱,竟抱着男婴逃出杜府,不知所踪。 杜府派出了好几批人去找,也没找到。 杜月芷一头雾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找来杜月荇,杜月荇却一问三不知,只是挂着模糊不明的笑,懒洋洋道:“薇姐姐八成也得了失心疯,外面这么冷,她抱着刚出生的婴儿,不冻死也会饿死,管她做什么?” “她离府跟你有没有关系?” “没有,我根本就没见过她。”杜月荇接着又眨了眨眼:“大姐姐,你不要总对我凶巴巴的好不好,自从你上次警告过我以后,我日夜反省三次,再也不敢任性使坏了。而且我每天忙着帮二叔母忙得不可开交,哪有时间去关注薇姐姐啊。” 杜月芷仔细打量着她的神色,确定她没有说实话,心中不悦,便笑道:“小五,你从来不肯听我一句劝,现如今也没人管得了你,我只有一个办法了。” 杜月荇心突然抖了一下:“什么?” “你出去吧,以后自然会告诉你。” 杜月荇被赶了出去,她知道杜月芷跟别人不同,心里有些不安。杜月芷很少威胁别人,一旦威胁,必是真的。倒不知自己哪里又得罪了她,反正在杜府,她就算是王妃,也管不到自己头上。 房内,杜月芷坐在椅子上,杜月茹轻轻从后面屏风走了出来,给杜月芷请了个安。 还没说话,已经眼泪汪汪了。 “王妃,五妹妹她疯了,我亲眼看到她按薇姐姐的肚子,按到她大痛不止,都流血了。五妹妹威胁我不让我说出去,她的眼神好可怕,差点把我吓死了。” “杜月薇是怎么出去的?” 杜月茹顿了顿,语气不足道:“是我放走的。薇姐姐不停求我,她从来没求过我……而且她留在府里,也是受罪……我就找了点银子和衣服,把她放出去了……我当时太慌了,也不知她去了哪里……” “糊涂!”杜月芷忍不住生气,琳琅连忙劝道:“王妃别急,小心气坏了身子。” 考虑到腹中的胎儿,杜月芷平静了下,杜月茹又不停说杜月荇可怕,扰人得很,但是杜月荇也确实是吓到了她,放她在杜府,实在让人不安心。 晚上回去,夏侯乾见她有些累,就问起,杜月芷便说了,又道:“这个小五,真拿她没办法,偏偏这么作弄人。以后只能想办法,寻一个能降服她的,把她嫁的远远的才好。” 夏侯乾笑道:“你的这个小五妹妹还真是不一般,你既然这般想,不如送她去西丹历练一番,如何?” “西丹?”杜月芷感兴趣的看着夏侯乾。 夏侯乾便将狼王的要求告诉了她。 “这个狼王,算来应该也与你有些血缘关系,看似绵软实则刚劲,不要金银财宝,却要大郯精髓,最不济也要质子过去,真让人头痛。偏偏又被他抓住把柄,还不能不依。劲敌啊……” “质子……”杜月芷眼波流转,莞尔笑道:“我突然有个很有意思的想法。” “说说看。” “我,洛河公主的女儿去做质子,带着她的王爷夫君和心爱的妹妹一起,算不算有意思?” * “不行!”夏侯慈直摇头,走到杜月芷身前,急道:“那样太危险了!” “他们不是想要为洛河公主讨回公道么,我就是最大的公道,再说我身上也流着西丹的血,不会有危险的。陛下,你放心吧。” “可是……九哥不会同意的!”夏侯慈求助似的看着夏侯乾。 夏侯乾置身事外:“陛下,我向来都听你九嫂的。” “这,这……”夏侯慈有些慌乱:“我不想就这么便宜了西丹!” 可是不管夏侯慈怎么不愿意,这件事仍是板上钉钉,在没有更好的办法前,这就是最好的办法。 朝廷局势已经稳定,勤王据说被宠爱的侧妃哄着劝着,也消停了,夏侯乾夫妇去西丹,既能维护稳定,又能增进感情,有百利而无一害。 杜府和翼王府舍不得杜月芷的人太多了,尤其是杜怀胤,甚至想要全家随同妹妹一同去驻守,但是被杜月芷无情地拒绝了。 “大郯比我更需要哥哥,哥哥,我走后,这里的一切都靠你了。” 在妹妹的劝说下,杜怀胤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这个事实:“芷儿,万事小心,若是西丹欺负了你,立刻派人来报,哥哥带兵杀过去!别管从前是不是亲人,伤害你的人,都不是亲人!” “哥哥,别这么凶悍,我是去做客,等教会了他们,还会回来的。” 杜月芷笑道。 比起杜月芷的从容,杜月荇就显得很慌乱了。 “我不去,西丹是什么鬼地方,我不去!我要留在杜府!老太君,你一定要留我,大姐姐不知道要把我带到哪里去,分明是想害我,我不要离开你!老太君!”杜月荇死死抱着老太君的腿,大眼睛眼泪汪汪的,分外可怜。 “陛下亲自下的圣旨,就算我舍不得你,又有什么办法啊……” “陛下很听大姐姐的话,这肯定是大姐姐授意的,老太君,别让大姐姐带走我!” “又在胡说了,你大姐姐是一介女流之辈,怎么会插手到朝堂上呢,荇丫头,别怕,那边要是不好了,你写信告诉我,我再去帮你请旨……” 老太君还没安慰完,只听有丫鬟道:“翼王妃来了。” 杜月芷一露面,杜月荇就乖了,老太君便不说了。 可是杜月荇心中苦闷啊! 她做了那么多,费了那么多心血和心机,逼死了父亲母亲,赶走了杜月薇,杜月芷杜月镜也嫁人了,剩下的人不足一提,辛辛苦苦运筹帷幄,这杜府马上就要是她的了,她以庶女的身份走到这一步,真的忍受了常人难忍的痛苦。 可是杜月芷一句话就要把她带走,远离杜府,她才不会坐以待毙。 她日夜警醒,谁劝也没用,圣旨也没用,余姨娘抱着杜怀信来看她也没用。 但是到了出发的日期,她不吃不喝,就在房内坐着,冷不丁一缕轻烟飘进来,她闻到后就晕了过去。等醒来时,才发现她睡在摇摇晃晃的大车里,旁边坐着她的大姐姐杜月芷。 她猛地掀开马车窗帘,外面已经是绵延的山脉,和漫无边际的草原。车队犹如细长的黑带,飘在山脉的角落。夏侯乾骑在马上,身姿挺拔,正指挥队伍前行。 “别看了,你睡了两天两夜,我们已经到了西丹境内。”杜月芷淡淡道。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杜月荇生起气,面也若娇花。 “小五,别人降不住你,我哥哥嫂子都在府里,你以为我会放心把你留在那里吗?到了西丹有我看着,这里广袤天地,随你作吧。” 杜月荇气得直咬牙,心中心灰意冷,看着那茫茫无边的草原和山,禁不住流下泪来。 “王妃,西丹派人来接我们了!” 马车停了下来,杜月芷被人扶着下去,只见不远处有许多西丹将士等着,为首的便是狼王。 狼王雄混俊朗,自有一番王者气概,双方互相打量。 “久仰。这位,就是我同族的亲人,洛河公主的女儿,杜月芷?果然同画上的一模一样,不知我该称呼你为翼王妃,还是月芷妹妹?我个人认为,妹妹更加亲近些。” 狼王颇有自来熟的潜质,越是如此,越不好打发。 只听后面有人大叫:“荇姑娘逃跑啦!” 只见狼王吹了声口哨,饶有兴趣道:“是谁还未进西丹便要逃跑?本王亲自去请君!来人,备马!” 夏侯乾俊冷的面容微微一动,握紧杜月芷的手,杜月芷调皮地在他手心挠了挠,两人相视一笑。 这以后的日子,恐怕要有意思得多。 拭目以待吧…… 西丹草原上的风,吹过山尖皑皑白雪,吹过地上悠悠草原,卷起连绵不绝的马蹄声,回荡在整个西丹苍穹。 番外一 月薇 我叫杜月薇, 我是京城第一将府的嫡女。 自我出生之日, 便被大郯最好的星官预言为会给家族带来荣耀的福女。据说, 那一年, 我的祖母被升为诰命夫人, 我的父亲被提为护国大将, 我母亲是将府主母, 我姨母蒙受圣恩成为贵妃,我的舅舅则是盐商第一大户。 我父亲有权,我舅舅有钱, 所以我过得日子,据我姨母说:“也就比大郯最尊贵的公主少了个头衔。” 含着金汤勺出生,掌上明珠, 金娇玉贵, 锦衣玉食……这样的话语一直伴随着我长大。从小,我就没吃过苦, 想要什么, 告诉身边人, 马上就能得到手。这些, 与我的庶妹妹们不同, 她们要苦苦求好久的东西, 在我这里,不过是随手赏给下人的东西。 母亲告诉我,这是因为嫡庶有别。我是大房嫡女, 她们却是小妾生的, 从某种意义来说,她们地位低我一等,该受我管束,听我的话。甚至她们不争气的娘,也只能称为姨娘,我是主,她们是仆,不能平起平坐的。 依稀记得,小的时候,父亲抱我去于姨娘房里,她还温柔地抱过我,给我蒸过糕饼吃,她长得美,父亲喜欢她,我也喜欢她。只是后来在某个夜里,她带着小五妹妹跪在我母亲面前,苦苦哀求着什么,母亲高傲冷漠,言辞犹如刀子,一刀刀割的于姨娘体无完肤。 “说到底,你不过是个贱妾,养着你们母女,只是为了大爷的子嗣着想。你以为靠着你这张脸蛊惑大爷,就能越过我去?好不好寻个错把你卖了,小五送去做下九流的丫鬟,你就知道我的厉害了。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就说的是你们这起子不要脸的东西!” 小五懵懂的大眼直直看着我,她仰着头想牵我的手,却被丫鬟重重拍了下去。 “别用你的脏手碰薇小姐!” 小五懵了,我也懵了,母亲闻声回过头来,让丫鬟送我回去睡觉。 小五捂着通红的小手,被丫鬟拧着耳朵拽了回去,跪在于姨娘旁边。而于姨娘只是流着泪,连抱抱小五都没有。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失眠,我忘不了小五眼里的懵懂和惊吓,也忘不了于姨娘跪着不动的背影,更忘不了母亲那别有寓意的眼神。 那是我第一次真切感受到地位,嫡庶的差别。 “总要有人跪下的,不是她们,便是我们。”那晚母亲又来与我说了许多话,推心置腹。我再也不敢亲近那些姨娘,也不敢亲近小五,慢慢的,我也开始“管束”她们,与她们拉开距离,后来看到那些人跪在我面前,我也很坦然了。 我越来越任性,越来越大胆,而不管我闯下多大的篓子,都能安然无恙,哪怕是害了别人。 有一次,我见李家小姐戴的璎珞很特别,珍宝少而新意奇,与我的大为不同,李家小姐炫耀说是她的兄长特意从外头给她寻来的,我听了便有些在意,多看了几眼。身边的人察言观色,自然帮我弄了来,我玩了几天,李家小姐找我,想要要回去。可她越是求我,我就越是不给,最后吵了起来,她说我嫉妒她,我怒而将璎珞整个按在她脸上…… 尖锐细长的金丝挑破了她的脸,满脸血痕,她尖叫着冲了出去,众人都害怕的躲开…… 后来,我听说她毁容了,可是那个官员却没有找上门来,甚至还派人给我送了赔罪的礼物。母亲命令所有人都不许在老太君面前提,一切都偃旗息鼓,无人知晓。 唯有哥哥,他对我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哥哥不是第一次对我失望,每每我任性,别人都一笑了之,可他却总要训斥我几句。 但是他的训斥,不过是看不惯我的行为,而不是为了我。 明明是我的亲哥哥,却对我很冷漠,甚至不如那些庶妹妹。至少,他会给那些妹妹送去银两,衣裳和小玩意儿,我什么都不缺,所以他忘了我。李家小姐说得没错,我就是嫉妒,我嫉妒她有哥哥为她费心送璎珞,而我哥哥,却对我如此苛刻。 在整个杜府,哥哥是唯一一个不惯着我的人,可也是唯一一个,能让我在疯狂的任性之后,有片刻清醒的人。 他对我说,月薇,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会宠着你的。 “可我是你的亲妹妹啊!你为什么单单对我这么冷漠!” 他脸上瞬间闪过一丝痛苦,脱口而出:“你怎么会是我的亲妹妹……” 什么意思? “孽障!薇儿怎么不是你的亲妹妹?!”后半句话被父亲打断,一巴掌甩过去,力度之大,哥哥随即飞了出去,撞碎了一张机杼,碰倒了许多桌子椅子,他咳嗽着站起来,白净的脸便现出五指红痕,肿胀不已。 谁也不知道父亲从何处而来,立在那里,面色阴沉,宛若一座山。连我都畏惧的高山,哥哥却无动于衷。 他用手擦去唇边的血迹,挺直了背,仰头看向父亲,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 “你说是就是,我无异议。” 我看到父亲攥紧了拳头,似乎要再给父亲一拳,吓得我连忙抱住了父亲的胳膊:“父亲,别打了,薇儿害怕!” “打死了也好,成全了他,也成全了我!”哥哥冷笑。 “孽子!”父亲胳膊又坚硬了起来,旁边人连忙劝道:“少爷,你快走吧!真要等大爷打死你吗?” 哥哥就算死也不会死在父亲面前,所以他踉跄着走了。 屋里一片狼藉,父亲在哥哥走后,脸上凶狠阴沉的表情突然一下子都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颓然,他坐在椅子上,叹了一口气,随即吩咐:“跟上去看着他。” 我知道父亲到底还是心疼哥哥的,只是他们很少有和平的时候。我不知道他和哥哥有什么矛盾,导致他们二人不似父子,似仇人。 母亲带人赶来,看到这情景,倒先如沐春风般哄劝了一番,说尽好话,直把父亲的心情说好了些,又对我使了使眼色。 我像小时候那样拥进父亲的怀里,抱着他,什么也不说,用小指摸着他下巴上的胡子。 父亲抱着我,原本僵硬的身体慢慢柔和,最后,他眼圈都红了,摸了摸我的头发:“乖薇儿,我的好女儿……” 我知道父亲最吃这一招。 在他曾经的一次大劫中,是母亲将我抱到他面前,不懂事的我又软又小,到处乱爬,抓他的头发,拔他的胡子,咬他的手,不停地喊他,才转移了他的痛苦,将他从漫漫长夜的噩梦中,从生死存亡的边缘上拉了回来。 重新活过来的父亲很喜欢我,不管我做什么,他都会纵容我,宠溺我,视我为掌上明珠。 或许那样的日子真的很难熬,难熬到,只要他抓住了活下去的稻草,便要紧紧握住,再也不放开。 我是他生的希望,我是他的命。 所以这世上,再也没有比我更受宠,更幸福的嫡女了。 我如此坚信着。 番外二 小五 自从被杜月芷骗到了西丹, 杜月荇每天都只有一个目的, 就是逃回大郯。 她用尽了一切办法, 却总是失败, 原因无他, 就是西丹狼王和他的妹妹, 天生的一对神经病, 也不知几世修来的倒霉劲儿,偏偏叫她遇上了。 从第一天她骑马逃跑,却无奈几日未吃东西而饿晕在马上, 被狼王牵着马进了西丹以后,她发誓,此生再也不会有这种丢脸的时刻。但是第二次, 第三次逃跑被截胡后, 她才惊讶地发现,这西丹人远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厉害。 尤其是狼王的妹妹, 那个什么公主, 给她讲了一点书上的故事, 她居然就赖上了她!白天黑夜, 没日没夜要她讲那些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她可是将府的小姐, 又不是说书女先生!杜月荇可记得, 自己有两次落跑不成功,就是这个什么公主举报的! 偏偏她人小力单,被拘在这里, 一点盼头也没有。 翼王怕她陷害翼王妃, 自己夫妇两人住行宫,却把她丢在狼王这里。其实根本不必,她光是应付狼王和公主两兄妹,就费尽了心思,更别说什么害人了。 毕竟她的花言巧语和无辜的眼神,在这群野蛮人面前,根本无用武之地!而他们,却只要稍微用点力,就能掰断她的小胳膊。她连最弱小的侍女都拗不过。 杜月荇没有办法,见不到大姐姐,逃也逃不出去,只得暂时按捺不满,休生养息,等她摸清了情况,才能知己知彼,一招获胜。 这一停战,便到了来年的春天,杜月芷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养的足足的,才叫杜月荇去行宫请安。 “大姐姐,你到底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我已经知道错了,你放我走吧,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犯同样的错,再也不会对别人伸手!好不好……大姐姐……” 杜月芷生了孩子以后,皮肤越发白嫩,身体也丰满了些,一举一动皆是风情,托腮坐在那里,静静看着她,末了,才微微一笑:“我听说,你和公主相处很是愉快,甚至还给她讲故事听,连狼王都成了你的听众呢。” “愉快?我快被逼疯了!他们天天逼着我讲故事,还要新鲜的,我从来没这么累过……大姐姐,你救救我吧,我真的熬不下去了……” 杜月荇皱着小脸,秀美的眉毛微微蹙起,眉头有两个小窝,看起来真的非常苦恼。 正好奶娘抱着世子过来了,杜月芷不慌不忙,对杜月荇笑道:“来,小五,看看我儿子。” 杜月荇被吸引了注意力,走过去,一看小家伙肥肥的藕臂,粉嘟嘟的脸蛋,黑黑的大眼睛纯洁无暇,刚喝完奶,吃得饱饱的,大约心情也很好,看到杜月荇伸出食指去逗他,还伸出肉呼呼的小手抓住,握得紧紧的。 “啊,牙牙,咕咕……”世子嘴里也不知在说什么,说着说着,自己咯咯笑了起来。 杜月荇一下子想起了自己的弟弟杜怀信,想到杜怀信,就想到她留在杜府里的权势与利益,可如今,所有的一切都被杜月茹坐享其成,那个又傻又无知的四姐姐,想想就心痛!杜月荇委屈到了极点,忍不住哇哇哭了起来。 这下可把杜月芷吓到了,忙叫人把儿子抱走,又软言软语安慰杜月荇,给杜月荇拿帕子擦眼泪。杜月荇越哭越委屈,怎么都停不下来,还是翼王回来,听到哭声,过来看了一回。 看到翼王,杜月荇就收住了眼泪,她知道这个王爷姐夫对杜月芷爱的死去活来,看到她给姐姐添堵,岂会饶她? 翼王对杜月荇的戒心没有去年那么重了,可是看到她在行宫里,还是有些不放心,隔了两日,便叫了狼王,把人接走了。 杜月芷嗔怪道:“小五不敢对我怎么样。不过她好不容易来发泄一回,你怎么又把人赶走了?” 翼王叫屈:“狼王非要来接人,我也没办法。再说她在这里给你添堵,我又怎么忍心?” “她是憋坏了。唉,若不是她这品性,又何至于吃这些苦头。改日我做几样点心,带去给她吃,哄哄她罢。” 而杜月荇被狼王强行扔上马,十四年的伪装再也装不住了,恰好从公主嘴里学了些西丹骂人的话,当下便破口大骂起来。 狼王被骂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这小女子,长得干干净净的,故事也说得好听,怎么骂起人来比我们西丹的女人还要泼辣!” 泼辣?杜月荇深吸一口气:“你最好赶紧放我回大郯,否则,你会后悔的!” 狼王挑了挑眉:“后悔?我狼王做事,从来没有后悔一说。” “等着吧。”杜月荇冷笑,握紧了小拳头,扭过脸去,不理他了。 不过第二日,狼王便知道了,杜月荇叫他“后悔”,是怎么样的“后悔”。 大半夜,他警醒,感觉到有人进了帐篷,手伸到枕头底下握住了狼刀,却在某一瞬间发现,进来的是个女子。 而那个女子,正是白天放了狠话的杜月荇。 狼王松开握刀的手,唇边不由自主浮现一抹微笑,倒要看看这女子想要做什么。 杜月荇不知从哪里偷溜进来的,轻轻掀开他的被子,钻了进去,动作很轻很静,狼王背对着她,看不到,却听得到。 他这个岁数的男人,不可能不清楚这女子在做什么,只是,目的呢? 正想着要不要开口吓她一跳时,一只软软的,带着甜香的小手伸了过来,捂住他的嘴。 “我知道你醒着。”杜月荇声音冷静而大胆:“放我回家,否则我就喊起来!” 狼王:“???” 不是她自己偷偷溜进来,还钻进了他的被窝吗,要喊人的不该是他吗?怎么她反而恶人先告状? “我是被你掳来的,你力气大,我又打不过你!你要是不答应放我走,我就说你堂堂狼王,不顾道德伦理,要对我——翼王妃的妹妹强行行不轨之事!还脱了我的衣服……”她解开自己衣襟上的盘扣,气息很甜:“绑了我的手脚……” 几根绳子从背后扔了过来。 狼王脑袋里的问号更多了。 杜月荇还要说什么,冷不丁被人攥住了手腕,轻轻一翻,自己天旋地转倒在了被褥之间,一个火热的身体趁机压在她身上。杜月荇紧紧咬住嘴唇,才没大叫起来。 气氛变得有些暧昧起来,她在黑暗中,看着狼王流溢着精光的眸子,微微侧过脸去,小小的耳垂,圆圆的,肉肉的,宛若软玉,令人遐想。 “哦?让我想想,这就是你们大郯所说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吧?嗯?小丫头,想不到你年纪小小的,胆子却这么大。你可知……”他伸手从杜月荇刚才解开的衣襟里摸了进去,扬了扬眉:“我狼王想要的女人,根本不需要用绑的。” “都是像你这样,自己爬上床来的。” 西丹民风开放,狼王的床上,也从来不缺暖床人。他是狼王,是所有女人爱慕的勇者,自然不屑于用那些不上道的东西去强迫女子与他欢/好。 他笑声低沉,在杜月荇那枚耳垂上轻轻一舔,粗糙炙热的大掌隔着里衣,不轻不重地一捏。小丫头,小身体,甜蜜蜜的,还敢学别人进虎口…… 以为这样的刺激,会令小丫头害怕,甚至尖叫。他已然准备好去捂住她的嘴。 哪知她竟没有。 杜月荇露出雪白的牙齿,盈盈一笑:“是吗?你是不是太过自负了呢,狼王殿下。” 什么意思? 狼王笑着笑着,忽而觉得头有些沉重,眼前很快眩晕起来,重影之下,小丫头从她怀里爬了出来,自顾自拿出了衣内他的手,笑容甜美。 “你下药……”不知是什么时候中了她的招,这药又如此厉害,狼王一下子倒了下去。 杜月荇用帕子擦了擦被舔过的耳垂,看着被眩晕折磨的狼王,心中泛起得意,不枉她练了这么久的药,也不枉她费劲心思观察到狼王对女人的耳垂有特殊的嗜好,她特意露给狼王看的,就为引他上钩! “其实我全身都涂了药,就为了做到万无一失。狼王殿下,要么杀了我,要么送我走,否则到了明早,你会陷入更大的麻烦。” “你什么……”狼王还没来得及发问,便彻底晕了过去。 他做了一夜的噩梦,各种杂乱无章的梦,勾起了他所有不好的感觉。但是每每要陷入深渊中,又会闻到某种隐秘的甜香,将他拉出来,周而复始,既痛苦又甜蜜。这梦里面,偏偏没有始作俑者,若是真的有,他可难保自己不会杀了那个丫头! 第二天睁眼前,他做好了心理准备,不管是裸体的杜月荇,还是众人谴责变态的目光,甚至是翼王的战书,他都坦然迎接麻烦。可是醒来,帐篷内居然只有他一个人,皮毛毯子一如昨晚,哪有什么杜月荇,连绳子都消失了,仿佛昨夜只是一场春/梦,到了清晨便空空如也。 就像做了许久的准备,突然像是拳头打在棉花上,狼王更是郁闷。 他草草穿了衣服,虎着脸,大步走到杜月荇的帐篷前。 小丫头摆了一张小桌子,放了羊奶,正小口小口喝着羊奶,皮肤白的发光。看到他气势汹汹走来,眼睛都不眨一下,甚至眼波微动,露出几分欢喜,与昨夜判若两人。 “早。” 轻声细语,乖巧可人。 风撩起杜月荇肩上的秀发,唇红齿白,倾城佳人,无辜而清纯,衣衫透着阳光的影,背后的草原,骏马安静吃着草。 狼王突然就被这一幕击中了。 他结结巴巴的,快三十岁的狂野男人,心脏居然莫名漏了一拍。 “早,早啊……” 杜月荇看到他的反应,似乎有所预料,柔唇微微弯起,妩媚而清纯,叫人欲罢不能。 狼王终于明白,杜月荇昨夜所说更大的麻烦是什么。 只是,貌似有些晚了…… 番外三 余生不再相见(剑莹) 成历十年, 夏侯慈已成一代明君, 兢业治国, 边境安定, 又与异域和亲, 大开商旅之路, 开启了新的朝元。 翼王在西丹驻守多年, 每年冬春换季,便会举家返回大郯,除了例行诉职, 也会在大郯过完年再返回西丹。一来是为了翼王妃的身体着想,恐她受不住西丹冬季的苦寒,另一方面, 也是为了让小世子熟悉母国。 这一年, 小世子夏侯裕十岁,在西丹养就放纵自由的品性, 调皮的紧, 日日惹事, 不知吃了翼王多少顿马鞭子。好在还有一个比他大一岁的表哥杜礼晟陪着, 倒也不算太丢脸, 大家揉着作痛的屁股, 互相装作看不见,也就过去了。 不过,揍是挨了, 可是惹事的毛病却怎么也改不了。 按例, 正月初一,文武百官进宫拜年,第二日,亲近的王爷和有品级的官员带了家眷去拜年,夏侯裕和杜礼晟在宫中相见,自然又是一番胡闹。虽说宫中礼数多,可到底是皇亲贵子,不敢拘着,人又多,太监宫女一时疏忽,他们就悄悄从他们眼皮子底下躲了出去,一路乱走,竟出了内宫。 他们以为瞒着众人,却不知,一出内宫,就被杜怀胤发现。他亲点守宫侍卫,正在巡视,居高临下看见花团锦簇的小贵子做贼似的溜出来,忍不住摇摇头,英俊的面庞露出几分笑意:“淘气。” 派人悄悄跟着,防止出什么意外,却听人回道:“大人,两位小主子后面还偷偷跟着一位。。” 杜怀胤定睛一看,果不其然,儿子和外甥后面,果然还滴溜溜跟着一个小身影。 天色将暮,倒看不清是谁,杜怀胤略一沉吟,道:“去看看。能出现在宫中的孩子,定非等闲之辈,这会儿被晟儿和裕儿带出来,不知爹娘怎么着急呢。” 杜礼晟察觉迷路,又见宫殿森森,心里有些发怵,一把抓住夏侯裕:“裕弟弟,我们走的太远了,还是回去吧。” 夏侯裕左右看了一圈,黑白分明的眼睛极为活泼:“没关系,宫里都有侍卫,再说出去看烟花更漂亮,现在天上还没亮起来,你这个睫毛怪该不会是害怕吧?” 因为杜礼晟长相随杜怀胤,睫毛又长又黑,连最漂亮的小姑娘见了都要自惭形秽,杜礼晟又没有夏侯裕那么“男子气概”,所以每每被夏侯裕笑为“睫毛怪”。 杜礼晟最不喜欢听别人夸他睫毛长,忍不住皱起眉毛,要与夏侯裕争辩一番。 哪知还没等杜礼晟反击,夏侯裕先大叫了一声,不知看到了什么,直往后退。 杜礼晟小脸煞白,连忙拉住表弟的胳膊,急问:“怎么了?” 夏侯裕指着他身后,难以置信道:“又,又出现了一只睫毛怪!” 杜礼晟往身后一瞧,果然看见身后还跟着一个年纪差不多的小孩,穿着华贵的锦衣,却没有穿袍子,就这么跟出来了,冻的瑟瑟发抖。看脸,长得很是秀气,粉粉嫩嫩的,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透出几分清冷,那睫毛,却也实实在在跟他一样长。 “你是谁啊,怎么跟着我们?”杜礼晟临危不惧,问他。 “我是勤王的儿子,夏侯弭,你们不认得我了吗?”小孩从阴影里走出来,大大方方转向夏侯裕,又脆生生道:“裕弟弟,去年我们还一起玩过蹴鞠呢!刚才宴会上我和你打过招呼,你好像没听到,我就跟着你们偷偷溜出来啦!” 夏侯裕苦思,摇摇头道:“不记得了。如果你睫毛这么长,我应该记得你的!” 夏侯弭道:“去年我把睫毛剪了,为此我父王还责罚了我,说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该随意自行损毁……啊……啊嚏!” “看来你倒是很有男子气概,比我的这个表哥勇敢多了!”夏侯裕颇为欣赏地称赞。 “谢,谢谢……啊,啊嚏,啊嚏!” 一阵冷风吹来,夏侯弭着实打了好几个喷嚏,一身锦衣并不能承受外面的寒冷。 忽而背后传来清朗的声音:“晟儿,裕儿,你们又在胡闹,还不快随我回去!” 三人回头,看到杜怀胤带着人,正从长廊另一边走过来,火把的光一下子照亮了三人俱白的脸。 杜礼晟打了个激零,不由自主倚靠过来,拉着杜怀胤的袖子:“父亲,我,我……” “舅舅,不关表哥的事,是我硬拉他出来的,要罚罚我吧!”夏侯裕挺着小胸膛直道。 杜怀胤哭笑不得,却也没饶了他们,一人给了一个爆栗子:“你们两人不仅私自离宫,还带走了其他人,害人害己,这会子没空跟你们唠叨,回去再好好教训你们!” “不是的舅舅,是他自己非要跟出来的,我们一点也不知晓!” 杜怀胤对外甥也是相当的严厉,愈发要严惩,忽听一声喷嚏,低头,小小的夏侯弭正捂着小鼻子,非常矜持地站远了。杜怀胤仔细打量了一下,原来是勤王的儿子,穿得单薄,恐冻病了。 “世子,你此番走失,勤王和勤王妃必定十分着急,快随我一同回去吧。” 说着,顺手解开身上的披风,为夏侯弭披上。 暖暖的披风裹住全身,夏侯弭仰着头看他,白白嫩嫩的小脸,写满了好奇,唯有侧眸时,长而黑的睫毛挑起微芒,似流萤转瞬即逝。杜怀胤猛地生出几分熟悉的感觉,不由得心生好感,摸了摸他的头。 夏侯裕在旁边转来转去,忍不住道:“舅舅,你看他和晟表哥一样,都是睫毛怪!” 什么睫毛怪,杜怀胤警告地看了夏侯裕一眼,又拍了拍生闷气的儿子的肩膀。 却见内宫隐隐有火光,又有人在叫唤着什么,杜怀胤凝神听了一会儿,怕是有人发现世子不见了,正四处找着。他连忙把三个孩子送了回去,一进宫门,就看见勤王急得发疯,面带怒容,四处派人寻找夏侯弭。勤王妃听说孩子丢了以后,已经晕过去了。 夏侯裕和杜礼晟自觉闯祸,半点也不敢言语,趁杜怀胤没发现,偷偷回到内殿,去找夏侯乾和杜月芷说情去了。却见宫灯摇曳,宫女四处奔走,好一番忙乱,才把夏侯弭送了进去。 杜怀胤几次三番帮助了勤王,一次是送回侧妃,一次是送回世子,虽说双方政见不合,但到底也有很深的人情,勤王感激不已,有修好之意。 “我马上就要举家去封地了,恐怕以后不会再回京。正好,借此机会,向杜大人赔礼道歉。万望杜大人看在我们曾为同僚的份上,以往的种种恩怨,不如就此一笔勾销。” 勤王早就该去封地了,只是良王余孽未清,迟迟不得动身。如今万事安定,他已经请旨,等过了正月,便要离开京城,怕是以后也如翼王一样,一年回一次。 杜怀胤心中倒没计较,一边敷衍,一边想着其他的事。 他有些心猿意马,或许是眼前是宫女的裙琚,雕花的门窗,山水画屏,夏侯弭的眼睛,还有那双长睫毛……他立在屏风外面,耳朵听见夏侯弭撒娇劝慰的声音,以及女子叮嘱的缱绻细语,温柔而清冷,像是利剑回鞘,又像是夜风低吟,听不真切,却叫人舒心。 “勤王殿下客气了,这话,应该由臣来说……”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一开口,那女子的声音便停顿下来,良久,也未听见响起,或许是有男人在,避讳罢。 这位勤王妃……是勤王唯一的妃子,自打扶正后这么多年,勤王从未纳过一门姬妾,万事都以母子二人为重,再无他事逾越,想是十分喜欢这个王妃。 而她也很少露面,除了每年进宫一次,其他时候几乎足不出户,所以杜怀胤从未见过她的真容。 只闻其声,熟悉而又陌生,是花枝在心尖挠了一下…… 杜怀胤退了出去。 一时宫中到了放烟花的时刻,所有人都出来了,杜怀胤立于高处,看见勤王一家已经提前走了。 “小世子偷跑出去,勤王妃受到惊吓,身体不适,所以陛下特意恩准勤王一家提前出宫。” 杜怀胤点点头。 下属手里拿着一件披风:“勤王妃说……” “不用说了。”杜怀胤突然打断下属的话,俊容微冷:“下去吧。” “这……”下属见杜怀胤没有取披风的意思,不解其意,待要问起,却又很是唐突。因为杜怀胤背对着他,正向下面某处看的出神,下属为难片刻,将披风折在手里,垂首道:”是,卑职告退!” 杜怀胤身边安静了。 那漫漫无边的黑夜,烟花渐次绽放,五彩缤纷,光芒四射。 一瞬间爆发,又迅速陨落。 极美的瞬间,引来众人阵阵惊叹。 那华丽的马车,驶入无边绚丽的烟火中,逐渐远去,静悄悄地来,也静悄悄地走。 仿佛从未来过。 余生,也不会再相见。 *全文完* 【这个番外,留白很多,我是不愿意写太明白,大家能看多懂就多懂吧,么么哒~ 这个月感觉什么也没做,只是把番外写了,好有罪恶感。要马上勤奋起来才可以~ 那么,就如之前说的,这篇文,正式完结啦!撒花~ 下篇文再见,不再强求收藏了,写得好看的话,总有一天会再见的,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