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元宵与兔子 - 折春枝 - Mlan 元宵灯节,家家户户都悬挂彩灯,以求辟邪平安,在这种好意头的日子里,就连房府的五小姐房昕樾都能蹭一蹭荣光,从自己那狭小的院子里走出来,同房府的‘大人物们’一同逛街游灯。 单单如此,就已经算是房府对这妾生且无生母庇佑的小人物所能奢求的最大宽限了。 房昕樾出了房府没多久,就同往常一样,被众人丢在了身后。不过,她也乐得自己讨个清净,至少不用在自己那名义上的姐姐面前看脸色行事。 “小姐,我们不跟上去吗?” 她那唯一的丫鬟石雨看了看前头热火朝天的人群,面上难免带上了点忧虑。 “不。” 房昕樾轻轻摇了摇头,反而朝着巷尾走去。 那里是荣将军府的所在。 往年在门口灯笼上总是别出心裁,最出风头的荣将军府,在今日却反倒是这街道上最冷清的一个地方。 房昕樾看着那荣将军府气派的门楣上悬挂的红绸和两侧随风飘摇的普通圆形灯笼,料想是昨日荣将军府的婚宴已经夺走了府内的全部精力。 一场镇远大将军同叛国罪女的恋情,的确是同荣将军府往年张扬的性格相匹配。 房昕樾在荣府不远站定,这里的人流相对稀少,她或许能在这里躲上半个时辰,到时再直接回房府点卯。 “小姐,你不想去逛逛市集吗?” 听到石雨的问话,房昕樾的眼神朝后飘去,那如同看待不懂事的年幼孩童般的怜惜目光,让石雨不自在地在原地挪了挪步子。 “你如果……” 房昕樾刚开口,便听到沉重的大门被拉开时的滞缓声响,不知道为何,她忽然感到背脊一阵寒风拂过,强烈的危机感促使她回过头去,朝那大开的荣府看去。 最先闯入房昕樾眼中的,是两个浓眉大眼的健壮武夫。 周遭的环境突兀地静了两秒,只是当那一脸煞气的武夫们如同拎着一片白纸一样,将那状似轻飘飘的担架抬下台阶时,周遭的人群便响起了细碎的惊叫声,和着那嗡嗡的嘈杂议论朝外围传去。 房昕樾目光粘连在那担架白布下隆起的人形,在走动摇摆之间,一只白生生的手腕从担架上垂了下来,那上头金黄的手镯随之垂落,刺目的喜字正随着手腕的摆动而晃动着。 “……是马大小姐!” 如同一滴热水进了沸油锅,这声惊呼牵起了不少人的恐慌。 “这是死了吗?!” “不会吧?马大小姐不是脱罪了吗?怎么可能会在完婚后就死了?” 沸腾的议论声中,房昕樾敏锐地抬头,直直对上了站在门内冷眼朝下望来的目光。 他身上的红色喜服甚至还未褪去,姿态随意地一脚踩在门槛上,正是这场婚事的当事人之一,荣大将军荣尹至。 那目光如同一桶兜头而下的冰水,让房昕樾无端地打了个激灵,魂魄一回到这副身体里,她才发觉自己的心跳已经快要从喉咙里跃出去了。 “小姐!” 石雨的手牵住她冰冷的指尖,小心地护着她朝后退去。 房昕樾匆匆地移开视线,在恐惧之下,她似乎还能感觉到那冰冷的目光贴在她的后背上,直到挤出渐渐朝荣府门口聚拢的人群,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才稍稍缓解。 “主子,有什么可疑人物吗?” 荣尹至的目光太过专注,下属立刻警觉地靠了过来。 “嗯,一只兔子。” “?” 下属疑惑地朝下望去,乌泱泱的一片人海,哪里来的兔子? 不等他搞清楚,荣尹至便提高了音量。 “送到马府去吧。” 确保台阶下看热闹的人听到他的话后,荣尹至便转身走了,留下一头雾水的属下目送着武夫们将那担架上的尸体抬到马车上,用缓慢的速度挪出了人群,随着人流往马府行去。 房昕樾带着石雨朝着人流相反的方向走,没过多久就撞见了房府嫡出的四小姐和表少爷,两人正借着灯光月色培养感情,从背影看去,如同一对粘连在一起的璧人。 “表少爷怎么……” 不怪石雨惊讶,往日的表少爷张舒学可没少花心思在找借口见房昕樾上,如果单单看对方平日里凝视房昕樾的模样,恐怕还会以为他早已对房昕樾用情过深。 “嘘。” 房昕樾阻止了石雨进一步的发言,但还是晚了一步,听到声响的张舒学侧过头来,目光落在了房昕樾身上,直到四小姐出声,他才笑着回过头去。 房昕樾神色恍惚,直到跟着他们回到了房府,这才有了些许脚踏实地的真实感。 “……听说荣府抬出了一具尸体?” 房昕樾猛地抬起头来,看向前头跟着各房主子汇合后小声交流的丫鬟。 “嗯,真晦气,少爷刚好撞上了,还发脾气呢。”那绿衣丫鬟停了停,声音越压越低,“少爷说肯定是荣大将军亲手……” “不会吧?不是说是指腹为婚吗?荣将军还冒死求了皇上,怎么可能是将军动手杀了她?” “嘘!你小点声!” 绿衣丫鬟往四周瞧上一眼,回府的主子们都聚在了院子里,正同大夫人笑着说趣,并没有注意到这个角落,至于她身后的—— 绿衣丫鬟瞥了一眼身后低眉顺眼的五小姐房昕樾,不在意地回过头来同身边的人继续说道。 “上头人的心思你还不懂吗?一个女人的命同皇上的信任相比……”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绿衣丫鬟的声音才再次出现。 “而且,少爷说了,荣将军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货,不过是一个只会杀人的武夫……” 那声音带着些许轻蔑的意味。 房昕樾微微抬眼看去,只看见了听到这话时,那粉衣丫头脸上略带惊恐的神情。 “不过是杀了一个嫁给自己的罪人,又讨了皇上的喜欢,又不需要担责。只是那女人恐怕就不好受了,还以为死里逃生呢,呵,我那会儿听旁边的人说,那血到南街上去时,都从马车上流下来了……” 第二章 将军与婚书 - 折春枝 - Mlan 只过了一夜,荣府夜里扛出一尸体往已经破落的马府送去的消息便几乎传遍了林丹县的各个角落。 作为话题的中心,荣府却表现出了另一种别样的平静。 “主子,尸体过了一夜,果然有人过去查看了,今晚要将尸体移到乱葬岗吗?” 荣府如今的掌权人荣尹至坐在桌后,双腿架在了书桌上,正百无聊赖地看着窗边鸟笼里的鸟雀,状似思考地沉吟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 “给它换粮吧,这两日好像瘦了不少。” 等着荣尹至回应的下属范智成看了一眼那几乎胖成圆球的鸟雀,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这才听到荣尹至回应道。 “带到乱葬岗,把胖子也带上。” 胖子是后院里养的狼狗之一,站起来近人高,只是太过瘦削,每日生肉喂养,还是不见长肉。 范智成对荣尹至的命名能力不置可否,只点头应下了。 “马丫头现在到哪了?” “已经到方城驿站了。” 荣尹至所说的马丫头正是如今林丹镇上正如火如荼议论着的新妇尸体原本应该代表的主人——马文玲。 “一路上并未见到什么可疑人物,这招狸猫换太子看来并没有惹陛下猜疑。” 听完范智成的点评,荣尹至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门外的声响吸引了注意。 来人直接推开了门扇,大步走了进来,那双同荣尹至相似的眉眼里有着不符合她身份的煞气,一见到她,范智成便自觉地挪到了旁边,给这荣府的大夫人郭氏让位。 “娘,你怎么来了?” 荣尹至将腿放了下来,端正了坐姿,只是郭氏早就看到他那副没正行的模样,她不客气翻了白眼,开门见山地问道。 “尸体哪里来的?” 荣尹至看了看她身后,见只是两个丫鬟,又把目光放在了他那气势汹汹的母亲身上。 “爹不是说了,不让你管这事。” “怎么?”郭氏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现在这府里倒是成了你爹当家了?” 荣尹至咧嘴一笑,一瞬间倒是让这场对峙消散于无形了。 “我在牢里找的,得了肺痨,本来前阵子也是要上那乱葬岗的,我提前把人调了出来,让她多活了两天好日子,算是付账了。” “人处理干净了?” 郭氏在那桌前坐下,荣尹至往侧边瞧上一眼,那本低着头的范智成就自觉站了出来。 “是,照着马小姐画的脸。现在镇上这么多双眼睛盯着,那些眼线不过是匆匆一瞥,等过了今夜,尸体自然会在乱葬岗那儿变得面目全非,事情自然也就无从查证了。” 荣尹至在这林丹镇也算是一刺头,他们明目张胆地将尸身送到马府,明眼人自会对号入座,又有谁会为了一曾被定死罪的女子申冤,更何况,马大小姐已经嫁入荣府,名义上已经算是荣府的人,就连县令都会避其锋芒,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听了范智成的话,郭氏沉吟了片刻,同荣尹至刚刚的假正经模样有几分相似。 “娘,你不单单是为这事来的吧?” 荣尹至撑着脸狡黠一笑,已经看破了郭氏撑起来的排场。 郭氏瞥了他一眼,将怀里的信拿了出来。 “你哥的信到了。他倒是把时间掐得挺准的。” 荣尹至的哥哥荣尹泽在都城担任太子少师,这两日的计谋统统是在他那里过了明目才实行的。 荣尹至长手一伸,将那信拿到手中,便随意地打开查看。 他一目数行地将信看完,那玩味的笑容早已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他紧皱的眉头。 “娘,你不会来真的吧?” 荣尹至抬眼看向郭氏,随着他的笑容收敛,房间里站着的人都自觉低头肃立,唯独郭氏不怕他。 “难道你哥说得没道理?这问题我们两年前就聊过了,你的婚事越早定下来越安全。如今太子处境堪忧,我们这群底下的小喽啰自然也没有好日子过。你这门亲事算是告吹了,要是皇上金口一开,给你安插一个眼线在你床上,你的日子不是更难熬?” 郭氏见他将信随手一扔,靠着椅背不说话,又继续说了下去。 “你可是荣府的镇远大将军,要是你没有军功倒也罢了。如今边境越发混乱,朝廷迟早要将你派出去,皇上不拿捏你拿捏谁?” 郭氏摇了摇头,叹息道。 “在家还得谨言慎行的滋味,我可不想再尝一次。” 两人同时想到了荣府长子被皇上指婚的妻子,房间里一时静了静。 在他们刚成婚那段时间,的确是曾回到了这栋名义上的老宅里居住,让府里的人都带了一段时间的面具,而恐怕就算是现在,他哥都还在那张虚假面具的笼罩之下。 “出了这档事,你还想让我娶谁?” 荣尹至从决定将马文玲救出这场冤案开始,就已经不对自己的婚事抱有念头了。怪也只怪他太过贪心,不仅想将马文玲救出来,还想要给她自由。 如今他的名声恐怕在林丹镇调了个个,不是虐待狂至少也是个杀妻犯了。 “只要你想娶,我自然会给你找个安分守己的。” 对于这方面的能力,郭氏还是很有信心的。 事实上,早在几年前她就已经开始物色人选,对于这镇上的待嫁女郎,恐怕不会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荣尹至闲散地靠坐在那里,指尖轻轻地敲击着桌面,深深浅浅的疤痕在他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上浮现出其狰狞的一面,不知怎的,脑海忽然闪过昨日在门前抬头看他的那张茫然又怯弱的脸。 他的手指停下了动作,终于开口道。 “行,你安排吧。” 此时的郭氏兴高采烈地收下了任务,却不曾想几日的光景,她就开始怀疑人生了。 “夫人,拒了,听说是早就定下亲事了……” 这是第三个在见过她派去的媒人后就突然得知早已定下亲事的人家。 在郭氏耐着性子按顺序去看她名单上的待嫁女郎时,皇上突然派来请荣尹至上京面见圣上的大臣让她不得不将目光放在了单子的尾端。 那是整张单子上唯一一个庶女—— 房府五小姐,房昕樾。 第三章 相约 - 折春枝 - Mlan “五小姐真真是个美人胚子,配荣大将军这种大英雄再合适不过了,两人日后必定会情投意合……” 刚从房府大夫人那儿回来的房昕樾此时正坐在榻上,那瘦高的媒婆扯起来的笑脸和元宵那日见到的白布担架似乎还在她的眼前晃动着,让她原本白皙的脸色此时更是苍白无血色。 在她身旁,石雨同样是一脸无望的模样。 要知道,作为房府五小姐唯一的丫鬟,她的未来必定是同主子捆绑在一起的,不用想也知道,在房昕樾履行婚约之际,她也会作为陪嫁丫鬟一同被送到荣府里。 “小姐,当下可怎么办?” 怪道这几日府里的人都没有对她们两多做刁难,原来坑埋在这里呢。 等过了生辰八字,同那弑妻的荣将军订了婚期才让房昕樾知道,属实是太不讲道理了。 “只是暂时定下了,婚期还有一个月……” 房昕樾干涩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了这句话,却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不过是句苍白的安慰罢了。 她的手指焦虑地临摹着这张旧榻上面年老的划痕,脑海里不得不开始搜索从这份将军府的婚约内脱身的办法,最终,房昕樾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的写信一封给她同父异母的房家大小姐房昕宜。 两人同是庶女,最大的交集,便是房昕宜的生母柳姨娘了。 在几年前,房昕樾将全部身家财产送予了房昕宜,让她给自己那处于生死关头的生母买药吃。 称不上是善良仁慈,那时候的房昕樾不过是承了她母亲小时照顾她的情谊,又从她们母女两身上看到了点自己渴望已久的亲情的剪影,一时冲动做出的善举罢了。 可惜,那山参并没有将人救回来,房昕樾也不得不继续开始辛苦地攒钱,好让她和石雨免去多次无端的刁难。 房昕宜在两年前嫁给了京城里从四品的少府少监做妾,两人一年通信两三回,谈不上热络,但因着知晓她爱看那话本散书,房昕宜每次送信过来都会附上那淘换来的古籍话本,对她已是再贴心不过的了。若是有其他法子,房昕樾也不想惊动她,只是如今…… 房昕樾将手中薄薄的书信交给石雨,还特意多拿了几个铜板给她。 “你同那信客说说好话,请他务必让这信在十一之前寄出去。” 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来回,等到信来的时候,就是她婚期接近的时候,那时候,也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嗯!小姐你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 石雨将铜板一起收好,便脚步匆匆地出了门。 房昕樾预计石雨得等到暮色四合的时候才会回来。 据她所知,林丹镇无论是离那简陋的信栈还是规模较大的驿站都有段可观的距离,按照石雨的脚程,恐怕途中还无法歇息。 在这房府寄信一般都是交给门房,至于什么时候寄出去,则要看是寄信人的身份尊卑,可房昕樾如今却是再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拖延了。 在这小小的院子里,她无意识地转着圈走着,午时的太阳烘暖了她冰冷的手脚,她急走两步,又凑到那院子出口处的回廊边上,朝着那无人的回廊望去。 怎么可能有人呢? 房昕樾刚在心里取笑自己,下一秒,便见回廊处闯进了一个慌张的身影,不是石雨又是谁? 她的心顿时急跳起来,浓烈的不安感让她又向前走了两步,迎了上去。 “怎么……” “小姐,吴嬷嬷让你且安心,那胭脂断不会少了小姐的。” 石雨牵住一个勉强的笑容来,声音变得又尖又高。房昕樾的目光朝后一瞥,果然见到回廊尽头窥探的丫头,那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们,让她心里无端地打了个突。 “这样,这样那我就放心了。” 房昕樾磕磕绊绊地说完,便在石雨的手劲下,被抓着往屋子里去。 “小姐!出不去了!” 刚跨过门槛,房昕樾还没站稳,石雨便凑到了她的耳边,压着声音喊道。湿热的气息喷洒在房昕樾的耳边,她强忍着没有躲开。 “怎么回事?” 她的话尾发着颤,那双晶亮的眼眸蒙上了一层水雾。 “我到门房那里,就见到了吴嬷嬷。”石雨的脸色也不好,似乎还没从那惊险的一幕里脱离出来,“她一来就说要问我的罪,说我擅离职守。” 房昕樾看着石雨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嘴唇发白。 “我跪下告了罪,说是你让我去添置些胭脂,指明要藏袖阁的,我、我还把钱都拿了出来给她看。后来是门房那几人给我求了情……” 石雨闭上眼睛深呼吸,等再睁开时,原本怯弱的模样便消失了,转而变得愤恨起来。 “他们这是唱大戏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合起伙来想拿捏我!” 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 如果不是石雨早在这房府里打跌了这么长时间,恐怕还真会被拿捏住,把门房那几个下人当好人看。 她咬牙说完,这才去看自家小姐,却见房昕樾红了眼圈,平日里娇俏的模样变得哀婉起来,几乎要站立不住了。 石雨连忙扶住她,将她带到茶几边坐下。 “小姐,你没事吧?” 石雨自知把事情搞砸了,那迟来的愧疚很快便漫上了心头,让她原先的怒气都消失了。 房昕樾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虽然心里知道这封信即使寄出去,回转的余地也不大,但这至少给了她一个念想,一个希望,如今这希望却是也被无情地熄灭了。 在婚事确定下来之后,房府的守卫便日益严密了,在房昕樾这原本无人问津的小院子前,也多了两名盯梢的丫鬟。 可就在房昕樾心灰意冷之际,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却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表妹想见我?” 那插着木簪的丫鬟微微一笑,回应道。 “是。主子约您今夜牡丹亭小聚,算是婚前给您添个热闹,还请小姐赏脸。” 房昕樾同石雨对了对视线,两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实在是这表妹,同时也是张舒学的嫡亲妹妹张淑念,同房昕樾几乎是从来没有过交集的,怎么反倒在这敏感的节点约她府中相聚。 “母亲同意了吗?” 那丫鬟笑着点了点头。 房府大夫人这几日对她千防万防,又怎么会轻易同意? 这事情实在太古怪了。只是这些日子房昕樾从未能够走出过这小院,内心难免还是对房府那唯一的花园有些念想。 即使不能出府,四处走走散散心也是好的。 第四章 登徒子 - 折春枝 - Mlan 在夜幕笼罩着这偏僻的小院后,房昕樾才出了门。 在她身后,石雨原还想着趁此机会从花园侧旁的角门偷溜出府,却被房昕樾拒绝了。 她怕石雨出得去,却回不来了。 如果是这样,那她宁愿石雨不出去。 一名女子独自在外流浪,可不是件小事。 话本内关于女人在外颠沛流离的故事,可没少让房昕樾做噩梦。 两人就这么缓步走到了花园里,借着石雨手中的灯笼沿着那羊肠小道走,远处那下扣内合的朱红色亭子闯进了她们的视野,那亭子如同伞盖,站在亭下往上看,可以看到内里如同花瓣般的纹路,因此得名牡丹亭。 只是在靠近牡丹亭时,房昕樾在昏暗的光线下看清亭外守着的两个仆从后,便满腹疑虑地停下了脚步。 “那是四两吗?” 张舒学算是除了房府人,房昕樾最熟悉的一个人了。 房昕樾依稀记得,张舒学身边时常跟着一个圆脸的小厮,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名字还很古怪,而如今站在那空荡荡的亭子外面,正是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子,脑袋大大圆圆的,在地上投下一个古怪的剪影。 石雨上前一步,明显也看出了那人是谁。 两人互相对了视线,在强烈的不安促使下,开始缓步朝后退去。 可惜太迟了。 “既然到了,怎么不过去?” 背后突然响起的声音惊得房昕樾差点叫出声来。 她匆匆回头,只能看到一堵人墙,慌乱之下,她向后退了数步,这才看清那张正在温柔注视着她的脸。 这个表情,房昕樾再熟悉不过了。 张舒学无论是对上她,还是对上四小姐,都是这副情深似海的模样。 “你怎么……” 张舒学笑了笑,微微弯下腰来直视她的眼睛。 “我来看看你。” 那轻柔的话语却无端地让房昕樾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当即,房昕樾便意识到了如今是何局面—— 张舒学竟然借着他嫡亲妹妹的名义将她骗来此处,当真的荒谬至极。 房昕樾隐约听到细碎的脚步声朝他们靠近,还不等她回头去看,石雨便凑到她的耳边,抓住她的手用力到在她那细白的手腕上留下数个红色的指印。 “小姐,他们过来了……” 张舒学状似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别担心,表妹,我不过是想同你好好聊一聊,毕竟你要成亲了不是吗?” 张舒学直起身子,房昕樾的眼角看到两侧的草丛里也有几个人影钻了出来,慢慢地朝他们靠拢过来。 “真没想到,”张舒学的声音柔缓地说着话,眼睛紧盯着眼前那强装镇定的脸蛋,不得不说,即使在这种排斥的表情下,她依然能让他感觉到那恼人的悸动,“一个被我放在眼皮底下的花瓶,竟然学会了勾引其他男人。” 他刻薄的话让房昕樾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在她的身后,石雨也是一样的吃惊模样,她们好像直到此时才真正地认识了这个人人称道的翩翩公子。 “我很生气,表妹。”张舒学停了停,似乎在她愣忡的表情里得到了乐趣,“不过,那荣尹至可不是个好招惹的家伙。这是他在今年的第二场婚约,知道为什么吗?” 房昕樾脑海里闪过那只无力垂下的手臂和上头刺目的喜字金手环。 看着房昕樾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失去血色的嘴唇,张舒学满意地笑了起来。 “他亲手杀死了他的第一任妻子。你没有想过,一个堂堂的镇远大将军,为何要选你这么一个空有美貌却无亲缘支撑的庶女吗?” 房昕樾同石雨紧挨在一起,她看着张舒学变得狰狞的面孔,几乎是在周遭围拢过来的人影威胁下,才能稳站在那里而不转身逃跑。 “……我猜想,亲手杀死自己的女人,一定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快感,所以,他才会急于寻找下一个目标。一个无人依靠的庶女,一个脑袋空空的美人,想必在死的时候会呈现不一样的美感,而在她死后,必定没有一个人会为了她出面得罪一个镇远大将军,你说是吗?” 且不说是与不是,单单是直面这换了一副面孔,如同豺狼盯着一块肉饼一样看着她的张舒学就已经要让房昕樾发抖了。 好在,张舒学并不要求她回答。 他安静地看了房昕樾片刻,见房昕樾乖巧地留在原地,那副隐隐疯狂的模样便又回到了他的体内,重新露出温柔贴心的笑容。 “别害怕,表妹。”他忽然伸手抓住了房昕樾的手,在石雨压抑的尖叫声中继续说道,“只要你跟我走,今晚不会有其他人知道你的踪迹,我会保护好你,更不会让你嫁给荣尹至那个屠夫。” “……走?去哪里?” 房昕樾的声音抖得不行,磕磕绊绊地把话说完。 张舒学轻笑了一声。 “我在陵城置办了一间大屋,你可以住在那里。” 一时间,房昕樾又气又怕。 张舒学这是想让她当外室呢! 她努力挣了挣,却还是挣脱不开他的手,甚至因为她的挣动,张舒学的笑容缓缓地收了回去。 “既然表妹同意了,那便走吧。” “!” “我没有!” 房昕樾见张舒学冷着脸瞧她,周遭的影子又继续靠了过来,连忙压着自己慌乱的心跳提高嗓音喊道。 “我不去!” 荣尹至固然可怕,但是她眼前的张舒学也并未好到哪里去。 张舒学听到她的声音面容扭曲了一瞬,阴恻恻地开口。 “表妹又闹脾气了。”他微微侧头,露出狠厉的一面,“动作磨磨蹭蹭,难道还要我来请你们吗?” 周遭的影子立时靠了过来。 房昕樾正准备开口,下一秒便有一张帕子捂在了她的口鼻处,将她所有的话语都强行压回了喉咙里。 一旁被拉开的石雨正努力握着她的手,两人被扯开时,生生地在她白嫩的手臂上留下了数条透血的划痕,房昕樾却不觉得疼,只觉得心跳连通着大脑,紧张恐惧加速的心跳鼓着劲,让她的大脑涨得发疼,没过多久便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五章 商队 - 折春枝 - Mlan 房昕樾醒过来的时候,马车的颠簸让她扶着马车上的矮桌起身都感觉浑身酸疼,差点便要脱力倒下了。她着急忙慌地四处查看,在看到毯子下盖着的石雨时,很难说清她是安心多点还是担心多点。 有石雨照应着,房昕樾至少有了点底气,也暂时不需要担心石雨的生命安全,可石雨在这里,却是确定同她一起陷入了这场从天而降的祸事之中了。 房昕樾倚靠着矮桌,内心一时空茫,不知道如何是好,就在这时,这辆马车晃晃悠悠地停了下来。 房昕樾的心在恐惧的驱使下急跳着,她连忙俯下身子,尽全力去推搡昏迷中的石雨。 “石雨,快醒醒!”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话尾的颤抖却还是泄露了她心里的恐慌。 石雨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等她醒过神来,惊恐地睁大眼睛,准备开口时,却被房昕樾的手捂住了口鼻。 房昕樾的脸色苍白,只对着石雨轻轻地摇了摇头。 静谧下来的马车里涌进了外头细碎的声响。 “……主子安排我们过来,将人交托给你,你可得好生对待。” 一个沙哑如同砂砾滚过的声音粗声粗气地应了一声。 “这价格……,拿好了!这是定金,到了还有赏。” 那沙哑的声音这次倒是软和了下来。 “放心吧,爷。这条路我带着商队早就走了十几趟了,再没有比我老周更熟悉这条商路的了。” “嗯。这是同张夫人一起上路的猫子。你只当他不存在,领赏的时候我兄弟自会分说……” 细碎的声响过后,是重新开始走动的马车。 房昕樾将手拿开,慢慢蹭到了马车的窗户边上,掀起帘子一角往外看。 “小姐,这是西门驿站!” 石雨挨在她的身边,只需看一眼,便从外头昏暗的视线里认出了这林丹镇西门外专设的歇脚驿站。 因着房昕樾只有石雨一个丫鬟,她便常常需要外出跑腿,院子里缺少的一应物件统统是石雨带回来的,去过最远的地界恐怕也就是这错落在林丹镇周围的驿站了。从这些商队里买货,远远比商铺里的便宜实在得多。 外头的土路早就被常年走过的各个商队压实,除了她们所在的马车,前头还有数辆马车,只是后头并不载人,此时正拖着满载的货物缓缓朝前行去。 尽管只能看到商队的一角,但明显这条商队的实力并不容小觑。 天空蒙蒙亮,初阳似乎快要从厚重的云间升起。 看来她们昏迷了挺长一段时间,可带走他们的人现在才同商队接上头。 这群人又要将她们送到哪里去…… 房昕樾刚准备收回视线,却同窗子下的人对上了视线。 对方的眼睛细长,眼尾向上吊起,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房昕樾感觉那冰冷的恶意正如同毒蛇一样试图缠绕住她纤细的脖颈,吓得她当即将帘子放下,还惊慌地用手摁住帘子的一角。 房昕樾回头与同样惊惶不定的石雨对上视线,马车内一时又静了下来。 “小姐,我们现在怎么办?” 石雨的声音又轻又缓。 如果不是两人头挨着头,可能还无法听清。 房昕樾回想着昏迷前发生的一切,伴随着时而撞击着太阳穴的刺痛感,她终于想起了张舒学的一句话。 “从林丹镇到陵城要多久?” 张舒学当时用那可怖的嘴脸表示他在陵城安置了大宅,正是想哄她同意躲到那儿去。 石雨皱着眉,似乎在苦苦思索,最终却还是摇了摇头。 作为丫鬟的她至今都未曾离开过林丹镇,见过其他城镇的风光,又怎么会了解这些。 房昕樾对这个答案也算不上失望。 她抬手轻轻地拥住愁眉苦脸的石雨,感觉到石雨反过来揽住她单薄的背脊后,便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张舒学对她们用了什么迷药,让她此刻的大脑似乎成了一块帕子,正在接受着某根长针的穿刺,恨不得在她的脑袋上绣出一片花来才好,越思考越是疼得厉害。 马车的颠簸直到午时才停下来,商队的老大扯着那副粗粝的嗓音招呼她们下车休息,在收到她们无声的拒绝后也不气恼,只是将水囊和干粮随手丢上了马车,便转身离开了。 “小姐……” 石雨上前拿起那几块硬实的大饼,回头看了看房昕樾的脸色。 房昕樾沉默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这段路不知道还有多远,无论前路如何,她们都必须确保彼此有应对的体力,不吃东西无论如何都是不行的,而且如果这群人真的想要害死她们,直接动手可能比下药要快些。 石雨见她同意,便挨着她重新坐下,将其中一块饼子撕成小块,递到房昕樾的手里。 只是这饼子无论撕成多小,都终究是块粗饼。 房昕樾忍着饼子奇怪的土腥味和吞咽时给喉咙带来的不适,硬是吃下去了几口。 等石雨再要递给她,她便白着小脸摇了摇头。 石雨也不强求,只拿起水囊让她抿了几口。 “小姐,可不能喝多了……” 在这荒郊野外,上厕所可不是件轻松愉快的事情。 房昕樾抿了抿染上润泽的嘴唇,倒是没有什么异议。 中午歇晌时间并不长,马车很快又晃晃荡荡地载着两人朝前走去。 这样的日子到了第二日下午,房昕樾整个人便肉眼可见地委顿了下去,本就白皙的脸蛋没有了血色,嘴唇唇色浅淡干燥,那双懵懂的小鹿眼因为疲惫而低垂着,更惹人怜惜。 石雨心疼不已,却只能拿那越发硬实的饼子哄她多吃几口。 房昕樾蔫蔫地倚在那矮桌上,只偏过头去躲避那凑到嘴边的饼块,她怕自己再吃一口就要呕出来了。 就在石雨愁眉不展之际,那刚来送过午食的粗嗓子却又将帘子掀了起来。 粗嗓子那黝黑的脸上皱巴巴的,眼睛却很亮。他的目光掠过那微微起身朝后躲去的房昕樾身上,又迅速收了回来。 “拿去。” 一颗滚了一身尘土的带青果子轻轻地落到了毯子上。 第六章 遇险 - 折春枝 - Mlan 粗嗓子走后,石雨便将那果子捡了起来,那果子只有两指大,在这时候却是难得的东西。 石雨仔细地将果子擦干净,又用帕子沾了水擦了一遍,这才小心地将它递到了房昕樾的手里。 房昕樾犹豫地看了石雨一眼,这才在她鼓励的目光下咬了一口。 未成熟的水果那独有的酸涩味道在房昕樾咬下去的一瞬间充斥了她的口腔,让她忍不住皱起了脸,但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将房昕樾心头那股萦绕不散的恶心感压了下去。 房昕樾只吃了一半,便要将剩下的一半让给石雨,只是还没等她开口,外头突然响起的喧嚣声便夺走了她们俩全部的注意力。 “……跑!” “是流寇!把东西护住!” “……杀!” 马匹的嘶叫声配着杂乱的吼叫声,房昕樾感觉马车剧烈地晃荡了一下,让她快要递到石雨手中的果子立时脱了手,滚到了角落。 石雨刚护住她,远处那一起一落的口哨声衬着一阵透着杀意的嘶吼便越来越清晰地闯入了她们耳中。 房昕樾两人神色慌张,正不知所措之际,帘子又被人拉了起来。 “下来!跟我走!” 一直守在她们马车边上的吊梢眼黑着脸吼道。 房昕樾同石雨对视一眼,立刻反过来拉住石雨的手往马车下走。 尽管房昕樾未曾离开过林丹镇,更是没有见过流寇,却没少在杂书里面见到对流寇的描述,那恐怕是比她表哥张舒学还要恐怖十倍的存在。 一旦落入他们手中,死亡可能反倒是最无害的结果。 吊梢眼稍稍让着身子,看着房昕樾带着丫鬟跳下马车。 那丫鬟还算机灵,早在房昕樾歪下身子前及时扶了一手。 “这边!” 一出马车,周围的混乱便更加真切地笼罩住了她们。 此时商队正在某处林子坡下歇晌,那流寇如同流水般从林子里冲出来,以不可阻挡的气势冲下斜坡,前头那几人的弯刀早就染上了艳丽可怖的血色,此时正朝着队伍中间闯进来。 吊梢眼拉住愣神的房昕樾,试图横穿这混乱的商队队伍中部,石雨连忙紧跟其后。 房昕樾只觉得自己的双腿如同两根柔软的面条,她咬牙使劲才能在吊梢眼的拉扯下朝前奔跑,她的另一只手朝后伸去,尽全力拉住了赶上来的石雨。 他们刚跑过混乱的商队,正准备钻入另一侧的林子里,可不等他们松口气,那林子里就突然冒出两个脱离队伍的流寇来,他们皆是衣衫褴褛,手里握着卷刃的弯刀,目光一掠过吊梢眼身后的房昕樾和石雨,立时笑出两口黄牙,移步朝他们冲了过来。 “跑!” 吊梢眼松开了手,从腰间抽出两把短剑来。 房昕樾只觉得肺部烧得发疼,还没搞清楚情况,便被石雨抓着往队尾的方向跑去。 在那两个流寇追过来时,房昕樾听到了尖利的惨叫声,混在这杂乱的怒吼和尖哨里,几乎分不清楚是敌是友。 石雨带着她绕过了队尾的货物,终于奔进了另一侧的林子里。 林子里可比不上外头压实的土路,房昕樾多次差点摔倒,几乎是靠着石雨的搀扶和对流寇的恐惧,忍着脚疼朝前跑去。 身后的可怖惨叫和嗜血的笑声渐渐远去,两人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房昕樾勾到某处凸起的树根摔倒在地,手软脚软几乎起不来身,她们这才停了下来。 “小姐……” 石雨的声音发着抖,扶着她靠在了树下,那双颤抖的手在房昕樾脸下抹了一把。 房昕樾这时才发觉自己满脸的泪,身子还在微微发颤,手脚几乎不听使唤,那尖利的叫声似乎还在她的耳朵里乱撞,疼痛感从喉咙一路蔓延到了肺部,刚刚吃下去没多久的果肉几乎要再次涌上来了,干燥的嘴里还有带上了一股铁锈味,应是摔倒时不小心将脸颊咬破了。 石雨揽住她,轻柔地拍抚着她的背脊,帮她顺气,目光却紧张地在林子里四处望着,似乎害怕那群流寇会从某个角落里跃出来取她们的性命。 “……我们得去找人。” 房昕樾忍着喉咙刀割般的疼痛和干涩,艰难地开口。 无论是于她们而言,还是对这不知生死的商队来说,她们都得去寻求帮助。 如果那群流寇真的追上来的话,单单凭借她们两人,决计是无法从他们手中逃脱的。 “去哪里找?” 石雨放开她,脸上也是湿漉漉的一片,尽管内心害怕,却还是认真听着房昕樾的话。 “先去找路。” 房昕樾咬牙起身,两人互相搀扶着继续往前走,时不时借着周遭的树木借力稳住身子。 午后的日光从树木的缝隙里漏了下来,窸窸窣窣的虫鸣和鸟叫包围着她们,却无法让两人放松下来。 她们几乎走到了日头下落,刺目的阳光变得柔和,这才走出了林子。 房昕樾扶着侧边一颗粗木缓缓坐下,她的脚疼得厉害,脸上的泪水已经风干,冷汗却顺着她的脸侧滑下。 明明林子的边缘就在眼前,那压实的土路已经跃进了她们的视野里,两人却不敢贸然走出去。 “小姐,要不我先去看看吧?” 石雨的嗓音已经变得微微沙哑,她蹲坐在房昕樾的身边,鼓起勇气问道。 房昕樾抓紧她汗湿的手,摇了摇头。 “我们歇一歇再一同过去。” 她的声音轻而飘,脸色惨白,几乎让人担心她随时可能昏过去。石雨心疼得不行,如今却是无法,只能乖乖待在房昕樾的身边,陪她缓一缓。 这片小小的空间一时静了下来。 当外头马匹的沉闷踢踏声跃进这片林子边缘时,房昕樾同石雨两人立时紧张地朝外张望出去。 原先的商队里有马,却同那沉重的车辕捆在了一起,在那危机的时刻,吊梢眼也未曾试图去将马解开,但考虑到房昕樾同石雨两人并不会骑马,恐怕不骑马反倒是个好事。 只是这对夺得马匹的流寇而言,事情又是另一个局面了。 房昕樾拉着石雨的手朝树后躲避,目光努力朝着那压实的土路上看去,在看到那统一穿着暗红色戎服的小队时,心重重地落了下来。 第七章 荣家军 - 折春枝 - Mlan 如果房昕樾能够凑近些看的话,或许还能见到那队伍带头的马匹上披挂的家徽,这是一支记录在册的兵马,某种程度上也是一支出于某将军府的私兵。 房昕樾悬起的心刚落下,便着急忙慌地去拉身侧的石雨。 “我们有救了!” 只是她的气力早就失了去,连自己站起身都困难,最后还是石雨扶着她起来的。 “这是一支荣家军,他们一定会帮我们的!” 房昕樾的声音即使轻细也露出内里的雀跃和期盼。 荣家军是出了名的兵强士勇,几次三番将番奴从边境赶走,他们内里纪律的严苛同对百姓的爱戴也曾一再在民间流传。 曾经出现过还未曾因为失去一条腿而离开军队的荣老将军带兵用饭,却在看到小店婆婆困境后,带兵帮忙收拾店面,还留下银两的美谈。 房昕樾平日里没事最喜欢的便是看杂书,这还单单只是她印象较为深刻的故事。如果再给她些时间,恐怕她还能再同石雨仔细分说分说,如今却是没有这份体力和时间了。 石雨尽管内心犹疑恐惧,但还是听从小姐的意思,搀扶着她往土路上走。 还好那支小队速度放慢了下来,想来是准备在天黑之前找一处适合的落脚处,这才有望让房昕樾两人的身影赶在他们离开之前出现。 在房昕樾的身影离开林子时,立时就被队伍里不少人发现。 士兵们诡异地停了几秒,让这支小队突然头尾分离,出现不大不小的缝隙。 “啧。” 让他们转瞬回神的,是队伍中间下了马,正美名曰‘活动活动’,实则只是想看急于赶路的提镇大员黑脸的将军荣尹至发出的声响。 士兵们立时转过头去,眼观鼻鼻观心地挪动脚步朝前行去。 “去问问。” 荣尹至不满地瞥了眼身后这群轻易被美色蛊惑的士兵蛋子,这才指使身侧的范智成过去问询。 不然单单看那被搀扶着的柔弱美人,他怕对方在走近他们之后会被某阵不长眼的风轻易吹倒,到时候要他们担责就不好了。而且,只要是能拖延时间,让来领他上京都的提镇大员不快的事情,都是荣尹至此刻乐见其成的事情。 果然,一见队伍随着荣尹至的停步而渐渐停下动作,前头那提镇大员几乎要将眼睛给蹬出来了。 范智成接了令,缓步朝着那两人走去,只是还不等他走近,便敏锐地发现那弱风扶柳的美人僵在原地,那张小脸上的希冀肉眼可见地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称不上恐惧多点还是迷茫多点的复杂眼神,最后还是另一个圆脸的丫头争着他开口前出了声。 “大人!这附近有流寇!在前头杀人了!请您帮帮我们!” 那被沙哑蒙上底色的清脆声响从她喉咙里挤了出来,虽然话有些颠三倒四的,但总体还是将重点说齐了。 一听到流寇两个字,范智成便绷起了脸。 “敢问姑娘是在哪里见到了流寇?” 荣尹至的目光随着范智成的走动而挪动过去,原本倚着黑马的姿势不知不觉地站定了。 这女人怎么越看越眼熟? 荣尹至看着那圆脸的丫头激动地在空中挥舞着手臂,在她近旁的柔弱女子即使在这种狼狈无力的模样下也称得上是楚楚可人。 他的目光刚因为记忆里涌现出来的门前那一瞥而定住,那女人便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两人的目光一对上,那女人便白着小脸往那圆脸丫头身后躲。 不知道为何,荣尹至感觉心里有些不爽快。 范智成一了解完事情的始末,便立刻脚步匆匆地来到荣尹至的身边。 房昕樾这才从石雨的身后探出身子来,见荣尹至的目光移开,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算是勉强挪开了些,让她有了喘息的机会。 她在石雨的关心下轻轻摇了摇头。 “应该没事……” 房昕樾反过来安慰了一句,也不知道是想说服担心的石雨还是说服自己忐忑的内心。 即使这是荣将军带领的亲兵,即使荣尹至的名声早因为弑妻而狼藉,至少他在外征战的名声是不减的。 应该不至于看到她这个未过门的妻子就故意刁难她们…… 房昕樾看着这荒郊野外,一时拿不准荣尹至到底认出她来没有。想来用来相看的画像也是有所出入的,如果对方真的认出她来,打算对她下手…… 房昕樾看着红着眼圈的石雨,心中下了决定。 无论荣尹至怎么说,她都要咬死了自己不是那荣府刚定下婚期的新妇。 “……主子,按照两个成年女性的脚程,受袭的地点应该离这里不远,在官道上且有小山坡,应该是在另一头去往陵城的道路。骑马快些可能半个时辰都不用。” 荣尹至听完范智成的描述,点了点头,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 “二队的跟着我!” “是!” “等等!” 荣尹至看了一眼那慌里慌张靠过来阻止的提镇大员,冷笑了一声,不等他靠近便高声吩咐道。 “阿成,你在这附近扎营,照顾好陛下身边的红人,可别怠慢了人家!我去去就回。” 黑色的马匹仰头欢叫了一声,随着它的主人的命令朝着他们猜测的方向奔去。 在他的后头,十几个矫健的士兵疾步跟上,个个都是跑山路的能手。 范智成看了眼那凑过来吃了满脸尘土的提镇大员,无奈地摇了摇头。 谁让这提镇大员来的第一天就拿皇上的口谕当令箭,说话也不干净,完全是不把荣府看在眼里。 这种酸臭文人,是荣尹至最看不上的一类人。 在接下来的路途里,恐怕还有得他受的。 “大人,天色已晚。小的这便安排人在此扎营。” “……” 提镇大员面容扭曲了一下,明明按照既定的安排里,他们已经到了下一个镇子,可以在旅店里好吃好喝的休息一晚,如今却在荣尹至的刻意拖沓下闹到要露宿野外。 他想反对,却又不想显得文人娇气。 只是范智成同他主子的牛脾气相比,也不遑多让,他给提镇大员说话的时间只有短短数秒。 既然他没来得及开口,那他再想开口也已经晚了。 范智成直接转身走开,叮嘱下属扎营,自己则朝着那两个紧挨在一起的单薄身影走去。 第八章 挞夷人 - 折春枝 - Mlan “姑娘,大人已经前去查看。你们可以暂且安心,只是天色已晚,不如同我们待在一起。大人自会尽力护你们周全。” 范智成见她们形态狼狈,想来两个弱女子这一路逃过来也是备受折磨。 大照和国已经多年不曾动乱了,但这一切从皇上执意要将荣家军从边境撤走,又千方百计想将荣家军遣散,就已经可以见到端倪了。 如今边境已乱,还遇上了荒年,范智成一直在荣尹至的命令下密切关注着边境的动静,却不曾想如今连这些地方都有流民开始闹事了。 想必在荣尹至回来之后,还需要同这两个幸存者问话的。 范智成容貌端正,行为举止也规矩,礼节更是到位。 这时候两个女子在野外独自晃荡,恐怕逃得过流寇也逃不过野兽。 房昕樾只能点了点头。 范智成心里其实早就猜到了这个答案,得到回应后便带着她们走向军队扎营的地方,见房昕樾走路的姿势不便,却不催促,也不过多问询。 房昕樾在燃起来的一簇篝火旁坐下时,好似才回到了人间。 范智成考虑到她们都是女子,特别是其中一人还如此容貌不凡的情况下,便提前同下属吩咐清楚,让她们独自享有一个篝火堆,任何人不得随意接近她们,又另外给了她们一个水囊,这才施施然地去处理在一旁大发脾气的提镇大员。 “小姐,还好没事。” 房昕樾看着放松下来的石雨,就这她的手喝了两口水,心里却迟迟放松不下来。 她看了看周围忙碌的人,他们都在或多或少地看着她们,这让房昕樾嘴边的话又吞了下去。 荣将军的事情还是等两人独处的时候再说吧。 荣尹至回来的时候刚天黑没多久,昏沉沉的天空往下压,房昕樾借着那篝火的光线才见到那匹黑马矫健的身姿跃进了营地里,立时有不少人上前相迎。 荣尹至随手将缰绳递给身边的士兵,转头一眼就在营地里见到了那女人。 此时她那双晶亮的小鹿眼正怯弱地望着自己,那白嫩的皮相几乎要在这黢黑的人堆里闪闪发光了。 他脚步一转,连口水都没喝便朝她所在的篝火走过去。 房昕樾正小心地坐在原地望向那热闹的一处,可还没等她透过昏暗的视线看清楚情况,便见到那荣将军穿过人群,迈步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她花了大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想要起身逃跑的欲望。 荣将军的面孔在靠近篝火之后更显得深邃,那双慑人的眼睛让房昕樾低下了头,不敢同他直视。 “你们可看清了那流寇的装束?” 荣尹至一屁股盘腿坐下,隔着篝火看向对面慌慌张张低下头去的脑袋。那坐在她旁边的圆脸丫头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这才开口应道。 “他们都穿得破破烂烂的,只有带头的几个还有窄袖袍服穿。对了,带头那几个还有弯刀,上头还绑着条衣带子。” 荣尹至点了点头,从跟过来的小兵手中接过一个水囊,仰头喝了几大口,这才偏过头去说道。 “赶紧开饭。二辫子他们估摸着也要到了,别把人饿坏了。” “诶,啥都准备好了。就等您了。” 那小兵说完便跑开了,想来是去同那群准备伙食的兄弟说话。 这毛毛躁躁的模样看得石雨的目光更是古怪,但意外地,那盘腿坐在那里的大人却并不在意小兵怠慢的礼节,只把手里喝空的水囊随手往地上一丢。 “你们可有听到那群人说话?” 石雨思索了一会儿,又看了眼似乎有些胆怯的小姐,这才犹犹豫豫地摇了摇头。 “当时太乱了。” “那你呢?” 荣尹至这次跳过了那圆脸丫头,指明了问那低着头装作忙于擦那衣裙上的一点土渍的脑袋,只是话在不经意间变得轻缓,像是怕吓坏了这胆小的。 荣尹至近距离之下,早就可以确认这女人就是那日端午节在门口见到的那只白兔子,那怯弱的神情同此刻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如今坐到一块儿,那模样更生动得多。 他忍了大劲,才没开口逗一逗这恨不得一头钻进地里的兔子。 那摸着衣裙一角的手僵了片刻,那人才试探地抬起头来,见荣尹至正盯着她瞧,脸颊忽然染了粉,好悬才没将脑袋低回去。 他没忍住笑了一声,只觉得这人比他想象中有趣得多,就是胆子实在是小了点。 “……我听到了哨子声。” 房昕樾咬了咬下唇,这才斟酌着开口,声音同她的人一样,又轻又软糯。 荣尹至听到这话点了点头,倒是同他的猜测相差不大。 房昕樾鼓起勇气抬眼去瞧他的脸色,见他看着自己似乎也并无不悦,那双眼睛随着笑意蔓延倒是柔和了下来,整个人的锋芒稍稍收敛,这也让房昕樾有了勇气继续说下去。 “我只看到几个人,其中一个带弯刀的,”房昕樾再次咬了咬下唇,那染上润泽的粉嫩唇肉立时留下浅淡的齿痕,“我不确定,但是我觉得他不像是中原人。” 房昕樾又去瞧荣尹至,见他认真地看着自己,并无轻蔑取笑的念头,便补充道。 “我觉得他像是挞夷人。” 挞夷人是边境时常骚扰大照和国的游牧民族。那狞笑着靠近他们的流寇同房昕樾在话本里见过挞夷人图像极其相似,特别是那鼻头偏大的鹰钩鼻,只一眼就能看出他们的不同。 只是挞夷人从边境跑到大照和国内来,实在是匪夷所思。房昕樾心里没底,但见荣尹至愿意听,便忍不住将这事说出来。 荣尹至的笑容不知不觉收了起来,他的手指轻轻敲着膝盖,目光没了遮挡地落在了房昕樾的脸上。 “你曾见过挞夷人?” 那声音虽然依旧和缓,房昕樾却敏锐地感觉到话里情绪的不同。 她连忙摇了摇头。 “我在、在书里曾经见过他们的画像。” 荣尹至没有回应,只是沉默地看着房昕樾,让她忍不住侧过脸去,只盯着那篝火看。 第九章 赌局 - 折春枝 - Mlan 直到那群随着荣尹至一同离开的士兵回到营地里,房昕樾才得以从荣尹至那让人窒息的目光下逃脱。 “开饭!” 荣尹至站起身来。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士兵们欢呼了一声,齐齐朝着另一簇篝火跑去,又在凑在一起后有序地排成两队,去领炊事兵手里的肉汤。 荣尹至回头瞥了一眼那紧挨在圆脸丫头身上的单薄身影,还是没忍住出了声。 “在这儿等着。” 石雨瞪圆了眼睛,尽她所能地展示了凶狠的面貌,虽然好像压根没有被发觉。 直到荣尹至转身走开,她这才连忙侧过头,去安慰自家小姐。 “小姐别怕。我会努力护着你的。” 房昕樾抬头,见她圆圆的脸蛋上尽是不成形的凶狠和决然,忍不住微笑起来,内心的恐慌也安定了不少。 她捏了捏石雨的手心,只将脑袋靠在她肩上,神色难掩疲倦。 她们一路逃出来,已是又累又渴,如今在干渴得到缓解,荣尹至的威胁也暂时离开后,她好不容易提起来的精力又消散于无形了,只恨不得能闭眼就睡,睁眼还能回到小院里才好。 虽然房府的奴仆给她们两人脸色瞧,主母对她们也并不和善,但至少不会饿肚子,也不用时刻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危。 就在房昕樾疲惫之际,耳边听到一阵空洞的肚鸣声,她一直起身子,就见到石雨那张羞怯的笑脸。 在房昕樾心酸之际,一道影子带着风来到了她的身边,还带来了一阵鲜香的气味。 “给,这是你们两的。” 两个快要比房昕樾脸盘大的碗放在了她们脚下,房昕樾一偏头甚至能看清蹲在她们身边的荣尹至眼皮上那密集的睫毛。 “快吃吧,回头你们睡我帐子里。” 荣尹至蹲着身子,用手示意了一下身后那唯二的幄帐,便直起身子准备离开。 “那你呢?” 荣尹至停下动作,倒是有些意外能听到这胆小的主动开口问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荣尹至脸上又出现了那带着点痞气的笑容。 “自然是同我们的提镇大员好好培养培养感情。” 话一说完,荣尹至便转身走了,留下房昕樾和石雨不明所以地面面相觑,但至少有一点房昕樾可以放心了,那就是他今晚应该不会同她们出现在同一个帐子里了。 房昕樾小心地拿起那只大碗递给石雨,又自己拿起一只,借着膝盖勉强单手拿住了。 碗里的肉汤添得满满的,一凑近,那种鲜香的味道越发浓郁了。 房昕樾捏着碗里的勺子搅了搅,能看到里面剁碎的肉块同撕成小块的饼子,她舀起一勺仔细吹了吹,这才试探着放进嘴里。 不知道是不是饿极了,房昕樾觉得这肉汤咸香而不腻,那些硬邦邦如同石子的饼块早就被煮得软烂,入口就能化在嘴里,让她忍不住一口接着一口地吃进去。 不远处的荣尹至同样是端着一碗肉汤在吃着,不过他是站在一旁埋头吞吃,一会儿就能将一碗肉汤吃完,还能额外再吃数个馒头。 本来他是想把馒头一起带过去给房昕樾的,还是范智成拦了一手。 荣尹至回想了自家亲娘的饭量,半信半疑地住了手,还同范智成打了赌。此时,吃饱的他就同范智成站在了一块,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那个娇小的身子上。 “……她这是不好意思吗?怎的吃了这么久?” 荣尹至一旦不笑,深邃的眉眼便自带能击退众人的戾气。 不少士兵路过,只当将军在同他的左臂右膀商量某些重大的事项,决计是想不到两人不过是在观察他们那无聊的赌局罢了。 荣尹至看着房昕樾又缓慢地吃了两口,再次停了下来,染了水光的粉唇微微嘟起,那双小鹿眼直往那圆脸丫头脸上飘,不过片刻,那圆脸丫头就败下阵来,伸手去接她手里的碗勺。 “???” 荣尹至明明见到那碗里至少还有二分之一的分量。 那圆脸丫头接过碗勺,吃了数口,速度倒是不慢,只是那张圆脸倒是皱了起来。 荣尹至看到她指了指自己的空碗,说了些什么,两人顿时都露出愁苦的模样。 “我赢了。” 范智成面无表情地说道,在荣尹至怀疑人生的表情下将他手里的那块碎银夺了过来。 饭后娱乐结束后,荣尹至便派了两人守着幄帐,明言除了那两个女人之外,谁都不能放进去,这才同范智成找了块没人的地,商讨那流寇的事情。 “我看那尸体的数量同商队的规模,恐怕这里头还活着的还是少数……,八个流寇的尸体,不过没有太多有用的线索,我猜那伙人还回去了一趟……。” 荣尹至边说着边随手一拍,将停在他手臂上的蚊子拍死,刚挽起来露出的手臂肌肉纹理随着他的动作鼓鼓地隆起,荣尹至的大拇指一揩,将那点蚊子血同蚊子尸体擦走,漫不经心地继续说道。 “我原想着这可能同那群信长生教的骗子有关联。刚刚我也问了那两个女人,按照她们的说法,流寇里领头的几个的确有可能同长生教有关,只是那,”荣尹至停顿了一秒,忽然意识到直到现在他都忘了问那女人叫什么名字,他干脆地略过了,“她说她在里头见到了挞夷人。” 听到这话,范智成也皱起了眉头。 “这里头的道道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深呐。” 荣尹至感慨了一句,又正色道。 “疤头要是办完事了,就让他抽时间把那两个女人查一查。普通人可见不到挞夷人。” 见范智成点头应下了,他又恢复了闲散的模样。 “我走开那会儿,那姓常的没闹事吧?” 另一个幄帐里端坐着的提镇大员常园江忽然打了个喷嚏。 范智成耸了耸肩,脸上还是没有太多的表情,但荣尹至还是从他的动作里读到了对常园江的厌恶,他咧嘴一笑,还没来得及拾掇范智成同他一起去好好‘伺候’一下常园江,范智成就先开口了。 “如今边境就要生乱,按这苗头来看,里头也不安生,但我们越晚到京都越能躲过上头的桎梏,只要这世道足够乱,我们还有望重回战场。主子,您可千万要稳住。” 第十章 夜半小话 - 折春枝 - Mlan 范智成算是荣尹至多年来的左臂右膀,荣尹至也将他当作自己的半个兄弟,遇事并不会躲着他,但他倒是没想到,范智成只听到他对这次流寇的描述就知晓了他未曾说出口的心意。 他在见过那群无辜死去的百姓和听到关于挞夷人的说法后,的确是动了早日抵达京都的念头。 荣尹至挠了挠头,又踢了踢草地,将某棵无辜的矮草给铲了出来。 “我这不寻思着或许我们能借这事给上头一个警醒嘛。”荣尹至冲着面无表情的范智成笑了一个,“要是上头知道挞夷人已经借着生乱的机会渗透到这里来了,或许,嗯?” 荣尹至用他那健壮的手臂碰了碰他的兄弟,范智成的身板被这一‘碰’踉跄了几步才站稳,脸色肉眼可见的更黑了。 “啧。” 荣尹至原想说他两句,让他记得多锻炼锻炼身体,但一见到对方的脸色,还是识相地把后头那话吞了下去,不让那未竟之语破坏了他们两兄弟的感情。 “行,我听你的。” 最终,荣尹至也只能将他对平乱的迫切暂时收起来,不过,对于这次的流寇事件,他却不打算放手。 “即使是拖时间,那也要拖得足够漂亮,有理有据才不容易被抓辫子。这桩事自己撞到我们手里来,不用就太可惜了。” 常园江刚刚在幄帐里发了一通脾气,将自己带来的那些干粮贬得一无是处,看着奴仆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磕头求饶,这才心里好受些。 只是还没等他缓缓心气,那幄帐的防风布帘就被人掀了起来。 “嗯?常大人这是怎么啦?” 那令常园江恨之入骨的声音迫不及待地跃了进来。 隔着营地里最大的篝火,荣尹至的幄帐就同常园江的相对望。 此时房昕樾与石雨刚刚躺下不久,正盖着同一张被子说小话。 房昕樾说出那话前谨慎地看了看门口的两个拉长的影子,又伸出手盖住石雨的嘴巴,这才慢慢接着说道。 “……那个人就是荣尹至,弑妻的荣大将军。” 昏暗的视线下,房昕樾只能模模糊糊看到石雨睁大的眼睛,感受到她忽然变得急促的呼吸。 过了好一会儿,石雨才轻轻拉下房昕樾的手,凑到她的耳边问道。 “小姐,我们要逃吗?” 石雨一直只当这是一群荣将军的手下领的兵,却不曾想这领兵的人就是荣将军自己,想她今天还试图在他吓到小姐的时候,用目光怒视回去…… 石雨在被子下抖了抖。 房昕樾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又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好像不知道我是谁。” 这是她忍着惧意观察得出的结果。 如果荣尹至认出她的身份的话,房昕樾认为对方就不会对她那么‘客气’了。 张舒学那晚关于荣尹至为人的话想来还是不免入了她的耳。 “我们只当不知道。如果他问我是谁,你只说我姓田。” 那是她生母的姓氏。 石雨点了点头,见自家小姐那副镇定的模样,她内心的恐慌也散了不少。 “小姐,那我们以后要怎么办?要回去吗?” 房昕樾静了静,就在石雨误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房昕樾轻柔的声音才在她的耳边响起。 “我想去京都找阿姐。” 幕帘上的其中一道人影朝着另一头走过去,眨眼便不见了。 石雨眨了眨眼睛,只感觉心跳都随着那影子的走动而跃出去了。 “可我们怎么去?” 房昕樾仔细考虑过了。 如果她现在回房府,按照父亲和主母对她的态度,恐怕不仅无法将张舒学定罪,反而会被他们责罚,而且张舒学那副狰狞的模样如今还在她的脑海里活跃着,她相信自己如果回到房府,不过是送羊入虎口。 房府不会防着张舒学进去,却会防着她出来。 到时候她能不能逃过张舒学的染指另说,等到一个月后的婚期到来,她还得以荣尹至第二任妻子的名义嫁进去,到时候荣尹至同张舒学一样掀下面具,她还是一个死字。 那张白布就是她最后的下场。 可她实在不甘心。 当初她被困在房府,无法行事。如今却是因祸得福,离了房府和张舒学的桎梏,她左右唯一的出路便是去京都找她的阿姐房昕宜了,至于怎么去…… 房昕樾还没开口便红了脸,她也是许久未曾同人打交道了,不知道这种做法相不相宜。 “我想同先前朝我们问话的先生借些散钱,他们路上总是会遇到驿站休息的,到时候我们再跟那儿休息的商队商量商量,找同路的一起去京都。” 石雨半晌没应答。 这次的流寇实在是吓坏她了。 她斟酌了语气,试着劝说房昕樾。 “小姐,要不这样,我们问问荣将军要去哪里。如果他正是要去往京都,那我们就求他带我们一路,反正他如今还不知道你是谁,他身为大将军,总不会对我们这两个平头百姓下手。” “……那如果他不是去京都呢?” 幄帐内又静了下来。 石雨内心也是知晓自家小姐的难处的,这便让她迟迟张不开口了。 到后头还是房昕樾挪了挪身子,故作轻松地自己回应道。 “船到桥头自然直,想来倒也不必灰心。你这法子是不差的,我们等问清楚了再做决定吧。” 石雨的眼睛蒙上一层水雾,却也只能轻轻地应了一声,将那泛到舌尖的苦楚咽了下去。 小姐自然是最善良贴心的,可她却不是。 两人的呼吸俱是等到夜半了才平稳下来。 隔日一大早,房昕樾便先在嘈杂的声响中醒了过来。 当她朦朦胧胧看向那幄帐深褐色的顶部时,还有些分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等记忆回笼之后,她顿时一激灵坐了起来。 隔着那一层薄薄的幕帘,外头的荣尹至已经吃好了早饭,正蹲坐在幄帐门口,等着内里的人清醒过来。 另一个幄帐荣尹至倒是没有太大的顾虑,一大早就被他暴力拆除了,还美名曰为常大人减轻负担,帮他把这种小事料理干净。 看着那瞪着两只水肿核桃眼的常大人惊惧愤怒地躺在地上,让荣尹至今日的心情早早地便渐入佳境。 第十一章 合作 - 折春枝 - Mlan 等到房昕樾带着石雨收拾妥当,荣尹至反倒不见了人影。 暂时领头的范智成负责出面,同房昕樾聊一聊。 “田姑娘,不知道你们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范智成与房昕樾客套了几句,便直接进入重点。 房昕樾偏头看了一眼躲避她视线的石雨,轻声说道。 “我们原想着去京都一趟,只是如今这番局面,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范智成内心有了计较,却不细问她们去京都的目的,只转而说起了流寇的事情。 “……这自然是将军府的职责所在,我们自会竭尽所能为这片领地找回安定。如果田姑娘同石雨姑娘并不急着去往京都的话,不知可否同我们一同调查此事?” 范智成见面前两人的目光对上,又加了一句。 “我们必定会保护两位周全。” “……不知范先生需要我们做什么?” 房昕樾在下唇上留下一个浅淡的齿印,她的眉间微微蹙起,站在那儿端是一幅迷茫而忧愁的美人图。 范智成规矩地收回目光,只回应道。 “我们正尽全力寻找那群流寇的落脚点,最好能在今晚将这群土匪围剿干净。如果田姑娘能够在事成后帮我们认出你曾见过的挞夷人,那会对我们有很大的助益。” 范智成在房昕樾沉默时,再次看过去,却见她又偏头去瞧那圆脸丫鬟的脸色,内心有些纳罕,却还是用另一种说法隐晦地催促对方做出决定。 “如果田姑娘同意的话,不如就随我去前头的驿站落脚。想必这事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房昕樾最终还是同意了范智成的说法。 毕竟这儿可没有提供第二个选项。 如果他们将她二人落在这里,她们也无处分说。 不过,昨日的逃亡终究还是让房昕樾的脚受了伤,今早起来的时候她就发现右边脚腕红肿不堪,脚掌踩实的话,有针扎般的痛楚,这几乎让房昕樾失去了行动能力。 范智成听了房昕樾的述说后,目光缓缓落在了土路边上涨红了脸,还在粗声粗气朝奴仆发火的背影上。 “田小姐不必担心。请稍坐,我很快便能安排妥当。” 房昕樾看着范智成施施然地走开,内心那拖了后腿的愧疚感倒是因着他们所托之事而削减了不少。 房昕樾见范智成挨到了那肥壮背影的身边,不知道说了什么,那人原就涨红的脸更是一路染到了耳朵和脖子上,他那粗壮的手指不客气地朝着范智成的脸隔空指点了数下,让一直没移眼的房昕樾小声地惊叫一下,几乎想上前阻止范智成因她的缘故去接近这无礼之人了。 “怎么了这是?” “啊!” 房昕樾那刚出口的惊叫声才跃出去,又被这身后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得一激灵,她的双脚下意识朝前走了一步,脚踝随着这实在的落脚而钻心的疼,疼得她眼里的水雾都快要凝实落下了。 她转过头去,便在她身后不远处见到了将手掌搭着额头上望向土路的荣尹至。 对方明显听到了她的惊叫声,正一头雾水地将手放下来,一见到她那委屈嗔怪的目光,虽然不明所以,但不知为何,还是感到了莫名的心虚。 那宽阔的肩膀都局促了不少。 土路边上的常园江显然也听到了荣尹至的高声询问,他愤然地一甩手,转身走开了。 范智成面色不变,挥手招来一个小兵,同他叮嘱了几句。 小兵认真地听着,最后嘿嘿直笑,一连声应下了,回头便高兴地招呼他的兄弟一起为常园江带来的那三架马车‘收拾一番’。 呼啦啦一群人拥过去,还混着那奴仆高声的惊呼和哀求,着实引人注目。 但当范智成来到这收拾干净的营地点时,却意外地感觉到这地儿跟被罩子笼着似的,他的目光在那娇弱的小姑娘和难得露出不自在的健壮主公之间逡巡着,最后轻咳了一声,打破了这诡异的结界。 “田姑娘,一会儿你便坐那红顶的马车走。” 范智成说完,便走到荣尹至的身边。 荣尹至回过神来,将目光从那双湿漉漉的小鹿眼上移开,带着范智成走开了。 他们走到了林子边上才停下来。 “疤头的信到了。这会儿边防的局面同我们设想的差不离,不过倒是有新人物冒了头。” 荣尹至从怀里抽出两封信来,将其中一封递给了范智成。 “皇上正打算让这姓陆的领兵,我记得他是二皇子底下的?” 范智成接过信,从皱巴巴的信封里将信抽了出来,一目数行看完了。 “是,年前是这么说的。”荣尹至的哥哥荣尹泽年前便设想了这个结果,“要我再去查查吗?” 荣尹至摆了摆手,想了想又补充道。 “要查也不是不行。把目光放到背后的二皇子身上,看看他这是给了上头什么甜头才拿到这香饽饽的。” 在边防卖命也称不上是什么香饽饽…… 不过,对上位者而言,手下去边防卖命,的确是有几率借机将兵权握到手中。 范智成沉默了片刻,还是没多说什么,只点头应下了。 “主子,在疤头带消息回来之前,那田姑娘还是有些用处的。” 临分开前,范智成想了想,还是同荣尹至说了一句。 荣尹至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自然是有点用处的。” 指证这次流寇袭击,指认流寇内的挞夷人,如果可能的话,他们或许还能在这田姑娘身上挖出不少秘密。 不过—— “阿成,你可别被美色冲昏了头脑。” 范智成抬眼,那张面瘫脸用尽了全力才没用鄙夷的目光看向他那倒打一耙的主公。 荣尹至故作深沉地拍了拍范智成的肩膀,便脚步轻快地往外走去。 队伍已经休整完毕,即使是最不配合的常园江也上了马,那张黑红的胖脸在看到由丫头搀扶着上了马车的美人后,那绷紧的面皮才松快了些。 荣尹至大跨步地走到队伍里,翻身上了那匹黑马,在听凑过来的小队长简单汇报了人数和状况后,便高声下了令。 队伍立刻开始有序地朝着前方的驿站行去。 第十二章 慧眼识人 - 折春枝 - Mlan 那驿站离他们昨晚驻扎的地方并不远,也不怪那常园江气愤。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队里多了两个需要额外照顾的女人,恐怕荣尹至还打算一路这么‘错过’驿站,好让常园江体验体验行军时的一点点‘小乐趣’。 还不到午时,他们便在驿站落了脚。 荣尹至没有多留,他在驿站里拿了不少新鲜的伙食,便带着他手下的兵出门了。 常园江倒也难得不作妖,昨晚荣尹至这魔头在他幄帐里夹枪带棒地言语威胁了一通,还硬是不让他睡觉,让他不得不撂开手,让荣尹至顶着为皇上分忧的名号出门查这群流寇了,加上他体态圆胖,还时常被气得七窍升天,这两日在路上颠簸算是折磨坏他了。 他一到驿站便找房间休息去了,连那让他眼馋的美人他都不敢当着那范智成的面招惹。 房昕樾随后也带着石雨进了范智成为她们安排的房间,她的脚疼得厉害,一到屋子里,已经是脸色惨白,范智成按礼节客套地安抚了两句,便干脆地走开了。 这女人脚上的伤对他们而言算是一件好事,不需要多言,这伤就能将人留住了,所以范智成就算看见了,也并没有拿药给她的想法。 石雨将门从内里锁上,这才蹲在房昕樾的身边,撩起她的脚查看。 那原本细白的右腿脚踝早就变得红肿不堪,轻轻一碰都能让房昕樾疼得发抖。 “小姐,要不我去问问那小二哥吧?” 他们进来的时候,那侍者可没少赔笑脸,或许她能借着荣将军的名头去同他们要点伤药来,如果能找到大夫,那就更好了。 房昕樾听着石雨的话,沉默了片刻,从手上薅下一个玉镯子来放到石雨手中,这才点头说道。 “如果他们不同意,你就试试将这物抵给他们。” 她们离开房府实属突然,身上根本没有带银钱。 在房府的时候,有钱还不一定能支使人替你做活,更何况是在外头行事。 石雨想必也是明白房昕樾的想法,她没有多言,只将那镯子收了起来,这才起身出去了。 范智成是在准备同厨子提前商定好路上的干粮时见到石雨的。 他原本想去厨房的脚步一转,跟着那圆脸丫头过去了。 这驿站人员比较少,面积也小些,范智成不好跟得太紧,远远地,他便见到那圆脸丫头拉住一侍者,拉耸着眉眼说着什么,那侍者只摇了摇头,一副倨傲的模样。 这驿站的不少侍者都是登记在册的,为官差干活,久而久之便养成了眼尖且势利的性子,单单是石雨这身沾满尘土的衣裙就已经不能让这侍者看上眼了。 圆脸丫头皱起眉头,在侍者要走的时候又拉了一把,差点被那不耐烦的侍者一扬手推倒在地,她却是不怕事的,只将手里的东西往那侍者手里塞,从范智成的角度看,只能看见素红色的一角。 那侍者扯出笑来,不知说了什么,那圆脸丫头这次倒是点了点头,自行走开了。 范智成耐心地等了一会儿,便抬手将那朝他方向走来的侍者拦住了。 那侍者眼皮子一扫,还不等范智成开口,便先弯了腰攒出一脸笑来。 “这位爷,可是有事吩咐?” 范智成神色淡淡,只随手拿了一块碎银给他。 “刚刚那丫头同你说了什么?” 侍者笑出了一脸褶子,倒黄豆似的将话都说了干净。 “……这荒郊野外的,出入一次都不便,这儿也就一位大夫,可不得紧着那常大人用,……我又哪儿有本事拿到伤药,那可是精贵玩意儿,……我只哄着她走了,可不得犯了规矩丢了饭碗才是。” 侍者觑着范智成的脸色,尽可能地把话说圆了,左一句不得已,右一句守规矩,范智成的神色听完了也没有什么变化,只在他说完后才伸出手来。 “她给你的东西呢?” 侍者立刻巴巴地将那素红色的锦囊放到了他手里。 范智成挥了挥手将他打发了,这才将那锦囊打开。 内里卧着几个铜板还有一对小小的耳坠子。 “……” 范智成将锦囊收了起来,回身朝厨房走去。 直到暮色四合,房昕樾和石雨都没能等来取药的侍者,眼见着石雨就要怒气冲冲地跑出去找人了,还是房昕樾起身拦了。 “你同他分说清楚了又能如何呢?可不能在这关头惹事了。” 荣尹至等人名义上是让她事后帮忙认出那挞夷人,可荣尹至那晚的目光还是让她想起来就心里发虚,房昕樾越想越觉得自己当时说错了话,只是当下也无他法,只能乖乖地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待着。 如果石雨在外头受到了刁难,她如今却是连帮忙拦一拦的能力都没有。 石雨抿着嘴,眼里攒了一圈泪,就是不肯落下。 房昕樾摸了摸她的脸,轻声安慰她。 “如今总比先头那会儿要好得多,不是吗?” 石雨看着小姐温柔的眉眼,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隔了好一会儿,她的情绪还是低落,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她赶在那送饭的小厮到来前开口道。 “小姐,怕是我又做错了事。” 在房昕樾的眼神鼓励下,她将怀里的玉镯子拿了出来。 “这是田姨娘留给你的,我不忍交出去,就用我带出来的钱袋换了。里头只有七个铜板和一对你送给我做生辰礼的耳坠,怕是那厮还看不上呢。” 她话尾哽咽,眼见着又要哭了,房昕樾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只拉住小她两岁的石雨,轻声地哄着她。 “那却是你慧眼识人了,倒是省了一个玉镯子不是?”石雨蹲坐在她脚边,仰着头看她,房昕樾笑着说道,“好了,不好再哭了。晚些我同那范先生说说,或许人家有药给我呢?” 石雨扁了扁嘴,终究是忍不住又哭了一遭。 等那送饭的小厮来时,便见那小丫头圆溜溜的眼睛红了一圈,鼻头上也有红印子未褪,他当下低头避过了对方的视线,离了那走廊却立时往另一个房间里赶。 第十三章 蛊惑 - 折春枝 - Mlan 那小厮去了楼下的客房,那客房的门正好半敞着,他刚探出脑袋,便有人站在了他跟前。 “何事?” 小厮同那人讨好地笑了笑。 “大人,今日那小姐倒是没有什么异样,倒是那小丫头好似哭了一遭,现下眼眶还红着呢。” 听了这话,那人也只是点了点头,又从怀里拿出一个同他那副衣着不符的素红色锦囊来,从里头掏出了几个铜板给他。 等小厮走了之后,内室里换掉一身血衣的荣尹至正好走了出来。 “怎么?你还找人盯着她们呢?” 他正了正衣襟,又从一旁的水盆里拧了一条帕子,将面上溅到的血点擦洗干净。 “是。” 范智成站在门边等他。 荣尹至这趟倒是收获不小,那群流寇一招得手,还在那附近晃荡,原是想着再捞一笔,却不曾想转天便被人一锅端了。 “有什么发现?” 荣尹至将那帕子丢回水里,往门边走来。 范智成摇了摇头,跟在他身后出了门。 两人在大厅里同士兵们一起用了餐,又闲散地聊了会儿天,这才不紧不慢地上了楼,敲响了其中一个紧闭的门扉。 门后安静了好一会儿,才隐约传来门栓拉开的声音,门开了一条小缝,一只圆溜溜的大眼睛从那条缝隙里望了出来。 “……大人有什么事吗?” 石雨瓮声瓮气地问道。 “找你们家小姐聊聊。” 荣尹至一脚踩在门槛上,阻止了石雨关门的动作,还自以为亲民的笑了笑,却不曾想在石雨的眼里,这倒是同他身上自带的戾气一样成了威胁的示意。 石雨犹豫地朝后看去,不知道是得了什么指示,总算是不情不愿地将门打开了。 荣尹至干脆地将门完全推开,让房门大敞着,这才不紧不慢地往里走。 房昕樾正坐在正手边的茶几边上,见到这两人走进来了,便扶着桌子借力站了起来,同他们点头示意,等让完座了这才重新坐了下去。 荣尹至倒是不客气地坐下了,反倒是那范智成站在一边,并无落座的想法。 “田姑娘,那伙流寇倒是活抓到了几个,尸体也搁后院放着,你看你什么时候方便过去看看?” 房昕樾几不可察地朝后仰了仰,放在桌上的手也紧握成拳,搁置在了她的腿上。 那满不在乎的语气衬着凶狠的话语,几乎让房昕樾以为荣尹至这是猜出她的身份了。 她定了定神,鼻尖闻到了似有非无的血腥气,强忍着没有起身。 “我,”她听到自己发颤的声音,停了一停,这才接着说道,“尸体也要看吗?” 她的声音轻柔和缓,似乎在同人耳语,眼睛紧盯着荣尹至身前的桌布,荣尹至看她那长而密集的睫毛好似还颤了颤。 他好奇地瞥了那桌布一眼。 “自然是要看的。” 话音刚落,荣尹至便得到了进屋到现在房昕樾的第一个正视,只是她那惊恐之余还带点嗔怪的神情不知怎的让荣尹至感觉心口麻麻的。 他抹了把脸,斟酌了一下语气。 “或许你可以先将那几个活人看了,我将那可能是挞夷人的家伙都给留下来了。” 那柔缓的商量语气让一旁的范智成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只是如今荣尹至的目光正放在房昕樾身上,并没有注意到范智成那古怪的表情。 房昕樾捏着指尖,点了点头。 “明日再看可以吗?” 她又看他了。 荣尹至摸了摸自己的后脖子。 “行吧。” 室内一时静了下来。 “额,那明天一早我来找你。” 荣尹至站起身,见房昕樾也扶着桌角慢慢起了身,这才转身朝外走。 “等等。” 荣尹至刚听到那轻而软糯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立时回转身子去看她,却见开口的房昕樾并没有再瞧他,而是将目光放在了他身后的范智成身上。 “范先生可以留步吗?我有事想请您帮忙。” 房昕樾一开口,那白嫩的脸颊便先染了粉。 她还是第一次请外男帮忙,也不知道这样相不相宜,要不是脚踝疼得厉害,她决计是开不了口的。 当然,脚踝疼得再厉害,她还是不敢找荣尹至帮忙,甚至连现在都不敢多瞧他,不然此刻她就该发现荣尹至那变得肃穆的模样了。 范智成愣了一下,倒是反应过来她想要说什么了。 见她那副纠结胆怯的模样,范智成倒也不是真想为难她,只是—— 范智成看了眼眉眼的温情笑意都消散于无形之中的主公,在心里叹了口气。 “既然田姑娘有事相请,那你就留下吧。” 一句话说得硬邦邦的。 范智成看着荣尹至的身影转过了走廊,这才去看那胆怯的田姑娘。 等到范智成同意赠药,并回到楼下的房间时,荣尹至已经端坐在桌后等着他了。 范智成叹了口气,跨步走了进去。 “阿成,看看这个。” 荣尹至将桌上的信封推了过去。 范智成这便想起了今早在他手中见到的另一封信。 他坐在了荣尹至的对面,将那皱巴起翘的信封拿了起来。 里头的内容是在京都的荣尹泽写的,除了说明皇上近期可能采取的措施,询问马文玲事情的后续之外,还提了一嘴离开京都前的常园江在和同僚喝酒时漏出的消息,他听说了荣尹至求娶被判满门抄斩的马文玲一事,只当荣尹至没接触过多少女人,想着来林丹镇后用美人计夺取荣尹至的信任,将荣尹至拉入自己的派系此等天马行空的想法,在信尾,荣尹泽还调侃自家弟弟,让他有空多见见女人,切不可轻易被敌人的美人计所蛊惑了。 范智成看完之后,那张面瘫脸差点忍不住崩裂,他已经完全知道他那从未注意到身边桃花缘的主公到底是想说什么了。 “主子,您怀疑田姑娘是常大人派来的?” 范智成的话尾声调没忍住向上扬起。 “咳,这只是其中一种可能。” 荣尹至将那信收了回来,重新放进信封里。 “不是我太古板。只是,阿成,在还没查清楚田姑娘的身份之前,我们要保持清醒,切不可被敌人蛊惑。” 荣尹至神色严肃,分不清这话是同范智成说的,还是同自己说的。 第十四章 认人 - 折春枝 - Mlan 范智成约定赠送的伤药在房昕樾准备入睡前终于让小厮送了过去。 当晚房昕樾终于能洗个热水澡,敷了伤药入睡。 尽管早上起来那会儿,脚踝还是红肿的模样,但至少踩地时没有那么疼了。 房昕樾一大早起来收拾妥当,再敷了伤药,便让石雨将房门半敞开。果然,没过多久,那身高马大的荣将军便占住了她那敞开的半扇门。 荣尹至正准备抬手敲门,便同起身靠近的房昕樾对上了视线。 “……田姑娘准备好了?” 荣尹至话出了口便感觉哪哪都不对,还好房昕樾并不在意,她借着石雨的搀扶走近了些,鼓起勇气抬眼去看他,又微微一笑。 “是,还请荣将军带路。” 昨晚她想了一夜,既然她们俩短时间走不了,那便尽量同将军府的人搞好关系,不求他们能高看她一眼,至少能让她们两人在将军府的眼皮子底下平安度过这段时间。 一味的害怕躲闪只会让人觉得小家子气,要是反倒惹荣尹至生厌就不好了。 从求药这事,房昕樾便看得真切。 她们两个无钱无势的人要想在外生存,恐怕还得仰仗将军府。 故而今日的房昕樾倒是显得和往日不同了些。 荣尹至放慢脚步走着,又忍不住用眼尾去瞧那落后他一步的房昕樾。 房昕樾察觉到他时不时扫过来的目光,强忍着内心的不安,偏头回看他,在捕捉到他的视线后,又讨好地扬起了一个笑来。 荣尹至咔的一声将头摆正,用力过猛让他禁不住边走边抬手去按肩颈部分僵硬的肌肉。 那几个活捉的流寇被荣尹至安排在了后院的柴房里。 四个人用麻绳团团捆住,从捉来到现在滴水未尽,饭更是没得吃,柴门被推开的时候,还闻到了隐隐约约的尿骚味。 “啧。” 荣尹至刚抬起来的脚又放下了,他下意识又看了一眼身边的房昕樾,见她手里捏着帕子,白着脸又抬起头来瞧他的脸色,他立时就将目光移开了。 “咳,你,进去抓一个出来。” 荣尹至指使完守门的小兵,便带着房昕樾往后走了走,在宽敞的院子里站定了。 等待的时间里,荣尹至一直紧盯着地砖残缺的一角看,惹得房昕樾都忍不住好奇地随着他的视线望向地面。 “将军,人抓来了。” 小兵抬头挺胸地汇报道。 在他的脚下,那盗匪失去了倚靠,立时歪倒在地。 荣尹至应了一声,上前一步蹲了下来,扯掉那盗匪嘴里不知来处的抹布,又一把抓住那人稻草似的头发,将人扯得扬起头来。 “看看。” 荣尹至让那人惊恐的脸偏向房昕樾那头。 “大人!大人放了我吧!我什么都说!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 荣尹至见房昕樾被吓得退了数步,眉头不满地皱了起来,抬手便将这聒噪的人下巴给卸了下来。 “安静。不然我让人割了你的舌头。” 对于这种迫害平头百姓的败类,荣尹至要不是考虑到要带他们上京都受审,过了皇上的明面,好让上头重视这件事情,荣尹至早就将这几个渣滓的骨灰都给扬了。 房昕樾抓住石雨的手劲都重了不少,她强忍着对这两人的恐惧,认真分辨了那人脏兮兮的脸,随后摇了摇头,轻声说道。 “不是他。” 荣尹至立时松了手,让这人的脸再次同大地来了一次亲密的接触,随后便示意站立在旁的小兵把人带回去,换一个出来。 见小兵动作利落地把人一路拖回去,荣尹至也站起了身,拍了拍脏污的手。 那人的头发不知道是多久没洗了,这一抓让他这只手都黑了一度。 房昕樾看着他皱起的眉头,想到自己昨晚下的决心,硬是鼓起勇气将手里捏着的帕子递给了他。 “……荣将军用这个吧。” 她的声音几乎要含在嘴里了,荣尹至那慑人的目光随着房昕樾的话语转移到了她那细白的手指和捏在指尖的浅蓝色帕子上,一时没有动弹。 房昕樾见荣尹至的手向上抬起,似乎要来拿她手里的帕子,可在她随之将那帕子再往前递的时候,那只大手却又朝后缩去。 “不用了。” 荣尹至粗声粗气地说了一句,转过头去没有看她。 房昕樾内心有些窘迫,她侧头同身侧的石雨对了下视线,那不合时宜的羞怯便被她强行压回了心底。 不过是看不上她的帕子罢了。 在房府的时候,她的装束就没有不被人挑刺的时候,手上这块帕子还是她自己织的,更算不得贵重,被嫌弃是再正常不过了。 将这插曲放下,房昕樾之后又认了其余三个盗匪,却没有见到她曾看到的那疑似挞夷人的盗匪。 房昕樾看着最后一个盗匪被拖回去,心里不禁有些慌张。 如果活人里没有,现在是得去认死人吗? 那块帕子在她手里揉成一团,房昕樾的下唇再次被咬出一个浅淡的齿痕来。 荣尹至回过身来,目光极快地在房昕樾的脸上扫过。 “行了,先回去吧。晚点我派人去你那里画像。” 房昕樾的心重重地落了下来。 她嘴角噙着笑,软糯的声音欢快地应了一声,又同荣尹至正式告了别,便领着石雨往回走。 那应和声让荣尹至心里又泛起了那股怪异的酥麻感,他用力搓了搓后脖子,又突然想起自己的手抓了几个脏兮兮的脑袋,忍不住暗骂了一声。 房昕樾在午时前便见到了来找她的范智成,对方自己带了笔墨纸砚。正手边立着的桌子早就收拾干净,范智成便将纸铺在了上头。 房昕樾看着他准备妥当,用笔沾了墨后抬头望她这边看来,只是还不等范智成开口询问,她便试探地问道。 “范先生能让我试试吗?” 房昕樾知道画像始终是无法同真人完全一致的,这恐怕也是荣尹至一开始坚持让她认尸的原因,但是如果由看到那挞夷人的本人来画,房昕樾认为准确性应该会有所提高才是。 范智成沉默地看了她片刻,这才起身让了位。 第十五章 画技 - 折春枝 - Mlan 房昕樾小时候并没有什么机会学字学画,自从她有次蹲在四小姐的屋子外偷听她上课被抓住后,她就连这唯一的学习渠道也被剥夺了。 后来,还是柳姨娘带她,同她亲生女儿房昕宜一起教习她们认字读书,后来又带她学画绣花,称得上是她半个娘亲,只是柳姨娘平日里待她却并不亲热,房昕樾自是也不敢逾越。过了八岁后,柳姨娘就不再管她了,但她始终记着柳姨娘的恩情,同房昕宜也比其他姐妹亲近些。 在那处偏僻的小院里,她便从房昕宜带给她的书画里找到乐趣。因着那些书画都只能在她那儿待上几天,故而她时常得了新书新画便先将其抄写和临摹下来。 白日里空闲时间多,她除了绣花,最喜欢的就是画画了。 画花画树画梦境,如果不是因为月银太少,她恐怕每日都会画上一幅。 此时坐在桌前,房昕樾凝神动笔,寥寥数笔就描出了一个隐约的脸部轮廓。 她倒是不拘什么画风和前人风骨,但单单要画得像,对她来说还是不难的。 一旁的范智成看了看那纸上成形的人脸,又抬眼去瞧那专注的房昕樾,内心的疑虑倒是越来越浓重了。 房昕樾搁笔的时候,那有着鹰钩鼻的挞夷人已经跃然纸上,定格在那一瞬的贪婪凶狠目光似乎下一秒便要转动起来了。 “范先生,这便是我那日见到的挞夷人了。” 房昕樾对这画还算满意,她起身让过,让石雨拿屋里书架上摆设用的书本将画尽快吹干。 石雨熟练地轻轻扇动手里的书本,没过多久,就让范智成拿着画走人了。 “嚯,阿成你画技见长啊。” 荣尹至站在后头那宽敞的院子里审那几个盗匪,随手接过画后,只一眼就让他惊叹不已。 “不是我画的。” 范智成的目光同样落在那画上,听到这话,又转头同荣尹至惊讶的视线对上。 “不会是……” “嗯,田姑娘画的。” 这处院子登时只剩下那盗匪小声的呜咽声。 说不上来的烦躁,荣尹至又仔细看了看那画。 有机会学画的深闺女子可能不少,但能画成这份上的,除了那有意花大功夫栽培的,便得是有极大的天赋了。 荣尹至倒是隐隐盼着田姑娘是后者,但直觉又告诉他,那认得挞夷人的田姑娘大概率是前者。 培养一个姑娘作画,又让她知晓挞夷人的相貌体征,还将这娇弱的美人丢到野外去同他相见…… 想来范智成也意识到了这点,两人一时都静了下来。 “先拿去后头认认。” 荣尹至将画交还给了范智成,将人打发去了柴房后头辟出来的空地上,那里此刻排排躺着的尸身就等着人来相认,好早日处理掉。 范智成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去认人了。 等范智成认完了人回来,已经是午时了。 一见到院子里坐在门槛处同小兵们坐在一块吃饭的荣尹至,范智成便摇了摇头。 “没有。” 范智成将手里的画像重新交给荣尹至,又从小兵手里接了一块油纸包着的肉饼,也跟着蹲下来吃午饭了。 不远处用晾肉的木架子绑了一个人,此时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范智成看了一眼,随口问道。 “主子不打算把人留着上京都了?” “放心,死不了。” 荣尹至将右手拿着的肉饼几口吃完,又把右手伸进旁边的水桶里撩了撩水,还在范智成的胳膊上将水蹭干净,这才顶着范智成无语的目光捏住了左手拿着的画像。 他将画像展开,认真看了看,确定自己并没有印象在剿匪的时候见过这个人。而阴差阳错之间,他在这幸存的四名盗匪里,还真的让他挖到了其中一个人是挞夷人,只是再多的,就难从对方嘴里撬出来了。 那么,眼下便有了一个不愉快的猜想,那就是这流寇还有不止三个落脚点,这才让画像上的挞夷人逃过一劫。 荣尹至站起身来,单手抓着水桶的桶边走过去,到了那吊着的人近旁,一扬手便直接将那半死不活的盗匪泼醒了。 “看看。要是再一问三不知,你也别再醒了。” 荣尹至在后院审人,总是见不到人的常园江心思却活络了起来。 他三番两次出了房间在大厅里晃荡,眼睛时不时往楼上飘。 这里的房间有限,连他都是同自己带来的奴仆住一间屋子,因为荣尹至以身作则,同范智成住在了一间屋子里,常园江也就不好多说什么了。 但房间少也有房间少的好处,比如现在他只需要多观察观察这里的房间布局,就能找到那娇弱美人的住处了。 常园江在大厅里等了半晌,终于见到那美人的门扉再次打开了,里头那圆脸丫头走了出来。 常园江立时吩咐自己的奴仆,让其跟过去。 石雨这回出来,却是再次拿着小姐的耳坠出来的。 她们离开房府那会儿身不由己,什么也没带,连换洗衣服都没有,房昕樾只忍了一日就受不了了,想着衣服倒是没有药物贵重,便让石雨拿那耳坠子出来外头看看这儿是否有女眷,遑论是粗布麻衣,还是那做活的衣裳,只要干净便成。 那奴仆跟着石雨,见她在驿站前头转了一圈,同刚来的小商队搭上话,不知道说了什么,又美滋滋地抱着个小包袱回去了。 奴仆转了转那双眼珠子,几步上前同那商队的人搭话。 待问清楚了始末后,便屁颠屁颠地回来同常园江汇报。 常园江听了这话,脸上倒是笑出了褶子,那身肥肉在他的笑声里跟着颤了颤。 “去,把屋里那金首饰挑几件拿来。” 美人落寞,却是最有机会亲近的时候。 常园江别的没有,倒是钱多的是。只是送美人的,不好直接送银两,显得俗气,所以他随身都带着个装首饰的匣子,本想着来林丹镇享乐的时候能送给那身陷囹圄的美人,哄美人一笑,却不曾想这一路那活阎王荣尹至就没给他喘气歇息的机会,如今机会来了,他赶紧起身往楼上走。 第十六章 密谋 - 折春枝 - Mlan 房门敲响的时候,石雨正在同房昕樾一起细看那换来的衣裳,里头还有两件亵衣,虽然料子粗糙了点,却胜在干净, “可惜大了点。” 石雨拿起那衣裳往房昕樾身上比了比,宽大了不少。 房昕樾却心满意足了,同石雨商量着按照各自的身材稍微改一下尺寸,只是不知那商队是否愿意换点针线给她们,她们一时也不知道还能拿什么去换。 正说着话,门便被人用力敲了数下。 房昕樾同石雨面面相觑,但想到她们如今还需要仰仗荣将军府,便还是让石雨过去开门查看。 “你们……” 石雨缩在门后,看着那肥壮的常大人,又看了看那前头一脸倨傲的奴仆。 “开门,我家大人有事要见你们家小姐。” 石雨听到这话便皱起了脸,又去觑那笑得不怀好意的常大人,她想起这一路过来,常大人时常被气得跳脚却无计可施的样子,倒也不怎么怕他。 “是有什么事?你同我说,我自会转告我家小姐。” 常大人倒还好,反倒是那奴仆竖起了眉眼,抬手就要来推那房门。 “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让开!” 石雨一时不察,踉跄着退后两步,差点摔倒,把内室出来的房昕樾吓了一跳。 “石雨!” 她着急起来声音也轻柔可人,如同一阵轻缓的风,带着一股清甜的香气便急步飘了过来。 常园江眯起那双眼睛,在这近距离之下见到美人,竟是比他想象的还要动人得多。 “退下。不得无礼。” 他挥了挥手,让那奴仆退到他身后,自己往前走了两步,脸上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田姑娘是吧?我并无恶意。” 房昕樾抓着石雨的胳膊,两人齐齐后退了一步,被这么明显的嫌弃,常园江却并不气恼,只做那老好人的笑模样。 房昕樾定了定神,离开房府的这几天,别的还另说,至少她的胆量是长进了不少。 “请问这位大人找我所为何事?” 常园江的眼睛在房昕樾的身上扫来扫去,让房昕樾不适地皱起了眉头,石雨更是气愤地拦在了前头。 “呵呵,不过是给姑娘你送点小玩意,聊表心意。” 常园江说着,就去拿身后奴仆手中捧起来的锦盒。 后院里,荣尹至刚问出流寇应该还存在不止一个窝点,顿时脸黑如锅底,他将那张画像贴身收好,同范智成边说话边往前厅走。 一到前厅,他便下意识地抬头去看楼上走廊边缘的房间。 一眼便见到了某个几乎占住了整个房门的熟悉背影,荣尹至的额角跳了跳。 “这是光明正大地密谋呢?” 他的声音低沉,范智成在他身上又看到那久经沙场的戾气来了。 荣尹至这话说完,身体倒是比思想动得快,他迈开长腿,几步便跨上了楼梯,从走廊这头看去,能见到常园江脸上恶心的笑容,还有手里那深红色的锦盒,他挑了挑眉,直接走到了门边。 “常大人这是在做什么?” 一股似有非无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常园江一见到这活阎王,捧着锦盒的手几不可见地抖了抖,脸上的肥肉都僵了。 “我、我,”常园江瞥了一眼房间内的曼妙身影,“我同田姑娘聊聊天而已。” 常园江强行让自己镇定了下来。 他可是皇上钦点的,荣尹至平日里磋磨他,皇上可能不管,但要是杀了他,却是摆明了同皇上作对,常园江便是借着这一点,给自己壮胆的。 荣尹至冷笑了一声,随手将那锦盒拿了过来。 “怎么?常大人同田姑娘还有渊源在?” 盒子一打开,内里一片金光闪闪,端是两只芙蓉金钗。 房昕樾看着两人对峙,总感觉荣尹至话里有话,但她直觉不好插话,便站在原地没有开口,只是在见到那锦盒里的金钗时,还是不免心中讶异。 她不记得见过这位常大人,这人带这么贵重的东西来找她做什么? “呵呵,这,多见面不就有渊源了。” 常园江见锦盒被拿了也不着恼。 他同荣尹至站得最近,那股子煞气顶得他心肝直颤,哪里还有脾气在。 听到这话,荣尹至用力将锦盒一扣,那张脸上似有非有的笑容已经完全消散了。 “既如此,怎不见常大人同你的同僚多见面造一造渊源?” 荣尹至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转身将手里的锦盒直接放到了漫步过来的范智成怀里。 “这样,今日我做主,就让常大人有机会同我手下那帮兄弟好好相处相处。” 荣尹至空出来的手抓住了常园江的臂膀,单手就几乎要将常园江这副大身板给提了起来,那手劲疼得常园林脸上那副笑都要扭曲了。 “不、不用了!荣将军!” 荣尹至听而不闻,扯着常园江的臂膀就往下走。 “让二队集合!现在出发!” 楼下的小兵收到命令,立时转身就跑。 牵马的牵马,集合的集合。 留下楼上的房昕樾等人面面相觑。 “范先生,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房昕樾至今还云里雾里,原想着那常大人是想要刁难她们,却不曾想带了那么贵重的东西过来,嘴里的话不清不楚的,转眼间荣尹至又冒出来了,现在又急着出门。 范智成看了看一脸不安的房昕樾等人,沉默了片刻才回应道。 “无事。”范智成无视了那眼巴巴看着他怀里锦盒的奴仆,离开前又同房昕樾多说了一句,“日后除了我和荣将军,最好不要随意开门。” 见房昕樾点头应下了,他这才施施然地带着锦盒走了。 “哼!”最后一个大人物也走了,那奴仆冲着门口的房昕樾瞪了一眼,“大人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不识好歹的东西!” 那奴仆放了句狠话,立刻便跑了,留下房昕樾瞪大了眼睛,石雨反应过来后,更是差点冲出去找那奴仆理论。 “小姐,你别把那人不干不净的话放心里,左不过又是一只癞蛤蟆而已。” 石雨倒是一开始便看出了那常大人的意图,所以才坚持着不肯开门。 这种事情她见多了。 还好房昕樾整日被困在小院里,这某种程度上也保护了她。 房昕樾摇了摇头,倒是很快从这场闹剧里脱开了身,而那被荣尹至带走的常大人,却是被压着见识了一把腥风血雨。 第十七章 闻香 - 折春枝 - Mlan 等夜里他们回来时,常园江已经脚软腿软,是被一小兵给丢下马的,那在大厅里苦等的奴仆连忙上前去扶,本想说些什么,却在昏暗的烛光下,见到了涌进来的一伙人身上斑斑点点的土渍和血点,其中一个更是成了一个血人,由两个人架着,匆匆往后头的房间跑,见此场景,那奴仆什么话都吞回去了,只同自己的伙伴一起将常园江往自己屋子里扶。 房昕樾睡得迷迷糊糊之际便听到了不少声响,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睡在外头的石雨在清醒后立时就坐起来了,见自家小姐也在那儿揉眼睛,便开口道。 “小姐,楼下是不是出事了?要我去看看吗?” 房昕樾侧耳去听,楼下的动静虽然大,但混在一起却含含糊糊地听不清,可是让石雨一个人出去,她更不放心。 她起身瞧了瞧外头发白的天空,已经快要日出了,心里倒是安定了些,便简单整理好装束,同石雨一起出了房间。 两人手挽着手走到走廊上往下看。 房昕樾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沉着脸的荣尹至,他身形修长,手里握着一把弯刀,单单是站在那里就已然成了人群中的焦点。 只她还没来得及移开视线,荣尹至就像有所感应一般,猛地抬起头来。 两人四目相对,倒是房昕樾先不自在地偏过了头。 “小姐……” 石雨见那荣将军不知同他身边的人说了什么,又将那把弯刀递到别人手中,便跨步朝着楼上来了。 “你出来做什么?” 荣尹至声音低沉,还带着奔波后的沙哑。 房昕樾低头看了看自己局促的脚尖,这才抬起头来对他展颜一笑。 “听到声音睡不着,便出来看看。”房昕樾见荣尹至并未有什么排斥的表情,便继续问道。“荣将军,可是出了什么事?” 楼下几乎每个人都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荣尹至明明同她们隔了一段距离便停下了脚步,可房昕樾还是隐隐闻到了血腥味,混着泥土的草腥味,在这种昏暗的环境里,倒是让他那深邃的眉眼更添了几分戾气。 “我们剿匪的路上遇到了埋伏。”荣尹至的话点到即止,看着房昕樾那双晶亮的眸子,又忽而想到了下午荣胖子试图同她亲近的恶心模样,内心的郁气在那还未散去的杀意下一个劲地将话从他嘴里赶了出来,“怎么?你是在关心你的常大人吗?” 房昕樾脸上的讶异转瞬即逝,随之而来的是带点窘迫的怒气。 “荣将军这是什么意思?我同常大人没有任何关系。” 她的脸上因为怒意而泛起了红晕,嘴唇抿起,倒是看着有些委屈了。 荣尹至心口再次晕开的酥麻让他烦躁地握住了走廊侧边的栏杆,语气也变得硬邦邦的。 “是吗?那金钗想必还在阿成的手里,你想要吗?” 房昕樾咬牙瞪了他一眼,自以为恶狠狠地喊了句。 “不要!” 话一出口,她又在荣尹至紧盯着她的目光下退却了,她羞恼地垂下眼,便见到他握着栏杆的虎口处有血珠不断冒出来,几乎要将那处木材浸染成血色了。 她在下唇上咬出印子,终究还是选择低头。 “荣将军,你的手……” 房昕樾抬眼去瞧荣尹至,这才发觉他还在盯着自己,脸上看不出情绪变化,他同房昕樾对视了几秒,这才松开那处栏杆,低头看了看。 “荣将军,驿站里应该有一名大夫,您还是先处理一下伤口吧。” 房昕樾的声音仿佛变成了一团棉花,又轻又柔地侵扰着荣尹至的耳朵和神经,让他忍不住用另一只手用力搓了搓自己的后脖颈。 “知道了。” 荣尹至闷声应了一句,转身疾步下了楼。 范智成在楼下看着自家主公落荒而逃,不禁摇了摇头,拿着手里的弯刀先回房间里去了。 那弯刀上的血珠坠在刀尖上,随着他的走动悄无声息地落到了地上。 驿站不大,这一大早的动静很快便传开了,那常园江霸着的那个大夫同军队里自带的医者今早都忙得脚打后脑勺,还好虽然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带点伤势,但只一人重伤,倒是没有累及性命。 荣尹至凌晨那会儿才睡下,却闭着眼到天明。 脑子里的事情兜兜转转,一会儿思考那群流寇是怎么提前得到消息的,一会儿脑子又忽然闪过房昕樾那软糯的一句不要,衬着她粉嫩的脸颊,总是让他的心口酥酥麻麻的,后来躺得浑身火热,他便干脆起了身。 “人怎么样了?” 他一出门就见到了大厅里坐着喝口水的医者,那驿站的大夫还在一旁给受了轻伤的士兵包扎。 “人是没事了,但估计还得休养十天半个月。” 这医者名叫罗圈,跟着他们这支兵走南闯北,上过无数次战场,倒是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了,在他看来,缺胳膊少腿那都是小事,能活命就成。 荣尹至跟着坐下了,正准备拿桌上的糕点垫垫肚子,忽然闻到一阵熟悉的味道。 他偏过头去,在桌子上看了一圈,后将那大夫手边的伤药拿了起来,凑到鼻子边上闻了闻。 “嘿嘿,怎么样?我新制的药,不冲鼻还不辣伤口。” 罗圈得意地说道。 荣尹至面色古怪地将那药放了回去。 的确是不冲鼻,闻起来除了檀香味还有点青草香,他昨日就在房昕樾的身上闻到过,混着另一股似有非无的甜香,他还以为…… “你把药给田昕樾了?” 罗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您是说那姑娘吧?我没事把药给她们做什么?” 罗圈见荣尹至沉默不语,好似有事发生,而从昨日开始,他们内部就在猜那漏了消息给流寇的家伙是谁。 如今看荣尹至关注那两个姑娘,罗圈立时心里有了计较。 他塞了一个糕点进嘴里,想了想还是说道。 “虽然我没同那两个姑娘说过话,但要说这药,我只给过范先生一瓶。” 荣尹至脑海里的记忆串了起来,那日他同范智成说了信件的事后,便秉持着‘保持本心’的念头,忍着没问田姑娘找范智成所为何事,转而说起了京都里的事情来了。 荣尹至面色古怪,坐在那儿连吃糕点的念头都忘记了。 第十八章 医者 - 折春枝 - Mlan 房门被敲响的时候,房昕樾正同石雨一起改动那换来的衣裙,那两件衣裙都太大了,穿在房昕樾身上腰身空荡荡的,石雨只是简单地用借来的针线给她收了收腰,本想着细改的,却被房昕樾拒绝了。 “只要行动方便就行,在外头,不打眼也不见得是件坏事。” 房昕樾身上的首饰如今都收了起来,尽管穿着一件勉强收了腰的粗布衣裙,却还压不住她眉眼流转时的美艳。 如今房昕樾年岁渐长,面容也一日比一日明媚起来,可这样的小姐,却让石雨看得眼眶生涩。 她们待在房府的时候,小姐至少每年还有两季的新衣裳和新头面,如今她们落到了这幅田地,小姐却连件好衣裙都没有了。 房昕樾一见石雨扁着嘴,便知道她心中所想,忍不住笑着说道。 “不过是件衣裙罢了。我先下是看明白了,什么都比不上这性命重要。” 房昕樾的话音刚落,门扉便响起了有节奏的两重一轻敲门声。 两人俱是停了停。 这次石雨开门,房昕樾便紧紧跟了过去。 “谁?” “是我,荣尹至。” 两人贴在门后,像两只警惕的花栗鼠一样张开一条门缝朝外看,见真是荣尹至,这才放心地将门敞开。 虽然荣将军凶名在外,但至少对着‘外人’是不会痛下杀手的。 两人对此有着奇怪的共识。 “荣将军,您怎么来了?” 房昕樾还见到他后头跟着一个方脸的男人,梳理整洁的头发已经混进去了不少银丝,但看上去却精神奕奕,倒是显得比常大人那副油腻的面孔年轻得多。 “咳,”不知道为什么,房昕樾觉得荣尹至似乎有些不自在,“你近来可有受伤?” 房昕樾愣了愣,但细想之后她还是如实说道。 “前日脚踝似乎扭伤了,不过今日已经大好了。” 荣尹至这才往下扫了一眼,似乎才发现她总是同那圆脸丫头互相挽着手借着力,倒是没注意到她一只脚时常无意识地用脚尖轻轻踮着地。 “还是让罗圈给你看一眼吧。” 荣尹至抬眼去看她,房昕樾总觉得他的话带了点请求的意味,此时紧盯着她的模样倒是没有往日有气势了。 她看了一眼荣尹至身后的方脸大汉,知道这就是他所说的罗圈先生,可能还是名医者。 房昕樾心里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她想出门在外应该没有那么多讲究,这脚虽然大好了,但跑起步来,她还是没有把握的,如今出门在外,她的脚没有好利索不免总是让她自己心里担忧。 “谢谢您,荣将军。”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对她这么好,但房昕樾还是想尽量将自己的谢意传达到。 “没事。” 荣尹至偏过头去,只罗圈注意到他耳朵上烧红的印记,内心不免纳罕。 荣将军难道真的只是让他来给田姑娘医治的? 那他还要试探田姑娘吗? 虽然心里疑惑,但罗圈还是没忘记他的本职工作。 他在桌前同房昕樾先告了罪,伸出两只手指在房昕樾扭伤的脚踝上按了按。 “是有些伤了,不过并没有伤到筋骨。” 罗圈又从带来的药箱里拿了瓶新的药给了一旁的石雨。 “每日用湿帕子浸了药敷上半个时辰。如果能正常走动了就停药,这药虽然见效快点,却伤皮肤,小姑娘家少用为好。” 房昕樾忙点头应下了,又赶紧扶着桌子起身,朝罗圈行了礼道了谢。 罗圈挥了挥手,本来到了嘴边的话滚了一圈又吞回去了,他看了看站在门口等他的荣尹至,最后还是沉默地跟着走了。 “小姐,你说会不会要出事了?” 门刚关好,石雨便凑到了房昕樾的身边,小声地嘀咕道。 房昕樾疑惑地看着她。 “这话怎么说?” 石雨捏着手里的药瓶,眉头紧蹙。 “你明明先头就受伤了,我们眼巴巴地去求,才有药用。怎么今早一乱起来,现在就带人来给你看伤了呢?” 房昕樾一愣神,倒是没有想到这个可能性。 门外,荣尹至同罗圈又说了几句话,便脚步匆匆地去后院了。 罗圈原地站了站,转身去了大厅。 此时这里倒是难得的热闹,那些受伤的士兵都待在这里统一接受治疗,这会儿都在聊天说话,吃东西解乏。 罗圈颠颠地走过去,他在军营里最大的乐趣便是八卦听戏,更有一大缺点,那就是嘴巴大舌头长。 今早见了什么稀奇事,不到晚上便能传遍整个军营。 还好他平日里还算知晓分寸,不该说的事情还是能勉强憋住,有什么大事所有人也自觉避开他。 后院里,荣尹至也在避开罗圈后,这才同范智成商量着下一步的章程。 “……这群人来势汹汹,准备得很充足,想来不是什么小帮派能做到的。” 那长生教虽然借着乱世传播教义,招揽手下,但就荣尹至年前的消息来看,这群人还没能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而且领头挞夷人手里的弯刀着实是惹人眼球,让人不怀疑都不成。 范智成好似自言自语般:“如果真的挞夷人撩拨的,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规模又有多大?” 能侵入到林丹镇附近,那侵入到京都也不生奇了。 荣尹至隐在树荫下的眼神凌厉,嘴角绷成直线,想来这个猜想并不愉快。 “单靠挞夷人,恐怕还不够看头。看来我们得早做打算。” 范智成看了一眼自家主公,知道他是又动了早日回京都的念头,回到京都的确是有望更快找到朝廷里隐藏的细作。 要想能够支撑这么大规模的叛乱,除了银钱,还需要对各地的情况了如指掌,如果有权势加成,那更是如虎添翼。 甚至于,他们如今还怀疑身边存有那挞夷人及其背后势力安插的探子,这才能够在荣尹至刚得到流寇窝点的消息便立刻准备出发的短时间里将消息透露出去。 只是,当今圣上一直对荣尹至手里的兵权有所忌惮,恐怕早日到达京都,事情并不能如他们所想的进行,要是圣上再糊涂点,对这乱世没有一分自觉,找机会迫害荣府也不是不可能的。 范智成一时觉得心中悲凉,这世道越乱,竟反倒越对忠臣有利,当真是讽刺。 第十九章 细作 - 折春枝 - Mlan “主子,我已经将此事完完全全地写在信中告知大少爷。由林奇负责快马加鞭送过去。或许让大少爷来负责京都的调查会更妥当些。” 范智成只能尽量说服荣尹至。 他知道自家主公心系百姓,心系天下,但这事不应该用他的命来赌。 荣尹至倒是对他这话没有发表什么意见,他转而说起了别的事情。 “守着俘虏的人再加两个,一定不能让他们死了。”荣尹至看了看柴房门前守着的两个小兵,“你觉得那背地里给流寇通风报信的人是谁?” 范智成脑海里闪过一张张面孔,当时他们刚得到消息,也就走到大厅同常园江说两句话的功夫,虽然当时荣尹至说了出门的事儿,但当时他往房间里看了一眼,田姑娘和石雨姑娘都在,而且这件事情真论起来,还是田姑娘牵出来的线头,不大可能是她们。 范智成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得到了荣尹至的赞同。 “兄弟们跟了我也好几年了,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去疑他们,寒了他们的心,你只先紧着这驿站里的人查。有任何线索都同我知会一声。” 范智成点头应下了,两人各自去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午时到了,石雨便开了房门出来了。 今天不知道怎么了,那送饭的小厮却没有来,石雨左等右等没见到人,索性便出来自己找了。 她先在房间门口往前走两步,从走廊上往下望。 楼下大厅如今可是热闹得很,几乎所有此行一起出门的士兵都聚在了这里。 石雨一时见到这么多壮汉还是有些害怕,她往后挪了挪,借着走廊转角处的柱子挡了挡。 她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在楼下扫来扫去,没见到那小厮,却听到了几声高昂的怒骂,而且话里似乎还带上了她家小姐,她不由得侧耳去细听。 “……我就猜到那田姑娘不是什么好货,看她那脸、那身段,啧啧啧,说是从青楼里出来的我都信!” “切!大头你别吹了!这次要不是荣将军看出这女的有问题,你还巴巴地在这厅里等着见人家一面呢!” 这话顿时惹得其他人大笑起来,那被叫做大头的涨红了脸,没有受伤的手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大喊道。 “你他娘的难道就没有等?!” “诶诶诶,别吵架。”另一个人站了起来,“为了一细作吵什么,依我看,还是得让将军早点把人处置了才好。” “哼,你懂什么?就是要让这女的自己漏出马脚来才好。” “我说呢,她身边那丫头整天四处跑,看来是在套消息呢。” “……” 楼下越说越杂乱,声音都混在一起,倒是难以分辨了。 石雨躲在柱子后头,气得浑身发抖,眼圈都红了起来,她毫不犹豫地转身跑了回去,又将房门严严实实地关上了。 房间里的房昕樾正准备看看书架上那摆设用的书,却听到刚出门没多久的石雨跑了回来。 她连忙将手里的书放下,走出内室查看。 “这是怎么了?” 房昕樾看看她空空的手,还有那泛红的眼圈,立时有些慌了。 楼下的声音的确是时不时飘了上来,可见下头的人有多少,房昕樾怕是有人冲撞了她。 石雨扁了扁嘴,忍着怒意和委屈将刚刚听到的话同房昕樾说了。 “……我说那荣将军怎么忽然对你这么好,还让大夫来,原来他是将你当细作看着,就等着你自己同他告白呢!” 石雨气得声音都在发抖。 房昕樾白着脸站在那儿,似乎一时有些迷茫不知所措。 “怎么会?” 怎么会将她认作细作呢? 她自问自己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哼!我看今日那小厮也是故意不来的!指不定就是那荣将军指使的!” 石雨气得恨不得去打楼下那群混不吝的家伙们每人一巴掌,可她心里也知晓自己这副小身板,恐怕还没近人家身,就已经被一拳打倒了,故而她只能越想越气,如今脸都涨红了。 房昕樾拉住她的手,一时倒是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她的心里乱得很,脑海里闪过不少见到荣将军时的片段。 隔了好一会儿,她们两人才一同在茶几边上坐下。 “……小姐,要不我们就去找那商队吧。” 石雨抖着声音开口,看着房昕樾抬眼瞧她的惊讶模样,石雨继续说道。 “不管是去哪个方向的。京都也好,林丹镇也罢,我们同那楼下的商队走吧?” 石雨先是愤怒,后却是悲凉。 她们如今已经被逼到了这份上了,却没想到还有更糟糕的事情等着她们。 荣将军凶名在外,虽然传言里,他对平头百姓是个好的,可如今这荣将军和他的手下都将小姐和她看成了细作。 石雨相信,荣将军对媳妇儿都能痛下杀手,对那奸细肯定也是不会手软的。 现在她们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被认作奸细,人家肯定也不会同她们仔细分说,她们又能上哪里说理去呢? 在石雨看来,她们必须尽早离开荣将军身边才是。 之后如何打算等离开这里后再议,只必须在荣将军对她们下手之前离开。 石雨之前同楼下小商队以物换物的时候聊过几句,知道他们准备在明天一早离开,她们还有机会。 房昕樾听着石雨的话,有一会儿没有出声,最后她眨了眨眼睛,将那漫上来的泪意压下,这才点了点头。 “好。我们离开这里。” 楼下房间里,范智成正在看着新到的书信,一个个头敦实,额头上有块红色胎记的小兵敲门进来,同他汇报驿站里的人员情况。 范智成听完皱了皱眉。 “少了一个?” 小兵点了点头。 “昨晚就不见了,今天也没来。就是荣将军指了让去给田姑娘送饭的那个矮子。” 范智成看了看眼前这小兵只到他肩膀处的身高,沉默了一下,这才回应道。 “知道了。还有别的吗?” 那小兵摇了摇头,在范智成的示意下离开了。 范智成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这都快要接近申时了。 他想了想那两个女人的性格。按理说那圆脸丫头应该不会干等着饿肚子才是,现在应该考虑的是该如何将这事报给自家主公。 他已经看出自家主公对上田姑娘时那纸糊般的心理防线了。 “哎。” 真让人头疼。 第二十章 送饭 - 折春枝 - Mlan 荣尹至带着人在被伏击的地方寻找线索,等他风尘仆仆回来的时候,便见手下的兵即使在负伤的情况下也异常的亢奋。 他直接在大厅坐下同他们一起用饭,随口问了一句。 “这是怎么了?一个个跟狼叼到肉似的。” 这群随着流言意淫了美人的兵痞子对上自家将军倒是支支吾吾起来,荣尹至也没在意,这次出门他带了不少新兵出来磨砺,他们有士气是好事。 他埋头吞吃完,便一抹嘴回房间了。 “怎么样?找到可疑的没?” 荣尹至一进屋里,就问坐在桌案边上的范智成。范智成看着他一口气喝了几杯茶水,这才不紧不慢地把下午那小兵的话说了。 “派人去找了吗?” 荣尹至皱着眉,见范智成点了头,又追问道。 “有没有再派人把饭送过去?” 范智成诡异地沉默了片刻,这才回应道。 “主子,既然您怀疑田姑娘,那我想最好还是别让她有同其他人接触的机会。” “啊?” 荣尹至的脸上难得出现了片刻呆滞和疑问的表情,随后又变得严肃起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们今早不是谈过这个问题吗? 那会儿他们不都一致认为田姑娘不可能是挞夷人那头的。 范智成见他神情不似作伪,便将外头那群小兵的话说了。 “既然不是您说的,那是谁传开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脑海里一起浮现出某个人的名字。 “罗圈,你最好给我老实交代。” 要不是罗圈这手治外病的本事,荣尹至早就留不得他了。 罗圈此刻站在荣尹至的房间里,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冷汗,他本来支吾了半天打不出一个屁来,后来见荣尹至阴沉的脸色,那缩小的胆子立时将话往外吐。 “不是您在我们聊奸细的时候问我田姑娘的事吗……” 荣尹至额角跳了跳,上前直接一巴掌呼在他脑袋上。 “我他X是这个意思吗?!” 罗圈差点一头扎在了地上,此时缩着身子不敢吱声,因为在他记忆里,将军的确没有明确说出田姑娘就是奸细。而他一开始说出去的话,只是讲明了将军可能在怀疑那两个女人,后来众人捧着捧着,那话就越说越肯定了。 “胡说八道!在军中散播谣言,搞得人心惶惶!我看你是日子清闲了,皮肉都松了!” 荣尹至这回发了大脾气,他对手底下的亲兵算是宽容的,只要不是触及军规,他平日里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回他问清楚后直接把这群人敲打了一遍。 每个给罗圈传话的人罚军饷一个月,再加二十军棍,等到了京都就施行。 罗圈更糟糕一点,三个月的军饷和三十军棍。 他的脸从房间里出来后都皱巴了。 这惩罚一放下去,大厅都静了不少。 “哎,你们这是真忘了形了,让将军给你们紧紧皮也好,省得你们之后上了战场都忘了自己姓什么了,平白给将军丢脸。” 这次出行带了三十人,每十五人有一个小队长,此时二队的队长在大厅坐着,看着自己手下受了伤今早没跟着出门的小兵,恨得牙痒痒。 那群把话传来传去传变形的小兵们嘴上爽了之后,一见到将军就怂了,这会子惩罚下来了,都自觉有误,坐在那儿全都成了蔫吧的青菜。 “……我们也是昨晚杀人,上了头,早上那会儿没睡,脑子不清醒。” 其中一个小兵喃喃自语,被小队长不客气地踢了一脚。 “怎么?还有脸说了是吧?” 这头大厅是静了,石雨和房昕樾却是窝在屋子里,等着天黑了再避开楼下的那群兵痞,私下同那商队聊聊。 两人不好出门,怕无辜招惹了楼下那群兵痞子,晚饭也只是将桌上的点心分吃了。 这会儿她们正坐在一处小声说话,那门却再次响起了那两重一轻的敲门声。 房昕樾瞪大了眼睛,下意识抓住了身边石雨的手。 石雨咽了咽口水:“小姐别怕。” 那小声呢喃的样子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见屋子里半天没有响应,那两重一轻的敲门声再次响起。 这回房昕樾同石雨站在了门边,两人对了对视线,最后石雨只能咬牙将门开了条缝,两人小心地往外瞧。 外头的确是荣尹至,只是这回只他一个人,手里还提着一个三层的食盒。 “荣将军,有事吗?” 房昕樾见荣尹至倒不像是来诘问杀人的,抿了抿嘴,硬着头皮开口问道。 那声音细细小小,风一吹估计就消散不见了,也多亏了荣尹至一路过来做了不少心理建设,此时正提起了百倍的精神应对,故而一下子就捕捉到了她的声音。 荣尹至沉默了片刻,那双眸子只盯着房昕樾瞧,在房昕樾微微向后挪步的时候才斟酌着开口。 “……你用饭了吗?” 房昕樾愣愣地抬头去看他,倒是没想到他会问这话。 一旁的石雨拉了拉她的衣袖,房昕樾立时想到了今早那名大夫来。 荣尹至不过是为了试探她,好让她自己开口认罪罢了。 房昕樾咬了咬下唇,轻声应道。 “不曾用饭,我不饿。” 荣尹至既然来到这儿了,那肯定是知道送饭小厮没有来的事情,或许那真像石雨说的,来与不来都是这荣尹至安排的。 房昕樾的话音刚落,一旁便响起了一阵肚鸣。 房昕樾转头同石雨羞红的脸对上,一时都沉默了。 “咳,我带了些吃食过来,要是不嫌弃,你们就一块用了吧。” 荣尹至看着房昕樾慢慢泛起粉的脸颊只觉得心口子甜滋滋的,让他忍不住想笑,可见她绷着小脸的样子,又强忍了下来。 “嗯。” 房昕樾低下头去,细弱蚊蝇地应了一声。 一旁的石雨更是窘迫,只赶紧伸了手接过他手里的食盒,盼着这大将军快快走人,好让这一瞬间赶紧翻过篇去。 荣尹至手里一空,本想着开口问她今日是否有听到什么不中听的事情,但又怕她没听见,事后打听反倒惹了她恼,今早他那话滚话便将她给点着了,虽然那模样实在娇俏,但他心里却还是有些怵的,因着见到她那副灵动的模样,总让他的心烧着了似的,实在难受。 第二十一章 田姑娘 - 折春枝 - Mlan 荣尹至最后还是没能开口,等那门关上之后,他又自己站在门外愣了半晌,终究还是转身走了。 屋内,石雨将吃食一一放在桌上,同房昕樾一起坐下吃。 石雨一连气地夹了好几口,可见是真的饿了,只是吃到了一半,她倒是停住了。 “小姐,你说,荣将军会不会,”石雨咬着筷子头,一脸愁苦,“会不会下毒害我们啊?” 房昕樾一早停了筷,此时正小口地喝着茶,听到这话倒是没有害怕。 “他要杀我们,方法多着呢,下毒倒是麻烦了。” 石雨仔细一想,也觉得有道理,遂又欢喜地继续夹菜吃。 荣将军提来的菜色好得出奇,让她多吃了不少,等天黑了下楼,肚子还是胀的。 大厅里的人此时都撤了,只在柜台处留了一个小油灯,灯芯晃晃悠悠的,带着那昏暗的光线也跟着飘摇不定。 石雨小心地走下楼梯,并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紧盯着她的两双眼睛。 灯光昏暗,石雨只能按照自己记忆中的位置摸过去。 她看了看那透出微光的房间,犹豫了一番,这才敲响了那扇门。 “是谁?!” 那声音粗哑,却让石雨松了口气。 商队的东家是一对夫妻,还带了个十岁左右的孩子。那男主人便有着一把粗哑的嗓子,第一回石雨换衣裳的时候没见到他,只同他的妻子对上了话,后头又去换针线才见到他,他还免了她手里的细簪子。 “沈大哥,是我,我还同您换过针线,您还记得吗?” 石雨等了片刻,那门便打开了。 石雨看着那遮挡了屋内灯光的身影,不知怎的,心里有些怯意,但因着那性命攸关的事情,她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道。 “沈大哥,听说你们明早就走,是真的吗?” 那人隐在灯光后头的眼睛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这才点了点头。 石雨缓了口气,继续说道。 “沈大哥,敢问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呢?” “京都。” 石雨听到这话,心里一下子雀跃了起来。 “沈大哥,我们也是要去京都的。劳烦您明早带我同我家小姐一起走成吗?” 石雨在等待对方回应的时候,紧张地握紧了拳头,直到那人轻轻地点了点头,她才欢天喜地地同他道谢,又约好了具体的出发时间,便脚步轻快地往回走。 那扇门缓缓地关上了,角落里的一双眼睛眨了眨,转身消失在了黑暗中。 另一双眼睛朝着那扇门靠近,听着内里的粗哑嗓音低低地说道。 “……倒是好骗,不知道那大院里出来的又是什么滋味。” “哼,也不想想这是谁说成的……” 里头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出些暧昧的哀叫声。 那双眼睛停了片刻,便重新回到角落里待着了。 荣尹至此时正坐在后院里,承着月光享受这难得的清净。 他今晚本想早点睡,却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闭眼就是一双娇嗔的眼睛,让他越睡越热,总也躺不实在,干脆起来后院帮忙盯着那几个俘虏。 因着那奸细的事情,他在前头也安排了几个荣府的影卫,让他们盯着,看是否有可疑人物走动。 那失踪的小厮也不知道能不能再引出几个人来…… 荣尹至正想着,忽然感应到身后似有非无的气息靠拢,腰间的短匕立时出鞘,却在见到那双眼睛后停了下来。 “怎么?有情况?” 那影卫点了点头,凑到他身边来,将刚刚见到的情况一口气说完了。 荣尹至愣神了片刻,便挥手让他走了。 她也想去京都? 她明天就想去京都? 她明天就想跟着其他人去京都? 荣尹至的影子在地上拉出一条长长的阴影,过了片刻,那处阴影便消失了,荣尹至脚步匆匆地回到前厅,在这昏暗的环境里毫不受影响。 在他走到房门前时,另一双眼睛挨了过来,凑到他的耳边又嘀咕了一通。 荣尹至正听着,握住房门的手一时没控制住力道,在咔的一声脆响下,生生地被他扣下来一块。 里头的范智成正看着新到的书信,听到声音吓了一跳,连忙走出来察看。 “无碍。” 荣尹至让那影卫走了,一跨步进了房间。 房门勉强地合了上去,留下一个不规则的孔洞。 荣尹至将手里的木块随手丢在桌上,又在一旁备用的水盆里洗了洗手。 范智成见他今天心绪不宁的,用后脚跟想想都知道是因为什么。 可惜,当事人却无知无觉。 范智成摇了摇头,还是拿着书信走到荣尹至身边。 “主子,疤头的信到了。那支遇袭的商队是从林丹镇出来的,中途没有在别的村镇落脚过。” 荣尹至擦了擦手,将信接了过来。 这么说来,田昕樾也是林丹镇的人? 他的心里说不上欢喜还是担忧。 毕竟,如今的他在林丹镇的名声可不怎么样,但这至少说明她同那常园江之间应当并无关联。 荣尹至一目数行的将信看完了,刚刚本就阴沉的脸如今更是黑得透底。 “林丹镇是我们的地盘,倒是不难查,只是并没有姓田的姑娘。田姑娘的容貌出色,让人过目难忘,但疤头并没有找到哪个姓田的姑娘能有与之匹配的容貌。” 范智成叹了口气。 “疤头见您要得急,便先写信过来,他还会继续找下去,只一点,那姑娘必定不姓田。” 荣尹至将信交还给范智成,坐在桌前一时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会儿,他才开口问道。 “她们要去京都,你知道吗?” 范智成虽然并没有瞒住自家主公的心思,但还是下意识在他面前略过不少田姑娘的事情。 在无法明确田姑娘身份之前,主公越动心,之后可能会越难收场。 “知道。” 范智成在心里叹了口气,将当时的情形简单地说了一下。 荣尹至又沉默了下来,范智成却拿起了另一个签子一样的物件给他。 “那小厮找到了,尸体被丢在马关坡下。离这里有两个时辰左右的路程,马厩里也少了一匹马,还没有找到。” 荣尹至将那签子平放,借着灯光看了片刻。 “尸体带回来了吗?” “在路上。还有一部分影卫在那儿继续跟下去。另外,先前埋伏的地方,那些痕迹都被人埋平了,土都翻新了,应该是一个时辰左右的事情。” 第二十二章 临行 - 折春枝 - Mlan 荣尹至听到这话,眉心跳了跳。 “守在那里的人呢?” “活了一个。” 荣尹至强压住自己的怒火,内心却对这群人有了全新的认识。影卫的实力可是自小捶打磨炼出来的,同死士几乎没有太大的差别。 “看来他们的实力不容小觑啊。” 一句话阴沉沉地说出,荣尹至感觉血液都跟着沸腾了,只想着同这群人来个面对面厮杀才好。 范智成点头认同,脸色也不好看。 荣尹至:“事情再拖下去恐怕生变,既然他们怕留下证据,那必然不会留下后院那四个人的性命。我过去守着,你准备准备,明天午时启程。让所有人都警醒着,这趟路可不好走了。” 虽说他们都是尽量拖着时间往京都去,但事情随时都可能生变,范智成也早早就准备着启程的事项。 如今他们要假借上京的事情,引出那背后的势力,那这趟原本平静的路途恐怕随时会出现刀锋剑影,势必要拿出十二分精神应对才好。 荣尹至走到门边,刚将手搭上去,忽然又回过头来。 “隔壁那商队在出发前处理干净。” “是。” 隔日一早,房昕樾便同石雨一起起床收拾,她们的东西很简单,只需要用个小包袱便能收好了,那些首饰则装在石雨衣袖里另外缝制的小袋子里。 两人蹑手蹑脚地下了楼,此时天空发白,太阳还将出未出,屋子里还很昏暗,直到楼梯下到一半,两人才惊觉坐在大厅桌边的人不是约好一同离开的商队,而是荣尹至和范智成,还有三个生面孔,但都穿着那眼熟的暗红色戎服,在昏暗的视线里,近乎透着黑。 两人一时进退不得。 “下来吧。” 最后还是荣尹至开了口。 他揉了揉眉心,似乎并没有休息好,支在桌上的手放了下去,抬头看向她们。 房昕樾捏了捏石雨的手心,两人互相壮着胆,慢慢往下走。 “荣将军怎么这么早?” 房昕樾轻柔的声音响起,几乎是带着试探的意味,那双小鹿眼正巴巴地望着荣尹至,似乎想从他疲惫的面容里找出点端倪来。 在她身后,石雨悄悄地回头去张望,想看看那商队东家的房门开了没有。 “不用看了。” 范智成看着那不安分的圆脸丫头。 “那群人现下在后院。” 房昕樾同石雨两人的心顿时掉进了谷底。 难道他们不仅怀疑她二人,还打算今日直接动手吗? 竟然连她二人准备同行的商队都被下了毒手! 范智成看了一眼荣尹至,见他只是安静地看着房昕樾,见她瞪圆了眼,似乎受到了不大不小的惊吓时,还几不可见地扬起了嘴角。范智成顶着那张面瘫脸,重新看向那两个挨在一起几乎要瑟瑟发抖的女人,开口解释了一下。 “那商队东家是个逃犯,杀了一家五口人获罪,眼下准备逃往林丹镇,做的是人口生意。那支商队除了三个男人,其余的要么是女人,要么是半大不小的孩子,难道你们没怀疑过吗?” 范智成说着说着,带出点恨铁不成钢的鄙夷来。 他也是寅时处理这伙人的时候才知道这两个女人竟然胆子大到这个地步,难怪自家主公忽然抽空来关心这事。 他们在这支商队来此处落脚的时候便知晓了这商队有问题,荣尹至直接一纸书信送到了离这里最近的陵城,让县令尽早过来查办此事,之后荣尹至便忙于流寇之事,范智成见他们当晚想溜还派了人去盯着,后头这群人却不急了。 现在想来,这群人是见这支荣家军整日里忙进忙出,以为没人注意到他们,后来又有圆脸丫头这两鱼饵吊着,让他们硬是多等了一天。 房昕樾听到这话,背脊发寒,她回头去看石雨,见石雨也是一副震惊的模样。 “如若不信,你们可等县令过来查办此事时看个究竟。” 范智成的话冰冷冷的,对比之下,竟是荣尹至的话语显得柔和不少。 “我们今日走,预计十日后到京都,你们若是有意,可以与我们同行。” 听到荣尹至的话,范智成的想法堵在嗓子眼,却没有说出来。 按理说,这两个可疑的女人该放在身边照看着才是合理,但如今主公越陷越深,及时放手也是一件好事。 选择权丢到了房昕樾这头,房昕樾却一时有些茫然。 她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石雨,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内心的疑问压了下去,只同那荣尹至说道。 “谢荣将军好意。可否让我们二人私下商量后再给您回复?” 荣尹至倒是没有什么不满的表情,只平静地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她那空荡荡的圆润耳垂和一头素净的浓密发髻,又将桌上的一个包袱推给了她们。 “这是你们的东西。里头还有些或许你们能用得上的物件,前头是我疏忽了,将你们留下却没有尽到照顾之责,这便当作赔礼了,还请田姑娘收下。” 房昕樾看着那鼓鼓囊囊的包裹,更是犹豫不决,石雨晃了晃她的胳膊,见她没有表态,便自己上前一步将东西收了,还脆生生地念了一句。 “谢谢荣将军。” “嗯。我们午时出发。如果你们决定同我们一起离开,到时可以在大厅找我们。” 荣尹至将目光移开,盯着桌面一角沉声说道。 房昕樾看了看石雨怀里的包裹,犹豫片刻还是应下了。 “好,谢谢荣将军。” 两人立时转身上楼了。 等那扇房门关上,荣尹至便起身去了后院,那里现在可比其他地方热闹多了。 房间里,石雨边将那包东西拆开边回头开解房昕樾。 “小姐,无论他们放不放过我们,都不是我们说了算的。这之后不管还需不需要跟他们继续打交道,我们都需要先活下去再说。这里头就算单单只是件衣裳也是好的呀。” 石雨将那包裹彻底打开,不仅在里头看到了她们给那商队的耳坠,还找到了五套成衣,走线绣纹看起来都很细致,摸起来也足够柔软。石雨随手一翻,还在下头翻到了一包沉甸甸的银子,里头还卷着几张银票。 两人看着这数值可观的银钱,一时都愣忡地看着彼此。 “小姐,他们该不会是想买我们的性命吧?” 第二十三章 银钱 - 折春枝 - Mlan 房昕樾的脸色并不好看,这么多的银钱至少抵得上她两三年的月钱了,若是买那签了死契的丫头,也用不上这么多银钱。 “我们得将这个还给他。” 房昕樾伸手要将钱袋子合上,却被石雨一双手遮住了。 “小姐,我们还同荣将军一起走吗?” 见房昕樾还有些懵懂的模样,石雨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如若我们只身上路,这银钱却是得留下,不然我们连下一个镇子都到不了。雇马车要用钱,吃饭要用钱,住店更是要钱。小姐,我们还是再想想吧。” 见石雨苦着脸,房昕樾有些讪讪地将手收了回来。 这下倒是陷入两难的境地了。 但在房昕樾看来,这银钱却是万万不能收下的,她同荣尹至之间的关系本就一团乱,此时更是对方眼里的细作,也不知道荣尹至给她们这一份银钱是做什么,要是他用这份银钱来定她们的罪,那这份银钱倒是真的可以买她们的命了。 听了这话,石雨也有些怕了,她想了想,猜道。 “难不成荣将军是在试探我们?” 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拉着自家小姐坐下,小声地说道。 “他会不会是打算看我们的表现行事?小姐,你想想,我们虽说被他认作了奸细,可细想下来,我们根本没有做错的地方,他会不会是苦于抓不到我们的证据,想拿这银钱试探我们呢?如若我们不同他一起走,他正好拿这银钱来定我们的罪。” 房昕樾眨了眨眼:“那若是我们同他走呢?” 石雨扁了扁嘴,满腹的不满和委屈:“若是我们同他走了,他正好趁着同我们一路,找我们的错处呢!” 房昕樾觉得这话哪里不对,但又一时没想到哪里有问题。 “按这么说,那我们跟他走才是对的吗?” 石雨一时也沉默了下来,过了会,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倒是出现了光彩。 “小姐,要不我们就同荣将军走吧,你想想,前头你也说了,他想杀死我们的方法多得是,可他就是没下手,想来没有足够的证据之前,他不会拿我们怎么样的,但话说回来,我们俩压根就不是细作,哪里来的证据能让他拿。” 石雨越说越兴奋,似乎是看到了困境里的一处光亮了。 “虽说荣将军看我们不顺眼,可只要他不对我们动手,那我们仰仗着他,倒是比自己上路或者仰仗别人来得安全。你看那楼下的商队,说起谎来,有鼻子有眼的,我们这次就差点被他们骗去了。”石雨抖了抖,稍稍冷静了下来,“我都不敢想,要是我们真的跟他们走了,会是什么下场。倒是我又做错了。” 房昕樾无声地捏了捏她的手,石雨心中也知道,自家小姐是不会怪罪自己的,只是她自己蠢笨,还是需要多磨炼才行。 “小姐,如若我们跟着荣将军走,却是不必担心其他,只做好自己本分的事情,没事少走动,让他拿不住我们错处,也不要让他发现小姐你真实的身份就行了,你觉得呢?” 房昕樾见石雨那脸上倒是难得有了笑容,似乎真找到了这困境的关窍了。 她看着那袋金丝镶边的钱袋,思索了片刻,也点了点头。 既然横竖都是错的,那便选那最能活下来的吧。 至少目前看来,那荣将军并不知晓她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也并不会在未抓到她细作身份的铁证前对她们下手,那她跟着他,也不过是继续先头的日子罢了。 石雨见自家小姐同意自己的看法,脸上那压抑住的笑意便放心地露了出来,她心里头因着自己的判断而挪开了压了她多日的大石头,此时倒是松懈了下来,也有了些许困意了,只张着嘴打了个哈欠。 房昕樾放了她的手,也牵出点笑模样来。 “既然定下了,那你便休息会儿吧,下午就该上路了。” 石雨反过来劝自家小姐休息片刻,见她摇头拒绝了,也不多劝。在路上,她可必须足够精神,才好照顾小姐,自家小姐坐久了马车,人便不舒服,到时候要是能在马车上睡一觉,也不是坏事。 石雨这么想着,便老实地上了床,盖了被子,还不忘叮嘱自房昕樾。 “小姐要是有事要忙,可得记得喊我。” 房昕樾点头应了,见她闭上眼睛,又起身出了内室。 她坐在茶几边上,又反复去想石雨的话,不知怎的,有些心神不宁,过了片刻,她便起身回了内室,悄无声息地将那包袱内的钱袋拿了,准备下楼去后院瞧上一眼,若是遇到荣尹至,便顺便将钱袋还给他好了。 这东西压在她这儿,总让她感觉不安心。 房昕樾想着,轻手轻脚地开了门出去。 此时几番拖延后,太阳已经升了起来,大厅里亮堂了不少,却并没有见到荣尹至等人,整个大厅里只闲散坐着几个穿着戎服的生面孔,身上都或多或少带着伤。 他们一见房昕樾出现在楼梯口的身影,立时齐齐静了下来,目光像是黏在房昕樾身上似的,让她差点转身回去。 没什么大不了的。 房昕樾在心里轻声安慰自己。 总不能离了石雨,便什么事都做不成,她如今要活,可不能再是那房府五小姐了。 这么想着,她才勉强挪动脚步,扶着那楼梯护栏慢慢往下走。 几人的目光如有实质地跟着她往下走,在房昕樾背脊发寒,实在要忍不住往回走时,通往后院的走廊里走出两个人来,其中一人房昕樾认识,正是帮她看了脚踝的大夫,罗圈。 一见到她,两人的脚步俱是停了停,其中那脸生的人转头瞧见那几个盯着房昕樾瞧的士兵,顿时黑了脸,几步就走过去,一人给了一脚。 “怎么?真得先给你们紧紧皮才老实是吧?” 那人压着声音吼道,被他踢了的小兵都是抖了抖,立刻低下头去,再不敢明目张胆地看着那美人了。 罗圈摸了摸后脑勺,似乎还感觉得到荣将军那一下力道,见房昕樾转身准备回去,连忙几步赶上去。 第二十四章 罪魁祸首 - 折春枝 - Mlan “田姑娘,这事我得同你道歉。是我老罗脑子不成还瞎转悠,这嘴吧,还把不上门。你别介意,我这次吃了教训,可再不敢如此了。” 房昕樾紧紧挨着那楼梯扶手,一时不知道罗圈在说些什么。 只觉得这群人真是凶蛮,对着自己人都能拳打脚踢,让她实在不敢多留了。 原本想去后院看看那商队真伪的心都消散了。 罗圈见田姑娘眨巴着那双明亮纯净的眼睛却不表态,面上更是讪讪。 “田姑娘,荣将军也已经罚了我和一干兄弟了,只希望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和我兄弟。我们已经知道你同那挞夷人无关了,听说还是你帮忙画了画像……” 罗圈簌簌叨叨的话让房昕樾渐渐变了脸色。 “是你说我是细作的?” 房昕樾眼睛睁大,似是不敢相信这一真相。 罗圈也是一愣:“不是你同将军告状的?”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会儿,还是房昕樾先开了口。 “罗先生,敢问我是做了什么?您才这样陷害于我?” 她气得脸色发红,却还是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罗圈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这事的确是他不道义,他这次也是吃到了教训,如今对着这娇弱的丫头,面上就挂不住了。 “哎呀,是我误会了。听荣将军说,您还帮忙画了像,让我们能识破那流寇同挞夷人之间的勾当。就是、这个,我老罗就是好奇问一句,田姑娘你哪里学来的本事?那画可不简单啊……” 见房昕樾脸上那愤然的表情更甚,罗圈连忙举起手来,做出一副无措的模样来,“诶诶诶,田姑娘,我真没恶意。我老罗别的没什么,就是好奇心重,您别介意啊。” 话说着,罗圈还往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嘴里念念有词:“怪我老罗嘴笨。真不是有意伤了您,还请田姑娘原谅。” 房昕樾为他这无赖的举动震住,心里的愤恨一时都无处发作。 “你们在做什么?” 还是荣尹至从忙碌的后院里暂时脱身,这才打破了这僵持的局面。 “罗圈,你又做了什么?” 荣尹至身上那件衣服还带着血点,刚刚他顺手帮手下的人将那四个半死不活的盗匪绑好,先行运上了马车。 对上那商队的‘东家’,他更是没个好脸色,下手更是不轻,如今身上还带着那扑面而来的煞气。 “将军!我同田姑娘道歉呢!” 此时荣尹至见到房昕樾含着水光的眼眸,登时热血上头,要不是罗圈回答得快,他一巴掌就要往罗圈头上招呼了。 要知道,昨天那一巴掌,罗圈现在还脑袋发疼,要是再来一巴掌,他可能会直接倒下的。 “当真?” 荣尹至压了压心头的火气,尽可能温柔地同房昕樾问话。 房昕樾眨了眨眼睛,她那眼里被怒意逼出来的泪花登时落了下来,她随手擦了,没注意到自己眼睫上还挂着的泪珠,只勉强牵出一个笑来。 “是。劳荣将军费心了。” 房昕樾行了礼,转身便走了。 她怕自己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可心头的怒火却还在烧,她花了大力气才稳住了自己的心神。 房昕樾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荣尹至的目光一闪,对上那赔笑的老罗,登时又可怖起来。 “若是你还是管不住你的嘴,便回乡下去吧。” 老罗的方脸一垮,无奈地看着自家将军也走了,他一个人站在楼梯上往下一扫,便看到一旁静静看了半天的同僚们对他露出鄙夷的样子来。 “啧啧啧,老罗,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连个小姑娘都为难。” “是啊是啊,看田姑娘都被你气哭了。” 老罗脸色黑里透红,这次是被气的。 这群龟孙子,现在说得多道义,前头不也是张口就来,还有人妄想未来被捕的田姑娘会青眼于他呢。 楼下的混乱暂且不论,屋里的房昕樾坐到茶几边上,这才发觉自己的手竟被气得发抖。 真奇怪,怎的对上别人便这么大气性,对上荣将军,却是一点气也不敢生,就算是有气,也都不敢发出来。 房昕樾苦笑了一下。 看来,那具从荣府抬出来的尸体对她的威慑力还在,让她即使对上荣尹至,被他误会,受他威胁,却是不敢发作,还得笑脸迎人。 反倒是房昕樾认为是好人的罗圈,一发现对方才是陷害自己的凶手,她心里这段时间憋着的怒火便一时压不住了。 房昕樾独自坐了一会儿,这才稍稍平息了内心的情绪。她抬手正准备为自己倒杯水,却忽然意识到,自己那袖子里藏着的钱袋却还在。 当真是气糊涂了。 房昕樾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在心里告诫自己。既然决定要跟着荣将军离开,那便要连同他的部下也一视同仁,切不可放下戒心,更不可因着自己的心情而发作他人,保不齐自己还会激怒荣将军,到时候就麻烦了。 房昕樾就这么混过了早上的时间,直到快到午时了,才同石雨一起,再次带着那重新收拾妥当的包袱下了楼。 “荣将军。” 房昕樾唤了一声。 正在听范智成说话的荣尹至立时偏过头来,整个人坐正,面朝着她。 他第一时间去看房昕樾那双眼睛,见那眼圈不再发红,她的脸上也有了些笑意,心刚放下来,却又因为她即将要说的话而悬了起来。 “谢谢荣将军的一片好意,只是这东西我不能收。” 房昕樾将那钱袋拿了出来,见荣尹至站起身来,腿下意识朝后撤去,又生生地忍住了。 “为什么不收?” 荣尹至皱着眉,不愿意去接她手里的钱袋,却见房昕樾微微一笑,那双顾盼生姿的眼睛正盈盈地瞧着他。 “荣将军准备的其他物件便已经足够了,我很感激。只这份东西实在是太贵重了,荣将军,无功不受禄,我实在是受之有愧,还请荣将军将它收回去吧。” 这软糯的声音透着哀求,让荣尹至背脊都酥了,他面上倒是不动声色,只坐在他身侧的范智成看到了他通红发烫的耳尖。 范智成绷着那张面瘫脸挪开视线,低头喝茶了。 第二十五章 陵城 - 折春枝 - Mlan 让范智成恨铁不成钢的自家主公终究是没有过得了美人关。 荣尹至将自己的钱袋拿了回来,心里却并没有放弃将这钱花在房昕樾身上,只是—— “田姑娘,既如此,我便暂时将它收回,无论你何时需要,都可向我支取。”荣尹至见房昕樾乖巧地点了点头,在内心里斟酌了一下语气,这才继续问道,“敢问田姑娘,是否愿意同荣某等人一起离开这里,前往京都?” 房昕樾眨了眨眼睛,那声音平缓柔和:“我正是想同将军说这事。如若不麻烦,还请将军带我们一同上路……” 房昕樾还未说完,那头荣尹至已经是绷着脸点了点头。 “我自会尽力保你安全。” 大厅突兀地静了静,房昕樾不知为何,竟觉得脸上发热,只得垂下眼去,继续说道。 “将军言重了。若是有什么吩咐,还请将军直言。” 这便算是定下了章程。 荣尹至又安排她们在大厅里用了饭,有他在大厅里,其余人都是目不斜视地埋头苦吃,断不敢随意乱看。 等用完饭后,那县令也大张旗鼓地赶来了,房昕樾带着石雨先上了马车,躲在马车里往外看去。 只见荣尹至皱着眉头,似是对那县令这番做派并不满意,但终究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直到看着那群商队的人一个绑着一个,连着队从后院里走出来,荣尹至才上了马,在他的一声令下,队伍慢慢启程,同那追来的县令同行了一段距离,后于前头的分叉路口分开了。 房昕樾坐在马车窗户边上,掀着帘子细看,对那分叉路的另一头有诸多猜想。 刚刚县令的嗓音着实是大,她这才意识到那便是陵城派来的人。 一想到陵城,房昕樾的脑海里不免闪现出那张因为妒意而扭曲的面庞。 随着队伍朝前走去,那处交叉路口便不可见了,房昕樾移开目光,还没来得及收回,便同那骑马走在马车侧旁的荣尹至对上了视线。 荣尹至微微一愣,策着马又走近了些。 “怎么了?” 那处掀开帘子的小窗忽然被那俊朗的面孔所占据,房昕樾微微后撤,面上有些不自在,只匆匆摇了摇头,便将那帘子拉了下来。 荣尹至看着那关上的窗户,过了一会儿才慢慢走开。 同一时间,在陵城某处宅邸,张舒学正面色狰狞地拿起桌上的镇纸便往跪在地上那人的头上砸去。 “嘭!” 沉重的镇纸染了红,落了地,发出沉闷的声响。那人顶着额角破裂的伤痕,身子不受控制地晃了晃,又堪堪稳住了。 “我要见到人,而不是在这里听你那无用荒谬的辩白!” 张舒学揪住那人的衣襟,生生地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他的脸因着愤怒而涨红,熬了数日的眼睛更是爬满了血丝。 从得知商队遇袭那日开始,张舒学便几乎失去了理智,他将自己养的侍卫统统放了出去,只为了找到房昕樾的身影,可最终找到的也不过是猫子被砍去手脚的尸身。 张舒学会派猫子跟随房昕樾,便是看中了他那矫健的身手,区区流寇,张舒学断定绝不会让猫子这么轻易便死去。 他像是在尽力忽略房昕樾已遇害的可能性,只一个劲地将手底下那群人派出去,甚至改变计划,早早便来到了陵城,准备好了珠宝山参,只为了同那陵城的县令打好关系,好让官府发动势力一同寻找那群不知名的流派,尽早将房昕樾从那恶人手中救出来。 可今日张舒学的精神终于是崩断了,因着他早早上门拜访,却得知县令一早便出了门,回来后却又见到他派出去的侍卫再一次跪下告罪。 “啊!!!” 愤怒的张舒学一气将桌上的物件统统扫下去,他的脖颈青筋暴起。 不过是个女人,一个用作外室的女人。 张舒学咬牙想道。 可只要脑海里一浮现他可能这辈子再也见不到那女人的念头,张舒学便觉得心口像是有刀剑在割,大脑更是有千针在扎着,让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下去,再去找!” 张舒学背对着那群碍眼的侍卫,避免自己控制不住干脆将这群废物的脑袋给砍了。 “要是再找不到,你们知道轻重。” 那群侍卫额上满是冷汗,内心清楚这次再无消息,恐怕消失的就是自己的性命了。 等到那群侍卫告罪退下,张舒学这才踉跄着坐下了。 地上破碎挡路的碍眼物件被他一脚踢开,张舒学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那因愤怒而变得粗重的喘息渐渐地便掺杂了压抑了许多的痛苦呜咽。 在门外,正拿着催促自家主子家去信件的小厮瑟瑟发抖,终究是没有勇气立时进到屋内去。 在那官道上,一条队伍正不紧不慢地往前行去。 或许是那马车布置得比较舒适的缘故,这次房昕樾并没有头昏恶心的症状。 此时的她正靠在一旁的藤枕上,看着石雨顶着那微微晃荡的幅度,熟练地扎针抽线,为那五件成衣改腰身。 “小姐,这之后你可得多吃掉,再瘦就成一把骨头了。” 前头石雨出于保险起见,还抬手另外为房昕樾简单量了下腰身。 本来便瘦削的腰身如今更是盈盈一握,石雨都怕自家小姐打个喷嚏就把自己的腰给折了。 “哪有那么夸张。” 房昕樾被石雨的话逗笑,只是不等她反过来调侃几句石雨,那马车的侧壁便响起两重一轻的敲击声,那马车也慢慢停下来。 房昕樾离得比窗边近,她随手将那帘子拉开,一眼便见到那直起身来的荣尹至。 “歇晌了,下来走动走动吧。” 荣尹至一眼便瞧见了房昕樾脸上残余的笑意,他不禁也露出点笑模样来。 房昕樾乖巧地点了点头:“谢谢荣将军。” 那处帘子又被放下去了,只是这次不需要荣尹至等待太久,那马车的绿竹细门帘便打开了。 驾车的车夫早已机灵地下了马车,将那马凳放好了。 石雨先钻了出来,几步便下了马车,又回头去扶探出身子来的房昕樾。 荣尹至看着这主仆的动作,直到房昕樾安稳地站在了地上,这才下了马,又牵着那马匹往拟定的营地点走去。 第二十六章 埋伏 - 折春枝 - Mlan 荣尹至的队伍就这么走走停停,虽说并没有故意拖延,但也绝没有加快原定的行程。 对那受了大惊吓的提镇大员常园江来说,如今这局面就已经让他感恩戴德了。只是对那队伍里小心行事的房昕樾和石雨而言,她们还是感觉到了队伍的紧张氛围。 “小姐,不是说那细作之说不过是那大夫的戏言吗?怎么如今还……” 第三日的夜里,石雨同房昕樾两人缩在被子下头,小声地说着话。 隔着那幄帐的幕帘,数道影子借着那篝火投照在幄帐上。 他们时不时分开走动,那轻缓的脚步踩着地上的碎石杂草发出细碎的响动。 整个营地都陷入了静默之中,但房昕樾知道,等到接近三更的时候,荣尹至便会走到她们的幄帐前,同那群守夜的士兵轻声说话,在这之后,守夜的人又会换掉一批。 这种情况每日都会发生。 尽管受伤的士兵被留在了先头的驿站里,但这支队伍却不见缩小,反而增加了数人。 这种紧张的氛围同之前房昕樾刚遇上他们那时是截然不同的,就像有什么重大的事情要发生了一样,让人心生不安。 “应该不是因为我们……” 这话房昕樾说得也没什么底气,只是按那罗先生的说法,这事是他引起的,荣尹至甚至因此罚了他。 他的话虽惹了房昕樾气恼,但的确是让她对荣尹至改观了不少,但不得不承认,从荣府抬出来的那具尸身终究是让房昕樾心中有了偏见,她对荣尹至的为人还是没有什么信心。 石雨微微抬起上身,伸着脖子去看守在幄帐附近的人影,又躺回去看着房昕樾。 “小姐,他们不会是在看守我们吧?” 房昕樾被她引着起了好奇心,也微微抬起身子去瞧那微微晃动的人影。 的确是有不少人以她们的幄帐为中心,四处走动守夜的。 石雨扁了扁嘴:“若是单单就我们的幄帐有人守着,那就八九不离十了。” 两人对上了视线—— 窸窸窣窣的响动出现在了幄帐的一角,耳力较好的荣尹至下意识偏头过去。 他此时正在篝火边上看信,守着另一头的幄帐,里面是那忍辱负重的常园江和一干被俘的流寇。 他们这几日都在等待着那随时可能出现的暗杀,以流寇为诱饵,只要那群人敢派人过来,荣尹至便不准备让人再回去了。 因着队伍里多了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荣尹至又调了部分影卫入队,专门负责这两人的安全,只是为了不吓退那背后之人,荣尹至并没有将队伍扩大,更多的人还是被他安排在了暗处,只等着那头顶的一击落下。 此时听到声响,还是从那最不应该出现声响的角落,荣尹至脸色都变了。 他将刚打开的信件随手塞进怀里,站起身往那处角落走去,手轻轻搭在了腰间,那里有一把短刃,却是除了长枪之外,他最拿手的利器。 “……看见了吗?” 荣尹至无声的脚步猛地在幄帐的一角停下了,此时只要他再走两步,从这个拐角出去,便能看见那两个探出幄帐侧面的脑袋。 荣尹至眉尾微微挑起,一时不知道这两个女人在搞什么名堂。 “小姐,好像对面也有很多人……” “这样。” 那轻柔的声音对上她的丫鬟时,倒是多了点脆甜的味道。 荣尹至摩挲着腰间的短刃把柄,一时没有动弹。 窸窸窣窣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声音响在了幄帐内部。 “看来是我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那声音像是很愉悦,荣尹至甚至能想象到她笑起来的模样。 在荣尹至身后,几个影卫以为事情有变,正准备靠过来,荣尹至轻轻摆了摆手,那几人又默默退回了原来的位置。 “小姐,话也不能这么说,是他先……” 另一把声音嘟囔了几句,声量越来越低,渐渐便听不见了。 “其实,”那轻柔的嗓音回应道,“从见到他开始,他好像并没有对我们做什么坏事,反而一直在帮我们……” “小姐!你不要轻易被那人给骗了!他连自己刚入门的妻子都能杀,又会是什么好人?更何况小姐你还是……” 幄帐内,房昕樾连忙捂住了石雨的嘴,因着石雨一激动声音便越提越高,在这静默的营地里着实显得有些刺耳。 房昕樾担心地看了眼那幄帐上的人影,见并没有什么动静,便稍稍安心下来,将手拿开了。 石雨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声音过大,心虚地闭上了嘴。 幄帐外,荣尹至皱起了眉头。 “我们既然决定去往京都了,那这事便必定不能成行,你别担心了。” 荣尹至听着这话,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转身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当晚无风无雨,他们又过了一个相对平静的夜晚,预计在今日的酉时能够抵达下一个城镇。 因着这事,队伍里的几个新兵难免有些浮躁,荣尹至甚至见到队尾的两个小兵在交头接耳。 士兵队长下意识就要走过去,却在看向荣尹至时,见到他轻微地摇了摇头,便又沉默地回到了原位。 要是平时,荣尹至会让这几个新兵蛋子吃吃教训,但今日,他却放任他们聒噪,最好能让敌人认为有机可乘,早日将头顶那把剑给拔下。 影卫们默默改变队形,将那两辆马车团团围住。 只是直到午时,这局面依然平静得如同臆想。 荣尹至策着马紧跑几步,离开了房昕樾所在的马车,同前方探路回来的影卫汇合。 “主公,前方十里便能扎营休息了。” 荣尹至点了点头,正准备放慢速度回到马车边上,一阵沉闷的踢踏声便由远及近,极快地响彻了这狭小的官道。 “戒备!” 这支队伍收到指令,立时调整了队形,只是这官道正好进了这关口。狭小的官道一边是向上的小山坡,一边却是个倾斜下去的陡峭山壁,队伍正从这险峻的地势中通过。 “所有人加快进程,往前走!” 荣尹至立时让所有人向外撤离,但此时已经来不及了。 敌人明显已经蹲伏了许久,就等着他们走过这处险地,好将他们一网打尽。 第二十七章 混战 - 折春枝 - Mlan 荣尹至抬头去看,那上头已经被密密麻麻的人头所占领,每人手中那精铁铸成的弓弩正在日光下泛着刺目的光芒。 他果断将腰间的一个哨子放在嘴边,两长一短地吹出声。 这对于长生教来说是撤退意味的哨子声让上头的队伍混乱了一瞬,对荣尹至安排在暗处的影卫而言,却是进攻的信号。 下头的队伍不见减速,反而加快了前进的进程,试图离开这道险峻的关口,上头的敌人自是不让,齐刷刷地将箭上膛,第一波弩箭飞出,下一秒惨叫出声的却不止下头的士兵。 躲在暗处护卫的影卫们在收到主公的指令后从各个角落里跃出,部分影卫正好栖身在上坡的暗处,此时从敌人的背后包抄,不少毫无防备的敌人立时丢了手脚,惨叫着倒地。 上头的混乱传了下来,却不等下头的队伍松口气,那上面便冒出一领头人物,让那前头的弓箭手分成两批。一批应对那后方的影卫,一批却是不顾性命也要将下头的队伍留下。 那暗箭时不时从顶上冒出,房昕樾坐在马车里,抓着石雨的手坐在马车的中间,那马车的侧壁和顶篷早已穿了几个箭头,两人花了大力气才没有尖叫出声。 “小姐,如今又是怎么个事呢?” 石雨眼里蓄着两泡泪水,正簌簌地往下掉。 刚刚她正坐靠在马车侧壁上,一支锋利的箭头便从石雨的脸侧刺戳了进来,好悬没把她吓死。 房昕樾也是惊疑不定的模样,她侧耳倾听着外头的动静,在听到那似曾相识的口哨声时,已是面白如纸,却是不知如何回应石雨的话。 “小姐,我们要逃吗?” 石雨实在是心慌意乱,只能一个劲地在自家小姐耳边小声地嘟囔着,因着话里哽咽,房昕樾只能听一半落一半,但这话也不难理解,房昕樾虽然也慌,但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现在外头兵荒马乱,我们下去不过是又多了两道靶子。现下也不知道外头什么情况,要是蒙头乱撞,进了那流寇的圈子,不过是死得更快罢了。” 这话说完,房昕樾又去细听外头的声响,混杂在那怒吼和哀嚎之间,她们身周的几道脚步声似乎离她们越来越远,这让房昕樾更是心中忐忑。 她是一直注意到自己所在的马车附近有几人围着,其中一人便是时常静默着出现在她身边的荣尹至,先头不觉得如何,如今却成了她心中的一块秤砣,能压得住她的不安和恐惧。 可在她听来,周遭的脚步声已经在刀剑碰撞之间离着她们越来越远,激烈的交战声中,早已空置了的前头座位上忽然悄无声息地落了一人影。 “啊——!” 当那声细而尖的惨叫声响起时,荣尹至早已翻身下了马,鬼魅般的身影在那前头突然冒出来的流寇之间来回穿梭,身上那件冰蓝色的直襟窄袖袍服早已被敌人的鲜血浸透,显得他更是如那阴司里专收割人命的执刃阎罗。 听到那声尖叫时,荣尹至手上的刀刃被惊得一抖,本该割去敌人喉咙的利刃偏了准头,一刀砍在了对方的肩颈处,直卡在了那人的锁骨上。 他沾染了血点的眉头皱起,一脚将面前那人踹开,生生地把那把短刃给拔了出来。 “回防!” 荣尹至回身便见那数个被他安排在房昕樾身周的影卫竟被从天而降的死士所逼走,他的声音因着急剧的情绪变化而变得低哑。 那群从斜坡上不顾性命滚下来的死士靠着那刁钻的路数和一昧进攻而不防范的野路子,竟然真的让他们漏进了几人。以荣尹至的目力,甚至能看到那马车前蹲伏的一个提刀死士。 荣尹至惊怒之下,抬手用短刃架住了身旁横生出来的一弯刀,又揉着身子近身将那人手里的弯刀夺下,转身便将这弯刀朝着那马车前蹲伏的男人投掷过去。 短短的数秒在荣尹至看来如同过了数个年月,他的心脏因着恐惧而不断乱撞,在他的视野里,能见到那施了巨力的弯刀以不可抵挡之势越过了人群,往那死士的后背钻了进去,最终卡在了那人隆起的背脊之上。 “啊!!” 又是一声惊叫,石雨的眼泪几乎止不住,那忽然冒出来的男人正准备砍向她们的弯刀停在了空中,横插入他体内的刀刃在他的胸腔处冒出一个冰冷的刀尖,血点溅起,数滴甚至落在了房昕樾的脸上,这让一直强忍着恐惧的房昕樾都忍不住惊叫出声。 房昕樾此时脸上已经没了血色,那嘴唇却因为她恐惧时的啃咬而浮现了血痕。 还没等她们两人喘口气,那马车的顶篷便发出了巨响,似是有人从上头落了下来,房昕樾明显看到那顶篷不堪重负,落了不少竹屑下来。 “快走!” 她当机立断要带着石雨离开这个岌岌可危的马车,虽然两人都害怕得手脚发软,但还是忍着恐惧将堵在前头睁着眼睛的尸体推开,踉踉跄跄地爬了出去。 身处在外头,那混乱的战场便带着那刀光剑影霸道地占据了她们目所能及的地方,两人只觉得眼睛不够用,身子更是难以控制,一时竟不知道逃往何处。 “荣……” “趴下!” 从侧旁掠过来一个熟悉的身影,还不等房昕樾感受那下意识涌现出来的喜悦,身子便本能地按照对方的指令拉着石雨以狼狈的姿势摔在了地上。 “……” 房昕樾只觉得这一扑让她浑身都疼,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她却无暇顾及,只回头去看那掠身上前的荣尹至将她们后头的又一死士利落地拧断脖子,了结了对方的性命。 看到这一幕,房昕樾应该感到害怕才是,可她此时心中却有了无尽的安全感,让她手脚都有了些气力。 “来!” 荣尹至将那几个横冲过来的漏网之鱼干脆地了断了性命,这才回身将地上的房昕樾提溜了起来,这一提,他才惊觉房昕樾这轻飘飘的重量。 石雨借着小姐站起身时的力道,这才勉强站稳了身子,还未来得及抓稳自家小姐的胳膊,荣尹至便猛地将房昕樾的身子朝后拉去,石雨的身子也被身后突然出现的力道朝后扯出了一段距离。 在两人分开的位置上,几支粗长的箭羽还在轻微地震颤着,箭头早已被那惊人的力道推进地里好几寸。 第二十八章 决断 - 折春枝 - Mlan 从房昕樾离开马车那一刻开始,那群死士便如同见到灯火的飞蛾,只一个劲往房昕樾的身边涌来。 还没等荣尹至想清楚这群死士为何放着那数个俘虏不管,反而紧咬着房昕樾不放,数把朝房昕樾砍来的刀箭便让他暂时放下了思虑,专心应对这混乱的局面。 好在当荣尹至护着房昕樾朝后撤去时,身周空出手来的影卫们忙紧跟着朝这边过来。 如若只是死士还好,那坡上的暗箭却是防不胜防,荣尹至为了护好房昕樾周全,更是束手束脚,一身武艺无法伸展。 房昕樾盯着身前荣尹至宽阔的肩背,手指抓住了他衣袖的一角,指尖用力到发白,却只咬牙撑着,不让发软的双脚拖了后腿。 她那单薄的身子隐在了荣尹至的身形后,每当那刀箭穿过人群袭来,房昕樾都需强忍着不出声,就怕自己的惊呼会影响了荣尹至的发挥。 战场局势转瞬即变,在那死士的攻势刚出现被压制的局面,那奔腾的马蹄声便从两侧涌来,荣尹至侧头看了一眼,那群马上的流寇人人带着一把弯刀,上头捆扎着一条暗红色的衣带,竟是来支援的敌军! 这群人背后的势力必定位居高位,才能有如此的财力物力,甚至能够让这么大批的人马渗透进中原却不被当地的官府发觉。 荣尹至的脑海里刚闪过这一念头,那群死士见了这群凭空冒出的骑兵,更是杀红了眼,齐齐不顾身上徒增的伤势,调转身子一味地朝着房昕樾的方位奔来。 人数过多再加上束手束脚,荣尹至身上的伤难免也开始增多,他心中知晓这样下去局面只会越来越糟。如若不能展开手脚改善局面,不如就将敌人的目标带走,或许还能给被围困的手下争取一份生机。荣尹至看了一眼那身后不远处的险坡,下达了最后一道指令。 “撤退!” 这声音一落下,荣尹至便将沾满血的短刃收回,背转身子,将那长手一伸,挽住了房昕樾纤细的腰肢,抱着她朝着那不远处的险坡奔去。 “啊——!” 在荣尹至带着她一跃而起之时,房昕樾忍了许久的惊叫声终于喊了出来,强烈的失重感让她闭上了眼睛,只伸手搂紧了身前的荣尹至。 荣尹至将她完全纳入自己的怀里,可还没等撞上那峭壁上的枝丫,那身后射来的乱箭便有两支射中了他的肩部和右侧臂膀,他的手抖了抖,只咬牙将房昕樾搂紧,手掌捂住了她的脑袋,所有的意念只剩下一个,那便是他绝不能让自己放开手来。 在那乱枝撞上来的时候,荣尹至也闭上了眼睛。 箭羽被撞断的时候,他的身子因着疼痛而本能地轻微颤动了下,但直到他短暂的昏迷过去时,荣尹至的手臂都没有松开过。 荣尹至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只感觉到自己胸口处的布料正湿漉漉地紧贴着他的皮肉,一个柔软的存在正用她温热的呼吸捂着自己的胸口,他的大脑短暂地出现了空白,又很快被复苏的疼痛感惊醒。 “田姑娘?” 他一开口,这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沙哑得不像话。 躺在他怀里的房昕樾听到声响立时扬起头来看他,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如今已经被眼泪浸透了,湿漉漉的双眼正盈盈地望着他,几乎让他呼吸都要发疼了。 在荣尹至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抬起左手往她莹白的脸上抹了一把,那让人心碎的眼泪显然是将他心口浸湿的罪魁祸首,可他却提不起调侃的心思来。 “你还好吗?” 房昕樾哽咽地问道。 这一路下来,因着荣尹至护着,她倒是没有受多大的伤,只是难免还是四肢发疼,衣服上也多了无数条划痕,不知那下头的皮肉是否也被那乱长的枝条鞭出血痕来了,微微一抬手那皮肤便刺疼得厉害。 方才一落了地,她便下意识抬头去瞧荣尹至,却见他紧闭着眼睛,脸上没有了血色,不知是生是死,可他那双臂膀却是紧紧箍着她的腰肢,让她一时使不上劲来。 房昕樾内心的恐惧现下还没消退,她枕着他的胸口,泪水却是怎么也止不住了。 如今见荣尹至终于醒来,房昕樾对他摸她脸的动作也并不介怀,只盼着他没事才好。 荣尹至轻轻地摇了摇头,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脑勺也疼得厉害,应该说,他身上如今便没有一块好肉。 “我昏迷了多久?” “应该只几刻钟。” 房昕樾见他只摇摇头便蹙起了眉头,忙抬起手来,伸手摸到他后脑处,荣尹至任她动作,甚至微微抬起头来,好让她的手探到他的后脑,他能感觉到她的指尖在自己发热发疼的头皮上轻柔地摸了摸。 在收回手时,房昕樾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见荣尹至的后脑勺只是肿了个大包却没有流血,不由得松了口气。 “别哭了。我没事,我们得赶紧走了。” 荣尹至知晓房昕樾只是担心自己,这想法让他在如今这狼狈的境地下还能露出些许笑来。 只是荣尹至不知道,如今他脸上也多了数条血痕,衬着他的笑意,反而让房昕樾心酸地抿了抿嘴。 “好。” 那群流寇的凶残房昕樾是看在眼里的,她并不会天真地认为那群疯子会就此放过他们。 房昕樾随意地抹了抹眼睛,将那眼里的泪意强压下去,又将手扶在荣尹至胸膛上,忍着疼爬了起来。 她这时才发觉自己手脚软得厉害,因怕摔倒压到荣尹至,她干脆翻身坐到了地上。 “伤到了吗?” 荣尹至对这疼痛倒是忍得住,在战场上,更重的伤也不是没有过,只是他见房昕樾这副站不起身的模样,反倒脸上肃然了不少。 房昕樾摇了摇头,不愿在这时候拖后腿,在荣尹至踉跄着爬起身时,她也强撑着站了起来,两人同时伸手想将对方扶住,倒是稳住了彼此的身形。 房昕樾抬眼去看荣尹至苍白的脸色,却见往日可怕的荣将军不知何时倒是变得温柔明朗了不少。 两人的视线一对上,都莫名地露出了点笑意来。 第二十九章 关口 - 折春枝 - Mlan 这处险峻的山坡,荣尹至对它并不陌生,他在从边境被遣回时,曾经路过它一次,后又因自己亲哥哥的婚事而来回走过两次,之后更是因着帝王的猜疑,而又路过数次。 每次走过这条关口,荣尹至的心境都大差不差,一身热血和抱负因着帝王的一次次猜疑而被反复消磨,如今他已经学会了隐藏起自身的锋芒,更是将心中平定天下战乱的抱负埋在了心底。 如今的他,又一次经过这条关口,甚至深入了这处险峻的山坡,心中却没有了那些压抑的不平和苦痛,怪异的平静笼罩着他,让荣尹至即使在如此狼狈的情况下还能理智地分析地形,将脑海里依稀的山形同此刻这茂盛的树林对上。 这处险坡只有一个稍显平缓的入口,人需要在上头捆上粗绳,慢慢沿着崖壁落下来,一般只有采药人才会冒这个风险。如若不想冒险,恐怕需要快马赶到下一个村落,在离村子不远处有足够宽阔的平地可以让他们进入深林。 荣尹至猜测那群身手不凡的死士必定会选第一个方案。 “我们入山。” 时间紧迫,荣尹至抽出腰间的短刃,果断地割出几条衣带,将自己的右边臂膀紧紧扎实。 那里如今有两个血口,一处箭羽中途泄了力,只卡进了一个箭头,另一处却是几乎贯穿了他的右胳膊,尾部被枝丫撞断,只剩下一小节箭身支棱了出来。 房昕樾见他打结的手还在不受控制地轻颤,连忙走近一步,伸手接过他手里的布带,几乎使尽了全力将那处扎严实。 荣尹至见她因为使劲,小脸都皱了起来,内心对她的亲近很是受用,对那敌人背后势力的担忧都被冲淡了不少。 “走。” 荣尹至在她放下手后,便走到了她的右手边,这样如果她走不稳,自己还能伸手扶一把。 两人互相扶持着朝那密林里走去,很快便不见了身影。 隔着那险峻的崖壁,范智成在见到自家主公的决断后便当机立断地将拉进怀里的石雨一掌劈晕,趁着所有人关注那断崖的空隙,沉腰将其直接推到那早已倾斜的马车底下。 敌人撤退的长哨声响起,那极具压力的流寇和死士人数立时少了大半。影卫和士兵们登时又见到了希望,遇到了那试图赶尽杀绝的流寇也不躲闪,只拼了命想为主公多留下几条性命。 范智成虽说外表是个文弱书生,但实际上也有几招保命的招式,他死守着这架破烂的马车,在战局平静后,这才一屁股坐在地上,低头去看那圆脸丫头的情况。 “范先生,现在该如何是好?” 虽说范智成没有官职在身,可一旦荣尹至不在,众人便自觉以他为首。 范智成扯着那圆脸丫头的胳膊,探了探她的脉搏,确定她没事后,这才不客气地将人拉扯了出来。 “没听见主公怎么说的吗?立时撤退。”范智成哼哧哼哧地将那圆脸丫头背在身后,“那流寇可给了我们一个好榜样。” 这话范智成说得咬牙切齿,他抬头同那影卫的三个领头人简单地吩咐了几句,几人立时带着手下四散开来。 一批影卫让范智成派去调查花石村的县令,两批影卫分开下悬崖寻找荣尹至,剩下的尽快同京都的荣尹泽取得联系。 范智成则组织那剩余的士兵,让他们在附近村落休整,自己却往陵城的方向去了。 在他看来,这花石镇的县令能够容忍这么多流寇在他的地盘上撒野,本身必定也是一身的骚腥,范智成不会傻到自己送上门来,那如今离他们最近的援军便是那陵城了。 范智成让那圆脸丫头伏在马上,毫无怜惜的意思,只一味地快马加鞭往陵城赶。 如今常园江和那些俘虏都死了,范智成不能放心将仅剩的一个可疑人物交给其他人,自然得随身带着。 以这关口为中心,不同势力朝着各自的方向行去,如同一张伸展开来的蛛网,默默地将这片地界网住,拉入混乱的边缘。 暮色四合的时候,荣尹至才带着房昕樾在某处平地停下休息。 他让房昕樾靠着边缘那棵大树坐下,自己倒是绕在了树后。 房昕樾听到了短刃出鞘的轻微声响,她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嘴唇,知晓荣尹至是准备处理他那两处箭伤了。 在这深林里,野禽自是不少,荣尹至必须在夜幕落下之前将伤口处理妥当,他不敢让房昕樾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却也不想让她看见割开伤口血淋淋的一面。 两人便隔着一颗大树背对而坐。 房昕樾听得到他变得粗重的呼吸声,她抬手抱住自己的胳膊,目光落在那郁郁葱葱的一角,心似乎也因着这痛苦的喘息而揪了起来。 短箭落地,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房昕樾那用力到发白的指尖倒是松懈了不少,她下意识又舔了舔嘴唇,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像是和空气里浓郁的血腥味混在了一起。 两人一时没有出声,房昕樾听着荣尹至的呼吸渐渐放缓,随着那布料割裂和捆绑的声响,一切都慢慢平息了下来。 日头缓缓下移,躲藏在浓密的树丛之中,他们所在的位置已经昏暗了下来。 房昕樾正看着那虚空的一点出神,听到脚步声时,一仰头便看到了冲着她笑的荣尹至。 额头上的冷汗正在缓缓顺着他的鬓角下滑,荣尹至整个人的脸色比之刚才要苍白了许多,看着他强牵起来的笑容,房昕樾眼眶发热,连忙低头掩饰了。 “走吧。再走一段路就可以休息了。” 荣尹至的声音低沉沙哑。 他刚处理完伤口,如今这片小空间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在夜晚降临前,他们最好换个地界。 房昕樾点了点头,躲过了荣尹至伸过来的手,自己扶着树干站起身来。 在荣尹至愣神的片刻,房昕樾抿了抿唇,主动抓住他悬停在空中的左手,顺着他臂膀挽住了他。 “走吧。” 房昕樾轻声说着,依然没有抬头看他,自然错过了荣尹至涨红的耳尖。 第三十章 林中之夜 - 折春枝 - Mlan 夜幕笼罩下的深林渐渐冒出了不少或细碎或悠长的声响,房昕樾看着眼前晃动的篝火,手里还握着一支荣尹至捡回来的直长树枝,惨白的脸色在火焰的映照下,倒是蒙上了些许明媚的色彩。 房昕樾的另一只手正捏着一支长哨,荣尹至让她无论是听到什么细碎的声响靠近,还是单纯心里害怕,都要尽快吹响这支哨子,他会尽快回到她身边的。 对于荣尹至为什么会有一只哨子,房昕樾倒是没问,她也不准备因着那些小事吹响哨子,在这森林里,能听懂这哨声的肯定不止他们两人。 荣尹至一走开,时间就像是被无限拉长了,房昕樾的眼睫缓慢地扇了扇,思绪正要飘远,耳边便传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是有物件正从这处明亮的空间走来。 房昕樾立时回过神来,她握紧手里的东西,一双眼睛紧张地盯着那一处,直到看到那熟悉的身影才将高高悬起的心放下。 “把这个吃了。” 荣尹至那处伤口在火光下渗透着某种暗沉的颜色,房昕樾的目光掠过,转而将那树枝放下,伸手去接他递过来的枝节。 那枝节青绿色,有她小臂那么长,拇指粗细。 “嚼完吐掉。” 荣尹至说完,便从那外衫兜成的小包袱里拿起一根,当场塞进嘴里,大口咀嚼,眼神还停留在房昕樾身上,似是鼓励。 房昕樾将那枝节凑到嘴边,用力咬了一口,原以为是硬实的树皮其实是带脆的扎实口感,干渴的口腔立时被涌出来的汁液滋润,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下意识慢慢咀嚼起来。 “好吃吗?” 荣尹至笑着问道,粗糙的拇指往房昕樾的下巴上一揩,便将那流下来的汁水抹净了。 房昕樾轻轻点了点头,垂着眼睫去看他随意丢在地上的外衫,荣尹至便将吃了一半的枝节放下,将里头的几个青涩的果子掏出来两个,用袖子仔细地擦了擦,便又递到了房昕樾手里,让她兜在怀里。 他自己将里头的一只处理干净用树枝串起来的禽肉架在了火上,血水随着转动缓慢地向下滴,烧黑的木头发出滋滋的声响。 “吃完你看看身上有没有伤口,我还采了点止血的药。” 离火堆近了,房昕樾这才看清荣尹至伤口上透出的黑绿色痕迹,她直到此时才轻声地开口。 “我没事。” 以荣尹至的眼力,早就看到她衣衫上透出的些许血迹,正想开口劝说,便见房昕樾将那擦干净的果子又递了一个给他,那双眼睛盈盈的望着他,似乎还带着些许期许。 荣尹至也不确定,只知道自己下意识伸手去接了就放嘴里,倒是一时占了嘴,不好说什么了。 夜晚的静谧在两人之间沉浮着,透出了别样的安宁。 当晚,荣尹至守夜,房昕樾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也并不同他争辩,乖巧地蜷缩在他身边,依靠着那树干闭上了眼睛。 荣尹至看着她的睡颜,心里有千言万语,但最终还是化成了心头的无奈和柔情。 先头一切都太过混乱,很多事情在如今稍稍安定下来才来得及思考。 那群挞夷人为何要杀田姑娘? 他身旁的田姑娘又到底是谁? 这两个问题,荣尹至是想问出口,却又不想破坏她对自己难得的亲近。 从转头见到那蹲在马车前准备动手的流寇开始,荣尹至的心神便完全牵在了房昕樾安危上,当时的恐惧和慌乱让他如今想想都心有余悸。想当年他十六岁便从了军,在战场上见过多少生死,又有谁能让他如此慌乱过。 这一遭下来,荣尹至哪里还能不懂自己的心思,怪道每次遇到她,自己总是有千言万语,却又忍不住在心里反复斟酌,一句话要么先在心里滚个两三遍,要么便不带脑子说话,事后又忍不住去想。 “哎。” 荣尹至粗鲁地抹了把脸,却意外扯到了肩膀的伤口,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他虽心性坚韧,但到底是肉做的,一路上该疼还是疼,只是对上房昕樾,荣尹至不想让她担心,如今两人落到这幅田地,荣尹至原就心中有愧,此时更想让她安下心来,一路上硬着忍着没吭声。 夜色渐凉,篝火影影绰绰,荣尹至时不时偏头去看闭着眼睛的房昕樾,见她慢慢抱住了自己的胳膊,连忙将脚边带着血渍的外衫抖落干净,又去脱了身上的夹衣,只留着那件中衣。 他将那外衫随意地披在身上,又轻缓地将夹衣披在房昕樾的身上。 却不想那夹衣一挨在房昕樾身上,她的眼睫便轻微地颤了颤,竟是直接睁开眼睛望了过来。 荣尹至一时僵在那里,倒是不知道该不该盖下去了。 房昕樾那双眼睛往那半搭在她身上的夹衣上瞥了一眼,露出一个微笑来:“谢谢。” 荣尹至耳尖发热,将夹衣给她披好,又转头去看那摇曳的火光。 房昕樾的目光随着他一起看向那篝火,声音还是那么轻柔:“你也休息一下吧。我听到声音会叫你的。” 荣尹至再次偏过头来看她,见她温柔的眉眼也跟着转过来同他对视—— 就是这亲昵的态度让他忍不住沉沦下去,即使有许多的疑点和随之带来的隐痛,都能让他沉默地转头不看,不听,不问。 荣尹至摇了摇头:“你睡吧,再过两个时辰我再叫醒你。” 见荣尹至依然坚持,房昕樾缩在夹衣下头,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等到天蒙蒙亮的时候,荣尹至才短暂地闭了会眼,还是房昕樾拿了那哨子哄他:“若是将军不放心,可以将我们两人捆在一处,要是真有什么事情发生,我一动你便知晓了。” 那哨子长链套着两人的手腕,中间只留出了些许空隙。 房昕樾坐着,手自然地垂落在地上,身旁的荣尹至闭着眼睛呼吸悠长,但房昕樾能看到他受伤的右手还搭在短刃上,随时准备应对不测。 清晨的雾气洒在头脸上,房昕樾眨了眨越发沉重的眼睫,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拂了拂脸上的湿意。 阳光从远处的山谷里爬了上来,渐渐驱散了这彻骨的寒冷湿意,房昕樾的身子禁不住微微一抖,身侧的荣尹至便猛地张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清明,反倒是房昕樾还有些愣神,两人对视,荣尹至那骤然显现出来的戾气登时又随着他神情的放松而柔和了下来,他慢慢坐直了身子,两人的手腕移动间短暂地贴了贴。 房昕樾的手背触之细腻冰凉,荣尹至指尖动了动,却最终还是没有动作,只感受着长链圈住的另一只纤细的手腕慢慢抽了出去。 第三十一章 人声 - 折春枝 - Mlan 茂森的林木间,荣尹至背着房昕樾继续往前走去。 这是他们落入这深林里的第三天,荣尹至按原定打算,绕路出林子的另一头,由那边的临泉镇出发,带着房昕樾前往京都。 但在这之前,房昕樾的脚却是无法再走了。 她那双绣花鞋的鞋底磨坏了,那双细嫩的脚更是起了许多水泡,房昕樾硬是忍着走了一路,等她再也走不动时,那双脚上的水泡已经破了不少,新伤旧伤叠叠层层,让她那双脚看上去几乎触目惊心。 荣尹至的脸色从那时开始就阴沉了下来:“为何强忍着?” 房昕樾眨了眨眼睛,目光直视着他,如今她倒是并不怎么害怕这人严肃的脸色了,她伸手轻轻推了推荣尹至握着她脚踝的手:“我不知道这么严重了。” 荣尹至看着那不及一握的细白脚踝,感觉郁气压在心头,他将那只脚放在地上,又伸手拿了那两双绣花鞋,转身蹲在了房昕樾的身前:“上来。” 房昕樾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小心地趴在了他的背上。 距离这么近,她能闻到荣尹至身上的血腥味和汗味,还有些许草屑的味道。 荣尹至的左臂扶在她的大腿下,慢慢起身继续往前走。 “将军,你累吗?” 时间慢慢地拨向了午时,房昕樾看着荣尹至额上的细汗慢慢顺着他的鬓角滑落,她圈着荣尹至脖颈的手臂稍稍紧了紧,那汗便落在了她的衣袖上,晕开一个小小的水渍。 荣尹至看了看天色,又微微倾下身子将脚边见到的野草摘下,放在腰间系着的外衫里,那外衫被勉强做成了兜形,里头已经放了不少杂物。 “到了水源那儿,我们就休息。” “嗯。” 房昕樾的气息喷洒在荣尹至的耳边,他抿着唇绷着脸继续往前走。 在进了林子的第三天,他们终于找到了水源。 荣尹至在林子里看了半晌,确定没有野物和人的踪迹出现,便淌水将房昕樾放在那条小溪中的一块大石头上,扶着她坐稳后,又让她将缩起来的脚放到水里。 那水在日头炙烤下还冰冰凉凉的,的确是让发热的伤口好受了不少。 确定房昕樾坐稳了之后,荣尹至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他简单地洗了把脸,便将衣兜里剩下的果子洗了,拿了一个先给房昕樾吃着,剩余的东西放在了溪边,他自个儿拿着那把短刃,在房昕樾前头扑棱了半天。 直到那条小臂粗细的鱼儿被提起来时,房昕樾才忍不住笑出了声。 荣尹至见房昕樾高兴,自己也忍不住咧嘴一笑,拿着那鱼就往房昕樾那头走。 “看。应是红崚鱼。” 此时的荣尹至又有了点孩子气,房昕樾看着他,眼里的笑意几乎要将人溺毙:“将军真厉害。” 荣尹至这回连脸都红了,他抹了把脸,嘴角的笑意却压不住:“我给你烤了吃。” 话说着,荣尹至便将那鱼丢到岸上,空出来的手将房昕樾抱起,让她待在树荫下头。 丛林里细碎的虫鸣和鸟叫混杂在一起,微风吹拂而过,房昕樾微微眯起了眼睛,目光落在了那蹲在溪边的宽阔背影上。 荣将军上阵杀敌是能手,杀鱼也不在话下,只可惜房昕樾不喜鱼腥味,吃了几口便白着脸摇了摇头,自己拿了果子吃。 荣尹至仔细观察她的神情,见她似乎真不喜这鱼肉,便自己几口吃掉了。 他本来想再抓几条,既然房昕樾不喜欢,他也丢了这个念头,将一路摘来的药草用石头捣烂,再递给房昕樾,让她敷在脚上,剩下的,荣尹至背对着房昕樾将那捆紧的伤口解开。 日光下,那伤处看得清楚了许多,见伤口没有发烂发臭,荣尹至心里不禁松了口气,又将那药草压实了,咬着牙绑紧实,这才开始收拾那篝火堆,将那生过火的痕迹掩埋后,两人又喝了几口水,荣尹至这才背着房昕樾继续往前走。 就这么走走停停,直到第四日傍晚,他们才遇见了第一只猛禽。 见到那露出两颗尖牙,身上竖着鬃毛的野猪,荣尹至面容扭曲了一瞬—— 老子啃了那么长时间的草,这会子快要离开林子去镇上了,你这畜生竟然才出现! 伏在他肩上的房昕樾不知道身下将军的念头,只白着脸挨在他的耳边:“将军,我们快躲起来。” 荣尹至从烤乳猪的美味中回过神来,想了想,如若他没有走错方向,按照他的脚程,应该快要走出林子了才对,的确是不好在这里浪费时间。 这么想着,他便放轻脚步,准备绕过这掘地的野猪,继续往前走。 但事情有时总是不随人愿,当那闻到血腥味突而转身的野猪朝他们冲刺过来的时候,警觉的荣尹至连忙一脚蹬在树干上,一提气便跃到了树干上。 房昕樾小小的惊呼扑在了荣尹至耳边,他伏低身子,结实的手臂揽住房昕樾的身子:“抓紧我。” 树下的野猪发出了不小的声响,连这粗壮的树干都被撞得连连摇晃,树叶扑簌簌地往下落,荣尹至皱了皱眉,正准备下树解决它,却在眼尾处见到了数个黑色的影子掠了过去。 他立时转过头去,想了想,又继续往这树上爬,在野猪看不见的高度上,荣尹至选定了目标,低声说道。 “我要跃过去,你抓紧。” “嗯。” 荣尹至感觉到房昕樾的手臂和双腿将自己抱紧,这才压着身子,脚下奋力一蹬,竟真的让他跃到了另一棵树上。 那树木因着这一蹬更是摇晃不已,树叶如同磅礴大雨般落了那野猪一身,换来它更暴躁的刨地撞击,那树木稍一倾斜,粗壮的树根涌出地面,几近倾倒。 另一头的荣尹至手臂青筋暴起,抓着那树干便用力往上一提,身子一翻便爬了上去,他第一时间将自己的身子尽可能地伏低,手臂向后护着房昕樾,眼睛在四周逡巡着。 过不了多久,那人声便在那野猪不满的哼叫声中明晰了起来。 “……是这儿。” “啧,我还以为是……” “那姓荣的可不是个傻子,哪里会自投罗网,要我说啊,这都是白费功夫。” 随着那越来越近的人声,数道箭羽凌空飞来,直接在那头野猪的头背上连成密集的一排,那野猪连哼都没哼一声便倒下了,激起一地的尘土落叶。 第三十二章 临泉镇 - 折春枝 - Mlan 荣尹至呼吸放轻,房昕樾的气息同他的纠缠在一起,两人沉默地看着树下那几人嬉嬉闹闹地将那野猪绑上,准备带走。 “把这树也给推了,看看上头是什么。” 其中带着弓弩的明显是领头人,其余的人听了也没什么意见,那树已经是岌岌可危,其中两人用力一踹,便将那树推倒,树冠擦过两人的身边落下,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几人简单地看过之后,便毫无留恋地扛着野猪走了。 “恐怕如今临泉镇也不安全了。” 荣尹至皱眉,话里的意思并不明朗。 房昕樾偏头去看他,声音轻飘飘地掠过来:“我们要往回走吗?” 荣尹至目光落到远处,摇了摇头:“只需要一匹马。” 是夜,临泉镇家家户户紧闭,在这静谧的环境里,一道身影轻巧地转过巷子,如同一阵风,掠过那巡夜的更夫,往镇上的药铺飘去。 那药铺位于巷子中间,招牌高悬,上书‘通济堂’。 那道影子单手伏在门上,不知作何动作,一下便将那紧锁的门打了开。 开了门的荣尹至感觉背上的房昕樾呼吸都重了几分,忍不住低声打趣道。 “还请田姑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荣某免受牢狱之苦……” 房昕樾眨了眨眼,嘴角有了点笑意:“那就要看荣将军准备如何收买我了。” 虽说嘴上打趣,但房昕樾进了这黑乎乎的屋子,还是忍不住紧张。 她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或许该说,自从她离了房府,每日都在刷新自己的见识和履历。 荣尹至一进了药铺,便目标明确地锁定药柜,开始借着窗外透进来的隐约月色,找寻自己所需的东西。 等将他所需的药粉拿齐了,他又将怀里的钱袋拿了出来,从里头摸了银两放在那台子上。 两人静悄悄地来,又静悄悄地走了。 之后,他们又在成衣店里如法炮制,荣尹至让房昕樾坐在自己的左臂膀上,抖开斗篷将她包了起来,这才揽着她进了镇子边缘的某个小店。 这家住店不仅偏僻,店面也小得可怜,一眼便能看完这间住店的格局,大厅的台子上只有一个油灯,灯光随着他们的走近而轻微摇曳着,荣尹至轻轻敲了敲台面,那昏昏欲睡的小二这才一激灵醒了过来。 小二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了一眼,便低下头去不敢多看,荣尹至不等他开口,便摸出银两放在台面上。 “一间房。” 事情顺利得有些不可思议。 荣尹至要了水和食物,看着那小二蹑手蹑脚地走出去后,便倒了杯茶水给房昕樾,又把那糕点放在她手边,自己蹲下了身子,将那药拿了出来。 “我们得尽快走了。” 荣尹至低垂的眉眼在昏暗的烛光下更显深邃,房昕樾仔细回想了刚刚小二的神情,并没有发现哪里不对,不过她没有将心里的疑问说出来,只点了点头轻声应下了。 荣尹至将她脚上的伤口处理了一遍,又将他那箭伤换了药,沾上血的衣带随意地丢弃在屋里,这才抱着房昕樾来到窗边朝外望出去,远处的火把摇曳着,如同一盏盏豆灯,荣尹至当机立断,带着房昕樾直接跃下了窗子,往那马厩跑去。 “……在那儿!” 房昕樾匆匆抬头去看,便见那小厮趴在敞开的窗户上,手直直指向他们,正大声地高喊着。 灯光一盏盏地亮起,密集的脚步声从各处响起,直往他们这处跑来。 房昕樾感觉身子又是一轻,荣尹至将她抱上了马:“抱紧!” 那匹马扬起半身嘶吼了一声,房昕樾的心还未跟着马匹落下,那呼呼的风声便急促地朝她耳里涌进来。 房昕樾连忙闭上眼睛,侧着身子抱紧荣尹至的腰身。 周围的景象快速掠过,房昕樾只感觉心脏狂跳,耳边的杂音前仆后继地涌来,她竟一时呼吸有些困难。 “在那儿!” “包抄过去!” 长而尖锐的哨声冲破了天际,荣尹至搂紧怀里的房昕樾,稍稍压下身子,马匹在疼痛之下用尽全力奔跑着,荣尹至朝着记忆中的道路朝外跑去,却在出镇子的路上见到了正拉起绊马绳的人群,荣尹至连忙拉住缰绳,调转方向朝着镇子里奔去。 “快追!” 歪斜的箭羽从身后射来,荣尹至在临泉镇里兜来转去,直到遇到死路才不得不停了下来。 马匹甩着脑袋,马蹄在地面上焦躁地来回踏动着。 荣尹至抱着房昕樾翻身下马,将身上那件斗篷绑在马上,手中的短刃冲着那马屁股又是一扎,那匹马立时嘶叫着跑了出去。 “来。” 荣尹至再次背起房昕樾,身子稍稍后撤,朝前助跑了一段,用力一跃跃出了围墙,落进了别人的院子里。 他的目光在四周掠了一圈,轻手轻脚地往假山后一躲,便将房昕樾放了下来。 整个瘪仄的空间里,一时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荣尹至试探地伸出手来,房昕樾借着昏暗的月光握住了他的手,乖顺地依偎在他身上,那有力的臂膀立时圈着她,将她更深地纳入怀里。 房昕樾安静地眨了眨眼睛,将眼里的泪意压下去,眼眶里盈满的泪水顺着脸侧滑下,在荣尹至胸前浸出一个浅浅的水印。她的心跳直到此刻才慢慢和缓下来,发颤的手指尖被轻柔地包裹在另一只手里,那些恐慌似乎这才稍稍平息下来。 “别怕。”荣尹至抬头看了看月色,估摸了下时间,“我们寅时离开。” 房昕樾没有问去哪里,她闭上了眼睛,耳边是荣尹至有力的心跳声,疲惫顺着此刻的安宁漫了上来,两人再次沉默了下来。 陵城,县衙正堂一侧的厢房里。 “啊!!” 石雨在榻上猛地坐起了身子,额上满是冷汗,刚刚似梦非梦的血幕似乎还停留在她的眼前,她抖了抖身子,眼泪就这么无声地落了下来。 “怎么?” 一旁的床铺上,随着那慵懒的低音响起,范智成的脸从半敞的床帐内探了出来,眉头紧蹙着,他直到三更才躺下,此时只感觉刚眯了眯眼就被吵醒了。 第三十三章 八卦 - 折春枝 - Mlan “我、我梦到小姐了。” 石雨的声音哽咽,却不敢同这范先生多说什么。 她从醒来就一路跟着范智成日夜兼程地赶来了陵城,完全是靠着对房昕樾的担忧撑下来的。 石雨知道他们是来陵城搬救兵的,但这范智成对她的态度实在称得上是恶劣,石雨如今算是有求于人,只是装作温驯的模样,内心的标准已经降到只要对方三餐记得她就行了。 范智成的目光如有实质地在石雨的脸上扫了扫,这丫头脸上都是汗和泪,实在算不上赏心悦目,他揉了揉眉心,难得多问了一句:“所以是梦到了什么?” 石雨扁了扁嘴,那血腥的一幕让她如今心都在狂跳,她不愿意同范智成多说,只强迫自己又躺下了,在榻上翻了个身,背对着范智成,瓮声瓮气地说了句。 “没什么。” 范智成那目光落在石雨的背脊上,直到她莫名觉得背脊发寒,受不了似的将被子拉到头上,他才将目光收了回来。 “你家小姐叫什么名字?” 他的话没头没尾的,却让悄悄抹泪的石雨打了个激灵,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干嘛?” 声音哽咽,远远称不上是乖顺,甚至还有心虚下带来的火气。 范智成靠着床头,声音清冷:“只是想提醒你,别做梦还梦错了主子。” 石雨咬牙忍了忍,这一路的火气终于是爆发了,她翻身坐起来。 前头梦到房昕樾惨死的恐惧和愤恨还残留在心里,让她有了足够的勇气喊出了声:“姓范的!你到底什么意思?一定要这样阴阳怪气说话吗?” 范智成瞥了她一眼:“石雨姑娘是如何做的,我便是如何做的。” 石雨简直要被他的倒打一耙气个倒仰,偏她们为了避免被荣将军认出来,单单改了小姐的姓名,此时真是有苦难言,气得她愤愤地打了那床榻一下,却又因这一下疼得呜咽了一声,脑子倒是清明了些。 范智成偏头过来看她,见她犯傻,忍不住摇了摇头。 要不是这圆脸丫头这几日行为举止实在不像是有城府的,他早就在到达陵城当天就将人丢到牢狱里,让那刑罚教会她说实话了。 如今的范智成闭了闭眼,开始怀疑自己当初带她走的决断到底是不是正确的了。 “你、你是觉得我家小姐的名字不对吗?” 刚刚那一下,石雨忽然想通了些东西,这男的这几天总是时不时话里刺她一下,该不会是早就识破她们的身份了吧? 石雨的心虚几乎是要写在脸上了,范智成再次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怀疑自己这几日是在白费功夫。 为了照顾这小丫头,他一路浪费了不少时间精力,行程都不得不拖慢了一天。 可无论怎么说,这丫头竟然都能死守着秘密,如今却因着一句明话就几乎露馅了。 “是。”范智成干脆直白地说道,“你家小姐不姓田。” 石雨瞳孔地震:“你、你、你还知道什么?” 范智成将手放在腹部上,看着帐顶不出声。 石雨见他这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更是心虚不已。 “……你能不能别同荣将军说?” 这姓范的这几日这么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对她,想来是因着这两天她急火攻心,说错了话才漏了馅,石雨想了想,只好低声下气地哀求他。 范智成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就这样? 只要明说就能直接把话诈出来? 尽管范智成心里翻江倒海,但他还是控制着语气开了口:“那就要看你老不老实了。” 范智成故意停了停,这才接着问道:“我知道你们是故意接近荣将军的。” 石雨:只是为了一同去京都而已,虽然我们的确是蹭吃蹭喝,但后来还是你们荣将军自己邀请我家小姐同行的…… 石雨内心愤愤,却还是委婉地说道:“我们又没有恶意,而且我家小姐不是还帮了你们吗?我们只是想脱离房家而已。” 范智成闭了闭眼,不知道该怨自己这些日子对这人的期许过高,还是该怨这丫头脑子太笨,这才白白浪费了那么多时间。 一听到房府,范智成脑子里第一反应是想到了林丹镇的房剑河。巧合的是,那也是同荣尹至定下婚事的人家。 对于荣将军的第二任妻子,范智成并没有多做打听,心里知晓那不过是为了阻挡皇上为荣将军指婚的说辞罢了。 房剑河不算是什么大人物,说难听点,不过是棵墙头草。 如今在朝廷里,二皇子和太子两人斗得昏天地暗,房剑河谁也不站队,私下里却谁都巴结,被众人看在眼里,自然便轻看了他。表面上看来,他是一枚弃子。如今想来,或许这内里也有文章。 他背后代表的人是谁?他培养出一个房昕樾的目的是什么?这场婚事又有多少这人的手笔? 范智成正想得入迷,一旁的石雨却坐不住了:“喂!你应该不会跟荣将军说吧?不、不对,荣将军知道吗?” 范智成转头去看她:“……荣将军知不知道就要看你了。你们为什么要离开房府?” 石雨听懂了他话里的威胁意味,又气又无语,一个大男人这么八卦做什么。 “房府里的人那么坏,小姐留在那里肯定就死定了。要是能不走,我们才不会在外头奔波。如今还遇到这种事……” 石雨想到如今还不知所踪的房昕樾,不禁又抹了抹眼泪。 原想着跟着荣将军总没错,却没想到这群天杀的流寇连将军都敢打劫,而且竟然还真的成功了。 范智成想起那群死士的教养方式,不免也沉默了下来。 “那你们以后是什么打算?难道你们不怕房府的人找上门来吗?” “小姐原想着带我一同去京都躲躲的。我们能去大小姐的府里避一避。” “……那你知道这房府原先是打算让你家小姐做什么吗?” 石雨抹眼泪的动作一停,愣愣地抬眼去看那床上的范智成。 范智成一看石雨的表情便知道说错了话,连忙开口找补:“我是说,在这件事发生之前……,难不成房府便没有其他打算吗?” 石雨怀疑地看了他两眼,见他始终是那副淡定自若的模样,那刚浮起来的疑心又勉强压下了。 “我不知道。”说到自家小姐的婚事,石雨也有些发愁,“反正是不会让小姐嫁个好的。” 第三十四章 心腹之说 - 折春枝 - Mlan “嗯,派几个兄弟先去查那房剑河。记得留记号给疤头,或许他已经查到了也说不定。” 是夜,范智成等那圆脸丫头再次睡着后,这才出来外头同暗处的影卫吩咐道。 如今他们几人分散各地,倒是为难疤头到处找寻了。 “是,”那影卫点头应下了,又说到“范先生,今日有人一直暗中跟着您和石雨姑娘,是否需要……” 范智成皱起眉头,第一反应是那群嚣张的流寇,可转念一想,这里离林丹镇并不算太远。 “别惊动了他们,派人查查是谁在背后搞鬼。” 影卫确定后便退回了暗处,范智成站在原地想了会儿,这才转身回房了。 房间里的石雨终于在精疲力尽后再次陷入了沉睡,嘴巴微微张开,在那张小榻上舒展着身子,手臂完全悬放在空中,压根不知道自己正在被别人观察,更不知道有人开始时刻监视跟踪着她,妄想从她身上找到房昕樾的下落。 “他们住进了县衙?” 张舒学在听到石雨的消息后,那副翩翩公子的模样才勉强拾掇了起来,他那干枯衰竭的内心似乎因着这丝希望而重新活跃了起来。 听着下属的汇报,张舒学在书案后来回踱步:“竟然和将军府的人在一起……。” 看来房昕樾极有可能是被荣尹至抓住控制了起来,只是那姓荣的又是如何知晓房昕樾动向的…… 张舒学烦躁地停下脚步。 房昕樾这门婚事太麻烦了,让张舒学即使知道她可能与将军府的人在一起,也一时没有下手的由头。 “……收拾东西,我们今晚回府。” 既然无法同将军府动手,那就从房府下手。 想来他的母亲和姨母是愿意为他解忧的…… 而此刻众人关注的房昕樾正独自窝在一个破败的庙宇里,外头的天空泛白,晨起的雾气萦绕,她的脚搁在铺着外衫的地面,坐在一块木桩子上,慈眉善目的佛像正端坐在她身后,与她背对着身子,即使蒙尘了也足以吸引外来的视线,完全地遮挡了房昕樾的身影。 房昕樾同荣尹至在寅时离开了那院子,但临泉镇已经完全被围了起来,一番权衡之后,荣尹至便带着她东游西逛,最终在这镇子边缘落了脚,离这数里远,便是那离开镇子的南门。 如果房昕樾侧耳细听,或许还能听到几声守门护卫的争执声。 房昕樾摩挲着手中那哨子上的花纹,那似乎是一对阴阳鱼,首尾相连,却没有点上眼睛。 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正当房昕樾找东西转移自己注意力时,那半合的门忽然被重重地踢了一脚,吓得她的身子抖了抖,又连忙屏气凝神,去听那外头的动静。 “……真要命。” “哎,都是劳碌命,在这儿躺躺吧。在老大回来之前回去站岗就行了。” 破碎的石块和残破的木头被踢开,扬起不少尘埃。 “啧,你说这老大也真是的。为了个女人明目张胆地同将军府的人作对有什么好的?” 窸窸窣窣的响动后,几人似乎躺下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那女人可不是个善茬。” 听到这话,另一个人轻蔑地一笑。 “嘿,你还别不信了。你知道那负责跟官府接头的豹子为啥会被调走吗?” “为啥?”还是那浑不信任的语气。 “哎,就是被这女人画了画像,听说那画像栩栩如生,就是豹子脸上有根毛都被画出来了,他现下是决不能再明着出面了。” “一个女人能有这本事?再说了,她从哪儿知道豹子的长相啊?” “就是不确定才得尽快把这女人抓回来审问啊,有这画技的肯定不是个普通人。诶,你不知道吧,这可是我们安插在那荣将军身边的探子带回来的消息。” 听到这里,房昕樾僵在原处,一动也不敢动。 她的心如擂鼓,似乎连耳朵里都有了回音,让她不禁放缓了呼吸。 “探子?会不会是传错了?” 见那人还不信,说话这人似乎也有点恼怒了。 “我骗你做什么?再说了,这探子可是那姓荣的心腹,这事还是他用计才给诈出来的,要不那姓荣的还想给它按下去呢。” 荣尹至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了几日的口粮,还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今晚我们就离开这里。”荣尹至将水囊递给房昕樾,见她神情低落,心里不免有些担忧,“出什么事了?” 房昕樾抬眸看着他,脑海里又想起了那心腹之说,内心犹疑,最终还是暂时将话吞下。 先将这关头过了再说吧。 房昕樾轻轻摇了摇头,将喝了几口的水囊交还给荣尹至。 荣尹至接过来就着水囊喝了几口,这才将其收起来,盘坐在房昕樾身边。 他朝着房昕樾咧嘴一笑,带着点痞气,说的话却是再贴心不过了。 “别怕。这群人敢明目张胆地同临泉镇官府勾结在一起,不过是拿准了荣家军不可随意出面,免得被冠上谋反的名头。可我却不止荣家军这一底牌,今夜便轮到我们瞧热闹了。” 房昕樾看着他意气风发的笑容,心不自觉地便放下了,也露出一个笑来,轻柔的声音如同一汪甘泉,让荣尹至欢悦的心几乎压不住。 “我信你。” 两人四目相对,房昕樾只觉得空气都稀薄了不少,脸上隐隐发热,荣尹至热烈的目光让她下意识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荣尹至看着房昕樾低垂的侧脸,感受着那瞬间随着喜悦和爱怜而雀跃的心跳,抬手用力地搓了搓后颈,等那阵酥麻的冲动过去后,这才清了清嗓子: “咳,我还安排了个住处。晚点马车就会过来接我们了。” “嗯。”房昕樾顿了顿,乖顺地补充道,“好。” 随后的静谧似乎还泛着甜,荣尹至挨在房昕樾身边,只觉得自己这回是栽定了,脑子里乱糟糟地浮想联翩,随后又忽然惊觉自己已是‘死’过一任妻子的鳏夫了,田姑娘会接受他吗? 这之后更是又勾起了房昕樾的身份之谜,让他心情又如同坠落山崖,沉重了不少。 房昕樾自以为隐蔽地抬眼去瞧他,见他绷起了脸,犹豫了片刻还是伸出手来握住了他随意搭在她身边的手指,温柔的嗓音如春风拂过: “一切会顺利的。” 荣尹至看着她,心里不知想了什么,最后只又扬唇一笑,透着点恣肆的意味,他反手将房昕樾娇小的手握在手里,轻轻地捏了捏她润白的指尖。 “是,会顺利的。” 第三十五章 夜袭 - 折春枝 - Mlan 临泉镇的夜晚注定无法平静。 在第一簇火苗燃起时,临泉镇百姓还惊恐地以为又是那群蛮狠的巡捕营兵痞子来闹事,却在抬头张望之际,发现是镇子各个出入口临时搭建起来的窝棚失了火。 百姓们这段时日备受这群嚣张跋扈的巡捕兵痞折磨,此时那意图救火的脚步在看清楚失火点后又慢了下来,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由第一个人往回走,其余人都开始默契地往家跑去。 “救火了!” “快去叫人!” 那群伪装成巡捕营士兵的盗匪被突如其来的火苗打了个措手不及,失声高喊间,其中一人惊觉那火势的来源—— “快看!” 那人停住脚步高喊了一声,却立时被那沾了煤油的火箭射中,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倒了地。 燃起来的尸体让周遭救火的人更是慌乱起来。等到那领头的贪狼骑马赶来,一切早已乱了套,手下死伤无数,那刚筑起来的窝点更是早就付之一炬,他原地怒吼了几声,抬头去找那隐藏在暗处的敌人。 “是谁?!有胆子就给我滚出来!”他心中怒极,随后又在马上俯下身子,抓住其中一个手下,狰狞的面目几乎贴着那人的脸,“去!所有人集合!今夜搜城!” 那堪比盗匪窝的巡捕营里,近百人脚步匆匆地聚集在县衙正堂前的空地上,那县令抖着手去拉那贪狼:“可不好再造势了!要是被上头察觉,我就没命了!” 贪狼不客气地用力一甩手,那县令立时踉跄着身子扑倒在地,等他抬头去看时,只能见到那贪狼隐在阴影下鬼气森森的笑容。 “要是不将那人抓出来,我看大人头顶的乌纱帽保不住是一回事,恐怕那乌纱帽下头的脑袋更是别想留在脖子上了!” 见那县令吓得胆寒的模样,贪狼狠厉的语气又放柔了些,像是索命的厉鬼般缠着县令那脆弱的细脖子,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放心吧,事成后,我们老大自然是少不了你的好处。” 贪狼转过头去,狰狞的面容暴露在火把的光线下,他正准备号令这群手下出发,眼尾却见一抹刺目的亮光划过天空,直直朝着他的脑袋穿刺了过来。 “噹!” 那把弯刀同那燃起的箭羽相撞,溅起的火苗舔着他的手背滑落,疼得贪狼火气更是见涨。 “是谁!” 他那阴狠的目光掠过黑夜中的楼宇,心里立时锁定了某个楼宇的屋顶。 “所有人跟我来!” 他一挥手,却如同发起箭雨的号令般,还不等他带着人走出这处院落,密集的箭羽齐刷刷地划破了虚空,带着凌厉的气势落进了这贼窝之中。 “啊!” “快躲起来!” “……有人!” 一波箭雨过后,是县衙两侧厢房里涌出来的黑衣人。 那处半敞的大门早已被人团团围住,这处让他们无数次谋划盘削无辜百姓血肉的县衙早已成了他们今夜的魂归之处。 打斗和惨叫声直到三更才渐消,百姓们全都窝在屋内,不敢随意出门探看。 带着猴脸面具的领头人随意地甩了甩手上沾血的短刃,将那断了手脚的贪狼提着脖子丢到了地上。 “带回去,先审出个由头来。” “是。” 领命的黑衣人带着人融入了黑夜之中,转瞬便消失了踪影。 那人又提着短刃走近了那吓昏过去的临泉镇县令,目光扫了一圈这县令的脸,从下属手中拿过一把绑着暗红色衣带的沾血弯刀,肩膀下沉,手上一用力便将那把弯刀直插进了砖石内,立在了那县令的脸侧。 他偏了偏头看了看弯刀的角度,这才满意地带着其余黑衣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留着这县令在这尸海血泊之中过了一夜。 隔日,一伙流寇夜闯临泉镇,血洗了县衙的消息便甚嚣尘上。百姓们又喜又忧,喜的是那群堪称恶霸的巡捕兵在这次夜袭中吃了大亏,忧的是那流寇一招得手,是否还会再来一次,而下一次,又会是谁遭殃呢? 临泉镇某处府邸内,房昕樾坐在茶几边上,手里把玩着一个猴脸面具,那面具工笔精细,纤毫毕现,让喜爱画画的她忍不住一再细看。 坐在她对面的荣尹至笑着为她斟了杯茶,口里没个正经地说道。 “还请美猴王赏脸一杯。” 房昕樾抬眼嗔他,嘴角噙着笑,又将那猴脸面具戴在脸上,笑着说道。 “你这猴孙倒是乖驯,只等我上了那仙山,给你讨个桃子吃。” 荣尹至听了,手不客气地伸了出来,头稍稍低下,嘴里做着怪声:“谢猴爷赏!” 房昕樾忍不住笑出了声,将那面具拿下,又伸出手来拿了一旁一块糕点往他手心一放:“喏!吃吧!” 等荣尹至故作那狼吞虎咽的怪状将那糕点塞进嘴里,又把房昕樾逗笑了一回。 荣尹至抬头瞧她,见她笑了,自己脸上的笑意也是迟迟不散,心里的大石却是终于落了下来。 如今这临泉镇的势力算是握到了他的手里,荣尹至也临时改动了计划,准备在此地等待那明面上的荣家军和范智成等人赶来,再一同前往京都。既然那挞夷人和流寇背后的高位之人可以在做了那许多伤天害理的事后却在帝王面前故作不知,那他也可以将这人手里的势力搅得天翻地覆后再故作不知情。 按照路程,他现在应该是在被流寇袭击后重整兵马从陵城出发,与临泉镇发生的事又有何关联? 只是自从两人安定下来后,房昕樾的心情却似乎并不明朗,她问了几回那圆脸丫头的下落后,便整日有心事般地望着院景发呆。 荣尹至内心焦急,他的心如今好似同她的牵在了一起,房昕樾只需要轻轻一动,便足以让他牵心挂肚了。 这猴脸面具本来是要一同处理了,荣尹至丢之前看了一眼,立时便收拾妥当将面具带了回来,还好他这回却是猜中了。 荣尹至看着那房昕樾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自己也将面前的茶杯拿起,一口饮尽。 第三十六章 房剑河 - 折春枝 - Mlan 官道上,重新集结的荣家军有序地朝前行去,甚至难得地在每处城镇都停了一夜。 石雨在那晚同范智成摊牌后,隔日便同他一起上了路,亲眼看着身后的队伍越来越大,又在同那府衙里出来的人马分开后,速度越来越慢,她心里不免越发地着急起来。 在队伍再一次在某个村落里歇脚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出了声。 “姓范的,我们不是要去救小姐和将军吗?这个速度赶到,他们饿都要饿死啦!” 范智成看了一眼这跟不上进程的傻丫头,按着她的脑袋将人推回了房里。 如今他们借宿在某个农家内,这处的土砖房算是村里最好的房屋了,但隔音却不大好。 “安静。将军就在我们身边,马车里坐着的就是荣将军,听明白了吗?” 石雨瞪大了眼睛:“什么?我去看看!” 范智成将试图从他身侧溜出去的石雨抓住,捂着人的嘴巴压着声音在她耳边说道。 “你家小姐两日前便获救了。现在,安静,不然我会将你躺着运到你家小姐面前,懂了吗?” 石雨扁了扁嘴,范智成的手在感觉到那柔软的触感时忍不住轻颤了一下,强忍着没移开。 “知道了。” 等石雨脑子转过来后含糊地低了头,范智成才将她放开。 “我会安静的,但你就不能同我说说吗?我每天那么担心……” 想到这,石雨又是一抹眼,心里的委屈都要冒着泡涌出来了。 范智成将手背在身后,没有搭理她。 在这之后,石雨倒是真的安静下来了,一路上,范智成反倒是开始忍不住频繁地观察她,似是不确定这人是真的乖巧了还是在憋着坏招,但按照这笨丫头的智慧,即使是坏招,他也无需太过担忧才是。 这样的日子又翻过了两日,队伍才终于晃晃悠悠地进了临泉镇。 “主子,属下办事不力,那几个俘虏已经在那次敌袭中全部身亡,连常园江也难逃敌手,还请主子责罚。” 影卫领头数人和范智成齐齐跪下认罪,荣尹至挥了挥手,倒是并不生气。 “都起来吧。” 这事最大的问题在于,他们低估了敌人的实力。 这在战场上可是大忌,只是连他都未曾想过,会有位居高位的人同外邦人勾结,这图谋恐怕并非是钱财和官位能满足得了的。 “提前让我们认清敌人的实力也是件好事。” 原先荣尹至认为此人安插在朝廷里,最好是找到证据,让上头知情后亲手将人拔出来,可在见到那被调动的规模后,荣尹至立时察觉这原先的计划太过天真了。 如若这人是朝廷重臣,在官场上沉浮的荣尹至自然了解他们底下有如何错综复杂的根系,此举只会暴露了他们自己,却根本无法将其完全从朝廷中铲除,甚至会让这躲在暗处之人有所防备。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如今荣尹至处境尴尬,任何一步行差踏错都有可能让那视他为眼中钉的帝王捏到把柄,到时候恐怕只要是姓荣的都会受到牵连。 荣尹至倚着那窗子,看着半敞的窗外街景,低沉的嗓音有着浓烈的杀意:“如今敌不动我不动,一切按原计划进行。” 可只要那暗处之人再动弹,那他会亲手将其爪牙一根根敲断。 影卫们领命离开,倒是范智成留了下来。 “怎么?” 荣尹至见他那副模样,便知道他是有话要说,原想离开客栈回府邸找人的脚步也不得不停了下来。 范智成这几日都在犹豫同一件事情,那就是要不要同自家主公聊一聊这房姑娘的事情。 平心而论,他作为一名下属,是没有资格质疑主公的感情之事的。 “主子,那田姑娘的丫鬟石雨前几日同我讲了几件事情……,田姑娘本人姓房,或许主子您还记得,夫人为您安排的亲家也姓房。” 荣尹至听到这里愣了数秒,随后便抬手捂住了下半张脸,不让自己错愕的表情太过明显—— 他忘记自己有了一门新亲事了。 当时在那常园江的催促下,荣尹至也不想让他频繁登门给父母碍眼,便匆匆带着人马出发,这亲事他只在临行前听母亲说了一嘴,之后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他不知何时便将这门亲事忘记了。 “石雨虽说她们是为了脱离房府控制才离开的,但……,疤头查出,那房剑河虽然明面上是枚弃子,却有着一个闲散秘书郎不该有的私兵,就养在了林丹镇郊外的燕子庄里,约有两千余人。” 听到这话,荣尹至的脸色肃穆,他接过范智成手里的信,又想起昨日收到的荣尹泽的信件,心里隐隐的猜测越发清晰起来。 他将这信收起,又转而回到先头想起的事来,想开口问问房昕樾是否是自己未过门的妻子,又觉得这话问范智成实在是怪异,遂强忍着将这话放下了。 “主子,房姑娘既是房剑河的一枚棋子,恐怕这背后还有故事。” 范智成的话点到即止,荣尹至倒是知晓他的担忧,却并不多做点评。 从这上京队伍下榻的客栈里出来后,荣尹至便直接回了那处落脚的府邸。 因着先前他们在这住了几日,这处私宅倒是因为新主人的到来而重新焕发了活力,各处角落都为着那新主人装饰一新。房昕樾多走两步,都有小丫鬟跟过来问询,个个能说会道,倒是没让房昕樾感到不自在。 “……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不值当弄这些。” 荣尹至刚走进这院子,便听到廊下房昕樾同那小丫鬟轻声说着话,他几步走过去,嘴里说道。 “不值当什么?” 那几人同时回过头来看他,那丫鬟个个恭敬地行了礼,又自觉地撤到了边上,其中一人手里还捧着一瓶含苞待放的花枝,荣尹至便多看了两眼。 “我昨日说那园子里的海棠生得美,今日这几人便折了几支送来了,倒是我多说了。” 房昕樾对上丫鬟倒是不觉得如何,看那荣尹至来了,反而觉得不自在起来。 可不自在在哪儿,她自己却也说不清。 荣尹至回头看那捧着花枝的丫头,单手将那花瓶拿了过来。 “是挺美的。该赏。” 轻飘飘一句话,倒是惹得那丫头们喜笑颜开,统统跪下谢了荣尹至,又手拉着手跟着那领头的去前院领赏去了。 第三十七章 茶话 - 折春枝 - Mlan 廊下的丫头们一走开,这处角落便静谧了下来。 房昕樾看他随手拨了拨瓶里的花枝,又将那花瓶拿到了她的眼下:“原来你喜欢这些。” 房昕樾看着他脸上的笑意,脸上莫名发热,让她不自觉地移开了视线。 “……放到屋里去吧。” 荣尹至听话地拿着花瓶进了屋,房昕樾站着没动,原想着他放完花瓶会离开,却不曾想他直接开了房间里对着这处回廊的窗子,将那花瓶放在窗台上,自己朝前一倾,结实的胳膊往那窗子上一搁,侧过脸来同她笑。 “大人,可是放在这儿?” 房昕樾莫名被他这话臊得脸红,转身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见他一个劲地盯着自己瞧,只是笑着不说话,只好硬着头皮移步走到了窗户前。 “就放这儿吧。”房昕樾看了他一眼,忍不住也回击一句,“只是大人我可没东西可赏你。” “诶,小人我可不是为了那些个俗物……”他瞧着房昕樾未褪红晕的脸,将后头的话自觉吞了,“小的自当为大人肝脑涂地。” 荣尹至没头没脑地直起身子,冲着房昕樾抱了个拳。 房昕樾忍着笑意瞪了他一眼;“荣将军难道天生就是个泼皮不成?” 这话对荣尹至来说不痛不痒,他笑着又靠在了窗台上。 “大人说是,我便是吧。” 房昕樾看着他这副赖皮样,忍不住伸手在他额上一点,只是这动作一停,她便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但还不等她后撤,荣尹至的动作却比她快得多,他下意识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都愣住了。 “抱歉……” 房昕樾脸上的红晕几乎要蔓延到脖子上了。 她向后扯了扯手腕,却一下挣脱不开荣尹至的手掌,直等她忍着羞怯去瞧荣尹至的脸色,他才立时站直了身子,将手放开了。 廊下原先轻松愉悦的空气似乎变得粘稠起来,两人俱是站着不动,过了好一会儿,荣尹至才清了清嗓子,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 “咳,我带了今季的新茶回来。”他低头去看房昕樾的神色,“你要尝尝吗?” 院子外头候命的数个奴仆终于在等待许久后被新主子想起来了,人人手里捧着个锦盒,入了屋便自觉地将东西归置整齐,又安静地退了下去。 等两人落了座,荣尹至便任劳任怨地开始斟茶倒水,房昕樾在一旁将那闲置的锦盒打开,一眼就看到内里躺着的一把短刃,登时愣在了那里。 “喜欢吗?” 荣尹至将茶杯放到她手边,话里的期待几乎要化成实质流入房昕樾的耳中了。 “送给我的吗?” 房昕樾伸手去摸,剑鞘外是皮质的,触手细腻,上头似乎还有暗纹。 “是。或许你能留着防身。”荣尹至仔细观察她的神情,见她看得专注,似乎并无不喜,心里先放下了大半,又提起这次的主要目的来了,“他们已经到了,明日我们便出发。” 房昕樾惊讶地抬头,晶亮的眼眸衬着她那愉悦的笑容,几乎要让人心醉:“石雨也到了吗?” “是。” 见荣尹至笑着点头,她长舒一口气,软糯的声音因着她的喜悦而轻快起来:“谢谢你。” 荣尹至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看着她开心了一会儿,把话在心里反复斟酌后,才再次开口。 “其实,我还有一事不明,或许大人你能为小的解解惑?” 他故作轻松地说道,房昕樾见他笑容勉强,只点头应了,安静地等他继续说下去。 “我到底该叫你田姑娘?还是房姑娘呢?” 今日天气晴朗,初春的微寒似乎已经褪去,院子里经过这几日的精心照料,已经展露了其春日的明媚一角,可房昕樾偏头看向窗外时,却莫名地觉得身子发冷,那精致修建的枝丫似乎也透着股萧瑟的意味。 她沉默的时间里,荣尹至只盯着面前的茶杯看,内里的茶汤清冽,轻薄的茶香萦绕着两人,可那静谧的美好却好似早就被一只无情的手撕裂开来,露出内里凌乱而晦涩的一面来。 “……我叫房昕樾。” 荣尹至抬头去看,正好见到她回过头来,两人一时又沉默了下来。 “……隐瞒我的姓氏一事,实属迫不得已,”房昕樾再次开口,却觉得自己的话实在是索然无味,只得将话尾收了回去,转而认真地说道,“我很抱歉。” 这倒不是荣尹至想听到的东西,他想知道的,是那‘迫不得已’的部分,只是这次他再等,却等不到房昕樾进一步的解释了。 “林丹镇房氏?” 房昕樾点了点头,算是认下了。 荣尹至将杯中的茶水一口饮尽,手上把玩着那天青色的空茶杯,转而又突兀地说道。 “我有一门婚事。” 房昕樾听着这话,搁在膝上捏着指尖的手用力到发白。 她自己也分不清自己是期待多点还是胆怯多点。 荣尹至见她低着头没有反应,内心更不确定了。 “你知道这事吗?” 手里的茶杯放回了桌上,发出了清脆的撞响。 房昕樾又点了点头,她忽而意识到了什么,抬眼去看荣尹至的脸色。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上了嘴。 “……房姑娘请说。” 房昕樾的下唇出现一个浅淡的齿痕,她这次开口,目光坚定地放在了荣尹至那俊朗的面上。 “你是在说你的第一门亲事还是第二门亲事呢?” 完了。 她真的都知道。 完了。 他好像猜错了。 荣尹至面上一僵,心里翻江倒海,最后将自己原先的话都推开,转而应了那第一门亲事。 “是。我知道这事。”房昕樾见话题改动,稍稍放松了些,“如若将军愿意……” 房昕樾的话停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那抬出荣府的尸体只要房昕樾细想,似乎还能在她的眼前晃荡,尸体手上那刺目的金镯子更是在一段时间里促成了她噩梦里的一环,可这段时日的相处下来,房昕樾常常在荣尹至那漫不经心的冷峻面目下见到他的另一面,那一面的荣尹至热情洒脱,却又温柔良善,让房昕樾无论如何都无法将他同那日元宵节站在门槛处同她对望的人吻合起来。 可荣尹至在刀光剑影下矫健而果决的身影也不是假的,每当他匆匆回到自己身边,房昕樾也无法骗自己忽略掉他身上那淡淡的血腥味。 那门亲事里,成了冰冷尸体的女人是真的,在荣尹至给予希望后又无情毁掉的另一个将门之女也是存在的。 那女人在新婚之夜后被残忍地毁灭抛弃,而当时的房昕樾,亲眼见到了那蔑视这一切的荣尹至。 无论是什么样的解释,那惨遭愚弄的生命都无法再回来了。 第三十八章 谎言 - 折春枝 - Mlan “什么?” 荣尹至的身子微微向前倾,房昕樾却摇了摇头,无话可说了。 荣尹至见她似乎又缩回了自己的世界里,内心焦急,可对房昕樾身份的顾忌也让他无法直白地将马文玲的事情告诉她,他可以将自己的安危交到房昕樾手中,却无法将事关他人生死的事情拿来对赌。 房间里的空气似乎变得凝滞起来,荣尹至再次开口时,却是无形中做了决定。 “那第二门亲事呢?” 房昕樾虽然并不认为解释能够改变过去,但见荣尹至轻轻将一条性命翻过,内心还是再次在他身上感觉到了那浓烈的割裂感。 到底是那日站在荣府前冷漠看人的他是真实的,还是这几日笑得畅快的他是真实的呢? “将军想问什么?” 房昕樾声音依然轻柔,荣尹至却再次在她身上感觉到前几日她那如同困兽般的抗拒和防卫。 难道这门亲事的主人公真的不是她? 一想到这可能性,荣尹至几乎是下意识地辩白。 “我还未曾见过她。”荣尹至见房昕樾错愕地看他,他一时又不敢肯定了,“你知道她吗?” “……知道,”房昕樾听到自己的声音轻缓地说道,“她是我、姐姐。” 龙泉客栈里,石雨一个人在大厅里坐了半晌,迟迟等不到房昕樾让她更是烦躁不安,却不敢直接去范智成的屋子里打扰他。 直到晚饭时间见到范智成下了楼,她才连忙跑到楼梯处遇他。 “大人,我家小姐呢?” 她压着声音说话,似乎是怕惹范智成不快,到时候能不能见到自家小姐都是两说了。 这几日石雨对这范智成是能躲就躲,只忍着到时见到小姐就成,不同这姓范的计较,今天她难得主动迎过来,倒是让范智成惊奇了一瞬。 “明日出发。” 他说了一句就要走。 石雨恨死他这说一半藏一半的做派了,一时气急直接拉住了他。 这楼梯还剩下两阶,被石雨这么一扯,毫无防备的范智成踉跄了一下,他在错愕之际奋力稳住身形,可最后还是直接单膝跪在了楼梯下。 那膝盖同地面撞击发出的扎实响动,只需要一听便足以让人牙酸。 几个小兵见自家先生行此大礼,都惊得站起了身,匆匆围了过来。 “范先生!您怎么了?” “先生没事吧?” 范智成绷着脸,脸侧的肌肉因着愤怒的咬牙而抽动了一下,他在那几个小兵的搀扶下狼狈地起了身,第一反应便是回头去找那不知死活的圆脸丫头,却见楼梯上空荡荡的,哪里还有那丫头的身影。 石雨只感觉自己再次回到了第一次见到流寇时的光景,她在意识到闯祸的瞬间,立时没命般地转身就跑,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间,将门锁好,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她死定了。 不知道小姐能不能及时回来给她收尸。 石雨的担忧直到隔日才得以搁下。 当天蒙蒙亮的时候,石雨便收拾好自己的小包袱,做贼般地缩在大厅的角落里,一见门外的小兵们牵马出来,她立时抱着自己的包袱钻进了她这一路坐着的马车里,压根没注意到大厅另一个角落里正盯着她的怨念目光。 “小姐!” 石雨感觉自己才坐下没多久,那帘子就被一只白嫩的手挽了起来,她那胆怯的目光在见到来人时,几乎是立时变得闪亮起来。 房昕樾笑着在唇上轻轻搭上左手那细白的食指,示意石雨小声的同时弯腰进了马车车厢。 那帘子一垂落,两人立时欢天喜地地握着手挨坐在一起。 “小姐!你没受伤吧?!” 石雨那双圆眼睛在房昕樾的身上扫来扫去,却见自家小姐不仅穿着件精细的新衣裙,连头面都换了一副,只那通透的玉镯子还是那老样子。 “我没事,你呢?” 两人在马车里说着这一路的经历,外头荣尹至却是从另一架马车里出来了。 “主子,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荣尹至正站在树下听完下属汇报,却见范智成身子微微朝一侧歪着,不由得奇怪。 “你这是?” 范智成那张面瘫脸似乎一瞬间出现了裂缝。 “与恶犬争执,不慎摔伤。” “?” 荣尹至见他不想多说,也不强求,只说起了之后的行程。 “往南绕一段,去飞云镇看看。到了那儿多停几日,调几人同我再回一趟花石镇,好好和那花石镇的挞夷人玩玩。” “是!” 两个影卫领头更是兴奋起来。 先前关口那一战,他们可都还记着呢。如若无法给这群嚣张的流寇一个教训,实在难解他们心头之恨,这次必定要将这耻辱还回去才是。 几个心腹听完荣尹至安排后又回到了自己如今安插的位置,荣尹至单独将范智成留了下来。 “队里的细作抓到了吗?” 范智成脸色不大好,他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进展。” 荣尹至前头安排这事的时候,明确要求不能用刑更不能将这事露出去,于是这事便成了件棘手的任务,范智成暂时还未有头绪。 荣尹至倒是未因此而不快,只轻声同他说起那日影卫在破庙里守着房昕樾时听到的话。 在几日前,荣尹至原想着带房昕樾先行前往京都,只是在临泉镇落脚时却被流寇困在其中,为了避免伤到房昕樾,荣尹至只能暂时避其锋芒,转而同影卫取得联系。 荣氏一族的当家几乎历代都是将帅一流,为了自保,同大部分身居高位的官员一样,他们多年积攒下来,也有着属于自己的势力网,这张如同蛛丝般的大网几乎粘连在大照和国的各个角落。 在这通往京都的数条路线上,荣府更是安插了许多单线通信的暗线,不到万不得已,荣尹至并不会同这些暗线之间取得联系,但那会儿为了确保房昕樾的安全,荣尹至只能调动一部分暗线,让那其中两人负责在那破庙里守着房昕樾,他也阴差阳错地通过这两人听到了破庙内敌人那关于细作的谈话。 “……您的心腹?” 听了那简短的描述,范智成皱起了眉头。 不为别的,这队里能够称得上是荣尹至心腹的人屈指可数,甚至于,他自己就有信心独占这个名头了。 第三十九章 小伤 - 折春枝 - Mlan 马车里,房昕樾在感觉到马车轻微摇晃着上了路后,这才示意石雨再靠近些,借着马蹄声和那细碎的动静同她简短地讲了昨日她同荣尹至的对话。 “小姐,你的意思是,你和荣将军说同他定亲的人是四小姐吗?” 石雨不敢置信地压低声音说道。 房昕樾有些窘迫地看着她,一时没有回应。 事实上,在这拙劣的谎话一说出口,她就后悔了。 想来她当时只是被荣尹至那轻轻掀过第一门亲事的态度所激,后又被他完全不清楚第二门亲事的模样惹恼,如今回想起来,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失望些什么,难过些什么,又在意些什么。 她在看不清荣尹至真面目的同时,竟也一时搞不清楚自己的想法。 “小姐,荣将军肯定很快就会发现的。” 这事压根不可能瞒过去。 只要荣将军有心了解,恐怕一纸书信就能挑破此事。 “我知道。” 房昕樾捏着自己的指尖,神色倒是很平静。 “小姐,你不怕荣将军了吗?”石雨惊奇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可还没等房昕樾回应,她又转而担心起来,“你可别想不开啊。” 看淡生死什么的…… 石雨扁起了嘴,几乎要为小姐这一路的转变而心酸掉泪了。 “你在说什么啊?” 房昕樾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石雨,心里倒是为她这副跳脱的模样而安心不少,至少这证明石雨在没她在的那一路还算是过得去的。 “我不过是……” 房昕樾刚挑起话头,却又忽然卡壳了。 因为她好像真的不怕荣尹至了…… 既然那日元宵的景象依然鲜活地存在在她的脑海里,可却似乎隔着一层似有若无的纱,她不再觉得那张白布会盖在自己身上了,那刺目的金镯子更不会再在夜里扰她梦境了,那晚她在荣府门前见到的冷漠目光,似乎也不再具有杀伤力了…… “不过是什么?” 石雨好奇地看着小姐发愣,那没说完的话钓着她,让她忍不住催促了一句。 “……石雨,你还怕荣尹至吗?” 石雨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荣尹至是荣将军的名字。 “怕啊。他杀了好多人。” 石雨皱了皱鼻子,不明白自家小姐为什么要这么问。 “可如果、如果那些人是坏人呢?在流寇袭击的时候,他还救了我们不是吗?” 石雨回想当日那混乱的景象,的确是记得荣将军手起刀落的利落模样,但是……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那是因为他以为我们是老百姓啊,他们当将领的,不都是讲究个为民除害吗?”石雨那双圆眼睛转了转,“而且,他不是还亲手杀了自己的媳妇儿吗?还将人家的尸体送了出去,虽然大家都说这是为了得到皇上的青睐,可这也太坏了。” “……是啊,太坏了。” 房昕樾发觉自己不怕荣尹至这事并不能让她提起精神来,甚至于为她自己那不受控制的情感而隐隐感到了不安和羞愧。 那白布担架的确是不再恐吓她了,却以另一种方式侵扰着她。 另一个架马车里,荣尹至遵循着自己传言出去的重伤人设,并没有同往常一起骑马前行,而是老实地窝在马车内,趁着此时空闲,他开始准备要送回林丹镇的信件和给影卫的下一步指示。 在听房昕樾说完那门亲事的主人公是谁后,他当下便想一纸书信将这门亲事取消,只是如今他们已经临近京都,且不说行程不便,这门亲事一开始便是为了应付那老皇帝而仓促定下的,如今再改动恐怕时间不够了,要是因着这变动让上头给他订了另一门难缠的婚事就不好了。 另外,他还需要母亲为这四小姐准备好另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才好将这门亲事取消,让这亲事对房昕樾姐姐的损害达到最低才行。 荣尹至抹了把脸,真觉得行军打战都没有这么让人费神。 等这门亲事取消,他还得想办法取得房昕樾的原谅和喜爱才是,他到时候可是一名弑杀过前妻,取消过第二门婚事的鳏夫,想想荣尹至就头疼烦躁,一时有些走神,手里刻着木签子的刀尖顺着马车突然的颠簸而朝侧一偏,在他的食指上割出一道血口来。 “啧。” 荣尹至随手拿了矮桌上的一块帕子便往伤口上压,满脑子都是昨日房昕樾低垂下去的眉眼。两人这几日难得的亲近在那场谈话过后便如同消散了的青烟,似有非无,却总也抓不住碰不着。 他烦躁地踢了一脚门帘处的横坎,见着外头控马的小兵挨在门帘边上,这才粗声粗气地说道。 “把老罗叫来。” “是!” 那小兵朝一旁挥了挥手,另一道马蹄声走近,很快又离开了。 罗圈在那次流寇袭击中侥幸存活了下来,他本人虽说资历老,却称不上是荣尹至最看重的医者。在军队里,他还有十几个老资历的同僚。如若不是荣老将军的断腿近日里总是无端发疼,医者里领头的几人被荣尹至留了下来,他这次也没资格跟着荣尹至走,所以流寇袭击时,根本没人在意他,发现他活下来后,不少士兵也说他命大。 队伍重新集结后,他还为此吹嘘了许久,但等他收到命令来到荣尹至所在的马车里时,却安安静静地端坐在荣尹至面前,半点不敢乱说话了。 “主子,小伤,我这就给您处理一下。” 罗圈看看那食指的血口,又去看荣尹至的脸色,只觉得两股战战。 荣尹至的身上刀伤箭伤无数,像这种小伤口断没有在意过的时候。 罗圈脑海里一时闪过无数画面,却没发觉自己哪里做得不对的,只得赔了笑脸,开了药箱准备帮荣尹至处理伤口。 “小伤?” 荣尹至淡淡地开口反问,目光像是落在了罗圈额头的冷汗上,又似是落在了虚空中的某点,停了一会儿又开口道。 “老罗,听说你上次在关口那儿可是不简单啊?” 罗圈额上的冷汗流了下来,他却不敢擦,只弯着腰装作认真查看药箱的模样,看样子是恨不得能立时钻进药箱里头去了。 “哪里哪里,跟主子比,那都是不足挂齿的小伤、小伤。” 第四十章 叹息 - 折春枝 - Mlan “是啊。”荣尹至放松身子倚靠着车壁,支着腿,将受了小伤的左手胳膊搁在了自己的膝盖上。“我这次可是吃了大苦头,不过,在老罗你的眼里,估计那还得算是小伤。” 罗圈忍着胆寒抬头去看荣尹至的脸上,却见他的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容,只是那笑意却到不了眼睛里,那双淡琥珀色的眼眸正不带感情地看着他。 罗圈立时就要跪趴下了,荣尹至动作却比他快多了,一伸腿便把长腿架在了他准备跪趴的位置上头。 “这是怎么?” “主子,”罗圈苦着脸开了口,“我老罗就是一张破嘴管不住,请您别生气,原谅我这次吧。” 荣尹至沉默地看着他,似乎在观察他话里的真伪,又像是在思考其他的事情,隔了一会儿才在罗圈要哭不哭的模样下出了声。 “不是要处理伤口吗?” “诶!” 罗圈立时感恩戴德地端坐起来,轻轻地捏着荣尹至的左手食指,将那处血口处理了,之后又在荣尹至的示意下,如蒙大赦地离开了马车。 午时队伍歇晌,荣尹至一下马车,范智成便带着干粮和水囊过来了。 “主子,可有试出什么?” 他显然也知晓了荣尹至叫罗圈进马车的事。 荣尹至接过那肉饼,摇了摇头,又把怀里刻好的签子给他。 “按计划行事。” 范智成点头接过,在看到签子上的血迹后不免愣神,抬眼却见他家主公拿了肉饼也不吃,目光掠过同士兵们挨在一处的罗圈,又放在了后头的马车上。 那马车安安静静地停在那处,竹门半敞着,门帘在微风下缓缓飘动,却并不见人出来。 派干粮的小兵不客气地走过去敲了敲竹门,将手里几个油纸包着的东西放了进去,又转身轻快地跑开了。 直到歇晌结束,荣尹至也没能等到那马车里的人,他失望地带着一口未动的肉饼回了自己那架马车,没有注意到范智成古怪的神情。 队伍夜里没有停歇,直到亥时才在一个小村落里停了脚。 荣尹至租了村长的屋子,让房昕樾和石雨两人进屋里歇息,自己却同那群士兵们一起在营地里休息。 这村落太小,要是全住进去可住不开,荣尹至这才干脆让人一同都在外头歇息,但有热水和新鲜的吃食在,就已经足够让这群小兵开心了。 夜里众人都歇下了,荣尹至却躺在那里数星星,先头他找到住宿这借口去找房昕樾说话,她却只抬眼看了他一次,点了点头就过了,这态度让荣尹至感觉抓心挠肺的,恨不得立时将那些话都倒给她才好,只求她别在折磨自己了。 “哎。” 昏暗的光线下,范智成的面瘫脸险些绷不住。 听着主公的又一声叹息,他干脆翻了个身背对着那愁苦的身影,闭着眼睛只当自己是个耳聋眼瞎的。 在那简陋的茅草屋里,房昕樾却也没有睡下,身旁的石雨正睁大了眼睛,愤愤地说着她观察到的‘真相’。 “……那荣将军肯定不怀好心,你注意到他看你的眼神了吗?小姐,我们可得小心提防了。” 房昕樾忍着笑点了点头,石雨没发现自家小姐的不妥,转而忧愁起来。 “小姐,要是荣将军发现你才是那个人,那要怎么办呢?” 茅草屋外经过的人影小心地停了下来,没有发出响动。 “……走一步算一步吧。” 听到这话,房昕樾眼里的笑意也消散了,她目前还不清楚该如何对待荣尹至,她的情感和理智似乎成了完全分离的两部分,让她撕扯得心脏发疼,只能暂时将其掩盖,逃避地将此事搁置了起来。 “小姐,要是把那钱拿起来就好了。我们到镇子上就能逃了。” 石雨不免陷入幻想,先前还给荣尹至的钱袋可不是个小数目,有了那银钱,她们到哪个镇子都能好好生活。 房昕樾摇了摇头,食指轻轻点了点石雨的脑门,嗔了她一句。 “或许那会儿拿了钱,我们就难逃陷害了呢?” 房昕樾拿那会儿石雨的猜测来堵她的嘴,果然,石雨听了这话扁了扁嘴,倒是不再想着这事了。 外头的身影一动不动地等了片刻,确定里头的声响平息了下来后,这才弯腰在那茅草屋的对角处挖起了坑。 随意挖出的浅坑里静静躺着一根鸡骨头和三颗圆润光滑的鹅卵石,上头点缀着点点暗红,已经干涸了,在砂石的挨蹭下脱落了部分。 那人僵在那里看了一会儿,这才将怀里的叶片放进去,想了想,又将那叶片拿了起来,在上头用指甲掐了几道新痕,这才轻手轻脚地将那处浅坑恢复,起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隔日,队伍里的几人明显精神头都不大好,但队伍行进的速度没有改变,荣尹至打算在今晚酉时前到达飞云镇。 午时歇晌,房昕樾依然没有离开马车,她在躲着他。荣尹至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却无计可施。 直到他们按照计划安排准时地到达飞云镇,都无法让荣尹至阴沉的心情有一丝的好转。 在客栈落脚后,他又是第一时间去房昕樾的马车前等着,却在见到房昕樾后只能干巴巴地说了句。 “你的房间在三楼,天字贰号。” 他手里捏着个木牌,递到房昕樾眼前时已经被他的手心捂得温热。 房昕樾看着那块同他的手比起来变小了许多的木牌,伸手捏住了木牌的一角,轻轻地从他放松下来的指间里抽了出来。 “谢谢。” 她的声音轻柔,似乎并不为两人变化的关系所扰。 荣尹至盯着她低垂的眉眼,心头不再感觉到那酥麻的快意,转而是一种让人感到痛苦和烦躁的苦涩滋味,这让他的神情不知不觉中变得紧绷起来,除了他那双饱含情绪的琥珀色眼眸之外,那种疏远阴冷的气质又从他身上冒出来了。 “小姐,我们快走吧!” 一旁的石雨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几乎要被荣尹至这‘凶狠’的模样吓到了,只赶紧扯了扯自家小姐的袖子,就要把人拉走了。 第四十一章 稀罕 - 折春枝 - Mlan ‘凶狠’的荣尹至自然是没有伤害房昕樾,他看着那圆脸丫头扯着房昕樾的手,她便顺势转身跟着走开了。 荣尹至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直到她的身影被完全遮挡,消失在自己的视野范围内才作罢。 他抬手粗鲁地抹了把脸,强压住了心头的不畅快,迈步回了自己的房间。 夜里,趁着夜色的遮掩,数道身影从客栈里出来,如同一道风一样掠过,转眼便隐入了黑夜之中,消失不见了。 房昕樾隔日同石雨起来,却刚出门便在门外见到了一穿着暗红色戎服的小兵,他规矩地站在那儿,也不知道等了多久,见人出来了,立时开了口。 “将军旧伤复发今日歇息一天。” “什么?” 这人似乎就等着开口的这一刻,两句话如同滚石一样往下掉,房昕樾两人愣了片刻,还是石雨走出了房门,又问了一句。 等她们两人理解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后,那小兵又转身快步走开了,他还得给她们两人提食盒,虽然石雨拒绝了,他却只是转身就走,并不听石雨还没说完的后半句话。 “这人怎么感觉那么憨呢?” 石雨无奈地说了一句,却发现站在门边的小姐似乎出了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姐,别担心,这儿离京都也不远了,这路我们已经走完了大半了。” 石雨推己及人,说出来的安慰却只换来了房昕樾一个勉强的笑容。 她想到了荣尹至那两处箭伤。 两人在林子里的时候,根本没有条件处理那两处伤口,他还一路背着她,又是摸鱼又是拾柴,几乎所有脏活累活都做了,是那时候落下来的病根吗? 房昕樾浑浑噩噩地坐下,食盒提来了也不知道,还是石雨催着她,她才勉强吃了两口。 “小姐,要不你再歇会儿吧?” 石雨担忧地看着精神不济的小姐,等她点头应下,进了内室才稍稍安心下来。 房昕樾没有脱衣便侧躺在床榻上,出了会神,又从怀里拿出那把小巧的短刃来。 那外头的刀鞘泛着皮质的冷意,触手摸上去能感受到上头精细的暗纹,短刃微微出鞘,那冰冷的刀刃便在隐隐的光线下折射出耀眼的光来。 房昕樾将短刃推了回去。 她想起了那日荣尹至将这短刃送给她的光景,他会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故意这么做吗? 这么想,好像并不会让她憋闷的心好受点。 房昕樾又躺平了,双手握着短刃搁置在自己的胸前,感受着自己越来越缓慢沉重的呼吸。 怎么心里这么不舒服呢? 她生病了吗? 房昕樾缓缓地眨了眨眼睛,想缓解自己眼里的酸涩,却并不管用,她又闭上了眼睛,耐心地躺了一会儿,这才翻身坐了起来,起身往外走。 “嗯?” 石雨正在收拾那吃完的食盒,见自家小姐突然又走出来了,不免有些反应不及。 “小姐,怎么了?” 房昕樾的脸色苍白,眉眼似乎流转着挥之不去的忧郁之色,让人几乎要怀疑她下一秒会落下泪来。 不过,房昕樾终究没有落泪,她迎着急步走过来的石雨,轻声说道。 “我想去看看他。” 荣尹至的房间同房昕樾的只隔了一条转弯的镂空扶手回廊。 因着房昕樾异样的神色,石雨终究没有多做阻拦,只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两人出了门便又见到了那憨头憨脑的小兵,倒是多亏了他,房昕樾没费多大的功夫就找到了荣尹至的房间。 那同房昕樾的房间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的门扉正紧闭着,石雨几步走到前头,抬手用力敲了两下。 没等多久,那门便半敞开来,范智成的面目出现在了那敞开的门后。 “怎么是你?” 石雨一时嘴快,一说完就在范智成的目光下往后缩了缩。 “范先生,”房昕樾往旁边挪了一步,挡住了范智成的目光,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请问荣将军在吗?” 范智成看了她几眼,又移开目光看了一眼跟在她们后头的小兵,那小兵见范先生看他,还挺起胸膛,咧开嘴开心地笑了一下。 “……” 范智成转回视线,不紧不慢地开口:“客栈房间有限,荣将军以身作则,让所有人两两一间房,我便也能有机会同石雨姑娘一样住进了天字号房间。” 他先回答了石雨的话,又继续回答房昕樾的问题。 “荣将军有伤在身,正在屋内休息。” 房昕樾自然能感觉到范智成疏远甚至略带刻薄的态度,她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在掌心留下了数个月牙形的痕迹,犹豫了片刻,这才鼓起勇气问道:“我能看看他吗?” 范智成的目光在房昕樾的周身一扫,躲在房昕樾身后的石雨注意到他不客气的视线,立时恶狠狠地瞪了回去,让范智成额角几不可见地抽动了一下。 “不能。”他神色冷淡地说着话,“荣将军有伤在身,不便见客。” 范智成见房昕樾还站在原地,她身后的石雨因着这回答更是抿起了嘴,那双大眼睛奋力地瞪视着他,几乎看到了半个眼白。范智成此刻的脸完全绷了起来,声线冷漠:“房姑娘不是大夫,想来看了荣将军也无法让荣将军恢复如初,还请房姑娘回去,别再多做纠缠,扰了将军的清净。” 房昕樾听了这话,脸上先是发白,后又很快泛起了窘迫羞耻的红来,她张开口时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在微微发抖:“……打扰了。” 她含糊地行了礼,转身便往回走,石雨更是气得脸红,大声地朝范智成吼了一句:“谁稀罕呀!大坏人!” 石雨说完便跑,拉上房昕樾的手,两人脚步匆匆地转过了回廊。 那小兵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一时搞不清楚刚刚发生了什么。不过说了两句话,怎的就像是吵起来了。 “……没你的事,继续回去守着。一切听房姑娘调遣。” “是!” 见小兵精神奕奕地走了,范智成不免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他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如今倒是不好收拾了。 第四十二章 笨蛋 - 折春枝 - Mlan “小姐,那人就是个大王八,说话总是这样阴阳怪气的,你别理他。” 房间里,石雨坐在房昕樾身边,小声地安慰她,目光在她脸上扫来扫去。 只见房昕樾脸色白得吓人,目光盯着虚空,愣愣地出神,似乎什么也听不到,只沉默地坐在那里。 石雨内心焦急,又在心里骂了好几句范智成,对他的厌恶几乎要漫出来了,却没想到,午饭时候范智成便来了。 他手里提着食盒,那小兵站在不远处,正专注地望着这一处。 石雨一见是他,便猛地将门关上,隔着门愤愤地说道。 “走开!你这个大王八!” “……” 范智成感觉自己前二十多年的脾气都攒在这几日浮出水面了,此时对上石雨,他心里那种隐隐的愤怒和说不清的冲动便又冒出来了。 对上一个笨蛋,的确是难以保持清醒。 范智成在心里对自己说。 “房姑娘,早上范某出言不逊,还请房姑娘见谅。” “想得美!不见!” “……” 内室里,房昕樾已经换了衣服,躺在床上休息了,她脑子里想得太杂太乱,现下头疼得厉害,听到声响也只沉默地将被褥拉高了些,将那张泛着昳丽的红润侧脸躲进了被中。 她忽然觉得太累了。 这一路走来,她的脑子里时刻绷着一股绳,她时常感到害怕恐惧,不安无时无刻地萦绕着她,她如同在悬崖边上行走,稍有不测便会万劫不复。 即使后来她见到了荣尹至的另一面,在他露出那温柔明朗的一面时神色放松下来,心里却还是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在撕扯着她。 那种不安在那次房昕樾同荣尹至的谈话中露出了其狰狞的一面,她选择了逃避,以求找到先前那种不安稳的平衡,可她却忽略了自己的心早就变了,她终究还是无力再维持这种平衡的假象了。 范智成的言辞态度,她在房府里经历过太多了,更难听的话她都听过,其实不应该对她造成这么大的影响才是。房昕樾心里明白,让她失了心神的,是站在范智成背后的人。 主子的态度才是把控手下态度的一把利尺。 范智成最终还是没能见到房昕樾。 对着那紧闭的房门看了半晌,范智成还是将食盒交给了身后候着的小兵,自己先行离开了。 那食盒里的东西冷了又热,热了又冷,终于赶在晚饭前交给了石雨。 “哼!” 即使对上这小兵,石雨在关上门后还是忍不住重重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悦,她绷着脸将食盒里的东西摆在了桌案上,又原地收拾了自己的脾气,轻手轻脚地往内室走去。 “小姐?” 石雨小心地探头进了床帐里头。 “小姐,起来吃一点吧,不好饿坏了身子。” 房昕樾缩在被子里,从外头只能见到她被子外露出来的几缕发丝。 石雨伸出手来,在那微微隆起的被褥上轻轻地推了推。 “小姐?” 见房昕樾还是没反应,她这才试探地将那被褥往下拉了点,慢慢露出房昕樾的额头,眉眼和泛着异样红润的脸颊。 “小姐?” 石雨心里忽然有些发慌,她小心地伸出手去摸房昕樾的脸,却发觉她的脸颊烫得吓人,似是发热。想到这个可能性,石雨立时呼吸急促起来。 她又用力推了推房昕樾,可她似乎睡得很沉,眉头微微蹙起,一副梦里也不安稳的模样。 石雨又摸了一次房昕樾的额头和脸颊,还探了探她脖颈的温度,坐在床下的脚踏上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时候要找大夫…… 石雨又帮房昕樾掖好被子,脚步匆匆地往外跑,起身时还差点左脚拌右脚,一路踉踉跄跄地冲了出去。 “快找大夫!我家小姐生病了!” 一开门,石雨一见到那憨头憨脑的小兵便急切地开了口。 那人明显也被这变故惊了一瞬,转身就朝着回廊的位置跑去。 石雨一脚跨出门槛,又收了回来,在原地转了一圈,又想去找大夫,又怕留小姐一个人在屋里会出什么意外,急得她眼眶发红,心里乱成一团。 还好没让她等多久,范智成便从另一头疾步走来。 “我派人去找老罗了,你且等等,如今房姑娘如何了?” 石雨此时也顾不着同他置气,只一开口还是难免带了些怨气。 “我家小姐一回来就被你气倒了,现下却发起热来了,我怎么叫她,她都不醒。” 说着说着,那盈满的眼泪便掉了下来,被她随手用力一抹擦掉了,只留下发红的眼眶。 “……我去催催,你且守着你家小姐。” 范智成倒是难得生出了些无地自容的感觉来了,只是不等他转身走人,那小兵便一路奔来,喘了两口粗气便倒豆子般说了一通。 “老罗不见了房间里没有。” 范智成额角一抽,立时意识到事情生变了,但眼下倒是不好计较这个。 “去镇上找个大夫,在楼下问个小厮,让他带你去找。”范智成又拿了银钱给他,“动作要快。” “是!” 那小兵应了一声,转身又跑出去了。 “我让人上来帮你,你要是需要什么东西,只管让人去取。” 石雨点头应下,虽是有些慌神,但此时显然是镇定了下来,范智成正准备离开,却听石雨问道。 “荣将军的伤还好吗?能让看顾荣将军的医者过来看一下吗?” 石雨的声音终究还是有些哽咽,目光却坚定而清明地望着范智成,话里带着哀求的意味。 范智成避开她的目光,想了想:“荣将军旧伤复发,多有不便,还请石雨姑娘见谅。大夫很快便会过来了。” 他意义不明地点了点头,就这么走出去了。 石雨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几下,这才将门合上,却并未锁门,自己脚步匆匆地往内室走。 等大夫请来的时候,已经又过了几刻钟了。石雨让外室的窗户大敞开,又让人打了水,给房昕樾擦了身换了身汗湿的衣裳,转而又用凉水浸了帕子不时给房昕樾头脸擦拭,但她的脸色依然红得吓人,嘴唇干燥起皮,石雨叫不醒她,只能不时用茶杯倒了些水给她润一润嘴唇。 等大夫来了,石雨立时将被褥掖好,床帐垂下一半遮住上截,这才将人让了进来。 第四十三章 忧思 - 折春枝 - Mlan “姑娘身弱体虚,长时间忧思不解,郁结于心,后又受了激,气郁气结气乱,加之营卫不和,自然就发起热来,我且写个方子,将这热给化了,之后呢,该少思少虑,让这姑娘多说话,多出外头走走……” 那大夫看上去倒是个好相与的,只坐在那里不住地说着话,倒是奇异地让石雨安下了心。 她恭敬地将方子接了,又一个劲地道谢,范智成在一旁站着,将银钱结了,把人送了出去。 方子又转交给了那待命的小兵,他立时拿着方子马不停蹄地往外走,的确是给石雨减轻了不少压力。 房昕樾在这日里只短暂地醒了两次,都是灌药灌米汤的时候呛醒的,她模模糊糊把东西喝进去便又睡下了。等房昕樾完全清醒过来,已经是第二日的午时了。 “让你费心了。” 她的声音带了点沙哑的底色,人经了这一遭,肉眼可见地委顿了下来,眉眼间似乎有化不开的郁色,看得石雨眼眶发热。 “小姐又是说的什么话?”石雨扁了扁嘴,“小姐别再操心了,等到了京都,一切都好了。” 房昕樾听了这话倒是并不反驳,只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老实地吃了粥汤喝了药,临睡下前,目光落在被褥上的绣纹上,那是一只栖息在枝丫上的鸟雀,仰头似是回望,房昕樾的声音轻缓地问道:“荣将军如何了?” “哼!”说起这个石雨就有些怨气,虽说范智成后来的确是尽职尽责,再不好多说什么了,可石雨在自家小姐面前还是有些委屈,“我那时吓死了,上回帮你看病的那医者又不见了,我只求了那姓范的,请他让荣将军身边看顾的医者过来瞧上一眼,他却是不肯。” 房昕樾神色淡淡,倒是并不觉得如何,纤细的手指抚过被面的鸟雀:“然后呢?” 石雨又说起了后头的琐事,只是话里却不再听见那荣字了。 房昕樾缓慢地眨了眨眼,手指蜷起:“我累了。” 听到这话,石雨连忙扶着房昕樾躺下,自己则在一旁的小榻上坐了。 石雨话里的范智成这日却并不好过,他昨日找上了监视罗圈的影卫,在这客栈的阁楼上找到了被团团捆起的罗圈。 “……这是怎么回事?” 范智成的脸色不大好。 这同他们原先计划好的并不一致。 “主子走后不久,他就离开了,阿林和我跟了上去,但我们发现他想在三石崖自裁,只能将他先带回来了。” 那影卫说完后,整个瘪仄的空间里似乎只剩下了罗圈昏迷时平稳的呼吸声。 “带到我房里吧,我会盯着他。” 这处阁楼似乎是用作杂物间,陈年无人问津,角落里满是蛛丝,地上铺着厚厚一层积灰,但还是无法保证没有人突然上来查看。 影卫没有意见,等范智成离开后,便安静地带着人跟在后头,趁着夜色的遮掩进了范智成住着的屋子里。 他们在飞云镇停留了三天。 这三天里,房昕樾并没有见到荣尹至的身影,范智成会时不时上门拜访,房昕樾卧躺在床榻上,听着外室他同石雨之间的对话。 “荣将军还是不舒服吗?” “是。近来下雨,气候潮湿,伤病总是会更猖狂些的。” 范智成的话总是如此,似是意有所指。 昨夜的确是下了一场雨。 房昕樾看着床帐的一角,听到石雨拔高的叫声。 “啊!” 房昕樾的心揪了起来,正准备披上外衣出去,内室的珠帘便被闯进来的人影撞出清脆的声响来。 房昕樾隔着纱质的床帐看着走进来的人,抓住外衣一角的手用力到发白,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慢慢靠坐了回去。 “你、你不是旧病复发,身体不适吗?” 石雨反应不及,这时才几步追了进来,她走到了床榻边上,同荣尹至隔开了一段距离。 此时的荣尹至明明穿着得体,俊朗的脸并没有什么变动,石雨却在他身上感受到一股刺寒的冷意来了,他的目光轻轻一扫,石雨便觉得呼吸困难,好像有只手掐住了她的脖颈,随手便要将她碾死一样。 范智成也连忙跟了进来,看到床帐垂着,只能隐约看到床上靠坐在床头的身影,心里不免松了口气,他几步走在了荣尹至的身边,看了看自家主子的状态。 “主子……” “你还好吗?” 荣尹至略过面前的两人,刚放回去的心此刻还是剧烈跳动着,他似乎此刻才回过神来,阴冷的脸色稍稍回暖。 所有人都知道他在同谁说话。 床帐内,房昕樾一动不动地坐着,这个问题似乎很难回答,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荣将军你呢?” 她这几日很少开口,声音如同丝绸出现了裂纹,轻柔的基调很好地掩饰了内里的情绪。 荣尹至刚张口又合上了。在这短短的三天里,他用一天的时间赶到了花石镇,同收到消息伏击在镇子上,试图将他一举吞杀的敌人厮杀,后同他安排在花石镇内的影卫里应外合,打了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这场杀戮花了一天左右的时间,他抓到了数个有价值的俘虏,剿毁了敌人的又一个窝点,又在那儿留下了流寇突袭的假象,后收到了关于房昕樾的消息,他立时赶回来了,在身形隐蔽地入了客栈后,荣尹至只来得及保持理智在屋里换了件外衣,免得让这场旧病复发的掩饰功亏一篑,便脚步匆匆赶过来了。 要提起这三天,他有很多话可以说,但那却都是不可说的。 荣尹至心里清楚地知道那场对话对两人的影响,他在事后反复推敲,大约知晓了自己那两门亲事给房昕樾带来的糟糕印象。 因此,在这两份亲事带来的糟糕印象得到修正机会之前,荣尹至不愿意让房昕樾知晓他那手里仍然沾血的短刃,不愿意让她知晓他身上中衣还浸透的血迹,更不愿意让她知晓他手中捏着的死去盗贼数量,所以荣尹至此刻只能干巴巴地开口说道。 “还好。” 床帐内,房昕樾闭了闭眼睛。这几日她内心对荣尹至的担忧和隐隐期盼他现身探望的可笑期许好像化成了日光下的水迹,在痛苦的炙烤下消散于无形了。 第四十四章 梦 - 折春枝 - Mlan 房昕樾在房府第一次得知同荣尹至的婚事时,当晚便梦到了那抬出荣府的白布担架,梦里的她不得不站在原地,看着那担架一步步地从台阶上走下来,身穿红衣婚袍的荣尹至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俊朗的面目掩藏在阴郁的天气下,房昕樾心跳如鼓,直到担架走下最后一层阶梯,白布在颠簸下滑落了一寸,她低头一看,这才惊觉那白布下是自己的面容,双眼紧闭着,脸色惨白,她惊恐地抬头,身子却僵在原地,如何都动弹不得,细碎的脚步声中,她的视野转动,看到了阴沉的天空和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冷眼低头看她的荣尹至。 这梦境无疑是可怕而诡异的,但在同荣尹至那次茶话后,她却梦到了另一种不同的光景。 在梦中,她坐在轿子里,穿着大红的嫁衣,她知道自己要去见谁,并为此感到了满载的喜悦和隐约的期盼。好不容易等到轿子停下,房昕樾立时便下了轿,在不远处见到了同样身穿着红衣的荣尹至。她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欢喜,只急切地朝他所在的位置跑去。荣尹至回过头来,朝她笑,将她揽入怀里,她听到了他的笑声。 他也是欢喜的。 这个意识让她如同泡进了温水中,身心都暖洋洋的放松下来。房昕樾听到荣尹至轻声地在她耳边说话。 “我给你带了一个礼物。” 她离开了荣尹至的怀抱,笑着牵住他伸过来的手,跟着他往前走,可只是抬脚走了几步,房昕樾却忽然觉得很累,几乎要喘不上气来,她努力地跟着他的脚步,在恐慌之下用力握了握他的手。 房昕樾看到荣尹至回过头来,同她笑,转而走到她身后揽着她的腰身,指着前面不远的地面。 “看。” 那处空白的羊肠小路突兀地出现了一处白布盖着的人形物体,房昕樾喘不上气来,她心里隐隐约约知晓那是什么,她想尖叫,想转过头去,可却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看着那白布慢慢被内里的透出的血色浸透,将那处地面染红。 房昕樾隐隐从这次梦中知晓了自己的心意—— 她的确是喜欢上了荣尹至,又在之后可耻地试图说服自己,荣尹至第一门婚事肯定是有隐情的,无论那个新娘死得多惨,荣尹至应该是无辜的。她可耻的想法在当晚便狠狠地鞭笞了她卑劣的灵魂,使她无地自容。 可房昕樾对荣尹至的喜欢,好像已经像个烙印一样悄无声息地腐蚀并镌刻在了她的心里,即使不看不听不闻不问,她的意识好像都在因着荣尹至的一举一动而牵动着,但就在她几乎要接受自己喜欢上了一个恶人,一个残杀了自己第一任妻子的恶人时,荣尹至的态度又如同一盆冷水,将她燃起来的情绪一把浇灭了。 “还好。” 他还好,却在她病了三日后才出现。 是队伍准备要出发去往京都了吗? 因着她的病情而拖延让他无法忍受了吗? 竟然连范先生为他虚构的谎言都不顾了。 房昕樾睁开眼睛,目光落在了床帐的一角,隔着朦胧的纱帐看着荣尹至挺拔的身姿和其握在短刃刀柄上的右手。 看来是她误会了荣尹至的心思。 她竟然会以为荣将军会喜欢她。 她的自以为是实在太可笑了。 或许荣将军就是用那热情而温柔的一面得到第一任妻子的欢心,后又残忍地抛弃了她。 房昕樾抓住了被褥的一角,因着这充满恶意的揣测而在心里对自己产生了浓烈的厌弃感。 她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荣尹至朝前走了一步,又控制住了自己。 “你的病还没好……,我改日再来看你。” 房昕樾忽然感觉心口很疼,她抓着衣襟,上身趴了下去,轻缓的脚步声朝外走去,最后什么都听不见了。 荣尹至阴沉着脸走回了自己的屋内,瞥了一眼那角落里五花大绑的昏迷中的罗圈,将外衣脱了下来,这次他连同内里结痂的沾血中衣一同换了。 他怕自己身上的煞气太重。 生病的人总是会更脆弱些。 荣尹至的耳力较好,又全身心都放在了房昕樾身上,自然意识到了她异样的呼吸,荣尹至虽说不信鬼神之道,但面对房昕樾,却是再谨慎也不为过了。 他收拾妥当后便又出了内室,坐在了外室边安置的茶几边上。 “说说吧,怎么回事?” 虽然从影卫那里了解了大概,但他还是想从范智成这里听到更详细的内容。 范智成沉着地站在他面前,从他离开那时候说起。 等他说完,荣尹至粗鲁地抹了一把脸,他一路赶来,中途几乎没有歇息,此时因着内心的思虑加重,疲倦便如潮水般地涌了上来。 “阿成,你跟了我很多年了。”从他从军开始,荣家就为他准备好了两个人,作为荣尹至以后的助力跟着他,范智成便是其中一人,“你知道我的脾性,我认准了一样东西,必定不会回头。” 范智成弯着腰,似乎已经猜到了他要说什么。 “无论昕樾是何人派来的,来我的身边目的是什么,我已是认定了她,她必定是未来的荣家女主人。如果你无法敬重她,那我可以派你去大哥手底下,他一样看重你的才干,必然不会轻待了你。” 范智成听完后立时跪了下来。 “主子,此次是我不对,我心中对房姑娘并无轻慢之意,还请主子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趴伏了下去,额头在地上磕出了沉闷的声响。 荣尹至沉默了片刻才开了口:“起来吧。” 这便算是翻篇了。 荣尹至看了眼他发红的额头,叹了口气:“擦点药吧。别现出来了。” 在外头诸多不便,顶着个淤青的额头会吸引不必要的视线,范智成点头应了,两人又说起了其他事情。 “人审了吗?” “还没有。老罗忽然自杀,我怀疑客栈里有眼线,不好随意妄动。” “嗯,”荣尹至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让人送到随云观去,和这次抓来的一起审了。” “是。” 第四十五章 随云观 - 折春枝 - Mlan 随云观位于郊外。如若房昕樾没有生病,荣尹至原打算绕路到这里来看看,或许他们能在此待几日,如果她愿意,他能带她去骑马抓鸟猎兔,但大夫的诊断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或许他不在房昕樾面前出现会对她的身体更好些,前几日或许是他逼得太紧了,到达客栈之前总是试图出现在她身边。 荣尹至反思了自我,当夜便又马不停蹄地赶去随云观审俘虏去了。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罗圈被灌了几日的迷药,醒来的时候还分不清今夕何夕。他愣神地看了一会儿面前的数人,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着抖扭着身子艰难地趴伏在地上。 “主子、主子……” 他似乎一时恐惧得失去了理智,只重复地说着这两个字,僵硬的舌头无法从停滞的大脑里得到指示,像只损坏的提线木偶。 “老罗,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我听着呢。” 荣尹至闲散地靠坐在近处的一把椅子上,在这昏暗的光线下,他脸上那淡淡的笑意似乎都透着腥红的诡异色彩。 一旁的影卫上前一步,直接将趴跪在地上的罗圈提了起来,硬是摁在了另一把椅子上,虎口控在他的喉咙处,让他不得不提起脑袋,直视面前的人。 “我、我……”罗圈喃喃地开口,恐惧在他脸上涂画出了扭曲的线条,鼻涕泪水糊了满脸,周遭很安静,只能听到他自己的粗喘声,他反应了片刻,某道记忆划破了他浆糊似的脑袋,让他磕磕绊绊地出了声,“将军,我、我该死,我、我有罪。请您把我杀了吧。” 这话出了口,后面的话就顺利多了。 “请您把我杀了吧!把我的尸体丢在三石崖上!求您了,求您了……” 荣尹至冷漠的声音在这空旷低矮的地下空间里回荡,几乎是立时击破了罗圈的哀嚎:“这不是我想听到的话。” 影卫的虎口立时向上收紧,将罗圈所有的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他的脸色没多久就透着红紫,血色似乎要穿透那薄薄的皮肤从内里涌出来了,直到他翻着白眼赫赫地流着口水,影卫才将手向下放松,继续停在他的脖颈位置。 艰难的喘息和呛咳声在这地下空间震颤着,荣尹至的声音隔了一会儿才出现:“你还有一次机会。” 罗圈颤抖着,浑浑噩噩的大脑似乎都在为这句话而发颤,他知道叛徒的下场,他自己就曾经多次为那些叛徒医治,将那烂泥一样的人一再地拼凑起来,直到死前的最后一刻都不会有个痛快。 罗圈呜咽着,努力咽了咽口水,发疼的喉咙像是咽下了数根刺针,再出声时,那沙哑的哀鸣便混进了苦痛。 “他们、他们有我一家的命,我必须要……,他们看到我的尸体,就会放人……” 罗圈是在三个月前被发现不对劲的。 荣家虽说对下属宽待,但实际上的规制是很严苛的,只要不是孤儿,要想进荣家做活,那全家上下都必须满足一系列的规制,其中一条便是不可赌博。 罗圈家中还有个老父亲,妻子和一个小儿子在荣家为他们安置的院子里生活,就在郊外,那儿还容纳了不少家眷。 每三个月,荣府管家会排查一遍所有荣府人。如若发现违背了规制的人,则会被赶出荣府,也是那时候,罗圈才知道自己的父亲沾了赌。 他是一名医者,在荣府待的时间长了,那四名管家或多或少都沾了他的恩,也是这样,他才能躲过盘查。 为了搞清楚情况,罗圈只能出了府,去找自己安置在老家的父亲,也是这个时候,他才一步步踏进了敌人的陷阱里。 为了遏制父亲的赌瘾,他让妻子带着儿子去老家同父亲一起居住,以照顾的名义监督他,可惜情况并不良好,父亲对这地方太熟悉了,总能找到办法跑出去赌,后来,他又在父亲邻居的建议下,全家搬到了另一个小村落,让父亲远离熟悉的环境,可也让全家远离了荣府的庇佑。 他在锦盒里见到自己儿子的手指时,几乎要疯魔了去,可正是不够冷静,这才一步步地越陷越深。 他的第一次背叛远比想象中要早,罗圈在药里动了手脚,根据敌人的要求,药死了府里的一名小厮。 当时正是他最失去理智的时候,可等他醒过神来,一切都太晚了。 荣府对叛徒是万不会留情的。 他只能继续往前走,至少要将家人救回来。 罗圈争取了这次和主子一同出门的机会,在这条路线上,这个规模的队伍加上荣尹至的身份,他们自然只会住最大的驿站,最大的客栈,或是借住村长的住处。 如果他有东西可以给这背后之人提供,就将叶子掐出特定的纹路和数量,埋在墙角,放在柜台上,甚至随手丢在地上。如若有接头人,前一站的接头人则会告诉他下一站丢叶子或接头的地方,那些人都是些贩夫走卒,转个身便能融进人海里,见不到一丝波澜。 罗圈至今只记住了几个暗号,最印象深刻的想来便是骨头。只要见到骨头,便是他自裁的时候,但相对的,只要他自裁了,那群人见到他的尸体,就表示这场折磨结束了,他的家人也会被放走。 罗圈作为队里的医者,同各个小队的队长交情匪浅,尽管他们不会将具体计划告知于他,却不会防着他,他只要根据那些人跟他额外支取伤药的频率便能猜出大型行动的到来。 这残缺的故事磕磕绊绊地从罗圈的嘴里说出来,他时不时停下来,呜咽几声,又开始求死,但还不等荣尹至开口,他又会自觉地继续讲述。 荣尹至耐心地坐了几刻钟,在发觉罗圈开始重复述说同样的内容时,他便起身往外走了。 “主子!别、不走、求……” 他的哀求被掐在了喉里。 范智成默默地跟出去。 “愚不可及。” 荣尹至点评了一句,两人出了这间暗室。 范智成感觉到外头的晨晖扑撒在自己身上,这才问道。“主子,怎么处置?” “把他脑子里的东西掏干净再满足他的要求,看看他的尸体能引出几只虫来。” “是。” “另外,府里和队里的人也要清理部分,回头你将名单交给我。” 荣府终究还是难免成了盘根错节之地。 “我先回去了。你留在这收拾干净。” 范智成点头应下,看着荣尹至抬步走远,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主公在将他同房姑娘隔开。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第四十六章 坏人 - 折春枝 - Mlan “我们明天就走吧。” 床榻上,房昕樾的脸色惨白,唇色却显出昳丽的艳色来,这让她整个人都透着燃烧生命般的瑰丽感。 石雨看着这样的小姐,心里乱得很,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透过自家小姐的面容看到了化不开的忧郁,这种动人心魄的病容让她对房昕樾的话并不赞同,可又怕措辞不当惹她苦恼。 “小姐,”石雨犹犹豫豫地说道,“你的病还没好呢,再说了,荣将军不是也不舒服吗?他应该不会想走的。” 听到这话,房昕樾突兀地笑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 “他下午来的时候,你觉得他身体不适吗?” 石雨想了想,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荣尹至那会儿比起身体不适更像是能轻易让别人不适。 “没关系,你只需要同范先生或荣将军说一声就可以了。” 房昕樾的声音还是那么轻柔,带着软糯的口音,眉眼也是柔和地看着石雨,是再温柔不过的模样。 “可是……” 石雨纠结的模样迎来了房昕樾包容的开解。 “路上不过是在马车上坐着,不会有事的。我们早点到京都,我的病或许能好得更快点呢?” 这话倒是让石雨很心动。 在她看来,自家小姐就是对能否顺利到达京都的事情太操心了才生了病,不过,她们这一路的确是坎坷重重,自家小姐担心也是再正常不过了,也正是因为这样,石雨才不知道怎么安慰开解她才好。 石雨最终还是出了门。 蹲守在她们房门前的小兵默默地跟在她身后,石雨没有理他,她绕过了长廊,来到了另一侧的房门前敲了敲,里头安安静静的,没有回应。 石雨皱起眉头,手下的力道不免用了点劲。 身后的小兵看了会儿,主动开口道。 “主子好像出门了。” 大晚上的出门?此时都戌时了。 石雨不信邪地又敲了一遍,见实在没有动静,这才不情不愿地往回走。 “是出了什么事吗?房姑娘有什么吩咐吗?” 小兵依然跟在她后头,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石雨回头瞥了他一眼,意识到这也是将军府的人,便将房昕樾的打算告知给了他。 “……反正荣将军的身体也好了不是吗?待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不如早点出发。” 小兵点了点头:“是这个理。将军和范先生一回来,我就把这事禀报给他们。” 石雨满意地点了点头:“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 小兵又露出那个憨厚的笑容来:“我叫根生。” 石雨觉得他有点笨,但是他这几日帮了她不少忙,倒是个好人:“我叫石雨。” “我知道,我都听见了。” 这个笨蛋。 石雨又看了他一眼,转身急步往回走。 最近小姐的身体不大好,她离远点就心慌。 等她匆匆进了屋,这才发觉房昕樾还靠坐在床上,没有睡。 “小姐,荣将军不在。我告诉那守门的……” 石雨的声音越来越小,她看着房昕樾垂下的眉眼,觉得她似乎要落泪了,这让她看起来像易碎的宝石,再不好刺激她了。 “小姐,要不先睡了吧。那守门的答应我,一见到荣将军便同他说出发的事。” 石雨挨在房昕樾膝边,仰头去看她的神色。 房昕樾见到她那担忧的目光,扬唇一笑,又是那副再温柔不过的神态了。 “好。” 根生守了一晚上,只中途瞌睡了一阵,却在天蒙蒙亮的时候,见到荣尹至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他一头雾水地迎上去:“将军,昨晚石雨找您,说房姑娘有事找你,说是要早点走。” 荣尹至皱了皱眉:“什么意思?她要走?” 他脚步匆匆往走廊那头走去,在他身后,根生奋力追上去,倒是并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歧义。 两重一轻的敲门声响起的时候,石雨还是蒙的。 难道这就要走了? 她正好准备去厨房要热水,便上前将门打开了。 “荣将军,要走了吗?” 房昕樾这几日夜里总是睡不稳当,时常精神不济,估计还要晚点才能醒。 荣尹至眉眼间的疑惑和慌乱还没有散开,此时见到石雨晨起还发肿的眼睛,才意识到这时间点的不恰当:“房姑娘醒了吗?” 石雨摇了摇头:“小姐夜里睡不好,可能晚点才能起。荣将军,我们要走了吗?” 荣尹至这才确定下来,不是房昕樾自己走,而是不知哪里听来的安排。 “我何时说了今日要走?” 他声音低沉,带着浓重的不悦。 房昕樾身体还没恢复,断然没有在这个节点离开的道理。 “不能今日走吗?荣将军你身体还不舒服吗?” 石雨见他身上不自觉放出的威压,声音都小了不少。 “……嗯,我身体还不舒服。” 荣尹至神情有些古怪。 “总之,让房姑娘安心养病,等她好了再说。” “可是,我家小姐想快些出发……” 看着荣尹至的脸色,石雨闭上了嘴。 “再说吧。” 不想打扰房昕樾休息,荣尹至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石雨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皱了皱鼻子,小声地吐槽。 “哼,我看你是在这乐不思蜀了。” 玩到大半夜都不回客栈,还说身体不适,谁信啊。 石雨心中不满,但对上自家小姐的问询,却是再温驯不过了。 “荣将军说他身体还不舒服,不肯走……” 房昕樾神色也有些奇怪,她轻声问道:“他一大早来说这个?” “是啊,他应该是一晚上没回来,来了就……” 看着房昕樾的脸色,石雨愣了数秒,犹犹豫豫地开口。 “小姐,你在,生气吗?” 原本苍白的脸色染上了些许血色,那双眉眼扬起,是再绚丽不过的动人美色了。 房昕樾咬住下唇,稳住声音说道:“没有。他是个坏人不是吗?再不好为这种人生气了。” 虽然‘坏人’之说是石雨提出来的,但她却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只是这几日房昕樾都一脸郁色,如今这生动的模样倒是让人安心不少。 “是呢。荣将军就是个坏人。” 石雨高兴地应和着自家小姐。 第四十七章 懊恼 - 折春枝 - Mlan 午时,那‘坏人’便又登门拜访了。 “荣将军,有事吗?” 石雨躲在门后,提防地看着他。 “昕、房姑娘醒了吗?” 在亲事还未改动之前,荣尹至很克制地不在众人面前直呼房昕樾的名字,以免坏了她的声誉。 石雨怀疑地看着他,因着他周身的气势,她也不敢多做阻拦,只禀明了房昕樾,这才将荣尹至让了进来。 房昕樾刚由大夫请了脉,荣尹至正是看了脉诊结果才安心地过来了,只是等他一见到端坐在桌案边上的房昕樾时,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还好吗?” 房昕樾正在喝水,听到声音只抬眸看了他一眼,见他挺拔的身姿站在内室入口,像是随时准备转身走人似的,不由得又垂下了眉眼,只认真地一口口将水喝下,这才开口回答他。 “谢将军关心,我一切都好。” 房昕樾将杯盏放下,等他转身离开,眼尾却始终见到他的衣角,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 房昕樾这才忍不住抬眼认真去看他,却见荣尹至也在专注地盯着她看,在接受到她的眼神时,还扬起嘴角笑了起来,登时之间,好像整个内室都明亮了不少。 房昕樾立时又垂下了眉眼,脸上发热,心里却不免有些嗔怪。 这人知道自己在随意‘讨好’别人吗? 就是这样才让她不知不觉地误会对方,倒是惹得她自个儿也陷了进去。 “荣将军不坐吗?” 房昕樾看着杯盏上的花纹,轻声地问道。 她的眼尾这时才瞧见荣尹至的靠近,他在房昕樾的面前落了座,两人隔着一张小小的桌案,房昕樾一抬头便能见到他如有实质的目光。 “见到你,倒是让我什么都忘记了。” 荣尹至状似感叹地轻声说了一句。 房昕樾立时紧握住身前的杯盏,目光里似乎有了恼怒,荣尹至见她这眼神,立时意识到自己话里的不妥。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怪你,你很好,才让我……” “荣将军!”房昕樾软糯的口音里还带着点沙哑,她不敢去看站在一旁的石雨,只能盯着荣尹至,稳住自己的声音说道,“荣将军喝水吧。” 话一说完,房昕樾便给他倒了满满一杯的水,推到荣尹至身前时,还晃出了不少,水渍在桌面上晕开,像一面小镜子,照出了面前两个无所适从的人来。 荣尹至懊恼地低下头,拿起那满溢的白水便一饮而尽。 “等……” 房昕樾看着他一瞬间扭曲的脸,把后面的声音都吞了回去。 荣尹至这时才知晓为何房昕樾先头喝水那么含蓄有条理,原来是烫才小口抿着喝。 他抬手捂住了下半张脸,一双眼睛带了点烫出来的生理性泪水,望向房昕樾时,不免让房昕樾良心再次遭到了鞭笞。 “抱歉。” 她喃喃地说道,又为荣尹至倒了一杯水,只是放在了桌案中间,免得他着急喝了。 两人一时都静了下来,一个是被烫的,一个是心虚的。 “我没事。” 荣尹至快对自己的表现绝望了。 他感觉自己没有呛咳的冲动后,便赶紧开了口。 暗哑的声音让房昕樾难免更加心虚难受。 明明昨晚就想好了要顺其自然不是吗? 无论他们两人是不是有婚约在,无论荣尹至知不知晓两人实际的关系,无论荣尹至到底喜不喜欢她…… 顺其自然不是吗? 平心而论,荣尹至对她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他从头到尾并没有欠她什么,反而一路帮助她走到了这里,至少在他真的将她当做第二任妻子残杀之前,他怎么做都是他的自由,而她也并没有什么立场为他第一任妻子的惨死抱不平。 明明已经想好前往京都以逃离这场婚约了不是吗? 为什么还总是搞砸呢? 房昕樾纤细的指尖抚摸上放置在中间的杯盏,感受到它不那么烫手后,便小心地将它推到了荣尹至面前,她的声音轻柔,脸上挂上了淡淡的笑意:“荣将军,还请小心。” 荣尹至看到她眉眼间的郁色,那笑意倒像是某个精致的面具,他正要细看,却见房昕樾温柔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登时便什么细究都忘了。 “荣将军,如今我的身体已经大好了,不知道荣将军的身体感觉如何了?” “很好,已经不痛了。” 荣尹至跟着房昕樾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右侧臂膀,左手在上头轻轻拂过,装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骗子。 房昕樾知晓,那么严重的伤肯定不会那么快愈合的,但他的话显然对她接下来的请求有大助益。 她压下心中的关切,尽可能平静地问道。 “既如此,荣将军,我们明日能出发吗?” 荣尹至的表情出现一瞬间的空白,随后便皱起了眉,连嘴角都抿直了。 “你的病不适合长途奔波。” 其实接下来的行程只剩下三日左右,荣尹至对这皇上的诏令也已经想好了糊弄过去的理由,他如今还狰狞的伤口便是最好的借口,所以多停几日并没有任何问题,他无法理解房昕樾想要早日离开的念头从何而来。 根据范智成的说法,她是为了脱离房府才不得不前往京都的,既然如此,她跟自己在一起才是最安全的。 “你想去京都做什么?” 荣尹至斟酌了语气,尽可能装作随意地问道,手里的杯盏还存有内部透出来的热度,将他的指尖捂得温热。 “我……” 房昕樾一时不知道怎么说比较有说服力点,在内室入口看了半天的石雨终于听到他们的话题往目的地引了,此时见自家小姐犹豫起来,立时迫不及待地站出来抢答。 “荣将军,我们这一路过来那么凶险。小姐总是担惊受怕的,担心路上遇到不测,这才忧思过度生了病,早点到京都也好早点安心养病啊。” 荣尹至倒是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他细想了一下,房昕樾的确是遇到了两次凶险,她又不同荣尹至认识的其他女人,房昕樾根本没有练过武,根本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他又正好因为自负而连累她在林子里受苦了几日,这么想来,的确是他不好。 “是我考虑不周。”荣尹至反思自己,认为他的确是存在很多误区,“那就明日出发吧。” 第四十八章 天水驿站 - 折春枝 - Mlan 明天一早,那搁浅了数日的队伍终于慢慢离岸,朝着那远处的京都行去。 这一路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荣尹至准备了两条队伍,分开行进。为了将房昕樾和他所在的队伍踪迹隐藏,人员再次缩减,但都是影卫中的领头,能力毋庸置疑,房昕樾只觉得队伍的人数变少了许多,行进速度也加快了,其他的倒是没有太大的感觉。 因着房昕樾身子还未好全,她每日大多数时间都在马车上窝着睡觉。 人员减少了,马车却变得越来越大了。这次的马车几乎像是个小型的卧室,房昕樾能自在地在里头四处走动,里头东西一应尽全,甚至还准备了熏香等物件。 更让房昕樾心里百味陈杂的是,队里还换了一个医者,那位老先生每日都会来同她诊脉,确保她病情没有反复。 这样的安排,是再贴心不过了,可房昕樾却越来越觉得受之有愧。 她已经决定抵达京都后便尽力摆脱从前的身份,那自然是无法履行同荣尹至之间的婚约了,而且,她还骗了他,说她并不是荣尹至婚书上的妻子。 这么想,这一切的特殊对待都要变味了。 荣尹至到底有多少层面具还没被挖掘出来呢? 哪一面的他才是真实的呢? “小姐,你在想什么?” 石雨在房昕樾看着窗外愣神的时候凑了过来,眉头蹙起,嘴巴也因为不满而微微嘟起,似是在埋怨不准医嘱的房昕樾。 “没什么。” 房昕樾的目光匆匆地从前头的荣尹至身上摘下来,慌张地端正做好,假装才注意到自己衣裙上的新花纹似的。 “小姐,是有什么事情不能跟我说吗?” 石雨已经开始怀疑房昕樾根本不是为能不能到达京都的事情而烦恼了,但具体是为什么烦恼,她总觉得自己摸到了线头,却总也抓不住。 房昕樾低着头抿嘴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抬头,却见石雨竟然两眼含泪,委屈地看着她。 “……” 房昕樾已经千疮百孔的良心又接受了极大的鞭打。 “别哭。我没事的。” 石雨见房昕樾动摇,更是用力眨了眨眼睛,挤出两滴泪来。 “小姐,你骗我。到底是什么事情?是荣将军发现了吗?” 最后一句话,石雨刻意压低了声音,却见房昕樾忽然咬住了下唇,目光躲避着她,完全是被戳中心思的模样。 石雨震惊地坐在原地,又偏头往外瞧。 那荣将军总是走在马车的附近,几乎一眼就能看到他的背影。 “小姐,荣将军发现了怎么说?” 他该不会这几日对她们这么好是杀人前的酝酿吧? 房昕樾摇了摇头:“我想他应该还没有发现。” 明明是这么简单就能识破的谎言,他却像是从来没有想过去怀疑她说的话。 这让她总觉得自己做错了,或许应该主动同他告知才对。 “那小姐你是在担心什么?” “……我在想是不是应该同他坦白。” 石雨立刻摇头否定:“小姐,这两天就能到京都了,告诉他做什么?!” 房昕樾再次低下头去,这也是她这几日思考的事情。 她们已经快到京都了,新的生活就要开始了,或许不应该节外生枝。 “小姐,求求你了,可别在这关头说漏嘴了。” 石雨吓得脸都白了,拉着自家小姐的手哀求,最终房昕樾点头保证了她才安心了不少。 “小姐,我知道荣将军这段时间是对我们很好,但是,你别忘了,他是个将军,他自然会对平头百姓有所照应,但要是作为他的媳妇儿,那待遇就不一样了,你难道忘记元宵那天的事情了吗?” 石雨的话像是在砸破了房昕樾压在心底隐隐的期许。 荣尹至的确是从来没有说过感情方面的事情,而且在问清楚他亲事的对象后,两人便像是有了隔阂,没有了先前的亲近感了。 两人独处时的那副面孔也被他收了起来,房昕樾以为他是避嫌,但听石雨这么说,又不确定了。 在接下来的几日里,房昕樾便被石雨‘看管’起来了,只要她见到房昕樾盯着荣尹至看,或是荣尹至有靠近房昕樾的意图,都会被她从中拦住。 荣尹至注意到后观察了房昕樾的脸色,见她有些羞怯和无奈的模样,便毫无负担地继续出现在房昕樾的周围,倒是房昕樾自己也开始有意识地躲开他,至少,她不会再偷偷瞧荣尹至了。 几日的光景风平浪静,转眼间便到了京都郊外的天水驿站。 当天傍晚,荣尹至便让队伍在此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再出发进京都。 房昕樾对这一路来心心念念的京都倒是有了点怯意,事实上,她只知道给房昕宜寄信的地址,却从来没有真正到过京都。 如今京都近在眼前,她开始烦恼如何寻找房昕宜的事情上了,这也让石雨松了口气,要知道,这几日石雨越观察越心惊。 原来荣将军一天里看自家小姐那么多次吗?! 原来荣将军一天里基本都在自家小姐附近吗?! 石雨在这之前完全没有注意到,更让她担忧的是,她家小姐好像也总是不自觉地去看荣将军。 这内里的可能性想想就让石雨胆颤。 好在,他们很快就要分开了。 石雨带着简单的行李进了屋,一进屋就开始收拾床铺,想着今晚哄房昕樾早点睡,明天进京都后便同荣尹至等人分开。 房昕樾如今已经大好了,落后了几步,她见石雨忙着收拾,倒是并不急着过去凑热闹,只在外室小步地走动,没有注意到石雨匆匆进屋,房门并没有关紧,露出了一条缝隙来。一只眼睛朝里头张望了下,在见到房昕樾的身影后,便消失不见了。 “房姑娘?” 房昕樾又转了两圈,听到声音后立时停下脚步,朝房门望去。 她几步走过去,将那未锁的房门拉开。 外头正是刚刚经过的荣尹至,他看了看房昕樾的气色,眼里带了点笑意:“明日到京都,你有何安排吗?” 第四十九章 分开 - 折春枝 - Mlan 房昕樾看了看那通往内室的珠帘,犹豫了片刻,将那寄信的地址告知给了荣尹至。 “玉成巷冯宅?” 荣尹至皱起了眉头。京都的势力错综复杂,他自然是知晓这冯宅里的是个什么货色。 “你同冯允信是什么关系?” 他以前曾让疤头查了房昕樾的身份,只是后来因着关口遇险的事情而耽搁了,之后他一离开关口,立时便让疤头尽快将那高位之人查出来,倒是将房昕樾身份一事搁置了,或许他应该将疤头寄来的信拆开了。 荣尹至看着面前仰头凝望着自己的房昕樾,又觉得通过她本人了解她,或许会是更好的选择。 “他是我大姐夫。” 荣尹至想到冯允信的正妻是太常丞的女儿,断不可能姓房,心里大概有了计较。 “你可愿意同我去荣府?” 荣府在这里自然也有宅院,还是先皇亲赐的,只是如今却被皇上当做将荣家子弟一个个困在京都的囚笼,但撇开这点不谈,那住宅自然是无可挑剔的。 房昕樾愣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荣尹至碍于身上背着同她姐姐的婚事,自是不好多做劝说。 “那明日我送你?” 既然暂时无法将她留下,那就带她过去,有他撑腰,冯允信想来会斟酌行事的。 这场婚事他也会尽量在这个月内处理干净,早日将她接回府中。 房昕樾沉默了片刻,又忍不住抬眼去看他,见他又是那副柔情的模样,心里的决心轻易便感到动摇了。 荣尹至只跟着沉默,专心地等她的回复,直到见她点头,这才又笑了起来。 “明日辰时?” 见房昕樾的脑袋又轻轻地点了点,他控制住自己想摸摸她脑袋的冲动,硬是站住了。 “那我明日就来接你。” 两人俱是站在那里,不走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两人全都有了自己的顾忌,害怕惹对方不喜,却又舍不得这难得的说话时间。 直到石雨从内室出来,黑着脸冲上来,这处隐形的空间才被打破。 “小姐,进屋里歇歇吧。” 石雨拉着房昕樾的手,那双圆眼睛里满是哀求,房昕樾立时便被羞怯染红了脸,不好再在门边多待了。 “荣将军请回吧。” 她扬起的眉眼无意中已是将情意都装在里头了,荣尹至被她瞧上一眼,便觉得有些难以言说的冲动在敲击着他,只最后荣尹至还是将想说的话都咽了下去,默默转身离开了。 “小姐,”石雨见荣尹至离开,立时拉着房昕樾的手进了屋,“你不是答应我了吗?” 房昕樾被如此追问,只觉得有些难堪,她轻轻摇了摇头,话语却还是那般轻柔。 “我没有和他讲亲事……” 等房昕樾简单两句将荣尹至的话转告给了石雨,却见石雨还是摇着头不认可。 “小姐,明日还是我们两人走吧。既然决定放下这婚事,那就不好再同荣将军有瓜葛了,要是大小姐问起,你又当如何回应?” 房昕樾站在那里,低着头没有回应。石雨皱起眉,拉着房昕樾进了内室,让她坐在茶几边上,蹲下身子仰头去瞧她的脸色。 “小姐,我们不是说到了京都一切从头开始吗?如今好不容易才到了这里,难道小姐你还想放弃吗?” 房昕樾咬着下唇,舌尖几乎要尝到那血腥味了。 她这几日心里乱得很,一时已经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了,一路上她都是被推着走,如今要她做决定,却是茫然不知所以。 “小姐,求求你了,难道你真的喜欢上荣将军了吗?”石雨几乎要哭出来了。“小姐,荣将军可不是个好归处。这段时日你遇到这么多危险,对荣将军产生依赖是很正常的事情,只是这却不是情爱,你可别忘了他弑妻的事情啊!” 石雨喘口气,见房昕樾看向她,立时继续说下去。 “他杀死自己妻子的渊源暂时不谈,只他在那女人尸骨未寒的时候就当众将尸身丢了出去,后来又任其被送到了乱葬岗。小姐,荣将军的心性必然是冷漠的,且毫无人性可言。小姐你可别被一时的礼待冲昏了头脑啊!” 石雨将这几日压在心头的话都说了出来。 房昕樾白着脸看她,最终还是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隔日一早,石雨便先出了门,在楼梯处遇到了荣尹至。 “荣将军,”石雨规矩地行了礼,“我家小姐今早起来感觉身体不适,今日就不同您一起离开了。” 荣尹至愣了一瞬,眉头蹙起,对着时常僭越的丫头倒是没有多余的情感,只冷声问道,“你家小姐呢?” 石雨抓着自己的衣角,忍着恐惧硬着头皮继续回应道。 “小姐已经又睡下了,睡前交代我同荣将军说清楚,还请荣将军自便,不必等我们了。” 石雨说完便再次匆匆行了礼,转身急步往回走。 荣尹至看着她逃似的身影,站在原地沉思了一会儿,还是转身离开了。 石雨躲在门后隔了好一会儿才打开,往四周张望,见没人了又走到回廊处,直到见那身穿暗红色戎服的数人从大门前掠过才放下心来。 她转身回了屋,将门关好,这才进了内室。 内室里,房昕樾自然没有重新睡下,更没有病情复发。如若要说哪里不舒服,那恐怕也是此刻的心情在烧灼着她。 “小姐,荣将军走了,我们一会儿就走。” 石雨说完便装作忙碌的样子再次去看那些收拾好的简单细软,尽量不去看房昕樾的神情,也闭口不问她的情况,就怕自己心软。 门被敲响的时候,两人俱是一愣,心情却是掉了个个,最终还是由忐忑的石雨去开了门。 房昕樾看着石雨转出内室,终究还是忍不住站起身子,走到内室的入口处往外看,却看见了一个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表哥……” 房昕樾惊恐的目光被外头的人捕捉。 那人冷冷一笑,将面前试图阻拦的石雨一掌推倒在地。 “表妹,你可让表哥一顿好找啊。” 第五十章 变故 - 折春枝 - Mlan 突然出现的张舒学几乎是将房昕樾内心所埋藏的恐惧全都唤醒,她慌不择路地要去扶摔倒的石雨,却见石雨被另一个跟在张舒学身后的男人轻易地抓在手中,石雨想要喊叫的嘴被捂住,被其制在了怀里。 “放开她!你想做什么?” 房昕樾即使是又急又慌的情况下,声音却还是那柔和的音调。张舒学眼睛带着血丝,看着房昕樾的目光几乎要将她吞下,脚步却不慌不忙地往房昕樾的方向走。 “我想做什么?你不是早就清楚了吗?” 张舒学将房昕樾往内室逼,看着她惊慌的模样笑了一声,“表妹真是好本事啊。”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难以言喻的寒意。 “竟然轻易地就将荣尹至那武夫给制服了,呵。”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房昕樾紧绷的神经根本听不进他说的话,她的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逃生之路,可在房昕樾尽量稳着声音问出这句话后,张舒学却突然发难,上前一步抓住她的胳膊,引得房昕樾惊叫了一声。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眼前便是一花,一阵风拂过她紧闭的眼睛。 等房昕樾睁开眼睛看去时,却发现屋子里凭空又多出了数人,已经将突然出现的张舒学等人制住。 屋内的局势几经转变,房昕樾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门边突然出现的熟悉身影却是让她的心立刻落了下去,让她强撑着的微弱气势消散于无形,一时竟有些站不稳当了。 “小心。” 荣尹至几步走过来,握住房昕樾的胳膊将其扶住,却见房昕樾因着这一握而轻轻一抖。 刚刚张舒学的力道太大,她的胳膊还没从那种几乎要捏断的痛苦中缓过来,轻轻一碰都能让她感到刺疼。 荣尹至沉了脸,转而扶住她的腰肢,将她让到了一旁的座椅上。 “没事吧?” 他拉起房昕樾的手,似是查看她的伤势而在她的身上短暂地扫了一眼。 房昕樾刚白着脸摇了摇头,那头被压在地上的张舒学便笑了起来。 “她怎么会有事?勾引了这么多人你很得意吧?诈死折磨人是……” 不等他说完,他身后的影卫已经在接到荣尹至的示意后将其嘴巴堵住了。可张舒学即使被堵住了嘴巴,却还是一副癫狂的模样,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房昕樾,似是要从将房昕樾吞吃入腹才好。 荣尹至皱了皱眉,碍于房昕樾在此,倒是不好直接下令打死,只得挥了挥手:“把人都带回去。” “是。” 数个影卫应了,转身往外走。 房昕樾白着脸一扫,却见石雨也被一影卫轻松地拎在手里往外走。 “等等,石雨她……” 荣尹至握着她的手轻轻地捏了捏。 “别担心,只是问问清楚。” 房昕樾身边这丫鬟他时常看不惯她僭越的做派,只是碍于房昕樾的面子,既然房昕樾喜欢这个时常指示她的丫鬟,他也不好同个丫头计较,却没想到这次这人胆子会这么大,竟然伙同其他人将他引走,试图对房昕樾下手,这样一来,他便容不下她了。 房昕樾睁大了那双秋水似的眼睛,抿着嘴摇头。 “这事同石雨无关,是表哥他……” 看着荣尹至听到这称呼都沉下来的脸色,房昕樾立时将话尾吞了回去。 “荣将军,请你别为难石雨。” 房昕樾两手回握住荣尹至粗糙的掌心,几不可见地摇了摇,立时就要将荣尹至好不容易筑起来的坚定给摇散了。 “……不会为难她,午时前我会将她送回来。” 至少问问清楚,放在房昕樾身边的人再谨慎也不为过了。 房昕樾对这几刻钟发生的时候还有些云里雾里,这一切发生得实在是太快了。 她看着将自己困在椅子上的荣尹至。她面前是他低下的俊朗面容,身侧是他扶着椅背的健壮手臂,连自己手里都抓着他的掌心,房昕樾稍稍冷静下来后,忍着面上的不自在,轻声问荣尹至。 “荣将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已经走了吗?” 荣尹至难得感受到两人先前的亲近来,心情到底没有受太大的影响,只不紧不慢地先让身旁的影卫去将队里的医者请来,这才说道。 “我们前脚到了这驿站,后脚就发现有人在你的房间附近逗留,那群人倒是嚣张,屡次从你的房门前经过,还……” 还伙同你的丫鬟。 这话荣尹至停了停,倒是没有讲出来。 “我看你身边那丫头早上找上我的时候神情恍惚,便留了个心眼,只是派人在这周围溜了一圈。”最后这话,荣尹至慢慢蹲下了身子,平视着房昕樾,“我不放心你。” 房昕樾本就动摇的心如今更是摇摇欲坠,只低了头躲避他的视线,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好。 好在那医者随时都在待命,倒是并没有让他们等太久。 “让华老给你看看。” 荣尹至虽然不舍得房昕樾握着他的两只小手,但在她身体情况面前,还是自觉地起身往侧边走了一步,房昕樾立时将他的手松开了,两只手无措地在衣裙上抓了一下,这才强撑着伸出手去。 华如石认真地给她把了脉,又听荣尹至说了她的胳膊。 他让房昕樾简单地动了动受伤位置的关节后,说话的声音还是平平淡淡的。 “房姑娘的身子已经无碍了,只是还得将养着。这胳膊的伤用药擦着,几日便好了。若是四日后还疼,老朽再给你看看。” “谢谢华先生。” 华如石表情依然没什么变化,他起身看向荣尹至,见他点了头,这才慢悠悠地往外走。 “如今这般混乱,房姑娘还是同我回府吧。到时候事情如何了,我也好同你分说,你认为呢?” 荣尹至见时机刚好,又在房昕樾面前蹲下身子,两手握在椅子的两侧扶手上,从远处看,几乎是将房昕樾纳入了怀里。 房昕樾捏着衣角,纠结了半晌,还是摇了摇头。 “我就在这儿等着。” 第五十一章 叛主 - 折春枝 - Mlan “石雨同我从小一块长大,她不是坏人。” 既然房昕樾决定要在这驿站里暂时留下,荣尹至也不好强行让她跟他回去,只能待在她身边陪着,听她轻声说着那圆脸丫头的事情。 “其实,如果没有她,可能我早就饿死,冻死了……” 房昕樾看着桌面的一处花纹出神,似乎是想到了从前的事情,倒是没有注意到荣尹至一瞬间控制不住的阴沉脸色。 等房昕樾抬起眼来,荣尹至又是那副温柔包容的模样,坐在她的侧旁,健壮的四肢伸展开来,是再放松不过的姿态了。 “你们会问石雨什么?” 荣尹至沉默地将茶几上摆放的一小盘点心往房昕樾的方向推了推,见她犹豫地捏起一块小口地吃了,他才不紧不慢地说道。 “不过是问她如何认识这群地痞流氓,这几日是否有同他们接触,嗯,一些琐碎的事情罢了。” 地痞流氓这词让房昕樾愣了一下,张了张口想解释张舒学的身份,可下一秒面前又多了杯茶水,荣尹至的目光盯着她,奇异地让她理解了他投喂的想法。 房昕樾小口地将手里的糕点吃完,又抿了几口茶水,静谧之中倒是荣尹至先开了口。 “事情问清楚了我自然就会放人,你不必替他们担心。如今我们在天子脚下,想来早上发生的事很快便会传到上头去,即使我不审问,也会有人动手的。” 荣尹至原想着糊弄过去,但想到华老的话,还是觉得多说几句,好让房昕樾少思虑,少担忧。 他暂时不打算同房昕樾询问这突然冒出来的‘表哥’是怎么回事,也是希望她能够尽快将这突然发生的事忘却,让受惊的心思平复下来,免得病情有了反复。 “……好。” 既然荣尹至说到这个份上了,房昕樾也按下了烦躁不安的心思,耐心地等着他的人‘审问’完,好带石雨一同离开。 荣尹至分开的另一个队伍是由范智成领头的,马车里的‘荣将军’因着旧伤未愈而迟迟未曾出面,队伍里的其余人都见怪不怪了。队伍只迟了一日便同位于京都郊外天水驿站的主队伍碰了头。 范智成今早刚带着人到了天水驿站,还未曾歇歇脚,便又脱离了队伍,被派去郊外的荣家庄子上去见见这几个突然冒出来的‘地痞流氓’了。 路上,范智成已经大致了解了事情的始末,但在庄子里见到被绑起来的石雨时,还是不免吃了一惊。 “怎的她也在这儿?” 那影卫同他嘀咕了一通,在范智成古怪的表情下退下去了。 此时的石雨先后受了两次惊吓,那泪水如同泉水般涌个不停,抽抽噎噎地窝在角落里,在范智成凑过来的时候,隔着泪水还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来人是谁,直到范智成开了口,才惊觉是这段时日里消失不见的范先生。 “你同那些人认识?” 范智成对上这圆脸丫头,倒是直接开门见山。 至少在他看来,这圆脸丫头一是无心力背叛主子,二是没胆量勾结外人。 这事应该是有所误会才是。 可石雨看了看远处被人慢慢吊起来的数人,抽噎了一声,竟然点了点头。 范智成扬起眉毛,倒是对这个回答有些意外。 “他们是谁?” “那、那个人是表、表少爷。” 石雨抖着手指认了其中一个。 那人在路上发了狂,影卫直接把人敲昏了带过来的,此时垂着脑袋,不知生死,石雨抽抽搭搭地指认完便歇火了。 范智成的脑海里掠过房家如同根系般的亲属关系,心中大概有了计较。 “那其他人呢?” 石雨摇了摇头。 范智成对石雨的笼统表示无奈。 “听着,你可知现下你为何被绑到这处?” 见石雨果真摇了摇头,范智成绷着那张脸凑过去,压低声音慢条斯理地说道。 “你勾结外人,意图谋害房姑娘,是与不是?” 石雨被他这副可怖的模样吓了一瞬,等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立时便叫起来。 “才不是!是那些人!张少爷想抓我家小姐!” 石雨一口气说完,这才被哭嗝勉强压住了内心的不安和愤恨。 范智成嫌弃地往后退了退。 “他抓你家小姐做什么?” 石雨扁了扁嘴,本想斟酌一番,害怕这话有损房昕樾的名声,却在范智成怀疑和嫌弃的目光下气得发抖,抽噎地将话倒出来。 “他、他是王八蛋,想抓我家小姐给他作,作外室。” 范智成的表情空白了一瞬,点了点头。 “那你帮这人引开将军做什么?” 估计这丫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果然,石雨瞪大了那双哭肿了的圆眼睛,话里愤愤道。 “你在说什么?我是、我是……” 她气得要死,却突然想到范智成背后靠着的人是谁,竟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说了。 “你是伙同了这人意图绑架你家小姐,这人模样还算是能入眼,想来你是被此人的身份外表所惑,还是你收了这人的银两?说说,你家小姐在你这儿值多少银钱?” 石雨一见范智成用这张面瘫脸说着这些阴阳怪气的话就气得太阳穴怦怦直跳,感觉下一秒就要气出血来了,当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将话抖搂干净了。 “我是不想让荣将军和我家小姐在一起!” 范智成不动声色地再往后挪了挪,避开石雨激动时喷出的口水,这才用那怀疑的声线慢悠悠地张口。 “哦?” 石雨要被这人的态度气死了。 “荣将军杀妻弃尸!他才配不上我家小姐!” 范智成依然没表情地看着她,直到石雨慢慢冷静下来,开始后怕了,这才慢慢起了身,指挥了一影卫过来,小声地嘀咕了两句。 影卫点头应了,直接上前来,像拎小鸡一样轻而易举地便将石雨提了起来。 “啊!你要做什么?!” 石雨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人却还不放弃地在半空中扭动着,却捍卫不了分豪。 影卫默不作声地拎着她往外走,在她叽哇乱叫的时候点了她的哑穴,这才在她惊恐的目光下将人照例用麻袋套了,在麻袋的黑暗中将人带离了庄子。 第五十二章 荣府 - 折春枝 - Mlan 石雨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房昕樾在荣尹至的监督下吃了午饭,荣尹至又不知从哪里摸来了许多小巧的玩意儿给她解闷。 房昕樾坐在茶几边上把玩一个精巧的二十四锁,荣尹至在一旁翻书,瞧见有趣的轶事便轻声同房昕樾讲述,若是她笑了,荣尹至还会在书页上折上一边,又斟了茶送到房昕樾的手边。 房昕樾没喝,倒是又看了门口两眼。 荣尹至听了她许多夸赞石雨的话,知晓她的担忧,倒也不再劝解她,对于自己内心的打算,更是不准备让房昕樾知晓了。 她的心太软,人也单纯如同白纸,与其让世事在这张白纸上涂抹上痕迹,不如他这早已污浊的人将这张白纸保护起来。 这石雨不得不留,却也不得不管束起来。 当石雨推门进来的时候,衣着装束早已整理妥当,在看到坐在那儿轻声同房昕樾说话的荣尹至时,还不免抖了抖。 “石雨!” 房昕樾眼睛正无意识地往门边瞥上一眼,正好便见到了石雨推了门站在门边,她立时笑了起来,扶着茶几站起身来,几步便冲到了门边。 荣尹至笑容不变地将书倒扣在桌面上,转头看着房昕樾抱住了石雨,正是一副关切喜悦的模样。 石雨接收到荣尹至的视线,强忍着恐惧,朝着房昕樾挤出一个笑来。 “小姐,我没事。他们只是问了我几个问题。” 房昕樾看着她红彤彤的眼眶和鼻头,心疼地牵起她的手。 “你可用饭了?” 这事她都吓得不轻,更何况石雨还经受了两重惊吓,对于石雨隐约的异样,房昕樾只当她是惊吓过度,倒是并没有怀疑她的话。 “我……” 石雨下意识去瞥那茶几边上坐着的荣尹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用过饭了。 “我在隔壁给她叫桌吃的。” 荣尹至慢慢起身,走到了房昕樾身边,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 “你且多坐会儿,让她好好吃一顿吧。” 房昕樾看看荣尹至,又去瞧石雨的脸色,见她点头先行同意了荣尹至的说法,房昕樾倒是不好说什么了。 “好。” 房昕樾看着石雨跟着一名影卫走了,不放心地探出脑袋,见他们真的去的隔壁屋子,这才将隐隐的不安压了下去。 “怎么?我还骗你不成?” 荣尹至笑着摇了摇头,似是拿她没办法。 房昕樾有些不好意思,却不想在这话题上逗留,转而问道。 “那衙役又说了什么?” 荣尹至看着她片刻,见她忍着羞怯盈盈地回望他,心里的喜爱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将他的心烘得暖洋洋的。 他试探地牵起房昕樾的手,将她引回到茶几边上坐下,自己也在她身边落座,拿起那书本,又同她说轻声说起那府衙里的轶事来。 经了这事,荣尹至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放房昕樾单独离开了,等石雨用过了饭,房昕樾也休息妥当后,他们才顶着申时的日光出发,慢悠悠地往京都走。 “石雨,他们都问了你什么?是不是有人为难你了?” 房昕樾见石雨回来后话都少了,心里又不免担忧起来,她挨在石雨身边,小声地追问她。 石雨看了眼身侧不谙世事的小姐,忍着心里的恐惧和不安,摇了摇头。 “他们只是问我认不认识表少爷,没人为难我。” 房昕樾握住石雨冰凉的手,到底还是没有继续追问,转而同她说起冯宅的事情来。 “不知道大姐姐还记不记得我。” 转眼间就几年过去了,两人的处境不同,想来面貌性格都会发生不小的变化,只房昕樾离开房府的这段时间,就感觉自己长高了一些。 “大小姐肯定还会记得你的,她不还想请你去她府上相聚过吗?” 那是房昕宜刚嫁过去没多久的事情了,她总是担心房昕樾在房府里的日子不好过,前两封书信便曾说出一些不着边际的想法,但后来,这些话就少了,如今更是见不到了。 房昕樾心中隐隐有着猜想,却不敢仔细探究—— 她姐姐在冯府的日子恐怕越来越不好过了,这才将那些或天真或关爱的想法藏了起来,不敢被人觑见苗头。 等他们到达京都,暮色已经西斜,整个京都笼罩在橙黄色的余晖下,配着路边那坐落有致的商铺和干净的砖石路,倒是显露出些许奢靡之态来了。 荣尹至策马走到马车边上,两重一轻地敲了敲那车壁,里头静了片刻,那扇小窗子才打开来,露出那双盈盈美目来。 “今日天色已晚,不如先到荣府落脚,明日我再送你过去?” 房昕樾自是看到了这暮色四合的模样,她下意识去看一旁的石雨,只石雨这一路过来没什么兴致,现下更是低着头躲过她的目光,房昕樾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那就麻烦荣将军了。” “不麻烦。” 荣尹至笑着回应了一句,看着那窗子重新合上,这才直起身来,带着队伍直接回了荣府。 荣府的仆从早就在候着他了,远远见到了这批人马的身影,立时往回跑去送信,故而荣尹至到房府之时,他的哥嫂已经带着一应仆从出门迎接了。 “怎的拖得这么晚?” 门前的荣尹泽一见他下了马,便不轻不重地说了他一句。 这荣尹泽同荣尹至站在一块,却没有半点相似的地方。他的眉眼细长,薄唇高鼻,周身的清冷味,衬着那单薄挺拔的身姿,却是个文官气派,反观荣尹至,人高马大,闲散地往那处一站,便是通身的煞气,让人不敢轻犯。 见到冷着脸的荣尹泽,荣尹至倒是没有什么不适,他扫了一眼荣尹泽身边瓜子脸的女人,直接说了句。 “我带了人回来。” 荣尹泽往他身后的马车一扫,碍于身边的妻子在,倒是没有多说什么。 “院子给你收拾好了,你自己安排吧。忙完来正院找我。” 荣尹至点头应下了。面前这帮人便算完成任务了,由荣尹泽带着往府里去了。 那华贵的马车轻巧地上了府前临时搭起来的平台,慢慢往荣府里行去。 第五十三章 真相 - 折春枝 - Mlan “眼下还有时间,把帖子寄到宫里去,不管见不见得到,都是个态度。” 荣尹至刚将房昕樾安置妥当,便马不停蹄地去了正院的书房。 荣尹泽果然在这里等着他,只是一见到他,便又要将他赶出去。 荣尹至将他手里入宫的帖子接了,倒是对这安排没什么异议,京都不同于林丹镇,自是处处讲究礼节,上头的眼线更是时时盯着,没得半点松懈。 “对了,”眼见着荣尹至转身要走,荣尹泽又从桌上拿了封信给他,“母亲的信倒是几日前便到了。” 他的目光在荣尹至身上扫了一圈,声音沉沉:“早日收心吧。” 对于荣尹至这一路同一陌生女子之间的纠葛,他自然也从手底下的人里知晓了事情的大概,荣尹至听了倒是没有什么大反应,只是抬手将信接了过来。 “知道了。” 对于荣尹至的婚事,荣府已经是尽可能地宽容待他了,而这一切,全都是他哥牺牲自己亲事后得来的功劳,荣尹至自是心里清楚,但也正是因为清楚,他才不能枉顾了自己的真心,更不会娶自己不喜欢的女子,误人误己。 荣尹至拿完信,便匆匆地出了府,带着几名影卫骑马往宫门的位置掠去。 同荣尹至等人设想的一样,帝王对荣尹至的忌惮,在未撕开其虚伪的假面之前,呈现出来的却是另一种另类的看重。无论多晚,宫里在接了荣尹至的帖子后,立时便派人将荣尹至迎了进去。 宫墙内的灯火常年亮起,荣尹至由内监引到了御书房,只等了片刻,便见那明黄色的身影由远及近缓步走来。 “明晟,你可算是来了。” 明晟是荣尹至的字,是洪熙帝亲自取的,但荣家却很少有人这么称呼他。 洪熙帝已经年过半百,但还算精神奕奕,一双隐在长眉下的眼睛明亮而锐利。 荣尹至直接跪下行礼请罪,那道明黄慢慢走来,手掌往荣尹至抬起的手臂上轻轻一抬,荣尹至便顺着那几不可查的力道站起身来。 “臣有负陛下所托。入京路途遇上流寇盗匪,却是没能躲过一劫,连常大人也已遇难,还请陛下责罚。” 他的声音沉沉却语气坚决,目光落在了洪熙帝脚上那双一层不染的鞋子上。 御书房内静了片刻,这才听见那帝王之声慢慢说道。 “运道不济啊。朕不怪你。” 荣府内,房昕樾在荣尹至的院子里歇下了,她本是极不自在的,但石雨进了荣府后倒是一改先前极力反对的模样,主动同荣府的奴仆攀谈,问清楚了荣尹至院子里的小厨房等位置后,又同她一起用了饭,倒是让房昕樾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不少。 只是夜里睡觉时,房昕樾还是求着石雨一同睡在了床上。 “石雨,你不会不开心吗?” 石雨见房昕樾顾及她的心情,那原本煎熬的内心倒反而平静了不少。 “小姐,只是住一晚而已……” 原想说服房昕樾明早悄悄溜走的话在石雨的嘴里转来转去,就是说不出口。她怕极了那几个冷声同她说话的影卫,更不想再见到那范智成。 如若房昕樾一声不吭逃出荣府,荣尹至肯定会想到是她的主意,这便让她犹豫不决起来。 黑暗中,房昕樾只能隐隐约约看到石雨的轮廓,见她说话的兴致不高,房昕樾的心情便渐渐低落了下去。 她理解石雨害怕荣尹至的心情,只是在她看来,荣尹至却有了另一面。那一面给了她极大的信任感和安全感,只是石雨的态度却让她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 两人各有心思地睡下了。 另一边,荣尹至从宫里出来时,却已经是月上枝头了。 荣尹泽依然在书房里等他,这里还连着一个内室,里头一应寝具俱全,倒像是长期有人住在了这里。 “陛下怎么说?” “还是那些酸腐话。” 荣尹至的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更具有攻击性。荣尹泽冷冷地看了几眼他的脸色,语气也不见得亲近。 “你同陛下说了什么?” 听到这问话,荣尹至偏过头去看了会那烛光,绷着脸没出声,但这态度,荣尹泽便能将他的话猜得七八分。 “我同你说过什么?”荣尹泽将手里的帖子往桌上一拍,厉声说道,“行军打仗我确是比不过你,但这朝廷之事,你如今却是有信心压所有人一头了不成?” 房间里突兀地静了片刻,荣尹泽叹了口气,气势便弱了下去,荣尹至也低下了头,算是服了软。 “如今边关大乱,流寇更是借机闹事,搞得生灵涂炭。这京都里的人却还在想着如何取乐。”荣尹至的声音沉沉,周身透着戾气,“我听他说大摆宴席为我洗尘的事便心里不畅快,这才同他提了出兵一事。” 这话里的‘他’,屋子里的人都知晓是指那宫里的主子。 荣尹泽听到这话更是沉默。 他们都知晓那人对荣尹至的忌惮,可朝中无人,能将更是稀缺,派去边关的人屡战屡败,倒是无端助长了那群挞夷人的气势,这样下去,形势的确是越来越不乐观。 可正因为如此,荣尹至越在意出兵之事,越会惹得圣上忌惮,简直是个恶性循环。 “我知晓你的心思,但这样冲动,对局势并不会有任何帮助。” 荣尹至冷静下来后也知道自己冲动了,对于荣尹泽的话也悉数全收,并不反驳。 “既然已经知晓他的态度,那自然无需再同他确认。”荣尹至眼里的狠厉一闪而过,“他不想动手,那就只能我们自己来了。” “那藏在背后之人我倒是的确找到了些苗头。” 荣尹泽也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转而将混在笔筒里的一根签子拿了起来,递给了荣尹至。 荣尹至将那签子凑到烛火边上,平放细看,皱着眉抬头。 “谢宿?” “嗯,只是猜测。他是二皇子手下的能将,二皇子手里的沾血的活都是他做的,我这回也是按着这思路往下摸,可惜只看到了苗头,没有确切的证据。他同挞夷人之间,至今没有找到直接的联系。” 荣尹至沉思了片刻。 “他可曾离开过京都?流寇最初冒出头的地方是在白石坡,那里离京都有些距离。这种重要的事情,二皇子不会交给其他人才是。” 荣尹泽点了点头:“我会按这个思路继续查下去的。” 荣尹至离开书房的时候,已经接近四更天了,他缓步往自己的院子里走,在熄了灯的正屋前站了片刻,转身往侧屋走去。 这里堆满了书架,只在一个角落里放了个小榻,窗下还排了一张实木桌子,却并没有放椅子。 在这处宅子里,荣尹至很少将私密的东西搁置在这。 往往都是来京都时在这里点个卯,转身便去了自己在京都郊外的庄子住着,有什么事情也都是在那里处理,倒是很少来这里落脚。 荣尹至抬手将那桌上的烛台点亮,自己往那旁边的小榻上躺下,想了想,将怀里的信拿了出来。 那上头张牙舞爪地写着一个郭字,一看便知道是他母亲的手笔。 荣尹至慢条斯理地拆了信,从头开始读起,里头说了她和父亲的身体状况,便转而开始讲荣尹至那门定下没多久的婚事。 荣尹至皱了皱眉,翻到下一页,却见下头还夹着一张画像,上头还写着那名女子的姓名,细小的字体在烛光下扭曲了一瞬,赫然是房昕樾三字。 第五十四章 对峙 - 折春枝 - Mlan 隔日房昕樾醒来便同石雨准备离开荣府,两人倒是轻装简从,因着荣尹至昨日说了不用拘于礼节的话,房昕樾犹豫片刻还是没有去专门拜访这荣府里的大夫人,如今要走了,倒也不好突然出现打扰,遂作罢。 房昕樾倒是看开了,如今她算是白生,往后估计也不会在京都里走动,倒是免得见了面自己尴尬。她心里清楚自己并不是个能说会道,长袖善舞的角色。 两人收拾妥当后便出了主屋,却见荣尹至一大早便候在了院子里,见到她时,神色几不可见地阴郁了一瞬。 “荣将军。” 房昕樾带着石雨走过去行了礼,见他冷着脸没有说话,心里有些怪异,但还是将准备好的话说了出来。 “我们这就准备离开了,谢谢荣将军这段时日的照顾。” 房昕樾又郑重地行了一礼,荣尹至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清冷地看着她动作,见她迷惑地抬头又同他对视了一会儿,便移动脚步往一旁走去。 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荣尹至猛地伸出手拉住了她。 “嘶。” 房昕樾只觉得手上一痛,身子便不受控制地往旁边倒去,还是那冷着脸的荣尹至接住了她。 她没来由地有些心慌,但到底还是不再怕他,只小声地问道。 “荣将军,你还好吗?” 见他还是绷着脸盯着她看,房昕樾抿了抿嘴,白着脸挣了挣手臂。 “荣将军你抓疼我了。” 荣尹至手上的力气稍稍松了松,却还是没有放开。 “你要走是吗?”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风雨欲来的阴郁,房昕樾虽然看出他的不快,却并不觉得他会伤害自己,只伸手将那握住自己左臂的手掌盖住,轻声地反问他。 “荣将军你不开心吗?” 是出了什么大事吗? 房昕樾的脑海闪过昨晚在荣府门前见到的景象,他们几人好似并不亲近,长久未见面却只是说了句话便散了,倒是显得生分了,昨夜荣尹至也是来去匆匆,倒是越想越像是有事发生了。 荣尹至感觉手背一热,却是她柔软的掌心在捂着自己。 既然她并不排斥自己,又为何要苦心骗他? 她同他相遇,却并不是要接近他,而是为了最终离开他吗? 荣尹至几乎一夜未睡,那画像上的女人虽未有房昕樾的神韵,但眉眼的模样却是骗不得人,那上头的字更是明明白白地要将荣尹至的心撕开。 “房府五小姐。” 荣尹至突兀地笑了一声。 “我未过门的妻子,你却是要去哪里?” 听到这话,房昕樾那双盈盈的眉目立时瞪大了看他,那盖在他手背上的手终究是缓缓滑落,手背上附着的微弱热度很快便被风吹散了。 连后头努力缩小自己存在感的石雨都惊呼了一声。 “你……” 房昕樾张了口又闭上,最终那轻柔的声音还是如同一把尖刃般刻在了荣尹至的心上。 “你知道了……”房昕樾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慌乱的内心却突兀地冒出一点点期许来,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你怎么知道了?” 荣尹至的神情空白了一瞬,他的话几乎要变得尖锐起来了。 “我本应该知道的不是吗?知道我未过门的妻子独自离开了房府,一路奔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晃荡,却是为了离开我,为了摆脱这门亲事不是吗?” 他的语气是平淡的,话里却是痛苦而愤恨的。 房昕樾感觉自己心里那悄然升起的隐秘期许突然间便消散于无形了,她咬着下唇,努力稳住自己动摇的心神,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迎接着荣尹至的目光,她最终却只能说了句。 “对不起。” 她的确是如此卑劣不堪。 仗着荣尹至的优待而一路往逃离他的方向奔走。 房昕樾一再地告诉自己,荣尹至也不喜欢她,他不过是将她当做需要照顾的平头百姓罢了,所以他在她生病的时候不来见她,是可以接受的,她离开荣尹至,他应该也是可以接受的。 只是如今荣尹至的态度却是将她那卑劣的安慰和借口直接撕破了,他应该是在意她的,至少是在意这门亲事的。 荣尹至听到她的道歉,脸色却更是阴沉得吓人,他缓缓地松开了握住她的手,他怕自己控住不住力道再伤了她,只是这个念头一升起来,又在心里遭到了他自己的唾弃,但手终究还是放开了。 房昕樾勉强站稳了,看着荣尹至冰冷的目光,苦痛在她心里漫出来,几乎要将她淹毙。 “一路的戏弄原来只值一句对不起吗?”轻飘飘的话带着尖刺,荣尹至甚至还笑了笑,“房姑娘却是错信了自己,也错信了我。” 荣尹至说完便转身离开了,那院子的门随着他的离开而缓缓合上,房昕樾却没有气力去阻止,只愣愣地站在原地。 “小姐……” 后头的石雨见那沉重的院门合上,这才往前几步,扶住了那摇摇欲坠的房昕樾。 “小姐,荣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她急切地问了一句,又小心地伸了手往房昕樾的脸上抹了一把,冰凉的触感让房昕樾一激灵,这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落了泪。 “我也不知道……” 一切发生得太快,她站在那里还有些恍惚,像是隔着一层薄雾看着这事件,倒是有点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了。 荣尹至离了府,便往郊外的庄子掠去,那里如今新进了几个地痞流氓,却是还等着他的处置。 范智成一见到荣尹至,便知晓事情有变,而且多半同那房姑娘有关,不过这回他低下了眉眼,只装作不知,跟着荣尹至入了地牢。 地牢里如今倒是热闹。 不仅有那半死不活的流寇数人,还有那张舒学带着的数个‘地痞流氓’。 荣尹至一眼便透过牢笼的栏杆见到那张舒学狼狈地趴伏在地,随着他目光的停格,范智成几步上前同他细说拷问的结果。 “他的确是意图带房姑娘离开,已经先我们一步蹲守在天水驿站数天。根据他单方面的说法,是他带房姑娘离开了房府,并在陵城为她置办了一处宅邸。主子,他是房府张氏的亲侄子。” 地牢里,一时只有数道沉重的呼吸声萦绕着。 火烛下,点点灰尘在光线下缓缓飘起晃动,又于黑暗的角落里消失不见了。 第五十五章 有关 - 折春枝 - Mlan 房昕樾和石雨直到午时才确定两人是被关起来了。 她们推不动那沉重的院门,午时却有奴仆将吃的用的运进来。石雨原想着走近问问明白,却被不软不硬地刺了回来。 到底是荣府的人,说话做事让人拿不住错处,也捞不着好处。 房昕樾让乌泱泱一群丫头围着,愣是伺候着用了饭,只是她终究心情沉重,吃了几口便放了筷,转头去问那为她布菜的丫头。 “你知道荣将军去哪里了吗?” 那丫头唇红齿白,也是个娇俏的机灵样,听到房昕樾的问题,只抿着嘴笑了笑。 “房姑娘,小的不过是个丫头,哪里能知道将军的去处?” 房昕樾低下头去,面前的碗里又多了个晶莹剔透的丸子。 “那,我能离开这里了吗?” “房姑娘这话说的,可是奴婢几个伺候得不好,惹了您不快?” 那丫头嘴上说得惶恐,却又为房昕樾布了块容易克化的芥菜冻。 “不是,不关你们的事。” 房昕樾哪里见过这阵仗,瞧见那丫头软着声调撒娇,周遭几人也眼巴巴地瞧着她,顿时头皮发麻。 “房姑娘,既如此,可别想着出府的事情了。再多吃一点吧。这芥菜正是应季的东西,姑娘尝尝看吧?” “是呀,房姑娘,可不好饿坏了身子。” 几人软着声音哄她,让房昕樾硬着头皮多吃了几口。 见房昕樾实在吃不下了,那丫头也不强求,只伺候她清了口,又让着她到了院子里。 “房姑娘,这院子可大着呢。奴婢带您散散心,保管您再不烦那离府的糟心事。” 荣尹至所处的院落的确是整个府里最大的一块地界,转过正屋,院子里堪堪是个花园,树木林荫往那羊肠小道上一路铺设过去,连接到侧院去,还有数个小亭子零星地坐落着,一眼甚至望不到尽头。 房昕樾被几人簇拥着往外走,直到见到那侧院的拱门才稍稍安定下来。 这处地界这么大,必然是有侧门的。 或许她能找到出去的路也说不定。 房昕樾倒不是想要不告而别,只是如今突然被困在这里,她总是要知晓出路才更安心些。 那几个丫头倒是不知道她的心思,只殷勤地同她说了这几处院景的意境,等日头正中了,又撑着伞迎着她回来了。 “房姑娘,若是您有兴趣,下午奴婢再带您过去瞧瞧,再往里走走,还有池塘可以看呢。” “是呀,那池鱼再逗趣不过了。” 几个丫头让了房昕樾进了屋,又开始伺候她歇晌。 “不睡会儿晚点可没精神,到时候荣将军必定怪奴婢们没伺候好您呢。” 房昕樾没了办法,只好乖乖躺到了床榻上。 “石雨呢?” 如今倒是好不容易让房昕樾逮到了空隙,但屋子里却不见了石雨的踪迹。 “石雨姑娘在旁屋歇晌呢。” 后头一丫头远远地应了一声。 见房昕樾安心了,那领头的丫头便将那床帐放了下来。 “房姑娘,奴婢春玉便在这儿候着了,有事您只管说一声。” 房昕樾的手指搅着被角,却还是没有将拒绝的话说出来。 比起那硬气冷漠的说教,她显然更不擅长应对这温柔惬意的伺候。 床帐一放下,除了春玉之外的丫头便都悄无声息地撤了出去。 旁屋里,石雨的确是待在了这里,却实在称不上是自愿待在这儿的。 她看着守着门外的两个婆子,心里发苦,却无可奈何。 这荣尹至果然不会对婚书上的人心软。 恐怕荣尹至此前就知晓了房昕樾的身份,只等着她们自己跳进这荣府里来呢。 石雨悔恨不已,却也无计可施。 好在虽然被困在了侧间,三餐用度却并没有为难她。 等荣尹至回府,已经酉时了,他站在院子里听着春玉轻声同他讲述房昕樾的情况,清冷的目光隐在了昏暗的光线之下,缓缓地落在了那半敞的窗户上,那里影影绰绰地露出些许人影来,却不知里头有没有房昕樾。 “知道了,下去吧。” 春玉规矩地行了礼,转身往屋内走,却在半途见到那紧闭的门扉忽然被人推开,房昕樾披散着半干的长发站在门边,同月色下的荣尹至对视。 在她身后,几个丫头见到荣尹至立时低下头去,远远地行了一礼,便端正地站在了原地。 房昕樾深呼吸了数次,这才鼓起勇气朝着荣尹至走去。 站在中间的春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在房昕樾路过时,还是伸了手将她拦住。 “房姑娘,您的头发还湿着呢,可不好见了风。” 她的脸上是无暇的笑容,理由自是同样让人无法反驳。 房昕樾局促地站在那儿,在春玉的目光下又生出了退缩的念头。 可还不等她退步,一只手便横在了房昕樾的面前,荣尹至冷着脸看向春玉,语气更是冰冷生硬。 “下去。” “是。” 春玉立时低了头,规矩地退到一旁。 房昕樾的心跳几乎不受控制,她一手抓着胸襟,目光落在了那月光浸润过的石砖上,嘴巴微微张开,却迟迟说不出话来。 荣尹至的视线扫过她莹润的下唇,上头印着一浅浅的牙印,渗出些许血色来,她单薄的肩膀上披散着半干的湿发,空气中似乎带上了一阵湿润的甜香,整个人透着无助而茫然的气息,时刻引诱着人为她折腰。 荣尹至的脸色越发地阴沉下来,两人面对面站着,倒像是在斗气般,等着对方先开口。 “你,”最终还是房昕樾先开了口,荣尹至紧盯着她开合的嘴唇,像是等着判刑的罪人般等着他的审判,“你用饭了吗?” 房昕樾说完便红了脸,她抬眼去瞧荣尹至,却见他也愣在那里,那周身的冷冽气息倒是消散了不少。 荣尹至想说关你何事,可又怕房昕樾真的不再想同他有关,遂憋了半天,只沉闷地应了一声。 “这样……”房昕樾捏着衣角,斟酌着又开了口,“你准备什么时候带我去冯宅找我姐姐呢?” 这话房昕樾说得既柔又轻,可当她再去瞧荣尹至脸色时,却见他果然又沉下了脸。 第五十六章 逃避 - 折春枝 - Mlan 荣尹至咬着牙,恨不得在眼前这玉雕似的人脸上咬上两口,好缓解自己心头的苦痛。 “等你嫁给我之后。” 荣尹至这话说得直白,却让房昕樾立时感觉脸上发热,脑袋一时停滞,倒是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才好了。 荣尹至的目光紧盯着她,见她沉默着不说话,那心里的苦痛似乎撕裂了某道口子,更是让他疼得气血上涌,一时间将那压心底的话不过脑子便从舌尖上滚落了下来。 “还是你想同那姓张的成了好事?那处陵城的大宅你还未曾住过,实在可惜不是吗?” 房昕樾刚涌上来的情意被这冰冷的话语兜头浇熄,她的脸红了又白,在昏暗的院子里只见到她微微发抖的嘴唇。 “……我若是想同表哥在一起,又何苦同你来京都。” 房昕樾一肚子的解释,最终还是因为这突然的冷语而凝结成了这么一句话,她着急地想说清楚,却好似将这事态弄得更糟了。 荣尹至咬着牙,将那掺着毒箭的话从唇齿间挤出来。 “是啊,京都,你又是看上了哪家权贵?却不知道那些人可否知晓房姑娘这说谎的秉性?” 房昕樾站在那里,只觉得自己似乎变得赤条条的狼狈。 她忽然发起抖来,脑袋里只余下了一个单纯而突兀的念头——自己不该乱着头发跑出来见他的。 房昕樾见着荣尹至微微抬起手来,立时不管不顾地转身往回跑,微湿的长发在空中轻柔地划出一道痕迹,留下一道带着水汽的甜香。门边站着的丫头发出一声惊呼,看着她蒙头跑进了内室,钻进那蚕丝被下不见了。 没事的。 房昕樾在黑暗中抱紧自己发抖的身子。 只要等时间过去就好了。 只要时间流逝,那些冷言冷语便会消失,他们自己也会忘记自己说了什么,谁也不能伤害她。 她如同每个待在房府里的日日夜夜,用麻木和逃避来试图减少语言对她带来的伤害。 荣尹至惊愕地看着她跑远,微微抬起想抓住她的手臂停在了空中,心中的苦痛并没有因为语言的流露而有所减损,反而因着那人颤抖的身子和空洞的眼神而变得刺疼和灼痛起来。 “照顾好她。” 不知站了多久,荣尹至这才动了动僵硬的身子,冷声让一旁候着的春玉回去,自己这才迈出迟缓的步子,离开了这处庭院。 春玉行了礼后看着荣尹至走远了才回了屋,却见那几个丫头围在床边,脸上俱是茫然无措的模样。 春玉迟疑了片刻,这才走到床边,将手轻轻搭在那隆起的被面上,被子下的人轻微的发颤传到了她的手心,她斟酌了下语气,极尽温柔地开口道。 “房姑娘,可不好湿着头发睡觉,让奴婢伺候您擦干吧。” 被子下没有回应,静谧的氛围里倒是无端地掺入了些许酸涩来了。 春玉是荣府家生子,荣府的主子或是豪情万丈或是冷清冷意,倒也未曾见到过这样的情感纠葛。 她犹豫了会儿,还是冲着那些个丫头摇了摇头,又点了其中一个,起身同她轻声说了几句,眼见着那丫头应下跑了出去,春玉又让其他人都退下了,自己坐在床边的脚踏上陪着。 不知过了多久,那丫头才带着石雨快步走了进来。 “小姐!” 石雨急声喊了一句,春玉微微皱起眉头看了她一眼,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起身让开了。 石雨满是敌意地看了她一眼,走到床边竟直接踢了鞋就往床上爬,春玉又是一皱眉,却还是忍着没出声。 石雨挨在那团隆起的被褥边上,看着那两个站在那里的丫头,绷着脸硬声硬气地说道。 “你们出去好吗?这里不需要你们。” 带着石雨过来的丫头看了春玉一眼,见她的脸色难得地沉了下来,正准备开口教训教训石雨,却没想到春玉朝她挥了挥手,自己先转身走了。 那丫头看了看床上瞪着她的石雨,又看了眼转出内室的背影,遂无奈放弃自己嘴边的话,急匆匆地跟着跑了。 石雨直到看不见人了,这才重重地松了口气,她紧挨在自家小姐身边,倒是没有想要扒开被褥看看她的念头。 小姐肯定是受了大委屈。 每次在房府受了大刁难,房昕樾都会自己躲起来,石雨先头还会去找她,不想让她躲起来,到后头却发现房昕樾自己调节好心情便会出来。如果可以,她只要好好陪着房昕樾就可以了。 小姐是再懂事不过的人了,她不会也不愿意给自己身边的人添麻烦。 她只要陪着房昕樾就可以了。 只要陪着她…… 石雨抹了一把酸涩的眼睛,开始漫无目的地说起话来。 “小姐,午时的酿圆子倒是吃起来不错……,等我们找到了大小姐,便让她带我们逛一逛这京都……,那簪子倒是不必再添置了,只是……” 石雨小声地嘟囔着,直到接近三更了,这才感受到身上微微一沉,她转过头去,小心地从房昕樾那露在外头的单薄背脊上抓住了被头,轻轻往前掀开,露出房昕樾泛红的睡脸来,她那长而卷翘的睫毛上还挂着一滴泪珠,正欲坠不坠地团着,端是一幅令人垂怜的美人图。 石雨抿着嘴,心里对那群人的厌恶渐渐转化出星星点点的恨意来了。 这些得势的人为什么总是抓着她家小姐不放呢? 明明她们已经一直在尽力地逃了,为什么还是紧咬着不放呢? 她家小姐性子软弱,再这样下去,不过是从房府这个牢笼里跳进另一个沼泽里罢了。 另一头,荣尹至躺在那偏院的小榻上,目光通过那窗子在洒满星光的天空逗留,心里的绞痛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他,房昕樾一瞬间空洞而懵懂的眼神就像一根利刺,几乎要将他的心口掏空。 “主子。” 刚来的影卫听他呼吸沉重,便从角落里走到窗前,果然见他还睁着眼睛没有睡。这几日的荣尹至时常受梦魇所扰,这似乎大幅度地延迟了他入睡的时间。 荣尹至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面上没什么表情。 “主子,大少爷找。” 第五十七章 困兽 - 折春枝 - Mlan 荣尹泽从酉时回府便在找荣尹至,却迟迟没见他回来。 等他夜里处理完公务,却已经是三更天了。 荣尹泽只犹豫了片刻,便让外头时刻护着他安全的影卫去看看荣尹至的情况。 荣府的影卫虽说分了几个主子,但内部都是当自己人,不过片刻,那影卫便带着荣尹至过来的消息,在收到主子的回应后,又自觉隐在黑夜里不见了。 荣尹至过来的时候,脸色还不大好看,荣尹泽倒是不在意,只将今日得到的口谕告知给他。 “陛下准备明夜设宴,算是给你接风了。看样子是想变着法子把你留在京都,你到时候自己当心。” 荣尹至点头算是应下了。 荣尹泽看了几眼他的状态,眉头又皱了起来。 “府里的人你早点收拾干净,别在婚前弄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无论洪熙帝到时候用什么借口试图留下荣尹至,婚约上头的一月之期还在,荣尹至便可以利用婚约一事赶回林丹镇。一旦脱离了京都,行事自然会方便许多。而反过来,要是过了一月之期,却可以让待在林丹镇的母亲用帝王急召的理由进行拖延。总之,这场婚事对荣府而言,倒是可进可退的。 如今荣尹至也不过是顺势借着洪熙帝的急召在京都调查那隐藏在高位之中的细作,至少在荣尹泽眼里是这样的,对于他带回府里的女人,荣尹泽并没有细究的意思,却仍然看不上他那难得一见的阴郁模样。 “她不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荣尹至咬牙说道,眼里的煞气满溢出来,竟有了面对敌人时的狠厉。 荣尹泽被他的眼神镇住,愣了一瞬后更是怒气上涌。 “怎的?难不成你还准备娶她不成?” 这话却又是踩着荣尹至的伤口走了。 他倒是想要娶房昕樾,只是她却是不想嫁,甚至不惜颠簸了这一路,用谎话搪塞他,只为了逃离房府五小姐的身份,更是为了逃避他们两人的婚约。 荣尹泽见他脸色更是阴沉下来,不禁冷笑了一声。 “你我都知晓,言语不过是最浅薄的,有本事你就将家里的婚事勾销了,自去求娶了她,别两头耽搁,倒是显得你如今情深似海了!” 荣尹至绷着脸坐在那里,却是不应声,怕就怕自己这状态开了口,不过是平白伤了对方的心。 荣尹泽也沉默了下来,等稍稍冷静了,又挥了挥手把人往外赶。 “我懒得说你,别在这给我碍眼。” 荣尹至起身大跨步往外走,不过眨眼间便离开了荣尹泽的视线范围。荣尹泽揉了揉眉心,却是意识到这弟弟在经过那些个糟心事后,倒是越来越有母亲的魄力和倔劲了。 如今这府里的女人却是他不想管也不行了。 荣尹至离开书房后,却在侧院的门口再次被另一个影卫拦住。 “主子,马小姐的信到了。” 荣尹至愣神了片刻。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他倒是把这丫头给忘记了。 他将那熨实的信拿了过来,往侧院廊下走了几步,站在灯笼下拆了信。 昏暗的光线里,那几近穿透纸张的字倒是不受影响地跃进了荣尹至的眼里。 看到她往京都的方向过来,不免让荣尹至皱眉,心中不快地将剩下的说辞粗略地看了一下。 我需要你来护我? 荣尹至不禁觉得好笑,这马文玲却是拎不清自己的处境了。 即使洪熙帝是识破了她诈死的伎俩才急召荣尹至上京都的,却不是马文玲自己站出来便能解决的,甚至于,马文玲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隐形的地雷。她需要离这权利中心越远越好,才能保证自己和荣府的人远离危险的境地。 荣尹至往角落里看了一眼,那影卫便自觉走了出来。 “传话过去,让马丫头先在郊外的庄子落脚,我自会去见她。” 这些道理需得他当面丢给那这拎不清的丫头才行,那些虚无缥缈且毫无意义的情谊和担忧实在没必要继续存在,她需得尽力往外跑,离得越远越好。 荣尹至将那信随意撕碎,塞回信封里丢给了那准备离开的影卫,让他处理干净。 夜越深了,凉凉的月光铺洒满地,将所有的暗流涌动都摁在了那平静的假象下。 隔日,荣尹至又是早早便候在主屋的院子里,这次却再没有他相见的那人从屋里跑出来迎他了。 “她怎么样了?” 春玉低眉顺眼地站在荣尹至面前,考虑片刻才开口道。 “房姑娘一切都好,只是她毕竟是个姑娘,心情是会有些受影响的……” 她说完便去觑荣尹至的脸色,却见他冷着脸,眼里看着虚空一点,不知道在想什么。 “嗯,回去吧。她要什么都给她,只不能放她走了。” “是,奴婢明白。” 荣尹至转身走了,出了院子却恨不得给自己嘴巴来一掌。 昨晚那些话说了又能如何,不过是多了个不痛快的人罢了,就这么沉不住气吗? 他原地转了一圈,却有些困兽之意了。 荣尹至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房昕樾了。他自问自己一直是努力向她靠近,想凭借自己的视角去了解她,理解她。无论如何对她好,心里却并不知足,他内心自然是想求娶她的,可当那拙劣的谎言被自己扯破后,这一切却恍若成了笑话,可让他放手,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敢想的。 只要一想到让她离开的可能性,荣尹至便觉得胸前多了个破洞,呼吸都扯得生疼。 可这一切难道都是他一厢情愿吗? 她难不成真的对自己一丝情意都没有吗? 那他将房昕樾困在这里,却又是平白多了个痛苦的人了,不是吗? 荣尹至因着这个可能性而低声骂了一句,呼吸再次变得沉重起来,最后他一抹脸,抬步往马厩去了。 “二少又出门了。” 另一个院子里,一身着华服的瓜子脸女人坐在主座上,听着身侧的丫鬟低声提了一句,手里账本翻页的动作一滞。 “人跟出去了?” “嗯,但是出了郊外就……” 这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跟丢了,明面上是荣尹至大嫂的段亿锦倒也没有动怒,继续垂眼去看那账本。 身侧那丫鬟等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再次开口。 “夫人,那丹桂院里的女人……” 段亿锦撩起眼皮看了身侧的丫鬟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不过是二少手里的玩物罢了,连院门都没资格出,又有什么好忌惮的。” 第五十八章 相反的两头 - 折春枝 - Mlan 京都郊外的荣庄如同一只蛰伏的野兽般栖息在密林之中,荣尹至骑马赶来,一来便收到了等了许多的消息。 “主子,从临泉镇带来的流寇审出点东西来了。” 范智成将那记录的档案递给他看,荣尹至一目数行地看完,倒是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这俞世谊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这流寇中领头的贪狼声称只同俞世谊碰过一次面,其余人他还没有资格接触。 “是谢宿的侄女婿,同时也是中书令俞承志的儿子。” 这中书令倒是个棘手的人物,只因为他是洪熙帝的人。 只是一阵子没注意,怎么这两边的人却搅和在了一起。 “什么时候的事?” 范智成听懂了荣尹至话里的意思:“去年年底结的亲。” 那会儿他正在忙着活动马家的灭门案,倒是没注意到这事。 看来洪熙帝也意识到太子和二皇子之间渐渐出现的不平衡,却是想通过中书令的加盟,给二皇子添一把柴。 现下最大的问题是,洪熙帝知不知晓这挞夷人同大批流寇出现在中原的事情?或者更糟的是,这流寇叛军里头的人力财力又有多少是出自洪熙帝的许可从国库里掏出来的? 此事一细想,足以让人心惊。 “主子,另外,那张舒学等人是否要放了?” 范智成为主子和未来的亲家之间的关系感到担忧。 若是将这姓张的直接杀了,结下冤仇倒是不好收尾了。毕竟按照疤头的说法,这姓张的和房府可是时常走动,房府的人比起看重房昕樾显然更看重这侄子。 荣尹至却是不答,自去了庄子里的书房,将一暗格里的信件拿了出来。 他看着那被自己蹂躏了一路的皱巴信封,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内里的信展开了。 关于房昕樾的平生,用薄薄的一张纸便说完了,剖离了情感的部分,无关世俗眼里的好坏,只客观地将她在房府的艰难处境用寥寥几笔说完,再将她离府的际遇讲明。 看到那商队里的东家还生还着,他心里却是难得地被私人的愤恨而填满,倒是恨不得自己将这牟利的商人给亲手了结了。 为了一己私利,倒是做起了这类似人口买卖的生意。 愤怒过后,是如同潮水般漫上来的悔恨。 他昨天说的话真的太过分了。 虽然房昕樾的确是欺骗了他,但她本身的际遇却是几乎让她无法选择的。 甚至于,多亏了房昕樾的努力,才让他得以有幸见到她,而不至于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失去了她。 荣尹至捏着那张薄薄的纸,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心里却是心潮澎湃,几乎要让他窒息了。 他将那信随意折起,塞进怀里,转身便要回府,出了门见到候在外头的范智成,忽而想起他先前的问题,遂粗声粗气地说道。 “把那姓张的两只手都给我废了,丢到张府去,让他们好生管教,不然,下次我取的便是他的性命。” 范智成惊愕了一瞬,又奇异地觉得荣尹至做事留手了。 按照荣尹至以往的性子,要么将人放了,要么直接取人性命,断不会留下一条尾巴,倒是平白多了些添麻烦的隐患。 只是此时他只收敛了自己心里的惊奇,点头应下了,转头又见到荣尹至匆匆的脚步短暂地停格了一瞬,声音再次响起。 “对了,把他在陵城的房宅烧了,里头的人可以留着。” 这便是不伤人却伤财了。 “明白。我会安排妥当的。” 范智成看着荣尹至来去匆匆,抬头看了看正中的日头,又缓步走向了地牢,身影被吞噬在砖石遮掩的昏暗之中。 荣尹至一路骑马赶路,与去时不同,他心里如今却是积攒了浓彩的情意,迷雾般的茫然因着他下的决定而拨云见日。 荣尹至决定要找到房昕樾,当面同她为昨日的话道歉,同她说清楚自己的心意,之后该如何行事,便见房昕樾的态度如何取舍,他且生受着。 这一劫,荣尹至却是不愿意放开了。 荣府里,春玉回了荣尹至的话后,便试探地进了屋。 昨晚因为石雨的话,她们倒是不好贴身伺候了,只得在门口安排了两个丫头站岗,今早便让春玉调回去了,站了一宿,倒是折腾了不少。 屋里头静悄悄的,春玉站在内室的珠帘前犹豫了片刻,还是侧身进去了。 一进去,她便皱起了眉头。 石雨正躺在床上,同房昕樾睡在一处,比起一个丫鬟,倒像是个主子。 春玉的目光实在是炙热,石雨本就睡得不安稳,夜里噩梦不断,还得时不时担心房昕樾醒过来,眼下被春玉如有实质的眼神紧盯着,倒是让她从浑浑噩噩的梦里挣脱了出来。 石雨一睁眼,便下意识偏过头去看一眼房昕樾。 房昕樾窝在被子底下,照例是喜欢将自己头脸都藏起来。 “石雨姑娘,”春玉见石雨睁了眼,立刻便开了口,“已经辰时了。” 石雨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激灵,当即便从床上坐起来了。 她坐在那儿缓了缓,这才连忙起身,可脚落到地上又停了停,她撩起眼皮看了春玉一眼:“劳烦你打盆水来,我这就伺候小姐起身。” 春玉倒不至于和她置气,只是终究还是看不上石雨,她只点了点头,便一言不发地出去了。 石雨见人走了,那强撑起来的气势才泄了气,她又回转身去推房昕樾。 如今是晚了,虽说房昕樾最近身体不好该多休息,但石雨更愿意让她到时候午时歇晌,却不愿意她饿太久,不然她的肠胃到时候该不舒服了。 石雨推了两下房昕樾,却没得来回应,心里便打了个突。 她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只强硬地将那盖住头脸的被褥往下扯,果然见到面色异常红润的房昕樾,她的嘴唇尤其艳红,如同滴血般透着燃烧生命的艳色来。 “小姐……” 石雨觉得如今这幕倒是有些似曾相识了。 她微微发颤的指尖捂在房昕樾的额头上,又去贴了贴她的脖颈,终究还是叹了口气,用力地擦了一把自己眼里的水色。 一定要想办法离开这里,离开姓荣的。 不可否认的是,这荣将军是帮了她们一路到了京都,但从房昕樾身上,石雨却是看到了两次因着姓荣的刁难而病倒的小姐了。 房昕樾性子敏感又软弱,如今却又对那如狼似虎的荣将军有了好感,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对于昨晚的情势,石雨虽然只从那喊她的丫头嘴里知道了荣将军‘说了几句难听话’,但她心里清楚小姐的底线,若不是戳到了她的心口上去,房昕樾断不会如此。 既然荣将军如今看不上她们,那只有早日离开才是良道。 第五十九章 公主 - 折春枝 - Mlan 荣尹至一路怀揣着酸涩而坚定的心奔回了荣府,却在大门口就被准备出门的荣尹泽‘劫持’了。 “我同你说过,今日要进宫赴宴,你可是将这事忘了?” 荣尹泽虽说身子比起荣尹至来说单薄了一倍,但当他抓着荣尹至的衣领时,荣尹至倒是不好随意挣脱他哥的钳制。 “我记着呢,只是现下我有急事……” “什么急事能排在宫宴前头?” 荣尹泽眉头都快打成死结了。 荣尹至看了看他的脸色,只能叹口气将嘴边的话吞回去了。 他不想让荣尹泽对房昕樾有不好的印象,本就因着他自己的缘故导致房昕樾在荣尹泽的眼里地位骤降,如今倒是不好再因为他自己的私心而让她的形象在自己家人眼里变得扭曲了。 “哥,我知道了,我跟你走行了吧?” 听到荣尹至对他的称呼,荣尹泽的脸色好了许多,他将手松开,算是接受了他的讨饶。 “上马车。顺道将你这身,”荣尹泽将他从头扫到尾,目露嫌弃,“换了。” 荣尹至拍了拍身上束腕骑服沾附的尘土,换来荣尹泽的又一个白眼。 荣尹至咧嘴一笑,露出些许痞气来,听到荣尹泽的安排,他哪里还不知道他哥这是专门在门口逮他呢。 既然决定进宫了,荣尹至也不再犹豫,听话地上了马车。 如今房昕樾在荣府里,他倒是无需着急,他大可今晚再将他的心意告知于她,或许他还能趁这段时间再好好措辞一番,断然不能再出现昨晚那话滚话的情况了。 “爷,夫人她……” 荣尹泽正准备跟着上马车,后头的管家见状连忙几步凑了上来,话里的未尽之词让荣尹泽不满地再次皱起眉头。 “她想什么时候安排入宫便什么时候安排入宫,怎的如今倒需要你替她担心了?” 这话带刺,让管家立刻弯了腰:“爷,小的不敢,小的不敢,是小的多嘴了。” 荣尹泽无意在这事上浪费时间,不然这府里的日子倒是不用过了。 他踩着脚凳直接上了马车,那车夫当即机灵地收拾了启程,留下个越来越小的马车尾映在管家眼里,他本就皱巴的脸现下更是苍老了不少。 家主和主母之间不和睦,日后府里又怎么繁荣得起来呢。 这次宫宴,洪熙帝只邀请了数个心腹大臣,本就是以为荣尹至接风洗尘的噱头设的宴,也算是对他先前不满大操大办的一个让步的态度了。 因而荣尹至一到了宫里,便自觉恭敬地先去给洪熙帝行了礼。 他在马车上换了一身华服,束腰的玄色长袍将他劲瘦的身形衬了出来,端正地站在一处便足以吸引人的视线了。 洪熙帝笑呵呵地给他免了礼:“明晟如今倒是懂事了不少,至少知道要提前到席了。” 从前的荣尹至可是一刺头,不过一个长命的将军必定没有一个无暇的形象,他便是靠着那股莽劲让洪熙帝三贬三升,也算是跌跌撞撞地在这朝中勉强立了足,但他在朝中得罪的人却是可以排成长队来同洪熙帝长聊了,但不得不说,这确实是拿捏住了洪熙帝的心思。 一个众臣子反对的能将,总比众臣子敬爱的能将讨喜得多。 荣尹至了解自己入宫后的身份——不过是个点了卯就行的摆设。 他微微一笑便算把话接了,荣尹至在外头一向以直来直往,不善言辞,开口只会戳人肺管子的形象存在,洪熙帝也不在意,又同一起过来的荣尹泽说起话来。 “……那俞世谊倒是个好的,朕想着,或许那赈灾之事可以交托于他,爱卿怎么看?” 荣尹至听到这熟悉的名字,立时将跑回荣府小院的心思拉了回来,竖起耳朵细听。 “俞探花自然是个好的。只是这赈灾之事繁琐,以臣的拙见,或许派有资历之士会更合适些。” 朝里有赈灾经验的无非就是王湖和郑显才这两个老头子了。 王湖虽说古板但至少刚正,就是同荣尹至一般,名声不大好,却又没有荣尹至的势力,办事容易受阻。郑显才则更圆滑些,事情办得快,但油水显然捞得多一些。 按理说,洪熙帝应该会选王湖这个老古董才是,虽然这把刀钝了点,但至少忠心,断不会反过来划伤主子。 洪熙帝意义不明地笑了笑:“……也该让这些后起之秀施展施展了。” 听话听音。 荣尹泽遂不再劝说,只轻声应了:“陛下说的是。” 一旁的荣尹至心里倒是进了根刺。 难不成陛下当真知晓民间的流寇之乱?可即便如此,他也断然没有搬石头砸自己脚的理由。洪熙帝和二皇子及其背后如同私兵般的乱党到底是什么关系? 荣尹至直到暮色四合,宴席开始后都是想这件事情,故而那华琴公主出现在宴席上时,他倒是成了最后一个注意到的人。 “父皇。” 华琴公主乖顺地给洪熙帝行了礼,目光却时不时朝坐在洪熙帝下首的荣尹至身上飘去。 这态度立时引起那几个宴席上老狐狸的全部注意力,一时之间,本来热闹的宴席倒是忽然静了静。 荣尹至因着心里不安的想法而皱起了眉头,但还算老实的在荣尹泽的目光暗示下起了身,同其他人一起给公主行了礼。 “好好好。时间过得真快啊。”洪熙帝喝了酒,如今脸上倒是多了几丝血色,加上他那十年如一日的笑容,倒有了些民间不管世事的慈父模样了,“转眼间华琴便长这么大了,却是到了愁人的年纪了。” 洪熙帝目光往下一扫,下头的臣子立刻出声奉承。 “华琴公主乃是人中龙凤,又才貌双全,必能觅得良婿。” “是啊,是啊。” 几个老狐狸对了对视线,在荣尹至沉下来的脸色下说道。 “依臣看,荣将军就是个不错的人选。” “确是,荣将军一表人才,又和公主自幼相识,这缘分可不可多得。” 往日骂他无脑武夫的一众老家伙像是忽然睁开了眼睛,终于看到了荣尹至的诸多优点,一个接着一个地夸了起来,全然不顾荣尹至杀人的目光。 正所谓,敌人腹背受敌,那必然是要上前再插上两刀。 荣氏的位置尴尬,本是帝王手里的刀,脚边的狗,为了这皇室的安稳,几乎是将所有不干净的事情都帮着帝王做了,如今却因为洪熙帝的忌惮而被吊在了崖边,偏偏先前已将这高位的大族都得罪了个精光,倒是进退维谷了。 要不是荣尹至手里紧捏的兵权和荣氏积攒多年的势力,恐怕早就连骨头都被嗦干净了。 这驸马之位可不是好当的,除了入赘之外,驸马不可参与国事,如若荣尹至真的成了驸马,那他再次回到朝堂之上,回到边关之中的念头就算夭折了。 第六十章 亲事 - 折春枝 - Mlan 荣尹至小时候曾经在宫里住了一段时日,明晟的号便是那时候由洪熙帝赐下的。 这事明面上是恩德,但恐怕朝野之中,大都知道这不过是另类的质子之术罢了。 身为一个另类的质子,荣尹至在宫中的日子可称不上好过。 任何一个皇子皇孙都可以踩他一脚,为了保全荣氏一族,避免洪熙帝抓住错处而在边关杀敌的父亲身上刺上一刀,那段时间的荣尹至看上去是再乖顺不过了,任谁也想不到后来他反倒成了那上书房里幸存的其中一个——当年的九位皇子,如今只剩下太子和二皇子还健全的活着,另外再加上一个病弱等死的九皇子。 对于华琴公主,荣尹至自然也是认识的。 她可不是什么善茬,两人勉强算得上狐狸和狼,虽说坏点子都没少,但实在称不上熟,更算不上良缘。 但此时在众大臣的奉承下,这华琴公主竟然也露出了几分羞涩的姿态,知晓她真面目的荣尹至僵着一张脸才忍住没有冷笑出声。 “这事却是要看华琴和明晟怎么想了。” 洪熙帝显然对上道的大臣们非常满意,他笑着看向娇怯的华琴公主,又自动略过荣尹至僵硬阴沉的脸色,显然是要华琴公主来开口。 要是让这工于心计的女人开了口,后头的事情肯定更加理不清,荣尹至只能顶着上头的压力走到宴席中间跪下,直接告了罪。 “陛下,恐怕臣配不上华琴公主,臣乃是一介鳏夫,前些日子家中又做主替臣子定下了亲事,婚期就在七日之后。到时,若是诸位大人有空,还要劳动诸位大人到林丹镇来为臣的婚事添添喜气。” 话都到这份上了,若是这群老家伙没有给他的亲事添彩头,恐怕这冷血的能厚着脸皮提刀上门去取。 这亲事放了出去,底下的人又是一阵议论。 “明晟,在朕面前,可无戏言。” 这话落到下头,众人又是一静,目光都落在了前头跪得笔直的人身上。 一旁侧立的华琴公主低着头,倒看不清是什么神色。 “在陛下面前,臣不敢戏言,更无欺君之意。” 洪熙帝收了笑,目露精光,倒是看出几分帝王积威已久的派头来。 “荣爱卿,这又是怎么回事?” 荣尹泽出了列,同样是跪在了前头,神色倒是很平静。 “这亲事上月便定下了。因着这不经事的将那第一份亲事搞砸了,长辈们差点气坏了身子。臣听说是在老家遇到合时日的,家中正指着三媒六聘将这事圆满了,也好抵了前头的劫数。今日出府时,臣等还说起了这事,正想着找个机会与陛下请了罪告了假,臣也好带他家去,让这定下的亲事圆满,讨个好意头,弥补家中长辈的心愿。” 这话说得四平八稳,高位上的洪熙帝却因着没有错处而没了好脸色。 宴席上一时静了又静,过了片刻才听见洪熙帝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朕老了,看来下一辈的事情还得你们自己琢磨了。” “陛下正是年盛气强的时候,又哪里称得上一个‘老’字,臣等这群老骨头才是垂垂老矣。” “是啊,陛下这是拿话消遣臣等呢。” 一句话像是石头入了河,砸起了一堆小鱼小虾,可惜没能勾起那大鱼的兴致。 荣尹至听懂了洪熙帝话里话外的刺,却并不开口开解,更没有低头的意思。 这亲事是他的底线,荣尹至断然没有退让放手的念头。 虽说手握兵权让他吃了不少苦头,但是没了兵权,这苦头比起来都成了甜头,他的整个人生恐怕都不受自己做主。 洪熙帝紧盯着荣尹至,见他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只能转而向自己人使力。 “华琴,你又是怎么想的?” 华琴公主低着头,似乎啜泣了一声,听到问话竟然直接转身就跑了。 下头又是一阵喧哗。 上头洪熙帝的脸色更是一时把持不住,露出内里黑如碳石的一面了。 终究是无知妇孺,都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陛下,此事因臣而起。不如就让臣去为华琴公主开解一二,聊表歉意。” 荣尹至的话出了口,倒是惹得众人侧目,一时不知道他到底是对华琴公主有意还是无意。 让荣尹至这武夫道歉的,朝中还找不出两人呢。 洪熙帝想来也是认为事情有了回转的余地,脸色立时多云转晴,连成应下了。 “去吧,去吧。感情的事情还是得你们自己摸索解决。” 荣尹至起身又是一揖,在一旁荣尹泽不赞同的视线下退了下去。 一出了宴席没多远,那穿着艳红色华服的公主背影就近在眼前了。 荣尹至将刚刚在宴席上捡到的玉佩向前一掷,沉闷的敲击声当即就在前头那故作忧郁的脑袋上响起。 “啊!” 华琴公主捂住后脑勺,疼得差点昏过去。 她回转身子,那脸上的娇弱模样像潮水一样褪去,娥眉倒竖,目露凶光。华琴公主一见到凶手,当即一手甩开身边当做依靠支架的婢女,几步就往回走到了荣尹至眼前。 “姓荣的!你找死?!” 这吼叫压得低低的,却不减话里头的狠厉。 无奈荣尹至并不怕她,他不给面子地用手指挖了挖耳朵,故意大声地问道。 “你说什么?” 这里转个弯便能见到宴席的尾巴,华琴公主立时变了脸,将心头的怒气强压了下去。 “荣将军,你又何必这样呢?要知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你我如今可是在一条船上。” 荣尹至冷笑了一声。 要不是如今他有了房昕樾这一软肋,怕这疯女人真的不管不顾地作妖毁了他的亲事,他看都不会去看这人故意丢在他脚边的玉佩,更不会在这里听她说这些荒唐话。 “我自己一条船,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华琴公主面容扭曲了一瞬,终究还是压住了脾气。 “你不想娶,我不想嫁。现下我们还有合作的余地,”华琴公主见眼前这人还是一副冷淡的模样,不得不下了一剂猛药,“你说,要是我苦恋荣将军已久,硬是要成为你的妻子,身为公主的我,是不是还有争一争你那正妻之位的能力?我可不介意下头有个平妻同我分享这英勇的荣将军,你说是吗?” 见荣尹至冷眼瞧她,她也跟着冷笑了一声。 “我三哥可是因为意图谋杀他的亲妹妹而死的,你可没忘吧?我要做成的事情,就是鱼死网破也会把它落成。” 第六十一章 棋子 - 折春枝 - Mlan 华琴公主这人,当年还叫做华清,虽说是难得的公主,却是上书房里皇子们随意逗弄的玩具。 她的母妃是个婢女,所以即便是在帝王之家出生,也始终是低人一等。 在皇子们开始懵懵懂懂为了那至高无上的权利而争斗时,没人注意到角落里那阴暗的视线,除了无聊的荣尹至,他被困宫中,倒是被迫看了不少皇室亲缘相杀的剧情,当然,必要的时候,他也不介意在旁边添把柴。 这华清狠就狠在,宁愿一起死,也不愿意让她憎恨的人活着。 “你到底想做什么?” 荣尹至不介意这宫里多出一具死去的公主尸体,但在事情走向极端并无端多出许多收尾的麻烦前,他还是愿意看看是否有更圆滑简单的办法。 比如,直接堵住这闹事者的嘴。 华琴忽然感觉到一阵寒意,她在荣尹至的手搭在腰间的短刃时立刻退开了一段自认为安全的距离。 “和我合作。我不想和你成亲,我想你也是一样。” 华琴见荣尹至没有进一步的动作,站在原地定了定神,继续说道。 “我知道如今边关大乱,那被派出去的陆勇没甚用处,还一个劲地给边关那些挞夷人送了不少武器和良驹,照这形势下去,我就算不用嫁给你,那也免不了要被当成筏子送到挞夷人手里受折辱。”华琴神色肃穆,咬牙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是站在大哥那头的。如今我只求你做一回媒,给我挑个处境还算过得去的白身。我自会让自己‘死’于二哥之手,帮你将他拉下来。” 这便是要重施旧技了,诈死脱离皇室…… 荣尹至忽然想到如今或许已经抵达郊外荣庄的马文玲,意外地发觉自己身上要背的人命债是越来越多了。 “你不用现在就给我答案,还请荣将军好好考虑考虑,这对你我都是一件好事不是吗?” 荣尹至瞥了她一眼:“不用考虑了。” 在华琴如遭末日的神情下,荣尹至轻描淡写地说了句:“行动前我会安排人知会你。” 这话才算是将华琴的三魂七魄拉了回来。 “好,我必定会听你安排。”华琴缓了神,那压在心底的恶劣因子便又冒了头,“看来这次亲事,的确是荣将军自己安排的呀。” 在她看来,被迫休沐在老家的荣尹至完全就是一被迫披着羊皮的狼。 华琴在听到袭娘娘说起洪熙帝心思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计谋逃脱这次安排了。 洪熙帝固然可怕,但毕竟还在明处,荣尹至则完完全全是那只躲藏在角落里的黑手,得罪谁她也不想得罪他。 但用亲事威胁荣尹至,稍有不慎,便可能惹他厌烦,到时候只会死得更快。 还好荣尹至的第一门亲事给了她灵感。 朝野中的几个重臣的儿女大都和皇室的皇子公主有所交集,华琴自然知晓荣尹至和马文玲之间的交情,故而她打死都不相信荣尹至会在娶了马文玲后又将她杀死。 华琴做了个大胆的假设,那便是这第二门亲事的主人公,或许就是脱离了马家身份的马文玲。 此时暗自庆幸自己猜对了的华琴听到荣尹至冷冷地说了句:“我想这事同意图赴死的华琴公主无关,你说是吗?” 华琴连忙点头如捣蒜,就怕惹他不喜,诈死变成真死了,但她心里却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马文玲,倒还算是个走运的。 两人各自心怀鬼胎地分开了。 等荣尹至回到宴席上,宴席也早已接近尾声,洪熙帝很满意荣尹至这长时间的缺席,放人出宫的时候也难得地爽快了不少。 马车里,荣尹泽黑着脸盯着面前这混不吝的弟弟,直到马车轧上了去荣府的大道,这才开了口。 “你和公主之间又是怎么回事?” 听到这话的荣尹至错愕了一瞬,又觉得有些好笑,只可惜刚扬起嘴角就在荣尹泽严厉的目光下收敛了起来。 “哥,在你眼里,你弟弟我是何等的风流啊?” 荣尹至刚没忍住调侃了一句,就被荣尹泽不客气地拍了下脑袋,清脆的闷响让荣尹至的脑门都红了一块。 “嘶,哥……” “我看你是想将这水搅得越浑越好。” 马车踢踢踏踏地放慢了速度,最终在荣府大门前停了下来。 荣尹至急着去小院里找房昕樾,但毕竟已经过了二更天,眼前的事情还未说清楚,最终他还是在盛怒下的荣尹泽面前低了头,跟着他去了书房。 等将华琴公主的事情简单说明白了,荣尹泽倒是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 “你可还记得你自己的立场?” “当然,”说到这个,荣尹至态度自是再端正不过了,“荣氏效命的是大照和国及其子民。” 无关太子和二皇子之间的争斗,他们两人会在关键时刻帮扶太子,也是因为洪熙帝将荣尹泽派到太子身边,让他作为太子的老师帮忙教导他,这是陛下的旨意,另外,则是出于和洪熙帝现下的算盘一样的目的,让两个皇子在洪熙帝退位前,形成某种平衡。 这种非绝对的平衡是大照和国内部不至于生乱的关键。 荣尹至当年会干脆地听从圣命休起了长假,一部分原因也是出于维持皇子之间势力平衡的考虑。 洪熙帝将荣氏推向了太子,在朝野之中,每个风行变动都不会得到一个浅显的理解。墙头草更是到处都是,太子的气焰随着荣尹至在边关打拼出来的功绩和前程而越发的嚣张起来,当时正是需要冷上一冷,荣尹至就直接退下了。 只可惜,无论是当年的质子一事,还是如今二皇子背后养的私兵,都间接表达了洪熙帝对荣氏的不信任和迫害。 “你还记得就行。既然如此,华琴公主的事情且放一放。” 荣尹至知晓荣尹泽这话背后的意思,只可惜他这次却并不认可放弃华琴这枚棋子。 他将庄子上俘虏的话告知给了荣尹泽:“……我原想着那俞世谊是个冒头掐尖的,却是没想到陛下也参与了此事。一场赈灾,能捞到的钱可不是个小数目,悄无声息地就能从国库里运出来调个手。问题是,陛下到底知不知晓这掺了挞夷人的乱党存在?他这么做又是出于什么考量?” 荣尹至神色严峻:“如今我倒是越来越看不懂陛下的想法了。” 第六十二章 祸根 - 折春枝 - Mlan 荣尹泽听了荣尹至的话也是沉默良久,他们两人心中都有了一个荒谬而大胆的猜想,只是终究没有宣之于口。 “此事我们之后再议,只是这华琴公主……” 当年皇子争斗,荣尹至要说摘得干净那就太厚脸皮了,但是如今这个局面,却是最恰到好处的。 二皇子背后的势力千丝万缕,牵一发而动全身,在外敌虎视眈眈的当下,却是不能对二皇子下手。 荣尹至自然也是知晓这个道理的,只是他有另外的想法。 “乱党这事没有了结之前,不过是多个选择。如今她收了准信,也不会来烦我,我想着早日完婚,免得日后生变。” 荣家一向是一夫一妻,忠不仅是对上,更是对内,因此荣尹泽听说荣尹至决定早日履行婚约,自然是举双手赞成,只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隔日荣尹至刚起身,正准备去见见房昕樾,却先引来了荣尹泽。 “怎么?可是乱党生变?” 荣尹至刚出了房门,便见到偏院门外的荣尹泽,他急走几步上前,荣尹泽便将手里的信交给了他。 “房家五小姐暴病身亡,”荣尹泽语气有些沉重,“房家想着将这婚事换成嫡亲的四小姐,母亲来信问问你的看法。” 虽说是问问他的看法,但信里信外却是一副将事情定下了的派头。 荣尹至心头急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天赐的姻缘竟就这样要从他的手里溜出去,荣尹至一时无法接受这样的变数。 尽管他知晓这是房家一时半会找不到失踪的房昕樾,眼见婚期将近,干脆认定她已经死了,又考虑到荣府的威望,不得不让四小姐来代替,但这却不是他想要的。 “我不娶。除了房昕樾,我谁都不娶。” 荣尹至揉了信,立时往屋子里赶。 他要立刻写信告知母亲,断不能让这婚事生变。 身后的荣尹泽皱了眉,几步跟在他后头:“别意气用事。逝者已矣,眼下正是凭这门亲事离开京都的时机,一切以大局为重。” 同母亲的信一起到了荣尹泽手里的,还有不少州镇的急报,乱党日渐嚣张,杀民抢粮,更有甚者,直接侵入到县衙官邸内,以陛下的名义生事,乱象四起,正是需要荣尹至离开京都,混入乱党之中,搅浑这场水,把这群浮出水面的小鱼小虾一网打尽的时候。 此时的荣尹至却是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他一进屋便随手铺了纸开始写信,荣尹泽皱眉在一旁看着,他终究是文人,做不出动手拉扯的做派。 信还未干透,荣尹至便将那影卫叫了出来。 “交给我母亲,一定要快!” 影卫难得见到主子这般慌乱,连忙收了信,匆匆离开了。 荣尹泽站在一旁,压着怒意:“你如今这般做派又是为了什么?即便你如今不愿意履行婚约,也得尽早启程。” 说到这里,荣尹泽语气倒是稍微软了下来:“你先前便让几个镇子安定了下来,这才是当下最要紧的事。” 荣尹至站在那里没出声,似是陷入了某种思虑之中,半晌才开了口。 “我不能离开京都。” 一开始,荣尹至以为这流寇不过是乱世催生出来的恶种,后又得知这背后有朝中之人在暗中牟利,接着又意识到这背后之中身居高位,恐怕不是什么小打小闹可以平息得了的。 但眼下,荣尹至意识到这动乱可能还和洪熙帝有关,这事情要了结,却是不得不从源头处理了。 “即便我离了京都,只要国库一日不空,这事就一日不会了结。” 荣尹至这事看得真切,另一件事却是迷雾重重,无处下手了。 “这事我们回头再议,你自去上朝吧。” 荣尹至像是没了骨头般靠坐在了椅子上,满脸写着颓丧。 亲事生变,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房昕樾了,先头的理直气壮都消散于无形了。 原想着有这门亲事在,只要房昕樾对他有一丝好感在,他们都有希望成婚。 如今荣尹至却是不确定了。 要欺骗她吗?可昕樾长途跋涉来到京都,不就是为了躲避这门亲事吗?如今遂了她的意,他却要欺骗她,那和昕樾先前欺骗他的做法又有什么不同? 荣尹泽最见不得荣尹至这副坐没正行的德性,加之他那副受了重击般失魂落魄的模样,他压了半天的怒气便露了出来。 “起来!坐也得坐得端正,现下却是什么德性!”荣尹泽停了停,又道,“既然昨夜话已经放出去了,就算你不想走,却也得去庄子上避一避。我只当你已经上路,也好让陛下熄了为你指婚的念头。” 荣尹泽的话也有道理。 既然眼下无法决定,那先躲一躲也不是坏事,而且眼下马丫头估计还在庄子上等他,只是—— “我带来的人,你可别管。” 房昕樾那院子都被荣尹至的人围成密不通风的铁桶了,不止是为了防房昕樾离开他,更是为了防他的兄嫂,特别是他如今的嫂子,也是这荣府暂时的管家人。 这女人可不是个善茬,荣老将军那条断腿更是有她父亲一部分的‘功劳’。 至于荣尹泽,他别的倒是不担心,就怕荣尹泽某天忽然将他布置的人支走一两个。 如今这般布置,荣尹至就已经放心不下了,更不要说调走几个人了。 当初带房昕樾到荣府,是出于他的一部分私心,但如今荣尹至却不好带房昕樾换个地方了,他怕房昕樾会拒绝他,又不想勉强她,更不敢让她离开自己的势力范围,这京都势力错综复杂,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他怕因着他的缘故反倒给房昕樾惹了祸事,如今便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这尴尬的局面勉强维持下去了。 “知道了。” 荣尹泽听了荣尹至这话,嘴上说着同意,心里却更是坚定了不得不管的念头。 荣氏的家训是一夫一妻,不可纳妾,更不可养外室。贪色是种祸根的开始,他不能让这小子继续执迷不悟下去了。 第六十三章 生变 - 折春枝 - Mlan 房昕樾虽说又发了热,但到底还在荣府,春玉一收到消息,立时便派人去请了一名女医,又专门跑了趟外院,可惜见不到荣尹至,倒是见了荣尹泽身边一小厮,春玉在思虑过后还是轻声同他说了这事,请他将先前的在路上为房昕樾看病的华如石请来。 这小厮也算是府里的老人了,但也惊异于这二少带来的女人竟然这么有分量。 华如石是荣氏的老医者了,陪着荣老将军在边关奔波了数十载便以年岁渐大的名头退下了,但如今也是为荣老将军医治的医者之一,这一路上,荣尹至竟然劳动到他来为房昕樾医治…… 小厮虽说应下了,但心里也犯了嘀咕,见到华如石入了院子后,在荣尹泽回府时还是提了一嘴。 眼下,房昕樾所在的院子在一通忙乱后,终于还是平息了下来。 这次的病虽说缠绵难愈,但来势却没有上次的凶险,医者来的时候,房昕樾便醒了,现下更是能自己乖乖吃药,甚至开口安慰石雨。 “上次两日便大好了,这次肯定也是这样的。” 石雨这次没有上回那么慌乱了,但心里难免还是难受,只勉强在房昕樾面前扯出一个笑来。 “我知道。不过,下回小姐可不能湿着头发就睡觉了。” 石雨将房昕樾被荣尹至言语刁难的一段轻轻掀过,只当做没有这件事情。 这也算是她们两人之间的默契了。 那些难过的事情,既然无法改变,那就当作看不见,将其掩藏在记忆深处,就像它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嗯。” 房昕樾看着自己的指尖,话虽应着,但她心里那种针扎般的痛苦却没有因为一晚上的躲藏而有所缓解。 可能是因为她知道那个人随时可能再次出现的缘故吧。 虽然房昕樾心里这么安慰自己,但她的在意还是剖开了一个让她无措的事实。 她或许比自己想象中的还喜欢荣尹至。 喜欢上一个杀妻弃尸,还认为自己水性杨花的人…… 房昕樾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将眼底泛上来的酸涩热意压制下去。 阴差阳错之间,石雨倒是得了机会,因为春玉顾及房昕樾病时的心情,而没有被隔离开。 春玉原想着当晚同每日问询房昕樾情况的荣尹至报备一声,却没想到当晚并没有等来荣尹至,隔日午时又等来了荣府的杜嬷嬷。 “嬷嬷,可是出了什么事?” 杜嬷嬷平日里帮着少夫人管家,几乎和春玉这边的人没有什么交集,如今却是亲自上了这处院子,春玉难免多想。 那杜嬷嬷实际上并不算年长,三十多岁的年纪,却因着她端庄的姿态和紧绷的脸色,倒是看着平白多了十岁。 “二少带来的姑娘可有空闲?” 杜嬷嬷一贯不苟言笑,但春玉见到她这副做派还是难免心里打突。 “房姑娘病了,当下正在休息呢。” “病了?”杜嬷嬷目光锐利,似是探究般扫了扫春玉的脸色,“那还真是赶巧了。可惜今日上头有话让我带给这房姑娘,还请春玉姑娘行个方便,给老身通传一声,免得让上头误会了,还以为房姑娘这是在拿乔使乖呢。” “嬷嬷这话说的,却是折煞奴婢了。只这房姑娘确确实实是病了,今早华先生还来见过……” 春玉的话在杜嬷嬷的目光下越来越小声了。 这话里话外,春玉那是在提华先生好给房昕樾抬身价呢。在杜嬷嬷这老油子面前,这都是一眼就能看穿的伎俩。 “春玉,我也不同你绕圈子。按这二少在府里的地位,你可想得到我是谁派来的?” 在春玉发白的脸色下,杜嬷嬷冷冷一笑。 “大少爷可很少插手这后院的事情,这回难得出手,我们这群小的,可不得将事儿办得妥妥当当的?我看你是个聪明的,这才将话给你挑明了。这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你我斗法不过是平白惹了笑话,端看上头的脸色,你那屋里头的房姑娘躲得过责罚,那你呢?” 狠话说完,杜嬷嬷又忽而放缓了语气。 “你也不必将事情往坏处想,我这不过是将上头的意思送到这房姑娘的耳朵里。其余的,还不是我们这群小的能置喙的。” 屋里,房昕樾的确是在床上歇息,只是终究还是睡不稳当,正同榻上的石雨小声地说着话,正当两人畅想着见到房昕宜的未来时,那珠帘便被人扬了起来,清脆的珠串撞击声时断时续,从外室忽然涌进了数个女人,领头的那个正是春玉,身旁则是那做妇人打扮的杜嬷嬷。 “问房姑娘安。”杜嬷嬷端正地行了礼,在看到纱帘后影影绰绰的身影坐起身后,便继续说道,“小的是荣府里管事的嬷嬷,得了上头的信,眼下却是不得不占用姑娘些许时间了。” 还没等房昕樾反应过来,那杜嬷嬷一个眼神示意,那后头的几个丫鬟便上前几步,直接将榻上的石雨薅了起来。 “干嘛!放开我!” “你们这是做什么?!” 房昕樾吃了一惊,刚掀开纱帘准备下床,却因起身太猛而眩晕了一瞬,春玉连忙上前搀扶,这一瞬间的空档,石雨便被提溜着胳膊架了出去。 “房姑娘莫惊。” 杜嬷嬷眼见那纱帘一掀,目光倒是露出些许惊艳来了。 眼前这女子的容貌和身段,的确是称得上是世间尤物,怪道这冷清冷意的少爷也着了道。 杜嬷嬷此行也不是来磋磨人的。此时被那美景一震,心里有了计较,话里也软了三分。 “不过是想单独同房姑娘详谈一二,还请姑娘行个方便。” 将人直接抓出去了再说什么行方便的客套话。 房昕樾被这人的做派气得脸色涨红,衬着她那因发热而艳红的嘴唇,更是显出动人心魄的昳丽来。 “是谁让你来的?” 房昕樾想到荣尹至昨夜对她说的话,开口时便先因为心里的猜测而又气又痛地发了抖,几乎是自虐似的要让这眼前这人说出那熟悉的名字来。 杜嬷嬷目光在房昕樾的脸上来回扫动,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说道。 “自然是荣少爷派我来的。” 第六十四章 离开 - 折春枝 - Mlan 房昕樾听了那话,耳边忽而空白了一瞬,太阳穴像是刀割般的一阵阵发疼,心脏更是如同有只大手攥住了她,疼得她几近窒息。 春玉见房昕樾脸色突然一白,又像是浸水般忽而染了红,整个人更是身子一歪,轻飘飘地依靠在了她身上。 春玉连忙着急地同杜嬷嬷摇了摇头,将房昕樾让到了一旁的扶手椅上,又倒了杯水递到她嘴边。 “姑娘,可仔细着您的身子,别动了气。” 房昕樾偏过头去,避开了那茶盏。 如今专闹到我眼前来,却还要让我没脾气地受着。 当真可笑又可气。 但房昕樾眼下却是实在笑不出来,疲惫感拥着她,房昕樾垂了眉眼,声音轻薄得几近飘忽起来。 “他让你同我说什么?” 杜嬷嬷算是见到了房昕樾这纸糊的身子,对春玉先前的说辞信了大半,但该说的话她还是不得不说。 “房姑娘,感情的事情终究是讲个门当户对,特别是姑娘家,到底还是需要维系婚前的名声。”杜嬷嬷觑着房昕樾的脸色,虽说眼下她似乎没有什么反应,但为了避免将人气出个好歹来,她还是将来时准备的大片说辞吞了下去,只掐了那要紧的说明白,“房姑娘,府里为您备了马车,您只要肯点头,车马路费府里自然会给您包全了,这荣府里的能手也必定能将您安全地送回家去。房姑娘,只要您想得明白,这里头的好处,荣府自然是不会亏待了姑娘。” 房昕樾半晌没有回应,她细细咀嚼着这妇人话里的意思,却是为荣尹至前后不一的做派感到茫然,心痛过头后取而代之的是心头的一片异常的平静。 看来荣尹至是对她的欺骗失望至极了,竟然反过来要解除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她应该高兴的才对,这就是她一直以来所追求的不是吗? 房昕樾伸手抚上一旁的桌案,这才发觉自己的手一直在发抖,她动了动指尖,终究还是将手收了回来,也不再强求自己站起身来了。 “那便今日就走吧。” 房昕樾的声音飘了出来。 听到她的回应,反倒是一旁的春玉先变了脸色,她张了张口意图阻拦,但一见到一旁站得端正的杜嬷嬷,话里的关切还是被她吞了回去。 “房姑娘想得明白那是再好不过了。” 杜嬷嬷倒是没想到这事竟然这么顺利就办成了,她正准备退出去,却见那房昕樾微微偏过头去,透着艳丽的侧脸露出清冷的气质来,更让人挪不开眼去。 “帮我准备笔墨,我想写封信。” 杜嬷嬷欲言又止,脚步却停了下来。 春玉想让房昕樾歇歇,最终还是没能开口,只点了点头出去了。 “你既是将话说完了,就将石雨还给我吧。” 房昕樾看似疲惫地依着扶手,手臂撑在扶手上,宽袖顺着她纤细的手臂缓缓滑下,白皙的手掌扶着脸侧,举手投足之间娇柔嫋娜,与眉眼间的清冷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杜嬷嬷低下了头,稍一细想就知晓她是指前头那丫头,杜嬷嬷想了想,并不觉得这丫头能改变什么,便轻声回道。 “这是自然。”杜嬷嬷停了停,“还请房姑娘仔细着身子,莫让这无谓的情仇伤了心神。” 房昕樾对她的‘奉劝’并没有什么反应。 杜嬷嬷说完,却硬是站在那儿不走,只想着看一看这房昕樾留给荣尹至的情信。若是必要,恐怕还得她出手拦一拦。 让杜嬷嬷没想到的是,房昕樾写的这封信却不是给荣府的任何人的,而是要递进冯府,给房昕宜的信。 房昕樾知晓这杜嬷嬷是在旁边窥测,但她实在没精力将人赶走,只能忍着头疼和心口泛上来的苦痛将这封敲门的信粗略地写完了,这才撂了笔,在春玉的伺候下换了身衣服,由她搀扶着往外走去。 “小姐。” 门外的石雨一见到她,立刻用力挣脱身边人的钳制。 那群人在杜嬷嬷的示意下,自是放了手,任由她扑到了房昕樾身边。 “现下却又是怎的?” 石雨的声音哽咽,却强忍着没有落泪,只将房昕樾身边的春玉挤开,自己上手扶住了房昕樾。 房昕樾的肌肤入手冰凉,面上的红却是越发燃烧起来。 “没事,不过是送我们一程。” 房昕樾抿了抿干燥的嘴唇,神色平淡,不亢不卑地说了一句,便缓步往院子外走。 院子外停了一抬轿子,却是房昕樾入府当日坐的。 红漆面的底,上头是数条暗绣阴阳鱼。 房昕樾来时忐忑,去时却难得地平静了下来。 她头顶的那把刀剑已经落下,房昕樾几乎没有其他东西可以失去了。 房昕樾微微低下头去,钻进了轿子里,石雨紧随其后,跟在了轿子旁边。 她知道小姐的情况不妙,更不敢在人前露了怯,在这群人面前露了下风。 眼见这轿子朝着荣府外走去,一时之间,不同立场的人都有了不同的感想。 “林子,我们真要看着房姑娘走人不成?” 某个无人在意的角落里,一影卫身穿着荣府守门的粗布衣,时刻关注着这小院的动向。 如今见那轿子越走越远,心里难免焦急起来。 “我们又有什么法子呢?当年是主子亲口将这家主的权利分了一半给大少爷,如今他把我们拘在这里,我们要是出了手,那就是板上钉钉的叛贼了。” 被叫做林子的影卫也扮作小厮的模样,原就黝黑的脸如今在这日头的照耀下更是黑得发亮,他随意往阴影处一蹲,存在感便降低了不少。 荣氏的家主一向是掌权者居之。身为家主,从继任当天便拥有了荣氏一族多年来扩张开的势力网和这打小培养的数百个影卫,但荣尹至在几年前继任时,却是当着众人的面将那家主的家徽赠予给了荣尹泽,声称他和荣尹泽共享家主的荣耀。 所有的影卫不得不听从荣尹泽的命令。眼下荣尹泽命令他们所有人撤出小院,不得插手此事。 对影卫而言,忠永远是他们毕生的行事准则。 第六十五章 冯府 - 折春枝 - Mlan “要是房姑娘拒绝就好了。” 荣尹至命令他们保护房昕樾。 如若房昕樾反抗这几人的意思,他们自然会护着她,让她不受这些人的摆布。 这样一来,两个主子之间的命令便成了矛和盾,不攻自破了。 “你想得太简单了。任何一个姑娘家被人赶着走,肯定是不会回头的。” 林子看着那轿子在后门边上停了下来。 房昕樾由石雨搀扶着下了轿子,即使隔了一段距离,林子依然能看到房昕樾的身子打了个晃,又勉强稳住了。 “现下主子在哪?” “在庄子里。”那人回答完又是一停,“怎么?你……” 林子看着房昕樾踩上马凳,进了马车里,便站起身来。 “既然是主子之间的事情,那自然是要主子自己解决。” “你可别冲动。大少爷说了不让我们插手这事。” 林子歪嘴一笑,露出那排大白牙。 “我哪里说我要插手这事了?我不过是要例行同主子交代房姑娘的死活。” 这处角落静了静,剩余几人终究没有阻拦他,只沉默地跟上了房昕樾所在的马车,一同离开了荣府。 “小姐,他们是要把我们送到哪里去?” 石雨拿帕子擦了擦房昕樾额上的冷汗,又伸手揽住了她,将身子发冷的房昕樾抱进怀里。 “……冯府。” 房昕樾完全是撑着一口气才出了荣府,眼下心中那股气劲散了,整个人如同打了霜的花骨朵般,肉眼可见的有了颓丧的柔弱美感。 石雨心中有了许多疑问,但最终还是自顾自地将人揽紧,沉默了下来。 京都虽大,但有了荣府的马车开路,一路还算顺遂。 房昕樾只感觉自己短暂了昏迷了一瞬,便在马车停下来的轻微晃荡中醒过神来。 “房姑娘,冯府到了。” 荣府的车夫刚通知完房昕樾,那冯府的门房便在探头看到荣府马车上的标志后,立时回身知会了门屋里歇脚的小厮,又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 门房到了近前便弯下腰低着头,正同那车夫一起等着马车里的人下来,却一时半会没等到回应,不由得小声询问身旁的车夫。 “这、敢问可是荣大人大驾?” 车夫没应声,倒是那车帘动了动,一只手捏着封信件探了出来。 “劳烦您送给府里的房昕宜,房夫人。” 石雨见那门房愣在那里,下意识摸了摸腰上系着的荷包,却忽然意识到早在离开房府没多久,那个荷包便给了别人了。 倒是那默不作声的车夫撩起眼皮上前一步接了信,又将信和手里摸出的一块碎银一同塞进了那门房手里。 门房被这人的手劲强行扯回了魂,连忙连声应了,自转身跑回了府里,朝着那牡丹院奔去,心里免不了犯嘀咕。 荣府的人来了竟然不找他家大人,转而去找大人的小妾,真是怪哉怪哉。 牡丹院里,门外的婢女一见他便立时将他拦了下来。 “今日都是怎么了?个个都毛毛躁躁的,可是要吃板子?” 那丫头一眼风扫来,门房立时矮了一个头,朝那丫头连声道歉。 “……实在是有大事要同夫人通传,十万火急啊!” “银杏,”正哀求着,那正屋里再次转出来一丫鬟,却是穿金戴银的主子穿戴,“放他进来吧,夫人要见他。” 银杏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这才挪动了身子。 “进去吧。” 门房连忙一叠声地道了谢。 进了这内院,可没一个他能得罪的。 待他一头热汗进了屋,正好见到那被叫出去的跑腿小厮。 等转过了屏风,一瞥见那大夫人的影子,门房登时便跪下了,全身趴伏在地,先结结实实地磕了个头。 “当真是荣大人来了?” 那夫人的声音拉着腔调,自有一番妩媚的味道。 门房听到了问话,连忙将外头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说了。 眼下冯允信不在府中,往常不在外头磨到三更天是不肯回的,府里的事情自然就落到了这大夫人薛氏的身上。 荣府在京都里可是所有人再忌惮不过的狠角色了,要是真来了,可不得赶紧派人去迎,再将外头的冯允信赶回来。 “信呢?拿过来。” 门房低着头将信高高拿起,旁边伺候的丫鬟便接了过来,递到了薛氏的手中。 空气静谧了片刻,门房低着头,直到上头的人开了口才缓过气来。 “行了,你回去吧。” “是!” 门房又磕了一次脑袋,这才跟着另一个丫头出去了。 “哼,看来那房昕宜是哄我呢,竟是连一年都坐不住。” “夫人,可是……” 一旁的嬷嬷帮薛氏将信收好,又拿了一旁温热的帕子给她擦了擦手。 “说是房昕宜的妹妹。”薛氏眼尾上翘,嘴唇微微嘟起,似是不满,但没过片刻,却还是松了口,“你,跟着门房一起,去把外头的人迎进来,就送到我这里来。” “是。” 一旁的丫鬟俏生生地应了一句,行了礼出去了。 “夫人,我看那房姨娘倒不像是个不安生的。”嬷嬷觑着薛氏的脸色,斟字酌句地继续说道,“这外头的可是荣府送来的,不管是不是房姨娘的妹妹,这份面子我们却不得不给她。” “哼,我知道呢。”薛氏不满地嘟着嘴,话未出口先甜了三分,“这府里每个月送进来的人又少了吗?我要是计较的话,那就先不用活了。” 冯允信在朝中名声不大好,虽说他能混到天子脚下,政绩是没什么问题,就是他这人极度贪色。朝廷官员不可寻花问柳,他便娶了几个妾室,近来又在外头养了外室,一步步地在那违法的边缘试探着。 薛氏这种情况见多了,就是心里难免不解荣大人为何会送人给冯允信,按照他们两人的地位,反过来还差不多。 冯府外,房昕樾听到了迎人的准信,却还是闭上眼睛缓了缓,这才由石雨搀扶着下了马车。 那跟着门房过来的丫鬟抬眼一瞧,不禁眼前一亮,眼里的惊艳便流露了出来。 在冯府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但眼前这人的美,却是带有攻击性的瑰丽美感,让人一见她,便一时移不开眼睛。 不过一想到这女人是荣府送来的,这般的美就合情合理了。 第六十六章 相见 - 折春枝 - Mlan 车夫看着房昕樾的身影进了冯府,却并不走人,甚至直接点名了门房,让他将那平台架起来,他自顾自地将那马车大摇大摆地驶进了冯府。 门房虽说心里有万千疑虑,但无论他怎么问,那车夫自是僵着脸不吱声,他也没了法子,只能回了大门边上的小屋里继续守着。 房昕樾强撑着跟在那丫头身后入了冯宅,不知是冯宅比之荣府小得多,还是冯宅的人故意刁难,一路过来,却是用脚一步步走进来的。 石雨搀着房昕樾的胳膊,知晓房昕樾这是不想在外人面前露怯,只能尽可能地挨着房昕樾轻飘飘的身子,免得见风便吹倒了。 到了冯府的主院,房昕樾已经是眼前发黑,额上浮出冷汗,后背更是因为时冷时热而湿了一片,中衣的布料黏黏腻腻地粘在后背上,她只能麻木地跟着石雨的牵引和搀扶入了内室。 上位的薛氏已经等了几刻钟了,就连妆容都重新修饰过了,但当那荣府来的女人绕过内室的屏风时,她还是难免觉得呼吸一窒。 来人削肩细腰,长身玉立,额上带着一路走来的细汗,面上也染了艳丽的红润,当真是粉面朱唇。一双鹿眼湿漉漉的,随意地撩眼看过来,便让薛氏心头一颤,倒是生出故意为难她的不适了。 “这是我们府上的大夫人,还不见礼?” 带着房昕樾两人过来的丫鬟看了看薛氏的脸色,自作主张地开了口。 薛氏将心头的不适扫开,下巴微微扬起,倨傲地看着面前的美人。美人咬了咬下唇,将那本就艳丽的嘴唇染上了润泽,这才对着她福了福身子。 “见过夫人。” 美人的声音也是轻轻柔柔的,带着软糯的口音,不嗔自娇。薛氏嘟起了嘴巴,故意憋着没说话。 房昕樾没有得到回应,也没有察觉到不对劲。 她在房府的时候,便是从来得不到好脸色的。 “夫人,我名叫房昕樾,来贵府是想见一见我的姐姐,房昕宜。还请夫人行个方便。” 房昕樾说完又是一福,起身时身子却是稍稍往一旁歪去,被跟着行礼的石雨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薛氏见到她这般的蒲柳之姿,下意识去看身侧的嬷嬷。 嬷嬷碍于房昕樾背靠的荣府,还是同看她的主子摇了摇头。 薛氏不满地轻哼了一声,终究还是开了口。 “行吧。你,带她去后头。” 被点到的丫鬟忙应下了,又看了一眼身侧的房昕樾,声音小了许多。 “房姑娘跟我来吧。” 房昕樾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几乎要将身子全部靠在石雨身上了,一路走出了主院,脚步还是虚浮的,好在这次没走多久,就到了紧挨在主院的偏房。 那丫鬟到了偏房,便自觉走上前去敲门。 房昕樾踩着脚下积的一层落叶,又偏头看了一眼这偏房外头的小庭院。 庭院里不见其他人影,几棵大树靠着围墙,随着微风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地面铺上了落叶和尘土,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清扫过了。 房昕樾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心里像是被这凉风抚过,个中酸楚混着身子的不适,整个人如坠寒窖,身子不禁微微发颤。 石雨看了看她异常的脸色,心里焦急却无能为力,只能探出手去将她揽住,尽可能地为她挡一挡这院子里的风。 还好屋子里的人并没有让她们等多久,房昕樾看着那扇门缓缓打开,一张熟悉的脸露了出来,正是房昕宜的贴身丫鬟巧儿。 “翠云,这是怎么……” 巧儿的话像是被人掐在了喉咙里,她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一个劲地盯着翠云后头的两人瞧。 “姨娘的妹妹来见她了。”翠云见她们几人互相都红了眼眶,也不在这儿打眼了,“行了,我这就先走了。” 翠云见这几人没搭理她,不由得愤愤地撇了撇嘴,自甩了袖子走了。 “姑娘,你们怎么会,怎的就来了?” 巧儿将那门打开,自己两步并一步地跑了出来,拉过房昕樾的手仔细瞧了瞧,立时便发觉了房昕樾的不对。 “巧儿姐,快让小姐坐坐吧,小姐如今正发着热呢。” 石雨见了熟人,心里的委屈终是忍不住了,哽咽地将话讲明了。 巧儿也来不及追问,只赶紧同石雨扶着房昕樾,一同进了屋。 这处屋子一进去便是明间,过了明间,却是又一个露天的天井,再往前走才是暗间。 房昕樾恍恍惚惚间过了这处天井,眼前便闯入了又一熟悉的身影。 房昕宜大了房昕樾两岁,却是个鹅蛋脸,丹凤眼,虽说容貌不及房昕樾艳丽明媚,却自有纯真和妩媚糅杂的反差感,美而不俗,完全称得上是世俗眼中的美人。 “巧儿,是……” 房昕宜慢慢转过了紧靠着小厨房的回廊,猝不及防间便见到了如今已亭亭玉立的房昕樾,可她刚吃了一惊,还没来得及欢喜,眼前的房昕樾便合上了眼睛,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昕樾!” 石雨和巧儿两人立时护住了她。 房昕宜匆匆跑过来,差点扑倒在地,此时顾不得细谈,只赶紧让巧儿两人将房昕樾半扶半抱地带进了房里。 “这是怎么了?” 刚将这单薄的身子搁置在床上,房昕宜就连声问道。 “小姐受了惊,现在正发热呢。今早已经吃了一味药了,想来是这一路颠簸,累着了。” 石雨虽说声音哽咽,但口齿还算清晰。 “这可不行。”房昕宜用手探了探房昕樾的额头和耳后的温度,内心焦急,“石雨,你且跟我一同去主院,我去求大夫人,找个大夫给她瞧瞧。巧儿,你在这里顾好她。” 两个丫头都没有意见。 房昕宜连忙带着石雨往外走,还不忘偏头问她。 “你们怎么从林丹镇跑到京都来了?可是房家出了什么事?” 石雨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勉强熄了喉咙的干渴,声音还有些不稳,正将话起了个头,想将这一路的艰辛简单地同房昕宜说一说,却忽而有人从身后拍了她一下,吓得她当即没了声音,连忙停下脚步回转头去看。 “石雨姑娘,别来无恙。” 在她们身后,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跟上了一个穿着粗布衣的小厮,他看到石雨回过头来,还咧开嘴朝她一笑。 此人的容貌称不上出彩,额头上还有道拇指粗细的疤痕一路没入头发里,衬着他麦色的皮肤,倒是难以察觉。 如若将此人放进人堆里,或许一转眼就找不见了,只是作为曾经和他近距离对峙过,甚至接受过此人恐吓的石雨来说,这人的容貌她却是如何也忘不掉了。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六十七章 意外 - 折春枝 - Mlan 石雨在天水驿站时,曾因为被怀疑勾结张舒学等人以陷房昕樾于险地而被带到荣庄,当时就是这人在她回来后对她进行了‘思想教育’。 “我会一直看着你的。” 这人当时笑着说出这话时,几乎要将石雨再次吓哭。 好在之后石雨便再也没见到他了,只是眼下这人忽然冒了出来,还是在她离开荣府之后出现,小姐正好还不在她身边,石雨当即便觉得浑身汗毛都站了起来,整个人像是被冤鬼索命般抖了两抖,在阳光下也觉得通体发寒。 “你是?” 房昕宜见石雨见到鬼一样的白了脸,不禁狐疑地看了看眼前这笑眯眯的小厮。 “石雨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这人只是一味地笑,并没有回答眼前两人的问题。 石雨紧握着拳,看了眼一旁疑惑的房昕宜,又想到眼前这人当着她的面轻易将那石制的茶几台一角像豆腐一样捏碎的可怕场景,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大小姐,麻烦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很快回来。” 如果我没回来,请一定要来看看我。 石雨将未尽之词都吞了下去。 房昕宜皱起眉头,不知道眼前两人是在打什么马虎眼。 “行吧,”毕竟不是自己的下人,房昕宜没有插手的意思,但她也并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既如此,我就先自己过去了。” 可不等她转身离开,那人又在眨眼间绕到了房昕宜的前头,朝她摇了摇头。 “大小姐!”石雨怕这人忽然发难,连忙按他的意思,拦住房昕宜,“我真的很快的,你且等我一下吧。” 房昕宜想到还在发烧的房昕樾,想拒绝,石雨却不等她开口就抓住那小厮的手,急声说道:“你不是有话要说吗?” 两人做贼似的躲到了旁边的假山后头,房昕宜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那处角落,气得咬牙,但终究还是跺了跺脚,站在那处等着了。 她终究性子良善,怕留下石雨一个人在这里,回头找不见她,又在这府里乱跑,冲撞了谁就不好了。 假山后头,石雨一进这处角落,便立时将抓在手里的手甩开了:“你到底要做什么?” 这话石雨说得又气又急,想来已经将他当作不讲理的坏人了。 这人也不解释,甚至仍然好脾气地笑着,将那被甩开的手往怀里一伸,摸出几个药包来。 “这是华老给房姑娘开的药。” 石雨一时愣住,万千的疑惑还没来得及解开,便下意识将他递过来的药包拿了。 “我走了。” “诶!” 石雨立刻将黏在药包上的目光移开,可眼前哪里还有人在。 这人神出鬼没的,要不是大白天,石雨可能会当场被吓得跪下。 “不管了!” 眼下房昕樾才是最要紧的。 石雨将那绑在一起的数个药包揽进怀里,便转身跑了出去。 房昕樾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二更天了。 她感觉得到额头上轻柔的抚摸,鼻间萦绕着熟悉的香气,让她心里难得地安定了下来,只想着永远睡下去才好。 让房昕樾睁开眼睛的,是房昕宜细声的叮嘱。 “……将这水换了。” 她清丽的声音如今带上了微微的沙哑,如同一根细针刺在了房昕樾的心头,让她用尽力气将那沉重的眼皮睁开了。 “姐姐……” 昏暗的烛光下,房昕樾的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房昕宜一见到她睁开眼睛,泪立时就从眼眶里落下了。 “可算是醒了。” 房昕宜努力挤出个笑脸来,伸手摸了摸她柔嫩的脸蛋,眼里是说不尽的温柔与疼爱。 房昕樾看着这样的她,酸涩的滋味便涌上了鼻头,她强忍着自己突如其来的委屈和难过,也学着房昕宜的模样,露出一个笑来。 “傻姑娘,”房昕宜偏开了头,将眼角的泪拭了,又轻声说道,“既然醒了,就喝碗粥再睡。” 房昕樾没有反对,顺着房昕宜的力道慢慢坐起身来,又被喂了几口水,此时才算真正地回到了现实中。 房昕宜将刚走进来的巧儿又派了出去,回头见房昕樾盯着她瞧,便自顾自地将她可能想问的事情说了。 “你这一路也算是命大了。”房昕宜叹了口气,心疼地握住了房昕樾放在被面上的手,“事情我都听石雨说了。眼下实在太晚了,她也忙了一路,我就让她先去歇着了。” 房昕樾点了点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逃了也好,不然恐怕眼下我也见不到你了。” 听到这话,房昕樾立时抬眼看她,忍了许久的泪终于还是像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了下去。 房昕宜伸出手将她抱进怀里,两人俱是红了眼眶,直到房昕宜的肩膀湿了大片,才拍着她的肩膀哄着她。 “知道你委屈,只是却不好再哭了,”房昕宜声音哽咽了一下,“要是哭肿了眼睛,就不好看了。” 房昕樾抬起脸来,见到如同儿时一般对待自己的大姐姐,这才感到迟来的羞意,忍不住露出一个讨好又羞涩的笑来,衬着她眼睫上挂着的莹莹泪珠,当真是让人可爱又可怜。 房昕宜替她抹了泪,两人正小声地说着话,却听到外头传来一声怒吼,两人俱是被吓得一抖。 “我出去看看。” 房昕宜皱了眉头,依稀听出了这声音的主人,但还是尽量保持镇定地拍了拍房昕樾的手臂,在她点头后起身出去了。 屋子里一时只剩下房昕樾一人。 她看着这内室里简陋的装扮,整个人靠在床头,目光落在虚空的一处,心里因着那复苏的记忆而重重地落下了。 眼下找到房昕宜只是她私心里的第一步,未来的路该如何走,却还是要靠她自己。 只是还不等她从那繁茧中挣脱出来,门外的又一声怒吼就打断了她的思绪。 “……贱人!” 这声音中气十足,如雷声般震耳,那话里的粗俗意味更是让房昕樾心惊,她立时直起身来,坐也坐不住地扶着床边的矮柜起了身,揽着床上的薄毯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去,在撞到外隔间紧挨着内室门的桌案时,还将上头映照着烛光的剪刀抓在了手里。 第六十八章 黑衣人 - 折春枝 - Mlan 时间回到一刻钟前,巧儿听了房昕宜的话,离开屋子准备去小厨房给房昕樾煮粥喝,可她刚到了天井处,便听到外头急促的敲门声。 眼前已经快接近三更天了,巧儿稍稍一想便知道外头是谁,原本想装作听不见,可仔细一想,今日房昕樾来了,薛氏必然知情,要是是她忽然犯脾气来闹可怎么办? 想来想去,巧儿还是挪了步子,往明间走去。 “谁?” 巧儿清亮的嗓音让这急促的敲门声静了静,隔了片刻,外头才响起了一把粗嗓子,一听巧儿便知道这是冯府的主子冯允信。 “是巧儿吗?快开门!怎么睡得同死猪一样,快把门给老子打开!” 巧儿心里打了突,不由得后悔来应门了。 这个时间过来的冯允信,必定是喝得神志不清,来了也没好事。 “老爷,已经很晚了,姨娘已经睡下了,有事明日再来吧。” “你这……” 巧儿听到外头含混的骂声,已经能面不改色地走开了。 这府里,姨娘和她最怕的是薛氏,可恰恰相反的是,她们最亲近的也是薛氏。反而是这冯允信,她们是又怕又恨,但只要有薛氏护着,她们就不怕他。 但巧儿没想到的是,这冯允信竟然真发了怒,转头便让小厮撞了门。那门扉早就老旧了,被几个小厮奋力一撞,立时便混着那漫天的粉尘倒了下来。 “啊!” 巧儿吓了一跳,眼见那挂着眼袋,红着眼珠的冯允信抬手要来抓自己,连忙转身就往天井跑。 “抓住她!我今日非让她认认谁是主子不可!” 那数个小厮常年在外奔波,巧儿又哪里是他们的对手,不过几下便被围在了天井处,还没等她求饶,房昕宜的身影便从屋里绕了出来。 “……老爷!” 房昕宜见到这一幕,当真是要被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连忙跑进了包围圈,护住惊慌失措的巧儿。 “老爷,”房昕宜借着月色看清了涨红了脸脚下虚浮的冯允信,定了定神说道,“夫人可知晓您来了这儿?” 听到夫人的名头,冯允信的脸扭曲了一瞬,却是借着酒气又发起怒来。 “贱人!你别想又拿那妇人来压我!不过是搞掉了你肚子里的一死种!竟然敢来同我拿乔!” 冯允信说着踉跄了两步,差点扑到房昕宜身上。 听了这话,房昕宜只觉得周身发冷,却还是强装着镇定,柔声地想哄他回去。 “老爷,已经三更了,您不回去,夫人可是会生我的气,还请老爷高抬贵手,别为难妾身了。” 冯允信被小厮搀扶着立在那里,听了这话便露出得色来,他的眼珠子转了转,忽而笑了起来。 “你以为我还看得上你这破落户啊!我今天来,是要见见那荣大人给我送的美人儿的!” 冯允信说完,便要掠过房昕宜两人往内室走去。 房昕宜吃了一惊,正要伸手去拦,却被他身边的小厮用力推了一把,好悬才让巧儿拉住了。 “识相点!不然连你们都打!” 冯允信身边带着的小厮在这冯府里是出了名的嚣张跋扈,房昕宜一失了宠的姨娘又哪里能让他们看得上眼。 正当房昕宜准备舍了命去拦时,却见那内室转角让出一单薄的身影来。 房昕樾长发披散,莹莹月光洒在她的脸上,衬着她水润的眼眸,一出现便粘黏了所有人的视线。 “姐姐……” 房昕樾一眼便见到天井处一脸恐慌的房昕宜,又看了眼身前离她不远的几个男人,一时捏紧了薄毯下藏着的剪刀。 “美人……,当真是美人啊……”冯允信露出一脸的痴相,恶心得房昕樾向后让了让,“荣大人待我不薄啊……” 冯允信话音刚落,就要朝房昕樾扑过去,房昕宜看着这一幕,当真是恨得心头流血,只不管不顾地往房昕樾所在的地方跑去。 几个小厮见到她过来,当即回转身子,如同一道肉墙般拦在房昕宜前头。 混乱之际,却听到冯允信一声惨叫,回廊处的人立时都齐齐往后看去。 只见转入内室的弯角处,冯允信捂着脖颈倒在地上,如同肥猪般赫赫出气,房昕樾却是忽而出现在了原先所在位置的对面,隔在他们两人之间的,是个黑衣人。 局促的转角处一时间占据了三个身影。 “大人!你没事吧?” “好啊,姨娘你竟然私藏男人!我等这就去禀明了夫人!看你还……” 几名慌乱的小厮还没摸清楚形势,一时无人在意的天井处便无声无息地又多了两个黑衣人,他们眨眼间便挨近了那挤满人的回廊,一揉身就从呆愣在原地的房昕宜身侧掠了过去。 房昕宜只觉得眼前一花,面前几个由嚣张到惊恐的小厮便软趴趴地倒了下去。 “啊!” 手脚发软的巧儿见到这几个如同鬼魅般出现的黑衣人,当即将压了多时的尖叫声发了出来。 房昕宜打了个抖,见这几人的目光落在她们身上,连忙回身将巧儿的口鼻捂住,生生将她的尖叫压在了嘴里。 “几位大侠,”房昕宜的目光极力地往后探去,想看一看房昕樾的情况,却终究什么都看不见,“还请手下留情……” 她的声音抖得厉害,渐渐地便发不出声来了。这处空间里一时间只剩下冯允信的粗喘和含糊的求救呻吟。 被黑衣人在危急时刻提溜到角落里的房昕樾紧握着手里沾血的剪刀,目光在那黑衣人额角的疤痕上扫过。 “是你……”房昕樾曾经在临泉镇的宅邸远远地见过他,当时他正在同荣尹至说话,“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黑衣人看了她一眼,又扫了一眼她紧握的手,沉默地伸出三根手指,极快地在房昕樾的手腕附近捏了一下,房昕樾便感觉一阵酸麻窜到了指尖,紧握着剪刀的手立时就松了。 直到放手后,房昕樾才惊觉自己手指一阵刺疼,她抓得太紧了,朝着冯允信捅了一刀后,紧握着剪刀的手因为插入的力道而向前滑了一段,可她实在太紧张太害怕了,竟一直没有察觉,手指生生地在沾了血的剪刀头上握出血痕来。 第六十九章 荣尹至 - 折春枝 - Mlan “主子马上就来了。” 疤头习惯性地笑起来,又意识到自己还带着半截面具,便干脆将面具拿了下来,又朝着房昕樾笑了笑,接着便顺手将面具带了回去。 “……” 房昕樾抿了抿唇,指着那倒地的冯允信,指尖微微发颤。 “这人怎么办?” 刚刚冯允信忽然扑上来,房昕樾下意识就将剪刀捅到在了他的脖子上,又在被扑倒之前被疤头提溜了过来。 如今这被疤头踹倒在地的冯允信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地上晕开一滩血洼,眼见着就要不行了。 疤头歪着脑袋似是在看什么有趣的东西般看着那冯允信原地蛄蛹了一下,这才笑着说道。 “交给主子好了。他一定很喜欢。” “……” 房昕樾想问荣尹至过来做什么,又为什么会喜欢这半死不活的男人,却最终还是没有多问。 疤头连同其余的影卫带着那昏迷的几人再次无声无息地离开了,离开前还留了瓶拇指大小的药瓶,让房昕宜用来好好清洗一下院子。 房昕宜自是无有不应的。 好不容易送走了几个瘟神,她立刻冲过去,将房昕樾揽进怀里,急声问道。 “你怎么样了?”房昕樾滴血的手被她拉了起来,房昕宜哽咽地说道,“都是我害了你。” 房昕樾反手抓住了房昕宜的手,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是你,我如今却不知道流落到哪里去了。” 等两人平复下来,这才想起问对方。 “那些人是谁?” 房昕樾同房昕宜面面相觑,这时才意识到双方对这事存有的盲区。 等两人粗略地将话一对,四更天都过去了。 巧儿在外头忙碌了一晚上,终于将血迹洗净。一进屋便见手上缠着绷带的房昕樾愤恨地说道。 “……如此为人,哪里还是个授命的朝臣,分明是个登徒子!” 房昕宜苦笑着摇了摇头。 “终究是他的孩子。他既不当人,将我肚里的孩子折腾死了,那也是他对不起自己的列祖列宗,消减的是他的福运。”房昕宜说起当年的事情,还是难免红了眼眶,“只可惜我和那孩子没缘分……” 房昕樾听着房昕宜说起当年她在这冯府里受的苦难,也是眼含热泪。 她从不知晓原来姐姐竟然有过孩子,却未曾显怀就被自己的夫君折腾坏了身子,孩子自然也没了。 “你可见到大夫人了?” 见房昕樾点了点头,她牵出一个笑来。 “其实我在这府中的日子倒是没有那么难熬。虽说夫人性子高傲,却是个良善的。那会儿我看不明白,只恨极了这害死我孩儿的负心汉,却是夫人开解了我,准我到这院子里来躲清静。你可还记得我寄给你的那些个古籍,有一大半是夫人带来的,她见我喜欢,每次赏人的时候便给我捎上一本。” 房昕宜叹了口气。 “如今这姓冯的要是死了,倒不知道该如何掀过去了。” 房昕樾偏过头去抹了把泪,房昕宜立时意识到自己话里的不妥。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那姓冯的是自己该死!你这般做,倒是替我了了一个心愿了。” 房昕樾摇了摇头,并没有往心里去,她知晓房昕宜对她的疼爱。 “我知道。” 两人一时静了静,门边的巧儿默默地退了出去,没听见房昕宜再次将话题牵了出来。 “那你,”房昕宜斟字酌句道,“你和那荣将军之间又是……” “我也不知道。” 房昕樾看了眼窗子,天已经蒙蒙亮了,可荣尹至并没有像那影卫说的那样出现。 他将她赶出荣府,却又派人保护她,说了要出现,却又迟迟不见踪影。 房昕樾感觉自己越来越看不清看不明了。 而此时京都郊外的荣庄,黑不溜秋的林子终于等来了荣尹至,但也等来了边关的巨大变动。 “如今边城沦陷,十三州在一夜之间揭竿起义,事情已经不可控制了,你还要拦着我进宫吗?!” 荣尹泽显然也是得了消息,已经早早地在荣庄等着他了。 荣尹至则早在昨日午时便得到了消息,他第一时间赶往离京都最近的村镇,将那里的小批流民围困起来,避免事态进一步恶化。 林子缩在角落里,看着两个主子吵了一架。 “行,你既然一意孤行,那便再给我一点时间。”荣尹泽脸色涨红,显然在强行压住心中的万千情绪,“我这便派人通知六部,你和我们一同进宫。就算陛下不同意……” 荣尹泽看着比自己还要高出半个头的弟弟,深吸了口气。 “就算陛下不同意,至少,我们得保住你。” 如若洪熙帝真的犯了浑,在这关头依然防备着荣尹至,那便谈不上出兵,荣尹至在本应该离开京都的时候出现在洪熙帝面前,甚至可能会被软禁起来,以防他在这关头带兵起义。 为了大照和国的未来,至少,他们必须保住荣尹至的自由。 荣尹至同意了,两人分头行动。 荣尹至终究不适合在外头露面,只能自行秘密前往京都,等待荣尹泽的信号。 林子见荣尹至翻身上了马,连忙从角落里冒了出来。 “主子,房姑娘被赶走了。” 荣尹至匆匆勒了马,满脸的错愕。 “你说什么?” 天亮了,房昕宜和巧儿已经累得歇下了,反倒是房昕樾睁着眼睛盯着窗外到天明。 他不会来了。 房昕樾在心里同自己说,却还是执拗地不肯长时间地闭上眼睛,故而当荣尹至迈着轻缓的步子试探地走进屋内时,坐在床上的房昕樾第一时间就顺着微微晃动的衣角看了过去。 两人沉默地对视了片刻,还是房昕樾披着外衣下了床,轻手轻脚地经过一旁榻上熟睡的巧儿,带着荣尹至走到了外头的天井处。 “对不起。” 荣尹至看着房昕樾单薄的背影,将积攒了一路的悔恨用道歉的方式诉之于口。 房昕樾看着慢慢从开裂的墙缝里钻进来的晨光,一时没有回应。 他有什么好抱歉的呢? 是她欺骗了他,又占了他的屋子。 “前日我不该恶语伤了你,你能来到我面前,就已经是我的莫大幸运了。”荣尹至认真地看着她的背影,像是要努力将她刻进自己的心里,“我不知道你病情复发,是我的疏忽。我大哥更不该将你赶走,是我考虑不周,未曾想过这个可能性,害你平白受了委屈。” 房昕樾慢慢回过头来,神情一时空白,只茫然地看着他。 “一切皆是我的过错,误了你的心,伤了你的神。” 荣尹至的声音温柔而清晰,像是温润的流水般萦绕在房昕樾身上,她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极力要将心中忽然不断涌出的委屈,酸涩和情意压下去。 “是我配不上你。”房昕樾正要开口,却见荣尹至朝她摇了摇头,执意将话说了下去,“前日我收到家中来信,一月之期已近,房府五小姐急病去世,你我的亲事已一笔勾销。” “荣府的马车还停在冯宅大门,里头有一箱金银并两张房契,作为我的歉意,请你一定要收下。”荣尹至见房昕樾落了泪,却依然狠心说下去,“好好活下去,去过你想要的生活。” “我……” “我走了。” 荣尹至盖住了房昕樾即将脱口而出的话,毅然决然地同房昕樾擦肩而过,往院子外走去。 “荣尹至!” 后头混着哭腔的喊叫让荣尹至心神一震,可他却不敢回头,更不敢停下脚步,只怕自己下一秒便反悔,不管不顾地将人带走了。 房昕樾见他越走越快,眨眼间便不见了身影,连忙慌乱地去追,可她早已被昨日的奔波和病情的反复掏空了身子,哪里又追得上他。 等她匆忙地跑到门口,却又被昨日倒塌的房门绊了个跟头,等她起身去看时,只看到了空无一人的院子。厚厚的落叶和积尘随着和风拂过而高高扬起,又哪里看得到荣尹至的身影。 第七十章 主子和奴才 - 折春枝 - Mlan 等石雨找到自家小姐的时候,她正蹲坐在屋前的门槛上,靠在门边默默垂泪,她当下吃了一惊,连忙上前。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房昕樾像是个丢了魂的精致木偶,只坐在那里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却是没有回应。 某处角落里,黑黢黢的林子皱着眉头看着房昕樾被随后出来的两人搀扶了回去,百思不得其解地吐槽道。 “主子这又是做什么?既然喜欢房姑娘,为什么还要惹房姑娘伤心?” 另一个穿着粗布衣的影卫白了他一眼:“你这打小没爱的,又哪里知晓主子的心思?主子这一趟凶多吉少,难不成要让房姑娘等他一世吗?” “切,”林子摆明了不认可,但因为脸黑,躲在树荫下倒是看不大清他的表情,“那又如何?要是我,铁定等也等得有滋有味,好过这般折磨心神。再说了,主子是谁?这次肯定也能化险为夷的。” 那影卫听了只当耳边风,拿着个扫把,装模作样地在那石道上拂来拂去。 林子看着这两人互相折磨,简直是难受得抓心挠肺,恨不得跳出来将话分说清楚才好,但那注定只能在他的幻想中实现。身为影卫,他们天生就是一道影子,前头他已经算出格了,现下正是要装鹌鹑减少存在感的时候,不然,他也待不长久了。 房昕宜只感觉自己眯了一觉,一醒来却发现房昕樾成了如今这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的焦急和担忧几乎成了助燃她心神的燃料,让她急赤白脸,却又无可奈何。 “巧儿,你可听到什么声响没有?” 眼见着房昕樾终于闭眼歇息了,房昕宜连忙将巧儿叫了出来,可惜并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巧儿摇了摇头,显然也是在自责:“怪我睡得太死了,我醒来便找不见姑娘,这才赶紧叫了石雨一起去找,却没想到姑娘自己一个人坐在门口,半句话都不说,只是一味地流泪,看得我心都要碎了。” 房昕宜又何尝不是呢,只是如今房昕樾这般状态,她也不好逼得她太紧,心里却怀疑是昨夜捅了冯允信的事情惹了她伤神。 毕竟房昕樾在房府极少走动,见的外人本就不多,还在昨夜受了惊,甚至见了血。 想到这里,房昕宜难免也自责起来,但当下,却不得不先忙那最更紧要的事情。 “巧儿,听着,昨夜的事情,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姓冯的昨晚是来过,闹了通酒疯,便走了,你听明白了吗?” 昨晚冯允信又是大骂,又是踹门,单单那动静就几乎要闹得这周围的人都知晓了,更何况那门如今还倒在地上呢,她们要是否认冯允信来过,那就是自找死路。说话半真半假才能有人买账。 “嗯,姨娘,我明白的。” 两人又就这冯允信的事情对了对口供,毕竟如若冯允信真的死了,作为府里最后见到他的人,必然会被追究的。 若是冯允信没死…… 房昕宜心里发了狠。 冯允信必须死。 要是冯允信没死,死的就是她们了。 让房昕宜没想到的是,大照和国一夜之间失了三个边城,又有不少州城起义,整个朝堂乱成一锅粥,冯允信更是直接人间蒸发了,但因着这动乱的事情,倒是一时半会没人追查。 直到薛氏派人来寻她,已经是两日以后的事情了。 这两日里,荣将军因以下犯上被软禁宫中,众臣集体在宣政殿外跪地求请陛下开恩,京都里闹得沸沸扬扬,甚至有相应的歌谣出了世,只两日光景,这世间就像翻了篇,再也见不到往日的繁荣昌盛了。 “姐姐,我同你一起去吧。” 房昕樾在隔日听闻巧儿说起闹市上关于朝堂的传言后,便整个人回了神,周身的气质也随之一变,当年的那软弱娇柔的模样似乎被强行从她身上抽了出来,整个人虽容貌柔媚却气质清冷,更让人移不开眼去。 房昕宜摸了摸她苍白的脸颊,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夫人叫我,不一定是为了姓冯的事情。” 房昕宜说了谎,到底是不忍心再让房昕樾受刁难了,更是不愿意让房昕樾回想起那晚的混乱局面,以免再次对她造成伤害。 房昕樾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终究还是点了点头,长长的眼睫垂下,遮住了她眼里的万千思绪。 房昕宜在心里叹了口气,却终究不知道房昕樾心中的症结所在,只能安慰自己,至少她的身子眼下有了好转。 “姐姐,”房昕樾握住她的手,将昨日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若是夫人怀疑你,你便跟我走吧。我们去京都外头过活,日子照样能过。” 房昕宜昨日便听她说起过荣府停在冯宅里的马车,也知晓她的心意,但她终究还是再次拒绝了。 “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别担心。” 房昕樾始终无法如她所说的放下心来,但如今却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见房昕宜转身去打理妆容,她便干脆起身走到了桌案边上。那条长桌案上头堆了针线和画好的花样,房昕樾看了看,将这些东西理到一边,石雨看到了,连忙过来搭把手。 “小姐,你要做什么?” 房昕樾让到一边,正好同偏过头来的房昕宜对上了视线。 “……那位夫人什么都不缺,我想着或许能画副画给她。无论她看不看得上,只当做这几日叨扰的谢礼了。” 她眼下也没什么东西可以送人的,总不好将那金银直接转送给别人,只能尽自己所能的画些讨巧的东西了。 “那敢情好。”房昕宜笑了笑,鼓励道,“你的画技那么好,她必然会喜欢的。” 这话却不是她哄人了。 房昕樾的画技,房昕宜一向看在眼里,是再传神不过了。 等她拿着画带着巧儿出门时,那大门依然躺在地上无人问津,房昕宜也暂时没有空闲处理它。 到了主屋,远远地就能看见站在外头守着的银杏和木槿,两人一见到她,便微微扬起了下巴,倒是和薛氏有了几分相似。 “快进来吧,夫人等了你半天了。” 银杏是一贯的心直口快,房昕宜倒是没有计较她的态度,反而笑着应了一声,跟在她们两人后头绕进了内室。 巧儿知道自己嘴笨,眼下因为心虚更是紧张得喉咙发干,便只当自己是个挂件,默默跟随着自家的主子,让行礼便行礼,却半点不敢抬头去看主位上坐着的薛氏。 “你来啦。” 薛氏撩起眼皮看了她们一眼,声音甜腻,倒是有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是,妾身问夫人安。” 房昕宜行了礼,等薛氏轻哼了声,便自觉起了身,笑着走近了些。 “夫人今日可是有了消遣,倒是难得想起我来了。” 薛氏斜了她一眼,嘴唇微微嘟起,将手边的杯子用力一放,惊得低着头的巧儿身子一抖,倒是平白惹了旁人的视线。 “消遣倒是谈不上,不过是和你聊聊这府里的主子和奴才之间的事。” 第七十一章 薛氏 - 折春枝 - Mlan 房昕宜是妾室,说难听点,或许地位还比不上冯府的家生子,更比不上薛氏身边的丫头,自然也算得上是个奴才,但房昕宜看得开,高门里的奴才,日子或许还比平民百姓的好过些,毕竟吃喝不愁。 “还请夫人指教。” 房昕宜听她这么说,便只将自己当做奴才,站在她身旁听她教诲。 薛氏又瞥了她一眼,下巴微微扬起,身子靠向扶手,眼神倨傲:“你那妹妹怎么还没走呢?真当这里是客栈了吗?” 房昕宜没料到她会说这个,倒是愣了一瞬,这才笑道。 “若是夫人想让她走,我回去便让她收拾东西。” 薛氏的目光在她脸上扫来扫去,见她神情不似作伪,这才软了语气:“这才差不多,奴才可没家,只有主子,你可懂得?” “……是,谢夫人教导。” 房昕宜一开始还会为薛氏的话膈应,现下却已经习惯了,大抵是因为这人有些孩子气,却并未真的害过她。 “冯允信几天不见了,你可知晓?” 话题突兀地跳到了这里,房昕宜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 “他前两日去你那儿了?” “是,” 知道事情避不过去,房昕宜便主动将那日的事情说了一遍,只是言语止于她将夫人的名号摆了出来,并转而说了被辱骂后冯允信离开的细节。 “……还请夫人垂怜,派人将我那外门修一修,我出入也能得些方便。” 薛氏的目光定在房昕宜的脸上,见她笑容不变地看着自己,过了许久才开了口:“行吧,你妹妹走了我就派人过去。” “是,那妾身便先谢过夫人了。” 话说到这里,却是要收尾了,房昕宜这才将巧儿手里抱着的画卷拿了出来。 “说起我那妹妹,她别的我不敢说,一手画却是拿得出手的。眼见着她因身子不适在这儿叨扰了几日,她心里也不甚安心,便画了副画来,想着讨个巧,好谢谢夫人的善心。” 薛氏抿了口茶,目光落在那合起来的画卷上,不甚在意地应了一声。 “哦,那就看看吧。” 房昕宜将画卷交给走过来的木槿,她随手便将那系在上头的红线拉开,那画便如流水般铺了下去。 屋里一时静了静。 “这……” 薛氏一抬眼看清了画上的内容,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只见画上的娇俏美人朝画外人瞥了一眼,丰润的嘴唇微微嘟起,婀娜的身子朝着那椅子的扶手倚过去,那骄纵倨傲的神态便生动地跃于纸上,赫然是眼前的薛氏。 “是夫人!” “好像呀,简直一模一样。” 几个丫鬟靠过来细看,连银杏都难得对房昕宜带来的东西有了好脸色。 “夫人,不如将这画裱起来吧。” “是呀,这画几乎要同夫人一样美了。” 薛氏露了笑,显然也是对这画上描绘出她十二分美貌的美人很有好感。 “那就裱起来吧。”薛氏朝一旁微笑的房昕宜瞥了一眼,话也软了三分,“这样看来,你这个妹妹倒是个好的。” “承蒙夫人抬爱。” 薛氏又看了那画几眼,显然越看越喜欢,连自己先头的话都不在意了。 “你那妹妹要是身子还没好,就在这府里慢慢将养着吧,反正是用你自己的月例银子,你不心疼就行。” 房昕宜连忙又行了一礼,郑重地道了谢。 等出了主院,房昕宜身旁一直努力减少存在感的巧儿才觉得呼吸畅通了,她擦了擦额上沁出来的冷汗,小声地问走在前头的房昕宜。 “姨娘,这便算是……” 房昕宜摇了摇头,又示意她不要多说,等进了自己的院子,站在天井下才轻声说道。 “说不准的事情,你只当没有这事没有发生过就行了,别再问了。” 说多错多,如今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只要冯允信不出现,这事情就有回转的余地。 巧儿点了点头,再不敢多说什么了。 皇宫里,洪熙帝为免荣尹至勾结狱中的官吏,干脆将其软禁在天和殿内,原想着此举既彰显他的仁德又能将荣尹至囚于此方寸之地,未曾想到的是,这举措却是给了那些个臣子一个由头,现下却都闹将起来了。 洪熙帝气得罢了朝,更是将那近在眼前的动乱抛之脑后。 “主子,今日那位还是没有上朝。六部之中年龄最大的林大人已经跪得昏过去了。被派去镇守边关的陆勇逃到了雁鸣关,遭到埋伏死了。冯允信已经处理好了。动乱当晚,谢宿的确是不在京都,我们的人见他进了书房就消失了,怀疑他的住宅内有暗道。” 疤头潜入天和殿,同荣尹至诉说这几日的情形。 荣尹至沉默地坐在那里,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 “房姑娘怎么样了?” 疤头笑容不变地回答道。 “今日没有再哭,她准备离开冯府了。” “去哪里?” “还没去,不清楚。” “……” 荣尹至感到莫名的焦虑,他起身走了一圈,终究是将无用的关心都吞了回去,转而说起前头的事情来。 “有新的人选吗?” 疤头摇了摇头:“那些武将出去的都死了,现下那三个人都不敢在这时候触霉头。” 既然事情还未定下来,那希望就大得多了。 “让你找的白身找到了吗?” “找到了,在江南,商贾之家,性子软和,适合公主。” 疤头说到这里,又咧嘴一笑,似乎很为自己的选择而自得。 “……行,”荣尹至用力抹了把脸,让自己清醒些,“让公主行动吧。” “是。” 疤头退了下去。 荣尹至独自坐在天和殿内,只觉得自己对房昕樾的思念快要将自己溺毙了。 他的目光落在窗外,恨不得现在就赶到她身边去。 刚刚应该多问几句的,至少要问清楚她为什么又想离开冯府了,是因为那姓冯的吓到她了吗? 她那晚遇到如此凶险的事情,第一次学会用刀,他却没来得及问她的感受。 他送给房昕樾的短刃,她又为什么不用呢?是不喜欢他了,所以不愿意用了吗? 他曾经想象过无数次房昕樾叫自己姓名的场景,没想到她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是在那样的情况下…… 荣尹至的思维发散,而他满心满眼思念的人如今倒是难得没有在想念他。 第七十二章 尸身 - 折春枝 - Mlan 薛氏见了房昕宜的当晚,冯允信的尸体就在京都郊外的金塘河浮出了水面,连同那小厮的尸体绑在了一根粗绳上。尸身上满是深至入骨的伤痕,十指尽断,听说身上的骨头没有一根是完好的。 得到消息的当晚,房昕樾和房昕宜两人都没能睡个好觉。 “小姐,要不我们同大小姐一起逃吧。” 石雨听了府里的传言后便惶惶不可终日,一双圆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终于是忍不住将心里的话吐露了出来。 房昕樾同房昕宜两人对视了一眼,俱是摇了摇头。 房昕樾:“现下逃走,倒是坐实了嫌疑。” 房昕宜:“没错,如今我们需得沉得住气才行。按照府里的说法,那尸体的惨状不可言说,既如此,倒更有可能洗清了我们的嫌疑。毕竟我们几个‘弱女子’,可没这么大的气力将他们几人丢到河里去。” 房昕宜眨了眨眼睛,倒是有了些许未曾嫁为人妻时的活泼来了,房昕樾配合地露出一抹笑来。 正当她们小声地说着话,去大厨房领餐食的巧儿便脚步匆匆地进了屋。 “姨娘!” 她低声喊了一句,手提着餐盒便往地上一放,直接蹲在了房昕宜的面前。 “听厨房的嬷嬷说,那门房言之凿凿,说是老爷失踪那晚,他是亲眼见到老爷出去的!” 房昕宜等人俱是震惊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扶她起来。 “……看来那群黑衣人,是完全将这事安排妥当了。”房昕宜眼神复杂地看向陷入沉思中的房昕樾,“昕樾,你觉得,会是那位荣将军的手笔吗?” 房昕樾抿了抿嘴,想点头,却又想起了那天他柔情却决绝的话来,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房昕宜心里叹了口气,终究不愿意逼她太紧。 感情的事情,还是需要自己想明白,旁人却是无法插手的。 冯允信的尸体一出现,倒是奇异地解了房昕宜等人的围,冯府开始操办白事,房昕樾自然也就不好再在这冯府待着了。 隔天,房昕樾便准备离开了。 “过来。” 房昕宜不好留她,却也放心不下她。 她将房昕樾领进了内室里,从梳妆台下的柜子拿出个精致的匣子来。 房昕樾微微皱眉,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她见房昕宜开了匣子,里头正是金光闪闪的首饰,还有几张大额的银票。 “这是我当年的陪嫁,你且拿去。” 房昕樾自是摇头拒绝。 “你的性子我还不懂吗?”房昕宜笑了笑,拉着她的手不让她逃避,“你不准备用荣将军给你的金银,是与不是?” 房昕樾沉默了,看向一边,不敢直视房昕宜的眼神。 “你呀,说是软和,又有股倔劲,”房昕宜感慨道,“知你必是要撞了南墙才知晓回头,我便先给你支个明路又如何?难不成,连我你都要防着?” 房昕樾自是摆手:“我哪里是这个意思!只是……” 她还是摇头,两人正僵持着,外头的石雨脚步匆匆地跑了进来。 “小姐!荣将军的人又来了!” 石雨最近噩梦里都是这人的影子。 房昕樾听了也是一惊,她来不及掩盖心中隐隐约约的期许,急步往外走去。 只见此刻站在那天井处看着她们的人,正是穿着粗布衣的疤头。 “房姑娘。” 疤头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但除了房昕樾之外,所有人见到他都是如临大敌的样子。 “你怎么来了?” 房昕樾站在了回廊边,半是期待半是担忧地等着他说明来意。 “听说房姑娘要离开,我来给房姑娘提提建议。”疤头倒是不在意旁人对他的态度,只耐心地同认真盯着他瞧的房昕樾说道,“如今乱党肆虐,能来京都避险的都在路上了,京都的客栈几乎都订满了。若是姑娘想去别的镇子落脚,那路上的凶险自不必说,想来姑娘您深有体会。眼下,我想给姑娘提供个去处,却不知姑娘是什么想法?” 疤头的话让房昕樾心里空落落的。 天井处一时静了静,隔了好一会儿,才听到房昕樾轻柔的声音响起。 “是荣尹至让你来的吗?”房昕樾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他还好吗?” 疤头笑眯眯地欣赏了一下房昕樾的神情,说出来的话却再次让房昕樾失望了。 “不是主子叫我来的。他现在不好,吃不好睡不香,不过这样的日子也不长了。” 疤头的话说一半藏一半,几乎要让房昕樾浮想联翩了。 “什么叫做日子不长了?” 她忍不住又走近了一步,本就苍白的脸色如今更是没有了一丝血色,可惜疤头但笑不语,隔了片刻继续问道。 “房姑娘要跟我走吗?” 石雨紧张地看着自家小姐,见她弱柳扶风地站在那儿,目光放空,似乎真的在纠结这个问题,不由得感到心焦。 在她看来,这荣府就是个狼穴,里头的人个个阴阳怪气的,挥一挥手便能轻易取人性命,是再可怕不过的去处了。 房昕樾脑子里乱糟糟的,但最终还是想见到荣尹至的心思占了上风,她在石雨震惊的目光下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要带我去哪里?” “小姐!” 石雨正想开口劝说,疤头却突然往前走了一步,本就成了惊弓之鸟的石雨立刻转过头去看他,倒是一时没来得及将话说出口。 “房姑娘上了马车,到了地点自然就知晓了。”疤头笑眯眯地扫了石雨一眼,“还请房姑娘放心,我自会护着姑娘周全。” 这话虽是对房昕樾说的,但疤头的目光却落在了石雨身上。 听出了他话外音的石雨嘴巴开开合合,终究还是没能鼓起勇气在这人的眼皮子底下劝说房昕樾。 一旁看着的房昕宜此刻才走上前去,温柔的目光落在房昕樾的脸上:“你决定了?” 房昕樾同她四目相对,两人心里都隐隐知晓这个问题背后的含义。 “嗯,我决定了。” 这次就算是撞南墙,也得等真的撞上了,撞疼了,房昕樾才愿意回头。 第七十三章 庄子 - 折春枝 - Mlan 荣府的马车终于在歇了几日后从冯府里离开,车夫似乎早早就收到了消息,等房昕樾过去时,他已经坐在那儿等着了。 马车缓缓地驶离了冯府,在繁华的街道上掠过,渐渐地深入郊野。 房昕樾发觉这辆马车的窗户被封死了,在那竹门合上之后,她便只能通过那隐隐约约传进马车内的声音来判断他们的所在。 路途的后半程似乎是在未曾开拓过的荒路上轧过,整辆马车不断地颠簸着,马车内的房昕樾和石雨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即使马车内铺着细密的毯子都不能缓解这趟旅程的不适。 就在她们两人快受不住的时候,马车终于缓缓地停了下来。 竹门从外头拉开,帘子更是被车夫利索地绑了起来。 “姑娘,下车吧。” 房昕樾白着脸点了点头,坐了片刻稍稍缓解了不适,这才慢慢地在石雨的搀扶下踩上了马凳,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一路悄无声息的跟着他们的疤头此时才凑了上来,笑着指了指近在眼前的庄子。 “这算是主子的私产。在这儿,除了主子,谁的话您都不用听。” 房昕樾看着眼前这近两米高的大门,再一次见到那熟悉的阴阳鱼,鱼身刻在了木制的门扉上,首尾相接。 “这是什么?” 房昕樾终于将这问题问出了口。 疤头跟着房昕樾的视线看到了那上头磨得光滑的阴阳鱼:“是荣氏的家徽。” 房昕樾抿了抿唇,当下贴身收在宽袖里的短刃匕首似乎在隐隐发烫。 或许她并没有会错意也说不定。 疤头带着她们两人入了庄子,大门一进去便是练武的操场,墙边立着数排武器架。 “林子。” 疤头站在门边高声喊了一句,还没等房昕樾反应过来,身边就忽然窜出一个人影来。 “啊!” 本就一路紧张害怕不已的石雨立时吓得抓紧了房昕樾,房昕樾被她的叫声一惊,身子又不受控制地被她向后扯着退后了几步,好悬才没摔倒在地。 慌乱过后,房昕樾这才勉强看清了那人影的模样。 第一眼是黑,之后便不由自主地被他的眼睛所吸引,大而有神的晶亮眸子像两颗镶嵌上去的蓝黑宝石。 这人不是中原人? 正当房昕樾惊异之时,那林子开口却带出了一长串流利的中原话。 “你怎么带她来了?主子终于想开了?” 疤头笑眯眯地摇了摇头:“不能非议主子。” “诶,你别给我扣帽子啊,我什么都没说。” 林子嘀咕了几句,转身就要跑,却见疤头忽然凑到他身边,将他的领子拉住了。 “照顾好她,我得走了。” “哦,”林子听到他要走了,又不动了,“行,放心吧。” 两人几句间就安排好了房昕樾的去处,还不等她反应过来,疤头便当着他们的面一掠身不见了。 “嗯……”林子回转身子看了看房昕樾,似乎苦恼将她安排在哪里,“你跟我来吧。” 房昕樾握住石雨的手,牵着她跟在林子的后头。 “……荣尹至还好吗?” 走了一段后,房昕樾还是忍不住将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 “啊?”林子正准备带她去找范智成,眼下听到这直白的问话,倒是不知道能不能说了,“应该还行吧,至少有饭吃。” 听说宫里的伙食不错,但主子管束着他们,不让他们偷东西,也不让他们乱吃东西,他自己也不好意思同主子要饭吃,便一直没尝过。 “……” 房昕樾咬着下唇,几乎要尝到血腥味了才醒过神来。 荣尹至如今的境况竟然已经这么严重了吗? 眼下,她又能做些什么才能帮得上他呢? 这处庄子几乎占了一个山头,内里弯弯绕绕,像个迷宫,房昕樾走到一半便脚酸了,但眼下已经来了这里,她便咬牙忍着,同石雨两人互相搀扶着勉强跟在林子后头,直到见到那范智成,日头已经爬到正中了。 “范先生!” 林子以己度人,并没有察觉到后头两个普通人已经累得满头虚汗,范智成刚从地牢里出来又洗了身澡,听到林子唤他,便匆匆从屋子里出来了,不曾想竟又见到了房昕樾和石雨两人。 “范先生。” 房昕樾勉强行了一礼,双腿虚浮,倒是让她再次意识到自己身体的羸弱来。 作为深闺女子,她似乎从来没有正视过自己的体能问题。 “范先生,主子让她们住在这里,疤头让我负责。” 林子那双蓝得发黑的眼睛眨巴眨巴,全身都透着一个‘懵’字。 “……” 范智成沉默了片刻,也给房昕樾回了一礼,目光掠过她身后瞪着眼睛的石雨,沉声说道。 “既如此,”范智成看了眼左边,“房姑娘若是不嫌弃,可以住在明林院,一应用具若有缺失,可以……” 范智成的目光落在了前头的林子身上,言语中自动略过了他。 “可以让东菱帮忙采买。” 本就因为好奇而跟了一路的数个影卫齐刷刷地看向人群中的东菱,东菱立刻抬头挺胸地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房姑娘,我就是东菱!” 房昕樾对他们神出鬼没的能力已经有些适应了,倒不至于被吓到,但还是难免好奇地多看了两眼。 东菱瘦高个,丹凤眼,衬着一身小麦色的皮肤,眉宇间有不怒自威的英气,是房昕樾目前接触过最特殊的姑娘,一眼便让人心里有了好感。 “那便先谢谢东菱姑娘了。” 东菱大气地挥了挥手,表示这些都不在话下。 范智成见事情落成,便让东菱带房昕樾去明林院,那是荣尹至住的地方,想来他是不会介意的。 范智成僵着脸扫了眼那紧贴在房昕樾身后的身影,慢慢地落在了面前的林子身上。 “疤头回来了?” “嗯,不过来了一会儿又走了。” “要是再见到他,让他记得和主子说说马文玲的事。” “哦,”林子自然也记得马文玲,“她不是已经来到庄子上了吗?” 林子只知道其一,不知其二。 范智成也无心同他多讲,只点了点头便退回了房间,并无情地将人关在了外头。 第七十四章 马文玲 - 折春枝 - Mlan 房昕樾虽说来了这处远离喧嚣的庄子,却并没有因此而缺少了对外头形势的认知,只因为她如今身边多了一个东菱。 东菱性子算得上活泼,但掩在那无意间流露出来的煞气下,旁人难以看出其真实的性格来。因为她长期听其他影卫说起过关于房姑娘的事情,更是曾经在来京都的路上护送过房昕樾,自然而然地便对这个美貌温柔的姑娘很有好感,两人算是一见如故。 “眼下开始抢粮了,还好你早一日过来。” 东菱此刻便和房昕樾待在一起,主动说起了外头的情形。 这处明林院有许多旁人生活过的痕迹,房昕樾在那杂乱的书案上随手拿了本杂书起来看,此时正看着那书册旁笔走龙蛇的字迹发呆,听到东菱的话,房昕樾的目光停了停,抬眼看向茶几边上倒茶的东菱: “京都也乱了吗?” 东菱皱了皱鼻子,犹豫地回答道:“也不算吧,想来只是为了屯粮,好应对之后官家收粮出征,粮价飙升吧。” 房昕樾的手拂过书旁写着‘懦词怪说’的一行,沉默了片刻才开口。 “东菱,这里以前是谁的住处呢?” “主子啊。怎么?可是太乱了?” 荣尹至的房间虽说并无甚么机密的东西,但从军多年还是让他养成了自己收拾的习惯,再加上这庄子里大都是影卫在住,并无甚小厮奴仆,所有人一视同仁,这么多年下来,倒是没人觉得哪里有问题。 荣尹至离开庄子的时候总是匆匆忙忙,东西并未收齐。 为了住下,昨日来时,她们便简单地收拾了床铺,眼下石雨还在房间里扫洗,房昕樾便来这隔间待着了,此刻看着那字如其人的字迹,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 房昕樾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等说出口,只轻轻地摇了摇头。 东菱倒也没往心里去,又将茶让与她喝,待在美人身边享受难得的休息时光。 “对了,庄子里最近还来了一女孩子,你要是闷了,或许能同她见一见。” 能顺利来到荣庄并住在地上自由活动的人,一般都是值得信任的,因此东菱从房昕樾住下的时刻开始,便已经将她当做半个自己人看待了。 房昕樾将书反盖在膝上,倒是难得地好奇起来。 “是谁?” “她叫马文玲,武功也很不错,性子也好,你们俩肯定能合得来。” 东菱兴致起来了,便直接站起身子,招呼房昕樾一同离开,却见房昕樾愣在原地,半天都没有给个回应。 “怎么?这人你认识?” 东菱见房昕樾惊愕得回不过神来的模样,干脆蹲在她面前,近距离观察她的神情。 “她,”这消息实在是令人震撼,房昕樾一时不知如何探询比较好,“你近来才认识她的吗?” “怎么?” 这问题着实奇怪。东菱没有直接回答。 “……她可是荣将军的妻子?” 这话让东菱也愣了一瞬。 这事已经隔了近有一月,因为这场亲事一开始就是个借口,所以影卫们都未曾把马文玲当做荣尹至的妻子看待,眼前房昕樾忽然将这事翻出来,她才知晓和荣尹至关系密切的房昕樾竟然不知道此事内情,倒是让她不知道该不该承认了。 “额,我忽然想起有事,先走了。” 遇事不决,走为上计。 房昕樾倒是没拦,只是东菱这般的态度,便已经是将答案隐晦地告知于她了。 她一时心里百味杂陈。 荣尹至的确未曾弑妻,只是当初那具尸身又是怎么回事呢? 既然马文玲未死,那她还算是荣尹至的妻子吗? 隔间里静悄悄的,一时只有微风拂过带来的细碎声响。 宫里,继数位朝廷重臣长跪昏迷,洪熙帝罢朝后,又发生了一起大事件。 华琴公主同进宫面圣的二皇子发生了口角,被二皇子亲手推入莲花池中,当晚便发了热,稀里糊涂之间,竟露出了一个大秘密。 华琴公主的生母,当年是因撞见许贵妃私通才被设计害死,而这许贵妃,正是二皇子的生母。 这话是当着洪熙帝,数名太医和几个奴仆面前说的,当时洪熙帝便将在场的所有人都监禁了起来,却不曾想,反倒是疏忽了重病的华琴公主。当晚,华琴公主便急病身亡了,而这本该封锁的消息,却不胫而走,在宫里宫外传开了。 “那位今早又传唤了太医。” 疤头笑眯眯地同天和殿的荣尹至说起外头的事。 荣尹至听到这话也没什么大反应,只含糊地应了一声:“差不多加把柴就行了。” 既然洪熙帝对二皇子有着超乎寻常的信任,那便试着让这信任动摇,想必无论哪个帝王都无法忍受旁人对皇位的觊觎,更何况还是个父不详的孩子。 “那群乱党当下如何了?” “已经逼到大乘以南,巫江以北了。” 疤头将怀里的舆图拿了出来,上头已经星星点点标注了近来战局的变动。 “差不多了。” 荣尹至看完了再次评价。 按这个趋势,若是朝中继续无所作为,那再给乱党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便差不多要直逼京都了。 在洪熙帝眼中,到底是这父不详的孩子值得信任,还是这满朝文武值得信任,结局很快就要明朗了。 疤头接过荣尹至递还的舆图,重新收好,却还是站着没走。 荣尹至似乎也不觉得哪里有问题,他眉头紧蹙,像是陷于某个难题之中。 外头的日影偏斜,静谧的屋子里,荣尹至到底还是败了北,先行开了口。 “房姑娘如何了?” 这个问题说出口,他便粗鲁地抹了把脸,似乎是对自己言行不一的做派无可奈何。 明明说好了放手的,如今这样又算是什么。 “房姑娘无处可去,冯府发丧,京都的客栈都满了。” 荣尹至立刻绷起了脸:“那她如今在哪儿?” 疤头眨巴眨巴眼,咧嘴一笑,“我带她去荣庄了。” “……” 荣尹至想训斥他,又想夸赞他,一时便僵在了那里。 “……我给了她两处京都的房宅。” “哦,”这个疤头倒不曾知晓,“房姑娘没说,她只开口问了主子你的情况。” 屋里突兀地静了静。 “……” 所以她是问了什么…… 第七十五章 美人 - 折春枝 - Mlan 在荣尹至从疤头那里了解房昕樾的详细情况时,房昕樾正在操练场上学骑马。 东菱虽说躲了一时,但终究没有冷落自己新伙伴的意思,午时过后便邀请房昕樾去马厩里看马。 “正好生了个小马驹,很可爱的。” 石雨对这事倒是焉焉的,或者该说,来到荣庄后她便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更是不愿意出门了。 “那我就和东菱一起过去了?” 房昕樾如今对这庄子里的一切都很好奇。 好像她知晓自己待在这里就是安全的,就连房府都不曾给她这样的安全感,在安全感的加持下,她对周遭的一切就忽然有了额外的兴趣。 “……还是我跟你一起去吧。” 虽说石雨怕这群影卫,但相比之下,她更怕和房昕樾分开。 有房昕樾在,这群神出鬼没的家伙便不会轻举妄动,但一旦她离开了房昕樾,那会发生什么就不一定了。 房昕樾见石雨愿意同行,早上那因着马文玲而产生的茫然和苦涩便消减了许多。 三人结伴去看了出生没多久的马驹后,东菱知晓了房昕樾不懂得骑马,便主动提出教她。 “……很容易的。我看你小胳膊小腿的,遇到危险都不好跑,但会骑马就不同了,马儿会带你逃离危险的境地。” 这话完全戳中了房昕樾和石雨的心思,虽说遇到危险时不一定有马,但若是会骑马,终究是多了一丝避险的能力,而且有东菱在,她也不必担心摔到马下。 东菱见两个‘学徒’有了兴致,立刻便亲手为她们挑了两匹相对温驯的马儿,带着她们去了空旷的操练场。 骑马虽说紧张累人,但对房昕樾来说,的确是挺有乐趣的。 等到日头偏移,房昕樾便坐在马上,由东菱牵着绳带着她往前走,既让她歇歇,也让她习惯在马上的感觉,正当两人边走边说着话时,却见前头来了一人,似乎正在武器架上挑选。 远远地,房昕樾只看清了她那身利落的黑色束身劲装。 “额,好晚了,哈哈,我们现在回去吧。” 东菱生硬的语气和僵硬的动作让房昕樾福至心灵。 “那便是马文玲,马姑娘?” 东菱闭了嘴,目光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房昕樾,倒是将房昕樾给逗笑了。 “你不必如此。这事又和你无关。”房昕樾停了停,微微一笑,“眼下这事其实也同我无关。” 按照荣尹至的说法,两人的亲事已经取消,她又哪里有资格过问荣尹至的私事呢。 “啊?怎么同你无关?主子不是喜欢你吗?” 东菱竖起了耳朵回过头来,却见房昕樾听到她这话,本就红润的脸色更是艳得滴血。 “别乱说。” 她轻柔地嗔了东菱一句,可惜东菱虽说性子跳脱,却是再刚直不过,当下便皱了眉。 “我没乱说啊。不信你问他们。” 东菱的目光落在了操练场边上那几棵参天大树上,微风拂过,却是哪里有人影在。 “这事大家都知道。” 听到东菱这话,房昕樾如今连耳朵和脖子都熟透了,知晓她看不见,却不代表真的没人在。 “你们……” 房昕樾感觉自己快要中暑了。 “东菱!” 正当两人僵持之际,却听到某声清脆的呼喊,房昕樾偏头过去,便见到朝她们这处掠来的马文玲。 “东菱,要来一局吗?” 马文玲的身手显然也是不凡,几乎眨眼间就掠到了她们近旁。 近看的第一眼,房昕樾想到的便是俏。 娃娃脸,杏眼,眉眼间自带着一股狡黠灵动的气质,同马文玲对视的瞬间,房昕樾便下意识地想到了猫。 “嗯?”马文玲的目光停在房昕樾身上,“这美人又是谁?” 房昕樾笑了起来:“我名叫房昕樾。” “哦……” 马文玲愣愣地看着她的笑容。 美人固然引人注目,但笑起来的美人显然更容易打动人心。 衬着那红润的脸色和微带清冷气质的微笑,自小便在校场跌跌滚滚长大的马文玲哪里还见过这样的人物,当下便难以移开目光了。 房昕樾被马文玲热烈的目光盯得无所适从,不由得移开了视线。 “我还得教房姑娘骑马呢,你让林子他们来呗。” 东菱见她们两人的气氛怪异,连忙拉着马儿掉了个头,准备离开了。 “哦。” 马文玲倒不觉得有异,她回神后,便下意识跟在她们后头。 “你不会骑马吗?” “嗯。” 房昕樾在这里时常感到自己的缺陷,和东菱等人相比,她的体能的确算得上是一无是处。 “我也会,我来帮你呗。” 马文玲本想着集中精力为马氏翻案,但这事需长久打算,后来她听闻荣尹至被急召进京,便立马赶来,原想着是她的事情暴露了连累了他,如今边关之事爆发后,她却是看明白了,这是上头为了那兵权之事故意折腾荣尹至呢。 既如此,她倒是不好行动了,眼前四处生乱,朝中格局随时可能生变,她也不好乱跑了,只能整日困在这荣庄里,难得有个新伙伴到来,她下意识便想亲近对方。 房昕樾对马文玲倒并没有恶感,甚至很庆幸她还活着,只是她这么热情,让房昕樾有些不适应。 “你要有空,就去教教石雨,她也不会骑马。” 安全起见,东菱是轮流教她们二人,眼下马文玲来了,她也好腾出手来专注教房昕樾。 “还有一个?”像是发现了新玩具,马文玲眼睛又亮了几分,“她在哪儿?” 独自一人躲在一旁瞭望楼下阴影处的石雨此时正蹲坐在墙边,时不时揪出墙边长出来的一根草儿解闷,浑然不知塔楼上有一人正在盯着她瞧。 “再揪就没啦!” 操练场因为时常有马儿跑过或者比武操练的时候被人踩踏,到后头当真是寸草不生了,也就这处塔楼这儿还有薄薄一层草皮,此刻正在接受石雨的辣手摧残。 听到声音,石雨连忙站起身来四处寻找,却见塔楼上那道黑影一掠而下,直接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啊!” 石雨只觉得眼前一花,那道黑黢黢带着蓝黑色眼睛的身影便突兀地站在了自己面前,让她好悬没被吓得蹦起来。 第七十六章 误会 - 折春枝 - Mlan “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待在这儿?” 今日轮到林子站岗,不好同其他影卫一起瞧热闹解闷,但巧合的是,她们几人今日正好来操练场骑马,他在瞭望塔上全瞧见了,就是这个丫头忽然自个人走开了,还换了好几个位置,最后专门蹲在他这儿拔草来了。 “我,我躲太阳呢。” 石雨局促地挨着墙边,因为手里捏着的草根而尴尬不已,还好林子并不是真的介意她拔草。 “她们正在找你。” 林子的蓝黑色眼睛在她脸上扫了扫,觉得怪有趣的,便提醒了她一句。 “啊?” 石雨错愕了一下,连忙错身从林子身边跑出去,离开了这个角落。 果然她一跑出去,便见到往这边过来的房昕樾和东菱,身边还多了个陌生的女人。 “你就是石雨了吧?” 马文玲一见到人便眼前一亮,一蹬脚掠了过来,慢慢地在石雨身周转了一圈。她见石雨脚步沉重,身子也不灵活,跑两步便呼吸急促,一看便知道她没有练过武。 “我叫马文玲,你怎么把你的马儿给撇下了?” 石雨听到这名字,一下子就把眼睛睁得溜圆。 “你、你是马文玲?!” “是啊,怎么?” 石雨看看她,又看看不远处由东菱牵着马慢慢行来的房昕樾,结结巴巴地问道。 “你不是,你不是死了吗?” “谁说……,”马文玲一停顿,似乎想到了什么,和石雨微微拉开距离,目光变得冷峻而疑惑起来,“你先前认得我?” 石雨手里的汗捂着那揪出来的草根,黏糊糊的难受得紧,她却忘了丢了。 “……不认识,我只是,听说过你。” 石雨见到马文玲的架势便知晓她同庄子里神出鬼没的影卫一样,有着致命的杀伤力,顿时语气都焉吧了,不敢再乱说话。 “哦,”马文玲眼珠子一转,倒是并不戒备她了,反正能出现在这庄子里,还能自由走动的,断然不会是敌人,“是那群八卦的家伙告诉你的吧?他们没跟你讲完整吗?” “讲什么?” 正好东菱牵着房昕樾靠近,听清楚了她后头这句话。 影卫内部都知晓他们自己很八卦,倒是不觉得这是什么坏词。 要不是荣尹至从始至终管束着他们,他们能凭借着自己一身的本领四处乱窜,哪里还会老实地待在这处庄子里。 “讲我诈死的事情啊。”马文玲看着表情平淡的东菱,又看了看另外两个显然很惊愕的人,笑了笑,“你们该不会真的只听了一半吧?那你们难不成还真把我当成了荣大哥的媳妇儿了?” “……” “……” 两人沉默地表示了肯定,倒是东菱松了口气,这话终于有人说出来了。 “房姑娘,你可千万别再这么想了,主子喜欢的人是你啊。” 马文玲大笑的动作一停,惊讶地看向东菱,又转而去看困在马上的房昕樾。 “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没有的事!” 房昕樾感觉头顶都要冒烟了,可坐在马上又无处可躲,只能红着脸反驳。 四人所在的地方立时热闹起来。 回到塔楼上的林子叹了口气,却也只能老实地待在这里,身子尽可能地往外探,努力去听风带来的声音。 等练完马回到明林院,房昕樾感觉自己的脸还是烫的,都是被别人的话羞的,更是被自己以前的想法所燥的。 完了。 石雨看了看红着脸坐在那里的房昕樾,在心里哀叹了一声。 眼下更难让自家小姐同荣将军分开了。 等到傍晚时再见到东菱,她却是带来了一个沉重的消息。 “主子明日出征,你要想见见主子,明日我可以带你上街去,我们还能顺便买点东西。” 房昕樾愣了片刻,点了点头。 “嗯,我想去。麻烦你了东菱。” 东菱挥了挥手,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 “东菱,你不担心吗?” 房昕樾一想到打战,便会想到那日在关口处遇到的流寇。 那源源不断的流寇像是蚂蟥,从四面八方涌进来,不吸光你的血肉便绝不肯松口,几乎成了房昕樾噩梦素材里最频繁出场的一员。 “也不是完全不担心吧,毕竟刀剑无眼,但若是主子都无法阻止那群乱党,那便无人能做到了。既如此,担心倒是多余了,大不了等他败了,我们这群人为他报仇……” 听着东菱平静的描述,房昕樾倒是发现了他们这群影卫不同常人的思维一角。 宫里,荣尹至正和荣尹泽碰上了面,准备一同离开这巍峨的皇宫。 “公主你处理妥当了?” “嗯,”出了皇宫,荣尹至一眼便瞧见了自己那匹黑马,“王湖是你说动的?” 这次事情有了极大的转机,除了二皇子出了问题,还有王湖的帮助。 王湖性格古板,但对这大照和国是绝对的忠心,是难得的清官,洪熙帝虽说未曾表现得过分倚重他,但这其实本身就体现了某种看重,不然靠王湖那两袖清风的做派和无世家支撑的地位,要是惹了那群世家子弟眼红,恐怕骨头都被啃光了。 洪熙帝对他的信任可比荣氏多得多,毕竟不过是一介文官,又无过多的势力捏在手中,生死全在陛下的一念之间,故而那人的话在陛下的心里却是占了不少的分量。 有他出面说服洪熙帝,加上二皇子血脉上的不清不楚,数个重臣的冒死进谏,总算是让洪熙帝认清了如今的局势,不再掩耳盗铃了。 “是,不过他是有要求的。” 荣尹泽的话没说完,但也足够让荣尹至明白了。 “就是让俞世谊当副将的事?” 这事在宫里宣读圣旨的时候便一同带了过去,荣尹至还以为是洪熙帝的想法,未曾想还有王湖的手笔。 “是。这俞世谊不简单,你一切小心。” 荣尹至冷冷一笑。 从他决心出征开始,这一趟就注定千难万阻。 他要对付的,不仅仅是那群挞夷人,恐怕更要防备这名义上的自己人。 第七十七章 出征 - 折春枝 - Mlan 荣尹至当晚忙得脚打后脑勺。 好在这事虽说明面上是一纸圣旨刚批下,但实际上内里的准备一直就没断过,不然能不能妥帖地出兵还是个大问题。 恐怕这里头也有这洪熙帝的小心思。 常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圣旨下得突然,自然没这好运道。 为了让手底下的兵少受点苦,荣尹至自然是火烧眉毛般着急打点军中的事项,倒是一时没注意到一旁忽然冒了头的疤头。 等到天蒙蒙亮,眼见着要准备上马出行了,疤头才默默地在一夜未睡的荣尹至前头站定了。 “你怎么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荣尹至打战向来不让这些影卫参与,怕他们混进了朝廷这条浑水,到时候哪个被拎起来都要带起一滩泥。虽说荣尹至没有让影卫渗入军中的意思,但难保生性多疑的洪熙帝听了又暗自琢磨,到时候反而生事。 因着出兵一事,疤头算是难得闲了下来。 谢宿和房剑河等人似乎因着这俞世谊出征的事情忙碌着,暂时没有异动,疤头的出现眼下往往只是因着一个人,那便是—— “房姑娘想见您。” 荣尹至穿着软甲的动作一滞,整个人像是被抽了魂似的一动不动,过了半晌才开了口。 “她还好吗?” 疤头想了想,点了点头。 “她和东菱、马文玲好像处得挺好的。” 这话还是林子给他交代的,东菱倒是只同他说了房昕樾想来见见主公的事情。 荣尹至又沉默了下来,他竟然再次忘了马丫头的事儿。 这两人见了面会说什么? 马丫头会将亲事背后的事实告知她吗? 要是说了,她又是怎么看待这事的? 要是没有,…… 荣尹至最终还是一抹脸,强撑着精神摇了摇头。 “既然她一切都好,那就不见了。” 当初既然选择放手,就没理由继续纠缠着她不放。 眼下他就是一将脑袋挂腰带上的人,他甚至没想过这次能不能从战场上退下来。 战场上刀剑无眼,敌我数量悬殊,他每次出征都是拿这条命去博的,从没有侥幸一说。 即使这次他真的能够化险为夷,平安从战场上退下来,恐怕荣氏声望的再次涨大,也会将他推向覆灭的边缘。 水满则溢,这道理荣尹至比谁都要清楚。 疤头沉默了下来,终究是没有多说什么。 他离开后,倒是没有去找东菱说这事,毕竟她若是没有收到首肯,便自知无法成行,疤头并不担心她,故而直接去找了房昕樾。 房昕樾知晓今天要去见荣尹至,更知道今日是出征的日子,自然是睡不安生,早早便起来等东菱了。 疤头从京都赶到郊外的庄子,天已经大亮了。 他进了明林院,一眼便见到坐在树荫下的房昕樾。 在她身旁,石雨还瞪着一双警惕的圆眼睛看着他。 “房姑娘。” 两人见了面,点了点头便算是见了礼了。 “今日我负责带你出去,估计我们到了京都,出征队伍已经成行,我只能带着你远远地瞧上一眼,你可愿意?” 房昕樾甚至没有考虑便点了头。 石雨憋着千言万语,最终还是在疤头无意中的一瞥下憋了回去。 这次出门,远比上次过来庄子还要颠簸。等房昕樾下了马车,脸已经青白了。 石雨吐了一遭后,在疤头的带领下一同从茶馆的后门上了三楼。 下头的人群分在两侧,让出中间扫洗干净的主干道来。 穿着戎装的士兵们肃穆着前进,前头那暗红色的旗帜高举着,上头埋着的金线在日光下熠熠生辉,队伍沉默地向前行进,脚步声渐渐合成了一道,有节奏地踩踏着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一道道踩在了人的心尖上,让人心头发闷。 周遭的人群显然也是被这凝重的气氛所感染,所有围观的百姓都静悄悄的,沉默地随着队伍的移动而移动着。 房昕樾便是在这样沉重的氛围里见到了荣尹至。 他身着一身铠甲,俊朗的侧脸如同附上了一层冰冷的严霜。 好像瘦了。 房昕樾躲在三楼的窗户后头,通过那条小缝去看他,看着他策马走近,那双小鹿眼不知何时已经蒙上了一层水雾,泪水正欲坠未坠之际,荣尹至忽然抬头看了一眼。 尽管房昕樾知道隔着这层窗户,他是怎么都见不到自己的,但她还是下意识朝前走了一步,想和他再靠近一些。 荣尹至的目光扫过那扇窗户,又沉默地收了回来,直到走过了一段距离,还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将军,怎么了?” 小队长策马跟在他身边,见他频频回望,心里也提了起来,怕这次出征再出现什么变故。 “没事。” 荣尹至将目光收回,面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但一开始那一瞥还是让他看到了石雨探出来的半张脸。 这圆脸丫头在这里,那昕樾也在吗? 他嘴上说着不再纠缠,到底是没能抵挡住内心的渴望,只一遍遍地去看,去瞧,去望,但终究都是惘然。 他什么都没见到。 荣尹至冷着脸望着前方,京都的城门已经近在眼前了,但他的思绪还是不自觉地开始发散。 昕樾真的来见他了吗? 她是瘦了还是胖了,还记恨他吗? 那日听她从背后喊了他的名字一声,若是两人见了面,她还会直呼他的姓名吗? 脑袋里被这繁乱的思绪搅成一团浆糊,倒是将后头跟着的俞世谊给忘了,直到队伍彻底离开了京都,往屯兵的龙溪行去的时候,这事才又被翻了出来。 不翻不行,这人眼下就在荣尹至的眼皮子底下,而且有极大的嫌疑就是乱党的一份子。 荣尹至本该找理由将人调走,甚至理由都是现成的,不管是让他先带小队前往边防支援还是让他绕路去旁边生乱的村镇平反,既然他是主将,自然是该指哪打哪。 但荣尹至最终还是选择将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不让他有一丝一毫的机会同那群乱党汇合,不然鱼如大海,恐怕更是无迹可寻了,到时候连累了这群受煎熬的边防将士和受苦百姓就不好了。 因着行军匆忙,他们午时并不歇息,队伍紧赶慢赶到了天色擦黑,才得以就地扎营。 一路走来,荣尹至让队里的荣家军都绷紧皮子。俞世谊的存在就像是在队里按了条引线,引线的那头正牵着乱党,他们随时可能顺着这条引线爬过来,将这火药引爆。偷袭随时可能出现,稍有不慎,或许连边城都没望见就死在路上了。 第七十八章 生乱 - 折春枝 - Mlan 俞世谊是个细长脸,皮肤白皙,远远看去,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走近了看,却能从他那双微微上翘的眼睛里看出精光来,更像只伺机而动的狐狸。 这一路走来,荣尹至几乎不放过一分一秒地往边防赶,饶是习惯了行军打仗的老兵都吃不消,更何况是俞世谊这处尊养优的,等赶到了这破落的边防小镇,都不用荣尹至下手对付他,他就已经比出发时瘦削了一倍不止。黑天瞎火的时候,站在远处就像一根不平的立棍。 眨眼间便过了月余,荣尹至一路边打边像土匪般劫掠这群流寇的粮食和马匹,时不时分出小队出去偷袭,打一撮便跑,那群流寇乱党气苦,但那些个小队都是御马能手,眨眼间便钻进了戈壁,一眼望去全是被风卷着在空中跳跃的黄沙,有时连人影都未曾瞧见,自然是让这群乱党束手无策,如此这般,倒是让荣尹至带着军队撑过了最开始等不到军粮的阶段,甚至连兵马都殷实了不少。 但就在这月底,荣尹至在夺回第四个城池时,被一箭穿透了肩膀,听说那处有荣尹至的旧伤,如今虽说边城都已收复,但荣尹至却是倒下了。 此时的俞世谊独自站在城墙上的角落,看着远处那一望无际的戈壁,心中却是豪情万丈,满是快要溢出狂喜和疯狂。 真是天助我也。 眼见着一月之期已近,俞世谊这一路带来保护他的下属早就一个接着一个殒命,在他苦于失了帮手,不知该如何绊住荣尹至之际,他却是自己倒下了。 好啊,好啊…… 俞世谊原本白嫩的细长脸如今已经在这沙土和日光的炙烤下撕落了片片的皮肤,远看脸上黄一块白一块的,颧骨瘦得高高凸起,几乎只剩下一张脸皮耷拉在了上头,但他的眼睛却在暮色中亮得吓人。 只要过了这几天,过了约定的日子,到时候,就算荣尹至再有领军的奇才,一切也都晚了。 京都里,中书令府中,俞世谊的父亲俞承志和谢宿等人都待在了一个暗室之内。 暗室里,每个人的眼睛都在面前那明灭的烛火前露着精光。 “一切可准备妥当了?” 最后一个人到齐了,正是这大照和国的二皇子,眼下本该被洪熙帝拘禁在文承殿内的人物。 所有人忙起身行了礼,这才在二皇子的示意下坐了回去。 “殿下,京都的禁卫军领将迟友同已经收到了殿下的旨意,明晚便可动手。” 二皇子显然很满意,丝毫不吝他的笑容和点头的认可。 眼见事情算是定下了,暗室内的人都明显松了神色,话也放开了些。 “谢大人和殿下出的主意真是妙啊。眼下那荣尹至远在千里之外,就算是夺了这京都,恐怕他还得等殿下坐稳了位置,才能赶来送死了。” “是啊。就是这荣尹泽……” “不用担心。荣尹泽手里一没有兵权,二没有御兵的能力。到时候让禁卫军第一个抄了他的家,将人拘起来,还能拿来做捆住荣尹至的绳索呢。” “正是,正是。” 暗室里的烛火亮着,直到天蒙蒙亮了才晃动着掐灭了。 京都外的荣庄里,房昕樾是被细碎的响动吵醒的。 透过那层镂空的薄纱,她能隐约看到一个人影在四处翻动着,黑色的影子在外室漏进来的些微烛光下拉得扁长,正在墙面上扭曲着移动。 房昕樾呼吸一滞,模模糊糊间手已经摸到了枕头下藏在的短刃皮鞘,上头凹凸的纹理让她心下一松,脑子也慢慢清醒过来,倒是觉得蹊跷了。 这里可是荣庄。 虽说房昕樾并没有见到每个影卫,但房昕樾知晓他们是‘无处不在’的,时常在她跟着东菱晨练,骑马或是探林子的时候猛然冒出来,按理来说,这里应该不可能有贼才是。 房昕樾慢慢掀开薄纱,微微探着身子去瞧,果然见到那拉长的影子下,是背对着她的石雨。 房昕樾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只轻声问了句。 “石雨,你在做什么?” 正在翻柜子的石雨吃了一惊,脑袋猛地转过来,见到是笑看着自己的房昕樾,还不忘在胸前拍了几下压惊。 “小姐,你怎么不睡啦?忽然说话吓我一跳。” 石雨边说着还边将找到的一叠手帕提溜出来放在一边。 房昕樾干脆下了床,站在内室珠帘边上往外看了看天色,看到外头朦胧的光线,知晓该是卯时了。 “可是有事?怎的忽然收拾东西?” 石雨来到这庄子的前几日还担惊受怕,到后来和马文玲东菱两人闹熟后,倒是安了心,也会跟着房昕樾四处玩闹了,倒是有了些未曾有过的笑模样。 石雨听了这话捏紧了手里的布料子,想了想还是将话全盘托出。 “我睡得模模糊糊的时候,东菱忽然叫我起来,让我赶紧收拾东西,说完就跑了。我想,”石雨停了停,“我想是那乱军杀过来了,东菱要带我们跑呢!” 石雨说完,还抖了抖。 石雨那两次和流寇的碰面,自然也给了她不少阴影,眼下想到战乱,她心里早就慌了。 房昕樾站在珠帘边上,面容一时有些模糊,石雨听到她轻声地问道。 “可是……败了?” 石雨心里有了定论,却不敢答上来。 从荣尹至离开京都开始,石雨看得真切,房昕樾每日都会往荣庄门口过一次,她在等谁,她们几人心知肚明,却不好开口。 房昕樾的心跳得她眼花耳鸣,她扶着墙壁缓了一会儿才平复下来。 昏暗的光线下,石雨只埋头收拾行当,却不肯回答她的问题。 房昕樾定了定神,将那枕头下的短刃贴身收好,又赶紧去了外室,在书案边上铺了纸。 等东菱再来时,天已经大亮了。 庄子里依然听得到林间的鸟叫虫鸣,半点没有生乱的迹象。 “东西可收好了?” 东菱一进院子便问道。 房昕樾连忙起身迎她,话里也有些急切。 “东菱,可是前头败了?” 第七十九章 前夕 - 折春枝 - Mlan 东菱知道房昕樾想问什么,但她开了口却还是把话咽了下去,目光在她苍白的脸色上游移着,这几日难得养出来的好气色似乎都在这惊恐之下无端蒸发了。 “昕樾你别担心,我没办法跟你多说,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带你们走,也不过是求个稳字,事情并没有糟到哪里去。” 房昕樾紧盯着东菱的眼睛,见她的话不似作伪,心里的劲这才泄了,当下便软了手脚。 东菱连忙扶住她,将她让到椅子上。 “东菱,我捡重要的收拾好了。” 石雨在一旁指了指桌上的两个包袱,换来东菱的认可,虽说心里还是没底,但到底还是因为东菱的赞许而露了些笑出来。 “东菱,既然不是前头出了事,那可是京都有难?”房昕樾拨开了迷雾见真章,但她却并不奢求东菱违背了上头的命令漏出什么消息来,只自顾自地说道,“东菱,我在京都有个姐姐,她眼下住在冯府,于我有救命之恩。你可否帮我将这封信交到她的手上?”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房昕樾甚至还画了房昕宜的画像。 东菱扫了一眼,便果断地点了点头。 “小事。我将你们送出去就顺路把信送了。” 房昕樾听到这话,心里难免又有了计较,但面上倒是没露出来,只乖乖地跟着东菱出了庄子,又上了那辆封了窗的马车。 京都荣府,荣尹泽坐在书房里,目光扫过那四处搜罗来的古籍,又掠过了内室的一角,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将门外守着的小厮叫了进来。 “去把夫人叫来。” “小的……,啊?” 小厮弯着腰,正准备应声,却是突兀地把话掐在了喉咙里,发出古怪的疑问声响,眼睛下意识滴溜溜地往前头荣尹泽身上放,却在见到对方微怒的面容时,又将脑袋低了下去,连声告饶。 “小的这就去!” 荣尹泽的夫人段亿锦从来未曾踏足过偏院的书房。 她的目光掠过那空荡的院子,冷笑了一声。 这里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嘛。 等她踏进了书房的门槛,更是对这里的布局嗤之以鼻。 荣尹泽不知晓她的想法,只觉得她时常挂在嘴边的讥笑实在刺眼,不由得便沉下了脸,说出来的话也就多了几分严厉。 “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吗?” 段亿锦不客气地对他翻了个白眼,“没有。” “砰!” 荣尹泽被她这态度气得拍了桌,整个人也站起身来,正准备将她父亲所说的忤逆话丢到她脸上,却见段亿锦被这一拍吓得白了脸色,人也怯弱地退了两步。 虽说见了趾高气扬的段亿锦会让荣尹泽急火攻心,但不知为何,见到她慌了神色,他心里也像有根尖刺一样戳得他哪哪都不舒服。 荣尹泽的话干脆吞了回去,也不同她多计较什么,只高声叫了外头等待的影卫。 “将她带走。” 段亿锦松了口气,只以为他要将自己送回正院,却在轿子里颠簸了许久都未曾到达,心里不由得慌了,正要去掀那前头的幕帘,却发觉这帘子外头还有一层木板,倒像是连轿子一起将她锁在了一个木箱子里,她当即便急了,喊出来的声音尖而利。 “你们要做什么?要把我带到哪里去?放我出去!阿嚒!阿嚒救我!” 砰砰的拍打声和沉闷的喊叫声回荡在这昏暗的地道里,未曾透到地面上分毫。 “就这么把她放走了?” 荣尹泽那空荡的院子里慢慢走进了一道身影。 那人身着束身的劲装,手里还握着一根长棍,额上带着细汗,眼尾的细纹掩盖不了她通身的气概,正是那本该待在林丹镇上的郭氏,郭淼芝。 “母亲。”荣尹泽起身行了礼,知晓她是刚晨练完过来看看,并不是故意窥探,“她不过是一枚弃子,又何其无辜。” 从段家硬是将段亿锦塞在他身边,荣尹泽便看出了他们的意图。若是段亿锦能在他身边探出什么消息来,那自然是极好的。若是段亿锦无法探到什么消息,那也是情理之中,却可以将荣氏连接其他世家的一大机会斩断,又能膈应荣氏,何乐而不为呢? 荣尹泽心里清楚,如若京都陷落,段家绝不会因为段亿锦的姓氏而饶她一命。 郭淼芝满意地点了点头,“你看得清楚就好。” 京都,冯府。 收到房昕樾信件时,房昕宜正在和巧儿一同描花样,见到那穿着粗布麻衣悄无声息出现在她面前的女人,房昕宜不是不害怕的,但对房昕樾的担忧还是占了上风。 她勉强稳住了心神,自扯出笑容来,柔声问道。 “可是出了什么事?” 女人扫了她几眼,从怀里摸出一封信给她。 房昕宜抖着手接了,这一错眼的功夫,那人就不见了。 巧儿发着抖挨在她身边,青天白日的,两人俱是出了一身冷汗。 巧儿见房昕宜拆了信,目光匆匆地看完后,脸色更是白得像纸,捏着那信纸的手都在发颤。 “姨娘……” 还不等巧儿发问,房昕宜便沉着脸开口。 “去,赶紧去收拾些重要的细软,越轻便越好。” 见巧儿愣神,登时恨铁不成钢地斥了她一句。 “还不快去!” “诶!” 巧儿打了个激灵,连忙转身进了内屋。 房昕宜将信撕碎后犹不放心,转身进了小厨房,将那灶兜里的余灰翻了翻,又吹出火星子来,将那碎纸放在上头燃了,这才赶紧起身,往外头走。 “巧儿,听着,”房昕宜知晓巧儿胆子小,经不起事,也不准备和她多说,只又进了趟内屋,低声叮嘱她,“好好待在这儿,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见巧儿眼里包着泪,房昕宜绷着脸又严肃地和她说了句。 “记着!收好东西后哪儿也不准去,乖乖等我回来!可知晓了?” 巧儿见房昕宜动了怒,连忙点头应下了。 “我知道了姨娘。我一定听话。” 房昕宜见她听进去了,这才转身去了明室,将那大门打开,脚步匆匆地赶往正院。 第八十章 造反 - 折春枝 - Mlan 冯府,正院屋子里,丫鬟婆子都被支开了,薛氏坐在主座上,冷眼觑着下头跪着的房昕宜。 因着冯允信的死,她还穿着白服,脖颈上头上都是干干净净的,反倒是薛氏穿着素色的绸衣,但头上依然插满了珠花,耳坠是翡翠的,连头上白色的额带都镶着一颗滴血的玛瑙。 薛氏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水,这才开口道。 “京都生乱?你又是哪里得来的消息?” 房昕宜结结实实地磕了个头,话里却很坚定,“夫人,妾身不能说,但妾身敢以性命担保,此事有九成的把握,还请夫人尽早离京避险!” 屋里一时又静了下来。 薛氏低头看着手上透亮的玉石戒指,面上看不出情绪来,隔了好一会儿才问道。 “姓冯的死,和你有关吗?” 房昕宜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但无论脑子里如何千回百转,她最终还是跪趴在地上,一声不吭。 她听见薛氏叹了口气,一双绣花鞋慢慢地走到了她面前。 当晚,京都看上去和往常没有太大的区别,甚至因为前几日迟来的边关胜报而轻快了许多。 “荣将军果然不愧是镇远大将军,一出马便将那群挞夷人给赶回去了。” “可不是嘛。”正准备分开敲更的更夫两人一扫前一个月的忐忑不安,脸上也有了喜色,“等回头歇了,咱俩一起去喝一杯。” 约好了时间,两人在这处拐角分开,更夫拿着灯笼和敲更的家伙什,正准备敲上一记,却见前头主巷似乎有一群人掠了过去。 更夫吃了一惊,再去瞧,却是哪里还有人影子在。 他心下不安,揉了揉眼睛又往前走了两步,却见一连串的火把忽然涌了过来,马蹄声敲击着石板路,无数个穿着戎服铠甲的人一声不吭却井然有序地在这条大道里铺开。 更夫背脊一寒,正要转身逃跑,却是眼前一花,连吭都没吭一声便倒下了,割开血口的脖颈汩汩地流出血来,眨眼间就在他身下晕开了一大片血花。 这群人明显训练有素,对于如何行事也早已有了一番计较。 这群禁卫军往日里是为了守卫这京都而存在的,如今却是为了践踏这京都里名单上的重臣而存在的。 一批禁卫军悄无声息地入了宫,一批首当其冲地进了荣府。 荣府里静悄悄的,甚至连往常廊下的灯笼都熄了。 天上的乌云随风推移,渐渐露出那轮明月来。 “搜,决不能放过任何一个人。” 带头的是禁卫军的将领迟友同。 要做造反一事,他最不放心的,便是这京都里像个显眼立柱般的荣府了。 荣府的人一日不除,他就一日不得安心。 手下领命后,都脚步轻巧地往荣府里钻,像一条涓涓不息的河流。 隔壁的王府已经能听到尖厉的喊声了,那声响几乎划破了整个夜空,如同一个晦涩的暗号。 眨眼间,整个荣府忽然亮起了火把,庭院里头隐隐传来刀刃刺入体内的痛叫和尸体倒地的闷响,彼时迟友同已经深入到主院里头,听到外头的响动定了定神,反而镇定了不少。 看来荣府并没有提前收到信。 他边想着,边提刀挑开了那层挂在床铺上的薄纱。 “迟老弟,别来无恙啊。” 看到床榻上坐着的人,迟友同惊得连退了数步,心神震颤之际,手里的刀也有所放松。 那道身影抓住机会,猛地撑床一跃,眨眼间就冲到了迟友同的眼前,手里如同鹰爪般钳住了他的手腕,在他一声痛叫之下,刀柄堪堪脱了手,又被这人夺了去。 迟友同知道生死一线,在战场上,任何一个疏忽都可能夺走他的性命。 他只不管不顾地向后急退,眼前的刀影掠过他的门面,直到他勉强逃出了屋子,这才感觉到面上刺刺的疼,迟友同伸手往脸上一抹,满手的血。 “郭淼芝!你怎么在这里?!” 眨眼便转到他前头的郭淼芝笑了笑,手里的刀在她手里随意地转动着,似是成了一虎虎生风的风火轮。 “怎的?这可是我家。倒是你,难不成迟老弟也嫁进了荣府不成?” 郭淼芝说完,又揉身上前,迟友同堪堪躲过她一刀,头顶的发丝被那刀气削过,扑簌簌地往下落。 迟友同顾不得头皮发凉,只得再三避让,见刀影背后又是一拳,他躲闪不及,只得咬牙抬手接住了,却听骨头咯咯作响,迟友同终于还是忍不住痛叫了一声,身子顺着这力道飞起,直撞到那木门上,跌进了屋内。 外头的脚步声时急时缓,迟友同恍惚了一瞬,见那院门有人影晃了进来,当即心里又燃起了一线希望。 可当他跌跌撞撞爬起时,却发现进来的人全都穿着黑色的劲装,面上带着猴头面具,狰狞的面具像是一张张讥笑的脸,让他那线希望当即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给轻轻捻灭了。 宫里,洪熙帝跌在床脚下,不敢置信地看着来人。 “你,你这孽子!” 二皇子身着黄色龙爪朝服,目光倨傲地看着瘫软在地的洪熙帝,语气轻蔑。 “我就算是个孽子,却也不是你这外人可以置喙的!” 这话一细想便将洪熙帝气得面色通红,眼见着就要喘不上气了,却见二皇子身后转出一人来,正是那得到洪熙帝看重的谢宿。 眼见他笑眯眯的模样,洪熙帝又哪里还能不明白。 “是你,是你们。”洪熙帝急喘了一声,“养兵对付荣氏是假,为你们夺权助力才是真!” “哈哈哈哈,你这老糊涂。临死前弄明白了也不算晚。” 那些流寇要不是有洪熙帝的授意,又怎么能在州府之间来去自如?等这群流寇火候成熟,揭竿而起之时,洪熙帝还以为是私兵们练兵闹出的动静,轻而易举便相信了往宫里递消息的谢宿,却完全没有想到,这枚他按在二皇子身边的棋子,会反过来将他一军。 洪熙帝想明白后更是血气上涌,竟被活生生气得咳出血来。 第八十一章 圣旨 - 折春枝 - Mlan 二皇子可不管他的死活,他偏了偏头做示意,在他身后的谢宿便捏着个药瓶缓步上前,洪熙帝涨红了眼,却一时退无可退。 正当此时,外头忽然传来了杂乱的喊叫声,刀刃相接的脆响密密地响起,殿内的几人吃了一惊,心态却是掉了个个。 “陛下,别担心,如今那荣尹至还远在边关,恐怕那荣尹泽都早已命丧刀下,事情断然不会生变的。” 话是这么说,但还是得出去看上一眼。 二皇子蹙着眉,也不打算同那老皇帝在殿内大眼瞪小眼,便首当其冲走在了前头。 谢宿让殿内的太监守好洪熙帝,匆匆地跟在了后头。 一开殿门,外头的声浪便涌了进来。 二皇子站在阶梯上,眯着眼睛去瞧下头乱成一团的人群,却见那乌云推移,让出那轮明月来,那人群中刺目的暗红色戎服便清晰起来,像是一把利剑,刺穿了眼前的迷雾,直直朝他脑门穿来。 二皇子倒吸一口冷气,猛地回转身子抓住谢宿的衣领。 “这是怎么回事?!” “这、这……” 谢宿明显也慌了神。 荣家军按理说只有家主能够调动,荣尹至远在边关,这里又怎么会突然出现荣家军?! 形势往往只在眨眼间便出现逆转。 二皇子只觉得自己听到了一声齐整的怒吼,抬眼便见一身着铠甲的人纵马带着又一波人流跃到殿前来了,不是那荣尹至,又是谁? 时间拨回到二十天之前,那时荣尹至刚好收复了第三座城池,眼见随着边城的收复,大照和国内的动乱也隐隐有了收尾的征兆,他心里不可谓不高兴的,但疤头给他送来的信件,却是将眼前这虚假的繁荣给撕开了。 “所以外头那俞世谊,是来监督我的?” “是,他会定时派人送信回去,信里的暗号用的是《太史记》里的文章,破译的书信在这儿。主子,此人不可杀。” 荣尹至点了点头,他也不准备杀他,但既如此,他倒是有了十全的把握可以拆除此计。 谢宿等人的计谋不可谓不精密,但正是因为处处要求精密,反倒是有了可破解的漏洞。 “我准备回京,让洪龙代替我。接下来的每一场战,我都要俞世谊身边那群护卫至少三人死亡,可否做到?” “属下领命!” 在边关的最后一场战,荣尹至借伤退下,那场战打得吃力,俞世谊身边百来人的小队被敌军冲散,死了近八十几人。 之后荣尹至重伤休养,他手下的军队分成几缕,分开突袭挞夷人,俞世谊作为副将,自然需要一同前往。 等到荣尹至赶到京都,正是二皇子等人造反的前夕。 荣尹至此次赶回来,意外地并不觉得心中如何激荡和愤恨,只隐隐担忧荣庄的房昕樾。 他想了又想,还是让随行的疤头将房昕樾带离了京都。 当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局势的转瞬即变,让二皇子等人一时无法相信,等这数人被团团围住,束手就擒之际,正是那日头慢慢刺破黑幕的时刻,荣尹至跪在洪熙帝之前,朗声谢罪。 “臣等救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洪熙帝经此一难,恍恍惚惚地摆了摆手,一歪头便昏了过去。 殿内又是一片混乱。 等到午时洪熙帝醒来,却是又做了一项让人意想不到的决定。 “罪臣荣尹至,领兵入宫,意图不轨,即日起,打入大牢,押后听审,钦此!” 当那大太监尖着嗓子诵读圣旨时,大殿内过了一夜侥幸存活的诸位臣子都恍恍惚惚地抬起头来,随后,大殿便爆发了密集的讨论,甚至有臣子愤而起身,高喊上天无眼,却被后头的人一手强摁了下去。 跪在前头的荣尹至缓缓站起身来,他身上的铠甲还凝结着大片的血花,面上更是多了数道狰狞的伤痕,其中一道划过他的鼻梁高处,险险在他眼角停下,那是边关能将萨尔但给他留下的最后纪念,拼着这道痕迹,他将其头颅斩下,换来了第三座城池的胜利。 此时,他的神色倒是这殿内最平静的,荣尹至一手搭在腰间的长刀上,顶着前头那大太监警惕恐惧的目光,朝前走了两步。 “啊啊啊!” 大太监立时噔噔噔向后退让,跌跌撞撞坐在了地上,却见那荣尹至冷冷一笑,开口道。 “带路吧。” 带兵平乱的荣将军被监禁了! 这消息像一阵妖风,呼地一声传遍了京都所有角落。 房昕樾两日后刚赶回京都,便在茶楼里听到了这道传言,端着茶杯的手当即一抖,茶水溅了出来,立时在她手上落下了一道红痕,她却像是无知无觉一样,愣愣地看着前方。 “小姐……” 石雨担忧地将她手里的茶杯放下,又拿帕子轻柔地去擦她的手。 房昕樾被这一拉回了神,心里却堵得难受,眼前雾茫茫的一片,眼睫微微一眨,泪水便凝结着落下,了无痕迹。 “东菱呢?” “东菱去后厨了。” 这几日,房昕樾虽说事事配合影卫们的安排,到底是心里有事。 荣尹至,房昕宜等人的安危,统统压在了她的心头,让她夜不能寐,更食不甘味。 东菱正是见她换了地儿便憔悴了许多,不得不尽早将她带回京都,此时更是专门跑去后厨,让后头的给她做几道清淡的吃食。 房昕樾没等多久,便见东菱拎着个煲粥的砂锅,几步到了她们近前,将那锅砰的一声放下了。 “来,先喝几口。” 东菱的脸上被热气熏得红扑扑的,伸手去拿房昕樾面前的碗。 房昕樾捏着石雨塞给她的帕子,忍了忍,终究还是先把话咽了下去,强迫自己将粥喝了,足足喝了一碗半。东菱见了喜形于色,嚷着让庄子里做饭的老李过来学两招。 数人坐着马车去往庄子,又在山头下下了马车,慢慢爬上去。 房昕樾直忍到了回到庄子上,这才在东菱面前开了口。 “东菱,我想去见见荣尹至。” 第八十二章 阶下囚 - 折春枝 - Mlan 地牢里,荣尹至脱去了一声戎装铠甲,穿着白色的囚服,一路奔波开裂的伤痕再次晕开血迹,将那白色囚服染得星星点点。 荣尹泽站在他面前,语气是少有的严厉和愤恨,“……太子已经抢救过来了。此事既然已经定了性,断然不可能再让他翻身了。” 这话里的‘他’,自然是指那牢房另一头的二皇子。 “如若陛下一意孤行,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 低沉的声音消散在这个阴暗的角落里,荣尹至提了提嘴角,含糊地应了一句。 “再说吧。” 荣尹泽在这违背祖训的话题上终究没有多劝。 等他走后,荣尹至仰着头看着那处小窗溢进来的光,心里不是不痛苦纠结的。 他遵从父亲的意思,从小兵做起,一路跌跌撞撞爬上来,不过是为了保住这身后的家国,可那从皇室刺出来的一刀一箭,他不是不疼的,血流多了,人心便冷了。 正当荣尹至恍神之际,他听到了外头走廊隐隐约约的脚步声,前头那个几乎听不见响动,但后头跟着的那个却脚步虚浮,皮质的靴子碾在地上的碎石细沙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荣尹至听见脚步声在他牢房外头停了步子,他懒懒地不想理会,可在听到那一声隐约的啜泣时,却是身子一僵,猛地扭过头去。 “昕樾……” 牢房外跟在疤头后面,戴着黑色兜帽的女人,正是他心心念念的房昕樾。 房昕樾来之前想过,荣尹至既然成了阶下囚,那自然是无福可享的,但心里难免还是有隐隐的希冀,他毕竟是击退了挞夷人的大功臣,是大照和国的镇远大将军,他们没有理由虐待他。 可摆在她眼前的证据,却大大咧咧地展现着那些权势之人的恶劣和冷漠。房昕樾眼前都被泪水模糊了视线,错过了荣尹至眼里的震惊和无意中重新燃起的希冀,那是对未来的希冀。 牢门打开后,疤头将门虚掩着,转身走开了。 荣尹至还坐在角落里,他心头不断涌出并冲刷着他意识的狂喜让他一时不知如何动作,直到房昕樾蹲在了他的身前,那只白生生的手轻轻地在他脸上拂过,留下刺痒温润的触感。 他立时便将这只意图逃跑的手攥在了手心里。 “你,”荣尹至喉头酸涩得厉害,她眼睫上挂着的泪珠似是在鞭笞着他的心,让他一时难掩艰涩,“你怎么来了?” 房昕樾眨了眨眼,那颗泪珠便往下坠落,落入脚下潮湿的草堆里找不见了。 “……我来见你,这也不成吗?” 不知道为什么,房昕樾心里有股无端的委屈和愤怒。 凭什么他可以随身派影卫跟着她保护她,却又能说出那样无情的话呢? 明明关心她,却又能决然地不见她。 就算是拿她的心当石头做的,现在也该捂热了。 在他眼里,自己却又是个怎样狠心的人呢? 房昕樾不理解荣尹至的许多做法,却还是忍不住一次次地为他动容,甚至为此而甘之如饴。 “成。你怎么做都成。” 荣尹至抓着她那柔嫩的手甚至不敢用力,只轻轻地虚握着,重新放在了他自己的脸上。 房昕樾抿了抿嘴,抑制住满心的苦楚和间杂的酸甜,只一遍遍轻柔地抚摸他的眉眼。 “是挞夷人伤了你吗?” 荣尹至整个人飘飘然的,只轻轻地应了一声,唯恐打破了眼前这一美梦。 房昕樾慢慢收回手来,垂下眉眼,避开他失落的目光,温柔的声音却透着坚定的决心。 “你别难过。即使大照和国不容你,我也会跟在你后头……”为你平反的。 她的话到后头便含糊不清了,却让荣尹至无端地打了一激灵,心口酥酥麻麻,却还泛着恐慌和苦涩,他长手一伸便将房昕樾揽进了怀里,话里急切地表达自己的意愿。 “我不会有事的,你可别做傻事!” 房昕樾蹲着的身子被这么轻飘飘地一带,整个人便落入了他的怀里。 起初听到荣尹至话里的说辞,房昕樾难免一时有些茫然,但思绪一转便猜到了他的意思。 他这是以为自己要为他殉情呢! 房昕樾想明白后又好气又好笑,脸靠在他肩上时,却又忍不住的心酸。 他这是认为自己死定了吗? 原本勉强收住的泪水又不受控制地往下落。 荣尹至感觉到肩膀处慢慢晕湿,心都要碎了。 他向后靠在石壁上,一手扶在她的头上,一个护着她的腰,恨不得将这柔软单薄的身子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两人安静地待了一会儿。 还是房昕樾扶着他的胸膛起了身,湿漉漉的眸子望着他,像是某颗往他心里钻的星辰。 “你的伤,有处理一下吗?” 房昕樾瓮声瓮气地问道。 荣尹至正要摇头,又生生停住了,转而点了头。 房昕樾的手轻轻在那沾了血晕的地方拂过,像一阵风,那处立刻便存在感明显了起来,荣尹至下意识要伸手将她揽回来,胸前却被她那柔嫩的指尖摁住了,明明几乎没有用什么力道,却当即让他停在了原处。 “你是在报复我吗?”房昕樾似嗔似怒地看了他一眼,“你这般不爱惜自己,是在磨我的心神吗?你知道我每天有多担心你吗?” 话说到后头都哽咽了,荣尹至身子一僵,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她脸上,忽而凑上前去亲吻她的眼尾,房昕樾下意识闭上眼睛,强行镇定的心跳此时已经不受控制。 荣尹至将那微咸的泪珠含在舌尖,一路顺着她白皙的脸颊吻下来,最终停留在了她的唇边,两人的呼吸掺杂在一起,不分你我。 荣尹至克制地在她唇边轻轻吮吸了一下,舌尖一扫而过,他看着房昕樾的眼睛,郑重地和她许诺。 “再不会如此了,我定会好好爱惜自己的身子,早日离开这里。”荣尹至的手抚过她另一侧被泪沾湿的脸颊,“到时候,嫁给我好吗?” 这次无关计谋,无关身份,只单单论情爱。 房昕樾只觉得荣尹至粗糙的掌心烫得吓人,她慢慢抓住了他的指尖,四目相对之下,点了点头。 第八十三章 不败 - 折春枝 - Mlan “主子愿意动手了?” 范智成和疤头站在一处,听着他说起牢里的主公,终究是松了口气。 “嗯,还是得让房姑娘出马。” 范智成瞥了他一眼,对这名同僚内里隐隐带点恶劣的性子非常了解。 “是你给房姑娘讲的小故事有用吧?我怎么不知道主子多次身负重伤,命悬一线了?我看房姑娘这次回来眼睛都哭肿了,你可得收着点,要是被主子知晓,饶不了你。” 疤头听到这话,还是一副笑模样,说出来的话却几乎要将范智成气死。 “我又不是你。” 当年,荣老将军为荣尹至挑选了两人,作为他的左膀右臂,为他将来的仕途前程掠阵,这两人自然就是范智成和疤头。 一人在明,一人在暗,再合适不过了。 房昕樾去过牢房当晚,荣尹至便见了疤头,也肯让牢房外头的医者进去了,两人商议过后,疤头便带着荣尹至的意思去荣府见了荣尹泽和郭淼芝。 隔日,宫里,数名重臣冒死进谏,请求洪熙帝将牢里的荣将军放出来。 “陛下,眼下各地的叛乱因着荣将军的入狱而再次猖狂,朝野之上更是因此次入狱的事而搞得人心惶惶,且不论荣将军此次的救护之功,单单是考虑百姓们的生死和陛下的安危,便不得不将荣将军放出来,以保这泱泱大国的安稳啊……” 下头的话像是蜇人的蜜蜂,更是扰人的苍蝇,洪熙帝听了那些个臣子不断应和的话,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 禁卫军直指皇宫的当晚似乎还在眼前上演着,那些个他重用的人,信任的人和指望的人,全都在一夜之间变了个样子,他已经决定,谁也不信。他要将所有的信任都束之高阁,只有权利,只有无上的权利才能保住他身下的龙椅和他脖子上的脑袋。 洪熙帝这次势要将荣氏手里的权利全部揽回到手上! “闭嘴!统统给朕闭嘴!” 洪熙帝猛地站起了身,面容赤红,双手在空中疯狂的乱摆,甚至疾冲几步,将那几个老臣一把推倒。 大殿一时乱成了一团,又有太监掐着嗓子,着急地去护洪熙帝,又有人跑到殿外,高声呼喊,让人尽快派太医过来。 两日之后,洪熙帝暴病而亡,似是因着前头二皇子的造反之举而屡次动气,终于是气血攻心,无药可治了。 刚刚从自己亲手足的手中救回一命的太子不得不撑起羸弱的身子,接管了这风雨摇摆的大照和国。 边关再次借机生乱,边城失守,俞世谊身死沙场,八百里加急的急报传来时,正是继位大典落幕之时。 太子,如今的耀化帝,连忙下令将狱中的荣将军放了出来,不仅为他平反,还赐予他不败将军的名号,让他尽快出兵,抵制外敌。 “陛下这是愿意信任你了吗?” 房昕樾坐在荣尹至身旁,看着他清洗了一番,穿着一身家常的旧衣,头发简单地一冠,又是一副相貌堂堂的模样。 荣尹至将椅子一拉,硬是挨着她的肩膀,这才不紧不慢地在她的目光下回道。 “‘不败’这名头,是在压我呢。试问这世上,又有谁是真的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的呢?若是我这战败了,他便更有由头处置我了。” 房昕樾听了嘴唇一抿,克制着不说出失礼的话来。 “他们为什么总是不愿意信你呢?” 荣尹至苦笑,先前他还能理直气壮,现下却是无话可说了。 他拉起房昕樾的手,转而说起了其他的事情。 “婚书你看了吗?” 房昕樾的脸立时染了红晕,她停了片刻,点了点头,荣尹至便笑着给她解释。 “房府的人既不得你喜爱,那便撇了去。左右不过是为你造个户的事,你不是想姓田吗?我为你找了京都田英达作保……” 簌簌叨叨的声音像是一股温泉眼,熨得人心里妥帖,房昕樾一眨不眨地盯着荣尹至看,荣尹至先时还能强忍着只看她的眼睛,到后头,却是忍不住在她脸上啄吻了一记。 “可不好再惹我了。” 荣尹至的气息拂在她的脸上,让房昕樾的眼睫不住地发颤,隔了好久才听到她开口。 “惹你又如何?” 那声音状似挑衅实则软糯。 荣尹至只恨没法现在便将她‘惩处’了,只咬牙‘回敬’道。 “你等着。等我回来……” 荣尹至的声音停在了舌尖,他鼻梁上日渐痊愈的伤疤上,一道湿润柔软轻轻地在上头盖了个章。 房昕樾脸上飘着红晕,一双眼睛盈盈地望着他,不客气地放话道。 “才不等你呢。” 房昕樾说完,自是赶紧起身便往外间跑。 荣尹至看着她的背影,却是不敢起身,要是起身了,他的窘境便一览无余了。 他只得粗鲁地抹了把脸,听着外头候着的几人一惊一乍的说笑声,嘴角的笑意却是怎么都压不住了。鼻梁上那比云还轻,比水还柔的触感似乎还停在上头,鼻尖还闻得到房昕樾身上似有若无的甜香,让他一时倒是冷不下来了。 荣尹至两日后启程,出发当天,房昕樾见到了他的母亲,郭氏,郭淼芝。 彼时,荣尹至终于在半个时辰后和房昕樾说够了话,手上牵着房昕樾的手,两人一同从屋里出来。 房昕樾的脸红得透血,前头的荣尹至更是双眼晶亮,活脱脱一叼着了兔子的狼。 郭淼芝刚站定,见到这一景,不由得啧啧有声,惹得一旁的荣尹泽摇了摇头。 “母亲。” 到了近前,荣尹至恭敬地行了礼,便微微错开身子,让出后头的房昕樾,目光鼓励地看着她。 房昕樾臊地垂了眼,自是敬重地行了礼。 郭淼芝笑了笑。 “好姑娘,不愧是我选的,倒是便宜了这小子了。” 这前因后果,郭淼芝都知道了大概,倒是对自己选人这造诣有了更大的信心。 “娘,昕樾就拜托你了。” 郭淼芝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人家出个远门,说的那些话那是一个好听,什么孩儿不孝,不能侍奉于前啦,多少好听话,转眼到了自家儿子,却是半点没有人情味,也不知道这跑掉的媳妇儿是怎么讨回来的。 “知道了,知道了,快滚吧。” 房昕樾没忍住抬了头,正好和看她的荣尹至对上了眼。眼见他故意冲着房昕樾眨了眨眼,惹得她忍不住又是一笑,倒是解了些许离别的感伤了。 第八十四章 大婚 - 折春枝 - Mlan 耀化帝继位第二年,挞夷人终于大批回退,大照和国内乱党屡遭打压,终于偃旗息鼓,大军班师回朝,京都里一派祥和。 荣家军进城当天,百姓们敲锣打鼓,瓜果齐齐往那车斗里丢,彩绢则往那领头的荣将军身上扔。 茶楼三楼,房昕樾坐在窗边,同样的地点却是不同的心境。 昨日荣尹至便急马赶往荣庄,同她见了一面后,又匆匆往外赶,和大部队汇流。 此行回来,他黑了壮了,对房昕樾的执着和爱意却是半点没有消融,反而随着分离的日子增加,而越发的浓厚。 房昕樾想到这里,忍不住捂了捂发热的脸颊,起身走到窗边。 窗户大敞着,可以见到下头朝她所在的方向慢慢行来的荣尹至。 她抿了抿唇,将手里捏着的帕子扔了下去。 白色的丝绢帕子随风飘扬,慢慢落下。 荣尹至似有所感地抬头,一眼便见到了窗边看着他的房昕樾,原本冷峻的面容立时如冰山融化般,露出内里的温情笑容来了。 丝绢又是一坠一扬,撞到了荣尹至的怀里。 荣尹至班师回朝后,所求的赏赐只有一件,那便是求请耀化帝赐婚,求娶的人是京都谏议大夫田英达的女儿田昕樾。 这事情眨眼间便传遍了整个京都,每个人都在议论着明日的亲事。 “能让这不败的镇远将军郑重求娶,这女人不简单啊。” “这就是你见识少了。你不知道吧,这田姑娘,京都至远书肆的主子,那可是一个月貌花容,国色天姿啊。要我说,荣将军这是抱得美人归,苦尽甘来啦。” 这门声势浩大的亲事终于冲淡了近年来战乱的郁气。 到了婚期当天,十里红妆,鼓乐齐鸣,长长的迎亲队伍足足绕了京都数圈,直到多年后,都时常让人称道。 荣府设宴的角落里,两个妇人坐在一块儿,一人娇俏,一人纯美,均是作妇人髻打扮,一人周身华服珠宝,另一个相比起来,倒是朴素了不少。 “昕宜,看来你这妹妹,不简单啊。” 那娇俏的女子扫了周围一圈,意有所指。 一旁的房昕宜笑了笑,没有应答。 当年她有幸得了房昕樾的一纸书信,和薛氏一同在郊外一处庄子避了一夜,回到冯府后收到造反的消息时,俱是手脚发软,好在当晚冯府的人都以这样那样的理由或是拘在了内院,或者遣了出去,倒是没出命案。 出了这么一遭,薛氏倒是对她越发的亲近了,眼下又是将前几日的话头提了出来。 “我让你考虑的事,你考虑得如何了?”薛氏抿了一口酒水,“那旁支的孩子才刚过了一岁生辰,最是适宜,以后养在你那房里,跟你也亲。” 冯允信死后,正房就空了,薛氏想了想,准备从旁支那儿过几个孩子,其中一个就养在房昕宜的膝下,也算弥补了她先前失了孩子的痛苦。 房昕宜在心里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夫人,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只是这过继之事,就没有妾室过继的说法,而且,那孩子跟了我,又有什么前途?既离了生母,又一无所得……” 说到底,房昕宜还是不忍让他人的骨肉分离,她自己尝过那痛苦,自然不愿让那无关的人也因着她的缘故生受一次,只是因为薛氏的缘故,这理由她含在舌尖几日,都不好说出来,眼见着日子近了,薛氏却还没有放弃的想法,她便不得不将心里话吐出来了。 果然,薛氏听了这话,冷笑了一声,又抿了一口杯中酒。 “这事,你却是想岔了。” 房昕宜愣了愣。 “你可知,这旁支的日子,是如何过的?最近的尚且有口饭吃,还能在主家的农庄上讨个活儿,一辈子至少吃穿不愁,但那远的,可是连明日的天如何,都未可知。” 薛氏停了停,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性子良善,只是这过继的事儿,未必不是作善事呢。你知道,这几日,有多少人求爷爷告奶奶的,只为了到我近前跪一跪,求个恩典?里头还有求着能进这府里作奴才的呢!” 这事,房昕宜倒是从没有想过。 薛氏见她听了进去,便不再多说,只又抿了一口酒。 该说不说,这荣府还真是财大气粗,连这宴客的酒都不一般呐。 荣府内,迎来的新娘入了房,坐在了撒了五色花果的被褥上,几根龙凤呈祥的蜡烛照得屋子里一片亮堂,更是映得那挑盖头的金杆秤泛着夺目的光。 屋子里的人俱是静静地退了下去。 不管外头吃喜酒的人闹得多凶,对上那上阵杀敌刚回来没多久的荣将军,俱是熄了闹洞房的念头。 荣尹至敬了几桌酒,便自顾自地往后头走,却是没人敢出声拦上一拦。 此时的荣尹至只感觉心绪澎湃,比他在战场上数次遇险又数次险中取胜的畅快感还要强烈,让他脚步匆匆,恨不得立时出现在房昕樾的面前才好。 好在这处回廊虽长,却总还有个尽头。 荣尹至到了贴着‘囍’字的房门前,让外头守着的影卫往外头撤了,脚刚跨进去一步,还不忘往后再交代一句。 “任何人,都不准偷听偷看。” 眼见着那作着丫鬟打扮的东菱脸立时委顿了下来,荣尹至大笑了几声,进屋关门。 “主子怎么知道我们的打算?难不成我们内部有反鬼?” 这话消弭在屋子外头,荣尹至看着床边坐着的身影,倒是一下子有些愣神了。 这一幕,在他重伤之际不断支撑着他朝前走,可梦里的美景,却是不及现实的一半美,让他当即有些恍惚,唯恐如今的自己其实还身在那一望无际的戈壁,睁开眼只有见到被风沙吹打的篷顶。 “昕樾。” 荣尹至慢慢踱步到床边,正好听到房昕樾轻柔地应了他一声。 荣尹至的心立时就安定了下来。 他回身将桌上的杆秤拿起,徐徐将那红盖头掀起。 房昕樾随着红盖头的掀起而慢慢撩起眼睛,那双小鹿眼衬着眉心的一枚花钿,当真是千娇百媚,只一眼,就轻易让荣尹至失了神。 房昕樾忍着心头的悸动,抬手握住了荣尹至定在半空中的杆秤。 “不败将军眼下倒成了木头不成?” 她的性子在这一年多的日子里被荣庄上上下下的人娇养着,有了朋友,学会了骑马射箭,养了狐狸骏马,帮忙打理生意,知晓了如何和亲近的人耍小性子,更是学会了撒娇。 如今的房昕樾如同掀开了美人的最后一层面纱,露出其顾盼生姿的一面,眉眼的风情几乎要将荣尹至溺毙。 他将手里的杆秤轻轻一拉一带,转眼便松了手转而抓住了房昕樾向前探去的手腕。 “我是不是木头,田姑娘何不一试?” 有情人的对视,加剧了这屋内暧昧的浮动。 荣尹至探身下去,终于忍不住吻住了那枚花钿,顺着花钿亲吻她的眉眼,轻柔的吻一枚枚印下,顺着她娇俏的鼻尖一路向下,含住了她那似在求吻的唇珠。 荣尹至直到多年后,都无法忘却这一晚的甜美,那是他美梦成真的开始,从那之后,他的姑娘,终于是切切实实地回到了他的怀里,之后的浓情蜜意便再也无法止息。 时光荏苒,至死靡它。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