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到山里 八月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桂花香气。 红艳艳的夕阳慢慢的沉入群山深处,傍晚的云雾山树木葱郁,层层叠叠,像一只蛰伏的巨兽,谁也不知道哪里是头哪里是尾。 没有人知道云雾山的另一边是什么地方。 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两道影子被渐渐沉下去的夕阳拉得细长,只听到一阵嗒嗒嗒的声音,两个纤细的人影出现在视线里。而那嗒嗒嗒的声音,正是两人身后拖着的行李箱发出的。 “还有多久才能到呀?都走了快一个小时了吧,我脚底肯定磨出水泡了,早知道这路这么难走,我就不穿高跟鞋了。苏月,你说那老头儿不会骗咱们的吧,这里真的会有学校吗?” 走在左边的姑娘停下脚步,她一头棕黄的头发烫成小卷儿散在肩后,凤眼上挑,鼻子略有点塌,上面几颗褐色的斑点,用粉底遮住,倒也看不大出来,薄薄的嘴唇涂的鲜红,脸上画着淡淡的妆,倒也明媚可人。上面穿着件白色荷叶蕾丝边儿的衬衣,衣服紧紧的贴在身上,鼓鼓的胸口,勒得细细的腰肢,姣好的身材显露无疑,配着条浅色的碎花裙子,露出雪白的小腿,脚上踩着一双白色的细跟鞋,十分的高挑迷人。 她扶着行李箱,弯下腰揉了揉僵硬的小腿肚,白生生的小腿上,几个红点十分显眼。 啪的一声。 她抬起手看了看,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撇了撇嘴,咒骂道,“这山里的蚊子太凶猛了,就知道欺负咱们生人。” 看了眼旁边穿着一身长袖长裤的苏月,要知道是这样的地方,她就不穿裙子了,就是穿了,这里的人也欣赏不来。 苏月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群山,才不过一会儿,天色就暗沉下来了。 张晴揉着小腿还在抱怨,苏月抿了抿唇,眉尖轻蹙,明亮的大眼睛里透着担忧,“张晴你还好吧,咱们还是快点赶路吧,这天马上就要黑了,要再找不到学校,咱们今晚上就要睡山里了。“ 别说张晴,就是苏月自己,也没想到会是在这样偏僻的地方,当初学校里只说是在山区,她一个孤女,什么都没有,学校能给安排工作,她已经十分满足了。也没奢望过会在县城里,但这样的环境,如今合同也签了,教育部也备案了,如果反悔,就要赔偿一大笔的违约金,再说,她这样的中师毕业,在外面也找不到什么好工作。既来之则安之,她好好的安心的工作,总有一天,会调到好一点的学校的。本来就没有家,在哪里,对她来说,有什么差别。 “张晴,你这么好看,又是大学生,怎么也分到这里来了?” 她好奇了一路,忍到现在才问,“这么偏僻的地方,你爸妈就舍得?” 如果她爸爸妈妈还在,肯定不愿意让她来这里受苦。 想到这里,苏月眼睛黯淡了,低着头,却听到张晴冷笑几声,说道,“他们才不会担心我呢。我十八岁之后,就没跟他们再联系过了。至于我为什么到这里来,”张晴咬牙切齿,眼睛里满是恨意,“我是被人陷害了。” “陷害?” 苏月抬起头,惊愕的睁大眼睛,嘴巴微微张开,两条直直的马尾乖顺的垂在胸前,似乎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张晴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长发,目光里透着冷意,似乎想起了不开心的事情,脸上有些狰狞。 跟苏月的黑直长发不一样,张晴的头发被打理得十分漂亮,染成当下最流行的棕黄色,层次分明,发尾烫成小卷,蓬蓬松松的披散在肩后,又妩媚,又动人。 “不过,我也没让她好过。” 哼,李秀丽那个贱人不是最在乎她男朋友吗? 张晴把一缕垂下来的头发别到耳后,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 你毁我前程,我就让你心爱的男人心里面,永远装着你恨的女人,这样的煎熬,李秀丽,就请你好好的品尝一辈子吧。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才走了一小段路,就听到后面传来车轱辘的声音,果然,还没一分钟,就看到树影后面,一辆牛车慢慢的出现。 张晴抓着苏月的胳膊,惊喜的喊道,“苏月,有车,咱们不用走路了。” 等到那车慢慢走近,张晴一手拖着箱子,另一只胳膊拽着苏月,脚也不疼了,快步走过去。 “大爷,您知道红木里小学还有多远吗?我们是新来的老师,也不知道走的路对不对,一路都是问过来的,这天都快黑了,周围连户人家都没有。” 张晴长得漂亮,故意压着嗓子,声音又娇又软,赶车的大爷六十多岁,棕色的皮肤被汗水洗得发亮,额头上一道一道的皱纹,身上穿着一件灰色的小褂,敞着胸口,侧头打量了她一下,眼睛在张晴被白色衬衣裹得紧紧的胸部转了一圈儿,又看了眼张晴身后微微低着头豆芽菜一样的的苏月,叭了口叶子烟,一口黄牙被烟熏得发黑了。 “你们是学校新来的老师?哦,前几天在集上碰到李校长,是听到他说要来两个新老师,怎么,他没去接你们吗?这离红木里还远着呢。天都快黑了,正好我们回村儿,要经过那里,就搭你们一程吧。” “真的吗?真是太谢谢您了,大爷。不然我们俩今晚就得睡路边了。” 张晴忙笑着道谢,就要把行李箱放上去,苏月拉了拉她的胳膊,小心的看了牛车上那两人一眼,凑到张晴耳边小声说道,“咱们这样是不是不好,万一他们是坏人。” 张晴愣了下,“不会吧,山里人还是比较淳朴的,再说,咱们要是不上车,还不知猴年马月才到得了学校呢。”拂掉苏月的手,把行李箱用力放到车板上,“先上车再说,有情况的话,咱俩跑就是了。” 看着已经坐到牛车上的张晴,苏月也只得把自己的行李箱放上去,就跟她说的,到时候再看吧。 车子骨碌碌又开始往前走,苏月一手抓着箱子,另一只紧紧的扒着车板,这山路本就不平,车子一摇一晃的,她是打足了十二分的精神,才努力让自己没被晃下去。 张晴就要轻松多了,坐到车上,干脆连高跟鞋都脱下来了,两条白皙细长的小腿晃悠着,跟赶车的大爷聊天。“大爷,咱们还有多久到学校呀?” “多久?” 他拿着鞭子吆喝了一下,“个把小时吧。你们这些大城市来的姑娘娇生惯养的,咱们大山里穷,苦,前前后后来了不少老师,都走了。每年都有人来,也不知道你们能待多久?” 张晴呵呵笑了两声,如果可以,她也不想来的。想到此,心里又把那李秀丽骂了几遍。 山里的夜来得早,很快,天就暗得看不清周围的树木了,或许累了,张晴也安静下来,路边草丛里的虫鸣声蛙叫声乱成一片,此起彼伏,倒是别有风味,苏月抬头看着头顶的夜空,深蓝的颜色像一块大画布,上面缀着无数无数的钻石,一闪一闪的,遥不可及。 这样的景色在城市里是看不到的,车水马龙,高楼大厦,却唯独看不到那满天的星空。 牛车不知道行了多久,山里没有路灯,只有头顶那轮圆月,稍微能看见前方的路。 苏月动了动腿,因为坐得太久,有些发麻了。山里的夜晚带着点凉意,风吹过来,穿着裙子的张晴抱着手臂,小声抱怨,“真是失策了,我就不该穿裙子。”不光有蚊子,还冷,要是在城市里,连风都是热的。 赶车的大爷拿着烟斗在车板上磕了几下,又从褂子一侧的口袋里摸出淡黄色的纸包,一层一层的打开,从里面拿了一枚裹好的棕褐色叶子烟,塞到烟斗里,才又慢慢的把纸包好,又放回衣兜里。 咻的一声,划了根火柴把烟点燃,吧嗒吧嗒几声,吐出一大团烟圈,烟圈很快被风吹散,苏月把脸侧向另一边,抿着唇,一只手轻轻的扇着风,就听到那大爷哟的一声。 “你们学校这就到了。” 无精打采的两人听到这话,顿时抬起头往前一看,果然,不远的地方隐约可见低矮的建筑,其中一个房间还亮着灯。“那就是红木里小学吗?” 张晴抑制不住心里的激动问道。 还没等赶车的大爷回答,张晴就抓住苏月的胳膊,“苏月,这下好了,咱们不用晚上睡路边了。” 苏月也很激动,看来她们真的是遇到好人了,想起刚才自己小心眼的猜疑,苏月心里有点羞愧,小声的跟赶车的大爷道谢。 大爷呵呵笑道,“这有啥,你们是咱们山里的老师嘛,教咱们山里娃念书认字,以后咱的小孙子还要多望你们照顾呢。都是应该的。” 说着,就扯开嗓子大声喊道,“李校长,李校长,你们学校新来的老师到了,快出来迎迎。” 就看到一抹灯光射过来,伴随着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是石根大叔吗?好好,我这就出来。” 张晴跟苏月咬耳朵,“那就是红木里的校长吗?” 苏月轻轻揉着小腿,缓缓的舒了口气,“终于到了,我腿都发麻了。” 主要是路太颠簸,全身的肌肉都紧张了。再加上她从来没有坐过这样的车,生怕一个不注意就给抖下去了。 等到石根大叔赶着车到学校门口,李校长早就打着手电筒站在哪儿了。 见牛车停住,李校长忙上前去,一边从衬衣口袋里掏出一包烟,小心的抽出两支,递给石根大叔跟他旁边一直没说话的男人,“石根大叔,可真是太感谢你了。” 两人接过,石根大叔拿着烟放到鼻子下吸了一口,喟叹一声,“还是你们文化人讲究,抽这样的好烟,哪像我们山里人,卷两根叶子烟凑合就差不多了。”说着,把烟卡到耳朵后面。 李校长笑笑,便看向张晴跟苏月,“你们就是新来的老师吧,真是对不住,也不知道你们哪天到,不然,我就亲自去镇上接你们了。” 张晴从车上跳下来,扯了扯裙子,上车时脱掉的高跟鞋不知什么时候穿上了,她本来就不矮,穿上鞋子,看着竟然比李校长还要高。 嫣笑道,“没关系,反正都已经到了。我叫张晴,她是苏月,是红木里小学新来的老师,以后还要请李校长多照顾我们呀。” 李校长忙摆着手一脸谦虚的说应该的。 学校也到了,张晴都已经下车了,苏月也不好再在车子上坐着,刚才揉了揉,小腿也感觉好了些,扶着车板小心翼翼的跳下来。 还是坐得太久了,又一路颠簸,发麻的脚根本就没力,才刚沾着地,脚就软了,直直的往一边倒去,苏月大惊失色,摔倒并没有什么,可是,才刚到学校就出丑,太丢脸了。她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哎呀。” 她惊呼一声,双手胡乱的舞着,下意识想要抓住什么东西来稳住身体。 胡乱中似乎有人抓住了她的胳膊,她才没有继续倒下去,而另一只手也很快的撑在车板上,身体好歹是险险的稳住了。 苏月呼出一口气,然后,脸就红了。 从古铜色满是厚茧的大掌中抽回自己的胳膊,清澈的眸子飞快的看了眼面前没什么表情的男人,然后低着头,小声道,“多谢这位大哥。” 只听到他低沉的嗯了一声,就背过身,不再看苏月。 苏月松了口气,抬头看了眼天上的圆月,双手撑在车板上,两只脚轻轻的活动着,然后试着走了两步,才把行李箱从牛车上搬下来,提着箱子朝李校长跟张晴走去。 第二章 婉拒好意 崎岖的山路上,月光皎洁,一头黄牛缓缓的走着,身后架着的板车吱吱呀呀,石根大叔半眯着眼睛,只留一条眼缝儿,一条腿搭在横架上,大脚拇指从鞋头烂开的洞里钻出来歇凉,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山歌儿,手放在支起的膝盖上,顺着歌儿的调调打着节拍。 只听他晃着脑袋,啧啧两声,对身旁的一直没开口说话的男人说道,“阿修呀,今天这新来的老师可真是好看,又白又嫩,你瞧人家那头发,再看看咱们村儿里的。”摇头,不能比。 “还有那衣裳,啧啧,勒得那胸,那小腰,看得我都觉得闷不过气来了。”他双手在胸口比划着,脸上的皱纹让他看起来有些猥琐。 旁边的男人闷不吭声,面无表情,似乎并没有把他的话听进耳里。 石根大叔自说了好一会儿,拍了拍阿修的肩膀,一只手拿着细鞭,说是鞭子,其实也不过是在山里砍的小拇指粗细的细竹,竹尖儿还留着叶子,轻轻的往牛屁股上一拍,那牛哞哞几声,脚下的蹄子快了些。 “阿修呀,说起来,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该找个女人回家了。你看阿宝跟石山和你一样大,孩子都两个了,咱们今天遇到的老师是挺好看的,可那样的人呐,都是留不住的,瞧着吧,不出一年就得走。咱这大山里呀,太穷了。这女人那,除了长得不一样外,其他的都一样,生孩子,传宗接代,好看的女人,咱也留不住。” “听大叔的话,回去后就让你娘去找木阿婆问问,如果有合适的姑娘,就娶了吧。男人嘛,家里没个女人怎么成。” 见阿修只低头不说话,石根大叔叹了口气,叭叭两口烟,也不再多说,继续哼起了歌。 而阿修,却看着垂在身侧的右手,发起了呆。 李校长拿着手电筒领着张晴跟苏月往学校里走,手电筒的光圈打在地上,石缝里长着些矮矮的杂草,他边走边说道,“咱们山里条件差,跟大城市是没有办法比的,就请你们多忍忍。有啥需要的都可以跟我说,别客气,大家都是同事,我还要感谢你们肯来这里教书呢。” 走到一排矮房前,指着其中挨着的两扇木门说道,“这是你们的宿舍,也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来,最近忙着收粮食,也没来得及收拾干净。今天着实太晚了,这样,你们把东西提上,到我家里去住一晚上,明儿个再过来收拾,也没吃晚饭吧,我让你们嫂子给做点吃的,先休息好了再说,也不急在这一时。” “这怎么好意思?” 张晴跟苏月忙客气的推拒道。 “就是呀,校长,现在也不算晚,反正明天我们也要收拾,还不如现在就收拾好。您把钥匙给我们,我们自己慢慢弄,就不麻烦您了。再说,早一点适应这里,对我们也有好处。” 虽然两人都很累了,但才刚来就要去麻烦校长家,怎么都觉得不好。 坐了几天的火车,又换了几趟汽车,还走了大半天的路,身上又脏又难受,想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地儿了一定要洗个澡,舒舒服服的,至于吃饭,这么累,压根就不想做,睡一觉,等明天再说了。 去校长家的话,不止麻烦人家,自己还觉得很不方便。还不如自己早早的把屋子收拾出来。 “没事儿,我家也不远,几步路就到了。以前新来的老师太晚了,也是到我家去休息,没什么好客气的。咱们山里人,不讲究那么多。” 李校长见她俩拒绝,就知道两人是怕麻烦他。这有什么麻烦的,以后都是同事了,他家里的东西也都是现成的,自己媳妇儿也热情好客,再说,这么晚了,得收拾到什么时候呀。 张晴跟苏月也没想到李校长人这么好,对视了一眼,都看出彼此眼里的为难,苏月抬手拢了拢有些散乱的头发,细声说道,“真没客气,校长,我俩就是想把屋子先收拾了,趁着还没开学,就想着周围去转转,不然等开学了,就忙起来了。” “就是,校长,真不用麻烦您。” 张晴也跟着说道。 见她俩实在不愿意去,毕竟都是姑娘家,他一个大男人的,也不好强求,便点了头,“那行吧,我把钥匙给你们,这两间房是去年来的两个老师住的,都挺爱干净的,上个学期完了才走的,我一直锁着,应该没多少灰尘。” 说着,就把门打开,走到其中一个房间里,借着手电筒的光,张晴跟苏月往里面看,李校长进屋后,就在靠门边的墙壁上摸了一会儿,然后就听到一个极细的声音,灯就亮了。 然后走出来,把另一间屋的灯也打开。 指着墙壁上一根细麻绳,“这是灯绳,一扯灯就会亮的,要关灯的话,就再扯一下,但注意千万不要太使劲,不要把绳子扯断了。” “这两个房间,你们一人一间,一会儿我把钥匙拿给你们。你们先把行李放好,我带你们去厨房看看,厨房里有抹布,你们收拾屋子的时候可以拿来用。” 说着,又领着两人去看了厨房,张晴跟苏月一人拿了块抹布,李校长还要帮着两人提水,张晴忙制止他,抢过李校长手里的小铁桶,笑着说道,“校长,这些我们自己来就可以了,也不早了,您就回去休息吧,嫂子在家里肯定也担心呢。” 她们是来当老师的,可不是当大小姐的,让校长做这做那,别以为校长人好纯朴,再纯朴,他也是校长。 这次校长也没坚持,直说了一声行,“那你俩先收拾着,我回去让你们嫂子给做点儿吃的端过来,反正家里也不远。先忙着,我就回去了。” “校长,真不。” 没等张晴的话说完,李校长就打着手电筒走了。 看着远去的亮光,苏月抿了抿唇,眼睛里淡淡的暖意,长长的睫毛轻扇着在眼睑留下阴影,“校长真是个热情好客的人。” 张晴站在旁边,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反正也回不去了,先好好待着呗,说不定以后有机会呢,“是啊,也是咱俩运气好,大概是老天也看不过咱们待在这样的地方,所以给的补偿吧。好了,别说这些废话了,开始干活吧,等收拾好了,我一定要洗个热水澡,你不知道,我这衣服,好几天都没换了,臭死了。” 她捻了捻衣角,皱着眉头一脸嫌弃的样子。 苏月却觉得她的样子很可爱,表情真实,说话直爽,她喜欢跟这样的人相处。不过,就要在这里开始新的生活了,真是令人期待呀。 两个房间跟厨房里都亮着灯,两人也没觉得多害怕了,苏月从厨房里拿了个木盆,张晴却站在厨房门口的压水井前一脸茫然。 “这个东西怎么用呀,真的是水井吗,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呀。” 她摇了摇上面的细杆儿,又往下压了压,并没有水冒出来呀。 苏月把木盆放下,走过去,那细杆儿上生了锈,有点硌手,她握着把手,压了十来下,就听到井里一阵咕咕咕的声音,再压了几下,水就冒出来了,从一旁的竹筒里流下来。 张晴见状,简直都惊呆了,原来不是她没做对,是压得太少了。忙把小铁桶提过去接水,水接够了,又把苏月的木盆搬过去。 “苏月,你怎么会知道呀?” 她站在一旁,桶里的水清澈见底,这可都是山泉水呀,可不是城市里的自来水能比的,也不知道用这样的水天天洗脸,皮肤会不会变得更好。 “我家就是农村的。” 苏月淡淡的回道。见木盆里的水差不多了,她停下手,端起木盆,张晴也提起桶,两人朝房间走去。 两个房间都差不多,凹凸不平的土胚地,白石灰刷的墙面早就脱落斑驳不堪,屋顶是大黑瓦,中间悬着一颗电灯泡,还算亮堂。 屋子里,靠墙是一张简单的木床,床板上什么都没有,光秃秃的。床尾立着一个原色柜子,里面随意的散落着几张不知道什么时候的报纸,报纸上,满是灰尘。窗户边摆着一个办公桌,拉开窗帘就能看到外面的树和不远处的山,景色很不错。 张晴选了右边的那一间,挨着办公室,是三个房间的中间,苏月没得选,把行李箱搬到了左边的房间里。 很显然,房间已经被收拾过一遍了,除了灰尘,地面都是干干净净的。 如今天色也不早了,苏月挽起袖子,说干就干。 先用没沾水的抹布把房间里的床,柜子,桌子椅子大致擦了一遍,把上面的灰尘擦掉,才把抹布浸到盆里,揉搓了几下,原本清澈见底的水马上变得浑浊。 灰尘还真多。 把水拧干,开始细细的打扫房间了。 虽然大山里环境比较好,毕竟两个月没住人,也积了不少灰尘,两人换了好几盆清水,才把里面的家具擦到自己满意的程度。 抬起胳膊用袖子蹭掉脸上的汗水,苏月白皙的脸上透着劳动后的红晕,等把地扫了,再去厨房里烧水洗个澡,收拾收拾,就可以睡觉了。 张晴的白衬衣上不知何时染上了一道道黑色印迹,她咬着唇,一脸懊恼,早知道刚才就应该换一身经脏的旧衣服。 “怎么办,肯定洗不掉了。这件衣服当时买得好贵了,这么多黑色的东西,我以后还怎么穿呐。” 苏月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她,李校长就照着手电筒来了。他抱着一大捆棉被,几乎看不见路,后面还跟着一个矮胖圆脸的妇人,手里提着个篮子,另一边攒着一个大布包。 见张晴苦着个脸,便问她怎么了。 张晴指着自己的衣裳,“刚刚擦灰尘的时候沾上去,怎么都洗不掉。” 就听那妇人笑道,“没啥事儿,明天我给你拿点儿肥皂,抹上去泡一泡就干净了。”她皮肤黑里透着红,十分健康粗壮,这么一笑,露出八颗大牙齿又白又齐整。 一听这话,张晴就知道没指望了。这样的痕迹,别说是肥皂,就是洗衣粉洗洁精都不一定能洗掉。 不过,人家也是好心,张晴神情恹恹的跟她说了声谢谢。 那妇人倒是不计较,脸上笑眯眯的,有一种山里人特别的淳朴,“我是你们校长的媳妇儿,喊我嫂子就行了。都饿了吧,我给你们下了碗面,还热着,赶紧趁热吃,面糊到一起就不好吃了。” 两人喊了声嫂子,李大嫂笑眯眯的应了声,趁着苏月跟张晴吃面的时间,她抱着棉被,替她们把床都铺好了。 她俩都有些不好意思,拿出钱包要塞给她钱,李校长拦回去,解释说,“这些被子也不是我们的,都是以前来的老师留下的,我都收起来了,给每年新来的老师用。也省的你们再去花钱买,再说,咱们这里买东西也不方便。我又是校长,这也是我份内的事情。” 两人再三感谢的送走李校长跟李大嫂,不由感叹,她们真是遇到好人了。 李校长跟李大嫂,都是好人。 张晴走到床边,拿起被子嗅了嗅,有一股清水阳光的气味儿。 填饱肚子,两人把地扫干净,又去厨房烧了热水,厨房里有一扇小门,门后就是个洗浴间,等洗好了澡,都快半夜了。 也都顾不得收拾东西,连头发都顾不得擦干,就躺在床上睡着了。 山里的夜晚真的很安静,蛙叫,虫鸣,交汇成奇妙的大自然的音乐,风吹动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 这一晚,苏月睡得很沉,连半个梦都没做,一直睡到八点钟才起来,听着窗外树枝上鸟儿鸣叫,呼吸着山里的新鲜空气,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神清气爽。 第三章 照片 原本打算第二天在学校周围逛逛,也没逛成。 头一天在山路上走了那么长一段时间,两个人都是城市里来的,城里的路平坦又宽阔,从来没走过山路的两人,脚底板都起了好几个水泡。 苏月还好点,她先见之明穿的运动鞋,张晴就惨了,脚底不光起了水泡,脚后跟还被磨破了,舒舒服服睡了一觉起来,只觉得两只脚痛得都不是她的了。 忍着痛把脚底的水泡挑破,擦上药膏,原本一上午就能收拾好的行李,直到下午三点多,才整整齐齐的各归各位。 早饭中午饭都是李校长送过来的,原本他是想领着两个人到处去看看,顺便中午就到他家里吃午饭,结果两个人连走路都艰难,简直成了二级伤残患者,于是理所应当的做罢了。 李校长原名叫做李刚强,但人跟名儿相反,说好听了是人随和易相处,说难听就是性子软立不起来,但这也跟他的经历有关,家里孩子六七个,穷得揭不开锅,一群孩子饿得两眼发绿,恨不得连手指头都吃进肚里。不到十四岁他就从那个破得连个屋顶的家里出来了,他走的时候,他娘抱着才出生的弟弟喂奶,瘦巴巴的婴儿含着干瘪瘪的****,饿得哇哇大哭。 他娘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说了句,“走吧,出去才有活路。” 他眼睛干巴巴的,有点发酸,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没有行李,怀里揣着两个野菜饼子,从此,再也没回去过。早就不知道家的方向了。 后来一路捡破烂,一路乞讨,到了这个四面都是山的村子,成了别人家的上门女婿。因为识得几个字,也就理所应当的进了学校,一干,就是好多年。 今天天气不错,阳光很暖风很轻,李嫂子端了小板凳坐在门口缝衣裳,脚边放着个簸箩,装着针线之类的,还有一块被剪得都是洞的破布。 拿着针觅了觅头发,抬眼就看到自家男人提着竹篮子走进来,“回来了?这么快就看完了?” 这红木里,除了山就是山,看不到边的山,有啥好看的,也就城里人稀罕,看多了外面的繁华,这才来,一时觉得新鲜,看久了,就烦了,多看一眼都碍眼,到最后,还不是哭着喊着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在这里住了几十年,几十年呀,也就出现了一个例外,这个例外,成了她男人。 李校长清了清被劣质香烟熏坏了的嗓子,从喉咙深处清出一口浓痰,啪的一声随意吐到地上,说道,“哪能这么快呀,我把饭菜送过去就回来了。” “不是说带她们去学校附近看看吗?”李嫂子捏着针绕线转了几个圈,才低头咬断线。 把篮子靠柱子随意的放着,李校长坐在台阶上,脱掉脚上穿的绿色胶鞋,爱惜的擦掉鞋子上走路时沾染的泥土,一边说道,“到底是城里来的女娃,太娇气,跟咱山里人不能比。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不差这一会儿。” 换上平日里穿的旧草鞋,宝贝似的捧着那双绿胶鞋进屋去收好。 李嫂子把东西往簸箩里一塞,端着簸箩扭着圆圆的腰身,急匆匆的跟在李校长身后,边走边问道,“那事儿你跟她俩说没有?” 李校长才把鞋放在柜子里,听到老婆子的话,顿时一拍脑袋,“我给忘了。” 他去的时候俩姑娘都在忙着收拾东西,腿脚又不方便,走路一瘸一瘸的,屋子里乱成一团,也没闲功夫招呼他,他放下午饭,跟两人说了几句就提着篮子回来了。 “没事,还早呢,这都还没开学呢,等晚上我去送饭的时候,就跟她俩说。”见老妻一双眼睛瞪他,他拍了拍老妻的手,“放心,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保证完成任务。” 李嫂子斜楞了他一下,不高兴的说道,“你别怪我算计,家里什么样的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眼看着老大媳妇就要生了,我早就摸过了,里面定是个男娃,老二年纪也到了,咱家里靠你那么点工资,老二什么时候能娶上媳妇都说不定。家里每年的粮食就那么多,稻米是不能动的,得留着卖钱,抠抠索索搭着野菜粗面好歹能熬上一年。” 就这样,每顿都要算计着饭量,就生怕熬不过去。 “再说,我也是为她们好,昨天我也瞧见了,两个女娃娇嫩嫩的,一双手白生生一点茧子都没有,比镇上卖的白面馒头还细柔,就知道是从没干过这些的,到时候,不知要浪费多少粮食。我在家里把饭菜做好,亲自送过去,她们只管吃就是了,吃完了,连碗我都不要她们洗。” 这些城里来的老师,不像他们穷怕了的山里人,对粮食看得比命都重。还记得有一次,她去学校里找李校长,担心新来的老师没用过这种土灶,就去厨房里看看,顺便收拾收拾,就看到,灶下的潲水桶里倒着一大碗白米干饭,洗碗台上到处都洒着米粒,把她心疼得几晚上都睡不着。 “我知道,我都明白。”李校长还是笑呵呵的。 李嫂子还是不放心,眉间的川字纹皱得深深的,“算了,送饭的时候我跟你一起。” 李校长倒是无所谓,其实老婆子去也好,他一个大男人的,对方又是两个小姑娘,他也不太会说这些。 中午是一小盆白米饭,一盘清炒的蔬菜,还有一小碟咸菜。张晴有点嫌弃,抱怨了一会儿还是没扛过肚子饿,吃完了饭,苏月端着空碗空盘子去厨房里洗干净,张晴躺在床上,摸着肚子,舒服的眯上眼睛。 等苏月忍着腿疼回来,她已经睡着了。苏月抿了抿唇,回自己屋里去了。 从行李箱的夹层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原木相框,放到桌子上摆好,自己却看着那张相片出神了。 照片已经有点发黄了,边缘已经密密麻麻的长了许多黑点,手轻轻的抚过,照片上,一男一女坐在椅子上,绑着两条小辫儿扎着红色蝴蝶结的四五岁的小姑娘,被年轻的女人抱在怀里,粉红色纱纱裙上绣着亮晶晶的小花,三个人脸上都是灿烂至极的笑容,身后的布景板上鲜花灿烂,蝴蝶飞舞。 手指一一抚过照片上的每一张脸,苏月的脸上有着淡淡的忧伤。 一抬头就能看到高大深沉的青山,环环绕绕,层层叠叠,入耳便是清脆的鸟啼虫鸣,蛙声连连,远处的炊烟,触手不可及的天。 不过,总算是摆脱了呢,爸爸,妈妈,你们也是高兴的吧。想起最后一次回去时大伯娘说的话。 “…………当初保险公司赔的钱,早就用完了,也别说我们贪了你的,从你到家里来,吃的穿的,哪样不比你堂姐好,给你找的寄宿学校,光是每年的学费住宿费生活费,都不是一笔小数目,这几年,你念中师的学费可都是你大伯辛辛苦苦打工赚的,如今你也快毕业了,我也不求你记着我们的好,也不用你还钱。按照当时法院下的文书,你也十八岁了,我们也尽到了义务,以后,你就好自为之吧。” 反正,一句话,滚吧,别再回来了。 还记得她当时一句话都没说,木着脸转身就走了。她当然不会记得大伯娘口中所谓的好,当初要不是大伯托人说家里出了事,要她爸爸回去一趟,她爸妈坐的车也不会翻到沟里,她从此成了没爹妈的孩子。 至于学费的事,苏月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当初保险公司赔了二十几万,她一个小孩子,一年能花多少?吃的是金子还是银子。 就在她爸妈出事后的那一年的过年,大伯家的破瓦房推了,盖上了三层红砖白瓦的漂亮小楼,小楼里,却没有她的房间,大伯娘给她报了寄宿学校,才八岁的她一住宿舍就是十年。第二年,大伯腰上别起了村里第一个无线电话,脚上穿着锃亮锃亮的大头皮鞋,头发往后梳得油光水亮,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得不得了。大伯娘头发烫成黄色的小卷儿,脖子上挂着大金链子,一米五的身材走起来像是一米八。 而今年,她堂姐结婚,打了一整套的实木家具,男方是镇上有名的实业家,光是聘礼就有二十万,三个月后就是婚礼。 是嫌她碍眼了吧。 不过有什么呢,如果不是监护权握在他们手里,她能在毕业前满十八岁,真的是太好了。 走到村口的时候,她的眼睛眨出一滴泪,落入脚下的土地,悄无声息。 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带着凉意的空气里满是草叶的清香,心里的烦闷似乎冲散了些,看了眼窗外郁郁葱葱的大树,这个地方,她还要待上好久呢。 第四章 关于吃饭的问题 以后都到校长家去吃饭?嫂子做好了亲自送过来? 张晴跟苏月反应过来,下意识就是推拒。 她俩是年轻,可人又不傻,城市里的人可比这大山里要复杂多了,说一句话能绕好几个弯儿,稍不留意就能把人给得罪的死死的。再说了,她们就俩实习期都没过的新老师,能有那么大的脸,让校长的老婆给她们送吃的? 想想都觉得这是一个坑。 校长人好,可她们不能不识时务,不就是做饭吗,有什么难的,没做过还没见过? 李校长笑眯眯的,李嫂子圆圆的脸上也是十分的热情可亲,“有什么麻烦的,反正嫂子每天都要做饭,也不差你们两人的,顺道就一起做了。以前来的新老师,也都是这样的,嫂子都习惯了,再说,你们一双手白白细细的,一看就不会做这些,咱山里条件差,嫂子也没本事,能帮上的,也就做做饭了。” “是啊,你们就别拒绝了。不过是做饭,又不是什么劳力费神的大事。” 张晴跟苏月对视一眼,两人都觉得有些为难,说实在话,长到现在,两人也没遇到过这样的,热情好客得她俩都坐立不安了。 心里忐忑之余,张晴提出给钱,苏月虽然没多少钱,但也没意见,这么大的便宜,她要是真白占了,心头难安呐,再说,等发了工资,就有钱了,她一个人,也没什么牵挂的,说实话,钱财就是身外物。 更何况,她俩早就看出来了,校长家里也不好,衣服上打着补丁,还不止一块两块,就她们身边,谁不是衣裳堆得柜子都塞不下了,特别是张晴,就单单是她自己,当初收拾行李的时候,扔掉不要的东西就能塞满一个箱子,多少都是她以前买的都没穿过两次呢。还有脚上那双破了洞的草鞋,现在谁还穿草鞋呀,这样的古物,就只在电视上看到过。 李嫂子眼睛一亮,她知道这些城里来的姑娘就是再穷,也比他们山里好太多了。 如果真拿钱的话,就听到李校长忙说道,“不用你们出钱,咱们学校的老师有补贴粮食,像你们这样城里来的正式的,一年补贴米面五百斤,菜蔬每周从镇上送过来,当然,你们也知道咱们山里实在穷,肉的话,可能就困难点,但也不是没有,就是时间隔得长些。” 张晴跟苏月是知道有补贴粮食的,两人毕竟年纪在那里,完全没当回事,听到每个人有五百斤粮食,都有些惊讶。苏月从小就住宿舍吃食堂,对五百斤粮食到底有多少,完全没有概念,她默默的算了一下,自己有九十斤重,五百斤的话,也就是顶多六个自己那么重,六个自己站在一起,好像并没有多少呀。而张晴呢,她正正经经大城市里长大的姑娘,跟苏月差不多,上初中后要么在食堂吃,要么在外面吃,粮食么,还真是没在意过。 不过两人不会做饭是真的,而且,感觉五百斤粮食是没有多少呀。 “校长,就五百斤粮食,我们俩的话,够吗?”苏月心里默算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张晴,见她脸上也一片纠结,便开口问道。 李校长听得心里一噎,姑娘呀,那可是五百斤呐,不是五十斤,也不是一百斤,而是整整五百斤,还只是一个人的,两个人的话,可就是一千斤呢。想他家,在山里已经算是不错的了,每年收的细粮,也不过七八百斤,还要养他一家人,也没饿死。你们就两个人,还是姑娘家,能吃得了多少。 不免感叹,到底是大城市里来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哪里操心过这些。 “这就说不准了。”李嫂子摇头,见两个姑娘睁大眼睛惊讶的望着她,李嫂子心里偷笑,面上却不显,“若是盘算得好,那肯定是没有问题的,五百斤粮食也不少呢。可要是心里没个计划,再多的粮食也是不够的。咱山里人都是吃多少饭就做多少,嫂子做了一辈子的饭,就没浪费过一丁点儿粮食。嫂子也是为你们好,担心你们心里没个成算,下手不知道多少,万一才过了一半儿粮食就用完了,可怎么办呀,镇上离咱们学校得两个小时呢。” 张晴跟苏月眉头皱得更深,说实在话,她们是很不愿意麻烦校长家的,可是李嫂子说得对,她俩就不是那节约的人,万一到时候粮食吃完了,好像还要去镇上买,想起那条颠簸的山路,两人就觉得脚疼。 “可是,这样太麻烦嫂子了。” 张晴心里已经有些松动了,可还是觉得自己不好意思。 李嫂子一听有戏,忙笑着说道,“麻烦啥呀,只要你们不嫌嫂子做的难吃就行。” 于是,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张晴跟苏月还是觉得占好大的便宜了,白吃白喝还不止,嫂子还说了,每天临到放学就给她们送来,吃了把碗放着就是了,她傍晚过来的时候带回去洗。两人心里特别过意不去,感动得不得了,临走前,两人塞了一百块钱到李嫂子的手里,说是麻烦嫂子的谢礼。 李嫂子死活不收的,可到底没争过张晴,要是不收,她们也不好意思麻烦了。 回去的路上,李嫂子胳膊拽着竹篮子,感叹道,“真是大城市来的姑娘呀,出手这么大方。”还说钱不多,让她不要嫌少。她才不嫌少呢,下意识摸了摸兜里,整整一百块钱,说给就给了,眼睛都没眨一下,自家老头儿两个月的工资呢。 这样一来,到年底,再把粮食一卖,她家老二就可以开始相看媳妇了。 李校长吧嗒两口香烟,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说道,“既然已经决定由咱家做饭了,你也别太省了,煮饭的时候多放点米,炒菜的时候别舍不得盐巴,这事说到底,咱们已经占了便宜了,人家还给你拿了那么多钱。再说,城里人可精着呢。” “我还能不知道这些,老头子你就放心吧,有我在呢,保证把她俩伺候得舒舒服服满满意意的。”李嫂子圆圆的脸上笑眯眯的,这样,就有一千斤粮食入了她家的粮仓了。一千斤呐,两个姑娘家能吃得了多少,有她在,能省下不少呢,到时候,再加上开学时学生们交的粮,过年了还能给她的大孙子添上一条崭新的大红被子呢。 李嫂子的心情特别好,张晴跟苏月也都松了口气。 两人坐在张晴的床上聊天。 说的也正好是今天这事。 “咱们运气还真是好,李嫂子跟李校长都是好人呀。” 张晴感叹道。 “对了苏月,你会做饭吗?” 苏月摇头,她不会,八岁的时候就成了孤儿,后来就一直在寄宿学校读书,只有周末才回去大伯家里。大伯母担心村里人说闲话,说她拿了苏老二的保险金却虐待他女儿,也一直不让她做这些,就连衣服,也没让她洗过。这样一想,苏月又觉得大伯母虽然对自己冷淡生疏,可也没对她做出实质性的伤害,至少,她也算是安安稳稳的活到了十八岁。 再说,又不是亲生的母女,感情嘛,也就这样了。 就听到张晴松了口气,“呀,我也不会做饭呢。”拍了拍胸脯,“幸好咱们当时没拒绝李校长的好意,不然,两个不会做饭的人碰到一起,还不得饿死呀。” 苏月也睁着大眼睛,不能更赞同了。 “不光是这样,咱俩不会做饭,还不知道要浪费掉多少米,这里交通又不方便,听李嫂子说买米的话,得去镇上呢。” 如果是她俩自己做饭的话,要不就是夹生饭,要不就是煮糊了吧,到时候,五百斤粮食分分钟就给秒杀完,她们只能坐着等死。 “不过,苏月,你说咱俩就给一百块钱,李嫂子还不要,她不会是嫌咱们给得太少了吧。” 张晴一脸纠结,要不,再给她拿点?可这样也不好,万一李嫂子觉得自己认为她贪财,不行不行,她老公可是校长呢。顶头上司。 “不会吧。”苏月有些不确定,在她看来,一百块也不少了,再说,这件事是李校长跟李嫂子主动提出的,如果只是为了钱的话,她觉得他们也不像这样的人呐。 不过,人心隔肚皮,谁又知道呢。张晴摆摆手,倒在床上,“反正这事已经定下来了,咱们就别乱猜了,你只要想着,咱们这一年的吃饭问题就这么解决了,怎么样,是不是很开心,不用咱们自己,就有饭吃,什么都不用操心,老实说,我这人最头疼做饭了,记得小时候,我炒大白菜,把白糖当成盐给放锅里了,把我妈给气得,哈哈哈。” 苏月也抿着嘴笑,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可她妈舍不得气她,抱着她开玩笑说,以后谁娶到她闺女就幸运了,一辈子甜甜蜜蜜的。 低矮破旧的屋子里,一盏桐油灯放在桌子上,细细的昏黄的灯光摇曳着,屋里家具少得可怜,一张桌子,两条板凳,靠墙一个小柜子,另一边摆着两把锄头,正面的墙上挂着方方正正一个相框,黑白色的男人看着有点瘆人。 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端着两只碗从里面出来,碗是那种粗碗,没有花纹,也不是白瓷细瓷的,纯粹的用泥烧的,里面盛着黄色玉米粑粑。她身上穿着破旧的灰布衣裳,打满了布丁,脸上满是皱纹,浑浊麻木的眼睛往院子里看了一眼,把碗放到桌子上,朝外喊了声,“阿修呀,吃饭了。” 精壮的汉子从外面走进来,上面只穿着件短褂,露出结实古铜色的肌肉,木着一张脸,母子俩沉默的吃着饭,似乎是习惯了这样的沉默,好半晌,阿苦娘苍老的声音说道,“儿呐,你年纪也不小了,前几天木阿婆来家里串门,说离咱两座山的清河湾有个才死了男人的寡妇,比你只大两岁,三个娃也跟着他们阿爷阿姆。” “娘,我明天上山去。”阿修皱着眉头打断阿苦娘的话,三两下把碗里的玉米粑粑吃完,就去收拾东西了。 阿苦娘叹了口气,唉,都是她没本事,她也想给儿子找个年轻好看的大姑娘,可家里这么穷,儿子年纪又大了,不然,她也不会提那死了男人的寡妇。 可只有寡妇,才没那么高的要求。她如今什么都不求了,只要儿子娶个媳妇,生个孙子就行,再不济,孙女也可以,能给家里留个后,不然她就是死了,也没脸去见老头子。 第五章 关于化妆 又过了两天,张晴跟苏月的脚好差不多了,开学的日子也到了。 山里的环境十分的清幽,空气又好,一大早,张晴就起来了,拿着巴掌大的镜子臭美,好一会儿,才听到她声音略带惊喜的喊道,“哎呀,还真是没看错,我脸上的黑眼圈真的淡了许多呀。其实这里也不错嘛,虽然是偏僻了点,但架不住空气好环境好,就当是出来旅游散心了。”而且,一日三餐都不用操心花钱的,一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张晴的眼睛都快钻到镜子里去了,才满意的把镶着水钻的小圆镜子放到抽屉里,不光是黑眼圈淡了不少,她刚才仔细瞧了,发现脸上皮肤也白了,趿拉着拖鞋手里拿着牙刷毛巾往厨房里去,苏月已经把热水烧好了,虽然现在才九月,井里的水也不冷,但苏月十几年养成的习惯,洗脸洗脚都得用热水才舒服。 “苏月,你快帮我看看,我脸上是不是比之前白了?” 才一进厨房,连东西等不及放下,就拉着苏月问道。 苏月正在拧毛巾,顺手把盆子里的水倒掉,把毛巾整齐的搭在盆沿上,端着盆子走到张晴面前,睁大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歪着脑袋迷茫道,“我瞧着你一直都挺白的呀。” “真的吗?” 张晴惊喜的喊道。 苏月点点头,再一次肯定,“真的,挺白。” 显然,苏月的回答让张晴的心情瞬间变得特别好,一时间仿佛要飞起来似的,她哼着歌儿,脸上十分愉悦的笑容。苏月端着盆子回到宿舍,她并没有说假话,表情也都是真的,第一眼看到张晴的时候,是觉得她挺白的,长得也好看。但她毕竟才十八岁,对这些也不太感兴趣,心里更在意的是工作,自然也就不知道,女孩子的包里永远都不能少的一样东西,化妆品,化腐朽为神奇,让大妈变萝莉的变脸神器。 张晴慢腾腾的洗好脸,回屋把盆子放好,拉开柜子,从里面拿出几个亮红色的玻璃小瓶儿,对着镜子就开始往脸上涂涂抹抹。 李嫂子送早饭来的时候,她正拿着一把小刷子,往脸颊上轻扫呢。 “哟,姑娘,你这是干啥呢?” 李嫂子把篮子放到一边的桌上,凑到张晴身边,两只眼睛都要瞪出来了。她扫过地,扫过墙上的灰尘蜘蛛,也扫过屋顶的烂树叶子,可还从没见过人拿着刷子往脸上扫呀。 张晴抿了抿唇,把口红抿匀了,拿着镜子左照照右照照,说道,“我这是化妆呢。在我们那里,化妆就跟吃饭喝水一样,是必不可少的。” 李嫂子眼珠子更瞪得圆了,在她看来,只要能吃饱穿暖,其他事,都不重要。 张晴也是爱说的,再加上她今天心情特别好,巴拉巴拉的,说了许多,听到她说不化妆就没脸见人时,李嫂子眼睛都直了。 “我的乖乖,你们城里人太讲究了,要搁咱山里,最讲究的,也不过是把脸洗干净,头发梳一梳,换身干净的衣裳,就已经是最大的礼数了。”多少人破布烂衫蓬头垢面的,还不是照样赶集见客,也没听到有人说啥闲话,山里谁不是这样的。“不过,这样化了,还真是好看,瞧这小脸,粉嫩嫩的,跟咱山里三月间的桃花一样,嫂子活这么几十年,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 李嫂子啧啧几声赞叹,脸上满是羡慕。 朴实的山里人说的话才最真实,张晴本来就十分享受这种优越感,李嫂子的话更让她心花灿烂,起身打开柜子,从中间那层最里面,拿出一个淡蓝色的方形盒子。 “我这还有一套,嫂子要是不嫌弃,就收下,不值什么的,嫂子别嫌弃。” 把蓝色的盒子塞到李嫂子的怀里,李嫂子坚持不肯收,几番推让之后,李嫂子抱着盒子,圆圆的脸上不好意思,“这,这怎么好,每次来都收你们东西,等回去了,老李肯定要说我的,这东西,不便宜吧?”李嫂子摸着怀里的塑料纸盒,蓝色盒面上的字她也不认识,隔着那一层透明的塑料纸,里面几个蓝色的小瓶她这一辈子都没见过。 不过,肯定是贵的没差。 张晴脸上笑眯眯的,“嫂子拿回去用就是了,我这里也用不着,放在柜子里也不过是白糟蹋了。” 这样的东西,她压根就看不上,还是当初买化妆品的时候,用积分换的,后来一直也没用,昨天收拾的时候,才发现竟然被她装到行李里去了。 本来还在想前两天给的一百块钱会不会太少了,这套化妆品送出去,应该差不多了吧。 张晴心情极好的送走了李嫂子,李嫂子得了好东西跟个宝贝似的捧在怀里,也忘了跟张晴说今天开学的事情。 李嫂子的大儿媳妇翠心吃过早饭,挺着八个月的大肚子在院子里踱步,见她急急忙忙小跑着回来,怀里还揣着东西,眼珠子一转,忙扶着肚子走过去,“娘,你这是干啥呢?”眼睛直瞅着李嫂子的怀里。 李嫂子瞪了她一眼,眼尖嘴馋的婆娘,心里打着啥主意她一清二楚,开口骂道,“你跑什么,要是颠着我的乖孙,看我不让老大抽你。”说罢就往屋里去,翠心翻了个白眼,嘴角往两边扯了扯,脚步却没停,扶着肚子跟在李嫂子的后面,也跟着进了屋。 “呀,娘,这是什么东西呀?”翠心双眼冒光的盯着李嫂子手里的蓝色盒子,想也知道,这么精贵的东西,一定是那新来的两个城市老师的。 李嫂子啐了一口,贼婆娘,说道,“城里来的那小张硬要塞给我,还说这东西擦脸能变白呢,你说我这老婆子了,不过,活了这么一辈子,还没见过这样的稀罕物呢。” 翠心腹诽,你不要给她呀,她还年轻着呢。 “娘,咱打开看看呗,我都没见过呢,也让咱感受感受城里的稀罕物。” 李嫂子也好奇,两人小心翼翼的拆开盒子,生怕把里面的东西打碎了,捧着盒子放到床上,翠心拿着一个小瓶儿,上下左右仔细瞅了一遍,就要去拧那瓶盖儿。 “你干啥?”李嫂子一声吼,吓得她差点儿没把手里的东西摔了,一把把瓶子抢过来,一脸厉色的盯着翠心,翠心拍了拍胸口,“娘,你吓死我了,我,我就是想看看里面是啥样子。” 李嫂子哼了一声,好吧,她也很好奇,亲自拧开一个,拿到鼻子下闻了闻,香的,“不如咱们镇上卖的香。” 翠心接过,是不太香,清清淡淡的,不过她觉得好,大城市里的东西是你一个山旮旯小镇上能比的? “娘,这瓶儿给我吧。” 年轻的姑娘媳妇谁不喜欢,还能出去跟小姐妹炫耀炫耀,翠心小心翼翼的问李嫂子要。 李嫂子瞪了她一眼,开口就要骂,眼瞅到她八个月的大肚子上,像是怀里塞着一只大枕头,住着她的宝贝大金孙,到嘴边的话变成一声哼,“就知道盯着我手里的东西,就那一瓶儿,剩下的,我收着,留着老二娶媳妇的时候用,也能给家里涨涨面子。” 翠心高高兴兴的回了屋,原以为又会一顿骂,东西还拿不到,哪知道这么顺利,也不计较婆婆的偏心了,等她生了儿子,到时候,再问婆婆要就是了。 十点钟的时候,学校里陆陆续续来人了。 家长领着孩子,有的提着个布袋子,有的背着个背篓。 张晴跟苏月再一次亲眼看到她们所到的地方到底有多穷。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身上穿的衣服都打满了布丁,裤腿卷起,露出小半截小腿,上面沾满了泥土跟草叶,脚上几乎都穿着在她们看来已经成为古物的草鞋。 新来的女老师年轻又漂亮,说话温柔,浑身香喷喷的,不少人拿着眼睛偷偷的瞟过去。 学校就三个老师,张晴跟苏月都是新来的,剩下一个就是李校长。 李校长负责收学费,张晴跟苏月负责登记。 张晴碰了碰苏月的胳膊,示意她往李校长那边看,苏月一扭头,正好看到李校长拿着一个布袋,哗哗哗的,正往白色的尼龙口袋里倒,是大米。 这上学还要带米的? 是学生交的伙食?她们知道有的学生家里离得远,一来一回至少都得两个小时,可问题是,谁做饭呀? 难道又是李嫂子? 等到空下来的时候,张晴跟苏月就去找李校长解惑了。毕竟她俩也是学校的老师了,这些事,还是要知道一下的。 李校长笑眯眯的,拿着绳子把装满粮食的口袋封好,说道,“山里太穷了,许多家里交不上学费,干脆就让孩子待在家里不上学。那时候,咱们一个班,也收不上几个学生。后来上头出了规定,一期交十五块钱当学费,另外的,用粮食补,细粮二十斤,粗粮四十斤。咱大山里是没钱,可粮食的话,牙缝里挤挤就出来了,这不,来上学的也多了。” 原来是这样,不过,学费才十五块钱,真的是把两人惊讶到了,要知道,在城市里,一天的生活费都不止十五呢。看来这里人真的是穷。 “那到时候会有人来收吗?” 苏月问道。毕竟,这是学费。 李校长看了她一眼,解释道,“明天我就要去镇上把收的学费交了,但这粮食太多了,一般都是我们等通知,到时候,直接找辆牛车拉过去。” “那,我们能做什么?” 张晴看着那一堆粮食问道。 李校长说道,“不用不用,粮食这么重,你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到时候往牛车上一放,一个小时就能到镇上去。” 那一袋袋的粮食少说也有一百来斤,两人确实没有办法,只说如果有能帮上忙的,一定叫她们。李校长笑眯眯的应了。 下午的时候,本子上就剩几个名字后面是空白的了,很正常,每一期都有几个人辍学,李校长喊了他两个儿子过来帮忙,把今天收到的粮食全都搬回去,就连李嫂子都来了,抓着袋子往背上一扛,轻轻松松就走了。 苏月目瞪口呆,“嫂子真是厉害。”她竖起大拇指。 张晴也连连点头,她刚才跟苏月试了,两个人合力连一袋都提不起,果然,李校长说不用她俩帮忙,真不是客气话,因为她俩根本就帮不上。 第六章 关于露 最后一口袋粮食搬完,李校长也跟着回去了。 张晴捶了捶腰,把脚上的高跟鞋撂到一边,盘腿坐在床上,别说,这么一天下来,还真是累。 “……太穷了,你看看他们穿的衣服,那身上,学费才十五块钱,我吃顿早饭都不只这么点儿……” 今天开学,她一大早就起来了,光是往脸上涂涂抹抹就花了半个多小时,换了好几身衣裳,才选了身上这件粉红蕾丝边的纱裙,勾着腰按腿的时候,缀着莹润珍珠的领口挡不住胸前的丰盈。 苏月端着两杯水从外面进来,走过来一眼就看到了,脸红了红,递了一杯给张晴,自己坐到一边,低头喝了一口,一抬头,又看到了,不自然的扯了扯自己的蓝格子衬衣,又抿了两口水,才吞吞吐吐说道,“张晴,你……你有没有觉得……你这里太……那个了,都看到了。”眼睛在张晴脖子以下的地方打了个飘,又很快收回,脸都红了。 张晴好几秒才明白苏月什么意思,她低头,入眼就是一片雪白,被胸衣挤成好看的弧度,裙子的领口有点低。再看穿着格子衬衣牛仔裤的苏月,张晴把杯子放桌上,低头理了理裙摆。 把领子往上提了提。 “有吗?我觉得挺好的啊。”考虑到开学,那些个吊带裙超短裙她都没穿,专程挑了件保守的,还被苏月说暴露。 挺好吗? 苏月想起报名那会儿,那些家长,领着孩子来报名的男人们,站在桌边,直直的盯着张晴的胸口猛咽口水,一双眼睛恨不得粘在上面,张晴坐在凳子上,手里拿着笔,面带微笑,似无所察。 她摇头,“我还是觉得不怎么好,都……都让人给看到了。” 想起那些视线,那些表情,苏月只觉得浑身难受的起鸡皮疙瘩。 “看到?能看到什么?我又不是没穿衣服,就胸口露了点肉出来,多正常,再说,看得到又摸不到,被看一眼又不会少块肉。”张晴不以为然,相反,苏月的态度让她大为惊讶。 “而且苏月,奇怪的不是我吧,都是从城市里来的,你这也……除了脑袋脖子跟手,你就不热?” 现在正是穿裙子的季节,城市里,大街小巷公园河边随处可见穿得清凉无比的姑娘,露胸露背露腰露腿,甚至露出半个屁股的,都有。唯独穿长袖衬衣牛仔长裤的,是奇葩,谁遇到了都要多看两眼。心里默默,谁家的姑娘呀,也不怕热? “山里挺凉快的,而且到处都是树,我不热。” 苏月十分诚实。 她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其实,我没觉得你这样穿有啥问题,就是……就是我看着那些人盯着你……恩看,便宜都被占光了。” 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她不信张晴没感觉到,她坐在另一张桌上都感觉到了,还是说,习惯了? “而且咱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我觉得,还是小心些比较好。” 万一被色狼坏人惦记上了,可怎么办?她们就两个女孩子,又是在山里,连个信号都没有。 这样的穿着打扮在城市里是再正常不过了,可这不是城里,偏僻得说不定在地图上还是未开化的地区,谁见过这样的?光看今天那些人,苏月心里没来由的害怕,那样的表情她从来没见过,似乎要把张晴一口给吞了。 张晴显然也想到了,很认真的跟苏月道谢,说以后一定会注意。 苏月满意的走了,张晴一低头,就看到大片的雪白,优美的弧度,仰头倒在床上,眼睛望着头顶雪白的帐子,一只手在胸口来来回回。 想起苏月刚才的话,张晴轻轻一笑,呵,她不是傻子,也不是瞎子,那些男人眼里赤果果的欲望都把她淹了,苏月在另一边都能感觉到,她被围在中间,会没感觉? 跟苏月那种连胸部两个字都羞于出口的小青果子不一样,张晴是真的无所谓,至今她交过的男朋友,十个手指头都不够用,那样的目光,她见得多了。可从来没一次有这么多过,虚荣,得意,身上涌现一种奇异的感觉,让她飘飘然。 李校长家不大的堂屋里堆满了白色的灰色的褐色的尼龙口袋,每个袋子都鼓鼓的。 “……十八,十九,唔,二十一。爹,一共是二十一口袋粮食。” 李校长的大儿子李大满点完最后一袋,说道。 “没数错吧?”李嫂子伸手在一个袋子里划了几下,抓出一把米,仔细看了,又拿手捏了捏,最后放到嘴里嘎嘣嘎嘣的嚼起来,一边嚼一边说道,“今年这米不错,都是新米,比去年的好。” 说起去年的稻米,李嫂子直摇头,收了这么多年的米,她就没见过那么碎的,是用石磨碾的吧,再细点就能成粉了。因为米实在太碎,只能把价钱压低了卖,两毛钱一斤,瞅了眼挺着大肚子的儿媳妇,如果去年的米好点,价格就能往上提点儿,大满,能娶到更好的媳妇。 翠心再有一个月就要生了。 想到孙子,李嫂子心里变得柔软而满足,她就要当阿嬷了,儿媳妇,等卖了这批粮食,她能给老二挑个好的。 李大满又点了一遍,不多不少,二十一袋。翠心捅了捅他的胳膊,朝那几袋白米努了努嘴,李大满会意,“娘,收了这么多粮食,咱们今晚上也打打牙祭,好久没吃白米饭了。” 李小满眼睛贼亮,“白米饭?娘,我要吃白米饭,天天野菜饼子玉米面疙瘩的,吃得我嘴里都没味儿。” 他三两步跳过去,抓着李嫂子的胳膊使劲的摇,李嫂子最疼这个小儿子,狠狠瞪了翠心一眼,别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一脸无奈,“小满呀,这些粮食是给你娶媳妇用的,等卖了钱,娘就给你找个媳妇回来,咱先不吃白米饭,娘知道野菜饼子不好吃,可娘吃了一辈子,你就先忍忍,等你娶了媳妇,娘给你蒸一大锅白米干饭。” 李小满低下头,哦了一声,李嫂子也没办法,儿子十九了,娶媳妇才是头等大事。 翠心撇撇嘴,李大满朝她做出个已经尽力的表情,就听到李校长咳了两声,慢腾腾的说道,“既然老大老二想吃,那就做嘛,不过是一顿白米饭,能用的了多少稻米,咱们今年收成不错,听说今年的米价往上涨了,再少也比去年卖得高。” 李嫂子刮了他一眼,说得容易,不过一顿白米饭,家里这么多张嘴,都是大人,少说也得两斤稻米才够,两斤呐,可都是钱。 眼睛扫到两个儿子眼巴巴的表情,儿媳妇箩筐似的肚子,老头子黑瘦的脸佝偻的背。 “做吧做吧,真是怕了你们了,反正学校新来的老师也要吃,就一起做了,不过我可告诉你们吖,就这一顿,再不能打这些粮食的注意了,我是要留着卖了钱给老二娶媳妇的。” 一顿饭就干掉她两斤米,李嫂子心都在滴血。 李小满眉开眼笑,“娘最好了。” 李大满朝翠心挤挤眼,翠心轻哼一声,摸着肚子,脸上明显也是高兴的。 “对了,你刚才说米价涨了是怎么回事呀?” 李嫂子问道。 “上次去镇上领通知的时候听人说的,我估摸着,今年的米价,能卖到这个数。”李校长张开五指,干瘦的脸笑成一朵皱巴巴的菊花。 “五毛一斤?” 李嫂子惊呼,她心里默算了一下,去年加上自己家里的粮食,拢共才卖了不到一千块钱,今年粮价涨了,少说也得比去年多上三四百块钱,她给小儿子相中的那家姑娘,能干又好看,还是家里最小的,聘礼少说也得一千五,去年大儿子结婚,给的一千。还要办酒席,置两样新家具,给小儿媳妇做两件新衣裳,眼瞅着大儿媳妇又要生了,她的宝贝孙子要做一条崭新的被子。对了,还有新棉被,新媳妇要睡新床盖新被。 越想眉头皱得越深,本来觉得差不多的,可一细算起来,一样一样的,都要花钱。 不经意看到老头子上衣口袋里的东西,顿时有了主意。 “老头子,从今天开始,你不许抽那纸烟了,把钱省下来,留给着老二娶媳妇。” 李校长顿时就懵了,“那,那我抽啥呀?” 他都抽了一辈子的烟,一天不闻着烟味儿混身就难受,这时候让他戒烟,不是要他命吗? “抽啥?就抽叶子烟呗,叶子烟不是烟?镇上一大捆才卖两块钱,够你抽一年了。”就他兜里那烟,一包就得一块五,里面才二十支,一支还没手指粗,两下就抽没了,要省下来,得多少钱呐,这么多年,都够盖一间新房了。 李嫂子一算,只后悔没早点想到,别人能抽叶子烟,你为什么不能?就你穷讲究,假斯文?她还得养孙子,以后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 “就这么定了,这包抽完了,就不许买了,明天你去镇上的时候,自己带一捆回来。还有,去打听打听粮价,看看哪家最高,等卖了钱,我就托人去给老二说亲,争取早点把人家定下来。这如今呐,山里的姑娘都愿意往外飞,说外面遍地都是金子,不愿意回来哩。咱们这还好,那大山深处,到年纪娶不上媳妇的大把大把的,我得给我小满赶紧挑个好的。” 李嫂子边说边走了,李校长苦着一张脸,几十年了,他这是遭了无妄之灾呀。 李小满笑嘻嘻安慰他,“爹,你省着点儿抽,烟瘾犯了就拿出来闻闻,实在不行,就用那叶子烟外头裹着一层白纸,不也跟你那一块五一包的烟一样?嘿嘿。” 李校长瞪了他一眼,垮着肩,也只有这样了。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粮食搬到里屋去,堆在这里等着被贼偷呀,真是的,一眼没注意到,就不知道干啥了。” 李嫂子从厨房出来,看爷仨还干站着,一声吼道,这个家要没她在,真不知撑得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