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逼婚 - 择嫁 - 时韫卿 《周礼》曰:中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若无故不用令者,罚之。司男女之无夫家者。凌家着实没想到,一大早刚开门,便迎进来了三五个幞头袍衫的官府人,高声诵了这段话。 府上主母叶氏一面陪着笑脸,一面不时点头听训。为首的那位穿着青色圆领窄袖袍衫,约摸是个从九品的小官,看这家态度还不错,便懒于亲自教训。 “本朝男子二十而婚,十五而嫁,你们家仍有一女,是怎么回事?”专司一手拿着户籍册,一面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对叶氏说道。 叶氏低眉敛目,半晌不语,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求情:“大人,小女今年过了上元佳节就要结亲,您再宽限些时日!” 那为吏者握笔抬头瞟了眼,叶氏虽称不上倾国倾城,姿容清绝,但也还算是容貌秀丽,瓜子脸,狮子鼻,鼻头微勾,唇口方正,他心下推断,若凌家的男主人相貌不至于太差,女儿应该还没到嫁不出去的地步。 “你们可要抓紧些,一过了惊蛰,上头就要正式派人下来清点户口,你们家可不能让我家大人难办!”站在旁边的长得稍矮一些的人又正色道,叶氏只能赶紧起身再赔礼:“仆妇一定谨遵大人教诲!” “嗯!”那青色官人终于回了句,神色漠然,“若有消息,尽快同媒氏报备!” 还未等叶氏答话,那官人又道:“走!去下一家!”几人本就忙的脚不沾地,这佳节团圆时分,还要紧跟着这趟差事,心中或少都有些不爽,自然是越快越好。 叶氏见他们要离开,又赶忙让身边人春芝去送,还不忘让春芝带上一碟银瓜子,自个儿却跌坐在椅子上长叹一口气:“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十三岁那年我就同她爹说,替她许了人家去,是她爹爹不中意,后来十四岁城西的侯秀才家可是亲自让儿子上门来提亲,她祖母又不乐意,现下却只要我这个当娘的来应付这些!” 据律例,凌家再不把女儿嫁出去,明年的人头税,便要五算! 叶氏一来是心疼那足足多了四倍的银钱,二来也着实担心凌安成了这柳林街的老姑娘。 凌安是她的亲生女儿,因着凌府三代都没有女儿,所生皆是男子,便格外宠些,这倒不是说娇惯着她,旁的都是和其他兄弟一般教养,只是一论起她出阁的事情,众人就一千个一万个舍不得,转眼间今年凌安就到了破瓜之年,若是再不定亲,朝廷便要将她录入在册,由官府配婚! 立在一旁的王婆子最懂叶氏心意,向前进了一步:“夫人不必太过忧心,小姐精通六艺,又貌美乖巧,只需让几个媒婆放出话去,到时候凌府的门槛想必都要被踏破了!” 她说的话虽然是有几分是为了让叶氏宽心,但此话却也不假,凌安确实是这样的女子。 叶氏朝王婆子轻点了点头,心中愉悦却一时笑不出来,道:“安儿现下在哪处,你去替我寻她来!”春芝这时刚好进来,听到叶氏的询问,便答:“昨日听小姐说要去看望太夫人,也不知现在去了未去?” 叶氏听了春芝的话,神色更 又添几分无奈,想了想,微微抬起手来,示意王婆子扶她起来,“也罢!我亲自去倚风阁找她!” 省的王婆子去了凌安房中,没找到她,还让叶氏白等一场。 凌家是柳林巷一带的富户,这会客的前厅原本是凌家的旧祠堂,后面子孙做生意慢慢发家,便将凌宅一度扩建,而祠堂也就搬去了西处。 叶氏起了身,返身穿过九曲回廊,却摹地想起前儿要给凌安送过去的新手炉,就折而西至回了自己住的明瑟楼,回房找了暖香手炉再行。 经过绿荫轩和西楼时,却见到二夫人和三夫人俱起了。 “大嫂!”两人齐向叶氏问了好,叶氏回了一笑,寒暄道:“用过早膳了吗?” “我这正准备去三弟妹房里用呢!”二夫人海氏挽着林氏的手,满面春光,朝着西楼进去。叶氏匆匆别了两人,便急奔倚风阁。 凌家的老太夫人只生了三个儿子,长子便是凌安的爹凌定远,次子是二叔定平,小叔便是定明,叶氏刚进门时,定平和定明还是韶年和黄口大,娶亲自然也晚,现下只海氏生了对龙凤胎而已,尚在襁褓之中。再兄弟三人感情自小便好,弟弟们又对定远这个长兄颇为敬重,凌家便暂时不打算分家,家里的屋舍也不会少了人气。 前宅后院,依山傍水,叶氏往前走了小段路,到了漏窗处便可从窗格中见屋外小天井旁几株石榴和蔷薇,再左拐走上二十来步,就可见宅子中央的绿池,绿池中心有一沧浪亭,经一鹅软石铺成的小桥与主宅相连,叶氏环绿池走上半圈有余,才能看到凌安所住的倚风阁。 凌安酷爱诗词,当初凌定远请了杭府的叠石名家舒先生来府上,为家里的池水添景,景成时,凌安站在池北观到砌成的土石山间汩汩流水犹如山间溪涧破山腹而出一般,便定要住到池北处来。 那年她还是髫年,叶氏还恐她一人不敢独住,好说歹说劝了大半天,凌安倔强不肯,求了凌定远的情,终于搬来“小桃源”,倚风阁是后来凌安取的名字,她说“春光懒困倚微风”,是小桃源最舒服的时候。 叶氏不懂这些,只是凌定远和太夫人连连夸赞这个女儿有“咏絮之才”,她当时听了觉得高兴,现下却觉得就是因为凌安长居这池北偏僻清净之处,不肯出去多走动应客,才久坐闺中,顿时就对这“倚风阁”失了好感,“过几日,我就同她爹爹商量,还是得让安儿搬到曲溪楼去,我让她有机会多见见亲眷!”叶氏对着王婆子说道。 “是,夫人,您考虑的周到!”王婆子点头道。 “你瞧,住到这么远的地方来,现下我们都走了这么久,才好不容易到了!”叶氏急得头上都渗出丝丝细汗,生怕赶不及时候,让凌安从后门溜走了。 及近倚风阁时,周身感觉变得不一样了,一旁葱郁的大树同绿池夹成的小道,偶有几道光投射其中,隐隐让人有曲径通幽之感,仿若隐士之居。 叶氏快步领了丫鬟穿过,迎头刚巧碰上携雨竹出来的凌安。“安儿~”叶氏没来得及歇口气,面带愠色地喊住了凌安。 第二章 走水 - 择嫁 - 时韫卿 白雪像小银珠一般纷纷扬扬飘落,凌安正倚在窗柩边,撑着头不知所想,抬头透过稀疏的雪帘望过去,只见母亲叶氏踏着湿漉漉的青石地面,王婆子撑着油伞在侧,后头随了两个扎着双丫髻的小丫鬟。 “小姐,夫人来了!”雨竹看凌安倚窗良久,怔怔地出神,故轻声提醒了句。 紧接着跪上罗汉榻移了几步,把那窗子合上,再扶着凌安出去。 扶上凌安右臂时,骨骼感又重了几分,雨竹不禁抬眼看她。上身素白的棉纱小袄,下裙也是石青色的,无任何首饰戴在身上,白白浪费了如花似玉的脸蛋。 杏眼,细眉,蛮腰,不论打扮只论身材,凌安是潭州城顶尖儿的美人…… 但一连死了五位准姑爷,凌安想为那些人积些阴德,便如此打扮,还着人将闺房也布置的朴素些,色杂些的陈设皆蒙上。又因着日日素食,人也消瘦不少。 王婆子打了门帘,叶氏娉婷而来,顿觉一股清香隐隐扑鼻。屋子内陈设不多,素净,整齐,就是白茫茫的一片,看着人心里发慌。连墙上挂的《钓叟图》也用了白薄宽绫蒙上,叶氏见到官差未哭,见到两位欲分家的弟妹未哭,反倒是一手扯下细纱时,望见了《钓叟图》,忍不住双眼蒙上一层浓重的水雾。 开口第一句话便叹气说道:“若真是有什么命定的克星,倒不如都冲着我来,何苦让我儿受这等的苦?”握着帕子的手重锤着胸口,哽咽的再也不能往下说。 凌安不禁眉头微蹙,急奔到她跟前,半跪着双手握住叶氏的握的紧紧的拳,劝道:“您何苦这样来,那道人只说我有命定之人,那些人与我无缘,我们家本就对不起他们,现在无非是遭受几句闲话非议,这没有什么受不住的!” 外面的人都传凌安是妖人转世,身上挂着毒牙,专吸男人魂魄。 王婆子是叶氏的乳娘,自小看着叶氏长大,总是不离她左右。 看凌安小小年纪,便有这份豁达之心,不禁称奇。叶氏急躁又懦弱的性子,凌安竟没有半分相似。 她见凌安把叶氏搀扶起来,揽在怀里细声安慰,又对她说了句:“王婆子,劳您去端杯热茶来!” 她就携雨竹一道退了下去。 此时她们都却不知道,盘龙街的大火已然映红了半边天。 盘龙街是潭州繁华之境,两个码头,三条官道,胡商云集。 但游人如织,高竿上彩旗如林的闹市华街此刻成了一堆乱麻,四周俱是奔走相告的人,扯起嗓子喊着:“走水了!走水了!” 铺子联排并立,都是共用一堵墙的。平日里这样联结商户的优势此刻却让火蔓延的更快更猛烈。熊熊的火焰肆无忌惮地扩张着它的爪牙,企图把所用的地方全覆盖在它的统治之下。 “别拦我,让我进去,我的银票!”一名穿着灰褐色直裰的男子捶地嚎啕大哭。 他身后被一女子紧紧环抱住腰身:“老爷,老爷,钱没了还可以再赚,人没了可叫我和勇儿怎么办啊!” 那男子哭的更狠。 周围一个个灰头土脸的人也嚎啕声大起。 这却还是侥幸逃生,毫发无损的。有些年纪大了,腿脚不便的,脚上却已起了好几个燎泡,看着血红一片。 天气寒冷,水都冻成了冰块,重重的一块块冰砸下去,只能扑灭一小团火。而那顶处的火焰又顺着烧到别处去,火势根本就没有变小。 “快,快,去府里通知大夫人,派人赶紧来救火!”一名被火熏成黑炭脸的男子揪住另一名男子的衣领,喘息着说道。 玉贵斋看来是保不住了! 那人吓傻了,如小鸡啄米般点头,拔腿就往凌府跑。 行人来往匆匆,一齐铆足了劲要扑灭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 “咚咚咚!”急促撞击大门的声音响起,一小厮缓缓将门打开,就听到歇斯底里的一句:“快禀报夫人,盘龙街的铺子烧起来了!” “快,禀夫人,盘龙街的铺子走水了!” “快禀,铺子走水了!” …… 凌安听到院外一阵骚动,右眼皮跳了跳,忙起身去外面一探究竟。 雨竹端着的茶盅“砰”地一声摔在地上,慌忙传话道:“小姐,盘龙街的铺子走水了!” 一阵人声涌动,府里的小厮丫鬟都飞快地冲上街头,凌安也心急如焚,箭步拉上雨竹赶到盘龙街去。 待赶到时,火舌已是舔舐着那一角断壁残垣,看的凌安是心惊肉跳,双腿瘫软坐在地上,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抬回的家。 盘龙街虽只有凌府的一家铺子,却是凌定远的“心头肉”。 这家玉器铺,是花了十年心血建成啊! 磨砖对缝的青石块铺在地面上,足有两丈余高的门楼,金字匾额写着“玉”“贵”二字,门前还蹲着两头气派的大理石面的狮子,盘龙街的头一份。 现下都没了! 及至华月初上,济世堂的大夫来为叶氏诊脉,听得海氏扑在床边哭道:“嫂嫂,我们家的铺子都没了!” 俞氏也拿帕子擦的眼圈红红的,声音低落:“梁掌柜清点完了,只余下几件贵重玉器放在石头匣子里,外头的紫斗五橱门虽然裂了,但里面完好无损的,我好生收好了放在我房里!” 叶氏深呼一口气,稍稍缓过来,还是关心女儿,问:“安儿怎么样了?” “小姐,她在房里歇下了,雨竹那丫头在跟前服侍呢,您好生养着,莫要担心!”王婆子握住叶氏的手,神色凝重。 叶氏急的对着帕子咳嗽了几句,这一场大火烧下来,她气急攻心就晕倒了。 想到还在外奔波的丈夫,她竟连他辛苦拼下来的产业都守不住,眼泪簌簌如雨点一样落下来。 此刻外头小厮来报,官府来人挨家挨户地清点财产人数。 俞氏道:“我稍后便来!”转身看了病榻上的叶氏,回道:“嫂嫂,我去罢!”叶氏抱了感激的一笑,唇边少了血色,“你去!让海氏也同着你一道!” 说着便拱手让两人去接待官差。 第三章 赶午膳 - 择嫁 - 时韫卿 凌安听到叶氏放她离开,也不管其他,登时就起了身随杨嬷嬷出去,唤上雨竹提了柳箱。 上了马车,凌安才笑嘻嘻地问坐在她对面的杨嬷嬷:“嬷嬷,您同我阿母说了什么呀?”杨嬷嬷笑着摇头,道:“小姐果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凌安见杨嬷嬷一脸的神秘与偷笑,脑子飞快地转着,很快就猜想到祖母要帮她说亲,定然是这事没错,不然像她阿母那样一根筋的人不会好生放她离开,想到此处,立时小脸绯红,像上了胭脂一般。 祖母疼她,又知她,难道是庭哥儿回来了? 凌安心中默算,祖母是建德十年搬到和平坊的,那年因着祖父去了,祖母住在家中难免触景伤情,便提出要去和平坊的拱辰街住着,父亲和两位叔叔想着那里有家中族亲在,又有一处小宅子,便着人修葺后让祖母去了,至此后,凌安变成了那里的“常客”。 她思绪一下子便飘到了以前。 韩家就是那时候来的,只有母子两人住进了那有些破落的老宅,凌安常在庭院门口同雨竹她们踢毽,偶然间见到一个穿着粗布麻衫,还略有些脏兮兮的男孩子朝里张望。 拱辰街没有柳林巷这边热闹,小叫花也多,当时凌安并没有在意,只让雨竹拿些银钱去打发他,但雨竹拿了几枚铜板强塞到他手上,他却紧攥着拳头不收,凌安便亲自走过去,见那人个头儿都和她一般高,但紧抿着嘴唇不说话,便问道:“你是饿了吗?我拿春饼给你吃!”说着便从衣服内口袋里掏了出来,凌安最喜欢吃的饼,当时也不知怎地鬼使神差就掏出来给了他。 他终于接了过去,但也是拿在手上,没有吃一口。 “小庭!小庭!”几人俱朝声音处望去,凌安看见了一位头戴素簪的夫人朝这边跑来,气喘吁吁地在凌安面前的男孩身边停下。那妇人原来是韩庭的阿母,面容憔悴,却打扮整洁,朝凌安连鞠了几下躬道谢,便将韩庭拉走了。 “你这孩子,刚搬完物什,就一溜烟跑不见了人影,让我好找!”小凌安怔怔看着韩母与韩庭两人的背影,这才明白是新搬来的邻里。 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凌安缓过神来,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蛋。 好烫! 凌安不敢抬头,生怕被杨嬷嬷和雨竹笑话。 杨嬷嬷见凌安没答她上句话,恐她生气,还是忍不住提前揭晓了:“小姐,是二老太爷家的巧姐儿说亲,想让您陪着一同相看!” “啊?”凌安惊呼了一声,雨竹疑惑地盯着她看。 “怎么了?小姐?” 原来不是自己的婚事啊,凌安想岔了,急忙寻了个理由开脱:“没事儿,我只是一时不敢相信,巧姐姐这么快便要说亲了!” 凌巧是凌安的堂姐,只比她大了几个月而已,说亲不算早,但凌安一时回不了其他,只能找了个不成文的理由编上。 杨嬷嬷是觉得凌安是小孩子心性,自家唯一的族姐去年起就开始议亲的事情都没想到,但刚才在叶氏面前又不敢四处宣扬,毕竟女儿家与男方相看,还是低调些好。 “小姐,现下出了安远门了,再往南去五里路,便可以经和平门进和平坊了!”雨竹从轿帘处探出头去,赶紧将消息及时报告给凌安。 “那是快了!别误了巧姐姐的时辰就好!”凌安松了口气。 杨嬷嬷趁着在路上的时候,又嘱咐了凌安几句,待会儿随着众人一起到茶肆或是白马寺去,可千万要看着眼色行事,别认错了公子。 凌安“噗嗤”一声就笑了。 这男女相看之事,的确闹出过不少笑话。她以前就听说,城南郁江上游一户人家的女儿约好了男方在寺庙内相看,那天是个香火鼎盛的日子,香客人来人往,延绵不绝,男方家五六人俱走散了,分成了两股,又没同女方家说个清楚,结果女方这边只认识他家阿母,遂把站的近的一相貌堂堂的公子认成他家儿子,欢欢喜喜地立马嫁了过去,结果成亲第二日才发现那人原是个跛子。 那女子埋首痛哭,她家婆婆才想起那日相看,只是因为那公子被前人挡住去路,遂站在原地,又出于礼貌,朝着她报了一笑。 杨嬷嬷见凌安一个劲儿笑,不禁的也笑了起来,也不知想到的是否是同一件趣事。三人又谈到和平坊的吃食,又开了几家炙猪蹄和铁板虾,最最惹人垂涎三尺的便是张大娘家的红菱馅饼,里头是用了红豆再勾上新鲜的梅花花瓣,咬一口还能流出粉红色的汁水,甘甜爽口。 凌安说着便要求中途下车去买了来,杨嬷嬷见已经过了铺子,便道:“等到了家里,奴再派小厮跑一趟,给大小姐买几个回来吃!”凌安笑着答应,的确快到了祖母家,过了这木桥,前面那第一条巷子就是了。 祖母知道凌安要来,竟亲自出来站在门口张望。 凌安远远便瞧见了,挥了挥手,马车刚停下,她便第一个由车夫扶着踩着脚凳下马,小跑了过去,“祖母!” “慢些,慢些,可别急!”祖母亲昵地拍了拍她后背,凌安笑着颔首,一边扶了祖母进去。一踏进屋子,便看见了满屋子的佳肴。有清蒸鲫鱼,炭烤牛肉,红烧蛤蜊还有小炒肉,祖母等凌安来,才让人添上碗筷开饭。 凌安早就饿了,拿起筷子尝了一圈,都很合她的口味。她抬头一看祖母,只慈爱地望着她,却不动筷,她撒娇般地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来,道:“祖母,你也吃呀!”祖母伸手点了点娇嗔样子的凌安的额头,道:“我年纪大了,消化不好,你多吃些!” 凌安嘻嘻笑着,又听祖母道:“我这里新得长安那边产的两瓶新丰酒,你这只小馋猫要不要尝尝?”凌安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她虽酒量不好,却也爱饮些小酒,立马回道:“自然要尝的,我陪祖母喝两盅!” 第三章 夜入 - 择嫁 - 时韫卿 翌日。小雪停下,院子里的黄槐树挂上雪霜,白了一片。 几名小丫鬟围在一处,看张嬷嬷提了食盒来,纷纷凑过去说了几句闲嘴。 可凌安睡觉轻,听到阶前有人言语,便已醒了大半,看房里无人,便喊道:“雨竹!” “来了!来了!”雨竹应声,后头鱼贯跟了两个端着铜脸水盆和拿了杨柳枝、牙粉的丫鬟,来服侍洗漱。 “外头何事?”凌安拍拍自己仍然昏昏沉沉的脑袋,有些烦躁地问道。 雨竹拧了条热毛巾递到她手上,一边回道:“俞娘子命人端了两大碗青精饭来,刚让黄鹂儿领着张嬷嬷送到小厨房去了!” 凌安听到青精饭,神色微动,佯悦道:“这东西可不常吃得到,俞婶婶可真大方,也算我有口福了!” 旱莲草,也就是青精。 一碗青精饭,需要采集它的枝叶捣出汁,浸泡上等又白又好的粳米,等上几个时辰,蒸成饭晒干,才能坚硬又呈绿色。繁琐,又费人力物力,凌安也不常能吃到。 这时,张嬷嬷打厨房来,听到凌安起了,便进来看看。 凌安表现的十分欣喜,起身相迎:“嬷嬷来了,快端小锦杌来!” 张嬷嬷却摆手,屈膝行礼:“多谢小姐,我还等着回三夫人的话呢,就不多留了!看着小姐脸色红润,我回去禀了也好让夫人放心,夫人让您不要挂心,一切有她呢!” 凌安脸上感激之意愈浓,赶忙吩咐雨竹把新得的几双护膝拿出来一对儿,给张嬷嬷带回去。 她也不推辞,欢喜接下,行了谢礼,又客套地寒暄夸赞了几句,便踱步出了倚风阁。 凌安眼底却流露出一丝几不可见的怒意。 袖子里十指紧握,两掌之间已多了十余道指甲刻过的痕。 沉默良久,才缓神过来。 “雨竹,你去让黄鹂儿进来服侍,你去外面忙罢!”凌安特意拔高声调说道。 雨竹“诺”了一句,就嘱咐黄鹂儿带了心经进来。 她穿着件水绿色的由府里统一下发给二等丫鬟的常服,耳边挂了对翡翠耳环,润色着秀气脸庞,站到凌安跟前来还有些无所适从的样子。 “坐罢!” “我今日想抄一日佛经,再送到祖宗祠堂去,为家里积些福!”凌安淡淡地说了句。 黄鹂儿端了小锦杌,坐到凌安脚边。心里却疑惑,她原是在外面伺候的,半年也难在凌安跟前一回。 凌安递了笔过去,半解释道:“可惜雨竹那丫头不认字,记得俞婶子说过,你在家也读过些书的,陪我一道罢!” 她听凌安如此说,心安下来。 “来,你把那个酥饼和小黄山茶拿过来,我们边吃边写,也不无聊!”凌安又指了指小圆桌上早就备好的茶点。 黄鹂儿上前端来。两人就这样在房中抄起经书来。 …… 不知不觉中,已然暮色四合,天色转青。 凌安落下最后一笔,将狼毫放在笔搁上,斜眼一看,那黄鹂儿已经抄的昏昏欲睡了,头都半吊儿挂在空中。 就是现在! “来人!”凌安高声喊道。 进来的是阿莱和雨竹两人。她直指锦杌上的黄鹂儿,吩咐道:“把她给我绑了!” 那黄鹂儿登时就被反手剪住,不能动弹,困意才醒。 她不可思议地望着凌安,“小姐,这是做什么?”她大约还以为是在梦中,哈喇子还在嘴衔处。 雨竹急上前大力掰开她嘴,往里塞团厚布,她这才完全惊醒过来。 眼神里流露出惊恐之色,但凌安却一抬手:“阿莱,不要声张,偷偷扔到柴房里去!” 阿莱四下再瞧了瞧,一把提过黄鹂儿,将她拎走。 倚风阁早已锁住了院门,留下来的都是知根知底的丫鬟婆子,其余的雨竹今日通通打发了出去,此刻就待垂华门上了锁,前院后院不能互通…… 凌安望了眼外头光景,已到了华月初上之际,便低声问道:“一切安排妥当了吗?” 雨竹猛点了点头。 她就回身吹熄了最后一盏油灯,带着雨竹轻声坐在床沿上。 半晌没有响动。 雨竹有些按捺不住,她已确认微开了东门一角,南北又是高院墙,搭了梯子也难翻的,来人只能朝东门来。 忽然,一阵竹叶摆动的窸窣声袭来。 凌安立时捂住雨竹嘴巴,两人均是大气不敢喘。 阿莱一把明晃晃的弯刀架在黄鹂儿脖颈之处,让她连“哼唧”声也不能有半分。 凌安微侧耳仔细辨认脚步声,声音渐轻,消失在穿堂处。 再等上一刻钟…… 屋子里又重新点上灯,“走!让阿莱带着那贱婢,一同去凝萃轩!”凌安吩咐下去。 若是这次去晚了半分,只怕没有抓到狐狸却还要惹得自己一身腥! 几个婆子也俱拿上麻绳,棒槌,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发。 雨竹禀道:“小姐,已经派跑的快的去惜云馆请二夫人了,夫人那边,也让人去通知了!” 凌安点头,双手合十,默道:“愿一切顺利!” 凝萃轩处。 一男子已然而至,轻车熟路般地直入了凝萃轩后头的一间小石屋。 草丛里四五双眼睛盯着,他却全然未发觉。 “吱呀”一声,漏出一道门缝来,半张女子的脸探出来,几人黑亮的眼睛一齐看过去,却是俞氏无疑。不由得心里大惊,阵脚都不禁乱了几分。 好在凌安选的都是些沉稳的老人了。 那男子四下张望几眼,侧身而入。 “嗳呀,你怎么才来?”俞氏假意嗔怪,身子却扑到那男子怀中。 谢荣堂却不留恋这软玉温香的怀抱,抽身出来,扶住她双肩,眉目含情地问道:“燕儿,东西都在吗?” 俞氏气道:“你们男人都是见一个爱一个的,我帮你取了东西,就翻脸不认人了,只一心惦记着东西!” 谢荣堂突然在她额头轻点一下,以一贯的伎俩,油嘴滑舌道:“燕儿,你最知我的心意,我这不是想着能尽快带你离开这里,我们一起远走高飞吗?” 他长得丹眉凤目,纤妍洁白,如美妇人。此刻装了委屈,仿佛要去寻短见一般。 俞氏便赶忙将他右手贴到自己脸上,满心沉醉道,“我都放在房里上着锁呢,你就放心罢!你这招偷龙转凤可真妙,一场大火便将玉贵斋的东西都到我们手里了!” 第五章 上元灯会 - 择嫁 - 时韫卿 宝幄华灯相见夜,妆脸小桃红。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凌安舒服地睡了个懒觉。 “小姐,今日穿哪件好?”雨竹打开五斗柜门,看着层层叠叠的衣服,问正在对镜描眉的凌安。 “找件行走方便又不抢眼的就是了,今日这灯会巧姐儿才是角儿,不能抢了她的风头!”凌安吩咐道。 她担心的倒多,雨竹明显不满,气的直跺脚:“小姐,您再这样,回去夫人又该说我了!”凌安不注重打扮也不是一日两日了,雨竹为此没少挨训。 这时杨嬷嬷走进来,笑道:“小姐今日可要尽心打扮些,要是机缘到了,兴许今日也能再成一桩美事!”毕竟,亲上加亲的事常有,黄家也有没结亲的公子来陪着相看。 雨竹见杨嬷嬷进来,多了个帮手,便赶紧趁热打铁地让杨嬷嬷一道帮忙。 “嬷嬷,您头发梳的最好,快给我家小姐也梳个时兴发髻!”雨竹难掩激动。 凌安见势赶紧一把抱住自己的头,“麻烦死了!我不要!”可这下哪是由着她说的,雨竹和杨嬷嬷两面夹击,誓要将她这块榆木给刻出花来。 两个时辰过去…… 天哪! “小姐,你太美了!” 天哪!!! 凌安简直不敢相信,这还是自己吗? 雨竹快步去撩了九华帐,扶着凌安出了里房,再唤了院里打扫的一个小厮找了最大面的铜镜隔了张圆桌远举着。 凌安这才看清楚自己。 内里穿着件绛红色抹胸,外头罩着件穿枝花纹的翠绿开衫,一件烟笼梅花百水裙逶迤身后,脚下的高头履上坠着两颗圆润珍珠,行走时若隐若现。 雨竹又给她画了两道横云眉,上下唇便皆点了绛红“露珠儿”,“呼!”她哈了口热气,将金箔牡丹花钿迅速贴在凌安额间。 “这下齐了!”雨竹打量着凌安,颇为满意。 凌安轻轻抿嘴一笑,两个小酒窝显现出来。 “安姐儿这一笑,我瞧着像,像雪地里突然绽开了一朵红梅!”杨嬷嬷在一旁也毫不吝啬溢美之词,用尽了文采夸凌安。 凌安美滋滋的,也回夸了一句杨嬷嬷:“还是嬷嬷给我绾的发髻最好看了!” 雨竹在旁打量着凌安良久,总觉得少了什么,“噢”了一声,急急忙跑进屋内拿了件朱砂色斗篷,替凌安围上,“天寒地冻的,去了外面,这下可不会冷了!”雨竹倒是细心。 凌安心中一阵感动。 外头此刻来人了,她听见门吱嘎的声响。 “姑奶奶,我家夫人都等急了您呢,黄公子与我们家小姐约的时间都快到了!”大伯母特意派了个小厮来催促。 祖母在大伯母家坐着,她年纪大了腿脚不便,自是不去凑这个热闹的,大伯父也趁着节下热闹忙于打理店铺生意,也不去,因此只有大伯母,凌安还有凌博和凌超两兄弟一道陪着。 “我这就同你一道过去!”凌安应着,小心提了裙子出屋,那小厮抬眼一看,竟也楞神,“姑……姑奶奶……安!”结结巴巴地才挤出一句话。 雨竹忍不住偷笑,凑在凌安耳边轻声说了句:“小姐,你看他的样子,倒像是见了天仙下凡一般!” 凌安突然生出几丝担忧,说道:“这样会不会太扎眼了?不然我还是去换一身再去?”雨竹见势赶紧将她拦下,急道:“小姐,我们到了那里就同巧小姐离得远些,不妨事的!” 这时,杨嬷嬷也在一旁劝道:“两家事先都是见过小像信物的,这次相看也是走个过场的,你们这些陪着相看妨碍不了什么,无妨的!” 凌安看了看众人,那洒扫的丫头都用比平常更热切的眼神看着她,要是真去换了,真是有些对不住她们了! 她屏住呼吸,莲步上了备好的马车上。雨竹与她同乘一辆。 车夫先带着凌安与雨竹二人同巧姐儿的马车汇合,再一同去了拱辰街的街东市,那里是和平坊最热闹之处了,社戏杂耍是城中一绝。 马车上,凌安心跳的厉害! 但没过多久,凌安就被喊着下马。 她还是第一次在端郡门前停下。 红墙绿瓦,明灯顺着飞檐和城顶的中轴线一盏盏地挂着,往来的人流接连不觉地穿过那高大拱门,赶着进城。有挑着茶水的,有扛着糖葫芦的,更多的还是进城凑热闹的…… “安儿!”大伯母的马车停在前面,挥手招她过去,凌安携着雨竹小跑了过去。 许久没见凌博和凌超两兄弟,他们貌似个头又高了,现下已经双双比凌安高出一个头来。 “安姐姐,今日你可穿的真好看!”凌博是个善言辞的,凌安不好意思地笑笑,看到凌巧的打扮,也并不逊色与她。 手臂上挂着的金钏儿,颈间的麒麟璎珞,恐怕都是大伯母压箱底的宝物。 “我这不过是凑个喜气穿个红色,哪比得上你长姐清丽脱俗,如出水芙蓉一般?”凌安见势赶紧捎上身着粉蓝色百褶裙的凌巧,笑着回凌博。 然后就挽着凌巧的手,微笑道:“我们快进城吧,可别让人等急了!” 大伯母告诉凌安,与黄家约好了申时在戏园子里见面。凌安“嗯”了一声,心里却觉得黄家有些奇怪,这又不是男女两人,可是举家出动,一道儿坐在戏楼看戏不免觉得嘈杂,况且大家爱看的戏又都不一样。 但凌安转念一想,这毕竟是巧姐儿都同意了的事情,自己又好说些什么。 进城伊始,人潮还涣散些,越沿着花灯往前看,已是人山人海了,往前走几十步,道路便分成水陆两边,这里有条承载历史的运河流经,后来被活泛的商人们开发成观灯赏景,吟诗作赋的绝佳场所,凌安没记错的话,河上该有十余条莲蓬船。 再看向陆路这边,好吃的好玩的也是连绵不绝,稍微有些手艺的表演者都聚拢了一大堆人。 夹道处便是留春园,凌安两姐妹皆停下来,凌安回头问:“伯母,黄家公子他们都在何处?” “偌!这不就来了嘛!”柳氏笑的合不拢嘴,斜飞入鬓的长眉挑了挑,凌安示意正望来路。 只见三个年轻男子皆手持纸扇,着飘逸墨色长衫,大步流星,迎面而来。 第六章 捉弄 - 择嫁 - 时韫卿 听说黄家育有三子,两个嫡子一个庶子,人都来齐了,凌安心里笑道。恐怕是他家儿子多了不好娶媳妇,要趁这个机会一块带出来遛遛,她想的理由把自己都逗笑了,但她面上还是波澜平静,故作女儿家的矜持,上前福了福,便赶忙退在一边,让大伯母上前寒暄。 柳氏与黄夫人私下里见过几面,两人在一家衣裳铺子里做过衣裳,听说要成儿女亲家后更是屡次派人书信来往。凌安只见这两位妇人相视而笑,像是亲姐妹似的。 黄夫人虽不是芳龄,但却别有一番风韵,看着便有江南女子的温婉姿态,说起话来也是吴侬软语的调调儿,她就算不说,凌安都能猜她是个苏杭人,只听她缓声轻语:“我家嗣之孝顺,知道我爱看梁先生的戏,特地提前定好了位置,这才惹得大家都要陪我一道儿,实在是不好意思!” 凌安在旁听了,很不是滋味,炫耀儿子就罢了,何必还捎上后半句提醒,她最不愿同着一大帮人去看戏,心里实在觉得烦杂。 但听得大伯母很高兴的语调,“这孩子倒是有心,可是梁怀生先生的戏?真是巧了,我也爱看!”估计是想着马上要有这么一个孝顺的女婿,心里肯定乐呵呵的。 黄夫人喜上眉梢,回道:“正是!正是!”凌安往她那边一瞅,立马就判断出站在中间的那位个头中等的公子是黄嗣之,只有他听了柳氏的话神色微动。 此刻凌巧看到自家母亲如此满意,更加深觉此事已是板上钉钉,羞红了脸直往凌安身后藏,凌安负手将她一把揪出来,低声说了句:“巧姐儿,你这个样子,公子们可要以为相看的是我了!”凌巧这才露面,朝她微翻了个白眼,凌安只笑着装作没看见。 “各位请进!”黄公子上前来拜见大伯母,又对众人道。语气温和,凌安对他第一印象倒还不错,没有可挑的大毛病。 一行人也未久站,便进了留春园。 许是现在时辰还早,来的人并不是太多,这戏园子小有名气,布置也别致,凌安还是头一次来,青砖绿瓦,垂花门帘,颇具古色古香之感,也够大够气派,只见一楼约有两百个软凳,二楼四周也隔出十余个包间,现下还没开场时都用纱帘做了隔断。“可惜,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黄家公子只抢到了一个包间,我们余下的人只能挤在一楼踮起脚看了!”凌安苦笑。 当然这话是等那些主角们上了二楼,她半笑着同雨竹打趣时说的。 雨竹上前问了一个洒扫的小厮:“这戏还有多久才开场?”那小厮回了一句,“还有大半个时辰呢!”凌安听了,心思变动,想着戏还有这么久开场,不如趁现在出去玩玩,要不然看完戏天色已晚也只能回家。 凌安往上一瞥,大伯母坐在二楼楼阁上,正谈的风生水起,根本注意不到她,一面感叹自己是来做花瓶摆设的,一面只能吩咐雨竹:“你上去禀一句大伯母,就说我们两现下出去逛逛,一会儿就回来找她!” 雨竹这丫头也想出去玩,听了凌安的话,快步上去回禀。 顷刻之间,雨竹便赶来回话,只是,这后面,倒又跟了两位。一位是自家弟弟凌博,还有一位就是素不相识的黄公子。 凌博抢着说:“安姐姐,我阿母怕你和雨竹两个女孩子家,恐在外走丢了,派我来跟着你们!”凌安撅嘴,飞快地睃了这黄二公子一眼,似乎在问:“那这个人又是怎么回事?”雨竹机灵地接话:“这位是黄家二公子,黄夫人特意吩咐公子照顾我们,说他常来此地,熟悉各种好吃好玩的!” 凌安不用问,也知道必是黄夫人的意思了,抬头一看,大伯母和黄夫人俱看着她,摆出长辈的和蔼样子,凌安只能微笑回应,硬着头皮见过黄公子。 “小姐,小生这厢有礼了!”那黄公子也回了一礼,只是这话怎地像画本子上的文绉绉,令人有些膈应,凌安平日里虽然喜欢附庸风雅些,但看着眼前这位皮肤黝黑,身材魁梧的容长脸公子说出这话,却只觉得瘆得慌,不禁打了个寒颤,向后一倒,所幸被身后的雨竹一把扶住。 “安姐姐,那我们快走吧,看看街上有些什么好玩意!” 凌安点点头,走在雨竹和凌博中间,四人一齐出了戏园子。 一路上,凌安几次想抬头看看左侧的风景,但皆被走在稍稍左前方的黄二公子给挡住了,目光所及之处又总是撞上那陌生男子的炙热眼神,将凌安逼的只能低头自顾着走路。 路上有颗石子,一路被凌安踢着走,雨竹知道这是凌安生气了,她家小姐直想把石子当人,踢的越远越好! 凌博倒是个体恤人的,看出这位姐姐的满心不爽,便心生一计,登时胡乱指了一处,“看!那边有好玩的!”其余三人被他突然吼的一句话给吸引的纷纷张望,但凌博不由分说,便拉着凌安,凌安又下意识地拉着雨竹,三人一溜烟向前跑去。 黄二公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在后面小跑追着。人群此刻又涌上来,将他与三人隔开,他还喊了句:“两位等等我!”凌安听见,捂着嘴笑,跑的更欢了。 三人跑过杜三娘家的酒肆,才停下来喘口气。 “累死我了!哈哈哈,让我歇歇!”凌安靠在路边的抱鼓石上,用手撑着左腹,累的够呛。雨竹看向后面,也笑道:“小姐,我们总算把他给甩掉了!” “安姐姐,你这个样子可太过分了!”凌博煞有其事的嘲讽她,他倒是面不红心不跳的!凌安立马回击:“也不知是哪位脸皮厚的拉着我就跑!” 顿时,三人一齐笑了起来,幸灾乐祸的样子却让杜三娘酒肆二楼露天棚里的华服男人尽收眼底。 凌安喜欢和漂亮的人一起玩。 兴许,换了长相稍稍还过得去的黄三公子来,她不会跑的这样快。 第七章看把戏 - 择嫁 - 时韫卿 三人歇脚过后,才细细观赏这元夕美景,凌安买了大红枣做的糖葫芦拿在手上,一边啃一边逛着,凌博和雨竹则紧跟其后。 雨竹见这边人渐渐少了,不免紧张道:“待会那黄家公子不会又追上来吧!”凌博立马回道:“傻子也该知道我们不想同他一道,他只怕也没脸和我们一起罢!” 凌安听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并不凑趣,只四处寻寻,哪里有些好玩的,她想着,这样的好天气,这样的好时候,定要玩个痛痛快快再回去,如一条小鲤鱼一般,凌安身着那件赤红色的斗篷挤进人群,即使只剩下一只手空着也抚掌大笑:“哇!好厉害啊!真的能喷出火来!” 她站在原地跳跃,若不是周围人见她是个漂亮的小姑娘,估计早就觉得她咋咋乎乎惹人烦。“雨竹,凌博,快来快来,这里有好看的把戏!”雨竹上一刻还看到她在前面走着,一眨眼就不见了人影,现下听见凌安的呼喊,立马也跟着凌博强挤入人群,站在凌安身边。 “嚯!”最后那一下,火焰直有三尺高,映红了凌安的半张脸,她眼睛一刻也不移地盯住那火焰,从口中直冲云霄,那艺人朝着四周环顾一圈,一旁观看的人都不禁倒退两步,几个小孩子也紧张地靠在自家母亲怀里,雨竹在一旁捏紧了帕子,手心直冒汗。 直到那卖艺人将火苗瞬间吸入口中,把戏结束,现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一位少妇带着一个小女孩趁着人群还未散去,赶紧端了铜盘来讨要赏钱,这时便有人沿边想溜走,卖艺人也着实辛苦,脸上全是斗大的汗珠,却辛辛苦苦也赚不了几个钱,但那小女孩着实机灵,一下子挤出一条道来,跑到最外围去。 声音喊得贼洪亮,“各位叔伯婶子,小桃儿祝各位阖家幸福,财源广进!”稚嫩的脸上带着甜美的笑,娇俏可爱,好些人便真的不似别处那般,逃的飞快,加上小女孩机敏地站在外面,有人想直接走便被这孩子定定地看着,其他人便顺着她目光望过去,“逃跑”的人简直像要被公开处刑,于是大家便纷纷给起了赏钱,这大节下的,也就图个乐呵,有些给赏钱给的稍大方些的,小女孩便从兜里找出个编的小巧精致的药香包来,送给他们。 凌安观察的仔细,不禁在心中感叹,若是家里叔叔们做生意有这小女孩一般机灵,自家父亲也不必如此辛苦,想到父亲还远在江西带着哥哥一道去收账,阖家团圆的节庆时候总是没有,凌安不禁心上又涌上几分酸楚。 此刻小女孩已来到凌安身边,她如星子般亮的眼睛朝着凌安眨了眨,沉思片刻:“您是我今天在街上看到最美的小姐!”凌安笑着回看她,不禁伸手爱抚地摸摸她的小脸蛋,悦道:“你也生的好看!” 凌博见这小女孩嘴甜,从上襟口袋里掏出一粒银豆子来,故意逗逗这小孩:“你单说姐姐长得好看怎么行?你夸夸我!”说着便伸手给她。 那一旁的少妇此刻也忙完了,凑到凌安一齐来,看她女儿如何应变,笑的温和从容,对自家孩子应付场面有十足的自信一般,那女孩变了把戏,声音如夜莺婉转,竟唱了一句:“姐姐是月中嫦娥人间降花中芙蓉第一香!”凌安明眸皓齿,莞尔一笑,立时从头上摘下一朵丁香细簪来,替那女孩别在头上:“你这样小的年纪,又生的聪明伶俐,姐姐喜欢你!”凌安与小女孩一见如故,甚是投缘,却让凌博吃醋:“我便不像安姐姐,不值当这位小妹妹夸几句!” 凌安掩面笑起来,那小女孩名唤慧儿,不好意思地看看凌博,又看看凌安,才道:“我姆妈只教了我这两句,我没有学过其他了!”她姆妈此刻也来圆场:“这位公子莫怪,小女脑子笨,不会说话,我看公子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来日定能金榜题名,拜官入相的!” 一番话正好挠到了凌博的心窝子里去,顿时欣喜起来,凌安嗔怪着拍了一下他肩头:“还和小妹妹计较,臊不臊?”雨竹也“噗嗤”一声笑了,其实大家也知道凌博并不会真的生气,只不过闹着好玩而已。 那小女孩许是想拿些东西答谢凌安他们,遂掏口袋要找她做的香包出来,但搜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有,脸上露出颇失望的表情,道歉道:“姐姐,我今天的香包送完了,你们改日还来吗?我再给你带上,我还会做小鱼小猫式样的!” 凌安不常来这里,但又望着慧儿期待的样子,不忍扫兴,遂说:“我有空来了这里就来看你,要你亲手做的香包,你要记得给姐姐留着哦!”那小女孩答应,凌安又笑着同她说了几句,突然想到慧儿一家恐是住在这附近的人氏,定然知道哪里有好玩的,便问:“小妹妹,你知道哪里还有人多好玩的地方么?” 那慧儿许是见问到自己擅长熟知的,热情回应:“姐姐,我带了你们去!往这里左拐上不远,便有很多新鲜玩意儿,我姆妈说都是从大食和新罗过来的,很多人聚在那里,我们这条街主要都是吃食多些!”凌安三人听得眼睛都亮了,慧儿问过她姆妈,她阿爹还要歇半个时辰才开场,于是便亲自领着凌安三人前去。 慧儿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领路,凌安都需要小跑才能跟上,她笑着唤她:“你慢些,等等姐姐!”慧儿巧笑倩兮,回头催促,你们快些,就快到了。三人只得奋力跟上,拐了两条青石路,路上倒人流渐少,但穿过一条小弄堂,屋后又别有天地。 人声鼎沸,穿绫带罗,好一番花团锦簇的样子!凌安不禁暗喜,果真今日有幸碰到这位小妹妹,不然当真见不到这别样风景,再走上二十来步,便到了她所说的“好玩”的地方,凌博脸一红,这貌似是他偷偷瞒着大伯母来过的一家勾栏瓦舍,的确是此处最繁华热闹的地方了。 第八章 涉险 - 择嫁 - 时韫卿 凌安和雨竹见此处都是男子居多,再看向姑娘们有些许浓妆艳抹的站在阶前,心生疑惑,刚想问慧儿这孩子怎地将他们领到此处了,但回身一看,却已不见了踪影。 赫赫然的“文珍馆”三个大字,倒给人几分书卷气,可与凌安所见又不一样,雨竹瞧见已有十来双眼睛盯着凌安左看右瞧的,不免心里发慌,颤颤地攥着凌安的斗篷一角,不安道:“小姐,我们还是回去找大伯母他们罢!” 凌博看这里也是乌烟瘴气的,一处角落里还围着十来个醉酒大汉,艺者也不是什么正经人,貌似是个塑像技艺高超的奇才,为一个文珍馆里的名伶做了个与真人大小的塑像,许多常客是见不到这里顶尖的姑娘的,他便以此为噱头,将塑像摆在长方形案板上,供人围观开价。 凌博还记得这里的规矩,客人分为三等,一等客是达官贵人,引向三楼,服侍的女子皆通琴棋书画,能与客人谈古论今,二等客人是商贾小富,引向二楼,皆是家室清白的良家女子陪侍,只是家道中落做了这行,被人抬进家里做妾的也不在少数,最末等的客人也最多,多是爱饮酒作乐的庸庸之辈,藉此寻个慰藉,姑娘们也多靠皮相…… 他见凌安呆站在原地,眼中渐露惊恐之色,顺着她目光所及看去,只见一个如刚才慧儿一般大的孩子,但却不是慧儿,凑到一个浓妆的老妪身边,领了赏钱,笑嘻嘻地离开。凌博明白过来,定是那个慧儿与这里的老鸨串通一气,小孩子性情纯真,容易让人相信,引了客人来成了生意,老鸨也会给孩子赏钱。 聪慧如凌安,自然也明白。 “安姐姐,我们走罢!”凌博淡淡说了这几个字,一边便要带着凌安和阿竹离开,但老鸨此时却迎上来,笑的谄媚:“公子怎么刚来就要走?”顿时又回头换了副脸色,怒道:“教了你们这么久还是没眼力见,还不快过来伺候公子?” 有几个年龄稍小一些的赶紧快步过来,年龄稍长一些的,入行也有几年,看见这种带着女眷的公子一向不大热情,这种生意只留给年轻的姑娘们。凌博面带愠色,“让开!”他沉声说了一句,但那老鸨毫无改色,依旧让姑娘们围上来。 一股浓烈的香气直冲鼻子,凌安被熏的有些头晕。 这条街的灯光没有那边明亮,只有文珍馆内燃灯如白昼,凌安一时紧张,咽了咽口水,心中突然后悔自己要跑出来,更后悔自己轻信于人。 双方僵持不下,只有那些姑娘们刻板僵硬的言语萦绕耳边。 凌安想着,这秦楼楚馆也不至于要人性命,无非也就是为了生意罢了,便小声问凌博身上还有多少银两,给出去借钱消灾就是了。凌博按她吩咐,摸了摸上襟口袋,只找出最后一粒银豆子来,交到凌安手上。 雨竹也拿出一两银子来,凌安强压住心里的恐惧去同老鸨交涉:“老板娘,这钱当给姑娘们买些胭脂水粉了,我家弟弟实在要赶着回家!下次有缘再来!”凌安一面说,一面在心里嘀咕,不知自己说的话能否奏效。 那老鸨毕竟见多识广,久经生意场上磨炼惯了,历来只要肯交出银子的客官心肠都软,她接下凌安的银子,哪肯放走出手如此大方的客人。 几名大汉同着姑娘们,几乎是架着凌博进了文珍馆。 “阿博!”凌安惊呼一句,双腿绵软软的无力,害怕极了。 她同雨竹立刻追上去,想着不能同凌博分开。 快步拾阶而上,凌安和雨竹竟被双双拦住,一个女子扭着细软的腰肢挡在凌安面前,调笑道:“这可不是小姐进的地方哦!”凌安停在阶中,其余几名女子纷纷尖笑起来,声音凄厉可怕,她见强闯不入,只能折返,想着要回留春园去搬救兵。 那老鸨并未拦她和雨竹,毕竟打他们三个人过来,也就想着只能做得成凌博一人的生意。可老鸨不拦她,却不代表别人不能拦她。 凌安刚想走,却有一人负手拦在她面前,“小娘子生的如此美艳,可愿同小生同饮几杯?”猥琐之人,装什么清高文雅,凌安心里狠狠骂道,并不理会,抬腿要逃,那人却晃在面前久久不走,凌安往左,他便拦左,凌安往右,他便往右。 凌安蹙眉,气道:“你到底让不让开?”那人也是登徒子,三分轻薄,兼有的七分便是不要脸,竟然想伸手触凌安的脸,道:“瞧小娘子肤白肉嫩的,也不知是不是豆腐做的?”凌安让了他许久,早就是防卫姿势,正有意无意地抚着头上的钗环。 只待那人敢伸手过来冒犯,她便要立时拔下来,以钗做刀,要他以手谢罪。 …… …… “水正家的公子,竟然也爱来寻花问柳!”忽然,一名男子清亮的声音传来。 那猥琐男子微微扬起的手微微放了下去,转头微醺地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凌安和雨竹一同望去。 只见那人穿件青色人面鱼纹大袖衫,头戴素色濮巾,手持纸扇,信步而来,他后头跟着一个身体壮硕的随从,腰配弯刀,神情冰冷。待走近来,凌安细看他眉眼,才觉他眉峰挺拔,英姿勃发,气度不凡,虽然暂时还不明敌友,但凌安却不自觉地安心几分,拳头松了些许。 “你是谁?敢管爷的闲事?” 那人淡淡地笑了笑,分明是不屑神情。 区区一个水正,也值当这小子如此张狂?凌安如果没记错,该是从八品官了。 也许是素日树敌太多,才被人盯上,凌安心下一松,幸亏他有仇家来找他,不然她和雨竹二人还不知如何脱身。 这公子看样子是能压制住这个狂徒的! 果然不出所料,凌安还在思索,那跟在后头的随从便如老鹰抓小鸡似的将他从凌安眼前拎走,凌安看过去,把他带到一个阴暗角落内随便说了几句,那人便落荒而逃。 第九章 误会 - 择嫁 - 时韫卿 雨竹仍是害怕,只因那青衣男子复又朝她们笑了笑。凌安却不害怕,只是不解,天可怜见,她与雨竹得以脱险,凌安默默祈祷。 但没过一会儿,境况就发生了变化。 “蹬~蹬~”青衣男子脚下的虎头履铿锵有力,径直朝凌安走来,这次,凌安的心却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她根本不认识他的,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道理,大抵都懂,可他一再要突破两人之间的距离,令人不安,再者,他看起来是个富家公子,身边还带着能干的仆从,在这种风月场所,任谁也不敢放松。 凌安警惕地看他,像一只受伤机敏的火狐,虽然犹带惊恐,但却坚韧不屈的眼眸映衬出她的美丽,凌安略微向后退了半步。 他还是稳步走着。 “停下!”她终于忍不住,大喝一声。 雨竹都为之一震,凌安仿佛已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今日片刻所经历之场面,是她此前从未敢想的,仿佛一下子从人间来到地狱,偏偏还有人要屡次拦她逃出去的路。 那青衣男子看她已眼角带泪,不知是不忍还是别意,竟果真听了她话。 他无奈,停在檐下,一片枯叶刚巧飘在肩头。 两人约莫隔了三尺远。 …… “咣!”凌安来不及反应,只倏地闭上眼睛,旋即便被人扑倒在地,不知何事,待听到清脆刺耳的爆炸声沉寂下去,才缓缓睁开双眼,却见到满目的黑色,闻到一股沁人的幽香。直到透过光亮看见那一角青色,她才意识到自己大约是躺在了那陌生男子的怀中。 如小兽般惊觉,她立刻起身,一把推开,那青衣男子没个准备,不知凌安力气如此大,被推倒在地。 雨竹惊慌而来,语气中满是焦急:“小姐,你没事吧!”我没事,凌安回她,这才见到刚才爆炸声的缘由,一个粗糙的陶酒罐在自己脚下四分五裂,几块只碎屑黏上了斗篷上,若是没能躲开,此刻怕是刚好砸在身上,要穿出个大洞来。 是个醉酒的男人,正被抬着从文珍馆扔出来,恐是吃醉了酒又没钱,气性还大,一把将酒罐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外扔。 凌安见状,明白过来,不禁羞愧万分,面带忏悔地回看坐在地上的青衣男子,原来他是为了救自己! 那男子坐在地上没有任何表情,也不言语。 凌安刚想走向前去,扶他起身。 他随从此刻从巷子边回来,却见自家主子坐在一堆残片旁的地上,立马跑过来,先一步将他一把扶起,“主子,发生何事了?”这身材魁梧的随从问起来凶神恶煞的,仿佛要将罪魁祸首抓出来严办。 凌安吓得都不敢答出实情,心里焦急万分,不知该如何开口。 思索再三,“对……不起,是我……”凌安怯生生的开口,支支吾吾地说着。那壮如雄鹰的男子讶然,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他家主子武功高强,怎么可能被一个小姑娘推倒在地,凌安看着便是个柔弱女儿家,难不成,她是长安府上亲贵的女暗卫?绝对不可能,他家侯爷奉旨往南的事情,可只有圣上知道!况凌安刚刚连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子都敌不过。 但他师父临终前教过他,万不可轻信皮囊相貌,知人知面不知心。他还是一边将手按在了腰间的弯刀上,目光如炬。 本是忠心护主,却没成想被一声呵斥。 “静淞,退下!” 凌安额间渗出细汗,轻拍了拍自己胸脯,朝那青衣男子递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那男子却走近,递给她一方罗帕,温言道:“给,你擦擦汗,他只是略微长得凶些,心地却良善!” 凌安心中一暖,没想到反得了他安慰,她芊芊细指夹住帕子尾端,瞬间将罗帕转至手掌心中,照他的吩咐擦了擦汗,才有礼道:“小女子今日谢过了,不知恩人尊姓?” 那男子却不答话,侧身佯装没听见。 凌安尴尬地笑笑,见他不想告知,也便算了,可惜心上从此要压上个人情…… 忽然之间,她这才想起自己的堂弟凌博,此刻还困在文珍馆内,不由的惊呼一声:“糟了!”她在这儿耽搁这么久,若是凌博出了什么事该怎么办? 凌安看向他,想着自己总归是欠着这人情,便腆着脸再求了句:“公子能否再帮个忙?我阿弟被困在这馆内,我一女子身份又不得入内,可否相救?” 没料到他竟答应的如此快,只吩咐了静淞进去,找到凌博带出来便是。 “多谢!多谢!”凌安同着雨竹俱要朝他行个大礼,他却伸出折扇,挡在凌安身前,笑道:“小事何足挂齿!只需……” “只需什么,恩公开口,小女子能办到的定当全力以赴!”凌安赤诚问道。 那男子轻拨自己腰间的白玉环,脸上染上一抹绯红,不好意思地笑笑:“只需给我个机会,让我报了今日这一推之仇!” 凌安起身,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他说话虽温和,却隐隐带着几分清冷倨傲,打趣般地说着话,却让她感到震慑。但她自觉有愧,于是只低头不语,嘴角微笑,谦恭起来。 那男子许是见她认错,又觉她聪明狡猾,勾起了他的兴趣,神色微动,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道:“在下郭少宥!” “郭公子!”凌安笑着喊了句。 郭少宥应着,要唤她一句“凌安姑娘!”话到嘴边却赶忙收回来,她没有自报闺名,如此一来,可要露馅! “我叫凌安!” “噢,原来是凌小姐!”他眉头一挑,颇玩味地笑了笑,不自然地拨弄着手中的折扇,有些想躲避她的目光。 想他北定王阅女无数,此刻竟会对这丫头有些束手无策,不知如何应对,凌安恢复了俏皮可爱,顽道:“你伸出手来!” 郭少宥鬼使神差地伸了右手出去。 一对儿蝴蝶儿双钗被放在他手掌心中,凌安低头羞涩道:“郭公子今日救了我们,一定是要答谢的,我家住在安远门,你打听着凌家一定能找到,我让我姆妈和阿爹备重金谢你!” “这对钗儿当做是凭证!”她补上后半句,虽然知道有些不妥,钗仍定情之物,可现下她手头上没有别的东西。 郭少宥笑,眉眼弯弯,越显俊美,点头称好,遂收了她双钗藏在袖间。 第十章 危机 - 择嫁 - 时韫卿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凌安携刚获救的凌博,带着雨竹原路返回,告别郭少宥与静淞二人。这幕,却让他站在原地注视许久,才与静淞离开这腌臜地方。文珍馆,与长安城里的红袖招相比,简直是马不尘及,若不是因着凌安,他怕是并不屑于来此。 静淞扶他踏上那匹奶白色的鞑靼野马,他却扶额回想:“她真是如媒氏所说,那般温柔安静的性子么?吾看着不像!”人却不禁失笑,转念想道:“如今明媚动人,却不识得我来!”静淞在他脚前牵马,回看他时,却始料未及,他家候爷何时这般神态,看着如个痴儿一般,便心急地喊了句:“公子!” 郭少宥这才回过神来,正了正身子,昂首挺胸,视看前方。 静淞自郭少宥回府之后跟在他身边,算来也有十余年时间,郭少宥待他亲如兄弟,事事与他磋商,只是鲜少提及在这扬越的旧事。他还记得郭少宥刚回郭家时,那时从韩庭这个名字改回来还花了好些力气。 郭少宥并不得郭父喜爱,嫡母又是代宗的爱女升平公主,性情有些跋扈。郭家祖父令公心疼他这个庶孙,他回府后不久便将郭少宥送去军中从伍,一直跟在李晟大人身边。 直至建中二年,成德节度使和魏博节度使田悦,联合淄青节度使李正已,山南东道节度使起兵作乱,德宗败退梁州,郭少宥才有了大展身手的机会,跟随李晟大人平乱。 历时三年的“二帝四王之乱”最终在兴元元年被平定,亲迎德宗回长安。论功行赏之际,郭少宥年仅二十,一来作为先锋,二来又是郭令公的孙辈,李晟也将其收为义子,便得封赏为清河候,虽无实权,却是圣上亲自敕封。 郭少宥自知比不过大哥郭钊,因着身份尊贵,年纪轻轻便得以受封上户军,金紫光禄大夫,更是迎娶了代宗长女长林公主的嫡女沈氏。他的地位,都是战场上一刀一枪拼杀而来,静淞跟在他身边多年,最知他的处境。 “静淞,回客栈罢,今日我累了!”郭少宥骑在马上,却恍惚间有些心神不宁。 听到主子吩咐,静淞立马调转马头,朝着西街宝庆楼快步走去。 客栈门口,却有几名生人等候。 消息竟走的这么快?郭少宥不语,神态冰冷,翻身下马。 江南三道——黔中道,江南东道和江南西道,俱派了人一早在宝庆楼住下,只是郭少宥一向影踪不定,难以得见。六人在门前皆要下跪行礼,却被郭少宥拦下,沉声道:“进来说话!” 好在郭少宥订的天字客房够大,他们整齐地排成一列,却也还不违和。 郭少宥依着主次尊卑,坐在南边的案几边,静淞带着弯刀立在身侧,这房间四周还安插了十余名暗卫在,尚方宝剑悬于房梁之上。 “微臣等参见清河候!”六人伏跪在地,郭少宥仔细打量着,淡淡地说了句:“各位大人请起!” 静淞一一将个人拜帖收齐,呈于郭少宥面前过目,待确认身份无疑后才与之谈话。 “自当今圣上颁发《罪己诏》后,虽然各地藩镇的节度使纷纷认错,鸣金收鼓,全国休养生息,一片祥和盛世模样,但藩王们私下仍拥兵自重,不可一世。这是圣上忧心所重之本因。”郭少宥传达圣谕。 “微臣等自当死忠朝廷,死忠陛下!”众人匍匐在地,呼声甚高。 郭少宥听到此话,不禁皱了皱眉。 江南三道虽然一向效忠朝廷,多年来不曾犯上作乱过,又只设三名观察使,并非节度使,但此时大家在郭少宥面前同进退,又如此亲近,看样子早就已同力协契了。 但他此番回乡,主要是为了尽份孝心,彻查他母亲当年的真正死因,至于三道的事情,归心甚笃,倒不必担心,他也没想到人来的这么早。 圣上嘉赏他的孝心,加之郭少宥刚建立奇功,便有意避嫌,皇帝亦心悦之,便恩准了他回去,并赐尚方宝剑,以替圣上视察江南。但这都是体面无足轻重的差事。 念及此,郭少宥客气道:“韦大人近来可安?”韦涉原是吴郡太守,先皇于他颇有治世之才,封为江南东道观察使,现苏杭一地,稻田渐丰,人口增多,近年来丝织衣物也多进献长安城,若猜测忠心,郭少宥认他是这三道中的第一道。 来人其中一位是韦涉的侄子,约莫已是不惑之年,立刻上前回道:“多谢侯爷挂念,大人最近患些风寒,正在家中养病,但城中各司有条不紊,百姓安居乐业!” 郭少宥微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但随即其余两道便皆说,自家大人也抱恙在身,郭少宥便吩咐静淞将事先备好的三根人参拿来,安抚道:“这是我从京中带来的,人参是圣上托本候带来的,说着向北抱了抱拳,“是圣上的恩典!” 几人面面相觑,面带不甘,待收下人参后两两聚首交头接耳。 黔中道的章长玉据说是观察使卢渊新提拔上来的宠臣,见郭少宥避重就轻,恐回去后不好交代,一咬牙直问:“我家大人深受皇恩,誓死效忠陛下,此番让我来承接圣意,万望清河候告知!”说完重跪在地下,连磕好几个响头。 郭少宥不解,他已将圣意悉数告知,不知章长玉指的是何? 韦儒察言观色,立马禀报郭少宥近日里有消息传德宗决意再度削藩,就从黔中道始,才都着急了。要知道,当日削成德时,也是毫无预兆的。 郭少宥听到此话,却是大惊。示意静淞将章长玉快步扶起,他却靠在案几上有些头痛,不知如何开口。 到底如何,他不敢妄言。 良久,郭少宥清了嗓子,慢条斯理地端上桌上的雨前龙井,打开茶盖,闻着茶香,怎么看都是一副文人模样,完全没有武臣粗犷的影子,六人翘首以待,等待他的回应。 PS:我再也不会断更了X﹏X,请大家放心投资,希望你们支持! 第十一章 元夕的最后一晚 - 择嫁 - 时韫卿 他放下茶杯,神情恢复冷淡如初,将一切不解暂时压在心底。 微有些严肃道:“圣旨从未说过此事,这些风言影语大人还是慎言!“一句话堵得章长玉面色铁青,不敢言语,其他几位也是胆战心惊地站在原地,皆用长袖揩了揩额上的汗。 韦儒急忙辩解:“侯爷,微臣也是道听途说,因此慌不择路才来找您探口风,观察使大人们对陛下可都绝无二心,若非如此,也不用赶忙来通知您呀!”郭少宥听此语倒还中肯,没有说话,黔中道和江南西道家的也都赞同,如是应道。 他又呷了一口热茶,凤眸微抬,用极锐利的眼神扫了全场。 才缓缓说道:“圣上来军中视察时,曾同本候说过,我朝疆域辽阔,外邦甚多,突厥吐蕃及回鹘等势力一旦慢慢做大,势必会威胁骚扰边境,到时候江南三道粮食充足,水草丰美,一定是朝廷最坚实的后援!”这话虽不是圣谕,但却是明摆着让三道安心下来。 此时黔中道的和江南西道的飞快了睃了眼韦儒,看起来颇有些责怪。 其中一人沉吟片刻,巧妙地转了话题:“下官拙笨,竟忘了说,自我们家大人听说侯爷幼时曾在江南住过些时日后,总说要请大人尝尝家乡菜!” 郭少宥闻言,腹诽道:“刚刚还都说抱恙在身,如今倒都能招待了,无非是怕他借着探病给了某家好处,其他家却没有”,但他此时并不戳破,只淡淡回道:“本候不过回乡探些幼时亲友,就不必劳各位大人费心了!” 场面有些尴尬,无人再敢谈话,他又谈笑地说了句:“哦,倒有一事!” “侯爷请说!” “本候看这里风景秀丽,山青水秀,近日里总想寻处风景好的宅子住,各位大人若得空,便帮本候一起寻寻看,只租住些一年半载便好!” 章长玉站在郭少宥正前,神色舒缓不少,抢先答道:“臣本家便是潭州的,可以帮着侯爷寻寻!”郭少宥也不假装客气,笑着应好。 其余几人亦献好:“微臣认识些漆器铺子,到时候拿几件给侯爷装点宅面!”郭少宥笑了笑,也不回绝。 又有人七嘴八舌地说起来,有要送块名石的,有要送些婢仆的,郭少宥只好说让人给他们上茶看座,可客房毕竟狭小,怎摆的下如此多的几,凳,这是暗里说着要送客呢! 韦儒最识趣,拱手作揖,回:“侯爷,天色也不早了,微臣便先退下了!” “嗯,韦大人好走!” 其余几人便纷纷告辞。 郭少宥让静淞送客。 那几人哪敢再留,素闻清河候也不是善茬,今日得见果然如此。从前听说从军,还以为是个莽夫,没想到却心思深沉,看着让人捉摸不透。 片刻后…… 郭少宥则命人取来纸笔,计往长安修书一封,寄与祖父,他定对此事能有些见解。郭令公已辅三朝,历经宦海沉浮,郭少宥信中也表达自己的主意,若是在京城真有人狐假虎威,传到这江南三道来,早铲除才是! 一气呵成,他便准备从怀里找出私印盖上,那对蝴蝶双钗刚好从袖间滑落。 研墨的侍从还算眼尖,急忙上前从地上拾起,放在案几边,再慢慢退后几步,心中却狐疑:侯爷尚未娶亲,怎么会有女儿家的发钗?想着便忍不住多看两眼。 谁知眨眼间便又被收进了郭少宥怀中,他不带任何表情地看了侍从一眼,冷冷吩咐了句:“你也下去罢!” 静淞此刻顺门而进,回道:“侯爷,他们俱回了!”郭少宥笑着摇了摇头,意味深长,道:“黔南道和江南东道的几位的确是辛苦,来回得有半月路程了!”是啊,千里跋涉,看来此次事情不小。 “属下已经派人盯着了!”静淞低头道。郭少宥微微颔首,便将刚封好的信交至他,“明日你亲自去驿站寄回长安!” 静淞接过信来,便要退下,却又被喊道:“阿淞!还有一事!” 郭少宥语气明显温和不少,静淞脑中却飞快旋转,他一向细心,还有何事是他没有关照到的,他这次必要记住了,下次才不必侯爷亲自提醒。“去替我打听一番,今日那姑娘住在何处?” 凌安告诉他的不是当初的拱辰街,而是安远门的柳林巷,他好似还从来没有去过。 静淞迟疑了一下,立马答应:“是!侯爷!” …… 凌宅。 凌安和雨竹却双双跪在老夫人跟前。 老太太怒气冲天,手扶着额头连声叹气,凌安不禁心急,若气坏祖母身子,她真要原谅不了自己。 杨嬷嬷出言相劝:“老夫人,您就饶了这孩子一回儿吧,都已经跪了半个时辰!” “你叫我如何饶她,差点要坏了巧儿的婚事,若真的酿成大错,我如何去向她二叔祖解释?那也是人家唯一的宝贝孙女啊!”凌老夫人嘴上仍说着不肯饶的话。 眼睛却看了一眼凌安。 她此刻脚跪的抽筋,浑身跟着抽搐了一下,不禁用一只手轻揉了揉膝盖,喃喃抱怨:“虽然是我有错在先,但也没想到黄三公子如此小气,不过是先他两步走在前面,赏了景,他又不是三岁小孩还需要我们抱在手上的,最后还是他先回了戏院的,没见过为这些事就要告到他母亲跟前去的!” 凌老夫人望着凌安,生怕她跪坏了身子,便佯装冷道:“你可知错了!” 凌安见有机会起来,立马嬉皮笑脸:“祖母,孙女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干这事了!” 的确,她在心里道:“下次看了黄二这人便要三里开外绕着走,绝不打扰!” “知错还不够,你还得亲自登门去道歉,黄夫人是你巧姐姐日后的婆母,只有她心里舒坦了,与我们家没有心结,日后你巧姐姐在她家里才能过的舒坦!” 凌安一时语塞,忿忿不平,要她登门道歉? 唉,但 想到祖母说的也在理,凌安就算是为了凌巧,这趟也是非去不可了,她微微点了点头,杨嬷嬷才扶她起身,赶忙替她捂了捂双膝,“可别以后得了老寒腿,冷天可再不能跪这么久了!” PS:我不会断更的,请大家相信我! 无标题章节 - 择嫁 - 时韫卿 不好意思,今天不更新了,明天两更,放假第一天,原谅一下,毕竟也还没签约《择嫁》无标题章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对不起各位了 - 择嫁 - 时韫卿 啊啊啊,又断更了,对不起,对不起!《择嫁》对不起各位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二章 路窄 - 择嫁 - 时韫卿 香钟“叮当”一声,吵醒了凌安。 她身着淡青色梨花纹寝衣,和衣坐起,睡眼惺忪地问:“雨竹,现在什么时辰了?昨日真是事情太多,累坏我了!” 雨竹放下铜热水盆,一边伸手去拉她,道:“小姐,巳时了,您快起吧,今日可还要够忙!”凌安这才想起,昨日她答应今天要去黄家道歉的,忙探头问:“祖母呢?” “老夫人一早便去了二老太爷家!” “坏了!坏了!”凌安听到此话,一骨碌便趿溜着云纹棉鞋从床上下来,嗔怪雨竹道:“你怎么不早些唤我起来?若是错过了去黄家,祖母今日还饶的了我们两个?”说着忙捧了水洗脸,要更衣出门。 雨竹站在原地却不动。 “你这丫头,怎么还不快点过来给我换衣梳头?”凌安急得跺脚,一边伸开两臂等待雨竹服侍。 雨竹见了凌安这样子,捂嘴笑道:“小姐,我好久没见过您这么着急了,上一次这模样,还是因为先生罚抄五百个大字第二日便要交,我们两一齐写都没抄完!” 凌安见她不动如斯,还有功夫闲聊,瞬间明白过来,美目流转,佯装气道:“好啊!你这死丫头竟然骗我是吧,看我不好好教训你!”雨竹站在她面前,一下子便跑开。 她便飞快闪到雨竹身旁,看准雨竹的胳肢窝便挠,又紧紧抱着她,让她笑的跑不成,雨竹不久便赶紧认输:“小姐,我说,我说……” “今日原本是要去的,但黄夫人今日要带着他家几位公子去庙里进香,便派了小厮来告诉大伯夫人,老夫人看您睡得香,因此没让我叫您起来!” “真好!那我便再睡会儿!”凌安又一头倒在床上,如释重负。 可雨竹却有点担忧道:“哎哟,小姐,既然起了便别再睡下了,我们也跟着一同去大伯夫人家看看巧小姐,她昨日回来时脸色就不大好!” 凌安听到此话,脸色瞬间变了,想起昨日虽然与凌巧是同乘一辆马车,但许是因为一直在想着那位陌生男子的事情,没大注意,听雨竹如此说,便认真道:“好!我们便去大伯母家用午膳!” 雨竹便赶忙递了蘸盐水的杨柳枝过来,凌安洁牙盥洗一番,便启程去大伯母家中。 还未进院子,便听到一阵摔盆摔碗的嘈杂声。 “这是怎么了?”凌安吓得不敢大声言语,忙唤了平日里认识的翠霞来跟前问。 翠霞看见凌安来,才从角落里慢慢挪到凌安身边来回话:“我家夫人正是为着黄家的事情生气!” “可黄家不是择日就请我们上门吗?”凌安今早才听雨竹讲好的事,才一刻就变卦了? “安小姐,你可是不知道,黄夫人着人传话给我家夫人说今日去上香祈福,可城西巷子的崔媒婆子特意偷偷支应着,我们才知道他黄家是又带公子去相看别家女眷,夫人原本还不信的,但只想着出门买菜的功夫便看见黄夫人带着他家三位公子一同去了对门的伍家!” 凌安简直要惊掉了下巴,这整条街都是知道的,凌家和伍家一向不和,黄夫人脚踩两只船便算了,怎么还能找上伍家? 伍家小娘子凌安偶然间见过一回,水蛇腰,樱桃口,红酥手,模样是在上乘的。 “这黄家公子也能同意,自古好女不嫁二夫,好男不娶两妻的!”妾自然是另算,但家中妻只有一个,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凌安好奇问道,昨日竟没看出是这样的人。 但翠霞哪里答得来这个,只说自己打听来的消息:“门口卖糖人的阿七说今早见到黄家大公子脸色确实不好,但其他两位公子却还算高兴,所以太夫人也劝着我家夫人怕别误会了人,许是大公子是陪弟弟们掌眼罢了!” 这便和凌安有关了,事先大家都是清楚黄夫人的意思的,想让家里的孩子们娶一家的女儿,难道约摸是凌安轻怠了黄家二公子,才带出现而今的事情来? 凌安想想,背后发凉,若真是由她引得堂姐的婚事没了,这该如何是好? 但这边转瞬便听到大伯母高昂的嗓音:“这样的下作人家,门楣低得很,任谁都能跨的,我家巧儿还瞧不上呢,就让他们伍家去凑这个热闹好了!我们哪点比不上对面那个伍家了,若是真的能看上他们家的几个狐狸精一般的女儿,那果真是瞎了眼了!”凌安瞧着大伯母长袖一甩,鼻孔“哼哼”地出气,令人可怖。 凌安不敢近前,微微侧了侧身,躲在绿松后,只祖母看见她和雨竹已来了,稍微使眼色给她,示意她不要进来。 大伯母脾气不好,是谁都知道的,到时候这事要怪罪在凌安身上,她可要受不住了。 想到此,她灰溜溜地带着雨竹赶忙离开了。 但一出了院门,她心中不知怎地,也燃起一股无名之火。 “果真是相由心生,这黄家二公子容貌不好,原来是心地也不好,看我不愿意,第二天就另找一家的姑娘来看,也不知道他心里是否适应的过来?”凌安咬牙切齿道。 雨竹听的她絮絮叨叨,用手连忙拱她,她却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继续道:“我知道,人家是庶出的儿子,自然是想要找个好岳家,将来帮衬着自己些,但也不能全考虑自己啊,若是单看中姑娘的家世背景,又对人家毫无爱怜之心,岂不是害了人家一辈子?” 雨竹脸色惨白。 凌安忽听的男子声音传过来,“你嘴里不干不净地在说些什么?” 凌安一怔。 脑子突然间就空白一片了。 谁在说话? 她紧张的闭起双眼,但心一狠还是睁开,他就站在她面前。 那个她再也不想碰到的黄家二公子。 “你……你怎么在?” 他冷笑,怒看她。 一字一句地狠道:“我这不是要听小姐的教训吗?就出现了!” 凌安心里告诉自己,不能怂,她才是有道理的一方,怎么能够让小人得志,这事情明明就是黄家不厚道。 “好呀,你听到了就好,省得我特意寻你,你们家做事也忒小人了,明里暗里两套法子,我告诉你,有我一个人在,也不会让我巧姐姐嫁进你们这样的人家!” PS:香钟就是以特制的模子制成盘香,盘香粗细均匀。再从燃烧后剩余的盘香上的刻度来推测时间。后来,在香火烧到固定刻度时,上面挂的重物就会落下,撞击盘香下的金属器皿,达到闹钟的效果。 第十三章 报仇 - 择嫁 - 时韫卿 黄攸之由怒转讥,“你以为我们黄家是你那位阿姐想进就进的吗?” “你……”凌安气的涨红了脸,手指直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既是如此,昨日何必隆重地来相看一番,看来是我们这边自作多情了。”巧姐姐不知何时站在凌安身后,语气平静道。 说完“砰”地一声,便让丫鬟关上了后门。 凌安和黄攸之俱楞在门外。 她此刻真恨不得冲上前去反手就给黄攸之一记响亮的耳光,不要脸到如此地步,但想想自己的名声,以后别落下个悍妇的把柄,她到底是左手按着右手,忍下了。 黄攸之却给她扔下一记狠厉的目光,扬长而去。 忽然,有些似曾相识的甜美嗓音从远处传来:“大哥哥,大哥哥!”似乎是在叫黄攸之,凌安看他顿了顿。 她回身一看,却是,慧儿? 他们竟然认识? 凌安不可置信,整个身子都回了过来,定定地望着慧儿。 她肯定没想到,在这里又能碰上凌安。刚想侧身跑走,却被雨竹抢先一步揪住衣领。 “你可被我们撞见了,说,为什么要把我们领到窑子那样的地方去?你要是不说就抓你去见官!”虽然官老爷不管这事,但吓唬小女孩可还是顶用的。雨竹拿出平日里王婆子教训她的样子来教训慧儿。 黄攸之此刻已到了拐角处,虽然不远,但是却可以知道这里的情形。 慧儿动弹不得,只能扯破了嗓子大喊:“大哥哥,大哥哥,快来救救我!” 雨竹有些犹豫了,黄攸之毕竟是男人,动起手来,她们两都不是对手,凌安靠近雨竹,让她少些害怕。 好在,黄攸之回头略望了一眼,却轻道了声:“与我们无关,走罢!” 慧儿见不妙,一边妄想挣脱,一边又哭爹喊娘的:“救命啊!救命啊!爹,娘,女儿要被坏人绑走了……” 凌安确实没想到,这个她觉得机灵的小女孩竟然如此善恶不分,见钱眼开,当时还只道她有做生意的精明才干,原来只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熊孩子! “黄攸之坐定了我们一定不敢拿这孩子怎么样的,他要是过来才认了罪,不过来才是常理,我猜,我们要是再不放了她,黄攸之就会搬些街道司的人过来,反咬我们拐卖幼童罪,雨竹,算了,放她走罢!”凌安颇为无奈道。 慧儿却一脸的得意,“还不快放了我?你们想吃官司吗?”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凌安看不惯她的嚣张,心生一计。 “放了你倒可以,你却要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讲给我们听,如果讲的好了,自然我也有银子给你,不好好告诉我们的话,我可也不是什么好人,到时候雇上几个帮闲天天到你家场子里去闹事如何?”凌安威胁她道,她的气焰瞬间就少了三四分。 慧儿脸色凝住,再三想了一想,问:“你给我多少银子?” 凌安也不含糊,当即从袖口出拿出一两重的银锭子来,举在她面前。 她便要伸手来拿,道:“好!我说!” 凌安飞快缩回了手,“你先说了,我再给你,现在信不过你了,我还是要稳妥些!” 慧儿有些不肯,昂起头问:“要是我说了,你不给我怎么办?” 凌安呵呵笑了笑。 回她道:“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吗?既然你信不过我,那你便一分钱都拿不到,我也不勉强!”说着便又要把银子揣进兜里。 “哎!”慧儿赶忙喊住凌安。 “姐姐,我说!” 小小年纪,也不知哪里会这样爱财,眼睛里看见银子闪现出来的贪婪目光,令人费解。 凌安略点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我也是那天认识那位大哥哥的,他先你们一步到了杂耍摊子前,眼神一直直勾勾地盯在远处的你们身上,然后就给了我一大锭银子,叫我把你们都带到文珍馆去,尤其是要把那两位姑娘送过去!” 说着,她闪了闪乌黑的眸子,看到凌安愠怒的脸庞。 “然后你就听了他的话?” 慧儿点了点头。 “你这样对的起你爹娘生你养你吗?……” “我没有爹娘!”她有些楚楚可怜起来,换了腔调。 凌安杏目圆睁,看慧儿低下头,神色黯然,不禁疑惑道:“那个喷火的不是你爹吗?和你站在一起的妇人不是你娘?” 慧儿垂眸不语,凌安不知道的是,装可怜一向是这样大小女孩行走江湖的技俩。只是她突然忘记,凌安是见过她爹娘的,要不然她就可以继续编故事了。 她立马转言:“现在可以给我银子了吧?” 凌安自然要给。 “诺,给你!”凌安手指灵活一动,立马从袖子里换了那银子,夹在两指之间的瞬时变成了刚才在地下趁机捡起的小石子,再用尽力气朝院墙里一扔。 笑道:“你拿的到就是你的了!” 慧儿眼看着银子被扔掉,“哐当”传来落地的声音。 雨竹再未用力抓她,被她一把挣开,她赶忙爬到院墙边,试着爬上去,但南方的时节总是多潮湿,墙上长满了青苔,别说是她这样的小女孩,便是身手矫健的高手,在没有外力借助的机会下,也难以一时越过去。 慧儿无法,只能却步,回首恶狠狠地看向凌安,被耍了,心中难免愤恨。 但凌安就是要让她知道,天下没有白赢的东西,拿了最后总是要还的。 她还没有凌安及腰高,硬斗不行,一溜烟便不甘心地被气跑了。 凌安却笑道:“不过是牙都没长齐的小娃娃,竟然也敢在我面前卖威风本事?”凌父早些年做生意也时常得罪人,来家中闹事的不在少数,凌安也算是大风大浪都经过些的人,倒还不怕被这样的乳娃娃吓到。 她是凌安今天第二个想打的人,凌安牙都要咬碎了,看着她往巷子里跑。 “若她长大后还是如此心肠,被我瞧见了,我定会好好教训她!”凌安又轻声说了句。 突然,有道暗影闪过。 凌安紧抓住雨竹的手,问:“你有没有看见什么东西?雨竹,好像是鬼?” “大白天的能有什么鬼?小姐!”雨竹出言。 “但就在刚刚,明明就有影子的!”凌安四下瞧了瞧,影子却又消失了。 郭少宥见她无事,便带着静淞打道回府。 预告 - 择嫁 - 时韫卿 女主身份有变化,我正在构思……《择嫁》预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四章 原来是重来一次 - 择嫁 - 时韫卿 凌巧与黄家的婚事约摸是吹了,凌安待在房里一连好几天都不敢出门。 直到叶氏着人找凌安和雨竹回去,听到凌父即将回府的消息,凌安的坏心情此刻才稍稍有些好转。 待禀明祖母之后,凌安准备回家。 “雨竹,阿爹和大哥要回城了,你出去买些大哥爱吃的热卤猪蹄和凉拌青瓜回来,带回府中!”又吩咐人去带话给巧姐儿:“你就说我请巧姐姐随我回家住几天,我阿爹从江西那边回了!” “等等!”凌安喊住带话的小厮。 那人迅速地将尖头履转了半圈,回身看向凌安。 “你把凌博也一块叫上,他前些日子不是一直说想学做生意嘛,正好大哥回来了可以和他说道说道,有机会带他一起出海经商!” “是!小姐!” 凌安则起身将常用的簪花一齐带上,忙前忙后的,心里略有些激动,阿爹和阿兄一去就是数月,也不知瘦了没有? 阿爹是凌家的宗主,说话十分有分量,她想着,巧姐儿的事阿爹和阿兄都能帮忙想些主意。 忙活完之后,她就爱独自摆个棋盘自娱自乐。 想起在幼年时,阿爹教她围棋那般,她擅长把身边的人和事放在自己画的棋盘之内。 敌方是黑子,凌家是白子。不久便星罗棋布。 她看了半晌,低头呢喃道:“这局该如何解呢?黄家蒸蒸日上,族亲是知府大人,家里又出了秀才,据说黄夫人的母家在长安城里也有好几家铺子,若是让他们同伍家结亲,日后在布铺和瓷器生意上都要压凌家一头了,再者看来黄公子又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凌安得罪他两次,想必是少不了找麻烦了!” “中间两颗白子被数颗黑子团团围住,其中还有一颗白子单独在远处,她把它当做是那天偶然遇见的郭公子。”凌安又从棋盒中拿出几颗白子,放在黑子周围,微笑了笑,自言自语道:“这便是阿爹和阿兄了!” 巧姐儿与黄家,再过几日便要见官了。黄家纳彩问吉给的银子,大伯母放了印子钱,只怕一时拿不出来…… 她独自一人趴在桌子旁,想着想着,竟然倦怠起来,再没多久,便仿佛进了梦乡。 …… 一阵嘈杂声传来,凌安似乎来到了一条从未见过的繁华街道,细看来,才觉像是安远门。 待再走几步,看见小五家的烧饼铺子和做凉席的老开她便确认无疑了。 回身一看,却惊讶:“雨竹呢她跑去哪里了?” 雨竹不在,她第一反应便是找自家的铺子。 梁掌柜一定在店里拨算盘呢,凌安喊他梁伯,他最爱趴在那里了,脚旁边还跟只家里养的黄狗。 “也不知阿爹何时起重新装潢了,店门的确比以前精致气派不少!”凌安站在铺子前,满意地笑了笑。 便要挽起裙角跨门而进。 她自然地低头想微微提起裙摆,却讶然失色。 怎么是寻常的粗布衣衫,还是淡蓝有些发白的浆洗颜色,她从来不穿成这样的,再不济也是件水蓝罗裙。 她突然慌张地摸着自己头上,触到的是一块土布抹额,再往上探了探,无一珠翠点缀,只有一根木簪绾着青丝,“这是怎么了?”她不禁失声惊呼。 铺子内生意冷清,梁掌柜见凌安进门,起身亲迎,开口便是如尊弥勒佛般的和蔼笑容:“这位大姐,您要些什么?”他指了指一块大红的燕子纹水光锦,猜测眼前的这个女人也许是帮着自家的女儿筹办出嫁的衣裳。 凌安流露出惊讶神色,摇了摇头。 梁掌柜不解,“大姐,自打凌家老爷去了后,我们这铺子也就卖些这样的布,只做红白喜事,你若是要寻常做衣裳的土布,就去别家罢!” 布料很少,根本不是凌安记忆中的样子。而梁掌柜看她不说话,竟失了耐心,要赶人走的样子! 凌安急忙拉住他衣服,声音急切:“梁伯伯,您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凌安,凌定远家的独女!”却被一把甩开,被怒骂道:“哪里来的疯婆子?不买东西就快走,凌家是我的主家,我还不清楚么?只有公子没有小姐,你胡乱攀扯些什么亲戚?” 凌安看他不认,想找些信物证明给他看,但浑身上下什么也没有,只好强说:“你带我回凌家,我要去找我阿爹阿娘,他们一定认得我的!” 梁掌柜怎么肯帮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她口音倒是本地的,只是像是几十年没有出门的一样,凌家传到现在,已经越发败落了,家里只剩下些无用的子孙靠着几个残存的铺子过活,若不是梁老爹死前顾念着凌家的恩情,非逼着他继续当这个掌柜,他早就想另谋高就了。看来想碰瓷也是个没有经验的。 “快走吧,大姐,我还要看铺子做生意呢,没空陪您,您愿意四处看看就进来看看,如果再这样纠缠不休的话,可别怪我报官说你扰乱了!”他如是说。凌安这才感觉到自己的眼睛是看花了,他不是自己认识的梁伯伯,猜的没错的话,应该是小梁掌柜了。 凌安泪如雨下,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但她已经不是二八年华的女子,而已经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妪,伤心起来没有丝毫美态,只让人感觉丑陋厌恶。 她忽然之间被人推搡出来,抬眼一看发现是几名打扮整洁的妇人正挎着菜篮子进门,她拦在门口,拦了生意。 凌安不再挣扎,她不自觉地徒步朝着凌府的方向去。 越走越奇怪,街道已经变了样子。 原本鳞次栉比的柳林巷破落了不少,反而是那条不起眼的建兴街变得人来人往,凌安使劲儿揉了揉眼睛,露出小女儿的好奇神态,过路的人不时地望向她,许是觉得这个女人看上去好生奇怪! 她终于在一处杂草堆里找到凌府的后门。 几只鸟儿盘旋在头顶,原来都在这墙上安巢,凌安有种不祥的预感。 一阵风偶然吹过,门露出缝来,未及人来,后门已开。 第十五章 西王母 - 择嫁 - 时韫卿 凌安不知怎地,只看一道金光闪过,再看,草灰色的一块蒲团已经落在脚跟前,她大惊,脑海中突然就涌上许多从未见过的场景。 “痴儿还不跪下?”凌安眼前出现一个豹首人身却又雍容华贵的神仙中人。 玄豹怒目看她,如同莲藕似的白臂更是变化多端,越来越长,像是要抓住她,凌安见状,依吩咐“扑通”一声跪在蒲团上,蒲团却如同长了翅膀的鸟儿一般,载着她“哧溜”一下便滑翔至那玄豹眼前。 她几乎能看到它的脸上有许多黑色的斑点,两只眼睛深深地凹了进去,发出尖锐的目光。它的耳朵是一对小三角形,鼻子也是三角形的。鼻子周围是白色的,鼻尖是黑色的。嘴是一瓣一瓣的。它的牙齿也很尖,但并不外露。 对待凌安,那豹首还是尽力显现温和。 但凌安,此时只觉头疼的要炸裂一般,三世记忆一齐涌现。 西王母幻化成一名端庄大方的人间女子形象,周围又生出两个鹤发童颜的神仙立侍左右,定睛看着凌安以手撑地,心口绞痛…… 她从昆仑山下的瑶池边赶来,没成想还是晚了一步,叹了声:“天君请我去喝了几盏蟠桃酒,不想这顽子偷偷下凡,她自幼蛇时便分外乖觉,下凡前还使了障眼法来骗我,转眼间便在凡间历经三世,若不是地府阎君告知我她在这里扰乱天礼伦常,我竟还不知这顽子在这。” 西王母对着其中一童子说道,那童子其实也不是旁人,便是凌安在第一世时的友人王维先生,他如今修佛得道,在西王母身边做个清闲的差事。 “娘娘,如今竟然赶到此处,就将她带回昆仑,罚她洒扫个两百来年,也就算作是惩罚了!”王维求情道,西王母施法,手指微微一点向凌安,让她不再疼痛。 但她却想:“原质这幼蛇心思倔强,只怕不肯听劝!” 凌安此时全然想起,容貌就又变化如美貌少女,服饰也一齐幻化成仙草绕身,头梳单髻,帔巾飘逸,尾巴仿若蛇尾,她是净土仙女,是女娲娘娘的后人,当初她还是小蛇时,就被送到瑶池圣母身旁学习道法,奈何耐不住仙境寂寞,遂逃下凡来。 她怔住,与西王母对视起来也毫无惧色。 在凡间找了一世,她已经寻到心爱的男子,才选择堕入轮回道,就算花尽生生世世也要再续前缘。 “你都想起来了?” “嗯!”凌安抿嘴,想起来了才知道已犯了天条大罪。 “求娘娘成全小仙,我愿做个凡人,经历生老病死!”凌安匍匐在地,带着泪花求道。 西王母摇头,威严地说道:“不可!你是女娲后人,需要生生世世地都待在你应该待的地方!”凌安任泪水淌在脸上,她千百年来都做着同样的事情,在那个终年寒冰的昆仑山日日种着雪莲,等待人间每发生疫病,便在昆仑天山一带救济世人。 “仙子,你可看见了?所有你投胎所在的人家,到最后都要落败遭殃,这便是天道轮回,是天谴哪!”王维在一旁苦心劝道。 凌安这才明白,为何前世她投身武家,武后当政,她也算是皇亲贵胄,可她不过刚一出嫁,武帝便驾崩,武家一族还政李唐,大厦一夜之间倾颓。她又看着眼前的破败景象,垂下几滴清泪,凌家日后的样子便是如此,今生疼爱她的祖母,阿爹阿娘也要因她而死,就连他们的后代也要不得翻身。 西王母此时又恢复豹首,向后一吼,眼前幻象便尽然消失,再道:“原质仙子,一切都已经悉数告知与你,若你还是执迷不悟如此下去,我也便无能为力!”说完便无奈地合上双眼,等凌安做出抉择。 王维在一旁却十分不解,这昆仑绿竹青溪,朱栏白石,好一派仙境无暇,这仙子怎不愿回去? 凌安痛苦地盘桓在云团之上,心下已有决断,右手立现出一把白玉柄的弯刀来,西王母料想到她定要以蛇血来谢罪,伸手便要阻拦,但却又迟了一步,那把弯刀已经飞到凌安身后,直冲冲地一头栽向蛇尾,三滴仙血尽数取出。 “原质仙子,你们女娲一族将法术秘密尽数藏在蛇尾之中,如今你将三滴仙血全部拿出,这是要同女娲一族断绝关系吗?真是我的罪过,自你幼时未绝了你的凡心!”西王母双手合十,低头忏悔。 凌安脸色惨白,强挤出一丝笑容,微声安慰道:“不妨!” 王维看她已经支撑不住,自云端之上飞跃至她身旁,用力扶住她孱弱的身体,女娲一族没了仙血护身,果真与一般凡人无异,他听说,这样神仙和凡人待在一处时,能将对凡人的伤害降到最小,没成想今日看凌安施了此法,哪有神仙会傻成如此? 这仙体一旦不注意,却也会灰飞烟灭,永无轮回! 他唉声叹道:“仙子,你这又是何必?” 凌安用尽最后力气变出一个天蓝色小瓶,将仙血装进瓶中,然后跪地双手捧起,要呈给西王母。 “小仙感念娘娘多年来眷顾之恩,只是我在人间仍然尘缘未了,只愿我将这三世因果尽数了节,到时自然别无他念,生生世世待在我该在的地方,这血是我族的传物,如若我此番真的历劫不成,烦请娘娘……娘娘……还血与女娲氏族。”凌安已经哽咽起来。 西王母云袖一出,卷了蓝瓶入怀。 “原质仙子,既然你已经想好,我也不再强求,只愿你能看清本心,不要被人间花团锦簇迷了双眼!”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公事公办。 凌安低眉,颔首受礼。 王维看她心意已绝,也不好再劝,只能顺她身边而过,回了西王母身旁。 西王母展开太乙拂尘,微微一抖,扫向凌安,凌安最后只感受到拂尘轻轻掠过脸颊,便毫无知觉。 “若这痴儿还能醒悟,便这世就能挣脱情网,我们且回昆仑山去罢!” 4.10 - 择嫁 - 时韫卿 明天更新《择嫁》4.10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六章 重生俱乐部 - 择嫁 - 时韫卿 凌安再睁眼时,便看见雨竹哭的如桃儿一般的双眼。 “雨竹……”她轻唤了一声。 雨竹听到她的声音,赶紧扶她起来,腾出一只手擦了眼泪,哭着又笑着:“小姐,你醒了!”雨竹忽然一下抱紧凌安,让她一时喘不过气来。 她想起来,自己似乎是做梦云游,仿佛是到了几十年后,想到见了凌府成了枯地…… “不吉利不吉利,别再想了”她默念道,不禁告诉自己,梦皆反也,梦里何悲,实则幸也! “我想必是睡着了!”凌安挣脱开雨竹的怀抱,拿帕子替她拭泪,温言安慰道。 恍惚间。 她竟然看见个重影,是个穿着粉色襦裙,梳着飞天髻的雨竹。 凌安摇了摇脑袋,闭眼,再睁开,再闭眼,再睁开。 她瑟缩地朝墙角挪了几步,纤纤玉指直抓那影子,雨竹疼的大叫:“啊!” 凌安这才缓神,原来她将雨竹的头发都要扯掉了。 她慌忙地跪在床上,对坐在床沿处的雨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雨竹却担心极了她,她一睡便是三天,大晚上的总是要说梦话,老爷夫人请了多少大夫都无济于事,明明在回来的马车上都还是好好的人,她看着凌安反常的样子,又垂下泪来。 “小姐,你感觉怎么样?你是不是看见了许多奇怪的东西?” 凌安迟疑地点点头,雨竹怎么知道?难道她知道有“鬼”就附在她身上? 雨竹得到凌安的证实,起身去樟木柜边,凌安却发现自己的床边多了几条柳枝,显得她寝床上看上去杂乱,便要把它丢下床。 “小姐,这是夫人为您求来的符咒,一定有用的!”雨竹手里握了一大把黄色符纸,用米糊蘸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贴到凌安头足两处。 雨竹贴完之后,又退后两步,闭着双眼,嘴里念念有词:天有天将,地有地祗,聪明正直,不偏不私,斩邪除恶,解困安危,如干神怒,粉骨扬灰…… 昨天请来的法师说,需要凌安身边最亲近之人先画左方二点,点尾上挑,如画鸟状,前置二小点,然后正中一大点,左方两竖.右方一点,再从中间起笔向左作环形.左下方一点一撇,,右方一竖带勾,竖上写二个夷字,勾旁边画一点一提,画时念咒语三遍,凌安才能好转。 雨竹为了今日,这几天可是彻夜不眠地熟背咒语和学习画法。 凌安被莫名地一阵施法,又觉好气又觉好笑,扯了符咒扔在地下,道:“你这傻丫头,这都是骗人的,我现在没事!” 说完便下床着云纹棉拖原地转了两圈给雨竹看,脑子里却如灵光乍现,似乎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她缓缓道:“我大约是重生了……” 这是西王母给她的暗示。 “小姐,您越发糊涂了!我去请老爷夫人!”雨竹听到凌安说的话,越加心慌,拔腿便要跑。 “雨竹,你回来!”凌安重重地喊了她一句。 雨竹脚步停住,回头看她。 凌安眼神中多了往日没有的镇定,雨竹被她的气场所震慑住,停在门边。 此时东边微熹,老爷夫人还未起,小院门也尽掩,雨竹关上房门,背靠在门闩上。 “你若是还将我当你小姐,就坐下来,不要声张,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凌安命令道。 雨竹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 她将这三天的事情娓娓道来:“那日刚从太夫人那里回来,天色还早,小姐你却回房休息,紧接着第二日第三日便一直不醒,只到午时三刻嘴里会不住地念叨些我们听不懂的话,夫人请了术士来驱邪,说保证您今日一定会醒!” 凌安仔细琢磨,这话与她脑中所想全然不一。 她昏迷了三天,身体上却感觉没什么大的变化,雨竹怔怔地看着她,凌安还在沉思,转头对她说了句:“你先收拾下屋子,我喝口水歇一歇!” 雨竹照做,一边将符纸都收好,又拾起地上的柳枝问:“小姐,这个要收在哪?” 凌安看了一眼,没好气道:“又是阿娘在迷信术士,将其和黄纸一齐扔掉吧!” 雨竹蹲在地上瞪大了双眼,再打量那柳枝几眼,十分确定地说:“这不是夫人给您的啊,夫人只去问术士要了符纸和仙水!” “嗯?”凌安有些震惊,雨竹一向小心仔细,经她的手的东西,她从来没有记错的时候。 “那你拿给我看看!” 雨竹递过来,凌安手刚一触到柳枝,柳叶却化为一道金光进了她颅内, 第十七章 新开始 - 择嫁 - 时韫卿 阳光洒在沧浪亭,使得飞檐处熠熠生辉,凌安行至中途不由得驻足观看。 凌父虽然不是官宦,凌家也非钟鸣鼎食之大族,但论起景致,凌府的确是一绝。 小叔凌定明看到凌安,难掩惊喜喊道:“安儿!” 凌安回头一看,他穿着青底十字纹的窄袍胡服,手中正拿着账本,笑容可掬,问道:“你今日气色不错,可是好了?” 前两日叶氏请了好几家方士来府上,府上人都知道凌安身子或有些抱恙。 凌安见他关切,心中虽然仍有些迷糊这次昏睡之事,但有礼回道:“叔叔,我今日感觉好多了!您这是要去哪里?” 定明看凌安注意到自己手上的账本,笑着解释道:“我们是前日刚回来的,一进门便听说你身子不爽,大哥这几日就都在府上陪你和嫂子,这有些铺子上的杂事我就担着了!” 凌安明白过来,略尴尬地笑笑,知道自己给大家添麻烦了,便不打扰小叔忙正事,说着要去叶氏房里去。 定明却宠溺地摸摸凌安的头,摆出长辈样子,道:“你这娃娃,真是让人不省心,早日将你嫁出去,阿兄和嫂嫂也就要放心了!” 他不过只大了凌安七八岁,也是刚娶妻不久的年纪,凌安毫不客气地扬起头,一把打开他的手,鼓着腮帮子气道:“才不要才不要,我还要留在家里看着小侄子侄女出世,向你讨酒吃呢!” 定明一听别人说他,也窘的不行,抬脚就要走。 凌安也不拦他,好笑地看着他腋下夹着账本,慌忙逃走,转过身来雨竹说:“我们走罢!” 雨竹却忍不住叹了句:“看来阖府上下都在为小姐的婚事着急呢!” 凌安没好气地轻拍了一下她的小脑袋瓜,“还不快点走!” …… 凌安在堂上坐了一刻钟,叶氏才整理好衣裳出来见她。 叶氏这几日不见,看上去憔悴不少,眼圈周围略有发黑,想是因为真心关切没有睡好。 “阿娘!” 又有一男子穿着石灰色直裾出现在叶氏身后,凌安定睛,露出惊喜,跑过去扑在他怀里:“阿爹!” 定远甚宠这个小女,将她搂在怀里。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你阿娘总爱迷信些江湖术士,我总觉得不妥,但万幸,你倒是醒了!”凌定远看见凌安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他眼前,心中顿生了几分对于那些术士的好感。 凌安也不知如何解释,她仿若重生,又似只是大梦一场,因此避重就轻地答道:“想必是前几日太累了,我便多睡了些时候,但醒来时并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她右手卷着袖子,低头轻轻地说话。 叶氏性子急些,拉过凌安来她身边,只喜道:“我说着安儿定是回来的路上撞上了些什么邪物,大师来喊一喊魂便好了!过几日我再去还礼,这事可就彻底结束了!” 凌安改了往日的风格没有说话,凌定远就更加收了担心。 他原本就怀疑,凌安这次昏睡完全是装的。 毕竟她是有前科的人,幼时学千字文时,她三天两头便借口生病,推了先生的课,叶氏总被她骗过去,只有凌定远偷偷地注意到凌安躲在房里大快朵颐地吃烧鸡。 也许,凌安这次又是为了躲过婚事,才出此计策。 但他一向爱女,没什么原则,只一概由着胡来。 凌安活泼快乐,便是他心之所愿。 “阿爹,这次生意可还顺利?” 叶氏着人端上早膳,插了一嘴:“你问些生意上的事情做什么,这都是你哥哥和你阿爹该操心的,既然这次好了,就快安心坐在家里来,我下午便让媒氏来家里一趟!” “没什么的,说给她听听也无妨!”凌定远道,凌安挽着他胳膊坐在他身边。 阿爹和阿兄能走南闯北,她最远只能去个城隍庙而已,这是莫大的遗憾。 凌安献殷勤地夹了个凌定远爱吃的油团放在他面前的青花瓷盘上,托腮注视,洗耳恭听。 “景德镇瓷器确实相较我们这边,品种齐全,瓷质优良,造型轻巧,装饰多样。我去了那边才知道,有青花、釉里红、古彩、粉彩、新彩、釉下五彩、青花玲珑很多种,其中尤以青花、粉彩产品为大宗,颜色釉为名产。釉色品种很多,有青、蓝、红、黄、黑等类。仅红釉系统,即有钧红、霁红和玫瑰紫等,均用“还原焰“烧成。” 叶氏对这些东西不敢兴趣,但凌安却打起了小算盘,潭州人们已经家家户户都用起了瓷器,哪家有个新添屋舍的,红白喜事的,都少不了瓷器随礼。 “青花,玲珑,古彩,粉彩,很多都是我们这边没有的式样,要是随便能有一样过来,潭州的富户们为了争奇斗艳,都会爱买,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凌定远连连点头,交口称赞,凌安的想法与他一致。 “阿爹,你这次进了多少货回来?” 凌定远却叹了口气,一下子便敛了笑容,心中郁郁。 叶氏给父女二人打了两碗红豆粥,大声说道:“你们先吃饭,大早上的便要将家里弄得像账房一样!” 凌安扶碗,拿了勺子低头吃饭,忽然想起来,乍问:“我阿兄呢?他也回来了罢,怎么没有来看我?”嘟了嘟嘴,似非常不满。 叶氏嗔怪她:“你这没良心的,他这几日忙的脚不点地的,每日晚膳时都来看你,你还要冤枉他!” 叶氏偏儿子,凌定远偏女儿。 凌安努努嘴,朝着叶氏“哼”了一声。 她偷眼往凌定远那边一瞧,却见阿爹胡乱地塞了块胡饼进口,好似神游在外,在思索旁事。 “安儿,若你也是个男子就好,我们凌家该有个仕途后人……”凌定远忽然抬眼说道。 凌安咂摸出,肯定是阿爹在生意场上遇上难事了,不然甚少开口说出这样的言语。 他一会就吃好了,丫鬟递上条热毛巾擦了嘴便要出门,走到门口处,回头却看了凌安一眼,道:“带你去铺子里看你阿兄,去不去?” 第十八章 银子 - 择嫁 - 时韫卿 凌安欢欢喜喜地随着凌定远出门。 家里的铺子遍布潭州城,主营瓷器和丝绸,也卖些香料和副食。凌安的亲哥哥凌泽不爱读书,做生意却是一把好手,跟着凌定远走南闯北也有好几年了。 两人从后门进了内堂,凌安便见到凌泽同几位掌柜说着库存几何,现银几何的事情,他常年在外奔波,皮肤略有些黝黑,却身姿笔挺,阳刚俊朗,看见凌定远来,立马起身相迎。 凌安总说自家哥哥是个一板一眼,秉节持重的人。 她先前还躲在凌定远身后,想吓他一吓,给个惊喜。 “妹妹也来了?”凌泽总是这样不给她机会。 凌安只好不情愿地负手走出来,喊了句:“哥哥!” 几位掌柜看主家女眷也来了,便纷纷告退。 凌安打量了哥哥几眼,便自顾自地寻了个矮凳坐下,翻个茶杯,给自己倒了杯茶,抓起来灌了一口。 她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给凌定远和凌泽父子两一个说话的空间,不去打扰。 然后目光转而落在楠木雕花的书案上,从前倒没有见过,指尖轻拂过去,质感却不错,她又曲指微敲,发生微微敦厚的回音,可以确定,是块不错的木头,她想着,待会便让凌泽送给她带回家里去。 这时,帘子被风一吹,泛起涟漪。 凌定远和凌泽父子两商量起这次远去江西,同瓷器商采买的事来。 凌安虽然假装不在意,但却侧耳倾听。 “泽儿,那边的瓷器商来信了吗?”是凌定远有些颓唐但满含期待的声音。 凌泽没有言语。 “即便我们同他五五分利,并且出本价采买,所有货物积压的风险都在我们这边,他们也不肯再多我们一家客商吗?” 凌泽“嗯”了一声,凌定远心中疑云丛生,但却不明白问题出在何处,“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景德镇的瓷商却不按常理,将凌定远的计划打乱的措手不及。 但凌泽旋即又道:“裴兄告诉我,他找到了那些瓷商在潭州城的驻点!” “是哪家?”凌定远迫不及待地问。 凌泽顿了声息,他一向稳重,还没有确切证据的事情,他不爱说。 但思虑再三,他还是说出口:“拱辰街的伍家!” 凌定远怔了怔,抚上下巴上留的山羊须,眉睫上染上一抹深邃沉思,伍家,历来名不见经传,好似连商会都没有进,怎么在这件事情上拔了头筹? 银盏上安神香流烟圈圈绕绕,凌定远望着升起的层层烟雾,眯眸不语,不知是因为震惊还是旁的? 一阵银铃般的女声穿帘而入。 “阿爹,就是那个抢了我巧姐姐夫婿的伍家罢!” 紧接着凌安挑帘大步走入,一副褥起袖子便要干架的阵势。 前脚刚抢了姐夫,后脚便要来抢生意,是可忍孰不可忍! 凌泽与之相较,却镇定的多,立在一旁温纯如水,日光融融地映在他淡绿色人面鱼纹的宽袖长衫上,他见到凌安如此意气,忍不住蹙眉看她。 “怎么?你要去他家寻仇不成?”凌定远看着这个可爱的小女儿,握着粉拳立在他面前,不禁觉得好笑。 凌安嘻嘻一笑,闪到凌泽身边,蹭了蹭他的手臂,一双无辜的狗狗眼望向凌泽:“哥哥,阿爹说的不对,我也打他们不过不是?” 父兄皆被逗笑。 凌泽倒是切实可行地想了个法子,接茬道:“阿爹,我觉得或许可以去裴家钱庄贷些钱,与伍家把这个机会买过来!” 伍家与凌安家一向没有交集,但只从他们家往日来看,就算景德镇瓷商只在潭州有伍家这一个销货商,他们也没有足够的钱去扩大铺子,卖不出去像凌家那么多瓷器。凌安也想不通,瓷商们为什么在潭州选中伍家? 凌定远沉着脸,心中一紧,这法子他倒也想过。 他抿了一口茶,却没有什么底,怅然道:“这几日我去拜会黄知府,问问他的意思,一边是吐蕃商人大量涌入潭州,日后瓷器的销量要翻几番,这赚钱的机会不想错过,一边是若要花大量银子从伍家把这个经营权买过来,怕是日后经营铺子,银子会有断流的大隐患!” 凌安听的头头是道,凝眉注视父兄紧张神情,心下忽觉做生意也不是条旱涝保收的好出路。 “安儿!”凌定远唤凌安坐在他对面的梅花方凳上,拉下脸来:“为父问你,你可有想过婚姻大事?” 凌安一下子便慵懒起来,靠在软垫上垂眸不语,如葱五指不住搅弄衣角。 凌泽流光炯炯,也低头望向这个妹妹,期待她说些什么。 凌安能怎么办呢?想嫁的人不知在何处,周遭的男子却又入不了她的青眼。 高不成低不就,说的便是她罢! 凌泽以他的眼光看,凌安肤光如雪,也算是个娇美姑娘,他想起回来那日曾与裴家二公子在酒楼喝酒时分,就提到凌安,当时裴二公子还笑着搭他的肩道:“若是令妹嫁不出去,我这个做兄弟便替你照顾妹妹了!” 凌泽心中好一阵感动,看着凌安倚在墙边的黯然样子,便将此话和盘托出,想问问凌安的意思。 却没想到凌定远也随声附和。 “裴家老太爷年少时还中过探花,晚年归乡养老,据说裴度一直养在他膝下,人品应该无大问题,裴家经营米油,在这潭州城也是颇有些家底的人家了,你择日便再去问问他,若他能看上你妹妹,那是再好不过了!” “阿爹,哥哥!”凌安简直要被气死了,婚姻大事如此草率。 她贝齿紧咬下唇,眼中蓄满泪水,抬眼望向凌定远,她阿爹的心便又软了下来,哄慰她道:“安儿,阿爹同阿兄都是说笑呢,你愿待在家里一辈子,爹爹就养你一辈子!” 凌泽也无奈连连点头,不忍妹妹哭泣。 凌安变脸却像夏天的天气那样快,前脚还是暴雨倾盆,后脚又可艳阳高照,绽开如玉笑颜,纤纤玉指勾上凌泽小指:“哥哥不许骗我,不能去找劳什子裴家二郎去!” 凌泽揉揉她鼻尖,满心答应,摆出一副真是拿凌安没办法的架势! 第十九章 衙门 - 择嫁 - 时韫卿 叶氏自打凌定远回来后,时常囿于厨房中,精进厨艺,因此凌府的膳食最近改善不少。 说来也怪,凌安除了刚醒来时有些奇怪言语,后面便一切如常了,雨竹这小妮子十分为她高兴,她家小姐到底是个正常人,不是真的像传闻中那样从哪个地方重生或者穿越来的。 雨竹以前听负责买菜的嬷嬷们说过,安远街西边有家主子就总对人说自己是重生之类云云的话,后来出嫁了硬是把家里所有丫鬟婆子都赶了出去,陪嫁丫鬟如是,一个不留。 说是信奉“一生一代一双人”的道理,不许夫君近一点女色。 雨竹害怕凌安日后也要抛下她一个人去嫁人,她可是从小立志要一辈子伺候自家小姐的。 万幸!万幸! …… 这天,凌安陪双亲用完早膳,便看见叶氏帮凌定远系上那根珍贵的宝相花鎏金腰带,还特意用了“仙羽”簪束起了鸦青色的长发,整个人显得精干不少。 “阿爹,你要去哪儿?” 凌安对一向不修边幅的阿爹突然打扮起来还有些许不适应。 她扒了几口梅花粥,就着葱油饼放进嘴里,说话含糊不清的。叶氏此时伸筷子敲了敲她的碗缘,杏目圆瞪:“吃你的饭!小小年纪管的可真多!” 凌安却不在意,揉了揉睡眼惺忪的双眼,扯扯还没换的齐腰花夹袄和夹棉裤,登时就站了起来,“嗝”了一声,“我饱了!” “今日我去拜会黄知府,自然打扮的体面些!希望那边有法子能让我们家与景德镇瓷商的生意谈成!”凌定远回她。 凌安立马有精神地跳起脚来,一副又要去凑热闹的样子。 “阿爹,我也要去!” “这……会不会不好?你已经不是小姑娘了,该在家里等着出阁!”凌定远看看叶氏,露出为难神色,没有直接拒绝,若是凌安小时候,他二话不说总直接带着出门。 凌安见状,眼睛提溜一转,便知道还有希望。 她装作神情哀戚起来,再度央求道:“阿爹,我只扮成你的小厮,到时候侯在门外,不会妨碍你的!”又转身继续求叶氏:“阿娘,你看女儿马上就要许人家了,陪在你们身边的时日也不多,阿爹又时常在外,相聚的日子更少之又少”,说着便隐约要滴下几滴清泪来。 叶氏被她带了节奏,觉得颇有道理,竟微微点头同意。 未等凌定远发话,凌安拔腿就跑,“那我换衣服去了,阿爹等我片刻!”凌定远看着跳脱的背影,苦笑着摇摇头。 马车已经在外面备好了,车夫搬出脚凳等候。 谁知凌安换上男性服饰,却并不与凌定远一道,而是牵了家里的良驹出来,坐在马上朝凌定远清浅一笑,说了句:“阿爹,我替你探路!” 青色长衫衣袂迎风微动,凌定远坐在马车内探窗相望,暗暗吃惊女儿有这样飒爽英姿的一面。 凌安此时一夹马腹,掠过马车扬尘而去。 凌定远知她好动,只好微微扬起手,隔帘朝车夫喊了句:“走罢!” 府衙处人烟略少,门前立了两尊与人等高的狮子像,红棕色的大门微微有些掉漆,破旧的登闻鼓在不起眼的地方放着。 凌定远的马车未到,凌安便敲开门让小厮去传话。 出来的是知府身边的主簿,面容清瘦,小眼睛,额头油光锃亮的小老头,凌安退在一旁门边给他让路,他立马殷勤地去同凌定远打招呼:“凌老爷,幸会幸会!” 待马夫扶了凌定远下马,便与他作揖还礼。 “请进!” “请!” 凌安像凌定远的小尾巴似的,滑溜地跟进了府衙内堂。 那主簿吩咐了下人看茶,便笑着解释道:“知府大人最近忙的很,杂事多,京察快要到潭州了,免不了多费些神,凌老爷恐怕要多侯上些时候!” “无妨无妨!”凌定远连忙摆手,小嘬了一口茗茶。 “凌老爷此番生意还顺利吧?”那主簿寒暄道。 往日凌定远和黄知府私交甚笃,时常聚在一起,这次凌定远相隔许久未来,因此主簿也知道他是在外忙生意去了。 凌定远抱拳,强笑道:“托大人们的福,还算顺利!” 凌安虽然是第一次来到府衙内堂,却没有一点拘谨,全把这里当做寻常人家一般,四处东张西望的,直到那个主簿如鹰隼一般敏锐的眼神看向她袖口与领口的银色滚边,朝着凌安咧嘴笑了笑,仿佛在说我已经认出你不是小厮了。 “凌老爷家的小厮长得甚是俊俏!”他打趣地说了句。 凌定远看向凌安,她已经将头低下去了三四分,吓得俏脸发白,染了蔻丹的十指也往袖子里缩了缩,“新来的孩子,想着带他出来见见世面!” 双方早就心照不宣。 那主簿虽然是个副职,但每日处理的事情却比知府更加纷繁复杂,才陪着聊了没几句,便转而移到书案处批阅一些文书。 他将整个身子伏在一大堆书籍纸信里,略躬身都没的快要看不见脑袋,许是见凌定远干等着也无聊,便说了件新呈上来的奇案子给凌定远听听, “城郊有家兄弟两人,去年时候两个人的媳妇一起怀孕了,前不久刚巧又在同一天孩子出生,为了节俭,两人竟同请了一个稳婆接生,没成想孩子出生的时候只有一个活了下来,现如今谁也不承认自己生了死胎,两家都各递了状纸上来!” 那主簿似是十分无奈,摇了摇头,摊手苦笑道:“都是些这样子琐碎人的事情!” 凌定远报以一个同情理解的微笑。 不涉及到命案,大宗货物银钱,或者重大朝廷律令的,其他的一些民间纠纷都会宥官府派人,尽量私下和解。但有些百姓不甘受委屈,总又不肯将事情收场,因此总要派些聪明机灵的下去能明察秋毫,才方便摆平事端,这样一来,就显得人手有些不够用了。 “咚咚咚!”外面又徐徐传来一阵登闻鼓的声音。 一名佩刀衙役进来禀报:“大人,又是昨儿那家要抢孩子的两兄弟,这次连带着女人们一起来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第二十章 破案 - 择嫁 - 时韫卿 听说两个妇人还坐在担架上,衙前还聚拢了一大堆人看热闹的人,主簿还没来得及对办事的衙役骂句“草包!”就急匆匆地赶向门外。 凌定远倒是见怪不怪,凌安却踮起脚尖,抻起脖子顺主簿脚步望过去,看样子也想探个究竟,但没一会儿,主簿为了不让官府受到议论,迂尊降贵地便将那两对夫妻劝进了后堂来。 走在前面的是个身材瘦削,眼睛略凸的农民汉子,他扶着位三步两步不住地咳嗽,头上围还着厚纱巾的妇人,颤颤巍巍地走向凌安所站的地方。跟在后面的两位气色却好许多,走路带风,除却那刚生产完的女子唇色看上去有些发白,倒没什么异样。 两对分别列站在两边,主簿大步跨坐在放在正中的案后,用手猛拍了拍桌子,让众人的目光都聚在他处,显示出几丝官威来。 堂下的一妇人又掩嘴咳嗽了几声,她丈夫急忙拿缠花帕子递到她手心里。 另一边的妇人两斜着眼看着那风筝般的女人,鼻孔里“哼”了声,操着大嗓门对在场的众人说:“你们瞧她那美人灯一般的身子,像是能生出儿子的人?”说完故意扭了扭身子,显出她的膀大腰圆来。 主簿大人毕竟是个男子,恐偏好的是温婉如水的女子,看着那妇人申辩,不禁蚕眉拧出几淡细纹来,怒喝了一声:“你们都将各自的证据呈上来,本官才好有个决断!” 两边却都两手一摊,什么证据却都没有,一名小衙役凑到主簿耳边,他的脸色却更差起来,产婆说什么也不说那孩子是谁的,只咬定她年纪大记性不好。 那位柔弱妇人低声呜咽起来,声音嘶哑道:“我十月怀胎的孩子,怎地就变成了你的了,嫂嫂,你说话做事可要长点良心,若是因为没有孩子,让这孩子要认你个干娘,我绝没二话说的!”哭着就扑到了身旁的男子怀里。 另一方也不甘示弱,“那孩子身上有个半月形的胎记,他一出生我便仔细瞧过的,你以往便总这样装可怜,如今还要来与我抢孩子,却别做这样的美梦了!” 一时间,双方的男人俱望见自家娘子无辜可怜的眼神,本都是木讷性子,和和气气的,现在亲兄弟相见却分外眼红,也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片刻便扭打在一起。 凌安吓得紧紧扶住凌定远双肩,凌定远伸出左手轻拍凌安手背,示意她别害怕,从外面闯进来几名健壮衙役,将两边男子死死钳住。 “扰乱公堂,判你们二十大板!”主簿站立起来,尖声喊道,嘴角抽动了一下,气的全身颤抖。 突然肃静起来。 但主簿却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这样的小案子,一向连卷宗也没有,只凭两边信口说道。 凌安眼见那位柔弱妇人登时便要晕倒过去,扶着柱子,额头贴在梁柱上,忍不住挪了几步轻扶了一下。 她忽然挺身而出,跪在青石板上,郑重地说了句:“小民有一法,大人或能一试!”话语刚落地,众人的眼光便皆射向凌安,令她背脊发凉,如有蛇游过。 但她却想过,此法虽然不一定能断个结果,但是由她这种小喽啰提出,主簿大人怎么也不至于失了面子,凌定远看着她会心一笑,觉得凌安这丫头年岁渐长,行事也更加稳妥聪慧。 主簿沉思了片刻,果然大喜,但面上却强装淡定,淡淡地说了句:“你有何法?” 凌安倒吸一口凉气,虽说自己想的法子有些荒谬,但还是鼓气说道:“小民觉得,既然都说是自家的孩子,也都没有确凿证据,那便是公平竞争,将孩子置于大堂中间,一边执头,一边执足,如拔河一般,哪方胜出便归哪方!” “你……!”那柔弱妇人听到此法,反应甚是剧烈,扑上来便要围打凌安,幸被凌定远及时起身拦住,她那丈夫被衙役钳制住不能行动,只恶狠狠地看着凌安,“啐”了一口唾沫出来。 主簿大人与堂下凌安对望一眼,几不可闻的声音暗赞了一句:“这小姑娘着实聪明!”捋了捋胡须,沉吟片刻,便吩咐衙役将孩子带上来,放他在冰凉的青石地上,同时在地上用石灰石画出两个圆圈,令那两妇人站进去。 “以惊堂木声为令,你们二人便开始!” 双方都整装待发的样子,有位竟撸起袖子做冲刺状,论起气力来,她倒是有十足的把握。 “哐当”一声,那孩子的啼哭声猛起。 凌安端看那襁褓中幼儿,尚是个头发都没有长出来的,前一秒还在沉睡中,现在仿佛要被撕裂一般,那裹着身子的棉布却是被扯得没有了形状,她在一旁看的有些触目心惊,生怕那孩子的脖颈或者脚踝处要被拗断。 僵持了约有数十个数的时间,那瘦弱妇人扶着孩子的头,几乎是顺着对面的扯力送了过去,一股脑瘫坐在地上埋首大哭起来,孩子完全落入了对面圆圈内,被那大块头妇人一把抱起,高声喊道:“我赢了,我赢了,孩子是我的了!” 主簿的眉却纠缠到了一起,指挥道:“把她给我抓起来!”手指定定然指向那个抱着孩子的妇人。 凌安帮着扶起了那哭得梨花带雨的美貌妇人,她拿着帕子又咳起来,簌簌而下的泪水模糊了双眼,只觉得天昏地暗,凌安的话却如拨云见日一般:“夫人,您可以抱抱自家孩子了!”衙役抓捕了那女人,将孩子送过来。 道理很简单,天下只有亲生父母最为亲生子女忧虑,因此在争抢孩子的过程中,亲生母亲便适时放手,恐伤了孩子,而非亲生父母却只为自己目标不择手段,不考虑孩子的安危。 那妇人赶忙将孩子抱紧在胸前,她丈夫也围着凑过来,夫妇两感动的痛哭流涕,向着主簿大人连磕好几个响头,又向凌安拜了几拜,方才欢喜离去。 “来人,带下去关押起来,录口供!”主簿一记凌厉的目光甩向剩下的夫妇二人。 第二十一章 寻宅 - 择嫁 - 时韫卿 闹剧结束,主簿大人喜上眉梢,向后退了一步,郑重地抱拳对着凌定远道:“凌老爷调教有方,多亏这孩子献计!”读书人就是爱客套这些,凌安瞧见凌定远受宠若惊的样子,飞快伸出双手去挡礼,回道:“大人言重了,不过是小事一桩!” 两个人双臂互相扶着对方,都哈哈大笑起来。 凌安不禁暗吐了吐舌头,有些得意。 此时,凌定远故作张望,那主簿恍然明白过来,瞟了眼摆在前院的铜雀小日晷,便道: “你们都在这里等了这么久,我这就去再禀报知府大人,若是大人实在是公务缠身,你们今日便先回府,改日大人有空我便派人通知您来。” 凌定远连连点头,“甚可!那便劳烦大人跑一趟了!”说完又作揖拜了拜。 如今外头日头正炽,主簿愿意跑这一趟,也算是给了凌定远莫大的面子。他摆摆手,撩起袍边,低头跨过门槛,便往前厅那边去了。 …… 椒香泥墙处,上头依次摆着三面竹席层层裹住的粗陋箭靶,箭靶对面,站着的却是身姿如松的郭少宥,他此刻正端着把手弩,调紧了几分钩牙,嘴角扯了丝得意狂绢的笑容,“唆”地一声,他扣住弩机,五枝弩箭尽数落在箭靶中心。 “好!好!好!”黄知府立马迎上来,抚掌大笑,恭维应承,连唤了三声好。 郭少宥原本还想再玩上几局,看黄知府凑上来,只淡淡一笑,便将手上拿着的一只弩箭扔进旁边捧壶小童手上的箭筒里,举起右手往后挥了挥,那小童便默默退下。 “黄大人有心了,在下谢过了!”郭少宥微掸了掸两袖的灰尘,话说的客套,却不拿正眼瞧他,一副桀骜的样子。 郭少宥动作停下,紧接着立马有侍者进前服侍他穿上件五蝠团纹直裰,腰间的金色腰带一束,立马又再次勾勒出他完美的身材来,穿在里面的那件窄袖蜀锦战袍,不过是为了刚刚射弩方便。 黄知府微有些躬身候在他身旁,伸出右臂引他坐下,“大人,请!”然后再缓缓落在与他隔着桌子的软凳上。 章长玉是他的顶头上司,眼前这位,却是不知比章长玉大人高了几个等级的京城贵人,连名讳都不全然知道,他不过是初次招待,不免紧张,时刻祈求着不要出什么意外。 黄知府举起宽袖微擦了擦额上沁出的细汗,满脸堆笑,两腮的赘肉露出来,“不知大人这次来潭州想选哪里落脚?下官立马去安排!” 郭少宥见他如此害怕,如芒刺在背,想起章长玉此人敢言敢当,却也有如此怂的部下,不禁眯眸一笑,语气放缓:“素墙灰瓦,聊以读书静心,便可!” 黄全满腹惊惑,章大人只同他说眼前这位显贵是军伍出身,骑射一绝,他才急急忙忙搭了这个临时靶场,想趁机讨个巧,现下郭少宥却提要读书静心的地方,早知如此,他不如陪着品茶论道,更容易被青眼相待,说不定还能借着这棵大树去京城当个京官! 这心下正后悔,他猛然间忍不住一拍大腿,大腿上的肥肉晃动个不停,脸上的横肉跟着一道动起来,郭少宥眸色变得暗冷起来,难掩心中厌恶。 正欲起身要走,却迎面撞见一人闯进来。 来人正是主簿,主簿大人是个察言观色的高手,见到堂上坐了个气宇不凡的华贵公子,立马伏低身子,将黄全拉到一旁,轻声说了句:“大人,凌老爷在内堂等了您许久,您今日要不要见见?” 黄全这才想起前几日收到凌定远的拜帖,着人告知让他今日来见,但他此刻使出十二分精神要接待郭少宥这位贵客,于是劈头盖脸地骂道:“你眼睛是不是瞎了,没见到这里有大人来吗?” “是!大人,我这就退下,这就退下!”说着便佝偻着身子倒退几步就要转身出去。 “站住!”喊住主簿的正是郭少宥。 但他对这声音的敏感度不高,黄全再附声让他停下,主簿才转过身来面见两位大人,尤其是仔细打量郭少宥。 在他眼中,这个身材修长,举止文雅的男子,才约莫是二十来岁的年纪,就能让知府大人如此毕恭毕敬地服侍,必定是来头不小,他未再多想,便趴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下官吉有贵拜见大人,大人万福!” 郭少宥没有回话,他连头都不抬一下。 “大人,这是我府上的主簿!”黄全介绍道,望着郭少宥对着吉有贵微笑的点头示意,却甚是不爽,觉得抢了自己的风头。 “吉有贵?起来回话!”郭少宥抬眼,看着这个五短身材,长得略像蛤蟆的主簿大人。 “你刚才是有何事禀报?” 吉有贵“啊”了一声,眼神偷瞟向黄全这个知府,不知该如何开口,却马上被训斥:“你看着本官作甚?大人问你话,你便赶快回答!” 郭少宥展开白玉扇面,颇有兴致地品了口雨前龙井,等待吉有贵回话。 吉有贵这才放心答道:“回禀大人,是位商贾,为着生意场上的事情想要拜会知府大人,平日里他与知府大人的私交甚笃,今日在内堂处等了许久,因此下官特来帮着看看知府大人有无空闲,若没有,他可改日再来!” 他如实回道,这番话,却让郭少宥咀嚼出一丝不一样的味道来。 朝廷一向禁止官员与商贾来往过密,而这个讯息,兴许能成为查出江南三道得到异常消息的突破口,他不禁曲起右手中指,轻扣了扣桌面,静淞立马会意。 “罢了罢了!那在下便不打扰了,黄知府,你事务多,仔细着忙你的去吧,看来找宅子这事是指望不上你了!”郭少宥故意揶揄道,其实他心里早有打算,将亡母之所修缮一番,便可入住。 黄全喉头滚动,望着外头日头正大,想抱的大腿这么快便要走了,不禁气的面色发紫,怒瞪了一眼吉有贵。 “大人,”吉有贵向前趋了几步,眯着眼笑道:“凌老爷是我们潭州城的大户,他家的园林景致是我们这边出了名的精巧雅致,若您是要寻宅子,再没有比他懂的人了!” 第二十二章 重逢 - 择嫁 - 时韫卿 凌安忍不住又轻咳了几声,凌定远担忧地问她:“安儿,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说完帮着拍了拍凌安的后背。凌安却也不解,嗓子突然就干的冒烟了一般,她猛然间想到自己刚刚近身到那位咳嗽的妇人身旁,恐是被传染了,遂推开凌定远,道:“我没事的,阿爹!” 说话间,又咳嗽起来。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凌安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退站到门柱边上去。 黄全虚扶着郭少宥左臂信步而来,吉有贵这个主簿的身份略低些,只与静淞并排跟在两人其后走着,凌安生怕知府大人觉得她有一样,眼皮都不抬地就将头低下去。 “大人!”凌定远起身走到门边,对着黄全抱拳喊道。 黄全却对着郭少宥做个“请”的手势,让他做了上座,然后与凌定远并排而入,小声说道:“这位是京城来的大人!” 凌定远赶忙两手交叉拍了拍袖臂,跪下行礼:“草民凌定远见过大人!” 郭少宥一看,堂下跪着的中年男子身穿件藏青色的夹袍,外面套着件茜红黑花的马甲,打扮的干净整洁,不禁另眼相待,又听说他也姓凌,恐跟凌安是一个本家的也未可知,遂语气好了很多,爽声说道:“请起,凌老爷!” 郭少宥由黄全扶着坐下,他拿扇子往下压了压,让众人一并坐下说话。 黄全与凌定远便依次坐在东侧,此时,凌安却再也忍不住,拿着帕子不住地捂着嘴巴,还是重咳了一声,连身子都咳的颤了颤。 凌定远不禁望着爱女,有些担心,凌安往后退了退,躲在柱子后头,好不教人太过关注她。 “听吉主簿说,凌老爷是这一带的庭院行家,在下自长安初来潭州不久,想寻个住处,不知凌老爷有何高见?”他端起茶来喝了口,眼神却飘忽着到那根柱子附近去。 明明是熟悉的声音,像是在哪里听过,他心下怀疑,却又还是不敢确定,柱边露出的是玄色直踞的一角,和一双乌头履的尖处。 凌定远思索片刻,答道:“潭州山林泉溪众多,尤以安远坊景观最好,安远坊内又是柳林巷最合江南景致,小桥流水,林木森翠,若大人有需要,草民可在柳林巷帮着大人寻处宅子,我认识个专做典房租房的朋友,他做了已有十余年了,就是我们这一带人!“ 黄全听凌定远这番话,心下暗暗嫉妒,凌定远这是在借着这个机会笼络郭少宥啊! 但他转念一想,若是郭少宥高兴了,肯在柳林巷落脚,那自己将来与他的交集也便能多起来,于自己也有百利而无一害,遂帮着凌定远和起来: “凌老爷,我记得你与叠石名家舒先生也是旧交,到时候可也请他来一道设计院落?” “那是自然!”凌定远信誓旦旦,眉头上扬,舒玉良是多年好友,每年两人都要聚上三四次,对这点小忙他十分有自信他会亲自来一趟。 郭少宥听到两人攀谈到这里,才有了些兴致,问了句:“可是舒玉良?” 此人能以少量之石,在极有限的空间,把自然山水中的峰峦洞壑概括提炼,使之变化万端,崖峦耸翠、池水相映,深山幽壑,势若天成。有“咫尺山水,城山林”之妙。在京城中也有些名气,郭少宥记得这个名字。 凌定远接过话茬,说“是!” 郭少宥一时之间,竟怀疑自己记忆有些紊乱,将眼神从柱子处挪到凌定远身上,淡淡地说了句,“他不是江南东道人氏吗?你与他怎么会熟识?”语气中颇带些盘问,有些职业惯性在里面,以往在军中治军时,若是抓到了俘虏,他在审讯时也不放过话语里面的任何可疑信息。 凌定远看郭少宥神色有变,慌忙解释:“小民年轻时候常去那边做生意,以前曾经卖过一批皮货到舒府,后来渐渐地便与舒先生熟识起来,因我们都喜欢做些山水研究便成了挚友。” 解释的头头是道,没有一丝纰漏,郭少宥放心地点了点头。 但他一向对这种叠石艺术不是很感兴趣,可有可无罢了。 突然,柱子后面又传来几句咳嗽声,凌安觉得一股腥甜之味弥漫在嘴里,再将帕子展开一看,竟带了丝丝血丝在上面。 郭少宥终于忍不住了,朗声道:“柱后何人?” 凌安被这一声询问,站都有些站不住脚,一时间,心乱如麻,只想赶紧逃离,心下后悔道:“早知便不随阿爹来了!” 凌定远摸不准郭少宥何意,为护着凌安,猛然间起身以稍稍挡住些柱子后的凌安,回道:“大人,是小民府上的小厮,早上出来时还好好的,不知怎么突然患上咳疾。” 坐在对面的主簿吉有贵听到咳疾二字,脑子里乍现离去的那个不住咳嗽的妇人,猜想到凌安许是近了她身,不小心染上了,便帮着解释道:“大人,刚刚下官在这里处理了一桩小案,这小厮帮了不少忙,恐是不小心过上了有个百姓的咳疾。” 凌定远投给吉有贵一个感激的目光。 郭少宥听了解释,却沉默不语,脸色有些令人琢磨不透。 屋子里一时间寂静下来。 凌安心惊的很,大气也不敢出,可是奈何不了身子的不爽,又闷声咳了一下。 郭少宥还没说话,黄全却先沉不住气,对凌定远埋怨道:“凌老爷,既然小厮病了就该回府去看看,这花厅又不大,若恐过了病气给其他人……”他又眯缝着眼睛偷看了眼郭少宥,但他神色却仍然全无变化。 凌定远连声致歉,“是是是,黄大人说的是,是小民疏忽了!”一脸的赔罪,凌安在柱后却心里不是滋味,但知道自己得赶紧离开,这样才不至于再给凌定远添乱。 想罢,她半掩红唇,款款而出。 郭少宥却是紧盯着她,只凭身形,便确定她是凌安无疑,再看向那只削葱根般的纤纤玉指,上头还涂了鲜艳的寇丹颜色,用帕子缠了一圈卷在手上。 第二十三章 咳疾 - 择嫁 - 时韫卿 凌安现在只觉心肺都咳的难受,只想急急地退出去,因此不禁半蹲着福了福身子,这一姿势,却惹得众人惊诧不已。 闺阁女儿家才会行的福礼,只见凌安两手松松抱拳,在右胸侧上下游动了几下,微微鞠躬。 但只这一福,却尽显女儿家娇美姿态,宽大的直裾也掩不住她盈盈腰肢,曲线玲珑,虽然头戴着男子才戴的青色濮头,却仍可看到她肤白貌美,杏眼挺鼻,唇色未点却晶莹剔透。 然所幸这微小动作却只被郭少宥和吉主簿看的一清二楚,吉有贵心思玲珑,暗暗为她捏了把冷汗,之前断案时便已看出她是个女子,不难猜到是凌定远的爱女,定是求了爹爹才被带出门来,他家里有个年纪相仿的女儿也是这样可爱惹人喜的,有一次他也曾偷偷带她出门见客。 但又瞧见郭少宥看见凌安的目光温和,还似带着丝丝关切,不像是初次相见才有的态度,不禁生疑,凌小姐虽然貌美,却还没到倾国倾城的程度,况这位京城里的贵人也是一表人才,相貌堂堂,什么国色天香没有见过…… 凌安因着站在黄全和凌定远身后,并未被二人发觉。她挨着墙柱而立,也立马意识到刚才自己的失态,露了马脚,不禁心中懊悔,但硬着头皮继续道:“小的退下了!” 没等有人应她,便三步并两步地朝门外走去。 “慢着!”郭少宥喊住她。 凌安听到命令,头皮发麻,但还是愣愣地转过身来,这才抬头望向堂上。 她这才发现,堂上所坐,不是旁人,正是上元佳节那日救了自己的陌生公子,她嘴角微翕,大大的杏眼里满是惊讶,差点就要直接问出:“你怎么也在这里?” 但大致环顾下四周,便不难发现,眼前这位公子才是大人中的大人,知府大人在他面前都不敢随便答话,她这只小蝼蚁怎敢? 静淞却眼含敌意地盯着身着男装的凌安,凌安只感觉到周围的森森寒意,他上前了几步,附在郭少宥身旁耳语道:“公子,小心这位姑娘,我们已经是第三次碰见她了!”郭少宥却不经意间笑了笑,静淞以为之前在文珍馆和拱辰街都是凌安精心设计,才撞见他家主子的。 却不知,明明是他家主子故意去人家姑娘在的地方瞎晃悠…… 他神色淡然,不以为意,但随即听到凌安又低声咳了咳,又见她面色潮红,恐是真的身子有恙,他竟有些坐立不安,眉头微蹙。 凌定远站起来:“大人,我家小厮礼数不周,是个没见识的,让您见笑了,还请您让他快快离开,省的过了病气给诸位大人!” “凌老爷所言极是!”郭少宥点了头,心下却有些不安,随即喊道:“阿淞!” “在!”静淞洪亮的一声,凌安却听着毛骨悚然,觉得有种即将要被押赴刑场的就义之感,但听得郭少宥命令他:“你带凌老爷这位小厮去找家医馆,再将人好生送回府上!” 凌定远一阵惊讶,“大人……” 黄知府和吉主簿也跟着一阵唏嘘,吉有贵还当郭少宥是怜香惜玉的主,黄全却不禁一阵钦佩,为官十余载,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爱民如子的大人,还是对一个无名无姓素不相识的府上小厮。 “嗳,凌老爷,在下年少时也曾在潭州住些许多时日,承蒙乡邻照顾,如今诸位也就同我的亲人一样,这样的小事,实在无需挂齿!”郭少宥提前堵住凌定远想回绝的话,一番好意让人不得不受着。 他这样暗示凌安,凌安却还未想起来。 静淞下了几阶,与凌安平台面而站,块头足足是凌安的几倍,“走吧!” 突然,一枚银鱼袋抛过来,只见站在面前的静淞毫不费力地伸出手在半空中一抓,银鱼袋便稳稳地落在掌心处。 银鱼袋是圣上所赐,不是做官者皆有的,只有承蒙圣恩才可佩戴,黄全大开眼界,盯着郭少宥半晌,心内道:“这京城里的贵人与我们就犄角旮旯的州县里的大人就是不一般,还有多少好东西是我们见都没见过的!” 但是,若他能微微动脑想一想,此“郭”是郭令公的嫡系郭家,推出郭母是升平公主,大兄是金紫光禄大夫,大嫂也是代宗长女的女儿,一家皆是皇亲国戚,这小小的银鱼袋又算的了什么?那时,他只怕吓得连凳子也坐不住,只敢站着回话了。 “里面有张陈御医的拜帖,你带她去那里瞧瞧,骑我的马去,大约能快些!” 陈御医,这可是潭州难得的神医,虽说现在是告老还乡,偶尔也出诊,但也不是轻易可以见得到的,黄全的夫人难产时,有幸请来过一次,医术确实是高明,现下只是小小的咳疾,便要劳动他老人家,未免有些小题大做。 三人俱微微有些动容。 但凌安已随静淞出中门去了,静淞猛地转头,漠然道:“你在此处等着,我去马厩牵马来!” 凌安抿嘴,乖巧地点了点头,静淞与她四目相对,依然是以往的警惕神情,便迈着大步去了。上次见面恐是天黑,还有些看不清,这次凌安却清楚看到站在自己面前这个身材魁梧健壮的男人头发卷曲,皮肤黝黑,与他家大人形成鲜明对比。 “嘶”凌安听到马儿长鸣一声,傲娇地朝她走来。 连马脾气都这样不好,凌安对着这匹奶白色的鞑靼野马撇撇嘴,转而在搀扶下翻身上马。 坐在马上吹了风,此时她竟觉得咳疾好了不少,右侧静淞也翻身上马,从侧边越到她牵头,领着凌安往前走。 “请问你是哪里人氏?”凌安就是这样爱打听的性子。 静淞却没理她,就算与她说了“昆仑奴”,她这样小地方的,恐也没听说过。 西南海上有昆仑层期国,连接大海岛,海岛多野人,身如黑漆,拳发,诱以食而擒之,动以千万,卖为藩奴。 他七岁不到便被卖到大唐来,容貌和声音已和大唐人别无所差…… 第二十四章 看病 - 择嫁 - 时韫卿 昆仑奴,新罗婢,菩萨蛮,是显贵中的显贵才能有的。 一片银杏飘飘忽忽地掉在凌安肩头,她抬头一看,只见满眼金黄,灿灿地一树,用手拂去落在衣服上的,竟又飘洒下些许来。 “到了!”静淞虽然有些不喜凌安,但还是担心鞑靼野马过于高大,她一介女子下不来,因此半蹲在地上支着手肘想让凌安踏着下马。 凌安却一把囫囵抱住马身,右脚单只借点了马鞍的力一个翻身下马,还故意递了个得意的神情过去,双手搓了搓,得意道:“我自己就行!” 静淞吃了瘪,紧随她其后进去。 她掏出帕子,忍不住又咳上了。 大门始终洞开着,两人旁若无人地朝里走了几步,便看见一个药童正拿着把称往小抽屉里拿着药材,再拿纸包成团,用根麻绳捆了,动作麻利娴熟! “两位!”那药童见两人来,高声朝里喊了句,遂把凌安和静淞引到锦杌边坐下。 “我们找陈御医!”静淞不愿坐,两臂交叉着抱着把剑放在胸前,一贯的气势凌人。 “二位客官请见谅,我家老爷已经退隐多年了,一向不亲自会诊了,我师兄是老爷的嫡传弟子,医术也是高超的很,不如请他为这位爷看看?”那药童语气温融,说起话来令人如沐春风。 凌安不由顺着他眼神看过去,“悬壶处”三字下坐着一名年轻医者,身着素色长袍,神态清明,正帮一位中年妇女把脉问诊,笑呵呵地问着。但此处好像只有这么一个医者在,后面排了很长的队伍,都要挤到门外去了。 静淞此时将拜帖拿了出来,递过去与那小童看。 那小童验了真假,立马便转言道:“两位里屋请!”凌安咳得比在县衙里好了许多,本来想着便让那年轻人看看罢了,但小童要引他们进去,她也就跟在其后进去了。 一股药香扑鼻而来,进了院子里见到一口天井,井边放置把不倒翁藤椅,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合眼躺着惬意地晃来晃去。 此刻日头平西,他听到三人脚步声,便开口喊:“小翔!” 凌安和静淞站在阶下,那小童却快步拾阶而上,蹲下来凑到老者耳边,轻声道:“老爷,有人拿了拜帖来找您!”这陈御医“激灵”一下就睁开了眼睛,潭州城里大人的拜帖他一概不认,京城人氏另说,哪位王爷公主的到这潭州城来? 看来是个“势利”的小老头! “给我看看!”他双脚一踩踏板,固住了藤椅,那小童垫个软枕在陈御医身后,扶他半起身靠着,才从怀里拿出了拜帖给他过目。 凌安见他伸出右手手指,顺着胡须一直滑上去,一直到高高翘起的那一缕胡须尖尖,才缓缓放下,眼神里多了抹惊诧,有些仙风道骨的身躯微微一侧,半躺着打量凌安一眼:“您是郭大人的何人?”语气很恭敬。 “我是大人身边的府卫总兵!”静淞抱拳道,“见过御医大人!” 说着把凌安推到他面前,“还请大人帮忙号号脉,抓几副药吃!” 凌安闷声咳了几声,那陈御医看她脸色,便说:“你来,到我身边来!” 她听话地朝前趋了几步,小童端来个小锦兀,解释道:“我家老爷腿脚不便,还请见谅!”凌安笑着摇摇头,脸上挂上两个小漩涡,不禁让那小童脸色一红,暗自惊讶:“好俊俏的小厮!” “你这是自打何时开始咳的?”陈御医面色沉沉。 凌安心下一紧,思忖片刻,回:“大约有一个时辰了!” “舌头伸出来我看看!” 凌安吐了舌头出来,猩红猩红的。 “嗯,没错!”陈御医胸有成竹,微闭了眼,又睁开,迎上凌安苦哈哈的神情,笑:“没什么大事,这点小事我那徒弟也完全够应付了!” 说着点了点前堂处。 “用我们的话说,咳嗽有轻有重,发病原因分为两种。外感咳嗽,多由于风寒,风热,风燥之邪有口鼻进入身体,导致了肺气的肃降失常而引起的咳嗽。而内伤咳嗽多是由于其她脏腑的慢性疾病累及于肺而出现的咳嗽,比如脾虚生痰,痰湿聚肺而出现了肺气不利导致咳嗽或者肝郁化火,火邪上炎导致的灼烧肺津,导致肺气失于清肃下降,出现的咳嗽。” “你这是外感咳嗽,无大碍的!” 凌安长吁一口气,放下心来,不过说来也奇,自打出了县衙大门,她就感觉自己好了大半,现下她更觉得就算不开这药,这病也快消了。 那小童在一旁拿了纸笔,按照陈御医说的开了药方,对静淞说了句:“大人,请随我来拿药!” 静淞随着出去了。 没多久,凌安便取药和静淞一道准备回府。 正当出门时,映入眼帘的却是个熟悉面孔。 宽脑门,中等个子,点在嘴角边的一粒黑痣,正是黄家二公子黄嗣之无疑,他那黑痣连着嘴唇,凌安记得清楚。 她不免停住脚步多看了几眼。 按理说,巧姐儿与他的婚事吹了,他也无缘当凌安的堂姐夫,凌安是不该多事的,但黄家也算是个富裕人家,嫡子出门就算不是前呼后拥的小厮婢子,再不济也该带个书童才对。 可眼瞧着黄嗣之是孤身前来,打扮的还很是朴素,和她穿的别无二致,凌安女儿家贪玩些要扮个男儿相,可黄嗣之却没必要。 他此刻已经到就诊的时候了,坐在那个小锦兀上,将右臂伸过去放在脉垫上,神色黯然。 凌安默然,朝“悬壶处”那边移了几步路,故意捻了几朵野菊花凑到鼻子边,装作是买药材之类的客人,然后细听黄嗣之同那大夫说了什么。 “上次的药可全都吃完了?” “嗯,一服都没了!” 那大夫重叹了一口气,面如缟素,一改笑呵呵的神情,站起身来,“公子,随我到后堂去!” 说罢挑了帘,领着黄嗣之进去。 凌安还想再进去,却被静淞横刀拦住,他浓眉一挑:“我们该回去了!” 写作感悟 - 择嫁 - 时韫卿 今天突发奇想,颇有感慨……不愿看的朋友跳过哈 第一次接触到网文是在读大一的时候,以前看的都是实体出版的小说,当时很天真地以为自己也可以为自己打造出一个很完美的故事,一腔热血地写了3万字吧,写的那是一个异常的艰难,我感觉我的脑子里只有女主啥样,男主啥样,你要问我发生了啥,我啥也不知道,很正常,这本书无疾而终,但我发现,很快就得到了签约通知。 当时的编辑还蛮热心的,给我讲各种名词是什么意思,上架啊,签约啊,日更啊,当时还是可以日更2000字也有钱的时候,但我觉得每天200都能要了我的命。 后来,写了几万字之后,我还签约了,就果断地弃坑了,然后沉迷于学习…… 等再想写网文的时候,是在疫情期间了,当时还满感慨人间无常的,我就在想我要好好地记录生活,不然等某一天突然挂了,啥也没在这个世界上留下,那多不划算啊!可是转念一想,我又不爱发朋友圈,又不爱做手账,好好写文章,打磨文笔,真的是记录生活的好路子,说不定成了大家,我死后出名了呢哈哈哈哈哈哈(贪图名利的我啊) 有两位先人实在是太好的例子,要是生活还算美满,没准也能写出个《浮生六记》的小随笔,未来的人类会说我可爱,要是生活的惨了,那生活就是一袭华美的旗袍,上面爬满了虱子,凄美也是一种美嘛! 我又开始了写网文之路,练了几万字随笔之后,我在一个突发奇想的下午一口气写了6000字,当时觉得整个脑子都全是灵感,这样的灵感维持了四天,我就得到了签约通知,但数据是真的很惨淡很惨淡,而我却不在乎,看着机器人给我的收藏,我都能高兴一整天,但是全靠热情的无脑写作注定维持不了多久,漫长的寒假激发了我体内蕴藏的懒惰,再加上家里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我稳定地断更了七天吧貌似是。 那七天过后,我又猛然间惊醒,我不能弃坑啊,这样子爱放弃的习惯可太要不得了,我又坚持的更了蛮久,终于熬到了上架,算是正式地经历地每个过程了,终于体会到了上架的意义:扑街更加扑街…… 但是为了签约上写的稿费,1500一个月的全勤,我咬牙坚持下去。 一个月过后,我得到了五块钱 为啥呢?因为之前断更了七天吧,是无法拿到全勤的,于是,我光荣地又一次失败了。 我是个见钱眼开的人吧,那本书的均订是3,后来变成了2,如果说为了某个忠实读者,那不现实,我果断切书了。 但是,写书这条路,越是一次次打击我,我反而一次次斗志更强,这次仅仅颓唐了半月有余,我重新想着开书,这次也这样做了, 并且这次,我铆足了学习的劲儿去开始揣摩别人写得好的地方,应该算作略有成效吧,但是最近收藏又停滞不前了,我不知道出现了什么问题,但这本书,我的目标就是:是个有头有尾不会让人看着想吐的正常故事,我能够稳定地更新,再也不断更。 原来每一行都不简单,呜呜呜 请假章 - 择嫁 - 时韫卿 前两章已经改好,剩下的也在进行中。读者朋友们多多担待了!《择嫁》请假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章 捉奸 - 择嫁 - 时韫卿 俞氏哄了那谢荣堂几句,肚中却想道:“谢荣堂在外已有家眷,若他此刻得了银钱,怕是想不起我来。” 谢荣堂与她自小相识私定终身,谢家家贫,俞氏爹娘逼着她和凌家定亲,哪知谢荣堂却不闻不问,直到两年前才复又寻上门来。 两人感情又死灰复燃。 他也是个聪明的,自知俞氏心性也不同以往做女儿时的,便不强求在这一时,往后时日长了去,还怕她不把银子捧给他? 想着便动手动脚起来,要解俞氏的黑斗篷,再摸上红色摸胸…… “燕儿,我可想煞你也!” 俞氏不由得心神一荡,脸上羞红了一片,谢荣堂拦住她盈盈细腰,轻轻抱起,轻薄了好一会儿,两人才耳鬓厮磨地走向床边。 突然,门边传来“咿呀”一声。 俞氏吓得心神一震,谢荣堂感觉到她身子猛然一动,嘴唇贴上她耳边,呼气如兰,道:“是风声,瞧你吓的,我来的时候小心着呢!” 她安下心来,便立马用中指拨了金漆桌子上的灯台,架子便移动开来,缓缓可见里房别有洞天。 里面安了一张三面棱花的床,两边都是栏干,上挂着一顶红罗幔帐。月色倾泻而下,不多久就照见床头栏干子上拖下的一条紫罗鸾带。 此刻外门却已经堵满了人,众人连根针都不敢掉。 海氏吓得俏脸发白,没有主意地只知道望着叶氏,揪着心地惊恐不已,叶氏却也进退两难,此刻若破门而入擒了这两人,他日小叔回来该如何做人。 好在凌安却顾忌不多,趁此良机,唤了阿莱来到跟前,耳语几句,阿莱便带着四五个小厮去堵住后门。 “给我破门!”她拿着根木棒直指夜空,怒吼了一声。 埋伏好的人从草丛中一齐窜了出来,高举着火把。 “你——“叶氏和海氏望着突然冒出来的这么多人,望着凌安惊呼,未想到她竟如此周全。 但凌安此时如同杀红了眼,一脚就登在门闩上,木门“呲”地就裂开了。 …… “啊!!!” 里面传来一阵惊呼声。 五六个壮汉齐齐破门,把木棍绞下那红罗幔帐,俞氏尚在那谢荣堂身下如痴如醉,突然闯入人来,不禁花容失色。 谢荣堂已起身朝那窗外奔去,通身只剩一条亵裤。 “我是凌家的二夫人,你们是谁?还不快给我滚出去!” 俞氏气势十足,吓得那几人都不敢近身,只能避开一条道来,等凌安亲自过来。 先是雨竹提着黄鹂儿来,扔到俞氏脚下, “姑姑,救我!” 她自绑了总不老实,被婆子们连掌掴了半个时辰,才知道凌安是动了真格,把事情都招了出来。 “您让我去小姐房中,监视她一举一动,若有什么事情就及时禀报给您,出了什么事情都不关我的事啊!” 俞氏气的柳眉倒竖,若不是她衣不蔽体,身前拢着蚕花被子,她此刻必要撕烂她的嘴。 她正要开口抵赖,却听一道清浅声音传来。 “婶婶做的事情,却不敢认了?” 所有人都看过去,来人正是凌家嫡长女凌安,后头跟着叶氏和海氏。 她将一件梅花纹纱袍扔过去,“婶婶先穿上说话罢!” 俞氏又气又恼,却急忙和衣裹上。 “放了我,放了我,快给我放开!”声音中气十足,叫嚣个不停。 俞氏心里一紧,朝窗外那边担忧地望去,想必是谢荣堂被抓住了。 “还真是有些聒噪呢!”凌安轻启朱唇,凑到俞氏面前,声音轻柔,却把她吓的哆嗦了一下。 往日里,还真以为她凌安是个绣花枕头…… 俞氏往墙角瑟缩地后退了几步,窗外却传来一声闷响。 凌安嘴角扬起一丝得意,冷笑:“阿莱下手是知道轻重的,不会将人打死了,只有半死不活的。来人,给我带上来!” 谢荣堂像蹴鞠一般,被踢着进了门。 这些敢纵火烧她家玉贵斋的人,她一个也不要放过。 俞氏看谢荣堂在严冬的夜里才待了半刻,就已经冻得浑身发紫,嘴唇发白,身上还多了鞭痕,哆哆嗦嗦地跪在冰凉的地上。 她气的咬牙,怒看向凌安,吼道:“你这小贱人,有什么冲着我来,你有什么资格跑到我凝萃轩来捉人,你二叔都没把我怎么着,你算个什么东西?” 俗话说,人急烧香,狗急蓦墙。 海氏在门外时,还准备了一番说辞想羞辱俞氏,到了她面前,见了这张牙舞爪的样子,却是二话都不说。 叶氏也担心起来,俞氏是开镖局的人家出身,一家子的野蛮,她只恐凌安逼急了再出事端,便上前劝道:“安儿,送官罢!” 凌安却一抚冰凉的脸,将耳边鬓发理至脑后,似笑非笑。 缓缓走到谢荣堂身前,再蹲下,手腕处已拿了一把鸣鸿刀来,听说这谢荣堂极其怕受皮肉之苦,这刀还未挨到他分毫,他却嗷嗷叫唤起来。 “等等!”说话的是阿莱。 “小姐,我来罢,莫脏了您的手!” 凌安便把刀递给他。 “婶子,你也莫生气,你既入了我们凌家门,你便是我二婶,我们长幼之别,自奈何不了你,可是,弄死一条这样的泥腿子,我还是赔得起的!” 众人皆屏气敛声,王婆子对叶氏说道:“夫人,这奸夫既然来了,断不可再放走,今日小姐出手教训他,也是维护凌家的名声!” 海氏也默然同意。 一刀,两刀,谢荣堂面上已经起了血花,“奸”字才刚写好两笔。 他疼的晕死过去,蜷缩在地上,如同一条干虾。 此刻连喊叫声都渐小,只有阵阵呻吟。 “嫂子,嫂子,我错了,我错了,您快让人住手罢!” “他以前为我受过一次伤,身子骨不行了,再刺下去要出人命的!” 俞氏再没了嚣张气焰,跪走到叶氏脚边,紧抱着叶氏裙角,泪如泉涌。 叶氏看了眼凌安,眉头一皱,两边为难,又想起自家那被烧的玉贵斋来,便问:“你把玉贵斋的东西都藏到哪里去了?” “都放在城郊西街林氏胭脂隔壁一家空宅里,钥匙在老槐树底下埋着!” “阿莱,停!” 第五章 怪人 - 择嫁 - 时韫卿 “雨竹,你带几个信得过的套辆马车把东西都给我运回来!” “阿莱,你在这里仔细看着,一个人也不许放跑!” 她又站在青石阶上,四下环顾一眼,支使了自己院中的管婆子:“你将今日在这里的人数都点上一遍,自事完之前,日日点卯三遍,一个人都不许多,一个人也不许少!” “待主子们出去后,将东厢房整个上锁,厨房里自会有人给送吃食!” 海氏见凌安威重令行,她又一贯口无遮拦,在底下朝叶氏说道:“这样看来,安儿比之咱们两位不知要强上多少,不愧是自小养在老太太膝下的!” 叶氏强笑道:“你却也是老太太亲选的儿媳,日日同俞氏亲近怎地没有半分警觉?” 海氏被叶氏讥讽,这才感觉自讨没趣,看过热闹,捂嘴打了个哈欠,方讪讪地离去。 俞氏呆若木鸡,散发如疯妇一般。 凌安看着她可怜神色,竟生了几分怜悯之心,但还是扶着叶氏跨出了小石屋。 东厢房处守夜的婆子丫鬟俱惊醒了,见到叶氏自后屋出来,慌忙来迎。 “大夫人!这是发生何事了?” 她醒来时,进去才发现俞氏不在房内,心觉大事不好,现如今又见众人乱糟糟的都涌入到东厢房了,便更加惊慌。 叶氏看是杜双喜家的,认得是俞氏的陪房,便冷脸道:“去问你家主子去!” 那婆子领着双桃二丫鬟讪讪地急奔过去。 后屋便传来一阵哭天喊地声。 凌安送了叶氏回房,自个儿便再回倚风阁去。 她坐定后,再猛灌了几口茶,长舒一口气,自言自语地感叹:“今日可真是太险了……” “怎么个险法?” 院子里的黄槐树上传来一阵笑声。 凌安看见有个修长的影子映在窗子上,她急奔过去,果真又看见他。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他们在这样的场景下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凌安仰头朝那个站在树梢的白衣男子笑了笑。 他还是抱着剑,蒙着黑衣,只露出两个眼睛来,今晚还是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竟然有些出乎意料的好听。 婆子丫鬟们都出去了,他是料定了没人才说话的吗? 凌安并不害怕,他武功一看就很高,就算满院子里的人加起来也不是对手,也许阿莱可能抵抗的住一时,但阿莱常住在垂花门后面的倒座儿房里,不能进内宅。 凌安欣喜地跑到树下,她腰间别的铃铛跟着响起来。 她又盯着看他的一双黑眸,不禁想看看他的真面目。 “谢谢!”她朝树上喊。 风“呼呼”地吹过,他高的仿佛就像站在那轮月亮上一般。 若不是他时常来给她捎信,她没有那么简单能摆定俞氏这般心思缜密的人。黄鹂儿几次通风报信给俞氏,都是凌安故意透露出去的消息。 “你下来吗?” 那人摇摇头,风吹起他月白色的袍子和他一头鸦青的长发。 他带了根黑管的九节箫来,箫孔中漂出的音韵如丝,如雾,朦朦胧胧地将空间漫在其中,溢满了,从空间溢出去,向下,向前,悠然的腾起无声无息的起伏。 凌安只会抚琴。 铃铛又响起来,她跑回了房,拿出那把已蒙灰的绿琦琴,由桐木梓木而成。 “铮”地一声,凌安右手拨弦而动。 那男子的箫声戛然而止。 凌安抬眸看他一眼,玉指翻飞,炫耀起琴技,弹起一首《梅花三弄》来! “梅花一弄戏风高,薄袄轻罗自在飘,半点含羞遮绿叶,三分暗喜映红袍。” “梅花二弄迎春曲,瑞雪溶成冰玉肌,错把落英当有意,红尘一梦笑谁痴。” “梅花三弄唤群仙,雾绕云蒸百鸟喧,蝶舞蜂飞腾异彩,丹心谱写九重天,空凭遐想笑摘蕊。” 那男子箫技竟丝毫不落于她琴技,她当初学琴之时,曾被桑师傅夸赞对这首曲子把握的最好,但此刻听这男子所和的箫声,浑厚有力,更加将梅花坚贞不屈傲霜斗雪的品格表现的淋漓尽致。 箫声如水,琴音如澜,两人不知不觉中已和完一曲。 凌安心中大喜,颇觉得遇流水知音,不禁抬头望树梢望去,那男子却也明眸望她,刹那间四目相视,两人皆感心意相通,实在不必再多说一句话。 “小姐,小姐!” 屋外传来一阵呼喊声,凌安急收了琴,任风吹了吹滚烫的双颊,袅袅而去。 两人在院中见面,凌安再偷看一眼,那男子已消失不见,遂携雨竹回房说话。 雨竹解下褐色斗篷,只独穿了里面一件青红袄儿,奔波出汗,待喝下满一口凉茶,才交代道:“小姐,那玉贵斋的东西皆被藏在了那里,还有一应的账本也都完好无损!” “那便好,那便好,总算不至于浪费了阿爹和哥哥多年的心血!” 玉贵斋里的物件随便拿出一件来,也值当寻常人家一辈子的花销了~ “我适才先去了夫人那儿,把东西都交过去了!” 凌安听了,心想今日终究可以睡个好觉了,又听得雨竹说道:“小姐,三夫人和大夫人刚才得到信,三位老爷明日一早便乘船能到码头!” “是为着俞氏的事么?”凌安问,但转念一想,阿爹他们没有顺风耳和千里眼,也没有那么快能得知此事。 雨竹摇头。 “咚——咚!咚!咚” “是外头的更夫,四更天了,你也奔了一天,快去睡罢!”凌安心疼地望了雨竹一眼,这丫头是个心眼老实又心眼死的,对她极其亲近。 可惜她被冠上了克夫的名声,连累她也不能嫁人,叶氏曾经帮她配了娘家陪房的亲孙子,在外面打理一家米粮铺子,也是个勤恳的好人。 雨竹却执意不肯。 她此刻眼圈发黑,哈欠连天,便行礼退下。 待她退下,凌安却仍无丝毫倦意,却又踱步到院中,望着那棵黄槐树痴痴地发呆。 她不由想道:“既然这件事都已经结束了,他以后或许再也不来了!” 再赏了一番月,便回房熏被睡下。 第六章 借机 - 择嫁 - 时韫卿 碧蓝的天空,静如秋水,在三月初春里,格外让人心静。 横塘渡口,停泊着大大小小百来船只,前几日雨夹雪又兼之大风的恶劣天气,多少耽误了回来的行程。 大小旗帜迎风飘扬,其中,惹人注目的是挂着“商”字号的一艘平底船,高大如楼,底尖上阔,首尾高昂,稳稳地驶入横塘渡口。 随着一阵响亮的锣鼓声,船上的伙计忙着下帆,搭船梯以供商客上岸。沿岸已聚集了许多相迎之人,他们一看到船中之人已出来站在甲板上,立刻喧腾起来。 “老爷,老爷!”杨承的呼喊声最盛,挤进人群中来到了凌定远几位身边。 兄弟三人打扮极为相似,皆着了双翻领短袍,凌定远为长,着栗色;凌定明排行第二,着青色;凌定志再次之,着灰色。后头跟着位年轻男子,生的浓眉大眼,鼻若悬胆,肤色古铜,一丝不苟的神情,穿着一身墨色长袍,正是凌安的二哥凌泽。 后面皆各随了两名小厮,两两搭手抬了个厢笼。 不远处,已备好三辆青惟马车。 杨承待马车徐徐前行,才溜进凌定志的马车里。 那男子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有些颓唐地靠在宝蓝色团花软枕上,闭目养神。 杨承还担心他动怒,特地将此事说的隐晦:“前几日有贼人进了东厢房,恰二奶奶起夜遇见了,原是旧相识,太太现下将人拘在了后头的小屋里……” 空气沉默良久。 “哦~”凌定志目光一定,看了眼杨承,仿若此事与他无关似的,“既然嫂嫂做主了,我没甚子主意,便任凭她发落是了!” 杨承低下头去,看他一副不想插手的神情,便出了马车不再打扰。 他趁堵车之际又跳到凌定远车上,如实回禀了此事。 这才是叶氏的吩咐。 只见凌定远原就有些发黑的脸色更加难看,不知是由于怒气还是旁的,身子不可觉察得抖了抖,锐利的眸子望向杨承,话到嘴边却是一句:“我知道了,出去罢!” 杨承哪敢多留,快步撩了车帘就下马步行。 “败坏家门,败坏家门……”凌定远坐直身子,两手和叠在腿上,牙齿颤颤。 ****** 管婆子一早来倚风阁请安。 凌安正靠在榻上读《韩非子》,见管婆子来了,有些觉得意外。 “……外面张贴了寻人告示……来了岳州的信……俞家太太的三女儿的儿子办周岁宴……” 凌安想了想,应道:“《唐律疏议》:“诸夜无故入人家者,笞四十。主人登时杀之,勿论,谢荣堂那样的品性,让阿娘拿了银子打发他妻儿也就是了,不用节外生枝,坏了自家名声。” “至于俞氏,一切要问过二叔才是!” 管婆子恭敬地回了“是!” 盛梨送她出了后罩房。 她是凌安身边新来的小丫鬟,行事稳妥,生的又还算个人物,便进了里屋伺候。 两人却迎面撞见杨嬷嬷。 盛梨和管婆子都见了礼,杨嬷嬷是老夫人身边伺候的老人。 杨嬷嬷笑问:“小姐呢?” 盛梨便连忙引她去见凌安。 见来人是杨嬷嬷,凌安趿了鞋下榻来迎,忙命雨竹沏了壶黄金桂乌龙茶来,请她落座。 “二房的事,老太太那边都听说了!” 凌安点了点头,心中一紧,忙问:“祖母可气坏了身子?我也是事出从权,怕再晚上些时候,玉贵斋的那些东西便要保不住了。” 杨嬷嬷放下茶杯,脸上却带着三分欣喜。 “老奴正是为这事来的,姑娘如今处理事情机巧贵速,老太太很是欣慰。” 凌安松了口气。 屋子里寂静下来,杨嬷嬷看了眼符荷,凌安便道:“雨竹,你带着她们去院里把枯叶扫一扫!” 两个小丫鬟符荷,盛梨便跟着雨竹鱼贯而出。 杨嬷嬷眼露关切,拍了拍凌安的手,“老夫人的意思,是让小姐趁此机会,撇去克夫的名声。” “如何撇去?”凌安微怔。 定亲的男子一连死了五个,且都有些毫无征兆,凌安也一直苦于此事。 杨嬷嬷压低了声音:“俞氏总归是一死,若是她能揽下杀害那几个与小姐定亲男子的罪过,小姐你便可再不受人非议。” “嬷嬷,您与祖母实在是将事情想的太好,那俞氏素来是个敢作敢当却也性格执拗之人,这没影的事,您让她认下却是比登天还难。” “就算这盼头不大,也要姑且一试!” 说着便起身退下,要去叶氏房里交代。 此时东厢房后头的小石屋内。 带有暗红色血迹的青花石板上趴着一个如狗一般的男人,上次被阿莱拿鞭子狠狠抽了一顿,脸上也被拿刀子划了,此刻伤口结痂,他仍是不耐痛,日日叫唤,许是绑在身上的绳子粘了血肉,他一动便“嘶”地一叫。 “荣堂,你不该来的!”俞氏爬到他身边去,两人双手紧握。 谢荣堂强扯了一笑,“燕儿,就算为了你死,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 “去你的狗屁!” 王婆子端起刚起锅的热水,朝谢荣堂的嘴直泼了过去。 嘴巴立时肿的跟香肠似的。 “……什么做派人家的女儿,这些污言秽语真是脏了我家的地……再敢说话我再拿针线来缝上” 俞氏自是心疼的不行,“啐”了一口,怒瞪向王婆子,但也是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底下的三等小丫鬟却也不怕他,王婆子更不必说。 杨承家的人影未见,但对王婆子的声音却熟。 “这又是在动气了?老姐姐!” 王婆子灌了汤婆子,才起身道:“这是什么风,你也来了?” 两人都是太太的陪房,杨承家的常在外院,不常得见。 来不及寒暄,她就眯着眼睛瞧着蜷缩在地下成团的谢荣堂,“太太命我来提了他去!” 谢荣堂吓得发抖,求助地望着俞氏。 “二郎回来了自会给我和离书,你们这些杀千刀的母夜叉想干什么,私自动刑官府可是要抓了你们……” “我呸,想的都是些天上掉金子的好事,就你这样的狐媚贱货还想和离,一纸休书都便宜了你”杨承家的生的人高马大,一脚便把俞氏踢开,拖了谢荣堂回去复命。 第七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 择嫁 - 时韫卿 凌定志及至柳林巷时,他忽地命马夫转头去了双莲巷,话自不必多说,不过是男人都爱犯的毛病而已。 马车在一处小式硬山顶民房处停下,白墙黑瓦,两扇漆门里跳出个身着粉红上袄眉眼弯弯的小丫鬟来,忙打帘请他进去。 “三爷,奴担心大爷他……怪罪……”那马夫右臂横在车帘处,试探性地说道。 凌定志并不是个爱打骂人的,只是见他阻拦,便赌气坐在马车内。 汤絮却是急了,嚷道:“娘子日日盼着爷来,如今到了家门口,岂有不入之理?” 不由分说,倒是两步蹬上前室(马车车夫驾驶的位置)要将凌定志强拉了出来,凌定志“哈哈”笑了几句,捻了汤絮的手,便随着进门。 汤絮的亲姐姐汤春,三年前丈夫在外遇了劫匪不幸身亡,凌定志念着旧日有些朋友情谊,便对汤春多护持照顾,一来二去,汤春信赖之心渐深,遂委身做了他的外室。 那车夫不敢多留,急回了凌府。 话说叶氏见自家丈夫黑着脸进来,却也是不敢多言。 屋子里只余下银霜炭“噼里啪啦”燃烧作响。 冷荷见状,便上前拨拉了一番炭火,便道:“太太,这炭似乎是要烧完了,奴婢去外面寻些再添上!” 叶氏微点了头,冷荷便退下,心中却另有事要办。 这冷荷原来亦是凌安房中的婢女,与符荷一齐负责房中器物收纳,叶氏恰巧那时身边的石菊到了年纪,出府去了,她便去了叶氏身边伺候。 最难得之处却是,这丫头极善揣摩旁人心思,最为主子打算考虑,办事也比常人灵活懂变通。 她特绕路去后院的库房取炭,让小丫鬟先送了去。 听倚风阁里凌安在与丫头们叙话,便禀报打帘进门。 凌安放下手中的书,见是冷荷,便笑问她所为何事? 符荷忙让:“姐姐,快坐!” 冷荷挨着她坐下。 两手搭着炭火,无意间闲提道:“昨日太太命我取了两贯钱给谢荣堂妻儿,我当时怪道那娘子有些脸熟,便多问了几句,果然没错,她爹与我哥哥原先在一处做工。” “我给了钱与她后,见她总在墙头门缝里偷看我们家,便训斥她‘我家太太最是善心,每逢人有难事到了家门口,总要施以援手,但却是最厌恶扒门缝的做派’,她自觉理亏,恐又是怕我重将钱夺了回来,便领着孩子讪讪然走了。” 符荷便笑道:“甘蔗哪能两头甜?那有拿了银子还又想见人的道理?” 凌安看她一眼,她自觉说错话,便垂下头去。 且听冷荷继续道:“因着她通身穿红戴绿,倒比从前做女儿时不知白胖了多少,我只当他夫婿是个有能力的,便一时兴起给家里写信打听了一番。” 凌安笑了笑。 “这可是奇了,他丈夫在邻里间名声并不好,整日里也没个正经事传出来,听说还爱勾搭村里的娘子们,虽说也不常着家,但日子过得却是蒸蒸日上的!” “家里盖了悬山顶十余间房舍,也有三个白胖小子,吃穿用度比村里富户的孩子还好些……”冷荷就此打住,话说到这里,也就足够了。 凌安耳边如听雷霆一惊,心下又生出许多疑问。 冷荷起身:“小姐,如今茶也喝完了,太太房里还有差事!” 凌安便命符荷去送。 符荷许久未见她,也不住在一处,因而不免放慢脚步,与她多叙了几句。 “姐姐,自你去了太太房里,我平日里少了像你这样知心说话的人,时常想起咱们姐妹在一处的日子,可真是舍不得你……” 冷荷笼住她手,颇为亲昵,遂掏心地说了几句: “要我说,小姐借太太肚子托生在咱们家,可是行止见识却远不及与此,你好好的在跟前伺候,将来出路也不知要比那些到了年纪拉出去配小子的好多少……” 符荷连连点头,又陪着走了一段路,方才恋恋不舍回了倚风阁。 凌安正叫小厨房上午膳。 端了六个青花瓷盘来,饭菜清淡为主。 席间有道菜是清炖蟹粉狮子头,凌安夹到嘴边,猛然间想起这菜是三叔最爱吃的,便道:“雨竹,到时候送盘狮子头去给三爷尝尝!” “今日厨娘的手艺却还是不错的!” 雨竹应好。 待饭后,雨竹便提了食盒出去,院中小厮罗实顺嘴笑问了句:“姐姐,这是要去哪里?” 雨竹便如实答了。 他便好心道:“姐姐不必白跑一趟,三爷却还没回府呢!” “你怎么知道?”雨竹还只当他是玩笑话,提了裙又要朝前走。 “姐姐,我说的真是实话,不同你说笑的,三爷的车把式刚一个人从东边角门进来。” 雨竹方回房禀了凌安。 “罢罢罢,只当他没这个口福是了!” 凌安叹气之际,忽听外面有人说:“老爷来了!” 进来的是个身长八尺的面带威严中年男子,一见了凌安,让她在身前转了一圈,却笑道:“安儿好像又瘦了些!” 凌安甜美地叫了句,“阿爹~” 雨竹忙在炕上加了个软垫。 凌安扶着凌定远上炕沿坐着,即命雨竹斟茶来,自己则坐在对面。 “这次回来的匆忙,也没什么新鲜玩意带回来,不过新得了两张狐皮,让人做成了两件斗篷。” 小厮捧了件秋香色滚边缠枝纹白狐皮斗篷给凌安过目,她淡淡地稍看两眼,便又让雨竹收进去。 凌定远见案上书籍如山,便随手拿起一本翻阅。 上面俱是密密麻麻的字迹,红黑相间,这批注却是极用心的,满意地点了点头。 斟酌再三,便道:“我与你叔叔们此次在豫章郡里遇见一位故交,他听说我们家有个女儿,便向我们提了个机会。” “乐寿县主府正在招两个伴读女子,其母万全公亦是主志邈高云,思入纤徽,艺兼巧妙,只有县主一女,爱若眼珠,因此不拘泥出身高贵,只求家世清白,才学卓绝女子伴她爱女读书启蒙。” 第八章 寻出路 - 择嫁 - 时韫卿 乐寿县主是何许人也,凌安并不知晓,但凌定远自知晓有这个机会后,便留神仔细打听了一番。 万全公主是代宗皇帝的女儿,虽然生母地位较为卑微,但因在其才思贤明而被父皇所喜,被养在崔贵妃名下,与大名在外的升平公主算是一同长大。 升平公主,是诸公主之首,却是家喻户晓的了,后嫁与令公之子,更得皇宠,荣耀无比。 而万全公主于大历二年出降镇国公程清之子现袭一等侯程继宗,夫妻二人恩爱异常,离开京城后四处游山玩水,直至在豫章郡寻了处风景雅致的地方安家。 夫妇两人共有两子两女,大女儿已被赐婚给了世袭三品威远将军秦琼之后,两个儿子也都均留在京中,膝下只有小女儿一人。 及至爱女周岁之际,皇舅封了乐寿县主,享禄米四百石。 凌安听凌定远完话,便道:“乐寿县主如此家室尊贵,想来做她的伴读也是件难事。” “豫章郡有你叔祖家在,你或可去试上一试!” 凌安抿嘴笑着应好。 凌定远探望女儿一番,兼之舟车劳顿,有些困意,便欲回去睡中觉,方出了倚风阁。 凌安却困意全消,叫雨竹进来说些话。 她磕起瓜子来,懒靠在炕上。 雨竹上炕和她相对而坐,强笑:“小姐可是烦了?” 凌安笑道:“你站在外面想必也听见阿爹说了些什么吧。” 雨竹低头伏在桌上描起了花样子,本想故意装作不知此事,但听凌安问了,便轻点了头。 待再抬眼时,眼圈却是红通通的。 “好端端的,你哭作甚么?”凌安温声询问,握了她的手。 雨竹话语梗在喉间,喉头滚动,却不出声。 突然帘栊处却有响动,只见是符荷打帘而入,她方才和雨竹在阶前玩耍时俱留了一耳朵,听到凌安恐要远去豫章郡,不免都伤感起来。 “我们听见小姐要走,就不知该怎么办了?” 凌安看着雨竹,仿佛是问:是也不是? 雨竹吸溜了鼻涕,点了头,一副委屈的样子。 凌安却忍不住笑了,伸手过去,往她腮上一拧:“八字都还没一撇的事情,瞧你们两个,再者说了,若真成了县主的伴读,你们两个是自小陪我长大的,我也一定会带了你们一道过去。” “可是……”符荷欲言又止,被雨竹接过话茬。 “可是去伴读不就是给那县主做丫鬟的吗?怎么还能带了我们过去?” 昔日给凌安伴读的两个小丫鬟,便是杨承家的和王婆子家的小孙女。 凌安细听了,耐心解释道:“宰相门前三品官,我们家的伴读怎么能和她们的比,若真是去了,吃穿用度也是比寻常家小姐的待遇还好。” 两人面面相觑,才知是白担心一场,相对笑了。 “来,你也坐下说话!” 午后倚风阁的婆子们都去靠着打盹了,只余下这主仆三人说着话。 凌安指了床头一个黑漆描画的小匣子,对雨竹道:“你去拿过来!” 打开一看,却是六对翠钿。 这翠钿倒与寻常街上的不同,听说是宫里传出来的新奇式样。 有的宫人们网获蜻蜓,爱其翠薄,遂以描金笔涂翅,作小折枝花,用蜻蜓翅膀做成花钿。 “你们选对觉得好看的,拿去戴罢!” 符荷眼睛一亮,看向雨竹。两人知道凌安素来是个大方的,东西拿出来了,自然是真心要送的,便也不推辞。 她从里面挑拣了一朵中意的,雨竹挑了她旁边的一朵。 凌安看两人欣喜,也笑道:“这是哥哥从那边带回来的,我瞧着新奇,我们打小在一处,就像姐妹似的,如今我有了好东西自然大家一起分着。” 雨竹忙点头应“是”。符荷亦是。 她合上匣子,让雨竹放回原处。 然后说起一件正事来,“你们都是我身边最为亲近之人,我如今有件事要托你们去办。”接着,又顿了顿,“倒也不是什么非成不可的事情,只是解了心中的一个惑罢了!” 但雨竹是个较真的丫头,既然是正事,她便一定想要去替凌安办妥。 两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小姐放心,有什么吩咐就是了!” 凌安拉着二人的手,点了点头,又沉思片刻,才道:“这可能需要府外路子广的人了!” 雨竹是小时候逃荒逃到潭州的,被王婆子从外面买回来做奴婢的,在此处无亲友故交,但符荷却是本地人,家中兄弟众多,也常回去探亲。 “符荷,你明日就回家一趟,托人打听打听谢荣堂平日里都与些什么人交好,在外面还有什么营生,与她妻子相熟的人也多去打听打听,若是碰上有消息的,不拘价钱,把人带回府里问话!” “切记,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尤其是谢荣堂的妻子!” 凌安嘱咐再三,符荷立刻应了。 她再转头对雨竹道:“阿竹,你与许多丫鬟婆子都处的不错,这几日你多同东厢房那边走动走动,看看有没有什么堪用的消息?” “东厢房?”雨竹愕然,那是俞氏住的地方。 凌安却肯定地点头,“杜双喜家的若是想见俞氏了,你也把人带来见我,我自有打算!” 雨竹虽然不大明白凌安的真实目的,但却也是唯唯应了。 “哈~” 凌安交代完,便让两人也下去休息。 …… 谢荣堂自被叶氏提了去,单独关押起来,却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受了好几顿打,却也不承认自己与俞氏有苟且之事,只是说自己喝醉酒迷了路,才不巧闯入凌府。 叶氏愈发头疼,不知如何处理。 王婆子此时献计:“太太,不如随便打死了,扔到乱葬岗那儿去,若真是被发现是我们家做的,陪些银子也倒省事!” 叶氏摇头,“岳州俞家已修书过来,派人在了路上,再留着他几日,我们也好给俞家一个交代。” 王婆子这才不语,见谢荣堂仍然是嬉笑着,满眼张狂,气不过地又拿麻袋蒙住他头。 第九章 衙门 - 择嫁 - 时韫卿 转眼已是数日之后,柳枝抽芽,嫩绿拂肩,万寿县主选伴读的消息已在一众商门人家传开,家家有女儿的也都想趁此机会让姑娘见见世面。 这日清早,凌安被请去同父母双亲一同用早膳。 还未及进门,便听一阵声音传来:“老爷,昨日伍家娘子也得了消息,意欲将她家女郎送去选县主伴读,这名额有限,我们家安儿也不知能不能选上?” 凌安带着雨竹放慢脚步,又细听了一会儿,只听凌定远回道:“这段日子我出去问问,若是有要打点的地方悉数安排好,尽人事听天命就是了!” 阶前的朱藤见主仆两人前来,便小碎步地上了几阶急打帘禀道:“老爷,太太,小姐来了!” 然后又引凌安进去。 她寻了张空椅坐下,雨竹便同着在屋里伺候的冷荷,春芝一同安筷布菜。 “今日做了你爱吃的水团,才特意叫你过来一趟,赶着新鲜的好吃!”叶氏一面说道,一面往凌安面前的盘子里放了两个。 她素来爱甜食,虽然只是糯米粉里裹些蔗糖,她却也是极爱吃的。 …… 凌定远饭后用过茶水,叶氏便帮他系上那根珍贵的宝相花鎏金腰带,还特意用了“仙羽”簪束起了鸦青色的长发,整个人显得精干不少。 “阿爹,你要去哪儿?” 她又接连饮了几口梅花粥,胃口较往日不错。 “今日我去拜会黄知府,自然打扮的体面些。” 凌安把碗筷放下,小声地问了句:“可是为了我选县主伴读的事情?” 凌定远点头,又转而说道:“倒也不是全为了此事,在外还有些生意上的事情也是要去拜会一下知府大人的!” “阿爹,带我去罢!” “这……”凌定远看看叶氏,露出为难神色,但没有直接拒绝。 凌安见状,眼睛提溜一转,便知道还有希望。 她装作神情哀戚起来,再度央求道:“阿爹,我只扮成你的小厮,到时候侯在门外,不会妨碍你的!” 想到符荷已经打听到谢荣堂在柳林巷的住处,凌安迫不及待地要去附近查查,这次难得的出府机会,她不想错过。 叶氏虽不懂凌安的想法,但开口道:“老爷,伍家娘子同我说这县主伴读的选拔官已经进了我们潭州城,若消息是真的,那多半也会在府衙传舍落脚。” 若是能提前让凌安得了这选拔官的青眼,那进县主府岂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凌定远一听,亦觉得颇有道理,竟微微点头同意。 ****** 马车已经在外面备好了,车夫搬出脚凳等候。 谁知凌安换上男性服饰,却并不与凌定远一道,而是牵了家里的良驹出来,坐在马上朝凌定远清浅一笑,说了句:“阿爹,我替你探路!” 青色长衫衣袂迎风微动,凌定远坐在马车内探窗相望,暗暗吃惊女儿有这样飒爽英姿的一面。 凌安此时一夹马腹,掠过马车扬尘而去。 凌定远也微微扬起手,隔帘朝车夫喊了句:“走罢!” 府衙处人烟略少,门前立了两尊与人等高的狮子像,红棕色的大门微微有些掉漆,破旧的登闻鼓在不起眼的地方放着。 凌定远的马车未到,凌安便敲开门让小厮去传话。 出来的是知府身边的主簿,面容清瘦,小眼睛,额头油光锃亮的小老头,凌安退在一旁门边给他让路,他立马殷勤地去同凌定远打招呼:“凌老爷,幸会幸会!” 待马夫扶了凌定远下马,便与他作揖还礼。 “请进!” “请!” 凌安像凌定远的小尾巴似的,滑溜地跟进了府衙内堂。 那主簿吩咐了下人看茶,便笑着解释道:“知府大人最近忙的很,杂事多,京察快要到潭州了,免不了多费些神,凌老爷恐怕要多侯上些时候!” “无妨无妨!”凌定远连忙摆手,小嘬了一口茗茶。 “凌老爷此番生意还顺利吧?”那主簿寒暄道。 往日凌定远和黄知府私交甚笃,时常聚在一起,这次凌定远相隔许久未来,因此主簿也知道他是在外忙生意去了。 凌定远抱拳,强笑道:“托大人们的福,还算顺利!” 凌安虽然是第一次来到府衙内堂,却没有一点拘谨,全把这里当做寻常人家一般,四处东张西望的,直到那个主簿如鹰隼一般敏锐的眼神看向她袖口与领口的银色滚边,朝着凌安咧嘴笑了笑,仿佛在说我已经认出你不是小厮了。 “凌老爷家的小厮长得甚是俊俏!”他打趣地说了句。 凌定远看向凌安,她已经将头低下去了三四分,吓得俏脸发白,染了蔻丹的十指也往袖子里缩了缩,“新来的孩子,想着带他出来见见世面!” 双方早就心照不宣。 那主簿虽然是个副职,但每日处理的事情却比知府更加纷繁复杂,才陪着聊了没几句,便转而移到书案处批阅一些文书。 他将整个身子伏在一大堆书籍纸信里,略躬身都没的快要看不见脑袋,许是见凌定远干等着也无聊,便说了件新呈上来的奇案子给凌定远听听, “城郊有家兄弟两人,去年时候两个人的媳妇一起怀孕了,前不久刚巧又在同一天孩子出生,为了节俭,两人竟同请了一个稳婆接生,没成想孩子出生的时候只有一个活了下来,现如今谁也不承认自己生了死胎,两家都各递了状纸上来!” 那主簿似是十分无奈,摇了摇头,摊手苦笑道:“都是些这样子琐碎人的事情!” 凌定远报以一个同情理解的微笑。 不涉及到命案,大宗货物银钱,或者重大朝廷律令的,其他的一些民间纠纷都会由官府派人,尽量私下和解。但有些百姓不甘受委屈,总又不肯将事情收场,因此总要派些聪明机灵的下去能明察秋毫,才方便摆平事端,这样一来,就显得人手有些不够用了。 “咚咚咚!”外面又徐徐传来一阵登闻鼓的声音。 一名佩刀衙役进来禀报:“大人,又是昨儿那家要抢孩子的两兄弟,这次连带着女人们一起来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第十章 巧智解围 - 择嫁 - 时韫卿 听说两个妇人还坐在担架上,衙前还聚拢了一大堆人看热闹的人,主簿还没来得及对办事的衙役骂句“草包!”就急匆匆地赶向门外。 凌定远倒是见怪不怪,凌安却踮起脚尖,抻起脖子顺主簿脚步望过去,看样子也想探个究竟,但没一会儿,主簿为了不让官府受到议论,迂尊降贵地便将那两对夫妻劝进了后堂来。 走在前面的是个身材瘦削,眼睛略凸的农民汉子,他扶着位三步两步不住地咳嗽,头上还围着厚纱巾的妇人,颤颤巍巍地走向凌安所站的地方。跟在后面的两位气色却好许多,走路带风,除却那刚生产完的女子唇色看上去有些发白,倒没什么异样。 两对夫妇敌对地列站在两边,主簿大步跨坐在放在正中的案后,用手猛拍了拍桌子,让众人的目光都聚在他处,显示出几丝官威来。 堂下的一妇人又掩嘴咳嗽了几声,她丈夫急忙拿缠花帕子递到她手心里。 另一边的妇人两斜着眼看着那风筝般的女人,鼻孔里“哼”了声,操着大嗓门对在场的众人说:“你们瞧她那美人灯一般的身子,像是能生出儿子的人?”说完故意扭了扭身子,显出她的膀大腰圆来。 主簿大人毕竟是个男子,恐偏好的是温婉如水的女子,看着那妇人申辩,不禁蚕眉拧出几淡细纹来,怒喝了一声:“你们都将各自的证据呈上来,本官才好有个决断!” 两边却都两手一摊,什么证据却都没有,一名小衙役凑到主簿耳边,他的脸色却更差起来,产婆说什么也不说那孩子是谁的,只咬定她年纪大记性不好。 那位柔弱妇人低声呜咽起来,声音嘶哑道:“我十月怀胎的孩子,怎地就变成了你的了,嫂嫂,你说话做事可要长点良心,若是因为没有孩子,让这孩子要认你个干娘,我绝没二话说的!”哭着就扑到了身旁的男子怀里。 另一方也不甘示弱,“那孩子身上有个半月形的胎记,他一出生我便仔细瞧过的,你以往便总这样装可怜,如今还要来与我抢孩子,却别做这样的美梦了!” 一时间,双方的男人俱望见自家娘子无辜可怜的眼神,本都是木讷性子,和和气气的,现在亲兄弟相见却分外眼红,也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片刻便扭打在一起。 凌安吓得紧紧扶住凌定远双肩,凌定远伸出左手轻拍凌安手背,示意她别害怕,从外面闯进来几名健壮衙役,将两边男子死死钳住。 “扰乱公堂,判你们二十大板!”主簿站立起来,尖声喊道,嘴角抽动了一下,气的全身颤抖。 突然肃静起来。 但主簿却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这样的小案子,一向连卷宗也没有,只凭两边信口说道。 凌安眼见那位柔弱妇人登时便要晕倒过去,扶着柱子,额头贴在梁柱上,忍不住挪了几步轻扶了一下。 她忽然挺身而出,跪在青石板上,郑重地说了句:“小民有一法,大人或能一试!”话语刚落地,众人的眼光便皆射向凌安,令她背脊发凉,如有蛇游过。 但她却想过,此法虽然不一定能断个结果,但是由她这种小喽啰提出,就算最后不成,主簿大人怎么也不至于失了面子,凌定远看着她会心一笑,觉得凌安这丫头年岁渐长,行事也更加稳妥聪慧。 主簿沉思了片刻,果然大喜,但面上却强装淡定,淡淡地说了句:“你有何法?” 凌安倒吸一口凉气,虽说自己想的法子有些荒谬,但还是鼓气说道:“小民觉得,既然都说是自家的孩子,也都没有确凿证据,那便是公平竞争,将孩子置于大堂中间,一边执头,一边执足,如拔河一般,哪方胜出便归哪方!” “你……!”那柔弱妇人听到此法,反应甚是剧烈,扑上来便要围打凌安,幸被凌定远及时起身拦住,她那丈夫被衙役钳制住不能行动,只恶狠狠地看着凌安,“啐”了一口唾沫出来。 主簿大人与堂下凌安对望一眼,几不可闻的声音暗赞了一句:“这小姑娘着实聪明!”捋了捋胡须,沉吟片刻,便吩咐衙役将孩子带上来,放他在冰凉的青石地上,同时在地上用石灰石画出两个圆圈,令那两妇人站进去。 “以惊堂木声为令,你们二人便开始!” 双方都整装待发的样子,有位竟撸起袖子做冲刺状,论起气力来,她倒是有十足的把握。 “哐当”一声,那孩子的啼哭声猛起。 凌安端看那襁褓中幼儿,尚是个头发都没有长出来的,前一秒还在沉睡中,现在仿佛要被撕裂一般,那裹着身子的棉布却是被扯得没有了形状,她在一旁看的有些触目心惊,生怕那孩子的脖颈或者脚踝处要被拗断。 僵持了约有数十个数的时间,那瘦弱妇人扶着孩子的头,几乎是顺着对面的扯力送了过去,一股脑瘫坐在地上埋首大哭起来,孩子完全落入了对面圆圈内,被那大块头妇人一把抱起,高声喊道:“我赢了,我赢了,孩子是我的了!” 主簿的眉却纠缠到了一起,指挥道:“把她给我抓起来!”手指定定然指向那个抱着孩子的妇人。 凌安帮着扶起了那哭得梨花带雨的美貌妇人,她拿着帕子又咳起来,簌簌而下的泪水模糊了双眼,只觉得天昏地暗,凌安的话却如拨云见日一般:“夫人,您可以抱抱自家孩子了!”衙役抓捕了那女人,将孩子送过来。 道理很简单,天下只有亲生父母最为亲生子女忧虑,因此在争抢孩子的过程中,亲生母亲便适时放手,恐伤了孩子,而非亲生父母却只为自己目标不择手段,不考虑孩子的安危。 那妇人赶忙将孩子抱紧在胸前,她丈夫也围着凑过来,夫妇两感动的痛哭流涕,向着主簿大人连磕好几个响头,又向凌安拜了几拜,方才欢喜离去。 “来人,带下去关押起来,录口供!”主簿一记凌厉的目光甩向剩下的夫妇二人。 第十一章 京官 - 择嫁 - 时韫卿 闹剧结束,主簿大人喜上眉梢,向后退了一步,郑重地抱拳对着凌定远道:“凌老爷调教有方,多亏这孩子献计!”读书人就是爱客套这些,凌安瞧见凌定远受宠若惊的样子,飞快伸出双手去挡礼,回道:“大人言重了,不过是小事一桩!” 两个人双臂互相扶着对方,都哈哈大笑起来。 凌安不禁有些得意。 此时,凌定远故作张望,那主簿恍然明白过来,瞟了眼摆在前院的铜雀小日晷,便道: “你们都在这里等了这么久,我这就去再禀报知府大人,若是大人实在是公务缠身,你们今日便先回府,改日大人有空我便派人通知您来。” 凌定远连连点头,“甚可!那便劳烦大人跑一趟了!”说完又作揖拜了拜。 如今外头日头正炽,主簿愿意跑这一趟,也算是给了凌定远莫大的面子。他摆摆手,撩起袍边,低头跨过门槛,便往前厅那边去了。 …… 椒香泥墙处,上头依次摆着三面竹席层层裹住的粗陋箭靶,箭靶对面,站着的却是身姿如松的郭少宥,他此刻正端着把手弩,调紧了几分钩牙,嘴角扯了丝得意狂绢的笑容,“唆”地一声,他扣住弩机,五枝弩箭尽数落在箭靶中心。 “好!好!好!”黄知府立马迎上来,抚掌大笑,恭维应承,连唤了三声好。 郭少宥原本还想再玩上几局,看黄知府凑上来,只淡淡一笑,便将手上拿着的一只弩箭扔进旁边捧壶小童手上的箭筒里,举起右手往后挥了挥,那小童便默默退下。 “黄大人有心了,在下谢过了!”郭少宥微掸了掸两袖的灰尘,话说的客套,却不拿正眼瞧他,一副桀骜的样子。 郭少宥动作停下,紧接着立马有侍者进前服侍他穿上件五蝠团纹直裰,腰间的金色腰带一束,立马又再次勾勒出他完美的身材来,穿在里面的那件窄袖蜀锦战袍,不过是为了刚刚射弩方便。 黄知府微有些躬身候在他身旁,伸出右臂引他坐下,“大人,请!”然后再缓缓落在与他隔着桌子的软凳上。 章长玉是他的顶头上司,眼前这位,却是不知比章长玉大人高了几个等级的京城贵人,连名讳都不全然知道,他不过是初次招待,不免紧张,时刻祈求着不要出什么意外。 黄知府举起宽袖微擦了擦额上沁出的细汗,满脸堆笑,两腮的赘肉露出来,“不知大人这次来潭州想选哪里落脚?下官立马去安排!” 郭少宥见他如此害怕,如芒刺在背,想起章长玉此人敢言敢当,却也有如此怂的部下,不禁眯眸一笑,语气放缓:“素墙灰瓦,聊以读书静心,便可!” 黄全满腹惊惑,章大人只同他说眼前这位显贵是军伍出身,骑射一绝,他才急急忙忙搭了这个临时靶场,想趁机讨个巧,现下郭少宥却提要读书静心的地方,早知如此,他不如陪着品茶论道,更容易被青眼相待,说不定还能借着这棵大树去京城当个京官! 这心下正后悔,他猛然间忍不住一拍大腿,大腿上的肥肉晃动个不停,脸上的横肉跟着一道动起来,郭少宥眸色变得暗冷起来,难掩心中厌恶。 正欲起身要走,却迎面撞见一人闯进来。 来人正是主簿,主簿大人是个察言观色的高手,见到堂上坐了个气宇不凡的华贵公子,立马伏低身子,将黄全拉到一旁,轻声说了句:“大人,凌老爷在内堂等了您许久,您今日要不要见见?” 黄全这才想起前几日收到凌定远的拜帖,着人告知让他今日来见,但他此刻使出十二分精神要接待郭少宥这位贵客,于是劈头盖脸地骂道:“你眼睛是不是瞎了,没见到这里有大人来吗?” “是!大人,我这就退下,这就退下!”说着便佝偻着身子倒退几步就要转身出去。 “站住!”喊住主簿的正是郭少宥。 但他对这声音的敏感度不高,黄全再附声让他停下,主簿才转过身来面见两位大人,尤其是仔细打量郭少宥。 在他眼中,这个身材修长,举止文雅的男子,才约莫是二十来岁的年纪,就能让知府大人如此毕恭毕敬地服侍,必定是来头不小,他未再多想,便趴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下官吉有贵拜见大人,大人万福!” 郭少宥没有回话,他连头都不抬一下。 “大人,这是我府上的主簿!”黄全介绍道,望着郭少宥对着吉有贵微笑的点头示意,却甚是不爽,觉得抢了自己的风头。 “吉有贵?起来回话!”郭少宥抬眼,看着这个五短身材,长得略像蛤蟆的主簿大人。 “你刚才是有何事禀报?” 吉有贵“啊”了一声,眼神偷瞟向黄全这个知府,不知该如何开口,却马上被训斥:“你看着本官作甚?大人问你话,你便赶快回答!” 郭少宥展开白玉扇面,颇有兴致地品了口雨前龙井,等待吉有贵回话。 吉有贵这才放心答道:“回禀大人,是位商贾,为着生意场上的事情想要拜会知府大人,平日里他与知府大人的私交甚笃,今日在内堂处等了许久,因此下官特来帮着看看知府大人有无空闲,若没有,他可改日再来!” 他如实回道,这番话,却让郭少宥咀嚼出一丝不一样的味道来。 朝廷一向禁止官员与商贾来往过密,而这个讯息,兴许能成为查出江南三道得到异常消息的突破口,他不禁曲起右手中指,轻扣了扣桌面,静淞立马会意。 “罢了罢了!那在下便不打扰了,黄知府,你事务多,仔细着忙你的去吧,看来找宅子这事是指望不上你了!”郭少宥故意揶揄道,其实他心里早有打算,将亡母之所修缮一番,便可入住。 黄全喉头滚动,望着外头日头正大,想抱的大腿这么快便要走了,不禁气的面色发紫,怒瞪了一眼吉有贵。 “大人,”吉有贵向前趋了几步,眯着眼笑道:“凌老爷是我们潭州城的大户,他家的园林景致是我们这边出了名的精巧雅致,若您是要寻宅子,再没有比他懂的人了!” 第十二章 所有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 择嫁 - 时韫卿 凌安忍不住又轻咳了几声,凌定远担忧地问她:“安儿,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说完帮着拍了拍凌安的后背。凌安却也不解,嗓子突然就干的冒烟了一般,她猛然间想到自己刚刚近身到那位咳嗽的妇人身旁,恐是被传染了,遂推开凌定远,道:“我没事的,阿爹!” 说话间,又咳嗽起来。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凌安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退站到门柱边上去。 黄全虚扶着郭少宥左臂信步而来,吉有贵这个主簿的身份略低些,只与静淞并排跟在两人其后走着,凌安生怕知府大人觉得她有一样,眼皮都不抬地就将头低下去。 “大人!”凌定远起身走到门边,对着黄全抱拳喊道。 黄全却对着郭少宥做个“请”的手势,让他做了上座,然后与凌定远并排而入,小声说道:“这位是京城来的大人!” 凌定远赶忙两手交叉拍了拍袖臂,跪下行礼:“草民凌定远见过大人!” 郭少宥一看,堂下跪着的中年男子身穿件藏青色的夹袍,外面套着件茜红黑花的马甲,打扮的干净整洁,不禁另眼相待,又听说他也姓凌,恐跟凌安是一个本家的也未可知,遂语气好了很多,爽声说道:“请起,凌老爷!” 郭少宥由黄全扶着坐下,他拿扇子往下压了压,让众人一并坐下说话。 黄全与凌定远便依次坐在东侧,此时,凌安却再也忍不住,拿着帕子不住地捂着嘴巴,还是重咳了一声,连身子都咳的颤了颤。 凌定远不禁望着爱女,有些担心,凌安往后退了退,躲在柱子后头,好不教人太过关注她。 “听吉主簿说,凌老爷是这一带的庭院行家,在下自长安初来潭州不久,想寻个住处,不知凌老爷有何高见?”他端起茶来喝了口,眼神却飘忽着到那根柱子附近去。 明明是熟悉的声音,像是在哪里听过,他心下怀疑,却又还是不敢确定,柱边露出的是玄色直踞的一角,和一双乌头履的尖处。 凌定远思索片刻,答道:“潭州山林泉溪众多,尤以安远坊景观最好,安远坊内又是柳林巷最合江南景致,小桥流水,林木森翠,若大人有需要,草民可在柳林巷帮着大人寻处宅子,我认识个专做典房租房的朋友,他做了已有十余年了,就是我们这一带人!“ 黄全听凌定远这番话,心下暗暗嫉妒,凌定远这是在借着这个机会笼络郭少宥啊! 但他转念一想,若是郭少宥高兴了,肯在柳林巷落脚,那自己将来与他的交集也便能多起来,于自己也有百利而无一害,遂帮着凌定远和起来: “凌老爷,我记得你与叠石名家舒先生也是旧交,到时候可也请他来一道设计院落?” “那是自然!”凌定远信誓旦旦,眉头上扬,舒玉良是多年好友,每年两人都要聚上三四次,对这点小忙他十分有自信他会亲自来一趟。 郭少宥听到两人攀谈到这里,才有了些兴致,问了句:“可是舒玉良?” 此人能以少量之石,在极有限的空间,把自然山水中的峰峦洞壑概括提炼,使之变化万端,崖峦耸翠、池水相映,深山幽壑,势若天成。有“咫尺山水,城山林”之妙。在京城中也有些名气,郭少宥记得这个名字。 凌定远接过话茬,说“是!” 郭少宥一时之间,竟怀疑自己记忆有些紊乱,将眼神从柱子处挪到凌定远身上,淡淡地说了句,“他不是江南东道人氏吗?你与他怎么会熟识?”语气中颇带些盘问,有些职业惯性在里面,以往在军中治军时,若是抓到了俘虏,他在审讯时也不放过话语里面的任何可疑信息。 凌定远看郭少宥神色有变,慌忙解释:“小民年轻时候常去那边做生意,以前曾经卖过一批皮货到舒府,后来渐渐地便与舒先生熟识起来,因我们都喜欢做些山水研究便成了挚友。” 解释的头头是道,没有一丝纰漏,郭少宥放心地点了点头。 但他一向对这种叠石艺术不是很感兴趣,可有可无罢了。 突然,柱子后面又传来几句咳嗽声,凌安觉得一股腥甜之味弥漫在嘴里,再将帕子展开一看,竟带了丝丝血丝在上面。 郭少宥终于忍不住了,朗声道:“柱后何人?” 凌安被这一声询问,站都有些站不住脚,一时间,心乱如麻,只想赶紧逃离,心下后悔道:“早知便不随阿爹来了!” 凌定远摸不准郭少宥何意,为护着凌安,猛然间起身以稍稍挡住些柱子后的凌安,回道:“大人,是小民府上的小厮,早上出来时还好好的,不知怎么突然患上咳疾。” 坐在对面的主簿吉有贵听到咳疾二字,脑子里乍现离去的那个不住咳嗽的妇人,猜想到凌安许是近了她身,不小心染上了,便帮着解释道:“大人,刚刚下官在这里处理了一桩小案,这小厮帮了不少忙,恐是不小心过上了有个百姓的咳疾。” 凌定远投给吉有贵一个感激的目光。 郭少宥听了解释,却沉默不语,脸色有些令人琢磨不透。 屋子里一时间寂静下来。 凌安心惊的很,大气也不敢出,可是奈何不了身子的不爽,又闷声咳了一下。 郭少宥还没说话,黄全却先沉不住气,对凌定远埋怨道:“凌老爷,既然小厮病了就该回府去看看,这花厅又不大,若恐过了病气给其他人……”他又眯缝着眼睛偷看了眼郭少宥,但他神色却仍然全无变化。 凌定远连声致歉,“是是是,黄大人说的是,是小民疏忽了!”一脸的赔罪,凌安在柱后却心里不是滋味,但知道自己得赶紧离开,这样才不至于再给凌定远添乱。 想罢,她半掩红唇,款款而出。 郭少宥却是紧盯着她,只凭身形,便确定她是凌安无疑,再看向那只削葱根般的纤纤玉指,上头还涂了鲜艳的寇丹颜色,用帕子缠了一圈卷在手上。 第十三章 咳疾 - 择嫁 - 时韫卿 凌安现在只觉心肺都咳的难受,只想急急地退出去,因此不禁半蹲着福了福身子,这一姿势,却惹得众人惊诧不已。 闺阁女儿家才会行的福礼,只见凌安两手松松抱拳,在右胸侧上下游动了几下,微微鞠躬。 但只这一福,却尽显女儿家娇美姿态,宽大的直裾也掩不住她盈盈腰肢,曲线玲珑,虽然头戴着男子才戴的青色濮头,却仍可看到她肤白貌美,杏眼挺鼻,唇色未点却晶莹剔透。 然所幸这微小动作却只被郭少宥和吉主簿看的一清二楚,吉有贵心思玲珑,暗暗为她捏了把冷汗,之前断案时便已看出她是个女子,不难猜到是凌定远的爱女,定是求了爹爹才被带出门来,他家里有个年纪相仿的女儿也是这样可爱惹人喜的,有一次他也曾偷偷带她出门见客。 但又瞧见郭少宥看见凌安的目光温和,还似带着丝丝关切,不像是初次相见才有的态度,不禁生疑,凌小姐虽然貌美,却还没到倾国倾城的程度,况这位京城里的贵人也是一表人才,相貌堂堂,什么国色天香没有见过…… 凌安因着站在黄全和凌定远身后,并未被二人发觉。她挨着墙柱而立,也立马意识到刚才自己的失态,露了马脚,不禁心中懊悔,但硬着头皮继续道:“小的退下了!” 没等有人应她,便三步并两步地朝门外走去。 “慢着!”郭少宥喊住她。 凌安听到命令,头皮发麻,但还是愣愣地转过身来,这才抬头望向堂上。 她这才发现,堂上所坐,却是位玉树临风,气度不凡的翩翩公子。 只见他身穿了件暗宝石绿八吉祥锦鹤氅,腰间系着彩蓝仙花纹腰带,留着如风般的长发,眉下是黑色的朗目,身形魁梧。 她大致环顾下四周,便不难发现,眼前这位公子才是大人中的大人,知府大人在他面前都不敢随便答话。 其身旁却站了位腰间佩刀,神情严肃之人,名唤静淞。身为护卫,他生来便比常人警惕,眼珠不动盯着身着男装的凌安,凌安只感觉到周围的森森寒意… 郭少宥起初想假装不以为意,神色看上去有些淡漠,但随即听到凌安又低声咳了咳,又见她面色潮红,恐是真的身子有恙,他竟有些坐立不安,眉头微蹙。 凌定远此时看着郭少宥的表情,立马站身:“大人,我家小厮礼数不周,是个没见识的,让您见笑了,还请您让他快快离开,省的过了病气给诸位大人!” 气氛沉默了半晌。 “凌老爷所言极是!”郭少宥点了头,心下却有些不安,随即喊道:“阿淞!” “在!”静淞洪亮的一声,凌安却听着毛骨悚然,觉得有种即将要被押赴刑场的就义之感,但听得郭少宥命令他:“你带凌老爷这位小厮去找家医馆,再将人好生送回府上!” 凌定远一阵惊讶,“大人……” 黄知府和吉主簿也跟着一阵唏嘘,吉有贵还当郭少宥是怜香惜玉的主,黄全却不禁一阵钦佩,为官十余载,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爱民如子的大人,还是对一个无名无姓素不相识的府上小厮。 “嗳,凌老爷,在下年少时也曾在潭州住些许多时日,承蒙乡邻照顾,如今诸位也就同我的亲人一样,这样的小事,实在无需挂齿!”郭少宥提前堵住凌定远想回绝的话,一番好意让人不得不受着。 他这样暗示凌安,凌安却还未想起来。 静淞下了几阶,与凌安平台面而站,块头足足是凌安的几倍,“走吧!” 突然,一枚银鱼袋抛过来,只见站在面前的静淞毫不费力地伸出手在半空中一抓,银鱼袋便稳稳地落在掌心处。 银鱼袋是圣上所赐,不是做官者皆有的,只有承蒙圣恩才可佩戴,黄全大开眼界,盯着郭少宥半晌,心内道:“这京城里的贵人与我们就犄角旮旯的州县里的大人就是不一般,还有多少好东西是我们见都没见过的!” 但是,若他能微微动脑想一想,此“郭”是郭令公的嫡系郭家,推出郭母是升平公主,大兄是金紫光禄大夫,大嫂也是代宗长女的女儿,一家皆是皇亲国戚,这小小的银鱼袋又算的了什么?那时,他只怕吓得连凳子也坐不住,只敢站着回话了。 “里面有张陈御医的拜帖,你带她去那里瞧瞧,骑我的马去,大约能快些!” 陈御医,这可是潭州难得的神医,虽说现在是告老还乡,偶尔也出诊,但也不是轻易可以见得到的,黄全的夫人难产时,有幸请来过一次,医术确实是高明,现下只是小小的咳疾,便要劳动他老人家,未免有些小题大做。 三人俱微微有些动容。 但凌安已随静淞出中门去了,静淞猛地转头,漠然道:“你在此处等着,我去马厩牵马来!” 凌安抿嘴,乖巧地点了点头,静淞与她四目相对,依然是以往的警惕神情,便迈着大步去了。上次见面恐是天黑,还有些看不清,这次凌安却清楚看到站在自己面前这个身材魁梧健壮的男人头发卷曲,皮肤黝黑,与他家大人形成鲜明对比。 “嘶”凌安听到马儿长鸣一声,傲娇地朝她走来。 看着眼前这个长相骇人的黝黑汉子,怪道连马脾气都这样不好,凌安对着这匹奶白色的鞑靼野马撇撇嘴,转而在搀扶下翻身上马。 坐在马上吹了风,此时她竟觉得咳疾好了不少,右侧静淞也翻身上马,从侧边越到她牵头,领着凌安往前走。 “请问你是哪里人氏?”凌安就是这样爱打听的性子。 静淞却没理她,就算与她说了“昆仑奴”,她这样小地方的,恐也没听说过。 西南海上有昆仑层期国,连接大海岛,海岛多野人,身如黑漆,拳发,诱以食而擒之,动以千万,卖为藩奴。 他七岁不到便被卖到大唐来,容貌和声音已和大唐人别无所差…… 第十四章 看病 - 择嫁 - 时韫卿 昆仑奴,新罗婢,菩萨蛮,是显贵中的显贵才能有的。 一片银杏飘飘忽忽地掉在凌安肩头,她抬头一看,只见满眼金黄,灿灿地一树,用手拂去落在衣服上的,竟又飘洒下些许来。 “到了!”静淞虽然看上去严肃,但还是担心鞑靼野马过于高大,她一介女子下不来,因此半蹲在地上支着手肘想让凌安踏着下马。 凌安却一把囫囵抱住马身,右脚单只借点了马鞍的力一个翻身下马,还故意递了个得意的神情过去,双手搓了搓,得意道:“我自己就行!” 静淞吃了瘪,紧随她其后进去。 她掏出帕子,忍不住又咳上了。 大门始终洞开着,两人旁若无人地朝里走了几步,便看见一个药童正拿着把称往小抽屉里拿着药材,再拿纸包成团,用根麻绳捆了,动作麻利娴熟! “两位!”那药童见两人来,高声朝里喊了句,遂把凌安和静淞引到锦杌边坐下。 “我们找陈御医!”静淞不愿坐,两臂交叉着抱着把剑放在胸前,一贯的气势凌人。 “二位客官请见谅,我家老爷已经退隐多年了,一向不亲自会诊了,我师兄是老爷的嫡传弟子,医术也是高超的很,不如请他为这位爷看看?”那药童语气温融,说起话来令人如沐春风。 凌安不由顺着他眼神看过去,“悬壶处”三字下坐着一名年轻医者,身着素色长袍,神态清明,正帮一位中年妇女把脉问诊,笑呵呵地问着。但此处好像只有这么一个医者在,后面排了很长的队伍,都要挤到门外去了。 静淞此时将拜帖拿了出来,递过去与那小童看。 那小童验了真假,立马便转言道:“两位里屋请!”凌安咳得比在县衙里好了许多,本来想着便让那年轻人看看罢了,但小童要引他们进去,她也就跟在其后进去了。 一股药香扑鼻而来,进了院子里见到一口天井,井边放置把不倒翁藤椅,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合眼躺着惬意地晃来晃去。 此刻日头平西,他听到三人脚步声,便开口喊:“小翔!” 凌安和静淞站在阶下,那小童却快步拾阶而上,蹲下来凑到老者耳边,轻声道:“老爷,有人拿了拜帖来找您!”这陈御医“激灵”一下就睁开了眼睛,潭州城里大人的拜帖他一概不认,京城人氏另说,哪位王爷公主的到这潭州城来? 看来是个“势利”的小老头! “给我看看!”他双脚一踩踏板,固住了藤椅,那小童垫个软枕在陈御医身后,扶他半起身靠着,才从怀里拿出了拜帖给他过目。 凌安见他伸出右手手指,顺着胡须一直滑上去,一直到高高翘起的那一缕胡须尖尖,才缓缓放下,眼神里多了抹惊诧,有些仙风道骨的身躯微微一侧,半躺着打量凌安一眼:“您是郭大人的何人?”语气很恭敬。 “我是大人身边的府卫总兵!”静淞抱拳道,“见过御医大人!” 说着把凌安推到他面前,“还请大人帮忙号号脉,抓几副药吃!” 凌安闷声咳了几声,那陈御医看她脸色,便说:“你来,到我身边来!” 她听话地朝前趋了几步,小童端来个小锦兀,解释道:“我家老爷腿脚不便,还请见谅!”凌安笑着摇摇头,脸上挂上两个小漩涡,不禁让那小童脸色一红,暗自惊讶:“好俊俏的小厮!” “你这是自打何时开始咳的?”陈御医面色沉沉。 凌安心下一紧,思忖片刻,回:“大约有一个时辰了!” “舌头伸出来我看看!” 凌安吐了舌头出来,猩红猩红的。 “嗯,没错!”陈御医胸有成竹,微闭了眼,又睁开,迎上凌安苦哈哈的神情,笑:“没什么大事,这点小事我那徒弟也完全够应付了!” 说着点了点前堂处。 “用我们的话说,咳嗽有轻有重,发病原因分为两种。外感咳嗽,多由于风寒,风热,风燥之邪有口鼻进入身体,导致了肺气的肃降失常而引起的咳嗽。而内伤咳嗽多是由于其她脏腑的慢性疾病累及于肺而出现的咳嗽,比如脾虚生痰,痰湿聚肺而出现了肺气不利导致咳嗽或者肝郁化火,火邪上炎导致的灼烧肺津,导致肺气失于清肃下降,出现的咳嗽。” “你这是外感咳嗽,无大碍的!” 凌安长吁一口气,放下心来,不过说来也奇,自打出了县衙大门,她就感觉自己好了大半,现下她更觉得就算不开这药,这病也快消了。 那小童在一旁拿了纸笔,按照陈御医说的开了药方,对静淞说了句:“大人,请随我来拿药!” 静淞随着出去了,凌安紧随其后。 正当出门时,映入眼帘的却是个熟悉面孔。 宽脑门,中等个子,点在嘴角边的一粒黑痣,正是黄家二公子黄嗣之无疑,他那黑痣连着嘴唇,凌安记得清楚。 她不免停住脚步多看了几眼。 按理说,巧姐儿与他的婚事吹了,他也无缘当凌安的表姐夫,凌安是不该多事的。但黄家也算是个富裕人家,嫡子出门就算不是前呼后拥的小厮婢子,再不济也该带个书童才对。 可眼瞧着黄嗣之是孤身前来,打扮的也是小厮模样,和她穿的别无二致。 他此刻已经到就诊的时候了,坐在那个小锦兀上,将右臂伸过去放在脉垫上,神色黯然。 凌安默然,朝“悬壶处”那边移了几步路,故意捻了几朵野菊花凑到鼻子边,装作是买药材之类的客人,然后细听黄嗣之同那大夫说了什么。 “上次的药可全都吃完了?” “嗯,一服都没了!” 那大夫重叹了一口气,面如缟素,一改笑呵呵的神情,站起身来,“公子,随我到后堂去!” 说罢挑了帘,领着黄嗣之进去。 凌安还想再进去,却被静淞横刀拦住,他浓眉一挑:“我们该回去了!”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