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无量山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三个月前。 道派各门或是山野高人都在同一个静谧夜晚,收到了一张来历不明的传信符箓。那黄表纸上松烟墨,画着符头符胆与朱砂符印,飘忽到眼前就立刻焚燃,化为一行青烟白字:妖王现世,灭世之灾。无量山,共除妖。 起先道人们疑虑重重,但人骨子里终是好事之徒。一听说有别家先去了,便觉得不能落于人后,一个个抄起法器就往无量山汇集,准备趁着人多好下手,去擒住那只绝世妖王。 云雾缭绕的无量山,群山四绕,峭石林立。远望青色隐隐,嫣嫣灼灼。不断有人群从几百层的石阶步上来,到了山顶开阔平坦的地方才停下脚步。 这些人乍看去都是一派人模人样,仙风道骨。 “还是君灵山神霄弟子来的早啊,不愧是道门第一大派。”说话的人沉稳有度,微点了下头,年长长须,腰间别着乾坤袋,手中一柄拂尘随意一挥就搁在臂弯处。在他身后的弟子皆是一顶九梁漆帽,着白衫内衬、外罩黑色软纱的八卦道袍。 应话的则是一年轻人,看着颇有资历。头戴玄冠,丝绣星辰的墨兰道袍,衣摆随风而动,背上斜挂一柄七星法剑尤为扎眼。 “是天道派的高隐前辈,小侄有礼。大家来的都不晚。” “好说好说,咱们都是卫道之人。正巧我炼丹炉还差一味引子,待捉住了妖王就拿它助炼化。” 不远处散着与他们一样打扮的道人。众人三不五群,说着客套话。神情咸淡的仿佛今日来不是为捉妖王,而是寻常法会碰个熟脸的。 山色空蒙,半道石阶上,有俩人正背靠背停在半山腰路上歇脚,气喘吁吁一头热汗,皆是拉开了些衣襟吹着风。走上来一趟实属不易,足下履袜一湿只觉灌了泥一般的沉。 “师傅,奇了怪了,妖王的山头怎么连只巡山小妖都不见?” “兴许它孤僻呢,又不是谁都喜欢霸山为王。” “师傅,山路上已经没人了,咱们也继续往上走吧。” “急什么!那群人上赶着找死还怕阎王爷不收吗?徒儿若是白白送了人头,他日谁给为师养老送终?” 被称作师傅的,名唤南山。乃是牛头山一成宫,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掌门。看上去也就三十七八,留着两撇短须,头戴混元巾,着葛青斜襟大褂的束身道服。 南山翻了个白眼长叹一声,面上一板一眼,心底早已忍不住咆哮起来:若不是被坑骗来,眼下自己应该骑着青牛悠哉哉的去做法事,淌什么捉妖的混水,吃饱了撑的。天道不公,尽养了些不省心的徒弟。 被师傅编排的周玄清似有感应的转过了身,淡绯唇角斜一勾,眼神弯弯作了讨好,拉着一角南山的衣袖,摆出一副义正言辞,“师傅,有道是天下有事,必有巧验。咱们这回哪怕捉不上妖,长长见识也好啊。您不是常说在牛头山那地界,画符做法事很是无趣吗?” 一头青丝利落的拢起,斜插着一根桃木簪。身上道袍素青泛白,窄袖褂子下的身躯娇小,脸蛋不施脂粉但容色清丽,当真是十八明珠的好年华。 十八年前的周玄清还是个被人丢弃的女婴,因着身上有块玉珏刻着个周字,南山便自作主张,给她起了周玄清这名字。 气闷了一会会,南山两指掐捏下巴,软下几分语气道,“人那么多,待会看热闹的时候随为师站远些,小心他们斗起来伤了池鱼。” 南山其人得过且过,常说本门求道法,讲究随缘,别争别抢,送死你去,我自安好。 山顶平地处,那群道人正商量着如何引出妖王。有人提议,“妖魔邪祟必定狡猾,使个法术搅它一个地动山摇如何?” 妖类多喜在幽暗处修行,这是要震它出来的意思。 合计完,只见那个天道派的高隐率先一步走出。他从腰间系挂的乾坤袋中,取出了三张黄纸符箓。头微微一晃,拂尘就在臂间一托,十指屈握快速的掐了个翻天印诀,双目紧闭,口中是念念有词,“天地同生扫秽除。。。风雨雷电神助我。。。灵宝天尊急急如律令!” ‘唰’的一下,三张黄纸符箓迅速从手中飞了出去,只在半空悬了不多会,就‘噗噗噗‘的一燃,烧成了一团火光青烟。 一道天雷、一道山崩、一道去凶煞。 片刻后,狂风骤起沙石飞滚,乌云沉沉遮天蔽日,凭空一道惊雷巨响,震得山上的生灵俱是一骇,察觉到危险顷刻就要降临。果不然,下一瞬就地裂几道如沟,山脚下的湖泊开始奔腾逆流,山间林木大片横斜歪倒,花鸟虫兽不管成没成精,能遁走的遁走,不能逃得已经萎缩成一团。 震天动地的时候,众道人早已吞下乘风符悬空离地。但符术法效有限,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变色风云渐渐恢复宁静,乌云拨散,众人脚尖缓缓沾地。 也是奇怪,那么大的动静,妖王没震出来,就连寻常精怪也没蹦出来一只。这无量山灵气十足,但又透着诡异。 南山和周玄清师徒俩终于爬上了山顶,忙不迭的就近朝一块横倒的石碑坐了下去。方才施法剧烈,摇晃的石阶上不断滚落下碎石,两人堪堪躲避,身上的道袍沾了尘土,脸色更是灰蒙狼狈。 自知在这时刻出现的尴尬,二人还未来得及开口寒暄,只见神霄弟子锐利的眸子已在两人身上划了个来回,瞧着眼生便问:“未请教这位道长是?” 南山站起了身,提了提领子、压了压门襟,甩了甩袖子,环顾一圈后才抱拳道,“好说好说,在下一成宫南山道人,这位是我的徒儿。”说着指了指周玄清,后者顺势抬了下脸。 神霄弟子瞄了一眼并不在意,记忆里扫了一圈:这宫观和道长的名字,压根就没、听、过。 不过他好歹是高门大派,面上还要虚伪有礼一句,“久仰久仰,既是同道中人,同我等守在这里捉妖吧。” 天道派的高隐正和徒弟说着话,听到这头动静微微侧目,朝着这边望了两眼。 神霄弟子一转身就去找别人了,留下周玄清和南山被晾在了一边,无人可搭理。 周玄清从地上随意捡起一根臂长的断树枝,目光在那群道人间穿梭游离,扫到崖边老松时一愣,迟疑后故意惊呼出声:“师傅快看,那有神仙!” “蠢徒儿,哪来的神仙,这无量山上有的多半是妖魅。”南山嘴上这么说,眼睛还是顺着手指方向看去。 方才施法天暗过一阵又亮,所以无人察觉,崖边的参天老松下到底何时站了一道人影。青色的枝桠层层叠叠,山间的薄雾不断还在漫上崖边。那人就冷不丁的站在婆娑树荫里,朦胧的看不真切。 第二章 妖王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就在纳闷不已时人影微微一动,众人根本没看清他是如何过来的,只听耳边倏地响起一道劲风贯过的声音,那人已经鬼魅般的近在咫尺站定了。 这才看清,他面容皎洁目光清辉,神情却妖冶含霜,风吹拂起那头墨色长发,如水沉静,如月清冷。 “是妖王!”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众道人才从方才的晃神间一下子清醒过来,那笼罩周身的森然感让人惶惶不安,纷纷变了凝重神色开始戒备。 妖王么?周玄清垫起了脚尖站在石碑上朝那看,对一副不凡样貌也是一怔。暗暗思忖:这般好的皮囊,怕也只能是妖王了。 ‘他’隐在树下,长身玄色锦服,外披红色大氅,精悍的身躯笔直的长腿,那宽袖下摆刚好垂到膝下,待曲臂抬起时,袖子一滑落到手肘,露出了一只洁白又骨节分明的手。 ‘他’眉宇冷淡倨傲,面上邪气不胜,反衬出浅浅明光。道人们见着如此诡异,不敢贸然上前,只得握紧法器,目光紧紧盯着那头不敢松懈。 一开口便是语气轻慢、音色清透,“本君修行一向本善,不愿意往仙道上走,可本君也不是什么好脾气。” 众人不敢回应,‘他’半阖狭长眼眸,自顾自的往下说,“一群道人跑来无量山扰本君清静,是阳间日子活腻了?还是不识阴间路需要本君来送吗?” 大场面啊!周玄清兴奋的差点要惊呼出声,被南山一把按下肩膀,只得将话吞回了肚子里。 “不要命了!”南山扣着周玄清,神情越加紧张,叫她务必要在石碑后面躲好。 相比其他人的冷峻严肃,周玄清的表现可谓别树一帜。 “擒住妖王!”又是谁喊了一声,众人开始骚动。 妖王懒得抬眼,只展开手掌,漫不经心的拨转起腕子上一圈莹亮惑人的珠子。忽的弹拉一下,线就断了,二十四颗珠子滴溜溜的滚落在地。 珠子却很快化作了水滴,一颗一颗的闪着光泽飞到了半空后定住。妖王抬起眼眸,幽深的眸子似古潭,直直看向众人。 这一眼,让人顿觉脚底生了寒意,后背脊忍不住直了又直。好似这样人才提了精气神,鼓足了莫大英勇。 道人们心跳如鼓、暗暗捏把冷汗。先机不可失,有人已经足下发力,飞出几个旗幡作梯,纵步踏跃几丈来高,顷刻底下的人也蜂拥而上,纷纷亮出各家法器--‘锵锵锵’一时间乍起大片磷光。 眼看就要近身,周遭有风忽冷一凝,众人还来不及反应,方才的水滴化成二十四道凌厉剑峰,劈裂了旗幡,人就坠地。 后攻的人被格挡在一圈平地升起的白色瘴气内。视线被阻挡,有人一咋呼,忽现拳脚袭来,他们开始大乱,待到瘴气散去才发现拳脚相加的不是妖王而是自己人,面色窘异觉得丢人。 妖王眸色加深,唇角压了下算是发笑。有人不知死活又袭来,他弹指一挥,上前的道士们一个个横飞到了半空,如豆大雨点般啪嗒坠地。 妖王算是仁慈,对付他们都没有见血。 天道派的高隐眼见妖王不好对付,额角渗出汗来。衣袖下的手摸向了腰间乾坤袋,准备掏出符箓的时候,忽觉手腕一紧,来不及回头,整个人就被团妖风掼到了后方。 他只看得见自己脚尖沾地不住后退,落了一段距离后才稳住了身子。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高隐低头看懵了:一圈蛛丝莹线细若无物,正紧紧的缠在自己手腕上。拉扯却不断,坚韧如铁。 这妖王,原来是只蜘蛛精啊! 看到蛛丝的人纷纷懂了。 神霄弟子立马念咒掐诀,左足一顿背后霎时飞出七星法剑,剑身桃木,纂刻朱砂符经纹路。 他持剑赶了过来,手腕外翻斜刺里横着一挑,就帮高隐砍断了蛛丝。再屏息看向妖王,眼瞳微缩蓦地睁大,持着法剑疾步扑过去。踏九宫,参五行,阴阳虚实,剑气扫风。 妖王却在原地不疾不徐的左右避闪,任凭神霄弟子禹步如风,也能接招化招。那凌厉的攻势落在他眼里,是又慢又无力。他稍稍故意拖了一拍,引得神霄弟子以为是个机会,嘴里念着上清咒,快速拿出符纸对空一划,沾上剑身就是触天一扬。 符纸速燃,只见‘噼里啪啦’白烟冒出,五道雷电灼光华带着千钧之势,轰然的自天劈下,草木被炸得碎裂开来,地面乌黑焦痕满布。不偏不倚砸在妖王前后左右,头顶那道却像长了眼的劈叉了! 用的竟是五雷术,这与高隐招的雷略有不同。周玄清看的大呼精彩,忍不住一掌拍在了南山的大腿上。南山吃痛的鄙视之,继续缩着身子防备那方。 山间风徐徐的吹散了烟,妖王未有半分损伤。 “你道是越来越不济了,速战速决,本君赶着织网。”清音一落,妖王双手干脆负于背后,以一种傲然睥睨的姿态立着。 耳畔贯风,他神色孤高清冷,嗤笑一声。 身后果然闪出一道剑影刺来,妖王淡定自若,顺势往侧倾身腾转迂回,宽袖引风反手一扫,但听七星法剑的剑气打旋,衣袍被神霄弟子划破一道口子。 妖王喜怒无常,他最是厌烦自己的东西被人破坏。黑瞳妖异,修长手指在空中虚虚一划,只听周遭风声鹤唳,无数道荧光蛛丝自袖间而出,锋芒如剑迅疾如鞭,落回目光中,那些道人碍眼的法器终于崩碎了去。 众人根本来不及护住法器,只能眼睁睁瞧着一地碎末,丧气捶地。那不明来历的传信符箓,说的分毫不差--此妖王不除,若有一日入尘世,必会引起祸乱。 天道派高隐迅速爬起,一边咬破手指,一边从乾坤袋里取出黄纸符箓沾上血迹,撒出后符箓迅速自行飞转,圈成一道明黄屏障竖立在前。众人见状纷纷自觉的退到高隐身后的圈内。 妖王眉目寒凉如水,袍袖厉拂,拢起阵风袭去,却被那道屏障挡了个四散。大概是有了点兴味,他走过来伸出手指轻触一下,符箓屏障立刻自燃,在他眼前化出一道金光。金光消散化为一道结界,曲曲折折蜿蜒到了石碑前就没了。 一成宫的那师徒俩瞬间傻眼对望,蹲坐在石碑上在风中凌乱,瑟瑟一抖。 南山破口大骂:“太不仗义了!” 周玄清猛点头称是,怒看向那群不仗义的人。 妖王半低下头,眸光沉沉。似乎真的被这结界难住了的样子。 众人悬着的心缓缓放下来。 妖王忽然扬起眉梢,眼中透出凉凉的不屑。 众人是心又悬到了嗓子眼。 第三章 走运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风猎猎作响,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撕开结界闯了进来。 可驱邪避害的结界一下子成了圈禁自己的牢笼,被妖王守着唯一的缺口开始瓮中捉鳖。 妖王眸色渐厉,袖间窜出如蛇般涌动的蛛丝莹线,以妖力挥舞着缠住了人,轻轻一提再是一甩,高隐头一个就飞了出去。如此重复,结界中的还站着的道人便少了大半。 眼看这么多人被打飞,神霄弟子在其中隔剑横挡,不敌妖气强大也被撞了出去,抱着剑仰头躺地上了。 “要死要死,闲事莫理,咱们赶紧跑!” 南山拉起周玄清撒腿要逃,却不想迈了一脚就被人抓住了小腿。他浑身一僵,低头看去。 “道、道友,咳咳,快来帮忙、捉妖王啊!”一个白胡子道人正死死拽着南山的腿,不让他离开。 “今日风大,我们师徒只是路过此地,你快撒手!”南山急上了眼,忍住想要踹开的冲动,改成了出手掰开那人。 周玄清沉吟了许久,止步出声,“师傅,咱们不走了。” 南山一听激动的抖了一下腿,欲哭无泪的表情问道,“阿清啊,你想干什么?” 周玄清看向了那头,妖王正心无旁骛的对付着结界内的道人,根本无暇顾及她二人。想了想,她从暗兜抽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符箓囫囵咽下。 黄表纸的味道自然是不怎么好的。她不言声,很快就感受到全身起了变化。 这可是刀枪不入、邪魔不侵的天水符箓。 “阿清不可!”南山在背后来不及喊住,伸出的手只够到了衣角,周玄清已经三步踏了出去。 目光不柔不利,周玄清掂量着那个妖王,见他掌间蛛丝荧光如许,不现妖形也能散发迫人气势。 周玄清来不及吞咽下的口水,在喉间哽了一下。无知无畏还是无所畏惧,到底是有差别的。 她捡的那根树枝握在掌心,默念咒诀,抽出另一张符箓沾上树枝,火光一燃就是窜上,灼过的青色树枝还散发出淡淡的香气—噌一下,化作一柄短剑在手。 除了跳大神的假方士,一般道人都会画符占验炼丹法术,不过人有所长,不能全部精通。周玄清却是天生入道门,各有略懂,尤其还能过目不忘。 她深吸一口气,学着方才神霄弟子的架势,以树枝作剑挑了个剑花生风,动作朴实笨拙,起势平常无华,但是以着自己悟道的能力,心随意动,依势施展,融会贯通了。 方才根本无人在意这俩师徒,此刻不得不将注意力集中到周玄清身上。神霄弟子看出了一点门道:这小徒弟脚踩九宫,一套剑术模仿的行云流水,浑然天成。 众人内心升起了希望:有救了啊!没想到这小门派不起眼,光一个徒弟就道术不凡,那当师傅又如何呢?真是看人不能看表面,指不定人家藏拙呢。 一股剑气波动,凌厉的劈向了妖王。妖王不想还有人敢作死,立马眯起深眸,宽袖下扫出一束蛛丝缠住了周玄清的短剑不得动弹。 眼见又来一束蛛丝朝着面门打来,周玄清曲腿后空一翻,稳稳落地后才咂了咂嘴,暗道妖王不好对付。听风定神,取黄纸符,对天顿足,勾指掐诀。山间劲风悬起,草木骤的摇晃起来,乌云团团盘踞在无量山上空,从逼仄的缝隙间乍的闪了一下雷光。 这术法竟也是要引雷? 众人屏息等待下一道霹雳:小徒弟貌不惊人、言不压众,道行颇浅,但能学人三五分精髓,是个妙人啊。 可惜,一束闪光过后,却是一道极其微弱的雷飕飕的投下,劈歪了后偃旗息鼓,留下两团黑点,只燃了干草堆上星点火苗。气势全无。 众人愕然,简直胡闹啊。 妖王冷傲抬眉,正色看了过去:这人若不是天生奇才,就是个冒失蠢货。 “恕本君直言,扰我清净就算了,今日打雷这么多回,怕是要惊了天上的各位。你们祖师爷会被唾弃了。” 与祖师爷何干?分明是那小道人学艺不精拿出来丢人。 周玄清也觉得惋惜不已,暗想能不能再试一次。还不待她下手,妖王的蛛丝已经将她紧紧裹覆,越缠越紧。手上的短剑寸寸断了个干净。 妖王指间用力,拽了下蛛丝,将人打包收紧送到自己面前。因为身量的关系,他自上而下的睨看着周玄清,问道:“哪来的小道姑?” 周玄清虽被定住身形,依然能皱皱眉头,开口道:“怎么,这世道连你们妖界也看不起女的了?” 妖王深眸狭长,神情冷漠有些不悦:方才见她打扮以为是个粗鄙道人,却不料还是个女道人。 堂堂妖王自然不屑去打一个女的。不过有一件事,他还是要弄明白。 “谁让你们来无量山的?” “不知道,我们都是收了一张传信符箓而来。”周玄清说的实话,姿态却是被迫仰头,不躲不避,就对上了妖王的幽厉眸子。 一人一妖对视在咫尺,妖王浅浅的气息扑到了周玄清细白的脖颈上。一根蛛丝悄无声息从背后窜出,抚了抚青丝又沿着她的脸颊慢慢滑下去。 那根蛛丝细绵又黏、略带凉意,周玄清只觉一股肉麻通通蹿向了四肢百骸。 心中忍不住狂喊一声:为什么是个蜘蛛精啊! 妖王端倪一会,忽的一松手指,蛛丝立马收回退去。周玄清这才感觉到自己能动弹了,手臂抬起正好与妖王隔开了一点空隙。 虽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妖王还是收了咄咄逼人的气势。想要捉自己的无非两种,要么人要么妖。妖类尊敬又忌惮他,人嘛,左不过是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笼罩在头顶的压迫感一下子得解,周玄清紧绷着的身子倏地放松了下来。心思一转,手不自觉的探向了放符箓的暗兜。 妖王目光变了冷然,仿佛是看破了她的心思,盯着她悚然不敢乱动。周玄清止住动作,心头却开始无来由的发慌,还要作出一副讪笑的模样,背上早已沁出一层冷汗湿了内衫。 你这千年老妖。周玄清无声嘀咕一句。 “谁告诉你的?”妖王再度逼近人,敛去了方才还算和气的氛围,多了阴沉之色。 “啊、什么?”这妖王法力莫测,定是千年修行得来的。周玄清又不知要如何对付他,只好任凭脑中一片乱想。 “八百年。”妖王好整以暇的解释一句。 一头雾水的周玄清,终于弄明白这妖王说的什么意思。 可不过差了两百年,于妖而已,相差无几。偏偏以周玄清的胆量还不敢这么明目的说出来。 妖王又郑重其事道,“本君可没那么老。” 众人在另一头听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敢情这妖王这么在意自己的年纪啊。 那头南山真的是听不下去了,再不逃今日他就得少一个徒弟送终了!赶紧掐诀念咒,拿出一张符纸就往自己身上一沾,往左三步后隐去了身形,蹑手蹑脚的穿梭在那群道人之中。 第四章 一成宫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是为师!” 周玄清毫无察觉,突然就被凌空抱起,足不占地、身子浮在半空快速移动。听到南山那熟悉声音才安下心,任由他带着自己逃走。 可惜还没跑多远,突然就被人掐着后脖颈似得往后一提,周玄清转头的一瞬,脸就贴上了一堵黏糊糊的‘墙’。 南山两眼一黑,背气一颤,整个人狼狈的现出身形来。 果然是妖王拦住了两人去路,他以蛛丝结了一张大网,足以包裹住两人,但是没有动作。他隐含妖异的眸色淡了,凉凉的问道:“本君眼皮底下,你们想逃哪去?” 看走眼了,这俩师徒原是半吊子啊。众人心中一阵失望,再一想自己的处境更加堪忧。 南山也不知怎的突然发狠,将方才捡来高隐的乾坤袋一下抛了出去,只见漫天黄符纸从袋口倾洒翻飞。妖王果然被吸引注意转了头看去,他就再拽起周玄清准备往山道那侧跑。 符纸被风刮的凌乱糊在眼前,重重叠叠绕间看不清去路,两人竟围着妖王在东西南北角无状的乱跑。 逃跑都这么蠢的实属少有。众人扶额心塞,皆是别过了脸不去看了。 妖王忽觉不对,歪了下头,眸子里是探究的凝视。 不知发生了什么意外,被风卷漫了天的黄纸符在众人头顶结成了一张八卦图阵,金光毕闪迅速落下,歪打正着的裹缚住了妖王:他不能动弹了。 众人先是一瞬安静,下一瞬又沸腾。隐隐还有种被打了脸的感觉。 原来方才南山和周玄清不是乱撞奔逃,而是沿着天罡步法配合黄符纸,才将八卦法阵布成。 是投机取巧?还是真聪慧?众人来不及细想,只道今日是躺赢了。 八百年道行的妖王竟然栽了,栽的也算朗艳独绝。他眯眼觑向周玄清,打量似的深思一会,寒凉如许的眸子讳莫如深。 符纸如布泛着道道金光,束缚着妖王越勒越小,最后,他微微挣扎了下算是配合,噌的冒出一团白烟化出了真身原形。众人纷纷凑上来掀开符纸一看:竟是只八足八目身子呈圆,掌心半大的红褐毛蜘蛛,安静的趴在地上,黑黢的眸子还泛着妖色。 捉、捉住了?师徒俩不敢相信:是自己运气太好还是妖王太背?如此捡漏方式,令人愉悦啊。 众人也从地上纷纷爬起来,顾不得整理仪容道服,就将师徒俩慢慢围成了圈内。人影幢幢,师徒俩只觉面前黑压压一片,乱的青筋突跳。 周玄清赶紧将现了原形的妖王握在手心,扯扯南山道:“师傅,他们是打算抢咱们的妖王吗?” 寻常的妖对于道士来说就是个好东西,更何况是一只修炼八百年的妖王呢? “蠢徒儿,大门大派才不会跟咱们抢呢,他们干不出这等不要脸的事。”南山笃定的给她解释。 那些道人的脸瞬间就红的像猴腚子。将原本要说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 这时还有人不死心,似在说给旁人听:“一个落魄小门派,如不是今日走了狗屎运,怎能这么轻松擒住妖王?” 南山拍了拍肩上的尘土,摩挲着两撇短须不以为然,侧过头来就对着自己的徒弟笑道,“狗屎运,那也是气运。” 周玄清点头深以为然,手指轻轻按在那只蜘蛛背上。那层毛绒触感,难以言说。 讨回了一点口头利,南山倒是舒心多了。 天道派高隐拉着弟子站的远一些,噤若寒蝉。大许觉得今日丢人现眼了。 只有神霄弟子正了正脸色,目光盯着那只蜘蛛,语气变作温善和气,“那你们可有带法器好镇压妖王?若是没压制着,或许你们离开的半道上它就会逃走了。” “没有。”南山与周玄清异口同声,面露难色。一成宫呀,真的是穷,除了做法事的器皿,从未有过像样的法器。 众道人不料两人竟无准备就敢上山,当真是打算来看热闹的么。 可惜方才一战,很多人的法器已经被妖王打碎了去。一时半会,还找不着合适的东西来镇妖。 “呃,我好像有个东西,不知能不能用上?”有个天道派的弟子这时颤巍巍的冒出头来。 高隐循声回头看:原是个门中的老油条,平日插科打诨的也不好好修道,这次捉妖王缺人手也跟着一起出来了。 那弟子还有些不好意思,磨磨蹭蹭的走上来。从随身的包袱里,翻出了一个紫砂陶罐。放到地上说,“这个是我平日里斗蛐蛐用的,你们看看,能将就的用一下吗?” 开玩笑,把蛐蛐罐变成“镇妖罐”?还真,就是这么随意。 虽然忍不住鼻间冷哼,那高隐还是秉着道家风范。他从手腕上取下长长的一圈红绳,沿着边口在罐上结成一张小小八卦图,阵形一成光芒毕现。高隐不放心,又贴上几张黄纸咒符才罢手。 将罐子小心翼翼的交回南山手上时,还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挠着罐子。“你们可得好好看着妖王,若是让他逃出来,指不定会出什么乱子。” 浩浩荡荡的捉妖行动,就此终了。不重开始只论结果,众人悻悻然,徒劳而返的回了各自道宫去了。 周玄清眼神放空,心中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的修为几斤几两还是有分寸的。此等八卦法阵是头一次用,仓促间威力可见一般。但以妖王的修为分明能逃走,为何还自投罗网?旁人都看不出一丝破绽,此妖王行事果然匪夷所思。 思绪飘的太远,等回神的时刻,师徒俩人已经不知不觉,兼程回到了牛头山脚下。 周玄清抬眼向上眺望,有道人影上下纵跃,在山间草地疾步如飞,生风似得刮起团团草屑乱飞。 临近了,那身影一个纵跃跳下来,正好扑倒了周玄清在地,两人就这么翻滚了一圈才停住。周玄清抬手将他扶起,无奈道:“师弟,你总这么莽撞。” 此人眼眸明亮澄彻,鼻梁微挺,清秀的眉宇间还带着几分少年的稚气。 “师姐你们回来啦?”少年名叫小知,与周玄清一样,都是被南山捡回来的。 南山从后侧走上前,分开了小知抓着周玄清的手臂,咳嗽一声,板着张脸厉声训斥:“飞什么飞,小兔崽子好好走路不行吗?以为自己武功盖世,脑袋摔傻了为师可不要你了。” 危言耸听,又骂人。小知嘴上说知道了,心里还要埋怨一下的。他顺势看向两人空空如也的身后,左顾右盼道:“这回没带什么好东西回来呀?” “有呐,拿去!”南山直接将镇妖的陶罐子顺手塞进了小知怀中。 “这是什么?”小知端着罐子不解,见上头还贴着好几张黄纸符,打算揭下来瞧瞧清楚。 两人余光一瞥立刻拔高音量,急急吼道,“你别乱动!” 吓得小知的手悬在半空,一时不知该放哪,问道,“这到底是啥呀?” 周玄清松了松神情,说的云淡风轻,“也没什么,就是捉回来了一只蜘蛛精。” 第五章 生财有道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南山勾住小知的肩背补充道,“那是妖王!妖王知道吗?为师废了九牛二虎的力呢,你可得悠着点。” “蜘蛛精?妖王?”小知两眼发直,后退一步,端着陶罐子的手开始哆嗦,又怕自己一个不稳会把罐子摔出去,赶紧抱紧了。“不带你们这么吓唬人的吧。” 周玄清眉头微拧,将罐子接了过来,拍着肩安慰道:“平日里不就师弟你最胆大,我当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手上一轻,浑身便放松了去。小知舔了舔厚唇,不好意思笑道,“师姐,我还是头一回见妖王呢。从前咱们下山卖符做法事,可都是走走过场。恶鬼都没见过几只,何况是妖精祖宗。” 牛头山山头不算高,三个人就这么说着话,不一会已经到宫观了。 只见一座破的连个匾额都没有的道宫伫立在前,长门外是一片荒草萋萋,屋檐下有两只从年头挂到年尾的破皮灯笼,被风一吹就左右晃荡。冷清的不像话。 秀儿已经在内听到了脚步声,赶忙从宫观里小跑出来迎接。她脸蛋白净,道袍下身子纤细,高兴着打起手语:师傅、师姐你们这一趟可有受伤? 南山抬手臂,拉着一角衣袖,假模假样擦擦眼角,“还是秀儿最关心师傅,不枉为师当年把屎把尿养大你们。” 又来这套。三个徒弟齐齐扶额,对视一眼后无奈附笑。 南山说的到是实话,别看现在这蹉跎沧桑样,他曾也是清隽俊朗过的。周玄清是第一个被他捡回来的孩子。他又做师傅又当爹,手忙脚乱硬是将孩子养活了下来。之后又捡了走失的小知和患了哑疾的秀儿,如法炮制的养大了。 周玄清不知自己的身世,从襁褓幼儿长成了如今从容的年纪。从懵懵懂懂,到可以帮着南山做法事,还兼顾照顾师弟师妹。 南山常说自己是商贾家的公子,因为不想学做生意才离了家门,出来做散修道人。但这么多年没见什么亲人来寻,更没见他回去过家门。不管如何,四个人就守着这一成宫,画画符、做做法事,日子清贫但也肆意快活。 一成宫就是太穷了,三清尊的神像都没有,摆的还是三个造像的神龛。 周玄清进了堂内,抚了抚灰,赶紧将镇着妖王的陶罐子放在神龛下。 秀儿打着手语问:师姐,这妖王化作人形时长的什么样? 周玄清回忆了一下:“当时的妖王呀,面如璞玉,清雅出尘,衣袂乘风,恍如谪仙。若说他是妖王,无人能信,可若说他不是妖,凡人哪有这等姿容?” 秀儿张大嘴巴,眨着眼睛,偏偏脑海里怎么也拼不出周玄清形容的那般模样。 这也不怪她,她印象里见过最好看的人,便是牛头山下大同镇上的教书先生。但那岂是能同日而语的。 两人走出了堂外,见南山坐在石桌上喊着,“小知,快去拿为师的笔墨纸砚来。” 小知腿脚飞快,打个哈欠的功夫,就把东西搬了出来放下。一边研墨一边问:“师傅,要写捉妖游记吗?” 南山摸着两撇短须,眼神里泛着一丝精光,道:“写那玩意干嘛,有人买吗?这一趟豁出性命,怎么着也得拿些利息补回来。为师就要靠着这只妖王,好好修缮修缮咱们的一成宫。” 周玄清听了后挑高眉梢,不禁莞笑:当初谁打死不去的?又是谁临阵要逃的?不过幸好,平安归来了。 南山奋笔疾书,点点墨汁在羊毫下如游龙飞走,末了停下才将笔慢慢搁回砚台。 小知全程站在身后默默看完,眉毛扬的老高,为难的说道:“师傅,你是认真的?” 周玄清也走近一瞧,只见上头字迹狂草,但还能分辨清楚:一成宫降住妖王,有要观赏之,上山即可。 下头还有一行蝇头小字:三十文一看,谢绝上手。 南山果然生财有道,不管是闻讯而来的同宗道人还是想要猎奇的官家富商,这三天两头就堵起了上牛头山的路,都要来看一看这妖王究竟何等模样。 从前一成宫要多冷清就有多冷清,如今却是托了那只妖王的福,里外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宫观不大,小知和秀儿就在门口拦着那些想要一同挤进来的人。周玄清却不喜人多,躲到了屋顶上半蹲着晒太阳。因为昨夜下了一场小雨,屋檐上湿漉打滑,檐下水滴泛着晨曦的金芒。看着这样的光景,周玄清眼神不禁恍惚了。 当道人呢,要顶着朝露早起、挑水、煮饭、劈柴。时不时还迫于生计,下山驱邪镇宅,做个法事什么的,倒也不曾怕过清苦。就是南山性子太懒,教任何事皆是半吊子,所幸她们几个徒弟尚能自食其力。 蹲的姿势久了,腿脚有些麻。周玄清伸展了一下四肢,目光落在一处愣了下:这屋顶太久没有修缮,早已缺了几块瓦砖,每每下雨屋内必得放一地的碗接水。 她足下小心翼翼的挪了挪位置,从那块空隙正好可以看到底下正堂内的情形。 两颗顶着冠帽的人头凑得很近。一个是师傅南山,一个是来观赏妖王的商贾。 南山抱着那个镇妖的罐子,掀开上头的符纸露出一点缝隙,迅速的给那男子看了一眼后就合上。因为太快没有看清,男子便嚷嚷起来。 “你这道士骗人,我什么都看不清,退钱退钱!”那人伸手就要碰到罐子,却被另一只手迅速的打了下去。 南山护着罐子,挑眉扬声道,“不好意思,看了便是看了,你咬过一口的包子还能退钱吗?本道人那告示上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三十文只看不摸。” 男子还欲胡搅蛮缠,却忽听房顶发出呜咽作响,夹杂某种尖锐如指甲刮着梁顶的声响,合着漱漱风绕枝桠声传进耳中,格外的令人悚然发怵,头皮如麻。 台上三清神龛前点着三根高香,已经快燃到一半了。堂内只有他们两人,气氛莫名诡异。 南山按着罐子朝梁顶上睨了一眼。 男子觉得这声音就像是、像是妖怪鬼魅发出的?这念头一出,吓得自己先汗毛竖起,手指如针扎收了回去。 南山迟疑了一下,像是下了什么决心道:“要不再给你看一眼?不收钱了。” 男子瞪大眼死死盯着装妖的那罐子:虽然看不出有什么动静,但上面几道符箓被风吹的掀起了四个角,罐内暗的彷如有股妖气要冲破顶开的感觉。 妖王不会再逃出来吧?男子不敢往下想了,脊梁骨生寒,倒退着要出去:“不了不了,我不看了!”却没注意到脚下有道门槛,男子趔趄一下险些摔出去。 周玄清施施然从屋顶跳了下来,方才就是她弄出来的声响。意兴阑珊的目送那逃也似的背影,叹一句:“就这胆子还要来看妖王?” 第六章 南山下山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男子落荒得神色,搞得外头的人也是迷茫不解。小知和秀儿朝着周玄清望了过来--从小长大的默契还是有的,大抵就猜到了什么缘由。 南山把罐子放回三清神龛下,走出来扣指敲了敲周玄清的后脑勺,“胡闹,把为师的衣食父母吓走了,谁给钱修缮宫观?” 周玄清促狭一笑反问道,“徒儿倒是奇怪,师父从前不是富家公子吗?这么多年屈在牛头山做道士,还总在镇上的酒肆里赊账被骂?难不成,您从前是被赶出家门的?所以没脸回去了?” 南山就像被人踩了尾巴般,脾气一下子上头,皱眉道:“为师看你是太闲了,赶紧去抄几遍阴符经、黄庭经。” “好好好,徒儿这就回房去抄那些清静无为、离境坐忘的经文。” 刚说完,又有人跨步进了堂内。南山朝周玄清瞪了一眼,就把门合上了。 抄了足足一个时辰的经文,周玄清犯了困,打了个瞌睡。等她被小知推醒时,床头已经落了夕阳余晖。 此刻宫观里又恢复了冷清的样子。 她踏进屋子,瞧见南山端坐着,将桌上的铜板一枚一枚穿成一贯。每拿起一枚铜板,就对着吹一下,放耳边听到了清脆萦耳的音,嘴角抑制不住的张着笑。 周玄清帮着秀儿将菜盘子放下,出声提醒:“师傅,开饭了。” 八分饥饱,夜幕已沉,大家规整规整就散了休息。 窗户轻掩,风扫树叶倏倏翻腾,屋内烛光微弱扑闪,宫观常年焚香,自然就有一股线香余味四下飘散。 周玄清盘着腿,对面坐着南山。 他轻咳后,目光透着欣慰看过去,“阿清啊,你三岁识字,六岁背经,十岁就随着为师开坛祭礼。你是天生入道门,聪慧过人但是你低调。。。” 周玄清被这么一顿猛夸,飘飘然不知所以,心道不适应,开口打断:“师傅,有话不妨直说,对着徒弟就不必绕那弯子了。” 果然前面说的都是无关紧要的铺垫。南山深吸了一口气,觑看了一眼才憋出一句话,“为师打算下山成亲了。” 周玄清还没有半点准备,楞了一下才道,“师傅别闹,咱们可是道人。” “为师就是个散修道人,吃肉喝酒、娶妻生子都不碍事。当初若不是将你们这些瓜娃子捡回来养,至于耽搁到现在才成亲吗?谁要拦为师就跟谁急啊。你们一个个可不能没良心。” 周玄清听完先是挑眉凝神,而后假意难过,目光却偷偷往南山脸上瞟,见他紧张的不行才忍不住发笑。 “行啦师傅,你不就是想探探徒弟的口风吗?你还真怕我们三个会有人不答应吗?” 南山点点头,瓮声瓮气道:“为师要说的话说完了,你是如何看的?” “师傅,这些年您与翠娘眉来眼去,徒弟眼睛都不是瞎的。若你要下山,自当祝您和师娘百年和合,儿孙绕膝。” 翠娘何许人?她是前几年才搬到大同镇上的,做的豆花生意。年纪与南山相仿,长得是风韵绰约,说话的时候温和有礼,叫人自自然心生愉悦。 南山去镇上的酒肆喝酒常常赊账,有一回欠的多了还不上,酒肆掌柜急了,要把他绑了送去见官。多亏了翠娘仗义拦下,拿出银子给他还了债。这人情债果不是好欠的,南山只要下山就跑去豆花摊子里帮忙。一来二去,还就对上眼了。 三个徒弟虽不经人事但时刻看在眼里:师傅和翠娘两人都不算年轻了,有些事情压在心底口难开。偶尔他们在被南山训斥的时候,还会把这事情拿出来笑话。但凡沾着翠娘两个字,南山的脾气嗖一下就会没了。 翌日 南山要还俗了。他走之前做的第一件也是最后一件事,便是将一成宫掌门之位交付与周玄清。 没有什么繁琐的继任仪式,宫观内也只有师徒四人。周玄清葛巾素袍,撩起衣摆跪下,对着三清天尊的神龛神情一肃,叩拜了三个响头。 堂外安静的很,只闻风拂过树梢,摇晃枝叶飒飒声。牛头山一片黛色,有个人影正缓步踏着山道走上来。 日头从平地蹿到山尖,暖暖的从檐下倾洒进半间屋子。 周玄清抬头挺腰,郑重的从南山手上接过一柄桃木剑、一个清音铃还有一袋令旗令牌。 “日后,一成宫还有小知、秀儿就都靠你了。玄清啊,为师今日就准备走了。”南山眼眶一圈温热,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离别伤情融于胸膛内久久不散。 目光慢慢从三个徒弟脸上一一划过,眼前恍惚还能看到他们刚捡回来时的模样。人影重叠,年年岁长,从蹒跚学步到健步如飞,从稚嫩青涩到棱角锐利。 “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们一拜。”周玄清拉着小知和秀儿并列一排,一揖到底跪在地上叩首。 “师傅如父,当再受三拜!”一下,两下,三下。脑门咚咚抵着地面。 南山赶紧抹去眼角湿润,一扫伤情变了愉悦起来,抬手扶起人。“行啦行啦!瓜娃子长大会哄人了,为师高兴,高兴的很。” “哟,我来的可巧,瞧见你一把年纪哭鼻子了。” 一道人影背光而立,支着手臂倚靠在门栏上,正笑盈盈的看着师徒四人。 “翠娘?你什么时候到的?”南山嘴角扬起,走过去顺手一牵就拉进了屋,目光再没有移开人。 翠娘身姿苗条,浅黄罗衣衬得眼神越加温柔,薄施粉黛,但见眉梢眼角隐露风霜细纹。 三个徒弟将目光投了过去,小知机灵先开口,“师娘好。日后就麻烦师娘,多多照顾师傅了。” 翠娘微低头莞尔一笑,再抬目光时停在周玄清脸上,神情有些欲言又止。 “阿清,我与你师傅下山后要去他在京城的家宅。若有机会,你可要来京城看看我们。” 声音温柔,如微风拂面。叫人难以拒绝。 周玄清颔首,眼眸明亮。“一定。” 南山今日换下了那身泛旧的道袍,着了一袭灰色常服,收拾好包袱,对着三个徒弟再叮嘱两句,才带着翠娘头也不回的下山去了。 山脚下候着一辆乌棚马车,两人上车后安静坐着。车夫一挥鞭,马儿开始前行,车轮咕噜碾过石子路,偶尔还会颠簸一下。 翠娘掀起车帘一角,回望向那座愈来愈远的牛头山。原本心如平澜水,却像忽然被砸了一颗石子,皱起了细细漪涟。 “你守着他们这么多年,何不带着他们一块还俗,接回京城?” 南山眺望外头远山,喟叹一句,“想啊,可是他们三个都是在大同镇附近捡来的。我总盼着哪天他们的爹娘能良心发现,万一回来找找呢?他们离开此地,便会如大海捞针无处寻踪。况且,他们本该有自己的一番命数,跟着我混岂不糟蹋。” 翠娘放下了车帘,侧过去靠在南山的肩头,“我呀一直好奇,你那三个徒弟当真都是你捡回来的?” 南山摸着翠娘的手道:“自然,你不会以为是我私生的吧?要说他们三人还属阿清最是可怜。捡回来的时候尚裹在襁褓中,天上下着大雪,她就被丢在了草丛间,冻的脸都发紫,哭声断续都哑了。我那时就想,谁家爹娘如此狠心啊?既然不要,倒不如不生。幸好是我救了,否则真是作孽了。” 翠娘听完,闭上眼,带着怜惜叹气道:“或许,谁家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马车的车轮印子很快就消失在了官道上。 第七章 侯爷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原本四人的身影如今只剩下三人,天地间多了份寂寥之感。 秀儿捏着衣袖不停的抹着眼泪,红了眼眶,耸肩无声的抽泣。 小知耷拉着脑袋,也是一副低落的模样。 周玄清想要安慰他们,却无从着手,毕竟自己也是需要被安慰的人。默了半晌才刻意轻松出声,“都别难过了,师傅师娘是要去京城过富贵不愁的好日子,咱们呢,也得好好的。” 小知想到某事随即脱口而出:“师姐。”想想不对又改口道,“掌门师姐,师傅他临走前把宫观里开销的银子都拿走了。” 秀儿听到这话时才抬头,手中开始给周玄清比划起来:是师傅问我拿的,他说此去京城路途遥远,需要盘缠傍身。师傅说反正我们有妖王镇在观里,来猎奇观赏的人不会少,自然能生银子。 周玄清胸口一闷,气的不想说话,将方才那些伤感统统丢了。暗骂:这个见色忘义的老滑头! 三人在山头顶风站了会,才回了宫观。 师傅走了,小知和秀儿也无心做事,周玄清就让他们回房休息去。 心中萦绕不散的烦绪,周玄清不知不觉走到了案台边。三清神龛下的镇妖罐,就这么静静的摆放着。她鬼使神差伸出手来,指尖轻扣罐子边沿。未听到回应,神色微变,索性就撕了贴在口子上的一层黄纸符箓。 目光向下看去:红褐色的蜘蛛一动不动,八足八眼,步足粗壮多刺,背上还有细细绒毛。偶尔张牙舞爪,露出那对螯牙。 周玄清定了定神,语气也变欢快了些,“妖君大人,抓你回来这么久,也没听你开个嗓。是嫌我们牛头山比不得无量山的灵气足吗?” 还是死一般的沉寂。 但周玄清不死心,索性捧起罐子道,“聊个天呗,妖君大人?” 化了原形的妖王终于有了些反应,前足往左挪移了一点位置。那黑黢黢的眼珠子恰好对着周玄清,泛着冷幽幽的光。 “本君,不与道人谈心。” 周玄清笑了道,“哟,妖君大人怎知小道有心事?八百年成精的妖,果然不一般。” 少刻后,罐内传来声音。“你唤我一声砚卿君,本君就与你好好聊聊。” 周玄清皱眉一拧:还不知道妖王叫这名,配上‘他’那化人形时的俊容,倒是仙气的很。 目光往下斜睨,三个字琢磨着:“砚、卿、君?砚卿君啊好名字。”三个字在嘴巴里绕了一会,才不正经道:“你做妖王一定不招妖喜欢吧,否则那日无量山上被我们围攻,怎的不见有妖族出来护你?” 妖王,砚卿君。褐色步足斜斜移动,小心的攀上罐内沿壁,就在触及外口的时候,芒光闪过刺啦一声,步足被泛起金光的八卦阵形烫的缩了回去。 “本君素来喜欢清静,莫说妖鬼精怪,就是你们道人一样惹人厌。若不是本君自愿降了,你当自己有这么大本事?” 周玄清刚那一点点得意劲,瞬间被这话刺的荡然无存。不免胸中恼火道,“既然砚卿君本事通天,想必随时都能逃出这罐子。不过呢,做了俘虏的妖就该有点自觉,小道待你客气,你也不能只当是来走一遭、喝口茶的。” 取下发髻上的桃木簪,周玄清挑了挑眉,笑的无邪朝蜘蛛身上戳去。 ‘嘶嘶嘶’,罐内冒出了一圈白烟。妖王已经被桃木簪挑翻过了身,八足朝天挣扎一会,八只黑眸齐齐盯着周玄清,透出一股莫大怨念。 激的她背后冷了冷,见好就收,决定不再戏弄。 一晃眼,三个月去的很快。一成宫这个落魄的小门派,在道上也算名声鹊起。 白日里陆续还会有人来观赏妖王,不知不觉就攒了三十两白银。 手头有了银子便好办事。周玄清为了清静决定派小知下山,把先前贴在镇上的告示统统撕了,暂时就不要放人来看妖王了。小知依言下山办事,顺道拐去找了瓦工老潘,让他隔日带齐家伙上山来修补房顶。 没料到第二天清早,就来了三位不速之客。 “咚、咚、咚。”一阵缓而有力的敲门声响起。 这个时辰大家都已经起来,周玄清在内院练晨功,秀儿在煮白粥,小知便扶正了葛巾跑去开门。 只见两个男子逆着朝阳站在门口。高大的着衣鲜艳,体态健硕,身形稍长,五官硬朗,粗眉峰高。一看就是个脾性急躁易怒的。 另一人灰袍灰裤,圆润较矮小,脸白鼻尖绿豆眼,看着尚算干净。就是抿嘴笑的别扭,目光偷偷越过了小知,朝着里头张望个不停。 小知一愣,直言不讳道:“是老潘让你们来的?嘿,不是说好他亲自来一趟的吗?怎么就给我派来两个学徒。” 两人不明所以方要抬腿进来,却被小知身子一挡,叉腰伸腿就拦在门口,问道:“哎哎哎小道问个话,你们两个学瓦工手艺几年了啊?可别一会上了房顶腿软,该补的地方没补好,把屋顶再给踩破了洞去。” 两人额头一跳,表情一抽。 被错认为瓦工的莫怀古和陆拾遗,开始朝着对方身上打量:这小道人怕是眼瞎了,这么好一身滑溜的锦衫料子,哪里有学徒工的模样了? 两人正欲拨开人闯进去,一暗色麟纹的剑柄轻轻的搁在了陆拾遗肩头,生生按下了他想要教训人的念头。 只听一道低醇的嗓音从背后响起:“小道长怕是误会了,我们远道而来,特意想一睹那传闻中的妖王真身。” 两人足跟轻抬脚尖一碾,身子侧移退出道来,后头就顺势步进来一人。一双银线绣长靴,丝涤玉带束腰,卷草云纹的湖青绸缎袍,显得那人贵气逼人又玉立挺拔。往上瞧,一张的俊秀脸上嵌着潋滟的桃眸,眸光含笑,整个人隐现股疏狂之气。 小知心中莫名一慌。这位公子来者不善啊。 故自镇定道:“我昨儿个才撕了告示,你们还不知道消息吧?我们一成宫需要好好修缮一番,暂时不给人看那妖王了。等过段时日你们再来吧。”说着手上动作就是要栓门。 晨光压着屋檐落下一道暗影,正好投在那位公子的俊俏脸上。脸颊轮廓一半清晰一半朦胧,握着的一柄剑不见全貌遮在袍摆下,虽未出鞘也觉气势十足。 只听得他尾音上扬,拖着威胁的语调:“哦?本侯还不曾吃过闭门羹,也不喜欢白跑一趟,能让本侯破例的人如今都在走轮回道呢。” “哎呀,原来是镇国候来了,一成宫上下有失远迎,莫怪莫怪!”周玄清快步走了过来,将小知往门口一推,脸上扬起的笑甚为殷勤。 “你是?”被称镇国候的公子眸中淡了些厉光,饶有兴味的朝她扫过来。见她面容姣好,年纪不大,身着道袍,一派洒脱。 周玄清抱拳揖礼,沉声从容道:“小道乃一成宫新任掌门,周玄清是也。代我师弟给侯爷赔个不是,还望侯爷大人不记。”言罢,侧身让道,引着三人进了屋内。 第八章 趣味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镇国候,刘晏殊,其妹乃当今太子曹谟的正妃。自幼允文允武,位尊权重。据闻如今皇帝已经年迈,朝政都被他把持了大半。 不过这位远居京城野心勃勃、权势赫赫的大人物,怎么会跑到穷乡僻壤的牛头山来? 周玄清正在思忖,被小知拽了下袖子,小声道:“掌门师姐,他真是镇国候啊?” “多半不假。”周玄清抬了抬下巴,两道目光朝着三人背后肆无忌惮的投去。装束或许可以模仿,但气度不凡却是真的。 刘晏殊撩袍坐下。腰间那柄长剑便现了寒利玄铁。剑柄上坠了一截赤羽,剑鞘麒麟图腾,张而不扬。 传言镇国候握有一柄上古寒霜剑,削铁如泥,可斩邪祟。出鞘寒气逼人,坠赤羽方剑柄微热。 “好剑啊!”两人不由赞叹出声。 三个字一出,气氛顿时微妙。刘晏殊已经落座上首,敛了笑意看过来。一侧站立的陆拾遗和莫怀古皆别过了脸,掩嘴偷笑。 周玄清见刘晏殊神色玩味,唇角下压隐现不悦,桃眸裹了凛色,二指扣在剑格与剑鞘间,轻轻的上下开合。她大胆向前挺了一步,立马解释,“侯爷,我说的是你的佩剑。” 刘晏殊不疾不徐的弹了弹袖子褶纹,将寒霜剑重重的往茶案上一搁。神情闲适的回道,“本侯知道。”若是不知,恐怕寒霜剑出已经见血了。 传言中的侯爷刘晏殊,连龇个犬牙都是嚣张的。虽华服衬得雍容淡雅,但眸光四溢间尽是跋扈模样。 刘晏殊说回正事,“都说妖是千姿百态,修为大乘者还能上天。本侯没见过仙人,就想来看个妖王涨涨眼界。小掌门你可有为难?” 敢情这位侯爷不远千里来,就为了图一乐子看只蜘蛛精?周玄清打了个冷嗝—胸中有些犯闷。 斟酌来去,周玄清目光微妙,打消开口的意图。 刘晏殊半敛眉目,手背托腮,凝望着说道,“小掌门是不方便吗?” 周玄清张口欲答,却听他继续道,“想必你们该听过本侯的脾气。记得上回朝中有个老臣误了本侯的计划,后来抄家问斩,真真可怜啊。”作恶的是他,语气倒似同情别人。半笑不笑的,目光渗着凉意直盯过来。 小知暗暗低语:“掌门师姐?”这位权势滔天的侯爷,只怕开罪不起。 数道目光都齐齐看来,周玄清只好直了腰杆,手指微曲捏着道袍衣缝,含笑道:“侯爷不必说了,小道这就去办。” 刘晏殊看着周玄清离去的背影,眸光微动,若有所思。 秀儿已经端着托盘送上茶壶茶盏,而后一退。小知猴精,换了态度,帮着沏好茶水递上才道,“侯爷稍后,这是山间风味土茶,比不得那龙井毛尖、银针毛峰口感细腻。” 几张茶叶微舒,慢慢沉下杯底。刘晏殊拨了拨上面一层沫子,抿上一口,苦涩难咽。 内堂。 周玄清拿起了紫砂罐。见那只妖王在罐内盘着丝休憩。她手下摇晃,妖王便悠悠醒了过来。 “外头来了个贵人,是个侯爷。我本不打算再让人来观赏你,不过今日要例外了。” 妖王用黑黢黢的眸子瞅着周玄清,不发一言。 周玄清见它不动,只好手指摩挲着罐沿解释:“砚卿君别这么看我啊。小道是觉得有些对不住你,毕竟让堂堂妖王整日像个猴般被人看着,实在有些不人道。” 以为等不到回应了,妖王却懒懒开口,“你好歹说了句人话。可本君总觉得你不怀好意。算了,反正本君如今没得选。” 刘晏殊的耐性是极好的,就这么干等着。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才见周玄清揣着镇妖罐,踏着轻快步子,从内堂走了出来。 将镇妖罐小心的搁在案上,周玄清故意清了清嗓子,“侯爷,妖王在此,您好好看吧。” 刘晏殊拉过罐子,低头看去:红绳结的八卦图下,爬着一只半掌心大小的红褐毛蜘蛛,正悬在一根细细蛛丝上如荡秋千,好不快活。 他默了一会,目光一暗才皱眉道:“百闻不如一见,一见甚是失望。本侯还当妖王是何等厉害,原来就这么一只丑不拉几,掌心点大的东西吗?” 一口气悬在胸膛不上不下。周玄清只觉头皮一紧,赶紧看向罐内:妖王的八只眼已经泛着幽深冷光,一对螯牙渐露出来。若是砚卿君出来,头一个仇人是自己,下一个就该是口不择言的侯爷了。 她对着妖王挤挤眼,讪笑着打个圆场道,“哈哈哈,侯爷是没见过我们捉妖王时的情形,当真厉害呢。若不是我们运气好,妖王哪这么容易被擒啊。” 妖王听了不为所动,侯爷也是一副失了兴致的模样。 他身后的两名侍卫却是悄悄往案桌前靠拢了些。莫怀古欲探出手碰上罐子,却被一旁的周玄清抓着手腕阻拦,脸色忽变,迅疾的抽回了手。 对方手腕有些异样,倒不是粗圆,而是皮肤触感又冷又扎。周玄清面上无恙,心中生了一丝疑虑。对着那两个侍卫道:“你们可别小瞧这妖王,普通的毒蛛螯牙都藏毒,咬上一口会触水全身溃烂,更何况是这八百年的妖王呢?” 莫怀古神色一惊,手指一缩往后退了一步。一旁的陆拾遗皱了眉,探出手掌在他背后托了托,小声道:“你怕个球啊,自己不就是—那什么嘛。” 莫怀古心道也是,放松了下去。抿嘴无话,圆润的脸上瞧着还有些温顺样。陆拾遗觉得手背有些痒意,刚要撸起袖子挠一下,却被莫怀古咳声提醒,只得将手放在了身后。 两人的互动落在了周玄清眼中,心道古怪之处越来越多。 刘晏殊换了个坐姿,看向周玄清,桃眸里认真了几分,“小掌门,你捉着妖王这么久了,可有什么打算?” 打算?这倒是从未想过。周玄清咧开嘴角,笑着回应:“对小道来说,能捉住妖王本就是意外,所以还没算到下一步要如何。” 罐子内的妖王静静听着屋内的对话,腹部之下喷了点粘液,遇空气就凝结成了莹色蛛丝,前足一点点拉扯着,顺着一圈一圈爬行织成了细密的网。 看左右是看了,刘晏殊老神定定的端坐着,没有要起身的打算。 小知和秀儿站了很久,心中憋得不行,默念着赶紧让这位侯爷快些下山吧。 周玄清吸了吸鼻子,将目光从那两个侍卫身上收回,心中已经有了些眉目。她将镇妖罐子往怀里一收,恭敬道:“一成宫有些简陋,吃的也是粗茶淡饭,侯爷若是不嫌弃,不如留下来歇息一晚,明日再下山?” 此话正投了刘晏殊的心思,果见他舒眉,桃眸弯成了月牙,“如此,就有劳小掌门了。” 周玄清脚下一顿,笑着出声提醒:“侯爷,小道姓周。”意思是,唤一声周掌门即可。 刘晏殊点头,“本侯知道。”他想叫什么便叫什么。 第九章 有妖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日落黄昏,酉时已至,山中比之山下暗的更快。 妖王还在罐子里不停地织网,看的周玄清忍不住扬了下眉毛。她盯着辛勤劳作的这货道,“砚卿君,方才可有看出什么名堂来?” 妖王停了动作,张螯牙舞前足,语气少了些冷淡多了分愉悦,“一人二妖,想必今晚这破观里会热闹得很。” 周玄清吸气一滞,那两个侍卫果然是妖啊。 淡淡月色自古旧的窗格上窜进来,照着一簇树枝,落在地面一片斑驳影子。清凉的风扫过树梢,随之颤了颤。 他们被安排在后院一处厢房。刘晏殊一张脸隐在烛光阴影下,面容恍惚,透着一点冷峻的线条。桃眼迷离,看不出此刻在盘算什么。 莫怀古与陆拾遗原本都是靠着墙面站着,忽听到敲门声随着人影而至,神色立马戒备起来。 刘晏殊示意开门,只见周玄清端着三碗面条,笑着迈步进来。 “侯爷,宫观里一向吃的清淡,三碗素面,还请慢用。” “素面不错,正好清清本侯油腻的胃。”刘晏殊掏出帕子,拿起筷子仔仔细细擦拭一番,才伸进碗中捞起一筷子面条,吸了一口后细嚼慢咽。又尝了一口汤,咸淡适中。 周玄清的目光暗暗看向了另外两人—莫怀古和陆拾遗,对着桌上的两碗面迟迟不见动作。 不敢吃?周玄清敛去生疑的眉目,心中的怀疑愈渐清晰。“侯爷,小道就先走了,您慢慢吃。” 除了侯爷的那碗面条原汁原味,另外两碗皆是下了符水,若是他们吃下,只要念咒定能化出原形。 这一时不肯上套,周玄清也不觉忧心,反正来者不善必有所为,静候着便是。 夜风徐徐,穿过廊下,拂得伸展到檐前的一簇树梢晃动不已。 一成宫的三人并没有入睡。 “掌门师姐,那两个真的是妖啊?镇国候是闷在鼓里还是引狼入室?” “待我们抓住那两只妖就清楚了。” 小知握着桃木剑竖起在面前,凛着锐眼严阵以待。秀儿则是抓着一只清音铃,紧张的出了些许汗,于是抬臂拭了拭额角。 毕竟对付的是妖,不是什么老鼠蟑螂。 三人吞下了天水符,躲在屏风后面。窗外月光照得堂内晦涩暗沉,周玄清神情不见紧张倒是异常平静,茶色的眸子聚光,一动不动盯向合着的两扇门。 只听细微骤响,门就像是被阵风刮得开了一道缝隙。 夜间的风从那缝隙窜进来,抚上肌肤还有些凉意。三人赶紧贴了一道大隐符,屏息凝视。 ‘倏倏’两道身影从墙边闪了出来。面容一个圆润,一个英朗,正是那侯爷身边的莫怀古和陆拾遗。 他们也不言声,站在门口朝内窥视一圈。莫怀古表情谨慎,两指夹着一颗小石子,朝内一掷,石子咕噜噜在地上滚着撞到了墙壁才停下。 没有异样,两人放下心来。 陆拾遗抢先一步大咧咧跨了进去,畏手畏脚的莫怀古反松了一口气,抬脚跟了上去。 木质的神龛内,三清天尊的造像活灵活现,那点缀的眸子好似开了光的泛着威严。两妖不禁心神一晃有些发怵,凛了凛神目光下移,就见一只紫砂罐静静的摆放在案头。 那便是白日里拿出来过的镇妖罐了。 陆拾遗性子急躁,见堂内没设什么阻碍,就直接上手拿了起来。罐子上头贴着几道黄纸符箓,与他本身的妖气相冲,反到烫了手。 ‘嘶’,陆拾遗随即撕下衣摆的一道边,缠在手上,换了个姿势端着罐子。 “我记得传闻中的妖王可是个狠角,颠个脚能翻山倒海,一个喷嚏能落雨成剑。难不成他们捉的这只是假的?”莫怀古如是问。 “反正都在手上了,我来试一试真假。”陆拾遗开始琢磨起来。 所谓不作死就不会死,对人对妖都是一个道理。 没等那两只妖下手试探,隐在屏风后的三人已经走了出来,带着森幽幽的风绕过了莫怀古与陆拾遗身旁。 房内有些空,两只妖全神贯注盯着罐子。即便感受到了一点不对劲,再抬眼观察,也未见有什么异样。 陆拾遗握紧拳,衣衫裹着筋肉紧绷,只见一根金黄羽毛从袖间飘落了下来,毛短而亮,被他接在了掌心化作一柄匕首,小心翼翼的沿着边挑开那几道黄纸符。 罐子口有道红绳紧紧缠着八卦图形,隐隐泛金光。罐底的确有一只红褐毛蜘蛛,懒懒的动了两下步足。 莫怀古在夜里的眼神不怎么好,盯着罐子看的时候无意识往左一瞥,就直勾勾的怔住了。 案台上摆着的三清造像突然诡异的动了起来,‘飘忽’在半空,向着他们慢慢的‘飞’了过来。 莫怀古一把扯住陆拾遗的手臂,一手指着前方,尖声喊道:”快看那,动、动起来了!有鬼啊!” 陆拾遗不防,耳膜被喊得生疼,抽回了手臂,压着声怒道,“嚷什么,你想大半夜把那三个小道人招来吗?鬼有什么好怕的,亏你还是只成精的妖呢。” 他顺着所指的方向看去,又惊又疑的愣住了--三清造像虚浮半空,缓缓的分开,稳稳的落向屋内三方之地。 难不成这一成宫还真藏鬼了?是鬼胆子太大,还是有道人养鬼了? 莫怀古表情早变了惊怕,迅地挪到陆拾遗身旁,“阿遗,这里诡异的很,要不咱们先撤吧?” “要走你走,做妖做的你这般胆小怕死还不如做个人。”陆拾遗不急,想会会隐在暗中的‘鬼’。 什么意思?这妖还瞧不起人了。 贴了大隐符的三人心道不满,决定趁着隐身咒还没失效,好好的‘招待’一下这两只妖。 周玄清左右脚分开肩宽,飞捻北斗掐七星诀,那三清造像开始剧烈抖动,绽出光芒。 莫怀古和陆拾遗眉心紧蹙,暗道不妙,顷刻提气,腾身离地悬浮。 “天尊面前,妖孽遁形。放下东西,速速离去,谅尔等修为不易,饶了性命。” “呸。莫说天尊显灵,就是装神弄鬼的东西,爷爷我也打的你魂飞魄散!” 陆拾遗将莫怀古拉至身后,健硕的手臂一抖,落下了好多根金黄硬翎,在掌心一揉凝成一把羽扇。左右一挥,划起飓风戾气,震的隐身三人脚步错移身形不稳。 “铃铃铃、铃铃铃。。。”一阵急促的摇晃铜铃声绵绵响起,激荡的两只妖俱是抱头捂耳,停了攻势。 秀儿虽口不能言,但在一成宫这么多年对法术也耳濡目染。这清音铃平素做法事能驱邪祟,在法阵中能扰乱妖鬼心神。 小知见势赶紧右脚一跺,手腕翻转桃木剑就是对着地面直直一抵,戳向两只妖留在地面的斜长影子。喉间沉声一喝,“行阵!” 莫怀古和陆拾遗原本身悬半空,忽见凭空出现一团火苗,火光飞转间幻化出一柄飞刀,破空射来。 第十章 变故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原是周玄清燃了一张飞刀符。 飞刀是朝着地上的影子钉去的,两人的影子就像被双无形的巨手一掐收紧,莫怀古与陆拾遗立刻就被道神力猛掼向了地面,身子后仰重重一砸,怀里的罐子也脱手抛了出去。陆拾遗还想要挣扎过去捡,却被牢牢吸住了般不得动。 道门有一法,所谓飞刀收影对妖有用,若是鬼就没用了。 那不绝于耳的铃音,搅得五脏六腑疼的快要挤到一块去了。莫怀古和陆拾遗倒在阵法中,很快气行倒逆,形容因为痛楚而狰狞变色,眼瞳收缩间泛出不寻常的妖异,身上的锦华衣衫慢慢裂开了口子。 只见莫怀古蜷缩背脊,似要把自己扭曲成一团,背后的皮肉之下竟然冒出了密密的褐色荆刺!那陆拾遗更是夸张,手臂欲挣,变成了一对金黄噌亮的翅膀,羽翼形似鸟族却又不全像。两人的脸部轮廓在虚虚实实之间,浮现出了本相。 符咒失效的一瞬,堂内烛火大亮,三人才现出了身躯。 周玄清捡起了镇妖罐,查看罐身完好,而妖王正衔着一根蛛丝在里头晃荡着。松了口气再看向那两只妖,脑海中忆起一串画面:清晨跳上屋顶打鸣的大公鸡,还有雨天野地里藏身的刺猬。 “噗嗤!”小知捧着肚子发笑,靠近蹲下后,用两根手指捏起陆拾遗的一只‘翅膀’往上提了提。“啧啧,真是撞上门来的运道。秀儿快看,撒点盐就是一盘菜啊。” 陆拾遗,“。。。”一股气憋了个脸通红,眸子瞪圆,恨不得出手掐死这胡言的小道人。 莫怀古也不好过,他畏光畏火,眼下只能闭着眼默默忍受不适。 周玄清将镇妖罐小心的放回案台上,拍了拍道袍上沾得灰尘,转向伏在阵中央的两只妖。 “说说吧,你们来一成宫,可是要打算救出妖王?” 秀儿和小知听她这么一说,才恍然大悟。看向两只妖的眼神变了 “看不出你们做妖的还挺讲义气啊。”小知不自觉伸手,触了触莫怀古的那身荆刺,发觉硬硬的很是扎手。“你这身刺用来自保倒是不错。” 莫怀古没有睁眼扭过了头道:“虽是妖,我们与妖王也是不熟,好奇进来看一看罢了。” 周玄清见他们两只妖一个不屑,一个不屈,勾唇一笑,“不知二位妖抗不抗揍啊?”说完就对着小知使了个眼色。 两只妖闻言脸色倏变。 小知抡起了桃木剑,却只是挽了个剑花就收了起来。“放心,我们一成宫的人从不恃强凌弱。” 两只妖表情稍稍一松。下一刻,屋内传出一阵惊叫,“啊我去你大爷!” 小知从陆拾遗的翅膀上硬生生拔下一根油亮的翎羽,根处还沾着一点血丝,叹声道:“哎呀秀儿,你说若是成了精的鸡拔了毛炖成鸡汤,味道跟寻常的是一样吗?” 对面的秀儿点了头很认真的想了想,比个手势--没吃过,无从比较。 两只妖不愿说实话,周玄清也料想到了。那么接下来,就得去找那位侯爷试探试探了。 月明星稀,一道人影蹑手蹑脚的潜入了厢房。屋中未点灯烛,瘦削娇小的身形融在这大片的昏暗里,只要不出声便形如鬼魅一般。 摸黑中,细听着床榻上的人呼吸轻缓又绵长。 睡得这么香,看来还不知方才发生了何事。周玄清想着,提脚慢慢的靠近了床畔。 借着点点月华照进来,依稀看清榻上的人。侯爷啊天生一副雍容形貌,鼻梁高挺,眉骨还透着倨傲。单说那双桃眸睁着时,看着风流柔情,殊不知是不近人情。 许是她盯得久了,榻上的人眼皮子微不可见的一颤,呼吸吐纳虽不变,但被褥下的一双手不经意的滑向枕边。而后猛地掀被坐起,“铮--”一声,寒霜剑出了鞘,挥着一道寒光准确无误的抵在了来人的脑门上。再用点力,便会戳个血窟窿出来。 “刺啦--”几乎是一瞬,周玄清手上举着的火折子也燃了,屋内瞬时骤亮。 “侯爷,是我呀。利刃无眼,您小心着些啊。”周玄清脑门后仰,身子往侧避开了些,舔着唇笑的狗腿又瘆人。 刘晏殊盯着不怒反笑,火折子的光衬得眼波漾起春色,面容笼在明暗之间,微微一眨眼下就落下一层阴影,“三更半夜的,小掌门是走错房间了,还是打算行偷香窃玉之事?” 偷香窃玉?脑门轰得一乍,连带着握着火折子的手也抖了一下。火光虚晃,辨不清周玄清脸颊是躁的还是照的微红。 这位侯爷怕是一只笑面虎啊。她讪笑,含糊起来道:“不不不,侯爷你误会了,小道那是睡不着,想来找侯爷说说话的。” 狗屁不通。刘晏殊半点没将这理由放在心上,眼中一促狭,笑意加深又道:“本侯在京城的时候,有不少女子恋慕投画,小掌门虽是道门中人但也是女子,何况你这年纪难得见着如本侯这般的,动了春心也属正常。本侯就不追究你半夜闯入之罪了。” 说的一番话差点让周玄清要把持不住了—把持不住想要抬脚走人。他哪来那么大的脸? 若说皮肉像好,那也是妖王砚卿君更胜一筹吧。 这么一对比,周玄清在心里鄙视了自己一把。暗呸一句:这一人一妖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刘晏殊一抬臂,寒霜剑就收回了鞘,懒懒的靠在床栏上,对着周玄清深瞧。“小掌门方才说,要找本侯聊什么?” 周玄清见他单衣松垮垮的敞到胸前,就将目光移向了他的眼眸,语气换上一副高深莫测道:“侯爷啊,今夜出事了。你可知带来的两名侍卫都不是人! 刘晏殊既没有惊讶也没有害怕,深沉镇定的样子落进周玄清眼底,顿时就有些了然。 她故意道:“不过侯爷不用担心,那两只妖半夜想去救妖王,已经被我等擒住了。” 刘晏殊并没有外露什么,眼神闪了闪不作声。见周玄清施施然一屁股坐到了床尾,挑着眉,意欲难明,似在揣测什么。 “嗯,小掌门从何时看出来的?” 他倒是半点没有担忧的样子。周玄清琢磨不透侯爷其人,只好回道:“这个嘛,所谓妖有妖气,鬼有鬼气,自是不同的。打从他们进宫观后,小道就闻到了一股子不寻常的味道。虽然被某种神符刻意掩盖了,奈何我鼻子灵啊!” 周玄清笑的得意,一只脚不自觉的翘到了床板上。 第十一章 得罪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刘晏殊盯着那只脚,鞋底脏不脏不知道,但一定不干净!“把腿放下。” 周玄清被觑的尴尬不已,只好放下腿端正坐姿。方才的确有些得意忘形,于是收敛了道,“侯爷怎么半点不惊讶?身边出现两只心思叵测的妖,就不担心会对您不利吗?” 问话问到了点子上,刘晏殊也不便再装,装模作样迟疑了下才道:“他们的确是妖。” 周玄清蹙了蹙眉心,但听他娓娓道来,“你也知本侯权倾朝野,每日想方设法巴结我或是要谋害我的人多不胜数,用人我疑,干脆就养妖了。驭妖好啊,以一敌百,人鬼莫欺。” 驭妖需要缔下结印契约,也许一时也许一世,但非道行高深的真人不能下。所以,“侯爷是结识了哪位大真人?” 刘晏殊眯了眯眼,看向周玄清时心中多了几分审视--懂得还真多。“不知小掌门可听过,宫里有位无尘真人?” 周玄清眉目一舒,啧啧称道:“无尘真人的名号怎么可能没听过?他可是道门清修派的大人物。听说少时就天资过人,能占验窥神机,道术上通天请仙人,下九幽役鬼魂。当年仅凭一道神符唤出天兵天将,助四面楚歌的睿宗皇大败敌国,才被封了大法师常住宫内。算算,那时区区不过十八。” --凡大道之印,可遣鬼驭妖。只要去查看那两只妖身上可有朱砂结印,便能知道他所言是真是假。 这边厢两人大有相谈甚欢的意思,那边厢堂内已经生了变故。 困住两只妖的法术不能维系太久,周玄清以防万一,在离开前又重下了一道符箓结界。 因着方才陆拾遗和莫怀古露了本相,小知来了研究的兴致。 “喂,你做妖做了多少年了?”见一个不答也不死心,继续烦另一个。“是头一回栽在道人手里吗?” 两只妖已经缓了过来,从地上坐起,背对背盘腿靠着。陆拾遗性子躁,对着喋喋不休的小知,嘴角一抽,“你小子烦不烦!道士不是讲究修身养性的吗?” 莫怀古是性子软,抬了眼皮,避开少年那道求知欲旺盛的目光,转向案台边安静的秀儿看去。 也不知是在问谁,小声提了一句:“小道姑生来就哑吗?” 秀儿闻言双手摩挲着清音铃,轻摇了下头。大概是习惯了这种问题,神色没有半点不悦。 小知却是护短的,拿着桃木剑梆梆敲了敲地面,“能不能有点眼力劲?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整座一成宫笼于深深的夜幕下,宁静中隐隐透着不安。起风时草叶簌簌,高耸的树木在山间如波起浪。 ‘咔嚓’一声,很轻,以至于屋内的二人二妖皆未察觉有异样。 ‘咔嚓咔嚓’紧接细碎的一连串声响,才叫他们开始疑神起来。 “你们听到了吗?屋子里好像有什么声音?”小知率先在屋里走动,查探起那动静来源。 “奇了怪了,分明是像有什么东西碎了的?”小知脑中闪了个灵光,突然看向那两只妖,走过来道,“好险就上当了,是你们两个在搞鬼吧!” 见被怀疑了,陆拾遗心说这小子不仅眼光不好,耳里也不行。他拽着陆拾遗站起了身,“你最好--” 话音未落,屋内诡异了起来。镇着妖王的紫砂罐外壁上,一丝丝肉眼不可见的蜿蜒裂痕陡然增大,最后‘砰’的一声碎裂一地。案台随之摇晃了一下,三清造像的神龛就这么倒了下去。 小知急忙拉过离得近的秀儿退到了窗边,心道这下坏事了。陆拾遗和莫怀古因为那道结界,反而被困在圈内,行动受阻。 只见一团青烟从破开的罐内缓缓冒出,一直蔓延到了地面。青烟散开,隐约见得一小小黑影,渐渐化成一道拔长精硕的人影。先是一身长及脚踝的玄色衣袍露出,再是一张清晰的面庞。 秀儿一怔,耳畔响起周玄清描述过的言辞:果然是无双容姿,偏偏眉间孤高清冷,带了三分狂意。 砚卿君破了八卦符印而出,他自由了。时机来的不早不晚,仿佛冥冥注定。 他眨了眨深眸,烛光摇曳衬得眼底晦暗。目光直盯着自己的掌心,修长的手指曲了曲,感受着自己的妖力一点点恢复过来。 勾一勾唇,鼻间冷哼。--周玄清,本君出来了。 砚卿君自从被带回牛头山,过的实在不足为世人道也。 一成宫师徒四人各个不消停,不是念诵道经,就是拿他谋财。若自己是个金身,恐怕都会被拆骨扒皮拿去卖。当初不是想顺藤摸瓜调查幕后之人,何苦纡尊降贵假意被捉?未免再有麻烦找上自己才避上了此山,结果就是错了--大错特错! 被某妖数落恶行的周玄清正准备赶过来,她冷不丁打个寒颤—匆匆间抬眸望天,发现月色被薄云遮掩,不用掐指演算也知大事不妙。 刘晏殊眼角余光一瞥,顺口问道:“小掌门怎么了?” “无事无事,穿少了有些冷。”周玄清手指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尖。 “你想逃。。。呜呜呜!”话一出口便懊悔不已,小知的嘴被迎面飞来的一团东西沾了个严实。那正是妖王的蛛丝,细软且粘,若作攻击又刚韧不可摧。 此刻秀儿庆幸自己不能言,否则她六神无主,瑟缩之下惊叫起来,又会惹得妖王不快。 砚卿君抬起脚步,看也不看地上的莫怀古和陆拾遗就往前走。虽同是妖,但明显那两只心怀不轨而来。他手指轻挥一下,门扉就自个打开了。 长腿迈出门槛,双眸含锐,渐挟了寒意。院内静的很,也不知是老鼠还是山猫,顺着房顶凹槽嗖的一窜,在月下没了影。 砚卿君挥袖,四束蛛丝分别落到树杈与房顶、墙头后绷了紧,中央结了个十分大的蛛网。看着尚算满意,掩在袖袍内的手掌便握拳负于身后,他轻纵而起脚尖稳稳踏在蛛丝之上,一步步走的轻缓如履平地。 他清冷眉宇间融着一丝慵懒,只听身后响起了窸窣声,紧接着砸来一块石子,被他歪了下头避了过去。 来的正是时候。 周玄清匆匆掠过小知和秀儿,见两人不像受伤的模样,稍稍安了心。方才便是她脚尖挑了块石子,颠着横扫一踢,石子破风砸去。奈何妖王强大,这种小招数在他眼里根本不惧。 此刻刘晏殊已经拔剑对上妖王。 他来时无暇去看莫怀古与陆拾遗那两只妖,直接欺身飞至蛛网下方,手腕一横,月色浮华映着寒霜剑光,桃眸里笑意越甚杀意越浓,整个人都变了深沉。 寒光起,利刃的冷意似乎能沁入皮骨。只见刘晏殊身形如风,剑气逼人,一时间双方袍袖顿扬! 第十二章 夜斗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他的剑招看似平淡无澜,下一刻就作疾风骤雨,千变万化蕴藏浩然正气。 砚卿君脚下稳稳踏着蛛网,轻松弹跳跃起避闪,只是对方身法极快,忽左忽右交错攻袭,逼得他足下不能停留。 一个翻身,砚卿君从蛛网上再度高高跃起,落下时脚尖踩着蛛丝旋身一跳,便见四周蛛丝波动如弦,将人困的进退两难。 蛛网灭顶一压,刘晏殊就曲了一腿,单手握着寒霜剑微颤,额角冒汗,五脏六腑就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胡乱冲撞。 周玄清才给小知扯下嘴上的那团蛛网,目光就急急的朝另一头瞧去:侯爷整个人被偌大莹色蛛网压制着不能动弹,妖王则轻轻松松、笃笃定定的踏在网中央,藐视着众人。 “小道姑,该算算账了。”砚卿君目光准确的投过来,看的周玄清心中如临大敌。 她挡在小知和秀儿身前,挺了挺腰,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妖君是要分账吗?这三个月来前前后后,一成宫笼统就赚了几十两银子,妖君要的话,都拿去便是。” 砚卿君自然指的不是这些,这些日子来的苛待,总得好好出口恶气。可周玄清装傻充愣是一把好手,打死不提三个月的曲折,气的他深眸冷上三分,“自作聪明,不识好歹。” 倏地,自他袖间而出一条细长蛛丝,缠绕上周玄清的双脚后,毫不费力的将她整个提起,腾空翻了个身。周玄清抓不住的灯笼‘啪嗒’掉在一旁,眼前就一阵天旋地转,下一瞬飞出去后倒挂在了一截粗粗的树叉上。 头顶是一巢鸟窝,老鸟生了几只小崽,见着周玄清占了树枝地盘,惊得从窝里扑棱着飞过去,‘唧唧唧唧’的不断朝她头发上啄去,似要将她驱逐开。 周玄清无法抬手只好任凭鸟儿啄来。这个姿势十分憋屈,气血倒流直冲脑门去了,一张脸憋得通红才咬牙切齿道,“砚卿君,有话好好说,能先把小道放下来吗?” 砚卿君不答,便是没打算轻易放了她。 小知眼见掌门师姐被吊在了树上晃晃悠悠,真是又急又怒。掂量下手中的桃木剑,冲着秀儿比了个手势:我去救人,你来掩护。 秀儿领会,定了定心神抿紧唇瓣。以她的道法必不能撑很久,只能放手一搏。 迅速单手掐诀,另一手摇起清音铃,‘铃铃铃’铃声糅杂气波似从四方层层绵绵传入耳中,一下便扰的那妖王蹙紧眉头,望向她。 趁着砚卿君被吸引了目光,小知押着墙壁快速走过去,绕到了其身后。“掌门师姐,师姐!” 周玄清整个人倒挂着,映入眸子的身影也就颠倒了过来。她还未来得及应声,就见那砚卿君脑门似长了眼一般,自袖袍下刷刷飞出一束莹白蛛丝,冲着这头化作一道利鞭挥来—“小心!” 小知耳畔划过翛翛风声,猝不及防回身,慌忙扬起桃木剑出招迎上。 劲风扬起,腕间陡转剑柄破风刺了出去。利鞭虽是蛛丝,但浸着强大妖力全然不把区区桃木剑放在眼里,如蛇般弯曲缠绕住了剑身,拉扯间就要连人带剑拽过去。 小知眼见不敌,两腿微曲膝,双手握紧剑柄,想凭着自身的力量再给拽回来。奈何足下鞋履摩擦着地面,一点点朝着那妖王靠近。 方才周玄清掉在地上的灯笼火苗乱蹿,在夜幕下的院子一角幽幽亮着。刹那就起了变故,一阵旋风在院里陡然掀起,冲得小知手脱了剑,向后滚身数尺距离。 安身立命的道器都没能抓住,小知心下生出焦躁懊恼,准备硬着头皮再出手时,就见妖王对面立着两道黑影--正是被困在结界良久的莫怀古和陆拾遗,结界一失效,两只妖就出来了。坐壁观战了许久,打算来个出其不意。 陆拾遗虽是一只公鸡精,此刻眼瞳赤红睁圆,双臂挥舞间化出一双金黄羽翅,脚尖三两点腾飞离地,身形霍地一翻已经稳稳落于屋檐上。两腿蹲下,一张口变成尖嘴利喙,就朝着屋檐上粘住的一束蛛丝啄了下去。 原本坚韧紧绷的蛛丝啄几下果然就断开了,整张蛛网顿斜斜打落下去。底下的侯爷就倒霉了,从头到脚被裹覆了一身粘人的蛛丝。手臂撑着想要挣开空隙,可那蛛丝不光粘的紧,千丝百缕的还越扯越多。 莫怀古跑上前没几步,陡然蜷身抱成一团,滚进了那如团乱麻的蛛网之内。背上荆刺已然破皮而出泛着锐光,“侯爷,让我来!”要将缠绕的蛛丝扯了去。 刘晏殊垂了眼角:“。。。怎么耽搁这么久?” 莫怀古觑了一眼那头陆拾遗与妖王静静对峙,才道:“方才被一成宫三个道人困在结界了。” 陆拾遗在屋檐上蓄着妖力待发,妖王却不甚在意--在场的都不是他的对手。 砚卿君冷冷的上下左右扫了一圈,“苦修百年才成精,却甘心受区区凡人驱使,不如一死。” 他是在说结印的事。妖类即便修炼数百年,骨子里还是生着反骨不拘约束,那是本性。若有人压抑本性,算是有违天道。 未料会被妖王看穿,陆拾遗恼意上头偏不能发作,对着莫怀古相觑了一下,脸上俱是带着复杂神情。有些事,不足对旁的所道也。 小知趁着四下平静,赶紧将周玄清从树杈上一把拉了下来。手撑着她的肩道:“掌门师姐,没受伤吧?” 周玄清忿忿的扯掉了脚上的蛛丝,背靠着树干语气变了轻松,“我无事。”便该那砚卿君有事了。 一边,刘晏殊终于拂去了一身蛛丝,掩去眼底生的杀意,目光投向靠在树旁的人,“小掌门是腿软了吗?” 不想侯爷这时候还能有打趣的心思,周玄清故意活动了下小腿,回怼道:“小道看侯爷身处狼狈,也掩不了您风姿绰绰啊。” 刘晏殊脸上泛起笑却未达眼底,寒霜剑横于胸前,两指轻抹过冷如寒冰的剑身,剑光寒芒里映着一双潋滟桃眸:“油嘴滑舌的功夫,不如用来帮忙。” 这话头是他先挑起的—分明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跋扈的刘晏殊长发随风而扬,掌下剑刃蓦的翻起,锐气逼人。丝绣锦袍陡然卷风,只见他脚下前移一点跃起,剑随招去,听得锋刃对上蛛丝叮铛撞击。 寒霜剑在刘晏殊手上婉若游龙,他离着砚卿君始终保持距离,剑芒环扫间绕着妖王疾旋一圈。 砚卿君对侯爷的这种缠斗逐渐失了耐性—凡人真是烦。 宽袖拂风扫下,衣摆不断有莹莹蛛丝钻出,月华衬着他一双清冷的眼越发幽深。蛛丝往前游移,忽就拧成一柄长剑,朝着刘晏殊的咽喉刺去! 第十三章 结下梁子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生死一触即发,殊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四更天,山间风啸声都低了很多,天边暗色渐淡。 周玄清眼神豁亮,大声喝道,“砚卿君看你身后!” 活了八百年的老妖精自然不会轻信人的话。 以蛛丝化作的利剑,离刘晏殊咽喉还差半寸的时刻倏地停了。 砚卿君狭长眼眸瞥向周玄清,目中带着嘲讽之意,道:“诓人的把戏还敢来诓妖?” “言多必失,切莫嘚瑟。” 周玄清古怪的嘀咕一句,露齿盯着砚卿君发笑。五指收拳在身侧悄然又摊开,夹着一张黄纸符箓。另一手迅速掐诀,脚下步乾坤北斗,嘴里念咒,“十二灵诀千斤坠。。。一身保命,缚鬼伏邪,急急如律令!” 符箓飘起速燃,在半空如星芒游转了一圈,落在屋檐就红光消散只剩灰烟。‘嗡嗡嗡’只听屋檐顶上发出焦躁不安的响动,须臾,片片瓦砖似被气波鼓的层层掀起,如浪卷涛,凌空而衔飞转成面,倏地荡风化成一道偌大物形猛阻妖王身前。 所有人,加上妖,都做了目瞪口呆状。还有这等本事,早干嘛去了? 周玄清吹了吹垂散在眼前的一缕秀发,“献丑了,砚卿君。” 又柔了几分嗓音,转过来对着刘晏殊道,“侯爷,小道绝不会叫你在一成宫出事。”目光之热忱堪称真挚。 感动倒是谈不上,毕竟刘晏殊身边阿谀奉承或是以命相救的多了去了,真心还是假意都不重要。 他桃眸闪烁,按了按剑格应道:“多谢,周掌门了。”简单一句算是回礼。 瞧着这破风袭来的阵仗,砚卿君勾唇似笑非笑,不咸不淡道:“今日就散了,后会有期。”足下轻点树梢墙头,在虚空袅于一团青烟后顿散无踪。 妖王竟然就这么逃走了?不应该再来战个一百回合? 这胸膛里就像平白无故噎了一块糕团,上下不去。太狡猾了这货! 然而还没完。方才那无数瓦砖失了法效,轰然一声就要坠地而碎。倒霉的侯爷刘晏殊就站在那堆瓦砖的阴影之下,几乎必死无疑的瞬间,被莫怀古和陆拾遗左右架起肩膀,蒙着一脸灰土飞冲了出来。 “侯爷闪开!”周玄清这一声绝对叫迟了。 刘晏殊喘了口气还没缓过劲来,一手撑着剑柄一手按着膝盖骨,惊觉不好下意识要转身避开,下一瞬就被一股大力踩着自己尾椎骨,整个人不由自主的扑倒着地! 事出突然,身旁的陆拾遗和莫怀古根本来不及反应要接住他!两双手就在该接不接的时刻落在了半空,两只妖直愣愣道:“侯爷。。。” 周玄清激动地咬到了自己的舌尖:糟了个糕呀! 正是她从背后猛地一踹,这一脚下去不打紧,她打滑了一下直接蹭着侯爷尊贵的腚上了!奈何再想收回脚也已经回天无力了。 侯爷桃眸早已不存半点笑意,脸上绷的死紧,下一刻怒气滔天就杀意满满,倏地扭头大喊一声:“周玄清、你个蠢蛋!” 什么蛋?完蛋了。周玄清羞着脸眨了眨眼,肠子要悔青了。恨不得有张神符能乾坤扭转,把这个小错误挽救一下。 眸子里映着她的一张蠢脸,刘晏殊冷哼着气道,“还不给本侯挪开你的蹄子。” 原来她的脚还安稳的踩在侯爷的腰窝子上。绝对是失误。 “天地良心,小道是怕那瓦砖碎砾伤了侯爷你,小道可是真心要救侯爷的啊!”说到最后,周玄清一想理直,就气壮的伸了伸脖子。 大胆!放肆!刘晏殊心尖上有百蚁在挠,烧出了一团火。他自己撑臂跃起,攥紧了青寒霜剑,盯着周玄清却是对着两只妖一字一句道,“给、本、侯、烧!” 烧什么?一成宫的三人看着那两只妖指尖打出一团火苗,立马顿悟,扯着嗓门喊:“不行啊侯爷,侯爷息怒!” “侯爷,这错是小道犯得,小道是掌门,理当一人承担,还请侯爷放过一成宫!” 秀儿不能言语,只得两手不停的比划,又急又快。 。。。五更了,天光终于微亮了起来。 堂屋被周玄清施法掀掉了一层遮盖的瓦砖,眼下整个头顶镂空破风贯入。 四人二妖,目目相对,十分尴尬。 发梢被风乱拂着脸颊眉间一块,周玄清有些痒的难受,只能低低吁了一口气,不敢动作。 刘晏殊身为侯爷位尊权重,自然更注重仪容。他换过了一身干净长袍才出来,端坐在一张木椅子上细磨茶盏,眼皮微耷沉吟不语。 周玄清在心底将几句话来回琢磨了几遍,才稳了稳心神。脚步朝前一踏,躬身低头语气恭顺,“侯爷,小道自知罪行深重,但求侯爷看在小道救人心切,饶过一成宫吧。” 脑子里天人焦灼,正考虑要不要跪下抱个大腿,那正主就搭腔了,“周掌门说的什么话,本侯像是那种会恩将仇报的人吗?” 难道不像吗?方才是谁凶神恶煞要烧一成宫来着? 此话也只能咽回肚子里,周玄清眼观鼻鼻观口的继续反省,“侯爷折煞小道了,小道哪敢当什么恩人,不过就是凭心做事,侯爷大人大量,不计前嫌就好。” 刘晏殊眉眼一弯越加温善,“周掌门这么说,就是在埋怨本侯了?本侯凶名在外,跋扈惯了。”目光漫不经心掠过周玄清,可惜她低着头看不到。 侯爷到底话里话外几个意思?周玄清最不喜欢说话绕来绕去。“那依侯爷的意思?” 不光周玄清看不明白,陆拾遗和莫怀古也搞不清楚刘晏殊在想什么。 他心思转了转,面上端着高深的架子,睨了眼,蹙眉心,状似严肃的沉吟。片刻后抬了抬下巴,用一种宽宏大量的语气道:“行吧,这事就这么算了。” 一成宫三人终于舒了口气,还没放松肩膀又听他转了个语气,“但是—” 通常这么一说定无好事。周玄清暗暗在身侧掐了下大腿—稳住,别管提什么要求,为保一成宫就豁出去了吧。 “但是本侯的规矩不能破,要么自残一条腿,要么陪本侯去把妖王捉回来。” 这是哪门子的规矩?要么断腿要么送死,哪一种都不好受。 妖王逃了便逃了,大不了传出去被道门各派奚落一番。就算日后他真的祸乱人世天翻地覆,江湖这么多降妖伏魔的道人法师在,不见得没人治得住吧。 周玄清糟心透了,眉头直蹙,偏这侯爷容不得半点讨价还价的余地— “想好了吗?”刘晏殊一只洁净分明的手按在剑鞘上摩挲,眉目里隐隐含威。 第十四章 追妖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被人以权势相逼,周玄清心头一堵,清了清嗓子干咳了两声,脚步往前挪了寸距离才道,“侯爷,小道想好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所以这腿是万万不可轻易断的。小道乐意陪侯爷下山去把妖王捉回来。就是小道有一事不明,侯爷才来一日,怎么对这妖王似乎势在必得了?” 若是寻常人见着妖精鬼怪躲都来不及,也就道门和佛家才会视之淡然。这镇国候不去忙着谋朝篡位,跑到乡野小镇与一只妖过不去,实在说不通。 刘晏殊神色复杂地盯着周玄清看,想到昨夜打斗之时,还听到她唤了妖王的名字。眼神一转,突然就倾身朝她伸出手,噙着一抹笑,捏住了她的下巴--左右一扭端倪了一会,才道:“嗯,本侯的剑下从不留活口,那只妖王坏了我的规矩,小掌门你说是不是应该追回来大卸八块?” 咕噜咚,周玄清紧张的细咽了一下口水,眸光微闪了闪。“该、该。” 天杀的,这嚣张跋扈的侯爷,规矩不是一般的多。 末了,刘晏殊见惊吓的颇有成效,才抽回了手搁在自己丝绣锦袍的衣摆上。 周玄清佯装无意的揉了揉下巴。倒是不曾用力,所以也没留下指印子。 “侯爷,妖王昨夜才逃下山,若要再擒他,需要好好谋划一下。还请侯爷稍候一会,小道给师弟师妹将宫观事宜交代一下。” 不是什么大事,刘晏殊点了点头任由三人去内堂了。 莫怀古瞅了瞅头顶空荡荡的房梁,清风呜咽传入耳畔。 “侯爷,妖王与这小掌门的关系匪浅,否则怎么会罢手离开?” “想来也是这样,我就说堂堂妖王怎么会那么轻易被抓,害我们白来试探一趟。”陆拾遗话音刚落,只听一道劲风过,‘喔’的一声惨叫,他抚着胸膛按揉道,“侯爷,我说错什么了?” 但见刘晏殊淡然的收回二指,方才是他从案桌上拿起一颗干枣,虚空的弹了一下打在了某妖胸口。 “言多必失,切莫嘚瑟。” 陆拾遗倒是不觉这话有些耳熟,还欲辩解两句,就被莫怀古拉住了。“侯爷叫你闭嘴,别瞎说了。” 授过结印的妖,只能忠主,一日不除结印便一日不能重获自由身。 陆拾遗虽是气急,也只能忍气吞声。握拳抖了抖身子,竟飘飘然的落下几根金黄羽毛。 三人回到内堂,秀儿将门一合,就听到小知那热锅爆豆子般,噼里啪啦的开口:“掌门师姐,那妖王不好对付,逃了便是送了瘟神,怎么你还答应侯爷要再去擒一回?这不是自找死路吗?侯爷仗势欺人,咱们大不了离了一成宫,任他去找!” 周玄清忍不住堵了堵一边的耳朵,“行了行了,师姐能不知道么?这也就是权宜之策。一成宫是咱们的家,哪有眼睁睁看着家被毁的?” 秀儿凑近了,手指开始比划:师姐,我看这里头的事古怪的很。先说妖王为何能被你和师傅捉回来?再来一个煞星侯爷,明着上门是来观赏,暗里就派两只妖潜入香堂。昨夜妖王趁机逃了,那也是他们害的。 周玄清看的眼花缭乱,忙出手捂住她的动作,”别比划了,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若是寻常人,遇上昨夜那等事情撒腿跑还来不及,可这侯爷不能算寻常人。他身边两只妖就是被下了结印的,我估摸着,或许他是想借捉妖王收为几用?” 早知道,当初就不去无量山凑热闹了。说到底,还是那张来历不明的传信符箓有问题。 周玄清想着想着脑子开始混沌,按了按印堂穴才舒缓了一下烦躁情绪,“这里头的事情我也趁机下山查查,你们好好留守一成宫,人多反而容易节外生枝。当日道门各派亲见我和师傅拿下妖王,若被知晓妖王已经逃脱,吃不准还要来责难。” 妖王什么性子,会不会真的祸患尘世?眼下还不好下定论。“还有,我打算将掌门之位先传给小知,也好少些麻烦。我这一去得两三月吧,若不能回来,你们就把后山的青牛卖了,直接上京城找师父师娘。” 这话说的隐隐是要离别难再见,小知和秀儿立刻眸子一涩,红了眼眶。 三人打小一块长大,周玄清的性子执拗起来也是说一不二,两人只好暂且接受这样的安排。 秀儿偷偷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珠,转身就下去替她收拾包袱。周玄清先将一些斋醮科仪给小知交代一番,才走去屋内换了身束袖中褂的道服,出门在外方便行动。 这些事做好,三人才回到了前厅。 踏进后,周玄清见椅子脚下落了几根鸡毛,顺势瞟了眼陆拾遗,心道攒着攒着说不准能做一把掸子。 不知其心思的刘晏殊站了起来,“小掌门既然好了,就出发吧。” 周玄清点了点头,“侯爷说的是,不过日后不必唤我掌门了,我师弟已经是一成宫新任掌门。” 刘晏殊闻言默默打量一下,压了压嘴角似笑非笑,“你们道门中人倒是洒脱。”一个掌门之位给的如此随意。 牛头山地处大同镇界内,周玄清一行从山上下来后,就花了一锭银两买了一辆马车而驱。 一开始,周玄清是拒绝的,毕竟她修道多年,一向秉承清简的作风。奈何金贵的侯爷开了口不好相驳。可这钱,却是周玄清掏的。 美曰其名:疗伤汤药费。 若是南山在场,必定会说:伤哪了?给你张消肿祛瘀的符箓自个贴去。 要钱没有,要命不给—乃是牛头山一成宫的师训。 不过,面对侯爷若似嗔怪的目光,周玄清压根不敢提出抗议。悄悄拂下手臂竖起的鸡皮疙瘩,扯一丝笑答:“侯爷说的是,这钱合该小道出,诸位都别跟我抢。” 陆拾遗和莫怀古佯装没看到,她一脸肉疼取出银两的模样。 马儿嘶叫打了个响鼻,甩开了蹄子笃笃开始踏着大路前行。陆拾遗和莫怀古自觉的在前头赶车,倒是周玄清兀自抱臂端坐在车内颇有些不自在。 偷偷觑看刘晏殊,大概是因为昨夜忙着捉妖王,一宿没能好好休息,棱角分明的脸上带着疲色,双摺的眼皮微阖,连眸光也散了。 周玄清其实也是困意来袭,不过她对着侯爷只能强撑着精神,默念几遍清心咒打发睡意。 第十五章 大同镇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忽有‘叮铃当啷’阵阵檐铃作响,随着清风送入微敞的车帘内。 周玄清猛地睁开眼,方才马车匀着速度而行,摇晃的人迷迷沉沉打了个瞌睡。她撩起车帘一看,只见‘大同镇’的石碑立于城前。 虽说是小镇,但城内两排都立着不少茶肆、商铺、酒楼,廊庑下的挂牌被风吹得翻转不停。长长的街巷涌着不少男女老少,或布衣或绸缎,嬉笑怒骂百态丛生。 “在看什么?”刘晏殊冷不丁贴近周玄清后背,一开腔就把望远景的她吓了一跳。 周玄清受了惊,动作就比脑子反应要快,直接抡起一拳朝着侯爷脸上揍去。哪知这煞星出手更快,以大掌包住拳就给轻松拦了下来。 刘晏殊收紧拳头,道:“胆子很大,谋杀本侯,想诛九族?” 再是利落一把反拧住人的手臂往自己胸前一带,听得周玄清惨叫一声:“啊!痛痛痛。。。侯爷松手!” 这一下拿人用的手劲还不小。 外头的陆拾遗和莫怀古听到动静赶紧勒急马缰,车轱辘止住不动了。陆拾遗转头往车内深瞧,瞪大了眼珠,话都不连贯了道:“侯、侯爷,这这是怎么了?” 莫怀古望着两人看似‘圈抱’在一块的姿势,暗自费解:不是常说男女授受不亲吗?以侯爷的口味,不至于对个小道姑下手吧? 周玄清咬着牙槽忍着疼、压下心底的忿然,情绪平静了道:“侯爷,小道是个孤儿,哪有九族可以诛啊。”语气倒是十分自若,对上刘晏殊的目光也是坦然。 刘晏殊总是藏笑的桃眸隐隐闪烁,静静盯了会,看她眉宇间略显低落,身世一说不似有假。而莫怀古与陆拾遗虽为妖,这种时候也不好插嘴多舌,于是马车内的气氛陡然冷了下来。 “罢了,本侯不追究了。”刘晏殊眼皮一抬,嘴上说的好似天恩大赦一般,手指松开了周玄清的手臂。 周玄清左手按右肩揉了会,才换了一副自然神色。“到大同镇了,咱们先找地方吃饭。” “捉妖王要紧,何必在此耽搁?”陆拾遗是妖,能辟谷不食,所以总会忘记凡人不吃,是会饿死的。 周玄清正准备张口回他一句,倒是刘晏殊先搭腔道,“本侯的确饿了,小道长想的周到。” 得嘞,一句话就捧了周玄清的脸,将方才发生的一点不愉快勾消了去。 也许,这位煞星心肠不算坏。周玄清暗自想着,马车已经停在了一处客栈门前。 下了马只见有跑堂的出来迎客,“哎哟客官里头请!” 周玄清在牛头山生活这么多年,对于大同镇自然也很熟悉。那跑堂拿着抹布利索的擦过一遍桌椅,目光却已经将四人打量了一圈。 看到周玄清一愣,摸着头道:“咦,你不是牛头山一成宫的女冠吗?好久未见你师父南山道人了。” 因着南山常为镇上百姓做法事的缘故,寻常人对着周玄清也是客套称呼。 刘晏殊就坐在对面,周玄清对着跑堂讪笑回话:“我师父还俗成亲去了,若要做法事什么的尽管上山去找我师弟。我嘛,就是下山游四方,参道法去。”随意编扯的话从她嘴里吐出,若是往日定无所谓,不过今日不同,有些心虚。 “还俗成亲?”跑堂虽然有些怔楞,转念一想,这事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再盯着周玄清的脸时神情不觉放肆:“那,不知女冠你,何时还俗成亲啊?” 周玄清皱皱眉,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抿上一口:“小道我还小,不急不急。” 因这客栈熟悉,直接报了几碟菜名,跑堂的心中默记一遍,就赶紧去后头伙房吩咐厨子下菜了。 周玄清暂且放下心中层层疑点,盘算着在客栈先垫些饭菜,毕竟吃饱喝足才好办事。这侯爷性子捉摸不透,若是一直拿腔拿调的,恐怕一路上自己的盘缠不够垫的。也不知在找到妖王之前,自己能不能熬得住。 想着想着就忍不住朝那不言声的侯爷看了一眼,这一看便是咂了舌—你做人就不能随意些? 只见刘晏殊正襟端坐,抬起袖子拢了拢,怎么看都是风流世家的做派。身旁的莫怀古不急不慢,替他擦拭起桌前的碗筷茶杯。陆拾遗则是一脸凶样,目光炯炯环顾着四周。 先前在山上,倒是不曾见他们这般小心,怎么下个山反而作派起来了? 许是被周玄清这般明目张胆的盯着,刘晏殊抬了抬眼皮,勾笑着回望了过来,“小道长,那妖王逃去哪,你可有头绪了?” 周玄清摇摇头,先是从暗兜里取出了三枚铜板,扣在拇指和食指之间,稍稍用力往上一弹,听得‘叮叮叮’脆的三声,铜板凌空翻飞几面才稳稳落回了掌心。 周玄清右手一攥握起成拳,对着虎口位置吹了一口气才摊开手掌,默念着太上子午诀。如此往复了六回,回回正反面不同。 刘晏殊不再去催她,就连莫怀古和刘晏殊也屏息凝视,默了一会才看她长吁一口道,“成了。” 成了?对面的刘晏殊敛去一点复杂神色,语气倒显得迫切问道:“妖王如今在哪? “不知道。”周玄清将三枚铜板收回暗兜。 陆拾遗忍不住抢问一句,“那你装神叨叨,拿铜钱起什么卦?” 周玄清没好气的回过去:“小道起卦断的是此行动爻,所谓凡事预则立,不立则废.先人早知三日事,后人富贵大如天。若我测出了凶险变故,也好及早提防。” 陆拾遗还要争辩却被侯爷挡了下来,“说的头头是道,看来小道长还是个大家。” 周玄清轻哼一声,“小道对这八卦六爻术只是小修,都知宫中的无尘大真人可是占验派顶尖的,奇门遁甲不在话下。要说到道门,君临山神霄最擅符箓斗法,天道派最擅隐修炼丹,偏那占验派人稀少的很,能入此派非天资过人者不行,可耗费心神容易早衰,多数人敢想不敢为。” 说话间,那跑堂的已经端着菜盘上来了。“来嘞,客官的菜齐了,慢用啊。” 周玄清先是深吸一口佳肴香气,再执起筷子准备大快朵颐一番。 第十六章 吃肉的道人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正对的刘晏殊将剑轻放脚边,凝视过来悠悠道,“本侯以为,道人都是吃素的。” 周玄清那双筷子就停在了菜盘之上,闷了声暗怪这人怎的如此多事,嘴上却还要解释道:“侯爷有所不知,吃素那是清修派,如我派是散修的,我师父常说年纪轻轻不要挑食,荤素都要进才能长个。” 也不知刘晏殊是不是也觉得这话有道理,反正他将视线从周玄清脸上抽回了道,“是么,那小道长该多吃些。”说着,还特意将菜盘往周玄清面前推近了些。 “哎好。”周玄清夹了一筷子竹笋煸肉,默默的咀嚼几口,才后知后觉方才侯爷的话里有话。 嘿怎么就该了?小道才年芳十八,这个头还有的长呢好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死穴,对于周玄清来说,最不容提起的就是她的个头。要知道小知个头超过她那一年,足足就被整了一年。 刘晏殊显然是不知道自己已经犯了周玄清的忌讳,还兀自谈笑了一句,“小道长的年纪该与本侯亲妹相差无多,不过她自小锦衣玉食,出落得娉婷婀娜,容色绝丽。” 这,便是命了。命理一说不是空穴来风,命格天定,命数则看运道。 周玄清埋头吃着吃着,喉头有些噎住了,拿起汤勺给自己舀上一碗羹汤缓缓嗓子。 刘晏殊吃饭也是端着风度,不疾不徐,细嚼慢咽。一旁的两只妖因为辟谷不食,在四方桌上权当凑个人数。 陆拾遗鼻子微动,闻见那瓦罐里飘出来阵阵肉香浓郁,顺口问了一句:“这是什么汤?” 周玄清喝完一口,才回他:“白凤汤。就是老母鸡炖蘑菇,土家做法一锅炖。” 那陆拾遗闻言哑然半晌,竟是手抖了起来,须臾马上换了肃脸,拍桌而起道:“岂有此理!你不准吃!” 周玄清倒是想起来,他是一只公鸡精,难怪反应这么大。 不过,管天管地,你还管小道吃什么! “你放心,小道时常修功德,它在我胃里这么滚一滚,指不定下辈子就能投胎成人,不用再受被食之苦。” 欺妖太甚!陆拾遗哪管听周玄清一番辩词,直接将翎羽化出一柄短匕抵在了她细白的脖颈上,眼看动一动就要见血。 周玄清蹙起眉心,快速合嘴猛嚼几下将肉咽了下去,眼角瞥了下刀光,才将目光投向刘晏殊道,“侯爷,您的属下要撒泼,您不管管吗?” 这语气里还故意带着几分委屈,刘晏殊方才只顾吃饭,听得有一搭无一搭的。此刻抬了眼皮子,端倪一会不觉失笑出声,眸子对上陆拾遗却是冷的一厉,“行了,大庭广众做什么,嫌不够引人注目吗?” 他们的四方桌虽然靠窗,但因着打扮要么贵气要么道服,所以一进门就惹来不少人注意。陆拾遗突然的发难,他人自然不明白里头的内情,更是伸长了脖子看过来。等着若是真斗起来,起身逃跑还是来得及的。 周遭果然一静,陆拾遗才后知后觉自己做过头了。倒是莫怀古一直在桌子底下拉他的衣摆,示意他先坐下。 他只好先将满腹怨气收了回去。 这顿饭再吃下去,就有些食不知味了。周玄清不管其他,匆匆的扒了几口饭,填了个七八分饱。 等到了结账的时刻,刘晏殊继续正襟端着仪态,而陆拾遗和莫怀古更是眼看着青天白日,半点没有要掏银子的打算。 这三个煞星果然是要赖上自己的钱袋了!周玄清恨不能此刻假装不识他们。怒意在肚子里酝酿了半响,最终化为一声叹息吐了出来。 “掌柜结账。” 周玄清走向柜台,发现已经守着好几人。而那掌柜正与人说着话,客栈内乌糟糟的声音,听不太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掌柜还是侧着脖子看过来,朝这边抬手挥了挥,“您别急,等会啊。” 这客栈的生意一直还算兴隆,但需要排着队结账的日子也是少见的。周玄清手指迅速摸去嘴角一点油光,好奇的踮起脚背、伸长脖子朝前面望去。 最前头排着一男子,身量看似精瘦,只是戴着顶厚厚长纱的云笠,将自身竹青色衣衫遮掩了大半。 周玄清狐疑的偏头看看窗外:天晴气朗的很啊,此人莫不是有什么见不得光的毛病? 那掌柜拿起柜台上搁的一锭银子,又将手中的食盒递了过去。“孔先生,客气啦。” 对方面容隐在长纱内,只听得鼻音微轻道了句:“有劳掌柜。”言语匆匆就接过了食盒,转身朝门外走了。 擦肩而过时,清风带起一层云笠的长纱,若隐若现瘦削轮廓,双眸低垂神色无光。 只一瞬,周玄清就拧了眉心,吸了两下鼻子暗忖:不对劲,这味有点熟悉? 思绪一闪,回身再想细看那人时,已经步出了门槛,只来得及看清一角衣袂拂过门。 “怎么了?”刘晏殊走至跟前,与周玄清并肩而立,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门外是来来往往的行人车马,并无异样。 周玄清收回了目光,手指了指门外道:“侯爷,方才那个带着云笠的人很是奇怪,身上好像沾了一丝妖王的气息。” 刘晏殊闻言微讶,直视向她,想到在山上时,她就说过自己能辩妖气鬼气,看来像那么回事--不过,昨夜的回忆可不怎么好啊。 心思深藏,潋滟的桃眸倏地一转,觑向身后的陆拾遗和莫怀古,“你们追上去看看。” 陆拾遗和莫怀古颔首后古怪的瞅了眼周玄清,后者却毫不在意。他们从客栈迅速踏出,三五步后,身影已经融入了人流中。 “客官,到你了,一共二两五钱。”掌柜一手扣在柜台上敲了两下,一手噼啪打好了算盘。 周玄清付完银子出来,盯着刘晏殊的后脑勺一阵看,眯着眼摇着头,叹了声气。 这才下山不足两个时辰,这煞星爷似乎要压榨自己到底,忍气吞声当个冤大头吧,但照这个花法,恐怕兜里很快就见底。到那时候,可得想法子从这侯爷身上捞回来。。。 身旁的行人大概也看出刘晏殊一声衣料子昂贵,都刻意避开些走。他迈着长腿,衣衫随之飘动蹭着那柄寒霜剑。 大概被周玄清盯了有一刻,刘晏殊才觉后背一阵凉意窜上来。不过他无从知晓周玄清脑子里的盘算,否则吃不准就要横眉竖眼,仗势欺人一番。 第十七章 讹人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戴着长纱云笠的男子,在人群里自然格外惹眼。 街边叫卖声此起彼伏,迎面走来一个急匆匆的人,不知怎的就与男子擦肩一撞,对方骨骼强健,险些将他手里的食盒撞撒了出去。只见他双手紧紧护住食盒,略带鼻音的话语从云纱间传出,“兄台你?” “哪个不长眼的撞我?”哪知来人先发制人,英朗俊颜偏要做出凶神恶煞,正是那陆拾遗。 “我。。。”男子像是被吓住了,言语顿了顿。 温吞吞的,天生一副等着被算计样。 陆拾遗斜眼一瞥,对着还藏在人群中的莫怀古,使了个眼神:我来试一试他。 “哎哎哎我的老腰,不行了不行了,我得躺一会。”说着,他就作势扶着腰,横躺在了男子脚边。 手肘一支抵着脑袋往上瞧:“看你这一撞,我骨头都快散架了。废话不多说,你看你能赔多少银两吧。” 人讹人常有,所以众人图个热闹,纷纷笑着驻足围观。 男子掩在长纱后的面容隐隐约约,看不真切,就听他声音透着为难道,“兄台,我是一个穷酸的教书先生,荷包里就剩一两了,要不你先拿去问诊--” “一两?这是看不起我呢!不管,拉你去见官吧。” 莫怀古在人群里故意配合着,压低嗓门喊道,“见官见官!” 有不明真相的人也跟着起哄,男子左右环顾,语气犹豫着问道,“那您看?” “没个十两我是起不来的。”陆拾遗装上瘾了,说的毫无愧疚。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男子更是为难的杵在原地。 一般这时候就需要有人挺身而出,仗义执言了。 “哟,小道方才分明看见,是你把人撞得快散架了,怎么五大三粗的男人,好意思赖着一个文弱先生? 周玄清与刘晏殊过来的刚刚好。原以为那两只妖会如何不露痕迹的跟踪,结果却是明目张胆的试探。 男子已经转过了身看向周玄清,只是面容一直掩在云纱内,不知是个什么表情。 陆拾遗扬起眉梢轻声啧了一下,刚要发作,但见侯爷袖下手指微曲一划,做了个手势。 这是要他按套路走的意思。 于是稍皱了下眉头沉吟,陆拾遗配合的叫嚣道,“哟,哪里来的小道姑,敢管本大爷的闲事!” 周玄清不知刘晏殊做了小动作,还以为陆拾遗这只大公鸡开了窍。目光从男子的云笠上抽回,淡了笑意朝地上的人正经呵斥:“小道打从牛头山下来,遇上不平事自然要说道说道。这里离县衙也不远,兄台看是要公了还是私了呢?” 若不是一伙的,陆拾遗都要替周玄清鼓掌叫好了。他慢慢坐起身敲了敲后腰:“什么公了私了,本大爷现下感觉好多了,就不与一个教书先生计较了。” 围观的人群稍显遗憾,一瞅没热闹看了也就慢慢散开了。 “孔先生,没事了。”周玄清踏步迈向男子,近了身又细细一嗅。可惜妖王的气息已经散了干净,只留下一丝似有似无的胭脂味。这胭脂味不正,融了媚气。 暗暗纳闷起来:这教书的莫不是在女妖身上打过滚? 孔先生刚从麻烦中脱身,还未来得及答谢,惊疑问道,“女冠,你认识我?” 周玄清摸摸鼻子讪讪道,“我们方才就在客栈里,结账的时候听到掌柜这么叫你的。” 大同镇只有一位姓孔的教书先生,周玄清不认识,但是师妹秀儿曾见过一面,回到山上后还给她比划过:什么清隽翩翩,博学经纶。。。还是头一次见秀儿对着男子评头论足。 面前这人故意隐着容貌,与秀儿描述的样子,还真不好比较。 孔先生释然后轻点了下头,连带着云笠长纱轻拂开一角。 这一下,周玄清算是看清了他的长相:脸嘛倒是端正素净,除了眼窝深陷,一圈乌青,活像了短寿命一般。 这种情况,多半是少了些精气,再加上他身上淡淡的妖媚气息。周玄清笃定了:这先生身边一定藏了一只女妖。 孔先生似乎不再愿意攀谈下去,一副急着要离开的样子。他朝周玄清道了一声,“萍水相逢,今日多谢女冠搭救,小生大恩不言谢了。” 就在他移步要走的时候,周玄清摸出一张黄纸符箓递过去,“有缘有缘,小道看先生面善,送你一张保命消灾符,你记着放在身上。” 孔先生似乎盯了一会才将那张符箓塞进袖子里,点头含糊的道了声谢,就往长街另一头走了。 人影走远,刘晏殊眨了眨眼睫,眸子看着周玄清深凝:“你不是疑心他与妖王有瓜葛,为何还给他符箓防身?” 周玄清不躲不避回望过去,“侯爷,我方才想明白了一件事。你说妖王逃下山,他是要先找地方躲起来,还是会去查散发传信符箓的人报仇?” 巳时已过,逆光从头顶投下一轮光辉,衬得刘晏殊桃眸细弯,薄唇绽开一抹笑容,带着深意看向了周玄清。“如此说来,小道长你是胸有成竹,那张符箓是故意给他的。” 周玄清不喜欢将话说透,不是故作姿态,而是为了出差错的时候不至于太丢人。她轻挠了下额头道,“我看咱们需要在镇上留宿一晚,等查清楚才好行动。” 提着食盒的孔先生步伐加快了些,也不知是累的还是热的,稍显虚浮无力。他挤过了熙攘的街市,转过了一个弯口,才走进了一处巷子。 这边的灰白石砌围墙都不高,隔个五六丈就是一排简朴的房屋。他停在一处房檐下,推开两扇破旧露缝的木门。 过了小杂院,正屋窗格上还贴着一双剪纸喜字,只是有些淡了颜色。他低低叹息一声,轻了脚步声,走入屋内就转身迅速合上了门。 陆拾遗和莫怀古尾随至此,站在屋外不动声色。他们考虑着要怎么进去比较合适。 穿墙?隐身?还是砸门? 屋内,门窗紧闭,密不透风,稍显逼仄、气氛压抑。 “郎君,你回来了?”女子面容娇媚,声音略显低哑。望过去的身形却是一只白皮狐。 美人面的白皮狐,正被一股细若无物的莹丝紧紧缠缚,挂在房梁上吊着手臂,脚尖拼命抵着地面。 第十八章 人妖相恋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烛火如豆,因着闭门带进来的风而一阵摇晃,光晕一虚又重新明亮起来。 “娘子!”孔先生取下了长纱云笠,果见一张清隽的脸上,神色温润,只是带着稍重的疲倦之气。 “公子,你放过我娘子吧,她怀着我的骨肉,您当真忍心看着一尸两命吗?!” 孔先生急了眼,丢下食盒就箭步上前,轻柔的托起白皮狐柔美的脸颊,望着美人那一双剪水眸,生出了怜惜,不免动容的潸然湿了眼:“都怪郎君没用,娘子受苦了。。。” 白皮狐的身子只化了一半原形,露在雪嫩皮肤外是一层白色细软绒毛,长长的狐尾曳在地上左右无力的轻扫,纤细的腕子因为挣扎过而现出道道淡色淤青。 孔先生是软脾气,做不出破口大骂、有辱斯文的事。可他真不怕死要与妖王撕搏一番,也得先掂量一下自己的能耐呢。 “骨肉?本君活过八百年还未听说,人妖贪恋能有什么好结果的。”砚卿君冷声嗤笑,长眸寒凉如斯。“生下来的东西,你们管他叫人还是妖?你个教书先生怕是野书看多了,养只女妖也不怕道人找上门。” “我认定她了,她便是我娘子。是人是妖或是鬼,我都不怕!” 好一副磐石不移的面容,只是不知日后能否坚定如初? 砚卿君稍顿了顿,微垂的狭长眼皮嚯的抬了起来。漫不经心的一挥袍袖,只见数道荧光蛛丝自袖下而出,迅速的凝结成一张网,将白皮狐裹在了其中。 白皮狐倏地手腕一轻,软了脚自梁上掉在地上,因为身躯被网住了挣扎不得,只能蜷缩成了一团。 “狐四,你在人间玩的倒是忘乎所以。你来告诉本君,三月前的初七那日,一群道人跑上了无量山,说是来捉拿本君。你们一群巡山的小妖是何时听闻了风声,竟早一步逃了?” 无量山上的精怪从何时开始一个个的离开了,砚卿君因为懒散不曾在意过这些小事,直到被道人翻了老窝,才意识到这里面值得深究。 与其费力去查那一张张传信符箓的来历,不如先寻了自己的手下。砚卿君便是这么打算的。 白皮狐听到后即刻大惊失色,纤细的腰身慌的哆嗦了一下,猛地挣扎起来,“妖君大人饶命,我等并不知此事啊!若是知道,怎么也不会离开无量山的!都是,都是蛇五那混球,鼓动大家下山历练。。。说是沾点人间烟火气。。。” 狐四和蛇五负责守着无量山百多年,从前算是忠心耿耿。狐四妖媚但重情,蛇五浪荡但守信。但妖终究是妖,本性是贪是恶,人心尚且难测,他们若是另有所图…… 幽墨的眸子微微一动,砚卿君的脸上冷意一凝。“全不知情?不是你们与道人连成一气,想谋害本君?” 两指扣了扣桌案,那张网泛着莹光越收越紧,而白皮狐面色惨白痛苦难抑,喉间的沙哑嘶叫令人心惊。 “娘子?娘子!”孔先生想要帮其挣脱开那张蛛网,不料手指刚碰上,指尖一阵痛如针刺! “不,你别、过来!唔唔。。。”白皮狐掩面蜷缩,跪在地上渗出冷汗,痛楚从四肢八骸不断涌出。 “擅离职守,本君也不能轻饶你。”砚卿君神态淡然的伸出手,指尖在那乌黑烛芯上一拨弄,微灼的火苗窜上了指节,可他眼不眨眉不抬,毫无变色。 “妖君、妖君大人饶命,小妖说的是实话啊!若有假话,天打五雷轰啊!”说完,白皮狐咬紧了牙关,她怕自己一不小心叫喊出声,会惹得左右邻舍跑过来围观。 其实她大可不必担心,因为砚卿君早已将屋子里外设了一道无形的障眼,里头的声音传不出去,外头的动静也透不进来。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砚卿君忽然扯起嘴角浅弯,眸子定定的看向那孔先生。后者只顾关心白皮狐受苦而束手无策,丝毫不察身后有道冷幽的目光正打量自己。 “啊!”孔先生冷不丁被一道劲风贯到墙角,想要直起身却脚脖子一歪,扭伤了自己。 砚卿君依旧云淡风轻的端坐着,手指一弹,蛛丝分别缚住孔先生手臂和腿,牢牢的黏在了墙上。 孔先生只觉浑身一阵颤栗,他心中已有惧怕,只是嘴上还要逞能,“你、你是妖君,拿着妖法对付一介凡夫俗子,算什么能耐!” 砚卿君挑眉:八百年的妖力拿来对付一个弱不禁风的书生,的确浪费了。 思及此,他清冷深眸一转,手指曲回空握成拳,抬起了手支着脑袋,无比咸淡道。“那好,本君不动,你们两个若是今日能从我手里逃了,便放过你们。” 白皮狐身上的道道蛛网变了软,倏倏的落下一圈。她面色重新泛红,张合着嘴大口喘息,胸膛起伏不停。晃悠悠起身时腿脚正麻,勉强站定。 “妖君大人,可要说话算话。” 屋内的动静果然丝毫没有传到院外。陆拾遗和莫怀古正一脸烦躁郁闷的来回踱步。 “阿遗,你说这院子怎么回事?咱们虽受结印制限,但妖力也不算低。怎么可能进不去那屋里呢?”莫怀古正对着那两扇门,绞着脑汁想不明白。 原来两只妖,不论是用了穿墙还是砸门,就是无法进到屋子内。堪堪徘徊在院落中,干瞪着眼珠没了头绪。 若说鬼打墙那就可笑了,于妖而言,鬼只是离了肉身的三魂七魄,魂魄之力有何畏惧? 陆拾遗语气不善,鼻间一哼朝他斜睨了一眼,“姓周的小道姑不是说,在那教书先生身上闻到了妖王的气息吗?恐怕妖王此刻就在屋子里,就是不知在搞什么名堂。” 一想到妖王就在此,两只妖心神不免恍惚起来。 屋内,“娘子,慢点!”孔先生将白皮狐搀扶着,眼神一刻不放松的警惕着那头的妖君,生怕对方会反悔。 白皮狐迟疑了一瞬,眼神闪烁不定,手覆上肚子,酝酿一下点了点头。 孔先生定了心,准备拉了门栓出去。哪知,这门栓竟沉如铁一动不动,他抬起一脚抵着门,再双手使劲拉,一个滑脱,整个人朝后跌坐在了地上。 第十九章 如隔三秋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你个妖君说话不算数!你你你卑鄙!”孔先生难得的激动不已,爬起来后顾不得整理衣衫襟摆就开口骂人。 狐四娘压根来不及掩住他的嘴,见状紧张不安的瞅向了砚卿君。 后者的脸在烛光半明半灭间显得神色淡然,眸子毫无波澜。“本君可没动。”若无其事的解释着,腰杆子也配合的挺了挺端正。 这,可不就是人常说的强词夺理吗?他妖君分明施了障眼法,否则这门栓能像封死般的结实?诓谁呢。 不过,对于孤高自傲、目下无尘的砚卿君而言,骨子里惯了随心所欲,怎么可能真的为这凡人破个例。 狐四娘心中惶惶,却也知不能真翻了脸。自从有了孔先生的种,她的妖力已经大不如从前--硬拼怕是要横死在这间屋子里了。 “妖君大人,狐四自知护主不利,若要罚我无怨,只是、只是能不能将我郎君放了。他只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呐。。。” 四方桌上那盏烛火发着莹莹的光,落在砚卿君眉骨处投下道阴影,勾勒出刀刻轮廓,目光浅凉。 “蛇五他们在哪?你们一个个隐了行踪,本君找起来还真要费些时间。” 狐四娘刚要开口,耳畔听得自己郎君一声惊呼,“哎呀,怎么了这是?” 孔先生正偷偷摸摸的在木架下找到一把小榔锤,暗自窃喜的想要拿起藏在身后,忽就感到胸膛内灼烫起来,他吃痛的下意识摸出来一看:这不是那张小道姑给的黄纸符? 他才捏在两指间端倪,谁知符纸陡然起了明火,舔着指尖烧出了一圈青红色火焰。他吓得立刻撒开手指,眼见着那小团火苗飘然落到了地上,慢慢的熄灭成一点灰烬。 “未时破风!”窗门被骤风急急的从外砸开,砰的一下,夹杂着一股清灵的法术之力,有人踏了进来。 孔先生惊惶之下,手中的小榔锤掉下险些砸到脚。他魂未定的回身看去,因为太过激动,脖子‘咔嚓’清脆一声,扭了根经。左脚踏上右脚背一绊,眼看着就又要跌坐在地时,有人从后箭步而上。 那人手掌虽小却一把紧紧的抓住了他的手腕,稳稳的托着他的腰背挺直。 “孔先生家中真是热闹。” 扶正他的身子就往侧退开些。来人身量瘦削,站在门口背着光,投在地上一道拉长的影子,轻歪了下脑袋避了点光辉,终于瞧清灰巾束青丝,髻上的桃木簪朴素却也熟悉。 正是周玄清。 听到这声音,砚卿君的眼皮微垂,不知在想什么。 周玄清一步一步走进,眼角余光瞟了瞟孔先生和狐四娘。“门开了,一会可能会掀了房梁,两位尽早离开吧。” 话言毕,她就坐了下来,正对着砚卿君。“老话怎么说来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不对。”周玄清顿一顿,目光一厉,“妖孽,小道抓到你了。” 那孔先生和狐四娘一时间迟疑着要不要拔腿就跑,觑看妖君脸色,又打量周玄清。 这小道人怕是斗不过妖君的。 砚卿君抬起眼皮,从周玄清的脸上扫了一眼。他的目光落到了屋子外头,也不知是不是刻意避开对视。 “本君不走,你有本事尽管来抓。” 周玄清在心底暗呸了一下:谁不知你诡计多端。 扬起眉梢,眸子里又是挑衅又是玩味,开口道:“那就劳您自个把捆妖绳绑上吧。”当真就从腰后取下一根紫乌的长鞭。虽乍看去破旧藏污,但已被她用符水浸泡过,占了些除妖斩祟的神异。尤其是这手柄的一节枣木,是从先人墓边的枣树上砍来的。 世人只知桃木辟邪,却不知枣木也能。 要说起这根鞭子呢,从前是被南山用来赶青牛的。若不是周玄清喜欢看书,依样描各种符箓,有一回画出了能让青牛说人话的黄纸符。结果刚贴上那头青牛的脑门,牛开口第一句便是:莫要再打老子咯。于是便再没用过这根东西。 这次下山,为了防个万一,周玄清果断的收在了身边。 砚卿君终于抽回落在外头的视线,迎上那道放肆的目光,薄唇微张,舌尖有意无意抵在左右瓷白的利齿上轻舔一下。 接着唇齿上下一抿,泄出一声清冷笑意。“周掌门何必对本君念念不忘,所谓人妖殊途,三个月的相处还不够吗?” 这话一出,当事的自知心中无愧,可屋子里里外外还有别的人别的妖啊。怎么无端端话里透着一股子暧昧呢? 周玄清不开心了。蹙起眉头,提气出掌,掌风霎时扫着砚卿君俊朗的面上袭去。 然,他站起来了晃身一躲,脚下几步走得十分从容不迫。 “差了点火候,周掌门。” “砚卿君才是,别叫错了称呼。小道已经不做一成宫的掌门了。”祸端便是瘟神你啊! 然而罪魁祸首的砚卿君,没有半点想要捆绑自己的自觉。那根长鞭孤单单的被晾在一边。 此时若不逃便没机会了!孔先生攥紧了狐四娘的手,迈开腿就朝外狂奔起来。 视线余光瞟见自己的手下和相好的要逃走,砚卿君果断的追过去。周玄清猛地朝空甩出长鞭嗖嗖呼声,然而只刮到了他的一点衣袍料角。 砚卿君一掠而去,瞬如疾风而至院落,拦在了他们面前。 “铮”利剑出鞘凌空挥起!格挡在了砚卿君身前。 刘晏殊一个跃身到了。他握剑的手指节清晰,根根修长。寒霜剑泛着无声无息的杀气,剑刃印衬着他那肆意的笑容,一瞬脸上就变了冷肃。 周玄清知帮手已到,慢悠悠走到院落。 方才在屋内紧闭着房门,猛一出来时,砚卿君稍感不适的眯了眯眼。此刻日头暖阳倾撒,他清淡的眉宇笼在了光线里,但眸子依旧幽冷。 剑光合着日光晃刺人眼。那没能顺利逃走的孔先生抬起手背,给狐四娘遮了遮眼睛。“别怕别怕,道长准能将他降服。” 可他这番话,半点没能让狐四娘安心。妖君可不是一般妖呢。 第二十章 又打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砚卿君余光扫到了角落里的陆拾遗和莫怀古,那两只妖正跃跃欲试着摩拳擦掌,冷不防对上妖君的凝视,面色倏地一僵,手暗搓搓的放下又举起。 砚卿君闷声一哼,眼眸微一动就越过了横阻在前的刘晏殊,凝向他身侧的周玄清。 这眸子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深邃,激的周玄清起了一层怂意。心内白了个眼道:看什么看,束手就擒啊! 她面上还装的淡定自若,脚步却是朝刘晏殊身后不着痕迹的挪一挪,借着侯爷高大精瘦的身躯,替自己挡住了那道绝对不善的目光。手悄然按在放符箓的暗兜上,忖度着寻个好时机! 孔先生见情形不妙,踌躇下拉着狐四娘往一旁的篱笆桩边上,退了过去。 奈何刘晏殊十分不识趣的问了句,“小道长你躲我后面干什么,一会本侯要对付这妖王,还需你在前布阵呢。” 这声音不大不小,在场的自然没有听不到的。周玄清脸上的表情垮了垮,憋了口气干瞪着侯爷的后脑勺,忿忿的揪了把自己的罗衣道服:不说话也没人把你当哑巴啊!若不是看你是个侯爷,早赏你一堆爆炒栗子。 大许是周玄清这层怨念太深,也可能是刘晏殊听不到回应起了疑惑,他回头狐疑的打量一下道:“你怎么了?” “。。。无事,侯爷动手吧。”周玄清不再计较重新聚神,一手执鞭,一手摸向了暗兜,捏着几张符箓准备念咒起阵。 刘晏殊潋滟的桃眼眯起,神色不羁,斜斜勾唇。脚下轻点步子,寒霜剑光一凛,已经滑身飞向了砚卿君。 周玄清只觉眼前有道白色锦袍的衣角闪过了眼帘就消失,再扭头寻见飘逸灵活的白影已经一下腾跃在半空。 侯爷竟然以一人之躯直接对上了妖君!胆色颇高啊。 吃惊的不止是周玄清。砚卿君见他孤身持剑迎面袭来,那来势汹汹、拼尽全力的模样,微怔下不免重新审视起这对手,连原本随意负在背后的双手,也及时的抽回了垂于身侧。他掌心微拢,聚起一股妖力,漫起阵风卷着地上的落叶,如幕绕悬在周身。 刘晏殊手腕翻转耍起剑挥去,招式如行云流水,身影迅疾似游龙,剑气横扫,剑芒随之虚晃,毕露杀气。 对上妖君,丝毫没有落於下风。 墨色长发随风而荡,暗红的袍袂飘起,砚卿君厌烦了躲闪终于出手。自长袍袖间散出道道蛛丝莹线,细软又钢韧,如蛇急急蹿涌般,堪堪贴着那柄寒霜剑身而去,隐隐擦出了星点碎光。 然后,他翻掌扣爪,蛛丝就瞬的拧成一柄长剑刺去,刺向刘晏殊的寒霜剑。利刃对上之时立刻发出‘铮’的一声! 那寒霜剑聚了百多年的人间正气,将蛛丝化作的长剑劈挑的震了震。长剑受挫又重新化为弯曲的道道蛛丝,萦绕在他丈侧没有退去。 刘晏殊面色一沉,顺势再腾跃起倾身而去,剑刺眼看就要抵上妖君的喉间。 砚卿君凸起的喉结上下一滚,只差一寸。他身子后倾迅的往侧避开,袖袍压风而翻飞,冰凉剑端就扫过他脖颈的一点肌肤。 妖君在这生死关头亦不露半点狼狈、急躁。 不过一瞬大意,情势就陡转。刘晏殊脚尖刚着地,想要收回手中寒霜剑不及,身子挪转间就被砚卿君一把扣住了臂肩。 然而他还来不及感觉到痛,整个人猛地被后一拽,结实的肌肉紧绷,肩胛骨亦是猛得一缩。全身登时被股强大力量压制住,丹田内的功力好像在这一下,被震荡的失了踪影。 不好!寒霜剑止不住脱手而落,刘晏殊单臂被擒拿,被迫屈腿单膝跪了地。 “本君上回就想说了,这上古的寒霜剑留在侯爷手上真是浪费了。” 剑被妖力驱使而凌空飞起,下一瞬剑刃朝下直直地钉在了地上,力道之大连地砖都碎裂了几块。 饶是砚卿君表情闲适,说话不疾不徐。可落在刘晏殊耳中,生出了一种被人蔑视的感觉,往日里从容不迫的神情瞬间就崩不住了。 那头的莫怀古与陆拾遗立马提气而上,蹿起的身姿如同飞箭一般扑向了这头。 “侯爷!”“妖君大人,还请手下留情!” 砚卿君仿佛像听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话般,皱了皱眉头,冷冷的道:“咄咄逼君的不是你们吗?居心何等叵测。” 两只妖立马哑了声。他们站在砚卿君面前,自知没有打赢的胜算,挺直了肩背、双拳紧握。只是分明直视着对望,却因着对方强大的法力和孤傲的气宇,无形中自觉矮了一头似得。 琢磨着眼下的时机正好,周玄清再不迟疑,掏出黄纸符箓一拈,又咬破自己的手指,在符纸上顺势抹了一道血痕! “乾坤开路!速去!”手掌一挥,袖袍带风。 只见数十张符箓齐发,凌空就拼成一道泛着金光的箭符,起伏着扑向了砚卿君。 后者猝不及防,先是松了擒住刘晏殊的手,而后眼神一冷,手掌作爪虚空猛地抓风--箭符就被一道气波阻了,原地打旋起来。 一旁候着的莫怀古立刻上前,拉起刘晏殊瞬移到花架下。陆拾遗则是张开金色翅羽,几根翎羽在手上化作短匕,蹭蹭的飞出刺向砚卿君。却不料被他袖袍下钻出的蛛丝黏住,甩到了屋顶上,碰砸着瓦砖发出碎裂的声响。 周玄清右脚一顿,出血的手指点在印堂,另一手迅速掐诀。箭符刹那虚长,又成了一把盾,竖在砚卿君眼前。 借着盾的遮掩,周玄清奔过来甩出一条乌紫长鞭,‘刷刷’的破着风挑刺而去。 砚卿君只能后退,直到脚后跟踩到了台阶才及时止步。他狭长的眸子越来越幽深,长鞭挥来时,直接两指一夹,就捏住了鞭端。 他又布施妖风,呼呼风声中,符箓上下摇曳抖动,青光乍亮又溅碎的一瞬,符箓生生被撕了干净。 周玄清暗道这下惨了。果见绷直的鞭端就起了红红火焰,带着灼热窜向自己手头! 第二十一章 坑货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火焰滚烫,温度灼到指尖的一刻,周玄清立刻撒了手。长鞭一垂掉落地上,但灼火依然从砚卿君那端烧了过来。 周玄清忍住想要骂妖的冲动,自顾掏出一张黄纸符箓,狠狠的一掌按在那掉落在地的鞭柄,道一声:“灭!” 火苗就‘滋啦滋啦’的渐渐息了,就连燃起时的袅袅灰烟也随风散了干净。 “看来今日,又不敌砚卿君你啊。”说着,周玄清故作潇洒叹口气,眼皮微垂,掩去了一闪而逝的紧张。 砚卿君听她所言,深眸里原本覆了冷焰,惊心动魄地闪了下,被他收敛了起来。 凝视着两指间的鞭端,松开了手指道:“本君还以为,在场的没有自知之明,看来小道姑你是个明白人。” 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妖君在无量山时大概纯属逗弄别人玩,并未用了多少妖力;而一成宫再斗也是无心恋战,到了此时此地,才算动真怒了。好在,他平息了些怒意,及时的收手了。 午时已到三刻,院子里一颗矮树被风吹拂,叶子沙沙作响。 刘晏殊握剑的手掌在剑柄上紧了又紧,眉目里戾气还未散去。“呵呵。。。你这妖有意思。。。杀了你还怪可惜!” 砚卿君闻言望去,眸中阴鸷之色又渐渐聚了起来。 眼看又要打起来,周玄清急着如何阻止,目光无意识瞟下四周:咦? “妖君大人,那对夫妇跑了。” 砚卿君皱眉,转头在院中扫视一圈,果然没了!定是方才斗得激烈的时候趁机逃了,眼下已不知去了哪里。 “你们耽误了本君的事,不礼尚往来一下,怎么对的起你们的穷追不舍?” 唰—长袖一挥,无数道荧光蛛丝便如张巨网张开,稳稳的打在院落檐角上空:红光隐隐,竟是将整座宅子都笼罩在了其中。 禁制?“哎—”周玄清话还未说完,那砚卿君是平地一缕青烟倏地出现,从头到脚裹着长身,一瞬就消失无踪,青烟散去已经不留痕迹。 跑了。 陆拾遗偏不信邪,化出一对金黄翅羽,凌空向上扑飞去。 哪知,他刚一触碰到蛛丝,整张蛛网波动震荡,‘噼里啪啦’碎光乍现,数十根翎羽就从半空倏倏的撒落一地。伴随着一股烤鸡味,陆拾遗焦黑了脸翻了白眼。。。 眼看就要直挺挺跌落下来--说时迟那时快,莫怀古纵步上前一把揽住他的腰,却因重力下压,实实在在当了一回肉垫。 “啊!”“啊!”惨叫两声。 好死不死,刺猬都是胆小易惊的。莫怀古被整个压在地上时,本能的就冒出了一身褐色荆刺!刺向怀抱中的陆拾遗,直接痛的闭了气过去。 得亏他的脸上焦黑一片,根本看不出是红是白。 “侯爷、这?”闹撒子嘛!周玄清默默的朝着地上那对活宝,嗤之以鼻一番。 刘晏殊大概也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戏可看,喉结滚了滚,闷声发笑。就连那好看的眉眼也在此刻舒散了层层阴霾,渐露出明媚光彩。 “小道来看看还有气没得。”周玄清跨步上前,故弄玄虚的掰开陆拾遗的眼皮子,沉吟道:“我看不行了,侯爷,我给他做场法事送走得了。” “放、、、屁、、、小爷我,我还活生生呢!”陆拾遗其实只是头晕,并不是真的昏了过去。至于为什么要装出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大概是觉得丢脸了。 周玄清也看出了这层,是以好整以暇的一笑。又见他强撑着手肘直起腰身,硬要证明自己活蹦乱跳似得,一个原地后空翻落地—“侯爷,属下一时大意,已经不碍事了。” “咔嚓”只听地下还躺着的莫怀古发出虚弱一声,“你。。。想恩将仇报吗?” 陆拾遗的一记后空翻,把莫怀古的手臂踩脱臼了! 场面一度尴尬,面色各个窘异。 该不该笑呢?会不会太落井下石了? 就在周玄清憋笑犯难的时刻,刘晏殊缓了缓愉悦的心情,轻笑道:“妖不能有个妖样么,去把他扶起来吧。” 木着脸的陆拾遗伸出手掌,而莫怀古就似乎不大愿意搭理,视线一低瞥向了别处,半晌,心不甘情不愿的伸出手回应。 “早晚死在你这坑货手里。”他嘟嘟囔囔一句,奈何陆拾遗被劈了一下还没缓过神来,所以压根也没听到这话。 这张房檐围墙上巨大蛛网,在日光照射下若有似无,偏偏威力巨大。不过,禁制这东西,只要熬过时辰失了法效就好。 周玄清并不急于逃出去,只是揣测那砚卿君若追不到定不会甘心,也不知那对人妖相恋的夫妇,如今躲去哪了。。。 方才被那两只妖逗得喜笑颜开,这一刻想起眼下烦扰就愁眉不展起来。殊不知她的神情早已落在了他人眼中。 刘晏殊作势掸了掸打斗时衣袍沾上的尘土,舒眉扬笑,眸光却疏淡的盯着周玄清,将她的那些纠结揽入眼底,细细琢磨。 为了打破沉寂,故意出声道:“牛头山下的镇子里竟藏了一只妖。怎么,小道长的鼻子也不灵光了?” 周玄清不记得自己哪里得罪侯爷了,怎么每次说话这么不讨喜呢? 她走到台阶撩袍一坐,不咸不淡地答了一句:“侯爷怪罪的可没理啊。小道又不属狗,不近身的时候当然闻不到百里外的妖鬼气。何况此镇向来民风淳朴,邪祟统统没有。另外,那只女妖似乎有孕在身,妖力不济所以妖气也淡了。” 平白无故感受到不远处刮来的两道厉色,周玄清就补了一句:“若一定要说个所以然,作为外来户的妖可不止那一只呀。” 意有所指的不要太明显。她瞟了眼那两只妖。 莫怀古正被陆拾遗将脱臼摇晃的手臂按回去,一听这话,脸上是青青红红,敢怒又不敢言的模样。 倒是陆拾遗抹了把额头细密的汗,恶声恶气道,“我还奇怪呢,这妖君每次都放一马,言词间对着你很是偏袒啊!哼。” 周玄清倒也不恼,伸了伸腿,看着刘晏殊委屈道,“侯爷,此妖欠管教,亏的是得罪我,若是他日多嘴多舌又不辨是非,可容易给侯爷招是非啊。” 第二十二章 老潘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屋子外横贯一条西街,午后的时候路上行人不算多,偶尔也会有人不经意的望去窄巷子,瞟一眼那些不起眼的小门小户,不过一瞬就会收了目光继续前行。 有一对夫妇正急匆匆的走出巷子,脚步不停,时不时还要紧张的回头张望一下。 “娘子,我看你面色苍白了许多,可是动了胎气?咱们找地方歇一下吧!” 孔先生面色凝重,拥着狐四娘的肩,搀扶着走到一处围墙,靠着绿树荫底下歇息。 狐四娘已有三个月的身孕,胃里时不时会涌上一股酸水,翻搅的胸膛内气闷难受。方才只顾逃出来,此刻静了心就觉得晕眩起来、气虚乏力。 她稳了稳气息,任由脑海思绪乱飞:修行百多年成精的妖类,不至于怀个孩子就这么虚弱,要么还是因为郎君是凡人的缘故,得想想法子了。。。 孔先生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打起精神才细细打量自己的娘子:乌黑秀发半绾,衣衫和罗裙被风吹得微微卷起一角又垂下,日光透过婆娑树荫在消瘦的脸上投下层暗影,越发衬出人虚弱苍白。 他将怜惜都揉进了眼里,执起她的一双白嫩的手,圈握在自己掌心捏了捏道:“娘子安心,大同镇留不下就走,为夫一定想法子护你周全。” 狐四娘心头微热,正欲开口,却在耳畔响起了‘吱呀’的开门声。 “哟,这不是孔先生和娘子吗?不舒服么?是不是热了?快快进来坐会,喝杯水解解渴。” 开门的妇人笑的热忱,穿着深衣简朴,两鬓间染了些风霜。 真是巧了,他们躲到了瓦工老潘家,妇人就是他的内人。 潘氏引着他们进堂屋坐下,倒了两杯水递过去,将两人一打量才唏嘘道:“孔先生啊,说你才高八斗不假,可瞧你把娘子照顾成什么样了?你们哟,都没有爹娘照应着,也难怪了。。。” 潘氏是个热心肠的直性子,啰嗦了两句。 “咳咳咳,婆娘,谁来了?咳咳咳。。。”里屋突然传出一阵咳嗽的声音。 孔先生端杯欲饮的动作一顿,就朝着里屋侧头探了探。“潘嫂子,这是?” “是我家老潘。”潘氏解释一句,赶紧碎步走去里屋,“老潘,是孔先生和他家娘子来了。你是饿了还是想我扶你起来啊?” 沙哑的声音再次从里屋的门缝传出来,“我刚醒,你先去招呼他们吧。” 孔先生回头与狐四娘对视一望,心中不免好奇起来。 老潘是大同镇手艺最好的瓦工,同那些木工也熟悉,手底下还带着一群年纪不大的学徒。隔三差五帮东家盖个屋顶、西家补个漏雨,总能瞧见他的身影。 才一会,潘氏就出来了。孔先生忙将茶杯搁回桌上,问道:“老潘师傅,是病了吗?” “哎,要么说人倒霉呢。”潘氏坐下时捶了捶后腰,叹气道:“前个几日,牛头山上的小道士来请我家老潘去宫观干活,小道士前刻刚走,我家老潘后刻出门采办就自己摔断了腿。这两日也没法上山,一直在家养伤呢。” “那是如何摔断腿的?” “说是见着妖了呗!” ‘砰’茶杯从手中滑落掉地,脆了一声响,杯中水漫到了桌脚边。 两人惊讶的看向狐四娘,异口同声问道:“怎么了?” 她手指微不可见的一颤,又迅速的收进袖内捂拳。 “无事,我只是想着事情出了神。”狐四娘淡笑着这么一解释,孔先生虽将信将疑,也不再追问。 倒是潘氏轻轻打了下自己的嘴巴,“瞧我这张嘴,怎么能将这种事情告诉你们呢,吓着孔娘子了吧?” 狐四娘轻摇头,“没有,是我不小心了。家中有猫日日春叫,我是实在睡不踏实,能否今夜暂住一宿?” 孔先生听着赶紧朝钱袋子里一掏,拿出了买菜食还余的一两银子,“麻烦潘嫂子了,小小心意。” 潘氏与孔先生一番推让,见实在拗不过,只好收进了袖子里,“你们小两口太客气了,咱们在镇上低头不见抬头见,弄得我多不好意思啊。住就住吧,人多啊热闹。” 一缕缕光线透过枝桠投下一片斑驳落在眉宇,刘晏殊正摩挲着树干,微眯眼抬起手背一挡,遮了那刺眼的光。 “侯爷,这屋子可谓一穷二白,没米没菜,难怪那教书先生要去外头买菜食。” 陆拾遗恢复了精神,趁着无事可做,就把这的里里外外搜寻了一番。 刘晏殊捏着下巴不言语,视线朝下一移,就见那周玄清十分自得,搬了一张藤椅坐在院墙角落打着盹。 这心里不太舒服,忍不住就想要使个坏心眼。他朝着离得最近的莫怀古比了个手势。 这刺猬精就心领神会。虽然私底下觉得有些不太君子,不过--谁敢违背侯爷的意思呢! 他右手抱着左臂画了个圈,感觉胳膊肘已无大碍,然后佯装不经意的走向藤椅后头。捡起一块石子就屈指一弹,只听‘啪啪’两响--那张藤椅瞬间就断了两条后腿! 周玄清原本惬意的晒着日光,哪知祸从天降?!整个人猝不及防,猛地四脚朝天的后仰一摔。 “我的腰啊!”得亏她护住了脑袋,才不至于伤得更重。 “哎哟哟,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连张椅子都坐不好?”刘晏殊噙着一抹坏笑,晃晃悠悠的走过来,表情已是轻飘的不行。 哎哟你个头!别以为不知道是你捣的鬼! 周玄清一边按摩着后腰,一边在心底腹诽:这侯爷睚眦必报,小肚鸡肠。不就是踹了一次腚吗?了不起多金贵似得,呸! ‘嘿嘿嘿’也不知是谁笑的古古怪怪。 周玄清气急的循声望去--院子里统共就是两个人,两只妖。他们面面相觑,神色也是听了这声音后一脸懵圈。 难道,这院子里还有人?! “搜。”刘晏殊眸子一凝,一声令下。 莫怀古与陆拾遗瞬移进屋,又将里头搜了一遍。 待他们出来时,手上提了一只花斑猫。 第二十三章 一只猫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这只花斑猫打一开始就在屋里待着么? 周玄清站起身子,拍去道袍上的一点木头碎屑,拉平了几道褶子才走过来细瞧。 绒毛细软,气味与一般的猫没有两样。“应该是孔先生家养的猫,没事逮个老鼠什么的。” 她说完转过了身,才发现那刘晏殊躲的有些远。 微楞,问道:“侯爷你不瞧瞧?” 刘晏殊脸上竟浮现一丝抽了的表情,又很快的压了下去。“你确信?那方才是谁在笑?”依旧是一点不想站过来的意思,对着那两只妖道:“你们赶紧探探这只畜生,会不会讲人话。” 语气相当的不耐烦。周玄清挑了挑眉,心中做了一个大胆的揣测:侯爷怕猫啊。 莫怀古是刺猬精,心性胆小,对着这种小动物就没来由的怜惜。他怕自己会伤到花斑猫,就冲着陆拾遗道,“你好好抱着,我来试探。” 陆拾遗则淡定的回了一个白眼。 “喵呜,喵呜。。。”莫怀古噘着嘴学猫叫唤几声,那样子纯的不得了,险些把陆拾遗给恶心吐了。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们总觉得这猫的碧色眸子里,流转过一丝讥讽之意。 那就不像是普通家猫了。 陆拾遗见他还要磨磨唧唧,直接单手掐着猫的细细脖子,恶声威胁道:“会不会说话?方才怎么笑的,现在也笑两声!不然小爷今日拧断你脖子。” 莫怀古想要阻止,被陆拾遗一个凶狠的眼神压下了话头。 那只花斑猫呲牙半吐着莲花舌尖,咕噜咕噜的喘着粗气,过了半晌实在熬不住了,终于出了人话:“大侠,饶命啊!” 还真是成精的?陆拾遗和莫怀古拿眼觑看周玄清,那脸上神色不言而喻:你鼻子不灵光了吧。 周玄清原本没把这点失误往心里去,不过她好奇,就从善如流道:“看来是小道鼻子不灵光了,你这小猫妖怎么没和你家主人一块逃了?” 那花斑猫往他们身上逐一打量,艰难的从嗓子里嚎出声:“放、放我下来,我就说。” 还是一只聪明伶俐、识时务的。 周玄清干咳两声,意在提醒身后那位侯爷能开个嗓子。果然,听刘晏殊道,“放开就是了,这里被下了禁制,左右也逃不出个天去。” 陆拾遗应声撒开手指,那花斑猫脚垫子落地轻若无声,就地打了长长的滚,一路滚到了刘晏殊脚边。 刘晏殊表情一僵,长眉紧锁:这团毛茸茸的东西想干嘛?! 周玄清托起手肘,捏着下巴,准备看戏。 “我可不是什么修炼成精的猫妖。我自小陪着主人长大,按猫族的岁数我就该去了。幸得主人遇上了四娘,四娘妖法精深,在我临死的时候度了一口灵气,才活了过来。” “活过来之后,我不知怎的开了窍,能说人话了,不过别的本事倒也没有。” 花斑猫的声音清透,非男非女。它懒洋洋的伸了伸腿,细长的白色猫须不时的蹭着刘晏殊的脚脖子。 被如此眷顾的侯爷并没有好脸色,他先是双腿一僵,身上就起了层鸡皮疙瘩。冷着一张俊颜,手指在寒霜剑上忍不住摩挲不断。 该不该斩了它呢? 在他忍无可忍之前,周玄清看清了他的动作,放下手臂走了过来。 “花猫,侯爷好像不喜欢你,不如来小道这里,咱们好好聊聊?” 花斑猫似乎不愿搭理周玄清,眨了下眼扭过了头。 而刘晏殊握紧了剑鞘,脚步迅速往后一退。那花斑猫竟毫不气馁,不依不饶的又滚了过去靠近。粉色的小肉垫轻轻的,按在了侯爷的玄色长靴上。 忍到了极致,刘晏殊的怒意已经酝酿在了眉宇,眼神一厉,冲着周玄清瓮声瓮气道:“你叫它滚,本侯不想动手杀它。” 俗话说的好,妖兽妖兽是一家。“小道以为,还是让您两个属下驱赶吧。”周玄清是故意的,撂了挑子准备躲一边。 --哼哼,这后腰可还隐隐作痛呢。 刘晏殊当下脸拉的老长,一双桃眸越来越深沉。 看他要发作,莫怀古与陆拾遗赶紧上前捉猫。于是,你追我扑的折腾下,安静的院子里顿时热闹了起来。 奈何两只百多年的妖没跑过一只家猫。 那花斑猫一个弓起身,蹭一下就从他们脚边窜了过去,一路四足并用爬上了房梁。两只妖一左一右的飞身夹击,还未等他们施法,冷不防就被猫反扑站在了肩头。 ‘喵呜!’凶悍一声,猫张开了利爪,在陆拾遗的脸上挠下了四道绯红爪印。见此情形,莫怀古就动作一滞,迟疑着不动。 场面十分惨烈啊。周玄清懒散的靠着树干,静静地看着屋内屋外乱窜的三只妖兽,尘烟滚起,她却将放松的心情收了收。 热闹也闹了,戏看也看了,就该做正经事了。 掏出一张黄纸符箓,周玄清掐诀念咒,符箓就倏的飘到了那只花斑猫头顶,认主似得一贴:那猫正欲再挠的爪子就不动了,只剩一双圆溜溜眼珠子还能转上一圈。 刘晏殊原本气的够呛,见她出手摆平,才舒了一口气。对着另两只妖道:“还不快过来,本侯以为你们多厉害,倒被一只猫耍的团团转。” 听他这么一说,莫怀古与陆拾遗打心底是不服气的—也不知是谁怕猫呢。 周玄清压根没空去瞧他们,一把揪住花斑猫软软的耳朵,拎起后,四条短腿就凌空晃来晃去。 “你是一直都待在屋子里的吗?那妖君来,你也该知道咯?你不妨告诉我听到了什么,小道心善,一定放你走去找主人。” 花斑猫话堵在了嗓子眼,思量轻重后才道:“我忘了与你们说,其实我从昨夜就出去了,今早才回来。一回来就听见有打斗声,我也怕就躲到了床底下。方才我偷摸摸出来,见那矮胖子出手故意让你摔了,没憋住才笑出了声。。。” 好么,真相大白。周玄清一抬头,对上了刘晏殊的目光里透着笃定:总是你指使的没错了。 后者面色不改,转过了视线看着莫怀古,“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平白无故出手伤人?还不给小道长赔礼道歉?” 莫怀古心头一口老血差点喷出:苍天啊!侯爷您能要点脸么? 第二十四章 赏你一道符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周玄清不动声色,想看看他们还能如何演下去。 莫怀古垂了绿豆小眼,硬着头皮低声下气道:“方才大家都在想法子出去,只有小道长你自一旁闲散的很。阿古一时忿忿才故意作弄。对不住了,小道长要打要罚吱一声。” 嘿,说的倒是满脸诚恳。周玄清故意偏头,低看手中的花斑猫,提了音量呛声道:“我又不是耗子,吱什么。倒是某些妖,任凭差遣为非作歹,小道是收了好呢还是收了好呢?” 言下之意,就是她知晓是谁指使的。 莫怀古暗吃一惊,将目光不自然的投向了刘晏殊:侯爷,怎么办吧。 刘晏殊在朝野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出门必前呼后拥,做事也狠绝张狂。不过这一回来,从京城下乡到此地,算是收敛不少本性。 他笑的温润无害,桃眸深弯如月:“小道长不会以为是本侯做的吧?本侯可不是这样的人。举国上下都清楚,本侯良善又忠君。” 有时候传言可能是谣言,但关于这镇国候的风评未免太多了些:都是‘夸‘他的猖狂跋扈,不近人情。 远的不说,近的就在一成宫之时,这侯爷可是堂而皇之的对自己威胁呢。 周玄清将猫提起搂抱在怀里,反正它也挣脱不得。而后挑了眉梢望去,“侯爷说的是,此等恶作之事,怕是心智未开的黄口小儿才会做。至于你--” 莫怀古耳根一动,挺直背脊,等待发落。 她短短间思量:妖君的禁制不知何时能解,屋子里除了地上打烂的食盒,可什么吃的都没有。 神色稍霁了开口:“至于你们两个,赶紧去找找猫洞狗洞什么的。再出不去,天就要黑了。” 陆拾遗在她身上吃了嘴皮子的闷亏,走路都绕着道,与莫怀古分两头行事。 周玄清为何要找洞?因为禁制也会有漏洞嘛。 西南岔路的长街上,酒肆里的掌柜端着一坛子青梅酒,放在了临窗的案桌上。 觑看这位客人着一身茶色衣袍,长带上嵌着深红色玉珠,俊美无暇的脸上却只有冷意,又冷又懒散到骨子里的那种。 “公子的酒,请慢用。”掌柜的小心翼翼往后退步,哪知一回身与人撞了个额头相碰。 “哎哟,哪个这么冒冒失失啊!”掌柜揉着额头看清了人,原来是一个瘦弱的小子,一十有八,穿的破旧衣衫、袖子泛白,但还算整洁得体。 那小子的手扣拳缩在袖子内,眸中闪过一丝狡猾,但很快就低头认错,“是是是,我走的太急了。” 那人匆匆道了歉就踏出了酒肆的门槛。两人这么点小波澜,在人声鼎沸的酒肆里,并没有引起太多瞩目。 还不如那临窗安静坐着的公子,高深莫测的模样来的吸引人呢。 --凡人真是,太吵了。 砚卿君眸底一暗,手挥袖袍一动,整间酒肆里的人轰的安静下来,自顾自的饮酒吃花生米,仿佛再没人注意到他的存在一般。 表情舒怡不少,幽暗从长眸中一点点褪去。窗外是将近暮色四合的时候,神俊的面容照了淡淡余辉。 砚卿君掐指而算,循着孔先生和狐四娘而来。可惜正在街对面宅子内的他们,还浑然未觉自己的处境。 酒肆外的拐角有颗树,树上躲了只野猫,正在树杈上匍匐着身子捉麻雀。就在扑过去的一瞬,树下有人迅速将一个钱袋子朝上一抛,正巧惊得那麻雀扑棱棱的飞走了。徒留下野猫悻悻的喵呜一声,跳下树枝后稳稳落地。 这么点动静,却是让砚卿君眸子染了一丝疑惑,但很快就散了,恢复了他一贯的清冷淡漠。 另一边,周玄清等人,终于在柴房外的大水缸旁,找到了一个狗洞。 目光丈量下,只容得阿猫阿狗出去。 刘晏殊深吸一口气,徐徐吐出后望向周玄清,语气重了几分问:“你说的法子,不会是叫我们从这洞里爬出去吧?” 周玄清抚摸着怀里那只还不能动弹的花斑猫,摇摇头道:“非也非也,我怎么可能让堂堂侯爷纡尊降贵,去钻什么狗洞呢?小道是打算引一道神符,炸了这半堵墙。” 搞这么大阵仗,不会引来百姓围观吗?陆拾遗稍稍鄙夷了一把。 刘晏殊将困惑之言压了下去,弹了弹臂弯间的褶印,大气道:“只要能出去,别说炸墙,就是给你炸这房子也成。有什么后果,本侯为你做主。” 周玄清一听眸色大亮:想不到这侯爷还有那么一丢丢的良善呢。 说干就干,她将猫往后头的莫怀古手上一放,示意他们统统后退一丈开外。回头时目光一凛,脸上变了严肃。 只见她两指捏道黄纸符箓,按在掌心默念一段咒词,而后扔去半空。符箓一直飘忽却不落地。她迅地以指代笔虚空化几道弧线,看似胡乱实则是按着乾坤八卦而行。 周遭忽就一凝,紧跟着宅子上方的天空骤然引来了一片乌云,脚下更是急风躁起打旋。一束雷光从乌云劈下,去到墙上与那道禁制轰然对上!蛛丝波动不断,莹光不住闪烁,从灰泥墙根的狗洞一直延伸而上至墙头,破碎出了几道裂痕,慢慢的愈来愈大。 那道禁制有了破绽,蛛丝也不断绷断。最后禁制之光一散,墙上碎裂一点点松落石块,窸窸窣窣后,那半堵墙果就倒了。倒得角度十分的巧,差点砸了刘晏殊的脚背。他身子轻挪腾转,衣袂飘飘间轻松避开了危险。 却把周玄清吓得就要开口解释,反被侯爷淡定的摆了摆手阻下,“本侯信你不是故意的。” 两人两妖,外加一只僵硬的花斑猫,潇潇洒洒的从倒了一半的围墙下迈步出来。 “带我们去找你的主人吧。”周玄清撕掉了猫头上的符箓。 “可把我憋坏了!”花斑猫长吁一口气,竖起了尾巴一晃道:“那可不行!谁知道你们是不是要害主人,威逼利诱我宁死不屈!” “啪”一声,周玄清又重新给猫贴了一道符箓。 “小道赏你一张听话符,看你还带不带路。” 第二十五章 银子呢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因着孔先生家宅偏僻,尽头也没几户人住着,方才半堵墙塌了都无人出来看。也算少了一事,等找到人,再把银子赔给他。 周玄清心内一计较,顺势抬眼看天,只见天边日光渐沉,墨夜即将到来。 要说这听话符的法效十分的好,花斑猫碧眸一竖,当真摇晃着尾巴在前头带起路来。 四条短腿时快时慢,停下时就低头四处嗅着气味,身躯摆动也是妖娆,看的身后的周玄清眯眯眼,暗叹一句:比不过一只猫走的好看。 到了这个时辰,大同镇的小城门已然禁了车马来往。长街上的人并不多,不是归家吃饭,就是在食肆酒楼里消遣。 左右两道早早的收了摊位,偶有三三两两、稀稀拉拉的行人慢悠悠而过。 道路算是宽敞了,一道看似文弱的身影对面而来,偏就擦着周玄清和刘晏殊中间而过,周玄清被挤得往侧边蹦了一下。 “往哪挤呢?”周玄清正欲张口的时候却被陆拾遗抢了先,“磕绊了我家公子,你赔得起吗?” 嘴一合,秀眉微扬:原来不是在替自己说话。 都说结妖印,得需妖心悦城服才能由大真人缔结降驭。这么一看,侯爷还是有那么一些特别之处的。 那文弱的人压低了头,哑着嗓子道歉,“对不住几位,家中瞎眼的老母还等着我归家,不见我的话定会焦急。” 这理由,尚算可以谅解。 周玄清道,“罢了罢了,你下回走路可得注意着点。” 连一向嚣张跋扈的刘晏殊也不曾开口为难,不知是不是动了恻隐之心。 这么个小插曲并未打扰他们的寻觅之路,花斑猫依旧迈着腿在前引路,他们也随即跟了上去。 七绕八绕,也不知要被带到何处,好在大同镇地界不算大,百姓屋宅也不算多。去去回回一段路,到了一处拱桥边,花斑猫停了下来,“喵呜喵呜”几声,低了腰十分乖巧的磨蹭起刘晏殊的脚来。 刘晏殊的小腿随之一动,面色木然,声音隐隐含怒道,“小道长你来看看这只东西,一直扒着我的腿干什么?” 温顺黏人的花斑猫做起某种奇怪的动作,嗓音颤又细,一声浪过一声。。。 周玄清瞧的清楚,面有菜色道:“侯爷,它、它好像在发春。”咬了咬牙,话音不由自主地断了一下。 周围陡然静了一响。莫怀古张嘴咋舌,陆拾遗额头抽的厉害,还不忘摊开手掌替莫怀古合上嘴巴:以免他大惊小怪的喊出声来。 刘晏殊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活似吃坏了肚子般的青色。 什么?堂堂侯爷被一只猫调戏了?传出去可还得了! 周玄清脑中止不住一溜烟跑出串画面:此事若传扬出去,举国定会沸腾,朝野必会动荡,自己的小命只怕不保。。。 刘晏殊自然不知周玄清此刻在想什么,若是知道了当场就得掐死她埋了尸。不过斜睨瞥见她一会偷笑一会愁眉,也料定想的不是什么好事。 月儿隐隐从云间冒出了头,他眉宇纠结成一团,潋滟眸子结霜,若刀似的犀利盯着脚下那团东西。 字字深沉道:“哦?这畜生好大胆子。不是说猫有九命么,不知是真是假?待本侯用寒霜剑试试,有一条算一条的杀。” ‘铮’长鸣一声,刘晏殊已从剑鞘抽出了寒霜剑,剑身在月下泛着磷光,眼看下一刻就要见血-- 周玄清想也不想挡在身前蹲下,将花斑猫抱起拥在怀里,又顺势出手掐晕了那猫。 动作堪称一气呵成。 “侯爷!定是听话符有后遗症了,此猫太过喜欢侯爷,法效就变大了,你且熬一熬,咱们今夜就先不追人了。” “滚蛋,周玄清!你怎么就不能给本侯靠谱些!罢了,给本侯把它弄死吧。” 刘晏殊愠怒又强自冷静下来,只是他的提议实在无法照做。 周玄清脑子一转,眸光一亮指着前方道,“侯爷你饿不饿,咱们先去前头吃些东西,再一道睡一宿吧。” 这话就是转移目标,不过听到别人耳中,有些变味。 什么叫一道睡一宿?怎么睡?和谁睡? 陆拾遗再次暗戳戳的鄙视之。 莫怀古却是松了口气:可怜的小东西,保住了一条命。 若换了别的人别的事,只怕一个脑袋是不够侯爷砍得。也算周玄清平日里烧香烧多了,自有神助。 刘晏殊憋住了一股子戾气,渐渐消散后朝前潇洒走去,给他们留了个绰绰背影。醇厚的声音飘了过来,“莫要再有下回。” 再有下回,周玄清就不姓周了,得姓鬼。 也是巧了,客栈是白日里遇上孔先生的那家,掌柜的从柜台后探出身子,“咦,客官又来了啊?” 想必是打扮令人印象深刻,过目才不忘。 “掌柜的,来些吃的,再要三间下等房。”周玄清合计着是不是又得自己出这笔银子,然后单手抱猫,另一手朝钱袋子里掏。 掏了半天,她低头一看,五根手指已从钱袋子里钻了出来。 何时破了这么大一个洞?!不对,那银子掉哪去了?! 周玄清难以置信的将钱袋子取下来,颠来倒去也没甩出一枚铜钱。 那掌柜的见状,问道:“是不是半路遇上什么人啦?比如有人撞你啊,借故就把银子偷了。我可听说近日来好多人遇上这种事了。” 周玄清顿觉糟心极了,恨不得立刻回头去把那人找出来。真要有心寻,也不是毫无办法的。 不过,肚子里咕咕直叫,得先填饱肚子。她掐笑着看向了一旁有些距离的刘晏殊,“侯爷,能借点银子吗?” 刘晏殊似乎心情变得好一些了,舒了眉头淡笑道,“呵呵,平日里见你牙尖嘴利,口服心不服的。怎么也有你求人的时候了?本侯偏不想借,管你今夜要露宿街头还是石桥底下,自个想法子去。” 而后施施然靠近柜台,对着掌柜道,“给我,来两间上房。” 说着,探向内袋的手一顿,吸了一口气不上不下卡在喉咙,刘晏殊的表情变得古古怪怪。 第二十六章 夜宿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他心道不妙,面上还不肯轻易泄露难色,只是转过了身背对着柜台。 周玄清不蠢,见他杵在那里掏半天却将手默默放了下去,心思一转,舔了舔嘴唇凑近了脸道:“侯爷,怎么了这是,手抽筋了?需要小道帮把手吗?” 她露齿一笑十分坦然,手指做梳慢抚着那只花斑猫,神情咸淡的让后者十分的不舒心。 刘晏殊不动声色的咬了咬牙槽,然后道:“此镇民风淳朴,怎可让那种小贼猖狂?本侯想了想,觉着应该带你去找此地知县,把人拿了以免他再为非作歹。” 说的真是义正言辞啊。捉贼?如今饥肠辘辘又夜幕已沉,去哪捉?还找什么知县,谁不知道你想打什么歪主意? 周玄清闷在喉间冷笑两声,眸光一亮作惊呼道,“侯爷,你不会也被偷了钱袋子吧?” --承认吧,也不会少块肉。 被她拆穿的刘晏殊一脸淡定,内心却是狂躁起来:这小道姑越来越放肆了啊。 --承认倒是无所谓,但本侯的威严日后要往哪放? 两人的目光就隔空你来我往,斗了半晌。 最后还是陆拾遗站了上前,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两人纠缠在一起的眸光了。“要不,我来变几锭银子出来,解解燃眉之急?” 这等法术,别说妖,就是周玄清这种道门的也是略懂一二。不过南山曾说过:士有可为有可不为。总之,拿法术诓人就是不对的。 “不行。要不小道带你们去寻个夜宿的好地方,保证景色绝佳。” 有道是夜黑风高,小野河畔绝对是个投河送死的好去处。 周遭荒芜,他们站在野地边的一座茅亭内眺望了一圈。 “这就是你说的好去处?”陆拾遗瞪圆了眼珠子,瓮声瓮气责问。 周玄清并不搭话,而是将花斑猫放在一旁,自顾折身去颗茂树下劈了一节树枝。又从暗兜内取出一张符纸,默念完几句咒词,符纸燃起绕着树枝转一圈,随之暗红光忽明忽灭。 待符纸染成灰烬后,周玄清才掂着手中的树枝,快步走到小野河边。手一动,树枝顺势抛出,划了道弧线稳稳的插入水中,只露着半根还在水面上。 月光临水,淡柔的光辉倾撒而下,刘晏殊眉宇间也落了一层浮华,目光变了意味难明些。 这小道姑这么不讲究的么?这哪是一个风水俱佳的好地方,分明见鬼还能快些。 脑子里这么想着,眸光却不自觉跟着人游走。 见周玄清忙忙碌碌,捡来干柴禾,搭了一个火架子,点上火折子,明火噗的引燃,渐渐有了大的苗头。 又听到她对着河面一阵自言自语的嘀咕:“鱼啊鱼,劳你受苦上个勾。一会刮了你的鳞再开膛破肚,趁着火旺将你往上一烤。有道是早死早超生,小道一定会给你渡一段往生咒,想必不会介意的吧?” 话音刚落,就有条鱼扑腾扑腾拍打着河水,冒了上来。鱼嘴里还咬着那根树枝,好似真的是心甘情愿而来。 将鱼提了上岸,陆拾遗和莫怀古两只妖还坐的老远,刘晏殊又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贵人,只好任由周玄清自己去一番折腾。 “侯爷,借您的寒霜剑一用。” 刘晏殊盯着她手上奄奄一息的鱼,忍了忍道,“小道长以为咱们熟到,本侯会将上古名剑借你杀鱼的地步了?” 快饿死了还在乎这个?周玄清难以理解,左右是一把利器,切菜的刀是刀,杀人的剑还不是剑了? “那侯爷?” “你想都别想。” 就这么干脆的被拒绝了,周玄清气的心中冷笑:好好好,看你一会饿肚子的时候什么样。 她直接将鱼串在了树枝上,一边默念一段咒词,一边从袖间暗兜里,摸出了一把盐巴子撒了上去。 这波操作看的刘晏殊微怔,问道:“你身上还带着盐?” 周玄清一边转动着树枝放在火上烤起来了,一边言之凿凿的回道:“侯爷有所不知,这盐啊米啊,都是道门拿来驱邪挡煞用的,自然要随身带着。” 她解释的清楚有理。 若只是带着火折子、盐巴这些,刘晏殊也就把她的话当真了。但眼睁睁瞅见她又从另一只袖子暗兜里,掏出了双伸缩自如的空心竹筷子— 嘶,这就稀奇了,筷子算哪门子驱邪挡煞的法器? 一时无话,就在夜风凉意中吹了一会,烤鱼终于好了。 周玄清吹着一层烫意热气,牙口稍稍沾了一点鱼肉,咀嚼一下望向了刘晏殊:“侯爷吃吗?” 刘晏殊看着那团焦了的烤鱼僵了片刻,才勉为其难的伸出手。但手还没碰到,周玄清刚巧就收了回去,“侯爷一定不爱吃这等粗鄙食物。”说完,就听到那头醒过来的花斑猫喵叫了几声,想必是闻到了香味馋了嘴。 她撕下几块鱼肉丢了过去。 刘晏殊忽觉牙疼,想要寻这人白净的脖子磨磨牙。他蓦的收回手,目光肆意打量、口气凉凉道:“小道长啊,本侯在牛头山说要你自断一条腿的话,可还是做数的。” 嚣张跋扈蛮不讲理!这侯爷真是就差在额头上,刺个恶人两字了。 周玄清僵硬成了一根人形木雕,手一抖,烤鱼顺势就被对方拿了过去。她迟钝了一刻才磕磕绊绊道:“侯爷,不带您这么出尔反尔的,我、我都救您两回了,不求回报,怎么着也抵了那一脚之仇啊呸,您说是吧?” “哪两回?你且说说。”刘晏殊捏着一点鱼肉,慢条斯理的塞进嘴里。 这是要将无赖耍到底了! 周玄清深吸一口气慢吐而出,目光突然转了幽沉道:“侯爷,就不怕小道在鱼里下毒?” 刘晏殊正吃得有滋味,噗嗤一声笑,“你还有这胆子?就算你不怕死,那你的师弟师妹呢?本侯的兵马,要夷平区区牛头山,还是办得到的。” 干不掉又骂不得,周玄清犯起难来。 --她当然不敢拿别人的性命去当赌注。 只不过,“只不过小道刚才舔了一口,侯爷不计较吃些口水吧?” 果然刘晏殊面色一滞:可怕的是胃里那口刚咽下去的鱼肉,想吐也吐不出来。 怼完人一下子神清气爽,身心愉悦。周玄清随即勾起一抹笑。 天地悠长,长夜漫漫。 第二十七章 老潘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一处普通的灰瓦家宅,屋外夜色如墨,屋内的烛火被人吹灭了一息。 床榻上,“娘子,别想那么多。兴许那妖君找不着我们就离开了此地,又兴许因为被那群人缠着无法脱身。。。总之,为了腹中的孩儿,也得好好休息啊。” 孔先生轻抚着狐四娘的肚子,因为月数不长还未显怀,摸着只像是长圆润了些一样。 黑暗中,狐四娘原本与常人无异的眸子,微闪着些幽光。听她细不可闻的叹了声,“郎君,若有一日,连老天都要我们分开,我们。。。” 孔先生紧张道,“老天?老天凭什么这么待我们?我孔某人爹娘走得早,整日教书育人,不曾做过害人的事啊!” “可我,是妖。” 孔先生轻嗤了声笑,带着些暖意的鼻息扑到狐四娘的侧脸,他道,“妖,妖怎么了?都说天上有神仙,他们再厉害也得讲个理字。若真要分开我们,我就上天去告状!” “真是个书呆子。你一个凡人如何去告状?” 孔先生没去细想自己如何上的了天。大概是困的不行,眼皮上下耷拉不停,不一会就合了眼,悄然入梦了。 狐四娘是妖又有身孕,所以睡得浅。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静谧无声的院子里,忽然传出了一点窸窸窣窣的动静。 狐四娘睁开眼,轻推了下身旁的孔先生,见人没醒,只好自己从内侧爬出下了塌。 这么晚了,却有道人影在院子里晃荡走动。 狐四娘推门步出时,见此情形也不免心慌了一下。月色朦胧,看不清那人的容貌。 她三指轻轻一捻,搓出一小团火苗来,神色不变的走近那人-- 那人依旧背对着这头,却不知怎么接连后退几步,脚步不稳险些撞向身后的狐四娘。狐四娘灵巧的一避,那人刚巧回身,借这指尖微光看清了那人的脸。 正是这宅子的男主人,瓦工老潘。 光扑闪着照在他的脸上落下了阴影,目下的眼窝隐隐泛青,双颊凹陷,眸子散着神光却直勾勾的越过了狐四娘,看向虚空的前方。 也不知他看到了什么,对面前的狐四娘视而不见。 这是,迷症?狐四娘心下一惊,却也只此刻不能做什么。 凡人将梦游之症,称之为迷症。入睡之后会半夜起床,不能对话不能惊醒。 否则,会吓得他失了生魂。人一旦丢了生魂轻则痴傻,重则永睡不醒,直到油尽灯枯。 屋子的门扉又被打开,孔先生揉着迷蒙的眸子看向这头。 “娘--”话头刚出,狐四娘催动妖力瞬移到了孔先生面前,伸手紧捂住了他的一张嘴。轻嘘着示意莫要开口。 孔先生有些不知所措,看了看院中有些诡异的老潘。按着潘氏所言,老潘的腿已经受伤,应该躺着不能随意走动才对。 --他怎么了? 孔先生学乖了,按下狐四娘的手,无声的动了动嘴。 少顷,老潘木然的脸上神色骤变,腿脚也如筛糠般抖了起来,一边瞪着前方,一边一步步后退。 见老潘神情惊恐,孔先生一阵汗毛倒竖,不自觉顺着视线回头看,房顶空空如也,这才舒一口气稍稍安了心。 院中月光不明,唯有墙角草木随风簌簌而动。 老潘似乎平静下来,开始拖着伤腿踉跄的往屋子里走,一个趔趄就在门槛处绊了下。他坐在地上,抱着头挣扎着,可身子剧烈地抽了下,很快便僵在原地,垂了头靠着门不动了。 “娘子?他。。。”孔先生等了会才小声开口问。 狐四娘却是想起来一些事,稍后回神才道了一句:“只是迷症而已,你扶他回屋子里去吧。” 孔先生答应完刚扶起老潘,从里屋走出来的潘氏惊呼一声,“哎呀,我家老潘怎么在地上了?” 潘氏立刻上前检查老潘,发现人睡着才松口气。对着一旁的孔先生尴尬的解释道:“作孽了,我家老潘从前不会无缘无故起夜,你看他整个人就像是魔怔了一样。都是从他腿受了伤才开始的。。。” 说完,忧伤着用袖子抹了抹眼泪。静下来的潘氏刚一抬眼对上狐四娘,整个人愣住了:方才若不是眼花,怎么看着孔先生娘子,那双眸子里泛着红光呢? 狐四娘也感受到了潘氏生疑的目光,迅的低头敛去眸中异色,恢复了常人的茶色眸子。 这下半夜,屋子里除了老潘,谁都没再睡踏实了。 卯时三刻,可闻远处鸡鸣。深夜褪去,留了些许凉意荡存。 小野河畔的茅亭内,二人两妖各自侧靠着一角酣睡。花斑猫猛地惊醒抬头,从周玄清的怀抱里轻轻跳了出去。 它瞪大双圆溜溜的碧眸一转,瞧见了道颀长身影正从一颗树上飘了下来。 四只肉垫忍不出伸出利爪,乍毛而起尾巴高耸,却只敢在茅亭台阶上徘徊,喉间呼噜呼噜的压抑着叫声。 砚卿君倚靠长长的垂枝柳树下,细柳随风搅动拂过垂肩的墨发,沉静的目光刚触上花斑猫,就将视线移走落在了亭内。 他的出现悄无声息,并未惊动里头的周玄清等。 依旧是那副冷淡疏离的模样,沉静中带着深思,眸似远山浓雾,似云烟水淼,难以捉摸。 ‘喵呜’,花斑猫终于大着胆子叫出声来。 只一瞬,就在周玄清等人清醒的那刻,砚卿君倏地隐身消失了。 “吵什么吵?大白天了还叫春呢!”陆拾遗真是哪壶不该提哪壶,撸袖子的手一滞,瞅见刘晏殊神色不对,赶紧拉着垫背的莫怀古,匆忙逃出了亭子。 走出十几丈远才长吁一声道,“好险好险,侯爷不会生气吧?” 莫怀古侧了侧头去看,语重心长的拍了拍陆拾遗的头,“侯爷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 呜呼哀哉,怎个一大早就得罪侯爷了呢?陆拾遗一想,转头恶狠狠盯住那只花斑猫:都是你这只小畜生! 刘晏殊从前也是上过战场的,大漠荒塞,出生入死,陷于困境之时,也曾天为被地为床的凑合睡过。 不过--他看向周玄清:昨夜明明有法子可解决麻烦,偏偏信了她的邪,跑来此地睡了一宿。以至于全身上下都不舒服。 第二十八章 纨绔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周玄清醒过来时还有些懵,视线自然的对上刘晏殊。过了半晌,大概是这侯爷的目光太过‘灼热’,隔空感受的都不好意思了,她才别过了脸去。掐起那只花斑猫的后脖颈皮一提,问道:“你是饿了?” 花斑猫眼珠淡瞟,偌似生无可恋,猫须一抖干着嗓子嚎道,“那边树下方才站了个人!我是想叫醒你们来着,哪知他就没影了。” “人?”能来无影去无踪的人,倒是不简单。 周玄清眉头拧了拧,看向刘晏殊。后者则是收回了目光,撩起袍子轻轻一甩,走了过来。 “什么样的人?” 他离着花斑猫始终留些距离,一是真心不喜欢带毛的动物;二者大概是想起昨夜,这畜生对自己行的荒唐事,便要冒一层鸡皮疙瘩出来。 --讨人厌的东西,眼不见为净啊。 “怎么说呢。”花斑猫喵呜一声,伸出舌尖舔了下脸,又把爪子挨个舔了一遍,才道,“虽然看不清楚,但他光站着,我就能感觉到不同寻常的气势,就与来我主子家的那个人一个气味。对了,四娘可是喊得妖君呢!” 砚卿君,他不是忙着去追狐四娘和孔先生了么?总不至于追着人跑这迷路来了吧! 周玄清心中无来由的烦闷起来:从当初把妖君捉回一成宫,她隐隐就觉得其中的事情不简单。原以为妖君逃出山,势必会去追查传信符箓的事,结果一转头就在大同镇上碰到了。 更意外的,莫过于孔先生的娘子是只狐妖,而与砚卿君似乎有些瓜葛。。。 她捋了捋眼前的线索,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寻到孔先生和狐四娘,就能清楚砚卿君的意图。 刘晏殊正端倪着周玄清,见人愁眉不展,便用靴踢了踢她的脚后跟,“事不宜迟,带路去找那对夫妇。” 他说的带路,应该指的是那只花斑猫,可他偏就要来麻烦自己传话。周玄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中颇是不满:叱咤朝野的侯爷,弱点能不要这么蹩脚啊? 刘晏殊见她神色不正,就猜她有情绪了。随即走远几步,以免一会从她嘴巴里,敢蹦出什么气死自己的话来。 花斑猫虽有了精的气,却还没全通人性。它静坐着看着两人,直到被周玄清一把拧住了耳朵尖,才嚷道,“行行行,我带你们去找主子和四娘!” 大同镇的更夫敲过了清晨最后一声铜锣,守城的差役才过来上岗,打着哈欠连天,慢悠悠的打开了两扇门,准备开始一天的迎来送往。 早起的人已经出摊,蒸个馒头、煮个馄饨面条啊,总有人要填饱肚子。 老潘家,灶台上一锅子白粥咕噜咕噜,米粒晶莹软糯,香味扑鼻。 打开了盖子,白色的热气如雾,遮了眉眼,也掩去了眸底略略害怕的神色。 会不会是眼花了呢?潘氏一夜无眠,最后黑着眼圈,决定先忘了这茬。 孔先生抱着狐四娘,约莫临近天亮的时辰才真的合了眼。只是美梦做到一半,就被吵醒了。 “你一个妇人,与本少爷在这掰饬什么劲?让你家老潘与我说!” “孙少爷,你可不能欺人呐,我家老潘的腿伤还没好,再说你府上的活已经差不多好了呀?” 外头突然吵闹的不行,潘氏嗓音提高,输人不输气势。但终是架不住对方人多势众,又各个年轻力壮,大有不依不饶的意思。 那被称为孙少爷的男子,身型高挑但气宇凶狠,左边的一截断眉尤为明显。 “我府上的活,拖拖拉拉一个月了。干不了就别答应,当我孙家好说话是吧?” 孔先生带着狐四娘收拾好从里屋步出来,站在台阶上观望着他们。 “哟,怎么还藏着人呢?”孙少爷眼角余光晃了一下,一愣又回头:“如此貌美的小娘子,我怎么没在镇上见过?” 孔先生面色一冷,就将狐四娘往身后一藏,挡住了那道不怀好意的目光。 狐四娘来大同镇不过半年,与孔先生成亲后鲜有出门。他没见过自然不奇怪。 那孙少爷仗着家中有亲是官家,喜欢寻事,一旦纠结某事,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这是怎么了?”孔先生警惕着对方,问向潘氏。 潘氏赶紧冲着这头解释:“这位是孙家少爷,他家的活上月是老潘做的,眼看着要收尾了,老潘伤了腿,之后就交代别人顶上去了。可他今日来非说,老潘不亲自把活干完就不算数,银子都不给别人结。” 做工头的最怕上家不结银子,底下的人一闹就得先垫出去。可这哪是长久之计? “哼,当初说好了老潘去做活计,弄一半换了别人弄不好,这账怎么算?要么叫老潘起来,要么你赔三倍银子。” 当真是蛮不讲理。这还不算,就在潘氏手足无措时,那孙少爷一脸油腻的走向了狐四娘。 他将腰间别的把纸扇子抽出来一展,学人潇洒的在眼前扇了两下,语气装出几分难得的正经道:“在下孙二郎,小娘子姓甚明甚啊?” 狐四娘手指轻轻捏着袖摆,垂了眼,冷冷的不愿搭理。 要说她是狐族呢,天生媚骨,明明是厉色恼了,但看在孙少爷这二货眼里,就是活脱脱勾搭呀,媚眼如丝一般。 心尖立马痒了,语气也轻浮肉麻起来。他使个眼色,手下人立刻围了个圈。“哟哟哟,小娘子怕是不知道吧,我亲舅舅乃本地知县。家大业大,要不要去我府上坐坐?” 狐四娘不言语,孔先生劈头盖脸骂道,“你个无赖,这是我娘子,岂容你调戏!官怎么了,官能大过法?我也是举人出身,知府大人都见过几回,你若敢胡来,连累的就是你知县舅舅!” “论唬人本少爷最擅长,来人,将这碍事的绑了扔出去!容我与小娘子好好聊聊,嘿嘿嘿。。。” 孙少爷完全没把孔先生放在眼里,他的眼里只有那曼妙多姿的可人儿。 几个手下围了上去,孔先生与他们扭打起来,乱成一团时,一旁的潘氏惊怕的不行。 “慢着。”狐四娘开了口。 第二十九章 斗胆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狐四娘抬了一双冷艳的眸子,抿着薄唇冷哼一声。 孙少爷十分露骨的盯着人,仿佛能从那身清简素衣里,看出什么花来。 抬了抬手,道:“你们别吵,本少爷要听听小娘子想说什么。” 身子一动,狐四娘踩着莲步,款款而近。看也不看那头的孔先生,只是向孙少爷伸出了一只白嫩的手。 孙少爷不明,却也乐的欣然,一把抓住了那手就要往怀里带。只觉得有股美人的幽香直往鼻子里钻,让人一下子心神怡荡开了。 “畜生你敢!”孔先生怒目而斥,准备冲过来时,被那些手下往回拽住了手脚。虽不能动,也拼了性命的往前挣扎。 狐四娘长长的眼睫微闪,异色从眸中一闪而逝。指尖颤了颤,刚好挠到了孙少爷的手心,一股酥麻便由掌心传到了他的腹下,涌出了情炙热意。 孙少爷禁不住要搂抱住人,哪知狐四娘手指顺势抽出,虚划过他的脸颊,脚尖一点凑近了些,柔弱的声音带着惑人道:“你要听从我,从哪来的回哪去。忘了今日的一切。” 说完,春风拂过了颊面,吹起发梢蹭过孙少爷的指腹,狐四娘的眸中只有一片冷意。 那孙少爷双眼发直,呆呆的张口附和:“是,我要回去。” 下人们面面相觑,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松了力气。趁着他们不留神,孔先生猛地就挣脱了出来,快步跑向了狐四娘。 “回去、回去。。。”孙少爷嘴里一直重复着两个字,目中散光,挺身跨步,朝着门口而去。 见闹事的人都离开了,潘氏却一点没敢放下心来。她又看到了,方才狐四娘眼中泛着妖异之色,虽很快被压了下去,但是孙少爷离开的不明不白,足以说明她做了什么。 潘氏想着,不敢抬头正视狐四娘,只是压低眼角不时的朝着里屋瞟。心中惴惴不安,双手更是不停交叠的搓着手背,好似这样就能把害怕驱散了。 “潘嫂子,潘嫂子?”孔先生轻拍了拍她的肩,把正在心慌的人吓了一跳。 “啊?什么?怎么了!”潘氏心中乱如团麻,冷不丁听见叫唤,转头就望过去,但眸中尚未收起的惊骇出卖了她。 等她意识到了,眨了眨眼,脸色青了白白了红。 狐四娘见她如此,了然后神色化了平静无波,语气稀松平常道,“放心,潘嫂子。我不害人。” “嗯嗯,我知道我知道。。。”说是这么说,但潘嫂子的心中依然将狐四娘化为了异类。她张了张嘴,想着再说点什么缓缓,最后只是僵硬的点了点头。 孔先生执起狐四娘的手,“人有好坏,妖自然也分善恶。” 原本还是情意深重,最后语气变了沉重愤怒。“好比方才那帮人,作恶多端妄称人。” 日头渐渐高升,狐四娘只觉暖阳晃眼,胸口蓦地一沉,彷如有谁拿着榔锤砸了一下。毫无预计的腹内酸水翻涌,呛出一口血沫子,被她手指迅地捂紧,再用袖口擦了个干净。 “不对,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伤到哪了?”回过头来的孔先生见狐四娘一下子没站稳要摔,吓得赶忙张开双臂抱住了。 “我没事,有身孕的女子气血容易虚。”狐四娘稳了稳心神,才看向了潘氏。 不冷不热,却叫人更是难安。潘氏一拍脑子,“瞧我笨的,我我、我还得去买菜呢。。。” 狐四娘没有拦她,任由她快走进了屋子,‘砰’一下就把房门合上了。 孔先生一怔,有些苦笑的望着门:“潘嫂子,我夫妻二人叨扰了一夜,这就走。” 潘氏不敢答应,背靠着房门,大气也不敢多出一丝。过了好一会,才战战兢兢的开了一丝缝,打缝里一瞧:没人,莫非真走了? 她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可算走了。。。这事,可怎么说呢?” 老潘低哑的嗓音从里屋传了出来,“咳咳咳,婆娘我的粥呢?有了客人就忘了我啦?” 潘氏眼泪还在框里打转,她狠心一抹,骂骂喋喋的闯进里屋,“糟老头子!方才孙少爷上门找麻烦了,多亏了孔先生和他娘子帮忙,人才肯离开。瞧瞧我嫁你大半辈子,没子孙那命,一天天过了什么日子哟,真是上辈子造了孽。。。” 老潘想要还口,但没肚子里咕咕直叫,只好认了错道,“好好好,都怪我不好,能先赏口饭吃么?不能趁我病要我老命吧。” 门外,孔先生和狐四娘方才又折了回来,刚巧就听到了里头的对话。他们会心一笑,释然许多。 两人终是离开了老潘家,一边沿着西街走,一边搭话,“娘子,我想了想,还是早些离开大同镇的好。” “待我送你到小城门口的茶铺坐一会,我就回趟学堂找主事的辞个别,不能不给孩子们交代几句。” 狐四娘唇角噙笑,眼波似水,“你去你的,就不必担心我了。起码我有保命的能力,你知道的。” 两人依依话别,各自走了两头。 一刻后,周玄清等人跟着那只花斑猫,亦步亦趋的行走在长街上。 “怎么还没到?我记着这条路口,昨日就来过了。” 花斑猫正低头嗅着,一回头干瞪了一眼:气味淡的跟水一样,怎么找?更何况眼下在大街上,欺负它不好开口是吧。 “看来,我们不需要这只东西带路了。”刘晏殊猛地停住脚步,斜勾唇角眼神玩味,还用剑柄点了点前头。 正前方,有个瘦削熟悉的身影,正像只无头苍蝇似得乱窜,逢人便拉扯着问一句,“可有见过我娘子?” “喵呜!”花斑猫头一个冲了上去。 感受到脚底窜过来一团花影,孔先生趔趄了一下。“阿花?你怎么在这?” 花斑猫从膝盖跃上,蹭着胸膛爬坐到了孔先生的肩头,舔了舔莲花舌尖,凑近了耳畔轻言:“呃,说来话长。。。长话短说便是,主人,阿花对不住您!当了一回叛徒。。。” 周玄清见主子与猫要往下深聊,出口打断道:“闲聊的事等一等,方才见你急着找什么人,怎么了?” 第三十章 管管你的妖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少爷?少爷?” 几个下人紧跟着孙少爷,从老潘家走出了一条街,就是不敢上前拍肩,只能大着胆子跟屁股后头叫唤了两声。眼瞅着孙少爷眼神勾勾目视前行,人却依旧没有半点反应。 再往下走,就要回孙府的道了。 出门一趟,混事没办成,这可不是孙少爷的风范啊! “嘶,不对劲啊?你去,喊少爷停下来。”一个雀斑、糟鼻头的灰衣下人,心焦起来,开始鼓动别人去出头。 “什么?我才不去,要去你去!平日里少爷为非作歹,带的最多回可就属你,你是少爷心腹,合该你去!” 一个个互相怂恿一遍,那雀斑下人见无果,只好咬了牙硬着头皮自己上。 他紧走两步,伸出了手臂,可指尖还未搭上孙少爷的肩膀,孙少爷被脚底突然的一磕绊,人猛地朝前冲了一把,整张脸摔下去,啃了一口尘土。 “哎呸呸呸,怎么回事?”孙少爷这一摔摔得不错,可把他那浑噩的神给找回来了。 他一瞬清醒过来,将口中污秽吐干净,也顾不上疼,开始张望四周。“我们怎么出来了?老潘家去过了吗?” 那下人也被吓了一跳,生怕少爷会误会自己推得,见人没有发火就点头解释道:“少爷,怪呀,咱们去老潘家没说上几句,你就盯着那小娘子看,不是你自个带着我们回府呢嘛?” 小娘子?孙少爷想起来了,前后一琢磨,眼眸一转变了阴鸷道:“哼,随我回去捉人!哦不,不是人,是、是妖女!” 若不是妖女施法,自己怎么能做出如此古怪行径?定是方才与小娘子对视时,被搞了鬼。 至于究竟怎么搞的,他说不上来,只觉得女儿香萦绕,勾搭的心神轻飘了,不知不觉的就想着往家走。 要说,孽缘也是缘分呢。 孙少爷满身戾气就带着人往回走,眼皮子一抬,却瞧见狐四娘的身影在不远处,正准备拐入另一条街。 穷教书的不在,只有她一个,那可省事多了。 孙少爷立马带人抄了客栈后门,从另一头追了过去。就在狐四娘还未踏出巷子口时,被他们赶上拦住了去路。 深巷子过往的行人很少,两边堆砌着好些没人要的破烂货。 狐四娘暗吃一惊,一步步被逼退,后背抵靠上坚硬的墙面。美眸一转,冷了语气道,“原来是你们,想如何?” 孙少爷阴测测一笑,“不如何。就是想知道,你这妖女对本少爷使了什么手段?” 狐四娘将视线一一划过四周,在这些人身上停留了一会,“想知道?” 她掌心朝下贯注妖力,凝神静气。趁孙少爷等人只注意听她说话,快速的抬手一扬,挥洒出淡淡香味,随风沁入了鼻息。 “你--”开口就变了语调,孙少爷心知不妙,想要擒住人,全身却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扯,动作变得十分十分的迟缓! 不仅是他,后头的几个下人亦是如此。想要抬腿举步,滞在半空好一会才能慢慢放下来。 狐四娘盯着孙少爷缓缓而落下的手掌,眼一阖一张,往侧毫不费力的推开,“那你可得瞧清楚了。” 光晕淡淡散在狐四娘的周身,一条偌大的雪白绒尾从裙摆下露了出来,惹眼的左右晃着,轻柔的扫过孙少爷的脚畔。 --原来妖女,当真是妖啊! 那狐尾触感让人冷汗直淌,孙少爷觉得自个快被吓尿了。偏偏他们都被施了法,就连眼神惊恐、手脚颤抖,都来的十分后知后觉。 这场景,真是诡异又可笑。 冷不丁的,一道高挺的身影融在了巷口的墙根阴影下。 “招摇过市,不得好死。” 砚卿君托臂支着下颌,不知究竟说的是谁,反正一脸的寒意都凝在了冷峻眉梢。 另一厢,孔先生向着周玄清等,粗略的叙述了这一日的经历。 “。。。事情就是如此,我从学堂出来就立马去茶摊寻人,哪知到的时候连个影子都没瞧见。我一急,就开始在大街上拉着人挨个问。” 周玄清蹙了眉心,看向了刘晏殊。“侯爷,你怎么看?” 后者还在细细思量,被打断思绪后抛了个不冷不热的眼神,“怎么想起来问我了?” 周玄清面不改色的阿谀一句,“因为侯爷在我等里头,顶顶聪慧。” 此话,明知对方不是出自真心,却在入耳后,生出那么一丢丢欣慰之感。刘晏殊随即扯了一抹肆意的笑,都撑开了清艳桃眸的眼皮褶纹,“那女妖不会平白无故失踪,应是出了什么事。” “什么?!”孔先生惊骇的变了脸色,哑了嗓门道,“难道,难道会是孙少爷他们回头报复?” “也可能是妖君找到了你家四娘。”莫怀古插了一句嘴。 “依我看,狐四娘觉得你这臭教书的配不上她,想通了就舍弃你而去,也不无可能啊。”一旁的陆拾遗点着头,顺着话头往下接。 --会不会聊天?就不能挑点好听的说?就因为你们各个不是人,体会不到孔先生此刻的忧心如焚呢? 周玄清用着怨气十足的眼神盯向了刘晏殊:侯爷,能不能管管你的妖? 后者视若无睹,想了想终于说出一句安人心的话来,“兴许,狐四娘等不着你,折回路过来寻你了。” 周玄清松了口气,顺势提议道,“就是就是,要不回你家中等着?” 孔先生叹出一口气,眼招子一亮道:“不回家,咱们直接去老潘家,娘子也可能是去他家等我了。” 话音刚落,他挺直腰杆就转了身,急冲冲的要往老潘家去。苦了他肩头的那只花斑猫,吓得四肢乱挥,直接从肩头掉了下来。 周玄清着急去接,却不想伸手的时候,手肘一下击中了身侧侯爷的胸膛。 刘晏殊后退了一步。斜睨着人,心中说不出的滋味来。 事实证明,周玄清终是多此一举。花斑猫落地前一个矫健的翻身,稳稳的无声触了地。 这股子无名火一旦酝酿,就毫不掩饰的落在了嘴皮子上。刘晏殊不咸不淡道,“谁说的此镇民风淳朴?孙少爷这种人,活着就是费了粮食。” 好端端的这是要挑事? 周玄清悄悄横了一眼,不想说话但又不得不说,“民风淳朴不假,架不住人心险恶啊,总会生出一两颗歪瓜裂枣来吧。” 第三十一章 中的什么邪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潘氏刚把碗筷收拾好,就听到屋外一阵笃笃的敲门声。 “谁呀?” 门一开,除了一身襦衫的孔先生,怀抱着一只花斑猫,身侧还有几个陌生面孔。 “打扰了潘嫂子,这几位是、是友人,不知我家四娘可有回来这?” 潘氏从道服打扮的周玄清,一直打量到了眉目俊朗的侯爷,听这话一懵,回道:“没有啊,你们不是一道离开的么?” 孔先生立马灰心失落,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就打算回趟自己家中看看。 里屋这时刚巧传来了老潘的咳嗽声,一阵停了后喊道,“谁来了,婆娘?是孙少爷吗?” “不是不是,是孔先生和他的朋友。”潘氏回头喊一句,再转过头来就盯着周玄清,迟疑一下道,“你是、是一成宫的女冠吧?从前上山求平安符的时候,见过几面呢。” 周玄清点了点头默认,又想起另一件事情,问道:“不久前,我师弟带话给老潘,望他能上山修葺宫观。原是老潘伤了腿脚不便,不知能否唤别的人去?我知晓一下,好顺便传个信回去。” 一成宫的屋顶可还露着个天窗呢,周玄清离开后总牵挂起这件事。 “好好好,我跟老潘知会一声,哎不如,大家进去坐会吧。”潘氏似乎全然不在意狐四娘是人是妖这件事,热情招呼着将一行人带进了屋。 刘晏殊朝正位上自然的一坐,左右各站着两尊门神似得莫怀古和陆拾遗。 孔先生抱着花斑猫已经急得,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也不愿进来,“不行,我还是先回去一趟。” 刘晏殊朝着陆拾遗和莫怀古使了个眼色,“你们陪着他一道去。”两只妖当下就跟着孔先生出了门。 弹指扣着案桌,刘晏殊不急不躁,目光转向里屋那半敞的门,神情若有所思。 周玄清跟着潘氏进到里屋,去看那卧榻上的老潘。“潘师傅,你这腿是如何伤的?” “还说呢,我就是想不起来。那一日,一成宫的小道士刚与我说好上山补瓦的事,不就拉着推车出门采办一些瓦料么,后来我怎么摔得就忘记了,只记得被人拉回家的时候,已经摔断了腿。” “要我说这事就跟中邪了似得,好端端的人摔了腿,一到大半夜还开始发迷症了呢,从前可不会这样。女冠你看,要不帮我家老潘做法驱驱邪祟、转转厄运?” 周玄清听完,心中了然个大概。吩咐道,“是不是邪祟尚不能定论,厄运也不是随意好改的。这样,潘嫂子可否帮我准备一盆水,一面铜镜,外加草木灰和一根红绳?” 潘氏连忙应声准备去了。 趁着还有一会的功夫,周玄清开始细细端倪病恹恹的老潘,许是在榻上躺着不动,人也显得清瘦憔悴。 “那日可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她随口一问。 哪知老潘一激动,差点就打翻矮桌边的一壶水。他将壶放稳了才慢慢道,“我想想啊。。。我那日买完了瓦料,就推着车走在街上。推车突然歪了,东西就砸下来。。。可我好像扶住了车,东西最后砸我腿上了?或许是这样吧。。。” 两人沉默一阵,潘氏就拿着东西进来了。 周玄清将草木灰撒在铜镜上,从暗兜取出一张朱砂符印的神符,焚燃后融于水盆中;又将红绳一端结与老潘手指,一段按在铜镜之上,最后单手掐诀念咒。。。 盆里的水原本平静,随着周玄清念咒渐渐起了一圈圈细小的波纹。咒词念完,老潘已经闭了眼。 周玄清手指沿着水盆画了个圈,只见水面化了镜。水镜中现出一段画面:一条路,视线往下移了一点是一把推车,推车之上落着几层瓦片。 继续前行一段路,似乎在某个空地停了一下,镜中画面往左一移,不远处的门楣横梁上,悬着一块学堂字样的匾。 视线回转,在拐角处猛一颠簸,推车歪斜,瓦片倾倒在地。视线又下移,包裹腿的裤料被划破了,露出渗血的皮肉。 试着起身站立,未果,猛地摔倒地上。 忽然,余光瞥见斜刺里闪过一点青色裙边,地上的瓦片就像被风一扫,稳稳落回在推车上。 那人回身,抱着一个惊慌失措的孩童,孩童额角蹭破了皮,那人随手按在伤口处,松开手时伤口已经毫无痕迹。将孩童放下之后,那人才回过脸来:正是一张熟悉的脸庞! 那人神色阴阴晴晴,带着辗转思量之后,一步步靠近蹲下。张口不知说了句什么,吹了口气,视线一晃全然乱了水纹。只听的铜镜碎裂一声,老潘猛地睁开眼。 “我、我想起来了!” 狐四娘,是她。 周玄清心事重重的走出里屋,目光触上等候的刘晏殊。 “老潘受伤,是因为推车倒了瓦片压得。狐四娘当时也在,还救了一个孩子。不过因为被老潘看到了,狐四娘就给他施了一点法术,叫他忘了这重要的一段记忆。因为法术都有弊端,老潘夜里才会起了迷症。” 她一句一句的解释着,刘晏殊难得的耐心听着,直到她说完也不曾出口打断。 “说完了?” 周玄清闷声点了点头。从前南山教她,全凭本事捉妖降鬼,拿不下的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心中向来坦坦荡荡,只是像狐四娘这样的,是该捉呢还是放呢? 再如砚卿君那样的妖王呢?追着他下山,其实从未想过所以然。周玄清此刻犹如一团乱麻堵了心,生出些烦扰来。 “孔先生已经回自家宅子去了,你若是这边办好了事,我们就该过去了。” 刘晏殊也不言其他,就说了该说的话。他那双桃眸生得艳好,含冷时桀骜犀利,一旦参了笑意,便溢出些舒朗平易之感。 譬如眼下,分明不是安慰人的话,合着眼神脉脉,平白让人觉得是在宽慰自己。 “侯爷,我能问你一件事吗?”周玄清盯着刘晏殊的脸。 “边走边说。”刘晏殊已经起身,长腿一迈,看起来有些急促。 “侯爷当真是因为受不了,自己斗不过妖王这件事,才非捉他不可的吗?” 刘晏殊脚步没停,目不斜视,拖着尾音回了一句,“是啊,本侯一向是跋扈,怎么想就怎么做,无须理由。” 第三十二章 不做妖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啪!’一声脆响,孙少爷呼喊不及,淹没在莫大恐惧里。整个人一瞬就被掀翻在地,血色褪去,手指微颤,抬头时还在发懵。他咽了咽口水碰到了嘴角微疼,已经泛起红肿来了。 捂住自己青了白、白了青的脸,虽是畏畏缩缩,仍是睁大眸子想要看清来人。孙少爷语不连贯的指向他:“你你你、你究竟是谁?从从从、从哪冒出来的?” 方才众人不妨,猛地从背后刮来一阵冷风,那风虽不狂但厉,实则就是从砚卿君袍袖下拂卷去的。当场就扇的那孙少爷分不清南北东西,双颊更是如同被人扇了两巴掌一般的疼。 孙少爷的下人见状,赶紧将人扶起,但因面前之人不明来路,只好先退到一面墙根处防备着。 砚卿君脚步无声慢慢踱近,墨色眸中幽深如湖,薄唇微微开阖道:“嗯,本君下手重了些,忘记你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了,对不住。” 众人吓出一头冷汗都不敢抹:这算什么说辞?有半点致歉的意思吗? 自然是没有。堂堂妖王行事肆意,嘴上道一句对不住,已经施了莫大面子,心里是半分不觉得自己的言行,有何唐突无状。 砚卿君的眼神越静,越叫其他人心里发毛,想要出口教训的话,就这么梗死在腹中,无人敢上前放一声厥词。 “妖君大人,还是来了。”狐四娘一双勾人的眸子顿时失了神采,暗淡许多。 砚卿君盯着狐四娘,嘴角一抹冷笑,眸子讳莫如深。“你把自己弄得如今妖法不济,连这种杂碎都能拦住你的去路了。” “若是您不来,我也有法子脱身的。。。”狐四娘说完抿了抿唇。不是妖君自己现身,多生事端了么。 这话大概是没进砚卿君的耳中,他眉梢微动,目光淡淡,声沉如冰,看都不愿多看一眼就冲着那帮子人道:“滚。” 下人一听,哪敢多耽搁一刻,自觉的赶紧背起孙少爷,低头一溜烟冲出了深巷。 见碍眼的人都走了,砚卿君目光对上狐四娘,“此事不会善了。离开此地,方为上策。” 狐四娘呼吸一滞,抚着肚子,思忖了道,“妖君大人,您被道人围捕一事,的确不简单。但您要信,无量山出来的妖类必不会出卖您。可惜,四娘恐不能陪妖君追查此事了。” 她眸中流转一点水光,透出些哀伤又变了希望。 “四娘想求妖君大人一件事。。。” 深巷被下了一道禁制,往来的人看不到里头有异样,也听不到说话的声音。 “你再说一遍。”砚卿君一怔后有些不信,但神色如潮退去,化了平静冷漠。 “我想做个凡人,不想再做妖了。”狐四娘深吸一口气,说的时候目光坚定,话语斩钉截铁。 砚卿君无法可说。双眸沉若寒冰,天上的暖阳照着也没融掉半点,依旧静得吓人。 过了半晌,狐四娘抬起一只手,指节素净又柔软,轻轻按在了胸前。 这时,颀长黑影掠近,气息到了鼻前。砚卿君语气冷傲不带客气的道:“本君就如你所愿。不过,一旦取了内丹弃了修为,你若是再后悔可来不及了。” “四娘不会后悔。蛇五说过,我们在山中修炼虽生灵化精,但不经尘世、不染俗缘便永远不能求得大悟。就跟渡劫成仙一个道理。” “。。。胡扯一通,你们就是信了那只杠精的话,一个个的出了山界。” “从前我也不信,可尝了人世不止酸苦也有喜乐,我想我真的悟出了一些。妖君大人,你活了八百年,若再精进些,上仙界如何?可您似乎并不愿意,究竟为什么?” “本君懒。。。”砚卿君冷哼一声,听到‘仙界’二字毫无波澜。 真是,好回答。有人天赋异禀,偏偏不屑一顾,有人穷其追求,偏偏不遂心愿。 脚底漫起层层雾气,一波一波滚烫的灼热感,自胸膛内被丝丝缕缕的缓缓抽出。狐四娘因为痛苦而扬起了头,额头青筋拧起,有那么一瞬,忘了自己该不该呼吸。 砚卿君神色冷漠,没有迟疑的手掌上翻,贯注妖力继续指引着她体内那道红光上移。 妖丹离体的一瞬,狐四娘只觉周身如遭烈火焚烧,心胆都差点俱裂。活脱脱像抽了一脊背血骨,虚脱滑坐在地上。 成了。 “多谢、妖君。”狐四娘有气无力,话音不稳,几个字说的像从嗓子眼挤出来的。 砚卿君给她注了一些灵力,才见她恢复红润面色。 而砚卿君端详着掌心那团红光,蓦地收拳,红光乍收于指缝间。而后抬头目光深邃,如隔重重云烟水雾。 孙少爷被下人直接背去了县衙。也不用击鼓,更不用喊冤,门口站岗的差役立马放他进去了。 只是人还在廊庑下,就听他呜呼高喊,“舅舅、舅舅--了不得了,镇上出妖啦,赶紧带齐兵差去捉妖啊!” 屋内,知县大人正在案上补记每日卷录,听得这声呼喊,手不自觉抖了一抖,墨点直接甩在了卷录上。黑白混作一团污迹。 知县不耐烦的丢下毫笔:“嚷什么?又闯祸了是不是?一天天的不省心,让我如何给你爹娘交代?” “这回可不是我犯浑,大同镇来了两只厉害的妖孽,外甥我差点没命回来啊,舅舅!” 妖?知县愣住:五十里外就是牛头山,山上就有一座道宫。 “兵差能做什么。待本官派人去请几个道士下山来除妖。” “来不及来不及,等道士下山,那两只妖孽早跑没影了。。。” 孔先生回了自家小院,只见门扉紧闭,里头也是静悄悄的。唯一意外的,便是半堵墙倒了,满地的碎石砖屑。 “这?”他一脸茫然的看向身后的莫怀古。 后者厚着脸皮,轻咳一声别过眼去。 陆拾遗吹着口哨,任谁看了都是:不知不知,与我无关的模样。 只有孔先生怀中的那只花斑猫看不下去了,“就是他们弄的,还有那个小道姑!” “哎,话可说准了,只有那个道姑动手了墙才倒了的,我等什么都没干。”陆拾遗打断一句以示清白。 第三十三章 自有恶报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被人‘出卖’的周玄清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尖。再掐时辰,午时三刻—今早起来这么久,还差一顿填填肚子呢。 刘晏殊走在前头,忽然回头斜瞥一眼,扯扯嘴角:“怎么着,不会是昨夜睡在茅亭受凉了吧?” 看似关切的一句话,却是有些幸灾乐祸的。周玄清默然一会,加快步伐绕过他,道:“许是哪个有仇的,在编排我吧。” 刘晏殊盯着她的瘦弱身影,桃眸深眯,故意呛一句:“总不会是本侯。看来小道人你,品行不佳啊。” 不佳你个头啊! 周玄清长叹一口气,握了握拳。恨不得快走几步,好甩了这人。哪知,被人从后拉拽住了手腕子。 刘晏殊也没怎么用力,就将人一把扯进了怀里,表情一瞬有些意外。 周玄清个头不高啊,刚刚好抵着他的胸前。闷了一会,面红耳赤,急忙推开些距离,“侯爷!做什么?” 刘晏殊一副君子坦荡:“请你吃个包子,你嚷什么?恋慕本侯的美人,光京城能站满八条街。”言下之意,本侯绝不可能眼高手低,看上你个平庸的小道姑。 稍后,几个热乎乎、白胖胖的包子,塞到了周玄清的手上。周玄清纳闷了,心中说不上来什么感受。 这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受人恩惠,还得相报。 “侯爷。”周玄清喊了一句。 刘晏殊自顾从她手上拿走一个包子,捏在手中吹散了热气才咬一口。鼻间拖着音调,“嗯?” 周玄清目光透着探究和怀疑,“侯爷,你哪来的钱付账?” 嚼了三两下就吞了下肚,刘晏殊的薄唇上蹭了点油光,勾着手指一抹,不咸不淡道:“本侯说,后头有人结账。” 这一派翩翩公子,器宇不凡的模样,说的丝毫不露心虚。任谁瞧了,也会当真吧。 谁能想到威赫朝野的堂堂镇国候,也会有在穷乡小镇骗吃的时候? 假的假的,这个侯爷一定是假的! 周玄清默念几遍安慰自己,歪着头恻恻的朝包子铺看去:铺子里一男一女,眼巴巴的朝着这头看过来。 终究是抵不过良心不安,周玄清忿忿的咬了一口包子,脸颊羞着一丝红晕走了过去。掏出两张符纸,道:“对不住二位,我们的银子被偷了,能否以这符箓抵一下?这是平安符,可保二位辟邪消灾。” 夫妻两人本就是老实本分人,见着周玄清道人打扮,态度真诚,便也没有多为难,痛快的了结了此段小插曲。 此时的孔先生家门前,已经被兵差重重相围,想要看热闹的百姓,也被驱散到了角落。 “咚咚咚、咚咚咚!”有人在捶门,一声盖过一声。 孔先生眼招子豁亮,“是不是娘子回来了?”却在踏出脚步之时,花斑猫从他怀里猛地乍起背毛,一纵越在他的脚边。“别去。” “开门!快开门!”“莫要废话,直接给我冲进去!”“好!” 外头吵嚷的不行,莫怀古与陆拾遗互相对视一眼,默默地将孔先生挡在了身后。 门外凌乱的脚步声愈发令人不安。“砰”的一声,终于撞开了门。只见一众兵差拿着剑戟,数十人高举着火把,火星子不时的‘噗倏’掉落在地,化为灰烟。 “果然在家!”孙少爷目光不善,恶狠狠的盯着他们,一步步走了进来。门口的兵差并未全部涌入,而是等着站在中央的人下令。 那人便是孙少爷的舅舅,本地知县大人,孙德仁。 孔先生先前为了找狐四娘,一路沿着长街询问,引了不少人注目。孙少爷说动了自家舅舅后,稍稍打听就很顺利的找上门来。 “知县大人,这是何意?难不成是小民犯了法么?”孔先生认出了来人,肚子里攒了气,说话也没有客气。 孙德仁拢了拢宽袖,青绿色的官袍在人群里尤为显眼。他看似不大的眼眸,却隐含锐利,往那莫怀古与陆拾遗身上来回打量,暗忖开口: “孔先生好,本官听说你家中出了妖孽,特意带人来帮你。若让恶妖为祸,本官有何颜面面对此地百姓?” 说的如何义正言辞,实则假公济私。这么多年来,孙少爷闯的祸不少,奈何是他姐姐家中一脉单传,每每都是这孙德仁袒护化事。 “我家中都是人,何来的妖?倒是孙少爷先是去老潘家中闹事,现下又跑来我家中,胡说八道。小生不才,还望知县大人秉公处理。就算不忍下手打几板子,也得好生带回家中管教,莫要叫他胡作非为。” 孙少爷脸上的印子还没消去,啐了口唾沫,破口大骂,“你个穷教书的,小心本少爷撕烂你的嘴!少在这里装模作样,快把你娘子交出来!那个女妖,竟敢戏弄本少爷。。。” 孔先生一听,心中一乱,冲着那边喊道:“你莫要败坏我娘子,我娘子不是妖!”他又看向孙德仁,讥讽一笑:“孙大人,你难道也相信这等荒唐事?” 孙德仁毕竟年长见识广,又为官沉稳,当下也狐疑的转了转心思。“不如先把你家娘子唤出来,待本官查清了真假。。。” 孙少爷直接抢过话头,”来人,给我烧!烧光了不怕女妖不出来!” 一声令下,数十根火把倏倏的甩向了屋内!很快便燃起熊熊火焰,红光盈盈,灰烟冲天。 气味刺得孔先生一阵咳嗽,他压根来不及阻止这一切。莫怀古和陆拾遗见事态发展太快,又不便在当下就现出原形,只好一人一只胳膊,拖着孔先生跑向门外。 “猫!阿花还在里头呢!” 说时迟那时快,姗姗而来的周玄清迅速在肩头拍了一张符箓,掐诀念咒,招袖引风,整个人腾飞而起,俯冲进了凶猛火势之中。 待她捞着花斑猫,毫发无伤的从呛人浓烟中走出来时,孔先生激动的差点失声哭泣。 “多、多谢,小道长!” 周玄清点了点头,眸子一沉,看向了孙少爷。 孙少爷被盯着莫名发慌,好在自己亲舅舅在场,他就尽管伸长了脖子,掐着腰杆子。 骤然间,狂风起,汹涌的云潮从远处滚滚而来。天色盖顶一摸黑,一道闪电从天而过,当头劈下之时,伴随着轰隆隆的惊雷,好似贴着人耳边炸开了光。 第三十四章 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倏然,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倾盆打下,半晌就浇灭了这场火势。漫起的灰烟在屋顶上空随风渐渐散开,雨止了,天色明亮了些。 但,这场惊雷不是周玄清招的,雨水也不是她引来的。 “看那!” 有人从短暂的慌乱中回过神,忽喊一句。众人闻言将目光齐齐的,看向了一颗长柏树。 清冷独绝的砚卿君,傲然玉立在树顶之上。他深眸微微一动,掌心翻送了一股妖力。平地起了一阵妖风,刮着树上落叶纷飞打旋。 模模糊糊的,好似其中还包裹了一道黑影。 风停下,落叶哗的散一地。狐四娘的玲珑身影,清晰的现了出来。 “妖!女妖!就是他们!”孙少爷变了脸色哇哇大叫,直抓着孙德仁的手臂不停摇摆。 孙德仁清了清嗓子,还算镇定自持。他拂开了孙少爷的手,对着树上的砚卿君喊了一句,“不知阁下是谁?可否下来说话?” 砚卿君漠然的望了一眼。 这位高人,未免太冷傲了些。孙德仁没见过妖长什么样,或者说大多数人,也没那运道见妖。 所以一时很难将传闻中的可怕‘妖精’,与眼前这位俊朗不凡之人联想在一块。 孙德仁神色内敛,将目光转向那边的狐四娘。她在此混乱的情形下,仍毫无惧色走去了孔先生面前,两人还当众搂抱在一起。 “娘子!”“郎君。” 真一副情深意切,情意绵绵的场面。 趁着他们夫妻在团聚,周玄清朝前踏了几步。悠悠道:“砚卿君,上头风大,要不要下来说话?” 仰着头对视就已经脖子酸麻,更何况--周玄清实在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与这妖君来一场斗法。 等了会,就在她以为砚卿君懒得搭理自己的时候,一人一妖,四目对上,化风融雾般的静默。 “好。”砚卿君沉吟,宽袖一挥,衣袂翻飞,飘然落定。 明光乍现,寒霜剑已然出鞘。刘晏殊长身如龙凌飞至周玄清跟前。只见剑花顺势一挽,带着剑气朝大树底下扫去! 剑风袭面,砚卿君在树下不躲不避,只横臂一挡,衣袖被割碎几片。 刘晏殊又一步足踏地面,震得玄色靴上沾了点点污秽水迹,而人随剑欺身逼至了砚卿君的眼前。 一个是步伐从容,斜劈横挑,刁钻狠厉。一个是闲庭信步,面无改色,游刃有余。 刘晏殊手腕一转,寒霜剑挟风再度出招。贯注了内力于剑身,剑柄脱手直向前猛地刺去! 砚卿君腾转挪身,出手凌接,剑光凛凛入眼,腕部施力一抖再推劲风。一股气波就将寒霜剑阻在半空绕悬,‘铮’一声,弹回了刘晏殊的手中。 胜负已分,偏偏侯爷唇边还泛着笑意,桃眸十足的犀利挑衅。“是你束手就擒,还是本侯送你一程?” 换来的自然是后者淡漠的冷瞟一眼。 要么说侯爷是嚣张惯了,嘴上绝不输人。周玄清暗自替他捏把冷汗:那妖君若要出全力,在场的恐怕没一个能打的。 孙德仁憋了一口长气,半晌才急急吐出来。这一场打斗好生精彩,凭空冒出的公子身手矫健,一时间真没听清对方说了‘本侯’两字。全副心思都忙着用来考虑,一会究竟要如何对付他们呢。 只有孙少爷,时刻惦记着此行的目的。“舅舅,我证明给你们看,她就是女妖!”说完,抢过兵差一柄宽刀,大叫着冲着狐四娘而去。 “四娘!”凄厉一声,花斑猫竖眼蓦地睁大。 “娘子小心!”回过神的孔先生死命抱住狐四娘,竟是要以身来挡。 “你们、你们都听到了吧?连一只猫都会开口说话了,还敢说他们不是妖吗?!” 就在孙少爷癫狂着要胡乱砍下来时,预想中的血肉模糊并没有发生。莫怀古斜刺里过来,伸出自己的手臂一挡,冒出的无数荆刺坚韧如针,直接把宽刀刃上撞出了缺口。 孙少爷哪见过有比刀硬的‘人’,眼神发了直,怒容瞬间僵硬成惊怕之色,喊打喊杀的气势一下子全无。手脚一软,‘哐啷’一声,连刀也没握得住。 陆拾遗则趁着孙少爷愣神无助,闪至他的身后,一把提着领子扔飞了几丈远去。 “啊!”惨叫的余音犹存。 这下子,孙德仁不干了。敢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对他外甥出手?更何况是一群来历不明,不人不妖的家伙? “还愣着干什么,给本官统统拿下!放箭!” 一声令下,那群兵差赶紧围上来拉弓放箭,‘嗖嗖’不断射向他们。 ‘喵呜!’花斑猫头一个中箭,箭头擦着它的肚子割伤了一点皮肉。它四肢艰难一撑,窜到了狐四娘脚底下。 莫怀古和陆拾遗自有护身的能力,只是要再救孔先生和狐四娘,就有些棘手了。他们匆忙带着人躲到烧了一半的屋檐下。 陆拾遗挑了方才孙少爷落在地方的那把刀,在手上快速轮转起来,如道盾牌阻挡了些射过来的飞箭。 不时有飞箭钉在脚边,或是擦肩而过。孔先生忙着照看狐四娘,抽痛了一下闭气,缓了缓才发现自己腿上已经中了一箭。 离得远的周玄清赶紧吞下一张天水符箓,冲着刘晏殊喊道,“侯爷,再不亮明你的身份,咱们可要成马蜂窝了!” 刘晏殊目色一沉,轻松绕至孙德仁身后,挨着肩将寒霜剑抵住了他的脖子。“孙德仁,本侯在此,你也敢放肆。” 剑刃越近一寸,越渗出血痕。 孙德仁听他直呼本名,一开始起了怒意,但顿了一下,慢着:本侯? 天底下敢自称本侯的能有几个狂人?镇国候是本尊是一个。 就在一瞬,想到什么的孙德仁惊的冷汗渗出后背,脑子里一下子清晰:他这种芝麻绿豆的小官,至今还没有福分见过镇国候。那么这人究竟是真是假呢? 甭管真假,如今剑就架在自己脖子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所以不得不从。 “别放箭了!快收手!” “孙德仁,就差一点,本侯能叫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刘晏殊眉眼一挑,似笑似怒。 这狂妄口气,倒是十足的像那位镇国候了。 他将剑缓缓插回剑鞘。锐利的眸子还盯着孙德仁一张惨白的脸,直把人吓得大气不敢喘的低下了头,脚底轧着泥土往后退了半步。 第三十五章 生死乐意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一杆兵差听令后速速放下手中弓箭,还有人举着剑戟茫然无措的站在原地。 刘晏殊将寒霜剑收于腰间,目光渐深盯向前方:梧桐树下的砚卿君,维持着事不关己的散淡模样。真是叫人不爽至极。 孙德仁这时候抬起眼皮,就瞅见刘晏殊束袖宽袍下,悄无声息垂下来一枚玉牌。 这?!他睁大眼珠子努力的辨认了一会,紧接着变了脸色,弯腰躬身跪了地:“下官、下官参见侯爷!” 借他胆子也想不到真的侯爷来了!究竟何时来此,此行目的又是为何?可没听说朝廷发生什么变故啊。。。孙德仁胡乱揣测,忍不住拭了拭两鬓间的汗滴。 “哦?合着本侯来此,还需向你这本地官报备一下?”刘晏殊调子故意轻慢,隐隐含威。 孙德仁倒抽一口凉气上头,哽在嗓子眼下不去了,双颊憋得通红,哭笑不得道:“侯爷,侯爷真是折煞下官了。侯爷您是百官之首,重臣贵戚,您出京想来是监巡查之职。。。” 反正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一通说辞下来,引得看热闹的周玄清暗嘁了好一会。这就是官呐,啧啧。 孙德仁说的口干舌燥,一半是急怕的,一半是真的渴了。 偷偷觑看那位的神色,哪知侯爷只道了一句:“滚吧。” 嘿,好的。孙德仁连连点头,直起了身,赶紧拖着那个不成器又装晕的孙少爷,带上兵差离开了。 他们一走,院子里立马清静了。 “娘子,娘子你怎么了?”孔先生搂住站不稳的狐四娘,险些两个一齐栽倒。 周玄清随即凑了上去。“我来看看。” 狐四娘气虚无神,软软的靠在孔先生怀里。唇瓣一张,露出一丝惨淡笑意,伸出了一条手臂递过去道:“小道长也会把脉医术吗?” 周玄清却只是仔细瞧着她的面容,掏出了一张黄纸符贴到她的孕肚上,“我不会诊脉,保胎符还是有的。” 孔先生抬起手背量了量狐四娘的额头,“不像受凉啊,是方才受惊了?” “我真的无事,有孕在身的女子大都会如此。”狐四娘解释一句,可她的面色夹杂一丝灰败,神情实在不像没事,所以半点说服力都没有。 “她自然有事。”砚卿君终于从梧桐树下步了过来,语气平淡的像是说着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她为你已经弃了百年妖法修为,拿出内丹做个凡人,为的是与你厮守余生,尝尽生老病死。。。真是愚不可及。” “什么?!”孔先生没料到不见个把时辰而已,怎么四娘连妖都不是了?他指尖微颤的按着狐四娘孱弱的肩膀上。 语气里带着几分期盼问道:“他说的不是真的吧?你可不能瞒着我啊。” 狐四娘本欲借口瞒过去,只是张了张嘴,无从解释。不说话便算默认了。 孔先生摇着头不信,不自觉的拔高了话音道:“四娘,你是不是以为我介意过你是妖?我一个穷教书的,得了莫大的运道才能与你相识。我几十年后就入土为安了,可你原本还能好好的再活过几个百年。。。”说到最后,鼻头一酸,倔强的转过脸去。 “别难过,我觉得这样很好。你我夫妻缘生,理当死于同穴。我能陪着你,活多久都是喜乐的。” 天边渐渐有日头西沉之势。 刘晏殊将视线从妖君身上抽离,突然插嘴道来,“你没了妖丹,失去的恐怕不仅仅是修为妖力。”眸光隐晦,盯着孔先生道:“你老一岁,你娘子会老十岁,年年往复,那你们的孩子是该唤你娘子为娘亲,还是祖奶奶?” 他说的再正经不过,半点不假。 周玄清颇有些意外:这侯爷懂得还真多。就连砚卿君都不免用余光,淡淡瞟了一眼他。 孔先生心中猛地一坠,脑门就像是被人狠狠拍了一记,轰的空白了一片:“不不不。。。那娘子岂不是活不久了?” 他终于理解了最重要的事实,胸口一窒,冲着砚卿君喊道:“妖君,妖君你是顶顶厉害的妖,你一定能把修为还给我娘子的,对吧?” 砚卿君眉宇浅凉,“求仁得仁,她想做人,本君已经成全了她。你想要回内丹,也得她自己来求。” 周玄清蹙了眉心,皱成了个结。过了一会开口劝说:“狐四娘,你可以想清楚些。几十年与几百年,究竟孰轻孰重。” 妖与人不同,不能以常理视之。而人大多是害怕异类,就算当下相安无事,殊不知何时就忌惮你了。只因为不是一类。 狐四娘舌尖有些涩钝,足足缓了片刻,才出口道,“我生来是妖没错,可我也该有重生为人的权利。若是与他在一道快活,能活一日也快活。。。” 听着狐四娘执着的选择,孔先生颤抖地压着唇,他垂下眼,几次张口又止,最后抬起头来,努力地冲着狐四娘扯出一丝笑容。 “娘子,为夫懂了。” 花斑猫闭眼,温顺的靠在两人脚边,压着喉咙低低的‘喵呜’两声。 此情此景,旁的人只能叹一句:情爱生死,终抵不过一句我乐意。 周玄清从牙牙学语开始,读的都是道经文书,学的都是除妖驱鬼,南山教她是非黑白,善恶分明。 譬如眼下,她决定抛开心中感动,趁此机会把妖君捉了先。 周玄清冷不丁回身飞甩出长鞭,裹挟劲风迅地扫去,哪知是扑了一个空。--砚卿君不见了? 正在狐疑,动作一滞,膝盖突然像被尖锐砾石击中般,整个人前倾来了一个扑身跪地。“哎哟!” “呵,如此大礼,本君受之有愧。小道姑你赶紧起来吧。”砚卿君神情浅淡轻松,已经飞到了对面的一处屋顶上。 天边越暗,那张丰神俊朗的脸上越是笼着冷意。 “不与你闹了,本君还有事,先行一步。” 可恶!周玄清捏紧拳头,眼睁睁看着那道身影消失无踪。 刘晏殊从身后踱步靠近,伸出手将她一把扶肩捞了起来,“本侯捉他不急于一时,先把自己顾好。” 倒是难得说了一句体己的话。也不知是不是生了错觉,周玄清突然觉得,这位侯爷也并非传闻中那般,不可相与吧。 第三十六章 再遇小贼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孔先生搂着狐四娘,怔怔的盯着烧了一半的屋宅,焦黑破烂。什么花呀草呀,也被踩踏的没了原先的样子。 往日里平淡却温馨的景象不复,狐四娘唏嘘不已,“我们,无家可归了吧。” “罢了,趁此机会,离开大同镇吧。”孔先生垂眸,轻声安抚着。 周玄清拍了拍膝盖上沾得的灰尘,附了一句道:“就快天黑了,不如先找家客栈留宿,明日再走也不迟。” 在场的皆没有异议,于是动身。 半个时辰后,客栈内。 周玄清换了一身素朴的长襟衲衣,搬着一张靠椅正对着窗口坐下。束发的脑袋后仰,抬起腿就搭在窗沿上,百无聊赖的看着天色暗下去,眸光一沉再沉。 ‘噗倏’风打的烛灯火舌微弱,在地上散着一圈浮动光亮。周玄清起身过来,光亮一点点映入眼眸。 “还没睡?”冷不丁屋内有人出声,将发呆的周玄清吓懵一瞬。 “侯爷?”恢复过来的周玄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侯爷走路能出个响吗?再怎么说也是男女有别,敲一下门不过分吧。” “敲过了。”刘晏殊一脸的无所谓,听不到便是与我无关。 堂堂镇国候说出来的话,自然无理也要占三分。 “此番下山,小道长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这侯爷又想干什么?周玄清嘴上答得客气,心中难免犯疑还要提防一下。 刘晏殊瞧着案桌上那豆点烛火,平澜无波,清音斟酌道:“那妖君今日逃得快,不过他一下山就找上了狐四娘,估摸着是打算找齐手底小妖。就是不知会翻出什么风浪来,为祸人间。” 听他这么一说,周玄清稍稍皱了皱眉。但很快略去神色,笑道:“侯爷忧心天下,小道敬仰敬仰。” “捉妖乃是道人天职,怎么说妖君也是在我们一成宫逃走的。若他是出来散心的,我们就当陪着玩一遭,若他真如传言会祸乱人世,小道自当竭力捉妖。” 当初那传信符箓来的莫名,眼下也猜不出是何人所为。谜团,尤待解开。 “带上我去,我也要走!” 门口‘喵呜’一声,蹲坐着一团黑影,正是孔先生的那只花斑猫。 花斑猫正抬步准备进屋子,刘晏殊屈指重重的在案桌上扣了两下。 哗啦,急风作响,又有两道黑影闪现在门槛处。 花斑猫瞬间就被陆拾遗揪着后脖子一层皮朝上提起,“不好好陪着你家主子,跑这屋里来偷听?” 无缘无故、不合时宜跑过来的,又不只有这只猫。周玄清十分无语的瞅了一圈:今个月色太好了?一个个跑我屋里来聊天么? “放我下来!哼!” 花斑猫在半空不断挣扎,意图张开四爪去挠,“我要跟着你们去找妖君,好把四娘的内丹拿回来。” 他们一听,面色各异。趁着不注意,花斑猫刺溜一下,挣脱后跳跃到了周玄清面前。 “我听老猫们说过,人妖相恋自古有之,就是结局可不怎么美好。四娘没了妖丹,想必很快会年老色衰,尤其生下来一个半人半妖的孩子,没点护身的东西,一定会过的很艰难。” “哈哈哈、、、有意思。”陆拾遗抱臂笑的一脸夸张,稍稍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道:“你一只四腿短、腰肥圆的傻猫,真当自己成精长本事啦?别说妖君,随便来个小妖,都能遛着你玩。等天亮好好陪着你两个主子上路,寻个僻静地方平平安安过完这一生。” 花斑猫舔了舔自己肚子上的那点伤口,“知道我们猫为什么讨厌狗吗?因为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周玄清憋笑。 莫怀古摇头侧目,望向窗外。 就连淡定从容,见过世面的刘晏殊,也是勾唇浅笑:虽然是一只惹人厌的小东西,说起话来倒是比人还厉害。 陆拾遗被一只猫噎的哑口无言,一时怒气哽在喉头。翻涌了一下,不屑道:“你这么聪明就差上天了。” 周玄清偷笑够了,站出来打个圆场,“行吧,你的鼻子可比我的灵,若闻着狐四娘的内丹走,咱们就能碰上妖君。” 翌日,他们终于在小城门口准备分道扬镳。 孔先生计划带着狐四娘往北去,而周玄清等则跟着花斑猫出城朝南。 官道上来往的行人车马有些拥挤,周玄清缓步前行时,忽然就被来人擦肩撞了一下。 嗯? 对方低着头,脸颊被长长发带遮了一点,嘴里含糊着声道了一句,“对不住,有些急。” 周玄清点了点头,轻哼一笑。真是巧了! 对方见她没有为难的意思,打算走了-- 周玄清捏着下巴,啧了一声,故装模作样道:“兄台慢留一步,小道是个会看面相的。不知兄台是不是急着回家,家中还有位瞎了眼的老母亲啊?” 那人看似身子瘦弱,抬了一张脸看着年纪不大,半信半疑的望向周玄清:“小道姑,你怎么看出来的?” “兄台啊,你在此地界下手都多少回了?所谓恶有恶报,可得当心啊。” 那人眨巴两下眼皮子,脸色刷的铁青。看来是行窃之事暴露了。颤着嗓门道,“你这小道姑信口雌黄,捉贼拿赃,你莫要冤枉我!” “这就不打自招了?还需我亲自搜身吗?”周玄清抱起花斑猫,朝陆拾遗和莫怀古丢了个眼色。 可惜两只妖故意装作视而不见。眼瞅着那小贼准备拔腿而逃,周玄清无奈的掏出一张黄纸符箓,朝着对方背后一贴。 “定。” 那小贼就这么一脸呆滞,无法动弹,保持着撒腿向后的动作。在人来车往的道上,显得特别的傻。 刘晏殊站在边上抱臂,目光顺势往这边端倪,对着周玄清一笑。“这人,便是偷了你银子的小贼?” 可不就是他嘛,还偷了侯爷你的银子呢! 周玄清探手戳了戳那小贼僵了的身子,眼睁睁看着人朝前直直的栽倒了下去。脸色一尬:哎哟喂,莫不是拿错符纸了? 大道上立马就有人指着她喊道,“快看啊,这个道姑当街打死人啦!” 哈?要不要这么倒霉啊。 第三十七章 鬼差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今日出门定是没算好吉日方位。 不一会的功夫,好事的人群就围了上来,里外三层,水泄不通。 “怎么了这是?真打死人啦?” “不知道啊,我路过的,听说是这小道姑干的。” 周玄清怔在当场,赶紧摆手解释道:“没有没有,大家误会了!我只是沾了一张符箓,他自个晕过去的。他先前是个小贼,偷了我的银子啊。可不给我逮到了嘛。。。” 那个仗义执言的家伙,瞪着双眼怒指过来,“那就是你携私怨报复!我瞧他都翻白眼了,定是你下了咒符,把人夺了魂魄。” 您哪位?窜出来这么多戏? “小道从不干这等缺德损行之事。况且,摄人魂魄可不是单单靠一张符箓的。” 那人撸起袖子,当场围着周玄清饶了一圈,“空口无凭,你怎么证明?我看你就是故弄玄虚,意图逃罪。我亲眼所见,就是你。。。“一长串词,说的口若悬河,好生精彩。 周玄清张口难辩,头疼胸闷,怒极了反笑道,“你莫非是个说书的?” 那家伙顿住,摸了摸脑袋:“呃,你怎么知道?” 难怪,一脸眉飞色舞,编的跟真的似得。周玄清转头去寻侯爷,发现刘晏殊正好整以暇的作壁上观,而莫怀古与陆拾遗也是一脸的事不关己。 看来,靠他们是靠不住了。 周玄清眸光一动,俯下身子,伸手探向了倒地不醒的小贼。她刚扯掉定身符,身后说书的就喊了一句,“你是怕他不死,还想掐死他不成?” 周玄清忍无可忍的一回眸,又冷又厉。“再多嘴,小道也赏你一张定身符。” 那人被唬的暂时住了嘴,与围观的百姓面面相觑。 周玄清低下头去细看,蹙了蹙眉。这人脸色无异,不像是犯了急症。她收手握拳,起身道:“人没死—鼻息虽弱、颈脉有力,找张床给他躺着吧。” 刘晏殊的目光始终盯着周玄清,地上的那个小贼昏的突然,但是与他没有干系。倒是见周玄清临危不乱,多了一分看戏的兴致。 围观的百姓多半有事在身,压根无人敢上前多事。“不行不行,人是你弄晕的,万一你走了,人死了如何是好?” “就是就是,我看啊,先拉他们去县衙,不管人活不活过来,小道姑也逃不脱干系。” 众人你一言我一言,当真就有人来拉周玄清。见事态反而大了去,周玄清忙朝着侯爷使眼色。 岂料刘晏殊那头将自己摘的干净,一脸无辜。“我们不熟。” 不熟你个头啊--这时候是要过河拆桥了? 周玄清在众人推搡间,使劲拉扯住侯爷的一管袖子,“侯爷,我们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要死一起死吧。 众人又分了一拨去拽住刘晏殊,一道热热闹闹的往县衙走去。 这变故来的太快,莫怀古与刘晏殊呆滞了一脸。 “怎么扯上侯爷了?追不追?”“追。” 于是,两只妖也跟上那群人的脚步,赶去了县衙方向。 有两个百姓自告奋勇去借了一副木架子,担起那昏过去的小贼紧随在后头。 无人在意的花斑猫就被落在了原地。它眨了眨大大圆圆的碧眸,伸出舌尖舔了舔锋利爪子,一阵碎步就跳上了小贼的担架。 走了好一段路,众人终于到了县衙门口。有两个轮值的差役正守在朱色大门左右两头,都眯着眼、手撑着长棍打盹。 说书的打头阵,走上前轻咳了一下,唯唯诺诺道:“差爷,差爷?” “做什么的?没看到日头这么大,别挡着老子的光。”差役很不耐烦睁了眼,倒是被他身后乌泱泱一群百姓吓了跳。“闹事的?” “不是不是,差爷,是出人命啦。” “死了人?”那两个差役懒洋洋的朝人群里头扫了一眼。 “哦哦,还有口气,但人没醒,我们怕死在路上,给抬过来了。犯事的人也给我们捉拿过来了。”说书的特意指了指周玄清和刘晏殊。 “搞什么?嫌我们县衙太清闲啊。没死的那个抬后门堂子去,犯事的交给我们押入大牢。” 刘晏殊斜睨了眼周玄清,“不审一下就押大牢,你们这地界真是目无法纪、草菅人命。” 他是打京城来的权臣贵戚,处理朝野之事虽然行事张狂,可也都是循着律法来的。无规矩不成方圆。偏偏到了这里,被人如此‘怠慢’。 周玄清有样学样,此刻半点不想搭理他。扭过了头,被人反剪着手送去了大牢。 抬着木架的两人进了后门堂子,小心的将担架放下。 “喵呜。”花斑猫乖巧的一声叫,原本耷拉着脑袋立马竖起尖耳,身躯高高的弓起伸了个懒腰,尾巴左右摇晃一下轻松跳到一旁,旁若无人的以舌尖梳理着自己的猫毛。 “这猫什么时候跟上来的?”“嘘,都说猫是带灵性的,能见鬼见妖。我看啊,此人多半凶多吉少了。” “是么,那咱们赶紧走吧。” 两人一离开,空荡荡的后堂中央就只静静的躺着那个小贼,显得尤为瘆得慌。 也不知是不是起了阵风,把花斑猫抖了一激灵。不对劲啊! 它赶紧跃上一面墙壁又折身反弹跳上了房梁,细细竖耳辩音,盯着下方看去。 底下原本只有那个小贼,但是,很快凭地升了一团白烟。烟渐散去,现出两道身影。 一黑一白的装束,戴着高帽,长相呆板,一高一矮,周身皆是冷息肆意,不带一丝活人气。 长个子的面带笑容,惨白着脸道:“小范,快去唤胡乙丙的生魂活魄起来,细说一下要紧事。” “老谢,我早说了应该找个僻静无人的地方,方才大街上这么多活人,阳气那么重,我差点出事。”矮个子的面相凶煞,扯了扯嘴角。 “别嘚啵嘚啵了,干活。” 话毕,那黑衣裳的不知从哪变出一把响锣,凑着地上的小贼耳畔敲了两下。“锵锵!” 那小贼的一道魂魄就从自己的身躯上飘忽了起来。悬在半空,眨巴着眼睛道:“我这是,怎么了?” 花斑猫瞧着诡异场景愕然吐舌,一身花毛倏地乍起,抬起两只前爪攀住一旁梁壁,两只后爪一蹬就站了起来。吓得活似一个人样。 真是见鬼了呀! 黑白无常鬼,正是冥府的那两位使者,传说人死时才得见。莫非,这小贼真是踏进鬼门关了? 第三十八章 约法三章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这县衙的大牢可不比京城的,空间狭小不说,地上连干草都没铺一点。过道上的烛火要灭未灭,照的牢内惨惨淡淡。 有人在呐喊,有人在捶墙。等差役推着人进来后,立刻噤了声响。 “赶紧的吧。”牢门吱呀一开,周玄清和刘晏殊由光及暗,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周玄清倒是无所谓,扫了一眼后撩起袍子席地而坐。觑看向刘晏殊,发现他的神色不怎么好看。 他是气的。堂堂侯爷入狱了,还有王法吗?在这么一个县衙里,憋屈不憋屈? 得亏朝中无人知道他来了淮南道一带,不然等回了京城岂不是授人以柄?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此刻正毫无顾忌的看着自己。 刘晏殊负手而立,腰间的寒霜剑有意无意的露出了冰凉剑鞘。“本侯头一回见识,有人拿个小贼,反把自己送进大牢的。” 这锅甩的真漂亮,不愧是侯爷。周玄清讪讪一笑:若不是身份摆在这,恐怕这位多少回被人乱拳打死了。 “侯爷说的对,是小道不慎了。不就一个钱袋子嘛,偷了就偷了。往后风餐露宿的,也还有侯爷陪着呢。实在顶不住了,小道就凑合着用用那两只妖幻化出来的银子。” 打蛇打七寸,掐人要掐喉。一番话下来,噎的刘晏殊头一次有种被气饱的感觉。 两人一度互看不顺眼,各自面朝墙壁,好生思量去了。 走道里静了一阵,又开始响起脚步声。原来是差役又押着人进来了。 “你们两个胆子不小哇,竟敢跑衙门口斗殴。在里头好好反省几日。” 或沉或轻的脚步声随之临近,却在走到此间牢门口时突然止了。 “走着啊,做什么停下来。” 周玄清闻声抬眸看去:竟然是莫怀古和陆拾遗。 “不要那一间,我们得住这间。”莫怀古微微压了下唇。 差役诧异的瞪着眼,寻思着是不是今日遇上脑子有问题的了。“这间有人了,你们以为这是客栈啊,还带挑三拣四的。” ‘嗖’一下,隔空晃了下眼,只见差役手中多了一锭白花花、沉甸甸的银子。 “就住这间。”陆拾遗声音急躁,但眼神冷肃却是看向牢内的侯爷。 差役不再纠结,敷衍道:“行行行,你们人傻钱多,跑进来想住哪一间就住哪一间。别到时候反悔就成。”掂量下银子就打开了牢门,将他们送了进来。 周玄清挑起眉梢,盯着两只妖打量起来。 陆拾遗脸上竟可疑的泛起一丝晕霞,闷闷道:“没错,我们俩个就在县衙门口打了一架。” 不然以何借口能被抓进来? 可这法子着实有些蠢,蠢得还挺可爱的。周玄清舒眉勾笑,冲着那头的刘晏殊道,“侯爷,你这两只妖当真是忠心啊,小道真是羡慕。” 刘晏殊的表情可没轻松的起来。清朗的声音虽懒,却拖着凉死人的慢调子。“不必羡慕,既然凑齐了一桌,不妨聊聊天。” 一瞬,周玄清失了笑意,板正脸色道,“侯爷真是坐得住,小道还以为,侯爷要仗着身份带我出去呢。” 笑话,不出去难不成等着一会被下罪?也不知那个小贼醒过来没有,真是愁死个人了。 “小道长你说我们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本侯就陪着你进大牢。此等同甘共苦的情分,你可得好好记着呀。”语气微重。 说的好像有几分暧昧的意思,可任谁都看得出,刘晏殊的桃眸里藏着一丝阴郁。神色冷淡,只怕是又记仇了。 --得罪谁都成,偏偏这位镇国候,心胸狭隘,张狂跋扈。 周玄清想着,暗叹命苦福薄,面有菜色的抓了抓自己的手臂。 刘晏殊斜眼瞥了一下,眨了眨眼睫,露出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稍纵即逝。 “我说感觉少了点东西,原来那只傻猫不在,真是没义气的东西。”陆拾遗打破牢内尴尬的气氛,说了一句。 “说谁呢!我这不是来送消息了?”听到有妖非议自己,好不容易窜到牢房天窗的花斑猫不愉快了,一溜烟顺着墙沿壁滑了下来。 “你们是不知道啊,花爷我方才见鬼了,青天白日的两只黑白无常鬼啊!” 世人都知无常鬼,一个吸魂一个散魄。 等等,刘晏殊从中听出了一些扎耳朵的词来,表情微妙的盯着那只花斑猫道,“你方才管自己叫什么?” “花爷啊,我家孔先生常管我叫阿花,我听着怪别扭的,不够刚。”此猫还不知死活的一边说话,一边挠着皮毛。 刘晏殊一张俊脸随即冷淡下来,眸子更像冬日里的一把冰棱子。“今日,本侯叫你也做一只鬼。” 周玄清还来不及阻止,只见侯爷出手极快,一把掐紧了花斑猫的纤细脖子,龇着一口森白牙齿。 被一只猫调戏,还是一只公猫,奇耻大辱啊!岂能放过? --阉了它阉了它! 刘晏殊的脑子里蹦出来一个小人,张牙舞爪的,十分威武。 “喵呜呃呃呃!”花斑猫挣扎着吐出舌尖,有进气没出气的开始翻眼。 周玄清见状掏出符箓,蹦起后就朝侯爷脑门一沾,“定!”人不动了,果断就把花斑猫抢在了怀中。 搞得站在一旁的莫怀古与陆拾遗踌躇犹豫:这情形是该帮忙还是干脆不理?对,别蹚浑水,就让小道姑好好担着侯爷的盛怒吧! 刘晏殊连眉头都皱不了一下,修长的指节还保持着掐脖子的动作。喉间倒是明显压着怒意,一字一顿道:“放、开、本、侯,周、玄、清!” 周玄清可不是傻子,接二连三的惹到侯爷,已经生出些经验来了。 “放开侯爷自然是可以的,不过你可得与小道约法三章啊。一不能事后报复小道,二不能牵连我的师弟师妹,三嘛,暂时先留着一条,有备无患嘛。可好?” 好你个头!刘晏殊一双桃眸瞪的又狠又绝,闭了一眼后睁开才化去了戾气。“行,本侯答应你。” 周玄清悠着脚步,笑盈盈的上前,伸长手臂一勾,把符箓摘了下来。 第三十九章 脾气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定身符一去,刘晏殊顿时浑身一松,十指张了张,又根根合拢成拳掩在袖下。 眯起眼直盯得周玄清心情复杂,假意自顾着低头撸猫。 他静静的摩挲着手背沉默不语,泛白的指节清晰突兀着。 “喵呜,吓死本猫了。你们人真是太可怕了,亏我好心好意要来告诉你们那小贼的事。” 盯,刘晏殊正好将视线转移到花斑猫身上,“话说清楚,你一下子说见鬼,一下子又说那小贼,怎么--人真的死了?” 周玄清闻言蹙眉,心中一紧:若是真用错了符箓,也不至于现下就死了啊。 花斑猫懒洋洋的靠在周玄清胸膛前,支起一只爪子舔了舔,“喵呜,我方才跟着小贼一路到了后堂,见他不省人事,抬他的两个路人就走了。后来突然阴风阵阵,从地底下冒出来一黑一白着大褂子的阴魂,他们带着高帽,腰间别着锁魂链,定是无常鬼差没错了。” 莫怀古与陆拾遗听着愣了眼,互相觑看一下,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周玄清。 周玄清微恼,轻声碎念:“看小道做什么?脸上有花么?” 刘晏殊迈步上前,抱着臂挺着身,一脸的淡漠,若有深意地睨向花斑猫。 后者顿时凛了寒意,直竖猫毛。已经靠在周玄清胸膛前的脑袋瓜,也蹭的抬起,爪子就更加无处安放的举在半空。 见状,刘晏殊才勾了勾唇,“继续说。” “呃啊,那啥,哦对—那无常鬼出来之后,勾起小贼的魂魄就走了,留了肉身还在后堂内。他们走的时候吧,还说事情办完要让他回到肉身里呢。” “什么事?”周玄清被勾起兴致,揪了揪猫耳朵道,“照这个意思,不像是人死了被带去阴间。” “被带走去做什么,他们倒没提,不过我猜着啊,多半还是与死人有关。”花斑猫又重新靠在周玄清怀里。 只是下一瞬,它就被刘晏殊执剑一挑,送飞了出去。‘喵呜!’一声,重重的贴在了牢房壁上。 周玄清出手捞猫没抓住,但见刘晏殊蹲下身子,与她平视一会。 口水一咽,压下不安,“虽然小道长得眉清目秀,侯爷也不至于凑得这么近吧?” 刘晏殊鼻间轻嗤,“猪,也长得眉清目秀。可本侯只会吃它。“眼眉一抬,语气自然的过分。 --什么意思?解释解释! 瞧着那张丰神俊朗,神情坦荡的侧脸,周玄清忿忿的磨了磨牙。 --小道脾气好,先放你一马。 理理头绪,周玄清对着刘晏殊谄媚一笑,“侯爷,我看此事玄乎。这时候就靠您出马了,亮出您侯爷的身份,咱们先出去再说。” 可惜刘晏殊并不认为,他起身弹弹袍摆,压平褶印:“求人呢,可不是这种态度。” 周玄清喉头一哽,堵了心窝子,勉勉强强抽了抽笑脸道:“侯爷在上,小道先前有什么得罪人的地方,还请大人不计小人过。” 刘晏殊托着手肘,捏着下颌,慢条斯理道:“话还算中听,礼数不能少。” 什么礼数?分明故意刁难。 眼看着刘晏殊端起架子来,周玄清恼了,一股怨气直冲天灵盖:“不带您这样的吧!小道好说歹说,再不成,那咱们都别出去了。” 她这么一通发火,一旁的陆拾遗立马跳出来,添油加醋道,“周玄清你个小道姑,胆敢对着侯爷放肆胡言!” 刘晏殊态度不明,沉吟不语。周玄清冷笑一句,“要说呢,小道胆子不大。你们若真不愿出去,那小道只能自个想法子。逃狱也就一道隐身符的事情,不过以侯爷这身份是做不来不体面的事。” 呵呵。 刘晏殊桃眸深眯了眯,却没有往下纠罪的意思。内心深处却开始怀疑起,自己往日跋扈嚣张的脾气,怎么到这就没了? 他以剑端敲了敲牢房门栏,“来人,吱个声。” ‘啪叽’,那只花斑猫从墙壁上缓缓的掉到了地上。 “吵什么吵,你们几个才送进来一晌的功夫,就要给小爷惹事是吧?” 周玄清见刘晏殊配合了,立马变了笑颜,“侯爷果然肚里能撑船。” 那差役按着佩剑走过来,不耐烦道:“谁找小爷?” “不找你,找你们知县大人。” 那差役斜着眼,瞧不起周玄清道,“小道姑,知县大人岂会来见你?我说你们几个都放聪明些,别想一出是一出的尽找事。” 周玄清走到墙根,用脚轻轻踢了踢花斑猫的肚皮,笑答:“差役兄弟,别说小道没提醒你。我们这位芝兰玉树的公子,可不是普通人。你去知会一声呢,知县大人来了,也得恭恭敬敬把我们请出去;若是请他不来,那可得罪大了。” “嘿哟喂,瞧瞧这口气。你们谁给她撑的腰啊?”差役满脸不屑,龇着牙插起了腰。 “我。”刘晏殊出口神态轻松,但看人的目光尤其犀利。 那差役的三分横,瞬间被浇熄了,没由来的在心底生出一点怵意。 “你、你到底谁呀?” “不才,镇国候。” 那差役怔楞半响,捂着肚子发出阵笑,“呵呵呵呵,吓死小爷咯。啊呸!我还是当今圣上呢!”此人太猖狂了,竟敢冒充当朝侯爷。 “侯爷,看来你的名头不够响亮,震慑不住此地差役呢。”周玄清十分识趣的插了一嘴。 惹得刘晏殊回了头,“乡野蠢人,没见识罢了。” --好嘞,合着您怎么都是对的。 周玄清从容的压了压唇角。 不过,差役笑完后心中是半信半疑,就托了口信去请知县了。 待到孙德仁收到消息,匆匆忙忙赶过来时,吓得一屁股跌坐到了牢房门口。 “侯侯侯、侯爷!”绝望的冲着后头傻了眼的差役骂道,“蠢货!还不快开门!” 没有诏书关押朝廷一品重臣权戚,试问一条命可以死几回? “侯爷,千万不要怪罪下官啊!都是下官管教无方,底下的人不长眼啊!” 孙德仁已经吓得抖抖簌簌,颤着音说话,额头抵着地面,真恨不得找条缝钻进去算了。 昨日得罪一次侯爷,今日底下人又得罪一次,以这位侯爷的脾性还能饶他活路吗? 第四十章 贺寿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青瓷茶盏恭敬奉上,孙德仁低头弯腰,大气不敢喘的跪在一张高台案前。侯爷不发话,连抬个腚他都不敢。 刘晏殊细眯着眼呷了一口茶,不疾不徐的压着嗓冷哼了一声。神态雍容威严,倨傲疏离。 可怜孙德仁管辖的几个镇皆是穷乡之地,平日里想贪墨个千百两银子也不成。要不然眼下就可以拿出来陪个罪、救个急了。 刘晏殊将一盏清茶饮完,装模作样道:“哟,孙大人怎么还跪着,起来说话吧。” 真不愧是着官服的,侯爷在气势这块掐的死死的。周玄清在一旁的椅子上端坐着,将这头看的门儿清。 “下官不敢不敢,谨遵侯爷的话。”孙德仁站起了身,手捏紧了衣摆缝,却依旧不敢抬头正视。 刘晏殊将茶盏一搁,道:“有一说一,你底下人不认识本侯,所谓不知者无罪。本侯就不与他计较了。” 闻言,另一边发怵的差役赶紧拼命的磕头谢恩。 周玄清飞快的睨了他一眼,心里犯了嘀咕:这人转性子了?锱铢必较的侯爷哪去了? 那孙德仁乍一听,便以为与自己无关了,嘴上一点不敢怠慢,恭敬道,“多谢侯爷,日后下官一定把侯爷的画像分给底下人,叫他们好好记着您的脸。” 他拭了拭鬓角的汗,刚要抬头,却听到刘晏殊不轻不重说,“本侯是被通缉的江洋大盗么?一个个叫他们记着我的脸作什么。” 这--横也不是竖也不是,侯爷真是太难伺候了。就在孙德仁犯难之时,突然脑子里闪了道灵光。 他呼了口气道:“侯爷,下官正好有一事禀报。”话说一半,孙德仁偷看下刘晏殊的脸色,见神情无恙继续道:“下官今夜本是要去参加寿宴,正主侯爷您也相识。。。” 一行人从大牢内施施然走出,光线由暗至明,眼眸就有一瞬的酸涩感。周玄清忍不住摆了摆臂、深深的吸了口空气。 原来孙德仁口中摆寿宴的正主,是个花甲老将军,几年前解甲归乡了。今日,他家中设寿宴,邀了孙德仁等当地有名望的人前去喝酒。 孙德仁颓着背在前引路,周玄清就抱着花斑猫与刘晏殊并肩而行,忖度一下问:“侯爷,咱们不赶着追妖王了?” 刘晏殊的眸光若有似无划过她的手上,惹人嫌的花斑猫立刻感受到了异样,掩耳闭眼装睡去了。随即收回了目光道:“若是旁人,本侯自然不理会。不过,这位吴老将军不同,本侯应该去贺个寿。” 周玄清难得在侯爷脸上看到一种敬重的表情,心中稍稍吃了一惊。 也许是心血来潮,刘晏殊很有闲情的往下说道。 “神威军左师吴将军,其长子从军数哉屡立战功,却只担先锋营小将。就因为吴老是个耿直的,宁可提拔其他人也不愿给他亲儿子呈报战功。最后一次,他的儿子便战死在了沙场。吴老忍着丧子之痛,撑起旌旗浴血奋战。。。” “再后来,吴老瘸了一条腿,陛下体恤他年事已高,让他解甲归乡。话说回来,他还有个小儿子,只是听说打小身体孱弱,所以没有从戎,而是在县衙做了个县丞的闲职。” 周玄清光是听着这么寥寥一段话,也能想象出吴老当年如何的铁血丹心。心中钦佩有余,纳闷起侯爷与她解释这么多干什么。 吴老将军的家就在大同镇相邻的大俞镇上,两个镇子相隔不远。孙德仁怕怠慢了侯爷,着人好好准备一番,才驾着车马笃笃出发。 门口两尊石像各裹着一截红绸,青瓦白墙庭院古拙,红漆大门敞开,隐约传来里头喜庆的鼓瑟吹笙,门楣高悬一块匾额,上书“吴府”两个纂刻的大字。 大约未时,张灯结彩的吴府门前陆续到了几辆高蓬马车。有灰衣仆役先从车上跳下来,把带来的贺礼一并交给了吴府的下人。 抱了抱拳,“对不住,我家知府大人有公务缠身,命我等小的先把寿礼带来。日后待大人得空,一定亲自登门造访吴老。” 吴府的下人识趣的回手抱拳,“明白明白,那我进去给主家知会一声。” 车蓬下一串风铃旋转,发出铃叮作响。帘子被人一掀,有光线一下透了进来。 孙德仁笑的谄媚,指着外头道:“侯爷,到吴府了。” 刘晏殊方才在马车上支着头小憩了会,听到孙德仁的声音,才缓缓睁开一双朦胧的睡眸,隐隐还泛着点迷离水光。 侯爷是有起床气的,从前在京城的府里,多半这下要摔枕头的。可在他蹙眉的时候,周玄清已经抱着花斑猫抢先从车内下来,扭了扭脖子、伸了伸腰。 再往四周扫了一圈:这吴府看着也就一般家宅修葺,落魄谈不上,就是稍显的冷清些。 吴老是大将军,年俸虽然不是很多,但依着军功也得不少赏赐,加上长子以身殉国,解甲归乡后,也是很得人心的。多数情况下,像孙德仁这种当地官员,时不时还会登门拜访一下。 见周玄清的人影从眼前晃走了,刘晏殊立马清醒了几分。也不看孙德仁一眼,蹙了蹙眉,自顾整了整衣襟,也从车内一步跃下。 这时吴府的下人眼尖,一转头瞅见了孙德仁,赶紧碎步小跑过来道,“夫人命我等守着,知县大人果然亲自来了,实在令吴府蓬荜生辉。” 孙德仁应了声,刚要抬脚又转念一想:不对,侯爷还在此呢。及时止了脚步,回过头来道,“侯爷,您请。” 刘晏殊长腿迈开,领着他们走向吴府的大门。 就在跨门而入的当口,周玄清无意抬眼,就发现匾额上方还悬挂着一个八卦法镜。低头时余光又瞥见门槛内嵌着几枚铜钱。 法镜辟邪,铜钱挡凶煞。没料到这吴府的人,也懂堪舆之术。 略略一思索,周玄清才发现自己慢了一段路,赶紧追上前头的侯爷他们。 近了距离,就听孙德仁正在给刘晏殊讲这吴府的事情。 “吴家夫人乃是亡故长子的内人,吴老身子时好时坏,多亏有这长媳日日照应。说来好像真是孝感动天了,吴老几次身子不适,可睡一觉,隔日照样精神矍铄。。。” “本侯听说,吴老还有一个儿子,论年纪,也是有妻有儿了。怎么,他们不曾照顾吴老么?” “那倒不是,哎,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人家里头的事,本官也实在不好多打听。。。” 第四十一章 走无常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刘晏殊毕竟不是好打听的人,与孙德仁闲聊了没几句,就不愿意再叨叨了。 周玄清猜的没错,吴家人是懂一些风水堪舆的。前厅大院里还栽了一些椿树,这树也有护宅祈寿之效。 吴府的宅子,坐北朝南位,院中引水池锦鲤,正面造五间上房,两边各有东西几间厢房。错落有致,布局简单,却恰到好处。 下人走快几步,先进了内堂通传。 “夫人,老太爷,知县孙大人来了。” “快请进来。” 孙德仁微躬身,伸手作势请刘晏殊先行,待人踏进屋子后,立马改了昂首阔步,紧跟着入内。 莫怀古与陆拾遗此刻正了衣襟,端正举止,肃着张脸。只有落在最后的周玄清抱着那只花斑猫,保持着随意本性。 屋内宽敞,目光所及上首处是一张梨花木的方桌,左右高椅上分别坐一老者与妇人。老者自不必说,就是吴老将军了。银发白须,目含淡弱的星光。看起来,精神尚算不错。 妇人看着年纪不算大,打扮很是端庄娴雅。想必就是吴家长子的未亡人了。 她瞧着二十八有,单从面庞看得出葱嫩时的清丽模样。黛眉如画,双眸如星,嘴角微微下弯,带着几分温柔的笑意。着一件芷青底、白茶花的长衫褶裙。 “妇人吴薛氏,见过知县大人。这位是?”她先是与孙德仁欠身施礼,后将目光自然的投向刘晏殊。见人一副器宇不凡,眉目轩朗却带锐利,心生好奇。 孙德仁清了清嗓子,肃着张脸介绍,“赶紧行礼,此乃当朝镇国候,特意来拜会吴老的。” 趁着他们说话,周玄清已将屋内毫无遗漏的扫了一圈。 靠窗的地方竟然置了张双层木架子,上头一袭凛凛铁甲,再横架一把玄铁仗刀。日光从窗格透进来,正好倾撒在锋利刀刃上,只觉刀锋凌厉逼人。 “吴奇峰参见侯爷。”“民妇见过侯爷。” “不必多礼,快请起。” 周玄清收了目光回头。 刘晏殊已将吴老扶了起来,而长媳就在旁搀着其胳膊。 “不用不用,老夫还走得动,你们不必扶着我。”吴老目露倔强着抽出手臂,一瘸一拐的往窗户那头缓走了几步。 手背青筋凸起,握住那把玄铁杖刀一紧,在手臂间抡转了一圈,虎虎生风。而后‘铮’一声,重重的砸在地上,震起尘屑飘起。吴老才长舒一口气,白须也随着瘦削的颊肉而颤动着。 嗓子眼匀了气道:“侯爷,你看老夫这身子骨可还硬朗?虽然陛下觉着我老了又瘸了一条腿,可老夫还不至于不中用吧?” 说着话,气氛却陡然转了。长媳杵在一旁面色平静,周玄清等就稍稍窘然了。 孙德仁一脸惶恐不安,一会看看刘晏殊,一会盯着吴老默念:胆敢在侯爷面前非议陛下,不是真老糊涂了吧? 刘晏殊长长眼睫微颤,眸光讳莫如深,一瞬眉宇又复了舒朗。“吴老说笑了,论年纪,你与陛下相当。落叶总要归根,你在边关凄苦十数载,早就该回家享享清福。” “呵呵、、、侯爷的威名,老夫在边关也偶有所闻。只是在朝上咱们也没机会说说话,今日老夫才算知道,侯爷也是个敞亮人。” 正说着,门外传来‘踢踏踢踏’的脚步声。 “爹爹,嫂子,前厅的贺礼都快摆满了。我刚跟下人交代,一会都放库房里去。哎呀—有客人在呢。” 在屋外顿住脚步的妇人,面颊圆润红光,青丝云鬓高耸,左右各插一对珠玉簪,绸缎的斜襟衣裳上一盘扣璎珞结。说话的声颇大,嗓子粗砾的跟鸭子似得,一双凤眸毫不避讳的审视众人。 除了衣着贵气的公子哥,一个小道姑,还有两个应该是侍从。她眼波一转,红唇一张,对着孙德仁笑道:“我说呢,原来是知县大人您来了。今日原本知府大人也要来,我家那口子还早早的跟您告了假,去准备上好的女儿红。谁知那知府大人贵人事忙不来了。。。” 三言两语,就可见这位小儿媳是个趋炎附势之人。 因着侯爷在此,孙德仁也并未太多言语,与小儿媳应了声就算客套过了。即便小儿媳又把目光投向刘晏殊,后者垂眸,脸上始终挂着客气又疏离的淡笑。全然是一副懒得再站起来介绍自己的模样。 周玄清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唇瓣,肚子里十分煞风景的‘咕噜咕噜’叫起了声。 刘晏殊等人便将目光投了过来,她只好讪笑解释,“丢人了丢人了啊。小道午食没吃,这才饿了。” 吃喝拉撒,人之常情。周玄清半点不觉得有何不妥,所以说的十分坦然。 身为主家的长媳吴薛氏,以手背轻轻搁在嘴边掩住一点笑意,而后冲着她道:“女冠不介意的话,我吩咐后厨准备些点心送来。” “可以可以,小道不挑食,给口清淡的就成。”反正再等几个时辰,还有一场寿宴可以大快朵颐。 周玄清一饿就懒得动脑子,顾不上去瞧刘晏殊,正似笑非笑的盯着她看。 另一头,小贼胡乙丙的生魂活魄,正与领着他飘忽在地底下的黑白无常行着路。 “呃,恕我还是没想明白。两位鬼差大人来阳间办事,为何就找上我呢?我一个家徒四壁,一无是处也不积功德之人,恐怕帮不上二位鬼差爷什么忙吧?”说心里不害怕是骗鬼的,不过已经如此了,胡乙丙也只好硬着头皮上。 人间不知“走无常”,乃是阴司鬼差忙不过来时,就会在人间找活人充当鬼役,协助无常鬼做勾魂之事。 黑无常腰间别着拷魂仗,拉长着黑鬼脸嘁了一声道:“为什么找上你心里没点数?上面日头太大晃了差爷的眼,一时指错了人。不过,也算你小子今日运道好。” 摊上这么一档子事,魂都飘起来了,胡乙丙实在没看出来哪里是他运道好了。 白无常抖了抖手上缠的锁魂链,露着微笑,语重心长宽解道:“别不知足,你可知阎王殿除了阴阳簿,还有一本功德箓。像你这样行窃的小贼又谎话通天,虽不算大奸大恶,也是损阴德了。让你帮着阴司做事,就是抵消了些孽障。等你到了下辈子,或许还能投个好人家。这买卖不亏。” 胡乙丙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又问道,“说了这么久,你们到底要带我去哪?” 第四十二章 备的什么礼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日头还未完全落下,吴府的寿宴也就没开始,只遣了唱小曲、弹琵琶的些人,在园子空地上搭台献艺。 吴老将军有午睡一两个时辰的习惯,吴家长媳则亲自候在床畔。刘晏殊是贵客,与孙知县一同坐在主桌闲谈,莫怀古与陆拾遗自然毕恭毕敬在一旁守着。 “女冠,你的荠菜馄饨。”下人端着一碗香气勾人的馄饨过来,放下碗鞠了个礼,后退几步就走了。 周玄清盯着那碗素馄饨,嘴巴里止不住的咽下口水:罢了罢了,素就素吧,填饱肚子就成。 花斑猫趁机从她怀里跳下。一路上因着刘晏殊不喜欢,所以周玄清把猫看的很紧,以防一个不注意招惹了侯爷,猫命呜呼去了。 它琉璃般的眼珠子滴溜打转,嗅着点不寻常的味道便沿着园子跑开了。 “娘,我想先去看看爷爷。”细碎脚步声一路踏着青石板,一位约莫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正走向园子,着一身月白锦绣荷花衫,明眸皓齿,肤若凝脂。 “看什么看,有你大娘娘陪着呢。我可告诉你啊,今日府里来了贵客,京城的镇国候知道吧?你可得长点眼力劲,趁此机会多上去搭搭话。你书读的不少,琴棋书画也不差,总有话头能聊上。”吴家二媳一路在前走着,不时回头给自己女儿提点两句。 小姑娘名唤吴玉珠,生的美人胚子,眉宇隐现不满,“我才十六,娘你就要把我送给侯爷么?天下人可都知道他野心勃勃,最喜权势压人,待人刻薄不善。你若把我高攀了嫁过去,真能有好日子么?” 小姑娘心思玲珑,看事剔透。想要劝自己的娘早些放弃这种蠢念头。 可送上门来的一尊大财神,哪有不抱一抱的道理? 吴家二媳立马板脸呵斥,“你懂什么?如今陛下可是年迈,朝野大势多半掌握在这镇国候手中,太子妃又是他亲妹子。别说他不争不抢那把椅子,就算让太子顺利即位了,可他还是朝中一把手呢。你不攀我不攀,便宜了别人。” “可他快三十而立还未迎娶正妃,谁知道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吴玉珠咬着一张樱桃小嘴,声音越说越低。 “呸,别瞎说。你若能被侯爷看上,为娘随便他给你正室还是侧室之位。。。” 两人很快进了园子。 孙德仁与刘晏殊没聊几句就恹恹的歇了嘴,放空脑子的时候回头看过来,就看到吴家二媳带着女儿笑盈盈的走过来了。 要说这小妮子水灵,孙德仁倒是有意要与吴家攀亲,让那不着四六的侄子娶回来收收心。好歹自己比吴家老二官大一级,怎么也算门当户对了。 “民妇见过侯爷,知县大人。”吴家二媳咧着嘴笑,暗暗的朝吴玉珠挤挤眉、使使眼色。 那吴玉珠只好神色无奈的上前迈一步,施礼道:“玉珠见过侯爷,孙大人。” 周玄清刚好吃完一碗荠菜馄饨,打了个饱嗝抚抚肚子。目光自然的朝刘晏殊那头看:哟,何时来了一个小美人。但见她坐在主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回话,而那吴家二媳满脸恨嫁女的模样,巴不得自己来抱了侯爷这镶金的大蹄子。 刘晏殊不知怎的眉梢一扬,唇边染笑,原本目色几许冷淡一下散了去。“吃完了怎么不擦擦嘴。”说完,勾了勾手指,作势要周玄清过去。 一步三挪,周玄清极不情愿的靠过去:别以为小道看不出来,侯爷你这是要找陪着演戏的,好打发吴家母女。 果然,刘晏殊桃眸温柔拂过周玄清的脸颊,伸出素净手指,勾指抹了下她干净的唇瓣。 一擦,原本淡绯的唇色泛红,衬得有些莫名‘娇艳’。而且触感柔软,刘晏殊的指尖就在唇瓣上摩挲了好一会,才神情恋恋不舍的抽回了手指。 这这这,什么情况?小道姑和侯爷勾搭上了?吴家二媳不敢置信,又不好出口询问,不问心底又不舒坦。真真要憋坏了自己! 而左侧的孙德仁才是如坐针毡,心底发慌:怎么办?要不要回避?看也不敢看,只好面有菜色地移开视线,低头去数蚂蚁。 莫怀古与陆拾遗倒是见怪不怪,处之泰然。 周玄清苦大仇深不能发作,她不动声色地抚了抚鸡皮疙瘩,朝对面凝视的吴玉珠干笑了一下。 等对方不好意思的别过脸去,才压低着声音对着刘晏殊道,“侯爷,今儿这戏帮您演的,可值十两银子。”虽然她是个道姑,那也是讲清誉的,传出去了怎么做人?所以向侯爷收个十两银子,半点不过分。 刘晏殊表情透着一丝异样,指腹细细摩挲,像是要把指尖感受的温度和触感统统抹干净,但这动作在旁人看来显得有些回味的意思。 凸起的喉结上下一滚,低低地溢出点轻笑声。“行,你说十两就十两。” 众人无所事事了半个时辰,夕阳终于完全落下地平线,泼墨夜色升起,寿宴咚咚锵锵开始。 园子内屋檐四角,长廊柱子都点了灯盏,照的满园亮堂不少。来贺寿的除了一些官面上的客人,还有就是吴家的故亲眷友了。 按此地民间风俗,就是贺礼的东西被整理后要记录在册上。寿宴开始这会,就由吴家管事的下人拿出来宣读一下,以示尊重。 “沈家大奶奶,绸缎布匹八匹。。。”“陆家四舅爷,一对青花瓷瓶。。。”“孙知县,大米二十担。。。” 刘晏殊端起酒杯晃了晃,“孙大人每年的俸禄应该是三十两白银,外加二百担大米。你这贺礼未免寒酸了些。。。” 孙德仁吓得差点跪下说话,小心翼翼的挤出苦笑道,“下官管辖的几个小镇皆不算富裕,这送礼也寻思了很久,都说送吃的最实在,下官就送大米了。” 其实他本也无错,只是刘晏殊无心问了句。 周玄清原本坐等着开席,听到这里故意弯了弯嘴角拿话呛他,“侯爷,小道怎么没见您来的时候备礼?” 第四十三章 断气了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周玄清一说完,那孙德仁立马殷勤的插一句:“侯爷这次来的匆忙,没有准备也是合乎常理,女冠你就不用提这茬了。” 刘晏殊起身时面上无恙,旁若无人的走到园中池子畔。薄纱烟笼的月色中,映衬着一汪浅池水光粼粼,就见他拢起袖子探出一只精瘦手臂,不带犹豫的伸进了池子里。 “哗啦——”一声,刘晏殊从池子里捞起了一只四脚爬的小乌龟,愣头愣脑的滴答掉着水,不住的往龟壳里缩着脖子。 周玄清眼角蓦地一抽,深深的吸了口气:这侯爷葫芦里卖的一定不是什么好药。 果然,见他转身一步步走向前,当着众宾客的面不疾不徐道一句,“王八辟邪,多福多寿。祝吴老常如此物。” “咳咳咳!”孙德仁差点一口牙咬了自己的舌,唾沫还来不及咽下就呛了嗓子眼。 众人面面相觑一阵尴尬,也不知该做个什么表情来回应好。毕竟他们只知刘晏殊是孙知县带来的客人,不好过于苛责吧。 “说得好。”孙德仁这个马屁精,脑子立马开了光,奉承的丝毫不觉惭愧。 莫说周玄清,便是莫怀古和陆拾遗也是默默地在背后以白眼鄙夷之。 这时,吴家长媳终于搀扶着吴老出来了,赶巧就听到了这出。 吴老原本肃着一张皱巴巴的脸,表情开始微妙,扯了扯嘴角的肌肉,慢慢的绽开笑意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成这幅样子,一个不好就背过气去了呢。周玄清暗自想着,要不要上去提醒一下老人家。 有道是话不能乱说,她光是心里这么想,谁料还真被说中了。 就见吴老笑着笑着,突然上气不接下气的激烈喘了起来,越喘脸色越难看,憋得一脸猪肝色愈发灰白。一旁的吴薛氏眼瞅不对,赶紧替他拍着胸膛顺气。 原本坐在主桌的吴家二媳和吴玉珠,蹭一下起身慌慌张张的跑过去,也是吓得脸青白了一阵。 “爷爷!”“爹爹?你们还杵着不动,赶紧叫大夫啊!” 众人骚动不安,有人后退着偏还有人往前凑。吵吵嚷嚷间,夹杂着一股不安的气氛。吴府的下人撒开腿跌跌撞撞的跑出去,结果刚一跨出大门口,就和来人撞了个照面。 “何事这么急急匆匆的?”来人稳了稳身形,扶正了衣冠。 “哎呀,二爷您终于回来了!”下人眼珠子一亮,立马觉得有了主心骨。 这人正是吴家老二,他身侧还站着一位玄色衣衫的陌生人,一张脸蓄着点胡渣,略显沉着稳重。 下人顾不上细细打量,带着哭腔喊道,“是、是老爷子,老爷子喘不上气了!” “什么?你赶紧去叫大夫!”吴老二抬脚就向园子里冲去,转眼就忘了他带来的客人。跑出老远才回头冲人喊道,“游之兄,我先去看我爹,你跟着来就是!” 被唤游之的男子轻点了下头。直到确认没人影了,他才抬眸看向四周。 月色下映着一双冷眸雪亮,看似寻常的脸上也是覆了淡淡的慵懒。腰间别着一个镂空金雕,里头的玉珠糅杂着不同寻常的幽光。 “喵呜!”消失了许久的花斑猫突然从墙头跳了下来,嘴里还叼着一根黄鱼干。模样有些 傻气,却已经乍起了背上一圈毛,露着雪白细细牙根,长长猫须也随着喘息而一颤一颤。 一口吐掉了嘴里的黄鱼干,花斑猫恶狠狠盯着,“妖王!快将我家四娘的内丹交出来!” “你这么个危险的东西,偏偏要在他们面前装成最可欺的模样,谁教你的?狐四么?”砚卿君顶着那张府衙同知蔡游之的脸,看似平静又冷冰冰的凝视着花斑猫。 “噬妖兽,狐四给了你什么好处?” 花斑猫喉间轻嗤一声,慢条斯理舔了舔爪子道:“没什么好处,孔先生是我主子,狐四娘是他娘子,我自然要护主的。废话无需多,交出内丹,我可不想与你动手惹来其他人围观。” 它露着一副你强你自强,我浪随我浪的嚣张模样。这还哪像是一只家猫,不折不扣比成了精的妖还精上三分。 天色已经漫了昏暗,砚卿君颀长身影遮挡了些月光,黑影笼罩着花斑猫,无形中施着威压。 风扫枝叶‘漱漱’声,两道无形的妖力从天灵盖而出,‘滋滋’膨胀,隔空触碰、试探。 突然,园子里一阵哭喊声凄厉的传了过来。 砚卿君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过头,目光幽深的看向园子方向,眸底晦涩不明。“不与你闹了,里头好像死人了。” 花斑猫闻言,爪子捏了捏猫须,挺了挺腹部,妖力顿时一收无踪,碧眸也随之一肃。 吴老一口气果真没有缓过来,此刻正直挺挺的躺在园子中央。家人哀嚎伤心,前来贺寿的宾客也是蒙晕了一晌。 ——怎地喜事这么快变白事了? 周玄清有些牙疼,心说自己一个念头不会真就这么巧吧?不过,有她在此,倒是可以顺便做个法事送一程吴老。 “呃,节哀啊。”孙德仁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莫说他了,大多数人一辈子也遇不上一回这么赶巧的事啊。 吴老二奔进园子不久,本欲背起他爹去找大夫,哪知就差这么一小会功夫,吴老就坚持不住闭上了眼。 他算个孝顺的儿子,大哥跟着父亲出生入死,已经化了一拨黄土,家中除了长嫂薛氏,也就数他照顾的最勤。 “父亲!父亲!您睁开眼睛看看儿子啊,大哥去了,你也走么,往后我可没有亲人了啊呜呜呜......”鼻子一酸,眼眶瞬红,泪珠止不住往下掉。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那长媳吴薛氏虽说也是伤心的泪眼朦胧,但是,很快便冷静了下来。她一把抹掉了眼泪,淡定的吩咐着下人要把吴老往屋子里抬。 “大嫂,我早备好了口檀木棺材,你要不让人直接把爹爹抬放棺材去吧。”吴家二媳也抬起袖子拭拭眼眶,说道:“他今儿这身衣衫也是新的呢......不是还有个女冠在这里么,爹爹必定是算计好时辰走的。” “弟妹。爹上回摔了一跤,不也是背过了气翻了眼,可第二日又回气了。还是先把爹送回房间,兴许,过那么一会又能喘上气了。”吴薛氏的话虽听着像自欺之言,眸光却隐隐有几分笃定之意。 引得观望的周玄清忍不住的端倪她:这意思是,还能起死回生么? 第四十四章 各怀心事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周玄清没来得及思忖太久,那吴薛氏已经叫下人背着吴老将军,急急地回了内苑主屋。 留下的吴家二媳咬了咬胭脂红的唇瓣,一股厌恶之色从眸子里稍纵即逝。转过来脸带着歉疚之色道,“这事来的突然,实在对不住各位贵客了。若是愿意的可以留下来吃些水酒,总不能叫你们空着肚子白来一趟。” 那些人面色各异,或是唏嘘惋惜,或是窘迫惧意。毕竟,看吴老的样子已然断气,只差府里挂起白绫、把白皮灯笼点上了。在这么个吊丧的气氛下,谁还有心思安心吃得下? 胆子大些的,快速的拉吧几口白饭填了肚子;胆子小些的,不时地抬眼看向内苑,一顿饭光拿着筷子拨来拨去,食不下咽。 周玄清这一桌可就显得平静自在多了。 她是个修道敕法的道姑,与妖鬼打交道不少回,一桌子的荤食汤水‘呲溜’下肚,喝的响亮开怀。刘晏殊贵为侯爷见多识广,何况在他手底下弄死的人也不少,不讲究晦气。那莫怀古与陆拾遗更别提就是妖精本尊,能怕个球啊。 唯一神色不自然的就属知县孙德仁了。他举起筷子长声短叹,放下筷子又愁云惨淡。搞得对面的周玄清横眉斜眼看过来,问道:“孙知县,怎么了?” 孙德仁小心翼翼的觑看刘晏殊的脸色,吸了口气道:“吴老就这么走了,下官甚是难过。他是朝中老将卸甲归乡,怎么也得行书函上告一下朝廷。下官是怕,怕上头的官员怪罪下来,没有好好善待忠臣将领。” “生老病死,与你何干?”刘晏殊不以为意,顿了顿,耳中听到轻微的脚步声,抬了眼皮望向进园子的那条石子路。 果然有道身影正从暗处一步步的走进来。没看清脸时,瞧着姿态只以为是个俊雅的青年,等进来看清了脸,才知道是个中年男子,容貌普通但是带着股书卷气韵。 “咦,他怎么也来了?”孙德仁也顺着刘晏殊的目光看过去,一愣—发现来的这人自己认识呢。 “蔡游之?”他起身喊了一下,虽然确认了人,总觉得打个招呼的好。“听说知府大人府衙有要事要办,派你来贺寿的?” 蔡游之,乃是抚州郡知府大人的副僚部下。平日里整个郡内大小的闲杂事,都是由他辅佐在知府大人左右。所以孙德仁对着他才有些恭敬。 不过,孙德仁压根看不出此刻的‘蔡游之’,其实是妖王砚卿君假扮的。别说他了,就是周玄清那能十丈内能辩妖识鬼气的鼻子,仿佛此刻也失了灵。 肚子已然七八分饱,周玄清斯文的擦了擦嘴角油光,顺势就朝那‘蔡游之’瞅了两眼。又一个当官的,啧啧。 当对方看过来的时候,周玄清突然一时间有些恍惚。 虽然砚卿君化了别的样貌,但唇角的清冷笑意,眼眸中的寂然,无来由的让她心觉熟悉感。 谁都没注意,从‘蔡游之’脚边窜出了一只花斑猫,速度之快害的他靠近的脚步匆忙打住,停在了原处。 花斑猫窜过来后就贴上周玄清的脚脖子,不停的蹭着脑袋,沿着脚跟打转,“喵呜、喵呜。”叫唤两声既温顺又磨人。 刘晏殊见到这只小畜生微微拉了拉脸色,随即蹙起剑眉道。“大半天的时光,跑哪去了?” 花斑猫佯装不闻,那头的陆拾遗抱起双臂不言语,莫怀古却对着周玄清露出了艳羡的目光。 “它可真喜欢你呢。” 夜色渐深,园子里的灯盏又添了一点火油。此时的宾客陆陆续续打着招呼离开园子,花斑猫自顾舔了舔自己的尾巴,抬起碧眸漫不经心盯向‘蔡游之’。 周玄清看了看周围,心中有了打算。顺势将花斑猫捏着后脖颈皮一提,站起来郑重道,“侯爷,今夜咱们要留宿一晚了。” 她的意思很简单,要么看看吴薛氏所言能否成真,要么若人真去了就顺带做场法事,赚上一点盘缠。 孙德仁这头刚把‘蔡游之’向刘晏殊介绍了一下,‘蔡游之’自带傲气,没有给侯爷磕头作揖,只是微微勾了唇,浅浅的点了下头。 刘晏殊微微眨了下眼,没有在意这些虚礼,难为那孙德仁还在一旁挤眉弄眼的干着急。 他眼神闪烁一下,对着周玄清回道,“那就叨扰吴家一晚。” 此刻,园子里的宾客终于走了干净,就剩下冷清的他们,还有一张张残羹冷炙的四方桌。 房内,床榻边几盏烛灯正燃的通明,火芯子不时的噼啵作响,有冷风从窗户缝隙吹进来,烛火一阵噗噗摇曳,落在地上就是一圈圈的昏黄光晕。 吴老紧闭着双眼,虽然没了鼻息,但脸色反而渐渐回了常色。着实透着古怪。 吴薛氏等了一会神色稍霁,但眉目间仍带着一点愁绪。 “大嫂,真的不把爹放棺材里吗?那些寿衣寿鞋什么的,其实我早有准备着......” “你说这话合适吗?”吴家老二赶紧出口打断自己媳妇的话,压着怒意道:“大嫂对爹的身子骨最了解,既然她说要等,就等一晚上再看。” 下人刚巧带着请来的大夫赶了回来。看屋里的情形就在门口踌躇道:“大夫来了,要请进来看吗?” “不必了,给些银两送回去吧。”吴薛氏刚一开口,吴家二媳就赶紧打断,“凭什么不看了?大嫂你说爹还没断干净气,不如就让大夫诊诊清楚,总不会瞎说。” 吴薛氏不愿与她过多争执,迟疑了一下才张口妥协,“行,大夫你来看看吧。” 那大夫被请来的匆忙,连药箱子都没抱上。他挽起袖口,依着惯例先细细端倪吴老的皮肤,又翻了翻他的眼皮子,再探了探手颈的脉象,最后沉吟道,“吴老这是久患成疾,回天乏术了。趁还没尸臭明早准备发丧吧。” 大夫的话落到吴家二媳耳中,就像是心底落下了块石头,但很快将喜色收敛,努了努嘴道:“瞧瞧,你们都听见了吧?大夫的话总是没有错的。” 吴家老二立马抱着吴玉珠失声痛哭起来,全然没了心情再说些什么。 只有吴薛氏依然半垂着眼皮,似乎不愿相信,执着的道:“先送大夫走吧。至于爹,再等一晚上就好。” 第四十五章 种生基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屋内气氛压抑的不行,吴家老二干脆带着自己娘子、女儿先退了出来。合上门扉的时候,还特意朝里头的吴薛氏喊了一声,“大嫂,我们就先出去了,你也早些休息。说不准、说不准爹真的过一夜,就活过来了......” 他说到最后几个字,喉咙哽咽了一下,低着头叹气出去了。 门外的一行脚步声渐行渐远,吴薛氏这才抬起头,眼眶还湿润着,杏眸里笼着一层水雾般的,瞬间模糊了视野。她脑中茫然了片刻,像是想起了什么,赶紧将案台上的香炉点燃焚香,又把搁在屏风上的一套衣物拿起。 吴老为了寿宴才换的一身新衣,于是这套旧的还来不及让下人拿去洗。 吴薛氏紧了紧手指,目光又瞥向案台上的一把剪子。剪子上缠了一圈圈红绳,她滞了滞却再不迟疑,直接下手剪去一截吴老的白发。做完这些,长松一口气,连带着衣物抱紧在了怀里。 目光迟疑了一下,吴薛氏看向床榻上紧闭双眼的吴老,她终于下了决心似得,头也不回走出屋子。而后趁着夜色提上一盏灯笼,步履急匆的从后门而出,不带停歇的融入了那片深沉夜色中。 ~ 这边刘晏殊向着吴家老二说明想要留宿的意思,一旁吴二媳眉梢带喜的插嘴答应,“侯爷说的什么话,不叨扰不麻烦。您想住多几日都成啊,吴府真叫是蓬荜生辉了。” 这愉悦的表情,看起来似乎已经忘了吴老断气的事了。 周玄清眯了眯眼,故意问道:“不知吴老是否已经?” 吴家老二的表情果然变了一点僵硬,过一会难过道,“哎,我爹、人怕是去了......只是长嫂说,等过了今晚,若是明早还不醒,就真的要发丧了......” “就是她想不开,爹活的也算久了,这样拖着有意思吗?先前病重了好几回,的确是硬生生挺过来的。可今日是大夫亲口说人已经回天乏术了,还瞎折腾什么啊,真是......”未说完的话顿在了舌尖,吴二媳被投来的一众目光,冷的直打了个哆嗦。 刘晏殊眸光含厉,神色稍稍一凛,“二夫人似乎很看得开。也是,生死有命。不过有些话,还是放在肚子里的好。” “侯爷,我我......” “行了,你一个妇道人家就不能少说几句?丢人现眼的害不害臊。”吴家老二赶紧扯了扯她的衣摆,示意她莫要再开口了。 要知道镇国侯的脾性,举国上下有名的不、太、好。若是说错了惹他不高兴,随时能给你满门安个不大不小的罪名。 侯爷不好得罪,吴二媳赶紧的住了口。 吴家老二吩咐着下人将侯爷一行人,安排进别苑的客房。慢了一拍才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他扫了一圈,愣是没看见‘蔡游之’这人。 “你们谁看见同知大人了?” 孙德仁正准备告辞,听到后回身道,“哦,蔡同知方才与我打了招呼就走了。真是来的匆忙,连口饭菜也顾不上吃......” 这下,吴家老二也愣怔了:不是说来秉烛夜谈的吗?怎么走了? 见吴玉珠在旁打了个哈欠犯了困,吴老二夫妇俩才准备一道回屋歇着去。一边走,一边还说着话。 “你瞧瞧你今日在长嫂、在侯爷面前,混像个没读过书的骂大街泼妇。” “我是泼妇?对,我就是你吴二哭着喊着娶回来的泼妇!我这些年来是为了谁啊?你不争我替你争。呜呜呜......你这没良心的!”说着说着就哭了,吴二媳抹着眼泪哭诉。 “当初你娘病重,可是我在床榻前服侍的。你都忘了吗?是我跟你娘说,吴家不能绝后才没让你也跟去从军,不然你就跟那短命的大哥一样,白骨都埋地底下深了。” 吴玉珠急忙出口辩道,“娘,你可不能这么说婶娘娘。她早没了丈夫,唯一的儿子落水死了,那都是为了救我才会淹死的......” “嘘!你这缺心眼的孩子别瞎说!那就是长嫂她命不好,她儿子救你是应该的,就是天注定你做妹妹的该活下来!往后千万不准说了啊,被人听到还以为我们欠了她什么呢。” 吴玉珠被往事勾的悲从中起,一跺脚,嘤嘤嘤的直接跑回了闺房。 见自己女儿走开了,吴二媳还喋喋不休,“我跟你说啊,大哥走了那么多年,她年轻貌美的时候不愿改嫁,非说要留在吴家照顾老爷子。如今她也成黄花菜了,谁知道藏了什么心思。” “按理说老爷子立下战功也攒了不少银子。我看她费心思照顾爹,多半是想落个好名声独吞了家财。我可不答应啊!” 吴家老二瞪了一眼,“你!胡说八道,长嫂不是那样的人。就算她要爹的钱财,也是有名有分该拿的。你少掺和。” 走到了房门口,吴二媳推门而入,坐到了床边继续道:“老爷子几次三番要厥过去了,你瞧她那神情淡定的模样,好像早知道不会死似得。今夜我瞧着更是古怪的很,明明大夫都说断气了......明日若是爹真醒过来了,就应该把她绑起来,正好请女冠给她鞭笞驱邪!” “你这、都说的什么话!哎,我不与你说了,睡了睡了!” ~ 亥时三刻,夜深露寒,蜿蜒曲折的小路一直往暗中延伸。有道瘦弱的人影,提着一盏火光微弱的灯笼,一路往竹林中走去。冷冷清清的林中不时就隐现一座座小土堆,只是走路的人心无旁骛,压根不去注意。 一直到开阔的一方平地才停下了脚步。这里是居大俞镇北的紫竹林,林中静谧无声,显得很是渗人。 更渗人的就是眼前一座墓冢。 来人宽衫裙襦一身,鞋底轻地踩在松土上,鞋尖沾了一点泥尘。将灯笼放在地上后才蹲下身子,灯笼的火光恍惚的照亮了半张脸。正是吴薛氏。 一阵风袭来,灯笼倏的一灭,吴薛氏无来由的心中一慌,手里的衣物就掉在了地上,只是那截白发还紧紧攥在手底。 第四十六章 收不了的魂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星月朦胧,林中密密的树枝横斜,张牙舞爪的阴森可怖。 如墨夜色,灯笼内一点火星冷不丁的又重新蹦燃起来。昏黄光线乍亮起,映衬着吴薛氏一张脸上惊慌不安。她拍了拍胸口,强作镇定。 恐惧去了,才想起正事。 墓冢前立着一块石碑,若是光线亮些就会发现纂刻碑文:国之将臣,吴公之墓。 她跪在地上,以双手挖刨地上的泥土,指尖生疼沾满了污泥。待挖的差不多深了,才将带来的衣物和白发放了进去,然后重新填平泥土。 她站起身踩了踩结实,眸色迷茫了一阵,“我无父无母,又失了夫君和儿子,您便是我唯一的亲人。爹,你可要长命百岁啊。” 喃喃自语了一段,吴薛氏拍去膝盖上沾得泥土,拿起那盏灯笼往回走了。 殊不知有道视线一直俯瞰着她的身影直到消失林中,几缕莹光蛛丝悄无声息从树上垂下。砚卿君恢复了本来清俊的面容,颀长身影从树顶上飘然落地。他目光幽冷,只盯着方才吴薛氏站的地方。 下一瞬,砚卿君袍袖鼓起,竟是刮悬了一阵妖风,将地上的泥土搅动翻起。他见露出的物什,微怔深凝。半晌,骨节分明的手掌又一挥,地上便恢复了原状。 ~ 轮月如钩,清风作线。三更半夜正是万籁俱寂的时候,安静得连风声都可闻。 花斑猫起先是睡在地上的,猛然听到一些什么作响......双耳迅速竖起耸动,抬起脑袋睁开了碧眸。眸子在夜里闪烁着妖异,它直接三两小碎步,跃起跳上了周玄清的床榻。 它用前爪轻拍了拍周玄清露在被褥外的肩膀,“醒醒,小道姑。”见喊人不醒,于是又用了几分力道,伸出利爪对着手臂猛地一挠! “哎哟我去!” 点上烛台,火光中的周玄清彻底醒了。她闹心的十分不痛快!处理伤口的时候咬牙切齿看着花斑猫,目光犹如要把它生吞活剥了。“大半夜的,你想做什么?” “嘘,你听。”花斑猫老神在在,蹲坐着。 周玄清被它唬的一愣,立马屏气凝神。可她什么都听不到。 “你胆敢骗我,我就把你交给侯爷处置。” 花斑猫神似不屑一顾的摇晃尾巴,换了个姿势,“那你可有闻到什么?” “没有。”周玄清蹙眉,摩挲着下巴,“你可通灵,是不是觉察到吴府里有怪异?” “对,你现在去瞧瞧吴老,说不定就能见到什么。”花斑猫垂下脑袋不再言语,而是静静的舔湿自己肚皮上的一圈毛。 周玄清蹙眉瞪了一会,决定起身出门,去一探究竟。 ~ 吴老的屋内,此刻静悄悄、黑漆漆。 “为何你们不自己来勾魂?”胡乙丙顶着一张鬼脸,好奇的问道。 黑白无常就游荡在其左右。 白无常笑眯眯道,“因为勾不了啊。” 走无常并非死鬼,芸芸众生皆可以做。像胡乙丙这样的,就是专门协助黑白无常勾魂,收服一些难勾的魂魄。 有些人临死时,周围总有许多人环守,阳气炽盛鬼差就难以接近。如是碰上死的贵人、君子之流,他们气旺刚正,就更难靠近了。 再如兵刑将官,带肃杀之气,强悍之徒有暴戾之气,鬼差也是不敢随意靠近的。生魂阳气旺盛无所畏惧,所以黑白无常勾魂必带其一同前往。 吴老将军就是个顶天立地、铮铮铁骨的人,但杀孽也重自不能近身。 费些唇舌与胡乙丙解释一通,他就明白了。若有所思道:“那我若成了可有什么好处?” 黑无常冷肃着脸,硬邦邦道:“没有。”“办不好差事,连你这魂魄都回不了自己的身躯里了。” 哪有这么威胁人的?胡乙丙梗着脖子,道:“鬼差也不能不讲道理啊。” 见他磨磨唧唧,白无常做了和事佬,劝道:“你想都别往其他处多想,我们地府的刀山油锅下血池,难不成你想逐个试一试?” 呸!还不如不要说话。胡乙丙思忖片刻,无奈妥协。 白无常将腰间的锁魂链一端交给他,“拿去套他的魂魄。等会你准备好就拉。明白吗?” “安心安心,这么简单的事,我怎么可能办砸。”胡乙丙拿出做贼的胆识,手刚触碰到那锁魂链,只觉浑身从外到里的一阵发怵寒意。不愧是阴司来的货啊,真冷。 黑无常无声的睨了一眼,意思是:干活啊! 只见胡乙丙双手握拳摩挲一下,郑重其事的接过锁魂链一端。因着他们仨都是鬼魂,所以脚不沾地的飘忽在床榻之上,也方便行事。 “成了成了!我将他的魂魄勾住了!”胡乙丙将锁魂链做套圈,给吴老的天灵盖上虚的来了一道。神色兴奋异常。 “收敛些劲,把持住了千万别撒手!”白无常念完一段收魂咒词,出口提醒。 话音刚落,只听胡乙丙‘哎呀’一声,“不好,他的魂魄怎么又躺回去了?” 吴老方才的三魂七魄,的确从天灵盖上丝丝抽出,但到一半的时刻,生生的被股无明的力量拉扯回了身躯内,已是闻丝不动。 不单单如此,吴老的胸膛微微开始起伏,已是重新有了呼吸,面色也有缓血色。 此番真是诈尸了。此况,把他们三条鬼魂,也是惊得纳闷不已。 ‘刺啦’一声,红光毕燃,青烟翻滚。三条鬼魂倏然再惊,差点以为自己要现行了。 再一转念,不对啊—现行有什么可怕的。 但见周玄清不知何时站在门槛处,一手端着烛台,一手掐着一张黄纸符箓,目光淡淡的盯着—床榻上的吴老。 大概是方才他们仨太专注了,有人开了门也没注意。 一身青衫束袖道袍的周玄清,好似压根没有看到他们仨一般,直接抬步走近床榻,又将手中的烛台对准吴老,上下打量了一番。 “她?”胡乙丙吓得大气不敢出,又觉得眼熟的紧。咦,不就是那个拦住他的道姑吗? 果然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胡乙丙想:这可是你送上门来的,休怪我不客气。 正想出手吓唬吓唬她,却被一旁的黑无常一把拽住了手臂。 第四十七章 又出事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胡乙丙扭过脸,纳闷的看着黑无常。 “你别闹。不过一个人间小道姑,她既看不见也摸不着吾。就算她道行高,施了符法瞧见了又如何?吾乃阴间鬼差,行的阴间事,她阳间的卒卒管不得。” 白无常也在旁颔首附笑道,“就是这个理。” 胡乙丙这才撒了手,断了想要捉弄的念头。 周玄清手中略微一抖,倾斜的烛台滴落下几点烛油。一手回正后顺势朝床旁的灯架置上。她双眸漫不经心的向斜上方扫了圈,思忖后眸中流光暗暗涌动。 她从兜里掏出一块朱砂,默念咒词就对空画下几道特殊的符印棘令。金光符一刹亮,而后眉心轮像是开了天眼一般,周玄清堂堂正正的瞧见了那三条,虚虚飘浮在吴老床顶的鬼魂。 一黑一白的那两条鬼魂不算,还凑着一张熟悉的脸—不是胡乙丙那个小贼又是谁。 他与黑白无常鬼在此做什么?周玄清惊疑的脸上只是僵了僵,微微垂了眼帘道:“打扰了,你们继续。”一本正经的退走到门口,却没有直接出门。而是背过身后朝门槛偷摸摸撒了一圈盐巴子,甩甩干净又踱步晃悠到窗口,糊纸一般的贴上了十几张黄纸符箓。 三条鬼魂默然的看完了她的动作。 “她在做什么?” “驱鬼吧......” “你看你看,吾就说她没胆子管。” 鬼差勾魂是按生死薄上的时辰来的,他们三条鬼已经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别管她了,今夜差事又没办成。”黑无常绷着一张黑脸,语气渐渐不耐。也不怪他不开心,阴司其实也如人间自有等级秩序。他们是鬼差,收魂就是当职,干不好活计,回去免不了要挨骂,罚扣些供品什么的。 阴间纸钱可不像人间那么好使,但祭祀供品什么的很是受用。 白无常瞟了一眼他,语重心长道:“小谢啊,按理这人本该死了,三魂七魄去而又回,想必其中事有蹊跷。待回去禀告阴天子,由大人来定夺。” 大约作恶多端的才给报崔判官,如吴老尚算不得大恶之人,便是由阴天子审判轮回。 人要死时七魄先散,然后三魂再离。周玄清方才仔细瞧过吴老,见他天冲魄、气魄、力魄皆有,压根不像是将死之人。“吴老的魂魄今夜两位鬼差爷是带不走的,他尚有生基在人间,不如等他下回要断气了,你们再来试试?” 黑白无常就为这句好心好意的话,多瞧了周玄清两眼。 “小小道姑,莫不是你在暗施邪法?” “哎哎哎,小道可是正经道人,绝不会干缺损阴德,有违天道之事。” “既然如此,也将我放回人间的肉身,我就可以不做这走无常了吧。”见黑白无常打算回地府,胡乙丙赶紧伸出手臂在前拦了拦。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由黑无常紧念了几句咒,挥手间一弹,凭空就不见了胡乙丙的鬼魂。想必是已经回到自己的肉身去了。 周玄清拂袖抱了抱拳施礼,“我辈道门,向来与阴间地府合作无间。这吴老的寿命将至,若是有人故意为他续上寿命,不知阴司最后会如何处置呢?” 黑无常拉长着脸,显得很是阴森沉重。一般他不愿开口的时候,都是白无常出来缓和一番。 “命数尽了,就是该死的时辰到了。命乃天定,贵贱死生。阎王爷让你三更去,你还想多喘两口气不成?若有人违天理昭昭,自有恶报。” 心中一沉,周玄清蹙了蹙眉心,脸色冷了几分。 黑白无常不再停留,原地一个旋身,已经无了踪影。 ~ 这漫漫长夜到了后半,整间吴府的宅子笼罩在一片薄淡的雾气中。再过几个时辰,就该天亮了。 就在周玄清眼皮打架,准备走回自己房间的路上,忽然,风声中夹杂一道凄厉哭喊。这声音不但突兀,而且悚然。登时将她的层层睡意,驱散得干干净净。 这边才见了鬼,那边又闹鬼了? 周玄清忍不住连连打着哈欠,眼角有泪揉了去。过不了一会,吴府的数间屋子纷纷亮起了烛火亮光。有不少人披着袍衣,提溜着鞋履跑出来瞧。 “怎么了怎么了?”“好像是小姐房间!” 下人们赶紧冲向吴玉珠的房间,只见门窗还闭着,倒是不像有恶人闯入的迹象。这,也算安了安心。不是采花贼就好。 刘晏殊也是被这声惊叫吵醒的,他睁了睁双眸,渐渐从迷蒙到聚光。一个掀被下榻,利落的穿上直身长襟深服,步了出来。 “侯爷,是吴小姐。”莫怀古与陆拾遗就站在门口。他们都是妖,不仅能辟谷也能睁着眼站岗一宿。 刘晏殊点了点头,目光无意的投向不远处,正不紧不慢走过来的周玄清。见她强打着精神一脸倦色,心中划过一丝疑云。 “大半夜的做贼去了?” 周玄清正以手掌捂嘴打了个哈欠,“啊?侯爷你说什么?” 刘晏殊难得的面无表情盯了一会,将心思深藏,轻声道,“没什么。” 周玄清撇撇嘴:这侯爷与那妖王一样,喜怒无常。 吴家老二与夫人这时也已经进了吴玉珠的闺房,稍等片刻,就听得里头传出吴玉珠的声音。是她又不似她,与白日里的清透嗓音不同,低沉又暗哑些。 “我是来索命的......你们的女儿欠了我一条命......这么多年了,也该还了!” “女儿?玉珠啊!你这是怎么了,看清楚,我是娘啊!” 里头又传出几声身体相搏、撞击桌椅、碎了茶杯的声音,交杂在一块,乒乓作响。 下人们还杵在台阶上,不知该不该进去。 “发生何事了?” 周玄清与刘晏殊不约而同的回头望去,见是吴薛氏过来了。 下人纷纷让开。“二老爷二夫人都在里头,好像是小姐不太对劲......” 周玄清只见吴薛氏衣衫整齐,眼下的疲惫和落寞不过眨眼就被收了起来。她走过来时,手里还提着一盏纸皮灯笼。 心中立刻簇生奇怪,周玄清顺着灯笼光亮照见她绣花鞋面半湿,沾着点泥土屑。 ——这是刚刚去过哪里才回来? 第四十八章 附身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啊!”一道急促尖锐的叫声,打断了周玄清脑中的思路。 众人紧张的将目光转向吴玉珠的屋子,只见吴家老二抱着浑身抖成筛子的夫人,正颠颠撞撞的跑了出来。 下人见状赶紧上去搀扶住两人。有人大着胆子朝屋里头看去,只见一地狼藉碎片。而那吴玉珠背对着门口,站着也不知想干什么。这情形看起来,确实让人心里发毛。 “招、招邪了......恶鬼上身啊!女冠、女冠,你赶紧进去瞧瞧吧,我女儿她——” 吴家老二话还没说完,怀里的夫人面容煞白,两眼一闭,软绵绵的昏了过去。 看来是活活被吓昏的。 周玄清一下子来了精神,拍了拍胸膛冲着他们道,“既然如此,小道这就进去瞧瞧。呃,侯爷?” 她转头示意刘晏殊。“一起吗?”凑个数。 吴薛氏正巧在一旁看着,听闻这话心里不免觉得奇怪。忍不住多看了两人一眼:驱邪除鬼该是道人的本行,人家堂堂侯爷如何能纡尊降贵的帮你呢。 周玄清原本目不斜视,感受到吴薛氏的那道目光,顺势舔了舔唇望过去,“大夫人今夜出去了吗?” 吴薛氏未料到她会问自己这个,原本想直接否了,却见其目光一直落在自己绣鞋上,心中顿时乱成团麻。眼神闪躲,支吾着搪塞道,“我我,爹的事叫我夜里睡不着,起来就在后院里走动了一下......” 这借口听起来,确有那么几分可信。周玄清凛凛神,先将心中困惑放一边,摸出了一张黄纸符箓,掐诀念咒。 符箓‘噌’的瞬间从指间飞了出去,自燃成一团红色火苗,倏倏就荡去了屋内。 她昂首阔步走在前,刘晏殊目光深邃,不言不语跟在身后。这屁颠颠的模样,看的莫怀古与刘晏殊,大眼对上小眼,一脸茫然。 “侯爷怎么变得这么听话了?” “侯爷心思高深,或许另有打算。” 两只妖像是自我说服了一番,跨步也跟着走进屋去。 ~ 吴玉珠的房内,也就是一般闺秀碧玉的青鸾暖帐,粉香四溢。樟木床,楠木案,东西角置琉璃灯盏,檀木架的织锦屏风。除了打翻地上的花瓶茶杯,一切还算平常。 唯一不寻常的只有吴玉珠。她依旧背对着他们,只见青丝垂肩,肩背微躬。 燃火的符箓迅速的在屋内转了一圈,最后化为零星灰烬安安静静飘落在了地上。 周玄清扬起眉梢:这不似招邪啊。若是屋内有邪祟,方才这辟邪火符应该能撞出些动静来的。 “奇怪。”她脚下不带迟疑的靠近吴玉珠。 还未伸手,吴玉珠就猛地抬起头来,一双流盼美目正对上周玄清。 倒是被这动作吓了一跳呢。周玄清呼出口气,细细观察起吴玉珠来。见她面色红润,印堂白皙,眉宇间也是精气十足。 人身有七魄,中之浊鬼,每于月朔、月望、月晦之夕,在人身中流荡游走,易招邪致恶。若鬼要附身也需得人精神不济,三魂七魄稍有离体了才有机会。 若是她没有猜错,那眼前的吴玉珠,压根一点事也没有! 周玄清思及此,一时想不通她装神弄鬼吓人的缘由是为何。 “怎么?”刘晏殊原本离着她们有几步距离,见周玄清一会皱眉一会舒颜,忍不住开口询问。 “需要将她绑起来吗?” 这一般做法就是要将人绑起来,以带荆刺的枝条反复抽打。运气好的,邪祟恶鬼就逃了,运气不好的,被附身的人也活活抽死了。 吴玉珠听着这话身形不动,眼眸中的怯意微微一闪,面上保持着那副有些木讷的神情。 扮的还真像那么回事。周玄清歪了下头,冲着刘晏殊笑了笑道,“哎呀不用不用,本道人在此,邪祟还敢顶风作案,当真是肆无忌惮了。” 刘晏殊见她还有心思开玩笑,就知道这附上吴玉珠身的‘鬼’,不厉害。半点不值得他出手。 “既然如此,你还不施法给吴小姐驱邪除鬼。” 今夜算是半宿没睡,周玄清早已困得要死,先是见了黑背无常鬼,眼下又闹出招邪的事,心中很是不爽。但,令她想不明白的事情,着实不少。 譬如,是谁给吴老种生基延寿的?吴薛氏半夜出门又是为何?这吴玉珠难不成也是闲着没事,才装神弄鬼的么? 气归气,愁归愁。正事还是要做的。 周玄清走到门槛处,装腔作势对着吴薛氏道:“哎,你家这吴小姐的确是被鬼附身,还请你们帮我准备一些东西......” 她是故意叫吴家人准备做法的东西,却没告诉他们实情,心中其实已经是另有打算。 ——好歹碰上一回本行,不赚些银两岂不是亏了? 吴薛氏轻轻颔首,对着一旁的下人吩咐:“你们都听到了吧,快去准备。” 吴家老二原本是想带着夫人回房躺着的,但因为焦心自己的女儿,所以在吴二媳慢慢醒来后,两人自始至终没离开这院子。 听见周玄清这么说,吴二媳哭丧着一脸,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呢?我家玉珠打小乖巧伶俐,心地善良,怎么还能招邪呢......” 周玄清默默的看了一会,又抬头望漆黑的天,轻声吐出一句,“谁知道呢。” 过不了半刻,吴家下人就将做法所需的东西备好了,焚香案台也摆在了屋前正北方位。 刘晏殊面上不露怀疑,只眯着双潋滟桃眸,似笑非笑的看着这阵仗。 周玄清又命人将吴玉珠带了出来,让其乖乖的坐在一张靠背楠木椅上。正正自己的衣襟,准备做法驱邪。 念咒词,燃符纸。周玄清以单手陷诀,另一手沾了点碗中净水,指尖左右一弹,足下一踏,复二弹。随后走到吴玉珠身前,双手结八卦印,朝她脸门额前作一按势,念道:“附人身者恶鬼邪祟,勅法速离!” “不不!我是吴家孙儿郎,我是来索命的......娘,娘我好想你......二婶子,你怎可如此对我娘亲?我为救你女儿而死,你竟是如此报答我的吗?”吴玉珠挣扎欲起,却被眼明手快的周玄清抓肩按住。 吴玉珠看起来形容确实有些癫狂之色,一会泪眼蒙蒙看着吴薛氏喊娘,一会恶狠狠盯着吴二媳质问。旁人看着就像是被恶鬼附身的模样。 众人纷纷惊疑诧异。难不成,真是前些年溺死的少爷回来了? 第四十九章 吴家的心结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吴家的人,随着吴玉珠的这番‘疯言疯语‘而各怀心事,陷入了长久又痛苦的回忆之中...... 只记得那是酷暑的节气,乌云遮天,本以为会是场寻常的雷阵雨,结果滂沱如注的雨势连绵了三日。 雨停后放晴,河水暴涨,镇上有一些半大不小的孩子,结着伴去河里凫水消暑。 吴薛氏的儿子,便是其中之一。小少爷带着比他还要矮一头的吴玉珠,大白天的就从学堂后门偷跑了出去。 谁也不曾料到,直到日落西山没了霞光,两个孩子也没有从学堂回到府里。吴府的下人跑去学堂却寻不到两人,惊出一身冷汗慌忙着跑回来报信。 吴家两个儿媳瞒着吴老就急匆匆带着下人,四处在镇上寻两个孩子。 吴家老二因在县衙当职,当即请示了知县大人后,也带上一队兵差沿着镇子河流边去寻。 等众人寻到河边的时候,才发现了两人的踪迹。可终究还是晚来了一步,那吴薛氏的儿子已经没了踪影,只剩吴玉珠一个人趴在河沿边上嚎啕大哭。 吴玉珠单薄衣衫裹着娇小的身子早已湿漉,看到众人时又无助又害怕,颤抖着身子说不出一句整话,只会指着河流断断续续道,“水......掉下去......哥哥......” 在场的大人只消一瞬都弄明白了怎么回事:吴家长孙掉下河去了!只是河水因为暴涨而变得湍急,要想下河寻一个生死未卜的孩子,并没有那么轻松。 他们叫来了撑乌篷船的船夫,加上几个水性好的兵差后下河捞人。捞上来的自然只有,一具喂饱了河水的死人。 吴薛氏望着因为泡水而浮肿发白的儿子,心都碎了,当场就哭的撕心裂肺,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接晕倒过去。若不是在旁的下人掐了人中,只怕也可能醒不过来。 回去后,吴玉珠一直躲在房内才冷静下来,却被吴二媳拉着一番问话。“告诉娘,今日是吴哥儿自己起的注意是不是?你是被强拉着去的对不对?” 吴玉珠抽泣着,擦擦眼泪朦胧的双眼,迷茫的点点头又摇摇头。“是吴哥儿提议的,可我也一直想去河边玩来着。今日我就在河岸边打了滑掉下水,娘——吴哥儿是为了救我才会被河流卷下去的......” “打住!回头无论是官府要寻你,还是老爷子来问话,你都只需说是吴哥儿调皮顽劣,仗着一点水性才下河的,你便是想救也救不了。好孩子,答应娘,娘是为你好,明白吗?” 那时的吴玉珠也不过十三岁,半懂不懂,又受了这么大的惊,脑子里还是一片混沌,举足无措间只能先听了吴二媳的话...... 直到今夜,这‘被鬼附身’的吴玉珠,一番话终于捅破了当年的实情。 ——原是如此么?是为了救妹妹而死啊。 这些年吴薛氏一直活在自责之中,没少被人在背后指指戳戳,大有甚者骂她是丧门星的。克死了丈夫尸首流落荒塞戈壁,连儿子也没能好好管束,才会顽劣到自己溺死河中...... 儿子死了后,吴薛氏从当初的难过悲愤、到后来的渐渐麻木放下。这段过程,只怕无人能与她感同身受。 院子里此刻像死了一般的寂静。吴薛氏神情哀戚,一步一步艰难的走过来,哽咽着开口已经倒了嗓子,声音涩哑得厉害。“是、是吾儿回来了吗?你想娘亲了,娘亲也日日夜夜想你啊呜呜呜......” “娘,是儿子不孝,有心结魂不散,特意回来看看你......”吴玉珠低哑着嗓音,眉宇凄柔了几分。 吴薛氏扑过来时紧紧抱着吴玉珠不撒手,因为在她看来,抱着的只是自己的儿子啊。 周玄清及时的抽回了阻拦在两人间的手,静静的望着吴薛氏瘦弱的背影,眼底已经微微湿润。 刘晏殊慢慢走过来与之并肩,眸中深凝有光似明似灭。 ‘喔喔喔’打鸣的鸡叫,隔壁的犬吠,无一不是提醒他们,天就快要亮了。 如此折腾,周玄清着实有些吃不消。她握空拳掩嘴,清清嗓子道,“天光乍亮的时辰,这小少爷就该灰飞烟灭了。不如赶紧让小道替他超度亡魂,一个死了多年的小鬼偷偷回到人间,阎罗殿是要重罚的。” 周玄清编扯的话,吴薛氏却不敢不信。她松了怀抱,抚摸着吴玉珠的脸颊,仿佛透过她真的看到了自己的儿子。 只见她目光中的哀伤刺得人心口疼。“娘不能耽搁你,你好好投胎......” 众人伤心未消,再度屏气凝神,就见周玄清朝吴玉珠脑门上结印一弹,她双目睁圆作嘶哑痛苦状,过了稍稍就闭眼垂头了。 还真是配合的天衣无缝。周玄清暗想着,怕被人看穿,换了严肃对着下人吩咐,“将吴小姐带下去好生休息,邪祟已经走了。” 见自己女儿离开了,思忖良久的吴家老二重重叹气,胸膛起伏间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得,硬拉着吴二媳的手臂,就对着吴薛氏单膝跪了下去。 “大嫂,这些年委屈你了,是我们吴家对不住你......” 失去丈夫和孩子,照顾老爷子,种种辛苦皆不是寻常女子能熬的下去的。 吴二媳见拧不过丈夫,手臂拉扯间目光就对上了吴薛氏。虽心中有愧疚之意,嘴上还要强撑着道。 “当年的事,也怪不到我们玉珠头上来吧?大嫂你这么看着我没用,又不是我叫那小子去救我女儿的,他确实是水性不好淹死了......” 吴薛氏一脸凄然的神情,笑的比哭还伤心。“弟妹,死者已矣,我没有要兴师问罪的意思。你们起来吧。” 吴玉珠意欲何为,周玄清总算弄明白了。 “驱邪的事既然了了,我等就先回房了。” ~ 晨曦微光,枝叶沾着露水,微风相送,人却不觉清醒。周玄清跟在刘晏殊后头,步子越放越慢,眼皮子上下打架的也越来越厉害。恍恍惚惚间,眼帘蓦地一阖,坠入了梦乡去。 她这睡意来的太重,整个人还在走着路呢就往前扑倒。赶巧刘晏殊停下脚步等她,回身的一瞬,猝不及防就接住了倒向自己怀里的人。 “周玄清?”走个路都能睡着,真是好本事。 第五十章 好友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窗外的横斜树影照在屋内的墙壁上,惠风和畅,送进来缕缕烟火气。酣睡了一晌午的周玄清,辗转几回猛地睁眼,活生生是被饿醒的。所谓,一顿不吃饿的慌啊。 她迅速的起身,脑子里仔细的回想了一下:倒下去的时候,侯爷就在跟前。想不到以跋扈闻名的这货,还有些助人的善心。 只是这高兴的滋味尚未在心中生长,就转瞬想起了吴家的事,徒增了烦恼。 吴薛氏,昨夜究竟是去了哪里?线索若隐若现的萦绕在脑中,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醒了?”身影精瘦挺阔,步履轻松,刘晏殊施施然踏了进来。身后是陆拾遗一脸的冷漠别扭,倒是莫怀古端着托盘笑盈盈走上前。 “小道姑,侯爷怕你饿着,特意叫吴家的厨子做了些好吃的。” 耳边听到了某只妖不屑的冷笑声,周玄清掏了掏耳朵,懒懒的对着陆拾遗的方向虚空一弹:“吴老是不是活过来了?” 细细辩听着院子里的动静,果然没听到什么哀嚎痛哭声。 刘晏殊神色未变,笑意加深,将白米饭和菜肴向着周玄清推近了些才道,“还以为你要问吴薛氏或是吴玉珠,结果——你早知道吴老死不了。” 他说的笃定,好像周玄清能掐会算命似得。 不过,她确实会那么一丢丢的占验演算术,但还不至于那么神。若不是昨夜撞上黑白无常收魂,哪能知道这吴老死不了,是因为有人给他种了生基。 其实种生基也不是什么邪法,只将生人后事当死人先办了,以风水作法,将生人身体发肤之物,连同时辰八字一起埋入寿坟。好以此来瞒骗过阴间的勾魂使。 周玄清大口咬着鸡腿肉,咀嚼间神情散漫却透着几分认真。“我也是昨夜才知道的。”说到这,自然的想起了花斑猫。 她左右朝屋子里看了一圈,不见那只猫的踪影。——又跑哪去了? 刘晏殊见她在找猫,若有所思的道,“你话还没说完,继续。” 周玄清收回了视线,转头对上他,用着有些阴森森的语气道:“侯爷,昨夜小道见鬼了。” 稀奇。陆拾遗插嘴一句,“别当我们看不出来,那吴玉珠分明是与你在演戏,哪有被邪祟附身的事。” 周玄清叹了一口气,凉飕飕的瞟了一眼,“侯爷,你的妖是越来越没教养了。” 原以为刘晏殊也会如之前一样,压根不放在心上。结果,他却认同的点了点头,朝着陆拾遗道,“日后少多嘴,没你们的事了,先出去吧。” 哎哟嘿,侯爷中邪了吧?陆拾遗忿忿不平的走出一段路,气不过一转身,指着屋里头就低吼道,“阿古你瞧瞧,咱们认识侯爷这么久了,他几时为着外人对咱们呵斥了?亏咋们自愿跟着他,一个粗鄙不堪的小道姑,凭什么就把侯爷迷住了?” 莫怀古忙伸出手掩住他的嘴,目色谨慎的朝屋子看了看,“阿遗少说两句,你做妖向来冲动,侯爷权倾朝野,心思缜密。就是你忘了此行的目的,侯爷也不可能忘。” 屋内,刘晏殊翘着足,很有耐心的看着周玄清,横扫了碗里的白饭菜食。 米饭又香又糯,小炒荤素咸淡适宜。她打了一个饱嗝,又喝了口汤,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顿了顿道:“侯爷,我昨夜在吴老房内见着黑白无常鬼了,他们专门是来勾吴老魂魄的,可惜,没成功。” 刘晏殊还没顾上仔细听后半句,他执着了前半句。剑眉稍蹙起,语气是连他也未察觉的重了道:“你大半夜去吴老房间干什么?” 周玄清张口欲要解释,干巴巴的舔了舔唇道,“是那只猫提醒我宅子里不对劲,侯爷信吗?” 猫,乃是刘晏殊最不喜的。所以他不愿再于这事情上纠结。“它提醒你吴老正被鬼差收魂,你便去了。按你方才的意思,吴老昨夜本该是要死的。” 侯爷不愧是聪明人,稍稍提点就已经抓住了事情的重点。 “对,吴老这回算是诈尸了。”周玄清站起来动动手臂,望向窗外,目光变了深远。 这时门外走来人,敲了敲虚掩的门扉。“侯爷,女冠。我家大夫人有请。” 原来吴薛氏差下人过来,是说吴老已醒,要见见他们。 ~ 进了前厅大堂,只见吴薛氏站在吴老身旁,冲着他们勉强扯了扯笑。虽是看起来情绪平静,但眼下的乌青、眸中的血丝,足见后来压根也没有合上眼。 “侯爷,想不到老夫还健朗着吧,昨夜一定是吓坏了你们,实在对不住了。”吴老满头银丝,笑起来时额头褶子挤到了一块。精神头可算不错。 刘晏殊与吴老闲聊几句后,拢了下袍袖,“既然吴老已经无恙,本侯也还有其他的事。今日就此告别,还望吴老,多多保重。” 趁着他们又寒暄几句的功夫,周玄清凑近吴薛氏身旁。压低着嗓音问道,“大夫人昨夜是去了外头吧。” 吴薛氏可能是真累了,刚听到这话时脸上的神情还稍稍绷紧,过不了一会就缓了皱着的线条,眉心拧成的一团也舒了开。 一句话绕在舌尖慢了半晌才吐出来:“想来这一切是瞒不过女冠。我公公究竟如何活过来的,还请女冠不要声张了。” 果然,与自己揣测的没差。周玄清想,吴家的事与自己关系不大,遂答应道,“小道只想奉劝大夫人一句,生死轮回本是天道,还是顺应自然的好。” 见她点头,又道:“多问一句,大夫人怎懂得此法?我看你家中也是用了风水布局。” “我有个朋友,在大同镇上卖卖豆花儿。是她出的主意。” 周玄清微怔:不会这么巧吧。 “该不是叫翠娘?” 吴薛氏也愣了:“女冠你认识?” 这,就有些奇怪了。师娘可不会风水堪舆…… 他们几个从吴府走了出来。外头暖阳正好,徐徐清风撩人心。 周玄清摸着吴薛氏给的几两纹银,眉目间多了喜色。 待她抬起眼眸时怔住了,见本该在闺房好好休养的吴玉珠,已经站在了马车旁等候。 她脸上一抹淡绯,羞愧得敛眉低眼,“玉珠想多谢女冠,昨夜非但没有拆穿还助我演了场戏。” “说来丢人,我娘这些年做的有些过分。我对死去的堂兄、还有婶娘娘一直歉疚的很。这一次扮鬼也只是想吓吓娘,希望她能早点悔悟,一家人才能好好相处......” 周玄清将银子一股脑塞进钱袋子,酝酿着劝道,“你家的事,我们不好多说什么。当年你也是个孩子,不要太自责了。” 第五十一章 临安府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周玄清这边刚安慰好吴玉珠,那头刘晏殊收了目光,撩起锦绣长袍钻上了马车。车帘子一放,侯爷醇朗的声音就从帘内传了出来。 “还不上马车?打算聊到日落吗?” 这语气显然有些不耐烦。 周玄清对着吴玉珠讪笑一下,“那,我们就此别过了。” 她刚坐进马车,外头的秋风忽然肆虐了起来,帘子随着车马颠簸而不时的掀起一角,‘呼啦呼啦’。明媚的阳光倾撒而下,打马扬鞭的两道身影印在车帘上,不时地斜过来又很快的漫了过去。 陆拾遗与莫怀古专注于赶马车,目光偶尔向着四周瞟上一眼。马车沿着羊肠小道而出,准备在岔路口就转向大道去。 “这乡野之地,林子很是茂密葱郁啊。” 莫怀古大概是觉得太过安静,闲的无聊来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他还侧过脸偷偷瞅了眼车帘,心底犯嘀咕:里头的两人怎么不说话呢? 不是周玄清不想说话,实在是自打她上车,这侯爷的一双眸子不柔不利的,好似黏在了自己身上。若不是自知并非倾城倾国之容貌,她还真要误会侯爷是看上自己了。 周玄清默默地长舒了口气,故意扭过了头,将车帘子拉开条缝。也就眨几眼的功夫,突然沉声喊道:“停一停。” 她一出口,陆拾遗反应不及,匆忙勒紧了缰绳。马蹄子急急停下,车轱辘却慢了半拍,导致车身猛地前后摇晃颠簸。 “啊唷!”周玄清整个人离了坐垫往前滑去,眼看着一张清秀的脸就要磕到木板上了。 说时迟那时快,刘晏殊表情一沉就伸出了手,迅速的将人揽抱了过去。 这圈住的姿势不仅暧昧,还很难堪。周玄清就堂而皇之坐在了刘晏殊大腿上,虽说侯爷也算正人君子,可始终男女有别—那袍子下的虽是常态,这样杵着她的屁股还是着实别扭。 周玄清动也不敢动,身子已经僵硬如石,面色羞赫内心狂吼,激动的咬破嘴唇上的一点皮。 ——三清祖师爷在上,弟子绝没有妄动邪念啊! 刘晏殊涟漪眸光一如往昔,就只剩下点点莫名的东西。他睨看着周玄清,不觉好笑的出口,“放心,本侯是正人君子。” 那张脸上带着戏谑,沉稳的声音浸了揶揄。 周玄清有一瞬脑中仿佛有根绷紧的弦断了:早日捉到妖王,早日与他们分道扬镳的好。 “侯爷,你们没事吧?”陆拾遗猛地掀开车帘子,阳光刺目的照射进来。 刘晏殊眯了眯眼,掩去眼底意味难言的深意。“无事。”又对着周玄清问道,“你何故要停下来?” 周玄清借机麻溜的从侯爷腿上跳起来,直接跃下了马车。三两步走到路沿与林子相交之处,蹲下了身子,在地上抹了一点污泥放在指间摩挲。 偷偷看刘晏殊没有下来的意思,周玄清才平复了心来思忖:路旁的紫竹林位处大俞镇北,方才看此处隐隐催生富贵之气。那吴薛氏昨夜出去过,鞋履上还沾着这种微红的污泥。 那就对上了,这片紫竹林正合适做那种生基的寿坟之地。 周玄清自然没忘记要替吴薛氏守口如瓶的承诺,心思一转扯出笑道:“侯爷,阿花不见了,要不要先找到它再寻妖王?” ~ 临安府的某条长街上,一只花斑猫懒洋洋的横卧在酒楼门口。走进来的人要么嫌弃的绕到一边,要么小心翼翼的抬高腿再跨过去。 花斑猫就是阿花,又长又细的尾巴贴着地上扫来拂去,餍足似得张口吐舌,一个翻身弓背伸爪。琉璃眼珠蓦地一竖,紧紧盯住对面一人的背影。 同知,蔡游之。或者说:妖王,砚卿君。 扮人还扮上瘾了么?花斑猫浑身的懒散瞬间散了个干净,凛了凛蹲坐,凝聚的目光颇露兽性。 它独自从吴家出来便是循着妖君的气味,跟到了抚州郡的临安府。 只见那个‘蔡游之’背对这头,长发笼冠,罩身墨蓝色素袍。楼里头立马出来两个打扮露骨的艳美姑娘,对视一眼后左右推搡着将他拥了进去。 看到这,花斑猫伸爪舔了舔:哼,妖君,就让花爷看看你要做什么。 把门的龟公忙着迎客,压根没注意到有只猫溜进了怡红院。 这怡红院内到处熏着浓艳香甜的脂粉气,鼓瑟吹笙靡音贯耳,红的纱幔绿的绸缎缠绕在几根柱上,一张张四方桌上的来客,要么与跳舞的姑娘亲昵,要么与敬酒的姑娘调笑。 奇了怪了,那妖君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寻不到人影了?花斑猫在桌子底下四处乱窜,迎头就撞在了一位姑娘白玉似得脚踝上,它顺着俏丽裙裳往上瞧去,只见那姑娘胸前一对薄纱紧勒的玉兔,随着俯身的动作而微微晃动了一下。 ——没眼看了,没眼看了!花爷忍着鼻子要流血的冲动,僵直了身歪头装死。 “咦?方才还好好的,怎么不动弹了?”姑娘好心将花斑猫一把搂在怀里,戳了戳脑袋又细细查看。 “趁着刚死新鲜,赶紧给后头伙房的师傅,做个红烧猫肉。”有人起哄着提议。 ——哪个短寿的想吃花爷的肉?! 奈何花斑猫正在装死,无法睁眼看清那人的长相。 幸好这位怡红院的姑娘是个软心肠,当下听了只当玩笑并未当真。“死相,猫猫怎么能吃呢?好残忍啊你!” 这般矫揉造作的腔调,激的花斑猫不觉颤了下爪子。 感觉到怀中有细微变化,那姑娘低头一看:猫儿用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瞬跃起半空跳了下去,溜烟似得窜逃了出去。 “竟是装死的,啧啧—这年头连猫都不正经了,怎么能躺咱们柔姑娘怀里呢,啊哈哈哈哈......”方才起哄吃猫肉的家伙,假模假样凑过来,搂住了这柔姑娘的纤腰,闻着她身上那股透骨脂粉香。 “你正经?怎么不回家里抱着夫人去?” 奔出来好一段距离,花斑猫才渐渐放慢步子,喘匀了气息默叹:今日花爷我这张猫脸,可以不要了。 第五十二章 一本正经逛楼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车轮咕噜咕噜碾过道上,漫起了尘土飞扬。霞光从地平相交处升起,入目时映了一轮红晕。 周玄清摸出三枚铜钱,又捻一根细软的猫毛揉搓在掌心,默念了几句,将铜钱朝上一并抛出后覆在了手背上。待慢慢移开手,神色沉了一下。 “又是算平安卦?”刘晏殊的桃眸弯成了月牙,若说此刻风流不羁也不为过。他打趣着问了一句。 周玄清眸光内敛,压了压嘴角,不动声色的回道,“这次不是。我算到那只猫去到了东北方位,我们沿着大道进临安府城内,便会有下落。” 那短腿的东西跑这么远干什么?刘晏殊有些不解。 又笃笃行了一会,马车才慢悠悠停了下来。 莫怀古的声音传了进来,“侯爷,到临安府了。” 此地处抚州郡的中心,又逢淮南道的南面。也算安居乐业,繁华昌荣。临安府的知府姓杨,副下便是那同知蔡游之。 周玄清撩了车帘子望出去,果然人声鼎沸,长街两道摆满了各种摊位,行人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你说它跑进城做什么?偷鱼吃吗?”刘晏殊兴致缺缺的脸上神情有些散漫。 周玄清扭过脸默默的翻了个白眼。“阿花与别的猫不同,想必是另有缘由吧。” 斜晖从车外浇撒在她的身上,淬出一层奇妙的光晕,仿佛细如羽毛的东西抚过了心底旮旯。 刘晏殊不自觉的眯起了眸子,思绪有些恍惚出神。 “侯爷,下车走走吧。”见马车行走在人群里有些拥挤迟缓,周玄清唤了一声刘晏殊。 “嗯......”深色的眸子像浮了一层浅淡的雾,不知走神到了哪,态度显得有些敷衍。 周玄清也不等他,直接从马车下来,朝着长街攒动的深处走去。 陆拾遗见人要走远,赶紧提醒刘晏殊,“侯爷,那小道姑快没影了。” 无人能从镇国候眼皮子底下跑了。刘晏殊想到了什么立马回了神,“本侯去追她,你们自个跟上。” ~ 其实周玄清也没走远,不过是见着路边摊上的一些小物什讨喜,忍不住停在那头多看两眼。 ——这簪子不错,买回去送给阿秀......这举剑的泥人也不错,小知也一定喜欢...... 刘晏殊寻过来的时候,见人挨着摊位聚精会神。他目光下意识的扫一眼,眸子一瞬放亮,出口的话语就变了促狭。 “小娃娃喜欢的东西,你也喜欢?” 周玄清闻言瞥了过去,“侯爷矜贵,自然看不上这种小东西。何况小道只是买来送人的。”说着,从钱袋子里取出一两足银递了过去。 那小摊贩乐的赶忙找碎钱。 倏地一道黑影窜到了脚畔。“喵呜!”一声,花斑猫用爪子勾住了周玄清的裤管,轻轻摇了一下。 “阿花?我们正在寻你呢,你就自个跳出来了。”周玄清扬起唇角,一把揪住猫后颈提了起来。 想自己可是令妖界闻风丧胆的噬妖兽,偏偏还得在这些凡夫俗子面前装平庸无奇。花斑猫凌空张牙舞爪了一会,才小声说回正事。“凑近点。” 周玄清挑了挑眉梢,依言附耳。 “你们也太不够意思了,花爷我替你们去寻妖王的下落,你们竟然在这卿卿我我?” 呃,这猫的脑子也进水了吧?周玄清面色滞了滞,扯了扯它的一只尖耳。 刘晏殊见不断有人从身边经过,立马拽着周玄清连带那只猫,往一棵大树底下走。 “撒手撒手。”花斑猫一个挣脱,从周玄清的手中跳到了树枝上。“花爷我是来告诉你们,妖王我寻到了。” 这消息可着实叫人吃惊。“真的?在哪?”刘晏殊难得朝着花斑猫开了腔。 于是花斑猫装模作样起来,身躯软绵绵的倚靠在树杆上,舔着翻白的肚皮。一条左腿曲着,另一条右腿垂落下来,在树枝上晃荡着。 “呐,花爷我也是很辛苦的。你们记得吴老将军大寿那夜,来了一个同知大人么?我当晚觉得奇怪,可还没顾得上细想。等我追到这里又遇上这位同知,才发现原来真是有问题。他呀,好像就是妖王假扮的,特意用了高深法术掩去了自身妖气。” 竟有这等事?周玄清吸了吸鼻子,“我反正是真没有闻出来,不管他是不是妖王,我们有必要去试探一二。” 她看向刘晏殊的时候,正好对方也回首望过来。 刘晏殊惯来沉静自若,不似妖王那样的清高孤冷,但桃眸染笑,俊脸神闲,将心底的想法遮掩的密不透风。不熟的旁人探究半天,也很难从面上琢磨出什么。 半晌没得到回应,周玄清扬眉,翻掌朝着树干拍了一下,“啪叽”一声。 那花斑猫刹不住脚,倒挂金钩奈何勾不住,只得往下滑去。落地还有一丈距离,堪堪平衡住了身躯,在扑向地面时调整方向,两条后爪子一蹬,肉垫触地竟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呼,得亏花爷属猫的,不然还不得给你们折腾死。”花斑猫狠狠的瞪了一眼,嘴抽了抽。 “不闹了,趁还没天黑,带我们去找妖王。” ~ 一位光风霁月的侯爷站在一群妖艳美人中间,问你是个什么感受? 周玄清脑壳痛。 “侯爷,以您的身份,出入此等风月之所恐怕不太合适......” “本侯是男人,自然逛得青楼。倒是你一个道姑来逛青楼,才叫不合适。”刘晏殊不以为然,拇指抵着剑鞘,有意无意道:“你是在担心本侯安危,还是担心本侯会坏你事呢?” 这算哪门子问题。周玄清不知该回答什么,一脸无辜地扭过脸去。 接下来可谓是长见识了。她自小问道,于男女之事已是晚开窍,初入这怡红院就觉得十分的新奇。 嗯嗯,原来女子的身段可以如此妖娆,这含情脉脉的水眸,这惑人的朱唇,这这这些无耻的男人! 大堂里就恨不得贴在一块,如胶似漆的像话吗?家里的糟糠不要了? 周玄清忍不住在心底骂了开来,发觉自己情绪起伏太大,又念了一遍清心咒才算平静。 第五十三章 不是那种人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相比周玄清,刘晏殊显得淡定许多。 他自问不是那种急色之徒,也不太好风花雪月。堂堂镇国候一直未娶妻,正妃之位空置已久,当今陛下就曾做主为他先纳个侧妃,哪知嫌弃对方志趣不投,被送上门来的官家女子,又受不了冷落,此事就不了了之。 “哎哟哟,客官打哪来的啊,一身的贵气,长得也是俊朗不凡。想挑个什么样的姑娘啊?” 二楼走道站着一个打扮妩媚的老鸨,打从他们进门那刻就盯上了,快步下来迎人。她刚露个谄媚的笑,手还未搭上刘晏殊的肩,就被他凌厉的眼神吓得动作一滞、脚步往后一缩,好在老鸨很快舒了尴尬,笑着就默默收回了手。 “找一间厢房,给我们呆着就好。”周玄清拿出银子塞到了老鸨手中。 老鸨的表情可谓十分精彩,将两人左右打量一番,咬着唇暗想:这年头,贵公子都喜欢如此刺激的吗?与一个道姑跑来青楼之地行那种事,是不是比较快活? 刘晏殊不知道自己的光辉形象,此刻正被人构的龌龊无比。但扫一眼周围人露骨嗤笑的眼神,便已浑身不自在。 鬼知道在旁人眼中,自己与周玄清已经不清不楚成什么样了。 对于周玄清而言,却没有什么感受。此来的目的,不过是为了看看这位同知大人,究竟是不是妖君假扮的。 主意或许有点馊,管用就好。 老鸨偷笑完,清了清嗓子,指着一个龟公道,“来,把他们领上去。” 两人就跟着龟公到了二楼走道。 “这一间空着。” “不要。” “那这一间通风采光,如何?” 周玄清掏了掏耳朵,继续道,“不要。” 龟公是个没脾气的,微驼着背往前带路,走到快到折角处了。 周玄清仔细辩听,听到一声细弱的猫叫声,猛地停下脚步。“不走了,就要这间吧。” 门一推,窗栏上果然耷拉着一只花斑猫,尾巴左右扫着。听到动静,与进来的周玄清懒懒的对视了一眼。后头的刘晏殊看似抱臂倚门框,实则却挡住了门外龟公的视线。 龟公很识趣的退了下去。门一合,屋内就剩两人一猫。 “他就在隔壁。”花斑猫梳理着自己的猫,不咸不淡补一句,“需要设个什么阵法,一会动手捉妖?” 周玄清走到西面墙根屏息凝神,侧耳贴着墙面听声。 隔壁屋子传过来窸窣的拉扯声,还有依稀三两句男女对话......听不太清。 刘晏殊不漏痕迹的扯了扯嘴角,视线一转,直勾勾的盯向花斑猫,一步步靠近。 后者打了个冷颤,抖着猫须道:“干什么—喵呜!”凄凄惨惨,悲悲切切。好好的一只猫,被侯爷剑端一挑,直接从窗沿上掉了下去—凌空连连扑腾,最后掉在了一颗歪脖子树上。 周玄清听到后头不对劲,立马回头看过来。只来得及瞧见刘晏殊将窗户合上了,眉宇间染着几分愉悦。 “怎么关窗子?阿花呢?” “下头有个水缸,里头养着锦鲤,它下去捞肥鱼了。”刘晏殊一脸正经的胡说八道。原来侯爷除了嚣张跋扈,脸皮也是一等一的厚实。 周玄清端倪了一会,眉头一皱:报复就报复吧,胡扯什么。堂堂镇国候的心眼,竟是米粒大小。 两人眼神胶着了一会,周玄清掏出一张黄纸符,“贴上它就能隔空视物。”然后故意啐了一口唾沫,往自己脑门上一拍。 刘晏殊的表情终于不淡定了,纠结着要不要依样画葫芦:尤其是吐口水沾上的举动,实在做不出来。 周玄清转过了身,对着那堵墙凝神静气,符箓散发的灵力慢慢聚于双眸。仿佛已经穿墙了一般,就差摸得着了。 刘晏殊咬了咬牙根,吐舌用手指沾了一点口水抹在符箓上,也朝着自己脑门上一贴。 隔壁房间纱幔层层,装饰简单却艳俗。圆桌上摆放着一个正燃的熏香炉,一把琵琶静搁桌边,再看床榻前的地上,散乱丢着男女的衣裳鞋履。 “死相,轻点......”“一会,你又该叫我重些了......” 虽还隔着屏风,若隐若现的身影交叠,惹火的场景也令人口干舌燥、面红耳赤了。 刘晏殊的喉结上下滚动,面色有些绷紧,侧头看向周玄清。见她看的全神贯注,毫无羞涩之感。 不明缘由的涌上一些不满。他道:“你一个女人怎么就——罢了,你也算不上。” 周玄清听了很不高兴。什么意思?!肃了张脸拿话呛他:“这场景最该闭眼的不是侯爷吗?您位高权重、受人敬仰,若是被朝中知道今日在青楼行偷窥一事,啧啧—岂不威名尽扫?” 说的好像在为自己着想。 刘晏殊忍不住冷哼哼:偷窥偷的明目张胆、义正严辞的也是少见。刚气完,一把扯下周玄清额前的符纸,又不放心的再度伸手,将她的视线遮了个严实。 周玄清眼眸不舒服的猛眨了几下。因为自知打不过也不敢真动手,无奈的任他去了。 就是这无意的举动,眼睫挠到了刘晏殊的掌心。一瞬就像有什么飞虫的细脚爬过,那种轻柔酥麻的感觉自掌心落到了心底。 隔了一会,也弄不清他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周玄清开始忐忑起来。——侯爷又生气了?幸好上回还留了一条保命的承诺,一会就算要罚,也能说出来挡挡。 刘晏殊是感受到了自己的不对劲。冷静自持、从容有度哪去了?对小道姑的这种关心来的莫名荒唐。 他收敛起自己肆无忌惮的端倪,眸子泛冷,嘴角抽动了一下道:“本侯的脾性天下人皆知,他们胆敢不怕死的嘲笑本侯,本侯就能叫他们再也笑不出来。”说着,就移开了手掌。 眼前嚯的一亮,周玄清揉了揉眼睛。仿佛是不敢抬头与刘晏殊对视一般,神情狼狈地移开视线,躲躲闪闪的挪开着脚下的距离。 窗外俨然一副暮色四合的光景,两人一时无言以对。 第五十四章 饿的慌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花斑猫从窗沿上被逼着掉下来后,不偏不倚的挂在一颗歪脖子树上。用圆润的肚皮贴着树杈,四条腿就这么垂着晃来荡去。 “可恶,这侯爷八成与花爷我犯冲。”它这么想着,瞅见天边一抹光线已经越来越暗淡,是要入夜的节奏。 而怡红院到了这时辰,生意却是越加兴隆繁忙。 有点饿啊。 冷不丁飞来一块巴掌大的石块,擦着花斑猫的脑袋滚了过去。 偷袭暗算?花斑猫就着那根树杈翻转了一圈,稳稳的站在上头,睨看着廊庑下的一个男子。 那人喝得醉醺醺,两眼泛红,打了个酒嗝,吐着浓重的酒气道,“又是你这只臭猫,沾了我家柔柔的便宜!” 那男子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花斑猫。碧眸内精光一闪,它顺着树干三两步跳了下来。慢条斯理的跑到男子跟前,却蹲着不动。 那男子呵呵笑着,醉眼朦胧的也跟着蹲了下来,“小臭猫,今日就拿你打打牙祭。” 花斑猫伸爪舔了舔毛。恶意的压低着嗓音幽幽道:“你想吃猫肉啊?可是我这么瘦小,恐怕还不够填你牙缝。不如我变大一些吧?” 它碧色眸子一下绽出妖异红光,张口露出细细尖牙。有团黑烟从脚下破土蹿出,花斑猫从烟中走出,猫须凛凛,整个身形竟眨眼变大了数十倍!足有一成年男子高。 瞬间就把那男子吓得尿了裤子,腿发软也挪不动,直接如团烂泥瘫倒一边。失了声、紧闭着眼,哪里还敢再言语? 花斑猫看着他怂包的样子十分满意,伸出湿淋淋的舌尖朝着男子面门舔了一圈。黏糊糊的液体糊了一脸不说,猫的舌苔上本就有细小的倒刺,眼下身形窜大,那倒刺更不用说多锋利了,直接划破了男子的脸,渗出密密的血来。 活似被人抽打了一脸。 “嘻嘻,粗鲁。”温声温气的语调突然从另一头传出,花斑猫闻声寻望。 只见那是一个足有二人怀抱的水缸,水面上飘着两株孤零零的荷花绿叶。不断从缸底往上泛起一长串细小的水泡,有什么东西划了个水纹游曳其中。 花斑猫好整以暇的托着腮,靠在水缸边沿,盯着水中一尾若隐若现的殷红,穿梭在荷叶之下,偶尔露出红色的鳍。 就见一条锦鲤吐着水泡冒出了头,鱼尾肆意的一甩,打着水面扑了花斑猫一脸。“噗噜噗噜......” “嘶——”花斑猫缩了脖子龇牙,舌尖将水珠一卷就咽下。 那条锦鲤瞪着眼珠,嘴巴一张一合:“你这只猫妖化个这般大,也不怕被楼里的人瞧见,将你烧死。” 花斑猫此刻哪有闲心听这条锦鲤说什么。嘀嘀咕咕道,“......” 送上门来的美食,没道理辜负吧? “你说什么?!”趁着锦鲤惊愕的一瞬,花斑猫当头棒喝似得一爪子敲了下去。 “花爷我要吃鱼!” 但见这一击的威力,那锦鲤果真晕头转向的随波而动。 在它还未沉下去之前,花斑猫眼疾手快就将其一爪子捞了上来。朝着半空一丢,兀自张开了嘴巴:“啊——咦?” 锦鲤并未如它所愿的入了嘴,而是被一道莹丝蛛线突然抢了去。 那条吓晕的锦鲤被蛛丝重新甩回了水缸之中。看似已经吓得奄奄一息,肚皮上翻。 砚卿君抬起一张冷然的脸,神色喜怒莫辨,一动不动的盯着花斑猫。“不是什么鱼,都能叫你往肚子里填。” 后者先是质疑的凝视一眼,又纳闷的朝二楼窗子看去。既然妖君在这里,那楼上的那个蔡游之算什么? 不愿动脑筋的花斑猫摇了摇头,无所畏惧又不徐不疾的,缓缓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尾音上扬带着挑衅道:“怎么,这条锦鲤是妖君的宠物么?对不住,花爷我今日饿得慌,这条锦鲤精正对我胃口。” 砚卿君沉默无言,但自他身上散发的妖力源源不断的顷袭向花斑猫,寒得它浑身毛一竖。 “噬妖兽,四娘的内丹不想要了?” 提起这个,花斑猫就是一股子气,“我问你要就肯给吗?废话少说,今日就一决雌雄!” 它好似忘了,分明都是公的。 先是在心底暗骂了一句:跟花爷我抢食物?倏地眸子变锐厉,照射在墙上的猫影猛地又增大数倍,已经有两个砚卿君高了。 它慢条斯理伸出利爪剔了剔牙,腹部上下剧烈抖动,左右鼓捣嘴巴吐出了一串完整的鱼骨,捏在爪子里瞬间就幻化成了一柄鱼骨刺刃。 “喵呜,打一架吧。” 噬妖兽已经蓄势待发,可砚卿君不动声色,幽深的眸子不见波澜,看着蠢蠢欲动的它,仿佛在看隔壁山头的一只傻猫。 “本君有事,不陪你玩。” 就这么干脆的拒绝了花斑猫的‘邀约’。 ——花爷我兵器都亮了,你还不应战?花斑猫自然气的嘴角一抽、猫须一颤。咬牙切齿的道:“妖君怂了?”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下,好死不死的有人放了个‘气’。醉酒男面红耳赤是看不出来了,单是气味和响动,实在叫旁边的无法忽视。 就见他人浑身抖成筛子状,抖抖簌簌哑着嗓道,“爹啊娘啊,我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啊......” 男子一手捂着耳朵,一手挡着眼睛。被所见所闻吓得魂要飞走,进气出气俱是一滞。双腿若不是麻了也不会直起身、结果就放了个气。他哆嗦着直接弯曲双腿跪地道:“两位妖,哦不是,两位祖宗饶命啊!” 花斑猫眼皮子一抬,面无表情的将刺刃一收,竟随风消逝了无踪。然后身形渐渐蜷缩成原来的大小。 砚卿君淡淡然道,“滚。” 那醉酒男惊疑了许久才恍然大悟,试着把自己正常的声音找回来。“多、多谢!” 紧接着奋力站起,拔腿就跑。全然看不出方才吓傻的模样了。 ~ 此刻,二楼的房内出事了。周玄清和刘晏殊听见下头有些异样,还未等她凑到窗口一探究竟,房间的门就猛地被人踹开了。 “给本官拿下!” 第五十五章 休夫吧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踢门而入的一行人身着青衣灰裤,分列成了两排,紧跟着一人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 “冤家的,老娘说过逮到你偷食,就扒了你的裤子游街——你、你们是谁?” 来人话语一顿。看她朝天髻,缀一翡翠鎏金簪,清秀娟丽的长相、温婉大方的打扮......就是方才嚎的一嗓门,着实吓了在场的人一跳。活脱脱一只母老虎,叫人无法对上这张脸。 周玄清扯了笑意,掩嘴清嗓子:“这位夫人,你们找错人了吧?” 夫人来回打量起两人,又亲自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连那张整洁的睡塌也扯了被褥去看旮旯角。 确认想找的人不在这里,那夫人就有些不好意思。朝着底下人使使颜色,那群人就呼啦啦一堆匆匆退了出去。 夫人边走到门口边说,“那真是对不住了,你们继续、继续啊。”然后猛地合上门。心里却还在想着:一个公子和道姑躲在青楼里,准有猫腻。 屋子里瞬的恢复安静,就听见隔壁屋子‘砰’的一声,像是被砸开了门,震得这间屋子的门框也抖下层灰。 周玄清木了木表情,侧脸看向刘晏殊,“侯爷,这事真是赶巧了。那夫人是来找?”隔壁的屋子,不就是同知大人蔡游之嘛? 刘晏殊沉吟,眼角荡漾起笑意,“去看戏。” “啊?”周玄清来不及挣脱就被拉起了手,朝着隔壁走去。 她低头看,侯爷修长的手指自然勾着自己的手,一时间心头涌上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算不得开心,也谈不上生气,就是怪异—何时起,两人不生分到能牵手的地步了? 也不知刘晏殊有没有觉得自己自然的举动会令人困惑,亦或根本是有意为之。 “嘭嘭嘭!”随着几声促响,什么茶壶水杯、被褥鞋履一并被扔了出来。 周玄清和刘晏殊堪堪避过,差一点就砸到身上了。 “你个没良心的啊......你们把这女人丢到大街上去!” 蔡游之与怡红院的莺莺满目惊慌,脸色白了红的被堵在床塌。一个想护着身子、一个想护着脸门。那群带来的下人不敢不从夫人的命令,当真要将莺莺打包丢出去。 上去动手扯人的时刻,只听门口一声,“慢着。” 就见老鸨已经带着龟公急匆匆赶了过来。因为入夜生意忙的团团转,一时不察竟被人上门来砸生意了。 她一开腔便是风尘里打磨出来的老练圆滑,“一群挨千刀的还不撒手?夫人啊,蔡同知在家里的时候你不管好,今日来了我们怡红院你却来捣乱?怎么打开门做生意,反倒是我们不对了?莺莺善解人意也是错了?” “呸,不知羞耻!”蔡夫人怒火攻心,憋红了脸,捏紧了袖子。 反观老鸨依旧扯笑挑眉,“你的体面出生我们莺莺没有,可你没有的温柔我们莺莺有。管得住男人的钱袋子,管不住他的命根子哟。” 蔡夫人被呛得想要出口的话语全堵在了胸膛,上不去下不来,竟是把自己气哭了。 周玄清忍不住都有些同情她了。刚义愤填膺的迈前一步,就听见有脚步声自走道朝这头走来,有轻缓也有沉稳。 回头一看,见是莫怀古与陆拾遗。两只妖到了这时辰才跟到这里,闲了那么久是去哪里摸鱼了吗? 怡红院内早已经掌灯,衬得四下明亮,也照亮了他们的脸——眉头深锁,神情沉肃。 ——这是、吃错药了?周玄清忍不住怀疑。 两只妖朝着刘晏殊附耳轻语,不知说了什么,就见侯爷的眸中光亮也跟着一暗。 “此地还有这种事?本侯倒是要多待两日了。”他说的厉狠像是在磨牙,就是不知这次在嚯嚯谁了。 周玄清移了目光重新看回屋内,见夫人要去拉扯间被蔡游之推了一把,蹙眉鄙夷一句,“不值当啊不值当......夫人,女子也是可以休夫的。” 那夫人一怔不言语,内心的痛苦挣扎露在了脸上。半晌,利索的扬手赏了那对恶人几个巴掌,落着泪带人拂袖而去。 真是,人间惨事。 因为周玄清的多嘴一句,屋子里的人纷纷将视线投到她脸上。搞得她一阵莫名,佯装不察的扭转头。 “你们、你们两个究竟是什么人?”老鸨终于觉察到不对劲。“方才见你们上来还以为......眼下看,你们与蔡夫人相识,一道来砸我生意的。” 这榆木脑袋怎么猜的?周玄清翻了个白眼,“你生意被搅了是你的事,我们花了钱来赏月听风喝茶,不行吗?” “不对,你们故意选了这间屋子,定是、定是——”老鸨一时想不出词来,也不知屋子里谁脱口一句,“是来偷窥的。” 一语提点了般,老鸨指挥着怡红院的打手,“你们统统上来,把他们拿下!” 周玄清压根来不及去看,那多嘴的声音来自哪个角落,就已经被怡红院的打手堵住了左右的走道。 莫怀古与陆拾遗面面相觑:好,一个倒霉的道姑啊。连累他们也要遭殃了。 “侯爷,亮腰牌?”周玄清以手肘捅了捅刘晏殊示意。 哪知侯爷淡定的避开贴门。“我们与她不熟。” 还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啊!老鸨朱唇一咬,“愣住做什么,这四个都要擒住!” “偷窥的人是他!”周玄清心内忍无可忍,装作一脸无辜的指向侯爷。 任谁看,一个道姑与一个公子,都是后者的可能性大些。 侯爷脸上终于挂不住淡定的笑意了。 一群短打上衣的打手立马喝声举棍围上来,一边是被那莫怀古和陆拾遗绊住了行动;一边是刘晏殊在左闪右避,顺着楼梯扶手侧身滑下。 他落地前飞踢迎面而来的棍子,单臂夹紧对方脖子,怒回头道,“周玄清,还不给本侯滚下来!” 周玄清不是不想下来,而是也被人牵绊住了。索性跳到屋内,伸出脚勾起长凳,打手的棍子被长凳一阻,打的梆梆直响。见有空隙,周玄清往旁错开一步,利用娇小身形一招晃了过去。 老鸨不死心,当即在门口伸腿想要绊人,又被周玄清迅速掏出黄纸符一按,整个人就僵直在那里,活似个看门的。 第五十六章 被掳走了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对不住了。”周玄清直接忽略老鸨的怒视,泥鳅般地滑溜了下去,一路还撞翻了几个站楼梯上的打手。 刘晏殊被莫怀古和陆拾遗小心的挡在身后。众目睽睽之下两只妖面色都有些焦急,心知不能动用妖法,就怕会把事情弄得更糟。 周玄清见斜刺里扑上来一人挡了道,立马歪头侧身飞出一脚。那人下盘不稳朝后跌倒,连带着后头三五个打手滚作了一团。 周玄清轻笑出声,踩着那些人的后背几下就跳到了刘晏殊跟前。“侯爷消消气,至少咱们查清上头的蔡游之不是妖王变的,对吧?” 那几个被踩得直叫唤的打手,躺在地上呻吟了半晌,扶着腰重新站起了身。 大堂里方才已经乱成一团,出去的和进来的,帮忙的和逃跑的,闹哄哄吵的人耳膜生疼。 刘晏殊扶剑冷哼一声。也不知这是生了周玄清的气,还是那些打手招惹的气。 他见打手准备扑过来,立刻拔剑出鞘。剑身泛着寒光,剑气扫过那些人的头顶,落下一地碎发。 打手吓得发怵、手心发凉,喊道:“大侠、大侠饶命!” 夜色如幕,银月如钩,薄云如带。 堂内无人再敢动作,总算静了下来。此刻,二楼却突然发出了一声不同寻常的痛呼——“啊!” 有些骇人。周玄清皱眉,仓促间甩出紫藤鞭缠绕住二楼栏杆,一个顿足腾飞跃上——目光所及正对那蔡游之的房间。 里头只剩下那个莺莺,紧紧裹着一床被褥而颤抖不已。 “怎么回事?蔡同知呢?” 周玄清进屋,先是扫视一圈,只见窗户大开,有夜风呼呼不断的灌进来。 “有,有人抓走了他,不,那也不是人,我我没看清……” 这莺莺有些语无伦次,惊慌不安的分明是受了刺激。 “哎哟我的怡红院啊!莺莺——”老鸨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店被砸的稀巴烂,身上的符法一失效,立马踉跄着跑了进来。发现屋内没了蔡同知的一刻,觉得眼前一片黑暗:这是要完啊!今日怎么尽遇上些麻烦事了! 刘晏殊跟进来的时候,面容也是一肃。他朝着莫怀古和陆拾遗使个眼色,两只妖会意的点头,然后在屋子里仔细查看掳人留下的痕迹。 莫怀古径直走到窗口,探身朝下看去:下头只是个后院,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个水缸,院子里角落还搁着零零碎碎的物什,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陆拾遗更干脆,直接就从窗台凌空跳了下去,在老鸨的惊呼声中稳稳落地。得亏他是只妖精,不然只怕是断胳膊断腿了。 他扫视一圈,又伸手搅动一下漆黑水缸——只有一圈圈水波荡漾开。 “喵呜!”花斑猫这时才出了声,沿着屋檐一下子跳进了屋内。见还有不相干的人在,只好乖巧的趴在周玄清脚边,以爪子勾了勾她的裤脚。 周玄清将它抱起,故意走出了屋子才挠挠它的下颚,“阿花,你又乱跑什么?” 花斑猫斜眼睨了睨屋内的刘晏殊,轻声道,“我知道是谁抓了蔡游之。” 周玄清蹙了眉头问道,“是谁?” “就是妖君。” 这,倒是出乎周玄清的意料。“不对啊,妖君既然能随意变作蔡游之,何必还要把人捉走?”说不通,他们根本地位悬殊,砚卿君抓个凡人能派什么用? 花斑猫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转,“爱信不信,小花爷骗你做什么。我方才被侯爷丢到了院子里,本来打算吃条鱼填填肚子,哪知那妖君突然出现捣乱……” “总之,妖君捉了蔡游之就没影了,鬼知道他是打算吃了人还是另有目的。” 花斑猫的一席话,若说周玄清心内没有半点波动就是骗人。她隐隐觉得,砚卿君应该不屑吃人修法,这里头应该还有别的内情。 正当她沉思的时候,一群官兵闯进了大堂。原来方才那些跑出去的百姓中,已经有人把怡红院的事禀了知府衙门。 一个带帽的魁梧官爷跨步进门,看着像是个统领,气势十足的吼了一句。“谁闹事?” 龟公从碎成两半的柜台下爬了出来,哆嗦的指着二楼:“闹事的四个人就在楼上的屋子。” “还不带路!”统领一声令下,身后佩剑的官兵碎步跑了进来,有序的排成两列。 见总共来了二十多个官兵,龟公的胆子也壮了一些。他领着人走到二楼房门口,才缩了脖子躲到统领身后。 统领颇为看不上龟公这等胆小怕事的模样,移了视线往前看去。 周玄清正抱着猫倚靠栏杆,不咸不淡的样子仿佛方才的一切与她无关。但看在那统领眼中,就是嚣张挑衅了。 刘晏殊自然也听到了动静,带着莫怀古和陆拾遗很快走了出来。他自然的往周玄清身边一站,目光凛了几分。 这公子看着倒是贵气,不过眼神也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统领故意将腰间佩刀亮了亮,“你们都是打哪来的?敢在这地界上闹事。兄弟们把这几个都绑回大牢!” 一声令下,那些官兵就要涌上来。 “放肆!”莫怀古拔高音量喝了一声。“我家主子是什么人,你们也敢乱来?” “你们什么人我是不知道,不过你们很快就会变成牢中人。还愣着做什么,绑了!”统领再度发威,率先大步流星上前,打算来一招擒拿手。 那只粗糙的大手还未碰上周玄清的肩膀,就被一旁的刘晏殊用剑柄挡住。“今日你这只手能不能保下来,就看你的兄弟能不能把杨知府叫来见我。” “你什么身份就见我们杨大人?哎哟哟——”统领话还没说完,就被陆拾遗从身后反拧住了手臂,痛的憋红了脖子。 陆拾遗恶意满满的贴着统领的耳畔,“告诉你也无妨,这位是……” 周玄清在旁乐的看戏,只见那统领睁大了双眸,一脸的难以置信。看着刘晏殊颤了声问道,“你当真是侯爷?不、不可能啊……”内心挣扎无比,巴不得这几个人都是骗子——可若是真的呢?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这年头朝廷也不是没派御史大夫下到地方巡查。不过素闻镇国候是个闲不住的,做点事能满京城搞得人心惶惶。但临安府毕竟是个小地方,有什么值得侯爷来的呢? 第五十七章 什么知府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手下官兵犹豫着要不要上来帮忙时,统领就想开了。他朝着人吼道,“你们不必管我,挑一个人去杨大人府上禀报,就说请他无论如何过来一趟。” 眼下天黑的深了,杨家早已吃完了饭食,休息的休息,唯有杨知府还在书房里赏画。 微黄的宣纸上寥寥勾勒着墨,便是副山清水淼的画作。杨知府看着频频点头,放下画作端起了一杯热茶,小啜了一口。 这时,门外有小厮引着人急匆匆的跑进来,后头的正是奉命来传口信的官兵。他喘着粗气就跪下道,“杨大人不好了,今夜有人在怡红院打砸闹事,我等赶过去发现蔡同知被不知什么人绑走了,还有——统领大人被人制住了!” “怎的一晚上能发生这么多事?你们去了多少弟兄?” “回禀大人,我们二十来个兄弟,对方虽四个人却个个武艺精湛。原本我们打算拼一场的,不过统领大人叫小的来给您传话,说请务必往怡红院去一遭。” 杨知府拍了案桌就起身,震得茶盏晃动溅出了茶水,好巧不巧就湿了那张水墨画的一角,笔墨勾线处有些晕染开。 他一脸肉疼的拿出锦帕擦拭,怒气更甚了道,“什么?捉凶拿人还需本官亲自出马吗?你们干什么吃的!” ~ 不久,杨知府就赶到了怡红院,眼前的画面着实叫他有些怔楞——他来之前尽想着要如何应对这几个凶神恶煞的,结果发现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啊。 周玄清神情自若,坐在堂内的一张桌上撸着猫。陆拾遗一本正经的抱臂端坐,莫怀古则笑盈盈的给侯爷盛了碗肉汤。 上手位的刘晏殊正嚼着一口饭菜,听到动静就立时抬起凌厉清眸,短促的对视后,就将目光移回碗中,继续慢条斯理的吃着饭菜。 这四个人不理不睬也就罢了,自家府衙的那些官兵竟然跑上跑下的收拾东西?最可气便是站在刘晏殊身后的统领,昂首挺胸好不威风。见到杨知府来了,也只是点点头、笑一笑。 入夜时分,堂内虽有掌灯,但光线并不足以让杨知府第一眼就认出侯爷来。他只觉有几分眼熟,心下还腹诽着这公子的面相,哪里像恶徒了? 来的时候,杨知府特意带上了府里的下人,以防万一人手不够。机灵的下人找了一张完好的椅子,送到了自家大人腿边。 杨知府侧眼一瞥,撩起长袍就坐。他略一思忖就厉声喝道:“你等是什么人啊?见着本官还不下跪!” “啪!”陆拾遗似模似样的对着半空合掌一拍,“阿古,你有听到蚊子在叫么?” 莫怀古轻摇头,笑答:“入秋这么久了,哪来的蚊子?别闹。” 见他们一搭一唱,全然没把自己的身份放在眼里,杨知府怒了!左右指着那些还在忙活的官兵道:“你们都给本官过来,将这几人绑起来杖打三十棍!” 官兵们本是听着统领下令,才帮着老鸨收拾怡红院。此刻听到杨知府下令,立刻打了鸡血一般,丢掉了笤帚簸箕,举起佩刀就奔上前准备拿人—— “慢着。”刘晏殊终于开了口。 见他蹙眉,杨知府心下一惊,又瞟见统领朝着自己挤眉弄眼:难不成真是个绝顶高手? 气氛有些紧张了。 周玄清继续低头撸猫,想着蔡游之被掳走的事情。 刘晏殊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唇,对着坐在楼梯上哭花了妆的老鸨道:“饭不够,去添。” 老鸨揉揉眼,瞅瞅杨知府欲言又止,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腰一扭,干干脆脆的去添饭了。 杨知府不禁额上渗出些冷汗,瞅着堂内人的表现,暗想这几人不好对付啊。 “那个,杨大人。”刘晏殊投过来视线,“本侯与你有几年未见了吧?” 这句话入耳犹如头顶滚过一道惊雷,杨知府一下子站起身,不敢相信的走近了几步。 见刘晏殊面容轩朗,眉眼的确透着熟悉。在哪见过呢? 不知是谁咳嗽一声,杨知府脑中一瞬闪过一道灵光,瞪着眼手指微颤的指向刘晏殊:“该不是,不会是……侯爷?” “哎哟,下官糊涂!下官竟然没能认出侯爷!下官该死、该死!”杨知府立马双膝‘噗通’跪下,跪爬着凑到桌前,头低的不敢看人。 等了一会也没听到刘晏殊答应,杨知府顿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镇国候嚣张跋扈,若要你丢官便能丢官,让你掉脑袋也是易事。 “侯爷,下官不知您会来临安府,若是提前知会一声,今夜就不会有误会了……”他的声音就如同被人掐住了喉咙,越来越低。 “侯爷。”周玄清突然出了声,也不看地上跪着的杨知府,只将目光对上刘晏殊:“侯爷,小道以为眼下去追查蔡同知更为重要。若晚了遭遇不测……” 她说的不无道理。芝麻绿豆的官那也是朝廷封的,敢在刘晏殊眼皮子底下掳人,实在太过放肆。何况此事疑点重重,尚不知是否妖君所为—— 刘晏殊思及此,目光投向地上的杨知府,冲他道:“起来吧,杨大人。” 杨知府这才抹了把汗,颤巍巍直起身。 那头的统领走过来扶他一把,“大人,我方才可给您使过眼色了……”言下之意,还是他不够聪明,领会其意。 杨知府冷哼一声抽回手臂,再度对着刘晏殊施个礼,“侯爷,依您看,此案应该往什么方向查呢?” 刘晏殊几年前曾下江南游玩,遇上有官员设宴,在宴上就与杨知府见过一面。这杨知府从前还是探花出身,对朝廷建树很有见解。今夜,倒是让他有些失望。 加上莫怀古与陆拾遗白日里无意听到的传言,刘晏殊面色稍显不耐道:“杨大人,这蔡同知是你的部下。他可有与人结怨,或是做过什么,这些你都想不到么?” 其实杨知府哪里是想不到,本意不过想讨好侯爷,趁机奉承几句,哪知碰了一鼻子灰。他神色紧了紧道,“侯爷放心,下官这就派人去查。” 他这话说的轻松,只是苦了统领和那些官兵,今夜怕是没得睡了! 第五十八章 柏庄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月色轻笼,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在或高或低的树顶上飞掠而过。 终于,他们停在了一处小村庄。村庄前本应有一条蜿蜒的河流,可惜已经被填满了泥沙。进村的道路也是不明原因的挡着好多碎石块——就像是有人故意要阻断出入一般。 两道身影行的极快,那些碎石块几乎没有对他们造成影响。接着往里走,就见到好几户屋子都被砸烂了墙头。这场景合着远处野狗的几声叫唤,很是诡异。 ~ “到了。”在一间用泥巴和石块所筑的小屋前,两道身影停了脚步。 屋内烛火如豆,透过纸窗投下一圈昏黄光亮。门檐前被除过杂草很是干净,两扇窄木门显得有些破旧。 稍矮一头的少年看了看纸窗上透出的人影,黯了黯眼神。他随即走到放置杂屋的角落,对着地上吹了口气,将上头一层细细的砂砾吹散了干净。地上立刻露出了一个铁质拉环,少年用力一拉,竟拉开了一扇木板。这才看清木板之下,还藏着一个挺深的地窖。 那少年翻掌施起妖力,从腹中开始催吐,气息不断起伏,竟被他吐出了一个透明球状的东西。球刚一落地,一下子膨胀变大——‘啵’的一声,破碎成好多块。 碎片下俨然躺着一名男子,原本还算清隽的脸上惨白一片。他惶惶的挣扎要起身,却直接被少年一记踢翻,滚地一圈。 “你们、究竟想干什么……”原来,正是被掳走的蔡游之,此刻惊恐的连嗓音都变了有气无力。 少年,就是那条鲤鱼精。他冷哼一声,面色稍显狰狞。 “你不需要知道,滚下去吧!”说着,脚下又是一踢,这下直接将蔡游之踢进了那个地窖。 “救——”蔡游之的呼声随着木板合上而消了音。 郎月星辉,四下里只有风绕树枝的簌簌声响。 少年一个转身,单膝跪在了另一道身影面前。 月下,砚卿君面容清冷出尘,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望向鲤鱼精,瞬间似乎含了些别的意味,探不见底。 “小妖多谢妖君大人,若不是您及时出手,恐怕小妖已经被那只肥猫一口吞下了。”鲤鱼精脸上果真溢出几分感激之情。 “那只猫本是噬妖兽,你就不应该招惹它。”砚卿君将目光稍稍移向屋内。只见纸窗上那道人影走的有些蹒跚,也不知在里头干什么。 “这人你打算一直藏着么?”砚卿君突然将话头转到了蔡游之身上。 鲤鱼精垂下头,低低的抽泣了起来:“我做妖一向潇洒,不知做人原来那么憋屈。” 话说一半,鲤鱼精抬眼已是充血,忿忿道:“这些年官府变着名目苛捐杂税,这回竟然还要征了村子的土地来给皇帝修祭坛……皇帝倒想多活几年,就非得逼着百姓没有家园吗?” 原来那蔡游之身为同知,半个月就前带着兵差和工人闯进村子来,先是填河封路,又派人赶走百姓……柏庄如今才会成这幅鬼样子。 “常奶奶因为有小妖护着,才勉强继续住着。她是宁可死在这里,也要等到她的孙子有一日能找回家来……若不是这次妖君大人寻到我,恐怕这事也不会有转机。” 砚卿君一路寻着自己手底下的妖,之前是狐四娘,这回就是鲤鱼精。 他半阖着狭长眸子:“听狐四说,你们受了蛇五蛊惑才下了山。你可知蛇五在哪?” 鲤鱼精惊讶的张大了嘴:“以妖君大人的法力,还能找不到蛇五?” 收到来自砚卿君寒冷如刀的眼神,鲤鱼精自知说错了话——今日这胆子也真是肥了,怎么好质疑起妖君的能力了。 砚卿君不是找不到蛇五,因为身后总跟着那小道姑和侯爷一行人,他就放缓了行动。他隐隐觉着那侯爷来路可疑,一直想试探来着。 鲤鱼精咽了咽口水,掩去脸上不自然的神态道:“妖君大人,小妖从无量山下来后,与其他妖也没怎么联络过,至于蛇五——我是听说他找了个山洞蜕皮去了。” 砚卿君随手从袖间抛出本册子:“这文书是本君假扮蔡游之的时候,从知府那拿来的。” 鲤鱼精接住后打开仔细一看:“没错,这是朝廷下令地方建祭台的细要文书。真是奇怪——”他看了一会才抬头对上砚卿君,“皇帝怕死也是正常,但宫中不就有位大真人精通道术,叫他炼制些长生丹药总比折腾百姓强吧?” 砚卿君袖子微拢,声缓而沉:“本君好奇的是,这文书上头竟然盖着镇国候的印鉴。” ~ 翌日清晨,得知连夜搜寻的兵差回了府衙,借住杨知府家中的周玄清一行,也匆匆的赶了过去。 “禀大人,下官去了蔡同知家中,那嫂夫人一听蔡同知被掳走了,似乎也不焦急……下官觉得蹊跷,已经派人在蔡家外头盯着了。” 这夫人还算想得开。周玄清一边听着一边出口提醒:“虽然昨夜蔡夫人跑去了怡红院,但依小道看,不会是她因爱生恨而为。” 统领见杨知府和侯爷都未开口,这小道姑反而插嘴了,于是横眉冷笑道:“小小女冠,画符你或许厉害,不过查案还是我们官府在行。” 周玄清也不恼,笑了笑道:“那可不!小道没有抢饭碗的意思。不过,昨夜在那间房内,确实没有留下人为的痕迹。” 杨知府出声干咳两声,示意两人都不要吵了。他侧眼觑看刘晏殊,发现人有些心不在焉。 “侯爷?” 刘晏殊回了回神,摆了摆手道:“继续啊,没查出别的了?” 周玄清也将目光投向他——这人方才发什么呆呢。 统领见状,邀功似得挺了挺胸膛,得意道:“回侯爷的话,线索还是有的。自从奉令建造祭台开始,咱们抚州郡可是特意选了一块宝地。说起来,这事还是蔡同知一手包办的。” “那柏庄本就属临安府最偏的地方,住的百姓少、按田粮交的税钱更少……官府可是好意,让他们另迁到别处安生,哪知这些刁民扛着锄头挡路闹事……最后蔡同知带了兵差,好不容易压制下了这些不安分的。” 第五十九章 遇险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那统领说的滔滔不绝,唾沫星子乱飞。 周玄清却是越听心里越不得劲。瞧瞧这些官家的人,把苛捐杂税蝇营狗苟,霸良田辟新路,说的如此冠冕堂皇——真是好不要脸啊! “侯爷,大人。据下官调查来看,蔡同知往日无仇近日无冤,唯一能说得上过节的,应该就是那柏庄的百姓了。” ‘呼噜、呼噜~’声音来自周玄清脚边。只见一只肥猫舌尖半吐着埋头闷睡,不时的还从喉间发出打呼声,于是引来众人各异的目光。 刘晏殊瞥了一眼,顺手从桌上的果盘里捏了一颗花生,‘嗖’一下就弹了过去,正好砸中花斑猫的脑门。 “嘶!”花斑猫蓦地睁大碧眸,晃了下神才平复。盯着侯爷忍住了它想要骂娘的冲动——花爷我忍! 周玄清手快,一把卡着花斑猫的脖子,拎到了自己怀里。 “阿花,在谈正事呢~再乱动,侯爷可不是赏你吃花生这么简单了。” “这猫——是女冠的么?”杨知府随口问了一句。其实他瞧着刘晏殊与周玄清的关系很是熟络,但又不止于熟络那么简单。想着借此攀谈好拉近一下距离,以免自己不知不觉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为官嘛,总要长些眼色。 “也不算吧,是小道顺手捡的。”周玄清回答的随意。 花斑猫却是忍不住哼唧唧,只因为周玄清给它顺毛顺的十分惬意,脾气酝酿了半晌也就散了。 刘晏殊桃眸染了一丝笑意,转了目光对上统领,正色道:“既然有了眉目,还不派人去柏庄调查?” “自然自然!”杨知府一回头吩咐道:”带齐人手,即刻出发!” ~ 半个时辰后,日头高升,官府的人马齐齐到了柏庄村口。这白日里的景象,看得更叫人触目。 村口被填的河流岸上到处是淤泥熏臭,沿路到处是遭人强拆后的屋舍,一颗颗秃了的香樟东倒西歪……村子里已经看不到什么人了。 刘晏殊从马上下来,正了正袍袖,来时的笑意去了,神色凛然。 陆拾遗在其身后出声,“侯爷,我和阿古昨日在大街上,听百姓都在议论此事,各个心有不满无处诉苦。京城下来的旨意是要在十道下辖各州郡、县镇都设立祭坛,百姓还要按每月供奉祭品香火……” 这样一来,可真是劳民伤财。能不惹百姓怨声载道么? “陛下身子老迈,这法子恐怕是无尘大真人说的吧?”莫怀古表情透着些古怪。 周玄清侧目的时候也看到了,只是没有立刻作声。 “要命的事,朝廷下发的文书盖得都是候爷的印鉴。如今百姓骂的可是侯爷一人啊!”说完,陆拾遗烦躁起来。 都说镇国候拥龙虎兵符又把持大半朝中大权,如今这种激民怨的事也做了,名声真是败坏到头了。 听到这,周玄清皱着眉头看向刘晏殊,目光里带着些许失望——无声叹息。 这举动落在刘晏殊眼里,手不自觉的就握紧了,流光一转眼梢一动,无辜的对着她笑了笑:“不是本侯。” 不是他?那谁敢冒用镇国候的印鉴,还是用在如此损德行的事上?周玄清就是想相信他,也觉得难。 刘晏殊却是心中有数。 “呵呵,本侯知道是谁这么迫不及待的……”脸上一瞬显得阴鸷乖戾。再一瞬,又化作细雨微风。 “但是,那人想要夺我权还嫩着些。本侯离了京城这块是非地,倒是能看清那些人要如何翻天覆地的造了。” 刘晏殊说着昂首往前踏了一步。负手而立,颇有些狂妄。 周玄清看的一愣:那恣意的模样,才是镇国候原有的样子吧。 “侯爷,小道有一事想不明白——捉妖王对侯爷有那么重要吗?你看你不在京城,朝上就有人敢借你的名目做事,到头来百姓还把帐算到镇国候头上来。多不值当啊?” 刘晏殊正欲说什么,耳畔却响起了不寻常的动静。 ‘轰隆咚!轰隆咚!’众人忽感地面小幅震荡,低头向脚下看去时,才发现竟然有好多碎石砾跳动了起来,心底立时涌起不安。 “看那!”统领手指着前方,双眼却是睁大,神色惊慌的青了又白。 周玄清心道不妙,转身望去:原本堵在村中道上的大小石块,不知是从哪一刻开始,已经聚成了人形模样,滚着灰蒙蒙的尘烟,朝着他们汹涌的奔了过来! “不好!此地危险!快撤!”周玄清立刻出声呼喊,奈何已经太迟了。 就这一眨眼的功夫,呛人的尘烟就漫向了他们,将所有人笼罩在其中,一时间阻断了他们的视线,就连身旁站的是谁都辨不清,只能循着声音来问。 石怪们一个个破烟冲了过来,只见它们身形庞大,面容浮现粗糙的五官。官兵们惊慌后才反应过来,拔刀去砍发现这些石怪压根不好对付。 ‘锵锒’一声,有人一把刀刃砍在石怪肩头反弹了出去,而石怪却只被砍出了一道小小缺口。那石怪发了怒一般,单手提起人的胳膊一抡,接着猛摔——那人哀嚎一声,后背坠地,断了肋骨再也不能动弹。 周玄清呼吸急促起来,额头渗出了层细汗。她眯着眼艰难的在尘烟中扫视左右:“侯爷?阿花?”因为捂住了口鼻声音发闷,压根没人能在混乱中听得清周玄清的声音。 虽迷蒙的看不清,但耳里所及的地方,还能听得到那些混乱的呼喊声,刀剑碰上石块的撞击声…… 这样下去,恐怕石怪没击倒,会先把自己人砍死了。 周玄清长憋一口气,从腰间内兜拿出黄纸符箓,火苗速燃如蛇,飞转一圈后于尘烟中隐隐现出一条小路来。 她大喜,刚迈了几步,耳畔就响起沉重的脚步声——原来是石怪横冲直撞的,朝着周玄清奔了过来! 眼见石怪大手一锤,周玄清竭力跃起,踩着它的膝盖凌空跳起,“去!”符箓飞到石怪脑门,石怪一瞬僵硬。 周玄清落地才稍稍松一口气,又有别的石怪破烟逼近。这一刻心底发寒,浑身血液都要停了般—— 她脑子灵光一闪,迅速从腰袋里掏出一把米粒撒了出去!掐诀念咒,那些米粒落地翻滚,一下子化作长了脚的蝼蚁般,奔腾着爬向那石怪! 不消一会,石怪碎成了大大小小的石头。 第六十章 常婆婆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有一道剑光刺破了尘烟,剑锋顿碎了一些石怪,剑气凌厉横扫,那些石怪尽数成了粉末! 见那尘烟中隐隐露出抹水青色的锦袍衣角,周玄清面色稍缓,试探的喊了一声:“侯爷?” 那道身影更近了,露出了一张熟悉的俊颜——果然是他。 刘晏殊端倪了周玄清一会,才点了下头沉着声道:“没事就好。” 周玄清没顾的上细想,上前就拉住刘晏殊的一只胳膊,急促道:“侯爷,此处不能久留,我们先往里头走!” 身后高出了一头的刘晏殊,垂眸盯着被周玄清拉着的手臂,眸色暗了暗,脸上带着一丝惑意。也不知是怎么了,他紧抿着的唇角扯出淡淡的弧度。 然而这些,周玄清是看不到的。她一边走还一边想着:此处的石怪来的莫名,定是有人施了法术,只有往村子里头走才能解了这一切。反正陆拾遗和莫怀古都是妖精,有他们在也能撑一会大局,自然不必太过担心…… 他们越往深处走,尘烟越是散的干净。须臾,停在了一处还算干净的屋舍前。 这里安静的很,屋舍外围了一圈篱笆,菜地旁应该是养了些鸡鸭,散发出阵阵臭味。 周玄清捏着鼻子连连皱眉,声音变了调道:“侯爷,我瞧着这屋子透着古怪,得进去瞧瞧。” 刘晏殊原本盯着她的侧脸,见她转过来了,很自然的移了目光。 “嗯,有必要探一探。” 今日说话怎么有些怪怪的?周玄清朝他瞟了一眼,耳边突然听到一声忽近忽远的猫叫声,欣喜的朝来时的路上张望:“阿花?侯爷,你有听到阿花在叫唤么?” “没有,是不是你听岔了?”刘晏殊这么说着,单手负于背后,轻轻的在两指间细捻摩挲……远处似有似无的叫唤,倏地消失了。 等周玄清回身,他若无其事的看着那破旧的屋舍道:“走吧。” 两人入了院子,小心翼翼的避开脚下的鸡屎鸭屎,好不容易点着脚站到了门檐下,周玄清才抬头叩门。 “有人在吗?”无人来应,周玄清又重重的敲了两下。 屋内,常婆婆盘腿坐在榻上,眯着浑浊的双眼费劲的纳着鞋底。听到敲门声,一下子分了心就扎到了自己手指,渗出一点血珠。 “谁呀?来了啊,等等。” 年岁大了,她的动作有些迟缓。 等了一会,周玄清听到有鞋磨着地面的声响,近到了门槛处。就听“吱呀”一声,门终于从内打开了。 常婆婆揉了揉眼,努力的辨认了一会,才问:“你们是什么人?要找谁啊?” 一阵风忽然吹倒了门口的笤帚,发出一声闷响。 周玄清扶起笤帚,露出温暖和煦的笑容道:“婆婆好,我们今日路过柏庄,见村子里到处被破坏的厉害,好奇着所以进来瞧瞧——可是遇上山匪了?” 常婆婆一听就招呼他们进来,又递了一壶水,笑容泛着苦涩道,“没有山匪,是官府的人办的。” “官府?”周玄清装作不经意,将水杯凑到鼻间嗅了嗅,觉得无恙才朝刘晏殊点点头。 常婆婆眼神迷糊,摸索着坐在榻上:“是啊,前半个月吧,官府带兵进了村,说是让我们自行搬走,好把这地方填平了改造祭台。” 周玄清喝了一口水问道:“婆婆为何不走?我瞧着一路上可没什么村民啦。” “婆婆我是因为在等孙子回来才死活不走。若我走了,孙子回来找不到家怎么办?官府不管你愿不愿意,三天两头上门逼着赶着。也不知是不是老天开了眼,最近倒是有好几日没来闹过了……” 先前周玄清听统领谈及此事,已经觉得官府做的过分,如今亲耳听了常婆婆的遭遇,心中不免生出同情。与刘晏殊对视了一眼,起身开始在四下走动。 屋内陈设简陋,进出有隔间,最里头只有一张床榻,用具看着只有一人份。 “婆婆,你一个人住么?方才说你在等孙子回来,他人在何处?” 常婆婆用衣袖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叹了声气道:“我宝贝孙子啊,小时候那回与我走散了…如今,我也不知他在那里啊。” 看来婆婆的孙子是打小走丢了,难怪要留在此处。周玄清抬起的脚步一顿,盯着木桶中游曳的一尾红色锦鲤,楞了一下:“婆婆,你还养了一条锦鲤呢?” “哦,那条鱼啊是几个月前,村民从河里捞上来的。后来村里人也不愿意烧着吃,就把这鱼送我这来养着解闷子。” 话音刚落,那条鲤鱼好似故意跳出了半空高,‘噗通’一下,甩着鱼尾溅出水滴,又深藏进了桶底。 周玄清紧了紧目光,盯着那锦鲤,神色有些凝重。 ~ 彼时,村中道路上的尘烟已经全数散去,地上落着无数碎石块,皆是那些石怪身上打下来的。 陆拾遗与莫怀古背贴着背休息。 喘匀了气,陆拾遗直接扔掉兵刃,看向刘晏殊。 “侯爷,那些石怪不会再攻击人了。但是,小道姑不见了。” 刘晏殊下颌线条清晰,桃眸里酝酿着隐隐怒意。他看向躲在树后的杨知府,声重了几分道:“本侯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天黑之前必须给我召集千人兵马。” 杨知府抹了把汗,双腿发软。他才从惊慌中缓过来劲,侯爷给的任务难办的很。 “这么多兵马,下官区区一知府如何能去调动?而且,私调兵马总要有个缘由吧?这种事若是传到京城有心之人耳中,怕是下官一家子性命不保啊!” 仿佛已有料到,刘晏殊侧目一瞥:“陆拾遗,你带着杨知府一道去。” “是!” 片刻后,陆拾遗夹着杨知府在高高低低的树梢上急飞。 杨知府那个后悔啊,生平头一次被颠簸的几乎要吐出来。劲风临面,刮得脸皮子有些干疼。他闭着眼,扯着嗓子颤着声喊:“兄弟~为什么我们不骑马去啊?” 陆拾遗一边施展妖力,一边回道:“杨大人,急不容缓,你莫要说话了,抓紧我就好。” 第六十一章 鲤鱼精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侯爷,屋子里外我都看了,除了木桶里这条锦鲤,其他还算正常。” 周玄清的声音刻意压低,因为凑得太近,说话的时候合着些风进了砚卿君耳中,以至于他觉得有些麻痒之感。 他顶着那张刘晏殊的桃花脸,压下眸中异色,淡淡道:“不用凑这么近。” 这语气怪怪的啊。周玄清闻言眸光微闪,下意识出口道:“侯爷,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砚卿君摇了摇头,如今他假作侯爷,一张脸风流无暇,眼梢勾人,看的周玄清一滞,好在很快就回了神。 常婆婆起身碎碎念,意思要去做饭招待二人。周玄清一听,憋着坏笑说要帮忙,随手提起那只装着锦鲤的木桶,就跟去了伙房。 砚卿君侧目看着周玄清离开,直到那丈青色道服消失在了拐角处,才收回了幽深无澜的目光。 ~ 木桶里的锦鲤此刻安静的很,沉在桶底,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哎哟,瞧我这记性,我去菜地里摘几颗青菜来。”常婆婆蹒跚着走了出去。 屋子里就只剩下周玄清,和那条锦鲤。 “哎,不知这鲤鱼的味道如何?”说着,她作势举起菜刀在木桶边上敲了敲。 木桶中立时发出一声叫唤:“嘚!你这小道姑怎么能杀生?” 那条红色锦鲤开口了。 周玄清挑眉,眼中促狭,舔了舔唇道:“你这小妖,在本道面前还不速速现行。” ‘噌’升起一道白烟,白烟散去,现出一位翩翩少年。 “怎么——我本本分分做妖,你还要擒我不成?”少年不屑的睨看周玄清。 周玄清摸了摸鼻尖,兀自垂眸言语:“奇了怪,今日怎么只闻得到这一只的气味……” “你说什么?”那鲤鱼精见她不搭理,干脆抬了条腿搭在板凳上。 周玄清抬起清眸再望过去:“容小道猜一猜,村口道上的石怪是你施的法术?不过,我怎么瞧着你不像妖力高深的模样。” 鲤鱼精见她生疑,紧张的往厨台上一瞥——心生一计,立马以手掌作刀,隔空将案板上的一块腊肉,切成了均匀薄厚的几块。他收回了手,神色还很得意道:“你猜的没错,就是小妖办的。” 没见过演戏这么菜的。周玄清一笑,从暗兜拿出黄纸符箓,手指捏着符纸一角轻轻摩挲。看在鲤鱼精眼中,这动作就是威胁。 “就当你妖法厉害。小道再问你,柏庄中百姓已经廖无,常婆婆却能安然无恙留在此处,也是你的手笔?” “没错。”说这话时,鲤鱼精昂首抱臂,神态自然,目光坦荡。 周玄清已经可以笃定,这事上鲤鱼精从头掺和到尾。 “那蔡同知也是你抓的咯?” 深知这道姑和外头的人皆是为了蔡游之而来,鲤鱼精早有对策,略带低沉道:“是又如何,你也要帮着官府欺压百姓吗?差点忘了,造祭坛这种事,也就你们这些修道的想得出来。” 他这话不假。周玄清一想到此事,心中也有些忿忿难平。 “我觉得朝廷办事的确不妥,你这小妖倒是满腹的仁义善心,可知捉了蔡大人并不能帮常婆婆的村子。” “蔡同知出事,官府只会认定是柏庄的百姓在搞鬼,到最后只会越发激化官民的关系。你这小妖闯出的祸,叫小道如何放过你?” 闻言,鲤鱼精的神色果然变了又变,吸了口气故作镇定道:“你可别想吓唬我。我不过将人捉回来吓唬吓唬,好用他来与官府谈谈条件……” 周玄清抬起脚尖朝着鲤鱼精的腿肚子就是一踢:“别脏了凳子,一会还要坐呢。” 她素净手指轻点着桌面,脑子里那些思虑明朗了些。进柏庄也有一个多时辰了,按理说,被挡在外头的人要么退了,要么也该闯进来了。 可是屋舍外头依旧安静,这就说明外头的人还未打算立马进来......周玄清皱起眉头,盯着鲤鱼精一会又道:“你以为区区一个同知,就能叫知府大人违背朝廷下令?趁早放了蔡游之,小道也不为难你。” “放人?休想!”鲤鱼精手施妖力,卷起案板上的一柄菜刀腾的飞起,眼看就朝周玄清劈下去!铛一响,菜刀应声掉落在地,刀身上贴着一道黄纸符箓。 周玄清拭去额头冷汗,咬牙切齿道:“我同你讲理,你却要砍我?” ~ 砚卿君进来的时候,周玄清正帮着常奶奶放菜盘子。 “侯爷开饭。” 见她眉梢染笑,砚卿君端倪了一会,才落座。 砚卿君吃了一筷子就放下了,冲着角落里的木桶看了一眼。周玄清瞧在眼里,不动声色。 一顿饭扒啦扒啦吃完,周玄清打了个饱嗝。她先扶着常婆婆出去,嘱咐道:“婆婆好好休息,剩下的交给我收拾。” 常婆婆本欲推辞,但她见两人分明有话要说,就点了点头。 一直目送常婆婆回屋,周玄清才转过身来,冲砚卿君笑的莫名:“侯爷找那条鱼啊,被我晒在屋顶上呢。” 难怪方才安静了,不过再晒久一些,就成鱼干了。 “……”砚卿君默了一会,正想暗中施法,却见周玄清一脸苦逼的背过了身,面对着墙根长吁短叹。 他想了想模仿起刘晏殊的语气,走向她道:“吃撑了?自暴自弃可伤身,你就——”伸手欲拔周玄清的桃花簪,结果变故突生。 只一瞬,周玄清回身正面对上他,眸中厉光一迸,手掌重重朝他胸膛一拍——砚卿君不能动弹了! “可惜了,妖君扮的侯爷不怎么像啊。” 周玄清满眼讥笑,视线从头到脚扫了一圈,嗤了一声。方才她故意背身,就是在掌心画了一道定身符咒,为了赌这一刻! 砚卿君的确猝不及防,周玄清这一手掐准了时机。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大意了,他眸光暗动,神色一紧,泛着怒气。 而后干脆变回自己神俊的容貌,声音清朗低醇:“是么,本君小瞧你了。” 见砚卿君眼中冷厉,被狠狠盯着的周玄清心里开始发毛。 第六十二章 对上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妖君不必这样看我。”周玄清咽了咽口水,发了虚的问道:“小道倒想知道,妖君怎么在此处?鲤鱼精与你也有干系?” 长又浓密的眼睫微微扇动,砚卿君眸底好似结了一层薄霜,一时间屋内的气氛沉闷不已。 周玄清一脸的小心翼翼,生怕他会突然挣脱定身术法,那自己可真就搬起石头砸脚了。 半晌,砚卿君才淡淡开了口:“本君来此只是为了提醒你,那侯爷居心不良。” 迷惘了许久的疑虑,一下子被旁人说了出来,周玄清的表情有些挂不住了。“好好的说柏庄的事情,怎么扯到侯爷身上了……” 一些过往的线索闪现脑子,周玄清惊疑的盯着砚卿君:该不会,蔡游之的事情是他故意推波助澜? 砚卿君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注视,抬起眼漠然正视。意思很明显:就如她想的那样。 周玄清头顶忽的炸了毛一般,出声道:“容我推想一下啊。当初侯爷出现,妖君你就觉得古怪,所以这一路来分明早可以逃得无踪,却偏偏三番两次又跳出来,生怕我们找不到你似得。”这放水放的太明显了些。 “还不算笨。”砚卿君侧目,有些出神,“那侯爷名声跋扈,本君倒是想不出何时与他结了仇。” “或许,是我们想错了。”周玄清按了按额头鬓角:“其实之前我有细想过,传信符多半还是修道之人下的。只是那传信符没头没尾,小道实在查不出究竟来自何处,又是谁人所书。” 这话在嘴里一过,倒是像提醒了什么一样。方才冒出的念头复又袭来,周玄清挤出一抹涩味自嘲。 —侯爷啊,果真另有目的。 “那背后之人绝不会轻易现身。不过——”砚卿君顿了一下:“有人处心积虑要害本君,绝不会坐以待毙。”他是真的生了怒意,静若寒潭的眸子里燃起了妖冶红光。 “喵呜~“屋顶上忽然传来熟悉的叫唤声。 周玄清眉头舒展面上一喜,擦着砚卿君的肩就跑了出去。她目光朝着屋檐往上眺望,果然见一只花斑猫伸着舌头,一脸馋样。 花斑猫紧紧盯着瓦片上那条,被黄纸符包裹的锦鲤,啧了一声:“花爷我老远就闻到了鱼味。” 粉嫩肉垫下伸出利爪,将黄纸符一掀,视线下落:那锦鲤已是一副翻白眼,没出气的模样。 花斑猫正惋惜的时候,突然鲤鱼精大大的喘上一口气,鱼眼恢复原色,鱼腹重新起伏。扯着嗓门喊道:“妖君救命,小道姑要害死我!” 周玄清干笑两声,一回头,就对上了砚卿君的冷淡眸子。 屋舍外有树叶婆娑,随风摇曳飘零。砚卿君束发墨冠,身影恰好站在阳光折射屋檐的阴处。他懒懒的扫量人时,目光总是浅浅的一触而过,好似是天性凉薄所以不愿多做停留。 “是么。你要收妖?”这话是冲着周玄清问的。 周玄清侧了头翻了个白眼,无声轻嗤,再转回来时,脸上堆了谄笑。“妖君,这厮毕竟绑了蔡同知,我向它要人又不肯给,使些非常手段,不算残忍吧?” 砚卿君微抬了抬下巴,不知算认可了还是别的意思。 鲤鱼精趁花斑猫不留神,挣脱了束缚重新化作人形,立马冲到一只水桶边,‘咕噜咕噜’足足把肚皮撑翻了才停住喝水。“渴死我了。” 花斑猫怔楞的盯着自己的利爪:食物竟然逃了?它一脸不情愿的冲着周玄清道,“别发呆了小道姑,眼下千人兵马就要进来,侯爷可是要瓮中捉妖了。” 周玄清又是惊住:难怪这么久不见有动静,原来刘晏殊特意去找帮手了。 “妖君,不如将蔡同知交给小道,你们尽管离去就是。” 这消息也入了砚卿君耳中。 “区区蝼蚁,有何可惧?” 周玄清脸色瞬间有些垮了——好心当成驴肝肺啊。 她转过了身,目光深远,语气沉着了些道:“虽是蝼蚁,也是难缠。除非妖君打算大开杀戒自毁道行,方能摆脱。” 这等事,砚卿君自然不会轻易去做。做了,从此无尽烦扰,也应了当初传信符箓上的话。所以,他是万万不能下死手。可若是不给些厉害吓退这帮人,只怕拖也要把他拖很久。 花斑猫磨着利爪,眯着眼适时出声:“妖君,把四娘的妖丹给我,一会打起来了,花爷还能帮你顶一下。” 这时候谈交易,就是趁火打劫。 砚卿君不屑道:“不必。” ~ 凉风骤起,一阵锋刃履地的声音像是划在了心尖上,令人不寒而栗。刘晏殊提剑一步步从暗处走出,站在屋舍前。虽是唇角依旧挂笑,但眸子厉狠异常。 周玄清心下一骇,往他身侧瞧了瞧,倒是没看到其其他人马。 “侯爷!”她迅速迎上,站的位置可巧把身后的砚卿君挡了。 这动作落在花猫眼里,满是不屑。 刘晏殊仔细端倪,见她没有受伤,才舒了眉头。 “过来。” 周玄清乖巧的点点头,等她走到刘晏殊身侧,眸光一转,冲着对面的砚卿君使了个眼色。 —趁现在你先走,我来拖住他。 砚卿君故意无视她,反而审视起刘晏殊。 “降了本侯,妖君想知道的,自然能知道。” 这话一出口,不止是砚卿君蹙眉冷看他,连周玄清也是听得懵了。 远处脚步声隆,黑压压一片银甲士兵涌了出来。他们列队围住屋舍,手中兵器明晃摄人。 两道熟悉的声音。“侯爷!”为首的正是莫怀古与陆拾遗。 砚卿君眸子生寒,袍下携风呼呼袭来。 刘晏殊挪步,风逆吹发丝向后乱飘,正好挡住周玄清的视线。她赶紧三两下拂去贴面上来的发丝,才看到侯爷紧绷的侧脸,瘦削的下巴。 刘晏殊手腕快速一转挽了个剑花,劈劲风而去。他迎上那股强大妖力,脚步依然沉稳有力,不露半点破绽。 砚卿君攥指成拳,周身寒意更甚。自袖中飞出数道莹丝蛛线,拧成一股后成了一把利剑。两剑相击,冷芒闪现,锋锐碰上的声音尤其刺耳。 几番来回,刘晏殊咬着牙槽压了压唇角,自知是勉力苦苦撑着。他脚下的地面因抵不住那股压迫碎裂了几块。 金光又是破风一闪,刘晏殊借机腾挪与砚卿君分开了些距离。有细密的汗不断渗出,又从发鬓滚落。 旁的人看的紧张不已,又不敢贸然上前。 趁无人注意,鲤鱼精悄默默转身跑进了屋内,将门一合。 第六十三章 跑了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侯爷小心!”话音还余,莫怀古与陆拾遗分开两旁,欺身而上交替出手,携着妖力的劲风对上妖君你来我往。 砚卿君气息未变,挥舞着蛛丝造的利刃,磷光在地面不断晃动。双方碰撞如同疾风骤雨,院子里木栅栏一下子裂了!跑出来好几只鸡呀鸭呀,‘扑腾’着朝士兵胡乱奔走,扰的那些人纷纷抬脚躲避。 莫怀古生出荆刺,以臂为剑刃,倒也断了不少砚卿君剑身上的蛛丝。 陆拾遗则将落在掌心的金黄翎羽化作两柄短剑,出招狠辣,动作流畅。 大概是这番攻势猛了,砚卿君的脚步竟然乱了节奏,神情也不再那么的淡然无波。 周玄清暗道不好,半敛眉目,直接绕过了刘晏殊朝前冲了上去。 “我来助你们!” 她身量瘦小,先是甩鞭而去,故意脚下踉跄身子一抖,一击而不中,站稳身形后又挟着一张符箓出掌,而砚卿君快若疾风的翻动袍袖,将她这一掌化去了威力。 未完,砚卿君又顺势拿捏住周玄清的手臂,两指准确的扣上她的命脉,另一手则是搭肩一转,将她掀翻了在地。 周玄清这一摔得愣住:戏做过了吧? 她那条手臂还被妖王反扣着,表情迅速换上痛苦夸张,另一只手掌就猛锤地上:“哎哟哟痛痛痛,败了败了,小道投降了!” 砚卿君似乎还思量了一下,收手掸摆,居高临下凝望着她。 周玄清瞪了一眼:看不出来我在配合你吗? 她揉着手臂准备站起身,奇怪的是刘晏殊竟然没有要扶她的意思。 只是少倾,平地就笼起团浓浓白烟,雾蒙蒙的遮挡了所有人的视线。周玄清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感觉自己被搭住了肩膀。 下一瞬,妖风鼓胀隆隆,砚卿君带着周玄清就这么毫无预兆的消失了。 事出突然没有料及,刘晏殊也是面色一惊,以剑幕迅速挥去那团白烟,脸上阴云密布之后渐渐化了平静。他将寒霜剑收回剑鞘,转过了身。 他沉郁着环视一圈:带来的千余士兵还未派上用场,就草草收起了刀刃。 “蔡游之还在这里,给本侯搜人。” 杨知府缓过来神,应声吩咐下去:“对,里里外外搜!” 花斑猫眼看接下来的事情与自己无关,径直跳跃上了屋顶,懒洋洋的趴着晒太阳。 一队士兵们踢门而入,那破旧的木门支撑了没一会就晃了晃倒下。 “奇怪,起居的物品看着应该是常住,怎么连个人影子都没搜到?” 杨知府带人搜了一遍,灰溜溜的跑了出来,沮丧着一张老脸来禀报:“侯爷,没找到蔡同知。” “喵呜~”花斑猫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冲着底下叫唤一声。而后一只爪子有意无意的指了指屋舍外的一处角落。 刘晏殊会意,命陆拾遗和莫怀古过去查看。 果然,他们拂去一层尘土后打开了地上的木板,看到了一个地窖。里头黑黢黢的,传出一些细微声响。 “噗呲”!莫怀古引了火折子往下一照,就见到那蜷缩在深处的蔡游之。 被救上来的蔡游之依然神情恍惚,眸子木然无光。想来此番是被吓到了。 刘晏殊朝着杨知府耳语两句,就冷肃着脸拂袖离去。 见侯爷走远了,陆拾遗赶紧跟上,侧目看向莫怀古,小声道:“小道姑被抓了,侯爷怎么不让我们去追?” “你说奇怪吗?我们此来的目的不就是为了那妖王?”陆拾遗手肘捅了捅莫怀古。他想着,小道姑被妖王带走了,可侯爷稳如泰山。就算不是朋友也相处了这么多天,总不至于这么无情吧? 莫怀古愁闷着脸耸了耸肩:“我倒是想知道啊,可我不敢问。” ~ 周玄清听得耳边呼呼风声刮过,只觉得脑子愈发晕晕乎乎。从前她也是用过乘风符踏浪而行的,像此刻这样被妖王拽着手臂,裹在浓浓白雾中完全辨不清方向,实在叫她太难熬了。 “这是要带我去哪?”周玄清忍着难受问了一句。 砚卿君却神情淡淡的不答。 周玄清叹了声气作罢,手却悄悄抓紧了他的袖摆。 过了一刻,风声渐渐微弱。周玄清能明显的感觉到他们停在了某一处。 等到白雾驱散了,她才看清了脚下站的位置——悬崖! 吓得她没一个猝死过去!这天煞的妖君啊。 周玄清迎风扶额,小心翼翼的后退了几步,盯着砚卿君道:“妖君大人,你想摔死我不妨直说。” 砚卿君似乎没有接话的意思,他冷着目光盯着脚底下的悬崖。 正当周玄清纳闷时,身后又多出了两道声音。 “奶奶别怕。” “哎哟,我怎么在这?” 鲤鱼精搀扶着常婆婆,坐在一处岩石上。 常婆婆老眼昏花,胸膛缓了一阵才左右环顾起来。 “这、这是哪呀?”她看了看周围荒芜,心里立时害怕起来。 鲤鱼精面带难色,欲言又止的顿了顿:“我抓了官府的人,他们都为这事而来。我怕他们伤了您,就先带着您逃出来了。” 听他有所隐瞒,周玄清若有似无的看了鲤鱼精一眼。 常婆婆年纪大却也不糊涂,将鲤鱼精细细打量,心中倒是多了分思量。她眉眼慈祥道: “我瞧着你们都不是普通人,老婆子一辈子就守着那么一间破屋,还请你们放我回去。放心,老婆子绝不会多嘴多舌。” 周玄清想起一件事,耐心宽慰道:“婆婆,不是我们不放,只是官兵多半还在村子里,蔡同知就被藏在了你家院子,你回去了要如何解释的清楚?” 说着她责怪似的瞥了一眼鲤鱼精。 鲤鱼精低了头,诺诺的说道:“奶奶,都是我不好。你孤苦无依,官府欺人太甚。你一直在等孙子能找回家,若是柏庄没了,你也没了希望寄托......”他做的不违心,却是违了人间律法。 听他提起了孙子,常婆婆没忍住就红了眼眶。似乎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那一年他才五岁啊,都怪我带他去赶集,人多就走散了……也不知道是人牙子拐了还是被好心人收养了,这么多年,老婆子憋着口气不敢死啊……” 第六十四章 孙子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天边有大团乌云涌动,几道雷光在厚厚的云后闪过。整片天地间阴沉而压抑,就连府衙的一处主屋内,也被那几道雷光照得明明灭灭。 无人敢说话,只听得有呼吸声沉重。蔡同知和杨知府齐齐跪在地上,心中如雷打鼓,耳边还听着远处轰隆声……忽有惊风破窗灌了进来,呼呼声不止的卷着落叶飘到地上。 刘晏殊背对着他们站在窗口,桃眸不再潋滟而是深沉,一袭深蓝锦袍显得稳重温雅,他转身走过来时,衣角携风飘逸,眼神越发凌厉。 他坐下后,垂眸肃脸的沉默。 莫怀古与陆拾遗都是目不斜视的盯着虚空。 只有案桌下的花斑猫实在受不了这气氛了:“喵呜”。出声叫唤。倒像是打破了沉闷一般,刘晏殊开口了。 “那责令造祭台的文书是何时下发的?” 蔡游之从柏庄回来的路上就冷静下来了,此刻侧头与杨知府先对视一眼,才回过脸来朝上方应答:“回禀侯爷,是上个月十五。” 正是刘晏殊离京三日后。 这些人真是心急。不,更心急的当属陛下——怕死呢。 刘晏殊端起桌边的青瓷茶盏,避了避一层茶沫子。轻啜了一口,他缓缓道:“今日本侯为救蔡同知,可是用了龙虎符调遣了淮南道东营近千士兵。这件事,想必很快会传到京城有心之人耳中……” 杨知府后脖颈开始冒冷汗,赶紧弯腰伏地。 “不过幸好,淮南道的总兵乃是本侯至交,此事你们不必担心了。” 这乍一听还算平常,往深了想就叫人不寒而栗。杨知府心底发怵而抖了抖肩膀——镇国候这是要兼带威胁的笼络他们啊! “下官明白明白!” 等到杨知府和蔡游之退下后,莫怀古将门合得严实。 陆拾遗动了动嘴,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可急死了花斑猫。 “你这公鸡精做妖能不能爽快麻溜些?问个话都磨磨唧唧!” 它随即弓起身躯,摇了摇细长的尾巴,冲着刘晏殊道:“侯爷,小道姑被妖王捉走了,你不想法子去找回来?” 刘晏殊弹了弹袖摆,忽然勾唇笑了笑:“你难道看不出来,周玄清是故意出手捣乱,那妖王才能借机带着她逃走?” 眸中一闪而过的黯然,看得花斑猫有些莫名。 “何况本侯要说的话已经说明,那妖王绝不会无动于衷。他定有回头来找本侯的时候,咱们只管等着。” ~ 周玄清一脸苦大仇深的瞪着黑沉沉的天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狂风乍起,眼看着就有一场瓢泼大雨要下来,她低头看了看身旁哭泣的常婆婆。 “我的孙儿啊!呜呜呜……” 哎!周玄清软了心肠,捏起自己的袖管替常婆婆擦掉眼泪,而后默默地看向悬崖那头的砚卿君——临风而立,精瘦身姿绰绰。 “妖君,我们不会要在此地呆到天黑吧?” 砚卿君回头,视线却是投向常婆婆:“还记得你孙子的生辰八字吧?”说完,才淡淡的看向周玄清。 嘁!周玄清无声抗议——这是要她出手寻人? 若常婆婆这个孙子还活着,通过占验之术,借住符力就可以寻到人。若是已经死了,就只能去城隍庙烧烧纸,问问五道爷可有往生轮回。 常婆婆将孙子的生辰八字说出,眼含期待的望着周玄清。直把她逼出了一身虚汗——这下真是不办也不成了。 于是她瞪了多事的砚卿君一眼,从暗兜里取出一张空着符文的黄纸符箓。用朱砂块将其姓名和生辰八字一并书写在符后面,口中默念着一段咒令。符纸焚烧完毕,灰烟一息。 周玄清闭眼掐指,定方位,寻生人...... ‘噼里啪啦’豆大雨点打了下来,落下地上就是一个个水洼,或顺着枝叶而不断迸溅坠落。 整个天地似乎都笼罩在细密灰蒙的雨幕中。唯有悬崖上一处不是。 妖君手臂一抬施了屏障,将周玄清等一并护在其中,所以他们身上连发丝都没有沾湿一点。 这道荧光屏障也隔绝了落个不停的雨声。砚卿君的清俊面容,在不时闪过的雷光中,仿佛没了犀利冷淡的棱角,反而透出一些柔和。 见周玄清还闭着眼,砚卿君不知怎么就伸出了手。带着凉意的指端快要触碰上周玄清的时候,后者收拳睁眼,冷不丁的被惊骇了一下。 周玄清很快的眨了眨眼,侧头躲避,而砚卿君在一瞬收回手的同时,拂过了她的脸颊。细腻滑嫩,触感温暖。 相较周玄清的不自然,砚卿君可是坦荡的垂了手臂,站后一步。 “算出来了?” 他声音低醇,听得人心里多了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明明屏障还在头顶,有道清风却扫起周玄清耳边的几缕碎发。她面色僵了僵缓了过来:“嗯,婆婆的孙子还活着。只是——” 只是好生奇怪。 周玄清算到常婆婆孙子的下落,竟然就在大同镇的牛头山!牛头山上,只有小知和阿秀。那么巧的,小知当年就是被南山捡回来的。 周玄清还记得,那时年幼的小知记不清自己的名字和家人,南山捡到后就报了官,但一直也没个消息,最后不得已才带回了牛头山抚养。 “小道姑,话不要只说一半。奶奶的孙子如今在何处?”鲤鱼精看不得常婆婆那一时喜一时悲的模样,忙出口问她。 周玄清正思绪不定,索性回道:“放心,常婆婆的孙子好得很。只是小道道行太浅,算不出如今在何地。” 砚卿君闻言,若有深意的瞟了一眼。 周玄清略有些发虚的别过脸——这事太巧了,在还没完全确定的时候还是不要说出来,万一最后算错了,岂不是徒增常婆婆和小知伤心? 她暗自想着:等天放晴了就传个符信回牛头山。这事得让小知好好回忆一下,兴许真能促成团圆…… “其实,只要他还活着,老婆子就心安了。我的孙儿定是被一个好人家收养了,若真的去相认,反误了他如今的好日子可怎么办?算啦算啦,老婆子不找了,也不等了。” 常婆婆说完就颤巍巍起了身,脸上挂着那种心愿已了,无欲无求的表情。 第六十五章 山匪与山神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雨势渐收,天际散了大片乌云,恢复了明亮。 那边常婆婆与鲤鱼精聊着一些琐碎事情,很是投缘。 周玄清沉思片刻,手中将传信符箓紧捏,她默念咒词打了个手印,符信就倏地消失了。 砚卿君修长手指扬起,袍袖跟着一挥,自头顶上的那道无形屏障就去了。 “哎?雨停了。”鲤鱼精一脸可惜的伸出手掌接了点雨珠,其实他方才巴不得能站在雨中待着。 雨过后凉风更甚,常婆婆忍不住捂嘴咳嗽了起来。 砚卿君神情淡然,立在一旁若有所思。 “柏庄怕是回不去了,婆婆你可有能投靠的亲人,收留一段时日?”周玄清替她抚背,一边开口问道。 常婆婆迟疑了下,最后轻摇了摇头道:“没有,我儿子儿媳当年怪我弄丢了孙子,他们一气之下就离开了柏庄,这些年也再没有回来过了。如今既然知道我孙儿还活着,就是死也能闭上眼了。” 这种事,便是有心责怪也狠不下心啊。周玄清想着,常婆婆的命太苦了。 鲤鱼精想了想道:“那我们干脆找个小镇呆着,奶奶你放心,日后有我照顾你。” 他这么唐突一句话,果然把常婆婆说愣住了。 “我方才还想问来着,你、你不是柏庄的人吧?” 鲤鱼精正欲起身解释,周玄清赶紧压住他的肩膀,打哈哈道:“婆婆,你瞧他年少,打小也是个无父无母的可怜人,他是瞧您面善,想把您当亲人看待。我觉着你们先找地方安顿下来,倒是真心不错。” 常婆婆望着几张脸上来回打量,心想着自己一把老骨头又没有钱财傍身,总不会害自己。于是,她笑着点点头道:“好吧,就听你们的。” 砚卿君眉梢微扬,贯注妖力对着悬崖处虚化了一道阵眼。 “穿过此阵,便能送你们去一处安逸镇上。” 妖君不爱多解释,只拿淡淡目光示意着他们。 鲤鱼精道了声谢后,搀扶着常婆婆踏进了阵眼。白光聚拢过后,两道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那阵眼之中。 砚卿君这才侧目朝周玄清看了过来,说道:“你不走?” 周玄清挪近两步深瞧,荧光阵眼之下就是悬崖,若是有个闪失,自己岂不是会掉入万丈深渊? 她深吸口气,打起精神压下脑子里那些胡思乱想:“走就走。”说着大步流星迈上前。 灌木丛间风声鹤唳,砚卿君耳畔一动,忽感一股强劲灵力从暗处破风袭来。他长眉一蹙,一把抓住周玄清的手腕,抱着人转了个身。 ‘砰’,那道灵力直接打破了崖边阵眼。 砚卿君推开周玄清,深眸一凝,掌间蓄力迎上那团红影! 红影倏地虚晃而来,出拳直逼砚卿君面门—— 劲风凛冽,砚卿君面色不改,游刃有余地侧首避开。不料那红影擦身而过了,立马扭转回头。 这下周玄清倒是看清了其面容:身形高瘦,肤白眼碧,金箔贴面,内衫雪白外罩一身华裳红袍。 容不得她再多打量,那人忽然招袖引风。就见头顶的树叶飞旋翻涌,一张张柳叶子,隐泛红光字符。 那人狭长眼眸一挑,喉结一滚,催念口诀,那些柳叶倏地变成薄刃朝着砚卿君射去。 砚卿君不闪不避,周身寒气逼人,袖间迅疾而出道道莹光蛛丝阻去,一时间寒光胜雪,纵横交错。连那道红影也罩入了其中。 ‘嗖嗖’地不断夹杂凛冽疾风。 周玄清已经看的眼花缭乱了,手指紧紧捏着袖子边。 砚卿君趁势袍袖厉拂,纵身飞起——任凭柳叶刃将袍袖、发丝割断,就是直直逼近了那道红影。 那红影接招不暇灵力大减,不断有柳叶被蛛丝横扫落地。 一黑一红,两道身影凌空对峙,面容俱是肃杀。 悬崖之上有风不断鼓动衣袍,飒飒作响。 “不打了不打了,害得小王出了一身臭汗。” “……随你。” 打的兴头上戛然而止,连周玄清这个看客都觉得败兴。 慢着——他们认识? 双方果然收手,一切归于平静。 砚卿君无声点地,站在周玄清身侧。 那红袍子的沾地后向着周玄清靠近,眼神饶有兴致。 “姑娘莫怕,吾乃山神。” 自诩风流不羁的孔雀精,对着周玄清抛了个没正行的媚眼。 砚卿君面无表情,手指却颤了颤,寻思着要不要放干他的血——以免丢了妖族的脸。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一只假山神(孔雀精)竟然调戏自己? 周玄清不能忍。她酝酿一下,咬着牙道:“未请教大名?” 孔雀精状似无意的瞟了一眼砚卿君,再转了视线冲着周玄清眼含春笑道:“吾名,唐三风。” ~ 唐三风这只孔雀精,自诩一山之王,心不甘情不愿的被砚卿君收服座下。百年来比试过无数回,结果——自然都是惨败。自从蛇五那厮蛊惑众妖离开了无量山,他便也潇潇洒洒回了这罗鸣山。 据他所言:此处山脉连绵,正是淮南道与江南道交界处。因为偏僻不好管派人手,两地官府少有默契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不管。 罗鸣山中暗藏彪悍的山匪寨子,那里的人一言不合就提刀‘说理’。很长一段时间,山下百姓或是过路的车队,都是叫苦不迭。 不过打从唐三风回了罗鸣山,这种状况就好多了。因为,每回山匪打劫的时候,他都会扮山神,去‘好言相劝’。 周玄清听得一愣一愣:妖精扮山神也就罢了,怎么还劝山匪行善了? 她颇有些不信:“那此地原来的山神爷呢?还能任由你一只妖来招摇撞骗?” 唐三风对着姑娘脾气是特别的好,他耐心的解释道:“这罗鸣山是块‘宝地’,隔三差五就有人横死悬崖下。不是自己失足摔死,就是被人暗害。那土地爷觉得这里风水太差,忍无可忍就逃走了。” “.…..”周玄清别过了脸。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山神爷,这些都是今日的祭品。按您说的,不砍人不掳人,不碰老弱妇孺,只找那些脑满肠肥看着就一肚子坏水的人。” 为首的山匪头子,带着人扛着东西到了观门口。他们低头,虔诚的下跪三拜。 良久,才听到里头一声低沉:“去吧。” “山神爷显灵了!显灵了!”那群山匪压下激动,又拜了拜才起身离开。 听到那些山匪走远了,唐三风手指轻轻一点,那些祭品就自动飞进了观内。 周玄清方才听这孔雀精说起这些事还有些不信,眼下却是佩服的不行。 “厉害厉害,也算你这妖行善积德了。” 第六十六章   被暗算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唐三风瞧周玄清一脸崇拜似得两眼放光,心里十分受用。他手随意往脑后一放,瞬时就变出一把玉骨折扇。轻摇时唇角勾笑,端的是倜傥潇洒。 “周姑娘好眼光。不知,今年芳龄几合啊,可有婚配?” 完全就是一副不安好心的嘴脸。 周玄清顿时抽了抽眼角,敛去唇边笑意,故意捋直了身上青色道袍的袖摆,摆出严肃道: “小道一十有八。对了,你方才说此山经常有人跳崖,想必积了很多怨鬼戾气?” 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 唐三风将折扇慢慢收于掌间,稍稍正经了些,托着腮道:“是呀,我来之前山中都不能行夜路。因为那些怨灵之气会刮着阴风,叫活人迷糊意识,赶鸭子似得往悬崖下面跳。” 这么严重。周玄清心下沉重,又问:“你来了之后呢?” 她琢磨着唐三风既然管了山匪这闲事,那怨灵什么的想必也会参上一脚。 “小王来了之后,自然是施法平息怨灵之气。”他说的含糊,垂眸时眼波流转不怀好意的,朝着周玄清和砚卿君身上来回探究。 那方的妖君大人依旧神情淡漠,也不知唐三风说的这些事有没有入了他的耳中。 唐三风越瞧越是觉得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自诩妖界第一聪明,垂眸时就生了坏心思,再抬起清眸,和风暖煦的说道:“这时辰就日落了,姑娘要不要随我往后山去瞧瞧?” 这盛情难却的,周玄清自然就答应了。谁能知道,这厮憋着焉儿坏。 天际收了霞光,山崖渐渐暗沉了下来。 后山崖边,阴风嗖嗖。 砚卿君不知在想什么,慢悠悠踱着步子,离着前头的周玄清还有两丈距离。 “就是这里。”唐三风话语一顿,脚下停了。 山间雾障从林深处缓缓的缭绕,弥漫上来。除了扫到颈边的阵阵冷风,还夹杂着白雾中说不出来的森寒。 周玄清不由自主地探身,朝那幽深的崖底凝望。白茫茫一片,看不到底下。 “周姑娘,在这可看不清楚,小王帮你一把—” 唐三风说着,眸光隐含恶意,笑容一收,面无表情的伸出了手臂—— 我去!身后被猛的一推,周玄清压根没有防备,脚步悬空,眼前景物恍惚,脑子里还未消化完他的那句话,只身急速的坠下了悬崖! 崖边的唐三风抱臂笑的灿烂,扭头看向静立的砚卿君。 “哎呀,周姑娘怎么跳下去了?” 话音刚落,那边墨色身影紧追着周玄清而纵身跃下!银丝云纹的衣角拂过岩壁,一瞬就从唐三风眸中消失了。 果然,有一腿。 唐三风脚尖无聊的踢了块石子,咕噜咕噜滚下崖去。他等了一会,才扯了扯嘴角: “小王还是先去睡一觉好了。” ~ 周玄清脑子一片空白,眼瞳散大,一张脸惊恐又茫然,手脚在空中拼命的挣扎想要抓住崖壁......风声呼啸着划过耳畔,浮光掠影印在她眸子里......这回怕是要死了! 仿佛出现了幻觉,有一点黑影愈来愈近—却在周玄清努力回神辨清的时候,不见了踪迹! —果然,只是幻觉。 周玄清惨白着脸,绝望的闭上了眼睛,任凭恐惧流淌全身...... 身后忽然贴上来略带冷意的宽阔胸膛,一双手臂精瘦有力,紧紧揽住周玄清颤抖的腰身。 周玄清蓦地睁开眼,死死抓住那双手,在这湿气阴沉的雾障中,耳中一阵鸣响,清晰得感到自己心猛跳了一会又缓了下来。 先前的恐惧绝望被那身躯一笼,竟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暖暖的安心。 —这回,不用死了。 “砚卿君?”周玄清没有回头,只觉自己和对方依然在缓缓下落,又不似方才那样子凶险。 “嗯。”沉着冷静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顿时安抚了紧张情绪。 砚卿君下颌轻轻抵着周玄清的脑袋,下坠的时候逆风拂起他们的发丝,凌乱的缠绕在一起。 须臾,双双稳稳落地。 这崖底晦暗,伸手不见五指,雾瘴却是越来越浓重,将两道身影很快淹没其中。 周玄清原本想赖在砚卿君胸前一会,毕竟方才死里逃生了。哪知对方急于撇清干系似的,松手就退开几步。 “砚卿君,你在哪?”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周玄清回头去看,就找不到身影了。她抿着嘴冷静下来,掏出黄纸符箓一送,符箓在雾障中燃起一片红光,将眼前的雾障驱散了些。 但是很快又再聚拢起来,比之先前更为浓重。 周玄清心底又泛起深深的不安,对着朦胧的四周又喊了一声。 “砚卿君别玩了,出来。”声音几近要哭。 砚卿君长长眼睫上挂着一点水气,带着凉意的呼吸吐纳,半垂的墨色眼眸有些迷离,手指摩挲,回味着方才柔软的触感。 片刻,砚卿君从雾障中走了出来:“我在。” 周玄清猛地回身,正好撞在了砚卿君身上,还被他扶了一把.。周玄清立马抽回了手,方才还吓白了的脸上一下子红似火烧,心底暗生出一股暧昧之感涌了上来。 他稍稍别开了脸,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起来:“我记得砚卿君是妖王不是鬼王,怎么走路也不出个声。是不是想吓死小道,好拿了我身上的钱财。” ——真是一派胡言,又没心没肺。 砚卿君不禁后悔:方才为何要跳下山崖救这人? 尴尬的沉默了一阵,周玄清伸手在雾障里随意挥了挥。不知是不是错觉,隐隐觉得更阴冷了。 她咽了咽口水道:“这可如何是好?要么劳妖君带着我一块飞上去?还是小道自个施个乘风法?” 砚卿君不答,淡淡的瞟了她一眼。 什么意思?生气了?难不成还要去哄一下? 周玄清丢了个白眼过去:“妖君不打算走出这个鬼地方?不如小道就地擒了你得了,省得日后闹心。” 谁都没注意,一双几近透明的手正慢慢从雾障中探了出来——搭在了周玄清肩膀上。 周玄清全身汗毛倒竖,掏出一张黄纸符就回身按了上去! “妖鬼邪祟,速速现行!” 第六十七章 怂不怂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若是雾障散去,周玄清就能看清崖底一具具的森白骸骨。 她只盯着那半是透明、形容凄惨的魂魄,长吁了一口凉气。 “原来是鬼。”鬼,她就不怕了。 砚卿君眸光闪闪,压了压薄唇,看着她似笑非笑。 那女鬼魂就这么虚虚飘在半空,扁了一半血肉模糊的脑袋上,冒着一小簇微弱的鬼火。看来是一只野鬼无疑了。 人死后神魂灵气归于天,精魄形骸归于地。孤魂野鬼呢,在人世久了会成为恶鬼怨灵的居多。 这只女鬼也不知是怎么摔死在了这崖底,按例阴司的鬼差是要来捉去地府的。 周玄清转念一想:阴司每日要在阳世勾走那么多魂魄,忙中出错漏掉一两个也属正常。 正打算念起收魂咒送她一程,那被符箓定了魂魄,歪嘴斜眼、面容模糊的女鬼突兀出声,嗓音低哑好似被沙砾磨过一般的糙,“饿......” 说完,女鬼异常尖锐的指甲就缩了回去,连那张一言难尽的脸庞,也渐渐变了清秀干净。 周玄清牙疼:......敢情方才吓人是要觅食啊。 “此处可没有香烛元宝烧了给你吃。” 月悬当空,崖底清冷。 女鬼将自己生前之事一点点的诉给他们听。 原来她生前乃是大户人家的奴婢,与家中公子暗中生情,哪知天不遂人愿。公子爹娘给他定了一门高亲,眼看就要成亲,女鬼发现已有身孕,哭求着少爷与他一道私奔。少爷明着答应,却在约定的日子里,带她到了罗鸣山上,一把将她推下了悬崖…… “混账!”周玄清听得皱眉怒骂。这世间苦的都是痴情的人,偏偏薄情寡性的还能活的无心自在。 砚卿君神色淡然。他是妖,本就孤高清冷,又活了八百年,这种事不知在人间妖界听了多少回。自然就没有周玄清那般波动的情绪。 “你做了冤死鬼,生了怨念魂魄就困在崖底,不得离开。”周玄清揣测,八九不离十。 那女鬼发丝遮面,伤心欲绝,抬起头时神色狰狞,有着癫狂之色:”报仇!杀了他!” 周玄清打断道:“你若在本道人面前杀人报仇,只怕我还不能答应。先想个法子带你离开吧。” 说完,她咬着唇瓣开始沉思。回忆起那些翻阅过的道家法术典籍——“有了。” ~ 月明星稀,风声在门槛处低低呜咽。 唐三风斜倚在一张枣色太师椅上,端起桌上的酒壶晃了晃声,抬起迷离醉眼看了看大敞的门外。 空无一人,偶有落叶随风卷过。 ——还没上来啊?倒是高估他们了。 唐三风一口烈酒咽下肚,门外夜色深重的阴影里,灌着风袭来一个暗器! 他眼神一凛,抬臂就挥出一把折扇!折扇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两相碰撞,那暗器应声‘啪嗒’坠地。这才看清地上只是一截发灰的死人骨。 紧接着‘嗖嗖’一条紫藤鞭迅疾的甩了过来,唐三风挥臂去挡,鞭缠绕上手臂,挣脱间撕裂了一袖锦衣。 屋檐下的灯笼被风越刮越晃的厉害,周玄清手持紫藤鞭,娇小的身影终于从暗处走到了明处。 “做了亏心事还有闲情喝酒啊。”周玄清一步步走近,出言时眼神不善,皮笑肉不笑的。 不待唐三风回答,她就近身旋踢向他的小腿,逼得孔雀精退开闪避。 也只这么一瞬错愕,唐三风很快回神。见又来一脚时就有所防备,他假意不察,待周玄清狠狠落脚前一刹却虚晃错身,引得后者身形趔趄,被他顺势揽臂一拽—— 周玄清冷不防就被唐三风扯进了臂弯。见先机已失,只好停下了攻击。 然,还没完。 周玄清手腕上一凉,耳边有对掌声两击,身子一动从唐三风这里被拽进了另一个怀里。 砚卿君面容冷峻的盯着唐三风,注意力却不自觉的被怀里的人分散了一些。温软的感觉自指尖传递上来,他想也没想张开手掌,带着凉意的掌心完全覆上周玄清的手背。 周玄清当下惊愣了:这这这货,想占便宜?! 唐三风半垂了眸,伸出指腹拭去唇上的酒渍,脸上参着半真半假的担忧道:“周姑娘吉人自有天相,方才小王正借酒浇愁呢,还以为你大好年华就命丧崖底了。” 说的跟真的似得。周玄清扭头回望,无声冷笑。 唐三风眸光一转,看着砚卿君道:“小王忘了,有妖君在,周姑娘自然出不了事。”言辞间意味不明。 三方正无声冷战,却听有道微弱的声音,从周玄清腰后传了出来。 “饿……” 一小截指骨硌的怀里有些不舒服,周玄清摸了出来,摊在掌心指骨细微摇动,随之隐隐泛起幽光。 骨中飘荡起一道鬼魂,正是那崖底的女鬼。原来她被周玄清施以法术藏魂寄骨,朱砂代墨画法印在其生前的一截指骨上,再念咒引魂入内才离开了崖底。 “这是?”唐三风惊讶中带几分厌色,看向周玄清,“怎么把脏东西带上来了?” “忘了与你说一声,崖底那些白骨已经被妖君烧了,小道还诵了往生咒。就只有这么一个怨气太深的驱不散,被小道带上来了。” 在崖底,周玄清替女鬼找到她的骸骨费了好大功夫,哪知砚卿君一把火就把崖底那许多白骨一同焚烧了干净,勉强留下了女鬼的这一截指骨。 周玄清掌中的指骨又肉眼可见的动了动。 丧气的一张阴森鬼脸直逼近咫尺,快要掉下来的两只眼珠映在周玄清褐色眸里。她低低叹了口气:“行,想吃什么?” ~ 唐三风是一只极度自爱的孔雀精,忍受不了与一只女鬼待在屋子里,就干脆提着酒壶躲到了观庙的屋顶上。 月色撩人,衬得他的容色更是阴柔。 察觉到一点细微声响,他头也不回的就道:“妖君要不要来尝一尝,这凡人酿的烈酒?” 砚卿君墨眸清冽,淡淡开口:“本君一向喜欢浅酌清酒。”这么说着却是两指对空一勾,唐三风手肘边的酒壶就落在了他手中。 他也不去看唐三风震惊的表情,解释一句:“今日心情不错,喝一次也无妨。” 这脸黑的哪里像心情好了?唐三风揉了揉眼,仔细打量下对方。 ......酒过三巡后,干趴了孔雀精,砚卿君却越喝越清醒。 第六十八章 负心人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翌日 山崖林中传出清脆鸟鸣,缕缕晨光从云层透出,穿过茂密的枝桠投在了一处观门前。 周玄清顶着眼下青黑,摇晃下脑袋起了身。昨夜她一宿不能睡,拜那女鬼所赐,今早精神不济。 ——任谁耳边附着一只鬼,凄凄惨惨的说了一夜的鬼话,也会顶不住吧? 周玄清靠着门扉正惆怅发呆,忽觉头皮发麻,后颈处吹过来丝丝寒意,她摸了摸那截指骨——不消说,又是那女鬼站在了身后。 女鬼像是咬碎了牙般,阴沉着脸凄然道:“我要报仇!” 周玄清仰天忍住了长啸。 “说了多少回了?小道同情你死的冤枉才没有送你魂飞魄散,若任由你去阳间寻人作恶,岂不是对不起我师傅的教导。我无法求你放下仇恨,但你若愿意好好投胎,下一世活的不见得会比这一世差。” 女鬼听完低了头似在思忖,半晌又抬起道:“我要报仇!” 执迷不悟。周玄清忘了,怨气可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 “孽障啊。”唐三风伸了个懒腰,走了过来:“小王提醒你不能带着脏东西,这下被缠上了吧?” 话语里满是落井下石的意味。 周玄清冷笑两声,目光朝观内扫视一圈。独独不见了那道身影。 周玄清问道:“妖君昨夜不是与你喝酒来着?一早上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怎么,周姑娘想他了?哟哟哟,那冰块脸心似炭的,哪有小王解风情?”说着,唐三风荡漾的笑脸慢慢凑近,微微撅起了薄唇…… 周玄清看不下去,手肘一抬抵住他的胸膛,又出掌将那张俊脸拍向一边:“大早上的别恶心人。” 砚卿君突然从半空飘然落下,正巧看到了这一幕,不知怎么昨夜烦闷的心情一扫而空了。 “你怕是疯了,小王的脸是能随便碰的吗?”唐三风赶紧揉着自己的脸,瞥向砚卿君道,“天既然亮了,你们该走的可以走了。” 周玄清用一张符箓就将女鬼收回了指骨内,回过了身道:“小道也有此意。” ~ 半个时辰后,唐三风整整衣衫,一脸苦逼又忿忿的站在了临安府的城门下。身旁来往的行人不时擦肩而过,他拢了拢袖子,忍不住挑眉侧目:“你们下山就罢了,偏要小王凑着来干嘛?” 明知这话问的不是自己,周玄清也顺势作了无辜脸,倒是手下收紧了放那指骨的红布锦囊。 周玄清拗不过心内不安,才决定先带女鬼下山,替她寻到家中埋了也算好好安葬。但是鬼不能常在人间行动,阴司的鬼差一定会盯上来。 到时候的场面可能不大好看:毕竟野鬼到处溜达不去阴曹地府报道,怎么也说是鬼差失职。阴间司法森严,若判将女鬼当恶鬼打散魂魄,那下一世可就没有了。多凄惨? 周玄清想想自己也是同情心作祟。 至于唐三风,是被砚卿君一道风掼丢下山的。原话是:假的终究是假的,你冒充山神他日受了天罚,丢的可是妖族的脸。 唐三风想起来自己的狼狈样就变了变脸色,暗暗咬牙:人与妖原是不能和平共处的,奈何近百年来,凡人中修道法的越来越多,大有吊打妖族的气势。妖族这位妖君又是个不作为的,只想修身养性,不愿出面与人为敌。若不是如此…… 烦心事收一收。唐三风爱惜羽翼般的缩了缩身,他发现人群里是越来越拥挤,好像不远处正有一队车马在过来。 伴随着喜庆的吹唢呐敲铜锣声,周玄清伸长脖子踮起脚,视线漫过人群去瞧。 果然见有一行人穿着喜庆,拉着红绸木箱的车马而来。高头白马上是一位喜袍加身的白面公子,在马背上颠晃着半身,两道有些百姓贺喜哄笑,他就点头抱拳。 原是迎亲的队伍。 那些人过来时,人群就更涌动了,看热闹的起哄要喜饼吃。那公子回头招手吩咐,下人就将准备好的喜饼一路撒着。 周玄清也接住了一个,正巧也饿了,赶紧塞进嘴里吃了起来。因为狼吞虎咽,喜饼又干又硬,堵在喉咙口咽不下吐不出,脸色由红转清白。 “咳咳咳~水!”她嘶哑着拼命朝最近的唐三风招手。 孔雀精正听着一旁的百姓说着八卦,津津有味。 “瞧见没有,黄家公子这是攀上杨知府家千金了。” “不过就是茶商之子,到了杨知府家只怕要做上门婿呢。” 见唐三风不理睬,周玄清悲从中来——昨夜没在悬崖摔死,今早要被噎死了?想想都不甘心啊! 周玄清欲伸手去掏喜饼,哪知砚卿君已经转到了她身后,带着凉意的一只手掌扶住周玄清的腰,另一手轻轻施法,喜饼就从她喉间掉了出来。 “呕!”周玄清呛出了眼泪,浑身一松,劫后余生。 她擦了擦嘴冲着砚卿君感激起来:“多谢多谢,若不是砚卿君,我怕大概是道门中独一个这么噎死的道人了。” 砚卿君端倪着勾了勾唇角:“你带着一个怨鬼,自己也成了倒霉鬼。” 倒霉是承认的,鬼可不敢认。周玄清想:看你救命的份上,就不与你争辩了。 腰间锦囊忽然颤动不停,周玄清赶紧捂住,小声呵斥:“青天白日的莫妄动。” 那锦囊内的指骨窸窣一下就不动了。 见那行人走远了,唐三风才恹恹的回过头,发现周玄清面色有些不寻常的艳红,不解的问道:“怎么了?” 周玄清气不打一处来,忍了忍又觉得大街上动手不妥,总之这笔账先记着了。 这些百姓的话,她其实也听进了一些。想起来自己在柏庄被砚卿君带走前,杨知府可是和侯爷站在一块呢。也不知此时,侯爷还在不在临安府内了。 砚卿君冷眼睨着周玄清的神色。见她皱起了眉,就道:“不妨去凑个热闹。” “什么?”周玄清愣住,怀疑自己没听清。 “什么?”唐三风也是一怔,真是活久见——妖君什么时候喜欢热闹了? “她说,要去杨家。”砚卿君肃凝着面容,视线落在了周玄清腰间的锦囊上。 第六十九章 撞上了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白墙黑瓦,飞檐翘角。一块隶书墨匾高悬在杨知府家的门楣上,台阶下左右各放置两座石雕,庭前来客络绎不绝。 杨知府是官员大宅,进深三间,中为厅堂,两侧为室。曲苑廊柱皆张灯结彩,屋内是一片欢声笑语。 今日是喜庆的日子,杨夫人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凤眼精明,仔细把行礼事宜安排妥当,不放心的又徘徊查看一遍。杨知府将侯爷请上正堂饮茶,自己就赶紧去庭前迎客了。 闺房内。 杨家小姐生的面凝玉脂,神若秋水,着一身鲜红嫁衣,不擦胭脂也是羞涩绯红。喜婆替她梳理好后带上了金钗冠饰。 “小姐,黄公子哦不,新姑爷快来了。一会只管牵着喜婆的手,出去拜堂就礼成了。” 一旁的丫鬟细心替她穿上绣花鞋,因为忍不住兴奋嘴碎了两句。 “我还有些恍惚,总觉得今日怎么就成亲了?莫不是我还在做梦呢?”杨小姐略一轻掐袖下手腕,雪白的皮子一点殷红,传来痛感。 “嘶~看来是真的。”言辞间,神情又是羞答答又是紧张。 喜婆是老人,见惯了这种场面也不禁发笑,一众丫鬟互相对视,跟着道喜:“祝小姐与姑爷从今往后举案齐眉,开枝散叶。” 门庭前。 “新、新姑爷到了!” 小厮伸长脖子,隔着人群一眼就望到骑在白马上的黄生,高兴的挥着手喊了起来。 黄生果然是满面春风,剑眉星目沾着喜色。他下马后一甩袍摆,径直上前冲着杨知府弯腰施礼,“小婿拜见岳父大人。” 杨知府捋着胡须,端倪起自己的准姑爷——白面儒生的好相貌,斯文有礼,处事聪慧。他很是满意的点头道:“别误了时辰,赶紧进去吧。” 黄生的爹娘是早年间落户此地的茶商,若是对普通人的家世而言就是乘龙快婿,但娶上杨知府这样的官家女儿,就算是高攀了。 百姓说得对,他黄生就是来做上门婿的。 ~ 听得那头人声喧闹,周玄清从墙角探出头,身影还隐在茂密树荫下。她抬起手背搁在额前挡了挡头顶刺眼的阳光,目视前方却是对着后头道:“砚卿君,前面就是杨知府家。我们仨没名没份没喜帖的,恐怕不好进去吧。” 红袍子的唐三风闲散的坐在树杈上,屈两条长腿一前一后晃着,手托起瘦削下巴摩挲一阵,凝眸泛光道:“怎么没法子,咱们随意将找个宾客打晕,直接拿着喜帖进去。要么,小王还是施法隐身入内,岂不简单?” 那该死的孔雀精从树杈上一纵跳下,震下来一些树叶全落到了周玄清头上。等周玄清弄干净树叶,唐三风已然隐身。也就地上还看得出他那抹影子。 周玄清故意踩着影子用力碾了碾,道:“别急啊,你进去了想干什么?是蹭喝喜酒还是去偷窥杨小姐?” 唐三风只觉背后好痛,就像被人很踩着一般,掐着嗓子似得痛呼:“周姑娘,小王念你是女子怜香惜玉,你再踩我影子,就不忍让了啊。” 砚卿君原本冷漠着,听了这句才幽幽道:“动她,你试试。” 嘶~唐三风后脊梁骨倒生一阵恶寒。这妖君什么毛病,从前对着凡人有多不屑?如今怎么就变样了。不妥不妥! “行吧,小道不踩了。”周玄清悻悻的见好就收。 唐三风滑头的趁机远离。反正别人看不见他,他很快踩着别人的影子,跟进了杨府。 腰间锦囊里的指骨又动了几下,大有要把袋子顶破的意思。 周玄清低头按着指骨,语气带些警告:“小谭,我可以带你进去找人,不过——你可千万别给小道出幺蛾子。” 众目睽睽之下,闹个鬼可不是开玩笑的。 女鬼就是小谭,黄生就是她口中的负心公子。或许冥冥中自有注定,今日竟这么碰上了。 怨气凝聚,周玄清只觉贴着腰的锦囊越来越重,越来越寒…… 砚卿君看她蹙起了眉头,神色不自然,于是靠近摊开手掌——一颗镂空金雕,里头裹着柔光玉珠。 周玄清见是此物,问道:“不会是价值千金的夜明珠吧?” 砚卿君抿了抿唇:“不是。这东西暂且在你这收着,等本君需要的时候再向你取。” 周玄清还在迟疑不动。正所谓无功不受禄,她在侯爷那吃过的亏可还没忘呢。 砚卿君不知道她心中的同理可得,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神情散漫道:“这是狐四的妖丹。” 周玄清心头一震,抬起的目光异常澄亮又复杂。 ——什么情况?阿花追着他要都不肯给,怎么现下就这么容易给我了? 砚卿君似乎没了耐心,不容她拒绝道:“该进去了。” 周玄清还没想明白他要如何进去,却见他化出了一张熟悉的脸,恍然大悟比着道: “怎么又扮侯爷?” 砚卿君顶着刘晏殊的脸,桃花眼一扫甚是清雅惑人。 杨知府正招呼着人,眼角无意一扫,疑惑不解的迎上来:“咦?侯爷方才不是在堂内呢?何时出来的,下官都没瞧见。” “本侯出来接个人,还需与你交代?”砚卿君霸气的扯着周玄清推了出来。 杨知府不敢直视。心想:一定是自己今日忙昏头了,怎么好质疑侯爷呢? 他也没顾得上细瞧周玄清,门外此时又进来好些贺喜的乡绅近亲。 “侯爷,下官先去招呼着客人,您只管请便,有什么就吩咐下人做。” 杨知府一走开,周玄清反拉住砚卿君的手臂,道:“刘晏殊就在里头,妖君这么堂而皇之的冒充,一会被哪个百姓瞧见了,还以为来了两个孪生兄弟呢!” 要紧的是,侯爷可没有相貌一样的兄弟啊!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周玄清正担心,就听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小道姑,你怎么在这?” 周玄清苦笑,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莫怀古。 莫怀古在堂内因为一直抱着花斑猫,就被刘晏殊嫌弃的赶了出来。这么巧的,他瞧见了周玄清的道袍青衣。正欲细看周玄清身旁熟悉的男子,似乎就一晃眼的错觉,那人转过来的脸平平无奇。 以周玄清的性子是不可能当场露怯的。她朝着砚卿君猛挤眼,后者转身走向另一头去。 第七十章 不是良配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周玄清长吁一口气,故作轻松朝着莫怀古露出抹笑,随后整了整自己袖笼衣襟,走上前道:“巧了巧了,侯爷在此吗?我去找侯爷。” 说完就往堂内走。 莫怀古跟上脚步,侧目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不是被妖君捉走了?怎么逃回来的?” 莫怀古怀里的花斑猫耷拉着脑袋,甩了甩尾巴,也是古怪的瞧着她。 周玄清心中一咯噔,边走边说:“哎,说起前日可真是倒了血霉!那妖君趁我不备,将我带到一处鸟无人烟的悬崖......” 她和莫怀古走进堂内,只见主家和客人相熟的各自围坐一桌,独独侯爷那头还空着几个位置。 放眼一瞧,刘晏殊身份不明,但穿着讲究瞧着显贵,更是相貌一等。旁人见杨知府对他可是毕恭毕敬说话,而他虽是桃眸笑着,却半点不露客气。不相熟的人自然不敢不识趣的套近乎,索性离得远些。 刘晏殊觉得身边没有吵嚷,很是清静自在。他手中端着青瓷茶盏转一转,神情有些恍惚,也不知在沉思什么。 个高的陆拾遗抱着侯爷的那柄寒霜剑,随意往外头一扫,就瞧见了那走过来的两。他一脸诧异的瞪着周玄清:“侯爷,是小道姑!” 刘晏殊闻言倏地抬头,抿了抿唇瓣,想要出口的话堵在了嗓子眼,胸膛呼吸微微发烫,手指动了动又掩在袖子里放了下去。 周玄清近前抱拳道:“见过侯爷。侯爷这两日睡得可好?劳您挂念小道了。” 她倒是敢往脸上贴金。 “本侯怎么会不好?又何时挂念你了?”刘晏殊手支着脑袋,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开口。他神色虽轻松随意,实则已经把周玄清上下扫了一圈。 没有受伤。这是好还是不好呢? 他眸中褪了深究,慢条斯理道:“你不是陪着妖君走了?还回来干什么?” 周玄清听出他话里带些阴不阴、阳不阳的语调,费解他在气什么。她提了音量,正色自辩道:“哪有,那日大家看的清清楚楚,小道是被妖君挟持的啊。” 说完,她还朝着莫怀古与陆拾遗挤眉弄眼,希望他们能好心附和一句。 哪知两只妖都丢了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后,别过脸默不作声。 “真当本侯看不出来?”刘晏殊语气重了些,将茶盏往桌上一搁。茶水摇晃,泛起水纹,也晕开了某人的心结。 周玄清喉头一紧,深知想要瞒过侯爷不容易。她干脆坐下也替自己沏一杯茶,咽下一口水,故作忿忿道:“侯爷你可不知,小道被妖君带走之后真是一言难尽。他带我去了一处山上,那有个妖精山神......悬崖下可是坠了不少死人......” 她挑着些不重要的事拼凑起来说了一通,不时偷觑着刘晏殊的表情。 —若是侯爷再不信,自己只好先撤了。 就在她如坐针毡,意图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之时,刘晏殊眼皮抬起,挟带凌厉眼风扫了过来。 周玄清立即噤声,再不敢编扯。 刘晏殊却点了点头:“你的意思是,他还带着你下到崖底了?” 这侯爷也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方才那段话里挑错重点了吧? 周玄清一脸乖巧的答道:“是啊。” 刘晏殊似乎也没想要多逼问的意思,两人少有默契的将这个话题饶了过去。 “那你怎么会来杨家?” “小道从山上下来后就去找你们。一路到了临安府城门口,听些百姓说起杨知府家今日有喜,想着碰碰运气就到了。” 刘晏殊看出周玄清没有全部吐出实情,不过她已经回来了,心中还是有些欢喜的。仿佛空落落的地方,又被塞满了一般。 这时,人声更甚,喧哗一阵。因为杨知府步进来了。他往高堂上一落座,神色得意,笑眯眯地捋捋胡须,想起侯爷还在,一瞬脸色难看,紧张的又再度起身——却见刘晏殊手指略动,只好踏踏实实的坐回了靠椅上。 杨家的上门婿黄山,朝着堂里堂外的亲朋好友,一一掬着手礼,寒暄几句客套。 “吉时快到了,快去请小姐!”管事的看了看沙漏,催促起喜婆赶紧去杨小姐闺房。 ~ 闺房内点着昏黄烛火,被窗口窜进来的风吹得摇曳不止,猛地四下一黑,伴随有重物倒地的沉闷声。 杨小姐盖着喜帕,眼皮子一直在打架。昨夜她一宿辗转没睡,满脑子憧憬着往后余生,眼下有些犯困。早前隐隐心中紧张,身边人还安慰她是因为大喜之日,此刻屋内有了不同寻常的动静,才觉得十分不对劲。 她挺腰打起神,伸手掀开喜帕一角瞧了瞧四周,视线不明,地上暗处似乎有团影子。 “小菊?”见屋内无人回应,杨小姐心中害怕的不行。打算起身离塌,哪知刚迈出一脚,惊觉地上有什么东西拂过小腿肚,凉凉的透过布料瘆着寒意。 “哎呀!什么东西!”杨小姐缩回了脚,整个人惊惧的跳到了床榻上。因为全身紧张,喜帕从头顶滑落下来也不自知。她紧紧抓着床栏,身子往床内躲。 “怕什么,小美人?”那语调轻飘无礼,活似个登徒浪子。 “你、你是谁?是人是鬼?”杨小姐声音打着颤,带着哭腔哆嗦了一下。 “小王不是人也不是鬼。”黑影从暗处无声无息移了过来,到了床畔才现出颀长挺拔的身形。 正是隐身进来的孔雀精唐三风。 “小美人莫怕,小王长得可比你夫君俊美。要不你从了我得了?” 烛光‘噗嗤’重新燃起,杨小姐看清面前一张阴柔俊朗的脸,呼吸稍稍一滞。 一半是吓得,一半是惊得。 的确比夫君好看。“我、你究竟是谁,为何出现在我房里?你若想作歹,我可要喊人了!你知道我爹是知府吧!” 杨小姐虽有些被唐三风迷了眼,还不至于迷了心。她故作镇定的直视起唐三风,心里还是怕的要死。 唐三风有些讶异,原以为只是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胆小如鼠,结果还有那么一些胆量。 “小王是山神,特意来告诉你一声,这亲还是别成了。你那夫君可不是什么良配。” 第七十一章 你也看上了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杨小姐大吃一惊,满眼的却是不信:“你、你是山神?可、可我夫君是个温文尔雅的君子,远近里无人不夸他孝顺,就是打点起自家生意也是来往有度。他怎么就不是良配了?” 唐三风还想与她解释一二,门口就响起了脚步声。 “小姐,拜堂的吉时到了。那我进来了?”喜婆敲了一下门,打算推门进去时却听到里头传出杨小姐的声音。 “慢着喜婆!你、你先等等。”语气里稍显局促。 喜婆心中纳闷,只好规矩的站了一会。听到有脚步声近到了门口,‘吱呀’一声,开门的是婢女小翠。 “进来吧。”这小翠看上去倒是神色如常。 喜婆没再多想,跨步进去。她眼珠子乱飘,见屋内没什么不同,但总觉得心底不舒服。 杨小姐已经重新盖好了喜帕,端坐在床榻边。 喜婆上前一边叮嘱,一边再给她整整冠饰。“一会小姐跟着新姑爷做就成,三拜礼成就回房了。” ~ “今日小女与黄山喜结连理,多谢诸位……” 杨知府吧啦吧啦说完一通,口干舌燥的舔舔唇。 管事的焦急着来回踱步。他刚瞧见转角处一抹鲜红嫁衣,赶紧扯着嗓门喊道:“吉时到!准备行礼——” 杨小姐被喜婆一路领到堂前,那黄山紧走过来,自然的拉起红绸一端接了过去。他彼时藏着心高气傲,面上只有浓浓喜色,与一般新婚夫君没有二样。 “一拜高堂!” 黄山朝着堂上的杨家二老自然弯腰鞠躬,杨小姐却迟迟不肯动作。 喜婆焦急了压声喊道:“小姐,拜呀!” 便是黄山也是愣住:不明白她是怎么了。 杨小姐满脑子正想着唐三风最后一句话:黄山此人心术不正,害死过亲近的女子! 喜帕下的一张脸很是伤心,目光散乱。杨小姐就这么突兀的站着发呆,心中早已混乱如麻。 那些堂里堂外的宾客等了好一会,笑容逐渐散去,左右相觑后议论起来。 黄山心中更是焦急不已:可不是丢面子的事嘛? “娘子?娘子?”他拉着红绸唤了两声,见那头还是无动于衷,才显出真的不耐。 而杨知府与杨夫人更是左右为难,尴尬皮笑。 管事朝着喜婆使使颜色,喜婆立即点头上前,按着杨小姐的背才终于将这一礼拜了下去。 “二拜天地!” 周玄清那一桌离得最近,把情形瞧的很是分明。 “侯爷你说说,杨知府怎么能硬逼着女儿拜堂呢!”她手下安抚着躁动不止的锦囊,神色已是凝重。 ——也不知砚卿君与唐三风进来后,躲到哪去了。 刘晏殊没察觉她的小动作,只当她是看不顺眼才面色不好看了。顿时眼眸含笑,说道:“也不算逼迫吧。杨大人与我说过,杨小姐对黄公子可是真心欢喜的紧呢。” “哼,知人知面不知心。只怕杨小姐所托非人,后悔一生。” 那头正好喊道:“夫妻对拜!” 刘晏殊还不知女鬼的事,但见周玄清一面愤然来的莫名奇妙,于是故意挑眉嗤笑:“怎么,连你也瞧上黄山了?这么怨毒的话,难不成是来抢亲的?” 周玄清眸光微闪,一阵恶寒:“侯爷,这笑话半点没意思。” 见她态度冷淡,刘晏殊便不再打趣。 杨小姐与黄山刚好敬完茶起身,喜婆上去扶着手。 “送入洞房!” 底下看客一阵起哄的喝彩的。 周玄清收了目光。 刘晏殊望向她平静的脸上,不知怎的生出一丝不愉快。 下人开始托着盘子上菜,来客也就转了目光。 杨知府从一众道贺的人群里挤了过来,老脸笑的褶子加深了好几道。 拱手见礼道:“侯爷,今日怠慢了。” “无妨。你才是辛苦,该去去,不必往这里凑。本侯可不想引来他人无端猜想。” 刘晏殊虽是嚣张跋扈的主,也不是完全不近人情。更何况他出京一趟,并不想弄的人尽皆知。就连衙门里知道此时的差役也被勒令守口。 周玄清正想着怎么溜出去寻妖君,就上来一个端盘子的下人,她眼神一变。 “哎呀!”下人根本不曾注意脚下,毫无防备被人伸出的一只脚绊了下,盘子里的汁水哗啦一下,撒向了周玄清的肩头。 莫怀古与陆拾遗坐在一侧往后避了避,眼角微微一抽:这不长眼的。 下人自然是被这么一遭吓得两腿哆嗦,弯腰正欲下跪,却被周玄清抬臂阻止。 “下回注意些就好。”然后她顺势站起来,对着蹙眉的刘晏殊,神情可怜道:“我得去弄弄干净。” 刘晏殊看着周玄清湿答答的肩头上贴着一根菜叶,玩味的勾了勾唇:“去吧。” 周玄清走的不急不慢,直到出了屋子才迅速的背贴墙松了口气。 环顾一下四周,周玄清见没什么人,才沿着走廊往内院而去。 ~ 轻纱帷幔层层,室内檀木幽香。 扯下喜帕的杨小姐哭的梨花带雨,双手拉着唐三风的衣角,任凭对方想抽走就是死死不松。 “呜呜呜……怎么办?他真是这样的伪君子吗?呜呜呜……” 唐三风神色有些嫌弃:“小王是山神,骗你做什么!一会他进来,你直接问问不就好了?” 床畔边半躺着杨小姐的婢女小翠,不过俨然是被唐三风施法睡了过去。 又过了一会,夜幕低垂。 “姑爷小心路!” “娘子!呃~为夫来了!”黄山挥去两个下人,拍着门扉,打着酒嗝,步履摇晃的推门而入。 杨小姐一惊,松手就急急把喜帕盖好,又掩袖擦了擦眼泪。 唐三风指向小翠,人恍惚的醒了过来。他自己一瞬便隐了身。 “姑爷好。” “下去下去,不用你伺候了。” 小翠将门合上,走远了。 烛火映衬下,气氛也很是旖旎。 “娘子。”黄山走近,脸颊泛着酒后的红晕,心弛荡漾的抬手,就扯掉了那碍眼的喜帕。 倒是将杨小姐惊了一下,慌神的将凑过来的他往外推了推。 黄山因为被灌酒不是很清醒,所以压根没在意杨小姐的反常,只当她是扭捏羞涩。 第七十二章 真相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怎么了,娘子?”黄山装作关切的问道。 杨小姐此刻心内委实犹豫挣扎,既想要问清楚,又怕事实让自己更难过。目光游离间,正好看到方桌上的酒壶,簇生了一个想法。 她勉强扯出笑,抬手指了指方桌:“你别急,合笣酒还没喝呢。” 黄山拍掌,恍然大悟道:“是了是了,为夫的错,娘子提醒得对!”他取了两个酒杯将酒倒满,香气四溢开来。 一杯递给了杨小姐道:“娘子,日后咱们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杨小姐苦笑,迟疑着接过酒杯,手指微微的颤了一下。 无人注意,地上有道暗影正缓慢游移。 一时,杨小姐心内涌上诸多感受,胸闷烦躁。索性心一横、头一扬,将那杯酒全数喂进了肚子。 “娘子好酒量。”黄山看着一点酒水顺着杨小姐嘴滑进了那层深衣里,两眼顿时放光,咽了咽口水,笑着也是一饮而尽。 酒喝多了,黄山的本性才渐渐显露。他邪肆的目光上下游离,伸出手臂一把打横的抱起杨小姐,甩在了那床锦绣软褥上。 “娘子,时辰不早了,咱们也该办事了。” 杨小姐是大家闺秀,熟读那些女经,平日里自是循规蹈矩。哪像这黄山人面兽心,孟浪放肆。可被他撩拨了一阵,也是娇喘连连,峦峰起伏。这般的姿态落在黄山眼里,更是不在把持风度。 “娘子,你好香啊。”说完,开始认真的啃起杨小姐雪嫩的脖颈。 杨小姐脑子里始终绷着根线,迫使她没有动情,很快就冷了下来。 她开始手脚并用的挣扎,可黄山虽是瘦弱毕竟是男子,体力悬殊,手下更是使劲抓着杨小姐的手腕,举过了头顶。 他暗想:果然是处子。越挣扎越让人兴奋,动作也越发粗鲁起来。 黄山胡乱的吻着杨小姐,狠狠压着她柔软的身子。某处也是灼热起来。 “娘子,别怕。为夫定会好好待你的......” 想到了什么,杨小姐眼眶微湿,这种不甘不愿的情绪激的她快要奔溃。突然就睁大水眸,冷冷的吐出了两个字:“小谭。” 黄山正趴着她蠕动磨蹭,耳边不经意听到这个名字,楞了一下。待慢慢想起来了,浑身一激灵。后颈微微渗出一点冷汗,连心猿意马也立刻平息下来。 “什么?娘子你说的什么?”他有些怀疑自己听岔了。 见他不同寻常的反应,杨小姐只觉心内是凉了彻底。 “怎么?你已经忘了小谭了?妄她对你一片痴情,你却为了与我成亲,辜负了她。” 黄公子的面色白的跟纸一般,额头鬓角全是冷汗。他顾不上擦拭,心底却是害怕了——那贱婢分明死的安安静静,怎么杨小姐会提起来呢? 杨小姐趁机一把推开他,愤然坐起。一张娇俏的秀脸绷着,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收紧。 “啪!”一记响亮清脆的耳光,将毫无防备的黄山打的立马懵了。 爽快啊。还留在屋内的唐三风,静静的看着这一出戏。暗暗叫好。 黄山倒退两步,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捂着自己不用看也是惨白的脸,不敢相信的望着杨小姐。 半晌,他缓过劲了,上去一把抓住杨小姐的一只手臂,问道:“娘子?你打我做什么?” “打你?我方才说起小谭,你扪心自问曾对她做了什么?!我真是识人不清。我要去跟爹说,明日就合离!”杨小姐决绝的挥袖抽手,但也是泄了力一般,颓然坐下。 黄山听到这,又惊惧又试探的说道:“娘子,你莫要发酒疯啊!合离事小,你失了名声事大!岳丈可是本郡知府,你这样毫无来由的对我,就不怕丢了你们杨府的脸面吗?” “脸面?呵呵呵......嫁了你才叫丢了杨家的脸面。”杨小姐笑的比哭还难看,酸涩的咽下满腹的话,不言语了。 黄山见她似乎冷静下来了,嘴唇阖动两下,似乎想要再放什么狠话,但眼珠子转了转,最终还是换上一副笑脸。 “为夫不知娘子从哪听来的谣言。你说的小谭好像是在我家做过婢女,可她偷窃我娘亲的首饰是人赃并获,我当初心软未曾报官,只是将她赶了出去。是不是如今有人拿此做文章,想故意败坏我名声,好挑拨我们夫妻的关系?” 杨小姐见他说的似有几分真诚,心下有那么一瞬的犹豫。 “你倒是长了一张能言善道的嘴。”唐三风实在听不下去,干脆现了身。 “你是谁!怎么在我们房内?”黄山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反见杨小姐一脸平静,忽生出一股戾气,破口大骂道:“原来如此,为夫明白了!是你藏了一个奸夫,怪不得要掰饬我的不是。呵呵,果然最毒妇人心!” 杨小姐见他倒打一耙,冒着火蹭的站起,直逼他目光,指着鼻子说道:“黄山,别想把肮脏事扣在我身上。你杀了立誓要珍惜的小谭,以为娶了我就能平步青云,可惜苍天有眼,我全知道了!” 黄山被这番话里吓得不清,既想反驳又觉得心虚。 小谭?那个稚嫩的丫鬟么。不过是自己闲来无事的开胃小菜。什么海誓山盟,情深意切的话语本就是假的,是那丫鬟蠢啊,说了几次就全然付了真心。 他自己可半分没有当真过。 屋内烛火芯子噼啪作响,拉的人影斜长。 唐三风阴沉着目光,手中捏着一片树叶,心想着要不要做个好事? 还未等他行动,身后倏地探出一只手臂,将他直接拉扯进了那片黑暗中。 黄山已经陷在了那段回忆里,杨小姐更是低垂着头。所以二人都未发现,唐三风已经从屋内消失了。 屋子窗格上隐隐透出影子,周玄清此刻就站在他们窗外。 方才的那些对话,她听得清清楚楚。那截指骨已经被她从锦囊中取了出来,拿掉了黄纸符,小谭的魂魄便虚虚的离地飘着。 仇人就在屋内,却也是在她心尖上插了把刀的情人。死后爱意渐消,恨意却更浓。她的周身开始越发阴冷,激的周玄清也觉得森寒入皮。 第七十三章 善恶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你要报仇杀人,小道可能会阻你。不过,天道好轮回,你信我——他不会得善终的。”周玄清心底其实无比纠结,这黄山根本就是个恶人。偏偏人世自有法度,不能公平待之。 周玄清发涩的喉咙里钻出一声低低叹息,舌根发苦,忍了忍便不再多说。 小谭怔怔地隔着窗棱的糊纸,看着模糊的人影轮廓:那是她最爱的少爷,却是推她去死的少爷! 屋内,杨小姐怔怔的端坐,一声不吭,面色难看。 “砰”窗户忽然的打开,声响惊得屋内的两人回神去看。 一看不打紧,差点吓晕了两人! 那是一张惨白的脸,七孔流血,脑袋还变了形,身影虚浮如幽魂。不,那就是鬼啊! 杨小姐立马双手掩嘴,身子发怵的抖动。 黄山更是整个都僵直了,两腿打颤,双目圆瞪:这鬼他认识啊! “小、小、小谭?”尾音发颤,畏惧里还掺着心虚。黄山的脊梁骨仿佛被抽去了,疲软的跪了下去。 他性情不算乖戾,当初全然是为了攀附一门好亲事,才狗急跳墙的杀了小谭。 “少爷,你还记得小谭?小谭好痛好痛,你下来陪我好不好?”阴森的声音,衬得女鬼的那张脸更加诡异。 “不不不!你别过来!你已经死了,死人就该闭嘴!你滚开啊!”黄山被眼前的鬼逼的发疯,捞起了什么花瓶、茶壶就砸了过去。 可惜小谭只是一缕怨魂,那些物件就这么穿了她过去,‘乒乓’直响的砸在了门扉和墙面上。 周玄清皱眉,正欲进去,却发现原本该在厅堂的刘晏殊和杨知府,也正赶了过来。 “侯爷?” 刘晏殊一脸严肃的瞟了她一眼,打断道:“一会再与你谈。” 一旁的杨知府听到屋内动静不对,担心女儿会出事,打算踹门了——刚抬起的腿却被刘晏殊一脚踩了下去。 只听屋内又传出咯咯咯咯的嘶哑音:“少爷,你杀我的时候,还不曾知道我有了你的骨肉。若是知道,你还下得了手吗?” “什、什么?”黄山被这消息炸的惊住,他慢慢的低下头,连话都说不全了。“怎么、可……”又好似真的良心发现一般,抬臂遮脸的哭嚎起来。 哭了一阵,他擦擦挤出的眼泪。再抬起脸来,却是泛着阴鸷,嗤嗤冷笑:“你蠢啊!你拿什么跟杨家比啊!我不曾后悔杀了你,即便知道有我的骨肉又如何?你们还是得一尸两命!” 彻骨的冷,寒心的恨,蒙蔽了小谭的意识,她双目赤红,伸出长又尖锐的指尖,刺向了黄山! 黄山想要喊救命的话语,来不及出口,已经断在了喉咙里,脸上还有未消的狰狞可怖。 “呵呵、呵呵......”小谭阴测测盯着黄山慢慢扭曲的身体,手掌里攥紧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鲜血溢出指缝,滴答滴答的流了下去。 ——善恶有报,才是天道。 周玄清听到动静一滞就知道大事不妙,拂开了刘晏殊的手,冲了进去。 入目的是黄山心口破了一个大洞,鲜血汩汩流出,但还没死透。他堪堪的撑着一口气,双眼无神的盯着头顶那道鬼魂。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不知想说什么。 杨知府紧随进去,看了屋内的情形也是吓得腿发软,下意识朝床榻那头张望,见自己的女儿安然无恙才算安心。 他鼓起勇气,微驼着背绕过了女鬼,轻声轻脚的走到杨小姐身边。一把就将呆滞的杨小姐搂在怀里:“乖女啊,莫怕莫怕,爹来了!” 杨小姐早已吓得失语,惨白着脸,慌乱无措。抬了眼帘看清杨知府,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发颤的声音道:“爹?爹,是黄山他先把这姑娘杀了,她是回来报仇的......” 听到她这番话,小谭慢悠悠飘到了床畔。不过倒把杨家父女俩吓得紧紧抱成一团。 她伸出沾满鲜血的手,在半空中细细描摹着杨小姐的脸,一瞬也恢复了自己原来的样貌。轻吐一句:“从头到尾,与你无关。” 这话的意思,就是她不会伤及无辜。 杨小姐半抬了头,侧目盯着小谭那张眉清目秀的脸,心中怕意渐渐去了,反生出一股同情的意味。 “若我早知道…必会送他入狱,绝不袒护。” 言真意切,明辨是非,是个好姑娘。周玄清这么想着,视线一转,发现地上的黄山已然断气了。 ——怨鬼杀人,真是糟糕透顶了。 周玄清取出一张黄纸符,红光一凛,小谭缩回那截指骨里,重新被收到锦囊中。她迟疑了一下,才将目光移向刘晏殊:“侯爷,黄山死了,这事还没完。” 那头的杨知府才叫真真头大:闺女新婚之夜,女婿却死在了房中。且不论前因后果,要是让他来断案,也会觉得闺女逃脱不了干系。更何况,凶手竟然是个怨鬼?说出去多荒唐?谁信呢。 他急忙冲着周玄清喊道:“慢着,女冠!今日你带着这怨鬼上门,结果人命出在了我府上,我既是本郡父母官,自当要给黄家一个交代。这女鬼杀人是存心报仇,黄山是自作孽,但恐怕黄家人是不信的。” 黄山家虽只是茶商,但也与本地不少乡绅有来往。结亲一事早已传遍临安府内外,若他们上门来闹一闹,只怕杨家也不好收场。 周玄清张口欲言,锦囊中又传出小谭的声音:“黄家失去儿子可怜?那我爹娘都不知道我死了,岂不是更可怜?杨知府真是体恤百姓的父母官。” 在场的都能听出来语气中的冷嘲热讽。 杨知府自知理亏,脸上挂不住了,只能尴尬的杵在那里。 还是刘晏殊开了尊口解围:“此事就叫蔡游之去办吧。先通知黄家人来把尸首领回去,再将黄山杀人的事晓之以理,若他们敢闹,直接同罪论。” 简单明了,乃是镇国候一贯的作风。 话说到这份上,杨知府就是傻子也能看出,侯爷是在帮着小道姑。他默叹一口气道:“听侯爷的。” 第七十四章 五道爷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杨知府安抚好杨小姐换了房间,叫管家遣了蔡游之过来。他将事情前后一说,蔡游之自然心中有数。随后又命着下人盖好白布,趁夜将黄山的尸首送去了衙门。 夜入二更天,杨家平静的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莫怀古抱着花斑猫背靠栏杆,好奇的盯着院中央。 陆拾遗的袖子翻卷着,露出筋肉强健的双臂,端着一个火盆疾步而来。 “给你。”他话是冲着周玄清说的,说完就将火盆放在她脚跟旁。 谅陆拾遗帮了个小忙,周玄清是以微笑回道:“多谢。”然后将两盏烛灯分别放在左右,掏出一叠黄纸,边振振有词念着经文,边放入火盆焚燃殆尽。 灰烟袅袅升起,盘旋上空,迎着风吹散了一些。 刘晏殊站在她身后不远,负手而立,深深凝视——也不知这人大半夜的不睡觉,想干什么。 陆拾遗放下衣袖,走到莫怀古身旁站定,手还随意的搭在了他的肩头。 莫怀古倒是习以为常,就是他怀里的花斑猫斜睨了陆拾遗一眼:什么臭毛病! 说来两只妖熟稔已久,若论性格是绝对不会成为朋友的:一个软弱,一个冲动。但偏偏两只妖被大真人结印后,跟着侯爷在京城那种人心叵测的地方,混出了人情世故。 小谭本是残魂怨鬼,今夜大仇得报,周玄清希望能助她渡化。 她将锦囊从腰间抽下,打开那截被黄纸符包裹的指骨。 “小道修行道法,驱鬼捉妖、渡厄除邪,一直以来信奉善恶天报,今夜黄山死了,阴司的人很快会来勾魂,趁他们来之前我先替你呈告冤纸,希望阴司能对你网开一面。” 她倒是好心。 刘晏殊勉勉勾唇,眸光暖了一些。 “多谢女冠。你真是个好人,定能长命百岁。”小谭的声音不仅沙哑还很虚弱,附在指骨上的魂魄之光越来越淡。 风声静止,月笼轻纱。 周玄清汗毛一竖,耳畔响起诡异‘咚咚’的声响,虚无缥缈的由远而近,又好似是什么东西在地上拖行之音,恐怖的很。 声响越来越重,直到一道白烟弥漫,有道微躬的身影才现了出来。 看着一个白须老头手撑拐杖,鸦青袍子罩在身上显得其更为瘦小,咳嗽两声后抬眼看向了周玄清。 “是你烧的到头纸?” 人死之后,要去五道庙为亡灵烧“买路钱”,以示死者阳寿已尽。五道爷收到后再报城隍爷,说明又有亡灵来阴曹地府上户了。 ——来的这么快! 周玄清上次见着黑白无常也没这么紧张,一是她无愧所以理直,今夜因为小谭造了孽,心底到底还是有些担忧的。 她自然的瞥向刘晏殊,才发现他木然着眼神涣散看着一处空无,心道不好:侯爷被施法了。 “哼,不必看了,凡人是看不见吾的。”那花白小老头不屑的轻摇头。 周玄清不死心,又转头看向陆拾遗和莫怀古:那两只妖似乎也是一动不动的样子。 “别看了,妖也一样。吾上来一趟不容易,将这怨鬼交给吾带走就行。”小老头用拐杖敲了敲地面。 周玄清定了定神,拱手作礼:“都说人死了要从五道爷这过路,等验明身份方可禀报地府。今夜杨府发生了命案,造孽的想必您也知道了。” 她说着将锦囊双手奉上,微低头语气缓道:“怨鬼杀人本是大罪,可到底她也是被人害死的。还望五道爷能带着去判官那说几句,留个轮回就好。” 小老头就是五道爷,他沉肃着面容,用拐杖末端挑起锦囊到了手上,掂量了一下道:“哼,阴间有阴间的规矩,岂能因一两桩不平事就改了?” “该收的鬼,我们阴司的鬼差会来收的。纵使她死的冤,那也是命数到了不可逆。若她不杀人,下辈子兴许能投个好胎,可她留恋人世非要作恶,害了人命自当要抽打魂飞魄散,便也没有投胎一说了。” 周玄清见五道爷拔腿要回地府,立马单膝下跪,一把急抱住了小老头的腿:“可黄山本是个罪人,他害人在先。阴司的法就不能通些情理么?” “不能!撒手!”五道爷大有怒发冲冠的意思,气的白须都飘了起来。 也难怪,他是鬼中的小官爷,不好与凡人过多接触,容易伤了阴气。 可周玄清哪还管得了那么多,就是抱住了腿不放。 见说理不通,五道爷拎起拐杖就要抡下来! “死老头,花爷的小朋友岂是你能打的?” 周玄清本已经闭眼了,顿感那拐杖携风,离着背上半寸划了过去。 她心有余悸睁眼一瞧:阿花抬着张猫脸,碧眸泛着冷冽如刀的光,凛凛的盯着五道爷。它整个身躯变大数倍,带着压迫之感淹没了周玄清的头顶! “阿、花?你怎么——”周玄清有些懵了。之前试探过阿花的确不是妖,但此刻的情形又无比切实的告诉她:它藏得太深了,装的太像家猫了! “稍等再给你解释。”阿花继续用迫人的气势,盯着五道爷。 “你不是妖。”五道爷镇定的端倪它,摸着白须道:“那也管不着阴司的事!” 话毕,左手举着拐杖对空画圈符,右手掌心就倏地燃起红色火球,砸向了阿花! “你这糟老头子,年纪大了耳背吗?”阿花朝着那熊熊灼热的火球,呸了一口唾沫。 然后,火球就熄灭了...... 五道爷吃惊,不死心,手掌心再度聚起火球,结果还未掷出,就被一大滩吐过来的口水,准确无比的浇息了。 周玄清看的瞠目结舌:阿花如此厉害?幸好幸好,在场的只有侯爷待它不好。 五道爷看来是没了法子,他法力并不高深,见打不过,只好举着拐杖重重的敲着地面:“岂有此理!” 阿花白了个眼:“再墨迹一会,阴间都要开饭了。五道爷爷快走吧!” 白色烟雾又聚拢上来,再散去时地上果然不见了五道爷。 周玄清拍了拍阿花,它就变回了正常大小,被小心翼翼的抱了起来。 “小谭被他带走了,不知道判官能否网开一面。”她这么想着,眉宇就拧巴起来。 “人间常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不过她已经是死鬼一条,看她造化吧,你就别瞎操心了。” 第七十五章 狗鼻子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五道爷一走,院子里的禁制已除,两只妖最先缓过神来。 “方才是怎么回事?”陆拾遗捏了捏拳又松开,总感觉自己漏了什么。 莫怀古点点头,表示也有同感。他环扫一圈,见刘晏殊正扶额,就三步并作两步上前问道:“侯爷,可有哪里不舒服?” 刘晏殊眼神一紧,缓了缓目光投向那头的周玄清。她脚边的火盆灭了不久,尚有青色余烟冒出,抱着花猫冲他淡淡一笑: “方才是五道爷上来了,我们与他聊了一会,最后他把小谭的残魂带回地府了。” 刘晏殊听她说到‘我们’时神情变了变,问道:“除了你,还有谁?” 见他有所误会,阿花适时的张口打了个哈欠,伸出长长舌尖舔了一圈毛,龇牙道:“我,小花爷。” 周玄清也讪笑附和:“对对,就是阿花。” 刘晏殊匆匆扫一眼花斑猫,不甚在意的说道:“夜深了,没什么事,早些去歇息。” 周玄清还想说些什么,抱紧了怀里的阿花,转了话头道:“行,小道真是困死了,侯爷也早些睡。” 看着她月色下远去的背影,刘晏殊眸色渐深。 “侯爷,她?” 陆拾遗开口欲问,却被刘晏殊扬起手指打断,“不必说了,本侯有分寸。” ~ 翌日,晨光大亮。 周玄清起得晚,没看到杨知府和蔡游之是如何处理黄山的事情,只知道黄家人果真没有上门来闹,想来必是侯爷出的那招管用了。 她理了理衣袍,抖了抖袖摆,随之身子微微晃动,怀中荡出‘叮铃’些微声响,引了花斑猫的注意。 阿花竖耳聆听,伸爪一下按住周玄清的脚,问道:“你怀里藏着什么东西?” 周玄清被它一问,像是被提醒了起来。她掏出怀里的镂空金雕递了过去:“忘了与你说,这里头的玉珠就是狐四娘的妖丹,你拿着吧。” 花斑猫大喜,接过来按在爪子下,摩挲一阵才生疑:“你如何得来的?先前妖君那家伙,我怎么要都不肯给,难道你们?”说着,眼神划过周玄清。 周玄清尴尬的清了清嗓子,别过了脸道:“别瞎想啊,是妖君暂且放我这的,指不定什么时候想起来就问我要回去了。反正我不怕他,你尽管拿走给狐四娘。说起来你们暂别也就小半个月,以你的能耐,想必很快就能找到他们。” 话说完,她隐约觉得不对:我费唇舌和一只猫解释什么? 阿花转了一圈眸子,悠悠道:“那行吧,小花爷就不客气了。我即刻就出发,说不准过两日就能回来。” 听这话里的意思,这猫还想着回来?周玄清纳闷道:“若你找到自己的主子,尽管陪着他们好了。” “哪有跟着你们有趣。总之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嗖一下,花斑猫掠影而去,已经跳出了窗外。 喂,这么擅作主张好吗?果然是一只非比寻常的猫,先前自己真是看走眼了。 周玄清喃喃自语,目送着那只猫消失在眼眸中。 刘晏殊施施然走到房门口,敲了敲门扉,斜倚着。 长身玉立,倜傥不羁。周玄清回神后笑:“侯爷有事?” 刘晏殊弹弹袖摆,大步跨进,桃眸在屋子里扫了一圈,却没坐下。他问道: “那只死肥猫呢?” 周玄清抿了抿唇,干笑一声:“阿花想念孔先生,先离开一阵。” 刘晏殊琢磨着开口:“你昨日说,妖君带你去了罗鸣山?可有什么别的用意?” 周玄清没料到他问起这个,思忖着如何应付,明眸一亮,不紧不慢的靠近他,猛地出招! 见她侧身踢腿,朝着下盘袭来。刘晏殊果断出手,手腕翻转扣住她抬起的小腿,往上抬起,逼得周玄清单腿站着,蹦跶起来。 “你耍阴招!” “你想叫本侯断子绝孙?” 周玄清心虚,干巴巴敷衍道:“先前妖君假扮侯爷,才把小道骗进了柏庄。小道这不是怕再上当,才想试试真假。” “你的狗鼻子不灵了?”可惜刘晏殊并不以为然,手下也没有松劲。 “若方才真的不小心踢中了”——周玄清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侯爷会要小道的命吗?” 刘晏殊认真权量一下:“不会,本侯会留着你治病。有些事,应该能好起来。” 呸呸呸,什么逻辑! 刘晏殊勾唇,眉眼荡起笑意,松了手。 “正好本侯想去那罗鸣山看看,你带路。” ~ 罗鸣山脚下,满目秋光,遍地红叶,山色绢美。 有一对夫妻正坐在凉亭之内,面容一个严肃,一个啜泣不已。 看着四十来岁的男子拍着罗衣妇人,安慰道:“莫伤心,大真人派人来选侍奉的童男童女,是好事。不是说朝廷会下发五十锭银子?咱家孩子去了也不过是学做醮仪,念诵经文,不吃苦的。” 妇人哽咽着抹抹眼泪:“朝廷变着花样,上个月还要建神坛祭祀,这个月又说要选神童,瞧着模样白净生辰八字好的挑。你没听说,京城有些权贵心思龌龊,谁知道孩子去了是不是藏着名头?” “那又有什么法子呢?官府说来要,又不能不给。” 原来朝廷除了大肆建神坛,还搜罗了不少童男女。若说前者是为了陛下养息延寿,那后者就有些牵强。虽说选的时候不论穷富人家,但有财有势的早已打点好关系,就算生辰八字合上了,负责选人的官员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多半还是从穷人家里选的娃居多。 所谓爱子心切,这位妇人自然不甘愿分离。今日晌午,他们一家在凉亭闲坐,聊起孩子的这茬事。 那七八岁的孩子尚不懂大人在忧心什么,姐弟俩躲在树丛后玩耍。 夫妻俩说了一会也没个结论,妇人起身过来寻孩子了。 “招娣?来弟?你们别躲了,该回去吃饭了。” 她喊了一阵,又绕着树丛往后开始寻找。然而,入目的只有半人高的杂草被风吹的左右乱倒,那片野地里根本不见两个孩子的身影! “你快来啊!孩子不见了!” 第七十六章 山匪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一刻后,周玄清与刘晏殊正坐着马车,悠哉悠哉的到了罗鸣山脚下。 周玄清撩起车帘子,入鼻的是一股野花香气,伴随着山下清凉略带湿度的泥土气。 她跳下马车,招呼着刘晏殊:“侯爷,你快下来瞧瞧,这山白日里看起来,比夜里景色美多了!” 莫怀古和陆拾遗先后下马,各自环顾,见山上萦绕浅淡雾气,林木郁郁苍苍,也是心情舒畅。 刘晏殊不知在磨蹭什么,过了一会才跳下马车。弹摆甩袖: “来了。” 他们一行正准备往山路上走,谁知身后传来齐整的脚步声,于是回头望去。 一队着官服的兵差正朝这边而来,为首的领队他们也认识,正是上回在怡红院碰到过的领头。 方才衙门有乡民来府衙报官,说是自家两个孩子丢了。原本这种事在地方也算平常,由主簿登记案情,然后兵差得空了再逐一排查。光是家人等候案情发展,短则两三天,长则两三个月,最后多半不了了之。家人再是伤心难过,一年后再生一个也就过来了。 可今日丢的两个孩子不同,那是朝廷要的童男童女,纯阳纯阴的八字,寻起来有些麻烦。蔡同知还没来得及禀过杨知府,先遣了领头的过来调查案情。 领头远远瞧过来,就觉得前方一群人怎么有些眼熟。等他带兵走近了,才发现正是侯爷等人。心道晦气呀,立马肃立,拱手喊道:“小的见过侯爷,不知侯爷在罗鸣山游玩,还望赎小的惊扰之罪。” 有些卑躬谄媚过头了。周玄清挑挑眉,不言语。 刘晏殊颔首问道:“发生了何事,你们到此做什么?” 领头将方才报的案子一说,见刘晏殊的神色有些难以捉摸。 “童男童女?这又是哪门子修道说法?本侯不在京城,他们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周玄清在旁看似漫不经心,实际也将这事听了入耳。眼中闪过惊骇之色,很快平静下来。她拉了拉刘晏殊的衣摆,后者有些阴沉的回头。 “怎么,你也有事?” 周玄清示意他步上了几层山阶,才压低声道:“侯爷,我听着似乎是爹娘不愿把孩子交出去,会不会这是假报案,他们故意把孩子藏了起来?我看,不如叫他们别查了。” 她是好心,省的最后找回了孩子,却要忍受骨肉分离之痛。 刘晏殊深深望了她一眼,紧绷着的脸忽然一松,笑答:“你分析的也有可能,若是本王帮了这个忙,你可又欠我一回了。” 周玄清张了张嘴,有些无奈的气笑。 刘晏殊朝领头勾了勾手指,后者身子一弯,屁颠屁颠上来。 “侯爷,有何吩咐?” “大真人要选侍童,本侯却是一点都不知道。此事本侯另有打算,你们先回去吧。” 领头先是吃惊后是为难。眼前这位是侯爷,可那位大真人也不是普通人啊!办与不办,都是不讨好。 “那小的先回去禀报一声,不扰侯爷游玩了。” 见他们一队人离去,最后却还剩下一对乡民打扮的,他们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欲言又止的盯着刘晏殊。 他们就是报案的爹娘,一路跟着兵差,结果还没寻到踪迹,查案的兵差说走就走。他们瞧着清楚,领头的对这位贵气公子很是听从。 周玄清也瞧见了他们,走过去问道:“二位好,可是你们报的官?” 那二人见她和善,松了口气。妇人紧张的面色缓了些道:“原来是女冠。今日我们带着孩子上山,就在凉亭后的树丛间玩耍,过了一会就不见了人。都怪我,呜呜呜......” 说着,妇人又红了眼眶酸了鼻子,忍不住低低啜泣。 周玄清喟叹一声,身后走上来的刘晏殊轻按在她肩膀。 她回头正好与之对视,一瞬就明白对方在想什么。 刘晏殊嗓音低醇,目光划过二人面上,观察了一会问道:“此处没有官兵,你们不妨说句实话。孩子真是丢的还是你们藏起来了?” 男子惊讶困惑的表情不似有假,他低头盯着妇人,问道:“你说不想让孩子去京城,难不成是你故意——” 妇人委屈至极,伤心的哭腔更甚:“你个铁石心,我做娘的自然舍不得孩子,可我哪有那么聪明,能把两个孩子藏起来?方才都跟官兵说了,这山上有匪,指不定就是他们下山来抓的!” 听妇人提到山匪,周玄清蹙了蹙眉,隐隐觉得疑惑:没道理啊!那群山匪就算要掳人勒索,也该选个有财有势的吧? “侯爷,反正咱们要上山,不如顺便帮他们查查孩子是不是真遭山匪绑了。”莫怀古说着,两只手有些无处安放,索性负在背后。花斑猫一走,他还不适应,总觉得怀里少了团毛茸茸的东西。 周玄清正在沉思,目光里掺着迷惑。 刘晏殊看了眼稍稍沉吟,才道:“既然如此,你们二人跟着我们上山便是。” ~ 山顶的神观内,孔雀精唐三风一张阴柔俊美的脸色僵的很。他昨夜不明缘由被妖君从杨家拎回来,已经很觉失面子。而此刻,那群山匪傻兮兮给他送来一对童男女。 “听说这种孩子本是要献给京城大真人的,我们瞧着怪可怜,不若让山神庇佑一下,由山寨里收留养大,总比拉去京城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强。” 山匪头子的婆娘一直生不出孩子,所以偷听到夫妻对话,干脆掳走两孩子。头子站在观内,满含期待的看着山神石像。 唐三风很想骂人啊:这群山匪改不了吃屎性子啊!莫名的同情心哪来的?谁给的脸皮,能把掳走小孩这种下三滥的,说成如此正义凛然?还非要把这破事诉给他听。 可惜他装的是山神,神仙不骂人。 石像的唐三风,端的一张慈眉善目。他默默吞下要出口的脏话,在看不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 几个山匪见山神不答,自以为默许了,立刻下跪磕头,随后兴冲冲抱起孩子离开了。 见无人了,唐三风才从石像里脱离。他仰头对着房梁上的那只蜘蛛道:“妖君,从回来到现在,你也不出个声。怎么,秋日还未走,就打算冬眠了?” 房梁上空荡荡的没有回应。就在唐三风以为妖君是不是没气了的时候,顺着一根莹白的蛛丝,掉下来一只蜘蛛。 黑黢黢的眼珠子,死死看着唐三风,吓得后者倒吸一口凉气。 “妖君,好端端变回原形干什么?” 第七十七章 表兄弟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那只蜘蛛显然没有什么反应,悠闲自在的兀自垂在一根蛛丝上。有阵风刮来,落在唐三风眼前荡来荡去,惹得他无来由的冒起火来。 他默默催动起妖法,一叶如刀‘刷的’落下,劈断了那根蛛丝。蜘蛛顿时慌乱着疾行逃窜,正要爬上门扉的时候,却被唐三风出掌‘砰’一下拍死了! 他啐了一口唾沫星子,神情失望道:“原来真是只小蜘蛛,害小王白高兴一场。” “你高兴什么?”低醇的嗓音突然就在唐三风耳畔响起。风吹拂宽大衣摆翻飞,唐三风紧张的全身肌肉绷紧,僵着脸回头去看——果然是砚卿君。 砚卿君目光幽深清冷,从唐三风的脸上滑落到那只还撑在门扉上的皙白手背。激的后者一阵心虚啊! 唐三风故作姿态,手臂一屈一直,撑了撑胸膛才道:“小王练练筋骨好打败妖君,当然高兴。” 砚卿君看着他默了一会,许是真的无语言表。在无量山,孔雀精就是最叫他头疼的,素来是不按常理。就好比非要逼着你斗法,输了却开始耍赖,砚卿君顶多送他一脚,将其踢远一些,眼不见为净! 唐三风收回了手,脸上的笑意毫无预兆的消散,妖眸中异色大盛。他精瘦的手腕一抖,掌心就多出一截枝条!他贯注妖力,柔软的枝条瞬间挺得笔直如剑! 出招迅雷不及,叶子飞散,向着砚卿君带着凛冽剑意袭去! 砚卿君不慌不忙,似乎早有所防备。他后纵避开又甩出如鞭的莹白蛛丝,在空中疾刺一记破风而去,缠绕上那截枝条! 妖君自始至终不动声色,唐三风却蓦地睁大眼瞳,拉开距离后不甘心的抽回手,任凭那截枝条碎成一节一节掉在地上。 “不打了?”砚卿君问的平静无波。 唐三风大概是习惯了这种结果,没好气的抱臂转向门外:“没意思。” 砚卿君耳根一动,凝眸道:“有人上山了。” 人多稀奇?唐三风扯着嘴笑两声:“要么是来拜我的?赶紧藏起来。” 藏什么?砚卿君看着唐三风重新变回了那尊石像。他手指对空一弹,门扉重新合上,自己也慢慢隐去了身形。 ~ “侯爷,我记得往山神观的路就在上头。”周玄清带着刘晏殊他们一路沿着山道走,却连个山匪的影子都没见到,索性爬到了山顶。 “山匪狡猾,他们的寨子未必设在这个方位。”刘晏殊边走边分析道:“怀古,你立刻朝西面走,再绕着山看一圈。” 于妖而言,日行千里是小菜一碟。要不是怕吓着两个普通的乡民,才没有动妖法,只是先支走一个分开行动。 莫怀古应声顿住脚步,朝着周玄清也是点了点头,一个纵身翻起从树林间跳跃而去。 那对夫妻惊得张大了嘴,脸上又是敬佩又是艳羡。 “哇,这位少侠好厉害!” “便是遇上山匪也是不怕了。” 不等他们感慨完,周玄清指着山顶上一处喊道:“就在那!” 神观从外看并不大,就是一般泥石和木头所筑的,极不气派,也就比一成宫好上些。 周玄清眼睫闪了闪,鼻子微微一吸,那股若隐若现的妖气还在。 “进去瞧瞧。” 刘晏殊的话刚说完,陆拾遗已经一把推开了两扇门。 扑面而来,是一些灰尘。陆拾遗咳嗽几下,手用力挥散些。 正对着他们的只有一个香案,供奉的香炉里还冒着一根敬神香,香案之后便是那座山神石像了。 两夫妻相互靠拢了些,并着肩跟着他们踏了进去。 周玄清状似无意的伸手摸了摸香案,抬眼的时候深深地盯着那座石像,舔了舔淡绯色的唇。 那石像自然是一动不动,稳如泰山。 刘晏殊边踱步边蹙起剑眉:“此处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 不知侯爷的心思,周玄清手指轻敲着香案道:“以小道拙见,上回砚卿君带我来,似乎真的只是碰巧。” 不管二人对话,陆拾遗正无聊着,他越瞅着那座山神石像,怎么看怎么别扭。好比方才一转身,背后好像有双眼睛正在注视着,待他再回头去看,那石像却没有变过的模样。 着实怪异啊! 陆拾遗眼眸一暗,脚尖挑起一块小石子,悬空飞踢了出去,正在那尊石像鼻子上! “啊哟!你个鳖孙!” 石像突兀的开口了,当场把那对夫妻吓得跪地叩拜:“山神爷赎罪,山神爷赎罪!” 周玄清眉梢挑起,看向刘晏殊。眼神似在诉苦,又似挑衅:我就知道他会闯祸。 刘晏殊桃眸在笑,含着厉色道:“拾遗,休得胡闹。” 陆拾遗心道冤枉:哪里胡闹了?什么山神爷分明是有妖!侯爷就是在偏袒周玄清。 这么想着,他与周玄清开始隔空用眼神厮杀起来。 陆拾遗面带凶煞的盯着周玄清:有种的指名道姓,就知道你没种。 周玄清不甘示弱的瞪回去:不好意思,小道生来就是个不带把的。 片刻,周玄清觉得眼睛瞪的酸涩,才收回眼神。 刘晏殊站到中间,替陆拾遗挡了脸,而后冲着周玄清正了脸色道:“石像里藏妖,该你出手了。” “小道打不过他。”周玄清干脆耸了耸肩,表示无奈。 陆拾遗在刘晏殊身后凉凉的道:“道士捉妖可是天经地义,在我们面前就别装弱了,赶紧的收妖吧。” 唐三风正在懊恼方才没忍住出了声,忽觉身子一轻,被一只手用力从身后拍了一掌——整个身子直接穿过了石像,掉在了地上。 ‘咚!’沉闷一声,激起尘土。惊住了那对诚心跪拜的夫妻,也惊动了那头的周玄清他们。 周玄清掩袖偷笑:这只孔雀精,是不是又遭妖君算计了? 刘晏殊饶有兴致:这一只又是什么妖? 陆拾遗一脸得意:看吧,骗人的山神。 唐三风也觉得丢脸,但他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一个潇洒的鲤鱼打挺站起身,整理了衣袍又是一派器宇轩昂。 唐三风扫了一圈,向前走近了两步,目光落在陆拾遗脸上:“方才是你。” 这声音?陆拾遗回忆起某段往事,嘴角抽了抽,额头突突直跳:“走开,不是我!” 唐三风从容又不羁的一笑:“好歹也是表兄弟一场,当兄长的不会为难你的。乖,叫声表哥听听。” 回头正视,果然是那只臭不要脸的孔雀!陆拾遗有些抓狂:有百八十年不见了吧?若不是声音,他差点没认出来这一身红衣是谁。 他们的确是表兄弟,不过一表三千里的那种。 。顶点 第七十八章 寨子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要说起唐三风与陆拾遗这段表兄弟情义,真是不足为外人道也。不对盘的原因,就是互看不顺眼。 陆拾遗嫌他是油泼不进的厚脸皮,唐三风嫌他也是小肚鸡肠的爱记仇。 打小修炼的时候,陆拾遗还跟在唐三风屁股后头。他小模样里带着稳重还怪可爱,练起法术一本正经,却常常被唐三风那种吊儿郎当的腔调打败。唐三风似乎天资聪慧,一点即通。 要知道百年成妖,但也不是每一个都能成。 “真是晦气,这种地方也能碰上。”陆拾遗板着脸,语气已是很烦躁了。 唐三风想要好好叙旧的心情顿时凉了下来,变出一把折扇敲着手心道:“你们来此做什么?” 他有意无意看了一眼周玄清。 周玄清清了清嗓子,目光朝石像后面扫:砚卿君这是打算不现身了? “我们是来找孩子的,听说这里有山匪?我倒想问问你,何时占了这座山?”陆拾遗狐疑的望着唐三风。 这只孔雀精爱臭美,这么穷破的观内也呆的下去,定是另有隐情。 唐三风没答,反盯着刘晏殊道:“这位是威名在外的镇国候?” 刘晏殊扫量他一下,琢磨着他的能耐,打算捉回去叫无尘再结个印,为自己所用该是不错。 周玄清转身回头,望了眼那对有些不安的夫妻,问向唐三风:“我就开门见山了,山匪可有捉了他们的一对孩子?若是有就交出来,小道不想动手。” 唐三风心道果然,那蠢死的山匪头子可给自己留了个麻烦! 不过他面上稍稍遮掩下情绪,摇着折扇不疾不徐道:“这小王就不清楚了,不嫌麻烦的话,你们可以去寨子里找找。不过,当爹娘的怎么能这么粗心?孩子没了才来找,在身边的时候是不是压根没看好?” 这一句句就如针扎,羞得那对夫妻无地自容。 “高人,不是我们没看好孩子,实在是今日早晨,我们忙着商量对策,一时疏忽啊......” 那丈夫苦愁着脸,义愤的诉道:“大真人说要挑选合适的童男童女,要叫他们去京城神观念诵经文,这样奉着才能用诚心感动上神,保陛下龙体安康。我们家这一对孩子,就是被朝廷挑选上的。我们商量的时候,以为孩子自个在玩耍不打紧,后来才发现人不见了。请高人一定要帮帮我们啊!” 唐三风其实从山匪那也听了点内情,深表同情。 “山匪也没你们想的那么坏,或许就是一场误会。你们若是找到了孩子,就当此事没有发生。” 照他的意思,就是确有其事了。周玄清一笃定,朝着刘晏殊点了点头。 刘晏殊唇角染笑,张口道:“本侯应你,不介意带个路吧?” ~ 后山腰侧,高耸繁密的树木,枝干层叠横斜交错,仿佛是天然屏障,挡住了密林里的一处寨子入口。 此时的寨子里,正燃起袅袅炊烟,有人唱着山歌,有人在练拳脚......气氛倒是比一般打家劫舍的恶匪,少了那股戾气。 莫怀古已经寻到入内,他正扒着窗户口,探着脖子朝内望去。 两个孩子被桌椅茶几挡住了脸,只听得到哇哇哭声。那络腮胡的土匪头子满目凶悍,手忙脚乱的一会举刀左右比划,一会拿出麻绳试试松紧。 莫怀古瞧的心惊胆颤:怎么看都像是要把两孩子处置的意思啊。 “当家的,孩子不好哄啊,要不试试米浆?”一个盘发髻,高颧骨的女子提议着。 她就是山匪头子多年的伉俪,可惜年过三旬还未有所出。不过头子虽然对付别人凶狠,待她倒是实在不错,也不曾欺负山下的良家女子。头子算是一个有底线的山匪。 “怎的养两个小孩如此麻烦?不养不养了,我这就派小弟送回去,省得麻烦!”山匪头子已经很不耐烦,横眉怒目的一脸凶样。吓得两个孩子刚有缓和的表情立刻崩溃,又是一阵魔音灌耳。 “瞧你,我虽然没生过,可我大小还带过几个弟弟妹妹,对待小孩子可得温柔些。”山匪夫人教训着自己的丈夫,转过身就先抱起弟弟来安慰道:“莫怕莫怕,我们都是好人,往后就把我们叫做爹娘,我们会好好待你的。” “哇哇哇~我不要!我要我爹,我要我娘!” 弟弟哭个不停,哽咽着顿了顿,瞅了眼两个大人,继续闭着眼嚎啕大哭。 姐姐就相对安静多了,只是低低抽泣,是不是擦擦眼泪,可怜巴巴盯着头子道:“叔叔,爹娘见不到我们会哭的,你行行好,将我和弟弟放回去吧!就是把我们放到外头,我们可以自己下山的。” 山匪头子原本心肝毛躁的忽然就没了脾气,怒视的眸子也温柔了些:“瞎说什么,这山上可有野兽,放你们出去,不怕被吃了?” 他这话原本是安慰,没想到配着他嗓音有种悚然的效果,直接把弟弟吓尿了! 山匪夫人好气又好笑的瞥了头子一眼,赶紧起身去找干净的衣裳换上,顺手把弟弟也丢给了头子。 “你好好抱着,不许再吓唬他们!” 谁吓唬他们了。山匪头子撇撇嘴,左手弟弟,右手将姐姐环抱起来,倒是有几分当爹的架势。 莫怀古见时机不能再等,立刻翻身跃进房内。 “什么人!”山匪听到动静立刻回身去看,手里也是抱紧了两个孩子。 “我是带孩子去找亲爹娘的,识像的赶紧放人!”莫怀古步步紧逼。 “哼,笑话!老子不给你又能拿我怎样?他们爹娘商量着要把孩子卖给朝廷换银子,老子抢过来保证好吃好喝养大,总比去了京城强!” 莫怀古听到这,有些一滞:朝廷颁布法令各地大肆建造祭坛,但无尘大真人要童男童女,是否真的妥当呢? 见他有所迟疑,山匪头子立刻吹响口哨——就听寨子里立刻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口哨声! 果然,不一会就跑出来好多山匪,围住了这间屋子。 “现在,是不是该你识相一些?”山匪头子扫了眼门外攒动的人影,得意的笑道。 莫怀古有些发愁,倒不是他怕了,只是在这么多人前展露自己妖的本事,有些胜之不武。 。m. 第七十九章 妖品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唐三风不疾不徐的在前引路,周玄清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因为顾及到可能的危险,他们并未让那对夫妻同行。 周玄清故意快走两步,挨近了些唐三风,压着声问道:“妖君呢?昨夜你们怎么撤了?” 唐三风回头张望了下,见陆拾遗一直恶狠狠盯着他,报之无畏的一笑。后者就脸色难看的转过头去。 “妖君?不是一直跟着你呢!说起来,昨夜那黄山如何了?小王本想出手教训一下,结果却被妖君提前带回来了。” 周玄清给他讲了一遍昨夜的事,隐隐觉得他的话里有些不明。 落在身后不远处的刘晏殊眼神懒散,不时的扫过前方越靠越近的两颗脑袋,顿时蹙起了眉。 “怎么还没到?莫不是你想包庇那群山匪,故意带我们绕弯子?” 唐三风听到这话,颇是不满的回头道:“小王是那种说话不算话的妖吗?你大可以问问我那表弟。” 刘晏殊听了表情微妙,看向陆拾遗问道:“你表哥说的实话?” ‘表哥表弟’这几个字好似将他砸懵了一下。陆拾遗脸色一僵,握紧了拳头憋了口长气,梗着脖子冲刘晏殊回道:“侯爷,我与他是远亲。不过,这厮妖品如何不好说。” 绝对故意的!唐三风扯了扯嘴角,气呼呼的猛摇起折扇,盯着前头示意:“那不就到了。” 众人顺着他目光看去,果见一处寨子在树荫摇晃间显出隐隐轮廓。 就在他们沿路走进寨子后,就听到了一阵‘噼里啪啦’的打斗声,从某一处房屋那响起。 只见莫怀古一把揪住奔上来的一名壮硕汉子,正好以他的身躯来挡住身后那些攻上来的人,他手下用力一打,哄的一下,那群人‘哎呀呀’叫着,尽数四仰八叉的跌翻了下去。 不堪一击。莫怀古暗暗庆幸自己不必暴露妖法。 他上前步步紧逼,山匪头子双手里抱着两个孩子,因为拿不了兵刃只好后退。 “你这身法不对劲,你到底从哪来的?”头子一边与他拖延,一边小心的打算伺机而动。 “我受孩子爹娘之托,仅此而已。”莫怀古眼神不变,紧紧盯着他的举动。 头子后背已经抵到了墙边,脚底忽的踩到一根木棍,他眼神一转,故意双手滑脱一下,将两个孩子丢了出去,脚尖往上迅速挑起,木棍就甩到了他手上。 山匪头子身量强悍,手臂用力青筋凸起,“呼呼”地抡转着木棍挥打而去! 莫怀古这一瞬只顾得上接住两个孩子,还未待他松口气,敏锐的感知一道凌厉的劲风扫过来!他神色一紧,头一歪避开了棍影,掌下送出一拨无形之气! 头子的木棍只在空中胡乱挥打了两下,下盘便莫名酸痛,单腿一软跪了在地! 莫怀古不再迟疑,跳过那些横倒的手下夺门而出。 “慢着!”哪知这时从旁跳出了那位山匪夫人,突兀的拦在莫怀古眼前。 两个孩子还有些不知所措,只是方才听到莫怀古说起爹娘,便死死抱住他的手臂,当他是好人。 可这样一来,莫怀古就有些力不从心,他面上带笑,好意商量道:“夫人,我不打女人,还请你让开。” 那山匪夫人冷哼哼,脸上露出了不屑:“你可能不知道,整个山寨里功夫最好的,不是当家的,而是我。” 说时迟那时快,那夫人收笑一凛,迅的往旁闪身,从莫怀古眼中消失了! 待莫怀古凝神环顾四周,眼角刚瞄到一抹阴影,后颈感到凉气,一柄短刺正要直扎他的后背!若是凡人,此刻只怕是躲不及的,谁叫莫怀古是妖呢。 他抱着孩子向侧倾身,堪堪躲了过去,又腾身反跃至夫人身前,脚下重重一踩,扬起一层尘土迷了那夫人的眼。 莫怀古默念得罪得罪,不再顾及而横腿踢向山匪夫人的腰身。她抬臂格挡,身躯却终究抵不住那股力道,重重的弹起往后摔去! 一众山匪吓得赶紧爬起来准备接人,山匪头子却已经从屋内跳出,一把就推开众人,飞身张开双臂托住了夫人的腰身,自己则结结实实当了一回肉垫。 “唔!娘们痛不痛?”他嘶地咬牙,还不忘关切的问道。 山匪夫人摇了摇头:“还说我呢,你痛不痛?” 见他们夫妻情深,莫怀古倒是生出一点点愧疚之意。 “我早说了不要拦我,现下还有人不服吗?” 众山匪面面相觑,踟躇不前。 清风拂面,有人轻摇折扇疾掠凌身,折扇一和就点在了莫怀古的两肩穴位。 莫怀古一时不察,眼下不得动弹,暗暗道遇上个棘手的角色,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个孩子被那双手从后抱走。 “你是谁,别藏着脸!”他出声喝道。 那人却轻笑一声,也不知冲着谁道:“这位是你好朋友?” “多事!”另一个沉着声。 莫怀古却听出了是谁。 “阿遗?” “是我。”陆拾遗迅的而至,露了正脸,顺手给莫怀古解了法术。 莫怀古周身一松,稳住了身形,他回首去瞧—— 使坏的唐三风他不认识,但认识的周玄清与刘晏殊也到了跟前。 “侯爷。”莫怀古刚要张口解释。 刘晏殊朝他点了点头,示意前面的情形他都看到了。 山匪头子扶着夫人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戒备的冲着这头喊道:“你们究竟是干什么的?是官府派来的吗?” 周玄清打量一下两个孩子,见他们只是面色稍有些受惊,就猜到山匪没有加害的意思。 唐三风将两个孩子放下,低头不去看那些人:虽然笃定他们压根猜不到自己假扮山神,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刘晏殊站着便自带一股折人的贵气,挑眉问道:“这两孩子与你们无冤无仇,家中也是穷苦,你们掳走干什么?” 山匪夫人自知今日是留不住这对姐弟了,心有不甘道:“我们虽是山匪,但也是受过山神教诲,只劫富济贫。因我们二人没有孩子,正好听到那对夫妻要将孩子送官府换银子,这才动了心思。” 唐三风听到这话耳朵动了动,故意不动声色。 山匪站上前道:“劳你们带个话,若是他们不介意,五十两银子我们出,把孩子送给我们养就成。” 听这意思,倒是真心。周玄清眼神闪了闪。 第八十章 借来一用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那对姐弟见来救他们的人没有马上离开的意思,又听到山匪说的话,吓得哇哇大哭。 “呜呜呜,我不要留在山上!” “姐姐,呜呜呜,我想爹爹娘亲!” 孩子一哭起来就没玩没了,哄也不是吓唬也不是。正当他们头疼的时候,跑上来两道身影。 “孩子!我的乖孩子!爹娘来了!”原来是那对夫妻,他们待在观里就心神不安,索性偷偷跟了出来。 孩子的爹挺身出来道:“孩子我们自己养着,不给朝廷了!当然也不会交给你们一群山匪!” “嘿,山匪怎么了?你瞧不上罢了,可我看你们抱着孩子一下山,转个身就会交给朝廷。也就眼下装的像那么回事。”山匪头子哼哼不信。 事情缘由众人都已明白,但结果不会改变。 周玄清微叹口气,算了算时辰,出声提醒他们该下山了。山匪自知打不过,所以也没拦着他们。只是临走时,山匪头子和夫人,流露出那种惋惜的眼神,有些令人在意。 这下山的一路上,刘晏殊倒是默不作声,只是眸光沉沉直视前方。他脑子里转得飞快:从京城、陛下、太子,再想到自己的妹妹…… 唐三风顾自轻哼小调,只身在后头悠悠走着。 两个稚嫩可爱的孩子被自己爹娘抱着,已经擦干了眼泪,露出了甜甜的笑靥。 周玄清也在琢磨着些事:从柏庄知晓朝廷要造神坛受万民香火,又从罗鸣山知晓神通广大的无尘真人,要找童男童女给陛下祈福多寿。 这些事仿佛有什么昭然若揭的关系,只是一时间她还没理清头绪可以拼凑起来。 当初引天下道人共上无量山除妖的传信符,想来必是道法高深之人所书。可若是往宫里那位无尘真人身上扯,又觉得有一点不可思议。 妖君啊,除了是只妖,有什么值得他人觊觎的东西吗? 若世上无妖,那做道人的便是闲散的很了...... 刘晏殊猛地止步,身后出神的周玄清一不留意,猛地就冲撞上了他的后背。 “哎哟,侯爷怎么不走了?”周玄清摸着脑门发问。 刘晏殊眼中泛起一抹厉色,拽着周玄清的手臂推到自己身后,然后脸色阴沉着,冲着枝叶横斜的暗处道:“出来吧,跟了一路不累吗?” 风绕树枝,沙沙作响。 陆拾遗与莫怀古凛了凛神,警惕的挪步挡在了刘晏殊身前,半点不敢放松的绷着脸。 周玄清微微一愣:难不成砚卿君跟了一路?自己的鼻子果然是不灵了。 唐三风笑的不羁,抄过了那对夫妻,倚靠在一颗大树上,准备看戏了。 他们紧张的凝视一会,但密林里没有什么特别的动静。 周玄清毫无察觉,正有一只小蜘蛛动着步足,顺着她肩膀爬过手臂。直到从手臂爬到了她的手背,才感觉到一股麻麻的触感。 周玄清下意识的看去,气的差点一嗓子嚎起来:这妖君竟然一直待在自个身上,而自己半丝不察?! 她算是明白过来方才唐三风的意思了。正考虑着要不要捏死,那小蜘蛛一下子冒出一缕青烟,身形猛地凭地窜大,如松柏挺直了腰身。 又要来一次?正当周玄清以为妖君要带走自己时,想着要不要配合一下,情况却突转了一些微妙变化。 砚卿君仿若未闻,看都没朝她看上一眼,脚步掠起离地三尺,迅疾朝着刘晏殊而去! 刘晏殊原本平静的脸上闪过一丝惊疑,还未待他抽剑迎上,莫怀古与陆拾遗率先列出,左右夹击对上了砚卿君。 眼看一场混战要起,周玄清赶紧叮嘱那对夫妻抱着孩子离远些。 两只妖配合十分默契,与砚卿君交锋时进退有度,攻时激流勇进,守时游刃从容。一时间竟叫唐三风和周玄清看花了眼。 几十年未见,有长进啊。唐三风看着,忍不住咧嘴笑了。 周玄清可没他那么事不关己的淡定,一脸凝肃的盯着局面。 久战不利,差距很快就突显了出来。 砚卿君神情一凛收回对招,站定后袖袍鼓起一阵妖风,柔软蛛丝如蛇蹿涌而出,又拧成无数把凌厉的剑刃,漫天刺去。 无数道虚影夹风扫断了鬓边碎发,银芒不断掠擦过莫怀古与陆拾遗的身侧,因为全力抵挡绷着神经,反而压下了那股细绵的刺痛感。 树枝乱晃,花叶翻飞。两只妖的衣衫慢慢浸染上点点殷红。 风扫拂开遮顶的繁密枝叶,艳阳从缝隙间透出道道晖芒,泻在地上。 刘晏殊眸中漫起戾气,拔剑而出,剑光一漾激起寒锐。莫怀古与陆拾遗在被砚卿君的蛛丝缠裹腰身,对撞后甩飞出了几丈外。 刘晏殊下一瞬就劈空而去,近身那刻双双腾跃而起,却在掠刺时与砚卿君擦肩错过一击,顿失了剑影。不待周玄清倒吸口凉气,只见他迅速返身袭向砚卿君的后背! 逆风呼啸如刀,砚卿君倏地下坠,害的刘晏殊这股劲力一下失了用处。寒霜剑还未收回,刘晏殊猛觉手臂一沉,原是被细软蛛丝缠住了! “侯爷!”周玄清眼看不妙,想也不想就扑了过来,指间飞出符箓,灼灼红光化出飞刀,直取砚卿君面门! 火苗映衬着砚卿君幽深眸子,闪过一抹不察的怒意,只是面上依旧冷淡,盯着周玄清,嗓音已是低沉阴冷:“你要跟我动手?” 周玄清忆起此前还开诚布公的情形,眸中有光明明灭灭,面色迟疑不定,半是心虚道:“算,算是吧。” 砚卿君动了动唇,贯注妖力与掌下,收紧了刘晏殊才道:“我不伤他,只是借来一用。”话一说完,地上刮起阵旋风,尘土弥漫。 等周玄清挥散尘土冲过来,果然不见了他们的身影。 莫怀古与陆拾遗赶紧挣扎起身,只是不知下一步该往哪去追寻,俱是踌躇难色。 唐三风怔住,正想着妖君此举是何意思,就听到陆拾遗问那莫怀古。 “这妖君怎么回事?上回抓了小道姑,这回看上侯爷了不成?” 周玄清上一刻还肃着脸,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道:“话不能这么说啊,他们二位,不合适吧。” 陆拾遗也知自己用词不当,心下汗颜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事出至此,我们得赶紧下山去寻他们的踪迹。” “要打杀妖君的话,算我一份!”唐三风这时快步上来,神色已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莫怀古拧眉反问道:“你不是他的手下?竟能巴不得他死?” 第八十一章 忘本了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唐三风抚了抚眉梢,舌尖舔着牙一笑:“我看不顺眼妖君很久了,废话不要多,你们动手不?” 莫怀古有些无语哽住,一时拿捏不准这只孔雀精是不是口对心的。 周玄清走到一旁,冲着那对夫妻叮嘱了两句。只是没等她说完,夫妻俩抱紧孩子,捣蒜似得猛点头,而后行色匆匆的告别,慌不择路的往山下走了。 周玄清目送了一会收回眼神,就听到陆拾遗在那头骂娘,她蹙眉望去。 “这下咱们把侯爷弄丢了,该从哪找起?”陆拾遗想想就头疼,急躁的转向周玄清,正好与之对上视线。 周玄清脚碾着地上的草根,蹭了蹭鞋尖,摸了摸鼻子道:“别看我啊,小道本事可不高。不过妖君虽心思难测,以我之见是不大会平白害侯爷性命的。不如我们先下山寻个食肆吃点东西,小道有了力气才好想想法子。” 听她这话说的轻飘淡然,陆拾遗只觉得是在偏袒妖君,又想到侯爷先前对小道姑很是纵容,心生不满起来。冷着张脸,若不是莫怀古从旁权衡利弊的劝说,他才平心静气下来答应了。 一个时辰后,一行到达泉州郡内。 此地在过了抚州郡,已在江南道附近。乍看去民风、建筑、食物均与淮南道有很大不同。 原本坐马车可没那么快就能到,只因为陆拾遗心焦,莫怀古难安,唐三风这只害人精就趁机给马儿施了行千里的蛮咒,以至于那匹马吐着白沫子疾行到了城门口,轰的一下,四蹄一张就倒下了。 唐三风还算有良心,又施了法术把马儿恢复了体力。 一溜烟的大小商铺、酒楼在两旁林立,幡牌被风吹的浮动翻折,街道人声鼎沸盖过了檐铃发出的脆响。 一家清雅的食肆内,周玄清扫了眼面前三只妖精,两指开始揉按着太阳穴,嚅动着唇瓣无声腹诽:苍天了,曾几何时能想到今日,身为道人的自己竟然和妖精一道商量救人?自己真是越来越不往正道上走了。 还好,一成宫是散修派,对于人与妖的相处,并不像其他门派那么芥蒂和敌对。不结冤仇,不做恶事,何苦为难同在世上的妖呢? 唐三风相较莫怀古和陆拾遗自然要风流俊秀很多,他眼尾一扫就自带惑人,勾的对门胭脂坊的几个女子羞红了脸。 “不正经。”陆拾遗对他这种行为及其的看不上,翻了个白眼冷哼哼。若不是莫怀古踢了踢脚尖,他恨不得自个另找一桌坐去。 “假正经。”唐三风弯弯嘴角嗤笑一声:“表弟啊,这么多年了,你还记仇呢。” 猛地听他提起这茬,陆拾遗再也忍不住,一巴掌重重拍在桌面上,震得茶杯里迸溅起一点水来。响声自然也惊动了别桌客人,俱是带着怕意的埋头扒饭。 “住口!”他已经怒的双目冒火,一张脸紧绷着,迅速憋红了脖子和耳根。 见他反应如此,周玄清倒是瞧出了一点不寻常。她故意在桌子下拽了拽唐三风的袖摆,后者识趣的凑近了耳朵。 “做什么?周姑娘。” 都说了几次自己是个女道人,周玄清叹了声气,也懒得去纠正他,轻声问道:“你与他小时候结过仇?” 唐三风干咳了一声,见陆拾遗被莫怀古劝着,干脆掉了个头反坐了身去。 他眼眸有光流转,伸出手轻捏向周玄清的耳垂道:“这事可是个秘密,我告诉你,你可别传出去。” “那时候我与他还未成精,尚不能识五常,只因我比他大些就常带着他觅食,久了呢,他就把我当成奶妈了。可懂?” “哦~原是如此,我懂了。”周玄清恍然大悟的缩回脖子,拍着大腿,一张脸扭曲着表情,实在是她憋笑憋得难受。 陆拾遗成精前还有这么一段趣事,大概是觉得丢脸,也不愿再想起来。成精后又与唐三风一道修炼,常常被打击,自然就一块恨上了。哪知如此倒霉,几十年过去了又叫他遇上了。 陆拾遗还在生着气,一张脸黑的像是要吃人。把想上来招呼的小二吓得退避三舍,隔着两三桌的距离,在那踮脚喊:“最外桌的几位客官,你们想吃些什么啊?” 周玄清刚说了一个字就被唐三风拔高的声音盖过。 “炸蚂蚁、炸蚂蚱、炸豆丹。” 众人听闻的无不汗颜惊愕,掉了筷子。 “你不是妖么,大可以不吃这一顿吧?”周玄清立马低下头,咬着牙与他道。 唐三风全然不顾四周异样的眼神,只轻描淡写回道:“为什么不吃?我们也可以享尽人间美味。何况,你们凡人的手艺实在不错,比我们生吃活吞好多了。” 周玄清觉得嘴里乏味,实在无法交流,索性随他去了。她觑看小二畏惧的神色,舒然一笑道:“你别怕,过来些。小道就点烧鸡就好,素菜小炒随意。” 总算还有个正常的。小二点了点头记下了,回了后厨吩咐下菜。 ~ 饱餐之后,周玄清终于打起来了精神。她拇指捻在三指上,默默算着。 ——中指中纹为九宫,八关节纹为八卦,二至五指十二辰文,可寻人追物。 见她入神定,唐三风不便打扰,抬腿起身却被另一只碍眼的长腿横挡住了。 陆拾遗从头到脚审视着他,眼神里透着不信任:“想去和妖君汇合?” “你这是什么话?我去透透气。”唐三风俯身微笑,故意搭在陆拾遗的肩上,“要不一起?” 陆拾遗蹭的起身,厌恶的将他的手打了下去:“说话的时候规矩些。” “你这、这么多年不见脾气却见长,怎么着?跟着那侯爷尽沾了些浊气,忘本了?”唐三风看着他,颇有些怒其不争的意思。也不知为何要给人做看护的。 周玄清刚好掐指算完,抬眼就看见那野生的妖和驯养的妖在抬杠,还有一只妖促局着脸。 她抿了口茶道:“我算出来了,你们要听吗?” 三只妖同时看了过来,终于安静了。 “说来你们不信,侯爷就在郡内。” 第八十二章 咸吃萝卜淡操心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泉州郡内,最有名的当属福来客栈。门前竖着一大块红字招牌,据传是当朝名人题字,墨笔苍劲有力,自成一派。客栈生意好,一来是周到,二来是菜色,三来老板是永平府知府家内人的亲戚,自不必说厉害关系。 日头落在层层瓦片上,二楼甲字房的正门紧闭,透气的窗口堵着一道颀长身影,投进来的光影交织在地上,有种说不出的和谐。 砚卿君幽深的眸子盯着人来车往的长街,足有一盏茶功夫了。 长街上卖各种杂货,锦衣华服的一家人在挑梳子,衣衫褴褛的乞儿在讨食。不一会,路中央的行人被人呵斥驱散到角落,因为行过一辆高蓬马车,驾马的车夫很是凶悍,一鞭子抽在了来不及躲开的乞丐背上。 那个乞丐立刻皮开肉绽,嚎一嗓子趴在地上哭喊,却又不敢拦着马车。马车上的人自始至终没有瞧他一眼,不带怜悯的语气:“想死死远一些。” 那么多百姓起先还围观,指指点点,而后就散了。方才的那一家子人里跑出来一个小孩,伸出白嫩小手想要把乞丐拉起来,可指尖还没碰上就被爹娘斥责了,嫌恶似的抱起来走远些。 话音飘忽了过来。“他与我们不一样,那么脏。” ——人与人尚且不一样,那妖呢…… 刘晏殊的寒霜剑还握在手里,只是已经不急于再斗。他看似懒怠实则在凝神,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背靠在一张红木椅上,不动声色的眯了眯眼:这厮,就是个洁癖妖。 从罗鸣山上把他挟持到这里的几个时辰内,砚卿君都像是躲苍蝇似得。离着他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能落在其视线内又不怕他逃,嫌弃与他站在一道,却自始至终不发一言,甚至奢给个眼神都是冷漠至极。 刘晏殊收回打量暗究的眼神,笑着出声:“妖君,捉本侯来谈什么,不妨直说。” 侯爷向来是爽快人,那砚卿君也不喜欢藏着掖着。 他转过身子,不咸不淡道:“你说,是谁要捉本君?” 刘晏殊猜到他要问这个,也不兜圈子了,似笑非笑的直言:“说出来,本侯能得什么好处?”他摆出来一副要谈生意的架势,实际上他人是半点讨不得便宜。 砚卿君清冷的眸子闪了闪,也不曾见他动手,刘晏殊的那柄寒霜剑已经细微颤动,发出嗡鸣。 “你有求于我,才上了一成宫。” 一针见血,就是如此。 刘晏殊淡笑间将寒霜剑放在一旁,目光投向窗格外隐约可见的远山:“不知你听没听过大真人无尘?” 传说这位大真人明辨吉凶,预测祸福,知天知人。在人间或是妖界,都如雷贯耳。 砚卿君神色不变,眼眸半敛,喉咙里轻声应了一下。 刘晏殊继续深弯了弯嘴角,眼里全无笑意的道:“本侯有个妹妹,几年前生了一场大病,醒过来人却变得有些糊涂,本侯遍访名医才让她恢复如常人。只是她当了太子妃之后,失魂之症偶尔又会复发,着实叫本侯忧扰。” 刘晏殊说着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试探的睨了一眼妖君,继续往下道:“无尘大真人说过,要替我妹妹召回一魂一魄。” 砚卿君幽暗的双眸中泛起一点阴冷,恍如深海上卷起的浪潮:“那与本君有何干系?” 刘晏殊见他提了重点,才悠悠解释:“无尘素来只为陛下看病,他的本事大可通天。他说,只要把你带去皇宫,就有法子治我妹妹。” ~ 周玄清说刘晏殊就在泉州郡内,唐三风眼皮子一抬,以孟浪不羁的表情凑了过来。 “周姑娘好厉害,不知你收不收妖做徒弟?” 明知不是真心话,周玄清额角还是突突了,摩挲着下巴笑的玩味,半是认真半是假意道:“收妖可以考虑,徒弟怕是没有这缘分。” “呵呵,如此就算了。”唐三风又摸出折扇,摇出风流清朗的模样。 最是忍受不住的陆拾遗猛地一脚朝对面的凳子踹过去,唐三风屁股空悬端的方才的坐姿,底下的那张凳子已然四崩五裂了。 周围的吃客又不约而同望了过来,有面色紧张,食物还叼在嘴巴里来不及咽下的;有只看事态如何发展,念叨要不要逃出去避一避的;更有甚者看准时机想趁乱逃了一顿餐钱的。 周玄清僵了僵手指,一脸的无奈又气愤:不能低调些么?生怕别人看不出来这一桌都不是常人? 做道士的,应该与妖天生八字犯冲吧。 周玄清眼眸闪了闪,决定闹出大动静之前,赶紧离开。她摸出一些碎银,豪气的唤道:“小二结账!” 哪知那小二也如店内的其他人一般,抖索着身子,颤着音伸了伸脖子回道:“放、放桌上便好。” 周玄清往四周扫了一眼,暗道:只怕自己真吃了霸王餐,也不会有人站出来挡着吧。 莫怀古与陆拾遗已然站在了门口,催促着她道:“小道姑,不能耽搁了,得快些找人。” 周玄清迟疑一下,转头想等等唐三风,只见他潇洒的站起,迈出长腿直接走了。 “……”自己这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半个时辰后。 此刻,周玄清脑子里有些凌乱,只觉头顶乌云,不祥之兆。她哪里知道,唐三风原来长了一张开了光的嘴啊——说有祸事,就遇上了。 锦阳镇的告示墙上贴了好些白纸,大许是一层层盖了太多,有一张没粘牢被风吹走,在半空高高低低飞卷飘着。 周玄清手里抛着几枚小石子,没留意就劈头盖脸的贴上来一张白纸。 “噗!”她啐一口唾沫,胡乱在脸上一抓,本想揉成一团就扔了去,哪知在上头匆匆扫了一行,愣住了:寻高人,赏银一百两。 虽说周玄清不是一个贪财的,可如今前路漫漫,捉襟见肘,若是顺路做个好事,赚上个一百两,也不错啊。 她正想的出神,就被孔雀精一手将纸抽了过去。 “仙庵乡?我记得那里有片瘴气林啊,不妥不妥,此去必不祥。”唐三风一把折扇收起插腰,将揉成一团,弹了出去。 第八十三章 碰上熟人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周玄清目光随着那团纸絮而去,在半空抛了个长线,落下时砸到了一顶冠帽上。 “哎哟!谁偷袭本道!” 那人龇着牙,抓起地上的纸团瞅了瞅,面色又怒又躁。 周玄清远看过去,那人头冠漆帽,白衫外罩黑色软纱的道袍,腰系乾坤袋,背上一把桃木法剑,随着他左右转身而衣角翻飞。 周玄清愣住了:这是位同道啊。心下衡量一下,未免祸及自己,赶紧默默的先一个人背过身去了。 唐三风瞧见她这般以为是怕事躲着,故有些不屑的哼了声:小王可不怕得罪人。他抽出折扇,在面前半遮半掩的摇了两下,言笑晏晏道:“不才不才,正是在下。方才风大了些,一下没控制好力道啊。“ 那人听了他的解释就走过来,摊开那张皱巴巴的白纸,仔细的看了一眼,发现是告示。他气闷的环扫一圈,落到周玄清的背影时,眼神微怔,心里泛起嘀咕:这人明眼是个道友啊,怎么这般背对着自己,太没礼数了。 “算了算了,本道还有急事,就不与你们计较了。” 他脚步一挪,欲上去向周玄清打个招呼,谁知此人就是不回头,光在那头哼着调子左顾右盼。 唐三风脑子灵活一转,笑容里已经藏起了恶意。 “这位道长,这般急匆匆的可是要去仙庵乡啊?” 那人一脸惊诧,原本平庸的眸子倒增添了一丝神采:“你是怎么猜出来的?难道你们也要去捉那妖物?”他狐疑不定的打量眼前的‘四人’,合计着与他们一道,胜算会不会大一些呢? 陆拾遗和莫怀古原本就不愿意在锦阳镇多留,只是在听他提到妖物时,心中的急躁去了些,不约而同的将视线投向他。 周玄清略略垂下清冽的眸子,神色自若,手指按在腰间的暗兜上梭巡。 只听那人语气略带凝重道:“本道原是追随师傅、师兄弟去京城参加祭祀大典。哪知途径此地,听闻仙庵乡的瘴气林内常年有妖物作祟,误入此林的人都被吃了。锦阳镇的县官苦苦恳求我家师傅,师傅便决定派我留下降妖,未免耽误大事他们就先走了。” 唐三风听完,忍着笑玩味的瞟了眼,摇着头轻叹道:“你这人缺心眼啊,师傅和师兄明知妖物难除,怎么就派你一人留下?真不是叫你送死的吗?” 听他诋毁门派如此直白,那道人立马横眉怒视,拔高了音量道:“荒唐,我师父可是高隐,常年醉心修炼丹药,度己救人的,绝不会如你瞎说的那般不堪。何况,我在本派中最属偷懒,师傅这是恨铁不成钢,刻意要拿此事磨练我呢。” 好一副‘我懂师傅的苦心’的乖徒模样,唐三风瞧着抽了抽嘴角,着实反胃,暗道:这人是一根筋,与他多说无益。 周玄清心里盘算完转过了身,笑着朝他虚了个礼,故作惊讶道:“哎呀,这不是天道派隐修吗?咱们之前在无量山见过面的,今日真是缘分使然,竟在此地碰上了。” 那道人瞧着周玄清的确有几分眼熟,使劲的回忆了下,猛一拍脑袋,一手指着周玄清戳戳,结结巴巴道:“你、你不是那个、师徒俩走了狗屎运,生擒妖王的小道姑?” 真是字字戳心窝子啊。周玄清讪笑的抿了抿唇,掩下心中不快道:“往事不提了,不如我们一同入林捉了那妖物先?至于一百两银子,到时候可以商量嘛!” 陆拾遗一听,这还了得?全然不顾莫怀古的阻拦,冲过来扯住周玄清的一只手臂道:“我看你是掉钱眼子里了?侯爷不重要吗?枉他待你这么好,妖君会将侯爷带去哪、做什么都不知道,咱们不该先着手寻人吗?” 周玄清的手臂被他拽着,身子也随之左右摇晃,一下子就怒了起来,抽出手臂道:“侯爷待小道好?你睁眼说瞎话了呢!小道担保侯爷不会出事,只是捉妖除祟乃是小道本份,你们若不愿陪着,尽管大道朝天、各走一方好了!” 陆拾遗怒目圆瞪,拔腿就走,却被莫怀古一把硬扯了回来。 气氛一下子沸了,谁都不吭声,再慢慢冷了下来。唯有那隐修夹在其中,顿觉尴尬无比,开口不是,不开口也不是。 僵持了一会功夫,莫怀古盯着周玄清,意味深长道:“小道姑,其实上回你被妖君抓走,侯爷虽没行动,但我瞧得出来,他也魂不守舍的。” 陆拾遗牙根一酸,质疑的朝莫怀古挤挤眼:我当时怎么没瞧出来? 莫怀古刮了他一眼,继续观察周玄清的反应。 周玄清微微愣了下:侯爷,可能会关心自己吗?他不是一向跋扈,只管自己开心? 那边隐修越听越糊涂,但其中有一点很是在意。他举了举手,迟疑的开口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妖君?该不是我见过的那只蜘蛛精吧?” ——千万别是啊。他紧张的咽了咽口水。 周玄清淡淡瞟了一眼他,敛了眉,轻描淡写道:“是呀,就是无量山捉回的妖君。” 我擦啊!这是大事啊! 隐修急出一脑门子的汗,惶惶问道:“怎么会呢?妖君不是被你和你师傅带回宫观了?你们竟然没守好那罐子?!” 陆拾遗已经不愿意纠缠这种无聊的话题了,冷哼一声甩臂道:“你们愿意进林子捉妖就去,小道姑你说得对,咱们从来不是一路人。就此别过!” 说完,果见他怒气冲冲,掉头走了。 莫怀古满含歉意的朝着周玄清点了点头,也追上去了。 见隐修还沉浸在某种打击之中,周玄清只好看向唐三风。 唐三风朝她瞟了一眼,凉飕飕的开口道:“哎,算小王倒霉,一道走吧。”若是放任周姑娘,和这个看起来就很废的道人一块去,只怕是凶多吉少。有时候,他可真恨自己的善心啊! 周玄清干咳一声,拿手指戳了戳隐修的后背:“走吧,道友。” 日头渐渐斜落,薄暮时分,淡金余晖撒在渐行渐远的两条路上,又很快漫过了尽头。 第八十四章 老物精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仙庵乡位于锦阳镇西北角,趟过一条浅溪,就能看到瘴气弥漫不清的树林,迷蒙又森然。 林中有不少珍贵品木,还有一些草药野兽,总有一些不怕死的百姓进林中一探。只是每见不到有活人走出来,乡民都盛传是林中有妖作祟害死了这些人。 仙庵乡乡长几年前早将此事报给锦阳镇县官,也前后请了几波高人方士去除妖。奈何林中妖物太过凶猛,听捡回了一条命的方士说,那妖物无角若龙,体型庞大,吃人不吐骨头......再往后,去捉妖的人就少了,谁都不愿意去冒死。 县官的告示还是每月一张照贴不误,原本只是打发乡民的手段,结果最近县官要上供的税银票子被盗。亲见半夜有飞贼潜入府衙库房,可官兵追出去的时候,飞贼却往瘴气林逃了。县官这才发了怒,誓要找到一位厉害的道人前去除妖。 赶巧的,天道派一行途径此镇,出城门的时候就被拦下来了。县官盛情邀请一定要留下来除去祸害,那高隐急着入京参加祭祀大典,哪有心思放在这等小事上。随手一指,就把常年插科打诨的这位仁兄派出来了...... 周玄清边走边听隐修将事情始末一一说来,只是眉宇间有些心不在焉。到底还是有些在意陆拾遗和莫怀古的话的。 唐三风步履不慌不忙,背着手晃晃悠悠地溜达过来。脚下一顿,下巴朝前方抬了抬示意:“到了吧。” 隐修赶紧凑上来,自然的抬手靠在他肩头上一压:“对对对,你们瞧瞧,这溪流的颜色一半浅一半深,沿着那瘴气林一段很是瘆人啊!” 唐三风皱眉,默默朝旁边走远了一步,那隐修的手臂没了倚靠自然就滑落了下去。他又拍了拍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露出高深莫测的笑来。 周玄清抬眼望去:这孔雀精端的正经模样,真是要戳瞎眼睛了。 ~ 他们二人一妖终踏进了这片瘴气林,鞋履踩在地上潮湿的残枝落叶上,发出沉闷的咯吱声,周遭竟没有鸟鸣,静谧的不像话了。 薄薄雾霭萦绕其中,扑面便感受着深重的凉意,天色渐深,擦肩的树影横斜越发诡异,好似猛兽的巨爪。 “我怎么总觉得,有什么东西直盯着我们?”隐修一步三回头走的很是谨慎,整张脸线条紧绷,后颈额角皆冒出了冷汗,双手还一直拉着周玄清的衣袖一角。 只听“嘁!”一声。身后的唐三风忍不出嗤笑,他是妖自是不怕的别的邪物,只是瞥见前面这位捉妖的道士胆子怂的不行,觉得好生可笑而已。 他磨了磨牙,嘴角弯了弧度打趣道:“哎呀呀,小王闻着便是隐隐有股骨肉腐烂的味道,再往深处走,咱们就能见到妖物了吧。” 他说话刻意低沉缓慢,衬得气氛阴冷的不行。 周玄清忍无可忍,挥袖撇开隐修的爪子,又恶狠狠刮了一眼唐三风,道:“正经一些吧。我瞧着这里的确不寻常,集中精神,别一会真的碰上什么来不及应付。” 她这么一提醒,那隐修更觉得是意有所指,心惊胆战的。忽然耳畔吹来冷风嗖嗖,又见前方雾障中有道阴影在晃动不止。他心慌不待,匆匆就抽出后背的桃木法剑,一个纵身跃起,对着那阴影处斜斜劈下一剑! “妖物!” 树影横向一弹,抖落一地落叶,原是逃窜过去一只黄鼠狼,很快消失在一旁的灌木丛间。 隐修双眼发直,因为羞赫而双颊微微发烫,他收回了法剑,杵在那里冒着不甘心的傻气。 于是唐三风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孔雀精,抱臂弯腰笑个不停。 “哎呀哎呀,不行了,哈哈哈哈,容小王笑一会!” 大概是他笑的太过夸张,隐修怒道:“本道太过紧张了不行啊!一会遇上真妖物,你行你上啊!” “上就上,小王的本事只怕你一辈子修不来。”唐三风挺直腰身,折扇一打,玉树临风的潇洒模样。 得瑟个屁啊。眼下是该这么放松的时候吗? 周玄清眼皮跳的厉害,总觉得林中不寻常,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噗’,周玄清燃着一张火符在前引路,茂林浓雾,隐隐泛着这么一点点星火。他们又往林深处又行进了一段路,雾障越来越浓,周身越来越湿冷。直到听到潺潺水流声,他们才穿过浓雾走出,站在了一块空地处。 抬头是一座飞流而下的瀑布,水光在夜幕下泛着粼粼流光。离着瀑布不远有一颗十分茂密的古树。 古木树干足有三人怀抱,上头有着坑坑洼洼的树洞,底下是盘根错节的根基。一大半的根茎深埋地下,只留少许看得见的灰褐色老根冒出了地面,弯折粗壮宛如手臂。 月光朦胧,周玄清耳尖一动,听到一些窸窣的声响。定睛一看,地面的泥土只是些微松动,爬出了一群蚂蚁。 “什么情况?这里便是林中央了,怎么没看到什么妖物?”隐修提着法剑上前,虽是觉得平常景色,但也不敢放松。 唐三风折扇拍打手掌,眼眸垂下,看不清的脸上讳莫如深:“有些妖物吃人,是为了修进法力,有些却只是为了填饱肚子。” 隐修听着别扭,古怪的盯着他道:“不管是哪一种,也不该吃人。” 周玄清抬起目光,看向那座瀑布。水流从山顶垂直落下,汇聚成一条蜿蜒的小河,水色清潋,倒是比林子外的溪流干净。 无人注意,身后原本岿然不动的古木悄无声息的垂下数条粗糙枝干,一寸寸沿着地面滑丝过去,而在地底下的根须也破土般的缓慢移动着。 陡然,古木错落纠缠在一块的藤须统统从泥间拔出,好似挥舞的长鞭一般,呼呼生风的打砸了下来! 周玄清此时才察觉异样,倏地变了脸色,只先侧身闪避一旁。胸膛里忍不住急喘,冲着惊悚了一脸的隐修喊道:“小心些,这妖物不同寻常!” 说话间他们莫敢放松,只见那藤条刷刷扫来,唐三风腾空而起,似笑非笑盯着底下。 第八十五章 煞星还是救星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古木的藤条纷纷拔泥而出,灌着冷风,摧枯拉朽之势横扫过来! 地上被卷起的石子四下乱撞不休,所到之处尽是拖曳过后的泥屑枝叶。 周玄清沉着的躲避,趁机掏出符箓催动念咒,紧接着化出飞刀离手而去,刺中了几根最近的藤须!那东西好似没了活力一下子坠地,飞刀迅地燃起火光,冒出刺鼻青烟。 古木丝毫不受影响,又像是根本感受不到痛感一般,从地下不断拱起树根,徒然蹿起,立成了一只拖曳着根须枝条和污泥的庞然妖物。 妖物似乎有鼻子有眼,树干就像一张古拙扭曲的老脸,原本一个个树洞又像是无数张嘴巴,张合着断断续续发出呜鸣声,叫人不寒而栗。 隐修抽出法剑绕至树后,聚力凝神对着妖物猛砍了几下,可惜未中要害,那受到攻击的树干皱起了树皮褶子,藤须丝丝曲延而长,好似钢针一般直钉向隐修! 他吓得一慌,立马翻身退缩。那妖物粗鲁的甩着藤条紧逼而去—— 周玄清全身一凛,目光紧迫,将腰间紫藤鞭甩出,正好勾住最高的一根树枝上。她飞身而跃,五指并爪,一把将隐修提溜了起来!又险险避过藤须攻击,荡飞落到了另一头空地。 足跟刚着地,隐修紧张的不敢说话,周玄清则死死看着这妖物:之前说是无角若龙,原来不过就是藤精树怪,聚则成形,散则为零的百年老物精。只是,并不好对付。 她抬头对上那边撒手不管的孔雀精,沉声喝道:“唐三风,你们都是妖类,不若你去打个招呼?”引去一部分注意,自己才好琢磨出击。 打个招呼之后再下手吗?唐三风淡笑的瞟了一眼,只用口型道:你可真逗。 隐修还站在周玄清背后,听到她冲唐三风喊出的‘妖类’二字,面上没有变色,只在眸中酝了暗光。 那妖物似乎不想等待,甩起了藤须再度气势汹汹袭来。一部分冲着周玄清脚下,一部分冲着唐三风而去! 唐三风原本淡定自若的笑立时挂不住了,在半空中忽高忽低的闪挪,翻转手腕掷出折扇,却一下子就被抽成两截散落。 藤须看似细软却也粗粝,割过外衣时将皮肉划得生疼,很快渗出血迹。 那妖物猛地将唐三风抽中一记胸膛,后者胸膛翻涌,气息紊乱。藤须刷的缠缚住他的手腕、脚腕在半空左右乱甩。唐三风一时间只觉天旋地转,两眼险些摸黑去! 周玄清这边也是头大,她和隐修左右散开,那藤须就像长了眼般,窜过去、窜过来的扫荡。刚堪堪避过腰侧,要向着脑袋扫来!擦过脸颊,刮出了红印。 “啊!”隐修后背被抽中,痛的直接崩泪,咬着牙回身反击!桃木法剑横挡胸前,却被藤须缠住,越抓越紧,连带着将隐修也拉了过去。 隐修死死拽住法剑,发觉自己脚下不住打滑,用力抵地将泥土也翻了上来,身子仍是滑向妖物。 那妖物龟裂的树干上慢慢张开一张大口,下一刻就要将隐修囫囵吞下——周玄清一时分心,手中紫藤鞭已经滑脱到一边,来不及去捡了!又是一根藤条甩过来,周玄清伸出双臂去挡,那藤条生着倒刺尖锐,刷的蹭过数道细密伤口,但撞过来的力道之大,差点将周玄清砸懵了。 她踉跄着稳住身形,眉宇早已皱成一团,方才藤条倒刺扎的手痛,指间皮肉如刀刮过,流出了鲜血,一滴一滴落到地上…… 而那隐修呼救之声已被淹没,整个人快要没入妖物巨口了—— 周玄清撒出一串符箓,哗啦啦逆风翻飞,朝着妖物袭去!掐诀念咒,速燃起大片凛光,从地下漫起,灼烧着那束缚隐修的藤条。 那妖物倏倏缩回藤须,隐修闷声落地。妖物不断凄厉吼叫,震得瘴气林中飞出好些黑鸦。 周玄清还未松口气,那妖物挣扎间,竟挥舞着火的藤条如鞭扫来! 周玄清额角滑下汗水,一抖手腕,又是一串符箓飞出!她咬着牙以血画符,半空张开一道金光屏障,护住了方寸之地。 妖物的粗砾藤须重重坠地,激起尘烟。只听那古树张开越来越多的树枝,发出一声憋嗓子眼里的尖声厉叫,好似哭泣又好似哀求! 不对劲!周玄清刚意识到,赶紧冲着倒地吓晕的隐修大喊:“快醒醒!” 隐修恍惚间睁开了眼,眼前骇人情形让他只觉头皮发麻、汗毛倒竖——还不如一直昏着呢!不对,那岂不是白白被吃?! ——唐三风那家伙不见了! 周玄清匆匆四顾,发现耳鸣加重,嗡嗡的吵得不能理清思绪:但是唐三风方才的确在这,而且被妖物缠的分不开身,只身对抗着。 是他怕死先逃了,还是另有蹊跷? 火苗蹿的很快,又旺。那妖物先是藤须枝条,再是躯干被火势烧灼着,浑身震颤抖簌无数落叶,根基之下又是蔓延大火。噼里啪啦,浓烟滚滚,气味呛人,似乎夹杂着淡淡血腥。 但是不过多久,情形开始变化。妖物渐渐如同蜕皮一般,从已经烧灼的枯干中脱离了出来,恍如新生。 夜色深重,反而压抑。瘴气林的浓雾漫到了空地这处,一下子将周玄清和隐修笼罩其中。 周玄清在迷蒙中面色渐渐失了淡定,焦急的念咒掐诀,但见符箓绕周身飞转,灼灼之光震得浓雾一瞬散开,又很快聚拢起来。 稍细些的新枝条从身侧、脚边不断涌出,紧紧包裹住周玄清的全身,眨眼就遮挡的快没了缝隙,只露出她惨白难受的一张脸。 周玄清艰难的扭转脖子,发现隐修也是如此,青筋凸起,张着口喘息。 手臂上的伤口一受挤压就流出血来,周围已被雾气吞并,方寸之间看不清景物。 周玄清顿有种要死在这里的感受,但,还没绝望。 剑泛寒光,旋转而至,铮一声钉在了妖物躯干,妖物哀嚎着藤条乱甩。 周玄清抬头,见头顶施施然落下一道黑影。月色黯淡,浓雾浮动间,透出一线光亮。 刘晏殊正突兀的悬在半空,躲避着袭来的藤枝,被迎风而乱的枝叶遮掩去了半张脸,看不出神色。 只见他手腕一抖,寒霜剑从妖物身躯拔出,泛着戾气划出一道惊鸿流线。 光亮终于落到刘晏殊脸上,清晰的下颌一动,他勾唇轻笑:“小道姑,迷路了?” 第八十六章 感动吗?不敢动。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周玄清心神一荡,因为惊惶而露出的神色一下消散,心底旮旯彷如有什么东西涌了出来,又或是触到了软肋,一下子鼻酸了。 偏她不得动弹,只得昂起脸,故作轻松道:“是呀,迷路了。不如侯爷行个方便,带我们出去。” ...... 那藤树精显然是受了重创,裹覆的荆刺藤条倏倏全部收回,整个体型也缩回到了暗处。 冷风穿过雾障吹来,周玄清顿觉浑身一松,沾地后好歹能顺气,手脚也渐渐恢复了力。她看向一旁的隐修,发现那人脸色气血是回了,但不是摸摸脖子,就是掐掐脸,只道是还懵着。 周玄清嘴角扬起一丝弧度,仰头望天轻叹:“看来小道今夜,运气不算差啊。”有身边这位背到家的隐修在,算是给自己正名了。 周玄清又定定的看向刘晏殊,他一身绸缎在月色下衬的人温润无比,勾唇浅笑,眉宇生辉,全无戏谑。 ——妖物再厉害,也抵不上这位风格迥然的大煞星啊。 夜华如练,水雾氤氲。 须臾,隐修才镇定下来,起身走向周玄清,又看了眼离得近的刘晏殊。想到方才就是受他所救,正要张口道谢,耳边却响起了一丝违和的声响——‘咔呲咔呲’,清脆间带着一些粘稠感。 那阵嘎嘣作响的声音,好似野兽嚼碎了骨头一般,令人头皮发麻,恶寒倒生。 刘晏殊手执凛冽的寒霜剑,目光微厉,朝着周玄清点了点头。 周玄清别过视线,手中燃起一张符箓照明。她也嗅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比之打斗前更甚,丝丝蔓延到了鼻息间,就觉喉咙发紧,只好皱眉屏息。 符火飞转,靠近了河流深处。 隐约可见一只状似人形的妖物,也不知是何时在的,就见那妖物自顾的埋头,伸出双臂在河里撕着东西囫囵吞咽,只在感受到火光的一刹那,才猛抬了头。 妖物双目泛着危险的红光,嘴上沾着一圈暗色可能是血,餍足似得用舌尖舔了舔几颗利牙。 吓人一跳啊!周玄清双拳握紧,蓄势而待,容色却是白了白。 隐修看清后紧张的合上嘴,脚下打颤忍不住的往后退了一步,结果踩到方才藤树精的一截断枝,打了个滑又拼死稳住身形,模样着实有些滑稽。 那妖物站了起来,浑身衣不蔽体沾满血污,一步步脚下划着水流,带着一身煞气走向岸边。 树梢临风沙沙作响,林间木草随之晃动。 那妖物开始行动了,蹭蹭蹭地直冲向离得最近的周玄清! 周玄清心下大骇,赶紧摸向腰间——却蓦地变了脸色。她想起方才恶斗时就没了紫藤鞭,眼下哪有时间去细找! 说时迟那时快,一旁的刘晏殊持剑迎上,敏捷的旋身一转两人就变了站位。他一把将周玄清托腰,甩至了身后。 水流随着妖物的狂奔而不断波动起伏。 妖物咧开嘴低吼,突然弹跳跃至半空,身形挡住头顶一轮月光,只看得清双拳高举似当捶砸下。 刘晏殊脸色猛地一戾,贯注剑气扫起水面,哗啦一下就竖起几丈高的水幕,点点水珠串连起数道利剑,向着上空的妖物刺去。 锋芒穿过了妖物的胸膛,使得其明显动作受阻,颤了一下,身形重重坠地,溅起一池水花。 刘晏殊凝神缓步上前,握在掌心的寒霜剑微微扭转。 那妖物露出狰狞半面,形容是人但是沾满血污,抬眼时目光变作惶恐哀求,眼底却有冷光浮动,声音如泣如诉一般,倏忽间又煞气横现。 妖物伸出双臂,猛地扑向刘晏殊! 一股强风自暗处涌出,呼啸间刮得林间卷起树叶尘土。 千根细若不可见的蛛丝从暗中如蛇窜出,拧成几缕。看似荧光柔软,却是如刀锋利刃,以迅雷不及之势,正中那刚刚弹跳起来的妖物眉心。妖物脸上还挂着不可思议的表情,双腿缓缓跪地,哇的吐了口血,撑不住而瘫倒河中。 ——原来不止是煞星侯爷,连瘟神妖君也到了。 周玄清心头一震,果见砚卿君掠飞至古树顶上,轻轻落足。那古树整个震了一下,却像是偃旗息鼓般将藤须深埋进泥土下,再也不敢造次。 几簇墨色发梢被风刮的紧贴脸颊和脖颈,砚卿君的侧颜看上去清冷如玉,薄唇微抿,半敛着深眸。 刘晏殊心神才稳,并未回头去瞧,只是收回寒霜剑,压了压嘴角,冷哼一声。 大概是感受到周玄清的视线,砚卿君才看了过来,稍稍扬起的嘴角蓦地落了下去,眉尖一蹙,扬起了手。 几缕蛛丝挟着风拂过周玄清的耳畔,将河里的妖物绑成了粽子,吊悬在半空。 周玄清眨了眨眼,方才浓烈的血腥味从身后飘来,激的她掩住口鼻。 妖物喘着气奄奄一息,方才的藤树精也早已退缩。 刘晏殊眼波流转跨前两三步,抬起手臂就自然挂在了周玄清的肩头,大有恨不得将整个身子贴上去才好的架势。 周玄清只觉莫名,想要挣脱后背上的重量却无法,一时犯难起来。 刘晏殊抵着瘦削下巴磕在周玄清的肩头,有气无力道:“本侯突然头晕眼花,定是吸了这林中瘴气,小道姑好生扶着我。” “方才不是打的很厉害,怎么一下子就不行了?”周玄清眼角抽抽,搞不懂侯爷在耍什么把戏。 “本侯冒死救你,你这小道姑有点良心没有?不感动吗?” 听他这么一说,倒确实不敢动。“行,侯爷继续靠着吧,大不了把小道压垮了。” 砚卿君微微抬了眉梢,端倪着两人相依的场面,用着稀松平常的语气道:“林中瘴气的确有毒,平常人久待其中惑了心智,不是生出幻觉也要发疯。正如这飞贼,不就是失了常性才会变成吃人的怪物。” 飞贼?周玄清将目光投到头顶上方。判定是个人倒没错,但是—— “妖君怎么看出来,他就是盗了官府税银的飞贼?” 淡淡月色照拂着那道孤冷的背影。 砚卿君眼神不变,摊开掌心五指一挥,朝着幽深的河中央送了一股妖力。起先只闻一片安静,渐渐听到水声翻腾,好似打了个旋般,兜起一个木箱飞送而至。 咚!木箱沉沉掉地。 砚卿君清声缓落,略带凉意:“官府的税银就在这。” 第八十七章 献宝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锦阳镇县衙内 知县姓王,是个矮瘦的老头,接过手下奉上的木箱,激动的老泪纵横。他颤巍巍打开后一看,果然是一箱刻着官字的税银,不敢相信似得来回数了几遍,发现一个不多一个不少,这才彻底安心。 周玄清眼看时机成熟,稳稳上前一步,弯腰拱手道:“知县大人,小道几个揭了告示就入那瘴气林,林中确有一颗老物精…小道几个拼死一搏才将妖物降了...后来又发现疯魔的飞贼,将其制服后才找回了这箱税银。” “虽说老物精受了重创,但是日后还请知县在瘴气林外设一石碑,就说林内瘴气有毒,若再有人乱闯,除非烧林,否则还会受害。” 周玄清将事情足足说了一刻时辰,只是遇险的部分也夸大其词了一番。说完,她略带克制的收敛笑容,目含期待的望向王知县。 王知县也是个人精,哪能不知其意,赶紧放下税银,吩咐手下另取来二十锭银子,分别送到周玄清和隐修手中。 周玄清掂量着十两银子,不禁蹙起了秀眉。 “大人,这、与告示上写的不一样啊?” “不瞒女冠,近来县内开支太大,加上百姓年收不大好,还望笑纳这些银两,权当为本地百姓做了件善事。”王知县笑呵呵的捋下胡须,在周玄清肩头轻拍了两下。 周玄清默默瞧一眼往侧挪步,一旁的隐修凑上去道:“是了是了,知县大人说得对,修道本就为除妖修行。其实这十两银子,本道本也不打算收。” 你不想收银子可以给我啊!周玄清咬着牙闭了闭眼,手中运起气来差点想一巴掌拍过去——这天底下还有人跟银子过不去的? 那王知县本想推脱一番,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顺势就把隐修的十两银子揣回怀里了。 “有心有心,不愧是修道的,与我等凡夫俗子境界就是不同啊。”说完,若有深意的瞟向周玄清。 到手的银子要飞了?周玄清心中咯噔一下,紧紧抓着银子,脑中飞过一长串托词…… 王知县等了须臾,清清嗓子正要开口,门外疾步进来一个下人,附着耳说了什么,那王知县立马变了脸色,踌躇间匆忙向周玄清道:“本官还有急事,女冠和道长就请自便吧。” 周玄清望着王知县离去的背影,长舒了一口气—银子保住了。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县衙大门。顺着长街往西,周玄清眯着眼冲着隐修问道:“咱们也算结识一场,还未请教道友姓名?” “哦,我姓常,名自在。”隐修一路上显得无精打采,心事重重的完全就露在了脸上。他冲着周玄清道,“既然这边的事情了了,咱们也该上路了。” “上路?去哪?”周玄清顿住脚步,迷惑不解的看着他。 “上京城参加祭祀大典啊!这可是大真人亲自设坛为陛下祈福,跟普通法会不一样,去的都是名门道家子弟,你不会不知道吧?”常自在说的有些高亢,眉飞色舞的。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又紧张的左顾右盼起来。 “那位侯爷呢?还有那妖君也不见了?” 从瘴气林出来,周玄清就觉得常自在表现的有些古怪。 刘晏殊说要与陆拾遗和莫怀古碰面,砚卿君则去寻那唐三风了。于是,周玄清敷衍一句,带着常自在先回到镇上。 ~ 东拐西拐的,两人终于到了云福客栈。 门里门外清一水的商客打扮,拥挤的就像排队下水的一锅饺子。 这阵仗让人有些懵。“怎么人这么多?”周玄清往里深瞧。 柜台前的掌柜正在抓狂,耳边吵嚷声不断,人影乱晃,只好扯开喉咙吼道:“别急别急,容我登记一下,绝对耽误不了你们的正事。” 周玄清顺手拉住一个商人打听起来:“请问,今日客栈是在散财吗?”要不然,怎么这些人都拼了命往里头挤。 那男子大概是等的没了脾气,拢拢袖子,将肩背上的包裹提了提,蹲在地上给她说道起来。 “小女冠有所不知,当今陛下龙体欠安,大真人建造祭台奉神护佑,太子下令要替陛下寻来奇药异草。我等都是赶来献宝的,只是官府命先行找客栈安顿,等明日再去官府上供。” “原是这样。”周玄清作恍然大悟状,挠了挠头又问:“这镇上也不止一家客栈,你们何苦非进这一家呢?” 那商人嗤笑着摇摇手指:“这一般的客栈能和云福客栈比吗?要知道它上头有人,永平府知府内人的哥哥,正是幕后的大老板。”意思是搞好了关系才能更进一步。 “哦!”周玄清十分配合的捂住了嘴。 听了会八卦,常自在的脸上显得兴致缺缺,也不知在长街上瞄到了什么,猛地一怔,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转过了身。 周玄清没有功夫留意常自在的表情,起身拂平了道袍褶子,再看客栈里头的人散开了一条道,赶紧拉着常自在往里头走。 ~ 白日里的吵杂,此刻静下了许多。戍时一刻,最后一抹日晖下了树梢,整个天就暗沉了下来。 “阿嚏!阿嚏!”这深秋天入夜后越来越冷,吹到人脸上,仿佛沁入肌骨似的寒凉,叫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周玄清吸吸鼻子,透过雕花窗棂向外看,月色隐隐,夜幕下泛着柔光。 她屈指算算日子,自上回以符箓飞信到今日也有十来天了,小知和阿秀竟连个回信都没有,实在有些不寻常,叫人心底生出不踏实感。 客栈内庭,廊庑下送来一阵夜风,风好似长了眼一般拐了个弯,陡然就窜向一排客房方向。 有刚收拾好厨余的小二,摇着发酸的手臂慢慢走出来。路过廊庑下,鼻端隐隐拂过一阵怪味,淡的来不及细细捕捉,气味就已随风而散。 ‘嗖’一瞬间,小二眼角闪过一抹黑影,极快的在墙面上一扫而过,吓得他双腿发软,背靠着墙不敢大声喘气。 又过了一会,小二快跳出嗓子的心才缓了下来,猛拍了下脸好打起精神。方才是觉得阴森诡异,汗毛竖起,眼下看来只不过是幻觉。他安慰着自己,走回了下人休息的房间。 。 第八十八章 蛇妖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周玄清刚熄灯躺下歇息,乍听到外头响起尖叫声,刺耳中带着恐惧,令人惶恐。 她猛一睁眼,利落的抓起外衫披上,一手开门一手系带,仓促间直冲出来,也没看清门口还堵着一人,脚步一刹,脑袋就撞了个正着。 “哎哟!谁大晚上站门口呢?”周玄清摸着头嘟囔。 “呃,是本道。”熟悉的声音带着些歉意。 周玄清这才挑眉,拿正眼去瞧。 “常自在?你也是听到怪声跑出来的?” 常自在那身道袍好似压根没有换过,沾着一些在瘴气林打斗时留下的污迹。他平平无奇的脸上直眉楞眼,闪过一丝表情叫人捉摸不透,点点头道:“自然是听到了,好像是东厢那头的客商。” 两人遂一同前往东厢那头的客房。 ~ 印入眼帘的一间房门半敞,不知是从里打开的还是从外推开的。稀稀拉拉站着赶过来的店家伙计,左右也有住店的商客开了门窗观望。 “怎么了怎么了,需不需要报官?” 有人还没弄清楚就先大着胆子提议。 周玄清停在门槛处,拱手抱拳,朝众人佯装不经意的扫视一圈。各个睡眼朦胧,不像有什么特别。 “不妨先让小道进去瞧瞧,若有不妥再行报官。” 掌柜的看起来心神不宁,只是不想把事情搞大发,就同意了周玄清的做法。 周玄清将房门直接推开,屋内安静的能听到沉重又急促的呼吸声,几案上倒了一只烛台,火苗扑闪扑闪欲息未息,因为推门进来的动作带着风,吹的光线恍恍惚惚。 就在周玄清进去后,常自在也紧跟着进来。 左侧有张床塌,白绸帐幔挡着视野,里头有个影子模模糊糊的。 周玄清先把烛台扶正,一滴蜡油浇落在她手心,带着些灼热感。 凑近床塌,周玄清朝常自在瞟了一眼示意,后者颔首握起法剑,用剑端挑开了帐幔一角。 周玄清借着火光看清那人,竟是白日里聊过天的男子。 他两眼无神散光,抖抖索索的抱臂屈腿,指着自己的榻上道:“方才有蛇、好多蛇!缠住我脖子了,好冷,好恶心!我怕死了……” 周玄清眼神微闪,脸色白了白,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 她最是不喜欢蛇。打从记事跟在师傅南山身后,常年奔走做做法事赚些薄银生计,曾有那么一回就在破庙里遇了条花蛇。当时南山去捡柴禾,只留她一人抱着把与身量差不多的桃木剑,待在破庙苦等。 屋外电闪雷鸣,她一个晃神被花蛇咬了一口。伤口自然是钻心的痛,也不知是不是喝过符水的关系,毒液没有蔓延全身。只是当时那蛇蜿蜒攀爬上脖颈,而后勒紧的感觉就是一场噩梦。至今回想起来,周玄清仍能浑身起鸡皮疙瘩,心跳加快,说不出话来。 常自在好似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常,伸手在被褥里外摸了一圈,坐到塌上:“哪来的蛇?是不是做噩梦了?” 男子还懵着,听他一说眼睛一亮,立刻从角落里弹跳起身,光着脚就下了塌,逃到门外才说:“怎么可能?!方才那团冷冰冰黏糊糊的东西,缠着我的脖子都快喘不上气来了,不是蛇是什么?我还、还听到嘶嘶蛇信子的声音,就在我耳边清清楚楚!” 周玄清一转头,见男子哭丧着脸躲在掌柜背后。 “就算是蛇吧,你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男子摇了摇头,又像是想起什么,神色紧张的指着一旁木柜道:“快看看我的千年灵芝还在不在了?” 周玄清快走一步打开柜门,最上一格叠放着几件衣裳,中间是一个织锦的包袱,再打开有个方形檀木盒。 看起来不像是被动过的样子。周玄清干脆把檀木盒递过去,转头看了看常自在,人若有所思的盯着半开的窗台。 “不见了不见了!我的灵芝不见了!”男子打开檀木盒傻了眼,哭嚎着说要报官。 “不是蛇,定是你们客栈有人偷了我的灵芝!” 其他人自然面面相觑,有脾气大的直接怼了。 “胡说八道,大家都是来献宝的,凭什么就你的不见了?鬼知道是不是你故意泼脏水。” 男子不依不饶,上蹿下跳的闹起来。 周玄清一把按住他的手臂,道:“掌柜的你怎么看?” 掌柜的无法,只好自认倒霉:“行行行,我去报官好了吧?” 人群先散了,因为要保护现场,周玄清和常自在就自告奋勇留了下来。 常自在踱步窗前,两指细细碾过窗框,夹缝里捏出了一块指甲大小的薄片。惊喜的唤道: “快看,蛇皮!” 周玄清回忆一下,侧过头端倪:“这是蛇的腹鳞。腹鳞坚韧,乃蛇游走时的软甲,轻易不会脱落。” 常自在摩挲了一会,开窍似的悟道:“会不会是蛇妖受伤了,故来此盗走火灵芝疗伤?” 周玄清蓦地抬头盯着他,清眸中透出惊疑,很快压下,淡淡道:“道友怎么知道是蛇妖,而非有人为之,放条蛇来转移视线。” 常自在扬眉不察,自顾自说道:“直觉。” 他似在思忖着,忽然在兜里使劲掏了一会,摊开掌心看是个琉璃物件。“这东西是我师傅给的,若有妖气必会鲜红。” 周玄清接过来握在掌心把玩一会,琉璃圆润光滑还带着余温,肉眼可见有鲜红水雾在滚动,很是新奇。 她随即想到自己近来总也闻不到妖气,喟叹一句:“常自在道友,你那还有什么宝贝,不介意让小道开开眼界。” ~ 亥时一刻,风已静,夜如墨。两道一高一矮的身影,踏着屋檐脊瓦,飞跃城门而去。 “这么晚的,你确信能找到?” “赶早不如赶巧,谁让蛇妖先生事端。蛇类一向喜欢夜行,只要按着这罗盘而追,定能找到蛇洞方位。” 说话的正是周玄清和常自在。 方才官府派兵到了云福客栈,常自在却带着周玄清悄悄摸摸从后门溜出来了。两人都是道人,按理说即便被盘问也不是什么大事。偏偏这常自在神神秘秘,说有法子能擒住蛇妖。 。 第八十九章 跳下去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常自在手托罗盘,用乘风符一路腾跃前行,不时回头看看周玄清可有落下。用他的话说,自己乃是天道派里最不济的。修道不用功,练丹也是马虎,独独对这捉妖是自信满满。 只见他终于落地,宽袖一甩,兜着罗盘开始在山道下左转右转。 跟在身后的周玄清不紧不慢,暗影下却是一脸凝重。这常自在表现的有些急切,总觉得哪里不妥,一时又说不上来怪异在哪。 突然,常自在敛去笑容顿住脚步,将罗盘收入怀里,神色显得有些迷惘惆怅。 “奇怪了,罗盘显像分明就在此处,怎么竟是块平地?” 周玄清燃起火符引路,往前望去平地盛长着一些杂草,看不到有洞穴的入口。 “或许我们寻错了。”说着,她前进两步。这一动,惊得草丛间蹦起了一些飞虫。 “本道试试别的法子。”常自在不想放弃,取出乾坤袋内的黄纸符,掐指念咒。符箓翻飞,金芒一出,地面微微震动,竟是结出一个巨大的法阵。 周玄清暗暗诧异:头一回在无量山之时,对此人半分印象也没有,只记得最后拿了一只斗蛐蛐罐子。第二回就是在瘴气林斗藤树精,他分明表现的也很是寻常。结果眼下,倒能轻松结出一个法阵来,可见先前只是藏拙。 法阵蜿蜒成形,但凡浮起字符的地方,金芒直刺入地下,发出噼啵声响,冒气青烟缕缕。 常自在眼眸一紧,抽出背上的法剑一横,剑指天,踏乾坤,挽个剑花逆风厉去——竟被他轰开了一道地缝! 地缝周围的碎石泥块‘扑簌簌’往深处掉,裂开更大的一个洞口。金芒大涨,方圆几里的鼠蚁顿时仓促奔逃。 “找到了!”常自在面上欣喜,声音却毫无波动。 周玄清默默移过视线,火符跟着一转:方才地洞裂开,周围草木石块也跟着激烈摇晃,自己险些站不稳,但这人始终稳如泰山不动。 稳了稳心神,周玄清看向脚下的洞口,极深极暗,也不知通往何处。倏忽间,耳畔响起悉悉索索的轻微响动,稍不注意就会错过。但用心去听,会发现变得越来越清晰。 “周姑娘,荒郊野外,大半夜的不歇息,二人是出来幽会的吗?”妖里妖气的痞笑声突兀的冒了出来。 周玄清脸一僵,抬起头看:一道飘逸的身影施施然落在了眼前,正是在瘴气林中不见的唐三风。 “你怎么在这?”周玄清微微侧目,端倪着周围并没有砚卿君的身影。 ??“那要问你们怎么在这?”唐三风眸光淡淡扫向站的稍远的常自在。 从周玄清的角度望过去,只当他们客气的相视而笑,殊不知已是彼此看穿了心思。 变故就在一瞬。风微动,身影更快。 那方持桃木法剑刺去,这边劈掌横打在剑身,顺势甩袖绕上手臂。那握住剑柄的手腕子被袖子缠住猛地一抬,剑就被挑脱了手去。 唐三风扬唇冷笑,眸子凌厉,只身悬空踏步,轻飘飘落地。 常自在手中没了法剑,气急攻心,沉肃着脸出拳而上。两方缠斗激的地面石块碎裂迸溅。 地面忽然颤动,洞口塌陷的更是厉害。 周玄清还没提气,身子一晃,错眼间脚下一空,跟着沉然下坠! 最后印在眼眸的,是常自在和唐三风同时朝她伸出手,却丝毫赶不上坠下的速度。头顶洞口眨眼缩影,周玄清只觉坠下时左右空间狭小,泥土壁湿滑松落,恐惧像无形的手紧紧卡住了咽喉...... 周玄清原本已经无法思考,在几个呼吸间发觉塌陷的洞穴竟还在延伸,这才脑子一刹惊醒,迅速的回身稳住。 “啪嗒”。落地处有些微自上漏下的天光,周玄清动动脚脖子,稍稍挪步观察,发现前方尽头正通往一条狭窄的石道。 她掏出火符引路,顺着一阶一阶的狭窄石道而下。石道旋转弯延,待到拐了最后一个折角后,身侧之地倒是骤然宽了一些。 眼前可见之处俱是一片茫茫然的黑暗,除了火符印照在地上的一圈光晕。周玄清平心静气,好不容易辨认出一些模糊的轮廓。 ~ 唐三风十分惋惜的长叹一声,悻悻的收回手去。一回头打量常自在,他静静看着洞口,眸光沉沉,也不知在想什么。就问道:“怎么,你不下去救道友?” 语气里带些不正经的调侃。常自在不言语,眼皮一垂,撩起道袍蹲下身,竖耳细听。 没有喊叫声。洞口方寸,不时有些细碎泥土轻落下去。也不知,这洞有多深。 他将视线转向唐三风,眉梢扬了下,竖起一根食指抵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唐三风大为不解,正琢磨着,横生出怪异之感。 很快,这种感觉明显蔓延到了手背,有什么东西细脚伶仃的爬过,麻痒麻痒。 常自在则是古怪的憨笑。 唐三风大骇,抬起手来回甩动—一根莹白细软的蛛丝垂落下来。 青烟升起,精悍的身躯裹着墨色长袍。 砚卿君敛眉肃目,骨节分明的手已经扣住了唐三风的后脖颈,用力的按下头,无声的对着幽暗的洞口。 “等等等等!”唐三风急的咬破了舌尖,一脸吃痛,为表清白急急道:“这次可不是我下的手!是周姑娘站的位置不佳,她真是自己掉下去的!” 见砚卿君无动于衷,他立刻不要脸的双手环住妖君的腰,别过头冲着常自在喊:“你这臭道士,周姑娘掉下去可也有你的份!你吭个声啊?” 后者识时务的低下头,顾左右而言他。 “那什么,若再不下去,不知玄清女冠会发生什么事。” “......”给我等着!唐三风暗暗咬牙,然后一抬眼对上砚卿君,脸刷的青了白,抖抖索索撒开了手。 砚卿君冷冷淡淡瞄了一眼,就松开掐住他脖颈的手。就在唐三风以为逃过一劫的时候——砚卿君猛地一掌,将他拂扫了下去! 只觉天地翻了个,头朝下栽入洞中的唐三风,只来得及骂出一个“我”字,余音绵绵回荡在洞口。 砚卿君又定定的看向常自在。 后者抱紧法剑,硬着头皮,心一横道:“不劳动手,本道自己来。” 三道身影,先后跃了下去。 。 第九十章 妖魔窟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方才,周玄清顺着幽暗狭窄的石道台阶走了片刻,直至走下最后一层台阶,才发觉拥挤的感觉骤然一空。视野所及之处,周围的墙壁上闪烁着一层淡绿荧火,照出了身处之地的宽阔。 火符一掐而息。这里的空气很是稀薄,周玄清压低了呼吸声,清眸逐渐适应了在黯淡的光线下,仔细的观察周遭。 也不敢弄出太大动静,只是脚下的泥土太过湿粘,哪怕她刻意抬起脚底走了两步,还是发出粘泥的声响。这一切在静谧幽暗的地洞里显得清晰无比,连她来回转身,都能听见自己衣料间轻微的摩擦。 因为太过聚精会神,反倒忽略了其他的一些细小声响。等到周玄清一动不动,耳中才听到从别的地方发出的悉索声。 周玄清若有所思,缓缓伸出手,虚虚地对着半空画了道符。 “噼啵——”符光一闪而逝。想必很快,石洞上头的常自在就能收到她的信号。 周玄清静等了须臾之后,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脚边不经意窜过了阵风,现出一群艳丽的男女来。他们站成一个圈,拂着衣袂,一脸痴样的围观自己——眼里兴奋的,好似盯着一块肥肉般。 照这么个盯法,铁定会憋得自己先吐血的。周玄清不想去研究对方要怎么分了自己吃,攥紧双手先挺直了背:站在如此诡异阴森的地方,蹦出来一群妖精也在情理之中嘛。 妖艳的那只眼珠子贼精亮,吸溜下直淌的口水,掩嘴抛个媚眼道:“好嫩的道人啊,不如及时行乐,在妖魔窟好好玩玩啊。” “……”既然知道自己是个道人,还半点不带慌张的,那得是多心大的妖呢? 周玄清自然不敢放松警惕,一手已经在暗兜里掏符,一手就伸出两指捏着下颌轻轻摩挲,抬了眼皮好好地扫量了下周围。 自己是无意间坠下了这个石洞,没死也没摔成个半残,这是运道啊。哪知地底下还别有洞天,真是意外之喜——想来,常自在的罗盘有些用处。今夜,要不要一窝端的收了这群妖呢? “咳咳,不了不了,本派规矩森严,家师告诫,不可与妖魔为伍。”周玄清敛去神光,面上表现的极为自然。 妖艳的那只被果断推开到一边,凑上前的是一只青涩的。眨巴两下细眼,楚楚可怜道:“小道人,从上头摔下来的时候,可有受伤?不如去我那里疗伤啊。” 这些个妖精各个笑的脸上抖起了肉,摆明要吃了自己,真当她瞧不出来?只是大概他们也不知自己的道法深浅,所以才没一拥而上。 周玄清勾了勾唇,手下阔气的一撒符纸,符纸化为金芒,闪得众妖孽瞬间惊变脸色,哀嚎着退散开去。 灼热散去一些,但见周玄清并没有下一步动作,他们又放下心来,有妖已经鼓足胆量跳了出来。 这只也不知是什么精的,一脸狰狞戾色道:“小道姑,不知你是怎么下来的,不过你没机会再上去看看太阳了。” 周玄清可不是被吓唬长大的。她轻声一笑,面容却是沉肃,手指掐诀——方才的那些符纸又全都飞了起来,悬空化作一把把飞刀,锋锐齐齐抵上那些妖精的皮囊。 “莫要瞎动,毁了修来的容貌就不值当了。” 那只妖立时化出褐色蝎子原形,尾巴高翘甩过来毒刺,被周玄清后退几步躲开,赶紧爬动着就要逃去报信。周玄清迅速念咒,手指对空一划,飞刀狠狠的扎在了蝎子精的尾巴尖端上。 周玄清扭过头掩鼻,看向那只妖艳的小妖:“你们这里可有条蛇妖?” 妖艳的小妖先是惊愣,缓过来没好气的说:“……你这样逼迫,我还怎么好好说话?” 哎呀,有骨气!周玄清最是佩服这种有骨气的妖。她两指夹着一张黄纸符,瞬息一燃,火舌红光渐变蓝荧,慢慢如吐信的蛇一般缠绕上了指尖:“没事,小道有二十四道符法,可以陪你们慢慢熬。” 青涩的小妖:“别别别!我带你去找他!” ~ 砚卿君押着唐三风在前开路,常自在跟在身后,眼神闪过一瞬的晦暗不明。 走到狭窄石道的深处时,唐三风整个身子忽然的一僵,停住脚步,侧过脸对上砚卿君。 “你们听。” 那阵声音好似羽翼震颤,一下一下密集得很,越来越靠近他们了。 常自在跟着砚卿君身后抬起头。“哗啦啦”头顶乌泱泱扑过去一群蝙蝠,没完没了似得盘旋。 砚卿君脸色少见的阴沉,抬袖一挥。妖风好似锋利的刀刃,将那些不断飞过的蝙蝠掀翻在地,或被狠狠甩到石壁上,一番动作震得脚底地面抖了下,细碎的石块扑簌簌从头顶上落下来,弥散开一阵烟尘。 蝙蝠睁着一双双圆圆的赤目,仿佛有所回避的绕过他们,扑扇着薄薄的翅膀,逃也似的朝更深处飞去。 “看来,这地洞不简单啊,恐怕周姑娘已经——”话音未落,砚卿君冷眼如刀刺过来,吓得唐三风舌头打了个结,眨巴下眼睛,换了句话道:“周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咱们一定能找到她。” 常自在忽然脚下一顿,伸出手掌一接,一点温暖的金芒立显掌心。 “是玄清道友的信号,咱们顺着指引就能找过去。”他的神情带些激动,不似假意。 砚卿君面色无恙,收回目光道:“走吧。” 走下最后一层石道台阶,唐三风刚要继续迈步,便被砚卿君拂袖携风一扫,换到了身后。 视野清晰,砚卿君眸光清冽,定定的盯着前方。 一身道袍的姑娘正拉着一张弓弦,指端夹着一根带火的利箭,气势十足,踩着一只老鼠精。旁边还有一群抱头蹲着的妖精,好不热闹。 “敢骗小道的话—” “你这道姑,这么多是妖,你还厚此薄彼,与我过不去。怎么的,平日里没吃好,拿了我好打打牙祭啊?” “你这小畜生,休得放肆。” 周玄清脚下用力一踩,似有感应的一回头,就看见了三道熟悉的身影。 。 第九十一章 蛇五郞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周玄清挑眉望去,见那身影颀长精瘦,荧光衬出他眉宇逼人的俊目,合着面上霜雪不融的冷意,叫人一眼不错的细细端倪。 “妖君…你果然来了。”就是无来由的笃定,他一定会出现。连周玄清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地底泛着潮湿,混着泥土腥味,让人觉得腐朽而阴气。 砚卿君动了动薄唇,狭长眼尾扫到一团东西游过了石壁,透着妖的气息。稍稍挪步,袍袖一扬,荡起一阵风,将那团东西直接扫了下来。 那团东西落子暗影下,发出窸窸窣窣的细碎声响。很快,一个倒三角的蛇头露了出来,幽幽瞪着眸子,嘶嘶吐着信子,暗测测的盯着他们。 “还不滚过来?”砚卿君嗓音清冷低醇,带着隐隐的怒意,面上还是淡淡的表情。 那条蛇全身银灰,皮囊鳞纹泛着平滑的光泽,慢慢地游移了过来。不知为何,有意无意绕着周玄清的脚畔,激起她一层鸡皮疙瘩的凉意。 周玄清一瞬就想起了那段不怎么美好的回忆,手脚变得有些僵硬。过了会,才缓了过来。她眼睛里闪烁暗光,突然皮笑肉不笑的开口:“看来今日有蛇羹吃了。待小道扒了你的皮、去了你的胆。” ——这玩笑一点不好笑。 那蛇迅速化出白雾,朦胧中已成人形,出来一个驼背老头,发冠竖起,眼皮上覆着一层银色软鳞,投过来冰冷气息,眉眼阴鸷。 “小道姑,本妖与你无冤无仇,你做什么要吃我?” 唐三风借着空挡稍稍歪了下头,从砚卿君背后发出了一声惊疑。 “咦?小蛇五,这才多久不见,你个头非但没窜高,还尽往老了缩。说,是不是修炼的时候走火入魔了?” 蛇五挑眉看过去,嘁了一声。 “你不说话也不会少块肉,风流鬼。” 气氛有些不能言说的尴尬。唐三风足足静默了两息,才徐徐吐出一口气——“周姑娘,做道士的可别心慈手软,一会就弄死他吧。” “好。”周玄清点点头,冲着唐三风笑颜如花,看的后者愣了一下。 “周姑娘,下回别这么笑了。”怪,怪招人喜欢的。 唐三风默默想着,一手托肘,一手摩挲起下巴来。突然感觉到不对劲了,有凉意游走在脖颈,他一抬眼——额头突突跳。 砚卿君方才都看在了深眸中,目光一紧,面色更冷,淌得某只妖脊梁骨一软,赶紧垂头,宁可错过对视的机会。 那些妖精先是瞅瞅砚卿君,再看看蛇五。有山甲精上前小心的扶住蛇五,轻声嘀咕:“老大,他就是妖君吗?那你的伤有救啦!” 蛇五看起来病恹恹的,没有多少欣喜的感觉,反到沉着脸呵斥:“还不给我退下。”就把那些小妖精先挥赶了。 周玄清手指垂在身侧衣缝,表情不咸不淡的,也没有阻拦那些小妖精离开。 唯有常自在,一直默不吭声,好似故意在压低自己的存在感。 “咳咳,妖君大人,没想到你会亲自前来。”蛇五神色还有些激动,直接双腿一曲跪了下来。 砚卿君无动于衷,五指微曲,有怒气却隐忍着不发。 “妖君大人,你来想必是为了无量山之事。大概半年多前,我曾下山时遇过一个厉害的道人,被他三言两语打动,劝说了山上的妖族一并离开。是我,想早日从妖道历练成仙道,最后才知那道人就是个骗子!” 砚卿君微垂眸,长眉蹙起,横生出少有的戾气:“那道人究竟是什么人?你可清楚?” “他说他是云游四方的道人,可后来我听闻妖君出事就去寻他算账。那时才知道他并没有以真面目示人。斗法不济,还被他打伤了......”蛇五说着越来越小声,偷偷觑看砚卿君的神色。 ——所以,他去云福客栈偷盗火灵芝,是为了治伤补灵力。 周玄清前后一琢磨,就将事情连了起来。 “他还说,妖孽横行,可人也在祸乱世间。人是性命,妖也是性命,凭什么断言贵贱之分?是以,这人间的秩序需要重新制定……” 砚卿君凝眸蕴着复杂的情绪,片刻才回神,看向跪在地上的蛇五。 “你这模样,看的有些碍眼。”言毕,骨节分明的手指伸出,两股蛛丝携着淡淡妖力,注入到了蛇五的手腕上。 绵厚苍劲的灵力在蛇五血脉中相融,一点一点修补了受损的妖力。蛇五慢慢恢复了原本的面貌——模样清秀稚嫩,也就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 看的周玄清微张嘴巴。难怪唐三风方才那么大反应。 静默良久到被遗忘的常自在,这时候才摩挲着手背,开了口:“我说诸位,咱们是不是该上去了?” 他们待在地底也不知过了多久,因为适应了暗处,反到淡定地忘记上头是不是天亮了。 周玄清略略衡量,内心纠结了一下,然后装的不动声色,脚下却朝砚卿君踱近了半步。 “哎哟,小道方才下来的时候扭了脚。妖君施法上去的时候,顺带捎上我呗。” 砚卿君淡淡一瞟,竟没有反驳。 周玄清暗自窃喜,垂眸时收敛些得意。 茫茫起白烟,他们头顶一道煞红光晕,直接像个球般顶破了几丈厚的石洞。 因为瞬移速度太快,钻破石洞的时候,他们衣袍上簌簌落了好些泥尘。 蛇五并不知晓周玄清与砚卿君相识到何种程度,不过以妖君素来的习惯,是绝对不会喜欢近身的。 —但方才,他亲眼看见周玄清身子一摇晃,被砚卿君搂了一下腰,又很快不露痕迹地把手收了回来。 真是怪事啊。 周玄清欲拍去灰尘,掌心莫名一热,摊开一看:黄纸符箓现了出来。 须臾后,她眼皮跳了下,心绪不宁的看着传信符。 砚卿君就在她身侧,低下头发现她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 周玄清转过来盯着那头的常自在,话却是对着砚卿君说的:“我师弟师妹,去京城了。” ~ 晨光熹微,枝桠上滚下来几颗露水。“咚”一下,掉在了一辆缓行的乌篷马车上。 “侯爷,快入城了。” 。 第九十二章 阮知府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马车速度缓了下来,蹄子一曲一张踏在青石板上,发出‘笃笃’声响。浅金色的缕缕光线穿过薄云,洒在岷州郡的城廓上。城门呜隆隆开启,负责护城的士兵执着兵器小跑了过来,匆匆拉开一排带刺的栅栏。 城内不少食肆、小摊笼着袅袅炊烟,随风吹来食物的香气。入城出城的百姓,井然有序排着队伍。等乌蓬马车驶进城内,在熙攘的人群里显得有些拥挤。 “陆拾遗,停一停。”语气带着些散漫,仿佛刚醒来沙哑而低醇的声音,透过车帘传了出来。 陆拾遗赶紧将缰绳一紧,马儿嗤嗤打着响鼻,停在了原地。 “侯爷,怎么了?” 马车内探出一只手,掀开一点缝隙,正好看得出刘晏殊那张桀骜俊朗的脸。他望向一处包子摊,高高的蒸笼上泛起白色水雾。 “你去买一笼肉包子。” 侯爷什么时候喜欢吃肉包子了?陆拾遗虽然迟疑,但也不敢质疑,就回了个是。转过头来茫然的看向身旁的莫怀古,用口型问他:什么情况? 莫怀古将卷皱的一截衣料扯出来抹平些,淡淡的回了个眼神:别废话,赶紧去。 陆拾遗可没带银两,挑了挑眉,随手捡了块小石子。单手负在背后,踱步走到摊贩前:“老板,来一笼肉包子。”说的坦荡,背在身后的手及时的伸了出来,摊开掌心就是一腚白晃晃的银子。 等他散着德行,提着一笼热气腾腾的包子,大步走过来时,正好对上刘晏殊带着倦色的桃眼,眼皮深而宽,稍稍一眨眼睫,淡漠的开了口:“不吃了,还回去吧。”似乎,语气有些责备。 陆拾遗真是捉摸不透侯爷了,带着忐忑不定将包子还了回去,险些被老板当成是捣乱的。 ~ 永平府??阮知府家中 四扇梅兰竹菊的屏风掩住了屋内旖旎。一张红樟木的大床,锦绣帐幔已然垂到地上;外间置着衣架、盆架,楠木梳妆的镜台正对着床头,一角的墨香案几上摆着一只金鼎香炉,散着一息香气。 阮知府今年四十来岁,本是京城御史副台,因为陛下早年下令置十道巡察使,他被调任地方当了两年知府,后来任期内觉得比京城待着轻松,干脆就自请留在了洛阳道。 他低头看着塌上的女子,微微沉思,蹙眉间额头露出细细褶纹。大概是想不通,索性合衣起了床榻。推开窗棂,光线就投了进来,屋内渐渐明亮起来。 伴着鸟鸣,榻上的女子辗转醒了过来,发出一声轻咳。 阮知府顾自洗脸擦手,再走回塌前撩开了锦帐。那女子是他的小妾,玲珑曼妙,伸出一只纤细白嫩的手,引着阮知府重新躺下,一双美目流转神光。 “秋凉,不起来就盖好被褥。”明明是寻常的语调,还听出来一丝无可奈何的宠溺。 此时,门外有呼呼风声,下人应景的拍着门扉。“大人,有客人来访。” 待到阮知府走到正堂,看见了一脸急躁不安的锦阳镇王知县,稍显意外。 “王知县怎么来了?” 锦阳镇归属泉州郡,就是说王知县越了级,跑来找阮知府,只怕事情有些棘手。 王知县一张老脸皱得好似一朵秋菊,恭敬中带着焦虑:“回大人,正是郡大人托我前来。有消息称侯爷离京,还有人说见到侯爷来了江南道一带。郡大人不知此事该如何处理,遣我来先问问。” 镇国候可不是好相与的人,他不在京城待着,却跑来偏隅的地方,也不知存着什么心思。 这些年陛下年迈,逐步放权给太子,但因为年少根基不深,大权依然握在镇国候手中。大概有一种传闻:有权贵大臣夜会镇国候,请他造反逼宫,结果三言两语被打发了。说是侯爷觉得太累、没兴致。听过的人只当一个茶余饭后的笑料。毕竟普天之下只有一个的皇位,怎么可能不想要呢? 而且近来朝野事情多,大真人为陛下祈寿招了一批童男女,地方上需要建造祭台,那些上供的商客就不说了。还有传闻说,下令劳民伤财的事情是太子借着侯爷的名义干的,也不知真真假假掺了多少。 阮知府思忖以后抬手压了压,示意王知县先坐下。 “稍安勿躁,若是侯爷真来了,总会有机会叫咱们碰上的。” 王知县擦了擦额角的细汗,也不知这个机会是好还是歹,但还是点了点头。 ——若是当日周玄清跟刘晏殊一起去了县衙,恐怕早把他吓破胆子了。 阮知府心中还压着另一件事,所以没怎么想继续招呼王知县,后者喝完了一盏清茶,识趣的告辞了。 王知县刚迈出知府家的朱色门槛,就看到自家小厮站在马车前,插着腰与几个年轻人吵着什么。 他摸摸胡须,不急不慢的背着手上前喝止:“大胆!竟敢在知府家门前吵嚷,想进大牢吃饭吗?” 小厮听了声音赶紧回头,退开一些解释道:“大人,是他们的马踢了咱们的马车,说是挡道了。小的气不过才和他们辩理来着。” 对方两人一高一矮,并肩而立,竟有种不相伯仲的气势。 正是进城不久的陆拾遗和莫怀古。原来他们驾车也到了知府门前,只是乌蓬马车的车轮轱辘,恰巧与王知县的马车轱辘,横错在一起而一时分离不出。 小厮原是见这马车装饰寒酸简易,料想是个没财没势的主,才会不依不饶与他们吵了起来。 王知县狠狠的瞪了小厮一眼,他年岁大又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些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这面前的两个侍从打扮普通,但眉宇间气势不寻常。而且在知府门前,马车里的主子竟然敢一直待着不下来,可见远非普通百姓了。 他故意拱了拱手,却是朝着马车车厢道:“不知车上的是哪家老爷?家奴没有眼力,一时冲撞了你们,对不住了。” 马车里的人语气轻慢:“赶紧滚,吵得本侯头疼死了。” 这话一出,王知县的满脸堆笑垮了,愣怔了一会,结结巴巴道:“不会是、竟然是…下官参见侯爷!”直接软了双腿,跪拜了下去。 。 第九十三章 小妾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常自在走在进城的官道上,总觉得后头有双眼睛在默默盯着自己。忍了几次忍不住了,才回头打量道:“玄清道友,你老盯着我看什么?” 周玄清手中捏着一根树杈,“呼呼”左右乱挥了下,道:“常道友,你不回头怎么知道我在看你呢?” 简直就是,莫名其妙啊。常自在只好干巴巴的笑了笑。 砚卿君带走了蛇五郞和唐三风,也没留个话。但周玄清估摸着,是打算暗查什么。而且,她总觉得上回妖君掳走侯爷,私下里已经约定了什么,只是不愿说给她听罢了。 就在常自在回过头去的一刹,周玄清半敛的眸子闪过一抹精光。她迅速伸出左手,在暗兜里微微一曲,掏了一些朱砂粉末在指缝,接着嘴里默默念咒,扣指一弹——朱砂粉末精准无比的掉在了常自在的那顶漆纱发冠里。 朱砂忽的燃起青烟,蹦起一小簇火苗,将常自在的发冠烧了起来。 常自在一开始没有察觉,猛地嗅到什么焦味,而且头顶很热! “哎呀亲娘!怎么着火了?!”常自在惊乍的蹦出老高,仿佛着火的不是发冠而是他的屁股。 见人神情惊慌失措不似假装,周玄清才开口提醒道:“用法术啊道友。” 这时刻哪还顾得上用法术,常自在忍着灼热,三两下就将着火的发冠扯了下来。用鞋踩灭了之后,小心的摸了摸头顶。 ——还好还好,头发只是烧了发梢,不至于出家当个和尚。 “谁干的?谁干的!”常自在发了一通火,暴走一圈后,停在了周玄清面前。 他眯着眼端倪片刻,郑重其事问道:“玄清道友,你是对本道有什么意见吗?难道是怪我先前没拉住你,害你掉下地洞去了?或者更早,是记恨着在瘴气林的时候?” 常自在冥思苦想也不得解,干脆直白的问了出来。 周玄清装作在袖上拍灰,慢条斯理又假装不好意思道:“哦,我方才见你头顶沾了一丝晦气,本想替你除去,结果用力过猛……可别放在心上啊。” —我去你姥姥家的。常自在哼唧唧,两眼翻了翻。 这时辰,天光大亮,城内人声鼎沸,各种摊贩、商铺都敞开了门。常自在耳中听到不远处的吆喝声,没好气的往前走:“先进城再说吧。” 周玄清暗了暗眼神,压了压嘴角。 这常自在出现的时机有些巧,又暗藏一手高妙道术。是以,周玄清心底隐隐有些不放心,方才试了一下。 ~ “夫人,您的汤熬好了。”婢女低头托着一碗冒热气的汤药走了进来。 榻上的美貌女子已经洗漱过了,正坐在镜台前,描着远山娥黛,抹着妍丽脂粉。 这位正是阮知府的小妾,进门许多年很得宠眷,连有手段、有地位的正妻都给斗的上了吊。而阮知府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所以说,大宅院里总是藏污纳垢,多少腌渍事听听也只能叹息罢了。 小妾并未将碗端起,而是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慢悠悠舀着碗里的汤药,细细地吹散些热气。 这一碗药汤贵的很,十两一碗的紫河车,拿来熬汤补气养血,治虚损甚至不育。这偏方乃是小妾在城隍庙口,遇上一位方士那里求来的。服食近一个月了,整个人顿觉轻松舒畅,而且容颜也越发明艳动人。 —真是诡异。 “老爷呢?”她樱唇浅浅饮了一小口。 婢女仍是低着头,回道:“老爷正在接待客人。” 小妾似乎并不在意,拿出绢帕盖了盖唇上的汤汁,眼角扫到了镜台上的一把梳子。梳子白的发光,却不是玉石材质,更像是木头里惨了什么白色粉末。 婢女静静候在一旁,听到小妾吩咐道:“你来替我梳一梳头发。” 那婢女看起来十七八岁,只是这般好的年华,看起来很没有精神。 一下,两下,三下。 “咚。”那婢女毫无预兆的倒了下去。 …… 阮知府正欲回内院,却看见王知县去而又返的走进来。 “王知县,你?” 话音一半卡在了喉咙里,他惴惴的凝望着踏出来的一道身影。 “下官阮文山,见过侯爷。”他赶紧撩起袍子跪下行礼,稍稍抬起眼角,向王知县使了个眼色。 王知县这时候还没缓过来,也是跪在地上,压根没去注意阮知府。 阮知府还在京城混的时候,就知道这位镇国候雍容淡雅的外表下,是个倨傲挑剔的主。忙不迭吩咐下人煮好碧螺春先奉上来。 刘晏殊看起来神色有些不霁,眉心蹙起深窝。他不说话,谁敢多问。 “起来吧,一把年纪了。” 阮知府这才和王知县齐齐起身,互相对视,心中惶惶。 刘晏殊昨日收到了宫中传出的密信:说是太子妃—也就是他的亲妹妹,无端又失忆了一回,将太子府上下闹腾了一番。总之,又和太子生了场闷气。若长此以往,麻烦了。 —真是操碎了他这当亲哥的心。 郁结的愁绪全数堆在了他的脸上,刘晏殊无意识的冷哼了一声,倒是把正在揣测他心思的两人,吓了一跳。 “本侯只是借贵府休整一下,顺便等个人。你等无须紧张。”他淡淡抬了眼皮,随手一招把阮知府叫了上前。 阮知府立刻起身,凑近自己的耳朵。 ~ 周玄清一碗小馄饨下肚,连汤汁都喝得干干净净。直接看傻了一旁的常自在,再望向自己的碗里,蹙着眉头也灌了下去。 “常自在道友,吃的这么急,小心噎着啊。” 周玄清掩袖擦擦嘴,视线无意飘向他,好心的多嘴一句。这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常自在还真呛了一下。 “咳咳!”倒霉啊。 两人从早点摊走出来,就见街道迎面尘烟翻起,窜出一群佩着兵器的官兵。为首的大哥神情很是严肃,锐利的眼睛在人群里搜寻着什么。 周玄清带着常自在折身,好巧不巧的,官兵竟将他们拦了下来:“两位是修道的?刚从城外来?” 周玄清被问的一愣:这阵仗,怎么看着像是要抓人?可自己没干什么呢。 。顶点 第九十四章 谁在说谎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领头的官兵粗眉大眼,声一沉,手一扬:“带走。” 那后头的喽喽兵瞬间跨步涌上来,眼看就要按住两人的手臂— 周玄清急忙甩袖喊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们二人在此地歇歇脚,凭的什么罪名要抓?” 她说着,趁人不备一个弯腰,已经错身几步避开了。 见那些人不动,领头的不耐烦了,骂道:“都是蠢货!拿两个人都拿不下?我来!” 双目如鹰锐,五指扣爪,奋力袭来。 周玄清眉头一紧,抬臂去挡,却被那股雄壮力道冲的连连后退,正好后腰撞到了包子摊的一张桌子尖角。 痛啊!眼泪顿时快流出来了,被周玄清猛地一眨眼又憋了回去。 领头的脚下贯风,雷厉出掌,就要落在周玄清肩头。她直接挺起上身,挑了个角度,肩膀用力撞在领头的侧腹上,矮了身腿一扫,将他狠狠撞在用来支撑顶棚布幔的竹竿。 轰一下,避之不及的人被罩在其中,活似个麻布袋子兜了头。 喽喽兵怔住,片刻后才呼喊着涌过去。好不容易把领头拉了出来。 领头的披散头发,咬牙切齿,恶狠狠瞪着周玄清。 周玄清倒退干笑着想走,结果回头一瞥:常自在那货已经拔腿打算先跑了。 这个没义气的道友! 只见他迈了几步,突然就像被虚空中无形的东西,硬生生拉扯了回来。碰了一下就反弹倒地,四仰八叉的一脸茫然。 周玄清踱步过去,不咸不淡道:“哟,怎么不走了?等我呢?”手指有意无意的捏着什么。 常自在的表情有些抽抽,朝她瞅了一眼,眉头皱成川字道:“太不厚道。” 原来周玄清早就暗暗在他脚上结了术法,只要她催动,离着十丈也能把你拉回来。 那被扶起来的领头原本气急败坏,却见当事的不跑了,大有窝里斗的意思,立马笑了出来:“哈哈哈,跟我们走吧。” 周玄清心里一合计,干脆大大方方任由着被带走。 ~ 阳光明媚,窗明几净。 一身青衫,银丝竹纹滚绣的锦袍,泻下的柔光衬的人气质矜贵儒雅。 “侯爷,人带到了。” 刘晏殊原本兴致缺缺的半倚着,突然就正了神色,挺直了腰杆。 而后听到一句低喝,夹杂着些许踉跄的脚步声。 周玄清和常自在一前一后被人推了进来。反手捆绑的像个粽子,眨巴下眼,一言难尽的眼神望着高堂之上的刘晏殊。 “本侯可没说过,要把人绑回来。”刘晏殊脸色微沉,话语含威,对上周玄清的目光却是带些戏谑不羁的。 “我就说嘛,小道一向奉公守法,今日看来是误会一场。”周玄清耸了耸肩,扭扭脖子,示意自己很不舒服。 底下人赶紧上去松绑,低声下气赔礼。周玄清模模糊糊敷衍了事,倒是常自在已经把堂内环视了一圈。 王知县心思已经转了几转,琢磨着他二人的关系匪浅。 暗中审视的不止他,还有阮知府。阮知府狐疑,冷不丁对上周玄清凝望过来:柔光中隐含凌厉。 他阅人无数,自然知道这种感觉是不好的,不敢再流露出打量的样子,只佯装清了清嗓子,侧身避开了目光。 “侯爷,小道苦等良久,你们竟然先行了一段脚程。下回再找我们,不带这么唬人的啊。”周玄清直接落座,语气里满是抱怨。 刘晏殊听不得旁人喋喋不休,但对着周玄清,好似也能破了这习惯。 “嗯,若有下回——本侯亲自出马。” 周玄清勾唇一笑,从刘晏殊面前的一碟子里,抓起一把干果嚼了起来。 感到莫怀古和陆拾遗两只妖的眼刀子丢了过来,她也混不在意。 “侯爷,这位女冠。厢房已经准备妥帖,还请移步歇息。有需要的尽管吩咐府中下人。” 阮知府躬身低头,打算亲自领着他们去内院。此时,门外飘来一股浓郁的脂粉香气,随着莲步婀娜,只见粉裙拖曳,黛眉长敛,秋波流转,一开口便是娇嗔酥人。 “老爷,是来了贵客么?” 周玄清浑身冒起鸡皮疙瘩,不舒服的伸长脖子探了探,正巧被刘晏殊的身量挡住了大半视线。 阮知府询问的望向刘晏殊,待到得了颔首,才眉开眼笑道:“这是下官小妾。这是当朝镇国候。你莫要出去私聊乱说,今日就呆在家中吧。”后一句说的时候加重了些语气,但并不严厉。 小妾白皙的面容划过刘晏殊等人,捏着绣帕掩唇一笑:“知道了,老爷。” 也不知为什么,周玄清与她擦肩而过时,心底趟过一丝古怪。好像那小妾身上的脂粉香甜,浓烈的遮住了其他味道。 小妾笑的妩媚,在他们走后一阵,才悻悻的收回目光。 ~ 白日里,周玄清吃饱喝足,还陪着常自在一块盘腿打坐。谁也没料到,怪事就在入夜后发生了。 先是尖叫凄厉,再是哀怨救命。一间间主次卧房亮起火光,下人提溜着裤子鞋子,抓过灯笼就开始奔走在长廊台阶,将整个阮府照的通明。 阮知府醒来摸着睡塌一侧空空如也,又听到屋外小厮拍打着门喊:“老爷不好啦,老爷玉兰苑出事了!” 他心跳加快了些,赶紧披上外衣出来。饶是一路惴惴不安,可面上仍装的沉着冷静。 玉兰苑啊,那是阮家已故正妻的别苑。自从她上吊自尽后,阮知府就心怀歉疚,命着下人在别苑中间砌起了一堵围墙。一头是晦气的屋子,一头是水池花园。 正妻留下一双儿女,长子常住在书院背试,次女由着正妻娘家人带走抚养。所以,整个阮府,也就属于那小妾了。 “何事惊慌?”周玄清拉过一名下人询问,哪知那人活像受了刺激,脸色灰败,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周玄清心道不妙,目光沉了沉。 赶过来的刘晏殊明显脸上有些不快,见到了周玄清倒是恢复了一些。 他们一道走进了别苑,场面有些混乱。 阮知府一脸错愕,不敢相信的顿住脚步,直愣愣盯着屋内发狂的背影。 那人穿着亡妻的衣裳,骑在小妾的身上好似掐着她脖子。而小妾见到来人了,拼命的蹬腿,嘶哑着呼喊。 “老爷!救我!” 。 第九十五章 吊死鬼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周玄清见离得最近的阮知府还没缓过神,生怕那小妾真的被掐断气,迅地掏出一张黄纸符从掌心飞送了过去。 “定!” 符纸贴上那道瘦弱的身影后背,立时整个人震颤一下,就不能动弹了。 阮知府此刻才回过神来,迅速敛去复杂的心绪,一把将小妾搀扶了起来,还刻意往侧离得远几步。他推开那道身影的时候,狐疑着扫了一眼她的正脸,脸上露出了诧异,又很快淡定下来。 小妾苍白着一张脸,发丝衣襟皆是凌乱,哭的是梨花带雨,身子柔弱的倚靠在阮知府怀里。“老爷,小兰她疯了!呜呜呜,吓死妾身了……” “方才发生了何事?这不是你的贴身婢女吗?”阮知府顾及着还有外人在——尤其是侯爷,所以只是委婉的抬袖替她擦去眼泪,面色端的严肃。 小妾哽咽着抬起头,颤颤巍巍指着一动不动的婢女。 “我夜半惊醒,听到小兰在门外唤我,没防备就走了出去。哪知小兰奇奇怪怪,将我引到了这别苑里来,我心里害怕正要走,她忽然就扑向我要掐死我。太可怕了,老爷~呜呜呜……” 那小妾面上露着惊慌无措,但垂眸时眼神里平静的很。周玄清从旁端倪的仔细,心道有古怪。 她原本抱臂倚靠着门框,于是忍不住开口道:“阮知府不介意,容小道进来看看吧。” “等等,这毕竟是我的家事,我既是本地知府,由我差官府的人来办比较妥当。”阮知府说完,发现周玄清已经踏步进了屋子。面色颇有些不悦,但又不敢明着发火,只好求助于刘晏殊。 “侯爷,你看这?” 刘晏殊眉梢一挑,回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似乎是有些无奈又似乎是一种警告。 “由她去,她比较在行。” 在行查案?阮知府心想衙门就有办案的捕快,不过瞟一眼那不做声的侯爷,他也只好任由人进去了,一边扶着怀里的小妾退到角落。 屋内放着一些瓷器,摆着床榻衣架,但都盖着一层布幔,上面浮着一层灰尘。方才进来就闻到一股沉闷的霉味,很明显是久无人住。 屋内燃着昏暗的亮光,风一吹,倒影斜长。 那个名唤小兰的,披着一件绛色绣花的锦缎衣裳,看着有些旧了。周玄清还没碰上她,衣裳就从肩头滑落了下来,露出内里朴素的下人衣裳。 周玄清半蹲着,打量起人:十七八的年岁本应皮肤光滑粉嫩,但看起来苍白又无血色,眼眸无光神情呆滞。 小妾微微侧头,隔着阮知府探出头望,抿了抿唇,出言提醒:“是不是她犯病了?还是中邪了?老爷,姐姐从前就死在这间屋子里,我总觉得这里邪气的很,让你早些时候找人砸了重新盖一间,你非是不听……” “姐姐?”刘晏殊眼角瞥向阮知府。 阮知府赶忙解释道:“啊、是下官已故的正妻。当年有些事…她就在这屋子里悬梁自尽了。”说完神色晦暗不明,不知是不是涌起了伤心。 小妾抬眸对上正在审视自己的周玄清,那目光凌厉,吓得她面色一滞,侧首回避,也不至太过失态。 刘晏殊也没打算深究人家中事,但心中多少有些了然:左右不过是争宠之类。 周玄清听闻小妾的话,心中冷笑一下。这婢女绝不是生病,也不是中邪,到更像是中毒了。 只是她没有证据,还不能妄下断言。思量须臾后,周玄清:“哎呀”惊呼出声,一掌拍上那婢女面门。 “这位小夫人说的没错,果然有一只吊死鬼在这间屋子!” 她说的神神叨叨,屋里屋外的众人听得心发慌:吊死鬼?难不成是已故的夫人? 刘晏殊站在那里,不禁勾了勾嘴角,桃眸深眯。 周玄清慢慢移开手掌,一张黄纸符贴在婢女额头,她立刻垂下脑袋,闭了眼。 “小道最擅长捉妖除鬼,这悬梁上的女鬼就由小道来收。一会你们无需害怕,别靠近就成。” 匆匆赶来的常自在,好不容易从人群中间挤了进来,却听到周玄清胡说八道,打算开口阻止——冷不丁被刘晏殊扫上一眼,身后的莫怀古和陆拾遗立马会意,一个将他锁肩,一个将他掩嘴,就给拖拉了下去。 周玄清全然不察门口的动静,正专心双手掐诀念咒,符纸刹那飞扬起,旋在屋梁上下。 “无辜非邪不附生人之躯,若附着必是邪祟不正!小道在此引咒渡尔……”说完,周玄清狠狠心咬破了小手指,以指尖血按在了婢女眉心,瞬时亮起一圈金芒。 那婢女蓦地抬头,张口作呕,吐出好些腹中未消的糜食。而后闭上眼,昏睡了过去。 周玄清单手扶着人,气味熏的掩鼻蹙眉。 众人看的精彩,屏息凝神间倒是忘了害怕。 周玄清回头,忽然大惊失色,对着小妾喊道:“小夫人莫动啊,那吊死鬼正挂在你头顶呢。” 她眸中闪过一丝精光,一把就将婢女推到阮知府怀里。阮知府接的措手不及,只好把小妾放开了怀抱。 小妾脚下退之不及,眼前一晃,一身道袍已经闪挪在了她的面前。 周玄清伸手抓住她的纤细手腕,将一张符箓塞进她口中。 “呸呸!什么东西!”小妾想要吐出来,却被周玄清死死扣住下颌,硬逼着她吞咽下去。 美人反抗不得,委屈的眼泪盈眶,一副羸弱的样子,求助的望向阮知府。 阮知府将婢女交给下人,上前一步已是怒容,语气不善道:“女冠,本官念你是侯爷的朋友才将你视作上宾,你这是何意?” “驱鬼啊?知府大人看不出来?”周玄清翻了翻眼,利索的收回手拍了拍掌,毫无愧色的直视。 “忘了说一句,小道收鬼是要收银子的。方才这一只好凶狠,念在是你亡妻的份上,打个折,五十两好了。” “你!”阮知府是读书人,骂人的话说不出口,明知这小道姑恶意敲诈,又想不出话来反驳,最后只好软了语气商量。 “道士不是都清心寡欲的吗?还想赚个腰缠万贯呢?” “清心寡欲的那是和尚,我们一成宫出来的道人,就是混口饭吃。” 。 第九十六章 断案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月白风清,屋内几道人影晃晃,偶有耗子在墙角里发出吱吱声。 阮知府被怼出一肚子气,要发作却只能憋回去。他斟酌衡量了下,没好气的冲着屋外的下人瞧了一眼:“管家呢?让他从账上支五十两送到女冠房里。” 下人还沉浸在方才捉鬼的画面中,对于周玄清结束的敷衍,都觉得不太尽兴。不过也有识趣的,立马抽身小跑着去寻管家了。 周玄清甩甩袖子,捋捋翘起的发梢,慢悠悠走向刘晏殊,低不可闻的叹了一声。 刘晏殊偏过来头,轻笑出声:“呵呵,记得三七分账。” “什么?小道辛苦一场,侯爷什么都没干,怎么好白得十五两?”周玄清心中当然计较,有些不快。 刘晏殊忽然伸手,轻拉了拉她的耳垂,挨近了些道:“会不会算?我七你三,你才得十五两。” “.….”周玄清气的睁大眼睛——这侯爷也太不要脸了!堂堂镇国候,来抢这区区三十五两银子,有意思吗?有意思吗! 眼见这一对竟隔着门槛‘打情骂俏’,阮知府故意清清嗓子,扶着小妾走过来打声招呼:“侯爷,今夜打扰您休息了。我立马命人处理好这些事宜,您请先回房吧。” 刘晏殊颔首,眼神一转,自然的飘向那个小妾。 小妾似乎受惊不小,敛着眉目,身子颤抖,捂着胸口喘着气息。 “我们走吧。”说完,刘晏殊拉上周玄清的衣袖,转身而去。 等人走远,小妾才抬眸凝望。不过脸上早没了不安,还暗自敛去了一丝恶毒…… 周玄清被刘晏殊拉扯着前行,等走到长廊折角,见没什么下人的时候,赶紧抽回了手臂站定。 “侯爷,今夜你瞧出来古怪没有?” “嗯,你是说那个小妾,还是那个婢女?”刘晏殊神情坦然,却听得周玄清一愣眼。 ——原来他早看出来了。可明知没有吊死鬼一说,又为何任由自己胡来? 撇去心头思绪,周玄清瘪瘪嘴,继续道:“那个小妾看似被吓坏了,可小道观察她半点心不慌。她故意引导着咱们,说那婢女是发病或中邪,可实则婢女是中了毒。” “那你方才为何不说?”刘晏殊的目光拂过她的发梢,月色朦胧,淡淡倾笼在肩头。他不动声色的弯了弯嘴角。 “小道没证据啊。这可是在人家里,怎好乱指认?万一牵扯出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家事,叫人多头疼?那婢女已被我用符法克制,暂时无事。可我看她的样子,就像是被抽了精气神,奇怪的是小道也没嗅到有妖作祟的味道。” ——没有鬼,也不是妖。那只能是人作恶了。 刘晏殊看向她的目光,多了一丝认真。 “听你这意思,白日里听过什么流言了?” “嘿嘿。小道闲着打坐的时候,听到几个下人在闲聊,说那小妾一直得宠却偏偏生不出子嗣,好似都说是报应来着。小道现在明白,大概是指已故的正夫人。其中恩恩怨怨外人不得知,不过小道猜测肯定是有关联的。” 周玄清一双清眸明亮,看的刘晏殊微怔。 片刻,他嘁一声道:“你这打坐打的,可真敷衍。” ~ 翌日 东方升起了一抹鱼肚白,阮府上下开始忙碌起来,厨房开始飘出阵阵粥香。 周玄清看着管家送来的白晃晃的五十两,脸上乐开了花。稍稍拢了拢嘴,肉疼的分出那十五两揣在了兜里。又将另外的三十五两往前一推,道:“麻烦管家,这些银子送去侯爷房间吧。” 管事看上去两鬓斑白,微驼着背,点了点头,托着银子就退出去了。 周玄清想起那个婢女,内心挣扎了一下:要不要管这档子闲事呢?最后,她决定还是去看看人吧。 因为那婢女只是个下人,自然没有请大夫来看,就随意的搁在下人房昏睡了一夜。 周玄清去的时候,发现门口围着一圈下人,有人捂嘴,有人慌乱。她心中一沉,推开众人快步进去。 那小婢女已经死了,七孔流血的倒在地上。大概是死之前有过挣扎,血低落一地,双脚还搭着一点榻边沿,半身却已经趴在地上了。 原本秀气的脸侧贴着地面,白的泛着死气,涌出的黑色血液,很是瘆人。 “叫人来!快!”周玄清压抑着怒气,低吼了一声。终于唤醒那几个惊怔不已的下人,边撒开腿跑,边扯着喉咙喊起来。 “出事啦!死人啦!” 周玄清满面肃容,手指微颤。靠近了婢女,俯身蹲了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昨夜我就应该有所防备,明知道有问题还放任了不管……你放心,我会替你揪出凶手,送你安心往生。” 虽没有交集,毕竟也是一条人命,更何况在眼皮子底下被人杀了——叫她如何不气? 得知大清早的府中竟出了命案,阮知府一口刚咽下的白粥,直接喷了出来,沾了胡须上都是米粒。 阮知府握紧拳头朝案桌一拍:“岂有此理,你去叫府衙的捕头和仵作过来!”他倒要看看,昨夜驱了鬼,怎么人还能死了? 软塌上小妾转过身来,拢了拢身上的秋衫:“小兰跟了我不少日子,按理说我这当主子的也该去瞧瞧——” “你不必去了,小事一件。等我查完了案,就叫人给她家里送些银子,再给备上一口好棺木。”阮知府捏了捏小妾的手,觉得光滑细腻,有泛着一丝冷意。 “要不要请个大夫瞧瞧,别是昨夜把你吓到了。” “大人!” 正说着话,却被下人打断。原来刘晏殊传话来,让他务必带着小妾一道过去。 阮知府虽心生疑惑,但驳谁也不能驳了侯爷的面子。他转身对着小妾道:“莫怕,应该是叫我们过去看看。” 此时,刘晏殊正坐在一张红木椅上,一身墨兰宽袍,跷足而待的等着他们。 修长手指轻轻敲着椅子把,侧目看向周玄清,见她很是低落,忍不住劝道:“别丧气,真相马上就会明了。” ——真相只能证明人是如何被杀的,却无法救回一条鲜活的生命。 周玄清抬起头,深呼吸调整了情绪。 ——但这事,今日还必须她做了。 。 第九十七章 报应不爽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一路有树梢掉下的落叶翻飞,掺着花瓣送来幽香。阮知府和小妾一步敢怠慢,无暇去看花草,而是各怀心思的走着。 对于昨夜之事,阮知府回到房中缄默良久,既是不敢相信吊死鬼一说,又想到曾经亡妻种种,有些哀叹。 小妾倒也没有不开心,却是垂眸间神色不明。 进门的时候,见到屋内的一滩血,两人俱是一惊。 “哎呀,好可怕!”小妾惊呼跳脚,躲到了阮知府身后。 “这这这、捕头和仵作来了吗?”阮知府回头去问下人,将小妾搂紧了些安抚。 周玄清一脸冷漠站在塌前,眼角朝那头瞥了瞥,不动声色的眨了下眼睫,深深的压下一口气。 “砰。”房门从外关上了。空气里飘荡起飞扬的尘絮,一时间平静中裹着压抑感溢出来。 小妾视线越过去瞧了瞧,才诺诺出声:“女冠,昨夜不是你驱走鬼了吗?小兰怎么还死了呢?” 周玄清心中冷笑:她还未出口,倒被人抢了话头。 “二夫人的婢女,可不是被鬼害死的。”周玄清一字一顿道:“二夫人可知,她因何而死?” 小妾面色掩不住的煞白,蠕动下唇瓣,须臾才嗤笑道:“这位女冠,你话问的好奇怪,妾身如何能知?” 阮知府立马板着脸附和:“的确如此,待衙门捕头和仵作到了,验过便知。” 他们执意要等人来齐,周玄清却不想再等。 “何必那么麻烦,凶手就在这间屋子里。” 这屋子里总共就四个人,其余不相干的人,都被莫怀古和陆拾遗两尊门神挡在了外头。所以她话音刚落,阮知府就面露疑光,而小妾已经半低了头,眼中闪烁游移。 ——这人昨夜还讹了自己五十两,难不成又要故伎重演?阮知府打定主意,向着刘晏殊弯腰作礼:“侯爷,查命案毕竟是衙门的事,女冠若再乱来,可是犯了朝法。不过她是侯爷的朋友,下官自然也不会真按律法来办。” 一招以退为进,刘晏殊岂会不懂?若是任由周玄清胡来,就是罔顾朝法。还不会按律法来办?就是看自己会不会偏袒了。 不过,刘晏殊是什么人?嚣张跋扈的镇国候啊!除了要给天子几分面子,其他的魑魅魍魉还是靠边站吧。 “既如此,本侯会记得阮知府的人情。今日为这枉死的婢女做个主,小道姑你尽管查出凶手,一切有本侯替你撑腰。”刘晏殊淡笑着,微微翘了翘靴尖。 “.…..”这侯爷竟然不按套路走啊!阮知府胸膛翻涌起一股无明火,最后自己又掂量了一下,偃旗息鼓了。 小妾拂拂贴面的一些碎发,露出一丝勉强的笑容:“小兰从前是伺候姐姐的,如今伺候了我,想必府里上下有些闲言碎语。打从我进门,很多人就暗地里笑话我出身卑微,后来姐姐悬梁自尽,又有多少张嘴说是我的错呢…..” 周玄清抱臂靠着床栏,手指轻弹着肘臂,眼含锐利扫了过去:“大夫人当年是如何死的,想必阮知府最是清楚。二夫人就不必把陈年旧事搬出来往自己身上套,毕竟今日要说的,是杀小兰的凶手。” 见她语气咄咄逼人,善于逢迎的小妾再也挂不住笑容,冷着眼立在一旁不做声了。 刘晏殊自己常常喜欢怼人,今日难得见到周玄清脾气如此暴躁,像是打开了一扇门,心中趟过一丝不合时宜的兴味。 周玄清两指捏着一张黄纸符,虚虚的在小兰面上拂过。然后‘噗嗤’燃成了一道青烟灰烬。她缓缓道:“小兰死于丹砂中毒,但中毒只是因为凶手想要掩盖真正的目的。” 眼尾一挑,迸发厉色。 小妾被盯得心里发虚,脚下挪步,险些趔趄。她一动,阮知府便有所察觉,立马回身揽住她的腰身,目光轻柔,问道:“你怎么了?” 小妾稍稍稳下心绪,勉力扯笑,摇了摇头。 周玄清见之有效,继续道:“丹砂入火,则如剧毒。但凡用手碰过的人,指甲缝间总会染上朱红色。二夫人,可有胆子伸出手来看看呐?” 小妾缓了缓,轻蔑一笑:“怕是要叫女冠失望了。”她伸出一双纤纤玉手,指甲光滑透亮,的确干净无垢。 阮知府心一定,凑上来质问:“既然如此,女冠还有何话说?总不会怀疑是本官杀的人?” 他有意瞟向侯爷。 刘晏殊连回都懒得回个眼神过去:“若是阮知府杀人,本侯也会秉公办案。” 阮知府再度气的喉咙发涩,失语了。 “怎么能是阮大人呢,小道可没说二夫人已经自证清白了。” 周玄清摸摸鼻子,无声谢着刘晏殊的一搭一唱。 “我手指干干净净,不就证明我没碰过丹砂?能来这间屋子的多半是下人,我昨夜和老爷回房之后,可没再出来过,如何杀人?” 小妾寻出了周玄清的漏洞,两三句便将自己撇的干干净净。反将问题抛给了她。 果然能当小妾的不是寻常女子啊!周玄清半笑不笑的暗叹一声,终于肃了肃表情。 手指朝下道:“二夫人,你绣鞋上沾着什么?” 小妾半信半疑低下头,煞白了脸——荷花绸面的绣鞋,鞋尖沾了一抹痕迹,很淡的朱色。 她心一乱,脑中回想着昨夜回房已经换过衣裳,这鞋也是分明换过的啊!也不知是不是羞愤而躁红的脸,绷紧了颊面,尖着嗓子回道:“这怎么可能!定是我方才抹粉的时候掉在鞋面上的胭脂…总之,绝不会是什么丹砂!” 周玄清突然压低嗓子,眼神微闪,神叨叨的说道:“各位是不是忘记了,小道可是能做法的。不然我来请鬼神通融一下,叫小兰的魂魄亲自从地府上来,说一下自己因何而死?” 小妾慌神,迫不及指着周玄清叫道:“什么做法鬼神,我统统不信!定是你要污蔑我!老爷,你可得替妾身做主啊!” 见她神态不对已知蹊跷,可毕竟是枕边人,阮知府面露难色,望向刘晏殊道:“侯爷,此事、此事若不然还是算了吧。” “阮知府当本侯是什么人?算?一条人命算了?朝廷律法算了?哼,本侯看你这官服是想脱了。”刘晏殊一字字如针,戳的阮知府浑身一颤,额角冒汗。 。 第九十八章 谁能无辜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周玄清真恨没把拂尘好装模作样一下,她默默掏出黄纸符,藏在背后折了个形状。 她暗暗掐指念诀,屋外就传来轰隆隆声,不一会就从窗格看到天边电闪雷鸣!屋内也是一暗。正在阮知府抱着小妾惊诧不定之时,周玄清弹指一挥,趁机将纸符化成飞蝶,飘然落在那具冰冷僵硬的婢女身上。 “你害了我……可要下来陪我……” 这声音如泣如诉,幽怨低沉的好似来自阴间。 小妾目及之处只有一道模糊暗影,猛地站起,一晃一晃朝着她逼近。浑身一寒,抖抖簌簌,几欲吓得要哭了,全靠阮知府在旁搀扶,才稳住了越发脚软的身子。 “不不不、不可能……小兰,我——” 昏暗中,那具身影走一步颤一颤,走一步就像拖曳着什么一样缓慢。喉间发出打颤的咯咯声,“我不想死……” 这戏演的不错,周玄清在暗中盯着假扮鬼魂的常自在,颇是满意。听着小妾快要崩溃的声音,就知道事情要成了。 “你毒杀我,是要掩盖我早已被你用邪法抽去精气,天理昭昭啊…..” “轰隆!”“噼啪!” 刺耳的雷鸣在小妾耳边一炸,闪烁的电光晃了她的眼眸——昨日的一切全数在脑中重演了一遍。 小兰替她梳了三下骨梳,就气虚的倒了下去。当时,她只觉得可惜,还未动杀意。可惜的是又要费心选一个妙龄少女,供她蚕食她们新鲜灵动的精气,好助她保持年轻的生机。 小兰不是第一个,若不是刘晏殊和周玄清的到来,恐怕此事还会继续发生。 这小妾本出身寒微,当年好不容易勾搭上阮知府,却不想家中正妻性子刚烈,若不是耍些手段,才逼着阮知府将她娶进了门。后来,究竟是天意使然还是正妻福薄,竟然拖着病体悬梁自尽了。 斯人已逝,那阮知府对着小妾却是越发好了。 数年一过,小妾就是没怀上一个孩子。她担心地位不保,又怕自己人老珠黄被嫌弃,就去了一趟城隍庙求神。 就这么遇上了一名巫道人。 巫道人给她点化,送那骨梳能保持年轻貌美,总会怀上孩子的。前提是需借助旁人的精气,少女最好不过。 小妾心动了,照做了。小兰当然就在不知不觉中,将精气附上骨梳,导致自己越来越憔悴。 小兰晕倒,小妾自然不愿找大夫来瞧,原本打算将其送出去,奈何当时府中已经来了贵客。又听说是镇国候,自然不敢贸然行事。于是便在半夜,故意带着小兰去了已故正妻的别苑屋子。小兰中了能叫人狂躁无识的毒,顺理成章把事情引到莫须有的吊死鬼身上。 原本可以顺顺利利,变故就是周玄清的作为。好好一盘棋被拦腰大乱,小妾自然生气。但她的确不用再次趁夜去杀人,只需假借驱邪的名义,派个下人在那间房中点上香炉,加入丹砂,一切就成了。 “别逼我了……这一切,都要怪老爷你啊!你亡妻死了,面上对我很好,可实际呢?你派人日日在羹汤里下无子药!你就是不想给我一个孩子!若不是想求一个孩子,我怎么会信那个巫道人的话!才会越做越错…..” 屋内光线大亮,屋外的风啸雷电仿佛只是一场梦境。 周玄清拍了拍常自在,“多谢道友。” 常自在不在意的将散发重新盘成一个发髻,笼在头顶横插木簪。 啧啧一声道:“这事情办的,到底谁是凶手?” 周玄清暗了眼神,不答。 小妾已是瘫软在阮知府脚边,泪流满面,哽咽着。 回忆如墓,淡薄如素。 阮知府抬眸望向窗外,神色难过,声音带着些冷漠:“你怪我?” 事情解决的很顺利,凶手已经找到,剩下的就看那阮知府要不要大义灭亲。至于藏在案子底下的弯弯绕绕,都不是周玄清这个修道的想关心的事。 一刻后,周玄清忙着在府里找了个认识小兰的同乡,给了人一些银两,拜托着要把尸体送回家中安葬。 刘晏殊看着周玄清忙碌的背影,眼神深邃。 陆拾遗和莫怀古站在身后,忍不住提醒道:“侯爷,算算日子,该即刻启程回京了。” ~ 洛阳的天空正下着淅沥沥的小雨,只见一道宽袍身影撑着油纸伞,避过人群走在街道上。玄色衣袍承风,他缓步而行。路人行色匆匆,无人去细细注意他。 他墨色发垂肩几缕,随风而飘。雨水打在青石板上迸溅出噼啪声,过一刻忽然越下越大,砸得人衣袍渐湿,他也混不在意。 走了一阵,那人才停在一处青瓦白墙的门庭前,纸伞半斜露出一张俊脸。沉静的面上,幽深眼眸几分邪肆,几分冷漠。 不是砚卿君又是谁?他拉了拉门扉上的铜制拉环。很快,有一人骂骂咧咧跑出来开门。 “下这么大的雨,你找谁啊?” “听说金南山住在此处?” ~ 碧空万里。 周玄清怀揣包袱,一步三回头的看向落在后头,磨磨蹭蹭的常自在。 “吃坏肚子了?我方才给你的灵符怎么不吃?” 常自在一张脸铁青,略略咬牙切齿道:“我不吃符,我要找大夫看病吃药!” 周玄清转过身去,边走边说:“咱们可是修道的,这点小事就去找大夫,岂不是辱没门派?” “你不就是想省几两银子?我、我真是从未见过如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呵!那你有幸,今日就见到了。” 周玄清与常自在被一脸丧气的阮知府请出了宅子,说是请,不过是客气一些的滚字。再回头,就发现刘晏殊竟然带着莫怀古和陆拾遗,坐着马车绝尘而去! 真是岂有此理!虽说她不是要沾便宜坐马车,可好歹认识一场,走之前也该打个招呼吧? 等周玄清拉着病恹恹的常自在,一路紧赶慢赶的往京城追去,殊不知很快,就会有一场大难等着。 ~ 临近京城洛阳道,不知常自在的病气是不是传染了过来,周玄清无来由的感觉胸闷气虚,打坐后呼吸吐纳几回,才将焦躁如沸水的心缓缓沉下来。 。顶点 第九十九章 京城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大概京城一带的人眼睛都往头顶长,见人打扮寒酸几分就知道拿低眼瞧人。在入京的官道驿站歇歇脚,周玄清青色大褂的道袍已然泛旧,而常自在一双漆黑鞋履沾了一层浮白沙泥,两人风尘仆仆兼有狼狈之色。 京城的道人皆授官封,穿黄袍、戴冠巾,主修观气堪舆,修道治病。所以周玄清和常自在从进门坐到现在,也只是被人匆匆看了一眼就移了视线。 驿站的小二招呼着其他人,好一会才踱步过来,说话也有些敷衍。 “二位道长,打尖还是住店啊?” 周玄清也没工夫去恼,想了想道:“来两碗面就成。” 小二应声离去。 常自在拿起一双筷子往衣袖上擦了擦,望了眼远处络绎不绝的车马,道:“半个时辰就能入京了,你可有什么打算?” 周玄清也随手拿捏一双筷子,放在指间旋而转之:“我要去找师傅师娘,正巧我师弟师妹也来了京城,与他们聚一聚。” 常自在百无聊赖的往左右闲望,突然手掌按在周玄清的手臂上,拍了两下道:“咦,侯爷不是在我们前头走的?怎么也在这里?” 周玄清微楞,转头去看,只见二楼靠着栏的一桌,围坐着莫怀古和陆拾遗,而刘晏殊背对着这头,在他对面好似还坐着一人,恰好被挡住了视线。 周玄清心道:一肚子气还没消呢,这几个瘟神就出现了。若是换了之前,周玄清说什么也要上去分送三脚,不过衡量一下,已经到了侯爷的地盘,还是低调些好。 偏偏有人犯蠢。 周玄清瞥见一旁的常自在挥手欲张口,心道不好,瞅见小二路过,手上还端着一盘馒头,她立刻出手拿了一个塞进了常自在嘴里。 “侯、唔唔唔!”常自在垂眸盯着嘴里的馒头,蹙了蹙眉,不急不慢的吧唧吧唧,吃了起来。 小二眼睁睁看见飞来一手,抢走了一个馒头,顺着影回头去看,才发现是小道姑。 “女冠,就算你们赶着去参加神宫的祭祀大典,也不能抢馒头啊。” 他这一开口,周玄清想不张扬也不成了。 二楼的刘晏殊原本郁结的眉舒展,端着酒杯的手一顿,眼皮子轻轻抬起,侧过了身来。 倒霉催的。周玄清一手撑着额头,想让自己存在感低一些。 奈何刘晏殊看到了,笑的更加玩味。 他朝着底下睨着眼,轻飘飘出声:“去叫他们上来。”话是冲着莫怀古说的。 常自在眼看莫怀古从楼阶上欣然下来,咽下了最后一口馒头,戳了戳装缩头乌龟的周玄清。 “哎,找我们来了。” “小道姑,没想到你们脚程还挺快,这就追上我们了。”莫怀古笑的一脸真诚,殊不知落在周玄清耳中,听得讽意。 周玄清干脆放下手,腾一下站了起来,目光对上二楼的刘晏殊。 你来我往的盯了一会,撩袍衣摆,大步上楼。 “侯爷好,小道还以为已经分道扬镳,没想到还能碰上。”周玄清说话间,瞟了瞟四方桌上的另一人——背挂七星宝剑,墨兰道服,丝绣星宿。 周玄清微怔:难不成是那位神霄弟子?可怎么会和侯爷在一块? 刘晏殊扣指轻弹,舒朗出声:“看来你我是缘分使然。不早不晚,偏就能遇上。” “呵呵呵。”周玄清干笑出声,“侯爷多尊贵啊,这种缘分小道怕是上辈子修来的。” 周玄清若说精明可能不及他,但装傻充愣是一把好手。 刘晏殊目光似笑非笑,默默的投向周玄清,看到掩在道袍下纤细笔直的一双腿:这只蹄子曾踢过自己,从前看着招人嫌,如今却有心想抓在掌心。 发觉自己心思不正,刘晏殊纠结起来,蹙了蹙眉心,表情古怪。 周玄清见他眼神深邃,神色复杂,便不自觉地心中咯噔一下:侯爷看着腿是什么意思?该不是还在记仇? 她尴尬地站在那里,原本并拢的双脚,忍不住往后退了退。 稍顿,刘晏殊对面的人站了起来,拱手作揖道:“侯爷,本道就先走了。” 刘晏殊颔首之后,那人转身对上周玄清。 “好久不见,道友。” “你是?” 那人竟然没认出自己,周玄清不免尴尬,扯了扯嘴角道:“无量山,除妖。” “哦!是你。”神霄弟子合掌一拍,指着她鼻子道:“怎么不见你那个师傅?” 周玄清移动一步,“小道师傅还俗了,小道正是来京城寻师傅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刘晏殊眸中厉色,脸上划过一丝不耐。 “没什么事,你还是先行一步吧。” 神霄弟子凛一凛身,扬长而去。 周玄清往空座上一坐,状似无意道:“侯爷交友甚广啊。” 言下之意,刘晏殊岂会不明。他神色端正,故意岔了话头:“既然来了,本侯一定带你们在京城好好游玩一番。” “天子脚下,哪都有认识侯爷的达官贵人,只怕会叫人误会咱们的关系吧。小道看,为了侯爷的一世英名,也为了小道的清白,在京城还是分开的好。” “本侯何曾在意过世人的眼光?”刘晏殊说的不轻不重,却叫周玄清心神一晃。 ~ 京城繁华,自是引天下人纷至沓来。管你是名门士族,还是江湖游侠,满城的琼楼玉阁,舞榭歌台鳞次枳比。 周玄清进城就看花了眼,颇有些初见的欣喜之感:街铺商贩拥而不挤,屋檐铁马铃铛作响,自不必说物品琳琅满目。只可惜此刻还是日头高悬,看不见夜晚画檐若云,灯花如雨的美景。 刘晏殊漫不经心的跟着人,心中竟也抛开许多俗世烦恼,会心一笑。 只是毕竟是京城,镇国候方才在入京的驿站时,便有人将其行踪禀报了宫中。 无端端被人一撞,周玄清忽感有道视线从后脑勺射来,冷风飕飕的。 “怎么了?”常自在走着,见周玄清反而停了脚步,心生疑惑。 “没什么,许是错觉。”周玄清觉得晕眩的感觉又来了,好在她稳住脚步,歇了歇。 。 第一百章 金家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刘晏殊要先进宫面圣,常自在说去找自己门派的人汇合,最后就留了莫怀古和陆拾遗两条跟屁虫,心不甘情不愿的陪着周玄清游荡。 周玄清玩了一会收了心思,才想起正事。 “你们可知道京城有户姓金的人家?” 陆拾遗嗤鼻冷笑:“京城又不是什么偏隅的小镇,姓金的可不止一家。你找哪一个?” 周玄清想不通怎么就与这只公鸡会不对路子。明明三言两句能说清的,就是要先冷嘲热讽一番。 偏偏他那斜睨的眼神和张狂的语调,像极了刘晏殊。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 “我知道一家,就是不知是不是你要找的人。”莫怀古上前一步挡在了他们中间,暗暗叫苦,还得调解。 京城倒是有户名头响亮的金家,靠卖麝香发家。上品麝香给御供,中下品散在商铺卖。 周玄清一听倒是乐了:南山曾说过,自己是商贾少爷出声,看来诚不欺我啊。 于是催着莫怀古在前带路,去找金家大宅。 一路往西街走着,周玄清听着莫怀古说起麝香这东西。京城富贵的都喜欢用,值钱就值钱在得之不易。 每逢十月到翌年三月为狩猎佳期,尤以十一月间猎得者最是浓厚。狩猎时可用箭射、陷阱、绳套等法子,将雄麝捕获后从脐部连皮割下,捡净皮毛而后阴干。将毛剪短即为整香,挖取内中香仁称之散香。 “为了喜好,倒是有些残忍了。”周玄清听着不觉感叹起来。但究根世事万物,逃不过一个强弱法则。 说话的当口,莫怀古提醒道:“就是这里吧,若是没寻错的话。” 金漆墨字的匾额高悬,金家大宅到了眼前。只是这个时辰,却朱门紧闭,怎么瞧着都有些不寻常。 周玄清走到门前,正欲识袖抬手的敲门,结果冷不丁门从内打开了。 “你们是谁?”开门的是个灰衣小厮,打量着周玄清。但他看起来精神不济,没力气的支着门框,眼窝下一圈青黑。 周玄清拱手淡笑道:“请问,南山可住在这里?” “怎么又来一个找少爷的?”灰衣小厮嘟嘟囔囔,索性敞开了门。 “我家老爷不巧遇上了人命官司,少爷如今也折在大牢呢。你若是想喝口茶,可能没工夫给你泡了,你若是想见少爷,可以去刑部大牢碰碰运气。” 灰衣小厮苦着一张脸,眉间神色确实郁气不消。 周玄清心头一惊,竖耳聆听内院静悄悄的,似乎压抑着一股丧气劲。知他没有说谎,面色才松了,再问:“不瞒你说,南山是小道的师傅。数月前,他带着师娘回了家中,小道正是来探望的。” 小厮听闻后果然吃惊,打起精神细细打量:“少爷真的当过道士啊,难怪了。”又听他愁眉苦脸的叹息:“少爷也是命苦,漂泊在外许多年,好不容易回家团聚,结果老爷遇上了这等事……” 原来南山翠娘回道家中团聚没多久,就出了大事。父亲金富贵一日赴宴后就被官府抓去,说是杀了人,而且是人证物证俱在。 南山自然是不信的,只是他多年疏于亲友,一时间找不着人帮忙。暗中调查的时候,就把自己搭进牢里了。 ~ 刘晏殊要先进宫面圣,常自在说去找自己门派的人汇合,最后就留了莫怀古和陆拾遗两条跟屁虫,心不甘情不愿的陪着周玄清游荡。 周玄清玩了一会收了心思,才想起正事。 “你们可知道京城有户姓金的人家?” 陆拾遗嗤鼻冷笑:“京城又不是什么偏隅的小镇,姓金的可不止一家。你找哪一个?” 周玄清想不通怎么就与这只公鸡会不对路子。明明三言两句能说清的,就是要先冷嘲热讽一番。 偏偏他那斜睨的眼神和张狂的语调,像极了刘晏殊。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 “我知道一家,就是不知是不是你要找的人。”莫怀古上前一步挡在了他们中间,暗暗叫苦,还得调解。 京城倒是有户名头响亮的金家,靠卖麝香发家。上品麝香给御供,中下品散在商铺卖。 周玄清一听倒是乐了:南山曾说过,自己是商贾少爷出声,看来诚不欺我啊。 于是催着莫怀古在前带路,去找金家大宅。 一路往西街走着,周玄清听着莫怀古说起麝香这东西。京城富贵的都喜欢用,值钱就值钱在得之不易。 每逢十月到翌年三月为狩猎佳期,尤以十一月间猎得者最是浓厚。狩猎时可用箭射、陷阱、绳套等法子,将雄麝捕获后从脐部连皮割下,捡净皮毛而后阴干。将毛剪短即为整香,挖取内中香仁称之散香。 “为了喜好,倒是有些残忍了。”周玄清听着不觉感叹起来。但究根世事万物,逃不过一个强弱法则。 说话的当口,莫怀古提醒道:“就是这里吧,若是没寻错的话。” 金漆墨字的匾额高悬,金家大宅到了眼前。只是这个时辰,却朱门紧闭,怎么瞧着都有些不寻常。 周玄清走到门前,正欲识袖抬手的敲门,结果冷不丁门从内打开了。 “你们是谁?”开门的是个灰衣小厮,打量着周玄清。但他看起来精神不济,没力气的支着门框,眼窝下一圈青黑。 周玄清拱手淡笑道:“请问,南山可住在这里?” “怎么又来一个找少爷的?”灰衣小厮嘟嘟囔囔,索性敞开了门。 “我家老爷不巧遇上了人命官司,少爷如今也折在大牢呢。你若是想喝口茶,可能没工夫给你泡了,你若是想见少爷,可以去刑部大牢碰碰运气。” 灰衣小厮苦着一张脸,眉间神色确实郁气不消。 周玄清心头一惊,竖耳聆听内院静悄悄的,似乎压抑着一股丧气劲。知他没有说谎,面色才松了,再问:“不瞒你说,南山是小道的师傅。数月前,他带着师娘回了家中,小道正是来探望的。” 小厮听闻后果然吃惊,打起精神细细打量:“少爷真的当过道士啊,难怪了。”又听他愁眉苦脸的叹息:“少爷也是命苦,漂泊在外许多年,好不容易回家团聚,结果老爷遇上了这等事……” 。 第一零一章 太子妃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刑部大牢内的走道不宽不窄,两壁安着兽面铜把,燃着灼灼火苗噼啪作响。不似之前的府衙或县衙那种阴暗潮湿,反而透着股清风揉着干草气味。 刑部参事在前默默引路,周玄清几次欲张口攀谈,都被视若无睹。她闻到空气里有隐隐铁锈味,耳边传来时远时近的哀嚎声。 刘晏殊遣了莫怀古陪着周玄清前来,他不是不愿亲自出马,而是不能随意到此。 周玄清是明白的,皇城之内到处是眼线还有律法约束,堂堂镇国候自然也不例外。他能帮忙,自己就感激不尽了。 弯折几角,参事顿住脚步,回头冲着莫怀古道:“就在这里,你们请便吧。”说完,转身往另一头去了。 因为是侯爷的侍卫来带话,说要帮朋友行个方便。参事这种品阶的自然不敢多嘴,乖乖领路。 一人盘腿而坐,似是凝神闭眼,连脚步声也不曾打扰到他。 周玄清来时的谨慎顿时消散,神情松了,欣喜的隔着牢门伸进手摇晃:“师傅师傅!睁眼看看,是我啊。” 那人猛地睁眸,顺着牢门看去,有一瞬的难以置信:“你、阿清?!” 南山绸缎衣衫已是皱褶松垮,冲到牢门紧紧抓着周玄清的手,有些哆嗦道:“乖徒啊,你何时来的京城?小知和阿秀呢?你们都好?” 周玄清顿时鼻子一酸,晕红了眼眶,心中已是感慨万千。从南山下山一别,到如今也不过三个月,怎么人回到家中当少爷,就惹了牢狱之祸?整个人看起来形容憔悴狼狈。 “师傅不知么?小知和阿秀也来了京城。我还以为你们早已见面了。”周玄清擦了擦眼角,此刻觉得忧心的事又多了一桩。 两人年纪尚轻,从牛头山到京城,若是一路畅通无阻,那么怎么着也该到了。南山没见到人,只能是他们因事耽搁在了来的路上。 周玄清稍稍一分析,决定一会出了大牢再传个符信。 南山瞧着一旁不吭声的莫怀古,疑惑道:“这位是?” “朋友。”周玄清也不知该如何说明镇国候的关系,只好先挑重点道:“师傅你下山后,妖王从宫观里逃脱了,徒儿和镇国候一道追妖倒是经历了许多事。好不容易来京城,谁晓得师傅你却出事了。” 南山摸摸鼻子,叹了口气:“此事说来话长。” ~ 白石为栏,环抱池沿;松木茏葱,溪流蜿蜒。 花树摇曳瑟瑟,须臾,从底下钻出个锦衣华服的少女,粉纱披帛,齐胸襦裙。 大概是听到有人紧张呼喊,她防备似得蹲下身子,抬起的脸上嵌着一双乌溜杏眼,满脸透着灵动,妍丽又清俗。 静静等上一会,直到听不到那头喊人的声音,少女才打算起身。结果——“噗通”!刚挺起腰脚用力,就一屁股重新坐回了地上。 “疼死我了!”少女发现自己腿有些麻了。 “抓到你了。”一双筋骨分明的手搭在了少女背后,将人吓得差点心肝脾肺都跳出来。 “哪个不长眼的奴才要吓死本太子妃!”少女骂着抬头去看。 “兄长?你几时回京的?”少女便是当朝太子妃刘乐。 刘晏殊盯着那张与他有三分相似的脸,舒然一笑。 “多大了,还像个孩子一般胡闹,难怪太子要跟你吵架。”说完,往她鼻子上重重的刮了刮。 提到太子,刘乐欣喜的脸上立马散了笑意,揪着眉头嘟起了嘴。 瓮声瓮气道:“他呀,他才懒得管我呢,巴不得天天见不到我才好。” 刘乐的一举一动,实则都在刘晏殊这个亲哥的掌握内。他将人好好扶起,搀着臂走到凉亭坐下。 方才寻人的宫婢终于赶了过来,对着刘晏殊弯腰施礼,一张脸憋得通红,又急又气的道:“主子,你让奴婢差点吓死了!奴婢方才就想,要是今日寻不到主子,就跳进这池子里把自己淹死算了。” 吓!刘乐睁大眼珠张着嘴,指着宫婢却是看着刘晏殊道:“兄长你看,你给我身边找的都是什么人啊!说是忠心不二,我看都是傻缺。你们还说我脑子不好,我看他们才笨的要死。” 刘晏殊想到了密报,蓦地沉下脸道:“前几日你又发病了?药呢,没好好吃?” 刘乐自小知道这个兄长很宠自己,以至于当初说要嫁给太子,他都答应了。不过,她最怕的也是这位侯爷。 她立马垂眸认错,怯怯诺诺的道:“兄长你别生气啊,药我每日都吃着呢!我没发病,那都是装的。前几日我想出宫玩玩,可太子就是不允,我气急了就装病复发,谁曾想他也没上当啊。这下更惨,派在我身边的人更多了,没他点头连东宫的门都走不出去。” 刘乐突然想到了什么,用一种坏坏的眼神,压低了声音道:“兄长,你想造反吗?要不然把曹谟的爹干掉,日后我看谁还敢拦着我走哪去玩。” 身边的宫婢默默听着,倒吸一口凉气:太子妃啊,造反是随便说说的吗?你还打算干掉自己的公公吗? 索性宫婢是自己人,所以这番惊世骇俗的话语,绝不会让其他人知晓。 刘晏殊翻了翻眼皮,凉凉的道:“不想,费脑子。” “可他们…太子也这么说过。”刘乐顿了顿,“说兄长迟早会不满足现在的权势。” “当他们在放屁。”刘晏殊说的干脆明了。 兄妹俩东拉西扯的聊了一个时辰,刘晏殊算算周玄清那头应该差不多了,就起身要走。 “这么快?以往兄长都要陪着我吃饭呢。”刘乐有些不满,更多的是好奇。总感觉刘晏殊这回离京一趟,眼下有些不同了。 是眉宇间张狂少了,还是多了些别样的温和? 刘晏殊嘱咐道:“药不能断,暂时听太子的,少出门。” 然后就走了。 “这宫墙内人人道我傻,偏偏死缠烂打利用家兄,嫁给了太子。”刘乐托腮枕着手臂。 “那他们都错了。娘娘只是缺了点东西。”一旁的宫婢开口劝慰。 刘乐眯着眼道:“你是在骂我二缺?” “不,娘娘只是小时候被吓走了一魂一魄。”宫婢低眉顺眼。 。 第一零二章 金家的案子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小白菜呀,地里黄呀,两三岁呀,死了爹娘……兄长,咱们相依为命这么多年。” “说人话。” “我要嫁给太子。” “可他是个病痨子,还未上位说不定就会被人干掉。” “可他长得好看啊。我不管,我就嫁他。” …… 往事一幕幕,在脑中飞旋而逝。 刘晏殊闭了闭眼,一股烦绪从心底升起,手指揉捏着太阳穴缓了缓。 刘乐被他宠的太任性了,竟然能想出装病只为了出宫玩乐。她的身体她的病,自己当初花费了多少精力,寻了多少名医术士,才护住了如今这般看似健康的样子。 他记得清楚,有人断言:刘乐失魂之症,药石无医。可只要好好护住心脉,总会把缺失的东西找回来的。 刘乐小的时候,也不知被什么吓得飞了一魂一魄,后来请了道士招魂也不见好。一旦犯病的时候,会先昏睡不起,而后醒来后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谁也不认识。要么呆坐一天不吃东西,要么发狂似的摔砸东西,最可怕的便是伤害自己。 大真人无尘,也曾见过刘乐。就是那一回,他提议了秘术:借命挡煞,不改命也可以借运。用命硬之人的躯壳来藏魂寄魄。那逆天改命需能承受得住天谴,借住妖来挡最合适不过。 所以,刘晏殊才会不远千里跑去牛头山看妖君,本想着结个妖印为我所用,哪知对方厉害的很,根本不上套。即便后来开诚布公了,那妖君也没有点头答应。 想着想着,马车骤然一停。已经到侯府了。 “侯爷。”陆拾遗迎了上来。 刘晏殊往左右瞟了一眼,愣住:“她没回来?莫怀古呢?” 陆拾遗还在想着:他?她?想明白了不敢含糊,回道:“莫怀古给我传过话,他和小道姑要去查案。” “查案?”真是胆子肥了要上天。刘晏殊轻哂一笑,目光微厉。 ~ 这一边,周玄清看望了牢中的师傅南山,还打听清楚金家的案子究竟如何。 南山的爹叫金富贵,名字虽俗,却是个正经的生意人,还为人正直善良,在京城也算小有名望。 所以周玄清搞不懂,当初年轻气盛的师傅,为什么要舍弃少爷身份,跑去深山做散修道人?自讨苦吃?却又不愿意深探道法,修个仙什么的。 南山家的麝香一直不错,近来金富贵还和远地的商贾牵上了线,出事那夜本就是过去谈生意的。 几人在包厢内一谈就到了深夜未归。金富贵不知是不是喝醉糊涂了,反正包厢内传出了争执声,后来有人听到惨叫声就破门冲进去,发现地上躺着一人没了气。金富贵更像是懵了,傻看着自己的手,他手上握着的就是一把削皮的小刀。 金富贵就被赶来的官兵送去了刑部受审。收到消息的师傅去了大牢探望,也只是听说父亲拒不认罪,撞墙明志。人倒是没撞死,反正精神恍惚。 话到这里,周玄清才出口问道:“师傅的爹人赃并获,师傅你又是如何笃定师公无罪?又如何进来这里了?” “小白菜呀,地里黄呀,两三岁呀,死了爹娘……兄长,咱们相依为命这么多年。” “说人话。” “我要嫁给太子。” “可他是个病痨子,还未上位说不定就会被人干掉。” “可他长得好看啊。我不管,我就嫁他。” …… 往事一幕幕,在脑中飞旋而逝。 刘晏殊闭了闭眼,一股烦绪从心底升起,手指揉捏着太阳穴缓了缓。 刘乐被他宠的太任性了,竟然能想出装病只为了出宫玩乐。她的身体她的病,自己当初花费了多少精力,寻了多少名医术士,才护住了如今这般看似健康的样子。 他记得清楚,有人断言:刘乐失魂之症,药石无医。可只要好好护住心脉,总会把缺失的东西找回来的。 刘乐小的时候,也不知被什么吓得飞了一魂一魄,后来请了道士招魂也不见好。一旦犯病的时候,会先昏睡不起,而后醒来后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谁也不认识。要么呆坐一天不吃东西,要么发狂似的摔砸东西,最可怕的便是伤害自己。 大真人无尘,也曾见过刘乐。就是那一回,他提议了秘术:借命挡煞,不改命也可以借运。用命硬之人的躯壳来藏魂寄魄。那逆天改命需能承受得住天谴,借住妖来挡最合适不过。 所以,刘晏殊才会不远千里跑去牛头山看妖君,本想着结个妖印为我所用,哪知对方厉害的很,根本不上套。即便后来开诚布公了,那妖君也没有点头答应。 想着想着,马车骤然一停。已经到侯府了。 “侯爷。”陆拾遗迎了上来。 刘晏殊往左右瞟了一眼,愣住:“她没回来?莫怀古呢?” 陆拾遗还在想着:他?她?想明白了不敢含糊,回道:“莫怀古给我传过话,他和小道姑要去查案。” “查案?”真是胆子肥了要上天。刘晏殊轻哂一笑,目光微厉。 ~ 这一边,周玄清看望了牢中的师傅南山,还打听清楚金家的案子究竟如何。 南山的爹叫金富贵,名字虽俗,却是个正经的生意人,还为人正直善良,在京城也算小有名望。 所以周玄清搞不懂,当初年轻气盛的师傅,为什么要舍弃少爷身份,跑去深山做散修道人?自讨苦吃?却又不愿意深探道法,修个仙什么的。 南山家的麝香一直不错,近来金富贵还和远地的商贾牵上了线,出事那夜本就是过去谈生意的。 几人在包厢内一谈就到了深夜未归。金富贵不知是不是喝醉糊涂了,反正包厢内传出了争执声,后来有人听到惨叫声就破门冲进去,发现地上躺着一人没了气。金富贵更像是懵了,傻看着自己的手,他手上握着的就是一把削皮的小刀。 金富贵就被赶来的官兵送去了刑部受审。收到消息的师傅去了大牢探望,也只是听说父亲拒不认罪,撞墙明志。人倒是没撞死,反正精神恍惚。 话到这里,周玄清才出口问道:“师傅的爹人赃并获,师傅你又是如何笃定师公无罪?又如何进来这里了?” 。顶点 第一零三章 云天宫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落日余晖,宫内偏东的地方高耸着一座云天宫观,层高近百丈。飞檐勾角,雕栏画壁,经文梁柱。若是人站在最高处,也能纵览大半个京城景物,恍惚间会有种一切尽踏在脚下的错觉。 最顶层的一间雅室内,幽静的不闻一丝声息。 有一只四角游龙的古铜鼎,悠悠渺渺的燃着熏香,散出浅拙沉稳的檀香味。一张长形的祭台上,供奉着当今陛下的长生禄位,与三清神尊同受着香火。 侧角摆着一张梨花木案桌,后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副泛黄的八卦阵寅。古朴的石台上放着烛灯,靠近窗沿的地方栽养着几盆富贵竹。细长的竹节有高有低,圆润的竿身或长或短。窄而长的竹叶微垂着,衬得室内别有盎然绿意。 片片纵横交错的竹叶下,掩着青瓷花盆,独一朵雪白透粉的莲花,飘着淡雅清香。须须枝茎下不时的游曳过几条锦鲤,泛起细细涟漪,或红或白或金黄,通体半透油润。 只见一名道人静坐冥思,容色清雅出尘,身着紫色对襟法衣,衣摆分别绣着金丝红线的仙鹤麒麟。披散着长发气质沉静,又散发着冷冽。令人心生畏惧,却又不禁仰慕。 唯一不和谐的地方就是他脚边躺着一只白虎。白虎额间点着一抹朱砂印,也跟着主人一道闭目养息。 “大真人,陛下有请大真人前去深宫,谈法论道。”门外有一名小道童,垂敛眸色的毕恭毕敬立着。 这就是大真人无尘。 胸膛内一番绵长的呼吸吐纳,他睁开了眼。薄唇半张,轻吐一句:“嗯。” 无尘大真人脾性冷淡,跟妖君不相伯仲。不同的是他常常在笑,笑的让人如沐春风,却也不敢造次。 脚边的白虎也一同醒了过来,挣扎几下没能站起来,于是继续趴在无尘脚边,竟不露半点凶相。 小道童听了声音便敲门进来,也不敢直视无尘大真人,依旧敛着眉宇,替他抚平道袍,系上二仪冠。 无尘目不斜视,踏出了房间。 待小道童合上门扉,白虎才又试了试起身。 屋檐下慢慢垂下一缕莹弱的蛛丝,无声的落下一只蜘蛛。 不一会,青烟从门扉下漫了进来,很快就浮现一道挺拔身影,清晰的露出一张妖冶含霜的面容。 砚卿君目光清冽如许,盯着地上的白虎慢道:“你是翠娘?” 白虎猛地抬头,睁大双眸,露出凶狠的姿态防备着。 “金南山,托本君来寻你。” ~ 周玄清和莫怀古大大方方进了悦来酒楼,目光状似无意的楼上楼下扫一圈。 “客官,大堂没位置了,不介意包厢坐吧?”有殷勤的小二领着他们上了二楼。 好巧不巧的,酒楼的柳掌柜最里面的包厢内退出来。 小二这边帮周玄清推开了一间房门,眼角扫到人影,立马弯腰喊了声:“掌柜的。” 周玄清踏进去的脚步又缩了回来,眯了眯眼,暗地里拉了拉一旁的莫怀古。 莫怀古跟着来不为查案,只是担心周玄清的安危,怕她在京城闯祸,到了侯爷那就不好交差了。 互相点了点头,莫怀古等着那柳掌柜从旁而过时,一个斜身恰就撞在了人身上。 “哎哟,对不住对不住,地太滑了。”说话间转移视线,一张符箓嗖一下瞬间滑进里衣。 柳掌柜正欲发作,听到这话低头看了看:确实,地上撒了一些盐巴。 见他已经皱眉,小二赶紧上前扶了一把:“掌柜的莫发火,大概今日人多,打扫的婆婆没注意到,小的这就去吩咐人来清扫干净。” 周玄清还站在门槛靠墙的位置,尽量压低了自己的存在感。果然,柳掌柜只是扫了一眼,就下楼去了。 周玄清勾了勾唇,随即拉着莫怀古进屋。 “那张符箓管什么用的?”莫怀古好奇。 “隔空听音。” 压根没起疑心的柳掌柜匆匆回了自己屋子。关严实了门,才将巫道人给的神符拿出来,搁在桌子上细细端倪。 他开这家悦来酒楼,差不多有二十年了。别人家的老字号生意是越来越红火,他呢,差一点就要将酒楼亏价盘出去。就在上个月,若不是偶遇上这位巫道人,恐怕自己大半辈子的心血就会弃了。 在他看来,巫道人算是个恩人。这人道法精深,就是只谈钱财不论是非对错。是以,才出了借运的主意给他。 他说运主虚空,命主实相。凡人命运的好坏,在于人的命与运是否生合或者相制约。若是运强过了命,不去生扶自己的命,并反而压制命,则人身七魄也必不相生。必有命薄和体弱之相。若得命强过运,能使得运去生扶自己的命,则人身七魄必得相生合。 都是些弯弯绕绕的大智慧,他一个做生意的哪需全都懂。总之,巫道人先将气运符给了他。 这气运符其实就是五鬼生财符,调用东西南北中五方生财鬼,及三界内阴气亡魂行事,在强大法力施压下召唤而来,在法旨下听令调运财宝。 于是柳掌柜突生了横财,酒楼的经营得以周转亨通。 外面人自然不知道,但身为好友的金富贵却了解柳掌柜的危机。他原本要拿钱接济柳掌柜,却被遭了拒。见他一夕之间好转了,反到更加担心。 说起来金富贵年轻之时家境贫寒,最穷的时候被人追债,正好被柳掌柜救了,还帮他还了欠银。金富贵是个知恩图报的,为人又敦厚老实,便把恩情记在了心头。 之后时来运转,金家的生意越做越好,金富贵就把欠银连本带利的一起还给了柳掌柜,自此两人还成了好友。 但是日子久了,人情淡了,人心也变了。柳掌柜渐渐羡慕妒忌起来,恨不得金家也摔个大跟头。他被人鼓吹着将银两投在了一些歪门邪路上,自然亏得血本无归,酒楼生意一落千丈。要不是遇上巫道人,只怕已经关门大吉。 就是因为那么一点私心,巫道人不平衡。他转头就向巫道人委婉的表达了自己的意思,想要让金富贵也沾沾厄运。 。 第一零四章 谁的秘密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巫道人收了钱只是将邪符卖给柳掌柜,那日他趁着金富贵与人在酒楼谈生意,趁机混入了酒盅内,令其神志不清,终杀了人…… 周玄清与莫怀古落座不久,便听到一阵铃铛作响,似是驱法的铜铃。 “我去隔壁看看。”莫怀古话音刚落,旋身一转就没了身影。 周玄清将一道符纸叠成飞蝶,掐诀念咒,很快就从窗户口飞了出去。 这传信符应该不久就能到师弟师妹手中。 周玄清用心听了一会隔壁动静,不免失望,好似那头压根没有发生什么。 ~ 莫怀古隐在屏风之后,见床榻上盘腿坐着一个道士。他想了想,吹了一口妖气。 屋内立时刮起一阵风,惹得那道士腰间的一叠符纸翻飞不已。 道士闻异动,睁开双眼,不觉冷笑。 “哪来的小妖,敢在爷爷面前放肆。” 巫道人一个跃起身子,脚划丁字步,双手打兵马决,然后脚往前面走小步,一步代表方圆一里,他走了五步。而后左脚原地一跺,手决一打,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放出去了。 只见一名道人静坐冥思,容色清雅出尘,身着紫色对襟法衣,衣摆分别绣着金丝红线的仙鹤麒麟。披散着长发气质沉静,又散发着冷冽。令人心生畏惧,却又不禁仰慕。 唯一不和谐的地方就是他脚边躺着一只白虎。白虎额间点着一抹朱砂印,也跟着主人一道闭目养息。 “大真人,陛下有请大真人前去深宫,谈法论道。”门外有一名小道童,垂敛眸色的毕恭毕敬立着。 这就是大真人无尘。 胸膛内一番绵长的呼吸吐纳,他睁开了眼。薄唇半张,轻吐一句:“嗯。” 无尘大真人脾性冷淡,跟妖君不相伯仲。不同的是他常常在笑,笑的让人如沐春风,却也不敢造次。 脚边的白虎也一同醒了过来,挣扎几下没能站起来,于是继续趴在无尘脚边,竟不露半点凶相。 小道童听了声音便敲门进来,也不敢直视无尘大真人,依旧敛着眉宇,替他抚平道袍,系上二仪冠。 无尘目不斜视,踏出了房间。 待小道童合上门扉,白虎才又试了试起身。 屋檐下慢慢垂下一缕莹弱的蛛丝,无声的落下一只蜘蛛。 不一会,青烟从门扉下漫了进来,很快就浮现一道挺拔身影,清晰的露出一张妖冶含霜的面容。 砚卿君目光清冽如许,盯着地上的白虎慢道:“你是翠娘?” 白虎猛地抬头,睁大双眸,露出凶狠的姿态防备着。 “金南山,托本君来寻你。” ~ 周玄清和莫怀古大大方方进了悦来酒楼,目光状似无意的楼上楼下扫一圈。 “客官,大堂没位置了,不介意包厢坐吧?”有殷勤的小二领着他们上了二楼。 好巧不巧的,酒楼的柳掌柜最里面的包厢内退出来。 小二这边帮周玄清推开了一间房门,眼角扫到人影,立马弯腰喊了声:“掌柜的。” 周玄清踏进去的脚步又缩了回来,眯了眯眼,暗地里拉了拉一旁的莫怀古。 莫怀古跟着来不为查案,只是担心周玄清的安危,怕她在京城闯祸,到了侯爷那就不好交差了。 互相点了点头,莫怀古等着那柳掌柜从旁而过时,一个斜身恰就撞在了人身上。 “哎哟,对不住对不住,地太滑了。”说话间转移视线,一张符箓嗖一下瞬间滑进里衣。 柳掌柜正欲发作,听到这话低头看了看:确实,地上撒了一些盐巴。 见他已经皱眉,小二赶紧上前扶了一把:“掌柜的莫发火,大概今日人多,打扫的婆婆没注意到,小的这就去吩咐人来清扫干净。” 周玄清还站在门槛靠墙的位置,尽量压低了自己的存在感。果然,柳掌柜只是扫了一眼,就下楼去了。 周玄清勾了勾唇,随即拉着莫怀古进屋。 “那张符箓管什么用的?”莫怀古好奇。 “隔空听音。” 压根没起疑心的柳掌柜匆匆回了自己屋子。关严实了门,才将巫道人给的神符拿出来,搁在桌子上细细端倪。 他开这家悦来酒楼,差不多有二十年了。别人家的老字号生意是越来越红火,他呢,差一点就要将酒楼亏价盘出去。就在上个月,若不是偶遇上这位巫道人,恐怕自己大半辈子的心血就会弃了。 在他看来,巫道人算是个恩人。这人道法精深,就是只谈钱财不论是非对错。是以,才出了借运的主意给他。 他说运主虚空,命主实相。凡人命运的好坏,在于人的命与运是否生合或者相制约。若是运强过了命,不去生扶自己的命,并反而压制命,则人身七魄也必不相生。必有命薄和体弱之相。若得命强过运,能使得运去生扶自己的命,则人身七魄必得相生合。 都是些弯弯绕绕的大智慧,他一个做生意的哪需全都懂。总之,巫道人先将气运符给了他。 这气运符其实就是五鬼生财符,调用东西南北中五方生财鬼,及三界内阴气亡魂行事,在强大法力施压下召唤而来,在法旨下听令调运财宝。 于是柳掌柜突生了横财,酒楼的经营得以周转亨通。 外面人自然不知道,但身为好友的金富贵却了解柳掌柜的危机。他原本要拿钱接济柳掌柜,却被遭了拒。见他一夕之间好转了,反到更加担心。 说起来金富贵年轻之时家境贫寒,最穷的时候被人追债,正好被柳掌柜救了,还帮他还了欠银。金富贵是个知恩图报的,为人又敦厚老实,便把恩情记在了心头。 之后时来运转,金家的生意越做越好,金富贵就把欠银连本带利的一起还给了柳掌柜,自此两人还成了好友。 但是日子久了,人情淡了,人心也变了。柳掌柜渐渐羡慕妒忌起来,恨不得金家也摔个大跟头。他被人鼓吹着将银两投在了一些歪门邪路上,自然亏得血本无归,酒楼生意一落千丈。要不是遇上巫道人,只怕已经关门大吉。 就是因为那么一点私心,巫道人不平衡。他转头就向巫道人委婉的表达了自己的意思,想要让金富贵也沾沾厄运。 。 第一零五章 参道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巫道人紧抿着嘴,眉间戾气不减,胸膛喘息起起伏伏。 喉间一滚,视线转向周玄清,低哑着似在嘀咕:“易非易,难非难。不远不近,似易似难。” 周玄清一怔,疑惑不解的问道:“你、是不是认识我?”说完,又觉得自己问的很蠢的蹙眉。 巫道人阴沉着眼眸不答。 周玄清立时想到另一件事,肃着表情问道:“你可在岷州郡待过?永平府知府大人的小妾,可是从你这得来的骨梳?” 那个小妾无意中说过——都是巫道人害的! 周玄清先前还未放在心上,眼下正好灵光一闪就把两件事串联起来了。 “呵呵呵,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他们要东西,本道卖给他们而已。” 那骨梳是邪门道法,用足月死腹中的灵儿手骨埋入树根下,再把树干做成梳子,可叫梳头的人恢复青丝容颜。唯一不好的,就像小妾的奴婢一般,被摄取了精气。 这巫道人还给柳掌柜借气运,实则损阴德、亏阳寿。柳掌柜现下得益,过不了多久就要把借的统统还回去,实乃天道昭昭。 “君子爱财有道,你这般便是害人。”周玄清出口正色。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可本道又不是君子。”分明是歪理邪说,巫道人还沾沾自喜。 他甩了甩袖子,手中那柄法剑一并消失。他‘呵呵、呵呵’的笑了两声,眼瞳紧缩变了凌厉,身影闪腾跃起,直窜出了屋顶破洞,在连绵深重的雨幕中逃走了。 他这番一动作,让屋顶本就摇摇欲坠的瓦片,簌簌掉落的更是厉害,冷风急雨都顺势倒灌进来。 见周玄清傻愣着不闪避,刘晏殊立马暗了眼神,长臂一把将人揽入怀里,顺势往门口挪了几步。 停下动作,刘晏殊宽大温暖的手掌还捂在周玄清的头顶,微微一揉。 她发丝乌黑柔软,耳尖似乎还有些红了。 刘晏殊微微扯了扯嘴角,觉得不合时宜,又带着不舍松开了怀抱。故意冷着俊脸道:“才来京城,就给本侯惹是生非?周玄清,你好本事。” 周玄清正欲辩解,眼角瞅了下头顶漏洞,有些不好意思的讪笑道:“哪能啊,侯爷。小道的师傅出了一些事,本来是来查案的,哪知遇上一个疯道人就打起来了。” 她张口就来,几分真假各参。刘晏殊不甚在意,瞟了一眼地上的莫怀古:符网还罩着身子,上头落了好些瓦砾尘屑,好不可怜。 顺手扬起寒霜剑,凌厉剑风扫破了那张符网,莫怀古试着动了动,舒展身躯。 “侯爷。”这事,陆拾遗进来了。 他方才在楼下护着那些百姓,等城内官兵赶来了,才忧心忡忡的冲上楼来。 又看见莫怀古爬起来挺直身子还有些踉跄,干脆上去搀扶一把。 “你怎的这么没用?” 听他语气责备,莫怀古无声叹气道:“对手道法厉害,也不知京城何时来了这么一个道人。” 陆拾遗没有亲见,还有些忿忿不平:“下次再遇上,放着老子来对付。” 周玄清没心思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赶紧红着脸推开刘晏殊,然后拍去身上的灰道:“侯爷怎么会来?” “担心你,果然还是闯祸了。”刘晏殊语气轻飘,神情自然,搞得周玄清不自在了。 楼下的官兵迟迟上来,迎上刘晏殊俱是恭敬谦卑:“侯爷,这里就有下官处理。风大雨大,不如去楼下等一会,下官再送侯爷回府。” 刘晏殊微微颔首,挥了挥手指,人就下去了。 周玄清看的一愣:果然到了侯爷的地盘,嚣张跋扈的气势就上来了。 约莫过了一盏茶,周玄清才将金老爷的事情全数告知,偷偷抬眼看着刘晏殊的表情。 “侯爷,你看这事是要把那柳掌柜抓起来,还是把金家老爷放出来啊?” 她这明显的帮袒,刘晏殊怎么会瞧不出来,桃眸里愠着气,不善道:“小道姑,杀人偿命乃是律法道义,不能因为他是中了邪符不得已为之,就真的放了人。那对死去的人,不公平。” 周玄清其实也知自己理亏:那个巫道人滥用符咒邪术,教人害人乃是祸首。柳掌柜因为嫉妒之心陷害金老爷,也是主谋。可金老爷手上的确沾了人命——真是没想到,才入京城与师傅团聚,就发生了这种事。 “那依侯爷之见,我师父能否早日放出来?” 见她不死心,刘晏殊施施然只管往楼梯走,说道:“你师父那是滋扰小事,自然会放出来的。”这话算是安慰了。 周玄清急忙屁颠屁颠的跟着下楼,心底暗想着:南山常说散修一派画符啊、做法事啊,挣个棺材本就好。学那些清修派捉妖斗法,伤元气不说,还容易倒霉。这话今日看来诚不欺我——这一身的腰痛腿乏啊。 ~ “陛下,大真人来了。”恭顺的小太监弯腰隔着重重垂帘,朝里头报了一声。 这回并没有等很久,睿宗帝的沧桑声音传了出来:“赶紧进来,咳咳。“ 一袭紫衫法衣,直襟长缀挺阔飘逸,走起路来人仙风道骨,饶是端正着面容,也生出玉华一般的温润姿态。 无尘真人唇边带着如常浅笑,因为身份特殊,见了睿宗帝也只是微微低头拱手行礼。 眉宇神色淡淡,语气却是关心:“陛下,今日的丹药可曾服用了?” 睿宗帝这些年久卧病榻,靠着无尘的丹药,时好时坏。 见到无尘上前,他目光已是急切,挥摒一众太监宫婢,偌大殿内安静的很。 他浑浊的双眸细细端倪着无尘,带着艳羡的语气出口道:“无尘啊,二十年前,朕就见识过你的本事通天,窥天机占卜命数不在话下;又能引飞沙走石、地动山摇,撒豆成兵。你瞧瞧你,二十年容颜未老,可是朕呢?朕还在活多久?这江山迟早也要交给太子。” “可是朕不甘心老死啊……” 人都是这样,不甘心一无所有,所以要拼命去夺,一旦拥有了,又要时时担心失去。 。 第一零六章 太子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堪破天机必遭天谴,或白发减寿天道反噬,或逆天改命不得善终。 无尘垂下湛清眼眸,嘴角的笑意一凝。端起白玉瓷盏,吹去冒起的一层水雾,不轻不重道:“陛下,那丹药常服就好。” 饶是他表情淡淡,睿宗帝也听出了话里隐含的意思。 这天下都是他的,独独这一个人,他不敢得罪。 “朕,只是觉得丹药药效太慢了,大真人可有精进些的法子?” 睿宗帝不仅要天下在手,还想要与天同寿。若是他真心向善积德,入了道门也能活过百岁。可惜权势熏心,藏着那么多心事,怎么能潜心修道? 他找无尘听讲道法心经,也不过是走个过场自欺欺人。 巫道人紧抿着嘴,眉间戾气不减,胸膛喘息起起伏伏。 喉间一滚,视线转向周玄清,低哑着似在嘀咕:“易非易,难非难。不远不近,似易似难。” 周玄清一怔,疑惑不解的问道:“你、是不是认识我?”说完,又觉得自己问的很蠢的蹙眉。 巫道人阴沉着眼眸不答。 周玄清立时想到另一件事,肃着表情问道:“你可在岷州郡待过?永平府知府大人的小妾,可是从你这得来的骨梳?” 那个小妾无意中说过——都是巫道人害的! 周玄清先前还未放在心上,眼下正好灵光一闪就把两件事串联起来了。 “呵呵呵,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他们要东西,本道卖给他们而已。” 那骨梳是邪门道法,用足月死腹中的灵儿手骨埋入树根下,再把树干做成梳子,可叫梳头的人恢复青丝容颜。唯一不好的,就像小妾的奴婢一般,被摄取了精气。 这巫道人还给柳掌柜借气运,实则损阴德、亏阳寿。柳掌柜现下得益,过不了多久就要把借的统统还回去,实乃天道昭昭。 “君子爱财有道,你这般便是害人。”周玄清出口正色。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可本道又不是君子。”分明是歪理邪说,巫道人还沾沾自喜。 他甩了甩袖子,手中那柄法剑一并消失。他‘呵呵、呵呵’的笑了两声,眼瞳紧缩变了凌厉,身影闪腾跃起,直窜出了屋顶破洞,在连绵深重的雨幕中逃走了。 他这番一动作,让屋顶本就摇摇欲坠的瓦片,簌簌掉落的更是厉害,冷风急雨都顺势倒灌进来。 见周玄清傻愣着不闪避,刘晏殊立马暗了眼神,长臂一把将人揽入怀里,顺势往门口挪了几步。 停下动作,刘晏殊宽大温暖的手掌还捂在周玄清的头顶,微微一揉。 她发丝乌黑柔软,耳尖似乎还有些红了。 刘晏殊微微扯了扯嘴角,觉得不合时宜,又带着不舍松开了怀抱。故意冷着俊脸道:“才来京城,就给本侯惹是生非?周玄清,你好本事。” 周玄清正欲辩解,眼角瞅了下头顶漏洞,有些不好意思的讪笑道:“哪能啊,侯爷。小道的师傅出了一些事,本来是来查案的,哪知遇上一个疯道人就打起来了。” 她张口就来,几分真假各参。刘晏殊不甚在意,瞟了一眼地上的莫怀古:符网还罩着身子,上头落了好些瓦砾尘屑,好不可怜。 顺手扬起寒霜剑,凌厉剑风扫破了那张符网,莫怀古试着动了动,舒展身躯。 “侯爷。”这事,陆拾遗进来了。 他方才在楼下护着那些百姓,等城内官兵赶来了,才忧心忡忡的冲上楼来。 又看见莫怀古爬起来挺直身子还有些踉跄,干脆上去搀扶一把。 “你怎的这么没用?” 听他语气责备,莫怀古无声叹气道:“对手道法厉害,也不知京城何时来了这么一个道人。” 陆拾遗没有亲见,还有些忿忿不平:“下次再遇上,放着老子来对付。” 周玄清没心思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赶紧红着脸推开刘晏殊,然后拍去身上的灰道:“侯爷怎么会来?” “担心你,果然还是闯祸了。”刘晏殊语气轻飘,神情自然,搞得周玄清不自在了。 楼下的官兵迟迟上来,迎上刘晏殊俱是恭敬谦卑:“侯爷,这里就有下官处理。风大雨大,不如去楼下等一会,下官再送侯爷回府。” 刘晏殊微微颔首,挥了挥手指,人就下去了。 周玄清看的一愣:果然到了侯爷的地盘,嚣张跋扈的气势就上来了。 约莫过了一盏茶,周玄清才将金老爷的事情全数告知,偷偷抬眼看着刘晏殊的表情。 “侯爷,你看这事是要把那柳掌柜抓起来,还是把金家老爷放出来啊?” 她这明显的帮袒,刘晏殊怎么会瞧不出来,桃眸里愠着气,不善道:“小道姑,杀人偿命乃是律法道义,不能因为他是中了邪符不得已为之,就真的放了人。那对死去的人,不公平。” 周玄清其实也知自己理亏:那个巫道人滥用符咒邪术,教人害人乃是祸首。柳掌柜因为嫉妒之心陷害金老爷,也是主谋。可金老爷手上的确沾了人命——真是没想到,才入京城与师傅团聚,就发生了这种事。 “那依侯爷之见,我师父能否早日放出来?” 见她不死心,刘晏殊施施然只管往楼梯走,说道:“你师父那是滋扰小事,自然会放出来的。”这话算是安慰了。 周玄清急忙屁颠屁颠的跟着下楼,心底暗想着:南山常说散修一派画符啊、做法事啊,挣个棺材本就好。学那些清修派捉妖斗法,伤元气不说,还容易倒霉。这话今日看来诚不欺我——这一身的腰痛腿乏啊。 ~ “陛下,大真人来了。”恭顺的小太监弯腰隔着重重垂帘,朝里头报了一声。 这回并没有等很久,睿宗帝的沧桑声音传了出来:“赶紧进来,咳咳。“ 一袭紫衫法衣,直襟长缀挺阔飘逸,走起路来人仙风道骨,饶是端正着面容,也生出玉华一般的温润姿态。 无尘真人唇边带着如常浅笑,因为身份特殊,见了睿宗帝也只是微微低头拱手行礼。 眉宇神色淡淡,语气却是关心:“陛下,今日的丹药可曾服用了?” 睿宗帝这些年久卧病榻,靠着无尘的丹药,时好时坏。 见到无尘上前,他目光已是急切,挥摒一众太监宫婢,偌大殿内安静的很。 。 第一零七章 自挂东南枝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宫灯旋转摇曳,衬得灯下的影子明明暗暗。 “太子殿下?可要过去看一看太子妃?”下人忖度着曹谟的脸色阴晴,探了探口风。 曹谟剑眉长蹙,抬手捏了捏山根,负气似得甩袖前行:“也罢,就去看一看。万一哪天一病不起了,镇国候那,本太子还真不好交代。” 嗯,一定是这样。 口嫌体直的太子爷边走边想:其实刘乐长得清丽不俗,而且家世显赫,兄长又独权朝野,更要紧的是睁眼瞎似的喜欢他。 曹谟自我说服,这样的女子对他而言没道理不娶。 待他走到院里时,就听到屋内墙壁一声脆响,好似谁摔了一个茶盏。 “小雀你记着,一会咱们把戏做足,一哭二闹三上吊,我看他曹谟服不服。”说着,刘乐已经摆好踩踏的矮凳,上脚踮起,手腕使劲就抛甩上去一条白绫,顺便打上个活结。 小雀站在一旁手足无措,想拦着又拦不住。太子妃平素看着有些傻劲,执拗起来的个性那叫一个硬气。 “主子,奴婢看还是不要了吧。” “你是哪头的?想我刘乐大好年华,一时猪油蒙了心,竟然看上这种人。我原本左手富贵、右手荣华,你当我想作死?还不是被他一天天疏离冷淡逼得。” 屋内的人还在嘚啵嘚啵,门外的两人面色不善。一个小太监是吓懵了,太子爷是气的发抖。 他双拳握紧,咬牙切齿:“本太子真是疯了,才会想来探望她!” 说完,头也不回的急急离开。 屋内的主仆两压根没有留心外头的脚步声,还以为是巡逻的侍从。 “可这也不是好法子啊。”小雀还想劝说一二,就被刘乐摆摆手打断了。 “行了行了,我有分寸。你赶紧去外头瞧瞧,那没心肝的回府没有。” 刘乐打发着小雀出去,自己坐下来舒展伸腰,拿起一块梅花糕塞嘴里吃起来。 小雀去了大门口向守门的打听,才知道太子爷已经回来了,就一刻不敢耽搁的回去复命。 这边太子爷狠狠踢开了书房的门,里头立刻站起一道身影,恭敬道:“太子,贫道久等了。” 曹谟心里头很不痛快,没好气的抬眼去瞧,立时压下了怒火。 “你怎么来了?” 来人狼狈,正是与刘晏殊大打一场的巫道人。他面上压着戾气,头发湿漉毛躁,又脏又旧的道服紧贴身上,勾勒出还算强硕的体格。 巫道人思量后开口,带着些复杂情绪:“贫道办事不利,今日惹上镇国候了,还望太子能收留。” 曹谟一顿,缓缓落座,手臂撑在圈椅上,声音低沉道:“你被他发现什么了?” “没有,只是阴差阳错才遇上的。”巫道人解释着。 过了会,曹谟才开口允了他留下。 这时,只听的从廊上一路传过来急急的呼救声。“不好了!不好了!” 闯进门来的是太子妃的婢女小雀。 曹谟想到方才听到的,平静的脸上掩去眼眸中的讥讽。装作呵斥道:“入夜了,何事惊慌?” 小雀一脸紧张,甚至急切的奔进来时,被门槛绊的摔了下去。 “太子妃、太子妃上吊去了!” 明知道是这对主仆的把戏,曹谟还是无来由的心惊了一下,敛去被扰乱的心绪,冷漠道:“呵,你主子上吊,你不在一旁救她,恐怕跑我这头的功夫,人就断气了吧?” 小雀原本就紧张的不行,又担心一来一回会不会出什么岔子,不由得分心乱想。 曹谟见她不语,又是不悦。本要说“你们耍的把戏已经被本太子看出来了”,结果脱口而出的是,“还不起来随我去救人!” 他表情一僵:自己在干什么? 小雀顾不得膝盖和手掌吃痛,立马爬起来带路。 ~ 天杀的!怎么还不来? 刘乐等的不耐烦了,最后一口梅花糕囫囵吞咽下去,正发愁就听到了小雀的干嚎。 “太子妃!你可要撑住啊!” 这是暗号。刘乐懂,咧嘴笑了。接下来就是干净利落的踩上矮凳,大义凛然的伸脖子,把白绫一圈往脖子上环套,脚下轻轻一蹬,就把矮凳子踢翻了。 身子前后摇摇晃晃,刘乐万万没想到上个吊滋味这么难受:真不该选这种法子啊。 但是后悔已经晚了——岂止是晚了,简直是要完了! 那被勒紧的感觉着实难受,胸膛里的气上下不去,咽喉也痛,呼吸困难。眼看一张秀美的脸已经憋得紫红,纤细的脖子上满是青筋,翻起白眼失去神采。 小雀第一个奔进来,看到刘乐已经把自己挂上白绫了,还不断挣扎着朝自己挤眉弄眼,不由心生佩服。 立马配合的上去抱住人的双腿,使劲往上抬一抬。“呜呜呜,太子妃你莫要想不开啊!太子爷来了啊……你们是夫妻,有什么不能说开的呢?”“就算传言太子断袖小太监,你也不能想不开啊!呜呜呜……” 演!继续演! 紧随进来的太子爷听到这句气的不行,干脆立在门口,等着这对主仆继续一哭二闹下去。 一旁的小太监更是吓的缩回脚:太子妃上吊是因为自己?到底是哪来的传言?一条命都不够被镇国候砍得吧?要死要死。 倒是原本不必跟来的巫道人,饶有兴致的站在窗口望着,悬梁上的白绫:绷的又紧又直。 刘乐想要出口求救,奈何只能发出嘶哑声,挣扎间两脚乱踹,身子在半空晃来晃去。双手拼命要拉住头顶的那根白绫。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终于,小雀一瞬觉得异样,开窍了。在抬头去瞧,就看见刘乐苍白的脸上,气若游丝。 那边太子曹谟手指攥紧,神色紧张,心中还迟疑着欲上前抱住人。 窗口闪过一阵风,谁也料不到白绫丝丝裂开,‘啪嗒‘——好似是承受不住太子妃的重量就断了。 小雀抱着刘乐,齐齐摔了个四脚朝天的龟状。 曹谟已经腿比脑子快的奔上去了。见刘乐捂着胸口大口喘气,苍白脸颊也回缓血色,稍稍安心。 他松了一口气,本意关切安慰,偏偏口不对心道:“太子妃这是唱的哪一出?” 。 第一零八章 梦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刘乐咽了几下,发觉喉咙疼的不行,脑子里还陷在混乱中,耳边也是嗡嗡作响。目光甫一对上曹谟,见又是一张爱答不理的冷漠脸,不由得伤心起来。 缓了缓,用着沙哑的嗓音道:“臣妾,臣妾觉着房梁太脏,拿白绫洒扫洒扫。” 这理由编的,比方才的戏码还差劲。 曹谟也不想拆穿,淡定道:“大晚上的,若是为这等事招来镇国候,怕是不妥。以后洒扫这等事还是交由底下人。” 其实他有些气极反笑,细细端倪着人,暗暗寻思:好好日子不想过,寻死腻活干什么?天底下她刘乐已经很幸福了好吗? 方才的小太监还在犹豫着要不要进来:毕竟方才小雀的言论太过惊悚,他怕进去会刺激太子妃呢。 “还傻愣干什么,去叫个御医——算了,你还是去城内找个大夫。”曹谟可不想把事情闹大,宫里宫外的传一遍风言风语。 小太监点头,打算转身,却撞上走过来的巫道人,一挡又弹了回去。 刘乐想说曹谟这人还有几分良心,但心里还是憋着气。原本只是扫一眼就看到了巫道人,见他衣着狼狈,眉骨的疤痕带着煞气,心中一紧。 转头睇看小太监,用沙哑发痛的嗓子道:“哟,是八宝公公啊…咳咳咳…本太子妃还想祝福你们这对旷世绝恋呢。” 小太监吓得身子一抖,五官挤着,颤巍巍解释:“这这这,太子妃,哪个嚼舌根的乱说哟……” 这几个都有病啊?曹谟是听不下去了,俯下身捏着刘乐的下颌,打断道:“是不是方才不够刺激?话这么多还不嫌累?” 刘乐大概被被训得垂了头,怎么看都是温顺的样子。 曹谟轻拍了拍她的头顶,无声叹气。 ~ 夜半三更,除了薄薄月色透进来,屋内静谧无声。 床榻上的周玄清睡得并不踏实,手脚夹着被褥,呼吸声微重,双眼紧闭但眼睫动个不停,已然是入了一场睡梦中。 这梦清晰的很,仿佛从前就经历过,但梦中人是她又不是如今的她,手脚要短小些…… 夜里下过雨,清早空气很是清新。 周玄清开了房门就看见眼前落下一只蜘蛛。垂在一根蛛丝上晃荡晃荡,被风吹得快掉下来了,被她眼疾手快的接住了。 “昨日在屋檐下躲雨吗?”她嘀咕着。 蜘蛛就这么沾在指尖,一动不动,好似在对视。若换了别人可就会觉得晦气了,直接挥手干掉。 “算你走运,小道不除你。” 周玄清很是好心,待它慢慢爬上了手背,才走到门前一颗槐花树下,然后手往树枝上一送。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那蜘蛛在凝望自己。 画面一转—— “你这小东西,在我发簪上好好藏着,莫被我师父发现了。” 南山迎面而来,一伸手就朝周玄清头顶探了过来。 “别动,为师来捉它。” “不行不行,这只不能杀。这只是我养的宠物。” “你养只蜘蛛当宠物?啧啧,为师不知你口味如此特别。” 画面再一转—— 大风大雨,电闪雷鸣。 ”这天雷滚滚,不太寻常。为师去瞧瞧,你好好呆着,别跟上来。” 南山走出破庙,只留下周玄清一人。 “好冷呀。”个头瘦小的她抱着桃木剑,躲在破庙之内,打了个冷战。 ‘嘶嘶嘶’花蛇顺着一角游了进来,冷不丁就缠上了周玄清的手臂。她吓得惊叫出声,手臂一甩,不料花蛇往上游窜,已经缠缚住了她的脖子。 瘦小无助,再拧下去,就要断气了。 冰冷滑腻的触感,危险又可怕的感觉从脊梁骨爬到了心口。脑子里空白一瞬,却不料花蛇突然收了灼烫刺激,松开了细长的尾,往外逃走了…… ~ “啊!” 周玄清猛地睁开眼,脖间冷汗还未干。她意识恍惚了一下,慢慢看清脚边坐着一道身影。 “砚卿君?你在我床榻上干什么!” 砚卿君没有解释,深眸狭长淡淡的盯着她,问道:“做噩梦了?” 周玄清脑子渐渐清醒,带着些起床气埋怨:“是呀,梦到一只蜘蛛了呢。谁曾想一睁开眼,就看见货真价实的了。” 砚卿君并没有恼,反而眼尾挑衅似得抬了下:“本君很可怕?” 周玄清正想着男女授受不亲请他下榻,结果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此刻,天际蒙蒙亮。 “阿清?阿清快醒醒,看谁来了。”南山站在门外,脸上带着几分喜色。他被狱监放出来后,就带着周玄清回到金家。 周玄清一滞,立马手忙脚乱指着砚卿君,低声道:“你快消失啊!隐身也成!” 砚卿君却是避过她的手指方向,双手慵懒的往后一撑:“本君见不得人?” 这货讲话怎么别扭的很?周玄清顾不得其他,直接翻身掀了被褥,从头罩了下去。 这时,南山已经推门而入。 “敲了半天门,你也不应声——”尾音不觉一低。 南山看着床上只穿着贴身内衫,一脸紧张的周玄清,又看向明显鼓起来的床榻另一头,惊道:“你藏男人了?” 周玄清面色难堪,好不容易吐出一句:“不是不是,公的公的。师傅你瞧——是无量山的妖君啊。” 说完,她拽下了被褥,露出砚卿君孤高冷傲的俊容。 这货讲话怎么别扭的很?周玄清顾不得其他,直接翻身掀了被褥,从头罩了下去。 这时,南山已经推门而入。 “敲了半天门,你也不应声——”尾音不觉一低。 南山看着床上只穿着贴身内衫,一脸紧张的周玄清,又看向明显鼓起来的床榻另一头,惊道:“你藏男人了?” 周玄清面色难堪,好不容易吐出一句:“不是不是,公的公的。师傅你瞧——是无量山的妖君啊。” 说完,她拽下了被褥,露出砚卿君孤高冷傲的俊容。 南山看着床上只穿着贴身内衫,一脸紧张的周玄清,又看向明显鼓起来的床榻另一头,惊道:“你藏男人了?” 周玄清面色难堪,好不容易吐出一句:“不是不是,公的公的。师傅你瞧——是无量山的妖君啊。” 。 第一零九章 宴会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心中疑虑一个个冒出:师傅和妖君关起门来要谈什么?妖君之前为何会来找师傅? 南山却对着周玄清使使颜色,说了一句:“快去厅堂瞧瞧,小知和阿秀来了!”就要把人打发走。 “真的?”周玄清跳下榻,匆匆套件外袍,如阵风似得奔了出去。 不过她没走远,越想越是头昏脑涨,像是一团乱麻解不开。 于是,周玄清眼珠子一转,狡黠一笑。人绕着柱子一圈,轻手轻脚的窜回到窗口,蹲下身子来偷听。 南山见砚卿君还慵懒不自觉的坐在榻上,表情划过一丝难言的古怪。 他知道这厮逃下山后,乖徒被镇国候也诓着下了山。期间他们经历颇多,多多少少也算朋友了。不过男(公)女始终有别,坐在人黄花大闺女的榻上,总是有些不妥吧。 南山的表情正别扭着,那边砚卿君淡淡扫了一眼,稍稍端正了坐姿。他耳力极好,循声呼吸声的不同,都能感知周玄清就在窗外蹲着。 他手指轻弹出一阵妖风:只听窗口‘喵呜’一声,似乎把人打跑了。而后牵扯一丝弧度,很是满意。 “我去过皇宫,你的翠娘就在那大真人的宫观内。” 南山神色一紧,又缓缓平静:“她果然是……回去了可好?” 砚卿君来找南山,实则是为另一桩事而来,顺便就帮了一个小忙。 他回想着变回白虎的翠娘,难得好心的稍稍委婉道:“看着不错。” 南山点点头,眼眸不知放在哪里,喃喃自语:“那就好那就好,人妖殊途……是我妄念了。” 这话本是说给自己听的,谁知也入了妖君耳里,平静无澜的心底仿佛被人用手舀了一番,起了涟漪。 ~ 周玄清摸着额头红印:妖君这厮缺德带冒烟的,竟然敢偷袭?不就是好奇心重了点,想知道他们到底瞒着什么,结果就惨遭毒手了。 她挥去这股心烦气躁,大步踏进厅堂。 “师姐!”“师姐!” 小知和阿秀原本还有几分局促,毕竟头一回来这种富贵人家,虽然知道是师傅的家,在兴奋之余也还是加了几分规矩的。 见到周玄清身影一出来,两人皆是面上欣喜,眼眸里放亮光似得,直接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周玄清也是开心的不行,三人手拉这手互相打量,就差转圈圈了。 “师姐,你瘦了。”小知嘴甜,贯会撒娇。 奈何阿秀是个小哑巴,只能用口型问道:师姐,可好? 这几个月的一幕幕,或惊险万分,或离奇曲折,或狗血临头,总之匆匆过了一遍。 “好得很,我的道法又精进不少,你们呢?” 小知刚要说话,被阿秀扯了扯衣袖管,开始比划:我们也挺好,在观里待着无聊,直接来京城了。 周玄清微微点头带笑,突然想起一件事:“我收到信符说你们离开牛头山,差不多半个月前了,你们怎么这么迟才到京城?可是路上遇上危险了?” 她瞟见小知欲言又止的温吞样,就干脆站到中间,挡了两人互换眼神作弊的机会:“师弟,师姐问话,你可得老实回答。” “这、哎!其实也没什么,上回不是收到师姐的信符,说可能与我的身世有关吗?我拉着阿秀一道下山,顺路去那个小镇看看……”话越说越慢,头越说越低。 周玄清了然,有些不知如何开口。倒是阿秀转到侧面,比划着:“这是天大的喜事。那婆婆真是小知的亲奶奶,我们还陪着住了几日才走。 原来如此,倒是白担心一场。 周玄清恶意的朝着小知的脸上揉捏一把:“小子,亲人相逢开心不?为何不留在那?师傅有我养老送终呢。” “咳咳!为师还没到那年纪呢!”南山正好走过来,听到了这番话,一时不知该感动呢还是激动。 师徒几个好不容易团聚,自然是先吃上一顿,逛了逛京城风光,又重新做了几套新衣裳。 小知是天生的缺心眼,乐的跟什么一样。他看不见师傅眼底闪过的失落,也没关注周玄清脸上淡淡的愁绪,更是忘了落在身后安安静静的阿秀。 阿秀嘴角也是笑着,只是一偏头,顺着高高的屋脊望见了天边一抹云霞,红艳夺目,脚步停了下来。 ~ 皇宫内,鼓乐笙箫,宫灯辉煌。 太子曹谟设宴,来的不是朝官而是参加祭祀大典的道人们。 “哎,这白玉瓷不错啊!这琉璃灯瞧着就贵。”口不遮拦的常自在活像个没见识的村夫,东摸摸西碰碰。 扰的前头行走的高隐一顿眼神抽过来:“闭嘴,这里是皇宫,收起你那哈喇子,别给为师丢人。” 常自在有些心不服口服:“是,知道了师傅。”那模样又惹得天道派师兄弟掩嘴偷笑。 “高隐前辈。”君子做派的神霄弟子已经迎了上前,拱手行礼。他来的比较早,大概是平日里行为举止比较克制,并没有被这宏伟的皇宫乱了心神。 “宫里规矩多,一会再聊,先落座吧。” “奇怪。”常自在这些弟子被安排在偏殿,他瞅着正殿疑惑不解:“不是都是祭祀一事乃是镇国候和大真人安排的,怎么也不见他们二人,而是太子设宴呢?” 他这话落在其他门派弟子耳中,不免有人嗤笑:“太子可是未来储君,镇国候和大真人也是受太子之意吧。管那么多干什么,该吃吃该喝喝,过几日可就要举行大典了。” 起先自家师兄弟还能理他两句,后来常自在越发不消停的嘚啵嘚嘴,其他人不管认不认识,皆深深的白了他一眼,袖摆一挥,退避离他三丈远。 “奇怪。”常自在这些弟子被安排在偏殿,他瞅着正殿疑惑不解:“不是都是祭祀一事乃是镇国候和大真人安排的,怎么也不见他们二人,而是太子设宴呢?” 他这话落在其他门派弟子耳中,不免有人嗤笑:“太子可是未来储君,镇国候和大真人也是受太子之意吧。管那么多干什么,该吃吃该喝喝,过几日可就要举行大典了。” 起先自家师兄弟还能理他两句,后来常自在越发不消停的嘚啵嘚嘴,其他人不管认不认识,皆深深的白了他一眼,袖摆一挥,退避离他三丈远。 。 第一百一十章 中邪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刘晏殊和无尘进入大殿,分别落座在太子曹谟的左右两侧。 常自在躲在侧殿的门口,遥望这三人,隐隐觉得气氛紧张。 “今日这宴,是为诸位远来的道长接风洗尘,顺便探讨探讨三日后的祭祀大典。”曹谟侧目两人示意,“请柬送侯爷和真人府上的时候,宫人回禀二位忙于别的事,本殿下还甚是可惜呢。” 刘晏殊拂拂袖子,端起案上的金龙酒樽,放在鼻间闻了闻,轻呵一笑:“本来是有些公事要耽搁的,没成想事情解决了,本侯想既然祭祀是为陛下祈寿,国之大事岂有不来之理。太子殿下毕竟年少,宫里宫外的一些事还是得有人从旁出力。对吧?” 这么大逆不道有损储君威严的话,也就镇国候敢说。今日百官不在,否则少不得要去陛下那参一参的。 曹谟俨然已经气得七窍生烟,还要保持威仪端正,将那么一些愤慨的情绪全咽了下去,面上都风轻云淡。 刘晏殊倒不是故意刺激人,不过天性张狂,又得知昨日太子府发生的那件小事,一时把握不了分寸,话出口重了些。 至于无尘,眼皮微抬对上太子,轻缓来道:“此事本就离不得本真人,自当要与诸位聊上一聊。” 掐架是掐不起来的,是以,底下坐的那些大大小小道派的掌门松了口气。 宴会继续,铜鼎里的龙涎香袅袅飘着。 好吧,这几个说的都是场面话,乍听没意思,深究很有意思,不愧是常年在皇宫里浸着的人物。常自在暗想着偷乐,一时忘形随手将一把猪蹄骨头扔了出去。 惹得身后站的一众弟子哀声哉道。 ~ 夜幕越沉,星月惨淡。南山将三个弟子送回府中,自己却没有立刻回房,而是坐在带着凉意的长阶上,默默对月叹气。 “……哎。”一声。 “哎……”二声。 第三声还在喉咙里,南山就冷不丁被人拍了一下肩膀。 “哇!”南山汗毛一竖,立刻将那手反剪一扭。 就听到周玄清惊呼痛叫:“师傅撒手!是我啊!” 南山看清了才发现自己的宝贝徒儿,铁青着一张脸怒目而视。 “知道你眼大,别瞪了。”南山松手,还替她揉了揉肩,脸上是掩饰不去的落寞。 周玄清心中一咯噔,联想到那金老爷不能被放出牢狱,南山想必是很伤心。她脱口而出的调侃:“师傅,从前没怎么听你聊过家中,原来你真是大少爷来着。” 气氛似乎真的没那么低沉,南山的嘴就像开了闸一般,涛涛的讲了起来:“那是那是,为师何曾骗过你们?” 周玄清想:常常啊。 “想当年,我才弱冠,我娘非逼着我娶妻,我爹也逼着我继承家业。虽说我家的生意不大,也不是做奸商的,可我总觉得日子不该这么按部就班的过。后来嘛,就遇上一位高人,教了我一些道法心经,我就干脆去当散修道人了。” 周玄清听过这段,因为她是还在襁褓中就被遗弃,亏得遇上了南山收养,后来她们就住到了牛头山的破道宫里。 “师傅这么离经叛道、不务正业的,就没想过是被那位高人忽悠了?当道人有什么好的,要是徒儿,宁可当个纨绔子弟。” 南山被她一打断,酝酿的情绪就没了,斜睨了一眼继续:“是呀,要不是因为收养了你们仨,我可能游历一番就回去了。我记得当道人没多久,我娘就被我这不孝子气死了,我和我爹就有了过不去的心坎。想来真是一过多少年了,若不是我带着翠娘回京城……我爹虽不是真凶,但朝廷律法……如今金家,只能我撑着了。” 唏嘘的是年华,还有亲人,淡淡的惆怅萦绕在师徒俩心间。 过了一刻,周玄清不住的打哈欠。后被南山怂了两句,才回房歇息。 夜过三更,巡防的士兵还提着点点灯火在宫内不时走动。一道无人可察的黑影,在宫檐上起起落落,跃过了高高的城墙,往着那云福宫而去。 ~ 翌日,公鸡鸣叫,扰人清梦。 周玄清睡得很沉,直到感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扫在自己鼻间,才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她睡眼惺忪,见头顶猫着一团黑影。吓得睁大了眼眸,带着鼻音略带迟疑的唤道:“阿花?” “没错,是花爷我。惊不惊喜?意不意外?”那只孔先生的花斑猫离奇出现在了周玄清榻上,还伸出粉粉带着倒刺的舌尖,舔着猫尾顺毛除灰。 周玄清还真是受惊了,按着眉头道:“不带这么玩的啊。你怎么不陪着自己两个主子?还是说他们出事了?” 原来阿花将狐四娘的内丹带回去后,短暂住了一段时间。如今他们的半人半妖的孩子已经哇哇坠地,它嫌着吵闹就有出来玩了。 周玄清严重怀疑,它是不是被赶出来的。 “哎,随你吧。” 待起床洗漱,周玄清抱着阿花走去前厅,打算给师弟师妹介绍介绍新朋友。 “阿清。”南山不知为何站在荷花池边,朝她招了招手示意。 周玄清不疑有他,待走近了才发现南山挂着笑意,眼神直勾勾盯着她,怎么看怎么怪异。 “师傅,这么早啊,吃过了么?” 南山不答,动作表情没变。 怀里的阿花原本蜷缩一团,猛地像是感受到了什么,炸毛似得抬起脑袋,看着面前的南山,碧眸闪了闪,提醒道:“不对劲,你这师傅不对劲。” 南山的眼神近看有些无神呆滞,的确是在看着周玄清,又像是什么东西透着他看向自己。 周玄清越想越冷的挺直了脊背,单手抱着阿花,一手摸向腰间暗兜——若是南山有异动,她恐怕得出手了。 可是南山只是看着她,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仿佛幽深,仿佛什么都没有。 周玄清第一个念头就是南山中邪了!她细细端倪南山的眼珠上方。 若是眼珠上方出现一条黑线,通常就表明他中了降头;如果出现了一条灰线,通常就是中了符咒;如果出现一条红线,通常就是被小鬼缠身。 可南山好赖也做了这么多年道士,寻常妖物不能近身,邪祟法术也懂得避开吧? 若是南山清醒过来,绝对会觉得自己丢人了。 。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天要罚我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也就片刻的功夫,南山眼眸一润,竟缓缓回了神采。 他摇晃了下头,感觉还有些不适的头疼,迷惘间斜目看到周玄清,才问:“怎么了这是?” 周玄清暗暗松一口气,急忙扶住南山的手臂道:“师傅,你如何碰上邪祟了?” 南山听她这一句,脑中闪过一道光般,想起了昨夜的情形…… 他昨夜没能安然入睡,辗转间出了府,一路乘风而驰去了宫内。云福宫没有什么守卫,只有几个小道童守门。他用了隐身符入内,见到了翠娘。 翠娘真身白虎,却非妖类,数灵力高的神兽。南山带她回京城的一路,偶尔也觉出了一丝怪异。直到后来亲眼见她化出原形,才落实了心中的念头。 南山还未好好同她说话,翠娘自个就留信离开了。若不是那妖君正好上门来,才拜托了他寻人。 南山拥着翠娘开始呜咽着颤抖着,可惜还未聊上只言片语,重重纱幔后闪过一道身影,直接将他打晕了。待他醒来时,便是方才周玄清看到的模样。 “师傅,你想起什么没有?” 周玄清还在耳边嗡嗡说着,南山突然皱眉挥开了她,挺直了脊背,嘴硬道:“为师何等道法,何等聪明?怎么能遇上邪祟呢?多半是昨夜没睡好,早上起的猛,气血一时冲了头才会恍惚。” “……就当是吧。”南山什么要强的性子,周玄清是知道的。此事心中暂且搁一搁,她将手里的阿花提了提:“师傅,这是我朋友。” 阿花自她手里抖了抖毛,懒洋洋瞟了一眼,伸出一只爪子:“久闻大名。” 祖师老爷啊!南山心中惊喊一声:倒不是觉得开口的猫多稀奇,只是觉得徒弟的朋友,妖类似乎比人类还多。不过万物生长皆有灵,最后成为什么形态的都有。他才不会歧视——这话,正是昨夜没来得及与翠娘说出口的。 心知南山不肯讲实话,周玄清只好作罢。只是稍后,转头就将此事透漏给了师弟师妹。 小知自然藏不住事,拍着胸脯就要来替南山做法。反观阿秀倒是老实冷静许多。 等南山愁眉苦脸的过来时,三个徒弟已经商量好了,互换了个眼神。 “坐着啊,吃饭的点都站着作甚?练功啊?”南山气郁的很,故也没太注意三个徒弟神色不对劲。 “师傅,咱们四个好像还未一道喝过酒,不如今日来两口?”周玄清故意把四方桌上的酒壶推过去些,落在了南山的眼皮子底下。 南山压根没存提防心,直接就把酒壶接了过来。 “好,近日来倒霉得很,来两口压压惊。” 咕噜咕噜。南山舒了眉头,在舌尖上品了品,啧啧道:“这不就是米酒吗?” 三个徒弟有些紧张的盯着他,看他有何反应。然而迟钝如南山,并没有觉得此酒有何不妥。 周玄清想用米酒作个小小测试,要是南山受过法术控制,一定会出现不寻常的反应。若用符箓解的话,南山一定会察觉。所以,米酒最是平常,叫人少了戒备心。 ~ 宫房巍峨耸立,重重朱楼碧瓦。头顶旭日的光辉撒向万物,也将各宫笼罩在一片静雅之中。 云福宫的小道童垂头敛眉,洒扫着长阶地面。忽闻殿内一声碎响,惊得抬头面面相觑。 有机灵的赶紧踏步上前,又稳了稳呼吸,轻轻敲门:“真人?真人怎么了?” “无事,看经书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茶盏。过会再来弄吧。” 那声音有些难得的低沉黯哑。 小道童暗忖:大真人何时都是稳重如松柏,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何时会有打翻茶盏的时候?真是奇了怪了。 可他也不敢多嘴去问,更不敢随意进去扰了静修。 “是,真人。”下了台阶,才敢小声和其他人说这事。那些与他一般年纪的,也是不敢信。 殿内,无尘正一手苦撑着额头,两鬓间竟若隐若现丝丝银发。他像是忍着极大地痛楚,眉头紧蹙,另一只手屈着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案上划出道道浅痕。 身上慢慢被白气笼罩,过了一会有风潜入,吹拂的他道袍一角飘起又坠下。待到银丝退回墨色,他才松开双手,舒了眉头,随之白气也自然消失无踪。 “真人,你这身子还撑得住吗?”翠娘还是那白虎身形,只是身前一圈被下了一道金边屏障。 她说话的时候听着是关切,但眼底竟是冷嘲。 无尘挥了袍袖,站起身来对着悬窗之外的风景。恍惚间,又回想起方才看到的一张面容,恍如隔世,半点不真切。可偏偏出现在那里,带着心悸的感觉,震荡的他无所适从,无意打翻了茶盏。 “我有窥破天机之能,天要罚我,我自当受得。” “无事,看经书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茶盏。过会再来弄吧。” 那声音有些难得的低沉黯哑。 小道童暗忖:大真人何时都是稳重如松柏,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何时会有打翻茶盏的时候?真是奇了怪了。 可他也不敢多嘴去问,更不敢随意进去扰了静修。 “是,真人。”下了台阶,才敢小声和其他人说这事。那些与他一般年纪的,也是不敢信。 殿内,无尘正一手苦撑着额头,两鬓间竟若隐若现丝丝银发。他像是忍着极大地痛楚,眉头紧蹙,另一只手屈着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案上划出道道浅痕。 身上慢慢被白气笼罩,过了一会有风潜入,吹拂的他道袍一角飘起又坠下。待到银丝退回墨色,他才松开双手,舒了眉头,随之白气也自然消失无踪。 “真人,你这身子还撑得住吗?”翠娘还是那白虎身形,只是身前一圈被下了一道金边屏障。 她说话的时候听着是关切,但眼底竟是冷嘲。 无尘挥了袍袖,站起身来对着悬窗之外的风景。恍惚间,又回想起方才看到的一张面容,恍如隔世,半点不真切。可偏偏出现在那里,带着心悸的感觉,震荡的他无所适从,无意打翻了茶盏。 “我有窥破天机之能,天要罚我,我自当受得。” 。 第一百一十二章 从前有株桃木精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无量山灵气四溢,山脚下长过一棵桃木树。此树却道成精有些困难,也不知哪个缺德冒烟的,在它近处挖了一个坟头,每日朝夕相对吸了些晦气。 幸好,无量山上有许多妖精,时不时会给它交些肥水,就是味道差了些。 有一只花枝招展的孔雀精,每每掉毛的时候,就把斑斓的羽埋进它的根基之下。 还有一条一板一眼的小蛇妖,蜕蛇皮的时候,喜欢盘亘在它的树枝上。 也不全是不靠谱的,有一只美艳多情的狐狸精,总是将灵草、灵花当成养料撒给它。 据说啊,这群妖精有个老大是妖君,也不知是不是论资排辈上去的,反正桃木树没成精前,无缘一见。 后来么,桃木树终于不负努力的成了精。 别的妖精忙着修炼,指望有朝一日能得个好果。唯有这只桃木精啊,没事就在山脚下的茶棚里待着,听着往来的人说些奇闻趣事,或是佳人才子的风月之情。 听着听着就跑偏了,直接离开了无量山。 可惜她法力微浅,害怕起来还容易僵硬成一块桃木,巧不巧的就遇上了一位年轻道人。道人爱捉妖,见她本相是桃木树,暗道桃木克邪,就没怎么着她。 那道人罩着粗布长襟的衲衣,显得厚重笨拙。桃木精怎么瞧他怎么像是个云游四方的野道人。野道人面容舒朗,一双清眸澄澈,却总是寡欢寡淡的。桃木精刚做人没几日,对人间的规矩是一知半解,却是一眼就瞧上了这道人,心里慌慌,面容窘迫。 年轻道人自称无尘,入道门前好像有个俗名,姓周。不知他从哪来,却说要往战场上去。 于是一人一妖结伴而行,一路上风餐露宿,偶尔能借住个农家。 无尘对着旁人总是笑得客气又疏离,对着桃木精却总要冷下脸来。任是桃木精如何的嘘寒问暖,就是半分热脸也不给瞧。越是赶她走,一保躲在三丈开外跟着他。 那一年,睿宗帝正当年盛,四下讨伐征战,遇上围城困境时,从天而降一对璧人。 男的就是无尘,女的自然就是桃木精。 无尘站在高高的、残破不整的城垛上,念了个五雷诀,立时风云变色,地动山摇;撒了把豆子,排兵布阵,奋勇杀敌。 无尘仿如一尊仙人之姿,背手睥睨间傲视苍天,深深的印在了所有人的脑子里。那之后,睿宗帝将无尘奉为大真人,还在皇宫里向东修了一座云福宫观。 无尘终于开了窍,桃木精舍了心与他朝夕相对,日渐生情。最后到底是谁,按捺不住情愫行了事。 本是只羡鸳鸯不羡仙,哪知生了变故——桃木精竟然有了身孕。无尘的眼神自那日起就变了,深邃的令人心惊,却是看不懂害怕了,还是厌恶呢。 直到有一日,无尘望着脚下的地缝间,开出了一朵野花。他闭眸掐指演算,冷汗涔涔。薄薄唇齿间轻吐桃木精的名字,语气分明温柔,睁开眼已然变了残忍。 “不能留。” 临盆之时,他深情不复,又阴狠绝情,对着桃木精道:“你且知道的,我能窥天机。上一回便是千里而来助皇帝平复江山动乱;这一回就是算了这个孩子的命格。” 桃木精目光隐隐,神色凄然,手脚冰凉。她自嘲的苦笑一句:“无尘,我们树妖是没有心的,可我以为你有。” “听我的。”无尘语气冰冷,不带一丝犹豫。 他不予置否,欲要拿捆妖绳将她绑起来。 “可是我,独独在这件事上不想听!”女妖疼的蹦出眼泪,原本低沉的眉眼倏地抬起,目光凛然灼灼,周身凭空漫起浓浓妖气。 “你要跟我动手?为了一个孽种?”无尘目色狰狞,全无当初那股淡然仙姿。 云福宫周围设了结界。桃木精撑着孕肚,向着无尘出掌一击!桃叶翻飞如刀,无尘不想她真的会朝自己动手,气急攻心。 翠娘在旁猛地冲出,一剑挥向无尘的胸膛刺来,才逼的他接连后退。趁无尘还未回神,翠娘便带着桃木精从皇宫逃了出去。 漫天大雪的茅亭里,半人半妖的雪白婴孩哇哇坠地。桃木精和翠娘都有灵气护体,自然撑得住寒气。这小半妖才出生体质偏弱,眼看冻得发紫鼻息渐弱——头一回当娘的桃木精,来不及多想就动了一个念头。 火红妖丹离体的一瞬,桃木精周身如烈火焚烧般,心胆俱裂。“我从前疏于修炼,怕是眼下要撑不住了……日后麻烦你替我照顾好这个孩子吧……“ “抓住我!”无尘赶到时就见到了这一幕,破天荒的惊惶无措,只觉天地要沦陷了,耳失聪、目失明。 桃木精嗤笑,她不愿。 “不要!”无尘凄厉呼喊,只来得及抓住那桃木精的一缕灰烬。 漫天的雨下如注,妖王眼眸闪着妖异的光。脸上看不出愤怒,也没有悲伤。 “你是介意她妖的身份,还是妖的皮囊?她蠢得为你可以舍弃。本座不要你偿命,你就吃下她的妖丹,好好体会做妖的感受。妖,也如人一样。” 妖王回首,只是一个眼神阴戾一扫,老道人便四肢扭曲而死。 做妖的时候一点不敢放肆,没骨气得很。被人欺负到头上了,也是忍气吞声。生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妖力,将人弄死。有时气极了,挥一挥衣袖,打个响指,将人变走。真是丢尽妖族的脸面。 女妖魂飞魄散十二年后,抱着恨意在人间飘荡的一缕散魄,找到了合适的寄主。聚成一片灵识,附入一个小姑娘体内。 死都死了,为何偏偏还记着前世的事情,还记得那么深刻。 妖王回首,只是一个眼神阴戾一扫,老道人便四肢扭曲而死。 做妖的时候一点不敢放肆,没骨气得很。被人欺负到头上了,也是忍气吞声。生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妖力,将人弄死。有时气极了,挥一挥衣袖,打个响指,将人变走。真是丢尽妖族的脸面。 女妖魂飞魄散十二年后,抱着恨意在人间飘荡的一缕散魄,找到了合适的寄主。聚成一片灵识,附入一个小姑娘体内。 死都死了,为何偏偏还记着前世的事情,还记得那么深刻。 。 第一百一十三章 见面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日子已入初冬,京城长街十三巷,行走的人皆是里三层、外三层裹着锦布衫,指尖摸着被风吹拂的脸颊耳畔,还残余些凉意。 一辆马车缓缓驶离了金府,涌入最繁华的街道。 原来回京后一直没有消息的刘晏殊,终于大早上差人来递了帖子——自然是交给南山的。说他们也能代表一成宫,去参加祭祀大典。 南山因为父亲,翠娘的事已经愁眉苦脸多日,好不容易听到个好消息,立刻打了鸡血般眸光炯炯,接下了帖子大言不惭的宣布:“徒儿们啊,如今一成宫不再是籍籍无名的小门派啦,往后定要谨言慎行,拿出一点名门正派的威仪来。” 三个徒儿望天装傻。 车帘外人声鼎沸,小知放下一角帘子,望向哈欠连天的周玄清,萎靡不振。又看着同样精气神不足的阿秀,托着肘臂,摩挲着下巴问道:“你们两个怎么回事?莫不是吃坏东西了?恹恹的怪没精神。” 周玄清伸了伸懒腰,扭了扭脖子:“我也不知道,总之入了京城后哪哪都觉得不舒坦。”她又偏头端倪阿秀,发现她眼圈下发黑,蹙眉倦怠。 “阿秀,你也不舒服么?要不要找个大夫瞧瞧?” 阿秀从一场前世今生的梦魇中惊醒,跟着他们就出门了,自然还没调整过来。她勉强舒眉,露出抹比较自然的笑容,手指灵活的比划起来:我没事,只是昨夜做噩梦了。 周玄清见她无恙,便也不担心了。马车临到有凤楼,停了下来。 小知拉着阿秀的手臂,冲着最后下马车的南山激动道:“师傅、师傅快来!” 南山脚下差点一崴,端肃着正经表情,拢了拢袖子:“傻叫什么?都给为师打起精神来。” 周玄清还在笑着,忽然一僵,隐隐觉得被人盯着一般,猛地回头又什么都没发现,只好安慰自己无事。 殊不知,有道身影从二楼的轩窗处闪过去。 ~ “师弟,赶紧吃面啊。” 有同门的师兄推了推常自在。他今早起床,眼皮子上下跳动了一阵,寻思着今日莫不会发生什么吧? “不了不了,没胃口。屋子里闷,我到窗口透透气啊。” 京城最大的客栈近日被朝廷征用了,客房也罢,大堂也好,入目的都是来京的道人。 常自在随意一扫,猝不及防的就看到了,不怎么想见到的东西。 啊祖师爷爷,那只孔雀精和蛇妖怎么也来了京城?还偏偏住在同一个客栈?要说他们不是故意的,常自在是真心不信。 他张口又闭上了嘴,周围都是捉妖除邪的好手,若是群起围殴两只妖,一定是有胜算的。 唐三风岂会看不出他的打算,以折扇遮面,上挑的眼眉朝他眨巴两下,倒是自带勾人的意思。 常自在心事重重,嘴角忍不住的抽了下,才僵硬的扭过脸,对着同门道:“我出去小解,一会师傅那替我瞒着。”说着,不顾别人说什么,就踏步下楼。 他施施然的穿过人群,进到了小巷里。 唐三风和蛇五就大咧咧站着,说是防备倒是不带敌意。 常自在打着哈哈,张开双臂往他们肩头一揽:“搞什么?眼下京城到处都是道人,你们上赶着找死也得挑挑时辰啊?罢了,本道还当你们是半个朋友,赶紧从京城离开吧。” 什么叫半个?朋友? 他这说法,惹得唐三风和蛇五对视了一眼,神色是说不出的子丑寅某。 “其实我们,想问问祭祀大典的事。” 常自在略略打量,退开一步慎重道:“难不成你们是来捣乱的?祭祀大典可是由大真人主持,要是你们想乱来,休怪我送你们一程。” “师弟,赶紧吃面啊。” 有同门的师兄推了推常自在。他今早起床,眼皮子上下跳动了一阵,寻思着今日莫不会发生什么吧? “不了不了,没胃口。屋子里闷,我到窗口透透气啊。” 京城最大的客栈近日被朝廷征用了,客房也罢,大堂也好,入目的都是来京的道人。 常自在随意一扫,猝不及防的就看到了,不怎么想见到的东西。 啊祖师爷爷,那只孔雀精和蛇妖怎么也来了京城?还偏偏住在同一个客栈?要说他们不是故意的,常自在是真心不信。 他张口又闭上了嘴,周围都是捉妖除邪的好手,若是群起围殴两只妖,一定是有胜算的。 唐三风岂会看不出他的打算,以折扇遮面,上挑的眼眉朝他眨巴两下,倒是自带勾人的意思。 常自在心事重重,嘴角忍不住的抽了下,才僵硬的扭过脸,对着同门道:“我出去小解,一会师傅那替我瞒着。”说着,不顾别人说什么,就踏步下楼。 他施施然的穿过人群,进到了小巷里。 唐三风和蛇五就大咧咧站着,说是防备倒是不带敌意。 常自在打着哈哈,张开双臂往他们肩头一揽:“搞什么?眼下京城到处都是道人,你们上赶着找死也得挑挑时辰啊?罢了,本道还当你们是半个朋友,赶紧从京城离开吧。” 什么叫半个?朋友? 他这说法,惹得唐三风和蛇五对视了一眼,神色是说不出的子丑寅某。 “其实我们,想问问祭祀大典的事。” 常自在略略打量,退开一步慎重道:“难不成你们是来捣乱的?祭祀大典可是由大真人主持,要是你们想乱来,休怪我送你们一程。” 常自在打着哈哈,张开双臂往他们肩头一揽:“搞什么?眼下京城到处都是道人,你们上赶着找死也得挑挑时辰啊?罢了,本道还当你们是半个朋友,赶紧从京城离开吧。” 什么叫半个?朋友? 他这说法,惹得唐三风和蛇五对视了一眼,神色是说不出的子丑寅某。 “其实我们,想问问祭祀大典的事。” 常自在略略打量,退开一步慎重道:“难不成你们是来捣乱的?祭祀大典可是由大真人主持,要是你们想乱来,休怪我送你们一程。” 。顶点 第一百一十四章 终曲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三日后,云福宫祭台。 “我竟然能进皇宫!”小知显得很是兴奋,一直在东张西望。也难怪,皇宫并不是随意出入的,若不是沾了光来参加祭祀大典,恐怕连宫门都进不去。 南山目光深远,盯着那座高耸的宫观,回神后清清嗓子掩去失落。 周玄清先是看到了常自在,两人互相拱手示意。又环顾一下,见刘晏殊背手侧立,身穿玄色官袍,头顶束发玉冠拢,整个人沉肃又严厉。 似乎是感应到了,侧目睨视,甫一对上视线,薄唇紧抿匆匆移过脸去。倒是让原本心怀欣喜的周玄清吃了瘪,心绪就冷了下来:果然,做回侯爷了,可不得好好摆谱了。 落在最后的阿秀低垂着头,目光半点不敢抬起,但手指一直紧紧攥着衣摆缝,深深呼气。 放眼而望,四方位的一排排道童敲响铜拔铜铃,清风摇曳岐黄红绿的幡旗。等人唱响了开启醮仪,迎请三清尊神之后,大真人无尘出场。他眼神清润不参杂色,目不斜视跨步上台。绛色对襟的道袍掩住精瘦身躯,左右金丝银线绣着仙鹤麒麟,仙风道骨,掩藏锋锐。 盘坐在前几排的是天道派和君灵山为首的清修弟子,南山很有自知之明的带着周玄清他们靠后盘坐。 接下来便是一般的步骤:拈香、礼拜、步罡、掐诀、上疏、焚表一气呵成。 “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今下笔,万鬼伏藏……一笔天下动,二笔祖师剑,三笔凶神恶煞去千里外……” 无尘画完符纸挥袖一撒,瞬时在众人头顶盘悬成一道带着金芒的八卦天符。 太子高座在台中央,嘴角暗暗扬起,朝着假装仆从的巫道人使了个眼色。 风云变色,变故横生。 周玄清心中一悸,忽听深宫楼台传出急促的鈡响:噹!噹!噹! 道人们原本闭目静坐,这会鈡响来的突兀,底下俱是开始动作起来,交头接耳的打听。 “报~报!太子,不好了,陛下在寝宫遇袭,有大妖潜入!”有太监连滚带爬的穿过人群奔上前。 “什么?!”太子面上震荡,眼神定定看着深宫方向。须臾,急躁的指挥道:“羽林军,随本太子去救父皇,大真人,那大妖竟能出入皇宫,还望你随我去收妖。” 无尘点了点头,原本风轻云淡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 倒是居于高台另一侧的刘晏殊,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冷冷的跟随其后。 “师傅,那我也去帮忙吧?”常自在这回倒是跳了出来。 周围大多人道人也是怀着同样的心思:先不说那大妖如何猖狂,竟然跑来皇宫袭击真龙天子,到了这种时候,若是能助上一臂将大妖擒下,说不得事情了了后,还能论功行赏。 众人商量之后,朝着深宫方向而去。 南山还是那副无动于衷的表情,懒懒道:“咱们就不凑热闹了,有那么多人也够了。” 周玄清也是这么打算的,手下却被阿秀拽了拽。 “怎么?” 阿秀身子有一瞬僵硬,打着手势:不如去看一看,只看不动手。 ~ 三日后,云福宫祭台。 “我竟然能进皇宫!”小知显得很是兴奋,一直在东张西望。也难怪,皇宫并不是随意出入的,若不是沾了光来参加祭祀大典,恐怕连宫门都进不去。 南山目光深远,盯着那座高耸的宫观,回神后清清嗓子掩去失落。 周玄清先是看到了常自在,两人互相拱手示意。又环顾一下,见刘晏殊背手侧立,身穿玄色官袍,头顶束发玉冠拢,整个人沉肃又严厉。 似乎是感应到了,侧目睨视,甫一对上视线,薄唇紧抿匆匆移过脸去。倒是让原本心怀欣喜的周玄清吃了瘪,心绪就冷了下来:果然,做回侯爷了,可不得好好摆谱了。 落在最后的阿秀低垂着头,目光半点不敢抬起,但手指一直紧紧攥着衣摆缝,深深呼气。 放眼而望,四方位的一排排道童敲响铜拔铜铃,清风摇曳岐黄红绿的幡旗。等人唱响了开启醮仪,迎请三清尊神之后,大真人无尘出场。他眼神清润不参杂色,目不斜视跨步上台。绛色对襟的道袍掩住精瘦身躯,左右金丝银线绣着仙鹤麒麟,仙风道骨,掩藏锋锐。 盘坐在前几排的是天道派和君灵山为首的清修弟子,南山很有自知之明的带着周玄清他们靠后盘坐。 接下来便是一般的步骤:拈香、礼拜、步罡、掐诀、上疏、焚表一气呵成。 “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今下笔,万鬼伏藏……一笔天下动,二笔祖师剑,三笔凶神恶煞去千里外……” 无尘画完符纸挥袖一撒,瞬时在众人头顶盘悬成一道带着金芒的八卦天符。 太子高座在台中央,嘴角暗暗扬起,朝着假装仆从的巫道人使了个眼色。 风云变色,变故横生。 周玄清心中一悸,忽听深宫楼台传出急促的鈡响:噹!噹!噹! 道人们原本闭目静坐,这会鈡响来的突兀,底下俱是开始动作起来,交头接耳的打听。 “报~报!太子,不好了,陛下在寝宫遇袭,有大妖潜入!”有太监连滚带爬的穿过人群奔上前。 “什么?!”太子面上震荡,眼神定定看着深宫方向。须臾,急躁的指挥道:“羽林军,随本太子去救父皇,大真人,那大妖竟能出入皇宫,还望你随我去收妖。” 无尘点了点头,原本风轻云淡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 倒是居于高台另一侧的刘晏殊,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冷冷的跟随其后。 “师傅,那我也去帮忙吧?”常自在这回倒是跳了出来。 周围大多人道人也是怀着同样的心思:先不说那大妖如何猖狂,竟然跑来皇宫袭击真龙天子,到了这种时候,若是能助上一臂将大妖擒下,说不得事情了了后,还能论功行赏。 众人商量之后,朝着深宫方向而去。 南山还是那副无动于衷的表情,懒懒道:“咱们就不凑热闹了,有那么多人也够了。” 周玄清也是这么打算的,手下却被阿秀拽了拽。 “怎么?” 阿秀身子有一瞬僵硬,打着手势:不如去看一看,只看不动手。 ~ 。妙书屋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不是番外 - 掌门下岗之后 - 十里山茶花 趁着太子曹谟在旁义正言辞,刘晏殊稍稍退后一步,脑子里盘算着是不是该出手?还是再等等。毕竟太子的戏还没唱完,他怎么好喧宾夺主? 道人们不知是仗着大真人无尘在,还是见妖君孤家寡妖一只了,总之,壮了熊胆的他们终于蠢蠢欲动起来。 不要钱的黄纸符箓漫天撒下,法剑法器磷光晃晃,砸着面门四面袭来。 砚卿君眼微眯,拂袖鼓起妖风,莹线蛛丝挥去青芒,缠斗着将那些法器抽去七零八落。 无尘默不作声,眉目低敛,紫藤鞭执在素净手中微微一抖,两指在宽袖下稍稍扣捏,亦是贯注法力而去——将妖君和周玄清齐齐罩在了一圈金芒法阵中。 周玄清倏地抬头望向无尘,脑子里细微嗡的一声,耳鸣顷刻间覆盖,看不到利箭袭来。晃神不顾的她又被砚卿君一拉护在身后,随之左右闪避。如此关头,她的心神如弦紧绷起来:这是要完的节奏啊! 电光火石刹那,只闻有剑气凛然,锵声窜出格挡。 刘晏殊前一刻还轻松着表情,后一刻已经沉了面目,指骨分明的手抵鞘一弹,寒霜剑芒如蛇影窜出,身子随着剑光狂啸而去。 “周玄清,还是本侯来护你。”刘晏殊冲破重重阻碍,掠风而至,衣袂散散飘起。 周玄清方才还吊起的心缓缓沉定下来,“侯爷?”此时此刻,说半分不感动就是假。 “……”砚卿君面色不改,清冷的眸子对上刘晏殊。 刘晏殊手腕一转挽了个剑花,瞥一眼他的神色,勾唇浅笑。 曹谟眼见刘晏殊竟然站到了对方阵营,心中又是疑惑又是幸灾乐祸。暗暗冷笑:正好,替死鬼有了,可不是一箭双雕呐。 他面上仍装出震惊又义愤的神表情:“侯爷你?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与大妖为伍?还是、还是今日这事是你本意?!” 被他这么一点拨,众人恍然,刘晏殊却淡然的不怒反笑。 今日在场的还有大大小小的官员,他们面面相觑,暗自心惊:摄政王跋扈已久,权倾了朝野也不是一两日,要是想谋权篡位何必选在今日?何况看起来并没有很大胜算啊? 羽林卫等几波护卫军早已剑拔弩张的候在屋墙、房檐四角,随时准备着冲进来一搏。 殿外,南山却悄无声息的溜走了,趁乱的时候撇下了这几个徒儿。 这个不靠谱的人啊。 小知瞧不见师傅,焦急的团团转,扭过脸来哭丧着声,拉着阿秀的手道:“眼下可怎么办好?”冲进去救师姐,只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阿秀摆了摆手,拨开些垂下的一缕发丝,于憧憧人影之间瞪着无尘的方向,想起那抹疏淡的表情,熟悉的叫人心寒。 今日可真是好日子啊,一家三口难不成整整齐齐的要团聚了吗? 阿秀磋磨着雪白牙齿。当初被南山带回牛头山,甫一还不知周玄清便是自己的孩子,若不是后来无意中看到了她身上那枚怀玉……真道是世事无常却又冥冥注定。 阿清啊,娘也陪了你这么些年,若是今日有幸,娘一定会生死护你! 周玄清哪有什么心思去注意谁投来的目光。她实则后悔了,方才缺根筋就站出来挡在砚卿君身前,自己还年轻呐,可不想等会变成箭靶子送死啊。 没人知道无尘在想什么,连他自己都有些茫然。视线里恍如隔了一层若近似远的白雾,耳畔里听到谁在呼唤。 有着某种迷之共鸣的周玄清猛地打了一激灵,手指不自觉抖了抖。 殿外殿内的光线似乎暗下了一分,无尘踏出一步,宽袍大袖曳地,从脚下延伸出的黑影斜长的向前伸长。 你强我便弱,你弱我才强…… 无尘站定时,喉结微滚,说不清什么眼神,立在了周玄清跟前。 殿内一时间诡异起来,所有人后知后觉的手脚冰凉,而后寒意从背脊梁骨直接蔓延了头顶,最后就像是失去了意识一般,双眸失去了神采。 周玄清视线往下一瞥,地上泛起了点点细碎的雪白冰珠,而后成团如幕,吓得她心惊胆战,喘息间才发现呼出的一口气也瞬间凝结成霜。 刘晏殊没有出口也没有动手,就连砚卿君也是一动不动,更别消说其他的人,都是一脸诧异的被冻住,还未来得及出手的站在那。 周玄清脑子一闪,很快便猜到这是某种强大的禁制,能叫周围都凝成冰雪结界。 只是,她也不能动了!只有一双点漆似的眼珠子惊慌而顾。 眼底现出一双墨靴,挺直的身躯,不染尘俗的清隽面容,目光柔而厉,隐隐透着森然。 无尘微不可查的颤了下尾音,认真看着周玄清开口:“你还活着。” 周玄清心中蹿起无来由的心悸,然后难受,还带着些恐慌之感。今日太诡异了! “你,认识我吗?” 无尘不做声,仿佛看着她,又仿佛视线朦朦胧胧穿过她看着别人。有千言万语如鲠凝噎在喉,说不出的嘶哑感。 “我是,我是你爹。” 这话一出,恍如头上劈下一道惊雷,震得周玄清眼花缭乱,头晕脑胀。 爹?名满天下的大真人无尘竟是自己的爹?老天爷玩我呢这是? 周玄清眨眨眼,嘴唇微微张合。虽然设想过很多次,有一日能站在亲爹亲娘面前会是个什么模样,但眼下,真是吓到她了。 “那,那你可曾找过我?派人打听过,或是用演卦术算?” “不曾。” 哈,果然,自己是个被遗弃的孩子,有爹娘却不爱自己。 周玄清想哭哭不出,大概这份情感算不得深;又想笑,偏觉得自己不太正常。憋半天,一张脸上扭曲的很。 ‘噼噼啪啪。’有冰一点点碎裂的声响。 砚卿君长长的眼睫一眨,随之抖落一身未碎的寒冰,伸出手臂按在了周玄清肩膀上。 周玄清只觉四肢八骸彷如挣脱了冰寒枷锁,重新聚起暖意,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却是低头垂眸,不敢看着那无尘。 “喵!”阿花不知何时窜了出来,蹲在刘晏殊脚边打转,伸出殷红舌尖舔了舔那层薄冰。 冰果然碎裂,刘晏殊俊朗的脸颊绷得死紧,怒火压在了喉咙里,缓了几息才冷漠视之。 “无尘,你想做什么?” 无尘指尖轻扣着鞭柄,仿佛在认真思量着。 “认亲。” ()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