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下山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数百根粗壮的木材堆在一起,燃着来自地狱的恶火,劈里啪啦地炸着火花,吞噬着周围的一切。火光映着残阳,将整个穹顶染上了血色。大火彻夜不熄,即使是有“天下园林之首”美誉的永定伯府,也只能在火舌的舔舐下发出一声声悲叹,而后支离破碎。府门上御笔钦赐的鎏金“永定侯府”四个大字,也因门柱断裂而摔落在地,如同它身后这一片府宅的昨日荣光一般,一下子跌到了尘埃里。 叶绿芜透过哀哀秋瞳,融融火光,坐在不远处的一颗树后,静静看着面前的残垣断壁,仿佛化成了一座雕像。 世上再无昌国叶氏,再无满门忠烈的永定侯。 叶氏一族骁勇善战,天下皆知。当初始皇帝于青州起兵,叶氏一族倾全族之力追随,灭三城平天下,都是叶氏的功劳。在昌国建立之初到现在,叶这个姓氏在百姓心中是保护神一般的存在。可是时过境迁,二百多年前的始皇帝能够与叶氏称兄道弟共守江山,可当今圣上却只因北方周国的一个滑稽的要求,便要了叶氏满门的性命。 周国皇帝几十年来励精图治,已然让周国的文治武功达到了一个顶峰,凌驾于其他小国之上。为了保证自己的江山不落入旁人之手,昌国皇帝近几年来已经给周国送去无数银钱,甚至还将边疆的凉、偕二城当作朝瑰公主的嫁妆一起送往周国和亲。可是这样一来,国库日渐空虚,周国眼见如此,已经不愿与之过于纠缠,半月前大军压境,对昌国虎视眈眈。 就在此刻,吓破了胆的皇帝收到来自周国的一封信,上书只要昌国皇帝愿意奉上叶氏一族的项上人头,便立刻退兵,两国之间依旧和平相处。这话就算三岁稚童都不会信,大军开拔镇守边境需要多少钱粮,此举又怎是仅仅为了叶氏满门的性命? 可是皇帝信了。 清点完永定侯府财务之后,昨日一道圣旨从皇宫急急送出,就在府内将叶氏所有人的头颅斩下。而后他们的身体被丢弃在府内,一把大火烧了今生。 叶绿芜看着已化为焦炭的家,心中一片清明。 她七岁那年父母送她上了岚山学道,临行前曾与她密谈:“我叶氏一族本应枝繁叶茂,可当今圣上昏庸无度,为父已有感觉,我们家撑不了多久了。你此去学道,山高路远,就算伯府出事你也不会受到牵连,只要你活着,就算叶氏最后的荣光。” 绿芜,叶氏枝繁叶茂,却绿意荒芜。 年仅七岁的她泪如雨下,眼中却是超出年龄的坚定,她稚嫩的声音一字一句道:“孩儿此去学道,不得正果,绝不回头。”虽已过去了十二年,但她依旧清楚的记得,那年她矮小的身子一步步离开伯府的感觉。修道之人大多寡欲,师傅也说她若不放下这件事,难成正果。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十二年来醉心道术,都说她有仙缘,天分极高。她也准备好了潜心修习,再不过问世间之事。可如今看着这满目疮痍,七岁之前的时光一下子从心底最深处跃然眼前,儿时的一幕幕就像一片片利刃,将她的心割得体无完肤。 叶绿芜在树后呆坐了一整天,直至暮色四合,天空再一次染色血色的霞光时才起身,向城外走去。夕阳散落在她的身上,将她的身影托的细长。她踏着血色的霞光,一步步走的缓慢而沉重,此时的身影与七岁那时的似乎重叠了起来。 不是不想回头,只是家都没了,如何回头?身上背负着叶氏一族的希望,就算踩在荆棘之上,也要活的神采飞扬,一步步将自己的路走下去。 修道之人本就心神强大,就算快马加鞭赶了三天的路,叶绿芜也没有过于疲惫。岚门众人没有命令不得轻易下山,只因碌碌红尘会使心神蒙蔽,失去修道的本心。此次奉命行走于世间,是因徐州附近有妖邪作乱,半年来已经有二十多名女子失踪,怕是早已全部死于非命。 起先人们都以为是山贼作乱,便上报官府。可是官兵一队队的来,只要进入那座山便了无音信,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连尸体都不知所踪。知县心里害了怕,直说有乱党作孽,若不除之只怕威胁到徐州安定。 这一上报,便成了大案。州府要剿灭乱党以安民心,便允了周遭百姓在山下等待,只等三百官兵将贼人押出来,既得了民心又得了政绩。 可官兵进山还不过两个时辰,只听得山中传来一声振聋发聩的吼声,这吼声闻所未闻,就连最见识渊博的老人也不知道发出声音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接着,便是一道紫色的妖力直冲云霄,浓郁的似乎已凝成了实质,在远处一圈圈地漾开波纹。在这压力之下,凡人的力量是那么的微不足道,那东西一发威,弱小的凡人便只能等着形神俱灭。从未见过这等阵势的众人双腿颤抖,胆子小一点的人已经支持不住,软倒在了地上。 再之后,妖力托着那三百人的尸体自山中而来,摔在了山脚处。 有胆子大的人上前查看,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那些官兵的尸体全部残破不堪,碎成了一地尸块。 空气中飘散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久久不散。这场面实在太过骇人,众人连声音都无法发出,泪水从圆睁的眼中喷涌而下。 这事已非人力能够解决,州府因此损失了三百官兵,已惹得民众不满,不敢再自大,便当场派人前往岚山寻求帮助。 叶绿芜就是因此前来的。 当她到了那山脚下时,却发现情况比她想象地更加糟糕。那三百人的尸体虽已化成一片灰烬,可仍有几簇火光在燃着,幽幽地发出蓝色的光芒。这绝不是人类的魂火,叶绿芜想,人类的魂火若被点燃,则三魂七魄全部散尽,再无来世的可能。那火光按书中记载,也应是蓝色的,可这三百人的魂魄绝不可能燃烧如此之久,难道是这火焰本身久久不散? 若是如此,那只有鲛人能够做到了。鲛人油脂可做万年灯,可绝没有自己把自己点了的说法,那此妖莫非是假借鲛人之势?还是说,此妖实力已强大,可以猎杀鲛人。鲛人在妖中属于天生便有妖力的,能通人语,半身人形,实力算的上中强。若连鲛人都能肆意猎杀,那此妖究竟是…… 叶绿芜眉头皱成一团,总觉得此事非寻常妖物作乱,还是先与先行的人汇合后再做打算。她环顾四周,提起行囊便向着西北方密林之中冲出的一道金光而去。 岚门的据点之上,都有金色光芒组成的图腾,以告诫世间妖灵邪祟不得靠近。据说那金色光芒是千年以前得道飞升的祖师爷留下的一缕神识,传至今日其中的神识虽已经微乎其微,可这图腾已成为了岚门的信仰,甚至每一个拜入岚门的弟子,在拜过祖师爷后,右手腕上就会出现这个图腾。 叶绿芜抬头看了那图腾一眼,心中思绪万千。手还搭在门边未动,却感到门内一股力量突来,在她愣神的功夫,门从里被推开。多年的的战斗经验使她的身体先于思想行动,在门开的一瞬间飞身后退。 若非她愣神,否则绝不会被门内的人吓到。 那人也惊着了,根本没想到会有人站在门口发呆,便住了脚。“温余?你什么时候也和谭海一样了,冒冒失失的。”叶绿芜挑眉道,“莫非是你们在一起呆地久了,越来越相似不成?” 温余脸上迅速挂上了笑意,“小芜已经耽搁了三日才来,等今日之后必要罚你才行。现在跟我进山,谭博跟我们失去联系已经三个时辰了,谭海怕他们出了事,让我赶去看看。”说着便越过叶绿芜快速向前走去。听到她抬脚跟上的响动,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道:“小芜漏夜赶来,体力耗费太多,还是先进去歇息下吧。” 叶绿芜摇摇头:“谭博最为忠厚老实,若没有什么特殊情况,绝不会让谭海担心的。我还是和你一起去,再者说我可是上官长老亲传弟子,这里可没谁能比得上我。” 说到自己是亲传弟子,叶绿芜眼中闪着骄傲的光彩,整个人神采飞扬。温余心中一动,便应下了:“也对,小芜确实非常人所能比拟。”说罢,左手一翻,掌心中便出现了一支莹白的玉簪,“这是大师兄临走前留下的,因你提前出发,才让我转交给你。” 触手微凉,是块难得的好玉,再仔细瞧去,玉簪内有丝丝如月的光华流转,那是重光的灵力在其中盘旋。还在思索这究竟是为何时,叶绿芜手中一空,抬头便看到温余放大的一张脸。她微微有些失神,眼前这个人与她相伴四年,记忆中还是青涩的少年模样,何时变成这样一个翩翩儿郎的? 温余一脸温柔地替叶绿芜将玉簪插在她乌黑的发间,又后退几步点点头,满意的道:“这样很好,无人会疑心这个女儿家的饰物。”说罢便从怀中摸出一张神行符,用魂术催动后拉起叶绿芜的手,向山间急行而去。 手上传来的绵软的触感,令他稍稍有些分心。用余光瞥去,便撞进了叶绿芜那清泉一般的眸子里。他不自然地转回头来,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那般清澈的眼神,从第一次见到起便摄走了他的心神,从此甘愿溺在其中不可自拔。 约莫过了半刻钟,二人已到了谭博他们入山的地方。 叶绿芜转头看向温余,二人目光相撞,只一瞬便明白了对方的想法——小心为上。 二人沿着谭博一行人的踪迹向里走去,山中的景色与山脚处截然不同。前进越深,植物越是茂盛高大。在走到半山腰时,就连藤曼也已经遮天蔽日,更别提本就高大粗壮的树木了。 这山原本是前朝一个大户人家的坟茔之地,朝代更迭之后,迁到这里的百姓因生计所迫,便在山上栽种了果树,以此谋生。左不过几十年的光景,这里的树木居然粗壮得像几百年的一样,显然是受了那妖邪的影响。 那妖邪之力竟已经能影响周遭的生灵?如此力量,谭博只怕凶多吉少。 二人对视一眼,再不敢有片刻耽搁,飞身向着更深处而去。 而此时,谭博正被困在一棵树内。身上被水火不侵、刀剑不入的藤曼紧紧缠着,双腿已深深陷入身后的树枝之中,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魂力缓慢地沿着双腿,没入其中。 他艰难地转过头,与他同行的十二人也被挂在了树枝上,半数已陷入了昏迷。饶是他们已尽力将魂力压制在心脏周围,可妖树的力量太大,即使这般还是能将魂力生生抽离出身体。谭博修为在其中最高,可在近三个时辰的魂力吸收下也难以再坚持下去了。若是再没有支援,只怕他们全部都要魂飞魄散,修为散尽而亡,最终变成这棵妖树的一部分。 现在若是用法器发出求救信号,魂力损失就会更加严重,只怕是更加撑不到援兵来了。谭博苦涩地闭上眼睛,这次掌门低估了妖邪的实力,本以为只是寻常野兽在此食人精气修炼,却不想还有这样一棵强大的妖树隐匿于此。如此强悍的妖气尽数藏匿起来,竟是分毫没有被发现。若是各个长老的亲传弟子被困于此,说不定还有逃出生天的希望。可偏偏唯一的一个亲传弟子叶绿芜得知家门生变,与他们异路而行,现在还不知赶到了没有。在这样下去,妖树吞进他们十二人的魂力之后,在村子里的哥哥和另外十二人也将殒命于此。 好不甘心,好想活下去…… “怎么样?”叶绿芜秀眉微蹙,“这妖树已将方圆十里的所有草木精华全部据为己有,谭博他们只怕是被困住了,再不能确定他们的位置,我怕……”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可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温余将手掌覆在地面上,一圈圈白色的光华从掌心漾出,体内的魂力借助土壤中细微的空气逐渐布满了四周。“东北方向十里处,妖树主干所在。”似是又觉察到了什么,他双眼圆睁,木木地转过头来,“谭博他们的魂力很是微弱,已经被妖树捕获大半。” 叶绿芜即刻捏了神行符,拉起温余的袖管直奔东北而去。 温余魂力属风,只要有空气的地方他都可以将魂力渗透进去,探查到一切。若是有源源不断的魂力加持,风属之人甚至能无止境地探查下去。因为作用太过出众,岚门之内的风属之人异常稀少,而年轻一辈的弟子中,也仅有温余一人魂力属风。 风乃是最强悍的守护之力,在到达主干时,温余便左手捏印,乳白色的魂力环绕在二人周身。虽说这光华极其微弱,但他二人修习道术已久,借着这淡淡的光华,前方的情形也能看到八九。 谭博的腰部也已经与妖树融为一体,那十二人的上半身似乎是从那树上长出来的一般,身上藤曼紧紧得缠绕着,一张张毫无血色的脸在这微弱的光芒下泛着死灰般的光。 叶绿芜心中大骇,右手立刻向前平伸,赤色的火焰自掌心而起,蜿蜒着向前方伸去,化作了一把弯刀的形状。双腿微微下沉,而后猎豹般向前蹿去,地面上凭空长出的藤曼丝毫没有影响到她的速度,鬼魅般的身影在瞬息之间便来到了谭博面前。 她的动作很快,温余的目光紧紧地粘在她身上,片刻不敢分神。只见叶绿芜右腿微曲,在她即将跃起的一瞬间,温余立刻右手捏印,遣出一道魂力飞至她脚下。 借着此力,叶绿芜高高跃起,越过主干外围的藤曼,右手狠狠劈下。在此同时,周身环绕的风属魂力覆在火焰之上,风助火势,瞬间照亮了这不见天日的密林。 第二章 首战捷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在火光的映照下,叶绿芜的双眼灼灼逼人,周身的气势与火焰交相辉映,晃地温余移不开目光。 赤色的火刃在风的加持下变得无比凶悍,在瞬息之间便斩断了谭博身上缠绕着的枝蔓。可不知为何,这妖树没有被火焰所引燃,只是从切口处淌出浓黑的液体来,腥臭无比。无法被点燃,她的火刃便损失了一半威力,只能用最普通的方式攻击。叶绿芜心思一转,以左手掩鼻,右手将火刃直直插入树枝。 那妖树生痛,吸附谭博的力道略微松了一松,温余的魂力立刻钻入缝隙中,用尽了全力将他从树内拖拽出来,稳稳当当地将他放在自己脚边。 叶绿芜感到身边属于温余的魂力又丝丝绕绕地环了上来,不用回头便知已救下了谭博。接着又是几次劈砍,已有五人安稳地躺在了温余的结界中。 妖树根系过于庞大,因他二人前来的时候妖树的灵识并不在主干上,所以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救出五人。当灵识沿着根系返回主干之时,才是真正要面对妖树战斗的时刻。 妖树的力量太过强大,将自己的气息隐匿地十分完美。 当温余感觉到不对劲时,脚下的土壤已被数十根粗壮的藤曼顶起,他立刻后退,却没想到这藤曼速度如此之快,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脚下连容他们落下的缝隙都没有。 叶绿芜挥手便砍向了这新生的藤曼,一下子便斩断了十几条。“这藤曼来势汹汹,怎么这么弱,连刚刚的一半防御力都无。”她暗想,手上的动作却不曾停下,转了个方向进行下一次劈砍。就在此时,刚刚那断掉的那十几根藤曼从切口处又生出了新芽,很快便变得与之前别无二致。 他立刻牵动叶绿芜身边的魂力,将她护在自己的结界内。而她手上的火刃此时也散去了兵刃的形态,化为一层薄薄的结界覆在温余的结界外。 她的魂力本就不善防护,化为结界后只能起到一成的威力。“世间万物都须遵循五行之道,这妖树虽诡异,终究还是要被我的魂力所克。你快些探查一下哪里最薄弱,我们突围出去。”温余点头应下,用全部心神将魂力缓缓散开。 那藤曼在将要攀上结界时动作忽然慢了下来,与其维持着一掌的距离,唯恐火焰伤了枝叶。温余见状,虽不知道妖树为何停下动作,却也不敢放松,暗暗加快了探查的速度。 就在此时,那些藤曼上开始长出细小的分枝,密密麻麻的绕成一团,将结界围地密不透风。温余的结界只要他还活着,便不会消散。可这藤曼的包围越来越致密,等到完全成形之时,他们七人便只能被困在其中,耗尽空气而死。 觉察到这妖树的动作之后,温余心急如焚,操控魂力更加地细致。火焰结界内温度越来越高,几人额上都挂上了豆大的汗珠,若再不突围,恐怕谭博就要坚持不住了。 就在叶绿芜聚起魂力,将要全力一击时,温余忽然将用来探查的所有魂力收回,并撤去了结界上的大半魂力。她不需要问,便知道了温余已经找到了包围最薄弱的地方,于是将魂力从丹田一点点压出,半分不剩。 结界瞬间变得薄弱,妖树感受到了这一变化,那些藤曼开始一寸寸压下来,准备将他们七人化为自己的养分。 乳白色的魂力飘飘荡荡,指向了一根最细小的藤曼。 就在结界出现裂痕时,叶绿芜的魂力忽然爆起,借着温余的势,直直顶在那根细小的藤曼上。 火焰穿透包围而出,那一缕明亮的火光使几十年来不见天日的主干附近亮如白昼。而后那火柱越来越宽,直到“轰”的一声巨响,那藤曼包围从缺口处被炸开,威力之大连地面都颤了一下。那些枝枝叶叶散了一地,掉落在地上的黑色汁水中。空气中弥漫着腥臭的味道,叶绿芜的魂力虽消散而去,但热浪还是滚滚而来,逼得人喘不过气。 主干被刚才的魂力一击,毁去了大半,显出一大片焦黑的痕迹来。在其之上层层叠叠的枝叶,也因主干被毁而逐渐变成紫色的光点,消散在了空中。叶绿芜心中一喜,这妖树并不是不怕火,而是有东西护着它的表皮。刚刚她用尽魂力的一击摧毁了这层屏障,才伤的到它。 现在二人丹田已空,再逼不出一丝多余的魂力,而妖树也只剩一小半立在那里,半天没有动作。竟是两败俱伤。 在用手拽出剩下七人之后,他们已是费尽了力气。温余口中默念岚门的独门心法,右腕上的图腾开始发出金色的光芒。随着咒语结束,那光芒自腕上飞起,围着他的身体盘旋而上,停在了他的正上方。 叶绿芜也照做,右腕一抬,一缕金光破体而出,像是有生命一般依次略过那十二人。金光所过之处,其余弟子右腕上的图腾中也泛出了金光,与叶绿芜的那缕汇在了一处。聚起了十二缕金光之后,那光芒缓缓停在众人中间,化作了一个光球,紧接着钻入地面,自中心开始,绽开了一个阵法。那阵法中的岚门图腾缓缓转动,闪着迷蒙的光。 在岚门心法中,这聚炁阵便是第一要学的。利用五行相生之道,将阵内之人的魂力牵引至每一处,在所有人经脉之间流转,能够使体内的炁得到快速恢复。岚门讲究共享共有,同根同源,这聚炁阵便是弟子们疗伤的最大倚仗。 “小师姐,你没受伤吧?”谭博体内的魂力经聚炁阵恢复了一些,便幽幽地醒来了,“我又给小师姐添麻烦了。”说罢用手挠挠头,露出一个极不好意思的笑来。 温余转过头来看着他,挑眉道:“只念着你师姐的好,我的你就只当看不到了?”“哥哥说师姐是女孩子,要多照顾才行。”谭博一本正经的说。 “哈哈哈哈哈……”叶绿芜听到此话,笑得眉眼弯弯,即使身上有些狼狈,也掩不住那双眸子中的星光。“天已经快亮了,其他人再有一炷香的时间也就能醒了,过一会儿我们就动身回去,谭海怕是担心的一晚上都没有睡。” 话音刚落,一束晨光劈开暗沉的天际,穿透浓厚的云层,落在了这片几十年未见过光芒的土地上。紧接着,万千金光洒下,将这块土地笼罩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金光,有几分神圣的味道。 众人逐渐醒转过来,在如此凶悍的妖物攻击下还能捡了条命回来,都感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都是些年轻儿郎,说不出多么感激的话来,但他们神色郑重,一字一句道:“绿芜师姐对我们有救命之恩,只要师姐一句话,我们上刀山下火海绝无半句怨言!” 叶绿芜笑道:“做什么就要上刀山下火海了?你们的命可宝贵着呢,好好珍惜才行。” “此等妖物被除,徐州城外可安定许久了。”温余的脸上罩着晨光,清俊的面容隐在光晕里,为他增添了几分仙气。“你们魂力受损,聚炁阵并不能完全恢复,还是要回去在琼玉池里好好泡一泡才是。” 谭博因没能保护好与他同来的弟子,心中愧疚,“现在可能赶路?此地还是不要久留的好。” 弟子们一听,便露出了几分骄傲的神色来:“魂力受损,又不是缺胳膊少腿的,当然能赶路。不过就算是缺胳膊少腿的,我们也不怕,因为我们是岚门弟子啊。” 叶绿芜展开一个明媚的笑颜,声音清亮透彻:“既然如此,我们就回去吧。让谭海再派人来善后。” 一行十四人浩浩荡荡地启程了。 “小师姐,你家里的事……”谭博唯唯诺诺道,生怕惹得叶绿芜不高兴,“总归你还有我们的,还有师傅和掌门,他们都很疼爱你的。” 众弟子看向叶绿芜,眼神中充斥着担心:“是啊,我们会一直陪着小师姐的。” 叶绿芜刚要开口,就看到温余缓缓而来,抬手将她歪斜的玉簪拨正,眼眸中是能滴出水的温柔;”我还会陪你很多个三年的。” 自从三年前初见你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我这一辈子终究要败在你手里了。 三年前,舒云山庄上下一百八十三口人在一夜之间被墨阙会屠了满门,温余从少庄主一下子变成了一个这浩瀚江湖中的普通人。 众人皆知,舒云山庄中有记载着前朝宝藏的藏宝图,可庄主温伯舒武艺高强,江湖中人只能望洋兴叹,不敢打藏宝图的主意。而修道之人只对为害人间的妖物感兴趣,降妖除魔也不缺钱财。这样一来,那藏宝图竟是稳稳当当地藏在舒云山庄。 墨阙会屠庄那天,方圆二十里都看到了九华天雷阵盘踞在舒云山庄上空,这种夺取魂魄精元存于法器内的邪阵一旦开启,自内而外不可破。阵内的一切生物都只能感受魂魄被丝丝抽离身体的苦楚,最后形神俱灭。 他侥幸沿着密道逃出,遵着父亲的遗嘱,前往岚山而去。在经过一个镇子时,遇到了叶绿芜。 那日他在酒肆中听着形形色色的人议论此事,心中烦闷,刚走出门就遇到一阵骚动。 “若是个人恩怨,也不该在这里解决,若是惹来了官府倒不好了。还是速速离去,不要惹祸上身。”温余暗想,转身就要离去。 “若让我听到你们再辱我师门,可就不只是这个教训了!我岚门虽不与人为恶,但也绝不是你们这些人可以诋毁的!”一道清亮的女声传来,让温余的脚步停了下来,回头望去。 “师门受辱,一时心气难平才出手教训,扰了各位的清净真是对不住了。“那女子又道,说完向人群拱手赔礼,自有一种江湖侠气。 围观的都是些看热闹的人,哪会觉得扰了清净,只笑着说无碍罢了。 事情已经结束,在那几个诋毁岚门的人溜走之后,四周的人也开始三三两两的离去,这件事也不过是又一个饭后谈资,人们议论起来也不过是说岚门风气严谨,弟子也都是正直之人云云。 此时温余才在散开的人群间看到那个岚门女子,她直直立在那里,脸上还带着给众人道歉的笑意。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身穿藕荷色云锦的劲装,三千青丝用一只碧玉簪高高挽起,衣摆上的云朵暗纹随着她的移动作漾着微光,剑眉轻蹙,下面是一双明媚的眸子,几缕微微散落的发丝拂过脸颊,眼神里似有火种在燃烧。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冷静地像是一块冰,同时又炽热的像一团火。 温余愣神,接着便垂眸暗想怎样才能让她带自己去岚门。想了片刻脑中仍旧是乱糟糟的一团,他并没有与女子攀谈的经验,心下不禁有些烦躁,便想着要不要先去问下名字。 他一抬眸,便撞进了一双清泉般的眼睛里,霎时间目光所及之处都失了光彩,只有这双眼睛是真实的。 那女子向他点了点头,就要转身离去。 温余只感觉自己的全身都不受控制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木讷而急切:“在下想拜入岚门,不知姑娘可否引见?”他顿了顿,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拱手道:“在下冒失了,请姑娘见谅。” “那你跟我来吧。”那女子粲然一笑,“我叫叶绿芜。” 只这一句话,便乱了温余的心湖。 众弟子只当没看到,纷纷抬头看天,心里默默数着飘过了多少片云彩。谭博看着温余,脸上露出了一副“你小子真行”的表情,破天荒地没有打破这暧昧的气氛。 不过这气氛也没有持续太久,片刻之后温余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水属妖力自后方而来,速度惊人。他只来得及聚起结界,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那紫色的妖力便撞上了结界。 “噗——”温余挨了这一下,只觉得丹田一阵剧痛,随即跪倒在地,呕出一口血来。这疼痛直击灵魂,他的眼前已有些模糊,竟是跪着也不行了,片刻之后他软软地倒在地上,无力地看着妖力前来的方向。他的魂力跟这强悍的妖力相比,简直不堪一击。 叶绿芜最先反应过来,立刻右手化出火刃,横在自己身前。众人随后也摆出迎战姿态,精神高度集中,不敢有丝毫懈怠。 可那妖力的主人并未现身,而是采用了一种更为有效的方式来对付他们。大团的妖力滚滚而来,直接从空中压向众人。 “聚起结界!”叶绿芜大喊。 话音刚落,众人便纷纷调动魂力,片刻之间便在上方撑起了一个五颜六色的结界。 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防御结界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那妖力抵上结界时,速度丝毫没有减缓。那结界就像纸糊的一般,被轻易击碎。上方强大的妖力一寸寸压下来,众人心中第一次感到了绝望。 “不……”叶绿芜仰头看着那妖力,眼睁睁看着浓郁的紫色离自己越来越近,口中喃喃道:“我还没有……” 后面的话还来不及吐出,便消散在风中。 第三章 大师兄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众人都已经放弃了抵抗,仰着头等待着妖力降临的那一刻。敌我实力过于悬殊,若那妖力压下,以他们的修为,只会魂飞魄散,再无来世的可能。 那妖力一寸寸接近,叶绿芜的心也在一寸寸下沉。眼前的世界被紫色渐渐淹没,她头脑中一片空白,自脚底袭来一阵冷意,似乎将她全身都冻结了起来。就在那妖力几乎贴上她头顶的一刻,一条银白色的线出现在那铺天盖地的紫色上,细微却耀眼,带着希望而来。就在几息之间,那条线已经自中间至上下将妖力斩成两截。那两截妖力翻滚着迅速接近,眼看就要从断裂处合成一体。 可就在下一刻,千万条线自中心爆开,将庞大的妖力切成了丝丝缕缕。漫天银光闪过,那妖力的颜色逐渐变淡,再也掀不起风浪。经微风一吹,便散开了。 众人的眼神由恐惧转为狂喜,甚至有人双手合十,念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叶绿芜嘴角扬起一丝笑意,刚想转回头去查看众人的情况,却瞥见一个白色人影飞速掠过他们,向后方飞身而去。 她立刻回头望去,只看到那人影右手紧紧扼住一个人的咽喉,左手紧紧握着一柄薄如蝉翼的剑,剑锋深深没入那人体内。 不,那根本不是人。那人形皮肤质地坚硬,像树皮一般布满粗糙的纹理,干枯的头发上枝叶丛生,在风中肆意飞舞,身体的右半边缺了一条胳膊和一条腿,断裂开来的地方一片焦黑。叶绿芜只一眼便知道了这就是妖树化形,那缺失的小半个身体正是拜自己所赐。 “这妖树炼人形都化得这般不好,又怎会有如此强大的妖力?”谭博惊叹道。 叶绿芜听到这句话,忽然想到在山脚下久久燃烧的火焰。她想,约莫是有鲛人族在背后助着这妖树,可鲛人族近百年来销声匿迹,世上已经没多少人见过他们了,此番作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那白色人影手腕翻转,用剑尖从妖树体内挑出一颗深蓝色的珠子来。“鲛人生来便有鲛珠凝结于尾部,它们汲取月亮精华修炼,所得妖力全部归于鲛珠。若是旁人得了它,便可将其中妖力为己所用。”那人一边说着,一边缓缓走来,声音清澈冷冽:“若是鲛人死亡,鲛珠便会很快消散。想要得到鲛珠,便得是它们自愿取出才可,故而十分珍贵。” 看到来人的脸,叶绿芜第一个惊呼出声:“大师兄!” 温余到岚门三年,就听了三年弟子们对大师兄的赞美之语,让他对这个传说中的人充满了好奇。听到叶绿芜唤此人大师兄,他便强撑着抬起头来,细细看去。 眼前的男子白衣胜雪,左手提着一把剑,右手随意垂下,长发用一根丝带束在脑后,额前的碎发掠过脸颊,越发显得比女子还要白皙几分。残枝,枯叶,以及刚刚经历过争斗的这片土地,都因他的一袭白衣,平添了几分高贵——原来荒芜残破也可有气度。他眼神淡漠,一双眸子中似凝结了无尽的岁月,又似空空如也,没有半分情绪。温余眼中掠过一丝惊讶,他张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万千言语都在喉结一上一下间消失了,他终究没有说出口。看着前方那男子的脸,令人莫名想到一个清冷的词汇——山河永寂。 “这一枚鲛珠,”重光用手摩挲着,轻轻开口,“这妖物运用的并不熟练,只会将其中的妖力全部逼出而已,现下它已经没用了。但这上面有一种很熟悉的气息,是……”他吐字很轻,后面的话还未出口,便消散在了风里。 “大师兄,你刚刚说什么?”叶绿芜离他最近,她小心翼翼地开口,眼中是满满的崇敬之情。 重光用力捏了下鲛珠,将它揣进怀里,摇摇头道:“没什么,我们回去吧。”而后他径直走向温余,左手指尖触碰他腕上裸露在外的岚门图腾,如月般皎洁的灵力自指尖倾泻而出,经图腾没入温余体内。他觉得有一股微凉的力量流转在周身经脉之中,因刚刚被妖力所击带来的刺痛缓解了大半。他想走路应该是没问题了,便摇摇晃晃地直起了身子。 谭博和另一个弟子立刻上前搀着他,嘴里埋怨道:“温余你可别逞强了,老老实实的我们扶你回去就行了呗。”温余没有力气,便只有嘴上打趣道:“那我可就拜托谭博道长了,务必把我一路扶回岚山,在下必当厚谢。”谭博不再由他多说,半扶半拉的让温余向前走去。 “刚刚那树妖要不要再补几刀?我们之前可是炸掉了它半个身子都没死。”温余悄悄对谭博说,“大师兄就那么一剑下去,会不会过段时间它又出来祸乱人间了。” 谭博转头看着他,脸上充满了惊讶:“你没看到那妖物伤口上凝着的霜?大师兄那把剑可不是什么寻常法宝,那是他灵力所化的实体,又辅以先掌门亲传的寒宵心法,寻常妖物若是挨上一剑,三魂七魄都要被冻裂的。” “寒宵心法?怎么我从未听过呢。”温余疑惑道,“还有,为何大师兄的力量跟我们不一样?我总觉得他的魂力带着一种亲切感,是我第一次领略到天地灵气的那种感觉。” “这个啊,我跟你说——”谭博看了看四下无人,便凑近温余耳旁,轻声道:“那寒宵心法失传之后,就连掌门都没有呢,现在世上也就大师兄会了。至于他的力量……”温余见他犹犹豫豫不肯开口,便催道:“怎么了,你倒是说啊。难道你没把我当兄弟?” 谭博一听这话立刻急了,脸色因愠怒微微泛红:“我把不把你当兄弟你自己不知道吗!还来问我。只是——”他略一沉吟,低低开口道:“这事其实都是我们私下里猜测的,大师兄好像不是人族。” “岚门的掌门都是不收徒的,就只有先掌门破例收了大师兄为徒。当时众长老极力反对,先掌门还是执意收下大师兄。后来许多年过去了,长老们发现他有些不对劲,便一致同意由上官长老探查他的身体。上官长老的风属魂力是岚门上下最强的,但他的魂力根本进不去大师兄体内。” “那大师兄自己就没说些什么?”温余疑惑道。“接受探查的原因是要看看自己是不是人族,这样大师兄也会答应?” “听说是答应了的,而且大师兄他自己在来到岚门之前的记忆全部丢失了。百般探查无果后,此事也便作罢了。毕竟万物皆有灵,岚门也不是没有别族生灵修行。况且有静影落华阵笼罩岚山,任何灵魂不洁之生灵都不得入内。”谭博狡黠地笑道:“而且啊,长老们都说大师兄以前是最温和不过的了。别人有什么事他绝不推辞,有什么活也都抢着做呢。” 温余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谭海可说他每次看到大师兄都吓得说不出话,你该不是哄骗我的吧。” 谭博干咳了两声,故作严肃道:“骗你做什么,这些话我还是听前辈们说的,大师兄应该是十年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还有,这些话你听听就行了,要是被大师兄听到,以他现在的性子——” “停停停,我又不傻,这还需要你来告诉我吗?”温余郁闷道。 因众人魂力不足,经脉受损,一路上走走停停的,竟是到了傍晚时分才回到山下据点。 “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回岚山。”重光见了留守的人,丢下一句话便径直走向睡房。 谭海踌躇道:“他们有伤的需要休整,不若大师兄先行,我们三日后出发?” 夕阳打在重光的脸上,给他的面庞添了几分暖色有了几分入世的味道,“明日一早出发,最近不要轻易下山。” 谭海心头一紧,想要追上去问,却见重光的衣角已经消失在了门后。他怔在原地,叶绿芜走上前来的时候,只听见他在喃喃道:“那是我的房间……” “噗嗤。”叶绿芜轻笑出声,“谁叫你自己占了最大的一间的?大师兄向来都是住最好的啊。” 谭海无奈地摇摇头,苦笑道:“唉,他这也不知是谁宠出来的,同样都是长时间出门在外,和大师兄资历一般的前辈哪个不是又黑又粗糙的,这才是风餐露宿的样子。再看看他,那细瓷一样的肌肤连女弟子们都自愧不如,怎么看怎么不像在外吃苦的啊。” “行了行了,别人这么想就算了,怎么你也这么想啊,”叶绿芜拍拍他肩膀,“先掌门可是个很严厉的人,怎么可能宠着大师兄呢,他吃的苦必是比其他人更要多才对。何况他的脾气你也知道,你现在不还是见了他就两腿打颤吗。快去休息吧,明天可还要赶路的。” 谭海叹了口气道:“唉,今晚又要和谭博一起住了。 折腾了许久,在所有人都歇息下后,已是一轮明月悬在夜空之上。清冷的月光洒在窗棂之上,映出一人对灯枯坐的身影。重光手握着那枚鲛珠,摇曳的烛光照射在上面,闪着斑斓迷离的光。他定定的看着它,眼神晦暗不明,他的灵力在附近犹犹豫豫地飘荡着,若是覆在鲛珠上便可知道那般熟悉的气息是出自何人,可他终究没有行动。 良久,他收回灵力,转身走到床前和衣而睡,窗外一片月色清明。 此处到岚山不过十余日的路程,按照平常速度赶路,刚好能赶得上参加听枫大会。 要说这听枫大会,可是江湖人士的第一盛会。 传闻女仙银华解除了修道对于生灵的束缚,于岚山顶上降下仙缘,使世间万物皆可修道。 这听枫大会便是每年在岚门举办、用于选拔新秀的比赛,但凡有修道之心的皆可参加。自从五十年前流霞真人在荆州陨落,她的法宝便成了无主之物,此次听枫大会的彩头便是此物——素女琴。 要说这素女琴是琴,倒也勉强。只因它并无琴身,只有七根琴弦在空中飘摇。那《志怪谱》之上所记载的大妖章枕便是死于素女琴之下,算得上是一件强兵。 一路上他们一边赶路一边用聚炁阵稳定体内魂力,又有重光从旁相助,十几日的功夫下去,众人都已基本恢复,参加听枫大会已是无碍了。 在第十二日的早上,他们终于来到了岚山脚下。 从一条小径上山,越往上走周遭的温度越低。山下的树木都已有些衰败,可山上还有春季的花朵盛开,走到半山腰甚至还有的树才刚吐出嫩芽。温余已不止一次看到这种景色,再见时仍满眼都是惊叹。 在快接近山顶时,终年不散的雾气缠绕了上来,有质却无形。乳白色的细小水雾在身边游走,温余伸手去摸,只感受到了掌心有些微微的凉意。在雾气环绕下,周围的景色笼罩在一片迷蒙中,朝山下看去,云雾缭绕,平添了许多气势,竟有种仙人居所的错觉。 叶绿芜忽然转头看向温余:“你可知岚门的名字从何而来?” 温余摇摇头,他从未想过这些,也并无人告诉过他。叶绿芜便娓娓道来:“岚门之所以取‘岚’这一字为名,就是因为这山间的景致。雾满山间终年不散,雾气虽然感受不到,但却时时围绕在身边。祖师爷希望岚门中人也如这山间的雾气一般,不争名夺利,恪守侠义之道,随时都能拯救世人于危难之间。” 温余点头,心里对岚门祖师爷更是敬佩不已,有如此思想抱负的人,才称得上楷模。 “再往上走就是你们居住的地方了,无事的人就先回去。”重光看着众人,又转身对叶绿芜道:“今日初一,你去奉天居禀报此次事宜。”说完径自离去。 温余满脸疑惑:“他怎么……” 叶绿芜无奈笑笑:“大师兄向来如此,一回到岚门就去练功了。今日初一,掌门和长老们都在奉天居议事,我们先去禀报吧。”众人点点头跟上去。 “奉天居并不是历代掌门居住的地方,”叶绿芜引着温余走在青石板上,“前任掌门走的太快,现在的掌门一时找不到人来接替自己成为新的二长老,就还在奉天居住着。现在他既管着励风堂又掌管岚门上下,也是很不容易的。”温余对此感到有些不解:“那为何不让大师兄接管励风堂?他应该是最合适的人选,让他成为新的长老也不会有不平之声。”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又压低声音道:“你与我说这些,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叶绿芜摇摇头,“不会,只是你拜入岚门已三年,已经可以参加听枫大会了,以你的资质,应该可以成为亲传弟子的,这些事情你知道一下没有坏处。长老之事也不是没有提过,只是大师兄深居简出,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当场就拒绝了。” 温余略一思索,当下心里就明白了。像重光那样的人,也不知什么事物才能入的了他的眼。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奉天居到了。 叶绿芜上前对守门的弟子道:“烦请师兄去通报一声,寰清回来了。” 每位长老都有三名亲传弟子的名额,为了突出地位,也只有亲传弟子才有名号。这代亲传弟子便是以“寰”为号,在其后缀一字便行了。叶绿芜的道号寰清,便是她自己取的,不求显贵滕达,只求清白于世间。 很快那名弟子便回来了,点点头示意他们可以进去。 奉天居内氛围很是严肃,掌门于秋坐在主位上,面容严峻,四位长老分别坐在两旁,好像是在商量什么大事。 叶绿芜上前行礼道:“寰清一个月以前奉命彻查徐州妖邪之事,现来汇报掌门和各位长老。”于是一一道来。 在回禀完事情之后已是华灯初上,众人为了在后日的听枫大会上拿到个好名次,在于叶绿芜道别之后纷纷散去。只剩温余和她并肩走在青石路上,繁星点点,夜风阵阵,微微有些凉意。 “小芜,若是我没有拿到亲传弟子的名分,我……”温余按下心底翻滚的浪潮,沉沉开口道。 “不许胡说,”叶绿芜打断他,眼中是一贯的认真,“我可是连你的道号都想好了,就叫寰容。既然你父母希望你进退有余,我便祝你能包容万物。” 说着,二人便走到了励火堂门外。叶绿芜没有等他答复,便急急向内走去,“我可就当你答应了,明天见。”他看着叶绿芜的背影在夜色中逐渐淡去,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他握了握拳,走向小院。 掌门居内,重光吃完晚饭后盘腿坐在屋顶上调息灵力,于秋翻身上了屋顶,缓缓道:“你这是何必,你要知道你的身体……”重光睁开眼睛,淡漠的目光打在于秋身上:“掌门若是无事,就请回吧。”于秋见他如此态度,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我来找你是为了寒宵心法,岚门秘籍岂有掌门不知之理。” “寒宵心法早已不在岚门,掌门又怎会不知?” “我自然是知道的,”于秋神色有些讪讪,“这心法你是知道的,现在也只有你学会了,我希望你能把它重新写出来,造福我岚门门众。” 重光起身,拿起碎星剑道:“掌门若胜的过我,那便有资格习得寒宵心法,若胜不过我,魂力不够是学不会的。”他的眼中映着漫天星辰,神情淡漠,夜风灌满他白色的衣袍,衣袂翻飞。 于秋自知不敌,丢下一句“你记得保重身体”就飞身离去。重光抬眸瞥了他一眼,便翻身下了屋顶,走进房中和衣而睡。 第四章 听枫会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在岚门紧锣密鼓地筹备听枫大会时,墨阙会里也发生了一件大事。 墨阙会的据点究竟在哪儿?江湖中人都想知道,对于岚门来说,敌暗我明的局势并不乐观,近几年来也派出了很多人寻找墨阙会的据点,然而大都无功而返。 京都以南的充州,物资雄厚,有“洞天福地”之称,是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元贞帝在登基初期因皇位不稳,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忍痛将自己唯一的胞妹昭华长公主下嫁当时的充州王家大公子王墨林。充州王家是天下世家之首,族人遍布天南海北,得到了王家的支持元贞帝才度过了那段最艰难的时光,也才有了如今的繁华盛世。 就是在这样一个地方,昭华长公主的封地中,隐藏着墨阙会这个毒瘤。 一个高挑的男子匍匐在地上,嘴角有几丝血迹蜿蜒而下,眼神中充斥着恐惧与绝望。他面前的人衣着华贵,气质超群,可右手似断了一般无力垂下。若温余在此定能一眼认出,此人正是三年前在舒云山庄中,被温伯舒一剑废掉右手的叶应龙。 “无用之人!”叶应龙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轻轻抬脚踩在他头上,而后重重碾下,脸上带着轻蔑而玩味的笑,“你与你弟弟本是同根的双生树,当初你信誓旦旦地说若能求得一枚鲛珠,你兄弟二人便可将徐州半数小妖握在手里,可如今你让我很失望。你可知那一枚鲛珠价值几何?既然你如此无用,不如自行了断吧。”说罢脚上用力,将地上的男子一脚踢开。 那人连忙爬起来,跪行到叶应龙面前,抱拳道:“堂主恕罪!这次实在是因为那岚门大弟子横插一脚,才没有成事。不过堂主放心,那鲛珠虽被岚门所获,可到底不会说话,且取出鲛珠的地方也不在我们总坛,就算他能感知到鲛珠上所发生的一切,也绝不会得知半分总坛的秘密。” 叶应龙略一思索,掌门本就对自己不仅没有拿到舒云山庄的藏宝图反而搭进去那么多人手颇有不满,此次更是丢失了一枚鲛珠,若是现在处罚了丛息自己就会失去一员大将,反倒对自己的处境更加不利,“那我就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最近掌门要让宸宇有所动作,你去跟着他,将他的一举一动都告诉我。希望这次你不要再让我失望了。”说罢转身离去。 丛息听到叶应龙已经远去,这才赶忙坐下调理自己的内力。虽说受了不轻的内伤,不过能保住命已经是万幸了。 叶应龙刚从屋内出来,就听到了墨阙会掌门传令堂主集合的钟声,他心口一紧,立刻快步前去。 他到的不算早,其余六个堂主已经在里面站着了。 掌门王腾环视四周,见所有人都已到齐,才沉沉开口道:“听枫大会近在眼前,我们的计划可以开始执行了。不知你们谁愿意去走这一遭?”叶应龙心头一颤,这正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可以让他解了眼前的困境,在掌门心中重新拥有地位。 他上前一步,恭敬道:“若掌门信任,属下必定将功折罪,拼死也要保证计划成功!” 王腾点点头,眼神中带了几分威慑,“若是这次再失败,后果你是知道的。”叶应龙被他眼神所慑,不由自主地深深低下头去,声音微微有些颤抖,“若失败,属下愿将魂灵奉上,供掌门修炼!” 事情已经解决,众人先后离开了这间屋子,只有叶应龙还呆立在原地。他唯一能活动的左手紧紧攥着,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传来尖锐的疼痛。他如今只有放手一搏,若再没有功绩掌门必定会一脚踢开他这个右手捏不了魂印的废人。 第二天正午,叶绿芜与温余相约演武场切磋。虽说已是初秋,可被依旧毒辣的阳光直直晒着,不一会儿二人额上便浮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温余,这次我们只用兵器对打,若你能胜过我,明日在身手上绝不会落后于人。” “小芜小心,看剑!” 温余提剑刺向叶绿芜的胸口,叶绿芜见状一个侧身躲过温余的剑锋,反手从温余的剑下向他的腹部刺去。温余连忙收回进攻的势头,剑身向左画了半个圈,挡住了叶绿芜的剑。两把剑碰撞在一起,火花迸溅。叶绿芜眼睛向下一瞥,右腿不动,左脚瞄准温余的右腕狠狠一踢,温余借势右腿向后撤了一步,也踢出左腿抵挡叶绿芜的攻势。 两人你来我往,不知不觉间已经过了几十个回合,最终叶绿芜体力耗尽,没有挡下温余刺向她脖颈的剑。温余急忙收剑,上前查看叶绿芜有没有被伤到。 叶绿芜摆摆手示意无事,她虽是疲惫,可脸上的笑意却是灿若骄阳,”不愧是你,倒是越来越精进了。”温余此时也很兴奋,没想到他的提升如此之快:“小芜不是敌不过我,而是你身为女子,体力上不如我罢了。若你我都是男子,肯定是小芜胜过我。” 叶绿芜爽朗道:“我们不必互谦了,今天你就回去好好休息,明日我们大会见。”温余满口答应。 回到院中,只见谭海鬼鬼祟祟的跑过来,“温余啊,跟我们哥俩去山下吃顿好的怎么样?师傅那里不会知道的。”温余心想他们赚钱也不容易,而且未请示师傅不得擅自下山,便想拒绝:“不……不用……”只说了三个字便被谭博搭上了肩膀,不由得他不走了。 出了岚门结界不远处便有一个小镇子,名为香草镇。因背靠岚门而没有人在此作恶,这里的百姓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谭海和谭博两兄弟在这里出入就如同在自己家一样,每个和他们相遇的人都笑着上来打招呼,这让温余心中一阵温暖。“这不是谭博和谭海嘛,一个多月没见,又赚了多少钱啊?”一个体态丰满的中年女子从一个酒楼里走出来,看到了温余又道:“这个小公子长得好生俊俏,你们带他吃饭不来我好再来饭馆怎么行,来来来快进来,今天我给你们算的便宜点。” 谭海摸摸鼻子,无奈地对那个老板娘道:“花嫂,你又把温余忘记了。不过既然你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一样给们我打了折,那我们只好进去了,免得白白错过这个机会。” 花嫂满意一笑,转身领着他们三人进了“好再来”饭馆,扬声喊道:“给谭家兄弟上好酒好菜!” 谭博把温余按在椅子上,自己坐在了旁边。谭海见温余有些哭笑不得,便道:“你知道的,这儿也就这个好再来饭馆最大了。花嫂虽然记性不怎么好,还有些抠门,不过人挺好的。”谭博也在一旁开口:“花嫂以前还给我们免费的包子吃。” 花嫂陆续端上了两坛酒和满满一桌子菜,三人相对畅饮,好不痛快。 直到月上中天,三人有些微醺,这才互相搀着走出店去,花嫂无奈的摇摇头,在账本上给谭海记了一笔。回到岚门已是深夜,温余一进房便扑到在了床上,剑还在手中握着就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温余在睡梦中感到鼻子一阵瘙痒,打了个喷嚏便醒了过来,定睛一看,原来是叶绿芜拿着鹅毛站在他床前。“昨日可还尽兴?可是忘了没有请示师傅不得擅自下山的规矩呢。这该如何罚你?”温余看了看一脸坏笑的叶绿芜,心想她是怎么知道昨天的事的,也不知她又想让自己做什么。只得讨好道:“小芜只管说,我什么都答应你。” 叶绿芜笑笑:“只不过喊你参加大会罢了,不过这事情若是让别人看到,父亲定会罚你从山下挑十桶水上来。”温余这才意识到时辰已经不早,连忙起身洗漱,“昨日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小芜放心。” 叶绿芜这才转身离去,走到院内时喊醒了谭海谭博两兄弟,在同样得到他们的保证以后绝不私自下山之后,满意离去。 他们三人面面相觑,无奈一笑。 这是温余第一次参加听枫大会,手心里已经出了薄薄的一层汗。岚门所有弟子一起聚在位于中心的演武场上,迎接四方宾客。叶绿芜跟在诸位长老身后,遥遥站在前方。虽然看不清面容,但温余知道,那双眸子里一定熠熠生辉。见到温余这样,谭海和谭博略一对视,便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 天下修道之士皆为素女琴而来,岚山从未如此热闹过。 “诸位远到而来,我岚门真是蓬荜生辉。”于秋站在高台上开口,人群中的嘈杂之声便平息了下来,“想必诸位已经知道了,若是哪位道友能在今日听枫大会上胜出,我愿将本门法宝素女琴赠与他。” 说完便一挥手,身后便有一个岚门弟子捧着一个锦盒走到前方。于秋接过,缓慢地将锦盒打开,只见四周顿时光华流转,露出一枚红玛瑙的戒指来。他二指捏起那枚戒指,用魂力催动,霎时间七根赤红的琴弦自空中飘摇而起,带着一股肃杀的气息向四周袭来。 这才是真正的法宝!众人惊叹。 “诸位这就开始吧。”于秋见到众人的反应,面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话音刚落,人群中便有一女子飞身而起,矫健地落在了高台上。只见她身穿着繁琐的罗裙,层层叠叠的在地上铺开,腕上戴着两只镂空的金丝镯,上着精致的妆容,头发挽着庄重的发髻,正是昌国贵女的标准装扮。 “姑娘是不是走错了?这可不是什么宴席,穿成这样怎么比试啊。” 那女子看向方才说话的人,莞尔一笑,艳绝八方:“在下紫云宫慕容芷,前来领教诸位高招。“ 刚才说话的男子发出一声惊呼:“啊!莫非姑娘就是慕情花慕容芷?“ “正是在下,“慕容芷说着,便朝台下略一福身,”若是小女子有什么唐突的地方,还请各位指教。“ 因着她慕情花的名头过于响亮,竟无一人迎战。 “哈哈哈,好一个慕情花,“人群中传来一阵响亮的笑声,”既如此,便由我来领教一下。“ 众人看去,只见一身着墨色劲装的男子站在那里,眼神明亮。他一步步向高台之上走去,人群便自动散开,为他让出一条路来。 “在下碧瑶山纪无涯,还请姑娘赐教。“他将剑握在手***手道。 慕容芷回礼,待二人站定后,演武场上便展开了护魂阵,以保住场中人的魂魄不至受损严重。 纪无涯拔剑而起,率先向慕容芷攻过去。那剑光似一汪春水,柔柔的撩动着心弦。 慕容芷却是没有动,只见她右手向前平伸,迅速捏了魂印,在她身旁便迅速绽出了一朵花,幽幽的清香顺着微风飘进了他的鼻腔中。纪无涯速度很快,几乎是瞬间便贴上了慕容芷,就在他准备攻击时,慕容芷竟在他眼前消失了。 但他也不是泛泛之辈,立刻转身后撤,就看到慕容芷在他右前方三丈处,右手不急不慢地捏着印,演武场上的花朵越来越多。纪无涯一再加快进攻速度,可慕容芷的身影鬼魅一般闪烁不定,根本让人无法判断她的位置。 他惊讶于慕容芷的速度,却也深知不能再拖下去了,这硕大的花朵对他的威胁越来越大。 只见他停下了攻击,将手中的剑直插入地下,身体周遭开始漾出一圈圈蓝色的波纹。波纹所至之处,那花朵皆剧烈摇摆起来,根茎上出现了一条条蓝色的脉络,那脉络迅速蔓延到了整个花朵之上,就连花瓣都变成了蓝色。 慕容芷秀眉微蹙,额头上挂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在蓝色脉络出现时她对花朵便有些难以控制了,就算用魂力强行夺取起到的作用也微乎其微,而变成蓝色的花朵更是完全不受控制了。她看到纪无涯嘴角挂着志在必得的笑意,心中暗笑,脸上却做出几分惊讶的神色来。 在慕容芷刻意放慢速度的影响下,场中的花朵已全部变为蓝色。纪无涯在这一刻飞身而起,周身的气浪裹挟着花瓣冲向慕容芷。 “唉,这慕情花虽强,可到底是输了啊。”众人发出一片唏嘘之声。 就在纪无涯的剑抵上慕容芷的瞬间,他却不动了。花瓣失去了力道,自空中纷纷扬扬而下,模糊了他的双眼。在他眼中,慕容芷的身影越来越模糊,他怎样都看不清楚,而在片刻之后,却忽然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样子。明知这人是假象,他却依然无法下手。 “青岚……“他喃喃道。 慕容芷轻轻巧巧走到他身边,凑在他耳旁,吐字如兰:“无涯,你说过要陪我一起死的,怎么却反悔了呢。“ “好,我这就陪你,我这就来……“ 众人只看到纪无涯将伸出的剑收回,横在脖颈边上就要自刎。于秋立刻撤掉演武场上的结界,结界一撤回,便意味着比试结束,场内人不可再出手。 慕容芷收回了魂力,满场的花朵化作无尽光尘消散了。 纪无涯的眼神在片刻后便恢复了清明,他拱手道:“姑娘技艺卓群,在下甘拜下风。”说完便转身离去了。 温余不解,疑惑道:“春水剑明明稳操胜券,为何在最后关头却要自刎呢。”叶绿芜轻轻一笑,“你不知道,这慕情花的厉害之处就在于那花朵的香气能唤出人心底最牵挂之人的模样,春水剑想必看到了他的挚爱吧?” “原来如此,若是遮掩口鼻作战,单手势必落败,而以巾覆面却会影响呼吸,长久之下必然处于劣势,”温余赞赏道,“真是好漂亮的手段。” 叶绿芜打趣道:“你不去会会这慕情花?你的风属魂力可是与她相克啊。”温余转头,看到她眼中狡黠的光,心里浮起一丝雀跃:“好,我便去会她一会。” 第五章 突变生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温余三步并作两步走向前去,却看到一只粗糙黝黑的手横在自己面前。 他转头看去,拦住他的人约莫三十上下的年纪,身形高大,皮肤黝黑,浑身的肌肉鼓出令人恐惧的形状,一看就是常年在生死中打滚的人。 那人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小兄弟,对不住了。上一次听枫大会我就落败于慕情花,此次来晚了些,没赶得上第一个与她比试,不知小兄弟能不能让我先去会会她?” 温余刚要说话,便感到叶绿芜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转而默不作声。 “这可不是江湖规矩,我岚门只接待有礼之士,先生若还是一意孤行,那便请回吧。”叶绿芜眸中寒光逼人,冷冷道。 那人没想到会被拒绝,愣了半刻,便狞笑道:“你这姑娘年纪轻轻,却不识抬举,我血危楼的要求还轮不到你一个小丫头驳回。” “你血危楼的规矩江湖中谁人不知?”叶绿芜冷笑道:“不若我们就在这里比试一番,若你胜得过我便依了你们的规矩,可若是你输了——” 叶绿芜的话迟迟不落下,那男子有些不耐烦:“输?我王环自出师以来还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字。” “哈哈,倒还真是狂妄,若你输了,便要在此受我岚门众人一招,若你还有命活着,便放你下山。” 王环轻蔑道:“小丫头不要后悔才好。” 叶绿芜眼睛一眯,低低出声:“绝不后悔。” 二人翻身上了演武场,保护结界便自动覆了上来。 王环将流星锤握在手中,还未开始动作,脚下便有火焰凭空而生,继而化作锁链将他禁锢在原地,不得动弹。 温余见叶绿芜此举,心中大惊,火属魂力的禁锢不比其他,若要禁锢别人,自己也将会陷入其中无法自拔。叶绿芜是年轻一辈弟子中的佼佼者,不仅因她天赋异禀,还因她冷静果敢,有超出常人的判断力。而现在的叶绿芜,似是失了神智一般,浑身被火焰缠绕,立在原地双手飞速结印,眸中出现丝丝红纹。 “双手结印!”慕容芷发出一声惊呼,“姑娘何至于此?!” 修道者汲取天地精华入体修炼,灵气自左手而入,在体内周转后于右手而出,可以净化体内污浊之气。右手结印虽带着自身污浊之气,却是不会对自身造成损害。若用左手结印,则会将天地之灵气直接用于攻击,截断灵气入体的路径。轻则经脉受损,重则再无修道的可能。而她眼中红纹出现,证明此刻魂魄不稳,纵然叶绿芜天赋奇佳,此法施完魂魄也必定受损。 温余满脸担忧,右手在袖管内紧紧握拳,浑身微微颤抖。究竟为何要不惜燃烧魂魄之力,冒着再无修道可能的风险也要一击制敌?此人究竟与你有什么仇怨…… 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演武场内,片刻也不敢分神。 在叶绿芜停止结印的时候,二人身上的火焰禁锢已消失不见。王环被困了许久早已心生怨气,在发现禁锢消失之后便不顾身上的灼伤飞身而起,在腾空的瞬间右手捏印,半息之后便有一条土龙破开地面直直飞出,稳稳地接住他的双脚。他在空中再一借力跃起,直逼叶绿芜面门。 可叶绿芜却不躲不避,就在二人将要短兵相接的时候,她嘴角扬起一个诡异的弧度,气浪将她的长发吹散,发间的玉簪摔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眸中的红色纹路犹在,此时的她像极了夺人性命的妖邪。 血红的阵法在脚下展开,猩红的火舌瞬间便将二人吞没,炽热的气浪使得众人在短短时间内便挂上了一层汗珠,逼的人睁不开眼睛。 此处的异变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于秋和众位长老忙赶过来,在众人与演武场之间筑起结界。 遮天蔽日的火焰逐渐平息下来,演武场外的保护结界也在第一时间被散去。滚滚热浪散开后,众人忙定睛看去—— 叶绿芜倒在地上,周身笼罩着一个晕白的结界,柔柔地发着光。王环那里却是出现了一个土堡垒,上方甚至还有龙头的形状,想来是太过匆忙,没能将那土龙完全化为堡垒。此时那堡垒已布满裂纹,接触到外界的风后便哗啦一声碎裂开来,跌落在地上。王环双膝跪地,失去了堡垒的支撑后便烂泥一般倒在了地上。 温余连忙冲过去,向叶绿芜伸出手。却在接触到结界的瞬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弹开,因没有提防,狼狈地摔在不远处。 岚门医者迅速赶来,因无法靠近叶绿芜,便去看了王环的伤势。“经脉寸断,丹田已毁,此生别说修道,便是习武都不可能了。”医者摇摇头,发出一声悲叹,“唉,自作孽啊。” 本就是他二人的约定,即使这样也皆是王环自作自受。且血危楼在江湖中积怨已久,这个结果竟是众人皆满意。 “这血危楼假借切磋之意,不知骗了多少姑娘进那肮脏之地,今日总算是遭到报应了。” “于掌门教出的弟子当真武林新秀,就算受了些伤,能一招解决掉血危楼一个堂主,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于秋脸上浮出了得意的表情,谦虚道:“今日前来的诸位有哪位不是新秀呢?谬赞,谬赞了。” “掌门,寰清伤势不明,我们却无法近前,这可如何是好。”温余心里着急,只好打断于秋的话。 “这个结界若想解开,只有寻到设下它的人。”于秋看了一眼叶绿芜,缓缓道,“解铃还须系铃人的道理,你们不会不懂吧。”他着重说了“系铃人”三个字,不知是何意,温余抬头看时,只见他神色不明,不知在想什么。 慕容芷一步步走上前来,脚边散漫着格格不入的华贵气质:“于掌门的意思是,您也无法解开这个结界?” “正是。”于秋点头道,“我岚门之事想必诸位也略有耳闻。自前掌门仙去后,寒宵心法便已失传,就连我也没有机会窥知一二,何况这结界是由集大成者所设,我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难道这结界是由大师兄所设下的?温余暗想,又忽然看向叶绿芜,果然在她脚下找到了碎裂的玉簪,其上的光华已不在,现如今只是个俗物罢了。那玉簪中想必已埋下了这个结界,能在关键时刻护住她心脉,又能阻止一切力量靠近她。可若是这样,大师兄此刻就在岚门中,为何不直接传他过来,却要在众人面前提起寒宵心法之事,莫非…… 温余一惊,隐约猜到了于秋的想法。是了,掌门是要利用众人来逼迫大师兄交出寒宵心法。只是不知这一切究竟是巧合,还是他算准了叶绿芜会对王环这般,才故意放了血危楼的人来参加听枫大会呢。 果不其然,就在于秋说完后,人群中便有人开始声讨重光。 “于掌门莫要难过,就算岚门大弟子天纵奇才,可这门派秘籍岂有不让掌门知道之理?就算他以前不愿,可如今已是您做了这岚门掌门,他理应将秘籍交出才对。不如掌门将他传来,我们细细与他商议可好。” “这……”于秋露出几分犹豫的神色,轻声道:“怕是不好吧,他定是有自己的原因才不肯交出心法的,何况这是我岚门中事,劳诸位烦心已是不该,怎好再让……” 话还未说完,便有一个急性子的抢着道:“什么你们自己的事,他重光若是不交出秘籍和贼有什么区别,莫非是他自己想霸着这心法好做掌门?” 于秋眼神一闪,便知道了此人的来处——碧桐山庄。他们前任掌门便是攥着门派正统心法不放,最后带着自己的弟子逼迫原掌门让位的。导致现任掌门作为正统大弟子,却过的万分艰难,事事都要看几位长老眼色。虽有掌门,可谁人不知碧桐山庄是几位长老说了算。 碧桐山庄,真是个好帮手。于秋摸摸胡子想。 此人一开头,便有痛心于碧桐山庄状况的人附和道:“是啊,咱们谁不想这江湖太太平平的,碧桐山庄之事也是没有好好防范。可如今怎么能容忍此事再发生一次?何况岚门什么样咱们心里都清楚,今日就是武林中事,于掌门还是快快把他传来吧,大半个江湖势力今日都在此处,他还能不放手吗。” 于秋装作略一思索,抬头道:“既如此,不管此事成与不成,我在这里先谢过了。” 说罢便叫了一个弟子来,让他去掌门居传话:“你去掌门居里将你们大师兄叫来,就说我有要事,让他千万要来。” 有一人疑惑道:“怎么于掌门不住在掌门居里,这大弟子也太放肆了,这分明就是要自己当掌门啊。” “掌门传召还得千请万请,平常岂不是连长老们也不放在眼里?” “仗着自己是先掌门亲传弟子便如此肆意妄为,贵派先掌门可如何安息啊。” 于秋暗暗点头,局势对自己越来越有利了。虽说岚门上下对自己无一不信服,可寒宵心法不在自己手中终究是意难平,这次终于能心安了。 半盏茶的功夫之后,那弟子带着重光来了。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冷,蓝色的衣袍上淌着银白的暗纹,行动起来衣袂翻飞,缕缕银光在身体上流转。再加上谪仙一般的面容,周身凛冽的气势竟让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 “掌门找我何事?”他淡淡开口,声音似华山之上终年不化的积雪,清冽无比。 这次不用于秋开口,便有人抢先道:“若不是这位姑娘身上的结界,我们也不会知道江湖中还有第二个碧桐山庄那位掌门一般的人。你用寒宵心法的力量所化的结界就连于掌门也无法解开,为何不将它公之于众?此物对岚门的益处岂不比只为你一人所知多的多。还是说你想独占心法,好日后自己做掌门啊。” 重光瞥了那人一眼,目光冰冷,而后径直走向叶绿芜。 他右手平伸,稍稍催动灵力,那结界便化为一道光没入手掌之内。也因这个动作,他右腕上古朴的黑色手镯露了出来。 “这是……上古神物麒麟镯?!”一位老者神色激动,满脸通红,“女仙银华赐给岚门的世代法器,为何在你手上!” 于秋讶然,他曾多次向师兄问起麒麟镯之事,他却之说岚门世代法器被供奉在岚山灵脉之处,不得被取出,就连他也驾驭不了。可最后居然给了重光?!若要取出也应是自己这个掌门才有资格佩戴这法器,他凭什么! 重光没有理会那叫嚣的老者,反倒用灵力将叶绿芜包裹起来,交给温余,“照顾好她。” 温余点点头,便抱着叶绿芜先行离去。 “重光,我且问你,这麒麟镯本是一对,那一只现在何处?”于秋收起一闪而过的怒色,和蔼地问道。 众人都听说过这传说中的神之法器,听于秋一问便感觉浑身血液翻涌,对力量的渴望无法被压下。 可面对众多灼灼的目光,重光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甚至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就在于秋准备再次询问时,一道低沉的声音破空而来,带着睥睨天下的气息,拂过上空:“另外一只,在我这里。” 紧接着,一个人影从空中跃下,轻巧的落在重光身旁。来人身着玄色衣袍,头发随意由一根布条捆着,浑身散发着历尽千帆的气质。尤其是那双眼睛,闪着危险而锐利的光。 “宸宇,你还敢回岚门?”于秋见到来人,便散发出浓郁的恨意,声音中是按捺不住的颤抖。 众人皆是一头雾水,来者究竟是何人,能让堂堂掌门做出如此失态的举动。寒宵心法之事还未曾开始,又爆出了麒麟镯的消息,而后又有人擅闯听枫大会,这一连串的事情自今日起,怕是要在江湖中传扬许久了。 就在众人神情各异之际,却被一阵强大的气浪逼退到几丈之外。刚刚一直没有动作的重光化作一道残影,直直冲向宸宇。于秋想要拦住他,却无奈速度不够,只是抬个脚的功夫便听到了短兵相接的响声。 “当!”就在这清脆声音响起的瞬间,演武场上便不见了二人的身影。二人力量相撞,一红一白两道残影在上下翻飞,乒乒乓乓的碰撞声传来,预示着这场战斗激烈而危险。 众人被重光推离演武场一些,却还是被这二人的争斗所伤。远一些的人只觉得胆战心惊,而近一些的人却已脸色发白,双腿不自觉地打颤,从心底迸发出一股惧意。江湖传闻岚门大弟子的修为举世无双,如今一见才切切实实的信了。 在众人心思百转千回间,一声怒喝从场中传来,紧接着便是嘈嘈切切的念咒声蔓延开来,诡异低沉且听不真切。虽不知这咒语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但一定威力巨大。这么想着,众人不约而同地筑起结界。于秋在中心把持着结界的主要运转,盘膝而坐,心中暗想若是这一次他们斗得两败俱伤才好,到时便可以掌门名义收回一副麒麟镯。 那诡谲的咒语消失之后,空中忽然风起云涌,一股寒意逼来,冻得人魂魄发颤。演武场中寒气弥漫,就连附近的地上都淡淡得结了一层霜。无数剑气袭来,宛若满天星辰落下,脚下的地面都颤抖了起来。 “轰——“两股力量相撞,演武场上瞬间飞沙走石,尘土飞扬至半空,掩盖了其中的情形。场上的保护结界在一瞬间被击碎,就连集众人之力所成的第二层结界也无法抵挡住这力量,片刻之后也化为乌有。所幸演武场的保护结界是上古阵法,虽被击碎,但还是削弱了大部分的力量,众人这才没有丢了性命,不过浑身经脉俱损,需得好好调养一段时间了。 “这……这难道就是寒宵心法的威力吗。“于秋吐出一口鲜血,捂着胸口看着眼前已散去尘土的演武场,喃喃道。 演武场位于岚门据点正中心,在它旁边的赤云树据说不是凡物,树干黝黑而叶子通红,百年一结果,果实可强行提高人的资质。也是岚山附近灵脉的汇聚之地,可保演武场内生灵性命无虞。而此刻,在重光宸宇二人的全力一击之下,演武场已被夷为平地,赤云树火红的叶子飘飘散散地落了下来,地面上如同染了血一般,萧瑟可怖。 宸宇衣衫被剑气大半毁去,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细小的伤痕,单膝跪地,膝盖下的地面裂开,右臂搭在膝盖上喘着粗气。而重光依然立在那里,他虽未被自身剑气所伤,但右腿上一处伤口深可见骨,血染红了他半边衣袍,额上也有一道划痕,左眼已被鲜血浸满,顺着脸颊滴下。 二人一站一跪,谁都不曾再有动作。 “这究竟是……谁胜了?“慕容芷今日前来是为了扬师门之威,可没想到才战了一场便出了这般变故。纪无涯与她不打不相识,二人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意思:“我觉得该是岚门大弟子胜算略多。” 他二人一开口,寂静的人群便窃窃私语起来。 片刻之后,宸宇似是缓了过来,缓缓起身,声音沙哑带着血腥气:“天纵奇才也好,世间无双也罢,在我面前还是只有输这一条路。”说罢,右手于胸前捏印,一团红光从指缝间泄出。霎时间,重光的经脉中开始有红线涌动,一双剑眉皱成了一团,可脸上仍旧看不出什么。 只见宸宇脸上挂着玩味的笑意,略一歪头,戏谑道:“重光,你知道被自己身体背叛的感觉么?”说罢,二指微曲,缓缓下移。 重光剑眉微皱,发现双腿不受控制地弯曲。不,不只是双腿,现在的他连一根手指都无法自己控制。浑身紧绷并颤抖着,想要抵抗这不属于自己的动作,然而却丝毫无用,他的膝盖还是在宸宇的操纵下,触碰到了地面。他本可以迅速完成这一切,却刻意放慢了速度,加大了这种无法控制身体的感觉。 此刻重光双膝跪地,只能看到一双靴子离自己越来越近,而后他看到了宸宇的下巴出现在视野里。重光本就身量高挑修长,可宸宇更是难见的高大,饶是他半蹲下来,重光也只能被迫仰起头才能和他对视。 “你还是这般的自不量力。”宸宇笑道,“还是说,你就这么认定我不会杀你?” 重光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是不是自不量力,总要试一试才知道。” 微风袭来,卷着赤云树的叶子拂过他们身旁。宸宇忽然发力,右手覆上重光的胸口,掌心红光乍现。他的魂力霸道地侵入重光经脉之中,蜿蜒而下,深深埋入丹田之中,而后集结起来,将他的丹田紧紧锁住。 重光闷哼一声,浑身疼得一颤。 “那若是失去魂力,变为普通人呢?”他凑在重光耳边,声音低沉,似是来自地府的呢喃。“世人嘲弄你,你却无法制止他们;野兽攻击你,你只能狼狈逃窜;就连你的衣食住行都无法保证。如此这般,你还是不肯放弃吗。” 重光用力的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神色清明:“一往无前,在所不惜。” 第六章 墨阙会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重光话音刚落,便有一团黑风自入口而来,卷着几名巡山弟子的尸体,气势汹汹的落在了演武场前方。众人一看这情形,立刻后退,躲开那阵黑风。 不消片刻,那黑风便散了,显出十几个人来,为首的正是叶应龙。 “真是一场好戏啊,可惜我来迟了只赶得上一个结尾,不过想必你也不会怪罪吧,宸宇?”叶应龙目光在重光二人身上划过,挑眉道,“只是不知掌门交代的事办的如何了?” 宸宇勾勾手指,重光便站直了身子。他也缓缓起身,走到重光身前,遣出一道灵力压制他身上的伤:“我的事不用你操心。”说罢便往山下走去,重光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重光!你今日若是跟这逆贼一起下山,就再不是我岚门弟子!”于秋怒喝道。 “哈哈哈,岚门弟子?”宸宇笑道:“方才还利用这些人逼他交出寒宵心法,现在又当他是岚门弟子了?你这岚门弟子的头衔可真是不值钱。还是说,你怕离了他你们根本墨阙会的对手啊?” 说罢他转身离去,留下一串桀骜的笑声。 叶应龙看着他的背影,左手用力握紧:“丛息,打开移形符咒,把咱们送给诸位的大礼拿上来。” 在场众人之中还是于秋历练最多,他立刻便反应过来这是墨阙会的计划。听枫大会期间几乎所有人都在演武场附近,巡山弟子只有寥寥数人。先由宸宇来吸引注意力,好让叶应龙有机会从山门攻入而不被察觉。因大队人马上山必会引起静影落华阵的警觉,故而先由精锐小队悄悄潜入,再利用阵法将早已埋伏在山脚下的大部队转移上来。 这念头只在瞬息之间便已完成,就在丛息从怀中抽出那嵌着传送阵法的符咒时,于秋也已飞身回到高台之上,将素女琴从锦盒中取出,握于掌内。 叶应龙看他如此动作,冷笑道:“来之前主子便知晓你要动用素女琴来抵抗,可这法宝是个暗器,可挡得住我几百死士?若我是你,便不会蠢到在这里与我周旋,因为你的五个分堂现如今怕已经落入我手了。” 于秋大惊:“你竟如此胆大包天?!待静影落华阵落下,你们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你们那阵法拦得住外来者,可是却拦不住自己人。”叶应龙说着,左手从怀中取出一个古朴的铃铛,“这摄魂铃已准备多时了,就是为了今日让你们这帮愚蠢之极的岚门弟子体会一下绝望的滋味。” “叮铃——” 铃铛轻轻摇动,带着百年的风霜穿过人群。再响则是传出魂魄低低的哭泣声,一个个生魂随着摄魂铃晃动而被放出,呜咽之声越来越大,片刻间便出现了青压压一片生魂。 “这是我师傅的魂魄!”一男子痛苦地喊道:“他老人家多年未回,我只当是又云游天下去了。却没想到竟被你等贼人所害!今日我便要为他报仇!” 叶应龙轻蔑一笑,眼中是明晃晃的鄙夷:“你师傅?这儿这么多生魂,不知你说的是哪一个?更何况——”他的声音高高扬起,在众人心中悠悠一荡:“就凭你你能走的出这万魂阵吗。” 万魂阵虽强悍,可到底是邪门所铸,在正派道法前受了极大的压制。可这一片魂灵中,皆是为墨阙会所害的名门人士,与八大门派有着极深的渊源。即使已经失去了性命,魂魄也被摄入铃中炼化成为虎作伥的邪祟,可观其形容无不熟悉,又怎能下得去手?果不其然,众人脚步被生魂所碍,行动本已十分艰难,可偏偏又无法对着自己的前辈同伴出手,只得缓慢地左右挪动身体,躲避着生魂的撕咬。一时间哀鸿阵阵,邪祟的哀嚎与众人的哭泣混做一团,宛若到了忘川之间。 这厢正在混战,那箱丛息的传送阵法已开始运转,一批批墨阙会死士如鬼魅般自阵法而出,训练有素地向众人袭去。 死士的加入又使得局势急转而下,形成了一边倒的局面。 终是有人无法忍受,扯着脖子喊道:“人死不能复生!就算我们不动手他们也回不来了!与其看他们被做成邪祟,倒不如我给他们一个解脱!”说罢一道魂力冲破生魂阻碍,直冲向天际。被魂力碰触道的生魂即刻燃起蓝色的火焰,被烧的魂飞魄散。 众人已是早已不堪忍受这苦楚,却不想但一个不敬前辈的罪名,便只能默默忍受。现下有人喊出这番话,他们都找到了由头来对这些生魂出手。霎时间五光十色的魂力自中心迸发出来,万魂阵随即被毁去大半。蓝色的魂火哀哀戚戚的亮起,生魂的哀嚎声更加剧烈,盘旋在岚门上空,久久不散。 “无耻小儿,就这些小把戏还敢来我岚门撒野?”于秋见万魂阵已破,余下的死士又没有过于强悍之人,心中升起一股必胜的信心。 “哈哈哈——”叶应龙看着眼前的劣势,却忽然笑了出来,甚至笑得弯下了腰,眼中也挤出了泪水。“真不知道你这个掌门是怎么当上的,莫非你岚门只剩下了你这么一个蠢材不成?” 说罢,他转头看了丛息一眼。丛息看到他的眼神,心中了然,聚起魂力刺向他的左臂。 于秋在众人面前已多次因叶应龙而丢了面子,心下大怒,胸口剧烈起伏着,满面通红。他刚想对叶应龙动手,就看到对方将染血的左臂高高举起,鲜血顺着手臂蜿蜒而下,冷笑道:“吾以血为祭,请出九华天雷阵——” 此话一出,墨阙会的死士便瞬间倒在了地上。一缕缕魂魄从头顶泄出,星星点点的蓝光闪烁着,似星河般向上流动,最终汇聚在了一起。 于秋的脸色由红转向煞白,立刻颤声大喊道:“快离开此处!快!” “现在才想离开?哼,晚了!” 叶应龙的掌心闪出一团猩红的光,带着他的血液化作一道残影,飞向那团魂魄。 天色立刻暗了下来,黑漆漆得像化不开的墨,让人心里有些烦躁。。一阵狂风不知从何处而来,摧枯拉朽般撕扯着岚门的每一寸土地。众人被这狂风吹得睁不开眼睛,只好胡乱将魂力聚在身旁,没头苍蝇一般四散而去。混乱中总有人相撞在一起,也顾不上分辨究竟是谁,只是爬起来仓惶逃走,生怕做了这邪阵的祭品。 可到底是天不遂人意,就算众人卯足了劲儿逃跑,也无法逃离整座岚山。炫目的白光自穹顶落下,化为一道光柱刺入地面,撕裂了先前暗黑的天色。紧接着光柱迅速变粗,隐隐有雷鸣声从中传出。众人瞬间便被这光柱所笼罩,脸面上一片煞白,双目圆睁,嘴唇不住地颤抖,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叶绿芜被温余带着回到房中稍作歇息,在温余给她梳理了魂力之后,便幽幽转醒:“温余,演武场那边的白光是什么?” “那是——九华天雷阵!”温余右手紧紧握拳,双目赤红,“我温家满门就是葬于此邪阵之手,可我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阵法已经开启,怕是掌门他们已被困入其中了。” 叶绿芜声音身体虚弱,声音更是细微的很:“还愣着做什么?快,快带我下山。这邪阵既然自内而外不可破,那我们只有先逃出去,不然岚门今日就要消失了!” 温余赶忙从桌上的盒子里翻出几张神行符,用魂力催动了后携着叶绿芜向山下而去。 身后的白光紧紧追赶着他们,温余用了全部魂力才能与这阵法扩散的速度保持一致,若要慢上半分,就要被困入其中。 墨阙会,为何无论到了哪里,都有你们的影子呢?都说天道公平,可为何这些以人的魂魄修炼的法门却久久存于世?为何天雷被用于邪阵中夺人性命,却不是落下惩治恶人……我的仇,何时何日才能报…… 温余心中思绪万千,却听到叶绿芜的一声呼喊,将他的神思拉回。 “温余,来不及了,准备跳出去!” 他这才看到山门就在眼前,可身后的白光已经触碰到了他的衣角。他心下一动,将魂力聚于双腿,借力跃了出去。 叶绿芜倚着树喘息,她看着眼前被掠去生气的香草镇,眉间升腾着怒气,眼中一片阴冷。 在通向岚门的路上,横着密密麻麻的尸体。他们都有着相同的姿势——朝着岚门的方向,双手尽可能地向前伸去。在墨阙会袭来之时,这群纯真善良的人拼尽全力跑向他们心中的壁垒,可终究没有来得及跑进去。离得最近的那人的手指都已经触碰到了岚门的结界,若再前进半分,哪怕是一个指节能够进入结界,就会收到静影落华阵的保护。可这半分,竟是生死天堑。 叶绿芜缓缓俯下身去,将那人的眼皮合上。腕上的图腾亮起,愿你来生……她怔了一瞬,便将手收回袖中,指尖微微颤抖。 被墨阙会邪术吸去了魂魄,哪还有来生?她眼睫低垂,敛去了眸中的光华。 温余走到她身后,将手搭在她肩上。还未开口,叶绿芜便起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温余收回悬在空中的手,迅速跟了上去。 他二人穿过横七竖八的尸体,沿着右手边的房舍走到尽头,再往前走便是花嫂的饭馆。这饭馆一进门便是一棵粗壮的大树,桌椅摆在这树下,夏日最是凉爽。平日里这里热闹的很,花嫂还经常笑着说以后要把饭馆开到京城去。自堂中打起帘子走向后院,挪开墙边的几口大水缸,便露出了小小的一泓清水来。 温余惊讶,怎么还有人把水缸放在这上面的。 只见叶绿芜左手二指并拢,点在右腕的图腾上,双唇微抿。片刻之后,那图腾似活了一般,从手腕腾空而起,盘旋在右手周围。 她的视线落在那鲜活的图腾之上,停留了片刻,眼中便泛起了决绝的光,下一刻便将右手迅速插入那小小的水坑中。 在图腾入水的瞬间,那水坑中便显出了灿烂的金光。 那金光越来越盛,最后竟刺得温余不得不闭起了眼睛,无法直视。即使这样,眼前还是金光灿灿。在这一片夺目的金光中,一声龙吟隐隐约约传出,温余赶忙强忍着不适眯起眼睛看去—— 叶绿芜的背影被罩在其中,脊背骄傲的挺着,身影孤单寂寥。龙吟声越来越大,忽地有一条金光化成的小龙自水坑中跃出,围着叶绿芜的双腿盘旋而上,嘶吼着直冲上云霄。它的体型在空中越来越大,最终化为一条威猛的巨龙,向着岚山而去。不过片刻的光景,那龙形便一头撞上了静影落华阵。就在温余惊讶的时候,一道金光带着纯净的魂力自穹顶而下,劈进了雷声滚滚的九华天雷阵。 温余瞪着双眼,注视着那残酷阵法从最上方起,数百道裂纹顺势而下,阵中的雷声逐渐变小,没用了多久整个阵法便龟裂开来。那滚滚天雷一从阵法的裂痕中泄出,便失了所有的威力,只在附近闪了些细微的白光便消散了。恶名昭著的九华天雷阵,在这金龙的一击之下只留下个破碎的空壳,逐渐变得透明,最终消散在了岚门的上空。只可惜那邪阵法器摄魂铃中的无辜魂灵,再也回不来了。 温余呆愣在原地,半晌之后才小声道:“小芜,这究竟是……” 他看着这灭自己满门的邪阵就这样被毁了,心中落下一块大石。可叶绿芜怎会有如此强大的魂力,那金龙……他忽地想到了那金龙的来处,便急急走到叶绿芜身边,抓起她的右腕。 果然,细腻的腕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他神色急切,刚张开口还未出声,叶绿芜便将手从他掌中抽出。 “从此刻开始,我便再不是岚门弟子了。”叶绿芜弯起手臂,左手搭在右腕上,拇指缓缓摩挲着那块曾经存在图腾的肌肤,声音晦涩低沉,“静影落华阵本就不是只能防守的结界,在必要时以亲传弟子祭出腕上图腾为代价,可将它自被建成以来自行积攒的所有天地灵气放出,做攻击之用。只是在那之后,静影落华阵也将不复存在了。” 温余忙道:“可这个水坑是怎么一回事,阵眼也不可能在这儿啊。” 叶绿芜摇摇头,“这水坑自然不是阵眼,只是通着岚山水脉罢了。整座岚山的水流最终都汇聚在后山禁地之中,那里的水潭深不见底。而这水潭中的水便从地下暗河中流出,向西直通京都,故而岚山附近除了这一个水坑之外并没有地面上的水源。而且这个水坑还是前辈们特意引出的,这里连接着赤云树的根系水域,通过赤云树便可连系到岚山的天地灵脉,继而控制静影落华阵。” “那又为何在花嫂的饭馆中?如果这水坑被把守,那岚山岂不是再无制胜之法?” “你来此处三年又不经常下山,必然不知香草镇的百姓从不外出谋生,他们的生活全靠岚门维持。其实他们和岚门有着极深的渊源,祖师爷对他们的祖先有救命之恩,他便立誓子孙后代结草衔环以报恩德。自此之后便有了香草镇,岚门弟子与他们也有姻亲,天分高的便入岚门修炼,天分低的便驻守在香草镇。” 温余感叹道:“原来如此,万万没想到这香草镇竟是这样。” 叶绿芜叹了口气:“唉,连他们也没逃过墨阙会的毒手,我岚门为何遭此大劫。现在九华天雷阵已破,我们赶快回去看看演武场的情况。” 二人已是筋疲力尽,回到演武场时双腿都在打颤。还未上前,远远地便看到一大群人倒在地上,生死不明,只有叶应龙在一旁布阵。只见他又不知从怀中取出一件什么物什来,放在那阵眼上。阵法启动不过片刻,便化为了一个黑黢黢的洞,从中升起十来个黑衣人。 叶绿芜一惊,赶忙与温余匿了气息跃上赤云树,慢慢沿着枝干爬过去,藏在离他们最近的一个枝桠处。 叶应龙看到那些人出现,赶忙跪在地上恭敬道:“不知掌门亲自到此,属下失礼了。” 为首的男子全身隐在黑袍下,声音沙哑低沉:”上一次丢失了鲛珠,这一次居然连九华天雷阵都毁了。我若不来,你岂不是要将我墨阙会的法宝一一拱手让人?” 叶应龙全身冷汗涔涔,不知如何开口辩解,只怕这次真的要丢了性命。这般想着,他便闭上了眼睛,等着魂魄离体的那一刻。 就在万念俱灰之时,王腾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不过你虽然没能一下子要了他们的命,却也是立了大功。这些人若是直接吸了魂魄倒是可惜了,江湖八大派的骨干新秀皆在此地,今日主子大军开拔,有他们在手,不怕他们的师门不听话。” 叶应龙眼中露出狂喜:“掌门英明,如此一来主子的大业便更加顺利了。” 叶绿芜听到此话,一股恨意从心底迸出,浑身克制不住地抖动。周国大军压境三月有余迟迟不动手,先是借昏庸皇帝的手除了叶氏一族,再趁听枫大会之机灭掉江湖八大派的青年才俊,素女琴只是个幌子,他们真正的目的从一开始便是岚门,是在场的所有人。墨阙会邪教之名太过引人注目,多年来所有人都认为他们只是修行邪道,殊不知隐藏在这名头之下的墨阙会,是周国的钉子!是破开昌国的一把利剑! “咳咳……老贼休要猖狂。”于秋的声音微弱响起,叶应龙忙回头一看,只见众人虽还是倒在地上,可都睁开了双眼。 九华天雷阵虽强势,可毕竟持续的时间太短,众人又都是天份极佳之人,在昏迷了一阵子之后便幽幽醒来,王腾刚才的话尽数落入了他们耳中。 “你要用我们做人质来逼迫八大派为你所用,可他们又怎会坐以待毙。就算没有我岚门,其余七派联手相救,你墨阙会能受得住吗。” “哈哈哈哈——”王腾笑道,“要说还是你的素女琴功劳大,若不是你要用它来做彩头,又怎么会吸引到这么多的高手前来呢。至于剩下的人,不过是些老弱罢了,就凭他们怎能闯的进我墨阙会。” “掌门,属下还有一事禀报。”叶应龙声音有些颤抖,“我们的计划是让宸宇先行吸引他们注意,然后与我一同布阵,可他却在途中执意将重光带走了。” 王腾听到此话,右手一挥便将他击退在侧:“你居然让他带走了岚门大弟子?你可知这会给我们造成多大的威胁。” 叶应龙左手捂着胸口,痛苦道:“属下不是他二人的对手,实在拦不住啊。” “罢了,“王腾道:“此事我自有决断,现在先将这些人扔进阵里去。” 他身后的阵法不断运转,现在场上便有百余人。王腾一声令下,那些人便迅速将众人击晕,扔到阵法中去。 叶绿芜看到于秋和上官通被人扛在肩上,就要丢在那传送阵内,便有些按捺不住,双腿微曲便要将二人救出来。 纪无涯装晕好一阵子了,他一直在细细观察四周,寻觅着有没有破绽能逃出去。叶绿芜这一个动作,引得附近的树叶簌簌晃动了几下,落入了他的眼中。四目相对,纪无涯微不可见地向她摇了摇头。 只见他悄悄伸手扯了扯慕容芷的袖子,示意她往这边看。 慕容芷只消一眼便明白了纪无涯的意思,她的魂力是木系,许多年来的修炼使她能在草木生灵上留音。这种技巧与她来说无需使用过多的魂力,只用一丝即可。 她手指微动,一丝魂力无声无息地钻入地下,片刻之后叶绿芜便听到了她的声音。 “姑娘莫要冲动,现在我们魂魄不稳,你若是强行将于掌门救出,只怕连你们也逃不出去了。不如趁着眼下你还未被发现,悄悄逃出去将情况告知你们大师兄,有他在你们一定能聚齐其余七派的力量攻破墨阙会的。你们方才不在此处,这里发生的事也是一言难尽,你拿着这片树叶,用魂力催动便可知晓事情发生的经过了。”她话音刚落,便有一片树叶泛着绿光,飘飘荡荡停在叶绿芜面前,她立刻将其收入怀中。 他们刚做完这一切,便有人来将慕容芷和纪无涯带走了。 叶绿芜还像来时一样,顺着枝干悄悄后退,顺利地离开了岚门。 第七章 天香楼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此时已是初秋,零散的枯黄叶子打着旋儿落下来,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响声。周遭十分安静,有些凉意的风划过叶绿芜的手,她掌心那一枚闪烁着绿光的树叶却分毫未动。 二人将魂力引入那树叶中后,慕容芷看到的景象便呈现在脑海中。 夕阳一寸寸低了下去,隐在了岚山的后面。余晖无力地洒向人间,将温余的脸笼在一片迷蒙之中。他低低道:“大师兄受了伤,那宸宇又如此强悍,若他对大师兄动手,我们该怎么办。” 叶绿芜轻轻松开手,任由秋风将那一片散去了光华的叶子带去远方。她静静地立在原地,眸中映出两座山峰,仿佛要将岚山的一草一木都刻进心中。半晌,她摇摇头,轻柔的声音随着风钻入温余的耳朵里:“他若是要对大师兄动手,又何必将他带走呢。十年前我初到岚山,便听说了宸宇在听枫大会上一人重伤二十名亲传弟子的事情,当时先掌门已缠绵病榻许久,有意将掌门之位传给他。可几位长老却说他出手过于狠辣,就算实力强大,却不可居于掌门之位。” “再之后他便一怒之下夺了镇派法器澄天镜而去,自此杳无音信。”叶绿芜的话时断时续,这些事情太过久远,而那时她年纪很小,回忆起来便有些艰难:“被他重伤的那二十人伤势十分严重,有的当天晚上便没了气息。他们都是长老们倾心培养的优秀弟子,却根本无法与宸宇的实力相提并论。可大师兄那时还未成为亲传弟子,在劝阻他的时候受了穿心一剑,还是活了下来。他当时行迹疯魔,却还能保留一丝理智保住大师兄性命,现在又怎会对他出手。” 温余似有所悟地点点头:“如此说来大师兄应该性命无虞。那王腾所说的大军开拔只怕是昌国军队要南下了,只是没想到墨阙会竟还做了这暗通敌国的勾当,当真是恶贯满盈。” 叶绿芜一听到昌国二字便有些神色戚戚,她恨昌国挥军南下,更狠皇帝懦弱无能,断送了她叶氏血脉。“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找到大师兄,将墨阙会这个周国的爪牙拔掉才是。” 岚山周围依旧笼罩着终年不散的雾气,只是居于其中的仙人早已不在,空余了一个仙气袅袅的空壳。 叶绿芜一路踩着枯叶下山,脚下细微的咔嚓声回荡在空气中,远处隐约传来几声雁鸣,悲凉而孤寂。九华天雷阵掠过之后,带走了整座岚山所有的生气,此时此刻,她甚至感觉自己并非行走在熟悉的岚山之中,而是走在酆都城中,走在死亡的国度里。 “温余,你可学会了循迹之法?”叶绿芜清亮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可怖的静谧。 温余嘴角一弯,将周遭枯木染上三分暖意:“这风属魂力的探查和循迹可是看家本事,自然是早就学会的,只是一直不曾用过。”他忽地言语一滞,视线滑到自己鼻尖,讪讪道:“现下也没有沾染大师兄气息的物件,都怪我没有将那支簪子带出来。” 叶绿芜略略摇头,手腕一转将左手掌心置于温余面前:“无妨,我自修习岚门道术以来便总是经脉凝塞,大师兄便用灵力为我疏通。这么多年下来,我的魂力中多少带着一些他的气息。” 与因常年练剑而生了薄茧的右手不同,叶绿芜的左手莹白细软,骨骼修长,像极了一块未经雕琢的美玉。 温余的目光仅在其上停留了一瞬,便被他强行别开,急忙将右手二指搭在她腕上,将魂力送入她经脉之中。而后轻轻闭起双眸,思绪从指尖之下的细腻触感离开,随着自己的魂力缓缓前行。叶绿芜的经脉之内炽热无比,宛如一片火海。就在这一片火海之中,他忽然捕捉到了一丝微弱却强有力的气息,再往前探时,那气息却将他的思绪禁锢在原地,不能移动半分,他只得送入更多的魂力来摆脱这禁锢。就在此时,那气息却反客为主,顺着他的魂力一路上升,最终在他脑海中展现出一个眼神。 他头脑空白了一瞬,片刻之后收回魂力,指尖恋恋不舍地离开叶绿芜的手腕。那眼神他虽是第二次见到,却深深烙在了他的心里——那是重光警告的眼神。冰冷,淡漠,不带一丝感情,却使人生不出反抗的力量。经他一瞥,温余只觉得脚下像生了根一般,无法移动半分,就连思绪都缓慢了。 “温余,可探到了?”叶绿芜神色担忧,“你这是怎么了?” 他用力地甩甩头,将那眼神从脑海中散去:“强行入侵你经脉被大师兄的灵力震了一下,无事。” 说罢从身体中将那股灵力引出,引着魂力覆盖上去,细细感应着重光的位置。乳白色的魂力自他掌心一圈圈漾开,发丝在空中微微晃动,偶尔拂过他紧闭的双眸,好一个仙风道骨的少年郎。 他的探查持续了很久,直至暮色四合,他才缓缓睁开了眼睛。夕阳已坠入山后,再寻不到半分踪迹,月牙儿斜斜挂在峻峭的山峰之上,洒下一片清冷的光辉。 他的身子转了半圈,右手遥遥指向西方:“在那边,我只能感觉出一个方向,但是究竟距离多远,还要再往前才能知道。” 叶绿芜略一点头,快步向前走去:“他们二人身上都有伤,一时半刻也走不了多远,我们先找个有人家的地方吃顿饭再做打算。” 二人捏了一张为数不多的神行符,在迷蒙月色中穿梭,如水的光芒滑过全身,给他们焦躁不安的心带来半分安宁。 岚山位于梁州与京都交界处,翻过岚山后便到了京都地界。 却说宸宇二人在听枫大会上先行离去之后,在岚山之中略微处理了下伤口,便一刻不停地赶路,现如今已是到了京都东边的永安城中。 夜色刚刚弥漫开来,亭台楼阁之中灯火相映,初秋夜间的丝丝凉风送来阵阵甜腻的味道,慵慵懒懒地铺陈在街道上。道路两旁挤满了小摊贩,被熙熙攘攘的人群围着,叫卖声与欢笑声交融在一起,一派繁华景象。 宸宇本就不喜人多,一再被人群推搡着向前走更是让他难以忍受,正欲离去时却瞥到重光紧锁的眉毛,玩味一笑便作罢了,只是任由人潮将他们带着前进。 不多时,人们停在了一处灯火辉煌,四周挂满轻柔幔帐的酒楼前。夜风送出醉人的媚香,缓缓飘来嘈嘈切切的温香软语,三分挑逗七分魅惑,足以让天下男人迷醉在此。宸宇一抬头,便看到了一幅以金粉装饰的匾额,上书“天香楼”三个大字,字体纤细秀丽,一看便知出自女子之手。 “诸位静一静——” 嘈杂的人群中忽地传出一道女声,众人皆转头看去。一个中年女人婀娜多姿地走了出来,整个人被绫罗绸缎包着,满头的珠翠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悦耳的碰撞声,浓妆艳抹的脸上洋溢着喜气的笑。 “诸位也都知道,今日咱们皇后的嫡亲弟弟亲自出征,这可是大喜事啊,那周国还不得屁滚尿流的滚回去?咱们呀,就等着小侯爷得胜归来吧。为着这个喜事,妈妈我今日免了诸位的酒水钱,还请花惜姑娘一舞,诸位可一定要赏脸啊!” 说罢侧身一让,露出了门内高台之上一个曼妙的背影。人群爆发出一阵狂欢,接着便鱼贯而入,只为能早一刻目睹花惜的绝世之姿。 宸宇带着重光绕开激动的人群,走到一个最偏僻的角落坐了下来,这地方被高台之上的纱幔所遮挡,正是最不引人注意的位置。二人刚坐定,便听到飘飘荡荡的歌声响起,高台上那个身影也开始旋转腾跃,众人皆屏息敛神,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人儿。 宸宇忽地转头贴在重光耳边,低低道:“怎么,我带你来这蚀骨销魂之地,竟听不到你一声多谢?” 朦胧的烛光映在重光的眼眸里,遮住了他无情的眸光。他定定地看着宸宇,缓慢地突出两个字:“无趣。” 宸宇听到此话,低低笑着道:“你现在可没有小时候有意思了。” 重光双唇一动,还未发出声音便看到宸宇右手微微一抬,一团细小的红光从他指尖飞出,借着烛光的遮掩飘飘摇摇飞向高台。视线虽被阻挡,可重光无需看到便知那魂力定是趁机钻入了花惜体内,这些魂力绝不能直接要了她的性命,只怕是想要像控制自己一样控制花惜。宸宇行事一向目的清晰,绝不做任何多余之事,这举动又是为何呢。 重光的想法仅在瞬间便消散了,他现在被宸宇控制着,想这么多也无用。而花惜也终于做出了明显不是舞蹈的动作,在众人爱慕的眼神中,她疾跑几步一头撞上了高台的柱子。殷红的血浸透了纱幔,一滴一滴落在地上,魂魄逐渐离开身体,不多时便香消玉殒在了高台之上。 事情发生的太过匪夷所思,众人这时才堪堪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往门外跑,都怕受到连累,房间内乱成了一锅粥。 那天香楼的妈妈见状立刻高声叫喊着什么,可混乱之中根本听不到她的声音。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她双手举于身前,掌心中浮动着黑紫色的光。 重光下意识就要抬手,却无法移动分毫,他只得低喊道:“宸宇!” 在他出声的同时,宸宇的魂力一闪而过,闪进了那妈妈的额中。只见她掌中的魂力还未散去,便双手砸向了自己的额头,那十成十的魂力作用于自己身上,使她当场便没了命。 人群的混乱还在继续,宸宇拉着重光悄悄靠近一侧的窗户,确定无人看到后便一翻身出了天香楼。 二人飞速掠过街道,在转了几个弯之后看到了一个写着“客栈”二字的灯笼,宸宇一闪身便走了进去。 见有客前来,一个伙计立刻笑意吟吟地迎上来:“两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宸宇从重光腰间解下他的荷包,取出一小块碎银子递给他:“把你们这最好的房间给我,再送来一桌酒菜。” 那小二接过银子立刻眉开眼笑的走在前面带路,走过嘎吱作响的楼梯后,转进了二楼尽头的房间内。 待酒菜上齐后,宸宇立刻从内锁上了房门。 房间里并没有掌灯,夜风从窗内打着旋儿吹进来,吹开了宸宇颈间的头发,一道白色的伤疤横在那里,在朦胧的月色中泛着惨白的光。那伤疤重光是认得的,那是在他们六岁那年第一次背着师傅下山,遇上了一队墨阙会遣出的精锐。他们感到二人身上灵气四溢,便想抓回去用以修炼。 纵使宸宇的资质是岚门百年来最强的,可毕竟是个孩子,面对四五个成年男子的围攻根本毫无胜算。 重光的咽喉被紧紧掐着,他看到宸宇的身体被轻轻巧巧地被甩到一旁,半晌不能行动。又一个人从他身后一步步走过去,以同样的方法掐上宸宇的脖子。重光视线早已模糊,颤颤巍巍地抬起右手就要攻击身后那人,可刚抬起一点便看到宸宇微微向他摆手。他虽不解,但还是放下了手臂。 “哼,年龄不大,本事倒不小。这两个小东西我要亲自解决,你们不许动。”他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如毒蛇一般在他心头缠绕,咽喉处传来的窒息感越来越强烈,视线也开始模糊不清。冰冷的剑锋贴在了脖子上,他第一次意识到了濒临死亡的感觉。 就在剑锋即将划开皮肤的刹那,重光感觉到一团细微的魂力击在了自己的丹田处,而后封住了他的全部力量。这用以隐藏气息的匿气之法他自己还未学会,可宸宇已经能对别人使用了。 他的意识在虚无飘渺间游荡,恍惚听到身后的人疑惑道:“还以为是什么绝佳的修炼材料,原来只是个偷吃丹药的废物,这短短时间周身灵气竟分号不剩了。” 紧接着他被随手丢在地上,透过模糊的视野看到那人转身而去,毫不迟疑地划过了宸宇的咽喉。他心里焦急,可眼前愈加模糊,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他感到上方一片阴影罩下,便在熟悉的气息中彻底晕了过去。 再之后,他二人共同坐在赤云树下偷懒,宸宇双手叠在脑后,看着天空漫不经心道:“我既然收了你做跟班,就得好好保护你,总不能让别人说我连跟班都保护不了吧。再说,同样的招数哪能用两次,要是我也封了魂力骗他,说不定咱俩就都没命了。” 那条伤疤随着他长大看起来小了不少,十余年的岁月流逝使它如今只剩一条淡淡的白色。 宸宇伸手将窗户关上,走到烛台旁将其中的蜡烛点燃。二人均不说话,房间内安静的只听得到烛火炸开的噼啪声。宸宇在桌旁站定,控制着重光在身前坐下后一抬手解了他的禁锢。 重光的身体被控制已久,忽然解开的禁锢使他感到全身酸痛不已,他身子一偏便就要从凳子滑下。 他只觉得身后一双手稳稳拖住了他下滑的身体,而后经脉中宸宇的魂力开始流转,温暖的感觉瞬间便驱散了酸痛。饿了大半日,又连夜赶了许久的路,二人早已饥肠辘辘,一桌饭菜很快便进了肚子里。 二人相对无言,宸宇低沉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响起,像一条缓缓淌过的河流:“那天香楼是墨阙会的一个暗点,这么多年不知收了多少男人魂魄去修炼,我今日除了那两个女魔头也算是为他们报仇了。” 见重光毫无反应,他便起身扯了两条凳子放在墙边,熄了灯后倚着墙闭目养神。房间内的黑暗浓重的像一团化不开的墨,他听到重光翻身上床的声音,而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再没有任何响声。就在他以为重光已经睡着了时,从房间另一边传来幽幽一声叹息:“这些事你为何要说与我听?” 为何要说与我听? 宸宇一时间头脑有些发懵,很多他早已淡忘的事情都随着重光这一句话从他心底浮起,相互纠缠着,变成一张大网,扰乱了他尘封多年的心境,将他牢牢罩住,不可逃脱。 他用力地甩甩头,强行将这些纷乱的思绪甩出脑海,逼迫自己进入沉睡之中。 第八章 至京都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因着岚门在江湖中口碑颇好,叶绿芜与温余身上的岚门服饰为他们提供了莫大的方便。他们在一个小镇子里买了些干粮与两匹马之后,日夜兼程向西奔去。而温余的探查术只能知道重光的大概方向,他们这几天走遍了路上的所有村镇,耽误了好几天的时间。 在宸宇二人离开的第五天,叶绿芜踏进了永安城的城门。 城门口有许多官兵把守着,等着进城的百姓排起了长队。叶绿芜并不常下山,饶是她七岁以前在伯府中生活,可因年幼也未曾出过门,故而她对世间诸事一概不知,心中充斥着孩童般的单纯。 “这位老伯,请问前面是在做什么?”叶绿芜稍稍弯腰,轻声询问她身后的一个老人。 “姑娘,你们一定不是这附近的人把。”那老人见她双眼清澈,认定她是个不出闺门的小姐,“这城里的天香楼在整个直隶可都是数一数二的烟花地啊,可就在几天前里面的妈妈和花惜姑娘双双自尽了。这官府一查,才知道这附近失踪了的男子都是被他们杀害了,尸骨就埋在后院里,听说挖出来二十多具呢。” 叶绿芜惊讶:“在天子脚下这般谋财害命,一直以来竟没被发现?那些男子的家里人也没有报官吗?” 那老伯深深叹了口气,又道:”唉,怎么可能不报官呢。只是这世道不好,有好多家里过不下去的人出远门去谋生,可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这人们都说北边早就是土匪当家,官兵派了一队队去,可最后一个人都没有活着回来啊,后来这官府就再不管土匪的事了。” 旁边一男子听闻此话,冷哼道:“若不是自己贪恋烟花之地,又怎会白白丢了性命。” 叶绿芜与温余面面相觑,从对方眼中读出了不解,这人怎么一点都不怜惜那白白丢掉的二十多条性命。 正想时,她感到自己的衣袖被扯了一下,回头一瞧,原来是一个进城卖菜的妇人。 那妇人向叶绿芜摆摆手,将她拉到一旁低低道:“姑娘莫要理他,我跟他是一个村子的,他弟弟卖妻典子气死老母,趁他不在变卖了家里所有财务,拿着钱就去天香楼了。他回来之后祭拜祖宗,就把他弟弟逐出家门,再不认了。” 叶绿芜面露愠色,狠狠道:“这人和禽兽有什么区别!就算不被逐出家门,他哪还有脸再回去。” “谁说不是呢,我们也都以为他是没脸回来了。可现在天香楼出了事,他还是进城来看看那些尸骨里有没有他弟弟的。”那妇人面上一片悲戚之色,深深叹了一口气,“到底是血浓于水,又怎能割舍的下呢。” 叶绿芜回头再看那男子,这才看到他臂上早已系上白纱,想必他也觉得自己弟弟早已死于非命了吧?血脉相连之人,似乎总有一种莫名的感应。 血脉相连…… 这四个字轰的一下在她脑内炸开,那兄弟二人到了如此地步尚且还能相互牵挂,自己自七岁离家后竟从未受到一封家书。她虽年幼,却从未忘记自己离家是为了保住叶氏最后的血脉,为了不被家族即将到来的风暴所连累。可叶氏满门覆灭已是十年之后的事,这十年之间莫说家书,就算有弟子去往徐州办事,也并未见伯府带一句口信前来。倒是她初到岚山后,因对父母的万般思念托人带去了许多书信物什,可如同石沉大海,不曾溅起半分涟漪。 幼时也有顽皮小童取笑她是没爹没娘的孩子,她便努力练习魂术狠狠教训回去,因为一直以来她的心里深深信任着,自己身后是尊荣无比的永定伯府,是最强大的靠山,是她的家。 十年时光晃然而过,就像一阵风吹来,轻柔而悄无踪迹。时隔十年再次听到血脉相连这四个字,她心中却是震惊无比,父母对自己十年的不闻不问,究竟是为了保全自己与叶氏血脉,还是说,自己根本不是他们的亲生骨肉? “小芜,小芜?” 温余的声声呼唤打断了她的思绪,回过神来便看到他的双眸中写满了担忧,“那人和你说了什么?我唤了你好多声你都没反应,马上就到我们进城了。” 叶绿芜收起心神,对着他微微一笑:“无事,还是先进城要紧。” 再次回到队伍中去时,前方已是寥寥几人。叶绿芜这时才看到城门边上贴着的一个长长的告示: “……经验骨比对后,已将所有尸骨生前样貌绘出,家中若有失踪成年男子的,家属可到天香楼自行比对……” 二人随着人流进了城门,经过好一番盘查后才通过。 叶绿芜深深看了眼人流涌动的方向,向前遥遥一指道:“那边想必就是天香楼了,我们还是避开的好,若被卷进这件事里怕又要耽误时间。” 温余点头称是,二人便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因在城门出耽搁了许久,在询问了四五家客栈后已到了正午,二人均有些饥肠辘辘,便在这条街上的最后一家客栈处停住。 二人在门口将马拴好,进了大堂便有小二上来招呼:“二位客官来点什么,咱们店里的醉鸡可是一绝,满城上下都找不出第二家啊。” 温余笑着道:“你这小二倒会说话,那就来几样你们的招牌菜吧。可别忘了你刚刚说的醉鸡,我们可要见识见识。” 那小二听到此话,立刻眉开眼笑的应下。 不多时,一个蓄着胡须的中年男子端了菜上来,连连道客官慢用。 温余打趣道:“别家客栈都是小二忙活,只有你们家是掌柜亲自上菜,可见你们生意兴隆啊。” 掌柜笑笑,谦让道:“那可就承您吉言了。”说罢就要退下。 温余连忙拦住他,“不急,我还要向你打听两个人。贵店可曾见过两个男子前来投宿?两人都生的一副好相貌,身上带着伤,其中一个白白净净的。” 掌柜摸着胡子略微思索了一阵,而后恍然大悟般开口:“几天前天香楼出事的那个晚上,倒是有两个人来。其中一个生的确实好看,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我活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子。那晚给他们送去酒菜后我还跟他们说,天香楼的花惜姑娘夜间献舞,可刚说完另一个人就一掌把我推出来,还叫我不要多事,第二天一早他们就走了。” 叶绿芜连忙追问:“那你可知道他们去哪了?” 掌柜见她如此急切,环视四周后附身低低道:“他们是不是犯了什么事儿,我看他们穿着打扮不像有钱人,出手倒是很阔绰。还有把我推出来那个人,一看就是个练家子,他那眼神看得我心里毛毛的。要是你们报官了不会连累到我吧,我也是一时见钱眼开才放了他们进来,真的和我没关系啊。” 叶绿芜吃惊地睁大了双眼,不过是问个人罢了,这掌柜怎么就能想到这么多东西,真是奇人。 温余右手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两声:“咳咳,你想多了,是我两个兄长与家里闹别扭,一气之下出走了。家中父母挂念,便让我们兄妹来寻。” “原来是这样,倒是我多想了,真是对不住,对不住。”掌柜急忙打着哈哈道歉,“他们走的时候按理来说城门是不开的,可那天有一个贵人的车队从咱们这儿往京都去,便早早的开了西边的城门。要是他们从别的城门走,那肯定是出不去的,既然没有折返回来,我想他们必定是往西去了京都。” 温余摆摆手,“还是要多谢掌柜告知。” 那掌柜向前略一弯腰,笑着道:“那就愿两位客官早日寻到兄长,我就先退下了。” 小二说的确实不错,他们家的醉鸡肉质紧致,带着醉人的花雕酒的味道袅袅而来,很是爽口。 “温余,大师兄他们确实在京都方向?” 叶绿芜站在一片树影之中,午后明澈的阳光漏过树叶的间隙,在她身上洒下碎金般的光辉。 温余点点头,“我能感觉到大师兄的气息越来越近了,我们再赶几天路应该能追得上他们。” 叶绿芜听后一翻身上了马,双眸在阳光的映衬下闪着灼灼的光:“那我们就加快速度,等到了京都再好好休息。” 温余点头应是,二人一前一后绝尘而去。 天子脚下,达官贵胄盘踞之地,公门侯府司空见惯,亭台楼阁比比皆是。这里繁荣了百十年,是人人向往的富贵乡。 红叶铺满了街道,熹微的晨光在上面铺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大地沉浸在一片绯红的霞光之中。叶绿芜纵马前行,马蹄踏起纷纷红叶,像极了嫣然的落花。踢踢踏踏的马蹄声回荡在清晨的街道上,折返出似来自远古的回声。 京都内城平民禁止纵马,叶绿芜将马送至马厩后缓缓走了进去。 如今天色尚早,可城内早已人影绰绰,京都在一片晨光中苏醒了。 叶绿芜沿着街道走了半晌,迈进了第一家客栈内。这里的人并不多,几个小二都懒懒散散的靠在一旁,账房趴在台子上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她还未开口询问,便注意到了贴在一旁显眼处的一副画像。 画中的女子十五六岁的年纪,眉眼弯弯,嘴角挂着得体的笑意,衣裙华贵而繁琐,一头青丝高高挽起,好一个眉目如画,端庄温婉的大家闺秀。 叶绿芜细细看着画像,忽然发出一声惊呼:“温余!这画中人好像是慕情花。” “姑娘!你可是认得这画中之人?”掌柜匆匆走来,神色激动道:“可是什么时候见过她的?” 叶绿芜心中狐疑,却面色如常道:“只是有过一面之缘罢了,甚至还不曾来得及问过她的名字,许是认错了也不一定。” 那掌柜面色涨红,急切道:“这画像自从太尉大人两年前挂在这里就一直无人认出,姑娘既是认得出这画中人,想必是这两年间见过她的。至于是与不是,我陪姑娘去一趟尚书府便知。” 说罢他便大步跨出门去,叶绿芜无奈只得跟上。 三人行色匆匆掠过街道,转眼便来到了一座气势巍峨的府邸前。叶绿芜抬头一看,匾额上刻着施金错彩的三个大字:太尉府。 在掌柜向护院说明来意后,不多时便有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出门迎接,一路带着他三人走进一间花厅内。 叶绿芜看着捧于自己面前的贡茶,瞧着这一路走来府中的满堂富贵,与自己家中不相上下。心想这那位慕情花究竟是何等身份,又后悔不曾问过她的名字,若她与太尉府有关,又怎会流落在外,加入紫云宫?众多思绪纷沓而来,她脑海中有些混乱,一颗心七上八下。 温余出身舒云山庄,从小温伯舒便请了师傅教他学文习武,家中一应规矩也是比照官宦人家。故而他虽是第一次来到太尉府这等地方,也丝毫不曾露怯,端的是大家公子的做派。 三人之中只有那客栈掌柜过于紧张,以至于额上都浮出一层细密的汗珠,用帕子不住地擦着。 在饮了第三口茶后,一个不惑之年的儒生急匆匆从外面进来,见着三人便急急道:“诸位当真见过小女?” 那掌柜立刻走上前去拱手道:“小人是城东门来祥客栈的掌柜,就是这位姑娘今日清晨认出了贵千金的画像,小人就把他们带来了。” 太尉点点头,并未对那掌柜多说什么。门口立着的管家立刻进来,恭敬道:“老爷说过只要有人前来说出三小姐的下落,我府上便有白银百两相赠,请随我来吧。” 那掌柜急急跟上,将叶绿芜二人独自丢在此处。 太尉挥手遣退所有丫鬟,花厅内只剩了他们三人。 “唉,实不相瞒,小女自两年前出走,如今没有丝毫音信。”太尉一提到女儿,浑身的气势褪尽,双眼中尽是沧桑之色,“我慕容华在官场中沉浮半生,最疼爱的便是我这小女儿慕容芷,可我最对不起的却也是她。我到现在还记得她临走时生气地瞪着我的样子,当时她说,若父亲执意如此,我便弃了这荣华富贵,寻个清静地方学道去,总好过这般窝囊的活着。” “当时我还以为她就是说笑,还训斥了她一番,可谁知第二天她便留书一封出走了。天下修道门派众多,直至今日我也未能打听到她的踪迹。” 叶绿芜心中暗道,怪不得那日听枫大会上慕容芷身着繁琐的罗裙,原来是太尉府上娇生惯养的千金,可见还是小姑娘心性,用这种方式想着家吧。可如今深陷墨阙会,她的情形又是如何呢。 她定了定心神,将听枫大会上发生的事情细细道来。 她清亮的声音柔柔盘旋在花厅内,却重重砸在慕容华的心头。当朝太尉眼中蓄满了泪水,沙哑着声音道:“我这小女儿从出生起就没吃过这样的苦头,如今被掳走,可怎么办才好。” 温余看到他这个样子,心里也闷闷的,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就在三人一团伤感之时,门外有一小厮通报道:“老爷,宫里来人说圣上召老爷入宫议事。“ 正值多事之秋,这么急匆匆的召太尉入宫大概只有一件事——周国发兵。叶绿芜忽然想到在演武场上墨阙会掌门说的一番话,连忙喊住将要出门的慕容华:“太尉大人留步!“ 慕容华一脸疑惑地转过身来,等着叶绿芜开口。 “当时我们躲在树后,听到墨阙会掌门说他们的主子便是周国统领大军的人,而他们入侵听枫大会的目的便是要将江湖八大派的青年才俊一网打尽,要让我们失了江湖的支持。“ 慕容华面上露出震惊之色,郑重道:“多谢姑娘告知此事,只是我现在必须进宫,还请姑娘在府内暂留,等我回来。“ 叶绿芜看到他因激动布满血丝的双眼,再生不出任何拒绝的话来,毫不犹豫便答应了。再者若有了太尉的帮助,她也能更快的找到重光。 慕容华欣喜道:“刘谨,好生安顿姑娘与这位公子,不得有丝毫怠慢。“ 待管家刘谨应下后,他便长袍一掀跨出门去,又恢复成了那个权高位重的当朝太尉。 第九章 遇故人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寒风瑟瑟,漫天飞雪。 洁白的雪花自天空飞扬而下,松松垮垮地覆盖在地面上,如同初春时纷乱的柳絮,又如同簇簇梨花飘落,飞扬中晕出阳光的一圈淡金。凌厉的风吹在脸上,如刀割一般疼痛,呜咽的声音穿过耳畔,似是最辽远边塞的羌笛声声,又如同千年岁月的无尽呓语。 脚步落在深雪中,发出“嘎吱嘎吱“的碾雪声,丝丝寒意从脚底开始向上蔓延,漫过膝盖,钻入心尖,深透魂魄,叶绿芜冻得打了个哆嗦。 好冷…… 她无助地抱了抱肩膀,又搓搓手,此时她无比后悔自己仓促间的决定:听闻飞雪滩雪景最好,本想偷偷溜出来踏雪赏玩,可没想到刚入山,雪便开始大了起来,退路亦被封住了,她只能咬着牙往前走。 朔风裹挟着冰凉的碎雪扑向脸颊,吹得她根本睁不开眼睛。只得一手挡在眼前,另一手以树枝拄着地,冒着严寒的风雪艰难地向前走去。 起先只是觉得通体冰冷,却不想走到后来竟感到肌肤灼灼发烫,手心里汗涔涔的,头也渐渐昏沉起来。四肢就像灌了铅一般,挪动得越来越费劲,即使用尽意志支撑,也无济于事,终是倒在了雪地上。 周围不知何时已披上了暮色,天地一片黯然,只有身下的白雪莹莹的泛着光,呼啸的风声如同被结界隔绝了一般,从我的耳边渐渐抽离。整个世界似乎在一片寂静中远去,她眼前一黑,晕在雪地里。 脑海中只剩一个冷字,身体又似乎坠入了无尽的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忽然晕起一点光亮。在迷蒙中,她向着那一星灯火努力地伸出手去,指间穿破冰封,终是触及到了那一丝融融的温暖。 “小不点儿,你醒啦。“ 一道轻快的男童声传来,她努力地睁开眼睛,却看到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她从茫然中醒来,环顾四周,发现这是个雕梁画栋的小房间,屋中摆设有她见过的,也有她没见过的,整整齐齐得摆在那里。 “你是谁?我怎么在这儿?“她问道。 那男童眼中露出担忧的色彩,伸出胖胖的小手覆在她额头上,“该不会是烧傻了吧,刚刚他们把你从雪地里带回来的时候,你的头烫的像火炉一样,现在明明不烫了啊。“ 叶绿芜拿开她的手慢慢坐了起来,嘟囔道:“你才傻了呢,父亲说我是最聪明的孩子。” 那男童倒也不生气,依旧笑得开心,眼睛里似盛着两轮明月:“你叫什么名字呀,我总得知道救了谁,不然去哪里要谢礼呢。” “我叫叶绿芜。”她小声道:“不过我可没什么谢礼能给你,只有这个你要不要。” 她解开荷包,一股清香逸出,从里倒出了十余朵红艳的梅花来。 男童微微一愣,用帕子将那些红梅一一收拢,欣喜道:“这梅花真好看,我收下了。” 她看看梅花,又看看男童,觉得有些吃亏:“我冒着雪采来的梅花给你了,我的名字也给你了,那你叫什么呀。” 男童眉眼弯弯,粉嫩的嘴唇一张一合:“萧宸逸。” “什么名字……怪怪的”她一撇嘴,想到了一个绝佳的词,“小逸!我叫你小逸好不好?” 那个好看的男童最后说了什么呢?是好,还是不好…… 叶绿芜从床上惊坐起,眼前是一室暖阳,明亮而温暖。天色已经大亮,她很久自入了岚门就从未睡到过这个时辰, 一个俏生生的丫鬟立在门外,恭敬道:“老爷今早才回来,吩咐我们若是姑娘醒了就先传饭,然后到正堂一叙。” 叶绿芜料想慕容华定是等自己许久了,心中不免有些尴尬,“不必了,还是你们家小姐的事要紧。” 与昨日的花厅不同,正堂的摆件处处透露着大气,一副御赐的山水画挂在当中,椅子上铺着绣着精美花纹的半旧坐垫,不愧是四代书香的世家。 慕容华双眼遍布血丝,背却依旧挺得笔直,身上罩着一股疲惫之气。见她进来,立刻起身相迎:“昨日太过匆忙,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叶绿芜连忙回了万福礼:“小女子叶绿芜。” “你……你是叶景的女儿?!”慕容华震惊道,继而眼眶中涌出一行清泪,大笑道:“叶氏阿芜!你父亲终究是保住了你,保住了叶氏血脉!你小时候一直带着的长命锁还是你洗三的时候我送给你的呢。” 叶绿芜讶然,原来慕容芷的父亲与自己父亲竟是旧相识,怪不得她与慕容芷二人也一见如故。 “你两三岁开始记事时,圣上就听信皇后所言开始削弱武将的势力,防止武将之间来往过密,我也在那时与你父亲假意割袍断义,故而你未曾见过我。”慕容华露出一个欣慰的笑意,仿佛回忆起了很美好的事情:“可那个长命锁你应该还记得吧,其实如果没有这些事,你现在可得唤我一声义父喽。” 他的眼神中聚着满满柔光,一张儒雅的脸庞上洋溢着一种温暖的光辉。 叶绿芜心头一动,从怀中掏出一个用帕子包得严严实实的物什,双手捧于前方,直直跪了下去:“当年离开家门之时,叶家任何东西我都没有带走,除了这个一直陪着我的长命锁。既是当年未行之约,今日就由我来补上。慕容姑娘冒着生命危险给我送信,这份恩德尚且无以为报,此时便拜您为义父,替她一尽孝道。” 慕容华指间微微颤抖,缓缓从她手中接过那方手怕。一层层打开后,一个精致异常的长命锁静静躺在中央。 他声音梗塞:“好孩子,这也是我这么多年的心愿啊。” 叶绿芜听到此话,神色郑重地向他叩首,“义父在上,请受小女一拜!” 慕容华附身将她扶起,眉目之中满是慈爱:“你父亲不在了,从此为父便替他好好照顾你。如今你已入京都,恐怕早就有人将此事宣扬开来,你的身份必定隐瞒不住,恐怕有人要借此生事。你虽已入岚门,可到底还是叶家的女儿,朝廷又怎会看一个江湖门派的面子?为父已经想好了,今晚便召集慕容氏在京都的所有人,开祠堂,请族谱,将你的名字写上去。他们敢动一个叶家的女儿,但绝不敢动一个慕容家的女儿。只是可怜你,本该同阿芷一样娇养着长大的。” 一提起慕容芷,他眼中又升起担忧之色。叶绿芜连忙劝道:“义父如此待我,绿芜感激不尽。只是要营救慕容姑娘她们出来,需得找到大师兄才行,此事以我与温余二人之力确实有些艰难,还望义父相助。” “这有何难?午后让他们贴个告示便是。”他轻轻敲了下叶绿芜的头,笑道:“你属龙,五月二十的生日,阿芷属蛇,十一月初五的生日,以后记得唤她一声小妹。” 叶绿芜立刻笑着认错,连忙说记住了。 慕容华忙里偷闲得了这半日闲暇,在午饭前又急匆匆进宫去了,诺大一个太尉府只听得到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 从昨夜晚饭过后就未曾见到温余,慕容遵着男女七岁大防的规矩,就连客房也是男女分开,就连负责自己饮食起居的婢女都不知温余温余的去处。 有了慕容华的相助,寻找重光的事便不用像之前那样费心了。忙了这么多日,一时间无事可做倒也有些不习惯。她已经在花园里逛了三圈,刻意快步疾走,又专挑那些偏僻难行的小路,可身后的小丫鬟还是寸步不离地跟着。 叶绿芜只得作罢,无奈道:“你说说,我该说你聪明呢还是笨呢,明明知道我不愿你跟着,怎么还想方设法跟上来?” 小丫鬟倒也不恼,依旧垂首立在那里:“老爷说二小姐的一应需求与安全都归奴婢负责,所以不敢离开。” 还未入族谱,太尉府上下便已经改口唤“二小姐”,慕容华又将府里最雅致的舒和园送了她,一应用度皆是与慕容芷别无二致。 “你是说义父要你保护我?”叶绿芜忍不住地轻笑出声,“你可知道我是从哪儿来的?” “二小姐无论从哪儿来,可毕竟是一个人。而且老爷已将奴婢的卖身契送去舒和园内,从今往后奴婢的生死都由二小姐决定。” 眼前这个垂着头的少女的确聪明,既表了忠心又说明自己是个可用之人。她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影子,从前自己那个哭喊着跌跌撞撞追马车,说要跟自己一起走的小侍女,若不是伯府出了事,如今也应是这么大了吧? 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将那小丫鬟拉至自己身前。 眼前的人一惊,忽而抬起头来疑惑地望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中映出两个小小的叶绿芜,仿佛她的全世界只有自己一般。这种眼神她记了十年,在萧宸逸眼中也好,在这个丫鬟眼中也罢,她总是无法抵抗的住。 “从今往后,你就叫期鱼好不好?” 叶绿芜的声音在微风中流淌,一圈一圈将她环绕其中,让她忘记了思考。世界似乎在这一瞬间灰暗了下来,只有眼前的女子是亮着的,被这期期艾艾的目光望着,她不由自主便点了头。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轻轻响起,缓缓应道:“好。” 二人一前一后走回舒和园,同坐在桌前用了午饭,窗外的竹影在天光中摇晃,在窗上投出斑驳的细影。 太尉府的人行动很快,才用过午饭不久,叶绿芜的寻人告示便贴满了京都的大街小巷。然而人海茫茫,寻人又谈何容易?许多人只在告示前略站一站,便离开了。 叶绿芜到时,空中已飘起了绵绵细雨,街道上水气氤氲,恍若仙境。行人们皆行色匆匆,只恐被将要到来的雨淋湿。告示前自是是无人观看,她只得轻叹一声,转身离去。 她才刚走出几步,便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在读她的告示。这声音她从未听过,也毫无印象,却带着一丝熟悉的感觉,这莫非就是人们口中常说的前世之缘?她这么想着,鬼使神差地转回了身去。 只见一个黄衣的公子撑着伞立在那里,即使面容隐在伞中不得见,却依旧让人觉得他是一个风姿超逸的贵公子。衣摆被地面上升腾的水气沾染,颜色稍稍变深,可他似不知道一般,依旧一字一句读着那告示。他的声音顺着伞柄倾泻而下,和着愈来愈大的雨声扩散在空中,一字一句敲在叶绿芜的心上。 她愣在原地,一个名字在胸中翻滚,呼之欲出。 “小逸……” 在她出声的瞬间,眼前的男子似乎感应到什么似的,缓缓转过身来。 褪去了稚嫩的他已成了一副翩翩贵公子的模样,俊美的脸上微微有些惊讶,见到来人是她后,一双眸子里立刻噙满了笑意。一时间好似云开雨霁,雨后初虹。 萧宸逸见她一人站在雨中,便有些慌乱地快步走上前去,将伞前倾,为她遮住漫天的风雨:“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还这么莽撞。天色不好也不打把伞出来,你的身体一受寒就会发烧,怎么总是记不住呢。” 叶绿芜没有说话,她看着萧宸逸一边抱怨一边替她抹去发梢上残留的雨珠,一双好看的眼睛中映着的全是她。直至此时她才反应过来,原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个让她魂牵梦萦了十年之久的人想必也在思念着自己吧? “怎么不说话?”萧宸逸伸手在她呆愣的眼前晃了晃,继而覆上她的额头,“难不成又烧傻了?” 与清晨梦境之中一模一样的场景,叶绿芜无需思索便说出了一样的回答:“父亲说我可是全天下最聪明的孩子。” 听到此话,萧宸逸笑得眉眼弯弯,眉宇之间皆是融融的温柔:“对对,阿芜最聪明了。可再聪明也不能在这里傻站着,我们先找个地方坐下来,然后再慢慢说话。可好?” 叶绿芜自然应下,二人在雨巷中缓缓离去,融进了这一脉氤氲雨色中。 萧宸逸在京都落脚的地方不大,可分外精致。院内栽种着梧桐,宽大的叶子在雨中微微颤着,发出劈里啪啦的声音。秋天的雨一场比一场寒凉,本就有些凉意的天气被这一场雨一浇,便泛起了森森凉意。 叶绿芜因着幼时贪玩赏雪受了寒,便有些畏寒。萧宸逸一进院门,便吩咐下人准备了火盆放在室内,又着人去准备干净保暖的衣衫,他自己站在叶绿芜身后帮她擦着头发。 看着面前匆匆而过的仆人,叶绿芜有些无奈:“你看看,我一来倒让他们忙成这样,哪就这么娇贵了?“ 她说完这话便感到身后的萧宸逸动作一停,而后走到她身前来,蹲在地上看着她,眼神中是少见的郑重:“你离开我十年,必是受了许多苦,可如今我找到你了,就一定不容你再受半分伤害。“ 叶绿芜被他盯着,只觉得脸上十分燥热,便别过头小声道:“炭火太热了,拿出去吧。“ 萧宸逸见此先是一愣,而后脸上漾开温柔笑意,“好。“ 第十章 行踪现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梧桐叶上残存的雨滴稀稀落落地滴在地面上,在青石板上晕开一滩小小的水渍。轻柔的女声从屋内传出,绕着树干盘旋而上飘向天际。 “原来竟发生了这样多的事,现在你是住在太尉府中?“萧宸逸感叹道。 叶绿芜点点头,“正是,今日若不是那张告示我也遇不到你。你看得那样入神,可是认识他们?“她狡黠一笑,打趣道:”你们名字如此相像,该不会真是兄弟吧。“ 萧宸逸连忙摇头,否认道:“不是不是,天下那么多名字相似的人,难不成都是兄弟不成?“ 叶绿芜见他反应这么大,觉得事情可能并不简单。她与他自幼相识,可他一家似乎是一夜之间就出现在了永州,来历无法考究。纵使自小青梅竹马,可除了他的名字之外,其余的便是一片空白。萧宸逸就像一团迷雾一般,令人捉摸不透。他与宸宇之间也许当真有某种联系,只是不愿让她知道罢了。 他既不多说,便是不到时候,她也就不多问。 “再过几日就是中秋了,“萧宸逸看着陷入思索的叶绿芜,连忙转移话题:”阿芜可有什么打算?“ “因不在父母身边,中秋与我而言不过是徒增伤悲罢了。“叶绿芜浑身裹在一袭鲜红的斗篷里,只有一张白玉般的脸露在外面,”天色不早了,若我再不回去恐怕义父要担心了。“ 说罢她从椅子上站起,紧了紧披风就要走出门去。 萧宸逸忙追上去道:“我送你。“ 属于白天的光亮将将褪尽,浅薄的夜色在街道上蔓延开来。夜风不知从何处打着旋儿袭来,枯枝落叶随风簌簌而下,落了叶绿芜与萧宸逸满身。 二人就这样并排走在路上,月光如瀑洒落在他们的身上,连发丝都被浸润成一片银白。十年的时光匆匆而逝,似乎将一切都改变了,可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变。 萧宸逸在太尉府前的最后一个拐弯处停下,看着叶绿芜拢着斗篷越走越远,那火红的身影如同一簇跳动着的火焰,重新将他心中的火星燃起。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对着空气吐出两个字:“银牙。“ 在他身后的黑暗中,瞬间浮现出一个人影来。银牙垂首走到萧宸逸身侧,静默地仿佛一尊雕刻。 “保护好她。“ 萧宸逸的声音很快便消逝在夜空中,不曾惊起任何波澜。银牙听到命令后便离开了,如同他出现的时候那般悄无声息,似乎从未存在过。 叶绿芜一进府门便被管家带至正堂,见他神色严肃,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 慕容华端坐在上方沉默不语,面色冷峻如冰。而温余坐在下首也是如此,二人皆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叶绿芜将斗篷脱下递给旁边的侍女,拂去衣衫上的寒气后才走上前去,“义父,女儿今日偶遇故人才耽搁了,以后定不如此。“ 慕容华慈爱地摸摸她的头,叹息道:“并非因为这事。你贴告示寻找的那两人已有线索了,为父本想一回府就告诉你。可没有见到你却等来了来传旨的内侍,圣上宣你中秋之时与我一起入宫啊。我知道你的踪迹早晚都要泄露出去,可没想到才短短一天时间,就有人将此事传到圣上那里去了。“ 叶绿芜了然,义父大概是怕自己此去凶多吉少,才如此担忧。“义父莫急,女儿并非任人摆布之人,“她镇静道,”何况有义父与我师门在,定能使我平安脱身。“ “唉,可怜的孩子,真真是命途多舛啊。“慕容华长叹一口气,苦笑道:”罢了罢了,那日发生什么我们也无法预料,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车到山前必有路啊。还有在京都附近的族人们都到齐了,现在咱们就去开祠堂,请族谱!就算违逆了圣上之意,为父也要将你保全!“ 温余在旁边踌躇了半晌,最终还是在叶绿芜的目光下缓缓上前,从荷包中取出一枚流光溢彩的珠子递给她。 “这是……永州妖树的鲛珠?!”叶绿芜惊呼,这枚鲛珠差点要了他们一群人的性命,自然是一眼就能认得出来。“可是这鲛珠里的灵力不是已经耗尽了吗?怎么还会有如此光华。” 温余声音低沉,好似诉说着什么难以令人接受的话语:“在你与王环比试完昏迷过后,大师兄前来解开他设于发簪之中的结界。当时他说让我好好照顾你时,偷偷将这枚鲛珠递给我。” “今日我特意避开所有人出门,就是为了探查这鲛珠,可无奈修行不够,直到晚上才解开它的外层封印,读到了大师兄留在其中的消息。” 叶绿芜吃惊道:“这里边是什么?” 温余的眉头皱了又皱,似是用尽全身气力在说话:“是寒宵心法中的一式术法——永夜星芒。用魂力催动后便能使鲛珠附近的光全部消失,进可攻退可守。” “那可真是太好了,过几天刚好用的上!”叶绿芜兴奋道:“那你怎么不早拿出来呢。” “因为它是寒宵心法。”温余声音干涩,“大师兄在鲛珠中所言,寒宵心法虽能瞬间提升几十年的修为,可却再也无法吸收天地灵气,这就意味着……” “我知道,”叶绿芜打断他,“意味着我只能用体内强行提升之后的魂力,而当这魂力用尽时,我的性命也就没了。” 温余点点头,“你说的不错,不过大师兄说此术由他所成,你只需用魂力催动便可,算不上修习寒宵心法。可若以你的魂力若是催动它,或多或少都会受到反噬。你经脉受损才不久,若遭反噬我怕你的身体支撑不住,这才久久不曾将它给你。其实,我倒是希望你永远用不上它。” 叶绿芜微微一笑,眸光闪烁:“眼下还是先过了入宫这一关吧,你的心意我领了。” 就在这时管家前来回话,“二小姐,祠堂已准备完毕,请二小姐沐浴更衣后前去。” 叶绿芜让温余无需担心,便依言回去沐浴更衣。 换上扬州最柔软的锦缎制成的罗裙,挽起高高的飞仙髻,任凭期鱼在头上一件件插上赤金红宝石的头面,腕上套上一副金线绕线的莲花珠镯。轻轻将细软香白的脂粉在面上抹匀,用石黛细细将眉毛描出远山的样子,指间沾染一点口脂,缓缓在唇上涂开。 她看着镜中细细上过妆的脸庞,是她,又不是她。究竟岚山之上肆意纵马的少女是她,还是如今端坐在这里的大家闺秀是她?只不过有一点是一定的,她对自己说,我只是叶绿芜,仅此而已。 跟在两个掌灯侍女身后,迈着标准端庄的贵女步伐,她听到头上的珠翠叮当作响,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慕容家虽是前朝的望族,可慕容华的祖父只是外室之子,不得上族谱,连同他的后代也都不能入祠堂享受香火供奉。不过也亏得他争气,一朝高中后跨马游街,自己另立门户,成了如今的慕容氏。 故而今日前来祠堂的人并不多,只有慕容华的两个侄子与他的一双儿女。 原本上族谱是不用开祠堂的,可慕容华知道,此时已有许多双眼睛盯着太尉府,阵势若是不做足就会让他们轻视叶绿芜,以后的路她会走得更加艰难。 三炷香稳稳当当地插进香炉之中,袅袅的青烟直直升起,整座祠堂中不闻一声人声。 慕容华跪在蒲团之上,双手捧起族谱道:“不肖子孙慕容华曾受叶景知遇之恩未曾报答,如今叶氏覆灭,仅留一女叶绿芜于世。为报叶氏恩德,今将叶氏绿芜之名记入族谱,以我慕容家之力护得恩公后人周全!” 说罢与叶绿芜三叩首,敬谢祖先。 皇帝为了将叶氏一族定罪,匆匆定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便抄了永定伯府。在此时之后,叶氏绿芜再也不是罪臣之女,伯府遗孤,而是当今位列三公的太尉嫡次女。在这个京城之中,就算是不受宠的公主郡主也及不上她。 在祠堂旁一个漆黑的角落里,一个鬼魅的身影一闪而过,无人注意。 深夜,叶绿芜卸去周身的钗环首饰,独自一人浸在浴桶之中。 她透过氤氲水雾端详着手中的鲛珠,丝丝光华在深蓝色的外壳下流转,是世间难寻的美丽。这东西若是被后宫里的妃子娘娘们看到了,怕是要下令抓尽天下鲛人吧,她想。 她从小就知道大师兄虽面色冷峻,可若是有事找他帮忙,他绝不推辞。她初到岚山时修行急功近利,几近走火入魔,当时便是大师兄助她脱险。从那之后她便偶尔经脉阻塞,每次去找大师兄时都要鼓足勇气,可慢慢她发现就算她做了一些出格的事,大师兄也不会苛责于她。 在她魂力进益成为亲传弟子后,便能自行解决静脉阻塞的问题,也就逐渐与大师兄不再联系了。可就算这样,在永州之行前期他还是特意准备了刻下法阵的玉簪,就是在演武场上遭受江湖各派口诛笔伐之时,也不忘将这枚鲛珠给她准备好。 传闻岚门大弟子的探查之法已出神入化,仅凭气息便可看出过去未来之事。他给自己准备这护身之法,莫非自己此行真的会遭受什么劫难? 叶绿芜幽幽叹了一口气,将自己往浴桶之中又沉了沉。 就算是刀山火海,也得闯的出来,不然便辜负了那么多保护自己的人。 一夜无梦,在定下心神之后她睡得格外香甜。 第二天一早,她便依着多年的习惯,在园中吐纳天地灵气,将自身魂力凝炼地更加纯粹。 “天色尚早,阿芜怎么也不多睡一会?”一个略微惊讶的声音传来,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叶绿芜睁眼一看,原来是慕容华的独子慕容瑛。昨夜在祠堂门前匆匆一见,只来得及略微见礼,未曾再说别的话。 “大哥当真勤勉,想必义父见了必定会高兴的。” 慕容瑛微微一笑,端的是大家公子的模样,“今日一早父亲便上朝去了,托我来告知阿芜,你张贴告示所寻的那两个人有人见过。” 叶绿芜忙问道:“在哪儿?他们可还在京城?” “在的,在的,你莫急。”慕容瑛缓缓道,“昨日有人前来领赏,说在京郊南边的一个别院中见到过她们。那别院也不知是谁家的,最近几年一直空着无人居住。这忽然有人出入让他们很是惊讶,去看时才发现是两个俊俏的公子哥儿。那人的儿子在京城花满楼中做活,他来找儿子时偶然看到了告示,便来太尉府领赏了。” “原来如此,倒真是无巧不成书。”叶绿芜感慨道,“那我现在就出发,要不然又要错过了。” 慕容瑛用手在她身前一横,拦住她的脚步,“那人来时边说,他去庄子里看时发现里面收拾得整整齐齐,不像马上要离开的样子。再者说你那告示上写得清清楚楚,两个身上有伤的人总要找个地方养养伤吧,依你所言他们已赶了几天的路,如今大概要修养修养。” 叶绿芜略一思索,既然他们一时半刻不会离开京城,不如先准备中秋进宫的事宜,待一切尘埃落定后再去也不迟。 第十一章 初入宫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三日的时光一晃而过,很快便到了入宫的日子。 已出嫁的大小姐慕容兰一早就盛装回到太尉府,用最好的衣料将叶绿芜层层包裹起来。 “我的头还从没这么贵重过,”叶绿芜晃晃头,流苏上的宝石互相碰撞,几乎就要缠绕在一起,“只是这样坐着就感觉脖子要断了一样。” 慕容兰轻笑一声,用手指点点她的头,“你可知大婚时的发冠礼服有多重?这还算轻便的了。” 叶绿芜连忙摆摆手,“大姐姐别打趣我了,我现在可不想着成亲。” “并非是我打趣你,”慕容兰抚着她如云的黑发,“你也知道这高门大户的女子大多及笄后便开始准备着成亲了,你常年在外,今日恐怕有人要拿你的经历说事。我虽长于闺中,却也羡慕你能如此自在,轻剑快马纵横天下。今日你便跟在我身边,一切有我在呢。” 叶绿芜心中感激,与慕容芷一样,他们这一家人都是性情直爽之辈,一但认准了便是真心实意地对你好。就是在伯府中,她自小也是见惯了后宅阴私,唯恐自己少得了一分好处。纵使有父亲护着自己,可到底不能称心如意。 二人缓缓穿过府邸,在正门口上了一辆豪华气派的马车。车内飘着细微的瓜果清香,还有一内室作为更衣所用。不知是因车夫技术娴熟还是马车做的结实,在行走之时并未有丝毫晃动,就连在小几上的茶水都未洒出分毫。 在即将靠近宫门时,慕容兰转过头看着她,眼中是满满一目柔情:“记住,我慕容家的女儿不惹事,但也绝不怕事。” 自己的侍女是不允许带进宫去的,在下马车后便有两名宫女来接引二人前往昭阳殿。慕容兰是金执吾卫察的夫人,在入宫后的头一个岔路便被引着走了另外一条路。 走在这红墙碧瓦的青石板路上,两旁高高的宫墙阻碍了叶绿芜的视线,她只能看到路上行将就木的宫女内侍,将自己的青春年华葬在这富丽堂皇的囚城之中。她体内的魂力在微微颤抖,似乎感应到了游荡在这无尽巷道之中的魂灵,它们在诉说着自己卑微的一生。 不知走了多久,两旁的宫墙都与之前相比破败了下来,而在宫门口与自己同行的人也都不知去向,道路两旁甚至出现了落叶——连最低等的洒扫宫女都不会来到这里。整个世界似乎寂静了下来,只剩下了自己与前面的这个引路宫女。 叶绿芜不再忍耐,上前拦住那名宫女:“你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 那宫女转过头轻蔑一笑,下巴高高扬起,讥讽道:“圣上允你入昭阳殿参加中秋宴,可你一个罪臣之女怎配与那些金枝玉叶在一起?我自然是带你从宫女们走的路上过去,免得冲撞了贵人,给这大好的日子添上晦气。” “我可不管这是谁的命令,”叶绿芜狠狠道,“你若是再不将我带去昭阳殿,小心你的身家性命。” 那宫女似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笑得前仰后合,“有护国教在,你能在皇宫中对我怎么样?看在你无长辈教养的份儿上,我就当你不懂规矩,不跟你一般见识,我劝你还是乖乖跟我走吧。” 叶绿芜听到此话便知这宫女定是不知受了谁的指使来此羞辱她,但究竟是皇后所为还是皇帝所为,又或者是哪个与叶氏曾结怨的人?她不再多与宫女废话,右手迅速于胸前结印,霎时间火焰盘旋在手臂之上,急急逼向宫女。 那宫女毫不慌张,从怀中摸出一张泛黄的符纸,向叶绿芜扔过来。符纸在离手的瞬间自行燃烧起来,化作一个薄薄的结界将她护在其中。 叶绿芜的火刃不费吹灰之力便戳穿了那层结界,火焰迅速引燃了她的衣裙,向全身蔓延而去! “啊——!!!” 宫女凄惨的叫喊声回荡在破败的巷道中,森然可怖。她连连在地上打滚,企图压灭身上的火焰。 “我错了!我,不,奴婢!奴婢这就带您去昭阳殿!饶了奴婢吧!” 叶绿芜也并未真的想要这宫女的性命,听到她求饶后便勾勾手指,熄了她身上的火焰。 那宫女慢慢从地上爬起来,面露恐惧地看着叶绿芜。残破的衣裙堪堪遮蔽住身体的重要部位,裸露在外的胳膊与小腿上布满了焦黑的痕迹。最先接触到火焰的左腿伤势严重,在一片焦黑中似乎露出了鲜红的皮肉。 叶绿芜眯眼道:“现在可以带我去昭阳殿了吧,嗯?” 那宫女强忍疼痛向叶绿芜行了一礼,死死咬着自己的下唇不发出痛呼,眼泪簌簌而落。她一瘸一拐地转了方向,扶着腿向着另一条路缓缓而去,娇弱的身影在不住地颤抖。 护国教是直接听命于圣上的组织,是天下修道最厉害的名门正派,一定因我是最低等的洒扫宫女,才只能求到如此脆弱的护身符纸。那宫女心想,等我求到了更厉害的符纸,便一定要报我今日之仇! 昭阳殿中。 虽是中秋宴,可为了在场女眷们的名声,女眷们由皇后带着在昭阳殿后殿单独设宴。 皇后已是不惑之年,可保养良好的面容之上并没有显出过多岁月的痕迹,只是在眼角眉梢之中添了成熟的风韵,一颦一笑皆妩媚动人,比起二八少女的青涩更加引人注目。 她高高端坐于凤位之上,环视四周,“蔷薇,今日宴请的夫人小姐们可都到齐了?” 大宫女蔷薇垂首立在不远处,在翻看过名册之后恭敬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只剩叶绿芜一人未到。” 此话一出,殿中连空气都静默了下来。 忽地,一声讥笑破空而出,“有些人就是给脸不要脸,圣上恩德念她一个孤女无依无靠,许她进宫参加中秋宴,可她却迟迟未到,还要咱们反倒在这等她。要说曾经也是伯府千金,怎么如此没有教养,连尊卑都不分了吗。” 众人随着这声音看去,一个长相刻薄的年轻女子坐在那里,挽着妇人髻,头上还带着一朵硕大的红色绒花。 原来是皇后母家镇国公府新进门的孙媳,慕容兰心想,叶绿芜迟迟不来定是有人刻意而为之,此时皇后母家又出言诋毁,这是要生生将她的名声踩入泥潭之中吗?! 镇国公府原本也是靠着军功起家,祖先都是有着赫赫战功的将军。可到了皇后这一代,诺大一个家族中竟无一个有出息的子孙来振兴家门,只有皇后的嫡亲弟弟挂了个四品将军的头衔,好歹算是继承祖业。太尉总管兵马,慕容兰嫁给执掌京城安全的金执吾,而慕容华能有如今的地位,也是凭着叶景的提拔,故而兵权一大半握在叶氏手中。 在永定伯府获罪之时,便是皇后出了主意以叶绿芜之名做文章,才定下了罪名。叶氏不在后,她又劝皇帝削了慕容华的兵权,如此一来,在周国挥兵南下之时便可让她弟弟带兵出征。待出征归来,便可继续延续镇国公府的荣光,将昌国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皇后娘娘,阿芜初至皇宫,想必是走错了路。”慕容兰急忙起身,向皇后行礼,“还望看在她年幼的份上,饶恕她这一次吧。” “哼,卫夫人这话说的倒是轻巧,”刚刚的女子不依不饶道:“谁知道她是真的迷路了还是不敬皇后娘娘,甚至是不敬圣上?此等不忠不义之辈怎可轻易饶恕,不重罚有损皇家颜面!” “好了,都别吵了。“皇后看了一眼自己弟媳,适时开口道,”就算她在民间长大,可到底是伯府千金,规矩也是学过的,怎会做出不敬圣上这种糊涂事呢。“ 那女子收到皇后的眼神,左手悄悄打了个手势,而后起身行至大殿中央,直直跪下道:“皇后娘娘仁心,可臣妾看不下去!中秋家宴,就连皇后娘娘都早早到此,她如今一介草民,有何颜面让皇后娘娘在此等她?还望皇后娘娘将其严惩,以正纲纪!“ 说罢,几名女子也相继跪于殿中,言辞切切要求严惩叶绿芜,仿佛她真是罪大恶极之人一般。 情况发展至此,皇后这才掩去眸中满意的神色,叹息道:“唉,罢了。蔷薇,传本宫口谕,叶绿芜以怨报德目无尊上,将其逐出皇宫,且永世不许再入京城半步!“ 蔷薇低低应了句“是“,便要退出大殿。 就在此时,一道清亮的女声传来,环绕在大殿之中:“皇后娘娘,臣女因遭人误导来迟,特来告罪。“ 众人忙转头看去,却是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亭亭立在那里,一双清泉般的眸子中充满了愧疚之意,整个人似带着仙气而来,美艳不可方物。 皇后弟媳眼见情况有变,立刻出声道:“姗姗来迟却不请罪,你可知皇后娘娘时间金贵,因你而耽误了多久?何况一个罪臣之女,还敢自称臣女,你的意思莫非是圣上的决定是错的,你叶氏一族并无罪行?“ 叶绿芜缓缓走上前,脊背挺直地跪了下去,“臣女如今已是太尉府上的二小姐,只因前来接引臣女的小宫女不知此事,才对臣女有失尊敬。在皇宫之内肆意辱骂当朝太尉之女,有事皇家体统;而将臣女引至别处又耽误了皇后娘娘时间,故而臣女已替皇后娘娘教训过她了,还望皇后娘娘将此事就此揭过。“ 因她容貌出众,周身气度又过于强大,使得众人根本没有看到与她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个人。此时经她一提,众人才发现那个遍体鳞伤,衣不蔽体的小宫女。 皇后看着自己派去的人变成了这副样子,心里不免烦乱,便摆摆手道:“你们先起来吧,此事就到此为止,再不许提起。将这个宫女拖出去,重打五十大板后逐出宫去,皇宫里用不起这样无法无天的人!“ 那宫女脸色一白,便知道自己的路就走到这里了。想到自己这一去,在宫外的父母家人还指望皇后照拂,便任由侍卫将她拖出殿外。 叶绿芜起身就坐,呆呆地看着地上的几滴水渍,心中一片苍凉。那大概是那个小宫女最后的眼泪了吧?自己本想教训她一下,谁料会是这个结果,那五十大板打下去,怕是没命了吧?她的双手终究是染上了鲜血,这一步一迈出,她便再也不是当初的叶绿芜了,而是一个为了报仇可以随手取掉别人性命的人。她入岚门修炼,死在她手中的妖物邪煞虽也是众多,可它们究竟不是人,哪怕化成的人形再美丽,也是异族,是危害苍生的异族。 可如今,自己的手上沾染了同族的鲜血,为了生存下去不惜将同族的尸体踩在脚下,这样的自己与曾经的那些妖物邪煞又有什么区别? 慕容兰看她神色有异,便能大概猜出她如今的心思,便也没有与她说话。只是在心里深深叹息,亲手将别人性命断送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受。 舞女迈着妖妖娆娆的步伐款款而来,伴随着丝竹之声缓缓起舞,她们如云的水袖在空中柔柔拂过,使人不由自主便要沉溺其中。苏杭软语似微波一般徐徐漾开,甜腻的声音勾人心魄,似置身于湖上的一叶小舟之中,在星河里游荡。 “皇后娘娘,这中秋宴饮年年如此,臣妾都看腻了,“一个身着淡紫色宫装的嫔妃柔声开口,”其实也是臣妾私心,想领略一下京城第一才女的风采,不如就请相府千金让咱们长长见识,也好过在宫里每天闷得慌。“ 京城第一才女纪星辰的名号很是响亮,就连宫中妃嫔也知晓。而太子即将弱冠,纪星辰既是有名的才女,亦是相府千金,正是最合适的太子妃人选。想到这里,皇后便应允道:“湘嫔的提议很不错,那就请纪小姐随意露一手给咱们瞧瞧。“ 纪星辰依言起身,行至大殿中间,“臣女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湘嫔见她应下,又出言道:“贵女们皆习琴棋书画,不知纪小姐今日给咱们看的是什么呀?“ 下棋时间所耗太多,又无观赏性,而其他的三样……纪星辰的右手悄悄在袖中握拳,前几日偷偷看着二哥的剑谱练剑,右手不小心扭伤,至今还未恢复。便只有弹琴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装镇定道:“臣女愿奉上一曲《合家欢》以贺今日中秋团圆。“ 说罢便有宫女抬上一张上好的古琴,纪星辰在琴后稳稳落座。 如水的乐曲从她指间之下倾泻而出,明明尚在殿内,众人的眼前却仿佛看到了一轮明月高悬,月光洒向大地之景。 乐曲越来越激昂,弹到了人们合家欢聚,言笑晏晏的场景,纪星辰的脸上也露出了痛苦之色,右腕微微有些抽搐。 叶绿芜只一眼便看出她的手腕是因单手持重物而扭伤,只是不知这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相府千金为何会扭伤自己的手腕?她看到纪星辰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目光之中透露出了求救之意,可众人都沉浸在,曼妙的乐曲中,无人能帮的了她。若今日在大殿之上出丑,她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号丢了不说,还会使相府因她而蒙羞。 叶绿芜不忍看下去,便径直起身道:“皇后娘娘,看到纪小姐弹得如此尽兴,臣女也手痒了,不知可否合奏一曲?“ 第十二章 意料外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此话一出,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纪星辰停下手上的动作,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一双明眸中半是感激半是惊讶。 在场的人神色各异,似是思索着她此举是为了什么。一个七岁便被送出去养着的伯府贵女,一个自民间修道归来的江湖侠客,居然在公众的中秋宴上要与京城第一才女合奏?这若不是自取其辱又能是为了什么呢?难不成太尉府有意与丞相府攀关系,好借助丞相之力将文武官员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若是太尉与丞相结成一党,那将会是朝廷之中最大党羽。若真如此,他们所扶持的绝不会是自己所出的太子,而是贵妃所出的四皇子。太子即将弱冠,而四皇子今年才十四岁,圣上身体强健,断不会在短时间内驾崩,四皇子比太子年幼,便更有了继承大统的机会。皇后心中略一思索,看来必须得未太子找一个高门大户的太子妃了。 “那便允了你与星辰合奏吧,本宫倒是要领教领教这民间味道的琴曲。”皇后缓缓道。 叶绿芜起身行了一礼,便在纪星辰对面款款落座。 琴曲她幼时在伯府之中自然是努力学过,可后来身在岚门之中,并无时间与机会钻研,也就逐渐生疏了。可虽说如此,今日她出言解纪星辰之困境倒也不是毫无准备,否则当真要让皇后用此做笺子,来指责伯府与太尉府了。 她的师傅上官晓虽是风属魂力,却不似寻常那般钻研辅助之法,而是剑走偏锋,创出了一套属于自己的攻击之法。他在投入岚门之前本是一个乐师,醉心于音律。而在修行岚门术法后也不曾放弃弹琴,他将自己的魂力混在琴音之中,可以使攻击范围扩散到极致,而琴音在魂力的加持下又可传播地更加辽远。二者相辅相成,正是绝妙的术法。 叶绿芜是火属魂力,故而她的强项是近身搏斗,所以她对上官晓的战斗方式十分好奇,便缠着他将这琴音魂力相结合的术法传予自己。上官晓拗不过她,便将自己的运行魂力之法说与她听,本以为在碰壁之后她便会不再妄想风属魂力的术法,可所有人都没想到她居然能坚持得下来。 与上官晓不同,她的琴音需要耗费大量的魂力,琴声所到之处皆为一片火海,但此术法以她如今的魂力并不能支撑很长时间。 故而她的琴技虽不是顶尖,可几首曲子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与纪星辰合奏必得有与她差不多的水平,否则两种琴声不能相互交融,便无法令人忍受。 她轻轻拨拂了几下琴弦,未成曲调却别有一番风味。 纪星辰眼中闪过一丝感激,也随着她的动作开始缓缓弹奏。 与刚才欢快热闹的意境不同,此时的琴声如月光下静静流淌的溪流一般,在大殿之中缓缓流淌。叶绿芜在众人沉浸在琴声之中时,悄悄从怀中的鲛珠之中取出一丝重光的灵力,注入古琴之中,让它随着琴声扩散开来。 她的琴技与纪星辰相去甚远,再接着弹奏下去必定会落入下风,进而破坏整首曲子的美感。 但是小小的一点障眼法她还是会使的,自己的魂力无法借助琴声传出去,那就只好取一丝大师兄的,细细操纵,在琴声所及之处,在每个人的眼前勾勒出一副娴静美好的月下游湖图。 一曲终了后,她才缓缓撤去灵力,看着众人的脸上浮现出的怅然所失之意,她不禁有些想笑,“星辰姑娘,我这一曲可有辱没你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号?” 纪星辰与她相隔最近且对音律颇有建树,故而她的花招并不能瞒过对方的眼睛。 “叶姑娘的琴声当真是锦上添花,星辰在此多谢了。”纪星辰在她刚刚提出合奏之时便明白了,这个心细如发且纯真善良的姑娘是为了解她之困,不惜将自己并不娴熟的琴技暴露于众人之前。这个人情,她纪星辰记下了。 皇后的面色微微阴沉,没想到叶绿芜竟真的能奏出使人如临其境的曼妙乐曲,可有纪星辰在,只好夸赞道,“你们两个丫头真真是让本宫开了眼界了,星辰以后记得常进宫来,本宫闻你一曲,真真是要曾经沧海难为水咯。蔷薇,去把本宫当年嫁予圣上时先帝爷所赐的绿绮赐给星辰。” 众人神色各异,皇后将绿绮赐给纪星辰,这便是摆明了要将她作为内定的太子妃,将来太子继承皇位的希望便又增大了一分。至于叶绿芜?今日之曲只要传出这后殿之外,便是由纪星辰一人独奏而成,绝不会让她来分掉属于纪星辰的荣光。 在场的夫人们皆眼红这个站在所有臣子之女头上的少女,若今日之曲是由自家女儿所奏,说不定皇后也会另眼相看,即使不能封为太子妃,便是其他皇子的侧妃也可啊。 纪星辰在众多目光的注视下缓缓起身,在高位之前盈盈拜倒,“臣女多谢皇后娘娘赏赐,只是绿绮太过贵重,臣女实在不能收。何况今日之曲还有绿芜姐姐一半功劳,星辰不敢擅自居功,还望皇后娘娘收回赏赐。” 叶绿芜看到纪星辰深深低下去的头朝她微微一转,露出一个善意的眼神。 当场拒绝皇后的赏赐,这是摆明了不想做太子妃了?众人皆惊讶的看着她,叶绿芜一个山野间长大的野丫头,连皇后都未曾给她赏赐,就是看不上她啊,这好好的一个丞相千金,怎么脑子就不好用呢?若是自己在前,定会欢天喜地地接下绿绮,然后等着太子用十里红妆将自己迎进太子府。 皇后眼底闪过一丝愠色,纪星辰想必是没听懂自己的言外之意,否则怎会拒绝太子妃之位。没想到丞相精明能干,却生出一个如此蠢钝的女儿。 “星辰无需推辞,绿绮虽好,可在本宫手里却是埋没了,只有在你手中才能让它的风华再现于世啊。”她仔细打量了一番叶绿芜,缓缓开口:“本宫最近记性越来越不好了,若不是星辰开口,就忘了给叶姑娘赏赐了。蔷薇,叶姑娘的琴声也算精妙,便赏赐黄金百两吧。” 叶绿芜眉头一皱,这是拿自己当乐伎使唤吗。可若是打了皇后的脸,又怕慕容家夹在中间难做,她既承了慕容华的恩,便不能这般将他一家推入火坑。 正思索时,耳边传来一声细微的咳嗽,她稍稍撇过头去,便看到慕容兰以衣袖掩嘴,另一只手朝她微微摆动。她猛然想起在马车之中慕容兰对她说的话,“我慕容家绝不惹事,但也不怕事。” 这便是告诉自己不要怕,她如今是慕容家的嫡出二小姐,并不是皇后可随意拿捏羞辱的庶民。 她顿时便心安了下来,不卑不亢道:“臣女多谢皇后娘娘赏赐,在进宫之前臣女也细细准备了一份礼物,还请皇后娘娘不要嫌弃才是。”说罢她从袖管之中摸出一方绣着荔枝的帕子,恭敬地双手奉上,“臣女自幼离家,故而这针织女红不是很好,不过也是臣女废了好大的功夫绣成的。” 皇后从蔷薇手中接过那方锦帕,挑眉道,“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你是在说本宫是个奢靡之人吗?” 叶绿芜无辜地眨眨眼,“皇后娘娘怎么这么说呢,臣女的意思是皇后娘娘宠冠六宫,虽说太子殿下已是弱冠之年,可是皇后娘娘看起来还是像臣女的姐姐一般呢。如有冒犯之处,还请皇后娘娘看在臣女无父无母的份儿上原谅臣女吧。” 这本是宫中的一件趣事,也是慕容兰怕她在府中烦闷,特意说来为她解闷的。最早的荔枝三月下旬成熟,皇帝便派人快马加鞭用冰桶一路送回京城。可路途颠簸,荔枝挂于马背上运送,便十有八九都有损伤,最终毫发无损送到京城的便只有区区两篮子。皇帝将一篮子分开赏赐给了后宫诸位嫔妃,这另一篮子却全部进了贵妃宫中。可怜皇后满心以为这荔枝会送来凤栖宫,还特意准备了冰室来存放,最后不仅砸了冰室不说,还以瓜果寒凉为由免了贵妃宫里所有的水果供应。 皇后拿她当作乐伎使唤,她便暗指皇后人老珠黄而又不受宠,堂堂中宫皇后却只能分到与最末嫔妃一样多的荔枝,真是令人发笑。 一个无父无母之人,不通诗书也情有可原。而她言语里满满都是对皇后的恭维之语,她就算再生气,也只能忍着不能发作,甚至还要为了她的一片孝心而口是心非道,“你的心意本宫心领了,难为你这一片孝心。” 这一场风波算是过去了,众人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丝竹之声又缓缓响起,舞女们又挥着水袖而来,驱散了刚刚殿中剑拔弩张的气氛。 就在宴饮将要结束之时,门外传来内侍的通报之声:“圣上驾到!太子殿下驾到!荣王殿下到!” 众人连忙起身跪拜,无人敢说这不速之客的不是。 “圣上怎么来了,可是前殿的朝臣们已经散了?”皇后笑意盈盈地走上前去,“明川与明河今日可尽兴?许久未见,你们倒是又长高了。” 皇帝拍拍皇后的手,便转身去了贵妃席旁,拉着她的手不松开,“今日一大早便去陪那些老头子们喝酒,却疏忽了爱妃,寡人便罚自己与爱妃共度良宵可好?” 皇后尴尬地站在旁边,却早已咬碎了一口银牙,脸上的笑意也因此变得抽搐起来。 待皇帝与贵妃调够了情,他才拉着皇后落于主位之上。 他捋了捋胡须,眼睛在店内转了一转,开口道:“哪个是叶景的女儿啊?走上前来让寡人瞧瞧。” 皇帝点名要见叶绿芜,这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叶绿芜款款走至殿中,端端正正地拜道:“罪臣之女叶绿芜参见圣上,圣上万岁万万岁!” 皇帝做出了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对着她哽咽道:“叶景虽有负于寡人之恩,可你到底无辜,寡人见你孤身一人无家可归也是于心不忍,便将京城的牡丹苑赐给你住着,也好有个家。还有,以后就不要再自称罪臣之女了,你无兄弟帮衬,寡人便赐乡君份例给你。” 叶绿芜不知他此举是何意,便先应下,“臣女多谢圣上赏赐。” 皇帝的这一番话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距离永定伯府覆灭才不过月余,他便以这般待遇对待叶绿芜,究竟是对镇国公府一脉的打压还是要重新起用叶家军?又或者,此事事关下一任新君的决断也未可知,方才还被她们取笑的人,此时便拥有了乡君份例,看来以后要多多关注她了。 在场众人对叶绿芜几乎是瞬间便达成了一致的看法。 而高位之上的皇帝看着下方神色各异的众人,心中冷哼一声,又转头对着许明川与许明河道:“绿芜丫头初次进京,寡人便给你们两个几天的时间,待她逛一逛京城,就当熟悉以后的家了。” 二人心中警铃大作,自周国挥兵南下以来,朝堂之上便分成了太子派与荣王派,这些人趁着这个机会纷纷上奏要求二人亲自出征,好能分到一点军功,更能立的住脚。可皇帝却谁都没派,只是派了皇后的弟弟出征,可却派了荣王派的人监军,以此来平衡两派之间的势力。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却忽然停了他们二人的一切事务,还要陪叶绿芜逛京城?!他们越来越猜不透皇帝心中在想什么了。 在二人应下之后,皇帝便以要与贵妃同度中秋佳节为由,将中秋宴草草结束了。众人告退后便三三两两地离去,叶绿芜的身影在他们眼前一晃,便不知去了哪里。 许明川急急追出殿外,赶在许明河之前追上了叶绿芜的脚步,“绿芜姑娘!父皇既然命我与四弟带姑娘熟悉京城,今日便由我送姑娘回去吧。” 他是昌国的太子殿下,天家贵胄,对着叶绿芜一介草民自称“我”,便是有意拉近二人之间的距离。这其中的意味究竟是什么,就无人而知了。 叶绿芜细细端详着他,虽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可如今在皎洁的月光之下却无半分盛气凌人的气势,一双遗传自皇室的桃花眼中蓄满了温柔之色,似乎自己是他的珍宝一般。 今夜发生了太多的事,皇帝与皇后对自己截然不同的态度又使她心烦意乱,何况明日还要去找大师兄与宸宇,身边有人也不方便,她便后退一步行礼道:“怎敢劳动太子殿下?臣女的侍女就在宫门外,还请太子殿下留步。” 说罢便悄悄催动魂力急行而去,许明川只来得及触碰到她如风的衣角,眼睁睁看着她如一团风一般离去。 第十三章 再相遇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许明河也从后方赶上来,看到许明川独自一人立在原地,便知道他也并未能占到什么好处,“太子殿下走这么快莫非是为了提前出来赏月?可惜了公子有情,佳人无意啊。” “父皇让我们两个人一起陪她,本宫只是谨遵圣意罢了,”许明川早已习惯了二人之间的暗潮汹涌,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四弟不去贵妃宫中同度中秋,巴巴地追出来做什么?莫非也是为了佳人而来?” 许明河几乎在瞬间便想到了该用什么样的话来踩许明川一脚,可他还未出声,便听到许明川爽朗一笑道:“四弟若是想去追她,便去罢,本宫可要回宫于母后一同赏月去了。”说罢转身离去,绣着四爪金龙的衣袍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晃动,逐渐消失在许明河的视野中。 他看着许明川离去的身影,眸中闪过一丝晦涩难懂的光。 慕容兰早早立在宫门口,见叶绿芜飞一般地从昭阳殿方向窜出来,无奈一笑:“就知道你在里面呆不住,怎么这般猴急地跑出来?我不胜酒力,眼看着这宴会快结束才准备出来醒醒酒,怎么又耽搁了这么久,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叶绿芜秀眉微蹙,将皇帝方才的话一字不落的告诉了慕容兰,“大姐姐替我想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慕容兰惊讶道:“这可不像是一时兴起,只是这圣上心中所想咱们也不能知道。不论怎么说,这好处既然给了你,受着便是了,此事的原因想必过几日便会有人按捺不住地告诉你。” 叶绿芜点点头,现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慕容兰今夜要回卫府,故而这回程的路上便只有她一人了。 叶绿芜独自一人坐在马车上,心中有些烦闷,便将车帘拨开一半,任凭微凉的夜风吹在脸上。正值中秋佳节,街道上冷冷清清的,就连摆摊的小贩都早早回家与家人团聚了。她心中不禁有些惆怅,幼时的中秋是怎么过的,大多都已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一大家子人在凉亭赏月,她早早便困了,哭着喊着要回去睡觉,母亲也总纵容她胡闹。 后来到了岚山,一到中秋便也是弟子们各自归家团圆,剩下些无父无母的也三三两两对酒当歌,她总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这种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细细回想,似乎是从诗瑶离去后便是如此了。那个陪她度过初至岚门岁月的少女,一笑起来双眼便眯成了一条缝,总是举着她新得来的物什来给自己看。一朵花也好,一只鸟也好,都能够让她开心很久。 “小芜快看!这可是我新发现的宝贝,只给你一个人看哦!” 这般纯洁天真的少女,轻易便信了血危楼恶贼的鬼话,被掳走后再无踪迹,不知生死。 忽然,马车的一阵震荡将她从回忆里拉出,“这是怎么了?” 车夫焦急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二小姐,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个乞丐,没伤着您吧!” 这想必也是个无家可归的人,在这团圆夜中独自在街头流浪。叶绿芜心中恻隐,柔声道:“我无事,期鱼,给那乞儿一些银钱,让他今晚好歹有个住处吧。” 期鱼低头应是,附身出了马车,将她荷包里的几颗碎银子递给那乞丐:“我们小姐不忍你中秋佳节还在外乞讨,这一点钱你便拿去做个小买卖吧。” 对于自己来说这不过是一点极为微末的施舍,可对于那个乞丐便能改变他一生的命运。自从入了京城开始,自己的命运便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而去,既然已被迫踏入了这辘辘红尘之中,便要活出另一番景象。 她在门口下了马车,眼角撇到在拐角处的阴影里,似有人影晃动。不知这人是在这里等着自己回来还是一路跟着自己回来的,形迹鬼鬼祟祟,看来不论是哪一种都是来者不善。 这么想着,叶绿芜右手一翻,一道魂力便直直飞去,阴暗的角落里顿时泛起了火光。不多时,那人便抖着衣服下摆跑了出来,身上还背着长刀,看起来是个侍卫。 期鱼立刻摆出大丫鬟的架势,向前一步将叶绿芜护在身后,凌厉道:“哪里来的宵小之辈,在那里鬼鬼祟祟的做什么?你是当我太尉府的护卫都是摆设吗?!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他捆起来送去金执吾,若是冲撞了小姐你们担当得起吗!” 说罢便有四个五大三粗的护卫手中拿着绳索闻言而来,要捆了那侍卫。 “二小姐,小人是奉命前来给小姐送东西的啊!”那侍卫一看情况不对,连忙跪地道:“小人这里还有荣王府的对牌为证!” 叶绿芜挥挥手示意护卫们停下,对那侍卫道:“你家主子是觉着我不通礼仪,粗鄙不堪吗?” “二小姐何故这样说?”那侍卫愣在原地。 叶绿芜神色严厉,“他难道不知派你前来送东西给我是私相授受?可想在他眼中我若不是不通礼仪的粗鄙之人,便是可以轻易接下男子之物的放荡之人。” 那侍卫连忙辩解道:“二小姐还是先看看主子托我带来的东西吧,主子说了保准二小姐会喜欢!”说罢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巧玲珑的锦盒,打开之后从内倾泻出了一片光华。 “我道是什么呢,原来只是个夜明珠。”叶绿芜轻蔑一笑,“仙家至宝我也见得多了,此等凡物又怎会放在眼里?”说罢转身拂袖离去,那护卫在原处不该如何是好。 “欸欸欸,你怎么还不走啊!荣王府的侍卫怎么也和市井流氓一般胡搅蛮缠。”期鱼秀眉一蹙,叫那几名护卫接着向前,“我们小姐都说了,还不快带着你的东西回去向你主子复命?若还要在太尉府门前纠缠,我可就不客气了!” 那侍卫一看阵势不对,连忙收起夜明珠灰溜溜地走了。 期鱼回到屋中后替叶绿芜卸去首饰,又细细侍候她沐浴完毕,看着她倚在窗前的身影,有些欲言又止。 叶绿芜见她如此忐忑,便哑然失笑,柔柔道:“你这是怎么了,方才在府门口痛骂那侍卫的时候可不是这个唯唯诺诺的样子。何况你也知道我并不会罚你,有话就说吧。” 期鱼定了定心神,郑重地跪了下来,面色诚恳道:“奴婢是做下人的,在外面也听了不少高门大户的闲言碎语,这荣王府中尚未有正妃,是不能出现有名分的侍妾的。可就算这样,听说也是通房丫头一大堆,这府中稍有姿色的女子怕是都已经不清白了。” 叶绿芜将她扶起来,柔声道:“随便议论一位亲王,若今日你的话传出去,是免不了牢狱之灾的。你既知如此,却还是将荣王府之事说与我听,便是将自己的性命都交给我了。那么你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呢?你是否也觉得我会与荣王府有瓜葛?” 期鱼咬了咬唇,迟疑道:“奴婢也知道小姐不是那种贪慕富贵的人,可荣王毕竟是天家贵胄……若是对小姐上了心,恐怕会很麻烦。” 叶绿芜笑笑,“管他是什么荣王贵王的,我绝不会去沾染半分。何况我本就是一介孤女,他又怎会真心对我上心?不过我倒是真不知道他此举何意了。” “小姐能这样想我便放心了,奴婢也是怕小姐误入火坑啊!” “行了,”叶绿芜伸出手指点点期鱼的额头,“你去找一下温余,跟他说明日用过早饭就出发去找大师兄。” 在期鱼离去之后,她感到一缕魂力正在慢慢接近她,她心头一动,右手便已聚起了火刃。 在那魂力破窗而入时,她也缓缓举起右手,就要劈下。那魂力像是感到危险一般,开始停在原地闪烁了起来。 它这是在害怕我? 叶绿芜收起魂力,用指间碰了碰那团魂力,它忽然间光华大盛。 那团光上下跳跃着便要往她手心里钻,她只得掌心向上托住它。在它接触到掌心的一瞬间,化作一轮小小的明月,散发着柔柔的光。 再仔细看时,上方还有两行小字:今昔明月夜,天涯共此时。别卿十余载,明月示吾心。 叶绿芜轻轻读完后,那明月便化作一簇光尘消失了。 这小逸……会的花样还挺多的,她心中暗笑,倒是一贯的会哄自己开心。在她今夜的梦中,定会一直悬挂着一轮皎洁的明月。 萧宸逸背对着灯火站着,整张脸都被笼罩在一片阴翳之中。 “今日之事当真如此?”他沉沉道,“许明河当真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银牙单膝跪在不远处,抱拳道:“一字不差。” “哼,昌国皇帝倒是教出一个好儿子。”他冷冷道,眸中闪过一丝阴狠,“终有一日,他会未今日之事付出代价的。” 银牙不敢出声,只能盼着萧宸逸快些洗去怒意。 第二天一早,叶绿芜用过早饭后便打点好期鱼:“我此行一去,短时间内是回不来了,为了不落人口实,你还是带着园子里的丫头们一起去牡丹苑里住着吧。圣上每月送来的份例便由你替我收着,你做事我很放心。” 期鱼感激不仅,也深知叶绿芜此行不能带着自己,便一字一句道:“小姐放心,奴婢一定将牡丹苑打点得妥妥当当,好让小姐一回来就能住的安心。” 叶绿芜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如此,我就走了。” 在逃离岚山之时她身上只带着一个荷包,里面装着一些散碎银钱。若不是慕容华及时出现,他们二人只怕要卖艺为生了。而此刻她带上了足够的钱财与几身换洗衣物,才安心地出了门。 温余在门口等她,见她前来,立刻接过她手中的行囊,“这几日我悄悄去大师兄那里看过,路线已是烂熟于心,小芜放心跟上便是。” 叶绿芜有些不好意思,“这些事本该我也去的,倒是只麻烦了你一个人。” 温余摇摇头,嘴角牵出一抹温柔的笑意:“我这个小跟班当然要做这些跑腿的事情了,小芜只负责看着便好了。” 二人相视一笑,便出发前往京郊。 那前来报信的人说的果然不错,那个庄子虽长久无人居住,可如今一切都是整整齐齐,丝毫没有颓败的气象。 二人一踏进大门内,便被两道赤红的魂力打入体内,而后身体便丝毫不能移动。 “我说什么来着,这几天总有人在附近鬼鬼祟祟的,今天终于送上门来了。”宸宇嘴角扬着轻蔑的笑从屋内走了出来,手上还拿着一个马勺,“啧啧啧,我以为你就够笨的了,没想到这两个人比你当年还要笨,进门都不看看有没有陷阱。” 温余刚要开口辩解,就又听到宸宇说:“这么笨的两个人留着也没什么大用,既然已经发现了我们的踪迹,不如就地解决了吧。” 叶绿芜心头一惊,没想到宸宇丝毫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这可如何是好。 此时,重光幽幽从屋后走来,瞥了他一眼,冷冷道:“马勺先放下。” 叶绿芜这才反应过来,哪有拿着马勺威胁别人的,宸宇分明就是逗他们玩儿,又怎会真正要了他们的性命。况且听他所言,温余这几日在附近打探消息之时便已被发现了,若是真的想要动手,他恐怕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想到此处,叶绿芜心中的恐惧烟消云散,眼神中也没有了方才被惊吓过后的神情。 宸宇睨了他们一眼,没有解开他们的禁锢便转身回了厨房内。 “你们怎么来了?”重光走进他们身前,“墨阙会趁听枫大会之际攻入岚门,你们断不会在此时离去,莫非是岚门覆灭,你们是逃出来的?” 叶绿芜还未开口,重光便将事情的始末推测了出来,她点点头,悲戚道:“所有参加听枫大会的人尽数被墨阙会捉去,只有我们二人逃出生天。如今追着大师兄的脚步前来便是想由大师兄出面,连系起其他门派一同剿灭墨阙会,救出被她们控制的人!” 屋中的炊烟消失,宸宇桀骜的声音破空而出,“你们那掌门可是当着所有门派指责他独占寒宵心法以谋求掌门之位,如今被俘却要他来救他们出去,你们两个也真是痴心妄想啊。” 第十四章 难抉择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二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作答。 宸宇从屋中拿出几样饭菜放在院中的石桌上,给重光摆好碗筷后一挥手解了二人的禁锢。他背对大门而作,朝他们挥挥手,嫌弃道:“要吃就自己取碗,别站在我门口碍事。” 叶绿芜赶了一上午的路,已是饥肠辘辘,听到此话连忙到屋中取了碗,坐在桌前恭维道:“这饭菜真香!就连御厨也比不上呢!” 温余也在旁边应和道:“是啊是啊,我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 宸宇不为所动,双眼一眯道:“要不是因为重光,我早把你们赶出去了。不想吃就赶紧走,我可没功夫听你们聒噪。” 讨好的计策失败,二人只得乖乖埋头吃饭,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石桌上纷乱的树影在风中摇摆,叶绿芜一边吃饭一边盯着自己腕上晃来晃去的影子出神,心想到底该如何才能劝说宸宇去营救掌门他们呢?这人简直就是软硬不吃,来软的已经试过了,没用!若是来硬的……她咂咂嘴,来硬的能成功还用得着求他吗,自己就能去了。 一顿饭就在她的胡思乱想下结束了,还未想到对策,他便听到宸宇起身命令道:“到了换药的时候了,你们把这里收拾一下,必须得让我满意,明白吗?” 听到此话,叶绿芜打了一个激灵,这是还有希望的意思?她看向温余,发现他眼中也闪着与自己一样兴奋的光。 二人立刻动手,不仅将吃剩的饭菜收拾好,就连厨房之中也打扫地干干净净。见宸宇还未换好药,便又将院落也清理了一遍,一片落叶都不曾放过。 待一切都停当后,宸宇的声音从一旁的屋内传出,“你们进来吧。” 叶绿芜乖乖走了进去,悄悄环顾四周,却发现这屋子里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不堪。除了生活用品之外,还有不少瓶瓶罐罐的摆件,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淡淡的香气,清雅却能深入人心。 他们进去时宸宇正在重新给重光额上的伤口包扎,还一边嘲笑道:“啧,这下又变成丑八怪了。若你这副样子回去,可是要碎了不少女弟子的芳心吧。” 重光淡淡一瞥,反驳道:“拜你所赐。” 包好伤口后宸宇冷笑一声,“真是可惜了那群人,还在心心念念等着他们无所不能的大师兄救命呢,却不知道你已是个没有魂力的废人了。”他又转头对着叶绿芜道:“他现在可是连你都打不过,等着他去救人,不是痴心妄想是什么?” 叶绿芜心中狠狠道,没有魂力还不是因为你,现在又说这样的话,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可面上却还是挂着谄媚的笑,“只要有大师兄在,其余门派定会相信我们的话,结成联盟共同剿灭墨阙会的。再者说不是还有您嘛,您肯定不会丢下大师兄不管的,对吧?” 宸宇哈哈一笑,放在重光肩上的手猛然用力,“你似乎搞错了一件事,是他追着我不放,而不是我不丢下他。若不是他忽然对我出手,你们也不至于被墨阙会潜入都不得知吧?即使被我封了经脉,却还是不依不饶地追上来,你们倒是问问他是也不是。” 在二人疑惑的目光下,重光缓缓开口,声音似从冰泉中泄出,“莫说是被封了经脉,纵使是身有残疾,我也要爬到你面前,得到你的答案。” 室内一片寂静,只能听得到彼此的呼吸声。 半晌过后,宸宇才接着开口,“自从我把他从岚门中带出来,我与墨阙会之间的合作便到此为止了。我看他们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正准备去找他们算账。至于你们要怎样,都与我无关。” 叶绿芜连忙欣喜道:“我们绝不会给您添麻烦的!多谢了!” “先别忙谢,”宸宇又道,“我可不会去联系其他门派,一看到那些自以为是的所为名门正派的嘴脸我就恶心。连对付墨阙会还要结成联盟,真是丢了修道之士的脸。” 这便是他的骄傲了吧,叶绿芜想,岚门与墨阙会势不两立,他居然能两边都得罪,只怕江湖各派也都让他得罪遍了。 温余在一旁适时插话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该准备的东西我好去准备。” 宸宇看了眼重光,转而对他们道,“两天后他的伤口就不用包着了,那时再出发。王腾留着他们有用,暂时还不会要了他们的命。” 见二人毫无动作,他皱眉道:“怎么还不走,还要我送你们不成?” 叶绿芜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退出门外。 “看来还要去住两天客栈了,”她叹气道,“太尉府已经告了别,再回去怕也不好。牡丹苑附近肯定有皇家的人看守,圣上让太子和荣王陪同我逛京城,我不告而别也不好再在城中招摇过市。便找一个偏僻一点的客栈住着吧。” 温余点点头,柔声道:“也好,那我就趁这两天去买几匹马,也省了赶路的时间。” 二人说罢便返回京城,找了一家最靠近京郊的客栈落了脚。 叶绿芜坐在窗边想着仅凭他们四人便要去闯墨阙会,总有一种飞蛾扑火的感觉。可宸宇的实力不容小觑,到时候他一定会解开重光的经脉禁锢,胜算便又大了许多。 阳光被一大朵云遮住,凄凄惨惨地透下来如同月光一般柔和,她忽然想到昨夜萧宸逸送与她的小小明月,左右还有两天的时间,不如去看看他吧?他也如同自己一般独自在京城,中秋之夜想必也十分孤单吧。 这么想着,她起身理理衣裙便出了门。 为了不引人注意,她从最热闹的南市穿行而过。这里是四个市集之中人最多的,只因这里的小摊贩们贩卖的都是一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家境稍好的人绝不会来此处。许明川与许明河就更不用说了,对他们而言,提到南市便是对他们的一种侮辱。故而,这里是绝不会被他们的人发现的。 她在匆匆而过时被一个卖糖人的摊子吸引住了,那小小的一块糖在手指翻飞间便成了一个个活灵活现的动物。她不由自主地走过去,那摊贩正在做一个嫦娥的糖人,嫦娥面母清晰,怀中的玉兔也是憨态可掬,就连她身上的披帛都飘飘欲飞,当真是惟妙惟肖。 这糖人一咬开便会粘在唇边,只有小孩子才会喜欢吃这东西。她忽而玩心大起,一想到萧宸逸舍弃那副贵公子的模样唇边沾满了糖人的碎屑,她便忍不住发笑。 “这个嫦娥多少钱?”她笑眯眯地指着刚刚做好的那个嫦娥道。 “这个可是我做的最好的一个了,您就给五文钱吧。”那摊贩收起手里的活计,一抬头便看到一个艳丽无双的少女盯着他看,一时有些失神。 叶绿芜翻了翻荷包,从里掏出五个铜板递给他,拿着糖人走了。 那摊贩看着她的背影惊叹道:“嫦娥活了……” 她一边举着糖人一边想,还是期鱼心细,在她的荷包里准备了各种形式的钱财,这样出门在外便是方便多了。 待她到了萧宸逸的住处时,隐约听到从里传来细微的交谈声,再往前奏时,管家侯策便将她拦下,“姑娘!少爷正在谈事,你现在可不能进去啊!” 许是他的声音太大,又或是他们已经谈完了事,在他出声阻止后萧宸逸的声音便从门内传来:“侯策,你倒是胆子大了,连我的命令也敢违背。” 叶绿芜顺着声音看去,便看到萧宸逸同一名女子从内并排走出来。 侯策连忙谢罪,“小的是看少爷在议事才没让姑娘进去,恐扰了少爷。” 萧宸逸神色一凛,周身气势立刻散漫开来,“不听命令还狡辩,你自去领罚吧。” 正说着,那女子袅袅娜娜地走来,走到门口时转身向着萧宸逸妩媚一笑,声音勾人心魄:“你可要好好考虑我的话,毕竟这是你最好的选择了。” 见萧宸逸剑眉一皱,她便娇笑着出了门,在离去时深深看了叶绿芜一眼,双眸之中有一种别样的情绪,叫她有些心神不定。 他牵着她的衣袖走进屋中,将门掩上。 现下只有他二人在,萧宸逸的神情在一瞬间舒展,一双笑意盈盈的眸子里敛尽了春光:“阿芜怎么来了,昨夜的月色可还喜欢?” 叶绿芜将思绪从那女子身上收回,将糖人从身后献宝似的举出,“自是喜欢,可我也没什么能送你的,便只好拿这个来赔罪了,还希望萧大少爷不要嫌弃。” 萧宸逸眼中满是欣喜,眼前的少女眉眼弯弯,一双明眸亮晶晶的,如同她手中的糖人一般闪着晶莹剔透的光。他只当没听到叶绿芜的打趣,从那只莹白修长的手中接过那廉价的,他生平从未吃过的东西,郑重地放在唇边,稍稍用力。 只问得一声细微的“咔嚓”声,糖人的碎屑粘在他双唇之上,无法掉落下来。 叶绿芜见到这样便捂着肚子坐在椅子上笑得前仰后合,银铃般的笑声环绕在屋内,如一阵微风拂过芦花荡,泛起千万层涟漪。 萧宸逸从容地从怀中掏出帕子将嘴角的碎屑擦掉,故作生气道:“真真是枉费我一番心意,居然如此嘲弄与我!” 叶绿芜堪堪止了笑,将双手交握于下颌前,眨眨眼睛,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道:“这嫦娥你吃了,玉兔你也吃了,可就是将中秋吃进肚子里去了。怎么能说我嘲弄你呢。” 见他还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她眼珠一转,又切切道:“小逸要是还不理我,我可先要哭死了。” 说着便掏出手帕来在眼角沾了沾,装出一副哭泣的样子。 萧宸逸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头,微微叹息道:“你这一招已经不新鲜了,不过对我倒还是百试不厌,每次都会被你得逞。” 果不其然,叶绿芜移开手帕后,便露出了一双狡黠的眸子。 萧宸逸笑道,“本来是有一件要紧事要告诉你,被你这么一闹差点忘了。” 叶绿芜也不说话,只是歪着头看他。 他摸摸鼻子道:“你可知皇帝为何要如此待你?” “你怎么知道的?莫非你在我身边安了眼线不成?”叶绿芜嘴上是这么说,可心中明白,他的势力恐怕能深入到皇宫之中。虽然他从未在自己面前提起过身世背景,她也从没问过,这便是彼此的默契。 萧宸逸一反常态,双手搭在她肩膀上郑重道:“你父亲的老部下,那些效忠于叶氏的叶家军们虽已入了朝廷编制,可并不服从管制,他们是在用自己的方法来诠释叶氏的不公正待遇。皇帝在这时对你这般好,便是在做给叶家军看,他要让他们知道他并不是用叶氏满门性命来换取江山,而是对叶氏遗孤多加照拂。” 叶绿芜震惊道,“原来如此,他让太子荣王二人陪同我大概是怕有人给我传递消息吧。他以为这样便能让那些将士们忘记他是如何灭我满族的?哼,当真可笑。” “可是阿芜,你要明白一点,”他沉沉道,“若你能出面为皇帝说话,叶家军便会信你,从而服从朝廷安排。若你这般为了你的满门性命而拒绝皇帝的示好,那么昌国便会失去叶家军这一最强的军队。现在两国刚开始交战,或许还能势均力敌,可之后若没有叶家军的参与,必败无疑。到那时,你又当如何?” 叶绿芜垂下头,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之中。 于国家来说,她确实应该帮着皇帝安抚军心,可这样做岂不是置自己满门于不顾?若是报了家仇,便是将自己的国家一手推入火坑之中,成为了千古罪人。她进退两难,家仇与国恨就像两堵不断靠近的墙,向她紧紧逼来,将她压得喘不过气。在这之前的十余年中,她一直过着放浪形骸,随心所欲的生活,而今忽然要她在忠与义之间做抉择,就好比让一个目不识丁的山野村夫掌管整个国家一般,让她无所适从。 萧宸逸看着陷入沉思的叶绿芜,心中叹了一口气,他当真是想护着她一生一世,让她一直如现在这样天真无邪。可是乱世即将到来,他总有护不到的时候,到那时之前,他的阿芜必须变得足够强大,才能等待着与他并肩站立的那一刻。 第十五章 端倪现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萧宸逸看着叶绿芜神色惆怅地走进客栈,心里轻叹一声,若是能一直护着她便好了。 他想起方才那名女子前来找她时说的话,心中一阵纷乱。叶绿芜于他来说不仅是自小相识的青梅,而且还是在那片黑暗时光中唯一能照亮他的一盏明灯。若想要留她在自己身边,便只有不断地变强,便不得不答应那女子的要求。 或者——还有另一种办法。他神思一动,计上心来。 叶绿芜呆呆地走进房中,将自己摔进柔软的被褥里。顺手拿起一块帕子盖在脸上。原来保全自己也是这样的一件难事,可见在这世间有多少身不由己的事。 好在按宸宇的话来看,墨阙会的总部就在京城以南的充州,距离并不算远。边境的战事才刚刚开始,她这一去不用像之前所想那样联系其余江湖门派,便省了一大半的时间。若是速度再快些,有望在一月之内返回京城。若是有叶家军的支持,想必到了那时战况也不会太糟。 短短半日,她的心中便已博弈了数百次。纵使自己一族的血海深仇再重,可也重不过昌国的所有百姓。也许,这场战争并不会波及到全国,可在两国边境的百姓们必定生活在水生火热之中。不仅是自己,大概每一个心系这场战争的人都不愿见到生灵涂炭之景吧。 这样想着,她用力地擦了擦脸,提笔写下一封家书。这家书不仅是送给叶家军,更是送给所有为了国家安定征战的将士。在国难面前,这昌国的浩浩江山便是所有人共同的家。 在将这封信送出后,她抬头看着碧蓝的天空,叶氏一族一直为了昌国而斗,想必若是父亲在世吗,他也一定会这样做的吧。 两日的时间一闪而过,当她再次见到温余时,已是第三日的清晨。 “小芜,你似乎沉着了许多,”温余依旧笑着,清晨的阳光斜斜打在他的脸上,将脸庞的轮廓晕在柔光之中,“你的眼睛中似乎多了一些东西,最近不常见到你,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叶绿芜立刻摇摇头,也牵出一抹略带苦涩的笑意:“你无需担心,我不会深陷其中的,毕竟人总要向前看,路总要自己走下去。” 温余微微惊讶,不过又在瞬间释然,“你若能这样想最好不过了,可若是想要找个人一吐苦水,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叶绿芜微微一笑,道了声谢。金色的阳光揉碎在她的眼眸中,漾开炫目的光。 在他们牵着马走到庄子前时,却看到宸宇与重光早已在路边等候,二人均两手空空,完全不是要出远门的样子。 宸宇见到他们前来,双臂环在胸前道:“既然是急着去救人还这么磨磨唧唧的,你们倒还真不怕那些人丢了命。” 温余将四匹马的缰绳解开,分别递到众人手中,不好意思道:“是我们的不是,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别放在心上了。” 见他态度如此,宸宇也不再多说,一翻身便上了马。 在众人准备停当后,他用马鞭指着重光,转头对温余道,“把你的魂力绕在他腿下面,本身就是个累赘,伤口如果裂开了更麻烦。” 叶绿芜看着乳白色的魂力柔柔地盘绕过去,心道宸宇看似对大师兄处处嫌弃,可比谁都上心,可谓是面面俱到。她脑内灵光一闪,忽然想到在永州时谭博说的话——“他这怎么也不像在外吃苦惯了的啊。” 她在心中发出一声长叹,如今尚且如此,这两个人在没有反目成仇以前该会是什么样子呢。恐怕他们之间的渊源比自己所看到的还要深,以至于将彼此的习惯深深刻在心中。 四人纵马疾驰,很快便离开了京城的范围,进入充州境内。 宸宇平时看起来很是自负,可在认真起来的时候便一言不发,周身散漫着森然的气势。他策马跑在最前方,左手扯着缰绳,右手源源不断地将魂力他与重光的马体内,将马的体力提高到了极致。 天色渐晚,黄昏微弱的阳光无力地穿透他们头上层层叠叠的枝叶,宽大的树叶将地面遮盖地严严实实,竟是连路都看不清了。叶绿芜与温余自告奋勇地去前方探路,趁机离开了宸宇的身边。 她扬起笑脸对温余道,“呼,可真是要憋坏我了,在宸宇身边我感觉呼吸都不通畅了。” 温余点点头,露出无奈的神情:“我也是,只是迟早得习惯的,不然一进墨阙会,自己就先把自己累死了。” 他二人一边走一边说笑,没多远便走到了一片树林之中。越往前走树林更茂密,叶绿芜干脆牵着马向前走去。在走了半刻钟便看到前方隐约有一块巨石,刚好可以用来歇息。 温余道,“这里刚好可以用来歇息,小芜在此等候,我回去把大师兄引来吧。” 叶绿芜点头称是,在温余离去之后在附近将马拴好,一步步向着那巨石走去。 就在她能完整地看到巨石的轮廓之时,左脚又向前迈了一步便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绊住了脚踝。她暗道不好,便急急向后退去,可刚移动半分便感到地面传来一阵异样的震动,紧接着,地面便深深陷了下去。 墨阙会的势力不知有多大,但一定是不容小觑的,否则也不能打入昌国多年而不被发现。这陷阱怕就是他们最外围的防御屏障了。 她的想法在电光火石间便完成了,为了不接着掉落,她迅速拔出佩剑,深深插入旁边的土壁之中,堪堪稳住了下落的趋势,摇摇晃晃地挂在半空之中。 她这才惊魂未定地抬起头,看着洞口处小小的一块天空,已是与地面有一丈有余的距离。 树林之中的土质松软,并不适合做这种深坑陷阱,想必这一丈的距离也离坑底不远了。她右手遣出一道魂力,瞬间便化作数条火舌钻入下方,阴暗的陷阱之中瞬间亮如白昼。 待看清楚坑底的情况时,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情况远比她想象的复杂。 数十根磨得锋利的铁刺直直埋在土中,尖端闪着冰冷的银光。而四周还不知有多少具骸骨被遗留至此,都是些误入陷阱可怜人。 火焰的温度烤得她额上出了一层汗珠,一颗颗滚落下来打湿了她的衣领。温余离去还没多久,断不会现在就回来的,若要逃离这困境,便只能靠自己了。 用于支撑她重量的那把剑只是寻常之物,做工粗糙,在她的重量所加持下,已是微微晃动。 她缓缓将脚靠近土壁,体内魂力流转,将大量魂力聚集在脚上,而后猛然爆发! 巨大的力量瞬间便将她向上抬起,洞口近在眼前! 当她的手搭在地面上之时,心里松了一口气,终是逃出生天了。 可就在下一刻,松软的土壤忽然塌陷,她又一次陷入了掉落的恐惧之中。自己的身体在一寸寸的下沉,连周身的感觉似乎都放慢了许多。洞口在眼前慢慢缩小,她似乎都能感觉到冰冷的铁刺贴上了她的脊背,就要穿破皮肉而入。 就在她几近绝望之际,自洞口处闪过一道红光,将她稳稳地托起,送到了地面上。 她受了惊吓,倚在巨石上捂着胸口喘个不停。 宸宇静静的站在旁边,全身裹在一袭玄色的衣袍里,身影与树林几乎融为了一体。 温余从后方赶来,惊魂未定道:“小芜,你真是要把我吓死了!可有受伤?” 叶绿芜面色惨白的地摇摇头,“我没事,只是这陷阱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那下面还有好些尸骨,怕是有许多人都丧命于此了。” “这是墨阙会的第一重屏障,”宸宇沉静道,眼中没有任何波澜,“在这片树林之中有许多这样的陷阱,每日都会有人前来查看,如果到第二天其中的人还没死,便直接要了命。我没想到你们能走到这里来,倒是失算了。” “不过这样也好,倒是省了我许多事。”他阴狠一笑,“今夜就在这里歇着,等明日便有人给我们引路,不会再出今日之事了。” 说罢便将外衣脱下铺在巨石上,而后在一旁盘膝而坐。 重光这时才从后方走来,身上还罩着一层赤红的结界。见到叶绿芜惨白的脸之后便从怀中拿出一颗丹药递予她服下。 宸宇忽然睁开双眼,嘴角挂起一丝玩味的笑:“这回元丹可是能通畅经脉,滋养魂力的好药,她又没受伤,怎么就给她了。莫非是你觉得自己没有魂力,需要她来保护不成?” “并非如此,我还无需旁人保护。”重光淡淡道,“我们的目的是墨阙会,而他们则是要去救人,进了墨阙会后便不会同行。如此只是以防万一罢了。” “呵,以防万一,”宸宇冷哼一声,“你对她倒真是好,想必她怀中那个由你魂力所成的珠子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吧?怎么不见你对自己这么上心,你把这种保命的东西都轻易给她,那你自己的命呢?” 叶绿芜心里一跳,那鲛珠被她藏在最贴身的地方,还用魂力加以保护,可宸宇居然能感觉到属于重光的气息,那岂不是在他周围任何事情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空气中弥漫着剑拔弩张的气息,宸宇忽然之间的恼火让叶绿芜心惊胆战,生怕他此时忽然反悔拂袖而去,那自己这一趟可就白来了。 重光走到宸宇刚刚褪下的外衣前坐了上去,背对着他。 见二人都不说话,叶绿芜只得尝试着开口,“大师兄定是知道有前辈在他绝不会有危险的,而且这保命的东西也不是为了我,只是有它在我们能救出掌门的机会便更大一些而已。” 说罢使了个眼色给温余,让他也赶快说好话。 温余收到她的意思,也忙道,“没错,大师兄也是为了岚门着想,才如此做的。” 宸宇丝毫不领情,鄙夷道,“岚门?那群人也配你救?是他们将你赶到掌门居十年感动了你,还是将你逼迫至修习寒宵心法感动了你,你就这么想救他们出来,当真是以德报怨的君子。” 叶绿芜惊讶地抬了抬眼皮,与温余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之中读出了不可思议。怎么宸宇说的话与自己在岚门听到的完全不一样,那么究竟是谁在说谎? 片刻后,重光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地如同古潭之水:“掌门居是家,是我的家。” 宸宇看着他宛如谪仙的侧脸,心里似乎被划了一刀,在许多年以前他也曾经这样说过,只不过当时他说的是——“掌门居是家,是我的家,我们的家。” 温余看着气氛又冷了下来,便起身道,“这里既然都是墨阙会的陷阱,那我就来守夜吧,这样他们来人查看时便能马上抓住了。” 叶绿芜悄悄看了看他们的反应,见他们都闭上了眼睛便松了一口气,对着温余俏皮地眨了下眼睛。 温余对她一笑,便在巨石周围聚起了结界。 在这月光都渗透不进的密林之中,一个晕白的结界发出皎洁如月的光,幽幽地照亮着四周。 因此处不见天日,故而也无法判断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温余外放的魂力忽然感受到一阵抖动,有人走进来了。 “大师兄,有人……”他的话还为说完,宸宇与重光便同时睁开了眼睛。 叶绿芜最后醒来,便闪身与他们一起藏在了树后,等着那人自投罗网。 约莫一刻钟之后,两个人说笑着接近巨石。 “我说咱们每天都来这儿巡视,什么时候才能再升一级,不用吸死人的魂魄修炼啊。” “是啊,这死人的魂魄没有魂力滋养,就算炼化地再好那也不如从活人身上直接取出来的有用。我倒是盼着咱们抓来的那些人能赶紧有几个熬不住死了的,这名门正派新秀的魂魄可是能给好几个人提升功力呢。” “嗨,你说这些也没用啊,咱们还是赶紧看看今天有没有倒霉鬼掉下去吧。” 二人缓缓前行,在看到陷阱被人触发后露出了欣喜的表情,再低头看下去时便感到一阵风从身前经过,将他们拉到了一棵树后。 他们连忙起身,掌心之中闪现着暗紫色的魂力。 宸宇并没有给二人机会,便直接将魂力打出控制了他们的身体,而后封住丹田。 “带路。”他眼神一凛,狠狠地吐出两个字。 第十六章 钟声响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二人似是没听到宸宇话中的恐吓一般,都低垂着头不说话。 宸宇轻笑一声,一抬手送了一道魂力到重光体内。 虽说此时他无法使用灵力,可他到底就对天下生灵气息十分敏感,又与宸宇之间配合十分默契。故而那道魂力一入体内,他便借其之力联系起那二人体内的宸宇魂力。 他双目紧闭,左手作掌悬停在他们身前,一圈圈猩红的光华自掌中漾开,散发着一种诡异的美丽。 随着宸宇的魂力在体内流转,那二人的神色也渐渐染上了一层恐惧。 他们能感觉到那魂力顺着经脉直直冲入脑海,在探索着自己的所思所想。魂力所经之处,他们的思想都变成了空白的,似乎再也没有什么秘密,赤裸裸地站在这里一般。 重光没有睁眼,缓缓开口道:“若是不带他们去,想必也不会受到什么危险,倘若依他们所言带了路,落在掌门手中便是必死无疑。” 不顾那二人因恐惧而变得惨白的脸色,宸宇俯下身来沉沉道:“不会受到什么危险?你们大概是想多了。” 片刻后重光放下手,对着宸宇略一点头,表明他们所知道的一切关于墨阙会的事情他已了如指掌。 那二人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惊恐道:“你要做什么?你们名门正派的弟子不是从来都不取人性命的吗!” 墨阙会取人魂魄修炼在江湖中已是人尽皆知,各大门派为了维护世间正道早已有联手剿灭墨阙会之意。这次的听枫会本就是为了瞒过墨阙会的眼睛,使各大门派结盟的绝佳机会,这也是众人心照不宣的事情。若不是他们偷袭,恐怕八大派早已共赴充州了。 世间的天然之道唯有清浊二气,墨阙会此等修炼法门便是毁清气而重浊气,假以时日世间平衡必会被打破。到时候天道为了维护清浊平衡便会降下天谴,他们这些以凡人之躯妄想成仙之人便会首当其冲遭受天谴,而后便是世间浩劫。 叶绿芜是真正自小修炼的名门子弟,听到他们这话便有些气氛,“我们自然是不会像你们一样随意取人性命,可也容不得你们如此胡作非为。难道能看着你们为害世间,却还能任凭你们逍遥法外不成?” 宸宇一摆手,打断了叶绿芜的话,“名门正派?我可不是什么名门正派,自然也不必遵循那些迂腐的规矩。你们害了人,便要偿命,就是这么简单。” 他手指在胸前一捏印,那二人便双双掐上了自己的脖颈。 重光看着他们越来越涨红的面色,终是长臂一伸,将宸宇的手按下。 “怎么,你又要放过他们?”宸宇一挑眉,“你可知道多少人的命折在他们手里?若是放过他们,那些人可就是白白送了命,连个给他们报仇的人都没有了。” 他也不说话,只是微微摇头,示意并非如此。 宸宇倒也乖乖收了魂力,不再控制他们。那二人手上力道一松,连忙跪爬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面色也逐渐恢复正常。 重光定定地看着他们,眼神深处涌动着不明所以的光华。他将宸宇方才给他的魂力自左手送出,而后右手二指并出竖于胸前,左手轻轻握住右手腕,口中开始吟诵古老而诡谲的咒语。 在叶绿芜的认知中,只有开启重要阵法的时候才需要咒语加持,在岚门志中所记载,当初女仙银华飞升之后,岚门的祖师爷同他的四位师弟为了铸造静影落华阵足足吟诵了三天三夜的咒语,才使得岚门结界几百年来从未被外人所破。 而若是将阵法提前铸好,将其封入物什之中,便可免了咒语的限制,使用时用魂力催动便可。就像在听枫大会上叶应龙在瞬间便释放出的九华天雷阵便是如此。 而对付这两个人,还需要用到什么重要的阵法呢?叶绿芜心中不解,只得目不转睛地看着重光。 他的声音本就清冽,在吟诵这音节模糊的咒语时更是宛若飘渺仙音,令人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仿佛来到了仙人之境。 一个金色的阵法在他脚下缓缓展开,那两个墨阙会的人周身翻涌着浓烈的黑气,可面色却很是平静。而那黑气从二人身上蒸腾而出后,便飘飘荡荡地来到重光身前,从他脚下没入体内。 待黑气不再涌出时,阵法也自行消失了。 叶绿芜担忧地问道:“大师兄,那魂力带着满满污浊之气,你……” 她话音未落,重光便捂着胸口单膝跪在地上,痛苦地呕出一口血来。 宸宇剑眉一皱,迅速上前点了他几出大穴,手掌贴在他背上注入魂力,护住他的经脉。 “这种将浊气封入自身的事你也做得出来?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宸宇的声音中第一次浸满了怒色,“你的魂力中清气过重,若是现在放出便会与浊气相冲,我只能帮助你推动这浊气运转,而后替你护住心脉。” 那二人眼见他们自顾不暇,便对视一眼就悄悄往后挪动,准备回去报信。 没想到刚退出一步,脖颈后方便抵上了一柄冰凉的剑。 温余一直在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故而马上就能发现他们的想法,他冷冷道:“你们想去哪儿?” 宸宇扶着重光站起来,用手抹去他唇边的血渍,而后缓缓走到那二人的身前。 他高大的身影一寸寸将他们罩在其中,二人眼中的惊恐之色也愈来愈重。在宸宇的靴子堪堪触碰到他们的身体时,二人终于坚持不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才进了墨阙会,成天被他们逼着做这些伤天害理草菅人命的勾当,日后再也不敢了,求求您放了我们吧!” “放了你们?”宸宇轻哼一声,长腿一抬踩上了其中一人的肩膀,“害了那么多人,又伤了他,你们还妄想我放了你们?” “真是令人发笑。”他脚上一用力,那人便狼狈地倒在了地上。 说罢他右手横于胸前,周身泄出大量的魂力,将他从地面之上微微抬起,包裹在一片猩红之中。四周的树叶簌簌舞动,一时之间尘土飞扬,树林之中走石飞砂,众人连呼吸都有些阻塞之感,这昏天黑地的魂力让他们从心底涌出恐惧之感。 紧接着那铺天盖地的魂力便向着前方砸去,那二人双目圆睁,竟是恐惧地落下了泪来。 叶绿芜在这一瞬间忽然感觉到,其实人的性命当真是极为脆弱的东西,而在这个万物皆可修道的世界中,比自己强的人又有多少?自己拼尽全力所活的这一生,不过是沧海一粟,蜉蝣之于天地罢了。 在魂力落下的瞬间她似乎连声音都听不到了,眼前的整个世界都褪尽了色彩,只能看得到一片浓重的猩红。 在红光闪过之后,四周的树竟是毫发未损,而那两人却齐齐倒在地上,生死不明。 温余连忙伸手去探他们的鼻息,却发现他们虽然呼吸微弱,可实实在在地活着。 看到他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宸宇冷冷道:“若真取他们性命,那个傻子可就白忙活了。我封了他们记忆,毁了他们丹田,从今日开始便重活一次吧。” 重光仿佛是事先就知道宸宇并不会取他们性命一般,并没有任何惊讶之色,只是神色不明地看了他一眼,便率先向前走去。 墨阙会的周围布满了各种防止外人进入的屏障。先是这布满尖刺的深坑蔓延在密林之中,防止普通人前来。而后便是各种妖物纵横,它们被常年囚于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心中的怨气与日俱增,导致若有外来者擅入,便会遭到他们疯狂的攻击。 这两层屏障已经可以阻碍大部分的人,而离墨阙会最近的便是一层厚厚的结界,需要用墨阙会弟子特殊的魂力才可打开入口。 好在有重光在,让他们虽然深陷妖穴,却没有受到丝毫攻击。 温余的风属魂力在探路方面可谓是有着绝佳的优势,此刻他的魂力正在由重光操纵者,向着他们前进的方向缓缓铺展开来。附近的妖物都赤红着一双眼睛盯着他们,却不见有任何动作。 在这枝叶纵横人迹罕至的密林之中穿梭本就耗费体力,而温余的魂力又不能支撑着如此高强度的使用,故而他们一行人走走停停的,废了将近一天的时间才看到那一排通往墨阙会的石阶。 宸宇看着满脸疲惫的叶绿芜与温余道:“看来你们的师傅和掌门也不是什么负责的人,否则你们年轻气盛身强体健的,怎么连一个受了伤的人都比不过。定然不是自己偷懒便是掌门无能,怪不得堂堂的岚门却连墨阙会都敌不过,当真是丢人。” 叶绿芜虽不知道他与岚门有何渊源,可他对此贬低掌门与现在的岚门,只怕是只对如今的情况有所不满。而他既对岚门如此熟悉,且掌门也一副与他势不两立的样子,莫非他也曾经是岚门中人? 想到此处,她便悄悄偏过头,想要从他身上看出些端倪。 宸宇扶着重光坐下,再次将魂力送入他的体内,以防在接下来破开结界的时候有什么不测。 他本是背对着叶绿芜,却像是感觉到什么一般忽然转身,一双凌厉的眼睛直直盯着她。 虽然一起相处了这么多天,她也知道宸宇是一个实力非凡的强势者,可第一次被他如此饱含警告意味的眼神盯着,还是让叶绿芜有些害怕。 “你在想什么?”他冷冷道,“我不与你们计较不代表我喜欢你们,相反,你们两个不过是累赘罢了。” 叶绿芜一惊,分明是他自己答应要带着他们来墨阙会的,怎么这时候又翻脸了? 她再一思索,看到在一旁坐着的重光便想通了。想必那颗回元丹的事他一直记在心里吧。又因今日那两个墨阙会探子让大师兄受了伤,他心中有气无处撒才会这样。 想通了这一点,她便讨好地笑道:“您大人有大量就别跟我们这两个累赘计较什么了。而且掌门身上长年累月备着我岚门秘药方万散,到时候大师兄的伤一定会马上好起来的。” 宸宇淡淡瞥了她一眼,缓缓道“从没有人能在我眼前撒谎,你方才到底在想什么?” 叶绿芜见瞒不过他,只得实话实说道“我在想您与大师兄的关系,只是有些想不通。” “想不通便不要想了,”宸宇眉头一皱,显然是不愿多谈此事,“休息好了就准备出发,趁着晚上进去能省不少事。” 重光点点头,起身对温余道:“那两个探子皆是风属魂力,稍后你便将魂力传给我,他们只会以为是同伴归来,必定不会多想。” 温余依言照做,他的魂力自重光体内流出后便染上了一层暗紫色,缓缓覆上了结界的外层。 在魂力触碰到结界的一瞬间,便瞬间被吸了进去,与结界融为一体。在缓缓注入了一段时间魂力后,那层密不透风的结界从中间裂开了一到缝隙。 紧接着,那缝隙从中间开始变宽,不多时便形成了一处空洞。 四人连忙从那处空洞钻进去,踏上了第一层石阶。而那结界也在他们进入后缓缓闭合,看不出任何踪迹。 眼前的石阶在月光的映衬下泛着冷幽幽的白光,因着外层结界的存在,这里寂静无比。连山林之中清脆的鸟鸣声都化作一声声细微的声响,这里仿佛是一个没有声音的国度。 他们一路沿着石阶缓缓而上,顶端厚重的大门仿佛是远古巨兽的血盆大口,仿佛一走进去便再也没有出来的一天。 叶绿芜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在石阶上游荡,她生怕门内的危险气息就这样被自己唤醒,走得越近越能感受到来自门内的威压。 终是走完了那长长的石阶,墨阙会的大门就在伸手可及之处。 叶绿芜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上了头颅,她的心脏随着宸宇伸手的动作而疯狂跳动,几乎要送嗓子眼里蹦出来。 宸宇的手牵动着所有人的目光,缓缓覆在大门之上,而后轻轻用力。 “吱呀——” 开门的声音宛如从远古传来的战鼓之声,响彻在这寂静的夜空中。 第十七章 冲突始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想不到这墨阙会虽是邪教,可据点倒是有模有样,一派正派山庄的样子。 重光打头穿过门前的一片树影,向东转去。可还未走几步,前方便走来几个巡逻弟子,谈天说地地向他们走来。 众人矮身隐在阴影之中,等着他们离去。 可奈何人算不如天算,那打头的人走着走着忽然捂住肚子蹲了下来,口中还不住道:“今夜就不应该吃那条鱼,也该是我倒霉,等回去我非揭了那厨子的皮不可!” 几人帮他卸下挂在腰间的长刀,指着叶绿芜他们藏身的树丛道:“你跟那傻厨子计较什么,还不快去前面解决一下?小心待会队长来了先揭了你的皮。” 那人点点头便一边解腰带一边往前跑。看着越来越近的人影,叶绿芜心中一阵紧张。 还好,他在离他们几步之外停下了,然后慢慢蹲了下去。 叶绿芜看着眼前的人,心想他可快些离开吧,否则这么近的距离要发现他们便是易如反掌。 许是她一声声的祷告起了作用,不多时,那人并未向后转头便起身离去了。 她心里松了一口气,偏过头看情况时手中被温余塞入了一样东西,而后便听到重光的声音直接在脑海之中响起:“自从王腾将那些人带回来后,巡逻弟子便增加了一倍,而巡逻路线也有了变化。我们遇到的那两个人是先锋探子,并不很熟悉内部巡逻的变化,我们不要轻举妄动。” 温余听言,便准备展开魂力探查,然而刚刚抬手便被宸宇打断了:“就你的水平恐怕刚放出魂力就被发现了,还是省省吧。” 待那几个巡逻弟子走远后,众人贴着墙根,隐在树影之中继续向东而去,在走到尽头时逾墙而过,落入了一个小院之中。 这里没有树影遮挡,叶绿芜这才借着月光看清楚方才温余递给她的东西,原来是一枚小小的树叶,脉络之中还泛着隐隐的红光。 想必这就是能让他们之间不必说话就能相互沟通的法子了,魂力被紧紧锁于树叶的脉络之中,没有一丝一毫外泄。能将魂力隐匿地如此完美,她试问自己究竟何时才能有如此的实力。 前路漫漫啊…… “过了这个院子后往北走,再经过三个院子后便有一座假山。在那底部有一个洞穴,是地下暗道的入口,掌门他们便被关在暗道深处的地牢之中。”重光又道,“那里五步一哨十步一岗,看守十分严密,你们要多加小心。” 叶绿芜点点头,转头看向温余,通过那树叶对他道:“自从你我结成小队后便从未深入过如此危险的地方,今夜还需万般小心,你要报灭门之仇就在今夜了。” 温余神色郑重起来,直道一切小心为上。 入夜已深,明月已升上高空,大多数人都在熟睡之中,在进入了院落之后便再没遇上巡逻小队,这给他们的行动增添了十分的便利。 纵使如此,他们为了不发出半点声音依旧走的很慢,在过了一个时辰后才在月色中看到了那座怪石嶙峋的假山。 只是门口便有四人在守着,可想而知在里面防守是多么严密。 他们在假山附近的树枝上隐藏着,过了一会,洞穴之中缓缓走出四个人,与门口那四人换岗。 宸宇头一个在暗影中潜伏着,趁着一阵忽然而至的夜风将一枚叶子附在了进去换岗的弟子身上,随着他们的动作消失在了洞穴之中。 又过了半个时辰,从洞穴中依旧走出四人,这时众人不再犹豫,从树上一跃而下,轻巧无声地落在了他们身后。 四人不约而同地举起右手朝他们后颈重重一击,那四人便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宸宇趁机用魂力将他们的身体控制住,以免他们在醒来之后泄露踪迹。 宸宇不急不慢道:“下一次换岗是半个时辰后,在那时之前换上他们的衣服便可。进去后你们都无需开口,以免多生事端。” 叶绿芜虽不在府中长大,可到底也是个女子,这种脱人家衣服的事情也是做不来的。 正忸怩时,一套墨阙会弟子的外装递在了她眼前。她转头一看,温余正一脸笑意地看着她:“这种事情还是由我这个脸皮厚的人做吧,小芜不必为难。”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将那外装直接套在身上,伸手将一头青丝挽成男子发式。 因着是将门之后,她的身量本就比寻常女子都要高。况且那男装过于宽大,将她全身笼罩地什么也看不出来。若不细看,也是一副清秀公子的模样。 她将能看出自己是女子的蛛丝马迹一样样藏好,收拾停当后转头看向其他人。 温余正在用布条将他们的嘴缠起来,而后一个个拖入树后的阴影之中,宸宇在一旁替重光挽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平时重光总是将长发随意一系,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而今戴上发冠后周身气势不亚于许明川,也怪不得岚门女弟子总是一窝蜂地往掌门居跑了。 大师兄早已弱冠,可平日总是那副随意的样子,很可能是根本不会…… 在她胡思乱想之时,四人都已准备停当,装模作样地立在门口等着前来换岗的人。 果然,半个时辰的时间一到,从洞中钻出四个人。 因着他们怕被认出来,便远远向着他们点了点头后匆匆钻入洞穴之中。 刚上来的那人疑惑地看了看他们,“今儿这是怎么了,一个个跟被鬼追着一样,走的真快。” 另一个人打着哈欠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都这会儿了,是个人都得困,早巡逻完早完事啊。” 洞穴之内点着火把照明,甚至比地面之上还要亮上几分。 宸宇领着众人在暗道之内七拐八绕,终于来到了最深处的地牢之前。 旁边的看守拦住他们道:“欸欸欸,怎么没头没脑就往里闯,这里面是你们能进去的地方吗?” 话音未落,众人便已将他按倒在地,堵了嘴牢牢捆在一旁。 温余连忙上去在他身上翻找牢门钥匙,宸宇却道:“这地牢之中被设下了让人无法使用魂力的阵法,否则寻常地牢哪能困得住堂堂的岚门掌门?” 牢内的人原本都坐在火把照不到的最深处,听到此话立刻从各处聚集到门口,双眼灼灼地看着他们。 经过这许多日的囚禁生活,他们哪还有半分名门弟子的模样?一个个脸上身上皆是污渍,鬓发松乱狼狈不堪。 叶绿芜在这一群狼狈不堪的人中寻找着慕容芷,这个太尉府的幼女怕是从出生起便从没受过这样的罪,不知现在如何了? 只见慕容芷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巴巴地跑过来,而是依旧坐在一件铺地平整的外衣之上,一旁的纪无涯却是只穿着中衣背对着她。 于秋虽心中激动,却还要端着他掌门的架子,缓缓从众人后方走上前来,“我从来那天便说,我岚门弟子绝不会坐视不理,如今这不是来了吗。” 宸宇剑眉一挑,嘲讽道:“别,你堂堂岚门可没有我们这种不仁不义的弟子,听枫大会上说只要他踏出岚门半步,便不再是岚门弟子的不就是你吗?” 于秋尴尬地咳了咳,“那是我说的气话,重光一日入我岚门,便永远都是岚门大弟子。至于你,如今还能前来便是善心未泯,以前的事便一笔勾销,我也就不与你追究了。” “这可不必,”宸宇冷哼一声,“我和他一个是被逐出师门的人,一个是被你当众指责要谋求你掌门之位的人,我们可担不起你的不追究。” 眼见气氛又紧张起来,叶绿芜忙道:“前辈还是先把掌门他们放出来吧,有什么话我们出去再说,有误会也好解开啊。” 宸宇显然也不愿在此与于秋理论,便右掌猛地向前推出,强悍的魂力瞬间便将地牢的栏杆尽数毁去。 地牢处发生了这么大的动静很快便引来了一群守卫,他们在看到地牢被毁后连忙有人跑出去报信,剩下的人拿着兵器严阵以待。 宸宇看着他们的架势神秘一笑,森然道:“当真是会看门的好狗,只是不知究竟是自己掉命重要还是你们主子的命令重要?” 说罢便右手二指并立竖于胸前,一边吟诵咒语一边将重光拉至身旁。 猩红的法阵瞬间便在他脚下展开,蔓延在整个暗道之中。 叶绿芜不知他要做什么,还在发呆时脑中听到宸宇的传音入密:“不想死就快走。” 就在阵法结束之时,众人只看到他拉着重光一闪身便冲了出去。而后地面开始炙热起来,一团团火焰从地面之上爆出,瞬间便吞没了整个暗道。 墨阙会守卫的修行抵挡不了这般强悍的招式,在身体被引燃后立刻连滚带爬地往外跑,而于秋他们虽刚刚出了那限制魂力的地牢,可到底功力深厚,集众人之力筑起结界后勉强能在其中略微坚持片刻。 在所有人都逃出暗道后那假山便在火焰的炙烤之下裂开了细碎的缝隙,而后轰然倒塌。 叶绿芜与温余在收到宸宇的警告后便立刻拉着慕容芷与纪无涯催动仅剩的神行符逃生,此刻他们正狼狈不堪地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温余捂着胸口问道,“小芜,这究竟是什么招式,怎得如此强悍狠辣?” 叶绿芜顺了顺气,向着惊魂未定的三人解释道:“那是火属魂力上乘阵法烈焰焚城,听说最大威力是可将一座城全部笼罩在火海之中的。不过依宸宇的实力,这阵法绝不只是这等威力,他必定没有使出全力。” 慕容芷在一旁惊叹道:“到底还是你们火属魂力的招式威力最大,真真是让人羡慕也没办法。对了,我叫慕容芷,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叶绿芜笑道:“我叫叶绿芜,与你可是有很深的渊源,等出去之后慢慢说与你听。” 宸宇笔直地站在月色之中,一字一句道:“现在,于掌门想必是有话说吧。” 于秋衣袍边缘被火焰烧焦,不住地咳道:“岳元旭掌门的事……” “住口!”宸宇怒道:“我师傅的名字也是你配提的?” 此话一出,宛如在众人心头重重落了一锤。宸宇居然也是岚门弟子?还是先掌门的亲传弟子?! “当时我从岚门离去,重光重伤不醒,在那时师傅怎会忽然离世?你究竟背地里做了些什么事,若再不说实话,今日你便休想走出这墨阙会!” 在见识了烈焰焚城威力的众人不敢去惹宸宇的怒火,只得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盘膝而坐梳理魂力。在听枫大会上也是,在这里也是,这岚门的秘辛可真是有点多啊…… 于秋叹了一口气,缓缓道:“先掌门那时已是病入膏肓,可怜临终之时你们两个亲传弟子却都不在身边,他可是含恨而去的啊。” “你们好大的胆,居然在我墨阙会的地盘上理论起来了,是当我门中无人吗?!” 一道粗犷的声音自前方传来,数百个火把星星点点地飞速接近暗道,将夜幕都染上了半边红色。 王腾站定之后冷冷地看着宸宇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啊。想必你在来之前就已做好了决定,无论来救他们之事成与不成,我们之间的合作就此结束了。” “这是自然,”宸宇轻蔑道:“你用了十年的时间也没有给了我想要的,我又何必再与你合作下去呢?” 原来他是投向了墨阙会,怪不得被岚门逐出了师门。众人暗想,此等不忠不义之徒,只是逐出师门便太简单了,本该毁了他丹田才是。 重光在一旁沉默不语,清冷的双眸中神色不明。 王腾仰天笑道:“哈哈,好!那可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说罢他双手在胸前结印,暗紫色的魂力全力释放而出,甚至将整片假山前的空地都笼罩了进去,连火光都无法驱散这浓重的颜色。 宸宇不屑道:“你们还不去对付其他人?我今日可是来跟他们算总账的,你们可别拖我后腿。” 说罢他也开始原地结印,猩红的魂力倾泻而出,瞬间便与王腾形成了分庭抗礼之势。 于秋摸着被火焰燃尽的胡须思索了片刻,还是选择留在原地助宸宇一臂之力。而叶绿芜四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决定趁着大部分人都在这里混战,偷偷潜到墨阙会的中心,去毁掉那里。 这样一来外层结界与那些妖兽的禁锢便会消失,待那些怒火中烧的妖兽从外面赶来的时候,莫确乎必定回天乏术,今日便是它消失在江湖之上的日子! 第十八章 法阵破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墨阙会虽说名声不太好,可这山庄倒是依山傍水而建,九曲弯折的回廊缀在山腰上,其间转折处皆建以亭台楼阁,夜间也灯火通明。远远望去,隐隐约约的灯火如星辰一般铺在墨色的山上,与天幕相接。二者交相辉映,倒是分不清何处是山,何处是天。 庄内将山间的清泉加以引流,这一泓清泉便如玉带一般嵌在其中,大有曲觞流水之境。 山庄坐南朝北,中间地势要高于两侧。 叶绿芜四人从暗道处溜出来,便沿着曲折的长廊向西走去。 登高望远,她站在回廊转折处的一个小亭子中,才能看得到假山处现在的全貌。 宸宇与王腾势均力敌,暗紫与猩红的魂力相抵,两人谁都不能移动半步。其余人也纷纷加入战斗,一簇簇一闪而过的异色光辉宛若九天星河坠落,美不胜收。 只是——这美丽背后不知又要有多少人的性命烟消云散。 叶绿芜咬了咬牙,转身接着向上走去。 战斗已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月影开始西斜,再过一阵子,东方便该有亮光了吧?那时若想偷袭,便会难上加难。 他们隐在长廊尽头的几棵高大的树下,遥遥看着前方那整个墨阙会最巍峨高大的建筑。 那建筑顶部有一束白光直直射向天空,巨大的法阵在白光底部缓缓旋转,将整个建筑笼罩在其中。叶绿芜顺着白光抬头看去,在遥远的天幕之上也有一个和这法阵相似的法阵,但却更为庞大,无论身在这山庄的何方,都可抬头看到。 想必这就是那外层结界的阵眼了吧? 就在这两方对战已经爆发的时刻,这里依旧保持着五人一组的小队巡逻。他们各自散开而又相互交错,进行着严密的防守。 能留在这里的,想必都是些精英,十分不好对付。可在暗道那里墨阙会的参战弟子也不是很多,只是比地牢之中的人稍稍多一些罢了。只是他们又哪里是江湖新秀的队手,故而人数虽多,可双方也是将将打了个平手。 那么墨阙会的人都上哪儿去了呢?叶绿芜不忍细想,他们听命于周国,在这两国开战之际庄中弟子却大幅减少,那么无论是去了哪里,都将对昌国造成十分严重的危害。而最糟的情况便是——他们去了两国边境。 边境的将士们似乎总是看不起他们这些修道之士,在他们心中只有强健的体魄才能证明强弱。若不是叶氏全部覆灭,自己这个离去修道的叶氏嫡女想必他们也是看不起的。而护国教虽是朝廷认可的修道之处,可他们到底只听命于皇帝一人,并不参与政事,就算是许明川也不能命令他们。故而在边境并无护国教在。 若是墨阙会真的偷偷去了边境,昌国就算有叶家军的支持也是敌不过的。在这桩事了结之后,必得告知叶家军这个消息。 眼看已经歇息的差不多了,叶绿芜低声道:“慕容姑娘,这个距离你可否能一次性将他们全部控制住?” 慕容芷打量了一下前方,心下暗自盘算了片刻,“勉强可以,可要他们不再往里走动才行。而且不能在他们有防备的时候出手。现在他们只怕是精神高度集中,我们只怕没有那么容易得手。” “这个好说,”纪无涯在一旁道,“我与叶姑娘上去吸引他们注意,你看着差不多了就出手,温余的风属魂力能给你最大的帮助。” 温余点点头,“这般行动也可,只是你们要小心一些,那些人想必都是精英。” 四人商议过后,便定下了行动方案。 就在那几组小队刚刚从中心分开之时,叶绿芜与纪无涯略一对视,双双从树影中闪出。 既是做诱饵,便不能将来意表现得过于明显,否则被当场看穿反倒会提高他们的戒备。 叶绿芜此时还身着着墨阙会弟子的服饰,她一跳入场中便刻意压低声音故作诧异道:“你们怎么还在这儿?掌门那边已经有些顶不住了,派我来喊你们去帮忙。” 其中一个队长模样的人狐疑道:“若是掌门传唤我们,必会通过这后面的太虚双极阵,怎会让你这个豆芽菜来?” 叶绿芜暗道不好,想不到这墨阙会倒是有一套,守护阵法的弟子竟是直接听命于王腾,这下可麻烦了。 就在她苦想对策之时,纪无涯忽地从后方袭来,双手握拳,其上环绕着褐色的魂力。 只见他大喝一声:“恶贼休走!你伤我师门之人我必要你拿命来!” 叶绿芜心里暗笑,想不到这春水剑还有这般天份,演一个狂躁之人倒是惟妙惟肖。 她也装模作样地聚起魂力,双手做掌迎了上去,“分明是他不堪一击,何苦来怪我?我看你也是个不知死活的,我倒要看看是谁取了谁的命!” 二人瞬息之间便纠缠在了一起,情况转变之快让在场巡逻的人都有些发懵。 纪无涯挥动着双拳向叶绿芜面门袭去,拳风带着千钧的气势直直向她砸来。叶绿芜连忙用右手在他手腕上一劈,将他的攻击劈开了一截,凌厉的拳风贴着她耳际擦过,她甚至能听到轰鸣之声。 为了让那些人相信,他们这场戏可是半分都没有掺假,皆是使了十足十的力气。 叶绿芜看了听枫大会山纪无涯与慕容芷一战,以及他春水剑的名号过于响亮,便以为他只是剑术出众。如今他的春水剑遗失在岚山之上,为了与他势均力敌叶绿芜便没有十分认真。 却没想到此人拳术竟也不输自己太多,倒是低估他了。 纪无涯双拳舞地虎虎生风,叶绿芜也丝毫不落下风,看似软绵无力的双掌却次次都能将纪无涯的攻击化解掉。二人打得难分难解,双色魂力相撞,在夜空之中格外绚烂。 看着巡逻之人已全部被自己吸引过来,叶绿芜连忙喝道:“还不快来帮忙?!你们守着太虚双极阵便能作壁上观吗?!” 那些人皆是些高大威猛的人,与他们相比叶绿芜便是既清瘦又矮小,被这样一个人指责他们也看不下去,便纷纷摩拳擦掌加入了这场乱斗。 叶绿芜感到手上的劲道忽地一轻,便明白纪无涯这是准备撤出此地了,便顺势向前一推,一掌打在了他胸口之上。 纪无涯借力双脚一蹬地面,整个人便向后飞出了两丈有余。 叶绿芜连忙赶在那些人前面飞身过去,口中喝道:“还想跑?给我拿命来!” 那些巡逻弟子也纷纷追赶而去,纪无涯见此嘴角扬起一丝势在必得的笑意,双手化拳为掌紧贴地面,脚下瞬间绽开一个法阵。 他们能感到地面似乎在微微下降,而后面前瞬间升起一堵土墙阻碍了他们的脚步。 头领眼见情况不对,立刻飞身向后退去,口中不住地大喊:“不好,中计了!大伙快回去!” 可事不随人愿,他们才刚刚走出几步便看到后方早已蔓延出一片红色的花海。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带着清幽的花香扑面而来,瞬间便侵入了体内。 温余控制着那能摄人心魂的花香在土墙之外徘徊,几乎是在几息之间,在场的人除了叶绿芜与纪无涯外,全部陷入了深深的梦魇之中。 清冷的月光洒在那一片火红的花海之中,晕白的风笼罩在其上,显出一副别样的朦胧美感。二十余人静静地立在其中,神情呆滞,似是没有了魂魄一般。此处离山间的清泉不远,能隐约听到潺潺的水声在流淌。 若是再有几声魂灵的哭泣,便十足十地像足了生死之间,叶绿芜想。 慕容芷与温余从树影之中急急走出,“他们都是心狠手辣之辈,心中幻境怕是也困不了他们多久,我们得抓紧时间了。” 众人称是,轻轻绕过那群巡逻弟子,朝着殿内而去。 古旧的木门似乎很久都没有被打开过了,叶绿芜轻轻一推竟簌簌地掉落下来许多灰尘。 究竟是这阵法强悍无需平日检查还是只有王腾能进入其中呢?亦或是这里面隐藏着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他们不敢轻易前去? 叶绿芜在进门之前想了很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才推门而入。可门内竟然出乎她意料的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众人疑惑,这阵眼分明就在这大殿之中,又怎会平白消失?何况这空空如也本就格外诡异,令人费解。 四人分散而去,各自沿着一面墙细细查看,寻找着能开启阵眼的蛛丝马迹。 可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之后,依然没有什么有用的发现,似乎这大殿之内本就如此,他们的推测是错的一般。 四人在大殿中央聚首,从其余人的眼神之中便得到了答案——毫无发现。 叶绿芜不禁有些沮丧,费了这么大的力气难道就只得到这样一个结果吗。若是如此,岂不是白白费了这一番心意。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之时,怀中的鲛珠却忽然开始发热。 莫非当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她连忙背过身去将那枚鲛珠取出,将它之上的手怕解开拿下。 那鲛珠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微微泛着光,本就流光溢彩的表面更加美丽动人,宛若皎皎明月,闪闪星辰皆在其中流转。 叶绿芜轻轻松开手,那鲛珠便自行向前飞去,在飞到大殿的正中央时忽地散发出一阵炫目的光,晃得众人有些睁不开眼睛。 待那刺目的白光散去,大殿之中开始有了变化。 以鲛珠为中心,四周瞬间出现了五个小小的法阵,五根颜色不一的光柱从法阵流出,直直打上屋顶。叶绿芜连忙抬头去看,只见方才还空无一物的屋顶之上凭空生出了一个缓缓旋转的法阵,那五根光柱便注入其中,如霞光般绚烂。 众人都有些吃惊,一脸疑惑地盯着叶绿芜看,似乎在问你怎么知道这法阵的开启方法的? 叶绿芜垂目思索了片刻,便恍然大悟道:“我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是鲛人族灵力凝炼所成之物,本就是储存魂力的绝佳之物。而这一枚鲛珠本身就来自墨阙会,机缘巧合之下被大师兄得到,他在里面封了一式术法后将它交给了我,以作保命只用。墨阙会的修炼方式乃是夺取他人魂魄作为己用,想必并不拘泥于人族,那些被取了鲛珠的鲛人们只怕难逃其手。” “这阵眼在我们前来之时并未启动,那便不是用魂力能开启的。我猜为了保守起见,王腾定是使用了鲛珠之中的鲛人灵力作为开启阵眼的钥匙。我这一枚鲛珠虽说早已没有了鲛人灵力,可毕竟带着气息,而大师兄的灵力藏于其中,便恰好弥补了这一点,故而这阵眼便打开了。” “原来如此,”慕容芷惊讶道:“那这还真是我们运气好,这话本之中都不敢写这样巧的事呢。” 纪无涯与温余也顿有所悟,连忙道:“有道是无巧不成书,这也并不算离奇了。” 叶绿芜忽地一笑,宛若春晓之花:“好了,那我们就抓紧时间破了这法阵,好让外层结界散去吧。” 只看那法阵的颜色便知,这是五行灵力所成,要想破去只需在其中注入与它相克的灵力便可。 可又一个难题来了,他们去哪里找这五行灵力呢? “不然……从鲛珠中取出大师兄的灵力试试看?”温余试探道:“我能感觉到他的灵力浑然一体,并没有极为突出的属性,说不定可以破了这法阵也未可知啊。” 叶绿芜点点头,缓缓道:“现下也只能如此了。” 她不知重光在这鲛珠的术法之中注入了多少灵力,也不敢独自一人抽取出来,只得四人合力进行。 明明如月,清亮如水的灵力缓缓自鲛珠中泄出,四色魂力在它之下托着,缓缓送入第一个法阵。 就在灵力注入的一瞬间,那灿金的光柱便瞬间瓦解,化作无数的光屑消散在空中。 “居然真的有用!”叶绿芜惊喜道:“那就把它分成四份,我们一击便破了它这个太虚双极阵!” 待全部阵法皆被破后,就算身在殿内,叶绿芜也能感到一阵清风袭来,她浑身都舒坦地一颤——那是属于天地之间的浩然清气。 这太虚双极阵不知建成了多久,世间清气从未到过此处。 “糟了!他们醒过来了!”慕容芷急急道。 众人心下一惊,不知该如何应对。 第十九章 忆前事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重光在那鲛珠之中封存的一式术法原本是一个整体,若要将其强行拆开将其中的魂力取出,便需要耗费更多的魂力。 故而在破掉太虚双极阵后众人体内魂力便有些不足,是决对敌不过外面那些盛怒的精英弟子的。 叶绿芜深深看了眼敞开的大门,暗自思索了下,对众人道:“看来如今只能接着往里走了,他们一定从门口来,我们必须避开。” 四人略一点头,便小心翼翼地朝着后殿而去。 与前殿不同的是,后殿之中不再是空无一物,而是摆设着许多香案,其中也不知插着什么黑黢黢的东西,十分诡异。而四周的墙面之上也刻画着许多不知名的符文,鲜血般的颜色让他们心中一惊,心底有一个声音在飞速地喊着:不要接近!赶快离开这里! 叶绿芜心中战战,却深知无法后退,便深吸了一口气后向着最里边的一个香案走去。 那香案之上的物什随着她一步步接近而逐渐清晰起来,那上边的棍状物体她原本以为是粗一点的香,待走近后才发现并非如此,而是不知什么动物的骨头,上面还有已干涸掉的血液。 如此粗壮的骨头想必是巨物才能留下的吧,她想。只是不知这究竟是何意?以骨为祭……莫非是什么更加伤天害理的阵法? “谁来……救救我……” 一道虚无缥缈的男声幽幽传来,她全身打了个激灵,迅速转头四下看去,却看到其他人还在专心看着那些符文与香案,好似并没有听到这声音一般。 莫非这声音只能自己听到? 她尝试着轻声与那声音的来源沟通:“你是谁?现在身在何处?” 在她说出这句话后那声音便不见了,室内又陷入了一片静谧之中。 大概是精神过于紧张,出现幻觉了吧,她不禁笑着摇了摇头,还是放松些的好,不然自己就要把自己打倒了。只是外面那些人分明到殿内只要片刻,却为何迟迟未到?莫非在这后殿之中真的隐藏着什么不成? 就在她准备放弃这里,再去看看别处时,那声音又再一次响起:“你是来……救我的吗……” 这次竟似乎就在自己耳旁响起,她不禁头皮发麻,浑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声音哀哀请求,她自由在岚山之上长大本就心思纯净,又怎会坐视不理?左右有其余三人在,自己就算入了陷阱也定能逃脱。 这么想着,她不由自主地伸出右手,就要抚上去。 “小芜!”温余见她神色不对,急急打断道:“这骨头只怕有什么古怪,还是不要贸然接近的好。” 叶绿芜摇摇头,声音沉沉:“我又怎会不知它有古怪?只是似乎总有一个声音在召唤我,让我救救他出来。我想左右有你们在侧,若是真有什么陷阱等着我,我也能性命无虞。” 慕容芷闻言前来,担忧道:“话是如此,我们必定会拼尽全力保护你的。可是这里处处透露着古怪,我们又怎会让你一人独自冒险。” “慕容姑娘说的对,”纪无涯豁然一笑,“既是患难与共的生死之交,又何必拘泥于这些,我们还是一同看看这古怪究竟从何而来。” 他们四人虽相识不久,可却是实实在在的生死之交,哪怕明知这里走错一步便会丢掉性命,他们还是毅然跟随自己。她独自在外十年,自诗瑶离去后便再未感到过被人关心的感觉·,纵使后来有温余,可他终究是男子,又怎会如女儿家一般心思细腻。 叶绿芜心下感动不已,眼眶微微有些发热:“我师门遭此大难,幸得能有你们作为知己,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在她整理好情绪之后,在众人的注视下再次将手轻轻搭在那根最粗壮的骨头之上。 四颗心紧紧地悬着,生怕接下来又出什么变故。 可过了半晌都无事发生,叶绿芜心中疑惑,莫非是方法不对?只怕还是要从那些符咒上着手。 就在她将要拿开手指时,却感到指尖传来一阵刺痛,像是被针扎了一般。 她连忙将手指放在眼前,发现中指之上有被刺破的痕迹,还有细小的血珠正在冒出来。 以骨为祭……骨肉本是一体,如今只有骨立在这香炉之中,若要还于本真,便要加以血肉。她猛地想到了这一点,便俯下身去细细观察刚刚触碰的那根骨头,发现上方多了一点新鲜的血迹——那时自己刚刚染上去的。 她试着用另一只手抹去那血迹,却发现像是一下子便渗透进去似的,无法抹去。 此时骨血合一,这若是个祭坛,怕是要启动了…… 温余只看到她眼神之中的懵懂,便右手一抬,一个晕白的结界将四人都笼罩在了其中。 叶绿芜被眼前呼入起来的结界惊醒,转头看向温余时发现从他右腕之上的图腾中泄出一道柔柔的白光,连接着面前的结界。 风属魂力乃是最强悍的守护之力,所成的防御结界无人能敌。众所周知,风属禁术并不是什么深奥的术法,而是每一个风属之人入门后学会的第一个术法,只是几乎无人使用罢了。 如今温余的行径便是开启了这禁术,将自身魂魄与结界连接,身在结界之中魂魄便不易收到伤害,而只要魂魄犹在,结界便不会被攻破。这种结界看似是最坚固的壁垒,可一个不小心,结界被攻破后便会魂飞魄散。 “你这是为何?!”叶绿芜愠怒道:“快快收起这禁术,你家门之仇尚未报,怎能如此轻贱自己的性命!” 她并非草木顽石,温余对她的情意她是知道的,可她对温余不过是同病相怜的感情罢了。这禁术若只对他一人施展还好,保住自己的性命绝不是什么难事。可现下四人皆在其中,他一个不小心便会在视野之外的地方吃亏,这让她如何能依? 眼见温余张了张口还未说话,她便感到一阵地动山摇,周遭墙壁上的符文此刻都发出了刺目的红光,面前香炉中的骨头竟自行从中脱离出来,诡异地漂浮在自己面前。 继而,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风卷着一阵阵诡谲的咒语袭来,她只感到脑内似有千万根钢针刺入,剧痛无比。她紧紧捂着头颅跪坐在地上,四周的一切似乎都开始变成一片片的碎片,在支离破碎后离自己远去。 在一片混乱只见,似有谁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而后地面开始塌陷,她感到自己在飞速下降,可脑内的刺痛却愈演愈烈。最终,她感到眼前一黑,任凭身体飘然下落,意识却已远去,再不知发生了何事。 她不知在混沌之中过了多久,失去了参照她并不不能感觉出时间。一刻钟?一天?又或者更久。 意识在一片漆黑之中沉沉浮浮,这一片混沌在眼前毫无变动,似乎是亘古不变的。 她努力念着自己的名字,念着那些她所在意的人,所经历过的事,可记忆也在这无穷无尽的虚无之中渐渐流失。就算她如何努力,也终究无法改变这结局。 就在她几乎忘记自己是谁的时候,她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束光。她连忙将自己游离的意识聚集起来,而后朝着那光束飞奔而去。 可那光束似乎也在飞速移动着,纵使她耗尽全力,也丝毫未能减少他们之间的距离。 “你怎么回来了?” 又是那道男声响起,与在后殿之中不同,此时这道声音清晰而低沉,一声声音节在她脑海之内回旋,在她的心中震动。 “你究竟是谁?”她大喊道:“是你向我求救的吗?” 那声音似乎轻笑了一声,“呵,你留我一人在忘川之中千百年,如今倒是忘得一干二净了。” 叶绿芜大惊,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可又无法言明,她只得毫无目的地转着身体,想要看清究竟是谁在说话。 可转来转去,那白色的光柱却始终在自己眼前。 “什么千百年,我何曾做过这样的事!” “看来你果真忘了,不过你既能到此便是你我之间缘分未尽,尚可一见。” “缘分未尽……”她喃喃道,不知怎得,听到这四个字后她心中便开始钝钝地疼起来,似乎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般。 她不死心地问道:“你既说你我二人缘分未尽,可你究竟叫什么名字?” 在她问出这句话后,那光柱忽然开始边长变宽,将混沌之中的黑暗驱散殆尽。而那道声音也在这光柱扩散后变得断断续续,辽远而细微。 她努力集中精神去分辨,却只听得到“我……生死之间……释罗……” 那光柱越来越宽,光芒也越来越刺目,她不由得闭上双眼。等到光芒消散后,她再度睁开眼睛之时,却看到她躺在慕容芷的怀中,面前是两双担忧的双眸。 慕容芷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看到她醒来后便将她扶起,关切地问道:“你可算醒了,方才可真是把我们吓得够呛。” 叶绿芜摇摇头,暂时将那混沌之中发生的事忘去,然后缓缓转头,环顾四周—— 这里看起来是一个天然形成的洞穴,洞顶之上还在向下滴着水。水滴打在地上的声音虽渺小,可竟也能扩散出悠悠的回声,想必这洞穴极为深远。 温余见她在打量洞穴,便将方才地面塌陷后的事告知于她:“方才你忽然痛苦地抱着头跪坐在地上,我本想用魂力助你,却不曾想还未动身,地面便开始塌陷。这地面之下也不知有多深,我便全力稳住结界,以免落地之后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你在半空中时便昏迷了过去,待到落地后便百般唤你都毫无反应,只是眉头一直深锁着。”他后面的话踌躇了半晌,才缓缓而出:“方才你一直喊着的释罗,究竟是什么?” 叶绿芜茫然道:“其实我也不知,只是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左右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我们还是先看看这洞穴里究竟有什么古怪吧。” 四人纷纷起身,向着更深处而去。 这洞穴处于地下深层,只有落下来的地方微微渗透进来几缕幽微的光,再往里走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方才在叶绿芜昏迷之时温余便已探查过整个洞穴,似乎除了他们几个人便再无任何生物的气息。再加上此处本就昏暗,他的结界只会阻碍视线,便解去了。 眼见着前方丝毫光明也无,叶绿芜伸出右手,一簇火焰在掌中跃起,跳动的火光将他们四人的身影映地无比诡异。 不知走了多久,温余忽地伸手拦在众人身前,右手食指在唇前一竖:“嘘,你们听,前面好像有什么声音。” 叶绿芜立即屏息敛神,细细感受着温余所说的声音。 似乎有微弱的风声从前方传来,其中还夹杂着隐隐约约的痛苦哭泣声,悲悲切切,凄凄惨惨。她不由心中一动,总觉得这声音便是像自己求救的那人发出来的。 “你们可曾听到有人在哭?”在后殿之时便只有她一人听到了那求救声,如今不知是否依旧如此。 其余三人面面相觑,神色一脸茫然。 慕容芷轻轻将手放在她额头上,担忧道:“该不会是方才掉下来的时候摔傻了吧,怎么总说胡话。明明就只有风声啊,这说明我们快到出口了。” 叶绿芜将她的手拿下,狐疑道:“莫非真是针对我的?罢了,还是快些去看看吧。” 有了目的地后,前行的速度便快了起来。不多时,众人便已能感受到丝丝缕缕的风扑在脸颊上,带着一股不同于这洞穴之中的潮湿气息,自前方缓缓而来。 耳畔的呜咽之声越来越大,这种感觉就像是看到了慕容芷在那一片树叶之中留给她的万魂阵的记忆一般,令她头昏脑胀。 无数的魂灵将她当作了无上仙尊,似乎只要她来到身边,他们便可获得救赎,自此脱离禁锢转世投胎。 这是一种近乎疯狂的膜拜,一声声的呼唤将使她的思维无法运转,好似在洪水卷集处的一叶扁舟,任何自主的想法皆是枉然,她就在这样一片呼救的海洋中随波逐流着,不知何处才是尽头。 眼前的洞穴开始旋转起来,视线也变得模糊不清,她几乎是飞一般地向着前方跑去。 就在洞穴的最深处,出现了一口深井,似乎一切的源头就是在这深井之中。 她只想快速将脑海之中的呼救声去除掉,当她发现这一切都是从那深井之中传出时,便不假思索地纵身一跃,飘飘然落入了井中。 第二十章 见白蛟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扑通——” 冰冷彻骨的井水冲散叶绿芜脑中的所有幻像,在她纵身跃下的那一瞬间,耳边的声音便都消失了。 身后好似传来温余的呼唤声,可她回头看去时,却发现井口早已被结界所挡,再也无人能来帮她了。此时的情况似乎又回到了独自战斗的那段时光,倒也有些久违了。 今日真是有些莽撞,她嘴角牵起一道苦涩的笑容,若能平安出去,定要好好磨磨自己的性子。 四周昏暗而潮湿,现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了。 风声,求救声,都在这一瞬间化作虚无,她趟着齐腰高的寒冷彻骨的井水水向前走去,身下的井水被掌心之中的火光映衬出一种别样的风采。 这种情景一如十余年前她一人冒着风雪前行的那天,寒意自她脚底往上蔓延,双腿因久久泡在水中而开始刺痛。而身旁分明空无一物,可她总觉得好似有着一双双眼睛看着自己一般,令她有些恶寒。 “哗啦,哗啦。” 脚下这滩死水不知多久未被搅动过,日积月累变得十分粘腻浓稠,她只想赶快离开这里。 约莫在黑暗之中行进了半炷香的时间,脚下的地势开始高了起来,叶绿芜三步并作两步向前跨去,终是离开了这潭死水。 忽地眼前出现了一星幽光,地势也变得宽阔起来,不远处时断时续地传来水声,似有什么活物在此。 叶绿芜缓慢地循着水声而去,走到了近旁才发现那一星幽光原来并不是光芒,而是一个人的魂体。 在她的正前方,一个半透明的人半身浸在水里,双腕被暗紫色的咒语紧紧缠绕着,直直拉向空中,就连他身下的水都泛着暗紫色的光芒,连她手中的火光都渗透不进。 这里一看便知是一式禁锢阵法,只是这被囚禁于此的魂体究竟是何人? 魂体? 想到这里她心下一惊,以她的修为尚且不能看到魂体,只有在魂魄燃烧之时才可看到蓝色的魂火。可为何只一眼自己心中便就知道这是魂体了? 那魂体好似感知到了有人前来一般,缓缓将低垂的头抬起。 叶绿芜细细看去,这才发现面前的男子皮肤之上稀稀疏疏地覆盖着鳞片,额上还长着两个短短的触角,一双细长的眸子之中写满了戒备。 “方才是你向我求救的吗?”她大着胆子问,“你既并非人族想必修为颇高,又怎会被墨阙会囚禁于此?” 那男子痛苦地皱着眉,直直盯着她看却一言不发。 叶绿芜见他如此反应,心中不免有些同情,他想必是被墨阙会偷袭而后带至此处,对到此的每一个人都心生戒备。 她的声音便柔和下来,生怕再让他有任何情绪波动:“我不是墨阙会的人,此刻其他人都在外面与墨阙会对抗,我是从他们太虚双极阵的阵眼处到此的。那阵已被我们所破,想必你也应该感觉到了吧?” 此话便是让他放心,太虚双极阵被破后瞬间涌入的天地灵气很是浓郁,以他的修为想必第一时间便感知到了。 果然不出所料,那男子听到此话后思索了片刻,便缓缓开口:“我本是碎月湾中的白蛟,在化龙之际暂时灵力全失,被他们用秘法所困,剥离了我半身魂魄于此,以供修炼之用。” 白蛟许是长久未曾开口,清越的声音稍稍有些沙哑,“你说你们在外与他们争斗,那你们也是人族吗?” 叶绿芜讶然:“当然是啊,你还是告诉我怎么样才能破了这个术法救你出来吧。” 他的双眸中闪过一丝诧异,而后缓缓道:“此阵法是用无数鲛人灵力所铸成,若用灵力解除尚且有些困难,何况你是人族,便要用十倍魂力才可破。” “那就只好再委屈你一阵子了,”叶绿芜无奈道:“等我们剿灭了墨阙会,再来救你出去吧。” 白蛟闻此便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我在此已然有很久了,就算再等上几日也无妨。倒是你,可出的去?” 叶绿芜这才想起井口早已被结界封住了,不禁叹了口气。 白蛟又道:“我方才所说,此处术法是由鲛人灵力所成,在我来此之后便眼见了他们在此大肆屠杀鲛人,而它们的魂魄也因此停留于此不得出。你若是得它们相助,便可破了井口的结界。” 原来自己听到的那铺天盖地的求救哭泣之声便是来自于鲛人,如此一说自己的修为莫非是更精进了?她心中一喜,若是如此,便可出去助他们一臂之力了。 可是又该如何唤醒沉睡在此的魂魄呢?她有些沮丧,降妖除魔她是在行的,可这与魂魄沟通可从未学过。 就在她惆怅之际,白蛟的声音传来:“你莫着急,你身上必定有我水族之物,才能在上面听到我的声音。既有此物,我取一丝魂魄助你便可。” 原来是因鲛珠之故,难怪除了自己之外他们都听不到白蛟的声音。叶绿芜暗想,这鲛珠可真是立了大功。 说罢,白蛟双目紧闭,眉头深锁,似乎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一般。 片刻之后他的魂体开始发出微蓝的光,一丝魂魄自头顶上飞出,附在了她手中的鲛珠之上。 在抽离出魂魄之后,白蛟似用尽了全身力气一般,虚弱地低下了头。 叶绿芜看着他,郑重承诺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快救你出来的。” 手中灵力用尽的鲛珠在白蛟的魂魄附上来之后,原本暗淡无光的表面再次变得流光溢彩起来,比温余交给自己之时更盛,想必这才是它本来的面目吧? 四周的空气忽然之间变得浓稠起来,似乎有无数的魂灵盘旋围绕在她身边,虽说看不到,可她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些便是方才发出呜咽之声的那些魂灵。 她顺着来时的路缓缓返回,在来到了那寒冷刺骨的井水前时,她的脚下似乎有东西将她微微托起,使她漂浮于水面之上返回原处。 这般御空而行的感觉很是新奇,这些魂灵似乎知道自己是来带它们出去的,对自己无比亲昵,就连这寒潭都不必自己趟回去了。 不多时,便到了井口下方。 叶绿芜还未来得及动作,掌中的鲛珠便猛烈地颤抖了起来,而后自行向上飞去,撞上了井口的结界! 她的目光随着鲛珠向上望去,那结界被鲛珠所撞后便瞬间打开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而后井下便忽然一震,她还没反应过来便感到身体被无数魂灵托举向上,在震动之中飞出了井口。 温余等人在无法进入井下后便围坐在井口附近,方才忽然感觉到井口之下有一股烈风袭出,为保安全他们便后退到了一旁,三双眼睛紧紧盯着井口,生怕叶绿芜会出什么状况。 可就在下一刻,结界忽地敞开了一个大洞,而后叶绿芜便飞了出来。 温余连忙遣出魂力围绕在她身下,使她轻轻巧巧站在地上,并未受到任何伤害。 “小芜,你在下面可有受伤?”温余急切道,“我追着你到井口处时,一个结界将我拦下,我们三人想尽办法也未曾攻破它。” 叶绿芜回以一个安心的笑容,“我无事,攻破这结界还是多亏了鲛人们呢。” 说罢,她便不顾众人惊讶的神情,向着空中笑道:“多谢你们啦,出了那地方便快去转世吧。” 虽说看不到,可她能感觉到那些魂灵围绕着她的身体转了三圈,而后向着洞穴出口飞去。它们不知在此被困了多久,惨遭毒手的魂魄只能留在原地,不得离去。而若想离去,便只得寻找能承受得住它们魂魄之力的人带着出去。 慕容芷狐疑道:“你这是在同谁说话呢?” 叶绿芜笑笑,“此事说来话长,大概就是有一个白蛟被墨阙会囚禁于此,等着我回去救他。” “可是我们还是没办法出去啊。”纪无涯看了半晌,忍不住问道:“井下既也没有出路,这可如何是好。不若我们出去试他一试,怎知一定会败呢?” 叶绿芜略一思索,试探道:“太虚双极阵已破,墨阙会山庄之中浊气浓郁,此时经清气拂过应当会大幅减少那些弟子的实力,现在的他们未必是我们的对手。” 温余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姑且一试吧。” 洞**的深井之中,充斥着污浊之气的水牢里,那成百上千的鲛人魂魄已然离去,只余下白蛟一人独自被囚禁于此。 方才阴差阳错来到此地的那名人族女子,在她身上为何有着如此熟悉的气息?纵使她携带着鲛珠而来,可鲛人族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低等生物罢了,他们的气息绝不会是这样的。 看她的模样似乎是什么都不知道,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会拥有着让自己也忍不住跪拜的气息呢? 他想不通,却又忍不住去想。 或许自己坚持了五百年的执念就此便可化解了呢,待那女子再次来到此地之时,他便要问个清楚。 第二十一章 终出手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金属与火属魂力乃是五行之中攻击最为强力的魂力,而又因火属魂力是最能使人防不胜防的,故而每一个火属灵力者皆是各大门派争取的目标。况且这天下子民不计其数,能有资质使用魂力的便已是万中挑一,而像叶绿芜一般的火属魂力便更是只有不足一成。 各大门派每年都会组织修仙者之间的切磋盛会,这些年来叶绿芜为了不断提升自己的实力也参与了不少这样的大会。因她魂力过于特殊,而在战斗中又能冷静地将局势分析地面面俱到,故而在年轻一辈的修仙者中已是打出了自己的名号,被其他人称作“火灵”。 待他们自大殿之内走出时,那些巡逻弟子绝大多数皆不知去向,只剩下两个人在门口守候,似乎是在等他们出来一般。 殿外早已不是太虚双极阵存在之时灰蒙蒙的一片,而是天光大盛,碧蓝如洗的天幕之上万里无云,只有一轮亮澄澄的太阳挂在正上方。秋后毒辣的阳光铺陈在殿外广场之上,平整的青石板折射出一片金黄的色泽。 叶绿芜大步迈出大门,自昨日入夜之时到现在她已是有些疲惫,此时沐浴在阳光之中,使她浑身都充满了暖意,就连身体都感觉轻泛了许多。 殿外那两人一见她走了出来,便也慢悠悠地从地上站起,一边嘲讽一边走来:“你当真有本事,戏演得不错不说,还能阴差阳错得破了这太虚双极阵。也多亏了你命大,竟然没被后殿之下的那么多生魂撕成碎片。” 想到那些无辜的鲛人魂魄,她便心生怒意:“你们墨阙会坐下如此伤天害理之事,便也知道早有今日覆灭之时,纵使你有成千上百的太虚双极阵,也敌不过天道!天意如此,你们又能奈何?” 那两名弟子听了她的话后转头对视一眼,而后放声大笑:“哈哈哈,你不会真以为没了那阵我们便会乖乖讨饶吧?况且就算有我们消失的那一天,你,还有你们,也都看不到了。” 他伸出手指指着叶绿芜,而后从他们四人身上一一滑过,神色狂妄而自信。 温余在到此之后便一直处在一种极其亢奋的状态,此时经他们一激,便一步跨到叶绿芜身前,右手聚起魂力便要出手。 叶绿芜缓缓走到他身前,伸手将他拦下,定定地看着那二人道:“我知你报仇心切,可他们皆是墨阙会的精英,莫说是你,就连小芷和纪无涯加起来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那二人一挑眉,玩味道:“小丫头片子倒有几分眼色,既然知道不是我们的对手,还不乖乖束手就擒,也免了一番恶战。你看看,你这样一张如花似玉的脸,若是有个擦着碰着的可就不好看了,倒不如现在就跟了我们,还能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昌国叶氏出美人,且不论男女相貌皆是一等一的的好,叶绿芜是永定伯府嫡女,自然完美继承了来自祖先的美貌。这些年来听到的不堪入耳的话也有许多,起初她年纪小脸面薄,听到这些话便恼羞成怒,常常与那些人斗得两败俱伤。 而如今,她双目一凛,眸光似两发利箭一般尖锐。如今再敢如此羞辱于她,便要承受此话带来的后果。 她左腿向前微微跨了一步,右腿猛地用力蹬地,掌心之中瞬间便聚起了火刃,整个人便如同离弦的箭一般飞速向前。 与平日里的状态完全不同,在战斗中她便是掌控火焰的精灵,掌中跃动着的火光便是引领对面之人走向幽冥之中的明灯。 那二人见她如此动作,轻蔑一笑后右脚微微后撤半步,左手在前为掌,右手在后为拳,摆出了一个最简单的防御姿势。似乎叶绿芜的攻击在他面前微不足道一般。 在快到那二人身前时,叶绿芜高高跃起,右臂伸直猛然向前推去。手掌之上覆盖着的火刃立刻膨胀起来,向下化为一片火焰喷涌而出。 眼见着火光便要砸在头顶之上,那二人才不慌不忙抬手一架,掌中金光闪烁,片刻间便形成了一个盾牌。 炽热的火舌瞬间便大力舔舐上了那金属盾牌,那二人以为自己魂力深厚,纵使金属所制的盾牌能将热量瞬间传至手上,可他依旧不躲不避,硬生生接下了这一招。可没想到在两人的魂力加持之下,叶绿芜火焰的温度还是已达到了不可忍受的地步,盾牌的表面霎时间便被溶解,他们连忙将手中的盾牌扔在一旁。 哪怕反应如此迅速,他们手上还是被烫掉一层皮肉,焦黑一片。 叶绿芜反身落地,心中冷哼一声,这二人果真与暗道处的普通弟子不同,已是掌握了聚炁成型之法。可五行魂力之中,唯有她的火属魂力与温余的风属魂力不必后天学习聚炁成型,她在领悟到体内魂力的一瞬间便能自掌中遣出火焰。 温余的魂力其实属木,木动而为风,可真正的木属魂力者却并不能做到先天便会聚炁成型。纵使慕容芷能够使平地之上生出那一大丛摄人心魄的的花朵,可那也是利用魂力所制造出的幻觉,并不是真正的聚炁成型。 那二人虽境界比叶绿芜高,可却也占不到什么便宜,在她的天份之上吃了亏。 “倒是看不出来,你笑笑的年纪倒是有点本事,”那二人捂着手掌狠狠道:“接下来哥哥们可就要认真了,绝不会怜香惜玉手下留情的。” 叶绿芜没有应他们的话,而是将魂力聚于双脚之上,迅速变换着身形,围绕着那二人迅速出掌。 二人从未见过如此速度,大惊之下便只能手忙脚乱地招架着。叶绿芜的攻击虽频繁,可下手却轻,在挨到他们的身体后只是用火刃浅浅划过。他们虽也能勉强能在如此频繁的攻击之下接下直逼面门的一两招,可到底是是顾前不顾后,不出片刻,全身上下便已被叶绿芜的火刃烧出了一个个洞,火星在四周飞扬着。 这将魂力聚于双脚提升速度的术法名为逐日,还是上官长老的师傅传下来的,每个拜入他门下的弟子在修行一段时间后便都会习得此法。只是此法虽能大幅提高行动速度,可一旦使用双脚上的魂力便会暴露自己已经使用了逐日,故而在励火堂内部的切磋中,若谁先使用了逐日,便意味着落入下风。 可这毕竟是同门弟子才能知道的事情,故而那二人并未发现她其实只是在虚张声势,借用逐日的速度来恐吓他们。 眼见着叶绿芜在眼前晃来晃去却丝毫没有办法,那两人不仅恼羞成怒,大喝一声后双手飞速结印,继而脚下迅速展开了一个法阵。 叶绿芜对于金属魂力的招式不是很精通,故而不知他们要做什么。可既然都逼得他们双手结印,这阵法必定十分强势。既然不知他们要做什么,不如以不变应万变。想到此处,她便停下身法,蛰伏在不远处。 不消片刻,那阵法便不再扩大,继而自阵法之中掠出道道金光,将三人一起禁锢于其中。 那二人双手结印施展完阵法后,便有些气喘吁吁:“跑啊,你接着跑啊,你若能出了我这个阵,才是真正的有本事。” 叶绿芜见他们如此狂妄,便存了一分疑心。她聚起魂力护体,缓缓走到那阵法边缘,伸出手去触碰那道道金光。 她想到了若是那金光能伤到自己,便立刻将魂力聚于身前,不让自己受到伤害;若那金光仅仅是起禁锢只用,那真正的杀招便在自己身后的那两人之手,他们一定会在自己前去查看之时动手,那时她便再次用逐日赶到他们身边,而后一击致命。 阵法无非只有两种作用,第一防御,第二进攻。故而她也只是将这两种情况分别做了假设,故而不曾防备这第三种情况。 在她触碰到那金光之时,便感到一股腥浊无比的魂力冲入了自己的经脉之中。 她急忙将魂力调入体内,与那魂力对抗,想要将它逼出体外。 直至此时她才明白过来,为何墨阙会其余弟子的魂力不论五行属什么,皆是暗紫色。而这两人却像是正派修道之人一般,魂力显示出了五行的颜色。 她原本以为这二人或许也是出身正派,后来才投诚于墨阙会,故而在魂力之中并未携带过多的污浊之气。 可她想错了,他们并不是从未修习墨阙会的邪术,而是已经将这邪术修炼到了极致。故而可将污浊之气完美得隐藏起来,藏在这看似正常的阵法之中。而这道道金光也只是缓兵之计罢了,目的就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从而使她对这浓郁无比的污浊之气防不胜防。 叶绿芜痛苦地跪在地上,体内的浊气正在撕扯着她的经脉,她虽能感觉到那二人正在向她走来,可她却疼得起不了身,不得不将所有的魂力都用来抵御那霸道的浊气。 “哼,臭丫头,这下看你还怎么在我面前蹦跶。”那二人跌跌撞撞走到她身旁,一把将她的头发抓在手里往上提,“还跟我们玩这些花里胡哨的,你还是嫩着呢!” 众人眼见她受了暗算,立刻从石阶之上飞奔下来,人还未到跟前,可道道魂力早已先至,想要破开那个阵法。 可令人没想到的是,三道不同属性的魂力齐至,那阵法之中的金光却忽然暴起,而后在上方聚集起来,形成了一个鸟笼一般的结界,将其中的三人包在里面。 那二人看着他们的动作,大笑道:“就你们这几下子,还不如这个臭丫头呢,还想破这用我二人双手结印之力所成的阵法?还是回去再修炼十年吧!” 叶绿芜虽经脉剧痛无比,因视野模糊不清而闭上了双眼,可却耳听八方,脑内飞速旋转想着逃出生天的办法。 那二人在嘲讽完众人后,便一瘸一拐地走回叶绿芜身旁,伸手掐上了她白嫩的脖颈。 “想跟我墨阙会作对,也不看看自己是几斤几两!”他黝黑粗壮的手猛然用力,手背上爆出了几根青筋:“你也不想想,那么多人都走了,怎么就留下我们哥俩在这等着。昨天我还有些疑惑,可到了刚才我可就全明白了。你这么水灵又这么机灵,可不就是岚门那个出了名的火灵吗?” “可惜啊可惜,那么多人想要见上一面的火灵,今日便要在此香消玉损了。” 叶绿芜听着他的话虽气氛,可经脉之中的疼痛与越来越强烈的的窒息感使她生不出任何反抗的本事来。 窒息感…… 她脑内瞬间闪过一丝清明,驱散了脑海之中的混沌。 自己如今已是毫无反抗之力,一道魂力便能解决掉,可他们为何要用这种最低等的方式来取自己的性命呢?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在使出这个阵法之后,他们便暂时失去了使用魂力的能力,在这阵法之中他们便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现下自己的情况虽说凶险,可这阵法并未限制自己使用魂力,相较他们来说怕是还强些。 不如,放手一搏把。 这么想着,她强忍疼痛故意将头一歪,身体也似一团泥一般软了下来。 那二人见她如此,却也没有放松警惕,有她先前演戏骗过他们所有人在前,此时也不敢全然相信她是真的没了声息。 他们掐着叶绿芜的脖子,将她略微提起一些,而后双指探上了她的鼻息。 好在叶绿芜现在还有一丝理智尚存,便赶紧屏了气息蒙混过关。 那二人也像是有意试探一般,手指在她鼻前停留了许久。就在叶绿芜感觉自己快要憋炸了时,那手指才从她脸前移开。 那人手上力气一松,将叶绿芜轻轻扔在一旁,嘴上还不干不净道:“管你什么水灵火灵的,到了咱墨阙会,就别想囫囵身子出去。” 在发泄完了之后,他们才摇摇晃晃地向着阵法之外一脸怒色的三人走去。 叶绿芜微微张了一张眼皮,看到他们转身离去后便将经脉之中被浊气蚕食后所剩不多的魂力尽数逼出,化作一条火龙直逼那二人后背。 因着他二人认为叶绿芜已死,便丝毫不曾防备。故而在他们感受到身后传来的热量之时,便已来不及避开,只得惊恐地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火龙。 “轰!” 整个阵法边缘立即化为一片火海,叶绿芜在使出这招后便因经脉剧痛而两眼一黑,就此昏厥过去。 第二十二章 莫奈何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眼见着阵法之中出现的变故,纪无涯与温余二人在瞬息之间齐齐出手,用土墙和结界将慕容芷护在身后。 结界虽能抵挡得住火龙的余波,可却无法将热量隔绝在外。 就在叶绿芜的攻击袭来的一瞬间,温余纵使隔着结界也感受到了灼人的热意,火龙经过之地就连空气都卷起了热浪,逼得众人喘不过气来,阵内那两人的情况只怕是比他们还要遭。 待这一击的余威在清风之中消散之后,众人都已是大汗淋漓。 温余连忙从从一旁绕过土墙,来到了阵法边缘。 只见那阵法确已消失,而那两名墨阙会的弟子早已化作一片焦黑,狰狞地倒在地上。而叶绿芜也倒在不远处,一副秀眉还紧紧地蹙着。 慕容芷身怀木属魂力,擅长的便是运炁疗伤之法,故而她的手指一搭上叶绿芜的左腕,便知她是因经脉受损而昏厥。 “她经脉受损是在那日听枫大会时便开始的,而这两日又因过度疲惫,身体状况也不是很好。方才她面露痛苦之色,便是由于经脉之中被注入了一道极其强悍的浊气。那一击之时她便已是强弩之末,现下两方俱损,还需尽快疗伤才是。” 温余急道:“这话说的是,可这浊气入体我们并未学过如何驱散,这可如何是好。” 慕容芷抬手将一道魂力注入叶绿芜体内,而后担忧道:“我的魂力虽是木属,可这浊气却是过于浓郁,我只能暂时帮她压制,倘若在今日日落之前还未得到缓解,只怕是……” 她后面的话并未出口,可那迟疑的语气便已表明了一切,若再过几个时辰只怕叶绿芜便会从此消失于世间了。 就在众人沉默之时,天幕忽然黯淡了下来,几块巨大的黑云不知从何处而起,瞬间便将方才还毒辣无比的阳光严严实实地遮挡了起来。红日在这黑云之后也只能惨兮兮地射出几缕金光,可对于越来越密集的黑云来说却是微不足道。 正午的天很快便阴沉了下来,可又未闻闷雷之声传来。本是极为寻常的天色,可身在墨阙会之中,任何的变故都足以让人心惊胆战。 忽地一道水蓝色的光炸裂在天幕之上,众人周身空气之中的水分在瞬间便凝结成了水珠,一颗颗浮在空中。 纪无涯猛地转头看去,只见那蓝光从暗道方向射出,笔直地刺入天空。 “暗道那边似乎又出了什么变故,我们还是速去支援为上!” 温余听了她的话心中一颤,激动地合掌而呼:“我怎么就忘了呢,在我们前来的路上也曾遇到过墨阙会的探子,当时便是大师兄将他们体内的浊气抽离出来封入体内,而后让他们重新做人的!” 慕容芷神色之中也是难掩的激动:“虽不知暗道那边又出了什么事,但想必来势汹汹,我们还是赶快去支援,尽快结束这场恶战吧!尽量赶在日落之前将这一切完结,是赢是输不论,小芜的性命便保住了。” 若只有他们三人赶路,速度倒也不慢,可还带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叶绿芜,这赶路的速度便慢了下来。 温余本想自己背着她,可战况迫在眉睫,实在容不得他慢慢走。 故而换了纪无涯来背着叶绿芜前行,一路抄小路而去。他与慕容芷一个将凹凸不平的地面变得平整,一个将路上阻碍行动的草木移开,倒也配合得天衣无缝,不出一个时辰便回到了暗道之处。 只见一个千娇百媚的妙龄女子赤足浮在空中,双手在身前保持着一个结印的姿势。指间蓝光流转,形成了天幕之上的那道光柱。 此处的空气更为干燥,只是单单站在这里便能感到咽喉之中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五脏六腑似乎要燃烧起来一般。 而场地中央却是不断地有水涌出,一浪接一浪的水花已没过了在其中战斗之人的脚踝。 许是因为众人皆无暇分身,那高空之中的女子缓缓变换着手势,场地中央的水瞬间开始暴涨,在片刻后便从脚踝处上涨到了膝盖处。 温余大惊,此等术法究竟是何人才能做到?此人对于五行之力的操控如此熟练,修行的境界要远远高于自己。 忽然场中传来一声惊呼,温余转头看去便只见一个男子面待痛苦之色,他脚下的水里已漾开了一片红色。 他旁边的人立刻暂时避开墨阙会的攻击,将他搀扶着靠在假山残留的石块上。 而后那人缓缓将自己的腿抬起,他的脚踝以下已是空无一物,森森的白骨裸露在外,血液止不住地滴落在水中。 附近的人见此惨状,连忙振臂高呼:“小心!水里有东西!大家快往高处走!” 可假山已毁,哪里还有能让人躲避的高地呢?况且这水面上升的速度如此之快,就算避得了一时也是无用,终究还是会被水里之物吞没。 可他们终究只是些江湖新秀,还达不到御空而行的境界,只能一边寻找高地一边躲避着墨阙会的攻击。 本身势均力敌的战斗仅仅因那女子一人之力便产生了翻转,再这般下去,墨阙会便是必胜的。 纪无涯眉头紧锁,将叶绿芜交给温余:“我们去支援,你务必照顾好她!” 说罢他与慕容芷一对视,便飞身走到了战场中央。 眼看着同伴们皆慌忙逃窜,毫无战斗之心,二人心下着急却毫无办法。若想局势向着有利于他们的一边偏斜,便只有先将众人抬高,远离水面。 这么想着,纪无涯便一咬牙,将双手伸入脚下的水之中,一个土黄色的阵法在他脚下迅速展开。 而后他们脚下的地面开始缓缓升起,可他一人之力几乎是杯水车薪,仅仅抬高这一点对于一直在上涨的水面来说便是不足挂齿。 好在在场之人经他一动作便很快达成了一致,土属魂力之人立刻依样照做,生生将在场在之人全部抬离了水面。 王腾与宸宇还在用魂力相对,他的水属魂力与宸宇相克且略胜一筹,故而他们之间的较量是瞒不过众人眼睛的。墨阙会弟子眼见着王腾周身的蓝色稳稳压过宸宇的魂力,一颗心早已放在了肚子里,而方才凭空出现的神秘女子现在看来似乎又是来帮他们的,在他们眼中这场战斗的胜利势必是属于自己的。 王腾用眼睛的余光看着战局,阴笑着对宸宇道:“以你的本事倘若入我墨阙会岂不是更好?就算不入,也没必要中止我们之间的合作吧?我还真是没想到你居然能和我打个平手,只是你若再护着他,可就不一定了。” 宸宇瞥了眼身旁的重光,回头冷冷道:“就算我护着他,你也不是我的对手。” 王腾哈哈一笑,将空着的左手微微抬起,掌心之中旋转着一个蓝色的阵法,“纵使你是世间奇才,可终究太年轻啊。我现在这一招,看你用什么来接。” 说罢掌心之中的阵法越来越大,而后脱离手掌直直飞向空中,片刻后从中射出一道威力巨大的光芒,向着地面轰然砸去! 场中众人连忙各自闪避,躲避着这一道光线。而地面经这光线穿透,从洞中开始涌出水来,将方才所有土属魂力之人的努力瞬间毁于一旦。 众人又慌乱起来,连忙弥补着这个大洞,战况又一次偏向了墨阙会。 土属魂力纵然可以移山填海,可也要有山可以移才行。 眼下四周的土几乎已全部填在了脚下,故而王腾这一招砸下便让他们陷入了进退两难之地。倘若填了这洞,便势必会使地面下降,所有人又将再次回到那有着不知名妖物的水中去。若是对这个洞坐视不管,洞里不断冒出的水便迟早也会使他们回到水中去。 在这人心惶惶之际,一声声轻柔的咒语响起,带着稳定人心的力量,似一阵清风般淌过所有人的心田。 所有人顺着这声音看去,只见一个中年女子面容平和地立在那里,双手在胸前随着咒语缓缓晃动,柔柔地变幻出奇特的手势。 指尖绿光一明一暗地闪烁着,在划过空气后便残留下道道蕴含着生机的痕迹。 “仲澜长老!”岚门弟子激动地喊出了这个能带他们脱离苦海的名字,“您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她是掌管砺金堂的长老,道号行“仲”的最年轻之人,是岚门之中木属魂力的集大成者。 她曾因师门而选择了一条无比艰难的道路,这个选择使她一生都无法使用正常的术法,只能使用禁术。故而她身体的状况每日愈下,可却是岚门弟子最敬重的人,就连于秋都无法与她的威望相提并论。 在众人期期艾艾的目光之中,仲澜似乎瞬间高大了起来,带着后辈弟子们对她的敬仰与希望,缓缓念着咒语。 在她的咒语结束之后,双手也停下了动作,右手握着左手的手腕,左手掌心缓缓向外推去,将方才停留在空中的痕迹缓缓推向前方。 而那奇怪的痕迹不出片刻便飘落在了地上,没入其中毫无踪迹。 就在众人狐疑之时,自那痕迹没入的地方却忽然炸开一圈圈的碧色光芒,而后一颗颗蘑菇从地面之上绽出,将场地之中的水分几乎全部吸收后极速长大,将众人稳稳当当地撑在半空之中。 待场中的水面降下后,众人这才看清方才咬掉那人一只脚的是些什么怪物——食人鲳。 几近透明的身体,身体像是寻常的鱼,可口中牙齿异常尖锐,且它们一旦咬到猎物后便不再松口,身体不断扭动直至将猎物的肉撕裂下来。 众人看到这食人鲳群后皆倒吸了一口凉气,心想还好现在离得远,不然让它们来上一口怕是比那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在半空中半晌未动的神秘女子见此状况丝毫不见慌乱,而是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笑容虽浅,却美艳无比,若不是此时众人的性命差点落于她手,便一定会沉醉于她的美貌之中,无法自拔。 那女子在笑完后低低出声,在场之人中最有见识的人也未曾听过这种语言,她魅惑的声音将这简短的话语念得极为美妙,好似来自远古的歌谣。 可在这之后令人恐惧的事情便发生了,在浅浅的水中游动着的食人鲳在听到她的话后身体上便纷纷泛起了蓝色的光,而后身体开始变大,竟然在半炷香的时间内生出了像人一般的手臂。 看着这全部直立起来的食人鲳,方才在水中的那种恐惧的感觉又再一次袭来,众人汗毛倒立,战战兢兢地运起魂力向他们攻去。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群食人鲳在能直立行走之后也拥有了灵力,饶是众人的魂力远在它们之上,可也架不住它们数量占优,发出的攻击在瞬间便被一整个群体所瓦解,丝毫不起作用。 眼见攻击无用,众人便不约而同地向后靠,聚在了蘑菇的中心。 就在众人被食人鲳逼得走投无路之时,那女子又轻笑一声,从怀中取出一枚白色的鳞片来,用灵力将其送上众人的上方。 “呵,当真是不自量力,”娇媚的声音响起,空灵而悠远,“只可惜,再也见不到你们这样有趣的人了。” “这是真龙陨落前的一枚护心鳞,你们能败在它手下倒也不负此生了。” 说罢那枚鳞片开始发出强烈的白光,如太阳一般照亮了半壁天穹。 温余几乎是无意识地抱着叶绿芜,呆呆地望向天空,哪怕双眼已被那白光刺得流下了眼泪,可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似乎连眨眼都忘记了。 真龙鳞片的威力果真不是他们这些刚刚摸到修道门槛的人所能抵抗得住的,仅仅只是沐浴在这看似无害的光辉之下,温余便感觉自己的身体在逐渐瓦解,三魂七魄开始游离在外,丝丝缕缕地离自己远去。 在这一片白色的世界之中,他似乎看到了早已离自己远去的父母,他们脸上洋溢着慈祥的笑容,对着他一边招手一边道:“余哥儿,快到父母亲身边来,你从此之后便不用再受颠簸流离之苦了……” 他心中清清楚楚地知道,这是自己的幻觉,可他却情愿去相信这是真的。 与父母一别三载,又怎会停止想念? 第二十三章 神剑出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叶绿芜是在一片白茫茫中醒来的。 这是在何处? 她只记得自己拼尽全力将所有的魂力遣出,不论成与不成,此时她的经脉应该已被那浊气所摧毁,再也无法修炼才是。 可如今怎么经脉之中的刺痛不但消失了,而且还有丝丝凉意? 她不解地从地上起身,离开了毫无反应却一脸祥和的温余怀中。 想必这白光也绝非善类,能让温余还未收到实质伤害便深思恍惚,它所产生的幻觉竟如此强大。可自己却为何没有像他们一样陷入自己的幻觉之中无法自拔呢,叶绿芜想不通,可现下却没有时间容她细细想来了。 她处在这白光之中虽没有任何不适,可眼观温余的状况,便知他的魂魄不稳,隐隐有魂飞魄散的趋势。可无奈自己却没有任何能够奈何这白光的法子,甚至连它的来头都不知,真是连怒火都不知往何处去发。 就在她心中煎熬之际,似乎从很近的地方传来了一声利剑出鞘的声音,而后便是一道银色的剑光闪过,将天幕之上的白光一寸寸撕开。 这两种颜色本就十分相近,可在剑光斩断这白光的瞬间,便露出了其后湛蓝的天幕。在深深浅浅的白色之中出现的一抹黑色就像两条分界线一般,将两种光芒区分开来。 而后那剑光似乎击中了什么东西,导致白光瞬间暗淡了下来,被漆黑的天色一压便失了原本的光辉,场中影影绰绰的人影也显现了出来。 叶绿芜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又回到了暗道之外,她转头看去,经那一瞬而逝的白光过后,场中诸人还能站立着的不足三成,大多数人都口吐鲜血地倒在了地上,生死不明。而还保持神智清醒的人却直直看着王腾与宸宇争斗的方向。 在那白光落下之时,二人便不约而同地收了魂力筑起结界,生怕那来势汹汹的真龙鳞片不分敌我地伤到自己。而纵然如此,可他们的结界还是在瞬息之间便被打破。二人皆是在生死之间徘徊多年的人,即便如此也未曾慌乱,而是快速思索着接下来应该如何应对。 因那龙鳞刚一现世便有如此威力,他们也不敢揣摩那女子接下来还会用它使出什么术法,只得先用魂力护住心脉,以保万全。 任谁都没有料到的是,化解此次危机的竟是早已被封了丹田,堵了经脉的岚门大弟子,重光。 只见他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把寒雾缭绕,通体冰蓝的剑,剑锋之上寒芒逼人,不似人间之物。而经此剑一击的那片龙鳞虽依旧浮在空中,可其上却是裂开了一道缝隙,只怕是威力大减。 而在剑气掠过的方向,一道数丈深的沟壑劈开地面,直直向前蔓延而去,遥遥得看不到头。而在那沟壑附近已是结者满满的冰霜,即使离着这里还远,可依旧能感到那冰霜的寒气扑面而来。众人本就不稳的魂魄似是凝结了起来,既不能离体而去,却也无法稳在眉心之中。 那神秘女子面上由惊讶转为怒色,眼见着自己如珠似宝护着的真龙鳞片就这样裂开了一道缝隙,咬牙切齿道:“好,好一个神剑水沂,千年前的宝物现世,也不枉我用龙鳞为引!” 众人哗然,难怪此剑有如此威力,方才那随意挥出的一剑便几乎将整个墨阙会山庄一分为二,倘若全力一击,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模样? 于秋此时面色涨红,他甚至能感觉到周围的人看向他的眼神中都充满着鄙夷与不屑。他堂堂一个岚门掌门,既无寒宵心法傍身,又无世代法器麒麟镯庇佑,就连门下弟子私藏了神剑水沂都不知道,当真是好惨一个掌门。 “重光!你究竟瞒着我私藏了多少法器?!你眼中还有我这个掌门吗!” 众人皆看向重光,不知他此时要如何应对。 可他却像没听到一般,依旧自顾自地立在那里,神剑水沂的寒雾自他的左手而起,逐渐在他周身缭绕。清冷的双眸中不似寻常一般淡漠,却是蕴含着浓浓的厌恶,那神情像极了画像上那位带领人族修行从而反抗妖族统治的公子桃夭。 “真龙鳞片,你不配得。” 他淡淡开口,身影一闪便来到了那女子身后。左手挥剑而出,万点寒芒齐至,将她牢牢困在原地。 那女子只要稍稍移动一下身体便会被剑光所伤,故而暂且未动,“呵,你这两下子可及不上当年的水沂剑主千分其一啊,就这几招还想来对付我?当真是辱没了我清姬之名。” 大妖清姬! 她竟然是五十年前在凤梧雪山之中妄想放出妖帝郁晋的大妖清姬! 面对这个八派掌门都闻之色变的大妖,众人心中立刻升起了一股浓浓的绝望,方才的食人鲳此时都已经算不得什么了,有此等大妖在此,只怕他们这一行人的性命今日便要交代在这里了。 叶绿芜大惊,自人族开始修道起,便将道行颇深的大妖列了一名册,名为《志怪谱》。自那时起到如今的百余年时光里,其上的排名几乎未有过大的变化。 只是有的大妖如章枕一般,虽被流霞真人诛灭,可对妖族来说短短百余年的时光也不会再出现一个大妖级别的妖物,故而他的名字至今还在《志怪谱》之上。 而排名第一的便是妖帝郁晋,一千年前被三位神剑之主与女仙仪珂共同封印在凤梧雪山之中。纵使三位剑主以性命封印,也仅仅将这位妖帝困了九百余年。而在五十年前,凤梧雪山的封印开始动荡不安,以岚门流霞真人为首的大能者前往荆州巩固封印,却尽数陨落其中。 而大妖清姬便是郁晋的妻子,在《志怪谱》之上的排名仅次于他。 五十年前清姬率领妖族趁着封印松动之时攻上凤梧雪山,虽将封印重创,可也是重伤而归,自此偃旗息鼓,未在世间出现。 可她却孤身一人前来帮助墨阙会,明目张胆地插手人族纷争,这究竟是何意? 只见清姬轻蔑一笑,口中发出一阵尖锐的叫声,好似鸳鸯清啼。而后全身开始变得透明,最终化作一汪清水。 “你的剑光能困得住一切生灵,却偏偏困不住水火。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们玩了。” 重光听到此话双眼一眯,左手挽了一个剑花将神剑水沂立于身后,右手二指并立悬于胸前,道道莹白的光芒在指间旋转。清姬周身的剑光忽地连成一片,形成一个正方的光牢,即使她化身为水相,也无法从中逃脱。 “上古赤鱬之族,人首鱼身,声似鸳鸯。你自甘堕落于邪教,才是自己辱没了你上古异兽的名号。” 清姬心中一惊,修炼到她这个地步早已无需用原身在世间行走,今日用一化身前来,更是无人能看出她并非人族。可眼前这人却一语便道出了自己的身份,究竟是他博学广知还是……他是认识自己的? 不待她细细想来,重光的声音便又在前方响起:“大妖清姬,罔顾天道,信奉魔龙涂炭生灵,纵使上天有好生之德也绝不容你如此行径。今日我便先诛你一式分身,他日倘若你再不悔改,再次相见我必灭你真身,遣散魂魄!” 说罢那光牢开始向内收缩,清姬在其中苦苦挣扎无果,痛苦的嚎叫声响彻高空。 她的分身在光牢之中逐渐分解,化为一粒粒细小的光尘四下飞散。而在那光牢收缩到最小之时,清姬的灵力在其中炸裂开来,冲破了那牢笼,向着地面扩散。 而无论是山庄原本的亭台楼阁还是由仲澜所建造起的巨型蘑菇林,皆在这最后的灵力之下被夷为平地。而那些食人鲳本就才具有灵识不久,更是经不起这一击,纷纷倒地没了声息。 众人被这强悍的灵力所波及,经脉似乎要被撕裂了一般,再加上从高高的蘑菇之上坠落,更是二伤齐发,口中鲜血如注。而修为根基浅薄的人则在瞬间便经脉寸断,丹田俱毁,自此便绝了修道之路。 而叶绿芜在将要坠落之时眼前一道寒光闪过,神剑水沂稳稳地将她接住,而后缓缓降落。 在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结束后,重光才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中从空中而落,右手还紧紧拎着宸宇的衣领。 看到平日里嚣张桀骜的宸宇此时被这样对待,叶绿芜虽知道此时战局还未结束,但还是忍不住轻笑了出来。 宸宇双眉一拧,挣脱重光的手:“好啊,我竟不知你还有这等扮猪吃老虎的本事!想必在岚门学的这些不入流的微末术法根本不在你眼里吧!” 重光并未答话,而是径直走向嘴角挂着血丝的王腾,冷冷一瞥:“天地灵脉自有流转,你既在此处设下这隔绝清气的阵法,便要忍受天道谴责。” “你要怎样?你口中一句一个天道,可是要替天行道,将我们这些人全都杀了不成?”王腾愤愤道,“纵使我不是你手中神剑的对手,可清姬大人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到时候你就知道,凭你一人根本掀不起任何风浪!” “我所行的天道不过是维持这世间平衡罢了,此处既然浊气过重,我便将这浊气清除干净。” 说罢他将水沂剑直插入地下,双手飞速结印,脚下瞬间便展开一个众人从未见过的月白色的法阵! 就在这法阵展开的一瞬间,叶绿芜体内的浊气似乎收到了召唤一般,自动从她的右手经脉之中飞出,自行飘向法阵中间的重光! 她惊奇地朝四周看去,发现从倒在地上的墨阙会弟子体内也在飞出道道黑色的光,而这些黑光被悉数纳入重光体内。不仅如此,在阵法扩散了一段时间后,自远处也开始飞来同样的黑光,似飞蛾扑火般涌向重光。 她想到了在来墨阙会的途中重光便已施展过一个类似的阵法,可那时仅仅是两名弟子便让他口吐鲜血痛苦不已。而如今这阵法似乎是将整个山庄之内的浊气全部吸出,这样做的后果只怕是更为糟糕。 叶绿芜想到此处后便微微转头看了眼宸宇,他想必比自己更早想到这一层,两条剑眉拧成一团,紧紧压抑着喷涌而出的怒火。 天色在清姬的分身散去后便已恢复了正常的样子,蔚蓝而明亮。可在重光开始施展这个阵法时,从墨阙会弟子体内涌出的丝丝浊气之浓郁,在飞向重光的途中便遮天蔽日。而重光独自立在其中,万物皆黑,唯他一人还保持着最纯净的白。 王腾大半生都在墨阙会之中修行邪术,此时经重光的阵法一扫,体内魂力随着浊气散去了大半,面上露出一副恐惧之色。 “不!你还是杀了我吧!杀了我,不要将我的魂力遣散!” 他是墨阙会的掌门,是他的主子最得意的一颗棋子。若是就这样失去魂力,便是对主子毫无用处,一颗毫无用处的棋子,下场有多么凄惨只有他自己知道。 众人只是静静地听着他求饶的话,他们如今皆是身负重伤,全拜墨阙会所赐。本是他们与岚门之间的冲突,平白无故将他们卷进来已是令人厌恶。却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一个只会跪地求饶的人,他们只觉得被这样的人偷袭真是丢了自己名门正派的脸面。 重光的阵法持续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可见在这个地方聚集了多少浊气。 他缓缓将双手放下,双目之中蒙上了一层阴翳,整个身子摇摇欲坠,似乎马上便要支持不住。 宸宇忙向前一步扶住他,将他缓缓放在地上。 而那神剑水沂却逐渐解体,自上而下化作无数的光尘,经微风一吹便消散在了空气中。 “唉,”宸宇轻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道:“还是等你养好了身子再与你细细谈论此事吧。” 叶绿芜想到他上此的痛苦之色,便有些担心他的身体,在阵法结束后大步迈向前去,想要离近些好好查看他的状况。岚门弟子平日便受了重光诸多恩惠,此时又蒙他救命大恩,便纷纷跟在叶绿芜身后向前奔去。 长老仲澜倒是缓缓站起,走到重光身旁,右手悬空罩在他上方,脚下迅速展开了一个嫩绿的阵法。 “我这一式枯木逢春只能使用三次,一次救了你们师傅,一次救了我的丈夫,这最后一次,便就给你吧。” 纪无涯听后一脸茫然,转头向慕容芷道:“这是什么术法啊,一生只能用三次。你是木属魂力一定知道的,快说与我好让我长长见识。” 慕容芷并未看向他,而是对着仲澜的方向微微行礼,脸上是一片敬重之色:“木属最大的禁术便就是这一式枯木逢春了,能够使经脉俱断之人重新拥有使用魂力的能力。可这禁术一旦用出,便会透支自己一生的魂力。” “而且……”她伤感道:“这三次枯木逢春一旦用尽,便会将体内魂力全部损耗干净。在今日之后,仲澜长老便是个普通人了。” 纪无涯也感叹道:“岚门能有这样一个长老与这样一个大弟子,怪不得是天下门派之首啊。” 第二十四章 离别苦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仲澜面色苍白地立在一旁,神色之中极尽哀伤:“浊气入体太甚,就连我的枯木逢春都只能替他压制一时,至于以后怎么办,便只能听天由命了。只是凡事也并无绝对,若你们能寻到一星半点的仙家圣物,此事便尚有转机,切记不可拖延过久,这浊气什么时候能逃脱压制,就连我自己也说不清啊。” 于秋虽位及掌门之位,可若论起辈分来还要叫仲澜一声师姐。 他与其他四位长老是平辈,从“辛”字的道号,仲澜是先掌门的小师妹,故而是如今岚门中辈分最高的人。 而重光与宸宇二人既为先掌门的亲传弟子,便与于秋是同一辈。宸宇早已离开岚门,而重光为了避免尴尬也就不再自称道号,而以本名在江湖行走。 而他此时也是经脉俱损,靠在一旁粗粗喘气。而他的小师姐仲澜却对他视若无睹,连一个治愈之术都没有对他施展,就自断了她的修道之路,对着重光使出了最后一次枯木逢春。 就算是他救了大伙的命,可自己好歹也是堂堂的掌门,怎能如此被忽视? 他越想越气急,不由出口道:“小师姐这一式枯木逢春使完,就算你是个废人此刻都能生龙活虎了,现在你总能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吧。” 重光似乎仔细地辨别了一番他的话,而后才缓缓转头道:“掌门指的是哪件事?若我能说的便会知无不言。” 方才他一直背对着众人,叶绿芜并未发现他有任何异常之处。 而此刻重光将头转过来后她才看清,那一双平日里总是淡漠地如同万年玄冰却无比清亮的眸子此刻却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阴翳,瞳孔因无法感知到光线而扩散地很大。虽说他的眼中从未有过人间,可如今却是再也无法拥有人间了。 此刻叶绿芜才忽然感觉到,一直以来所维持的,属于岚门大弟子的骄傲从此刻开始便已支离破碎,如同一面镜子摔落在地一般,再也不可复原。 她眼眶之中涌起一股热意,忽地想到了这十年间大师兄对自己虽冷漠,可却百般照顾,门中弟子倘若有事相求他也从不拒绝。就连如今众人皆以为死不足惜的墨阙会中人,他也能以自己的身体为容器,将他们体内的浊气全部清除干净,赐给他们一个重来一次的人生。 这样一个善良到极致的人,纵使被误解了也不会加以辩驳,自宸宇离去到如今的十年之间,究竟自己受了多少委屈? 她不知,于秋不知,在场之人,没有一人知道。 叶绿芜想到此处,似乎看到了那个曾经孤立无援的自己,便不由得落下泪来,哽咽道:“大师兄,你的眼睛是不是……” 回答她的不是重光,而是面如死灰的宸宇。 只见他好似魂魄被抽离了一般,只剩一个躯壳留在原地,而那个躯壳冷冷地开口,声音似乎从地狱中传来:“于秋前辈,我的掌门大人,现在你可满意了?” “我自知在十年前的听枫大会上对不起岚门,故而自废寒宵心法而离去。师傅在此之前虽身体不好,可我侍奉汤药期间分明不是病入膏肓之症,怎么我离去还没多久,就不治身亡了?当时我自顾不暇,不得已才将重光留在岚门。他都已舍了师傅赐给的道号,独居于荒无人烟的掌门居中,你为何还要苦苦相逼?” 于秋见他又提起先掌门之死,便连忙打断道:“你师傅他确实是……” “确实是病入膏肓,对吧?”宸宇冷冷打断他的话,“你我二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我也不再与你计较,只是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便将你想要知道的事全部告诉你。” “你想要寒宵心法,好,我这就告诉你。但你可知它为何被称为岚门禁术?” 于秋摇摇头,自是不知。 “你也见了这么多次,重光出招从来都是经过左手,你不会不知这意味着什么吧。寒宵心法不过是给这邪术换了个好听的名字罢了,它实际上便是会将你毕生所能达到的巅峰提前,将这一辈子的魂力全部锁于体内,每用一次,便少一点。” 说着,他的声音中便带上了些许的愤怒:“你岚门这许多年来哪一次遇到棘手的妖物不是靠着他?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下来,他体内能支配的魂力还剩多少你可知道?就是这样一个所谓的秘术,我此刻便传予你,你确定要学吗。” 于秋连忙摆摆手,“这还是不必了,只是既然如此,他为何从未提起过?否则我断不会让他损耗过多魂力的!” “他四岁时饿晕在岚山脚下,香草镇中,我与师傅将他带回来细细调养。他从小就是个傻子,别人欺负他也不知道还手,直到现在也是。你这十年是怎么对他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今日我便与你说个清楚。师傅已去,岚门上下再无可留恋之物,稍后我便带他离开你的岚门,再也不给你添堵了。” 于秋心中一惊,今日大妖清姬来此,若不是重光出手此刻他们都已经是一具尸体了。若是由着宸宇将重光带走,岚门此后恐怕再也无力与其他门派一争第一了。 “这可由不得你,”他略安一安心,缓缓道:“你既不是岚门弟子,又有什么理由替我的大弟子做决定?你不要忘了,他修行寒宵心法可是因为你,深居简出日夜苦修也是因为你!” 他心中暗想,倘若宸宇还有半分良知,便不会执意带着这样一个对他恨之入骨的人离开。 宸宇微微一怔,而后道:“此事我会用一生给他赔罪,就不劳掌门费心了。” 于秋见他没有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不禁有些着急:“你怎能擅自替他做主?此事总要问问重光自己的意思才是!” 宸宇这次没有说话,只是与众人一起定定地看着重光。 他双眼不能视物,而身体又被浊气侵蚀没有力气,只是面色毫无波澜地躺在宸宇的臂弯之中,似乎他们此刻谈论的并不是自己。 听到于秋要问问他自己的意思,他垂眸思索了片刻,而后抬头对着于秋的方向道:“我四岁被师傅带入岚门,直到十五岁那年师傅仙逝,我受了岚门照顾是十一年。自我十五岁至今,我从未做过一件对不起岚门的事,这也是十一年。我欠岚门的,也该还清了。” 而后他紧紧闭上双眼,长眉蹙了一下后便很快舒展开了,似乎放下了什么重大的心结一般:“师兄,这次便带我一起走吧。” 宸宇忽地一怔,这声师兄他究竟有多久没有听到过了? 从前他自傲轻狂,仗着他是掌门的亲传弟子,纵使对着比自己年纪大许多的人,也非得要人家喊他一句大师兄。可只有重光除外,不论他说了多少遍“要叫我大师兄”,可他依旧像是没听到一般只喊着“师兄。” 到后来他也无奈,便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而在重光有一次发烧之后的梦呓中,他才知道真正的原委。 那时候的他还是一副天真懵懂的样子,平日里总是跟在自己身后做一个彻头彻尾的小跟班。而那一晚却死死抱着他的胳膊,嘟囔了半宿的话。 直至今日他还记得,幼年的重光白净瘦弱的脸上泛着不健康的红晕,紧闭着双眼嘟囔道:“大师兄是所有人的大师兄,可师兄就是我一个人的师兄,我才不要与他们一样。” 当时他也是如同现在这般震惊,而后由着他抱着自己的胳膊过了一整夜,他也是一夜未眠。 他现在这样说,是不是代表原谅自己了?宸宇想。 众人听到此话后也是不住地叹息,原来真正的岚门大弟子在这儿啊,可惜这么一个光彩照人的门派,其中原来也是这般的肮脏不堪。 从前都只是听着别人喊重光大师兄,可从未听过他喊别人师兄,叶绿芜还有些不习惯。 她看着在岚门弟子心中似神如仙一般的大师兄此刻一副虚弱的样子,而且这个人明日便要离开他们了,心中便十分难过。 因着后殿之中还有一条等着重光去救的白蛟,她向来重诺,诺言一出便想方设法都会完成。 可是依着重光现在的身体状况,又怎么忍心再让他去救人呢? 叶绿芜心中进退两难,脸上便有些踌躇。 宸宇忽然对着她道:“你呢?是跟着于大掌门回去还是要跟着我们走?你可想好了,趁着现在我还念着他对你的照顾问你一句,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她猛地一愣,想起了宸宇之前因着回天丹和鲛珠的事情对她有些不忿,便没有第一时间开口。 却没想到宸宇似是没看到她眼中的踌躇一般,直直扶着重光站起,而后对他说:“早就跟你说过别傻乎乎地对谁都好,人家看来根本不领情啊。” 宸宇与重光自小一起长大,深知他虽心性善良,可也绝不是那种万事都替别人想得周到的人。他幼时便马马虎虎,毛毛躁躁的,还是亏了自己与师傅照顾他,没想到这么多年下来居然让他养成了习惯。故而他绝不会无缘无故地替叶绿芜思虑,必是有什么不能说的原因,还是带着她一起走吧。 叶绿芜一听自己被这样说,连忙辩解道:“没有没有,我只是在想一件事情,没反应过来。” 宸宇双眼一眯,“嗯?先说愿不愿意跟我们走,再说你方才在想什么。” 对于愿不愿意离开岚门这个问题,叶绿芜心中便有些不知所措。若说感情,她对于岚门倒也没有多少感情,毕竟她当年孤身前来之时,永定伯府可是送去了足够养她一辈子的银两,倒也并不与岚门相欠什么。 而大师兄也确实帮助了自己许多,可以说在整个岚门之中也就只有他还算关心着自己。 罢了,今日就让自己任性一回吧。 “在听枫大会之时,我用自己亲传弟子的身份以岚门图腾为祭,启动了静影落华阵。自从那时起,我便不再是岚门弟子了。”叶绿芜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再颤抖,缓缓道出了这个深深埋藏于她心底的事实,“既如此,我便与大师兄一同去吧。“ 说罢她一撩衣袍向着上官晓与于秋的方向跪下,以额触地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不肖弟子寰清拜别师傅!” 上官晓也是个心肠软的人,对叶绿芜的教导也算是尽心尽力。到底也是看着叶绿芜长大的,纵使他心中有百般不舍这师徒之情,却也不愿她违背自己的意愿,便不舍道:“今日再最后唤你一声寰清,为师便愿你此去一帆风顺,再无坎坷。” 叶绿芜向着他再拜了一次,便决绝转头向着宸宇走去。 温余看着她似乎不带一丝牵挂的背影,心中忽然有一股失落之情涌起。他心中虽羡慕叶绿芜能够如此潇洒自在,又何尝不想与她一起离开呢?他将伸到一半的手强行收回,紧紧攥拳握于袖中。岚门为他报了灭门之仇,他又怎能以怨报德? 她是个极为聪慧的女子,想必早已知晓自己的心意。可如今她的命运已经与两国这一场战争紧紧联系在一起,自己这一无是处的样子又怎能配得上她? 罢了,待他报了这一份恩情后,再下定决心去找她吧。 三人离去后,众人便开始自行运炁。待内伤略微好转后,三三两两道别回师门去。 纪无涯向慕容芷道别后,好似还有未尽之言,右手在头上摸来摸去,半晌也不说话。 慕容芷噗嗤一声轻笑道:“怎么了,不就是道个别吗,怎么连话都不会说了?”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只是在想,你我二人就此一别后,何时才能再相见呢。” “若真有缘,又何须想这些有的没的呢。”她笑道,“紫云宫要出发了,我也要走了。这个送你,可不许扔掉。” 纪无涯看着慕容芷离去的身影,脸上不自觉地露出笑意。直到她的身影都看不到了,他才如梦初醒般清醒过来,打开方才慕容芷放在他手心中的一个锦囊。 里面是一枚镌刻着“平安”二字的铜钱,还有一张小小的字条。 他的心中忽地涌起一丝喜悦,似乎已经想到了这字条之上的话语。他迫不及待地将其打开,露出了几个娟秀的字:京城慕容府,静候佳音。 第二十五章 诺言了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因着来时的路已被神剑水沂的剑气所毁,而重光此时又行动不便,故而宸宇只能背着他绕小路前行,速度十分缓慢。 叶绿芜在他们身后紧紧跟着,时不时踢一脚路旁的小石头,眼神在重光身上飘忽不定,多次伸出手想要拦下他们,可却每次都强迫自己将手收回。 眼看着马上就要到通往正殿与山门的岔路口了,她略微一咬牙,摆出一副豁出去的神情出声道:“宸宇师兄,我有一事……” 话还未说完,便听到前方传来宸宇桀骜的声音,无需看到,叶绿芜便能想到他此时脸上的表情,必定是极其不耐烦的。 “忍了一路,终于忍不住了?看你这吞吞吐吐的样子,我猜肯定是有什么大事吧。” 叶绿芜被言中心事,便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童一般,垂着头道:“我昨夜在正殿之下的一个水牢之中见到了一个人,然后答应了他要放他出去。” 宸宇的步伐忽地停下,转过身来对她道:“原来你见到了那只白蛟,倒是运气不错,还能活着出来,没有被那里面的鲛人魂魄活吃了。” 叶绿芜心中一喜:“这么说来宸宇师兄也见过那白蛟了?那你可知如何破除囚禁他的那一式阵法?” 宸宇在听到这话后双眼微微一眯,两道寒光划过叶绿芜的身体,“我既不是岚门弟子,你也不是,便唤我宸宇就好。至于那只白蛟……” 他口中发出一声轻哼,“大妖清姬在五十年前便已重伤几近魂飞魄散,就算他化龙之时毫无灵力,可数百年修为的蛟族身躯该如何庞大,就算压也能将墨阙会这一帮乌合之众压死。就算他真的不是重伤下清姬的对手,可逃命总行吧?连逃跑都做不到,你说他究竟有多弱啊。” 叶绿芜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睛,一双明眸中闪过诧异的神采:“那白蛟被深藏于地下,想必是墨阙会极为隐秘的事,你居然能知道的这么清楚,当真是个奇人。” 宸宇定定地看着她,似乎看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情一般,“你年纪不大,倒是能屈能伸,一张嘴又能说会道的,倒也有趣。” 而后他略微向后一瞥,对着背上的重光道:“我知道你不会拒绝,这就告诉你那个阵法我见过,若以魂力去破除确实要费一番功夫,其实只需用灵力去打开一个缺口,剩下的事情便十分简单了。在你体内还有我的魂力,我稍后将其取出一丝,其上便必定会沾染上你的气息,只需这一点便就够了。” 叶绿芜原以为让如今状态的重光去营救白蛟势必会遭到宸宇的拒绝,却没想到对于这个阵法他却要比自己还要了解,此事竟如此轻松。 她不好意思地笑道:“我还以为你不会同意呢,倒是我小人之心了。” 宸宇的嘴角一扬,带上了一丝玩味:“倘若真的要用他去救人,我势必不会答应。你快些带路,了解了这些事后我还要细细与他清算一番。” 叶绿芜连忙转身,向着正殿的方向而去。 她脚步不停,心中却是思绪翻涌,她也十分想知道大师兄分明丹田经脉皆被封死,又是怎样使出魂力的呢?先有麒麟镯,后有水沂剑,此等实力莫说一个岚门,就是如今天下修道之人都只能仰望,却又为何隐瞒这二十余年呢? 莫非,这也和十年前那个听枫大会有关?听宸宇和于秋言语,似乎一切都是从那时开始的,先掌门之死,宸宇离去之因,大师兄性情大变之谜,这桩桩件件的岚门秘辛,都是围绕着那一次听枫大会。 宸宇在双方争斗之中并未受实质的伤,只是魂力损耗有些严重。而他又精通五行轮转之术,周遭树木繁茂,以木生火,便得到了足够能补充自身魂力的火属灵炁。 有如此强悍的魂力开路,更是少了许多波折,挡路的树木草石皆被横扫一空,竟是少了一半的时间。 在叶绿芜胡思乱想之际,便来到了正殿门前。 此处与她离开之时别无二致,就连那两名墨阙会弟子的尸体还停留在原地,以后也会一直留在这里,再也无人记得他们。 宸宇看到此处战斗的痕迹,意味深长地对叶绿芜道:“这里有墨阙会禁术的气息,当时他们放出的阵法只是个障眼法,真实目的便是将自己全部魂力浓缩为一击,故而在那阵法之内他们是没有魂力的。你虽为不善探查的火属魂力,可也不能连对方有没有魂力都看不出来,回去好好练习循迹之术吧。” 宸宇这是……在指导自己? 叶绿芜心中一喜,五行魂力之人各有所长,他却要自己去注重火属魂力者最不擅长的循迹之法,分明是将自己当作弟子来教导。他与大师兄师从岚门正统,二人皆是只有所长而无所短,如今他也用这样的标准来要求自己,正是不愿自己在离开岚门之后无人教导,白白浪费了这一身的魂力,十年的修行。 她便双手前伸,缓缓弯下腰去,像男子一般拱手道:“绿芜记下了,定不会白白放弃这一身的修为。” 宸宇似乎微微点了头,而后越过她踏入殿内。 他似乎对这里十分熟悉,无需叶绿芜带路,便直奔后殿而去,在塌陷的地面前停下。 “啧啧啧,你这破坏力可真够强的,竟然直接从这里下去了,王腾若看到了不知得气成什么样。” 这话不知是在夸自己还是在损自己,叶绿芜有些尴尬地立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好。 好在宸宇也没有等着她回话,便将修长却带着厚茧的右掌在她面前摊开,催促道:“那枚鲛珠,拿来。” 叶绿芜依言将鲛珠放在他手中,不知所为何意。 只见他轻柔地将重光地放在地上,左手托着他的背,右手二指并立点在他的眉间,片刻后一缕红光飘出,围绕在他指尖旁。 他二指微微一动,那缕魂力便悠悠飘进了鲛珠之中,而后直直向叶绿芜飞去。 叶绿芜连忙接住那鲛珠,将其紧紧握在掌中。 宸宇右掌之中又炸开一抹浓重的红光,浓厚的魂力带着万钧之力注入鲛珠之中。做完了这一切,便转过头去替重光搭脉,不再看她:“这里面有我全部的魂力,你带着它去破那阵法,再加上你自己的魂力便已足够了。快去快回,他必须尽快休息。” 叶绿芜深知重光的伤已是迫在眉睫,便也不多言,只是郑重地点点头,便纵身跃下。 洞穴之中依旧是一片昏暗,她第一次到这里时心中皆是慌乱,而此刻却心下一片平静。在道出自己被静影落华阵剥夺了岚门弟子的资格,向着师傅道别后,分明是陷入了孑然一身的境遇之中,可心中却没由来地一片平静。 似乎就在自己转身离去的那一瞬间,她又找回了自己一别十年的本心。 叶氏祖训,广施恩德却不欠人情,进退有礼却能保持本性。她叶氏绿芜,本身就是一个潇洒率性的人啊。 她这么一想,脚步也轻快了起来,就连井下的寒潭都不是那么地难以令人忍受了。 白蛟还保持着自己离去时的那个姿势,可脸上毫无痛苦之色,就像感受不到痛苦一般 叶绿芜看着他,嘴角扬起一抹粲然笑意,眸中闪烁着动人的星光:“我并无食言,此时便来救你出去。” 他似乎没有反应过来,眉宇之间还有些懵懂之色:“我很感激,可你的魂力是不足以破除这个阵法的。” 叶绿芜缓缓将手掌摊开,那枚鲛珠通体深蓝,经宸宇注入魂力后丝丝缕缕的红光盘旋在周围,像极了一件法器。 她右手二指并立悬于胸前,左手轻轻握着右腕,那枚鲛珠也自行飘向了她身前。 指间红光霎时开始闪现,鲛珠中的魂力开始迅速流出,注入那白蛟身下的寒潭之中。 耀眼的红光将她的身影拉长,投在不高的洞顶之上。她艳丽的脸庞笼罩在这红光之中,不似人间绝色,倒真正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长。 宸宇的魂力果然比自己的强了不知多少,再加上重光的一缕气息,便足以将这个因墨阙会之中浊气散尽而威力大减的阵法破除。 “啪!” 那锁着白蛟双腕的锁链逐渐出现裂痕,最终破碎开来。 他不知在此被囚禁了多久,一时得到自由本应略轻松一些,可他脸上却并没有劫后重生的喜悦之情。 他半透明的躯体一步步从寒潭之中走出,叶绿芜这才发现他是如此高大,与宸宇一般,只是立在那里便自有一股威压。 “你对我有救命大恩,按照我族规矩应当与你结下生死契,可无奈我只有半身魂灵在此,还需找到我的真身之后才能履行契约。” 叶绿芜微微一笑,“无妨,你既已脱离这里,便快些回去找到你的真身吧,我也不贪图你什么生死契。何况于我来说这只是举手之劳罢了,你真正要感谢的人并不是我。” 那白蛟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倒是如此,那位提供灵力的人现在何处?我定要去好好谢他一番才是。” “那你便快随我来吧,他们还在等着我。”叶绿芜转身走了出去。 因着白蛟现在只是半副魂魄,无法触碰到叶绿芜,故而无法将她托出去,一人一魂只能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在临近地面时,叶绿芜隐隐约约听到了外面有人在说话,她好奇心大起,便悄悄隐在地面之下,努力地辨别着上面传来的声音。 “……记住,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使用麒麟镯……” 她心中狐疑,岚门的三大世代法器之一莫非也存着什么秘密? 说来也是令人叹惋,澄天镜,麒麟镯和素女琴,这三大法器现如今只有素女琴尚在,恐怕今后岚门的地位怕是要大不如前了。 她才听了半句话,便感到一片红光闪过,一股力量将自己托上了地面。 宸宇冷冷地看着她,“怎么,听的可还满意吗?” 叶绿芜连忙换上一副赔罪的笑脸,从地上起身道:“我只听到你说了麒麟镯三个字,其余的可是半句都没听到。” 还未等到宸宇回应,她便看到白蛟自洞穴之中急急跃出,而后立在重光身前。 他原本淡漠的双眸之中充斥着喜悦,就连声音都有些颤抖:“多谢公子救命之恩!自碎月湾一别之后已是三百年,公子可一切安好?” 这句话在不大的后殿之中宛如一声惊雷,炸裂在每个人的心中。 叶绿芜也有些愣神,即便一早便听说大师兄并非人族,可却没有想到他已存活于世三百年了? 重光并没有转头,依旧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淡淡道:“你认错人了,我屈屈一个凡尘辘辘中人,怎会与你相识。” 白蛟听他此意竟是推脱地一干二净,便有些急迫:“公子救我一族于危难之中,我族人日夜供奉公子,又怎会认错?纵然当初我初具灵识,可公子的英姿却是一日一夜都不曾忘记。” 似是打定了主意不再与他攀扯一般,重光自黑暗中缓缓站起,凭着感觉向外走去:“我说过了,那人不是我。你如今一不去找原身,二不急于寻魂灵,一直缠着我做什么。” 白蛟纯净的蓝色眼眸中闪过一丝诧异,那气息虽微弱,可分明就是那位公子的气息。当年碎月湾中灵力紊乱,大多族人便是死于这紊乱的灵力之中。而后有一位神仙一样的公子翩然而至,才帮他们渡过了难关。 他在碎月湾之中潜心修炼,三百年似乎在一瞬之间便逝去了。 族人大多在化龙之时没有度过天劫而亡,春去春来,蛟族竟没有剩下几个后代。 他也曾想过这是否是上天对于他们一族的考验,只要度过了这不知持续多久的考验,便不再会族人凋零。 今日阴差阳错地在此处得遇公子,便感到这个能改变蛟族所有人的际遇来了,可他却为何一再否认,不肯承认曾经做过的事呢? 想必是恩人必有难言之隐,也着实不可勉强,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么想着,他急急追上重光的步伐,恭敬道:“既然公子说我认错了,我便也不再多言。只是不知公子将要去何处?待我寻回真身后必定相随。” 宸宇扶着重光前行,听到他此话便戏谑道:“你怎么跟个狗皮膏药一样,粘上了还拿不下来了?还是赶紧去找你的身体吧,否则你半副魂魄都能被这儿这群人取出,身体早就被什么人拿去煲汤了也不一定。” 知道他在有意嘲讽自己,白蛟面上有些不自然,便对着叶绿芜道:“我的身体尚在碎月湾旁,暂时不能与你们同行了。我名闻南,不知阁下名号为何,将来必定相报。” 叶绿芜连忙摆摆手,笑着道:“我姓叶,名绿芜,你还是快去找回身体吧,今后有缘再会。” 闻南对着她露出了一个极为纯真的笑颜,而后深深看了重光一眼,魂魄化为原型直冲云霄而去。 第二十六章 岚门秘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叶绿芜对其余种族的了解便只限于岚门藏书中有限的几页图画,而今亲眼见到这威猛的白蛟腾空而起,御风而去,双眼之中更是藏不住地惊喜之意,目光紧紧追随着闻南在云中的身影。 宸宇见她这样便“啧”了一声,而后道:“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不过是条上不得台面的白蛟而已,就把你高兴成这样?” 叶绿芜却没有因此感到有任何不快,反倒笑着对他道:“我在想,什么时候我也能像他一样能御空而行便好了。那时候想去哪儿便去哪儿,就不用再骑马走路了。” 宸宇道:“你才修行十年,能达到现在这个地步已是极不容易,可见你天资虽与我想必还差得远,可也是远超旁人。倘若今后能得到一个机遇,三二年间可御空而行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不由得轻叹一声,“若我真能得到大机遇,便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宸宇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那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可别忘了我们接下来要去的是什么地方。” 接下来第一要紧事是……大师兄的身体! 仲澜长老曾说过,枯木逢春虽能压制他体内浊气一时,可也不是长久的办法,若要能找到足以匹敌这么多浊气的仙家圣物方可彻底驱除。 仙家圣物? 这可不就是大机遇吗! 叶绿芜心中雀跃,都要忍不住地跳起来:“那便赶快出发吧,大师兄的身体能快些恢复便是最好不过的了。” 宸宇聚起魂力,在她面前用火焰描绘出了一副昌国地图。 他的手指缓缓在地图上移动,每掠过一处便将此处的来历细细说与叶绿芜听:“在昌国之中最有可能出现仙家圣物的便是徐州,在其以西三百里处有一片远古密林,那里传说已经有好几百年没有人进去过了。而在其之中有一大片湖泊,名为‘百鬼潭’,据说这百鬼潭主便是一位被贬谪凡间的仙人。” “徐州倒也不算远,只是听你所言那百鬼潭隐藏得如此之深,恐怕我们要找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叶绿芜有些担忧,此处一听便是龙潭虎穴,以自己的修为贸然前去恐怕是死路一条。 宸宇神色凝重,定定地看着那地图:“何止是不容易,简直是九死一生。” 叶绿芜疑惑道:“既是九死一生,那可还有转圜之机?”、 宸宇略略点头,“所以我们在去百鬼潭之前,还要回一趟岚门,取回我留在那里的一样东西。” 究竟是什么东西竟有如此之大的威力,能够将这几乎是必死的局势扭转过来?叶绿芜心中惴惴不安,此时再回岚门只怕掌门是不会给他好脸色的。 她轻轻问道:“那东西究竟是何物,当真有那么大的作用吗?” “赤云树之果。” “赤云树之果。”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叶绿芜与宸宇都有些意想不到,便双双转头看向重光。 纵使双目失明,可他还似往常一般睁着双眸,火光映在他无神的眼中,化作两点小小的火光。 在这一瞬间,他好似又变回了那个风华绝世的岚门大弟子,叶绿芜心中最崇敬的样子。 只听他缓缓开口,声音中是一片孤寂的月光:“赤云树每百年一结果,且每次只有一颗。你若能得到这一颗果实,下一刻便可御空而行了。” 叶绿芜惊讶道:“我也知道赤云树的果实贵重,可自岚门建派以来也就出现过两枚而已,而且都早已被用了,下一颗不知又要等多久。” 宸宇看着她,眸中闪过一丝志在必得的光:“赤云树第三次结果,便就在十天之后。” “你也别跟我说什么岚门历史上写着赤云树前两次结果的具体日期,我便问你,若是你偶然间见到了赤云树结果,是第一时间上报师门还是偷偷摘了吃下去?” 叶绿芜不知如何作答,只好支支吾吾道:“我……可掌门说了,第一颗果实是祖师爷吃掉的,第二颗果实是被赠送给了一位云游的人,他才想出了将岚山水脉引至香草镇的法子,将静影落华阵化为攻击的手段。” 宸宇忽地笑道:“哈哈哈,于秋可真是把你们耍得团团转啊。” 叶绿芜心中一惊,疑问便脱口而出:“莫非这岚门录之上所记载的都是假的不成?” “倒也不能说全是假的,只不过关于这一段倒确实不真。” 宸宇声音之中带着浓浓的鄙夷,“你可曾想过,这静影落华阵自落成起历时百年,这改换岚山水脉的法子又怎会无人能想的出,又怎会需要一个什么云游之人来告知呢?再者说,岚门弟子皆知这果实有多重要,又怎会将其拱手相让。” 叶绿芜倒是并未对此有过怀疑,只因赤云树百年一结果,她都不一定能等得到,故而对此并不上心。二者就此事来说,整个岚门都对于秋所言深信不疑,便从未想过还会有假。 听了宸宇一眼她便深深思索了一番,他说的也确实有几分道理,若此事当真如他所言,那为何在岚门录之上还要那样记载呢? “那依你所言,第二颗果实便不是赠给了那个云游之人,而是另有去处?” “也不能说是另有去处,”宸宇左手摸了摸下巴,“因为那第二颗果实,被人偷了。” 叶绿芜不禁惊呼出声:“偷了?!这怎么可能!在第一颗果实成熟之时便清清楚楚地记载了时间,到时必定会严加看守,又怎会被人偷了呢?” 宸宇又道:“这没什么不可能的,你以为这赤云树百年一结果的规律是从何而来的?莫非在第一颗果子成熟的时候赤云树自己告诉别人,我百年一结果,你们记得一百年后来摘啊,千万别忘了?” “赤云树开花结果只在一夜之间,且一次也只开一朵花。那赤云树枝繁叶茂,那么一朵小花若不仔细去找必然是看不到的。故而在有人发现那朵枯萎的花时,早已是许多天以后的事情了。故而赤云树真正的结果时间便无从得知,毕竟谁也不知道那朵花是什么时候,是在哪天夜里悄悄绽放的。” 他描述地如此逼真,倒像是亲眼所见一般,叶绿芜不由得便信了几分:“那么你又是怎么得知十日后便是赤云树结果的日子的?还有方才那一番话,倒像是你亲眼见过一般,莫非你已是活了一百多年的大仙长不成?” 宸宇嘴角一扬,双眸闪着自信的光彩:“真亏你想得出来,一百多年,我可没那么老。至于我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你倒是不必知道。不过这亲眼所见嘛,倒是真的。信与不信都在你,十日后看它是否结果便真相大白了。” 叶绿芜听着他说自己没那么老,总觉得是在意指方才闻南所说的,重光三百年前救了他们全族一般。 想不到他看上去毫不在意,却如此放在心上,叶绿芜哑然失笑,真真是和他平日里的形象一点儿也不一样。 宸宇敏锐地觉察倒了她的表情,阴狠道:“你在笑什么?” 叶绿芜连忙做出一个无辜的表情,眨眨眼道:“我只是觉得你无所不能,深深拜服而已。” 宸宇冷哼一声,“你还是想想我们怎么从这里出去吧,这山庄外面可是有那么多被困的低等妖物,他们若发起狂来也不是那么好惹的。” 叶绿芜疑惑道:“可那么多人都已经出去了,想必那些妖物也都不存在了吧。再者说只是些低等妖物罢了,也不是你的对手啊。” 宸宇睨了重光一眼,埋怨道:“毕竟只是低等药物,他们可不认识人,只能靠着气息辨认。于秋他们身上只有修道之人的气息,当然不会引起警觉。而整个墨阙会的浊气如今都在他身上,若要直直闯进去,只怕是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何况他身上浊气已经够多了,若我出手对付那些妖物,只怕会怨气四溢,二者相加后果会更严重。” 叶绿芜秀眉微蹙:“那这可怎么办才好,若是能像闻南一眼飞过去便好了。” “这倒也不难,”宸宇嘴角扬起一丝笑意:“你不是想要体验下御空而行吗,今日便让你长长见识。” 说罢他右手一翻,将一道魂力送入重光体内。 只这一个动作重光便明白了宸宇的想法,要使三人同时升上空中,便只有御剑而行。 在经由那道魂力润泽过经脉后,他左手二指并立,抬肘向内画了一个圆,而后化而为掌平平推出。 一圈圈淡蓝色的波纹自他掌心之中漾出,而后忽然间光华四射,一个淡蓝色的影子缓缓在他身前出现。 就在那影子成型的一瞬间,一股冰寒无比的气息从中间散开,叶绿芜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宸宇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你是不是每天就知道偷懒了?一个幻影而已,竟也承受不住?” 叶绿芜惊讶道:“这是幻影?可分明威力那样大,就连大妖清姬也说这是神剑水沂啊。” “要不怎么说你没见过世面呢,”宸宇一挑眉,“你可知三大神剑皆属何人所有?最后一次现世又是在何时?” 叶绿芜点点头,表明她是知道的。 三大神剑名为水沂、飞虹、陨日,水沂剑主东桓,飞虹剑主山胜,陨日剑主星渊三人皆是公子桃夭的后辈,出身于现已神隐的桃花源之中,是如今天下修道之士皆想找到的地方。 这三把神剑据说是从女仙银华飞升之后,上天降于人间的恩赐。故而与一般的法器不同,神剑皆有自己的灵识在,若要使得神剑认主便需得到它的认可。而人间最先开始利用灵脉修道的便是公子桃夭,故而也只有桃花源中人才有资格成为神剑之主。 传说之中由人间飞升成仙的只有银华一人,而她便是公子桃夭门下唯一女弟子。 就在她飞升之后,桃花源便在一夕之间消失在世人眼中。宛如一场浓重氤氲的大雾,每个人都能够感受到它的存在,可等到它消散之后再去寻觅,便再无一星半点的踪迹。 一千年前三位剑主与女仙仪珂共赴凤梧雪山,却悉数陨落与其中。自此之后三把神剑便被埋藏在皑皑风雪之中,已有千年不曾现世了。 宸宇又道:“你既知神剑雪藏于凤梧雪山之中,又怎会把如今这把当成是真的?看来你和清姬一般,都笨的很。” 叶绿芜反驳道:“清姬与大妖郁晋是夫妻,她也曾参加过凤梧雪山之战,又为何将此幻影错认为真正的水沂剑?” 他“啧”了一声,将左臂搭在重光肩上道:“我只知道它是假的,至于你刚才说的我也不知为何,要想知道还是得问我们的大英雄才是。” 叶绿芜转头看向重光,眼神中闪烁着好奇的星光,转而又想到他看不到,便软了语气道:“大师兄,你就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吧,不然我满脑子都是这件事,觉都会睡不好的。还有宸宇,他也会和我一样夜不能寐的。” 宸宇听到她拿自己做挡箭牌,轻哼一声以作警告。 眼前的火焰地图将将熄灭,只有零散的火星在四下飘散。 重光似是感到了面前的暖意已经散去,便轻轻闭上了眼睛,过了片刻,才复睁开:“此事现在还不是该告诉你的时候,等日后你定会知晓。” 宸宇无声地笑了一下,像是料定了他会这么回答一般,右手前伸向水沂剑中注入魂力。 与叶绿芜所见过的所有神兵皆不同,这把水沂剑虽是幻影,可也能通人意。就在吸收了魂力后,便开始变长变宽,他们就算坐上去也绰绰有余。 宸宇将重光扶上剑去,让他盘膝而坐,自己则立在最前方来操控方向。 叶绿芜也依样坐了上去,魂力化作结界将三人紧紧包裹起来。 只见宸宇二指一动,水沂剑便稳稳地升上了高空之中。叶绿芜惊奇地朝下方看去,只见整个墨阙会山庄的景色都尽收眼底,那道神剑水沂的剑气所造成的沟壑宛如一道伤疤一般,自北向南贯穿而过,足足将大半个山庄劈成了两半,就连庄门都被毁于一旦,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从哪里离开此处的。 丝丝缕缕的流云在脚下翻腾,其中还有星星点点的光彩闪烁。她不禁伸手去捞,云彩划过她的指间,竟有一种牛乳般的滑腻触感,想必这就是世间清气。 重光在前方感受到了她的动作,嘴角似乎勾了一下,而在叶绿芜探头想要看清时,却再也寻不到那一丝弧度了。 第二十七章 转机出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如今离赤云树结果尚有十日之期,且于秋他们皆受了伤,只怕是半月之内都无法回去了。故而宸宇倒也不急,在离了墨阙会的范围后便从空中落下,趁着夜色落在了一段城墙之下的阴影中。 已经有好些天没有合过眼了,因着此时无事需要自己上心,叶绿芜便感到困意阵阵袭来,她不住地打着哈欠,眼睛已是有些睁不开了。 她几乎是闭着眼睛跟着宸宇的步伐向前走,却忽地撞在了什么东西上。 怎么突然间停下了? 叶绿芜不解,却还是撑着精神睁眼看去,却看到重光单手搭在宸宇的肩上,头颅深深低了下去。 她连忙打了一个激灵,方才的困倦之意一下子散到了九霄云外:“大师兄,你这是怎么了?” 重光没有说话,还是保持着那个动作。 倒是宸宇皱着眉,空着的手不断在他背上摩挲着,希望能减轻一些他的痛苦:“怎么方才还好好的,现在就这样了?”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一弯月牙儿斜斜挂在天幕之上,朦朦胧胧的光辉将三人的身影映在平坦的路上,身影边缘模糊地好似融入了大地。 半晌,他缓缓直起腰来,在起身的同时衣袖一动,悄悄擦拭了下嘴角:“无事,接着走吧。” 可这动作哪能瞒得过一直注视着他的二人?故而他刚一站直,宸宇便粗暴地扯过他的衣袖看。 一块鲜艳的红色静静铺陈在月白的衣袖之上,在惨败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宸宇狠狠将他胳膊放下,而后盯着他的嘴角细细察看,果然在毫无血色的双唇之上还带着一丝未被擦拭干净的血迹。 他并未多话,一手从重光的腋下穿过,略一用力便将整个人甩在了自己背上,而后一边向着城内小跑而去,一边狠狠道:“瞎逞什么能!我什么时候用得着你来保护了!真以为我就打不过一个重伤的大妖分身?!” 叶绿芜看着紧闭双眼一声不吭的重光,便知晓宸宇之言是为了他在过于安静的环境中昏迷过去。她便有样学样,跟在后面不断地喊着“大师兄”,只希望能在重光昏迷之前找到一个住宿的地方,好为他疗伤。 在他们飞速通过城门之时,叶绿芜曾抬头速速一瞥,在那巍峨的城门之上,刻着两个刚劲有力的字:锦城。 “锦”之一字便足以表明这座城池是如何的繁华,自古便有“锦城归来不看花”的美誉。 此时刚入夜不久,又无宵禁,正是热闹非凡的好时候。三人如此行色匆匆地在人群之中穿梭,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路旁有一位携着妻子同游的书生好心问道:“如此良宵美景,三位却这么急匆匆的,想必定是有什么要紧事,不知在下与拙荆可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宸宇剑眉一蹙,似乎是在因此人耽搁了时间而有所不满。 叶绿芜连忙上前道:“多谢大哥,我师兄身体有些不舒服,不知附近最近的一家客栈在何处?也好让我们落个脚。” 那书生展开一个笑颜,左臂抬起,“就这个方向,用不了半盏茶就到了。而且他们客栈旁边还有一个医馆,对你们来说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宸宇听言向着叶绿芜使了一个眼色,而后便向着那个方向大步而去。 那书生看着他急迫的背影,摸了摸下巴道:“你们的装束一看便是名门子弟,这平日里有个伤啊痛啊得赶紧看郎中,不然这到了要紧的时候上哪里去找医馆呢?要我说啊,你们经常出远门身上就该备着些常用的药才是。” 若是寻常的药有效就好了,叶绿芜腹诽。 那书生看着她不说话,还以为是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便又要张口道来。好在他妻子及时扯了扯他的衣袖,柔声道:“相公,这位姑娘想必还惦念着他的两位师兄,他们人生地不熟的,万一走错了岂不是耽误了病情?” “诶呀,还是娘子说得有理,我这就前去追上他们。”说罢他撩起衣袍便去寻宸宇二人了。 叶绿芜直愣愣地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小,心想怎么还有这样的人,为了别人就连自己的娘子都不顾了。 那女子似是听到了她的心声一般,以手掩唇轻笑道:“姑娘莫怪,我家官人就是这样的性子,一发起善心来便什么都忘了。” 叶绿芜看着眼前满目柔情的女子,感叹道:“公子与夫人如此善良,必定会有福报的。” 那女子似有些不好意思,面上飞起两团云霞:“姑娘还请随我来吧,还是尽快与他们会合要紧。” 叶绿芜眉眼弯弯,点头称是。 二人踏着朦胧的万家灯火游走在街道上,转过一个拐角后便看到了那书生所说的客栈。 刚刚迈过门槛踏进店内,掌柜便连忙迎了上来,一脸笑意道:“姑娘想必是与方才来的那两位公子同行的吧,那位高大俊秀的公子早已预定下了两间上房,还请姑娘随在下走吧。” 叶绿芜环顾四周,也没有见到那书生的身影,便开口问道:“不知掌柜可曾见到一位书生随着他们前来?” 掌柜略微一顿,而后点头道:“有,是有一位书生赶在他们身后前来,在打听到他们已经定了上房后便急急忙忙出去了,嘴里还在念叨着要赶紧请个郎中什么的。” 那女子闻言温柔一笑,对着二人道:“那妾身便去寻相公了,待请到郎中后再来叨扰姑娘。” 叶绿芜心想,已经败了人家同游的兴致便罢了,怎么还能让他们出钱请郎中呢,便要开口拒绝:“此事就不劳烦……” 话音未落,那女子便迈着娴静的步伐转身而去,柔美的衣角略一摆动便消失在了门后。 掌柜看到她的神情微微一笑,解释道:“姑娘无需太过在意此事,在这锦城之中谁人不识赵秀才,他与他娘子都是这样的人,故而在这衣食住行上大家也就不收他们的钱。今日是他娘子的生辰,姑娘若要聊表谢意便为她准备一份生辰礼物吧。” 叶绿芜了然,一边随着掌柜前行一边想,这样一对善良的夫妇究竟什么样的礼物才能配得上呢?看那女子头上仅戴着一支素银簪子,便知他二人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自己在离开京城之时带出来一支羊脂玉的玉兰花簪,是慕容华所赠之物,直接送入牡丹苑中的。 玉兰花品性纯洁,又可寄托感谢之意,也可祝他二人长长久久,白首不离,正是最合适的生辰礼了。 走进房中,便看到重光平躺在床上,不知是醒着还是昏睡着。而宸宇面色冷峻地站在一旁,房间内弥漫着丝丝冷意,就连空气中的水汽都似乎要凝成小水珠。 事情好似比他们想象的都要严重,叶绿芜心头一紧,缓步走向床前:“大师兄突然吐血,这究竟是因为什么?” 宸宇的声音阴沉地像是要滴出水来:“你方才从门口走来,可有感到愈来越重的寒意?” 叶绿芜点头应是:“有,我还在想,已是入秋许久了,这房间内比寻常要冷一些也不是不可能,莫非是因为大师兄体内的浊气?” 宸宇走近一步坐在床边,右手二指点在重光眉心处,圈圈红光荡漾开来:“没错,他体内的浊气要比我想象的更麻烦,即使仲澜长老已像他施展过枯木逢春,可效果已经开始衰退了。照这个速度下去,不出五天便会浊气深入肺腑,再无回天之力了。” 最多五天?可赤云树结果是十天后的事了,待到摘下果实再前往百鬼潭,从中取到仙家圣物,这便是根本不可能来得及的事了。 她似乎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响彻在这一室寂静里:“那我们该怎么办才好,再不济也得拖到赤云树结果那日啊。” 宸宇思索了片刻,垂眸道:“现下只有两个办法,其一是将他体内浊气引入这锦城的灵脉之中,其二便是我强行将魂力渡给他一半,与他共同承担。” 叶绿芜轻声道:“倘若引入灵脉之中会有什么后果呢?” 他的声音沉沉,似浓重的夜色:“灵脉受损,最糟的结果便是此处再无世间灵气,修道之人离了滋养便会逐渐变得与普通人无异,甚至会影响刚出生的婴孩。新生儿本就尚具一丝灵识,若无灵气从旁辅助,此处将会再无天才出世。” 看来这一个办法便是无论如何都行不通的了,叶绿芜想,大师兄是不会答应的。 “那若是你与大师兄共同分担,你的身体又抵挡得住吗?” 宸宇向来自信,可这一次却缓缓摇头道:“我不知道,当日在山庄内的墨阙会弟子约莫有一二百人,如此多的浊气堆在一起,就连我也不能保证不会变得像他一样。” 室内一片静寂,二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只能听得到烛火炸开的噼啪声。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了赵秀才的声音:“我把郎中请来啦,不知现在是否方便让我们进去?” 二人面面相觑,皆有些无奈。 宸宇朝着门口微微一扬下巴,叶绿芜便转身去开门。 赵秀才朝着她咧嘴一笑,便将身后的一个背着箱子的老者引进了屋内。 “王郎中可是这锦城中资历最深的郎中了,有他出马就算是一条腿进了阎罗殿也能被拉回来,姑娘你就放心吧!” 叶绿芜朝他礼貌地微微一笑,语气清浅:“多谢赵秀才了。” 宸宇倒也十分给面子的起身让了位子,将床旁边的地方让给了王郎中。 只见他在坐稳后便从药箱之中取出一个半旧的红色腕枕来,一看便知是用了多年之物。他将重光的手腕从衣袖之中拉出,轻轻放于腕枕之上,而后伸出满是皱纹的手指缓缓搭在其上。 重光本就白皙的皮肤此时更是显示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宛如长久不见阳光一般,就连腕上青色的脉络都清晰可见。因着他昏迷不醒,修长的手指微微蜷起,露出了微微泛着黑紫色的指甲来。 宸宇微微皱着眉,室内气氛十分紧张,叶绿芜目不转睛地盯着王郎中的表情,就连多话的赵秀才此时都闭口不言,四人皆等待着他的判断。 半晌,他将重光的手腕送回原位,又将腕枕细细放回药箱中后,才佝偻着背缓缓起身,神色紧张道:“诸位仙长可是从锦城西南方向的一座大山中而来?” 此话一出,宸宇与叶绿芜都有些微微惊讶,莫非这个从未接触过修道的老人也知晓墨阙会的存在? 而赵秀才则惊讶地大张着嘴,激动道:“你们当真是仙长?!我终于见到仙长了!” 叶绿芜笑着问他:“你怎地如此激动?莫非我们修仙之人的相貌还与你们不同不成?” 不待他回答,王郎中便叹了口气道:“仙长有所不知,这锦城地处充州与扬州的交界处,与京都也不算相隔过远,故而护国会在此的行动也颇多。因着护国会直属于圣上管辖,而成员皆为修仙之人,对于一般的朝臣便趾高气扬的,故而这寻仙问道之事在高门大户之中便被视为旁门左道。” “锦城历史悠久,城中不乏书香世家、名门望族,在他们的影响下,就算家中再穷苦也绝不会让子孙去寻仙问道的。赵秀才便是家中本穷困,他爹娘省吃俭用让他读书,他自己倒也争气,十八岁的年纪便中了秀才,将来也是前途不可限量啊。” 叶绿芜看着赵秀才欣喜的样子,缓缓道:“道是如此,只是对于这修仙之事……” “你没有资质,再想也无用。”宸宇冷冷打断了她的话,剑眉微蹙,脸上是满满的不耐烦:“王郎中方才诊脉可有诊出什么结果?” 王郎中道:“在我刚跟着师傅行医之时,便有一位仙长找到师傅,当时她也是这个状况。那时我年轻,便趁着师傅不在的时候悄悄去问过她,她说自己便是在那座大山之中受了伤,还对我说此生绝不要踏入其中半步。” 叶绿芜心下了然,那女子想必是在对付墨阙会中人时,一时心软才中了和自己一样的招数,被那浓缩了毕生修为的浊气偷袭,无奈之下才找郎中一试。 “后来那前辈怎么样了?您师傅可有找到救治她的方法?”她问。 王郎中苍老的脸上浮出一丝释然的微笑,这一瞬间好似他的全身都笼罩在一层柔光之中:“我与师傅整整三天三夜都不曾合眼,最终在一本破烂的古籍之上找到了这解决浊气入体的方法。锦城是万花簇拥之地,草木灵气最为充裕,我们依着古籍之中的描述走进从未有过人迹的深山之中,又过了七日才找到那一株能救命的仙草。” 叶绿芜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心想有了这仙草那位前辈的命大概就保住了,大师兄也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只听王郎中又道:“只是可惜,待我们拿着仙草返回锦城之时,才知道那位仙长在两天前便仙去了,此事就像是我们的一根刺,师傅临终后一直折磨了我几十年啊。如今既然又遇到了这病症,便是上天再一次赐给我的良机,也不算辱没了那株跟随我这么久的仙草。” 宸宇郑重其事地向着他一拱手,低低道:“多谢。” 王郎中摆摆手,意为不必如此,便带着赵秀才离去了。 叶绿芜思索了片刻,轻声问道:“我有一事不明,大师兄既然是自愿将浊气纳入体内,应该也可排出才是,怎会任由浊气将自己逼到如此地步?” 宸宇目光一转,定定停留在重光身上:“那你就等着他醒了自己问个清楚吧。” 叶绿芜心中叹了口气,转身走出屋外,轻轻带上了门。 第二十八章 动身前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在奔波劳累的这些天之后,叶绿芜几乎是一沾枕头便沉沉睡去。 许是这些天来一直跟在重光身边有关,她在梦中又见到了相隔十年之久的,在岚门中初见重光的那天。 她刚到岚门的时候,被引着前往砺火堂拜见上官晓。谁料刚一踏进殿内还未行拜师礼,便有一弟子急急忙忙从殿外跑进来,禀告道:“上官长老,大师兄醒了。” 上官晓只得草草将她安顿了一下,而后便急匆匆地走了。 她当时正是小孩子心性,便趁人不注意悄悄跟在他们后面,也来到了掌门居。只是殿内人多嘈杂,她便在树下躲了好一会儿才等到人群散尽,悄悄摸了进去。 微风从大开着的窗外飘进来,一片枯叶带着浅薄的月光缓缓落在少年的头上,他倒也不恼,只是依旧背对着大门口,身形纤细瘦弱。 听到身后传来的与方才来人皆不同的细微脚步声,少年身形动了动,便转过了身来。 十四五岁的年纪,虽还有着未褪尽的稚气,可依旧无法掩盖他谪仙一般的容颜。他见到来人是一个小小孩童,便轻柔一笑,道:“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这一笑宛如春风袭来,吹开了一片万紫千红,叶绿芜当时便看呆了,而后绽开一个大大的笑颜,眉眼弯弯道:“我是悄悄跟着师傅他们进来的,还在树后面躲了好一阵子呢。大哥哥你生的真好看,比小逸要好看多了!” 少年听她这么说微微愣了一下,而后迈步走近,伸手抚上了她的头,温柔道:“我以前从未见过你,想必你是最近几日才来到岚门的,我是你的大师兄。” 她立刻应道:“大师兄好!我叫叶绿芜,是今日才拜入上官长老门下的!” 初秋的天色也黑的早,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便已然全黑了下来。少年偏头看了看窗外,便又向她缓缓一笑,道:“天色已经黑了,你初来乍到想必也不认得回去的路,我便送你回去吧。” 说罢他便在她身前弯下了腰,轻声道:“上来。” 大师兄不仅生得好看,而且人又那么好,叶绿芜心中简直生不出半个不好的词,于是她便轻轻一踮脚,一双藕臂环上他的脖颈,乖巧地趴在他背上。 与她来时的路不同,重光背着她偏挑不好行走而无灯火照耀的小路行走,绕了半天才回到砺火堂。 叶绿芜不知这是为何,却也明白这种偏僻难行的路若是自己一人是绝对走不回来的。故而在脚踏在地面上后连忙向着重光道谢:“多谢大师兄送我回来。” 面前的少年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一抹如月一般的笑容:“无妨,你好好休息吧,日后便该时刻铭记造福苍生才是。” 他这么柔柔地笑着,胸前却渗出了点点红色,在月白的衣袍之上格外明显。 看到的叶绿芜担忧的表情,他俯下身,摸了摸她的头后将右手食指竖在唇边,柔声道:“今日之事除去你我,便就只有这轮明月知晓了。你无需为我担心,舟车劳顿远道而来,想必你也累了,便早些歇息吧。” 说罢不由得她拒绝,便转身迅速离去,月白色的衣袍一晃便消失在了她的视野中。 那一晚的月色很美,而她在今后的十年中再也未见过如那夜一般的大师兄。 她忽地感受到一阵冷意,便被从梦境之中拉出,双眼再次睁开便看到的是有些陌生的客栈。 叶绿芜转头看去,才发现窗户皆大开着。便无奈叹了口气,昨夜竟是连窗户都忘记关了,如今被冻醒也是自讨苦吃。 想到那个温柔的梦境,她心中便有些堵。若不是自己亲眼所见,便是如何都不会相信师傅口中的大师兄与自己平日见到的大师兄是同一人。在自己见过他之后的半个月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用冷水净了面,强迫自己将脑子里那些越来越纷乱的疑惑甩掉,而后迅速褪下那穿了许久的墨阙会服饰,换上自己的衣裙。将一头青丝挽正,从包裹中找出那支白玉兰簪,将其用丝帕包好,揣进袖中,起身出门。 在敲门走进重光房内后,便看到他已从昏迷中醒来,有些虚弱地半倚在床栏上。双目紧闭,纤长的睫羽在脸上投下两片阴翳,苍白的手中捧着一碗褐色的汤药。 似是感觉到她走近了一般,重光将头转了过来,薄唇轻启:“你来了。” 叶绿芜搬了圆凳坐在他床前,手指一动将一缕魂力绕在药碗之上,“这药都凉了,宸宸宇离开多久了,怎么大师兄还没喝完呢。” 重光感受到手中的药碗开始泛起了微微的热意,略微垂下了头,似乎在看着那碗药一般,片刻后他将那碗药往叶绿芜身前一递,轻声道:“他去取仙草了,想必你有一肚子的疑惑要问我,便说罢。” 叶绿芜伸手接过那微热的药碗,转身放在圆桌上,而后柔声道:“自那天后我便一直想问大师兄,那浊气是你自愿纳入体内的,可能够自行排出?” 重光紧闭的双眸微微一动,沉沉开口:“我也料到你会问此事,便告诉你们吧。” 你们?叶绿芜听到这两个字猛地一转头,果然看到宸宇拿着一个小木盒倚在门口,面上一副了然之色。 她连忙起身从他手中接过那个朴素却年代久远的小木盒放在桌上,再回头时便看到宸宇坐在她方才搬过去的圆凳之上。 这真是……一点都不客气啊,她无奈地摇摇头,又挪了一个圆凳坐在稍远处。 现下人都到齐,重光再次开口,声若金石相击:“这浊气我并非不愿排出,而是不能。此时正值两国交战,战场之上的腥浊之气便会逐渐扩散开来,与世间清气形成对抗之势。若在此时将如此浓郁的浊气放出,便会将清气逼迫至更稀少的状况,那时所有生灵都会受到影响。” 叶绿芜不知该说什么,倒是听到宸宇冷哼一声,起身将那装着仙草的木盒打开,捏着那株萦绕着绿色光华的仙草放在他手中:“你这么消遣我倒是没什么,就当你在出气了,可人家为了你都把这藏了几十年的仙草拿出来了,你这下怎么与那郎中交代。” 日光从宸宇的肩上跃过,直直打在那株仙草之上,显得十分讽刺。 三人半晌未动,只见重光的右手忽地笼上一层白光,将那仙草包裹起来,低低道:“王郎中前世害了一条性命,故而今生要悬壶济世五十载来赎罪。这仙草便是前世为他所害那人的化身,因着这番因缘际会仙草离了他身边,也就代表着这桩夙愿已了,他原谅王郎中了。” 叶绿芜惊讶地半天合不拢嘴,此事怎么听起来如此玄妙,世间莫非真有这般巧合之事? 宸宇虽也有些惊讶,可还是遣出一道魂力送入重光体内,而后在瞬间调整好心态,扬起声音道:“你这话该不是因着想不出怎么交代而编出来诓我的吧,这般的好口才不去写话本当真是可惜了。” 重光摇摇头,“我知你们难以相信,只是在这仙草到我手中那一刻,他二人的前世夙愿便已清除,王郎中行医也就在此刻恰满五十载。他在做学徒之时没能救下那名浊气入体之人,而此刻能将仙草交予我,便是改正了他前世的贪欲,此时他应该寿终正寝,转世投胎去了。” 叶绿芜这才反应过来,起身就要去王郎中的医馆之中查看究竟。 可谁知还未踏出门,便看到赵秀才与他娘子一脸悲痛地走进来,哽咽道:“我与贱内今早去寻王郎中,可因着路上稍微有些耽搁,便迟了几刻,方才我们赶到之时他家中已是一片素白。他家人说王郎中是寿终正寝,带着笑离开的。” 说罢他抬头一看,便看到了重光手中握着的那株仙草。 不顾叶绿芜惊讶的神色,他直直走到重光床前,激动道:“想必这就是他所言的那株仙草了,想必他也是知道此物终究派上了作用,才含笑离去的!” 而后他便转身急急走出门外,可没走几步又返回道:“还请仙长好好调养身体,千万莫要辜负了王郎中一番心意。” 重光向着他略一勾唇,应道:“多谢。” 得了这保证,他才重重点了点头,转身复走出门去。 他娘子向着众人略一福身,柔声道:“还请诸位仙长莫怪相公失礼,他如此急着离开便是去王郎中家中吊唁了。” 叶绿芜连忙凑过身去将她扶起,“夫人快别这样,我们受不起的。” 而后她从袖中取出那支被丝帕包裹着的白玉兰簪来,轻轻放在她掌心之中:“昨日是夫人的生辰,可因着师兄身体并未有什么表示。今日我便将此物赠给夫人,一来当作生辰礼,二来当作谢礼,多谢你们对于师兄之事如此上心。” 赵娘子虽是一副好心肠,可到底是读书人家的女眷,不似叶绿芜一般潇洒,便照礼推辞道:“这本是我与相公举手之劳之事,委实不必如此。” 叶绿芜早就知晓她会推辞,便在方才赠礼是便想好了说辞:“娘子此言差矣,纵然你不愿收我们的谢礼,可这生辰礼总是要收下的吧。那此物就只当它是我赠与娘子的生辰礼,再无他意,这样可好?” 一提起生辰礼,赵娘子便想到了昨日相公与她漫步在夜色中同度生辰,面上带了些许红晕:“那我便收下了,多谢仙长。” 叶绿芜朝她微微一笑,示意不必如此,而后又从袖中摸出几块碎银子:“还有一事要请娘子帮忙,我与师兄不日便会离开锦城,时间有些来不及,何况也没有带着病痛的身子去吊唁的道理。这些银两便请娘子帮我买一些物什,送去王郎中家吧。” 赵娘子深知吊唁绝对用不了这么多银子,便知叶绿芜此举是为了名正言顺地答谢他二人,只得心下叹了口气,应下此事:“仙长放心,此事便交由我吧。” 而后再一福身离开了屋中。 宸宇方才没有说话,此时见他二人都已离开了,便再度低低开口:“好,这一桩事我便信了,可你要给我一句准话,你的身体如今究竟是什么状况。仙草也好,赤云果也好,以及百鬼潭之中的仙家圣物,只要你想要,我便会替你取来,不必再做出这般让我们焦急之事。” 叶绿芜也在一旁帮腔:“是啊,我也会帮着大师兄的,昨日真是要吓死我们了。” 他二人一唱一和,倒显得重光有些尴尬。 他轻声道:“浊气在我体内有些不稳定,而以我此时的状况强行唤出水沂剑损耗了太多灵力,暂时无法将它压制住,才有昨日之事。不过百鬼潭确实是我有意引你们前去的,那里有一样十分重要的东西。” 叶绿芜问道:“那东西……便是仙家圣物?” 重光摇摇头,缓缓道:“倒也说不上是仙家圣物,因为留下那物之人并未飞升成仙,而是入了轮回。” 宸宇剑眉微蹙,疑惑道:“既然如此,你何必执着于它?” “因为百鬼潭,是真龙陨落之地。” 重光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如同雪山之上从未停止过的风雪,透着彻骨的冷意:“真龙陨落于徐州百鬼潭,三片护心鳞中的其中一片便留在那里。” 真龙护心鳞! 叶绿芜心中几乎有些疯狂了,在墨阙会山庄之中的那片耀眼白光,大妖清姬祭出的那一枚小小的真龙鳞片便几乎使得众人全军覆没。本以为如此神物世间少有,若无大机缘是根本无法得到的,可大师兄竟要带着他们去取护心鳞?! 虽不知他是怎样得到真龙陨落于百鬼潭这个消息的,可这个消息是确确实实传了出来,谁知会不会在半路上遇到与他们目的相同的人,此行只怕是没有那么容易了。 在她思绪飞转之时,宸宇忽地俯下身去,细细地盯着重光的眼睛,两张脸几乎贴在了一起,“你告诉我,你这双眼睛究竟怎么样才能好!” 重光此时似乎才露出了一丝被牢牢罩在淡然面具下的真性情,他柔柔一笑,轻声道:“你与世间万物皆在我心中,又何须用眼睛去看?” 这便是没有回答了,叶绿芜想,一般来说不正面回答一定是答案十分伤人心,大师兄的双眼只怕是再也不能好了。 第二十九章 赤云殇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因着再呆下去怕再生事端,第二天一早叶绿芜他们便踏上了回岚门的路。 锦城之中处处是花,种类繁盛,即使在这百花杀尽的秋天,走在路上也可见到尚且完整的花朵摇曳在微风之中。 出了锦城便是京都的地界了,不过上此叶绿芜不告而别,只怕京都之中她的画像早已贴满了大街小巷,一踏入城中便会被认出来。况且前往岚门也无需从京都之中穿过,只需沿着边界行路便可。 离开客栈之后,他们一路行走在微微泛黄的丛林之中,脚下薄薄的枯叶在咔嚓作响,偶尔还会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声,略微打消了些行路的百无聊赖。 就在受到大妖清姬那一枚真龙鳞片的攻击之后,叶绿芜便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魂力应是上了更高的一个层次。可纵使她修为已经进益,可牢牢嵌在经脉之中的那道屏障却还是丝毫未动,无论她怎样用力,那屏障都毫无反应。 要说这阻碍她修行的屏障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在她第一次感知到自己的魂力时,这屏障便存在了。可每当她信心满满地去尝试打开它,那屏障便好似又变坚固一些,随着她的成长而成长。 倘若一直这样下去,她的修为早晚会被这屏障所阻碍,从而无法再向前迈进。 正是由于这屏障的存在,她才比旁人更加刻苦修行,便是为了自己的提升速度能够超过屏障,从而一举将其击破! 宸宇早已细细估算过时间,从墨阙会山庄到岚山的距离若以脚力行走,只怕是要小一个月的时间,故而于秋他们是绝对不会再赤云树结果之前回到岚门的。他便在荒无人烟的地方御剑而行,而在有村落之处落一下脚,修整一番后接着上路。 这样一来,虽说他们的速度并不是很快,可就在第九日晚上,三人准时来到了岚山脚下。 按理说以于秋的修为,做这个掌门是不够资格的。可自千年以前妖族暴起,被人类修行者镇压后,这世间便再无能超过人族的妖族势力了,就连五十年前的凤梧雪山之乱,也仅仅影响到了周围一小部分的地方。故而人族修仙者愈来愈怠惰,久而久之实力也便大不如前了,于秋纵然连御剑而行都无法做到,可在岚门之中除去宸宇这个天才之外,却无一人能够及得上他。 今晚的天上繁星漫天,月牙儿细得像是一条银色的丝线一般,委屈巴巴地隐在闪烁的星辰之后。 由于没有月光的照耀,而岚门又久久无人,故而整座山上黑漆漆的,若非他们对此处已是无比熟悉,只怕都找不回演武场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叶绿芜吃惊地张着嘴,看着面前千疮百孔的赤云树。 演武场在经重光与宸宇二人之战后便形成了一个虽浅却蔓延极广的坑,而在叶绿芜与温余离开岚门的那天,赤云树虽被震掉不少叶子,可还是好端端地立在那里。 可如今整棵树似乎失了全部的生机,黝黑的树干上分明连半丝伤痕都没有,可全部的树叶都掉光了,层层叠叠地铺在演武场之上,即使只有晦暗的星光,那一片似乎无边无际的火红也足以令人惊心动魄。 宸宇剑眉一皱,右掌之中红光乍现,身体迅速半蹲,将手掌按在了地上。 知晓他实在探查赤云树的情况,叶绿芜便安静地立在一旁,等待着最终的结论。 半晌后,他缓缓直起身来,对着二人沉沉道:“根系已断,再无救治之力。” 叶绿芜惊讶道:“赤云树连接着整座岚山的灵脉,倘若它就此枯死了,那岚山……” 她的话未说完,可意思却很明显。 前不久岚山的生灵才经受过九华天雷阵之苦,只剩下了些许有修为的零散生灵,可现下赤云树根系已断,便是彻底断了整座岚山的生机。 宸宇略一点头:“此处尚有浊气的气息,想必是我们在墨阙会山庄交战之时,一部分墨阙会弟子偷渡来此,趁机毁掉了赤云树。” 叶绿芜面上一片哀伤,垂眸道:“墨阙会……竟狠心至此!连岚山的花草树木都不放过!” 赤云树,乃是混沌分为天地之后形成的上古神物,谁也不知道它存在了多久。在漫长的岁月中,它独自撑起岚山之内流转的天地灵气,几乎已和这座山融为一体,它与岚山的灵脉早已密不可分。 这棵遮蔽了岚门很久的神树,就这样被人偷袭,而后毁于一旦。 “赤云果……”宸宇轻声呢喃了一句,便飞身前去,身影在树枝间飞速穿梭着。 片刻后,他面带轻松地回到原地,如释重负道:“还好,灵脉虽已枯竭,可赤云树千余年来积攒下的灵气还能护佑赤云果至此时,并未完全枯竭。我们只需用魂力先暂且滋养着,明日瓜熟蒂落后摘下即可。” 叶绿芜也松了一口气,这是赤云树最后一次结果了,还好没有功亏一篑。 宸宇扶着重光缓缓绕过地上的坑洼,向着赤云树走去,叶绿芜跟在他们身后,表情肃穆地仿佛前方并不是一棵枯死许久的树,而是一位羽化飞仙的圣人。 在他们走到树下时,宸宇一扬手,一道赤色的魂力瞬间化作夜空中最耀眼的火光冲进枝桠间,照亮了那一枚人人向往得之的赤云果。 叶绿芜抬头看去,那一枚小小的果实并不是什么流光溢彩的模样,相反它除了通体赤红之外,与平常的果子也并无什么区别,倘若将它混在果子中间,必定不会有人发现这便是名动天下的赤云树之果。 既然要用魂力滋养,她便掌心向外,将体内的魂力源源不断地送出,包裹在那一枚果实周围。 而那果实便开始缓缓将她的魂力吸收,暗沉的表皮之上开始浮现出了一丝微微的光泽。 就在二人用魂力滋养着果实之时,重光轻柔地走上前去,将手掌贴在赤云树黝黑而粗壮的树干上。 树干的颜色过于浓厚,以至于衬得他的手掌就像黑夜中的一盏明灯一般,柔柔地散发着白光。 宸宇见他如此动作,皱眉道:“你是觉得我们不能滋养这果子直到它成熟?你的那点灵力还是留着滋养你自己吧。” 重光并未答话,掌心之中也没有灵力泄出,似乎只是走累了扶着树干歇息一番。 片刻之后,他轻声开口,吟唱起了古老的歌谣。 清越的声音在夜色中扩散开来,而赤云树虽已枯死许久,可其中残存的稀少灵力似乎感受到了这歌声的召唤一般,纷纷自树干之中钻出,化作一颗颗金色的光尘,飘散在四周,环绕在重光的周围。 叶绿芜有些惊讶,重光分明没有动用灵力,可她似乎看到了空气中有一圈圈的涟漪散开。若说此刻的赤云树是一潭死水,那么这歌谣便是一颗投向其中的石子,虽未激起千层浪,可也成功扰乱了潭中的寂静。 这歌谣持续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赤云树的灵力在歌谣结束后便向着赤云果飞去,飞蛾扑火般钻入其中。 而赤云果在接收了这些灵力后,便开始微微地散发出金色的光泽来。金光在赤红的表皮上流动,细微的光尘宛若包含了一整个九天星河。 叶绿芜抬头看着那枚在不到半个时辰便变得如此流光溢彩的果子,心中不知怎得涌起一丝伤感,好似赤云树的悲鸣传到了她心中一般。 片刻后,赤云果自行摇晃起来,而后缓缓从枝桠之上掉落了下来。 宸宇连忙走过去,那枚带着赤云树最后灵力与希望的果子伴随着岚山生灵的悲叹,稳稳落在他掌心之中。 叶绿芜站在旁边看着,想要触碰却害怕这果子过于脆弱,只得定定地看着它,“原来这果子成熟之后竟是这样一番模样,那朴素无华的传言却也不真。” “倒也不是不真,”重光道:“实在是这次情况特殊,赤云果离了母树滋养,并未能将全部的灵力吸收进去,故而灵力浮于表面,才会是这般模样。” “它集整颗赤云树的灵力于一身所成,生来便带有些许灵识,故而并不是所有人在得到它后都能拥有同样的提升。况且这果子过于稀少,想必前两次得到它的人并没有正确的使用,故而提升平平,并未成大气候。” 叶绿芜连忙追问道:“大师兄,那怎样才是使用它的正确方法呢?” 重光缓缓走进,对着他们略一点头:“将魂力注入其中,尝试与它勾连,能不能得到它倾力相助便看你们的本事了。” 宸宇右手一抬,一道赤红的魂力便迅速没入其中。 叶绿芜在旁边好气地看着,可过了半晌赤云果也没有什么反应,便迟疑着开口:“可是勾连成功了?” 宸宇摇摇头,“我根本感觉不到它的灵识的存在,我的魂力也像是清泉入海一般,尽数被它吸收。” 眼下的状况好像与大师兄所说的并不相同,叶绿芜想,莫非是因为宸宇不对这赤云果的胃口,故而不愿助他不成? 重光这时又道:“我何曾说过只有一人能勾连?” 这话的意思是……叶绿芜眼神一亮,问道:“大师兄,你的意思是我也能尝试一下吗?” 他点了点头,道:“你们一起,便知道勾连到灵识是什么样子了。” 叶绿芜几乎要压抑不住自己心中的喜悦,就连伸出去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赤云果可使一个普通人直接变为有资质的修道者,此等大补之物倘若真的能被自己勾连成功,想必攻破那屏障便指日可待了。 说来也怪,在两道魂力齐齐注入赤云果之时,它忽地从宸宇掌中飞起,停留在了他们二人正上方。 叶绿芜惊喜地抬头,她方才清晰地感受到了,来自赤云果内部的一丝感情。 它好似一直在重复着两句话,叶绿芜再次凝聚心神,细细感应着。 “谢谢……” 这便是对他们的感激之情了,能在最后的时间赶来相助,避免了它在成熟前夕功亏一篑。 “早这样不就对了……” 叶绿芜在感知到这句话时十分惊愕,她立刻转头看向宸宇,发现他也是一副意料之外的模样,便知道他也听到了这句话。她眨眨眼道:“我们是不是被这个果子嘲笑了?” 宸宇双眉一皱,极不情愿地垂眸道:“似乎确实如此。” 赤云果并未理会二人,它快速向着重光冲去,围着他身体盘旋一周后再次升上空中。整颗果实开始散发出耀眼的金光,而后果肉在飞速消失,转化为更加夺目的光。 片刻后,那金光一分为二,迅速从头顶坠入二人的身体之中。 在金光入体的一瞬间,叶绿芜感到了一股极温暖的暖流自头顶灌入,融进了她的周身经脉之中。她的魂力在这金光的浸泡之下开始变得浓郁,丹田在微微发热,就连经脉都强健了许多,再也不会被寻常的攻击所伤到了。 她十分满意于自己的变化,此时的自己就算再被算计一次,也绝不会像上次那样用性命相搏了。换句话说,屈屈两名精英弟子的招式对她来说已是不足挂齿。 在调理好周身魂力流转后,她欣喜地对重光道:“大师兄,我感觉现在宛如脱胎换骨了一般,修为也更上一个层次了!” 重光依旧淡然,像是她此举皆在意料之中一般:“那便好,赤云果对你们很是感激,故而你们虽是二人合用一只,效果却未衰减半分。” 她想到方才因着没有注入魂力被一颗果子嘲笑的事,便不禁联想到在她之前享用赤云果的那两个人,不知那两只果子会把他们贬低到什么地步呢。她再也忍不住,笑了出来:“那大师兄是如何知道正确方法是使用魂力勾连,而并非直接吃掉呢?” 重光再次伸手贴在树干之上,微微抬头,似乎在看着赤云树光秃秃的枝桠,轻声道:“是它告诉我的,我助它将所有灵力尽数注入赤云果中,促使它提前成熟,它对我很是感激。” 一早便知大师兄能凭借一丝气息便感受到曾经在此发生的事,可叶绿芜未曾想到他居然不使用魂力也能与灵识想勾连,毕竟赤云树在此三百余年,并未有曾经与人交谈的记录。 她忽地想起了方才重光所吟唱的歌谣,不知是否因这歌谣之故? “大师兄,你方才唱的那支歌……” 话音未落,重光便转身向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清冷的声音自前方传来:“即兴所起,并无特殊。” 叶绿芜感到在重光身上的迷雾似乎更加浓厚了,那圈圈散开的涟漪绝非自己眼花所致,可大师兄却并不想多说什么。况且看着宸宇的样子,他也是从未知道大师兄还会这些的,那么这个深居简出的大师兄究竟是何方神圣? 罢了,总归时间还有很多,自己便慢慢留意吧。 她轻叹一声,追了上去。 第三十章 掌门居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是夜,叶绿芜并未歇在自己在砺火堂中的房内,而是随着重光一起进了掌门居。 自她幼时偷偷来过一次之后,于秋便勒令全部弟子不得靠近掌门居,以妨碍大师兄养伤。而纵有人偷偷闯入其中被发现后,他便重罚那人清扫整个岚门,没有清理干净便不得吃饭。 岚门有着三百年的历史,在这三百年间经历过了无数次的修缮扩建,最终变成了现在这副楼阁层层叠叠的模样。在于秋即位掌门后,更是将岚门的半数以上地方皆翻新了一番,便更不像是江湖门派了,倒像是一个王公贵族在此建造的别院。 故而这么庞大的一片建筑,那弟子竟是用了整整三天的时间才全部清扫完毕。三天未进食再加上辛苦劳作,他一回到房中便一头栽在了床上,足足睡了六个时辰。在此之后,便无人再敢私自踏足掌门居了。 叶绿芜体内的魂力刚刚经过提升,此刻在她体内翻江倒海般涌动着,似乎在与她一同雀跃。她被这不寻常的感受搅得无心安睡,便披了外衣,用魂力点燃一盏许久未用过的灯笼,提着它走出了门去。 掌门居是岚门之中最宽敞最气派的一处院落,历代掌门皆居于此地。 她提着灯笼漫无目的地在夜色中漫步,现下院中虽满目皆是枯藤干草,可仍能想到在这里全盛之时,该是怎样一番美丽的景象。 就在她逛够了园子准备返回之时,却忽地感觉到一丝灵力涌动。 经九华天雷阵与赤云树枯死双重打击之后,经还有生灵在此?还是说,有人偷偷潜了进来? 叶绿芜心下狐疑,为了保险起见,便熄了手中的灯笼,将它放在旁边的空地上。屏息凝神,将步伐放到最轻,一步步向着那里走去。 那灵力涌动之处是在整个掌门居的最深处,她走进时却发现前方只是一处山壁,并未有可以躲藏之处。而且那灵力在她接近时便已变得十分微弱,要十分仔细地才能感受到它的气息,而就在她一只脚踏在山壁前时,那灵力便消失了。 她右手贴上山壁,一股属于山石的凉意便钻入了掌心之中。 这分明就是普通的山石,这里面怎么会有灵力呢。叶绿芜右手扶额,想必是自己魂力提升过快,而产生的幻觉吧。 这么想着,她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现下体内的魂力早已平息,还是快回去歇息着吧。 就在她走出十余步之时,那灵力忽地又涌动了起来。 叶绿芜心中一惊,这次涌动十分清晰,分明就是从那山壁之中传来的!她双眼一凛,静影落华阵损坏并不是很久以前的事,而岚门中有它的镇守,是不会有任何不洁生灵踏入其中的,尤其是这身处岚门腹地的掌门居之中,更是不可能有任何能威胁到她的东西。 她迅速转身回到那处山石之前,伸手往旁边早已枯萎的藤曼中一探,指间触碰到了一个突起的小石块。她试着轻轻按下去,可却没有丝毫反应。 莫非是方法不对?叶绿芜略一思索,又三指捏住那个小石块,缓缓转动着。 不出所料,那石块在转动了半圈后,石壁发出了轰隆隆的声响,开始朝两边分开,留出了一个仅供一人行走的过道。她环视周围,伸手将魂力印在旁边的山石之上,自己若是一时半会出不来可就惹得大师兄担心了,好歹告诉他们自己去了何处吧。 做完这些后,她便一闪身进了过道之中。 没想到这过道之中竟如冬日般阴冷,她身上的秋装在抵御这等严寒便有些力不从心。她一面埋怨着自己为何如此贸然地闯进来,一面夹紧双臂向前快步走去。 令叶绿芜没有想到的是,在过道的尽头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一个池塘静静地嵌在这山壁之中,其上还有寒雾缭绕着。四周的山石不知其中蕴含着什么灵物,在幽幽地散发着月白的光辉,将这一处寒潭映照得仿若有仙人曾在此居住。 怪道过道之中如此阴寒,原来在这山壁之中,竟有这样一个奇妙之处。她忍受着全身的寒冷,一步一步向着寒潭走过去。 没想到在这彻骨的寒潭之中,竟生着一株小小的,含苞待放的荷花,晶莹剔透得在兀自摆动着。 这里不见天日,而它却能在这样一个没有阳光照耀,而十分寒冷之处生存下来,这绝不是普通的荷花,必定是灵物。 果然,在叶绿芜站在寒潭旁之时,方才在山外所感受到的那灵力便十分清晰起来,而且还在不停地进行着强弱变化,似乎在召唤自己前去一般。 她将全身的魂力分成两份,一份用来护住心脉,不至于使寒气入体,另一份便裹在双腿之上,多少能有点作用吧,她想。 本以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可在左脚踏入水中的一瞬间,几乎能将她的魂魄都冻住的寒意便席卷了全身,左脚很快便冻得疼痛起来,似乎要从脚踝上掉落下去一般。 叶绿芜咬紧了两排贝壳似的牙齿,将右腿一抬,迈入其中。 还好,这寒潭只能将将没过自己的小腿,不然纵使只有短短几步的距离,她也不知究竟能不能撑到接近那株荷花之时。 忍着小腿之上传来的刺痛,叶绿芜废了十足的力气才走到寒潭中央,右手有些颤抖地捏住了那一株荷花。 指尖之上传来的感觉并不是花瓣之感,而是十分光滑细腻的感觉,就像传说之中肤如凝脂的美人肌肤一般。 这个想法一出,连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差点就要松开捏着花瓣的手指。 就在她刚准备动作之时,石室之中的蓝光却忽然之间黯淡了下来,只有自己手中的荷花还在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下一刻,寒潭之中的水温开始上升,并不是方才刺骨的冰寒,而开始变得和普通的潭水一般,她略微松了一口气。 那荷花自她指间自行离开,而后紧闭着的花瓣开始缓缓松动,片刻后已全部展。粉嫩的花瓣之上还带着几滴晶莹的露水,一株嫩黄的花蕊颤巍巍地立在粉红的花瓣之中,娇羞得像极了即将出嫁的姑娘。 叶绿芜几乎沉浸在这美景之中,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一株荷花竟也能美得如此惊心动魄,让人迷醉。 而后那盛开的荷花之上忽地冒出一团绮丽的雾气来,从中逐渐显现出了一个小小的,一个眉目如画的少女来。 她如星的双眸缓缓睁开,露出一个大大的明媚笑脸,朱唇轻启道:“主人,我在此等你许久了!” 叶绿芜惊讶道:“可我并不是你的主人啊,在今日之前我都没有见过你,总不能说我因着我第一个发现你,便是你的主人了吧。” 小小的少女似是认定了叶绿芜一般,不依不饶道:“自从银华仙子飞升后,我便陷入了沉睡之中。等我再次醒来之后,这里便成了这样一幅模样,唯有这一处灵潭陪着我。我独自在此这么久,主人见到我怎能不认我!” 看着她因委屈而微微鼓起的双颊,叶绿芜不禁心下一软,便应道:“既然你认定了我是你主人,那便跟着我吧,直到在找到你真正的主人之前,我便替他照顾你。只是你方才提起女仙银华之名,不知你可曾识得她?” 她这才消了气,点头道:“银华仙子曾经陪过我一段时间,因此是认得的。” 叶绿芜看着她小小的样子,心中便有些有趣:“那你想必也是修炼许久了,怎么还是这般模样?” 少女狡黠一笑,声音上扬道:“我本是主人自仓叶海之中所摘下的一株荷花,而后化为发簪跟随主人左右,如此漫长的时光又岂会比银华仙子修为差?这副模样本就是为了再次见到主人之时一眼便能被认出来。” 这花妖的修为竟不在女仙银华之下?叶绿芜有些震惊,方才她还有些侥幸之心,有这么一个可爱的小花妖陪着自己也是不错。可若这个小花妖有着足以飞升的修为……她怎么好意思听着这小花妖一声声地唤“主人”啊。 “你的修为既然与女仙银华不相上下,为何没有同她一般飞升成仙,反倒留在世间了呢?” 那花妖笑道:“虽说万物修炼皆是为了成仙,可我并不觉得成仙是天下第一得意之事,一旦飞升便会了却前尘,岂不是要连主人都忘记了?此刻已如愿见到了主人,我便还是做回发簪陪伴主人左右吧。” 说罢,她的身影继而化为那一团绮丽的雾气,而后缩回了花瓣之中。整株荷花开始发出耀眼的光芒,而后开始缓缓缩小,最终化作一支小巧的花簪停在她的掌心之中。 如此精妙绝伦的发簪,世间再也找不出第二支了吧。叶绿芜心中轻叹了一口气,便将这蕴含着无尽灵力的发簪插在发间。 在即将走出这石室之时,她忽地问道:“你既认我做主人,可我却还不知你的名字呢。” 花妖轻柔的声音自发间传来,围绕在她耳旁:“主人亲自给我取名素伶,便是夸赞我纯洁伶俐,怎得倒忘了?” 叶绿芜腹诽,你现在的修为抵得上我十倍之多,也不知究竟为何会认错。 她心下无奈,却只有点头的份儿:“素伶,既记住了我便再不会忘,你且放心吧。” 在她依原样返回过道之中时,却发现被自己用机关打开的入口竟不知在何时合上了,她疑惑道:“这门怎么合上了?女仙银华飞升至今已是三百余年的时光,以你的修为不会连这个石室都出不去吧?” 素伶的声音带上了些许委屈:“我一早便知道主人迟早会来到这里,才没有化为人形出去寻主人的。自我感应到主人气息的那天起,便日夜不停地呼唤着主人,这个机关也是只有主人才能打开的。可自那天后,主人的气息便再未出现过。” 叶绿芜了然,想必那此便是自己偷偷溜进掌门居找大师兄的时候吧,自己也确实有十年之久未踏足此处了。 她安慰道:“你莫哭,我并非是在质疑你,只是好奇罢了。” 在这石室之中不见天日,她并不知道进来了多久,只是一门心思地想要快些离开,好准备前往百鬼潭的行囊。 却没想到在暗门打开的一瞬间,从门外猛然射进一道强烈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 叶绿芜方才早已习惯了黑暗的环境,冷不丁被这阳光一照,双眼便不由自主地闭了起来,甚至被晃得留下了泪水。 待她稍微适应了下这明亮的环境后,才缓缓睁开了眼睛向前看去。 天色早已大亮,太阳都已升得很高,遥遥挂在穹顶之上。宸宇手中提着两个行囊,与重光立在门口。 见她出来后,宸宇便将其中一个行囊向她一抛,而后将水沂剑唤出,扶着重光坐了上去。 叶绿芜连忙接住那个行囊,也跟在后面上了水沂剑。 她本以为宸宇会问她这一夜究竟去哪儿了,这掌门居后又为何会有一扇暗门,可他却半个字都未曾说,便魂力一动,将神剑水沂送上了高空。 她终是忍不住,问道:“大师兄,你可知那个地方有一扇暗门?” 重光点点头,“知道,只是我幼时好奇之时灵力不够,打不开它,到了后来想到它可能不为我所开,便也失去兴趣了。” 不知怎得,叶绿芜总是感觉到他在说“我幼时”三个字时,声音微微停滞了下,仿佛不愿提起一般。 此时宸宇在前方缓缓开口道:“行了,在掌门居发生的事情就没有他不知道的,在你昨夜进去的那一刻起,后面发生的事我们便都知晓了。” 叶绿芜有些惊讶,不知该说些什么。继而又听到他的声音传来:“那花妖本事不错,跟着你也有好处,最起码能保住你这条小命。” 素伶似乎有些气氛,在她发间微微摇摆。 叶绿芜哑然一笑,宸宇这张嘴从来是不饶人的,素伶以后才要慢慢体会呢。 第三十一章 踏徐州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在此次动身前往百鬼潭之前,叶绿芜从未到过徐州。 在上古时期,徐州还不叫这个名字,而是名为“荒泽”,故而此地的灵脉最为稀少且质量也不佳。几乎所有的生灵若想修炼,便会想尽办法离了徐州境内,再另寻他处。否则,便是白白耗费了许多时光。 据重光所说,百鬼潭主景佘原是看守仙界三十三重万象楼的大仙,因着一时贪杯醉饮了仙风露,使得万象楼之中半数妖物趁机逃往下界。天帝震怒,派人将那些妖物追回后禁锢至徐州百鬼潭之中后,便将景佘贬谪至此。 说来也怪,在千余年前的大修道时代中,人间各处皆灵力充沛,比起现在来说强了百倍不止。可徐州竟是一条像样的灵脉都没有生出来,便渐渐地被传言为“仙人不至,灵气毫无”之地。 如此灵气蛮荒之地,莫说修道者不愿踏足,就连皇帝也一直将此作为贬谪流放官员的首选之地。徐州虽勉强称得上在昌国腹部,可却没有大江大河从此经过,故而土地也是十分贫瘠。 在叶绿芜幼时,每每到了秋收之时,父母便常说可怜徐州百姓,在如此富庶的时候都吃不饱饭,穿不暖衣。她听了此话,便将自己攒了许久的花用交给了父亲,愿父亲能托人将自己的一点心意送至这个可悲可叹的地方。 纵然是杯水车薪,可当时的自己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叶绿芜从水沂剑上跃下,第一次踩在了这片据说十分荒芜的土地上。 脚下的土壤竟是黄色的,而徐州分明不是边境之地,可却一片萧瑟景象,稀疏的树木歪歪斜斜地立在黄土之中,早已落尽了满枝的叶片,只余瘦弱的树干孤零零地戳在那里。 百鬼潭位于徐州的西南方,叶绿芜只觉得越接近那里,四周的生灵便越稀少,偶尔有几只飞鸟掠过,也是急匆匆地向着相反方向飞去,好似所有的生灵都争着远离那个方向一般。 她秀眉一皱,开口道:“为何我们走了这许久,都未见过村落在此?况且此处并不算偏僻,为何这般荒无人烟。” 重光道:“百鬼潭的影响似乎比之前更大了,如此下去整个徐州都将会变成无人之境。” 叶绿芜心中疑惑,大师兄分明就是深居简出之人,又是何时来过徐州这种地方? 他似是知道自己这话不妥,便又道:“自大修道时代过去之后,仙人们便纷纷神隐,世人再也无法寻觅到他们的踪迹。纵使女仙银华于三百年前飞升震惊天下,可她的修为也到底不能与那些神隐的仙人相提并论。景佘若非被贬谪,也是有着移山填海、追日逐月神力的人。他在神隐时代结束后,便是等同于被放逐了。” 宸宇点点头,认同道:“既这么说,百鬼潭的影响越来越大便是因为景佘的怨气了?” 重光略一迟疑,继而道:“可以这么说,他与百鬼潭之中的妖物日日夜夜相守,便也沾染上了它们的妖气,如今已算不上仙人,只是个半仙半妖的怪物罢了。” 叶绿芜心中一叹,分明是天界上仙,可如今却只能与妖物为伍,甚至于仙人们神隐之时,都未曾想起过尚在下界的他。不知在人间的时光里,他可曾有后悔过不该贪饮那一杯月华露? 她转头问道:“景佘既然有如此强的怨气,那么真龙陨落之后,它的身体……” 重光摇摇头:“真龙生而为仙,景佘已被贬谪下界,即使真龙陨落,魂魄离体,他也无法对这躯壳造成任何威胁。” “倘若尚有一片护心鳞在,真龙也绝不可能陨落在这等污浊之地。” 叶绿芜疑惑道:“不是说百鬼潭中有真龙的一片护心鳞吗,那既然如此,它又怎会甘愿陨落在此?” 听到这话,重光的语气之中带上了一丝意味深长:“因为它将最后一枚护心鳞送给了别人,才落得如此下场。” 护心鳞只有三枚,这最后一枚本就是最为珍贵的,居然能在生死存亡之际轻易送给别人?这真龙究竟是怎么想的啊。叶绿芜有些想不通,究竟是怎样的感情才能做到这般,连生死都可一笑而过。 她惋惜道:“若真是如此,想必是比自己生命更为珍贵的人吧。只是大师兄为何知道得这般详细,就仿佛……仿佛是亲眼见过一般。” 自大妖清姬现世开始,大师兄便开始变得有些不同了。之前他双目完好,却眼中从未有过人间。纵使他是个十分可靠的人,对弟子们的请求也都尽数做到,可终究没有什么能够让他让他的双眸之中染上色彩。 可现下他虽不能视物,可却多了一丝人间烟火的气息,不再是那般清冷如仙的模样。即使他的来历自己依旧不知,他为何会将这桩桩件件之事皆知晓得如此详细也是个谜,可这样的他仿佛才是真实的,有了几分记忆中的那个温柔少年郎的样子。 有些锋利的风吹来,划在脸上有些微痛。 叶绿芜盯着面前的重光,他的发丝被风扬起,在脸上投下一片纷乱的阴翳。整张脸完美得没有一丝缺憾,眩目的阳光自头顶洒下,将他的轮廓勾勒上了一层柔柔的光晕。不知怎得,眼前的此情此景,竟让她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就在她苦思不得知为何会有这般感觉之时,宸宇一伸手将重光向前拉去,打断了她的思索。 她连忙提起脚向前追去,便听到宸宇的声音自前方传来:“道听途说如何?亲眼见过又如何?十年前我能将那群说他是妖的人打得满地找牙,如今也能!” 叶绿芜顿了一下,而后释然一笑。是啊,无论大师兄是人也好是妖也罢,他就是他,是那个江湖之中人人敬仰的岚门大弟子,是他们这些岚门弟子在身陷绝境之时心中最后的希望。 又不知向前走了多久,在日头已经开始西斜时,脚下的土壤从黄色之中微微泛出黑紫色,视野之中也开始有了树木的影子。 方才仅仅是刚刚踏入百鬼潭影响的范围,便已几乎寸草不生。可现下即将进入百鬼潭所藏匿的远古密林之中,却开始有了生机,属实有些反常。 她不觉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跟在宸宇身后一步步朝着那些树木迈进。 纵使已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可当她站在那密林之外时,还是被其中的景象所震撼。 这里是有一片密林不假,可整片树林皆是浓重的黑色。虽然这些树的枝干之上还是布满着层层叠叠的树叶,可这树叶也是通体漆黑,仿佛刚刚从染缸之中捞出来一般。整片树林绵延甚广,不知究竟有多大的范围,竟一丝颜色都看不到。他们三人站在这密林之前,便成了这里仅有的一星色彩。 叶绿芜看着眼前这不寻常的景象,心中不免有些疑惑:“徐州之地不是自古以来便灵脉枯竭吗,怎会有如此辽阔的一片密林?” 景佘被贬谪已是不知多久以前的事了,这个中缘由宸宇自是不知。故而他将头一侧,扶着重光右臂的手微微用力,示意他开口。 似是怕说得太多会暴露什么,重光本不愿解答。可现下宸宇分明也对这个问题感兴趣,若是他再装作听不到,便不知又会被他记仇到什么时候去。 他只得无奈道:“这片密林是与百鬼潭一同降于世间的,进了这林子之中,便是百鬼潭的范围了。江湖流传的关于它的传说之中,大多都是将其描述为一个湖泊的样子,其实不然。百鬼潭之中的妖物夜晚栖于潭中,白日里便可自由在林中活动,只是不能出了这片林子罢了。” 宸宇看了眼即将坠入山后的落日,皱眉道:“眼下马上便要天黑了,真龙鳞片若是落入了潭中,妖物齐聚可怎么好。” 重光双唇一张,吐出了几个阴冷的字:“若非齐聚,怎可一网打尽。” 莫非大师兄要来百鬼潭的目的除了那一枚真龙鳞片之外,还要除掉其中所有妖物?!叶绿芜大惊,景佘在世间游荡千余年,他们几个人与他相比便是鱼肉与刀殂相争,毫无胜算。况且其中的妖物皆是来自天界,纵使徐州灵脉衰竭,可依旧是不好对付的。 她连忙问道:“大师兄,我如今的修为尚且能做到御剑而行,就这样闯进去无异于羊入虎口。不知宸宇的修为可能与他们一教高下?” 而宸宇虽一向自信,可之前皆是与人族比试,这种自天界而来的妖物也是第一次见,心中也是有些忐忑:“我也不知,只怕凶多吉少。” 叶绿芜陷入了沉默,偷袭墨阙会之所以能得胜还是因着半数弟子不在庄中,若要真正对上还不知谁胜谁负。可眼前这一处龙潭虎穴,却是不知有多少清姬那般妖物聚集着,毫无侥幸的可能。 这时重光开口道:“你们只需待我引开他们后潜入谭底替我找到两样东西便可,其一便是真龙护心鳞,其二是真龙被困在此的一丝魂魄。” 宸宇剑眉一皱,不假思索道:“不可,你这个状况怎能直面群妖?况且还有景佘在此,你绝不可能避开他的。” 重光似乎铁了心要这般做,“你对魂魄的感知要比她高出不少,你便去寻这一丝魂魄,护心鳞便交给她吧。” 似是知道宸宇还会阻拦,他又语气一软道:“师兄,你便信我一次吧。” 这是重光第二次没有依着自己的嘱咐行事,宸宇微微惊愕。不论他今日提了怎样的要求,这一声“师兄”一出,自己总是无法拒绝。 他只好叹了口气道:“也罢,便依你这一次。可你要记住,若真的有什么不测,最要紧的便是不要让自己受伤,哪怕抛下我们独自离去也可。” 叶绿芜也在一旁帮腔:“大师兄,你一定要千万小心,不要惹怒了他们才是。” 重光略一点头,“你们且放心,我决不会有丝毫损伤。百鬼潭虽是个湖泊,可也是一处占地宽广的湖泊。我先从东边而入,你们待半个时辰后再自西边悄悄潜下去,记得要时刻感应周围的妖气,千万莫入了妖气浓郁之地。” 叶绿芜郑重地点点头,便像宸宇一般隐匿了自身的气息。 这些事绝非对着宸宇所说,倘若只有他们二人前来,这番话大师兄是绝对不会说的。自己纵使吸收了赤云果之力,可论起战斗经验来还是与他们相去甚远。 这片远古密林的确辽阔,他们足足在其中走了两个时辰才遥遥看到那一线澄澈的碧蓝。 重光忽地转头对着他们道:“就在这里便分开吧,记得,一定要半个时辰后方可动身。” 叶绿芜见他转身便要离去,连忙道:“大师兄!你倘若有什么磕着碰着的可怎么好!” 重光的身形一顿,而后缓缓转回身来,淡淡地扬起一抹不易觉察的微笑:“寰清莫要担心,我早已说过了,世间万物尽在我心中。” 说罢便转身大步离去,月白色的身影在这一片黑暗之中无比显眼,随着他渐行渐远,那一星白色也逐渐消失在叶绿芜的视野之中。 她转身看向宸宇,果不其然他的眉心早已皱做一团,眸中不知闪动着怎样的情绪。 “你便放心吧,大师兄说过一定会没事的。”她轻声道。 宸宇微微摇头,声音低沉道:“你不懂,他从小便身体单薄,可受了伤也不肯说。有一次我与师傅下山去买给他的补药,一去便是三天。回来时才知道他被一群人以‘妖物’之名强行拖出了掌门居,在后山之中饿了三天三夜。” 叶绿芜有些不忿,怒道:“当时你们也只是个孩子,那些人怎能堂而皇之地对掌门之徒下手!” “是啊,他当时还不满五岁,那时又是年下,正值寒冬。我在后山之中找打他时便已开始发烧,后来更是病了好一阵子才好全。”他的双眸中一片朦胧,似是又见到了那年冬天之景,“岚门那群人个个口中皆念着降妖除魔维护正道,可一个四岁的孩子又能是什么妖魔鬼怪?师傅很是生气,可他们即使受了罚还言之以后若有机会,便会直接除掉他,绝不再留后患。” 叶绿芜惊讶得睁大了双眼,“为害世间的妖魔那么多,为何他们不去收服,反倒对着大师兄穷追不舍?” 宸宇冷笑一声:“哼,他们那点修为哪敢去真的降妖除魔,只怕自己的小命不保。他们资质平平,纵使修道数年却还是敌不过我,我便拼了命将他们打得再不敢自称岚门弟子,将他们赶出了岚山。” 叶绿芜了然,怪不得自己并未见到多少前辈,原因便是如此了。 只是宸宇如此天才,年仅五岁便能单挑那么多人,也不愧能得到麒麟镯了。在未服下赤云果之前,他的实力便能力压于秋,与王腾战个平手。如今的他受了赤云果全力相助,实力又达到了怎样一个境界? 第三十二章 百鬼潭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叶绿芜敬佩道:“你果然天纵奇才,岚门能同时出了你与大师兄两人,真真是十足的好运气。” 宸宇忽地转过头来,眸光炯炯,郑重道:“你资质本就在一般人之上,再加上赤云果入体,倘若好好修炼,定能成大器。我尚在岚门之时,你大师兄的资质还不如你,你看他如今的修为如何?你千万莫言辜负了这一身的修为才是。” 人尽皆知大师兄在十年前性情大变,可叶绿芜还是第一次听说他在此之前是个资质平平的人,这便让她有些惊讶。 宸宇见她神色发怔,便笑道:“怎么,不敢相信?” 叶绿芜双目一颤,连忙道:“不是不敢相信,而是觉得大师兄就像一个传奇一般,在他身上发生什么事情似乎都是不足为奇的。” 他一轻笑,右手握拳抵在下颏上道:“传奇……呵……” 后面的话叶绿芜便听不清了,细微的声音迅速消散在了微风之中。 二人又走了一刻钟,方才到达百鬼潭之前。 叶绿芜本以为此处是关押违反天道的妖物之地,必当丑恶无比浑浊不堪才对,可没曾想到是如此得动人心魄。 广阔的湖面上没有丝毫涟漪,宛如一大块剔透的蓝宝石一般潜在这片黝黑的密林之中。水面之下有着星星点点流萤般的光芒,或深或浅,忽明忽暗,满天星辰倒映在其中,和着光点缓缓移动。像极了这片密林的眼睛,眸光流转间便是万中风情。 不知怎得,她看着这美到极致的动人湖泊,眼眶忽地一热,一滴清泪便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嘀嗒”一声落入百鬼潭中,溅起一朵小小的水花。 纵使如此细微的声音也没有瞒过宸宇的耳朵,他转过头来,双眼中闪过一丝不解。 叶绿芜这才后知后觉般从怀中抽出帕子,迅速拭去了眼角的泪痕:“这么美的地方却要用来囚禁妖物,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宸宇见她不愿多说,便转回头去,道:“天界之物,想来就算是囚笼都是美不胜收的。” 一刻钟后,半阙明月自水天相接出缓缓升起,漫天星光皆黯淡了下来,在明月的光辉之下黯然失色。 半个时辰的时间便就要到了,饶是叶绿芜对于气息的感知不慎敏感,也能感觉到在自己面前的潭水之中,那铺天盖地的妖气似乎在一瞬间离去,向着另一个方向急急移动。 这便是大师兄的动作了,叶绿芜不禁双眉一皱,如此快速而彻底的妖气移动,只怕整个百鬼潭之中的妖物已尽数涌去,也不知那边究竟出了什么事。 宸宇略微瞥了她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事:“他叫我们放心,你就别多想了,护好自己的性命,再将龙鳞拿到手,才是不辜负他的信任。” 叶绿芜用力点点头,默默运起魂力护住心脉,以免被百鬼潭之水所伤。 既是不能使用魂力,便只能凭着气息细细寻觅了。只是这样一池宽广的水,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感应到龙鳞的气息,更何况还要时常浮上水面换气呢。她露出一丝微笑,罢了,她叶绿芜的运气一向不差,这次也定会得偿所愿,让大师兄放心的。 想罢她便深吸一口气,纤细高挑的身影在月光下一闪而过,双臂高举跃入水中。 说起凫水叶绿芜还真不敢说擅长,从前她做大家闺秀,伯府千金,偶尔出门也是端正地坐在精致的铺着细软锦缎的马车之中,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凫水自是不需要学,也无人教她的。 后来入岚门修行,整座岚山的水脉皆在地下,被赤云树根系所俘,自是没有水域供她学习。还是在十二岁那年,她第一次随着师傅与几个同门下了扬州,在一派如诗如画的水乡风情中不甚落了水,竟因祸得福地学会了凫水。 虽是无师自通,可眼下百鬼潭十分平静,自天界而来的湖泊并不与世间任何水系相连,故而不必担心有特殊情况将自己卷进去,这三脚猫的本事也够用了。 本以为这水会如寒潭之中那般彻骨,做好了十足心理准备的叶绿芜刚刚进入水里,便被周身的暖意一拥,懵了一瞬间。 仅在几息之后,她便唤回了自己的神思。百鬼潭本就不是人界之物,水中温度不与寻常湖泊一样也不是什么怪事。 只是,这真龙鳞片要去哪里找呢? 叶绿芜漫无目的地在附近游动着,时不时浮上水面倒换气息,而后立刻返回水中去。 约莫过了一刻钟的时间,临近岸边的水域已被她游遍,还是未曾感受到龙鳞的半分气息。 看来此番的运气不是很好,她心中苦笑一声,稳了稳有些不安的心神,向着更深处游去。 可令叶绿芜没有想到的是,潭水深处的温度却与方才大不相同,开始泛起了凉意。 莫非是因着妖物远去,岸边的潭水才如此温暖?现下离东岸更近了一步,这里残存的妖气要更加浓郁,潭水的温度也就更加阴冷。她秀眉一蹙,倘若在这里仍旧没有龙鳞的气息,她便要向着更深处去寻了,更深处也就是——百鬼潭中心。 百鬼潭不是凡物,它的中心便会比在岸边更危险吗?叶绿芜不敢肯定,可她对于中心的恐惧并不是完全来自于妖物,还是因着潭水中心便是最深的地方,她纵使用尽气息也不能够看得到谭底的情况,这便会对气息的探查有遗漏。 叶绿芜实在不愿到中心去寻,故而在此处并未寻到气息后,她又往返了三遍才不得不接受这个令她有些烦躁的事实——此处也无龙鳞之息。 在此之前遇到这种情况,总会有师傅前来相助,纵使后来她成了亲传弟子,可以独自带着普通弟子下山,倒也是一些实力弱小的妖物,并不会有现下这种烦躁之感。再后来有温余相助,风属魂力可以使她的攻击是原来的十二成之多,便也轻松。 若说起真正性命攸关之时,便是从永州开始,大师兄一连救了她数次。 她叶绿芜虽修行时间不短,可还从未独自一人面对这种一错即亡的局面。 此番不仅是自己第一次独自历练,更是对自己的一次考验,她眼神一凛,倘若连寻个东西都寻不到,岂不是丢了她叶氏的脸?! 叶氏的后人从不退缩,她是叶氏唯一的血脉,自然要恪守祖训,一心向前! 相通了这些,她便不再害怕了。 自己的家族能为了效忠数百年的朝廷而甘愿去死,大师兄为了他们能够拖着自己眼盲的身躯独自抵挡潭中群妖与潭主景佘,他们是她身后的羽翼,永恒不变的庇护。她现在半个身子已踏出了别人的护佑,便要努力向前,决不让他们再担心。 叶绿芜此时的心情一片平静,宛如身处的这一潭水一般,空明澄澈,而不起半分波澜。 中心的温度如她所想的一般,比方才更低了些。而水质似有些浑浊起来,她潜入之后明显感到渗透下来的月光不似之前明亮。 而随着她向下移动,光线便更加晦暗起来,纵使她用了十二分的精神去看,四周的情况还是有些模糊起来。 她还没有宸宇那般凭着气息便可寻物的本事,最大的倚仗还是眼睛。就算她见过龙鳞,可在这浑浊晦暗的潭水之中,目力便十分受到辖制。 果然,待她全部的气息用尽后,还是没有感受到丝毫龙鳞的气息。 叶绿芜只好缓缓摆动双腿,慢慢开始向上浮动。只是不知在更靠近东岸的水域之中,潭水是否会变成与那片密林同样的颜色,月光丝毫不得渗入? 明亮的水面已近在眼前,她都已准备好了浮出水面去呼吸一口空气。 可忽然之间有什么东西缠上了自己的脚踝,将她猛地向下拉扯! 叶绿芜有一瞬间的惊慌,腹中气息已用尽,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便使她浑身一松,潭水便迅速涌入了她的口鼻之中。 她只觉得五脏六腑似乎都在瞬间被潭水浸泡,胸腔剧烈起伏着,想要能换入一口新鲜的空气,只要一丝便好。双腿疯狂舞动着,想要将脚踝之上的东西甩掉,可那东西缠得十分紧,竟是半分都不曾松动。 双手从一开始的剧烈挥舞逐渐平息了下来,在吐出一串泡泡之后,她的眼前开始模糊了起来,最终彻底陷入黑暗。 上一次意识深陷混沌之中,已是在墨阙会山庄之中的事了。那时她深陷后殿之中,听到了有人在呼唤着她,那是谁呢? 思绪也像是被那略微浑浊的潭水堵塞了一般,叶绿芜努力思索,却过了很久才在脑海深处找出了他的名字。 “他说……他叫释罗……” 这个名字似乎不是第一次听到,总有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像是前世之事未被忘尽一般,死死刻在自己的心上,想忘也不能忘…… 他……他是…… 释罗! 这个名字终于唤起了她强烈的熟悉之感,她马上脱口而出:“我想起来了,你便是……” 就在自己马上要道出他的身份之时,眼前却忽地明亮了起来,再不是混沌之中那无尽的黑暗。她环视四周,却发现自己身处一个谭底的结界之中。结界之外的潭水一片黑暗,而结界中的明亮却是来自于顶上漂浮着的一枚鳞片。 真龙之鳞! 眼前这一枚龙鳞比起大妖清姬手中那枚蕴藏着更加浓厚的灵力,想必便是那三片护心鳞之一了。 现下已经找到了龙鳞,方才自己因缺氧而昏迷片刻也值得。只是现下她身处百鬼潭底,卷着自己脚踝的那东西却不知所踪,自己若想将这龙鳞带出去,只怕难于登天。 叶绿芜在想过这个问题后,才后知后觉地猛烈咳嗽起来,吐出一大滩方才吸入的潭水。 在她好不容易停止了咳嗽之后,便听到了一声轻笑,紧接着一道空灵的女声自上方传来:“呵,你不是为了龙鳞而来的吗,我将你带入此地便是圆了你的心愿。你说要怎么谢我?” 叶绿芜猛地抬头,便看到自龙鳞之上开始显现出一个美貌女子的身影来。只见她一双丹凤眼向上扬着,面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身穿一件衣袖与衣摆极为宽大的衣袍缓缓落地。 她连忙问道:“既是你将我带来此处,想必你便是这一枚龙鳞的灵识了吧?” 那女子缓缓点头,笑道:“你猜的不错,我便是这枚龙鳞,你可以唤我竺烟。” 没想到这枚护心鳞在此处竟自己生出了灵识,如此一来自己想要将她带走便更难了。叶绿芜心中暗道,嘴上却尽量恭维竺烟,只盼着哄得她高兴了兴许就愿意和自己离开了。 “此处灵脉缺乏,竺烟能在此地自行修炼出灵识当真是不容易,我当真佩服得很。” 竺烟展颜一笑,声音略微上扬:“我乃真龙护心鳞,自然是不同的,这百鬼潭之中妖物众多,却没有一个能奈何得了我。” 叶绿芜一看她现下正高兴,便连忙道:“那你可否愿意……” “同你离开?”竺烟打断她的话道,“只有能让我承认的人才能带我离开。” “我实在是太久没有见到人族了,故而便将你带了来,否则凭你的本事又怎能来到这百鬼潭最深处?再者你们三人之中已有一人吸引了所有妖物,另一人也不知在寻些什么,你实在不能使我信服。” 叶绿芜一惊,竺烟身在谭底都能将他们三人的行迹掌握地如此清楚,那些妖物是否也一早便知他们的计策?还有景佘,他是否是刻意纵了他们进来,而后将真龙鳞片与那一丝魂魄一网打尽? 竺烟看着叶绿芜纠结的面色,便笑了出来,声音清澈悦耳:“你且放心,在这百鬼潭之中,唯有我一人觉察到了你们的行踪,就连景佘都不知晓。” 叶绿芜迅速眨了眨眼,示意她继续说。 竺烟又道:“在这里,那些妖物白日进入密林之中便会携带妖气,而晚上回到潭中来便会被潭水净化,如此周而复始,他们的妖力便是半分也使不出来的。况且你以为那片密林为何是黑色的?可不就是他们的妖力所化吗。” 原来竟是如此,怪不得离东岸越近的地方潭水越污浊,想必便是未净化完毕的妖气吧。 可还有一事她想不通,便问道:“既然如此,让他们一直呆在潭中岂不是省了不少事?为何要这样来来回回呢?” 竺烟朝着她一眨眼,媚眼如丝:“你与我比试一番,倘若你胜得过我,我便随你出去,并且将这些全部告诉你。” 正中下怀,叶绿芜爽朗道:“好,那便承让了。” 第三十三章 战竺烟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虽说竺烟比自己的修为高得根本不是一星半点,可叶绿芜心中却毫无退缩之意。 能不能将这一枚龙鳞带出去,便看自己的本事了,她想。对方比自己强太多,便不必再想着一定要胜了,只要自己拼尽全力便可。 竺烟却没想到她能应得如此爽快,也是一愣,而后道:“你这小丫头倒也有趣,竟不怕我一招便要了你的命?” 叶绿芜淡然一笑:“倘若真的如此,便是我没有这个将龙鳞带出去的命。可不尝试一下,谁又知道最后的结果呢?” 其实自竺烟生出灵识起,便从未有人族到过百鬼潭中,她自己也因着真龙鳞片在此而无法自行离开。纵使修为再高,也只能在这护心鳞片周围行动。潭中那些妖物对她虎视眈眈,尤其是景佘,他一心想着得到自己的力量而重归天界。 多少个日夜皆是这般度过,她也想早日离开这里,哪怕只是能到百鬼潭之外片刻,叶氏好的。 眼前这个人族女子分明知晓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却胡多不必,甚至都没有提出要自己将她放回去的要求,似乎是不带走龙鳞不罢休一般。 她心思一动,道:“你我实力相差悬殊,我也便不为难你,只用三成灵力与你一战。倘若你胜了,我便也随你离去,你看这样可好?” 叶绿芜自是愿意,连忙道:“那我便占了这个便宜了。” 竺烟朝她一笑,“此处有我结界在此,你便放心出招,外面那些妖物是决对不会感知到的。” 叶绿芜此时也有些兴奋,与高手过招便会知晓自己在何处有所短缺,正是能迅速提高自己的绝佳途径。在服下赤云果后,她还未曾出过手,自是不知自己如今的本事能到哪一层了。 她先解开自己的魂力禁锢,而后像往常战斗那般在右掌之上聚起火刃。 这火刃一出,连她自己也被吓了一跳,平日的火刃说到底只是一团火焰,只不过有一个匕首的形状罢了。而此时经过赤云果的催化,已能看到一把匕首的影子了,倘若再刻苦修炼一段时间,将赤云果之力完全为自己所用,到那时便可将魂力幻化成实体,那便是真正的聚炁成型! 到了那时,所化出的这把匕首便能与自己同行同知,是自己的共生之物了。 试问天下修道之士,有谁不愿早日拥有自己的同生法器?只是有的人穷其一生也无法达到这样的高度,这怎能让她不兴奋?! 叶绿芜略压了压自己的心情,便右腿用力一蹬地,整个人迅速向前窜去,身体化作一道残影,几息之间便来到了竺烟面前。 却没想到竺烟虽身着宽袍大袖,却身手格外敏捷,再加上她的双腿包裹在衣袍之中,叶绿芜有些看不清她的动作。只见她仅是稍稍挪动了下身躯,便躲开了叶绿芜的第一招。 叶绿芜秀眉一蹙,便运起逐日一个箭步追了上去,右手迅速向前刺去,借着身高优势直取竺烟脖颈。 她原本就速度占优,在运起逐日之后整个人更是化作了一道残影,令人无法看清她的动作。 竺烟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没想到这人族女子经有这样的速度,以她的修为来说已是十分不易了。 尽管她略略分了一下神,可动作却没有丝毫停滞,柔软的腰肢向后一弯便躲开了叶绿芜的那一刺。 叶绿芜双眼一眯,右手的动作没有停下,空着的左手却忽地聚起一簇火光,幻化出了另一把火刃便向着竺烟的大腿攻去。腰肢后弯的动作虽能躲得开脖颈处的攻击,却也决定了下半身无法离开地面,否则便要摔在地上,故而这一击她必定无法躲开。 果然她这一击重重击在了竺烟的左大腿上,伤口处瞬间便溢出了几缕淡蓝色的光华。 竺烟乃是真龙鳞片的灵识,故而并不像寻常妖物那般拥有血液,而是全身都由灵力构成,身上一但有伤口便会造成灵力逸散,将会大大减少战斗的持续时间。 她虽受了这一击,却也不慌不恼,在上半身抬起的同时后腰猛地一用力,将自身向后甩出一截,稳稳落在地上。 紧接着右手飞速抬起,化作了一道残影,在叶绿芜再次冲向自己之前二指在胸前划了一个圆,而后向前一推,那个淡蓝色的圈便直直向着前方飞来。 叶绿芜本就从她正前方接近,对于这一招便有些惊讶,只得向着右方堪堪闪避。饶是如此,她左边的衣襟还是被那光圈稍稍蹭到,瞬间便凝成了无尽寒冰,掉落了下来。 她心中直打鼓,竺烟方才只是在一直躲避,必定是在试探她的速度究竟能到哪一步。现下她应已明白,在速度上她是绝不占优的,故而便开始拉开距离,只要她与自己永远保持五步之外的距离,火刃便无法攻击到她。 隐约猜到了竺烟的想法之后,叶绿芜便有些放心了。 若是一个战斗经验丰富之人与她交手,首先做的便是要压制自己的速度。因为在左右不过二十余步的狭小范围之内,与自己保持距离是毫无作用的,只需再将魂力于双足之上爆发,便可在瞬间横跨过这二十步! 竺烟虽修为远远胜过自己,可却从未和人交过手,故而对局势的判断是不如自己的,此时不如先装作遂了她的意,之后再用一招使她毫无还手之力。 这么想着,叶绿芜便装作跟不上她的速度一般,始终与竺烟保持着五步的距离,一面躲避着她的攻击,一面不断跃起,将火刃牢牢刺入地面之下。 竺烟见她的动作慢了下来,便以为她是因方才的迅速移动而魂力损耗过多,心下浮起一丝窃喜。为了保险起见,她再又躲过叶绿芜一刺之后,左手为掌直直向上举起,像是托举着什么东西一般,口中默念咒语。 瞬间她的左手掌心之中便开始闪着蓝光,而后那蓝光直直飞上结界顶端,注入龙鳞之中。 叶绿芜暗道一声不好,便左脚向前一蹬,整个身体飞速后退。 那蓝光借着龙鳞迅速布满了整个结界,几乎是瞬间她便感到这蓝光好似凝成了实体一般,阻碍着她的行动。 这一丝的慌乱被她稳稳压下,面上八风不动,思绪却快速纷飞,寻找着解决之法。 忽地,她脑中好似闪过一道亮光,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竺烟见着叶绿芜在原处艰难得挪动着,便知她此时的魂力已不能支持她在这蓝光之中流畅地行动了,便心中一喜,脸上露出几分骄傲的神采:“你既能与我交战这么久,倒也不错,只可惜并未胜过我,我便不能随你出去。” 说罢她双手掌根相触,双手如同花朵一般展开,缓缓旋转起来。 而后自她双手之中凭空绽开一株浅蓝色的花朵,那花朵一边旋转一边向着叶绿芜而去。在飞到她身前之时停止了旋转,静静停在半空中。 而后花瓣迅速无声地展开,每一枚花瓣的瓣尖之上都凝聚起了一颗小小的光珠,片刻后化为密集的光线,直直射向叶绿芜! 为了能使竺烟相信自己魂力耗尽,叶绿芜连结界都不曾筑起,只是用魂力包裹住心脉,面上带着浓浓惧色,生生接下了这一招。 竺烟这一招威力巨大,纵使有叶绿芜在前方所挡,可还是将将脚下的地面都击起一层浓烟。 片刻后浓烟散去,叶绿芜面朝下趴在地上,不知是否还清醒着。 竺烟莲步轻移,缓缓站在了她的面前,而后半蹲下身,柔声道:“我这一招落英栖身虽只使出了三分灵力,可也不是你能承受得住的。我并未刻意攻击你心脉,故而今日离去后只需修养七八日便可。” 叶绿芜右手微动,片刻后艰难地用双肘撑起上半身,似是经脉受损般咳嗽了两声:“竺烟当真实力雄厚,我认输。只是我现下没有力气起身,还望竺烟能够助我。” 竺烟轻笑一声,便从宽大的衣袖中伸出一只白皙柔嫩的手来。 叶绿芜向着她一笑,左手费力地搭在她的手上,借她之力缓缓起身。 在起身一半时,她右手忽地向前甩出,将藏于掌中的火刃大力扔向前方! 虽然准头有些偏,可竺烟还是立刻松手连忙向一旁躲避。 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一般,叶绿芜在扔出这把火刃之后,便重重地摔落在地上,再也无法起身。 竺烟轻轻转头,看着自己身后的那把暂未成型的火刃,轻笑道:“好一招兵不厌诈,只是这准头也太差了些,纵是我站在此地不动,想必你也是打不中的。” 她话音刚落,便看到在地面之上沿着结界的一周开始泛起了耀眼的火光! 竺烟面色微变,方才那一式落英栖身已损耗灵力过多,既是约定好只动三分灵力,在未分出胜负之前便必须遵守约定。这女子虽假意认输,可想必已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才出此下策。只是不知她有何想法,为何非要得到这枚龙鳞不可? 这么想着,竺烟周身立刻罩上一层淡蓝色的结界,立在原处静观其变。 那围绕结界一周的几簇火光在短暂的歇息后,便迅速开始向上窜去,并向着四周扩散开来! 猛烈的火光在瞬间便席卷了整个结界,叶绿芜虽侧着头闭目趴在地上,可也能想象地到整个结界都燃着火焰的样子。 这蕴含着叶绿芜所有魂力的一招带着灼人的热浪直逼面门而来,好在竺烟仅是生出了灵识,并未修成人形,故而也无需像人族一般呼吸。否则经这热浪一逼,连呼吸都会成了一种奢望。 火焰本就难以熄灭,何况又充斥着强悍而浓郁的魂力,竟足足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结界之中的火光才开始逐渐黯淡下去。 待火光完全消散之后,竺烟的衣裙居然出乎意料地完好。可她周身却丝丝缕缕向外散发着灵力,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迷蒙的蓝光之中。 叶绿芜此时已歇息够了,便撑着地面缓缓起身,在竺烟转过身来之后她虚弱一笑,右手微抬,指间之上冒出一簇细小的火焰。 竺烟她的眼神中有些惊讶,可脸上却露出赞许的笑意:“你这一招我竟是没想到,此时我的三分灵力已用尽,你却尚有魂力在身,这场比试便是你赢了。” 话落,她双手高高向上托举,宛如在等待着申明的赐福一般。 龙鳞开始发出柔和的光芒,自头顶倾泻而下,宛如一束圣光降下,竺烟周身的伤口在迅速恢复。仅仅片刻之后,她便又如同最开始一般,仅仅立在那里便带着三分勾魂摄魄的媚意。 叶绿芜虽无法得到龙鳞灵力的滋养,可依旧从那束光之中感受到了融融的暖意,使她周身皆轻快了许多。 她对着竺烟狡黠一笑,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为何百鬼潭之中的规矩如此怪异了吧?” 竺烟挪步向她走来,柔声道:“景佘自被贬谪至此后,经妖气沾染,便逐渐开始狂躁。在我刚刚具有意识时,百鬼潭之外的密林还不是现在这般模样,还是一片桃红柳绿之景。后来这潭中一个悔悟的大妖告诉我,在自天界落下之时,那片密林便是用来吸收他们的妖力,潭水用于磨练他们的魔性,倘若有朝一日能够彻底被净化,便可重归天界。” “可景佘被贬谪至此,却要年复一年在此驻守。潭中妖物尚且有飞升之机,可他却没有。这时日一多他便开始不忿,终于在仙人神隐后,他立下了这样的规矩。不再压制他们的妖力便可使这些妖物永远在此沉沦,日**迫他们将好不容易的来的一丝妖力自行净化,他听着这号哭之声才能安静下来。” 叶绿芜心中大惊,一颗心在腹中直打鼓,“你的意思是在他们的妖力全部净化完后景佘才会安静下来?那么他平时……” 竺烟冷哼一声:“平时便与妖魔别无二异,已有好几个妖物在白日接近他而被打得魂飞魄散了,倒是免了百鬼潭这一番苦楚。” 自己潜入潭中之时潭水尚有黑色,群妖妖力还未褪尽,那么大师兄…… 她急忙拉着竺烟的衣袖,急切道:“你快将我送出去!景佘还未彻底安静下来,大师兄他有危险!” 竺烟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叶绿芜所说的的“大师兄”便是独自引开群妖的那人,便也不再多说,整个身体化作一团蓝色的烟雾,缓缓钻入龙鳞之中。 那枚龙鳞此时终于离开了结界顶部,缓缓落下。 叶绿芜急忙将它握于掌心之中,而后结界开始急速缩小,带着她迅速向水面而去。 她紧紧攥着手中触感奇特的龙鳞,大师兄,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第三十四章 暗夜争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叶绿芜被严密包裹在竺烟的结界之中,所至之处潭水便自动向两侧分开,不过片刻的时间她便来到了水面之上。 她将头从水中伸出,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抬头看了一眼将要坠入地面之下的月牙儿。没曾想到天竟是快亮了,她秀眉一蹙,便朝着月牙儿相反的方向游去。 暗夜即将结束,百鬼潭中的水质也变得清澈无比,褪成了一汪湛蓝色的湖泊。 龙按理说龙鳞的气息一旦消失,积年累月在这里的妖物应是即可便能感觉到。可现下没有妖力流动倒也说得过去,可不该如此平静,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叶绿芜心中直打鼓,这平静是如此诡异,在这平静无波的情况之下究竟嗨隐藏着什么样的暗潮? 就在她越过了百鬼潭的中心,即将进入东半边的潭水中时,却看到前方水面上露出一个人的上半身来。紧接着,一道熟悉的声音便随着夜风传来:“我在此等了你许久,倘若在日出之时你还未前来,我便不能等你了。” 叶绿芜一边向前游动一边道:“那枚护心鳞已具有了灵识,我也是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它拿到手的。” 待她凑近一看,便发现宸宇坚毅的眉间有一丝蓝光在游动,这想必便是真龙残存的那一缕魂魄了。 不等她发问,宸宇便道:“人的眉间是最佳的养魂之地,如此这般除却我魂飞魄散,否则这一缕魂魄便不可能逸出。” 说罢他便长臂一展,向着东方游去。叶绿芜连忙挥动双臂,紧紧跟在他后方。 还未曾靠近岸边,他们便远远看到不知什么东西被数条锁链高高束起,禁锢在岸边的潭水之上。岸边人头攒动,不知有多少妖物在下方站着,似乎都在观望着半空之上的情形。 宸宇悄悄浮了过来,凑在她耳旁低声道:“现下我们从水中过去必定会被发现,还是先上岸,从密林之中悄悄绕过去吧。” 叶绿芜无声点头,心中只想着那被吊在半空之中的可千万别是大师兄才好。 竺烟说的没错,现下虽即将天亮,可终究还算夜晚,相较白日来说密林之中的妖气减少了不少,行走在其中那种寒冷刺骨的感觉便没那么强烈了。 他们一路从临近岸边的几排树木之间弯腰前行,叶绿芜便稍稍侧过头,看向那些妖物们。她原以为此处的妖物既是来自天界,便应都是一些世间没有的奇珍异兽才是。可没想到那些妖物却个个都是人类模样,只是在双眸之中浓烈涌动着的嗜血之意昭示着他们的内心想法。 过了一刻钟的功夫,二人便已摸索到了离那混乱中心最近的地方,因着在夜晚妖物无法进入密林之中,他们躲在里面倒也没被发现。 叶绿芜仔细地将自己的身形隐在树后,她身上墨色的衣装与密林几乎融为一体,看不出半分端倪。 她这才抬头看去,在那高空之上,她原以为只有一个人影,却没想到是两人。他们相隔不足两丈的距离,其中一人竟生着一头墨绿色的长发,身后月光照在他身上,显得格外出尘,想必他便是这百鬼潭主——景佘了吧。 另一人她只看了一眼,便知是重光在与景佘对峙。 重光的四肢被隐隐泛着咒语的粗壮锁链紧紧锁着,身上散发出与明月交相辉映的光芒,脸上不见丝毫痛苦之色。反观景佘,他虽未被禁锢,可双眉皱成了一团,牙关紧紧闭合着,左臂在身前弯曲,左手为掌虚虚靠近向前伸直的右臂。 叶绿芜稍稍一侧头,对着宸宇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现下的形势她有些看不懂了,竟是分不清究竟是谁处在下风。 宸宇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示意她专心隐匿,静候便是。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月牙儿终于坠在了密林之后,东方的天幕之上泛起了鱼肚白。几缕霞光自云层之中射出,将厚重的云彩染上了一层赤金色的光辉。 景佘忽地将头向后一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红日既出东方,这百鬼潭之中可就由不得你了。” 说罢他发出一声怒喝,而后全身都迸发出一团金色的光辉。 那光辉自他右掌之中泄出,一点点顺着锁链蜿蜒而上。锁链之上的淡紫色符文仿佛被点亮了一般,自下而上缓缓变为金色,而后最终尽数没入重光体内。 景佘狠狠地盯着那金色的符文,面色狰狞道:“你此时就来尝尝这天界术法,无上力量吧!” 就在此时,红日终于从密林之后探出了头,一缕晨光直直打在重光的脸上,金光朦胧间,越发显得他宛如天界上仙一般。 潭中的众多妖物一见到日出东山,便连滚带爬地窜入密林之中,无人能够承受得起白日里景佘的怒火。 眼看着众多妖物离自己越来越近,叶绿芜心中便开始慌张起来,现下唯有孤注一掷跳入潭中,才能避免被这妖群所伤。可倘若进入潭中,便必定会被景佘发现,无论哪一条路只怕都会性命不保。 在她思虑的一瞬间,余光瞥到有一个身影自后方向前纵身一跃,紧接着她便听到了“扑通”的落水声传来。 叶绿芜咬了咬牙,落入景佘之手总比被群妖撕成碎片强!便也紧随其后,在为首的妖物即将碰到她脚踝之时,跃入潭中! 就在她上半身还未落入水中之时,便感到自己的手臂被大力拉扯着,下一刻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身体在急速上升,几息之后便停在了半空之中。 她这才惊魂未定地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现在正稳稳踩在神剑水沂上,而面前有一条巨大无比的火龙自水面腾空而起,向着景佘冲去。叶绿芜几乎在瞬间便反应过来这便是宸宇的术法,便右手向前猛地一推,将大半魂力送入那条火龙之内。 在叶绿芜的魂力注入之后,火龙的身躯便粗壮了一圈,她似乎听到有隐约的龙吟之声从中传出,悠悠回荡在百鬼潭之上。 没想到景佘只是略一偏头,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区区凡人,也妄想伤害本尊仙体?” 说罢他右手偏转了一个方向,想要单手接住二人合力所使出的这一招。 “轰——”火龙与金光相碰撞,将整个百鬼潭都震得颤了颤,许久以来未曾起过涟漪的潭水之上涌起了浪花。 可事情并未如他所愿,那条火龙纵使是两个凡人所出,可依旧将他击退于三丈之外。 景佘双眸之中燃起浓浓的怒火,左手捂着胸口急促地呼吸着,口中发出几声晦涩难懂的声音。 而后双手掌心相对,一个金色的光球在之中浮现出来,他狠狠向前一推,那光球便飞速向着二人袭来。在途中开始展开,从中飞出一只金色的仙鹤来,鹤唳长空,双翅一展便自上空俯冲下来。 宸宇连忙驱着水沂剑左右躲闪,围着中央的两人飞速打着旋儿。手中却是未曾停下攻击,道道火光向着景佘急速袭去,虽再无方才的架势,可也惹得他心烦不已。 叶绿芜既不必留心着那金鹤的攻击,便较宸宇而言更能专心地发动攻击。可远程攻击毕竟不是她的强项,故而在这极快的移动之中她的攻击打偏地较多些。 她心下一恼,便大喝道:“素伶,可否现身一助?!” 说罢她发间的那支花簪开始发出绮丽的光,素伶的身影自其中现出,激动道:“主人,我这就来助你!” 她小小的双手飞速舞动,而后向上一举,一株与那金鹤大小相当的莲花便凭空出现在众人面前,而后花瓣一展,迅速将金鹤包裹于其中! 叶绿芜双眼紧紧盯着那朵莲花,金鹤剧烈挣扎的动作使得花瓣上不断鼓出大包来,仿佛在下一刻便能破开这禁锢从中逃出一般。 此时素伶努力维持着禁锢,小脸拧做一团道:“主人,这金鹤是仙术所成,我恐怕不能困住它太长时间,还是要另想办法才是。” 景佘似是认准了他们不会是那金鹤的对手,便也不再管几人,转头左手虚空用力一抓,锁链之上便生出了许多密密麻麻的尖刺来。那些带着咒语的尖刺仅在瞬间便刺进了重光的四肢之中,殷红的血液染红了他月白的衣袍。 叶绿芜仅仅是看着,都觉得自己腕上一痛,不知大师兄现下感受如何? 只见景佘阴冷一笑,道:“既然仙术拿你没办法,不知这妖术如何?” 说罢他右手在虚空中一挥,周边的密林之中便升起了团团黑雾,飘飘荡荡地向着重光而去。 虽听闻仙术并不能伤得到重光,可叶绿芜却没有时间细细去想这件事。她只知大师兄现下体内浊气还未清除,倘若被这些千年前的妖气再一侵染,后果便不堪设想。 她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眼见着那些妖气就要接近中心,可她的结界却丝毫起不到作用,只能眼睁睁得看着那些妖气穿透自己的结界而去。 就在此时,一阵诡谲的咒语忽地响起,自重光周围爆开一圈极高的火墙,那些妖气被火墙一滞,速度便减慢了下来。 这术法……莫不是传说中那一式禁术,烈焰焚城? 叶绿芜连忙转头看向宸宇,见他果然双手横于身前,眼眸之中燃着两簇火光。 那火墙逐渐扩大,竟将妖气生生逼退,向着密林复返而去。 这千余年积攒的妖气就这般被逼退,景佘气急,双瞳化为一道竖线,显然已进入了妖魔之境。 他怒喝一声,浑身爆出了浓浓的黑气,一个巨大的阵法自他头顶之上盘旋而起,瞬间便笼罩在了整个百鬼潭上空。 而那些方才躲入密林之中的妖物们此时开始发出惊天泣地的惨叫之声,凄惨之极的叫声回荡在众人的耳旁,就连还未完全升起的红日都被这惨叫声所惊,遁入了层层叠叠的云层之后。更加浓郁的妖气自林中升起,统统汇入了方才到妖气之中。 天色在一瞬间暗了下来。 叶绿芜此时不住地打着冷颤,这叫声似从地府穿透而来,让她不由得浑身发冷。 而被宸宇所挡的那些妖气此时威力大增,在与他僵持片刻之后,便穿透了烈焰焚城之术,急速向前。 宸宇“噗”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来,整个人软软地倒在了水沂剑之上。 叶绿芜连忙弯腰去扶,可他此时这个状态根本无法驾驭水沂剑,自己又根本不懂得御剑之术,二人便从高空之上急急坠下。 素伶见此状况,连忙化出一朵莲花去托着二人,以免他们落入潭中。而这样一来,困着金鹤的那朵莲花便开始微微有些松动,金鹤在其中挣扎地越发厉害,似乎马上便要从中冲出。 在稳住二人下落的趋势之后,素伶这才掉转头来专心控制那朵莲花。可她虽修炼已久,到底是花木之身,哪里是景佘这等真正的仙人的对手?方才她压制金鹤已是十分非礼,现下仅仅是因着一瞬间的分神,她便完全失去了对峙的资格,莲花的花瓣在最后颤抖了几下之后,终是无力地展了开来。 金鹤发出一声兴奋的叫声,奋力冲向二人。 它身上散发着的金光越来越近,叶绿芜此时似乎失去了反应的能力,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等着它给自己的致命一击。 周围的时间似乎都停滞了,在这朦胧之中景佘的声音缓缓传来,可也放慢了许多倍:“别以为那枚龙鳞能救的了你们,纵使她修出灵识又能怎样,只要一离开百鬼潭,便是废物罢了。” 莫非竺烟只有在潭中才能发挥出全部的实力?叶绿芜虽疑惑,可也没有时间供她细细思索了,因为那团耀眼的金光,已来到了自己面前。 她本以为自己的生命会在这里结束,可在金光击中自己的瞬间,周围泛起了更加刺眼而夺目的光芒。她的身体被一股力量大力向上拉扯着,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了金鹤的攻击。 叶绿芜这才从方才的迷蒙状态中走出来,面前的一轮红日已完全从云层之后跳出,万丈金光瞬间便罩在了这一片蛮荒之地上。 而那金鹤则像是失去了灵气一般,连惨叫都没有发出便化作千万光尘消散在了空中。 一道清冷的声音自后方响起,和着这明媚无比的骄阳,一同钻入了叶绿芜的脑海之内。 “天亮了。” 是啊,她不由自主地扬起一抹微笑,天亮了。 第三十五章 景佘殁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重光不知何时已从那四条锁链之中脱出身来,平淡如水的双眸之中浮动着丝丝琥珀色的光华。衣袍之上虽沾染着血迹,可整个人面对着阳光浮在半空中,全身都沐浴在圣洁的金光里,宛如仙人飞升,神祇降临。 叶绿芜看着这震撼的景象,眼中忽地落下一行清泪来,似乎心中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一般。 紧接着,重光左手二指并立竖于胸前,右臂一伸直直指向天空。而在他指尖所指的方向,遥遥出现了一把金光灿灿的幻影剑。 而后他右臂缓缓下落,于身前画了一个圈。金剑也随着他的动作逐渐增多,数百把剑影密密麻麻地排列在他四周,与阳光交相辉映,宛若天幕之上展开的一只巨大的眼睛一般,死死盯着前方的景佘。 景佘嘲讽一笑,眸中满满皆是鄙夷:“架势倒学得不错,可惜只是个花架子而已。此等上乘仙术岂是尔等凡人可以轻易驱使的?只怕这个花架子使完,你也将受到反噬而魂飞魄散了吧。” 叶绿芜一惊,大师兄的修为再高,可毕竟未曾飞升,怎能驱使仙术?尚在世间之生灵是没有资格修炼仙术的,哪怕仅仅是习其形而不究其神,也是不可能做到的。现下自己眼前这个剑影之阵自己虽从未见过,可就凭着萦绕在心中的震撼之意,便知此阵绝非人间界的术法。 重光右掌向后微撤,清冷的声音在空中悠悠一荡,拂过众人的心间:“这一式千光瑶落,只怕你还从未见过,今日便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仙术。只怕你在此辗转千年,早已忘记了仙术的模样了吧。” 说罢他右掌向前猛地一推,漫天的剑影飞速旋转起来,而后从中分离出了一个小型的剑阵,迅速向着景佘袭去。 景佘不屑地右手一挥,周身聚起了一个蓝色的结界。不过片刻的功夫,这结界便开始泛起了一层薄薄的冰花,他的身形面容身形隐在结界之后,模糊看不清楚。 “一式冒牌的千光瑶落而已,我倒要看看你能模仿到几分。” 那个小型剑阵先至,紧紧贴着景佘的结界漂浮着,将他牢牢困在原地不得动弹。 而后余下的剑影旋转着纷纷向前,带着夺目的朝阳坠向景佘的结界。 在二者碰撞的瞬间,一股猛烈的气浪袭来,叶绿芜只得紧紧闭上双眼,任由气浪将自己的身体向后掀了数丈有余。 似乎整个徐州的地面皆因此而颤抖起来,百鬼潭之中的水自景佘的正下方开始,被击起十余丈高的水墙。巨大的声响轰鸣而至,叶绿芜只觉得这声音像是要穿破双耳一般,将一颗心震得剧烈跳动不止。 而潭外的那片密林受其影响,一颗颗树木从中部直直断裂开来,乒乒乓乓砸在地面上。原本此处每一颗树便是一只妖物的妖力所成,眼看着自己的妖力就这般被轻易毁去,妖群之中便爆发出一阵惊人的号哭之声,声音之大甚至隔着高高的水墙,还是传到了叶绿芜的耳朵里。 此番地动山摇不知持续了多久,才逐渐平息了下来,只余下潭水还在剧烈涌动着。 叶绿芜这才连忙睁眼看去,只见景佘全身皆透出一束束的金光,头顶之上浮动着一团浓郁的黑雾。双目怒睁着,满脸皆是不可思议的表情,大张着的嘴里溢出几声痛苦之声,五官在黑雾之中显得更为可怖。 重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之中无一丝悲悯:“谪仙景佘,千余年间行径有违天道,我便用这一式千光瑶落替天行道。” 景佘半晌之后才吃力地笑道:“哈哈哈哈,有违天道?!当初我被贬谪后天道可曾对我有过半分记挂?这群肮脏的妖物都有机会能够离开此处,可我被困于此千年,眼见着那些仙人纷纷神隐而去,为何独留我在这人间界!” 他似乎对自己的落败毫无感触,整个人都陷入了疯魔之中:“倘若你再迟来二十年,我便能反了这天道!将那些神隐去的仙人一个个从天涯海角揪出来,让他们也尝尝我这千年的苦楚!” 他如今既败在了这一式千光瑶落之下,又为何信誓旦旦地说只需二十年便可反了天道?叶绿芜不解,二十年的时光对于仙人来说不过是瞬息之间,他又怎能在这短短时间之中将修为提升到能与天道抗衡的地步? 他的怨愤之言道尽后,身体之上便冒出十道混合着黑气的蓝光,飘飘荡荡升上高空之中,而后四下散去,不知所踪。 莫非这便是……魂飞魄散? 景佘失去了魂魄的身体此时也开始化为无尽的光尘,星星点点散落于潭水之中。 重光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在光尘散尽之后他双手齐齐向上一抬,潭中之水便开始向着中央卷集起来,而后忽地化为一条水龙升上半空。 他左手遥遥向前一指,那条水龙便向着密林直冲而去。 千余年间的妖力所成,无尽妖物被困之地,在经那水龙触碰到之后便自行化为黑雾扩散开来。水龙咆哮而过,不多时便将整片密林都化为湮尘。 在做完这一切后,它转头向着空中盘旋而去,绕着整个百鬼潭飞行了三匝之后发出一声绵长的龙啸之声,而后化作无尽的风雨落下,将那一片黑雾洗刷殆尽。 百鬼潭之中的潭水已然全无,只余下一个宽广而深陷的大坑在此,昭示着此处之前存在过一个自天界降下的水潭。四周的密林也全部消失,而群妖的身体也不知何时不见,脚下的土地平坦而宽阔,在日光的照射下泛着金子一般的光辉。 重光在微微风雨中踏空而来,轻巧落在水沂剑上。他原本黝黑的双眸此时泛着淡淡的琥珀色,眸中冷漠地如同凤梧雪山之上终年不化的积雪。他似乎看了叶绿芜一眼,又似乎是通过她而看向整个苍茫的天地间。而后翩然转身,左手一勾便驱使着水沂剑向东而去,融入在一片明媚的骄阳之中。 只这一眼,叶绿芜便有些心惊不已。他双眸之中依旧黯淡无光,可那冷漠至极的眼神却使她感到了从魂魄之中迸发出的凉意。景佘所说的上乘仙术他似不费吹灰之力便能使出,无论是击退大妖清姬,还是此番诛灭景佘,他字字句句皆言天道,莫非大师兄也是自天界而来不成? 罢了,叶绿芜暗自叹了一口气,徐州之行他们已拿到了真龙鳞片与一丝真龙魂魄,大师兄想要拿到手的东西已全数得来,也该将这一切都讲明白了。自己倒是无妨,只是…… 她侧目瞥了宸宇一眼,只见他虽浑身虚弱,面色苍白,可眸中却闪着坚毅之色,灼灼地看着前方重光的背影。 大师兄最应该给个交代的人,只有他一人罢了。 此时由重光亲自御剑而行,速度便明显比前几次快了许多,仅仅过了半日时光便已然出了徐州的范围,在正午时分便降在了一处城池之内。 忙碌了一整夜,本该好好用一顿饭,而后好好歇息下的,可三人如今各有所思,竟是谁都没有心思吃饭。 叶绿芜打头走入前方的“阳城”之中,身后跟着一脸不悦却依旧紧紧攥着身旁之人手臂的宸宇,而重光则依旧面色淡然,似乎什么事都未发生过一般。 除却重光之外,他们二人皆是衣袍半湿,鬓发凌乱的样子,引得路上行人纷纷侧目。甚至有人还在窃窃私语,微风送来几个字眼飘入叶绿芜的耳中,她自嘲一笑,原来是将他们当作绑匪了。 眼看着街上围着他们的百姓越来越多,叶绿芜面上一红,便急急走进了左手边一处始分豪华的客栈之中。 那小二见到他们怪异的装束,便一脸惊讶道:“三位这是打哪儿来啊?咱们安苍楼可是这阳城最大的客栈了,这价格只怕不是三位能负担得起的,不若……” 他的话刻意未说完,可意思却已十分明确了,这是让他们三人别店而居。 经他这么一说,叶绿芜才猛然想起自己与宸宇的行囊双双落在百鬼潭岸边了,因着心中思绪繁杂,竟是忘记带在身边,不知现下可怎么办才好。她只得转过头看向宸宇,看看他有什么办法能解眼前之困。 唉,到底还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 只见宸宇眸光微动,便一伸手将重光的发冠解下,放在小二掌中道:“我们兄妹三人自徐州而来,家道中落后便想着到外面来谋生。这一个发冠是我赠予幼弟的弱冠之礼,便是将你们这里买下也是足矣,既是急着用钱,便拿它来抵几日住宿吧。” 叶绿芜松了一口气,好在临行前宸宇说大师兄平日里的样子实在配不上大弟子的身份,便强行将他一头长发皆束在这发冠之内。倘若没有这一遭,他们今日便要露宿街头了。 发冠被解下后,重光的长发便柔柔而下,铺散在月白的长袍之上。紧闭着的双目被发丝拂过,略微颤了颤,白玉般的脸被耳畔的墨发相衬,更显得俊逸出尘。 方才在路上的百姓不知何时已然站在了安苍楼门前,看到此景皆发出惊叹之声:“这兄妹三人还真是好相貌,我就说人家一定是好人,你们还偏不信。” “你们啊……还是快些散了吧,不要让他们难堪才是。”说着,那大汉便摇着头离去,而其余人见此也随着他的脚步纷纷离去。 叶绿芜暗自发笑,这阳城百姓还真是有趣,想必此处也是一个歌舞升平之处吧。 宸宇看着重光此时的模样,剑眉一皱便从衣袍之上撕下一缕布条来,将他散着的长发系在身后,道:“你还是这般看着舒服。” 那小二并未理会周围发生的一切,只是呆呆盯着手中的发冠看,一双眼睛几乎粘在了上面。 叶绿芜这才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一眼便惊艳了。 那发冠通体赤金所铸,连一丝缝隙都不见,其中镶嵌着一颗硕大的红宝石,艳红如血,正是不可多得的珍品。如果自己没有记错,幼年之时自己的父亲便有这样一个类似的发冠,据他当时所说,发冠之上这颗红宝石异常珍贵,便是整个京都之内也找不出十颗来。宸宇又是从何处找到这样一个发冠的呢? 她还在思索着,那小二便飞也似地跑到后堂将掌柜唤出。而那掌柜生的白白胖胖,一见到他们脸上便挂上了谄媚的笑:“三位贵客快请上楼,咱们这儿最好的房间便给贵客留着呢。至于这发冠,想必公子待日后还是要赎回的,便容我到当铺去一遭,待扣除房费后剩下的银两便还给贵客,您看这样可好?” 宸宇略一点头,便依旧拉着重光的手臂跟在小二身后上了楼。 在小二安排好一切之后,叶绿芜便起身关上了房门,将喧闹之声隔绝在外。 三人纷纷在桌前落座,一时之间静默无言。街道之上的鼎沸之声依旧从门窗的缝隙之中飘进来,不似京都的肃穆,也不似锦城行色匆匆,透出一股天高皇帝远的肆意来。 半晌后,宸宇终是忍不住,沉沉开口:“我该叫你重光,还是……重光上仙?” 叶绿芜心头一紧,困惑自己许久的问题今日便能解答,她心中不免有些激动。 重光的声音依旧如常,不带一丝感情:“世人皆追求飞升,可仙道便是最好的吗?天界三十三重万象楼包罗三界所有妖魔,他被赋予如此重任却还不是因着一己贪念而被贬谪至此。人间疾苦仙人看不到,生灵动荡不安天道却无动于衷,这便是正途吗!” 天道……叶绿芜陷入沉思,叶氏满门无端被诛,可圣上还是稳稳坐在金銮龙椅之上,天不容邪道,可墨阙会还是在昌国之中猖狂十数年。天道,究竟什么才是真正的天道? 只闻重光又道:“我自是不屑于飞升,世间灵脉唯有清浊二气,自千年前妖帝郁晋被封印在凤梧雪山之下后,世间清浊二气便开始失衡。浊气日益增强而清气式微,迟早会使得天下妖魔四起。天道不管之事,我便替天行道,我自无惧于水火之中,只愿天下苍生平安罢了。” 第三十六章 道前尘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他的声音沉沉,宛若冰层之下缓缓流动的泉水,艰涩无比:“我在世间辗转四千年,眼看着天道不公而致使生灵涂炭,却只能一尽绵薄之力罢了。” 叶绿芜惊道:“四千年?!大师兄你……” 你的原身究竟是什么…… 宸宇剑眉皱做一团,下颌抵在右臂之上,神色晦暗:“你既有如此修为,却为何还要屈尊于岚门?这广阔世间有何处容不得你?” 想来女仙银华也不过八百年修为便已飞升,他在世间四千年之久,想必连天地初开都见识过了,人间界之中便是无人匹敌的存在。叶绿芜想不分明,纵使墨阙会的浊气再浓郁,也应对他造不成什么影响才是,却为何会因此而双目失明?究竟是他并未故略到这个后果还是……自愿如此? 午间短暂的喧闹已然结束,街道之上寂静了下来。丝丝清风从窗缝之间闯了进来,桌上白瓷杯之中的茶水泛起层层涟漪,而后带着亘古的气息,灌进重光宽大的衣袍之中。 他双唇一启,吐出一段四千年之前的往事。 “广袤天地自混沌而来,在天地初开后还有一团混沌之气盘踞在云间山之中。我的灵识自鸿蒙之中诞出,在天地初开后独自度过了无穷的岁月,而后化为人形。在我化形的那一刻,余下的混沌之气便自行分为清浊二气,流转在天地间。” 叶绿芜惊讶不已,此番话是她从未想到的,“那想必这清浊二气便是人间界的灵脉了?” 重光一伸手,从桌上捞起一杯茶来,轻抿一口:“是,倒也不是。人族虽天生便具有灵识,可对于这清气的感应却并没有其余生灵敏感,故而这最先开始流转的清气被奇珍灵兽所捕获,许多神兽便是诞生于那时。” “又过了千余年之后,约莫在一千五百年前,那些清浊之气才真正融入在人间界,从而衍生出了自己的灵脉,再之后,便是修道之人常向往的大修道时代了。” 叶绿芜又问:“那现如今人间界的灵脉,是还与你有关吗?” 重光略一点头,垂眸道:“我的原身是混沌之气,纵使后来分为清浊二气,融入了人间界的灵脉之中,可依旧是我的原身。这人间灵脉便是我,我便是整个人间界。” 此话十分有重量,沉沉压在叶绿芜的心头,使她喘不过气来。万物修行全仰仗灵脉,按照大师兄的话来说,他与灵脉息息相关,倘若灵脉受损,他岂不是也会受到伤害? 宸宇从方才起便一直盯着桌上那杯茶看,也不知究竟在想什么。在听到方才那句话时,他缓缓抬起头,双眼一眯道:“我明白了,墨阙会弟子的那些浊气,纵使你不纳入体内,它们在世间流窜后便会造成清浊二气失去平衡,最终影响到灵脉,到那时你的身体也会受到影响吧?” 重光应道:“没错,但我绝不会放任世间清浊失衡。人间界的清浊二气倘若失衡,我的身体便会首当其冲有变化。墨阙会的浊气虽不多,可他们用活人魂灵修炼便会滋生怨气,这怨气比浊气要更加强悍,故而我的双眼便盲了。” 叶绿芜脑海之中闪过一丝银亮的线,她急切问道:“大师兄,此番百鬼潭之事可会对你有影响?” 她心中早已有一个答案,可她却不愿去相信,凭什么世间万物修炼所致的清浊失衡皆要报应在大师兄一人身上,这是否对他过于不公? 可重光还是在她期期艾艾的目光中点了头,“百鬼潭中的妖气已被潭水尽数净化,原本是造不成清浊失衡的。我施展术法所耗费的灵力皆出自世间灵脉,徐州灵脉本就式微,那一式千光瑶落后,便更是所剩无几了。况且百鬼潭毕竟是自天界降下之物,我强行在它完成使命前将其摧毁,便是逆天而为,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我也不知。” 叶绿芜急急道:“可景佘妄想反天道而为,大师兄此举也算是为了拯救徐州苍生。以及诛灭景佘之功,如此之大的功德也抵不过毁灭百鬼潭之罪?!” 重光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漠然道:“纵使功大于过,可逆天道而为的惩罚总是要有的,只是能略微减轻些罢了。” “早在五十年前,凤梧雪山之上的封印动摇之后,清浊之气便开始剧烈失衡。我不得已动用了三把神剑之中的清气才勉强将郁晋泄出的妖气压制住,可纵使如此我的身体还是因着这场动荡受了极大的影响,以至于身形退回幼年之时,甚至因此失去了十余年的记忆。” “什么?!” “什么?!” 叶绿芜与宸宇同时惊呼出声,二人皆圆睁着双眼,眸中满满皆是不敢相信之色。 她暗道一声不好,试探着问道:“那大师兄,你的记忆是在何时出现遗失的,又是在多久之后才恢复的呢?” 倘若自己所想皆是属实,大师兄失去的正是十年前那场听枫大会之前的记忆,那一切便能解释得通了。他的性情大变,他的修为突增,便皆有了一个最合理的解释。可若当真如此,自己记忆中那个皎皎如月的少年郎究竟是真是假?失去了记忆的大师兄,还是真正的大师兄吗? 温柔与冷漠,哪一个才是他的真性情?亦或哪一个都不是? 她的思绪现下就如同一团乱麻,繁乱得使她心烦不已。 似是在细细回想往事,片刻之后重光的声音才再次传来:“我只记得那时似乎要上岚山寻一样东西,可还未走到山门便失去了意识。待我再次醒来之时,便有一群人围着我,脸上皆是担忧惋惜之色。我虽在世间辗转几千年,可终究是为了……” “故而对与人交谈之事并不上心,他们一声声唤我大师兄,字字句句皆言身体现下可好,我当时有些不知为何,便只好用灵力将他们送出大殿之外。再之后我为了能想起到岚门的缘由,便认下了这大弟子的身份。” 叶绿芜此时早已陷入了深深的震惊之中,重光辗转世间是为了何事她并未听清,可现下于她来说也并非什么重要之事了。自己的想法果真没错,存在于前辈口中与自己记忆之中的那个温柔乖巧的大师兄根本就不是真正的他! 可纵然失去了记忆,魂魄又并未发生变化,无论是怎样的大师兄,皆是心系天下苍生的。可判断一个人是否是自己的标准,究竟是魂魄还是记忆?魂魄相同,记忆却不同的情况下,纵使是同一个人却会做出相差极大的事来。又或者魂魄不同却有着相同记忆的两个人,是否会行事做派皆完全一致呢? 她忽地想到那些所谓来世再续前缘之说,离了前世的记忆之后,纵使是魂魄未变的两个人,又真能如前世一般恩爱长久吗?倘若不能,这来世之说便是最为虚假的谎言了。倒不如今生做到绝不后悔,又何苦寄希望于来世。 这么想着,她侧目去看一旁的宸宇,想必在那一双暗潮涌动的双眸之下,他的难过之情比自己更甚吧?若说自己失去的是在岚门之中的唯一一丝温暖,可于他来说,便是失去了师出同门,相伴十年的师弟啊。 在三人思绪各异之时,房门突兀地被叩响,掌柜的声音闷闷地从门外传来:“诸位贵客,方才您那发冠我已送去当铺,余下的银两现下送来了,不知可方便打开房门?” 叶绿芜看着沉浸在自己世界之中的宸宇,便无奈起身前去开门。 掌柜见来人是她,便知晓他们三人想必有要事商谈,便将手中的托盘放在她手中后歉意一笑,转身离去。 木制楼梯经他一踩,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叶绿芜心中烦躁,便只是粗粗看了一眼托盘之中的银两,便放在一旁不做理会。 时值深秋,天色黑得一天赛一天的早,还未到晚饭时分,房间之中已是有些灰暗起来。三人围坐在圆桌周围,各自静默了许久。 叶绿芜右手指尖一抬,一簇火光瞬间飞出,点燃了烛台之上的红烛。 在烛光明灭闪现的那一刻,宸宇终是低低开口,声音之中浸满了落寞:“你既不记得那十年之事,却为何一见面便与我交手,还刻意落败于我?又为何由着我封了经脉,锁了丹田,将你带离岚山?又为何声声唤我师兄,还让我再信你一次!” 他语气越来越激动,似是要将这一路上的所有情绪皆发泄出来一般。 叶绿芜在一旁垂眸不言,她知道宸宇此刻心中应是十分难过。他与先掌门悉心护了十年,担心了十年的师弟,原来是这人间界的灵脉之主,是诞生于鸿蒙混沌之中的人,想必在那时,世上还未有任何一位仙人吧。 过了片刻,他的声音低了下来,双目低垂,似是自言自语一般:“也对,以我这区区凡人的修为,哪里能封得住你的灵力。只不过那十年的光阴,是我的半生时光,竟只有我一人记得清楚明白。想必在你眼中,十年的岁月仅在几息之间吧。” 跳动的烛火将他的脸庞一半隐在朦胧的阴影之中,他低垂的双眸中凝聚的是十年的落寞。 第三十七章 再道别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过了半晌,重光才缓缓开口:“在我的记忆中,初次见你的确是在前不久的听枫大会上。可那时我分明是第一次见你,可心中总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我虽不解,却还是依着身体的冲动,对着你出了手。五十年的时间并不能使世间灵脉全然恢复,我便也不能再像往常那般大肆使用灵力了。” “整个人间界之中,只要尚有一丝气息,我便可循着这气息知道其上发生的前尘往事。在永州诛灭妖树之时,它身上的那枚鲛珠之上便有你的气息。” 宸宇无声地苦笑了下,道:“那鲛珠告诉了你什么?它可能告诉你那十年的光阴?” 重光摇头,“并非如此,我循着气息看到了在听枫大会前半月,王腾与你密谈之事,便知晓了你我二人的关系。” 烛火“噼啪”一声炸开了一朵火花,一滴猩红的烛泪缓缓滴在烛台之上。 叶绿芜只知道那日宸宇并未按照他们的约定行事,可原本的计划是怎样的,她却是一无所知,便疑惑地眨了下双眼,问道:“王腾想必是找你商议那日如何行动吧,那你们都商议了些什么?” 宸宇猛地站起身来,快步走到窗边伸手一拉,点点星光便瞬间倾泻在了他的衣袍之上。窗外已是华灯初上之时,远处的渭水之中画舫小舟来往不绝,灯火与星辰在河中交会,它们徜徉在一片灿烂的星河之中。 夜风穿堂而过,将屋内的烦闷之气散了个干净。 片刻后,他才闷声道:“那日他来找我,说有一件事非我去不可。我原以为是要将素女琴从岚门之中带出,可未曾想到他是要我……解决掉你大师兄。” 紧接着他又冷哼一声,“哼,王腾到底是太高看我了,我又怎是他的对手?” 又来了又来了,叶绿芜无奈扶额,手肘支在圆桌上,暗自叹气。方才的难过之情被他这样一搅,早不知飞到何处去了,心中只余下了半丝侥幸。倘若宸宇并未离开岚门,恐怕所有弟子都要被他气个半死。 房间之内又再一次陷入了一片深沉的寂静之中,一只白鸽从窗外扑棱着翅膀飞了进来,直直钻入叶绿芜的怀中。 她一惊,连忙拎起那只鸽子细瞧,才看出这是自己临行前留给期鱼的联络手段,莫非是京都之中又出了什么事不成? 这么想着,叶绿芜左手托着那只鸽子,右手二指向着它一指,那鸽子身上便泛起了红光,而后化为一封书信静静躺在掌心之中。 在看到信上的内容之后,她的神色立时罩在一片阴霾之中,整个人如同石化了一般,连眼皮都不曾眨一下。 宸宇剑眉一皱,便大步从窗边走来,问道:“出什么事了?” 叶绿芜双眼呆呆地看着前方,左手颤抖着抬起,将那封书信送至宸宇面前。 他一把揭过那封信,仔细瞧去—— “我国战事失利,周国派出翊天宫参战,大将军亲自上阵却被俘而去,将士死伤过半。阿芜既是修道之人,又身享朝廷乡君份例,只怕圣上要以你的身份来安定军心。还望阿芜收到此信后尽快回返京都,共商计策。” 这封信并未署名,可显然是出自慕容华之手,只是两国交战才仅月余,又有叶家军全力相助,怎会败得如此惨烈。 叶绿芜浑身仿佛陷入了冰窖之中一般,绝望伴随着彻骨的寒意自心中而出,一寸寸向着浑身蔓延。全身的感觉似乎都融汇到了一起,就连移动一分手指都会牵动肺腑之中的痛意。现下莫说远在边境之地的将士们,这个消息倘若传出,昌国百姓皆会惶惶不可终日。自邸报传传来已是不知过了多少日,现下边境可还掌握在昌国手中? 一道蜿蜒的闪电划过天穹,将穹顶撕成了两半。 惨白的光自窗中漏了进来,将房间内的细微之物都照得清清楚楚,叶绿芜脸上的惊愕之色更为明显。在这白光极快地消失之后,而后便是一道惊雷猛地炸开,如同远古巨兽苏醒之时发出的怒吼,惊醒地并不只是街道之上,渭水之中的游人,还有整个昌国的百姓,皆因这声天雷而从这一场二百余年的美梦之中醒来了。 狂闪与惊雷交替着,打碎了这一场绚烂的绮梦。 豆大的雨滴瞬间便倾盆而下,被骤然而起的狂风卷着袭来,摧枯拉朽般洗刷着这个如诗如画的城池。 叶绿芜快步跑向窗前,冰冷的雨滴打湿了她的上身,脸上的冰凉之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她的声音低沉却有力,喝着闷雷在雨夜中响起:“我必须回去,回京都去。” 此时就连宸宇都并未向平常一般奚落她自不量力,而是将一道纯净的魂力送入她经脉之中,而后道:“雨一停你便出发吧,切记要万分小心。” 周身的寒意被这魂力驱散不少,叶绿芜转身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好,我会的。” 一旁似乎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他们转头看时便发现重光从圆凳之上站了起来,衣摆微动,抖落了一身的孤寂。 他向着他们走来,虽不慎踢倒了另一个圆凳却依旧向前走着。他能在万分凶险的百鬼潭之中行动自如,甚至连衣角都不曾沾染半分灰尘,可这短短五步的距离,他却像一个正常的盲人一般走得万分艰难。 在他将要撞上博古架之时,宸宇连忙拉住他的手臂,带至身前。 “不是世间万物尽在胸中?怎么这么大一个博古架都看不到。”宸宇皱眉道,“可是磕着了?” 重光摇摇头,左手一摆示意无碍:“徐州灵脉因我而所剩无几,现下百鬼潭的惩罚已开始了,不出四个时辰便会结束。我让你们从潭中寻的龙鳞与魂魄现在何处?” 叶绿芜虽担忧这天道所惩,却也深知此事无人能助得了他。 二人一个自袖管之中取出龙鳞,一个自眉间引出那一缕残存魂魄,两样属于真龙的物什便泛着通透的蓝光,幽幽浮在空中。 重光右手一抬,一丝灵力便自指尖泄出,在围绕前方一周之后,引着那缕魂魄来到了龙鳞之前。而后双睫微颤,手指一勾便将真龙残存的那缕魂魄附在了龙鳞之上。 龙鳞在吸收了真龙魂魄之后,便开始产生了更加强烈的灵力波动,就连不谙此道的叶绿芜都能感觉的到。 而后他左手一扬,化出一道凛冽的剑气,直直朝右手刺去。 叶绿芜忙道:“大师兄,你……” 重光依旧摆摆手,而后将右手前伸,淌着血的指尖竖直向下,一滴猩红的血自白皙的指尖滴下,没入龙鳞之中,在其上烙上一星夺目的嫣红。 “我的肉身皆为清气所化,这一滴血可供你驱使一次人间灵脉。这枚龙鳞你便好生收着,想必日后定会派上用场。” 叶绿芜满目之中皆是震惊,呆呆地看着那染血的龙鳞落入掌心之中。大师兄向来不会平白做这样的事,就他今日此番作为来看,自己回到京城之后想必便要面对一场腥风血雨了。 “至于你……”重光的声音滞了半刻,而后轻声道:“师兄,就我现下的情况而言,也没什么能够赠予你护身的了,便将此物归还于你吧。” 说罢他右腕缓缓抬起,墨色的麒麟镯上闪过一丝月华般的光芒。而后左手握了上去,轻轻将这半阙岚门世代法器褪下,递给宸宇。 “这麒麟镯只有在同一人的手中才能发挥出最大作用,我大概要离去一段时间,你们还需保护好自己才是。” 宸宇双眉一皱,拉起重光的手便又将那只麒麟镯复套在他腕上,口中却道:“一段时间是多久?十年,亦或是二十年?这东西你便好生留着,凭着麒麟镯之间的感应便是天涯海角我也能寻得到你。纵使没有麒麟镯,我一样会比他们更加强大!” 只见重光右臂在空中停了半刻,方才缓缓放下。 叶绿芜听到他要离去的消息心中便涌起了一丝微不可见的不安来,“大师兄,究竟是怎样的事情非要你孤身前去?现下你的身体状况不佳,还是由我们陪着你去吧。” 宸宇虽没有说话,可他的样子分明也是想知道的。 二人期期艾艾地看着重光,他却在这目光中缓缓摇了摇头,一字一句道:“不必,待明日天亮后,我们便就此别过吧。” 窗外的雨势小了些,淅淅沥沥的雨滴落在窗棂之上,溅起了一朵朵水花。 叶绿芜如今才意识到,自己与宸宇虽服下了赤云果,修为提升了不少,可依旧仅是一介凡人,只有短短百年光阴。而大师兄与人间灵脉同根同源,于他来说的一阵子,不知对凡人来说是多长时间呢? 夜色渐渐深了,她细细将龙鳞收入怀中,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重光,而后走出房间去。他的身形与在岚门之时别无二致,可自己总觉得在那纯净的月白衣袍之上,落满了四千年的孤寂与风霜。 零碎的雨声自窗外浸入了叶绿芜的梦中,她梦到了再次遇见萧宸逸的那天晌午,他浑身笼着薄薄一层水雾,沉稳的声音跨过十年的时光娓娓而来,一下子便缠在了自己心上。她梦到了岚门之中在月色下微笑着的那个绝色少年,他的面容依旧清晰,可双唇一张一合却道着听不分明的言语。 他当时……说的是什么? 第三十八章 归侯门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这一夜叶绿芜睡得并不安稳,她在层层叠叠的梦境之中浮沉,似乎自出生之后的记忆全部被从脑海深处拉了出来,似一幅无尽的画卷一般在自己眼前徐徐展开,每一分一秒都是如此清晰而漫长。 她在梦中似是过了十余年之久,而后忽地有一条绮丽的缎带自虚空中飘来,点点流萤在其上浮动,丝丝柔柔地飘在周围,将她的心神引着前行。 前方的无尽黑暗之中出现了一条亮线,而后急速变宽,最终驱散了所有的黑暗。 她双眼猛地一睁,便从床上坐了起来。 快步走到窗边,伸手一推,便有一股带着泥土芬芳的水汽西面而来,将她仅剩的困意皆驱散开来。 明媚的阳光自层层叠叠的云层之后泄了下来,万道金光劈开天幕,刺进了阳城的每一寸土地之中。城内的一切事物皆被洗刷干净,街道上并未完全干涸的水渍被微风一拂,便起了层层涟漪。不远处的渭水之上并无游船,只有一叶小舟缓缓撑开水面,向东而去。一片澄明的阳光揉碎在小舟两侧的波纹中,宛若细碎的金粉倾倒在河中一般。 一弯残虹挂在城门之上,曼妙的色泽道尽了这雨后初晴的无边迤逦。 叶绿芜不由得展颜一笑,生活总是会慢慢好起来的。 此时虽天色尚早,可他们三人皆不是嗜睡之人,她将自己一头如瀑的长发缓缓理顺,而后用一根锦缎高高束起,显得潇洒而俊逸。 轻巧的步伐一步步印在木制回廊之上,檐上还有残留的雨水滴落下来,滴滴答答响个不停,将她的脚步声完全掩盖住了。 她在相邻的房间门前站立,右手握成半拳,轻轻叩在门扉之上。 “叩叩叩。” 不过片刻的功夫,两扇门便从内打开来,却并未有谁的身影在门后浮动。叶绿芜狐疑,抬步走入房中。 重光背对着门口孤坐在窗边,金色的阳光从大开着的窗外泄入,直直照射在他挺拔的身影之上。在身后披散开来的长发昨日还是一头如瀑的青丝,今晨便已化为银色的落雪般的样子,浮在在他湖蓝色的衣袍之上,宛如静水之上的一片云彩。美得心旷神怡,却又妖异得令人心痛。 宸宇小麦色的双手在这纯洁无比的发丝间划过,为他束成现下正风靡的仙人髻。 叶绿芜顺着他的双手看去,稳稳嵌在那一头银发之上的发冠不正是昨日被送去当铺的那一个吗?莫非是昨夜他前去赎回来的? 重光这才缓缓起身,转过头来对着她,声音之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躲闪之意:“我这个样子,可是吓到你们了?” 他说完便轻轻睁开双眼,那一双如黑宝石般的瞳仁尽数化为琥珀色,虽没有神采却似有日月星辰掩映在其中,令人震撼。眉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极为简洁的赤色图腾,在他抬眸的那一瞬间闪过一层金光,而后转瞬即逝。 叶绿芜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便一下子陷入了那双蕴含万千的眼眸中。 他等不到回应,便又道:“自我化形之后,便以这副模样独自在云间山中游荡九百年之久,期间从未见过人类。其实我之于你们便是妖物,此次徐州之事我虽冲动了些,可也是并无别的办法,纵使我付出了这样的代价,可依旧迟了半步。” 叶绿芜听到他声音之中有一丝不起眼的愧意,便忙道:“大师兄,我并未害怕,且无论是何模样,你依旧是我的大师兄啊。” 宸宇替他理了理衣摆之上的褶皱,道:“现下我的修为虽及不上你,可对付旁人便是绰绰有余的。倘若依旧有人再说你是妖物,我便依旧要将他们打出三十里之外。” 重光听到这话略怔了一下,而后释然道:“罢了,也不必如此,我也未曾在意这些。” 说罢他衣袖一挥,将二人送出三尺之外。整个人自地面之上飘然而起,转身便自窗中跳出,身影瞬间化为一点毫不起眼的蓝色,融入在苍茫天幕之中。 叶绿芜没想到他竟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未曾来得及说,便有些惆怅,只怕他别误会了自己才好。 宸宇定定地看着窗外那一方蔚蓝晴空,低低道:“缘分未尽,自会再见。你还是快些动身,想必现下京都已是乱成一锅粥了。” 叶绿芜向前走了几步,与他并立,“我今日便动身,在离开此处之后,你又要去哪里?” “呵,你这么一问我还真不知道今后该去哪了,”他自嘲一笑,“我有一个未定之约,左右还有几个月时间,便趁此机会多在这人间走动走动,也好好看看他一心守护着的世间安定究竟是何模样。” 想必在这乱世之前,世间安定,天下太平的模样一定格外令人心动吧。 叶绿芜轻柔一笑,“大师兄倒是比我们活得更为潇洒,没有这红尘诸事拖累,孑然一身倒也没什么不好。” 宸宇道:“纵使他活了不知多久,可对于这辘辘红尘来说却永远是外来者。这人间生活,苍生百态他司空见惯,却只能远远地看着而已。与其说他毫不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倒不如说是他害怕在这世间行走。他身上虽有着四千年的风霜,可依旧纯真地像个孩童。” 叶绿芜心中有些惆怅,凡人修道皆为求得长生,却不曾想过倘若真有长生之法,这漫漫岁月,该是如何寂寞。 “今日既然一别,我便将五行衍生之法传予你。此术法一但大成,天地万物之灵气便皆可为你所用,再不会有魂力短缺之事发生。” 说罢宸宇右手一摊,一簇火光陡然亮起。 而后那火光颜色开始变深,形状也越来越具象,转瞬之间便已化作一块褐色的土块立在他掌心之中。那土块徐徐旋转了两周,便开始从中发出灿灿金光来,片刻后外层的土层便出现了裂纹,一块块掉落下来,一柄小小的剑静静浮在空中。 紧接着这把剑忽地软了下来,似融化了一般,自空中掉落下来,在落入掌心之中时便化作了一汪清水,荡悠悠晃着细小的涟漪。有一颗嫩芽自水中而生,转眼间便开始长大,吸收了所有的水分之后便化为一株小草,颤巍巍立在原地,其上还有一星晶莹的露珠。 最后,这小草茎叶之上徐徐燃起了火花,在一片细微的噼里啪啦声之中,又化作了一簇火苗。宸宇将右手一握拳,那火光便消失在了他的指缝之间。 “你可看明白了?”他问。 世间五行相生相克,这是尽人皆知的事,而上官晓也曾提到这种恢复魂力的办法。只是当时依他所言,此法高深难懂,若不是对天下灵力感悟颇深,便是无法悟的。 原本只是简单的五行魂力演示,可现下叶绿芜已吸收了赤云果之力,修为早已越过那时的上官晓。她本身天资又高,只需有人略加提点几分,便可了悟。 “这五行相生之法原来竟是这般巧妙,我今日才算是见识到了!” 叶绿芜心中的喜悦难以自抑,她感到自己脑海之中有一缕灵光乍现,似乎在了悟了此法之后对于周边灵力的感知也灵敏了许多。 宸宇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点头道:“你的天资虽与我相去甚远,可比起岚门那帮糊涂蛋可还是强了许多。待他日再见之时,你若辜负了我这一番苦心,我可不能轻饶了你。” 她忙道:“你且放心,我定会勤加修炼,绝不给你与大师兄丢脸!” 宸宇转身向外走去,摆摆手道:“你明白就好,不必送,我这便走了。” 直至此时,阳城之中才热闹起来,嘈杂的声音自窗外传来,叶绿芜忽地感觉到一股孤寂之感。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孤独,却没想到短短月余时光,却将她这的这个认知完全打破。宸宇与重光两人虽不擅与人相交,可终究是把自己严严实实护在身后。在这段时间以来,她在时隔多年后终于有找回了那种女儿家的依赖之情,感受到了有人为自己遮风挡雨的感觉。这突然之间到来的分别,使她微微有些不适应。 可这又如何呢?叶绿芜仰起头看着窗外的晴空,宸宇说的对,既然缘分未到尽时,便终究会有再见的一天。想必在那时,自己一定可以独当一面,成为一个能昂首行走在世间的人。 她走出客栈去,在门口便被小二拦了下来,“客官先别忙着走,与您同来的那位公子托我将这个行囊转交给您,还有一匹马,还请随我到后院来。” 叶绿芜接过那个行囊,稍稍打开一条缝隙便看到里面光彩闪闪,这钱财的数目便是那日典当完发冠之后所剩,宸宇此次离开竟是一分一毫的钱财都未曾带在身上。这二人虽看上去皆不友善,可终究是面冷心热之人。 她将行囊挎在肩上,自后院之中牵着马走了出去。 秋风不知自何处而起,带着寒意灌满了她的衣袍,原来已是快要入冬了,她想。纵使自己现在的修为已足够可以御剑而行,可她却不敢用这并不熟练的术法,只得纵马前往京都。想必按照这个速度,待她到了京都之时,那里一定是一片银装素裹之景了吧。 她站在城门之外,缓缓回头看了一眼那刻着阳城二字的门楼,而后翻身上马,带着一身孤凉疾驰而去。 马蹄将路上的枯叶踏碎,细碎的叶子随风而去,不知落在了何方。 第三十九章 乡君府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叶绿芜这一走,便是走了两个月。 她在这两个月中,曾坐着小舟自河中飘扬而下,夜里便平躺在船头,眼前是无尽的星河,身下是潺潺的流水,她惬意地在这破碎的星光中穿行而过,不由得哼起一曲连词都记不清的永州小调来。 她也曾牵着马在崇山峻岭之中前行,坐在石崖之上将天地山水皆看在眼里,伸手接住自空中飘摇而下的枯叶,而后手腕轻轻一挥,将它乘着秋风送去远方。 在这时隔许久的独行之中,她的内心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祥和,仿佛天地万物皆化成了一泓清泉,流入了自己的心间一般。 京都的初雪尚在立冬之前便已降下了,比起温暖的永州来说是早了些。雪花虽不大,可纷纷扬扬地自空中撒下,落在鼻尖上边迅速化成一丝凉意,倒也别有一番意境。 叶绿芜拢着在几日前新添的棉缎斗篷缓缓前行,地面上微微有些积雪,一人一马的脚印自远处孤寂得蜿蜒着。皎洁的月光凄凄冷冷洒在大地上,被这层薄薄的积雪一折返,显得更为明亮,宛若地面也在泛着荧光一般。 虽是刚入夜,京都的南门还未下钥,可城门口却已是人影寥寥,只有几个扛着空扁担的百姓自城内走出。 也是,雪已经下起来了,看情况一时半会是停不下来的。 叶绿芜将头颅略微一低,双手向后一捞便把斗篷之上的帽子带起,避开直冲面门而来的风雪便向城内走去。 那守城门的人倒也随和,见她独自一个人赶在城门下钥之前入城,便笑道:“今日这场雪可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姑娘虽是赶在这关城门前进城,可也是赶上了这瑞雪,来年必定有好福气哟。” 叶绿芜抬头对他展颜一笑,道:“多谢你了,来年你也一定会有好福气的。” 那守卫见到了她帽子下露出的容颜,猛然一怔,而后激动道:“是晗灵乡君!您终于回来了!我们昌国的希望回来了!” 铿锵的话语顺着风雪一路前行,似乎这消息真的是伴随着瑞雪前来的福报一般,不多时便又来了几名守卫。 其中一个穿着更高级服饰的人走上前来,对着目瞪口呆的叶绿芜单膝下跪,抱拳道:“下官参见晗灵乡君!自乡君不辞而别后,圣上便诏令整个京都,倘若见到乡君,便可直接带您进宫。” 叶绿芜忙将他扶起,惊愕道:“不必如此!只是我什么时候变成乡君了?还有,今日天色已晚,只怕贸然前去会惊扰到圣上,便明日再入宫拜见吧。” 那人见她毫不知情,便细细道来:“想必乡君还不知道,这边境似乎出事了。圣上急着招各路武将进宫议事,可这都过了这么久了,竟半分口风都没露出。就在两个月前圣上便下旨封您为晗灵乡君,还亲自题字赐匾,将牡丹苑改名为晗灵乡君府了。流水般的赏赐抬了进去,晃花了整个京都人的眼呐!” 战败之事必是瞒不住的,就连城门看守都能探到边境出事的口风,想必很快这事便人尽皆知了。叶绿芜压下心头顾虑,向他们一点头,柔声道:“多谢告知,明日一早我便进宫面圣。” 说罢她便大步向着城中走去,回到圣上特意赐下,自己却未居住一天的牡丹苑,也是她的乡君府中去。 身后隐隐约约的声音传来,似乎在说着“晗灵乡君此时归来,这雪果真是兆丰年啊……” 对于圣上为何忽地赐下如此荣耀,叶绿芜心知肚明。 护国会虽是直属于皇帝,可昌国建国至今不过两百余年,纵使他们的地位超然,可终究底蕴不足,便是连有着三百年历史的岚门也比不上。他此番作为,十有八九是想让自己随着护国会一同前往边境,好助他们一臂之力。 这个乡君的名头一盖下来,自己便算得上是朝廷中人了,对外便可显得朝廷对于修道之士的格外恩惠,自己便是这个目的的一个标杆。 牡丹苑本就是皇家别院,为着后妃公主们出行方便,便就建在京都的中心地带,离着城门也不算很远。 在风雪渐渐大了起来的时候,叶绿芜终是牵着马走到了府邸门前。 “晗灵乡君府。”她抬头看向那个施金错彩的匾额,其上的五个大字笔力强劲,笔锋回转之间染足了睥睨天下之意,除了这天下之主,谁都不会有这般气魄。 再走进一些时,门口的两名侍卫便一脸严肃地警告道:“这里是乡君府,闲杂人等且勿靠近。” 叶绿芜没想到此处的防守竟如此严密,仅仅是再门口稍稍驻足了片刻,便被勒令离开。自己离开之时此处除了期鱼便只有一些负责洒扫的宫女,这座府邸既然赐给了自己,这些宫女势必要归还于宫中。依着现下的情况来看,这府中新换的侍卫与丫鬟势必来自于不同的势力,充当了权贵们的眼睛和耳朵。 她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柔柔道:“没想到许久未曾进过家门,竟变成了闲杂人等。” 那侍卫听到此话先是怔了片刻,而后向前跨了一步,拱手道:“在下既身上担着守卫乡君府的重任,便不能仅凭姑娘一面之词放您进去。还请待我先问过期鱼姑娘,如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叶绿芜微微颔首,示意无碍。 不多时,一阵嘈杂却不凌乱的脚步声从门内传来,而后两扇大门缓缓从内打开。 期鱼疾步从内走出,见到叶绿芜便双膝跪地,行大礼道:“奴婢恭迎乡君回府!” 叶绿芜将她稳稳扶起,伸手拭去她脸上因着过于激动而溢出的泪花,笑道:“怎么好端端的还哭起来了,莫非是独自一人逍遥惯了,不愿看到我回来不成?” “奴婢这是高兴!这乡君府的正门自从那日迎了圣上封赏进门后,便再也未曾开过。现下乡君回府,咱们便也能堂堂正正地开正门了!” 叶绿芜笑着伸出食指点了下期鱼的额头,而后双手交叠于小腹之前,脊背直直挺着,轻移莲步从正门而入。 转过照壁之后,便看到满满一院子的人跪伏在地上,整齐道:“恭迎乡君回府!” 这阵势……还真是够大的,若在伯府之中,也唯有父亲回府之时才有这般待遇。叶绿芜心中暗笑,可依旧端着架子缓缓走上石阶,盈盈立在檐下。 天幕之上还在洋洋洒洒地飘落着雪花,地面之上却并无多少积雪。将将落在地上的雪花即刻便化成了水,整个院落泥泞一片,他们的衣衫虽不单薄,可到底都是些十四五岁的小丫头,像这样跪在雪地里,只怕时间久了膝盖必定会受不了。 叶绿芜心中无奈,面上却依旧端着礼貌却疏离的微笑,缓缓道:“虽说你们都早已是乡君府的人,可今日毕竟是你们第一次拜见我,以后可要认准了我这张脸,下此可别把我再挡在门外了。” 说罢她左手微微一动,期鱼便露出一个了然的神色来,上前一步朗声道:“乡君今日特意恩赏,阖府上下赏赐三个月月钱,若要一心一意跟着乡君的,以后的赏赐便不止于此,你们可明白了?” 那些小丫头们连忙齐声道:“多谢乡君赏赐,日后必当誓死追随乡君!” 叶绿芜自小也是见惯了后宅阴私的,深知此等效忠的话听听便好,若要真的忘心里去,那才是真正的痴儿。她略一点头,轻轻巧巧转身离去,斗篷的下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好看的弧度,抖落一地威仪。 自从这牡丹苑被赐给自己,她便连门都不曾进过,今日若不是期鱼在一侧印着她,便是连自己的院子都找不到的。 纵使已知晓圣上赏赐下不少东西,可一进屋内还是被这满堂的富丽堂皇震着了。别的倒没什么,只是那一架十分厚重的翡翠炕屏,那样好的水头只怕在皇室也是不易拿得出手的。就这么白白送了自己,皇后不定得怎么记恨着呢。 期鱼知晓外面风雪正浓,便一进门就忙着为她更换衣物,又传来热水,就要伺候沐浴。 叶绿芜看着她一副小大人的样子,便打趣道:“数月不见,你倒是越发像个老妈子的样子了,我有手有脚的,难不成连个衣服都不会自己换?” 期鱼无奈道:“小姐可是不知道,外面总有人说咱们闲话,还说什么这晗灵乡君府里到处都是宝贝,说的好像咱们真那么有钱一样。” “哈哈,我怎得没看出来,期鱼竟还是个守财奴?” 叶绿芜将自己泛着凉意的身躯浸在浴桶中,微烫的水便瞬间使她有种飘然云端之感。 期鱼在一旁帮她捏着肩膀,柔声问道:“小姐今日乏了,想必明日一早便要入宫,还是待回来之后再亲自将账本过目吧。” 氤氲的水雾萦绕在四周,在烛光中叶绿芜只能看到一室的金玉闪烁,思绪也有些慢了下来。这看账本自己可真没学过,忽地要掌起这么大一个家,还真有些慌乱。罢了,还是过几天回一趟太尉府,下帖子请慕容兰来指点自己吧。 就在她已沐浴完毕,坐在圆凳上擦拭头发之时,有一个丫头在门外来报:“乡君,太子殿下送东西来了。” 叶绿芜秀眉一蹙,许明川真是好灵通的消息,自己入京城还未足两个时辰,他便送东西来了,倒要看看这一个大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她接过期鱼捧来的一件外裳披在身上,而后沉吟道:“进来吧。” 第四十章 再入宫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房门被轻轻推开,飞扬的飘雪便随着来人的脚步闯入房内,经暖意一熏化作了点点水滴,落在精细的木质地板上。 门外的丫头在得令后便恭敬地垂首而入,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女官服饰的人,双手纹丝不动地捧着一个用华贵锦缎遮盖着的檀木托盘,迈着分毫不差的步伐行至叶绿芜身前。 她并未抬头,福身道:“太子殿下知晓今日乡君回府,便派奴婢前来送上些小玩意儿,还请乡君莫要推辞。” 虽是东宫出来的女官,可言辞之中却无半丝盛气凌人之意。没想到许明川竟驭下极严,平日里这位儒雅随和的太子殿下,想必心思也是极深的。 也是,身为皇室中人,又有哪个不是长了一副九转回肠? 叶绿芜略一抬眸,目光在那华贵锦缎之上悠悠一荡,期鱼便立刻快步向前,从那女官手中双手接过托盘。 见着叶绿芜并未多说什么便接下了这礼物,那女官暗自松了一口气,又道:“这一颗珍珠是两年前殿下偶然所得,虽比不上进奉给皇后娘娘的,可也不算平平无奇,便赠予乡君解闷吧。” 在她娓娓道来后,期鱼便当着面将那锦缎揭开,露出一个雕刻精美繁琐的小木盒来。她将托盘置于一旁,左手稳稳托着木盒,右手二指轻推,木盒便缓缓开启,一条细细的裂缝展现在众人眼前。 霎时间,一泓绮丽的光晕便从中倾泄出来,宛若星海倾覆,日月同出。 因着叶绿芜习惯于明亮的环境,她房中一到入夜便烛火辉煌,甚至于房房檐之上连灯笼都不必挂。 可这满室的烛光还是在木盒打开的那一瞬间黯然失色,似乎所有的光彩都被它吸入其中,无法逸出。 这颗珍珠居然是淡淡的粉色,莹润的表面上流动着五彩斑斓的,迷离而炫目的光。房中的点点烛光倒映在其上,宛若半壁星空落入凡世。 这般模样的珍珠,又岂能用平平无奇四个字来形容? 叶绿芜眸中闪过一丝惊讶之色,而后又极快地消失,细细思索着许明川的用意,“烦请你替我多谢太子殿下美意,明日我再当面道谢。” 那女官见礼物被收下,行了一礼便离开了。 桌上的红烛燃着袅袅青烟,直直飘向空中,也将叶绿芜的思绪带去远方。按照城门守卫的话来看,似乎圣上很希望自己回来?而他们口口声声称自己为“昌国的希望”,这个说法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期鱼在将那名贵的珍珠收好后,眼见叶绿芜一直在盯着烛火出神,便轻声提醒道:“小姐,明日还要进宫面圣,可不能一脸憔悴地去啊。” 听到这话,叶绿芜猛地抬了下眼皮,似是大梦初醒,点点头道:“你说的没错,这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这件事,其余的弯弯绕绕还是待我回来后再慢慢细想吧。” 期鱼垂首应是,而后将她褪下的外裳细细捋平叠放在一边,走至塌前伸手将霞光般的幔帐放下,转身一一吹灭了烛火,轻轻掩门离去。 第二天一早,东边的天空才将将泛起了一丝鱼肚白,叶绿芜便强忍着困意,闭着眼睛坐在妆台前,由着几个丫头在自己头上折腾。 眼前是不停晃动着的烛光,即使她闭着眼睛也能感到细微的光。珠翠碰撞之声在耳旁清脆地响着,好似忽远忽近飘在自己周围,听得她困意更深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期鱼在一旁柔柔道:“乡君,是时候穿上品服起身了。” 叶绿芜依旧紧闭着双眼,像个傀儡一般张开双臂,任由她们将一件又一件的服饰裹在自己身上。脑海中却在想着无关的事,倘若冬日里能在这些繁重的衣裙之中缀满皮毛,那该有多暖和…… 待一切收拾停当,她这才睁开双眼,仔细看着镜中的自己。 乡君的冠服算不得有多华丽,可这衣料却无比丝滑细软,虽轻柔但却十分温暖,倒是十分称她心意。高高挽着髻的青丝之间闪烁着华贵的珠宝,想必随手卸下一件便能抵得上普通百姓家中一个月的花用。 脸上被精致的妆容一盖,眼角眉梢间便多了几分凌厉,使得她本就明丽的容颜更加逼人。 看着这样的自己,叶绿芜也有些新奇,果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自己这样子倒真像一个权贵了。只是身上顶着“晗灵乡君”的名号,一言一行必得守着规矩来,自己将被牢牢困在这些繁重的条条框框之中。 片刻,她缓缓点头,“这样很好。” 说罢便迈步离去,在左腿跨出门槛之后,她忽然偏头道:“期鱼,你去将我那一件月白色的外袍拿来,我在马车上等你。” 期鱼飞快地福了福,便转进房内去寻叶绿芜说的那件外袍。 叶绿芜从未在京城中居住过,而这巍峨府邸本是皇家别院,其中自然不会有女子的衣衫。可就在她被封为乡君之后,圣上赏赐下来的那二百余口大箱子中便有着百余件名贵的衣衫,要在这么多的衣衫之中找到她所要的那一件,当真是难啊。 期鱼一边在所有的月白衣衫中翻找着,一边无奈暗想,早知如此,昨日便该带着小姐来此的,只怕直至此时小姐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少件月白的衣衫吧。 就在她几乎看花了眼的时候,左手小指好似勾到了什么东西。她仔细一看,那是一截用银线绣着流云花纹的衣袖,袖口不同于寻常的女子衣衫,是被刻意收紧过的,倒像是男子衣装的式样。 她心神一动,便将那件衣衫整个儿抽了出来,在看到衣角之上绣着的那个独特的图腾后,她便确定了叶绿芜所说的必定是这件衣衫。 在她抱着那衣衫急急跑去之时,那个图腾随着她的脚步晃动不已,映着天光显出一个完整的图案来——那是岚门的图腾。 叶绿芜端坐在宽敞华丽的马车之中,车轮滚过青石板的地面,却未发出半丝声音,发间的步摇也分豪未动。若非她不时眨动的眼睛,别人定会认为她是一个玉琢的美人,而非活物。 一道薄薄的车帘将街道上的喧嚣完全隔绝在外,马车内寂静得连她的呼吸只剩都能清晰听到。因着摸不准皇帝的想法,她心中便有些忐忑,马车向前行进一分,这种感觉便增进一分。使得她不得不快速默念岚门心法,来逼迫自己忘掉这种感觉。 就在默念完第七遍后,马车终于稳稳停了下来。她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在睁开双眸之时其中便再无丝毫彷徨之意,一双明眸之中闪着锐利而灵动的光。 日光被车帘一阻,柔柔地照进空无一人的马车内,那衣袍静静地叠放在一旁,其上的岚门图腾在暖阳之下泛着淡淡的金色。 只要有这样一份信念在,她便不应该害怕。 叶绿芜的脊背直直挺着,一步一步走向那扇朱红色的大门。 与上一次入宫之时的景象完全不同,前来接引自己的两名宫女皆屏息敛神,一双眼睛从未抬起过,只是死死看着前方的地面。对她的态度也十分恭敬,叶绿芜心中狐疑,莫非此次前来的宫女并非皇后所派?可女眷入宫总得经过皇后同意,只是不知她今日此举究竟意欲何为。 人人都说皇宫是天下第一的地方,可如今身在其中行走,只是觉得就连迎面吹来的风都是沉重的,不知带着这宫中多少人的悲叹,拂过她的脸颊。 皇后所居住的凤栖宫并不偏僻,从宫门处走大半个时辰便也到了。 叶绿芜迈着端庄优雅的步伐缓缓踏入宫中,站定之后对着高位上的皇后盈盈下拜,将额头抵在自己的双手之上,朗声道:“臣女叶绿芜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叶绿芜的脊背直直挺着,一步一步走向那扇朱红色的大门。 与上一次入宫之时的景象完全不同,前来接引自己的两名宫女皆屏息敛神,一双眼睛从未抬起过,只是死死看着前方的地面。对她的态度也十分恭敬,叶绿芜心中狐疑,莫非此次前来的宫女并非皇后所派?可女眷入宫总得经过皇后同意,只是不知她今日此举究竟意欲何为。 人人都说皇宫是天下第一的地方,可如今身在其中行走,只是觉得就连迎面吹来的风都是沉重的,不知带着这宫中多少人的悲叹,拂过她的脸颊。 皇后所居住的凤栖宫并不偏僻,从宫门处走大半个时辰便也到了。 叶绿芜迈着端庄优雅的步伐缓缓踏入宫中,站定之后对着高位上的皇后盈盈下拜,将额头抵在自己的双手之上,朗声道:“臣女叶绿芜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人人都说皇宫是天下第一的地方,可如今身在其中行走,只是觉得就连迎面吹来的风都是沉重的,不知带着这宫中多少人的悲叹,拂过她的脸颊。 第四十一章 针锋对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就在叶绿芜一面与皇后寒暄,一面在心中暗想对策之时,蔷薇已然回来了。 紧接着,便是一群嫔妃鱼贯而入,古朴大气的凤栖宫中瞬间便变得繁花似锦,她们名贵鲜亮的首饰衣衫上凝着殿外的骄阳,晃得叶绿芜不自主地眨了眨眼睛。 世人皆言当今圣上有三千妃嫔,她一直以为是夸大之词,今日一见才知他们所言非虚。只是膝下有公主的嫔妃便满满当当站了一屋子,倘若在过段时间的除夕宴饮之上,不知又会是怎样的局面,想必这宴会还需搬到室外才行吧。 她这么想着,那群嫔妃却迅速站整齐,盈盈拜倒在地,柔柔道:“嫔妾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轻柔婉转的女声绕梁而上,好似烟花三月之时的吹面不寒杨柳风,在殿中化作了一汪散着涟漪的春水。 皇后轻轻一挥手,便有许多宫女搬来圆凳置于殿中,所有人再拜后便轻柔落座。 “本宫今日叫你们来,便是让你们带着公主,好好让绿芜丫头给她们涨涨见识,以免让别人议论我堂堂皇室公主,只知在深宫之中刺绣。” 皇帝膝下的第一个公主便是许明川的双生胞妹,一出生便被封为静玉公主,享尽无限荣宠。 可二人在皇后腹中之时,许明川过于强势,故而这小公主一出生便身体孱弱,一年之中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生病。纵使帝后二人对她百般宠爱,可静玉公主还是在她六岁那年夭折了。 而皇后在诞下双生子后,身体便受了损伤,调养了将近二十年之久,也未曾再有身孕。故而这后宫之中的公主虽多,可无一是嫡出。 皇后这一出戏叶绿芜倒是有些看不明白了,昌国虽不像周国一般将女子禁锢在深宅之中,可到底也是以德行来考量的。身为皇室公主,这德行一项便是绝对无可挑剔的。 而像她一般自幼在外,无长辈教养的女子,倘若没了这晗灵乡君的身份,便是连最低等的官宦之家都不会前来求取。 她与公主们之间,相差的又岂止是身份?皇后今日此举,想必只是找个由头将后宫中有头有脸的嫔妃们聚集在一处罢了。 叶绿芜略定了定心神,便起身行礼道:“臣女原是粗俗之人,承蒙皇后娘娘关怀才有今日,定将不辜负娘娘一片慈心。” 她在一众期期艾艾的目光中缓缓起身,面带微笑地立在那里,双唇一张一合间,便道尽了岚门三百年的悠悠岁月。 “岚山是女仙银华飞升之地,祖师爷三百年前被妖族追赶至此,偶然间唤醒了她遗留在世间的法器麒麟镯,这才保住自己的一条性命。之后他便一人建立起岚门,并广收弟子将其发扬光大。” “我岚门中原本有三样世代法器,只可惜麒麟镯与澄天镜都不在门中,现下掌门手中只有一样素女琴了。前些时候又遭人暗算,江湖诸派皆实力大损,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修养好。” 说完这段话,叶绿芜便面上露出几分悲戚之色来,别过头去用手帕在眼角处略微擦拭了一番。 再次回过头来之时,她眼圈通红,缺还是撑着笑容,“还请皇后娘娘莫要怪罪,一想起师门遭遇臣女便心中疼痛无比,在诸位娘娘与公主面前失态了。” 皇后刻意提起岚门法器之事,虽不知目的究竟为何,可自己已然言明实情,纵使她派人去查也是无碍。倘若她当真对岚门法器有意,莫非还能夺了这仅剩的法器不成? 叶绿芜话音一落,便觉得大殿之中又安静了几分,连衣料摩擦的窸窸窣窣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却没想到皇后面上竟连半分心思都不曾露出,依旧笑得仪态万方:“虽说本宫自打入了这宫门便从未出去过,可这澄天镜之名本宫也是知晓的。” 此话一出,立刻便有嫔妃恭维道:“到底是皇后娘娘见多识广,咱们这略微识得几个字,不做睁眼瞎的本事怎能及得上娘娘万一呢。” 正说着,门外便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如同深山涌泉,凤凰清啼。 “天下谁人不知母后是昌国第一的女子?纵使你们再得父皇宠爱,也无法与母后相较。” 叶绿芜心中暗想,来人怎得如此无理,纵然这一众嫔妃们都是妾,可到底也是她的庶母。她这般言语究竟是替皇后长脸呢,还是暗地里打皇后的脸面,让人认为她平日里便是如此跋扈的。 众人的目光一瞬间便聚集在了门外那女子的身上,只见她逆着阳光走来,身上的环佩随着脚步轻移而微微作响,衣裙之上的繁花似锦闪着耀眼夺目的光彩。 她在两侧嫔妃公主的注视下缓缓走来,盈盈拜倒在高位之下:“儿臣明菡参见母后,母后万安。” 叶绿芜在她起身后也连忙一福,道:“臣女参见明菡公主,公主万安。” 皇后笑意吟吟地看着二人,左手一抬示意明菡走上前来,又转头对着叶绿芜道:“明菡是自幼便养在我身边的,故而娇纵了些。她虽比你年幼几岁,可就快要出阁了,这以后若是想见可没有现下方便了。” 怪不得她方才对皇后如此恭维,不惜驳了所有嫔妃的脸面,原来是养在凤栖宫之中的庶出公主,自然要想尽办法讨好嫡母了。 明菡乖巧地依偎在皇后身边,亲昵地挽上她的臂弯,娇笑道:“母后在说什么呢如此高兴,让女儿也听听好不好?” 皇后伸出手指点在她光洁的额头上,笑道:“都快出阁了怎么还是一副小孩子心性,你看看绿芜丫头多么稳重,你也该像她学学才是啊。” 明菡笑着抬起头,眸光微闪,对着叶绿芜道:“你便是永定伯府外出修道的嫡出小姐?这段时间倒是总有人在我耳边提起你,今日一见果然艳丽无双,真真是名副其实的贵女。” 不知自己是否多想了,叶绿芜总觉得她的目光之中隐隐有不快之意,让她有些不舒服。 “臣女怎当得起公主这般夸赞,若说艳丽二字,谁又能比得上在皇后娘娘身旁长大的公主呢?” 这话既夸赞了她,又恭维了皇后,明菡听后下巴一扬,骄傲道:“母后才是天下第一的美人,谁都比不上!” 这般孩童似的动作引得皇后与妃嫔们一阵发笑,层层叠叠的笑声漾开了微波,穿过殿门盘旋而去。 她当真是这般心性吗,叶绿芜脸上笑着,心中却暗自思索,皇室中人必定没有简单的,只是她现下才刚见到自己,眼神之中便有些不快。真是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触碰到了她的利益,才能让她有些厌恶。 皇后笑得连眼角都浮现出了细细的皱纹,半晌后才道:“你这丫头惯会说笑,被你这么一搅和,本宫倒连正事都忘了。” 叶绿芜心头一跳,不知她所说的正事究竟是什么? “本宫在未出阁的时候,也常偷偷溜进父亲的书房中去,专找那些有趣的野史图志之类的看,这其中有一本书上便写着关于这澄天镜的事。” 皇后略顿了顿,又道:“其上记载着,早在前朝统一天下之时,便有一人手持澄天镜,以一己之力便退了对方三万大军。在这篇小记之后,还有一幅画,这画中便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 听到此话,叶绿芜心中遍幽幽浮现出一丝哀伤,岚门中有关三大法器的记载微乎其微,也只有年代稍近的素女琴有相对完整的记录。可这相对完整,也只不过是一星半点罢了。 澄天镜之事自己这个岚门弟子都不知晓,可却被记载在一本连名字都不甚其详的野史之中。自己外出修道这十年,虽得了这一身的魂力,可也失去了书中的黄金屋。纵使二者不可兼得,可心中还是有些不忿。世人皆有贪念,自己也无法例外。 她悄悄深吸一口气,而后抛去脑内的纷杂想法,笑道:“果真是皇后娘娘博览群书,此事连我这个岚门弟子都是不知呢。” 见着事情发展皆在自己手中,皇后心下顺畅,双眼一眯道:“早已是几百年前的事了,有没有人知晓并不是什么要紧事。法器虽强,可也要物尽其用才是,免得白白藏于匣中,倒辜负了将它铸成之人的一番心意。” 话已说到这个份儿上,几乎是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叶绿芜那还有不明白意思的道理? 她起身迈下玉阶,郑重拜倒在地:“师门法器皆由掌门负责看管,纵使臣女现下已非岚门弟子,可也会修书一封,劝说掌门将素女琴交予娘娘。倘若此事不成,臣女便追随大军而去,以一身道术来答谢圣上与娘娘垂怜之恩!” 她的声音如珍珠落于玉盘之中,清脆悦耳却铿锵有力,殿中的空气似乎都被她所震慑,连风都停了下来。 叶绿芜的意思更加明确,皇后要用素女琴,她便用自己的十年师门之情去求。若是成了最好,倘若不成,她便亲自入边境,以这晗灵乡君的身份去鼓舞士气,去上阵杀敌! “哈哈,不愧是夜景的女儿!你倒是没有辱没了叶氏门风!” “叶氏门风”四个字如同高山滚石一般,重重砸在她的心上。 叶绿芜一愣,便立刻回头看去—— 第四十二章 会明菡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皇帝今日并未穿着朝服,而是披着一袭墨色长衫,袖口以及衣摆处用金线密织着卷积的祥云,两条金龙盘踞在宽大的衣袍之上,飘飘欲飞,似要乘云离去。 他虽已是不惑之年,早已不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可毕竟有着皇室的优良血脉,再加上多年来养尊处优的生活,笑着的时候便还是一派儒雅的模样,比起弱冠之年的少年郎来更添了几分沉稳,故而他嫔妃虽众多,可依旧还是有女子挤破头颅也想入宫去。 众人连忙拜倒在地,口中直呼“圣上万岁”,声音更比方才又多了几分柔媚,一群光鲜亮丽的美人齐聚,只怕是连御花园中的繁花锦簇都比不过这般动人。 皇帝在这一片爱慕之声中向前走去,径直上前坐在高位上,方才吐出“平身”二字。 因着他的突然到来,殿中的座次便发生了变化,皇后只得坐于右侧首位,而其余嫔妃便依次向后退了一位。明菡公主本就立于高位左侧,来人又是她的父皇,自是无需挪动的。叶绿芜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自己若再坐在这个锦凳上,便是高于皇后了。 她只得借着谢恩的借口,再次立于前方,再拜道:“臣女自承蒙圣上厚爱,还未来得及入宫谢恩。今日前来之时只恐扰了圣上早朝,便先到凤栖宫拜见皇后娘娘。现下便领旨谢恩,圣上万岁万万岁。” 她的声音本就比起寻常女子来更添一分英气,此时大殿中安静无比,她的谢恩声自平地而起,声音虽不大,却有一种震慑人心的力量。 皇帝似乎对她的说辞十分满意,笑道:“你方才这一番话,倒是像极了叶景。当年他弱冠承爵,朕也是登基不久,这一晃已是有二十余年,明川与你都长这么大了。” 叶绿芜心中怒意暴起,他是怎能笑着说出这番话的?下旨在一夜之间诛了自己满门,现如今却能笑着谈起父亲,且字字句句都显示出他与父亲的关系不错。身为皇帝,怎得如此恬不知耻!臣下的命就该如同草芥一般,容得他肆意践踏吗! 她的双手藏于袖中狠狠握着,指甲陷入掌心之中,传来阵阵钝痛,两条手臂皆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可她却只能忍耐,在国家危难之前,也只有眼前这个人,才能救得了昌国的芸芸百姓。 片刻后,她将那一瞬间的怒意藏于心底,再次抬起头时,依旧面带笑意,双眸之中浸满了感激之情:“臣女在入京之时便已听闻圣上将要允护国会参战一事,想必如此一来我军定然如虎添翼,不日便将逼退敌军!” “臣女方才还同皇后娘娘说起此事,即使是普通百姓,也会有上阵杀敌之心,更何况臣女这个得了封的乡君?今日离宫之后,臣女便修书一封,向掌门借用岚门世代法器素女琴,而后再带上它随军出征!”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本以为她只是为了讨好皇后才如此说辞,没想到竟是真的。这天下哪有女儿家上战场的道理,这叶绿芜到底是没有长辈教养,什么都不懂啊…… 明菡公主秀眉一蹙,双眸中便闪过一丝不屑。 自己还以为她有几分讨得母后欢心的本事呢,怎料原来是个脑子不好用的。纵使她参军是为了昌国,可那军营之中皆为男子,这一趟下来,父皇的赏赐固然是少不了,可她的名声只怕是更加不堪了。哪个有头有脸的人家会要一个与众多男子相处过的人做妻子?真真是无知且粗野的一个人。 众人各有所思,可皇帝却一直未曾开口,谁都摸不准他的的心思。 皇后笑着打起了圆场,“本宫与圣上都明白你的心意,可我昌国好男儿多的是,又何需你一个小丫头去战场?若有了素女琴,咱们这些妇道人家便只待在家中等着捷报便是了。” 听到皇后此言,叶绿芜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有些不妥。倘若皇帝允了自己带着素女琴前去边境,便不是说明了朝中无人,打了他的脸面吗。 呵,朝中无人已是事实,否则怎会连皇后的亲弟弟都被周国捉了去?纵使此事被压下,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只怕这个消息一夜之间便被有心人传遍了京都城吧。 皇帝哈哈一笑,应和道:“皇后说的正是这个理,这战场之上杀气太重,你一个小丫头可去不得。你才回京,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府中歇息一阵子吧。中秋家宴上朕便让明川明河二人带你游玩京都,这君无戏言,这次你可不能不告而别了啊。” 明菡公主此时轻快起身,跪坐于皇帝座前,娇嗔道:“父皇偏心,儿臣央求了许多次,太子哥哥都未曾带儿臣出宫游玩。在晗灵乡君离京后,太子哥哥只顾着寻她,都快将这京都城翻了个底朝天了。不知父皇此番可许儿臣也出宫去,不然儿臣可要吃味了。” 如此孺慕之情,就连叶绿芜看了也不免心动,更何况要面子的皇帝? 他伸手摸了摸明菡公主的头,柔声道:“都是快要出阁的大姑娘了,怎么还跟父皇撒娇呢?下面还坐着你这么多妹妹,当真是一点长姐的架势都没有。” 明菡展颜一笑,“明菡无论多大都是父皇的孩子,父皇可是嫌弃儿臣了?” 皇帝无奈一叹息,道:“罢了,父皇拿你没办法,便只好那你这个大麻烦丢给明川,让他自去操心吧。” “父皇这是…答应了?!” 她双眼中顿时充满了亮光,行礼道:“儿臣多谢父皇!此番出宫儿臣必定不会给太子哥哥添麻烦的!” 皇帝继而转头,对着叶绿芜道:“明菡自幼被朕与皇后娇纵惯了,性子不若你沉稳,明川明河虽是兄长,可到底男女有别,不能事事照应。这几日还得麻烦你多加留心,不要让这丫头闯出祸来才是。” 叶绿芜看着他们父女情深的样子,心中冷哼一声,若非他那一道株连九族的圣旨,她又怎会独自一人游荡在人间? “臣女遵旨。” 她现下心中烦乱不已,心思已有些忍耐不住。倘若不速速离开,只怕会被有心人看出端倪,便行礼道:“时间紧迫,臣女便先行回府给掌门修书,先告辞了。” 皇后也是忍耐了许久,此时她先提出离去更是从了自己心意,便柔声道:“也好,明日本宫边让明河同你游玩京都城,今夜你便好生歇着吧。” 第四十三章 不速客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叶绿芜一步步迈出凤栖宫后,才站在廊上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些寒意的微风灌入口中,才将满腹的怒火略略压下一些。 纵使这皇宫她已是来了两次,可这层层叠叠的楼宇皆无比相似,被朱红的高墙阻挡在外,只能依稀看到飞檐的一角,如同春日里的花枝一般在墙外露出头来。 她跟在一名宫女身后向着宫外走去,脚下平整的方纹石板路一眼看去不知延伸到了何处。虽是繁花谢尽的深秋,可路上依旧连半片枯叶都寻不到。这深宫之中啊,春去秋来相比都是一个样子,只是里面的人不同罢了。 倘若永定伯府依旧存在,自己只怕也逃不过选秀这一遭吧?到时候也便如同皇后宫中的那些嫔妃一般,独自在这高墙之中老去了吧。 想到这些,叶绿芜不禁皱了皱眉,似乎每每独自一人之时,总会变得多愁善感起来。这些不切边际的想法,本不该在自己心中才是。 就在这胡思乱想中,宫门便已近在眼前了。 在谢过引路宫女后,她便向着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期鱼在一旁立着,见她归来,便立刻展颜迎上来道:“奴婢还以为小姐要用了午饭才能回来呢,没想到居然这么快。” 叶绿芜一笑,“倘若我真的在宫中用了午饭,岂不是要饿着我的期鱼了?我可真真是不忍心哟。” “小姐说什么呢,”她双颊微红,将头别过一旁道:“快别拿奴婢取乐了,还是快些回府吧。” 她原本是太尉府的丫头,哪里有主子这么和她说话?也难怪竟是这般反应了。 叶绿芜无奈一笑,便踩着矮凳稳稳上了马车,而后伸手拨开车帘。 可在见到马车内的景象之时,她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许明川半阖着双眼倚在车窗边上,靛青色的精致衣袍皱成一团,哪里有平日里的翩翩佳公子模样?胸口与右臂处有一大片一片血迹,还在缓缓向外扩散着。 他左臂似乎并未受伤,修长的左手无力地覆在胸口那一大片血迹上,随着呼吸而缓慢起伏。 一张俊脸因失血过多而变得过度苍白,连嘴唇也没了颜色。好看的眉头略微皱着,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叶绿芜见此情况十分惊讶,可她在一瞬间便明白过来此事不可张扬。在狠狠咬了下舌尖后,才堪堪将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呼咽下。 而后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一闪身进了车厢之中。 这一切仅发生在片刻之间,在旁人看来,她只是因着上车之时有些不稳,才导致身体略微顿了顿。 许明川在她进入车中的一瞬间便忽地睁开了双眼,眸光似两发利箭一般,锐利而冰冷。 见到来人是她后,这摄人的目光便瞬间消失,如同积雪遇上了春日暖阳一般,化作了两汪粼粼的春水。 叶绿芜此刻可没心情与他周旋,也无心细想这人究竟为何会这副模样地出现在自己马车上。 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平静地突出“回府”二字后,便从马车最后方的一个暗箱之中翻出一个盒子来。 她迅速将盒子打开,从中取出一些止血的药物,而后将一把洁白的布条递给许明川。 他那双温柔似水的眸子片刻未曾从叶绿芜身上移开,在看到她递在自己眼前的东西后,苍白的唇略微一勾,无声地吐出几个字:“我手臂受伤了。” 叶绿芜一愣,这才想起他一条手臂根本不可能自己包扎好伤口,心中便生起一股恼意,提着盒子弯腰走到他身旁。 第四十四章 心意动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被烈酒沾湿的棉布拂过伤口,即使叶绿芜的动作已是无比轻柔,疼痛之感又经魂力削减不少,可依旧如同伤口上又被刺了一刀一般,许明川的身躯在一瞬间绷直,向前倾去。 好在他虽是金尊玉贵之身,倒也不是什么文弱之人,身躯不受控制地动了一丝后,便停止了下来。只是咬紧的牙关与额上细微的汗珠,彰显着他此刻究竟忍受着多大的痛苦。 在清理好伤口之后,叶绿芜便将药粉洒在其上,而后伸手环过许明川的背后,将伤口包扎地严严实实。 许明川看着她几乎挨上自己胸口的头颅,不知怎得便感到有些好笑,倘若这副样子让旁人看到,这事再被添油加醋地一传,又不知会生出多少版本来。只是这男女之事无论事出何因,遭受众人非议的便一定是女子。 胸前的伤口被包扎好,手臂上那一处刀伤便容易多了,不出片刻便被清理完毕,而后依样包好。 做完这一切,叶绿芜便迅速将那几个瓷瓶收回盒中,而后放回原处。 她看着方才被自己褪在一旁的染血衣衫,伸手捞于身前。右手微动,一团火光瞬间便笼罩在了那两件衣衫之上。 火光明灭间,那华贵无比的衣衫瞬间便化为灰烬,被赤红的魂力包裹着,自车窗中而出,散于初冬的微风里。 许明川惊讶地看着这一切,他自出生后便被封为太子,从未有过一天普通人的生活。护国会虽也修道,可他们直接听命于父皇,从不与无关之人有半分接触。而自己自小便只被允许学习治国驭下之道,这些魂力术法更需敬而远之,故而只有在每年清明的公祭大典之上才能见到一招半式。 如此近距离地看着这景象,他只觉得玄妙无比,叶绿芜掌心之中的火光似乎燃到了自己的心底一般,由一点火星带起了一片无边的火海。 叶绿芜在清理干净痕迹之后,便转身钻回车厢后方,不知从何处取出一件纯白无暇的白狐大氅来,背着身子向后递给许明川。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被缠满绷带的上身,略微一笑后便伸出手去,将那大氅接过来,单手披在身上。 车厢中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马车在道路上缓缓前行,车轮滚过略微干燥的石板路上,发出细微的声响。正值正午十分,街道之上的行人并不多,故而马车在行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后,便稳稳停了下来。 叶绿芜背对着许明川而坐,在感觉到马车停下之后便朗声道:“期鱼,我今日有些乏了,你去告知府内,将从后门自我院中的道路清理干净了,稍后直接将马车赶进院中便是。” 许明川听到这话后暗自发笑,心想父皇这个封号赏赐地当真是好,眼前这个女子不正是浑身上下皆充满着灵气吗。 听到期鱼离去的声音后,马车便再度动了起来,只是这次速度更慢,又过了一刻钟方才停下。 叶绿芜在替他系好大氅后,方才打开车门缓缓走下马车。 “我今日起得早,现下乏得很,你们全部去院外侍候,绝不许有人进来惊扰我,可是听明白了?” 许明川听到她清亮的声音在车外响起,不知怎得有些安心之感。若放在平时,他是绝对不会让自己深陷这独自一人的境况之中的。今日叶绿芜将所有侍女遣出院外,这院中便只剩下他们二人,自己现下受此重伤,倘若有人在此处等着,他便毫无还手之力。 可他心中却是半分波澜都不曾涌起,似乎内心之中便认定了她不会伤害自己一般。 过了片刻时光,车门便再一次被打开,一只莹白的手将车帘拨开,“太子殿下双腿未曾受伤,不知可否移步寒舍?” 她这是还记着自己说右臂受伤无法自己包扎的事呢,许明川微微一笑,走下马车道:“当年修建你这府邸之时,便耗费过多,甚至有御史频频上奏要父皇停止修建,可最终还是没能阻止的了。” 叶绿芜并未回头,只是领着他向房中走去,轻声道:“这府邸过于奢华,我住在此处于心不安。” 屋中烧着两盆炭火,许明川一进门便被暖意包裹起来,浑身都轻泛了不少。 叶绿芜将他引至太师椅上落座,而后转很掩上房门:“你身上所用的药粉是我从岚门带出来的,依着你的伤势,若无这药只怕得好生休养一段时间了。” 许明川笑道:“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吧,若无这一场风波,我又怎能享受到这玄门迷药?” 若说这伤药也当真神奇,仅仅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那一处深可致命的伤口便只余下一丝疼痛了。倘若能一直用着此药,只怕这伤不出半个月便会愈合了。 叶绿芜回身从内间里取出一套靛青的衣衫来,动手将其套在许明川身上,“这一套衣服与你身上那件颜色与款式皆相差不多,虽说这衣料和绣工没有那件来得精致,可若不细看也不打紧的,足够你回到宫中所用了。” 自己受伤的缘由她竟也不问,只从他不回宫这一处便猜出伤到自己的人来自宫中。许明川略微惊讶,她此举确确实实是为了自己着想,而对于前事缄口不言便是不愿被卷入这一池浊水之中吧。 可为何这一身衣袍缺如此合身?就如同给自己量身定制的一般,而一个女子的闺房内为何会备着一套男装?他双眼一眯,究竟是她留着这男装有用,还是她一早便知晓自己会有今日。倘若真是如此,那么这回京不足一天的晗灵乡君又是被谁所笼络了呢。 许明川暗自压下心中的暗潮汹涌,装作不经意般开口道:“想不到叶姑娘的闺房之中竟备着一套男装,这尺寸与本宫的衣衫倒有八成相似,莫不是要留着赠予本宫不成?” 他本以为叶绿芜是个姑娘家,听到这句失礼的话便会面红耳赤,而后急急将一切缘由道出,连忙与自己撇清关系。 可没想到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那纯净地不含一丝杂质的双眸中并无半点羞涩之意,倒是看得他有几分不自在。 片刻后,叶绿芜才轻声道:“太子殿下说笑了,这衣袍本是我要在除夕之时给义父的年礼,只是我自己女红不好,也不知这一个多月的时间能不能做得好。” 她的双眸中映出两个小小的许明川,神色恬静而真诚,即使是在宫中的总角稚儿身上也见不到如此纯洁的眼睛了。 他心神一动,敛眸一笑道:“如此说来,倒是本宫抢占了慕容大人的年礼,待明日见到他,还得好好道谢一番才是。” 第四十五章 神思起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叶绿芜略微摇了摇头,道:“不必如此,我也未曾想到太子殿下与义父身形如此相像,看来殿下当真洪福齐天啊。” 洪福齐天?这样的恭维话他自幼便听着,从来未曾生出其他感觉。可这四个字从面前这个女子口中说出,怎么就透着几分怪异呢。 他此时心情不错,便打趣道:“你还真是不会说好听的话,这时候倘若要说些什么,也该是说你义父运气不错,才能与本宫身形有几分相像。” 许明川的话虽不甚动听,可嘴角却向上扬着,一双眼眸中光华四溢,如同掉入了一片星海。 叶绿芜撇撇嘴,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端在手中,掌心处传来的暖意使她心里舒服了很多。他生来便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纵使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想必在他心中,能救他一命已是自己的无上福泽了吧。他身上无处不散发着深入骨髓的骄傲,这便是他身为太子的本能,是未来江山之主的气势。 这样的人,她生平只见过两个,其中一个是宸宇,另一个便是许明川。可她想不通,这样两个身份悬殊的人,又怎会有着如出一辙的傲气呢。 她轻轻饮了一口茶,清香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开来,似要将她带入烟雨蒙蒙的扬州。 片刻后,她才缓缓开口:“多谢太子殿下指点,臣女受教了。” 见她似有不快之意,许明川柔声一笑,坐在她对面道:“你似乎很不愿与本宫说话?要知道在这京都城中,倘若本宫与任意一位女子对坐饮茶,那人必定会高兴上半日。” 叶绿芜敏感地捕捉到了他说的“对坐饮茶”四字,便起身为他添上一盏茶,而后双手捧过头,歉声道:“臣女不敢,只是臣女方才所言并非全然是推脱之辞。昨夜父母入梦来,现下确是有些乏了。一时疏忽了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正午的阳光正是最明亮的,透过霞光一般的窗纱照进房中,被化成了一片旖旎之色。 过了片刻,她才感觉双手一轻,许明川的轻笑声从前方传开:“你是本宫的救命恩人,怎能自己请罪?” 叶绿芜暗松了一口气,心想你是太子,对付自己这样一个人还不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 心中这么想着,她口中却道:“本就是太子殿下受神明护佑,臣女不过是捡了一个便宜罢了,有怎能以救命恩人自居。” 她口中虽说着不敢,可双眸之中却一片坦然,不见丝毫谄媚之色。有些瘦削的身子直直坐着,不卑不亢的样子根本不像是孤女,反倒比二公主明菡更加有底气,也不知在她心中,究竟是什么支撑着她呢。 许明川的指尖轻轻抵着那杯茶,其上似乎残存着那人手掌的温度,“本宫说是,你便是,无需多言。你这晗灵乡君府已是奇珍异物一应俱全,本宫再赏赐什么想必也只能埋没于此了。不若今日便许你一样恩典如何?” 叶绿芜不知他在打什么主意,便只得先应道:“太子殿下所赏,臣女不敢不从。” 见她依旧是这般恭敬地模样,许明川抿嘴一笑,眼中又泛起了柔光:“既如此,本宫便许你恣意二字。从此时起,你在本宫面前便不必守着这些繁文缛节,只做你自己便好。” 说罢,他起身向着门口走去,“今日我得回宫了,下次见面时你便唤我的名字吧。” 叶绿芜还有事未说,心中一急便连尊称都顾不上说,连忙阻止道:“别忙走!我还有东西未曾给你!” 许明川将身子一侧,青隽侧脸被镀上一层淡金暖阳,将阳光都温柔成了月色。 叶绿芜转身走回内间,从被褥下方摸出一个小瓷瓶与两张符纸来,递在他面前:“这瓶子里的便是今日我给你包扎之时所用的药粉,每日夜换一次药,在七日之后想必便好的差不多了。这两张符纸是大师兄留给我的,烧掉之后便会暂时使周围的人陷入你所构造的幻觉之中。只是你并无魂力,使用之时千万要小心才是。” 他接过两样东西,修长的手指在其上略微摩挲了一番,便郑重地揣进怀中。而后柔声开口,声音似柔柔月色下的清潭,如梦似幻:“你为何要这样待我?我本以为,看着灭门仇人之子命悬一线,你不笑出声便是不错的了。” 叶绿芜微微愣了一下,而后展颜一笑,眸中一片清明:“此事本就与殿下无关,又何须挂怀?我救殿下一命并不为别的,只是因我无法做到旁观他人的不幸。” 无法旁观他人的不幸…… 这句话自叶绿芜口中说出,轻柔的像是一根羽毛,可却重重砸在了许明川的心间,溅起一片惊涛骇浪。 他的骨肉兄弟们,只会想着如何才能给自己悄无声息地下绊子,而后狠狠将自己从这太子的高位上拉下来。而那些并未长大的幼弟与诸多妹妹小心翼翼地依靠着他,无非便是想利用自己这太子的名头来得到更多利益。而他的母后,自幼便无一分疼爱之意,仅仅是拿自己当做维持镇国公府荣光的一颗棋子罢了。 尔虞我诈也好,众叛亲离也罢,这些对于他许明川来说皆是常事,就连自己高高在上的父皇,不也是整日担忧太子掌权过多吗? 从未有过这样一个人,能够对着他笑得这样纯真,双眼之中连一丝一毫的算计也无,就好像在她眼中,自己这太子的身份一文不值,宛若草芥一般。倒映在她眼中的,只是自己本身这个人而已。 在他心中翻江倒海之时,叶绿芜走上前来道:“殿下的伤口很深,况且我里也不知有多少人的眼线,若想避开他们的视线出府去,也不是什么易事,我便送殿下一程吧。” 说罢她左手抓紧许明川的手腕,右手二指并立,一团红光自指尖乍现。 许明川看着自己腕上那一只莹白如玉的手,只是片刻的愣神,便感到自己的身体如风一般闯出房门,向着皇宫的方向而去。 叶绿芜带着他在巍巍京都城的上方急行而过,脚下的亭台楼阁在还未看清之时便已后退远去,足尖轻点间二人便已落在了皇宫之中的一座大殿之上。 叶绿芜放开手,神色有些不自然道:“宫中的路我不认得,殿下还是自己回太子宫吧。” 许明川才从方才的惊讶之中缓过神来,才道了一句“无碍”便看到她的衣角在自己面前划过,而后整个人都不见了踪迹。 他忽得笑了出来,比天上的骄阳还要璀璨:“叶氏阿芜,全天下都找不到你这样的女子了。” 而后他一翻身,轻巧落在了地上,向着太子宫的方向而去。 第四十六章 风华现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亘古的阳光透过枯枝残叶照射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在细腻平整的宣纸之上铺陈开一片纵横的阴影。宛若落去了花朵的梅枝,浮在清浅的月色里,似乎还能嗅到盈盈绕鼻的淡淡幽香。 叶绿芜烦躁地将墨迹未干的信件揉做一团,随手抛在一旁。在这个纸团旁边,还有十余个同样的纸团,其上的字迹各不相同,可没有一封信满足她心中所想。 自己那日言辞凿凿请出岚门,现下又该以怎样的身份去向掌门借素女琴呢。 她用拇指抵在太阳穴上,略微用力画着圈,目光紧紧锁在一张崭新的宣纸上,那一片纯净的白刺得她双目微疼。半晌后,她呼出一口气,复而提起笔落下:“弟子寰清……” 这封信自己已是斟酌了十余遍,修修改改才有了个基本的样子,可还是总觉得言辞有些不恰当。 叶绿芜逼着自己静下心来,细细从头看起,一字一句斟酌过后,将目光落在了开头的四字上。其余措辞倒无大碍,只是倘若再以道号自称,会不会显得有些刻意?似乎是为了求借素女琴而出尔反尔,恬不知耻地捏着这岚门弟子身份一般。 既找到症候所在,她眉头一舒,将开头的四字划去,改为自己的名字,又细细誊抄一遍。而后她满意一笑,将这封信卷起,用丝线系好后封入一只竹筒中。 至于其他的信嘛… 叶绿芜右手轻翻,玉白修长的指尖划过空中,那一团火焰便随着这动作来回晃动,留下一道赤红的轨迹。待她玩够了,便向前一指,那十余个纸团瞬间便在明灭火光中化为了灰烬。 她起身推开房门,凄冷的风便瞬间灌进了她的衣袍之中。外面不知何时又开始飘飘荡荡地下起雪来,细小的雪粒落在她的额上,瞬间便化为水渍,这丝丝凉意使她忽得浑身打了一个冷颤,连忙回身将斗篷披在身上。 叶绿芜踏着一层薄雪向前走去,在出了院门时便看到期鱼坐在一旁的凉亭中,手里还拿着一个绣棚,也不知在专心致志地绣着什么。她刻意放轻了脚步,慢慢走上前去。 绣棚之上未成的红梅绽开了一半,点点白雪飞扬其上,倒是如同真实之景一般,确有一番冬日意境。 期鱼丝毫未觉察到叶绿芜的靠近,只是在她的身影投在绣棚之上时,才后知后觉地转头看去,在看清来人是谁后连忙将手中的物什放在石桌上,匆匆行礼道:“小姐午膳也未曾用,只怕是饿了,奴婢这就去给小姐准备饭菜。” 叶绿芜离她很近,即使隔着斗篷也能感觉到她身上的凉意。她伸手将期鱼扶起,指尖触碰到她冰凉的衣袖,使她心中涌起一股无法严明的复杂情感。想必这丫头也是一直守在这里,生怕自己“醒来”喊人时她不在身边吧。 “你怎得也不怕冷?其余人都不在,就你一个人傻乎乎的还在这里等。” 期鱼绽开一个明媚的笑颜,起身道:“一点都不冷,奴婢在这里做做女红正好陪着小姐。” 叶绿芜的双眼之中似乎落入了雪花,就连眼前的事物都开始迷蒙起来,她柔声道:“我有事要出府一趟,你便去我房中歇一会,那里炭火还未曾熄灭,好好暖暖身子吧。” 见着期鱼又要拒绝之意,她接着道:“方才我醒了之后,便在为义父准备的那套衣服上绣了两针,可我这女红实在不好,拆了五次都没能绣出像样的花样来。一着急这魂力不听使唤,便不小心把它烧了。你去把地上的灰烬打扫干净,然后等我回来吧。” “小姐,那慕容大人的年礼怎么办。”期鱼目瞪口呆道:“只剩一个月的时间,女红这东西小姐纵使天天练习,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也难有成效的。” 叶绿芜勾唇一笑,眸中闪着让人信服的光,“此事你无需操心,一切我心中有数。” 说罢她转身离去,斗篷下摆划过空中,裹挟了一身风雪。 此时已是将近傍晚时分,街道上的行人并未因天气而减少,而是依旧熙熙攘攘,行走在大街小巷之中。两旁小摊贩的叫卖之声不绝于耳,每个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京都城的繁华在这年关将近之时显现地淋漓尽致。对于几乎所有人来说,只要除夕一过,便会扫净过去一年的尘埃,迎接崭新的一年。 可眼下叶绿芜站在街道一旁,便是不知该何去何从。 因着自己手中这封信并非公文,自然也是不能交给驿站的。若要送出,只得寻到前往梁洲的人,让他捎带过去才行。可这年下时分,那还有人外出之理,况且纵使有人顺路,可寻常人想必连岚门在何处都找不到,又怎能携带书信呢。 天上的风雪似乎更加大了,倘若要站在这雪中,只怕鞋袜皆会湿透。街道上的人们行色匆匆,叶绿芜只得先寻了个地方躲避,待这场雪停了之后再做打算。 她进了房中正在抖落斗篷上的雪粒之时,便有一人走上前来,和气道:“姑娘若是避雪,还是另寻他处吧。这里是官府驿站,除却官家之人外,平常百姓是不能进来的。” 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叶绿芜有些无奈,既然来了便问问吧。她柔声道:“我是叶绿芜,有一封送往梁洲的……家书,不知可否请你们代送一程?” 那人倒也没恼,依旧温和道:“姑娘,这驿站是只传公文的,你还是请回吧。况且上头下了严令,这替女子送信啊,必须得是晗灵乡君府的书信才行。若你这封家书是从那儿出来的,咱们便能替你走上一趟。” 叶绿芜心中暗道,这皇帝的旨意下得可真够快,自己离宫还不足三个时辰,便已全部为自己铺好了路。 她笑着道:“如此正好,我便是晗灵乡君,这封家书便劳烦你们了。” 那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诧异道:“姑娘气势斐然,想必也是大家闺秀,可这玩笑也是不能这样开的。您这无凭无据的,我也不能凭你一面之词就信了不是。” 叶绿芜也不与他过多言语,只是右手微动,一簇火焰便凭空而生,盘旋在她周身。她浑身忽然爆出一股强大的气势,压得面前那人面色苍白,双腿都有些打颤。 她一字一句道:“现在,你可信了?” 第四十七章 郭殊艳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那人被她周身的气势一摄,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忙恭敬道:“乡君恕罪,下官也是奉命行事,在未知晓您的身份之前,实在不敢擅作主张。” 叶绿芜敏锐地感觉到此人对自己的态度恭敬地有些过了头,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在微微颤抖着,似乎他心中十分的不安。 “你是在怕我?”她冷声道,“我又不会吃了你,究竟有什么好怕的。” 那人被叶绿芜这突如其来的冰冷语气一惊,竟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双眼睁得滚圆,颤声道:“乡君息怒!下官毫无此意啊!” 自己入京刚才一日,这人定不是对自己这个人惧怕到如此地步,况且驿站之中多有公文传递,自己这微末品级不不足以令他如此。那么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那便是他畏惧自己这修道之人的身份。只是这又是为何呢,修道之人又不是妖邪,莫非他曾被欺凌过不成? 叶绿芜秀眉一蹙,还未开口便感到一阵冷风袭来,裹挟着风雪打在身上,房内火盆中的炭火明灭不定。 她向后转身,便看到两个丫头打起门帘,一个身披火狐滚边织锦斗篷的女子自门外走进,鬓发间插满了金玉珠宝,行动起来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眉心之处画着应景的红梅花钿,一双明眸中波光粼粼,眼波流转间便是万千风情,让人不禁沉醉其中。 她轻声开口,声音柔媚而婉转:“真是让人想不到啊,才跻身贵女不久,就知道以势欺压人了,真真是辜负了圣上的一片慈爱之心啊。” 叶绿芜心中一惊,此人虽未表明身份,可听她的话中涉及到帝后二人,这言下之意便是她的身份要比自己高,甚至很得权利顶尖那几个人的欢心。 想到这一层,她便欠身福道:“绿芜不明姑娘何意,至于我是否以势压人,姑娘问下这馆驿巡官便可知晓,又何必妄自揣测?” 二人才打了一个来回,那两名侍女便将门帘放下,掩好大门后立于那女子身旁,立起一双眼睛便朗声道:“晗灵乡君自幼便不在府中长大,故而这规矩不佳也是有的。我们小姐是镇国公嫡亲的孙女,自幼便在皇后娘娘身边长大,五岁那年承蒙天恩护佑封为县主,这品级可是在您之上呢。” 叶绿芜暗道原来如此,当今皇后郭俪便是出身镇国公府,奈何他们府中阳盛阴衰,到了这一代便只生下一名女子,闺名姝艳。身为皇后唯一的侄女,她也是受尽了万千宠爱,在家中的时间还没有在凤栖宫多,与许明川、许明河二人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只是她给自己扣上这跋扈的帽子,究竟所求为何呢? 在她思索之时,另一名侍女也帮腔道:“既然乡君不知,那奴婢便告知您,这见了我们县主啊,只福身是不行的,您要说参见姝艳县主才行。” 这两个丫头一唱一和,听得叶绿芜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怒火。原本不愿与她们计较,怎料她们像是认准了自己一般,既然如此,自己也不必客气了。 第四十七章 初相见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那人被她周身的气势一摄,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忙恭敬道:“乡君恕罪,下官也是奉命行事,在未知晓您的身份之前,实在不敢擅作主张。” 叶绿芜敏锐地感觉到此人对自己的态度恭敬地有些过了头,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在微微颤抖着,似乎他心中十分的不安。 “你是在怕我?”她冷声道,“我又不会吃了你,究竟有什么好怕的。” 那人被叶绿芜这突如其来的冰冷语气一惊,竟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双眼睁得滚圆,颤声道:“乡君息怒!下官毫无此意啊!” 自己入京刚才一日,这人定不是对自己这个人惧怕到如此地步,况且驿站之中多有公文传递,自己这微末品级不不足以令他如此。那么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那便是他畏惧自己这修道之人的身份。只是这又是为何呢,修道之人又不是妖邪,莫非他曾被欺凌过不成? 叶绿芜秀眉一蹙,还未开口便感到一阵冷风袭来,裹挟着风雪打在身上,房内火盆中的炭火明灭不定。 她向后转身,便看到两个丫头打起门帘,一个身披火狐滚边织锦斗篷的女子自门外走进,鬓发间插满了金玉珠宝,行动起来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眉心之处画着应景的红梅花钿,一双明眸中波光粼粼,眼波流转间便是万千风情,让人不禁沉醉其中。 她轻声开口,声音柔媚而婉转:“真是让人想不到啊,才跻身贵女不久,就知道以势欺压人了,真真是辜负了圣上的一片慈爱之心啊。” 叶绿芜心中一惊,此人虽未表明身份,可听她的话中涉及到帝后二人,这言下之意便是她的身份要比自己高,甚至很得权利顶尖那几个人的欢心。 想到这一层,她便欠身福道:“绿芜不明姑娘何意,至于我是否以势压人,姑娘问下这馆驿巡官便可知晓,又何必妄自揣测?” 二人才打了一个来回,那两名侍女便将门帘放下,掩好大门后立于那女子身旁,立起一双眼睛便朗声道:“晗灵乡君自幼便不在府中长大,故而这规矩不佳也是有的。我们小姐是镇国公嫡亲的孙女,自幼便在皇后娘娘身边长大,五岁那年承蒙天恩护佑封为县主,这品级可是在您之上呢。” 叶绿芜暗道原来如此,当今皇后郭俪便是出身镇国公府,奈何他们府中阳盛阴衰,到了这一代便只生下一名女子,闺名姝艳。身为皇后唯一的侄女,她也是受尽了万千宠爱,在家中的时间还没有在凤栖宫多,与许明川、许明河二人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只是她给自己扣上这跋扈的帽子,究竟所求为何呢? 在她思索之时,另一名侍女也帮腔道:“既然乡君不知,那奴婢便告知您,这见了我们县主啊,只福身是不行的,您要说参见姝艳县主才行。” 这两个丫头一唱一和,听得叶绿芜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怒火。原本不愿与她们计较,怎料她们像是认准了自己一般,既然如此,自己也不必客气了。 她双眼微眯,缓声道:“你虽品级比我高,可我这乡君可是有圣上亲赐的晗灵二字为封号,与你这个没有封号的县主也称得上平起平坐。况且……圣上下旨驿站可以供我使用,我倒是不知你是否有皇命在身,难不成你堂堂一个县主,亲自来这驿站之中只是为了污蔑我不成?” 屋中虽烧着足够的炭盆,可叶绿芜此时周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竟是连温度都生生压低了一些,似乎都能听到屋外的沙沙落雪声。 过了这半晌,那馆驿巡官才反应过来,战战兢兢道:“县主莫恼,乡君莫怪,都是下官的不是,下官这就将乡君的书信传出。这雪大路滑的,二位贵人还是入内稍稍歇息下,等雪停了再走回府吧。” 郭姝艳原本便是偷偷溜出府来的,却未曾想到原本还是明艳的晴空,却在几个时辰之内忽得落下了大雪来,她又不愿随便进路边的客栈饭馆之内避雪,才进了这驿站之中。只是偏偏遇上了叶绿芜,这个与她素未谋面,却使她心中不快的人。 现下她虽已很疲乏,可却不愿在叶绿芜面前落了下风,便强撑着双腿都酸痛站在此处与她周旋。这馆驿巡官的一席话恰好给了她一个台阶下,她心中暗喜,口中却道:“你倒是还算懂事,我回府后会与父亲提起你的。” 说罢她便骄傲地瞥了叶绿芜一眼,带着两名侍女越过馆驿巡官向内走去。 那馆驿巡官也颇为无奈,只得留给叶绿芜一个愧疚的眼神,而后也转过座屏而去。 叶绿芜倒是未曾在意这些,在事情办完之后便转身推门而去,走入一片风雪之中。 外面的雪还在下,飘飘洒洒地落向人间,整个京都城都被盖在了这积雪之下。她的绣鞋踩在松软的积雪之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身后的脚印迅速被雪掩埋,就连一丁点的痕迹都不曾留下。 街道上并无行人的踪迹,她独自拢着斗篷漫无目得在街道之间游荡,等回过神来之时,面前是紧紧落着锁的两扇朱红色的大门。那把一半掩在雪中的厚重的铜锁之上泛着青绿的锈渍,无声地说明了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叶绿芜怔了片刻,缓缓抬头望去,这座没有挂着匾额的宅子是萧宸逸在京都城中的落脚之处,看这门锁的样子,他想必是在自己离去之后便一走了之了吧。她将手轻轻覆在那门锁之上,只是瞬间指尖之上便传来冰冷的触感,直达心底。 不知此次的离别后,又是何时才能再相见呢? 天上的风雪更加紧了,她深深看了一眼紧闭着的大门,将手收回,而后拢着斗篷转身而去。 上次初至京都城,身边有温余,城中有萧宸逸,城外有大师兄与宸宇。可不过短短两月时光,便只剩自己独身一人了。叶绿芜立在雪中,忽得感觉到一阵孤寂,仿佛被世界抛弃了一般。 她找了一处清静之处,靠着一户人家的院墙坐了下来,将头深深埋入双臂之间,头晕晕沉沉的。倘若永定伯府尚在,自己又何必在垂髯之年便独自迈入这世间呢? 不知过了多久,头上的风雪忽得停了下来,而后一道温润却透着傲气的声音自上方传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叶绿芜茫然抬头,便看到一只白玉一般的修长手掌伸在自己面前,她鬼使神差地将右手覆了上去。 第四十八章 再相见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那手的主人似有一瞬间的惊愕,而后手臂微微用力将她从地上拉起来,片刻之后便松开,温声道:“这么冷的天,不在你府中好好待着,出来乱跑什么?” 叶绿芜缓缓抬起头,眼中的茫然之色这才褪去,方才看清自己面前这个为她遮去风雪的人。 许明川此次出宫不似上次那般低调,只不过半天时间他便从命悬一线的虚弱样子变为如今这个身着太子冠服的翩翩公子。他右手撑着一把赭石色的油纸伞,面上带着些许笑意,眸中泛着清浅光辉,就那样劈开巍巍白雪,立在她的面前。 叶绿芜连忙将手藏入斗篷之中,后退一步福身道:“臣女失礼了,还请太子殿下莫要怪罪。” 一阵冷风袭来,将她的发丝高高扬起,模糊了视线。她一瞬间看不清许明川的表情,只能听到他略带伤感的声音:“你当真不愿在本宫面前袒露半分性情吗,莫非你也要同那些人一样……” 他的语气淡淡,可却透出一股浓重的悲凉之感,在这日暮西斜的冬日中扩散开来,浸得她通体冰凉。 叶绿芜不忍,便定了定心神,走回那一方庇佑风雪之处,仰头粲然一笑道,“许明川,你穿着这身衣服真好看。” 听到此话,他眸中这才散去那一丝微不可见的悲凉,轻笑道:“本宫不论穿哪一身衣服,都好看。你的身体这样凉,若是在年下染了风寒可就不好了,不若本宫送你回府吧。” 说罢他便转身向前而去,手中的伞却向着叶绿芜倾斜着。那一把油纸伞此时便显得有些小了,他的半边身子都坦露在风雪中。二人隔着半步的距离在油纸伞下行走,谁都不曾开口说话。时隔多年之后再次回想起来,这皑皑白雪中赭石色的油纸伞便成了落在许明川心头的一粒朱砂痣。 待到了晗灵乡君府门前,他仍未有离去之意,看着叶绿芜略带疑惑的眸光,许明川双眸一敛,附身对她耳语道:“我出宫是父皇允了的,况且今日之事我还有话要对你说,能不能别让我站在这雪地里了?” 他的声音清浅,叶绿芜甚至都能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呼在自己耳畔,分明只是淡淡的温暖,可她却感觉似乎全身的血液都涌上耳尖一般,泛起一片绯红。两人的头紧挨着,又被油纸伞一遮,落在旁人眼中便是一对情意浓浓的神仙眷侣。 正当叶绿芜不知如何压下耳边的燥热之时,一道娇嗔传来,打破了这冬日里融融的旖旎气氛:“太子哥哥,姝儿近几日未曾进宫,不知哥哥可有想念姝儿?” 从前怎么没觉得她自称“姝儿”这么别扭呢,许明川听到这娇媚之声后剑眉微蹙,不悦地直起身子来对着郭姝艳,唇边带着一如既往的笑意,可声音之中却是至极的疏离:“表妹若是想念母后,大可自行入宫拜见,想必母后也是对表妹思念的紧,想要一见呢。本宫最近三日都约了人,便不扰着你与母后说话了。” 郭姝艳迈着端庄的步伐缓缓走进,在看到伞下露出的叶绿芜的面庞之时,惊呼道:“太子哥哥,莫非你这几日便是约了她?姝儿知道此乃圣上口谕不能违抗,真真是委屈太子哥哥了。” 叶绿芜面上的绯红经冷风一吹很快便消散了,同为女儿家,她只一眼便看出了她的心思。世间有几个女子未曾对青梅竹马之人动过心?更何况她的年少绮梦是这天下第二尊贵的人,必定是一颗心都扑在了他身上。且她的出身门第也足以匹配得上太子妃的身份,这便是她的底气了。 到底还是小女儿心性,与自己是半点都不相同的。叶绿芜心中无奈,倒也不会与她计较,“县主想必有话要与他单独说,我便不在这打眼了,先行告辞。” 郭姝艳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她叶绿芜离去的身影,直至她完全消失在门后才上前去凑近许明川,嘟嘴道:“姑母说若不是因为她的名字不好,永定伯府也不会失宠于圣上。这等不祥之人还妄想攀附太子哥哥,当真是不知道自己的分量。” “表妹,”许明川打断她的话,“你可知她为何什么都没做便能摘掉自己头上这罪臣之女的帽子,即使人不在京都城之中,还是得了乡君封号,连带着还推翻了永定伯府大不敬之罪?” 郭姝艳躲在侍女的伞下,自是摇头不知。 他轻笑一声,又道:“因为她对于父皇来说,价值很高,而这价值不是靠着家世门第得来的。你们原本皆是宫门候府的贵女,可她身上有着你没有的清灵之气。” 郭姝艳听着这话脸色立即耸了下来,朝着一旁撇嘴道:“我知道自己没有她生的好看,太子哥哥这话便是将整个京都城的贵女都一竿子打死了。难不成我们这么多人加起来都比不上她叶绿芜一个吗?” 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许明川的脸隐在油纸伞的阴影下,有些迷糊不清。可他那一双眼睛却比任何星辰都要明亮:“本宫不是说你们不好,而是希望你也能如她一般,不要被这诸多繁杂之事束缚了,要活得自在才好。” 他本想让这个即将及笄的小表妹能再多些肆意,可没想到这个平日里总是有着大小姐心性的小姑娘此次却一反常态地摇摇头,对着他抬头浅浅一笑:“姝儿自是愿意肆意一番,可我与她不同,我受镇国公府养育十余年,便只能一切皆由父母安排。今日天色已晚,姝儿还是改日再进宫与太子哥哥说话吧。” 她披着曳地斗篷一步一步离去,步伐端庄而优雅,连裙角都不见一丝晃动。身后的两名侍女紧紧跟随着,也不知这绫罗绸缎裹住的究竟是她的身体还是她那颗向往自在的少女之心。 许明川轻叹一声,看着暗沉下来的天色,倘若从正门而入必定明日便会掀起轩然大波。他略一思索,心下一横便翻身逾墙而入。罢罢罢,左右也无人看到,今日便也任性一遭吧。 第四十九章 连环计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却是未曾想到叶绿芜竟已像上次一般支走了她院中的所有侍女,他自杨柳的枯枝上闪身而入,轻轻巧巧地落在院中,连一丝声响都未发出。主屋之中灯火通明,叶绿芜在灯下独坐的孤影映在窗棂上,显出一股无边落寞之意。夜风穿过院中的竹影而来,带着一阵摇曳之声。 他在门外略站了一站,轻扣门扉,在屋内传来应允只声后方才推门而入。 叶绿芜的房中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暖,他一走进去便感到浑身肌肤都舒张开来,十分惬意。 许明川一共见过叶绿芜三次,有两次都是在宫中,那时她穿着繁琐厚重的衣裙,发间皆是华贵的珠宝,活脱脱是一颗耀眼的明珠。可现下她随意靠在桌前,乌黑如瀑的长发不带丝毫装饰,披散在浅蓝色的寝衣之上,此时的烛光似乎都变得温柔起来,寂静而柔和的时光,从此处蔓延开来。 明眸轻盼,红唇微扬,明艳无双的脸被红烛一映,染上一层暖意融融的光。 他微微一笑,赞言道:“娇而不佻,丽而不缛,所谓美人,理应如此。” 叶绿芜有些不好意思,可还是大方道:“到底是博文广知的太子殿下,我还从未听到过这般评价呢。你找我究竟有何话说,这般穿着太子冠服跑过来,只怕到不了明日,这整个京都城中的权贵便都知晓此事了吧。你这故意而为之的举动,究竟有何目的?” 许明川一掀衣袍与她相对而坐,瞬间收了面上所有笑意,凝重道:“待午前我回到宫中之后,换下衣服还未过了一刻钟,御前侍卫长封仲便带着一队侍卫前来,直言凤栖宫中混入一名刺客。各位娘娘们也都在母后宫中,就在观赏歌舞之时,自梁上飞来两枚碧玺如意珠来,直逼父皇咽喉而去。” 红烛“噼啪”一声炸开一星火花,引得叶绿芜心头一跳,她紧张道:“碧玺如意珠,如此华贵之物竟用来做暗器,那刺客竟有如此财力吗。那后来呢?圣上可有受伤?” 许明川嘴角扬起一丝苦笑,略微摇了摇头,“倘若一般刺客定不会有这样的东西,不,应该说整个京都城中都不会有人用这样的东西。因为这碧玺如意珠,是我最拿手的暗器。父皇身边有护国会高手朝夕保护,那暗器尚未逼近父皇便被弹开了。倒是那梁上的刺客被一道金光穿胸而过,受伤之后逃走了。” 这刺客受伤之处与许明川的伤口位置别无二致,而所用暗器也是模仿于他,这分明就是冲着他来的! 叶绿芜秀眉一蹙,向前探头道:“这分明便是一个局!那人好精巧的心思,先是伤了你,那样深的伤口即使得到了及时处理也是十分凶险,此为一计。而后特意派出带着与你相同暗器的刺客行刺圣上,不论成功与否,都会将所有人的眼睛引到你身上来,此为二计。最后再劝说圣上派人搜宫,只要查验到你身上的伤口,你自是百口莫辩,从此再无继承大统的可能。” “这三计环环相扣,却又自成一计,不论哪一环成功,都会使那布局之人得到莫大的利益。纵然此三计皆未成功,也能在圣上心中埋下一根刺,让你们父子的信任裂开一道缝隙。倘若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只怕圣上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你。如此一想,受益最大的便是荣王殿下,你的二弟,许明河。” 今夜月色熹微,她眸中的神采熠熠生辉,连跳动着的烛光都似乎成了陪衬,化为这昏黑世间的唯一光芒。许明川惊讶于她的聪慧,这些话自己还未曾说出口,她便自行分析地清清楚楚。既是如此通透的一个人,却为何还有人诋毁于她呢? 他眼中泛起一层暖意,缓声道:“没错,若非你赠予我的符咒,只怕此刻我已深陷天牢之内了。我一早便料到他会给我使绊子,却未曾想过他竟会如此狠决,直接算计我与父皇的性命。” 叶绿芜听到他这话心中略有悲凉之感,自己的兄弟姊妹皆归于黄土,是想见也不能的了。可他们二人纵使不是亲兄弟,可到底也不过相差一岁,为了权势竟能做出弑父杀兄这种事,真真是让人心寒。皆言帝王无情,可这帝王也只能无情。 她轻叹一口气,问道:“究竟是什么事使他终于忍不住了?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总不能任由圣上一直误会你吧。” 许明川双眼微眯,露出几分当权者的压迫之势来:“前些日子镇国公府世子亲自带兵与周国开战,没想到糟了周国翊天宫的暗算,不仅他被俘,且被术法一袭,更是损了我昌国八万精兵。自那时候父皇便似乎老了许多,第二天便给了我等同丞相之权,可给了他治粟内史之权。虽表明了要我二人相互掣肘,可朝中风气却逐渐向着太子府偏了。” 丞相有主管百官与皇帝御批之权,这么大的权利全部给了许明川,便是摆明了他这太子之位牢不可破。将这掌管银钱的治粟内史之权分给许明河,便说明在皇帝心中,他只是个辅助新皇的亲王罢了。 他与许明川年岁相仿,一直以来都想一争其位。忽然之间发现了他在父亲心中原来从未与许明川在同一高度,这让他如何接受的了?那么能够做出这种事也是必然之举了。 叶绿芜双手竖起,打断许明川的话:“停,我虽应了你在你面前不必压着本性,可你今日这番话对我说是否有些不合适?这些事原本便是朝中密事,你这样告诉我倒是不怕我出去乱说,损了天家圣威?” 许明川淡淡一笑,眼中流入了万千星河:“不会,我信你。况且接下来的事我还要请你帮忙,以我一人之力只怕不易办到。” 只是见了三次面,叶绿芜也不知为何对于他总有一种莫名的感情。每每对上他那双精明沉稳的眼,似乎魂魄深处有着什么东西在雀跃着,可她也不知这究竟是为何。 她双目一眨,歪头笑道:“你且说来,能办到的我绝不推辞。” 第五十章 议计谋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他点点头,“国家危难之际,我本不愿与他在一时权势之上争夺,可也不能白白让他取了我性命。他与贵妃母子二人多年以来为了笼络权臣不知做下了多少事,我二人又将要弱冠,贵妃一早便想给他结一门能助他的好亲事,我便这做兄长的哪能坐视不管,便帮帮他吧。” 叶绿芜心中暗道,这些风子龙孙们活得可真累,只怕身边一个能信任的人都没有吧。 “那你准备怎么做?又要我怎么帮你呢?” 许明川狡黠一笑,“京都城中谁人不知荣王乃是古今第一风流才子,这府中啊,美人可是不少。也不知那些贵女们看到这一府的红颜美人,还会不会心甘情愿换上凤冠霞帔,欢喜入府去当这个荣王妃呢?这般诸多打算地寻亲,你说那些被他有意招揽过的权臣若知晓他并非真心,可还会与他结盟吗。” 叶绿芜看着他的笑意,忽地为许明河捏了把汗,倘若失去联姻这一条路,荣王一脉便等同于废了一双臂膀,只怕以后的路会走得更加艰难吧。许明川这许多年来都未曾对他动过手,想必贵妃母子也以为他是个毫无手段的人。可已威胁到性命,论谁都不会再坐视不管,更何况是能够肩负起半个昌国之责的许明川呢? 她起身添上一杯茶,双手捧到许明川面前,俏皮道:“不知太子殿下要吩咐我做什么?该不会要我扮成街上的妇人,去北市之上故意嚼舌根吧。” 许明川目光在她修长的双手上一瞥,端过茶水抿了一口道:“怎会,我是绝不会用你的名声来做文章的。今日我特意穿着太子冠服前来,便是为了让那些人的眼睛都看清楚,有我许明川在,便任谁都不能污蔑欺辱你。” 叶绿芜心中一惊,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可自己是一介孤女不说,现下又被皇帝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他此番做法未免太过冒险,这不就说明他与自己站在一条线上了? 他看到叶绿芜眼中的惊愕之色,敛眸一笑,“怎么,你不愿意?可是觉得我这个太子的庇佑会给你带来麻烦吗。” 叶绿芜忙失口否认:“我何曾怕惹麻烦?只是许明河一击不中定会再想办法,我不愿再给你添麻烦。” 许明川忽然起身附在她耳旁,轻声道:“除夕前夜父皇会召请后宫嫔妃与前朝诸臣一同入宫赴宴,到那时我便会提起为他说亲一事,你便如此……” 他身上淡淡的香味萦绕在叶绿芜鼻尖,令她有一丝错愕。这味道变化万千,似花木芳泽,又如琥珀清甜,有如日月同辉之味,天庭不老之香。 片刻后他直起身来,那独特的味道才略略散去一些,叶绿芜郑重其事道:“放心,此事我定会做好,绝不辜负你的期望。” 许明川双手微动,自腰间解下一块小巧的玉牌来,塞入叶绿芜掌心之中:“今日已是该歇息了,明日我便会带着明菡与明河来府中接你,让你看看这京都城最著名的事物。这块玉牌是我被立为太子之时父皇名人雕刻的,这大小你随身带着也不会过于沉重,倘若有事需要我,便拿着它去东市后面门檐上挂着金凤灯笼的宅子里,将它交给那里的管家便可。” 虽说是积年的旧物,可跟随在人身边久了,倒少了几分凉意,变得更加莹润。她虽对红尘中事并不精通,可也知道这雕刻着四爪金龙的玉牌象征着什么。这太子身份证明之物便这样随手赠予了她,叶绿芜轻轻捏着玉牌,将心中的微起的波澜堪堪压下。 她快步走至床前,将那玉牌放入荷包中,而后从内摸出两枚铜钱来。而后将左手指尖放在唇旁,稍稍用力咬破后将一地猩红的血分别滴在两枚铜钱之上。右手闪出的红光转瞬即逝,完全没入了铜钱之中。 许明川剑眉一皱,并不知她这是何意。 叶绿芜看着他的表情心中暗笑,便走到他面前将其中的一枚铜钱递给他,“这个术法是我入门便学会的小把戏,如今这两枚铜钱之上皆有我的血液与魂力,你也像我一样做,而后带在身上便可感应到我的大致方向与距离了。” 自己给了她代表太子身份的玉牌,她便以这样的方法来回报自己么?许明川垂眸一笑,便依样将指尖咬破,滴了两滴血液在铜钱之上。如此一来,他们之间便是有人想要私下做背叛之事,都是不行的了。 就在血液滴在铜钱之上的一瞬间,他忽得感觉到自心底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就好似在外跋涉了许久的旅人回到了久未谋面的家乡一般,瞬间便湿了眼眶。 叶绿芜很明显也有同样的感觉,她声音轻柔,抬头道:“这两枚铜钱若是相遇,便是这般感觉。这个术法本身是用来保护那些初入门弟子的,后来才知道倘若用它来找人找东西,可是最方便不过的了。” 许明川按下心中所思,将铜钱揣如怀中,而后郑重道:“此物于我,弥足珍贵。我们明日再见吧。” 说罢他便转身推门离去,衣袍之上载满了星光。 叶绿芜掩上门后回到桌钱熄了灯,平躺在雕花木床上用魂力将龙鳞包裹,可一如既往得并未得到一丝一毫回应。竺烟的意识似乎完全消失了一般,竟连半分痕迹都寻不到。 她轻叹一声,将龙鳞放回原处,而后闭上双眼,去往梦中的春天。 而此时的灵碧宫中,徐明菡却还未就寝,她的大宫女在一旁替她捶着腿,口中念念道:“依奴婢看,公主也无需将她放在眼里。纵使得了皇后娘娘青眼又怎样,不过是个小小乡君,还能阻了公主的路不成?” 许明菡倚在贵妃塌上,以手撑额,闭目道:“她自是不会阻了本公主的路,只是父皇母后这般厚待于她,会不会夺了我的宠爱?” 那宫女面上带着谄媚的笑意,“公主自幼养在皇后娘娘身边,便算是颁半个嫡女,这满宫之中又有哪个公主能越得过您去?至于她,纵使再得娘娘另眼相看,也是外人,怎能与您这真正的风子龙孙相比呢。” 第五十一章 许明河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许明菡听了这话,心中才有些满意,便挥挥手让侍女退下,反身卧在柔软的床上。 月隐星河,在京都城的一片静谧之中,一个黑衣人趁着夜色飞速在宫墙之上穿梭,轻车熟路地翻身进了太子宫。 许明川不喜张扬,故而宫中巡夜的侍卫数量皆是中规中矩。那黑衣人躲在墙边的阴影之中,待巡夜侍卫离去后,方才闪身出来,迅速摸到主殿之处,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隙后,从怀中取出一支拇指粗的竹筒来。他单手将竹筒的盖子打开,接着伸入缝隙之中,其中的青烟便袅袅而入,迅速在屋中扩散开来。 他似乎对这里很是熟悉,且武功高强,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竟是连半分声响都未曾发出。 待过了片刻,迷烟燃尽之后,他才轻轻推开窗户,翻身而入。 今夜没有月光,屋中自是伸手不见五指。他熟练地绕过一应家具,来到了最里间的床前。他依稀可以看到许明川正在熟睡,一双胳膊放在身体两侧,清俊的眉眼平缓地舒展着,丝毫不见痛苦之色。 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而后伸出手去一把扼住他的咽喉。 若是他没有受到迷烟的影响,是绝不可能忍受被人掐着脖子的。可现下见他一丝反应也无,黑衣人这才露出几分满意的神色来,将手移到他胸前,将亵衣微微拨开。 亵衣下露出了他包扎严实的身体,在心口附近还有着几点渗出的血液。 他浑身一颤,似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般。而后缓缓将许明川的亵衣整理好,从来时的路退了出去。依旧是轻手轻脚将窗户掩好,飞身上了房檐。 就在一切归为寂静之后,熟睡中的许明川猛地睁开了双眼,嘴角浮起一抹嘲讽的笑。他缓缓起身,坐在床上将亵衣褪下,露出一副精瘦结实的身躯。他自行将那故意裹在身上的布条解下,胸前的伤口用了叶绿芜的秘药,竟在短短的一天之内结痂,只怕再过两日便会完全愈合了。 而后他才轻蔑地笑了一声,穿上亵衣睡去。 却说那黑衣人一路踩着房檐而去,出了皇宫后落在了一处偏僻的小院内。 屋中仅燃着一支红烛,昏暗的灯光摇曳不定,他伸手解下了蒙面的黑布,露出一张与许明川有三分相似的脸来。此人便是如今地位超然的荣王,许明河。他在这小屋中将夜行衣换下,在片刻之后便身着华贵衣袍,从容地自屋内走出。 他双眸露出几分了然之意,嘴角扬起一抹残忍的笑意。许明川,那一把匕首是我亲眼看着刺入你胸口的,你能从那般严重的伤势下逃出生天,究竟是谁救了你。我派人暗访了京都城中的所有医馆,都未曾查出重伤之人的踪迹。且那日你又是如何瞒过那群御前侍卫的眼睛,让他们皆信了你没有受伤呢。 纵使你今日以太子之尊亲自送叶绿芜回府,让整个京都城的权贵皆认为你要护着她。可惜啊,纵使你是太子,也终究护不住她,也护不住你自己。 许明河孤身走在黑暗的街道上,身影几乎融进了浓厚的夜色中。听到不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他才在这夜半三更十分走回了他的荣王府中。 许明川是长子,本应是他先立府出宫的。自己废了百倍心思才将眼线安插进太子府中,却不曾想到父皇一句“近于庙堂,才可有所感悟”便将他留在了宫中,至今也未曾在太子府中待过一日,倒是白白废了这一番工夫。 他入了府,却没有往正院而去,衣袍一掀便来到了后宅之中的一处最为宽敞的院落中。 屋内一位美人半阖着眼靠在罗汉床上,显然已是困倦之极。她眉头轻蹙,眉宇之间拢着一抹化不开的愁绪,宛若西子捧心,令人好不怜爱。 许明河让侍女禁了声,轻手轻脚立在罗汉床边,伸手点在那美人眉心之处,指腹微动,将那一抹愁绪揉开。 美人经他一动作,便缓缓睁开了一双剪水秋瞳,眸光轻一流转,便是暖意融融,百花盛开。她柔嫩的小手抚上许明河的胸膛,朱唇轻启,道出无边柔媚:“王爷怎得三更了才回来,妾身可是思念的紧呢。” “哦?觅儿思念本王,竟连觉都不曾睡,本王可是心疼地紧。”许明河一手搂上夏觅的腰身,另一手深入她的腿弯之下,稍一用力便将她抱在怀中,向着床榻走去,“这便让本王来好好疼爱你吧。” 绮丽的窗幔被柔柔放下,遮住了一室春光。 若说这京都城中最出名的地方,莫过于京郊之外的十里梅林。据说那里是前朝一位亲王的府邸,可那一大片的巍峨建筑皆在几百年的岁月中被尽数毁去,半分痕迹都不曾留下。可这绵延数里的梅林,却在这漫长的时光中幸存了下来,花瓣零落成泥而又再次绽放,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待叶绿芜四人轻装简从来到此处之时,正赶上游人纷至沓来,一个个身影在红白交错的梅林中穿梭,时隐时现。 他们站在不远处的一处阁楼之中,满眼只见着与天幕相接的一片红白之色,阵阵清冽的梅香扑鼻而来,只觉得浑身浸浴在这香风之中,连魂魄都染上了梅花的味道。 叶绿芜第一次见到如此之大的一片梅林,便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欣喜之情,一扬斗篷便向着梅林而去。 刚才站的高还不觉得什么,可如今亲身走在这花海之中,脚下是松软无比的积雪,才真正将这美景映在了心里。可来往赏梅之人众多,却未见一人折花而去,就连地上的落花也呆在原处,无人采撷。 难道这就是京都城的样子吗?对于这无人看管的梅花尚且如此,那岂不是可以做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了? 许明川看她脚步停了下来,便上前问道:“怎么了,可是这十里梅林不好看,入不了你的眼?不打紧,我府中也栽满了扬州进贡的梅树,比这里的还要鲜艳清香几分,落雪之后更是动人。” 第五十二章 得把柄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叶绿芜摇摇头,“我并非在想这个,只是前来寻梅的人如此多,却不见有人折花而去,有些惊讶罢了。” 一旁的许明菡也并未来过此处,见了这香味弥漫的十里梅林,便不由得上前寻了一颗低一些的树,折了两支红梅握在手中。听到叶绿芜的话,她这才向着周围的人看去,发现除了自己并无其余人攀折梅花,便羞得双颊一红,不知该如何才好。 许明河走上前来,将她手中的红梅接过,而后从上摘下两朵花来,而后将梅枝弃在一旁,替许明菡簪在发上:“这京都城才子们附庸风雅,冬日里可少不了来这十里梅林。倘若梅花都被人折去了,岂不少了意境?故而这里其实是有人暗中守着的,抓到折梅之人便罚一两银子,这才无人攀折。” 叶绿芜听后点点头,似有所悟。 簪着红梅的许明菡更添几分娇俏,她快步走到许明川面前,仰头笑道:“太子哥哥,你看我这样好不好看?” 许明川略点了点头,并未多言。 替她簪上红梅的是许明河,她不仅一个眼神都未曾给他,反倒去向许明川卖殷勤,这刻意的行为让叶绿芜都有些惊讶。 她立刻略微侧身看了眼许明河,果然在他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愤恨之意。 这神色隐藏地极深,几乎是瞬间他感觉到叶绿芜的目光,而后换上一副温柔的笑颜,摊开手掌,将另一朵红梅递在她眼前,“叶姑娘容颜无双,寻常首饰过于俗气,也唯有这至清至雅的红梅方能配得上了。” 叶绿芜并不愿与他有过多纠缠,看着眼前的红梅,她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气氛一下子尴尬了起来。 只见许明川嗤笑了一声,锦袍之上的暗纹在她眼前一闪而过,划出一缕流光。他伸手接过许明河掌中那朵红梅,拈在二指之间,缓声道:“这便是二弟的不对了,此间梅林不知受过多少人观瞻,早已失了原本灵气,有怎能以此物相赠呢?” 许明河动作一滞,而后缓缓将伸出的手放下,低头道:“太子殿下说得对,臣弟受教了。” 被这俩兄弟一闹,周身的梅香似乎都清减了不少,叶绿芜只觉得心中无奈,再无赏梅的兴致。而一侧的许明菡倒是不知在想些什么,脸上的笑意没有半分衰减。 就在四人心思各异的时候,有两个身着衙役服饰的人走上前来,语气居高临下道:“咱们奉命看管这十里梅林,但凡有人刻意攀折的,一朵梅花罚钱二两。方才我们哥俩分明瞧见这位小姐可是折了两支红梅,这少说也得有个十余朵吧。不多说,三十两银子,不知是哪位公子掏呢?” 叶绿芜不由升起一股恼意,许明菡从未来过此处,不懂此处的规矩才做出如此行为。这二人定是吃准了他们不是本地人才会如此,这不是摆明了欺负人吗?到时候这罚来的银钱有一半便能落入他们二人的口袋,如此不劳而获的生财之道倒是简单。 方才为了赏梅尽兴,许明川便让同来的侍卫丫头们远远地在后面跟着,不许上前来打扰。可没想到遇上了这种事,平日里他们出门言行皆由着下人代替,况且不出片刻蒋文他们便会赶来,也确实没有必要开口。 谁知那两个衙役只见着他们不说话,还以为是付不起这三十两银子,口中便开始不干不净起来:“看着你们一个个光鲜亮丽的,怎么连这三十两银子都拿不出来。莫不是家中本就穷困,穿这身衣裳只是打肿脸充胖子?你们坏了这太守立下的规矩,却又拿不出银子,可别怪哥俩不给面子了,跟我们走一趟吧。” 说着他们便走上前来要抓许明河的手腕,可没想到下一刻,便有几个五大三粗的人将他们团团围住,满脸凶煞之意。前来的一群人虽喘着粗气,不过还好是赶上了,倘若主子们被这两个衙役沾染上了一星半点,回去便是免不了要挨上一顿板子的。 太子宫大总管蒋文略略捋顺了气,便上前一步,怒道:“这十里梅林的规矩难不成是由着你们两个衙役说了算?只怕明日京都城太守与金执吾便要换你们两人来上任了!要想主子们跟你走一趟,可以,那便跪下来好生请着,指不定主子们一高兴便纡尊降贵地去你们衙门里走一遭。” 那两个衙役此时哪还有不明白的,惹到权贵的惧意一瞬间便袭上了他二人的心头,还未等到侍卫们动手,那两人便哆嗦着跪了下来,一面磕头一面求饶道:“小的们也是一时猪油蒙了心,下次再也不敢如此了!还望贵人恕罪,饶了小的吧!” 许明川剑眉微蹙,他如今身上领着丞相之权,整整两个月没有休息一天才从那些繁杂的公务中偷出闲来,用这攒下的三日休沐应了与叶绿芜之约。却未曾想到会在自己眼皮子地下发生这种事,况且许明河也在旁边,若是他抓住此事不放,必定会引起荣王一派的御史上谏,到时候可就不好收拾了。 想到此处,他微微一侧头,对着蒋文使了个眼色。 蒋文不愧是自幼便跟着许明川,纵使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可他也能明白自家主子的意思。 他对着四人行了一礼,恭敬道:“这事本不该扫了主子们的兴致,便由小的将他们先带下去发落吧。还请主子放心,此事定不会就这么轻松过去的理。” 在看到许明川略一点头后,他才带着两名侍卫与他们身后被擒住的衙役离去。 许明河一笑,转身对着许明川道:“太子殿下身上担着丞相之权,统领百官这四个字是否太过庞大,以至于遮蔽了殿下的双眼,这眼皮子底下发生这种狐假虎威的事竟也看不到。” 他要以此事来发难,必得在蒋文放松戒备之时才能成功。在刻意说出这番话之后,太子一脉的人必定会严密防范,等过段时间都未等到自己行动,这一开始的激情便会减退,到那时再出手,才能一击即中。 第五十三章 谈八卦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有道是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他这话便是在说许明川能力不足且贪恋权势,就连京都城这一亩三分地也约束不好,又怎能担起这昌国的浩瀚河山呢。 许明川不以为意,伸出手去拍了拍许明河的肩膀,道“本宫公务繁杂,一时顾不到也是有的。只是二弟闲暇之时若能多在这京都城中走走,这些自以为是的人便会少几个,也算是为我昌国除去一些蛀虫了。” 又来了又来了……叶绿芜心下无奈,圣上分明是知道他们二人不论在何处都是针锋相对,可偏偏要将自己也扯进来。他倒是乐得清闲,倒是自己被他们这话中有话的行为搞得头昏脑胀,真真是累得慌。 他们出来的时候天色虽是尚早,可等到了这京郊梅林,又赏玩了一阵子后,便已是接近午时了。太阳这时才从厚重的云层之后探出头来,将冬日里苍白的阳光吝啬地洒在大地之上。只怕过了午时这地上的积雪便会融尽,街道上必定会泥泞不堪。 不知许明菡也是听不下去他二人的交谈,还是另有他意,此时露出一副小女儿家的娇态来,对着二人道:“太子哥哥,荣王哥哥,都该到用午膳的时候了,今日我可一定要吃到山横春的梅花糕。都说这刚出来的糕点是最香的,每次母后派人去买,带回来的都凉冰冰的了。” 许明河摸摸她的头,笑道:“现下也确实往回走了,山横春的雅间可是要提前三日预定才有的,想必太子殿下已是准备妥当了吧。” 叶绿芜这才找到插话的机会,便道:“臣女听闻京城三绝乃是‘摘春梅’,不知这山横春是否便是其中的春字?” 许明川眼珠一转,紧紧锁在她身上,笑道:“你猜得不错,这山横春的招牌传到如今的掌柜手中已是第十六代了,他家的饭菜若说第二,那整个昌国都不敢再有称第一的,故而便有了这一饭难求的名头。且他们家不论是权贵还是平民,只要进了山横春,便只能依着这提前三日预定的规矩来,从未有过特例。” 叶绿芜点点头,“原来如此,想必若是没有这条规矩,这山横春也不会像如今一般闻名了。” 听到这话,许明菡跨步走到她身旁,亲切地挽上她的右臂,两人宛若一对闺中密友一般,“叶姐姐不必操心这个了,有两位皇兄安排,咱们只跟着他们走便是了。今日出宫可还是沾了你的光,我可是要玩个尽兴才行。” 叶绿芜哪敢应下她这一句“姐姐”,可手臂被她紧紧抱着,便只能略一低头道:“臣女怎能当得起公主这一声姐姐。若是公主觉得过于疏离,唤臣女名字便可。” 谁知她似是铁了心一般,撒娇道:“我知道叶姐姐并不在意这些名头,荣王哥哥不也没有按着规矩唤你乡君嘛,我怎么就不行了。宫中的姐妹虽多,可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都没有,我也真真是寂寞的紧呐。” 倘若她是男子,想必早已陷在这温言软语之中,对她百依百顺了。可叶绿芜独自一人习惯了,实在是消受不了许明菡这般热情,只得晕晕乎乎地点了头,随着她去了。 四人既决定了要回返,便有人即刻去通知了车夫。不多时,两架低调华贵的马车便停在了众人面前,一行人踏着落花积雪缓缓而去。 许明菡即使是上了马车,也并未放开叶绿芜的手臂,反而更加热情地与她谈论起了宫中的那些姐妹来。 叶绿芜对她所说的事丝毫不感兴趣,可也不能多说什么,只能在一旁面带笑意地听着,也不插话。 可没想到她说了许多宫中之事,而后话风一转,竟然说起许明川来:“不知叶姐姐可有发现太子哥哥今日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叶绿芜心想,这话怎么说得好像自己一双眼睛都在许明川身上一般,连他身上发生的细微变化都能看得出来。她摇摇头,“臣女与太子殿下相识不久,且殿下周身萦绕天家贵气,我又怎敢细瞧呢,自然是未曾发现。” 许明菡眨眨眼,心下却有些不相信。她以前见过的那些贵女,与她攀关系时都想方设法向她打听太子的喜好,观察之细致就连他换了一双什么样的靴子都能一一道来。想必是因着自己突然发问叶绿芜害羞了吧,唉,十七岁还未定亲的贵女也实在少见,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她露出一副了然的神色来,用力握了握叶绿芜的手,“叶姐姐在想什么我是懂的,你不说我也知道。” 叶绿芜被她说得一头雾水,自己想什么了?她怎么就知道了?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不然还是说个清楚吧。 她还未来得及说话,许明菡便又道:“太子哥哥腰间那块玉牌从未离过身,今日不知为何没有佩戴,反倒是换了一枚铜钱上去。” 叶绿芜现下倒是有些好奇许明川怎么解释此事了,便装出一副迫切的表情,追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想来应是别有缘故,不知公主可有问个明白?” 许明菡看她如此反应,总算找回了一丝掌控局面的感觉,心里只道她果然对此事好奇,这样一来她除了在民间长大之外,与其他女子相比倒也没什么特殊的。 想到此处,她便悄悄往前挪了挪,附在叶绿芜耳边道:“今早问时,太子哥哥只说这到了年下,家家户户都到了用钱的时候。虽说这银钱比起金玉来说却是俗不可耐,可他身为太子理应替百姓向上苍祈福,望上天庇佑他们这个年能过得富裕充实。” 想不到许明川这托辞倒也编得如此有理有据,叶绿芜不禁暗笑,“太子殿下一片仁心,百姓们自当感恩戴德才是。” 却没想到许明菡狡黠一笑,打趣道:“不过今日清晨他与我同向母后请安之时,母后先开始不知缘由,还问了他是不是把那玉佩赠给喜欢的姑娘了。太子哥哥当时脸上的表情啊,我到现在还记得呢。” 叶绿芜也笑道:“皇后娘娘只怕是想要为太子殿下寻一位太子妃了,公主想必不久便会有嫂子叫了。” 第五十四章 遇风波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他们自梅林中离开之时方才巳时不到,可回到城中之时,已是午时过了一刻,街道两旁的饭馆酒楼中接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好不热闹。 为着出行方便,四人提前便下了马车,走着去往山横春。 叶绿芜曾见过岚山脚下有意入门修道之人排着的长队,也曾见过如听枫大会那般盛会之时的人头攒动,浩大场面;却没想到在这酒楼的门前也能见识到如此繁忙的景象。 “你们不是说雅间才需提前三日预定,怎么小爷我不坐雅间,连大堂都去不得了?” 门外站着的小二听到这话,连忙赔笑道:“公子说的这是什么话,您也瞧见了,这大堂也坐满了人,劳驾您再等等。” 那男子却分毫没将小二的话听在耳中,剑眉一挑道:“叫起一桌不就行了吗,小爷今天请客,还就要在你们这吃饭。你进去就说,肯让位子给小爷的,他这顿饭就算爷请了。” 虽说也有人想要进去用餐,可都是一看到满满当当一大堂人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是一面摇头一面暗道明日来早些便是。可这个身穿锦袍的年轻公子却是一派趾高气扬的样子,只看一眼便知他平日里也是如此颐气指使惯了的,走到哪里都觉得所有人都该对他恭恭敬敬,千依百顺。 却没想到那小二却是不为所动,依旧立在门口道:“公子既是要来咱们这山横春,便该守咱们的规矩不是?若是今日依了公子所言,这山横春的招牌今日便该摘下来了。” 门口围观之人越来越多,那几个男子想必皆是世家公子,听到人群之中隐隐发出的议论之声面上皆有些挂不住,便有人提议道:“郭兄今日请客咱们几个本不该驳了他的面子,可这山横春也却是人满为患,不如便另寻他处可好?” 只要有一人提议,其余人便纷纷道:“是啊,这饮酒赋诗原本是极为高雅之事,又何必拘泥于此处呢?依我看啊,这芙蓉楼也是个极好的去处,要不今日咱们就先去哪儿,等预约到了这山横春的雅间,再同聚此处也不迟啊。” 众人你来我往的劝说让那为首之人心烦意乱,只见他右手一挥,朗声道:“小爷今日还就不信了,不过吃顿饭而已,今日便就得在这山横春!” 说罢他身后的侍卫们立刻一拥上前,将那门口的小二架在一旁,几人便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京都城之中最不缺的便是贵族子弟,哪怕是随手这么一拦,都有可能拦下一位权贵。此人为何如此放荡,竟真的不怕冲撞到贵人吗? 叶绿芜用手肘轻轻靠了靠许明川,以手掩面,轻声道:“这人到底是谁啊,怎么这么大的阵势。” 许明川略一弯腰,侧头附在她耳旁道:“郭元良,镇国公府嫡长孙,京都城中最有名的纨绔膏粱。” 说罢他便打头向前走去,跟在那帮人后面进了山横春的大门。 叶绿芜连忙跟在其后,许明菡快步向前拉住她的手,略一低头也走了进去。 看着她们俩方才的小动作,许明河的双眸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而后嘴角微扬,这才跟在最后。 里面的情势有些急切,郭元良身旁皆是配着长刀的侍卫,此刻他们右手皆握在刀鞘之上,待主子一声令下,长刀便会出鞘。 而山横春的掌柜此时满脸堆笑地站在他对面,年过半百的脸上布满皱纹,脊背微微弯着:“公子相貌堂堂,又有芝兰玉树之风,一看便知是出身名门世家。不若公子与您的朋友们先另寻一去处,而后小老儿将我这山横春的招牌菜各式一份,给公子送去。” “哈哈,”郭元良嗤笑一声,转头对着他身后的人道:“你们听到了吗,他说要给我们送来酒菜。可是啊,小爷可不缺你这一桌酒菜,今日小爷还就认准你这山横春了,而且也不坐什么大堂,倘若你再不腾出个雅间,可别怪小爷不客气。” 此话一出,他身后的侍卫们便齐齐将长刀抽出半截,发出一阵危险的声音。 方才还有些嘈杂的大堂之内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皆聚集在那掌柜身上,看着他是否会向着这群人妥协。 只见他先是弯腰行了一礼,而后一字一句道:“公子莫怪,这山横春的招牌在这里也挂了十六代了,倘若今日我为公子开了这个特例,莫说自己,就是连祖宗都会怪罪的。” 郭元良压低声音道:“怎么,你还是不愿?” 见那掌柜并未出声,他伸出双手击了三次掌,“好,好,好!你既然如此不识抬举,可别怪小爷不给你面子了!” 说罢他右手向后一挥,那些侍卫们便纷纷抽出了长刀,刀尖皆指向掌柜。 方才还想着看热闹的人们现下皆从座位上站起来,撩起衣袍就准备从门口溜出去。却没想到门口还立着两名侍卫,那些人还未走五步,便被门口的两柄长刀逼了回来。 郭元良笑道:“方才小爷让你们让一个位子,你们一个个的都不愿意。怎么,还真当小爷是面团捏的了?今日你们一个都别想走,好好看着,在这京都城之内,敢顶撞小爷是怎么一个下场!” 眼看着他们就要动起手来,而许明川的侍卫倘若出手镇压,势必会在这山横春内引起一场械斗,在此处吃饭之人岂不白白被卷了进来? 情况紧急,叶绿芜没有再多想半刻,右手便忽地向前一指,一道红光便瞬间将那几个人围绕了起来。 此动作一出,便吸引了在场全部之人的目光。许明川三人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连忙将身子稍稍一侧,将脸庞隐去一半。 郭元良看着她,眸中闪过一丝惊艳,而后道:“小美人,小爷怎么从未在这京都城之中见过你,想必是刚来不久吧。你这两下子还唬不住小爷我,若是你识趣,现下就该收了你这三脚猫的功夫,然后再求着小爷放过你,说不定小爷一心软,就让你跟着我入府吃香喝辣了,岂不美哉?” 第五十五章 郭元良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叶绿芜被他这话逗笑了,身为镇国公府嫡长孙,不说对朝堂之事了如指掌,也不能一无所知吧。倘若是个真正的高门公子,想必看到自己这魂力便能立刻知晓自己的身份,他不仅毫无反应,而且还能恬不知耻地说出这样的话,便知是个只知晓酒肉烟花之人。 她这一笑,一双明眸便泛起了流光,看得郭元良竟是不顾身前的那一道魂力,就要向前走来:“美人,你该不会是九天落下的仙子吧,小爷的魂儿都要被你勾去了。” 这人还真是不知羞耻,叶绿芜心中一恼,右手指尖微动,那一圈魂力便在瞬间化为一圈炽热的火焰。 郭元良因着方才向前走了半步,腰间的衣袍便被火舌所引燃,可周围一圈皆是火焰,他只能急得在原地跳脚,却无法通过翻滚来扑灭身上的火苗。 “你们都是死人啊!还不快过来帮小爷,非得看着小爷被烧熟了才开心是吧!” 听到他气急败坏的吼叫声,那些人才恍然大悟地扑上去,将外衫解下抽打着郭元良。 片刻之后,他身上的火焰虽已被扑灭,可腰带已被燃断,下裳便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转眼之间那个趾高气昂的贵公子现下只穿着一条亵裤,发髻松动,这蓬头垢面的样子倘若走在大街上,便是像极了一个傻子。人群之内忽地爆出一阵哄笑声,羞得郭元良只能躲在众人之间,连头都不敢露出来。 可他气急败坏之下也顾不得什么贵公子的教养了,口中大骂:“你个小贱人居然敢暗算小爷,看小爷回去之后怎么收拾你!诶哟你轻点!看不到小爷胳膊被烧伤了吗!手里没个轻重的混账东西!” 听到这话,方才有所平息下来的人群再次发出一阵笑声,比前一刻更甚。许明川的教养虽不允许他嘲笑别人,可看到如此情形却也有些忍不住,嘴角一抽一抽地动着。 那群人此刻羞得无地自容,可面前的火圈却让他们只能乖乖站在原地接受这嘲笑,一个个面色涨红,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待这笑声平息了之后,许明川才挥挥手,让侍卫们将他们团团围住。 “郭元良,你今日丢了这么大的人,本宫可怎么给母后说呢?”他的声音虽不大,可偏生一出口便将一切嘈杂之声尽数压下,好似明月既出,万点星辰皆敛去了光芒:“镇国公府三代功勋,只怕便要断送在你手中了。” 他自人群中才迈出一步,便好似敛尽了所有的光华,让人眼中再也看不到其余之物,这天地之间唯有他一人。声音之中虽不见怒色,可偏生使得众人连头也不敢抬起,甚至有人双膝一软,便跪在了地上。 叶绿芜自是知道这气势是许明川刻意放出的,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感慨他虽年轻,可将这帝王心术确实学得淋漓尽致,看着众人这般反应,想必这便是人们常说的不怒自威了吧。 郭元良自小便对许明川这个表哥惧怕之极,现下在这最丢人的时候听到他的声音,无疑是像在寒冬腊月中被一盆冷水从头浇下一般,浑身都打起了寒颤:“太……太子表哥!您不是代行丞相之权吗,每日忙得脚不沾地,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他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从面前几个人之间的缝隙中瞧见了许明川面无表情的脸,便连忙从众人身后走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我知道错了,这快到年下之时给家中长辈添堵便是不孝,还望表哥看在姑母的面子上,饶了我这一遭吧!” 山横春中的其他人此时才从郭元良的一番话之中回过神来,纷纷跪倒在地,口中高呼“太子千岁”。一时之间大堂之内便只有叶绿芜四人还站着,这让她心中有些不适应,他们三人皆是皇子公主,自己站在这里怎么看都有些格格不入。 正当她准备先行离开之时,衣袖却被轻轻扯住。她略带疑惑地抬头一看,却看到许明川的目光依旧盯着前方,并未偏向她丝毫。 他嘴角扬起一丝弧度,声音分明是极温润的,可说出的话却冰寒无比:“本宫正是要看在母后的面子上,才要亲自送你回家的,你可莫推辞。” 郭元良睁大了双眼,今日之事倘若许明川不在场,回府之后去略求一求祖母便可由镇国公府出面摆平。可现下被逮了个正着,还要太子亲自将自己送回去,只怕是到了年后自己都不会被放出府了。 看着他面如死灰地跪坐在地上,再无方才的意气风发之意,叶绿芜这才右手一挥,将那一圈火焰散去。而旁边的那些侍卫立刻一拥而上,将郭元良一行人紧紧围住,将他们从大堂之中带出。 在了结了这一番事后,掌柜又正了正衣冠,再拜道:“多谢太子殿下为草民做主,方才免了山横春的一场祸事,我山横春上下不知该怎样才能回报殿下恩德!” 许明川摆摆手示意他起来,而后轻声道:“若说报答,便给本宫包上两份刚做好的梅花糕吧。” 出了这样的事,午饭便是决计不能在此处用的了,只是多亏了他还惦记着许明菡所说的梅花糕,倒也是个合格的兄长。叶绿芜心中暗想,面上却不敢显露出分豪,只是老实地跟在他们身后向外走去。 没想到在这山横春中仅耽搁了一会儿功夫,街道之上的积雪皆已融尽,如同她在梅林之中所想的那般,一片泥泞。 再怎么说郭元良也是镇国公府的嫡长孙,纵使做出了这般恃强凌弱之事,也不能在这人来人往之处丢了公府颜面。许明川便将他们几个坐在许明菡的马车之上,自己的马车便让给了两个姑娘。 他虽是踏着泥泞向前走去,长靴之上也因沾染了些许泥水,显得有些狼狈。可他似是毫不知情一般,依旧稳健地向前走去。而后一翻身跨上骏马,冬日的阳光柔柔洒在他笔挺的身上,正是许明菡口中的那个光风霁月,万人景仰的太子殿下。 第五十六章 镇国公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听着街道两旁的百姓对于许明川的赞美之辞,在一旁同样骑马前行的许明河双眼一眯,而后扬起一抹笑容,对着许明川道:“太子殿下依旧风采如旧,让臣弟想起两年前殿下同父皇前往帝陵谒祖之时,京都城中可谓万人空巷。之时自从殿下领了这统领百官的权势以来,出宫游玩的机会便少了很多,也不知有多少女子在闺中暗自伤心呢。” 他决计不会平白无故提起此事,前些日子在凤栖宫中请安之时得遇贵妃,她也对自己提起过婚配之时,还拿“成家立业”四个字来当说辞,摆明了要套出自己将会借着大婚与哪一位重臣结成一党。今日许明河这番话与贵妃当日简直是如出一辙,这前后还不过一个月的时间,未免有些操之过急了吧。 许明川纵马向着他略靠了靠,摆出一副不可多说的表情来,轻声道:“二弟如此急迫,想必是有了意中人?究竟是哪家的小姐,说出来让大哥帮你把把关,再与你一起同父皇说,让他下旨给你们两人赐婚,你看如何?” “殿下是长子,臣弟就算再急也不能越过大哥去啊。听闻在中秋宴上,皇后娘娘曾暗示过丞相府的嫡女,要许她太子妃之位?纪小姐号称京都城第一才女,与殿下当真是门当户对啊。倘若殿下当真能成就此良缘,便也是一段不可多得的佳话。” 许明川摆摆手,笑道:“只是母后赏识纪小姐罢了,二弟可别会错了意,这要是传扬出去,可会影响人家姑娘日后婚配的。” 也不知是他刻意让自己认为他有同丞相府联姻的意思,还是要经此来试探自己的想法,总之丞相如今保持中立态度已是让朝臣皆蠢蠢欲动,都想将他拉入自己一党。纵使他本人没有任何想法,可连自己唯一的女儿都成日地被人算计着,倒也是凄惨地很。 车外的两人言语争锋正是激烈,马车内的两人虽听不到,可她们倒有别的话说。 许明菡一面吃着梅花糕,一面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叶绿芜,直道:“叶姐姐,你那一招有名字吗!我只有在每年除夕之时,才能看到护国会令主以魂力祈福的盛况,那些魂力如同绚烂的烟花一般,绚烂极了。想不到叶姐姐竟也有这样的本事呢!” 叶绿芜笑笑,“公主过奖了,臣女这等微末本事哪能与令主相提并论,只是若能使公主一笑,便也只得了。” “那郭元良虽是镇国公府唯一的孙辈,可不过是个躺在祖先功德之上只顾享乐的人罢了!” 她口中塞满梅花糕,却要急着说话,便有些噎着了。叶绿芜连忙给她递了一杯茶,而后轻拍着她后背道:“公主说便说,这样急做什么,可别忘了口中还有梅花糕呢。” 许明菡满面涨红,在咳嗽了好一阵子方才缓了过来:“叶姐姐不知,因为他整日里胡作非为,母后不知给他收拾了多少烂摊子呢。且他极为好色,见到稍有姿色的女子便想着法子拐入府中,为着这事,就连国公爷都气病了好多次呢。” 这话倒不假,极为好色今日叶绿芜已是见识到了。只是不知对于镇国公世子被俘一事他是否知晓,倘若不知倒也说得过去,凭他的本事只怕第二日此事便会传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了。可若是知晓,他还能整日沉溺在酒肉烟花里,只怕镇国公府日后的荣光真的会败在他的手中。 正想着,马车便忽地停了下来,叶绿芜走下来抬头一看,御赐的“镇国公府”牌匾正明晃晃地挂在阳光下。 此事再怎么说也轮不到自己去管,虽事发之时自己也在场,可到底算是外人,总不好掺和进这群皇亲国戚的家事中去。她上前几步,轻声对许明川道:“我一个外人便不跟着进去了,这镇国公府也算是你们的外祖家,我可不愿扰了你们一家人叙旧,便先行回府了。” 说罢她便弯腰行礼,就要转身离去。 没想到许明川却扶住了她的双臂,笑着道:“不必,今日你可是大功臣,哪有不让功臣进门的道理,还是随我进来吧。” 许明菡见状也走上前来亲热地挽上她的手臂,轻轻摇晃道:“叶姐姐便莫要推辞了,镇国公府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进来便是。” 说着也不容她拒绝,便拖着叶绿芜向前走去。 四人一面进门,一面便有人立刻去通报,郭元良甚至连衣服都不曾换,便一路被带到了正院之中。 这镇国公府的功勋是现任国公爷打下的,到了郭元良这一代才是第三代,故而比起真正的世家来说,只能算是新贵。如今府中嫡女位居中宫,看起来虽是风头无两,可奈何子孙不争气,待国公爷过身后只怕这荣光也就该到头了。 叶绿芜出身有着两百年荣耀的永定伯府,纵使没有受到良好的培养,可那刻在骨子里的优雅与修养,使她即使是立在三位凤子龙孙身旁,也能显露出属于她的独特气质。属于修道之人的空灵出世与世家子女的细腻通透完美地交织在一起,才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叶绿芜。 国公爷郭旭虽是当今皇后的父亲,可依旧要向许明川行君臣之礼。 花甲之年的老人身体依旧很硬朗,声音洪亮:“臣郭旭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 他们这四人中除却许明川,皆没有资格受这一等国公爷一拜,故而他们三人也在后面回了礼,一行人这才算见完了面。 他起身后看着满身狼狈跪在地上的郭元良,眸中闪过一丝厌恶,而后恭敬地向许明川道:“太子殿下今日前来可是为了这个不孝子?可是他又做下了什么惹人厌烦的事情,还望殿下能够一一道来。” 许明川微微一笑,挑眉道:“国公爷若要问本宫,倒还不如直接问他来得清楚。” 郭旭鼻孔一张,冷哼道:“还不快说,你究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竟让太子殿下亲自把你送回来!是不是又给我镇国公府丢人了?” 第五十七章 议秘事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听到郭旭带着怒气的声音,郭元良浑身一颤,而后弱弱开口:“今日原本与朋友约定在山横春请客,可没想到他们那儿的人满满当当,还不肯给孙儿让位子。孙儿一气之下便……便想给那掌柜一点教训。” 郭旭是他的祖父,对他的人品自然是了然于心,故而纵使他说得这般模糊,他心中也能大概猜到他所说的这“一点教训”是什么样的。倘若仅是因为这个,许明川也断不会如此大张旗鼓,想必还是因为别的。 想到此处,郭旭双眉一拧,走上前去便对着郭元良肩头狠狠踹了一脚,怒道:“都到现在了还不肯说实话,是不是非要我把你吊上三天,你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郭元良也不敢躲闪,只得生生挨下了这一脚,身子便歪倒在一旁。虽说郭旭现如今已年迈,可到底年轻时也是在战场上历练出来的,这一脚又怎是整日寻欢作乐的郭元良能受得住的?可他又不敢痛呼出声,只怕惹得自己祖父更加气急。 倘若还有别的事,那便只有自己说的那些话了,他微微抬起头,目光飘忽不定地落在叶绿芜身上:“还有就是…今日在山横春的大堂之中,对这位姑娘不敬。” 郭旭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看到叶绿芜神色平静地立在那里,并未因自己被提到而露出多余的神色,只是发现他在看她之时才转过头来,对着他微微一笑,温柔而恬静。 他是知晓许明川用攒下的三日休沐陪同叶绿芜游玩京都城之事的,况且这女子他虽从未见过,可她一进门便让人不得不注意到她的存在。有两位掌权皇子与最受宠的公主陪同,这女子想必便是在风口浪尖之上的晗灵乡君了。自己的儿子现下尚且远在异邦,若想将他救出还需依靠她能借到的法器才行。 “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整日里只知道同这群狐朋狗友厮混,旁的事一概不知。你不识得晗灵乡君也就罢了,况且若是个寻常女子,也岂是你能言语不敬的?” 郭元良心头一颤,他只听说过晗灵乡君的美貌惊人,至于别的可是分毫不知。可纵然如此,他也能感受到这个人的作用似乎很大,不然为何就连一向远人的太子都与她走得这般近。纵使他对朝堂局势再不敏感,可现下也反应过来自己应是捅了大篓子。 他连忙道:“在下孤陋寡闻,这才口出狂言冲撞了乡君,还请乡君不要和我和我一般见识!” 郭旭也在一旁帮腔道:“今日之后老臣一定会好生管教他,看在老臣的面子上,殿下与乡君便饶过他这一遭吧。” 叶绿芜倒是不在意这个,直言无事,可许明川的神情却在一瞬间凝了下来,似乎将空气中的水汽都聚成了飘雪。 他缓缓起身,右手向着内间的方向一摊,郭旭便了然地点点头,二人便相继转入内间,留下一屋子面面相觑的人。 虽说许明河也有些猜不到他们要商议什么事可现下这里只有他有资格开口,便温声道:“表弟还是快些回去换身衣服吧,这样只怕更会惹得国公爷生气。” 郭元良在方才许明川的气势之下有些心慌,可听到许明河的话便有些飘飘然起来,急忙起身笑着道:“还是二表哥记挂我,那你们就先在这里歇息片刻,想必方才也没来得及用饭,便在这儿吃点东西吧。” 许明河暗道一声白痴,可面上却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哪有到了别人府中却抛下主人不管,自己先用饭的道理?表弟还是快些回去更衣吧,无须管我们。” 郭元良也顾不上别的,应了一声便转头离去了。而他那些朋友,也灰溜溜地跟在他身后出了房间,室内一下子便宽松了许多。 因着此事实在让人心烦,他们三人便各自坐在椅子上小口饮着丫头们奉上的茶水,谁都没有心情说话。 过了约莫两刻钟的时间,许明川与郭旭才从内间走出来。彼时郭元良也更衣完毕,其实若不是他行事过于荒诞,也是一个翩翩俊秀少年。 他看到立在那里的许明川,刚才还昂着的头立刻缩了缩,轻声道:“我已经知错了,以后断不会再做出这样的事情,倘若有违此誓,必将天理难容。” 天理? 听到这两个字叶绿芜神思一阵恍惚,也不知大师兄现下如何了。自他那日匆匆离去后已是过了一月有余,他所说的晚了半步之事究竟是什么。况且自他们徐州一别以来,她便再未感受到素伶与竺烟的存在了,似乎她们的灵力也同重光一起消失了一般。 就在她思绪不知飘向何方之时,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忽得在她眼前晃动。她一凝神,便看到许明川一张含笑的俊脸横在自己面前,笑道:“都要走了却还在走神,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方才没来得及吃饭,现下可是饿了?” 叶绿芜连忙摇头:“我可不是因为饿,只是想到别的事情才如此的。” 他直起身来将手负于身后,“听雨楼的名声虽比不上山横春,可胜在雅致二字。且因着其后院之中有一个荷花塘,雨落之时声音便格外动听,故而名为听雨二字。倒也勉强说得过去,不知此处可合你心意?” 先是说了那么多好话,最后又说出勉强之言,而后又来问合不合自己心意,这人可真是……倘若答应去了,这不是打了自己的脸吗。叶绿芜腹诽,肚子却是不争气地响了一声。 她耳尖即刻便染上一丝霞光一般的红色,垂下头低声道:“你说不错那必定是极好的,要去便去吧。” 只听得许明川爽朗一笑,便率先踏出门外,身后传来一片恭送之声。 叶绿芜连忙跟在后面离开,心下暗道若是旁人都没听到这一声便好了。 走在最后的许明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光,似是在片刻之间便想到了能够让许明川从高位之上跌落下来的办法。他嘴角轻扬,一撩衣袍跟了上去。 第五十八章 吐忧思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方才因着进来之时时间紧迫,叶绿芜只顾着看着眼前的地面向前走去,而并未对周遭的景色有过半分顾盼。 现下缓缓离去之时才注意到,这座占了半条街,绵延数里的国公府邸,处处透露着武将世家的风骨。府中并不似寻常人家那样多以树木花草装点,而是以宏伟高大的宅院为主体,自是透露出一股刚正之气。虽说太尉府也是武将之家,可比起那里的曲径通幽来说,这百年镇国公府倒是更加气势磅礴,引人唏嘘。 四人还未到府门口,便远远听到前方传来了一阵喧闹之声,似是出了什么事情。 而听到这声音之后,许明河留下一句“不好”之后便连忙快步向前走去,身影一晃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叶绿芜几乎是习惯性地看向许明川,却发觉他也在看自己,眸中带着一丝疑惑。二人略对视了一眼之后也加快脚步,一前一后走出门去。 门外的情况并未向他们所想的那般糟糕,只见有一个侍卫模样的人贴在许明河耳侧,不知在说些什么。不过从他略微涨红的面色以及剧烈起伏的胸口来看,应是一路疾跑过来的,想必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而许明河也一双剑眉皱作一团,脸上凝着严肃之色,显然心情十分不好。 见着他们出来之后,他便摆摆手让那侍卫退在一旁,而后向许明川拱手道:“臣弟府中出了些事,便不能陪同殿下与叶姑娘了。” “二弟府中想必出了什么大事,便快些回去解决吧,免得你那一府的美人儿都失了主心骨。” 得到他的应允后,许明河才转身跨马离去。马蹄声急促地响起,在泥泞的街道上溅起一片污浊的水花。 许明川目送他离开,眸中胜券在握的光一闪而逝,而后转身笑道:“早起出宫之时母后可是好生嘱咐了本宫,未时已过便让你回宫去,明菡可别忘记了。现下车马俱全,你从镇国公府出发,母后也可放心了。” 期盼了许久的出行虽并不满意,可许明菡也不敢违背皇后的意思,便只得意犹未尽道:“此番出宫多亏太子哥哥与叶姐姐照应,若有下次,明菡还能同你们一起出来吗。” 她话中虽提及两个人,可眼神却一直粘在叶绿芜身上,表明了是在询问她。 叶绿芜看着她冻得苍白的小脸,伸手便遣出一道魂力替她驱散寒意,“公主若是得了皇后娘娘的令,臣女自是随时恭候。” 她周身萦绕着的红光使整个身子都暖和了起来,整个人便也不像刚才那样蔫蔫的。她向前走了两步,而后忽得回眸一笑,“那我们可说好了,日后我若再出宫,可就奔着叶姐姐府中去了!” 叶绿芜温柔一笑,看着她的马车一路远去。诺大的镇国公府门前片刻间只剩下了她与许明川二人,以及孤零零停在一旁的另一辆马车。 昨夜的积雪还未完全消融,天上却又开始落下大雪来,如同柳絮一般的雪花纷纷扬扬而下,将蔚蓝的天幕染成了一片苍茫的白。 许明川伸手拂去她落在她肩上的雪花,柔声道:“京都城今年的冬日不似往年,这样大的雪许是要下上好几日。不若便先回府吧,听雨楼改日再去。” 叶绿芜点点头,应道:“也是,若是这雪大了可就不好了。只是若就这样回去,我便觉得有些烦闷,不如趁着雪势未大,走着回去吧。你等着,我去找两把伞来。” 说罢她轻巧一跃,钻进马车中寻了片刻,方才有些沮丧地返身回来,“这马车上竟连一把伞都没有,待我回去之后定要好好问问期鱼。” 她鲜少露出这样的神情,看得许明川略微一愣,而后笑道:“这算什么事,让蒋文去买两把不就是了?何必这般置气呢。” 没想到叶绿芜听了便直接摇了摇头,拒绝道:“这倒不必,我可不是娇娇弱弱的千金小姐,这点小事还是用不着麻烦别人的。” 说罢她右腕向上一翻,莹白却略带薄茧的掌心之中缓缓浮起一团跳跃着的红光,而后迅速扩散为一层薄薄的结界,笼罩在她的四周。清亮透彻的双眸被这隐隐约约的红光一遮,更是生出一种别样的风情来。 她微微一笑,“你可是要回宫去?” 许明川衣袍微动,向前走入了她的结界中:“我已禀告过父皇,现下公务众多,倘若再住在宫中,只怕也会不方便。况且正月里也不适宜迁府,护国会已相看好了日子,腊月二十五我便会搬出皇宫。” 叶绿芜缓步向前走去,大片的雪花被散着温热的结界阻挡在外,略微靠近些便化作了一团水雾,氤氲在空中。 “此事也终究是利大于弊,纵使失了圣上庇佑,可倘若长久住在皇宫之中,只怕也会束缚了你的手脚。只是这样一来,你的太子府中也需好好治理一番,免得让人钻了空子才是。” 许明川侧眸一笑,低低道:“你这是在担心我?” 叶绿芜略一点头,“你身居太子之位,又有治国之才,便已是许多人的眼中钉。争夺帝位之事历朝历代都有,这并不是十分稀奇的。可现下情形特殊,两国交战之际本就不应再过于纠结此事。我虽没有什么高见,可也知晓现下最要紧的便是解决边境战事,而非将心思都局限在眼前这一星半点的利益中。” 此话已是有僭越之嫌了,毕竟朝堂局势还轮不到她来议论。可这道理是人尽皆知的,倘若两党过于争执而导致边境失守,那纵使夺得了一时之快又能如何?国家将亡之时,所有人都会成为飘零的枯叶,在无尽的战争中饱受磨难。 许明川半晌都未曾说话,地上的雪已是薄薄积了一层,二人的脚步走上去便会发出轻微的响声。四周静谧地甚至能听到雪被结界所融化的声音,侍卫丫头们皆垂头远远地跟在后面,似是感觉到了主子们之间怪异的气氛,便连半分声响都不敢发出。 第五十九章 现暗桩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又走了一段路,方才听到他悠悠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是啊,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可这个显而易见的道理就是有人不明白。我的老师曾说过,倘若来日由我来管着这片江山,才算不辱没他三朝帝师的尊严。明河现如今的心思已是昭然若揭,甚至有了将我除掉的打算。如今的朝堂已是腐朽不堪,也只有这般的铁腕之治才能改善局面。倘若他当真能使昌国壮大起来,刺杀一事我也不会与他过多计较的。” 他的话语虽轻,却如同在叶绿芜喉中落下一根刺一般,虽不疼痛,可时时刻刻都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听闻前去边境的第二支军队已从京都城开拔许久了,且有护国会中人参战,想来消息也快传回了吧?我只希望他们一切顺遂,京都城的百姓想必也在翘首以待这捷报传来,才能踏踏实实过一个年。” 大军自城中开拔之事人尽皆知,可目的却不是痛击周国,而是前去求和。皇后的亲弟弟现下还在异邦,故而周国对于和谈事宜自是半分不松口,直言若要换回郭光远,便得将位于边境的豫州拱手相让。此事乃是朝中机密,只有极为位高权重的人才知晓,故而叶绿芜也如同普通人一般,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 许明川深知此事不能由着他的口中传出,便只得压下心中的百转思绪,缓缓道:“是啊,百姓们的希望便是吃饱穿暖,年年有余。” 他的目光穿过眼前的暮霭沉沉落在远方,似乎能够透过这暗沉的天色看到边境之景一般。好看的双眸里凝着两团散不掉的雾,迷雾中隐着浓浓担忧——对这个国家未来的担忧。 叶绿芜因着自幼修道,心中便比起他来说更添一份对于天下生灵的仁爱之心。倘若有朝一日真的陷入战争之中,不仅仅是百姓,一切生灵皆会受尽苦楚。到那时,世间清气必定会剧烈减少,而人间灵脉只怕也会受到影响。虽说是重光首当其冲,可天下吸取清气修道的生灵又有哪一个可以幸免遇难呢? 二人各有所想,各自静默地向前走去。 雪势比起他们离开镇国公府之时又大了些,大片的雪花不断自天际簇簇落下,竟是连十步开外的路都有些看不清了。天地此时已连成了一片白色,纵使极力分辨也看不出哪里是天,何处是地。想必在混沌未开之时,天地间便是这样一番景象吧,叶绿芜想。 好在一旁隐隐有喝彩声传来,虽看不真切,可附近必定有一处茶馆。 就在二人准备循声前去之时,后方快步走来一名侍卫,单膝跪地道:“殿下,微臣的家便在这附近,此处向东十丈后向左一转,便是这京都城中最热闹的茶馆了。” 许明川略一点头,笑道:“莫要多言,起来带路吧。” 叶绿芜展开的结界很大,纵使赶着马车走在最后的车夫都不会被风雪沾染半分。且还在不断散着暖意,纵使是穿着略显单薄的下等侍卫也不会感到寒冷。看到那侍卫身上清爽干燥并无积雪,许明川心中暗自感慨,从这等微末小事中方能看出一个人真正的性情啊。 待到了茶馆门口,却发现其中虽热闹无比,可也人满为患。因着坐席早已坐满了人,来得迟的便立在一旁,听那说书人将故事娓娓道来。 叶绿芜悄悄将门帘打开一条缝,看了看里面的情况,而后转身对着侍卫丫头们道:“里面只怕没有空地方让你们进去了,等下我进去让人给你们送壶热茶出来暖暖身子,然后便先行回去吧。” 而后不等他们拒绝,她便转头看向许明川,笑道:“我可还从没听过人家说书呢,你是同我进去呢还是同他们回去?这市井之地想必你也从未来过吧,可真真是与你格格不入啊。” 其实她说的没错,许明川却是从未进过南市之中。众人皆知南市之中鱼龙混杂,是整个京都城之中最为黑暗的地方,开在这里且人声鼎沸的茶馆,想必也绝不会简单。纵使叶绿芜身怀绝技,可也是个女子,他又怎能放任她独自一人在这种地方呢? 许明川看着面前侍卫苦瓜一般的脸,右手一挥,笑道:“怎得愁眉苦脸的,怕本宫被她欺负了不成?此事无需多言,依了乡君所说便是。” 那侍卫听后只得默默退在一旁,不再多言。 倒是一个丫头急急冲出,跪倒在叶绿芜面前,声嘶力竭道:“乡君万万不可啊!这哪有男女单独呆在一起的道理!况且乡君与殿下身份高贵,若被人发现了今日之事必定会惹来非议,到时候可有理也说不清了啊!倘若乡君执意如此,便让奴婢跟在旁边吧,好歹做个见证,也不会让那些人白白污蔑了去!” 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好似完全为了叶绿芜着想一般。可若是真这么想,断然不会在人满为患的茶馆门口喊叫,这不是明摆着要惹人非议吗? 好在叶绿芜反应极快,在她刚刚冲出来之时便右手一抬,加强了结界之上的魂力,将声音牢牢锁在结界之内。否则经她这么一闹,只怕是不消明日,整个京都城便都得知自己在茶馆之中与许明川独处之事了。况且许明川即将弱冠,且身份尊贵,只怕到了最后也只会传出自己行为不检点,妄图勾引太子的流言来。虽说自己并不在意这个,可到底听了难免心中不快。 她双眸一眯,一时虽不知这个丫头究竟想做什么,可若是任由她跪在这里,必定会惹人注目,不如便将计就计吧。 “你先起来,我知道你是好心,自然不会拒绝的。你便跟着我进去吧,只是有一点,不许冲撞了人。” 那丫头连忙点点头,飞速起身立在叶绿芜身侧。 而许明川看到这一幕也同她一般想到了这一切,分明将她关起来便是,却为何要带在身边?他略带疑惑地看向叶绿芜,却看到她眸光闪闪,似是一切皆有把握。 那丫头抢先一步打起门帘,叶绿芜裙裾微动,在迈步走进茶馆的一瞬间,收在袖中的右手指尖中极快的闪出一道红光,钻入那侍女的身体中。 你既要跟着前来,那便要管好自己的嘴,还是等回了府中之后再说话吧。我从不与人为恶,但也不能容忍被人算计。在我眼前耍这样低级的手段,莫非真当我是傻子不成? 第六十章 说书人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一走进茶馆之中,便有一股带着茶香的热气扑面而来,可无奈人数众多,呼吸出的浊气便将这原本的清香也侵染了,这味道让叶绿芜有些不适,便只得取出一块锦帕掩住口鼻。 二人气势斐然,纵使不曾开口,可也在瞬间之内便吸引了一大半目光。 茶倌也是个极为有眼色的,一眼便看出他们身份非富即贵,便连忙从一侧走上前来,满脸堆笑道:“二位客官倒是看着面生,想必是第一回到咱们这儿。小店也没什么表示的,便送上今年新收上来的极品庐陵茶,还请客官赏个脸啊。” 除却西北雪山脚下的玉露茶之外,这最出名的便是产自庐陵的茶叶了。只是因着玉露茶的生长全赖每年夏至那日雪山之上所融化而下的纯净之水,故而产量极为稀少,也只有皇帝一人才可享用,故而传闻味道与其有几分相似的庐陵茶便沾了它的光,一时之间洛阳纸贵。 许明川淡淡一笑,取出一小块碎银子放入那茶倌掌中:“不必,我们在这里歇歇脚便走,倒是要麻烦你们去沏几壶热茶来,给外面的人暖暖身子。” 那说书人讲得神色飞扬,不时用折扇在桌面上轻轻一敲,便引来一阵叫好之声。 “要说我当时那可是吓得一动不敢动啊,谁曾想前后不过两个时辰,那整座山的树就像活了一样,把我这双腿紧紧卷在里面,要不是有神仙相助啊,今日连给诸位讲出此事的机会都没咯。” 听他表情夸张地说起有神仙,便有人问道:“你可不能因为说不出书便哄骗大伙儿吧,要说是位道长我也就信了,怎么都跑出神仙来了。倘若你真的见过神仙,怎么还在这儿给咱们说书呢。” 那说书人双目轻轻闭上,右手捻着胡须道:“非也,非也。你们是不知道啊,我那时候虽是半条命都没了,可这眼睛可是不花,那神仙只出了一招便将那巨妖化作一片灰烬啊。多了我也不敢说,起码方圆三十里都是熊熊烈火。我一看能动了,就赶紧往山下跑,可谁知后来那妖怪竟搏命一击,聚起比天还要广的妖力就要砸下来。” 众人皆屏息敛神,仿佛亲眼见到了说书人所描绘的那幅场景一般,生怕下一刻那遮天蔽日的妖力就会砸在自己的头上。 只见那说书人不急不慢地呷了一口茶水,才缓缓道:“它哪是神仙的对手,才刚发动,便被流星一眼的剑光割成无数碎片,再也掀不起风浪了哟。”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有一小童脆生生地问道:“爷爷,那你见过神仙吗?” 他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点头道:“那自是见过的,最后解决那妖怪的神仙,还是从我身边踩着剑飞过去的。就这么一瞬,我都感觉到这从脚心到头顶都冻住了。” 有人又问道:“方才又是神仙又是火的,怎么现在又跑出来一个,难不成你见了两个神仙不成?” 那说书人立起双眸,郑重道:“对,可不就是两个神仙吗。” 此话一出,人群中便起了哄笑之声,直言他喝多了酒在说胡话,空气之中也快活了起来。 他见众人不信,便张口还要再说,可嘴唇才张开一点缝隙,整个人便失了力气一般重重倒在面前的方桌上。 离得近的人连忙上前察看,表情却瞬间变得不可置信,缓缓伸出二指探了探他的鼻息后,颤声道:“他……他死了!” 一听死了人,满屋子的人立刻炸开了锅,而后作鸟兽散,有的甚至连带来的东西都顾不上,便一窝蜂似地挤了出去。 叶绿芜一想到凶手便有可能混在人群之中,便立刻右手高高扬起,霎时间便散开一个朱红的结界,将所有人关在茶馆之中。 而这这一举动使得众人更加慌乱,前面的人被结界所阻挡无法离去,可后方的人却对此毫不知情,只一心想着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一时之间众人乱作一团,茶倌们喊停的声音宛如泥牛入海般淹没在如潮的吵闹声里。 叶绿芜秀眉一蹙,右手便迅速虚空画圆,再次将魂力注入结界之内。赤红的光圈贴着结界迅速没入地面,而在此之后结界的颜色也明显深了几分。 这时茶馆中一下子便安静了下来,众人大张着嘴却无法发出声音,片刻后也就安静了下来。 她转身踩在几节楼梯之上,右手一摊便凭空跃出了一簇火苗:“我是晗灵乡君,这个结界是不会伤害到你们的,你们无需惊慌。待衙门来人之后我自会放你们离去,但是此刻还得委屈你们一阵子了。” 听到她的身份后,众人便彻底放下心来,三三两两地坐回原来的位子上。 就在他们的视线从她身上散开的一瞬间,叶绿芜微不可见地侧头看向许明川,而后飞速向门外瞥了一眼,示意他趁现在赶快离去,莫要被卷进这场风波之中。 而许明川虽深知将叶绿芜独自丢在此处不是君子所为,可眼下情势紧迫,也不是逞能的时候,况且此事究竟是何目的谁都不知道,还是小心些为上。他回给叶绿芜一个了然的目光,便趁着众人不注意,一闪身出了茶馆。 那说书人的尸体分毫未动,还保持着上半身趴在方桌上的姿势,周围一圈都无人敢靠近。 叶绿芜心中有一个疑影,这个疑影使她一步步走向方桌,而后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伸出右手,缓缓放在了他头上。而后一缕红光乍现,迅速隐在了那具冰凉的尸体之中。 片刻后,她面色如常地收回手,心中却早已波涛汹涌。此人很明显是死于墨阙会的邪术之手,将魂力打入人体内后,再辅佐已以独门秘书术便可将人的魂魄生生抽离出来,看上去便如同猝死一般。若非曾见过此招的内行人,绝非看不出其中的关窍。且魂力上是无法在没有魂魄的躯壳之中停留的,若非她今日在此,只怕片刻后魂力消散,便再也寻不到墨阙会与此事的联系了。 就在她暗自记下此事之后,便感到有一队人马向着茶馆急行而来,即将撞上她的结界。 第六十一章 风波引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叶绿芜快步走到门前一看,只见许明川纵马在前,清俊的面容隐在风雪之后,有些看不真切。身后还跟随着一群身着捕快衣装的人,神色严峻地向前跑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印在雪地之上,分外分明。 离着茶馆门前还有几丈的距离,许明川便从马上一跃而下,落在了叶绿芜面前,目光快速将她打量了一番,而后急切道:“我来迟了,你没事吧。” 叶绿芜这才解了门前的结界,可窗户周遭的还是未动。她双眼一眯,摇摇头道:“我自然无事,不过有几句话想要告诉你。左右衙门的人已经来了,我们便先离开吧。” 而后她对着一旁神色紧张的太守道:“这个结界一刻钟后便会自行解除,你们要抓紧时间,我与他便先走了。” 她心中有事,便无心再多说什么,只是拢着斗篷转身而去,留下太守身后礼行到一半的捕快们面面相觑。 许明川知晓她必定是有十分要紧的事要同自己说,否则她平日里虽不端着架子,可该有的礼数却是半分不少的。 想到此处,他一摆手对着太守道:“免礼,不必送了。在京都城的年下发生人命案,可是会动摇民心,大人还是尽快将凶手找出吧。” 说罢他也循着叶绿芜离去的路快步前去。 待转过了街角,便看到她静静立在一处摊贩的棚下,纤纤背影正是这雪景中的一点墨色。 许明川走上前去,轻声道:“可是出了什么要紧事?你向来冷静自持,寻常之事应是不会使你如此失态。” 叶绿芜没有回头,声音轻的同一片羽毛一般,落在雪中:“那个说书人是死于墨阙会的术法,此术法极为阴毒,瞬息之间便可将人的魂魄从体内抽出,而后炼化为自身修为。我两个月前不告而别,便是同大师兄一道去清剿墨阙会的。当时他们的山庄中人数并不很多,故而今日动手的人便是当时不在庄中的漏网之鱼。” 离了叶绿芜结界的遮蔽,冬日雪天的刺骨寒意便自脚底蔓延了上来,倒是让许明川有几分不适,“墨阙会?我之前倒是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可依你所言,他们行事如此草菅人命,怎会无人提及呢。” “正因如此,见过他们手段的人都已不在人世,故而无人所知。我修道十年,也是在他们偷袭岚门之时方才知晓这个名字的。” 她的声音清浅,却道出了万钧的话语:“而且,墨阙会的掌门亲口所言,他们从一开始便听命于周国,在二十年前起就有要与我们开战的准备了。” 许明川的心中似是有一块巨石压下,将他的魂魄压得喘不过气来。二十年前正是父皇登基之初,国力比起现在来更盛,周国竟在那是便埋下了这样一颗钉子,让人怎能不心悸? 还未来得及开口,他便听到叶绿芜低呼一声“有人来了”,而后自己的小臂被紧紧拉住,整个身体便开始飞速向前! 此次并叶绿芜并未展开结界,二人在无尽的风雪中疾行而过,冰凉的雪花打在许明川的脸上,让他连近在咫尺的人都看不真切。他左手在眼前一挡,才能略微透过细密的雪幕看清自己现下身在何处。 过了片刻,二人便同一阵风一般略过晗灵乡君府半开的大门,卷起千堆雪,轻巧地落在叶绿芜的院中。 叶绿芜轻轻推开房门而入,“方才我感到一阵熟悉的魂力波动,出自是墨阙会的独门心法,且修为应是在我之上。倘若被他发现,我也只能撑半刻罢了,倒不如趁他还未发现,先行离开。” 明明是这府邸之中最精致的院落,可院中却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安静地只能听到簌簌落雪声。 许明川跟着她的脚步向内走去,却发现屋内仅一日未见,便多了十余个精致的木牌挂在梁上,其上似乎还雕刻着花纹,倒别有一番风趣。 叶绿芜随手将斗篷解下搭在一旁,方才疾行时落在发间的雪此刻已全部融尽,只余下几颗水珠在鬓间泛出一点微光,愈衬得肌肤胜雪。 她随意将腕上的鎏金银嵌翡翠镯子褪下,缓声道:“我这屋子里已设下万全结界,且以魂魄之力加固,除却我死了,否则绝不会被破。在这里说话,大可放心。” 许明川暗自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露出几分歉意:“年下出了这样的事,明日我的休沐看来要提前结束了,没想到我第一次失约,竟是因为如此。方才你似有未尽之言,可是猜到了墨阙会对他下手的缘由?” 叶绿芜秀眉微蹙,“我也不敢确定,只是他原本好好的,在说出他曾遇到过神仙这事后便惨遭毒手,只怕墨阙会是在害怕他知道,或者说出什么对他们不利的事。” 许明川暗自沉思,“来的路上我也问过那些捕快,皆言那说书之人平日里都是说一些古史典籍,也就今日突然说起这个来。言语之间倒也未曾提到此事发生在何处,真真是让人无法琢磨。” “噗嗤,”叶绿芜听到这话忽地笑了出来,她看着许明川眼中的诧异之色笑道:“原来你在想这个,方才走的匆忙,我忘记告诉你了,他所说的用火焰炸掉妖怪的那个神仙,就是我。当时永州太守无法制衡那妖物,方才请岚门前来相助……” 她的话戛然而止,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怔了片刻又道:“永州之事最大的秘密便是一颗出自墨阙会的鲛珠,莫非他们是怕此事为人所知,才对那说书人下了手?” 久居庙堂之上的许明川自然不知这些江湖纷争,可事关墨阙会这个周国暗桩,他不得不上心,“倘若如此,有两点我想不通。第一点便是他所说的第一个神仙是你,那么第二个他亲眼见到的人究竟是敌是友。还有便是…” 他略顿了一顿,而后沉声道:“鲛珠若是墨阙会之内共同所出,那永州之事便不怕被人知道。我想,他们内部应是分成了几派,这鲛珠只怕是偷偷做出来的。而这个说书人无意间泄密,想必便是这一波人为了瞒住这个秘密才动的手。” 第六十二章 夜相约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叶绿芜此前对鲛珠之事也是一知半解,只是知道应是与宸宇有关,至于别的也是毫不知情。现下经许明川这么一说,心中便豁然开朗,点头道:“你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之事现下还不能下结论,以后若能找到墨阙会旧部的人,才有可能解开这个谜团。再或者……与我亦师亦友的一人对于此事应是知晓颇多,日后若再遇到,问问他便知。” “再有就是,”她轻叹了一口气,微蹙的秀眉如红梅覆雪,十分动人:“他所说的第二个神仙是我的大师兄,当时情况危急,若不是他及时赶到,只怕我们一行十二人皆会死于那妖树之手。后来我们在徐州匆匆而别,至今已是两个月没有消息了。” 许明川垂眸细想了一番,轻声道:“你所说之事我已记下了,明日便吩咐他们暗中寻找墨阙会旧部的踪迹,只希望在年前能够查清此事,免得人心惶惶。” 窗外的日头已渐渐西沉,冬日里短暂的白日即将过去,即将到来的便是沉沉暗夜。金色的阳光散在窗纱之上,将屋内的气氛染上一层昏黄的暧昧。 叶绿芜忽地站起身来,向前走了几步而后猛地将窗户打开,凛冽的风雪立刻从窗口涌了进来,打在她的脸上。她在风雪中缓缓回头,宛若清丽红艳的梅落在了雪地中,惹人怜惜而又令人惊艳。她声音不高,却似一幅名画般缓缓展开,道尽了万千思绪:“我愿你能如同这一场大雪一般,还这世间一个天下皆白。” 这一幕深深刻进了许明川的心中,成为了他这一生之中最圣洁的画面。 他声音一沉,如玉石相击:“那你可要好好看着,我将亲手将这天下皆白铺满人间。” 两道声音交织在一起,乘着冬日的劲风盘旋而上,没入落着纷纷大雪的天地之间。 许明川忽地出声,扰乱了这片刻的平静:“京城三绝只剩最后一处了,今日虽天降大雪,可我还是要问你一句,你可愿同我一起去看看这万家灯火的京都城?” 叶绿芜合上窗扇笑道:“这话怎么说的,不同你去我自己又找不到,只是午间未曾用饭,哪有饿着肚子去观景的道理?再过半刻钟我的侍女便会进来送饭,便只有委屈你尝尝我这个山野俗人吃的清粥小菜了。” 她打开门迈步出去,娴静地立在檐下,右手轻拂间整个院落便皆罩在了结界之中,再无风雪。而后无名指微勾,点点红光便落在了院中树木的枯枝之上,迷蒙闪烁间霎时间便如同盛开了簇簇红梅,似真似幻。 “如何?虽与十里梅林之景云泥之别,却胜在灵动,可还入得了你的眼?” 许明川微微一笑,也上前同她并立在檐下,“梦中之景,也只有神龙绕日,嫦娥出月才可媲美。” 二人缓缓走进院中,不约而同地坐在树丛之下的石桌旁。两行脚印缀在白茫茫的雪地上,透出几分相依之感。 叶绿芜伸手将魂力覆在桌凳上,二人才能安稳地坐在这冬日的石凳之上。 又是片刻的静默之后,期鱼的身影便从交错树丛中缓缓现了出来,手中还提着一个三层的食盒。她抬头看了眼空中的结界,还以为是叶绿芜有了兴致在院中走动,便准备放下食盒后再去寻她。却刚走了两步,便被地上的脚印吸引去了目光,那宽大一些的分明是男子的足迹,莫非有人罔顾小姐的命令,竟敢私自到这昭明院中来? 她面上神色不住地转变,小心翼翼地顺着那脚印走了两步时,才从树后看到饮茶的许明川与笑意盈盈的叶绿芜。 看着她惊讶得能放下一个鸡蛋的嘴,叶绿芜笑道:“你莫急,这是太子殿下。” 期鱼连忙将食盒放在石桌上,而后拜倒在地,颤声道:“奴婢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 许明川并未因她到来而移动分豪,如玉的右手微动,茶杯被轻轻放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声。而后他才缓声道:“起来吧。” 叶绿芜在这短短的三个字中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了许明川的身份,与平日在她面前的样子完全不同,冷漠而疏离,如同生在雪山之巅的芝兰玉树一般高不可攀,却带着一股主宰天下的气势。她在这一瞬间忽地感觉自己渺小了许多,她甚至觉得,自己与落在雪地里的一粒微尘并无任何分别。 期鱼战战兢兢地起身打开食盒,将饭菜一样样摆在桌上,连头都不敢抬起半分。 许明川抬眸,便撞进了叶绿芜有些自卑之意的双眸中。他连忙展开一个笑颜,柔声道:“你这清粥小菜虽没有我惯用的精致,却也能将一大部分饭菜都压下去了,毕竟这里也曾是父皇的那些嫔妃们争抢着要来的地方。如今又住了你,自然更不会差的。” 这是在暗示自己无需自怜自艾?叶绿芜认真地看向他的双眸,却无法在那满目的笑意中找到丝毫其他的情愫。叶绿芜回以一笑,罢了,还是不要多想的好,倘若自作多情了可怎么办。 好在因着期鱼每日都要守着布菜的规矩,这食盒之中便有两副碗筷,不然若再去取了来,定会引人注意。 叶绿芜吃得清淡,就连老鸭汤都是去了几遍腥才端上来的,除却本身的香味之外,整道汤清亮透底,半分浑浊都不见。 许明川的君子教养是刻在骨子里的,就连吃饭也十分优雅,一行一动间皆是皇族风范,不染半分风尘。汤羹的热气在不见一丝微风的院中袅袅上升,微微停留在他的发梢之上,瞬间便化作薄薄水雾,氤氲朦胧。 半晌二人用完了饭,天色刚巧尽数暗了下来,不甚明亮的灯柱在石桌周围洒下一片昏黄的暗影,映着点点红光倒有几分夏日流萤的美妙之感。 叶绿芜漱了口,饮完茶后对着期鱼道:“我素日也未曾要求过你什么,可是今日之事在场的只有你一人,倘若走漏了半点风声,便只能是你说出去的,你可明白?” 期鱼自是知晓这件事的重要性,倘若传出一星半点的闲话出去,他们主仆二人的脸面便要不得了。她肃然道:“小姐放心,就算是有人扯着奴婢的嘴,奴婢也绝不会说出半个字的!” 第六十三章 摘星楼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叶绿芜点点头,不再多言。 “你且等我片刻,我去取一样东西来。”她对着许明川一笑,便转身走回屋中。 片刻后,她提着一把剑再次归来:“这剑虽是精品,可到底是不通人性的死物,驾驭起来也要颇费一番功夫。” 许明川看着她手中那柄平平无奇的剑,心下疑惑,“怎得带上它?况且这剑怎么看也算不得神兵,兵器我太子府有的是,明日便送来供你挑选。” 叶绿芜笑道:“明日再说明日的事,今夜它可是有大用处呢。” 说罢她右手捏印在前,红光明灭间那把剑便开始微微颤抖了起来,而后缓缓横在空中。她口中极为缓慢地念着咒,那剑周身随着咒语涌动而散发出了微红的光,整个剑身看上去大了一倍不止,而后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许明川有些讶异,还未曾开口便听到叶绿芜含着笑意道:“看什么呢?难不成怕我把你摔下去?” 她右手依旧立在胸前,整个人却轻盈地踩在了剑身之上,脚下的红光不断散着光尘,如同踩在一路星河之上。 许明川顿了一顿,而后抬脚站了上去,“怎会,我这条命原本便是你给的。” 叶绿芜转回头去轻笑一声,而后运起更多魂力将二人紧紧裹住,方才驱使着剑缓缓升起,而后御空而去! 今日是腊月十四,硕大的皎皎明月悬在天幕之上,许明川在空中只觉得伸手便可将其揽入怀中,伸手一挥便能捉住数颗黯淡星辰。因着要顾虑他,叶绿芜御剑而行的速度并不很快,他这才能清晰地看到京都城的亭台楼宇在脚下缓缓后退,星星点点的灯火似乎也化作了流动着的星河,整个人被两条星河包裹着,就连灵魂都似融入了飘渺苍茫的天地之间。 远远地,在几乎平缓的地面之上忽地出现了一座高楼,其上灯火交映,辉煌了整个京都城。 叶绿芜有些狡黠的声音自前方传来,顺着夜风铺在许明川的面上:“听闻为了在这摘星楼上停留片刻,从而一掷千金的人可不在少数。不知你们这些王公贵族,风子龙孙的可否也在这个行列?” 正说着,二人便自空中缓缓而落,立在摘星楼最高的檐上。 许明川从方才游仙一般的感觉中回过神来,这才转头对着叶绿芜一笑:“举臂揽日月,徒手摘星辰。此处也只在每年的正月十五与中秋的时候才会打开大门,让人前来观瞻。只是这万家灯火之景,你皆带我看尽了,再来此处可是比不上方才的云间游让人惊叹。” 叶绿芜笑着转过头去,站在京都城的最高处,举目便是煌煌帝都景。大雪纷飞中,街道之上的行人皆步履匆匆,似乎不愿在外多停留一刻。万家灯火齐明,自脚下一直蔓延到天际,就连圆月似乎都在这灯火辉煌中失了颜色,只能无奈地躲在云层之后。再远些的集市被鹅毛般的落雪所碍,连轮廓都有些辨不清晰,可依旧能感觉到,那里也散发着同样的光辉。 “那是什么地方?”她抬臂遥遥一指,指向最繁华的一处,“看起来甚至比皇宫还要更华丽几分。” 许明川顺着她所指看去,眸光暗了暗:“那是在宫门大开前,文武百官的暂留之处,也是最为藏污纳垢之所。” 叶绿芜虽对这些不感兴趣,可也知晓现在的昌国已有了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势,若再无改动,只怕周国再次进攻之时,便会如同砍瓜切菜一般了。 她定了定心神,轻柔而郑重的声音在夜色中蔓延开来:“我信你,定能再现盛世气象。” 正说着,街道之中忽地涌出许多提着灯笼的百姓,他们匆匆向着摘星楼而来,灯光流动成十余条河,似乎带活了整个京都城。 那些人纷纷跪在摘星楼下,一面高呼着什么话语,一面深深拜倒在地。 叶绿芜疑惑道:“你能听清吗?他们在说什么?” 许明川微微侧了一侧头,片刻后哑然失笑:“他们在说求神仙保佑,来年风调雨顺。” 方才二人御剑而至,想必他们便是看到了剑尾在天际之上留下的红光,故而才认为有仙人降临摘星楼吧。 “哈哈,”叶绿芜轻笑出声,“我可受不起他们这一拜,既已见到了你口中的盛景,还是速速离去吧,不然这么一闹,乱子可就出大了。” 说罢她照旧捏印念决,待许明川站稳后回头道:“这次我会快些,你可抓紧了。” 许明川犹豫了一下,不知将手放在何处才不算唐突了她,思考了一瞬后才将手搭上她的双肩,沉声道:“好。” 下一刻二人便腾空而起,伴随着摘星楼之下百姓的欢呼声,剑尾似流星般划过天际。他在飞速移动中甚至睁不开眼睛,整个世界都在不安地震荡,只有手下清瘦的双肩让他有些心安。就如同在重伤的那天,他拼死一搏地进了叶绿芜的马车一般。 御剑而行过于显眼,故而叶绿芜并未像上次一般将他送至宫内,而是剑尾一坠,落在了晗灵乡君府前。 她眨眨眼,眸中便是星辰万千:“左右今夜已足够轰动,明日便会有人查出那红光是从我这里出去的,便让我一个人揽了这神仙的名头吧。只是要麻烦你自己从这里回宫去了,不然我派个马车送你?” 许明川因着从未有过这般体验,面色还有些惨白,可他依旧笑道:“不必,我也有许久不曾踏足这夜间的京都城了,便走着回去吧。” 他道别过后转身走了几步,又似想起了什么一般,回头道:“九天后我迁府,你这次可不能不告而别。” 没想到他还记着两个月前她偷偷溜走的事,叶绿芜笑笑:“不会,这次我应当会在京都城留很长一段时间。” 叶绿芜看着他披着月光离去的背影,无奈一笑,而后转过街角走入府中。 门前的侍卫见到她后立刻弯腰行礼,一朵棉絮却因着这动作而从衣领后方的一个破洞中露了出来,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扎眼。 “府中没有给你们发新的冬衣吗?怎得还穿着这破旧衣衫站在门前,像是我亏待你们了一样。”叶绿芜眉心微蹙,心中有些微词,倘若被有心人看了去,自己便凭白多了一个把柄。 第六十四章 天灾显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那侍卫忙道:“乡君误会了!期鱼姑娘早在入了冬后就给我们都发过冬衣,论这京都城中的权贵,有哪个府上一年给下人们发四套衣服啊!乡君如此好心肠,必定会有好报的!只是……小的家中贫寒,寡居老母舍不得做冬衣,到立冬的时候还是穿着薄衫,都冻得出不了门啊。” 说着,他声音便哽咽了起来,双眼一红,泪珠在眼眶中打着转儿。 自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他而立之年的年纪,却依旧无法让老母吃饱穿暖,心中只怕日日都怀着愧疚之心。 可纵使是给下人的服饰,一般来说也是不允许私自改动的。因着害怕叶绿芜生气,另一个侍卫也上前来替他求情:“今年涨了税,日子本就不好过。他母亲身上生了冻疮还是不肯花钱做冬衣,他也是没办法才将府中的那件衣服带回去改了改,说是乡君恩典,他母亲这才穿上的。乡君若要责罚,我便替他受着吧。” 叶绿芜轻叹一声,连自己府中的侍卫尚且如此,那平日里便勉强可以糊口的人家这个年可怎么过。增税一事也不是自己能说上话的,唯一能做的事便是先助他们度过难关吧。 “不必如此,你们先起来吧,”她柔声道:“明日你们家中贫寒的侍卫侍女们,都去账房记下名字,三日后情况属实的便可去领五两银子。不论怎么说,这两个月的花用还是够的,先过了年再说别的吧。” 晗灵乡君府中的下人吃住皆在府中,最末等的薪水是每月五钱银子。这五两银子虽不多,可卖身为奴的人家中皆是穷困不已方才出此下策。故而这需要补贴的人数便不十分少,五两银子已是他们将近一年的薪水,这叫他们如何能不感动。 两个侍卫听到此话连忙跪倒在地,感激道:“乡君此举实乃圣人!小的便是豁出这条命去,也要护得乡君府上下平安!” 他们虽来自不同的势力,效忠于不同的人,可他们的主子却未曾在这漫漫寒冬中关心过一字半语,而他们监视着的叶绿芜却明知他们另有所图,却依旧如此对待他们,这样的胸怀又有几人能有? 在叶绿芜略过他们向内走去之时,那侍卫踌躇了半刻,还是犹豫着开口:“乡君可知我们被派来此处之前是何处的人?” 这便是有投诚之意了,叶绿芜轻笑一声:“你们是我晗灵乡君府的人,我也不问你们从前在何处,只要一日在这府中当差,我便能护得你们一日。” 说罢她也不去看那两个侍卫的反应,一转身便消失在了照壁之后。 叶绿芜习惯了简朴自然之风,况且偌大一个府邸之中只住了她一人,便吩咐下去夜间廊道上除却通往昭明院与下人房的两处之外,其余的便不必凭白损耗灯火明烛了。只是没想到自己虽不对他们过多要求,他们便惫懒起来。从正门往内走了许久,竟是连一个侍女的影子都看不到,明日是该好好敲打敲打她们了。 待入了昭明院,便看到平日里不用的耳房里亮着灯,似是有人在里面。 叶绿芜放轻脚步向着耳房走去,而后忽地推门而入,便看到期鱼一脸慌张地从圆凳上站起来,双手还背在身后,一看便知是藏了东西的。 “小……小姐!您晚饭没用多少,奴婢现在便让小厨房再去做点东西来!”她慌乱的很,就连说话都有些结巴。 叶绿芜双眼一眯,拉长了声音道:“先不忙,你这是藏什么呢?” 她不怕被人背叛,因为这些人的背叛并不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实际的影响,顶多便是失了这乡君的封赏罢了。可是这满府的人谁都能够背叛自己,唯有期鱼不行。自己将这府邸之内的权利尽数交给她,可以说在自己不在京都城的时间里,她便是这府中的主子。如此深情厚谊,若被一朝辜负,叶绿芜深知自己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期鱼看到她略带凌厉的眼神便知晓她此时定是有些生气了,方才踌躇着将身后的东西拿出来。 那是一个十分精致的花样子,华贵精美且不失灵动,只是看着便能让人想到这花样若是以金银丝线描绘,那件衣衫必定会如同天女所织就一般。 叶绿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自己那么紧张在意的东西居然只是一个描了一大半的花样,“这又有什么好藏的?莫非这么大一个乡君府,还容不下你描花样子不成?” 期鱼垂下头,小声道:“这东西本是奴婢准备绣在小姐的新衣上的,不然除夕前夜入宫赴宴,那些个贵女们都穿的鲜艳时兴,小姐还不得被她们比下去了?” “你这丫头怎么说起这个来了,莫非你就觉得没了这些首饰衣衫,我就比不过他们不成?” 昏黄的烛光照射在她脸上,光洁无暇的皮肤泛着丝丝光华,无垢的明眸中噙着一弯皓月,让期鱼都看得有些发痴。 她喃喃道:“小姐自是容颜无双,可今日我看到太子殿下对您那样好,还是觉得小姐应当不辜负自己这样的好相貌。” 叶绿芜伸手在她头上敲了一下,无奈道:“你个丫头,不过略微听了两句话,想哪儿去了这是。你这话若是传出去啊,你家小姐还不得被京都城的贵女们给活吃了?再者说当初你还劝我不要与太子和荣王走得太近,现在全忘了是不是?” 期鱼却仍旧不死心,嘟了一下嘴,“太子殿下眼中只有小姐,那样的眼神又怎么会是骗人的呢。” 不过是十六岁的小姑娘,这样拒不承认的样子倒是有些可爱。 叶绿芜笑道:“罢了,不谈这事了。你明日便通知府中所有人,若真有家里揭不开锅的,便去账房记了名字,倘若是真,便给他们没人五两银子过年吧,也算是我这个做主子的给他们添的彩头。” 这样的赏赐不免是收拢人心的好机会,却没想到期鱼皱了眉头,迟疑道:“小姐,厨房的婆子今日同我说,城中的人都在说这场大雪来得凶猛,只怕几天之内都不会停。那些粮商们都在屯粮,就等着日后赚大钱呢。” 第六十五章 皇后怒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叶绿芜倒是不知这些的,没想到在她眼中万种风情的鹅毛大雪落在普通百姓眼中,却是这样的致命。倘若众多粮商沆瀣一气,将粮价高高抬起,那么…… 就在她思索之时,期鱼又道:“奴婢倒不是说小姐此举不好,只是五两银子的彩头若是传了出去,只怕明日前来求个一职位半位的人便会踩塌咱们的门槛。” 这个问题她倒是没有想到,只是这话已经放出去了,哪还有再收回的道理?罢了,明日闭门谢客便可,若是真如同期鱼虽说,那些人还能推倒了这乡君府的大门不成? 她立刻缓声:“无妨,明日起紧闭大门便可。只是我有两件事要问你,第一是你现下管着这样大一个府邸,是否有些力不从心?今日回府之时我连个人影都未曾看到,那群丫头们过于没规矩了。第二便是现下粮价涨了多少?” 期鱼有些不好意思道:“小姐,您还是再提一个管家帮着奴婢吧,不然出去办什么事人家都看我是女子,打量着哄骗奴婢呢。况且奴婢还要管着小姐的小私库,便有些忙不过来了。” 期她到底是女子,且年轻缺乏历练,一个人管着两样东西果真有些费心力了。 叶绿芜垂眸片刻,“此事我记下了,那么粮价呢?” “说起粮价来奴婢就生气!”期鱼愤愤道:“小姐是不知道,半个月前粮食还是二百五十文一斗,今日便已涨到五百文了!那人还说明日雪若是不停,可还要涨呢!平常这个时候也就最多三百文就够了,真是些黑了心肝的,果真商人重利,没一个好东西!” 这场雪少说也要再下个四五天,到时只怕粮价飞涨是一回事,若是积雪不融,那些不甚坚固的房屋便会被压塌,天灾与**搅在一起,便是一场民不聊生的灾祸。 叶绿芜郑重道:“明日你便找几个可靠的人,在几家大一点的粮商那里以不同人的名义买些粮食,而后悄悄放在后门旁的那个柴房里。一共三百石便可,我会在那里设下结界,保证那些粮食干燥。若是他们刻意提高价格,你也无需与他们争执,直接认了便是,左右我这府中还是出的起这些银钱的。” 期鱼听到此话眼中立刻闪着兴奋的光彩:“小姐!你是不是要做救世主了!” 救世主?亏她也能想的出来,叶绿芜无奈道:“拿着圣上的赏赐做这事,算什么救世主,你还是快些歇了这些奇怪的心思,回去睡觉吧。” 待期鱼离去后叶绿芜独自走在树影绰绰的院中,天阶夜色凉如水,冷风迎面扑在脸上,使她并没有丝毫困意。 若要描花样子做针线,期鱼自己的房中怎会没有这些。她这是一早便在这里等着自己了,相比也是为了粮价上涨一事来的。这么说来,在她心中自己是必定会这么做的了?看起来自己这个乡君做的可实在不像一个正经权贵。 只是,她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灌入肺中,使她打了一个寒颤,却更加清醒。若是父母亲尚在人世的话,也必定会做出同自己一样的事吧。她的目光遥遥落在挺府邸深处,心中却隐隐觉得这个地方今后会有许多人住在这里。 她转身回到暖意融融的房中去,独自坐在妆台前一样样地取下浑身的珠玉,而后换了寝衣走入床前的幔帐中。 京都城中的灯火逐渐熄了,只余下一轮明月孤零零地挂在天际。 许明河立在书房内的阴影之中,沉声道:“我要的事情可办好了?” 屋内分明除却他之外再无一人,可依旧有一道深沉沙哑的声音响起:“依你的意思,那些人在腊月二十五便会来到京都城,剩下的便不归我管了。” “好!”许明河露出一个嗜血的笑意,“你要的五千银子稍后便会送去,这次我倒要看看他还怎么稳坐这太子之位。” 这个时辰宫门早已下钥,可皇宫之中依旧没有半分安宁。或者说,这里从未安宁过。 皇后雍容地倚在贵妃椅上,仅着一件寝衣,没有一丝白发的青丝柔柔铺散开来,端的是万千风情。 “听闻最近太子与叶绿芜走得极近?” 她脚下跪着的小宫女连忙应道:“奴婢看得真真的,殿下还从未对哪个女子这般上心,纵使对艳县主也是淡淡的,可对她却完全不同。” 皇后摆摆手,凤眸一眯,“本宫知道了,这次你做的不错,跟在公主身边的人须得像你一般机灵才好。” 蔷薇立刻从一旁走上前来,将一个金镯子从自己腕上摘下,递给她。 在那小宫女欢天喜地地走了之后,皇后垂眸瞧着自己染得通红的指甲,似漫不经心道:“圣上今晚又歇在珍夫人处了?” 蔷薇恭敬道:“是。” “呵,连着五日宠幸她,也不知圣上这身子是否还撑地下去,”皇后鄙夷道,“这小的不听话,老的倒是果真蠢,一见了美人便连自己是谁都忘了,想必魂儿都被勾了去吧。” 寝殿之中除了她二人外再无旁人,皇后的声音在空旷的寝殿中扩散开来,宛如鬼魅低语,“这样也好,叶绿芜独自抢了这个风头,只怕那些心仪太子的贵女们都会将她视为眼中钉吧?朝臣们在内要劝着女儿们,在外要劝着圣上,想必很快便会心力交瘁。” 蔷薇抬眸一笑,眸中褪去了平日里的恭敬,而是像一条摆出了攻击架势的毒蛇一般,阴森道:“是啊,这么顾前不顾后的,可不正是省去了咱们动手吗。” “哈哈,”皇后有些癫狂地笑道:“可惜啊,是你非要搅进这池浊水中的,那么你便替纪星辰担下这所有的骂名吧!圣上啊圣上,来日尘埃落定之时,你可千万不要怪我,毕竟造成这一切的,都会是她!是你亲封的晗灵乡君!” 她的笑声回荡在梁上,竟有些疯魔之意,“到时候便要看看,你的儿子是护着你,还是护着她!” 第六十六章 相府帖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而早已陷入沉眠的叶绿芜对自己成为了皇后计划中最后的一环毫不知情,依旧徜徉在梦里的星海之中。 待送走了梦中落花,她睁开双眼的那一刻,窗外恰好传来隐隐约约的悠远打更声。 五更了。 没有半分的拖沓,她翻了个身便从床上坐了起来,披上一件自入了京都城后便再也不曾穿过的,岚门弟子的旧衣。虽不似锦缎贵重柔软,可这件衣服陪伴她许久,久到其上的每一寸质感都深深刻在她的心上。 梳洗过后,随手取了一根缎带将及腰青丝高高束在头顶,英气潇洒自是不提。 叶绿芜拿起剑推开门,一股寒风卷着极寒的落雪扑面而来,将她周身裹挟在一片冰寒之中。她今日衣衫有些单薄,纵使这寒气冻得她打了一个激灵,可她依旧神色平静地走出门去。 冬日里的五更时分,天幕之上连一丝熹微的亮光都没有,圆月已隐在了西方,星辰也都失去了踪迹,整个天地间陷入一片黑暗之中。门外的雪依旧没有停,地面上已积压了一层厚厚的雪毯,不甚明亮的灯光被这积雪映衬,泛出一片暗金的光芒。 她轻巧地踏在雪地上,挥手遣出魂力将积雪从地面上吹起,红光闪烁间天地似乎又下了一场茫茫大雪。 起手,掠剑,飞光,剑破。 薄若蝉翼的三尺青锋划过落雪的空气,发出阵阵破空之声。剑影摇曳间似秋水裁光,明若琉璃,带着岚门的风骨刺出去,刺入一片赤云树的树影里。 叶绿芜的双眸炯炯有神,似乎是这昏暗天地间唯一的亮光。 高挑欣长的身影在雪地上旋转腾挪,青绿色的衣襟翻飞出一点春水绿波的影子,而又瞬间消失在夜色中。她浑身出了一层薄汗,略显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显出少女的无限婀娜。 待她将所有的剑法皆练了一遍,天色便渐渐亮了起来,可依旧没有要放晴的征兆。红日被厚重且密集的云层遮掩,只能透出一点惨白的日光。 寒冷而漫长的夜过去了。 期鱼准时提着食盒来到昭明院中,身后跟着的六名婢女一言不发地迈进一旁的耳房之中,不消片刻便已准备好了热水,伺候叶绿芜沐浴更衣。 卯正初,婢女们打扫完庭院后尽数退去,只余下叶绿芜坐在房中用早饭。 “小姐,您昨晚吩咐的事奴婢已经办好了,趁着天还没亮我便找了几个乞儿,让他们换好衣服扮作我的随从,我自己也做男子打扮,那些粮商们并没有起疑心。” 叶绿芜用帕子沾沾嘴角,点头道:“不错,你做的很好,我这里也有也有一样东西要送给你。” 期鱼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惊奇道:“小姐怎得还要送奴婢东西?” “是啊,其实早该给你了。”叶绿芜笑道,起身从妆奁的最底层取出一张纸来,“这是你的卖身契,从此刻起你便不再是奴婢了。” “小姐……你是不是不要奴婢了?”期鱼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那张卖身契,圆睁的双眼中迅速蓄满了眼泪,“是不是奴婢哪里做的不好,还请小姐再给奴婢一次机会!” 叶绿芜没想到她会是这般反应,无奈道:“只是不要你做奴婢,可我还有另一样差使要交给你呢。现在我便聘你做这晗灵乡君府的大管家,不知你的意思如何?” “可是……这世间从未有过女子做管家的。”期鱼有些踌躇,似是不知该不该应下。 “没错,世上却未有过女子做管家,”叶绿芜道,“可也没有罪臣之后的孤女能做乡君的啊,我都不惧人言,你又有何畏惧?如此一来我房中之事你便可不必再管着了,另找妥当人便是。” 听得她这么说,期鱼便也放下心来,应道:“那小姐放心,我日后定会将咱们府管的妥妥当当,决不让别人看咱们的一点笑话。” 这样的雪天,所有人皆是能不出门便不出门,可叶绿芜还是收到了她回京以来的第一张帖子。不是来自她所熟知的太尉府,而是从未与她有过往来的高门世家丞相府。 帖子之上只写了请叶绿芜过府一叙,却未曾言明既是毫无交集,那便不可能是请自己去叙旧,想必是有事相求。她只得吩人套了马车,朝着丞相府而去。 行进至府门前,还未曾递上拜帖,便有一穿着靓丽的丫头急急前来,引着叶绿芜便往后院走:“乡君可算来了,我们小姐可要急疯了。” “贵府这是出什么事了?”叶绿芜一面随着她疾走,一面道。 那丫头到底是纪星辰身边的得力人,说起话来毫不拖泥带水:“前段日子我们二少爷回来了,昨儿个他未曾回府,也不曾留下口信,家丁们找了一夜才在南市的一个破庙中找到他。浑身上下也没个伤口,可人就是一直昏迷不醒,相爷没了办法,小姐这才想起请乡君前来看看。” 关于纪星辰的事,当日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叶绿芜也未曾放在心上,故而早已忘得差不多了。可今日经这个丫头一提起,她似乎一下子便想到了关窍:“府上的二少爷……莫不是名无涯?” “乡君怎得连这个都知道?二少爷不在京都城中已有许多年了,就连住在京都城中的人有些还没听说过他的名字呢。” 叶绿芜笑笑,“我与二少爷倒还算得上生死之交。” 况且,我还是他的救命恩人。 慕容芷与纪无涯二人在墨阙会山庄分别之时,便互相情意款款,没想到竟会有这般巧合。只是他的此次昏迷只怕原因不简单,若是魂魄受损可就有些麻烦了。 她随着那丫头不断在曲折的廊道中行走,过了半炷香后方才走进一个院落之中。 院中的下人们皆敛息屏神,大气都不敢喘,见到自己也只是无声行礼,好似生怕惹怒了什么人一般。 走进正屋之内,便看到一个天命之年的男子立在中央,消瘦的身子似乎迎风便倒,两鬓已爬满了白发,整个身子都笼罩在一片惨淡的愁云之中。仅在一夜之间,这个素日里决胜千里的三公之首便似乎成为了一个风烛残年之人。 叶绿芜定了定心神,上前行礼道:“绿芜见过纪伯父。” 第六十七章 纪无涯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纪文光愣了一下,方才缓缓侧过头来,憔悴的双眸中满是血丝。见到来人是她,叹了口气道:“我比你父亲年长几岁,你唤我一声伯父也是应该的。此事原本不该麻烦你,可上至太医署,下到走街串巷的游方郎中,可以说整个京都城的大夫都对小儿的病束手无策啊。” 叶绿芜盲道:“绿芜在来此之前已大概知晓缘由,对于二公子的情况我有一点想法,不知他现在身在何处?” 纪文光眸光闪烁了几分,而后转身走进暖阁之中。 从正屋一路走到暖阁之中,透过明纸糊的门窗,隐约可看到里面长塌上躺着一个人。屋中燃着香,青烟袅袅间有一女子倚在圆桌前,半阖着眼背对门而坐。 二人一进暖阁,那女子便猛然惊醒,转过身来一瞧,正是纪星辰。她双目微肿,眼下嵌着两团乌黑,想必是哭了一宿。 见着叶绿芜,她连忙走上前来握住双手,哽咽道:“叶姐姐,我也是没了办法才请你来的,那些郎中们都骗我,说我二哥撑不过今夜了。可我不信,想着或许姐姐能有办法救我二哥一命也说不定。” 她的双手细腻而冰冷,还在不住地颤抖着。生龙活虎的人在一夜之间便被下了催命符,想来定是吓着她了。 叶绿芜轻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缓声道:“哪有一夜之间便病入膏肓的道理?想必二公子的情况那些郎中都未曾见过,方才下次定论。你且莫急,我过去看看。” 两个月未见,纪无涯倒是瘦削了许多。只是他面上凹陷下去两块,更显得颧骨高高挺起,嘴唇毫无血色,这分明便是将死之人的症状,为何他仅在一夜之间便落得这般模样? 叶绿芜不敢再耽搁,连忙将右手平伸至他身体上方,掌心向下,口中缓缓念起咒来。 夺目的红光柔柔自掌中倾泻而出,将纪无涯的整个身体都笼罩在其中,而他似是感受到了什么一般,一直紧蹙着的眉峰也舒展开来,安静地躺在榻上。 纪文光与纪星辰二人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两双布满血丝的眼中闪过一丝名为希望的光彩。 过了片刻,叶绿芜结界未撤,皱着眉转过身来,低声道:“二公子体内魂魄失了大半,只余下一丝幽精尚在。心之精爽,是谓魂魄;魂魄去之,何以能久?且对他下手之人似不愿他当即便没了性命,故而刻意将幽精留于体内。” 还有一句话她未曾说出口,这手段与昨日茶馆之中暗害那说书人的别无二致,又是出自墨阙会之手。倘若那说书人是因着知晓了鲛珠之事才被灭口的话,纪无涯又是为何会遭此毒手?碧瑶山门众不多,还是因着掌门身怀秘宝才勉强跻身江湖八大派之中,多年以来他们与墨阙会也并无纠葛,此事实在有些蹊跷。 而他二人虽不懂“幽精”为何意,此时也隐约知晓了现下的情况。 “依你所言,犬子尚有一线生机?”纪文光惊喜万分,面上也露出了几分不可置信的神情。 没想到叶绿芜却摇摇头,低声道:“人之三魂,一曰胎光于天,一曰爽灵于地,这剩下的幽精便是最为重要的命魂。只有幽精尚在,这人也绝撑不过三日便会……可若能在三日之内将他魂魄聚齐,便尚有希望。” 纪文光眼中的希冀之光一点一点黯淡下去,最终变为一片死灰,“这熙熙攘攘的京都城中,纵使找人都如同大海捞针,何况是这虚无缥缈的魂魄?” 见他这般反应,叶绿芜忙道:“因着有这一缕幽精在,寻到其余魂魄倒也不难,只是我不善循迹之法,伯父还是快些入宫面圣,奏请护国会前来一助吧。我在此处尽力稳住他的幽精之魂,让二公子不至于过分不安。” 似是劫后余生一般,纪文光浑身焕发出生的希望。他闭目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对着叶绿芜一拱手:“此事无论成与不成,叶氏的大恩本相记下了。” 在他疾步踏出暖阁后,纪星辰的泪水便夺眶而出,上前拥着叶绿芜道:“多谢叶姐姐救我二哥一命。二哥从小便疼我,幼时父亲与大哥不许我出府去,都是二哥偷偷带我溜出去的,因为这个还挨了不少训呢。在外面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都会给我带回来,就算他这几年不在京都城中,还是会经常托人送东西回来。我真怕他就这样睡过去,再也醒不过来了……” 说到最后,她便泣不成声,她的眼泪落在叶绿芜的颈旁,浸染出一片濡湿。 叶绿芜伸手加强了结界的魂力,而后轻轻抚着她后背道:“护国会的人总会有办法的,这里有我的结界护着,绝不会出事。不若我陪着你先去耳房中歇息片刻,吃点东西再回来守着吧。” 纪星辰哭了半晌,方才抽抽噎噎地缓过气来,抱着叶绿芜的胳膊向外走去。 她原本就一夜未睡,故而在略微用了些点心后便歪在床上沉沉睡去,只是拉着叶绿芜的手却半分都没有松开。 叶绿芜无奈地摇摇头,替她掩好被子后便靠着床柱坐在床头,细想着这两天来发生的事。 自从自己回京以来,这事情便一件接着一件,让她毫无喘息的机会。且许明川受伤也好,纪无涯被袭也罢,这两件事虽与自己没有直接关系,可好似冥冥之中有一根线将自己与这几件事串连起来,密密匝匝裹成一团,让人无从想起。墨阙会接二连三动手,只怕目的绝非自己之前所料想的那样简单。鲛珠只是一个引子,一个借口,而他们用这个由头来掩盖之下的真正目的,又会是什么呢。 凌霄殿中 纪文光深深拜倒在冰冷的地砖上,苍老的声音绕着雕龙立柱盘旋而上,在店中惨淡地扩散开来:“老臣这个小儿子自幼便不服管教,可他到底是我的血脉,还望圣上能看在老臣一生忠心为主的份上,下旨让护国会救小儿一命吧!老臣定当结草衔环以报陛下大恩,万死不辞啊!” 皇帝坐在九阶之上的龙椅中,眼神明灭不定,过了半晌才开口道:“爱卿平身,既是人命关天的事,寡人岂有不应之理?凶手行事如此诡谲,凡尘中人是绝看不出任何端倪的,想来将行凶手段告知爱卿的,必定是位高人。让寡人猜猜,是叶家的丫头,对不对?” 第六十八章 请蔺忱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纪文光浑身一颤,他不知皇帝是已将暗探安插在他家中,还是当真随口一说。只是他这么问,是否会认为丞相府与叶绿芜已成为一党之羽?倘若怎是如此,他怀疑自己倒不算什么,只是不能白白连累了她。 想到此处,他朗声道:“老臣多谢陛下恩典!小女自中秋那日在宫中与晗灵乡君一见后,便一见如故。近来大雪不停,小女在府中独自无趣,这才下了帖子请乡君前来一叙。乡君心善,听闻犬子重病缠身后便想施展术法让他好过些,没想到仅是站在院中,乡君便已感知到了犬子魂魄四散,这才让老臣来面见圣上。” 皇帝忽地一笑,道:“原来如此,爱卿还是快些回府吧。蔺忱,你去走一遭,务必将相府二公子的性命保住。” 话音刚落,殿中便凭空显出一个一身黑袍的俊逸人影来,他低垂着头,一拱手道:“遵命。” 护国会令主蔺忱,据说他修为颇高,虽平日不见人影,可时时刻刻跟随在皇帝身边。 纪文光是文官,且年纪又大,纵使记挂着纪无涯,也无法快速从这不许纵马行轿的皇宫之中出去,便只得快步疾走,额上急出一细密的汗珠。 蔺忱在一旁瞥了他一眼,而后右臂一卷将他拦腰夹起,几个起落便落在了宫门外。 而后他连大气都没喘匀,便被扔在一匹马上。从未骑过马的他左右摇晃了片刻才能稳稳当当地坐直,蔺忱在此刻翻身上马,右掌中一团金光闪过,骏马便嘶鸣一声,快速向前跑去。 马蹄声回荡在街道之上,扬起周遭百姓的一片惊呼之声,踏着雪泥潇洒而去。 待到了相府,穿过回廊,入了暖阁,纪文光才能瘫在桌旁大口喘着气。 蔺忱看着榻上笼罩着的赤色结界,清冷的面容上闪过一丝诧异,而后他右手一挥,金光迅速在暖阁中扩散开来,直直打在结界之上。 在耳房中的叶绿芜感到结界有颤动,便连忙将手从纪星辰掌中抽出,对着她刚醒来尚且迷蒙的双眸道:“暖阁有情况,我先去看看。” 在她大步跨进暖阁中之时,刚好撞入蔺忱平静无波的双眸中,她便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金光与结界都还尚在,二人在相遇的瞬间便隐隐感觉到了对方的实力,不相上下间谁都没有轻举妄动。 此事纪文光也缓了过来,走上前对着叶绿芜道:“这位是护国会令主蔺忱,乡君应当是不曾见过的。” 蔺忱日夜保护皇帝安全,晗灵乡君这四个字自从封赏出去的那天起便一直充斥在皇宫之中,故而他也是听了许久。昌国的乡君众多,他原本想着左不过生的好看些罢了,否则一个女子又能有多大的本事,受封乡君想必只是因着一副好相貌。没想到今日还未曾见到人,便先被她的结界略略一惊,倘若他们二人动起手来,金火二属既不相生也不相克,倒还真不知究竟会谁胜谁负。 他这些想法一闪而过,而后迅速敛眸拱手道:“今日一见,才知晗灵乡君名不虚传,纵使这京都城中的所有女子尽数加起来也比不过一个叶氏绿芜。” 这是叶绿芜第二次被这样当面赞赏,皇后毕竟是女子,又是长辈,故而那时她还不觉得有什么,现下被一个年轻男子这般赞赏,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有一福身道:“令主过誉了,还是劳烦令主先去看看二公子吧。” 待蔺忱转身走至床前之时,纪星辰才满脸惊慌地出现在门外,口中直道:“叶姐姐,我二哥他没事吧!” 话音刚落,她才发现暖阁中多了一个人,有着世家小姐骄矜的她不似叶绿芜一般豁达,便连忙躲在纪文光身后,不再多言。 叶绿芜也上前去挥手撤掉结界,静静等待着蔺忱的结论。 只见他右手贴在纪无涯的额上,金光自掌心之中缓缓倾泻而出,尽数没入他的经脉之内,纵使隔着皮肉也能看到隐隐光芒。而后他轻轻闭上双眼,细细感知着。 循迹之法本是风属魂力之人最为精通,可在她认识的人中,抛却重光与温余不谈,同样是金属魂力的宸宇也擅长此法,也不知他们是如何能够做到与风属比肩的。叶绿芜心下暗自叹了一口气,倘若自己再不勤加修行,只怕再次见到宸宇之时定会被他奚落个够。 片刻后,蔺忱收回右手,纪无涯经脉之中的金光也消失不见。 他睁开双眸,平静道:“我已感知到了他魂魄的去向,凶手并未将魂魄炼化,甚至没有离开京都城中,倒不像是墨阙会的一贯作风。” 墨阙会?他不是常年护佑皇帝吗,为何会知晓这样一个并不出名的江湖门派? 叶绿芜按下心中涌动的思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能够平静一些:“令主所说的墨阙会是何物?” 蔺忱摆摆手,似是根本不想提起这个问题:“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罢了,无需多谈。我这就去寻令郎的魂魄,还请乡君在此处护住他的身体。” 纪文光缓缓作揖,郑重道:“多谢令主,不知令主此去是否需要人手?我这相府之中的家丁虽比不上金吾卫,可人数也不少。不若便让他们虽令主一同去吧。” “他们?”蔺忱声音一扬,“皆为凡尘中人,同我前去无异于抱薪救火,还是陪着相爷在府中等消息吧,我护国会还是出得起这几个人的。” 说吧他便负手而立,一步步迈出暖阁。 纪星辰见他离去,这才从纪文光身后走出,欣喜道:“令主此去定会将二哥的魂魄带回来的,父亲便不必担心了!” “是啊,”纪文光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抚着胡子道:“令主修为高深莫测,无涯定会平安无事渡过此劫的。” 叶绿芜只知道墨阙会是修炼浊气的门派,至于他们是如何将活人魂魄炼化,再将其化为己用的,她则是一概不知。况且他们此次出手的目的尚且不明朗,自己怎能在这里坐以待毙?与其做了他们砧板上的鱼肉,倒不如主动迎上去,说不准还能将他们的计划打乱。她此时的修为已是凌驾于绝大部分修道者之上,还有加持了一滴重光血液的龙鳞在手,只要对方不是上百人共同行动,她便有把握全身而退。 第六十九章 交战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想到此处,她便再次筑起结界,右手二指点在眉心,一缕金光便随着她的指尖移动从眉心溢出,而后她勾勾手指,将这一线金光也掺入结界之中,“现下这个结界与我魂魄相连,只要我平安无事,这个结界便不会被打破。令主一人前去只怕凶多吉少,我前去帮他。” 说罢也不容二人拒绝,福了身便大步走出暖阁,只留下纪文光父女二人满面担忧。 叶绿芜出了院子便脚上运起魂力,整个人如一阵清风般在雪地上拂过,迅速向着大门而去,洁白的雪地之上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她出了府门便一个箭步迈上马车,拨开车帘便钻了进去。而后走入马车后方,迅速将头上的金玉之器一一卸下,取来缎带将青丝随手绑在脑后。褪下繁琐的衣裙,从药箱旁边拿起一套月白色的男子衣衫披在身上,双脚一蹭踢掉绣鞋,再穿上一双长靴,片刻后便从马车内走出一个翩翩公子。 自那年初入岚门的叶绿芜被少年重光送回励火堂之后,那夜月色下温柔少年衣衫之上的点点血迹便刻在她心中许多年。待她再长大了一些后,便在每日训练结束后独自躲在房间内偷偷的裁着这件衣衫。因着不知尺寸,她便比照着自己的身形略做大了一些,而后又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将岚门大弟子才能用的流云纹勉强绣了上去。可当她将这衣衫做完之后,却再没有机会接近掌门居一步。 故而这衣衫虽不甚精致,就连绣样都有些粗俗丑陋,可她却一直留存至今,若无特殊情况,从不离身。每次乘马车出府之时,便也会将其带上马车之中。完全长大的她穿着这一套衣衫倒也正合适,再加上同样随意的发式,此时的她若从背影看去,像极了少年时的重光。 叶绿芜虽不善循迹之法,可蔺忱的金属魂力放眼整个京都城中都找不出第二人,故而纵使是她,也能大致感知到他此时的方向。 可下一刻,她便紧紧皱起了双眉,蔺忱气息所在的方向,是她万万想不到的镇国公府。 不知是那凶手刻意前去那里栽赃,还是镇国公府确实牵扯其中,此事越来越扑朔迷离了。墨阙会此次究竟潜入京都城内多少人,若说是单单为了鲛珠是说不过去的,对纪无涯出手也留有余地,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将他的魂魄炼化,像是在刻意等着人寻过去一般。可除却护国会之外,有能力顺着魂魄找到他踪迹的人绝不超过五个,他究竟是想引谁上钩呢? 天上的雪越发紧了,叶绿芜只得不断用魂力将眼前的雪幕分开,才能勉强辨得出镇国公府的方向。 可未曾想到她还离着一条街远之时,便感到前方爆出一股强烈的魂力波动,再往前行了一段,便能看得到一金一蓝两道光在上下翻飞,时而撞在一团,将周遭围墙之上的积雪震下,落雪簇簇。 她急忙收了前进的势头,轻巧落在一堵围墙之上。 蔺忱如一只飞鸟一般在围墙间翻转腾挪,足尖每每点在一个地方,便会留下一羽金色羽毛般的魂力。而与他对峙的那名男子则似一口钟,粗壮的双腿稳稳扎在地上,碧蓝的魂力凝成一道刚劲的水流,随着蔺忱的动作一道道击在围墙之上,留下一排伤疤沟壑。 那男子一味进攻,而蔺忱却一味躲闪,看起来毫不费力地便将他的招式化解。他倒也不急,刻意放慢了操控水流的速度,堪堪跟得上蔺忱的步伐。二人一来一回间,竟是谁都没有使出真正的实力。 他们之间的打斗很快便引来了一群人围观,因着在镇国公府附近,府内的侍卫便连忙提刀赶了出来,拦在人群与二人之间,将他们分隔开来。 叶绿芜伏在围墙之上,将自己的气息尽数隐匿起来。倘若自己是那贼人,又一时奈何不了蔺忱,两相僵持下最好的动手时机便是周围有围观者之时。只要对着人群出招,蔺忱必定会飞身前去阻拦,到时只需在他前进的路径上埋下暗招,便可一击致胜。 现下虽在僵持阶段,可二人皆在认真观察着对方的招式,只要有人先找到一个破绽,这场战斗便会瞬间到达巅峰。 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只见蔺忱在飞速移动中右脚忽地一歪,整个人便要撞上另一道水柱。 好机会! 叶绿芜连忙起身,右脚用力在围墙上一蹬,加以魂力相辅,整个人便同一支箭一般向下窜了出去! 显然正在缠斗的那二人谁都没有料到她会突然之间加入战局,双方的动作便同时一滞,给了她一丝可乘之机。 她右腿直直绷着,左腿微曲,而后重重落在了两人之间。右手火刃向前一挥,便将那贼人的水柱齐齐斩断,相克的两种魂力瞬间相撞,激发出一片氤氲的水汽。失去了魂力加持的术法即刻便化为一摊死水,洇进了雪地中。 这一变故虽来得突然,可蔺忱仅用了几息便反应了过来,左脚在雪地上微旋,整个人便瞬间闪到了那人身后。 那贼人也是熟悉战斗之辈,眼见自己落入下风,抬手便再次聚起一道水柱,便要如叶绿芜所想那般朝着围观之人攻去。 可早就料想到这一点的叶绿芜又怎会让他这拙劣的计策成功?在他抬手的瞬间她也右臂直伸,手掌狠狠打在那人的小臂之上,一股焦臭的气息霎时间便在空气中扩散开来。 那人吃痛,反射性地将右臂向回一缩,原本瞄准人群的水柱此刻一偏,便斜斜略过围墙顶上的瓦片,打向后方。 趁此机会,叶绿芜右手化掌为指,迅速并立于胸前,周身即刻便迸出一团浓烈的红光来,而后化作火龙自那贼人脚下盘旋而上,将他困在原地动弹不得。那人一怒,脸上的肉都鼓出了棱,双手掌心向上,口中发出一声怒喝,周身便升起一层薄薄的结界,而后迅速转变为一汪湛蓝的清泉,将他整个人都包裹进去。 叶绿芜双目炯炯有神,看到他这般动作嘴角扬起一抹轻蔑的笑,右手食指向前微点,原本细小的火焰便忽地暴起,冲天的火光将周遭的积雪都熔了个干净,嘶吼着压在那层蓝色的水波之上。 蔺忱趁此机会右手高高向上举起,那些他遗留在四周的,羽毛样的魂力便缓缓摇动,而后缓缓聚在他右手周围。 而后他轻轻将五根修长的手指伸直,那些魂力便瞬间四散开来,穿过火焰的包围直直刺向其中。 第七十章 落网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三种魂力相互碰撞,瞬间便将左右的两堵围墙震地粉碎,尘土被风雪卷着散向半空。 尘土飞扬,落雪簇簇,直至半晌之后,一切方才尘埃落定。球状的火焰仍旧存在着,可其中的人却再无半分反应。 蔺忱从那人后方走出,对着叶绿芜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声音略微放柔道:“并非是我敌不过他,只是在丞相府中我已见识过你的魂力,在你隐于围墙之上时我便感觉到了,这才卖了个破绽给他。否则这样僵持的局面还不知要持续多久,我想还是速战速决的好。” 自己分明是刻意隐匿了气息才藏在那里的,又有漫天飞雪遮掩,应是万无一失才对。可他却能一早便知自己在那里,究竟是他的循迹之法已炉火纯青,还是说……自己的隐匿之法果真差到如此地步,轻易便会被旁人发现。 叶绿芜只能暗自叹了一口气,而后道:“令主身法当真是一绝,如此看来我当真是画蛇添足了。” 一旁围观的百姓此刻眼见那贼人被制服,便也大着胆子向前走了几步,直至火球的温度触碰到他们冰凉的鼻尖,方才罢休。 一个黄口小儿咧着缺了一颗门牙的嘴,上来轻轻拉扯着叶绿芜的衣袖笑道:“漂亮哥哥,你好厉害。” 叶绿芜蹲下身去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你该唤我一声姐姐才是,你这样小,为何会一个人在这?你的父母呢,他们可有跟着你来?” 那小儿歪着头思索了半晌,却也没有所出个所以然来。 倒是现下才有一队捕快闻风赶来,还跟着几个身着护国会服饰的人,他们一来到近前便单膝跪地,为首的捕头道:“属下等来迟一步,还望乡君与令主赎罪!” 叶绿芜起身对着他们摆摆手,示意无碍,而后侧身驱散了那层火帐,“无妨,我与令主都未曾下重手,此人应当性命无虞。待我们取到想要的东西后,你们便将他带回去好生审问吧。” 蔺忱显然不愿同他们多说什么,点点头后便向后走去,从晕倒在地的那人眉心引出一缕半透明的微光来,而后养在自己眉心。 众人赶忙凑上前去,只见那人面色痛苦地倒在地上,浑身衣衫未被焚尽,可也从大部分的破洞处显露出他雄壮的身躯来。四肢上各有一处严重的烧伤,若是他此刻没有晕倒,也会暂时失去行动的能力。这伤口虽看着狰狞可怖,可也并未比牢狱之内的刑罚痛苦多少,按理来说他们这种修行之人是不会因此而完全丧失意识,从而任人宰割的。 那捕头显然也看出了这一点,犹豫着开口问道:“他是修道之人,这伤想必也困不住他。若是他片刻后醒来,太守府内便再无可与之制衡的人了。” “这有何难?”蔺忱冷冷开口,“废了经脉,毁了丹田,再以刑具相缚,便可无虞。” 他话音刚落,一旁立着的护国会弟子便纷纷上前,围绕那男子而站。而后右手齐齐捏着无名指立于面前,左手悬空托在右肘之下。一时间他们指尖便闪出五彩斑斓的光,一个朱红繁复的阵法便从中心徐徐展开,蔓延在融尽了积雪的砖石之上。 不过片刻,那男子浑身便开始逸出条条紫色的魂力来,而后缓缓向上飘去,最终拢成一团光球,散着幽幽的光。 一个弟子放下双臂,从腰间的荷包中取出一方光鉴照人的小小铜镜来,口中默念法咒,那光团便摇动片刻,直直飞入铜镜内。 蔺忱见法阵已毕,便缓步走到那男子身前,右手微动便聚起耀目金光。紧接着他600狠狠向下虚按,那金光便自左臂没入地上男子的体内,肉眼可见的横冲直撞后,又从他的右臂破体而出,复而消散在空中。 那男子吃痛,便从昏迷中大喊一声醒了过来,满面惧意道:“放过我!求求你们放过我!日后我再也不敢了!” 捕头冷哼一声,一挥手便有几个捕快迅速上前将其五花大绑起来,“有什么话,还是跟兄弟们回衙门说吧。带走!” 那人忍着剧痛被一众捕快推搡着前行,在路过叶绿芜身边时用极其幽怨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方才缓缓离去。 叶绿芜秀眉一蹙,纵然他什么话都不曾说,可那眼神总让她觉得别有深意,似毒蛇般让她心中一阵不安,而自己分明是未曾见过他的。就在她思索之时,人群之中扑出一个穿着破旧衣衫的年轻女子来,哭喊着将叶绿芜身前的小儿一把抱在怀中,面色急切道:“小宝!你可吓死娘了!下次可要牢牢跟在娘身边,再不许乱跑了!” 小儿怎知父母愁?纵使娘亲都急得险些哭出来,可他还是咧着嘴笑着,两只小胖手在女子俩上胡乱擦着,奶声道:“娘亲不哭,小宝在这呢。” 那女子不仅衣衫破旧,而且发间身上还隐约带着一股泥土的味道,想必是以种地卖菜为生的穷苦人家吧。 叶绿芜心下恻隐,便柔声对那女子道:”你家中境况如何?你们是作何营生的?” 那女子一听到这话双眼之中便泛起了泪光,抽噎道:“草民家中只有我与幼子,丈夫去得早,余下我们娘俩整日相依为命,可也快撑不下去了。” “唉,”叶绿芜叹了一口气,“你若愿意,便带着他去晗灵乡君府吧,去了便找管家,同她说是叶绿芜要你们去的。你的儿子年纪尚小,我也不会要你签什么卖身契,如此他长大后也不算沦为奴籍。” “您说的可是真的?!”那女子含泪的双眸中尽是不可思议,“那草民便写过小姐大恩!日后做牛做马的也要报答小姐!” 叶绿芜对着她一笑,而后转身走了几步,对着等待了片刻的蔺忱道:“令主久等了,我们这便回丞相府吧。” 他点一点头,便飞身而去。只是在临走的瞬间,嘴唇似乎翕动了几下,好像说了什么话,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莫非是风雪太大,自己眼花了不成?叶绿芜有些疑惑,却也并未多想,双脚聚起魂力便一跃冲上高空,足尖轻点楼阁,月白倩丽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茫茫大雪中。 第七十一章 试探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人之三魂七魄交聚于眉间,若并非大量储存魂魄,这眉心之间便是最好的养魂池。 当叶绿芜再次回到丞相府的暖阁之中时,蔺忱已站在纪无涯的榻旁,右手伸出二指虚空画圆,朱红的阵法随着他手指的移动而慢慢显现出来,那一缕魂魄便自他眉心幽幽荡出,沿着阵法盘旋一周后直直扑进纪无涯的体内。 在魂魄归体的一瞬间,他略显灰白的脸上泛出一丝红晕,细微的呼吸也逐渐增强,最终变得平缓而绵长。 蔺忱收起阵法,转身道:“丞相大人,二公子很快便会苏醒,大人还是准备好补品,好生将养着吧。” 纪文光激动地连胡须都在微微颤抖,强忍着欣喜之情拱手谢道:“多谢令主相助,待午后我便入宫向圣上谢恩。” “大人还是留在府中吧,此事由我回禀便是。” 说罢他便向外走去,如同今日来时一般,脚步沉稳却毫不拖沓,身上负着超出他年纪的沉沉风霜。 叶绿芜目送他离去后,这才反身走到榻前,右手捏决将那结界之中的魂力送入纪无涯经脉之中。 “我的魂力虽不与他相同,可也能帮助他的经脉魂力快些恢复。若是普通人魂魄离体片刻,只要找回便也无虞,只是二公子毕竟是修道之人,此番经历对他的修为影响颇大,只怕要月余的时间才能完全恢复。” 纪文光幽幽叹了一口气,道:“唉,他当年离开京都城这其中也有我的缘由,现下他虽受了伤,可也能安心在我膝下待一阵子,只愿他这几年能长大一些,莫要与我赌气了。” 这天下做父母的,哪有会真心怨怪自己子女的?纪无涯已是弱冠之年,想必在外游荡数年之后,心中的那些怨愤之气并着年少轻狂一起被消磨殆尽了吧。 叶绿芜助他的魂力在经脉之中流转了一遍后,方才福身道:“二公子已无大碍,绿芜便先回去了。只是倘若他清醒过来,伯父还是将此事问个清楚才好,譬如昨夜他是为何在破庙中被偷袭,再有便是那人与他可曾相识?万一是有什么仇怨,也好早做准备才是。” 丞相次子深夜遇袭,还险些丢了命,凶手很有可能与说书人之死有关,而他仓惶逃窜的目的地居然是皇后母家。在年下闹出这样的乱子,只怕朝堂之中必定会掀起一场惊涛骇浪。 叶绿芜走出丞相府后,先是回到马车上将身上的男装换下,细细将青丝挽起,收拾停当后方才缓缓走下马车。 “你先将马车赶回去吧,我想一个人走走。”她对着车夫道,而后又侧过身来看着今日陪同她出门的丫头,笑道:“你便随着我吧,去将车里那把青黛色的油纸伞取来,我在此等你。” 那丫头垂头应是,利落地走上马车。 叶绿芜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地一笑。早在她决定再提拔一个大丫头时,便在马车的软垫下面刻意放了一张自己用左手写的字条,还装作没有掩藏好的样子,露了一个角在外。这个丫头每日清晨洒扫之时总是第一个来,且一直挑最脏最累的活计做,不知是本性如此还是想引起自己的注意,这次便试她一试吧。 “此物寄相思”,如果她当真是别有用心之人,那么这五个字必定会让她大吃一惊的。 不消片刻,那丫头便抱着油纸伞跳下马车,恭敬道:“小姐,咱们走吧。” “小姐?”叶绿芜一挑眉,“府中人都唤我乡君,为何你要唤我小姐?” 那丫头略滞了一滞,而后道:“奴婢听期鱼姐姐便是这么唤小姐的,比起乡君来,奴婢还是觉得唤小姐更像是一家人,不那么疏远。” 这话倒有几分意思,叶绿芜勾唇一笑,转身向前走去,那丫头连忙撑开伞为她遮蔽漫天风雪。 “既是如此,便就随你去吧。只是总不能不知道你的名字,说吧,你叫什么名字?”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顺着刺骨的寒风扑在那丫头的身上,一时有些令她摸不准情绪,只得缓声道:“奴婢贱名文芊。” 叶绿芜忽地一笑,夸赞道:“文如芊芊,繁茂昌盛,你家中想必是读过书的?不知为何你会卖身为奴呢。” 似是提到了她的伤心事,文芊声音一低,道出无尽悲凉:“小姐说的没错,奴婢祖父却是读书人,据说也是才气纵横之辈,经常作旁人所不能之诗。就在我出生那年,他因为一首诗中影射先帝,奴婢全家便落得一个满门抄斩的下场。奴婢因着年纪小,这才逃过一劫,可除却这个名字之外,也是一无所有了。几经磨难之下,奴婢这才卖身为奴,勉强混口饱饭吃罢了。” 倘若此话当真,倒也是个可怜之人。 叶绿芜没有再说话,二人缓行在不甚嘈杂的街道之上,似乎将这万丈红尘都排于身后,尘世气息未曾沾染上半分她的衣角。 转过京都城中心后接着向北走,便是文人墨客常聚在此的北市。不同于市井平民常驻的南市,北市之中多见的便是清雅书斋与秦楼楚馆,来这里的人不是世家公子便是朝廷新贵,纵使在冬日也是一把折扇不离身,处处都要摆出一副文人雅士的模样来。 她也是第一次来此,先是略微辨了下方向,而后便走入了一条有些狭窄的小巷中,转入其中唯一的一家店铺里。 二人一进门,眼前便出现了十余个满目琳琅的博古架,其上所摆着的既不是年代久远的古物,也不是流光溢彩的绝世奇珍,而是一些见所未见的形状怪异之物。 那掌柜看到她二人前来倒也并未起身相迎,依旧捧着一本泛黄的书读得认真。他摆摆手,轻声道:“客官若有中意的物件,拿来结账便是。” 叶绿芜暗笑,这人倒有趣得紧,看书如此着迷,竟也不怕自己店里丢东西。 在众多博古架间穿梭了半晌后,她终于在最后一个架子的最下面一格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她伸出双手将那一片厚重且有她整个头那么大的物件捧起来,这时才看清了它的全貌。 第七十二章 陷害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此物通体黝黑,其表面并不光滑,而是有一些细小的纹路在上面。入手十分厚重,就连拿惯了长剑的叶绿芜捧着它都不是很轻松,想来应是不知什么动物的骨甲。 文芊虽不懂,可也知道这东西不是寻常之物,只得帮着叶绿芜将它从博古架间拿出来,而后轻轻放在掌柜面前。 他依旧自顾自地看着书,没有提防眼前突然出现的东西,便被吓了一跳,“姑娘,你可真真是好眼力。别看小店这东西众多,可最稀罕最值钱的便是这块玄龟甲板了。这传闻东海之中有一只修炼了好几百年的玄龟,两百多年前不知是什么缘故受伤了,这才落下这块甲板。不是我吹,这世间万物,除了龙鳞外,就属它最为坚固了。您要是诚心想要,我也不多收您的,五百两黄金,保证给您送到府上去。” 这掌柜看似迂腐,可这生意经倒是半点不差。黄金本就十倍之于白银,这五百两黄金的价格纵使是放在京都城中,也能置办一处五进的大宅子了。 叶绿芜勾唇一笑,“掌柜这话可就说错了,贵店之中分明还有凤凰尾羽,赤霞清莲这样的天材地宝,玄龟甲板虽稀奇,可也是比不上它们的,况且这也不是一整块,不知这最为珍贵的话是从何而来啊?” 这话一出,掌柜便怔了一瞬。他这店面中只搜罗天地之间最为稀罕之物,故而有“不揣千金莫进门”的传闻。而到这里来的也尽是些用这些东西来送礼的人,且这里的物件无一不珍奇,他们遇到这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物,自是觉得越贵越好。这一来二去的,价钱便全由着他说了。 没想到今日前来的这个美貌女子却是个识货之人,他便连忙堆笑道:“诶哟,在姑娘面前班门弄斧了。只是这玄龟甲板我收来的时候便花费甚多,这价格也着实不能太低了,我总得吃饭不是。这样吧,二百两黄金,我也能赚个饭钱,姑娘也不至于破费甚多。” 二百两黄金虽说也贵了些,可想必这掌柜也不会再让了。 “好,这玄龟甲板我要了。只是它也无法携带,掌柜便找人直接送去晗灵乡君府便可。” 听到她的身份,那掌柜才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乡君,莫说是小店中这些东西,就算是仙家宝贝乡君想必也是见过的,怪不得能一眼便认准了这玄龟甲板。小店中除却小的之外,便只有一个负责洒扫的小子,我这便关了店门,亲手把这东西包好了送去乡君府上,保证连半分损伤都没有。” 叶绿芜笑着点点头,伸手自发间取下一支绕线牡丹金凤钗来,放在他掌中道:“这钗子算是定金,余下的便等你送去后再付吧。” 掌柜立刻将那精致无比的凤钗好生端看了一番,而后将其收入袖中:“乡君且放心吧,这凤钗如此精致,想必乡君也是舍不得的,待小的拿到银钱后,便将此物原样奉上。” 待出了这小店后,文芊这才将满肚子的疑问道出:“小姐,奴婢在京都城做了小十年的乞儿,也没听说过还有这么一间店铺,小姐又是怎么知道的?” 天上的雪似乎小了些,不再是大片如鹅毛般的雪花飘下,而是变成了一粒粒的样子,落在雪地上沙沙作响,阴沉了许久的天空也在此刻泛出几缕淡薄的金光。 叶绿芜看着这变化,清浅一笑:“你若是修道之人,便就知道这个小店有多出名了。我下山的次数不多,可总能从师傅口中提及这里,这些天灵地宝的物件用来修补法器是最好不过的了。” 文芊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点头道:“原来如此,到底是小姐见多识广,比起京都城中的那些贵公子们都知晓得多呢。” 见叶绿芜表情没有变化,她踌躇了片刻,壮着胆子道:“奴婢能否斗胆问一句,小姐花这么多银钱买这个东西,究竟有什么用啊?方才那店中好看的东西多的是,小姐怎么偏生挑中了这个蠢笨的呢。” 这话还真的是“壮着胆子”了,叶绿芜心中暗笑,面上却是做出几分羞涩来,“这可不能告诉你,总之小姐我有用便是了。” 有那信件在前,又有自己这一番反应在后,过几日若再来一些暗示,她若是当真别有用意,便应当偷着去给真正的主子送信了吧。 自今晨用了早饭后,叶绿芜便再未好生歇息过半刻,又经了一场恶斗,现下已是有些饿了。 厚重的云层之后,日头有些模糊不清。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只见除却偏西的一处外,其余地方皆是深深浅浅的灰色。 “已是申时了吧”,她轻声呢喃道:“今日又快过去了。” 离京都城万众瞩目的腊月二十五还有七天,离满朝文武入宫的年宴还有十二天,离今年的除夕,还有十三天。 这不足半月的时间,希望不要再起什么风波了。 叶绿芜缓缓闭上了双眼,再次睁开之时,眸中依旧清澈如泉。可其中不再同岚门之时那般单纯无垢,而是染上了几分红尘。 罗裙微动,莲步轻移,她挺直脊背,一步步走回那所带给她荣耀的晗灵乡君府。 京都太守府内 太守辛翼布满风霜的脸上凝着一层寒霜,双眉紧皱道:“你招是不招?” 面前被紧紧缚在刑架之上的,分明便是今日被拿下的那个墨阙会弟子。经脉具断,再无魂力的他现下还不如一般人强壮,而入了太守牢狱之中受尽刑罚的他此刻更是遍体鳞伤,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嗬……嗬……”听到辛翼的话,他口中发出几声不明所以的声音,半晌之后,才忍着剧痛道:“我……我招,昨日在茶馆中杀死那说书人的是我,今日偷袭纪无涯的……也是我。” 他说完这句话后,便如同用尽了全身气力一般,头一偏便晕了过去。 招认近在眼前,又怎能允许他以此来逃避?一旁的捕快无需辛翼吩咐,便立刻提了一桶冷水自他头上浇下。 数九寒冬,又在这幽暗潮湿的牢狱之中,被这冷水一浇,那人便瞬间便清醒了过来,咳嗽了两声后打着寒噤道:“并非是我与他们有仇,而是……而是晗灵乡君之命,小人不敢不从……” 第七十三章 宫女春蕊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辛翼是个清官,直官,可听到他的话时,还是有些怀疑:“哦?她回到京都城才几天,只怕是连这两个人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吧,又为何要派你去暗下杀手呢?” 那人显然是到了无法支撑的边缘,却还是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他们有什么过节我也不会过问……我替她卖命,她却连同别人一起毁了我的修为,叫我怎能不痛恨!我依她所言逃往镇国公府,不知为何她却要如此对我……” 现下没有别的证人,单凭此人的一面之词是不能确定叶绿芜有罪的。辛翼抚了抚胡须,可他所言虽不能尽信,可也不能不信。今日蔺令主已将相府二公子的魂魄取回,想来不日便会清醒过来,到那时此案便有证人了。 他心思转了千百回,而后便吩咐一旁的师爷:“将他说的话全部记下,待仵作验了那说书人的尸体后再做打算。” 天色又渐渐暗了下来,雪势虽减缓了许多,可一个人影在模糊不清的世间行走着,左右看了无人后,他才一闪身进了一进偏僻的小院中。 一个男子长身玉立在苍茫的雪色中,片片雪雾落在他的肩头发梢,缥缈不似人间之物。 那人进了小院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才缓缓解开面上的黑巾,露出一张极为熟悉的脸来,正是蒋文。 “殿下怎么站在外面,这天寒地冻的若是染了风寒可怎么好,只怕娘娘又要担心了。” 许明川转过身来,嘴角挂着一丝罕见的冷笑,“若是本宫大病一场,只怕高兴的人会更多。先别忙担心,本宫吩咐的事你可做完了?” 蒋文立刻道:“上次圣上遇刺一事已查出些眉目了,殿下所用的碧玺如意珠皆是由宫中打造,而后由专人送来的。我查了那日之前半个月的宫人出入记录,才找到一个之前从未见过的生人名字。” “生人?”许明川一皱眉,“是哪里的宫人?可是贵妃宫中的人?” “说来也怪,这个小宫女名叫春蕊,并不是哪个宫里的人,而是刚入宫不久,还未分给各宫的。按理说这种人是最干净的,可我细细查过她的身世背景,她家中除却年迈的祖母外,便只有一个牙牙学语的幼弟。据他们的邻居说,这二人凄苦得很,积年累月连饭都吃不饱,可就在一个月前,她那祖母还出门买了一身新衣。” “倒是一夜之间发达了,时值年下,有了钱财又怎会让一家人苦巴巴地过日子呢。” 蒋文应道:“正是这个理,为了不打草惊蛇,只是差了几个可靠的人日夜盯着,并没有过多接近。这是其一,其二便是殿下每次所取的如意珠都是有定数的,次次送来都会有人清点清楚。唯有半月前那一次负责清点的人病了,想着一直以来皆无事,便偷了一次懒。” “这珠子的式样想必便是那次流露出去的,”许明川沉吟道:“左右这段时间来本宫也未曾用过如意珠,今日你便找个由头清点一下吧。” 事已毕,蒋文本该退下,可他似有未尽之言一般,在原地犹犹豫豫却不敢开口。 许明川见他一个五大三粗的人像女子一般忸怩,便感到有些好笑,“可还有事?一个大男人,有话就说,这般模样像什么样子。” 得了他应允,蒋文这才小声开口:“今日路过太守衙门时,听到里面有人在谈论关于那说书人的事,我想着此事到底也是殿下亲自见过的,便站在墙根底下听了一耳朵。好像是今日抓到的凶手挨不过刑,招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许明川嗤笑一声。“招了还不是好事,免得这城里人人议论,也免了那些御史们借题发挥,说本宫能不配位,无法担起这丞相之责。” 蒋文看着他的表情并无大碍,这才再次开口道:“招了是招了,可他好像说他残害人命是受人指使,而且是受了……乡君之命。” 果然不出他所料,许明川听到此话眉间即刻便凝起了风霜,“怎么还是将她卷进来了,纵使她多次相助本宫,那也是私下之事,从未有人知晓。他们便这般沉不住气,要将本宫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卷入这污水中吗!” 许明川自持进退有度,更是在十岁之后便稍有这般发怒的时候,现下怒气外露,竟是比漫天风雪还要冰寒几分,散落的飞雪似乎都受他气势所阻,下落的的速度都慢了下来,静悄悄落在雪地上,丝毫声音都不曾发出。 蒋文虽知晓他并不是生自己的气,可一颗心还是在腹中跳个不停,“乡君心性单纯善良,若是被卷进这些是非中难免会慌了手脚,此事殿下认为该怎么办才好?” “哼,”许明川冷哼一声,眯起双眼道:“他们是觉得本宫好欺负吗?两党相争,勾心斗角之事多了去了,本宫早已习以为常。可他们万万不该将无关之人也卷进来,她清清白白一个人,怎能任凭他们泼脏水。既是做了这事,就别怪本宫不饶他们。” 蒋文看着神情阴暗的许明川,心中已是有些后悔,这事若是不告诉他便好了。 殿下布置了十余年的暗网,现下还不到亮于众人前的时候,若是因着自己这一番话暴露了,岂不是比起荣王来少了几分胜算?圣上正值春秋鼎盛之年,这日后万一改了主意…… 蒋文不敢再想下去了,他看着一脸凝重之色的许明川,迟疑道:“殿下,此时若要动用咱们的势力,是不是有些为之过早……” 许明川睨了他一眼,冷冷道:“嗯?本宫的决定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议论,今晚自领二十棍。” “……是。” 遣走了蒋文,许明川这才微微抖落肩上的落雪,伸手自腰间解下那一枚极不起眼的铜钱,摊在掌中仔细端详着。 这铜钱似乎被人握在掌中把玩了许久,表面已略微泛着些温润的光泽。他伸出拇指去轻轻摩挲着,他的目光似乎透过铜钱的方孔,落在了那张明媚娇艳的面容之上。 良久,他嘴角浮起一抹极淡的笑意,转身走出小院。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七十四章 赏赐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叶绿芜本以为自己与这两起案件均有关,必定会被传唤至公堂之上。可距离将那墨阙会之人捉拿归案已过了整整五日,京都城之中却依旧一片风平浪静,似乎所有人都忘记了这件事情一般。 天越发得冷了,漫天风雪也仅仅是转小了那一日,便又浩浩荡荡的落了下来,街道之上的积雪已是来不及清扫,便只得任由它越积越厚。已是腊月二十四,年货具已具备齐全,人们便也不再出门,除却每日晚间更甚的万家灯火之外,白日里的京都城整个静了下来。 这是晗灵乡君府的第一个除夕,府中上下在昨日便高高挂起了许多大红灯笼,高低各处皆擦拭地一尘不染。在拿了叶绿芜贴补的五两银子后,就连最为穷困的丫头侍卫也穿上了鲜艳的衣裳,虽还似平日一般安静,可到处都能感受到欢喜的气息。 有道是柔能克刚,那日她从北市中带回来的玄龟板甲被她用最纯净的魂力覆盖了几日,现下已变成了一堆石子模样的碎块,若是扔在乱石滩里,只怕无人能够认得出这东西便是天下仅一块的玄龟板甲。 她看着贵妃榻上那一团柔柔的红光,莞尔一笑,“再过一日,便就能成形了。” 与它同样浸润在红光中的,还有一块未曾雕琢任何花纹的羊脂玉牌。在她为慕容华准备的衣衫被许明川带走之后,她便开始着手准备这样东西了。上好的羊脂玉本就难得,现在做成玉牌的这块入手便冰寒无比,细腻若凝脂般的玉质中似乎藏着一汪冰泉,只有在千万年雪山之下才会有如此特殊的软玉。 叶绿芜再用自己的魂力日夜浸润,尽力将其中的阴寒之气除去,再辅以岚门滋养身体的法门,此物便成了绝佳的养身之物。到了慕容华这个年纪,年轻时候落下的病根便会慢慢显现出来,倘若日夜佩戴这个玉牌,对他百利而无一害。 这两样东西原本并无什么差错,可是……叶绿芜秀眉微蹙,虽说是聊表孝心,这玉牌也好,准备送给许明川的如意珠也好,皆是贴身之物。她自己虽不很在意那些繁文缛节,可他们身居高位之上,难免会有人以此来大做文章。这年礼还是私底下送出去吧,也免了事端。 这箱她刚打定主意,那箱便听到期鱼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柔声道:“小姐,宫里来人了。” 宫中突然来人,叶绿芜也来不及细想他们可能的来意,便迅速整理了下衣衫,掀开门帘向外走去。 待到了正屋,便看到三个内侍模样的人坐在椅子上,当中的八仙桌之上还放着一个精雕细琢的托盘,上面静静躺着一道明黄的圣旨。 见到叶绿芜前来,那几个内侍便连忙起身,为首之人双手恭敬地端起托盘,满脸媚笑道:“圣上有旨意给晗灵乡君,还请乡君接旨。” 她看着内侍的表情,便知今日圣旨之中的内容必定是好事,便端正地跪在地上,额头与手背相抵,朗声道“臣女叶绿芜跪迎圣旨!” 看到她这般模样,那内侍露出几分满意的笑容,而后将圣旨徐徐展开,“诏曰:赐晗灵乡君赤金红宝合欢步摇一对,钦此。” 这突如其来的赏赐让叶绿芜有些摸不着头脑,直到那内侍将圣旨双手交到她手中之时,她的头脑中还是一片晕眩。 期鱼在一旁自行奉上一个沉甸甸的荷包,那几个内侍不动声色的掂了掂其中的重量后,这才眉开眼笑地离去,口中称赞的话不要钱一样往外倒,听得叶绿芜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将圣旨放在八仙桌上,而后拿起一旁的一个精致的木盒来,这里面想必就是圣旨中所言的那对步摇了吧。 木盒缓缓开启,步摇以红宝石为花蕊,细细的金丝为花瓣,细致到轻呼一口气花瓣便会随之晃动。其下坠着精致细长的金线串珠,便压住了几分合欢花的娇俏,整支步摇因此变得端正贵重起来。 这样的式样,这般的做工,想必放在宫中也不是什么寻常之物。 皇帝绝不会毫无缘由地赏赐下如此贵重之物,莫非是自己寄给岚门的信有回音了? 想到此处,叶绿芜便将木盒重新盖上,吩咐期鱼道:“找一间空屋子将圣旨好生供奉起来,这步摇便放在醒目之处,圣上如此恩德,我自是感激不尽,下次出门赴宴便带上吧。” 期鱼应是退下后,她才起身缓缓向着院中走去,心下暗想若真如此,自己为何半分消息都未曾听闻,究竟是掌门先上奏皇帝并未来得及回信给自己,还是他们有意不让自己知晓此事? 正想着,前面月门前突然冒出一个小丫头,一见到她便赶忙向另一旁跑去,行迹诡异。 “站住!”叶绿芜喝道,“是否我平日里过于纵着你们了,竟让你们忘了这府中的主子是谁?!” 主子发火,做下人的哪有不理会之理?可那丫头偏生连脚步都不曾停,头也不回地向前跑去。 这般行径,当真是无法无天。叶绿芜双眉一蹙,抬手便遣出一道魂力缠在她脚腕上,那丫头已是来不及收住势头,整个人便飞了出去,脸着地趴在一旁。 “真真是好大的规矩,我的话竟都敢当做耳旁风。” 她刻意将步伐放重,一步步踩在积雪之上来到那丫头的身旁,“还不起来?莫非等着我亲自去搀你不成?” 那丫头在感到脚腕被缠住的一瞬间,便知今日之事败露了。方才她趴在地上,真真切切听着叶绿芜的脚步越来越近,一股慌乱席卷全身,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着。 听到这话,她才打着哆嗦起了半身,双膝跪在雪地中,颤声道:“奴婢……奴婢是要赶着给乡君去花房取菊花,心下焦急才未听到乡君吩咐,奴婢知错了。” 还真以为她半分庶务都不通了?叶绿芜冷哼一声,“你也不必多说,看你倒是一心想进我的院中,那便遂了你的愿吧。” 说罢便单手拎着她的衣领向内走去,那丫头依旧是不住地求饶,可叶绿芜习武多年的力气又岂是她比得上的?在全力挣扎皆无果后,她便任命一般自行随着叶绿芜走入昭明院内。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七十五章 贼心不死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我倒也不问你什么,只是你若自己想通了,便告诉我是谁派你来监视我的,若是想不通,那便一直跪在这雪地里吧。” 叶绿芜收起平日里温和随意的性子,一双明眸凝着粼粼冷光,比三九寒冬还要刺骨,“这寒冬腊月的,若要跪上几个时辰,只怕你日后这双腿便要落下病根了。” 那丫头听了她这话,只是紧咬着下唇垂头跪在地上,一副打定了主意不说话的样子。 见她这般动作,叶绿芜倒也不急,起身回到屋中取出一卷游记来,侧身坐在石桌前翻看着。周身笼着柔柔一层红光,与洁净雪景相映,竟生出几分凄美之意来。 自从她下令旁人无事不得入昭明院后,这院子里便安静得很,若是不到晚饭时分,这院中除却她二人外便不再会有别人。 那丫头开始还能直直地跪在地上,可到底是最严寒的天气,还不足半个时辰她便有些坚持不住,歪歪斜斜地晃动着。两条腿不住地抬起又落下,不算单薄的衣衫浸在积雪中,早已湿了半截,被刺骨的冷风一吹更是无法忍耐。 天上的雪还在沸沸扬扬地落着,她又不曾移动,很快就连头发都被微微打湿,紧紧地贴在额上。而在这无边风雪中,她的睫羽之上都积着半点精致的雪花,更显出她此刻面色苍白,就连刻意涂了口脂的唇都失了动人的红色。 知晓她即将支撑不住,叶绿芜便斜斜瞥了她一眼,将手中的书卷轻轻放下,起身刻意呢喃道:“前些日子在永沁斋定制的头面想必快完工了,便去看看吧。” 这永沁斋是京都城中最出名的首饰铺子,故而它在北市接近中心的地方,若要从靠东的乡君府前去,纵使坐马车少说没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也是回不来的。 听到这话那丫头面上便露出焦急的神色来,若是叶绿芜当真要离府前去,自己岂不是还要在这雪地里再跪一个时辰?那时若是天色暗了下来,自己这双腿还要不要了。 想到这出,她认命一般闭了闭双眼,而后道:“前几日奴婢出府时遇到了镇国公府的小世子,他给了奴婢十两银子,说只要乡君一出门,奴婢将信儿递给他,便再给奴婢十两银子。” 郭元良?当真是欺人太甚,手倒是伸得挺长啊,这是准备把整个京都城都当成他家的了? 叶绿芜嗤笑一声,“真不知道你是我乡君府的丫头呢,还是镇国公府的丫头,若是你这么听他的话,不若我便送你过去如何?” 若当真被送去镇国公府,为奴不忠这一条便不会被轻饶了去的。那丫头到底沉不住气,略吓一吓便急切道:“乡君饶了奴婢吧!他说只要将乡君的行踪写一张字条,放在出了后门向南走第一个转角旁的墙根底下,他收到后便也把银子放在那里,奴婢去取了就行。” “你们倒是计划周全严密,打量着我不知道啊。”叶绿芜挑眉道:“你先起来吧,我且问你,那人是自称镇国公府小世子呢,还是他派人前来传的话,你可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子?” 那丫头双腿被冻得刺痛,才离地几寸便面色一变,险些倒在一旁。在稳住了身形后,她才点点头道:“他是自己来的,当时还穿着一身极为讲究的衣衫。奴婢还记得那人身量瘦弱,白白净净的,一看便知是个世家公子。” 她又垂眸想了想,忽地道:“对了!那人左耳垂上有一颗小黑痣!因着他生得白,奴婢便多瞧了几眼,决计不会看错的!” 叶绿芜暗道可惜,上次遇到郭元良时并未注意到他左耳之上是否有这样一颗黑痣,不过倒也无妨,只要有了这个线索,日后一比对便知究竟是不是他了。 “你去账房领十两银子,再另去谋生吧。今日你既敢应下这事,谁知来日又会做出什么背主之事来,我这府中地界不大,容不下你这样的丫头。” 那丫头听到这话,便如同一早便知道这个后果一般,再次跪倒在地,拜过叶绿芜后便扶着膝盖一瘸一拐地走出昭明院。 在这京都城之中,无论是谁家除了这样的事,绝不会轻饶了她的。也只有这个被自己背叛的晗灵乡君,知晓自己若是在年前被赶出去,家中必定不会好过,还给了这样一笔遣散费。这样的主子,若是自己没有做出背主之事,想必之后的好日子还多着吧。 只是现下后悔也无用了,她静静站定,反身最后看了一眼昭明院,而后深深叹了一口气,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 茶馆风波还未曾平息,郭元良现下应当被镇国公关在家中思过才是,为何又会出现在自己府邸旁边,还拦下了府中侍女?叶绿芜一是不知那人是否真的是他,二是若有人知晓他曾与自己在茶馆中遇到过,这才借着他的名义做出此事的话,究竟所求为何? 她心中有些烦躁,原本只想安安稳稳地在这京都城中等待岚门回信,再有便是她在这里,重光与宸宇在办完了事情之后便不会寻不到她。可无奈事常与愿违,自己不寻事,这事情便追着赶着来。 心中的一口怒气越来越盛,叶绿芜便干脆回到屋中提剑而出,一招一式极尽凌厉,魂力与剑光交织在一处,顷刻间便将院中空地上的积雪一扫而尽,露出冷意森森的砖石来。 剑卷落雪,衣扫长空,她一个人便是二百年叶氏的荣光。 她练剑正兴起,也未曾发觉期鱼一脸惊羡地站在一旁看着她。直到一整套剑法练完,收剑入鞘后才对着她道:“今日怎的这个时候便来了?” 期鱼一笑,走上前去用帕子替她拭去额上的汗珠,“方才太子宫里来人送帖子,我便赶忙送来了。” 叶绿芜这才看到她手中捏着一封施金错彩的请帖,想着到了明日那玄龟板甲便会被化为如意珠,心情才略略好了起来。 “既来了便先别忙着走,除夕我准备让你们全部回家团圆。也不知你家中还有什么人,今日便同我去给他们买些东西吧,还要多谢你替我顾着这么大一个府邸。” 书客居阅读网址: 无标题章节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期鱼听到她的话,眼中慢慢皆是惊讶之色,“小姐这是说的什么话,您去了我的奴籍,便是我们全家的再造恩人,为您做什么都是应当的。” 她的神色凝重,黑白分明的双眼中无一丝别的情绪,清澈明净地如同初次与叶绿芜遇见的那天,在无声地诉说着她的心一如既往,别无二致。 叶绿芜从她手中接过请帖,转身向着屋内走去,平静道:“我自是知你心意,只是这年礼便是我的一番心意,你若再辞便是在打我的脸了。” 期鱼只得点点头,应下此事。 方才她练剑出了一身薄汗,发髻有些松动。鬓旁的几点水渍泛出几星明亮却细微的光,在昏暗天色的映衬下,像极了清晨纷乱枝叶间摇落的晨露。几缕发丝被汗水濡湿,紧紧贴在细腻的脸上,越发显得眉目浓艳。 期鱼熟稔地打来一盆热水,将她一头如雾的青丝解开,手上动作轻柔无比,生怕扯痛了她。 叶绿芜感受到她的小心翼翼,便轻柔一笑,“你第一次为我沐发之时也是这样小心,就连我自己都比不上你心细。” “若是对小姐还不上心,那我这个管家起步是不称职?” 待浣尽了细密汗珠,期鱼便一缕缕将她的发丝理顺,而后细细将其上的水珠擦拭干净,再替她挽成堕马髻。 叶绿芜换了件外袍便出了府,上了马车直奔北市而去。 她向来待人真诚,若打定了主意要送人,这东西必定是自己力所能及之处最好的。 “我家中除却父母外,还有四个妹妹,”期鱼缓声道,嘴角逐渐浮起淡淡笑意,“她们现下吃饱穿暖的,可全是仰仗着小姐呢。” 叶绿芜笑道:“既都是姑娘家,便挑上几块好料子,你带回去给她们做几件新衣吧。每人再并上五两银子,权当我给她们的压岁钱。” 四个人的东西在一处买,倒也省事,左右不过两刻的功夫,一切便已停当,马车又沿着街道辘辘而行,在天色将将擦黑之时回到了府中。 明知第二日要去太子府中,可叶绿芜晚上却睡得极不安稳。在榻上翻来覆去间心中没来头地一阵烦乱,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 最后她索性从榻上起身,推开窗户让凛冽的寒风将她的身体与头脑浇了个透彻,这才堪堪压下心中的慌乱,逼迫自己睡去。 第二日依旧是五更起身,清透明亮的剑光舞动在尚未结束的暗夜里,幽静无人知。最后她全力向前一刺,东方的天幕之上便泛起了一丝剑影般的鱼肚白。 因着她并未睡好,文芊只得细细为她上了两遍妆,才遮得住她眼下的两团乌青。 换上一袭月白点缀红梅的衣裙,宽大的衣摆之上朵朵红梅盛开,她整个人便如同立于花海之中一般,娇俏而清空。发间插着皇帝新赏的那对步摇,脚步轻移间两朵合欢花便盛开在了一片黑云之中。 今日的太子府门庭若市,叶绿芜来得已不算晚,可马车行进到了拐角便被迫停了下来,前方高高低低一片华盖,细密地连雪都落不进去。 不知等了多久,冗长的队伍才逐渐消失,她终于看到了太子府的大门。 递上请帖入了门,便是一片繁花锦簇的模样。各色柔美华丽的衣衫徘徊晃动,女子们的首饰在略微放晴的天光下闪着曼丽绝美的光华,将寒冬都驱散了开来。 还未曾开席,一众的夫人小姐们被引至着设了暖房的花厅之中,数十盆梅景摆在四周,就连众人的衣衫之上都沾染了幽幽一段清浅梅香。 许是因着今年的冬日格外冷,年轻姑娘们在府中憋闷久了,今日便格外欢快起来,三三两两围成一团说着体己话。 有人看着叶绿芜独自坐在一旁,便也将她拉了过去,几个姑娘拿着自己手中的请帖比对,只要有一丝细微之处便能拿出来说上半晌。 “要我说啊,你的请帖瘦硬有余而笔力不足,这怎么可能是殿下亲自写的呢,我这封笔力强劲,想必才是殿下亲手所书。” 原来是在谈论这个,叶绿芜暗自发笑,面前的这些女子年龄应是都比她小,还真是一团少女心性。 在她们比对了一圈之后,便伸手戳了戳叶绿芜的手臂,好奇道:“你的请帖呢,快拿出来让我们看看。” 叶绿芜莞尔一笑,随手将请帖递给面前的女子。 几封请帖摆在一起,皆是一样的材质,相似的字迹,却唯有叶绿芜请帖之上的印章不同,不仅字迹歪斜模糊不清,甚至连边缘都不成样子,怎么看都是极为低下的赝品。 几个女子都有些惊讶地看着叶绿芜,心中暗道这么空灵而艳丽的一个人,又怎么会拿着如此拙劣的假请帖混入太子府呢。 周遭的空气一下子便安静了下来,而叶绿芜似是不知晓她们在想什么一般,依旧平淡地笑着,将自己的请帖收回,“许是在书写我的请帖之时出了些岔子,这花厅之中梅香宜人,诸位还是好生赏花,便不必谈论这个了吧?” 她自是不在意这个,可在一旁听到这话的人看她的眼神便有些不对了。这消息入了女人堆里,便如同遇了春风的枯草一般,不消片刻便蔓延开来,整个花厅之中皆是一片窃窃私语之声。 虽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可叶绿芜不必猜都知道是与自己有关。左右她也不愿在此处呆着,便一转身独自走了出去。 外面虽风雪满天,可比起暖意融融的花厅来,还是这里更合自己的心意。 她找了处能看到花厅的亭子坐着,来来往往递送茶水点心的侍女如流水一般进出,一时间倒是无人注意到隐在凉亭之中的她。 又过了片刻,不知从何处传来几声悠远的钟鸣,而后便又有一众穿着不同的侍女走入花厅之中,不多时便流芳倾泻,所有人皆满面笑容地走了出来,想必是到了开宴的时辰了。 叶绿芜起身拍拍衣裙,便远远地跟在人群最后,向着府邸更深处走去。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七十七章 谁最出挑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宴会设在一处引进了温泉流水的大殿中,一泓清泉顺着高低有致的假山之石缓缓流过,温热的水雾低低弥漫在殿中,氤氲开一片迷蒙之景,恍然人间仙境。 虽不是在山下林间,可配着声声丝竹管弦之音,倒也有几分曲觞流水的味道。 众人被来往侍女接引着前往自己的坐次,男女宾客间遥遥隔着潺潺清泉,既全了礼数,又不会显得过于死板。 叶绿芜款款落座入席,为了宾主尽欢,案几上所摆着的菜品搭配十分均衡。虽样式精美讨喜,可清淡能入她口的也没有几样。 “今日太子哥哥精心备下的饭菜,乡君也这般看不上眼吗?” 郭淑艳的坐次在她之前,此时刻意拔高的声音在柔柔丝竹声中格外突兀,引得周遭之人都转过头来看着她们。 方才在花厅中时叶绿芜便已被许多人记下,此刻又出了这样一出,女宾这边竟逐渐起了窃窃之声。女人多的地方这种事情传得便格外快,你一眼我一语下来,生生将她拖在漩涡中心。 就连高位之上的皇子公主们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怪异景象,不多时便有一道童声脆生生道:“太子哥哥,那边乱乱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呀?” 在场之人皆是高官重臣的家眷,谁不知道进食不言的规矩?故而此言一出,全场都安静了下来,就连奏乐之人都极有眼色地住手停声,都在等着许明川的回答。 高台遥遥,众人辨不清他的眉目,便只听到一阵低沉笑声传来,如金石相击,玉碎昆山:“她们是在议论,今日在场的这些名门贵女中,谁是最出挑的?” 那男童又道:“那她们可得出结果了吗?” 听到他这话,那些女子便暗自抚着首饰衣衫,都盼着许明川能说出自己的名字。若能得太子之口说出赞美自己的话,今后的姻缘想必便会十分美满了。 可没想到许明川却轻笑一声,缓声道:“这种事本就无定论,不若五弟自己去看看,哪位姑娘才是你心中最好的?” 此话一出,众人这才知道说话的男童是谁。 在皇后与贵妃接连诞下两位皇子后的十余年中,只有两位皇子出世,可皆在五岁之前便夭折了。直至六年前,名不见经传的一位楚贵人才又诞下这位金童似的五皇子许明澈。她自己也凭着这一机缘升了位分,摇身一变成了现下炙手可热的淑嫔娘娘。 许明澈六岁的年纪,平日里又金尊玉贵地养着,整个人白白净净的一团,令人看了便会生出无边喜爱。 他迈着两条小短腿从高位之上缓缓走下,小胳膊甩开在一旁准备搀扶他的侍女的手,自己一步一步走到女宾这边来。 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好奇的目光在众多贵女之间穿行而过,片刻后便停在了叶绿芜面前。 他胖乎乎的脸上露出一个极大的笑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口中缺失了几颗小小的牙齿,“我有那么多姐姐,可是她们都不如你好看。漂亮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 叶绿芜在一片细微的唏嘘之声中缓缓起身,行礼道:“臣女叶绿芜,多谢五皇子赞赏。” 她居然应下了?!一旁的女子们狠狠绞着手中的帕子,眼中便露出几分嫉妒来,心下只道纵使她生得是好看了些,可毕竟是一介孤女,到底不懂礼数。五皇子年纪还小,见了一两个好看的便以为是天下最好的了,可她怎么能恬不知耻地应下呢!好歹也该谦让一番,让她们也有个露脸的机会才是啊! 可她们这一番无声的暗示,叶绿芜却如同没看到一般,依旧对着许明澈扬起一个淡然的笑容。 他立在原地不动,高位之上便看得一清二楚,片刻后一群皇子公主便也走了下来,将这里挤得是满满当当。 许明澈一转身扑在许明川身前,两只小胖手抓着他的衣襟道:“太子哥哥,澈儿已经找到最漂亮的姐姐了。” 见到是她,许明川笑着摸了摸许明澈的头,而后对叶绿芜道:“看来本宫的眼光还不错,就连五弟也觉得你最为动人。” 此话一出,便是语惊四座。 许明川再过几个月便该行弱冠礼了,可太子妃的人选还不曾定下,这段时间有多少人眼巴巴地盯着中宫皇后的意思,只盼着自己的女儿能坐上那个极为荣耀的位子。可不是听说皇后娘娘有意将这份殊荣赐给丞相府的嫡出小姐吗,怎么太子殿下偏生当众称赞起这个既无权势也无家世的孤女来了? 此时就连男宾那边也停了饮酒作诗之谈,所有人的目光皆聚集在他们二人身上。 这么多人盯着,淡然如叶绿芜此时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分明今日他称赞自己与往日并无不同,可为何其他人的目光那么逼人,仿佛要从她身上看出什么一般。 她刚想开口,便从许明川含笑的双眸中看到一丝熟悉的光,这才将还未吐出口的“太子殿下”四个字咽回腹中,回道:“那么我的眼光也不错,世上的赞美之辞尽数被你许明川揽尽了,当真是美玉丝毫无瑕,公子举世无双。” 若说先前许明川的话是巨石入海,那么此时叶绿芜的话便是天海变色,将所有人的心海都掀起一片滔天巨浪。 另一旁的男子倒还好,眸光闪现间只是想着此事会对自己的利益有何影响。可女宾这边却如同炸了锅一般,几位家世不错的女子当即便露出愤恨之色来,怎么都想不通为何从未显露出与他人亲近之态来的太子殿下会对一个孤女如此态度。 这些人的想法叶绿芜可能不懂,可许明川却是心知肚明。他心下不屑,面上却依旧笑着道:“五弟既已找到答案了,便回去好生用饭吧,不然淑嫔娘娘可要怪罪本宫没有照顾好你了。” 此事原本到此便已平息下来,可谁知许明澈却再次回头看了叶绿芜一眼,而后摇着许明川的两根手指道:“太子哥哥,能让叶姐姐陪着澈儿吗?” 许明川还未曾说话,便听到许明河柔声打趣道:“澈儿才多大,就知道欣赏美人了?”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七十八章 献礼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许明澈松开双手背在身后,小小的脑袋晃着圈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澈儿虽还不到那个年纪,可看到漂亮姐姐就开心。” “倒是将李太傅的模样学了个十足十,”许明河笑道,双手伸入他腋下,将他高高抱起,“分明还是个小孩子,偏生做得一副大人模样。” 身体忽地升高,许明澈便“咯咯”地笑了出来,胖乎乎的小脸在许明河颈间蹭来蹭去,似乎是不好意思了。 众人看他这样,便纷纷轻笑出声,一行贵胄缓步离去,四周便一下子宽敞了许多。 太子府的丫头都很机灵,在他们返回高位之上时,便有人在许明澈下首又设了一个小几,其上的菜式虽小巧,可也面面俱到,比起原先那桌来则是要精致上不少。 叶绿芜规规矩矩地坐在一群天家子孙中间,将面前略微清淡的菜用了几口,自是连一个字都不曾开口。 见她如此,许明川略微皱了眉,侧头对着一旁的侍女道:“本宫昨日还特意吩咐了你们,给晗灵乡君的菜式皆要清淡,怎得连本宫的话都不听了?” 那侍女一愣,便连忙跪在地上道:“是奴婢忘记了,请殿下责罚。” 叶绿芜不愿因着自己吃一顿饭还要责罚一个侍女,便笑道:“左不过是一顿饭罢了,实在无需如此。” 许明川抬眸看了她一眼,唇角微扬,“民以食为天,这才是最为重要的。你虽觉得这是小事,可她们却也不能因此便不将我的话放在心上。” 他继而又侧目一瞥,对着那战战兢兢的侍女冷声道:“乡君性子好,本宫便也不重罚你,这半年的月钱你便无需再拿了,再去洒扫三个月。你,可服气?” 那侍女还以为少不得受一番皮肉之苦了,这罚月钱相比起挨板子来,不知好了多少倍,便恭敬道:“奴婢服气,多谢乡君,多谢殿下。” 有此事在前,旁的人便再不敢怠慢,片刻间便将叶绿芜面前的菜式几乎全换了一遍,而后垂首立在一旁。 觥筹交错间,许明河端着酒杯似笑非笑地看了许明川一眼,而后低声道:“殿下向来赏罚分明,却不知今日责罚那个侍女是因着她枉顾殿下命令呢,还是因着她怠慢了叶姑娘?” 这话说得十分巧妙,如若许明川说是因着自己,便意味着他对叶绿芜不过尔尔,先前她熟稔的态度便是在众人面前自取其辱。而他若说是因着叶绿芜,这便等于默认了两人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瞬间便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这话声音极低,只有在他们周围的人才能依稀听得到,落在旁人眼中便依旧是一副兄友弟恭的场面。 他心中所想,许明川自是一清二楚,便也端起酒杯来,向前一伸道:“二弟莫要关心本宫了,还是关心一下你府中的夏觅姑娘吧,她怀胎只有月余,现下正是需要关怀的时候。” 许明河眼角微挑,夏觅有喜一事纵使在自己府中知晓的人也不多,究竟是什么地方走漏了风声,竟让他也知晓了。 不过,知晓此事又如何?他装作无事一般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接下来发生的事,才会让你大吃一惊的。 “为了庆祝殿下今日乔迁之喜,臣弟特意献上一份备了许久的礼物,还请殿下一观。” 他刻意将“许久”二字咬地很重,不知心中究竟在作何打算。 许明川自是不能拒绝,便也饮下杯中之酒,右手一挥道:“既是二弟所呈,本宫岂有不观之理?” 许明河双眼一眯,便起身朗声道:“没听到殿下的话吗,还磨蹭什么,快将本王准备的东西呈上来!” 话音刚落,殿外便走入十三个身着纱衣的年轻女子来,她们皆挽着高耸飞仙髻,以薄纱覆面,脚步掩在长裙之下轻移,如同九天仙女般翩然而至,所到之处皆弥漫着香风阵阵。 待十三人皆在殿中站定,最中央的红衣女子便在其他人的簇拥下衣袖轻挥,莲步挪移间便踩在了潺潺的流水上。 可纵使如此,她就连绣鞋都不曾沾湿半分。脚下一圈圈细小的涟漪缓缓漾开,身形柔美,舞姿曼妙,纤细的腰肢似乎软成可一团云,飘飘荡荡浮在每个人的心间。 而其余的十二女子同样也有这般身轻如燕的本事,她们在那女子周围时聚时散,似乎脚下并不存在那一道曲折清泉一般。柔软纱衣不经意间拂过男宾的案几,再撤走时便带去了他们的半阙魂魄。 丝竹缭绕,美人在侧,这等美景在结束了半晌之后,众人还沉浸在方才的情景之中,情意绵绵不得出。 那为首的女子这才盈盈拜倒在地,柔媚婉转道:“民女卫新雨,与众位姐妹在青涛祠修行数年,而一心念着殿下。今日由得荣王殿下引荐,这才能遂了姐妹们的多年夙愿。” 这一番话说出,想必世间没有哪个男人能不动容吧。 可许明川却依旧八风不动,只是淡淡道:“平身,此舞倒是不错。” 见他如此反应,许明河倒也不恼,依旧笑道:“臣弟也是在几年前偶然遇到了卫姑娘,被她执着所感动,这才用了这么久的功夫替她还愿。二来也是借花献佛,愿搏殿下一笑罢了。” “既然如此,本宫也不好推辞,”许明川忽地一笑,又对着卫新雨道:“卫姑娘方才所言中,你们可是青涛祠弟子?方才踏水而舞自是精妙绝伦,只是不知别的术法如何,可否让本宫也见识见识?” 卫新雨听到这话,面纱下的脸颊即刻便露出几分羞怯之色来,媚声道:“民女入门虽不久,可既是殿下发话,民女自当竭尽全力供殿下一观。” 说罢她左掌平平摊在面前,白嫩柔软的右手捏着兰花指,在左掌之上缓缓勾画着。嫩绿的魂力顺着她指尖流出,在掌中勾勒出一株小小的花苗模样。 在场众人大多没有见过术法,故而仅仅是这样一个连化形都做不到的人都会被奉为天人。 “没想到卫姑娘不仅舞技超群,就连术法也是如此精妙至极!” 叶绿芜眉头一皱,这声音怎得有些眼熟?她顺着声音看去,便看到一张油头粉面的脸——不是郭元良又是谁?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七十九章 卫新雨之谜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人尽皆知郭元良最大的爱好便是看美人,再将美人好生哄骗回自己府中。 且平日里与他常在一处的人因着他镇国公府小世子的身份也纵使刻意纵者他,便养成了这不多想的性子。 郭旭听他这话一出,便连忙冷声喝道:“太子殿下和荣王还在这里,哪有你插话的份儿!简直胡闹!” 虽说声音不大,可许明河还是听到了,他淡淡瞥了郭元良一眼,继而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来,拖长了声音道:“殿下,这卫姑娘特意为你献上的技艺,不知殿下觉得如何?” 继而他又像是忽地想起什么一般,看向卫新雨:“姑娘不是还准备了旁的东西吗,不若一齐给殿下看看?” 卫新雨莞尔一笑,自发间摘下一颗耀眼的明珠来,双手捧在至前方,婉转道:“这明珠是民女师门至宝,原本一直黯淡无光。可在临行前掌管卜算的长老所言,它是因着坠入红尘才蒙尘至今。可在腊月二十五这日便会洗去一切浮华,得以换发光彩。” 许明河立刻起身拱手道:“臣弟早已听闻集整个太常署之力才卜出今日是绝佳的好日子,现下看来果真是上天吉兆啊!” 此话一出,众人皆起身齐齐朗声道:“殿下顺应天命,大昌国定会一统江山!” 许明川眸光微暗,谁人不知现下两国交战昌国势弱,此话将自己抬得如此之高,倘若边境再有战报传来,自己又当如何自处? 虽这么想着,却也不能不理会许明河。他扬唇一笑,再次斟满了酒,向前一伸道:“本宫可不敢沾这个光,今日虽不是什么大日子,可也是当年父皇入住重华殿便是在三十年前的今日。这明珠褪尘岂不暗合了父皇执掌江山之意?诸位还是一同满饮此杯,祝祷父皇万寿无疆吧。” 这话接的当真漂亮,许明河端起酒杯,将一声嗤笑伴着美酒一同饮下。 而叶绿芜的神色在卫新雨说出自己出自青涛祠后便有些冷意,而在她拿出那一颗温润至极的明珠之后,一双明眸便结起了万年寒冰,冷意森森。 “叶姑娘这副表情,看起来是不太喜欢她们都表演了?”许明河看着她,似笑非笑。 叶绿芜怔了一下??,而后迅速换上一副笑颜,道:“臣女只是听闻卫姑娘出身青涛祠,想到了一位故人罢了。” 青涛祠在江湖之中名气也是有的,甚至在八大派中的排名要比碧瑶山还要高上几分。只因她门中皆为女子,再修得独门心法花自飘零,更是如虎添翼。 原本此事就这样揭过,可卫新雨却笑了一笑,露在面纱外的双眼波光流转,风情无限:“不知小姐的故人姓甚名谁,民女也想知道究竟是哪一位师姐呢。” 叶绿芜双目一眯,朗声道:“她叫俞缈,不知卫姑娘可曾听说过?” 卫新雨右手放在唇旁,轻呼了一声:“俞姓并非常见,师门有威望的师姐中并无此姓。许是民女入门时间尚短的缘故,此人并未听说过。” 她所说倒也有理,江湖门派中弟子众多,想来数年功夫下来认不全也是有的。 就在众人皆信时,叶绿芜冷笑一声,“呵,一个打着青涛祠名号招摇撞骗的人自然是不认得她的。” 众人发出一片唏嘘之声,直道这晗灵乡君也是个傻的,就算她们当真是假,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说出来啊,总得要顾着荣王殿下的面子不是。 “况且——”她话锋一转,“你与你的姐妹们用了这许久的时间,先是盗用青涛祠之名,后是蒙蔽荣王殿下,究竟在谋求何事啊?” 她的声音平静却透着丝丝冷意,就连殿中的温泉水似乎都停止了流动,再没有丝毫声音。 “这位小姐怎得无故诬人清白?”卫新雨眨了两下眼睛,风情万种的眸中便迅速蓄满了泪水,顺着长长的睫羽滚滚而落,声音也变得哽咽起来:“民女们听多了太子殿下的事迹,才自告奋勇揽下给殿下晋程明珠的差事。为何到了小姐口中,便成了坑蒙拐骗之辈了!” 美人垂泪,自是无边风情。 莫说在场的男宾,便是女宾那边都有一女子起身怒喝:“这位姑娘一看便知是个良善之人,为何到了乡君口中便如此不堪!莫非是乡君不通歌舞技艺,这才心生嫉恨不成?” 叶绿芜侧目一看,说话的人一身的珠光宝气,略微丰腴的身量再加上那一张微胖的脸,一看便知是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小姐。 “我说她别有用心自是有理由的,可你这般平白猜忌,可也是对我有嫉恨不成?” 那女子面色一红,便张口还要争辩,却看到叶绿芜早已不再看她,而是对着卫新雨冷声道:“青涛祠中的女子皆是为情所伤之人,你若当真是曲文门主的弟子,又岂会想尽办法接近二位殿下?此乃其一。” “江湖八大派规矩向来严明,据我所知,青涛祠这一代弟子应当是‘俞’字辈。俞缈是现如今年纪最小的门主亲传弟子,你连她的名号都不知,又岂会是青涛祠中人?此乃其二。” 说到此处,她双眸之中闪过一丝冷光,而后整个人在几息之间便由高位的案几后闪在了卫新雨的面前,手中火刃抵在她细嫩的脖颈:“这最后一点便是,你连半分修行根基都无,便妄想用一个小小障眼法蒙混过关吗?” 众人现下惊讶之色已是溢于言表,晗灵乡君修道已久之事众人皆知,而见过她身手之人却寥寥无几,却没曾想到竟已是这般境界了。方才的那一闪身,落在他们眼中便是一道虚幻的残影,紧紧是一眨眼的功夫,她便已不在原位。 “好身手!”人群中爆发出一声夸赞,“叶氏后人,理应如此!” 一石激起千层浪,此话一出众人便开始低声议论起她来,在一片赞美之声中,一道尖锐的声音空而出,在这嘈杂声中格外明显:“不通诗书,不懂音律,不善女红,凭着这些不入流的功夫,也能称得上是我昌国贵女?” 这人是谁,为何这般尖酸刻薄? 还未来得及看时,只见叶绿芜左手忽地伸入卫新雨的衣袖之中,而后修长二指将一张符咒迅速夹出,双眼定定地看着她,神色凝重而威慑十足:“说,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八十章 风波又起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卫新雨这时才有些害怕,面纱因着泪痕沾染变得有些透明,她的容貌在其后若隐若现,颤声道:“乡……乡君莫恼,民女真的只是因为仰慕太子殿下啊!” 叶绿芜并未说话,只是鼻中轻哼一声,手中火刃便更逼近了几分,将她白嫩的肌肤灼成一片绯红。 感受到越来越近的温度与刺痛感,卫新雨更是连站都有些站不稳,两条腿颤颤巍巍起来,好似下一刻便会跪倒在地:“民女所说句句属实,还请乡君不要再吓唬民女了……” 见她一副不会多言的样子,叶绿芜也没有同她过多纠缠,右腕一转火刃便化作一条赤红的锁链,将她牢牢禁锢在原地。 而后她才拿着那张符咒一步一步走回高位之上,将它摊在手中,展示给许明川:“我曾与蔺忱令主一同战斗过,这符咒之上的气息倒是与他有几分相似。既然卫姑娘不肯多说,那便去请令主前来吧。” 许明川眸色一沉,右手微抬便有人立即从一旁走出大殿,连忙去请蔺忱前来。 而叶绿芜继而转身对着许明河一福身,歉然道:“臣女本无意冒犯荣王殿下,只是这女子满口谎言,为了保证两位殿下的安全,才只好出此下策。” 许明河神色微动,倒是大方一笑,道:“她若当真是如此心机深沉之人,只怕没有叶姑娘,本王与太子殿下都会身陷险境,还是要多谢你才是。” 叶绿芜回以一笑,这才施施然走回女宾席边,柔声道:“方才说我只会不入流本事的,是哪一位千金小姐?” 她声音轻柔,双目含笑,衣衫上的红梅凛然绽放,如同她本人一般遗世独立于世间。若不是亲眼看到她刚才出手的迅速狠辣,任谁都不会将这个绝世女子与身手矫健四个字联系起来。 一群穿金戴银,绫罗裹身的女子在她淡然的气质面前皆有些自行惭愧,纷纷向一旁挪去,露出了人群之中的一个姿色平平的少女来。 “哦?方才直言的便是这位小姐吗。”她唇角依旧扬着好看的弧度,眸中却一片平静,半分笑意都不曾沾染。 那少女此时便有些慌乱,心下早不知后悔了多少遍,为何当时就没有管住自己的嘴呢,“乡君,我……” “不必说了,”叶绿芜一摆手,“姑娘说的不错,我原本就既不通诗书,也不懂音律,就连女红也是做得不堪入目。可那又如何呢?姑娘备受家中长辈疼爱,精通这些情调之事便是锦上添花,日子能过得更为舒适。” “而我身负师门守护世间的使命,顶着叶氏一门的荣光,自幼便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你所说的那些东西之于我,便是连一缕青烟的重量都不曾有。” 她微微释了一口气,双眸中露出几分纯真:“所以啊,人活一世,烦恼大多都是自己找来的。而我,只要活着便好了。” 只要活着,便好了。 许明川听着她隐隐约约的声音,心中便起了波澜。他自认为在宫中的生活日日都是风霜刀剑,可这到底与叶绿芜的经历不能相提并论。毕竟他的失误,只不过会失了皇帝的宠爱,从此不再有荣登大宝的一天;而叶绿芜的一个失误,便十有**会丢掉性命。 分明是十几岁的花样年华,可偏生经历了这么多旁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经历的事。 他心中有不明的思绪在翻涌,这情绪甚至不能使他稳坐于此。 就在此时,一道金光从殿外闪过,而后蔺忱的身影瞬间便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他向着高台之上行了一礼后,便直直走向叶绿芜,一向冷峻的面容之上带了几分急躁,“乡君,那符咒现在何处?” 叶绿芜看着他的表情便知此事只怕不简单,便连忙将那薄薄的符咒递过去。 蔺忱右手捏着符咒,指尖金光微闪,片刻后双目圆睁,整张清俊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令主可是发现了什么端倪?”叶绿芜出声道,“莫非这符咒除却幻术之外,还有别的作用?” 他片刻便收了神色,摇了摇头,“并非是这符咒的缘故,而是画出此符咒的人,与我的修行之法同出一宗。” 堂堂护国会令主,皇帝唯一全然信任的人,竟与这个来历不明的可疑女子有关? 在众人窃窃私语中,许明川沉声道:“今日之事本宫很抱歉,诸位便就此散去吧。” 原本是当朝太子的乔迁之宴,却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此话一出,众人连忙告退,唯恐波及到自己。 可他们还没有迈出殿门,外面便急急跑进来一个小厮,一进殿便跪倒在地道:“殿下!出事了!” 许明川眼帘一压,周身的气势便尽数散了开来,满殿宾朋静默地立在原地,连大气都不敢出。 那小厮缓了片刻,才喘着粗气道:“一连半个月大雪,京郊的破旧房屋被压垮了一大片,现下大批难民都堵在南城门。门将只得先关了城门,派了人来向殿下寻个办法!” 果真出了这样的事?叶绿芜秀眉微蹙,大批难民进城,现下京都城之中的粮价只怕会更高,自己事先囤的三百石粮食只怕是杯水车薪。 “二弟,你掌着治粟内史之权,现下还是快些开仓以解燃眉之急吧。” 这事本就是他分内职责,可没想到许明河却起身切切道:“殿下有所不知,今年粮食本就欠收,且又经战乱,粮库中的半数粮食都充作军饷,现下已是所剩无几了。” 难民没了办法才走到京都陈来,若是这天子脚下都不能使他们有个能吃饱穿暖的栖身之所,那么民心所失,必定会引起暴动。这样的后果,任谁都不会看到。 就在这时,许明河却又道:“殿下莫急,臣弟既领了这差事,便不会让父皇失望。臣弟府中余粮虽不多,可百十石还是有的,现下便让管家将粮食送往城门外,先给百姓们分点粥喝。” 此话一出,便立刻有荣王一派的人恭维道:“荣王殿下当真是心善之人,想必那些百姓都会对殿下感恩戴德的!” 许明川心中一突,他们的话天衣无缝,似乎这一切皆是提前设计好的一般。他们这般抬高许明河,不正是暗里说自己这个太子不合格吗? 可现下的情况又对自己十分不利,究竟该如何应对才好…… 第八十一章 我信你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我倒是有一个办法,只是还要请诸位帮个忙。”叶绿芜轻声开口,刺破了混沌一般都寂静。 “各位大人府中想来应有闲置不用的衣衫被褥,不拘多少,尽数折卖给我如何?” 话音刚落,人群中便有一道苍老的声音反驳道:“小小女子,简直胡闹。城外天寒地冻,眼下最重要的是让他们吃饱饭,再有个住处,只给些被褥有什么用!” 叶绿芜不知他是谁,可也不好当众驳了老臣的颜面,只得忍着怒意道:“不知大人可有解决之法?纵使满朝文武皆拿出家中余粮,又能供浩浩难民坚持多久?还是说,大人早已知晓会有今日之事,这才提前做了准备呢?” 她声色俱厉,句句铿锵,那老臣竟半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面红耳赤地立在原地。 “只要诸位大人能提供足够的被褥,小女便有十足的把握将城外的难民好生安置!如若不成,小女甘愿让出晗灵乡君府供难民居住!” 这番话下来,便有人已经动了心。她这般夸下海口,若此事成了,自己也算有功劳;若此事不成,也不会牵扯到自己身上来。 众人低声议论着,都在等着许明川下最后的决断。 他沉吟片刻,而后对着叶绿芜嘴角轻扬,朗声道:“我信你,只不过此事若是不成,则不与你相干,一切后果皆由我担着。” 叶绿芜长睫一动,掩去眸中万千星光:“那便请诸位大人传信回府,速速将衣衫被褥送至南城门。若是有兴趣的,便同去吧。” 众人本就好奇,听了这话便连忙吩咐下人套起车架。街道上马车并立,轿舆横行,一行人浩浩荡荡便向着南城门而去。 蔺忱因着要将那十二名女子押送至太守衙门,故而并未跟着前来。 在送走了满殿宾客后,便有下人急急牵来两匹骏马,而后对着叶绿芜道:“乡君,您的马车现下就在门外,车夫已候着了。” 叶绿芜点点头,转身对着许明川道:“我去取一样东西,随后便到。” 二人齐齐翻身上马,铁蹄碾过莹白雪泥,踏踏远去。 她这才迈出大门去,对着车夫道:“你自己驾着马车回府,告诉期鱼将那些东西快些送到南城门。” 而后便飞身闪进马车取出那把惯用的剑,将厚重的斗篷随手放在车内。而后将发间的一对步摇卸下,再从暗格中取出一个素白的丝制荷包揣入怀中,下了马车便御剑而去。 几个下人看得目瞪口呆,直到连她赤红的剑尾都看不到了,方才回过神来,喃喃道:“乡君这本事,只怕快成仙了吧……” 虽说她出门晚,且在马车中颇废了一番功夫,可到底不必受街道的辖制,在众人纷纷从车辇轿舆之中下来时,她便右手微动,整个人便自高空中翩然落下,余下一点闪着微光的影子留在空中。 “这……你……你是飞过来的?!”不知是谁的声音,穿过黑压压人群而来,满满地皆是不可思议。 叶绿芜回身一笑,挺直的身影独自立在高高的城墙上,漫天风雪间,巍巍高云里,唯有她衣裙之上的红梅有颜色。她站在那里什么都不说,便如同夏日里阴雨将尽时红日乍现一般,将昏惨惨天地皆照亮了。云影凄迷,露华零落,纵使在百花杀尽的冬日里,这一笑也如同压尽了万千芳华。 许明川刚刚走到城墙之上时,便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众人自觉地向两旁分开,他便一步一步走上前去,浓厚雪色也掩盖不住面前之人的眉目无双,神采飞扬。 “你什么都不问便这般信我,不怕我将你牵连吗?”她轻声道。 许明川眸光微动,沉声道:“你这个人,足以让我如此相待。” 方才叶绿芜御剑而落,莫说是城墙之上的人,就连被困在城外的难民也瞧的一清二楚。 京都城治安严明,又有护国会坐镇于此,万般妖邪皆不敢靠近。故而这些寻常百姓自是从未见过修道之人。在他们心中,能够画几张符咒的便能称得上一声“仙长”。而今日见了她这般的人,自是认为仙人降世,黑压压一片人片刻间便跪在了地上。 “苍天有眼!神仙来救咱们了!”此起彼伏的呼喊声汇成一曲,幽幽直上云霄。 在这声音平息后,许明川向前一步,与叶绿芜并肩站在城墙最高处,朗声道:“本宫身为太子,从即刻起便同尔等共患难!在你们没有安置下来之前,本宫与晗灵乡君便不会离开这城墙之上!” 他是堂堂太子,就这样站在朔风森然处,连伞都不曾撑起一把。这般态度,霎时间便压下了难民们被关在门外的怒意,人群很快便安静了下来。 叶绿芜右手缓缓抬起,二指并立竖于胸前,左手为掌虚托在下,清越的声音吟诵着古老而晦涩的咒语,自上而下徐徐扩散开来。 她脚下出现了一个淡金色的小小法阵,一团柔柔红光在掌心之中显现,而后极为迅速地扩散开来,浓郁的赤红结界将南面的一大半城墙皆笼罩了进去。 结界所经之处,温度皆如同春日一般温暖,那些因衣衫单薄的难民此刻都睁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伸手感受着温热的空气,甚至有人还跑到结界边缘,小心翼翼地触碰。 阵法已成,叶绿芜放下双臂,自荷包中取出一枚玉白莹润的鳞片来。 她双目微阖,朱唇轻动,那鳞片便幽幽升上高空,而后焕发出刺目的金光,将昏暗天际照亮了半边。 城外的地面开始微微摇晃起来,道道砖石自地下缓缓升起,将大地分割成一个个方块。人们连忙快步迈过还不高的砖石,站到方块中去。 这时砖石才继续加速升起,半晌后城墙下便出现了一片简易的房屋。 难民们这时才纷纷从房屋中出来,而那些官员答应送来的被褥此刻也被木板车拉着,来到了城门前。 许明川的笑意深深,朗声下令道:“开城门!” “开城门——” 随着守城官兵的一声声传话,铰链铮铮而动,厚重的城门便一寸寸放下。 随着第一批被褥的送至,大臣们便立刻吩咐跟随在旁的人,将自己府中的闲置被褥快些送来。到了后来,便是什么灯油桌椅之类的也被送了过来。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八十二章 玉生烟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俗话说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除却他们送来的生活用品之外,这最要紧的便是“吃”这一字。 粮食还未曾到,太守府的人便连忙在城外搭起了粥棚,半晌后期鱼便带着那三百石粮食来了。 府中侍卫将一袋袋粮食从车上卸下,伙夫便即刻开灶,城外的百姓们虽腹中饥饿,可也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手中拿着碗自觉地在粥棚前排起了长队。 待荣王府的管家将那一百石粮食也送来后,结界外便堆起了高高的一座粮山,纵使难民人数众多,可也够他们用两个月的了。 那龙鳞敛尽了光华,从高空中徐徐落下,稳稳落在叶绿芜的掌心之中。 她微微摩挲着其上原本有着一个红点的地方,现在那里空空如也。 重光临走前给她留下的那一次调动人间灵脉的机会,原本是让她保命用的。可今日这个能够长久保持温度的结界并不是以她现在之力能做得到的,如若没有这天地灵气相助,她也不敢在众人面前夸下海口。 叶绿芜看着城墙下的炊烟袅袅,露出一个淡然的笑容。自己这般做法,也不算辜负了大师兄一片苦心了吧。 “在笑什么?” 她回头,只见许明川满面笑意地看着她,一双真诚的眸中清晰地倒映着她的身影,再无旁物。 “我在笑啊,”她轻声道:“大师兄所说的无为大道,我似乎有些懂了。” 许明川低低笑出声,醉人的声音将她的心扉浸染透彻,“一提到大师兄,你便总是这样满脸崇敬,能同我说说他的事吗。” 他出来的急,方才纵马前来时衣衫便已湿了不少,靛蓝的衣衫上满布着深深浅浅的湿痕。 叶绿芜看着他这般模样,笑道:“自是可以,只不过这般模样可是与堂堂的太子殿下半点不符,还是先回府换件衣服,我们边走边说吧。” 依旧是没有撑伞,她左手提着冰冷的剑鞘,右手指间散出一团暖光,柔柔罩在二人上方。 “我的大师兄,整个人哪怕化为万千光尘,那么其中的每一粒,皆是苍生。” 许是她好久不曾这样与人交谈了,许明川在一旁静静地听着,街道之上的落雪一步步踩在脚下,发出连续不断的嘎吱声。 他们向着北方走去,两边行人越来越稀少,只有她轻柔的声音弥漫在寒风中。最后在一片静谧之中,她甚至觉得此时已不是在京都城,周遭之物皆消失不见,仿佛回到了她梦中那一团无尽的黑暗中。 在深思恍惚间,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急急切切,飘飘渺渺。 这是……怎么了? 她不知发生了什么,可眼前的黑暗忽地裂开一条灿烂的缝隙,那呼唤声便从其中传来,深邃悠远。 她顺着那缝隙缓步走了出去,其中的光芒刺得她双眼生疼,片刻后,她睫羽微动,睁开了双眸。 许明川一脸焦急地看着自己,口中还在呼唤着什么。 空气中弥漫着他独属的熏香,四周的摆设皆清雅华贵,就连桌旁的圆凳,都镂空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飞龙。 过了片刻,她才从迷茫中回过神来,也听到了许明川一直在说着的话—— “我后悔了。” 叶绿芜无声地张了张口,才吐出几个晦涩的字眼:“你在后悔什么?” 见她眼中的迷茫之色完全褪去,许明川这才敛了焦急神色,双目灼灼看着她,郑重道:“我后悔,今日纵了你前去南城门。” “这话怎么说的?”她轻笑出声,“你都说了会信我,怎么,还没过一个时辰便后悔了?” 许明川摇摇头,目光似一池深潭:“纵使今日你不去,我也有办法将此事完美解决。退一万步说,就算我因着此事被父皇训斥,可也不愿见你像现在这般。” 她不懂,自己只是略略失了一下神,怎么落在他口中便如此严重了。 叶绿芜这才反应过来,从风雪弥漫的街道之上到如今的这间精致的房屋中,决不可能是自己走过来的。 “我方才,是怎么了?” 许明川起身替她斟满一杯热茶,递在她手中,“原本好好的,在快要入府门的时候你便突然倒了下去,我这才将你带回了此处。想必是因着过度劳累,现下你可好些了?” 她起身靠在床边,恰到好处的暖意自掌中蔓延开来,一路暖到了心间,“并非如此,只是我时常在梦中听到一个声音,可又不知是谁。方才不知怎得又回到了那个梦境中,这才昏倒的。” “不论如何,”许明川沉声道:“我不允许你再陷入这种境况。” 微苦的味道自舌尖蔓延开来,片刻后回味出丝丝甘甜。 待咽下了这杯茶,叶绿芜才笑道:“你这人好生霸道,难不成还能管着人家做不做梦?” 他却依旧是一脸郑重,“我管不了,可我纵使什么都管不了,也要护你平安。” 不知为何,叶绿芜听到这四个字时,心中便升起一种异样的情绪。仿佛那日他在无尽风雪中找到自己,而后稳稳伸出一只手,说,“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二人谁都没有说话,香炉中燃着袅袅熏香,在暖意融融的室内衍出几分微妙的气味,变得格外香甜。窗外安静地连一丝风声都不曾闻到,好似他们不在日日皆繁华的京都城中,而是到了岚山的落晖台上沐浴着无边月色一般。 过了半晌,叶绿芜才缓缓开口,声音细微却轻柔,“今日你迁府,除却礼单上那些寻常物件之外,我还有一样东西要送给你。” 许明川没想到还有这一出,便愣神了片刻。 蒋文在开宴前便将所有人都礼单清点完毕,晗灵乡君府的东西皆出自宫中,精致华美自是不必提。更有几样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就连蒋文都说,这乡君府怕是将府中最好的东西都送来了。 旁人若是见到其中的一样,只怕都要高兴上半天。可这些东西,在她口中不过是“寻常玩意儿”,究竟什么才能入的了她的眼呢。 只见叶绿芜翻身下了床,从荷包中取出一颗其貌不扬的乌黑珠子来,“你且试试,这东西可否能代替你的如意珠?”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八十三章 许你乘风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樱桃大小的黝黑珠子,静静躺在一只玉白的手中。 叶绿芜的右手掌心之中虽生着一层薄茧,可并没有破坏这份特殊的美丽,五个指腹泛着微微的粉色,圆润饱满好似东海最为名贵的珍珠。 许明川愣了一瞬,方才小心翼翼地用二指捏起那颗珠子,不知是怕碰碎了它,还是怕碰碎了那只莹莹手掌。 比起他惯用的碧玺如意珠来,此物便轻巧了许多,而表面却更加粗糙些,纵使在掌心出汗时,也不会因此而滑动,偏移原本要击中的目标。 他点点头,露出一个极为纯净的笑容来:“多谢你,我很是喜欢。” 叶绿芜轻呼一口气,道:“这便好了,我还怕你不喜欢呢。这玄龟板甲虽比起龙鳞来相差太多,可也是在世间能寻得到的最为坚硬之物了。我敢保证,除却我送你的这些,世上再无第二人拥有。” “这是你……特意为我做的?” 这天灵地宝虽珍奇,可也不是独一无二。真正稀奇的还是奇珍异兽之物,若是错过一次,再想等得神兽现世,只怕一辈子都等不到第二次。 得了这般世间独有的东西,她第一个想到的,却是自己? 许明川紧紧捏着那颗黑黢黢的珠子,仿佛捏着他自出生起便被安排好的命运。 叶绿芜这时才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惊呼出声:“因着不便携带,余下的珠子我放在马车上了,我还让车夫先将马车赶回去,这可真是……” 说罢她急急出门,三步过后便腾空而起,身影迅速消失在了层层风雪后。 许明川缓缓将伸出一半的手放下,看着她离去的方向轻笑一声,而后迈步出门,转进隔壁的房间中,将挂在床头的一把剑解下,反身而归。 因着用了魂力赶路,叶绿芜还未曾用了半盏茶的时间便回来了,手中还捧着一个精致的小木箱。 二人一见面,便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手中的东西。 许明川将轻剑放在桌上,而后自然地接过叶绿芜手中的木箱,再将一杯热茶递给她,“你想着上次我因如意珠被人陷害一事,我自是也有东西要送你。” 他这才将桌上那柄轻剑拿起,双手递过去。 叶绿芜方才只是略略瞥了它一眼,一颗心便扑在了上面。在急急将那杯茶咽下后,她便将那轻剑迅速接过,细细地看着。 这柄剑很细,比起她现下用的那柄来便要轻快上许多。剑柄与剑鞘浑然一体,皆是明明如月的亮银色,而在剑鞘之上还雕刻着繁复的花纹,一抹纯粹的冰蓝色在花纹之下流转,好似将一泓灵泉之水封入其中一般。 简洁却灵动自如,美丽而不失本心。 叶绿芜眼中的欣喜之意早已溢了出来,左手握住剑鞘,右手一用力,一道琉璃之晖便泄了出来。 这剑颜色如同深秋之霜,初冬之雪,轻轻挥动之时,便如同裁下了一片中秋之时的月光。 剑身之上也如同剑鞘一般,浅浅地刻着九天流云,在靠近剑柄的地方,端正地刻着两个字:凝碧。 “为何要刻这个名字?”她轻轻摩挲着那柔和的花纹,触手丝丝冰寒。 许明川勾唇一笑,眼中便落了一片星海,“凝碧剑,我既赠了你,今后便不会再绿意凋尽,万物荒芜了。” 叶绿芜手中持着剑,人却怔怔地立在原处。 这个名字是父亲所取,预示了叶氏将来会走的路。 可她当年不过是垂髯孩童,虽是叶氏最后的嫡出血脉,这个名字也太过沉重了。 她名绿芜,许明川便将这荒芜的绿意再次聚起,这是不是说明,她的人生从此刻开始,便会有一个全新的开始了? 像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许明川向前一步,将她肩头的一缕青丝拨在身后,郑重道:“叶氏一族的性命,今后由我来替父皇背着。你本该乘风于九天之上,这些凡尘诸事,我会一一为你挡去。” 叶绿芜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身体似乎轻巧了许多,那些一直以来压在她肩上的千钧重担瞬间便化作了一团云雾,静幽幽升上高空。 她露出一个绝美的笑容,提剑便出了暖阁,长剑在院中随性而舞,毫无章法却动人至极。 许明川曾说过,他府中后院里,有一大片极佳的梅树。 这暖阁临近后院,在门前的空地上,便有这样一棵盛开出繁华缤纷的红梅。 她身影腾转在树下,花光锦绣堆叠,却也压不住她眉目亮列。此刻,十万花开的冷冽冬景,都退却为独属她一人的背景。 她剑光摇曳间,满树繁华摇落如雨,飘飘摇摇,簇簇坠了二人满身。 红梅曳地,落在白雪上,宛如一袭最为纯正的红毯。 叶绿芜反手将长剑立于身后,站在花雨中笑着道:“花落了,你可怪我?” 她眼中灼灼,比落日红梅更加浓稠。 许明川轻笑一声,整个人瞬间便腾空而起,白衣凌云,银光千转,起落翩然。他自云端潇潇而下,又攀云扶摇而上,顷刻间漫天花雨皆被他暗器击落,卷起雪千堆。 他轻巧地落在地上,发出一点细微的声音,“花落了,你可怪我?” 没想到他居然是这般做法,叶绿芜掩面而笑,声音清脆婉转。 “没想到,你的暗器竟这般出色,纵观八大派之中,想来在暗器上,也没有几个人能敌得过你。” 许明川粲然一笑,“我可不只有暗器出色,我惯于用它,不过是因着它便于携带。” 二人正说话时,从梅树后钻出一个人来,急急走至许明川身侧。 待看清了此时的状况后,蒋文尴尬地摸摸鼻子,低声道:“殿下,乡君府的人来说,太守大人请乡君去一趟衙门。” 他长眉一挑,“可有说是什么事?” 蒋文眼神在叶绿芜身上闪了闪,而后才犹豫道:“好像是和那日的说书人一案有关。” 许明川沉吟片刻,沉声道:“着人将这里的如意珠尽数收起,再去准备好太子车辇,本宫陪乡君一同去。” 叶绿芜收剑入鞘,上前几步道,“此案与你无关,你又何必跟着我走这一趟?再者说,左不过是询问下当日情形罢了,用不了多久。” 他却坚决地摇摇头,“无需多言,只有我去了才能安心。”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八十四章 公堂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这是叶绿芜第一次见到九乘五十骑的皇太子仪仗。 她站在太子府的门前,目光越过两旁的十八骑士,落在最中央的四马與车之上。青盖之下,所用装饰皆为青铜鎏金的饰物,还未走进便能感到浩浩威仪。 “愣着做什么?莫非是看不上我这仪仗?” 叶绿芜向后看去,只见许明川不知何时已换上了一身华贵朝服,高大的身影投在她身上,将她牢牢所在一片阴翳之中。 她缓缓摇头,垂眸道:“我怎会看不上?我是配不上。纵使自幼离家,可我也知道女子怎可登與驾,这不合规矩。” 许明川站在她身前,天光将他半边身子照得分外明亮,散出骨子里的尊容高贵,“二百年前元帝入京那日,坐在陪與之中的参乘便是叶氏之人。我之所以要以太子仪仗前去太守府,便是要让整个京都城都看着,这才是你应得的荣光。” “至于规矩,”他挑眉一笑,眼角眉梢间皆是自信,“我说的话,便是规矩。” 叶绿芜看着这样霸道的他,心中的那丝慌乱便平息了下来,她什么都不在乎了,只有一点头,道了声“好。” 她与许明川同坐在與车之内,前方金鼓二车徐徐前行,发出一阵鸣金之声。 纵使隔着车帘,也能隐约看到在两旁的街道上,满满当当跪满了人。自己坐在这高高與车之中,倒真有几分如在云端之感。 许明川看着她如画的侧脸,轻声道:“感觉如何?” 叶绿芜面无半分喜色,轻叹一声,“怪不得名利二字,权势一词,世人皆向往之。” “他们今日跪拜的,只是这副太子仪仗,”许明川冷哼一声,“是这尊贵的身份,而不是我这个人。不过今日他们屈服于我的权势,来日我便会让他们心悦诚服。” “天下太平,百业昌盛,我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没过多久,仪仗便稳稳停了下来,许明川先行踏着矮凳走下與车,而后站在地上伸直手臂替她拨开车帘。修长手指轻轻抵在暗色车帘上,越发显得如玉似珠。 叶绿芜顺着车帘的缝隙矮身出了與车,在太守衙门所有人都注视下一步一步走到许明川身边去。 众人这才齐齐拜倒在地,口中高呼:“微臣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 叶绿芜深知自己怎能受得了这样的大礼,便向一旁挪了几步,避开众人的正前方。 许明川沉稳的声音在一侧响起,如金玉相击,“平身。” 众人这才纷纷起身,按部就班站在门前,等着他先行而入。 待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迈入大堂,辛翼这才拱手道:“殿下今日整副仪仗前来,可是微臣何事做错了?” 许明川一撩衣袍落座于高位之上,似笑非笑道,“辛大人今日传唤晗灵乡君来此,想必是为了那说书人的案子。恰好本宫那日也在场,便一同前来了,辛大人自去审案,无需在意本宫。” 辛翼没想到他竟是刻意为了叶绿芜而来的,可那凶手口口声声道两件案子都是经她指使,莫非是他已知晓了此事,今日便是来让他闭紧嘴巴的? 他战战兢兢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朗声道:“升堂!” 在衙役的一片“威武”声中,他定了定心神。罢了,自己断案凭的可是真凭实据,又有何不行的?纵使是太子殿下,也休想包庇真正的凶手! 那墨阙会之人身着一身染血的囚衣,带着镣铐踉跄走进大堂,还未开口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叶绿芜面前,口中高呼“乡君好狠的心肠!小的为了你的吩咐连名都不要了,你却为何要赶尽杀绝!” 叶绿芜秀眉一蹙,刚想遣出魂力降他击退,便意识到这样做岂不是坐实了自己“买凶杀人”的罪名? 她强压下心中的怒意,冷声喝道:“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又是如何让你去做这行凶杀人之事的?!你若非要如此血口喷人,便降我是何时何地以何价钱与你谈拢的,一一说个明白!” 她话音刚落,那人便即刻做出一副害怕至极的样子来,向一旁蜷缩着,口中声声道:“别杀我!别杀我!乡君,你饶了我吧!” 辛翼看得分明,叶绿芜并没有向着他动手,那他装出这般样子究竟是为何。 “齐通,晗灵乡君分明什么都没做,你却为何如此害怕啊?” 似是早已料到他要这么问一般,齐通即刻哭喊道:“大人有所不知,乡君是修道之人,且修为颇高。罪民虽也会一招半式的玄门术法,可远不是她的对手,只要她稍微念个决,罪民定会死无葬身之地啊!” 叶绿芜满面怒色,眸光极为阴冷,“好,既然你这么怕我杀了你,那我便找一个最为公正的人来!” “蒋文,去请蔺令主。” 许明川看了片刻的戏,这齐通胡言乱语了半天,倒没一句有用的。既然他要人保住一条命,自己便帮他一把。毕竟,只有他活着,叶绿芜才有机会摘掉这买凶杀人的帽子。 在等待蔺忱前来的这段时间,齐通更是将惧怕之意演得活灵活现,像极了一个性命时时刻刻遭人威胁,背离主子弃暗投明的人。 而叶绿芜固然无辜,可也是第一次经这样指鹿为马颠倒黑白之事,双眸之中的怒火即将喷涌而出。落在旁人眼中,这便是恼羞成怒,欲将证人杀之而后快的样子。 许明川刻意轻咳了两声,在她转身看来之时,便露出一个让她安心的笑容,而后双唇微动,无声道:“有我。” 叶绿芜看着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并非孤身一人,便略略放下了心,情绪也逐渐稳定下来。 片刻后,蔺忱一阵风般闪身进了大堂,众人还未曾开口,他便右手一挥,将一个金色的结界罩在叶绿芜与齐通身上。 “在这个结界中,若是有人受了伤,那么另一个人也会受到同样的伤。如此,你可放心说了?” 众所周知,蔺忱只听皇帝一人之令,有他在此,辛翼便放了心,“齐通,现在你能说实话了吧?”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八十五章 谎言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在众人的审视下,齐通跪倒在地,涕泪横流,“大人明鉴!罪民本是墨阙会门下弟子,数月前奉掌门之命下山寻宝,可谁知待回到师门之时,便看到整个山庄被江湖诸派练手毁于一旦!同门弟子皆不知在何处,无奈之下罪民只好一个人来到这京都城。” 说到此处,??他却忽地转身看着叶绿芜,双目赤红,声嘶力竭道:“在罪民穷困潦倒之际,乡君不知如何找到了罪民,一番威逼利诱之下,罪民便听信了她的话,替她谋害那说书人以及相府二公子两条性命。那日她刻意在茶馆出现,而后又同令主一道将罪民缉拿,为的便是让所有人都无法怀疑到她身上啊!” 如此声声切切,若是不知情的人,便定会相信。 辛翼摸了摸胡须,威严道:“若依你所说,晗灵乡君是何日何时与你密谋的?” 齐通不假思索,脱口便道:“就在十日前,腊月十五的夜半子时,乡君身着夜行衣在京郊的一个破庙中找到罪民,还允诺事成之后给罪民百两黄金。罪民也是一时蒙了心窍,这才应下这天地不容的勾当。” “本官且问你,当时她与你是如何商议的?你既知这是天地不容的事,当日之话想必记得十分清楚,如今便一一道来吧。” “这……”齐通露出几分惘然的神色来,思索了片刻才缓声道:“当日,乡君说知道罪民现下正缺钱,便要同罪民做一桩生意。她只说要罪民对那说书人与纪公子下手,也并未说明究竟是为何。想来因着罪民是墨阙会弟子,而师门现下已再无踪迹,乡君这才找到罪民的。” 这话说得极妙,既是买凶杀人,为何要将缘由告诉行凶之人?他说不知倒也正常。可墨阙会为何灭门一事他却是半句话都未曾说明,字字句句中透露出的便是江湖各派看不惯他们,联起手来将其剿灭。 叶绿芜冷哼一声,“墨阙会恶名昭著,江湖中谁人不知?再者说,若非你们在听枫大会时偷袭,将几百人尽数虏回去,又怎会有之后里应外合剿灭、你们之事?你口口声声说是我深夜与你密谋,莫非我当日见着你,第一句话便是自报身份?” “天下没有将动机告诉凶手之事,可也没有将自己的底细全然说明之事。既是没有,你为何知晓我便是晗灵乡君?” 齐通两只眼睛转了转,便即刻做出一副悲戚之色来,“乡君虽当时并未说出身份,可罪民总要打听清楚,再加上乡君姿容无双,无需耗费很大的功夫便探听分明了。” 这话说得不错,可是……正是因为说得太过详细了,才疑点重重。 “真真是巧言舌辩,”叶绿芜冷笑道:“十日前的子时我同你密谋,第二日巳时刚过便在茶馆之中出了那说书人的命案。你要下手必定得有所准备,那么深更半夜的,你又是从何处打听到我便是晗灵乡君的?” “身着夜行衣便要遮面,若你句句是真,那么当天晚上我莫非自己摘下了面巾,让你看清了我的脸不成?” 齐通这时才发现上了叶绿芜的当。 她分明是先卖了个破绽给自己,而后才从这一处入手,将整个局势皆握在自己手中。那人不是说,她是个不懂这些的粗野之人吗?又怎会又这番缜密的言论! 在他惊愕之余,又听得叶绿芜道:“你这一番话看似合情合理,实则,漏洞百出。” “你们倘若要让我背上这个说书人的性命,再引得丞相府与镇国公府一同对付我,倒也是个好办法。只可惜,你们选错了人。” 她嘴角噙着一抹讥讽的笑意,一双明眸中冷意森森。她清清冷冷站在大堂中,比寒风中不落的红梅还要夺目。这般模样,与平日众人所见的样子大相径庭。 “我告诉你,你们最大的错处便是暗害了纪无涯,然后将这件事也扣在我的头上。你是不是觉得,将他的一缕幽精留在体内,待过几日,所有人都会以为他是暴病而亡?” “下次你们若再想做这样的事,还是先打听清楚吧。你们总坛周围聚阴气的太虚双极阵,便是我和纪无涯一起破的;还有守在大殿之前的那两个精英弟子,也是败在我手。我们是一同在刀尖上滚过的生死之交,又怎会倒戈相向?” 齐通面上的悲戚之色完全不见了,双目之中皆是一片怔然之色,整个人痴痴跪坐在地上,丝毫不见方才血口喷人的架势。 “火灵……”他喃喃道,“原来你就是火灵,怪不得……” 叶绿芜双眉一挑,朗声道:“若是入了门派的修道之人,想来都知道我火灵之名。你知道,可指使你的人却不知道,而他又蓄意挑起两府争端,想来,这个站在你背后的人,定是京都城中有头脸的人吧。” “怎会!”似是触及到了他的弱点一般,齐通猛然从地上跳起来,大喊道:“若非你破了太虚双极阵,纵使再多百倍之人,也会尽数留在我墨阙会山庄!” 说罢他便极快地跪在地上,一弯腰就要将头撞在地面之上。 大堂的地面皆以砖石所铺就,若他这般速度撞上去,必定会当场毙命。而蔺忱的结界却是倘若两人中有一人受伤,另一人便也会受到同样的伤。如若让他得逞,想必叶绿芜也难逃一死。 叶绿芜立在他与桌案之间,原本便没有想到他会做出这般举动,而反应过来之时左右皆没有地方躲闪。若要运起逐日提升速度,齐通也会受到同样的提升,到时候的结局究竟是如何,谁也不知道。她只得速速抬起手腕,想着用结界抵挡着,也许还有希望。 而蔺忱站在一侧,对他的动作则有些看不真切,待到齐通的身子已经弯下去一半之时,他才急急抬起手来准备将这个结界消散掉。 可二人的动作却都比他慢了一步,眼看着他的头便要撞上去,心中虽急切却也无可奈何。 他若自己放弃性命,便是任谁也拦不住的……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八十六章 岂曰无衣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叶绿芜死死盯着眼前疯魔境况的齐通,就在他的头撞到地面的一瞬间,她却浑身一轻,眼前的景象便一阵旋转,飘飘然如坠云端。 不过顷刻之间,她便已脱离了那结界的范围,来到了大堂之外。 下一刻,齐通所在的位置便蔓延开一片猩红,身子软绵绵倒在地上,再无生息。 她这才发现,本应高坐在案几之上的许明川不知何时闪到了自己身后,而现下她还稳稳躺在他的怀中…… 脖颈与腿弯之下,是两条坚实有力的手臂,它们将自己从生死天堑拉出,摔进了一个安宁祥和的世界里。 齐通构陷晗灵乡君不成,只得在大堂之上以死谢罪的事虽令人惊讶,可也比不过大堂之外的场景。 延绵半月的大雪此时终于停息,天幕之上昏惨惨的阴沉云翳已消散开来,露出一片似火的霞光。大块的云层边缘被染成灿烂的金色,沉寂了许久的红日此刻开始迸发出无尽的光辉来。纵使此刻夕阳西下,可还是将半片苍穹皆晕染为深深浅浅的红色,夕阳无限好,何惧近黄昏。 许明川华贵的衣衫发冠在霞光中泛着温润迷离的光,怀中美貌女子的裙摆在微风中上下翻飞,四目相对,意趣缱绻。二人完美的身姿立在这散漫夕阳中,融进了金灿灿天地之间。 叶绿芜定定看着他的眉眼,一双长眸之中半阙是惊魂未定,半阙是浓稠的惊艳。他脸庞的轮廓被夕阳一映,柔和成了一片绮丽的霞光,轻飘飘罩在她的心上。 过了半晌,辛翼才犹豫着开口,打破了这岁月静好的画面:“太子殿下,您可有什么闪失?” 叶绿芜这才迅速从他怀中跳了下来,半垂着头走到一旁,天边的霞光化作了小小的两团,映在她绝色的脸上。 许明川勾唇一笑,俊逸风流:“有本宫在,便不会有事。这人自绝于公堂之上,这真正的幕后主使便再无迹可寻。只是太守大人还需明白,年下之际是最不安稳的时候,这京都城的治安,还要大人多加留心才是。” 今日之事他办的确实不好,听到许明川这话,辛翼后背便生出一片冷汗来,连忙拱手道:“殿下放心,待过了年,下官定将此案的细枝末节细细查明。” 他点点头,转而又对蔺忱道:“不知令主将那十三女子送至何处了?若有什么要问的,不若趁着今日一同解决了吧,这时间可宝贵得很。” 蔺忱现下已收了结界,右手悬于齐通身体之上,掌心之中金光明灭,“那十三人想尽办法接近两位殿下,下官唯恐她们是周国之人,故而午后便已押至天牢之中。因着事发之时满朝文武皆在,故而此事无需麻烦殿下与乡君。” 许明川双眼微眯,意味深长道:“既然如此,本宫便先告辞了。” 他披着一身霞光转身而去,华贵衣袍之上载着众人声声恭敬之辞,走进西方的光明之中。 叶绿芜依旧半垂着头跟着他,直至與车缓缓行进之时都未曾再说过一句话。 许明川看着这般安静的她,不由笑道:“这是怎么了?方才在那大堂之上,你能那般冷静自持,将齐通话中破绽一一指出,怎得现在却不说话了?可是被吓着了不成。” 她脸颊之上的红晕还未消退,便轻轻摇了摇头,嘟囔道:“我怎会被他吓到,只不过是……” 后面的话还未出口,便消散在了空中。 许明川看着她此刻呆呆愣愣的模样,心情大好,今日被搅了迁府宴一事瞬间便被抛之脑后,爽朗笑道:“你这身衣裳染了血腥气,便扔了吧。听闻华容阁之中新到了一批衣料,那些大臣们闲暇之时倒是经常提起,听闻已是到了一衣难求的地步。若真如此,想来也是配得上你的。” 这身衣裳原本便是刻意为了今日之宴准备的,故而并不便于行动。今日从太子府中到南城门打了一个来回,又在太守衙门中经历了这样的事,虽说并未有什么破损之处,可确是沾染上了满满一身风尘与几丝血腥气。 只是许明川带着这冗长的太子仪仗去荣华阁为自己挑选衣衫,这怎么看都极为不合适。 叶绿芜伸手抚了抚裙摆之上的红梅,柔声道:“你这么大的阵势去了荣华阁,只怕过不了今夜,此事便会传得满城风雨了吧。” 他嘴角的笑意并未消退,长眉一挑,道:“满城风雨又如何,我既决定要去,便不在乎人言。” 與车之外的挂饰随着车轮辘辘而动,将一道如金夕阳反进车帘之中,落尽叶绿芜略带狡黠的眸子里。 “让我想想,堂堂太子大张旗鼓进了荣华阁,他们究竟会怎么说你?”她继而一笑,“耽于玩乐总是有的吧?” 许明川伸手将车帘闭紧,为她遮去那有些晃眼的阳光,“你倒会想,怎得没想到若我当真被如此议论,那他们又会怎样谈论你?” 叶绿芜往一旁的软枕上一歪,不在意道:“我才不在乎他们怎么说我,若要事事都放在心上,岂不太累?” 她侧身靠在软枕上,双眼微阖,面带笑意的样子便是十足十的自在风流。 “你都不在乎这些,我又怎会在乎?”许明川道,“自我到这世间以来,听到的议论只怕能填了海去,可我为何要在意他们所言?” 只有这样,才能活得痛快。 二人谈笑间,與车外便传来蒋文的声音,“殿下,荣华阁到了。” 叶绿芜依旧跟在许明川之后下了與车,没想到不过两三刻钟的功夫,车外便已是月上柳梢头之景了。 她缓步走入荣华阁之中,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五彩斑斓的曼妙光泽。 四周灯火辉煌,烛光交映,满屋的珠宝在此刻便如同星辰一般耀眼夺目。 在许明川允了众人起身后,一个三十上下,风韵犹存的女子徐徐走上前来,恭敬道:“太子殿下驾临小店,今日可真是蓬荜生辉了。只是殿下第一次来,不知是看上了这荣华阁里的哪一样首饰?” “听闻此处新进的衣料百金难求,本宫特来一观。”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八十七章 与子同袍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原来殿下是为了这个而来,”那女子赔着笑道,“这可真是不巧,新进的衣料昨儿个刚刚卖完。不过现下还有一件已制好的成衣,本是用来展出的,倒也无人试穿过,殿下你看……” 许明川长眉微皱,他自幼便不曾穿过成衣,如若不是量身所制,只怕会不妥帖。 他在意这个,叶绿芜倒觉无妨,再者天色渐晚,也没有白来一趟的说法。 “自是成衣,倒还省了些事。”她笑道,“是你说我这衣裳不能穿的,若是没有新的,今日我可怎么回去呢?” 那掌柜也在一旁帮腔,直言:“这成衣因着为展出所用,故而做的比其余的要精细得多。再者说,这从未有人试穿过也是因为衣裳尺寸的问题,若是这位姑娘穿来,定是十分合适的。” 二人一唱一和,许明川倒也没有多说什么,沉吟片刻便道:“如此,便去试试吧。” 此令一出,又有谁敢怠慢?众人连忙前呼后拥引着叶绿芜前往内间,又有人连忙上了一壶清香的好茶,在一旁的屏风后伺候许明川落座。 知道女子更衣所需时间甚久,他倒也不急,一样样将自己面前的首饰样品细细看过。 偌大的店面之中连一丝呼吸声都闻不见,众人皆垂首屏息立在一旁,不敢多动一下。 “瞧你看得这般仔细,可当真能分出来这些首饰的式样?” 轻柔婉转,冬雪初融。 许明川顺着她的声音侧过头去,只见叶绿芜身着一袭蓝色衣衫亭亭立在那里,嘴角含笑,眸光流转。 那衣衫纤纱走绣,拂袖间绸纱如蝉翼,轻巧之美仙而不俗。纱袍之上,有星汉点点,有云纹漫漫,如流萤嬉闹,若流风回雪。墨发如垂瀑,在后方以银簪束发。双袖细裁,袖袍纤长,如浮沉在云汉之间,杳渺万里银河。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他笑道,“这迢迢星河被你穿在了身上,牛郎织女应来答谢才是。” 叶绿芜抿唇一笑,施施然坐在一旁,“这料子轻巧舒服,难怪有一衣百金的名头。” 此时那掌柜又迈着小碎步走上前来,夸赞道:“殿下,这成衣尺寸原本就苛刻,可这位姑娘穿上却刚刚好,就跟量身定做一样,这打荣华阁开业起,还没见过这么标致的人物,今儿个也算是开眼了。” 许明川笑意深深,“既是如此,便再找些相称的首饰,好生包了送去晗灵乡君府吧。蒋文——” 他话音未落,蒋文便稳稳从门口走来,恭敬地立在一旁:“属下在这里等着结银子,殿下同乡君先行离去即可。” 掌柜听到这话明显愣了一瞬,惊讶的声音紧紧跟在他们的步伐之后,徐徐飘来,“她便是救了五百难民的晗灵乡君?!” 自从风雪停息之后,就连夜晚的天幕都澄亮了起来,半弦月遥遥坠在一旁,连细微的星光都不能遮掩得住。 今夜的星辰,半阙在九霄天际之上,半阙在叶绿芜的身上。 “我送你回府。”许明川缓声道,眼中映着点点星河。 浩浩荡荡的五十骑仪仗今日几乎围着整个京都城绕了一圈,比万家灯火还要引人注目。 阴暗的天牢内—— 卫新雨被牢牢缚在刑架之上,用来覆面的面纱已被扯下,一张惹人怜爱的脸庞之上挂着两行泪珠,双唇之上的口脂被擦去大半,斑驳的红色下露出她毫无血色的唇来。 蔺忱面如凝霜,阴沉地坐在她对面,“周国细作,你究竟有何目的?” 她身上并未有丝毫血迹,可却面色苍白,气若游丝:“民女……并非细作,接近两位殿下却是因着心中敬仰……” 这番说辞她已说了不下十遍,蔺忱眸色一暗,右手迅速向前一推,一道金光便自掌心而出,直直没入卫新雨体内。 由内而外,损及经脉,才是最为疼痛之事。 她原本没有力气的头颅此刻高高仰起,双目圆睁,口中发出嘶哑的喊叫声,在昏暗潮湿的天牢中格外凄厉。 “我知道你不愿说,”蔺忱沉声道:“既做了细作,便没什么好在乎的了。只是你要知道,说与不说的区别,便是能否痛快一死。” 卫新雨额上痛出一层冷汗,可依旧紧咬着牙关,并无开口之意。 蔺忱轻笑一声,落在她耳中便如同死神的轻语一般。 “你没有修行过魂力,打着的便是不会被注意的主意。可你也应知道,金属魂力者若聚炁成形,便是连兵器都不需带。” 她缓了片刻,费力地挤出几个字来:“那又……如何……” 蔺忱右手二指并立,狠狠道:“这便让你看看,究竟会如何。” 指尖金光乍现,方才被他打入卫新雨体内的魂力此刻开始缓缓聚合在一起,而后渐渐移到她血脉之中。 她双目一凛,那些魂力便即刻化为一颗颗极细小的,带着尖刺的小球。 身体内部忽如其来的剧痛令她再也无法忍耐,终究喊了出来:“不!!!我说!我说!!!” 蔺忱听到她这话,只是将金属球外围的尖刺化掉,给了她喘息的空隙。 “我的确是周国人,”她生意极其细微,仿佛一股微风便能吹散,“五年前,我们几个被义父悄悄送来此地,便是为了以身为昌国皇室降下一个诅咒。” “在此接应你的,是何人?”蔺忱追问道。 这个诅咒是什么,并不是十分要紧的事,。如若不知究竟是何人助着周国做出这等瞒天过海之事,只怕日后前来的细作便会越来越多。 “哈……哈……”卫新雨胸口剧烈起伏起来,喘息了片刻,才又道:“义父派人将我们送到京都城以北的豫州,又让我们住在青涛祠旁边,极尽所能模仿那些女子的姿态,又花费许久的时间,才从她们口中套出有关青涛祠的事。” 蔺忱双眉一皱,她答非所问,似乎在刻意拖延时间。 天牢之中守卫重重,为了审讯这十三个周国来的女子,他更是将所有人都遣出这间刑室,应当是无人能进到这里来将她们救出才是。 莫非她所等待的,不是人?而是……一个时机?! 想到此处,他便再次聚炁成形,卫新雨白嫩的皮肤下迅速便散开一团团暗红的淤血。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八十八章 心意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呃……啊!” 她似乎用尽了全身的气力一般,头颅高高抬起,在撕心裂肺的喊声之后,急急吐出一个字来—— “许……” 剩下的字还未说出,她便双目睁地滚圆,生息全无。 许? 蔺忱低低念着这个字,她既说是要为昌国皇室降下诅咒,却为何接引她的人会姓许?且从她暴毙而亡看来,那个人有着极为高深的魂力,想来她方才顾左右而言他,便是在等着这个术法发动,而后便会将所有的秘密皆带走。 这个姓氏在昌国之中除却皇室外,无一人敢用。莫非是自己听错了不成?她所说的,是徐也不一定。 他缓步走到卫新雨的尸体旁,用魂力在她体内悠悠一荡,而后迈步走出刑室。 与那说书人的死法如出一辙,魂飞魄散。 与叶绿芜所想的分毫不差,那日许明川用太子仪仗带她出行之事很快便传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 “小姐,你在府中是不知道,这外面可要翻了天了。” 期鱼提着食盒为她送来饭菜,嘟嘴道:“就是这话也太难听了,咱们府上的人都听不下去。” 叶绿芜将手中的书卷放在一旁,笑道:“做管家小半个月了,怎得还是这般小女儿心性,半分都没沉稳。让我听听究竟是什么人气着我的期鱼了?” 期鱼侍候完她洗手,这才犹犹豫豫道:“他们都说……都说小姐回京才一个月,便已让太子殿下连规矩都顾不得了,今后还不一定怎么着呢。” “原来是这样,”叶绿芜毫不在意,“我放出去的那三百石粮食,便是夺了那些抬高粮价的商人们的财路。他们心中怨恨,自然要宣泄一番。再者说,不论他们说出怎样的话来,皆不会比我当年听到的更甚。连我都不在意这个,你还气什么呢。” 她笑道:“你若真的被他们气到了,岂不是如了那群人的意?” “可是,小姐分明是这样好的一个人,怎能让他们平白无故诋毁了去。” “这有何难。”叶绿芜双眸一转,露出几分狡黠的光,“此事因许明川而起,那就让他料理去,我只要等着便是了。” 虽说是新晋的高门,可规矩却丝毫不必簪缨世族差。 待她静默地用完了饭,期鱼这才又道:“小姐,太子殿下为什么对您这么好啊。” 叶绿芜用帕子轻轻拭着唇边,挑眉道:“你既然如此好奇,不若改日去问问他?” 期鱼迅速收了碗筷,讪讪道:“这……太子殿下的想法岂是寻常人猜得到的?小姐,府中还有事,我便先走了。” 看着她快步离去的身影,叶绿芜不由得笑出了声,而后接着拿起方才的书卷来。 转眼便已到了腊月二十八,她午后便将整个府中除却必要的人之外,皆放了三天的日子让他们回家。留下来的人大年三十晚上再离去,且发了三倍的月钱。 众人才散尽,文芊便轻轻走入叶绿芜房内,低声道:“小姐,太子府的人来了。” 叶绿芜理了理衣裙,从贵妃椅上起身,“让他进来。” 门帘一掀,便有两个身着宫装的妙龄女子恭敬地走进来,将手中盖着锦缎的托盘交给文芊,而后拜道:“奴婢奉太子之命为乡君送来一样东西,还请乡君深夜一观。” 说罢她们便自怀中取出太子府的对牌来,让叶绿芜查验。 两个对牌正面刻着“皇太子府”四个字,其中用金粉填充,背后则细细刻着上次在旁人帖子之上所印的印章。 “既如此,你们回去告诉他,就说我很喜欢。”叶绿芜将对牌递给她们,柔声道。 待到了弯月高挂,星辰闪烁之时,她才在一室烛光之下掀开了那块厚实的锦缎。 托盘上是一件绛紫色的衣裙。 柔淡轻纱罩在衣裙之外,在烛光下化作一层薄薄的烟雾。而衣裙之上的暗纹却不知以何丝线所制,随着烛光闪烁而幻化出不同的光芒。 而在腰间则缀着一颗珍珠大小的夜明珠,虽不大,可却能将周围烛光衬得黯然失色,其中似有星波流转。 而在另一个托盘之中,则放着一副与之相应的头面,在最粗的那根发钗之上,也镶着一颗同样的夜明珠。 且不说别的,就是这两颗夜明珠,便是连城之价。 他竟连明日入宫的首饰衣衫都替自己准备好了,叶绿芜看着这两样华贵的礼物,唇边便扬起一个清浅的笑容来。 “小姐,这衣裳可真好看,”文芊欣喜道,“明日入了宫,小姐定会艳压群芳,将所有人都比下去!” “慎言。”叶绿芜冷声道:“那么多的高门贵女,皇亲国戚,怎会叫我比下去?罢了,我乏了,你先下去吧。” 文芊自觉失言,便行了礼后轻步退下,小心翼翼地带上了门。 叶绿芜将床前幔帐放下,伸手一挥便熄了屋内所有的明烛。 桌上的两颗夜明珠在一片漆黑中莹莹亮着光,而后钻入了叶绿芜的梦里。 第二日一早,她便换上许明川送来的衣裙,挽了最为庄重的凌云飞仙髻,上了马车朝着皇宫而去。 依旧在宫门口下了马车,孤身一人走入那一层层的红墙碧瓦之中。 还未走了几步,便看到一个步辇停在前方,而站在旁边的,倒是一个熟人。 “乡君,殿下就在前面。”蒋文向她迎了上来,恭敬道。 叶绿芜对他一笑,便一步步走向前方的步辇。 她刚走近,身侧的帘子便打开一道缝隙,露出一张俊秀无双的脸来,“别愣着,还不快上来。” 因着皇帝并无兄弟,故而在皇宫之中能行步辇的男子,除却他之外,便只有许明川与封了亲王的许明河二人了。 她趁着许明川打开的帘子,一个飞身便稳稳跪坐在了步辇内。 “京都城之中那些闲言碎语不见了,我就知道你会处理好此事。” 她双眸灿灿,比发间的夜明珠还要动人。 许明川勾唇一笑,“商人重利,每人罚了五十两银子,他们便老实了。” “我自是不在意他们如何谈论我,只是,”他声音一沉,如金玉相击,“他们不能谈论你。哪怕是一个字,都不行。”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八十九章 宫宴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八人所抬的步辇无声地走过古旧宫道,在薄雾浓云的清晨留下一点轻微的响声。 除夕前的宫宴,取的便是“与民共乐”的意头,故而在京都城之中的官员,皆可携家眷同赴飞虹殿。而各路府州县,也需在今日大开衙门,设置下席面供普通百姓享用。故而虽是腊月二十九,可热闹起来竟也不比大年初一差。 叶绿芜来得不算晚,可大殿之中人来人往,似潮水一般。 “太子殿下驾到——晗灵乡君到——” 门口的内侍声音高亢洪亮,仅凭一人之力便压住了满殿喧闹之声。 稀薄的阳光从殿外照射进来,在二人流云般的衣摆之上停驻,最外层的柔曼轻纱乘着金光,焕发出动人心魄的光彩。 纵使他们皆未开口说话,可所有人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了。 “贵妃姐姐,你看这晗灵乡君这身衣裳,妹妹怎么看都像是前儿个扬州太守进贡上来的瑶雪缎呢。” 湘嫔虽是与贵妃窃窃私语,可声音却属实说不上小。经她这么一说,满殿的人便都注意到了叶绿芜今日所穿的衣衫。 “妹妹只看到了瑶雪缎,怎得没注意到那两颗夜明珠呢?”贵妃一双秋波流转的明眸略微一眯,口中便婉转道:“那可是真正的宝贝,一直放在圣上的私库里,传到今儿个怎么也有一百年了吧。圣上爱惜太子,这才在他迁府那日特意赐下,这没想到啊,啧啧啧。” 贵妃的话如同投石入海一般,激起一片窃窃私语声。 “太子殿下那么金尊玉贵的人,为何要同这个狐媚子一起来呢。” “什么狐媚子?” “你还没听说吗,这京都城都传遍了,她成日里追着殿下身后跑,半刻也不得停呢。甚至还哄得殿下连仪仗都动用了。” 此番种种,同叶绿芜心中所想一样的不堪入耳。 她却像是没听到一般,依旧端着清浅的笑意跟在许明川身后。 二人缓缓上前,许明川跪倒在高位之下,朗声道:“儿臣给母后请安,愿母后平安康健,岁岁年年如今朝。” 皇后虽保养得宜,可到底是岁月不饶人,尚且白嫩的脸庞稍微一笑,眼角处便显出几缕细微的皱纹来。 她慈祥地笑着,还未开口时叶绿芜便也拜了下去,口中说着连绵不绝的祝词。 二人今日的衣衫虽不尽相似,可衣摆之上皆以相同的技法绣着流云图案。此时他们虽一前一后跪着,可宽大的衣摆绵延成一片,竟像水乳交融一般,韵律和谐。 这样的情景在众人眼中实在诡异,片刻后大殿之中的谈论声便消失不见,只等着皇后发话。 在众多目光的注视下,皇后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而后才柔声道:“还跪着做什么,这殿中虽烧着地龙,可到底寒冬腊月的,还不快起来。本宫听闻你们在南城门解了今冬难民之困,心里也十分欣喜,早已备下了好东西赏你们。” 叶绿芜谢了恩后便要转身离去,走向花团锦簇的女宾席。 “莫要走动,”许明川略带霸道的声音传来,“你的席位,在我旁边。” 叶绿芜略带疑惑地转回身去,满朝文武的家眷皆在此,怎么也轮不到自己坐在那高位之上。 “太子殿下!”一道略微尖细的声音传来,满含着嫉妒的怒意,“这于理不合!她究竟使了什么妖法,才让殿下一再做出如此不合礼法之事!” 许明川顺着这声音淡淡一瞥,依着席位来看,这似乎是一个御史的女儿。 他沉声开口,声音中满是警告之意,“本宫要如何,还得问过姑娘不成?” 那女子被他气势一压,瞬间便面色苍白,娇娇弱弱地立在那里,“臣女不是这个意思,臣女只是不愿殿下被她蒙骗,走上不归路啊!” “呵,”许明川嘴角一弯,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蒋文,这位姑娘体恤城外难民辛苦,将她带到城墙上与民共苦一个时辰。” 人群中发出一片唏嘘之声,这么冷的天,纵使在殿外站上一盏茶的功夫都会浑身冰冷,更何况高高的城墙之上?倘若她真的被带走,想必今冬便是要大病一场了。 “殿下恕罪……”她此刻再也没有方才的傲气,一张苍白的小脸之上横着两道泪痕,施施然跪倒在地,哽咽道:“臣女句句为了殿下着想,殿下却为何要这般惩罚臣女?” 许明川长腿微抬,稳稳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道:“与民同苦,怎算惩罚?当日她与本宫便是站在城墙之上挨了两个时辰的风雪,她能站得,你为何不能?” “怎会!”她忽地抬头,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叶绿芜,口中叫喊着,“他们都说你那日坐在轿中,只是去看戏的!” “噗嗤,”听到这话,叶绿芜终究没有忍住,笑了出来,“原来外面都是这么传我的,当日众多大人们都在,想来各位大人是绝不会如此说的。那我倒要问问这位姑娘,那些诋毁我的话,是从何处所起的呢?” 她先是一愣,而后面上一红,一颗珠翠环绕的头便逐渐低了下去,就连声音都逐渐细微起来,“府中的丫鬟都这么说,我便听了几句……” “原来是这样,”叶绿芜转过身来,对着满座的千金小姐一笑,朗声道:“诸位小姐再不济也是出身书香世家,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句话想必是知道的。如此不切实际诋毁于我的话如若再由着各位的嘴说出来,让我听到了,可别怪我不客气。” 她说这话,原本只是想吓吓她们。毕竟她修道归来是众人皆知的事,而这些娇娇小姐是决计无法承受她的怒火的。 却没想到又有一个娇嫩的不忿声传来,指责道:“我们只是无意间才传出此话的,你要对我们做什么?斗殴可是犯了律法的,太子殿下定然不会饶恕你!” 听到此处,叶绿芜先是愣了一瞬,而后仰头大笑起来:“好,好,好!我要对你们做什么?我能对你们做什么!我只是不知,进了这京都城方才一个月的我,究竟是何处点到了诸位前进的眼,要让你们如此记恨于我?!”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九十章 再见温余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她的话掷地有声,可笑声中却是无边的落寞。 自幼离家修道,而后全家惨遭灭门。在生死边缘走了不知多少遭,好不容易才回到了京都城,却为何被人屡屡针对? 叶绿芜想不通,她扪心自问与这些人毫无纠葛,甚至连她们的面都不曾见过,却为何被贬低至此。 她帮着她们在朝为官的父亲在难民之事上立了功,可这些文静贤淑,不出闺门的女孩儿却坐井观天,之凭着几句留言便完全否定了她整个人。 这可真是,可悲啊…… 叶绿芜虽是笑着,可眼角却不自主地溢出一滴温热的泪珠来,颤巍巍挂在纤长浓密的睫羽之上,好不可怜。 再下一刻,似乎有一个绵软的东西在她眼角一蹭,而后左肩上传来一股令她心安的力量。 她睁开双眼,便撞入了一双温和沉静的长眸里。因着泪水而模糊不清的视野之中,只有这一双眸子,将她的整个世界都照亮了。 他的手干燥温暖,纵使隔着层层衣衫,可那暖意还是径直落在了她的肩上。 “你莫哭,不然世上要再有一个仙女湖了。” 仙女湖,位于昌国最南的雍州。传言是数千年前的一位女仙飞升之时落下的眼泪,落在人间便化为了一池明净澄澈的湖水。 许明川此话,莫不是在说自己也如同那位女仙一般了? 看到他一脸郑重地说着此话,叶绿芜方才没有控制住的情绪便消散殆尽,对他柔和一笑,道:“多谢,我没事了。” 许明川这才点点头,而后转身道:“晗灵乡君是这京都城的功臣,如若再有人私下议论,不论家世如何,是否有品阶诰命,一律穿着薄衫在城墙上跪两个时辰。” 这惩罚不可谓不重,倘若有人还敢胡言乱语,只怕会面子里子一同受罪。 他声音清越冷冽,满殿再无人敢出声。 “随我来。” 叶绿芜看着前方高大的背影,心中忽地升起一股安心来,她迈步,一步步跟在他身后。 这一场闹剧过后,大殿之中缓了半晌才继续喧闹起来。 待到了巳时开宴之时,皇帝与大臣们才姗姗来迟,男宾席瞬间便被坐满。 丝竹之声柔柔响起,歌女舞姬虽乐而动,歌颂的便是四海升平之象,四海归一之景。 待宴会进行了一半之时,便有一内侍疾步穿过大殿之中的舞姬,重重跪倒在高位之下,朗声道:“岚门弟子寰容请求参见圣上,现下已在殿外等候。” 叶绿芜一惊,没想到掌门当真应下了自己的请求,派人将素女琴送来了。倒是温余,一别数月不见,他如今也位劣亲传弟子,且用着自己在听枫大会之前便替他取好的道号。 皇帝面上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容,忙道:“传他进来。” 那内侍应是,而后转身朗声道:“传岚门弟子寰容上殿——” 传唤声一浪接着一浪,宛如流动的水波一般,在大殿之外扩散开来。 过了片刻,殿外便稳步走进一人。 他身形劲瘦,身着蓝白相间的棉布道袍,行动间如清风拂柳,站立时若青松巍巍。俊秀的脸上带着一抹温和的笑意,那殿外未曾融尽的三千积雪,皆化在了这轻扬的唇角中。 “岚门弟子寰容参见圣上,圣上万岁万万岁!” 他双掌前后紧紧相贴,手臂直直伸着,弯腰行礼。 修道之人,从脱离万丈红尘脱身而出,心中只有天地正道。不曾跪拜,没有谄媚,虽在至高皇权面前,依旧孑然一身傲骨。 这,便是三百年岚门的风骨。 皇帝右手微抬,笑道:“寰容道长无需多礼,道长远道而来,便在京都城中多住几日。叶丫头与你也是同门,你们分别许久,想来也有话要说。” 温余温和一笑,不卑不亢道:“在入了京都城之时我便已知晓,寰清师姐受了圣上恩赏,被封为晗灵乡君。此次奉掌门之意前来,便是为了她信中提到的素女琴一事。” 提起素女琴,皇帝的表情便有些急切,“不知道长此次前来,是否将那法器也带来了?” “自是带来了。” 他顿了片刻,又道:“圣上有所不知,我岚门有三大世代法器,一曰麒麟镯,二曰澄天镜,三曰赤云树。这三样法器皆因种种原因,现下皆不在岚门之中。而这素女琴虽比不上它们,可也是现下我们能拿出手的最强法器了。” 此话言辞垦垦,情真意切,众人听了皆为之动容。 “贵门高义,寡人在此谢过了。”皇帝面上露出几分动容之色来,缓声道。 “圣上无需如此,只是还有一事要与圣上言明。” 温余自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木盒来,两只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推,便将其中之物展示在众人眼前。 那是一枚毫无光泽的红玛瑙戒指。 他看着皇帝眼中的不解之意,温声道:“自岚山灵脉赤云树枯死以来,素女琴便失去了原本的灵气。诸位长老皆查验过,它的力量并未消失,可门中所有徒众,却无一人能够唤醒它。” 而后他转过身来看着叶绿芜,双眸之中噙着满满柔情,“故而只能盼着寰清师姐尽力一试,如若还是无法唤醒素女琴,便说明岚门已经失去拥有它的资格了。” “既然如此,”皇帝柔声道,“叶丫头,你便一试吧。倘若当真无法唤醒,便是寡人与踏缘分未至,用不得这件法器。” 叶绿芜缓缓起身,柔柔拜倒,“圣上放心,臣女定会全力一试。” 在满殿之人的目光中,她走至温余的身前,清浅一笑,道:“温余,先要恭喜你成为亲传弟子,只是可惜你的晋升仪式我没有亲眼看到,这次是我失约了。” 温余向着她温柔道,“无事,人生路漫漫,何须执念于一日?” 他们分别已久,再次相见之时,一个履行了那一日月夜下的诺言,成为了岚门能够独当一面的亲传弟子。另一个却顶着朝廷的封赏,孤身走入了凡尘之中。 叶绿芜轻轻伸出手去,从木盒中缓缓捏起那一枚戒指。而后将其置于掌内,宁心定神,红光柔柔浮于掌心之中。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九十一章 素女琴之变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她虽从未用过素女琴,可传言这法器是从桃花源内最为古老的神树之上取下,最为稚嫩的幼芽中所蕴含着的,纯净灵力。 叶绿芜轻阖双目,丝丝缕缕魂力顺着指尖倾泻入其中,感受着那气息微弱的灵识。 在魂力相碰的一瞬间,她似乎看到了在素女琴之内,出现了一个包含万千星海的漩涡,将她的意识迅速吞没进去。 “小芜!” 温余焦急的呼唤声从耳旁传来,她猛地睁开双眼。 掌心之中的素女琴瞬间发出夺目的猩红的光,众人被这光彩一摄,皆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双眼。 霎时间,七根赤红的琴弦自戒指中飘摇而起,一股无形的杀气在空中弥漫开来,殿中平静祥和的气氛瞬间便被冲得一干二净。 叶绿芜目光灼灼,红色的细线映在清澈的眸中,她勾唇一笑,无限妖媚,“素女琴的力量,原来竟如此之大。大妖章枕元神不散,纵使被流霞真人所诛,它的元神依旧被封存在这里,我甚至能感觉得到,它在无限炼狱中绝望嘶吼。” 说罢,似乎在印证她所说的话一般,那七根琴弦爆出一片极盛的光,而她的表情也有些狰狞起来,双眸之中红纹尽显,仿若进入疯魔之境。 温余暗道一声不好,连忙上前按住她的右手,而后一团晕白的魂力便瞬间从脚下升起,飞速旋转着,将二人罩在其中。 本是素女琴认主仪式,众人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可看到温余方才紧张的表情,便知此事并不简单。有些胆小的人甚至已经开始缓缓后退,生怕受到什么波及。 风属结界在五行魂力中最为坚固,白光一出,便将素女琴的红光压制大半。 皇帝惊魂未定,看着现下已无危险,这才压下心中的惶恐,朗声道:“寰容道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温余沉稳的声音从结界中传来,莫名带着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素女琴之中封印着大妖章枕的元神,赤云树的影响已消失,小芜只怕压制不住它,我且助她一力。” 在他魂力的作用下,红光愈渐熹微,满殿之中只见温润柔和的白色柔光。 许明河赞道:“道长不愧是名门子弟,果真不同凡响。” 无人回答他的话,结界之内一片寂静。 忽然,那一团晕白的柔光猛地涨大,向着四周急急扩散开来! “不好!快离开此处!” 温余的高喝声从随着变大的结界一同传来,众人连忙起身后退,却只见眼前白光一闪,便被笼罩在其中。 紧接着,便是层层热浪袭来,叶绿芜周遭瞬间便化作一片火海。火舌袭过,就连鎏金地砖皆只剩一片焦黑。 惊呼声此起彼伏,似乎在一片混乱之中,有人高声喊了一声什么,而后他的声音便迅速淹没在众人的声潮之中。 因着是冬日,故而在众人齐聚后,殿门便紧紧闭着,连一丝冷气都不曾进来。可在殿内之人皆想要逃出此处之时,这紧闭着的大门便成了不可逾越的桎梏。 “金鸣纷来,万象征引!” 这一句咒语如惊雷般炸开,将昏沉混乱的大殿惊醒,众人皆不由自主停在原地,转身看着那声音所在之处。 除却温余外,叶绿芜的四周又出现了两男一女,掌心之中发出各色魂力,齐齐注入中央的白色结界中。 方才那一声怒喝,便是从皇帝近卫,令主蔺忱口中发出的。 “你们快看看,那前面的是不是太尉府的二小姐?” “好像还真是,去年这个时候我也见过她。”那声音顿了顿,又道:“不只是她,令主旁边的那个人,我看着倒像是丞相府的小公子。这两个人什么时候学会了这样的本事,咱们竟半分风声也没听到。” 不止是她们,就连被她们所议论的纪无涯与慕容芷二人,眸中也是满满的惊讶。 重伤初愈的纪无涯面色依旧有些苍白,倒显出几分病弱公子的模样。 他双眉紧皱,将全身魂力从双掌之中逼出,急声道:“令主,集我们四人之力,究竟能否压制住素女琴中那大妖的元神?!” 慕容芷对魂力的掌控较他来说还有所不及,并无力分心说话,可一双眼睛却紧紧盯着蔺忱,目光之中满是询问之意。二人不敢有半分松懈,皆在等着蔺忱下最后的结论。 “差强人意。” 他沉声道:“晗灵乡君的修为与我不相上下,现下又得了素女琴相助,更是你我难以匹敌。如若没有别的刺激,应当可以勉强压制。” 蔺忱久经风霜,对情势的判断十分准确。 果真在片刻过后,四人皆感到结界中的抗力一松,应是叶绿芜的意识助了他们一臂之力。想来不出片刻,章枕的元神便会被完全压制,再翻不起风浪。 殿内宾朋眼见着结界逐渐稳定下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之处,开始三三两两回到自己的席位之上,低声畅聊着,不约而同掩饰着自己的尴尬。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四人才缓缓撤去魂力,面容之上略显疲态。 晕白的结界散去,叶绿芜的身影便显露了出来。 她双目空洞无神,那素女琴栖身的戒指却不知何时戴在了左手之上,那颗失去光华的红宝石此刻泛着妖异的光,如鲜血一般猩红夺目。 毫无血色的下唇之上,被她咬出一排清晰的齿印。意识被章枕的元神所侵,她才是最难受的。想来她是怕自己的呼痛声影响到替她所担心的人,这才紧咬下唇独自忍下。 她周围五丈之内,皆是一片毫无生机的焦黑。 一众的皇子公主,天家贵胄们都不知四散到了何处,只余下许明川一人依旧站在她身旁。 此刻的他衣袍下摆皆在那瞬间的烈焰中被烧毁,就连白净俊逸的脸上,都染上了片片黑色。纵使狼狈至此,可他依旧巍然挺立在那里,不曾有丝毫移动。 看着已回复平静,却呆呆站在那里的叶绿芜,他上前一步,抬手将她因挣扎而揉皱的衣裙抚平,轻声道:“不论如何,我都会在你身侧。” 叶绿芜听到此话,无神的双眸略微转动,涣散的目光飘飘然落在许明川的身上。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九十二章 战书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我……”她的声音低沉沙哑,“许明川,你这是怎么了?” 见着她恢复神智,许明川抬起修长有力的右掌,缓缓落在她的头上,声音柔柔徐徐,吹散了万里沉云,“无需多想,好生歇着便是,一切有我。” 此时温余等人也走上前来,面露担忧之色。 “小芜,你现在感觉如何?”他声音清润温情,只怕惊着她,“掌门与长老们皆不曾想到这种情况,也怪我不曾防备。” 叶绿芜还有些恍惚,过了片刻才摇摇头,“此事谁都不怪,只因赤云树被毁,岚门才……罢了,此事我之后再同你说,现下还需你们帮我压制章枕的元神,否则我也无法再次使用素女琴。” 见着一切已归于平静,皇帝这才从一旁的暖阁后走出来,朗声笑道:“没想到我昌国朝野之中还隐藏着如此高手,两位爱卿,你们平日里说的不肖子孙,可真是让寡人大开眼界啊。” 慕容华与纪文光面面相觑,从坐席中走出,齐齐行礼道:“承蒙圣上夸奖,微臣不胜欣喜。” 蔺忱向着许明川一弯腰,沉声道:“殿下,现下要为乡君注入魂力,以镇压素女琴中的章枕元神,还请殿下在旁一观。” 许明川脊背挺直,凛声道,“无妨,本宫说了要在此,就绝不会离去半步。” 他既如此说,蔺忱便只好由着他去。 四人分别站在他们四周,右手二指向前平伸,四道颜色各异的魂力便瞬间倾泻而出,注入叶绿芜体内。 片刻之后,阵法已成。 叶绿芜对着众人露出一个虚弱而愧疚的笑意,轻声道,“我便说有缘人自会相聚,上次在墨阙会山庄一别,今日竟能同聚京都城,这便是最好的缘分了。” 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慕容芷与纪无涯皆淡淡一笑,便转身回到各自的席位上去。 许明川与她换了坐席,看着她款款而坐后,这才道:“在此稍等片刻,我先去更衣。”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他才从暖阁中走出,坐在叶绿芜旁边。 殿中被烧毁一块,便宴会是不能接着进行了。皇帝看着众人皆落座后,这才面带笑意地朗声道:“岚门法器今日在此认主,便是天佑我昌国,来年定能天下太平,四海归一!” 满殿之人皆端起酒杯,起身同贺道:“愿我大昌国繁荣昌盛,福泽万年!” 一杯酒饮罢,便又听得皇帝道:“今日便先到此为止,待来日我军旗开得胜之时,寡人再与尔等同乐!” 他面上的笑意还未褪去,便听得殿外传来一阵疾跑之声,片刻后,便有一风尘仆仆的驿卒迅速跪在殿中,口中高喊:“豫州六百里加急!” 豫州是昌国最北之地,两国相接,便为豫州。 此刻豫州有加急军情传来,莫不是边境战事又起了变故? 众人心中皆惶惶不安,等待着皇帝读完那份加急坻报。 他面上的欣喜之色迅速褪去,再次斟满酒杯,平举在前,“这一杯酒,祭奠死在边境的将士们,送给寡人的十万大军。” 一杯酒遥遥落地,激起万层水花。 这是…败了? 皇帝在一瞬间似乎老了十余岁,颓然瘫倒在雕龙的高位之上。他左手一挥,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蔺忱,去,将那坻报读给他们听。” “腊月二十三日,周国统帅献王萧宸钧拒绝我国与和谈,并将左副将郭鸿淼斩首祭旗,宣扬半月内攻下豫州。” 郭鸿淼,镇国公府世子,当今皇后的嫡亲弟弟。 此坻报是在半月之前发出,依着萧宸钧所言,那豫州现下岂不是已陷入他国之手? 边境重城一夕之间忽然失守,满殿中人皆发出一阵唏嘘之声。甚至家中有人上战场的,此刻便按捺不住,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老臣,恭请圣上,”花甲之年的镇国公一步步走上前来,双膝触地,颤声道:“我儿能战死沙场,也算是不辱没郭氏血脉!老臣虽已年过半百,可面临国家危难之际,怎能安坐于府中?还请圣上允准,老臣这就穿上铠甲,重上战场!” 人世间最令人叹惋之事,莫过于红颜老去,英雄迟暮。 郭旭的声音悲切动容,令人闻之不免落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心痛,只是想来便悲痛万分。 皇帝依旧沉浸在战败的打击中,并未出声。 蔺忱连忙上前将他扶起,缓声道,“镇国公莫急,随着坻报一同送来的,还有一封战书。” 说着,他便从那驿卒的关文袋中,又抽出一封书信来,“圣上,这战书上所说,周国献王要一位皇子出战,才肯放过豫州的全部百姓。” 众人皆惊,萧宸钧此话如此狂妄,言下之意莫不是要……屠城? 皇帝这时才有气无力地缓声道,“萧宸钧,似乎是周国皇帝的第三子。寡人膝下可参战的,唯有明川与明河二人,无论去了哪一个,寡人皆于心不安。” 他说的没错,萧宸钧是周国的三皇子不错,可他没有说明的是,此人虽被封献王,执掌数十万大军,可却偏偏是个庶子。虽自幼充作嫡子养大,可在礼法森严的周国来说,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 许是因为如此,他才迫切地进攻豫州,想要用这一战的军功来提高自己的身份吧。 许明川一撩衣袍,单膝跪地道:“父皇,儿臣身为太子,理应亲上战场。还请父皇放心,儿臣此去,定会解救出深陷其中的豫州数万百姓!” 被他抢了先机,许明河自是不甘示弱,也同跪在地上,言辞恳切,“儿臣虽没有殿下那般本事,可也是父皇的儿子,是许氏的后人!更何况殿下身负丞相之责,无法像儿臣一般远离京都城。若要派皇子迎战,还是儿臣前去最为合适。” 若有军功在身,日后角逐庙堂便有了更大的机会。 两党之人互不相让,纷纷跪倒在地陈词,生怕这个绝佳的机会被对方所抢去。 “好了!”皇帝声音陡然提高,“寡人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只是有一点。不论你们二人谁出征,皆代表着皇室颜面,天家威严,故而许胜不许败。如此一来,你们谁能有这个把握?”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九十三章 共赴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若不得胜回来,便将战死沙场。 大殿之内沉闷的气氛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浓重地似乎要滴出水来。 过了片刻,只听得许明川再拜下去,沉声道:“儿臣,愿往。” 天子一言,便是绝对圣意。皇帝好似不愿同意他的请求,可又不能当着满殿的文武百官与女眷们多说什么,沉吟片刻后,这才语重心长道:“我儿明川,寡人以皇帝的身份命令你须得旗开得胜,可身为你的父亲,之希望你能平安归来。” 说罢,他偏过头来欲言又止地看着叶绿芜,而后似乎轻叹了一声,继而转回头去。 她还在思索这个眼神之中的意思时,便听到皇帝的声音沉闷闷的,将周国送来的战书应下。 许明川出征的日子,便定在大年初二。 ??这一场原本热闹的宫宴,因在一片混乱之中结束了。主不喜,宾不欢,意味尽失。 因着要准备出征事宜,皇室众人在宫宴散去后便径直回到皇后的凤栖殿之中,而叶绿芜心中烦闷,便遣走了一旁的引路宫女,孤身一人走在苍凉幽静的宫道上。 临近宫墙,宫外的枯树枝被夕阳投射在古旧的青石板上,留下一片纵横交错的阴影。 她一人漫步而行,在穿过深深的永巷后,才远远地看到一排朱红色的大门,其上硕大的鎏金门钉在黄昏中闪着亘古不变的光泽。 前来参加宫宴的宾客早已散尽,宽大的宫门前只有一个人影孤零零地站着,他的身影被灿金的阳光斜斜地拉长,好似一棵在荒漠之中饱经风霜的,笔挺的白杨。 叶绿芜还未靠近,心中便有一个直觉。那人影虽看不真切,可她便十分笃定,那站在宫门下的,便是许明川。 二人西沉的暮色中缓缓走近,相对而立。 “你自请出征,想必圣上与皇后娘娘定有许多话要同你说,怎得还跑出来了?” 许明川微微一笑,脸庞完美的轮廓被染上一层金色,显得无限温柔,“你是由我接进宫的,自然也该由我送你回去。此事我已回了父皇与母后,左右还有两天的时间,便是说上一箩筐的话,也是够的。” 叶绿芜披着一身夕阳转身同他走出宫门,一步步行进在清净寂寥的街道上。许是因着明日便是除夕,又或者边境之乱已传遍了京都城,纵使穿行在平日的闹市之中,可眼见之景却还是一片萧瑟。这样的景象原不属于繁华的京都城,倒像是现下正饱受战乱之苦的,遥遥北地的豫州。 到了即将分别的时候,二人倒是谁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待一路默行到乡君府之前时,许明川这才缓声道:“想来自今日起,一直到我出征那一日,便没有半分闲暇了。你……便没有什么想同我说的吗?” 叶绿芜停下脚步,满脸郑重地转过身来,轻声道:“对于此事,我并没有什么想说的” 听到这话,许明川的双眸之中迅速染上了一层落寞,收起在她身上的目光,有些不自然道:“原来如此,那,你能否前来送我一程?” 一阵风吹过,叶绿芜的长发随风而动。 “我也不会去送你,”她道,“我会与你一起走。” 许明川猛地抬眸,撞入了她隐在纷乱发丝后的双眼中,“这是说的什么话,此行有蔺忱以及护国会弟子同我前去,定会平安无虞。” 叶绿芜定定地看着他,缓缓摇头,“我写信给师门求借素女琴,便是为了它能在边境派上用场。如今失了赤云树的影响,只有我的火属魂力能将金属的章枕元神将将压制。也只有我,能将它带去战场之上。” “不可!”他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此事绝非儿戏,倘若你有什么闪失,让我如何自处?纵使没有素女琴,我也能歼灭敌军!也能救出豫州之内的数万百姓!” 他的双眸之中燃着两团烈火,周遭的冷意似乎都因此而褪去。 “你先莫急,”叶绿芜轻柔一笑,拂起万道春风,“我既准备同你前去,自是做了万全准备。大师兄临走时为我留下两样法宝,其上还设下一式绝对结界,纵使我魂力用尽,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她说的原本没错,发间簪着的事素玲所化的玉兰花簪,怀中藏着有竺烟灵识的真龙护心麟,虽说无法感知到她们的存在,可到底是两样强力的法器,想来保命应当是绰绰有余的。 许明川眸光一闪,柔声道:“我信你,可也依旧不允你前去。战场之上是什么情形,你我皆一无所知,我又怎能任由你同我一起去冒险?” “看到那城外的结界了吗,”叶绿芜转身遥遥一指,南城门外用来庇佑难民的结界巍巍挺立,纵使相隔半个京都城,也能清晰地看到,“那是火系大成术法,炎帝之怒的起手式。” “我既能放的出起手式,便能将它尽数使出。我敢说,纵使将护国会中所有火属魂力的弟子都加在一起,也及不上我一人。” 她言辞灼灼,不容许明川再说出拒绝之语,“况且,你已说了不会让我有事,这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莫非你说这话只是为了哄我?” 许明川听到她这么说,瞬间便已知晓她在用激将法,可看着她无比凝重的双眸,却再也生不出任何拒绝的话来,只得沉声道,“我向来说到做到,只是有一条,你须得时紧跟着我,不能离开我半步。” 叶绿芜点点头,满眼皆是计谋成功的喜色,“谨遵殿下之命,定当左右相随。” 二人在乡君府门前分离,各自转身而去。 冬日的寒风将房檐之上的积雪吹下,纷纷扬扬洒在空旷无人的街道上。 她说了谎。 叶绿芜坐在屋中,手中的书卷半晌都不曾翻动一页,脑海之中思想纷乱,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明川对她无疑是信任的,纵使不知缘由,可就连追问都不曾有过一句。可她却将自己的实力夸大了,除却这一身的魂力之外,她便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她放不出炎帝之怒,也无法凭自己之力赐给那五百难民庇佑。就连重光送给她的那一次使用人间灵脉的机会,都早已不在。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九十四章 酒后吐真言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可她却有必须要上战场的理由。 周国献王,名为萧宸钧。 萧宸逸,萧宸钧,这两个名字如此相像,若说是巧合,未免太过勉强。以及身世神秘,对自己的幼年绝口不提的宸宇,乍一听起来,便如同兄弟一般。 叶绿芜想到在萧宸逸尚在京都城之中时,她曾无意间问过此事。他当时虽一口否认认识宸宇,可神色却有些不大自然。现如今看来,那时他的反应只怕是为了隐瞒什么。以及中秋过后的那日,她在小院门前遇到的那个妖娆妩媚的女子,他们之间似乎在谈论一桩事情。 萧宸逸幼时便在永州生活,甚至他所居住的府邸规模足以媲美永定伯府。 倘若自己的猜测没错,他当真是周国皇子,却为何流落于昌国? 他今年应当是二十岁,而墨阙会便是在二十年前从江湖上忽然出现的,不知此事是否有着联系?若他潜伏在昌国是有所图谋,那么为何不在京都城之中,而是选择了什么都没有的永州? 不!不对! 叶绿芜猛然惊醒,手中的书卷滑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微的沉闷声。 永州并不是什么都没有,而是有着对于周国最为重要的东西!那便是叶氏一族的根基,骁勇两百年之久的永定伯府! 想到此处,她连忙从贵妃椅上起身,快步走到圆桌前,提笔将这一连串的想法写下。 片刻之后,她看着那张浸满墨迹的宣纸,心中无限忐忑。 倘若萧宸逸是有意接近自己,从而探听到有关永定伯府之时,继而与伸入皇宫之中的内应串通,将叶氏除去。那么自己这许多年来,岂不是相当于引狼入室?! 半晌,她将那张纸细细折好,放入荷包之中。 不论是与不是,待上了战场便知了。 无人打扰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在除夕前夜,太尉府倒是送来了帖子,可叶绿芜现下并无心于此事,便以祭奠父母之命回绝了。她将自己准备许久的那个玉牌随着年礼一同让期鱼送去太尉府,便是聊表自己这个义女的孝心了。 待红日隐退,繁星散落之时,偌大一个乡君府中,不过有十人在此。 叶绿芜不喜奢靡,故而这只有一人的年夜饭,圆桌之上也唯有几样清粥小菜而已。 因着心事重重,她只略微用了几口饭菜,便提着一坛酒坐在了院中的石桌旁。 自斟自饮,对影独酌。 漫天繁星抖落在她素白的衣裙之上,蔓延开一片醉人的星光。 一杯杯烈酒穿喉而入,身上却依旧没有任何暖意。她一整日虽清醒着,可却始终沉沦挣扎在一个可怖的梦魇之中。她渴望知道真相,而又害怕知道真相。倘若当真是因着自己与萧宸逸的亲近,从而害了叶氏满门的性命,那么她,又怎又颜面活在世上?唯有一死,以告父母的在天之灵。 不知过了多久,阴沉的夜空忽地被一束极亮的白光照亮,一瞬间便亮如白昼。 叶绿芜睁着迷蒙的双眼,费力地转过身去,便看到一朵转瞬即逝的硕大烟火。 “砰——” 第一声爆竹声传来,唤醒了夜色下寂静的京都城。 紧接着,便是连绵不绝的烟火燃着各色的火光,倏地升上天空,而后爆裂开来,绽开一朵朵绚丽而明亮的花朵。 漫天彩色的星子映在她的双眸之中,让她这十余年以来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除夕之夜的气氛。 那些烟火持续了许久,而后便只有零星的一两声爆竹声传来,整片夜空失去了那些剧烈的光彩,便再次暗淡了下来。 叶绿芜看着恢复漆黑的夜空,便要再次转回身去饮酒。没想到身子才刚一挪动,眼前便又出现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烟火,只它一个,便足以照亮半片夜色。 片刻之后,那烟火在她眼中炸裂开来,流光溢彩的星子间,缓缓浮现出几个字来—— “你且放心。” 她呆愣愣的看着这四个字,左右思索,总觉得是出自许明川之手。 果然,下一刻她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送给你的烟火可好看?莫不是看痴了不成?” 叶绿芜猛地转身,脚步踉跄地走到他身前。 许明川连忙伸手一扶,她整个身子便软倒在自己怀中。 不知是因着醉酒,还是因着烟火所映,她的双颊晕着两团玫瑰般的色彩。双眸之中起了一层雾,而这雾却在瞬间凝成了水珠。 “许明川,你……你说话不算话!”她声音模糊不清。 看着她现下露出的幼稚姿态,许明川不由笑道:“我何时说话不算话了?答应你的事,有哪一件不是最短时间替你办好的?” 叶绿芜费力地眨着迷蒙的双眼,口中不断嘟囔着:“你说你府中的梅树比十里梅林的还要好看,分明说着要送我的。我就知道,你就是在哄我开心。” 原来是因着这个,他嘴角浮起一抹无奈的笑意:“说了送你便是送你,想来我的太子府里,还没有人敢拦着你不许进。” 她缓缓抬头,看着星空之下的许明川,一歪头,道:“许明川,你的眼睛真好看,比天上的星星还亮!” 这便是真的醉了。 许明川眉头一皱,看着地上东倒西歪的空酒坛。喝了这么多酒,不醉倒是不可能的了。 没想到叶绿芜却伸出手去, 许明川连忙伸手一扶,她整个身子便软倒在自己怀中。 不知是因着醉酒,还是因着烟火所映,她的双颊晕着两团玫瑰般的色彩。双眸之中起了一层雾,而这雾却在瞬间凝成了水珠。 “许明川,你……你说话不算话!”她声音模糊不清。 看着她现下露出的幼稚姿态,许明川不由笑道:“我何时说话不算话了?答应你的事,有哪一件不是最短时间替你办好的?” 叶绿芜费力地眨着迷蒙的双眼,口中不断嘟囔着:“你说你府中的梅树比十里梅林的还要好看,分明说着要送我的。我就知道,你就是在哄我开心。” 原来是因着这个,他嘴角浮起一抹无奈的笑意:“说了送你便是送你,想来我的太子府里,还没有人敢拦着你不许进。” 她缓缓抬头,看着星空之下的许明川,一歪头,道:“许明川,你的眼睛真好看,比天上的星星还亮!” 这便是真的醉了。 许明川眉头一皱,看着地上东倒西歪的空酒坛。喝了这么多酒,不醉倒是不可能的了。 没想到叶绿芜却伸出手去,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九十五章 为你挽发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头痛欲裂…… 叶绿芜从宿醉中醒来,勉强支着眼睛,躺在床上环视四周。 也不知是什么时辰,她躺在层层幔帐之中,外面的日光虽被阻挡,可依旧柔柔铺展在室内,暖意融融。 昨夜自己分明在院中独饮,却为何醒来之后会躺在床上?她脑海之中略过几丝模糊的影子,那时似乎有一场盛大的烟火,而后又是谁站在漫天星辰之下,对自己说了什么。 她抬手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将头痛略微压下些之后,方才缓缓起身,将昨夜沾染了浓浓酒气的衣衫换下,撩起幔帐走了出去。 门窗被严严实实地关着,一旁的小几之上放着一个自己惯用的白瓷碗,里面还剩了些许褐色的汤汁。 叶绿芜轻轻将其端在手中,凑上前去一闻,这似乎是一碗醒酒汤。 她迷蒙中似乎记得自己落入了一个极其温暖的怀抱,让她一下子便沉溺其中,不忍离去。 缓步穿过堂中,便看到在外面的圆桌旁,坐着一个人。 他用手托着头,手肘便支在圆桌之上,不时因着困倦而点着头。 是许明川。 叶绿芜一步步走进,在离着他有两三步之时,他却醒了过来。 “头可还疼?”他柔声道。 金尊玉贵的当朝太子,风度翩翩的许氏儿郎,就这样像一个守夜的人一般,在桌边坐了一宿。他高高束起的发髻略微有些松动,些许碎发从中逸出,垂落在脸颊旁,越发显得一张脸白皙如玉。眼下隐隐有两团乌青,一夜的半梦半醒是他平添了几分憔悴。 叶绿芜摇摇头,垂头低声道:“不要紧了,倒是你,怎么在这坐了一夜呢,也不知道在贵妃榻上歇着去。” 他勾唇一笑,用手撑着额头道:“昨夜有个小孩子,不是吵着头疼便是要喝水,胡言乱语了一整夜,我便只能在这儿坐着,才能赶得上照顾她。” “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她面上浮起两团绯红,声音愈来愈弱,“我当真如此胡闹?也不知究竟说了些什么……” 紧闭的门缝间飘进一股浓郁的香气,叶绿芜昨夜贪饮,原本便未吃些什么东西,而又因着宿醉错过了平日用早饭的时辰,此时闻到这味道,她的肚子便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 看着她越发低垂下去的头,许明川轻声一笑,而后起身走出门去,片刻后便端着一碗极其鲜美的三鲜粥进来。 “我亲手煮的粥,世间可仅此一碗。可那小孩子心智只有三五岁,该不会连汤匙都握不稳,还要我喂吧。” ??叶绿芜这才反应过来,抬眸道:“我才不是三五岁的小孩子,以后再不贪饮便是了。” 嘴上这么说着,她还是抵抗不住腹中饥饿,没骨气地坐下来,两三口便将那碗粥用尽。 味道虽清淡,可倒有一种别样的滋味。他自幼锦衣玉食,应当不会做这种有辱斯文的事,却为何能将这粥煮得这样令人愉悦? 她看着立在一旁的,依旧笑着的许明川,有些不好意思道:“君子远庖厨,你又何须为我做这样的事,左不过是一顿早饭,出去吃不就是了。” “君子,”他缓缓吐出这两个字,好听的声音同这一室暖阳交织在一起,分外惬意,“这两个字又不是靠着这些表面功夫,况且这是我的意思,莫非旁人还敢说我半句不成?你昨夜饮了太多酒,只怕伤了肠胃,还是先用些清淡的东西吧。” 不知怎的,听了这话,叶绿芜心中忽然浮现出“情意绵绵”这四个字来。 她连忙摇了摇头,将这奇怪的想法驱逐出去,而后微红着一张脸起身,准备去打盆水来让他梳洗。 才刚迈出一步,房门便被打开了。 “小姐,我回来……了。” 期鱼还未迈进房中,便愣在了原地。 许明川一脸宠溺地立在一旁,而她家小姐则是一脸娇羞,这两人怎么看都有点不对劲。 “期鱼,你先去打盆水来,快去快去。”叶绿芜忽然生出一种谋事不成反被撞破的感觉来,连忙将期鱼支使出去。 没想到她却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来,而后利落地转身而去。 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叶绿芜眨眨眼,想着等许明川走了之后一定要与她说清楚,免得这丫头整日胡思乱想。 “想什么呢?”许明川低沉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莫非是在想如何回报我不成?” “啊?哦,对啊!”叶绿芜连忙点头,“我让你白白废了一夜神,自当要回报你的。” 她忽地转身,却没想到许明川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后,鼻尖便狠狠撞在了他宽厚有力的胸膛上。 平稳而有力的心跳声钻入她的耳中,一声声如同击鼓一般落在她的心上,让她将原本想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小姐,水来了!” 期鱼端着满满一盆水从外走进来,便看到了这样意境缱绻的一幕。 铜盆中的水波光粼粼,在暖阳之中轻轻摇晃着,泛起柔柔一片金光。 她很快便肯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将水盆放在桌上后,便急声道:“小姐,今儿是大年初一,府中还有好多事要忙呢,我就先退下了。” 说罢她便不等叶绿芜说话,转身一溜烟不见了,在出门之时还将房门紧紧带上,将二人同这暖意融融的气氛一同关在其中。 “你这女管家,倒是挺有意思的。”许明川轻笑一声,而后不去看叶绿芜绯红的双颊,径直走向妆台,一撩衣袍坐在圆凳上,“你既说了要回报我,不若替我重新束发吧。记得好看些,不然今日我可不知如何去见父皇母后了。” 自己怎么就连个头发都束不好了?自从几年前成为亲传弟子之后,还从未有人这般看轻过自己。 叶绿芜一挑眉,快步走到他身后,而后赌气般将他的发冠解下,一头青丝瞬间便铺散开来,在朦胧的阳光下泛着细微的光泽,宛若最华贵的绸缎。 因着怕扯痛他,叶绿芜将他的黑发一缕缕拿在手中,而后轻柔梳下。 无人说话,却意境缱绻。温柔的时光从此刻蔓延开来,暖了一冬的寒意。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九十六章 护你一人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叶绿芜并不擅长挽发。 在到达京都城之前,为着练剑方便,她向来都是同其余弟子一般,将一头青丝尽数束在头上,而后用一根布条缠绕在外,加以固定。 这为别人挽发,自然是第一次。 她有些手忙脚乱地将他的黑发握在手中,而后另一只手迅速将发冠取来,而后勉强挽成一个还算看得过去的发髻。 许明川从镜中看着她的神情,低低笑出声来,如同一杯醇香的陈酿,“还算不错,以你三五岁的心智来说,已是足够好了。” 叶绿芜原本还想自夸一番,听到此话嘴角便耸拉了下来,扁扁嘴道:“我连自己的头发都不怎么会挽,能弄成这样已经尽力了。若论起手艺来,自是比不上每日为你挽发的丫头那般熟稔。” 他缓缓起身,双手按住她的肩膀,将她压在圆凳之上。 “自是不会,便看着吧。” 一缕缕青丝在他手中变得格外听话,柔顺地用发簪挽起,逐渐形成了一朵花的形状。 而后他从圆桌旁搬来一个凳子,坐在她对面,从妆奁中取出一斛石黛来,双目灼灼,认真地轻触她的眉峰。 一副新月眉恰到好处地横在明若秋波的双眸之上,正是应了那句话。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如何?”他一双长眸之中映着两个小小的叶绿芜,勾唇一笑,“这牡丹髻雍容华贵,虽配不上你的气质,可若是入宫,便是最为合适的。” 从第一缕青丝被他轻柔握在手中之时,叶绿芜便呆愣在原地,直到他现在开口,她这才回过神来,怔怔道:“你……为何如此?” “你修为颇高,在京都城中只有蔺忱能望其项背。”他笑道,“可却对凡尘诸事一窍不通,我只怕你太过善良坦荡,而被人所害。” 她看着镜中仪态万方的自己,轻声问道:“这样的女子又不止我一人,莫非你个个都要护着?” “只有你。” 他这话说得极快,叶绿芜有些没有听清,偏头道:“你说什么?” “我说,只有你。”许明川翩翩起身,立在透着阳光的窗棂下,宛若谪仙,“我心中有天下百姓,那是身为太子的指责。唯有你,是我甘愿不惜一切也要护着的人。” 而后不等叶绿芜回答,他又道:“现下时辰不早了,是时候随我入宫了。” 他的语气平静淡然,似乎在说一件极为寻常不过的事。 “入宫之后你什么话都无需说,一切有我。” 叶绿芜没有拒绝,也没有办法拒绝。 虽不知他为何要执意将自己带进宫中,可她就是心中笃信,许明川绝不会害她。 正值大年初一,街道之上皆是拜年的人,人来人往间便将街道堵了大半,乡君府的马车只能缓缓前行。 分明还未到宫门前,马车却突兀地停了下来。 车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透着几分焦急之意,“乡君,前面有个人跪在地上,不让咱们过去。” 叶绿芜沉吟片刻,“想必是有事相求,让他上前来。” 几息之后,便有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传来,高亢而真诚:“小的是镇国公府的人,惊扰乡君车架,是小的冒昧了。只因我家公子对乡君日思夜想,现下已病得起不来床,老夫人只能派小的来,还请乡君入府见公子一面,救他一条性命吧!” 他还未开口,只是跪在马车前之时便已引了许多人驻足。现下一开口便是这种话,更是让周遭百姓议论纷纷。 “要我说,这女人长得太漂亮就是红颜祸水。这镇国公府的小公子那也是万花丛中过的人,居然也能为她病成这个样子,这不是红颜祸水是什么?” 这是个极为粗犷的声音,叶绿芜甚至无需看到他的样子,便能猜测到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紧接着便又有一个女子帮腔道:“可不是嘛,女人家还是做做女工刺绣的好,她每天打打杀杀的,哪有半分女人的样子。不知道怎么能让那么多名门公子追着她跑,这不知在背后用了什么手段呢。” 叶绿芜气急,秀眉一蹙便要起身出去。 许明伸臂在她身前一拦,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他伸手将车帘掀开,将自己半幅身躯露在外面,冷声道:“来人,将他们都给本宫绑起来,扔到太守衙门去。再问问辛翼,他这个太守便是这样治理京都城的吗。若是做腻了太守,本宫便许他回家养老。” 他分明是自己独自前来的,并未带任何一人。叶绿芜隐在车帘之后,疑惑地看着他,不知他要从什么地方唤出人来。 只见他话音刚落,马车外便瞬间出现了四个身着黑袍的男子。片刻之后,那个传话的小厮和嚼舌根的一男一女便被五花大绑起来,面色惊恐地倒在地上。 许明川阴沉着脸,只是坐在马车中,周身凛冽的气势便将周围的人压得话都不敢说。 而那些正值花季的妙龄少女们,却悄悄瞥着车内那令人惊艳的脸,面带羞怯。 那三人此时早已后悔,口中高声哭喊着,而下一刻便被那四个黑衣男子堵了嘴,拖行在街道上。 虽不知他们的下场究竟会如何,可定是好不了的。 解决了此事,许明川一松手放下车帘,而后沉声道:“走吧。” 众人连忙靠在两边,不敢再去惹许明川,街道之上瞬间便露出一条供马车行驶的路来。 叶绿芜看着他沉郁的面色,问道:“那四个人是从哪出来的,莫非他们一直跟着你不成?” “他们是我的暗卫,”许明川极快地收了神色,扬起嘴角道:“共有三十二人,皆是自小习武,从我六岁起便跟着了。” “我方才拦着你,只是不愿你同他们起争执,白白降了自己的身份。”他又道,“况且众人皆知你魂力强大,纵使是嚼舌根,哪有当着你面的道理?我只怕他们是被人派了来,刻意做出这般举动的。” “可他们究竟为何,总不能只是为了惹我生气吧。”叶绿芜想不通,自己这是又挡了谁的道? 许明川看着他,忽而一笑,“这种小把戏,我从未放在心上。只是我须得让他们知道,你的名字,他们不配说。”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九十七章 以梅林相赠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马车依旧停在宫门外,许明川的步辇早已在门内等候多时,乘了二人后便缓缓往凤栖宫的方向而去。 在这个时候,合宫嫔妃已向太后拜过年,正同着帝后二人说话。 许明川款款上前,拜倒在地:“儿臣来迟,还望父皇母后恕罪。” 皇帝右手虚虚一抬,脸上端着慈祥的笑意:“无碍,不是说有事求寡人吗,还不说来让寡人听听?” “晗灵乡君愿带着素女琴随儿臣前去边境,这寻常的好马虽能日行千里,可到底性子粗野了些。故而儿臣便想向父皇求了那匹雪里白,它最为温顺,给乡君是正合适不过了。” 雪里白是皇家马厩中最为特殊的母马,通体雪白的毛色本就难得一见,可性子却生来温顺,甚至不用马倌加以驯服,便能通人意。正因如此,不知有多少公主和宗室女向着皇帝讨要了多次,皆无果而终。 “既是如此,那便赏了叶家丫头也不为过。”他缓声道,“可寡人早已说过了,昌国二百余年来从未有女子上过战场,如若你们执意如此,可能挡得住之后的风言风语?” 他的言外之意众人皆知,大军之中倘若只有她一个女子,纵使日后得胜归来,这名声想必也会被毁尽了。 莫非这晗灵乡君是疯了不成? 许明川目光如星,郑重道:“此事儿臣已安排周全,定会护她万般周全,一切都由儿臣担着。” 皇帝摸着胡子一笑,“你既已思量清楚,那寡人便依了你。” “除此之外,儿臣还有一事要禀告父皇。” 他再拜道:“因着大军开拔所耗军饷太多,只恐影响百姓生计。儿臣昨日将京郊那十里梅林买下,因着它原本便属于京都城,儿臣便着人挨家挨户付了银钱,以补贴他们生计。” 他做此举动,便是十足十地赚足了民心。 许明河在一旁违心夸赞道:“殿下当真是一心为民着想,臣弟敬佩至深。只是不知这梅林花费银钱几何呀?” “太子府中的银钱本就出自国库,便是来自于天下百姓,便是花费多少也值得的。”他缓声道:“儿臣曾说过要赠乡君一冬的梅花,这十里梅林便是送与她的。” 叶绿芜看着他的背影,猛然一惊。当日他们踏雪寻梅,他曾说过自己府中有一大片极佳的梅树,可从没说过要送自己啊。莫非,是昨夜自己吃醉了酒,胡言乱语了不成? 贵妃在一旁掩面而笑,妖娆娇媚,“太子殿下如今也是年纪了,此举自是一片好心,可也得了佳人欢心啊。” 许明川不为所动,正色道:“君子之言,不可而肥。贵妃娘娘还是多关心二弟吧,想来再过几个月,他便要做父亲了,这之后怎么办,正需要您教他呢。” 众人哗然,这本是好事,可许明河还未迎娶王妃,这个孩子能不能留得住还是两说呢。 许明河眼中闪过一丝怨恨之意,既然你临走还要将此事抖出去,便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父皇,”他双膝跪地,诚恳道:“儿臣原本就要将此事禀告父皇,没想到却让殿下抢了先。这个孩子怎么说都是父皇的第一个孙子,又是在先帝诞辰那日被诊出,正是祖宗庇佑啊。” 虽说他府中美色众多,可毕竟没有沉溺其中。而皇帝现下年纪渐长,听到此事心中虽有些不快,可到底是祖父喜爱孙子,此事也便轻轻揭过了。 “如此说来,寡人也要做祖父了?”他笑得双眼弯弯,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只是此事总归不好看,还是在那姬妾产子之前,为你寻一位王妃入门才是。” 许明河暗自松了一口气,虽说时间有些紧,可能结不到对他最有助力的世家,可没有被皇帝苛责已是万幸了。 皇帝继而转身又道:“今天一大早纪文光便对寡人说,他的小儿子感念蔺忱与叶丫头的救命之恩,而且到底也是修行过的人,想要随着大军一同前去。明川,寡人便让慕容华与蔺忱一同给你做副帅,并将三个州的十万兵马给你,剩余的十万人便直接在豫州附近集结,等你前去后再汇合。” 二十万兵马,几乎是半个昌国的兵力,这就等同于将整个昌国的命运交到许明川一人之手。 许明川双膝跪地,深深埋下头去,朗声道:“儿臣绝不辜负父皇期望!” 待众人散去后,叶绿芜便骑着那匹雪里白,一路招摇地出了宫门。 因着要商讨具体事宜,许明川第一次没有送她回府,不过他送的东西倒是先叶绿芜一步到了。 她依旧找出那件男装,在胸口内里横七竖八地缝上去一个口袋,而后将一张极为复杂的符咒放了进去。 归灵符,与用符之人血脉相连,唤醒之时便可用剩余的全部魂力护住心脉,暂时假死过去。只不过耗费过多且对魂魄有所损伤,不到万不得已之时无人会使用它。 此符制作极其不易,就以叶绿芜如今的修为,也无法做出来。 这还是她刚成为亲传弟子之时,重光所赠,每个亲传弟子仅此一张。 她双眉一蹙,而后还是动手将那口袋拆开,把符咒取了出来。 皇帝所言让她心中有些打鼓,这符咒还是留给许明川吧。 “小姐,”期鱼提着食盒走了进来,担忧道:“还是再找个管家管着府里吧,我还是随您一起去的好。” 叶绿芜回给她一个安心的笑意,柔声道:“这府中之事除了你我可是谁都不放心,况且以我的本事,若是普通人纵使来几千个也是不怕的。倒是你,莫要过于担心我,这乡君府可要靠你一个人撑着。” “小姐的本事,我自是信的。可我并不是怕两军交战,而是大军之中只有小姐一个人是女子,我怕……” “你怕什么?”叶绿芜轻笑,“就算借他们十个胆,也无人敢打我的主意。” 况且,他说了要护着自己,便一定会。 苍穹之上繁星漫天,偶尔有一两个流星拖着各色光辉坠落下来,落入叶绿芜的梦中。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九十八章 接战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白马,银铠,凝碧剑。 叶绿芜身着男儿装束,脊背挺直地坐在马上,一步一步走向大军最前方的那个人。 他骑在高头大马上,双眸冷漠如冰,雪光映着天色罩在他的铠甲上,泛着冰寒的光。左手握着的缰绳是昌国的命脉,右手提着的长枪便是叶绿芜的安危。 许明川看到她走来,有些纷乱的心思便定如钟。 二人相视清淡一笑,而后便听到一阵急促的鼓点传来,击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不破墨漳终不还——!”许明川高举起银枪,朗声道。 城门外的十万大军齐声呐喊着这句话,他们的铠甲在日光下闪闪发光,声若沧浪,惊涛拍岸,若游龙,直冲九霄! 沉重的号角声自两旁的城墙之上响起,浩浩荡荡的十万大军便带着必胜的决心与浩大的声势,齐齐向着远方走去。 “你看,那是什么。”许明川朝着一侧一扬下巴,低声道。 叶绿芜随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一片黑压压的人群跪在地上,口中似乎还在高喊着什么话。 “太远了,我看不清,”她摇头道,“不过看起来,是些百姓?” 大军很快便行进到了前方,他们高喊着的声音乘着寒风而来,冲入叶绿芜耳中。 “上苍保佑!晗灵乡君旗开得胜,平安归来!” 是那南城门外的五百难民。 他们是特意前来送自己的吗? 许明川轻声一笑,“看,有这么多的人为你祈福,此事定会成真的。” 叶绿芜听着这声声祷告,鼻尖一酸,而后右手高举,一道赤红的魂力直冲天际,而后炸开一片浓郁的红云。 你们的心声,我听到了。 她强压下心中的酸楚之感,故作轻松道:“君子不语怪力乱神,你却还信这个?” “我不信,”许明川郑重道:“可我不能让你出事,哪怕是再荒诞的话,我都愿它成真。” 待大军出了京郊,便开始疾行起来,马蹄声若雷霆,亦有万钧之势! 京都城的正北方便是豫州,故而除却要路过几座青州边缘的城池之外,便是一路坦途。故而在离京一个半月以后,大军便抵达了豫州。 这豫州最南边的城池,名为溪首。 还未进城,众人便遥遥看到了那城墙之上飘扬着的赤色战旗,上面写着一个大字——均。 叶绿芜略微皱眉,这萧宸钧当真是自大无比,这战旗之上向来都是书主帅的姓氏,可骗骗他要将自己的名字写上去,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是他的兵马一般。 “这便是他送我们的第一份礼,”许明川定定地看着那战旗,沉声道:“溪首城,我一定要夺回来!” 他话音刚落,城墙之上便射来一发利箭,闪着金光直直落在大军之前。 这便是战书。 许明川看着深深插在地上的箭,心里暗道这分明便是折辱自己,倘若当真有人下马取箭,便还未开战就输了气势。 众人皆知晓他的心思,稳坐在马上不曾有半分动作。 蔺忱右手一挥,一道金光便自掌心而出,覆盖在那箭上。而后再一握,它便缓缓升起,自行飞到了许明川身前。 这无声的动作便是在警告城墙之上的人,上次因着昌国并未防范他们的术法,这才败下阵来。而此次双方势均力敌,便才是真正的要一较高下。 许明川左手松开缰绳,而后缓缓伸直手臂,将那箭握在手中。 绑在上面的一张纸从箭上脱落下来,蔺忱用魂力将其控在半空,而后徐徐展开—— “三日后,在此一战。” 他将此箭递给身后的弓箭手,搭箭,拉弓,迅速射出。 “你看,那是什么。”许明川朝着一侧一扬下巴,低声道。 叶绿芜随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一片黑压压的人群跪在地上,口中似乎还在高喊着什么话。 “太远了,我看不清,”她摇头道,“不过看起来,是些百姓?” 大军很快便行进到了前方,他们高喊着的声音乘着寒风而来,冲入叶绿芜耳中。 “上苍保佑!晗灵乡君旗开得胜,平安归来!” 是那南城门外的五百难民。 他们是特意前来送自己的吗? 许明川轻声一笑,“看,有这么多的人为你祈福,此事定会成真的。” 叶绿芜听着这声声祷告,鼻尖一酸,而后右手高举,一道赤红的魂力直冲天际,而后炸开一片浓郁的红云。 你们的心声,我听到了。 她强压下心中的酸楚之感,故作轻松道:“君子不语怪力乱神,你却还信这个?” “我不信,”许明川郑重道:“可我不能让你出事,哪怕是再荒诞的话,我都愿它成真。” 待大军出了京郊,便开始疾行起来,马蹄声若雷霆,亦有万钧之势! 京都城的正北方便是豫州,故而除却要路过几座青州边缘的城池之外,便是一路坦途。故而在离京一个半月以后,大军便抵达了豫州。 这豫州最南边的城池,名为溪首。 还未进城,众人便遥遥看到了那城墙之上飘扬着的赤色战旗,上面写着一个大字——均。 叶绿芜略微皱眉,这萧宸钧当真是自大无比,这战旗之上向来都是书主帅的姓氏,可骗骗他要将自己的名字写上去,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是他的兵马一般。 “这便是他送我们的第一份礼,”许明川定定地看着那战旗,沉声道:“溪首城,我一定要夺回来!” 他话音刚落,城墙之上便射来一发利箭,闪着金光直直落在大军之前。 这便是战书。 许明川看着深深插在地上的箭,心里暗道这分明便是折辱自己,倘若当真有人下马取箭,便还未开战就输了气势。 众人皆知晓他的心思,稳坐在马上不曾有半分动作。 蔺忱右手一挥,一道金光便自掌心而出,覆盖在那箭上。而后再一握,它便缓缓升起,自行飞到了许明川身前。 这无声的动作便是在警告城墙之上的人,上次因着昌国并未防范他们的术法,这才败下阵来。而此次双方势均力敌,便才是真正的要一较高下。 许明川左手松开缰绳,而后缓缓伸直手臂,将那箭握在手中。 绑在上面的一张纸从箭上脱落下来,蔺忱用魂力将其控在半空,而后徐徐展开—— “三日后,在此一战。” 他将此箭递给身后的弓箭手,搭箭,拉弓,迅速射出。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九十九章 潜入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那将军立刻讪讪道:“不知乡君有何高见?” “谈不上什么高见,只是替我准备一身破烂点的衣服便可。再请令主将护国会中木属魂力最强者借我一用,为我设下一个传音术法。” 许明川长眉一皱,沉声道:“你的意思是扮作前去寻亲之人,而后再将城内情况通过传音术法递出。倒也是个办法,只是那守城之人会信这番说辞吗。” “他们一定会信的,”叶绿芜露出一丝志在必得的笑意,“这演戏可是我最拿手的,当年被困在赤言谷中之时,我可就是靠这个才逃出来的。” 众人皆低头不语,此事虽是最可能成功的,可危险却并没有少。他们一群常年从军的人在这里,却偏偏要一个女子去做这样的事,心中便有些尴尬。 蔺忱点点头,应道:“这是自然,只不过除此之外,还是要再多做些准备,以保万全。” “这倒不必,携带的术法多了定会引起注意。况且我有素女琴在手,怎么样都能平安出来的。” 既已定下计策,许明川便摆摆手,让众人退下。 “若非主帅不可离开军中,我定会同你一起去。”他目光坚定,“可我也信你定会安然无恙归来。” 叶绿芜清浅一笑,“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也不会拿这十万大军的希望做赌注,此事我有完全把握。” ??周国军队已在此缠绵两月,而对他们来说,这最管用的,便是美人计。 待入了夜,她便换上一身浑身各处都打着补丁的破旧薄衫,将一头青丝用棉布包起,而后又从帐外抓了一把尘土,细细洒在发间与身上。再将一张脸上涂了一点碳灰,整个人便瞬间变得风尘仆仆。 为了避免怀疑,她从大军驻扎之处后方绕过去,而后从主道上接近溪首城。 许明川将她送到此处,便不能再向前了。 “如今也轮到我对你说了,你且放心。”叶绿芜朝着他回眸一笑,一双明眸映着盈满的月光,是满脸污秽也无法遮住的清澈灵动。 她在转身的瞬间姿态便有些佝偻,看起来就像因着赶路而疲惫不堪一般。 溪首城在半月前便已禁了百姓往来出入,故而她的身影在月光下格外显眼。 “站住!这城里出了瘟疫,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果然,她还未走近城门,便被门前的两队守军拦住了。 “瘟疫……”叶绿芜迷茫地抬起头来,双眼之中蓄着两汪眼泪,“我变卖了所有家当才走到这,就是为了来寻一个人,就算是瘟疫我也不怕!” 两行清泪滚滚而落,将她脸上的污秽冲掉了一些。本就出众的容貌此刻更加显得楚楚可人,我见犹怜。 果然,没有人能对此视若无睹。 站在最前方的那个首领模样的人见此,立刻一挥手,让所有人放下将高举的武器放下,而后柔声道:“看姑娘的样子是走了许久的路,不知为何来此啊?” 叶绿芜以手掩面,抽噎道:“我家在永州,半年前父母得了急症,家中又没有银钱医治,就……我一个弱女子,无依无靠的只能来溪首城寻与我定了娃娃亲的相公。” “我没见过他的样子,又不认得路,就连大字也不识得几个。走了好几个月,身上的银钱都用完了,就算是城里有瘟疫,我也要和他死在一起去。” 说到此处,她便泣不成声,用两个破烂的衣袖在脸上抹着。 那些守军看着她逐渐露出的一张完美昳丽的脸来,只想着送上门来的美事不要白不要,也不枉他们打了几个月的仗。 “你那定了亲的人叫什么名字,说来咱们替你找找。” 叶绿芜露出一个欣喜万分的表情,泪珠颤巍巍地挂在睫羽上,笑中带泪,最为动人。 “他叫秦昌,麻烦各位军爷了。” 那首领憨厚一笑,眼中却闪着不怀好意的精光,“这名字倒常见,就我知道的都有好几个秦昌,不若姑娘随我们进城去,自己去认一认?” “那就多谢军爷了!”她连忙道,而后僵硬地弯下身子,行了一个极其难看的福身礼。 看到她这么好骗,那首领心中一喜,而后一招手,朗声道:“换班咯!” 叶绿芜略微低下头来,将眉心闪烁的那一抹绿光隐在夜幕之中。 子时二刻,城门守军换班。 沿着城墙走了片刻,便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喧闹之声,而后一排亮着灯火的房屋便出现在了眼前。 他们几人推开门,便有一股浓重的汗味扑面而来,叶绿芜不由得眉头一皱,稍微闭了气。 原本全是男人的房屋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娇滴滴的美人,众人的目光便瞬间集结过来。 “哟,这城门关了半个月,你小子是从哪带回来这么一个姑娘的?” 那首领爽朗一笑,“瞎说什么,人家是千里来寻亲的。她定了娃娃亲的人叫秦昌,你们都别躺着了,都去问问有谁叫这个名字,让他过来。” “行吧,想来这艳福也轮不到咱们这守城门的,我这就去。” 在他与二人擦肩而过时,首领顺手略微拦了他一下,而后眼珠一转,向他使了一个眼色。 不需多言,那人又瞥了一眼叶绿芜,而后“嘿嘿”一笑,便出了门。 “军爷,不然我还是在外面等吧,”她装出一副被吓到的模样,瑟缩着身子,“这里这么多人,我害怕。” “别叫军爷了,我叫刘魁,你就叫我刘大哥吧。” 她刻意放柔了声音,娇娇怯怯道:“刘大哥,真是多谢你了。” 刘魁拍了拍胸脯,“我好歹也是他们的头儿,有我在你不用害怕。” 叶绿芜心中暗自发笑,可面上还是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来,将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农村女子演得活灵活现。 除却出去的那人,屋中还有五人尚在,他们看似关爱的目光深处,隐藏着令人作呕的欲望。 不多时,方才出去的那人便带着三个人回来了。 “头儿,咱们这儿除了出去换班的,也就他们三个叫秦昌,赶紧让这小娘子认认。” 房门被紧紧关上,那三人从他身后探出头来,脸上猥琐的笑容毫不掩饰。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章 初遇翊天宫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你们,你们要做什么?”叶绿芜看着他们逐步逼近,只能向后退,而后被身后的床沿一挡,跌坐了上去。 那些人看着她此时的表情,脸上的笑容更甚。其中一人拖长了声音道:“小娘子,我们这些人都叫秦昌,可不都是你的相公吗。” 她的泪水夺眶而出,对着刘魁撕心裂肺地喊道:“你为什么要骗我!” “骗你?”他不以为然道:“是你自己要跟着来的,怎么能说我骗你。再说,不是给你找到相公了吗,这一下子还多给了你几个。你不谢我就罢了,怎么还能怪我呢?” 叶绿芜面露惊恐之色,身子不断向后退,直到脊背碰到了冰冷的墙壁。 他们看到这样的景象,便齐齐向前走去,便要跨上长塌。 “那我可当真要谢谢你了。” 叶绿芜脸上害怕的表情瞬间消失,而后挂上一丝嘲弄的笑。 一束红光在夜幕之中闪过,而后转瞬即逝,谁都没有注意到这间屋子内发生的异象。 人族修炼皆以魂魄之力,故而修为深厚者不仅能操控自身的魂魄,甚至能以魂力侵入旁人的意识之中,从而控制他们的魂魄。 因着这术法在所有修道者之间已是人尽皆知,故而但凡入了修道之门,便会想尽办法在自己的魂魄周围设下屏障,以免被人钻了空子。 这些看守城门的人自是不知,叶绿芜只需稍稍动用摄魂术,便将他们十个人的魂魄捏在手中。 她轻巧地从长塌上跳下来,控制而后控制着那十人在床沿上坐成一排。 “我问你们,这守城之人换班都是什么时候?” 他们双目之中半分光彩也无,在听到问话后便呆呆开口:“城内巡守是半个时辰换一次班,城门巡守是两刻种一次。” 叶绿芜眉心之间绿光闪烁,一字不落地将他们的话传给远处的许明川。 在收到回复后,她又道:“那城外的结界究竟有何作用?” “不知道,上面只吩咐下来不许没有吃过药的人进入城中。” 他们的魂魄被叶绿芜掌控着,自是说出的皆是实话,以他们的位置,也确实不知道这整个溪首城的结界究竟有何作用。 只是这没有吃过药…… 叶绿芜紧紧皱眉,莫非这药便是用于识别这结界的?吃了药的在其中便会安然无恙,而旁人擅自进入便会有什么后果不成? “那药是吃过一次就行了,还是要每过一段时间便要再吃一次?” “他们说只吃一次就能让这结界认下,以后都不用再吃了。” 当真如此,叶绿芜暗道一声不好,怪不得明知双方要开战,萧宸钧却并没有增派巡守之人。有这结界在,不论是多么本领高强的探子,只要入了这溪首城便会被发现。 她双眸一眯,既然如此,那便乘着这个机会,仔细探查一番这溪首城之中的秘密吧。 右腿一蹬地,而后从那些人身上高高越过,依旧如同方才一般缩在角落里,将魂力的气息隐匿起来,而后等待着发现她踪迹的人到来。 右手微动,将那十人操控至原来的地方,这样等下收了摄魂术后也不至于让他们发现不对劲。 过了片刻,外面便传来了一阵纷杂的脚步声。 若是训练有素的军队,行走之时必定不会发出这般声音,因此前来之人必定是一群修道之人。而这么大一个结界要维持常态,必须有人时刻为其补充力量,而这一群人便只会是翊天宫中最低级的弟子。 叶绿芜心中默默算着时间,就在外面的人推开房门的一瞬间,将他们身上的魂力撤去,而后大声喊叫起来:“求求你们放了我吧!!” 门开了,一阵蓝光闪过,那十人便齐齐被甩在墙上。 一个身着长袍的年轻男子紧皱着眉,目光冰冷地看着叶绿芜,“你是何人?” 她纤长的睫毛上挂着半颗泪珠,连忙从长塌上跳下来,跪在地上道:“我是来寻亲的,是他们骗我说我的相公就在这里,我才跟着来的。可没想到他们却……” 说到此处,她双眼一眨,几颗泪珠便滚滚而落,“多谢恩公救我!不然我只能一死向我那从未谋面的相公谢罪。” “倒也是个可怜人,”那男子沉吟片刻,而后道:“原本过了今日之后,城门便不会再来开了。你若要出城,便只能等到三日之后。” 出城?自己好不容易才进来,又怎么会出去呢。 她连连摇头,泣不成声:“我相公就在城里,我死都不会出城去的!虽然我没有见过他,可我一家一户挨着问,总能找到。” 许是他身为翊天宫弟子,从不关心凡尘中事,故而对她的话也没有半分怀疑,“那好,看你的样子,想必也没有钱住客栈。我只能先把你安置在这,待天亮之后,你再去寻你的夫君吧。” 叶绿芜感激涕零地起身,千恩万谢地跟在这一群人身后,离开了此处。 等出了院子,那人便从衣袖之上撕下一根布条来,将她的双眼蒙上。 “姑娘,得罪了。”他沉声道,“你只要跟着我走便是,到了地方自会将它解下。” 既然要蒙眼前行,这翊天宫所居住的地方必定有十分重要的东西,说不定破解城外结界的关窍就在那里。 叶绿芜拉着他的衣袖,缓缓而行。 约摸过了一刻钟的时间,那人便停下了脚步,而后将她头上的布条取下。 方才一直在黑暗之中,猛地一见亮光,她便有些不适应,双眼用力地闭上。 片刻后,她才睁开双眼,看到了现在她所在的地方。 这是一间极为简单却很干净的房间,除却床榻外便只有一张小方桌,并一个长凳。 “今夜你便先歇在这里吧,”那男子道,“稍后我会送点东西给你吃。” 叶绿芜向着他羞涩一笑,而后低下头小声道:“多谢恩公,只是还不知道恩公的名字,日后定当做牛做马报答恩公。” 若不是他的良善,自己又怎能如此顺利地接近目的。待来日大军进驻溪首城中时,第一个要放过的,便是他。 “当牛做马便不必了,”他道,“叫我阳成吧。”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零一章 破绽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过了片刻,进来的却不是阳成,而是一个十四五岁,脸圆圆的少年。 “这位姐姐,阳成师兄还有些事要忙,”他笑起来双颊上便浮起两个浅浅的梨涡,甚是喜人,“这些饭菜刚刚热过,还有这身衣服,虽说不是女子的式样,可姐姐也还先换上吧。” 叶绿芜看着桌上冒着丝丝热气的饭菜,温婉一笑,“多谢你了,你们都是好人,会有好报的。” 那少年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带上门便出去了。 饭菜中可能加了那可以“归属”城外结界的东西,叶绿芜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吃,心情烦躁之下,便踱步走到窗边。 她将紧闭的窗扇悄悄推开一条缝隙,便看到了外面晦暗不明的夜色。在护城结界的笼罩之下,穹顶像是被糊上了一层朦胧的纱一般,就连无缺的明月都有些看不真切。月光透过结界照在城中,也仅仅能够留下一点微弱的影子。 这房间虽不知在何处,可却很高,高到似乎一伸手便能触碰到那层迷蒙的结界。 她在上次与齐通交战过后,便一心修行循迹之法。而她原本便天资颇高,虽说只有短短半月时间,可也有模有样了。纵使她封住了经脉之中的魂力流动,可站在离这结界如此之近的地方,却依旧能够感觉到其中不断增强的魂力。 ??今夜过后,距离三日之约便只剩下了一天,想来他们也是在为此做准备。 叶绿芜脑中似乎闪过一丝极亮的银线,而后一个想法逐渐浮现出来。 她将一只眼睛贴在窗缝上,细细观察过下面并没有人后,手上便微微用力,将整个窗扇完全推开。 既是现下翊坤宫弟子在不断向着结界注入魂力,那么此时出手便可趁机混入其中。 纵使两国已是死敌,可在修道之人的参与下,那几十万大军倒像来保护他们的了。双方使用的同为魂力,本就同根同源,纵使无需使用什么术法,也可轻易将其中的力量引出一缕来。 叶绿芜双目紧闭,将身体完全放松下来,而后将全身的感觉徐徐铺展开来,感受着上方的结界。 若是换做在服下赤云果之前的她,是定不能做到这些的。 半晌之后,她的意识在一片黑暗中忽地看到了一团五彩斑斓的光,那是数百人的魂力交织在一起的模样。 而那些魂力虽来自不同的人,可其中却皆有着一处相同的地方,而这一点,与结界也是相同的。 而这护城结界之中的魂力流转虽平缓,可也其下却隐隐有风雨欲来之势。想来这结界也定不会只能防守,那么那些人服下的药,究竟是能在结界攻击城内之时幸免于难,还是在它迫不得已发动之时汲取力量呢。 而这两种可能中,可能性最大的便是第二种。 毕竟若是用于攻击城内,那时候周国军队必定是败了,而如此庞大的一个阵势倘若启动,以一人之力是根本没有办法做到的。这样一来便要将不知多少翊天宫弟子留在此处,下一战便必定会败。 叶绿芜缓缓睁开双眼,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倘若自己没有猜错,这结界在两军交战之时便会形同虚设。 她走到床边将一破衣烂衫褪下,而后换上那一身他们送来的那一身,翊天宫弟子服。而后依着方才的感觉,暗自用魂力在自己的经脉之中仿造出同样的样子。以她的修为做此术法,那些人绝不会发现的。 这衣衫虽是男子式样,可尺寸却偏小了些,故而穿在她身上倒也还算合适。 而那些饭菜…… 她略一思索,而后端起盘子来,将那尚有余温的饭菜倒在换下的衣衫之上,而后再紧紧包裹起来。 直到确认再也闻不到任何味道之后,她才和衣而睡。 在萧宸钧的军队占领了溪首城后,城中的百姓便走的走,逃的逃,现下留在城中的,不过两成。 城守早在半月前便被杀害,如今住在他府中的,便是萧宸钧。 此时入夜已深,可他的房间内依旧灯火交映,亮如白昼。 两个人隔着圆桌而立,相顾无言。 “三哥,你当真想好了?” 萧宸钧眸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沉声道:“自是想好了,只要在溪首城外将许明川斩杀,再加上那位一旁相助,这昌国的千里江山,便迟早是我囊中之物。” “倒是你,八弟,你可当真想好了?要随我一同征战天下,问鼎高位?” 那人背着灯光,整个身子都在一片模糊不清的阴翳中,只有那双眼睛分外明亮,“父皇已年迈,臣弟自当誓死追随三哥。” 听到他自称为臣,萧宸钧便爽朗一笑,走上前去轻拍他的肩膀,笑道:“好,如此一来,为兄的胜算便又多了几成。待天亮我就下令,你萧宸逸从此便是我的副帅了。” 萧宸逸弯腰抱拳,遮去眸中不明所以的光,“多谢主帅。” 周国皇帝的子女众多,而大部分皆已长成,除却在外征战的萧宸钧之外,盛京之中尚有四个皇子在你争我夺。 而萧宸逸虽常年在外,一副闲散王爷的样子,似乎从来不在这些权势上留心。而纵使是这样一个人,得了他的助力,萧宸钧的想法便已实现了七成。 第二日清早,叶绿芜便换成男子装扮,梳洗过后推门而出。 阳成恰好端着托盘迎面走来,看到她醒的这样早,便有些惊讶:“原想着为姑娘送些饭菜,却不曾想到姑娘起得这样早,倒是我的过错了。” 叶绿芜习惯了这个时辰起身,却未曾想到若是寻常人家,这个时辰便十分早了些。 她连忙道:“想着今日便能去寻我相公了,昨夜都未曾睡好。左右也睡不着,倒不如早早出来,能早一刻便是一刻。” 阳成继而一笑,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应是如此,不过这饭菜……” “多谢恩公了,只不过我急着去寻人,”她将手中的破旧衣衫拿到身前,笑道:“还要多谢恩公的衣衫,这是我这几个月来穿过的最好的衣服了。” 说罢她盈盈一拜,莞尔一笑后便转身离去。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零二章 托孤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阳成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双眉一皱,心中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劲。这女子的来历分明毫无破绽,可时机却不对,还是着人多加留意吧。 虽然叶绿芜之前从未到过位于豫州的溪首城中,可也知道这城池虽偏远,可也不会是这般荒芜萧瑟的模样。 她用了一个时辰在街道之上寻访,却发现尚且留在城中之人,家中皆是有不便行动的老幼病弱,想来在周国军队攻入城中之时,那些能走的人便早已逃离此处了。 街道之上的巡访之人虽多,可看到她却只是转头多看了几眼,并没有询问她什么。 叶绿芜只得装出一副被他们吓到的样子,缩着肩膀快步前行。 莫非是阳成已同他们打过招呼了?可昨夜之事发生时已是将近丑时,并没有时间传话啊。 罢了,她双眼用力一闭,既然他们并未对她起疑,自己又何必想这么多。 她此次进城来,便是要想办法弄清楚这城中究竟驻扎着多少兵马,可就连街道之上的人都如此多,那城守衙门之中定是层层防范,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在城中兜兜转转大半日之后,她也没有找到能混进其中的方法,反倒是惹来更多探究的目光。 这样下去迟早会暴露,她心一横,便随意走入了一间空空如也的房子中。 眼看着再过几个时辰便要入夜了,倘若在这最后的时间里,依旧找不到进入承受衙门的方法的话,便只能趁着明日城门大开之时再次混出去。 虽说这两个目的只达到了一个,可也算得上是不虚此行了。 方才她装作迷路刻意路过太守衙门之时,守在那里的人一看到她便急言令色地将她赶走。想来此处的守卫定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这美人计倒是也用不上了。 叶绿芜看着因长久无人居住而落满灰尘的桌椅,秀眉一蹙,用力将衣摆撕下一块来,略微擦拭一番才坐下去。 浑身的感觉再次展开,这一次探查,便不只是那么简单了。 百余道魂力依旧悠悠注入结界之中,她此时魂力之中已有了与他们相似的印记,便也无需再躲躲藏藏了。她解开自己经脉的封印,而后将一缕魂力静悄悄地混入这如海的潮流中。 如今这护城结界中已有自己的魂力,对于整个结界来说,无异于是千里长堤之上的蚁穴。若要结界发动,这些掺杂如其中的外来魂力便会使整个结界功亏一篑。 半晌之后,她在一片迷蒙的夕阳中睁开了双眼,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容。 此事,已万全了。 她从昨夜起便没有吃东西,现下已是饥肠辘辘。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得起身出门,去寻一个还有人在的地方来讨一顿饭菜。 那些看起来便十分考究的院落便不必去了,家境殷实之人在此危难关头想来便是逃得最快的。 兜兜转转许久之后,她总算在前方看到了一缕袅袅而上的炊烟。 她向着那炊烟的方向走去,果然看到了一户房舍皆是茅草屋的人家。 只是院中并无人在,未曾得到主人允许,她便不好擅自进入。 “请问有人吗?” 想来这样的声音在城中已是许久不曾听见了,她话音刚落,便有一个五六岁的小童推开门跑了过来。 他手中还拿着半个焦黄干瘪的馒头,歪着头看着叶绿芜,而后转身喊道:“爷爷!外面有个仙女一样的漂亮姐姐!” 片刻后,房内便走出一个老态龙钟的人来,他佝偻着身子,拄着一根木棍,颤巍巍地走了过来,“这位姑娘,你……” 他看到叶绿芜身上所穿的翊天宫服饰后,脸上便露出一副惊恐之色,连忙将那小童护在怀中,颤声道,“我这家中是真的没有粮食了,仙长能否看在我们爷孙孤苦无依的份儿上,饶了我们缴粮啊。” 她看着这一老一小,脸上便不自主地露出一个亲和的笑容来,“老人家,我不是什么仙长。我本是永州人,只因家中父母双亡,这才前来豫州找寻与我结了娃娃亲的相公。这身衣裳是一个好心人看我可怜,这才送给我的。” 那老人听到此话,这才放下心来,伸手将残破不堪的木篱笆打开,将她让了进来,“这城里的人大部分都逃难去了,剩下的都是像我一样走不动的人。想来姑娘一路风尘也辛苦了,如果不嫌弃便进来同我们爷俩吃顿饭吧。” 叶绿芜走入院中,便上前搀扶着他,轻声道:“老伯好心让我吃饭,我又怎会嫌弃呢。” 他们走进房中,只见里面早已破败不堪,就连屋顶都有几处残缺,几缕熹微的光线从破洞中漏下,便是这房中唯一的亮光。一张缺了一个角的炕桌放在中央,在旁边铺着两块破布。房中没有凳子,这两人便席地而坐。 这家人的日子已是穷困到了极点。 在炕桌上摆着几只缺了口的破碗,里面放着一点白水煮过的野菜,和一碗清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除此之外,便只有那小童手里拿着的半个馒头了。 “儿子儿媳逃难去了,抛下我们这一老一小在城中熬日子。”那老人叹了口气,苍老的声音在破屋中缓缓响起,“那些官兵隔几日便会来要一次军饷,现在城门也关了,就连这野菜都不知去何处挖。再过几日,家里就半分能吃的东西都没了。” 看着叶绿芜同情的双眸,他又道,“我已经有两个月没有同别人说过话了,还请姑娘别嫌烦,再听我两句吧。我这一把老骨头活的也够久了,只是我若死了,我这小孙子可怎么活啊……” 说到此处,他竟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老泪纵横。而那小童虽不知他在哭什么,可一看爷爷哭了便也跟着哭,祖孙二人抱在一起,哭作一团。 叶绿芜看着他们的样子,哪还有心情吃饭,腹中的饥饿之感已是消退了不少,“老伯莫哭,你今日的一饭之恩我记下了。倘若老伯信得过我,明日我便将他带出城去。” 突如其来的一个陌生人说这样的话,任谁都不会相信。 见他面色犹豫不定,叶绿芜轻柔一笑,“老伯无需此时做决定,待明日你想好了,再说不迟。”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零三章 战事起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入了夜之后,街道上的巡守官兵便多了起来,整个溪首城的大街小巷都有他们的足迹。城内戒了严,任何在街道上行走的普通人无论要做什么,都会直接被带入承受衙门中。 叶绿芜原本想在入了夜之后偷偷找到翊天宫弟子居住的地方,找个机会控制住一部分人,看来也是不可能的了。 “姑娘这是在看什么?”那老人手中持着一盏极为昏暗的油灯,将一团微弱的灯光送到她的身边,“这城内戒了严,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出门。这家中穷困,仅有的一床被褥还是左右邻里看我们爷俩可怜,才送给我们的。这夜已深了,姑娘你……” 叶绿芜转身对着他一笑,柔声道:“老伯无需在意我,从永州走到豫州,这几个月我都是在外面睡的。这茅屋虽破,可遮风挡雨也是足够的了。” 那老人叹了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而后便要转身离去。佝偻的身躯在哪唯一的灯光映衬下,更是显得无限悲凉。 “老伯,”她略一思索,而后又道:“从今夜开始,无论外面发生了何事,你们一律不要管,在房中藏好。如若没有什么岔子的话,最晚明日的这个时候,这一切便会了结了。” “姑娘,你……”他浑浊的双眼大睁着,里面闪动着一种名为希望的微光,“好,好,我们不出去。一切都听姑娘的,我们祖孙两个就在这儿等着……” 等着什么,他并没有说。 余下的话语还未出口,便消失在了冰寒的微风中。 叶绿芜秀眉微蹙,这民生艰苦至此,比自己几年前下山之时还不如。战事初起,不知彻底平息下来又要多久,只愿能够快些结束,无论是谁胜了,能够给天下苍生一个平安的日子便好。 转眼间便到了子时二刻,她精神紧紧绷着,生怕有什么变动。 下一刻,她眉心之间的绿光急切地闪动起来,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通过术法传入她的耳中,“叶姐姐,大军已经准备攻城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来啊,我们好去接应你。” 慕容芷?她是怎么跟来的?!她心中虽有万千疑问,可深知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只得将魂力在体内微微一转,通过术法将自己的声音送出:“我在这里不会受到危险,现下城内外皆由重兵把守,守卫换班的时间想必也已有变化,你们千万小心。” 这条消息送出之后,那术法便在自己体内消失了。 她心中大惊,莫非有什么变故不成? 这想法还未落下,便听到城外远远地传来一阵波涛汹涌的嘶喊声,金明战鼓之声交响而来。双方军马分明刚刚开始交战,她鼻尖之中似乎已经闻到了沉重的血腥气。 萧宸钧的兵马一队队从外面跑过,手中火把发出的亮光将半片阴沉黑暗的天空都照亮了。 溪首城虽位于豫州边界,可到底是南边的城池,而且也不是什么险峻的地方,这防御工事自然有些薄弱,甚至只有一个城门。连她这个从未读过兵书的人都能想到这一点,萧宸钧又怎会不知?那他到底是为何要在这溪首城迎战呢? 外面人马跑动的声音已有些小了,叶绿芜便也不再多想,趁着夜色出了院门。 她站在凄冷的街道之上,稍稍抬头便可看到城门处那连天的火光,以及听到乘着夜风而来的,数万大军的呐喊声。她未曾看到城外的千军万马,可也被这如潮的气势所震慑,愣愣地说不出话来。她瞬间觉得自己渺小如一粒尘埃,轻飘飘落在这万丈红尘中。 许明川虽是偷袭,可并没有违反战书之上的三日之约,想来胜算还是会大一些的吧? 她这么想着,便听到一阵悠长的号角声从城楼之上传来,被魂力一托,在溪首城的上空迅速扩散开来。 这声音过后,穹顶之上的结界之中的魂力便开始急速流转起来,而后整个结界都泛起了明若琉璃的光。 糟了。 眼看着结界之上的光越来越亮,她立刻将自己经脉的封印打开,而后双手飞速结印,将自己的周身魂力散出,与之前注入结界之中的魂力相勾连。 她的魂力现在比天下九成的修道之人都要强,故而与整个结界的魂力相比她的力量虽是沧海一粟,也足以影响到整个阵法的形成。 在她的操控之下,那结界之中的光便开始闪烁起来,而后出现了几道缝隙,她的目光从缝隙中穿过,看到了外面阴沉的天空。 可还不足半刻钟的时间,她便感觉到有几队人马迅速朝着自己而来,形成包围之势。 叶绿芜眉头一皱,这次混入城中并没有携带兵器,就连从不离身的凝碧剑都放在了帅帐之中。 这破旧的院子之中是断然找不到能用的兵器的,那么只能对不起那位老伯了。 她一个飞身跃入院中,而后提起那老人充当拐杖的木棍,多废了些魂力才让它成功地升上高空。 在飘摇而上后,她这才完整的看到了整个溪首城的样子。 城外的数万兵马相接,万点火光缓缓移动,城墙之上烽烟四起,冒着浓浓的青烟。 而方才她所在的地方,此时已被几十个人包围,在发现她早已不在原地之后,便纷纷抬头看向上空。 “抓住她!” 听着这因着距离过远而变得极其微弱的声音,叶绿芜缓缓一笑,将自己的声音由魂力送出,“多谢你们了,只是溪首城原本也并非周国的城池,我们只不过是将它拿回来而已。” 说罢她魂力略微运转,整个人便化为一道红色的流星向着城门而去。 下方的那些人似乎发出了一阵怒吼声,可她已是听不到了。 护城结界之上的缝隙越来越大,而那原本的魂力却像是一盘散沙一般,迅速消散在空中。那些不断注入了两个多月的魂力不断逸出,散发着五彩斑斓的光,在夜空之中形成了一道宛若彩虹一般的光彩。 看来这结界只要混入一点不属于它的魂力,便会极快地崩溃。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零四章 重光归来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就在她暗自高兴之时,却忽得感觉到一股极为强悍的魂力袭来,她只能略微将身子一偏,堪堪躲过这攻击。 叶绿芜双眉一皱,在空中转了半圈,向着那魂力发出的方向看去。 在溪首城最高的城楼之上,似乎有一个人遥遥站在那里。纵使连他的身形都看不清,可似乎都能感觉到他冰寒至极的目光。 二人遥遥相对,谁都没有再次发动攻击。 叶绿芜在暗自比量着二人的实力差距,想着倘若交战,自己的胜算又有多少。 而那人在发出那强力的一击后,便再也没有动手的意思了。 片刻之后,他周身爆出一团极为耀眼夺目的蓝光,而后瞬间便化作一条怒吼着的水龙,直直撞在结界之上。 方才的那一击已是强烈至极,可这条水龙的威力竟是方才的数十倍。叶绿芜心下一惊,这才知道他不对自己出手并不是因为别的,想来自己的本事在他面前定是不值一提。 在吸收了那条魂力所成的龙之后,护城结界便再次流光溢彩了起来,因着她而裂开的缝隙被迅速修补,一寸寸地合上了。 倘若这结界能够正常运转了,自己这一番心机不就白费了吗?而许明川那样的信任自己,将整个大军的生死,这场战争的胜负皆交给自己,这样又如何能对得起他们呢? 这心思只在百转千回中便消逝了,她略定了定心神,而后将全身的魂力都聚在右手之上,也像那站在房檐之上的人一般,全力将它打上高空中。 一红一蓝两道魂力在结界之中碰撞,瞬间便将整个暗沉的天空映地亮如白昼。 这空中的巨变瞬间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就连城门外正在交战的双方兵马都停了下来,抬头定定地看着天。 在这一瞬间,叶绿芜才知道了自己与对方的实力究竟相差到了什么地步。 对方的气势如同山海倾覆一般像自己袭来,那倾尽一身的魂力与他相撞,如同在大海中丢入一块小石子一般,仅仅溅起了一朵微小的水花。 “噗——”她喉头一甜,便吐出一口血来,脚下木棍之上的红色已消失,整个人身子一软,便从空中坠了下来。 就在她极速下落的时候,仰面看着上方重新恢复正常的结界,此刻阵法已然大成,那结界之中所有的魂力皆缓缓集结起来,而后化为一只巨大的手掌,向着城外压去。 叶绿芜心中一片冰冷,似乎已经看到了接下来的结局。 就在此刻,天幕之中忽然闪出一道金光,极快地划过结界。而在它掠过之后,真个结界便如同被一把极快的刀划开,裂成了两半。 看着这极为熟悉的景象,她突然想起了在永州之时,那身怀鲛珠的妖树在使出最后一招时,也是这样一道希望的光,将她从绝望的深渊中拉起。 她此刻原本惊慌不定的心竟然安定了下来,笃定了这一道光定然会再次将她救起。 就在此时,那金光已然将巨大的手掌裂为两半,而后极为迅速地向着自己而来。 下一刻,她的身子便被一股大力阻止了下落,而后再次带着她升上高空。 在一片金光闪烁之中,纵使她都不知道来救自己的人是男是女,可心中却已然有了一个答案。 “大师兄……” 在她轻声换出这个词后,二人便停了下来,再次回到方才与那人遥遥相对的地方。 “人间灵脉由天地混沌所生,滋养万物以供修炼,是让你们用来自相残杀的吗。” 清冷的声音被灵力徐徐扩展开来,响彻溪首城内外的每一个角落。 叶绿芜此时已压下了心口的疼痛感,缓缓站在了熟悉的剑上。 是神剑水沂。 此时她站在重光的身后,才看清他此刻的落魄模样。 那谪仙一般的人,身上披着一件极为肮脏的斗篷,将整个身子都包裹起来。就连那洁净至极的一头银发,都隐在其中。偶尔有一两缕发丝随着夜风扬起,其上也是遍布污秽。 只见他右手在身前画了一个圆,那金色的光圈便瞬间扩大,而后将那变为两半的巨大手掌套在其中。再之后,便极速收缩起来,那凝结了不知多少翊天宫弟子魂力的攻击在此刻便如同一片轻羽一般,化作无数光尘消散在了天地间。 待解决了这件事之后,他才再次御剑而去,落在了那最高的楼阁之上。 方才与叶绿芜相持的人已然去向不明,只余下一点极为微弱的气息。 这时重光才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一张略微有些血迹的脸,“寰清,你为何在此?” 久别重逢,没想到却是这般模样。 叶绿芜看着这个似乎从云端坠落到了泥潭之中的人,鼻尖便有些发酸,就连声音都哽咽起来,“这说来话长,但是大师兄,你这是怎么了?” 他双目依旧闭着,眉心的赤色图腾有些黯淡,可即便如此,声音却一如既往的清冷孤傲,“无碍。我才刚解决完一件事,便感到这里有剧烈的魂力波动,这才前来一看。” “人间战祸我见了不少,战场之上的腥浊之气虽会助长浊气,可却是无法避免的。人间灵脉因我而起,倘若人族以此来自相残杀,天道必定会对你们降下天谴。” 他这一开口,周身的气势便让人再也不会注意到他现在有多狼狈,如同一池青莲于最脏污之中亭亭而出。 “那,这场战祸是否会影响到你?”叶绿芜怯怯弱弱地开口,她心中分明有一个答案,可却无论如何都不愿相信。 重光略顿了一顿,而后道:“在这人间界之中,除却自然的生老病死之外,任何有违常理的事都会影响到清浊之气。战争也好,修道也罢,人类的一举一动,都会还报在我身上。千百年来皆如此,你无需担心。” “我能阻止你们将术法用于此处,可却不能阻止战争的发生。对于人间界来说,我不过是一个旁观之人,并不能过多插手其中。” 叶绿芜听了这话,再看着远处依旧燃烧着的剧烈火光,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毕竟除却这一身魂力,她便只是一个有些武艺的寻常女子。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零五章 寰清之名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她心中有万千话语,可它们齐齐涌上猴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寒风凛冽,晓星渐沉。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排山倒海的呐喊声穿云破月,与东方的一线鱼肚白一同撞入她的心中。 城破了。 写着“许”字的战旗伴着光芒万丈的红日一同冉冉升起,重新笼罩在溪首城之上。远处身着赤色衣衫的军队战旗飘摇不定,向着北方仓皇逃窜而去。 叶绿芜这才发现,许明川的兵马不仅只从城门外攻入,而是东南西北四面皆有人,虽说人数不多,可他们身上却都带着精铁所做的配饰。几百人的队伍行进起来竟生生发出了千军万马之势,想来这般方才扰乱了萧宸钧的军心吧? 再加上筹备了两个月的阵法才刚发动,便被瞬间湮灭,功败垂成之际,想来他们那时的心中定是绝望不堪。 重光背对着身子,轻声道:“下面有几个人十分担心你。” 叶绿芜疑惑,他分明只是对魂力术法波动的感受最为清晰,可这些又是怎么知道的? “大师兄,你能感觉的到什么?” “情绪,人的情绪。”他平静清冷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在这四千年中,有无数的人说我无情。可时至今日,我虽能感觉到了人的情绪,可终究无法理解。这些人之中,也包括你。” 她有些吃惊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不是叶绿芜,”他缓缓转过身来,双目依旧闭着,可叶绿芜却觉得他在看着自己。 “是你的前世,寰清。” 这不是自己的道号吗?叶绿芜掩面大惊,尚在岚门之时,这个道号只有师门长辈才会叫。而在离了岚门之后,更是有许久未曾听到了。而这么久以来,只有他从未唤过自己的名字。 莫非他从未将自己当成过叶氏绿芜? 重光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惊讶,而后又道:“这些事你无需在意,毕竟已经过去许久了。只不过……当时你太过决绝,以致于我记了这许多年。我唤你寰清,并非因为将你当成了她,只不过是为了探究一个答案罢了,” “是,什么答案?” 这句话她似乎是颤抖着说出的,不知为何,她的心中总觉得这个答案对她极为重要。 可他却微微摇了摇头,“如今的你,无需为这些事情烦忧。在我找到那个答案之后,你若还想知道,那时我再告诉你。” 叶绿芜有些怅然所失,垂首低声道:“那我便到了那个时候再问大师兄吧。” 话音刚落,水沂剑上便罩上了一层迷蒙的金光,重光站在剑首,平静道:“我带你去找他们。” 她才迈步站稳,二人便如同一道流星一般,坠落在了城守衙门的院门前。 待金光散去后,叶绿芜便感到一阵带着血腥气的风拂在自己的脸上,而后便看到许明川带着污秽的脸出现在面前。 他双目之中满是欣喜,纵使满身的风尘也压不下他眉目刚烈,“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纵使方才结界发生突变,我心中虽惊讶,可也信你定会安然无恙归来。” “你说君子从不食言,我自是不能给你丢脸。”叶绿芜莞尔一笑,破出云层的第一缕霞光打在她的身上,这黯淡了两月有余的溪首城似乎都因此而明亮了。 看到她虽身上有些脏污,但确实没有受什么伤,许明川这才完全放下心来,而后略带疑惑地看着她身后,轻声道:“这位是?” 温余带着一小队护国会弟子从后方赶来,看到他们之后微微愣了一下,而后上前拱手道:“大师兄,别来无恙。” 这时红日已然完全从远处的山后跳出,绯色的霞光照在他的脸上,显出几分出世仙人的缥缈之感,“城守衙门下面,还有一个阵法。” “什么?”叶绿芜惊呼,“这阵法隐藏得这样深,想来是最后的杀招,那我们……” 重光沉声道:“无事,我已封住了这城中的灵炁流转,延长了它发动的时间,你们还有半个时辰。” 许明川听到此话,长眉微皱,右手举起向后轻轻摆动。 立刻便有人将朗声道:“殿下有令,将衙门里的每一寸地砖都查看清楚,务必找到通往地下的暗门!” 众军齐齐应是,便四下而去。 虽说还有一个小时,可叶绿芜心中还是有些忐忑不安,“许明川,其他人呢?令主与那些护国会弟子,他们上哪里去了。” “蔺忱说护国结界发动之时产生的魂力波动十分剧烈,便带着他们去阵眼处了。” 想来慕容芷也跟着他们前去了,她略微收起面上的担忧之色,点了点头。 倒是温余突然走上前来看着她的双眸,满脸郑重之色。 叶绿芜吓了一跳,向后退了半步,“温余??,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他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也后退一步,而后柔声道:“自上次勾连成功素女琴后,你的魂魄便有些不稳,现下看来你恢复得很好,并没有造成更大的影响。” “此事是我疏忽了,”重光沉声道,“赤云树巨变势必会影响到岚山灵脉,出自岚门的法器你们最好先不要使用,尤其是女仙银华所留之物。” “女仙银华?”二人齐声惊呼,这位给整个岚山降下福泽的女仙,人间界中最后一位飞升的仙人,她的法器哪一件不是炙手可热? 他的声音徐徐扩散在空中,似乎比冬日的寒风还要冷冽,“这世间阴阳调和原本平衡,仙人飞升之时便会将体内的浊气尽数排出,而这些浊气也与平常的不同,无法通过人间灵脉来净化,故而只能依附在尚且带着他们气息的法器中。” 听到此话,叶绿芜喃喃道:“这些法器于他们本人来说,是极为强力的神兵,可到了旁人手里,修为不够的只恐会被其中的浊气所影响。” “没错,世人皆知过于追求高深的术法会入魔,实则这才是其中的关窍。” 他顿了顿,而后转身对着温余道:“此话务必替我带给其余修道之人,倘若修为不够,便不要妄想有朝一日得到一样神兵,便能一飞冲天。急于求成,反倒无用。” 温余乖顺地垂下头,拱手道:“是,我记下了。”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零六章 受伤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又过了两刻种,院内慌慌张张地跑出一个人来,而后迅速跪倒在许明川面前,颤声道:“殿下,这已经过去三刻钟了,兄弟们连地砖都撬完了,也没有找到暗门在哪里。” “无用。”他斜斜一瞥,冷声道。 那人立刻跪在地上不断磕头,口中声声哭咽道:“属下失职,还请殿下恕罪!” 他心中原本便烦躁,看到他这般毫无担当的样子,声音便带上了些怒意:“起来!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有辱我昌国脸面!本宫会给你些盘缠,待天色大亮后你便回乡去吧。” 从军没有挣到军功也就罢了,还被太子遣回家中。他家祖上也曾是有过爵位的,倘若就这般回去必定会被邻里嘲笑个够。 可他哪有什么办法,只得面如死灰地拜了下去,口中悲切道:“属下遵命。” 叶绿芜看着越来越亮的天色,心中万分急切,可城中的灵炁流转已被封,自己的魂力已在昨夜便用尽了,现下更是一点办法都无。 “大师兄,你能不能……” 她的话还没说完,重光便平平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来,沉声道:“劳烦各位,带我在这院子中走一圈。” 温余想都不想便要上前,可谁知早有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请随我来。” 许明川放下了身为太子的尊荣,像小厮一般引着重光迈上石阶,走进院中。 一行人满腹狐疑地跟在他们身后,在整个衙门都要走完之时,终于听到重光开口道:“就是此处,还请各位离我远点。” 众人听到此话皆后退两丈,远远地看着他。 他的动作极快,众人只看到一团金光瞬间散开,而后便看到砖石四溅,一股浓重的土腥味扑面而来。 待金光散去,一个洞便出现在了重光身前。 叶绿芜连忙上前一看,那洞不知有多深,院中虽无遮掩,可已然明亮起来的阳光却也照不到它的底部。 “四丈整。” 没想到这暗室竟藏在如此之深的地下,怪不得那么多人前来都不曾找到。 许明川转身看向那群将士,“成功破掉阵眼者,记二等功。” 这二等功原本要斩杀敌方大将才能有的,此次只要下去一趟便能得到。有了这二等功在手,日后便不必冲锋陷阵去挣军功了。 众人皆蠢蠢欲动,有的人甚至快步跑到他身边,准备将一身甲胄卸下。 “不必。”重光冷声道:“这个阵眼之中放着妖帝郁晋的一样兵器,你们进去无异于白白送命。” 说罢,也不容得旁人阻止,便纵深跳了下去。 几缕如雪的发丝从斗篷的兜帽中逸出,而后迅速落了下去。 这一幕虽转瞬即逝,可一直死死盯着这里的所有人都清晰地看到了,那一缕雪发。 “妖……他是妖!” 这一声惊呼响起,众人便不约而同地露出惧色,将手中的兵器对准了洞口,生怕有什么危险。 叶绿芜秀眉一蹙,她曾听师傅说起岚门修为最深的一位掌门,活了一百五十岁。脸上虽遍布皱纹,可头发还如同年轻人一般,连一丝白发都不见。 在那些众口相传的民间传说中,妖物都是长着一头白发,一双赤眸,而后不经意间便会露出一张血盆大口,将人吞入腹中。 她还未曾说话,便看到一旁的许明川手腕微转,那些人便瞬间捂着脚踝倒在地上。 “你们家中的教养呢?便是如此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的?!” 他双目微眯,周身的气势便陡然压了下来,瞬间便镇住了那些窃窃私语的人。 “如若再让我听到这种惑乱军心的话,便军法处置,决不轻饶。” 霸气的声音乘着冷风在院内一转,重重压在每个人的心上。 过了片刻,一阵剧烈的震动从地下传来,而后从方才的洞中迅速跃出一个人影来。 重光手中紧紧握着一个紫金锏,长眉微皱,刚一出来便整个人倒在地上,另一只手死死抓着手臂。 单看他的表情,好似只是略微受了些伤,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叶绿芜与他相处的时日不算短,可当日在听枫大会上也好,经了徐州之变也罢,他都不曾有过这样的表情。 这次的伤,她虽不知晓究竟到了什么地步,可想来也应是极为严重的。 许明川与温余连忙上前将他扶起,一步一步朝着院外走去。 “大师兄,你怎么样?”叶绿芜一脸担忧,“我还是先将你送回帅帐吧。” 重光极为轻微地摇了摇头,从惨白的双唇中吐出几个细微的字来:“任何人……都不要……进入城中。” 两个阵法分明都已被破坏,可为何这溪首城还是会有危险? 许明川脸色凝重,立刻沉声道:“蒋文,传令下去,两个时辰之内,将城内百姓全部带出。再找些人将他们送到附近的城池中。” 蒋文领命而去后,蔺忱与慕容华便骑着马急匆匆地从后方赶来,口中急切道:“殿下,我们才到那结界的阵眼处,便感到天地灵炁被人截断了。好在他们昨夜还都未使用魂力,这才将那阵眼损坏,殿下可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们来得正好,”他低声道,“下马。” 二人一脸茫然地对视了一眼,待下了马走到近旁才看到了虚弱不堪的重光。 许明川也没有时间同他们解释,向叶绿芜使了一个眼神,而后对温余道:“寰容道长,我们便先回去吧。” 温余点头应是,二人合力将重光放在马背上,而后他翻身上马。 叶绿芜与许明川也同骑在另一匹马上,一扬鞭便绝尘而去。 慕容华转身看着那些走路还有些瘸的士兵们,问道:“你们从入城之时便负责保护殿下,方才殿下亲自扶着的那人是谁,你们想来一定知道了。” 众人想起此事来,便觉得脚踝又开始疼了起来,哪里敢说实话,只得开口道:“副帅,那人便是昨夜将那护城结界一举击垮的人,是乡君的大师兄。” 岚门大弟子…… 慕容华想起在慕容芷除夕之夜回京之后对他说的那些事。能一剑便将整个墨阙会山庄劈成两半的人,倘若留在军中,必定是一把所向披靡的利刃。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零七章 水沂剑断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待他们离去后,蒋文不出一刻钟便将许明川的命令传遍了整个溪首城。 待所有人列队再次回到营中时,却看到一群行色匆匆的护国会弟子不断得帅帐中进出。 “这是怎么了?”慕容华看着他们的身影,转头向蔺忱道:“你们护国会不是只听令主之令吗,究竟是什么事才能让他们如此惊慌?” 蔺忱微微摇头,示意不知。 二人一脸疑惑地走进帅帐之中,便看到许明川满脸凝重地站在沙盘前,其上还漂浮着一个月白色的城池模型。 “殿下,这城池看上去好像是溪首城?”慕容华问道。 许明川看到他们进来,眉宇间的愁绪便消散了些,沉声道:“没错,这是溪首城,也是一道催命符。” 看到众人皆是一副深思不安的样子,慕容华这才感到事情想必不妙,“不过是豫州最为穷困的一座小城池,这催命符一言究竟从何而来?” 叶绿芜缓缓走上前来,低声道:“义父莫急,听我细细讲来。” “大师兄从城守衙门之下找到了妖帝郁晋曾用过的一样兵器,而整座溪首城便坐落在一个巨大阵法的阵眼之上。而这阵法必须有七个阵眼方能开启,现下这一个还是无意间发现的,另外六个还不知去向。” “据大师兄所说,这阵法是大修行时代便留存下来的,在这阵法之上的人皆会受到影响。纵使已过了这么多年,可作用却丝毫没有减少。不过其余六个阵眼虽还未被发现,拔掉了眼前这一个也会削弱这阵法的作用。” 她的声音低沉柔婉,萦萦绕在众人的心间。 “若真如此,这阵法究竟有多大,又会对人产生什么样的影响?”蔺忱追问道,“乡君可知吗。” 叶绿芜摇摇头,双眸低垂,“大师兄并未多说,只说此事并不是我们能插得上手的。现下唯一能做的便是听他的话,不要让任何人进入溪首城中半步。” 蔺忱双眉一皱,大修行时代已远去一千五百余年,那时流传下来的东西哪一样不是惊世骇俗。这个阵法倘若真的存在,想来并不是他们能够与之抗衡的。 “那他呢?”慕容华环视四周,“你大师兄受了伤,怎么不见他人。” 听到这话,叶绿芜便垂下了头,一双手不自然地在身前交握着,口中支支吾吾的,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出来。 温余看到她这般模样,嘴角扬起一个极淡的笑意,而后道:“大师兄在里间沐浴,吩咐了任何人都不能靠近。” “被妖器所伤,本就难以痊愈,更何况还是妖帝之物。”蔺忱沉声道:“时间越久便越麻烦,还是劳烦寰容道长进去通禀一声,还是先由我护国会替他祛除妖气吧。” 他身为皇帝的贴身护卫,极少出现在人前。可每次出现皆是冷静自持的样子,偏生此刻声音中带上了一丝急切。 帐中虽大多都不是修道之人,可只听到“妖帝”这两个字,心中便有些惧怕之意。虽说不知被妖气所伤究竟会是怎样的一番局面,可听蔺忱话中之意,应是极为要紧的。 “大师兄的每一句话都是有原因的,”叶绿芜道,“令主莫急,还是再等等吧。” 蔺忱微微点头,纵使他常年在宫中行走,从不留意江湖之事,可岚门大弟子的名号也是听闻过的。在妖邪横行之处,他不知救了多少前往镇守的护国会弟子的姓名。他一直都想当面对他道一声谢,可从未找到机会。因着这个,他才有些失态了。 “当——!” 过了片刻,内间中忽得发出一声短兵相接的清脆响声,众人大惊,连忙走上前去。 才打开帐帘,便看到重光赤着上身,只穿着一条亵裤赤脚站在地上,银白的长发湿漉漉的,还在不断淌着水。 他面前有一团人影样子的黑烟,那烟雾所化成的手上便拿着那一个紫金锏。 重光横剑于前,阻挡着它的攻势。神剑与妖器相互碰撞间,竟是谁都没有占到上风。紫金锏碎成四段,而水沂剑也从中间被生生折断,一半掉落在了众人脚下。 而在紫金锏碎裂的瞬间,那团黑烟便像失去了依仗一般,迅速消散在空中,半分痕迹都不曾留下。 只剩短短一截的紫金锏落在地毯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大师兄!你怎么样?”叶绿芜大步冲上前去,想要查看他的伤势,却被他左手虚空一拂,击退在三尺之外。 “出去。” 他右手提着那柄断剑,声音冰寒彻骨。 只不过短短两个字,便像无尽风雪一般向众人袭来,他们甚至感觉到此刻不是在暖意融融的帅帐之中,而是身处冰封万里的雪山之上。 “是……” 叶绿芜知晓他的性子,这般狼狈的时刻任谁都不愿被看到,更何况一向清冷孤傲的他呢。 众人被他的气势一震,心下恐惧,便无声地退到外间。 除了许明川。 “你为何不走?”重光虽背对着他,可依旧能感觉到身后有人。 许明川虽知晓他双目皆盲,可还是身子一弯,拱手道:“既是方才答应了她要好生照顾先生,便没有食言的道理。” 过了半晌,依旧没有听到回应。他便一步步走上前去,将方才准备好的干净衣袍替他穿上。 重光立在原地,将半把水沂剑随意丢在一旁,由着他摆布。 在许明川替他穿好衣袍,又弯腰去提靴子时,他才开口道:“身为太子,为何如此。” “太子又如何?先生救了我数万大军的性命,让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重光伸出手去阻止了他,而后反身摸索到榻前,自己缓慢地穿着鞋袜,“你不怕我。” 他的话极为平静,没有半分情绪起伏,似乎是认准了这件事一般。 许明川看着他散落开来的银发,郑重道:“她对我说过先生的事,您关照她良多,更有数次救命之恩,我为何要怕。” 重光循着他的声音抬头,虽双眸紧闭,可许明川却感到他正在看着自己一般。 片刻,他穿好鞋袜,起身向外走去,苍白的双唇微动,吐出几个极轻的字,“我现在好像懂一点了。”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零八章 伤势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许明川自幼习武,耳力极佳,自是听到了他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可也容不得他细想,重光便已走到了浴桶边,他只得快步上前,在他将要撞上去的一瞬间将他拉开,而后引着他走到外间。 帐帘微动,众人的目光便齐齐聚了上来。 行军在外,帅帐之内自是没有椅子那种东西,许明川将他扶到一处铺着羊毡的的地方,而后挥手让众人皆跪坐下来。 重光衣摆微动,而后缓身跪坐下来,冷声道:“说吧,你们要问我什么?” 蔺忱转头看了看许明川,在看到他眸中允准的神色后,便道:“先生,您方才所说的阵法一事,可否再说得详尽一些?” 叶绿芜在一旁暗自垂眸,心想大师兄向来说一不二,他打定主意不肯说的话,便是怎么问也问不出来的。 果然,他话音刚落,重光便拒绝道:“不能。” “你也是修道之人,想来在法器宝鉴中也见到过我方才那把剑。” 法器宝鉴中搜罗了从大修行时代起,直至三百年前女仙银华飞升之时的所有无尚秘宝,修道之人任谁都向往不已。 蔺忱低声道:“是,先生手中之剑,是神剑水沂。” “你看到了。”重光继而道:“仅是这一个阵眼之中的妖器,便有如此威力。那绵延千年的阵法,不是你们能与之抗衡的。若是强要插手,无异于飞蛾扑火,自寻死路。” “既是如此,你们还是少知道一些为妙,便不会有人因此打上你们的主意。” 知道的事情越多,便会越危险。 叶绿芜知晓他的意思,便轻声询问道:“大师兄,那紫金锏之事也应保密吧?” 重光点了一下头,而后便不再说话。 紫金锏出世之时看到的人众多,要想完全压下这个消息,只怕会有些难。 许明川长眉微皱,朗声道:“回去便告诉你们收下的将士们,对于此事,一人多嘴,全队受罚。” 就在帐中陷入一阵沉默中时,重光却面色微变,紧紧捂住左肩。 叶绿芜一惊,便感到眼前有一道月白的光一闪而过,再看去时,却发现他早已不是方才在内间中见到的模样。 如雪的长发被斩断一缕,余下的部分在如玉的脸庞边晃动。而新换的衣袍之上瞬间便出现了一大团猩红的血迹,自左肩处蔓延开来,看得人心惊肉跳。 众人举目四顾,看到所有人的眼中都闪着不可置信的神采。这么重的伤,方才他们竟丝毫没有看出来。 “大师兄!”叶绿芜惊呼出声,迅速起身便要跑过去。 重光低垂的左臂微抬,示意她停下,而后压着痛意轻声道:“寰清,莫动。” 她听到这话便不由自主地止了脚步,一脸焦急的立在原地,“大师兄,我知道自己修为不深,可还有令主与护国会,这么多人一起,好歹能将你体内的妖气逼出来吧。” 片刻后,他紧皱的双眉逐渐舒展下来,沉声道:“不必,他来了。” 谁来了?这主帅营帐层层哨岗,莫非有人能闯进来不成? 他们不知,叶绿芜却是心头一动,一个名字瞬间便涌上喉头。她转头看向温余,果然也在对方眸中看到了同样的感觉。 “是,我来了。” 话音刚落,一个男子便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缓步走入账内,而后直直走向重光,将他的右手从左肩上拿下,怒道:“你说心中有数,这便是你的有数?!” 他这么说着,手上的动作却是轻柔至极,指缝间金光闪烁,便将他左肩的衣袍划开,露出一个狰狞的伤口来。 不似被寻常的利器贯穿整个肩膀,那伤口边缘竟微微泛着紫色,暗红的血液不断从中流出。 “连他们都知道妖器上有妖毒,你可倒好,不急着排毒还用了障眼法,嫌自己活的太久了?!” 叶绿芜看着那伤口,心中本就有些难受,此刻听到宸宇说起障眼法一事,这才反应过来方才眼前闪过的那一道白光是什么。他既已准备用障眼法瞒下此事,想来便不会自行解除术法。那么便只有一个可能,他的身子已是不允许他接着维持障眼法了。 她内疚不已,若是自己再细心一些,想来那妖毒便不会剧烈到如此程度。 就在她将自己骂了个半死后,便感到肩上传来一股力道,将她的心思略微压了下来。她转头看去,果真看到了一副极为熟悉的面容。 “他便是不愿被看到这样才用障眼法的,想来有自己的原因。”许明川低沉的声音轻轻在她耳旁响起,带着一股安稳的力量。 此时宸宇已用魂力压制了他肩上的伤口,待不再淌出血液后,右掌中才绽开一团强烈的金光,精纯的魂力缓缓覆盖在其上。 伤口旁边的紫色在这魂力的作用之下,便开始缓缓减弱,最后只留下了一点痕迹。 “这不是妖毒,以我的修为只能做到这么多了,余下的这一点,我会再想办法。” 这毒被除了大半,重光的双唇才有了一点血色,“我知道,在发作之时倘若靠近我,以他们的修为决计会受到影响。” 听到这话,叶绿芜再也忍不住,一行清泪滚滚而落。 宸宇跪坐在他旁边,将他的身子靠在自己身上,而后冷哼道:“总是天道苍生的挂在嘴边,你怎么就不能想想自己?” 重光摆摆手,轻声道:“我不会死,便没什么好想的。” “你!”宸宇气急,便看到他方才摆手之时,左腕从宽大的衣袖下露出一小截,上面有一点黑影。 他连忙握住重光的手腕,将衣袖向上一卷,便看到了那黑影的真正面目。 一圈黢黑丑陋的疤痕深深陷入白皙的腕中,如同一条蜈蚣那般,盘踞其上。就好似有人拿着匕首沿着他的腕骨深深划了一圈,而后没有好生包扎留下的。 这疤痕看起来已有些日子,并非近日才留下的。 想到徐州分别之时还是那般神采飞扬的一个人,三月未见便将自己弄成这幅样子,宸宇终是忍不住,咬牙切齿道:“先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再说你究竟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重光安静地跪坐在那里,半晌之后才幽幽开口,“我用一点精魂,同魔道圣君换了一样东西。”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零九章 半妖一族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而后他也不等宸宇说话,便强撑着身子起来,向着许明川道,“你与寰清随我来。” 他微微一愣,而后极快地收了深色,向着众人道,“你们先下去吧,你们之中若有人将今日之事说出去,扰乱军心,本宫绝不轻饶。” 待众人褪去后,他与叶绿芜与对视一眼,而后跟着他有些沉重的步伐前往内间。 宸宇面色阴郁地将他扶到榻前坐下,而后从一旁装着药品的木盒之中取出一些伤药,替他擦拭干净伤口后细细包扎起来。 “我知道你们想要我留下来助你们一臂之力,”他清冷道,“只要你们不使用术法相争,我本是不会插手的。” 听着话的意思,便是答应了?许明川心中一喜,眉宇之间的阴霾一扫而净,“能得先生相助,定能将周军赶出墨漳关外!” 没想到他却缓缓摇了摇头,“你们可还记得昨夜在城中出现的那条蓝色巨龙?” 叶绿芜神色一凛,那个修为远超她的神秘人,只他一人便能将几乎支离破碎的结界修补完好。只是不知大师兄为何要提起他,莫非他还有什么别的特殊之处? “大师兄,纵使我有了赤云果之力,修为已远超大多数人,可却与他仍旧是相差十倍有余,这人的实力究竟到了怎样的地步?” “你自是敌不过他,因为他身上有一半妖族血统。” 如今天地灵炁稀薄,有不少妖族为了修炼而残害其余生灵,人人得而诛之。周国竟为了这一场战争,与妖族同流合污? 似是知晓了她的想法,重光顿了顿,又道:“他身为半妖,究竟是成人还是成妖,皆由他自己决定。既然他已走上了这条不归路,今后怎么样便也由不得他了。” “莫非先生此次前来溪首城便是为了此事?” 许明川心中略微有些失落,可他口口声声说了不会插手两国之间的战争,便不会再为周国所用,倒也有些放心了。 重光点点头,“倒也不全是因为他,还有便是因着寰清。” 叶绿芜一惊,疑惑道:“我?” 此时宸宇已将他的伤口包扎好,听到这话鼻中便冷哼一声,而后又搭了他手腕细细探查。 看他的样子,大师兄的伤应当是不打紧,否则他非吃了自己不可。 “你身上的两个法器灵识皆无,原本在徐州之时便应替你恢复,可后来……” 他声音一滞,而后轻声道:“罢了,总归你将他们拿出来吧。” 听到这话,叶绿芜便更加疑惑了,素伶与竺烟之事想来与百鬼谭脱不了干系,可究竟在自己离开徐州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呢?他究竟用一缕精魂换来了什么东西。 她从怀中的暗袋中取出玉兰花簪与护心鳞,递在重光面前。 他缓缓抬起手腕,指尖白光才闪烁了一瞬,便被宸宇按住了。 “都伤成这样了还逞什么能,老实坐着。” 话音刚落,叶绿芜便感到一阵金光将自己笼罩其中,片刻之后便感觉到手中的两样法器灵炁涌动,两道声音同时在她脑海中响起,“主人,好久不见。” 这一件事已经办了,那么便是下一件。 重光略微抬头,沉声道:“我替你们将那半妖制服,而后封住战场灵炁,如此便不必担心术法了,不知你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许明川向他弯腰拱手,郑重道:“先生于我有救命之恩,只要我能做到的事,必然不会推辞。” 得了他的保证,重光才又道:“徐州以东的大时山中,有一把邪剑出世。因着它在魔道中铸造而成,这才逃过了我的感知,直至它现世之时我才发现。它吞噬了无数魔族,力量已是无比强大,就连我也只能压制它一时。故而只能退而求其次,将整个徐州罩在结界之内。最迟只有两个月的时间,将徐州之内的所有人都迁出去。” 叶绿芜秀眉一蹙,“传闻中上一次邪剑现世,便毁坏了一颗上古神树,在其周围数百里皆草木不生。那么徐州这一把,究竟威力几何?” “它们是同一把。”宸宇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意,“神剑也好,邪剑也罢,其实都只有一把。” 这怎么可能?三位剑主牺牲自己将妖帝郁晋封印在凤梧雪山的事众人皆知,神剑分明有三把才对啊! 他转身坐在重光身旁,轻笑一声,“其实这么说也不尽然,在一开始,这人间便就只有一把神兵。而后日久年长,这把剑的清浊两面便产生了两个灵识,便分成了两把剑。” “再后来,有两个人拿着它们大战了一场,神剑断为三段,而邪剑却完全粉碎。” 许明川第一次听这些玄门中事,倒也啧啧称奇,“她曾对我说过三把神剑的传说,如此说来后来的三把神剑皆是由碎片重铸的?” 重光点点头,“没错,自那之后邪剑碎片便尽数落入魔道,而神剑的力量被一分为三,我这才会被它所伤。” 叶绿芜忽地想起,他身上分明只有两处伤口,那么邪剑究竟伤在他哪里了? 就在此时,蒋文在账外回禀,“奉殿下之命,现下溪首城中的百姓皆以交由辎重部队,在回返至附近城池之时将他们安顿好。并且其中有一老一小两个人,要属下替他们感谢一位年轻貌美的姑娘,想来便是乡君了。” 许明川沉吟道:“本宫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而后转头对着叶绿芜微微一笑,“你这下可要扬名在外了,我究竟该怎么奖赏你呢?” “太子殿下的奖赏,自然都是极好的,”叶绿芜轻笑一声,“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自是赏我什么都要接着。” 他们两人相视一笑,账内便瞬间温暖了起来。 宸宇看着二人的样子,双眸之中闪过一丝玩味的光,而后刻意道:“啧啧啧,当真是情深义重。依我看,你们倒也不必说什么赏赐了,快些将豫州之事解决掉,回京都城去岂不更好?” 而后他扯着重光的右腕起身,向着账外走去,“虽说你看不到,可咱们也别在这碍眼了,还是出去让他们两个说话吧。”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一十章 你比全天下重要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片刻后,帅帐之中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叶绿芜听着方才宸宇的话,心中便有些不自在,在原地忸怩了半晌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缓解此时的尴尬。 时值正午,外面的暖阳虽不能照射进帅帐之内,可却依旧能感觉到融融的暖意。 许明川倒也不说话,只是垂头看着她,眼角眉梢间皆充斥着温柔的笑意。 过了半晌,叶绿芜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连忙从榻上翻出一个精致的荷包来,而后从中取出一张繁琐的符咒,“这是归灵符,能在关键时刻使你陷入假死,用来保命是再好不过的了。” 她反身从榻上跳下,而后疾步走到许明川身前,将归灵符递给他,“我已处理完全,为了避免意外,还是将它放在贴身之处吧。” 看着她郑重的神色,许明川忽而一笑,眸中似有春水微波荡漾,“这样珍贵的东西,还是你自己留着吧,何况我已有了放在最贴身之处的东西了。” 叶绿芜不由得他多说,便将归灵符塞到他手中,“凭你放着的是什么,都比不上它。总归这符咒也不止一张,你便快些收着吧。” 听到她说还有别的符咒,许明川便放下心来,一面将它放入甲胄之中,一面笑道:“你不看看,怎么知道能不能比得上它呢?于我来说,世上再无任何东西能够及地上它。” “倒也没错,”叶绿芜双眸半垂,撇嘴道:“你是太子,出征之时自会有人送什么护身符的。我这轻飘飘的一张纸,便什么都比不上了。” 美人似花,宜喜宜嗔。 许明川刻意拖长了声音,“是啊,有这个护身符在,我定会平安无虞的。你——当真不看看?” 这分明便是激将法,叶绿芜哼了一声,“看便看,我倒要看看这比全天下都重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说罢,她便闭起了双眼,将右手摊开,伸到了他面前,“自是放在贴身之处,只恐我看了会引得那姑娘伤心,便只好这样等着了。” 而后她听到了甲胄解开的声音,一声声打在她的心上。 分明是极为平常的事,可不知为何她心中是如此不安,就连眼皮都在微微颤着。纵使在面对妖物之时她也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似乎在害怕着即将揭晓的答案。 许明川看到她这个样子,便轻笑一声,而后将一个小巧的物件放在她略微颤抖的掌心之中。 “怎么,方才口口声声说着要看,现下怎的还不睁眼?” 掌心之中的那样东西还带着微热的体温,可却似一团火一般,将她的肌肤灼的有些痛。 她暗自沉了一口气,而后缓缓睁开双眼。 目光先是落在许明川含笑的脸上,再接着向下看到了他穿着里衣,沉重的甲胄便挂在右臂之上。 而后,她才慢吞吞地将目光转向自己的掌心。 那是一枚系着红绳的铜钱,因着与肌肤接触许久,甚至泛出一层温润的光泽。 叶绿芜瞳孔微微放大,不可思议道:“这不是……我送你的那枚铜钱吗?” “不正是它吗?”许明川灿然一笑,暖过了三春骄阳,“全天下可不就是它最为重要,不然你以为该是什么?” 被他略带玩味的眼神盯着,叶绿芜将头别过一旁,而后将那铜钱重新塞给他,低声道:“我还以为……是什么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送给你的。出征那日我从府中出去,便听到在送行的人群中有人说太子殿下收了她的护身符什么的……” 她一张娇艳的脸庞此刻带着五分羞怯,从脸颊红到了耳根。 许明川索性将甲胄放在一旁,而后当着她的面将那枚铜钱重新戴在脖子上,笑道:“那几日太子府门前纵使莫名其妙的多出来一些东西,蒋文还因着此事被我罚了三个月的月钱。” 听到这话,叶绿芜才知道他方才原来实在耍自己,面上便更加燥热,背过身子急急道:“原来是这样啊,我知道了你现在把甲胄穿上赶快出去吃饭吧。” 她说这一句话的时候没有经过丝毫停顿,听得许明川略微一愣,而后不由自主地笑起来。温润低沉的声音缓缓从他口中泄出,化为一根轻柔绮丽的丝带,将她紧紧缠绕起来。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片刻后她便看到一道银光从眼角略过,紧接着许明川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她面前,“甲胄我已穿好了,不知姑娘现下可能够同我去用午饭了?” 他欣长而结实的身躯被包裹在冰冷的银铠之中,一张俊美的脸被这身铠甲映衬地多了几分肃穆之色。 他分明没有说话,可叶绿芜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在说着“我回来了。” ??只要同他在一起,自己便一直在不知胡思乱想些什么。 叶绿芜感到自己的双颊红得有些发烫,片刻之后,她出声喊住了即将转身的许明川,“许明川。” 他侧过身来,轻笑道:“怎么了?可是有话要对我说?” 闭上双眼深呼吸了一下,她才再次开口:“那么多的护身符,你便一个都不放在心上吗?” 原来是因着这个,许明川心中涌出了一股甜蜜的感觉,面上的笑意便不由自主地扩大了,“其实方才我说的还有些不对。” 叶绿芜以为他要说并不是这样,便有些紧张道:“什么不对?你果然还是放在心上的?” 话音刚落,便看到他的脸在自己面前忽地放大,双肩被他的大手轻轻按着,却有千钧之力,“方才我说那铜钱是天下最为重要的,有些不对。那个救了我的命,与我同游梅林,在摘星楼之上赏万家灯火,又醉倒在我怀中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从前我许你恣意,可现下我只想要你平平安安的,而后兑现同我一起看这天下大白的诺言。” 他的话一声声响在耳旁,如惊雷般略过脑海,而后掀起一阵滔天巨浪。 “许明川,你……”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又听到许明川道:“先生们自小便教导我,身为太子便不能有后悔之意。可我现在却实实在在后悔了,倘若在十年前我能够像父皇进言,你便不会遇到后来的那么多危险。我有时甚至在后怕,若在这十年间当真出了什么事,我又该如何面对自己?”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世人皆惧妖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叶绿芜半晌才从震惊中醒来,而后对着他微微一笑,“这有什么后怕的,我现下不是正平安地现在你面前吗?更何况若没有这一番遭遇,我只会在永州潦草一生,然后相夫教子罢了。” 许明川松开她的肩膀,将右手食指竖在她唇前,“你我相遇,必定是宿命重逢。我虽向来不信这些,可也感激上天让我遇到了你。” 宿命重逢,这四个字落在叶绿芜耳中便叫她想起了今日重光所说的,她的前世一事,深思便有些恍惚。眼前分明是许明川的脸,可她总觉得还有一张模糊的面孔从她内心深处浮现而出,而后二这重叠了起来。 她这副模样映在许明川眼中,便是另外一番景象。 他略顿了一顿,而后声音中是从未有过的郑重,“莫要说相夫教子,倘若当真有这么一天,你可愿……” 他话音未落,便听到账外传来一阵喧闹之声,吵得他心烦无比。 想必是出了什么大事,叶绿芜现下也顾不得他方才未说完的话是什么了,匆匆扯着他的手腕便向外冲去。 只见重光无力地倒在地上,左肩的伤口才刚包扎好没多久,便再次裂开了。雪白的长衫之上沾满了血污,就连如雪的长发之上也被鲜血浸泡过,泛着令人心惊胆战的光。 而周围的人明显分为了两部分,内层的十几人用兵器直直指着他,而外层的人又威胁写他们,一时之间情况混乱不堪。 蔺忱在一旁右手捏了个决,先将重光用结界护在其中,而后指缝间金光闪烁,只要内层的那些人一出手,这魂力便会即刻打上去。 许明川沉声喝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众人见他出来,便像找到了主心骨一般,七嘴八舌搞告起了状。 原本他便因着方才说话被打断而心生怒意,现下看到这样一团乱糟糟的场面,便更加生气。这怒意瞬间在帐前扩散开来,压住了一众喧闹之声。 “急什么,该赏的该罚的也该一个个来,还怕本宫忘了你们不成?” 那外层的人中便有一个机灵的,连忙丢下手中的长刀,跪在地上道:“禀殿下,分明今日殿下已下了军令,若要再有议论先生者,皆以军法处置。属下几个便想着替殿下多多照看先生一些,可刚走到帅帐前便看到这个情况了。” “本宫的话,你们也敢不听?”许明川双眸一眯,冷声道:“当真是我昌国的好儿郎,对待救命恩人竟也能做出这般事来。是不是哪日也要对本宫如此啊?” 内层中人听到此话面上虽露出极为害怕的神色来,可却依旧不曾放下手中的武器,声音之中也带上了哭腔,“属下怎敢对殿下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殿下信任他,可他到底是妖,万一妖性大发,殿下岂不是会首当其冲?!” 叶绿芜可没工夫听他们扯嘴皮子,双脚之上聚起魂力便瞬间来到了重光身旁,轻柔将他扶起,“大师兄,你怎么样?不要理他们,我先给你重新包扎吧。” 重光借着她的力缓缓从地上站起,双唇微动,在一片寂静之中吐出几个清冷的字来,“不必。我这条命,原本便是欠这人间界的。若非有我,想来已有不少人飞登仙界了吧。” 他一站起,那些人便一脸警惕地看着他,生怕他“妖性大发”,伤了自己。 叶绿芜看着他们这样,心中气急,掌中红光乍现,一挥手便将他们手中的兵刃齐齐折断,“若说欠了,也是我们欠大师兄的。您护了我多年,如今也由我来护您一次吧!” 说罢她右掌便聚起火刃,眸中冷光浮现,“今日我便要将他带走,你们可敢拦我?” 她自随军前行以来,便是一副在许明川身旁温婉的样子,众人几乎都已忘记她是一个多么强大的人。 那些人举着手中的半截兵刃,双腿打着颤,哽咽道:“我们也知道他是乡君的大师兄,自是不敢造次。可军中那么多弟兄,不怕他的又有几个?他既无意伤人,便请他离开此处吧!” 声声句句撕心裂肺,叶绿芜听着这话怒睁的双目之中便涌出一颗恨铁不成钢的泪水来,“我没想到,集整个昌国百姓之力筹措的军饷粮草,竟养出你们这样一群怂包!” 以聪灵得封的乡君,以美貌扬名的贵女,此刻竟也被逼得说出如市井村妇一般的话来。 许明川看到这样的她,心中一疼,便一步步走上前去。 他这一动,周遭之人便慌了神色,“殿下三思!此妖去留干系着军心向背,现下周军已败走,殿下切莫因着女色而延误战机啊!” 叶绿芜深信他不会做出让她心寒之事,便也不曾说话,一双明眸中蓄满了泪水,眼巴巴地望着他。 “本宫不会负了将士们,”他挺拔的身姿站在叶绿芜身前,将她整个人都罩在其中,而后微微俯下身去,将她挂在下巴上的泪水拭去,“可也不会负了小芜信我之心。” 他……叫自己什么? 叶绿芜有一瞬间的迷茫,从前有许多人这般唤过自己,可从不知原来这样一声称呼也能情义万千。莫非,自己当真是动了心不成? 就在她思索之时,许明川又道:“今日解决完溪首城之事,明日天亮大军便继续向北行进,一鼓作气将墨漳关内的其余两座被周军占据的城池也夺回来!” 此话自是鼓舞了士气,可依旧有人不依不饶道:“殿下,乘胜追击自然是好事,可这妖物……” “本宫会同晗灵乡君一起,将先生送回离此地最近的青州。” 大军开拔,主帅却不在,这真是前所未闻之事。 “殿下,这……只怕不太好吧。” “本宫的银辉马,日行千里。” 那人看了看叶绿芜,又道:“殿下抛下大军与乡君同去青州,只恐会有流言传出。” “若有人议论此事,不论是谁,皆军法处置。” 他说到此处,轻轻闭上双眸,薄唇微动,说出几个极为平静的字来,“杀无赦。”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一十二章 邪神无翎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此话一出,四下寂静,再无人敢造次。 叶绿芜右掌之上依旧凝着浓烈的火刃,声音冰冷而残酷,“我的魂力是用来对着敌人的,可倘若你们再三逼迫,就别怪我罔顾战友之情了!” 她不怕被人逼迫,此时不曾动手五分是为了不能背弃生而为人的信义,而另外五分则是不愿让许明川夹在其中为难。这样各退一步,便刚刚好。 二人才左右扶着重光走了几步,他却忽地挣脱开来,而后周身爆出一股强大的灵力,将周遭所有人都震退在三尺之外。 就在后退的一瞬间,叶绿芜便感到自己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中。为了让她不至于被自己的铠甲硌到,许明川另一只手还特意横在了他们二人之间。 她还未来得及说话,便看到穹顶之上极快地落下了一抹黑色的轨迹,而后直直与地上的重光相撞。 一时间飞沙走石,尘土飞扬,众人连忙紧紧闭起双眼,背转身子,才避免了风沙入鼻。 片刻之后,叶绿芜才睁开了眼睛。 一个妖异无比的男子漂浮在半空中,脸上戴着一个诡异的面具,只有一双金色的兽瞳与一点完美的下颌露在外面。额上长着一对奇怪的角,就连蔺忱这种熟知《志怪谱》的人都说不出他究竟是何种妖物。 “这么久不见,你怎么落魄至此了?”他的声音空灵沙哑,只是听到叶绿芜心中便有些难受。 “不知是谁下此毒手,倒还真让我——畅快无比啊。” 说罢他右手虚空一握,一把翻腾着浓重黑烟的长枪便出现在手中,枪尖距离重光的眉心不过寸余。 “你连郁晋都放过了,看来你到底还是生了怜悯之心,后悔之意。不若便遵循当日所言,好好跪在我脚下,而后自尽以谢罪于天地吧。” “三界六道中,万物皆不值得我一跪。” 看到这长枪,叶绿芜腰间忽地感觉到一阵疼痛,那个自出生之时便陪伴着自己的胎记,现在如同伤口一般隐隐作痛。 “杀了他……杀了他……” 脑海之中忽地响起这句话,而后化为无尽的波浪,层层叠叠而来,将她的意识逐渐淹没。 眼前的人与景逐渐变得模糊起来,她用力眨着双眼,可丝毫没有作用。眼前的天地似乎一下子黑了下来,而那妖物浑身散发着紫光,冷冷地看着她。 脑海之中的声音越来越大,已经让她有些无法思考了。 在这幻境之中挣扎了许久后,她轻轻闭起了双眸。再次睁开之时,双眸便尽数化为了清澈明净的湛蓝色。 “我要杀了他。”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阴冷地响起,而后看着自己一步一步走上前去。 许明川早已观察到她的不对劲,可在一旁呼唤了她许久都得不到反应。而此刻看到她变成了这样,便连忙长臂一伸,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小芜!你看着我!” 叶绿芜愣了一愣,而后缓缓转过头来,对他扬起一抹诡异的笑。 “我,要杀了他。” 看到她失去光彩的双眸,许明川轻轻松开自己的双臂,而后右手向后一伸,“好,我陪你。” 立刻有人将他惯用的长枪抬来,送到了他手中。 银枪入手,他面上便浮现出一个和煦的笑来,“我虽自知不是他的对手,可也要尽力护你周全。” 那大妖斜斜看着这边发生的情况,而后冷笑道:“过了这么多年,你的眼神还是一点都没变。既然你不记得我了,那么我便再说一遍,我名——” “无翎。” 听到这个名字,蔺忱便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的喃喃道:“这怎么可能……邪神不是在千年前便被永久封印了吗?” “区区蝼蚁,也配妄议本尊?”无翎金色的兽瞳淡淡瞥了他一眼,“我还真是讨厌你们这种抬高自己的行径。” “本尊重义,当年不过是因着一个赌约而自愿走入魔道之中的。纵使你们的先人封存了魔道大门,便当真以为本尊出不来了?” 蔺忱只是被他短暂一瞥,便从他的双眸之中看到了唯一的一种情绪。极尽高傲,世间万物在他眼中不过如同尘埃一般。 一旁的人远没有他这般强大的心神,仅是在他说出自己名号之时便已支撑不住,跪倒在了地上。 无翎看着他们如此,唇角勾起一个玩味的笑容,对着叶绿芜道,“自本尊有意识起,你是唯一一个能说两次要杀了本尊的人。你既如此坚持,本尊便如了你的意。” 说罢他将枪头一转,凛冽的气势便瞬间袭来,帅帐旁除却他们四人外,旁人尽数晕了过去。 “这不在你我赌约之内。”重光右手微动,浑身的血污便迅速消失,“你不能杀她。” 他在说完这句话后,便缓缓睁开双眸,琥珀色的双瞳流光四溢,整个人腾空而起,浮在空中与无翎遥遥对立。 “本尊是邪神,也只有你愿相信本尊不会出尔反尔。”无翎冷冷看着他,讥讽道:“我说重光,你这是何必呢?倘若她知道了一切,可未必会领你的情。” 而后他又看着许明川道:“原来是你,难怪没有像那群蝼蚁一般晕厥过去。只是可惜,本尊有约定在先,不能杀她,可未必不能杀你。” 说罢,他周身便有浓重的黑烟缭绕,??而后瞬间扩散开来,隔绝了日光,将四人笼罩在内。 重光冷漠地看着他,右掌泛着夺目的金光,成为了这结界之中唯一的光明。 “啧,为了这么两个人,你便要同我动手了?”无翎的身影倏地消失在原地,而后瞬间出现在他身前,两个人似乎要碰撞在一起,“你应当知道,违背那个约定的下场吧。” “我不会对你动手,”他不为所动,神色不改半分,“只是他们的命,我保下了。你一介分身于此,不是我的对手,今日战与不战,皆在你。” 无翎听到这话便哈哈大笑起来,“本尊虽只有一介分身,可你也不能对我动手。那便看看是本尊先将这个人杀了,还是她先诛灭了本尊。” 重光双手在空中缓缓而动,一道道金光自他指缝间倾泻而出,直直飞向许明川。而后开始围绕他交织在一起,片刻后这金光闪烁的“铠甲”便收在他体内,在他额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赤色印记。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一十三章 忘却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玄灵术,”无翎冷笑一声,“你倒是当真给我省去了不少事,待本尊破了你的术法,正是一箭双雕的美事。” 重光右手一挥,整个人便飘然退后,远离三人,“从此刻起,我不会再使用半分灵力,你大可放心。” “违背约定当遭天谴,你这条命惜了几千年,倒还没惜够?” 叶绿芜湛蓝的双瞳略微一眯,而后便直直向着无翎冲了过去。 “话都不说便往前冲,怎的还是小孩子心性?”无翎浑身散出一阵黑雾,而后便消失在了原处,“看在你如今的状况,本尊暂且不与你计较。” 他的声音飘飘渺渺在四周响起,结界之中的黑气更加浓重了起来,一时间他似乎融入了这暗沉的黑烟之中,变得无处不在。 许明川右臂一甩,将长枪横在叶绿芜身前。 她转回头去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将他的长枪微微推开,径直走到了结界中央。 双手在胸前结着印,动作分明十分缓慢,可根根玉白的修长手指晃动间似有残影出现,一个极为复杂的阵法便在瞬息之间在她脚下展开,而后幽深蓝光乍现,驱散了大半结界中的黑烟。 无翎的身影虽隐在结界之中,可也是有实体的,应是不会被这蓝光所影响才是。 可她环视四周,都没有看到他显现出来的身影。 “倒是小瞧了你,分明什么都不记得了,这阵法却是半分都未曾忘记。”无翎低沉沙哑的声音忽地在她身后响起,而后一只锋利的爪子从她的肩上越过,直直向着咽喉而去。 叶绿芜从眼角瞥到了他的一道残影,而后飞身闪在一旁,堪堪躲过了这一击。 她的一缕发丝被斩落,飘飘然落在了地上。 无翎看着她的动作,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而后指了指贯穿自己胸膛的长枪,侧头对许明川道:“枪法倒是不错,可惜这人间界的武器,是没办法伤到本尊的。” 说罢他左手稳稳抓着那泛着冷光的枪尖,而后向后猛地一推。 许明川感到长枪之上传来的力量,便借着这股力向后一跃,将枪尾在地上狠狠一戳,整个人再次高高跃起,银亮的枪尖再次指向无翎。 叶绿芜冷眼看着这边发生的情况,在无翎准备再次躲开许明川的攻击之时,双手便再次于胸前交握,指缝之间蓝光乍现,一道道蓝光便如同散落的流星一般向他袭去。 两相夹击之下,无翎隐在面具之后的双眸闪烁着兴奋的光,而后整个身体再次化为一团黑烟,向上浮去。 他这一躲,许明川与叶绿芜便只能将将收住攻势,免得波及到对方。 “你们这配合倒还算默契,若是一般妖物,想来此刻早已毙命了。”他的声音阴冷地在上空扩散开来,似浓雾一般缓缓压下,“只可惜,你们今日的对手是本尊。” 叶绿芜双眉一挑,周身便瞬间泛起蓝光来,双手高举在头顶,掌根相对,手掌之中便现出一个缓缓旋转的阵法来。 看到她的举动,无翎口中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声音,结界上方的黑烟便再次聚起,显现出他的身形来。 “我这一招,你们可拦得住吗?” 听到这话,许明川便心头一紧,双眉紧紧皱起,抬头看着他。 无翎冷笑一声,而后双臂缓缓抬起,相对的双手之中迅速形成一个浓黑的球来。 “元空,灭。” 他说完这三个字,纵使隔着结界,二人也能感受到天地之间开始阴沉下来,就连周身的空气都有些变得冰冷而浓稠起来。 叶绿芜的双眸之中看不清神色,周身的蓝光便更加浓厚起来,将她的身体紧紧包裹在其中。 许明川不知此时的她还是否认识自己,可他心中却依旧相信着,她能将无翎的这一分身击败。而自己在接下这一招后,也会性命无虞。 过了片刻,无翎掌中的圆球便猛地扩大,将二人皆罩在其中。 在进入这个空间的一瞬间,许明川便再也感受不到与外界的联系了。就连重光方才在他身上的玄灵术,也像是失去了主人一般,灵力停止了流转。 无翎的身影再次消失,连着他空灵的声音都消失殆尽。 仅仅过了片刻,叶绿芜便感受到在这个空间之内,半分天地灵炁的影子都寻不到。不仅如此,这里似乎还会将自己体内原本有的魂力吸走。 她心头一紧,倘若再这样下去,还未近得了他的身,自己便会败下阵来。 这里没有半点光明,循迹术只要一放出去,便会被无尽的黑暗吞没,消失不见。 此时的她也不知为何要运起循迹之术,只觉得现下孤身一人在此,心中少了些什么一般。 好像有一个极为重要的什么东西,离自己远去了…… 叶绿芜想到此处,湛蓝的双眸闪了闪,而后恢复了几分神色。 在她还立在原地苦苦思索之时,在前方忽地传来一阵强烈的灵力波动,还带着几分魂魄之力。 ??莫非是有什么人即将魂飞魄散了? 想来是与自己一同陷入这个空间中的人,那么他究竟是谁呢? 亵衣的贴身内袋之中,有什么东西在发着热,而浑身的经脉之中皆涌动着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让她的心烦躁不已。 罢了,还是去看看吧。 叶绿芜右手放在自己胸前,用力地压着才能缓解心中的燥意。 顺着那转瞬即逝的灵力向前走去,离前方越近她便感到自己身体中的情绪越浓重,纵使她再用力压着胸口,也再不能将其压下。 这似乎是……激动?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双腿便更加频繁地向前走去。 待走了半盏茶的时间,她才在一片黑暗中看到了第二个人。 那人眉心之中的印记此刻光芒大盛,缕缕金光从其中溢出,丝丝柔柔地缠绕在他周围。 而在他的头顶上方,已有一个幽蓝的影子稍稍冒了头,若非这金光挡着,只怕此时他的魂魄早已破体而出,被这诡异的空间吸收了。 因着魂魄被拉扯,他脸上的表情痛苦万分,可依旧紧紧咬着牙关,半分声音都不曾发出。 叶绿芜在前方定定地看着他,这人自己分明不认识,可看到他这副模样,心中却为何有一种悲戚之感呢。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一十四章 元空灭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6而在她出现的一瞬间,面前那人便神色一滞,而后紧闭的双眸猛地睁开。 长眸含情,直直入心。 叶绿芜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般,脑海之中的桎梏瞬间便被如潮的情绪冲开,万般回忆涌上心头,她原本迷茫的双眸此刻再次恢复成黑色,而后眼中便涌出两行清泪来。 “许明川!” 她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冲了出来,而后整个人向前一窜,便撞入了他的怀中。 看着她在自己怀中抽噎的样子,许明川努力扯出一抹微笑,双臂将她紧紧环绕起来,尽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一些,“因着先生的术法,我现在能感觉到你体内的力量比起方才来弱了许多,可能抵抗得住这结界?” 叶绿芜深知此刻不是陷入这种情绪的时候,便只是哭了片刻,而后挣出他的怀抱,双手飞速结印,一团明艳的红光瞬间炸裂开来,注入了许明川体内。 “纵使抵挡不住,也要试一试才行。”她双眸含泪,神色却是格外郑重,“我先帮你稳住魂魄,再想别的办法。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也会将你带出去!” 她的魂力顺着经脉流淌至全身,许明川只觉得一阵暖意袭来,方才魂魄离体的痛苦便消散了许多。 “只要你说的,我便必定会信。”他嘴角依旧噙着三春暖阳般的笑意,似乎此刻不是身在危机四伏的结界之中,而是立在一片芬芳四溢的花海之中。 叶绿芜看着他,心中的紧张之情便少了许多。 分明是从未修行过的人,可他身上却总有一种能够让自己安心的力量,似乎只要看到了他,自己心中便会踏实下来。 她冲着他莞尔一笑,而后便踌躇着抓住了他的手腕,直直向前走去。 许明川看着自己腕上的那一只莹白修长的手,上扬的嘴角似乎咧到了耳旁。这大概就是因祸得福了吧,他想。 这里是绝对的静谧,只能闻得到对方细微的呼吸声。 走了半晌,分明从未转过弯,可前方依旧不知还有多大的地方。 莫非,这里当真是无边无际的? 既然摸不到边界,便不如奋力一搏吧。 叶绿芜停下了脚步,而后心中再次感应着方才所得到的那股力量。不论这力量是正是邪,只要能助自己破了这空间,便好。 许明川看到她闭着双眸安静地立在原地,便知她定是在思索解决的办法,便替她警戒着四周,以免有什么突如其来的变故。 过了半晌,她缓缓睁开了双眼,唇边扬起一抹自信的笑意,“许明川,我们应该能出去了。” 说罢,她怒喝一声,左掌之中闪着幽蓝的光,右掌之中聚着猩红的魂力,而发间的玉兰花簪也泛着微光,闪烁起来,而后一个全身透明的小人出现在了她的肩头。 而一道深蓝的光从她厚重的衣袍之下涌出,片刻之后,一个身着曲裾的妖娆女子显现在了她的身旁。 此时,她双掌猛地一合,红蓝两道颜色的力量便交织在一起,直直向着上方飞去! 素伶与竺烟也照做,将自己体内能够调用的全部灵力尽数注入那个红蓝相间的光球中,推着它更加迅速地移动。 叶绿芜怒睁着的双眸之中显出几丝红色纹路,口中怒喝道:“元空,给我灭!” 而后那光球不知撞到了什么东西,忽地爆发出一团极其刺目的光辉来,许明川的双眼被这浓烈的光芒一照,眼前便出现了白茫茫的一片。 在万物皆看不到的时候,他感到自己的左手被紧紧握住,下一刻一个柔软的身躯便紧紧贴了上来,将他扑倒在地。 “轰——” 一声振聋发聩的声响传来,将他的双耳皆震地有些微痛,而后一股强大的力量从上方而来,带着万钧之力。他虽不知晓这力量究竟是何物,可从心底里生出了无限的恐惧,比无翎现身之时的惧意更甚。 他几乎想都没有想,便反身将叶绿芜护在自己身下,没有任何结界保护的脊背在这力量之下,如一粒微尘般微不足道。 再之后,他便什么都看不到,也什么都听不到了。 在有意识的最后一刻,他似乎听到了什么东西碰撞的声音从自己身后响起,可他却是什么都顾不得了。 “小芜,我会一直护着你……” 说完这句话后,他便眼前一黑,整个意识皆沉沦在了一片混沌之中。 叶绿芜因着方才消耗过度,早在他翻身的那一刻便晕了过去,可他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却像是听到了一般,双唇轻轻离开一条缝隙,极其轻微地说了一声:“好。” 而一道深蓝的光从她厚重的衣袍之下涌出,片刻之后,一个身着曲裾的妖娆女子显现在了她的身旁。 此时,她双掌猛地一合,红蓝两道颜色的力量便交织在一起,直直向着上方飞去! 素伶与竺烟也照做,将自己体内能够调用的全部灵力尽数注入那个红蓝相间的光球中,推着它更加迅速地移动。 叶绿芜怒睁着的双眸之中显出几丝红色纹路,口中怒喝道:“元空,给我灭!” 而后那光球不知撞到了什么东西,忽地爆发出一团极其刺目的光辉来,许明川的双眼被这浓烈的光芒一照,眼前便出现了白茫茫的一片。 在万物皆看不到的时候,他感到自己的左手被紧紧握住,下一刻一个柔软的身躯便紧紧贴了上来,将他扑倒在地。 “轰——” 一声振聋发聩的声响传来,将他的双耳皆震地有些微痛,而后一股强大的力量从上方而来,带着万钧之力。他虽不知晓这力量究竟是何物,可从心底里生出了无限的恐惧,比无翎现身之时的惧意更甚。 他几乎想都没有想,便反身将叶绿芜护在自己身下,没有任何结界保护的脊背在这力量之下,如一粒微尘般微不足道。 再之后,他便什么都看不到,也什么都听不到了。 在有意识的最后一刻,他似乎听到了什么东西碰撞的声音从自己身后响起,可他却是什么都顾不得了。 “小芜,我会一直护着你……” 说完这句话后,他便眼前一黑,整个意识皆沉沦在了一片混沌之中。 叶绿芜因着方才消耗过度,早在他翻身的那一刻便晕了过去,可他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却像是听到了一般,双唇轻轻离开一条缝隙,极其轻微地说了一声:“好。”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一十五章 怀疑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听到这声音后,叶绿芜没有片刻驻足于此,便转身就要清醒过来。 “这就要走了?”那神秘声音又道,“关于方才看到的东西,你便半分都不好奇?” 叶绿芜在黑暗中露出一丝清浅的笑意,满面释然:“好奇又能如何?左不过是前世的事,与我今生又有何干系。我要做的,便是活好眼下这一辈子便足够了。” 而后她双眸轻轻一闭,再次睁开时,便看到了许明川有些憔悴的脸。 此时她并不在溪首城外的帅帐之中。 一旁的木质窗棂被阳光照得透亮,在轻微的震动中晃出令人心旷神怡的轨迹。她被包裹在一床温暖轻柔的棉被之中,纵使马车在不断地摇晃,可她却丝毫没有感受到不舒服,反而如同躺在一团绵密的云朵中。 叶绿芜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许明川略有些消瘦了脸庞,以及下颌上新长出的一片青色的胡渣。 “怎么我才睡了一会儿,你便成了这幅模样?” 感受到了脸上传来的细腻与温热,而后又用力掐了下自己的手臂,他这才缓声道:“怎么会睡了一会,自那日起,你已是三日都不曾醒过了。”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布满血丝的双眸中便露出了狂热的欣喜之意,“现下可是饿了?不,还是应该先喝点茶。要不要起来透透气?我这就去给你拿干净的衣物。” 此时的他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像极了一个紧张的小孩子。 若是旁人看到这一幕,定会惊掉了下巴。这幅模样,实在不能与他素日来的样子联系在一起。 叶绿芜轻轻扯住他的衣袖,柔声道:“我什么都不要,只想你在这陪我一会,再将这三日的事说与我听。” 听着她这般娇弱撒娇的声音,许明川的一颗心瞬间便化成了一汪漾着清波的春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一味咧着嘴笑。 他长臂一伸,轻轻将叶绿芜扶起,而后将一个软枕放在她身后,又替她将被角掖好,才坐在她旁边。 “那日在你攻破结界之时,是先生替我们挡下了最后一击。而后无翎准备趁机取我性命,可不知为何,他周身却忽地开始冒出黑烟,而后他便仓皇而去了。” 重光曾说过,无翎的真身尚在魔道之中,想来定是魔道出了什么变故,这才使他不得不连忙召回这一分身。 叶绿芜听着他的声音缓缓响起,好似一坛揭开了盖子的百年陈酿,仅仅是闻了一闻,整个人便醉了。 “那我们现下是在何处?无翎遁走,大师兄可否还在军中?” “不在了,”许明川摇摇头,“先生好似在躲避着什么,只说先行一步去前方替我们除去那半妖,便匆匆离去。” “本想着先让大军开拔,我在溪首城多留几日,待你好转后再去追他们。可谁知那日刚入夜,我便收到了京都城中传来的密保。我离京还不出两月时间,明河便将几乎所有的文武百官皆握在了手中。” 纵使太子不在京中,可那些太子派的重臣尚在,三公之中皆有人随军出征,这两大势力怎会投诚于许明川? 叶绿芜秀眉微蹙,有些不解,“想来那些人定是觉着我们必定敌不过周军才会如此,待再过几日,溪首城的捷报传回京都城之后,他们便会后悔此时的举动的。” 许明川伸出一根手指按在她眉心,而后轻笑一声,“想来明河已在京都城中造了势,他们定是认为我必定会死在战场上,而又怎么会允许这战胜的坻报传回京中呢。而至于那些墙头草,不要也罢。” 她有些惊讶,“此战之后,大军班师回京之时,他所作的这些不就白费了吗?纵使将再多的朝臣握在手中,可也抵不过你率领的十万大军啊。” 许明川看着她嘴角起了一层皮,便转身从一旁的矮几上取来一杯温热恰好的茶,递在她手中,“除却这十万大军之外,在京都城中镇守的也有三万。倘若这些兵力也为他所用,到时回京只怕也是难事了。” 叶绿芜突然想到,若是现下那些军队已被他握在手中,且护国会弟子又半数都随着他们前往豫州,他大可以逼迫皇帝下一道让许明河暂留边境的旨。若是他们不管不顾执意班师回朝,想来便会被冠上“抗旨不遵,意图谋反”的帽子吧。 只是……他真的会狠辣至此吗? 在唾手可得的权利面前,生身之父便就只是他成就大业的一颗棋子? 她不愿去想这些,可心中依旧有些堵得难受。 许明川看到她有些怅然的表情,便歉意一笑,敛眸道:“真是,同你说这些做什么,白白让你担心。先生虽去得匆忙,可也说了若你要尽快恢复,最近便不得再使用魂力了。他还给了我这个,说戴在身上会对你有好处。” 说罢他便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小巧的宝鉴来,郑重放在她掌心之中。 才一入手,叶绿芜便感到从中散发出丝丝柔和的灵力,如一场春雨般落在她已枯竭的丹田之中,滋养着她浑身的经脉。 这感觉似乎唤醒了她魂魄深处的什么东西,有一副画面模糊不清地在脑海之中闪烁,可不论她怎么努力,都看不真切。她忽然想到了当日无翎所说的一句话—— “倘若她知道了一切,可未必会领你的情。” 他所说的,是什么? 而这句话大师兄也不曾否认,那么是不是证明,他这句话是真的?莫非自己的前世,与他们有过什么瓜葛不成。 许明川虽不知她在想什么,只能缓缓欠身,将一旁的车帘拨开。 外面的景色与在溪首城之时已是有很大的不同,落雪的群山延绵不绝,有些生硬的寒风将枯树的枝丫吹得响个不停,地上的枯草皆被这劲风吹倒在地,正是一派从未领略过的北地风光。 “再过两日,便可到下一个城池了。”他缓声道:“过了这城,再往北便是墨漳关。” 墨漳,因着北邻周国,此处的关卡要塞是最为坚固的。纵使敌方有玄门之人参战,可大军若要攻破此关,也是极为不易的。那究竟是因着什么原因,才让他们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便冲破关口了呢? 莫非……有内贼?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一十六章 好生照顾你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你方才说什么?” 听到这句话后,叶绿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竟是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了。只是现如今到底还是不曾到墨漳,现下纵使说出来了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那里想来早已是周军重重把控,又怎会让人轻易便查到这些呢,还是过些日子再说吧。 “没什么,”她摇摇头,“对了,除却这些话外,大师兄还有没有同你说些别的?” 她方才的呢喃,许明川其实是听到了的。 这一点他也不是没有想过,之时现下若说出去,势必会扰乱军心。还是在将周军逼退后,再着手调查此事吧。 “他还说了一句,”许明川许明川忽地贴在她耳旁,轻声道:“他现下有许多的事要去做,要我好生照顾你。” 叶绿芜的脸瞬间便红得通透,只得低下头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声若蚊呐:“大师兄怎的说这样的话,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看到她的反应,许明川满意一笑,而后坐回原地,“对,我的晗灵乡君威震八方,军中谁人不真心信服。” 这……这分明是哄小孩子的话! 这样想着,她的嘴角还是自主地扬了起来,心中一阵甜蜜。 许明川轻笑出声,低沉好听的声音徐徐扩散开来,将这大半个月连日行军的苦闷气氛一扫而净。 就在二人在马车之内其乐融融之时,车外随行的二人却十分尴尬。 “咳咳,这可不是我听墙角,”慕容华假意咳了咳,“令主,你说殿下是不是……” 蔺忱虽比许明川年长几岁,可因着身在护国会中,就连女子都不曾接触过几人,对于这种事自然是第一次见。 以冷淡著称的护国会令主此刻微红着一张脸,轻声道:“太尉大人,这是不是有些于理不合。” 慕容华爽朗一笑,“爱恨情仇皆是人之常情,任谁都避免不了。令主正值大好年华,不若也四处挑挑,娶一个样样俱佳的姑娘做夫人?” 这二人在京都城中之时倒也不怎么熟悉,可自从他们一同出征之后,因着许明川总是同叶绿芜在一处,他们便也渐渐熟悉了起来,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兄弟。 “我……并没有这种打算,”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依我看,京都城中也许会满城红妆了。” 慕容华快意地眯起了双眼,想到了自己高头大马娶亲的那一日,也是整条街道都是夺目的正红,他就在这满目的红色中,接到了自己的明珠。 早在离京之前许明川便将清冷芬芳的十里梅林送给了叶绿芜,那时可也是轰动了整个京都城。街头巷尾有谁不在谈论这件事?独身多年的太子突然做出这般举动,千金贵女们皆以为机会已经来了,仅在几天之内便将城中能看得上眼的成衣铺与首饰铺买空了。 只是可惜,第二日他便出征了。 那日街道两旁前来相送的娇艳女子,想必皆有着要同叶绿芜一般随军而去的心吧。 正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却忽然感到一束冷光袭来,慕容华连忙敛了神色,对着打开车帘的许明川道:“殿下,可是有什么吩咐?” 马车之中的二人一个修道,一个习武,自是皆耳聪目明,将他们二人的话一字不落地听在了耳朵里。 许明川费了半晌的力气才将心中的窃喜压下,倒是反观叶绿芜,整个人都埋进了被子中,只有一头略显纷乱的青丝露在外面。 “聊够了?”他冷色道。 慕容华懊恼地用手拍了头一下,怎么就忘记了殿下武艺超群呢,这可真是自作自受了。 “殿下,末将……” “不必多说了,”许明川露出一个危险的笑容,“你们一个向前,一个向后,通知大军原地休整。” 二人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无奈,只得领命而去。 北地的天气比起京都城来要冷上不少,更别说与南面的永州与梁州相比了。叶绿芜最为熟悉的两个地方皆冷不到哪里去,只怕是适应不了此处的严寒。 许明川将车帘放下,而后背转过身去,向后递过去一套干净的衣衫:“在马车上闷着久了,还是下来走走吧。” 听他这么说,叶绿芜才感到自己有些腰酸背痛,况且再呆在马车之中,难免会想到方才蔺忱与慕容华的话,脸便不自主地红了起来。 她快速将那套衣衫拿过来,穿在身上。 依旧是男子的样式,可却十分贴身,似乎是量身定做的一般。 “想不到堂堂的太子殿下也这般心细,连我穿什么尺寸的衣服都能知道的这么清楚。我还以为,你连自己衣裳的尺寸都不知道呢。”她取过一旁木盒中的梳子,轻轻将自己的长发理顺,而后再用一根缎带随意扎起。 听到身后梳头发的声音响起,许明川这才转回身来,笑道:“我的衣裳自有丫头们操心,我倒还真是不知道。只不过,既答应了先生要好好照顾你,自是衣食住行哪一样都需上心。” 叶绿芜继而一笑,快步走到车门前,一眨眼的功夫便下了马车。 “呵,还说不是小孩子……”许明川无奈地低语,而后从马车中取出一件赤红的火狐斗篷来,也走了下去。 他看到叶绿芜的青丝在寒风中肆意舞动,本就清瘦的身躯现下更加显得不盈一握,似乎这风再大些,便能将她吹跑了一般。 许明川走上前去,将她裹在这据说最为温暖的斗篷中,“这么冷的天,也不怕冻着自己。” 感受到身上的重量,她转头轻声道:“无碍,我还没那么娇弱。” 顿了片刻,她才完全转过身来,神色郑重:“许明川,其实我一直有一件事想要问你。” 他笑意清浅,周奥的寒风似乎都减缓了下来,“你问。” “那日你的迁府宴上,那些请柬当真是你自己写的吗?” 看到她如此郑重其事,他还以为是什么要紧事,原来竟是这个。 “那些请柬,没有一封是我亲手所写,”他缓声道:“不过有一封请柬之上的印章,是我亲手所刻,而后加盖的。”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一十七章 心中所想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你亲手所刻?”叶绿芜轻笑道,“也不知是你什么时候刻的,可当真是没有你太子府的大印一半好看。” “你若要好看,我便将这天下所有好看的东西尽数送与你。这个印章同我先前送你的那个玉牌一样,也是我七岁那年刻的,因着当时我自己试着印了一次,觉着实在入不了眼,便搁置一旁了。” “可再怎么样,那也是我的心血,着实舍不得扔。到如今为止,也不过才用过两次而已。” 许明川的鼻子冻得有些发红,可双眸之中的温情却没有被寒风吹散,“怎得现在才问?莫非只是一时兴起不成?” “我并不是……”叶绿芜连忙矢口否认,却看到他微扬着的唇角,分明便是在试探自己。 她轻哼了一声,赌气般转回了身去,遥遥看着前方的巍峨山峰。 而她的耳尖,却不知是因着天寒地冻,还是旁的什么,泛着如夏日蜜桃般微微的粉色。 “唉,”许明川叹了一口气,而后双掌相对,摩挲了片刻,覆在他的双耳上,“本就怕冷,如今到了这严寒的北地,可千万别着了风寒。” 叶绿芜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便再也不曾开口。 他二人一红一白两个身影如同镶嵌进了天地间,道路一侧嶙峋的怪石与残败粗壮树枝,都成了他们的陪衬。虽是一片荒芜萧瑟之感,可却意外地有些温馨。 远处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而后便看到一个身披铠甲的人飞快地策马而来。 “殿下,所有人皆以开始修整,末将前来复命。” 方才离得有些远,而他的注意力皆在前方的道路上,并不曾刻意去看。可如今下了马,才发觉二人的姿势是如此的亲昵,便怔在了原地。 许明川似是没有看到他的表情一般,上下打量了他片刻,“你也歇着去吧,吃点东西暖暖身子。两日后才能到安邑城,今明两夜便须得在这荒郊野岭中安营扎寨了。” 看到他连一根手指都不曾移动半分,蔺忱心中暗道,这是怪自己绕了他们的清净吧。 罢了罢了,还是当做什么都没看到吧。他弯腰抱拳,而后向着一旁已生起的一堆篝火走去。 叶绿芜看着他兴冲冲地来,而后再一脸迷茫地离开,便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我原本以为令主是个不苟言笑,甚至有些不近人情的人,可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一面。” 她这样一动,小巧的耳尖便在许明川掌心略微摩擦了一下,一阵酥麻的感觉从双手之上直直传到了心底,“若要说千人千面,也不尽然。纵使是一个人也有不知多少张面孔,谁敢保证每次见到的便是真实的呢。” 听他这么说,叶绿芜忽然间玩心大起,迅速将身子转过来,狡黠地看着他,“那你究竟有多少张面孔?还不尽数说来,若是少说了一样,我可不饶你。” 许明川没有料到她的忽然转身,因着这样,他的双手便从覆在她耳旁变为了捧着她的脸。 在严寒的北地走了三日,她的皮肤略微有些干燥,可依旧滑嫩细腻。他没有见过传闻中女仙亲手所织的锦缎,可现下想来,它握在手中的感觉应是与现在差不多的。 这样不合礼数。 他心中虽有万千不舍,可依旧带着意味深长的留恋放下了手。 “自幼在宫中长大,我究竟有几张面孔,便是连自己都数不清了。”他微微笑着,“我唯一能确定的,便是在你面前的这幅面孔,是最原本的样子。” 他的双手离开之后,叶绿芜便瞬间感到自己的脸颊之上传来的彻骨寒意,令她清醒了几分。 这是在十万大军的行进之中,两日后便要抵达下一个战场,自己不应该在大军士气高昂的时候同他说这样的话,做这样的事。若是军心因自己而被影响,便是得不偿失了。 “咕噜——” 在马车中躺了三日,醒来后也不曾吃过什么东西,现下她还真是饿得狠了。 许明川看着她因为尴尬而低垂下来的头,轻笑了一声,“怪我大意了,方才便应让你吃东西的。现下你是要走着去同他们一道,还是在马车上用饭?” “走着去吧,”叶绿芜将心中的尴尬压下,抬起头道:“若是再不出来走走,只怕浑身都骨头都要躺软了。” 许明川点点头,“好,随我来吧。” 他垂下的右手微微动了一下,原本想牵着她的衣袖的,可是…… 现在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心中暗道,待重新夺回墨漳关,回到京都城中之后,便再去想这些吧。 往前走了不久,便看到几簇炊烟青云直上,将严寒略微驱散了些。 待他们走进时,便看到临时搭起的棚子下支着几口大锅,其中煨了一阵子的饭菜散发出极美的香气。 行军许久,所有人都已是饥肠辘辘,许多将士们皆捧着饭碗,站在一旁不住地向着大锅中看着。 见到二人前来,他们先是愣了一瞬,而后才齐齐抱拳道:“殿下安好,晗灵乡君安好。” 许明川摆摆手,示意他们起身,“天寒地冻的,这饭菜之中皆加了羊肉,吃了身上便不那么冷了。” 他们才一露面,便立刻有人去一旁取来两个银制的碗,捧上前来,“自从离开溪首城后,兄弟们已是有三日未曾见到殿下的面了,今日前来,咱们都很高兴。” 听到这话,叶绿芜有些吃惊地问他:“这几日你便一直闷在马车上?短短三日便消瘦了那么多,莫非是没有好好吃饭?” 许明川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轻声道:“少吃几顿也没什么打紧,况且你昏迷不醒,我也是在没有吃东西的心情。” 叶绿芜还想再说什么,便听到前方棚子里传来一声高昂的喊声。 “开——饭——咯——” “走吧,”许明川听到这话,连忙轻轻在她背后一推,“今日的饭菜比往日的要香上许多,我可是有些等不及了。” 她心中暗自摇了摇头,便迈开步子走上前去,从众人刻意让开的一条路中走到灶台旁。 手中的银碗还不曾递出去,便看到一只长臂横在自己身前。 “先给本宫盛。”许明川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似乎凝着冰霜。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不死不休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军中主帅为了安抚军心,平日里从未端过什么架子。可此时他的神情语气,却让众人一下子感觉到了他们之间悬殊而不容跨越的地位。 那伙夫连忙将锅中尚且热气腾腾的饭菜舀了一勺,放在他的银碗之中。 原本是为着许明川的安全着想,才将他的碗筷皆换成了银质。 滚烫的肉块才落入碗中片刻,他的手指便被烫地有些微红。可他却像是什么都不曾感觉到一般,双眼直直盯着手中的银碗。 又过了一瞬后,叶绿芜便看到碗口处变黑了一圈。 因着众人都离得远,因此并未发现此处的状况。许明川侧过头去对着她略微使了一个眼色,而后便开口道:“本宫许久不曾闻过如此美味了,想必这其中还加了一些提鲜之物吧。” 听到他如此夸赞,那伙夫便有些得意忘形,“多谢殿下夸赞,其实今日这饭菜中也并未加什么……” ??他提到了今日饭菜中添加的东西,不论是何物,现下心中必定在想这件事。 便是现在! 叶绿芜双眸猛地一睁,而后右手迅速抬起,伸出食指点在他眉心之间。 而那伙夫的双眼瞬间便失去了神采,阴沉沉的,如同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雾。 摄魂术。 “你究竟在这饭菜中,添加了什么?” “我不知道……” 这时一旁的将士才知晓出了事,连忙围上来,“殿下,这伙夫怎么了?” 许明川面沉如霜,将手中的饭菜递给他,“快去看看别的伙房怎么样。” 仅是过了片刻,那银碗便已尽数化为黑色。碗中的饭菜依旧冒着热气,散发出些许鲜美的味道。 “有人下毒!” 经他这么一喊,旁边的人便像是炸了锅一般,立刻扔下饭碗便四散而去,生怕旁的地方不知晓此事,而让十万大军皆中毒。 而依旧留在原地的,便是几个小将军,而武力过人的他们自是听到了方才伙夫说出的那句话。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除了伙房之外,并没有人能够接近饭食才对啊!” 叶绿芜的双眸依旧圆睁着,整个人八风不动,“中了我摄魂术的人,说出的话皆为真实。” 那人也是个急性子,连忙道:“可他分明说不知道,莫非此事当真与他无关?” 许明川沉吟道:“不可能。定是询问的方式不对。” “究竟是谁让你在饭菜中添加这东西的?若是人吃了你今日的饭菜,又会如何?” 听到这话,那伙夫才满面木然地开口:“是宸逸大人的亲信,他只让我将这东西放在伙食中,并没有说人吃了会怎样。” “宸逸?萧宸逸?!” 叶绿芜的双眸微微颤抖,整个身体都在打着哆嗦。声音因着愤怒而拔高了好几个声调,似乎就连天上的流云都为之一振。 而被下了摄魂术的伙夫又怎会知晓现下她心中有多么气急,只是依旧道:“萧宸逸,我们的副帅。” 她忽地感觉自己的脑海中“嗡”的一声,而后面前的事物都开始模糊了起来。 原本想着除却亲眼所见,否则旁人再怎么说萧宸逸是周国的人她都是不会信的。可如今这个血一般的事实便摆在眼前,他不仅是周国人,而且还是萧宸钧的副帅,不知用了何种手段买通了自己军中的伙夫,想要将自己,连同这十万大军一同葬在这安邑城前。 许多种情绪同时涌上心头,她整个身体忽然间摇摇欲坠,双眸虽大睁着,可愤恨交织着悔意便瞬间化作泪水夺眶而出。 “萧!宸!逸!!” 叶绿芜仰起头,这么多年来对他的信任在顷刻之间便土崩瓦解,而记忆中他那柔和的面容此时也变得可憎起来。 她不知自己究竟发出了怎么样的声音,只是不管不顾地喊道:“从此刻开始!我与你,不死不休!” 杜鹃啼血,悲悲切切。 “噗——” 在喊出这句话后,她便有瞬间的晕眩,而后怒急攻心地呕出一口血来。 许明川连忙将她环在怀中,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胸膛上,另一只手不断地轻拍着她的后背,“有我在,无论何时,我都会陪着你。” 猩红的鲜血在落在地上的瞬间,便化作了一株妖艳的花,盛开在了荒芜的北地。 此时蔺忱与慕容华也纵马赶来,还未近前便听到他们的声音圆圆传来:“殿下!除却离马车最近的三个伙房外,其余各处的饭菜里皆没有发现毒物。” “乡君这是……怎么了?” 听到蔺忱的话之后,叶绿芜这才将一直紧紧攥着的右手摊开,而后将其中的一抹幽蓝的光交给他。 “这是那伙夫的魂魄,”她的声音沉闷而哽咽,“它在你手中必定会有大用处的。” 许明川向下一瞥,便看到她莹白的手掌之上多了几个血色的月牙。纵使她知晓要保全住这个伙夫的魂魄,可心中的恨意也是无法被压下的。 “传令全军,在此就地驻扎。蔺忱,你便多忙些,这三个伙房中的人便先由你审讯。”他沉声道,眸光锋利而冰冷,如同一把利剑,“我先带小芜回去,过一阵子便去与你们汇合。” 说罢他长臂一伸,便将叶绿芜拦腰抱起,平稳而轻快地向着马车走去。 大军之中出现了周国的细作,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事。 好在慕容华反应快,在事情还未闹大之时便将那三个伙夫都控制了起来,以免他们被暴怒的将士所伤,也免得他们在事情败露后自尽。 蔺忱看着前方痴痴傻傻的伙夫,而后将他的魂魄归还了一半,另一半则紧紧握在掌中。 这样便能让他足够听话,可又不会因着魂魄不在而导致身体死去。 而叶绿芜在回到马车内的一瞬间,便开始嚎啕大哭了起来,一张绝色的脸上涕泪横流,一双眼睛微微肿着,哪里还有半分乡君贵女的样子。 她伏在许明川肩上,泪水便从他的衣领处没入,没多久便浸湿了一大片衣衫。 “想哭便哭吧,只是先容我将甲胄卸下,免得硌到你。” 虽没有回应,可她却将身子略微向后挪了挪,许明川便趁着这个间隙连忙将自己的铠甲褪在一旁,只穿着里衣再次将她拥入怀中。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一十九章 绝不欺你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她许久没有这般哭过了。 每想起一件有关萧宸逸的事,她便哭一次,仿佛只要这般哭过了,便会将前事尽数忘却,而后从此便成了两个莫不相干的人。 过了半晌,她才沉闷着声音道:“许明川,我现在有些害怕。” 现在的她如同一只失了斗志的猛兽一般,乖巧地伏在许明川身前,就连平日里从不会轻言的“害怕”二字都说了出来。他心中悠长叹了一口气,才将被她泪水灼伤的痛感堪堪压下。 “若是觉得说出来能舒服些,便同我说说吧。”他尽力让自己的声音轻柔些,生怕再给她雪上加霜。 叶绿芜顿了片刻,而后抽噎着开口,“我还在永州住着的时候,萧宸逸就在伯府旁边住。我明明知道他来历不明,可却不曾问过半句。几个月前我又与他在京都城中重逢,而对此我也不曾问过半句。” “他是在这世间唯一证明过我出身的人,纵使疑点重重,可我也未曾有过一丝怀疑。我不问,他也便绝口不提。我如今真的害怕,倘若今日那些伙夫没有被发现,我又将如何面对这十万大军。” 当时他们二人也不过孩提之年,倘若萧宸逸那时便是刻意接近她,那么周国究竟在布一个什么样的局。现在形势尚未分明,许多事情也只是稍稍露出一点苗头。那么究竟是什么事,能让他这个周国的皇子冒着十分的危险潜入昌国。 许明川深知她的想法,可他又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心急如焚却想不到怎样宽解她,只得手臂上又多用了几分力,将她拥地更紧。 “可他也并未成功,况且这件事摆明了是冲着我来的。纵使他成功了,也不会波及到所有人,你便无需这般自责了。” 他顿了顿,又沉声道:“况且放出去的消息便是我受了重伤,才不得不用马车赶路。你在军中之事,想来他也并不知情。或许……他对你真的没有存半分别的心思。” 原本是为了让她不那么难受,可谁知在说完这句话之后,许明川却心慌了起来,生怕听到她说出任何的赞同之语。 叶绿芜自是不知他的心思,可她却微微摇了摇头,闷声道:“他出现之后不出三年,永定伯府便没了。而出现在京都城后不久,周国便攻破了墨漳关。这些事堆在一起,让人如何不怀疑他?” “我真傻,当时怎么就没多问两句。但凡留个心思,也不会酿成今日之祸。他欺我一次,以后我便是半个字都不会再信了。” 这话似乎是说给她自己听的,又似乎在说给许明川。 “我不会欺你,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他的声音虽轻,可却十分郑重:“若有违此誓,必遭天谴。” 叶绿芜愣了一瞬间,而后便再次向他怀中缩了缩,有些嘶哑的声音中带上了些许软糯,“我是从来都不信什么因果报应的,可这一次,我信你。” 许明川似乎感到她说出这句话之时,心中的颤抖。 她说萧宸逸曾是她最信任的人,他们自幼一同长大,想来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可刚刚经历过这样的事,她还能说出这样的话,便是赌上了一切来信任自己。 “好,”他的嘴角扬起一丝宠溺的笑,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我纵使负了天下人,也绝不负你。” 绝不负你。 这句话放在他们现在说的话中,原本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可它分明还有另一层意思。 二人都知晓现下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故而谁都不曾说破。 过了半晌,叶绿芜才缓缓直起身来,一张哭花的脸上带着释然的笑意:“许明川,多谢你,我已经没事了。以令主的本事,想来现下已将那些伙夫审讯完毕了,你还是快些去看看吧。” 他抬起手,轻柔地替她拭去脸上半干的泪痕,柔声道:“既已审讯完毕,早一会晚一会又有什么区别呢。况且你这个样子,我又怎能放心的下。” 看到他这么细致的动作,叶绿芜才反应过来自己脸上如今定是一片狼藉,便立刻转过身去用帕子狠狠擦拭着,直到感觉整张脸都有些微微发热,方才再次转过身来,催促道:“我会同你一起去,抛开我与他之间的关系不谈,萧宸逸也是如今周军的副帅,是想要取你性命的人。” 她哭了许久,一双眼睛已有些微肿,可双眸之中依旧闪着志在必得的光,“我会同你一起,将他们赶出墨漳关外,又怎能临阵脱逃?” 许明川替她理了理有些纷乱的鬓发,而后将双掌搓热覆在她的双眼上。 如此重复了几次,红肿便消了许多。 “好了,这个样子才是意气风发的叶氏绿芜,”他轻笑,从一旁取来一套常服穿在身上。 在这种严寒的天气里,这身常服比起厚重的甲胄来,便没有那么温暖。 叶绿芜下了马车,在迎面而来的寒风中疑惑道:“怎得换上了这套衣服,莫非你也想染风寒不成?” “甲胄冰冷,且会硌到人,哪有这套衣服柔软?” 她看着许明川含笑的双眼,便知晓他又在打趣自己,可却有一丝甜蜜浮上心头。 他们向前走了片刻,便远远地看到一群人围在一棵枯树旁。 蔺忱的面色阴沉,双眉紧蹙着,似乎遇到了什么天大的难题一般。 “如何?可问出什么来了?”许明川缓声开口,“还是说,他们当真什么都不知晓。” 他连忙回身行礼,致歉道:“纵使用了摄魂术,可他们依旧什么都没有说,想来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这倒也正常,如若将全盘计划都告诉他们,才是不对劲。 “那他们究竟是如何接触到周国的人的?军法森严,纵使私自离开片刻都不行,这些东西又是怎么到了他们手中的?” 许明川瞥了木然跪在树下的那三人,他们体内还是只有一半魂魄,连冷暖都不得知了。 蔺忱暗自松了一口气,“他们说自己原本便是周国的人,早在二十年前便改换了身份,刻意从了军。而他们这些人还有许多,只有他们三人的任务相同,至于其余的人去了哪里,去做什么,皆是一概不知的。”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二十章 情之所动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他说出的话比起三九寒冬来还要冰冷,周国这个布了二十年的局,显然这其中的弯弯绕要比他们想到的更为复杂。 而按照那些伙夫所说,有不少人分批隐藏身份混入昌国,如今他们皆已长大,想来早已渗入了昌国的每一个缝隙之中。如若现在才准备将他们找出来,定是难于上青天。 “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们,可能会对此事有帮助。”叶绿芜听了蔺忱的话,心中暗自准备了许久,这才缓缓开口。 许明川知晓她要说什么,便略微抬了下巴,示意道:“左右他们做出这样的事,便已是活不成了。既然什么都问不出了,便还了他们魂魄,而后当众斩首。再传令全军,周国的细作已被斩首,此次定要一鼓作气夺回安邑城!” “想来现在也歇息够了,一刻钟后大军开拔,你们两个副帅便到马车中来吧。按照城邑图来看,前面有一处易守难攻的峡谷,若是入夜前还未穿过,天色一暗便可能遭遇伏击。” 慕容华与蔺忱领命而去,一旁的人也立刻将那三个伙夫抬走,免得污了许明川的眼。 “我们先回去吧。”他清浅一笑,替她将披风拢了拢,“原本就没吃什么东西,方才又哭了半晌,定是饿坏了。有什么话,先回马车中吃了东西再说不迟。” 叶绿芜在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在路上打了个来回,现下又没有魂力加持,情绪大起大落实在让她有浑身无力之感,就连头都有些晕眩起来。 “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许明川看到她这副模样,生怕是与无翎一战中的伤又复发了,声音中带上了浓浓的焦急。 “不打紧,”她缓缓摇摇头,低声道:“我只是饿了。” 许明川连着几天也未曾好好用过饭,他身为天之骄子,这是第一次体会到挨饿是什么滋味。 “可还能走?”他忽地俯下身来,贴在叶绿芜耳边轻声道:“若是不能,看来今日我便得做一次轿夫,抬着你回去了。” 轿子? 叶绿芜心中疑惑,这军中有马车也就罢了,怎么可能会有轿子在? 看到她疑惑的神情,许明川笑道:“怎么,不信?” 她还未曾说话,便感到自己身子一轻,眼前的荒芜之色我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湛蓝的天空,其上还漂浮着几缕如丝的白云。 “许明川,你这是做什么!”叶绿芜连忙抬起头看着他,“前面有那么多人在,让他们看到了像什么样子,还不快把我放下来。” 他略微低头,逆着光轻声道:“此时全军都去看那三个细作斩首了,无人会看到。只是不知,这个轿子你可还看得上?” 生硬的劲风将他的发吹落了几缕,落在叶绿芜的脸上,有些痒酥酥的。 她忽然想到,方才自己在众人面前失态之时,便是这般被他当众抱回马车内的。只是当时她整个人都有些崩溃,哪里有心思去顾这些?可现下却是完全清醒的,便有些不自然起来。 “我若说看不上,只怕要被整个京都城的贵女们追着打了。”她将头紧紧贴着许明川的肩膀,分明知晓没有人能看到她这幅样子,可面上却还是有些挂不住。 他褪去了甲胄的怀抱温暖而有力,叶绿芜似乎被一潭温泉拥着,就连思绪都有些缓慢了。 纵使隔着衣衫,可她还是能感觉到许明川的心在猛烈地跳动着,一声声如同春日惊雷一般,让她的魂魄也为之一振。 “许明川。”她轻声道,“你的心跳得好快。” “因情而动,自是如此。” 叶绿芜从未看过那些才子佳人,男欢女爱的故事,可也从那些新入门的小师妹那里听到过几次。当时她不懂,为何会有人因情而生,为情而死? 可现在她却有些明白了,情至深处,理应如此。 为了让她免受颠簸,许明川刻意将步子放得有些缓慢。她的眼前是云,她的身下也是云,整个人在这云层中沉浮了许久,才终于感觉到自己回到了马车之中。 许明川将她放在之前躺着的地方,而后又跪下来从一个暗格中取出一包东西来。 “为了让人更有力气,军中的饭菜都是极为油腻的。我想着你吃不惯这些,便从溪首城中带了一些糕点出来。” 他说着,便将那个油纸包解开,露出些略微干裂的桂花糕来。 溪首城中的百姓大多因着战乱逃走了,而驻守在城内的周军皆为男子,自是不会想着吃桂花糕这种东西。况且那日还走得匆忙,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到的。 叶绿芜看着自己面前的桂花糕,又看了看许明川有些消瘦的双颊,便从中取出一块来,递在他嘴边:“以桂花做成的糕点,不仅留着它原本的清香,且尽数去除了苦涩之感。你若不尝尝,可真是白白错过了美食啊。” 她嘴上是这样说,可心中分明是担心许明川。同样都是几日未曾吃东西,他是男子,况且又不是修道之人,自是比自己更需要这些。 许明川愣了一愣,而后心中暗道自己若是不吃,想来她也是不会动的。 他勾唇一笑,便张嘴咬住了那块糕点。 虽不是什么上品,可依旧香甜软糯,让他想起了捧着叶绿芜脸时的感觉。 “确实如此,”他咽下口中的糕点,笑道:“你既说我错过了许多美食,今后我便要由你来带着我去领略了。” 见他终于吃了点东西,叶绿芜这才心头一松,也拿起一块来塞入自己口中。 一包桂花糕,两个人分食,纵使谁都没有填饱肚子,可腹中却是好受了许多。 “你当才说要在天色暗下来之前穿过前方的峡谷,这马车还是弃之不用的好。左右我也醒了,实在不用留着它来拖慢行军速度。” 没想到许明川却摇摇头,“哪有人短短几天便能重伤痊愈的,如若将马车抛下,周国之人必定会认为我受伤之事有假,会做出什么举动来,便不得而知了。” “况且,你只有时刻在我身边,我才能安心。” 他的双目灼灼,其中似乎有两簇炽热的火种。将叶绿芜的心引燃了。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二十一章 谁是内应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过了片刻,前方便传来大军启程的金鸣之声,马车也随之轻微摇晃了起来。 慕容华与蔺忱先后走上来,??恭敬地坐在一旁。 “殿下,大军士气高涨,今夜之前定能穿过那个险峻峡谷。” 许明川略一点头,示意知道了。 叶绿芜环顾四周,沉声道:“我觉得此事关系重大,还请义父与令主听我细细说来。” “十五年前,萧宸逸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永定伯府旁,当时我不知他究竟要做什么,可方才听了那三个细作的话,便觉得他的出现与大批人潜入昌国必定密不可分。而前几个月我又在京都城看到了他,那个小院的布置绝非一时片刻便能做成的,想来他已暗自经营了许久的势力。” “这些都还不是最主要的,我怀疑永定伯府的覆灭与周军派出翊天宫弟子参战皆有他的手笔。” “如若我猜的不错,那么当时必定有人潜入了……” 她刻意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来,可众人皆已知晓了他的意思,齐齐道:“皇宫中!” 再之后,马车之中便是长久的静默。 虽说这个答案任谁都不愿轻易相信,可这个解释似乎是目前最为合理的了。若非有细作混入了宫中,邹俊又怎会知晓昌国军队之中并没有护国会之人? 还有一件事叶绿芜并不知晓,可许明川却是知道的。 虽说当日将叶氏满门抄斩的圣旨下发之时她并不在皇帝身边,可宫中也有流言传出。说当时皇帝原本没有这个意思,可自从去了一次后宫,出来后便下了旨。 若说那细作在旁的地方也好说,可这后宫之中…… 许明川长眉微皱,纵使他是太子,可那些嫔妃们到底也是他的长辈,便是看在皇帝的面子上也不能肆意盘查。 这件事是十分紧要的,可也是最难办的。 “此事,”他声音一沉,“不能再有第五人知晓。” 慕容华与蔺忱当即便表态,“殿下放心,我等愿立军令状。” 纵使立了军令状,若是当真有了这份心思,便也是无用的。 不过……许明川心中略一思索,这二人加起来的重量足以抵得上三成朝堂。如若此次能让他们助自己一臂之力,那么在日后与许明河的争斗中便会再多些胜算。 “此事便说到这里,若有人问起,便随意找个由头打发了吧。” 看着略带疲惫之色的许明川,二人对视一眼,而后便出了马车。 叶绿芜现下魂魄不稳,又经情绪大起大落,现下便已困意沉沉。在送走了他们之后,便向后靠在了软枕上,闭起双眼略微歇息。 “既要歇息,怎么不躺着?” 许明川为她倒了一杯热茶,而后将被褥铺平整,柔声道:“喝了这杯茶,便躺着吧。万事都无需太过操心,有我在。” 冒着热气的清茶触碰到她微凉的指尖,十分舒适。 她纤长的睫羽上沾染了些许水汽,双目之中瞬间便氤氲着一层意味不明的雾气。 “我知道,”她将茶杯递给许明川,轻笑道:“这些事情现下多想也是无用的,我不会同自己过不去。” 她虽这么说着,可眼角眉梢间还是带着些许愁绪。 “对于先前没有陪伴你之事,我至今都十分后悔。”许明川扶着她轻轻躺下,而后用手覆在她的双眸上,“从今以后,我定然不会离开你半步,无论在什么地方。” 哪怕天涯海角,我也生死相随…… 叶绿芜的睫羽在他掌心轻轻刮了两下,而后便平息了下来。 这马车原本也是从城守府中赶来的,故而虽行进在这种坑洼不平的道路上,除却有些略微摇晃之外,并没有什么声音。 她真的累了,才过了片刻,便已陷入沉沉的梦乡之中。 许明川看着她安静淡然的脸,心中思绪混乱的很,除却要护她周全之外,别的事皆乱成了一团麻。 罢了,他暗自叹了一口气,还是先夺回安邑城,再走一步看一步吧。 叶绿芜清浅的呼吸声在马车中响起,他嘴角扬起一抹笑意,而后向后一靠,合上双眸。 行进的路上似乎格外顺利,过了两个时辰,便已能看到前方刀劈斧凿的山崖了。 马车外逐渐响起“注意警戒”的声音,此处地势如此险要,倘若有周军在此设伏,便会是九死一生。 许明川从浅眠中醒来,第一件事便是侧头去看叶绿芜,发现她依旧在安眠,便放了心。 歇息了片刻,他的精神便已好了不少,这几日来第一次感觉到了神清气爽之意。 他轻轻打开车帘,前方的军队已经走入了峡谷中,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莫非真是自己多想了?他略一思索,这种情况反而让他有些不舒服。 就在他思索的这段时间,马车便开始缓缓驶进峡谷。 马车外的山壁几乎直上直下,这峡谷似乎是仙人将山峰劈开的一般,真真称得上鬼斧神工四个字。 本就昏暗的天色逐渐被两旁的峭壁遮住,马车之中瞬间便开始阴暗起来。 纵使一旁还隔着两队将士,可许明川依旧能够感觉到这块从未见过阳光的崖壁之上附着着的阴暗水汽,乘着潮湿的空气闯入车帘中。 他立刻将车帘放下,而后拿起自己的一套干净衣衫,加在了叶绿芜的身上。 他的心从进入峡谷那一刻便开始高高提起,生怕有什么突如其来的变故。 可随着马车悠悠向前走去,十万铁骑的脚步声沉闷回响在耳旁,除此之外,一切都显得十分正常。 过了许久,他感到前方开始明亮了起来,想来是快到出口了。 许明川的马车在整个军队中间,就当它即将走出峡谷的一刻,从头顶忽地传来一阵山石滚落的声音! 外面原本整齐有致的脚步声瞬间变得杂乱无章,惊叫声响成一团。 眼前不时有各色的光闪过,那是护国会弟子们在遣出魂力阻挡落石。有他们相助,现下外面的情况虽有些乱,可到底并没有巨石落下,想来用不了多久防御结界便会铸成。 马车前方的车夫已在这闪崩地雷之势中被摇晃地不知去向,许明川双眉一紧,整个身子便迅速闪到马车外,伸手将散落的缰绳握在手中,而后狠狠一挥马鞭——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两难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驾车的马吃痛,瞬间便高高跃起,向前冲去。 叶绿芜在一片惊慌之中醒来,而马车中又不见许明川的身影,双目一凛便迅速起身。 她打开车帘,在看到眼前的情况后,便右手一挥,将护心麟同兰花簪大力掷出。 竺烟的身影即刻便从里面飘荡而出,浅蓝的光辉瞬间便笼罩在了峡谷之中。 “区区落石而已,怎能伤我主人?” 她的声音在空中蔓延开来,随着坚固的结界一起,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宛若天籁。 看到这一幕,众人便逐渐平静了下来,而后等待着轮到自己出峡谷的那一刻。 因着那两匹马本就受了惊吓,而又经许明川大力鞭笞,虽说已跃出了峡谷,可却未曾停下,依旧不管不顾地向前冲去。 叶绿芜在不断晃动的马车中草草披上外衣,而后跌跌撞撞地走到门口。 “小芜,回去!” 虽是在冬日里,可许明川的额上还是浮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就连声音之中也带上了少有的急切。 叶绿芜看着逐渐失控的马车,心知他必定是因着自己的身子才要全力一搏,可再这样下去,便会冲撞到更多的人。 而在这震如天雷的落石声中,纵使相隔半尺,可她依旧要扯着嗓子喊,才能听到自己的声音,“许明川,先不要管马车了,我们离开再说!” 若说他方才心中还存着一丝希望,可时间一点点过去,这两匹马却没有丝毫停下的趋势,他只能一咬牙,双手松开缰绳。 叶绿芜立刻纵身向前一跃,在双手揽上他脖颈的瞬间,二人便从马车之上落了下来,朝着一旁滚去。 就在身体腾空的瞬间,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而后整个人便飞了出去,后背不知磕在了什么东西上,一阵剧痛。而紧紧护着她的许明川却不知有没有受伤,连半分声音都没有发出。 而作为“庞然大物”的马车一出峡谷,后方的将士们便纷纷鱼贯而出,马蹄与岩石相碰撞,发出一片激烈高昂的声音。 叶绿芜透过许明川的肩头,遥遥看着峡谷之中瞩目的蓝光,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虽说自己现下还不能使用魂力,可有这两样法器在,依旧能够护着这些为国征战的将士们。 不知过了多久,地面的颤动才逐渐平息了下来,而一直响彻天际的脚步声也开始远去。 想来所有人都出来了吧? “许明川,现在没事了。”她轻声道。 寒风从后方的峡谷中而来,发出一阵呜咽之声。 除此之外,再无他响。 叶绿芜心中开始慌乱起来,轻轻推了推他,“许明川,许明川?” 见他没有反应,她连忙感应着峡谷中的竺烟与素伶,让她们赶快出来。 两样法器与她心神相连,在感觉到她的召唤之后瞬间便飘然而至。 与她们一起到来的,还有蔺忱与慕容华,以及一道熟悉的气息。 众人看到眼前的一幕,便要上前来扶起许明川。 “先别动他,”叶绿芜出声阻止道,“现下还不知他究竟伤在了何处,贸然移动可能更加严重。” 她说罢,便有两道灵力迅速将他笼罩起来,细细检查着。 过了片刻,便听到素伶柔婉的声音响起:“主人,他并没有受什么伤,而此时昏迷不醒,便是因着他中了一个术法。” 一个术法?叶绿芜心中狐疑,莫非方才峡谷中的变故并不是真正的目的,而只是为了掩盖这个术法的发动吗。 “什么术法,你们可能探查出来?” 素伶半透明的身体略微摇了摇头,露出一个歉意的表情,“主人,这术法极为高深,且还设下了吞噬灵力的法门,我与竺烟姐姐都不知它究竟是从何而来。” 听到这话,叶绿芜便将自己的胳膊费力地从许明川身下抽出,而后将两样法器握在掌心,“既不是受伤便好,劳烦诸位将军帮我把他扶起来吧。” 就在她收回法器后,众人的目光才从其上离开,而后连忙一拥而上,将许明川放在一旁,让他倚着崖壁而坐。 叶绿芜缓缓起身,将两样法器收回衣袋之中,而后伸手搭了他的左腕。 这术法竟是如此霸道,纵使她现在半分魂力都不曾使用,可依旧能感觉到从他经脉之中传来的巨大阻碍。而她能感觉到的,便是这术法将许明川的五感皆封,而还有什么别的作用,便不得而知了。 一旁的温余从匆匆赶来之时,便看到他二人纵成一团,亲密无间的样子,眸中便闪过一丝落寞之意。可他却极快地压下了这异样的神色,缓缓走上前来。 “你对探查并不精通,还是让我看看吧。” 叶绿芜点点头,而后向一侧退了半步,跪坐下来,“无论这术法是什么人所设,倘若我能解,便拼死也要一解。若是以我之力做不到,我便是求上桃源山,也要救他性命。” 温余伸出的手略微一顿,而后还是将魂力从许明川的左腕缓缓送入。 他的表情越来越凝重,双眉几乎拧成了一团,似是遇到了极大的难题。 过了半晌,他才在众人期期艾艾的目光下缓缓开口,“殿下体内的术法,高出我万倍。如此强大的力量我仅仅在大妖清姬身上见过,而今日设下这个术法的人,实力仅次于她。” “可有解法?”叶绿芜的脸上十分平静,像是一早便料到了这个结果一般。 “有,”温余一顿,而后低声道:“此术法封了殿下五感以及所有经脉,纵使以外力将其冲开,也会伤到他。最好的方法便是,殿下能够以及冲破这个术法。” 慕容华听到还有解决之法,便连忙道:“既然如此,是否将魂力注入殿下体内便可?” 众人皆道可行,军中有如此多的护国会弟子,集他们所有人之力,定会打破这个突如其来的术法。 没想到蔺忱却摇摇头,阴沉道:“旁人的魂力,现下是没有办法进去殿下体内的。除却殿下即刻便能拥有足够的修为,否则旁人便一点忙都帮不上。” 许明川从未修过道,这是众人皆知的事。 没想到这术法竟如此决绝,只一招便将他逼上了绝路。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二十三章 安邑城郊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只要牵制住了主帅,便相当于牵制住了十万大军。没有帅令,纵使到了安邑城,也没办法攻进去。 “若要去安邑城,这个峡谷是必经之路。周国在此处设下这个术法,想来定是一早便准备好的。”慕容华有些花白的眉紧紧皱着,“不知可有什么玄门宝贝能让殿下度过此难关的?” 在场的护国会弟子皆静默不语,这世间能提升根基的天灵地宝本就是凤毛麟角,又有哪个不是千百年得以一见。更不必说能直接将一个普通人瞬间变为修道者的了。纵使有,也不是他们这些人能够得到的。 “若是大师兄尚在,定会有办法的。”温余轻声道:“不若依旧装作什么事都不曾发生,稳住周军,先到了安邑城郊再做打算。” 蔺忱点点头,“眼下也只能如此了,先生曾说过要替咱们除去那个实力强大的半妖,或许现下便在城中。等到了地方,再派几个人前去一探究竟。” 众人商议好计策,便各自回到原处列队整装,准备出发。 可经过方才的变故后,那辆马车早已撞在了崖壁之上,门窗皆散落在一旁,一片狼藉。 叶绿芜起身从马车的残骸下找出许明川的甲胄,“还请义父帮我把他扶起来,不论怎么样,现下还需装成一切正常的样子。” 他无知无觉地任人摆布着,精瘦结实的身体尚在,可却软得像一团棉花。 因着常年右手持枪,许明川的左手掌心并没有什么茧,因着方才的极力拉扯,粗糙的缰绳将他的磨出一片猩红。白玉洇血,令人侧目。 叶绿芜敛眸替他轻轻包扎好,而后反身回到马车旁,从乱七八糟的一堆杂物中找到将先前许明川为她准备的那件火狐皮斗篷,紧紧系在身上,而后再将凝碧剑挂在腰间。 众人沉默无言地将他扶上战马,而后叶绿芜双腿一用力,整个人便轻飘飘落在了他身前,“令主,拜托了。” 蔺忱了然地点点头,双掌之间金光大盛,缕缕金线便迅速将他们的身体紧紧缠绕在一起。 虽在战场上,可二人现在的样子却是像极了将军征战归来,而后带着心爱之人策马游街一般,怪异无比却分外动人。 “小芜,这样做岂非太过显眼?若是有什么变故,你便是首当其冲。”温余心中有些吃味,担忧道。 叶绿芜面无表情,双眸如同苍穹一般辽远,“正因如此,我才要同他一起立在帅旗之下。这样萧宸逸才能一眼看到我,才能知道我是怎么躲过了他的杀手,好端端站在这里的。” “我还要当面问问他,是否十余年前初见的那一天,他便是存了利用我的心思。” 说罢她再也没有看任何人一眼,扬鞭策马而去。 两人一骑在逐渐远去,映在温余有些怅然的双眸中,与长天搅在了一处。 与几日前离开溪首城时的样子截然不同,大军沉静地行进了两日,而后终于看到了安邑城。 在这两日中,叶绿芜因着衣不解带地照顾许明川,双眼之中便布满了血丝。她想到自己在昏迷三日醒来之时,见到许明川的样子,想来那三日他也是这般照顾自己的吧。 安邑城位于豫州腹地,比起溪首城来繁华了许多。 而作为比溪首城还要早些沦陷的城池,安邑城却未曾实行城中戒严。虽进出颇受管制,可也有不少百姓在城门处流连。 莫非萧宸钧认为城中的防御手段足以抵御这十万大军,才做出这般样子不成? 叶绿芜从来都不是过于无端猜测的人,若想知道里面究竟在搞什么名堂,去一探便知。 她在里城池还有十几里的地方将许明川从马背上放下,而后再次确认了一次归灵符的位置,方才开口:“此次还是由我先去打探,既然他敢将城门大开,我便依旧正大光明地走进去。” 慕容华哪里能让她再去冒险,连忙阻止道:“不可,上次便是你去的,此次如若还让你去,岂不是在打我们这群男人的脸吗?此事绝对不成。” 叶绿芜便是知晓他定会拒绝,早已想好了说辞,“这次不一样,若我前去,萧宸逸是绝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此事我们知晓,”蔺忱也帮着开口,“可纵使如此,殿下这边还需乡君亲自照应。这军中皆为男子,且军医也不是修道之人,万一出了什么突发情况,也是应付不来的。” 叶绿芜双眉一皱,他说的倒也是实话。原本费了好大的劲才说服自己,可经他一说,却又开始放心不下许明川了。 看到她开始迟疑,众人便也劝道:“两位副帅说的对啊,乡君还是留在帅帐中吧,这照顾人的事我们这些糙汉子可做不来,还得是女子才能心细如发。” “如若乡君前去安邑城,再回来的时候殿下略瘦了些,我们可没办法向您交代不是。” “是啊是啊,若有乡君照看殿下,将士们才能放心的下,士气才能长盛不衰。” 他们的劝说之语如同乱石一般向她砸来,叶绿芜的思绪以及信心都被砸散了,只得点了头,“我答应你们,只是有一条,前去打探的人若是遇到了危险,便说是我托他去寻萧宸逸的,要交给他一样东西。” 只是……这荒郊野岭的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东西,她在帅帐之中转了半天,最终还是无果而归。 就在此时,温余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来,将其解开,便露出了一副漾着水波的翡翠耳坠。 “小芜,你看它合适吗?” 那对耳坠由粗细适宜的银线穿着,轻微晃动间便有好似清泉潺潺的水润光泽,正是上好的翡翠。 叶绿芜轻轻接过,而后清浅一笑,“当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我方才还在想若是有个什么簪子耳坠之类的便是最好不过的了。不过温余,你上战场竟还带着这东西?莫非是你有心上人了?而她也恰巧在豫州不成?” 看着她几日来露出的第一丝笑意,温余点了点头。 自己的心上人,现在不正拿着那对准备许久的耳坠,站在豫州的安邑城郊吗。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二十四章 昏迷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令主,还得烦您找个木属的弟子来,替我将一段话存在这耳坠中。” 无需蔺忱发话,有一人便从一旁站出来,手上聚起晶莹的绿光。 叶绿芜握着泛起绿光的那对耳坠,刻意将声音放地轻柔无比,“小逸,自京都城一别,你可还好?我原想着在除夕之夜去找你,可没想到你却不知所踪。我问了好多人,才知晓你可能在豫州。现下我手中还有些事要解决,便先让此人将这个耳坠带来给你,若你收到,便在原地等我。想来过几个月,我便能找到你了。” 在说完这些话后,她双眉极其轻微地皱了一下,而后缓缓睁开双眼,将那耳坠递给慕容华,“如若萧宸逸在安邑城中,此物想来应该能保住性命。” 将此物交出后,她便也将多年前对萧宸逸永不相问的自己亲手送走了。 慕容华郑重地结果那对耳坠,而后缓缓收在掌心之中,“放心,小芜这份心意他们都会知道的。” 既然安邑城门大开众人便约定在半个时辰后派出前去查探的人,避开了正午与暮夜两个人最少的时分,这个时间刚刚好。 在商议出结果后众人便散去了,帅帐中又只余下了叶绿芜与许明川二人。 看着他如同刚出世的婴儿一般的睡颜,她忽地想起了几个月前初次在皇宫中见到他的场面。 那时中秋家宴刚散,自己在人生地不熟的皇宫中像个没头苍蝇一般乱撞,心下还在想着别的事,他便从后方追赶而来。 当时自己还对他自然的熟络感到有些不舒服,便快速离开了。 纵使如此,那皎洁圆月下微微笑着的无双公子,却不经意间刻在了她的心中。 许明川同她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要送她回家,而在之后的每一次相遇里,他都会先将她送回府中,而后才独自离去,一次都不落。 叶绿芜轻轻眨了眨眼,而后用沾湿了帕子擦了擦他有些起皮的双唇。 你说过的事,件件都做到了,而我曾说过要带你平安无恙地出去,便也一定会做到。 她做完这些事后,便将帕子放在一旁,而后盘腿坐在地上,细细感觉着自己的伤势。 重光给的那方宝鉴果然有用,经过了几日的滋养,自己的丹田之中已开始复苏,想来再过个两三日,便能使用魂力了。 只要能使用魂力,纵使没有能强行提高人根基的天灵地宝,她也有办法能助许明川自行冲破这个术法。 此时此刻她无比庆幸,当时在他们只有几面之缘时便给了他那个能使人血脉相连的铜钱。自己的魂力早已通那枚铜钱渗入了他的经脉之中,便算不得是“外来力量”了。 魂力,本就是魂魄之力。 他这一世从未修道,可只要能助他找回前几世的记忆,他的魂魄便会聚齐几辈子的力量,与普通的修道者也就没什么两样了。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让自己的身体快些恢复,五感具封,便是切断了他与人间界的所有联系,若是时间长了,只怕身体也会造成什么损伤的。 叶绿芜沉心静气,心中将岚门心法默念了一遍又一遍,在素玲与竺烟的帮助下尝试着放出一缕真气,在自己经脉中缓缓流转。 在感觉又恢复了些后,她才睁开双眼,却看到帅帐中已是一片漆黑。 因着慕容华与蔺忱下了军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帅帐三步之内,而且还派了二十人在周围守卫,其中还有五名护国会弟子。 她缓缓起身,双眼方才闭了许久,在黑暗中也能勉强辨的出东西的大体位置。用火折子点上了明烛,周围便瞬间笼罩在了一团昏暗的烛光中。 再次替许明川擦了擦嘴唇后,叶绿芜才从一旁的矮几上拿起银碗走到门外,对着一旁的守卫轻声道:“劳烦你们去替我取一碗白粥来。” 在晌午时分众人散去后,帅帐附近便再也没有任何声音。 此时她忽地一出声,倒是吓了一旁的将士一跳,“此事原本便是我等分内之事,乡君无需客气。” 叶绿芜有些歉意的笑笑,而后将银碗递给他,那人便跑着前去了。 过了半晌,那个年轻的士兵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碗满满当当的白粥回来,脚步虽快,可其中的粥却未曾溢出半分。 他一面将粥交给叶绿芜,一面踌躇着开口:“乡君,长官们都说殿下中了周军埋伏,只要昏睡几日便会醒过来的,是这样没错吧?” 许明川的安危关系着整个大军的军心,她自是不敢说漏丝毫,“对,只要再过上三五日,他便会醒了,到时我希望你们能送他一份大礼。” 那士兵眨了眨纯净的双眼,自己是因着家中穷困才来从军的,而周围与他一同护卫帅帐的人也都是差不多的情况,他们又怎么能有什么大礼送给太子殿下呢? 见着他迷茫的表情,叶绿芜莞尔一笑,下巴朝着北方轻轻一抬,“那里,便是最好的大礼了。” 她的声音柔婉,语气清浅,就连表情也是淡淡的。可这几样东西加起来,便有足以盖过金鸣之声的力量。 那些年轻的士兵们听到这话,便齐齐转过身来,单膝跪地,轻声道:“属下定不负乡君所托,不负殿下期望!” 他们生怕吵着许明川,故而刻意将声音放得低低的,可其中的豪情壮志却分好不曾减少。 这些人虽年轻,可已准备好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来守卫昌国了。 叶绿芜平稳端着银碗,而后将身子缓缓低了下去。她在拜这浩浩两百年昌国的土地,在拜为了这片大好河山而默默奉献的人们。 而后她快速起身,飞扬的衣角在寒风中翻飞成一点素白的影子,消失在了厚重的幔帐中。 今夜可真是安静。 自随军出征以来,身边便再没有过半分安静了。她与许明川同住在帅帐中,纵使睡在里面,可军务繁忙,许明川几乎每日都是点着一盏孤灯独坐到三更。 因着怕吵醒她,那盏灯刻意剪得十分昏暗,须得离得十分近才能勉强看得清地图。而他做的这一切,自己又怎会不知道?只不过是不曾说出罢了。 叶绿芜将他的身体略微抬起,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而后将一勺温热的白粥凑到他唇旁。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二十五章 生机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许明川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线,纵使汤勺已是极尽轻巧,可依旧无法从他紧闭的唇齿中伸进去半分。 汤勺中的白粥随着她试探的动作晃晃荡荡,粘稠的水渍在他唇角晕开,顺着下颌缓缓流淌下来。 叶绿芜将汤勺放入碗中,心中暗道一声忍着些,而后一只手托住他的下巴,另一只手略微用力,只听得“咔嚓”一声,许明川的下巴便被卸了下来。 趁着这个功夫,她才复端起那碗已有些温凉的白粥,一勺勺送入他口中。 他现下没有感觉,又不能喂得太快,一碗不多的粥竟是足足喂了一刻钟,方才全部咽下。再次替他将下巴的关节装好,而后轻轻将他放平,盖好被子。 总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叶绿芜一面将有些乱的帅帐规整,一面心里暗道,只一次便没了办法,只是不知在几日前许明川是怎么照顾自己的呢? 她缓缓走到外间,也学着许明川的样子静默地点起一星烛光,盘坐在案几后细细看着几乎从不离身的手札。 说起来这手札其实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也没有多大的用处,其上记着的东西早在几年前便已被她吃透,如今翻来不过是解闷罢了。 “嗯?”她的手指繁复捻着其中的一页,这一页似乎摸起来要比旁的要更厚一些。 这本手札自己已是许久不曾翻看过了,还曾经借给许多师弟妹们一观,不知究竟是什么时候,又是经了谁的手才有了这般变故的呢? 叶绿芜伸出手去将烛光拨地亮了一些,而后将手札凑的近了些,眯起双目细细看着。 手札之上的字迹在这烛火的照射下就连细枝末节都看得真切,除却她自己写上去的字迹之外,还有一点十分清淡的字迹被透了出来,若非这般细看,定会同纸张原本的纹理搅在一处,丝毫不会引人注意。 这其中定有内页。 她快速起身倒来一杯清水,而后手指轻轻沾了些许,轻柔地捻着那一页的边缘。 果然不出片刻,那一页便在她手中略微分了开来,再将浸湿的帕子在上面略微压一压,便能顺着那一点开口处将整页都向上揭了开来。 在两页薄薄的纸之间,静静躺着一页与手札大小相同的,对半折着的丝绸。 其实说丝绸倒也不像,只是因着叶绿芜从未见过如此薄的布料,便只能用“丝绸”来称呼了。 她虽不知在这上面究竟记载着什么东西,可心中却有一个感觉,这丝绸对她来说极为重要。 强忍着心中的激动之情,她尽力稳着自己的手指,轻轻扯住那丝绸的边缘,而后将它从手札之上拿起来。缓缓在眼前展开之后,便露出了几行极为细小,可她却从未见过的字迹来。 昌国与周国虽是两个国家,可不知为何,所用的文字却是相同的。而这丝绸之上的文字,她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可纵使如此,她却能“看”的懂这些文字所表达的意思。 这是一位名为“东恒”的人留下的遗稿,其上记载着对于魂魄修炼的最高境界——元神不灭之法。 叶绿芜的手指都有些微微颤抖,若非在帅帐中,她都要按捺不住自己心中的狂喜,喊出声来! 东恒!水沂剑主东恒! 虽说不知这一页遗稿是谁人放入其中的,可现下她已是顾不得那么多了,在如今这个山穷水尽的时候,它便是通往柳暗花明的康庄大道! 周国的术法封住了许明川的五感,便就是要让他的魂魄与人间界失去联系,从而自行衰败。 若有了这元神不灭的法门,自己便能省下许多功夫来,解掉这术法的可能也会更多一成。 叶绿芜朱唇轻启,在摇曳烛光下依着自己心中所想将丝绸之上的法门轻轻读了出来,而后从丹田之中缓缓放出一缕魂力来,用那法门在体内柔柔地转着圈。 也不知是因着她天赋异禀,还是这法门便是刻意为她而留,还不出三个时辰,她便已万全将其掌握了。 一旁的明珠早已燃尽,只在烛台上留下了一滩凝固的烛泪,在最后一星如豆的灯光下泛出些温暖人心的红光。 许明川帅帐之中所用的蜡烛皆为红烛,而红烛价贵,因着此事还被许明河在皇帝面前点了眼药。可他倒是什么都没说,让辎重部队将他所花费红烛的银钱直接记载太子府账上,便用不着军饷了。 而在出征之后,慕容华也曾明里暗里问了他好多次,可他却是打定了主意不开口,每次都笑笑便过了。 莫说是他们不知这究竟是为何,就连叶绿芜此刻盯着这些烛泪,便也想问问他为何宁可自己出银子,都要用这些高价的红烛。他虽是金尊玉贵的,可也不是一个喜好奢靡之人。 就在她这么想着时,那支红烛终于尽数燃尽,在最后一缕青烟升起后,整个帅帐之中便陷入了一片黑暗。 她心中暗自估算了下时辰,此时夜色已是有些深了,距离鸡鸣之时开城门也没有几个时辰了。那前去安邑城中的少年无论是否打探到了什么,都要在明日天色大亮之时回到军中来。 希望他一切安好吧。 叶绿芜轻叹了一口气,将那丝绸揣入怀中,而后回到内间之中,将自己的斗篷铺在地上,枕着许明川身下厚实的羊毛毯沉沉睡去。 “乡君,乡君您起身了吗?” 外面的喊声似乎重复了三四次,她才猛地惊醒,赶忙极快地理了理有些乱的发,整好了衣衫走出帅帐之外。 昨夜怎么便睡得那般沉?身后是还需要照顾的许明川,自己怎么能睡得什么都不知道呢。 帐外已站了不少人,见到她出来后慕容华才快步走上来,双眸之中带着喜色,朝着她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想来是他们的计策成功了。 叶绿芜连忙将他们让进帐中,而后把案几上的烛台放在旁边,这才问道:“看到衣服这么高兴,我便知晓昨日之事定十分顺畅。” 慕容华朗声一笑,摸着胡子道:“没错,方永天一亮便回来了,据他所说,这安邑城中的百姓都在议论着周国准备投降呢。”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二十六章 投降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投降?”叶绿芜有些惊讶,“纵使萧宸钧在溪首城吃了亏,可安邑城的防御工事要更加坚固,倘若全力一战,并非完全会败。况且便是没了安邑城,还有墨漳关,他们居然选择了投降?” 虽说是偷袭,可到底也是耗费了几个月才攻占下来的两个城池,应是没有轻言放弃的道理才是。莫非,是诈降? 似是知晓了她心中所想,蔺忱摇摇头,“起先我们也认为萧宸钧是诈降,可方才遥观安邑城,城墙之上帅旗东倒西歪,这个消息应是不假。” 帅旗便是军心所向,纵使是败走的军队都要尽力保持帅旗不倒,若要诈降,也不应该会用如此极端的方式才对。 “方永,”慕容华略微侧目,“你在城中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一五一十对乡君说来。” 那少年即刻走上前来,对着叶绿芜一抱拳,老成道:“属下才走到城门前,便被守城卫队拦下了。这才知晓凡是常进出安邑城的人,身上都带有周国发的一块木牌。” “还好有乡君给的那对耳坠,我同他们才说了前来寻人,又说了所寻之人名为萧宸逸,他们便将我带去城守衙门了。” 叶绿芜一挑眉,“怎么,他们不怕你是刺客?” 方永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属下一开始还想,若是他们不信可怎么好,要说什么才能让他们不会怀疑。可谁知那萧宸逸似乎是在等着这东西一般,什么都没问便接见了属下。” “才说出受乡君所托来送一对耳坠,他便很快接过去了,还让人好生照顾属下。我把那两个跟着我的人偷偷打晕了,藏在一个角落里,才换了他们的衣服趴在墙根底下听到周军有准备投降的打算。” 叶绿芜又问道:“可有听到是什么原因?我不信萧宸钧平白无故地便会弃了这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城池。” 方永眉头一皱,还未褪去了少年气的脸上显出几分凝重的模样,“具体的他们也没有多说,似乎是因为有一个人回来了,他们的军队便有些不听指挥了。” “原来是这样。”叶绿芜点点头,面上依旧一片镇静,除却一开始听到这个消息的惊讶之外,便再没有什么表情了。 蔺忱看到她这幅了然于胸的样子,倒有些好奇,“乡君似乎对此事毫不惊讶?” 一夜安眠的叶绿芜脸上恢复了以往的容光焕发,嘴角轻扬间颇有几分许明川的气势,“萧宸逸既能安心接下我送他的耳坠,便是已知晓我现下在军中。至于第二件事,还在京都城之中时我便有些猜到了,宸宇从未说过他姓什么,又是从何而来,可他的名字却是什么都瞒不住的。” 经她这么一说,众人便也想到了那日在帅帐前匆匆一现的,名为“宸宇”的男子。 萧家三兄弟齐聚安邑城,虽不知他们的兵马要如何分配,可看来他们三人绝对不是一条心。 “宸宇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大师兄,而他们二人自小在岚门长大,他也是决计不会让萧宸钧接着进攻的。”叶绿芜双眸一眯,精光乍现,“以我对他们的了解,现下城中的局势应该是萧宸钧要死守安邑城,而宸宇从旁阻拦,萧宸逸想必在坐山观虎斗。” “虽说他们中有两个人不在周国长大,可谁手中还没个势力呢,甚至还有兵权也说不准。这三个人若是杠上了,萧宸钧一人之力无法与他二人匹敌,自是只有投降的份儿。” 慕容华爽朗一笑,声音之中是掩藏不住的快意,“小芜说的在理,这行军打仗最怕的便是内讧。周国皇帝一共就四个长大的皇子,三个都针锋相对打成一团,正是我们重新夺回墨漳关的好时机!” 他这番话激情澎湃,将帅帐之中所有人的心都点燃了。 就在此时,外面却突然传来一声高亢的声音,“报!安邑城!萧宸钧在城墙上挂白旗了!” 这便是降了? 众人眼神相对,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喜不自胜,连忙疾步而出。 因着许明川还在帐中,叶绿芜并不能走远,便只能站在附近看着他们的身影快速远去。 她应该十分高兴的,萧宸钧已降,而自己只需将元神不灭之法传给许明川,不日便可班师回朝了。 可不知为何,心头却总有些堵,萧宸逸的事就如同一根刺一般,横在喉头,咽不下也咳不出。如此看来,他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重要一点。 可如今……她转身看向帅帐,双眸之中不自觉地便带上了自己也不曾发现的柔情。这件事,比什么都重要。 过了两刻种,从前方传来一阵铺天盖地的欢呼声,众人都在声嘶力竭地高喊着:“胜利了!萧宸钧投降了!我们胜利了!” 温余骑着马从前方极速而来,待到了她身前之时便纵身一跃,满面笑意地走上前来,“小芜,你听到了吗?方才安邑城门大开,周国大军列队在旁,等着咱们前去接收呢。” 叶绿芜看着他额上的汗珠,略微一笑,“瞧你急得,还是先擦擦汗吧。有什么事情等两位副帅回来再说,咱们在这着急也是无用。” 自从在出征前皇宫中匆匆一见后,他便许久没有这样看着她了。分明心中有许多话想要同她说,可到了现下却一个字都蹦不出来,只能站在原地干着急。 “你在想什么?”叶绿芜轻声道,整个人比起在岚门之时更添了几分从容不迫的气度,让温余连眼睛都不舍得转动一下。 他连忙摇摇头,而后定了定心神,故作轻松道:“倒是没想什么,对了,你同太子殿下是怎么认识的?” “噗嗤,我还当你要问什么呢,”她以手掩唇,笑道:“说来也怪,我总觉得许明川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让我与他一见如故。” 听到这话,温余心中“咯噔”一声,又笑着试探道:“不知小芜初见我之时是何感觉?今日既说起此事,我便要问个清楚。” 只见她眉眼弯弯,轻声道:“你那时整个人灰扑扑的,我只觉得定是个诚心拜师岚门的,不就把你捡了回去吗?”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二十七章 再见萧宸逸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仅是如此吗? 温余心中有些略微失落,“那后来呢?” “后来?”叶绿芜唇角挂着笑意,向后略退了半步,弯腰拱手道:“知道了你是舒云山庄的少庄主,心中可是无限惶恐啊。想着我这个师姐可不能给师门丢脸,定要好生照顾你才行。” 在没有遇到她之前,他是舒云山庄唯一的幸存者,背负着同墨阙会的血海深仇。有些话原本想着在替父母报了仇再说,可这一拖便又是几个月。再这么下去,可能便没机会说了。 温余暗自吸了一口气,“小芜,你听我说……” 他才说了几个字,一旁便传来一阵马蹄声,一个人在马上高喊,“乡君!两位副帅派属下来传话,说有要紧事让乡君前去一议。” 这安邑城连白旗都挂上了,还能有什么要紧事?想来是为了之后的谈判吧。 “好,我即刻就去。” 叶绿芜快步向前走了几步,而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转过身对温余道:“在我回来之前,许明川便交给你照顾了。有你在此,我十分放心。” “理应如此,”温余笑着点点头,“小芜快些去吧,此处交给我便是了。” 她露出一丝感激的笑意,而后便一甩斗篷,整个人向前跑了几步便翻身上马,青丝摆动,散落了一地红尘。 原本以为萧宸钧匆匆投降,慕容华与蔺忱定要准备一些时辰才能出发,却没想到待到了大军驻地前时,数十队轻骑兵已整装待发,只有她还未到了。 “义父,这归降是大事,怎得将我也叫来了?” 慕容华与蔺忱并肩坐镇在众人之前,面色凝重,“正因为是大事,才叫你前来的。萧宸钧派人来说了,如若没有你在,他们是不会与我们谈判的。” 叶绿芜脑中有些发蒙,纵使自己与萧宸逸有交情在,可此事事关两国,要一个女子出现在谈判席上,也太不合规矩了。 “殿下的情况如何了?”蔺忱微微侧过头,忽地问了这么一句话。 “我已有了法子,过几日我能使用魂力之后便能替他破掉那术法了。”她微微一笑,“在他醒来之后,看到安邑城与膜张广已收入囊中,想必会极为开心的。” 三人相视一笑,而后一旁的将士吹起沉闷悠长的号角,马蹄声清脆,铠甲在阳光下泛着森然的冷光,一群人缓缓朝着安邑城的方向前进。 城门一如既往地大开着,而城楼之上的周军战旗却已卸下,此处的气势在与溪首城初见之时截然不同,尚未进城便感觉到了一派颓靡之意。 进了城门后,街道两旁站的除却穿着周国铠甲的士兵之外,还有许久未见的众多百姓。 人人脸上都充斥着激动与喜悦,他们红着眼眶,目光灼灼地看着熟悉却久未谋面的昌国军队。 叶绿芜忽地想到了幼时在学字之时,父亲指着之上大大的“侠”字,柔声对自己道:“一个人,不论在何处都能被夹道而迎,便能称得上是侠。” 看着眼前这一幕,她嘴角浮起一丝清淡的笑意,怪道人人皆想做大侠,这种被信任且信仰着的感觉当真十分美妙。 到了城守衙门前,三人以及几名将军齐齐下马,被前来接引的周军将军引了进去。 远远便看到正堂之内坐着三个人,面容虽看不真切,可却能感觉到他们身上有些相似的气息。 宸宇一看到她,原本冷峻的脸上便露出一丝玩世不恭的笑意来,张口无声道:“小心。” 因着时间紧迫,他也不能多说,虽说不知道究竟要自己小心什么,可这两个字也足够了。 叶绿芜对着他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而后随着慕容华与蔺忱在他们对面落了座。 除却宸宇之外,还有一个人也从她一进来目光便紧紧贴了上去,一直到她入了坐都不曾离开半分。 她竭力将自己心中的澎湃之意压下,而后露出一个云淡风轻的笑来,似乎他们之间还如同以前一样,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只是在众人看不到的桌下,她紧握着的双手微微颤抖着,指尖都有些发白。 若说没有见到他,心中倒还好受些,可如今亲眼见了,面对面地坐在此处,叶绿芜只能全身都紧绷着,以免自己会忍不住站起来揪着他的衣领质问。 故而萧宸钧说了什么,她一个字都不曾听到,而在一旁的蔺忱轻轻碰了她手臂一下,她这才看到众人此刻都在看着自己。 “不知晗灵乡君在想什么,可是对小王的条件有不满之处吗?” 萧宸钧虽比起宸宇来还要年长几岁,现下应已经是二十七八的年纪,可没有经过什么风吹日晒的他却显得十分年轻,比起萧宸逸只略逊一筹,而更添了一点沉稳的气质。说起话来也是温润儒雅,丝毫看不出是以豫州三城数万百姓的性命相威胁的人。 叶绿芜立刻松开自己的双手,而后淡笑道:“王爷的条件自有我军副帅思虑,如若他们觉得可以,我自是没有半分异议。” “既然如此,那小王今日便告辞了,”他缓缓起身,“我周国军队即刻便撤出墨漳关外,还请副帅派军队接管安邑城与墨漳关。” 即刻便退?这看起来好像不仅仅是因着他们三人不睦,莫非是周国出了什么事,而让他们不得不放弃守城? 而他特意要自己前来的意义又是什么呢?什么话都不曾多说,只略坐了坐便结束了? 就在叶绿芜闹钟疾思之时,熟悉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乡君留步,今日特意请乡君前来,可不是为了这些。” 宸宇笑着走上前来,长眸中闪着晦暗不明的光,将左臂搭在萧宸逸的肩上,“我七弟可是有一肚子的话要同乡君说,依我看,你们不若趁着这个功夫,到城墙上去说吧,那儿也宽敞,是个清净的地方。” 如此正好。 叶绿芜莞尔一笑,对着萧宸逸道:“不知副帅要同我说什么话?其实在来之前,我也想好了一句话要同副帅说,咱们便先行一步吧?” 看着她依旧明媚如花的笑颜,萧宸逸没有说半个字,只是闭了双眸点了点头,便飞身而去。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二十八章 决裂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她转身看了慕容华与蔺忱一眼,看到他们并没有反对,便像男子一般抱拳而退,走了出去。 叶绿芜擅剑术与近身缠斗,而她身法虽强,可却与习武之人不同,不胜轻功。现下离了魂力,便只能纵马前往城墙,比起之前来自是慢上许多。 不过她也不急,生硬的寒风扑面而来,她感到脸上有些许痛意,这样才能使她略微清醒一些,不至于头脑发懵。 当她在一刻钟后终于踏上了撤下守军的城墙上时,萧宸逸已等候多时了。 两人遥遥相对,却是谁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午时的阳光直直照射下来,虽是冬日,可叶绿芜的身上还是出了一层薄汗,将里衣粘在身上,十分的不舒服。 半晌之后,萧宸逸终于挪动了步子,一步步朝着她走来。 “小芜,你瘦了好多。”他的眉眼逆着炫目的阳光,有些看不真切,而一双眼睛里也不似从前一般纯净,而是多了厚重的风霜。 叶绿芜轻轻笑了一下,而后伸出右手顺着自己的脸庞滑下,“瘦了便瘦了吧,左右只是一副皮囊,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双眸一沉,略顿了顿,又道:“我是周国人,你可怪我?” “谁又能决定自己生在什么地方呢?我怎会因着这个怪你。” 萧宸逸听到这话,面上的阴翳便消散了些,“那我……” “唰” 他的脖颈之上传来一点蚀骨的冷意,叶绿芜动人的双眸中闪着他从未见到过的,冰冷的光,而手中的轻剑便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你分明知晓我在昌**中。”她清越的声音中隐隐带着怒意,看着他的眼神陡然一变,“可还是对许明川下手了,你究竟是想要他的命,还是想要我的命?!” 寒风猎猎,将她沉重的斗篷都吹到了半空,在一片荒芜的北地中开出了一朵鲜红的花。 萧宸逸双眸低垂,低声道:“不,我不知道。军中是不会有女子的,你又怎会在其中。” “你不知道?!”叶绿芜发出几声冷笑,似乎听到了极为好笑的话一般,眼中都落下了一行清泪,“你怎会不知道!分明在溪首城中时你便已知道了,那个将我从空中击落的人,不正是你吗!” “你是如何知晓……”他急忙争辩之下,便说错了话,而后缓缓闭上了双眼,长眉微皱,“我是被逼无奈。” 叶绿芜将手中的剑又逼紧了几分,一道细微的血线出现在了他脖颈上,“被逼无奈是吗?今日我便是在此处将你杀了,也能说上一句被逼无奈。既然我的命于你来说不过是一个棋子,那么你便不再是我的小逸,而是我要与之不死不休的人!” 萧宸逸双唇微动,似乎还要说些什么,可耳旁便又传来那苍郁的声音:“我之前没有问过你从何而来,如今便也不会问。只是今日在这城墙之上,你我必有一战,我不会手软。” 不会手软。 这四个字她说得极轻,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双眸睁开的瞬间,便感到脖颈的凉意消失了,而叶绿芜后退了几步,持剑对着他。 剑光冷冽,冷意森然,可都比不上她眼中无情的神色。 “我当日敌不过你,现下自然也不是你的对手。这些事情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我也不会瞒。只是你若不全力以赴,便是在看不起我。” 萧宸逸长眉微皱,这些事情他自然是都知道,自然也知道了她现下魂魄受损,暂时不能使用魂力的事情。纵使她全盛之时,实力也只有自己一半,如今怕是连自己一招都接不下。 可她为何还要逼着自己一战,以她的性子,是绝不会轻生的。 “小芜,你这又是何苦?”他声音低沉,曾经的钟灵稚童气息半分都不剩,似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你说的我都不否认,可你能否信我,在这一切都结束之后,我会把这天下最好的东西送给你。” 叶绿芜看他没有动手的意思,便也将凝碧剑暂且放下,冷冷道:“最好的东西?先用计谋将我算计得家破人亡,再以破竹之势长驱直入破城攻国,最后再施恩地娶了我,便是最好的东西了?” 听到这话,萧宸逸便睁大了双眸,似乎自己多年来的心事被她猜中了一般。 他还未曾开口,便听到她又道:“或许,你还有更大的想法,比如将你的兄弟们一个个收入麾下,然后坐上最高的那个位子。或许还能赐我无上恩德,给我一方凤印。” “你很了解我,”他的声音放柔了些,可眸中却闪过一丝狠辣的光,“不错,这些我都曾经想过。我自出生起便被送离故土,而在我有意识之后,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这些。原本我的计划中,是没有你的。可再无情之人也抵不过年少初遇,青梅之谊。我便想着,在一切落定之后,娶你做我的皇后。” 叶绿芜轻蔑一笑,“我幼时真的想过要嫁给你,可在我对你起疑的那一刻,我们之间便不再有半分情义了。你认为的无上至宝,在我眼中却不值一提。而你的鸿鹄之志,也终究会因我而毁灭。” 说罢她双眸一凛,再次伸出剑,“多说无益,出招吧。” 萧宸逸做了二十余年的棋子,如今的计划才刚刚开始执行,绝对不能允许有任何人破坏。 他深吸了一口气,若说叶绿芜之前在他心中还有一些分量,那么在如今便只是一个阻碍他步伐的一个钉子。从一开始他便知道,成大事者不能多愁善感,也不能沉溺于最无用的儿女情长之中。 至于无用的障碍,除去便是了。 双臂微动,一团湛蓝的光便在掌心之间乍现。原本黝黑的双眸此刻瞬间化为两只碧绿的兽瞳,嘴角噙着一抹嗜血的笑意,森然道:“既然你说要我全力以赴,我便依了你,这也算是我最后一次宠着你了。” 他话音刚落,掌中的蓝光便直直升上高空,而他周身瞬间爆出极为耀目的蓝光,这些蓝光迅速化为一条巨龙,如同在溪首城相遇的那夜一般,巨龙入云。 “此生是不行了,若有来世,待我做了普通人,再娶你做我的娘子吧!” 光球从高空中轰然而落,而其后的巨龙也追逐着它,嘶吼着朝着叶绿芜而来。 第一百二十九章 劝解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来生?”叶绿芜双眸一眯,露出几分狠绝来,“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 她心中飞速地默念着咒语,在那巨龙落在自己身体的一瞬间,魂魄恰好破体而出。 尚在溪首城中时,她便发现了萧宸逸的这个招式虽看起来蔚为壮观,颇有移山填海之力。可到底依着大师兄所说,只是个半妖,只能发挥这术法的一半效应。而细想那日自己只是飞剑之上的魂力被影响,而身体,就连一根头发都不曾收到损害。 作用于实体或者作用于魂魄,想来他只能二者取其一。既然如此,在恰到好处的时候将魂魄引出体外,便可以躲掉这一击。 巨龙长啸,蓝光消散,叶绿芜的身体软软倒在了地上。而一缕幽蓝的魂灵混在萧宸逸方才的术法中,并没有被发现。 “哼,不自量力。” 他缓缓走上前来,俯下身去探了探她的鼻息,神色轻蔑而不可一世,“你太聪明了,而又足够了解我,既然不能为我所用,便只能如此,免得坏了我的大事。” 而后萧宸逸又缓缓伸出手去扼住了她的咽喉,有些发白的指节微微用力,兽瞳之中燃着浓烈的欲望,似乎已进入了疯魔之境,“萧宸钧那个蠢货已经投降了,我还得好好想个杀了你的理由才行。” 叶绿芜浮在半空中看着他,心中却无悲无喜。那十年间的魂牵梦萦没想到消失地如此之快,看到这样的他,倒是还让自己的愧疚之意少了几分。 且不说为何萧宸钧与宸宇皆为人族,却为何单单他是半妖。就说他的狠辣程度,若非自己现下发现了他的真面目,来日只怕会更加防不胜防。 他在原地踌躇了片刻,而后将她手中的凝碧剑夺了过来,没有半分犹豫地刺进了自己的胸膛右侧,只余下剑柄露在外面。 叶绿芜此时也不在拖延,口中再次默念咒语将自己的魂魄迅速收回体内,而后双眼猛地一睁,右掌向前摊开,怒喝道:“素女琴,出!” 话音刚落,五根赤红的琴弦便从她指缝之间飘摇而起,瞬间刺穿了萧宸逸的咽喉。 他有些疯狂的神情凝固在脸上,半张着的双唇间似乎还有未尽之言。 “啧啧啧,你倒还真是半分都不像小姑娘,这股狠辣劲儿,有我当年的风范。” 身后的脚步声缓慢而清晰地传来,伴随着呜呜咽咽的风声,将她紧紧缠绕起来。 “你都看到了?” 宸宇没有说话,而是半蹲在她面前,将萧宸逸的身体挡地严严实实,“看到了,看得清清楚楚。” 叶绿芜的神色有些怔然,双眸之中是一片死灰般的寂静,“我分明应该大哭一场才对,可我不仅半滴眼泪都流不出来,甚至毫无感情。这般无情,连我自己都有些害怕。” 他温暖干燥的手掌覆在了她的额上,轻笑道:“无情又如何?你大师兄倒是对谁都有情,你看看他现在多累。况且此事你也无需多想,因为我父皇原本便只有三个儿子。” “可他分明与你们……不,他是半妖。”她的眼中重新聚起了神采,一字一句道:“并不是因为他的母亲是妖族,而是他根本不是你的兄弟。而这许多年来你父皇将他当成儿子,定是为了压制他体内的妖性,对不对?” 宸宇握住她的手臂,略一用力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斜斜瞥了一旁的萧宸逸一眼,“你还不算太笨,当年因着他的特殊性才将他远远送离,没想到还是有如今这一天。” 说罢他伸出右手在萧宸逸眉心轻点,金光一闪而逝。 “关于此事我知晓的也不多,毕竟我也不是在周国长大。而如今我也只能暂且压制住他的妖性,而究竟要怎样解决他,还得等一个人前来。” 叶绿芜缓步走上前去,伸手握住剑柄,而后猛地一抽,鲜血便飞溅在了她明艳无双的脸上。 “大师兄?” 宸宇点点头,“萧宸逸放出放出了妖术,想必他很快便会来了。” 二人在寒风中并肩立在城墙之上,遥遥看着原处延绵不绝的灰色山峰,静默无语。 “你被他骗了多久?” 这句话说得极轻,叶绿芜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应道:“我同他三岁相识,七岁离别,而又到今日在此处诀别,应是十四年有余。” 说完后她微微一愣,原来他们之间才相处了四年的时间,自己却为何有一种半生相识之感呢? “这才多久,也值得你这般?”宸宇的声音纵使刻意放轻了些,可依旧掩不去与深刻入骨的桀骜,“我与重光五岁相识,至今已有二十载。他也不知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或者说,骗了我,可我也没像你这样要死要活的。人生本就短暂,将时间耽误在这上面,不觉得可惜?” 他这是在劝自己?叶绿芜听到此话心中有些无奈,若不仔细听,还真听不出来。 “大师兄和我们不一样,定有许多无奈之处的。” 宸宇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而后轻笑一声,“他倒是没白护着你,只是连你都懂的道理,我岂会不知道。不过在你们看来,我的修为虽望尘莫及,可放在他的境界,便是微不足道的。” 这话倒是没错,叶绿芜暗自叹了一口气,也不知自己究竟还要修行多少年,才能比得上大师兄一成本事。 “你既是周国的皇子,每日东奔西跑的,这浪费掉的时间便不觉得可惜了?” “我心甘情愿,便算不得可惜。”他的声音虽没有半分波动,可其中却透出一种别样的情绪来,“我又不能选择在什么地方出生,这些身外之物只要我不在意,便还不如这脚下的扬尘。我曾在师傅灵前发誓要好生照顾他,穷极一生我也要做到。” 叶绿芜虽不知道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可却也羡慕这样的情分,“既然如此,你又为何会到这安邑城中呢?” 他清浅一笑,而后从怀中掏出一颗晶莹剔透的粉嫩珠子来,“我那好三哥用这云仙泪来同我交换,让我在来日回到盛京之后替他说两句好话。”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三十章 分明情动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同云仙泪还有一段距离,叶绿芜便感到从其中散发出来的丝丝灵炁,想来定不是凡物。 见她一脸好奇,宸宇又道:“这是在仙女湖底找到的,几十年也未必能出这么一颗。在几年前发现它踪迹之时我便在仙女湖旁等着,就因为这么一个小东西,我可差点就回不来了。” “那为何又会在萧宸钧手中?” “呵,”他双眸一眯,沉声道:“要不怎么说是我的好三哥呢,这种趁火打劫的本事可远胜于我。若不是这东西对你大师兄的眼睛有益,我可懒得答应他什么乱七八糟的条件。” 叶绿芜看着已经开始向西坠去的红日,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在此处等了好一会了,“都这么久了,大师兄怎的还没来,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宸宇摇摇头,声音之中已带上了些许郑重,“他虽不同我说,可我也猜到了他似乎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要去做,在此之前,他是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而后过了片刻,他又释然一笑,朝着东方抬了抬头,“你看,这不是来了?” 叶绿芜循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在天际之上看到一缕金色的光极快地坠了下来,片刻之后便落在了自己面前。 水沂剑分明已经断了,可他又是怎么来的呢? 她的目光从重光的脸上向下迅速移去,果然看到了他的脚下空无一物。 “大师兄,你是……飞过来的?” 重光闭着双眼略微在原地站了一下,而后便向着萧宸逸径直走去,“无需惊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右掌覆在他的头顶,口中轻声吟诵着古老的咒语,纯净的灵力从掌心之中缓缓淌出。 萧宸逸的金色兽瞳在这灵力的作用下重新变为黑色,而周身的森然之气便也消散了许多。这时叶绿芜才觉得,他身上还有几分幼时的气息。 “他之所以是半妖,并不是因为血脉之故,”重光起身道,“他这副躯体的一半是人,而另一半,是妖。” 叶绿芜有些惊讶,“莫非是他在与我分离后才变成这样的?” “不,在许久以前便是如此了。此事与你无关,故而你也无需知晓太多。只不过由于这个原因,我如果将他的妖气尽数剔除,那么他这个身体逼死无疑。我将他的妖性尽数封印,除却他自行毁去魂魄,否则终生不可破。” 宸宇冷哼一声,将云仙泪塞入他手中,“做事总是这样不彻底,必留后患。” 他缓缓摇摇头,而后将云仙泪放入口中,仰头咽下,郑重道:“此物极不易得,多谢。” 听到此话,宸宇将头别过一旁,不去看他,口中却直道:“你若要谢我,便将自己的身子养好,其余的再谈不迟。” 萧宸逸在被压制了妖性之后,整个身子便终于像寻常人类一般,倒在了地上。 叶绿芜看着他,心中惆怅万千,“大师兄,他现下没有妖力护体,那他的伤……”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宸宇便左手扯着她的衣袖,右手握着重光的手腕,将他们朝着反方向带去:“我真是白夸你了,还是一样的笨。都说了他的身体有一半是妖,这点伤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过几天自己就好了。至于回去之后怎么与萧宸钧解释,也用不着你操心,就当我看这场好戏的门票吧。” 感受到衣袖之上传来的不容置疑的力道,叶绿芜有些疑惑,“我知道了,不过你这么急匆匆地是要带我去哪儿?” “帅帐之中,去救一个人。” 重光清冷的声音从一旁缓缓响起,若不是他左腕之上那一圈狰狞可怖的疤痕,没有人会认为他是个身负重伤之人。 “许明川?”她欣喜道,“如此,便多谢大师兄了!” 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有大师兄坐镇,此事便等同于有了万全之策。 宸宇在前方“啧”了一声,而后缓缓摇摇头,扬声道:“唉,你们两个互相救来救去的真真是无趣,一个小术法而已,也能让你急成这样。这可真是在情人眼里,什么小事都等同于天塌了一样。” 听到他这么说,叶绿芜面色微红,忙道:“不是!你可不要乱说!部属担心主帅,分明是极为寻常的事才对……”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已是细微不可闻,头也慢慢低了下去,恨不得缩到身子里去。 “你们两个既然啊都有这个心思,还藏着掖着做什么,”宸宇有些不耐烦,“一天天的我都替你们着急,早晚都得说,这早说晚说有什么区别。” 叶绿芜听到他说起自己,连忙将话引开,“若是你陷入此事中,不知你会怎么办?” 虽看不清他的神情,可他的笑意从背影都能看得出来,“若是我,必然在第一日便当着面告诉那人,绝不会像你们一样拖这么久。” “莫非你心中已有这样一个人了?”叶绿芜玩心大起,向前疾走几步,看着他的脸追问:“依你方才所言,现下想必已是说过了,不知什么时候能让我和大师兄也见见?” 说到此处,众人已行至城墙口。宸宇将她的衣袖放开,而后将她向前轻轻一推,皱着眉摆摆手道:“什么都想问,知道的越多越危险你知道吗?还是快些回去救你的太子殿下吧,我还得留在这给你解决这一件麻烦事,不送。” 看他这模样,分明是心中有答案了。 叶绿芜轻笑出声,而后牵着重光的衣袖缓缓走下石阶,朗声道:“好好好,我不问了,你心中有数便好!” 待走下城墙,她忽地想起一件事来,又道:“大师兄,你既然能御空而行,却为何之前还要踩在水沂剑上呢?” 重光的脸上依旧没有半分波澜,落雪的长发在寒风中舞动,“为了带你们。” 这……叶绿芜轻轻拍了自己额头一下,之前怎么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的修为低有这么丢人呢?不行,在回到京都城之中后定要勤加修炼才行了。 为了缓解尴尬,她连忙道:“宸宇说为了这个云仙泪他差点死在仙女湖,这东西想来对您的眼睛是十分有用的吧!” “有用,不过一时而已。” 说罢他又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之中带上了些许愧意,“我又欠了他一次。”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三十一章 救赎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叶绿芜心中虽十分好奇,可也知晓纵使自己问了他也不会说,便只得作罢。 “我便不随你前去了,免得再吓到他们。”重光看着她跨上马背,琥珀色的双眸略微一眯,一道金光便从眉心之间的印记之中射出,通过她的双眸嵌在了魂魄之中,“有这一缕神识相助,足矣。” 在看到金光的那一瞬间,她的脑海之中便似乎被从中劈开了一般,自己的所思所想在这一缕神识的映照之下无所遁形,这十几年来的记忆就这样毫无遮掩地在它面前铺陈开来。 重光看到她有些发蒙的神情,略顿了顿,又道:“你且放心,你的记忆我半分都不会窥探。” 虽说如此,可叶绿芜心中还是有些不自然,纵使他身份特殊,可怎么说也是个男子。 她略微低下头,轻声道:“多谢大师兄,您若是接下来没什么事了,不若随我们一起回京都城好生休养。纵使那些绝世的天灵地宝买不到,可略微稀罕些的也有,对你的伤应是有些作用的。” “解决了这一桩事,最近倒是没什么要紧事了,”他沉吟道:“去京都城也未尝不可,只不过不是现在。无翎深信我身负重伤,我必得做出一副让他看了满意的样子才行。” 听他提起无翎,叶绿芜才想起他们之间定是十分相熟,可又为何会陷入如今这个局面的呢? “大师兄,无翎不是在魔道出不来吗?只能遣出分身游走在人间界,他也不是您的对手啊。” 重光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似乎连周遭空气中的水分都凝成了小水珠,静静漂浮着,“距离他出魔道,已没有多久了。我与他之间必有一战,而我,必定会赢!” 这样的情绪,这般的话语似乎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 叶绿芜微微一愣,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嘴唇上下翕动了数次,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片刻后,重光敛了情绪,再次恢复成了那副云淡风轻的疏离模样,“这都是几千年前的事了,这一战拖了太久,倘若再没有个了结,只怕天道都要看不下去了。我会在你们回到京都城后的半月里到达,到时你莫要惊慌。” 说罢他右手微抬,叶绿芜只看到一片金光在自己眼前闪过,而后胯下的马便开始疾跑起来,将厚重成墙并重光的身影皆甩在身后。 昌国驻地里安邑城尚有十余里,纵使是能日行千里的马,还未曾吃到什么草料便在半天之中折返两次,也是受不住的。 叶绿芜原本想着等它跑累了,然后在途中歇息片刻。可没想到这马今日却像是感觉不到累一般,带着她片刻也不停歇便回到了驻地。 她反身下马,顺手把缰绳交给早已候在那里的马倌,疾步向帅帐走去。 还未曾走到近前,便听到其中传来阵阵说话的声音,似乎在商议着什么事情。 她掀起帐帘走了进去,果然看到那熟悉的几个人围坐在案几前,而宸宇竟然也在。 他抱着臂立在一旁,看到她进来后便嘴角一扬,调侃道:“回来的倒是快,果真还是放心不下,要自己亲眼看着才行。” 叶绿芜朝他努了一下嘴,并没有接话,而是对着慕容华与蔺忱道:“义父与令主这是在商议什么?” 他们对视一眼,而后纷纷看着宸宇。 “你问他们还不如问我,”他笑道,“我三哥投降的心够诚吧,昨夜飞鸽传书到盛京,就连和亲的人选都准备好了。想来这快马加鞭的,不出一个月送亲队伍便能抵达墨漳关。” 动作如此之快,想来周国皇室之中当真是出了大乱子。 “那你又为何在此?周国人现下应是尽数撤出了安邑城才是。” 听她这么说,宸宇脸上便缓缓出现了一个极为复杂的神色,而后他轻轻捏了一下眉心,叹气道:“唉,看来赤云果都救不了你。我在此处,自然是我便是因着那个护送和亲队伍进京都城的人,只不过提早到了而已。” 叶绿芜轻哼一声,“那你便好生歇着吧,我先进去了。” 说罢她向着众人一抱拳,而后迈步便向内间走去。 “等等,”宸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重光不曾同你一起回来?” 叶绿芜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容,转头道:“你总是说我,可自己不也放心不下大师兄?不过你也别急,等我们到了京都城之后,他便会来了。” 宸宇被她打趣的眼神一瞥,便摸摸鼻子,轻声道:“他比你还要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又搞得一身伤,我这做师兄的理应照顾他。” “我可还什么都没说呢,你便说了这么一大堆,”她笑笑,“行了,我也不多说了。今日临走前大师兄给了我一缕神识,我可还急着替许明川解除术法呢。” 快步转过用于分隔的厚重幔帐,便来到了帅帐内间。 虽说整日躺着不动,可这才过了几日,许明川的双颊便陷下去了一大块。在替他擦身子时,就连两侧的肋骨都能看得分明。若不是有自幼习武的底子撑着,只怕寻常人早已撑不下去了。 叶绿芜将他从榻上扶起来,费力地摆成盘膝而坐的姿势,而后她也坐在了他的身前。 右手指尖在眉心处轻轻一点,将方才重光给她的那一缕神识缓缓引出。 一团金光明灭不定地浮在二人之间,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她将自己的那枚铜钱从怀中取出,轻声道:“大师兄,我现下还不能使用魂力,这铜钱之上有我许久之前设下的一个书法,不知能否与他的魂魄相勾连?” 那团金光幽幽地闪了几下,而后瞬间光芒大盛。 许明川戴在脖子上的那枚铜钱也开始散发出了炫目的光,而后从衣领之中缓缓飘出,停在了身前。 叶绿芜看着这一幕,也连忙将掌中的铜钱向前轻轻一送,它便也停在了自己身前。 一个金色的阵法迅速在他们身下展开,她忽地感到了自己的脑海之中出现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洞口。只要从这里传过去,便是许明川的识海了吗? 她缓缓闭上双眼,将意识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识海之中,而后,迈步走入。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三十二章 前世之名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这还是她第一次进到别人的识海之中。 这里并不像自己的识海一般是无尽的黑暗,反而脚下是宽广辽远且不知边际的沉静之海,其中弥漫着散碎却夺目的星光,也不知是天穹之上的星空倒映在了海中,还是水中的流萤飞入了天际。 叶绿芜缓缓落在平静无波的海面上,足尖所至之处,泛起了几圈涟漪。 识海之中无穷无尽,纵使许明川并非修道之人,可这里也是穷她之力都不能寻完的。 他的意识究竟被困在了何处? 罢了,既然来到了此处,便也没有什么好急的了。 叶绿芜这么劝说着自己,而后再次凝神静气,凭借着自己腕上的那一圈若有若无的赤色线圈感知着这里。 她不在凭借着自己的耳目去找,而是将所有的一切都放在唯一与许明川相连的这个线圈上,让自己的身体随着这一丝细微的感觉在识海之中行进着。 这里没有任何能够看出时间的东西,她在此处飘荡了许久,可又似乎只有一瞬。 腕上的红绳发出的光芒越来越甚,而她心中的那种难以抑制的重逢感觉也席卷而来,她的呼吸都有些加快了。 快了,她略微松了一口气,前方想必便是了。 过了片刻,叶绿芜缓缓睁开双眼。 脚下依旧是静静流淌着的星光,天幕之上的星子似乎连分毫都不曾移动过。 一个巨大的鸟笼轻巧地落在海面之上,一个人影盘腿坐在其中,腕上的红线夺目,双目紧闭。 “许明川?”她的声音在此处显得更加空灵清婉,可意料之内的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叶绿芜立在外面看着他,再次开口,“大师兄,我准备强行唤醒他前几世的记忆,再辅以元神不灭之法,应是可以冲破这个术法。” 金色光球忽然出现在一旁,而后又闪了两下,跳在了她的掌中。 这便是可行了。 她感受着掌心之中传来的温和力量,而后心中默念起元神不灭的法门,将所有能调用的力量都倾注在许明川体内。 就在金光闪烁过后的一瞬,叶绿芜忽地感觉到自己被一股强悍的力道所拉扯着,眼前的星海也开始旋转了起来。 既是由她唤醒了许明川的前世记忆,她便也会被拉入他的记忆之中。 “你明知我心悦你,却为何从来不给我回应?哪怕是拒绝也好,我又不会怪你。” 叶绿芜才刚睁开眼,便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虽说知晓这是前世的许明川,可听到他对旁人说这样的话,她心中还是有些不自在。 眼前是一个翠竹掩映的竹屋,碧意深深,春意盎然。 一个男子站在一片摇曳的竹影之间,面上带着悲戚之意,“你来历不明又如何,不论他们如何说你,在我心中你便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子。” 清风徐来,那女子身上的纱衣轻轻摆动,摇曳出一片柔情。 她背着身子,清越的声音柔柔传来:“释罗,我知你心意,可我不能害了你。” 释罗伸出手去抓住她纤细皓白的手腕,声音中带上了些许急切,“我不怕,只要能同你长相厮守,我便什么都不怕!唯一能让我害怕的事,便是你要离开我。” 那女子略滞了一滞,而后猛然将他的手甩开,转过身来急色道:“他们说的没错,我是妖!你执意如此,可是要遭天谴的!你的修为足以飞升,难道在此时功亏一篑吗?” 看到此处,叶绿芜有些惊讶,没想到他前世竟有如此高深的修为。莫非这两个人是生在一千五百年前的大修道时代的?也只有在那时,才有修炼至此的人族大能者。 释罗看着她,微微一笑,“你说妖生来便无情,可现下却分明是在替我担心。你说你从来不在意得道飞升,可我如若飞升而去,没有你的千万年岁月可怎么度过。” “我不怕天谴,若当真有那么一天,我来替你扛着。人族寿命有限,待我耄耋老去后,我愿以这几百年修为来换你云辇相迎。” 罪孽深重者成仙,必得九天雷劫,功德无量者成仙,便会有云辇前来相迎。 以自己足以飞升的修为来替这女子筑功颂德,他也当真是个痴情之人。 叶绿芜透明的身体浮在半空中,看着他们一步步走向对方,而后紧紧相拥。妖本无情,可现下那女子的眸中却分明皆是柔情。 眼前的画面到了此处,便戛然而止。 接下来的时间似乎开始急速地流动起来,她看着二人在这件竹屋之中进进出出,天色明暗交替十分迅速,可他们脸上的幸福之情却是从未变过。 在天际之上第一次布满乌云之时,眼前的画面便恢复了正常的速度。 想必这便是天谴来临的那一天了吧。 紧紧是在记忆之中看到了天谴的模样,她都感觉到自己的魂魄有些不稳,倘若是自己亲身经历这一切,想必会在天谴还未曾降临之时便会魂飞魄散了。 竹屋中的二人相携缓缓走出,脸上居然带着一丝极为平静的笑意。 “终于来了。”释罗紧紧握着那女子的双手,一双长眸中满是柔情,“待我替你当下这一劫,明日你便能乘云而去,得道成仙了。” 那女子定定地看着他,什么都没有说。 “我犹记得你满身是伤地倒在我门前,村中的女子嫉妒你貌美,便整日对我说你是妖,变幻成绝世美女来惑我心神,取我精血。可他们不知道,我看上去年轻,却已是在桃花源中修行了五百年有余。” “后来我索性带着你搬离了那个村子,在这里盖起了竹屋。”他微微笑着,似乎只是在说些嘘寒问暖的话,“世人皆会受到蛊惑,可我不会。我这双眼睛见过了太多的人族,妖族,甚至是魔族,可唯有你的魂魄纯净无暇,没有半分杂质。这样的你,我愿用所有的一切来助你成仙。” 他的声音言犹在耳,可天幕之上的细小天雷却开始迅速集结起来,而后化为一道藐视万物的雷光。 释罗轻轻松开双手,周身开始散发出一团极为耀眼的青色光辉,连带着他淡金色的魂魄一起,摇摇摆摆升上了天际。 “轰——” 天雷落下,白光迅速便将天地万物皆掩盖在了其中,叶绿芜什么都看不到了。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三十三章 当她陨落时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就在这一片苍白之中,她却忽地听到一声压倒山海的声音从前方迸出,滚滚而来的声浪几乎将她掀翻在地。分明自己之前从未听过这样的声音,可就在听到的一瞬间,便有两个字清晰地浮上心头。 龙吟! 这便是传闻中的龙吟声! 在闻南化为蛟身离去之时,发出的声音便与现下听到的极为相似,不过却少了些许的睥睨之意。虽说他已在即将化龙之际,可与真正的龙还是有区别的。 叶绿芜猛地一惊,真龙从古至今都只有一条,它的最后一枚护心鳞尚在自己手中。莫非这声龙吟便是它发出的?若真如此,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片刻后便会得到答案了。 过了半晌,天地间的白光开始消散,似乎有一场大雨从天而降,将竹叶打得噼啪作响。 一条银色的巨龙盘旋在天幕之上,胸前的一片鳞甲发出绮丽璀璨的光。而在这一枚护心鳞所在之处,还有两个空空如也的位置。 真龙掌管水火,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骤雨便是因此而落。她用了自己的一半能力与最后一枚护心鳞与天谴相抗,又有释罗的五百年修为与魂魄相助,应当能有几分胜算。 白光尽数散去,释罗的身体软软倒在了竹屋之前。而白龙还在空中低低盘旋着,巨大身躯之上坚硬的鳞片脱落了半数之多,金色的血液和着如瀑的雨水洋洋洒洒而落,虽说感觉不到湿意,可她还是能听出人间界万灵的悲鸣。 为了看得更真切些,叶绿芜将自己的魂魄逐渐升上高空,靠得那条龙更近些。 三枚护心麟皆已用尽,真龙陨落应就在这个时候。 只见在她碧蓝澄澈的的双眸之中,一颗清澈滚烫的泪滚滚而落。而后她抬头再次发出一声凄厉悠长的龙吟,比起方才来竟是虚弱了许多。 叶绿芜浮在她的身前,似乎在她的双眸中看到了无尽的辛酸与决绝的信念。 过了片刻,她整个身子都开始发出了熹微的蓝光,似乎将体内所有的妖力都释放了出来,直冲天际。 虽说在方才刚刚经了天谴,可这幅巨大身躯之中所留存的妖力也是不容小觑。这些妖力飘飘荡荡的升上高空之中,过了半晌,便裹挟着一个淡金色的半透明人影降下。 叶绿芜心中大惊,她这是将自己能够活下去的最后一点筹码都不要了,用毕生妖力硬生生将方才释罗消散于天谴之下的魂魄再次聚了起来。 纵使释罗修为再高深,再即将登临仙界,可到底还是人族。在三魂七魄还未完全散去之时,只要有手段能够将其聚齐,便还会有转世而去的机会。而真龙放弃了自己的妖力,便也只剩下了一个魂魄,转世之后便只能变成一个普通的人族,再也不能凌驾于万灵之上。 释罗的魂魄在她妖力的包围之下在空中缓缓转了半圈,而后如流星一般朝着西方坠去,留下了一道青色的痕迹。 而真龙的眸中似乎闪过了一丝欣慰,巨大的身躯在原地略微颤了颤,便迅速向下落去,重重砸在了层层竹林之外的一个巨大湖泊中。 这个湖泊是……百鬼谭! 因着周遭皆是竹林,而并不是她几个月前到那里时看到的黢黑可怖模样,故而一时间并未认出。而此刻看到真龙陨落,她才反应过来现下看到的事应当是在千年以前发生的的。彼时景佘才被贬在此处不久,而百鬼谭之中的妖物,不正是吸取了真龙外泄的精气,才变得强大起来的吗? 她还要再看时,眼前的景物便开始暗了下来,就在完全失去光芒的最后一瞬,她看到自百鬼谭中缓缓升起了一缕幽蓝的光,也朝着西方追寻而去。 再之后,这段千年以前的记忆便完全消失了,叶绿芜又回到了那片平静无波的星海之中。 此处依旧是一副亘古不变的模样,她在那段记忆中似乎看到了不下百次的日出日落,可此处却几乎没有任何的变化。 唯一的不同便是眼前的那个巨大鸟笼消失了,许明川静静立在前方不远处,墨缎一般的长发无风自动,发梢在星辰之间缓缓划过,映出让她心安的轨迹。 叶绿芜松了一口气,而后踏着脚下的“星辰”缓缓向前走去。 在进入他的识海中后,二人的魂魄便紧紧相连。在她看到许明川前世的记忆之时,这些画面也同样在他的脑海之中上演,故而此刻许明川的魂魄已是将前世的五百年修行尽数找回,瞬间便拥有了常人终其一生都不可能达到的境界。 “许明川,你还不准备醒吗?” 她的声音在星海之间游荡,分明早已对自己说过千百次,方才看到的是千年前的事,而那人也并不是许明川。可眼看着他们二人浓情蜜意,因情而生,又为情而死,她心中便还是有些闷闷的。 “你的眼泪落在我肩上,我这个人便有你的印记了。”他忽地睁开了一双带着笑意的长眸,走上前来握住叶绿芜的双手,“莫说是我这个人本身,现下就连我的魂魄都印上了你的气息,这叫我怎么逃的脱?” 被他看出了心中所想,叶绿芜便有些不自然地别过头去,轻声道:“现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告诉你一个元神不灭的法门,以你如今的修为,定能轻易习得。至于旁的话,还是在你醒了之后再说吧。” 旁的话?莫非她也有话要对自己说?许明川不禁想,如若他们想说的话是同一句便好了。 叶绿芜双唇微动,晦涩难懂的咒语便从口中悄然淌出。 前世的许明川在桃花源中修行了五百年,故而这些术法虽一时难以理解完全,可学一个新的术法便是信手拈来。 不出片刻,他便轻轻点了点头,柔声道:“我已学会了,这个术法于我来说不算难事,小芜还是在外面等着我吧。” 叶绿芜也不再多言,再次任由自己的意识被那光球牵引着,从连接二人识海的那个洞飘然而出。 在她离去后,许明川看着自己腕上那一条逐渐暗淡下来的赤色红线,露出一个极为幸福的笑来。 这条红线虽是因着那两枚铜钱之上的术法而成,可却像极了月老赠给天下有情人的那一根。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三十四章 我心悦你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他即刻敛了心神,将方才得到的魂力尽数放出,强悍的木属之力瞬间便化为厚重的青色光芒,将整个识海之中的星辰都浸染得更为耀眼。 那个封了自己五感的术法此刻便露出了它的本来面目,如同一张巨大的蛛网一般笼罩在自己的识海之上。 他此刻所拥有的魂力是师从人间界玄门的唯一正道桃花源,又是从大修道时代跨越千年而来的,故而这个术法之上的妖力虽精纯,可对他来说也不是说什么十分难的事。 许明川虽对自己所拥有的力量还运用地不甚熟练,可奈何相差悬殊的力量便摆在这里。纵使他什么都不会,只要将魂力悉数放出,这术法便会自行所破。 看着这充斥整个识海的青色光芒,他对现下强大的自己十分满意。这样一来,他便拥有了足以与叶绿芜并肩的力量,才能更好地履行要好生照顾她的诺言。 上方的蛛网越来越稀薄,只要出现了第一丝裂缝,很快便迅速断裂开来。 他缓缓闭上了双眼,再次睁开之时,便看到了深深嵌在他魂魄之内的那个人。 不知怎的,他忽地想到了在除夕之夜,叶绿芜伸手点着自己的眉心,带着酒气说的那句话:“许明川,你不要皱眉,一皱眉就不好看了。” 叶绿芜看着他分明醒了却不说话,还以为哪里出了问题,便急切道:“许明川,你想什么呢?是不是哪儿还不舒服?你可别吓我啊!” 他嘴角轻扬,双眸之中似乎盛着识海之中的万千星辰,“我在想,这些日子下来,我现在的模样定是不怎么好看。” 居然是在想这个?叶绿芜微微一愣,而后笑道:“没事便好,虽说你这几日憔悴了许多,可依旧是最好看的太子殿下。” 这话倒与之前不同了。 许明川猛地向前倾身,凑在叶绿芜身前,与她四目相对,声音沉沉:“之前我便说过,我在京都城中为你备下了一份礼物,原本想着在战争结束之后再亲手交给你。可我现下等不及了,倘若再等下去,只怕我将夜夜不得安眠。” 他极少如此郑重地同自己说话,叶绿芜的情绪被他带动,声音之中也染上了些许严肃:“是什么?” 此刻,她的一颗心在腹中猛烈地跳动,纵使他还什么都不曾说,可她就是相信着,他说出的话必定与自己心中所想是一致的。 “我这个人,我的太子府,以及现下我手上的这十万大军。” “没头没脑地说这些,我……有些听不明白。”叶绿芜的思想在一瞬间凝滞了,他这话自己似乎听懂了,可又似乎一个字都没有听懂。 许明川忽地一笑,融尽了寒冬积雪,“我愿以方才所说的那些东西为礼,不知你可愿悉数收下,做我太子府的女主人?” 看到她一脸的惊愕之情,他像是生怕她不答应一般,又道:“幼时我听到你独自离开永定伯府之时,心中便感慨万千,只不过那时还不知晓你为何要那么做。而之后再次听到有关于你的消息,便是父皇在一夜之间送入永州的那道圣旨,叶氏的满门忠烈只余下了你一人。” “那时我就在想,若是我那日多在父皇身边待上几个时辰,是不是就能改变这个结局了?” 叶绿芜没想到他一直在愧疚的,竟是这件事。可常言道圣意难测,纵使他那日在又如何,那道圣旨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 “许明川,我从未因此而怪罪过你。” 他右腕微动,修长的手指竖在叶绿芜唇前,将她的未尽之言挡在喉中,“你莫要说这些,我都知道的。我原本认为那些所谓的一见钟情之说,不过是好色之徒为了自圆其说而编织出来的佳话。可在那日中秋家宴上初次见你之时,我便明白了,这四个字原来是真实存在,且又是如此得动人心弦。” 他的指尖略微有些冰冷,而叶绿芜的全身血液似乎都涌在了与之相触的唇尖,“那时你我不过初见,当时你便有这种想法了?” 许明川看着她绯红的双颊,双眸之中的柔情似乎都要溢了出来,他缓缓放下手指,轻声道:“我是个普通人,寿数本就只有短短七十年,除却十年懵懂,十年耄耋,便只余下五十年。” “而这五十年间吃饭睡觉之事又占了一大半,便只剩二十年。这其中处理公务与必要的交际便又占去了一半,能与心悦之人相守的时间本就寥寥无几,倘若我这一生仅能见你几面,错过了一次岂不可惜?” 他的声音沉静如水,带着化不去的浓浓情意,将叶绿芜的一颗心紧紧缠绕起来。一见钟情之事她只在师妹们口中听到过,当时她还嗤之以鼻,劝说她们不要被这些话本之上的故事所蒙骗,还是安心修炼最为重要。 可经许明川这么一说,她现下倒觉得这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许明川,”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我不想修道了。” “这是为何?”他疑惑道,“依寰容道长所说,除却神隐许久的桃花源之外,玄门诸派之中你的天子是最高的。况且已修行了十年,何故轻言放弃?” 叶绿芜轻笑一声,声音柔婉:“心有旁骛,如何修道?” 如若一开始便如此,她便不会有如今的成就。也就是说,能够阻碍她的这一事物,是最近才出现的。 想到此处,许明川甚至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如同惊雷一般响起,有一个答案急急等待着他前去确认。 “我心悦你,不愿成仙了。” 她的声音是这样的平静,似乎是在说着什么极为寻常的事一般,“我是这般想的,可你如今已找回了前世的五百年修为,距离飞升仅一步之遥,这般你也能轻易放弃吗?” 许明川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飞升又如何,不过是独自一人守着漫漫岁月罢了。人云双雁止必交颈,起必双翔,从此以后,我定会时刻都跟着你,半步不离。”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三十五章 将余生交予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叶绿芜被他灼灼的目光注视着,不由低下了头去,半晌之后,才低声道:“好。” 意境缱绻,两情相悦,正是最为难得的情意绵绵。分明是身在凄苦的安邑城郊,昌国最北的穷山恶水之地,却凭白生出了些许富贵温柔乡的感觉。 “我说,麻烦先停停?”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叶绿芜大惊失色,匆忙间向外看去时,脸上还带着两团不曾来得及褪去的红晕。 宸宇一脸笑意地倚在一旁,玩味之色尽显,“这是帅帐,又不是什么皇家园林,你们要这么说话,外面可听得一字不落。他们可还都等着太子殿下苏醒呢,更是连脚都没有挪动半分。” 她方才听到许明川那一番话,还哪有心思想别的。现下听到宸宇说起,心中不免更加羞涩,整张脸瞬间红得通透,就连白嫩的耳尖都染上了一抹绯红。怎么自己便没想到这一点,今后可怎么面对外间那群人啊。 许明川看着她恨不得钻到地缝中的模样,轻笑一声,“小芜面子薄,先生还是别逗她了。这内间之中的结界若是连这点声音都挡不住,可就辱没了先生之名。” 宸宇向前走了几步,打趣道:“行了,先说正事。我可不是故意听你们互诉情意的,你大师兄留下的那缕神识呢?既然找不到他的人,也只能这样先凑合一下了。” 他话音刚落,那一团金光便悠悠从叶绿芜眉心之间荡出,略微闪烁了几次之后,便缓缓扩散成了一个淡金色的人影。 “大师兄?!这一缕神识居然还能变成这样吗!”叶绿芜惊讶道,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现下不仅被宸宇听了个全,就连大师兄也尽数知晓了? “寰清,你先出去,”重光的声音从那个幻影中飘出,轻薄如飞絮,空灵似沉潭:“我有些话要对他们说。” 他们尚在溪首城在外时,大师兄便不知单独与许明川说了什么。而现下又要支走自己,莫非他们所说的事是与自己相关的不成? 叶绿芜虽十分想知道,可也只能带着一肚子疑惑依言离去。他们几人都是自己绝对信任的人,这些不愿让自己知晓的事必然有他们的理由,况且待恰当的时机到了,自己自然会知晓,不必执着这一时半刻。 待她的身影缓缓离去后,许明川便迅速起身,弯腰抱拳道:“不知先生有何见教?” “释罗,方才你前世的记忆是在何处结束的。”没有任何的铺陈,重光一开口便是问到了他最为介意的一点。 许明川缓缓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我与那女子双双殒命于天谴之下,魂魄应是转世了。只不过我只想起了这些与前世学到的术法,至于旁的,则是一概不知。不过那些都不重要,我只想知道那女子的名字,究竟是什么?” 他的话掷地有声,帐中沉静的空气都因此而颤了颤。 重光顿了一顿,沉吟道:“此事也正是我要告诉你的,你既然能问出这样的话,便说明你在那段记忆中也看到了些什么吧。” “没错,”他长眉略微皱起,“就在天谴降下的瞬间,我听到自己喊了一个名字。可因着龙吟声太大,我并没有听得十分真切。不过我已经隐隐猜到了那个名字是什么,还请先生告知于我,让我心安。” 那个名字他不敢去信,可重光在谈论此事之前还特意将叶绿芜支走,想必自己所猜也是八九不离十了。此事对自己倒是没什么影响,只不过日后叶绿芜如果知晓,那自己又该如何去劝说她呢? 过了片刻,他便听到重光特有的清冷声音缓缓响起,印证了他心中所想:“世间只有一条真龙,名为寰清。千年前用尽了三枚护心麟,而后陨落于如今的徐州百鬼谭。” 许明川得到了确切的答案,心中竟然松了一口气,“此事小芜可知?” “除却前世之名外,一无所知。” 看到他现下如释重负的表情,宸宇依旧笑着,可已经眯起的双眸却证实了他此刻心情并不好,“你很在意她是人是妖?” 他先前在京都城中便听叶绿芜提起过他们二人的往事,想来也正因如此,才让宸宇对于“妖”这个字十分在意吧。可自己在之前也从未对这些过于在意,况且如今已找回了一段前世的记忆,对于这些事更是毫无芥蒂了。 “我不在意,可我怕她在意。”许明川连忙道:“千年前的真龙寰清早已陨落在了百鬼谭,现下她只是叶绿芜而已。当时的天谴是我所不能相抗的,可如今我已有了能够保护她的力量,必定会让她今生平安顺遂。” 重光侧过头去,与宸宇略一对视,而后又道:“我且问你,你可想成仙?桃花源中人尽数神隐已是一千五百年前的事,其中最接近于神迹的术法你当真能够视若无睹,而后轻言放弃吗?” 他现在终于知晓了为何叶绿芜提及岚门之时,口中最常念着的便是人人敬仰的大师兄了。能够替她思虑地如此周全,说是嫡亲兄长也不为过。 许明川扬起一抹让他安心的浅笑,轻声道:“对于成仙一事,小芜方才所说先生也听到了,而我的回答与她相同。之前从未想过,今后也不会多想。这人人求之不得的绝妙术法于我来说不过是能够更好地保护她罢了,至于旁的,则是分文不值。” 重光的幻影点了点头,虽看不真切神情,可声音却不似方才一般淡漠,“你既敢在我面前立誓,便是做好了完全准备。既如此,我今日便依了你们前世所言,将她交给你了。” 说罢他右手轻轻一挥,一缕极为纯粹的幽蓝魂魄便从他眉心之间飘荡而出,浮在了许明川面前。 “寰清在天谴中损失了一魄,如今的魂魄之中有一缕散碎的游魂在支撑着。这一缕魂魄握也一并交给你,倘若遇到了什么危险,她的魂魄复原后便能找回五成的真龙之力。” 许明川轻轻将那一缕魂魄握在掌心,而后放入眉心之间的养魂池中。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三十六章 让你心安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看着他将那魂魄收好后,重光才道:“当年的天谴原本是要你们形神俱灭的,纵使你们拼尽全力挡下了一部分,可余威也并不是你们能够承受得起的。而因着一些缘由,我用了一点手段瞒过了天道,这才让你们有了转世之机。” “这便是为何我没有让你想起完整的前世记忆的原因。”他的声音沉静如水,可说出的话却似滔天巨浪,“你们之中只要有一人找回了记忆,天道便会再次降下天谴,而这一次,我便保不了你们了。我将寰清的魂魄交予你,便是将你们二人的性命也尽数交在了你的手中。” “不过,作为她的……大师兄,我希望她魂魄合一的一天永远不要到来。毕竟她的魂魄本就强大,纵使没有这一缕魂魄,也能安稳度过百世。” 许明川方才分明听到他的声音略微顿了一下,可他还没有问出声,便看到重光右手向后一摊,“我的话说完了,你还是快些去看看外面的人吧,他们都很担心你。” 他这才想起宸宇之所以进到内间中来,并不是来找他们的。 想到此处他深吸了一口气,将方才知晓的事尽数藏在心中,而后才再次抱拳,缓步走出去。 宸宇略微转动了一下脖子,而后笑道:“我看怎么每个人都和你的渊源不浅,不知道我的前世是不是你也认得?” “认得,而且你与他们都不一样。”重光的声音开始变得断断续续,就连身影也明灭不定起来,“有什么话便快些说吧,这一缕神识原本便是临时所用,现下已将要消散了。” 此时宸宇也收了打趣的神色,郑重道:“我想问你,若是这人间界清气几乎用尽了,你……会死吗?” 这个问题似乎极难回答,在静默了半晌之后,重光才略微摇了摇头,沉声道:“不会,我生于混沌,与人间同在。只要天地尚在,我便不死不灭。” 说罢他的身影便急剧地黯淡了下去,方才那句话的最后一点声音也随之迅速消散在空中,再无踪迹可寻。 宸宇看着自己伸出一半的手臂,自嘲地弯了下嘴角,转而解了内间之中的结界。他轻叹了一口气,双眸之中又带上了平日惯以示人的玩世不恭,抬脚向外走去。 方才还等候在外面的一众人此刻都不知去了何处,外间内只留下了叶绿芜与许明川二人。 看到他出来,叶绿芜连忙走上前来,探头向他身后看了一眼,而后问道:“这还没过一会而,你们这便说完了?大师兄呢?怎么没同你一起出来。” 宸宇轻笑一声,侧过身去让她能看得更清楚些,“还不是怪你的心上人,与他周旋的时间太长,我才同他说了两句话,他的神识便到了该消散的时候了。不过也无碍,下次见到他的时候再问个清楚便好了。” 这人可真是……说上三句话便有两句话在调侃自己,叶绿芜既羞又气急,一张脸不知是该红还是该白,只能剁了两下脚,而后向一旁走去,身子面对着厚厚的幔帐,不去理会他。 “啧啧啧,这你自己都承认了的事,我说上两句便不行了?”他缓缓摇摇头,刻意做出一副被伤了心的样子,以手抚额,“罢了罢了,这动了心的小师妹就是难管。我也不在这儿碍你的事了,待到了京都城,便还是同你大师兄游山玩水去,再不过问你的事。” 说罢他晃着身子向外走去,待准备掀开幔帐之时,却又回头道:“这荒郊野岭的,也不是个谈情说爱的好地方,还是快些将行囊收拾收拾,搬到安邑城中去吧。” 明亮的天光在幔帐的开合间闪烁了一下,而后便再次被截在帅帐外面。 听到安邑城这三个字,许明川心中便涌上了浓浓的甜蜜。 方才在只有他二人时,叶绿芜散落着星辰的眸子扑闪着,声音之中是难掩的喜悦,她轻声道:“许明川,从此往北的安邑城与墨漳关此刻又都回到我们手中了,这便是十万大军送给你的大礼。” 他看着还背着身子立在一旁的叶绿芜,面上的笑意似乎都凝成了实质。 “小芜,我此刻真想拥着你,”他缓步走上前去,立在她身后柔声道:“可我越是心悦你,便越怕唐突了你。我真想早日回到京都城中去,这样便能将你光明正大地接入我太子府,做我府中的女主人。” 叶绿芜的双肩轻微地耸动了两下,声音中带上了些许的哭腔,“许明川,你对着我说遮掩的话,便是刻意要惹得我哭了。” 这一句话让他立刻便慌了神,双手僵硬地伸在空中,整个人手足无措。 而此刻叶绿芜瞬间转过了身来,重重地扑在他怀中,闷声道:“我犹记得在我六岁那年,母亲让身边一个极为美貌的丫头来给我送东西。我那时正藏在院中的花丛后,准备吓父亲一跳。可我还没走出去,便看到父亲将那丫头死死抱在怀中,拖着她进了一侧的偏房中。” “之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那个丫头。过了不知道多久,我才在一次家宴上看到了她,那是后续她已经是父亲的新宠,我的庶母了。” 许明川听着她这般委屈的声音,双臂轻轻一揽,将她拥在怀中,“在几日前的峡谷中,我便知晓了自己的心意。那时巨石滚落,我什么都顾不得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要你活着。从那时起,你便比我的性命更加重要,故而你所担心的事,绝不会发生。” 怀中的身躯比起前些日子来又消瘦了许多,似乎只要用一只手臂便能将她揽住。 他轻轻安抚着叶绿芜因抽噎而颤抖着的脊背,柔声道:“况且方才在内间里,我已向先生立下了誓。至于在先生面前违背誓言会有怎样的结果,你应当比我更清楚。你从不在意功名利禄,那么除却这些之外,我便只能将我这个人送给你,用上一辈子来让你心安。” 叶绿芜再也忍不住,双臂紧紧缠着许明川的身躯,像是要将二人的魂魄都融为一体。 没有人能欺骗人间界之主,若是今后他违背了今日之誓,便会魂飞魄散,再无来生。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三十七章 春信至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因着萧宸钧签下降书,周军退出墨漳关外后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交接,故而他们在安邑中用逡巡一月有余后,才终于能动身回京都城。 而宸宇当日所言的确不虚,自那日起仅过了二十多天,周国便有使节前来送信,和亲队伍即将到达墨漳关外,要许明川派人前去相迎。 叶绿芜是在正月初二离开京都城的,如今已过去了三个多月,如今虽在北地,可城中已然是蔓延着一片嫩绿之色。此处的树木多以杨柏为主,而纵使春风轻柔,可也将飞絮洒满了这重新焕发出生机的安邑城。 她也逐渐适应了北地的气候,不再如同几个月前那般畏寒。两国之战胜负已定,她便不再身着男子衣袍,而是重新换上了轻薄飘逸的女子衣衫。每日晨起同着护国会弟子们一同练习剑术,宸宇偶尔也会来指点一二,这日子也算过得略有滋味,甚至于较在京都城中时还要惬意几分。 “乡君,殿下已在风来水榭中设下了给长平公主的接风宴,让乡君先稍作准备,待殿下处理完了公务,便会来此接乡君。”两个年纪不大的丫头穿着同样的衣裳,穿过不甚小巧却依旧精致的月门缓缓而来。 此时叶绿芜正穿着北地风靡的窄袖衣裙在院中烹茶,淡妃色的长裙外罩一层如梦似幻的绮丽纱衣,虽少了些许南边的钟灵婉转之感,却有一份独特的潇洒之情,与她周身的气质更是相得益彰。 她将手中的长嘴壶放在一旁的石桌上,起身笑道:“我知道了,你们若还有事忙,便自去吧,不用在此陪我耗着了。” 早在大军进驻安邑城时,三位统帅与叶绿芜的名字便已传遍了大半个豫州。在这些年轻女子的眼中,她不仅生得美貌,且有不输须眉之志,让她们既敬仰又钦佩。 原本在方才前来的路上二人心中还有些忐忑,可现下看到她如此随和,竟露出了几分欣喜之色来,“殿下吩咐了要奴婢们侍候乡君梳妆,乡君还是先忙着吧。” 叶绿芜微笑着点点头,此时锅中的水恰好沸了第三次,势若奔腾溅沫,她这才将早先放在一旁的一瓢开水再次倒入锅中,这一小锅茶汤便算是煮好了。 经过烹煮之后,便将陈茶之中的苦涩之感去除了大半,闻起来茶香清冽,意味醇厚,正是十分难得的味道。 她转过身去轻声呼唤了一声,从屋内便走出来两个身量窈窕的丫头来,手中各自拿着一块厚重的手巾。不消她吩咐,二人便站定在刚熄了火的锅子两旁,将手巾搭在锅沿上后,便齐齐发力,将??这一锅尚在翻滚的茶汤倒入石桌上的翡翠壶内。 “这茶汤可是滚烫的紧,你们可有烫到?” 那两个丫头略微摇了摇头,而后垂首立在一旁,示意无碍。 叶绿芜这才缓步向屋中走去,轻声道:“你们将这茶给太子殿下送过去,而后便先到风来水榭等我吧,这里有他们两个便够了。” 二人弯腰应是,将翡翠壶与四个碧玉茶杯放在两个托盘上,稳步向外走去。 而许明川派来的那两个丫头则连忙跟在她的身后,走入了温暖干燥的屋内。 依着这个屋子的布置来说,此处原本应是住着一个地位不低的人。莫说其中的摆设皆是万金之数,有些东西更是用多少钱都换不来的精品,且金银器物之类极少,明净雅致的意境倒是很合叶绿芜的胃口。 她欠身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一头青丝被两个丫头打散,不由笑道:“他要你们来给我梳妆,不知你们可想好了?要在我这头上插戴些什么珠宝首饰?” 在一旁替她挑选首饰的丫头听到此话,立刻换上了一副真诚的笑容,眸中闪着自信的光彩,“那周国的长平公主前来咱们昌国,必定是装扮地十分艳丽。可乡君天生丽质,这首饰带多了难免会压住这份美貌。奴婢们势必将乡君打扮得高雅,压一压那长平公主的气焰。” 叶绿芜直直地坐着,略微合上双眸,任由两个丫头在她头上鼓捣,嘴角噙着一抹浅笑,轻声道:“既然太子殿下派了你们来,自是因着你们有过人之处,我只等着便是了。” 这春日里的温度高了,难免让人有些困倦。虽说她背后没有靠着任何东西,可两个丫头动作轻柔,让她不仅感觉不到头发被拉扯,倒生出几分酥酥麻麻的感觉来,令她十分舒适。 盘发髻原本用不了多少功夫,可她竟就在这不过一刻钟的时间里陷入了浅寐之中。直到感觉到鼻尖上传来一阵瘙痒,她才略微蹙了蹙眉,睁开一双如星的眼眸。 面前的不是方才为她梳妆的侍女,而是一脸笑意的许明川。 他手中握着不知从何处得来一根极为鲜艳的翠鸟羽毛,正略微俯下身来轻轻刮着她的鼻尖。 叶绿芜轻哼一声,便要伸手去抢那根羽毛,却忘记了自己的头发还在侍女手中握着。这一欠身,头皮之上便传来一阵钝钝的疼痛。 “嘶——” 她再次跌坐回圆凳之上,刻意抱怨道:“你不是公务繁忙吗,怎得这么快便来了?” 叶绿芜是在生死之间徘徊过数次的人,这点微痛便压根没放在心上。可她身后的两名侍女却吓得魂不附体,急忙跪在地上,口中连连道:“乡君恕罪!太子殿下恕罪!” 许明川知晓她是不会因着此事对这两个人发怒的,便略微摆摆手,示意她们下去。 见他走近,叶绿芜这才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那一羽美丽至极的羽毛,对着日光细细观察着,“许明川,你一来便赶走了替我梳妆的丫头,莫非是准备让我散着一半头发去参加长平公主的接风宴?” 他低沉好听的笑声在身后响起,而后她便感觉到自己的一缕头发被他握在了手中,“她们既是笨手笨脚,便还是我来吧。不过是一个前来和亲的公主,好吃好喝穿金戴银养着便就罢了,你不必过于放在心上。”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三十八章 长平公主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叶绿芜将手中的羽毛放在妆奁之中,他认真的神色与轻扬的唇角在干净明亮的铜镜之中看得分外清楚。 分明在手中握着的是一缕黑发,可看在他眼中,便如同是什么绝世珍宝一般。 她此刻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双眸定定地看着从铜镜中映出的二人交叠着的身影,嘴角也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甜蜜的笑意。这般春日融融,岁月静好的日子当真是比起打打杀杀来要好上太多了。 过了半晌之后,她的一头青丝被端正地挽在头顶,许明川俯身从妆奁中取出一小把豆子大小的粉色珍珠来,在发间插成一朵朵柔嫩的花的形状,再取两朵用纱堆的花样添在其中,而后将没有挽起的一缕青丝从左肩绕过,搭在身前。 许明川将双手搭在她肩上,在镜中看着她现下的模样,轻笑道:“虽说现下暖和了,可若是新换衣裳,穿在身上难免还有些凉。这个发髻搭你这一身衣裳,倒是温婉了许多,也不必再更衣了。”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满意一笑,“不知这别的本事如何,我瞧着这挽发的本事可越来越好了,竟也不知你是从什么地方学来的。” “纵使小芜再厉害,可这身后也生不出眼睛来,”他又从妆奁之中取出一副与之相配的耳坠来,轻轻替她戴在耳垂上,“既然如此,我便只能去学这些本事了,免得那些笨手笨脚的丫头们再弄疼了你。” 因着要随时听候吩咐,方才那两个丫头虽退出了屋中,可也并未走远。此时她们候在门外的屋檐下,屋内的谈话声也能隐隐约约地听到。虽说主子们在做什么她们都是不能看的,可仅仅是听到这些话,两个豆蔻年华的姑娘还是红了耳尖。 “曲清姐姐,殿下与乡君感情这么好,那长平公主是不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被叫做曲清的那个丫头稍稍侧过头,低声道:“曲妙,这些话你是从哪儿听来的?莫非是整日偷懒,自己猜疑的不成?” 曲清较沉稳,而曲妙的性子便天真烂漫一些。她悄悄往曲清身边挪了挪,贴在她耳旁道:“姐姐总是闷在府里,这些事情自然不知道。我前几日在外面采买之时,听到城中都传遍了,说原本不该着长平公主来和亲,可她不知从何处得到一张殿下的画像,这才非要来的。” “不过咱们殿下相貌无双,又是这般高贵的身份,还风度翩翩从不苛责下人。听太子卫队中的人说啊,他们出征的那一日京都城凡是能看到殿下的地方都站满了贵女呢。”她顿了顿,而后悄悄朝屋内瞥了一眼,又道:“我觉得吧,还是乡君这样的人才配得上殿下。” 都是十几岁的年纪,再成熟老练也不会像几十岁的人一般。 故而听到曲妙这么说,曲清心中的想法也像雨后春笋般一股脑儿的冒了出来,迟疑道:“我听娘说和亲不是都要做圣上的妃嫔吗,这长平公主这般打算,本就不应该啊。” 曲妙听到屋中的说话声停了,连忙挪回原处,半个字都不再多说。 果然,片刻后许明川的声音便从内传来,低沉醇厚,“来人。” 二人连忙垂首疾步走了进去,立在门前听候吩咐。 “时辰也差不多了,我来的时候已吩咐他们备下了辇轿,若是你不想坐,走着过去也是不迟的。”许明川弯腰将叶绿芜从圆凳上扶起,轻声道。 “冬天的时候你便不准我在外面呆得久了,如今好不容易入了春,再不走动,只怕回到京都城之后那些衣裳都穿不下了。”叶绿芜一面向外走着,一面轻笑道:“别忘了,那些衣裳里还有许多你送的呢。荣华阁的衣衫一衣百金,纵使你舍得我也是舍不得的。” 曲清曲妙听着他们的话,心中暗道那个什么劳什子长平公主可真是的,做什么要上赶着攀扯殿下呢。看乡君的样子应是还不知晓此事,倘若到了风来水榭听到了什么,想必心中定会难过的吧。 可这些心思她们也只能藏在心中,只能忧心忡忡地跟在二人身后,朝着她们心中的那个“阴暗之地”走去。 若是叶绿芜知晓了这两个小丫头心中所想,定会笑得前仰后合。莫说是一个长平公主,便是再来上几个她也不会放在眼中。毕竟她的时间要尽数用在值得的地方,对于这些微末小事犯不上过多在意。 这个宅子中间是一大片湖泊,风来水榭便是这湖中心之上的唯一建筑。 湖中的浮冰早已融了一月有余,春风轻拂,清澈的湖水便会荡漾开一片粼粼的水波。天光云影皆徘徊于此,灿金的阳光揉碎在这一池金波中,清远如仙境。 在叶绿芜走到其中之时,便看到慕容华与几位将军早已落座于其中。 众人起身见礼,她在一一回过礼后便坐在许明川身侧的席位之上。纵使他没有多说,可她也知晓,这个位子是留给自己的。在除夕宫宴之上是如此,在此处也是如此。 许明川的时间拿捏地刚刚好,在他们落座还没多久,便看到湖岸之上走来了一众人,踏着曲折往复的回廊缓缓而来。 宸宇与蔺忱前后簇拥着一个华贵至极的女子走来,众人便纷纷起身。 “长平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她盈盈拜倒在地,发间步摇的珠翠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许明川右手微抬,虚扶了一下,温和道:“长平公主不必多礼,你虽是周国公主,可在我昌国也绝不会有人慢待于你。” 她缓缓起身,一双凤眸之中柔情尽显,眼波略一流转,便是万种风情。 真真是个美人,叶绿芜想。 她略微侧过身去,再次弯腰福身道:“想必这位便是晗灵乡君了,久闻其名,今日终得一见,才知所言不虚。同乡君一比,琼岚便是蒲柳之姿了。” 听到她这么贬低自己,叶绿芜便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只得回了万福礼,轻声道:“公主谬赞,绿芜愧不敢当。” 看着她们这么你来我往的,宸宇眸中闪过一丝笑意,扬声道:“琼岚,你远道而来也是累了,若是当真与我师妹一见如故,用了饭再说也不迟。”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三十久章 萧琼岚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叶绿芜略一抬头,便看到他带着戏谑的眼神。也对,他自幼便入了岚门,想来自己这个师妹都比萧琼岚要来得亲切些。只是他这般为自己说话,不知他这个“妹妹”会作何感想? 众人都是礼仪教养刻在骨子里的人,故而这一顿接风宴除却有些轻微的碗筷碰撞声之外,旁的声响也是半分都听不到。 不过纵使如此平静,可叶绿芜总是隐隐觉得会发生什么事情一般。?? 虽说是几人小聚,可萧琼岚毕竟是周国的一等长平公主,这该有的规模是必不可少的。 在接风宴进行至一半时,湖面上缓缓驶来几条小舟,轻柔似雨雾的丝竹管弦之声徐徐而来。一众轻纱遮面的女子随着小舟飘然而至,或坐或立,如同水墨丹青间荡漾而出的一抹新荷,清新怡人却又不失雅致。 昌国的底蕴只有两百年,若是上演典雅宏大的戏码,是断断比不过有些悠长历史的周国的。若要在萧琼岚面前显示些什么,这种清雅脱俗的曲子便恰到好处。 “长平尚在母国之时便听闻太子殿下不仅文武双全,且精通音律,”她手中捏着一方绣着嫣红牡丹的锦帕,掩面而笑,“今日起曲只有天上有,想来定是经了殿下之手润色,才能有这般人间难得的仙音。” 萧琼岚的声音带着些娇生惯养的软糯,而又不失与生俱来的矜贵,轻轻柔柔奏响在丝竹声之中,让叶绿芜忽然有一种如闻仙乐之感。 许明川疏离而含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缓声道:“长平公主既愿以一己之身来我昌国,结两国之好,本宫自然要以重礼相待。左不过一首曲子罢了,公主日后回到京都城中,想听多少都会有乐伎好生演练的。” 她听了这番刻意摘开自己的话,萧琼岚连眸光都不曾闪动分毫,纤长的睫羽轻轻眨了一下,似乎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在她掌控之中。 “周国的云间山乃是人间界灵脉之源,可却一直笼罩在厚重的迷雾之中,不得外人见。前段日子这些迷雾却散开一块,奉命驻守此地的翊天宫弟子在其中找到了一株仙草。” 萧琼岚右手轻抬,侯在一旁的侍女即刻恭敬地走上前来,将手中木盒高高捧过头顶,“长平在动身之前,父皇曾特意嘱咐过一定要将此物当面送给殿下,以表两国欢好之诚意。” 说罢她的贴身侍女便快步上前,当着众人的面将那木盒缓缓打开。 仙草之所以被称之为仙草,便胜在这个“仙”字。倘若没有周遭萦绕着的丝丝缕缕的金色灵力,以及离了土壤不知多久却依旧饱满挺立的根茎之外,它与路旁的杂草看上去别无二致。 叶绿芜看着她面上有些骄傲的神色,心中便有些无奈,这长平公主必定不是修道之人。云间山长年被天地灵炁滋养,莫说是有生命的花草了,纵使是一块没有灵识的顽石,也应当是灵炁充沛。 倘若当真是周国皇帝所赠,已经传承了十余代的翊天宫岂会不知此事?这定是萧琼岚自己的意思,只是不知她究竟是想要讨好许明川呢,还是另有所图。 在经过了萧宸逸之事后,她如今看到陌生人的第一反应便是此人心中究竟有没有藏着见不得人的阴私。她略微蹙了下眉,这样的自己,真真是令人厌烦。 “云间山常年云雾缭绕,有多少想要进去一探究竟的修道者迷失在其中,数月之后才能走得出来。”宸宇长眉微皱,沉声道:“那些云雾保护的便是其中的灵脉,倘若因着这个东西让整个云间山受损,失去了修道者的庇护,天下群妖群起而攻之却又当如何是好?” 他定定地看着那株“仙草”,双眸之中尽显凌厉之色,“你不懂也便罢了,翊天宫那群人竟也拿此物来邀功请赏?如果我没记错,现任翊天宫宫主的是初代宫主的十六代孙,此事若被他老祖宗知道了,想必夜半托梦也要将他骂得狗血喷头。” 看到他这副模样,叶绿芜只得深深埋下头去,免得待会笑出声。果然一提到与大师兄有关的事,宸宇的反应便格外激烈。 萧琼岚一双星眸之中写满了茫然,纵使是此物有些不妥,也不该是由他说话啊。 “五哥,宫主当时并不在场,再加之长平也并非修道之人,故而对这些并不很清楚。不过今后既有五哥在,这种事情便不会再发生了。” 她眼中的孺慕之情似乎都要溢出来,落在旁人眼里,便是一副真心认错的模样。 不过宸宇也不去看她,只是略微一挥手,而后轻声道:“罢了,既已变成这样了,也再无补救之机。太子殿下前段日子魂魄有些不稳,这东西倒是能正好派上用场,也不算枉费了你一番心意。” 许明川笑意盈盈地道了谢,有些话当着萧琼岚的面不能明说,可在场众人都知晓真正需要这“仙草”的是叶绿芜,她才是那个真正魂魄不稳的人。 若说是刚刚入门的修道者,纵使将他整个人都扔到云间山里,都不见得能将多少天地灵炁转化成自己的魂力。若要依靠这些外物来强行提高资质,这天下想必也只有一棵赤云树能做得到了。只是可惜,若没有墨阙会那帮家伙暴殄天物,岚门也不至于地位暴跌。 看着那名侍女将木盒缓缓合上,而后交给许明川身后的侍女手中,叶绿芜有些伤感地想到,岚门心法对于自己如今的修为已是有些杯水车薪了,倘若要想再提高修为,只怕是难上加难。 若是在回到京都城之后没有什么事的话,倒不如去寻一寻那传闻中的桃花源。那里的人皆是桃夭公子的徒子徒孙,有着人间界最为精绝的修行术法,那可真是人人向往的修行圣地啊。 只是不知因着什么原因,他们已神隐几百年了,自己若没有任何头绪地这样去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寻得到,还是先回到京都城,见了大师兄后再做打算吧。这些事情自己虽懵然不知,可他定是连细枝末节都知晓地十分清楚的。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四十章 迁居翠萝山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在许明川收下那个装着“仙草”的盒子后,众人又像是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一般,在柔和的丝竹之声低声谈论着什么极为开心的事。 因着坐席之间距离较大,叶绿芜虽听不真切他们在说些什么,可只是看着他们脸上的笑容,便也猜到了几分。随着太子一同亲征,不仅重新夺回了墨漳关,甚至还让周国三皇子签下了降书,不日便送来一位公主和亲,这样大的功绩,回去后定能捞到极为丰厚的封赏。 她看着这其乐融融的场景,自己脸上也不由得浮出几分笑意来。 “看你笑得这般开心,在想什么?”许明川忽地略微倾身过来,轻声问道。 叶绿芜缓缓转过头去,对上他柔情满满的双眸,应道:“我在想,这男子们随你上战场,回去后定是封侯封爵的。只是不知,殿下该怎么赏赐我这个小女子呢?” 他轻笑一声,目光悠悠落在她腰间的那个玉牌上,柔声道:“莫非我这一个太子府你还看不上?你现下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做到的,便绝不推辞。” 微风袭来,湖面之上再次泛起了粼粼金光,皆映在了叶绿芜双眸之中。 她露出几分狡黠的神色来,轻轻欠身贴在许明川耳旁,刻意拖长了声音道:“我现下啊,最想要的便是除夕那夜的漫天烟火。不过不需要那么多,只要一个便够了。” 除夕之夜她醉倒在院中的事,并非半点都记不起来,那时的感觉太过复杂,自己也只能借着那一夜贪欢而略微放纵些罢了。 可如今便是不同了,多年以来的心结一但解开之后,就连这阳光都似乎更加明媚了几分,体内的经脉都更加顺畅了。 “你既这么说了,那这一个烟火必定要是要我亲自放给你看。”许明川与她四目相对,两个人的心似乎都贴在了一起,“这有何难,左不过是一个烟火罢了,你想看多少,我都放给你看。” 任何生灵的寿命长短都是与修为相关的。 他心中一笑,自己虽找回了那五百年的修为,可若是她寿数到了,便宁可不要这漫漫岁月,随着她一同转世便也罢了。 一曲终了,宾主尽欢。 既然萧琼岚已到了安邑城,那么便也无需再拖延什么了。 除却留下几万大军驻守在墨漳关与两个城池外,其余的一小半大军第二日便随着许明川一同回返京都城。 而今夜,他还允了大军饮酒,只要不闹出事来,怎么玩乐都不为过,只不过不能逾了明日归期便是了。 入了夜,天色还尚且没有完全暗下来,安邑城中便早已灯火通明,醇厚的酒香徐徐在空中铺展开来,还未走近,便已醉了。 许明川与那些将军们在前院摆庆功宴,原本叶绿芜是要去的,可一想若是自己在场,想必他们定会拘着自己,也不会尽兴,便罢了。 因着上次醉酒还历历在目,她也并不敢贪饮,只是略微打了一小壶酒摆在后院的梨树下,就着一树梨花香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当初还在岚山之时,师傅便总说要将他的好酒全部看好了,否则你们寰清师姐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偷喝个底朝天。现在看来,师傅的话还是一点儿都没错。” 叶绿芜连眼珠都不曾转动一下,便知道来人是谁。 “莫要打趣我,”她笑道,“以前不过是借酒浇愁罢了,那时年纪小,听着那些师兄们说这句话,我便也跟着学。可谁知自己酒量差得很,多饮两杯便醉了。” 温余盘腿坐在她面前,拿起一个空酒杯自己斟满,而后仰头一饮而尽,“今日看你的样子,可不是借酒浇愁,想来是遇上什么开心事了。我自拜入岚门的那一刻起,还从未见你如此笑过。” “这一来,萧宸钧投降之后,墨漳关内外便能免于战火侵蚀,百姓也不必再提心吊胆的了,”她再次高高举起酒杯,新酿的酒还不甚醇厚,清凉的水珠在杯中四溅开来,颇有珠落玉盘之感。 “这二来,便是与你重逢,岚门上下从大妖清姬手中逃出生天,大半弟子安然无恙。有此二因,便足矣让我开心了。” 叶绿芜将手中的酒杯凑到唇边,喉头未出之言便混着有些微辣的清酒,一同落入腹中。 第三点,我找到了自己的同心人。从今往后,天涯海角,片刻不离。 温余再次斟满酒,笑着道:“应当如此,今日我便陪小芜同饮。” 二人你来我往,原本便不大的壶中不出片刻便空空如也,只余下淡淡的酒香在其中盘旋着,而后缓缓散在有了些暖意的空气中。 三杯过后,叶绿芜的双颊虽略微有些泛红,可神志却依旧清明,“方才还没来得及问你,这军中人人都在摆庆功宴,你却为何来寻我了?” 温余虽也不经常饮酒,可毕竟是男子,酒量自是比她要好上不少。纵使喝的比叶绿芜还要多上几杯,可依旧面色如常,只不过眸光略微亮了些罢了。 “我便知你不会去与他们同乐,故而前来陪你。”他笑道,“况且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只不过前些日子太忙,并未有时间。” 有关自己,且由温余之口来说的事,想来只有岚门了。 叶绿芜笑着点点头,身子向后一靠,倚在梨树下,“你说。” “素女琴认主一事我已飞鸽传书禀告过掌门,他回信说纵使你已不再是岚门弟子,可毕竟如今是素女琴的主人,若是还想回师门看看,他也不会拦着的。” 岚门除却听枫大会那三日之外,是绝对不允许非岚门弟子入内的。于秋能说出这番话,倒是真的让她没有想到。 “我原本还想着等明年的听枫大会之时再回去看看呢,”叶绿芜微微合上双目,轻声道:“如此一来,我得了空便回去一趟吧,离开这么久了,还真有些想念我那住了十年的屋子,况且我还有许多东西不曾带走呢。” 温余看着她这模样,嘴角的笑意便又加深了几分,“这便是第二件事了,因着赤云树被毁,岚山之上的灵脉便断了,掌门已下令所有弟子迁居翠萝山。不过你屋中的那些东西,我已替你尽数搬走,你不必担心。”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四十一章 回返京都城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叶绿芜的双眼依旧没有睁开,可一双秀眉却是微微蹙起,问道:“嗯?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竟半点都不知道?若掌门念着我已不是岚门弟子不告诉我,你怎得也不同我说一声。” “虽说这碧箩山虽与岚山相距并不过远,可岚门三百年来攒下的东西也过于繁杂了。”温余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轻声道:“只清点这一项,便花费了一月有余,待所有能带走的东西都搬过去之后,已是用了三个多月。” 说罢他缓缓起身,对着叶绿芜作了一个长揖,正色道:“让小师姐劳神了,是师弟的不对。” 叶绿芜略微睁了双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树梨花都落尽了芳华,“你都多久没唤过我小师姐了?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我那屋子里可有好多舍不得的宝贝呢,若是就这样白白丢了,我可真要哭死了。” 岚门上下皆知当年永定侯府的嫡女孤身前来,可是半分贵重物品都不曾带着,莫非在这修行的十年间,还攒下了什么好东西不成? 温余深知以她的性子,是从来不对那些身外之物上心的,故而笑道:“能让小芜如此重视的宝贝,想来背后定有一段属于它的故事,不知可否让我也听一听?” 她眼波略一流转,眸中是染着几分醉意的狡黠,“若我说我这般念着它,是因着要凭借它去杀一个人,你可也要听?” 温余略微愣了一下,而后收起脸上的玩笑之意,正色道:“你从不会以旁人的性命开玩笑,故而能让小芜这样说的,必定是罪大恶极之人。自是如此不赦,我必定相随。” 看到他如此郑重,叶绿芜忽地感到有些不自然,只得堪堪扯出一个笑意,摆摆手道:“我并没有同你开玩笑,不过我答应了一个人,在没有做好万全准备之前,不会轻易动手。故而此事倒也不急,还是先等我去一趟翠箩山,再容后再议吧。” 天色已是完全暗了下来,北地的夜空永远都是干净辽远的,一颗一颗的星辰错综复杂的排列在天鹅绒般深蓝的天幕中,散发着些许令人心旷神怡的迷蒙光彩。 因着城中所有人都沉浸在战胜的喜悦中,叶绿芜也纵着那些丫头们玩乐,院中现下还不曾掌灯。 她的面容模糊在暗沉的夜色中,那一双明眸依旧灿若星辰,可这些星辰前方似乎遮上了一层似真似幻的轻纱,连同着她灵魂深处那一簇永远跃动着的火种一起,皆有些看不真切。 温余定定地看着她,距二人墨阙会一别仅仅过了半年,眼前这个依旧美貌的女子,他竟有些看不懂了。 “温余,接下来你准备去哪儿?”叶绿芜俯身将酒壶与两个杯子握在掌中,轻声道:“现下应是没有什么大事了,你是要回翠箩山,还是同我在京都城住一阵子?” 他堪堪压下心中答应她的欲望,缓缓摇了摇头,“师傅那里离不开人,几位长老现下身子也大不如前了,翠箩山的一应事物都靠各个堂的亲传弟子撑着。在出来之前掌门便嘱咐在事情了结之后尽快回归师门,故而我也不能在京都城过多停留了。” “即使如此,我便也不多留你了,”叶绿芜浅浅一笑,“我忘了你如今已是能独当一面的亲传弟子了,静下心来修行几年,想必会有更大的成就。” 说罢她双眸略微一眯,院内灯柱之中便瞬间亮起了闪烁灯火,“现下也不早了,你还是回去收拾收拾行囊,明儿一早便该启程了。” ??温余含笑点头,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一树莹白似雪的梨花之后,方才暗自握了握拳,也转身离去了。 如若没有这突如其来落在自己肩上的重担,他必定会抛下一切向叶绿芜吐露自己的心意。可如今两个人身处不同的地方,如若再不采取办法,必定会渐行渐远。可他分明深知这一点,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等到翠箩山这一众纷乱杂事了结之后,再上京都城吧。 在安邑城中的最后一晚,除却温余与初到昌国的萧琼岚之外,所有人都睡得格外香甜。 这十万大军也并非尽数从京都城出发的,而是在路上才不断汇合各地军队,逐渐壮大起来的。故而在回返京都城之时,每每经过一座城池,便都会有一些将士回到他们原本的驻地中去。 因着归心似箭,且不必停下来等待前来的将士们,来时分明走了一个半月的时间,可回返之时,却仅仅用了不到一月便抵达了京都城郊。 叶绿芜站在城外,远远便看到前方高耸的城墙矗立着,晚春初夏的吹面不寒杨柳风柔柔扑在身上,使她感到了久违的浑身舒畅之感。 此时他们是在京都城的西方,故而是看不到南城门外那些难民如今的状况的。她当时用炎帝之怒火的起手式所充当的那个结界,原定在两个月后便会完全消散,如今早已春暖花开,想来他们应是回到家中开始新一年的耕种了吧。 许明川轻轻纵马来到她身侧,柔声道:“离京半年有余,小芜可是想家了?” 她缓缓转过身去,笑道,“天下之大,何处不为家?又何须局限于一个京都城呢。况且,还有你在我身边,身在何处与我而言不过是换一张床歇息罢了。” 二人在无边春色中四目相对,似乎连微暖的风都停了下来,静静驻足在了这美好温柔的一刻。 “原本我想让你快些回到府中歇息的,可大军进城总不能灰头土脸的,便先让他们原地休整片刻,又遣人知会了父皇,半个时辰后再入城。”许明川微微笑着,就连声音之中都染上了些许暖意,“我府中落下的梅花一早便吩咐蒋文好生收着了,一部分酿了酒,余下的便风干了给你做梅花糕吃。” 叶绿芜眉眼弯弯,脸上的肌肤虽不似在京都城中时那般细腻,可依旧红润动人,“瞧你说的,我似乎便知想着吃喝二字一般。我看分明是你自己想要留着,这才拿我做借口吧。”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四十二章 入宫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她话音刚落,自己便先不禁笑了起来,许明川也在一旁温柔笑着,两种截然不同却皆含着柔情的笑声在初夏带着青草芳香的风中起起落落,似乎奏出了一曲情意绵绵的赞歌。 萧琼岚坐在华贵宽敞的马车之中,从半开的车帘间遥遥看着远处言笑晏晏的两人。 “公主,依着太子殿下这般模样,只怕我们的计划执行起来不会十分容易。”一旁的侍女跪坐在她脚边,动作轻柔地替她捏着因久坐而有些酸胀的小腿。 她冷哼一声,好看的凤眸中闪过一丝冷光,不屑道:“他什么模样都不要紧,心中有谁也不要紧,我费尽心思要嫁的人只是昌国的太子,并不是他许明川这个人。” “况且——”她向后一靠,声音之中带上了几分慵懒,“听闻他出征之后一直是荣王许明河代行太子之责,这如今太子回京,想来必定有一场好戏等着我看。到时候,他便会知道究竟是一个心思单纯,什么都不懂的太子妃于他更有益,还是精于谋划的太子妃他更需要了。” 原本和亲只要从宗室女中挑选一个年纪合适的,到时封为公主便可。而萧琼岚虽是庶公主,可也是用不着她来和亲的。 不过,谁叫她有一个好哥哥呢。 周国皇帝已步入暮年,可太子之位却依旧悬而不定。纵使是手握重兵的萧宸钧,也远没有旁人眼中那般受宠。她靠在软枕上略微闭目养神,心下却在思索着怎样才能尽快开展自己的计划。 半个时辰之后,萧琼岚的送亲队伍嵌在大军之中,缓缓驶进了京都城的西城门。 街道之上的行人被金吾卫清了个干净,进了城门还未曾走过一条街,远远便看到前方停着一个明黄辇轿,一个身着亲王服饰的男子长身玉立在前。 而在两旁的酒肆客栈之中,挤满了如花似玉的千金贵女,她们手中握着的团扇虽式样不甚相同,可其上绣着的皆为各色鸳鸯。 叶绿芜略微侧过头去看她们,而后狡黠一笑,转身对着许明川轻声道:“你看,城墙之上不允许闲杂人等观望,她们便都到这里来了,想来这人人都想要得一个墙头马上遥相顾的佳话吧。” 许明川原本直直看着前方,听到她这样说,才略略转过身来,嘴角轻扬,“你我身后的大军之中皆是好男儿,名门贵女与新晋将军,这才是令人争相传颂的佳话。” “更何况,这倾国名花不正在我面前吗?” 说到此处时,他刚烈的眉目都浸在浓浓的柔情中,不仅看愣了叶绿芜,就连二楼雅间中的群千金小姐,看到这样的许明川皆红了脸颊。 待大军到了辇轿之前,众人便纷纷下马,单膝跪在原地。 萧琼岚莲步轻移,踩着矮凳从马车中缓缓走出,在所有人好奇且惊艳的目光中挺直脊背向前走去,端庄地立在大军之前。 许明河也向前走了几步,而后右手轻轻一挥,便有一个内侍弯腰捧着一个托盘走上前来。 他面上带着极为喜悦的笑意,朗声道:“太子殿下得胜归来,父皇心中甚慰。可无奈冬日里操劳过度,这一场大风寒断断续续两个多月依旧没有痊愈。故而父皇派臣弟带着尚方宝剑前来替他相迎,殿下便先谢恩吧。” 尚方宝剑自元帝时便有了,只不过这两百多年间从未用过。它所至之处,如圣上亲临,所有人皆要跪迎。如今这第一次使用,便是给了许明河。 这半年来许明川在军中的威望已十分高涨,众人看着许明河拿着尚方宝剑,心中虽都不忿,可却只能极不情愿地以额触地。 而就连他们心中都不好受,更不用说身为太子的许明川了。 从他被立为太子的那天起,除却帝后二人外,便从未跪拜过旁人。而许明河原本便与他不睦,此时虽是向着尚方宝剑下跪,可面前这个人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忽视的。 许明河依旧面带笑意立在那里,看着许明川带着一众将士跪倒在自己的脚下,心中自是无比畅快。他心中暗道,今日能让你对着我下跪一次,便还有第二日,第三日,终有一天,我要让所有人都跪拜于我。 “虽说现下天色还尚早,可父皇已在宫中设下宴席,这一来为殿下庆功,二来便是为长平公主接风。”他将身子略微一侧,露出身后的辇轿来,“父皇特意嘱咐臣弟,在迎到殿下后方能同这辇轿,殿下便先请吧。” 因着许明川的长枪早已遗失在了通往安邑城的那个峡谷中,他此时身上虽穿着铠甲,可却两手空空。 他略微向前走了一步,而后笑道:“有段日子没见,二弟看上去进益了许多。” 许明河跟在他身后入了辇轿,恭敬道:“臣弟不过替殿下接手了几个月,身心已是俱疲,想着殿下在外风餐露宿了许久,因着担心殿下身子,臣弟这才相父皇进言让殿下多歇息些时日。” 听到此话许明川心中暗笑不已,这贪恋权势都能被他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可不真是进益了吗。 辇轿缓缓向前走去,众人也从地上迅速起身,而后翻身上马,初夏的阳光在银亮的铠甲之上泛出一片炫目的阳光。 萧琼岚深深看了一眼分明身着宽大衣裙可依旧英姿飒爽的叶绿芜,眸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神色,而后转身走进自己的马车之中,紧紧跟在他们后面。 这几万的大军自是不能尽数进入京都城的,故而他们在跪拜过尚方宝剑后,便随着几位将军返回京郊的校场之中去了。跟着许明川入宫的,便只有些功劳卓著的大将军。 将士们的功劳簿已尽数整理好,一早便等着在入宫面圣之时论功封赏了。 宫中自是不允许纵马前行的,故而众人在行至宫门外后,便纷纷从战马上跃下,徒步走入其中。 而因着皇帝尚在宫中,这辇轿二人自是也不能接着坐了。 十六人空抬着辇轿在前,一众服饰各异的人紧跟在其后,神色肃穆而庄重地向着汀兰宫走去。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四十三章 皇帝之变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岸芷汀兰,郁郁青青。 汀兰宫中原本住着先帝的一位盛宠至极的嫔妃,可惜都说她命格低贱,压不住这般的富贵荣华,年纪轻轻便病死了,也未曾留下一男半女。宫中年长的宫女皆言,若非如此,今日坐在那九层玉阶之上的,还不一定是谁呢。 今日是太子班师回朝的庆功宴,皇帝却将这宴席摆在了汀兰宫,这其中的意思可真有点令人难以捉摸了。 因着京都城的天气比起北地来要暖和上不少,再加之从战场上归来的将士们身上皆穿着厚重的甲胄,难免闷热。故而这宴席便并没有摆在殿内,而是设在了一处荷花池旁。 五月中旬的日子,这满池的荷花虽并未完全盛开,可也露出了含苞待放的花苞,不时有蜻蜓在其上轻点而过,倒也有几分诗情画意之感。 况且许明川的日子选得极好,据说京都城前几日天色还有些阴沉沉的,可传来大军今日入城的消息后,便登时天朗气清起来。叶绿芜在入了汀兰宫的一瞬间,周身的感觉便最大程度地扩散了开来,故而能隐约听到来往宫人在小声议论着太子殿下如有神助。 她垂下头去,将一抹极轻的笑意掩藏起来。这些十五六岁的小丫头,倒还真是有趣得紧。 这宴席之上除却身披甲胄的将军之外,便是一些朝堂之上的忠臣。而能在这一众高门男子之中有一席之位的,便只有她与萧琼岚二人。 许明川将怀中写得满满当当的功劳簿双手呈上后,便是众人起身齐齐饮下庆祝胜利的三杯酒,而后各自安坐享受美味。 而叶绿芜自从上了战场后,食量便较从前大了许多。再者自己面前的这一桌子饭菜应是被特意嘱咐过,不像上次一般过于油腻,故而她刚一坐在案几前,便感到腹中很是饥饿。高位之上的皇帝端着酒杯说了什么话她自是一个字都不曾听在心中,在开宴后便大快朵颐起来。 不过即便如此,她的动作也是处处流露出公门侯府的世家千金刻在骨子里的优雅。 觥筹交错间,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悠悠传来,“长平公主为结两国欢好而来,这住处自是要先问过你的意思。不知公主是愿在宫中暂住些时日,还是愿住在京都城中?” 叶绿芜用饭的速度很快,早在其余的人还在相对畅饮时,她便已有七分饱了。 故而皇帝的声音虽被歌姬乐伎的柔美之声所掩盖,可她还是听出了在皇帝声音之下的些许不寻常。 他声音之中的苍老自是不提,虽半年多未曾见过,可他毕竟已是年迈,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也是有的。只不过除此之外,他的声音之中还带着几丝不易被人察觉的空洞。 因着墨阙会一事,叶绿芜对于他们这种以抽取魂魄来达到控制他人的邪术十分熟悉。与旁的修道者所用的摄魂术不同,一旦经这种邪术入体,在控制他的人目的达成后,这个人必定十死无生。 再者说不论是正是邪,这种摄人魂魄的术法一旦用出,便会折损自己的福源。故而一般来说,修道者们想要飞登仙界,便会格外注意自己的福源。只不过在溪首城之时,若想不动声色地控制住那一队的巡守士兵,这术法便是最为简单有效的。若非如此,叶绿芜也不会轻易折损自己的福源。 而此刻皇帝的声音之中隐隐透出的感觉,让她心中有些发慌,想到周国不知分批送来了多少探子,甚至有的可能在这皇宫中,她便有些坐立不安。 一旁的萧琼岚自是不知道这些,盈盈起身道:“圣上不必为长平过多费心,这住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左不过都是暂住些时日罢了,一切任凭圣上做主便是。” 皇帝这时才缓缓转过头来,露出一双浑浊的眼睛,“既是如此,那公主便在宫中暂住吧。你父皇虽送你来和亲,可寡人毕竟已经年迈,也不愿让你这如花一般的年纪耽搁在这深宫之中。好在寡人身下有两个年纪合宜的皇子,至于让你嫁给谁,且让寡人考虑几日吧。” 众人听到这话后皆以酒杯遮掩开始窃窃私语,议论着朝中局势会因着这位远道而来的公主而发生怎样的变化。 而叶绿芜却在皇帝转过头来的一瞬间从他的双眸之中看到了一个令她惊讶不已的事实,在他的识海之中,竟然有两个魂魄! 这两个魂魄很明显一强一弱,而弱的那个几乎都已被蚕食殆尽。 莫非,是有人要占据皇帝的这个身体不成? 叶绿芜秀眉微蹙,伸出手去将面前的空杯再次斟满酒,而后端起酒杯送至唇旁,将自己的神色以及右掌之中一闪而逝的红光遮掩起来。 趁着这个机会,她将自己的意识从汀兰宫的边边角角尽数收回,而后小心翼翼地向着高位之上的皇帝探去。 她的动作虽能瞒过在场的大多数人,可在意识调动的一瞬间,许明川与蔺忱的目光便双双落在了她身上。 二人略微对视了一眼,而后也暗自将魂力调动在右掌之下。在意识尽数离体之时,没有任何感知的身体是极为危险的。倘若叶绿芜有什么危险,他们便能第一时间护她平安。 而这一切,叶绿芜已是感觉不到了。她所有的意识都在悄悄向皇帝移动,至于这个宴席,早已不在她的眼中了。 她将自己的意识隐藏在流入皇帝体内的天地灵炁之中,而后悄悄从他左手而入,顺着错综复杂的经脉直直奔着识海而去。 纵使是坐拥四海的皇帝,他的识海之中依旧如同任何一个普通人一般,漆黑无比。 不过因着他的识海之中有两个魂魄,故而所散发着的气息也要比寻常人强烈许多,叶绿芜并没有耗费多少时间,便来到了这两个魂魄所在之处。 与她方才所想的相同,她尚未走进,便看到了有一个身着寝衣的魂魄倒在一旁,而周身萦绕淡淡微光的,是一个挺拔的年轻男子身影。 叶绿芜有些惊讶,皇帝的魂魄虽然虚弱,可还并未完全消失,那这个男子的魂魄竟然如此强大,能在原主尚且存在之时便鸠占鹊巢,控制了皇帝的身体。不过还好为时不算晚,否则倘若皇帝的魂魄完全消失,就真的毫无办法了。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一路人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虽不知晓这个男子究竟是谁,可他的魂魄既然如此强大,那么再向前走势必会被发现,还是到此为止吧。免得到时候非但没有看到这神秘男子的真面目,还将自己也搭进去了。 叶绿芜定了定心神,便悄无声息地向后退去,而后顺着在体内环绕的灵炁从皇帝的右掌之中逃出。 就在她离去之后,识海中的那名男子却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轻声道:“寰清,许久未见,你倒是聪明了不少。不过现在知道躲着我走也没用了,因为,我已经看到你了。” 他的声音空灵而绵长,扩散在这亘古漆黑的识海之中,泛着森森的冷意。 放叶绿芜的意识回到体内之后,却发现自己此刻已不是在汀兰宫中的宴席之上,而是躺在一处略微有些摇晃的地方。 天色已是开始有些暗下来了,透过这迷蒙的夕阳看去,这里的一应陈设便皆落在了眼中。此处虽不是任何一个她所熟悉的地方,可在片刻之后,她便明白了自己是在一辆马车之中。 而身下所枕着的也不知是什么东西,软中带硬的,虽不是很舒服,可也也多亏了它,才能让自己免了这马车中的颠簸之苦。 罢了,总归这马车是会送自己回府的,还在意这些做什么呢。她舒展了一下自己有些僵硬的身子,而后将头略微蹭了蹭,就这样躺在原处歇息着。 “醒了还不起身,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子?” 含着笑意的醇厚声音从她上方传来,叶绿芜猛地睁大了双眼,而后迅速坐起身来,向后看去。 许明川一直跪坐在她身后,一双好看的双眸在灿金的夕阳下泛着令人沉醉的光,宛若一把金纸揉碎在夏日的澄澈碧波中,将她的窘态尽数映入眼中。 叶绿芜的视线从他的脸上略微向下移动,看到他华贵衣襟之上的褶皱时,她便明白了方才自己感觉到的那个“又软又硬”的东西是什么,原来自己一直枕着的,便是他的双腿。 想来他定是在宴席结束后还等不到自己意识回归,这才刻意换了轻柔的衣衫,否则就他那一身冰凉坚硬的甲胄,自己定会被硌醒的。 “你……我躺了多久?”她的脸色微红,轻声道:“你的腿是不是麻了?” 许明川倒也不说话,只是笑着替她理了理有些纷乱的长发,过了半晌才缓缓道:“这便麻了,今后可怎么样呢?你方才在父皇的识海之中定是看到了什么,否则不会耽搁这么长时间。” 方才在她醒来时便感觉到天色不早了,可因着身在马车中,也不知此时究竟是什么时辰,如今听到许明川也这么说,便问道:“圣上的识海之中,有两个魂魄。我分明在看到之后便迅速离去了,怎得如今连太阳都落了?宴席是什么时候结束的?” 听到这个消息,许明川的神色便瞬间郑重起来,“距你放出意识之后,已有一个半时辰了。” 一个半时辰……叶绿芜秀眉略微蹙起,莫非是那男子的魂魄太过强大,从而将识海之中的时间都扭曲了不成?那么自己这样一个“外来者”,他是否真的没有发现呢? “已你如今的修为,应当比我更能感觉到圣上魂魄的变故,”她正了正身子,郑重道:“那正在夺舍的男子魂魄异常强大,不过也正因他的强大,我们还能有翻盘的机会。” 许明川的双眸闪过一丝光彩,缓缓开口,“他太过强大了,故而并不需要将父皇的魂魄尽数蚕食干净,便能控制父皇的身体。” 叶绿芜点了点头,面上浮现出一抹笑意,“正是如此,不过这一点我们能想得到,他必然也能。依着我今日看到的情况来说,圣上的魂魄应是还能撑个七天左右。我们必得在这七日之内思虑周全,方能一举将他击溃。” 话是如此,可要在短短的几日之内击败一个远远凌驾于自己修为之上的人,又谈何容易? “对了,那人的修为与我如今相比,究竟如何?”许明川在这几个月中也瞒着众人努力练习自己记忆中的术法,故而虽还不能完全发挥这五百年修为的实力,可也能掌握八成了。 叶绿芜知晓他的意思,而后仔细回想了一番方才在识海之中见到那男子的感觉。 过了片刻之后,她垂下睫羽,轻轻摇了摇头,“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颤栗起来,好像这种惧怕的感觉是深深刻在我魂魄之中的一样。因着这种感觉过于强大,我甚至都不能静下心来去感受他的实力究竟如何。” 惧怕乃人的本能,并不是能克服得了的。 许明川伸出手去放在她的头上,柔声道,“既是如此,便不要去想了。倘若你我之力不能敌,还有蔺忱,甚至还有宸宇。纵使都不行,再过些日子,先生便会到京都城了。天无绝人之路,总归会有办法的。” 他掌心之中的暖意从头顶徐徐扩散开来,叶绿芜不由得将头在他掌心蹭了蹭,而后柔声道,“我听你的。” 许明川轻笑一声,再次揉了她的头几下,这才放下手去,“我们离开的这段时间,蒋文每每收到了什么觉着你喜欢的东西,便都放在府中了。现下虽夕阳西下,可也没有入夜,不知你可愿再陪我走一遭?” 叶绿芜笑道,“你都这么说了,我哪里还有不去之理?” 就在二人乘着马车直奔太子府而去时,萧琼岚也带着她从千里之外带来的嫁妆住进了柔嘉宫中。 宸宇替她将那些装着贵重首饰的箱子搬入寝宫中,而后嘴角一扬,“我那好三哥派你来,只怕不会是和亲这么简单吧。” 此时偌大一个寝宫之中只有他们两人,萧琼岚也褪去了一路上的温婉娴静模样,冷笑道,“五哥自称绝不会掺和这些事,如今不也卷进来了吗?听闻是为了一颗珠子?我倒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人需要这珠子,能让你违背当初立下的誓言?” 说罢她转身仪态万方地坐在贵妃榻上,绽开一个极致完美的笑颜,“不过五哥放心,如今我们既是一路人,我便不会动你全力护着的那个人。”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四十五章 凤与凰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怪道它握在掌中竟有温度,原来这其中还有这个缘故。 这一对玉佩是他在先帝仙去的那一年得到的,那时他对于玄门一概不知,故而对于这样一番像是在讲故事的话,他当时并未放在心上。不过看先帝当时十分郑重的样子,他便将其中的一个自己戴着,另一个便藏在了自己的床榻下。 不过一直跟着他的那枚玉佩,被叶绿芜所赠的铜钱顶替了位置,而另一枚即便是换了府邸,可依旧藏在了床榻之下。 如今既然已知晓了自己的心意,此物便也找它的主人了。 叶绿芜看着两枚极其相似的玉佩,先是愣神了片刻,而后迅速将自己手中的那一枚紧紧握在掌心之中,急速道:“那,我就收下了。只不过这既然是你太子府中最值钱的东西,我拿着它来便不会被挡在外面了吧。” 纵使她刻意稳着自己的声音,可许明川还是听到了在她这刻意之下,心中的颤抖。 他将自己的那一枚放入怀中,而后将那枚玉佩连着它主人的手一起,握在自己的掌心之内,“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它们等待了不知岁月,终究相逢,便再没有什么能够将它们分开了。” 叶绿芜的手被他紧紧握着,整个人都沉浸在他好听的声音之中。 他方才是在说这两枚玉佩,可二人都心知肚明,在这一番话的背后,真正的意思是什么。 直到如今这一刻,他们不仅两颗心紧紧连在了一起,甚至连魂魄都合二为一了。 许明河在大军回城的那日说的话果然成了真,借着让许明川“不过于操劳”的名头,自己依旧揽着代行太子的职责不放。 以他的脾性能做出这样的事,叶绿芜并不惊讶。之时如今皇帝的身体分明被另一个人所操控着,可为何也要助着他呢? 莫非……这个人与许明河本就是一条绳上的? 想到此处,叶绿芜便即刻从榻上惊坐而起,掌中魂力瞬间而出,将屋中的烛台点燃。 可在她走到桌前时,却又轻声叹了一口气。自己都能想到的事,许明川又怎会想不到,他既不与自己提及,便是不愿让自己过于劳神。 罢了罢了,他若有需要自己的地方,必定会说的。 “小姐,可是做噩梦了?” 原本她是不习惯有丫头在外间上夜的,可不仅期鱼不答应,就连许明川不知从何处知道了,也说不行,甚至还说倘若她不愿让旁人照顾,他自己便替了这守夜丫头的位置。 万般无奈之下,叶绿芜只得用了一个折中的法子,便是在连通内外间的地方加了一扇门,这才能睡得安稳。 此刻虽看到了内间掌上了灯,可文芊也并不敢私自进入,只得轻轻扣了扣门,试探道:“不若奴婢去冲一碗安神汤来,乡君喝了好压压惊。” 叶绿芜哪里需要什么安神汤,便勾勾手指熄了烛火,回身躺在榻上,“不必,你还是好生歇着去吧。” 如今许明川虽暂时赋闲在府中,可正便宜了那些想要走太子这条路的人。而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这只要有人上门,便来者不拒。仅仅一个上午,这太子府的门槛都要被踏平了。 因着蒋文送来的那些文房四宝放在府中也是无用,叶绿芜好不容易清闲了下来,便在书房中找到些前朝的史书来看,想着若是能在里面找到有关桃花源的一些消息,便好了。 而期鱼半年多不曾见到她,原本昨日便要在跟前伺候着的。可谁知蒋文却送来好几大车的东西,她咬着牙清点了半天,才一样样造册入了库,经过这么一折腾,便已到了该歇息的时候。 故而今日清晨她特意起了一个大早,将所有的事物都清点完毕后,才提着那个许久未曾使用过的餐盒,推开了主屋的门扇。 彼时叶绿芜正倚在贵妃榻上,手中持着一本已有些泛黄的书卷,金色的初夏暖阳透过糊窗的明纸照射在她身上,纱衣边缘氤氲出一点模糊的影子,仿佛只要吹来一阵东风,她便会即刻乘风而起,脱离凡尘。 “几个月未见,怎么还添了这发呆的毛病?”叶绿芜看着她微微愣在原地,将书卷放在一旁,莞尔一笑,“莫不是也累着了,需要我允你几日清闲不成?” 期鱼这才连忙摇了摇头,将手中的餐盒放在桌上,欣喜道:“我只是觉得小姐在北地吹了半年风,虽说又清瘦了几分,可依旧是美得惊人。” “小嘴倒是越发甜了,真是不知道这日后倘若嫁了人,你的夫君日日将这些甜言蜜语听在耳中,想必连说梦话都是笑着吧。” 叶绿芜轻唤一声,文芊便领着几个小丫头端着铜盆手巾与洗手药进来,她在贵妃榻前净了手,这才坐到桌前。 原本这琴棋书画,诗词史册的,纵使算不上精通,可哪个大家闺秀也能即兴来上一段,倘若永定侯府没有覆灭,叶绿芜学起这些来也应是得心应手的。 可如今……在期鱼眼里,她家小姐看书的样子无人能及。可实际上叶绿芜看到那些枯燥乏味的文字便开始犯困,脑子里想着的都是一定要请一个先生来,否则她连一页都看不下去。 ??“小姐不要打趣我了,”期鱼脸上有些不好意思,一面立在一旁帮她布菜,一面轻声道:“小姐昨日回府的时候已是不早了,想来定是没有听到外面传的话。” 叶绿芜咽着这味道熟悉的饭菜,心情不免有些大好,笑道:“嗯?能传什么话,左不过是夸赞他们英勇神武的太子殿下罢了,至于我,兴许能略微蹭着些光?” “小姐如此聪慧,这些话我自是不会提的,”期鱼手上忙个不停,一张嘴却更是张张合合,吐出一大串的话来,“听说宫里传出消息来,圣上看到两位殿下都已弱冠,便准备给他们挑选正妃,赐婚了。此事传得沸沸扬扬,满城的贵女们都忙着请先生传授技艺呢。不过昨日却突然杀出一个周国的长平公主来,这下她们可要担心了。” 叶绿芜饮下最后一口汤羹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来,“既是如此,想必马上便有好戏看了。”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四十六章 好戏开演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怪道它握在掌中竟有温度,原来这其中还有这个缘故。 这一对玉佩是他在先帝仙去的那一年得到的,那时他对于玄门一概不知,故而对于这样一番像是在讲故事的话,他当时并未放在心上。不过看先帝当时十分郑重的样子,他便将其中的一个自己戴着,另一个便藏在了自己的床榻下。 不过一直跟着他的那枚玉佩,被叶绿芜所赠的铜钱顶替了位置,而另一枚即便是换了府邸,可依旧藏在了床榻之下。 如今既然已知晓了自己的心意,此物便也找它的主人了。 叶绿芜看着两枚极其相似的玉佩,先是愣神了片刻,而后迅速将自己手中的那一枚紧紧握在掌心之中,急速道:“那,我就收下了。只不过这既然是你太子府中最值钱的东西,我拿着它来便不会被挡在外面了吧。” 纵使她刻意稳着自己的声音,可许明川还是听到了在她这刻意之下,心中的颤抖。 他将自己的那一枚放入怀中,而后将那枚玉佩连着它主人的手一起,握在自己的掌心之内,“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它们等待了不知岁月,终究相逢,便再没有什么能够将它们分开了。” 叶绿芜的手被他紧紧握着,整个人都沉浸在他好听的声音之中。 他方才是在说这两枚玉佩,可二人都心知肚明,在这一番话的背后,真正的意思是什么。 直到如今这一刻,他们不仅两颗心紧紧连在了一起,甚至连魂魄都合二为一了。 许明河在大军回城的那日说的话果然成了真,借着让许明川“不过于操劳”的名头,自己依旧揽着代行太子的职责不放。 以他的脾性能做出这样的事,叶绿芜并不惊讶。之时如今皇帝的身体分明被另一个人所操控着,可为何也要助着他呢? 莫非……这个人与许明河本就是一条绳上的? 想到此处,叶绿芜便即刻从榻上惊坐而起,掌中魂力瞬间而出,将屋中的烛台点燃。 可在她走到桌前时,却又轻声叹了一口气。自己都能想到的事,许明川又怎会想不到,他既不与自己提及,便是不愿让自己过于劳神。 罢了罢了,他若有需要自己的地方,必定会说的。 “小姐,可是做噩梦了?” 原本她是不习惯有丫头在外间上夜的,可不仅期鱼不答应,就连许明川不知从何处知道了,也说不行,甚至还说倘若她不愿让旁人照顾,他自己便替了这守夜丫头的位置。 万般无奈之下,叶绿芜只得用了一个折中的法子,便是在连通内外间的地方加了一扇门,这才能睡得安稳。 此刻虽看到了内间掌上了灯,可文芊也并不敢私自进入,只得轻轻扣了扣门,试探道:“不若奴婢去冲一碗安神汤来,乡君喝了好压压惊。” 叶绿芜哪里需要什么安神汤,便勾勾手指熄了烛火,回身躺在榻上,“不必,你还是好生歇着去吧。” 如今许明川虽暂时赋闲在府中,可正便宜了那些想要走太子这条路的人。而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这只要有人上门,便来者不拒。仅仅一个上午,这太子府的门槛都要被踏平了。 因着蒋文送来的那些文房四宝放在府中也是无用,叶绿芜好不容易清闲了下来,便在书房中找到些前朝的史书来看,想着若是能在里面找到有关桃花源的一些消息,便好了。 而期鱼半年多不曾见到她,原本昨日便要在跟前伺候着的。可谁知蒋文却送来好几大车的东西,她咬着牙清点了半天,才一样样造册入了库,经过这么一折腾,便已到了该歇息的时候。 故而今日清晨她特意起了一个大早,将所有的事物都清点完毕后,才提着那个许久未曾使用过的餐盒,推开了主屋的门扇。 彼时叶绿芜正倚在贵妃榻上,手中持着一本已有些泛黄的书卷,金色的初夏暖阳透过糊窗的明纸照射在她身上,纱衣边缘氤氲出一点模糊的影子,仿佛只要吹来一阵东风,她便会即刻乘风而起,脱离凡尘。 “几个月未见,怎么还添了这发呆的毛病?”叶绿芜看着她微微愣在原地,将书卷放在一旁,莞尔一笑,“莫不是也累着了,需要我允你几日清闲不成?” 期鱼这才连忙摇了摇头,将手中的餐盒放在桌上,欣喜道:“我只是觉得小姐在北地吹了半年风,虽说又清瘦了几分,可依旧是美得惊人。” “小嘴倒是越发甜了,真是不知道这日后倘若嫁了人,你的夫君日日将这些甜言蜜语听在耳中,想必连说梦话都是笑着吧。” 叶绿芜轻唤一声,文芊便领着几个小丫头端着铜盆手巾与洗手药进来,她在贵妃榻前净了手,这才坐到桌前。 原本这琴棋书画,诗词史册的,纵使算不上精通,可哪个大家闺秀也能即兴来上一段,倘若永定侯府没有覆灭,叶绿芜学起这些来也应是得心应手的。 可如今……在期鱼眼里,她家小姐看书的样子无人能及。可实际上叶绿芜看到那些枯燥乏味的文字便开始犯困,脑子里想着的都是一定要请一个先生来,否则她连一页都看不下去。 ??“小姐不要打趣我了,”期鱼脸上有些不好意思,一面立在一旁帮她布菜,一面轻声道:“小姐昨日回府的时候已是不早了,想来定是没有听到外面传的话。” 叶绿芜咽着这味道熟悉的饭菜,心情不免有些大好,笑道:“嗯?能传什么话,左不过是夸赞他们英勇神武的太子殿下罢了,至于我,兴许能略微蹭着些光?” “小姐如此聪慧,这些话我自是不会提的,”期鱼手上忙个不停,一张嘴却更是张张合合,吐出一大串的话来,“听说宫里传出消息来,圣上看到两位殿下都已弱冠,便准备给他们挑选正妃,赐婚了。此事传得沸沸扬扬,满城的贵女们都忙着请先生传授技艺呢。不过昨日却突然杀出一个周国的长平公主来,这下她们可要担心了。” 叶绿芜饮下最后一口汤羹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来,“既是如此,想必马上便有好戏看了。”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四十七章 镇国公府之变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时间就这样匆匆过去了两日。 太子府那边一如既往地门庭若市,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叶绿芜心中虽急切,一时也竟找不到机会去当面问许明川,心下便有些烦闷。再加上已是将近七月里了,这天气也一日热过一日,京都城上空像是盖着一层被子一般,闷得人喘不过气。 那假皇帝办起事来倒是格外的快,前几日呈上去的功劳簿已批复下来了,上面写着的人一律论功行赏,封侯封爵的自是不提,一时之间风光无两。短短几日,便有不少人家奔走相告,在家中办起了流水般的宴席。 只不过,没有叶绿芜。 “小姐,左右这些日子闲来无事,这京都城各处的花儿也都开了,您要不要出去散散心?”文芊端着一杯刚刚烹好的茶从屋内走出,递在叶绿芜面前。 她这几日倒是当真如同一个不出闺门的小姐一般,晨起便让人抬了罗汉竹床在树荫下,手中的书也从前朝史书换成了时人游记,少了大多冠冕堂皇的颂赋,读起来便不会有阻塞之感,倒是有趣了许多。 斑驳树荫落在她脸上,遮去了几分脱尘,平添了些许烟火气。 “为何要出去散心?”她淡淡笑着,伸手将手中的书卷放在一旁,接过茶杯,笑道:“这几日他们忙它们的,我在这府中自是夺个清闲,好不容易能安稳些,你却要劝我出去?” 文芊恭敬接过她饮尽的空杯,踌躇了片刻,“小姐能这么想,便是最好了。不过小姐总不出去,白白让那些人看了笑话。” 叶绿芜睁着一双明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的性子向来小心谨慎,这些话必定不是你要同我说的。我若没猜错,定是期鱼让你这么说的,对不对?”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小姐。”文芊双手捧着茶杯,有些惊讶地立在一旁,“府中诸事繁杂,期鱼姐姐经常不得空,这些话还是她抽空来告诉奴婢的。” 这丫头倒是沉稳了许多,不像之前一样毛躁了。 叶绿芜缓缓从竹床上起身,略微活动了下僵硬的脖颈,侧头笑道:“别愣着了,去将茶杯放回去,让人套车。” 文芊疑惑地眨了眨双眼,轻声道:“小姐,这是要去哪儿?” “你们方才还想着法儿让我出去散心,如今反倒问我去哪儿?”叶绿芜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我可不会任凭他们取笑,这便带你去出口气。” “小姐稍等片刻,我即刻便来!”说罢她一溜烟跑回了屋中,好似生怕叶绿芜突然反悔一般。 看着她这般欢天喜地的样子,叶绿芜低低笑了一声,心下细细思索着在这京都城之中,究竟让谁吃了瘪才能制住这一浪接着一浪的流言? 她此次出门原本便是要耀武扬威去的,故而马车之上自是挂着大大的叶氏族徽,让人一眼便能认出她的身份来。 “我不拘着你们,你自是知道究竟是哪一家闹得最凶。” 文芊略低下头思索了片刻,而后沉声道:“这些话期鱼姐姐也同奴婢说过了,闹得最凶的不过是镇国公府,其余还有……” 她一连说了十几个高官的府邸,而说这话时,她脸上明显带着思索之色,这些名字对于她来说过于陌生了。 不出所料,这十几个府邸都是许明河一派的。不过有一点十分奇怪,叶绿芜心中存了一个疑影,镇国公府是皇后的母家,却为何会同着荣王派的人一道呢? 在她离京之时,后宫之中最为受宠的便是许明澈的生母,淑嫔。当时她的盛宠可是震惊了整个京都城,听说就连皇后与贵妃也要让她几分。 而如今倒是未曾听说是谁最为受宠,想来这位淑嫔娘娘倒是一直盛宠不衰了。 皇帝的异状很明显不是一时半日了,其余的妃嫔许久不见天颜,不曾发觉也就罢了。这三位在后宫之中举足轻重的女子,不应该发觉不了枕边人的不对劲啊。 叶绿芜秀眉微蹙,她们三人皆有皇子傍身,应是势如水火才对,可如今为何却像是达成了共识一般,将这个消息瞒得死死的呢? 她还在理着这如同一团乱麻的事,却感到马车略微晃动了一下,而后便稳稳停了下来。 “乡君,镇国公府到了。” 罢了,待过几日见了许明川,再商议此事吧。 此次出门叶绿芜当真是摆足了架子,除却贴身侍女文芊外,另外还带了六个侍女。故而她的马车仅仅只是停在路旁,便吸引了不少人驻足观看。 这条街她算不上熟悉,也算不上陌生。 她踏着矮凳下了马车,还未曾走近双眸之中便蒙上了一层阴翳。 面前的镇国公府大门紧闭,两旁的护院站得笔直,单手握在刀柄上,表情一如既往地凶神恶煞。 可在这朱红大门之内,却是一片寂静。 叶绿芜如今的修为已是除却桃花源外,凌驾于所有修道之人之上了。故而她甚至无需展开术法,便能凭借着自身的感觉探知到魂魄的存在。 纵使她上一次来到镇国公府时还没有这般修为,可那时的府中也绝非像现下这般冷寂。 这种冷寂,像是在识海之中的那种感觉,冰冷至极,似乎连时间都停止了流动。 可镇国公府百年基业,府内少说有几百人,这种荒芜之感实在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不好! 叶绿芜神色一凛,脚下运起逐日,整个人便腾空而起,化为一道残影落入了门后。 一众侍女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而后面面相觑,轻声道:“文芊姐姐,咱们是跟着乡君进去,还是在这儿等啊……” 文芊的目光遥遥落在远处,轻声道:“乡君不曾吩咐,便只能等。” “可是镇国公府原本就与乡君不对付,奴婢们心中实在放心不下。” 文芊缓缓转过身来,双眸之中闪过一丝震慑的光,声音虽轻,却带着千钧之力,“乡君修为高强,怎会有事。你们若是贸然进去寻人,才是坏了乡君的计谋。” 看着那些丫头们垂头走入了后面的一辆马车,她面上这才露出一个冰冷的笑意。 主子不曾吩咐,哪有奴婢多事的道理?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四十八章 龙族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至于文芊是什么想法,叶绿芜自是不知。 方才她运起逐日时,并没有躲着门前的护院们,可他们好似什么都没有看到一般,连眼珠都不曾转动一下。 遇到了这般反常的情况,她心中自是警铃大作,故而连逐日都不曾收起,便保持着极快的速度在府中逛了一圈。 她心中所想果真没错,在这偌大国公府中逛了一圈,竟连一个人影都不曾看到。 在离京六个半月后,堂堂皇后母家竟成了一座空府。 若是在路上不曾看到人也就罢了,在这一炷香的时间里,她一开还刻意收了步伐,停在窗外偷偷看过。可这样转了十几间屋子,却个个都是空的。 叶绿芜这才脚下魂力不减,以最快的速度窥探完了所有的屋子。 无一例外,皆是空空如也。 她心中大惊,回京几日,期鱼还特意将这段日子以来京都城中的大事告知了自己,可并没有镇国公府举家搬迁这一条。况且门前的护院不曾撤去,分明便在演示府中无人这个事实。 那么多人不可能凭空消失,自己一定是遗漏了什么地方。 她逼迫自己定了心神,而后依着方才心中草草记着的地图,来到了正中心的一处院落中。 这种古旧的宅子皆是没有什么花样的,坐北朝南自是不提,东西两边也皆是一模一样,故而十分好找。 叶绿芜看了眼面前这个古朴大气且富丽堂皇的院落,心下暗自叹了一口气,而后将衣袍撩起,席地而坐。 猩红的阵法在她身下瞬间展开,不过片刻的光阴,便已将整个镇国公府都覆盖了起来。 她缓缓闭上双眼,将自己的意识尽数沉浸在身下的阵法之中,细细感知着此处的一草一木。 通过这个阵法看到的世界,与用眼睛看到的无一相同之处。 草木顽石,精致院落皆为深深浅浅的灰黑色,而除此之外,她并没有看到属于人类魂魄的绮丽之色。 莫非不在地面之上,而是在更深的地下不成? 这种时经几代的大户人家,如若没有个什么暗室地道的,才是真真说不过去。 叶绿芜心神一动,便将更多的魂力从右掌倾泻而出,没入阵法中。 因着她并不知晓在地下是否真的有暗室,故而只能将意识扩散在府中的每一个角落,而后缓缓向下探知。 虽说她已是尽力修行这循迹之法,可此法终究不是火属所擅长的。况且镇国公府占地极广,若是加上后方的园子,竟足足将大半条街都占了去。 这地面之下皆是紧密的基石,她略花费了一番功夫才将自己的魂力渗透下去。 果不其然,这下面当着有一个极大的暗室。 这暗室之中究竟有…… 在意识渗入这个暗室中的瞬间,便看到了一双巨大无比的湛蓝双眸,阴狠狠地盯着她。 以及,密密麻麻的尸体。 仅仅被那目光瞥了一瞬,叶绿芜便感觉到自己的魂魄都在战栗,似乎坠入了寒冰地狱一般,从头到脚皆凝起了薄薄一层冰霜。 眼看着情况不对,她便急忙想要收回自己的意识,可那双巨大的眼睛却带着无比强悍的力量,将她的意识紧紧困在这个暗室中,无法离去。 紧接着,那双眼睛之中似乎闪过一丝笑意,而后便缓缓向前移动,露出两条粗壮而纤长的鲶须来。 而这巨物的身体之上似乎覆盖着密密麻麻的鳞片,暗室之中分明没有任何的光,可叶绿芜却十分笃定,甚至已经隐隐知晓了它的样子。 眼似虾,嘴似牛,鼻似狗,再加上全身的鳞片与鲶须,这分明便是活在传说中的生物——龙。 真龙千年前便已陨落,故而如今在自己眼前的这条,应是蛟修行五百年所化。 纵使叶绿芜的修为颇高,可那也是对于人族所言。 莫说她不知这条龙究竟有怎么样的本事,单说这五百年的时间,便是她所难以匹敌的。 不过它似乎并没有要对她出手的意思,只是一直在缓缓靠近,似乎对她的到来极为感兴趣。 叶绿芜的意识被困在原地不得动弹,只能看着那双巨大的眼睛一寸寸在自己眼前放大,而后贴了上来。 若是她如今身体在此处,定能感觉到它鳞片的冰冷。 半晌之后,一个男女莫辨的声音忽地在她脑海之中响起:“人族,你运气不错,我已经吃饱了。” 听到此话,叶绿芜险些惊呼出声,镇国公府上下几百人,他们的魂魄竟都入了这条龙的腹中?! 她稳了稳自己的心神,缓声道:“你既为龙,这些人族的魂魄于你来说不过是可有可无,却为何还要大费周章呢?” “大费周章?”它双眸一暗,而后笑了起来,整个暗室都因此微微震动。“你也是个修道之人,自是知晓如今这人间界灵炁稀薄,早已不是随随便便都能有作为的了。这些小小人族虽微不足道,可好歹也有点用,能省去我几年修行也算得上他们的福泽了。” 微不足道,这四个字让叶绿芜心中闪过一丝银亮的光。 是啊,既是微不足道,那它便不会特意前来人族聚居的京都城,还单单找上了镇国公府。 想来它定是被什么人引在此处,经着它的手将原本便困在这暗室中的几百人灭口。 如此一来纵使此事被发现,也能推脱到这巨兽的身上,便无人会怀疑到这幕后之人。 只是自己的身体尚在地面上,否则将此处砸开,用魂力一探便知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时候死去的。 看着叶绿芜不说话,那邪龙又自顾自道:“虽说我已是饱了,可你既有本事能探知到这里来,不正是自己送上门来的吗?待我将这些人的魂魄炼化尽了,再享用你的魂魄。” “二百年修为的人族,比这些人加起来都要有用。” 原本叶绿芜还在想着如何从此处脱身,可在她感觉到胸前传来的一阵暖意时,便放下了心,冷声道:“我的魂魄,可不是你想留下,便能留下的!” 说罢,她的魂魄忽地爆出一团夺目的蓝光,将那巨龙的双眼都刺得一眯。 整个地面都开始剧烈晃动了起来,周遭的石壁开始剥落,石块带着无尽灰尘簇簇而落,砸在它的鳞片上,发出一阵沉闷的响声。 这力量太过熟悉,那邪龙震惊之下,就连声音都有些颤抖:“小小人族,为何能驱使真龙之力!”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四十九章 我欲屠龙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叶绿芜虚无的身体静静浮在半空中,身前凭空出现的那一枚龙鳞先是滞了一滞,而后便缓缓向后移去,不多时便在一片地动山摇中嵌在了叶绿芜的胸口,散发着幽幽的蓝光。 世间龙族虽不算多,可若是水族好生修炼,倒是也有化龙的机会。 可生而为龙的,除却前世的叶绿芜外,再无其他。 故而虽仅有一枚真龙护心麟在此,那邪龙也无法克制住自己血脉之中的臣服之感。 “真龙之力?”叶绿芜的眉梢微微扬起,口中吐出的声音冰冷而强大,“如今皆为我所有,你还不跪下领死?” 就在龙鳞出现之时暗室之中用来困住魂魄的术法便已被冲破,而那邪龙看着面前的一切,双眸之中竟露出几分恐惧来。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地下的暗室已是摇摇欲坠,而那邪龙因着被真龙之力所压制,连半分妖力都无法释放出来。只能将自己巨大的身子左右摇摆,妄想撞开上方的地面,而后逃离此处。 叶绿芜双眸一眯,而后迅速将自己的魂魄收回体内,在地面塌陷的一瞬间飞身而起,落在远处的一棵高树上。 这暗室之中能装得下几百人,自是不会小。在它完全塌陷之后,这偌大一个镇国公府中,竟有半数楼阁陷入了地面之下。 那些人的身体不知被困在其中多久,这猛然暴露在外,便迅速腐败了起来,腥臭令人作呕的气味即刻便在空中扩散开来,被初夏的热风一吹,想来整条街都能闻得到。 片刻后,那邪龙便从地下冲天而起,遥遥盘旋在高空之中,灿金的阳光照射在它黑紫的鳞片上,泛着令人恐惧的光。 它巨大的双眸中升腾起无边怒意,就连两条龙须都因着愤怒而微微蜷着。 “真龙之力只能归我龙族所有,怎能任凭你小小人族随意驱使?” 叶绿芜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蓝光,她从树上缓缓升起,而后略微转过头去,瞥了一眼聚集在镇国公府外,仰着头看热闹的百姓们。 这么大的动静自是惊扰了半个京都城,纵使没有被这塌陷所影响的人,也因着天上多出一条传闻中的龙而纷纷走出门来,在街道上驻足观看。 她秀眉微蹙,这些人可真是胆子大,看到这样一个巨兽不是想着去哪里躲,哪里还有来寻是非的道理? 罢了,她暗自定了定心神,此处势必会有一场大战,注意些不要伤到人便是了。 “你既修炼了数百年才得了这龙族之身,却连名字都不敢说,”她冷笑一声,将自己的声音通过魂力扩散开来,“当真是对不起这幅样子。” 那邪龙想来是才化龙不久,甚至在之前应该都没有到过人族的居住范围几次,故而说话还有些不清楚,“纵使你身怀真龙之力,可也是区区人族,没有资格知晓我的名字。” 说罢它的身体开始迅速盘绕起来,原本还晴空万里的明朗天日在瞬间便阴沉了下来,厚重的乌云翻腾着,仿佛即将便会有一场摧枯拉朽的大雨从天而降。 此时此景,叶绿芜忽地想到了在许明川的识海中所看到的,天谴来临前的样子。 真龙掌管水火之力,而其余龙族便只保留了原本的水属之力。而这邪龙的妖力虽被镇压,可呼风唤雨的能力是每个龙族都有的,故而并不算在妖力之中。 就在她意识到这一点时,天色已然尽数暗了下来,除却高空中他们一人一龙身上所发出的光外,整个京都城都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我本不想如此,可你触碰到了我的界限,便只能将你们这一群蝼蚁一同埋葬在这里了!” 它沙哑的嘶吼声似乎越过了身体,而是直接响在众人的灵魂之中。 糟了。 叶绿芜虽不知那枚龙鳞为何忽然间与自己的魂魄连通了,故而纵使天地间一片漆黑,她竟能够看清下方那些百姓脸上恐惧的神情。 人族之于这样一个传闻中的巨兽,过于弱小了。 就像那邪龙惧怕于自己所拥有的真龙之力,无法释放妖力一般,他们也从魂魄中便惧怕着这样它,想必如今双腿都不能移动半分了。 就在此时,几十道巨大的水柱随着邪龙身体的摆动从京都城四周迅速升起,在众人的上方汇聚成一个穹盖,倒扣在整个京都城之上。 护城河! 没有妖力,它便用护城河之中的水将所有人一听葬在这里! 叶绿芜冷眼看着它的动作,心中便有几分明朗。想来它的行踪如若泄露,便会引起一场不小的变故。否则它在出了那暗室后便可逃走,又何必留在此处与自己拼命呢? “我杀过不少妖物,可还从未屠过龙。”她冷声道:“今日,便也让你看看我人族的本事究竟几何。” 此时周围的水柱已尽数注入上方的水层之中,而那邪龙再次嘶吼一声,一个摆身便从水层的下方反转而上。 这水做的穹顶十分厚,纵使护城河水很是清澈,可叶绿芜也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一只巨大的爪子从上方踏下,在接触到水层的一瞬间,流动的河水便从内向外迅速化为了晕白的坚冰。 初夏正午的灼热之感便因着这样一层坚冰而迅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从身体到魂魄的一片冰凉。 “杀了你,我便能夺了你手中的真龙之力,从而号令全水族!” 它的声音从上方闷闷地传来,可其中的狂妄之意却丝毫没有被掩饰。 龙爪短暂地抬起,而后再次重重落下,那巨大的冰层便开始迅速下落。 因着距离地面很高,偶尔有几块碎冰从上方落下,便如同高山滚石一般,砸在街道之上便会落下一个巨大的坑。 不过下方没有传来惊呼声,应是没有人因此受伤。 “自掘坟墓。” 叶绿芜冷笑一声,而后迎着极速落下的冰层缓缓抬起双手,右掌之中泄出的是她原本的赤色魂力,而左手掌心之中泛出的,却是纯净碧蓝的光辉。 就在冰层触碰到头顶的一瞬间,她凝着两团光辉的双手猛地合在一起! 水与火两种力量便在她掌心之间融在了一起,而后化为一簇淡紫色的光。 “今日,我欲屠龙!”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五十章 万里乘风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与整个巨大的冰层想必,她掌心中的光如同暗夜里的一星烛光一般渺小。 可再小的光芒,在天地皆暗之时也无法让人忽视。 淡紫色的力量先是贴在了冰层的表面,而后便在其内部迅速蔓延开来,所经之处留下一串细小的碎裂痕迹,整个冰层瞬间变得脆弱不堪。 叶绿芜嘴角扬起一抹阴冷的笑意,而后右手缓缓举起,修长的手指略微蜷着,像扣门那般轻轻敲了一下上方的冰层。 “不!” 纵使那邪龙的身影隐藏在上方黑暗的天目之中,可透过这一声绝望的嘶吼,却好似看到了它双眸中的神情一般。 一定十分精彩,叶绿芜想。 纵使碎裂的冰层不再有方才那么大的威胁,可这其中的水可不是什么妖力所化,而是实打实的护城河中水,若是从此高的地方落下,这一场密集如雨的“冰雹”也够下面那些人受的。 纵使街道之上的百姓们此刻已有些绝望,可叶绿芜依旧神色淡然,她覆着轻纱的柔软衣袍无风自动,漾着蓝光的左手在空中极快地画了一个圈。 万千冰屑都因此而静止了下来,稀薄的光从其中透出,片刻之后便带着万千光迹缓缓升起,自行向着四周而去,落入城外的护城河中。 ??纵使体内的真龙之力尚未完全掌握,可这对于水火的天生掌控,便瞬间使她的修为上升了一倍。 天地之间仿佛落下了一场延绵不绝的流星雨,而叶绿芜孤身立在其中,半点不曾沾染。 “天道许你修行,赐你化龙之身,便是为了让你残害生灵的吗?” 她的声音冷漠而清灵,带着几分女子的娇俏,随着迅速散开的云雾一起涌入了所有人的心中。 在说出这句话后,她也有几分惊讶。从什么时候起,自己也变得像大师兄一般将天道二字挂在嘴边了? 天色再次亮起来之后,那邪龙的身影才再次出现在了天幕之上。 只不过与方才截然不同的是,它身上的气势如今皆已散尽,就连一直翘着的龙尾此刻都软趴趴地垂在身后,如同一条败家之犬。 “你输了。” 叶绿芜向前略一倾身,整个人便如同一阵疾风一般来到了它的面前。 右手火刃聚起,直指双眸之间。 “如今你可好生看着,我人族的力量!” 她甚至越是在胜负已定的最后关头,便越不能够松懈。从前她在生死危机之时,不知用假死骗过多少话多的妖物,自是不会犯这个错误的。 不容那邪龙再说什么,她手中的火刃便直直插在了它的双眸之间。 它既已化为了龙,便拥有了一半等同于仙人的力量。这般高等的生物,养魂地自是也在双眸之间。 一击将它的魂魄毁灭,才是最不拖泥带水的办法。 火刃刺入,那邪龙的双眸瞬间睁大,细长的兽瞳略微震动着,魂魄被损的剧烈痛楚让它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片刻,眸中的光彩消失殆尽,化为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轰——” 巨龙的身子一软,而后迅速从空中坠下,落入塌陷了一半的镇国公府中,溅起一层浓重的尘埃。 叶绿芜的双手缓缓放下,红蓝两团光辉缓缓消散在初夏的微风中,光尘落在她覆着轻纱的裙摆上,宛若银河倾泻,星海倒扣。 这时街道之上的百姓才从一片呆愣中走出来,对着高空之中的叶绿芜纷纷跪拜。 虽听不真切他们在说什么,可她却听出了他们声音之中的感激涕零。 这种拯救了旁人的感觉,确实不错。 “将这条龙挪至郊外,我留它有用。” 识海之中忽地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让叶绿芜猛地一颤。 虽说不知重光此话为何意,可她还是将全身魂力尽数泄出,将那邪龙失去生机的身体缓缓抬起,而后向着东郊而去。 赤色的魂力在它身下托举,如若不是看到了方才发生的一切,定会有人认为这条龙是要踏着红云飞升了。 “我将这邪龙送到东郊处理,至于镇国公府中的一切,便交由诸位了。” 叶绿芜清了清声音,而后借着魂力将这句话送到每一个人的耳中。 在得到一浪浪高呼着的应和之声后,她这才脚下聚起魂力,追随着邪龙的身体而去。 还是御剑而行好啊,不仅快,而且在这天气里还很凉爽。 她心中暗自窃喜,虽说成仙如今并非她的心愿,可修为能更上一层也并不是坏事。 等等,她今日进镇国公府之时,手中分明没有带着剑! 叶绿芜略微愣了一下神,而后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来,缓缓垂头看着自己的脚下。 除却一团闪烁着的魂力之外,别无他物。 自己能御空而行了! 不必依赖什么东西,而是真正的御空而行! 三川五岳任我行,天地之间逍遥游! 她难以掩饰自己心中的狂喜,甚至还在空中绕了几个圈,忽地想起下面还有一群人在看着自己,便连忙稳了身形,极速向着东郊坠去。 许是因着方才城中的大变将人都吓跑了,东郊那么大的一片地方,如今竟连半个人都没有看到。 叶绿芜先是将邪龙的身体放在一处没有什么阻碍的平地上,而后她才缓缓自空中落下,立在一旁。 左右环顾一圈,见着四下无人,她这才尝试着出声:“大师兄?你在这儿吗?” 她话音刚落,便感到身旁闪过一阵灵力波动,转身看时,重光的身影便凭空显现了出来。 以及……被灵力封了口,而后五花大绑着躺在地上的许明川。 看到她诧异的眼神,重光这才淡淡开口,“方才他太吵了。” 叶绿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怪道京都城出了这样大的事,却不见许明川前来,原来是还未曾出手,便被制住了。 束缚他的术法似乎限制了时间,分明没有看到重光有什么动作,其上的灵力便自行消散了。 许明川连忙从地上起身,而后冲到叶绿芜身旁,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许多遍,见她的确没有出什么事,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被他这般急切的目光盯着,叶绿芜便露出一个让他安心的笑来,轻声道:“。大师兄既不让你来助我,定是心中有数的。你瞧,我什么事都没有。” 书客居阅读网址: 151 中元前夕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许明川伸出手去,也顾不得重光还在一旁,便将她紧紧拥在怀中,“我不该明知最近流言四起,却只忙着自己的事,而冷落了你。明知你今日去了镇国公府,却还是来迟一步,眼看着那巨龙与你相博,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瘦削的下颌抵在叶绿芜的头上,她的脸深深埋在他胸前,听到了他急切的心跳声。 “此事谁都帮不上忙,只能寰清自己解决。” 听到这话,叶绿芜急忙从许明川怀中挣出来,转身道:“大师兄,这邪龙同我有什么关系?” 重光没有答话,玄色的衣摆在空中荡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右掌迅速贴上了她的额头。 强悍的力量从眉心的养魂池中流入,而后顺着经脉一路向下,在体内盘旋环绕,将她还未尽数掌握的真龙之力逐一化解,变为她所能理解的力量。 这似乎是那邪龙体内残存的妖力,因着血脉压制,它这么多年来修行的记忆便同着妖力自行归于叶绿芜。 如此庞大的信息让她一时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像一个旁观者一般睁大双眼看着识海之中飞速闪过的画面,被强迫了解这这条邪龙的一生。 好在她如今贯彻了真龙之力,身上已是有四百余年修为了,对于这些事情便已不会放在心上。 片刻之后,她心中暗自叹了口气,那邪龙修行了数百年才得了如今这幅身躯,却还是抵不过血脉之中生来便具有的臣服,败在了自己手中这不足三成的真龙之力上。 她双手抱拳,深深弯下腰去,恭敬道:“多谢大师兄。” 重光左手背在身后,琥珀般的眸中闪过一丝类似欣慰的光,“不必,我两日后还有一件事,只是不知你们可愿助我?” 许明川自上次之事后便一直想着如何回报这般恩情,如今听到此话自是连忙道:“先生尽管说来,倘若我能做到便绝不会推辞。” “过几日便入七月了,再过一段日子便是七月十五,”重光一面说着,一面转回身去,将左掌轻轻覆在那邪龙的双眸之间,“自桃花源神隐以来,魔道大门的封印便与日俱减。再加之中元那日的浊气爆增,无翎可能会在那一日重新降临人间。” 他掌心之中散发着一团柔柔金光,邪龙的身躯在碰触到它的瞬间,周身的紫黑色鳞甲便迅速化作万千光尘,还未曾乘风升高一丈,便尽数消散而去。 叶绿芜目瞪口呆的看着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在自己眼前逐渐消失,而后侧身看向许明川。 二人的视线相撞,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片刻之后光尘散尽,一个人类模样的男子出现在了原地。 重光解下自己的外裳,伸手一扬便将他的身体遮了起来,只余下一颗头露在外面。 那人猛地睁开双眼,在原地将外裳穿在身上,而后迅速起身跪倒在地,“多谢公子留我一命!” 这时叶绿芜才将他看了个真切,眼前之人分明是那邪龙所化,模样身形像极了人。除却眼眸深处带着的那一抹幽蓝之外,看起来也算是个清秀俊俏的年轻公子。 重光伸出一指在空中虚画了一个符,而后手指微动,金符便缓缓落在了那人身上。 “你贪图捷径,自毁仙缘。”他衣袖一拂,将那人送出三尺之外,“我收了你的龙身与修为,再贬你入尘世为人奴仆五百年,来偿还你残害数百人性命的业障。” “在这术法存在期间,你若再生了半分伤人之意,便连人都不必做了,在六道轮回门前做个看守吧。” 他修行至今,也不过五百余年,这个惩罚便是要让他重新来过的意思了。 那人双手交叠在身前,而后将头深深贴了上去,闷声道:“广源定诚信悔过,绝不违逆公子半分。” 说罢他缓缓从地上起身,再次向着重光的背影作了长揖,而后咬咬牙,转身而去。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后,叶绿芜才疾步走上前去,问道:“大师兄,我方才分明毁了他的魂魄,可为何他还能如此?” 重光淡淡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天道尚有好生之德,我若不护住他的魂魄,你便会因此而缠上业障。这业障于普通人来说可能没什么,可对你们,却是十分要紧的。” “那无翎呢?那时他说的什么赌约,如今已失效了吗?” 那个赌约,她虽不知究竟是什么,可既是在那个仙魔妖横生的时代结下的,且过了这么多年都不曾被提及,想来定是十分重大的。 她的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重光,生怕他此次依旧如同往常那般避而不答。 “不曾。” 重光淡漠的目光从她的双眸之中贯入,叶绿芜甚至觉得自己的魂魄都事无巨细地被展现在了他面前。 “当时他与我赌咒,若我一日不后悔,他便一日不踏出魔域。” 许明川听到这句话后,双眉便不自然地皱起,他前世的记忆虽之找回了一段,而其中也从未出现过重光的身影。可这句话却为何听起来如此熟悉,像是自己亲耳所听到的一般。 在重新得到了五百年的修为后,他的直觉也敏锐了许多。从前若遇到这种事,他只会觉得应是梦中所闻。可如今的他再次有这种感觉之时,第一反应便是自己的感觉是正确的。 前世的记忆是从那一间不知在何处的竹屋开始的,而之前是如何在桃花源中修行的,又是为何离开那里与叶绿芜相遇的,他一概不知。也许在之前不曾记起的时光里,他当真与重光有过一面之缘也未可知。 “那大师兄,你如今……后悔了吗?” 叶绿芜轻柔婉转的声音响起,将他不知飘到何处的思绪瞬间拉回。 这个问题似乎难倒了重光。 他敛眸思索了许久,方才轻轻开口,“我也不知,也许是吧。” 京郊比起繁华鼎盛的京都城来,自是算得上人烟稀少,故而在城中少见的鲜花,在此处却随处可见。 暖风带着不知何处的醉人花香袭来,灌满了三人的衣袍。 过了半晌,就在叶绿芜认为他不会再说什么之时,却又听到一声极其细微的话。 “我不会后悔,我从不会后悔。” 书客居阅读网址: 152 梅花糕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这句话似是说给他自己听的,却又好似说给不知名的人。 “先生,既是如此,那可有什么是我帮得上的?”许明川上前一步,恭敬道:“多亏了先生,我才能有今日的修为,倘若邪神当真出世,我定会竭尽所能。” 重光缓缓摇了摇头,“你们两个加起来,也没有无翎一半的实力,此事无须你们担忧。我只不过要借助你的势,来布一个迷阵罢了。” 听了这话,叶绿芜心中便有些无奈,自己与许明川加在一起便有近千年的修为,在这些上古的人眼里,却依旧是不值一提。 “只不过,”他的声音略微滞了一滞,而后又道:“你们两人皆是有头有脸的人,若要助我,势必会折损一些威望的。我不会要你们报什么恩情,还是先想好再回答我吧。” “威望是靠自己来挣的,我做事无愧任何人,倘若当真因此而折损了什么,便也能看出些许人心了。” 叶绿芜并没有听他的话好生思索,而是在他话音刚落便给出了回应,“大师兄,你快说吧,我究竟能帮得上你什么?” “我与小芜同在。”许明川笑着看了她一眼,深情款款,“威望本身便是能够刻意营造的,这种虚妄之物,我也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重光看着他们彼此情浓的样子,只是略微点了点头,而后道:“两日后我应当会在正午时分出现在京都城外,那时应当会让全城的人都知晓。不论你们用什么样的办法,都要刻意放出消息去,我在京都城中,且一时半刻不会离去。” “无翎身为邪神,却也不能在人族聚集之处做什么。你们且放心,除却声誉外,不会收到任何伤害。” 叶绿芜莞尔一笑,与许明川齐声道:“好。” “至于你体内的真龙之力,”他双眸一沉,“现下我还有事,改日再告诉你。” 说罢他的身影便瞬间消失在了二人面前,如同前来的时候一般,来去无踪迹。 “想来如今京都城里已是乱成一团了,”许明川遥遥望着远处的高耸城墙,嘴角扬起一抹清浅的笑意,“二弟说我如今应该好好歇着,这一堆乱摊子便由他自己处置吧。你午间定是不曾用饭,想吃什么?” 叶绿芜双眸微眯,露出几分狡黠的神采来,“今日太过苦闷了,我现下只想吃些甜的东西。譬如梅花糕便不错,若用上佳的梅花制成,便是最好的了。” 周遭的温度似乎都有些升高,不知是她的笑意暖了微风,还是夏日繁花盛景落入了她的眸中。许明川将手放在她的头上,而后轻轻揉了揉,笑道:“好,不过回去的时候可要避着些人,否则你定要被当做仙人供起来的。” 叶绿芜一把扯过许明川的手,体内魂力翻涌,脚下瞬间便起了腾云之势,向着城中坠去。 这是她第二次带着许明川从京都城的上空掠过,景致虽没有太大变化,可此时此刻的心境却截然不同了。 掌中传来的细腻触感令他无法忽视,视线顺着纤细却有力的手臂一路向上,便看到了她有些微红的耳廓。 迎面而来的热风令他不得不紧闭双唇,可心中却已然笑意盈盈。 二人并未通过太子府的正门,而是自高空直接落在了许明川的院子中。 许明川并没有说错,纵使二人尚在空中,可依旧能听到在镇国公府中传出的鼎沸人声。这句话似是说给他自己听的,却又好似说给不知名的人。 “先生,既是如此,那可有什么是我帮得上的?”许明川上前一步,恭敬道:“多亏了先生,我才能有今日的修为,倘若邪神当真出世,我定会竭尽所能。” 重光缓缓摇了摇头,“你们两个加起来,也没有无翎一半的实力,此事无须你们担忧。我只不过要借助你的势,来布一个迷阵罢了。” 听了这话,叶绿芜心中便有些无奈,自己与许明川加在一起便有近千年的修为,在这些上古的人眼里,却依旧是不值一提。 “只不过,”他的声音略微滞了一滞,而后又道:“你们两人皆是有头有脸的人,若要助我,势必会折损一些威望的。我不会要你们报什么恩情,还是先想好再回答我吧。” “威望是靠自己来挣的,我做事无愧任何人,倘若当真因此而折损了什么,便也能看出些许人心了。” 叶绿芜并没有听他的话好生思索,而是在他话音刚落便给出了回应,“大师兄,你快说吧,我究竟能帮得上你什么?” “我与小芜同在。”许明川笑着看了她一眼,深情款款,“威望本身便是能够刻意营造的,这种虚妄之物,我也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重光看着他们彼此情浓的样子,只是略微点了点头,而后道:“两日后我应当会在正午时分出现在京都城外,那时应当会让全城的人都知晓。不论你们用什么样的办法,都要刻意放出消息去,我在京都城中,且一时半刻不会离去。” “无翎身为邪神,却也不能在人族聚集之处做什么。你们且放心,除却声誉外,不会收到任何伤害。” 叶绿芜莞尔一笑,与许明川齐声道:“好。” “至于你体内的真龙之力,”他双眸一沉,“现下我还有事,改日再告诉你。” 说罢他的身影便瞬间消失在了二人面前,如同前来的时候一般,来去无踪迹。 “想来如今京都城里已是乱成一团了,”许明川遥遥望着远处的高耸城墙,嘴角扬起一抹清浅的笑意,“二弟说我如今应该好好歇着,这一堆乱摊子便由他自己处置吧。你午间定是不曾用饭,想吃什么?” 叶绿芜双眸微眯,露出几分狡黠的神采来,“今日太过苦闷了,我现下只想吃些甜的东西。譬如梅花糕便不错,若用上佳的梅花制成,便是最好的了。” 周遭的温度似乎都有些升高,不知是她的笑意暖了微风,还是夏日繁花盛景落入了她的眸中。许明川将手放在她的头上,而后轻轻揉了揉,笑道:“好,不过回去的时候可要避着些人,否则你定要被当做仙人供起来的。” 阅读悦,阅读悦精彩! ( = ) 153 你准备什么时候娶我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穿着贵胄的衣衫,却做着伙夫的事,偏生神色还那般认真,好似在端详着什么公文一般。 “即刻便好,在门外略站一站吧,”许明川没有回头,却已感觉到叶绿芜的踪迹,“里面有些闷热,且也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你都能进,我为何进不得?” 叶绿芜双手背在身后,刻意将脚步放得很重,一步步走进去。 在走到许明川身旁时,她这才伸出手去,轻轻拭去他脸上蹭到的面粉,“倘若你这‘极重要的事’传扬出去了,定要惊掉整个京都城的下巴。” 她素来畏寒,故而纵使即将进入盛夏,可指尖有些微凉。 过了片刻,许明川熄了灶中的火,这才回过神来将她的手握入掌中,轻声道:“管这些做什么,整个京都城的人加起来,都比不上你一半重要。” 一旁蒸笼的盖子在不经意间滑落了下来,梅花糕的香甜气味瞬间便弥漫在这间不大的小厨房中。 这味道自鼻尖而入,直直落在叶绿芜的心间,她似乎觉得自己的周身经脉之中都带上了这般的味道——许明川的味道。 她面上飞起两片红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我……我饿了,这糕点再不吃便不好吃了。” 说罢她将自己的手从许明川掌中抽出来,从一旁扯了一块手巾便要从蒸笼中去那个装着梅花糕的盘子。 “我竟没想到,小芜还是个小馋猫?” 许明川轻笑一声,抢在她之前将那个滚烫的盘子取出,而后伸手在她后腰轻轻一按,“走吧,总不能饿坏了我的小馋猫。” 一路上被他半拥半推的走回屋中,叶绿芜原本想要问他的话竟半个字都没来得及说,便不由自主地走回了屋中去。 方才来送糕点的侍女依旧恭敬地立在原处,好似什么都看不到,也什么都听不到。 “我有一封今日些完的信件,你去书房取来。” 许明川只知晓府中有多少兵马,却不知有多少下人。故而这个侍女分明不负责他的饮食起居,他竟也觉得有几分面熟。 “是,殿下。”她利落地领命而去,从头至尾都不曾抬起过半分眼眸。 叶绿芜与他相对坐在桌前,一手撑着脸,一手在桌面上轻轻敲着,轻声道:“这个丫头身上有一股泥土的味道,想来应是在伙房打下手的。你让她去书房找东西,可有些难为她了。” “无妨,蒋文挑选的下人,自是伶俐的。”许明川笑笑,手指微勾,将魂力包裹在尚且冒着热气的梅花糕上,“明日我想在府中办一个宴席,不知小芜可否有时间?” 叶绿芜点点头,有些疑惑道:“自是有的,莫非你是特意为了我?” 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在含笑的长眸中闪过一丝明亮的光,哑着声音道:“到时候你便知道了。” 二人正说着,方才还滚烫的梅花糕此时已然变得温热,只有些许热气在其上幽幽升起。纵使只有淡淡的梅香扑鼻,可叶绿芜竟觉得自己又看到了冬日里的那十里梅林,繁花盛景。 许明川轻笑一声,伸手取了一块递在她唇边,笑意盈盈,“不知这次的味道怎么样,小芜快替我尝尝吧。” 白嫩柔软的糕点停在唇边,叶绿芜连双手都不必挪动半分,稍稍探出头去咬了一大口。 她不爱吃味道过重的东西,故而这梅花糕中也没有加太多的糖,梅香便更加凸显出来,如丝带一般柔柔缠绕在舌尖,余味无穷。因是水加得略少了些,入口虽有些干硬,可落在她口中,便是仙人所赐的绝佳味道。 看到她不自主扬起的嘴角,许明川便将手中剩下的半块糕点也送入她口中,而后用指腹轻轻拭去她唇边的碎屑,柔声道:“看起来我的天赋还不错。” 叶绿芜还未曾咽下口中的梅花糕,便听到门口传来一阵略微沉重的脚步声,绝不是方才离去的侍女。 蒋文垂着头立在门外问道,“殿下,这冬日里收着的梅花都用完了,属下是不是再去买些上好的?” 过了半晌还未听到许明川的回应,他这才缓缓抬起头来,看到了屋内两道灼灼的目光。 许明川垂眸将自己的神色掩盖起来,左手握拳靠在唇边,轻咳了一声,“蒋文,花房的牡丹应是都开了,你去送去乡君府。” 他在看到许明川的一瞬间,便明白了自己说错了话,殿下可是特意吩咐了不许在乡君面前说这些的,自己怎么就没多长个心眼儿呢。不过在知晓了惩罚仅仅是送花后,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 领罚的话还未说出口,便又听到许明川淡然道:“旁人本宫信不过,又怕马车颠簸损坏,你便亲手一盆盆送过去吧。” 叶绿芜看到蒋文瞬间变得愁苦的脸,“噗嗤”一声轻笑了出来。 “是……”他垂首无奈应是,弓着背走了出去。 “许明川,你吃了几日的梅花糕?” 他府中的梅林虽不多,可胜在繁茂,风干后收着的梅花想来也十分有些分量。可如今居然都用完了,定是独自依着法子练习了许久。 “倒是不多,也就……几日吧。” 许明川的声音略微有些尴尬,似是自己的秘密被撞破了一般,露出几分原本并不该出现在他脸上的表情。 叶绿芜将他的手从唇边拿开,而后紧紧贴在自己脸旁,双眸之中噙着满满两汪柔情,“许明川,你对我这样好,日后宠坏了我怎么办?” 他眼中先是闪过一丝震惊,而后忽地展颜一笑,“什么怎么办,我还怕宠不坏你呢。况且只是一点梅花糕,又怎谈得上宠坏二字?日后我可是要将这世间最美好之物都捧在你面前,到时候你再说这话吧。” “这如果算不上,我可等着看,你今后如何宠坏我。” 她似乎话中有话,让许明川有一瞬间的迷惑,“此话怎讲?” 叶绿芜绽开一个灿若盛夏骄阳的笑意,一双明眸都微微弯着,红唇微动,吐出几个轻若鸿羽的字来:“你,准备什么时候去向我义父提亲?” 书客居阅读网址: 154 以天下为聘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长河渐落,晓星暗沉。 凛冽的寒风吹开厚重的云层,几缕惨白的月光渗透下来,照出了这偏僻山谷之中的唯一一间房屋。门前吊着两个昏暗的灯笼,里面凭空燃着两簇幽蓝的光,映出两个鲜红的“界”字来,在这阴沉的夜色中格外渗人。 阵阵低沉的喧闹声从其中传出,窗棂之上却看不到丝毫人影。 一个青年在门前站定,抖了抖身上的积雪,而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冷风从大开的木门外灌入,扫去了大半屋中腥臭而令人作呕的味道。 柜台前的人愣了片刻,而后迅速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此处是界衙,客官若是要借宿,还请往别处去吧。” 诸天三界中,唯有魔域大门十日一开,所有生灵若想进入其中,便要在这界衙之中等待时机。 那青年稳步走近,将手中的长剑放在柜台之上,沉声道:“我是来找人的。” 界衙之内门窗皆紧闭,一旁的烛火却在不断摇曳着,黑暗中的一双双暗绿色的眼睛时隐时现,所有人都在盯着这个看起来极为普通的青年。 界官看着自己面前的长剑,通体黝黑,就连半分灵力都感觉不到。这般毫无用处的兵刃,纵使最下等的魔族都不屑使用。 他的神色由谄媚变成倨傲,声音之中隐隐有些不耐烦:“界衙背后靠着的是魔域大门,就凭你这把兵器,纵使进了魔域也是死路一条。我劝你还是速速离去吧,免得白白赔上一条性命。” 在看到他的长剑后,界衙之中便响起了一片嘲讽之声,低沉阴暗的声音层层堆叠,都在诉说着他的自不量力。 一个头上生着一对羊角的魁梧男子从阴暗中走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人族?如今纯种的人族也不多了,我就连这至纯精气的味儿都快忘了。你既然要入魔域送死,倒不如先便宜了我瞿阙吧。” 说罢他伸出右手在眉心一点,引出一缕淡绿色的精气来,“你若乖乖识相,拿出精气来结了这生死契,我便不折磨你了。” 他说了半晌,那青年却连眼珠都不曾转动半分,依旧对着界官道:“我要找的人,是铸剑师钟离。” 这个名字除却他本人之外,想必在当今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敢叫了。 铸剑师钟离,传说中铸成了邪剑太阿的人,而后自愿堕入魔道,以人族之身站在了魔域巅峰。 界衙之中瞬间安静了下来,只能听得到他清冷的声音幽幽响起:“我名郁晋,以此剑为凭来向他取一样东西。” 周遭的空气停滞了一瞬,而后那些魔族转而哈哈大笑起来,摇曳的烛火都因此剧烈地晃动。 “区区人族,也妄想攀扯铸剑师?就你这把破剑,还是拿回去当烧火棍吧。” 见界官并不曾说话,郁晋便将剑握在手中,另一只手极快地从自己眉心引出一缕金色的精气来,与瞿阙的精气混在一起。 “果然是个有眼色的,阙爷这就陪你玩玩。”他淡绿的眼眸中闪着强烈的兴奋,若是吞并了这世间至纯的金色精气,他便有资格进入人人向往的坐忘谷了。 说罢他便反身走回方桌旁,取出一把巨剑来,大喝一声:“看剑!” “噗呲——” 他声音还未完全消散,郁晋的长剑便已贯穿了他的咽喉。 收剑入鞘,面色如水。 没有人看到他是何时出手的,在反应过来之时,他已持剑立在原地。界衙之中静得可怕,连外面的落雪声都清晰可闻。 瞿阙虽是坐忘谷的之外的中阶魔族,可手下掌管着多个界衙,在这一带也算是有名的人物。可他竟然没能在这个年轻人手下过一招?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砰!” 瞿阙高大魁梧的身躯倒在地上,似乎整个界衙都为之一颤,溅起一层稀薄的尘土。 “聒噪。” 郁晋抬腿迈过他依旧睁着双眼的尸体,再次走到柜台前,神色清冷:“魔域大门,下一次什么时候开?” 那界官连忙哆哆嗦嗦地去拿一旁的记档,连着翻了几次,才颤抖着翻到其中的一页,“明日……巳时三刻。” 现在是丑时正,还有三个时辰的时间。 他侧目看着界衙之中噤若寒蝉的一众魔族,心下想着还是避开的好,待明日魔域大门开启之时再来便可。 界衙之外的风雪已略消散了些,他向前走了一阵子,而后倚着一块能被月光照耀的巨石坐了下来,这让他因体内命魂破损而带来的灼烧感减轻了不少。 若要将原本便残破的命魂修补完好,便只有铸剑师钟离手中的那块烈炎石能够做到。 过了半晌,他缓缓睁开淡漠的双眸,冷声道:“各位尾随我而来,还不准备现身吗?” 话音刚落,便听到一旁的枯树后传来一阵异动,几个眼冒绿光的魔族拿着兵器站在了他面前。 “你别怕,我们不是来给瞿阙报仇的,只是想知道你这小小人族,究竟是从何处学来如此精绝的剑术的?” 郁晋缓缓起身,嘴角扬起一丝冷笑,“我可不是什么人族,在下出生至今,已是三百岁有余。” 他双眸一眯,黝黑的双瞳便瞬间化为金色,眉心之间亮起了一个鸿羽般的印记。左臂上金光大盛,一只金色巨爪凭空而现,而后他身体化为一道残影,在众魔族之间穿梭。 仅在须臾之间,那几个魔族便睁着碧绿的双眼倒在了地上。 “无趣。” 魔族的血液是三界六道中最为腥臭的,郁晋略微皱了皱眉,便提剑离开郁晋缓缓起身,嘴角扬起一丝冷笑,“我可不是什么人族,在下出生至今,已是三百岁有余。” 他双眸一眯,黝黑的双瞳便瞬间化为金色,眉心之间亮起了一个鸿羽般的印记。左臂上金光大盛,一只金色巨爪凭空而现,而后他身体化为一道残影,在众魔族之间穿梭。 仅在须臾之间,那几个魔族便睁着碧绿的双眼倒在了地上。 “无趣。” 魔族的血液是三界六道中最为腥臭的,郁晋略微皱了皱眉,便提剑离开了此处。 巳时三刻,了此处。 巳时三刻, 书客居阅读网址: 155 以天下为聘(2)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太子殿下今日要提亲了,还是对万众敬仰的晗灵乡君! 自蒋文出了太子府开始,还未曾过了半个时辰,这个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京都城。 才从邪龙手下逃出生天不久的百姓们此刻都放下手中的事情,纷纷来到蒋文的必经之路旁,眼巴巴地张望着。 这京都城中的高门贵胄虽多,可论身份,没有一个能比得上许明川,而论威望,又没有谁及得上叶绿芜。 “诶,来了来了,你们猜太子殿下会送去多少抬的聘礼?” “几个月前太史令的女儿出阁,都带着二百四十抬的嫁妆。我看啊,殿下今日最少也会有三百六十抬。” “快看,那最前面的是不是太子府的管家?” 三匹骏马缓缓出现在街道尽头,除却走在最前面的蒋文之外,左右与他同行的人竟然是蔺忱与纪文光。 三公之中除却御史大夫常年抱病之外,剩余两人一人来送聘,另一人在府中受聘,甚至连神秘莫测的护国会令主都来了,这究竟是送了多少聘礼来啊…… 可在他们三人身后,虽跟着长长的队伍,可只有最前面的一个侍卫手中捧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盒子,以及一只 “这……聘礼呢?” 众人面面相觑,这怎么也没想到太子的聘礼就是这么一个小盒子。 到了乡君府门前,三人齐齐下马,蒋文大步走上前去,扣响了沉重的门环。 “吱呀——” 古朴华贵的朱红木门从内缓缓打开,却走出一个年轻俊俏的公子来。 慕容瑛手持折扇,长身玉立在门槛内,双眸含笑,朗声道:“来者何人?” 蒋文双手合揖,深深弯下腰去,“太子府管家蒋文,前来给晗灵乡君下聘。” 说罢他直起身来,右手向后一挥,“把咱们的聘礼拿上来!” 那捧着木盒的侍卫即刻走上前来,恭敬地立在一旁。 蒋文一面伸手去打开那木盒,一面朗声道:“殿下说了,不论给什么都怕委屈了??乡君,便只有将此物交予,才能表达他的心意。” 一盘的众人连忙伸长了脖子去看,木盒缓缓开启,露出其中的一大串钥匙来。 “这是太子府所有库房的钥匙,今日便交由乡君掌管。” 此话一出,不仅周遭的百姓们倒吸了一口气,就连慕容瑛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除此之外,还有一物。” 说罢他再次转回身去,将木盒盖上之后,又从中间缓缓揭开来,原来这木盒竟是双层的。 方才的库房钥匙已是让众人惊掉了下巴,却不知这第二层中又放着什么东西,莫非还能比太子府的库房钥匙更为贵重不成? 蒋文的眼神恭敬无比,在将盒子的第一层取下,交到一旁的侍卫手中后,这才双手从中取出一方小巧的印鉴来。 “这是殿下的一个私印,自今日起也一同交予乡君。” 一石激起千层浪,他这话刚出口,一旁的人群即刻便爆出一阵窃窃私语之声。 “那些在背后嚼乡君舌根的人就是白眼狼,可惜咱们人微言轻,也奈何不得他们。现下乡君即刻便要成太子妃了,看他们还能说什么!” “要是我啊,这封赏不要便不要了,哪有做太子妃来的高兴。” 说话的这女子身量有些丰腴,此刻正双手捧着脸,双眸之中满是艳羡。 他一旁的男子略微嫌弃地瞥了她一眼,稍稍向后退了几步。 慕容瑛听蒋文唱完了礼单,这才右手向后一摊,“家父已在院内等候。诸位请进吧。” 才一进了大门,便看到两旁站满了侍女与护院,向前一路延伸进去。 主屋内,慕容华坐在正前方的一张太师椅上,而另一张,却是空着的。 慕容瑛引着三人在左右两侧落了座,这才立在一旁。 虽说男方来下聘,这女子是不能在场的。可他们皆知晓二人情投意合,便也不拘着叶绿芜。 可她此刻却收起了一味好强的性子,同慕容兰与慕容芷躲在内间中,竖着耳朵仔细听外面的谈话声。 “倒是难得见你这么愿意守着规矩,想来这心里定然全装着太子殿下了。” 慕容兰笑着点了一下她的额头,而后转身对着一盘的慕容芷道:“只是不知芝儿什么时候才能等到这一天,我可要等急了。” 这一句话调侃了两个人,叶绿芜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而慕容芷心中藏着事,便连忙伸出手去,不住地摇着慕容兰的手臂,娇声道:“姐姐说什么呢,我在外面呆了这么久,如今还没同你们说上几句话,姐姐就要赶我走了。” “好好好,我不说便是了。”慕容兰无奈地按住她的身子,“瑛儿一早便说了,你若再偷偷溜出去,这次他可要自己去找你了。” 姐妹三个在内间正说着,外面的谈话声却渐渐止了。 不多时,慕容瑛立在外面,隔着门轻声道:“父亲让我来问问阿芜,可要出来?” 叶绿芜垂眸略思索了片刻,应道:“我还是不出去了,一切皆有大哥哥和义父做主便是了。” “这亲便算是定下来了,”慕容兰温柔地抚了抚叶绿芜的脸,眸中却露出一丝愁绪来,“阿芜能嫁得昌国最好的男儿,这分明是好,可我却又舍不得你就此出嫁。” 她的声音略微顿了顿,而后又道:“无论如何,你依旧是我慕容家的女儿。虽说他是太子,可若是你收了委屈,也别自己藏着,回来便是了。” 叶绿芜清浅一笑,将自己的手也覆在上面,“大姐姐说的话,我记下了。” 慕容兰轻叹了一口气,而后牵起她与慕容芷的手,柔声道:“依着你们两个的星子,应是断不会被欺负了去的。可不论今后会如何,我只希望你们在回家的时候,是笑着的。” 今日是给叶绿芜定亲,想来用不了多久便会送她出嫁。而再过不久,便是慕容芷。她心中虽不舍,可却也高兴。 这一幕让她想起了许多年前自己出嫁的前一晚,母亲也是这般握着自己的手,说着同样的话。 “慕容家的女儿,从来都不是谁的附属,兰儿一定要为自己而活。” 慕容兰看着自己面前这两张如花一般的面孔,温柔的笑了。 母亲,我做到了,她们也一定会做到,为自己而活。 书客居阅读网址: 156 晗灵郡主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许明川把这两样东西当做聘礼给我了?!” 叶绿芜看着自己面前完全打开的木盒,心中直念着为何当时没有出去看一眼,不然也不会陷入如今这个局面。 “芜儿,殿下这是当真把你放在心上的啊,”慕容华坐在太师椅上,满脸的皱纹中都歇写着满意两个字。 慕容瑛也在一旁帮腔,“殿下这是在立威,今日之事后,荣王一派的人便再没什么话说,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了。” “义父,你与大哥哥说的话我心中都明白。”叶绿芜眉心微蹙,不好意思道:“只是他把库房钥匙都给我了,我若是做的不好……” 她是从未学过什么管家的。 可纵使在百鬼谭旁面对景佘之时,她也从未生过什么胆怯之意。没想到如今对着这样一串普普通通的钥匙,她却有些惧怕。 她怕自己做的不够好,从而辜负了许明川如此信任她。 “没有什么好与不好,谁也不是生来便会管家的。”慕容兰从内间缓缓走出,含笑道:“我在来时已同相公说过了,要在家里住一段时间。凭芜儿的聪慧,这些事情不过是三五日的功夫便学会了。” 她这是特意来帮自己的。 眼前的这四个人皆带着同样的笑意,从心底里祝福着自己与许明川。 叶绿芜鼻子一酸,声音之中便带上了些许哭腔,“我何德何能,才能得到如此相待。” 世间万物皆离不开一个“道”字,前世轮回,今生业障。 虽说她没有许明川那样的机缘,能得到前世的记忆,可她如今却十分感谢前世的自己。不知积下了怎样的功德,??才能让她遇到这样的一家人。 慕容兰笑着走上前来,轻轻捏了下她的鼻子,柔声道:“都是定了亲的大姑娘了,怎的还掉眼泪。这若是到了出嫁的那一日,还不哭着不肯上花轿?” 说罢她牵了叶绿芜的手,转身对慕容瑛道:“殿下昨日便下了帖子,今夜去太子府中赴宴。瑛儿同父亲先去吧,晚些时候我再带着芜儿与芷儿前去。” 慕容瑛尴尬地笑笑,而后摸了摸鼻子,“大姐姐,我都弱冠好久了,能不能别唤我瑛儿了。” “这可不行,”慕容兰一挑眉,笑道:“除非你什么时候有了孩子,到那时再说吧。” 叶绿芜被两个人按在妆台前,只能睁着眼睛看着她们在自己头上不知在弄些什么,将她的头发梳得越来越高。 这一直梗着脖子不能动,竟比起在岚门修炼之时还要累。 “今晚芜儿才是重头戏,这不好好装扮怎么成?” 慕容兰一面说着,手上动作可是半刻都不曾停,十指灵巧地穿过她的头发,似乎要在上面理出一朵花来。 叶绿芜因着头发被轻轻拉扯着,非但没有感受到自己究竟有多大的变化,甚至泛起了困意,“大姐姐,我就张这个样子,怎么弄都不会变的。” “这是锦上添花,听闻京都城中稍有头脸的人家都收到了太子府的帖子,今日我们的芜儿必得艳冠群芳才行。” 天色将暗,霞光熹微。 血红的圆月从镇子后方升起,漆黑的天空瞬间便罩上一层红光,撒在破旧而稀疏的建筑上,蔓延成一片妖冶的景象。 空无一人的街道中,一串脚步声突兀地响起。 “咚咚咚……” 夏则喘着粗气不断向前跑动着,片刻也不敢停歇。 他已经这样高强度地奔跑了许久,现在每一次喘息肺管中都会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如果再找不到藏身之处,他就要坚持不住了。 血月现在还没有完全升起,他的影子模糊不清地投在身前,让他剧烈跳动的心稍稍有些安定。 “它”还没有追上来,还有时间! 他右手紧紧捂在胸前,似乎这样就就能减轻咽喉中的灼痛感,以及心中挥之不去的恐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咽喉中的刺痛感已经蔓延到了整个呼吸道,每一次呼吸都会让这疼痛加剧一些。喉咙里就像燃着一团火一样,他似乎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喉咙马上就要燃烧起来,这剧痛似乎将他劈成两半,再也无法忍受。 就在他再也无法坚持的时候,眼前终于出现了一间纯黑色的房子,在这个世界全部浸染在血红的月光中的时候,只有它里面连半点亮都没有,是绝对的黑暗。 夏则疲惫通红的脸上露出几分喜色,这房子的出现让他又感到双腿再次拥有了力量。在几十米的急速冲刺过后,他向前一跃,进入了房子的范围。 他四肢舒展,平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黑暗中。虽说是夏天,可他却穿着十分厚实的卫衣,即使是这样,地板的凉意还是透过衣物紧紧贴在他的后背上,从尾椎到后脑勺一片冰凉。 终于……逃出来了。 只要在血月完全升起之时,躲在这个“绝对安全”的房子里,就能顺利地完成这次任务,离回归正常的人类世界就又会近一步。 夏则在地上躺了半天,压下咽喉中翻滚的血气后,才挪到破损地只剩一个框架的门前,抬起左手腕看着手表的指针一分一秒旋转着,而后—— 午夜十二点了。 他松了一口气,紧紧握着手中的那枚染血的戒指,只要等着血月消失,自己就能看到从这里离开的路了。 就在他完全放松下来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凉意,似乎有一只冰凉的手顺着他的脊椎一寸寸向上摸。他浑身的肌肉瞬间紧绷起来,丝毫不敢移动,额头上因为恐惧而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呼,”一口阴冷的湿气扑在他的后颈上,紧接着就听到一道空灵婉转的声音轻轻在耳旁响起:“你,违反了悖论。” 夏则的脖颈僵硬地向后旋转,发出一串干涩的“咯咯”声。 就在他转身的一刻,身后阴凉的感觉瞬间消失了。 背后,空无一人。 还有机会! 趁着这个间隙,他右腿猛地在地上一蹬,整个人瞬间窜了出去,再次回到了那妖冶的红色月光下。 他连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常亮的屏幕上面是一个像血迹一样的时间。 书客居阅读网址: 157 愿做你的明灯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是啊,圣旨才送来不到一刻钟。你一出门我便着人将新的匾额换在你府门上了。” 许明川俯身前倾,对她耳语道:“此处皆是你品级之下的人,若没有你发话,可是都不敢起身。” 带着满腹疑惑,叶绿芜略微清了清嗓子,而后右向上虚抬,朗声道:“诸位免礼。” 下面的人得了她的话,这才缓缓起身,各归其位。 “随我来。” 许明川倒也未曾在此处过多停留,便再次牵着她的衣袖从另一侧的门离开。 待出了殿外,叶绿芜这才问道:“这么些日子都没有封赏,为何偏生今日便升了我的品阶?此事你定是知道的,还不快细细告诉我?” 他这才松开手,笑道:“我自然是知道的,毕竟你的这道圣旨,还是出自我手。先不谈这个,我且问你,方才的感觉如何?” 叶绿芜垂下双眸,清浅一笑,“倒是不错。” 站在高位之上,看着下面的人对自己俯首帖耳,这感觉也不只是不错二字能形容得尽的。 看着她这个反应,许明川心中便已知晓了她的意思。 “三日前的深夜,蔺忱忽然出现在我府中,说父皇急召。” 二人并肩缓缓向前走着,就连迎面拂来的风都带着些许的香甜气。许明川的声音醇厚似陈年佳酿,再配着着清淡的花香,让叶绿芜不由自主便沉溺在了其中。 “从那日起,父皇体内的那个魂魄便消失了,我这才下了术法滋养父皇的魂魄。他同我说,此事可能与明河有关。” 叶绿芜吃了一惊,“他竟然有这种想法?” 那个神秘男子的魂魄那般强大,许明河若要借他的势,又怎会不知此事的后果。可他既然知晓,却还是做了。莫非他在此之前,便有了这种谋弑君父的想法? 许明川轻叹了一口气,长眉微皱,“我也不知,也不愿去信。对于他的野心,我是知晓的。可若是说他当真有谋逆之心,我却也不怎么信。还是说,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小看了他?” 叶绿芜细细想了想,仿佛在他们两人一同出现的时候,许明河总是恭敬地立在许明川身后,扮演着一个臣子的角色。偶尔他也会说一些僭越的话,倒也算得上正常,许明川也从未因此而过多苛责过他。 哪怕几个月前在梅林中,他被许明菡忽视之时,也…… 忽视? 她混沌的脑中忽地闪过一丝银线,如今有能力与许明川一争的,也唯有一个许明河而已。可他不论是实力,还是人脉,都与许明川相差过多。莫说在出征前朝堂之上的大多数人都是太子党,就连在后宫之中,那些年幼的皇子公主们也只与许明川亲近,而他总是作为陪衬的那一个。 不论如何,他也是个有野心的皇子,这般常年被忽视,想来心中必定不忿。一时走错了路,想要做些什么来证明自己也是有可能的。可即便如此,以君父的性命来做赌注也未免过分了些。 叶绿芜也不愿将他想得如此不堪,可倘若他今日做下的事皆是出自本心呢?毕竟如今许明川还没有收回所有的权势,错过了这个机会,日后便更没有可能爬到今时今日这个位置上来了。 “我最近一直在想,单单靠明河一人是否能做成这件事。”许明川顿了半晌,才再次开口,“毕竟蔺忱在回到京都城那一日后,便如同以前一样寸步不离父皇身边。明河若是面圣,无论如何是避不开蔺忱的。” “想来不仅是他,那个深藏在后宫之中的人,必定也出了不少力。毕竟只有在嫔妃侍寝之时,蔺忱才会离开圣上。” 叶绿芜说完此话,心中便有些惆怅。此事说容易也容易,只需查看前段世间的彤史便行了。可这为难之处也恰是在此,自己自是摸不到这东西的,纵使是身为太子的许明川,也不能随意探查。 皇帝的后宫妃嫔人数众多,纵使除却那些不受宠的,一个一个旁敲侧击下来,也要费不少的时日。 “你说的不错,”许明川忽然道,“此事若想查清自是难于登天。可不能正面查,便只好用计。” 叶绿芜停下了脚步,与他四目相对,“什么计?” 许明川略微弯下身子,轻轻贴着她的耳朵道:“以那神秘人的修为,自是不会将你我放在眼中的。他分明已是功败垂成之际,却不知为何打了退堂鼓,定是不知被什么所阻碍。若是在这个时候,听到了父皇病痛垂危的消息,你说他会作何打算?” 他清浅的呼吸皆扑在叶绿芜的脸上,她便感到那片肌肤如火一般发烫。 “若我是他,第一反应便是查探这个消息的虚实。若是为真,必会再次前来。” 许明川直起身来,双眸之中满是赞许,“不错,我自要放出消息去,便不必定会让他信以为真。待他再次出现的时候,便是我们该审问他了。只是还要劳烦先生相助,我当真有些不好意思。” “那人用魂力来取人性命,大师兄定然不会坐视不管的。”叶绿芜莞尔一笑,“你如此自信,我可就什么都不想,只等着给你打工了。” “如今有我在,小芜在府中看着便是了。此事还是有些危险的,纵使没有成功,我也不愿你随我一同冒险。” 许明川的神色忽地郑重起来,一双好看的长眸中除却映着叶绿芜外,再无他物。 叶绿芜笑着摇了摇头,“此事危险,故而你不愿让我牵扯其中。可我岂不是这样想的?有我在,你便会多一份把握。我可不是要站在你身后的人,如若你需要一盏灯,我便是那盏灯。” “而我也相信,倘若天地晦暗,你便是那盏唯一的明灯。” 再过大半个月,便是七月十五。 虽说就连重光都不确定那日无翎是否会走出魔道大门,可他既然如此说了,那么可能性便已然超过了五成。魔族一旦卷土重来,这人间界维持了千余年的稳定便会被再一次打破。 虎视眈眈的妖魔两族便已十分强悍,倘若流落在放逐之地的那些“人”也参与其中,世间必定会一片黑暗。 158 多出来的人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二人沿着曲折的回廊走了半晌,叶绿芜这才想起方才他说过的一句话,“对了,方才你说给我封赏的圣旨是出自你手,这是不是说明……” 许明川轻笑了一声,“没错,如今父皇的私印,在我手上。” 听到这个回应,叶绿芜非但没有多少惊讶,反而心中舒了一口气。 只不过倘若许明河知晓了这件事,知晓了自己做了那么多的事,分明已经将几乎所有的朝臣握在了手中,却还是敌不过许明川在皇帝心中的分量。他又会做出什么样的事呢?不论如何,还是希望他别做傻事。 “我今日宴请的人中有不少效忠于明河的,只不过他们虽人数众多,可加起来也敌不过我手中的势力。” 许明川将她引至前方的一个小屋前,围绕在四周的花簇芳香四溢,此处虽小,可比起方才的大殿来倒是多了几分幽静之感。 她清浅一笑,“三公是你的近臣,护国会令主是你的好友,手中握着昌国半数兵马,这样的你又岂是能被轻易撼动的?” 这权利到了九卿手中,已然是没有多少了,可在九卿之下还有数不胜数的官员,可纵使他们人数再多,也无法与站在朝臣顶尖之上的三公相媲美。 想到此处,叶绿芜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这昌国的官员真的是太多了,而大多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这历朝历代的公侯王孙之家,他们的子孙后代在弱冠后便尽数入朝为官,而朝廷还不能横加阻拦,免得失了这些爵爷们的心。这般冗官冗费下来,昌国的银钱想必所耗过多。 如今掌权的人已是许明川,想来他必定不会任由这个状况发展的。 二人推开门走入屋中,便看到了一群熟知的人在其中举着酒杯对饮。 见到他们前来,便有一个面色微红的人遥遥举杯,恭贺道:“给乡君道喜,末将早就看出来你们两个的情意了,可没想到你们竟现在才说。这要是我啊,半刻都忍不住。” 叶绿芜轻笑一声,果真还是这群人有趣,倒让她怀念起一同在安邑城中吃酒的时候了。 旁边立刻有人捂了他的嘴,眼神中流露着醉意,略微结巴道:“还……还乡君呢,你个没脑子的。乡君如今是太……太子妃了,你这是什么记性。” “对,太……太子妃。”那人僵硬地将自己脸上的那只手拨到一旁,想要再斟一杯酒,可没想到洒了大半。 好容易控制住了自己的手,可酒壶中却是再也倒不出什么了。 他轻轻松开手,任由酒壶落在桌上的盘中,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算……算了,这酒杯会……会自己跑,还是改日再……再给乡君敬酒吧。” 看他们醉成这样,叶绿芜不禁无奈地摸了摸额头,“他们怎么吃了这么多酒,你竟也纵着他们?” 许明川双眸一眯,而后缓缓扬起嘴角,“小芜,你仔细看,这些人你可熟悉?” 叶绿芜不解此意,只得点点头道:“熟悉,他们不就是记在功劳簿上的那十二将军……” 十二……将军? 当日在功劳簿上写下的名字,分明只有十二个。 可眼前这一群人,分明是十三个! 可为何他们每一个人的模样都与自己记忆中别无二致! 叶绿芜心中猛地一跳,这个发现仿佛给她迎面浇来一桶冰水,让她在这夏日里甚至有些脊背发冷。 她略定了定心神,而后缓缓伸出手指去,将他们一个一个与自己的记忆相比照。 “白庆生,田嘉,刘永超……” 这些人姓甚名谁,做了什么事,在她心中尽数显现出来。 她的手指移到了在角落中的那个人身上,“他,是谁?” 这屋子虽不大,可也是一个院子的主屋。太子府坐北朝南,每一个主屋在阳光完全消失之前,都不应有任何阴暗的角落。 可那个多出来的人,他所在的角落竟是一片阴暗。阳光分明已然落在了他身前,可仿佛是被什么东西阻碍了一般,再也无法前进半分。 “呵……” 那人似乎感受到了她的视线,从阴暗中缓缓转过身来。 他的相貌皆模糊不清,可唯有那一双眼睛,除却邪恶外看不到任何神色。在与他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屋内嘈杂的声音竟都消失了,仿佛进入了一个结界中一般。 叶绿芜浑身一颤,识海深处的魂魄似乎也不稳了片刻。他的目光冰冷地不带一点温度,就像流淌在生死之间中的那条河一般。生魂落入其中,便瞬间魂飞魄散。 下一刻,她的眉心之间忽地传来一阵暖意,这才使她几近冰凉的身体再次暖了回来。 而就在她走神的一瞬间,那人的身影便开始模糊了起来,而后竟凭空消失了。 而此时阳光才再次越过了那个不可见的阻碍,重新照亮了那个角落。 “小芜,你也感觉到了,对吧。”许明川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让她终于有了回到尘世之感。 叶绿芜深吸了一口气,缓声道:“你我的修为如今已几近巅峰,可方才我还是有种被压迫的感觉。那一双眼睛当真不是人族所能拥有的,他究竟是什么?” “他凭空出现在这里,却能瞒过我们所有人的记忆,这般本事你我皆无法做到。”许明川继续为她稳着魂魄,轻声道:“如若不去细看,我决计不会发现此处凭白多出一个人。我甚至不知他是今日才出现的,还是已出现许久,你我的事,他究竟知晓多少?” 此处离方才的大殿并不算远,可从那里隐隐传来的丝竹之声,此刻竟有些像传闻中放逐之地引导亡魂的葬歌。 叶绿芜抬臂握住他的手,微微一笑,“不论如何,此刻他已从暗处走出,这对我们来说,便是取得胜利的第一步。” 虽说是出现端倪,可总比一无所知的好。 许明川感受到手上传来的力道,扬了扬嘴角,“没错,他们已然暴露行迹,便会从此时开始,一败涂地。” 159 帝后之死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今日的宴席分明是为了让叶绿芜开心,可却没想到还有这样一个意外收获。 身为半妖的萧宸逸,控制皇帝的神秘人,二十年前潜入昌国的那一大批人,以及今日见到的这个,似乎能够操控旁人记忆的人,他们四者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联系。这段时间以来一个接一个的出现,究竟只是一个巧合,还是说在他们的背后有一个更为庞大的局,在前方等着自己。 辞别了许明川,她独自一人坐在榻上思前想后,却总觉得遗漏了什么地方,一个极为重要的地方。 这些古怪的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在自己上战场之时,还是在服下赤云果修为大增之后?或许更早,甚至可能尚在岚门之时,这些事情便开始有端倪可寻了。 而墨阙会这个周国的钉子,分明已被除去将近一年,可它又似乎无时无刻不在。按理来说,这用旁人的魂魄来修炼的法子也不是没有,可那些术法无一例外,都是对于比自己修为低的人才会有用。一般也就是急于求成的妖族,才会不顾业障来修行此法。 而墨阙会中的弟子分明皆为人族,却能够用同为人族的魂魄来修炼,这本就是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 莫非,他们手中的这个术法,并非来自于人族先祖? 人族,妖族,还有被封印在魔域中千年的魔族,以及与桃花源一同神隐的那些“流放之地”的异类,一定有所关联。在大修道时代末期,究竟发生了什么? 叶绿芜长呼一口气,而后仰面倒在了床榻上,若是能找到那个传闻中可见过去事的神之法器便好了,只要有一丝气息,自己便能知晓在它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可惜这遥夜悬梦鉴同他的主人桃夭公子一起,自从进了凤梧雪山便失去了踪迹,音信全无。 罢了,她翻了个身,倘若有一星半点的消息,桃花源中的人又怎会不去寻呢?待了结了京都城的这一摊子事,再去东边的太华山之外寻访桃花源吧。 夜色沉沉,半阙银月坠在天幕的一角,穹顶上偶尔有一星半点的白光闪过,而后匆匆落在了凤栖宫的屋檐上。 寝殿中灯火通明,可却一个侍女都不见。 皇后穿着一袭嫣红的衣裙,外罩着的轻薄纱衣在地上拖出一道沉重的痕迹。 她手中持着一个燃着龙凤红烛的烛台,缓缓向榻边走去。 清瘦的身影被摇曳的烛光映在四周的幔帐上,变幻着鬼魅莫测的形状。 “圣上,臣妾今日这身衣裳,您还记得吗?”她的声音虽不复当年初嫁时的轻柔婉转,可却含着一种别样的韵味。 床榻上的皇帝双颊深陷,两只浑浊的眼珠中泛着微弱的烛光,干瘪的双唇开合了半晌,才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这衣裳,是皇后当年入宫之时穿着的嫁衣吧。” 皇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红唇微微勾起,“没错,这衣裳还是圣上当年亲赐,全京都城的绣娘夜以继日绣了一个月才得成的。” 她左臂在床榻之上缓缓伸长,莹白的右手轻轻抚在那些虽年份已久,可依旧耀目生辉的刺绣,年近不惑的脸上忽地露出几分未嫁女子的娇羞来。 “当时臣妾就想啊,我终是没有让主人失望,坐上了这个天下女子日思夜想的凤位上。” 皇帝的双眼猛地睁大,眼球凸出,失去力气已有几日的手臂上竟暴起了几根青筋,脖颈直直挺着,几次想要起身,却只离开枕头寸余,便直直倒了下去。 他口中不断发出“嗬嗬……”的声音,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已经做不到了。 皇后收回手臂,俯身抬起右手贴在他的脸上,柔声道:“圣上,你这幅样子哪有半分当年意气风发少年郎的模样?” “不要这般看着臣妾,臣妾这么些年可什么都没有做。”她冷笑一声,而后猛地起身,双臂一伸,轻软的外裳便柔柔落在了地上,发出一阵轻微的响声。 原本保养得宜的肌肤上现下布满了一道道黑紫色的诡异纹路,除却无法被医疗包裹的地方外,这些纹路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她的全身,越发衬得肌肤似雪,带着些许妖异的美丽。 “自主人赐下臣妾与族人这个殊荣以来,已是有三十年未曾见过它了。如今东方祭坛启动,臣妾一族便终于完成了主人的使命。他们已先一步追随主人而去了,臣妾便是最后一个祭品。” 她的眼神分明是落在了苍老的皇帝身上,可目光中却带着近乎痴狂的迷恋,“这么些年来臣妾等着的便是这一天,能够为主人大业献身的这一天。” 床榻上的皇帝此刻已听不到她在说什么了,那颗被这术法影响三十年的心在片刻前停止了跳动,可那双凸出的眼睛却还是直直看着上方的幔帐。纵使失去了神色,可依旧能感受到下面隐藏着的愤怒。 皇后依旧立在一旁,脸上带着痴迷的笑意,自言自语着:“在今日,我仍旧是圣上的皇后。方才我已命人去知会那些大臣们,圣上重病垂危,想来不出今夜便有好戏看了。” “只是可惜啊,我看不到主人名垂千古的那一日了……” 她的双眸中露出几分困倦的神色来,整个身子有些摇摇欲坠。 在缓了片刻后,她才从枕头下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来,狠狠刺入皇帝的胸膛,而后转身扯下一块幔帐,盖在他的身上。 “这昌国的天下,终究要乱了。” 皇后缓缓依着床榻跪坐下来,将头靠在那块幔帐上,嘴角轻轻扬起,呢喃道:“时隔三十年,我终于能用回自己的名字了。郭静婉是镇国公府的嫡女,我是主人的聂瑶……” 她的声音逐渐消失,只余下一抹洋溢着幸福的笑意,静静嵌在她的脸上。 这一瞬间,她身上的那些黑紫的纹路便消失了,一旁的龙凤红烛淌下一滴如血的烛泪,静静映着这两个为夫妻三十年,却从未交过心的人。 殿外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在呼唤无果后,沉重的殿门被推开了。 书客居阅读网址: 160 魔域之物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两个身形相仿的男子齐齐走进殿内,而后并排立在床榻前。 许明川刚要上前掀开皇帝身上遮盖的幔帐,却忽地感到一股微弱的魂力残留。 他顿了一顿,而后将迈出的步子又收了回来。 “殿下,父皇究竟怎么样了?这满朝文武可还在外面等着呢。”许明河话语急切,脚下却未曾有丝毫挪动,像是在惧怕着什么一般。 许明川长眉微皱,而后再次向前走去,从地上捡起那件华贵庄重的嫁衣,披在郭静婉,不,聂瑶的身上。 “母后与父皇生死相随,定要生同衾死同穴。”他长臂一伸,将皇后抱在怀中,而后缓缓放在皇帝的身侧。 在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后退三步,猛地拜倒在地,双手交叠在地上,重重将额头贴了上去。 就在此刻,殿外等候的文武百官不知为何突然闯了进来,许明川的右掌在遮掩之下极快地闪过一丝翠绿的光。 不知从何处起了一阵风,皇帝身上的幔帐便因此而掀在一旁,露出了他带着匕首的身体。 因着幔帐遮掩,而许明河又离着床榻较近,在众人闯入之时,看到的便是许明川埋头拜倒在榻前,而他一副刚刚掀开幔帐的样子。 这时许明川才抬起头来,颤声道:“母后说父皇病重垂危,可为何会遇刺而亡!方才我过于悲痛而不曾看到,明河你说,你可曾看到了什么?” 依着他方才不为所动的样子看来,此事他纵使没有完全知晓,可也是知晓一些的。倘若自己贸贸然上去掀开幔帐,候在外面的人便会即刻冲进来,看到的便是当朝太子杀父弑君的情形。 只不过这件事在他的计划中,应该只是个开端罢了。自己能躲过这一次,还不知道下一次他又会想出什么样的法子,倒不如…… 许明川双眸一暗,兵行险着,方可一击制胜。 “我看到了什么?”许明河森然一笑,朗声道:“我自是看到了,我的好兄长今夜谋逆,杀父弑君,” 看来,此时站在这殿内的一群人里,都是他荣王党的人。 他的底牌绝非是此,否则这样一群没什么权利的乌合之众,又如何与自己手中的势力相抗? “我不忍昌国两百年基业落入这种小人之手,只能被迫——”他的声音滞了一滞,而后冷笑道:“替父皇清理门户!” 他话音刚落,那些官员们眸中便纷纷亮起了黑紫色的光,将他们的整个眼睛都染成了黑色,半分眼白都看不到。 摄魂术。 许明川轻笑一声,“原来如此,想来你今日定是做好了完全打算,让我有来无回了?” “不不不,殿下说笑了,”他双眸一眯,“你定会有来有回,只不过是竖着进来,横着出去罢了。” 说罢他迅速挽起左臂的衣袖,露出腕上的一个诡异图腾来,“宗主助我!魑魅招来!” 在他喊出这一句话后,许明川瞬间便感觉到这皇宫周遭的魂魄都开始翻涌了起来,尤其是以西方为甚。 皇宫以西,三条街外便是皇后母家,镇国公府。 府中几百人的魂魄皆进了那邪龙广源的府中,而余下的这些空躯壳,便能刚好用来存放许明河要用的魑魅。 “本宫可真是想不到,你竟还有这般本事?” 那些魑魅的移动速度很快,不出片刻便齐齐围在了这寝殿之外,化为一片翻滚着的黑暗。 许明川略一挑眉,脸上的笑意却是越发深了,“有舍必有得,你为了得到操控魑魅的本事,究竟用什么与你所谓的宗主交换的呢?” “殿下当真好兴致,”许明河左手猛地握拳,狂笑道:“待你的魂魄能见到宗主的时候,还是亲自去问他吧!” 说罢,殿外的那些魑魅便迅速从门窗中涌了进来,带着那些被控了魂的文武百官,齐齐向许明川袭来。 他此刻心中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涌出了一股别样的兴奋来。那是自己体内的前世修为在欢呼,被埋藏许久,终于有了能再次得见天日的时候。 许明川将自己的魂魄尽数收于识海,放任自己体内的魂力控制着身体,口中缓缓道:“今日,你我便在此做个了结。”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飞快地在身前捏了引,而后周身便炸裂开一团翠绿的光,将来势汹汹的魑魅皆震退在三丈之外。 许明河看到他忽然有了魂力,竟也没有过多惊讶,“好,这才是我的好皇兄,倘若你毫无还手之力,才是要让我看不起你。” 魑魅原是山神,可在上古时期便因地底银泉而失去了“灵”之本性,从此坠入魔域,再不得出。 故而它如今虽属魔道,可依旧变幻万千,且只要本体尚在,便会一直无穷无尽地分裂下去,直至将周遭一切生灵皆吞噬殆尽,才会恢复原样。它们实力并不算强,可 好在有前世的记忆,否则自己还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去对付这些十分难缠的东西。 许明川维持着自己周身的结界,在挡着魑魅的同时也在细细观察着殿内的情况。 凤栖殿出了这么大的动静,除却这些被控了魂的人外,竟无一人前来,想来在今夜之前,许明河便将整个皇宫中的人都控制住了。这必定不是他的手笔,而是那个深藏在后宫中的人在暗中从旁相助。 那些魑魅一时奈何不得自己,便只能去寻那些被控了魂的人。一时之间寝殿中除却他与许明河外,其余人皆在魑魅的啃食下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魑魅唯一不会攻击的,便是同出魔道的人。想来许明河腕上的那个图腾,其上定有魔族气息,才能护着他不被这如潮的魑魅所伤。 知晓了这一点,许明川便也不再迟疑,双手立刻再次捏印,脚下碧绿的阵法中便迅速浮现出一颗极为粗壮的光树来。片刻之后,其上的叶子开始纷纷掉落下来,只是稍稍触碰到一星半点,那些魑魅便会瞬间烟消云散。 “让我看看,这些魑魅的本体究竟藏在哪儿?” 书客居阅读网址: 161 魑魅之主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叶绿芜猛地从梦中惊醒,胸前的那枚铜钱热得发烫,其上的术法在迅速消失。 “小姐!小姐!太子府的管家来了!”镂空的门扇被急剧敲响,仅仅听着声音,便能感到期鱼在外面急得跳脚。 她连忙从一旁的架子上扯下衣衫,草草穿了后便起身去开门。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蒋文匆匆而来,手中连个雨具都不曾带,成股的雨水顺着他凌乱的碎发滴下来,越发显得他面色苍白。 叶绿芜将他引进来,而后手指微动,将屋内的烛台尽数点燃,“出什么事了?” 他接了期鱼递来的茶杯,略抿了一口后才沉声道:“方才太守府的仵作来报,镇国公府中的那些尸体入夜之时还好好的,可在短短一个时辰之内却快速腐坏,如今只剩下了一堆骨架!他们心中害怕,只得请来最有经验的验骨师查看。百般确认之下,这才定了他们竟是死于三十年前。” “镇国公府祖上受封于元帝,也是出身于护国会,这血肉中自是带着祖上的根基。这原本以为他们魂力不显是因着血脉稀释,看来这才是其中的关窍。” 三十年前便已死去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术法才将早已分离的魂魄与**保存如此之久? 叶绿芜双眉一蹙,“那许明川呢?” 蒋文将口中的热茶咽下,连忙道:“方才宫中来人通川,圣上今日病体沉重,这京都城中的文武百官此时都在宫中。” 即是如此,那许明河也定是在的。 她即刻起身,转回床榻间拿起凝碧剑,对二人道:“今夜势必有大变动,你们二人在府中稳住,不要出了什么乱子才好。” 说罢她便大步卖出门外,一个闪身便消失在了黯淡无光的夜空中。 深夜的京都城四下寂静,就连灯火都看不到几盏。故而皇宫方向的绿光格外显眼,叶绿芜只略略看了一眼,便纵身朝着凤栖宫坠了下去。 此刻整个凤栖宫外皆是黑压压一片魑魅,围绕着其中的那颗翠绿的树。 许明川用的皆是桃花源中的术法,可叶绿芜虽不识得,可也看得出来此刻那些魑魅并没有占到半分便宜,便也略微放心了些。 那些魑魅在啃食完寝殿中的其他人后,便开始蚕食着周遭的殿台楼阁。不出一个时辰的功夫,偌大一个凤栖宫便只剩下了些许残垣断壁,孤零零地立在沉寂的皇宫之中。 她并未从空中落下来,而是试探地用魂力去碰触魑魅,却发现它们虽看起来可怖,可除却分裂的速度快之外,倒也没有什么了。 那好,便看看是你们的速度快,还是我的速度快。 叶绿芜双眸一眯,凌空结印,片刻间身前便已出现了一条粗壮的火龙,而后朝着凤栖宫盘旋而去! “大哥,纵使你如今有了魂力,可依旧奈何不得我,又何必执迷不悟呢。”许明河冷笑道:“咱们各退一步,只要你交出太子大印,我便放你离去,如何?” 许明川迟迟不动手,便是因着没有把握将这么多的魑魅同时诛灭。倘若给了它们可乘之机,便是将整个京都城都陷入危险之中。 贴身带着的铜钱之上的术法在魑魅浊气的影响下早已消失,可他却依旧感觉到了从上方传来的,熟悉的魂力。 “本宫若要离去,便没有任何人能拦得住。”他眸光一暗,轻声道:“天要亮了。” 话音刚落,天际便袭来一团极为耀眼的火光,而后他周身魂力大增,面前的光树瞬间便增大了几倍,离得略微近些的魑魅瞬间便化为了灰烬。 而它们还没有来得及重生,一条嘶吼着的火龙便瞬时而过,将外层的魑魅尽数燃尽。 两种魂力相触碰之时,便自行化为了一个巨大的结界,将整个凤栖宫都罩了进去。 层层魑魅散开,露出了泛起些许白光的天幕。 “看来,那些魑魅的本体并不在这里。”许明川缓缓向前走了几步,沉声道:“既不在此处,想来便是在镇国公府了?毕竟这些东西也不能离开本体太远,否则便会毫无作用。” 许明河立在原处,眼睁睁地看着叶绿芜的身影从天而降,与许明川并排立在面前。 他眸中的惊讶之色只存在了片刻,而后转瞬即逝,“不错,本体不灭,魑魅便会永远存在。纵使你们将此处清扫干净了又如何?只是一时之快而已。” “你既这么说,想来镇国公府那边也不会毫无准备吧。” 叶绿芜上前一步,右掌之上跃出一簇火光,“魑魅出自魔道,最怕的便是这至纯之火。” 说罢她猛地伸直了手臂,火光在离开她掌心的瞬间便猛地变大,化为一只金乌直直向着镇国公府而去,“既如此,我便一把火烧了镇国公府,看你还有何打算。” 还未等到许明河的回应,她放出去的那只金乌便被一团湛蓝的魂力所笼罩,而后化为一缕青烟,消失在天地间。 一个青衣女子乘着白鹤自天际而来,眉目清淡,衣袂翻飞,似有仙人降世之感。 “小姑娘,找魑魅的本体可不是这么个找法,你还得勤加修炼才行啊。” 她缓缓开口,清灵的声音乘着微风而来,将叶绿芜心中的焦躁之感尽数祛除。 “你……是谁?” 那女子淡淡一笑,纵身向下一跃,那白鹤也在她落下的瞬间化为一道白色的光,回到了她掌心之中。 “叫我沈觅吧。”她右腕一翻,便露出一团黑色的东西来,“魑魅逃离魔域,是我看管不严之责,在此给你们陪个不是。” 许明川连忙向前一步,将叶绿芜护在身后,沉声道:“你从魔域而来?” 她再次开口,山河都因此起了波澜,“魔域而已,何必如此大惊小怪。” 说罢她目光在许明河腕上悠悠一荡,手指微勾,一道湛蓝的魂力便绕了上去。片刻后,他腕上那个魔族的契约便瞬间消失。 “我虽不管魔族契约,可看到了还是要管一管的。” 做完了这一切后,她遥遥看着东方泛起鱼肚白的天空,轻声道:“他快要来了。” 162 岚门的秘密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长河渐落,晓星暗沉。 凛冽的寒风吹开厚重的云层,几缕惨白的月光渗透下来,照出了这偏僻山谷之中的唯一一间房屋。门前吊着两个昏暗的灯笼,里面凭空燃着两簇幽蓝的光,映出两个鲜红的“界”字来,在这阴沉的夜色中格外渗人。 阵阵低沉的喧闹声从其中传出,窗棂之上却看不到丝毫人影。 一个青年在门前站定,抖了抖身上的积雪,而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冷风从大开的木门外灌入,扫去了大半屋中腥臭而令人作呕的味道。 柜台前的人愣了片刻,而后迅速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此处是界衙,客官若是要借宿,还请往别处去吧。” 诸天三界中,唯有魔域大门十日一开,所有生灵若想进入其中,便要在这界衙之中等待时机。 那青年稳步走近,将手中的长剑放在柜台之上,沉声道:“我是来找人的。” 界衙之内门窗皆紧闭,一旁的烛火却在不断摇曳着,黑暗中的一双双暗绿色的眼睛时隐时现,所有人都在盯着这个看起来极为普通的青年。 界官看着自己面前的长剑,通体黝黑,就连半分灵力都感觉不到。这般毫无用处的兵刃,纵使最下等的魔族都不屑使用。 他的神色由谄媚变成倨傲,声音之中隐隐有些不耐烦:“界衙背后靠着的是魔域大门,就凭你这把兵器,纵使进了魔域也是死路一条。我劝你还是速速离去吧,免得白白赔上一条性命。” 在看到他的长剑后,界衙之中便响起了一片嘲讽之声,低沉阴暗的声音层层堆叠,都在诉说着他的自不量力。 一个头上生着一对羊角的魁梧男子从阴暗中走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人族?如今纯种的人族也不多了,我就连这至纯精气的味儿都快忘了。你既然要入魔域送死,倒不如先便宜了我瞿阙吧。” 说罢他伸出右手在眉心一点,引出一缕淡绿色的精气来,“你若乖乖识相,拿出精气来结了这生死契,我便不折磨你了。” 他说了半晌,那青年却连眼珠都不曾转动半分,依旧对着界官道:“我要找的人,是铸剑师钟离。” 这个名字除却他本人之外,想必在当今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敢叫了。 铸剑师钟离,传说中铸成了邪剑太阿的人,而后自愿堕入魔道,以人族之身站在了魔域巅峰。 界衙之中瞬间安静了下来,只能听得到他清冷的声音幽幽响起:“我名郁晋,以此剑为凭来向他取一样东西。” 周遭的空气停滞了一瞬,而后那些魔族转而哈哈大笑起来,摇曳的烛火都因此剧烈地晃动。 “区区人族,也妄想攀扯铸剑师?就你这把破剑,还是拿回去当烧火棍吧。” 见界官并不曾说话,郁晋便将剑握在手中,另一只手极快地从自己眉心引出一缕金色的精气来,与瞿阙的精气混在一起。 “果然是个有眼色的,阙爷这就陪你玩玩。”他淡绿的眼眸中闪着强烈的兴奋,若是吞并了这世间至纯的金色精气,他便有资格进入人人向往的坐忘谷了。 说罢他便反身走回方桌旁,取出一把巨剑来,大喝一声:“看剑!” “噗呲——” 他声音还未完全消散,郁晋的长剑便已贯穿了他的咽喉。 收剑入鞘,面色如水。 没有人看到他是何时出手的,在反应过来之时,他已持剑立在原地。界衙之中静得可怕,连外面的落雪声都清晰可闻。 瞿阙虽是坐忘谷的之外的中阶魔族,可手下掌管着多个界衙,在这一带也算是有名的人物。可他竟然没能在这个年轻人手下过一招?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砰!” 瞿阙高大魁梧的身躯倒在地上,似乎整个界衙都为之一颤,溅起一层稀薄的尘土。 “聒噪。” 郁晋抬腿迈过他依旧睁着双眼的尸体,再次走到柜台前,神色清冷:“魔域大门,下一次什么时候开?” 那界官连忙哆哆嗦嗦地去拿一旁的记档,连着翻了几次,才颤抖着翻到其中的一页,“明日……巳时三刻。” 现在是丑时正,还有三个时辰的时间。 他侧目看着界衙之中噤若寒蝉的一众魔族,心下想着还是避开的好,待明日魔域大门开启之时再来便可。 界衙之外的风雪已略消散了些,他向前走了一阵子,而后倚着一块能被月光照耀的巨石坐了下来,这让他因体内命魂破损而带来的灼烧感减轻了不少。 若要将原本便残破的命魂修补完好,便只有铸剑师钟离手中的那块烈炎石能够做到。 过了半晌,他缓缓睁开淡漠的双眸,冷声道:“各位尾随我而来,还不准备现身吗?” 话音刚落,便听到一旁的枯树后传来一阵异动,几个眼冒绿光的魔族拿着兵器站在了他面前。 “你别怕,我们不是来给瞿阙报仇的,只是想知道你这小小人族,究竟是从何处学来如此精绝的剑术的?” 郁晋缓缓起身,嘴角扬起一丝冷笑,“我可不是什么人族,在下出生至今,已是三百岁有余。” 他双眸一眯,黝黑的双瞳便瞬间化为金色,眉心之间亮起了一个鸿羽般的印记。左臂上金光大盛,一只金色巨爪凭空而现,而后他身体化为一道残影,在众魔族之间穿梭。 仅在须臾之间,那几个魔族便睁着碧绿的双眼倒在了地上。 “不堪一击。” 魔族的血液是三界六道中最为腥臭的,郁晋略微皱了皱眉,便提剑离开了此处。 巳时三刻,通行界舟准时从界衙之后的一团黑暗中浮现出来,一众魔族连大气都不敢出,依着次序坐了上去。 这并不是郁晋第一次踏足魔域,而自魔道圣君修为大成以来,便将此处的星光都吸尽了,只余下了一片无日无月的暗黑天空。 他紧握着手中的长剑,在周遭魔族的注视下随着接引界官缓缓前行,不多时便来到了铸剑师居住的魔居前。 那界官到了此处也不敢多送,便迅速离去了。 书客居阅读网址: 163 岚门的秘密(2)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谁要来了? 魔族之物凭空出现在人间界本就令人费解,可沈觅这般有着仙人气质的人竟也是来自魔域? 魔道大门不是中元节那日才会大开吗?她又是如何出来的? 叶绿芜还在苦思不得其解之时,便看到许明河脸上露出一抹狂喜之色,而后向着西方猛地拜倒,口中高呼:“多谢宗主亲临!” 他话音刚落,原本空空如也的天幕上却缓缓显现出一个人影来。那十分高大的男子戴着一个奇异的面具,周身笼着黑暗而至。 “契约已除,你已没有资格叫我一声宗主。” 他甚至都没有看地上的许明河一眼,便径直略过他向前走去,“沈觅,你私自出魔域,圣君很生气。” 这人的声音很是沙哑,分明近在眼前,却似乎隔着千万里而来,空洞而沉郁:“念在你抓回魑魅的份儿上,便不重罚你,还是随我回去吧。” “墨柯,我今日既能出的来,你还不明白吗?”沈觅嘴角一弯,轻声道:“魔道圣君也好,邪神无翎也罢,他们都管不了我。” 墨柯还要说话,却只见她右手食指竖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你听,若是你再不走,想必是回不去了。” 她话音刚落,远处便响起了阵阵嘶吼声,带着山崩地裂的势头急急而来。 叶绿芜双眸忽得睁大,口中喃喃道:“那是……妖族大军……” 而且,还带着她曾见过的,大妖清姬的妖力。不过此次的妖力更为庞大,莫非她已养好了伤,再次从被放逐之地召回了当年足以撼动凤梧雪山的大军不成? “妖魔两族向来势不两立,我劝你还是留着这条命为魔道圣君效力吧。况且,凭你的实力,也不一定能敌得过清姬吧?” 沈觅孑然一身立在凤栖宫的废墟上,一地的尘埃连半分都不曾沾染到她的衣袍。 墨柯略微顿了一顿,而后转身而去。玄色的斗篷略一翻转,便将他的身影隐没在了黑暗之中。 “小姑娘,看你也曾是我岚门弟子,便劝你一句,妖族大军将至,人间界东南西北四处皆不安全,还是尽快往中间走吧。” “对了,”沈觅淡淡一笑,“你们可有见过我大师兄?” 从她的话中看来,她离开岚门已有很长一段时间了。那么在许久之前,当时的大弟子又是谁呢? 叶绿芜勾勾手指收了结界,抱拳道:“原来是前辈,在下失敬了。只是未曾听说过前辈名号,不敢断言。” “我倒忘了你是小辈,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不知道也正常。”她略摆了摆手,再次将白鹤从不知何处召出,一跃而起,“我虽在魔域待了许多年,可也最多只能抵挡妖族大军三日。” 白鹤展翅,带着沈觅迅速升于高空之上。 她的双手同身后的红日一同升起,湛蓝色的光瞬间将她的周身都笼罩起来,“城中的百姓听着,抵御结界一个时辰后便会降下,不想同妖军葬在此地的,便在这一个时辰内速速离去!妖族大军此行目的便是京都城,你们只要不遇上他们的主力,便可无虞。” 缥缈的声音被魂力一托,不出片刻便传遍了整个京都城。 “我并非是要守着这座城池,而是在此处地下有一个凤梧雪山的阵眼,大妖清姬此次前来便是为了它。它们这般兴师动众,看来是势必要将妖帝郁晋放出来了。” 叶绿芜转头看了许明河一眼,而后轻声道:“你我分头行动,先将所有人都送出城外,再回此地汇合。” 许明川点头应允,而后从地上扛起因契约反噬而暂时无法行动的许明河,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层层宫墙外。 妖族大军来势汹汹,百姓们纵使不认得这声音,可也心中的惧怕却是与生俱来的。再加上现下沈觅的喊话,便更加惶恐,大部分人都是草草裹了几样值钱的东西,便匆匆涌向城门。 而那些家境殷实的王公贵族,便连忙吩咐下人套车,在马车之上装满金银财务后才出门,可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前都排着看不到头的长队。 “你们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连我们家的马车也敢拦?!还不快些让路,就算你们这些人加起来,也没有我们家老爷一个人重要,明白吗?” 一个身形彪悍的人站在马车的外面,手中的皮鞭不断挥动着,想要在拥挤的人群中挤出一条路来,让他身后的一长串马车先过去。 可忙着逃命的百姓们又哪里管得着这是哪个府上的马车?今日倘若京都城就此陷落,昌国都会不复存在,谁还管得了什么门第高低,地位卓然? 这样的情况在四个城门都有发生,叶绿芜才安顿好两个府中的人,还未走多远便已听到了不少这般的话。 她将水火之力聚在脚下,整个人略一用力,便直直升上了高空。 时值盛夏,护城河中的水正是涨高的时候,而城门到底还是为了防守所建,故而虽比旁的城池要宽上些许,可百姓们若要出去还是得排着队过河。又生怕一不留神便落入河中,这速度便慢了下来。 不若借着真龙之力将护城河表面尽数冻住,先让百姓们过了河再做打算吧。 正这么想着,她便看到城内的每一条街道上都生出了一朵朵巨大的荷叶来,将排队等着出城的百姓们尽数托举在其上,而后缓缓升高,片刻间便已与城墙平齐。而在城墙外部,也同时闪过一片金光,将高耸的城墙与地面连接起来。 如此强悍的木金二属魂力,定是许明川与蔺忱无疑。 叶绿芜此时也双手捏印,口中迅速默念着法咒,将自己的魂力倾泻而出,尽数铺在护城河上。 那些百姓们原本越等越急,而此刻有了能够直接过河去的路,便纷纷从城墙上跳下,借着宸宇的魂力直直落在了护城河前,从结着厚厚冰层的河面上向外跑去。 三人齐齐发力,纵使城中百姓众多,可依旧在半个时辰内尽数四散而去。 当朝霞铺满天际的时候,繁荣了两百年的京都城第一次称得上“宁静”这两个字。 书客居阅读网址: 164 妖军围城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碧波祠内,我为其主!” 沈觅的声音再次从远处传来,而随着这一声法咒响起,一团极为耀目的蓝光缓缓从皇宫的方向升起,而后迅速炸裂开来,须臾间便将整个京都城笼罩在了一片如水的蓝色中。 “赤霞观中,奉吾为王!” 这是……宸宇的声音? 叶绿芜连忙向着东方略一倾身,再次回返到皇宫之中。 “前世蓬山客,今生水月仙,若得云间道,必先将其抛。” 男声低沉,女声柔婉,相扶相依,相交相融。 一道赤色的光柱自前方冲天而起,而后罩在了方才的水蓝色结界上。 红蓝相映,在京都城的正上方交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完美无缺的图腾。 赤色的凤鸟引颈高啼,飘逸的尾羽皆为纯净的湛蓝。水与火无比和谐地交融在了一起,这一瞬间,叶绿芜似乎看到了岚门的静影落华阵落成的那一刻,想来就是这般令人震撼的场面吧。 当她再次落在一片荒芜的凤栖宫内之时,还有两个人也驻足在那里。 “城中的百姓已尽数散去了,没想到今日这京都陈竟也成为了一座空城。” 许明川唇角一扬,露出了一个让她安心的笑容,“方才我将明菡明澈他们送出城外的时候,也看到五皇子将长平公主送了出去。并非是我们不留她,如今的情况还是先保住性命要紧,旁的事情都不算什么大事。” “我已将护国会弟子尽数遣散,他们的修为若是遇上了寻常妖物,应是尚有一战的能力。”蔺忱也在一旁开口道,“至于我,还是留下来给他们多争取一点时间吧。” 他们三个是如今昌国中修为最高的人,此刻唯一的心愿,便是能尽力阻止妖族大军,能让逃走的百姓们向着腹地中多走一段路。 此刻,京都城的防御结界在沈觅与宸宇的合力下已完成,城内的所有人都没有能够出去的机会了。 二人自空中缓缓而落,面对面立在了众人面前。 “看来师傅说的没错,大师兄才是岚门三百年里难得一遇的天才。”沈觅原本恬淡的眸中染上了几丝喜色,连声音都提高了几分,“若不是我当年误入魔域,想来定是及不上大师兄的一半修为。” 叶绿芜听她这话,心中便有了一个猜测。 岚门中的每位长老皆有三个亲传弟子的名额,先掌门除却重光与宸宇两个亲传弟子之外,理应还有一人才对。只是为何他们两人的存在就像是被人刻意抹去一般,岚门上下皆无人知晓呢? 宸宇似乎轻叹了一声,而后缓声道:“小师妹,你若依旧身在魔域,纵使妖帝出世也不会对你有半分影响,又何必回来与清姬为敌呢?” “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小师妹,沈觅这个名字可是师傅给我取的。”她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这世上能使水火相融的,除却早已陨落千年的真龙外,便只有你我练就的雀羽仙诀了。若我不来,凭你一人如何能挡得住这浩荡妖军?” 寒宵心法。 这四个字经沈觅口中一说,叶绿芜这才想起在听枫会那日,于秋便是以此为由来向重光发难。若非如此,墨阙会也没有机会趁虚而入,而之后的事便也不会发生了。 莫非这寒宵心法并不只是重光所说的那么简单,而是另有隐情不成? 她的脑中似乎越来越乱了,每每当她以为真相即将浮出水面之时,便会有一个更大的谜团扑面而来,将已有的线索砸成一地碎片,再也拼不成原来的模样。 “沈觅师姐,我大师兄说今日要入京都城的,那这个结界……” “你大师兄?”她略微疑惑了片刻,而后笑道:“你说的是重光吧,也对,他如今也应是被这么称呼了。” 宸宇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轻声道:“他会寒宵心法,雀羽仙诀是挡不住他的。况且妖族卷土重来,这个阵眼若没有他,守着这空城再久也毫无意义。” 叶绿芜乖巧地点了点头,这样便好。 “重光如今竟进益至此了?他当年可是除了被欺负什么都不会,若不是你我……” “沈觅。”宸宇的声音忽地冷了下来,双眸一凛,“往事休要再提。” 看起来她是在宸宇离开岚门前便入了魔域,故而之后发生的事便一无所知了。 叶绿芜心中腹诽,原以为岚门只是一个普通的玄门,却没想到其中还藏着这么多秘密。由此看来,女仙银华在岚山之上飞升想来这背后也另有玄机。岚门三大法器与寒宵心法之间定存在着某种联系,只是自己如今并不知道罢了。 “每次你一叫我名字,便是生气了。”她不以为意,依旧浅笑道:“可是,我就是喜欢你这么叫我,谁让你当初说这个名字好听呢?” 宸宇眉头微皱,而后背过身去不在说话。 “轰——” 巨大的撞击声从西方传来,让整个结界都为之一颤,竟有几分摇摇欲坠之感。 “雀羽仙诀,女仙银华留下的唯一仙诀,在防御结界里算是的顶尖了。需要用修行了寒宵心法的,且魂力相克的两人共同开启,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沈觅眼角微微上扬,瞥了一旁的宸宇一眼,而后接着道:“小姑娘,你可看好了,岚门最强秘术是什么样子的。” 说罢她右手一挥,几人便即刻腾空而起,片刻后便落在了她的那只身形巨大的白鹤身上,向着西方而去。 叶绿芜是见过妖族群起的,可如今立在城墙上,看着下面比百鬼谭中的诸妖还要多上两倍的妖族大军之时,心脏便开始狂跳了起来。 密密麻麻的妖族如同一片会动的海洋一般,向京都城涌来。而巍然立于这片海洋中间的,便是大妖清姬。 从重伤中恢复过来的,全盛时期的大妖清姬。 “雀羽仙诀?”她莞尔一笑,便是世间极致魅惑,“当年银华都没能用它拦住我,何况你们?区区蝼蚁,不自量力。” “妖界万族听我号令,给我破了这个城!” 书客居阅读网址: 165 雀羽仙诀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如潮的妖军中心迅速爆发出万千不同颜色的妖力,光芒之盛甚至盖过了天际的红日,如同在白日里涌起了一条星汉灿烂的银河。 纵使隔着雀羽仙诀,可叶绿芜依然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压力,在这不知多少的妖族面前,自己似乎一下子便成了沧海一粟一般,心中却生出一种无力之感。 “没想到妖族仅修整了五十年,便有今日这般实力,”沈觅轻声道,“单凭一个清姬,若想做到也绝非易事,定有旁人在暗中相助。只是不知究竟是邪神,还是魔道圣君,亦或是……桃花源?” 说罢她轻笑了一声,又道:“他们自诩世间唯一正道,若这妖魔群起之时仍旧神隐,公子桃夭都要被气活了。” 因着她修为颇高,而叶绿芜又自知是晚辈,便也没有说什么。一时间城墙之上十分安静,众人皆遥遥看着那些如星河坠落的妖力砸在雀羽仙诀上。 过了半晌,除却城墙因此而略微震动了些许,结界并未有分毫损伤。 清姬见状,也只是嗤笑一声,似乎现下的情形仅在她掌握之中一般。 “学的还真有几分相像,那我也不陪你们玩儿了。” 她话音刚落,妖军便齐齐停止了攻击,那些妖力偏转了一个方向,齐齐升上高空。 仅在瞬息之间,无数妖力便汇聚成了一个巨大的光球,遮天蔽日,俯瞰着整个京都城。 甚至连最基本的术法都不曾施展,那看起来能移山填海的妖力在汇聚完毕后,便直直压了下来。 就在它撞上雀羽仙诀的一瞬间,突如其来的飓风让他们连眼睛都睁不开,似乎能被这风从城墙上吹下去。 许明川立即张开了结界,这才抵挡住了一部分。 紧接着,便是一阵猛烈的地动山摇,京都城中那些不太结实的楼宇房舍尽在此时被震塌,只余下半数的建筑依旧完好。 而雀羽仙诀之上,也明显出现了些许细小的裂痕。 就在沈觅与宸宇准备弥补之时,那妖力却忽地收了攻势,再次升上空中。 “这些妖族还未褪去原身,理应不会有如此威力的妖力,”宸宇沉声道,“且除却他们本身的浊气之外,清姬身上还另有一股更为邪恶的气息,道像是……” “来自魔域。” 说道魔域,众人便齐齐看向沈觅,只有她一人曾如果魔域,这其中的情况定是知晓一些的。 可她却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我只在魔道圣君掌管的坐忘谷外活动,而其余的地方,则是从未去过。” 传闻魔域无边无涯,若是误闯了旁人的领域,便会受到整个魔域的制裁。 就在此时,城下的妖族大军再次纷纷运起妖力,充盈着上方的妖力球。不出片刻,它便又涨大了几分。 沈觅与宸宇不约而同地捏决在手,也向雀羽仙诀中注入魂力。 在此事上叶绿芜三人并不能帮得上什么忙,便也纷纷筑起结界,虽不知究竟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可有总比没有好。 那团妖力再次落下,来势比第一次还要凶猛。 这一次,京都城中的所有建筑皆化为一片废墟。 无数裂痕蜿蜒在雀羽仙诀上,纵使有新的魂力注入,可在这妖力面前,却依旧十分脆弱。 清姬看着被震倒在城墙之上的众人,轻笑一声,“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术法都是无用,不过多撑片刻罢了。” 如今的情形远远超出了预料,叶绿芜心下明白,若是这妖力再砸下一次,雀羽仙诀便会完全裂开。 大妖清姬是鲛人,也算是水族,想来真龙之力也许会对她有一定的震慑。 她暗自做好了打算,便轻声道:“妖军围城,便是为了凤梧雪山的阵眼。我应是能拖她一阵子,不若我们先毁了它,而后再做打算。” “木生火,我留下来帮你。”许明川毫不迟疑,“我方才已探查过了,那阵眼就在凤栖宫之下。蔺忱,你小心为上,若是无法破坏,千万莫要逞强。” 蔺忱点了点头,沉声道:“殿下放心,我明白。” 在他转身离去的瞬间,叶绿芜也将体内的真龙之力尽数放出,“好了,放我出去吧。” 刺骨的寒宵心法瞬间将她包裹起来,而后托着她的身体缓缓向前,从雀羽仙诀中穿梭而过。 “真龙之力?”清姬对这自己曾经拥有过的力量十分熟悉,不过她也并未露出任何诧异的神色,依旧轻声道:“虽是我水族无尚之力,可却对我并没有多大的影响。” 她早已是大妖,离飞升只有一步之遥,纵使有血脉压制,可于她来说也是微弱至极。 叶绿芜缓缓摇了摇头,郑重道:“无论如何,总要试一试。” 说罢她感到许明川的魂力从经脉中涌入,自己的丹田便瞬间丰盈了不少。 湛蓝的真龙之力从她双手之中泄出,而后化为一条小小的龙,在她周身盘旋。 随着她将力量尽数挤出,这条龙便迅速变得粗壮起来,行动之间隐隐带着极其微弱的龙吟,身上还有道道雷光围绕。 那个妖力球之所以能将所有的力量积压在一个点,便是因着清姬在从中调度。只要破了这个平衡,它应该便会自行瓦解。 巨龙嘶吼着向前冲去,直直撞上了那个巨大的妖力球。 在这一瞬间,叶绿芜的识海之中便闪过了许多妖族的画面,他们的一生此刻皆展现在了她眼前。 真龙立于万妖之上,哪怕陨落已久,可妖族魂魄中还是带着与生俱来的敬畏与臣服。 而在这不计其数的妖力之中,有一道虽不强悍,可却无处不在的妖力。 它丝丝缕缕盘旋在整个妖力球中间,将它们串连成一个整体,所有的妖力皆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定是清姬的妖力无疑。鲛人拜月,如月光浸润万物,是妖族中最强的控制之力。 叶绿芜尝试着将自己的魂力分出一部分,来到清姬的魂力中间,而后略一发力,便想要将它剪断。 书客居阅读网址: 166 万妖之灵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可才刚刚触碰到一点,清姬的妖力便开始瞬间强大了起来,将周围的妖力尽数吞入其中。 叶绿芜赶忙想要撤回自己的魂力,还未来得及动手便也被卷入了其中,无法收回。 此时那个妖力球表面原本各色的妖力开始迅速褪去,纯净的蓝色从中跃出,而后须臾之间便取代了原本的颜色,化为了一团明净的湛蓝。 既已如此,叶绿芜便双眸一眯,将自己的三成魂力斩断,拱手送予了清姬。 在没有弄明白她这个术法的真正用途之前,还是先保存些许实力的好。 “小姑娘,纵然你修为不错,可到底还是年轻了些。”清姬轻柔一笑,空灵的声音徐徐蔓延开来,“世间术法何止万千?你又何必故步自封,空守着这早已老掉牙的心法修行呢?若你入我门下,想来再过个几年,便是桃花源中的那些人见了你,也得拱手道一声前辈。” 不过纵使她口中这么说着,可手上的动作却半分都不曾停下。 十根葱白的修长手指快速交替着,片刻之间便完成了一个极为复杂的妖决。 而那个湛蓝的妖力球此刻也变换了形状,从一个完美的球开始变得细长,而后甚至抽条出一颗头颅与四肢来。除却头上没有五官之外,便是个活灵活现的巨人。 而纵使如此,可那人形的额上依旧亮着一个淡金色的图腾。 叶绿芜看到这个迅速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形,分明此前从未见过,可心中却忽地涌起一阵紧张来。 “不好。” 原本立在城墙上的宸宇剑眉一皱,在吐出两个字后便急急飞身而出,想要将空中的叶绿芜带回来。 他的动作虽快,可依旧没能逃得过清姬的眼睛。 她口中冷哼一声,而后手指微勾,那巨人便伸出右手将他们二人一同握在掌心之中。 “你们几个修为都不错,倘若今日只有我一人在此,胜负还真是有些难料。可既有我妖族数万大军在此,便容不得你们放肆。” 这巨人是由妖力组成,分明没有实体,可叶绿芜在被束缚的一瞬间还是感觉到呼吸都有些困难,而连调用魂力都有些费力,如同识海被控制了一般。 “它比起方才的妖力球来实力增了十倍不止,这究竟是个什么术法?” 宸宇的情况看起来要比她好上一些,“这是集数万妖族之力,所召唤出的妖灵。倘若要追溯起来,这妖灵差不多是存在于三千年之前。” 三千年之前,那时候连仙人都没有几个。这妖灵若是从那时而来的,那这世间究竟有谁能够抵挡得住它…… “妖灵虽强,可这召唤的术法不很完整,这些妖族大军中数量最多的便是低等妖族,这种种情形加起来,眼前的这个妖灵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对付。” 叶绿芜略微松了一口气,他对局势的判断向来准确,既这么说了,便尚有可乘之机。 “那要怎么做才能毁了它?” 宸宇双眸一眯,轻声道:“它头上那个图腾,就是弱点。” “每个妖灵都会有一个核心,且极为脆弱。只要能将核心毁掉,妖灵也就自行消散了。说来还真是生气,魔族有魔域护着,妖族有祖灵护着,也就人族,不仅什么都没有还惹了一堆烂摊子。” 同样都是被妖灵控制着,他怎么不仅不急,还有心情开玩笑? 叶绿芜不禁打断道:“要不我们商量下怎么毁掉它的核心?” 没想到宸宇却露出了几分诧异的神色,“商量什么?我们被抓了,不应该是下面的两个人着急吗?他们得想办法救出身陷危难之中的我们,你安心等着便是了。” 这……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叶绿芜暗自叹了一口气,宸宇是不会让自己白白丢了姓名的,自己还是老老实实跟他在这里等着吧。 妖灵一手握着二人,另一只手握拳重重砸在破碎不堪的雀羽仙诀上。 在这般简单却猛烈的攻势下,结界之上出现了更多密集且细小的裂痕,只要妖灵再次落下攻击,便会破碎。 它再次高高举起了左拳,而此刻沈觅瞬间召出白鹤,踩在它的脊背上腾空而起,右掌之上聚着一把晶莹剔透的长剑,几息的功夫便直直向着妖灵额上的那个图腾而去。 清姬嘴角微扬,操纵着妖灵伸手在她前方一挡,而后再狠狠向一侧猛推—— 三千年之前,那时候连仙人都没有几个。这妖灵若是从那时而来的,那这世间究竟有谁能够抵挡得住它…… “妖灵虽强,可这召唤的术法不很完整,这些妖族大军中数量最多的便是低等妖族,这种种情形加起来,眼前的这个妖灵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对付。” 叶绿芜略微松了一口气,他对局势的判断向来准确,既这么说了,便尚有可乘之机。 “那要怎么做才能毁了它?” 宸宇双眸一眯,轻声道:“它头上那个图腾,就是弱点。” “每个妖灵都会有一个核心,且极为脆弱。只要能将核心毁掉,妖灵也就自行消散了。说来还真是生气,魔族有魔域护着,妖族有祖灵护着,也就人族,不仅什么都没有还惹了一堆烂摊子。” 同样都是被妖灵控制着,他怎么不仅不急,还有心情开玩笑? 叶绿芜不禁打断道:“要不我们商量下怎么毁掉它的核心?” 没想到宸宇却露出了几分诧异的神色,“商量什么?我们被抓了,不应该是下面的两个人着急吗?他们得想办法救出身陷危难之中的我们,你安心等着便是了。” 这……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叶绿芜暗自叹了一口气,宸宇是不会让自己白白丢了姓名的,自己还是老老实实跟他在这里等着吧。 妖灵一手握着二人,另一只手握拳重重砸在破碎不堪的雀羽仙诀上。 在这般简单却猛烈的攻势下,结界之上出现了更多密集且细小的裂痕,只要妖灵再次落下攻击,便会破碎。 它再次高高举起了左拳,而此刻沈觅瞬间召出白鹤,踩在它的脊背上腾空而起,右掌之上聚着一把晶莹剔透的长剑,几息的功夫便直直向着妖灵额上的那个图腾而去。 书客居阅读网址: 167 禁术烈焰焚城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啧,你们几个运气倒还算不错。” 清姬见着自己的妖灵被毁,面上居然没有半分愤怒之色,反而依旧语气平淡,右掌向前一推,腕上便悠悠飘出一个淡金的光圈来,而后迅速向着雀羽仙诀而去。 众人此刻已纷纷直起身来,遣出魂力前去阻挡。 那光圈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威力,甚至有几分轻灵之美。无数光屑在其之下抖落,宛若繁星点点。 可就是这样一个完美到极致的光圈,却轻易地穿透了几人的魂力,如同一片鸿羽一般,落在了濒临破碎的雀羽仙诀上。 霎时间金光大盛,而后顺着密密麻麻的裂纹迅速扩散开来,最终停留在了上方的岚门图腾之上。 “咔嚓” 叶绿芜只闻得一声轻微的响动,便看到整个雀羽仙诀完全碎裂,片片凋落。 这金色的妖力堪比她在徐州时见到的千光摇落,已是能达到仙术的境界了。 清姬唇角扬起,声音慵懒而自信:“妖帝遗留之术,你们是不可能抵挡的住的。惧怕吧,断剑重铸之日,便是我主归来之时。” 浓尘滚滚,脚步声如雷。 随着她的最后一个音节消失在风中,妖族大军的先锋便踏入了京都城。 雀羽仙诀被毁,沈觅与宸宇二人皆受到了反噬,甚至连魂力都暂时无法再使用了。 “郁晋被困凤梧雪山,便是公子桃夭的弟子所为,若他出世,天下人族便要承受这滔天怒火,”宸宇眸光一暗,便伸出手去覆上了麒麟镯,“不论有多少阵眼,都不能让她轻易得逞。” 叶绿芜一惊,忙道:“我还有自己的魂力不曾使用,许明川也能助你一臂之力,你准备怎么做?” “你们?”他侧过身略微瞥了二人一眼,而后笑道:“还是在这拖住妖族大军吧,麒麟镯可不能三个人一起用。我去看看那个令主,若是当真无法破掉阵眼外围的术法,便干脆把它炸了,一了百了。” 沈觅看着他将要起身,便想出手挽留。 可话还未来得及出口,便感觉到他的衣角在自己掌中转瞬即逝,高大的身影须臾之间便化为了天边的一个墨点,消失在了她的视野中。 她清淡的五官放在一起,纵使有些气愤之色,可依旧如一幅浓烈的山水画。 “沈师姐,我们……”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沈觅略一摆手,而后略微迟疑了下,才从袖中取出一个粗糙的指环来,交给叶绿芜,“倘若我无法恢复神智,便用它唤醒我。” 说罢她双眸猛地一闭,周身便迅速笼罩上了一层黑紫色的气流,连周遭的温度都因此而略微下降了一些。 待再次睁眼时,她眸中的眼白几乎消失不见,只余下了一双阴森森的黑瞳。 魔化…… 叶绿芜曾在典籍中看到过有关的记载,天地万物一旦魔化,便会永坠魔域。 妖族势大,想来她只有动用魔道的力量,才能勉强与之抗衡。 沈觅嘴角扬起一抹邪气的笑,而后周身的魔力堆叠在她身后,化为一双巨大的羽翼。 双翅一振,她便向着还未进城的妖军坠了下去。 叶绿芜深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许明川,我们来对付城内的妖军。” “好,我来帮你。”他的声音虽平稳,却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 她转身清浅一笑,而后左手捏了印,将自己经脉之中最为纯净的魂力放出之时,整个人便略微从地上升起,悬立在空中。 口中默念着典籍中的禁术咒语,似乎天地之间的火属灵都被她笼于掌心之内。 此时许明川脚下也瞬间展开一个阵法,这出自桃花源的正统术法使他能最大程度地将自己的魂力炼纯,从而给叶绿芜制造最为有利的保障。 她的身体随着术法的进行逐渐升高,而在咒语读完后,一个巨大的阴阳鱼图案凭空出现在了她身后。 如雨雾的长发无风自动,不断划过她美艳的脸庞。 “火属禁术,烈焰焚城。” 叶绿芜的双眸缓缓睁开,黑瞳之上布满了几条血色的纹路,形同鬼魅。 此刻她的全身开始发出耀眼的红光,连天上的太阳都因此而黯淡了几分。 片刻之后,无数火红的魂力如流星般从天际急急而落,似乎无穷无尽的魂力不断砸下,瞬间便布满了整个京都城。 妖军中大多妖族皆是中低等妖物,又怎能挡得住这两人联手所降下的禁术。 不过几息的时间,城内四处哀鸿遍野,妖物们被这烈火引燃,只能一面凄厉地叫喊着,一面企图用妖力去将它扑灭。 可叶绿芜又怎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方才落下的簇簇火焰瞬间同时爆裂开来,而后迅速连在一起,不出片刻便将整个京都城化为一片火海。 这火焰有几丈高,滚滚热浪在城中翻腾,就连周遭的空气都因此而扭曲了几分。 原本尚且完整的城墙被这火焰炙烤这,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便焦黑一片,下方的砖石都已布满了裂纹。 从京都城向四周绵延数里,皆因着这火海化为不毛之地。 热浪所经之处,盛夏的草木皆瞬间干枯,原本碧绿的草席此刻也化为望不到头的枯黄之色。 想来在今后的几年中,这座城池会一直保持这一副荒芜可怖的模样。 烈焰焚城之所以被列为禁术,便是因着威力过大。 不知过了多久,这无边的火海才逐渐平息了下来,而在城中的那些妖物,不知何时便没了气息。 实力弱些的,早已化作一摊灰白的灰烬。 此刻还依旧站在京都城中的妖物,便只有清姬一人。 “小姑娘,你烧毁了我的随云甲,我如今有些生气了。” 她身上的战甲破损了大半,眸中升腾着两团微小的怒火,双手在空中虚虚一抓,便凭空将一根奇异的法杖握在了手中。 城内的妖军尽数覆灭,而清姬生气竟是因着自己的战甲被损? 叶绿芜看着近乎无情的她,不知是妖族皆这般,还是独她而已。 168 碎月湾的大长老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清姬手中的那根法杖,应当是妖族至宝。 她方才召出妖灵也好,用随云甲挡下自己的烈焰焚城也好,似乎都没有显露出真正的实力。 叶绿芜暗自聚起十二分的精力来,细细观测着清姬的动作。 原以为这法杖定是用来施展妖术的,可没想到下一刻,清姬的身影便消失在原地,而后倏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叶绿芜因着方才被妖灵甩出,凝碧剑早已不知落在了何方,只能堪堪聚起火刃一架,略微向一侧避开。 可清姬似乎很是精通近身搏斗之术,而她的法杖又很长,二人才过了两三汇合,叶绿芜便已有些败下阵来。 身体在空中无法借力,她只得先落回城墙上,而后再做打算。 此时许明川双手略一结印,便有许多条藤蔓拔地而起,略微粗壮一些的伸到了叶绿芜脚下,而其余细小的便向着清姬缠绕而去。 “木属魂力,当真是令人厌烦。” 她双眉微蹙,右手将法杖立于身前,其上便瞬间爆出一团冰蓝的光辉。 光芒所至之处,连空气中都凝起了细小的冰晶,一层薄薄的冰霎时间便覆盖在了刚刚经过火海的京都城上。 叶绿芜在脚下的藤蔓上略一借力,而后放弃了回到城墙之上的想法,手中聚着火刃再次高高跃起,直逼清姬的面门而去。 可就在下一刻,脚下却忽地传来一阵彻骨的冷意。 她略微低头看去,却发现仅在几息之间,城墙之上的许明川连同他所控制的藤蔓一起,尽数包裹在了厚厚的冰层中。 这寒冰蔓延的速度十分快,叶绿芜才挪动了一小段距离,便也被这寒意追上,坠入冰层之中。 她右掌之上的火焰还在跳动着,可却无法对这禁锢自己的寒冰造成分毫损伤。 甚至连些许的融化,都做不到。 清姬的身影迅速移动到了她面前,隔着冰层露出一个美艳绝伦的笑颜,“我的法杖可不是你们能对付得了的,若你们能撑到我启动阵眼之后,我便放你们一条生路。” 说罢她略一转身,便向着凤栖宫的方向而去。 周身传来的寒意越来越甚,叶绿芜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四肢已经开始疼痛起来,这寒冰不知从何而来,就连温度都比一般的冰还要冷一些。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她眉头紧紧皱着,想要调动仅剩的魂力,可似乎经脉都被这寒冰阻塞了,魂力运行十分困难。 随着时间的逝去,她已有些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魂魄在识海之中微微颤抖着,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似乎魂魄即将要离开身体。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即将因这冰冷而昏迷过去之时,从远处的天际飞来一支金色的箭,带着千钧之力,直直没入她脚下被冰层包裹着的藤蔓之中。 此时,这个城墙之上的巨型冰雕才开始瓦解,片片剥落下来。 当叶绿芜的意识再次回归体内之后,便看到一个金色的影子在空中一闪而过,向着凤栖宫的方向落了过去。 在从这冰壳中脱身后,她连忙飞身落在城墙上,去看许明川的状况。 清姬的妖力分明是水属,按理来说他不应像现在这般双唇青紫。好在还未彻底失去意识,便不算太糟。 “小芜,我无事,凤栖宫那边……” 叶绿芜打断了他的话,而后将自己仅存的魂力化为结界覆在他身上,再将方才沈觅的指环交给他,柔声道:“你先在此缓缓,沈师姐便交给你了。凤栖宫那边,我去便是。” 因着她此刻半分魂力都不剩,便只能从城墙之上跃下,而后疾步前往凤栖宫。 “我今日如何,还轮不到你来管!” 清姬在空中与一个人遥遥相对,法杖的尖端闪着一团冰蓝的光。 而与她僵持的那人,手中金色的弓箭早已搭好,寒芒在箭的尖端闪过,凛冽寒星。 “碎月湾承了公子的恩,便不能不报。” 她缓缓开口,声音如同积了雪的寒松,傲然而立。 碎月湾……闻南曾提到过这个地方,莫非这来历不明的女子与他还有几分关系不成? 叶绿芜一面思索着,一面悄悄绕过上方的二人,向着一旁的地洞挪过去。 只听到清姬冷笑一声,又道:“旖霓,你虽是蛟族大长老,可在我面前不过也是个晚辈。不论纠缠多久,也是赢不了我的。不若各退一步,如何?” 旖霓声音一扬,手中的弓箭未曾偏离半分,“赢不了你,未必杀不了你。妖族要如何,也不是凭你便能说了算的。” 在从这冰壳中脱身后,她连忙飞身落在城墙上,去看许明川的状况。 清姬的妖力分明是水属,按理来说他不应像现在这般双唇青紫。好在还未彻底失去意识,便不算太糟。 “小芜,我无事,凤栖宫那边……” 叶绿芜打断了他的话,而后将自己仅存的魂力化为结界覆在他身上,再将方才沈觅的指环交给他,柔声道:“你先在此缓缓,沈师姐便交给你了。凤栖宫那边,我去便是。” 因着她此刻半分魂力都不剩,便只能从城墙之上跃下,而后疾步前往凤栖宫。 “我今日如何,还轮不到你来管!” 清姬在空中与一个人遥遥相对,法杖的尖端闪着一团冰蓝的光。 而与她僵持的那人,手中金色的弓箭早已搭好,寒芒在箭的尖端闪过,凛冽寒星。 “碎月湾承了公子的恩,便不能不报。” 她缓缓开口,声音如同积了雪的寒松,傲然而立。 碎月湾……闻南曾提到过这个地方,莫非这来历不明的女子与他还有几分关系不成? 叶绿芜一面思索着,一面悄悄绕过上方的二人,向着一旁的地洞挪过去。 只听到清姬冷笑一声,又道:“旖霓,你虽是蛟族大长老,可在我面前不过也是个晚辈。不论纠缠多久,也是赢不了我的。不若各退一步,如何?” 旖霓声音一扬,手中的弓箭未曾偏离半分,“赢不了你,未必杀不了你。妖族要如何,也不是凭你便能说了算的。” ?? 书客居阅读网址: 169 太阿剑灵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郁晋身为为数不多的柏阖一族,生来便有超越世间万妖的修为。 当年三位剑主与不知多少修道之人联手,也无法将他彻底诛灭,只能堪堪将其封印在凤梧雪山之下。 而过了这么些年,他当年能与他抗衡的人早已不在,而他的修为纵使不增,也足以撼动整个人间界。 原本应当心中惧怕,可叶绿芜却迫切地想知道这传闻中傲视天下的大妖究竟是什么样子。 一个人影从地洞中缓缓升起,玄色的衣袍无风自动,而那一双狭长的眼眸中,却带上了睥睨天下的傲气—— 这分明是宸宇的模样。 待他的身影从地下完全暴露出来时,叶绿芜便不由自主地睁大了双眸。 他右边的衣袖从肩膀处尽数消失,而整条右臂之上盘旋着密密麻麻的黑色纹路。腕上的麒麟镯也早已不知去处,手中提着一柄黢黑的断剑,看上去倒是平平无奇,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太阿剑?”旖霓眉头一皱,轻声呢喃道:“它分明被封印在昌国之内,为何会在此处?” 听到这话,清姬缓缓从地上起身,口中嘲讽:“我原以为你除了碎月湾之外,便什么事都不知晓了。如今看来当真是不出门久了,这脑子不太好用了吧。” 她顿了片刻,而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来,“周国盛京的那个阵眼,可是比此处的重要多了。想来纵使你现在赶去,也为时已晚。把你从碎月湾中叫出来的那个人倘若知晓了这一点,也不知会不会后悔?” 从他二人方才的话中来看,这蛟族的大长老定是不愿掺和到这些事中的。 果不其然,旖霓听到了这话,便将手中的长弓收起,而后半刻也未曾停留,整个人化作一道流星向着北方疾行而去。 “解决了她,剩下的便是你。” 清姬嘴角一扬,而后整个人的身影瞬间消失,下一刻便来到了叶绿芜身前。 她的法杖再次挥动,周遭的地上便迅速凝起了一层极寒的冰霜。 叶绿芜看到她的动作,双腿便迅速微曲,想要后撤。可两脚还未曾离地,便被这满地的冰霜定在了原处,半分都动弹不得。 “你的运气是真的不错,若非旖霓路过救你一命,你又怎能从我的创始之力中逃出生天?” 创世之力,在三界从混沌中分离出来时,所遗留的一股来自于洪荒时代的无穷力量。 有人渴望它,有人追求它,可它却如同那些缥缈无定形的传说一般,从四千年前起,便不知流落在了何方。 甚至连它究竟是什么样子,又是以何形式存在于世间的,自古以来便无人得知。 清姬手中的这份强悍的力量,究竟真的是创世之力,还是她自己所杜撰出来,用于凝聚人心的? 这些洪荒时代的往事,叶绿芜自是不知。 而她唯一知晓的,便是清姬凭着这份力量,便能在三界六道中为所欲为。 这样一来,她启动九个阵眼来打开凤梧雪山的封印,便是大势所趋,无人能够阻挡。 寒意迅速才脚下而起,才过了几息的功夫,便已蔓延到了小腿。 因着京都城中的房舍皆已倒塌,叶绿芜只需稍稍远眺,便能看到在城外的天空中,两个人影在拼尽全力抵挡剩余的妖族大军。 而自己今日,便只能败在此处了吗…… 宸宇如今也不知是什么情况,不过看样子是无暇顾及自己了。 她的眼前忽地闪过一丝银光,在凤栖宫地下的人,可不止有宸宇一个。 蔺忱迟迟未曾出现,究竟是受了伤,还是尚在观望? 正这么想着,一旁的宸宇忽地左手一抬,一团暗紫色的光瞬间笼罩在了叶绿芜身上。 不仅她身上的冰霜瞬间便被瓦解,甚至连脚下,也出现了一小块不被冰霜覆盖的地方。 “莫要在她身上多费精力,周国那边旖霓已经去了,你还是不要在此过多纠缠了。”宸宇缓缓开口,却是郁晋的声音。 清姬的术法被中断,却也没有半分不满之感。 她将法杖立于身前,而后高高举起,瞬间便有一轮银色的圆月从中而出,与红日一同挂在了京都城之上。 这圆月虽为幻术,可日月双悬的现象也实在诡异,仿佛天下将倾的预兆。 城外的妖族大军此刻也平静了下来,而后便是一阵如潮的脚步声响起,极快地撤离了京都城。 而清姬轻瞥了一眼叶绿芜,便转身化出原形,身子略一扭动便消失在了远方的天际中。 此刻宸宇才向着地洞之中伸出手去,片刻后便将蔺忱从下方拉了上来。 “你究竟是妖帝,还是宸宇?” 叶绿芜试探着开口,心下虽有了猜测,可在没有得到准确答复之时,也并不敢过于妄自揣测。 “就差那么一点儿,我就是郁晋了。”他嘴角轻扬,再次开口便是自己的声音。 宸宇将因着受伤而昏迷过去的蔺忱平放在地上,而后用左手遣出一道魂力,仔细查看,“我到的时候,他正深陷于遥夜悬梦鉴的幻想中,被太阿剑的剑灵所伤却丝毫不知。” “我原本也并不能逃过这一击,结果还是麒麟镯帮了忙,我才能保留了一丝自己的意识。” 片刻后,他甩了甩手,起身道:“好了,他没什么大碍。只是可惜我暂时不能使用魂力了,不然还真有可能要被这太阿剑灵控制。” 说罢他砸了咂嘴,声音中带上了些许嫌弃,“这下可好,麒麟镯与遥夜悬梦鉴二者齐齐损坏,人族又少了两样能用的法器。” 如此一来,人族对上清姬的胜算便又少了许多。 叶绿芜还未开口,便看到许明川缓缓而来,背上还背着不知什么情况的沈觅。 “她魔化过甚,以致魂魄衰微。” 宸宇双眉一皱,而后快步走上前去,伸出一指点在她的眉心,魂力迅速泄出。 过了片刻,他伸手向着西方遥遥一指,沉声道:“那边三四十里的地方,有一个小村庄,你带着他们两个先去养伤。” 说罢他又转过身来,对着叶绿芜道:“你随我去周国盛京,阻止清姬唤醒那里的阵眼。” 书客居阅读网址: 170 柏阖,萧宸逸?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沈觅与蔺忱暂时无法参战,将他们带上也是无用,倒不如先养好了伤,再做打算。 二人即刻应是,许明川用魂力将二人拦腰卷起,而后向西而去。 叶绿芜原地打坐片刻,在恢复了些许魂力后,便带着宸宇腾空而起,急急略过脚下的景致,向北而去。 “你被太阿剑灵所压制,为何不同他们一起先修养一阵子?盛京那边的情况当真如此凶险吗。” 宸宇略一点头,“方才遥夜悬梦鉴损坏之时,我从中看到了一些东西。凤梧雪山的封印共有九个阵眼,这最为重要的三个便是在昌国的京都城,周国的盛京,以及两国之间的墨漳关附近。在这三处陪祭的,是太太阿剑的残躯,邪神的紫金锏,以及……” 他的声音滞了一滞,而后沉声道:“妖帝郁晋的一部分魂魄。” 叶绿芜心中一惊,“这三处阵眼如今已有两处被损坏,如若盛京之中的也能如此,凤梧雪山的封印是否暂时无法被撼动了?” 如丝的流云萦绕在宸宇周身,可在经过他右臂之时,竟自行避开了。 “我前去盛京,是要证实一件事。”他声音凝滞阻塞,似有惧意,“我们可能得到了错误的信息,做了一件愚蠢至极的事。” 认识宸宇这么久以来,叶绿芜还是第一次见到他露出了惧怕的模样。 他所说的这件事,想来定是让人无法承受的。 “是……什么事?”她轻轻开口,连微风都不曾惊动。 “关于凤梧雪山的封印一事,从头到尾便只有我们自己的揣测。”他声音低沉,“而当年在那里陨落的人族过多,这个封印究竟是怎么样的,流传下来的记载也并不多。我们拿着这一星半点的了解去贸然阻止清姬,本就落了下风。” “她要放出妖帝郁晋,凭她手中那根法杖,便无人能阻挡得住。却为何要辗转多处,甚至不一开始便用此力量,速战速决呢?” 叶绿芜听到这话,心中也暗自思量着。自清姬在墨阙会中第一次现身之后,凤梧雪山之事才重新进入了众人的视野中。 再之后,便是一大串闻所未闻之事齐齐冒出,不仅自己,就连两国的修道之士皆因此而奔波忙碌,根本无暇去分心凤梧雪山中安定了五十年的封印。 若这一切都是清姬的计划,那么她刻意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开,所要掩饰的,是什么呢? “莫非……她从一开始便刻意纵者我们去毁坏那些阵眼?” 一切的一切,包括今日她听从宸宇的话前往盛京,竟都是她原本的计划不成? 而宸宇并未被太阿剑灵控制一事,她可能一直是知晓的。 半晌后,宸宇才轻声道:“是与不是,过段时间便可见分晓了。” 御空而行的速度虽快,可奈何在京都陈中的时间所费过多,待二人到了盛京的上方之时,已是又到了深夜。 从云端上看去,围攻盛京的妖族并没有京都城的多,而大多也都是一些低等的妖族。 在城墙之上时有些看不真切,可如今居高临下,叶绿芜便清楚地看到妖族大军究竟有多少。 直到在其中看到一直在清姬身侧的那个高等妖族之时,她心头一跳,如此众多的妖军,究竟是用了什么办法,才能在短短几个时辰内比自己更先抵达盛京的? 而在离着妖军最近的城墙之上,竟只有一人在独守。 那是……人吗? 他上身变得无比巨大,两只手臂皆化作纯净的金色,随意挥动间便有金光闪烁。而好不容易爬上城墙的那些妖族,在他面前皆毫无还手之力,还未曾碰到那两只巨爪,便已被击退至几长之外。 而这样的妖化还在继续,那金光从双臂不断向上蔓延,从叶绿芜到了此地开始,这短短的时间内那些金光便已覆盖了他的大半身躯,而他的战斗力也因此而大涨,竟以一人之力便将妖族大军的攻势生生压制住了。 “不好。” 宸宇双目一凛,在吐出这两个字后便从空中一跃而下,左掌之中的魂力一闪而逝,如同坠入凡间的星芒。 叶绿芜略微愣了一下,便也要纵身跃下。 可就在此时,从盛京的中心猛地爆发出一束耀目的金光,而后极速落下,整个盛京皆因此而开始颤动了起来。 过了片刻,金光缓缓消散之后,才在一片废墟中露出一个怪异的祭坛来。 方才分明感觉到了清姬的妖力,可眼见着阵眼被攻击,她却不曾出手阻止。 她果然没有出手阻止! 想着宸宇的猜测,叶绿芜便片刻都不敢耽搁,连忙聚起魂力从空中跃下,急急向着那个祭坛坠去。 五十丈……十丈…… 她心中默默估算着距离,从未向现在这般痛恨过自己为何只擅长近战。 就在那祭坛进入了范围的一瞬间,她立刻将能调用的所有魂力皆向下甩去,只盼着能护住这个祭坛片刻。 可就在那一团火焰即将碰触到祭坛的时候,眼前却又闪过一道极快的金光,直直刺入了祭坛顶部。 “嗤——” 她的魂力撞在了金光之上,发出一声尖锐的响声。 终究,还是没有赶上。 霎时间,浓重的黑烟从祭坛而出,不消片刻便笼罩在了整个盛京之中。 足以移山填海的强悍妖力瞬间弥漫开来,叶绿芜心中甚至浮现出了些许的臣服之意。 就在这一片黑暗中,一个泛着金光的巨物从城门处极速而来,口中不断发出声声兴奋的嘶吼声。 “通体黝黑,四蹄为金,行如流云,静若山崩,来时天漏,去时无踪……” 叶绿芜看着面前的这个巨兽,脑海之中忽地浮现出了这段话来。 这是……柏阖一族。 生来便立于万妖之上的,传闻中的妖物。 清姬的狂笑声在一旁响起,声音之中是无法压抑的兴奋:“多谢你们,替我解开了凤梧雪山的第一层封印!” 她话音刚落,那个神秘的柏阖也缓缓开口,“本尊时隔数百年,终于又看到了这黑暗的人世间。” 叶绿芜双眸猛地睁大,这声音早已深深陷入她的骨血中,绝不会忘记,也绝不会听错。 这是,萧宸逸的声音。 书客居阅读网址: 171 北桓与郁晋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你们人族还真是有趣,自己的术法也不好好记载着,还要我一个外人来替他们教育后人。” 清姬妖娆而带着狂喜的声音破空而来,打破了天下修道者的幻梦:“那么多人死在了凤梧雪山,你们还不明白吗?那些稍有些修为的人,可是在用性命护着最后的阵眼。不过也没有什么用,这封印仅加固了五十年,??于人族来说是大半生,可对我们来说,不过弹指一瞬间罢了。” “小姑娘,你猜因着你们先辈的疏忽,如今的阵眼,还有几个是完好的?” 叶绿芜听了这话,心中才细细回想着典籍之中所记载的话。 之前分明记着上面写着要破坏凤梧雪山的阵眼,可如今细细想来,竟连半分踪迹都寻不到了。脑海中的那些记忆正在迅速消失,最终只余下了“不要靠近凤梧雪山”几个字。 自己的记忆竟又一次出现了问题! 她心中升腾起一阵怒意,想来那日在太子府中遇到的那个神秘人,根本不曾离开京都城,甚至根本没有离开自己身边! 那么自己的记忆,又有哪些是真的? “柏阖的血脉太过强大,他动用妖力过多,暂时无法被压制。倘若再这样下去,他的身体会完全妖化,那时便再无任何挽救之机!” 一声高喝传来,打断了叶绿芜的思绪。 宸宇捂着右臂踉跄着从它身后赶来,右臂之上的纹路此时又密集了些,如同镌刻在皮肤之上一般。而手中的太阿断剑,好似更加黝黑了几分。 “妖化有何不好?”柏阖的声音略微扬了扬,似有不满之意,“我柏阖一族的血脉,强过人族百倍。” 它略顿了顿,而后疑惑道:“太阿剑灵?它自混沌中沉睡许久,唯有郁晋成功将它唤醒,如今怎会自甘堕落,曲身于小小人族之身?” 宸宇双眸一眯,并未作答。 倒是一旁的旖霓,在过了这么许久的功夫,才恍然大悟道:“我想想起来了,你应该是……” “先无月城主,北桓!”清姬将手中的法杖横于身前,恭敬道:“久闻其名,晚辈失敬了。” 如今的无月城主,是妖帝郁晋。而上一个,便是他的哥哥。 只是,在北桓统领妖界之时,人间界尚处在一片动荡之中。在那个三界六道尚且不清晰的时候,人族的文献中有关他的记载自是少之又少。 “嗯。”北桓鼻中轻哼一声,硕大的金色兽瞳略一转动,令人胆颤的妖力便迅速蔓延开来,“本尊自沉眠以来这人间界便失去了管束,赤鱬,助我重新统御无月城。” 清姬依旧弯着身子,连头也不曾抬起半分,“是,城主。” 叶绿芜听着他们的话此刻一头雾水,北桓想要的不是统帅人间界吗,怎么又和早已失落的无月城扯上关系了。纵使那里曾经是天下妖族所向往之地,可早已不知踪迹数千年,余威早已不在。 况且,清姬此行的目的便是要冲破凤梧雪山的封印。无月城势必不会让两位城主同时存在,那么在郁晋现世之后,北桓岂会甘愿居于其下? 她心中还在思索着,却又感觉到脚下的地面一阵摇晃,而后原本就晦暗的天色更加阴沉了几分,连微弱的星光都看不到了。 过了片刻之后,在东西两处的天空中,凭空出现了两轮一模一样的血月。 天地霎时间被这血色的光芒照亮,如同浸染在了浓稠的血液中,让人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而方才的黑烟被这血红的月光一照,便瞬间消散了。 而那两轮血月以极快地速度向上升去,最终重合在了一起。 这血月……在典籍中有过记载的,也只有千年前的那一次,而后从未出现过。 郁晋以一人之力劈开云间山的时候。 “血月当空,天地晦暗不明,天光掩于黑雾之后,半月不得出。” 若说那时的血月是因着郁晋妖力达到巅峰,那如今出现的两轮血月,岂不正合了北桓与郁晋两人? 北桓不知何故从沉眠中苏醒,而接下来会出现在人间界的,莫非便是郁晋吗…… 仅在传闻中存在的柏阖一族,竟要双双现世。 “哈哈哈,人族千年以来怠惰于修行,现下便只能沦为蝼蚁,任我妖族践踏!” 清姬的表情逐渐变得痴狂,最后竟仰天大笑,嘶喊道:“凤梧雪山的封印只差最后一个阵眼,我主郁晋即将再临世间。你们,都要归于我无月城的管辖之下!” 最后一个阵眼,便是在凤梧雪山脚下。 随着血色的光芒越来越盛,叶绿芜原本便魂力空虚,现下更是感觉不到半分天地灵炁的存在了。 这两轮血月一出,原本属于人间界的生灵便尽数被其压制,此处似是成了妖族所统御之处一般。 而宸宇右臂之上栖息着的太阿剑灵,也在这血月的照耀之下实力迅速恢复。在短短的时间内,那些黑色的纹路便迅速爬满了他的全身,就连脸上,也出现了两缕对称的纹路。 他的双眸缓缓抬起,黑瞳却不知何时化为了暗金色。 这金色的双瞳,让叶绿芜的心猛地一跳。 依着清姬所说,这周国盛京之下的阵眼一旦开启,便会释放出郁晋的一部分魂魄。而如今宸宇的情况…… 只见宸宇冷漠地瞥了她一眼,而后左手做掌轻轻向前一推,金色的妖力便瞬间将叶绿芜重重击倒在地。 “退。” 他的声音阴冷无比,缓缓吐出一个字来。 这一击看似无比轻松,可叶绿芜依旧感觉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若是再来上一下,必定会重伤。 只是为何郁晋的魂魄会附在宸宇身上?莫非只因他身上带着太阿剑灵吗。 “当年哪怕天涯海角也要追杀我,如今却要我替你执掌无月城。你们柏阖一族,都是这么说话不算话的吗?” 听到他这么说,北桓身上一阵金光闪过,便也恢复了人形。 “你若不愿,在脱身后便将太阿剑还给我。” 宸宇双眸一眯,露出一个邪气的笑容:“我的东西,从不会让旁人染指半分。” 书客居阅读网址: 172 碎月湾往事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天色将暗,霞光熹微。 血红的圆月从镇子后方升起,漆黑的天空瞬间便罩上一层红光,撒在破旧而稀疏的建筑上,蔓延成一片妖冶的景象。 空无一人的街道中,一串脚步声突兀地响起。 “咚咚咚……” 夏则喘着粗气不断向前跑动着,片刻也不敢停歇。 他已经这样高强度地奔跑了许久,现在每一次喘息肺管中都会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如果再找不到藏身之处,他就要坚持不住了。 血月现在还没有完全升起,他的影子模糊不清地投在身前,让他剧烈跳动的心稍稍有些安定。 “它”还没有追上来,还有时间! 他右手紧紧捂在胸前,似乎这样就就能减轻咽喉中的灼痛感,以及心中挥之不去的恐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咽喉中的刺痛感已经蔓延到了整个呼吸道,每一次呼吸都会让这疼痛加剧一些。喉咙里就像燃着一团火一样,他似乎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喉咙马上就要燃烧起来,这剧痛似乎将他劈成两半,再也无法忍受。 就在他再也无法坚持的时候,眼前终于出现了一间纯黑色的房子,在这个世界全部浸染在血红的月光中的时候,只有它里面连半点亮都没有,是绝对的黑暗。 夏则疲惫通红的脸上露出几分喜色,这房子的出现让他又感到双腿再次拥有了力量。在几十米的急速冲刺过后,他向前一跃,进入了房子的范围。 他四肢舒展,平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黑暗中。虽说是夏天,可他却穿着十分厚实的卫衣,即使是这样,地板的凉意还是透过衣物紧紧贴在他的后背上,从尾椎到后脑勺一片冰凉。 终于……逃出来了。 只要在血月完全升起之时,躲在这个“绝对安全”的房子里,就能顺利地完成这次任务,离回归正常的人类世界就又会近一步。 夏则在地上躺了半天,压下咽喉中翻滚的血气后,才挪到破损地只剩一个框架的门前,抬起左手腕看着手表的指针一分一秒旋转着,而后—— 午夜十二点了。 他松了一口气,紧紧握着手中的那枚染血的戒指,只要等着血月消失,自己就能看到从这里离开的路了。 就在他完全放松下来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凉意,似乎有一只冰凉的手顺着他的脊椎一寸寸向上摸。他浑身的肌肉瞬间紧绷起来,丝毫不敢移动,额头上因为恐惧而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呼,”一口阴冷的湿气扑在他的后颈上,紧接着就听到一道空灵婉转的声音轻轻在耳旁响起:“你,违反了悖论。” 夏则的脖颈僵硬地向后旋转,发出一串干涩的“咯咯”声。 就在他转身的一刻,身后阴凉的感觉瞬间消失了。 背后,空无一人。 还有机会! 趁着这个间隙,他右腿猛地在地上一蹬,整个人瞬间窜了出去,再次回到了那妖冶的红色月光下。 他连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常亮的屏幕上面是一个像血迹一样的时间。 “你们人族还真是有趣,自己的术法也不好好记载着,还要我一个外人来替他们教育后人。” 清姬妖娆而带着狂喜的声音破空而来,打破了天下修道者的幻梦:“那么多人死在了凤梧雪山,你们还不明白吗?那些稍有些修为的人,可是在用性命护着最后的阵眼。不过也没有什么用,这封印仅加固了五十年,??于人族来说是大半生,可对我们来说,不过弹指一瞬间罢了。” “小姑娘,你猜因着你们先辈的疏忽,如今的阵眼,还有几个是完好的?” 叶绿芜听了这话,心中才细细回想着典籍之中所记载的话。 之前分明记着上面写着要破坏凤梧雪山的阵眼,可如今细细想来,竟连半分踪迹都寻不到了。脑海中的那些记忆正在迅速消失,最终只余下了“不要靠近凤梧雪山”几个字。 自己的记忆竟又一次出现了问题! 她心中升腾起一阵怒意,想来那日在太子府中遇到的那个神秘人,根本不曾离开京都城,甚至根本没有离开自己身边! 那么自己的记忆,又有哪些是真的? “柏阖的血脉太过强大,他动用妖力过多,暂时无法被压制。倘若再这样下去,他的身体会完全妖化,那时便再无任何挽救之机!” 一声高喝传来,打断了叶绿芜的思绪。 宸宇捂着右臂踉跄着从它身后赶来,右臂之上的纹路此时又密集了些,如同镌刻在皮肤之上一般。而手中的太阿断剑,好似更加黝黑了几分。 “妖化有何不好?”柏阖的声音略微扬了扬,似有不满之意,“我柏阖一族的血脉,强过人族百倍。” 它略顿了顿,而后疑惑道:“太阿剑灵?它自混沌中沉睡许久,唯有郁晋成功将它唤醒,如今怎会自甘堕落,曲身于小小人族之身?” 宸宇双眸一眯,并未作答。 倒是一旁的旖霓,在过了这么许久的功夫,才恍然大悟道:“我想想起来了,你应该是……” “先无月城主,北桓!”清姬将手中的法杖横于身前,恭敬道:“久闻其名,晚辈失敬了。” 如今的无月城主,是妖帝郁晋。而上一个,便是他的哥哥。 只是,在北桓统领妖界之时,人间界尚处在一片动荡之中。在那个三界六道尚且不清晰的时候,人族的文献中有关他的记载自是少之又少。 “嗯。”北桓鼻中轻哼一声,硕大的金色兽瞳略一转动,令人胆颤的妖力便迅速蔓延开来,“本尊自沉眠以来这人间界便失去了管束,赤鱬,助我重新统御无月城。” 清姬依旧弯着身子,连头也不曾抬起半分,“是,城主。” 叶绿芜听着他们的话此刻一头雾水,北桓想要的不是统帅人间界吗,怎么又和早已失落的无月城扯上关系了。纵使那里曾经是天下妖族所向往之地,可早已不知踪迹数千年,余威早已不在。 况且,清姬此行的目的便是要冲破凤梧雪山的封印。无月城势必不会让两位城主同时存在,那么在郁晋现世之后,北桓岂会甘愿居于其下? 书客居阅读网址: 173 前往太华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叶绿芜这时也落在了地上,面上满是震惊之色。 为何他会知晓自己前世的名字? 旖霓伸手聚起一团月白的妖力,替萧宸逸压制住了他腿上的伤口,而后缓声道:“还好你反应快,否则他这副身体,必定会损坏于北桓之手。” 她的妖力如月色般皎洁,柔柔覆盖在他身上,平静恬然。 典籍所载蛟族世居于碎月湾之中,借以月光修炼,避世已有数百年。 旖霓身为蛟族的大长老,身上自是带着独属于蛟族的娴静气质。 皑如天上雪,皎若云间月。 “你是人族,对吧?” 叶绿芜先是一愣,而后点了点头,“自是如此,大长老修为深厚,应是能辨得出来。” 旖霓将萧宸逸平放在地上,而后摆摆手,轻声道:“你不必如此,唤我的名字便可。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人族,血液却为何能够压制他的妖化?柏阖是万妖之王,就连我都没有把握将他的魂魄逼回。” “我只能说,我也并不知晓。” 而能够肆意入侵自己识海的那个人,在方才说了那句话后便销声匿迹,似乎从未出现过一般。 “我明白了。”旖霓若有所思,而后将长弓向身后一收,凛然道:“我碎月湾不论何时都不会与浊气同流合污,倘若人族能够阻止这场人间界动荡,在诛灭天下妖族之时,不要踏足碎月湾。” 蛟族若是助长浊气,便会失去这千百年来积攒下来的纯净之气。她虽不是蛟族的王,可也不会放任任何一个族人在此时走出碎月湾。 叶绿芜双手交叠,向前深深作了一揖,恭敬道:“多谢。” 北桓与郁晋两人同时出世,如今的妖族之势直逼千年前的鼎盛之时。倘若再不能寻访到桃花源,以人族此时之势,必败无疑。 蛟族如今表明态度,于人族来说便是最好的助力了。 旖霓轻柔一笑,翩然转身便现了原身,便要腾云而去。 “留步。” 清冷的声音径直在二人脑海中响起,如今却带着希望的光。 血红的天际略过一缕金色的光芒,片刻之后,重光的身影便落在了这片废墟上。 他右手略一翻转,晕白的灵力便将萧宸逸卷起,而后直直飞向空中的旖霓。 “把他带回碎月湾,只有那里的灵炁才能压制得住北桓。” 旖霓连忙用爪子接住萧宸逸,轻声道:“公子,可是云间山……” 重光转身向着祭坛走去,“他在云间山的时间够久了,那里的灵炁也需要恢复。过一阵子,我再去碎月湾看他。” “我知道了。” 旖霓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些许委屈,而后便踩着流云而去。 “大师兄,你与碎月湾的大长老很熟吗?” 叶绿芜快步跟上他的身影,“清姬说凤梧雪山的封印只差最后一步便可完全解除,郁晋的一部分魂魄如今覆在了宸宇身上,如若到了那里,他原本的魂魄会不会……” 重光摇摇头,眉心的橙色图腾泛过了一丝血色的光芒,“不会,那个封印如今虽动荡,可也不是清姬能对付得了的。” 他顿了顿,又道:“况且人族这些年做的也太过了,妖族奋起是必然之事。不过也无需过于紧张,柏阖一族……北桓与郁晋之间,只能有一人存活。郁晋若要出凤梧雪山,他们之间便必有一战。” “此刻要担心的,还是魔域。” 沿着银蝎使者出来的那个裂缝一直往下,周遭的石壁便开始变得湿滑而潮湿起来。 周国的盛京已是接近北境之处,此处应是十分干燥才对,也不知为何会有这般怪异的情况。 这里也不知多久未曾有过人烟,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铺着厚厚的一层青苔,顶上的石缝之中甚至还在向下滴着水珠。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走到了这祭坛的底部。 此处的空气已是潮湿到了极致,仅在这里站了片刻,叶绿芜的衣衫便已有些潮湿,发丝也紧紧贴在了脸上。 “大师兄,这里除了郁晋的一部分魂魄之外,还有什么?” 她的声音在幽深的石室中打着转儿,听起来沉闷闷的。 重光没有说话,依旧紧闭双眼凭着感觉向前走去,而后右手聚起灵力,朝着面前的地板之上猛地一击! 叶绿芜原本已准备好了迎接地动山摇,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一击之后,除却地上露出了一道裂缝之外,这个石室竟分毫未动。 在那个不深的缝隙之中,静静躺着一枚刻着诡异花纹的玉片。 重光俯下身将它捡起,而后摊在掌心之中:“拿着它,去太华山。” 叶绿芜伸手接过,那玉片入手冰寒无比,若说是从终年积雪的太华山之上所摘取的,她也生不出半分怀疑的念头。 其上的花纹虽诡异无比,可却有些熟悉,似乎在什么地方见到过一般。 太华山外,便是传闻中的“被神放逐之地”。 “在天地初开后,太华山变成了所有人族修道者们最理想的去处。”他缓缓放下手,而后转身向外走去,“后来北桓带着无月城中的妖族群起而攻之,桃夭以一己之身将妖族大军尽数封在太华秘境之中。自那时起,太华山外便成了被放逐之地。” “后来桃夭重伤,修为散尽,便下山建立了桃花源。” 他背对着血月立在祭坛门前,神色依旧平静而淡漠,“你带着这玉片去太华山,便能感觉到桃花源究竟在何处了。” 叶绿芜恭敬应是,而后轻声道:“大师兄,那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人族,妖族,魔族,你们最终的目标,皆是云间山。” 劲风灌满他的衣袍,衣摆上绣着的风信子在血色的月光下翻飞出一点湛蓝的影子,“我会在凤梧雪山等你们,而后随你们一起前往云间山。” 说罢他的身影开始慢慢变得模糊,而后静静消失在了天地间。 叶绿芜紧紧握了下掌中的玉片,而后将它揣入怀中。 清姬业已离去,想来城外的妖族大军也随之远去了。 天地间浊气浓郁,她此刻不能御空而行,还是要先在城中找一匹马才是。 书客居阅读网址: 174 时光停滞的结界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善恶终将有报,因果自由轮回。 从盛京到最东的太华山,若能御空而行,左不过是大半日的时光。 可叶绿芜如今骑着马,若要走完这足以与大半个昌国相匹及的路程,竟是足足走了好几个月。 可不论走到何处,抬头所看到的,便是那两轮从未移动过的巨大血月。 血色的月光自柏阖一族现世的那日起,便未曾消失过。有时她甚至会想,这天色原先是什么样子的? 目光所及之处皆为一片血红,过了这么久竟也有些习惯了。 只是她在路上也遇到过在这乱世之中艰难生存的普通人家,他们的双眼皆因着这刺目的月光而变得浑浊,就连站在眼前的人有时也会辨认不清。 这时隔千年再次降临的血月,究竟在什么时候才能落下呢…… 叶绿芜出发的时候尚是盛夏,可这几个月的时间过去,本就已是接近寒冬,可越接近太华山,这天气便越凉了几分。 她身上的冬衣皆是在无人居住的村庄内捡来的,虽连半分都不合身,可御寒还是足够了。 待她终于抵达了太华山脚下时,却还是被眼前所见的景色惊呆了。 上古时期人族修行的最佳之处,公子桃夭的师门,如今却是一片萧瑟之象。 此处的雪不知落了几千年,其上却连半个脚印都没有。 她逆着寒风向前走去,偶尔还能看到几个歪斜地立在一盘的石灯柱。其上雕刻精美,造型别致,仍旧能感觉到当年的恢弘气势。 越向上走,风雪便渐渐止了。 叶绿芜倚在一旁的巨石之上略微缓了缓,怀中的玉片依旧没有半分反应,看来还得向上走。 在转过一个巨大的石壁之后,眼前终于出现了一排蜿蜒向上的,古朴的石阶。 看来再往上走,便是当年太华山弟子们修行的地方了。 “这是……铸剑炉?” 她所用的武器都是现成的,故而还从未见过这铸剑炉究竟是什么样子。 那巨大的炉鼎之上并没有盖子,而四周的鼎壁之上却刻画着绵延不断的花纹,看起来应该是个上古时期的术法。 可是这花纹的样子,为何却与那玉片之上的如此相似? 叶绿芜连忙从怀中取出那玉片,而后借着雪光细细比照。 这玉片之上的花纹应是只有一部分,只能与这炉鼎之上的些许地方契合。 如今她便能确定了,这玉片的确是太华山之物,不过只有一片,若能找到与它相连的玉片,便能知晓这其上的花纹究竟有什么作用了。 走了这么许久,终于有些收获了。 叶绿芜欣慰一笑,而后略过铸剑炉,顺着石阶继而向上走去。 过了半晌,石阶旁逐渐出现了些许倒塌的建筑,偶尔还有些被废弃了不知多久的配件深深插在积雪中,腐朽不堪。 从此处开始,应当便是当年妖族入侵之地了。 那些佩剑的主人倘若尚在,这些有灵气的神兵何至于在此不见天日。 随着她逐渐走近,那些本就十分脆弱的佩剑也随着积雪的轻微晃动,最终断裂开来,散落在了血红的雪地里。 ??叶绿芜愣了一瞬,想来自己是这几千年来第一个踏足此地的人吧。 如今的人间界,在何处看不到那两轮血色的圆月? 也只有太华山顶了。 在终于看到那一大片浩浩荡荡的建筑之时,叶绿芜愣在了原地。 并不是因着被眼前的宏伟所震撼,而是因着从第一个房舍起,前方便再无这血色的月光了。 太华山顶之上,皆是一片白茫茫的落雪,而悬挂在最高处的,竟是一轮巨大的太阳。 她顿了片刻,而后抬腿跨过前方那个遮蔽了血月的结界。 这里的房舍完全看不出时光的痕迹,竟像是有人常年居住于此一般。 就在她周身沐浴在日光之下的一瞬间,怀中的玉片忽地开始发起热来,而后自行飞了出来,静静悬在她面前。 “你……是不是要让我跟着你?”她试探着问道。 那玉片上下晃了晃,而后便向着前方飞去。 叶绿芜连忙跟上,向内走去。 天空之中分明一直落着小雪,可她身后的那一串脚印,却连半分都未曾被掩埋,依旧清晰地映衬在雪地中。 此处的时间似乎停止了一般。 想到此处,她连忙运起魂力,想要在指尖燃起一簇火光。 片刻之后,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自己方才从外面进来之时是什么样子的,在这里便只能保持原样,不得有丝毫改变。 不知这阵法是哪位前辈设下的,能够在过了这么久之后,依然保持完好。 从此处开始,应当便是当年妖族入侵之地了。 那些佩剑的主人倘若尚在,这些有灵气的神兵何至于在此不见天日。 随着她逐渐走近,那些本就十分脆弱的佩剑也随着积雪的轻微晃动,最终断裂开来,散落在了血红的雪地里。 ??叶绿芜愣了一瞬,想来自己是这几千年来第一个踏足此地的人吧。 如今的人间界,在何处看不到那两轮血色的圆月? 也只有太华山顶了。 在终于看到那一大片浩浩荡荡的建筑之时,叶绿芜愣在了原地。 并不是因着被眼前的宏伟所震撼,而是因着从第一个房舍起,前方便再无这血色的月光了。 太华山顶之上,皆是一片白茫茫的落雪,而悬挂在最高处的,竟是一轮巨大的太阳。 她顿了片刻,而后抬腿跨过前方那个遮蔽了血月的结界。 这里的房舍完全看不出时光的痕迹,竟像是有人常年居住于此一般。 就在她周身沐浴在日光之下的一瞬间,怀中的玉片忽地开始发起热来,而后自行飞了出来,静静悬在她面前。 “你……是不是要让我跟着你?”她试探着问道。 那玉片上下晃了晃,而后便向着前方飞去。 叶绿芜连忙跟上,向内走去。 天空之中分明一直落着小雪,可她身后的那一串脚印,却连半分都未曾被掩埋,依旧清晰地映衬在雪地中。 此处的时间似乎停止了一般。 想到此处,她连忙运起魂力,想要在指尖燃起一簇火光。 片刻之后,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自己方才从外面进来之时是什么样子的,在这里便只能保持原样,不得有丝毫改变。 不知这阵法是哪位前辈设下的,能够在过了这么久之后,依然保持完好。 书客居阅读网址: 175 万宗之卷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hi说罢她将那玉片轻轻握在掌中,手指在上面略微摩挲着,“如果我没有记错,这东西应是从师叔祖赐给桃夭的法器上剥落下来的。” “那法器据说有能镇压太华之能,却偏生给了他。”提起桃夭之名,花燕珺的双眸中便浮起了几丝怒意,“他早已叛出太华,若非他执意如此,又怎会让妖邪犯我太华?” “困龙玺是太华在建派之时便存在于此的无尚法器,也唯有它才能开启云间山之内的三界六道之门,从此得道飞升。可太华有不计其数的弟子,却偏生给了他……” 许是她太久不曾与人说过话了,纵使叶绿芜还没有来得及回应,可花燕珺依旧不曾停下,口中不断诉说着当年之事。 太华山巅这个阵法落下之时她也不过十八岁,还未曾下山见识过人间,便被困在此处三千年。 不论任谁于此,想来都会被这无边孤寂落寞逼疯的吧。 叶绿芜面上带着淡笑,安静地在一旁听着。 过了半晌,花燕珺才收了势头,有些歉意道:“抱歉,我说了这许多,倒是忘了你的来意。” “如今人间界动荡,原本是我太华义不容辞之事。不过此处的情况你也看到了,祖师爷陨落前设下的这个术法,以我的修为并不能将其完全控制。当年这个术法原本能够笼罩整个太华山,可如今却只能护着这山巅了。” 她明净的双眸中露出一份悲戚之意,缓声道:“因着这个术法在,我的修为被锁死在了八百年,如今只要离开太华山巅,我的身体便会被加上三千年的岁月,必定当场魂飞魄散。” 说罢她缓缓起身,向着门外走去,“虽说如今的太华山已物是人非,可我也不能罔顾师门规矩。你持着信物来,便可以向我太华提一个要求。” 叶绿芜跟着她缓步而出,徐徐走在落雪的巍峨庭院中,“我只愿能得到足以抗衡如今妖魔二族的助力,不知桃花源中如今可有大能者在?” “我在太华秘境落成那日便未曾出过太华山了,故而之后的事也并未知晓多少。不过你若要得到桃花源的具体位置,我倒是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说罢花燕珺已停在了一扇雕刻精致的木门前,指尖灿金的魂力一闪而过后,便略微用力,推门而入。 奇怪的是,这间屋子外表分明无比大气,可其中却是空空荡荡,什么东西都没有。 看到了叶绿芜面露疑色,花燕珺这才开口解释,“当年桃夭从太华离去,立誓不再回头。在之后便是妖邪动乱,故而太华也就失去了他的踪迹。” 她轻轻闭起双眼,左手横在胸前,右手食指之上闪着一星熹微的金光,不断在空中翻动着,“此处原本是太华的藏书楼,能自行搜罗世间的所有信息。不过已有三千年未曾使用过了,我也不知它如今还是否具有当年的作用。” 就在她的右手停下的一瞬间,原本空荡的室内忽地开始明亮了起来,四周的墙壁之上泛起层层叠的金光,有许多书卷模样的光芒在其上浮现而出。 叶绿芜不由得惊叹,若是当年太华山鼎盛之时,此处究竟是怎样一番景象? 过了半刻,一团柔和的金光自屋顶之上飘飘摇摇而落,而后化为了一个小仙子的模样。 “我是万宗之卷的器灵,你们将我唤醒,是为了何事?” 花燕珺恭敬地向它行了一礼,“太华山弟子花燕珺,前来向前辈询问桃花源的的下落。” 那器灵闻言即刻在屋内转了一圈,很快便将那些泛着金光的书卷探查完毕。 “嗯……啊,在这。” 它伸出短小的手指在最上方的那个书卷之上轻轻一点,那书卷便略微晃动了片刻,而后飘飘摇摇跟随在它身后回到二人身前。 透明的书卷在空中徐徐展开,一行金色的小字从其上缓缓浮现出来,而后升上了空中。 “凡从太华所出之人,若要入我桃花源者,必要从虚迷幻境之内安然走出。” 看到这行字,就连器灵都略微惊了一惊:“万宗之卷上不可能出现这种话,等我查一查……” 叶绿芜心中也十分好奇,莫非这人间界最为权威的典籍竟被篡改了不成? 过了片刻,器灵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轻声道:“我也不知沉睡了多久,有关桃花源的记载被一个调皮的太华弟子改了,这桃花源……看来你只能闯一次虚迷幻境了。” 它略微顿了顿,而后压低了声音道:“今日之事你们能不能不要告诉别人,否则我这万宗之卷也太丢脸了。” 说罢它清了清嗓子,身上金光闪烁了一下,一个画卷便从一旁的墙壁之上飘落了下来。 “这,便是虚迷幻境。” 器灵短短的胳膊一挥,那画卷便在空中自行展开,只是其中却空无一物。 “这是我主人留下的法器,他说只要能闯过去便会修为大增。不过我看守它这么些年,也只有一个人闯了过去。” 叶绿芜心头一动,一个名字便脱口而出:“是……公子桃夭?” 器灵的小脑袋一歪,脸颊略微鼓起,做出一副仔细思索的样子来,“好像是这么个名字,对了,趁我睡着改了万宗之卷的好像也是他。” 不愧是人族大能者,这行事作风当真是霸道…… “不过这虚迷幻境同一人只能进入一次,你可想好了要什么时候进入?” 现下正值人间界动乱,叶绿芜的时间非常紧迫。 “我想好了,即刻便入。” 她不假思索地点了头,眸中倏地燃起了两簇名为信念的火焰。 器灵双臂向外一展,原本空白的虚迷幻境之上便缓缓浮现出了“叶绿芜”三个大字。 而后便有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从其中逸出,绮丽的光芒在她周身环绕一圈,片刻后便将她拉入了画卷之内。 虚迷幻境之所以无人能闯过,便是因为世人在其中所要面对的,是自己内心深处的欲望。 外来之物无论如何可怕,只要修为够了,便终究会有被打败的一天。而唯有自己,才是世人最难战胜的存在。 书客居阅读网址: 176 桃夭旧事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最近上太华山求道的人越来越多了,咱们才入门几日啊,只怕过不了多久,就能长辈分咯。” “说起这个,你们听说了吗,最近辰溪祖师新收的那个徒弟,可是在山脚下跪了三天,就连脚指头都被冻掉两根。” “也不知道他究竟走了什么气运,竟能得祖师亲自教导。等他醒过来之后,咱们可都要唤他一声师叔了。” 是谁在说话? 叶绿芜用力闭了闭眼,而后再次睁开,便看到了依旧白雪皑皑,可却人声鼎沸的太华山。 所有的人皆穿着太华弟子服,三三两两在她眼前经过,谈论的不是道术,却是那个新入门的弟子。 想来这里便是虚迷幻境之中了。 她这时才略微低了头去看,果然,看到的是落雪的石板路。 和那次在许明川的识海之中一样,自己依旧是只有意识来到了这里。 可虚迷幻境之中看到的,应该是自己内心的欲望才对,可为何自己看到的却像是别人的记忆呢? 不过,既是如此,说不定能在此处找到当年的公子桃夭。 叶绿芜努力将自己的意识向旁边挪了挪,于想要离开此处,去找一找有没有别的线索。 怎么动不了? 罢了,还是在此处接着看吧。 前面那几个弟子依旧在议论着,很快便又有一人向他们跑来,口中道:“你们快去看看吧,辰溪祖师说要亲自指点那个新来的,小筑里都乱套了!” 想来是那些比他早入门的人心生嫉妒吧,可他们祖师也不管的吗?莫非是有意试炼? 叶绿芜还在想着,意识却已被强行拉离了此处,来到了一个精致的小筑前。 “你想让我们叫你师叔,好啊,只要你赢了,我便服你。” 几个弟子并排站在空地上,脸上带着几分气愤之色。 而站在他们对面的那人,虽生着一张平凡的脸,可那双眼睛却亮得出奇,足以将周遭的一切事物皆掩盖下去。 “好,不过是你先来,还是你们一起来?” 这人才入门不久,便如此自信,想来定是个天纵奇才。 叶绿芜凝起精神,等待着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而那些人似乎也被他的话惊着了,尽数愣神在原地,也未曾回应什么。 “我桃夭,今日便让你们心服口服。” 原来他就是公子桃夭?没想到他在拜入太华山之初竟是这样的一番情况。 话音刚落,他右手便迅速捏了决,整个小筑中不出片刻便长满了一片繁盛的密林。 而方才那些不服的几个弟子,纵使在第一时间便想躲闪开来,可终究无法从这小筑之中脱身。 带着魂力的粗壮枝干瞬间便将他们架在了空中,无法动弹。 这个术法虽不算难,可以桃夭入门三天的时间来看,已是十分不易了。 “你天分确实极佳,可却败在太过狂妄。” 他们面上带着些许嘲讽的笑意,右手手指略微弯曲,便遣出几道颜色各异的魂力来。 看到他们指尖那几簇微弱的魂力,叶绿芜不禁皱了下眉,凭借这魂力便想破了桃夭的术法,他们是不是在闹着玩儿? 仅在须臾之间,那些人的表情便从不屑转为震惊,惊呼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在这个术法中,我的魂力放不出来?!” ??“最近上太华山求道的人越来越多了,咱们才入门几日啊,只怕过不了多久,就能长辈分咯。” “说起这个,你们听说了吗,最近辰溪祖师新收的那个徒弟,可是在山脚下跪了三天,就连脚指头都被冻掉两根。” “也不知道他究竟走了什么气运,竟能得祖师亲自教导。等他醒过来之后,咱们可都要唤他一声师叔了。” 是谁在说话? 叶绿芜用力闭了闭眼,而后再次睁开,便看到了依旧白雪皑皑,可却人声鼎沸的太华山。 所有的人皆穿着太华弟子服,三三两两在她眼前经过,谈论的不是道术,却是那个新入门的弟子。 想来这里便是虚迷幻境之中了。 她这时才略微低了头去看,果然,看到的是落雪的石板路。 和那次在许明川的识海之中一样,自己依旧是只有意识来到了这里。 可虚迷幻境之中看到的,应该是自己内心的欲望才对,可为何自己看到的却像是别人的记忆呢? 不过,既是如此,说不定能在此处找到当年的公子桃夭。 叶绿芜努力将自己的意识向旁边挪了挪,于想要离开此处,去找一找有没有别的线索。 怎么动不了? 罢了,还是在此处接着看吧。 前面那几个弟子依旧在议论着,很快便又有一人向他们跑来,口中道:“你们快去看看吧,辰溪祖师说要亲自指点那个新来的,小筑里都乱套了!” 想来是那些比他早入门的人心生嫉妒吧,可他们祖师也不管的吗?莫非是有意试炼? 叶绿芜还在想着,意识却已被强行拉离了此处,来到了一个精致的小筑前。 “你想让我们叫你师叔,好啊,只要你赢了,我便服你。” 几个弟子并排站在空地上,脸上带着几分气愤之色。 而站在他们对面的那人,虽生着一张平凡的脸,可那双眼睛却亮得出奇,足以将周遭的一切事物皆掩盖下去。 “好,不过是你先来,还是你们一起来?” 这人才入门不久,便如此自信,想来定是个天纵奇才。 叶绿芜凝起精神,等待着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而那些人似乎也被他的话惊着了,尽数愣神在原地,也未曾回应什么。 “我桃夭,今日便让你们心服口服。” 原来他就是公子桃夭?没想到他在拜入太华山之初竟是这样的一番情况。 话音刚落,他右手便迅速捏了决,整个小筑中不出片刻便长满了一片繁盛的密林。 而方才那些不服的几个弟子,纵使在第一时间便想躲闪开来,可终究无法从这小筑之中脱身。 带着魂力的粗壮枝干瞬间便将他们架在了空中,无法动弹。 这个术法虽不算难,可以桃夭入门三天的时间来看,已是十分不易了。 “你天分确实极佳,可却败在太过狂妄。” 他们面上带着些许嘲讽的笑意,右手手指略微弯曲,便遣出几道颜色各异的魂力来。 看到他们指尖那几簇微弱的魂力,叶绿芜不禁皱了下眉,凭借这魂力便想破了桃夭的术法,他们是不是在闹着玩儿? 书客居阅读网址: 177 碎月湾的由来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天际的日月开始飞速升降,昼夜极速变幻。 叶绿芜只得先闭上眼睛,去抵抗时空交替而带来的眩晕感。 过了不知多久,在她的意识终于不再漂泊之时,眼前却出现了一处云雾缭绕之处。 入眼四处皆是白茫茫一片,若非有一人直直跪在前方,便有如坠云端之感。 此时的桃夭已不是前两次的年轻模样,额上有一道已经泛白的疤痕,似是积年所致。 他的眼角眉梢间带上了成熟的味道,却也笼罩在无尽沧桑之中。 “桃夭恳请公子,救我人族于危难之中。” 他面前分明没有人影,可话音刚落,便有一道冰寒的声音劈开无边浓雾而来,“无月城前段日子也上过云间山,要我出手惩治人族。” “世间万物,皆会此消彼长。人族将妖魔二族过度驱使,当真没有想到今日之祸吗?” 这里是云间山。 桃夭皱了皱眉,郑重道:“妖魔群起攻上太华,日后人族的处境不会好过它们之前。今日只要公子能保全我族,人族自甘领受惩罚。” 过了半晌,一个人影从浓重的云雾中缓缓浮现而出,“人族的事,你一人如何做的了主?” 叶绿芜看到来人,险些呼出了声。 此时的重光应是从未出过云间山,故而还保留着他原本的模样。 琥珀色的双眸中没有一丝感情,冰冷的目光中如同落了几千年的雪,哪怕世间动荡至此,他也不曾有过出手的打算。 “今日我自作主张,待了解此事后,自愿走入盈月湾中,沦落于寒冰地狱,永不再出。” 重光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良久过好,方才缓缓开口:“盈月湾是天下浊气汇聚之地,待那里有第一缕清气存在之时,你便可出来了。” 盈月湾,碎月湾。 叶绿芜心中暗道,如今的碎月湾是天下第二灵炁四溢之地,如若这二者是同一个地方,那么公子桃夭究竟在那里徘徊了多少年? 眼前又是一黑。 她在黑暗中沉沦了许久,便被一束明亮却柔和的光唤醒了。 天幕之上悬挂着一轮巨大的银月,遮蔽了穹顶之上的半数天空。 空中没有一颗星辰,可脚下巨大的湖泊之上却泛着粼粼的波光,明亮皎洁的月光柔柔洒下,被搅碎在这一潭冰寒彻骨的深水里。 美到极致,却冷得惊人。 遥远的湖面之上漂浮着一个巨大的阵法,桃夭无力地倚靠在阵法之外的结界上,略带凌乱的发丝上还挂着些许的冰霜。 “你失败了。” 重光悬立在他面前的湖面上,如雪的长发无风而动,“盈月湾的情况,并非你一己之力能够改变。” 桃夭的睫羽略微颤了颤,而后缓缓睁开双眼,“我大限将至,可还并未失败。” 纵使在盈月湾的寒冰地狱中受尽苦楚,可那双眼睛却从未失去原本的光彩,“公子与我打一个赌吧。” “若在天亮之前,盈月湾依旧是现在这个样子,人族便修为散尽,再无成仙得道的可能。” “若这里生出了一缕清气,”他惨白的双唇微微扬起,“公子便答应我两个请求吧。” “我今日必将陨落于此,这第一便是请公子将我葬在能看得到这人间界的地方。”他虚弱地伸出手去,似乎要将天边那一轮巨大的银月握在掌中。 “第二,人族的将来,与这即将和平下来的人间界,还请公子替我去看吧。” 映着月光的湖面荡漾着,在重光的眸中投下一片昳丽的影子。 他看着虚弱之极,却依旧自信的桃夭,略微点了点头,轻声道:“好,我答应你。” “盈月湾中,是没有天亮的。” 叶绿芜忽地听到了一句微弱的话,可二人分明谁都不曾开口。 这究竟是谁的未尽之言? 重光不可能不知道这个,可他此刻未曾说出这句话,想必心中是信了桃夭的吧。 又过了半晌,眼前的景物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就在她以为这段记忆将要结束之时,却看到桃夭轻轻闭上了双眼,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满足的笑容。 “愿我人族,星火相传,奋世不熄。” 太华山辰溪祖师之徒,唯一一个去了云间山,却没有飞登仙界的人。 他的身体之上忽地涌出了一团极为炫目的碧绿光芒来,借着从湖面之下涌出的风扶摇直上,与天际之上的巨大银月相触及。 那些纯净的魂力从银月的边缘攀登而上,逐渐将它全部包裹在其中。 从湖面到天空之间,那道柔和的魂力之中似乎出现了一条绚烂至极的银河,星星点点的光芒中浮现的,想必是桃夭对整个人族的期望。 片刻之后,在那轮银月表面,却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紧接着,在那道裂缝迅速延伸的同时,也有无数细小的裂缝从它之中分裂出来,仅在须臾之间,银月之上便布满了斑驳的裂痕。 可就在只剩最后一击的时候,桃夭的魂力却开始变得黯淡,而后化为无数的光尘,消散在了清冷的月色间。 重光古井无波的眼中映着即将破碎的银月,又轻轻瞥了一眼含笑而亡的桃夭。 良久,他缓缓抬起右手,遣出一道晕白的灵力去,轻飘飘击在了银月之上。 湖面开始猛烈摇晃起来,这宽广的,不知平静沉寂了多少年的湖水,此刻却波涛汹涌,惊涛拍岸的声音传来,似是在为凋落的银月奏响最后的挽歌。 天际之上的银月迅速崩溃瓦解,银色的光辉如同银河倾泻,落了九天。 湖面上的阵法也随着银月的凋落而失去了原有的作用,在闪烁了几下之后,便消失地无影无踪。 桃夭的身体失去了阵法支撑,便直直向着湖底落下去。 晕白的灵力一闪而过,将他的身体裹挟在其中,而后在一片倾落的银色流光之中穿行而过,离开了盈月湾。 不,如今应是叫碎月湾了。 “你没有失败,”重光清冷的声音遥遥自天际而来,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暖意,“我会替你去看,你想要的人世间。” 一缕清气从卷急的湖水之下逸出,驱散了碎月湾几千年的阴冷。 书客居阅读网址: 178 太合既出,太华将灭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桃夭的身体被葬在了云间山旁。 虚迷幻境中的时间开始快速流转,叶绿芜的意识被定在原地,看到了眼前这一片荒芜的山坡,最终变为了一片郁郁葱葱的桃花林。 一阵风袭来,卷起漫天花雨,她似乎闻到了阵阵清香。 “现在你知晓了,桃花源究竟在何处。” 天地间的落花纷飞,花雨袭过,天地便化为了一片苍茫的白。 桃夭的身影从其中缓缓走出,嘴角含笑立在不远处。 “晚辈自三千年后来到这虚迷幻境之中,无意冒犯公子。” 他摇了摇头,柔声道:“你能来到此处,便说明你我有缘一见,便不枉费我当年在此处留下一缕灵识。” 莫非他早就知晓会有今日这一遭? 叶绿芜疑惑道:“可万宗之卷的器灵说,入了这虚迷幻境便会遇到自己的心魔。晚辈如今与公子在此处一见,究竟是算不算闯了过去?” 桃夭轻柔一笑,“你的那一次,在许久之前便有人替你闯过了。若非你今日持着困龙玺的碎片来此,便会直接被虚迷幻境扔出去。” 说完这句话,他的身形便开始模糊了起来,似乎是灵识即将消散。 “当年公子便已心软,如今便更不会放任妖魔涂炭人间。你无需担心,我人族必会安然无恙。” 在他的身影消失的一瞬间,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一股大力猛地袭来,将叶绿芜的意识带出了虚迷幻境。 她过了好一阵子才从晕眩之中恢复过来,才一睁眼,便看到了器灵圆圆的小脑袋。 见到她醒来,它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小朋友,你竟然能成功从虚迷幻境中走出来,真是天分不错。” 小……朋友? 看着眼前身形可爱,如同一个花瓶大小的器灵,叶绿芜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之前那个从这里出去的太华弟子,似乎还留下了一样什么东西,”器灵歪着头想了半天,而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三千多年前的事,我一时有点想不起来了。” “不过,如今的人间界再次遭受劫难,我太华虽人手不够,却也不能袖手旁观。小朋友,你既上了太华,就决定是你了!” 叶绿芜迷茫地眨了眨眼,疑惑道:“我?可是有什么事是我能做的吗?” 周遭的金色书卷开始闪烁了起来,而器灵的身体也开始渐渐模糊,“诶,那边的小朋友魂力不够了,余下的事便让她跟你说吧。还有,等什么时候太华的结界散了,快些来唤醒我,我一个灵在这儿被憋着也是很闷的……” 它的话还没有说完,四周便恢复了进来之时那般空空荡荡的模样。 “抱歉,我的魂力只剩下这么多了,身在结界中也无法恢复,只能与器灵勾连至此了。” 花燕珺放下双臂,引着叶绿芜向着太华山巅最高的地方走去。 “原本辰溪祖师留下的法器只能交予太华弟子,可如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我也便不问你是否愿意入我太华,毕竟不论你愿意与否,现下也唯有你能将它带出太华山。” 太华山巅之上,立着一块巨石。 一柄古朴的剑斜斜插在上面,纵使离得尚远,可依旧能感觉到在它其中充裕的灵炁。 “这是辰溪祖师的配剑太合,在他陨落后便再无一人能够将其拔出。” 桃夭的身体被葬在了云间山旁。 虚迷幻境中的时间开始快速流转,叶绿芜的意识被定在原地,看到了眼前这一片荒芜的山坡,最终变为了一片郁郁葱葱的桃花林。 一阵风袭来,卷起漫天花雨,她似乎闻到了阵阵清香。 “现在你知晓了,桃花源究竟在何处。” 天地间的落花纷飞,花雨袭过,天地便化为了一片苍茫的白。 桃夭的身影从其中缓缓走出,嘴角含笑立在不远处。 “晚辈自三千年后来到这虚迷幻境之中,无意冒犯公子。” 他摇了摇头,柔声道:“你能来到此处,便说明你我有缘一见,便不枉费我当年在此处留下一缕灵识。” 莫非他早就知晓会有今日这一遭? 叶绿芜疑惑道:“可万宗之卷的器灵说,入了这虚迷幻境便会遇到自己的心魔。晚辈如今与公子在此处一见,究竟是算不算闯了过去?” 桃夭轻柔一笑,“你的那一次,在许久之前便有人替你闯过了。若非你今日持着困龙玺的碎片来此,便会直接被虚迷幻境扔出去。” 说完这句话,他的身形便开始模糊了起来,似乎是灵识即将消散。 “当年公子便已心软,如今便更不会放任妖魔涂炭人间。你无需担心,我人族必会安然无恙。” 在他的身影消失的一瞬间,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一股大力猛地袭来,将叶绿芜的意识带出了虚迷幻境。 她过了好一阵子才从晕眩之中恢复过来,才一睁眼,便看到了器灵圆圆的小脑袋。 见到她醒来,它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小朋友,你竟然能成功从虚迷幻境中走出来,真是天分不错。” 小……朋友? 看着眼前身形可爱,如同一个花瓶大小的器灵,叶绿芜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之前那个从这里出去的太华弟子,似乎还留下了一样什么东西,”器灵歪着头想了半天,而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三千多年前的事,我一时有点想不起来了。” “不过,如今的人间界再次遭受劫难,我太华虽人手不够,却也不能袖手旁观。小朋友,你既上了太华,就决定是你了!” 叶绿芜迷茫地眨了眨眼,疑惑道:“我?可是有什么事是我能做的吗?” 周遭的金色书卷开始闪烁了起来,而器灵的身体也开始渐渐模糊,“诶,那边的小朋友魂力不够了,余下的事便让她跟你说吧。还有,等什么时候太华的结界散了,快些来唤醒我,我一个灵在这儿被憋着也是很闷的……” 它的话还没有说完,四周便恢复了进来之时那般空空荡荡的模样。 “抱歉,我的魂力只剩下这么多了,身在结界中也无法恢复,只能与器灵勾连至此了。” 花燕珺放下双臂,引着叶绿芜向着太华山巅最高的地方走去。 “原本辰溪祖师留下的法器只能交予太华弟子,可如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我也便不问你是否愿意入我太华,毕竟不论你愿意与否,现下也唯有你能将它带出太华山。” 书客居阅读网址: 179 郁晋之人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萧宸逸冷笑一声,“你是没睡醒还是喝醉了,废了这么大劲把我关在这儿,莫不是只为了过过嘴瘾不成?” “你现在如此说话,便是因为你心中清楚,我留着你有用。” 旖霓缓缓直起身来,将身子向旁边一让,露出洞穴之外的天际来,“你看,那上面破碎漂浮着的,便是这碎月湾曾经的寒冰地狱。” “待它再次恢复完整之时,我碎月湾便是人间界唯一的本源。” “至于你,”她轻笑一声,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趁着意识还未被北桓吞尽,再好好看看这纷扰的世间吧。” 碎月湾准备了千年的阵法开启,将附近的清浊二气尽数纳入其中。 萧宸逸的身体中沉寂着另一个魂魄,他自己是知道的。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能控制自己身体的时候越来越少了,甚至有时连意识都会模糊不清,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身在另一个地方,而在这段时间内做了什么事,便是毫无印象。 他以皇子之身进入翊天宫修道,原想着能镇压北桓,却没想到会无济于事。 识海之中的两副魂灵昼夜不息地在纠缠着,他已有许久不曾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北桓是亘古存于世间的大妖,这于他来说算不得什么,可对于身为人族的萧宸逸来说,便是日日煎熬。 他心中十分明白,再这样下去只怕自己的身体便要撑不住了。 只是若要将这身体拱手让予北桓,他又怎会甘心。 他试着略微挣脱了下四肢,不出所料,这锁链坚固至极,还加刻了蛟族特有的符文。丹田之中分明魂力充盈,可却连半分都无法泄露出来。 “啧,倒是思虑的周全。” 右腿的伤口还有些疼痛,不过也不打紧,碎月湾应是想着要将自己与北桓的力量合二为一,便不会让自己有性命之忧。 只不过北桓是柏阖一族,自己不过是普通人族,却为何是挑中了自己呢? 萧宸逸合上双眸略一思索,而后将自己的意识大部分沉浸于识海之中。 来吧,让我看看你们究竟要怎么做。 当日郁晋与清姬撕裂空间而去之后,在魔道大门外等候了半月,这才趁着中元那日封印薄弱,乘了通行界舟进入魔域。 这里的天空一如既往的一片黑暗,连一星半点的星光都看不到。 无数魔族虎视眈眈的聚集在通行界舟下,似是下一刻便会将他们吞入腹中。 “魔域之中,依旧还是这般无知愚蠢。” 郁晋斜着瞥了他们一眼,而后右手随意将太阿剑挥出,便将离得略微近些的魔族斩为两段。 “我们此行是有求于魔道圣君,这般行事会不会惹他不快?” “不快?他倒是敢。”郁晋轻哼一声,从通行界舟之上一跃而下,熟稔地向前走去,“当年他势盛之时,依旧被我屠了半个魔域,如今便是更不敢多说什么了。” 清姬连忙握着法杖紧跟在他身后,远离方才经过的那滩极为腥臭的魔族血液。 如今的魔域早已不几千年前魔道圣君的天下,他也只能屈居在坐忘谷中,等待着无翎从此处离去。 郁晋提着剑一路穿行过坐忘谷,前来阻挠的魔族尽数被他斩于剑下,一众实力不济的魔族们看着他,也只能是敢怒不敢言。 “这么横冲直撞进来的,我不用看便知是你。” 魔道圣君虽为人族模样,可那一双眼睛却是深沉的暗青色,不论如何都无法隐藏起来。 他上下打量了郁晋几眼,而后讥讽一笑,“堂堂妖帝如今怎也落魄的与我差不多了?现下你除了这把太阿剑,还有什么能够震慑妖族的东西?” “有它,便够了。” 郁晋冷笑一声,身影略一闪烁,剑锋便抵上了魔道圣君的脖颈,“看到它,你应当能够想起当年被我斩首之痛。” “我留在这儿的东西呢?”他右腕轻轻向前一送,“若不快些拿来,我不介意让你再尝试一次修为对半折损的滋味。” 听他如此说,魔道圣君的眸中略微闪过一丝不自然。 他伸二指将郁晋的剑锋轻轻拨开,而后解开了罩在外面的宽大长袍。 清姬是第一次来到魔域,在见到他的上半身时,长眉不禁一皱。 他的上身只余下了一小部分,在延伸出两条手臂之后,再之下便是一团在不断涌动着的虚空。 看着清姬略带猜疑的目光,他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右臂向内一环,便将整只手都伸入了那团虚空之中。 片刻后,他的手上多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不甚精致的扇坠,坠在下面的流苏之上,还浸染着斑驳的血迹。 他将扇坠递给郁晋,而后连忙道:“进了魔域的东西,哪还有要回去的道理。倘若你再来一次,我可就要在通行界舟之上刻下你的名字,以后你也休想再入我魔域半步。” “你尽管刻,”郁晋将扇坠收入怀中,笑道:“若是真能拦得住我,我便不叫郁晋了。” 说罢他转过身去,将太阿剑在空中转了两圈,缓步离开此处,“清姬,我们走。” 在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之后,魔道圣君这才将自己虚空的重新遮蔽起来,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嘶,还真有点疼,你可别再来了……” 待再次回到通行界舟之上时,清姬不忍问道:“我从那个扇坠之上感觉到了您的气息,这里面是否封存着您的一部分力量?” 郁晋将那扇坠的挂绳轻轻绕在手指上,晃动了半晌,才将用妖力将它包裹起来。 “不是我的力量,这东西是水沂剑主岑缪的。当年我刚从魔域出来,还没来得及回到无月城,便被他截住了。修为不怎么样,倒是口口声声说我身上邪气太重,非要替天行道除了我。” 过了片刻,在那一团妖力消失之后,一道金色的魂力从扇坠中徐徐飘出,流入郁晋的右掌之中。 “我还没怎么动手,他就倒下了。过了些日子那些人族居然成群结队来到无月城下,非说我不顾天道肆意伤人。” 他忽地一笑,而后无奈的摇了摇头,“把我都气笑了,就他们这群人交出来的徒弟,我都不知道是怎么统御人间这么久的。” 180 桃花源踪迹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这些事清姬之前从未听过,而在与郁晋相识之后的两千年中,也从未听他提起过。 以他的性情,是断然不会将这些“微末小事”挂在嘴边的。而今日竟主动提及,究竟是岑缪的扇坠让他想起了往事,还是在被封印在凤梧雪山中的时间过长,让他转了性子? 罢了,清姬垂眸一笑,不论是因为什么,他总归在自己面前不是那般高高在上的模样了。 她是闻名人间界的大妖,修为上乘,容貌自是在三界之中都鲜有敌手。 这般略带温婉的一笑,竟似乎将魔域里晦暗无光的天际都照亮了一般。 郁晋将手中已提出魂力的扇坠随意一抛,而后向后倚在通行界舟上,伸长了手臂轻轻触碰了一下清姬垂在耳际的碎发,却又极快地收回了手去。 “准备准备,离开了魔域便去太华山吧。” 他将头转向一旁,轻声道:“我答应了北桓要替他做无月城的王,总归要将被困在太华秘境中的妖族尽数放出才是。” 清姬在原处愣了片刻,而后眸中闪过浓烈的欣喜之色,连忙应道:“是,不论您要去何处,清姬自会相随。” 宸宇的修为原本便是人族之中的佼佼者,如今又有了岑缪的力量作为衔接,郁晋便能同时动用妖力与魂力两种力量。 如今人间界之中浊气充裕,宸宇的意识自是被牢牢压制在识海之中,丝毫不必担心他在关键时刻出来打断自己的计划。 就在他们抵达了太华山的那一刻,在高耸的太华山巅之上,叶绿芜正将太合剑大力拔出。 霎时间,天地之中风起云涌,就连两轮血月都因此而略微晃动了些许。 “太合剑便是阵眼,此事为何不提前说与我听!” 叶绿芜手中握着太合剑,看着在太华山巅之上的结界此刻在迅速减小,而一旁的花燕却神色淡然,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这些事清姬之前从未听过,而在与郁晋相识之后的两千年中,也从未听他提起过。 以他的性情,是断然不会将这些“微末小事”挂在嘴边的。而今日竟主动提及,究竟是岑缪的扇坠让他想起了往事,还是在被封印在凤梧雪山中的时间过长,让他转了性子? 罢了,清姬垂眸一笑,不论是因为什么,他总归在自己面前不是那般高高在上的模样了。 她是闻名人间界的大妖,修为上乘,容貌自是在三界之中都鲜有敌手。 这般略带温婉的一笑,竟似乎将魔域里晦暗无光的天际都照亮了一般。 郁晋将手中已提出魂力的扇坠随意一抛,而后向后倚在通行界舟上,伸长了手臂轻轻触碰了一下清姬垂在耳际的碎发,却又极快地收回了手去。 “准备准备,离开了魔域便去太华山吧。” 他将头转向一旁,轻声道:“我答应了北桓要替他做无月城的王,总归要将被困在太华秘境中的妖族尽数放出才是。” 清姬在原处愣了片刻,而后眸中闪过浓烈的欣喜之色,连忙应道:“是,不论您要去何处,清姬自会相随。” 宸宇的修为原本便是人族之中的佼佼者,如今又有了岑缪的力量作为衔接,郁晋便能同时动用妖力与魂力两种力量。 如今人间界之中浊气充裕,宸宇的意识自是被牢牢压制在识海之中,丝毫不必担心他在关键时刻出来打断自己的计划。 就在他们抵达了太华山的那一刻,在高耸的太华山巅之上,叶绿芜正将太合剑大力拔出。 霎时间,天地之中风起云涌,就连两轮血月都因此而略微晃动了些许。 “太合剑便是阵眼,此事为何不提前说与我听!” 叶绿芜手中握着太合剑,看着在太华山巅之上的结界此刻在迅速减小,而一旁的花燕却神色淡然,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这些事清姬之前从未听过,而在与郁晋相识之后的两千年中,也从未听他提起过。 以他的性情,是断然不会将这些“微末小事”挂在嘴边的。而今日竟主动提及,究竟是岑缪的扇坠让他想起了往事,还是在被封印在凤梧雪山中的时间过长,让他转了性子? 罢了,清姬垂眸一笑,不论是因为什么,他总归在自己面前不是那般高高在上的模样了。 她是闻名人间界的大妖,修为上乘,容貌自是在三界之中都鲜有敌手。 这般略带温婉的一笑,竟似乎将魔域里晦暗无光的天际都照亮了一般。 郁晋将手中已提出魂力的扇坠随意一抛,而后向后倚在通行界舟上,伸长了手臂轻轻触碰了一下清姬垂在耳际的碎发,却又极快地收回了手去。 “准备准备,离开了魔域便去太华山吧。” 他将头转向一旁,轻声道:“我答应了北桓要替他做无月城的王,总归要将被困在太华秘境中的妖族尽数放出才是。” 清姬在原处愣了片刻,而后眸中闪过浓烈的欣喜之色,连忙应道:“是,不论您要去何处,清姬自会相随。” 宸宇的修为原本便是人族之中的佼佼者,如今又有了岑缪的力量作为衔接,郁晋便能同时动用妖力与魂力两种力量。 如今人间界之中浊气充裕,宸宇的意识自是被牢牢压制在识海之中,丝毫不必担心他在关键时刻出来打断自己的计划。 就在他们抵达了太华山的那一刻,在高耸的太华山巅之上,叶绿芜正将太合剑大力拔出。 霎时间,天地之中风起云涌,就连两轮血月都因此而略微晃动了些许。 “太合剑便是阵眼,此事为何不提前说与我听!” 叶绿芜手中握着太合剑,看着在太华山巅之上的结界此刻在迅速减小,而一旁的花燕却神色淡然,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这些事清姬之前从未听过,而在与郁晋相识之后的两千年中,也从未听他提起过。 以他的性情,是断然不会将这些“微末小事”挂在嘴边的。而今日竟主动提及,究竟是岑缪的扇坠让他想起了往事,还是在被封印在凤梧雪山中的时间过长,让他转了性子? 罢了,清姬垂眸一笑,不论是因为什么,他总归在自己面前不是那般高高在上的模样了。 181 无翎现世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人间界之中的浊气,大多来自地底深处的九处阴泉。 无翎在三千年前自愿被封入魔域之中,便是栖息在其中一处之上的九幽殿里。 黑黢黢的巨大棺椁悬浮立在阴冷的阴泉之中,而上方幽幽燃着一圈微小的蓝色火焰。 九幽殿里除却这幅棺椁之外,再无他物。 过了半晌,最后火光在永恒的黑暗中燃起,所有的火光一齐大盛。 “咔嚓——” 极其轻微的碎裂声从棺椁之中响起,却如同万壑惊雷一般,将整个魔域都震了一震。 围绕一圈覆盖在缝隙之上的古朴符咒纷纷掉落,这个沉寂了两千多年的阵法在此刻便失去了它的所有作用。 棺椁的缝隙越来越大,而后盖子整个向一侧翻开,其中暗紫色的浓厚烟雾在不断翻滚着。 无翎的身影从其中缓缓浮现出来,飘飘然落在积着厚厚尘土的地面上,气浪卷起了半身高的灰尘。 他缓步走到九幽殿门前,那两块巨石便自行向两旁分开,发出一阵无比沉闷的响声。 似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一般,他停下步伐折返回去,右掌之中聚起一团紫色的灵力,而后猛地向下一压! 那棺椁失了术法,自是抵挡不住邪神的一击,在略微摇晃了片刻后,便片片碎裂,落入了下面深不见底的阴泉之中。 无翎面无表情地俯瞰着那汪平静的阴泉,而后嘴角缓慢扬起,露出一丝极其阴冷的笑意来。 “清气?真是邪道。” 他轻声的呢喃在寂静的九幽殿中回荡,带着独属于此处的冰寒彻骨,迎面而来。 紫色的灵力瞬间自他掌中爆出,在周身盘旋一圈之后,直直没入地底的阴泉。 亘古以来便未曾溢出过地面的泉水被他的灵力一带,便化作一条湛蓝的水龙,从九幽殿中掠空而出。 无翎的发丝被腾空而过的水气略微浸湿,紧紧贴在惨白的额头上,倒是遮掩了几分他原本的戾气。 “九眼阴泉牵一发而动全身,再加之柏阖一族那两兄弟齐齐现世,我看你这次究竟要如何守得住这世间的清浊相衡之道。” 他的身影化作一阵清风紧随阴泉而出,极快地略过破损的魔道大门。 “这一次,唯有浊气才是人间正道。” 无数魔族争先恐后地越过魔道大门,他们绿色的双眸在晦暗无光的魔域中闪着光,远远看去,便如同一条流动着的星河。 叶绿芜随着手中太合剑与花燕珺的指引,下了太华山后便向西走去。 虽说因着血月当空,这一路上的景色便有些相差无几。可脚下走了许久的这条咯,却像极了之前去往徐州之时所走的那条。 话说回来,自己临走之时徐州就近发生了怎样的变故,如今却还是不知晓。 她越向前走,两旁的景色便越是熟悉,直至看到了深陷于地下的百鬼谭后,这才肯定了自己的确是来到了徐州。 “太合剑的指引到此便消失了,可我曾经来过这里,那时这里还是一片无边的湖泊。” 花燕珺的魂魄有些虚弱地漂浮在她的识海之中,缓缓摇了摇头,“辰溪祖师的指引绝不会错,还是在这附近好好找找吧。” “你体内有真龙之力,与我修行的太华心法并不兼容,我暂时只怕是不能现身了。太合剑的剑灵虽不大出来,可自认了你做主人,便不会放任不管。有它在,我也能放心许多。” 话音刚落,她的魂魄便略微闪动了两下,而后便消失不见了。 太华山的心法无一不是为了克制天下群妖而生,与真龙之力再强悍,也毕竟是妖力。 叶绿芜略微叹了口气,继而向着百鬼谭的方向走去。 那时潭水倒灌如周围的密林之中,与那些浓郁的妖气实体齐齐消失在了世界上。故而如今前方只是一大片荒芜的地面,寸草不生。 因着天上的血月久久不落,她也不知究竟过了多长时间。总之在踏过百鬼谭的每一寸土地之后,依旧没有寻到半分有关桃花源的踪迹。 “剑灵,我真的不是走错了?” 她无奈地将太合剑放在地上,而后蹲在旁边,手指在地上不断的画着圈,“你倒是说句话呀,你是前辈见多识广,就勉为其难地指点我几句呗。” 过了半晌,面前的剑依旧没有半分回应。 “唉,我还是再去找找吧。” 叶绿芜再次拿起剑,眼前却因着起身过猛而略微黑了片刻。 就在此时,她的右边眼角却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光芒。 这光芒虽弱,可在这血红的世界中却分外显眼。 她揉了揉眼睛,而后即刻转头去看,那光芒便再次闪动了一下。 这次,十分清晰。 “将太合剑插入其中,而后以太华魂力催动。” 脑海中突如其来响起一句话,让她险些被脚下凸起的石块绊倒在地。 叶绿芜尴尬地摸了摸鼻尖,缓声道:“多谢前辈指点。” 剑灵并没有回应,似乎在说出这句话后便已销声匿迹。 待她走近了仔细看时,心中才暗道难怪自己方才没有看到,这光芒闪烁之处分明便只有一道剑痕那么大的地方。 她双手交握于剑柄之上,将剑尖对准了那一个细小的空隙,而后双臂一沉。 就在此时,太合剑上的纹路中忽地流转出了道道褐色的光芒,自剑柄起,而后一路顺着剑锋没入那个空隙之中。 “主人遗留在此的魂力虽大多用在了太华山巅的结界上,可余下的这一点,便也够打开这个结界了。” 剑灵的话还未完全消散,待她走近了仔细看时,心中才暗道难怪自己方才没有看到,这光芒闪烁之处分明便只有一道剑痕那么大的地方。 她双手交握于剑柄之上,将剑尖对准了那一个细小的空隙,而后双臂一沉。 就在此时,太合剑上的纹路中忽地流转出了道道褐色的光芒,自剑柄起,而后一路顺着剑锋没入那个空隙之中。 “主人遗留在此的魂力虽大多用在了太华山巅的结界上,可余下的这一点,便也够打开这个结界了。” 剑灵的话还未完全消散,“主人遗留在此的魂力虽大多用在了太华山巅的结界上,可余下的这一点,便也够打开这个结界了。” 书客居阅读网址: 182 阴泉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这些事清姬之前从未听过,而在与郁晋相识之后的两千年中,也从未听他提起过。 以他的性情,是断然不会将这些“微末小事”挂在嘴边的。而今日竟主动提及,究竟是岑缪的扇坠让他想起了往事,还是在被封印在凤梧雪山中的时间过长,让他转了性子? 罢了,清姬垂眸一笑,不论是因为什么,他总归在自己面前不是那般高高在上的模样了。 她是闻名人间界的大妖,修为上乘,容貌自是在三界之中都鲜有敌手。 这般略带温婉的一笑,竟似乎将魔域里晦暗无光的天际都照亮了一般。 郁晋将手中已提出魂力的扇坠随意一抛,而后向后倚在通行界舟上,伸长了手臂轻轻触碰了一下清姬垂在耳际的碎发,却又极快地收回了手去。 “准备准备,离开了魔域便去太华山吧。” 他将头转向一旁,轻声道:“我答应了北桓要替他做无月城的王,总归要将被困在太华秘境中的妖族尽数放出才是。” 清姬在原处愣了片刻,而后眸中闪过浓烈的欣喜之色,连忙应道:“是,不论您要去何处,清姬自会相随。” 宸宇的修为原本便是人族之中的佼佼者,如今又有了岑缪的力量作为衔接,郁晋便能同时动用妖力与魂力两种力量。 如今人间界之中浊气充裕,宸宇的意识自是被牢牢压制在识海之中,丝毫不必担心他在关键时刻出来打断自己的计划。 就在他们抵达了太华山的那一刻,在高耸的太华山巅之上,叶绿芜正将太合剑大力拔出。 霎时间,天地之中风起云涌,就连两轮血月都因此而略微晃动了些许。 “太合剑便是阵眼,此事为何不提前说与我听!” 叶绿芜手中握着太合剑,看着在太华山巅之上的结界此刻在迅速减小,而一旁的花燕珺却神色淡然,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我若说了,万一你不愿去了呢?”她轻柔一笑,眸中闪着释然的光,“我自拜入了太华山以来便一直是修为最低的那个,三千年前妖邪来犯,稍有些本事的同门都去抵抗妖邪了。唯有我,辰溪祖师让我不必同去,只需镇守太华山巅便可。” “我当时还想着,等他们回来之后,定要好生修行,若再有下一次,总不至于只能在后面看着。” “可他们却再也没有回来。” 远处那些已脱离了结界范围的房舍,在接触到血色月光的一瞬间便开始坍塌,只留下了一片残垣断柱。 积攒了三千年的岁月在一瞬间喷薄而出,只需一瞬便是山河倒覆之景象,比世间的任何术法都要令人惊叹。 花燕珺背对着不断扩大的残破景象展颜一笑,“虽说我痛恨桃夭带着困龙玺离开太华,可我却也敬佩他,真的能为人族谋得了千余年的太平时日。” 话音刚落,她的裙摆便触碰到了血色的月光,而后瞬间化为一缕青烟。 “我这虽一生未近大道,可也不算负了太华山的训诫……” 结界消退至她的身后,可她的神情之中却隐约带着几分满足。 在她的身上,叶绿芜似乎看到了桃夭的影子。 此时花燕珺的身影大半消散在三千年后的月光中,只余下了一张脸尚且停留在结界内。 叶绿芜猛地将左手在剑锋上一划,而后把染血的手指点在她的眉心,高声喝道:“我与花燕珺在此结下生死契,从此以后魂魄相依,共享共有,万流归源!” 就在淡蓝色的魂魄流入她眉心的养魂池中的一瞬间,血色的月光也倾泻在了整座太华山之上。 至此,人间界之内再无这般脱离世俗之地。 “你为何要救我?”花燕珺的黑声音幽幽在叶绿芜的识海之中响起,“我的修为被封存了三千年,你将我的魂魄护住,日后进益便会十分困难,岂不白白浪费了你的天分?” “人间界如今动荡不安,你就不想看看最后的结局?整个太华如今只有你一人,他们看不到的景象,只有你能代他们去看。” 她的魂魄略微闪烁了几次,而后轻声道:“我怎会不想,可你能唤醒辰溪祖师的太合剑,便是有仙缘的,你……” “想便行了。” 叶绿芜提剑向山下走去,唇角微扬,“成仙比起这世间诸事来说,算得上容易二字。这般能轻易做到的事,我倒是丝毫不感兴趣。” “我会带你去看,公子桃夭未曾见过的人世间。” 太华山下,郁晋抬头看了一眼隐在众多枯树后的山巅,双眸略微一眯,而后向着后山转去。 “太华山虽已消亡许久,可终究出过辰溪与桃夭那般的人,会不会是有人上山求助?” 清姬当年便是在太华秘境封锁之时被郁晋所救出,因着险些丢掉性命,故而到了此时依旧对太华山有些恐惧。 “无妨,”郁晋略微摇了摇头,沉声道:“太华山倒了,人族若要求助也只能去桃花源。倘若有人来此,也应当是寻找桃花源踪迹的,绝不会以身犯险去探太华秘境。” “当年就连辰溪都折在了那里,连带着还有他的三千弟子。如今人族的实力,除却我用的这个身体之外,还没有人能够有实力安然无恙地从太华秘境中出来。” 围着险峻的山壁走了半晌,他们才看到了屹立于此的宵明峰。 太华秘境的入口是一圈刻着繁琐符文的巨石,纵使过了三千年的时光,那些痕迹依旧整洁如新,似是从未被太华山的风雪侵蚀过,几个时辰前才刻下的一般。 青白二色的光在其中游离着,不断组合成一个个符文,围绕着中心的巨大图腾缓缓飘动。 郁晋先是在掌心聚起一团赤红的魂力,缓缓接近那个图腾。 可刚刚触摸到片刻,他便感觉到一股强劲的力量从其中溢出,将他的手猛地弹开。 “过了这么久,这术法倒是一点儿没坏,还是非太华弟子不得入。” 他收回手去,将太阿剑竖直举在身前,“不过,却拦不住我。” 剑身之上妖力缭绕,似乎有道道轻雷围绕在旁边。 他双臂猛地一用力,将太阿剑大力挥下,“太华秘境,给我——” “开!” 书客居阅读网址: 183 碎月湾之变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远远看时只觉得它是仅差了自己手中这一片,便能拼凑完整。 可待叶绿芜走近了细细一瞧,才发现在其上遍布着密密麻麻的细小裂纹,应是不知废了多少年的功夫才寻来的。 在最后一枚碎片覆盖上去之后,完整的困龙玺便散发出了莹莹的碧色光芒,而后散发出一团极为纯净的清气来。 桃花源之旁便是云间山,如今困龙玺已然完整,带着它便能开启通往三界六道的大门。 “原来姑娘身怀公子遗物,难怪没有被外层结界弹开。” 那少年脸上露出几分憧憬之色,“自从司命从云端中窥探到了桃花源的未来之后,五彩村便一直人心惶惶。可如今困龙玺已修补完好,便再没有什么能够使桃花源陷入困境了。” 叶绿芜扬起一抹极清浅的笑意,但愿如此吧。 星火相传,奋世不熄,人族定会长久如此。 她与那少年在司命的屋内聊了许多,这才知晓在他们的眼中,桃花源的祖师是公子桃夭,而将他的术法传承下来的,却是他的嫡传弟子。 据说那位弟子原本也是天资极高的,可为了能在自己身后有人传承,便在人间界中辗转两百余年,这才找到了十几个合他心意的弟子。也正是因着有他们,桃花源才能在与世隔绝千余年之后,仍然后继有人,成了这人间界的世外仙境。 他所说的这些虽与叶绿芜在虚迷幻境中看到的景象有些出入,可如今只要桃花源再次出世,便可解人族现下的燃眉之急。而三千年前的那些事,便不必再追究真相究竟是如何了。 在无翎将第一眼阴泉从九幽殿中引出之后,不仅魔道大门附近因此而动荡不安,普天之下但凡有些灵炁的地方,都因此而浊气爆涨。 “大长老!外面的湖泊出大事了!” 碎月湾的祭坛旁,旖霓双手聚着如月的妖力,十个指尖缓缓舞动,连眼眸也不曾睁开半分,“能出什么大事,莫非是银月掉进去了不成?如若不是,谁给你的胆子擅入祭坛。” 祭坛之内除却司祭与她之外,任何人不得擅闯。 前来通报的那人自知犯了大忌,便只得垂头立在一旁,半丝声响都不敢发出。 过了半晌,她才睁开一双略带紫色的眼瞳,一步步走下祭坛。 身后的石制莲花光华散尽,轻轻落在了祭坛之上,发出一声轻微的碰撞声。 “你,看到了什么?” 那人一脸茫然地抬起头来,双眸之中满是不解,“属下奉司祭之命来通报大长老,什么都没有看到。” 旖霓双眸一眯,而后扬起一抹艳绝众生的笑容,轻声道:“是我的错,应当先听听湖泊究竟怎么了的。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他并没有反应过来,为何自己经常跟随在司祭身后,可旖霓为何还是不知晓自己的名字。 “属下名叫章迟。” “章迟,你今日随擅闯了祭坛,可实乃事出有因,我便也不怪罪于你。”旖霓轻轻瞥了一眼他,好看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冰冷,“还是先去司祭那里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吧。” 若是他当真没看到什么也就罢了,若是看到了…… 旖霓背对着他走在前面,暗紫色的双眸略微一眯,只能用他一人的性命,来换整个蛟族的平安。毕竟若要瞒过天道,也是十分不易的。 碎月湾中那个与破碎银月相互映衬的巨大湖泊,只要被提起一言半语,便是人人皆闻之变色。 传闻在蛟族还未曾定居于此之前,此处尚且只有浊气的时候,只要踏入湖泊半步,便会被无尽寒冰冻结识海,而后瞬间沉入湖底,再不得出。 虽说如今碎月湾已是灵炁充沛,寒冰地狱也荡然无存,可蛟族也是避之远及,倘若没有什么特殊情况,是绝对不会靠近那里半分的。 可就是这样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此刻却一反常态地聚满了人。 “大长老来了!” 不知从何人口中发出一声惊呼,人群便自行向着两旁退去,让出了一条路来。 司祭对着旖霓略一点头,而后伸出手去对着湖面之下遥遥一指,“那里,似乎生出了一个泉眼。” “泉眼?” 旖霓双眉一挑,向前走了两步与她并肩而立,而后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 平日里纵使泛着微波的湖面此刻在中间形成了一个漩涡,周围的湖水皆因此而缓缓旋转着,不知通向何处。 “是昨天晚上发现的,到现在还不过四个时辰,这个漩涡便已扩大了十余倍。倘若再放任不管,只怕整个湖泊的水都要被它搅动了。” 司祭从袖中取出随身携带的一个宝鉴来,指尖妖力闪动过之后,其上便迅速浮现出了湖底的情况。 传闻在天地初开之时,两位在洪荒中现世的上仙在此缠斗,败者的身体落在此处,便形成了这个广袤无垠的湖泊。 在湖底的最深处,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裂缝,一股灰黑色的泉水从中汩汩流出,在周遭碧蓝的湖水之中十分显眼。 “在碎月湾中,越靠近银月,便越是阴冷。”司祭的目光中凝着寒霜,轻声道,“如今的碎月湾在能进行灵炁流转后,便再也没有如这股泉水一般的阴冷之处了。” 旖霓长眉微皱,“蛟族修行仰赖的银月本就是破碎的,如今让这泉水一搅和,便更不用修炼了。” 说罢她右臂向前一伸,发间的一根丝带便自行飘落了下来,而后一道金光闪过,便化为了一把长弓。 “罢了,多说无益,只有亲眼见到了才好估量。我先去看看,这泉水究竟是什么东西。” 司祭知晓她打定的主意从来都不会改变,便将宝鉴收回袖中,而后双手从脖颈上解下一条黑色的挂绳,连带着其上的吊坠一同交到旖霓手里。 “以我的修为虽窥探不到在那泉眼之后究竟是怎样的力量,可我还是希望你能平安归来。没了碎月湾,蛟族修行还能另找他处,可你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我便无法向全族的人交代。” 书客居阅读网址: 184 司祭本愿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旖霓微微一笑,而后将她的吊坠收入怀中,“我知道了,自从离了北境,我早已没有当年那么冒失了。” 她原本已踏出几步,可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转身道:“我这一去,半妖那边可就全靠你了。北桓的力量虽只有一半,可依旧不容小觑。” 司祭敛了双眸,声音之中带上了些许怅然,“我知道,我会看好他,然后等你回来。” 旖霓唇边的笑意还未完全消失,整个人便化作了一道银光,直直落入并不宁静的湖泊之中。 “司祭,倘若大长老也奈何不得那泉眼,我们当真要离开碎月湾吗?” 众人看着旖霓远去之后,便纷纷围上前来,神色紧张,“那泉水究竟从何而来,当真如此厉害?” “也不尽然,万物皆此消彼长,你们先莫要着急,待我回去翻看典籍再做打算。” 司祭远远地跟在人群后面,再次转过头去深深看了一眼无边的湖泊,而后轻叹了一口气,缓步走回祭坛。 因着旖霓的离去,今日的碎月湾变得格外静谧。 祭坛之上,那个石制的莲花依旧静静躺在那里,保留着一个时辰前的原样。 司祭伸出手去缓缓在其上抚摸了片刻,而后一道妖力从玉白的指尖泄出,而后没入其中。 此刻的莲花之上再次泛起了一层迷蒙的光泽,而后摇摇摆摆升高了些许,略微旋转着悬浮于祭坛之上。 “碎月湾私藏了大地之脉,如今灵炁增长大不如前了,也不知今后还会不会得到天道的饶恕。” 过了半晌,她幽幽叹了一口气,呢喃道:“罢了,我自答应了他要护着碎月湾,便是不惜一切,也要做到。哪怕……与旖霓背驰而行。” 萧宸逸已在洞穴之中闭着眼等了大半日,都未曾感觉到有人过来。 他略带疑惑地睁开了双眼,自己连着装了这么长时间的虚弱,那蛟族大长老理应不会坐视不管才对,却为何今日连面也不曾露。 “她今天没来,你是不是觉得好些了?” 在他的识海之中,静静悬立着两个魂魄。 北桓唇角一弯,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我的力量与你本不相融,你这么急着让我恢复妖力,莫非是觉得自己做够了人,也想要做妖不成?” “你诱惑我做妖,倒是说说,你们妖族究竟有什么好?” 萧宸逸从到了碎月湾的那一刻起,便有意压着自己的魂力。不仅旖霓认为他如今虚弱之极,就连北桓都无法得知他究竟还有多少力量。 “旁的我不知晓,只是我柏阖一族,生来便是万妖之王。”北桓声音一扬,带上了三千年前的威严,“甚至无需太多的修炼,便能求得长生,做这无月城的王。” “纵使我当年低估了桃夭,被他占了便宜,又怎会被斩杀于盈……” 他说到此处,声音却忽地一顿,而后带上了几分欣喜:“怪道我自来到此处后便觉得浑身不舒服,原来是与我有故仇。” 萧宸逸双眸一眯,只要还这里一时,北桓的妖力便会被压制。而自己被困于这个术法之中,也无法使用魂力。两种力量皆被压制,可已过了许久,蛟族的目的却依旧不明朗,好似在等待着什么一般。 “再久的长生也终究有尽头,比起人族来说不过是多活了一阵子罢了。”他冷笑一声,“柏阖一族?说的好听,过了二十余年还没有把我这个小小人族的魂魄消磨干净,你算不算是给他们丢脸了?” 北桓的眉梢略微向下一压,露出几分怜悯的神色来:“看来你是当真不知道,你的这副半死不活的身体,究竟有多大的力量。” “我柏阖一族体内来自洪荒的力量虽稀有,可这世间不论何时都会有一只存在。而你的这副身体,若是错过了这一次,想来只有再过个几千年才会遇到第二个了。” 萧宸逸听到他这话,差点笑出了声。 自己的身体修为如何,天资怎样,最终能修炼到什么样的境界,这些事在入了翊天宫那日起便心知肚明。怎的到了他口中,却变得像是绝无仅有一般。怕不是因着他只有一半的魂魄,故而整日臆想出来的吧。 他还要再说话时,却感到自己咽喉处又是一阵疼痛。 想来是碎月湾的气候太过古怪,如今没有魂力护身,可别像寻常人一般染上风寒才好。 就在他心中腹诽之时,却听到了一阵极其微弱的脚步声从洞穴之外传来,虽说他还不曾看到来人的身影,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人绝对不是旖霓。 萧宸逸连忙将自己的意识从识海之中脱离出来,而后再次闭起双眼,虚弱地靠在身后的石壁上。 分明感觉到了那人停在了自己身前,可却再也没有任何的动作。 过了半晌,他虽连半分都不曾挪动过,可心中已然将蛟族骂了千百遍。不知为何,这人总这么站着不动,总觉得像是在看什么稀罕物一般看着自己。 碎月湾外面也没有结界,莫非这些蛟族从来没有见过人不成? “抱歉。” 就在他的眉峰都要忍不住皱起之时,那人却忽然开口了,“我从星海盘之中推移出了碎月湾的轨迹,因为你的到来,蛟族的命运出现了明显的偏移。” “或许这其中还有别的原因,可如今我还不能确定,究竟是什么影响了星海盘的预测。” 司祭的声音轻轻柔柔,似乎在诉说着一件极为平常的事:“对于那些还未出现的事物来说,我只能先处理掉你这个已知的影响。” 她缓缓伸出手去,在那条冰寒的锁链之上抚摸了一瞬,而后右手之上聚起了一团薄雾般的妖力,手腕略一反转,整只手便倒扣在了萧宸逸的头顶之上。 “旖霓的术法我无法解除,便只能出此下策了。”她的声音之中带上了些许颤抖,就连手腕都有些微微晃动,“她留着你有用,可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有我在一日,便不会让碎月湾陷入危险之中,蛟族决不能生活在初次之外的地方!” 说罢她用力地闭上了双眼,而后右掌之中妖力暴起,猛地向下一压。 书客居阅读网址: 185 蛟族之灾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在她手中聚起妖力的那刻起,萧宸逸便已感觉到了。 只不过他还以为蛟族皆是上下一心,她今日前来是为了替旖霓探查自己的情况。可没想到非但不是如此,她竟是想要了自己的命。 若是现下还不出手,只怕连容后再议的机会都没有了。 就在他双眸张开的一瞬间,自己被封锁许久的经脉此刻却忽地涌起了一股热流,而那道从头顶没入的强悍妖力却也随着魂力在他周身流转,带来些许的微凉。 而整个洞穴也开始略微晃动起来,数条粗壮的锁链却开始自行断裂,叮叮咚咚地落了一地。 莫非是在此处布下的术法,已完成了不成? 萧宸逸缓缓张开双眸,嘴角略微扬起,露出一抹极冷的笑意:“是你们碎月湾不让我走,怎么如今倒怪起我来了?” 他在司祭惊讶的目光中站起身来,而后活动了下手脚,冷声道:“不过,你太高估自己了。你们既留不下我,也杀不了我。” 只是不知这个洞穴之中的术法究竟有什么作用,自从那妖力进入体内之后,似乎连前段时间受的伤都在几息之间愈合完全了。 “你走吧。”司祭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对着洞外遥遥一指,“从这里出去,一路向前直走,便是碎月湾的出口。” 虽说不知她究竟是何意,可萧宸逸还是略一抱拳,道了声多谢后便大步流星向外走去。 “在他离去后,碎月湾的星轨应是不会再有变动了。” 司祭靠着冰冷的山壁缓缓盘膝而坐,双手从身侧同时而起,月白的妖力在空中留下了一个完美无缺的圆,而后在头顶合十。 无数流淌着的星光瞬间从那个圆中浮现出来,似乎聚起了一小片璀璨的星空。 她的指尖上凝着一簇妖力,轻缓移动间那些星光便随着她的指尖而动,形成了一个简朴的图腾。 过了片刻,她的双手再次放归于身侧,而面前的星光则开始自行移动起来,变幻着不同的轨迹。 那些星轨从纷乱再次归于平稳,司祭平静地看着这一切,唇角扬起一抹满意的笑容,“看来大地之脉的事情还没有被天道察觉,碎月湾又可安定百年了。” 可就在下一瞬,那些原本平稳下来的星轨却开始极速晃动,须臾之间便再次破碎成一团细微的星光。 “怎么会……分明半妖已离开了碎月湾,为何星轨的破碎还会加剧……” 没有人回应她这带着震惊的呢喃,只有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呜咽而过,扬起了她身前的长发。 阴冷的泉水从湖泊中冲天而起,瞬间便化作了一场倾盆大雨,落满了碎月湾的每一个角落。 那些感觉到了异动的人们还以为是旖霓将归,便齐齐聚在湖边等待着。 阴泉化雨,自天际而落。他们根本来不及躲藏,便被这天下至阴至冷的泉水浇了个通透。 萧宸逸才刚从洞穴中走出,便听到撕心裂肺的嘶喊声伴随着风雨而来。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仅仅听在耳中,便已让他不由自主皱起了双眉,心中一片烦乱之意。 罢了,蛟族再如何,也与自己无关。 他的身影只是略微顿了顿,便转回了身,向着碎月湾的出口疾行而去。 “你想去哪儿?” 这道声音之中满含着怒意,甚至还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疯魔之感。 他原本想着只要能从碎月湾离去,对于碎月湾囚禁自己的行径便可不放在心上,没想到旖霓竟这般穷追不舍。 看来,无论如何都要做个了断了。 萧宸逸才刚刚转过身去,便看到了一条粗壮巨大的白蛟腾着雨雾而来,浑身皎若云间月的莹白鳞片此刻有一半都染上了浓厚的黑色。 她的声音虽因着疼痛而略微颤抖着,可那一双深紫色的眼眸中,却是浸满了狂热之意。 天上的阴泉还在不断下落,而旖霓的鳞片依旧因此而一寸寸化为黑色。 而唯一没有收到这场波及的司祭,此刻也静静立在洞穴里,遥遥看着空中的旖霓,轻声道:“数千年了,涟君的风采依旧一如往昔。” “我王可曾看到,她依旧是当年那个名震北境的涟君。” 阴泉倒灌,蕴含在其中的至阴之气便会从地底深处涌出,修行清气越甚,所受到的影响便会越大。 太华秘境中的群妖被困了三千年,如今的人间界于他们来说便是最为适宜的。 “这秘境虽能困得住我们一时,可人族终究寿数短暂,又怎能与我妖族相提并论?” 在被困于此的群妖之中,除却四名当年北桓的妖军旗主之外,余下修为不足的小妖们早已不知尸骨流落何方。而现下齐聚于秘境门前的,亦不知是他们的第几代后人。 郁晋对着他们淡淡一瞥,“三千年前人族势盛,才招致群妖攻上太华,魔族横行人间,可三族却谁都不曾占到便宜。今日我将你们从太华秘境中放出,只是遵循当年之诺,并非要再次为祸人间。北桓的魂魄至今都未曾被磨灭,诸位若是依旧要跟随他,便自去吧。” 一个极其貌美的女子从群妖之中缓缓走出,拱手而立:“敬沅姬多谢郁晋大人。今日我妖族既出了这太华秘境,便要向辰溪的徒子徒孙们讨个说法。此乃我无月城之事,与郁晋大人并无半分关系。” 清姬与郁晋并肩而立,看着浩浩荡荡的群妖从破损的秘境之门中走出,轻声道:“他们都是旧无月城中的人,虽在此被关押了三千年,可修为依旧不容小觑。只怕从今往后,人间界又会像当年那般相争不停了。” “北桓的旧部,自是与我无关。” 他双眸淡漠,眉骨之上的浅白伤疤略微颤了颤,“天下阴泉相通相连,有一眼爆发之后,其余的想必过段时间便也会落入人间界了。魔道之门大开,太华秘境被毁,再加之阴泉喷涌。人间界自天地初开那日起,便不曾收到过这般的对待。” “世间清气便是再纯净,也是大势已去。纵使有创世之力在,也难以应对如今的局面。” 186 人族之祸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过了半晌,待秘境中的群妖皆离去后,他二人才缓步而出。 细密的雨丝自天际飘摇而落,在血月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妖异。 在天下阴泉中,被镇压在九幽殿之下的那眼是最为阴冷的。故而纵使无翎将它主要落于碎月湾,可整个人间界都或多或少会受到其影响。 这雨丝虽冰冷,落在郁晋的身上,倒是让他识海之中破碎的星魂好受了许多。 “我们启程吧。” 他唇角略微扬起,声音中带上了些许愉悦:“先去碎月湾,想来在那里会有人在等着我们。” 清姬将自己的法杖收于身后,连忙跟了上去。 她的法杖顶端镶嵌着一颗太乙冰晶,而只有在这种上古之物中,才会蕴含着一星半点的创世之力。而真正的创世之力究竟流落在了何方,想来也只有上了云间山,走入那扇门才能知晓了。 北桓在两千多年前被斩于碎月湾,而如今太华式早已式微,他们首先要做的,便是替北桓报了当年之仇。 而无翎被桃夭困于魔域之中三千余年,如今既已脱身,便率领魔族大举进攻桃花源。 “司命已去了这么久,怎的还不回来?” 那少年等待了许久,便有些坐不住了,鼓起双颊道:“姑娘,你手中有困龙玺碎片,必然是修为高深,能不能请你替我看一看,大家是否有危险。” 他是桃花源中年级最小的人,被勒令不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能出五彩村半步。 叶绿芜拍了拍他稚嫩的双肩,温柔一笑,“好,我答应你。但是你也要答应我,在这里等司命回来,绝不要出去。” “多谢姑娘!我会好好听话的!”他得到了保证,脸上便焕发出了兴奋的光彩,眸中带着独属于桃花源的纯净。 外层结界虽破了一个洞,可修补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入侵的魔族虽众多,可在修为大成的司命面前,也只如蝼蚁一般。 除却这两件事之外,究竟是什么事绊住了他们? 叶绿芜踩着流云向西而去,在看到天际那个已经被修补完好的结界后,心中的疑惑便又深了几分。 “苍石精炼,朔石成金。这石灵之术修行的时日无需过多,便可轻易抵得上旁人百年的修为。只不过这修为越深,石化便会越严重。在大成之后更是会无情无欲,心如坚石。” 她刚要从云端而落,便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是邪神无翎。 叶绿芜匿在云霞后俯身向下看去,魔族的尸身堆叠着铺了一地,除却无翎之外再无旁人。而人族却是毫发未损,仅有在此驻守的阿欢有些脱力,倚靠在另一人身上。 她尝试勾连了太合剑的剑灵,双手略微握拳,身体紧绷,准备在无翎松懈之时攻他一个措手不及。 “这种心法若是在太华,只怕早就被废除了,也只有你还修行到了现在。” 无翎双臂张开,脸上浮起一丝冷笑,声音猛地一扬:“只是不知,石灵之术大成的司命,没有了**之后,是否会生出要保护桃花源的想法?” “我的事,与你无关。” 司命右臂直直抬起,霞光落在锋利的长刀上,都失了几分暖意,“人族的事,也不用一个叛徒来管。” 叛徒?莫非无翎原本,也是人族? 不过叶绿芜现下也没有时间多想此事,司命的速度极快,她只看到刀光一闪而过,无翎面前便出现了一个人影。 就在他的刀刃即将砍下之时,无翎手中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略长的匕首。 仅是手腕略一翻转,那看起来极为淡薄的匕首却硬生生架住了有迸裂山石之势的长刀。 “当” 两种兵器碰撞在一起,惊起了漫天的落花。 无翎冷笑一声,而后整个人轻巧向后退去,“不错,真是不错,有几分你老祖宗的样子。” 说罢他周身忽地涌起一团极为浓烈的黑气,双脚离地半丈,悬浮在纷纷扬扬的漫天花雨中,“只不过,也仅仅是有几分样子罢了。桃夭一去三千年,人族便已沦落至此。我若是他,说不定都会气的活过来了。” “就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上乘术法!” 纵使是邪神无翎,施展这种术法也需要时间,并不能瞬间完成。 他双手迅速抬起,而后在身前捏了一个决,口中似乎在极快地念着什么。 叶绿芜双眸一眯,双眸中闪过一道寒光。 就是现在! 她纵身一跃,右掌之中瞬间便聚起了一团火焰。地上的太合剑略微晃动了片刻,而后便自行回到了她的掌中。 与此同时,逐日即刻运起,整个人周身萦绕着赤红的魂力,如同一道流星一般,直直落在无翎上方。 司命也再次挥出长刀,右脚略微点地,便狠狠劈下。 就在剑锋触碰到无翎的一瞬间,叶绿芜似乎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冷笑声。 不好! 可纵使她此刻有心收住攻势,可无奈留给她的时间只有须臾,她只来得及将剑锋略微向外偏移了些,可下一刻,却依旧感觉到了虎口上传来的剧痛之感。 “你们人族,向来都是如此自以为是。” 叶绿芜的剑与司命的长刀碰撞在一起,爆出了一串耀眼的火花。 无翎的身体从原地消失,而后幽幽出现在了人群之中。 “糊涂的辰溪未曾得道,明白的桃夭也自甘受罚。”他冷笑一声,而后声音猛地一扬:“你们,便尝尝这天谴的滋味吧!” 他为何能调动天谴! 叶绿芜连忙从地上起身,而后抬头看着瞬间便阴暗下来的天空,暗道一声不好。 当时在许明川的前世记忆中看到的天谴,纵使连真龙以及有着五百年修为的他联手,都不曾挡下。而今日的天谴,又将如何应对? 熟悉的雷鸣声从远处滚滚而来,穹顶之上的云层开始急速旋转,不多时便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 耀眼的光辉在其中迅速涨大,最终形成了一个硕大的光球。 无数细小的雷电在其上翻涌,天地之间风起云涌,劲风不知从何处而起,竟吹得叶绿芜连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过了片刻,那光球便直直落了下来。 她的双眸中映衬着这万钧之力,光球在她眼中一寸寸扩大,最终她的眼前,便只剩下了这个光球。 “莫非,人族当真有此一劫……” 187 生死之间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就在光球落下的一瞬间,叶绿芜只感觉到天地皆为之一振,而后便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就在最后的关头,她的眼角处似乎闪过了一道金色的光,似乎将这天劫挡下了一部分。 识海之中一片混沌,就连自己的魂魄都有些看不真切。 “寰清,寰清?” 时光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朦胧之中似乎在有人轻轻呼唤自己的名字。 叶绿芜强忍着魂魄中的疲累,勉强打起精神张开了双眼。 “这是何处?” 眼前是一条极为宽广的道路,无数的生魂木然飘荡在此,皆排着队向前方走去。 她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魂魄,却只能看到一团发着幽光的光团。 “我是太合剑的剑灵,前来指引你走出生死之间。” 剑灵的声音刚落,在一片幽暗中便出现了一星微亮的光芒,闪烁着向前游去。 “生死……之间?”叶绿芜口中呢喃这这几个字,似乎在何处听到过一般,竟有几分熟稔之感,“我这是,死了?” 前方的剑灵缓缓停了下来,一旁的光团闪着幽微的光,“也是,也不是。你的魂魄被天劫咒打散,如今只余下了一缕胎光。好在有人替你们挡下了一部分,这才让你的魂魄虽散,可并没有四下散落,而是一同落在了生死之间中。” 叶绿芜失去了两魂七魄,竟有些听不明白它在说些什么,只是木然地跟随着剑灵在四周游荡,将自己散落的魂魄重新聚集起来。 四周的生魂已是早已离世,自是无法像她这般能够在此保留着原有的意识,只能循着一条闪着微光的轻薄丝路向前走去。 就在她将自己的魂魄重新收归之时,面前却飘过了一个少年模样的魂灵。 虽说仅有浅浅的一个印象,但在略微思索之后,一个人的影子便浮上了心头。 这个还未成年便已流落于生死之间的少年郎,便是自己去年冬天在京都城中,出手相助的那名乞儿。 当时原想着要助他改变命运,可那时又怎会想到,才过了短短一年的功夫,这天地间便会换了一副模样。 那少年在与她擦肩而过之时,似乎略微转了一下头,而后又睁着一双木然且毫无神色的眼睛,缓缓向前走去。 叶绿芜暗自叹了一口气,修道之事本就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撇去自己的修为不说,司命的石灵之术早已大成,可还是抵不过无翎的一个术法。 他是比通过了云间山之门的仙人们还要高高在上的存在,是有邪神教众多信徒的“神”。 成神者,早已将肉体与魂魄皆化作虚无,只要这世间还有一人信仰着他,无翎便能永久存在,不死不灭。 “生魂擅入生死之间,可是会有来无回的。” 剑灵不断盘旋在她身旁,将些许寒气隔绝在外,“不过青灯行者也不是那么不通人情的,待过了这往灵桥,你只需替他们完成一个心愿,便有机会重返人间。” 叶绿芜跟随着一众生魂缓缓向前走去,心下却有些疑惑,“我原以为他们掌管生魂往返,皆是无欲无求的人。” 剑灵似乎轻笑了一声,“无欲无求谈何容易?只要活着,便会有所求。人族所求衣食住行,妖魔渴望长生得到,而那些已飞升的仙人,也会想着怎么样才能让自己的寿数更长些。” “欲望,本就是人之常情。若是没有了欲望,这人性之于草木,又会有何区别?” 在这几近虚无的路上走了许久,眼前终于出现了两个门柱。 想来这便是那往灵桥的入口了。 身旁的魂灵一个接一个向前走去,待踏进门内的一瞬间,手上便自行出现了一盏燃着蓝色幽光的灯笼。 “这是阎浮灯,能够引领生魂平安通过生死之间。” 叶绿芜点了点头,而后跟在他们的队伍后面踏上了往灵桥。 在通过那两个门柱的瞬间,周身便迅速涌来浓重的阴寒之气,让她从头到脚都打了个哆嗦。 “忘记告诉你了,你和他们的情况不一样,应该不会受到阎浮灯的庇护。” 仅仅站在生死之间的入口,便是如此寒冷,不知到了真正的地方,又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叶绿芜原本想着要迅速从此处离开,可没想到越往前走,周遭的阴寒之气似乎凝成了实质,让她的双腿几乎无法迈动。 好不容易走下了往灵桥,她这才搓了搓双手,轻声道:“剑灵前辈,你是不是一早便知晓此事,之时故意不告诉我?” “我没有。”剑灵回答得极快,在她身旁略微闪烁了一下,“只是我已许久未曾来过此处,对于其中的情况,便有些忘记了。” 说罢它的周身光芒大盛,甚至将叶绿芜的魂魄四周,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微光,“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继续向内走,你便能看到真正的生死之间。” “只有在那里,才能找到青灯行者,而他们手中的阎浮灯,便是能让你平安离开此处的唯一物什。” 叶绿芜凭借着剑灵传来的些许暖意,只得缓缓向前走去。 过了半晌,她似乎听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轻柔歌声。 这歌声清越婉转,初听之下只觉得调式奇特,循环往复,可细细听来,却又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定的调式,似乎只是随意而歌。 生魂所颂,诡谲缥缈,却感人泪下。 不多时,眼前便出现了一大片赤红的花海,一条极浅的河流从花海之中流过,而在其中映出的,却不是这花海的倒影,而是一个个静静立在原处的魂灵。 漆黑的天幕之上分明黯淡无光,可叶绿芜还是能将眼前的景象看得清清楚楚。 “这是……葬歌?” 叶绿芜不由得踏着河水走上前去,在一株猩红的花朵前蹲了下来,将它缓缓握在手中。 她的身影并未倒映在河水之中,而只有在花朵之上静立着的魂灵,从眼角处滑下一滴污浊的泪水,颤巍巍滴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这片花海,皆是被罚至生死之间忏悔的魂灵所化。” 一个身着青色长袍的男子踏着花海缓缓而来,手中青灯幽萤,燃着一簇幽蓝的光,“你似乎不应来此,可生魂若入了生死之间,想要出去,可是难上加难。” 书客居阅读网址: 188 释罗,炽羽,寰清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叶绿芜轻轻将手背之上的眼泪拭去,缓缓起身,“青灯行者若入了幽濂君门下,便只能生生世世皆在此处接引往来生魂,几乎再无出世的可能。” “你倒知晓得清楚。”那男子勾唇一笑,手中的阎浮灯跳动了一瞬,“我当年因着一己私欲害死过许多人,被天道贬至生死之间看守轮回五百年。如今距离期满已是过了两百余年,可依旧没有遇到能够让我脱离此处的契机。” “你是我在此其百余年来见到的第一个尚且具有意识的生魂,不若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叶绿芜的脸隐在生死之间的青蓝色光芒中,带上了些许邪气,“你将阎浮灯送与我,助我出了生死之间,而我则助你了却这一场早该结束的责罚。” “正是如此。” 他将右臂缓缓伸直,阎浮灯照亮了前方的一小块花海,“那里,是整个生死之间中最为特殊的一处地方。正因有它的存在,此处的时间已延缓了千余年了。你若能帮我解决了这个麻烦,生死之间随你出入。” “这件事虽有些难,可现在的你,想必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吧?” 叶绿芜清浅一笑,便向着他所指的方向走去,“没错,不论结果如何,我总要去试一试的。” 只不过生死之间并不属于三界六道的管辖,能将此处的规则生生扭转的,究竟是怎样的东西? 她想到此处,心中却不知为何有种期待之感。 从花海中横穿过去,诡谲缥缈的葬歌逐渐消失在耳旁,天幕之上竟多了几点微光。 原本是极为常见的事,可在这晦暗无光的生死之间中,却十分格格不入。 一个人影背对着她站在远处,散落的长发上落满了星光。 似是感觉到了叶绿芜的接近,那人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了一张令人惊叹的脸来。 分明是极为年轻的面容,可不知为何,他的身上却莫名透出一股看尽沧桑的感觉来。 “你来到这里的时间,倒是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早一些。” 那人略微一笑,双眸中的光彩便随之轻轻荡了片刻,“寰清,我们许久不见了。” 叶绿芜有些吃惊地半张着嘴,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这道声音在自己的识海之中反复出现了多次,可分明今日是第一次相见,却为何有种莫名的熟悉之感? 看到她这般模样,那男子却忽地伸直了双臂,将指尖点在了她的眉心,“不必惊讶,这不过是一场积年的夙愿罢了。” 一股热流顺着他的指尖涌入眉心,而后瞬间便刺入了识海之中。 叶绿芜的眼前莫名出现了许多不属于她记忆的画面,可又像是亲身经历过一般。 “你今世所遭遇的一切,不过是三千年前的一场预测罢了。” 他的声音轻轻柔柔,却如同蚕丝一般,将她牢牢缠绕在其中,“我也好,释罗也好,都在等着你冲破这个诅咒的一天。” 那些画面在叶绿芜的眼前极快地闪过,而她在其中看到的,便是时隔三千年的一段往事。 或者说,是属于她的往事。 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坐在草地上,眉宇之间带着些许的傲气,笑容却是格外明媚。 “说了多少次,要叫我师兄。” 释罗穿着一身淡青色的衣袍从远处缓步而来,背后还背着一个细长的剑匣,“炽羽,你若还不抓紧修炼,当心师傅又要罚你打扫整个桃花源。” “好好好,师兄,释罗师兄。”他口中应着,脸上却露出了一个带着讨好的神色来,“有你在,师傅是不会罚我的。况且龙族身上的鳞甲那么坚硬,纵使做不成长剑,能给我做一把匕首也是不错的。免得我还要费心去外面找寻适合自己的武器,多累啊。” “你总是这般惫懒,日后可如何……” 炽羽听着他又要开始唠叨自己,便连忙起了身向山坡下跑去,口中高声道:“我一想到那些乱七八糟的术法就烦,师傅那里还是有你便够了。” 叶绿芜从一片茫然中醒过来之后,便发觉自己浑身上下皆是钻心的疼,甚至连挪动身体的力气都没有。 她还未曾搞清楚状况,便感到似乎有人站在自己身前,那目光纵使没看到是什么样子的,可依旧让她有些难受。 “真的是龙啊……” 炽羽仰头看着面前的巨兽,而后伸手从释罗的剑匣中拔出一柄细长的剑,在离自己最近的那枚鳞片上比划,“释罗,你说这把剑究竟能不能砍下龙鳞来,我觉得可能够呛。” 听到此处,叶绿芜心中大惊,猛地张开了双眼。 眼前的两个少年虽尚且带着几分青涩之气,可依旧让她一眼便认了出来。 青色衣衫的那个,正是许明川的前世,而如今拿着剑对着自己的,分明便是在生死之间中,引导了自己许久的那个人。 “糟了,它原来还没死。” 炽羽看着面前湛蓝的巨大双眸,缓缓伸出手去扯了扯释罗的衣袖,轻声道:“要不咱们还是跑吧,这么大的一条龙,就凭咱俩还真打不过。” 叶绿芜刚想开口说话,可喉中却像是堵着什么东西一般,半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罢了,还是接着看吧。 释罗脸上虽也带着几分惧怕之意,可却依旧仰着头,扬声道:“我们师兄弟冒失了,前辈受了这么重的伤,不若便随我们回去调养一番吧。” “北桓率领群妖攻上太华,你们两个为何不趁机杀了我?毕竟我虽为龙族,可终究也是妖。” 叶绿芜听到自己的声音不受控制的倾泻而出,这时才想起,自己这一身的伤,似乎正是北桓所为。 “前辈所说的这些,都已是几十年前的事了。”释罗微微笑着,将长剑收回剑匣之内,“人族也有善恶,妖族自当如此。师傅所传授的术法,可不是用来打打杀杀的。” “我叫释罗,他是我师弟,炽羽。冒昧问一句,前辈的名号是……” 巨龙眼帘微动,低声道:“寰清,你们便叫我寰清吧。” 书客居阅读网址: 189 他究竟是……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听到这句话后,叶绿芜的心湖如同翻江倒海一般,久久都无法平息下来。 许明川前世的记忆她并没有看到最后,故而直至今日都不曾知晓,那个为了情爱而甘愿遭受天劫的真龙,便是自己。 那极为强悍的真龙之力能为自己所用,原来并不是什么机缘巧合,而是那力量原本便属于自己。 原来自己,竟是妖族…… 而那极为珍贵的最后一枚护心麟,便是被天劫所击中,所以才碎裂的。 纵使如此,可还是只能保得住释罗魂魄不散,成了今生的许明川。 他们也不是一见钟情,不过是续了前世的未尽之意罢了。 他从始至终心中装着的,只有自己。 可数次在生死之间呼唤自己的炽羽,他又是怎样的结局呢? 当时的桃花源与如今的大不相同,除却这漫山遍野的桃树之后,竟找不到半分现在的影子。 释罗虽修行勤奋,可在天资上却是比不过炽羽。故而在两人日常的比试中,十有八九是打个平手。 叶绿芜躲在寰清的身体中不知有多少时日了,纵使是在前世的记忆中,可她如今的魂魄却是被桃花源所压制,只有在天上的霞光更替之时,才能亲眼看到这世间一时半刻。 不过在不久之前,桃花源的压制似乎在逐渐减弱,她也终于能够暂时控制这具有些陌生的身体了。 待她再次睁开双眼时,看到的便并非是两个带着稚气的少年郎,而是长大了的释罗,与一个安静祥和的小小村庄。 “寰清,我要出一趟远门。” 他将手中的汤药放在桌上,而后右掌一翻,掌心之中便出现了一朵发着柔和光芒的桃花,“你护心麟掉落之后的伤口如今已滋养的差不多了,今日之后再多饮些汤药,想来便会大好了。” “炽羽也会同我一起去,你不必担心。” 那朵桃花是从桃花源中最古老的树上所摘,再辅以释罗精血所滋养,若论及滋补之物,世间再没有什么能比得过它。 寰清起身将那碗极苦的汤药一饮而尽,伸出手指在自己眉心轻轻一点,而后引出一缕极为纯净的精魂来,“你不必瞒着我,开启太华秘境的钥匙被封印在碎月湾,北桓如今必定是要去那里的。” “他与我……有些过节,况且碎月湾中还留有一个诅咒,但凡龙族,皆不得入。”她将精魂聚在指尖,而后轻轻送入释罗的经脉之中,“真龙之身,肉体不腐,魂魄不灭。如今我将此力量封存在你的太华心法之中,你与炽羽皆可受到庇佑。” 叶绿芜心中暗想,怪不得蛟族大长老分明有几近两千年的修为,却依旧没有化得龙身,缘由就在此处了。在碎月湾中设下这个诅咒的人,究竟是何意? 而在许明川最后的记忆中,那毁天灭地的天劫降下之时,寰清的身上分明只有最后一枚护心麟。想来那第二枚,便是在这个时间前后丢失的。 好在她将自己的一缕精魂给了释罗,叶绿芜便能通过它来看到碎月湾发生的情况。 “哟,我这是又来的不巧了?” 如今的炽羽不知从何处得到了一把长剑,像个寻常侠士一般用布条紧紧缠着背在身后。脸上虽多了几分成熟,可一开口却还是当年那个坐在草地之上的少年,“释罗,这去了又不是不回来了,等着我把北桓的爪子剁下来,给你们当成亲礼。” 寰清是妖,自是不会因着此话而有什么反应,只是略微一笑后便将释罗的佩剑从一旁取下,而后递给他。 “要叫师兄,”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便提剑向外走去。 待二人走到门外,炽羽却忽地转过身来,双手围在嘴边,朗声道:“寰清,师傅说等我们回来,便将桃花源里最好的花都送给我,记得给我做鲜花饼,我可最喜欢吃了。” “你放心,我记着的。” 夕阳的余晖在一旁的房檐上滚落下来,一个温婉的女子立在门前,而在不远处的,是两个形色各异,却眼中闪着光彩的青年。 他们二人是桃花源中最为出色的弟子,踏云而行不过大半日,便落在了碎月湾的边界。 此时天际之上虽依旧漂浮着碎裂的银月,可却比起在桃夭摧毁它的那日,碎片变得更多,也更小。 这银月之中便是盈月湾持续了数千年的寒冰地狱,现下碎裂成这般模样,想来纵使旁人有心,也是断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将其恢复的了。 “太华弟子?” 北桓以原型踏在碎月湾之内,左边的前蹄略微抬起,而在下面还踩着一条白蛟。 看着蛟族的身躯,它也是修行了几百年,可与巨大的柏阖一比,便显得像是一条水蛇一般,被它踩在脚下却只能做些无用的挣扎。 他金色的前蹄之上闪过了一丝光芒,而后一缕淡紫色的精魂便从它脚下的白蛟眉心缓缓升起,最终飘入北桓的鼻中。 “你们同为妖族,你竟连同族都不放过!” 释罗与炽羽齐齐拔剑出鞘,剑锋之上闪过了一丝凛冽的寒光。 “如今碎月湾大不如前了,这蛟族便真的以为凭借这一星半点的清气便可与我相抗,当真可笑。” 北桓冷笑一声,而后周身散发出一阵极其炫目的金光,身形便逐渐缩小,最终化为了人族的模样,“既不顺从于我无月城,便只有死路一条。” 叶绿芜如今只是一缕虚无的意识,可看到北桓的人形之后,却还是想要呐喊出声。 那张脸是如此熟悉,竟让她一时之间分不清虚幻还是现实。 那是萧宸逸的脸。 可此时相距他出世,分明还有千余年的时间!早已剩下半幅魂魄的北桓根本不可能会知晓,一个活在千年后的人族的模样。 莫非她之前一直想错了? 并非是北桓占据了萧宸逸的身体才导致他妖化,而是那具柏阖的身体,本就是北桓的! 那萧宸逸呢? 自己分明见过他幼时的模样,而北桓自诩柏阖之身,又怎会允许自己如同一个普通人族一般,有孩童那般弱小的时候。 许是因着她的情绪太过激烈,连释罗都略微皱了下眉。 书客居阅读网址: 190 北桓之死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炽羽原本稳稳持剑的手忽地晃动了两下,口中呢喃道:“这地方也太邪门了,总觉得好像有人在看我一样。” “你也感觉到了?” 释罗的目光向旁边一转,声音中带上了些许疑惑,“我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不过现下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双目一凛,碧色的魂力便顺着右手淌在了剑锋之上,“凭白遭此大劫,碎月湾何其无辜,蛟族全族又何其无辜?北桓逆天而行,终究会反受其害。” 炽羽勾唇一笑,目光却是灼灼,“我今日做了英雄,回去可要向师傅讨要那坛他藏了两百年的佳酿。” 晦暗的月光映照在原处堆积成山的蛟族尸身上,早已失去光泽的鳞甲泛出一片死寂的光芒。他们的身体之上虽并没有分毫伤口,可魂魄被生生抽离之痛,又怎亚于遍体鳞伤? 看来方才被北桓抽出半幅精魂的那条白蛟,便是碎月湾中的最后一个蛟族。 “你们两个说完了?” 北桓将白蛟向旁边轻轻踢开,而后右腕略一翻转,手中便出现了一柄通体黢黑的长剑来,“那便前来领死吧。” 这把剑,叶绿芜是认识的。 千余年后它已成了郁晋的佩剑,名为太阿。 释罗与炽羽也并未向他多说什么,提了剑便飞身向前而去。 他们做了几百年的师兄弟,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需要,便能做到足够的默契。 就在三人战做一团之时,从碎月湾的湖泊之中却忽地窜出一条粗壮的水龙来,朝着北桓身后袭去。 炽羽的魂力是水属,在这依靠月光修炼的地方自是进退自如,修为在蛟族积年修行的加持下竟生生提高了三成。 而湖中的水原本便极为阴寒,纵使北桓依靠浊气修炼,可此处直通阴泉,这般的寒气他也是有些受不住的。 他只得放弃防守二人的剑锋,将太阿剑向后一扫,黑紫色的剑气挥出,将水龙的身子削掉了一小半。 而余下的水龙攻势原本并未受到影响,却忽地散了形状,化为了一个巨大的水球。 北桓双眉一拧,纵使不知他们究竟是何意,可还是将太阿剑横在胸前,整个人瞬间便罩在了一团浓重的黑雾之中。 在空中的释罗与炽羽在此时交换了位置,原本在前方主攻的炽羽却来到了后方,左手二指并立,极快地在身前画出一个术法来。 与此同时,释罗右手剑法不停,左手之中却闪出了一团极为耀眼的光芒,二指迅速搭在自己的右腕上。 “你们两个不是我的对手,就连辰溪都要将自己的一身修为散尽,才能勉强封得住太华秘境。你们若要与我为敌,还不够资格。” 北桓口中虽在嘲讽,可双眸之中却带上了几分郑重之色。 太华一战中人族与妖族是两败俱伤的结果,虽说太华因此式微,可他也妖力大损,此刻面对两个数百年修为的桃花源弟子,还是有些勉强了。 此刻释罗与炽羽却再次交换了位置,两人形迹迅速,在片刻间便来到了他的身前。 炽羽的剑锋之上笼罩着来自碎月湾的数千年寒气,直直指向北桓的眉心。 “有没有资格,不是你说了算的。” 他唇边噙着一丝冷笑,手中的长剑却瞬间便刺破了他周身的结界。 同为浊气,到底还是阴泉之中的气息最为强悍。 北桓眸光凝重,侧头堪堪躲过剑锋的瞬间,便身体迅速后退,左手飞速结印,连忙将妖力再次注入结界之中。 炽羽原本稳稳持剑的手忽地晃动了两下,口中呢喃道:“这地方也太邪门了,总觉得好像有人在看我一样。” “你也感觉到了?” 释罗的目光向旁边一转,声音中带上了些许疑惑,“我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不过现下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双目一凛,碧色的魂力便顺着右手淌在了剑锋之上,“凭白遭此大劫,碎月湾何其无辜,蛟族全族又何其无辜?北桓逆天而行,终究会反受其害。” 炽羽勾唇一笑,目光却是灼灼,“我今日做了英雄,回去可要向师傅讨要那坛他藏了两百年的佳酿。” 晦暗的月光映照在原处堆积成山的蛟族尸身上,早已失去光泽的鳞甲泛出一片死寂的光芒。他们的身体之上虽并没有分毫伤口,可魂魄被生生抽离之痛,又怎亚于遍体鳞伤? 看来方才被北桓抽出半幅精魂的那条白蛟,便是碎月湾中的最后一个蛟族。 “你们两个说完了?” 北桓将白蛟向旁边轻轻踢开,而后右腕略一翻转,手中便出现了一柄通体黢黑的长剑来,“那便前来领死吧。” 这把剑,叶绿芜是认识的。 千余年后它已成了郁晋的佩剑,名为太阿。 释罗与炽羽也并未向他多说什么,提了剑便飞身向前而去。 他们做了几百年的师兄弟,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需要,便能做到足够的默契。 就在三人战做一团之时,从碎月湾的湖泊之中却忽地窜出一条粗壮的水龙来,朝着北桓身后袭去。 炽羽的魂力是水属,在这依靠月光修炼的地方自是进退自如,修为在蛟族积年修行的加持下竟生生提高了三成。 而湖中的水原本便极为阴寒,纵使北桓依靠浊气修炼,可此处直通阴泉,这般的寒气他也是有些受不住的。 他只得放弃防守二人的剑锋,将太阿剑向后一扫,黑紫色的剑气挥出,将水龙的身子削掉了一小半。 而余下的水龙攻势原本并未受到影响,却忽地散了形状,化为了一个巨大的水球。 北桓双眉一拧,纵使不知他们究竟是何意,可还是将太阿剑横在胸前,整个人瞬间便罩在了一团浓重的黑雾之中。 在空中的释罗与炽羽在此时交换了位置,原本在前方主攻的炽羽却来到了后方,左手二指并立,极快地在身前画出一个术法来。 与此同时,释罗右手剑法不停,左手之中却闪出了一团极为耀眼的光芒,二指迅速搭在自己的右腕上。 “你们两个不是我的对手,就连辰溪都要将自己的一身修为散尽,才能勉强封得住太华秘境。你们若要与我为敌,还不够资格。” 北桓口中虽在嘲讽,可双眸之中却带上了几分郑重之色。 191 蛟族隐藏的力量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猩红的血液沿着纤细的小臂蜿蜒而下,一滴滴落在北桓的半截身躯上。 如同从枯骨中盛开而出的,艳红的花朵,片片细小而圆润的花瓣在月光下略微颤动,浮着一汪明晃晃的光。 “蛟族血祭,将我族世代魂灵祭入此术法之中,换得北桓臣服二字。” 她话音刚落,那几滴血液便自行向中心靠拢,而后形成一朵小小的红梅,镌刻在北桓的心口之上。 紧接着,依旧悬浮在空中的,那半截炽羽的身体,此刻也如同受到了召唤一般,幽幽漂浮而下。 释罗早已不知所踪,可叶绿芜的意识却不知为何并未随他而去,而是依旧停留在碎月湾的上空。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旖霓的血祭,一人一妖的身体竟然就那般紧紧连接在一起,似乎他们原本就是一个人一般,严丝合缝,而没有半分违和感。 眼前的天地忽地消失,待她再次睁开双眼时,又回到了那片妖媚诡异的生死之间中。 “寰清在我这里留存的记忆只有这么多了,”炽羽眸光一闪,唇角略微上扬,“只不过我想知道,你如今得回了前世的记忆,这心里的想法可有什么改变?” 叶绿芜双眉微蹙,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极快地摇了摇头,“现下你如果这般问,我还当真说不出什么来。可我却总觉得心中似乎失去了什么东西一般。” 分明知晓了自己并非人族,可也仅仅在初次听闻后有过一丝诧异,再后来便极快接受了这个事实。而在此之后不论看到了多么离奇的事,自己的情绪似乎也并没有出现过很大的波动。 莫非在记忆找回之后,自己正在逐渐褪去“叶绿芜”的身份,越来越接近已陨落千年的真龙“寰清”不成? “寰清的记忆?”她眉尾略微上扬,轻声道:“你为何如此说,而不是说我的记忆?” 炽羽双臂一伸,将自己的长发草草系起,“纵使你们的魂魄相同,可你也不是她。寰清千年前被天劫击中,陨落于百鬼谭中。此事三界六道人尽皆知,我劝你一句,如若还想安安稳稳在这世间活下去,还是将此事隐瞒下来吧。” “北桓当年在最后关头掷出的,是来源于魔族的世代供奉。倘若释罗不替我去挡,我们两人都会被其卷入混乱的时空之中。可若是只击中了一人,在它其中蕴含着的魔族之力便会将另一人撕成碎片。” 他在说到此处时,脸上的表情竟依旧十分恬淡,似乎在谈论的并不是自己的死因,“我与北桓的力量同为水属,不过我倒是没想到,被我阴差阳错救下的那条小白蛟,竟舍得动用血祭将我与北桓的身体合在一处。” 叶绿芜手指微勾,抵在下颌上,“你所修行的太华心法,本就与妖族势同水火。纵使你们力量相近,可她这么做又有什么必要呢?” “这么和你说吧,”炽羽右手轻轻向前一挥,便将面前的一片猩红花朵掠起,纷纷扬扬落了他满身,“在公子桃夭故去后的三千年中,人族的修为被刻意压在了一个特定的境界。我那时距人族修为的顶端,不过一步之遥。” “人族修行清气,妖魔二族修行浊气,而唯有清浊相互交融,才是这世间最强的力量。” 他略微一笑,低沉的声音中浸满了自信,“从那个时代至今,在人族的修道者中,没有一人的修为能够及得上我。纵使是释罗,也要比我略微差些。” 叶绿芜眸光微转,呢喃道:“也就是说,你与北桓组合而成的那个半妖,如若蛟族的血祭能够成功,便会是如今最为强大的人。” “不是如若成功,”炽羽伸出食指,在空中略微摆了摆,“小白蛟以全族的世代魂灵为祭,便必定会成功。” “只不过,以如今的情形来看,这个血祭还未完全起了作用。半妖如若炼成,便只会听小白蛟一人之言,蛟族若拥有如此强悍的力量,来日问鼎无月城主的位置,也不是不可能。” 无月城主,那便是能够媲美妖帝的地位了。 只是无月城在北桓现世后便已隐退在世间,可为何它的名号流传至今日,依旧能够号令整个妖族? “罢了,与你多说也是无益。”炽羽眸中闪过一丝无奈,而后轻声道:“我的魂魄能在生死之间中苟存三千年,便是因着你的护心麟。现下你既已来到此处,我便助你魂魄重新归于世间,如此我便也能了结这桩事情,从此处离去了。” 说罢他右手迅速在身前捏了决,碧蓝的光芒在指缝之间明灭不定,其中还夹杂着一闪而过的缕缕金光,将他的身影映衬得宛若仙人之姿。 在生死之间中,青灯行者们用来判断时间的便是脚下这一盘片无尽的花海。 这里的每一株花都是一个被贬谪至此忏悔的魂灵,此刻因着炽羽的影响逐渐消除,它们便开始瞬间更替,那些受罚时间已满的魂灵便开始迅速变得透明,而后化为一个欣长的淡白色影子,极快地淡出了生死之间。 过了半晌,那个青灯行者便缓步从后方走来,手中的阎浮灯略微摇晃着,幽蓝的灯火明灭闪现,“我前来遵守诺言,送你离开此处。” 叶绿芜略微点了点头,而后转身对着炽羽道:“你如今只有一副魂魄,离了此处又能走多远?还是说,你要去一趟碎月湾?” 他轻柔一笑,眸光流转间依旧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这你可就说错了,我留在此地的,可是只有半副魂魄。不过纵使如此,我也能平安到达碎月湾。时隔两千年,我倒是还真有些想念有身体的感觉了。” “等你从桃花源出来,不若也一起去看看吧。” 炽羽向前走了几步,而后忽地压低了声音,凑在她耳旁道:“释罗的佩剑如今还在那里,若是取不回上面的灵炁,想必他此生也绝不会活着度过二十二岁。” 说罢他便略过愣在原地的叶绿芜,大步向前而去。 有形却无质的魂魄略微一荡,便如同一阵清风般飘出了生死之间。 书客居阅读网址: 192 半妖之术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许明川今年已是有二十一岁,现下又时近隆冬,再过几个月便又是下一年了。 在两千年前,他是桃花源中修为深厚的嫡系弟子,而纵使如今已拥有了一部分释罗的记忆,可他也终究不再是那个人了。 叶绿芜跟在青灯行者身后,缓缓在无边无际的血色花海中穿行而过,心境之中竟是一片令人心惊的平静。 在没有获得前世的记忆之前,她认为不论前世今生,只要还是那个魂魄,许明川便就是许明川。可在此刻,她却忽然觉得,纵使魂魄相同,可释罗与许明川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如今身为叶绿芜的她,却突然之间无法理解寰清的感情了。 过了忏悔花海,便是迷途之河。 如若没有阎浮灯的指引,纵使上了通行界舟,也会在这不知有多宽广的河流中迷失方向,从而被这生死之间的怨魂缠身,永远无法离开此处。 青灯行者静静立在船头,下方流淌的河水发出轻轻的呜咽之声,宛若魂灵的声声悲叹,在渴求着能够离开此处的那一刻。 不多时,通行界舟便靠了岸。 “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他将手中的阎浮灯向前一递,轻声道:“前方便是生死之间的出口,这灯一旦到了人间界便再也不会被点亮,便赠与你做个纪念吧。” 叶绿芜结果那盏冰冷的阎浮灯,略一低头,“多谢。” 青灯行者扬起一抹释然的笑意,整个身影便开始逐渐变淡,最终如同一阵烟雾般消失在了生死之间。 他在此引渡来往魂灵七百余年,如今应是业障已除,转世而去了。 “愿你来生,能衣食无忧,平凡一生。” 叶绿芜持着阎浮灯一步步向前走去,待走到那一扇发着光的大门前时,却忽地停下了脚步。 耳边的诡谲葬歌依旧飘飘扬扬地传来,她望着眼前的半江化骨水,鬼使神差地张了张口。 “此后一别,再无相见。” 青蓝的魂魄转身而去,走入了那一片灿烂的光明中。 可没想到待她醒来之时,眼前所见之景却不再是桃花源,而是不知身在何处。 “姑娘,你醒了?” 那个少年见她苏醒,便从一旁探出头来,疲惫消瘦的脸上带上了些许喜色,“好在桃花源中最为粗壮的那棵树已有了三千年的修为,这才能够挡得下邪神所降的天劫。只不过在那之后,桃花源便也灵炁尽失了。” 叶绿芜撑着头缓缓坐起身来,环顾四周,却发现周遭桃花源中的人皆在,却唯独少了司命。 似是知晓她要问些什么,那少年的双眸一敛,声音即刻便低沉了下来,“那天劫虽看起来威力十足,可没想到竟是个幌子。邪神率领魔族入侵桃花源的真正目的,便是趁乱掳走司命。” “司命所修的石灵之术大成,如若用魔火炼成灵石,便等同于拥有了那颗铸成邪剑的铸剑石一般的力量。” 无翎与郁晋的目的明显不同,而他在做了这一切之后,背后真正的目的又究竟是什么呢? 叶绿芜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司命修为高深,定会平安无事的。况且桃花源虽灵炁用尽了,可你们尚在,便依旧有一搏之力。” 那少年瘪了瘪嘴,一滴眼泪在眼眶中打了个转,却终究没有滴落下来,“妖魔群起,人族四散,如今的人间界中,我们唯一能做的,便是同碎月湾中的蛟族联手,才能有击败妖帝与邪神的可能。不过如今的蛟族并没有王,他们的大长老主事已久,也不知会不会答应。” 叶绿芜的眼前迅速闪过了旖霓的身影,以及,在两千年前破碎银月下的,那个艳红如梅的血祭术法。 “应当会答应,”她温柔一笑,“大长老的模样,并非你所想的那般。” 蛟族虽不愿追随北桓,可终究是妖族。因此旖霓便不会带着如同人族这般的所思所想。没有红尘诸事负累的她,行事果断之余,或许更像公子桃夭所期望的,人族的模样。 少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而后继而盘膝而坐,调理着体内的经脉。 此刻,除却叶绿芜之行外,炽羽的魂魄,以及郁晋与清姬,都在赶往碎月湾的路上。 想来在不久之后,那里的数百年平静便会被再次打破,而旖霓一力所维护的蛟族,究竟又会何去何从? 不过他们都不曾想到,如今的碎月湾却早已是一片狼藉。 在阴泉的侵蚀下,蛟族已是自身难保,只能连忙逃窜回住的地方,来渴望挡住天际无尽的阴寒至极的雨水。 “你不会让我离开。” 萧宸逸静静悬立在空中,这阴泉似乎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影响,只是如同一场普通的大雨一般。 他的发丝紧贴在略显苍白的脸上,眸中带着笃定的神色,“阴泉会不断侵蚀你,若你还想保持如今的模样,还是同他们一般避一避吧。” 旖霓如今的鳞甲已大半化为黑色,可那双眸子却依旧深邃,且清亮无比,“我费尽心思所铸之物,决不能离开碎月湾。” “况且——”她的声音微微拉长,扩散在这漫天的风雨中,“半妖之术第一阶段已然完成,你如今想走,可能违背我的意愿吗?” 在阴泉的侵蚀下,蛟族已是自身难保,只能连忙逃窜回住的地方,来渴望挡住天际无尽的阴寒至极的雨水。 “你不会让我离开。” 萧宸逸静静悬立在空中,这阴泉似乎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影响,只是如同一场普通的大雨一般。 他的发丝紧贴在略显苍白的脸上,眸中带着笃定的神色,“阴泉会不断侵蚀你,若你还想保持如今的模样,还是同他们一般避一避吧。” 旖霓如今的鳞甲已大半化为黑色,可那双眸子却依旧深邃,且清亮无比,“我费尽心思所铸之物,决不能离开碎月湾。” “况且——”她的声音微微拉长,扩散在这漫天的风雨中,“半妖之术第一阶段已然完成,你如今想走,可能违背我的意愿吗?” 旖霓如今的鳞甲已大半化为黑色,可那双眸子却依旧深邃,且清亮无比,“我费尽心思所铸之物,决不能离开碎月湾。” “况且——”她的声音微微拉长,扩散在这漫天的风雨中,“半妖之术第一阶段已然完成,你如今想走,可能违背我的意愿吗?” 书客居阅读网址: 193 柏阖与人间界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旖霓唇角微扬,笑意森然,如同鬼魅,“自我从北境归来后,便有不少族人问过我,为何身在碎月湾中数百年,却从未见过有蛟族降生,也从未有过自然死去。” 她向前略一倾身,洁白的衣摆被猛烈夜风扬起,猎猎作响,“北桓,你不是最痛恨我蛟族不愿归顺无月城吗?如今被整个蛟族的魂灵拴在此处,究竟作何感想?” 萧宸逸依旧半弯着腰悬立在那里,失了神色的双眸连半分都未曾颤动。 莹白的修长手指抵上了他的下颌,墨黑的指甲在苍白的肌肤上留下了一点微红的痕迹。 旖霓用力将他的下巴抬起,对上了一双浑浑噩噩的眼眸,“真是可惜,就连阴泉出世都救不了你。你这三千年来修行的浊气,究竟有什么用。” “不对,话也不能这么说,”她双眸一眯,脸上的黑紫色纹路便更深了几许,“你的力量,终究会为我所用。没想到太华山式微了三千年,这心法依旧如此强悍,若非现下人间界动荡不安,就凭你剩下的这半截身子,想来连当年那个桃花源弟子的力量都压不住。” 半妖之术,最为基本的便是要保证体内的清浊之气平衡。 现下因着阴泉的缘故,碎月湾中的浊气在急剧上升,纵使这里曾经积攒下了些许清气,可按着这个情况下去,也总有用尽的一日。到那时,北桓的力量过于强盛,便会将萧宸逸的魂魄蚕食殆尽。 旖霓转身缓缓落在祭坛上,右掌平平伸出,其中的大地之脉便浮了上来。 这充沛的灵炁入体,才略微将方才阴泉的腐蚀压了下去。 她双目微闭,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来,“希望我不会看到,北桓因我而复生的那天。” 她若还想继续留在碎月湾,便只能压制着自己的修为,刻意停留在化龙的前一刻。若非如此,也不会被阴泉灼伤到这般田地。 半晌之后,旖霓将大地之脉隐于祭坛之中,带着萧宸逸走了出去。 碎月湾中不能有龙族出现,典籍所载便只有这样一句话,而在上古时期设下这条规矩的,又会是谁? 天下九眼阴泉既已连通,短时间内便不会平息下来,这对于修行浊气的人来说,倒还算得上是一件好事。 “无翎大人,您这是在魔域里呆腻了,出来透透气?” 郁晋才刚走到碎月湾入口,便看到无翎扛着一个人立在前面,紧皱的双眉带着些许的不耐烦。 “此事原本是我同北桓之间的约定,不过你哥哥既然不在了,说与你也是一样的。” 他话音刚落,郁晋便连忙摆了摆手,而后转身而去,“和他有关的事,我可一个字都不想听。” “你们柏阖的事,我多多少少也知道点。你与北桓同时降生,若要两人都存活下来,便只能将你们远远地隔开。” 无翎看着前面郁晋停下的脚步,唇角微勾,“无月城独立于三界六道外,当年老城主为了保住你们两个人的名,便只能将你送往人间界。星魂破损三千年的滋味,可不太好受吧。” “如果我没有记错,除了你哥哥之外,无月王室其余的人,对你的追杀还从未停止过。” “无翎大人,你知道的事还真不少啊。” 郁晋忽地冷笑了一声,而后在月色中缓缓转过身来,双眸不知何时已化作了金色兽瞳,眉心之间的图腾时隐时现,闪烁着极为危险的光芒,“无月城中有一个从洪荒时期便流传下来的预言,在世间同时出现两个柏阖之时,天道便会降下灭顶之灾,三界六道皆会因此而亡。” “你将自己的身份隐藏两千余年,便是打着要瞒过天道的主意吧。” 无翎将肩上的人轻轻摔在地上,而后将右边衣袖向上翻了一节,便露出了刻在手腕之上的一个黑色图腾,“你比你哥哥聪明,想必知道我要做什么吧。” 邪神之躯与人间界浊气同在,按理说是没有什么能够在他身上留下伤痕的。 除非…… 郁晋长眉一皱,想到了一件事。 柏阖双生会造成两人各有一半的星魂,倘若不修补完整,便必死无疑。 魔域在天地形成之时便是整个人间界的浊气汇聚之地,在坐忘谷深处,尚且遗留着当年铸剑仙师遗留下来的一块烈炎石。 烈炎石原本便是洪荒时期混沌所成的碎片,仙剑与邪剑都是由它铸成的。 众人称之为—— “逆转天命之石。” 无翎右臂一抖,那个图腾便隐藏在了衣袖之下,“赤炎石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原本是北桓要与我做这个交易的,不过他死了两千多年,便只能与你做了。” 郁晋眸光一暗,便已有些动了心。 倘若北桓当真消失于世间了,自己的星魂便会自行归于完整,哪里还用得着费这般功夫,人间界尚且还能支撑到自己大限将至。 想到此处,他便有些烦躁。 因着共用同一副星魂,他对北桓身上所发生的事可谓是了如指掌。故而当年他虽与碎月湾相隔千里,可依旧知晓了北桓被下了半妖之术一事。 蛟族想报仇,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可他们终究还是太年轻,殊不知这样反倒有可能会断送了整个人间界的生路。 倘若在这个时候自己的星魂能够修补完整,那北桓的存在便会被最大程度地抹去,如此一来想必可以接着欺骗天道一段时间。 “好,你将烈炎石给我,要我拿什么去换?” 无翎阴冷一笑,而后伸出手指点了点在地上的司命,“桃花源可比太华山人道多了,明知他出身顽火部,可还是让他做了司命。” 郁晋眸光略一流转,顺着无翎所指的方向看去,“我这三千年中仅回过一次无月城,没想到传闻已灭绝了一千五百年的顽火部,如今竟还有后人流传于世。” “顽火部的故居中藏着一样宝贝,能控制世间清浊之气翻转。” 因着体内灵力停止运行已久,司命的身上便已开始出现石化的迹象,灰扑扑的甚至要与身下的地面融为一体。 无翎脸上露出些许的不耐烦,而后将自己的灵力向他注入些许,这才将暂时恢复正常的司命扛在肩上,“那里机关重重,且清浊之气处于一个极不稳定的状态中。我并不想绕弯路,留着他还有些作用。” 郁晋点了点头,再深深看了一眼面前的碎月湾后,便转身随着无翎而去了。 书客居阅读网址: 194 自食其果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此时的萧宸逸依旧如同没有魂魄一般,木然立在旖霓身后。 柏阖一族的星魂位于背后,故而北桓的身体虽只有一半,可星魂却是完完整整地保留了下来。 因着他二人相距过近,纵使此刻被半妖之术束缚,可他还是眉心略微一皱,似是感觉到了什么一般。 “大长老,如今全族的异化虽已逐渐停止,可若是要恢复原样,只怕是毫无办法了。” 司祭将面前的星海盘略一转动,其上原本顺畅的星轨在最下方却开始剧烈转折,如同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却凭白生出了一截枯枝来。 “罢了,既然没有办法,只要这异化不再加深,便已是谢天谢地了。” 旖霓眉尖微蹙,用指节略略按了按太阳穴,“半妖之术是将整个碎月湾都推到了悬崖边上,你心中担忧,我是知晓的。可若非如此,魔道大门一开,首当其冲的便是我们。” “当年我在北境都做了些什么事,想必你也是听闻过的,如若魔族当真逼迫于我,我不介意再任性一次。” 她十指的指甲都已变为浓重的黑色,轻轻搭在带着暗紫纹路的脸上,倒真有几分魔域之人的感觉。 司祭在一旁默不作声,似乎极其不愿想起此事。 桃花源与碎月湾其实相隔并不算远,约莫有个十日左右便能到达。 这些日子以来,因着他们先是失去了生活了许久的家园,而后司命又被无翎掳走,心中自是烦闷不已。因着叶绿芜并非桃花源中人,倒是听到了不少感慨。 “其实在几百年前,桃花源中还有人族与妖族所诞的弟子,只不过随着人间界中的妖族越来越少,这混血的后人也就逐渐灭绝了。” “虽说我们修行的心法源自太华山,可远没有他们古板,对于妖族的印象也并没有那么古板。” 叶绿芜看着在自己身旁絮絮叨叨的少年,双眸中噙着两汪笑意,柔声道:“你年纪不大,注意倒还真不少。” “那当然了,就连司命都夸过我聪明。”他笑得眉眼弯弯,叶绿芜似乎在其中看到了许久未见的漫天星辰。 “我小时候也问过阿爹,为什么我们如今的心法中将对妖族的克制清除了。”说到此处,他忽地露出一副神秘的样子来,示意叶绿芜附耳过去。 “传说在真龙尚在的时候,曾经入过桃花源,从那时起的心法便被改了。听说真龙是一位极其美貌的女子,若是我在,我也会这么做的。” 叶绿芜蹲下身子,伸出手指去轻轻在他眉心一点,笑道:“美貌又不能当饭吃,你才多大的年纪,便知道对美人好了?” 那少年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倒也不是都因为这个,志怪谱上所书,真龙虽为妖族,可直至陨落都没有伤过一条性命。纵使与北桓两败俱伤,可也没有趁机杀了他。” 那是没有动手吗,那明明是打不过。 叶绿芜心中腹诽,可却依旧好奇,“那你觉得,真龙是什么样子的?” “我小时候听多了太华的旧事,原本觉得天下妖族都是一样的,修行浊气,残害人族。”说到此处,他纯净的双眸中带上了一抹向往之情,“若不是她,想来我也不会对妖族的印象有所改观。直至今日我还是觉得,真龙应当是这世上最温柔的人了。” 纵使如今找回了前世的部分记忆,可叶绿芜还是不明白,寰清一直以来所坚持的,究竟是什么。 她活得极为明白,与北桓之间的恩怨也只是两个人之间的事,纵使那一战中有不少无月城中的妖族帮忙,可她却依旧不曾迁怒他们半分。 当时人族势大,对妖魔二族压迫了许久,纵使后来有了太华秘境,可三族依旧是势不两立之局。 在这般的情形之下,寰清却依旧能毫无芥蒂地与释罗相处,甚至在最后,不惜身受天谴,冒着无**回,魂飞魄散的下场,也要同他有数日之欢。 而这些事若是换到自己的身上,只怕是做不到的。 寰清不愿动手,便是为了不再加深三族之间的矛盾,为了人间界的和平。 而自己出身玄门,自幼便随师门一起,将那些损人性命的妖族尽数斩于剑下。 叶绿芜忽地有些怔然,在人族独霸人间界以来,出现的情况岂不同三千年前完全一致?皆是打着“为了众生”的旗号,除去他族,来换取人族永恒的,高高在上地位。 而如今这一片荒芜的人间界,殊不知便是天道对于人族的再一次惩罚。 三千年前的那一次,由公子桃夭一力担下一半。而如今,又有谁能从天道之下救得了人族?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那少年看她呆愣了许久,便将圆滚滚的手掌贴在她额上,轻声道:“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惹得姑娘伤心了?” “没有,我没事。”叶绿芜歉然一笑,而后将他的小手握在掌中,跟在众人之后向前走去。 柏阖现世,血月当空,邪神脱出,阴泉倒灌…… 这半年以来发生的事,一桩桩一件件,似乎都在预示着一个相同的结局—— 人族的末日要来了。 不,不对。 叶绿芜脑海之中似乎闪过了一条银亮的线,让她心中升起了一丝希望。 人间界的清浊之气要保持在一个长久的平衡上,人族便不能消失。 倘若世上只余下了修行浊气的妖魔二族,那么清气便必定式微,那时人间界便会向着无以复加的惨状一去不复返。 若真如此,除非…… 有人要清扫整个人间界。 人族的末日要来了。 不,不对。 叶绿芜脑海之中似乎闪过了一条银亮的线,让她心中升起了一丝希望。 人间界的清浊之气要保持在一个长久的平衡上,人族便不能消失。 倘若世上只余下了修行浊气的妖魔二族,那么清气便必定式微,那时人间界便会向着无以复加的惨状一去不复返。 若真如此,除非…… 有人要清扫整个人间界。 书客居阅读网址: 195 你不是叶绿芜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一切的开端,便是人间灵脉之祖的云间山。没想到时隔十余年,兜兜转转了一大圈,却终究还是回到了这里。 “人族,妖族,魔族,你们的最终目的,皆是云间山。” 叶绿芜仿佛又听到了在周国盛京的祭坛深处,重光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眼前的场景忽地有些模糊不清,就在这一片晦暗与猩红的相互错乱中,她似乎看到了一袭青衣袅袅而来,虽未开口,却已让她的心猛地一揪。 “你也想同我一起追寻吗?这世界的法则。” “你……是谁?” 眼前那人影面容模糊不清,甚至连是男是女都无法分辨,可却令她感受到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恐慌。 “呵,”人影似乎轻笑了一声,声音如同鬼魅一般从四面八方拥挤而来,嘈嘈切切中似乎有无数的人在耳旁呢喃。 而后,所有的声音在一瞬间尽数消失,好似落入了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之中,万籁俱寂。 “我是,叶绿芜。” 不是转世而来的寰清,而是真正的永定侯府嫡女,叶氏绿芜。 话音还未完全消失,眼前的身影便忽地一颤,而后那一袭飘渺不定的青衣倏地散开,化作无数的流光碎屑,扑头盖脸落了叶绿芜一身。 眼前的血色天地在一分一毫变得阴暗,可她如今却忽地不愿去想这些了。一股极其浓郁的倦意不知从何而起,顷刻之间便席卷了她的全身。 倘若今日之事并非自己无端臆想,那么,从此刻开始,自己作为人族的最后一点可能性都被剥夺了。 “姑娘!你这是……” 就在天地倒转的一瞬间,耳旁似乎传来了谁的急切呼唤声。 可她已是打不起精神了,心中除却突如其来的疲惫之感外,再无其他。 寰清已故去千年,叶氏绿芜尚在,那么夹杂在这两个身份之下的自己,又究竟是谁? 许久未见的识海之中,天幕与深海之中的星光不知何时已黯淡了半数之余,剩余的星子还在逐渐消失,那一片熙熙攘攘的星海在此刻竟无比寂寥。 原本无边无际的天幕现下已能隐隐看到些许坍塌的迹象,目光所及之处,苍茫的识海中已有龟裂之象。 识海坍塌到最后,便是魂魄再无容身之处,纵使肉身尚且完好,这具身体也再也不会有魂魄栖身于此了。寰清的记忆收归于识海中,算是取回了自己的东西,应当不会造成这般情况。 那么,是因为真正的叶绿芜? 可是如今自己前世的记忆也并不完整,对于那场天劫之后的事,便再无所知了。至于后来是如何投身于永定侯府的,又是如何成为“叶绿芜”的,只有在找回了全部的记忆,想必才能知晓了。 想到此处,她忽地唇角微动,露出一抹凄惨的苦笑来。许明川的寿数虽已无多,可依旧有转圜之机。那么自己的呢,究竟怎样做,才能挽救这不断坍塌的识海? “她一直这样沉睡下去,成立月江之盟的事可如何是好?” “眼看着日子就要到了,不若便别等她的,我们……” “没有姑娘开启困龙玺,我们拿什么去与碎月湾谈?你若再多说半句,便再不是我太华中人!” 猛地听到太华二字,叶绿芜还以为自己又来到了哪个前辈的记忆之中,待又听到碎月湾之言后,这才想起自己如今身在何处。 她缓缓睁开双眼,便看到了几个人围着自己,面上的焦急之色瞬间褪去,轻声道:“姑娘现下感觉如何?可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叶绿芜摇了摇头,而后从榻上坐起身来,“方才听到你们在说什么月江之盟,这究竟是……” “是这样的,”一个中年男子神色肃然,伸出手去摸了摸下颌,“在姑娘昏迷的这几日,我们已与蛟族大长老细细商议过联手一事,他们愿与我人族一起,抵御人间界即将到来的这场风暴。” “只是……”他略微滞了一滞,而后踌躇道:“他们愿让出碎月湾,还需有一个条件。” “十余日之前湖底阴泉倒灌,蛟族皆因此而i有异化之象。虽说如今已暂时压制住了,可谁都不敢确定此事会不会再次发生。为了保险起见,还需我人族之力来助他们彻底将此处的阴泉封印。” 这要求本是人之常情,况且在两种力量加持之下也并不算什么难事,可为何面前这几人脸上都十分凝重,连半分喜色都不见? 叶绿芜秀眉微蹙,思索了片刻,“此事倒也不难,只是听你们所言,如今的碎月湾想必灵炁也并不充裕,若要能在此建立起足以支撑数百年的阵法,这充当阵眼之物必定要十分难得。” 那中年人轻叹了一口气,“姑娘所言极是,只不过我们现下除却困龙玺之外,也拿不出什么能达到要求的法器了。只是若没了困龙玺,可怎么上云间山……” 人族的法器,在太华动乱中便大半葬在了秘境之中,如今也确实拿不出几样来了。 “也不必非得用困龙玺。” 叶绿芜唇角微扬,右臂伸入枕下摸索了片刻,而后猛地抽出手来,将太合剑平举在身前:“此物原本也是我从太华山中带出来的,如今归还于你们,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古朴的剑身轻轻颤动了半分,似是在认同她说的话。 几人相视了半晌,而后齐齐一弯腰,颤声道:“姑娘能将自己的佩剑送与我们,太华上下将永记此恩!” 叶绿芜连忙将他们虚扶起来,摆了摆手,“不必如此,只是与蛟族商议的日子是什么时候?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同大长老谈。” 那中年男子双手接过太合剑,声沉如金,“便是明日了。” 明日…… 血月凌空已有小半年的时间了,在看不到日光的这些日子里,倒还真的不曾留意如今是什么日子了。 叶绿芜在指节处略微点了点,这才想起明日便是冬至。 再有一个月左右,便是下一年了。 她眸光一暗,明日便要封印阴泉,在此之前,还是要先确定释罗的佩剑究竟散落在了何方才是。 若是在旁的地方还好说,若是落在了阴泉的泉眼旁…… 倒还真是有些麻烦了。 书客居阅读网址: 196 何为阻碍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阴泉倒灌已过去了十余日,碎月湾如今虽还笼罩在一片暗沉的阴云之下,可少了大半风雨,已有了几分即将复苏的景象。 站在此处,只需略略远眺,便能看到那巨大的湖泊横在天边,纯净地宛若一颗巨大的蓝宝石。 叶绿芜不禁抬起头去,时隔两千余年,天际漂浮着的银月碎裂得更加厉害了,也不知是否是因着灵炁逸散所致。 “姑娘可是有什么事?” 她出了住处才走了几步,一个蛟族女子便从一侧徐徐走来,笑着道:“大长老吩咐了,若是太华弟子有什么需要,让我们尽数满足。” 叶绿芜向前迎了几步,而后略一拱手,“我有件事要与大长老商议,不知姑娘是否能引我前去?” 那女子略微敛了眼眸,妩媚动人的眼波稍一流转,这才轻声道:“大长老最近十分忙,在祭坛中已有许多日了,除却司祭之外,就连我们也有段时间没有见过她了。不过现下还是月江之盟的事最为要紧,我将姑娘引至祭坛,至于见或不见,还得看大长老的意思。” 要在碎月湾设下如此庞大的阵法,并非一朝一夕便能成事的。要先将此处的灵脉一一梳理,而后逐一引流才行,想来旖霓最近在忙的,便是此事了吧。 叶绿芜再一拱手,便随着那女子缓步而去。 如今要建立月江之盟,最为急切的便是人族。正如炽羽所说,人族在过去的三千年中修为被限定在了一个境界,再加之妖魔而族皆退隐,故而才会有飘飘欲仙之感。 如今蛟族有旖霓当年设下的半妖之术,虽说不知现下成功了多少,可有他的存在,碎月湾纵使遇上了全盛时期的无翎,也是能有一战之力的。 半妖啊…… 北桓与炽羽的肉身,加之萧宸逸的魂魄,究竟能强大到什么地步? 祭坛内,旖霓与司祭分别立在两侧,双手于身前结印,大地之脉在二人之间静静漂浮着,微弱的光芒在其上闪烁不定。 过了片刻,其上本就熹微的光芒倏地消失,失去了灵力支撑的大地之脉孤零零凋落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响声。 旖霓猛地睁开双眼,右掌用力按在剧烈起伏的胸口,脸上的纹路似乎又加深了一些。 “还是失败了。” 她双眸微沉,其中闪动着沉寂了两千年的愤恨之色,“半妖之术为何会在第一阶段停滞不前,就连大地之脉都无用!” 一截如月的手臂从滑落的袖口中露了出来,其上虽也盘踞着细小的纹路,却也无法掩盖住在皓腕之上,那密密麻麻的伤口。 那些伤口新陈交错,最早的伤痕已是结了痂,有些甚至已开始长出新的皮肤,只是泛着略微的白色。而在那些伤痕之下,最近的一些还有血光在其中流动,密密麻麻的嫣红布满了小半截手臂,触目惊心。 司祭轻叹了一口气,而后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现下的情况已是心急也无用,既然大地之脉都不能催动,想必不是术法本身出了问题,原因应是在半妖身上。” “北桓……” 旖霓声音低沉,蕴含着无边怒意,“柏阖虽为妖族,可生来便是高高在上,就连他们究竟有何弱点,也无人得知。他已死了两千余年,为何我却还是……” 过了片刻,她将手臂收回袖管之中,神色在一瞬间归于平静,双眸淡然。 “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一道恭敬的声音便从祭坛外缓缓飘来,“启禀大长老,人族求见。” 司祭右掌平平伸出,而后轻轻向下一按,便将大地之脉重新引于祭坛之中。 旖霓向着她略一点头,而后扬声道:“进来吧。” 祭坛的形状十分奇特,站在其中的人无需用魂力刻意扩散,声音便能自行扩大数倍。只要身在祭坛之中,无论在哪一个角落,都能听到得到上方之人的声音。 这是叶绿芜第二次见到旖霓,她的模样虽因着阴泉倒灌而发生了些许变化,可周身皎洁如月的气质却并未因此而有过丝毫改变,依旧摄人心魄。 “原来是你,几日前你们来到碎月湾之时你还昏迷着,现下可是大好了?” 叶绿芜温婉一笑,拱手道:“是,数月未见,大长老依旧风姿如旧。” 旖霓立起左手,略微向后摆动了几下,“月江之盟即将成立,你我之间无需这般客套。你在阵法落成的前一日孤身来此,必定不是为了这件事,想来是有关你自己的,对吧?” 趁她二人说着话的时候,司祭便稍稍低了头,从祭坛的另一边悄然而出。 “大长老猜的不错,我的确不是因着月江之盟之事前来的。” 叶绿芜秀眉微蹙,眸中闪过几分凄然之意,“此次前来碎月湾,是因着要找寻在两千余年之前,一个桃花源弟子曾遗落在那片湖泊中的佩剑。听闻大长老曾亲自入过其中,不知可否将湖底的情况告知一二。” 旖霓心中一惊,两千余年前的事,两个人族修道者…… 那日除却自己之外,那两人一个被魔族之物不知送去了何处,而另一个,被自己用血祭制成了半妖。此事应当再无人知晓,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人族女子,又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我当日前去探查那阴泉的状况,因着不曾提防,这才让它化雨而降。”她心中惊讶,声音却并未涌起丝毫波澜,“如今阴泉之水已扩散在了整个湖泊之中,你若此时去,定会同我蛟族一般,受其侵蚀。” 而后她略微一顿,过了片刻才又道:“况且那日我在阴泉出口附近并没有看到什么佩剑,想来没有遗落在那里。不若还是待明日之后,阴泉彻底封印了,你再去看吧。” 因着旖霓曾救过自己,叶绿芜对她的话自是半分怀疑都不曾有,在道过谢后便出去了。 “半妖之术,你究竟知晓多少……纵使月江之盟成立,倘若你阻碍到了我半分,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旖霓双眸一眯,衣袍略一闪动,身影便消失在了祭坛之中。 书客居阅读网址: 197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萧宸逸的存在于碎月湾来说,并不算得上是一个秘密。蛟族皆亲眼所见,大长老数百年来第一次现出原身,踏着诡异的猩红血色而归,还带回来一个昏迷不醒的人族。 只是后来为何会对一个人族如此上心,众人心中虽十分疑惑,却也不敢有半分怨言,也不敢违背旖霓的命令,靠近萧宸逸半步。 玄色的衣袍在暗夜中涌动,血色月光化作一层薄薄的轻纱,在她周身的暗色中翻飞出一点猩红夺目的影子。 “如何了?借用整个碎月湾的灵炁,是否能够窥探到些许无月城的信息?” 旖霓大步迈入屋中,伸出右手在萧宸逸的眉心轻轻一拍,他便瞬间合上了双目,径直倒在身下的长塌上。 “只有一星半点,不过对于我们来说,已是十分重要了。” 司祭的手指在面前悬浮着的星海盘上缓缓移动,被搅碎的一汪星光明明灭灭,片刻后便黯淡了下来,只余下了几行晦涩难懂的古老文字。 “这是……北境澧族的文字?”旖霓长眉微微皱起,“在我去往北境的时候,澧族便已举族归隐,我虽有心,可也仅能找到他们曾经的居住地。在入口处的界碑之上,我曾见过他们的文字。” 她双眸定定地看着面前的星海盘,“你虽从北境而来,可分明是以碎月湾的灵炁为引,为何结果却是以澧族的文字显现?” 况且……澧族是北境中唯一的人族部落,而碎月湾自三千年前才有蛟族陆续到此,这二者之间怎么想都应没有丝毫关系才是。 司祭摇了摇头,轻声道:“如你所说,我也并不知晓。不过这又有什么要紧,澧族已消失两千年,纵使秘密再多,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她缓缓伸出手指,莹白指尖从那些艰涩难懂的文字上一一划过,“无月城世代供奉柏阖为主,经创世之力传承以为仙。” 创世之力…… 莫非清姬所说的创世之力,并非她自己所有,而是来源于郁晋?! 旖霓双目猛地睁大,而后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长塌前,伸手将萧宸逸的身体翻转过来的同时,右掌之上妖力闪过,瞬间便将他上半身的衣衫撕得粉碎。 许久未曾见过阳光的身躯泛着病态的苍白,精瘦结实的后背中央,露出了半个深蓝色的环状图腾。 “我早该想到的……” 旖霓坐在落满了衣物碎片的长塌上,神色颓然,喃喃道:“半妖之术为何会停滞不前,北桓与郁晋为双生柏阖,他们平分了原本属于一个人的力量。如今在北桓体内的妖力,只有预计的一半。” “我没想到,只有半副魂灵的那个太华弟子,竟仍旧有如此之力。北桓被压制至此,浊气岌岌可危……” 半妖之术本就逆天而为,她在当初去往北境之时,为了瞒过天道,甚至将萧宸逸送往云间山。原本想着北桓势大,在云间山能压制住他体内的浊气,可没想到竟弄巧成拙了。 倘若没有云间山的那些时候,现下清浊应当恰巧平衡,半妖便早已大成,不违自己当年之誓。 “现下最要紧的,还是月江之盟的事。” 司祭缓缓走上前来,将她的右手握在双掌之间,丝丝缕缕的妖力从指缝中溢出,缠绕在她的右臂之上,“有星海盘与太合剑在便能在碎月湾建筑起永恒结界。待明日清浊相衡之后,便能对半妖之术有所助益。那时我们要做的,便只有一条,让他留在碎月湾便是了。” 在整个蛟族之中,只有司祭并未受到阴泉的影响。故而也只有她的妖力,尚且还能让伤口快速愈合。 旖霓看着自己手臂上逐渐变淡的细密伤口,嘴角扬起一抹淡然的笑意,“你说得对,我既已等了他这么长时间,再多等些日子倒也无妨。况且进度虽慢,第一阶段也还是到了,这个术法,必定会成功。” 良久,当司祭起身向外走去之时,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极轻的声音。 “多谢。” 她并没有回头,恬静的脸上露出一丝浅笑,而后一撩衣袍走了出去。 屋内只余下了旖霓与萧宸逸两个人。 点点烛光依照天际的新月碎片排列着,明明灭灭,时隐时现。 旖霓起身将一旁的窗扇合上,持续了几个月的诡异月光便被隔绝在外,屋中瞬间变得暖意融融。轻薄的烛光化作一袭绮丽的纱,柔柔飘落在萧宸逸的身上。 他后背的半阙图腾罩上了一层昏黄的色泽,看上去却依旧冰冷不堪。 “时隔两千余年,我却依旧不知道那个被我制成半妖的,太华弟子的名字。” 她没有动用妖力,而是像一个寻常人族那般,伸出双手去将他的身体在长塌上摆正,“我想了很久,虽说我恨北桓,可你体内的柏阖之魂也却是情非所愿。” “故而直至你魂魄融合的那一天为止,我还是暂且叫你原本的名字吧。” 修长的手指轻点在他的眉心,已变为紫色的妖力一闪而逝。 “萧宸逸,欢迎来到碎月湾。” 纤长的睫羽颤动了片刻,而后双目缓缓睁开,露出其中一双极为纯净的眸子来。 在月江之盟成立前的夜晚,无疑是这些日子以来最为漫长的。 叶绿芜骑着外衫在门前的石阶上孤坐了几个时辰,原本还想感叹长夜漫漫,可看着这毫无变化的夜空,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就在这一片万籁俱寂中,远远地传来了几声长啸。 天“亮”了。 她缓缓直起身来,呼出一口浊气,向着祭坛的方向而去。 “姑娘这是也睡不着吗?” 还未到祭坛,便看到一群人立在门前,眼下皆是两团浓重的乌青。 叶绿芜笑笑,轻声道:“天地初分四千年,这还是人族与妖族第一次联手。如若不出意外,月江之盟所在的碎月湾,必将成为接下来的时光中,人人心向往之的玄门圣地。” “姑娘说的对,我人族定能安然度过此劫,永世传承于山河之间!” 书客居阅读网址: 198 月江之盟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待双方都到齐之后,司祭便将右掌贴在面前的厚重石门上。 晕白的妖力自她掌心之中泄出,顺着门扇之上的纹路迅速流动,不出片刻便布满了整扇大门。 旖霓与桃花源中的众人率先走入其中,而后才是司祭带领着蛟族中的主事者缓缓而入。 “祖灵在上,如今人间界遭受前所未有的重大劫难,不肖子孙旖霓愿与太华弟子一起,在碎月湾建立月江之盟,以共同抵御这场浩劫。” 她的声音醇厚而虔诚,如同一幅画卷在祭坛之中徐徐展开,而绘画在其上的,便是蛟族与人族的锦绣未来。 叶绿芜站在祭坛一侧,看着太合剑自人群中央缓缓升起,带着五色魂力与星海盘合在一处,而后爆发出一团极为绮丽的光辉。 在这似乎无尽的暗夜中,这团炫目的光辉一出现,在众人心中便如同新生的太阳一般,带着名为“希望”的光泽,从祭坛之内直冲天际。 这光柱仅在瞬间便扩散地极为粗壮,如同将整个夜空都劈成了两半一般。 在光柱的顶端,一个淡蓝色的图腾迅速旋转着展开,顷刻间便将整个碎月湾都笼罩在了其中。 再之后,一阵古老诡谲的咒语便从中缓缓飘出,几十道声音在其中交汇,绵长的咒语乘着清风而上,围绕最中央的光柱盘旋数周后,融入了顶上的法阵中。 叶绿芜转头向祭坛之外看去,夜色分明一如往常,可在今日之后,这个混乱了半年的人间界定会不断好起来的。 无数细小的光屑自空中洋洋洒洒而下,落在了因着阴泉而异化的蛟族身上,落在了碎裂银月之下那个无垠的湖泊上,落在了碎月湾的每一寸土地上。 有质无形,却似乎如同点点火星,将这片大地点燃了。 “姑娘,我们开始吧。” 旖霓右掌竖立在前,淡紫色的妖力徐徐飘向星海盘。 叶绿芜郑重地点了点头,而后也依样而做,将自己的魂力注入太合剑中。 这两个法器在如今的人间界中,能说得上最强二字。 在妖力与魂力的浸润之下,两个法器的边缘开始迅速模糊,而后化作一团迷蒙的色泽。 二人神色严肃,同时开口:“我愿以魂灵为祭,在此落下月江之盟的永恒结界!” 话音刚落,两团光辉便开始向着中央浮动,两种颜色在中央交汇融合,形成了一个阴阳鱼的图案。 这图案在不断旋转中变得越来越小,而最终化为了一星豆大的光芒。 就在此刻,那微小的光芒却忽地盛大起来,无尽的灵力从祭坛之中沿着方才那光柱盘旋而上,最终在顶上的阵法中爆裂开来,凄凉的暗夜中似乎落下了一场极其盛大的烟花。 “天亮了……天亮了!” 随着一声惊呼,从阵法的边缘开始,那无尽的暗夜开始一寸寸消失,而取代这黑暗的,却是许久未见的盛大天光! 明媚的阳光迅速自天际而来,就连那两轮血色的圆月,也无法掩盖住这夺目的光辉。 这奇异的天色出现了不久,整个苍穹之上便如同半年前的模样一般,天光大盛。 虽不见红日,可那碎裂的银月之上,也泛着夺目的光芒。 “引千年前的天地而来,无尽时光皆停滞于此。” 叶绿芜静静立在祭坛门前,久违的阳光落在她身上,就连身后的阴影,似乎都在散发着淡淡的光辉。 “这便是,永恒结界。” 旖霓的愿望是让碎月湾的月光照耀整个人间界,而她想要的,不过是人族永世传承于江河之间。 纵使这天光刺得她双目有些略微胀痛,可她却还是不忍闭上眼睛。 “自今日起,蛟族与人族都能在这人间界中有一袭立足之地了。” 旖霓的模样虽因着异化而变得更加妖异,就连妖力都从之前的月白变为了如今的淡紫色。可在她的周身,却依旧笼罩着碎月湾三千年的月色,与蛟族最后的希冀之光。 “在永恒级结界中,碎月湾不会再有任何变化。”她缓缓转过身来,清浅一笑,“姑娘要去碎月湖中找寻东西,现下便可放心了。” 叶绿芜也回以一笑,“客套的话我也不必说了,愿蛟族传承世代不熄,也愿人族奋世不缀。” 纵使世间晦暗,明日何其难寻,也终究不能止步于前。 倘若人间界需要一盏灯来为整个人族引领方向,那么—— “我便是那盏灯。” 叶绿芜立在湖边,任由微风将水汽扑在自己脸上,喃喃道:“我弃了真龙之身,化为人族来到碎月湾,便不算违了当初誓言……” 说罢她便双腿一用力,整个人便跃入了湖中。 平静的湖面被搅出几朵白色的水花,在眼光下透出些许绚丽的光泽。 “真龙……” 萧宸逸隐在一旁的树后,半张脸上落满了枝叶的阴翳。 他定定看着叶绿芜入水的方向,长眉微皱,思索了片刻,而后才自言自语道:“寰清?” 永恒结界以星海盘与太合剑的灵力为引,直接将一千年前的碎月湾从时光的洪流中扯了出来,而后覆盖在了如今的碎月湾上。 故而在此时的碎月湖之中,阴泉虽深藏在其下,却并未喷发。 当然,也再没有喷发的机会了。 即便如此,可这片湖泊之中却依旧阴冷无比,仅在其中潜行了片刻,叶绿芜便觉得四肢都有些麻木地疼痛。 这湖水,竟要比百鬼谭更要寒冷。 因着此时天光大盛,而湖水又格外清澈,故而无需使用魂力照明,都能轻易看到湖面之下十余丈的光景。 叶绿芜凭借着记忆在这无垠的湖泊中找寻着方向,待看到一处熟悉的巨大山石之后,她心中便有了底。 当日释罗的佩剑便是落在了这巨石之上,而后不知被弹在了何处。如今既找到了这山石,离自己的目的便更近了一步。 在碎月湾中无法使用真龙之力,身为人族的她无法凭借寰清留在释罗身上的气息来找寻,失了太合剑,也并没有太华心法相辅,故而纵使知晓了大致方向,可找寻起来也是十分费劲的。 就在她胸中气息用尽,准备浮上水面换气之时,平静无波的湖泊深处,却忽地闪过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光芒。 书客居阅读网址: 199 在此落下名字的是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叶绿芜心中浮起一丝喜悦,而后右掌之上魂力闪动,赤红的光芒忽地亮起,贴着身体在湖面之下劈出了一个结界,照亮了周遭三丈左右的地方。 她在结界中深深吸了一口空气,而后便催动着结界缓缓向更深处移动。 那下方的微弱光芒也似乎在有意指引着她一般,虽说细微无比,可在这阴暗的湖泊深处,却是格外醒目。 过了半晌,当叶绿芜终于走到那光芒面前时,三九寒冬的碎月湖水却迎面落了下来,她的心凉了半截。 那并不是什么佩剑,而是一支雕着飞凤的发簪。 她缓缓伸直了手臂,指尖在触碰到冰冷的湖水之时有片刻的颤抖,可依旧没有停留,修长莹白的手指在山壁前迅速弯曲,而后将那凤簪握在了掌中。 右臂轻轻用力,可手中的凤簪却纹丝未动。 叶绿芜手臂略微向内弯曲,借着这十分稳固的凤簪来将自己的身体向前拉了半丈。在结界的光芒下,她将头凑得十分近,这才看清了面前的情况。 凤簪被深深插在山壁之中,浑然一体。它们的连接处严丝合缝,竟看不出一丝缝隙。就好像在形成这个湖泊的时候,这支凤簪便已存在于此处了。 在三千年前公子桃夭扭转了碎月湾的灵炁之前,这里应该从未有过生灵踏足。却为何会有这样一支精致的发簪落在此处呢? 她用了半晌的力气,凤簪却依旧没有移动半分。 “罢了,还是先找到释罗的佩剑最为要紧。”她摇了摇头,便松开手向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还未走出几步,指尖上便传来一点细微的疼痛。 圆润的指腹上渗出一颗嫣红的血珠,白玉洇血,美得诡异。 叶绿芜秀眉微蹙,想必是在凤簪的尖锐处刺破的,没想到这簪子落在此处这么久了,其上的凤凰尾羽却依然锋利如旧。在血月降世的这几个月里,自己倒也没什么时间来练剑,那十年间日夜苦习所得来的薄茧,竟之剩下了一点模糊的影子。 就在此时,身后的山壁却传来一阵沉闷的声响,好似什么庞然巨物即将从中破山而出一般。 莫非这碎月湖旁的山壁之下,还镇压着什么可怖的…… 叶绿芜转身看去,脑海之中的思想还未来得及涌出,便永久沉寂在了识海的深处,随着那些黯淡的星光一起,再也无迹可寻。 眼前的山壁就在她低头思索的片刻之间向着两旁分开,露出了深藏在冰冷山石之中的,密密麻麻的粗壮锁链。 那些锁链交错横生,其上布满了层层叠叠的咒语符文。而这些锁链深处,纵使幽深无光,可她却依旧能感觉到,一双冰冷的巨大眸子正隐在这亘古黑暗中,窥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叶绿芜心中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鬼使神差的,她迈步走了进去。 “这上面的符咒,倒有几分太华心法的样子。” 指尖轻轻划过冰冷至极的锁链,其上的温度让她感到有些轻微的疼痛。 那些刻在最下层的符咒,早已因着日久年深而变得模糊不清,只能依稀辨认出是源自太华的术法。而那些清晰些的,每一个符咒之下都镌刻着施法者的名字。这幽深的山石之间,也不知曾有多少人族至此,以自己的名字为信,加强着这个术法。 向着深处不知走了多久,直至最后,就连结界所散发出的光辉,都被这古老的山石吞噬殆尽了。 叶绿芜在一条最为粗壮的锁链前停了下来,趁着最后的一缕幽光,找到了在这千千万万的符咒中,最为崭新的一道。 符咒的内容是什么,她依旧看不懂,可远远坠在最后的那个名字,她却十分熟悉。 同样的笔迹,同样的镌刻习惯,她现在此处,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她的指尖略微颤抖,就连因着黑暗而扩大数倍的瞳孔之中,都泛着恐惧不安的光彩。 周身的结界在此刻倏地破碎,赤色的光芒一闪而逝间,那个极为平凡的名字却似乎推开了地狱的门扉一般,让她浑身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魂力被不知名的力量暂时禁锢,可那几个字却深深镌刻在了脑海之中—— “永定侯府,叶氏绿芜。” 她敢肯定,自己在今日之前,从未来过碎月湾。这一瞬间,她今生这十几年的时光尽数被打碎了。 若说在前些日子得知自己并非叶绿芜后,她还能欺骗自己,那不过是自己做的一场梦。可事到如今,看到这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字迹凭白出现在碎月湾深处,又怎能接着自欺欺人呢。 识海之中又开始坍塌了。 就连自己这具身体,现在都开始排斥这副魂灵了吗? 叶绿芜扬起一丝苦涩的笑意,凭借着方才的记忆,在这一片沉郁的黑暗中缓步前行。 分明面前的路一直在向下延伸,可周遭的湖水却越来越少,似乎被结界隔绝在外一般。 不过这样也好,纵使不使用魂力,也不必担心这具人族的身体会因着窒息而凋亡于人迹罕至的碎月湖底。 周遭连一丝一毫的光芒都没有,叶绿芜暂时无法调动魂力,便只能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被横穿的锁链绊倒在地多少次,她已然记不清了,总之在感觉前方出现了平坦的地面之时,她的四肢已是疼痛到无法支撑着继续前行了。 双手顺着一侧的锁链向后摸去,待触碰到了坚硬的山壁后,她便缓缓调转身子,倚着山石坐了下来,略微歇息。 自从自己入了这碎月湖以来,已是不知过去了几个时辰,腹中饥饿难耐不说,与太合剑的感应已是十分微弱了,莫非此处已然超出了永恒结界的范围,已经不在碎月湾之内不成? “我看看是谁来了,原来是一条龙,还是一条连身体都没有的龙。” 这声音低沉而空灵,似是从空旷的洞穴之中传来的切切回声,又好似许多个人在一同说话,不同的声音汇聚在一起,自前方的山石深处而来。 叶绿芜猛地转身看去,只见无数细小的光芒从面前的黑暗中升腾而起,于四面八方滚滚而来,映照出了被禁锢于锁链尽头,山石之中的那个远古巨兽。 书客居阅读网址: 200 是我?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黝黑光滑的鳞甲布满全身,木桶一般粗的锁链在它身上盘旋数周,却如同蛛丝那般微不足道。 一双巨大的湛蓝双眸幽幽睁着,将周遭的山壁之上都映下了片片光华。 而在一片平坦的地面之后,便是无尽的悬崖。 叶绿芜并不知道它究竟有多大,目光所及之处也只能看到它的胸膛。 在那原本存在着三枚护心鳞的地方,如今却是空空如也。 这具身体她太熟悉了,甚至连哪一枚鳞片应该在什么地方,她闭着眼睛都能想的出来。 这是寰清的身体。 自从发生了这么多诡异至极的事情以来,若是现在这条龙告诉她,其实碎月湾与百鬼潭是连通着的,想必她也不会再惊讶了。 “我没有身体是不假,可是你们这么多魂魄挤在一个身体里,又能比我好到哪里?” 她依旧依靠着山石坐在地上,身上的衣衫被粗糙的山壁与锋利的锁链刮破大半,露在外面的皮肤之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划痕,整个人浸润在一团朦胧的血光之中。 可那双眼睛却灼灼逼人,仰头看着前方的巨兽,“况且,还是人家不要的身体。修行清气,却被浊气腐蚀至此,你们还真的以为,钻在这龙族的身体里,便当真是龙了?” 似是被她的话激怒了一般,真龙体内的所有魂魄齐齐开口,竟让周遭捭阖纵横的锁链都嗡嗡颤动着。 “当年真龙与人族成亲惹下天劫,我等在百鬼潭修行数百年,就因她所犯下的错,凭白被天劫所波及,修为散尽。为了躲避魂飞魄散之灾,只得就近躲入这具身体之中。可百鬼潭中浊气过重,失了原本魂魄的真龙无法抵抗,只能变成了如今的这个样子。” “可还没过多久,便有一群人族不知从什么地方得到了消息,不仅将我等囚禁在此处,甚至还让弟子们每隔十年便来此地加固阵法,实在欺人太甚!” 叶绿芜歇了这半晌,也歇够了。 她右手在地面上用力一撑,一步步走到了巨龙面前,冷笑道:“嗯?说的倒是和真的一样,只不过还差点火候,接着编,说不定我就信了呢。” “你……你说什么?!” 那巨龙双眸略微睁大了些许,男女莫辨的声音中甚至带上了震惊之意,“你凭什么这么说?真龙与人族沆瀣一气,将我等从百鬼潭中驱逐至此,这是众人皆知的事!你才活了多久,便敢说出如此大话!” “我活了多久啊,”叶绿芜眼角一扬,声音骤然变冷,“说实话,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可这和你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别装了,景佘。” 她双眸微眯,沉声道:“我知道是你。” “生生世世被贬谪百鬼潭,你早已做腻了这一切,想着找个机会重新进入云间山中,而后飞登仙界。” 她话音还未落,巨龙便忽地咆哮一声,它身上缠绕着的锁链铮铮作响,地面开始剧烈摇晃起来,若非有这个被不断加固了少年的阵法,否则此处必定已开始塌陷。 “住口!仙界……仙界有什么好!那群道貌岸然的仙人抛下我一千年,各自逍遥,他们凭什么还能在云间山外!” 叶绿芜看着它这般模样,心中竟生出了几分无奈。 “执念太深,心魔深种。”她声音平静,如一泓清泉泄出,“景佘,你趁着真龙陨落之机,将自己的魂魄分成两半,一半依旧镇守百鬼潭,另一半随着众多魂魄躲入真龙体内。可没想到,你的两手准备竟都成了镜花水月,到头来不过一场空罢了。” “如今被心魔所困,坠入魔道的你,又如何还能飞登仙界!” 这一声怒喝似乎将他惊醒,巨大的身躯安静了下来。 滴滴水珠从顶上的山壁中渗出,轻轻砸落在地上,细微的滴答声在空旷的山石之间打着圈儿,泛出一片鬼魅一般的声响。 就在他沉默的时候,叶绿芜在他的眉心之间,看到了她此行原本的目的。 释罗的佩剑,除却剑柄之外,整个剑身都没入了魔龙的眉心之中。 眉心是所有生灵的养魂池,她眉头紧锁,双手用力握拳,可饶是如此,还是无法控制因愤怒而颤抖的身体。 千年前,寰清因着担心释罗与炽羽,才将自己的一缕精魂融入太华心法之中。 那枚护心鳞保住了炽羽的魂魄,却让他被困生死之间千年,之后,半妖降世,北桓重现,动荡人间界。 释罗的佩剑原本不该落在此处,而因着永恒结界将千年前的碎月湾从时间洪流中拉出,他佩剑之上的真龙精魂与原本的身体相互吸引,这才致使他的佩剑落在了魔龙的眉心之中。 寰清当年若不曾为情所困,释罗便不会因天劫而转世成为许明川,也不会因着灵气流失而只剩几个月的寿命。 魔龙便也不会为景佘所用,二十年前真正的永定侯府叶绿芜,也不会因来此加固阵法,而永葬碎月湖底。 若要拔出佩剑救得许明川性命,便会导致魔龙体内的魂魄尽数散去。这具身体原本在千年前便已死去,失去了魂魄的滋养,便会瞬间化为一滩灰烬。 而魂力被此处的术法压制,无法使魂魄离体的自己,也不能回到原本的身体中。 现下这个人族的身体在排斥自己,如若再拖下去,魂魄必定会因着识海坍塌,而流离于世间。不是坠入魔道,便是再入生死之间。亦或者,被天道发现,再次被天劫制裁,魂飞魄散。 许明川要活下去,自己便会死,反之亦然。 魔龙的声音似乎又响起了,只不过它说了什么,现下叶绿芜已是听不到了。 “原来,这一切,竟都是因为我……” 叶绿芜木然跪坐在地上,双手掩面,一行清泪从指缝间溢出,落在了布满尘埃的地面上,溅起了一朵细小的花。 “我不是叶绿芜,我也不是寰清,我只是一个,造成人间界今日局面的罪人。” “若没有我,这天下何至于变成这般模样……” 她的声音哽咽,轻声呢喃道:“若没有我就好了,若没有我,就……” 书客居阅读网址: 201 杀了我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先是叶府,后是岚门,再是生而为“人”的身份,最后,连一直以来坚持着的信仰都化为齑粉,被吹散在这幽深的碎月湖之下。 叶绿芜忽地感到一阵浓烈的疲倦,在不断坍塌的识海之中,似乎有一道声音在不断逼近,嘈嘈切切地盘旋在她耳旁。 “你什么都做不了,一切都是白费力气……” “不,我还能……” “你还能什么?”那声音低沉哀婉,诱惑着她一步步走向魔域的大门,“看看这个饱受苦难的人间界,这一切皆因你而起,你若自此消失,这世间可有好日子过了……” 叶绿芜深知,这便是自己的心魔。 直至此时,她才终于知晓,当日桃夭说已有人替自己闯过一次虚迷幻境,那个人,便是寰清。 而她也并未成功击败心魔,而是将它从幻境中印出,封印在了识海之中。 自己今日被那一支凤簪引来此地,魂魄与肉身相互吸引,阴差阳错间竟又让未灭的心魔现了世。 她苦笑一声,撑着身子从地上站起,而后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 “莫要多费口舌,千年前寰清的心魔,控制不了如今的我。” 分明两手空空,魂力被封锁,浑身狼狈得如同一个普通人,可躲藏在魔龙身体中的那些魂灵,却纷纷颤抖了起来,并不是它们在惧怕,而是这具死去已久的身体本身,感觉到了惧怕。 叶绿芜在断裂的地面前略微歇了口气,而后双腿用力一蹬,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高高跃起,落在了魔龙的眉心之间。 两旁那一双巨大的瞳仁在剧烈颤抖着,可因着这里数百条锁链的存在,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握住了释罗的剑柄。 “人间界因我而陷入如今困境,我自会以这条命挽救。” 叶绿芜神色平静,眸中闪烁着黯淡的星光,“趁我还能替自己做决定的时候,还是将能做的事都做了吧。” 右臂轻抬,沉寂了千年的剑锋一寸寸从魔龙体内显现出来,依旧寒光凛冽,灵气逼人。 前世我损了你即将成仙的修为,今生便还你一个功德圆满吧。 剑刃离体的瞬间,万千魂灵的悲鸣齐齐响起,缠绕在冰冷锁链之上,回荡在潮湿山石之间,悲切嘶哑,这群来自于仙界的魂灵,在人间界辗转三千年后,终于得到了永恒的解脱。 从剑锋拔出之处,幽蓝的魂灵从这一处细小的缝隙中不断倾泻而出,魔龙双眸中的神采也在迅速黯淡下去。 叶绿芜从残破的衣摆上撕下一缕布条来,将手中的佩剑系在腰间,而后纵身从高处跃下。 “铮——” 这沉闷的声响混杂在无尽哀嚎中,声音虽不大,可却是惊心动魄。 在半空中生生将自己的身体转了方向,叶绿芜才回过头去,便对上了一双暴怒的巨大兽瞳。 周遭的锁链还在迅速断裂,而缠绕在魔龙身上的那些,却几乎不复存在了。 它眉心之间的伤口中依旧不断逸散着魂灵,而整个上身开始缓缓抬高,不多时两根粗壮的龙角便抵上了还在不断渗水的顶上。 巨大的身体在前方的深渊中不断翻腾,而隐在下方黑暗之中的龙爪却带着劲风而来,千钧之力顷刻间便落在了叶绿芜的上方。 就在这一瞬间,她才知晓了盘踞在此处长达千年的阵法,其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抑制魔龙之力也好,将其镇压也罢,都不过是一个幌子罢了。 在此设下术法的第一人,在那时便编织了一个独属于人族的美好梦想。亦或者说,是一场长达千年的骗局。 那些深刻在锁链之上的咒术,不过是为了不断汲取魔龙之中那些魂灵的力量,独属于他们的,遗留在人间界的仙界之力。 而这些力量,尽数通过数百条锁链通向碎月湾。 如若不是自己今日来此,这个术法再持续下去,想必碎月湾便会成为第二个云间山,甚至最终会取代其在人间界的位置。 而魔龙体内的魂灵被自己放出,这个术法便认为它体内已不再有所需要的力量了,无需多做什么,便会自行瓦解。 带着水汽的劲风随着龙爪从地底深处升起,叶绿芜周身的肌肤被这如刀的烈风刮得生疼。 就在这一刻,她似乎感觉到时间已停止了流动。 龙爪落下的速度分明极快,可落在她眼中,却是半晌之后才下落了分毫。 眉心之间有一道暖意流出,化作一星流光从龙爪之中穿行而过,向着魔龙的双眸落了下去。 仅在须臾之间,眼前的龙爪却收了万钧的攻势,向后撤去。 紧接着,魔龙的身躯开始猛烈翻腾起来,坚硬的鳞甲与周遭的山石相互撞击,天地倒转间,无数石片簌簌而落,砸在铺满了断裂锁链的地面上。 叶绿芜的身体被这翻涌的气浪从空中掀翻,后背被一块落下的山石砸中,剧烈的疼痛即刻便从后背传遍了全身。 “花燕珺!!” 她将周身的力气尽数喊了出去,可这嘶喊声却淹没在了山石崩裂中,就连自己也不曾听到半分。 背部的疼痛感已容不得她再思考什么了,眼前似乎闪过了一片极其绚烂的星光,再之后,便归于永恒的黑暗。 这一场山崩地裂震荡了整个碎月湾。 在永恒结界中无尽的天光下,原处的湖泊上方却升腾起一团暗沉的阴云,无数细小的雷电在其中闪烁着。 片刻之后,碎月湾最高的山峰忽地爆裂开来,一条黑色的巨龙从浓重的尘埃中冲天而起。待阵阵龙吟破空而来的时候,它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了远处的天际中。 “碎月湾怎会有一条龙?!” 司祭恬然的双眸中此刻蓄满了怒意,双手的指甲皆深深嵌入了掌心之中,“龙脉于此,我蛟族便永无出头之日!星海盘的结果不会有错,在今日之前,那里绝不会有龙的。” “永恒结界……”旖霓长眉微皱,垂眸呢喃道。 龙族在永恒结界落成后出现,便说明这条龙并非一直在此,而是存在于千年前的碎月湾。 是自己答应了月江之盟,才使得龙族时隔两千年,再次踏足此处。 蛟族历代的王所作出的努力,皆因自己而白费了。 旖霓用力闭了下双眼,而后将司祭的右手猛然抬起,重重按在自己的咽喉上。 “慕灵,杀了我!” 她眸光闪烁不定,就连双手都在略微颤抖着,“以我的灵力来保住整个碎月湾,在事情还没有变到最遭的时候,杀了我!” 司祭感受着自己右腕之上传来的力度,脸上写满了震惊。 曾叱咤北境的炤涟君,碎月湾说一不二的大长老,此刻竟在……害怕。 书客居阅读网址: 202 风云起时,化身为龙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碎月湾的蛟族原本是有王的。 在此处有蛟族聚居的那一刻起,族内修为最深的一个,便会被推举为王。 作为族中修为最高深者,每一任王的夙愿,便是同所有的水族一般,替全族找到化龙的最佳方法。 在旖霓修行了两百年,能够化为人形之时,亲眼目睹了当时的王化龙的盛大场景。 粗壮的身躯盘旋在碎月之前,额上的双角逐渐变得更长,而后从中央开始出现了分叉,在其上生出了另一对角来。周身的鳞片在无尽的灵力中变得更为光滑,原本粗壮的尾巴也变得更为细长,而后生出了龙尾。 她站在层层叠叠的人群后面,仰头看着这位即将化龙成功的王。 不多时,天空中已然有淡淡的金光透过厚重的云层洒下,众人似乎已看到了在那云层之后,传闻中的接引仙人正架着云辇而来,迎接蛟族中的第一位王飞登仙界。 他们的王在万众敬仰中盘旋而上,穿过淡金镶边的云层,飞入人间界的边缘。 而后落下的,却不是仙界之上的福源,而是地狱之景。 才生出片刻的龙鳞自天际簌簌而落,殷红的血液化作无尽雨丝,落满了整个碎月湾。 旖霓的满身满脸皆笼罩上了一层血雾,落入了她半张着的口中,将她的整个世界染成了一片无尽的猩红。 就如同现在的人间界一般。 碎月湾有一个传言,只有成为了蛟族的王,才有可能化身为龙。 而自那以后,碎月湾便再也没有王了。 她从北境归来之后,便能感觉到自己的修为已到达了身为“大长老”的巅峰。若不为王,妖力便再也无法进步。 而直至今日,她才明白了,为何碎月湾中不会出现龙族。 真龙之躯镇压于此,任何妄想分摊龙脉的水族,都会收到龙脉的反噬。 从前的那位王是如此,今日的旖霓,也是如此。 甚至于在碎月湾之中安稳了千余年的整个蛟族,皆会因今日龙脉现世而修为倒退。 因为他们“贪图”龙脉。 旖霓苦笑一声,所谓天道,从来都不是公平的。 “大长老,我不能——” 司祭眸中闪着不安的神采,想要将手腕从她手中抽离出来,可却只能移动分毫。 “慕灵!”旖霓的声音陡然升高,双眸转为妖异的紫色,“倘若你再不动手,我便要履行血契了。至少比起自尽,我更愿意死在你手里。” 这个名字,司祭已经一千多年没有听到过了。 她的家族世代传承占卜之术,从不出错的代价便是—— “你的名字,便是你的枷锁。” 旖霓定定地看着她,眼神与在北境救她性命的那天如出一辙。 司祭敛了双眸,右腕不再挣扎。 “是,慕灵遵命。”她轻声道。 旖霓放开了右手,而后整个人向前略微倾了几分,细长的脖颈便恰好落在司祭的虎口处。 “动手吧。”她声音轻柔,“碎月湾之中只有我的身体能够容纳你们所有人的妖力,天道之责,由我来替你们承担。” “世上最后一条龙,方才已离去。今日之后,碎月湾便不再有龙脉,也不再有蛟族修行的桎梏。” 永恒结界的天光落在她的嘴角,那里扬着一抹春日的笑意,“风云起时,化身为龙。慕灵,蛟族从今以后,便交给你了。” 碎月湾的蛟族原本是有王的。 在此处有蛟族聚居的那一刻起,族内修为最深的一个,便会被推举为王。 作为族中修为最高深者,每一任王的夙愿,便是同所有的水族一般,替全族找到化龙的最佳方法。 在旖霓修行了两百年,能够化为人形之时,亲眼目睹了当时的王化龙的盛大场景。 粗壮的身躯盘旋在碎月之前,额上的双角逐渐变得更长,而后从中央开始出现了分叉,在其上生出了另一对角来。周身的鳞片在无尽的灵力中变得更为光滑,原本粗壮的尾巴也变得更为细长,而后生出了龙尾。 她站在层层叠叠的人群后面,仰头看着这位即将化龙成功的王。 不多时,天空中已然有淡淡的金光透过厚重的云层洒下,众人似乎已看到了在那云层之后,传闻中的接引仙人正架着云辇而来,迎接蛟族中的第一位王飞登仙界。 他们的王在万众敬仰中盘旋而上,穿过淡金镶边的云层,飞入人间界的边缘。 而后落下的,却不是仙界之上的福源,而是地狱之景。 才生出片刻的龙鳞自天际簌簌而落,殷红的血液化作无尽雨丝,落满了整个碎月湾。 旖霓的满身满脸皆笼罩上了一层血雾,落入了她半张着的口中,将她的整个世界染成了一片无尽的猩红。 就如同现在的人间界一般。 碎月湾有一个传言,只有成为了蛟族的王,才有可能化身为龙。 而自那以后,碎月湾便再也没有王了。 她从北境归来之后,便能感觉到自己的修为已到达了身为“大长老”的巅峰。若不为王,妖力便再也无法进步。 而直至今日,她才明白了,为何碎月湾中不会出现龙族。 真龙之躯镇压于此,任何妄想分摊龙脉的水族,都会收到龙脉的反噬。 从前的那位王是如此,今日的旖霓,也是如此。 甚至于在碎月湾之中安稳了千余年的整个蛟族,皆会因今日龙脉现世而修为倒退。 因为他们“贪图”龙脉。 旖霓苦笑一声,所谓天道,从来都不是公平的。 “大长老,我不能——” 司祭眸中闪着不安的神采,想要将手腕从她手中抽离出来,可却只能移动分毫。 “慕灵!”旖霓的声音陡然升高,双眸转为妖异的紫色,“倘若你再不动手,我便要履行血契了。至少比起自尽,我更愿意死在你手里。” 这个名字,司祭已经一千多年没有听到过了。 她的家族世代传承占卜之术,从不出错的代价便是—— “你的名字,便是你的枷锁。” 旖霓定定地看着她,眼神与在北境救她性命的那天如出一辙。 司祭敛了双眸,右腕不再挣扎。 “是,慕灵遵命。”她轻声道。 旖霓放开了右手,而后整个人向前略微倾了几分,细长的脖颈便恰好落在司祭的虎口处。 “动手吧。”她声音轻柔,“碎月湾之中只有我的身体能够容纳你们所有人的妖力,天道之责,由我来替你们承担。” “世上最后一条龙,方才已离去。今日之后,碎月湾便不再有龙脉,也不再有蛟族修行的桎梏。” 永恒结界的天光落在她的嘴角,那里扬着一抹春日的笑意,“风云起时,化身为龙。慕灵,蛟族从今以后,便交给你了。” 书客居阅读网址: 203 再见了,萧宸逸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他要用仙界赖以生存的灵炁,来同主宰人间界的天道做一场赌注。 所谓仙人,也不过是在人间界辗转许久,趁着上古时期灵炁充沛时飞登仙界的。可他们一旦入了三界六道之门,便会认为自己与那些“凡夫俗子”不同,是高高在上的。 如景佘之流,纵使被贬谪下人间界千年之久,依旧看不起尚未追寻到大道的人族。 “我倒想看看,那些仙人有朝一日跌落神坛,究竟是怎样一副可悲的模样。” 镇压魔龙的山峰塌陷了,持续了千年的术法一朝被毁,连同镌刻在那些锁链之上的无数名字一起,葬送在了阴冷幽暗的碎月湖底。 叶绿芜是被冷醒的。 后背的疼痛已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原本就残破的衣衫被血液和阴冷的湖水贴在身上,冻得她直打冷颤。 还未直起身,便感到头顶撞上了一块冰冷的巨石。 应是方才山石迸裂,自己落在了几块巨石之中,恰好躲在了一处缝隙内,这才没有被砸成肉馅。 命倒还是挺大的。 她慢慢伸手去摸了摸腰间的佩剑,这才定下了心。还好,若是在一片动荡中遗失了,自己可真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白来一趟不说,还落下了一身伤。 右腕略一翻转,一团火焰便自掌心之中跃起,将四周不大的空间照亮了。 术法已然失效,阴寒的湖水便失去了阻截,正从几块巨石之间潺潺而入,用不了多久,此处便会被完全淹没。 叶绿芜的两条腿已浸泡在湖水之中多时,还好醒的早,不然迟早淹死在这。 她深吸了一口气,右掌紧紧贴在头顶的山石上,火属魂力自经脉中迅速流过,在巨石被掀翻在地的同时,化作了一层薄薄的结界笼罩在她身边。 原本她还以为从这里出去之后,前来的路还不知坍塌到了什么程度,想要重新回到湖边想必也不会那么顺畅。 可没想到面前出现的,竟是一面直上直下的峭壁。 而在这峭壁的上方,略微透出一块血红的天空来。 没想到自己是从碎月湖下来的,出来之后竟直接走出了碎月湾的范围。 见到了出路,她便也不再耽搁,右手捏了个决便极速向上腾空而去,从那一处狭窄的缝隙中穿行而过。 完整的穹顶被割裂成两半,半阙是明媚的天光,半阙是沁血的双月。 永恒结界如此引人注目,便是为天下群妖立了一个最为明显的目标。不过,月江之盟既屹立于此,不正是为了这个吗。 叶绿芜敛了双眸,运起逐日便向着无尽湖泊而去。 灿金的日光让她有些睁不开眼睛,平静的湖面被微风掠起粼粼波光,层层水纹向着远处蔓延而去,金光揉碎在澄澈的湖水中,倒让她想起了许久之前,也曾独自泛舟游荡在这样一片明晃晃的波光中,穿过荷塘采得了一大把莲子。 她将右手挡在额前,远远地似乎看到岸边有一个人。 天光云影下,茂密绿荫里,颤动的波光落在了他的眼角,可他却依旧分毫未动。 “你从此处离去,已有四个半时辰。” 叶绿芜遣散周身结界,轻巧落在湿软的地面上。 “你在等我?”她轻声道。 萧宸逸双眸微垂,摇了摇头,“我在等两个很重要的人。” 他的眸光落在叶绿芜腰间的佩剑上,停滞了一瞬,“可他们的名字,我却不记得了。姑娘的身上,似乎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姑娘,”他缓缓抬起头来,自天际飘来一片轻巧的流云,阴翳落在了他纯净的双眸中,“可认识我?” 叶绿芜嘴角略微扬起,没有回答他的话。 她自腰间解下佩剑,右指微动,赤色的魂力便将其包裹起来。 萧宸逸静静立在一旁看着她,双眸无喜无悲。 佩剑之上开始逸出丝丝缕缕的翠色灵力来,穿过如火的魂力,直直飘入叶绿芜的眉心之间。 良久,待最后一缕灵力也从中流出后,她将手中的剑一横,递在萧宸逸面前,“这个送你。” 他伸手接过,两根手指在刻着花纹的剑身之上摩挲了片刻,而后平静道:“这把剑于我,有些许的熟悉感。可姑娘从湖底将其带出本就不易,我又怎能夺人所爱?” 叶绿芜露出一抹释然的笑意,轻轻摆了摆手,“我要走了,你既与它有缘,赠了你又有何妨。” 她的声音略微滞了滞,便低沉了下来,“认不认识也没什么要紧的,岁月匆匆,会遇到的人又何止千万。一面之缘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见她似有心事,萧宸逸走近了几步,还未开口,便被打断了。 “如今的碎月湾经灵炁滋养,繁花如织,将清晨第一批含露的采下,淘澄咂酱后便可制成鲜花饼,于你有益。” “姑娘怎……” “外面不安全,你呆在永恒结界内便好。” 叶绿芜转身向前走了几步,在原地停了片刻后,忽地转身一笑,“萧宸逸,再见了。” 说罢她周身涌起一层炫目的魂力,整个人迅速升上高空,朝着祭坛的方向坠去。 世间只能存在一个柏阖,我希望活下来的那个,是北桓。 萧宸逸握紧了手中的佩剑,剑眉微皱,用力闭上了双眼。 半晌之后,纤长的睫羽下露出一双平静的眸子来。 “再见,叶绿芜。”他轻声道。 人族与妖族如今虽同住在碎月湾,可却依旧有着极为分明的划分,两个聚居地之间,隔着一片绿意盎然的莲池。 叶绿芜回到自己的房内,将身上破损不堪的衣物换下,先清洗包扎了伤口,而后将一头青丝尽数束于头顶,换上了一身利落的男装。 在识海开始坍塌之后,就连伤口的愈合速度也明显减慢了。 后背上的伤比她预料之中的更为严重,且才过了短短几个时辰,便已有些恶化的迹象。倘若再不加快行动,只怕自己的魂魄还没有被这具身体赶出去,便先因着伤口溃烂而亡了。 就在她准备好了一切,即将出门之时,门外却传来了一道询问的声音。 “叶姑娘,是你回来了吗?” 叶绿芜上前拉开门,便看到了一个年轻的蛟族男子立在外面,脸上还带着些许好奇的神色。 见到她后,那少年连忙低下了头,轻声道:“姑娘,大长老与司祭有请,有一桩要事要与姑娘相商。” 她跟在那少年身后走入祭坛,却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或者说,魂魄。 “快来快来,就差你了。”炽羽抱臂立在一侧,笑道:“我这只有半副魂魄的人都来了,你竟比我还慢,该罚。” 书客居阅读网址: 204 不惧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叶绿芜上前一一拱手,“我来迟了,在此给各位赔罪。” 炽羽摆了摆手,无奈道:“停,你可千万别这样,若是释罗在,肯定要追着我打的。” “算了,说这个做什么。”他敛了神色,沉声道:“从碎月湖底冲出的那条魔龙,你应当比我更熟悉,如今我是这样想的……” 在他说出原委的同时,旖霓已从祭坛之内将大地之脉取出,石质的花瓣之上,流淌着迷离的光芒,竟比起外面的真正莲花来,更添了几分动人。 “原来是这样,”叶绿芜点了点头,郑重道:“好,我答应你们。” 话音刚落,她便双手在身前迅速结印,一红一蓝两种颜色的光芒霎时间便从掌心之中淌出,缓缓注入面前的大地之脉中。 里面早已混合了所有蛟族的灵力,在容纳了她的真龙之力后,便只差云间山的灵炁一条了。 叶绿芜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要赶在这具身体完全崩坏之前上凤梧雪山,便不能再有任何耽搁,还是尽快将灵力归还许明川吧。 至于炽羽的谋划究竟能否成功,她已经顾不得了。只不过在最后的时间里,能做一点事还是不错的。 待她离去之后,旖霓这才转过身来,问道:“前辈,真龙之力的事我也不问了,只不过这云间山的灵炁,要从何而来?据我所知早在血月升起的那日,云间山便已封闭了所有的入口,如今凭我之力定是无法上去的。” “谁说要取得云间山的灵炁,便非要上山了?” 炽羽双眸微眯,似笑非笑地看着旖霓,“你那半妖体内,不全是那里的灵炁?” 听到这话,她露出几分惊讶的神色来,“前辈怎知……” 说完这四个字,她便后悔了。 用着人家的身体,还反问人家为何知晓她曾送萧宸逸去过云间山,这可真是…… “多谢前辈,”她连忙拱手,轻声道:“旖霓这便去了。” 当年魂魄几乎散尽的她在设下半妖之术后,便徒步走了两个月,才将萧宸逸送上了云间山。 人间灵脉的源头,世间清气汇聚之处,原本是不可能允许一个半妖留在此处的。 可她却没想到,当时重光只问了她一句话。 “你可会后悔?” 一千多年前的旖霓自是不会,以蛟族血祭设下的半妖之术,便是为了能够与无月城对抗,为了替所有死于北桓之手的族人报仇。 “弟子永不后悔,还望公子成全!” 就这样,萧宸逸在云间山住了千余年,才稳住了属于两个种族的身体,才没有使得北桓的魂魄被炽羽留存的太花心法驱散。 时隔多年,如今的自己可有后悔吗? 旖霓用力闭了闭双眼,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事。况且,萧宸逸体内的两个魂魄已经开始融合,再说这些陈年旧事,也是毫无作用。 不过,在无人看到的角落,她还是略微蠕动了双唇,轻声道:“我没有后悔,我不能后悔。” 待她走回房中后,便看到长塌之上悬着一柄有个缺口的剑,而萧宸逸正倚着床柱而坐,定定地看着它。 旖霓缓步走上前去,伸出右手在佩剑上略微一碰,心中便更加疑惑了。 这残缺的佩剑之上,并没有灵力。 就像是……不懂修行的普通人族所拥有的那般。 自她有意识起,还从未见过没有灵力的人。在碎月湾中没有,纵使她在北境呆了几百年,那里虽也有人族,可以澧族为首,也皆是身怀魂力的。 “我最近有些忙,便不曾陪你。”她在长塌对面的圆桌旁落了座,轻声道:“碎月湾中的事物那么多,怎么却捡回来一把毫无灵力的残剑?” 萧宸逸侧头略微瞥了她一眼,而后又恢复了方才的模样,“残剑虽寻常,可我总觉得,它能让我想起些什么事情来。” “你想知道什么?” 旖霓目光在他身上悠悠一荡,忽而一笑,“最近是我不对,日后你若是想知道什么,直接去祭坛找我便好了。” “我从何而来?” 他这次应得极快,声音几乎与旖霓最后几个字重叠在了一起。 “你说什么?”她眨眨眼,柔声道:“再说一遍,我没有听清。” 萧宸逸将右臂从头后抽出,对着她坐直了身体,一字一句道:“我说,在来到碎月湾之前,我究竟从何而来?” 听到他这么问,旖霓这才意识到,那柄残剑对于他来说只怕不仅仅是“有些熟悉”那么简单。 自己在祭坛中让整个蛟族将灵力注入大地之脉的那几个时辰中,他究竟去了哪里,又见到了谁? “我说过了,”她清了清嗓子,“你生来便在碎月湾。” “一步也不曾离开过?” “一步也不曾离开过。” 萧宸逸点了点头,便不曾说话了。 他这样子,倒让旖霓有些不好意思,“我这么说,你便信了。万一我是骗你的呢?” 残剑被从床头解下,仍旧锋利的剑锋略微挥动,便传来一阵破空之声。 “骗了,便骗了。”他将残缺的剑锋抵在旖霓修长莹白的脖颈上,目光灼灼,“你觉得,我可会杀你?” 下颌上传来一点冰冷的感觉,她半分都不曾躲避,仍旧立在原地,“你不会。” “你不信,可你会害怕。”他沉声道。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被这样拿剑抵着,我自然会害怕。”她声音轻柔,如同一片皎洁的月光,“可我知道,你不会。” 良久,萧宸逸收剑于身侧,“你信我,我自然也会信你。” “利用也好,欺瞒也罢,你对我好,便是事实。”他将残剑扔回榻上,随即向外走去,“因着这个,骗不骗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况且——” “我不会死。” 萧宸逸在醒来的那天起,便知晓了这一点。 自己的身体非人,也非妖,半妖之躯,拥有天地灵炁对妖族的纵容,又有人族极快的自我愈合速度。 纵使现下能调用的力量还不算多,可他也深知,在体内纯净灵炁的滋养下,能够拥有的力量要比旁人多出数倍不止。 “你这个时候来找我,必是有什么事情。”他立在门框前,神色平静,“我也不多问了,走吧。” 书客居阅读网址: 205 诀别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旖霓略微点了点头,便跟在他身后出了屋子,“这件事非你不可,可你也要注意着自己的灵力,不要……” 自从京都城之乱的那天后,叶绿芜便再也不曾见过许明川了。 如今她继承了寰清的记忆,前世今生的情加在一起,本应更为浓烈才是。可现下她再次想起在与他相处的那些日子,竟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在她接受了真龙之力的同时,便连同镌刻在魂魄之中的三千年沧桑与冷心冷情一起唤醒了。 作为人族活了十几年,在猛然拥有了几千年的记忆之后,她这才发现,自己生为人的七情六欲,似乎都磨灭在了这曾经存在过的悠悠岁月中。 从碎月湾到京都城郊,她只用了两天的时间。 释罗的灵力在她眉心之间翻腾不已,一刻不停地为她指引着方向。 这个村落看上去荒废已久,街道之上落着一层厚厚的尘埃。 叶绿芜放轻了脚步向内走去,靛青的长靴即刻便落上了一片朦胧的灰色,倒像是风尘仆仆的回乡客。 说来也怪,她在这血色月光下待了几个月,可只在永恒结界下过了几天,竟已有些不习惯这真实的人间界了。 与外面相比,如今的碎月湾更像是一场完美的梦境,让曾去过那里的人都深陷其中,再也无法自拔。 待灵力的指引停下之后,她便站在了一个尚且完好的院门前。 她缓缓伸出手去,掌心之下的灰褐色木门粗糙而冰冷,一种名为不安的感觉自指尖缓缓升起,萦绕在了她的心头。 今日是腊月初八,还有大半个月,便是下一年了。 这是人间界自陷落以来的第一个新年,也是叶绿芜的最后一个新年。 许明川要二十二岁了。 良久,她深自了一口气,推门而入。 转过布满裂纹的照壁,院内的情况便一览无余。 这院落并不大,除却面前的正屋尚且完好之外,东西两侧的房屋甚至连屋檐都坍落了一个角。门框歪斜在一旁,偶尔有寒风吹来,便吱吱呀呀地响着。 屋中并没有关着门,也不曾掌灯。 不大的堂屋中所有家具都被清空,只余下了两面光秃秃的墙。墙根处还有些许灰黑的痕迹,尚且能看出这里原有的布置。 十余个阵法层层叠叠落在凹凸不平的地上,金蓝二色的光芒明灭不定,倒也将屋中照亮了不少。 他们显然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 而且,叶绿芜略一皱眉,这里没有许明川的魂力。 她不再停留,转身走入右侧的耳室,整个村落之中,只有此处尚有人气。 耳室本就小,其中竟还挂着许多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幔帐。 长短不齐的帐子将耳室的大半地方都占了去,本就昏暗的天光只能在其后露出一团模糊不清的光影,屋中沉闷不已,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唯一的供桌之上燃着一支细长的红烛,如豆的烛光静静悬在这惨淡的晦暗中,竟有几分能安定人心的力量。它偶尔会在无风的屋中径自跳动,便会噼啪一声炸开一朵转瞬即逝的烛花。 暗紫的阵法从长塌之下铺展开来,沈觅与蔺忱皆双目紧闭,盘膝坐在地上。 这是来自魔域的阵法。 叶绿芜没有惊扰他们,衣摆在空中悠悠一荡,便越过他们向前走去。 原本昏暗的屋中忽地光芒大盛,数道金光从周遭的梁柱之上射出,化为一张极其锐利的网,将她禁锢在原地,半分都动弹不得。 “何方贼人,竟敢擅闯此阵!” 只听得一声怒喝,叶绿芜即刻便感到后颈传来一丝冰凉。 蔺忱的意识被阵法唤醒,才一睁眼便看到面前出现了一个人,提了剑便飞身而起,“速速离去,我便饶你不死。” 叶绿芜伸手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纤细的手腕在金光之上略微剐蹭了一下,便出现了一条极细的血线。虽看起来不要紧,可这疼痛却一点都不比后背的那一大片伤轻。 “是我。”她没有回头,背着身子将玉佩举到耳侧,“我回来了。” 身后传来叮当一声脆响,那一丝冰凉的感觉也随之消失。 长剑落地,蔺忱连忙右手结了印,周遭的金光散尽,他这才双手抱拳,弯腰道:“郡主,蔺忱失礼了。” 叶绿芜摇了摇头,便掀开层层的幔帐走上前去。 她一步步走得很慢,这几个月的时光皆缠绕在她的双腿间,凝结于她的脚踝上。 长塌上铺着厚厚软软的被子,许明川双颊深陷,脸上的颧骨高高凸显了出来,双唇苍白而干瘪,嘴角处还蜿蜒着几条丑陋的裂痕。整个人深陷在松软的棉被中,口中不时发出几声不明所以的呢喃。 许久不见,他整个人都瘦得脱了形。 叶绿芜缓缓坐在床边,伸出略微颤抖的手指,拭去了他眉心之间的一滴浓黑的污血。 印堂上有一个指腹大的伤口,应是做过处理的,依稀还能闻到苦涩的草药味道。可即便如此,这伤口还是在不断恶化,没有半分愈合之象。 “他这个样子,有多久了?”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却冷漠至极。 “已半月有余。”蔺忱的声音透过幔帐而来,有些闷闷的,“自那日起,我与沈觅尝试了所有的术法,最终却只能依靠这来自魔域的共生之术,才能减缓殿下的伤势。” “今日之后,他便会无事了。” 叶绿芜将左手覆在他皮包骨的脸上,右手从自己眉心将那一缕灵力引出,轻轻送入他体内。 她眼眶有些热,鼻尖发酸,可却一滴眼泪都落不下来。 苦涩的泪水在心底蔓延开来,这副不属于自己的身体,如今已有些不受控制了。 他爱自己吗? 毫无疑问,今生如此,前世亦如此。 爱到释罗甘愿将自己成仙的修为毁于一旦,爱到许明川毫无魂力,却能用自己的身体挡下万丈高山之下的滚滚落石。 所以…… 叶绿芜皱着眉勉强一笑,左手滑至他的颈间,将那条已有些磨损的红绳勾起。 赤红的魂力一闪而逝,那枚极为寻常,却被他贴身佩戴了许久的铜钱便落入了掌中。 修长的手指颤抖着握紧,指甲深陷入掌心之中,传来一阵钝痛。 她将紧握的左手贴在脸旁,圆睁的双眸中布满血丝,指节因用力而泛着些许苍白,口中发出一阵嘶哑低沉的声音来,“许明川,我来迟了……” “我如今心里烦乱的很,真想找个人陪我说说话。”她的脊背有些僵直的一寸寸弯下,右而贴在他的胸膛上,“你要的人间清白,我怕是不能陪你去看了。” 书客居阅读网址: 206 以何为凭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幔帐之外已许久没有声音传来了。 叶绿芜靠在他身前说了许多,听着他的心跳声从虚缓不定,逐渐变得沉稳有力,体内沉寂许久的魂力也开始徐徐流转。 良久,她缓缓直起身来,听到自己的脖颈发出皱涩的“咯咯”声。 紧握了许久的左手再次张开,一小滩齑粉从她苍白的指缝中滑下。 “我要去凤梧雪山了,”她最后伸出一根手指,覆上了许明川略微有了些温度的唇,“在这幅身体还能用的时候,将郁晋重新封印。” “我不能再拖累你了。” 她揉了揉干涩的眼角,将厚软的棉被重新掖好,直直走了出去。 “许明川,我要祝你……” 沙哑难听的声音轻轻传来,略带哽咽,道尽了相识两千年的岁月,“长命百岁,万年富贵。” 那个来自魔域的共生之术依旧铺陈在冰冷的石砖地上,耳室之中却空无一人。 蔺忱与沈觅远远立在院中,似乎在说着什么。 岚门之中的火灵以沉着迅捷闻名,可如今的她,却连几丈开外的声音都有些听不清了。 见到她出来,蔺忱即刻转身迎了上来,“郡主刚来不久,怎的就要走?殿下状况若是好转,定是愿意在第一时间便看到郡主的。” 叶绿芜双唇微动,过了片刻才发出声音,“正因如此,我才要走。” 她向前走了几步,将两样物什放在蔺忱掌中,苦涩道:“蔺忱,倘若他醒了,你便替我将这两样东西还给他吧。” 那是两枚玉佩。 一枚是许明川幼时所刻,是太子府的私印,另一枚是他珍藏许久的血玉凤凰,代表了许明川本身。 去年你曾以太子府为聘,今日我便将其归还,至于你这个人,我也不能再见了。 蔺忱看着这两样东西,疑惑不已,“郡主,你这是……” “这天下很快便会恢复原样了,”叶绿芜没有让他把话说完,便迈步向前走去,“他若能忘了我便是最好的打算,若是忘不了,便封了他的记忆。” “这几个月中发生了许多事,”她一面用魂力将自己包裹起来,一面道,“前因后果我已用术法留在了那血玉凤凰中,你们若是想知晓,便自己听吧。” 血月当空,双月共在长天之上,一颗赤色的流星自地面而起,穿破云层直直而去。 沈觅看着她的身影逐渐消失,这才转过身来,“这东西究竟要不要交给许明川?你心里又是怎么想的。” 蔺忱将那两枚玉佩收于怀中,摇了摇头,“我不曾有过心悦之人,这些事情我确实不懂。不过郡主的托付,我还是要听的。还是先看看殿下的情况,再想想该如何告诉他吧。” 待他们再次走入耳室中时,却看到共生之术凭空消失了。 “我们三人的性命通过这个术法相连,若是三人如今情形大致相同,这个术法便会自行消散。” 沈觅长长呼出一口气,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看来她说的没错,许明川没事了。” 身体上是没事了,只不过这心里怎么样,可谁都不知道。 蔺忱将那些碍事的幔帐一一卷起,而后跪在榻前,“殿下吉人天相,此番逢凶化吉,日后定会一帆风顺!” 许明川虽然醒了,可却以一个十分怪异的姿势靠在墙边。 在他原本躺着的地方,被子依旧平整地铺在那里,而他却像是护着什么一般,不敢上前。 “她来过了。” 短短四个字,便让蔺忱有些手足无措,“殿下,郡主她……” 许明川似是不曾听到他说话,干裂的双唇微动,布满血丝的双眸中泛着一片死寂的光,“我做了一个梦,昌国富足,百姓衣食无忧,我将红妆铺满了整个京都城。她那日穿着如火的嫁衣,远远立在闺阁中。” “我本以为,此生便是圆满了。” 他的声音因昏迷许久而十分喑哑,却听的蔺忱心中一阵发苦,“可待我走近一看,那根本不是嫁衣。” “那是小芜最喜欢的一件月白长衫,她浑身是伤,鲜血浸满了那件长衫。除此之外,我的眼中便什么都看不到了。” 蔺忱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不住劝着:“殿下,只不过是一场梦罢了。郡主方才还为您治了伤,你们定会美满的。” 他的话在此时听起来是如此苍白无力,就连供桌上的红烛,也在此时恰巧燃尽了。 一缕青烟从融化的烛泪之上升起,发出一声轻微的嗤响。 许明川露出一丝苦笑,他消瘦至极的脸因着这个微小的表情,竟露出些许可怖来,“蔺忱,你不必说这些。我知道的,那不是梦。小芜知晓我会醒,却仍旧离去,便什么都说明了。” “殿下,只要你们现下没事,便还有希望。” “我会好好活下去。”他灰白的面容忽地焕发出一丝光彩,“她给的命,我怎能作践。” 说罢他指了指榻上那小小一滩齑粉,轻声道:“还有一件事要你帮我,你是金属魂力,将它恢复原状应当不是难事。” 蔺忱即刻起身,灿金的魂力瞬间在屋内爆开,像极了许久未见的骄阳。 待他出去后,许明川这才从袖中取出那截断裂的红绳,再次郑重地将铜钱穿在上面,而后系在颈间。 如同他初次得到的那天一般。 “长命百岁,万年富贵。” 他轻声重复着这句话,半晌之后,才缓缓摇了摇头,垂眸喃喃道:“究竟是我听错了,还是她真的这般说。” 说罢他指了指榻上那小小一滩齑粉,轻声道:“还有一件事要你帮我,你是金属魂力,将它恢复原状应当不是难事。” 蔺忱即刻起身,灿金的魂力瞬间在屋内爆开,像极了许久未见的骄阳。 待他出去后,许明川这才从袖中取出那截断裂的红绳,再次郑重地将铜钱穿在上面,而后系在颈间。 如同他初次得到的那天一般。 “长命百岁,万年富贵。” 他轻声重复着这句话,半晌之后,才缓缓摇了摇头,垂眸喃喃道:“究竟是我听错了,还是她真的这般说。” 书客居阅读网址: 207 凤梧雪山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她话音刚落没多久,原本半透明的身体便迅速化为真实,最终变得极为真实,似乎是叶绿芜去而复返一般。 “你这般看着我,是不是心动了?” 清瘦的身影从卷起的幔帐后缓缓移上前来,双膝跪在榻边,一张明艳动人的脸便凑在了许明川面前,“我们来做个交易吧,筹码便是我这具身体。” 纵使心中知晓面前的魂魄并非叶绿芜,可这张脸却让他不舍得移开目光。经过刻意描绘的模样,每一根发丝都是极致的完美。 他不自然地垂下眼帘,别过头不去看她。 那女子轻笑一声,伸出一根玉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放在他的喉结上,而后缓缓下滑,“我的模样刻在你心里,你看或者不看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如今分明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子,可许明川依旧觉得,那圆润指尖划过的地方,留下了一簇撩人心魄的火苗。 “我听到了,”指尖停留在他心脏之上,整个人再次向前倾身,饱满的红唇略过他的碎发,紧紧贴在耳旁,“你这里的声音。” 许明川本就虚弱无力,又怎能消受得起这般风情。 他心中气急,可看到面前的这张脸,只能无奈道:“你究竟要怎样?” “送我入仙界,”她忽地张开双臂,环在许明川颈上,“我便让你的心上人再用我的身体一段时间,否则……” 妖媚的声音低了下去,如同魔域中的低语,“你和她,一个也活不了。” 郁晋长眠于凤梧雪山千年,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再无人到过那里。 在这座终年积雪的高耸山峰之后,便是群妖聚集的北境。 在北境之中,天道便不再偏向人族,而在失去了限制后,那里的妖族修为究竟到了什么样的境界,无人知晓。 因着越往北走,清气便越稀薄,故而到了最后的几十里路,已是不能御空而行了。叶绿芜只得迈开两条腿,跋涉在弥漫了数千年的风雪里。 待她终于站在凤梧雪山面前时,人间界已是到了腊月二十八。 也不知因为什么,她身上恶化了一路的伤口最近竟有好转的迹象。虽说还没有开始愈合,可能保持现状,便已是万幸了。 叶绿芜将小臂上的布条略微向下移了移,挡住那一小块裸露在外的,溃烂的皮肤。 自从自己不能很好地控制这具身体以来,它便像是一具真正的尸体一般,开始缓慢溃烂了。 她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笑,也对,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早在二十年前便葬在了碎月湾。能坚持这十余年的时光,已是十分不易了。 好在,过了这几日之后,便再也不用为了此事烦心。 传言中,凤梧雪山之内有三层结界,分别保护着郁晋的三重封印。 在天下九个阵眼都被破坏之后,这第一层结界便早已自行消散了。 叶绿芜在踏入其中的一瞬间,便感觉到一阵极其阴寒的气息扑面而来。纵使感觉已有些退化,可依旧让她不住地牙关发颤。 同样都是漫天风雪,可凤梧雪山的严寒却要比太华山更甚。 身上虽穿着层层的衣衫,可却像是不起作用一般,这严寒带着灵力,从她的经脉之中沁入,在每一处穴位之上盘旋。她甚至看到在只剩三成完好的识海之中,都凝起了一层薄薄的霜花。 当年郁晋应是想穿过凤梧雪山,到了北境之后便再无所阻碍了。 这座延绵不绝的山脉,隔断的不仅仅是人族与妖族,更是自从太华之乱以来,三千年的规则与偏见。 不过人族与妖族以此为界,究竟是因着两族当真势不两立,还是天道刻意如此? 叶绿芜心里一直有个疑影,公子桃夭故去之后的人间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将持续两千年的大修道时期结束,再之后的两千年中,三族之中竟无一人飞登仙界。 或许炽羽所言的人族修行桎梏,也与此有关。 那时人间界遭受的天道惩罚,又究竟是什么? 脑海中的思绪还未理通,面前便出现了一大片明镜一般的湖泊,血色的苍穹完整地倒映在其中,还未走上前去,便有如坠云端之感。 是镜,亦是湖。 叶绿芜将双手搓热,而后略微暖了暖早已失去知觉的耳廓,便向前走去。 这里,应当就是凤梧雪山的第二层结界了。 湖面上结着厚厚的万年寒冰。 她在岸边俯下身来,冻得通红的右手轻轻按在冰面上,将自己的魂力稍稍当初一缕,在下面寂静了三千年的湖水中扩散开来。 虽说此处的结界是人族所设,自己在此动用魂力应是无碍。可毕竟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再加上封印动荡,倘若就这样贸然前去,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她双目微闭,将所有的意识灌注于那一缕魂力之上,渴望能从这一湖的静水中感受到些许的气息。 魂力也好,妖力也罢,只要有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她便能略微知晓在此处曾经发生过什么事。虽说没有遥夜悬梦鉴那般准确,能感受到的时间也不长,可也是足够了。 忽然,她双眸猛地睁开,眸光闪烁着不安的神色。 自己的魂力,被拉住了。 在这深不见底的湖水下方,她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以结冰的湖面为界,整个湖泊便是一面倒在地上的镜子,自己所在的这一边是真实的。而被倒映出来的那个世界中,岸边也有一个人。 两道微弱的魂力在冰冷的湖水之中相撞,搅动了停滞的三千年岁月。 在原本倒映着血色苍穹的湖面上,此刻开始泛起了粼粼微波。 片刻之后,其上原有的画面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便是一个诡异的世界。 叶绿芜目瞪口呆地向下看去,那里的房屋都是倒立着的,而在旁边行走的人,却是正常的方向。无数人影在湖边穿行而过,任何一个人的脸,她都看不清。 除了那个蹲在湖边的,右手伸入水中的女子。 似是感觉到了她的视线一般,那女子缓缓抬头,森然目光穿过清澈至极的湖水而来,嘴角凝着一抹诡异的笑意。 叶绿芜一惊,连忙将右手从湖面上收回。魂力之上的力量忽地一松,她整个人便跌坐在了坚硬如冰的雪地上。 她在另一个世界之中,看到了自己。 书客居阅读网址: 208 另一个世界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天色将暗,霞光熹微。 血红的圆月从镇子后方升起,漆黑的天空瞬间便罩上一层红光,撒在破旧而稀疏的建筑上,蔓延成一片妖冶的景象。 空无一人的街道中,一串脚步声突兀地响起。 “咚咚咚……” 夏则喘着粗气不断向前跑动着,片刻也不敢停歇。 他已经这样高强度地奔跑了许久,现在每一次喘息肺管中都会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如果再找不到藏身之处,他就要坚持不住了。 血月现在还没有完全升起,他的影子模糊不清地投在身前,让他剧烈跳动的心稍稍有些安定。 “它”还没有追上来,还有时间! 他右手紧紧捂在胸前,似乎这样就就能减轻咽喉中的灼痛感,以及心中挥之不去的恐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咽喉中的刺痛感已经蔓延到了整个呼吸道,每一次呼吸都会让这疼痛加剧一些。喉咙里就像燃着一团火一样,他似乎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喉咙马上就要燃烧起来,这剧痛似乎将他劈成两半,再也无法忍受。 就在他再也无法坚持的时候,眼前终于出现了一间纯黑色的房子,在这个世界全部浸染在血红的月光中的时候,只有它里面连半点亮都没有,是绝对的黑暗。 夏则疲惫通红的脸上露出几分喜色,这房子的出现让他又感到双腿再次拥有了力量。在几十米的急速冲刺过后,他向前一跃,进入了房子的范围。 他四肢舒展,平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黑暗中。虽说是夏天,可他却穿着十分厚实的卫衣,即使是这样,地板的凉意还是透过衣物紧紧贴在他的后背上,从尾椎到后脑勺一片冰凉。 终于……逃出来了。 只要在血月完全升起之时,躲在这个“绝对安全”的房子里,就能顺利地完成这次任务,离回归正常的人类世界就又会近一步。 夏则在地上躺了半天,压下咽喉中翻滚的血气后,才挪到破损地只剩一个框架的门前,抬起左手腕看着手表的指针一分一秒旋转着,而后—— 午夜十二点了。 他松了一口气,紧紧握着手中的那枚染血的戒指,只要等着血月消失,自己就能看到从这里离开的路了。 就在他完全放松下来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凉意,似乎有一只冰凉的手顺着他的脊椎一寸寸向上摸。他浑身的肌肉瞬间紧绷起来,丝毫不敢移动,额头上因为恐惧而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呼,”一口阴冷的湿气扑在他的后颈上,紧接着就听到一道空灵婉转的声音轻轻在耳旁响起:“你,违反了悖论。” 夏则的脖颈僵硬地向后旋转,发出一串干涩的“咯咯”声。 就在他转身的一刻,身后阴凉的感觉瞬间消失了。 背后,空无一人。 还有机会! 趁着这个间隙,他右腿猛地在地上一蹬,整个人瞬间窜了出去,再次回到了那妖冶的红色月光下。 他连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常亮的屏幕上面是一个像血迹一样的时间。 天色将暗,霞光熹微。 血红的圆月从镇子后方升起,漆黑的天空瞬间便罩上一层红光,撒在破旧而稀疏的建筑上,蔓延成一片妖冶的景象。 空无一人的街道中,一串脚步声突兀地响起。 “咚咚咚……” 夏则喘着粗气不断向前跑动着,片刻也不敢停歇。 他已经这样高强度地奔跑了许久,现在每一次喘息肺管中都会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如果再找不到藏身之处,他就要坚持不住了。 血月现在还没有完全升起,他的影子模糊不清地投在身前,让他剧烈跳动的心稍稍有些安定。 “它”还没有追上来,还有时间! 他右手紧紧捂在胸前,似乎这样就就能减轻咽喉中的灼痛感,以及心中挥之不去的恐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咽喉中的刺痛感已经蔓延到了整个呼吸道,每一次呼吸都会让这疼痛加剧一些。喉咙里就像燃着一团火一样,他似乎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喉咙马上就要燃烧起来,这剧痛似乎将他劈成两半,再也无法忍受。 就在他再也无法坚持的时候,眼前终于出现了一间纯黑色的房子,在这个世界全部浸染在血红的月光中的时候,只有它里面连半点亮都没有,是绝对的黑暗。 夏则疲惫通红的脸上露出几分喜色,这房子的出现让他又感到双腿再次拥有了力量。在几十米的急速冲刺过后,他向前一跃,进入了房子的范围。 他四肢舒展,平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黑暗中。虽说是夏天,可他却穿着十分厚实的卫衣,即使是这样,地板的凉意还是透过衣物紧紧贴在他的后背上,从尾椎到后脑勺一片冰凉。 终于……逃出来了。 只要在血月完全升起之时,躲在这个“绝对安全”的房子里,就能顺利地完成这次任务,离回归正常的人类世界就又会近一步。 夏则在地上躺了半天,压下咽喉中翻滚的血气后,才挪到破损地只剩一个框架的门前,抬起左手腕看着手表的指针一分一秒旋转着,而后—— 午夜十二点了。 他松了一口气,紧紧握着手中的那枚染血的戒指,只要等着血月消失,自己就能看到从这里离开的路了。 就在他完全放松下来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凉意,似乎有一只冰凉的手顺着他的脊椎一寸寸向上摸。他浑身的肌肉瞬间紧绷起来,丝毫不敢移动,额头上因为恐惧而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呼,”一口阴冷的湿气扑在他的后颈上,紧接着就听到一道空灵婉转的声音轻轻在耳旁响起:“你,违反了悖论。” 夏则的脖颈僵硬地向后旋转,发出一串干涩的“咯咯”声。 就在他转身的一刻,身后阴凉的感觉瞬间消失了。 背后,空无一人。 还有机会! 趁着这个间隙,他右腿猛地在地上一蹬,整个人瞬间窜了出去,再次回到了那妖冶的红色月光下。 他连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常亮的屏幕上面是一个像血迹一样的时间。 书客居阅读网址: 209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身为龙族,却自甘堕落修行清气,同无主之地中的那些低贱人族有什么区别。” 那带着面具的男子从一团浓郁的浊气中缓缓走来,无尽的力量沿着玄色衣袍滚落下来,融入昏沉阴暗的地面之中。 叶绿芜将自己的衣袖从那少年手中扯出来,而后缓缓直起身,透过面具的缝隙,定定看着那双倨傲的眼睛,“柏阖之下便是龙族,你一个狐假虎威的区区人族,也敢来数落我?” 那人还未曾说话,祭坛之中便已是一片唏嘘之声。 “她是不是疯了,竟敢对教主大人不敬。” “教主大人虽说是人族,可也不是咱们能望其颈背的,她今日这是怎么了……” 那男子却嗤嗤地笑了,刺耳的声音从面具之下传来,“人族又如何?普天之下只有我才能驱使烈炎石,无论是什么身份的妖族,若想修补识海,便只能听从我的命令。” 他略微向前倾身,冰冷的面具擦过叶绿芜的耳廓,声音忽地放低,“真龙殿下,就算是你,也不能例外。你因为还能瞒得住多久,不若现在就跪下来求我,我还能救你一命。” 烈炎石,是洪荒对于人间界的恩赐。 传言中铸造了邪剑的神器,是无月城最大的依仗。纵使无月城已神隐数千年,可关于烈炎石的传闻,依旧整个玄门都是人尽皆知。 现下叶绿芜知晓为何要将郁晋封印在凤梧雪山中了。 他也不是要越过此处前往北境,而是要通过这一片无边无际的湖泊,回到无月城中去。 传闻中超脱三界六道的无月城,便是这人间界的另一面。 那么寰清尚在的这个时间中,无月城的城主应该是北桓才对。叶绿芜心中暗想,倘若在这里将北桓消灭,那么在原本的世界中,他是否便会自行消失。 一旁的那少年见她不说话,还以为她是被吓住了,连忙道:“钟离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她一般见识。最近她一直都有点不正常,您是知道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钟离的袖管中便伸出一只枯若老树的手来,向一旁轻轻一挥,那少年便从地上飞了出去,撞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如何?我的真龙殿下,您可想好了?”他虽这般问着,可那双幽深的眼睛里,却噙着鄙夷的笑意,“一点尊严而已,便能救你的命。这样的交易,对于您来说可是半分损失都没有啊。” 叶绿芜皱着眉立在原地,面前的男子从头到脚皆笼罩在一团黑雾中,而唯一露在外面的那两只眼睛,却给她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 这样的眼神,她曾在宸宇的身上看到过,也曾在妖化的萧宸逸身上看到过。 莫非…… 周国皇室,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家族。 “低下你那高高在上的头颅,用生而尊贵的身体跪在我面前,将你的尊严抛却,”他的声音已有些模糊不清,似是隔着岁月悠悠传来,“然后求我,救你的命。” 他要的,是身为真龙的屈服。 叶绿芜听到他这话,差点笑出了声。 “我拒绝。” 她双眸微眯,周身的气势陡然凛冽起来,带着清气的风从她的衣襟抖落出来,瞬间便吹散了整个祭坛之中的浊气,“铸剑师钟离,你以人族之身立于魔族巅峰,妖魔而族对你皆恭敬有加,为何却偏偏要我的尊严?” “你分明知晓,尊严对于妖魔混杂的无月城来说,是最没用的东西。” 钟离左臂略一晃动,一颗黝黑的珠子便从袖管落入了他的掌心之中,“你说的不错,在这里,尊严的确是最可笑的两个字。” 他将那颗珠子拿在叶绿芜眼前,一缕魂力悄然没入,温润的表面之上便闪出了一把细碎的星光,“可你不同,我要的是所有人的臣服,独缺了你的,便不是极致的完美。” 在那颗珠子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之中后,钟离又说了什么,叶绿芜一个字都没有听到。 纵使不曾将其握在手里,可隔着这一拳的距离,她已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着的无边灵力。 这灵力似乎溢出了烈炎石表面,在空中漾着一圈圈细微的波光。 这波光从眉心中扩散入体内,干裂许久的识海中便沁出了丝丝缕缕的灵炁,竟有略微复苏之象。 叶绿芜的双眸之中倒映着两个小小的烈炎石,过了片刻,右手便不由自主地伸向前去。 “想要吗?”钟离左手微动,将烈炎石在她面前左右晃动着,满意地看着她的瞳仁亦步亦趋缓缓移动,“只要跪下,你便能活下去。纵使你不修行浊气,凭借你这一身的修为,也是能跳脱凡尘,飞登仙界的。” 祭坛之中匍匐着的一众妖魔此刻也纷纷直起身来,面上露出十分的渴望,若非知晓钟离的修为远在他们之上,只怕此时早已冲上前去,抢夺那颗传闻中的烈炎石了。 叶绿芜轻轻闭上双眸,而后深吸了一口气,“你当年坠入魔道,为了拥有支配烈炎石的力量,付出了不少代价吧。比如……永远无法被填满的欲望。” “人皆欲望的傀儡,可惜你遇上了我。” 钟离眸中闪过一丝诧异的光,再次握紧了烈炎石,“你应当知晓,倘若没有我,你是活不下去的。都已经在生死关头了,你还在乎那点微不足道的尊严?” “想要吗?”钟离左手微动,将烈炎石在她面前左右晃动着,满意地看着她的瞳仁亦步亦趋缓缓移动,“只要跪下,你便能活下去。纵使你不修行浊气,凭借你这一身的修为,也是能跳脱凡尘,飞登仙界的。” 祭坛之中匍匐着的一众妖魔此刻也纷纷直起身来,面上露出十分的渴望,若非知晓钟离的修为远在他们之上,只怕此时早已冲上前去,抢夺那颗传闻中的烈炎石了。 叶绿芜轻轻闭上双眸,而后深吸了一口气,“你当年坠入魔道,为了拥有支配烈炎石的力量,付出了不少代价吧。比如……永远无法被填满的欲望。” “人皆欲望的傀儡,可惜你遇上了我。” 钟离眸中闪过一丝诧异的光,再次握紧了烈炎石,“你应当知晓,倘若没有我,你是活不下去的。都已经在生死关头了,你还在乎那点微不足道的尊严?” 书客居阅读网址: 210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长河渐落,晓星暗沉。 凛冽的寒风吹开厚重的云层,几缕惨白的月光渗透下来,照出了这偏僻山谷之中的唯一一间房屋。门前吊着两个昏暗的灯笼,里面凭空燃着两簇幽蓝的光,映出两个鲜红的“界”字来,在这阴沉的夜色中格外渗人。 阵阵低沉的喧闹声从其中传出,窗棂之上却看不到丝毫人影。 一个青年在门前站定,抖了抖身上的积雪,而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冷风从大开的木门外灌入,扫去了大半屋中腥臭而令人作呕的味道。 柜台前的人愣了片刻,而后迅速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此处是界衙,客官若是要借宿,还请往别处去吧。” 诸天三界中,唯有魔域大门十日一开,所有生灵若想进入其中,便要在这界衙之中等待时机。 那青年稳步走近,将手中的长剑放在柜台之上,沉声道:“我是来找人的。” 界衙之内门窗皆紧闭,一旁的烛火却在不断摇曳着,黑暗中的一双双暗绿色的眼睛时隐时现,所有人都在盯着这个看起来极为普通的青年。 界官看着自己面前的长剑,通体黝黑,就连半分灵力都感觉不到。这般毫无用处的兵刃,纵使最下等的魔族都不屑使用。 他的神色由谄媚变成倨傲,声音之中隐隐有些不耐烦:“界衙背后靠着的是魔域大门,就凭你这把兵器,纵使进了魔域也是死路一条。我劝你还是速速离去吧,免得白白赔上一条性命。” 在看到他的长剑后,界衙之中便响起了一片嘲讽之声,低沉阴暗的声音层层堆叠,都在诉说着他的自不量力。 一个头上生着一对羊角的魁梧男子从阴暗中走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人族?如今纯种的人族也不多了,我就连这至纯精气的味儿都快忘了。你既然要入魔域送死,倒不如先便宜了我瞿阙吧。” 说罢他伸出右手在眉心一点,引出一缕淡绿色的精气来,“你若乖乖识相,拿出精气来结了这生死契,我便不折磨你了。” 他说了半晌,那青年却连眼珠都不曾转动半分,依旧对着界官道:“我要找的人,是铸剑师钟离。” 这个名字除却他本人之外,想必在当今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敢叫了。 铸剑师钟离,传说中铸成了邪剑太阿的人,而后自愿堕入魔道,以人族之身站在了魔域巅峰。 界衙之中瞬间安静了下来,只能听得到他清冷的声音幽幽响起:“我名郁晋,以此剑为凭来向他取一样东西。” 周遭的空气停滞了一瞬,而后那些魔族转而哈哈大笑起来,摇曳的烛火都因此剧烈地晃动。 “区区人族,也妄想攀扯铸剑师?就你这把破剑,还是拿回去当烧火棍吧。” 见界官并不曾说话,郁晋便将剑握在手中,另一只手极快地从自己眉心引出一缕金色的精气来,与瞿阙的精气混在一起。 “果然是个有眼色的,阙爷这就陪你玩玩。”他淡绿的眼眸中闪着强烈的兴奋,若是吞并了这世间至纯的金色精气,他便有资格进入人人向往的坐忘谷了。 说罢他便反身走回方桌旁,取出一把巨剑来,大喝一声:“看剑!” “噗呲——” 他声音还未完全消散,郁晋的长剑便已贯穿了他的咽喉。 收剑入鞘,面色如水。 没有人看到他是何时出手的,在反应过来之时,他已持剑立在原地。界衙之中静得可怕,连外面的落雪声都清晰可闻。 瞿阙虽是坐忘谷的之外的中阶魔族,可手下掌管着多个界衙,在这一带也算是有名的人物。可他竟然没能在这个年轻人手下过一招?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砰!” 瞿阙高大魁梧的身躯倒在地上,似乎整个界衙都为之一颤,溅起一层稀薄的尘土。 “聒噪。” 郁晋抬腿迈过他依旧睁着双眼的尸体,再次走到柜台前,神色清冷:“魔域大门,下一次什么时候开?” 那界官连忙哆哆嗦嗦地去拿一旁的记档,连着翻了几次,才颤抖着翻到其中的一页,“明日……巳时三刻。” 现在是丑时正,还有三个时辰的时间。 他侧目看着界衙之中噤若寒蝉的一众魔族,心下想着还是避开的好,待明日魔域大门开启之时再来便可。 界衙之外的风雪已略消散了些,他向前走了一阵子,而后倚着一块能被月光照耀的巨石坐了下来,这让他因体内命魂破损而带来的灼烧感减轻了不少。 栖息于自己识海之中的那个家伙应是被吓怕了,连句话都不敢多说。罢了,待明日从铸剑师那里拿到了烈炎石,他便是不愿出来,也必须要出来。 过了半晌,郁晋缓缓睁开淡漠的双眸,冷声道:“各位尾随我而来,还不准备现身吗?” 话音刚落,便听到一旁的枯树后传来一阵异动,几个眼冒绿光的魔族拿着兵器站在了他面前。 “你别怕,我们不是来给瞿阙报仇的,只是想知道你这小小人族,究竟是从何处学来如此精绝的剑术的?” 郁晋缓缓起身,嘴角扬起一丝冷笑,“我可不是什么人族,在下出生至今,已是三百岁有余。” 他双眸一眯,黝黑的双瞳便瞬间化为金色,眉心之间亮起了一个鸿羽般的印记。左臂上金光大盛,一只金色巨爪凭空而现,而后他身体化为一道残影,在众魔族之间穿梭。 仅在须臾之间,那几个魔族便睁着碧绿的双眼倒在了地上。 “不堪一击。” 魔族的血液是三界六道中最为腥臭的,郁晋略微皱了皱眉,便提剑离开了此处。 巳时三刻,通行界舟准时从界衙之后的一团黑暗中浮现出来,一众魔族连大气都不敢出,依着次序坐了上去。 这并不是郁晋第一次踏足魔域,而自魔道圣君修为大成以来,便将此处的星光都吸尽了,只余下了一片无日无月的暗黑天空。 他紧握着手中的长剑,在周遭魔族的注视下随着接引界官缓缓前行,不多时便来到了铸剑师居住的魔居前。 那界官到了此处也不敢多送,便迅速离去了。 书客居阅读网址: 211 人皆欲望的傀儡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因着方才钟离在轿中的动作,飘在空中的轿子虽说落了地,可仍旧向着一旁倾斜。 “放手。”叶绿芜神色淡漠,冷声道。 钟离嗤笑一声,而后坐回原处,锋利的指甲在她小臂上轻轻一划,其上缠绕着的布条便迅速剥落,露出一块手掌大小的溃烂痕迹来。 “看起来您似乎遇到的麻烦比我想象的还要大。”他粗糙的指腹在那一片痕迹上轻轻移动,而后猛地用力按下,满意地看着叶绿芜眉峰蹙起,“许久未见,不知真龙殿下究竟碰到了什么事情,才落得如今这般地步?” 叶绿芜眸光微暗,他这么明显的试探,究竟是对自己的来历当真一无所知,还是另有所谋? 他缓缓松开右手,而后从衣襟上撕下一缕布条来,替叶绿芜重新将小臂缠好,“虽说您许久都不曾回到无月城来了,可这王城中的规矩,应是不曾忘记。” “铸剑师,王城卫队来了。我们不能在此停留太久,您还是先下轿吧。” 外面那两个魔族一开口,叶绿芜的心中便难受得紧,连忙从浮空的软轿中一跃而下,站在了无月王城平整的地面上。 因着离上方的结界较远,那轮巨大的银月之余下了一个模糊的影子,在漆黑无垠的天际之上发出些许惨淡的白光。 除却没有星光之外,这浊气纵横的无月王城,倒让她感觉有些真实。比起血月当空的人间界来说,更像她记忆中的夜晚应有的模样。 身后传来轻微的金石相击声,而后便是一阵微风从后而来,软轿离去的气流吹开她后颈的碎发,微凉的感觉蔓延开来,这时她才重新感受到了凤梧雪山的气息。 钟离所走的每一步,足尖落地之时都会带着声声轻响,如同桃花源中修炼石灵之术的那位司命一般。 二人一路静默而去,除却细微的脚步声之外,似乎连风都在此处停滞了下来。恢宏的王城之中连半个人影都没有,若非一早便知闲杂人等没有资格前来,叶绿芜便要以为这是一座空城了。 不多时,面前便出现了两根极为粗壮高耸的门柱,一个黑紫色的阵法悬立在其中,偶尔有光屑从中逸散而出,其宏伟壮观之象不亚于巅峰时期的太华山。 “过了这扇门,便是无月城的腹地了。”钟离略微低下头来,看着看着叶绿芜道:“此处是所有浊气的源头,我劝你还是将经脉暂时封住,否则在踏过之后的瞬间,只怕整个无月城都要被你搅动了。” “纵使你修为深厚,可是面对无月城中的所有妖魔,想来也会有些力不从心吧。” 叶绿芜没有回话,只是右手迅速点在几个大穴上,浅浅封住了经脉。 这般浮于表面的法子,略微用魂力一冲,便能破掉。虽说不甚严密,可胜在灵活,也不会让自己在急需魂力之时丹田空空。 这只是暂时的妥协,在得到想要的东西之后,她便要在瞬息之间解除自己的封印,搅乱无月城中这一池沉寂了一千多年的浑水。 “铸剑师,不论入了这扇门后会发生什么,此时我还是要对你道一声谢。”叶绿芜抬头看了他一眼,而后便双手交握,郑重作了长揖。 钟离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心中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他们之间不论会发生什么,最终的结局都将是相同的。清浊二气绝不会相互交融,自甘坠入魔道的人族与执意修行清气的真龙,究竟谁会取得谁的性命? 向注定的敌人道谢,这可真是…… 无月王城前的这扇门,能将一切不利于柏阖的事物皆阻挡在外。 封印了经脉的叶绿芜,对于这个阵法来说,便等同于无月城中最低等的人族,毫无威胁之人,自是不会受到阻拦。 她迈过这扇门只用了一瞬,可经过之时还是有一股从内到外都被看得透彻的感觉。术法之上附着的浊气无孔不入,甚至将她的识海之内都探查了一遍。 叶绿芜皱了皱眉,这种感觉她再也不想感受第二次了。 偌大的无月王城之中,只居住着两个人。 万妖之王与他的王妃。 除此之外,也只有铸剑师钟离不算在“闲杂人等”的范围内,而其余的人,皆不在无月王城的眼中。 寂静,幽深,可怖。 这是叶绿芜对于此处最为直观的感受。 厚重的石门缓缓打开,门扇在地面上划过,留下一串熹微的火星。在这持续不断的沉闷声响中,她的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也随着这两扇厚重的大门打开了。 那是她一直以来努力忽视的,名为欲望的野兽。 “只要你心中还存有一丝欲望,只要来到无月王城,便会被轻易唤醒。”钟离向前走了几步,而后忽地转过身来,王城的大门在他身后缓缓打开,他展开双臂,笑道:“真龙殿下,如此渴望活下去的你,究竟用怎样的方法,才能安然无恙从这里走出去?” 他的声音徐徐而来,伴随着一声巨响,无月王城的门,彻底打开了。 浓郁的浊气即刻便扑面而来,将她整个身体都裹挟在内。 无数的声音层层叠叠从心底响起,嘈嘈切切席卷而来,让她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现在还来得及,只要跪下求一求钟离,便能得到烈炎石,这样就不会死了。” 我想活下去…… “冲进去杀了无月城主,人间界就和平了,之后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你。” 我想看到阳光再次布满人间界…… “反正这具身体也不是你的,你的魂魄永世不灭,就算失去了这具身体也没什么大不了,再找一个便是了。” 我想回到二十年前的永定侯府,阻止叶绿芜的魂魄进入碎月湾…… 我想…… “我想,毁了这个无月城!” 她的双眸猛然抬起,黑曜石般的瞳仁之上出现了丝丝缕缕的蓝色,识海在剧烈晃动着,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破体而出。 “人间界的阴暗面,就由我来打破!” 雨雾般的长发无风自动,飞舞在连空气都寂静无比的无月王城中。 书客居阅读网址: 212 无月王城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钟离看到她这般模样,眸中闪过一丝讶然。 欲望被彻底激发出来的叶绿芜,非但没有被其吞噬,反而因此变得更强。 人皆欲望的傀儡。 她的欲望之海并不比其他人的浅,可在这千千万万的欲望中,最为强烈的居然是拯救人间界? 钟离感觉自己有点看不懂她了。 从前的她,因着身份特殊虽也张扬,对于无月城主的命令,听与不听全凭着自己心情,可也未有过这般尖锐的时候。 明知没有烈炎石相助便会不日而亡,可她依旧想拉着整个无月城同归于尽。 叶绿芜飞扬的发丝划过他脸上的面具,在他眼中留下一道银白色的影子。 她在入王城之前便已封印了清气,如今这道光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发出的? 钟离还在思索之时,却感觉到脸上传来一阵凉意。 不好。 他连忙用双手覆在脸上,与此同时,裂成两半的面具落在地上,发出一声令他惊心动魄的脆响。 叶绿芜闻声住了脚步,而后侧着身子,转回头来看着他。 他已经记不清楚将自己裹在那一袭黑袍之中多久了,似乎从选择坠入魔道的那一日起,除却那一双眼睛与两只手之外,旁的地方便再未接触过光芒。 枯瘦的手指掩盖不住整张脸,些许病态的苍白从他的指缝之间逸出,似乎是一张年轻的面孔。 他的额上有一道十分显眼的伤疤。 不似寻常的积年旧伤一般泛白,而是十分浓重的黑褐色。从他的额头中间开始,一直蔓延到了左边的眼角,毁去了这张脸的四成。 莫非他常年带着面具,是为了遮盖这条伤疤? 叶绿芜心中狐疑,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脑海瞬间变得清明,方才的那些欲望尽数被压下,暂时不会被欲望所驱使了。 她看着钟离急切地将自己的脸埋在双手之间,这般模样似乎并不单单为了是挡住那条伤疤,倒像是在害怕什么一般。 罢了,她心中轻叹一声,而后略微弯下腰去,将前襟拎在手中。 顺着布纹的方向猛然发力,便只闻得“刺啦”一声,钟离的面前便出现了一块裂帛。 他也来不及道谢,匆忙从叶绿芜手中接了便迅速蒙了面,而后锋利的指甲轻轻划过,便在双眼处开了一道缝隙。 “多谢。”他沉声道,俯身蹲了下去,将那裂成两半的面具捡起,轻轻收入袖管之中。 这临时的面巾自是不如量身定制的面具覆盖周密,他裸露在外的一小块肌肤暴露在外还不足半刻钟,便已开始变得干裂萎缩,如同他的双手一般。 “这就是代价。”他缓缓迈步,越过立在前方的叶绿芜,“我坠入魔道的代价。” 从此再也不能接触任何的光芒,纵使是暴露在无月城淡薄清冷的月光下,所接触到光芒的皮肤便会迅速老化,再不可逆转。 他是人族的叛徒,也是魔族的铸剑师。 坠入魔道,求得长生,也绝了自己所有的后路。 叶绿芜没有说话,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走向王城的最深处。 身为魔族,不配得到同情。 她不断告诫自己。 一轻一重的脚步声响彻在寂静的街道之上,原本微小的声音打在周遭的墙壁之上,泛出一片层层叠叠的沉闷响声。 无月王城究竟有多大,叶绿芜并不知道。只不过待他们终于站在了最深处的宫殿之前时,已是足足过去了两个时辰。 眼前的大殿本就十分庞大,在其之上还堆叠着数层阁楼,一层层的飞檐高高翘起,就连穹顶之上那一轮明月,似乎都如同一个挂饰一般,落在这高耸入云的宫殿上。 叶绿芜不由得抬头看去,这宫殿的样式并不似如今的人间界中惯用的那般,倒是与太华山中的那些建筑有几分相像。 如今看来,无月城与人间界之间的交流,应是在三千年前便已经停止了。 忽然,一颗光球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中。 那泛着幽蓝光芒的球缓缓从宫殿之上飘下,最终停在了他们面前。 钟离右臂弯曲,右手横于胸前,左臂在身侧平平张开,而后恭敬地弯下腰去:“钟离参见北桓大人。” 这个怪异的姿势叶绿芜并没有放在心上,她所在意的,是“北桓”二字。 人间界中的北桓已被斩杀两千年了,如今在无月城中的他,应该依旧是三千年前巅峰时期的模样。 这可有些麻烦了,她暗自道。 不过那光球也没有给她过多的思考时间,在钟离话音刚落不久,便略微闪烁了两下,幽幽飘向宫殿之中。 “走吧,北桓大人现在有时间。” 他在抛下这么一句话后,也不去看叶绿芜,便径自向前走去。 厚重的殿门缓缓打开,那光球所过之处,原本昏暗无光的宫殿之内便纷纷亮起了摇曳的烛光,似乎在欢迎他们的到来一般。 在烛光的尽头,静静立着一个人。 “北桓大人,您让我寻找的那个异数,我找到了。”钟离再次弯下腰去,行了那个怪异的礼节。 那人影略一动,低沉的声音便缓缓响起,“不错。” 他仅仅说了这无波无澜的两个字,却如同千斤巨石一般,压在叶绿芜的心头,让她从身体到魂魄一阵难受。 清浊之气生来相斥,纵使她在进入王城之前便封印了自己的经脉,可这具自出生便修行清气的身体,遇到了北桓,依旧会产生不受控制的反感。 叶绿芜强忍着自己冲上前去的冲动,咬牙立在原地。 “历代王妃所探寻的无月城剧变,便是你?” 北桓再次开口,而后徐徐转过身来,“我倒要看看,就凭你,能让我无月城陷入怎样的境地。” 他的面容在摇曳不定的烛火中略显模糊,纵使是带着暖意的昏黄光芒,落在他的身上,也如同殿外的月光那般冰冷。 叶绿芜无奈地闭上了双眸,不去看那张极为熟悉的脸。 又是萧宸逸的模样。 不对,应该说这本就是北桓的样子。 他的双眸深邃不见底,眸光略一晃动,便是无月城的天翻地覆。 书客居阅读网址: 213 与北桓的宿命之战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钟离低垂着头,立在一旁默不作声。 北桓一步步走近,那些如星的烛光便随着他的脚步而纷纷摇晃,似乎连空气都追随着他的身影流动。 “你不是寰清。” 他忽地俯下身来,带着凉意的鼻息扑在叶绿芜脸上,而后深吸了一口气,“纵使你们的气息完全相同,可无月王城的选择是不会错的。你的心与这里格格不入,不属于无月城。” 他身上带着的浓重浊气让叶绿芜十分难受,下意识便偏了头,避开他的目光。 北桓双眸微眯,忽地伸出手去扣上了她的下颌,沉声道:“纵然如此,这世上的妖族皆应奉我为主,你也不能例外。” 他的情绪略一转变,宫殿之中的烛光便霎时间暗了下来,大门分明紧闭着,可叶绿芜依旧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呜咽声。 她向后退了半步,方才被北桓扣住的地方还残留着些许的绯红,仅仅被浊气触碰了片刻,便已有些微微的刺痛感。 “你不能容忍一个修行清气的人留在无月城,在方才你便想杀了我。”她嘴角轻轻勾起,目光冰冷,“可你又不能罔顾无月城数千年的推演,不知道在杀了我之后会发生什么变故,故而迟迟不敢动手。” 北桓直起身来,身后红烛光芒大盛,整个宫殿都被他的影子罩在其中,“那又如何?我不能杀你,却能将你永远囚禁在这无月王城中,日夜与浊气相伴。” 他嗤笑一声,沉声道:“我会亲手消除,你这个异数。” 无月城中的绝对服从,不允许有人将其打破。 叶绿芜缓缓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唇前,苍白的指尖在阴沉的宫殿中划过,如同晨曦将至,“醒醒,纵使有那一天,想必你也看不到了。” 北桓不自主地皱起了眉,“你说什么?” “柏阖一族出现了孪生兄弟,纵使你龟缩在这无月王城数千年,也只不过是延缓些时日罢了。”她静静立在那里,便如同于绝望中盛开的花,“真正的异数,其实就是你自己,还有你的同胞兄弟,郁晋。” 钟离略微抬起头,眸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而后悄然退后半步。 北桓的神色已然有些不耐烦,纵使知晓以她的修为并不会威胁到自己,只不过逞一时口舌之快罢了,可心中依旧一阵阵的恶心。 果然清气这东西,无论何时都会令人不快。 叶绿芜一面说话,一面细细观察他的神色。 她犹记得郁晋曾说过,他直至现在只回过两次无月城。既如此,他必是在出生后便被送往人间界,此生不得归。而北桓则永镇无月城,以保柏阖一族能经久不息。 那么不论是在人间界还是无月城,北桓与郁晋便只能是他自己。 如今站在这里的,便是三千年前,还未曾率领群妖攻上太华的北桓。 叶绿芜眸中带上了些许笑意,倘若杀死了面前的这个北桓,那么双月同出的预言便会被打破,世间只有一个柏阖,便能暂时解掉人间界的危机。 如此一来,北桓存在的痕迹便会被彻底抹杀。 如若没有北桓…… 她双眉微蹙,萧宸逸必死无疑。 “没想到你还知道这个,还不错,配做我的对手。” 北桓狭长的双眼略微眯着,轻轻咬着牙道:“你和你所修行的清气一样,令人作呕。” 他的双臂猛地张开,掌心之中忽地跃起两簇黑紫色的火焰来。 宫殿之内的烛火尽数熄灭,一阵劲风从叶绿芜身后袭来。 她连忙回头看去,只见身后那两扇沉重的石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了,殿外的狂风在不断卷集,浓重的浊气从每一条缝隙中升起,盘旋在宫殿周围。 寂静清冷的月光早已不知所踪,在这一瞬间,无月王城似乎进入了一个陌生的领域。偌大的城池浮在无尽的浊气上,广袤无垠的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他们三个人。 “这便是……柏阖的力量吗?” 叶绿芜连忙将自己的经脉解开,真龙之力瞬息之间便流淌在了四肢百骸。 能创造一个全新的领域,如此的力量在她积攒了两千年的记忆中从未听说过,似乎只存在于洪荒时期。 天地初分之后,这个世界的模样便已定格了。北桓如今所展现出来的力量,竟相当于直接创造了一个新的世界! 创世……之力? 一根银亮的丝线极速在叶绿芜脑海之中闪现,她双目圆睁,在这一瞬间,她似乎窥探到了被隐藏在无月城中的最终之秘。 世上至高无上的力量并未失传,而是选择了柏阖一族作为它的继承者。 创世之力,便蕴藏在柏阖体内。 他们历代只有一人长存于世,他们传承不灭,他们代代不息。 破碎的星魂,永生不得相见的兄弟,以及命中注定的——必有一人先行毁灭。 “我无月城苦心经营数千年,屈居于人间界之下已经够久了!” 北桓的身形在黑紫的浊气中时隐时现,眸中闪动着狂热而欣喜的光,他神色狰狞,声音嘶哑而洪亮,“双生的柏阖,才是无月城真正的异数。寰清,你便是我等待千余年来的最终契机。今日,我便从你开始,将整个人间界踏在脚下!” 叶绿芜被这狂风吹得有些睁不开眼睛,而周遭都是同样浓郁的浊气,她根本无法在这样的情形下判断出北桓现下的情况。 丹田中的力量被一丝不剩地挤出,真龙之力瞬间爆出,将她周身的浊气击退在三丈开外。 “有我在,你休想!” 她双眸怒睁,丝丝湛蓝色的光辉在黝黑的瞳仁中闪现,竭力嘶吼过后,喉头竟涌上了一丝甜意。 糟了。她心头忽地一跳,这具身体是人族的,且已然崩坏数月,根本无法承受这般强悍的真龙之力。 可释放出的力量已是无法收回了,叶绿芜紧咬着牙关,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将已离体的真龙之力凝成术法。 “无月城!今日即便是死,也要与你同归于尽!!” 繁琐的阵法出现在脚下,一红一蓝两团力量在周身盘旋半刻后,便各自凝成了一条龙的模样,瞬间便将宫殿之内的浊气扫空一半。 失去了那些碍事的浊气,北桓的身影便清晰地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之中。 叶绿芜怒喝一声,超出承受范围的识海已然开始迅速坍塌,而那两条光龙也在她的控制之下嘶吼着砸在北桓身上。 “砰——” 清浊之气相撞,发出了如同山河迸裂的巨响。 无月王城所处的这个领域,也在这般的力量之下颤动了片刻。 而后,一丝裂痕出现在了领域之中。 书客居阅读网址: 214 三千年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她这般疯狂的举动,让北桓也略微有些惊讶。不过这惊讶的感觉仅存在了几息,便一瞬即逝了。 纵使叶绿芜如今的身体迅速崩坏,只能将真龙之力的威力发挥不到七成,可她的力量由清气所化,与浊气纵横的无月城本就水火不容,再加之威力如此之大,虽是一己之力,可也能够将这池浊水搅得天翻地覆了。 北桓看着这两条龙直直向自己袭来,倒也不躲不闪,只是将双目紧紧闭上,瞬时之后再猛地张开,一双金色的兽瞳便显现在了眼眶之中。 而后他的周身都开始泛出极盛的金光,身体在迅速变大,人族的模样仅在顷刻间便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巨大的猛兽。 与此同时,万钧清气也随着真龙之力重重坠下,直直砸在了北桓身上。 坚硬粗壮的石柱在顷刻间便纷纷断裂,宫殿之上的阁楼一层层塌陷下来,将他们所在的地方砸塌了大半。浓重的尘埃伴随着刺目的光芒一起,在王城之中爆发了出来。 宫殿之中的光芒瞬间便达到了一个巅峰,在殿外领域破碎的一刹那,无月王城似乎化为了一轮耀眼夺目的太阳,照亮了这座阴暗了三千年的城池。 “这是……清气!” 无主之地位于无月城的最上方,与穹顶之上的那个结界,仅有一步之遥。 “族长!如今已出现了清气的踪迹,我们是否借此一搏?” 说话的男子眼中闪着狂喜的光,伸手疯狂指向天际,“只要趁此机会将这结界打破,我人族从此便不会再受妖魔奴役了!” 他的话激起了千层浪,被奴役了数千年的人族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希望。 族长原本还准备再看看情况,可看到面前那道道灼灼的目光,便心下一横,点了头,“想来今日便是我人族翻身的契机,天道最终还是轮回到了我们头上。” 说罢他高高举起右手,掌中泛出了一簇不甚明亮的红光,“王城中浊气太重,纵使这清气强悍,可想必也撑不了多久。虽不知究竟是谁在帮我们,可现下还是先与他里应外合,一举击破这个结界!” “清气倒灌无月城,这世间便是我人族的天下!” 声声怒喝从荒芜的无主之地爆发出来,带着人族被奴役三千年的愤恨,乘着劲风回荡在整个无月城中。 因着此处清气微弱,即便将人族的魂力加起来,也只能凑成一式差强人意的术法。 此刻,除却族长之外,所有人的丹田之中皆是空空如也,他们所有的希望,如今都在族长手中的那一小簇魂力之上。 “待王城之中的清气飘上来后,我便会随即启动这个术法。”他将那一星微弱的魂力攥在掌心之中,郑重道:“不论成与不成,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 众人心下战战,成则人族百岁无忧,倘若失败…… 族长眸光暗了暗,决不能失败。 在叶绿芜的记忆中,一共只见到过两次柏阖的原身。 而这两次,都是北桓。 她看着面前通体黝黑的巨兽,四蹄之上的金光如同流云一般,让她的眼睛都有轻微的刺痛感。 上次亲眼所见他的原身,还是在八个月以前,周国盛京。 “你的修为的确不错,能逼得我现出原身。” 低沉醇厚的声音从他口中逸出,回荡在坍塌了大半的宫殿之内,“我不会杀你,只不过在今日之后,你便会永困无月王城。” 巨大的兽瞳之中似乎闪过了一丝冰冷的笑意,化为原身的北桓居高临下看着倒在地上的叶绿芜,心中一阵畅快,“你便在此等着吧,待我率领无月众妖踏平了人间界,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 盘旋着金光的爪子上凝起一团黑紫的浊气,而后悬立在叶绿芜上方,“和你的清气说再见吧,寰清。” 浊气飘飘荡荡落在地上,瞬间便化为了一个极为古老的阵法。 三千年前的阵法。 北桓再次瞥了她一眼,而后四蹄之上的金光便迅速流动起来,他如同踏着金色的流云一般,缓缓离开无月王城。 他巨大的身影在离开宫殿范围的一瞬间,身后的长尾便猛地一扫,将尚且完好的石柱尽数毁去,而后伴着浊气升上了高空。 失去了所有的支撑后,这座高耸浩荡的宫殿完全倒塌了下来。 无数的碎石断柱簇簇落下,原本立在上方的阁楼也塌陷在一侧,高高翘起的飞檐掉落在地上,夺取了叶绿芜眼前的最后一丝光明。 她出不去了。 经过真龙之力冲撞过后的身体,崩坏速度已是前所未有的迅速。才过了短短两刻种,她便能感觉到自己左手指尖的感觉已然消失。 皮肉腐烂在永恒的寂静里,脆弱的白骨暴露在令人作呕的浊气中。 叶绿芜蜷缩在一块倾斜着的石板下,枯涩了许久的眼眶此时终于有了一丝湿润的感觉。 周身的每一块皮肤都在叫嚣着他疼痛,她的意识漂浮在仅剩方寸完好的识海之中,剧痛分明传到了脑海里,可她却像是感觉不到一般。 这无月王城里,可真冷啊。 她想到了自己初入太华的那日,曾经的战场之上散落着漫山遍野的长剑,太华秘境落成之后,整座太华山中的数千弟子,仅剩一个花燕珺独守在山巅的那一方天地里。 和平相处了数千年的无月城与人间界,原本便互相不满。可如此大规模战争的爆发,需要的便是一个导火索,一个让北桓名正言顺冲出无月的理由。 叶绿芜之前一直不明白,究竟在三千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能让北桓有勇气与天道相抗。 如今她知晓了,三千年前的那个导火索,便是自己。 今日她拼死冲入的,是三千年前的无月王城。 而北桓从这里出去后,便会像典籍中所记载的那般,率领无月城中的妖族攻上人间界,屠尽太华山。 染血的历史即将重演,可被困在这里的自己,就连赎罪的机会都没有。 如今风雨飘摇的人间界,再也经不起这样一场浩劫了。 她的意识在无尽的黑暗中飘飘荡荡,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看到了自己的身体,正躺在无月王城冰冷彻骨的地面上,周遭落满了细小的碎石。 我……要死了吗。 魂魄在崩坏的身体中颤动不已,似乎在惧怕着即将到来的一切。 书客居阅读网址: 215 无月城的覆灭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丹田之中空空如也,失去了清气庇佑之后,这具身体被浊气包裹着,无时不刻不在饱受侵蚀。 无尽的欲望再次滚滚而来,而此时,萦绕在她耳边的,再也不是要拯救人间界了。 自己还能得到救赎吗? 事到如今,她想知道的谜底几乎都已经揭开。而唯一尚未知晓的人族之惩在她心中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她没有能击败北桓,也没有解除双月同出的异象。 叶绿芜似乎在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一星微光,这光芒如同星星之火,在她几近荒芜的识海之中燃起了一片燎原之势。 无月城是人间界所有欲望组成的投影,而此时的人间界也不是三千年前那般模样了。 这里的人在通过凤梧雪山的结界之后,便会代替原本在人间界的那些人。而此时清气本就稀薄,人间界中也充斥着黑暗与欲望。而在要代替的人与自己相同的情况下,清浊之气便不可能合二为一,而无月城中的群妖,在失去了容身之处后,又会如何? 她僵硬的嘴角略微勾起,北桓啊北桓,纵使你算无遗策,可终究还是算漏了一步。 没有容身之处的无月群妖,只怕才出了结界,便会被凤梧雪山残存的清气所镇压,而后—— “全军覆没。” 三千年后的人间界,便会是所有妖族的葬身之地。 只差最后一步。 “钟离,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叶绿芜细微冷漠的声音在坍毁的无月王城中响起,似乎从欲望的最深处而来,悠悠落在了钟离永不能被满足的心上,“你替我解了北桓的术法,我便应下你一个要求。” “你的面具,对你很重要吧。” 让我看看,困扰你几千年的心魔,究竟是不是我所猜测的模样。 “只要你放我出去,我便能够替你找到那个人。说不定,我还会找到你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寻求的答案。” 答应我吧,顺从自己心底的欲望。 “你其实,很想从魔道出去的吧?” 人的欲望便如同高山至善的滚石,一旦开始,便再也没有停下的那一日。 “摆脱这个可悲的诅咒,堂堂正正站在光芒之中,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助我一臂之力,我会亲手将整个无月城送上绝路。 以及……顺从于北桓,修行浊气的全部妖族。 钟离靠在她身后的石板之外,她的声音分明轻飘飘的,可一字一句飘入耳中,竟让他想起了当年选择坠入魔道之时,魔道圣君所说的一句话。 “以人族之身成魔,我希望你不要后悔。” 他原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后悔。 只是付出了一点代价,便能得到旁人终其一生都无法得到的力量。只要能站在巅峰,又有什么会后悔的呢。 他的手指探入衣袖中,轻轻摩挲着已碎成两半的面具。 干枯的指尖早已感觉不到冰冷的温度,可在他心中,那个面具始终带着那个人的温度。 那个女子的模样,早已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她容貌平凡,无论在何处,都能轻易泯灭于人群中。 分明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平凡两个字,可却让他记了这么多年。 “若你以后的模样真的会吓到我,那就带上这个吧。不过我才不害怕,只是怕吓到那些胆小鬼罢了。” 袖中冰冷的面具烫伤了他麻木数千年的手指,干瘪的嘴角在面巾之下略微撇了撇。 不仅平凡,还很蠢。 “我答应你。” 他的声音从永远无法被填满的欲望中淌出,不经意间带上了些许作为人的情绪。 铸剑师钟离,再一次做了叛徒。 叶绿芜捂着双眼癫狂地笑了,她终究还是败给了欲望,将自己的魂魄出卖给了曾经最为不屑的心魔。 三千年前北桓屠尽太华之时可没想过手下留情,那么自己何必要同情那些修行浊气的妖族? 钟离的魂力自石板之外缓缓流入,身下的阵法迸出一阵夺目的紫光。 脚边的落石自行移开,塌陷的宫殿为她让出了一条离开的路。 抛却所有感情,将魂魄交予欲望。 “我不是寰清,也绝不会手软。” 浑身的经脉皆被打开,修行清气的身体每走一步,便会在无月王城中留下一个无法弥补的空洞。 一丝不属于无月城的光混杂在清冷的月辉中,自数里之遥的无主之地上洒下,落在了她的身上。 叶绿芜缓缓抬起头,冷漠的双眸平静无波,“看来,我运气还不错。” 说罢她迅速转身,右掌迅速贴在钟离眉心之上,将恢复了些许的魂力注入他体内,沿着奇经八脉最终汇在了丹田处。 “我不了解魔族,可人族之躯,我还是有把握的。” 她眸光一暗,所有的魂力在此时瞬间收紧,化作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的所有力量禁锢在其中。 再之后,剩余的魂力则贴着他周身徐徐铺展开来,如同他的第二层皮肤一般,紧紧贴在身上。 “如此一来,只要你不主动使用力量,便能在人间界安稳生存下去,而不必担心被那里的清气所腐蚀。只不过你的面巾,还是要一直带着。毕竟你已入了魔道,这个代价暂时是不可能消除的。” 上方的结界已开始破损,纵使只有些许的清气漏了下来,对于叶绿芜来说,便已足够了。 她上前一步扯过钟离的手腕,在无月城的第一缕清气中腾空而起,盘旋而上。 无主之地的人族在从结界的缝隙中鱼贯而出,走入他们向往了三千年的人间界。 叶绿芜的身影悬立在深不见底的无月城上,头顶便是那一片广袤无垠的湖水,也是这世间的镜子。 “永不再会。” 她的右手缓缓高举,从寂静的黑暗中划过,在身后巨大的银月中留下了一道永恒的幻影。 赤红的魂力在掌中凝聚,紧贴在结界之上的手掌仅需略微用力,其中的清气便如同开天之斧一般,在由浊气组成的结界中横冲直撞,顷刻间便将其击破,化为万千碎片。 这些碎片带着独属人间界的气息,落在无月城中,便尽数化为了道道星辰,纷纷而落。 失去结界护佑的湖水瞬间倾覆,如同洪荒时期的天崩之景一般,灌入维持了三千年的岁月。 无月城在一场极盛的流星雨中覆灭了。 叶绿芜淡漠地瞥了一眼被她亲手毁掉的这个世界,而后向上走入了同样黑暗的人间界。 “终究……会沉沦于黑暗。” 钟离的轻声呢喃隐在了轰鸣的水声中,用他铸剑师的身份,卜出了最后的卦象。 书客居阅读网址: 216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坤卦,下下等。” 因着湖水尽数倒灌入无月城,他们虽是逆流而上,倒也没费什么功夫便来到了岸边。 她抬头看了看那两轮血月,它们之间的距离要比自己坠入无月城之时要近了不少,想必北桓在来到人间界后,不日便会与郁晋相会。到了那时,有着柏阖的宿命在,他二人终有决定生死的一战。 叶绿芜略微拧了拧浸湿的衣衫,而后缓缓向前走去。 那里有人在等她。 “哟,没想到你回来的还挺快的嘛。”半透明的魂魄漂浮在一旁,赤着脚立在雪地中,“快来,我可是等不及要问你,被心爱之人亲手送入深渊的感觉,究竟如何?” 叶绿芜目光在与她别无二致的魂魄上幽幽一荡,而后走到一旁扶起双目紧闭,跌坐在地上的许明川。 见她不理自己,那魂魄便发了怒,迅速横在她身前,怒道:“你占着我的身体,我没说什么也就罢了,你居然还敢不理我?!” “你想要吗?”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话砸的有些迷茫,疑惑地眨了下眼,“你在说什么?” 叶绿芜遣出一丝魂力探查了许明川的身体,除却依旧有些虚弱之外,性命应是无忧。 “你想要吗,你的身体。”她直直看着那魂魄,似乎在谈论一件极为寻常的事。 “我是想要,可是你给得起吗?”迷茫的神色迅速褪去,眼角眉梢依旧略微上扬,纵然只是一个魂魄,却依旧魅惑众生,“给了我,你可是会死的。” 叶绿芜掌心之中聚起一簇魂力,而后在许明川眉心之间一拍,他便悠悠转醒。 眼前的情况是他最不愿看到的。直面自己身体的灵魂,这世间又有谁拥有足够的勇气,来面对这一切? 他将额上的手握在自己掌中,“小芜,你……” “我给得起。” 叶绿芜将手从许明川掌心抽出,而后将左臂缓缓伸直,平静道:“如今这具身体,你可还想要?” 那只手依旧修长。 掌心中央溃烂成一片焦黑色,每个指节上的皮肉都几乎消失了,只能依稀看到在森白的关节上,牵连着一星半点的红色肉丝。指尖之上的血肉早已腐烂干净,在腥臭血肉的顶端,灰白的骨骼裸露在外,就连凤梧雪山之上的落雪,都不愿落在这只手上。 她看着面前那露出诧异之色的魂魄,再次开口:“说,还想要吗?” 似是与她赌气一般,那魂魄连忙收起神色,声音强装出几分镇定来,“怎么不要,就算烂了坏了,这也是我的身体。” “好,这可是你说的。” 叶绿芜森然一笑,右掌中即刻便聚起了火刃,而后在左腕处轻轻一挥。 炫目明亮的火光闪过,腐烂腥臭的左手落在了地上。 “现在,你还想要吗?” 那魂魄猛然一惊,只是指着她“你……你”地说个不停,圆睁着双眸半晌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许明川不知她在无月城中究竟经历了什么,可她这般举动让自己无论如何都猜不到。 也不敢猜到。 他上前半步,将浑身腐臭的叶绿芜抱在怀中。 瘦削的下颌贴在她出现了尸斑的脸上,干瘦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她的脊梁,“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书客居阅读网址: 217 神剑水沂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绕过无月城的入口之后,再向内走,便是另一番天地了。凤梧雪山的风雪渐止,厚重的浓雾也散去了大半,仅剩在白雪皑皑的高耸顶峰上,依旧笼罩着一团如梦似幻的轻纱。 “我不说,便是知晓从身后将我推入无月城的人,必定不是你。” 血色的月光落在叶绿芜惨白的脸上,更添了一层死亡的气息,“许明川,你走吧。人族无需以身犯险,在碎月湾等着便是了。至于接下来的路,我会一个人走完。” “你明知道,我不会走。” 许明川双手按在她清瘦的肩上,略微俯下身去与她平视,“我绝不会背信弃义,食言而肥。况且哪有带着两千年记忆的人族?你觉得自己是什么,我便也做什么。” 他将叶绿芜冰冷僵硬的手指贴在自己胸前,轻声道:“如今我灵力聚齐,便不会再有魂飞魄散之忧。你若执意要我离去,我便也舍了这具身体。待我变得同你一样了,不知你还会不会赶我走?” 失去了感觉的手指,似乎在那厚重的冬装之下,感受到了那颗健康年轻的心脏不停歇的跳动。奔腾而过的血液带着炽热的温度,灼伤了她毫无血色的指腹。 “你这条命,是谁的?” 叶绿芜的手掌在他胸前轻轻摩挲,半敛的双眸古井无波。 “自是你的。”许明川毫不犹豫,明知如今的她已不再是那个无法旁观他人不幸的人,纵使当年的皎皎明月如今满身污秽,可他依旧难掩从身体到魂魄深处的悸动。 “既是我的,那么我不允许你死。” 她在许明川胸前用力一按,略显浑浊的眸中映着两轮模糊不清的血月,“你要长长久久地活着,我已经再欠不起你的情了。” “如果可能,我希望你能用积攒下来的修为福报,跨入云间山的仙界大门之中。” “既是孽缘,不若早些斩断来的痛快。两世毫无意义的纠缠,明知不会有结果,倒不如就此结束。”她略略侧过身去,伸直了右臂遥遥指向凤梧山巅,“妖帝郁晋的封印就在那里,你若想一起去,便答应我,好好保住你自己的命。” 话已至此,许明川只能点头答应。 他身上的旧伤似乎又开始疼了起来。 在他身负重伤潜入叶绿芜的马车之时,这条命便已然是她的了。虽说世事无常,可她的冷静沉着却是有增无减。 那时毫不慌乱地替他处理伤口,如今神色平静地斩下自己一只手,不是判若两人,而是在经历了人间地狱之后,心如山石,水火不侵。 许是感觉到了许明川的目光,叶绿芜并未回头,却轻轻晃了晃左臂,“如今我已感觉不到疼痛,修为到了如今也不会被温饱所困,也不会影响我使用魂力。” 她顿了顿,而后又低声道:“没什么事,你无需担心。” 许明川心思一动,便向前跨了一步,紧紧握住她的右腕。 叶绿芜抬眸瞥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在这最后能感受到人族辉煌的凤梧雪山深处,他们心中竟生出了几分恍若隔世的怅然之感。 原以为这妖帝封印的最后一层,会比无月城更令人出乎意料。可待他们到了山巅之后,看到的却是一片不应出现在此地的祥和宁静。 寂静的风雪中,一柄通体冰蓝的长剑直直插在地上。若非知晓此处是凤梧雪山,这样一番景象,竟透出些许诡异的美感。 叶绿芜是认识这把剑的。 “神剑水沂。” 将她从自以为是的岚门幻想中拉出的,她所见到的第一个超出认知范围的真正神兵。仅仅一个幻影,依旧能轻易击败清姬分身,与魔域的紫金锏平分秋色的绝世法器。 “传言凤梧雪山的封印由三位剑主以性命铸成,除却水沂剑之外,剩余的我便不曾见过了。因着人族修行在此处断代,对于三把神剑的记载也是寥寥无几。纵使曾经见过神剑水沂,可对于它依旧称得上一无所知。” 见她的目光紧紧黏在水沂剑上,许明川手上便略微用了力,将她拉得离自己更近些。 “放心,我不会冲动。”叶绿芜用力回握了片刻,而后转头对着钟离道:“铸剑师,对于神剑之事你知晓的必定比我多,不知可否指点一二?” 钟离略一点头,便娓娓道来:“在无月城中,铸剑师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职阶,一个代号。我的作用,除却看管烈炎石之外,便是出入无月王城,为北桓大人传递消息。” 说到此处,他略微顿了顿,眸中闪过些许的踌躇,“无月城的浊气来源,便是邪神无翎。可以说世间所有浊气,都来自于他。他从浊气中产生了意识,他本身便是浊气。” “数千年以前,铸剑师将产自混沌中的剑胚一分为二,铸成了神邪二剑。而后在人间界的第一场战争中,神剑碎成了三段,邪剑也从中央折断,其中的一般坠入了无月城。” 这场战斗在当时必定是风云变幻,山河移位。可在后人的描述中,也不过仅剩只言片语罢了。 叶绿芜敛眸思索了片刻,“神剑被重新铸成了三把,而邪剑中落入无月城的那一半,现下应是名为太阿。” “至于剩下的一半……” 钟离点了点头,沉声道:“没错,依旧在邪神手中。” 这下可有些麻烦了。 神剑的力量被分成三份,本就会落败于无翎,况且水沂剑余下的威力应是只有五成,纵使如今三剑齐至,想必也只能与又跟随了无翎数千年的那一半邪剑打个平手。 若是无翎与郁晋联手…… 叶绿芜皱了下眉,将自己这些杞人忧天的想法抛出脑海。现下还是尽快通过最后一层封印,而后将郁晋斩灭于此最为重要。 就在此时,面前的水沂剑却散发出了幽幽一道蓝光,而后自行从雪地中脱离出来,静静悬立在了空中。 “非我人族,不见通路。” 柔婉的女声从剑内传来,在雪山中飘渺不定,徐徐飘荡。 叶绿芜上前一步,恭敬道:“想必您便是神剑水沂的剑灵前辈,我等来此是为了……”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剑灵打断,“我知道。” “前辈既是知晓,却为何还要阻拦?”许明川走上前将叶绿芜护在身后,“既能一眼便看出我等来意,前辈便是知晓我等虽非人族,可也绝非是来破坏封印的宵小之辈。” 水沂剑在空中摇摆了片刻,而后剑灵的声音再次传来,“并非我执意如此,而是主人所设下的术法中,他族擅入,十死无生。” 书客居阅读网址: 218 天道?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前辈忠告,自然铭记于心。” 叶绿芜用力闭了双眸,而后两道精光从她缓缓睁开的眼帘中泄出,“不过一死罢了,这结界我是一定要进的。” 剑灵顿了一顿,又道:“你们之中有一个人族,倘若执意要进,也未尝不可。只是我无法离开此处,你们便只能自求多福了。” 为保无虞,当年三位剑主在封印凤梧雪山之时,便将整个封印都锁死了。纵使他们今日亲身前来,也无法轻易进入郁晋的封印之地。 这最后一层封印,针对的不仅仅的想要将郁晋释放出来的群妖,而是想要进入凤梧雪山中的世间众生。 叶绿芜深深弯下腰去,“多谢前辈。” 剑身之上的光芒忽地大盛,将整个凤梧山巅都笼罩在了一片纯净的湛蓝之中。 水沂剑缓缓升向高空,而后一缕金色从剑柄中倾泻而出,顺着剑身上简洁的纹路一路而下,而后在空中不断流转,如同笔墨一般在冰冷的空气里写下一长串古老的咒语。 在流动的金光消失的一刹那,已成形的咒语瞬间向两旁分开,一个云层卷集的秘境入口在一片金光灿烂中显现出来,其中细小的雷电不断闪现,还未走近,便已能感受到其中强悍的力量。 “这便是凤梧雪山的最后一层封印。” 剑灵的声音逐渐变得飘渺不定,似乎它也被卷入了这厚重的云层之中,“只要你们能活着走出去,便能看到封印郁晋之处。” 叶绿芜定定看着前方那个“十死无生”的秘境入口,没有半分犹豫便抬腿走了进去。 “作为镇守凤梧的剑灵,我替主人为你们赐下祝福……” 才一踏入秘境,周遭便涌来了绵密厚重的浓雾,五步开外便什么都看不清的情况,比起冬日的岚山来,还要更甚几分。 而身后的秘境入口在他们踏入之后便瞬间想消失了,以致于剑灵究竟给了他们什么样的祝福,并没有人听到。 “我能感受到,魔龙……”叶绿芜不自然地皱了皱眉,顿了片刻才道:“我的身体在从碎月湾逃出之后,便来到了这里。虽说我也不知为何它能轻易穿过这两层封印,可它直奔凤梧雪山而来,而我又并未在无月城中见到,那么它必定存了要与郁晋联手的心思。” “故而这世间除了我,再无人能够解除魔龙之危。” 她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轻快一些,“毕竟,要拿回自己的身体,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不是我不知好歹非要来送死,而是若我不来,你们都会死。 许明川轻叹一声,将自己的手放在叶绿芜的头上,而后揉了揉,“小芜,我并非不信你。” “我知道,”她的面容早已僵硬,声音也是沙哑难听,“可我总要让你知道,我此次前来……” “定会平安归来,并解了人间界的双月同出之象。” 纵然如此,可许明川却觉得,她此刻应是在笑着的。 温婉动人,眼眸如星,如同她一如既往的模样。 许明川勾唇一笑,而后转回身去牵着她继续在浓雾中穿行。 眼前的雾气似乎更加浓郁了,纵使他们仅仅相隔几步,可叶绿芜的视线所及,只能看到自己伸直的右臂。 这是她第二次对许明川说了谎。 第一次是在京都城中,出征前夕,她说自己能够放得出炎帝之怒,能从千军万马中护得自己平安。第二次,便是在方才,她说自己能够平安归来。 谎言已说过两次,便不会再有第三次。 不论她能否从这最后一层封印中出去,能否将郁晋重新封印,甚至纵使夺回了真龙的身体,她也活不久了。 “真龙之身躯体不腐,魂魄不灭,倘若我也能修炼到这个境界,那该有多好。” 她当年偶然所说的一句话,竟一语成箴。 不过逝者已逝,纵使将魂魄强行留在身体之中,她也不会再活过来了。死者复生,有违天道。 天道…… 叶绿芜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倘若天道有眼,为何会对人间界现下的惨状视而不见?太华山倒,群妖尽出,妖族不满居于北境与无月城,大肆侵扰人族领地。生灵涂炭,人族几近消亡,天道为何不加制裁? 她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个始终自信张扬的影子,炽羽当年的修为已摸到了人族巅峰,而他如今所探寻的,正是人族修行的桎梏。 莫非天道也是意识,能轻易操控这世间走向? 人族与妖族的争斗持续了数千年,在这段漫长的岁月中,双方势力强弱几经变换,而每一次改变皆是伴随着山河破碎,血染千里。 叶绿芜心中忽地一跳,人族与妖族相互制衡,此消而彼长。在两族之中出现了修为到达巅峰的人之时,紧随而来的便是一场伏尸百万的战争。 天道在刻意阻止人间界的生灵跨过那个桎梏。 而在这尽力维持的桎梏之后,等待着的又会是什么? 是仙界,还是不归从于三界六道所管辖的,更为神秘的地方? 而魔族在这几千年的纷争之中一直袖手旁观,他们是知晓此事,故而刻意压制自己的修为,以保全自身。还是说…… 无月城便不属于三界六道之中,可它的入口却依旧在人间界。 “铸剑师,你当年坠入魔道之时,是在什么地方看到的魔域大门?” 她猛一转头,声音之中都带上了些许急切。 钟离立在她身后半步,敛了双眸略微思索片刻,才道:“我虽已有些忘却了,可能确定的是那地方离凤梧雪山极远,那时春日正盛,我只记得那一大片枝繁叶茂的桃林。” 叶绿芜暗自思忖,桃林……桃花源?自己与桃花源中人也待了些日子,从未听说过桃花源有过坠入魔道之人。况且桃花源的位置,离凤梧雪山也远不了多少。 凤梧雪山是北境边缘,昌国虽在南方,可从未以桃花闻名。 或许……还没有那么远。 她忽地想到一个地方。 周国,盛京。 书客居阅读网址: 219 第一个灵力节点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钟离的样貌她并未完全见过,可那一双眼睛,却实打实的像极了周国皇室血脉。 或许在他生活的时间里,这世上还没有周国。若要说像,应当是宸宇像他。 周国皇室的先祖曾坠入魔道,那么如今他的后代呢? 钟离他……有后代吗? 叶绿芜的目光不自主便飘向了他玄色的袖管,那个面具想必是心爱之人所赠,能让他时隔千年却仍旧为其所困,那是比身体异化还要影响大的,埋藏于他心底最深处的欲望。 在浓雾中穿行了半个时辰之久,眼前终于豁然开朗,一个形状奇异的石门出现在了面前。 赤红的阵法悬立在其上,细碎的光芒明灭不定。 “这东西,倒像是一个灵力节点。” 叶绿芜将右手从许明川掌中抽出,而后走上前去,放出一丝魂力略加感应。 既是同属魂力,可却如同泥牛入海一般,丝毫踪迹都寻不到。没有吸收,也没有排斥,魂力在通过节点之后,便似乎进入了一团无限扩张的虚空之中,延绵甚广,可也什么都触碰不到。 她甩了甩手,将魂力收回。毫无用处的探查,便是浪费原本便不足的时间。 “既是同属无用,不若再试试与其相克的。”许明川双目凝重,再次环顾四周,“这个节点的作用或许并不是疏通,而是阻碍。” “方才的那些浓雾,倘若当做灵力乱流来看,它们被阻塞至此,很明显是因着这个节点。将相克的灵力注入其中,说不定便能将这些浓雾引导至别的地方。” 钟离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总归现下也没有别的线索,不论结果如何,总要尝试一番才是。 叶绿芜再次伸出手去,这一次掌心之中出现的则是一簇蓝色的光辉。右臂缓缓贴近,水属灵力便瞬间进入了阵法之中。 与方才的情况截然相反,灵力一进入节点内便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力量在阻碍着,应该是来源于凤梧雪山原本的灵力。 她心神一动,经脉之中运起更多的灵力。 没过多久,节点之内的阻碍便忽地消失,而石门之上的阵法也随即消失不见。 周遭的浓雾在这一瞬间尽数退散,这时他们才看到了最后一层封印的全貌。 天地皆是一片苍茫的素白,而在这失去阵法的石门斜后方,远远漂浮着一个巨大的五芒星。现下上面只闪动着四种颜色的光芒,唯独缺了火属的红色。 叶绿芜的目光收回,再次落在面前的石门上。 这个封印……未免太简单了些。 只要找到剩余的四个石门,而后将与其相克的灵力注入,便能毁了此处的阵法。当五芒星之上的光芒尽数消失之时,便能走出这最后一层封印,见到郁晋原身了吗? 她思忖了片刻,喃喃道:“这般轻易,不像是当年三位剑主以性命所铸的无解封印,倒像是……” “一场试炼。” 钟离隐在面巾下的双唇微动,“唯有通过之人,才有资格进入真正的凤梧雪山。在无月城中,心智不定之人便会收到欲望的蛊惑,最终沉沦在那里。能成功走到这里的人,本就寥寥无几。” 这个解释算得上合理,可叶绿芜仍旧有些想不通,当年封印郁晋之时本就十分惊险,倘若是她,纵使知晓今后的封印可能会出现问题,那么也要竭尽全力将这个封印变成一个死局才是。 又怎会留着后路来等后人再次踏入此地? 与其说是一场试炼,倒不如说是有人在暗处刻意引导他们,这第一个灵力节点便是如此。 先让他们知晓规则,而后…… 会一网打尽,或者比这个结局更惨? “唯有智者,方见通路?”许明川忽地笑了,“既然来了,便再没有后悔的余地。无论真相究竟是什么,总要走下去才知道。” 叶绿芜收了心神,转身道:“现下时间紧迫,不若我们分头行动。这五芒星如此巨大,在这个封印之中应是无论何处都能看得到的,待所有灵力节点都被打通后,便还回到这里来汇合。” 说到此处,她略微顿了顿,而后对着钟离道:“铸剑师修为深厚,五行轮回之术自是精通。可如今你并不能使用魂力,还是跟着我们比较好。” 却没想到钟离缓缓摇了摇头,敛眸道:“我有烈炎石,不劳费心了。只不过真龙殿下还需记住,我说过的话仍旧作数,倘若您在这段时间想通了……” 他声音之中带上了些许笑意,“大可还来找我。” 说罢他迅速转过身去,伸出手去略微挥了挥,便向着另一个方向而去了。 许明川所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而后藏起眸中的情绪,柔声道:“还是小芜先离去吧,让我知晓你的去向,心中便能多少安定些。” “好。”叶绿芜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了。 再没有多余的一个字。 他神色有些怔然,唇角微动,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意。 “你可知晓,这尚有所依的魂魄与失了原身的魂魄,究竟有何不同?” 在前来凤梧雪山的途中,那个“叶绿芜”曾这样问过自己。 “纵使失了原身,可魂魄却并未有丝毫改变,怎会有不同?” 没想到她却笑了半晌,才轻蔑道:“七情六欲只能存在于有血有肉的活人身上,行尸走肉是不会有的。若说在我的身体没有崩坏之前,你的心上人还尚有几分作为人的感情,那么事到如今,她便会逐渐失去所有的感情。断情绝爱的魂魄,你还爱吗?” “不会再回应你的任何情爱,你所做的一切在她眼中,不过是理所当然罢了。” “告诉我,这样的她,可还值得你留恋?” 许明川缓缓摊开左手,从掌心中央一直到腕上的第一条经脉,出现了一条显眼的血线。 他亲手在自己体内刻下了魂灵契约。 将自己的魂魄作为养分,无条件滋养契约的另一方。 这是唯一能够在那日到来之前,保住叶绿芜魂魄的方法。 紧握的左手掩盖于袖管之中,他用力闭了闭双眼,而后向着相反的方向大步离去。 “你猜他们究竟能不能平安来到此处?” 一条巨龙盘绕在阴暗的地底,四只锋利的龙爪踩在紧绷的粗壮锁链上,面前的明镜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其中的画面却是方才他们离去的第一个灵力节点。 “我倒是很希望他们能够穿过那个迷阵,”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带着些许的笑意,“毕竟也唯有如此,才能助我出了这凤梧雪山。” 一个男子赤着上身被锁链紧紧吊在空中,苍白的肌肤上被刻满了金色的符文。 他低垂着的头缓缓抬起,露出一双灿然的金色兽瞳。 书客居阅读网址: 220 隔阂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自从北桓再次率领群妖冲出无月城的那时起,天幕之上一双血月便更为靠近了。 柏阖一族不受无月城规则的限制,不存在于人间界的“倒影”。 而三千年后的北桓早已被制成半妖,现下他从三千年前的无月城中前来,萧宸逸势必会收到影响。 月江之盟中的时间被禁锢在了一千年前,在永恒结界的围绕之下,倒也暂时无虞。 北桓重新出世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将他三千年后的身体彻底诛灭,从而保证他能够在如今的人间界中不受限制地生存。 沐浴在如血的月光之下,远处永恒结界下明亮的天光是那般炫目,是如今的人间界中唯一的幻梦之境。 “清气,真是邪道。” 越靠近碎月湾,北桓便越能感觉到萧宸逸的存在对他的影响有多大。 他们一半的力量都在共享,萧宸逸在因他变强的同时,永恒结界也在限制着他。 “北桓大人,凭借我们的实力,一举拿下碎月湾并不是什么难事,大人是否另有打算?” “你这是在质疑我?” 北桓双眸一眯,金色的兽瞳闪过一丝阴冷的光,“还是说,他们在质疑我?” 柏阖对于妖族带有与生俱来的血脉压制,仅是这样一个眼神,那男子便已软了双腿,跌坐在地上,连声音都不敢发出一声。 “不自量力。”北桓剑眉微皱,面上带着厌恶之色,“滚。” 那男妖得了这句话,便即刻连滚带爬离开了此处。 因着星魂并不完整,他的力量在每隔三千日便会陷入一次衰微之中。 北桓略略估算着日子,最近的一次应是就在三日之后。 看来星魂破损,带来的也不全是累赘。 他唇角微扬,似乎已经看到了在三日之后,人间界被无月群妖踩在脚下的日子。 亦或说,被他踩在脚下。 自从叶绿芜离去之后,萧宸逸已经无所事事一个多月了。 永恒结界之中的天光永远不会黯淡,与碎月湾之外的血月一样,看多了便令人烦躁得很。 “再这样下去,我头上都可能要长草了。” 他心烦意乱地抓了抓头发,而后从房檐上轻巧跃下,从打开的窗中落入屋内。 因着向大地之脉中注入了过多的灵力,身在永恒结界又暂时无法恢复,他最近一段时间便第一次过上了普通人的日子。 顺手带上了窗扇,而后伸手在一旁的阵法前略微一晃,明媚的天光便瞬间被遮蔽,屋内陷入了久违的黑暗之中。 和衣躺在榻上还未曾过了半刻,便只闻得“吱呀”一声,一束光便从门缝中倾泻而入,恰好落在他的双眼上。 “大长老,下次进来记得敲门。”他将右臂搭在脸上,挡住了那道刺目的光,并未起身,“还有,走窗户。” 随着门被再次关上,那道光便也逐渐消失,屋内又一次陷入了浓重的黑暗中。 “还未出声,你怎知便是我?”旖霓坐在榻前的圆凳上,深紫色的眼眸漾着笑意。 萧宸将手臂放在身侧,而后向内翻了个身,也不去看她,“整个碎月湾之中,也唯有你会来看我。” “人族不屑与我往来,你们蛟族畏惧我的力量。不过无所谓,这世间原本也不该容得下我。” 看到他这般模样,旖霓心中便也升起几分愧意,因着要维护月江之盟的日常运行,她已有大半个月没有离开过祭坛了。 “对于此事,我很抱歉。”她柔声道:“他们竟连我的命令都不顾,看来都已快忘记我这个大长老了。” “命令是命令,人心是人心。深刻于心中的成见,又岂是几条命令可以消除的。” 萧宸逸轻叹一口气,而后从榻上起身,坐在边缘,“罢了,大长老这次来找我,月江之盟可是又出了什么事?” 旖霓垂眸将自己的神色掩在黑暗中,声音添上了几分不自然:“除却此事,我便不能来找你了?” “那是又准备了什么术法,要设在我身上?” “也并非如此。” 萧宸逸心里感觉闷闷的,便起身走到窗边,伸手解了遮蔽天光的术法。 因着永恒结界的存在,旖霓身体的异化便完全停止在了如今的阶段。脸颊上虽多了两道暗紫的纹路,容貌却并未受到什么影响,反而因此平添了几分诡异的美感。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声道:“我有一件事想问你,你们人族倘若有一个许久未见的人,却仍旧在梦中见到了,那么这种感觉,究竟是……” 萧宸逸略一挑眉,与她相对而坐,“大长老能问出这个问题,心中便已有了答案,又何必来问我。” “而且,我还要多劝大长老一句,”他双眸眯起,声音稍稍一沉,“身为妖族,还是不要想这些的好。沉溺于情这一字,可是不利于修行的。” 旖霓摇了摇头,垂眸道:“你想多了,我并非……只不过是忘不了他。” “如今人间界的浊气越发重了,只要离了月江之盟,蛟族的异化便会继续。我曾答应过他要让蛟族鼎立天下,可如今……” 她叹了一口气,声音平稳了下来,“若非他,我也无法从北境安然归来。最近总是梦到他,我如今都不知如何面对蛟族了。” 萧宸逸撑着肘倚在桌边,似笑非笑看着她:“蛟族的事,大长老为何要说与我听?” 在到了碎月湾之后,他便极少露出这幅表情。平日也不大爱说话,让她几乎都忘记了,这张源自北桓的脸,是如何的颠倒众生。 就在她走神的时候,便又听到萧宸逸道:“我是不是能认为,在这个碎月湾之中,你最信任的人只有我?” 旖霓没有回应,他倒也不急,依旧带着三分笑意坐在那里。 过了半晌,她才略微点了头,“你猜对了。揣测人心之事,并不是我擅长的,故而这些事情,我也只能同你说。” “那么,大长老。”萧宸逸忽地起身,双手撑在她身前的桌面上,向前略微俯身,“今日的话传出去,必定会让蛟族人心动荡。你是认准了我不会说,还是深知在这个碎月湾之中,无人会理会我?” 书客居阅读网址: 221 三日之期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旖霓被他眸光一摄,竟不由自主敛了眼眸,低声道:“你明知我并非此意,却为何要这样说?” 妖族的血脉压制,可真不是开玩笑的…… “大长老轻便吧。” 萧宸逸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而后站直了身子,双手负在身后,背对着她:“玩物而已,大长老何必纡尊降贵。” 妖族不善揣测心意,重视的一向都是修为与力量。他如今这般模样,分明是体内魂魄不稳,导致再次偏向人族一边。 旖霓细细思索,最近永恒结界并未出现问题,清浊二气仍旧相当。一切都在合理运转,为何却忽然会出现这种情况? 半妖之术毫无进益也就罢了,可这倒退的情况,真是令她有些无从下手。 见她没有离去之意,萧宸逸略微向后瞥了一眼,而后推开窗扇一跃而出。 孤身在热闹的住处穿行而过,玄色的披风猎猎,周遭喧闹的声音却丝毫未曾沾染到他的衣角半分。 “看到了吧,他便是大长老带回来的那个半妖。”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了远处,所有人便纷纷停下了手上的事,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 “这样的异类,怎配享受永恒结界的恩赐?” “怎么就是异类了,他可是你们人族的模样。” 方才还一脸鄙夷的那人连忙摆手,否认道:“这话可不能乱说,人族可没有柏阖血脉。明明是你们的万妖之王,怎得还非要扣在我们头上?” 与他攀谈的蛟族瘪了瘪嘴,再不敢多言。 他们心中清楚的很,从前的碎月湾并不追随无月城,故而对柏阖也便没有那么畏惧。如今阴泉倒灌下他再也不能单单修行清气了,而只要开始修行浊气,便等同于自行归顺无月城。 在这般情形下,蛟族也想过干脆将萧宸逸赶出碎月湾,可一来有旖霓的命令在先,二来…… 面对柏阖血脉,他们是真的毫无还手之力…… 还未近身,便已软了手脚,若是被他看上一眼,只觉得经脉都要阻塞,登时便立在原地半分都不敢动弹。 谁都不愿收到这等血脉压制,可分明知晓如今萧宸逸灵力微弱,在碎月湾之中修为最低的蛟族都能轻易战胜,可只要一面对他,心中便完全升不起动手的勇气。 这可真是令人恼火得很…… 而与此同时,萧宸逸正倚在一颗树上,皱着眉盯着自己的掌心。 一团幽幽的蓝光漂浮在其上,他费了半晌的力气,却终究不能把它们凝成实质。 连聚炁成形都做不到的他,仿佛时隔十余年后,再次回到了初次修行的时候。 这根本不是因着灵力微弱所致,倒像是完全感受不到天地灵炁一般。 良久,他缓缓握紧了右手,泛白的指节略微颤抖,如同他现在一刻不安的心。 过了半晌,他自嘲地扬了扬嘴角,伸手将披风解下搭在肩上,慢慢向着更远处走去。 “看来,还是我比较厉害。” 炽羽的身形在树后逐渐浮现出来,挥挥手将右掌之中的魂力散去,眼角含笑,“罢了,萧宸逸,我这半幅魂魄身躯,便送了你吧。” 他伸出左手略略掐算了片刻,轻声道:“是时候了,再过些日子,仙界大门就要开了。” “这一场赌局,能赢的人,只能是我。” 虚无的身影在空中迅速划过,直直落向云间山的方向。 天下群妖诸族,皆要汇于云间山。 拼上自己毕生的修为,去赌一个希望渺茫的结局。 成仙?亦或是,永囚于仙界。 时间一晃便过去了三日。 若说灵力消退从半月以前便开始了,在最后的这三日,萧宸逸才真正感觉到,无法控制自己身体是一件多么绝望的事。 无法控制,甚至不甚了解。 纵使如今盘膝坐在祭坛之内,大地之脉在周身缓缓盘旋,可他仍旧能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在一点一滴流失。 不仅如此,就连北桓的魂魄也迅速销声匿迹,似乎从未出现过一般。 完整的识海整个落在了他身上,纵使有旖霓与司祭从旁相助,也只能堪堪维持平衡。 “连着探查了数日,结果还都是相同的。” 旖霓心下急切却也没有任何办法,只是不断在原地踱步,长眉紧皱,“半妖之术并未出什么问题,再这样下去,只怕术法还未消散,他的身体就要撑不住了。” 司祭双目紧闭立在原地,一双手在身前维持着一个复杂的手势,晕白的妖力从掌心之中不断淌出,尽数注入前方的星海盘内。 “大长老,星海盘有反应了。” 她双眸猛地睁开,脚下忽地起了一阵劲风,轻柔的纱衣迅速漾开,似是一团绮丽的云霞,又如同一朵极盛的春日之花,盛开在了寸草不生的祭坛之中。 旖霓急忙走近,立在她身侧。 原本散落着平静星光的星海盘中,逐渐亮起了两颗极为明亮的星子。它们原本相距过远,而后缓缓接近,光芒却黯淡了些许。 而后正在移动的那颗星在原地停了片刻,而后以极快的速度向另一颗撞去。 最终,皆归于一片寂静。 “此次的星象,你占卜的是何处的命运?” 司祭双眉微蹙,此次的结果她竟有些解不出,“碎月湾的星轨已占了多次,并未有太大的变化。故而我便将范围一次次扩大,而这一次……” 她略微顿了顿,回想了片刻,而后才道:“范围是整个人间界。” 旖霓还未来得及思索,便听到祭坛之外传来一阵喧闹之声。 她声音之中带上了些许怒气,扬声喝道:“有话就给我进来,别在外面嚷嚷个没完!” 待这声怒喝落了地,祭坛之外的吵闹声便戛然而止了。 过了片刻,才有一个蛟族男子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单膝跪地,“启禀大长老,碎月湾之外立起了战旗,要向咱们宣战!” 旖霓才要说话,肩上便被柔柔一拍,让她熄了几分怒意。 “既立了战旗,便是师出有名。”司祭的声音依旧平静柔和,将方才他带来的焦躁之气冲散了,“他们可有说,前来宣战的究竟是何人?” 那男子思索了片刻,略定了定心神,这才沉声道:“说了,似乎是……北桓。” 书客居阅读网址: 222 跨越两千年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北桓?!” 旖霓心中一惊,蛟族向来不与碎月湾往来,再加之在人间界的时间中,碎月湾已隐退两千年,蛟族之中便无人再知晓北桓名号。 她连忙转头,与司祭交换了一个眼神后,便伸出右手在空中虚虚一握,一把金色的长弓便出现在了掌心之中。 “迎。” 这短短的一个字借着永恒结界瞬间传遍了碎月湾的每一个角落,也打破了自永恒结界了落下之后,长达数月的祥和寂静。 旖霓握着长弓缓缓走出,身上的衣衫在步履款款间散发出些许如星的光尘,而后迅速化为一身寒光凛冽的甲胄。 只要长弓在手,她便仍旧是当年独闯北境的炤涟君。 “碎月湾旖霓,前来应战!” 她的身影踏在云端之上,敛尽了永恒结界之中的天光。 北桓曾陨落于此,也必会陨落于此。 时隔一千余年,再次拿起长弓的她,早已褪去了那时的青涩,眉目浓烈,如星似箭。 若得光阴暖,何必铁甲寒? 北桓立在血色月光下,冷笑一声,“北境蛟族罢了,不值一提。” “无月群妖,随我踏平碎月湾!” 这将是月江之盟成立以来,最大的一场浩劫。 凤梧雪山的第三重封印,或许并不在人间界之中。 叶绿芜又在迷雾之中走了三日,眼前却依旧是白茫茫的一片,好似一直在原地打转一般。 她回头看了眼自己刻意留在地上的灵力,赤色的光芒自脚下开始,一路蜿蜒向远方。 因着这些灵力的存在,她十分确定自己在一直向前走,并未偏离过方向。 可这最后一层封印原本便是在山巅,自己直直向前走了三日却还未曾遇到下一个灵力节点,这便有些反常了。 事出反常必有…… 她先是一愣,而后感到自己可能说了一句废话。凤梧雪山中若是无妖,她为何要来? 此处封印着藏有创世之力的郁晋,故而这个封印…… 还真有可能将他们带离了原本的凤梧雪山。 叶绿芜略微歇了片刻,便继而向前走去。 什么都好,只要能让自己在这一片浓雾之中看到些别的东西,也不会如此无趣了。 许是因着时间到了,亦或是她心中所想,过了半晌之后,她竟然真的看到在前方的浓雾之中,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她将右掌逐渐横在身前,虽未曾聚起魂力,可周身经脉早已紧绷着,有任何情况出现,在须臾之间便能将火刃化出。 而随着她一步步走近,前方那人影却分毫未动,似乎化成了一座雕像。 因着情况特殊,对方越安静,形势便越加危险。 虽说如此,可对方毫无反应,自己却这般紧张,总觉得这场战斗还未开始,便已落了下风。 叶绿芜半屈着腿悄步向前,周身力量皆已在肌肤之下涌动,只需一念之间,便可达到巅峰时刻。 可在看到那人影的真面目之时,她还是不免有些惊讶。 “温余?” 虽说只是一个幻影,可就连发丝都与真正的温余别无二致。就连他常见的表情,都i几近相同。 “小芜,你见到我,便是这般兵刃相向,没有半句想说的吗?” 他噙着一抹暖过春水的笑意,不带一丝杂质的眸中因此漾起了一层醉人的水波。 叶绿芜右手向前一摊,火光即刻亮起,将周遭的浓雾映成一片红霞。 “多说无益,”她神色冷漠,“只要打败你,便能看到下一个灵力节点了吧?” 若说之前还对这个地方存了几分疑惑,那么现在她却完全知道了这个封印究竟是怎样的情况。 遗落在太华之巅的虚迷幻境,通向的便是此处。 故而在此处能够见到的,便是深藏于心底的心魔。 可自己的心魔分明在寰清尚存之时便已击败,如今在此处见到温余,莫非是因着无月城陷落,人间界的时间也受到了影响不成? 或许……还有一种可能。如今的这个心魔,不是属于寰清,而是独属于自己。 她的双腿开始蓄力,身形略微下蹲。 面前的温余依旧笑着点了点头,右手轻轻一挥,身后便出现了一个浮着金色阵法的石门。 “那便是第二个灵力节点。”他仍旧立在原地,绣着岚门亲传弟子云纹的衣摆无风自动,“只不过你要做的可不是击败我。而是,杀了我。” 他这么说着,周身便迅速笼罩上了一层晕白的结界,“只是小芜,你要明白一件事。我是温余,也不仅仅是温余。” 他的声音依旧温柔,可说出的话却残忍至极,“我知晓你不会被心魔所困,可你在这里杀了我,真正的温余也会受到影响。” “至于是什么影响,”他轻笑一声,缓缓道:“待你杀了我之后,便知道了。” 叶绿芜也不多言,右脚猛地一蹬,整个人便即刻窜了出去。在她跃起的一瞬间,右掌之上便聚起了火刃,“温余的模样,我的名字,你不配用!” 这是她惯用的进攻招数,先声夺人,却并不将太多的力量用在此时。 可没想到才刚近身,温余却并未躲闪,而是直直迎了上来。 他们曾密切合作过三年,对于彼此的招数可谓心知肚明。温余虽为风属,可他的结界却并不像看起来那般温和,若是不躲开,便要被其中的风刃割伤,说会体无完肤也不为过。 叶绿芜只得暂时收了自己的攻势,向一侧略微闪开。 他们仅仅擦身而过,可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她的手臂外侧还是被温余的结界蹭出一片血色。 而在他方才经过的地方,周遭的浓雾都被撕裂了些许,露出了平整的砖石地面。 仅看到这一星半点的砖石,她便能确定,这个地方是岚门的演武场。 温余的笑容在晕白的结界后有些模糊不清,仍旧是一派温和的模样。 叶绿芜瞥了眼脚下出现深深划痕的砖石,心中深知这并不是以温余的修为能够做到的。 因着演武场中从未缺过前去比试的弟子,为了避免三天两头进行修缮,自祖师爷起便在演武场用岚山灵脉设下了防护阵法。 温余的天资如何,她心知肚明。纵使他现下已是亲传弟子,可将他的修为足足提升一倍,也做不到能够在演武场的砖石之上留下如此深的痕迹。 她心中忽地有一个想法。 足尖在地上轻点,她便迅速转换了方向,右掌之上的火刃霎时变得更加耀眼。这次她没不闪不避,直直将右掌批下,重重落在温余的结界之上。 叶绿芜眸光微闪,自己的想法究竟是对是错,片刻后便能知晓了。 书客居阅读网址: 223 我在让着他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就在她的右掌接触到结界的一瞬间,掌心之中的那团火焰便迅速黯淡了下去,仅在几息之间便消失在了晕白的魂力中。 倘若以方才温余的修为来看,她做出这般举动无异于白白送死。 就在她的右臂完全进入结界之时,那晕白的魂力却忽地消失了。而她的那一掌,也直直拍在了温余左肩之上。 叶绿芜看着面前这张仍旧带着笑意的脸,右手便迅速滑到他的脖颈,而后狠狠发力。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看出我的破绽,你很不错。” 他的声音一沉,并没有出手阻止叶绿芜,反倒将右手略微张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一般。 叶绿芜心头猛的一跳,而后连忙松开手向一旁侧身躲避。 才刚避开半步,身后便有一道破空声传来,一柄长剑伴着劲风而至,虽未碰触到剑锋,可仍旧将她的衣袍割裂了一角。 温余所代表的心魔,是她前半生的修为。 凭借他的修为是无法破坏岚门演武场的,而叶绿芜却可以。 “心魔而已,不过遇强则强。”她轻轻活动了下右手关节,缓声道:“借着我的修为反倒来对付我,却如何能成功?” 计俩被戳破,温余倒像是看到了什么意料之中的事,毫不慌乱:“你知道了,又能如何呢?我有兵刃在手,而你两手空空也就罢了,况且……” 他的目光在叶绿芜光秃秃的左腕上淡淡一瞥,轻笑出声,“小芜,你如今这幅样子,可怎么赢我?” 看着面前这张故作温柔的笑脸,叶绿芜只想即刻冲上前去,将这心魔身上的伪装彻底撕下,而后再狠狠将其踩在脚下。 “赢不赢,可不是靠嘴上说说便能成事的。” 她双目微凛,一面暗自估算接下来的进攻招式,一面轻声道:“木动而为风,风起助火势。我之所以弃了原本的优势,便是不愿多事。能用更简单的方法解决,为何要斗个你死我活呢?” 就如同她亲手砍下的那只左手一般,为的便是能彻底断了那“叶绿芜”的魂魄对这具身体的想法。这并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却是最直接有效的。 她向来不愿多事。 而因着温余风属魂力的特殊性,且双臂经脉皆有旧伤,他的剑术在岚门中只能算得上中等水平。不过他也无需再这些事上过于留心,毕竟有风属结界在,任何兵刃与身法在他面前都是一样的。 只要他还活着,结界便不会破。而结界不破,便无人能伤得到他。 不过温余立于不败之地的前提是,他要有魂力才行。 叶绿芜伸出手指,在自己身上极快地点了几下,将周身经脉尽数封闭。 没了魂力,虽能近身,可也将她自己的行迹完全暴露在外。 况且,如今的她身法已然没有全盛时期敏捷,想要躲过温余的剑锋,想必也不是什么易事。 躲不过……不躲便是。 温余已然将长剑从身侧缓缓抬起,接下来便是迅速向前刺出。对方只能应战,亦或从旁相击,这是岚门剑法的第一式。 起式便是佯攻,倘若想着避开这一击另辟他径,接下来的剑法变式会更加难缠。 叶绿芜两手空空,倒也不想着躲避,将右臂横在身前便迎了上去。 仅在几息之间,闪着寒光的剑锋便抵上了她的眉心。 就在此时,她连忙将身子向下一弯,剑锋擦着她后脑的发髻而过,几缕青丝即刻便飘落在了眼前。 脚下步伐变换,左腿向前迈动一大步,右手为掌向前推出,下一刻便会击在温余胸口之上。 掌心距离他的身体仅剩半寸,身后便有一阵寒风掠过,叶绿芜果断收了掌,整个身体向左倾倒,左膝在地上略一借力,她便在地上打了个滚,轻巧落在了温余的左后方。 此时他的长剑已然化刺为劈,落在了她方才所在之处。 一招共有四式,若躲过了连续不断的攻击,便能得到一个极短的机会。 叶绿芜刻意蹲在地上不曾起身,片刻之后那泛着寒光的剑锋便已至了身前,向着她双腿横扫过来。 就是现在! 紧绷的双腿在砖石之上猛地一蹬,整个身体便跃起了半丈有余。 左腿在此刻迅速伸直,待身体开始下落之时,足尖恰好点在温余的剑锋之上。 只需略一借力,叶绿芜便改变了自己身体的方向,迅速向前袭去。 无掌的左臂回护在身前,而右掌则高高扬起,将周遭的浓雾都劈开了几许,佯装攻势。 只见温余将长剑收回身侧,右腿略微向后一撤,整个身体便避在了一旁,躲过叶绿芜即将落下的右掌。 而右手却将长剑轻轻向上一抛,身体旋转半周后左手紧紧接住剑柄,反手便将剑锋对准了叶绿芜的咽喉刺了出去。 这便是最后一式了。 叶绿芜眸中冷光一闪,仅是将头向右边略微一侧,手上的攻势分毫未减,仍旧向下劈砍而去。 温余的剑锋深深擦过她的脖颈,而她的右掌也狠狠击在了温余眉心之上。 “识海被毁,”叶绿芜冷声道:“你,输了。” 虽说不曾动用魂力,可她用尽全力的一击,仍旧让温余脑海中有些发懵,就连眼前的事物,也有些看不分明了。 叶绿芜右腿略微弯曲,绷直的左腿狠狠向他脚下一扫。 在温余躲闪不及即将倒地之时,她左腿再次踢出,一脚踢在了他的左腕上。 因着他看不清眼前的攻势,叶绿芜的这一招他并没有来得及躲避,之觉得腕上一阵剧痛,长剑便已离了手。 就在他倒在地上的一瞬间,叶绿芜右腿猛地用力,身体向前窜了一大步,右手一捞便将长剑握在了手中。 地面上的浓雾因他倒地而散去了些许,闪着寒光的剑锋即刻而至,抵上了他的咽喉。 “你为何不躲?!” 温余这时才从短暂的晕眩中恢复过来,一双眼睛怒睁着,“这与你的记忆不同,最后那一剑,你应该会躲开!你的进攻时机,应当在……” “在第四式结束后?” 叶绿芜蹲在他身前,锋利的剑刃在他脖颈处略一移动,便留下一条醒目的血线,“你怎么就觉得,有了我与温余之间比试的记忆,便能赢得过我?” “莫非你一直在让着他?!”他的双眸中露出震惊之色,这幅神情出现在温余的脸上,让叶绿芜心中有些厌烦。 “舒云山庄全族覆灭,我若不让着些他,他怎么会有信心去找墨阙会复仇。” 说罢叶绿芜右腕猛一发力,冰冷的长剑便贯穿了他的脖颈。 “杀了我,你就不怕……”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他便永远躺在了地上。 书客居阅读网址: 224 顽火部旧址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过了片刻,他的身上便开始散发出一团浓重的黑烟,而温余的模样此时也已消失,留下了一团黑黢黢的物什。 心魔既然已除,周遭的浓雾便开始向后褪去,露出了这里的完整地形。 叶绿芜略微环顾四周,短暂地瞥了一眼这个陪伴她十年之久的岚门演武场,而后踩着冰冷的砖石向前走去。 分明已然走到了灵力节点前,可她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转身走了回来。 就在她走了几步路的时间,身后的心魔便已化作一滩漆黑的液体,沿着砖石的缝隙缓缓流淌。 可不止为何,插在它身上的那柄长剑,却仍旧立在原地。 她轻轻俯下身去,将长剑拔出,而后挂在腰间。 脚下的心魔仍在一刻不停地“融化”,她瘪了瘪嘴,真丑。 不过这把剑……或许还能派的上用场。 解了经脉的封印,将一丝火属魂力缓缓注入金色的石门之中。 方才那心魔未曾说完的最后一句话,叶绿芜是知道的。 身在虚无之境,面对的是自己的心魔,能对真正的温余造成影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心魔的话,无一不是要将她引入深渊之中,倘若信了,才是真正合了他们心意。 不过依着方才的情形来看,心魔的存在也只能读取自己的一段记忆,故而才会不知温余右腕曾受过伤的事,也不知在那一招的第四式,他为何会换用左手持剑。 因为温余的右手,根本不能支撑他使出那般凌厉的招式。 如此看来,这个术法也并非十全十美。 面前灵力节点之上的阵法消失了,可在身后的天际之上,原本一直悬浮在那里的巨大五芒星,却不知何时消失在了原地。 叶绿芜双眉微蹙,莫非自己又进入了另一个领域不成? 还是说他们从一开始便想错了,那个五芒星代表的,并非是此处的五个节点。 而在破掉第一个节点之后,其上消失的赤色光芒,莫非是在刻意引导他们的想法,从而…… 将他们分开? 而在背后操纵这个术法的人,便是认准了他们会遇到心魔。或者,他们必将陨落于心魔之手? 叶绿芜看着面前的石门,竟一时不知究竟是该走进去,还是继续像来时那般,离开此处去寻找剩下的节灵力节点。 方才她在遇到心魔之前,四周皆是浓雾,莫非这个领域是在遇到心魔之后才出现的? 她心中狐疑,而后将一缕魂力遣出,飘入石门之中探查。 在第一个节点处探查之时,魂力穿过之后仍旧能够飘荡而出。现下的这个节点,魂力却像是进入了另一个领域一般,并未在石门之后浮现。 叶绿芜定了心神,而后提步走了进去。 这一个心魔是由修为而生,那么下一个,又会是什么? 不论是在人间界,还是无月城中,能够修行石灵之术的,唯有顽火部一族。 食岩髓,饮石露,这般的修行方式,将他们牢牢锁在了地底深处。故而这数千年的时间下来,纵使他们有得天独厚的生存环境,可存活到今日的,也唯有一人而已。 分明并不畏惧光芒,可顽火部旧址之内却连半分光亮也无,幽深诡谲,曲折而下。 “无翎大人,您究竟认不认识路啊?” 自从入了这深入地下的顽火部旧址,已是约莫过去十日。这里的地形原本就十分相似,走了这么久还没有看到不同的东西出现,郁晋甚至以为自己迷路了。 “怎么,这才走了几步路便累了?”无翎的双眸似乎在黑暗中闪动了一下,而后在前方停了下来,“顽火部族人只要不动便会石化,不然你扛着他,我好去前方探路?” 因着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到,郁晋结结实实撞在了已经石化的司命身上。 “能者多劳,”他摸了摸有些发酸的鼻子,“我现在这个人族的身子太弱了,只能跟着您走。” 无翎倒也没有理他,只是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从石顶上滴落下来的水声断断续续,在幽深封闭的顽火部旧址中不断回荡,似乎连时间的流逝都变得缓慢了不少。 “不过我还是劝你一句,这件事再拖下去,对你可没什么好处。” “我虽没有接手无月城,可也能感觉得到,最近那里出了大乱子。浊气外泄,你便是能找到那东西,也对你并无益处。” 无翎声音平缓,“无妨,我并非要在此时用它。我的目的,也并非这个人间界。” 能调转世间清浊之物,若是用在这里,可真有些暴殄天物了。 又过了几个时辰,他们终于走到了顽火部旧址底部。 “这里的任何光芒都属于掌火使,若有不属于此处的光出现,便会引来顽火部的守卫。” 他话音刚落,一条尺长的小蛇便在黑暗中缓缓浮现出来,周身鳞片都在散着淡淡的赤色光芒,眼眶中跳动着两簇冰冷的火光。 “这是石火蛇,它会带着我们找到掌火使。” 郁晋借着这些许的光略微看了看四周,顽火部既能修行化石,此处的守卫想必也能自行隐藏于乱石之中。 无需灵力催动,那小蛇便在原地转了几圈,而后向着右前方蜿蜒而去。 他虽并未来过顽火部,可原以为能配得上掌火使这三个字的,纵使不是什么高等妖族,可也应该是有些修为在身上的。 可在石火蛇摇摇摆摆找到一个烛台的时候,他差点没有忍住,笑出声来。 “无翎大人,这就是你说的……掌火使?”他假咳两声,右手放在唇边,“这烛台的名字,倒是比我的还响亮。” 无翎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而后伸手将石火蛇握在手里,放在烛台之上,“妖帝的名号,还不够吗?还有,你本应接替北桓,执掌无月城的。” 烛台在得了一星光芒之后,其上便瞬间腾起了一簇耀眼的火光。紧接着,无数明亮的烛火在顽火部旧址中层层叠叠依次亮起,将整个地下照耀得亮如白昼。 这光芒来得突然,郁晋只得先闭上眼睛适应片刻,“无月城无论发生什么,都与我无关。至于妖帝……你想要,我便让给你了。” 无翎略微辨认了一下方向,便再次扛着司命向前走去,“我可不是妖,你自己留着用吧。” 越向深处走,四周的石壁上便开始陆续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符文。若非知晓顽火部只有一人存活于世,此时走入的这个石室,倒像是他们的所葬之地一般。 “到了。” 听到这句话,郁晋便从无翎身后走出,眼前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悬崖。 “跳下去吧。” 书客居阅读网址: 225 奋力一搏?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郁晋向前走了几步,便看到在悬崖的下方,悬浮着些许石块,想来这便是路了。 他略微活动了下有些僵硬的脖子,便从悬崖边上一跃而下。 原本他们此时所在的地方已然深入地下数十丈,可脚下的石块却仍旧向更深处蔓延而去。这般没完没了,他还真不知道郁晋要找的东西,是否已然到了地心之中。 “过了这些石块,便到了顽火部的最深处。”无翎的声音从上方传来,稳稳落在了郁晋身后的石块上,“他们世代所守护的秘宝,在这地底埋葬了千余年,如今也该是出世的时候了。” “麻烦先停停,”郁晋抱臂立在前方,露出几分似笑非笑的神色来,“有时间解释,不如还是快些通过来的好。” 他话音刚落,无翎肩上的司命便再次因着长时间昏迷而出现石化,而他脚下的石块,也因着这突如其来的重量而迅速下沉。 看着他双腿开始用力,郁晋便轻笑一声,而后迅速越过面前的一串石块,落在了尽头的一块巨石之上。 又是个祭坛。 无翎在落在祭坛之上的同时,便将右肩一抖,陷入石化的司命摔在地上,发出一串清脆的声音。 他也不近前,立在原地手指微动,便解了自己的术法。 “宁死不屈的话还是别说了,你是自己动手启动这个祭坛,还是由我动手?” 身上的石化表层开始迅速剥落,司命先是略微环顾四周,而后双手撑地摇摇晃晃直起身来,“既无区别,何必问我。” “当然有区别。” 无翎顺着地上的蓝色符文向前走了七步,而后停了下来,“你自己动手,我便可以留你一命,给你们顽火部留个后人。若是我亲自动手,结果会如何我可就不知道了。” “顽火部的传承在千年前便该断了。”司命捂着右臂立在不远处看着他,神色竟出奇地淡然,“只要我死了,纵使你打开了这个祭坛,也永远不会知晓澄天镜的下落。” 澄天镜?真龙的随身法器,在她陨落之前便已下落不明,如今为何又与顽火部扯上关系了? 郁晋虽不知其中关窍,也对这些不甚上心,可既然已来到此处,听听倒也无妨。 “你们这个术法要用澄天镜才能发挥最大作用,我是知道的。” 无翎冷笑一声,猛地伸出右手在空中虚虚一抓,司命的咽喉处便即刻出现了一道阴影,足尖缓缓离开了地面,“顽火部的绝代术法,居然还要靠别人的法器才能有用处,也难怪你们分明有最强的保命手段,却还是灭了族。” “况且你似乎搞错了一件事,我需要的仅仅是这个术法罢了。而至于它究竟有多大的威力,又如何才能发挥全部威力,这些都不在我的考虑之内。” 他右臂略微抬起,看着司命因缺氧而涨红的面色,露出一丝满意的笑来,“你在我面前,不过蝼蚁一般,毫无反击之力。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究竟要不要动手,你可想好了。” “好……我答应你……”几个音节艰难地从喉中挤出,似乎已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无翎右手轻轻一挥,便撤去了自己的术法,“还算识趣,动手吧。” 趴在地上歇息了片刻,司命才将胸前的窒息感压了下去,有些踉跄地走到祭坛中央。 双手在身侧用力握拳,深蓝的纹路顷刻间便在从他脚底蔓延而上,遍布在周身所有的肌肤上。 就在此时,他的身形开始迅速石化,两条腿与脚下的祭坛紧紧相连,而那些蓝色的纹路此刻也像是活了一般,从悬浮的祭坛边缘逸散而出,天女散花般落在周遭旷远的石壁上。 “我答应你,与我一同埋葬在此地!” 肌肤的石化已然蔓延到了脖颈之上,无法转动的头颅直直看着上方,石化了半截的咽喉中发出几声嘶哑低沉的怒吼:“我顽火部的最终秘法,你不配得到!” 略带癫狂的笑声才发出些许,石化便已将他的整个身体覆盖起来。 而他的声音才消失片刻,整个地下便开始剧烈摇晃起来,周遭石壁上的纹路开始放出耀目的光辉。而在这一片死气冰冷的石壁之中,却忽地伸出几只巨大的石制手臂来,千钧重的石拳向着祭坛重重落下! “我还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术法,原来是这样。” 无翎看着周遭的剧变,面上却缓缓浮出一抹冷笑,“石灵之术的最大秘密,便是这个遗迹。而顽火部中的人死去之后,他们的身体便会自行化为石像,与这个遗迹融为一体。” “邪神之躯不死不灭,纵使所有的顽火部族人尽数复生,也无法对我造成什么伤害。” 郁晋抱臂在祭坛之上迅速闪避,扬声道:“我只答应了陪你来顽火部遗迹,可没答应你把命也留在这。今日之后,还是只给一块烈炎石,我可不能依你。” 整个顽火部遗迹,便是最大的石灵之术。 难怪他们存于世上两千余年,却从未有人知晓他们的行踪。而他们住在何处,则更是只言片语的传言都不曾有。在这个不知有多少先辈长眠于此的遗迹之中,倘若他们愿意,便无人能够从此安然离去。 无翎左手缓缓在身前结印,缓声道:“放心,少不了你的好处。” “顽火部与石共存,若是这个遗迹能一直保留原样,说不定日后还有复生的可能。” 浓郁的浊气从他周身倾泻而出,瞬间便从地底直冲而上,蔓延在整个遗迹之中。那些如星的明灭光亮隐在这浊气之后,连半分光芒都不曾透出,幽深的地下再次陷入了一团密不透风的黑暗中。 “无谓的挣扎,你全族的未来,可就葬送在你一个人手上了。” 浊气所经之处,纵使是坚硬无比的石壁,表面也开始出现了无数细小的裂纹。似是在被腐蚀一般,那些巨大手臂的表面开始纷纷皲裂,片片剥落的石片还未曾落下一丈,便化作了细小的齑粉,飘飘扬扬落了他满身。 过了片刻,脚下的祭坛也开始坚持不住,在几条幽深的裂缝贯穿之下,边缘已然开始塌陷。 在遗迹不断陷落中,郁晋的声音沉闷地从一侧传来,“无翎大人,你是不是准备把我也埋在这儿?” 祭坛只剩下了中心的一小块不曾塌陷,而其上的深蓝色符文,倒像是一个阵眼的模样。 无翎脚下浊气翻涌,悬立在其上,“有时候我真的怀疑,你和北桓究竟是不是双生兄弟。如若现下在此处的是他,只怕早已与我动手了。” 郁晋刚要回话,便看到面前浓郁的浊气中,出现了一星湛蓝的光芒。 “无翎大人,你的运气可能不太好。” 书客居阅读网址: 226 清浊移变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话音刚落,那一星光芒便迅速壮大起来,如同一轮明月拨开暗沉的乌云,从无尽的暗夜中缓缓升起。 而在祭坛彻底坍落的一瞬间,从下方深不见底的深渊中倏地射出一道寒芒,将整个遗迹内的浊气瞬间劈成两半。 无翎淡然向下一瞥,便看到在遥远的地底深处,缓缓浮现出了一个巨大的繁琐阵法。缕缕幽蓝的光芒在其中盘旋闪烁,竟有星海倒扣之象。 “运气这个词,不该出现在我身上。”他右臂平举,掌心之中瞬间便出现了一个涌动着黑气的小型阵法来,“运气之言,只是弱者为了掩盖失败而找的托词罢了。对于我,任何事情都是必然的。” 顽火部举全族之力,历时两千年所铸成的最终术法,随着最后一个族人的陨落而彻底打开了。 五行灵炁在阵法之上不断流转,巨大的阴阳鱼图案在缓缓旋转着。 过了片刻,其上的黑白两种颜色便开始越过了自己的边界,在五行灵炁的围绕之下开始融为一体,变成了一副灰蒙蒙的模样。 世间万物皆非黑即白,当清浊之气开始融合之时,天地间便会再次陷入一片虚无的混沌之中。 如同在四千年前,天地尚处在的鸿蒙之中一般。 因着清浊之气的界限被这阵法变得模糊,周遭浊气的威力便开始削弱了不少。无翎只觉得自己体内似乎被强行注入了一股清气,这种感觉让他已然有些无法忍耐。 长眉不自主地皱作一团,倘若这阵法还不结束,他只怕自己会忍不住将其强行终止。 不过……因着清浊不分而难受的,可不止自己一个人。 无翎轻笑一声,眉头继而舒展开来,“重光,我看你还如何守得住你那云间山。” 那阵法之中的暗灰色也并未持续很长时间,在过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其中的颜色便开始重新沉淀了下来。 阴阳鱼的图案再次缓缓形成,只不过这一次,黑白两种颜色与方才是截然相反的。 仍旧充斥在遗迹之内的浊气此刻忽地焕发出一阵强烈的光芒,在这个阵法的加持下,尽数转变为至纯的清气。 而此时,无翎才将右掌缓缓收起,沉声道:“成了。” 郁晋闻言,便从腰间拔出太阿剑,剑锋扫过之处,便将周遭的清气尽数分开。而后借力向空中一跃,便御剑直直向上而去。 无翎再次瞥了一眼地底深处的阵法,右臂一挥周身便再次笼罩起了一团浓重的浊气,将他牢牢裹挟在内,从无尽的清气中迅速略过。 这个从天地初分起便已存在的上古族群,在传承了数千年的光阴后,终是尽数葬在了他们赖以修行的山石之下。 “你的目的达成了,”郁晋唇角微扬,右手在他面前摊开,“烈炎石,拿来。” 无翎身旁的浊气逐渐散去,露出一张带着笑意的面孔来,“你也看到了,方才那阵法并没有落入我手。若是我得到了它,又怎会看着它开始运行而不加阻止。” “你刻意而为之,不正是为了能够将其复制下来,从而带到你想要的地方吗?况且我的目的从始至终都是烈炎石,至于其他的。” 郁晋眉尾一挑,缓声道:“皆与我无关。” 因着没有澄天镜的加持,顽火部的这个阵法并未发挥它最大的威力。故而离此越远的地方,收到阵法的影响便会越小。 清浊倒转,听起来十分轻易的四个字,却能在一瞬间便夺走成千上万的生灵性命。 无翎瞥了他一眼,而后一面将左手按在右臂之上,一面赞道:“你唯一比北桓强的,便是能屈能伸。当年倘若被送离无月城的是他,不知今日之局又会有怎样的不同。” 右臂赤色的纹路缓缓亮起,片刻之后,一块平平无奇的黑色石头便从其中浮现了出来。 他将那块石头递给郁晋,又道:“我说过的话,向来算数。不过你一旦用了烈炎石,后果将会如何,你比我更心知肚明。究竟要不要用,你自己看着办。” 郁晋伸手接过,向上抛了几下后便将其放入怀中,笑道:“北桓与我,注定了必有一战。左右都是要死一个,能用最简单的方法解决,又何必非要你死我活呢。” 说罢他整了整衣袍,背过身去挥了挥手,“无翎大人,再会。” 待他的身影已然快消失在天际之时,一句话竟又被灵力裹挟,乘着清风送了回来:“还有,你这石头也太丑了。” 无翎忽然有些后悔与他合作了。 在他的印象中,柏阖的模样便是北桓那般,执掌无月万妖,杀伐决断仅在一念之间。而郁晋与他虽为双生,修为资质自是几近相同,可他的性子,莫说不像柏阖,甚至不像是妖。 倒像是……人。 毕竟妖族也要为修行所累,断不会同他一般活得逍遥自在。 除了被封印在凤梧雪山下之外。 而郁晋活了三千年,心中从未像今日这般激动过。 怀中的烈炎石虽其貌不扬,甚至胡乱扔在地上,都不一定有人会去捡。可对于他来说,却是如获新生的至宝。 在他初至人间界的一千年中,曾一刻不停地被无月妖族追杀。直至北桓陨落于碎月湾之后,他才有了长达两千年的喘息之机。 不过倘若没有北桓,空有柏阖血脉却丝毫不懂得修行的自己,可能会是几千年里第一个还未成年,便被人族诛灭的柏阖。 良久,他略微叹了一口气,现下有了烈炎石,是时候去把自己的身体放出来了。 至于北桓…… 罢了,日后再说吧。 碎月湾的永恒结界仍旧罩在原地,并未有分毫改变。 旖霓周身的甲胄已然破损大半,右肩之上有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猩红的鲜血顺着手臂蜿蜒而下,滴落在手中的长弓之上。 长眉痛苦地皱在一起,她定定地看着遥立在不远处云端之上的北桓,将长弓换在左手,而后横在胸前。 若要凝聚出箭矢,便要有足够的妖力来支撑。现下的她不仅连凝聚足够的妖力都做不到,甚至…… 她那把金色的长弓,弓弦早已从中央断裂开来,两半截弓弦无力地从长弓两端垂下,再无任何作用。 从她在北桓身上降下半妖之术起,这两千年中她的修为已然立于蛟族之巅。 然而,仍旧不是北桓的对手。 三千年前巅峰时期的北桓,甚至无需现出原身,便能将她逼至如此凄惨的境地。 高高在上的柏阖血脉,生而为王的无月城主,便是这般,将其余妖族如若蝼蚁。 时隔两千年,蛟族的血液再一次染遍了碎月湾。 “现在呢?”北桓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阴冷而鄙夷,“还是不投降?” 书客居阅读网址: 227 我欲成王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人间界中的蛟族原本皆生存于碎月湾。 在银月之上的寒冰地狱被毁之后,他们便借着这纯净皎洁的月光修行。那时的无月城尚且在北桓的统帅之下,势力空前壮大。 因着独创的修行方法对于人间界灵脉的转换里过于低下,而一部分人便萌生了要归顺无月城的想法。 在双方皆无法说服对方的情况下,想要归顺无月城的那部分人便自行脱离了碎月湾。只不过不知为何,他们并没有迁入碎月湾,反倒千里迢迢越过凤梧雪山,入了北境。 当年旖霓为了找寻仅存的蛟族,因着“外来者”的身份吃了不少苦头,而最终找寻回来的,也不过寥寥数十人。 她用了一千余年将蛟族发扬至此,莫非今日又要败在北桓之手?! “看来,你们蛟族仍旧学不乖啊。” 分明是极为平缓的声音,可自北桓的口中说出,便带上了些许柏阖天生的压迫感,“今日便让你们知道,忤逆我,究竟是什么下场。” 话音还未落,他的周身便开始萦绕起一团深紫色的光。身形在这光芒中极速变大,不多时,四只金色的巨蹄便显现了出来。 通体黝黑的柏阖真身悬立在明亮的永恒结界中,仍旧透彻的天光落在他金色的兽瞳之中,泛着一层冰冷却令人心动的美妙光泽。 说起来,这还是旖霓第一次看到柏阖的模样。 不论实力如何,天下妖族只要见到这传说中的巨兽,魂魄之中便会自行生出一种臣服之意来。 旖霓也不例外。 北桓还未曾动作,他身后的天际便已然开始有碎裂之兆,在那细小的缝隙里,飘落着一片片破碎的星空。 “来时天漏……去时山崩。” 这便是隐藏在柏阖体内的,传承于洪荒之中的创世之力吗。 北桓的身形微动,后腿在云端之上略一借力,便向前高高跃起。 在它前进的方向上,先是旖霓。而后,便是承载着永恒结界的祭坛。 她不能躲。 倘若永恒结界被摧毁,那么整个碎月湾便会再次陷入数月之前的阴泉倒灌之中。 或许……还有最后一丝希望。 北桓的身形已然开始从云端落下,巨大的前蹄带着高空中的劲风迅猛而落。纵使尚未到达近前,可她仍旧觉得,若是生生挨上这一下,只怕天际的碎月都能被他踹下一块来。 旖霓缓缓闭上了双眼,将周身唯一剩余的,原本用来护住魂魄的妖力聚集起来,而后涌入识海之中,向远处那一片黯淡的星空猛然一击! “银月赐名,祖灵相助,传承不灭,我欲为龙!” 限制她修为的最后桎梏在被封存千年之后,终究被她亲手打破。 就在北桓的攻击落下的一瞬间,原本承载着明亮天光的永恒结界却忽地黯淡了下来,天际之上浮现出的,却也不是如今人间界的两轮血月。 而是属于三千年前,银月湾的苍穹。 遮蔽了半个穹顶的银月遥遥挂在上方,皎洁的月光并未洒向碎月湾,而是化为柔柔的轻纱,丝丝缕缕环绕在旖霓身旁。 一颗星芒从银月中心迅速亮起,似乎将此处千万年以来的星光都聚在了一处。 耀目的流星与北桓的攻击同时坠下,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同一刻皆落在了旖霓的身上。 高空之中的云层瞬间便被撕扯地粉碎,凛冽的劲风自天际落下,将平静无波的碎月湖都掀起了数丈高的水浪。这般摧枯拉朽的力量顷刻间席卷而过,将下方的那些房舍皆化为一片萧瑟的残垣断壁。 司祭身前的星海盘早已裂成两半,就在完全失去作用的瞬间,她从中看到了预示未来的最后一个星轨。 蛟族传承数千年,化龙即亡的传言今日便会被打破。 “生而为王,光耀不朽。”她在祭坛边上缓缓下跪,朗声道:“慕灵,参见我王旖霓!” 以我之名,化为枷锁。今生今世—— 誓死追寻。 碎月湾中的清浊之气卷集成一个巨大的旋涡,带着奔腾之势尽数向着旖霓涌去。 “嗯?化龙了?”北桓收回攻势,仍旧立在三丈之外看着她。 尚为人族模样的旖霓在身形巨大的柏阖原身面前,如同虫蚁一般微不足道。 “也不知是该夸你运气好,还是该替你惋惜。”他巨大的兽瞳略微一眯,轻蔑的声音便缓缓而至,“现下这个时候,可不是什么化龙的好时机。” “在你褪去蛟族鳞甲,最为脆弱的时候,我无月的下等妖都能轻易要了你的命。” 碎月湾之中的风起云涌逐渐停了下来,劲风散去,旖霓的身形仍旧没有分毫变化。 “我敢这样做,便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她唇角浮起一丝笑意,“碎月湾从不曾属于无月城,而是属于我。” “如今妖力低微还敢踏足我的领地,你也太看不起我蛟族了。” 北桓的妖力一事,他根本没想隐瞒。一交手便能看出来的事,又为何要多费心思。 况且—— “龙族而已,我还没放在心上。” 旖霓并没有理他,而是极力控制着自己的修为。借着永恒结界中时间流逝缓慢,她便能将修为突破成“王”,而身体却暂时不发生变化。 当着北桓的面褪尽鳞甲化身为龙,无疑是将整个碎月湾拱手相让,她断然不会如此愚蠢。 左手将长弓平举在身前,右手略一用力,便将其上断裂成两段的弓弦解下。 漾着金色灵力的弓弦自天际缓缓落下,她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也随之一同离去了。 这把长弓,是她从北境接过的,蛟族之王的信物。 已然突破的妖力在长弓之上迅速流转,除却她握着的地方之外,其余之处皆升起了闪着寒光的利刃。 抛却属于弓的一切,同它的主人一般,迎来了新生。 北桓似乎轻笑了一声,妖力涌动间一柄通体黝黑的长剑从双目之间浮现而出,飘飘摇摇向上升去。而周遭的天光都被其捕获在内,远远望去便如同天幕之上出现了一个大洞一般。 太阿剑? 旖霓有些惊讶,人间界如今出现了两把太阿剑,那么它们的威力究竟是会减弱一半,还是丝毫不会有改变,同之前一样? 纵使北桓现下妖力微弱,可有太阿剑在,她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悬立着的剑锋之上开始散发出道道寒光,撕裂明亮的天光直直向着旖霓而来。 她左腕微转,妖力再次涌入横在身前的长弓之上。 利刃亮起了金色的光芒,片刻之后她向前猛地一挥,一道新月一般的弧状光芒便迅猛而出,向着前方的太阿剑迎了上去! 书客居阅读网址: 228 萧宸逸的觉醒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一点寒芒将至,万道剑光齐发! 两种光芒带着摧枯拉朽之力在天空之上掠过,下方仍在苦苦挣扎的蛟族原本惧怕到极点的心里忽地涌起一股希望。 有大长老在,他们都会平安无事的……吧? 他们心中的想法还未曾落下,便看到那两团光辉撞在了一起。 众妖连忙停下手中的动作,双方皆用剩余不多的妖力铸起结界,只恐自己的性命并非落入敌方之手,反倒会被自己人所伤。 可他们闭着眼睛等待了半晌,非但没有感觉到两种力量相互碰撞而带来的巨大冲击,甚至连那两团刺目的光芒,似乎都消失了。 待他们终于确定无事发生,缓缓睁开眼睛看去之时,却看到方才还来势汹汹的两团妖力,现下竟都烟消云散了。 天幕之上仍旧明亮,仅过了这短短时间,倒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一般。 如若不是远处那一片倒在地上的房舍,他们还真觉得,无月城只是路过而已。 现下的情况莫说群妖有些摸不着头脑,就连北桓与旖霓,也都是一头雾水。 他们的妖力之中皆是浊气为主,而在方才相互碰撞的一瞬间,竟都化作了清气。 在永恒结界之中,清浊之气是永远相衡的。无月城大举进攻,原本是提升了其中的浊气,导致平衡有些略微失调。在它自行产生更多清气来弥补平衡之时,因着清浊调转,现下的碎月湾中,竟是清气占了上风。 莫说无月群妖,就是蛟族在经历过阴泉倒灌之后,便也开始试着修行浊气。 故而在清浊调转之后,双方竟是谁都没有占到便宜。 北桓眸中浮起一层愠怒之色,而后重新化为人形。太阿剑缓缓降下,落在他的掌中。 “顽火部……”他咬牙切齿道:“最好不要让我知道是谁启动的那个阵法,否则,定要他碎尸万段!” 此刻正御剑前往凤梧雪山的郁晋,分明身在云端之上,却忽地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 “我从前来的时候,怎么没觉得有这么冷。”他略微紧了紧衣袍,催动着太阿剑更快地向前而去,“罢了,这人族的身子还是太弱,还是自己的身体好用,最起码不怕冷……” 旖霓原本还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妖力,在动用超出蛟族力量的同时不让自己的身形发生改变。可没想到这清浊忽然翻转,到让她省下了这个心思。 清气充裕,除却司祭之外,碎月湾中的群妖皆被抑制。 若是再打下去,可就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了。 “看来你选择现在离开无月城,也不是什么好时机。” 北桓双眸一凛,还不曾开口,便感到一阵强悍的力量从那片残垣断壁中缓缓升起,沿着平缓的地势徐徐铺展开来。 这力量熟悉且陌生,纵使没有看到来人究竟是谁,可他即刻便能指出这力量的致命弱点究竟是什么。 这是他的半身。 他刻意挑在自己妖力微弱的时候进攻碎月湾,便是打着半妖失去战斗力的主意。可如今清浊倒转,原本是他致命弱点的妖力,顷刻间便成为了他最大的助力。 现下碎月湾中清气浓厚,而在他体内的清气尽数转化为浊气,竟解了他现下的困境。 一个人影从倒塌的众多房舍中缓缓站起,上身的衣物不知所踪,而他结实的胸膛之上,却浮现出了一个巨兽的图腾。 在成为半妖两千年后,萧宸逸终于得到了柏阖血脉的承认。 他的双眸化为金色,俊逸的脸上带着几分邪气。 “别来无恙,”他略微一笑,沉声道:“北桓。” 即便未曾出手,可仅仅说了一句话,碎月湾之中的灵炁竟开始发生了不自然的涌动。 被承认的柏阖血脉,再加之人族巅峰的实力,竟使得人间界灵脉都为之一颤。 北桓眸中寒光略微闪动,嘴角却是扬了起来,“别来,无恙。” 两张脸本就一模一样,如今就连神情,都是别无二致。唇角的笑意凝着森然的冷冽,似乎今日在此处相逢,是他们早已料到,且期待已久的事。 柏阖血脉承认了萧宸逸,便说明在今日,他们之间只能有一人活着离开碎月湾。 旖霓从未和他提起过,他体内的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究竟源自何处。 现下见到这个给予自己力量的人,萧宸逸心中却只有一个想法—— 杀了他。 双臂从身侧缓缓抬起,掌心之中湛蓝的光芒不断涌动,空气中瞬间便凝出了些许水球,经久不散。 远处的碎月湖也无风自动,泛起了粼粼的波光,似乎有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深藏在水中,只需萧宸逸一声令下,便能从中冲出,吞没山河。 北桓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不知为何,心中竟觉得有些熟悉。 似乎……曾亲眼所见一般。 在人间界倾覆之后,对于这一场时隔三千年降下的浩劫,不屑修行的人族毫无还手之力。 而玄门八大派因着相距甚远,而又不通消息,以至于在浩劫开始的前两个月,因着自视甚高许久,且那时的妖族也不甚强大,一时之间也能安保太平。 可自从太华山倒,群妖尽出之后,从秘境之中逃出的妖族皆实力强大,纵使他们防范严密,可在绝对的实力压制面前,也皆是无用。 无月城的旧部肆虐人间,从他们手下逃出生天的玄门人士甚至不是对手,只得仓皇逃往翠萝山,寻求岚门的帮助。 可谁知待他们千里迢迢来到翠萝山下之后,看到的却也是满目萧瑟。 三个月前,于秋死了。 与其他四位长老同归于尽,死于岚门弟子之手。 身为掌门,却无法在乱世中保住翠萝山,不能让众弟子偏安一隅。修行多年,在面对太华群妖之时,却只有无能为力四个字。甚至于连岚门的世代法器,都不认他为主。 自此之后,岚门的重担,便只能落在亲传弟子的身上。 或者说,落在了温余的身上。 在岚门尚且鼎盛之时,便唯有他一人是最特殊的风属魂力。纵使现下八大派的残部都加起来,也找不出第二个风属魂力者了。 只要他还活着,笼罩翠萝山的结界便不会被攻破。 在最坏的结果到来之前,温余的存在,便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木动而为风,就差这么一点点,我怎么就不是风属魂力者呢?” 少年的掌心之上闪动着一团碧绿的光芒,可不论他如何操纵前方的树枝摇摆,都只能带来些许的微风。 “思宁,你又偷懒!”他嘟囔着转过身去,便看到一个少女倚在不远处的树旁,“不好好修行,当心被掌门看到。” “我今日可比你早起两个时辰,纵使掌门看到了,也不会责怪我的。”谢思宁向前略一倾身,便瞬间来到了他面前,“他肯定会说,思远身为兄长,理应照顾思宁。” 书客居阅读网址: 229 主宰生死之人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谢思远打了个哈欠,而后在她头顶轻轻敲了一下,“什么思远,叫哥哥。这些日子他们都在尝试改变修行方式,木属之人原本就少,我可是到了卯时才被放回来休息。你却还这样说我,唉……” “哥哥最棒,哥哥辛苦了,小妹这就向您赔罪。” 谢思宁笑着伸直了双臂,拱手道:“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便饶了小妹这遭吧。” 他原本还装作板着脸不去理她,可看到自家妹妹的笑脸,他的表情瞬间便垮了下来,声音带上了些许无奈,“好了,再练半个时辰,我们便回去吧。” 谢家兄妹原本住在京都城中,因着逃难才来到翠萝山,拜入岚门不过两月。 谢思远十六岁,谢思宁十四岁。 从人间界陷落的那日起,他们的父母亲族在逃亡中无一幸存。而他们二人饥寒交迫,倒在山下三日之后,才被前去例行检查外层结界的弟子救起,当时已是奄奄一息。 原本温余只是让他们在这里养伤,可谢思远才刚能下地,便声声切切要拜入岚门。 在如今的情况下,人族的修为原本便大打折扣,可唯独他二人,像是不会受到影响一般,修行增长十分迅速。短短两月时间,他们的修为竟然已有了中阶弟子的实力。 这般天资,除却当年的宸宇之外,无人能及。 因着谢家兄妹的到来,翠萝山中沉寂了许久的死寂气氛似乎都消散了些许。 “谢思远!山上的钟声都响过三遍了,你怎么还在这?” 人影随着高喊声迅速而至,待他站定,却又疑惑道:“你自己不来也就罢了,怎么还带着思宁满山跑。” “别叫这么亲,小宁可是我妹妹。” 谢思远说着便将右手搭在谢思宁肩上,而后一挑眉,“先别忙,一次响了几声?” 那人看着他宣誓主权的动作,轻笑一声,思索了片刻:“我记得应该是五声吧。” 他话音刚落,谢思远便变了脸色,抛下一句“不好”便运起逐日向着山顶疾行而去。 “这是怎么了……”那男子摸了摸下巴,咂咂嘴道:“急什么,妹妹也不要了?” 谢思宁笑着摇了摇头,耸耸肩,“虽说不知发生了什么,不过必定是掌门有事,到了地方便会知晓了。” 因着钟声已然响过三遍,待二人来到山顶之上时,院子里已然满满当当站满了人。 原本谢思宁还想着偷偷站在后面,可才刚一露头,所有的人却忽地转过身来看着她。她只得低下头去快步走到最后,将染上红霞的脸颊略微遮掩起来。 看着所有人都到齐了,温余便对着谭海点了点头,而后右手轻轻一扬,一缕纯净的金光便从掌心之中倾泻而出,化为一条丝绦环绕在人群之中。 “岚门……图腾?” “没错,可不就是它嘛。我当年可还在听枫大会上见过,据说是女仙银华赐给岚门的。” “这确实是我岚门图腾,”谭海清了清嗓子,朗声道:“人间界如今已然不复从前了,倘若一昧修行清气,反倒阻了我们的路。妖族日渐强大,倘若我们固步自封,便永无出头之日。” 此话一出,人群之中便传出一阵窃窃私语声。 片刻后,便有一中年男子紧皱着双眉,犹犹豫豫道:“谭海……长老,若是修行浊气,那与墨阙会那些人又有什么分别,与肆虐人间界的群妖,又有什么区别?” 他已过而立之年,而入门至今二十余年,仍旧只有高阶弟子的修为。故而要喊一个比他小十几岁的人长老,便是在有些说不出口。 谭海无奈地半合着双眼,略微一笑,“前辈们不在了,以我们九个的修为,这个法子已然是最好的了。况且清浊之气皆为人间灵脉,由此看来这最强大的心法,便是恪守本心,清浊相衡。” “清气也好,浊气也罢,只要守得住自己魂魄清明,便不会因欲望而坠入魔道。” “我人族受此大劫,经世传承已然少了大半,如若不想办法自救,莫非还要眼睁睁看着人间界归属他人。而我人族,那时倘若尸骨无存,守着这所谓的清气又有何意义!” 温余现下虽是掌门,可到底年轻,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威严一些,谭海还拉着他一起刻意在下巴上留下一片淡青色的胡渣。 他这番话说出,不可渭不动人心弦,院中的人面上皆浮现出激动的神色,仿佛已然看到了人族再次屹立于人间界的那一天。 提起谭海,最令人难忘的便是这张嘴了。 温余心下早已笑出了声,可面上却不能显露地太过明显,只得极力维持着淡淡的笑意。 “修行方法我已然写在了这金光中,只需触碰便可得知。”他笑着开口,温润平缓的声音顷刻间便盖过了一片嘈杂,“自然,若是心中不愿,我也不会强求。要提升修为,便要承担修行浊气带来的后果。这金光依赖岚门图腾而生,并不会自行消散,诸位还是好生思索再做决定吧。” 神志薄弱者修行浊气,一个不小心便会被欲望控制,坠入魔道。 而将世间清浊尽数纳于体内,修为得到的提升也是十分可观的。 就连承载着无数生灵的人间界,在清浊失衡之时仍旧会陷入无法逆转的浩劫之中,断则数月,长则数年,甚至数百年。而不过是这浩瀚生灵之中微不足道的人族,在当初选择只修行清气之时,便已然是违背了天道。 数千年以来从未控制过清浊之衡的他们,现下因着情势所迫只能缓步前行,如履薄冰。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每一个从此处取走心法,且开始修炼的人,我这里都会有记载。” 温余右手微抬,掌心之中便出现了一团晕白的风,“如若体内清浊失衡,便可通过我附加在心法之上的魂力告知我们,我们自会助你渡过难关。” 谢思宁看了看那团风,而后又侧过头去看着似乎入了定的谢思远,心下暗笑。 “只差那么一点点,我若是风属魂力便好了。” 他想必此刻也是这么想的吧。 有空气之处便能融入魂力,甚至只要温余愿意,不论在什么地方他都能瞬间聚炁成形,用锋利的风刃割断背叛者的咽喉。 也唯有他,才能在这乱世之中,保全大部分修为不甚强大的人。 谢思远心中感慨,毕竟提升修为的最快方式,便是如同当年的墨阙会一般,摄人魂魄用以修炼。 可是……倘若当真到了最后一步,拥有这般主宰生死力量的温余,会不会是第一个被群起而攻之的人? 书客居阅读网址: 230 谢家兄妹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想到此处,谢思远略微愣了一下。 自己为何就如此笃定,拥有这般绝对优势的温余,不会先下手为强呢?毕竟在如今的人间界中,再多一丝修为便会多一分能够活下去的希望。他若是有了这种想法,如今在翠箩山中的人,又有谁能够拦得住他? 因着此处是岚门的据点,其余的人除却自己与妹妹外,皆来自别的玄门。 他们……便甘心屈居于岚门之内,听从年仅二十岁的温余之命吗? 众人已然开始散去,而谢思远却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看向三层石阶之上。 如今的温余面容依旧,与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别无二致。持续数月的风霜磨去了他心中的几分傲气,变得更加沉稳而内敛。突如其来的重担压在肩上,长日夜夜不能寐,眼下的两团乌青倒是一日重过一日。 他只是一个最平凡不过的人族,来到这人间界,也不过二十年而已。 “思远?前些日子你受累了,怎得如今不回去歇息,反倒站在这儿吹冷风。” 温余笑着走上前来,伸出一指点在他眉心,将一缕魂力缓缓注入,“要先照顾好自己,才能保护思宁。” 温润的风属魂力在他体内周转了片刻,昏昏欲睡的感觉瞬间便消失了,连日以来的疲惫的身子也轻泛了不少。 谢思远看着没爱他大多少的年轻掌门,口中竟不自觉地吐出一句话来,“掌门要护着整个翠箩山,可会觉得累?” 温余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倒是愣了片刻,而后才轻声道:“我不能累。” 五位长老在最后的时间里将毕生修为灌注在他体内,将他的修为强行提高了四百年。这是最好的打算,也是最无奈的打算。 现下妖族侵占城池,而这场浩劫终将会过去。待到了人族百废待兴的时候,隐藏在舒云山庄之中的前朝秘宝,势必会引来一场纷争。温余的身份,本就是一个最不安定的因素。 “谢——思——远——” 少女清亮的声音远远飘来,方才院中沉闷的气息顷刻间便被吹散开来,“今日晨课已经拖到现在了,你怎么还缠着掌门。倘若还不过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温余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温声道:“思宁年纪还小,事事还要你担着。至于外面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还是不要让她知晓的好。” 谢思远郑重地点了头,“掌门放心,这些我都明白的。” 说罢他两脚在地上略一用力,整个人便跟在谢思宁的身后飘然而去。 温余看着他朝气蓬勃的背影,目光似乎穿过了流水而过的四年,看到了初入岚门的自己。 作为谢家兄妹的师兄,他希望谢思远能够迅速强大起来,有足够的实力去保护谢思宁。而作为如今的掌门,他现下之觉得,倘若岚门足够强大,便能让他们始终保持现下的少年模样。 良久,他轻叹一声,转身走回房内。 谭海从内间迎了出来,笑着搭上他的肩膀,“我的温余道长,谢家那小子可比你那时候机灵得多。有这替他们担心的功夫,不如咱们去过几招?” 温余从一侧的桌上拿起三尺长剑,扬眉一笑,“老规矩,输了的人要替三日的课业。” 现下的情况也不算太坏,最起码,旧友仍在。 翠萝山之上,居住着人族最后的修道者。 “思宁,我觉得你还是不要试着去修行浊气了,以你现下的修为来看,还是太过危险。” 谢思远翘着腿躺在长塌上,双臂枕在脑后,有一搭没一搭的轻声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是有我在,便无需你来冒险。毕竟你哥哥我,可是岚门第一的天才弟子。” 谢思宁背对着他躺在床下的罗汉床上,血色的月光透过窗棂罩在她身上,柔柔似一层柔曼的轻纱,又昳丽如日出之时的红霞。 “睡得倒快,也不看看如今是什么天气,怎么能不盖被子睡。”他嘟囔了片刻,便从一旁扯了轻软的棉被下了地。 自从京都城陷落的那日起,他已经许久不曾见过谢思宁的睡颜了。那个总是缠着自己才肯睡的小姑娘,如今也已经不再惧怕黑暗,可却仍旧要他呆在同一间屋子里。 看着自家妹妹铺散在棉被之外的一头顺滑的青丝,谢思远忽地升起了想要看看她睡颜的想法。 轻手轻脚绕过床头,因着月光过于昏暗,他便只能屏着呼吸缓缓俯下身去,闭着眼睛向前探头,他似乎感觉自己的下巴已经蹭到了谢思宁的额头。 别怕,别怕,她睡着了,不会发现你的。 谢思远在心里深呼吸了十数次之后,才敢颤抖着将眼帘睁开。 而后他便看到,一双没有眼白的眼睛在死死地盯着他! 谢思宁根本没有睡! 乌黑且毫无神采的双眸距离他不过一掌,他只能狠狠掐着自己的大腿,才将自己的神志从崩溃的边缘堪堪拉回,将惊呼声咽回腹中。 “思宁……思宁?” 他紧紧右手背在身后,掌心之中瞬间便浮现出了一个禁锢术法,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是不是睡不着,要不要哥哥陪你一会儿?” 翠萝山的结界分为两层,外层是由所有人的魂力一起铸成的,再加以岚门图腾护佑,一般的妖群袭击轻易是打不碎的。而内层结界,则是由温余一人支撑,山中的灵炁一刻不停地进入他的身体,而内层结界则时时刻刻都在涌入全新的魂力。 在如此严密的防护之下,绝不会有妖族悄无声息地进入翠萝山。 他想试试谢思宁现下究竟有没有意识,纵使结果在他开口前,便已停留在心中了。 与的想法别无二致,谢思宁并没有分毫的回应。 无论她变成这副模样究竟是因为什么,先将她控制住才是最要紧的。 谢思远的目光紧紧烙在面前那个侧躺着的身影上,右手从背后迅速伸出,左脚猛然在地上一蹬,整个人便瞬间来到了罗汉床前! 掌心之中的青绿之光将屋中的昏暗驱散了些许,就在电光火石之间,他只看到面前有一道黑影一闪而过,自己的右腕便被死死禁锢住了。 谢思宁的身量不高,只到他的胸前,故而在握着他右腕之时,几根白嫩的手指只能搭在腕上。 纵使如此,那纤细瘦弱的手臂此刻却似乎有千钧之力一般,剧烈的疼痛从右腕上传来,谢思远甚至觉得,再过一阵子,自己的手腕只怕要被她生生捏断! 谢思宁略微仰头看着他,没有眼白的双瞳略微一眯,嘴角却扬起一丝阴冷的笑来。 “你,竟敢违抗我?” 谢思远骇然睁大了双眸,这……这不是她的声音! 书客居阅读网址: 231 并非来自人间界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从面前这个十四岁少女喉中发出的,却是沙哑而苍老的女声。 如同锈蚀的长剑划过粗糙冰冷的石板,仅一声便让谢思远浑身的寒毛皆立了起来。 “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这令人汗毛倒竖的声音再次响起,随之而来的是腕上更加剧烈的疼痛,眼前的事物都已然开始模糊不清,而唯一永恒的,便是谢思宁那双不属于人族的双眼。 他似乎听到了自己骨骼碎裂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右腕之中的经脉都因着这怪力而有些不甚通畅,那一式早已聚起的术法也已然消散,而他缺连半分反击之力都没有。 而如今的谢思宁似乎很享受他这幅模样,分明动动手便能将他置于死地,可她却只是一点一滴地加大力量。脸上带着森然可怖的笑意,平视着这个比她高出不少的少年在自己手中隐忍着挣扎。 双眸之中的黑雾似乎更深了,分明没有神采,可却隐隐透露出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 谢思远的整条右臂已然从剧痛开始转向麻木,手指因着血液被阻而变得通红肿胀,手背上的血管高高隆起,仅需一点点的力量,这些已经达到承受极限的血管便会齐齐爆裂。他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的血液喷涌而出的模样。 因着翠箩山地广人稀,这个院子里便只有他们兄妹居住。 而方才谢思宁的身上分明没有魂力波动,若非他一时兴起凑上前去,便是无论如何也发现不了的。 只是不知,发生在她身上的异状是刚刚开始,还是已持续了一段时间? 谢思远的半边身子已然开始因着长时间的血液不通而开始瘙痒,就在他认为这种情况会持续下去的时候,右腕上却忽地传来一股极为陌生的力量,在他的经脉之中肆意涌动。 冰凉彻骨的寒意迅速扩散至全身,沉浸在识海之中的记忆都被这力量挖掘了出来,他这个人在此刻仿佛变成了透明的一般,就连此刻的思想都被彻彻底底地窥视。 得知他想法的谢思宁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邪气的微笑。 她甚至没有开口,谢思远的耳旁便自行响起了她的声音,“你究竟,要向谁求救呢?” 不……谁都不能想! 一旦动了这个念头,便会将心中所想的那人暴露。只需一瞬,便能要了那人的性命。 陌生而强大的力量仍旧在一刻不停地向内蔓延,最终在识海边缘轻轻触碰。 略微后退,而后…… 狠狠刺下! 秦思远瞪大了双眼,魂魄在识海中瑟缩成一团,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就在此时,他的周身却忽地亮起了一层晕白如月的光芒,强悍的魂力瞬间爆出,将秦思宁的手从他身上猛地弹开。 周遭的空气瞬间凝成丝丝缕缕的风,自下而上缠绕在秦思宁的身体上。 与此同时,一张泛着金光的符咒破窗而入,来到她身前的瞬间,便化作无数光尘汇入了那些晕白的风之中。 “出来。” 一道声音直直在脑海之中响起,谢思远连忙拖着一条因血液回流而酥麻不已的右臂推门而出。 在血色的苍穹之上,一个巨大的淡金色卷轴徐徐展开,其上显现出几个令人心动的大字来:“仙界大门将开,天下众生若有意者,在一月内速来云间山。” 他还未来得及细想这句话,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沉闷的响声。 卷轴之上的金光从半开的门扇之中洒入屋内,仅仅有一星半点落在了谢思宁的身上,她便恢复了正常的模样,紧闭着双眼倒在了地上。 温余的身影不知从何处闪出,缓缓走进屋内将她抱了出来。 “我在思宁身上,下了一道符。”他神色平静,声音平缓:“这道符会将她的力量完全封印,而解开它的钥匙,就在云间山。” 谢思远甩了甩恢复知觉的右臂,走上前去将她抱在怀中,颤声道:“掌门,思宁方才的力量……当真不属于人间界?” 温余轻叹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于此事,我也没有办法。不过有这张符在,便能让她安然无恙抵达云间山。至于之后的事……还是要去了才能知道。” 怀中自家妹妹脸上的黑气已然褪去,温婉恬静地靠在他胸膛上沉沉睡去。 谢思远俯下身去,用额头蹭了蹭她的脸颊,轻声道:“我知道了,不知掌门要我去云间山找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天际之上的金光开始消散,那个巨大的卷轴也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温余的目光遥遥落在不知名的远处,唇角微微扬起,“他,是我的大师兄。” 他侧过头来看着谢思远眸中还有几分踌躇,便笑道:“我知晓你在想什么,这个术法之上的灵力,是我大师兄的,并非旁的妖邪之术来骗你们走出翠萝山。” “仙界大门已有千余年不曾开过了,自从女仙银华于岚山之巅飞升之后,人间界便从未出现过仙人了。我虽不知当年的情形如何,可如今大师兄既降下这个术法,便说明仙缘已至。你们此番前去,说不定还会有意外收获。” 谢思远皱着眉思索了片刻,而后犹豫着开口:“掌门,您的大师兄……是看守仙界大门的?” 看着他无比郑重的神色,温余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话你在这里说说还行,可千万别被他听到了。”他假咳两声,连忙转移了话题,“你先好生照顾思宁,待明日若是大部分人都想去云间山,我便会和你们一起去。” 而只要有一人尚在翠萝山,他便会留在此处。 “掌门,你当真对仙界不动心?” 温余笑着摇了摇头,负手道:“并非不动心,而是不愿付出相应的代价。仙人拥有漫长的寿命,却心如顽石。而这悠长的岁月,便是束缚他们的,最坚固的枷锁。” 初次听到这些话的谢思远陷入了沉思,连温余是什么时候离去的都不知道。 在他幼时所听到的那些坊间传闻之中,说起仙人,无一不是与天地同寿,轻轻一挥手便是搬山填海之力。 他们一向独来独往,来去无踪,从未听说过有哪两个仙人一同在人间界的。 莫非……仙界大门每次开启,只能允许一人通过? 就在此时,怀中的谢思宁忽地动了一下,而后缓缓睁开了双眼。 “谢思远,我怎么在这儿?” 他看着面前黑白分明的双眸,心里逐渐安定下来。 直接叫名字,是我妹妹没错。要是一开口就叫哥哥,他还真不知道应不应该相信。 “什么思远,叫哥哥。”他无奈一笑,抱起谢思宁缓缓走向屋内,“多大的姑娘了,睡个觉都不安生。” 书客居阅读网址: 232 我是钟离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重光的术法,在同一时间铺展在了整个人间界。 仙界大门即将开启的消息,甚至出现在了凤梧雪山的结界之中。 叶绿芜俯身从脚下化成一摊脓水的心魔身上拔出长剑,迈步走入前方已然开启的灵力节点中。 说来也怪,这已经是她遇到的第三个心魔了,可除却第一个化作了温余的模样,余下的则都是这样一副黑黢黢的样子。 毫无挑战性。 她缓缓抬头看了眼浮在厚重云层中的那个金色卷轴,心下想着看来要加快速度了。 凤梧雪山与云间山之间的距离,可不算近。 如果不是只有诛灭心魔才能通过灵力节点,她甚至想将这些战斗力低下的心魔拉在一起,而后一起解决。 纵使这些灵力节点是刻意而为之,这已经是第四个节点了,想必从这里出去之后,便能看到钟离与许明川了。 这最后一个心魔……不知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还未在云雾中走出十丈,前方便有一个人影迅速袭来。 叶绿芜轻巧地向一旁躲开,心头竟浮起一丝喜悦,终于来了。 就在那人影露出真面目的一瞬间,周遭的浓郁云雾也即刻散去。只不过并未像遇到第一个心魔之时,周围幻化出其余地方的模样。 眼前仍旧是一片看不到边际的白色,只不过是视野略微开阔了些罢了。 “铸剑师,你这是……”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咽回了腹中。 立在她面前的钟离,神情有些不对劲。 叶绿芜有些诧异,若说心魔,她在此无论遇到谁,都是说得过去的。可唯独钟离,她实在有些想不明白,为何他会出现在自己的心魔之境。 他脸上仍旧蒙着自己给他的面巾,银质面具的一角从怀中探出头来,而那双始终闪着精光的眼睛,此刻却有些迷茫之色。他的目光从这里穿出,不知落在了何处。 只一瞬间,叶绿芜便明白了。眼前的这个钟离,并非自己的心魔,而是真正的人。 只是他究竟在心魔之境中遭遇了什么,为何会连神志都有些飘忽不定。 虽说钟离此刻的状态十分不对劲,可在浓雾散去之后的一瞬间,便在地上略一借力,整个人便高高跃起,向着叶绿芜袭来。 他的动作很快,纵使叶绿芜将全部心思都用在躲避之上,也只是能堪堪避开他的攻击。 若说真正交起手来,两手空空的钟离无论如何都不是她的对手。 可偏偏也是因着这个原因,他这般不计后果地攻击,反倒让叶绿芜不知如何是好。 面对活生生的钟离,她并不能像方才对那些心魔一般毫不留情,甚至不能伤到他一分一毫。 不能出手,便只能躲。 纵使失了神志,可钟离毕竟是无月城的铸剑师,在感觉到叶绿芜并无心与他真正交手之后,出手便更加凌厉了起来,招招致命。 黑紫色的光擦着脸颊而过,叶绿芜双腿立在原地,向后一弯腰躲过这一次冲着他咽喉而来的攻击。 在起身的同时,她左腿迅速抬起,而后猛地从侧面向下一压。借着这个势,她整个身体便横着在空中旋转了两周,而后稳稳落在地上。 钟离的力量早在无月城中之时,便已被自己封印。那么他方才的灵力,究竟是从何处借用的? 烈炎石…… 叶绿芜眸色一暗,脑中便迅速思索着他究竟将烈炎石放在了何处。 钟离留给她的时间并没有多长,在几息之后,掌心之中便再一次聚起了黑紫色的灵力,重重向她砸来。 倘若她没有记错,烈炎石应当是被他踹在怀中,与两半银质面具放在一起。 既然如此,不如一搏。 叶绿芜看到迅猛而来的攻势,不仅不闪不避,甚至还放弃了两腿微曲的蓄力姿势,缓缓站直了身子。 在她完全直起身子的同时,钟离的攻势也已然落在了她头顶。 叶绿芜的身量虽说高挑,可站在钟离的面前,也只是与他的下巴平齐。 这样的高度差,刚好帮了她一个大忙。 钟离紧握着的双拳在砸到叶绿芜头顶的一瞬间,她猛地伸出右拳,甚至无需调整位置,便恰好砸在了他的胸膛之上。 坚硬的触感顷刻间便从指骨上传来,果然是烈炎石没错。 就在此刻,她才将自己的魂力尽数涌入右臂之中,隔着衣衫将烈炎石紧紧包裹在内。 力量的来源被阻断,钟离的攻势登时便停了下来,仍旧保持着原先的姿势立在原地。 叶绿芜轻轻甩了甩右手,心下暗道还好自己这身子不怕疼,否则方才那一拳下来,骨头纵使没有折了,这只手暂时也没办法再用了。 钟离胸前的衣衫被她的魂力烧出一个大洞,被他揣在怀中的烈炎石与面具便纷纷掉了出来。 烈炎石,能够将仅剩一丝的识海修补完整。 叶绿芜不由自主地俯下身去,将那块闪着细微光泽的救命之物握在手中。 她心中浮起一丝淡淡的喜悦,从今日起,她便不必再收到这具身体的限制了。 嘴角的笑意还未持续多久,她便发现了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 这东西是烈炎石没错,可她…… 不会用。 不论用多少魂力去感知,都没有半分收获。就好像,这东西到了她手中,便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罢了。 难怪钟离从不担心烈炎石丢失,原来是这个原因。 叶绿芜无奈地叹了一声气,这才向后退了一步,伸出手去将钟离高举的双臂放下,而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铸剑师,快醒醒,你的烈炎石被偷了。” 他的双目仍旧涣散,毫无反应。 她皱了下眉,而后又道:“钟离,你面具也丢了。” 这次,他的双眸有了些许神采。 叶绿芜没想到那面具对他如此重要,在他心中的地位甚至超过了烈炎石。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开口:“你还知道自己……” 这句话还没说完,原本立在那里分毫未动的钟离却忽地伸出双手,将她拥入怀中。 叶绿芜心中一惊,右掌之中迅速漾起了一团赤红的火焰,就要拍在他后背上。 就在此时,还未完全恢复神智的钟离,略微颤着声在她耳旁道:“我是钟离,我想你了。” 书客居阅读网址: 233 我在想你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叶绿芜方才没有说完的那句话,原本是“你还知道自己方才发生了什么吗?” 可钟离的回答,似乎并不是这个意思。 “你还知道自己是谁吗?” “我是钟离。” 倘若他是这样理解的,倒还合乎情理。想必他方才在心魔之境中遇到的,应当是赠与他面具的那个人。 只不过这些事,叶绿芜并不想知晓。要在一个月的时间内抵达云间山,便不能再在此处拖延时间了,要尽快解决掉眼下的事情才是。 她的右手并没有在钟离后背上停留,而是继而向上,在他后颈处猛地一击! 摸准了要害,他的身体便瞬间瘫软了下来,双臂垂在身侧,无力地向一旁倒去。 叶绿芜伸出手去轻轻一揽,便将他的左臂搭在自己肩上,摇摇晃晃地向着更深处走去。 钟离的出现,便说明了她如今依然脱离了独属于自己的心魔之境,回到原本的领域中来了。只是不知原本剩余的那四个灵力节点,如今究竟开启了几个。 想到此处,她便艰难地略微侧过身去,果然在这一片无边无际的白色中,再次看到了悬浮物天际之上的,闪着五行灵炁的巨大五芒星。 在经过这许久的时间之后,其上的光芒也已经黯淡不少,只余下了一团棕色的光幽幽浮着。 还差……最后一个。 原本在心魔之境中时,叶绿芜还能随意向一个方向走。可如今再次回到原本的封印之中,若要在这一片无边无际的虚无之中找到剩下的最后一个灵力节点,也确实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她尝试着散出魂力去探查灵力节点的位置,可也只能在浓雾消散的地方才有感觉。而在仍旧被浓雾包裹着的未知领域,魂力还未曾在其中行进一丈,便已然寸步难行了。 限制了探查之术,便等同于蒙上了她的眼睛与耳朵。身在此处,倒必须像一个普通人那般,凭着直觉前行了。 叶绿芜再次回头看了眼天际之上的巨大五芒星,垂眸沉思了片刻,便架着钟离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总归也找不到路,在不知现下身在何方的时候,倒不如回到一开始的地方,再定好了路线开始寻找。如果运气尚且不错,说不定在她到了的时候,就遇到许明川了呢? 在这里仍旧能看到来自云间山的消息,便证明这个领域并不是完全封锁的。而自己不能在此处探查的原因便只有一个,对于站在人间界巅峰的那些人来说,自己还是不够强大。 倘若仍旧维持现下的状况,纵使她能够从这个封印中出去,可又凭借什么,才能做到将郁晋重新封印。 若是自己能拥有更加强大的力量,那便好了。 她渴望……至高无上的力量。 这个想法形成还不过片刻,周遭原已散去的浓雾却又开始翻涌了起来,似乎隐藏在其中的心魔又要再次冲出。而这一次的数量,绝对不会像是前几次那般,一只一只出现。 “什么都不要想,”太阳穴忽地被抵住,钟离低沉的声音从耳畔传来,“你的任何欲望都会改变这里的情况,越是强大的欲望,便越会引起封印动荡。” 叶绿芜轻轻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在她遇到温余的时候,也是心中想到了他们在岚门的演武场上交手的时候。想必是因着这个,周遭才幻化成了那般模样。不过好在她也没有想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否则此处投射出的场景,便足以将她强留在此处。 而她如今心中所想,若想得到至高无上的力量,人族之身必然是不行的。首先要触碰到人族巅峰,再之后倘若还想要更强,便只有两条路可以选。 得到仙骨,亦或是坠入魔道。 “倘若被自己的欲望所支配,成仙是不可能的,便只有坠入魔道这一条路。”似是听到她心中所想,钟离缓缓开口,“可是想要追求更高的力量,这并没有错。” “人族的实力并不是最强的,可在三界六道之中,却是最自由的。心中所想了什么,即刻便能去做,并不会被触之即亡的规则所辖制。” 叶绿芜思索了片刻,而后轻声道:“可这天下的修道之人,又有哪一个不想踏入仙界?漫长的寿命,无尽的力量,以及,主宰天下的感觉。这其中的每一个拆分出来,都能让天下之人趋之若鹜。在几年以前,我的目的便只此一个。” “当然,即便是现在,我也仍会这么想。”她耸了耸肩,故作轻松道:“不过如今我便会多想一些,毕竟要得到什么,便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倘若当真仙缘将至,我也会考虑考虑,我能够付出的最大代价,究竟能送我到达什么样的境界。” 从这个方面来说,钟离无疑是一个先驱者。至今为止,他已然踏入魔域两千年。 “我原以为拥有了最强大的力量,便能拥有一切,因此无论什么,我都可以失去。”他半垂着眼眸,声音毫无波动,“可回过头来一想,我除却得到了力量之外,已经一无所有了。” 叶绿芜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与他相识也不过短短十数日,可他似乎变了一个人一般。 “真空殿下,我在此谢过你。” 他忽地深深弯下弯去,“多谢你将我的力量暂时封印,才能让我时隔两千年,再次感受到生而为人的喜悦。” 倘若能重来一次,他不仅不会追求力量,就连修道之事,都不会再碰。 铸剑师,以人族之身立于魔道巅峰,当真是好大一个笑话。 原本在离开第一个灵力节点之后,叶绿芜足足走了三日才遇到心魔。可如今走回原处,竟只用了大半日的时间。 前后相差太大,她甚至认为自己那时是不是走错了方向,才在路上耽搁了这么久。莫非是因着长久没有用最普通的方法寻路,反倒忘记了方法不成? 待再次回到第一个灵力节点前之时,远远便看到许明川已然在前方等候了。 “看来你们和我一样,”他轻笑一声,向着前方扬了扬下巴,“这最后一个灵力节点,看来只有我们三人一起,才能找到了。” 叶绿芜看了看衣袍整洁的许明川,再看了一眼狼狈不堪的自己与钟离,心中暗道同样是踏入心魔之境,却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差距。 “在想什么?”他缓步走上前来,接过叶绿芜手中的长剑,而后将她的右手握在掌中,“最后一个节点而已,我们三人皆在,并非难事。” 叶绿芜轻轻眨了眨眼睛,神色平静,“在想你。” 书客居阅读网址: 234 最后的心魔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看着她这么一本正经的说出这三个字,许明川一时之间竟有些发愣。 不过虽说如此,可他心中仍旧蔓延出一片甜丝丝的喜悦。 钟离方才在心魔之境中遇到的,是赠与他面具的那个人。而浑身上下半分战斗痕迹都没有的许明川,究竟遇到到了什么心魔呢? 叶绿芜虽好奇,可也并不准备问。他现下已然平安无恙归来,这些事知不知晓也不是很重要。 他们两人的身体纵然只有二十余岁,可承载在识海之中的魂魄,却是存在了两千年之久。即便是遇到了最为强大的心魔,也不会被困于此。 倘若钟离的力量没有被封印,想来也不会陷入如此境地之中。 对于本就不怎么会被心魔所困扰的人,这个封印的威胁便大大降低了。 三人再次重逢之后,甚至没有经过刻意规划过路线,仅仅在眼前的浓雾中走了两个时辰,便遥遥看到了最后一个灵力节点。 “在幕后操纵这个领域的人,想必已经开始急了。” 许明川将长剑挂在腰间,掌心之中漾起一团青绿色的光,化作一缕柔柔的青烟缠绕在他们身旁,“如此急迫让我们从此处离去,定是他的力量并不足以维持这个领域的存在。” 最近几日他们知晓的最大变故,便是仙界大门将开。 叶绿芜心中暗想,隐在幕后之人若不是也想去云间山参与此事,那便是在害怕那时从仙界涌来的清气。在高于人间界的力量面前,他便只能加快这个领域原本的时间,好将所有的力量皆用来防守。 那么在通过这最后的节点之后,应当便能顺畅的从此处离去了。 土属的灵力节点……要用木属魂力来破。 还未曾走上前去,她便已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纵使即将面对的是尚且处在封印之中的郁晋,她也不会有任何惊讶。 直到身旁的二人在无声无息间便消失了之后,她才隐隐觉得,或许这最后一刻,才是最大的杀机。 而在此之前的顺畅局面,或许只是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 叶绿芜俯身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长剑,既来之则安之,他既想与自己一战…… 那么,战便是了。 倘若自己没有猜错,那么站在这最后一个节点之前的人,应当是许明川。 与她纠缠了前世今生,长达两千年的人。 就在这个想法刚刚形成,前方的浓雾便忽地散开了。 而立在前方的那个人影,便是从她心底投射而出的模样。 叶绿芜缓缓闭上眼睛,在脑海中细细描绘出一幅画卷。 同许明川执剑而立,这还是第一次。不过想来无论过去多久,眼前的情况也不会再次发生了。 既然是最后一次,倒不如让它更完美一些。 嫣红的花瓣飘落在眼前无尽的白色中,天地之间仿佛下了一场极盛的花雨,纷纷扬扬落了她满身。一眼望不到头的梅树凭空从虚无中出现,花瓣落地,便化作一袭芬芳轻柔的红毯,将脚下的白色尽数遮掩。 天际之上开始有细小的雪花缓缓而落,混杂在漫天的花雨之中,铺面而来的皆是带着微凉的沁鼻梅香。 这是京都城外的十里梅林,也是许明川不惜花费万金,挨家挨户从京都城的百姓手中买来,在出征前送给自己的礼物。 这片极盛的梅林,纵使她想退回,如今也无法找到当时的所有人了。 面前的花瓣略微散去,许明川身着许久未见的太子冠服,长身玉立在梅雪之中。 未曾经历过战乱,没有唤醒前世记忆的他,仅凭借一身的武功,怎么可能将自己困在此处。 叶绿芜手持长剑缓缓走向前去,她心中的许明川,即便从高位之上跌落,纵使深陷泥潭之中,仍旧是面前这幅模样。 冰冷的剑锋抵上了他的脖颈,可他的神情却没有丝毫变化。 “动手吧,”他微微笑着,“我这条命,很早便是你的了。” 从叶绿芜心底深处走出的心魔,仍旧不会伤害到她半分。 这才是她分明知晓在此处会面对许明川,却笃定了能够安然走出的最大依仗。 从未怀疑,深刻于魂魄之中的信任。 剑锋从咽喉处缓缓下移,剑尖从左边胸膛上缓缓刺入,殷红的血液在略微刺破的衣袍之下扩散出一点红梅般的痕迹。 执剑的手微微用力,闪着寒芒的剑身便一寸寸没入,消失在他温暖宽厚的胸膛之中。 倘若今日面对所爱之人心魔的是寰清,她或许真的下不了手。 她害怕被天道惩罚,在天劫落下之前,每一次相见,对她来说都可能是最后一次。 可叶绿芜却不会。 三尺青峰穿胸而过,面前的许明川便含笑闭上了双眼。 右腕缓缓用力,将深埋于体内的长剑抽离而出。 顷刻间喷涌而出的血液染红了他的半边衣衫,温热而腥浊的气息扑面而来,将叶绿芜的脸烫得生疼。 心魔已除,此处的模样便开始从边缘褪去,盛开的十里梅林瞬间凋落,嫣红的花瓣再次弥漫在天地间,遮天蔽日。 几滴鲜血溅在了她的脸颊,许明川染血的身体重重倒在了无数落花之中。 不断纷落而下的花瓣迅速将他的身体掩埋,仅过了片刻,便已然看不出方才的痕迹了。 叶绿芜的眼前染上了一层血色。 良久,她缓缓抬起右手,按在了自己的心口之上。 坚硬粗糙的剑柄抵在柔软的皮肤上,可也不能让她有片刻的分神。 明知只是个心魔,可她的心仍旧有些钝痛。 这痛意并不浮于表面,而是来自于魂魄的深处,拼尽全力也无法被忽视的疼痛。 这是在千年前便已消失的,名为寰清的意识,遗留在现世的最后余音。 “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叶绿芜轻轻挪动脚步,踏在一地松软的落花之上,轻声道:“倘若他的命迟早要丢,那也只能由我来取。不论是谁,都休想沾染半分。” 湛蓝的魂力缓缓涌入面前的灵力节点之中,身后凋落的十里梅林便开始瞬间崩塌。 在转身而去的瞬间,她似乎扬了杨嘴角,吐出几个极轻的字来:“寰清,多谢了。” 至于究竟在谢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书客居阅读网址: 235 天元,绝境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当叶绿芜最先从心魔之境中脱身而出,站在灵力节点前的时候,便看到钟离与许明川倒在地上,双目紧闭,应是仍旧深陷在自己的心魔之中。 除此之外,她还看到了一个虽不应出现在此处,可也不算出乎意料的人。 “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你。” 叶绿芜冷笑一声,冷漠的目光顺着长剑倾斜而出,直直落在面前那人的身上,“景佘,我不去找你也就罢了,你竟敢自己出来?怕不是你活了几千年,也觉着自己活够了,如今来求着我替你解脱?” 墨绿的长发在袅绕的云雾间略微一荡,醇厚如酒的声音徐徐响起,“在这个人间界里,除却我之外,还有谁拥有进入其中的资格?我等了两千年,便是为了重返仙界的这一刻。” 他的神情喜悦而庄重,似乎已经看到了仙界之门大开,云辇前来接应。 叶绿芜暗自摇了摇头,心想不愧是被心魔纠缠了这么久的人,纵使魂魄只有一半,甚至连个身子都没有,还想着能够再登仙界。 “凤梧雪山的佳酿,你可还满意?” 她忽地来了这么一句,景佘一时之间便不知她究竟是什么意思,面上便带上了几分疑惑,“什么佳酿?我并不曾看到过。” “哦?是吗?”叶绿芜双眸微眯,将魂力注入长剑之中,“那却为何这般痴心妄想——” “异想天开?” “想躲在我的身体里掩盖你的身份,而后偷偷摸摸进入仙界?你是觉得自己过于聪明,还是觉得我便这般好脾气,什么都能忍?” 景佘看着她浑身上下血迹斑斑的狼狈模样,便露出几分轻蔑的神情来,“这个心魔之境,可没你想象的这么简单。我今日前来,便是为了告诉你一声,我,要动身前往云间山了。” “如果你运气足够好,那么在我乘着云辇归来之后,应该便能从这里出去了。” 叶绿芜淡淡瞥了他一眼之后,便走到最后一个灵力节点之前,剑尖之上挑着一团湛蓝的魂力,便要注入其中。 “寰清,我还是要劝你一句,这做事可要三思而后行。”景佘缓缓伸出一根手指,从许明川和钟离的身上一一划过,“他们两个,如今还未曾从心魔之境中脱身。倘若你现在毁了这个灵力节点,他们可能会再也醒不过来了。” “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她轻皱着眉,脸上露出几分嫌弃的神色来,“你活了这么久,就没有人告诉过你,话说得太多是会死的?” 说罢她便右臂猛地一挥,仍旧带着魂力的长剑便瞬间脱手而出,直直飞向景佘身后的灵力节点。而与此同时,她双脚之上亮起两团赤红,身形须臾之间便消失在了原处。 就在长剑落入石门中的一瞬间,她的右手也迅速点过二人的眉心,将两缕淡蓝的魂魄收入掌心之中。 “心魔因欲望而生,依附于魂魄,长存于识海。” 叶绿芜长身立于一片苍茫的天地之间,身后遥遥浮在天际之上的五芒星,此刻已然失去了所有的光华,边界也已然开始模糊,不多时便化为一团灰蒙蒙的烟雾。 “离了本体的魂魄,便不能算作生灵。如此,心魔便也不复存在了。”她嘴角一扬,讥笑道:“现在,你还有什么办法,能够将我困在此地一个月?” 脚下的白色已然开始从天地相接处褪去,露出一条极细的天地分界线来。 景佘轻笑一声,拍了拍双手,“魂魄离体,最多三日。你若想保住他们的身体,便须得在三日之内将魂魄送回。可你这般做法,也太小看这个地方了。” “我一早便说过,这个心魔之境,并没有你想象的简单。” 话音未落,他的周身便涌现出一层极为炫目的金色光芒,而从身后已然塌陷的灵力节点中,却涌出一团褐色的光辉来,而后急急飞向高空。 随着第一个节点的恢复,从心魔之境的四周也随之升起四团颜色各异的光芒来,向着中心汇聚。 不出片刻的功夫,那五种属性的灵力便尽数没入五芒星之中。 在它重新亮起光芒的同时,叶绿芜只闻得四声机括运转的声音,天地间的那条缝隙便极速变窄,最终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天元,一魔不除,五魔俱在。” 景佘仰着头大笑了起来,周身的灵力皆因此而迅速流动,“仙术,这才是真正的仙术。所有的灵力节点皆在不停地变换位置,这般的阵法,还不足以将你困在此处吗?” 叶绿芜脸上露出几分不可思议来,大睁着双眸环视四周,口中不断喃喃道:“这……怎么会这样……” 方才被她全力掷出的长剑已然不知落去了何方,在这个不停运转的阵法之中,任何的参照物都会失去其原本的作用。 周遭的浓雾再次涌了上来,如同她初次踏入此处一般。 眼前的视野越来越模糊,她只能将许明川与钟离的身体靠在一起,以免连他们都找不到。 看到她现下如此慌乱的模样,景佘便完全放下了心。他手指微动,便乘着流云般的灵力升上高空,而后极速向一个方向坠去。 “我必将有云辇前来接应,而你,只能深陷于此。”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后,叶绿芜才收起方才惊慌失措的模样,若有所思地看向他离去的方向。 看来,那里便是这里的出口了。 只要有一个灵力节点尚存,其余四个便会无限再生,相依相存,不可分割。 倘若要破掉这个阵法…… 便只能将所有的灵力节点一同击溃。 叶绿芜冷笑一声,景佘的想法是没错的,如今仍旧身在此处,若是将钟离与许明川的魂魄送回体内,他们便会再次陷入心魔之境中。不仅不会对自己有所助益,反倒会成为自己的绊脚石。 而孤身一人,是绝不可能在这个不断变换位置的阵法之中,同时向五个灵力节点之中注入魂力的。 不过,倒也没有解决的办法。 她缓缓抬起头,将目光聚集在天际之上的那个五芒星上。 方才所有的灵力皆会聚于其中,那么它便不只是一个自己想象中的阵眼那么简单。倘若五个灵力节点皆要通过它才能恢复,那么只要将其毁掉,这里的灵炁流转便会被切断,而这个阵法也必将不攻自破。 只不过她能想到的事,想必设下这个术法的人也能想得到。 在那个看似无害的五芒星之上,必定还隐藏着更大的杀机。 叶绿芜思索了片刻,便将自己的一缕精魂自眉心之间引出,同着他们的魂魄一起,融入一个结界之中,罩在二人的身上。 循迹之法不能使用,可这魂魄之间的联系,却是什么术法都无法阻碍的。 书客居阅读网址: 236 术法将破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叶绿芜乘着一团赤红的魂力缓缓升上高空,略显浑浊的双眸之中燃着两簇火光,不论前方究竟有什么,这也是她现下唯一能想到的,最快离开此处的方法了。 随着五芒星在自己的眼前越来越大,她却忽地想到一点。 那五个灵力节点的作用虽比不上它,可仍旧是维持这个阵法运转的重要部分。可在它们的身上,却是丝毫攻击性都不曾有。 若是这个五芒星同那些节点一样,便说明有实力阻碍她从此处离去的,并不是这些东西。 而是,在幕后操纵着一切的人。 景佘既然会知晓自己身在何处,以及这个现下的情况,便足以说明在这个凤梧雪山的深处,有人在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倘若五芒星陷入危机之中,他若是当真不想自己从此离去,便是时候出手阻止了。 而他只要一现身,便等同于将这个阵法的弱点拱手相送。 毕竟对于一切术法来说,最大的弱点便是施术者本身。 能够直接从此处离去自然是好,倘若不能,也将会得到这个术法真正的生路。 这才是叶绿芜的一箭双雕之策。 在景佘出现之后,她心中便有一个疑影。这个术法直至现在都不曾对自己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或许只是因着景佘在旁,才故意装装样子? 毕竟心魔也算魔族,纵使实力遇强则强,可也不会如此平和。 魔族与仙人相同,本就神秘。而在藏于太华的万宗之卷中,对于魔族现世的记载也只有一次。 传闻当时有数百修道者被斩于其手,而对方,却只是一个实力最低的下等魔而已。 而心魔,在魔域的八百魔族之中,也算得上是比较特殊的。 如今的她并不在全盛之时,而若要面对两千年前寰清的心魔,她并不认为自己有这个能力能够击败它。 倘若她的猜测并没有错,那么这幕后之人,便只是将自己困在此处,等待着…… 景佘的离去? 莫非他一早便知晓仙界大门将开,才料定了景佘必定会在事情结束之前,便先行离开凤梧雪山。 面前的五芒星近在眼前,仅需伸出手去便能碰触到。 叶绿芜缓缓呼出一口气,暂时还没有什么危险。 右手从身侧抬起,露出些许骨节的手指轻轻按在了面前的阵眼之上。 天地之间仍旧是一片白色,半分灵炁流转都不曾有。 或许,这一切的真相当真如同自己所想一般? 她没有犹豫,仅在经脉之中留下了一缕防身用的魂力,而将剩余的力量尽数释放出来。 赤红与湛蓝的魂力即刻便充斥在她的周身,竟足足与那五芒星的大小几近相同。 五行灵炁的转换法则早已熟记于心,仅需一个念头,周身的两种魂力便开始迅速流动起来,而后融为一团洁净的晕白,与天地相连。 顷刻间,从这一团无形物质的晕白之中,开始闪出丝丝缕缕的褐色光辉。 紧接着,有一部分便迅速转变为金色,而后从这些金色之中,又涌现出了一股极为纯净的湛蓝。在一大片蓝色的滋养下,如同春日将至,淡绿色的藤蔓开始抽枝而出。一簇火光在其上自行燃起,片刻之后便化为了一大片焦褐色的光辉。 五行灵力皆已备齐,叶绿芜缓缓睁开双眸,遮去了半壁天际的魂力便开始收紧,最终盘旋在她的右手之上。 唯有将灵力凝练到极致,才能抛去一切杂质,发挥其的最大威力。 手指徐徐竖起,她眸光一凛,便迅速将右掌向前推出! 待这凝练到极致的魂力碰触到五芒星的瞬间,便感觉到其中传来一股极为强悍的阻力,在阻止她魂力的前进。 即便如此,叶绿芜仍旧感受到了,在这阻力之下涌动着的,便是那极为熟悉的五个灵力节点。 只不过现下能够调用的魂力已然都在此处,可却仍旧无法突破其中的阻碍。 而她体内仅剩的那一丝魂力,倘若也汇入其中,那一缕精魂便会失去结界的束缚,自行归于体内。 而许明川与钟离的魂魄,也会在瞬间便回到它们各自的识海之中。 原本她还在思索着究竟从什么地方还能再借到一点灵力,可现下的情况却已是刻不容缓,再不允许她慢慢想办法了。 在首次未曾冲破阻碍之后,五芒星之内的阻碍便再次变得强力起来。倘若再没有新的魂力注入,她方才所作的一切便会功亏一篑。 叶绿芜略一咬牙,拼了! 她不得不将失去了手掌的左臂从身侧迅速抬起,用来维系三人之间联系的那最后一丝魂力便从万丈高空之下急急飘来,迅速缠绕在她的左臂之上。 丹田之中已然取不出分毫的魂力了,她将双臂平伸向前,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所有的魂力尽数推入五芒星之中! 倘若这次再不成功,那么许明川与钟离的魂魄在顷刻之后便会再次归于体内,这个术法几息之间便会恢复原样。 在更多的魂力注入之后,前方的阻碍便开始剧烈震动起来,破除术法的时机便是现在! “给我,开啊!!” 双方的灵力皆已用尽,在这僵持不下之时,倘若再有一丝灵力前来,便会直接导致这场博弈的最终结局。 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从方才景佘离去的地方却忽地飘来一缕淡蓝色的光辉,自叶绿芜的眉心而入,从她的右掌之中而出! 前方的阻碍在此刻终于出现了一道极不起眼的缝隙,随后便开始迅速向四处延伸而去。 “砰——” 随着一声振聋发聩的声响传来,这个困了叶绿芜许久的术法,终于被击破了。 她的身体被五芒星碎裂的气浪掀翻在一侧,大睁着双眼看着五色灵力从自己眼前纷纷落下,坠入四方。而用尽了魂力的她也无法有任何反制的办法,只能任凭自己的身体从万张高空之上急急坠落。 灵力降落的速度要比她快上许多,在她还未感觉到落了多久,眼前浓白的天际便出现了一个个漏洞。 叶绿芜的目光从这些迅速相恋的漏洞之中穿出,便看到了属于人间界的血色苍穹,与凤梧雪山的千年积雪。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竟会因着看到这血色的月光,而安下心来。 书客居阅读网址: 237 郁晋其人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眼前破碎的天际在迅速远去,凤梧雪山的凛冽寒风从四面八方而来,万年积雪纷涌而至,让叶绿芜有些睁不开眼睛。 就在她即将落在地上的瞬间,身下却有一道碧绿的光芒冲天而起,顷刻间便化作了一棵参天大树。繁盛的枝叶自行汇聚而来,将她的身体稳稳接住。 “心魔之境已破,唯有虔诚之人,方见通路。” 水沂剑灵的声音再次传来,从此刻开始,他们便有了能够进入封印深处的资格。 叶绿芜略微缓了片刻,便从树枝上翻身跃下,轻轻巧巧落在地上,“多谢前辈。” 冰蓝的剑身之上寒光流转,在其之后的积雪簌簌而落,脚下的雪山之巅传来一阵轻微的晃动。片刻之后,前方原本陡峭的绝壁竟向后移去,形成了一个数百丈的深渊来。 三人在谢过水沂剑灵之后,便齐齐动身向前走去。 双脚才刚踏在悬崖之上,从前方的深渊之中便缓缓浮上来一个刻着咒语的石台,稳稳当当停在面前。 想来这便是封印之地的通路了。 叶绿没有迟疑,抬腿便走了上去。 随着一阵轻微寒风传来,周遭的景物便在迅速下降,石台带着他们缓缓降下,去往凤梧雪山的深处。 时间在一刻不停地流逝,从上方倾泻i而下的光芒也越来越少,在到达最下方的时候,四周竟连一丝光芒也无,陷入了一团无尽的浓郁黑暗中。 叶绿芜皱了皱眉,她本就不喜黑暗,而自从在无月王城中被掩埋在废墟之下后,便更是连一丝黑暗都见不得了。 她才想了片刻,眼前便出现了一团浅绿色的光华,幽幽在她周身流转,将前方的路也照亮了些许。 许明川侧过头来清浅一笑,便再次将她的手握在掌中,向前走去。 叶绿芜现下才感觉到他的怪异之处,他分明并不这般粘着自己,似乎在凤梧雪山之中再次相见之后,他便有了这个习惯。 倘若说一时之间转了性子,她其实是不信的。许明川这么做,倒有几分刻意而为之的感觉。 他将此事深藏于心中,纵使从未提及过,可叶绿芜仍旧能确定,必是与自己有关。 不过他既然选择瞒着自己,便是怎么问都不会说出口的了。 叶绿芜心中暗自记下了此事,他既不与自己说,事情的真相必定不会如自己的意。 原本还认为从这石台下来之后,定要走上好一阵子,才能到达郁晋的封印之处。可没想到才走了一个时辰左右,便已然能够感觉到前方传来的厚重魂力,以及被他们封印着的,暗流涌动的强悍妖力。 这里的情况似乎与方才的心魔之境中一般,所需要的时间被人大大缩短了。 那么能做到此事的,究竟是看守凤梧雪山的三个神剑剑灵,还是……郁晋本人? 对于这位新晋的妖帝,人间界的典籍中所记载的并不多,而他似乎除却名字之外,便再无任何的事迹可循了。 在两千年前北桓陨落之后,无月城便开始神隐,直至如今才再次出现在世间。为何同为柏阖,郁晋的名字便从未与无月城这三个字相连,甚至有些过于低调,与他的名号完全不能相比。 “铸剑师,你在无月城侍奉烈炎石这么些年,可曾见过郁晋?” 叶绿芜的心中已然有了隐隐的猜测,只不过要证实这一点,还差一点消息。 钟离不曾有半刻的思索,便摇了摇头,沉声道:“自我从魔域来到无月王城的那天起,便从未见过。那里除却北桓大人之外,我便再也没有见过其他人了。” 他所在的无月城是在三千年之前,这么说来,郁晋至少已有三千年未曾回过无月城。 既然如此,那么当年无月群妖攻上太华之时,他也并没有插手。 不曾为乱人间界,也不曾为虎作伥葬送太华的生路,那么他究竟是为何才会被封印至此,时至今日已然有千余年了。 况且—— 郁晋在京都城中恢复了意识之后,并未对当时在场的自己与旖霓出手,就连宸宇,他也并未将他的魂魄从身体之中赶出去,似乎真的只是暂时借用而已。 当年前去凤梧雪山的修道之人尽数殒身于此,莫非只是将郁晋逼急了,他才出手的不成? 叶绿芜一想到这些,便暗自叹了一口气,倘若遥夜悬梦鉴不曾损坏,这些事情哪用得着自己在这里猜。 她正这么想着,左脚踏在了一块明显不同的石板之上,面前便倏地出现了一星明亮的光芒。 在短短几息之间,这一星光芒便如同星星之火一般,迅速向前方蔓延而去,层层叠叠依次亮起,即便在幽深的地底,也如同一场盛世的灯火辉煌。 不过这数以千计的光芒也仅仅能够照亮中央的一小块地方,而周围的绝大部分,仍旧隐藏在浓郁的黑暗之中。 叶绿芜环视四周,这些光芒的亮度分明足以将前方尽数照亮,现下的情况倒像是有人刻意阻止了光芒蔓延。 一个人影盘膝坐在万千灯火之中,脚边分明散落着一身衣袍,可他仍旧只穿着一条亵裤,连鞋都不曾穿。 三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们来了啊。” 温厚的声音从前方徐徐传来,四周的万千光芒皆轻轻晃动了一下,“怎么,如今人族终于知道自己错了不成?” “你是郁晋?”叶绿芜轻轻开口,双脚却仍旧立在原处未动,“我能不能问一句,人族当年,究竟做错了什么?” 听她这么问,郁晋便轻笑了一声,“不然呢,除了我之外,你觉得还有谁会在这个鬼地方待着。既然想要知道答案,怎么却不敢过来,莫非——” “你们在害怕我?” 凤梧雪山是无月城的入口,即便什么术法都没有,却仍旧能够将人间界和北境分离开来,乃是绝佳的修行之地。怎么到了郁晋这里,便成了鬼地方…… “你们啊,一个个的都这么想。”他似乎轻叹了一口气,声音之中也带上了些许的无奈,“莫名其妙把你们关在这里一千多年,看你们还觉不觉得这是个好地方。” 叶绿芜心中有些惊讶,莫非他妖力被封,还能窥探得到自己的想法不成? “这……您说得对。”钟离摸了摸鼻子,轻声道:“郁晋大人,我是……” “铸剑师,我知道的。”郁晋还没等他说完,便再次开口,“不过你身上的这块烈炎石,倒是比起无翎给我的那个,好看了不少啊。” 说罢他伸手将脚边的衣衫拿起,而后向后一抛,拍了拍前方的地面,轻声道:“过来,你们不是要听故事吗,坐下听。” 书客居阅读网址: 238 三千四百九十一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叶绿芜点了点头,缓步走上前去。 分明是无月王城唯一的双生柏阖,可郁晋和北桓的性子也差的太多了。 北桓与生俱来便带着王者气息,天下万妖在他面前连头都不敢抬,一念之间便能毁了一个妖族成百上千年的修为。而郁晋倒像是在凤梧雪山之中憋坏了,急着找人来和他说说话…… 她一面腹诽,一面盘膝坐在郁晋面前。此时她才看清方才被他随手抛在一旁的衣衫,竟同北桓在无月王城中所穿的,一模一样。 “那身衣服,与你们人族的略有不同。”郁晋略微侧过头去,目光在其上悠悠一荡,“你们虽不认得,可铸剑师应当是见过的。” 钟离点了点头,缓声道:“那是无月城主的服饰。” “那可是北桓的最爱,不过嘛,”他唇角微扬,“我觉得太丑了。” 叶绿芜感觉自己的嘴角有些不受控制地抽动,若非今日见到郁晋本尊,她纵使喝醉了也不会想到,这张脸做出这幅表情究竟是什么样子。 而现下纵使只见了一面,可她却仍旧有把握,这两张一模一样的脸摆在自己面前,只要说一句话便能分得清究竟谁是北桓,谁是郁晋。 这张脸已经在自己面前出现过三次,倘若再来一个人也是这副模样,她也不会再感觉到惊讶了。 “方才你所说的人族过错,究竟是什么?”叶绿芜清了清嗓子,将自己的思绪收回,“是否与三千年前的那一场惩罚有关?” 此时已然困扰了她许久,倘若今日能从郁晋口中得知,便也不虚此行了。 “你要问这事,我可不能白告诉你。”他略一挑眉,轻笑道:“想要知道,可是有条件的。” 他的条件,众人皆心知肚明。 “放你出去?” 即便如此,叶绿芜还是开口问了一句,她总觉得郁晋这个人,与她想象中的相距甚远,并不能以常理来推断。 “不不不,我若想要出去,你们是拦不住的。”他伸出一根手指摆了摆,眸中含笑,“这个地方原本压着一条魔龙,吵得我头疼,你们若是替我解决了它,我便告诉你们。” “当然,答应了就行,也不急在这一时。总归没有我这句话,你也不会放过他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便落在了叶绿芜身上,声音之中满满的皆是笃定,“我虽然懒得管这些,可这天下的事,便没有我不知道的。景佘是谪仙,这意思便是不论仙界还是人间界,皆容不下他。” 这个说法,叶绿芜还是第一次听说。 “可他还一心妄想再次归于仙界,我即便不去拦着他,那他是不是也……” 郁晋将手肘立在膝盖上,支着脸笑道:“自然不是,如今的仙界可不是三千年前了。仙人纷纷神隐,那只是好听一点的说法罢了。寿数将尽,谁都逃不过一死。” “让我想想,如今的仙界之中,想必只有一个人在勉强撑着了。倘若景佘真的进了仙界大门,那么便会有不亚于当年的生灵因此丢掉性命。你猜猜,当年景佘究竟害死了多少人间界的生灵?” 叶绿芜心下明白,他所说的最后一个仙人,想必便是女仙银华。 可对于景佘被贬之事,她自己也是一知半解,许明川与钟离则更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看着他们略带迷茫的样子,郁晋心情大好,“五十三万零八千。” “当时的人间界,才刚刚经历了太华之乱不久,所有的生灵加起来,也不过三百万而已。他因过放出百鬼谭中万妖,从那时起便已然被放弃了。” 叶绿芜双眉一皱,沉声道:“那么他再次进入仙界之时,天道会不会认为,是人间界刻意纵容景佘回到云间山?这凭什么?” “对啊,凭什么。”郁晋右手微动,一根发带便出现在了掌心之中,“天道啊,从第一个仙人出现的时候,便已然开始不公了。所谓天道,便是仙界的意志。换句话说,是那些出身人间界,却看不起人间界的,‘仙人’们的意志。” “你们人族,可再也经不起第二次天劫了。” 说到此处,他伸出手去将长发系起,略微顿了一顿,“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据我所知,三千年前的人族原本要经历的天劫,可是要被剥夺修行资格的。不过最后的结局也不是这样,而是给人族的修行加上了一个阻碍,这样一来便不会对仙界有所威胁了。” 叶绿芜用力地闭上双眼,轻声道:“以永远不得进入仙界为代价,保下整个人族。” 倘若在妖族实力强大的时候,人族失去了修行的资格,后果便是…… 灭族之灾。 倘若当真出现了这个后果,那么人族的历史是会重新开始,还是便就这般消失于人间界? 那些久不在人间界,高高在上的仙人们,心中究竟在想什么。 郁晋轻叹一声,便从地上缓缓站起,“不过,你们人族当年也确实太过分了。你看,非要将妖族赶尽杀绝,打不过北桓,便朝我下手,还好我脾气好,否则要是北桓,说不定受灾的可不仅仅是太华山了。” 叶绿芜连忙起身,跟在他身后,“那么当年前来凤梧雪山的人,他们又是因何而亡?” “他们……”郁晋轻笑一声,“我说了也不算,不如你自己问问他们?” 说罢他右手缓缓从身侧抬起,而后猛地一握。 四周的光芒瞬间变得更为耀眼,而到了此刻周遭那一团浓郁的黑暗才开始缓缓褪去,显出一片白花花的东西来。 叶绿芜心中疑惑,可待她走近一看,才觉得有一股凉意自脚下涌起,萦绕在周身。 在他们所在的这个台子之外,是无边无际的森白尸骨。 纵使凤梧雪山之上的积雪终年不化,可在这漫长的岁月中,当年被填埋于此的尸身仍旧只剩下了一堆松散的骨架。 枯骨在温暖的光芒之下泛着一层彻骨的冷意,不曾消散的魂灵在此处回荡出一曲凄婉的葬歌。 “这便是……当年那些将你封印在此的人?” 叶绿芜缓缓转过身去,定定地看着郁晋,眸中蒙上了一层阴翳,“这里的尸骨,共有……” “三千四百九十一具。” 郁晋的手指从它们之上迅速划过,眸光微转,“当年我不过想要回无月王城取个东西,谁知他们非要跟在我身后死缠烂打,我还不曾出手,他们便自己惹到了原本住在此处的魔龙。” “除却那三个剑主之外,所有人的尸骨皆在此处。” “现在你知道,我方才为何说你们必定不会放过景佘了吧。” 书客居阅读网址: 239 妖帝将出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叶绿芜略微定了定心神,再次问道:“他们这样对你,你心中当真不会气愤?” 郁晋轻笑一声,“我还要谢谢他们,这个地方虽说不怎么样,可正因如此我才能彻底断了与无月城的联系。否则整日东躲西藏的,我也头疼得很。只不过我虽不会动手,但也不会出手。” 救下原本要杀了自己的人的性命,莫说是他,世间生灵只怕都不会这样做。 叶绿芜点了点头,缓声道:“我知道了,景佘的事,便由我来亲手解决。” “你要当人间界的英雄?”郁晋略一挑眉,眸光流转,“上一个护下整个人间界的人,如今还被囚禁在云间山呢。而且,这世间可没一个人记得他。” 寂静的寒风穿过无边的尸骨,层层叠叠的呜咽声随即响起。 “拯救世界这么大的事,我应该是做不到的。” 叶绿芜缓缓摇了摇头,神色淡然,“我只是为了我自己而已。” 为了因着自己身体而葬身于此的三千多人,也为了当年寰清的天劫降下之时,凭白受到牵连而魂飞魄散的无辜人族。 她曾经也想过要逃避,想过倘若自己从未踏入过京都城,之后的事情又会有怎样的改变。如今想来,不论她做了什么,前世今生的业障皆不会消失。躲不过,也逃不掉。 “那么,你们可要想清楚了,是要加固封印,还是请我出去?” 郁晋再次摆了摆手,浓重的黑暗便瞬间涌来,将周遭堆积成山的尸骨再次掩埋,“人族如今尚且自顾不暇,又有什么实力来对付北桓?况且在这世间,能杀了他的,只有我。” 见他如此笃定的模样,叶绿芜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北桓之死分明是…… 当年在碎月湾之中被斩杀的北桓,直至临死都不曾现出真身。莫非那时他身受重伤的原因,正是因着郁晋? 想到此处,她便迅速转过头去看着他,而对方却抱臂立在原处,双眸含笑,似乎早已看穿了她在想什么。 历史已然发生,即便无月城卷土重来,也改变不了已经出现过的结局。 北桓必定重伤于郁晋,而后再一次陨落于碎月湾。 叶绿芜郑重地弯下了身子,沉声道:“那就请您,出了这凤梧雪山。” 至于郁晋一开始问的那个问题,她仍是没有回答。 人族如今知道自己错了吗? 她不知道,也不能多说什么。 “我心里知晓,在人族的精锐修道者尽数葬身于凤梧雪山之后,这修行便断了代。故而如今的人族,与当年那群追着我跑的人,并不能同日而语。况且我这一身的修为,可不是用来做这些微不足道的事的。” 郁晋转身向着后方遥遥一指,轻声道:“那里,有一个阵法核心,只要一剑劈了它,这凤梧雪山的封印便会自行毁灭。虽说我自己也能毁了它,不过我还要留着力气去对付北桓,此事便交给你了。” 叶绿芜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在千万点飘摇的光辉中,果然有一个发着晕白光芒的东西。 她摊了摊右手,无奈道:“可现下我两手空空,并没有兵器随身。” 郁晋轻叹了一口气,指着自己的眼睛道:“这是什么?” 叶绿芜有些疑惑,“眼睛。” “对啊,我又不是看不到你没兵器。你急什么,等一会就有人给你送兵器来了。” 说罢他朝着入口处抬了抬下巴,轻声道:“你看,这不就来了?” 沉稳的脚步声在黑暗之中缓缓响起,惊扰了明亮的万千光芒。 叶绿芜此时才发现,自己的身体状况已是十分糟糕了。分明不过十丈的距离,她却连来人的模样都看不真切。想来也只有在碎月湾的永恒结界中,那般明亮的天光才能满足她的需求。 她尽力眯起双眼去看,也只能勉强看清那人手中似乎持着一把剑。 看来以后不能过于依仗这双眼睛,否则便是将自己的性命送出去一半。 那人迅速走进光明之中,将手中的剑递在叶绿芜眼前:“用完,记得还回来。” 宸宇的脸,宸宇的声音,这说出的话倒是满满的郁晋味道…… 她伸手接过,便抬腿向后走去。 太阿剑之中的灵力虽分毫未曾流动,可握在手中仍旧是触及魂魄的阴寒。 不愧拥有邪剑的一半力量,仅仅这般虚虚一握,心神便不由自主地被它牵着走,倘若让一个普通人拿到这把剑,想必顷刻间便会被其摄去了心神,从此神志不清。 待她走到那阵法的核心前时,心中便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东西方方正正,分明通体冰蓝,可仍旧散发着柔柔的白光。 这东西不论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够镇压凤梧雪山的法器。倘若不是郁晋这么说,这般平平无奇的东西她即便遇到了,想来也不会多看一眼的。 叶绿芜徐徐抬起右臂,将太阿剑高高举起,而后将赤红的魂力缠绕在剑身之上,用力劈下! 就在那核心裂成两半的同时,脚下的地面却忽地开始颤动,周遭烛火般的光芒也开始迅速闪动起来,高耸入云的凤梧雪山竟有倾倒之势。 “没事,这鬼地方一有灵力流转就会变成这个样子,过一阵子就消停了。” 郁晋抬手点在宸宇眉心,将自己的魂魄收回体内,又道:“这个阵法开启与结束的条件原本十分严苛,乱七八糟的规律说了一大堆,我就只记住一个需要人族前来。虽说早已荒废千年,可你们人族前来应是要比我更加省力。” 过了片刻,在他的手缓缓收回的同时,一道金光闪过,地上那套无月城主的服饰便出现在了宸宇的身上,而他则穿上了那身寻常的人族服饰。 太阿剑自行从叶绿芜掌中飞出,悬停在他面前,“若是他醒了,替我道一声多谢。我会在仙界大门开启之前,帮你们解了人间界这血月同出的异象。” 说罢他一挥手,便将太阿剑握在掌中,身形迅速消失在了一团飘摇闪烁的光芒之中。 在失去了郁晋的控制之后,宸宇便陷入了暂时的昏迷之中。 因着钟离距离他最近,故而稍远些的许明川便也不急,缓步向他走去。 而叶绿芜在太阿剑离手之时便也向后走去,离着他们也有个七八丈的距离。 故而二人谁都不在近旁,在钟离忽地松开手之时,因着不曾料到,竟都没有反应过来。 宸宇就那样脸朝下结结实实砸在了地上,许明川连忙走上前去,用一只手搀起他的同时,另一只手不自主地摸了摸鼻梁,似乎也觉得有点疼。 “抱歉,”钟离轻轻握了握方才触碰他的那只手,沉声道:“在他身上,有来自云间山的术法。” 书客居阅读网址: 240 有你真好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云间山的清气至纯,这个术法又已日久年深,即便我如今封了力量,可仍旧触碰不得。”钟离的声音有些无奈,他自从成了铸剑师之后,这还是第一次被嫌弃了。 而且,还是被一个不知存在了多少年的术法。 叶绿芜此时也已然走上前来,将右手按在他的眉心之间,“这个术法应当是保护他不受伤害,倘若遇到了过重的浊气,应当就会……”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便感觉到从宸宇的识海深处涌出一股极为纯净的力量,将她的身体都弹出三丈之外。 “小芜,你怎么样?”许明川腾不出手,便只得遣出一道魂力,接住她向后倒去的身体。 叶绿芜站直了身体,而后摆了摆手,示意无碍。 “方才原本无事,可就在我动了他可能会死的念头之后,便被弹开了。我想,只要不再想对他不利的事,这术法便不会再次发动了。” 说罢她再次走上前来,理了理思绪,便又一次将右手伸出。 过了片刻,她眸中便带上了些许疑惑,“这就奇怪了,他的魂魄并不完整,由散碎的魂灵填充之后,应当活不过十七岁才是。” 因着方才的事,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叶绿芜便先将手拿了下来,免得再次被弹开。 “曾经我也这么觉得。” 宸宇的修为极高,在经过短短的时间之后,便悠悠醒转过来,缓声道:“不过直到现在我还活着,这些事情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有人不想要我死,至于这原因嘛,我迟早会知道的。” 叶绿芜看着他略微活动了一下周身的关节,大致无碍后才轻轻出声,“大师兄定有他自己的想法,应该也不是要刻意瞒着你的。” “来历不明的术法,来历不明的身世,这些东西对于我来说,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他右手微动,一条明亮炽热的火龙便自掌心之中而出,将前方的路映照地通明。 “走吧,”他率先迈开双腿,向外走去,“仙界大门要开了,若是还不启程,路上再耽搁些时日,可就真的赶不上了。” 叶绿芜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可心中却是在不断思索着一个虽不甚重要,可每次出现都是在关键时刻的家族。 周国皇室。 他们极其可能是钟离的后代,而他在坠入魔道之前应是有修为在身上的。既能出一个魔域的铸剑师,便说明他们的资质也不会太差。 可在她的认知之中,除却宸宇之外,萧宸钧与萧琼岚皆不曾修行过,而他二人的资质也极差,即便用最好的灵药,也只能勉强达到中阶弟子的水准。岚门成立三百年来的旷世之才宸宇,在他们之间便有些格格不入。 莫非他与萧宸逸一般,也是被收养的不成? 每每想到这个问题,她心中便有些后悔。倘若自己没有沉醉于京都城的繁华盛景,而是能赶在人间界动乱之前去一次周国盛京,许多事情便不会像现在这般一头雾水。 而那个神秘的周国皇帝,也可能揭开他的一角面纱。 水沂剑灵送他们前来之时,凤梧雪山之上的积雪虽厚重,可因着没有落雪,来时的路仍旧清晰可辨。 而现下就连崖壁之下的接引石台上,都落满了厚厚的一层积雪,纵使未曾看到上方的情形,不过想来也是想差不多的。 方才因着阵法消失而造成的地动,应是将山巅之上的积雪尽数震落,这来时的路想必自然被掩埋了个干干净净,再也寻不到了。 “这里的阵法消失,这个台子便没有用了,”说话间叶绿芜双脚之下便浮现出了两团魂力,缓缓向上浮去,“我先去探探路,你们慢慢来。” 宸宇虽不是木属魂力,可探查之术却已然是登峰造极,即便不曾刻意为之,可仍旧能感觉到钟离现下的状况。 他手指微动,便遣出一道魂力到钟离脚下,“我还没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一个晚辈去探路了?你留下看着他,我去追寰清。” 看着他的身影在自己面前一闪而逝,许明川先是一愣,而后才缓缓转过身去,与钟离面面相觑。 待他们二人最后来到地面上之时,却看到叶绿芜与宸宇并排悬立在泛着血色的苍茫雪山间,半晌都不曾有分毫的动作。 而天际之上不知何时起了一层极厚的雾,两轮巨大的血月掩藏在其后,竟半分踪迹都寻不到了。就连那刺目的血色月光,也因着这浓雾而柔和了些许,迷蒙似一层绮丽的霞光。 就在许明川终于忍不住,要开口之时,便听到叶绿芜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你们,还记得是从哪个方向过来的吗?” “这……” 凤梧雪山的地形因着那一场不算弱的地动已然有些改变,便失去了参考的价值。而天际之上的那两轮持续了大半年的血月,竟也在这个时候被浓雾遮掩,完全看不到踪迹。这样一来,从未去过云间山的他们心中便有些迷茫。 宸宇长眉一皱,他在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这段时间,虽然也能大致知道郁晋在做什么。因着没想到今日郁晋便会离开自己的身体,故而这前来的路倒也未曾留心。 “木动而为风,”他侧过头去看着许明川,眸中含笑,“太子殿下,这浓雾就交给你了。” 他这话虽一点都没错,可许明川总觉得自己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只不过这种被人指挥的感觉,还真的不是很好…… 叶绿芜原本背对着他而立,在听到宸宇这句话后便迅速转过身来,快步走到许明川面前。 她在众人的目光中伸直了右臂,按在许明川的后脑上,而后略一用力,便将他的头压在了自己面前。 双脚快速踮起,将冰冷的唇印在了许明川温热的额头上。 片刻之后,她缓缓松开右手,轻声道:“许明川,有你真好。” 宸宇看得兴致盎然,钟离则是眼中带上了惊讶。而许明川,却仍旧保持着方才弯腰的姿势,立在原地没有移动。 就在此时,空中却传来两声咳嗽,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咳咳,要不你们先继续,我过会儿再说话。” 经郁晋一打岔,许明川顷刻间便压下了心中的波涛汹涌,直起身来调用魂力,将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团青碧色的光华中。 “妖帝去而复返,不知所为何事?”宸宇抱臂在原地,抢先道:“难不成,是刻意回来向我道歉的?” 郁晋从太阿剑上一跃而下,点了点头,“这倒也不假,只不过还有一桩事情。我在这里的时间太久了,有些事情已是有些记不太清。” “碎月湾,在哪个方向?” 叶绿芜无奈地扶了下额头,五个人也没一个认识路的。 书客居阅读网址: 241 话痨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就在此时许明川的魂力也已准备完毕,顷刻间化为一棵枝繁叶茂的光树,于雪地之中扎根,在浓雾间伸展。顷刻之间花叶重叠,妖妖娆娆遮蔽了大半个天际。 仅在一念之间,宽大的树叶便飒飒而动,带起一阵卷千堆雪的凛冽寒风。 如此强悍的劲风,将凤梧雪山上的万年积雪皆纷纷扬起。此情此景落在眼中,让郁晋不由得皱了皱眉。 当年那三千余人刀剑相向,将他逼上此处之时,喷涌不尽的灵力乱流所带起的,也是这样一场持续了数日的狂风。 而现下这蔓延甚广的浓雾却起得奇怪,许明川的魂力已是不若,可这带着魂力的劲风即便维持了许久,可也仅是能够吹开薄薄的一层,不过杯水车薪罢了。 过了半晌,他轻轻捏了个决,解了自己的术法,摇了摇头道:“这浓雾应是有意而为之,为的便是要阻止能够御剑而行的人。我想即便能够找到正确的方向,只要冲入这浓雾之中,便也会迷失方向。” “一个月的期限,限制的并非是用双腿赶路的人,而是修为更高的人。” 宸宇说着便摊开右手将一团魂力抛向空中,“他定是需要一个月的时间,要在云间山之中设下一个术法。而在此之前,即便有人到了云间山,想必也会因着这浓雾而迷失方向,直到一月之期到来的那一日。” 赤红夺目的魂力飘飘荡荡升上高空,却如同一团凝脂一般停留在原处,并未似寻常的情形一般消散开来。 一个月的时间不会不够,也不会充裕,云间山的规矩一但形成,整个人间界都会受其辖制,无出其右。 叶绿芜的目光从空中缓缓滑下,落在了宸宇身上,“还真被你说对了,在没有到最后一刻之前,任何变数都有可能发生。” 郁晋听了半晌,才轻叹了一口气,问道:“你们几个,找不到去云间山的路对吧?” 众人齐齐点头。 他轻轻向后一抬下巴,“早说啊,这凤梧雪山的情况它最熟了,问问不就行了?” 叶绿芜鱼迅速转过身去,便看到水沂剑灵幽幽悬立在不远处,在感受到她的目光之后,先是轻颤了一下,而后便迅速向一侧闪去,将自己的身体隐藏在一块山石之后。 “别藏了,”郁晋伸手将太阿剑向前抛出,缓声道:“还不快出来见过你的主人?” 他话音刚落,水沂剑的剑柄便从那山石之后露出了一点头来,似乎是在偷看一般。 叶绿芜心中正奇怪,它便忽地从藏身之处跃了出来,太阿剑周身笼着一层黑中带金的光华,极其威严地从后方缓缓现身。 分明仍旧是两把剑的模样,可她总觉得这是两个有血有肉的人。 可能还是小孩子。 “主人,我知道路的。” 叶绿芜看着面前的水沂剑,用手指了指自己,疑惑道,“我?” 它上下晃了晃,似乎是在点头。 “可这……” “是你破了凤梧雪山的阵法,上一个剑主的痕迹便被抹去了。”郁晋挥挥手召回太阿剑,声音之中似乎憋着笑意,“现在,你就是水沂剑主了。不过你也不能只带着它上云间山,还有剩下两把剑,也要一同带着。” 叶绿芜看着他的神情,总觉得他是故意让自己去破那个阵法的。 “我没有。” 郁晋这时才收了笑意,反驳道:“再怎么说我也是从无月城出来的,水沂可是神剑,和我本就水火不容。” 叶绿芜神色淡然,点了点头,“我信了。” ……才怪。 她伸出手去将水沂剑握在掌心,识海之中瞬间便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影子。 “另外两把神剑呢?”她挽了个剑花,倒是极为趁手,“自从我来到此处之后,便只看到了你,另外的两把神剑还未曾见过。” 在被她接受之后,剑灵的声音便迅速雀跃了起来,“当年我们被留在凤梧雪山之时,谁都没有想到会有一条魔龙栖身于此。它联手了不朽军团才有这般力量,倘若只有他一人也不至于如此。只不过当年在完成这个阵法之时,三位剑主已然陨落了两位,故而只有我仍旧保留着意识。” 说到此处,它略微顿了一下,而后剑身之上闪过一道湛蓝的光芒,一金一碧两块碎片便出现在了叶绿芜面前。 “三把神剑原本便是一体,在失去灵识之后,它们便变回这个样子了。” “不过主人也别难过,倘若碰到了能够唤醒他们的人,再有铸剑师在,就能够恢复原状啦。” 叶绿芜点了点头,轻声道:“我知道了,你还是告诉我怎么去……” 她才说出口两个字,便又被剑灵打断:“本来用子母金便能够修补完整,倘若再有烈炎石,便是再好不过的了。只是不知现下流落在了何方,这世间想必也之后铸剑师能够……” 她有些无奈地闭上了双眼,而后转头看向郁晋,果不其然在其眼中看到了一丝暗笑。 现在她知道了,为什么郁晋分明能自己出来,却要让自己前去破坏那个阵法。 这唯一具有灵识的水沂剑灵,也太话痨了…… 至于它所提到的不朽军团,还是记在心里就好,等见到大师兄再问不迟。否则倘若提起,这剑灵就又要说个不停了。 许是觉得叶绿芜的情绪有些波动,剑灵才缓缓住了口,声音弱了下来:“西南方向是碎月湾,正东方向便是云间山。” 郁晋轻笑一声,而后松手让太阿剑横在空中,自己则深深看了水沂剑一眼后,才翻身跃起,身影迅速消失在了浓雾之后。 “看来只要不是去往云间山,所行便不会受到影响。”叶绿芜将水沂剑别在腰间,打头向着前方走去,“我们也先下山吧。” 也不知这一月之期,究竟能不能走到云间山。 有了水沂剑的指引,他们很轻易便找到了下山的路。 在经过身为无月入口的镜湖之时,叶绿芜却看到前方模模糊糊的有几个影子。 无月群妖已然随着北桓远去,因此绝不可能是妖族。只不过看样子,倒像是在此等待着自己从山巅回返一般。 不过她也看不真切,便伸出手去指了方向,对众人道:“你们看,前面那些影子究竟是什么?” 宸宇走上前来略略看了一眼,便双眸微眯,露出一丝笑意,“倘若我没有猜错,那应当等着向你道谢的人。” 叶绿芜还未开口,眼前便出现了一个人影,将她的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 “不过十余丈,你看不清?”许明川的双手瞬间聚起了魂力,而后轻轻按在她的太阳穴上,温声道:“这样,可能会让你好受一点。” 她抬起头来,略显浑浊的双眸暖了一瞬,“多谢。” 书客居阅读网址: 242 求生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前方的几位道长,你们当中可有人曾经来过无月城?” 一道苍老的男声传来,将叶绿芜的思绪拉回。 她从许明川身后走出,快步向前方走去。 无月城中有人族,他们被驱赶至无主之地,想来在镜湖的结界被毁之后,距离湖面最近的他们应当尽数逃了出来。 待她走到近前,才发现原来这里只有一老一少两人。而方才所看到的那些影子,是几匹马。 因着水沂剑的存在,她的魂力并不能完全收起,仍旧有一星半点倾泻在外。 那老者先是上下打量了叶绿芜片刻,而后僵硬的手指比划了半晌,才勉强捏了一个决,感受着她身上的魂力。 “看来姑娘便是将我全族解救出来的恩人。” 他说完这句话,双腿一弯,便要跪下去。 叶绿芜原本想伸手去扶,可看到自己血迹斑斑的右手,便止了这个想法,只得遣出魂力去阻止他。 “无心之举罢了,族长不必如此。” 老者在赤红魂力的萦绕下再次站直,轻叹了一口气,便转身指着身后的几匹马道:“知晓恩人要去云间山,特意奉上些许脚力。” “多谢。”叶绿芜缓缓向前倾身,“让族长在这冰天雪地里等待许久,是我的不对。” 听到她这话,方才一直站在后方的那少年略一歪头,扬声道:“我和爷爷原本在无主之地收拾东西,是一个大哥哥前来告知恩人需要脚力,让我们前来这里等着。” 看来是郁晋干的。 许明川走上前来从少年的手中接过缰绳,轻柔笑道:“那我们就告辞了。” 原本相安无事,可就在叶绿芜已然走出五丈之后,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极其轻微的破空声。 她急忙转身看去,魂力仍旧聚在右手之上,还未曾遣出,便看到一柄长剑穿透了宸宇的身体。 “你……你不是……” 那老者似是将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那一剑上,此刻只能颤抖着手松开剑柄,整个人跌坐在地上,浑浊而疲惫的双眼中皆是不可思议,“你是人族?那为何……” 宸宇仍旧背对着众人,右手缓缓指了指从腰侧贯穿的长剑,声音之中都带上了些许血气,“别站着看了,先帮我拔出来。” 叶绿芜连忙将自己手上的魂力遣出,赶在众人之前卷在剑柄之上,而后用力拔出! 碧色的阵法顷刻间便在许明川脚下展开,碧色的魂力倾泻而出,瞬间便将宸宇的伤口包裹起来,暂时压制着他的伤口。 湿冷的空气中弥漫着猩甜的味道,久久不曾消散。 “穿上这身衣服,你就不认识人了?”宸宇轻咳了两声,转回头来冷声道:“怎么,我若是把这衣裳给你套上,你就要自尽于此?” “本事不大,气性倒不小。我劝你们也别修行了,免得什么事都没做,整日给自己增加业障。”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然有些咬牙切齿之意。 看着地上哭作一团的那少年,以及半晌都未曾回过神来的老者,他长眉紧紧皱起,右手一挥便将他们送出三丈之外,“在我生气之前,赶快消失。” “多谢道长,多谢道长!” 那少年没想到自己爷爷还能捡回命来,连忙哭着将那老者背在身上,迅速向另一条路走去。 许明川的阵法此刻也已消失,碧色的魂力皆纳入宸宇体内,伤口之中便涌动着些许碧色的光波。 “还好,兵器虽出自无月城,到也并未带着什么浊气,只是皮外伤而已。”他舒了一口气,缓声道:“不过即便如此,这剑也伤在要害,还是要小心为上。” 宸宇摆了摆手,“让太子殿下费心了,只不过我应当是死不了的。” 他从许明川手中接过一条缰绳,压低了声音喃喃道:“有人不想让我死。” 因着方才叶绿芜拔剑极快,而许明川的魂力也瞬间便至,故而衣袍之上并未沾染上多少血迹。可她只需短短一瞥,便已知晓族长拼尽全力的一剑,分明是能够要了他性命的。 她也相信已宸宇的修为,不可能躲不开方才那一剑。 他是故意的。 只不过这原因,他既现下不说,之后便也不会说了。 即便有水沂剑灵的指引,仍旧走了足足三日,眼前的积雪才完全消失,看到了山脚下已然开始泛出淡淡青色的蒲草。 “上次纵马前行,已是一年前的事了。”叶绿芜翻身上马,轻声感叹道。 原本血月的存在便已然让人有些摸不清时间,而再加上这厚重的浓雾,对于时间的概念已然模糊到了极致。她依稀觉得现下应当是在过年前后,却也无法确定究竟是不是过了年。 她又大了一岁。 分明有着两千年的记忆,可她仍旧觉得,自己今年,应该是十九岁。 仍旧觉得自己七岁入了岚门,十岁便成为了亲传弟子。掌门与长老们皆看重她,说她是天才,会成为岚门三百年来年纪最轻的长老。 即便现下成了水沂剑主,肩上担负着月江之盟,手中握着足以让全天下的修道者为之痴狂的力量。 可她还是忍不住会想,这一切倘若不曾发生,便好了。 “起了浓雾的岚山,是最美的时候。”她挺直身子坐在马背上,目光遥遥落在远方,口中喃喃道:“那也是我,最意气风发的时候。” 双腿猛地一夹马腹,耳边便风声骤起。马背上下颠簸地厉害,她只有紧紧拽着缰绳,才能让自己不被甩下去。 指尖的白骨感觉不到痛楚,粗糙的缰绳在掌心的腐肉间来回撕扯,粘腻的感觉让她几欲作呕,可晦暗的心中却生出几点光芒来,那是能够看到的希望。 她纵马在温暖的春夜里疾驰而过,一边腐烂,一边求生。 “怎么,你不去追?” 宸宇骑着马缓缓走上前来,唇边漾着一抹笑意,“太子殿下,这可不像你啊。” 许明川的目光遥遥落在前方,轻轻摇了摇头,“不必了,她定是不愿让我看到如今的模样,才这般的。” 他徐徐抬起左腕,自己亲手刻下的那个契约即将失效,而那条血线,也已环绕手腕一周,即将相连。 还有最后一个月的时间,希望能撑下去吧。 “只要到了云间山,她的情况便会稳定下来。” 宸宇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即便遇到了最坏的情形,不是还有她自己的身体吗?虽然和现下一样,可到底是自己的身体,总是好用些的。” 真龙之躯,肉体不腐,魂魄不灭。 死而复生虽不存在,可最起码不必为了身体而整日烦忧了。 许明川点了点头,略微松了一口气,“走一步,看一步吧。” 书客居阅读网址: 243 柏阖之争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太阿剑原本并不属于郁晋,而他也是在北桓陨落之后,才得到这把剑的。虽说已有千余年不曾用过了,可仍旧是极其顺手。 虽说没有水沂剑好看,可好歹前身也是邪剑,无翎的那一把便精致霸气得很,自己这太阿剑若说平平无奇都已是过誉了。 原本他几乎已经忘却此事了,可这段时间再次见到其他几把剑,那些年他已经听烦了的话便再一次在耳旁响起:“小伙子,你怎么拿着根烧火棍就出来闯荡江湖了?” 郁晋狠狠踩了一脚太阿剑,心下暗道在解决了这些破事之后,定要让铸剑师将其重铸,然后拿去给无翎好好看看。 虽说天际之上的浓雾遮蔽了他的大半视野,可碎月湾的永恒结界仍旧引人注目,如同在这晦暗天地中,亮着的最后一盏灯。 他还未自云端坠下,便隐隐看到下方正在交战,巨大的柏阖原身浮在高空之中,四只蹄子上的金色流光不断翻腾着。虽说这个角度看不到那双兽瞳,可郁晋却十分笃定,在那双仅见过一次,却熟悉万分的眼瞳里,定是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柏阖的妖力微弱之象现下已然在不断衰退,可北桓的原身却仍旧无法收回。 不仅是他,连带着整个碎月湾的妖族,都迫不得已现出了真身。一时之间众妖横行,竟让郁晋想起了当年群妖攻上太华的景象。 看来云间山的限制已然蔓延在整个人间界,为了防止在仙界大门之前起了无端争斗,将天地灵炁的存在减少到了最低。 故而在这妖力用一分便少一分的时候,郁晋则站在了绝对的顶端。 他知晓萧宸逸的存在,不过也没有将其放在眼里。 一个不伦不类的半妖,即便得到了柏阖的血脉承认,所带来的威胁也远远比不上北桓。况且……他体内的星魂,与北桓共生。 “灵力用尽,区区人族之身,便只能仰视我。” 北桓的声音从原身之中滚滚泻出,沉闷闷地压在碎月湾之上,“今日,即便没有妖力,我仍旧能踏平整个碎月湾!” 郁晋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心下想着纵使过去这么些年,他仍旧是这般狂妄的模样。 云间山的限制虽还有一段时间,不过他可不会等着北桓恢复力量,而后再来一场你死我活的决战。 能动动手便解决的事情,又何必搞得如此复杂。 心念略微一动,太阿剑便迅速向下落去,霎时间便停在了现出原身的北桓与萧宸逸之间。 “难得见你这幅模样,郁晋。”北桓双眸微眯,沉闷厚重的声音染上了些许冷意,“不过我还是觉得,比起如今,那个东躲西藏抱头鼠窜的你,更加合我的心意。” 听他这么说,郁晋倒也不恼,懒懒散散道:“随你怎么说,左右我也不会因此掉下一块肉来。不过,我今日前来的目的,你应当心中有数吧。” 北桓好似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话,一串笑声传出的同时,巨大的鼻孔中喷出两道强烈的气息,让郁晋不得不用手臂挡着脸,一脸嫌弃地侧过头去。 “你难道觉得,在人间界流浪三千五百年的你,是我的对手吗?” 郁晋连忙摆摆手,否认道:“您是无月城主,万妖之王,纵使再给我几百年,也不是您的对手。毕竟这自己摸索出来的修行之法,又怎能比得上无月王城的世代传承呢。” 身为北桓的双生兄弟,虽未曾见过几面,可他仍旧能将自己“哥哥”的习性摸得一清二楚。 他在来到人间界的第一百年的时候,便遇到了来自无月城的追杀。也是从那时起,不论自己的修为到了什么什么地步,遇到这种事仍旧是能躲便躲,故而直至被封印在凤梧雪山之下的时候,北桓仍旧不知他的实力究竟如何。 “知道就好,既然有这般自知之明,还不速速退下?等我解决了碎月湾,再来解决你。”北桓一如既往,并没有将郁晋放在眼里。 于他而言,郁晋不过是一块迟早要除去的绊脚石,仅此而已。 “先别忙,我今日前来,只说一句话便走。” 郁晋此时才略微收起面上的笑意,黝黑的双瞳轻轻一眨,再次睁开之时,便化为了凌厉的金色兽瞳,“哥哥,永别了。” 这是郁晋第二次说出这两个字。而上一次,是在两千年前,也是在碎月湾之中,只不过那时只有他们二人在此。 而北桓当年的反应,也如同现在一般。 “哥哥?谁允许你这般唤我的?”他巨大的兽瞳微眯,其中的轻蔑之意毫不掩饰,“身为柏阖,却自甘堕落,沾染上人族的卑贱气息之后,就连无月城,都不会再……”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看到面前的郁晋神色有些不对。 不似他收到的汇报中,那个整日灰头土脸东躲西藏的模样。在与自己完全相同的眼角眉梢间,此刻带上了些许凌厉,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有了几分柏阖应当有的样子。 “说完了么?”郁晋嘴角浮起一抹阴冷的笑意,右手二指并立,竖于胸前,“那么,再也不见。” 话音刚落,一缕浓郁的黑光便从他的指缝中倾泻而出,而后迅速化为一条锁链缠绕在身体之上。 北桓从未见过这样的术法。 即便他纵览无月王城的所有典籍,可仍旧看不出他究竟在做什么。 就在他思索的几息之间,那黑色的虚无锁便迅速蔓延开来,在明亮的天光中一闪而过,自脚下开始,缠绕在了北桓与萧宸逸的身上。 而碎月湾之中的妖族虽也不知这突如其来的锁链苦究竟为何物,可他们心中却隐隐有一个声音响起,不断告诉他们不要上前阻止。 唯有旖霓一人,因着用尽了妖力,便只有迅速蓄了力,而后将长尾狠狠横扫过去。 无月群妖失去了北桓,还有郁晋,甚至能够回返无月城中,等待着下一个柏阖降世。 而对于旖霓来说,倘若萧宸逸今日死在这里,便是将她两千年的心血,以及自己的性命一同带走了。 当年为了能够降下半妖之术,她用整个碎月湾的蛟族性命,做了血祭。 可在这浩浩天地间,她是最后的碎月湾蛟族。 用尽了灵力的萧宸逸,不过是个普通人。 在这群妖原身尽现的碎月湾中,只需一瞬间,便会被撕成碎片。 旖霓原想着这锁链虽不知来历,可被自己所扰,应当也会对这个术法造成些许的影响。 粗壮的长尾横扫而过,竟从那锁链之中穿了过去。 妖力也好,蛮力也罢,都无法对其有半分作用。 这等高高凌驾于她之上的力量,让她心中忽地升起了一股恐惧。 从邪神无翎体内取出的烈炎石,根本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书客居阅读网址: 244 谁要做无月城主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来自上古时期的烈炎石,能够修补世间一切事物。 北桓在那锁链出现的一瞬间便想挣脱,可没想到这锁链虽没有实体,也无法控制住他的身子,可魂魄却被牢牢禁锢在原地,半分都动弹不得。 若是仅仅如此也就罢了,他还能应付得了。可随着术法的渗入,他却发现这些锁链的最终目的,竟是自己最为脆弱的后背。 星魂所在之处。 随着那半阙星魂被无法阻挡的锁链逐渐抽离出身体,北桓如今才觉得,面前那张与自己别无二致的脸上,带着的是他从未见过的神情。 这张脸熟悉而陌生,可面前这个被他追杀了千余年,却仍旧有能力将自己杀死的人,才是真的让他感觉到,每一个柏阖都是一样的。 他生来便是万妖之王,而被迫流落于人间界的郁晋,同样也是。 唯一不同的是,他不懂得什么叫逃出生天,也不懂得什么叫韬光养晦。 灿金的星魂再见浓黑的锁链之上缓缓流动,在北桓与郁晋之间形成了一条极为耀眼的光链。 而同样被这锁链所束缚的萧宸逸,身上却没有半分反应。 旖霓这才放下了心,想必柏阖一族的星魂是嵌于魂魄之上,刻于识海之中的。故而即便他的身体有一半是北桓的,却也没有将那半阙星魂所带来。 片刻之后,郁晋的周身被黑金两种颜色的光芒紧紧笼罩着,虽然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可北桓却仍旧觉得,此时的他应当是笑着的。 待那些金光尽数收于体内之后,郁晋这才将手放在身侧,缓缓睁开双眸,金色的兽瞳之中闪过一丝玩味,轻声道:“北桓,你说现下我若命令你你给我跪下,你还能生的出反抗之意吗?” 说罢他双眸猛然一凛,两道阴冷的目光直直落在北桓身上。 此时的他,才褪去了平日里的玩世不恭,显现出一个真正的柏阖的样子来。 星魂完整的郁晋,纵使未曾有什么动作,也仍旧让碎月湾中的一众妖族感受到了与生俱来的威压。 即便是北桓,魂魄之中竟也生出了些许畏惧之意。 这个他从来都不曾放在眼里过的双生兄弟,如今第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却是用这样的方式,来夺走他的…… 想到此处,北桓轻叹了一声,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也同样是属于郁晋的。 “我被你追杀了几千年,唯一学会的便是一条。” 郁晋略一挑眉,右手在身侧虚虚一握,太阿剑便自行跃入掌心之中,“能毫不费力便解决的事,便无需拼个你死我活,兴师动众。” 话音未落,他的身形便化作一道残影,从北桓的右前腿侧面迅速划过,而后直直指向眉心之间。 柏阖身形庞大,力量强悍,可唯一的命门,却是在下颌之下。 在现出原身之后,不论如何抵挡,这里皆是一个盲区。 北桓深知他的想法,便也顾不得现下的妖力微弱,只得堪堪运起一团黑紫色的妖力,护住自己的命门。 只要他的速度稍稍受到些许阻碍,自己便有机会躲开这一剑。即便现下不是对手,可保得住一条性命,来日也不是没有再战之机。 而郁晋在接近命门之时,却伸出右腿在空中狠狠一蹬,整个人瞬间便改变了方向,急急向上袭来。 他分明知晓命门的存在,却为何不攻?! 太阿剑的寒光顷刻之间便到了北桓面前,而后一闪而过。 无尽的识海被剑光斩为两半,连带着魂魄一起,破碎在了他巨大的原身之内。 无数金光从眉心的小小伤口中倾泻而出,柏阖的身体一面下落,一面化为无数的光尘,从天而降,落在了满目疮痍的碎月湾中。 此时此景,与三千年前如出一辙。 唯一不同的是,北桓再次陨落,可世上却不会有第二个半妖降生了。 郁晋持剑立在炫目的天光之中,金色的流光在他身旁簇簇而落,分明是星魂已然完整的柏阖,可在他的身上,却没有分毫的妖气。 “明知会防,却为何要攻。”他缓缓伸出左手,一道流光落在他苍白的掌心之中,而后又瞬间消散,“北桓,不论是何时的你,都是一样的自以为是。” 他的事已经做完了。 郁晋轻笑一声,这三千年来的恩怨,自今日起,便不复存在了。 他心情大好,将太阿剑挽了个剑花,便准备御空而去。 就在此时,下方却忽地爆出一阵跪拜之声,让他差点从云端之上坠下。 “参见郁晋大人!!” 又来了…… 郁晋轻轻按了按太阳穴,无奈地看向下方现了原身的一众奇形怪状的妖族,叹了一口气,“敬……敬沅姬,可曾在此?” 北桓部下的名字一个比一个难记,能够记住这一个,他觉得已经是不错了。 希望没记错,不然可就丢人了。 “郁晋大人,属下敬沅姬。”片刻之后,便有一道温柔的女声徐徐传来。 他暗自松了一口气,还好没记错。 “先别这么叫我,我可不愿意待在无月城那个鬼地方。”郁晋自高空之上缓缓落下,轻声道:“我看你就不错,从此刻开始,无月城就交给你了。” “大人莫要说笑,此事万万不可。” 郁晋听到她拒绝,这才皱着眉看向前方,只不过在看到一面镜子悬浮在面前之后,他方才想说的话竟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在太华秘境中见到的敬沅姬,分明是一个绝代佳人,怎么这原身,竟是一面镜子呢…… 他缓了片刻,才假咳几声,再次问:“那你们是无论如何也要追随于我了?” 奇形怪状的群妖再次拜倒在地,齐声道:“愿誓死追随郁晋大人!” 这就是他为什么不喜无月城的原因了,这群乱七八糟的妖族当真是烦人的紧。 郁晋垂眸思索了片刻,此事倘若不解决好,自己今后只怕也不得安生了。 “好,我答应你们。” 就在群妖心中安定下来之时,却看到郁晋的身影在空中迅速略过,来到了碎月湾的另一处。 因着旖霓现下也无法恢复人身,只得将昏迷不醒的萧宸逸放在自己背上,她自己则盘旋在祭坛之下,在离永恒结界最近的地方稍作歇息。 看到郁晋前来,她紫色的双眸猛地睁大,闪动着戒备的光芒。 “别急,我又不会对他怎么样。”郁晋摆了摆手,便落在了萧宸逸身旁,“我对北桓的身体,丝毫不感兴趣。” 正说着,他却忽地俯下身去,轻轻拍了拍那张与自己极为相似的脸,轻笑一声,“不过,我这张脸,还是挺好看的。” 旖霓一时摸不准他究竟要做什么,只能绷紧全身,做好最坏的打算。 可没想到郁晋却将一缕妖力缓缓注入萧宸逸的体内,而后看着幽幽转醒,却仍旧有些迷茫的他,吐出几个字来:“初次见面,我是郁晋。” 萧宸逸点了点头,还未说话,便听到他又道:“既然如此,我便送你一个见面礼吧。” 话音刚落,一团浓郁的妖力便笼罩在了萧宸逸身上。 郁晋唇角微扬,略一挥手便将他的身体送到了无月群妖之中。 而他自己,则迅速踩在太阿剑上,从另一个方向快速离开了碎月湾。 旖霓才刚直起头来看去,便听到又是一阵跪拜声远远传来。 “参见郁晋大人!” 她忽然觉得自己可能麻烦大了。 书客居阅读网址: 245 舒云山庄当年事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在北桓陨落的一瞬间,天际之上的双月之象便已完全消失,时隔大半年未曾见到的红日,再次出现在了人间界之上。 郁晋忽地想起,他在去往凤梧雪山之前,曾经在自己住的地方种了一棵树。 也不知,时隔一千五百年,那棵树究竟怎么样了。 他如释重负地伸展了一下双臂,而后信步走在泛出青色的草地上。 虽不是人族,可他仍旧希望,叶绿芜真的能够还这人间界一个太平。 “太阿,起卦。” 体内完整的星魂流转,纯净的创世之力从他指尖倾泻而出,缠绕在面前的太阿剑上。 他从不信天命,以柏阖特有的创世之力卜卦,这是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 太阿剑在空中不断飞舞,剑尖之下逐渐形成了一个复杂的图案。 郁晋皱了皱眉,面前的卦象实在不好。 “坤卦,下下等,万事皆忌。” 他心中有些不快,便将卦象尽数抹去,而后再次起了一卦。 第二次,仍旧是下下等。 金色的光芒不断闪过,太阿剑也在空中舞出了一道道残影。 一连四卦,皆为下下等。 郁晋的力量要比钟离强上不少,故而他在自己的卦象之中,也看到了他曾经为叶绿芜卜算过的天命之卦。 一共五卦,每次都结局都是一样的。 即便他如今的星魂已然完整,可他蕴含在他体内的创世之力,仍旧无法替她更改半分这早已便定好的天命。 “生不逢时,必死之局。”他紧皱着眉喃喃道,“看来,我还得先去一趟云间山了。回来之后再看那棵树,倒也不算迟。” 天命之卦,不能不信,也不能尽信。依着叶绿芜现下的情况来看,倒是完全合了这卦象。只不过未曾到最后一刻之时,便仍旧有扭转之机。 因为他自己,便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在得到了云间山的预示之后,翠箩山上下便准备好了行囊,数日前出发了。 原本温余想着留下来维持结界运转,可没想到所有人对于此事的看法都是一样的,准备去云间山碰碰运气。明知自己修为不够,可修行多年,为的便是能够得道成仙的这一日。 谢思宁的异样,仍旧只有两个人知晓。 “思远,你快看,天亮了!”温暖的日光洒落在她身上,十五岁的少女从和煦的春风中跑来,笑颜明媚,“现在终于不用再看那红色的天地了,以后也一定会好起来的。” 谢思远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哥哥会一直照顾你的。” 十七岁的谢思远,身量拔高了不少,少年的青涩也褪去了几分,持剑立在那里的样子,像极了鼎盛时期的岚门弟子。 血月消失之后,人间界在短短几个时辰便焕发出了强劲的生机。天地间泛出一片嫩绿的青色,和着暖洋洋的春光一同落在众人的心上。虽然还未曾有所建树,可他们却仿佛看到了,一年以前昌国的极致繁荣。 待众人歇息了片刻,用了些干粮之后,温余便纵身上马,暗青色的衣摆在空中划出利落的弧度,左手将长剑横在后腰,右手高高扬起马鞭,扬声道:“启程!” 清一色的褐色骏马在干枯泛青的草地之上踏过,而远处,则是仍旧一片荒凉的岚山。当年的九华天雷阵余威仍在,也不知要过多久,这里才会再次迎来第一个生灵。 谢思远看着环绕在自己胸前的那一双莹白细嫩的手,右腕之上缠绕着一圈金色的符文,将她的魂力牢牢锁在体内。 因着如今对于魂力的限制,他也不能如同从前一般肆意使用魂力探查,只是盼着能够早一日抵达云间山,也好能确切知晓谢思宁的异样究竟是因何而起。 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在他们抵达云间山脚下之时,前方已有不少“人”在等着了。 那些妖族分明修为深厚,可仍旧无法完全化为人形,在他们的身上仍旧能够看到原身的特征。 想来应当是为了赶路,耗费妖力过多的缘故吧。谢思远心中暗道,而后转身将谢思宁从马背上抱下。因着心思不在这里,谢思宁还未抓稳,他便急着放手,二人便齐齐倒在了地上。 “谢!思!远!” 怒喝声将所有人的目光皆吸引了过来,温余与谭海相视一笑,便上前将兄妹二人搀扶起来。 “你最近这是想什么呢,已经是第三次把我从马背上摔下来了!”谢思宁皱着一张小脸,揉了揉碰在地上的膝盖,抱怨道:“我明明没有吃胖啊,肯定是你的问题。” 温余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一道晕白的魂力从指尖泄出,没入谢思宁的体内,“思远,我传给你的那一式术法这都多久了,怎得还不曾参透?即便如此,也应当先照顾好思宁才是。” 听了这话,谢思远才连忙走上前来,做出一副凝重的神情来,拱手道:“掌门,我知道了。” 温余摆了摆手,给谭海使了个眼神,便向一侧走去。 一次两次还好,在临近云间山的这段时间,谢思远走神的次数越来越多,倘若他再不调整好自己的心态,谢思宁迟早会看出端倪。 谢家兄妹的资质,原本便高于常人。或许谢思宁已然猜到了什么,只是不说出来罢了。 翠箩山的人远远地跟在那群妖族后面,缓缓走入一片云雾缭绕中。 人间界灵脉的起源之地,除却眼前的浓白之外,竟分毫不见旁的颜色。 目光所及之处只有身旁的五丈之余,而再远些的地方,便完全看不见了。而对于灵力的限制,也已然达到了最强。即便想要用魂力探知身旁之人的位置,也根本做不到。 在入了云间山之后,不论修为如何,皆变成了一个最寻常不过的人。 “在魂力无法使用的时候,我人族的力量是最弱的。你们都看好自己身前的人,倘若有什么不对劲的事情发生,即刻告诉我。” 温余看着身边的浓雾,心中略微起了波澜,这云间山并非是人族的云间山。倘若在此处发生了什么争执,人族也不会收到任何偏袒。 说起来,自从那年的听枫大会之后,自己便再也不曾见到过大师兄了。 原本想着在此事结束之后要问他的那句话,直至今日也不曾有机会说出口。 在舒云山庄被灭门的那晚,背靠月色高高立于庄门之上的那人,究竟是不是他? 生于凡尘之中的舒云山庄,除却那一份前朝秘宝之外,究竟该隐藏着什么东西,才能让大师兄不惜穿过九华天雷阵,也要冒险前来。 书客居阅读网址: 246 十二时辰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叶绿芜曾在公子桃夭的记忆中见过一次云间山,如今时隔三千年,可没想到这里竟分毫未变,仍旧是遥遥不可见的数千年迷雾。 倘若这些云雾是灵炁也就罢了,可连半分感应都不曾有,倒真让她心中有些疑惑。不过即便如此,倘若说这些云雾当真是寻常之物,她也是决计不会相信的。 云间山,这三个字只要放在一起,便是整个人间界的向往。 湿润的云雾在身侧流转,在前方之路不可见,且魂力无法使用的情况下,想要做一些标记来帮助记忆通路,也是不可能做到的事。他们只得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去,每走一步都要仔细看着脚下,生怕前方突然出现悬崖或者绝壁,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而这浓雾经久不散,云间山之中的天光竟也如同永恒结界一般,从未黯淡过。如此一来,竟也不能判断从他们进山开始,究竟过去了多少时日。 如今的情况,叶绿芜倒觉得像极了存在于洪荒时期之前的一样东西,无尽的混沌。 重光生于混沌,而云间山,似乎便是存在于混沌之中。 “从收到消息起,我们是在第二十五日进山的。”宸宇忽地停下脚步,而后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一个带着卦象的阴阳鱼来,“我在这上面做了一个标记,从乾卦开始,每隔八个时辰,便会转一圈。如今已然转过六圈,离一月之期,只剩下最后的十二个时辰了。” 叶绿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那小小的阴阳鱼之上,果然看到了一道细细的剑痕。 “这是……郁晋留下的?” 宸宇点点头,不置可否,“他将此物放在这套衣服里,用妖力留了话,说是借用我身体的报酬。” 他顿了一顿,而后将阴阳鱼收回袖中,又道:“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莫名其妙挨那一剑,倒是真不知道该不该谢谢他。” 这倒还真像郁晋的做出来的事。 十二个时辰,便是最后一日。 按照这个时间来看,奔着仙界大门来的人应是到的差不多了。云间山本就这么大,在此徘徊三四日,不应该连一个人都不曾遇到过。 想到此处,叶绿芜便撩起衣袍,盘膝坐在了地上,“罢了,与其在这里没头苍蝇似的乱撞,还不如等着。这些云雾,想必便是为了隔绝旁人。等这十二个时辰一过,想必仙界大门便会自行出现了。” 她心中丝毫不急,因为被人间界奉若神居的云间山,是大师兄所在之处。 那个护了自己十年的大师兄。 许明川将自己的衣袍前后襟皆尽数撕下,而后将其分为许多布条。 过了片刻,他缓缓起身,走至叶绿芜身前。而后单膝跪地,轻轻执起她的右手,将手中的布条细致地缠在她的手指上。 分明知晓如今的她已然感受不到痛楚,可许明川却仍旧不会让手上的力量加重一分。枯骨与腐肉被月白的丝棉密密缠绕,仍旧修长完美。 叶绿芜的目光轻飘飘落在他身上,似乎看到了幼时的许明川,一团孩子气,却神色凝重地雕琢手中印章的模样。 脚边散落着一地废弃的玉料,带着婴儿肥的白嫩手指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伤口。 那个极丑的印章,被他用名贵的锦缎包裹,在枕旁放了十余年,而后送给了自己。 就像他当年一字一句说心悦自己,便将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拱手相送。 先是手臂,后是脖颈,最后是她仅剩七分完好的脸。 叶绿芜看着月白的布条在自己眼前晃过,轻轻抬起头来,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好看吗?” 许明川将最后的布条打了结,收在她脑后,温柔一笑,“娇而不佻,丽而不缛,所谓美人,理应如此。” 似乎又回到了那个灯火摇曳的夜晚,他从乡君府外逾墙而入,坦然立在叶绿芜身前。 烛光温柔,人影成双,如星的烛光落在他眉宇之间,他满目笑意,声声赞道:“娇而不佻,丽而不缛,所谓美人,理应如此。” 叶绿芜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他说的是实话,也不是实话。 伸出被包裹精致的右手,她心念一动,便将现下能够调用的最后一缕魂力缓缓覆盖在其上,保证这些布条不会因着火焰而化为灰烬。 见着许明川喉头微动,她先是摆摆手,而后摇了摇头,轻声道:“不必为我担心,早一日晚一日的事罢了。” 她装作没有看到许明川刻意收紧的袖口之下,那一圈血色的纹路,也装作不知自己的身体减缓衰败的事,神色平静,声音轻缓,“真龙的魂魄,是不会消散的。左不过一具身体罢了,无需放在心上。” 真龙寰清的肉体不腐,魂魄不灭。 而她,不是寰清。 死者无法复生,即便魂魄仍在,又有何用? 许明川用力握了握身侧的左手,掌心中传来的钝痛让他克制住了自己的神情,露出一个温和如常的笑来,“现下既到了云间山,总归会有办法的。” 云间深处,仙人所居。 仙人不渡人,不渡妖,不渡她。 分明了然于心的事,却谁都不曾说出口。 一死而已,寰清不惧,叶绿芜也不惧。 只不过,寰清不曾等回释罗,许明川也救不了叶绿芜。 他欠下的十里红妆,两千年来都不曾给过她。 宸宇虽从未想过这些事,可看到他们这般模样,心中竟也有些闷闷的难受。 情之一字,困了天下众生。 他转头看向钟离,却看到他神色木然,一双眼睛里染上了几分苍郁。 “她曾经也说过,她会无事。”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喃喃道:“她从未骗过我,故而我便也没有多想,便信了。” “我将她独自一人留在人间界,而她,留给了我整整一千年的孤寂。” 宸宇轻叹一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原本没想说什么,可看到他眼角那独属于魔域的黑色纹路,心神一动,便轻声道:“你可曾听说过一个名字?她与你一般,曾以人族之身坠入魔道。” 钟离略微抬眸,“是谁?” 宸宇长眉微皱,用力闭了闭双眸,吐出两个字来:“沈觅。” 书客居阅读网址: 247 失踪的谢思宁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钟离眸光微转,在记忆中搜寻着这个平平无奇的名字。 就在此时,一团金色的光芒却忽地出现在众人中间,将方才沉闷的气氛打破了。 那团金光在空中飘飘荡荡,而后忽地黯淡下来,露出一个手掌大小的圆盘来。 在它出现的一瞬间,叶绿芜心中便出现了一种感觉,这个东西,或许是给自己的。 她缓缓伸出手去,那个圆盘果真便徐徐飘来,落在了她的掌心之中。 原来是一面古朴的铜镜,只是不知为何,镜面之上分明无比光亮,连半分锈蚀的痕迹也无,可就是什么都映不出来。她细细翻动这这一面小小的铜镜,果真在下方古老的花纹中,看到了浅浅镌刻,小小的两个古字。 分明从未见过,可叶绿芜却喉头微动,吐出两个字来:“澄天。” 话音刚落,她自己也有些惊讶,“这是……澄天镜?” 就连《神兵谱》之上都只有寥寥数语,自从千余年前随着真龙陨落,便从此失去踪迹的澄天镜,就这样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倘若此处不是云间山,叶绿芜定会认为这是一个术法。 “拿着。” 清冷的两个字穿过这浓郁的云雾,直直落在他们的头顶上。 叶绿芜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方才那熟悉的灵力便一闪而逝,再次消失在茫茫的云雾之中。 “澄天镜物归原主,你便多了几分胜算。” 宸宇轻轻出声,他的神情隐在半阖的眼帘下,有些看不真切,“他知晓你要面对景佘,才肯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偏袒于你。在这一点上,他的确比我更像一个师兄。” “不过倘若是我,我定会先让你自己试一试,若是真的不敌,再出手也不迟。”正说着,他却忽地冷笑一声,“不过我还是想知道,那个能够威胁重光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若说是旁的也就罢了,这里可是云间山。能在此处让他感受到威胁,莫非在对方的手中,握着的是……整个人间界? 叶绿芜心中还在思索,一道蓝光便从澄天镜光滑的镜面之中幽幽浮出,而后迅速向着宸宇飞去。 一缕魂魄? 淡蓝色的魂魄先是停在宸宇的面前,片刻之后才缓缓靠近,从他的眉心之间轻轻没入。 与此同时,另一缕魂魄则从他头顶中央升起,顷刻间便如同青烟一般消散在了湿润的云雾之中。 真正的魂魄归于体内,那用来充数的残魂便自行离去了。 叶绿芜垂眸看了眼澄天镜,莫非宸宇的这缕魂魄,要比送出澄天镜更加秘密,以至于只能借着这个机会送出。如此一来,即便澄天镜被发现了,那么这缕魂魄则绝不会现于人前。 “你怎么样?”她将澄天镜收于怀中,轻声道:“有没有想起些什么?” 宸宇眸中的迷茫之色迅速褪去,而后用力捏了捏眉心,“有一些影子,不过既模糊不清又毫无逻辑可言,聊胜于无。不过即便想起了什么,于我而言不过平添烦恼罢了。今生今世为人,我便只做人。至于旁的,皆不与我相干。” 他分明合着双眼,可叶绿芜却总觉得,这话是说给她听的。 倘若可以,谁不想潇潇洒洒,为了自己而活一世呢?只不过这样的人,想必整个世间也没有几个。 自从上一次得到寰清的部分记忆之后,这许久的时间来便再也没有看到过前事了。似乎随着时间的推移,自己与寰清逐渐被看做是两个人,有许多的事,其中的连接正在慢慢淡化,可既然如此,这澄天镜却为何又会回到自己手中呢? 若说仅是为了自保,叶绿芜倒是不信的。 澄天二字,这其中究竟蕴含着怎样的深意。 阴阳鱼又转过了一圈,离仙界大门大开的时候,只剩下了最后四个时辰。 云间山之中的人现下都已知晓了这云雾的作用,便也纷纷在待在原处歇息,以保证自己的身体在最后的抉择之时达到最佳状态。 就在此时,原本一直在谢思远身后半步的谢思宁,不知何时消失了。 “此次梳理经脉,我只用了半刻钟。”谢思远紧皱着眉看向身侧的空地,那里的云雾还未曾合起,方才在那里的人才离开不久。 因着害怕出现意外,翠箩山的人皆层层叠叠围在一起,若是谢思宁起身离去,便定然会被发现。 现下出现的状况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身在第三层的谢思宁,竟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而在她周围的人,竟谁都没有意识到此事。 “好端端的一个人,还能就这么飞了不成?”谭海缓缓起身,环顾四周,却看到周遭的云雾分毫没有被扰动的痕迹,心下也是十分疑惑。 此时众人也纷纷起身,在完全清查过一遍之后,却发现除却谢思宁,便再没有什么东西消失了。 非但如此,甚至还多了一样东西。 在谢思宁原本歇息的地方,一根妃色的发带静静躺在地上。 “这发带是我在学会使用术法的第一日送给思宁的,”谢思远轻轻伸出手去捡起,而后紧紧握在掌心之中,“上面有我留下的魂力,不论思宁身在何处,我都能凭借此物找到她。” 分明知晓此事,倘若遇到了什么危险,这发带应是第一时间要带在身上的。现下它被遗弃在此,便说明她不想被谢思远找到。 “思宁是自己离开的。” 温余缓步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附耳道:“此事必定与……有关,我并非不信任他们,只不过现下情况特殊,不宜有过多猜忌。总归有那道符咒在,想要再次控制思宁已是不易。时间应当差不多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多时便会真相大白。” 说罢,看着谢思远暗自点了头,他才再次起身,扬声道:“她不愿让我们担心,便是有自己的打算。与其想着此事,倒不如再做做准备,过不了多久,仙界大门便会近在眼前了。” 听到温余如此说,众人便也放下了心,心思很快便从谢思宁身上移开,转到各自的身上来。 谢思远现下自是没什么心思去想仙界大门的事,倘若不是因着谢思宁,他甚至不愿来云间山。 自己小妹幼时走丢过一次,自那时起,他心中便害了怕,几乎从未让她离开过自己的视线。 不对! 谢思远的双眸猛地睁大,之前他虽刻意避免想起这件事,可他也曾因此自责许久,妹妹失踪的那些日子,他去了什么地方,曾如何寻找过,事无巨细,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片刻忘却。 可是……思宁的失踪,是在她几岁的时候? 书客居阅读网址: 248 成仙的条件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随着这个念头出现,有关谢思宁的一切在他的心中却忽地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京郊谢家,究竟有没有女儿? 他悄悄环顾四周,四下同门已然略微散开,他们大多来自其余门派,底细不甚清楚。而剩下的一小部分岚门弟子中,来自京都城的人,也是寥寥无几。即便找到了,也不一定听说过谢家。况且就算知道,此事又如何开口呢? 谢思宁,谢思远…… 既然对她的存在产生了怀疑,那么自己呢,在思宁的心里,是否也对自己有些同样的想法? 亦或者她的不告而别,正是因着想起了什么,或者,出现了与自己同样的怀疑。 倘若真是如此,那么在谢思宁无端失踪的那一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即便身在云间山之中,可谢思远的心里仍旧片刻不得平静,甚至出现了这十七年来最深的恐惧,对于自己存在的怀疑。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碟金线油塔是因为明河喜欢吃,才刻意留到最后的。可我还以为是他不愿吃,最后便都进了我的肚子里。” 许明川柔柔笑着,醇厚的声音徐徐在云雾之中铺展开来,编织出一场无痕的绮梦,“为着这事,我连着吃了三日的金线油塔,而明河却许久不曾见到过。还是在半年之后,除夕家宴上,这事才说开了。” 叶绿芜与他背对而坐,倚着他的身子轻笑一声,“你的那些兄弟姐妹里,唯有他与你年纪相仿,我只是没想到你们幼时还发生过这种事。” 倘若不曾出身皇室,没有这昌国的江山要争,许明河应当不会变成如今这幅样子。只是不论变得如何,从京都城陷落的那一日起,他便与那些曾经的皇亲贵胄一起,音信全无。 四个时辰的时间一瞬而过,周遭的云雾逐渐变得更加浓郁起来,似乎在迎接着仙界大门的开启。 “小芜,你且放心去,”许明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些许浑厚的悲凉,“我会等你回来。” 叶绿芜缓缓起身,拂了佛衣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轻声道:“我会回来的,我当然会回来。” 云间山之后,人间界的未来究竟会如何,便有定论了。 远远的,有重重叠叠的钟声响起,穿透不知存在了多少年的迷雾,落在了在云间山的所有人耳旁。 仙界大门,开了。 周遭的云雾迅速卷集起来,视野被限制到了最小,叶绿芜眼前的事物在迅速消失,仅仅几息之间,她便连自己的右手都看不到了。 一片浓重的晕白之中,忽地伸出一只有力的臂膀来,将她捞入怀中。 与此同时,脚下的地面竟瞬间消失,整个身体虽浮在云雾之中,却没有分毫的下落。分明并未有任何不适,可叶绿芜仍旧觉得,自己已然离开了方才的地方,正向着真正的云间山移去。 天地倒旋间,不过片刻的功夫,脚下便再次出现了实体,而周遭的云雾,也在顷刻间散了个干净。 这次,眼前出现的不再是空无一物的云间山,而是一大群形态各异的人。 想来在一月之期内到达此处的人,现下皆齐聚在这里了。 而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之后,有一团数十丈高的泛着金光的厚重云朵,正在缓缓翻腾着。 而在其中央,出现了一道极细,却足以引人注目的缝隙。 在这缝隙之后,隐隐能够看到无数云辇来往频频,金光澄澈,霞光流转,动人心弦。 这便是,仙界的模样吗…… 叶绿芜略略瞥了一眼,目光便从仙界大门之上移开,在人群之中搜寻着景佘的踪迹。 她不断告诫自己,来此处的目的,便是为了除掉景佘,而非为了跨入仙界。 这云间山中虽不见半分令人不适的气息,可她心中却隐隐觉得,此处,是要比无月城更加容易被欲望所控制的地方。 在到达胜利之前,才是最不能松懈的时候。 她的目光才在人群中大致荡了一圈,前方的仙界大门便已然开启了三分。 这样的速度,想必用不了一刻钟,便会完全开启。 就在此时,从门后那一片霞光灿烂中徐徐飞来一出一个曼妙的身影。 彩云如衣,霞光做裳,一头青丝如浓墨铺散,如星的眼波一转,便倾覆了整个人间界。 叶绿芜从未见过这般美丽的女子,仅遥遥一见,便再也不能忘却。 这便是岚门的荣光,如今仙界的最后一位仙人,女仙银华。 她唇角微扬,轻柔的声音如梦似幻,缓缓淌过众人的心间,“我知晓你们的心意,可仙界有仙界的规矩,这仙界大门每开一次,只能有一人飞登仙界。” 仅是飞登仙界,而并非云辇接应。 叶绿芜心中稍稍起了波澜,莫非这位女仙当年飞升之时,也没有云辇前来? 且她言语之中并未提及功德之事,倘若依着她的话来看,无论有没有功德在身,只要能过得去仙界大门,便可成为仙人。 面前金光流转的仙界大门,是真的。 可这个人,她却不信。 人群之中的嘈杂之声越来越大,倘若不是顾及着女仙在此,想来已然开始自相残杀了。 看到情况如此混乱,银华面上的笑容分毫未变,仍旧轻声道:“不过嘛,你们也别急。也不是只要过了这仙界大门,便能成仙的。” “我银华,是这世间最后一个仙人。” 她声音忽地一扬,顷刻间便将前方的嘈杂声压下,登时四下寂静无声。 “只要得了我承认,便可脱去凡躯,飞登仙界。” 叶绿芜眸光微暗,她刻意说出这句话,想必接下来便要提出如何才能得到承认了。 面前的熙熙攘攘皆为此来,无论她要做什么,皆会有人替她去做。 仙界大门在银华身后徐徐展开,她抬起一双玉白纤长的手臂,朗声道:“今日你们都可以进入这扇门之后,我唯一的要求,便是——” 她声音刻意一滞,在高高揪起众人的心之后,便展颜一笑,略微侧过身去,露出了跪坐在云门之后的一个人影。 “杀了他。” 云门消散,仙界的光芒完全散落在了云间山中。 “杀了他的人,”银华声音温柔,婉转动人,“便能登地上云辇,位列仙班。” 叶绿芜的目光穿透前方层层叠叠的人群,只一眼便看到了那个绝不该受此待遇的人。 “大师兄……?” 身侧的人群开始向前涌去,卷起了一层缥缈的云雾。 似是感觉到了她的视线,重光缓缓抬起头来,琥珀色的双眸半合着,双唇一张一合,吐出几个无声的字来:“银华,莫信。” 书客居阅读网址: 249 借刀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银华……莫信? 叶绿芜还没有来得及细细思索这句话的含义,眼前便被汹涌的人潮所阻挡,再也看不到重光的身影了。 她被后方的人群推搡着向前走去,连从腰间拔出水沂剑的空隙都没有。 银华摆明了要借刀杀人,想来是因着自己不能动手。可所有人都无法使用灵力,而大多数皆两手空空,即便入了仙界大门,也无异于白白送死。 仙界不会让没有修为的人进入,这个规则分明是尽人皆知,可他们如今却为何一股脑的冲上去,为了一个近乎渺茫的希望,连命都不要了不成? 叶绿芜敛了心神细细感知周围的一切,云间山的禁锢仍然没有被解开,看来如今的情势也并未完全掌握在银华手中,否则她便会再多上几分胜算。 仙界已然掌握在她手中,只不过她的目的定然不会仅限于此,第二个目标是人间界,倘若这一步成功了,接下来想必便是魔域。而人族因着三千年前的事,对于她的价值也不会很大。银华的最终目的,很有可能是蕴含在柏阖体内的创世之力。 亦或者,还有被放逐在北境数千年的那些“神之后裔”。毕竟在那里,是当真有神迹存在过的。 走在最前方的人已然抵达了仙界大门之前,就在他们迈出最后一步,就要跨入仙界之时,从门内却忽地爆出一团灿烂夺目的金光,将众人严严实实地挡在了外面。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后方仍旧向前涌去的人们来不及收起脚步,人潮仍旧向前翻滚,站在最前面的那些人想要后退的念头才起了一瞬,便被汹涌的人潮再次向前推去,被压在了前方的结界上。 银华很快便会出手压下这暂时的混乱,叶绿芜将左腿曲至身前,甚至不必开口,许明川便微微俯下身去,双手交叠放在她脚下。 左腿猛地一用力,便借着他的双手高高跃起,踩着面前人群的肩膀迅速掠去,右手从腰间抽出水沂剑,顷刻间便轻轻巧巧落在了结界之前。 后背贴着结界缓缓下落,右腕略一翻转,剑锋之上的寒芒便在身前划过,堵在门前的人只得堪堪后退,躲过这一击。 好在这仙界大门虽然有几十丈高,可却不是很宽,否则她还真没有几分把握能够守得住。 “小姑娘,你要帮他?” 银华素手一挥,一副云辇便从仙界徐徐而出。她赤着脚踩在一团迷蒙绮丽的云雾之上,缓缓飘至叶绿芜上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可想清楚了,以你一人之力,究竟能不能拦得住想要成仙的这群人?” 叶绿芜缓缓抬起右臂,水沂剑的寒光从剑身之上泻出,“并非如此,在下只是有一句话要说与前辈听。” 大师兄好不容易才避开银华送出澄天镜,自己又怎能白费他的这一番苦心。只不过还好有景佘可以掩人耳目,否则她还真不知要找什么理由。 银华眸光缓缓流转,红唇轻扬,“好,我听着,你且慢慢道来。” 她要维持自己的仙人模样,便不能拒绝。 “晚辈才疏学浅,不知这仙界大门,可是什么人都能进得的?” 银华心中嗤笑一声,原来还是为着这个,果然这凡尘之中的人,都是一个模样。 “既是仙界,便自然是有规矩的。”她面上仍旧挂着永恒不变的温婉笑意,声音温柔平缓,如潺潺流水,缓缓道来,“首先这第一条,便是不曾有过大过错,有些千年业障以上的人,自是没有资格进入其中。” 叶绿芜眼瞳微转,目光在面前黑压压的人群之中悠悠一荡,扬声道:“依着前辈所言,那么因着犯下打错被贬出仙界的谪仙,便不能再进入这仙界大门之中了吧。” 听到这话,银华的眼角果然不经意地上挑了半分,“仙界可不是你们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地方。谪仙被收回仙骨,便是剥夺了仙人的身份,自是不能再进入其中。” 她虽是如今的最后一个仙人,可到底飞登仙界不过三百年有余,倘若说起资历,想必是所有仙人之中最浅的了。 景佘究竟能不能再次进入仙界,仅凭银华一面之词叶绿芜是不信的。只不过他的资历,确是要比银华深上不少。为了保证自己的地位,银华自是不会让景佘有半分的机会。 “据晚辈所知,今日前来求取仙骨的这些人里,”叶绿芜的声音轻轻拉长,顿了片刻才接着道:“可有一位,是曾经的谪仙。” 她被封了魂力,且景佘用着的身体也并非他自己的,故而无法在这浩浩人群中将他找出。可若是身为女仙的银华,可就不同了。 虽与那些上古时期的仙人不能相提并论,可要找出一个景佘,应当还是容易的。 银华轻轻跃下云辇,脚踝上的赤金铃铛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在轻薄的云雾之间扩散开来。 莹白修长的右手从袖管之中缓缓伸出,掌心向上稍稍抬起,一道金光便从中倾泻而出,柔柔罩在了所有人的上方。 沐浴在这金光之中,叶绿芜便看到眼前密密麻麻的人群此刻开始变得透明,而在他们上方,则漂浮着一大片青色的魂魄。 她犹记得百鬼潭之上的那一式千光瑶落,与此时显现在面前的这个术法一般,皆为真正的仙术。在这绝对的力量压制面前,似乎银华右手再次一挥,便能将所有人的魂魄轻易遣散。 想要在几千人个魂魄之中找出有心隐藏的景佘,并不是十分容易的事。可银华却只是略略扫了几眼,便轻笑了一声,踏着虚空缓缓向前走去,“原来是你。” 纵使不知景佘在为仙之时的实力究竟如何,可看她现下的模样,倒是并未将其放在眼里。 就在她走到人群深处之中时,叶绿芜却忽地感觉到澄天镜在自己怀中略微动了片刻,而后一道熟悉的声音便在耳旁响起,“澄天镜的封印已开,一刻钟后方可使用。” 她四下环顾了片刻,只见所有人的目光皆追随着银华而去,这才悄悄转回头去,透过身后的金色结界看去。 因着方才离得远,故而不曾看清。现下站在此处,她才看到原来重光的身下一直存在着一个极浅的阵法,除却些许的地方还未形成之外,整个阵法已然几乎完整了。 只是他仍旧闭着双眼,身影已有些微微透明,仙界的光芒从他身体中穿过,只留下了一点极为模糊的影子。 落雪的长发不知为何被从中间斩落了一半,左半边长发只能堪堪搭在肩头,分明无声,可她却总觉得似乎听到了惊雷乍现的声音。 书客居阅读网址: 250 杀人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景佘不曾想到,叶绿芜会直接将此事说出,以至于让银华使用了照魂术。 这本是青灯行者代代传承的术法,他们的术法大多数都是针对魂魄而生,这照魂术便是其中最为基本的。 在他还是仙人的时候,仙界之中并没有人动过修行此法的念头。生死之间的术法,虽有效,可他们也不屑使用。毕竟身为仙人,倘若想要看清一个人的魂魄,有许多种不同的方法。 不过即便被发现了,景佘也未曾有半点惊慌。 他手中还捏着最后一招。 “一个晚辈,也敢在我面前装腔作势?”低沉的男声从一个窈窕的女子体内传出,无比怪异,“我今日势必会回返仙界,倘若你再横加阻拦,我不介意将你也从里面拉出来。” 自三百年前银华飞升以来,仙界之中尚且留存的仙人便已然寥寥无几,她还当真没有做过几日“晚辈”,如今被景佘这么一说,心中自是不忿。 右腕向下略略一压,待收了照魂术之后,脚踝之上的铃铛便自行脱落下来,化作一道流光落在她的掌心之中。 金色的光芒闪过,那铃铛便化作一张乌木为底,其上还燃着赤红火焰的琴,横在她的面前。 银华眸中露出些许轻蔑之意,右手轻轻搭在琴上,原本空荡荡的琴面上便瞬间出现了七根半透明的琴弦。修长的手指略微拂过,丝弦便齐齐发出悦耳的声响。 分明是琴声,却透出些许的肃杀之气。 云间山的灵力限制仍旧不曾恢复。 景佘看她亮出了法器,便也轻笑一声,周身忽地涌起一团紫黑色的灵力来。 因着距离过远,叶绿芜虽看不清他的模样,可他的那一团灵力,却在这金光弥漫的仙界大门之外,格外显眼。 他这是要将所有的灵力皆释放出来,现出原身。 在这一众的人族模样之中,纵使没有灵力,真龙之躯本就有着绝对的优势。 叶绿芜回头看了看已然大开的仙界大门,心中略微估算了下,倘若景佘现出原身,说不准还能帮自己一个忙。 仅在一念之间,魔龙的身躯便出现在了银华身前,纵使本体魂魄已离体多年,三枚护心麟皆不在,可在巨大粗壮的身躯略微移动间,仍旧能看到细小的雷霆时隐时现。 再次见到魔龙本体,叶绿芜便敏锐地感觉到,他的力量要比在碎月湾之时要弱上不少。许是因着自己拔出的那把剑,让被困在其中的魂魄溢出大半,故而景佘现下的实力,若想与银华一战,想必也不会十分顺利。 “在这仙界之中的三百年间,我可是将所有的卷宗都看了一遍。” 银华右手涌起一团碧色的灵力,在古琴之上轻轻拨出几个音节,便有几圈凝成实质的波浪扩散开来,虽不凌厉,可却能传播甚远,“罪仙景佘,当值之时越矩饮酒,才让万妖逃往人间界。当年没有过多则责罚你,想来前辈们也已然后悔了。既然你今日自己送上门来,我可就不饶你了。” 对于她这试探的一击,景佘并没有躲闪。 碧色的音浪直直打在黑泽色的鳞片之上,带起一串尖锐刺耳的声音。 他心中也在估算着,银华的实力究竟如何。 若要得到仙骨,本就要舍弃原有的凡躯。总归都要重塑肉身,对于景佘来说,现下的这副身体,不论发生了什么,皆不会影响到他半分。 叶绿芜看着他不曾躲闪的反应,忽地感觉自己的背有些疼。 片刻之后,一声悠长的龙吟瞬间传来,就连仙界大门之后的云雾,都被其扰动了几分。 魔龙体内的那些散碎魂魄,此刻正在迅速消失。因此而产生的巨大力量,此刻都归于景佘一人的魂魄之中。 它的身躯一动,叶绿芜便看到了在它的眉心之间,在那两片略微小些的鳞片中央,有一道淡蓝色的痕迹。 带着释罗灵力的佩剑所造成的伤口,其上还覆着源自太华山的术法,再加之景佘的魂魄并非原主,原本是不会自行愈合的。 当时她拔出那把剑,便是存了将其中的魂魄尽数放出的打算。 那抹淡蓝色的痕迹,是花燕珺用魂魄中最后的力量,封住了那道伤口。 银华自是也感觉到了他在做什么,红唇微微勾起,双手便搭在了面前的古琴之上。手指飞速舞动,一曲慷慨之音顷刻间便从琴弦之上泄出。 碧色的音浪瞬间变得密集起来,周遭晕白的云雾之中似乎出现了一处寒潭,景佘的动作是投石,这些连绵不绝的激烈音浪,便是因此而泛起的千层涟漪。 景佘的力量究竟恢复了多少,叶绿芜也猜测不出。 毕竟他的魂魄一分为二,她只遇到了在百鬼谭的那一半,而在这千余年间另一半魂魄究竟积攒了多少残魂,除却他自己之外,无人知晓。 面对陡然一变的琴音,景佘似乎仍旧没有躲闪之意。 因着现出原身,便无法从动作上猜测到他接下来的想法,在这一点上银华便已然落于他之后。 湛蓝的双模略微一眯,他身前便出现了一层淡金的结界,将银华的音浪尽数阻拦在外。 “莫说你的仙术还没修炼到家,只这魂力所属一条,你便不是我的对手。” 木属的魂力若要攻破这金属的结界,便要费上数倍的功夫。 话音刚落,景佘便将身体略一扭转,粗壮的龙尾带着万钧之力横扫过来,就在即将解除到银华的一瞬间,其上便忽地爆发出一团赤红的灵力来。 这灵力在银华木属的音浪之中穿行而过,仅仅片刻之间,攻势便比方才强了不少。 因着银华方才所说,只有得到她承认的人,才有资格得到仙骨,故而现下仙界大门虽敞开着,所有人的目光却都落在了高空之中正在缠斗的二人身上。谁都不想被旁人夺去了这功劳,便谁都不曾出手。 叶绿芜的心思一半在面前的景佘身上,另一半在身后的重光身上。 一刻钟的时间即将过去一半,虽说二人现下还未曾分出胜负,可对于他们来说,输赢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或许就在下一刻,胜负就会分明了。 景佘自身的魂力是金属,而真龙之躯之中则带有水火两种魂力,纵使力量上差了银华些许,可倒也未必会输。 可就在此刻,从飘渺的云雾之外却忽地划过一抹细微的黑色,在所有人的视野之外迅速接近,顷刻间便从龙角中央没入,而后从尾部钻出。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银华也略微一惊,她即刻便顺着那抹黑色看去,只见一个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景佘身后,右臂一抬便将那黑光收回手中。 巨大的魔龙之躯霎时间便没了动作,从高空之中瞬间落下,将许多来不及躲闪的人压在了下面。 仅一击而已,便将景佘千余年来的准备彻底粉碎。 书客居阅读网址: 251 齐聚云间山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怎么自己人还打起来了,你们两个也在学柏阖那一套?” 这声音虽是第二次听到,可叶绿芜仍旧连魂魄都为之一颤。 这时她才知晓,方才那道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黑光,便是邪剑的另一半,与太阿剑同出一体。 银华将右手缓缓抬起,而后轻轻向前一推,面前的古琴便旋转了半圈,自行竖了起来,“你是何人,竟敢擅闯云间山?” 她是三百年前才飞登仙界的,况且无翎行事一向低调,纵使仙界中人尽数皆在,也没有几个能认得出他。 “擅闯?这云间山,可不是你说了算的。”无翎的身影略一闪动,便出现在了银华面前,“模样倒是不错,可惜脑子不太好。” 他仍旧能够使用灵力。 银华双眸一凛,右手略微捏了决,琴弦之上的光芒顷刻间便化为了蓝色,周遭的云雾霎时便凝成了细小的冰霜。 锋利的冰凌悬浮在无翎的身侧,透明的边缘在身后金光的照耀下泛出些许暖意的光。 与此同时,她的身影则开始迅速后退,所经之处留下了一片凛冽的冰雾。 叶绿芜看着她的身影越来越近,便隐在暗处悄悄将澄天镜握在掌心之中,等待着云间山的灵力限制解除的那一刻。 此时无翎手中的长剑再次化作一缕黑色的流光,从银华的身后袭来,静静悬立在她面前。 “急什么,莫非你真的在害怕,这些人之中有人会取代你的位置?” 那一刻钟的时间,已然所剩无几了。 看无翎的样子,也并非想要与她动手,似乎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叶绿芜暗自思忖,倘若她是银华,必定是不愿这世间再出现一个仙人,与她平起平坐。可既然如此,仙界大门还是打开了,看来她虽来自仙界,可对于人间界的事,也不能插手过多。 再一次被阻止,银华面上便浮起了些许愠怒之色。手腕微动,琴弦之上的光芒再次涌动,五种颜色的灵力化作一个个小球,在她身边环绕着。 宫商角徵羽,金木水火土,五音对应五行,这世间万物,皆系在了她的琴弦之上。 不论她实力如何,想法怎样,身为仙人的她,对于天地灵炁的掌握,足以让她凌驾于在场的所有人之上。 碧色的灵力一闪而过,那些蕴含着五行灵炁的小球便齐齐向前落去。晕白的云雾之中猛地炸开一团五彩斑斓的光,仅在须臾之间,数千人的身影便尽数被这光芒掩盖,再也看不清了。 叶绿芜并不畏惧强光,那些灵炁仅有一星半点落在她的身上,便会带起道道细密的伤痕。 仙界大门之前本就空旷无物,即便人群已经已然开始骚动,也是避无可避。 眼前这一场琴音与五行的巅峰汇聚,像极了去年除夕之时,那一场照亮了整个京都城的盛大烟火。 就在眼前的光芒开始消散之时,叶绿芜便忽地感觉到身后出现了一股极为强悍的灵力,那阻挡在仙界大门之内的结界便瞬间消失。因着不曾留意,她的身体便不由自主地向后倒下。 稀薄的金光从她身侧流过,不曾停留半分,在不着痕迹地扶了她一把之后,便迅速向前掠去。 与此同时,聚集在云间山之中的云雾开始迅速消散,褪去了烟雾缭绕,便显现出几分真实来。 熟悉的力量从丹田之内涌出,顷刻间便充斥在周身经脉之中,就连掌心握着的澄天镜,都涌上了一股极其微弱的反应。 五色的光芒散去,无翎虽仍旧立在原地,可竖在面前的长剑却生生折断了一半,裂痕出不断有些许黑烟袅绕而出。 “真是可惜了,这把剑我还不曾用过几次。”他轻轻瞥了一眼手中的残剑,而后随手向后一抛,便落在了云间山之外,“不过在今日之后,它便也没用了。” 他方才只是持剑抵挡,并未动用灵力攻击银华。不过看他的模样,似乎一早便料定了现下的情况,自己的佩剑还未出手便断了,他口中不停念着可惜,可面上却半分惋惜之情都没有。 即便使出了那般强力的术法,此时的银华仍旧如同从仙界之中飞身而出之时一般,面不改色。 “我现在知晓你是谁了,”她左腕微动,古琴便随之迅速旋转了小半圈,将琴尾对着无翎,“只不过你们应当是死对头,比起帮他,我觉得你更应该帮我。” 无翎冷笑一声,缓缓将右手聚起,露出镌刻在掌心之中的一个小巧的阵法来,“帮你做什么,你要让这人间界变成你的,那不就没人信奉我了?只是不知你这自信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当真觉得我人间界就这般势弱,由着你作践?” 这是他与郁晋从顽火部旧址中带出,能够调转世间清浊的术法。 银华虽不识得,可心中也知晓能在邪神身上留下痕迹的,定然不是寻常的术法。 方才无翎话话里话外的意思,摆明了是要将她的心思公之于众。在场的人皆非等闲之辈,短短几息之间便已然对她存上了几分怀疑。 原本她还想着最后利用一下这些妄想染指仙界的人,可事到如今,倒是没这个必要了。 不能为她所用,除去便是。 “于我仙界来说,人间界不过是凭白分去清气的无用之地。你们受了仙界数千年的恩惠,如今也该偿还了吧。” 说罢她左腕猛地一抬,琴弦之上的五色光芒便迅速黯淡下来,而后尽数变幻为湛蓝的光辉。周遭散开了大半的云雾皆凝成了细小的冰晶,被仙界大门之内的金色光芒一照,竟也有几分超脱凡尘之感。 素手一挥,在亿万冰晶落入人群之中时,古琴之上又爆出一团沁着寒霜的湛蓝灵力,顷刻间便化作了一条冰龙,长吟一声向无翎冲了过去。 叶绿芜略微侧转身子躲过几颗落下的冰晶,右手之上聚起魂力便要从后袭去。 就在此时,无翎右掌之中的阵法忽地发出一团灰白色的光芒,而后缓缓旋转起来。 那冰龙还未到他的身前,便在这术法的作用下迅速变得暗沉下来,纯净的清气片刻便化为了浊气。 无翎仍旧悬立在空中,没有移动半分。 银华的术法带着细碎的冰雾猛地冲入他身体中,不曾掀起丝毫波澜。 “若是浊气,可是无法伤到我的。”他冷笑一声,缓缓抬起双臂,“来,让我看看,你以仙人自称,究竟能不能伤到我这个来自人间界的。” “这个术法只能使用一次,你们动作快些。” 这句话忽地在耳际响起,叶绿芜便有些不知所云。 重光话音刚落,钟离与许明川便弓着腰从人群之中穿过,示意她俯下身来。 “用它,将神剑修补完整。”钟离悄声说着,便从怀中摸出那块烈炎石来,“若要诛仙,便必须用仙界之物。” 书客居阅读网址: 252 剥夺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修补神剑有三个条件,神剑的三个碎片,烈炎石,以及铸剑师。 现下三者皆备,正是最好的时机。 许明川与钟离坐在外侧,而叶绿芜则将水沂剑放在三人之间,身下缓缓展开一个阵法。 “你是水沂剑主,修补神剑所用的灵力必须是你的。”钟离二指并拢,竖在胸前,“我用烈炎石从旁相助,灵力越强,修补的时间便会越短。” 叶绿芜与许明川略一对视,而后默默点了点头。 水属的真龙之力从她体内过渡给许明川,将他的木属魂力增强之后,再次回到叶绿芜体内,最大程度地将她的火属魂力变到最强。 赤红的魂力覆盖在水沂剑上,在它的周围便再次出现了另外两枚神剑的碎片,在上方缓缓飘动着。 过了片刻,水沂剑也褪去了原有的模样,化为一枚小小的蓝色碎片。三枚碎片逐渐衔接在一起,虽说仍旧是三种颜色,可也算成了一把剑的样子。 闪着细碎星光的黑色灵力从烈炎石之中徐徐飘出,掺杂在赤红的魂力之中,如轻纱一般包裹在才成形不久的神剑之上。 叶绿芜半刻也不敢分神,压低声音道:“依着现下的情形,重铸神剑要耗费多久?” 钟离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烈炎石,片刻不敢移开目光,“因着不在魔域,最快也要两刻钟。” 两刻钟…… 她抬起头来略微瞥了一眼银华,她似是不能短时间内再次用出方才那般威力的术法,手上的动作虽越来越快,可远没有方才的冰龙有气势。 纵使情况如此,可两刻种也是有些慢了。 自己的力量若想在短时间内再次提升,便就只有最后一个方法了。 “倘若我离去片刻,是否会打断神剑的重铸?” 钟离眸光微闪,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若你回来地足够快,便不会。不过只要你离去的时间过久,失去了剑主的灵力滋养,这重铸之事便要从头再来。” 听到他这样说,叶绿芜心中便有些打起了鼓。 此事究竟能不能成功,自己心中并没有把握,倘若因此而让方才的一切都白费了,可就有些得不偿失。 “不过你若是能将此处的灵力都变成自己的,那便不会有此后顾之忧。” 钟离的目光轻轻落在她脚边,“等着公子的信号一来,这澄天镜便有用处了。” 叶绿芜略微定下了心神,将最纯净的魂力注入重铸的神剑之中,等待着重光的安排。 因着无翎掌心之中的那个术法,云间山之中原本清浊相衡,可在仙界大门打开之后,此处便是清气多于浊气。银华虽说实力不弱,可现下的情形对她不利,倒也无法发挥出真正的实力。 况且那术法的余威仍在,只要她使出术法,瞬间便会被化为浊气,无异于直接将灵力送予无翎。 他手中分明已然没有了兵刃,可周遭涌动着的浊气却仍旧纷纷凝成剑气模样,向着银华落去。 在这浓郁的浊气之中,银华的速度也不似方才那般迅速,一个躲闪不及,右脸便被剑气所伤,留下了一道手掌长的伤痕。 “虽说你脑子不太好用,可方才好歹还有些许赏心悦目的地方。”无翎的攻势未曾停下半分,口中却不依不饶道:“只不过现在嘛,这脸也不太好看了。连来自人间界的我都敌不过,你还怎么有脸呆在仙界。” 叶绿芜虽说离得较远,可他这一番话,仍旧一字不落地传到了她的耳中。 上一次见到无翎之时,他分明不是这个样子。原本她还有些疑惑,可在听到这几句话之后,心中便明白了。 他最近一定见过郁晋。 莫说银华在仙界的这三百年中从未听到过这种话,即便在她尚且为人时,也从未有人敢同她这么说话。 她心中很清楚,无翎定是在刻意激怒她。只不过她也不信,来自人间界的力量能够将她击败。 “清浊颠覆,果然是上乘术法。”她强压着自己的怒意,右手一挥便将面前的古琴重新化为铃铛,轻轻落在掌心之中,“只不过你应当清楚,既然敢激怒我,便要承受因此而带来的代价。” 修长的手指勾着铃铛的系带轻轻一晃,那赤金的铃铛便发出一阵缥缈呜咽的声响,徐徐飘散开来。 叶绿芜心头猛地一跳,这声音她是听到过的! 在所有魂魄的归去之地,广袤无际的生死之间中,便处处充斥着这样的声音。 那是魂魄的葬歌。 就在那铃铛响起的瞬间,仍旧站在仙界大门之外的众人便感觉到魂魄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拖着一般,强行向体外带去。 好在云间山的限制此时已然解开了,众人虽惊讶,可仅在须臾之后,便纷纷运起灵力抵挡这诡异的术法。 叶绿芜看着他们的反应,与面前的二人目光交汇,在他们的眼中也看到了同样的神色。 他们三人,皆不曾收到这声音的干扰。 “女仙银华,以仙人之名,降罪于整个人间界。” 银华将右掌之中的铃铛高高举过头顶,朗声道:“自此时起,剥夺人间界所有生灵的修行资格,体内灵炁归还于天地,再不受我天道护佑!” 仙人的意志,便是天道。 叶绿芜现下终于明白,为何天道时有不公,只不过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人们,心有偏颇罢了。 身后的仙界大门之中忽地涌出极为炫目的金光来,仅是轻轻落在众人的身上,他们用以抵挡方才那铃铛声的灵力便倏地消失,化为一缕青烟从眉心之中逸出,再无迹可寻。 当修行多年的灵力从识海之中被剥落,原本习惯了灵力加固的魂魄便有着一瞬间的略微动荡。 一片青色的魂魄在顷刻间便被这铃铛声扯出体外,静幽幽悬浮在身体之外。 叶绿芜三人虽不曾收到影响,可被这仙界之中的金光一照,体内的魂力便开始自迅速消散,不出片刻,便已然无法维持重铸神剑的阵法了。 银华左手轻轻一拢,莹白的指尖带起一丝云雾,那些已然被扯出体外的魂魄便纷纷向她掌心之中飘去。 千万生魂握在手中,她甚至没有使用灵力,便将这些魂魄狠狠向前方推去。 “我今日就要让你们知道,这整个人间界,很早以前便是我囊中之物了。” 眼前即将重铸成功的神剑仍旧漂浮着,可从叶绿芜体内涌出的魂力却越来越稀薄。倘若依着此时的情形,她的魂力决计撑不过这最后的时间。 她心中焦急,目光却已然遥遥落在了远处的魔龙身体上。 现下若是放手一搏,究竟是会成功,还是会失败? 书客居阅读网址: 253 终章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人间界,是永远无法和仙界相提并论的。”银华微瑕的脸轻轻扬起,笑道:“仙界即天道,违逆我的想法,便是违逆天道。” 提起仙界二字,她周身便涌上一股自信,似乎在这浩浩天地之间,只有她才是唯一的王者。 黑压压的生魂即刻便尽数落在了无翎的身上,可在它们的力量散去之后,他却仍旧分毫未伤地立在原处。 银华的神情微变,双眉紧紧蹙起,“这不应该,你为何……” “为何没有受伤?” 无翎略一挑眉,噙着一抹冷笑,拂了佛衣袖之后便缓缓向前走去,“同为出自人间界,他们虽说修为不怎么样,可心里却明白,倘若伤了我,便会失去一分能够打败你的机会。” “你傻,他们可不傻。仙界存在了数千年,那么多的仙人都曾想过要将人间界攥在手里,可他们却没有一个人成功。你认为自己天下第一,可却不知晓,古往今来多少人,皆产生过同样的想法。” 混沌初开之时,清气上升成为仙界,浊气下落化为魔域。而这人间界,便是夹在二者之中的,非黑非白之地。 也只有这样的地方,才能产生出与混沌相似的天地灵炁。 产自人间界的清气大部分飘入仙界,褪去了凡躯的先人们便借此维持自己漫长的寿命。 自大修道时代结束以来,人间界的清气产出便日益减少,而早些飞登仙界的那些仙人们便因此而逐渐陨落,再不知其所踪。 银华自飞升以来,才不过短短三百年。 而她想要的,也并非仅仅是长生,而是要将人间界永远握在自己手中。 让人间界中产生的清气,尽数归她一人所有,旁人不得染指半分。 这般野心,这般雄心壮志,若是没有无翎从顽火部中带出的术法,想必今日便会尽数成为事实。 “可他们也没有多聪明。” 银华眼帘微颤,强忍怒意缓缓眨了下眼睛,缓声道:“没有功德的人,是无法进入仙界的。在跨过仙界大门的那一瞬间,便会被自身的业障吞噬,魂飞魄散,再无踪迹。” 无翎失去了灵力,银华没有了人间界的生魂。二人遥遥相对,竟是谁都没有占了上风。 就在此时,脚下的云间山却开始剧烈颤动起来,分明没有听到山石崩裂的声音,可她却觉得,整座云间山现下只剩下了面前这一小块,而剩余的地方,已然是空空如也了。 周遭再次起了浓雾,而与先前不同的是,此次的浓雾,则如同有了生命一般,尽数向着仙界大门内徐徐飘去。 “你,也能算得上有功德?” 重光的声音缓缓而来,其中甚至染上了些许的怒气,“行走人间界的这四千年中,我从未后悔过。只不过唯一让我心生不快的,便是当年不曾留心,让你趁机进了仙界。” 叶绿芜的魂力即将干涸了。 前方的神剑已然开始左右摇摆,想来不出片刻,便会重新化为三枚碎片,散落开来。 重光略微瞥了他们一眼,晕白的灵力迅速划过指尖,而后便带着一抹猩红的鲜血直直飞向叶绿芜。 与当日他滴落在她护心麟之上的那滴血液相同,仅此一招,便赐予了叶绿芜整个人间界的祝福。 周身匆匆流淌而过的云雾忽地停了下来,而后缓缓萦绕在她的身旁,从左臂之中徐徐没入。 就在她将最后一丝魂力注入阵法之中时,那些云雾一进入她的身体,便尽数化作了充沛的灵力,将她经脉瞬间浸润。 赤红的魂力猛地暴涨,与此同时,面前的神剑也散发出一团炫目的蓝色光辉。烈炎石也已用尽了最后一丝力量,化为一缕青烟没入其中。 薄如蝉翼的剑身之上,漾这一团明若琉璃的光。 云间山仍旧在一刻不停地陷落。 脚下的地面尽数化为云雾,向着重光缓缓飘去,仙界大门外被摄去了魂魄的尸骨纷纷而落,轻飘飘地砸向整个人间界。 叶绿芜静静地伸出手去,紧紧握住神剑初成的剑柄。 只有用她手中的这把剑,才能将银华从高高在上的仙界之中拉出,而后,斩于剑下。 人间界的灵炁迅速流逝,而她的身体也在此时开始了最为迅速的崩坏。 她透过迷蒙的云雾,看到无翎拍了拍重光的肩膀,而后整个人便化作一团漆黑的浊气,掺杂在不断流动的灵炁之中。 重光似乎对她说了什么,可她却什么都听不到了。 世上本就不存在云间山,这座始终都是云雾缭绕的山峰,便是人间界的灵脉。 她看到所有的天地灵炁,尽数向着银华翻涌而去。这是人间界最后的怒火,切断与仙界的所有联系,用传承四千年的灵炁,来将这最后一个仙人从神坛之上扯下。 银华此时也开始有些慌乱,她想返回近在咫尺的仙界大门中,可周遭浓稠的云雾却拌住了她的双腿。掌心之中的铃铛被带离,在这失去了仙人庇佑的人间界中,法器离手,天命不佑。 飞登仙界三百年,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人间界的怒火。 也会是最后一次。 叶绿芜右腿猛蹬,从云间山的最后一块实体之上高高跃起,新生的神剑在腐朽的身体上闪着绮丽的光,将来自仙界的金色光辉都尽数撕裂开来。 人间界积攒四千年的灵脉,此时分毫不剩。 许明川的身体随着最后一缕云雾的产生而失去依仗,迅速从云端之上坠下,顷刻间便消失在了浩瀚的山河之中。 叶绿芜的长剑从银华体内贯穿而过,仙人的泣血悲鸣回荡在天地间,人间界生灵的消逝无声无息。 最后一个仙人陨落在云间山,亘古不变的仙界大门徐徐闭合。 她的身体在此时完全失去了作用,白骨与腐肉簇簇而落,淡青色的魂魄飘然立于天地间。 叶绿芜死了,死在了人间界新生的第一日。 点点金色的光尘不知从何而来,徐徐飘散在沉寂了许久的人间界。 澄天镜模糊不清的镜面忽地清晰起来,一道金光从中倾泻而出,顷刻间便拨开了笼罩在人间界之上的浓雾,万里山河就这般铺陈在她眼前。 亿万光尘从满目疮痍的山河之中飘散而出,明明灭灭,如同赴了一场盛世的千灯之约。 “这是他积攒了两千年的功德,如今尽数送予你。” 重光的身影只剩下了一团不成型的光雾,就连声音都时断时续,“愿你,不被任何事物所困,自此乘风逍遥,长乐无极。” 失去了主人的麒麟镯,再次焕发出一星明亮的光芒来。 淡青色的魂魄从中徐徐飘出,落在她的脚下,向着正在闭合的仙界大门延伸而去,化为一座轻薄的桥。 叶绿芜踏在许明川的魂魄上,缓缓向前走去。 每走一步,身后的魂魄便开始燃起一簇淡青色的火焰,彻底消散于天地之中。 重光似乎又说了什么,可已然轻不可闻。 那团光雾在她之前飘进了仙界大门中,顷刻间便化作一架变幻不定的云辇,在前方等待着。 叶绿芜的魂魄忽地落下一滴泪来,穿过周遭盘旋不定的云雾,遥遥落在了山河之间。 她沐浴在了仙界的光辉之中,许明川的魂魄在人间界燃烧殆尽。 最终,仙界大门再次闭合,而踪迹,却同着这云间山一起,彻底消失。 仙界不复,魔域不存,只有人间界,会继续传承下去。 姗姗来迟的郁晋看着她的魂魄消失在前方,缓缓甩了甩手,轻声道:“坤卦,下下等,天命不佑,万事不宜。” 书客居阅读网址: 254 倘若遂心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魂魄进入仙界,功德加身,云辇接应。 仙骨寸寸新生,血肉凭空而起。 失去了人间界的灵炁滋养,仙界之中再也不是先前所见的那般辉煌绮丽的模样,而是覆上了一层灰蒙蒙的色彩。 在这一片灰暗之中,只有重光曾留在此处的那个术法,仍旧散发着淡淡的金色光芒。 叶绿芜缓步走上前去,没有一丝犹豫,便抬起手遣出魂力,将面前的阵法启动。 “执行人间界的意志,”她垂下眼帘,喃喃道:“将人间界的时间,拉回至二十年前。” 她许久以来心中所想,皆能在今日实现。 江河倒流,日出西方,无数魂魄从生死之间逆行而出,重新回返人间界。 在失去了灵炁之后,所有人的命运都将从此刻开始改写。 “倘若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便好了。” 仙界也已开始缓缓塌陷,叶绿芜大步走入一片云雾弥漫之中,而后纵身跃下。 她护着永定侯府的嫡女躲过了三岁的劫数,提前使了术法让周国的谋算败露,功劳尽数归于永定侯府,全府上下数百人便因此而保住了性命,安享荣华。 “恭喜殿下,今日之后,便不会有人再对殿下说三道四了。” 自从皇后莫名崩逝以来,朝堂之中便起了些许流言,甚至传出皇后是周国细作这等荒唐的话来。 锦衣华服的男子将书信折好,放入熏了栀子花香的信封之中,而后将一旁那个有些丑陋的印章沾了墨,端端正正印在上面,“将那些在朝中背后说闲话的,拟了名单给我。不过在此之前,先将这封信送出去。” 蒋文垂首应是,将那书信好生揣入怀中。 仅需片刻的功夫,他便已看清了那书信上方的名字。 “永定侯府,叶氏绿芜。” 几年前侯爷入京谢恩时,叶家小姐曾随着父亲一同前来,仅遥遥一见,自家主子的心便已飘去了永州。 三月初三,太子大婚。 鲜红夺目的红妆一路从京都城郊外铺至太子府门前,整个京都城皆挂满了红绸。 传闻太子寻了三月,将昌国所有的萤石运到京都城,而后研磨成粉,再兑进浆糊里,薄薄刷在所有的红绸之上。为的便是在那一晚,能够让未来的太子妃看到星辰落满了人间。 十里梅林外,身着红袍的太子骑在高头大马上,含笑看着远方的送亲长队缓缓走近。 整个京都城的百姓尽数前来,在两侧的梅树下挤做一团,手中捧着各色花瓣,仰着脖子等待着那一片红云而至。 “太子妃若是冬日前来,那时候这梅花可就全开了。现在这个时候青黄不接,光秃秃的也没什么趣儿。” “殿下已经等了半年,这婚期一到,便急急将人接来了,若是再等到冬日,殿下怎么会依。” “正因着青黄不接,才能显得出殿下的心。这些花都是含苞待放的时候从南边送来的,一路上用棉被捂着,今日才能有这十里花香。” 十六人抬的花轿在梅林前缓缓落地,轿帘微动,其中便走出一个窈窕的女子来。 许明川翻身下马,扶着她走上前来,柔声道:“一路舟车劳顿,可是闷了?” 那女子摇了摇头,嫣红盖头上的流苏随之微微晃动,“我坐腻了轿子,由闻到花香沁鼻,便想骑着马走一走。” “既是如此,那不做轿子便是了。”他轻笑一声,牵着她的衣袖走到方才的那匹马之前,“不知这匹马,你可看得上?” 太子迎亲所用的马匹,自然是千挑万选,整个昌国也找不出第二匹能与之相提并论的了。 新嫁娘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而后轻轻垂下头去,声音轻柔,“殿下说笑了,只是我不会骑马。” 红盖头挡住了她的视线,她自然不曾看到,许明川脸上僵了片刻的笑意。 自己是千金小姐,从未出过家门,又怎么会骑马呢?太子对自己什么都好,怎的今日却忘了这个。 她的思绪还未落下,便感到自己的身子一轻,在周遭的一片惊呼声中落在了马背上。 还未坐稳,后背便抵上了许明川的胸膛。 “今夜的京都城,会很美。”他的双臂将她轻轻环住,而后握紧了缰绳,“马上要入夜了,你想不想看看?” 他的声音醇厚低沉,仅三两句,便将她的一颗心都牢牢圈住。 十五岁的太子妃先是点了点头,片刻之后便快速否认,静静坐在马背上。 盖头怎么能在洞房之外掀开,太子殿下莫不是不喜欢自己了,才刻意这般说? 许明川看着自己身前穿着嫁衣的心上人,这一日他等了许久,可不知为何,心中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他总觉得,她应当是会骑马的。 她应当会自己握着马鞭,神采飞扬,笑着道:“许明川,我倒要看看你给我准备了什么?” 而自己心心念念的这一天,十里梅林应当尽数盛开,嫁衣如火,与极盛的红梅交相辉映,应当是他此生见过的,最动人的一幕。 红绸之上的萤石在夜色中亮着幽幽的光,今夜原本无月,他将漫天的繁星摘下,挂满了整个京都城。 可与他共乘一匹马的人,却蒙着盖头,什么都看不到。 多年以后,京都城的百姓们仍在津津乐道,那年的百里红妆,羡煞了天下女子。 “圣上的身子最近越来越不好了,还有不少大人前来,借着请安的机会,明里暗里试探,都打算着回去好生做准备呢。” “这话自己知道就行了,乱说什么。” 许明川伏在堆满了奏折的书案上,苍白的双唇上沾着一星血迹,他抬手用锦帕轻轻拭去,而后缓缓提起朱笔,颤抖着空白的宣纸上落下一行字来:“传位于荣王明河。” 曾经玉树琳琅的太子,在做了八年的皇帝之后,便崩逝了。 他那间从不许外人进入的书房终于落下了锁,其中层层叠叠放着数千画卷。 自他大婚那日起,便每日一幅,从未有过疏漏。 案上仍旧摆着一副未完成的画像,可却再也不会完成了。 “皇兄对皇嫂真是情深一片,每日都要画上一幅。”成为新帝的许明河轻笑一声,将那未完成的画卷细细收起,吩咐道:“将这些画像,尽数送予皇嫂吧。” 蒋文垂首应是,即刻便将所有的画像尽数装箱,送往凤栖宫。 除了最后那未完成的一幅。 他陪伴了许明川三十年,如今请辞回乡,许明河自然不会不应。 再次回到沉寂了许久的太子府邸,他第一次站在书房的案几之后,提起搁置了八年之久的笔,在这幅画像的最下方添上了几个字—— “叶氏绿芜,十九岁。” 所有的画像之上,都写着这样一句话。 蒋文不知为何,而许明川也从未提起过原因。 人尽皆知,永定侯府的嫡女十五岁成为太子妃,今年二十三岁。 书客居阅读网址: 255 大结局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仙君,仙君,快醒醒,后山那光秃秃的地方生出云雾了!” 叶绿芜从沉眠中醒来,甩了甩有些酸涩的右手,而后从粗壮的树枝上翻身跃下,“我这一觉,睡了多久?” 那俊俏的少年连忙展开一个笑颜,走上前来,“不多不少,整三百年。” “说了多少次,别这么叫我。” 她右腕略一翻转,莹白的掌心之中便凭空出现了一朵桃花,遥遥向着枝头飞去,“还有,那里也不是什么光秃秃的地方。那里有名字,叫云间山。” 那少年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陪笑道:“我知道的,就是名字太绕口了,云间深处,怎么会有一座山呢?倘若真有,那也应该是仙君住的地方,绝对不会就这么光秃秃的。” 叶绿芜缓缓摇了摇头,那里,原本真的有仙人居住。 仙界崩塌之后,她再次回返桃花源之中,却看到此处的桃林尽数枯败,她用了整整两百年的时间,才让这最后一棵桃树重新生了芽。 即便用灵力日日养着,可直至今日,它也不曾生出一朵自行盛开的花苞。 云间山消失之后,它原本所在的地方便成为了一大片平坦的土地。人间界的时间一年一年过去,这里却仍旧是焦黑的模样,没有丝毫变化。 直到今日,这里终于生出了第一缕云雾。 叶绿芜缓步上前去,在一片焦黑的泥土之上盘膝而坐,伸出手去将面前的泥土轻轻拨开,“大师兄,我一个人在这里,已经不知道过去多少日夜了。那棵桃树每百年会出一朵新芽,如今可能有十个左右。” 素白修长的手指从泥土中取出一根碎成两半的玉簪,其上的灵力早已消失许久,如今不过是一件凡物罢了。她在沉眠之前特意去了一趟岚山,在演武场地面的裂缝中找到了它。 在过去这么久之后,她也终于知道了,为何郁晋会说入了云间山,便等同于囚禁在此。 自己与大师兄,在人间界的存在皆被尽数抹去,这世间再无人记得。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有一件必须要去做的事。 “大师兄,我是来向你道别的。” 叶绿芜定定地看着面前肆意流转的轻薄云雾,自言自语道:“我要走了,这次,应当不会再回来了。” “人间界灵炁尽失,我能多活这么久,已是十分勉强。最近我只觉得累,一觉睡了三百年,想来定是大限将至,没有几日了。” 她口中轻声呢喃,缓缓站起身来,先是拂了佛衣衫上沾染的尘土,而后伸出手指,赤红的魂力瞬间便至,将那碎成两半的玉簪柔柔包裹起来,“我这一生,做过妖,为过人,成过仙,甚至到了最后,险些坠入魔道。” “可我最想做的,还是人。” “我想去堂堂正正的活一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大不了重头再来,也不必像现在这般,活着这般无趣。” “大师兄,可真到了这一天,我最舍不得的,还是你。我这一去,不论转世几次,不论身在何方,便再不会记得你了。” 除了我之外,再不会有人记得你了。 叶绿芜这次在云间山坐了许久,将她这千年来的孤寂尽数道来。轻灵平静的声音在轻薄的云雾之中流淌,虽听不出情绪,却伤悲切切。 她能在时隔千年之后再次找到许明川,能平平淡淡地活一世,却再也见不到她的大师兄一面了。当年在皎洁月色下背着她回到房中的那个少年,这世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了。 红日低垂,星华缭乱,不知不觉间,便又过去了一日。 叶绿芜才醒了仅仅三个半时辰,便又开始困倦了。 她轻轻松开右手,那玉簪便化作一撮齑粉,随着微风散去了。 轻软的衣摆在夜色中荡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星光落在她的衣衫之上,承载了千年的时光。 直至今日,她还是不曾等到大师兄唤她一声“小芜”。 待回到住处,那少年便即刻从结界中迎了出来,口中声声道:“仙君从未离去过这么长时间,若是再不归来,我可当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叶绿芜没有回应,只是神色淡然地走进屋内,在窗边的圆桌前落了坐,“江衍,我要同你说一件事。” 因着她平日便是这幅冷淡的模样,江衍倒也没有上心,仍旧笑着道:“仙君有什么事,尽管说便是了。只要不赶我走,什么事都不是大事。我同仙君住了数百年,这点定力还是有的。” “我要死了。” 看着仍旧平静的叶绿芜,江衍一时之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笑容即刻凝在脸上,“仙君,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死了。” 绝色无双的面容没有半分波澜,如星的眼眸之中映着千年的孤寂。她的声音平缓轻柔,似乎只是在说明日的天气如何。 “我为你设下的这个阻止时间流逝的结界,也无法继续维持下去了。对于你,我很抱歉,没办法救你。” 江衍连忙摇了摇头,颤声道:“我本是将死之人,是仙君垂怜,才让我多活了几百年,世间有这般机遇的,也唯有我一人罢了。倘若仙君因此而自责,我即刻便走出这结界,定不叫仙君为难。” 叶绿芜僵硬地扬了扬嘴角,露出自踏入仙界以来的第一抹笑意。 她再一次倚在窗边睡去了。 朦胧之中,似乎觉得天快亮了,在流动的云雾中,她看到了在星河之中飘来的千帆,而在似梦非梦间,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在说着什么。 只不过这一次,她再也没有醒来。 窗外的桃花顷刻而谢,灵力散去的花瓣缓缓飘入大开的窗扇中,纷纷扬扬落了叶绿芜满身。 那棵粗壮的树上仅剩了十个稚嫩的花苞,在月光中颤巍巍地吐着嫩芽,而后悄然绽放。 桃花源终于焕发出了生机。 四月的江南正是烟雨迷蒙的时候,带着凉意的水雾似从天上来,轻轻落在小桥流水上。 细密的雨丝斜织着,顷刻间便打湿了青石板路。虹桥上立着的那妃色衣衫的女子应是不曾带伞,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小雨令她有些烦躁,只得快步向前走去,想要寻一个能避雨的地方。 还未走下桥去,便遇到一阵冷风扑面而来,微湿的青丝被这风一吹,便缕缕沾在了脸上。她只得先转过身去,暂时等这一阵风过去,再做打算。 没想到才将眼前的发丝拨开,便看到一把赭石色的油纸伞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持着伞柄的那只手骨节修长,食指中央有一块薄茧,一看便是常年执笔所致。 这只手的主人则侧身立在前方,大半身子淋在雨中,身上的绛色衣衫便颜色更重了些。 “江南的雨说来便来,姑娘还是带着这把伞吧。” 他的声音融在细雨中,一声声落在只有两人的虹桥之上,“在下江殷府许明川,敢问姑娘芳名?” 那女子从他手中接过油纸伞,略一抬头,便露出一张惊艳了烟雨的脸来,“永宁府,叶绿芜。” 书客居阅读网址: 温余1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谭海!你若是再不起身,我们可就先走了啊!” 今日是岚门听枫盛会,江湖上有头有脸的门派都会来,正是出风头的好时候。所有弟子皆起了个大早,唯独谭海谭博两兄弟,竟破天荒的睡到了日上三竿。 “遭了,昨夜就不该溜下山去,怎么就忘了今日还要早起呢。”谭海连忙从榻上翻身而起,将岚门弟子的服饰草草披在身上,随意挽了发髻便提剑出了门。 “谭博!再不走又要挨罚了,上次被师傅罚挑水,我一想起来便觉得腿酸。”他一面匆匆将衣衫摆正,一面侧过头去扬声道:“你若是再不出来,我可先走了啊!” “哥哥,你叫我?” 谭海话音还未落,便听到谭博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待他转回头去看时,面上便浮现出几分惊讶之色来,“谭博,你是什么时候起身的,怎得也不喊我?” 与他的匆忙截然相反,年岁小些的谭博则是出乎意料的稳重,此时已然收拾妥当,利落地立在院外,“看哥哥睡得沉,便想着让你能多睡一会儿。现下各大门派才开始进山,是来得及的。” 谭海快步走上前去,拍了拍谭博的肩膀,竖起大拇指,“弟弟,好样的。” 只不过虽说赶得上,可也是刚刚好,在他们气喘吁吁地跑到演武场之后,便看到众位长老已然引着各大门派遥遥而来了。 “诶,谭博,你说这些人里,我究竟能战胜多少?” 谭海轻轻用胳膊肘戳了戳谭博,悄声道:“你替我看看,哪个看起来最好欺负。总归我只比一场,不落了亲传弟子的面子便是了。” “可师傅说……” “师傅是师傅,若不是他,我连一场都不愿意比。”他不容谭博再说这些,便再次开口,“行了,他们每次带来的人都不相同,纵使是师傅,也不会知道每个人的本事的。你快看看,我可是要第一个上场,再磨蹭可真来不及了。” 谭博知晓自己拗不过他,便只得点了头,细细观察起那些前来的新秀们。 他的目光在一众人影之上划过,片刻之后,便停在了一个有些瘦弱的男子身上,“与其他人相比,他似乎过于瘦弱了些。可……” “好,就他了。”谭海认准了人,便大步向前走去,抢在所有人之前上了演武台。 谭博看着他意气风发的背影,才缓缓将方才未曾说完的话轻声吐出:“可若是他的实力当真同看起来这样,又怎会被带着来听枫大会呢。” 随着一阵机关运转声传来,演武台便缓缓升起,谭海的身影也越来越高。 “谭海,你这么急着上来,可是想好要与谁一战了?” 他先是朝着长老们行了礼,而后径直走到方才看好的那男子面前,拱手笑道:“这位公子,不知可否与在下比试比试?” 他这突如其来的邀请让那男子略微一愣,而后才从身后的人手中接过长剑,跃上演武台。 “我先自报家门,岚门弟子谭海,还请指教。” “舒云山庄,温余。” 听你到这个名字,谭海心中满是后悔。舒云山庄原本便不常行走于江湖,今日能够前来听枫大会,已是实在难得,没想到自己这么随手一挑,便挑到一个。若是打不过,可就丢人了…… 况且,这人还是舒云山庄的少庄主。 二人在场内见了礼,便各自拔出长剑,立在两侧。 谭海想要速战速决,便猛地在地上一蹬,用他引以为傲的速度直直冲向前方,闪着寒光的剑锋瞬间便直逼温余面门而去。 分明是第一次相见,温余的脑海中海未作出反应,身体便向左侧微微一动,避开了那一剑。 而接下来,谭海的每一个招式他都能自行避开,甚至无需分神招架,便能应对自如。他要做的,仅仅是等待一个机会。 温余心中笃定,谭海在三个回合之后,定会出现一个破绽。 “谭博,你哥哥以前是不是和他见过?我怎么总觉得他对咱们的剑法很熟悉,看来谭海可是挑错人了。”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谭博连忙摆摆手,压低了声音道:“若是让师傅听到了,又要说我们私自下山,免不了一顿罚。” 方才说话的那弟子露出一个了然的神色,略微点了点头,笑道:“你们没有私自下山,我知道的。” 谭博看着他的表情,心中总觉得他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倘若不说清楚,说不定到了明日便有人说谭海偷偷溜下山去喝酒,醉了之后招惹到了舒云山庄的少庄主,这才让人家重出江湖,带着弟子来岚门算账之类的话…… 他还在这么想着,台上却已决出了胜负。 眼看着温余躲不过那一剑,谭海分明胜券在握之时,他却忽地将长剑轻轻抛出,用左手稳稳握住剑柄,冰冷的剑锋顷刻便抵上了谭海的咽喉。 而谭海的剑尖,则直直指着温余的右臂。 仅四个回合,胜负已分。 二人收剑入鞘,仍旧相对而立。 “是我技不如人,甘拜下风。倘若日后有机会,还请少庄主指点一二。” 温余轻轻勾起唇角,缓声道:“不必如此,既是一见如故,唤我名字就好。” 谭海回过头去对着长老们歉意笑笑,便跟在温余身后走下台去。 “分明是输了,可你这个徒弟,却似乎并不失落。”于秋半眯着双眼,手指在边上的剑鞘上轻轻敲着,“我记得你以前曾说过,他虽不常与人争高下,可一出手便未曾败过。今日第一个上场便落于人后,他这般反应倒是进益了许多。” 上官晓笑着摇了摇头,轻声道:“谁知道他是不是想着,快些结束之后好下山去。虽说平日里没规矩惯了,可在大事上,还是靠得住的。” 谭博还够资格参加听枫大会,故而在他们的比试一结束,便被谭海拉着避开所有人的视线,偷偷从小路溜下山去。 “温余,你……认识路?” 谭海原本还想着带着温余去花嫂那里,可没想到自己还没怎么动,温余却自己七拐八拐的向前走去,惊得他只能大睁着双眼,满脸疑惑。 温余耸了耸肩,“不,我不认识。” 谭海抬头看了看“好再来”的招牌,又看了看神色淡然立在门口的温余,脸上的疑惑更深了。 “谭海谭博,这么久没见,又去哪儿赚钱了?” 话音还未落,便看到一个体态丰腴的女子从门后走出,笑着道:“还有一位俊俏的小公子,先进来,今日就给你们便宜点。” 谭海无奈地扶着额头,跟在她身后进去,“花嫂,你又把温余忘……” “你说什么?”花嫂转回身来上下打量了他片刻,双眉微微皱起,“莫非是又挨了你师傅罚,病了不成。这青天白日的,怎么说起胡话来了。” 谭海愣了片刻,而后缓缓摇了摇头,“花嫂,这是温余,今日有什么好酒好菜尽管上就是了,我最近可攒下不少积蓄。” 说罢他便引着谭博与温余在一旁的方桌旁坐下,正色道:“你们有没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总觉得咱们应当一同来过这里。” 温余将长剑放在右手旁,轻笑一声,“似曾相识,不若便当做远别重逢吧。” 书客居阅读网址: 温余2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又是月上枝头,谭海每每说自己攒够了积蓄,来花嫂这里喝酒的时候,都会酩酊大醉,至于这饭菜钱,也是记在账上,隔几个月过来清一次。 “谭海若是知晓今日的花费,只怕又要嚷嚷着肉疼了。” 花嫂看着他们三人搀扶着离去的背影,笑着在账本上再替谭海记上一笔。 待今日的账核对完,她才缓步走来,准备将他们这最后一桌上的残羹冷饭清理干净。可才拿起一个盘子,便看到在盘子下面,压着几颗银瓜子。 坐在这里的,似乎是那位名为温余的公子? 因着这几日是听枫大会,即便知晓了谭海又溜下山去,上官晓倒也未曾责罚。 只不过这设在岚门的武林盛会,一路赢到最后的人,却并非岚门弟子。 “温余,你不能走!” 谭海听到了午后众派便要离去的消息,连忙跑到温余房中,急切道:“我还等着过些日子与你再过几招,你若走了,我可要被他们不知嘲笑成什么样。” 他匆忙而来,额上还挂着一层薄汗,脑后的发髻也因此而乱了几分。 温余看着他这模样,不禁笑道:“我何时说过我要走了?” “听枫大会今日结束,我方才还看到舒云山庄的人已经下山去了。”谭海缓过了气,这才疑惑道:“怎么,你不跟着他们回去?” “上官长老与我父亲是故交,最近他有些事情要忙,便让我趁着听枫会前来,在岚门多住些日子。” 谭海点了点头,有几分恍然大悟的感觉:“原来是这样,只是我自幼入门,却从未听师傅提起过。” “不仅是你,我也是在临行前的几日才知晓此事的。”温余转回身去替他倒了杯茶,而后将窗扇打开,“父辈之事,想来不愿让我们过多知晓。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自会说与我们听的。” 岚山内几乎一年四季都起着薄雾,也唯有在这夏日的正午,才会显出澄澈的天空来。 偶尔有一两声蝉鸣响起,此处虽幽静,倒也不会过于无趣。 因着温余身份特殊,他虽不常在人前走动,可每到一处,便仍旧会引起一场小声的议论。 前朝秘宝的藏宝图,就藏在舒云山庄?这些话他听在耳中,倒也不曾放在心里。 自己家不过是积攒了些许的财务,若说有前朝秘宝,他自己都是不信的。 偏生旁人还穿的有模有样,他便有些无奈。若不是自己才是出身舒云山庄,倒真的要被他们说服了。 “温余,我都找你大半天了,这用饭的时候你不在房里,跑到这破屋子里来做什么?” 谭海从他身后赶来,看了看这个有些破旧的荒废院落,疑惑道:“这个院子分明从未住过人,可不知为何,一直留在这里,也没人愿意来。说起来励火堂也不算大,就是这个院子,一直让我觉得师傅可能年纪大了,才会不记得修一修它。” 温余静静立在院内,看着前方那扇阳光找不到的破损木门,缓声道:“上官长老若听到此话,又要罚你了。” 片刻之后,他才轻叹了一口气,推着他转身向外走去,“说吧,是不是又惹了什么祸,要让我来帮你?” “这是什么话,好像我整日都在挨罚一样。”谭海指了指励风堂的方向,略一挑眉:“喏,你去了就知道了。” 这一路上不论温余怎么问,谭海就是不肯多说一个字,并且还嫌他走得慢,强行推着他向前走。 自从听枫大会结束之后,他已在岚门住了几个月的时间,平日里来找他的人虽也不少,可像谭海今日这么急匆匆的前来,倒还真是第一次。 励风堂在岚门之中人数最少,弟子资质也不怎么样,久而久之,只要拜入岚门的弟子,皆不愿跟着励风堂。 只不过这里素日便没什么人来,可待温余到了之后,却看到上官晓在等着他。 这是出了什么事,还要避开所有弟子,跑到这里同自己说? “上官伯父,我来了。”他在上官晓身后站定,拱手道:“不知伯父找我,究竟是为了何事?” 寂静的大殿之中除却他二人之外,便再无人声。 上官晓缓缓转过身来,面色凝重:“你父亲因何离去数月,你现下仍旧不知吧。” 温余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最近你应当听到了些风言风语,关于舒云山庄的前朝秘宝……” “莫非这些传言,都是真的?” 上官晓摊手,示意他坐在一旁,“岚门的禁地,在掌门居之后。当年我与你父亲一见如故,便瞒着师傅,擅自将他带上了山。当时我们都年轻气盛,醉酒之后便生出几分胆色,趁着月色闯入了禁地。” “你身上的那块云纹玉佩,其上的纹路便是那前朝秘宝的藏宝图。” 温余略微定了定心神,那块玉佩自小便戴在身上,从未离过身。 “你父亲此行,便是拓下了其上的纹路,带着它进京都城了。这东西如今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迟早是个祸害,倒不如自己交出去。” “可是倘若找不到……” “无论能不能找到,此事只有这样,才是最好的结果。”上官晓略微顿了顿,又道,“直至今日还没有消息传回,想必不久之后,你父亲便不再是布衣了。” 用前朝皇室的大半财宝,换得一个闲职,并没有什么高攀的。 温余缓步走出励风堂,冬日的暖阳隐在迷蒙的薄雾之后,仅露出一个模糊的影子。 仅仅几个月的时间,他便与所有的岚门弟子十分熟络。纵使时常有人来找他切磋,可皆败在他家传的落云剑法之下。 他那招左手剑式,也从未有人破解过。 当谭海再一次败在这招下时,不禁问道:“我说你这招究竟是怎么想出来的,哪有打着打着自己把兵刃扔出去的。我们是拿你没有办法,倘若碰到速度比你还要快的,你这不是自寻死路嘛。” 温余伸出手去将他从地上拉起来,轻笑一声,“我也不知道,只不过觉得这样比较顺手。” 谭海拂了佛衣摆上的尘土,将二人的长剑一同握在手里,“行了,我看你就是觉得这个动作比较好看。每次一和你切磋,周围那些女弟子就只盯着你看,让我半分风头都出不到。” “好好好,我这就向谭少侠赔罪,行了吧?”温余理了理衣衫,向他恭恭敬敬地作揖:“不知能否赏个脸,与在下共饮一杯?” 说罢他自己也没绷住,低低笑了出来。 第二日,温余便接到了家中传书,让他回返舒云山庄。 在与众人一一道过别后,他便如同前来之时那般,什么行囊也不曾带,仅提着一把剑下了山。 在离开岚门的最后一段山路上,他看到四五个小小少年,打闹着与自己擦肩而过。 “谁让你们唤我名字的?要叫小师姐,记住了吗?” 温余猛地回过头去,便看到那几个少年笑着远去了。 许是因着最近睡不好,精神有些恍惚吧。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分明是四五个少年,又哪来的女子声音呢? “小师姐……”他喃喃道,“倒是个有趣的称呼。” 在岚门住了短短半年之后,再次回到江湖之中,他仍旧是那个舒云山庄的少庄主。 书客居阅读网址: 纪无涯与慕容芷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京都城里最近发生了一件大事。这丞相府嫡出的二少爷,竟有意同一个青楼女子私奔,被人追上之后,甚至双双跳入护城河中,准备殉情。” “只不过他倒是福大命大,在被打捞上来之后虽然只剩下了一口气,不过还是救回来了。只是可怜了那女子,原本便身体不好,在落了水之后,便芳魂已逝。” 纪文光黑着脸从饭庄里走出来,才短短几日的功夫,这些说书人便将此事编得有模有样,似乎亲眼所见一般。 “父亲,我错了。” 在被关在房中的第五日,纪无涯终于见到了他的父亲,“我不该私自离去,让父亲难堪。” “知道错了就好,”纪文光长眉紧皱,将手中的热汤放在桌上,便转身离去,“你好好在房中思过,一个月以后再出来吧。” 纪无涯原本想先认个错,说不定父亲一心软便放自己出来了。可没想到这错是认了,但还是要在这里被关上一个月。 “父亲!”他看着房门再次要被锁上,便高喊出声,“我错了,可青岚她没有错处,还请父亲不要责怪她!” 紧闭的房门再次被打开,突如其来的日光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睛。 纪文光脸上浮出一层怒意,面色阴沉,“人家姑娘自然无错。我不同意你们的事,并非因着她是出身青楼。而是你明知,她是罪臣之女,却仍旧不顾自己的身份,一意孤行。” “父亲,您也说他是罪臣之女。有错的是她父亲,她只是被牵连的。” “她是被牵连的不错,可你也不该这般行事。此事如今闹得沸沸扬扬,当年的案子又被翻了出来,即便她有命从护城河里出来,又能受得了这般口诛笔伐吗?!” 纪无涯吃惊地坐在了地上,颤声道:“青岚她……死了?” “对,她死了。”纪文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死在你的自以为是上。世上有那么多的事,死是最容易的。” “倘若你真的爱她,非她不可,”他的声音不曾停止半分,却忽地转为哀怨幽冷的女声,缥缈而来,“怎么不来陪我呢?” 纪无涯心中大惊,抬头看时便看到纪文光的身影迅速变得纤细起来,容貌也逐渐模糊。虽被一团白光罩着看不真切,可分明是女子的模样。 “青岚?青岚!” 他还要出声阻止,便感到有人死死捂住了自己的最,似乎生怕他再说出些什么来。 眼前的场景猛地亮起,在炫目的白光消散之后,眼前出现的却是一张俏丽的小脸。 “嘘,”少女松开了一只手,伸出食指竖在唇边,轻声道:“二哥,慕容姐姐就在外面,若是被她听到你在唤旁人的名字,当心又不理你了。” 纪无涯连忙从躺椅上翻身而起,匆匆走至门口时,却忽地转过身来,略微皱着眉问道:“星辰,我以前有没有做过什么让父亲很生气的事?有没有……离开过京都城?” 晚春初夏的阳光透过碧青的纱,柔柔落在纪星辰的侧脸上,娇若春花,“二哥几年前行事虽有些荒诞不经,可最近已然稳重不少,与大哥不相上下了。父亲也是十分欣喜,亲朋都对二哥赞不绝口呐。” 纪无涯略微舒了一口气,暗自喃喃道:“上一次出远门,还是祖父过身之时,我与大哥随着父亲扶灵回乡,已是四五年前的事了。” 说罢,他转身回来揉了揉纪星辰的头,笑道:“我今日去陪慕容大哥挑聘礼,星辰想要什么,二哥都给你买回来。” “我才不信呢,分明是二哥想要给慕容姐姐买礼物,还拿着我做由头。”纪星辰理了理被他揉乱的发髻,便推着他的后背向外走去,“二哥还是快去吧,别让人家等急了。” 纪无涯才从屋内被推搡着走出来,便看到慕容芷笑盈盈地立在树下。 莫不是自己方才说的话她都听到了?他心头一跳,总觉得那笑容里含着几分危险。 二人相对而立,他还未曾开口,便听到慕容芷柔声道:“你做了一个梦。” 纪无涯看着她平静的神情,便也放下心来,笑道:“是啊,只是梦罢了。” 京都城仍旧繁华,他的命还握在自己手里。 只是直到那个梦的最后,他也不曾看到那名为“青岚”的女子,究竟是何模样。 “你们这是说什么呢?” “什么梦不梦的,莫不是这最后四个月的功夫,你们也等不及了?” 慕容兰笑着走上前来,打趣道:“看来是我的不对,这日子挑得有些迟了,他们两个人说不准还在背后偷偷怪我。” 听到她这么说,慕容芷瞬间便羞红了一张脸,最后看了纪无涯一眼,便同着立在门口的纪星辰进屋去了。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慕容兰便敛了笑意,正色道:“你和芷儿自小便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的脾气如何,你也清楚。若是让我知道你对芷儿不好,那可就……” “姐姐放心,若是芷儿有任何差池,我父亲和星辰也不会放过我的。” 慕容兰缓缓点了点头,这才侧过身去道:“瑛儿,你们去吧。若是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着人来问我便是了。” “姐姐,我都已经成家了,能不能别这么唤我。”慕容瑛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梁,“那我们便去了,姐姐无需操心。” “母亲早逝,长姐如母,我怎会不操心……” 她笑着摇了摇头,便也向着屋内走去。 不知为何,最近半年来京都城的喜事格外的多。 所有人从那一场可怖的梦境中醒来之后,再次看到夜夜灯火如昼的京都城,皆生出无限感慨来。 在声声道贺消失之后,纪无涯才拿着喜秤,在一片烛光摇曳中挑起了嫣红的喜帕。 满头的华贵珠翠一样样卸下,洗去厚重的妆面,解开的三千青丝铺散在似火的嫁衣之上,越发衬得慕容芷肌肤如雪。 “你要什么,我都会一一送到你手上。” 慕容芷轻笑一声,双臂环上他的肩颈,低声道:“在那个梦里,你已经这样做了。” 幔帐被缓缓放下,彻夜不熄的龙凤红烛燃着幽幽两点亮光,便比满天繁星要动人心弦。 温香软玉,暖帐罗衾。 细腻的玉白掺杂在浓郁的正红里,如红梅上落了雪,颤巍巍盛开在冬日。 书客居阅读网址: 江衍1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江衍被郎中确定必死无疑的那日,是他十四岁的生辰。 他生来便体弱,家中贫困,父母日夜辛劳,才能勉强买得起那些昂贵的药材,来吊着他的命。 不能受惊吓,不能提重物,甚至连想要快跑几步,都是奢望。 即便所有人对他都是笑脸相迎,人人皆道:“待过了年,我们阿衍就大好了。到那时你便能去书院,也能帮上家里的忙了。” 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 “阿衍,今日你过生辰,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老郎中每次说话,雪白的胡须便一颤一颤的,时常有小孩子去揪他的胡须,他也也不恼,只是无奈的摇摇头,而后缓声道:“摸了我的胡须,要活到九十九岁……” 江衍眨了眨眼睛,而后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他的胡须,“老郎中,我真的能活到九十九岁吗?” “能的,我们阿衍这么乖,一定能长命百岁的。” 他缓缓摇了摇头,轻声道:“老郎中,你们不必哄我,我心里都知道的。今日我偷偷溜出来,就是想问问您,我究竟还有多少日子?” 老郎中转身沏了一杯热茶,走到他身旁,“阿衍,你父母便是不愿让你担忧,才刻意不说的。” 他的身上有淡淡的药草香,江衍将热茶捧在手中,垂眸道:“我知道,所以我来找您了。最近他们的态度有些不对劲,纵使您不说,我也知道,想必是没有多久了。” “老郎中,还请您让我心安。” 屋外的雪逐渐大了,大片的雪花凝成了团儿,簌簌落在地上,传来一阵细微的沙沙声。 江衍谢过老郎中,裹着厚重的衣衫走在纷纷扬扬的落雪中。 脚上的鞋子虽不合脚,却足够温暖,即便外层湿了个透,可仍旧没有让他感觉到寒冷。 “阿衍!你这是跑到哪儿去了。” 见他进门,房内的人便纷纷收了焦急的神色,走上前来替他揉了揉冻得通红的手指与耳尖,“阿衍若是想出去,便挑个好日子吧。最近几日都是下雪天,等雪化了,娘便陪你出去走走吧。” 中年男子从被褥下取出一个精致的手炉来,塞到他怀里,“阿衍喜欢画画,爹已去求了王大善人,他府中的梅树近日也大开了,待雪停了,阿衍便能去画上几张梅花。” 冻红的面色过了片刻便恢复正常,江衍抬起头,对着一屋子的笑脸扬了扬嘴角,轻声应道:“好。” 他十四岁生辰这晚,在阴沉了许久的夜空之中,忽地落下一颗极为明亮的星子。 “娘,又落了一颗星。”他躺在爹娘温暖的怀抱里,定定看着窗外,“又有哪个人,回到天上去了吧?” 女子粗糙却温暖的手掌轻轻摩挲着他的后背,声音低沉柔和,“是啊。不过我们阿衍,定能活到九十九岁的。” 这场大雪,整整落了三日。 王大善人一早便将所有的材料准备好,就连梅树下的雪,都扫得干干净净。甚至在准备好的方桌四周,放上了两盆无烟的炭火。 分明什么都不必带,可江衍临走前,仍旧将自己那支用了许久,笔锋都有些分叉的毛笔揣入了袖中。 上好的宣纸,上好的颜料,就连煨在火上的澄澈鸡汤,都是他从未尝过的人间美味。 他的身体已经十分脆弱了。 即便周遭摆上了两个火盆,可他仍旧浑身打着冷战,右手一抖,笔尖便在宣纸上落下一道夺目的猩红。 “阿衍这是给我的?” 王大善人才过不惑之年,手中的红梅图笔法稚嫩,却画得极其认真,“好,那我就把它裱起来,等阿衍长大了,再来看看这幅红梅图。” 他的双手在身后收紧,将那副画毁了的图紧紧握在掌心。 “多谢王伯伯,”江衍笑着抬起头,声音轻快,“您一定能长命百岁的。” 临走前,他谢绝了所有钱财衣衫,只从一旁的白瓷盘中,拿走了一块桃酥。用锦帕细细包了,而后揣入怀中。 父亲在王府外等他。 看到他出来,脸上的担忧之色便迅速,换上一副慈爱的笑容,“阿衍可有什么想要的,爹去买给你。” 江衍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了远处的一个小摊上,“冰糖葫芦。” “好,阿衍在这里别动,爹去去就回。” 从未奔跑过的江衍,在父亲转身的瞬间,迈开瘦弱的双腿大步向后跑去。 今日出门前,他将自己所有的积蓄都带在了身上。 在镇北的寿材铺里,他替自己订了一副棺木。 “郑伯伯,劳烦您一件事。”他将那幅被自己揉皱的红梅图,轻轻铺平,而后放入了棺木之中,“送到我家里的时候,就和我爹娘说,阿衍回来了。” 因着郑霄做的生意晦气,镇子里的人都不太愿意与他说话。 除了江衍。 “阿衍,你这可让我怎么说得出口。”他将方才的钱财尽数放回江衍掌中,分明皱着眉,声音却放得十分轻柔,“你爹娘知道了,我可怎么和他们交代。” “郑伯伯,您误会了。” 江衍微微笑着,一双明亮的眼睛里闪着光,“我还要等着爹给我买冰糖葫芦,只能让郑伯伯先行一步。待等回爹爹,我便会回去的。” 郑霄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轻声道:“原来是这样,那是我多心了。不过阿衍也要快些回家,这雪虽停了,也是冷得很。” 江衍笑着点点头,再次道了谢,便转身走了出去。 他静静立在一旁,看着郑霄的伙计们将那副小小的棺木送出之后,才继而向着北方走去。 这个镇子并不很大,想必不出一个时辰,自己不见的消息便会众人皆知。 江衍先是走了两刻钟,便转而向东前进。 众人的呼唤声远远传来,乘着冬日的寒风扑在了他的脸上。 他环顾四周,在树下找到一块大一些的石头,便俯身趴了上去。 待众人从他面前经过时,天色已然大暗,他身上的衣衫并不合身,略微向下一缩,便将大半张脸都藏在了巨石与衣衫之间。 没有人会想到,身体不好的江衍,会在寒冬腊月里,伏在冰冷的石头上。 火光与人声逐渐远去,他这才颤抖着直起身来,裹紧了过大的衣衫,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 “若是好好将养着,还能过了年去。” 老郎中的话似乎又在耳边响起,今日是他的生辰,也是腊月初二。 他听不到元日的炮竹声了。 十四岁的江衍,带着他不足一月的时间,离开了这座西北的小镇。 如今的他,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再也不会有人拦着他了。 书客居阅读网址: 江衍2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他独自一人向东走了三天。 本就饥寒交迫,没想到在第二天的午后,忽地落了一场大雪。 江衍的双腿已经迈不开了,浑身上下都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两只皮包骨的手上生满了冻疮,又疼又痒,可他却并没有力气去抓一抓。 身上的衣衫似乎已经变成了一座冰窖,他躲在里面也会死,若是出来,也会死。 严寒的风雪扑面而来,他睁不开双眼,只觉得自己的左脚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便向前倾去,似乎落入了一格温暖而柔软的地方。 他似乎昏睡了很久。 再次醒来之时,便看到在漆黑的深夜里,燃着一根只剩下半根灯芯的红烛。 被褥轻软厚实,他似乎觉得自己躺在一团轻飘飘的云彩上。 江衍眨了眨眼睛,屋中虽简朴,可比起他家里来说,已是好上许多了。 这里没有看到炭盆,却十分温暖。 一道柔和明亮的光透过糊着明纸的窗扇落在他身上,他连忙掀开棉被,匆匆套了鞋袜,便跑出门去。 他记得十分清楚,今日是腊月初五,银月要再过上十天,才会圆满。 可他分明看到了,天际挂着一轮巨大的圆月,似乎他只要伸出手去,便能摘下一片如水的月光。 门外有一棵盛开的桃树,无数淡粉的花瓣漂浮在空中,边缘还散发着赤红的光。 一个女子便坐在这片花瓣上,背对着他,静静悬在树下。 江衍定定地看着她,缓缓向前走去。 “别出来。” 那女子轻轻开口,桃花便簇簇落下,天地中好似下了一场连绵的花雨。 有许多花瓣乘着微风飘落在他面前,江衍便想伸手去接,然而在离他还有一掌之遥的时候,便迅速消散,化为万千光尘。 “你叫什么名字?” 她略微抬了抬右手,那些浮在空中的花瓣顷刻间便散开,飘飘摇摇回到了树上。 江衍看着她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竟连伸出的手都没有收回,声若蚊呐:“我叫江衍。” “江衍,是这两个字?” 她说着,指尖便漾起一团炫目的红光,而后在空中虚虚划着,那红光便停在原地,显现出两个字来。 江衍缓缓点了点头,垂下双眸闷声道:“是这两个字。” “怎么,你不开心?” “我知晓自己快要死了。我梦到了仙君,只要一睁眼,便会死了。” “你若担心这个,那不醒来便是。” 那女子在他面前蹲下身子,轻轻摸了摸他有些皲裂的脸,神色淡然,却声音轻柔,“我也不是仙君,倘若你愿意留下来,唤我叶绿芜便是。” 这只手细腻而温暖,和他以往所见过的完全不同,可却偏生让他想起了父母的手。 江衍有些不自然的立在原地,轻声问道:“若是从这里出去,会怎么样?” 叶绿芜轻轻握住他的手,而后将他的右臂向外探去。 在一掌之遥的地方,他的手指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原本静谧的空气便忽地漾起层层波纹。而那一小截伸出去的手指,顷刻间便没了感觉。 江衍似乎从自己的手指上,闻到了死亡的味道。 “出去的话,就会死。”他喃喃道。 叶绿芜右手微动,便将一团魂力覆在了他皮包骨,却生满冻疮的右手上。 柔和的红光一闪而过,他的右手便瞬间恢复了原状。 江衍惊讶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屋内的那根蜡烛便是你的命魂,我没有办法救你,便只能在此设下这个结界。” 叶绿芜缓缓站起身来,红光明灭间,便将他一身的冻伤祛除干净,“倘若留下来,便不能离开这个屋子太远。若是你想走,我也不拦你。” “不过你既能遇到我,便是一场缘分。”她神色未变,声音中却带上了几分笑意,“不论你是走是留,只要我能做到的,便都会满足你的心愿。” 江衍伸出双手看了看,而后缓缓抬起头来,正色道:“我不想死。” “不想死,那就不死。” 叶绿芜拉着他走回屋内,替他倒了一杯热茶,“那你可有什么心愿?” 虽说现下丝毫感觉不到寒意,可热茶入腹,仍旧让他有种新生的感觉。 “我想让我的家人,忘了我。” 江衍指了指自己的左胸,声音沉闷,“我这里生来就有问题,若不是我,爹娘和弟弟妹妹们都会活得很好的。” “我不能给他们什么,若是仙君答应,便替我还他们原本的生活吧。” 叶绿芜点了点头,右腕微动,掌心之中便出现了一朵如血的红梅。从她莹白指尖上缓缓浮起,而后化作一道流光向着远方而去。 “可还有别的?”她放下手臂,轻声道。 江衍细细思索了片刻,便满足地摇了摇头,“多谢仙君,我已无憾了。虽还有最后一个心愿,不过无需仙君动手,我自己便能实现。” 叶绿芜轻笑一声,挥挥手便遮蔽了屋外的所有光芒,顷刻间屋内便陷入了一团黑暗之中,只余下江衍的命灯,仍在幽幽亮着,“那便歇息吧,有什么想要的只管告诉我便是。” 她在转身的瞬间,背影便融入了黑暗之中,只余下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仙君等等!” 江衍连忙趴在自己那一堆破旧衣衫之中,借着那一星微光竭力找寻着什么。 叶绿芜回过身来遣出一团魂力,替他照亮了床榻。 “找到了,还好没丢。” 他双手紧紧握着一方素白的锦帕,有些不好意思地递给叶绿芜,“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糕点,原本舍不得吃,可到最后也没有吃到。仙君救了我,可这是我现在最好的东西了。” 说罢他似乎害怕被嫌弃,便有些不安地搓着双手。 锦帕一层层打开,便露出了一块虽有裂痕,可仍旧大致完好的桃酥来。 叶绿芜手指微动,便将其放入口中。 “多谢,前些日子我还想着这个味道,今日你便送来了。”她勾唇一笑,轻轻拍了拍江衍的肩膀,柔声道:“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好生休息吧。” 明亮的魂力倏地消失,床榻旁便再次只剩下了一星微弱昏黄的光芒。 江衍把自己裹在云彩似的被褥中,倘若这是梦,他宁可永远都不要醒来。 夜深了,子时刚过,人间界已是腊月初六。 一朵梅花静悄悄地钻进了一个有些破损的院落中,红光明灭间,停在院中的那一副棺木便瞬间消失,而后出现在了郑霄的寿材铺中。 两副红梅图从不同的方向飘来,在夜空中燃着一团明亮的火光。 被穷困困扰了十四年的江家,天亮之后便只剩下了四个人。 书客居阅读网址: 江衍3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从前是一个小屋,如今仍旧是一个小屋。 一个困了他十四年,而另一个,他自愿在这里停留了五百年。 不过叶绿芜无欲无求,每日除却给屋外的那棵桃树上再新添一朵花之外,便再无其他事可做了。 偶尔去屋后的那片望不到边的空地上走一圈,更多的时候,还是变着花样哄江衍开心。 她寂寞太久了,倘若不是江衍,她几乎都已经忘却了,自己也曾做过人,也曾有这般年少的时候。 赤红的魂力静静浮在空中,一幅幅画面在其中流淌而过。 “这便是很久以前京都城外的十里梅林,我曾在一个春日的夜晚,送了一个人十里梅香。” 叶绿芜的声音轻柔平缓,指尖微动,便带着江衍看尽了世间繁华,“阿衍可还有什么想看的?今日是中元,整个人间界应当灯火繁盛。千灯之约,也是极美的。” 江衍看了看面前无数赤红的光尘,又看了看屋外那棵毫无生机的桃树,缓缓摇了摇头。 “怎么,你不想看?” “不是不想看,是不愿再给仙君添麻烦了。” 他知晓每次叶绿芜出去,回来便会歇息上好一阵子,而且一次比一次的时间长。即便他之前从未听说过修道之事,心中也明白此事绝不正常。 “无妨,”叶绿芜轻笑一声,伸出手去捏了捏他的脸,“阿衍若想看,今日便随我一同去吧。” 自从不必被身体困扰之后,在结界中的江衍虽不能再长高,可身上确是长了不少肉,看起来也是个锦衣玉食养着的少年郎。 二人才从屋内走出,天际的流云便自行落下,化为一架如雾似幻的云辇。 江衍虽见过多次,可这还是他第一次亲身坐在上面。 周身的结界将高空的寒风都遮挡在外,他透过脚下轻薄的流云,再次看到了阔别百年之久的人间界。 偶有一两只白鹤飞过,他便伸出手去,光滑的羽毛在他掌心留下一瞬的感觉,那白鹤便猛一扇翅膀,向前飞去了。 “第一次到这么高的地方来,你不害怕?” 江衍紧紧握着叶绿芜的手,一双明亮的眼睛里满载着星光,“害怕,可欣喜更多。况且有仙君在,我必定不会有事的。” “看罢了千灯,我们便去看看摘星楼吧。” 叶绿芜伸手将他额前的碎发拨至耳后,柔声道:“举臂揽明月,手可摘星辰。站在那里,便可看到整个京都城。” 曾经的京都城。 如今这片江山是属于谁家的,而那座曾经繁华城池,又改成了什么名字,叶绿芜也不知道。 他们浮在云端之上,在这个无月的漆黑夜晚,脚下的江河之中忽地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光。 这些灯火顺着河水静静流过,天上没有银河,九天星辰都落在了人间界。 这些灯火在叶绿芜眼前忽地模糊成了一团如梦似幻的光雾,在数百年前生死之间倒转的那一日,无数魂魄也是这样,幽幽地亮着,走过亘古不变的江河山川,回到了他们原本的轨迹上。 她略一挥手,云辇便缓缓而降,落在了砌着青石台阶的河边。 远处的桥上人声鼎沸,她从怀中摸出几块碎银子,放在了江衍掌中。 “去买一盏河灯吧,”她柔柔笑着,“我在这里等你。” 话音刚落,江衍周身的结界便化作一道流光,在他眉心之间凝成了一点嫣红的朱砂痣。 他满面欣喜,在跑出几步后回头看了看叶绿芜,才笑着走向前方那座灯火繁盛的石桥。 细微的蟋蟀叫声从身后传来,面前的一曲流水漾着粼粼微光,盏盏精美的河灯从面前飘过,其上似乎还残留着些许男男女女的祈愿。 江衍提着两盏河灯缓步走来,将其中的一盏递给叶绿芜,而后蹲下身去,伸出手臂去探沁着凉意的河水。 一点红光闪过,两盏河灯上便亮起了幽幽的烛光。 他松开手,看着精致的河灯随波远去,口中无声地在念着什么。 看着他如此认真的模样,叶绿芜轻笑一声,也将自己的那盏河灯送入平静的河水中。 “仙君,你不曾祈愿吗?” 江衍思索了片刻,便轻轻扯过叶绿芜的右手,而后将一个小小的木牌放在她掌心,“我方才替乡君卜了卦,是上上等。” 暗红的木牌之上嵌着几个端正的字,“乾卦,上上等,心想事成。” 叶绿芜将木牌揣入怀中,笑道:“多谢阿衍,我收下了。” 江衍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在身后她注意不到的阴暗里,扔着四五个同样的木牌。 一连五卦,都是下下等。 为着讨个彩头,那卜卦人签筒之中几乎放着的都是好签,可唯独江衍一人,几乎将其中的下等签都抽尽了。 他心中无奈,便只得替自己去抽,只一次,便是上上签。 绝处逢生,得遇仙人,理应如此。 叶绿芜的命数,不论何时,不论经何人之手,都是坤卦。 在临近子时的万籁俱寂中,他们乘着云辇浮上了有些破损的摘星楼。 即便此处一直有人在修缮,可只是站在上面,便能隐约闻到从脚下那些数百年前的砖瓦之中传来的,腐朽的岁月味道。 叶绿芜右手略微捏了决,漆黑无月的天际之上便瞬间亮起了闪耀的星辰,自天际缓缓而落,在江衍的身旁盘旋。 与先前的魂力幻象不同,今夜的星辰,能缓缓落在他的掌心,甚至带着些许的温热。 在子时的打更声传来的时候,江衍将一颗星辰藏在袖中,再次乘上了云辇而归。 “从前我只想着,王大善人府中的那辆最大的马车,便是这世上最豪华的车架了。”他伸出手去摸了摸轻柔绵软的流云,“如今上了仙君的云辇,才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我更见识广的人了。” 叶绿芜轻笑出声,指尖凝出一点猩红的光,点在了他的手腕上,“阿衍若喜欢,便送给你了。” 江衍回过头来,轻声道:“仙君没了云辇,可还有车架所乘?” “在我十八岁那年,曾坐过九乘五十骑的皇太子仪仗。”说到此处,她的声音似乎褪去了几分空灵,实实在在落在了江衍耳旁,“那时我便觉得,这世间在没什么能比得上它的了。” 他心中知晓,叶绿芜在等那棵枯败了数百年的桃树生出新芽,也在等屋后那片空地重新焕发生机。 待红日从东方的群山之后露出第一缕光辉的时候,他们再次回到了桃花源。 “阿衍,我有些累了。” 叶绿芜轻轻揉了揉眉心,倚在粗壮的树枝上,“我可能要睡一会儿,抱歉,不能再陪你了。” 江衍用她留在自己体内的那一星魂力,将那棵桃树养了许久。 因着魂力耗费过多,她这一睡,便是整整三百年。 书客居阅读网址: 江衍4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江衍无论如何都没想到,那日与她一同乘着云辇出行,竟是最后一次了。 他在初至桃花源时许下的那个心愿,便是能日日陪伴在叶绿芜身边。 而在中元节河灯中,他的祈愿,则是能让叶绿芜快些好起来,不要再日复一日虚弱下去。 仙人之言,让他第一个心愿实现了。 可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仙人,能够救得回叶绿芜。 他看着面前的女子身影逐渐模糊,而她所设下的结界,也在迅速消散。 时隔五百年,江衍再一次感觉到了,在那冰天雪地之中,魂魄即将离体的那般滋味。 就在结界消散的瞬间,叶绿芜的身体却化作一道极为耀眼的红光,从他的眉心之间没入。 江衍猛地睁大了双眼,他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大片黯淡且不断塌陷的星空。而那道红光在入体之后便分裂出千万道细细的光线,纵横交错,细密织起。将他正在破损的识海一块块串连起来,最终形成一个牢不可破的笼子。 他记得叶绿芜曾说过,她已经干预过一次人间界的走向,倘若再干预一次,那么便会降下一场浩劫。 故而,她救不了江衍。 眼前的星空在出现了一瞬之后便极快地消失,待江衍重新看到他熟悉的屋内陈设之时,叶绿芜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而周遭的结界,也不见了踪影。 自己……还活着? 他缓缓伸出双手,而后动了动手指,没有任何僵硬的感觉,看起来与平日没什么两样。 只不过在右腕上,多了一圈醒目的红线。 叶绿芜死了,支撑他在此处度过五百年的信念,也随之轰然倒塌。 如今的他,究竟该去往何处? “我这是……又来迟了?” 疑惑的男声从门外传来,江衍猛地转回身去,便看到了一个惊为天人的男子立在那里。 “你看着我做什么,”他摆了摆手,便自行走了进来,“江……江衍是吧,叶绿芜呢?” 江衍看了看他,而后垂下了眼帘,沉声道:“仙君她……应当是转世了吧。” 在她离去之后,这里的一切便失去了灵气,如同人间界的寻常物件一般。屋外的那棵桃树,其上的花朵也瞬间枯萎,只余下了光秃秃的深褐色树干。 郁晋瞥到了他手腕上的红线,便摇了摇头,无奈道:“想不到她将毕生修为都给了你,这让你活下去的唯一办法,她果然还是用了。不过你也别难过,她魂魄不灭,是不会转世的。” 说罢他俯下身来捏了捏江衍的脸,口中不断嘟囔:“怎么看也是个普通人,又矮又瘦,她的修为给了你,你也用不了啊。莫非是一个人住久了,眼睛不太好用了?” “不许你说仙君。” 江衍皱起双眉,将他的手拍开,“说了这么多,你究竟是谁啊。” 郁晋刚要准备开口,便顿了一顿,将手握拳放在唇前,轻咳一声,“我是萧宸逸,前来带你去碎月湾。” “我知道了。”江衍点了点头,抬眸看着他,“仙君说如果有自称萧宸逸的,叫他郁晋就好了。” 郁晋勾勾手指,金色的灵力便瞬间涌出,缠在了江衍的身上,顺便封住了他的嘴。 “大白天的说什么梦话,”他扯着江衍迅速走出屋外,从树上折下一根树枝便踩上去御空而去,“看来你还没睡醒,等到了地方让你好好睡一觉。” 郁晋的速度要比叶绿芜快上不少,失去了结界的庇佑之后,江衍只觉得扑面而来的劲风如同刀子一般,割得他脸上生疼,可偏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在心里生闷气。 天色原本已然有些暗了,可在穿过碎月湾的永恒结界之后,却倏地亮了起来。天空之中看不到太阳,却仍旧有着极其炫目的天光。 二人缓缓落在一个巨大的湖泊边上,郁晋伸手解了灵力,便伸出手指着前方,“沿着这个方向向前走,看到那个唯一看起来能住人的房子,你就进去。” 江衍揉了揉被吹痛的双颊,疑惑道:“那你呢?” “我还有事,就不进去了。” 郁晋俯下身从地上捡起那根树枝,向空中一抛,而后整个人便高高跃起,踩在上面迅速消失在结界外。 他曾嫌弃了太阿剑数千年,可在失去它之后,这世间的神兵,他却一个都瞧不上。 江衍看着他的身影消失之后,缓缓摇了摇头,才朝着他方才所指的方向而去。 如今的碎月湾仍旧如同北桓陨落的那日一样,随处可见的残垣断壁没有半分挪动,仍旧留在原来的地方。 走了两刻种,江衍才知道郁晋所说的那个“看起来能住人”的房子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他只走出过一次那个镇子,从未到过繁华的京都城,也从未见过皇宫。不过在他心里,面前这座气势恢宏的宫殿,想来便是皇宫的模样了吧。 这样的地方,怎么到了郁晋口中,竟这般不值一提…… 他究竟住在什么地方。 江衍望了望天,自己似乎遇到了很神奇的人。 似是知晓今日他要来,宫殿的大门并未关着。 “吐出来!你把龙珠给我吐出来!” 他才一进门,便听到一道女声传来,而后看到了一个男子平躺在地上,他身上跨坐着一个女子。因着背对着他,二人在做什么他也没有看清。 只不过,一定不愿让他看到就是了。 江衍有些尴尬的立在原地,悄悄向后退去。 没想到他才走了两步,便看到前方的两个人影齐齐消失,而后自己的后脑便撞在了什么东西上。 “小朋友,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女子笑着从一旁走来,柔声道:“你是来找人的,还是……” 江衍心中暗自思衬,送自己来的那人是郁晋,那么在这里的人,应当便是萧宸逸了。 他深深弯下腰去,拱手道:“我家仙君所言,让我前来找寻一个叫做萧宸逸的人。” 身后的男子缓步走到他面前,瞥了一眼他右腕上的红线,“你家仙君是……?” 江衍起身,展开一个笑颜,“我家仙君姓叶,名绿芜。” 他说出这句话之后,便感到周遭的空气都安静了一瞬。 旖霓俯下身来摸了摸他的头,“寻常人是进不来碎月湾的,可是她送你来的?” 江衍目光一转,便落在了萧宸逸的身上,“送我来的人和他长得一模一样,他还说自己是萧宸逸。” “郁晋……” 萧宸逸面色一沉,握紧了双拳,咬牙切齿道:“他人呢?” 江衍走上前去用两只手包住他的右手,轻声道:“他说还有事,便不陪我进来了。” 似是感觉到面前之人的怒意越来越盛,他顿了片刻,又道:“他还说,让大哥哥不要生气。” 书客居阅读网址: 江衍5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生气,我当然不会生气。” 萧宸逸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我就想知道,我欠他什么了,啊?” 关于他们的的事情,叶绿芜并没有过多告诉江衍,故而对于他们几个,他只是知晓名字罢了。 旖霓走上前去摸了摸他的后背,而后转过头来对江衍道:“你既然来了,便留在这里吧。碎月湾除却我们二人之外,也没有第三个人了,这后面的屋子都是空着的,你自己找一间便是了。” 江衍也看出他们现下没有空理会自己,便作了揖,自行离去了。 他看着天际之上漂浮着的银月碎片,心想这里的名字倒是切实合计,最起码真的有月亮。 不像桃花源,一朵桃花都没有。 只有一位救了他的命,对他百依百顺的仙君。 江衍半垂着眼帘,随意推开一扇门,便走了进去。 关上门窗之后,永恒结界的天光便被遮蔽了大半,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腕上的那一条红线,在幽幽地发着光。 他褪下鞋袜,倒在轻软的床褥上,轻轻抚摸着那条红线。 过了半晌之后,他便转了个身,将脸埋在被褥中睡去了。 倘若在桃花源中的那五百年是一场梦,那么直至今日,这场梦也该醒了。 仙君将毕生的修为都给了自己,换了自己的一条性命。 他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替叶绿芜活下去。 月江之盟,碎月湾,永恒结界,甚至无月城,这些词对江衍来说如同另一个世界,只不过他并不想知晓。 或许在梦中,他能够在此回到五百年前的那个午后,他一睁开眼,窗外便是熟悉的落花纷纷。 他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只知道在他陷入沉睡的时候,窗外是明亮的天光,而在醒来之后,窗外仍旧是这般景象。 没有日夜之分的碎月湾,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江衍,你醒了吗?” 门外先是传来轻微的敲门声,而后便是温柔的男声缓缓而来,“要不要吃点东西?” 江衍匆匆披了外衫便去开门,将萧宸逸让了进来。 “碎月湾里许久没有客人了,我们也无需吃东西,故而只有这些……” 他说着,便将手中的食盒打开,露出几盘奇异的花草来,“虽说样子是丑了点,不过这些也算得上是天灵地宝,对你的身体应是有好处的。” 江衍郑重谢过,便拿起筷子将一小口紫色的花瓣喂入口中。 看着他情绪不高,萧宸逸便思索了片刻,柔声问道:“许是你吃不惯这些,你平日里都吃什么,告诉我,我好去准备。” 江衍摇了摇头,“大哥哥,你什么都不用给我准备。我本不愿再拖累旁人,可自我出生到现在,似乎一直都是累赘。” 萧宸逸伸出二指搭在他的右腕上,灵力顺着经脉运转片刻,他便知晓了江衍如今的情况。 “你识海破损,魂魄早已不是一个整体。”他叹了口气,轻声道:“她替你重新构筑起识海,将三魂七魄修补完好。在她的灵力消失之前,你会一直保持现在的样子,无病无灾,平安康健。” 江衍没有说话,温热的花草香气弥漫在空气中,屋子里十分安静,窗外的微风飒飒,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半晌之后,萧宸逸才又道:“能给我说说吗,桃花源的事。” 一提起桃花源三个字,江衍的眼睛里便闪动着明亮的星光,“仙君她……” 永恒的明亮天光不会有任何变化,他近几日的烦闷似乎找到了一个缺口,一下子便淌了出来,絮絮叨叨说了许久的话。 说到最后,他的眼神已然有些涣散,目光不知透过碎月湾的窗棂,落在了何处。 情绪太过激动对他的身体只有害处,萧宸逸只得使了术法,让他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他轻轻抱起江衍,将他放在床榻上,而后提起食盒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他也很可怜。” 旖霓不知何时立在了门外,将方才二人的谈话都听了进去,“叶绿芜不在了,永恒结界又能支撑多久呢。” 失去了一半契约的永恒结界,仅凭她一人之力支撑,想必也撑不了多久。 而只要出了这结界,他二人便会瞬间修为尽散。千年的时光只需轻轻一碰,便会肉体烟消云散,魂魄不知所踪。 萧宸逸与她缓步走在廊下,声音低沉,“那也要尽力撑下去。结界只剩一半,便顾好这一半便是了。至于碎月湖附近,便舍弃不要,总归那里也没有办法住人。” “她的灵力如果不出大问题,还能为江衍撑上三百年左右。倘若真的撑不下去了,放弃大半结界,也要让他在这里度过三百年。” 旖霓忽地停下脚步,略一挑眉,“怎么,看来不论是她,还是与她有关的东西,你还是无法舍弃?” “你不懂的,叶绿芜把江衍送来,绝不是要我们为了他放弃什么。”她摊平右手,掌心之中便闪着一团晕白的光,“而是要我们替她做完未尽之事,比如……” “让江衍习惯一个人的生活。” 手指微动,那团灵力便飘飘荡荡向后而去,从门缝中挤进,落在江衍的眉心之间。 “即便已经过去了数百年,可有些时候,我仍旧会觉得,你还是忘不了她。” 萧宸逸伸出手去,替她轻轻摘下发间的一小片落叶,“我从未对你说过谎,前世今生纠缠了这么久,我的确忘不了她。” “可我忘不了的人还有许多,师傅,释罗,甚至云间山的那位公子,我都忘不了。” 他的声音低沉平缓,如同一曲古老的琴音,娓娓而来,“可他们加起来,都比不上你。” 旖霓先是一愣,而后将他的手轻轻拨开,垂眸道:“就因为我救了你?” 萧宸逸略微勾了勾唇角,将她的手握住,贴在自己的左胸前,“因为我是半妖,是你一个人的半妖。” “我身上有你的血契,识海内有你的龙珠,甚至浑身上下的经脉,都是你替我细细缝补好的。” 旖霓不自然地将头别过一旁,声若蚊呐,“这些话我可从没听你说过,万一是哄我的怎么办。” “你不信?那么……” 萧宸逸缓缓俯下身来,鼻尖擦着她的脸颊而过,双唇贴在耳旁,吐出几个带着热气的字来。 她曾叱咤北境,是妖族人人敬仰的炤涟君,可在如今的碎月湾里,便只是个不通情爱的普通人。 看到她略微泛红的双颊,萧宸逸轻笑一声,手上便又用了几分力,拉着她远去了。 永恒结界中的桃红柳绿维持了近千年的时光,而在此时,一下子便迈入了灿金色的秋天。 书客居阅读网址: 江衍6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与在桃花源不同,在碎月湾能够随意行走的江衍,学会了不少东西。 在已毁的祭坛中,他找到了曾经记载着千年前那一场大战的蛟族典籍,也知道了收留自己的这两个人,都不是人族。在遇到萧宸逸与旖霓之前,他从未听说过,这世上原来还曾经存在过妖族。 他也知道了为什么一听到“郁晋”两个字,萧宸逸就会咬牙切齿。 据说那人前端庄,人后娇俏的女子曾是翻云覆雨的蛟族大长老,她在碎月湾周围布下了长达三千年的障眼法。 普通人眼中的碎月湾究竟是怎样的,他并不知道。 只不过每隔几个月,就会有人上门来讨债,口口声声说萧宸逸欠下了多少两银子,他们废了好大的功夫才找到这里来。 往常每到这个时候,应当是旖霓去付清银两,萧宸逸则要把自己关在祭坛里整整一天,一句话都不说。 自从江衍来了之后,就变成了他去付账,而他们两个人,则都要呆在祭坛里。 “真是,你们看看,孩子都这么大了,还在外面每天大手大脚。我家掌柜派我来清账,我可是足足找了一个月,才找到这里。” “谁说不是呢,我们家掌柜回回都派我来,看着家大业大的,怎么出门从来不带钱呢?” “我看你们就是羡慕,就因为家大业大,才不带钱的,不然买个东西随手一掏就是几百两的银票,咱们也兑不起啊。” 听着面前这十几个伙计的谈话,江衍忽然知道为什么要让自己来了。 在清了帐之后,那些人在临走前,还撂下一句“你劝劝你爹,孩子都这么大了,还是赶紧回来吧,否则这么大的家业,迟早要守不住的。” 江衍揉了揉眉心,暗道一声不好,便连忙将他们送走了。 他才刚刚转过身去,便听到一声巨响从祭坛的方向传来,似乎是什么东西倒塌的声音。 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江衍无奈地摇了摇头,便拿起那一长串的账本缓缓走回去。 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次数多了,他甚至以为,可能这辈子再也不会在碎月湾看到郁晋了。 可他却没有想到,有一日他刚刚睁开眼,就看到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并排出现在自己面前。 虽然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不过看样子,应当是等了许久。 江衍先是疑惑地看了一眼,而后便揉了揉眼睛,再次扯过被子向内转过身去。 “醒醒,醒醒,你已经活了五百多年了,还真以为自己十四岁啊。” 还好,看来没眼花。 只不过他们两个人竟然没有打起来,他觉得自己可能还是没睡醒。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郁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而后右手猛一用力,他的被子就落在了地上,“今天是五月二十。” 荷花满池,叶绿芜的生辰。 江衍匆匆套上鞋袜,穿好外衫,弯腰从床榻下面取出一个大木盒来。 在永恒结界内住了足足一百年之后,他才终于学会了如何调度体内残留的灵力。只不过如今的人族没有资格拥有这些,他也只是能够使出些最浅显的术法罢了。 “等等,你急什么。” 郁晋伸出手去,抓着他的发髻将他扯了回来,“去,先洗个脸,换身衣服再说。” 在江衍出去后,他这才慢悠悠地坐在圆凳上,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在我认识的人里,活到现在的,也就只有你们两个了。不过永恒结界的灵力日渐衰微,我这次来,应当是最后一次了。” 萧宸逸淡淡瞥了他一眼,轻声道:“你若是觉得寂寞,便赶紧找个王妃,有了下一个柏阖之后,便不必再为这些事情烦心了。” 因着这里的茶味道怪异,郁晋本就试探着饮了一小口,还未来得及咽下,听到他这话之后,便险些喷了出来,“你还是操心操心自己吧,别整日操心我的事。” 他用指腹拭去了嘴角的水渍,声音一沉,缓缓开口,“况且现在集齐整个人间界的灵力,都不一定能孕育出下一个柏阖来。不过我一个人自在惯了,倒也无妨。” “不,你想多了。”萧宸逸别过头去,“我可没关心你的意思。” 郁晋轻笑一声,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我就权当你在担心你的银钱,行了吧?” 此时江衍也从门外走了进来,歪着头眨了眨眼睛,疑惑道:“什么银钱,上次他们说有一单大生意,最近几个月都不会再来了,要攒着在年前一起收。” 萧宸逸眼皮一跳,沉着脸转回头来,咬牙切齿道:“郁晋,你又买了什么?” “别生气,别生气。” 郁晋一面赔笑,一面左手抱起木盒,右手拦腰抱起江衍,一溜烟出了门,“只是些小玩意儿,你不用放在心上。” 起先听他怎么说,萧宸逸是放了心的。 可就在几个月之后,他拿着一长串的订单,知道郁晋买了一整套的宅子之后,他第一次在温暖的永恒结界里感觉到了寒意。 能把一个湖泊装进去的宅子,里面的家具摆设还都是前朝的古董,他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清心咒,才勉强忍住没有把手里的订单撕成碎片。 前来要账的伙计甚至还带来了一封郁晋留下的信。 在打开三层信封之后,萧宸逸才看到了上面的四个大字—— “最后一次。” 那伙计拿着足够的银钱离去,满心欢喜的他并没有听到身后传来的细微声音。 他送了几个月才送来的订单同着那一封信一起,统统变成了碎片躺在地上。 萧宸逸觉得,自己真的错了。 从一开始,他就不应该点那个头。 “初次见面,我是郁晋。” 当时他就应该什么都不管,先把他踹回无月群妖里再说。 这个人就有一种神奇的气质,不论什么时候出现,总能让自己气得七窍生烟。 不过还好,是最后一次了。 萧宸逸略微平复了一下心情,缓缓呼出一口气。 最后一次了啊…… 看着江衍熟练地唤出云辇,郁晋暗自点了点头,笑道:“还算不错,最起码能飞起来。” 要他夸人,实在是难。 江衍才要回应,便听到他的声音微微上扬,“不过嘛,没我的太阿剑好看。” 柏阖是不会死的,自己把他扔下去,应该也问题不大。 就在他盘算着怎么才能把郁晋从云辇上扔下去的时候,却感觉一阵风从下方升起,整个云辇便迅速向下落去。 ……算了。 他好像打不过郁晋。 “你就这么想见她?” 猛地听到这句声音温柔的话,江衍先是一愣,而后便重重点了头,“想,时刻都想。” 他抱紧了怀中那个木盒,那是他攒了一百年,要送给叶绿芜的礼物。 书客居阅读网址: 江衍7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云辇平稳落在一处茂密的树林里,即便是盛夏,可这里仍旧十分凉爽。 没有高宅大院,没有仆婢成群,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蝉鸣,伴随着他们缓步前行。 转过最后一个弯之后,便看到前方出现了一片翠竹,几间屋子掩映在一丛丛的翠竹之中,如同一幅淡雅的山水画。 院门并没有上锁,轻轻一推便打开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虽有翠竹的清新,可仍旧无法完全掩盖。 江衍捧着木盒在门前踌躇了半晌,脚步伸伸缩缩,就是不敢上前去敲门。 “你去不去,你不去我可替你去了啊。” 郁晋立在一旁,见他仍是一脸纠结的样子,便略微一扬眉,走上前去。 “别!我自己去!” 江衍慌了神色,连忙抽出一只手将他拉回来,“等等,再等等我就去!” “不是,我说你这是怕什么呢?”郁晋无奈地按了按眉心,“你可是活了五百年,要说怕也该是她怕你才对,怎么还反过来了。” “我……我也不知道。” 江衍眼眸低垂,轻声道:“我怕仙君不认识我了,倘若当真如此,我该说些什么才好。” “这个简单。” 郁晋轻轻把他向前一推,指着面前的门扇道:“若是认识你,你该说什么就说什么,若是不认识你,你就把这盒子塞到她怀里,然后掉头就跑,怎么样?” “这怎么行?怎么能什么都不说就……” 他的话还没说完,竹屋的门便开了。 江衍转过头去看了郁晋一眼,便连忙向前跑去,一闪身便进了那扇门内。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只能看到一袭青色的衣衫在空中一荡,便隐在了内间之中。 郁晋缓缓伸出右手,掌心上瞬间便涌起了一团金色的灵力。 “太阿,起卦。”他的声音极其细微,断断续续消散在风中,“替我看看那小子,究竟以后会怎么样。” 纵使太阿剑已离他而去数百年,可他仍旧控制不住自己,去唤那剑灵的名字。 金色的灵力逐渐形成一把剑的模样,剑尾缓缓扭转,显现一幅极为简易的卦象来。 “心想事成,事事顺遂……” “孤苦一生。” 江衍追随着那一袭青衫转过屏风,便看到屋中平铺着层层叠叠的宣纸,其上虽一笔未落,可他总觉得不应该是空白的。 淡青的纱衣罩在绛紫色的内衫之上,三千青丝被随意束成一个简易的发髻,额前的碎发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荡来荡去。神情专注而恬静,浸满了颜料的笔锋落在面前的宣纸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本是他梦中的模样,可江衍如今真切地见到了,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叶绿芜的速度很快,方才他进门的时候纸上还是一片空白,可就在他愣神的片刻,寥寥几笔便已勾勒出一个大概的轮廓。 因着怕打扰到她,江衍仍旧捧着木盒立在原地,脚下连分毫都不曾挪动。 毒辣的阳光被屋外的翠竹遮挡,透过窗户落进来的时候,便化作柔柔的一汪光晕。 她略微弓着身子立在床边,青色的罩衣边缘在这柔和的阳光中,模糊成了一团迷蒙的烟雾。 虽然仍旧不曾开口,可江衍却放下了心,似乎一切都是从前的模样。 “阿衍,站在那里做什么?快过来,看看我又给你带回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带着翠竹清香的微风从窗外袭来,他好像又听到了那道清灵柔和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待落在桌上的眼光变成一片灿金色的时候,叶绿芜终于停下了笔。 江衍这时才放轻了脚步走上前去,立在她身旁去仔细看那幅还略微带着湿意的画。 唇红齿白的少年脸上带着些许踌躇,手中捧着的木盒泛着厚重的光泽,一看便知已经有些年头了。 画上的人,是他自己。 他连忙转过头去,却看到面前的女子无声地笑了笑,将那还未完全晾透的画缓缓卷起,用一旁的绸带轻轻系了,放在他手中的木盒上。 江衍这才反应过来,先将怀中的木盒塞到叶绿芜怀中,才将上面的那副画轻轻放入袖中,生怕不小心折了角。 “送我的?” 他缓缓点了点头,便将盖子掀开,放在一旁。 “这是我去碎月湾之后吃到的第一块糕点,味道很奇怪。这是我第一次会用灵力,原本想摘下最好看的那朵花,结果没有控制好,就只剩下了几片花瓣。还有,这些是我从祭坛里找到的,虽然不知道是做什么用,可我看它们好看,便都留下来了。还有这些,是……” 他神情专注,将盒子里那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一样样拿出来,笑着说给叶绿芜听。 这些东西,便是他的一百年。 待他一样样说完,红日已然落在了原处的群山之后,屋内暗沉沉的,还没有来得及点灯。 “是不是我话太多了?” 江衍略微垂下头去,手指有些不安地动着。 “不会,”叶绿芜轻笑一声,把木盒放在一旁,将他的两只手都握在自己掌心之中,“我要多谢你。” 她拉着江衍缓步走出屋外,而后自己走到一旁的廊檐下,端出了手掌大小的一个瓦罐来。 “拿着。” 没有过多的话,仅仅说了短短的两个字。 江衍一脸疑惑地接过那个瓦罐,还未开口,便听到一旁的郁晋道:“江衍,该走了。” 这里太过幽静,没有人气的地方,也不会有过多的灵炁。在此处多待一刻,他体内的灵力便会不断流失。 叶绿芜仍旧立在廊檐上,含笑看着他。 郁晋从一直倚着的门廊上直起身来,略微看了她一眼,便拉着江衍的胳膊向外走去。 在走出院外的一瞬间,江衍忽地将瓦盆放在郁晋手里,而后转身跑了回去。 活了五百年的十四岁少年,带着一身夏日傍晚的暖意扑进叶绿芜的怀中。两只胳膊紧紧拥着女子柔软的身躯,似乎用尽了平生的力气。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 半晌之后,仍旧如同他来时的那般,转身迅速跑出院外。 叶绿芜看着他不再瘦弱的身影消失在一片暗沉的翠竹之后,无声地勾了勾唇角,便转身走回屋中,带上了门。 “这次怎么这么快便出来了,”郁晋将瓦盆递到他手中,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我还以为你舍不得,不愿跟着我走了。” 江衍摇了摇头,捧着那个瓦罐向前走去。 “等它发芽的时候,我再回来吧。” 郁晋摇了摇头,轻笑一声,跟在他后面离开了这片竹林。 “你的心愿达到了,无需再为他担心。” 他的声音极其细微,稍不注意,便消散在了盛夏的微风中。 那个瓦罐陪了江衍两百多年。 直至最后,他也没有打开那个从未发芽的瓦罐,看看里面究竟有没有种子。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书客居阅读网址: 北境1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旖霓恳求公子,替我照看他一阵子,待我从北境归来,便即刻将他接回!” “你是要将他留在云间山,还是要我护得他平安?” 衣衫单薄的女子跪在层层云雾之中,深深拜了下去,“求公子,护得他平安!” 一个赤着上身的男子静静躺在她脚边,身上还带着斑驳的血迹,精瘦的腰间生着一圈赤红的线,将他的身体一分为二。 隐在云雾之后的那声音并没有回应,晕白的光辉一闪而过,那男子的身体便瞬间消失。 周遭的浓白再次席卷而来,似乎他从未出现过。 旖霓擦了擦额前的血迹,连忙直起上身,再拜下去,欣喜道:“多谢公子成全。” 倘若她能从北境安然归来,那自然是极好的。若是她此去陨落在北境,那么萧宸逸也不会因此而无人照看。 北境,是必定要去的。 在北桓率领无月群妖肆虐过后,碎月湾的蛟族便只剩下了她一人。 传闻在两千余年之前,曾有一支队伍从碎月湾中分离出去,抵达北境。 旖霓此行,便是为了去找寻这人间界仅剩的蛟族血脉。 以凤梧雪山为界,以南是她所熟悉的世界,而再往北,便是所有生灵止步的北境。 她原本是碎月湾年纪最轻的人,还未曾修行过什么绝妙的高超术法,便被迫承担起全族的命运,两手空空上了路。 什么兵刃都不曾携带,在经过灵炁稀薄的凤梧雪山时,险些因着气温骤降,而被冻伤在落着万年积雪的山巅。 此处的地形本就复杂,她既不认识路,又不曾遇到过第二个生灵,故而仅仅是翻越这座连绵不绝的山脉,便花费了一月有余的时间。 旖霓离开山脚不过半刻钟,还未来得及看清眼前的北境究竟有什么不同,脖颈上便传来一阵彻骨的凉意,一根长枪直直指着她的咽喉。 锋利的枪尖折射着冰寒的雪光,透过其上的倒影,她看到了一抹嫣红从给自己的脖颈中渗出,沾染在了面前的长枪上。 “外来者?” 那柄长枪的主人,是一个只到她腰间的少女。 或者说……狐妖。 许是因着修为不够,她幻化出了人族的耳朵,可在头顶上,却仍旧保留着一对软软的白色狐耳。一条毛茸茸的尾巴从身后探出,即便努力做出一副凶狠的模样,可仍旧是一个冰雪可爱的小狐妖。 “不,我只是迷路了,并非什么外来者。” 旖霓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周身妖力微动,身后便露出一条尾巴来,“你看,我是蛟族。” 那狐族少女瞥了她的尾巴一眼,似是有些动摇。 “他们总说不能到山的那边去,可他们越是这样说,我就越不信。”旖霓眼珠一转,便做出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来,“前些日子好不容易等到他们都有事出去了,我这才一个人偷偷溜出来。” “可这里的路太多了,我走了好几日,不仅没有找到上山的路,甚至连回去的路也找不到了。” “我现在又累又饿,十分后悔没有好好呆在屋子里,偷跑出来做什么呢?” 看她的模样,年纪应当不大,想必也曾有过这般的想法。 旖霓一面装作要哭出来的样子,一面透过指缝悄悄观察那狐妖的模样,果然看到她的双眉略微平缓了些,绷直的双臂也慢慢放了下来。 收回长枪之后,那少女才露出几分歉意,朝着身后遥遥一指,“从那里一直走便是蛟族的驻地了,你回去以后一定要好好修行,可千万别再来这里了。若是被队长抓到,她可是不会放过你的。”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再配上一张人畜无害的脸,旖霓心里当下便化了一大片。 “那我就谢谢你了。”她露出一个感激万分的笑容,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 待身后的脚步声完全听不到之后,她这才伸出手去摸了摸脖颈上的伤口。还好,只是擦破了一点皮,没什么严重的。 对于北境,她一无所知。 甚至遇到的这个狐族少女,看起来是这般模样,可说不定修为还在自己之上。在这种情况下,若能蒙混过关,便是最好的方法了。 不过即便找到了蛟族驻地,又要怎么说,才能让他们从此处离开,跟自己回去呢? 旖霓不自主地皱起了眉,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立在原地长呼了一口气,才接着向前走去。 想这么多做什么,还是先找到他们,再做打算吧。 在沿着那狐族少女所指的方向走了五日之后,她仍旧没有看到第二个生灵。 若不是知晓那少女没必要欺骗自己,她就要认为自己是真的迷路了。 比起凤梧雪山那边的生灵繁盛来,北境中似乎过于安静了些。究竟是这里的生灵本就稀少,还是自己仍在边缘走动,根本没有走到他们聚居的地方? 或者说……她其实已然进入了蛟族驻地,只是因着蛟族稀少,才会一连五日都看不到人。 旖霓的速度并不慢,她甚至觉得,再这样走下去,说不定能走穿整个北境。 不过即便这么想着,她也没有办法,只能朝着这个方向接着向前走。 在第七日的傍晚,眼前终于出现了除却地面之外的第二个东西。 因着离得较远,她只能看到远处有一个小黑点。也许是人,也许是什么别的东西。 不过,总比没有好。 旖霓略微活动了下身体,而后便加快了速度,向着那个小黑点走过去。 似是发现了她一般,那一团黑点也开始向着她移动,轮廓也逐渐清晰,似乎是一个拿着长枪的人。 “外来者?” 面前一道银光闪过,冰冷的枪尖便抵上了自己的咽喉。 前几日的伤还没有大好,便再一次被刺破了。 ……这里的人是怎么回事,若不是自己没有兵刃,定要…… 旖霓攥紧拳头忍下了怒意,算了算了,有求于人,不能发脾气。 “不,我是蛟族,并非是外来者。” 她再次露出尾巴,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不过这一次,对方并没有听信她的话。 那男子双臂上的青筋瞬间鼓起,长枪便向前狠狠一刺。 “外来者,都该死!” 旖霓连忙向一旁侧身弯腰,枪尖略微划开她的皮肤,在如雪的脖颈上留下一道猩红夺目的血痕。 “先别忙动手,好歹先搞清楚,我真不是外来者!” 她一面克制着自己不要出手,一面来回躲闪着冰冷的枪尖,辩解道:“你这人怎么回事,一句话都没说就刺过来,若是我真有什么事,岂不要被你耽误了?” 没想到那男子竟是如同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长枪步步紧逼,不出片刻,她的脸上便多了几道伤痕。 书客居阅读网址: 北境2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眼看着面前的男子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旖霓便也不再一味忍让,双手瞬间便涌出了两团夺目的妖力,将面前刺来的枪尖稳稳接住。 “你若再这样,我可要出手了啊。” 她双眸一凛,面前这个男子应当是妖,可不知为何在他的身上连半分妖力都感受不到,似乎除却这个妖族的身份之外,他与普通人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同为蛟族,你怎么会有……” 那男子眼神略微惊讶,又将手中吗长枪略微晃了晃,发现仍是纹丝不动。 他后面似乎还说了很重要的事,只不过旖霓并没有听清。她的注意力,都在前半句话上。 “你也是蛟族?”她双眉一扬,露出几分欣喜之色来,“要不要和我走一趟?” 原以为那男子会先问问去哪里,而后在考虑一下要不要离开。 可没想到他才刚听到这句话,即刻便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拒绝。” 旖霓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蛟族,又怎么能轻易放他离去。 掌心之中的妖力再次涌起,那坚固锋利的长枪便从枪尖开始,顷刻间便软了下来,失去了原有的形状,化作一堆齑粉落在了地上。 那男子眼见着情况不对,便连忙转身,向着身后跑去。可没想到两条腿才迈出两步,衣领便从身后被紧紧拉住,脖颈上瞬间传来一阵窒息感,让他险些仰倒在地上。 “你要做什么?”他的声音已然带上了些许颤抖,惊恐道:“我跟你说啊,我们王可离不开我,倘若我回去迟了,他很快便会寻来的!你若是不想被教训,还是快些放了……” 旖霓撇了撇嘴角,勾勾手指便遣出一道妖力,瞬间封了他的口,而后将四肢紧紧禁锢起来。而后迅速俯下身去,双臂略一用力,便将他拦腰举起,抗在肩上转身向后走去。 “行了行了,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左不过是跟我走一趟罢了,至于这么鬼哭狼嚎的吗?” 不说这句话还好,在听到她要将自己带走之后,那男子便更加激烈地挣扎了起来,口中不断发出“鸣呜”的声音,好像要说些什么话的样子。 旖霓无奈,只得再遣出一道妖力,将他牢牢禁锢在肩上,还不断温声安慰:“我知道,我知道,不过我不嫌你重,你也不必担心我闪了腰什么的。” 这妖力比方才的更加坚固,他发现自己不仅不能动了,就连发出些许的鸣咽声,都不能做到。在绝对的实力悬殊面前,那男子只得怒睁着双眼,死死看向身后蛟族驻地的方向。 他错了,他真的错了,他就不该偷偷溜出来去看那些人美心善的狐妖姐姐…… 旖霓心中大喜,心满意足地扛着他缓步向回走。可还没走了几步,身后便有一道寒芒迅速袭来,贴着她的耳际而过。锋利的气刃瞬间便斩断了她鬓角的头发,微风缓缓而过,一缕青丝飘飘摇摇落在了地上。 这一箭射得极快,若是射箭之人打定了主意要她的命,她必定是躲不开的。 现下这一箭很明显是警告,应是顾着她身上扛着的这个人,才没有下杀手。若是她还不放下,想必下一箭,定是比方才还要强力,势必要取她的性命。 看来是蛟族的人来了。 旖霓轻叹了一口气,而后肩膀一抖,便将那蛟族男子摔在了一旁,而后俯身捡起地上的那支箭来。不仅不是神兵,甚至其上并没有附着妖力,也不知这射箭的人,究竟是怎么做到让自己也躲闪不及,甚至察觉不到的。 不过即便放了那男子,她也不曾解了他身上的禁锢。毕竟现下还没有看到那射箭之人的踪迹,倘若这人跑了,不知从什么地方再来一箭,自己还真的受不了。 不过看躺在地上的那男子,眼睛里亮着的光,想必射出这一箭的人,必定是足够强大,而且能将他成功带回去的人。 莫非……便是他曾经提到过的,北境蛟族的那位王? 正这么想着,在远处的天边,便倏地出现了一个小黑点。她并没有感觉到有灵力的气息,可那小黑点却在迅速接近,不出片刻的功夫,便已然能看清那人的模样。 “姑娘,能否先放了聂睿?” 他淡淡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男子,而后略微弓下身子,恭敬道:“我王有请。” 旖霓点了点头,右腕一翻便解了灵力。 他们前来营救必定不会是一个人,只是不知在这个人背后,又有多少人埋伏在暗处,又有多少支箭对准了自己。 “聂胜你终于来了!我再也不敢偷偷溜出来了……” 才恢复了自由的聂睿脸上瞬间便淌下了几行眼泪,连忙跑到聂胜身后,指着旖霓颤声道:“我还没说什么,她就这样对我,必定不是什么好人!你快替我报仇啊,我的腰都要被她打断了。” 看着这个比自己还要高的男人像个小姑娘一样哭成一团,还抢在她前面颠倒是非地告状,旖霓瞬间觉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嘴角不受控制地一抽一抽,紧皱着双眉立在原地。 这个地方的人究竟怎么回事! 自己莫名其妙被刺了两枪,还成了先出手的那个人了。 不过听他们两个人的名字,应该是兄弟? 她再次看了看痛哭流涕的聂睿,眼皮跳了两下,倘若这个看起来比较正常的人也是这个德行,可就麻烦了…… 似是知晓了她心中所想,聂胜先是伸出手去拍了拍聂睿的头,而后再次正色道:“姑娘还是随我回去吧,我王已经等待许久了。” 旖霓点了点头,而后跟在他身后向前走去,“你们的王知道我要来?该不会是要你先来请我回去,然后再……” 她的话虽不曾说完,可意思已经很明确了,“毕竟这位……聂睿,可是一上来就招招致命,若不是我还有些保命的手段,只怕你现下也见不到我了。” 听到她这话,聂睿忽地瑟缩了一下,抹干了脸上的眼泪,便紧紧抱着聂胜的手臂不放。 旖霓眼角抽了两下,这人究竟是怎么回事……自己也没怎么欺负他啊,不就是险些给他扛走吗,也不能算什么大事…… 吧…… “小睿,别哭了。”聂胜对旖霓歉意地笑了笑,而后缓声安慰道:“你还是想想,回去之后怎么和王交代,他才能不罚你。” 这话分明是哄小孩子的,旖霓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人都这么大了,虽说看起来好像有点不太正常,可也不是这两三句话就能哄好的吧。 “那我不哭了,哥哥要替我说说好话,让王不要罚我了。” 看着这个成年男人歪着头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旖霓忽然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 他居然真的信了?! 书客居阅读网址: 北境3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聂胜看着她脸上的神情,轻声一笑,揉了揉聂睿的头,柔声道:“姑娘不知道,小睿是我妹妹,今年只有八岁。” 原来只有八岁啊,怪不得看起来像个小姑娘…… 不对。 “妹妹?!” 旖霓看了看聂胜,又看了看聂睿,而后轻轻掐了自己一下,有点疼,应该是没有在做梦。 可是他看起来分明是个成年男子的模样,怎么会是个…… “对,小睿是我的亲妹妹。” 说到这里,聂胜的眼中便泛出了一层温柔的光,“不论她变成什么样子,始终都是我妹妹。” 旖霓点了点头,对于他们之间的事,她并不想知道。只要北境蛟族能够给随自己回到碎月湾,其余的事她都不在乎。 在走了大半日后,她看到蛟族驻地的一瞬间,忽然觉得自己的运气实在有点差。 那个狐族少女所指的方向并没有偏差,只不过是她自己,一根筋只往前走,却不曾看看两旁。倘若能够穿过那片茂密的林子,不出半日的时间便能够找到了。 这里的人倒是不似碎月湾那般,只知道整日提升自己的修为。若非知晓他们也是蛟族,这里的氛围倒是有些像她曾听说过的人族风情。 而她这个“外来者”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什么风波。 对于妖族来说,修为越高,容貌自然越好。 可是在旖霓看到这位王的时候,却感觉自己这么些年的经验都颠覆了。 他容貌昳丽,身上却没有丝毫妖力。他虽看起来温柔随和,可旁人也不敢对他有分毫怠慢。 “你们先出去吧,我有些话要问这位姑娘。” 他脸上带着精致的微笑,替旖霓在矮凳上铺好柔软的坐垫,而后递上一块微湿的方巾,轻声道:“同为蛟族,姑娘无需客气。我的名字是慕清,在这里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姑娘有什么事尽管说来。” 旖霓连忙自报了姓名,说明来意。 可没想到才说了一句,慕清便摆了手,仍旧笑着道:“方才怪我不曾说明白,我要说的还正是此事。姑娘的任何要求我都能答应,只不过要除了离开北境这一条。” 他脸上的神情没有半分变化,先是将旖霓擦过脸的方巾放回一旁的盆中,而后亲自替她斟上了一杯清酒,“凤梧雪山之外的北境,是仙人不至,神明不存之地。这里灵炁稀薄,故而在这里生活着的妖族,虽无需修行便可化为人形,可终其一生都不能拥有半分妖力。” “这样的妖族,在翻过凤梧雪山之后,从未流淌过灵炁的经脉是没有办法支撑如此浓郁的天地灵气的。倘若我们翻过这延绵不绝的凤梧雪山,便只有死路一条。” “若是姑娘不急着离去,便在这里住上些时候也是好的。”慕清柔柔笑着,眼眸中却是冷漠至极的坚定,“只不过这件事,没有再商议的必要了。” 旖霓捧着手中香气扑鼻的清酒小口饮着,看他的模样是决计不会答应的了,既然如此,倒不如还是用之前的方法。只要避开那个暗地里射箭的人,自己对付他们这群没有妖力的人,应当还是有把握的。 她心下暗中盘算这个想法的可行性,而慕清倒也不催她,嘴角仍旧挂着精致的笑意,坐在一旁看着她。 “姑娘也不必盘算了,即便我没有妖力,姑娘可能也不是我的对手。” 听到这话,旖霓猛地抬起头来,便撞入了一双洞察世事的眸子里。 他竟已经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没有妖力,他究竟身怀什么绝技,才能有这般自信。分明知晓自己想要怎么做,却仍旧能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而不是喊人进来当场把自己捉住。 她忽然觉得,在慕清眼里,自己可能根本构不成威胁。 “我……那我还是在这里住上几日吧。” 慕清双眸含笑,略微点了点头,低声唤道:“聂胜,你将旖霓姑娘带到慕灵那里,小住几日。倘若有人因着此事而在背后说三道四……” “可别怪我不客气。” 他这一句话分明轻飘飘的,而且神色中也没有半分威胁的意思,可高大强壮,才走进门来的聂胜,却不禁打了个寒颤。 慕清的妹妹慕灵,便是北境蛟族的司祭。 “姑娘别担心,有司祭在,不会有人敢说什么对您不利的闲话的。” 旖霓跟在聂胜身后,有些好奇,“你们分明没有妖力,倘若发生了什么争执,莫非也像外面那些人族一样,有特殊的队伍来解决这种事?” “姑娘从凤梧雪山的那边来,故而不清楚我们这里的情况。” 聂胜脚下步伐不停,轻声道:“北境之中有不少妖族,其中最强大的,当属距离凤梧雪山最近的狐妖。成年模样的狐妖血脉纯正,而那些看起来像少女的,则是人狐混血。因着血脉原因,她们看起来似乎一直长不大,可在整个北境,若论起实力高低,可没什么妖族能比得上她们。” 听了这话,旖霓垂眸思索,在失去了妖力之后,血脉纯正的妖族反倒没有混血来的强势。虽说不知离了北境之后还是不是这般情形,总归是多了一条路,自己也不必同如今这般毫无头绪了。 “既然有先例在前,你们为何也不遵循着这个,试试与人族混血?”她眨了眨眼睛,低声道。 说完她便有些后悔了。自己初来乍到便能想到的事,这里的妖族又怎么会想不到? 这可真是……上赶着让人家笑话。 不过聂胜倒也没露出什么一样的神色,只是略微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口气,“倘若真有这么容易便好了。不同的妖族所诞下的后代没有一个能活得下来,除却与毫无灵力的人族混血之外,别无他法。” “可在北境中的人族,早已因着无法适应此处的环境,在数百年之前便灭绝了。如今的澧族驻地,早已是一片荒芜,半分生气都没有。便是想,可又去哪里找呢?” 正说着,前面便出现了一串陡峭的石阶,看起来是个祭坛的模样。 而一个身量高挑的女子则身着一袭月白的衣裙,轻纱覆面,袅袅婷婷而来。 “司祭,王让我送这位姑娘前来,在祭坛小住几日。”聂胜连忙站直了身体,神色恭敬。 那女子略微点了点头,虽看不出脸上的神情,可声音却是轻灵柔美,“我知道了,姑娘若不嫌弃,便随我来吧。” “对了,”她向前走了几步,却忽地停下了步伐,转回身来道:“我叫慕灵,是北境蛟族的司祭。” 不知从何处而起的微风阵阵袭来,轻软的面纱被微微扬起,便露出一张艳绝众生的脸来。 书客居阅读网址: 北境4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算上来的那日,旖霓在祭坛中住了整整三十日。 而她也总算知道,慕灵与慕清究竟有什么绝技,才能让蛟族在这北境之中有立足之地。 慕清的手上,有一把百发百中的神弓。而慕灵的手上,有一个能决定所有人命数的星海盘。 原本她还不知道一个没有灵力的人,是如何使用这种来自于远古时期的法器的。可在看着慕灵将一个将死之人的魂魄通过星海盘引出,再放入另一个早已死去多时的身体内之后,旖霓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孤陋寡闻了。 “说到底,星海盘也只是个卜卦的法器,虽能用这种方法让他们完成未尽的遗愿,也不过能维持几年而已。毕竟人死了就是死了,不论是什么法器,都不能让早已死去的人重新复生。” 旖霓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再次开口道:“那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够让原本不属于同一个人的魂魄融为一体?” “这个嘛,也有。”慕灵的手指从星海盘上滑过,原本平静的星象便自行运转起来,形成一幅断裂的星轨。 昨日的占卜仍旧是一副平静的模样,可几日这个星轨,看起来要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啊…… 二人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妙”二字。 “司祭大人,王说落日崖行刑即将要开始了,请您和旖霓姑娘过去一趟。” 慕灵略一挥手,“我知道了,你先去吧。” 她双眉微蹙,在走出几步之后,忽地转回身来,将星海盘抱在怀里,“落日崖的事本是一早便定好了的,可我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倘若当真如星象中所言,你还是快些离去吧。本不属于北境的人,你的离去不会有人阻拦的。” 旖霓看着她神色郑重,走上前去握住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头,“我来北境的目的,你是知道的。倘若就这样走了,我这一遭可不就是白来了?你且放心,便是为了我自己,也会尽力保下你们。” 慕灵眸光微动,没有说话。 在旖霓到来之前,北境之中曾经发生过一场动乱。 羽族凭着自己天生双翼,将整个北境中的族群得罪了一个遍。不仅抢夺走了许多粮食,甚至还抢走了许多法器,在短短数十年间便想一统北境。 而蛟族在这几十年中,也丢失了不少的东西。 因着他们拥有得天独厚的条件,众妖族心生怨气,可也奈何不得他们。只不过在忍耐了这数十年之后,他们的行径越发放肆,北境群妖这才一并联手,将羽族尽数困在落日崖,等待着今日的行刑。 执行这一场灭族刑罚的,便是慕清。 群妖用上了所有的法器,才勉强将所有的羽族困在落日崖。只不过这代价便是,没有人能够靠近那里半步。 除了慕清之外,在整个北境之中,也找不出第二个能够在这么远的距离之外,一击便能取得他们性命的人了。 旖霓与其余的北境蛟族站在一起,仰着头看向独自立在那巨石之上的,一袭白衣的圣洁身影。 此时的慕清脸上一派肃然,完全褪下了维持了许久的笑意。长弓之上的金光倒映在他清澈的双眸中,便是一场屠杀的开端。 他身后并没有背着箭筒,左手紧紧握着长弓竖于身前,而在右手搭上那纤细弓弦的一刹那,被拉成一轮圆月的长弓之上便自行出现了一支闪着金光的箭矢。 无需刻意瞄准,只听得“嗡”的一声,那箭矢便化作一点寒芒,迅速向着百丈开外的落日崖急急坠去! 因着距离过远,即便除却羽族之外,北境之中所有的妖族都聚于此地,可仍旧没有人能够看得清在那箭矢落下的地方,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过只有两个人除外。 一个是慕清自己,另一个便是唯一有妖力的旖霓。 她看到那金光贯穿了一个羽族的双翼,而后从另一个羽族的胸膛之中穿过。 灰黑色的羽毛纷纷扬扬洒了一地,分明没有看到血液喷涌而出,可在她的面前,天地似乎都染上了一层赤红的血光。 如同曾经化龙而亡的那位王陨落一般,也如同北桓率领无月群妖肆虐过后,她睁开双眼看到的尸骨如山。 慕清也看到了这一切,可他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强劲有力的右臂抬起,拉弓,而后放下。 一支支闪着金光的箭矢划破天际,羽族的哭喊声乘着悠悠晚风而来,惊动了北境相安无事的沉寂岁月。 “还有最后一个。” “还有最后一个。” 两道截然不同的生意响起,一个平缓悠长,一个低声哀婉。 慕灵似是听到了旖霓的声音,玉白的耳尖微动,右臂再次缓缓抬起,拉满了最后一次弓。 这最后一支箭矢,比之前的所有箭矢都要亮。 天色已然暗沉了下来,在整个北境之中,唯有西方的落日崖还笼罩在一片血红的霞光之中。 金色的箭矢自东向西划过天际,箭尖之上凝着最后一抹红霞,而剑尾则带来了无尽黑暗的夜色。 因着所有的妖族都在此地,北境中没有掌灯。 慕清的这支箭便是这无边北境中,晦暗天地里唯一的一星光芒。 落日崖行刑结束了。 旖霓被簇拥在欢腾的群妖之中,如潮的欢呼声几乎将她淹没。因着不能使用妖力,她费了好大的力气,目光才从前方高举的手臂间隙中穿过,落在了仍旧立在巨石之上的慕清身上。 他左臂低垂,那把夺去了所有羽族性命的长弓不曾沾染分毫血迹。 他孑然一身立在翻江倒海的欢呼声中,脸上的神色仍旧淡然,完美的侧脸隐在刚刚褪去了光华的夜色中,目光似乎落在了黑暗中的落日崖上,又似乎透过眼前的这一片朦胧,落入了不知名的虚空之中。 “蛟族的王不愧是北境第一神射手,倘若没有他,咱们还怎么能一举解决掉那些羽族的小儿。” “这才是百发百中,若是什么时候我也能有这般本事,那就好了。” 旖霓轻轻闭上了双眼,她看到了那凝着万钧之力的最后一箭,擦着那名羽族女子洁白的双翼而过,深深插入了落日崖的坚石之中。 他是北境百发百中的神射手,只要拿起那把金色的长弓,便从未失过手。 如今的这一箭就近是他过于疲累所致,还是说根本便是他自己射偏的? 可羽族仍有人存活,这件事不可能瞒过去。 “他们身上最软的那根翎羽,可是绝佳的灵物。他们欺辱了咱们这么长时间,也该付出点什么报酬才是!”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出了这样一句话,群妖便欢呼着纷纷涌向落日崖。 “只要有人靠近,羽族的禁锢便会被解开。” 旖霓脑海中忽然响起了这句话,那名最后的羽族女子,定会因着群妖的接近,而从落日崖冲天而起! 书客居阅读网址: 北境5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在人潮褪去之后,慕清一步步从巨石之上走下,缓缓走到了旖霓面前。 “旖霓姑娘,”他的面容在黑暗中有些模糊不清,可那双眼睛却极为明亮,“我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在今日之后,蛟族无妖力,灵儿手中的星海盘必定会引起一场纷争。在整个北境之中,也只有你能带领蛟族度过此次难关。离开北境可能会死,也可能不会。可是仍旧留在这里,便是会必死无疑。” 旖霓心中一惊,连忙压低了声音道:“你这是做什么?原本蛟族便没有多少人,你说了不会让任何一个人随我离开北境,可如今怎么……” “那是说给聂胜听的。”他声音平缓,打断道:“灵儿一早便看到了北境最后的结局,否则我也不会留你在此三十日。我答应让你带走所有蛟族,而你能否答应我一件事。” 此时的他已然有些急切,似乎什么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 慕清将左臂缓缓抬起,而后将那把金色的长弓郑重放在旖霓手中,“如果没有人愿意和你离开北境,那你便带上它,最起码把灵儿带走。” 旖霓感受到手中的重量,连忙道:“那你……” 这句话还未曾出口,西边落日崖的方向便亮起了一道明亮的白光,将大半天际都照亮了。 她忙回过头去看,只见一副巨大的洁白羽翼在这光辉中缓缓展开,而在那羽翼中央,一个女子凌空而起,冰冷的目光迅速在下方的群妖上幽幽一荡,便猛地抬起,穿过浓重的黑暗直直刺了过来。 而慕清则也缓缓转过身去,对着落日崖的方向微微一笑,口中无声地吐出几个字来。 他果真是故意的! 那射偏的最后一箭,便是为了救下这最后的羽族女子! 旖霓握紧了手中的长弓,脸上迅速浮上担忧的神情,“你放了她,他们可会放过你?” “自然不会。” 慕清唇角微微上扬,半垂着眼帘,“所以,我才把这把弓交给你。” “神造的弓箭太沉重,我早已举不起它了。” 旖霓双眉皱起,沉声道:“何不换一把弓,换一把箭?明知他们不会放过你,却为何还要留在这里等死,为何不同我一起离开?你放心不下慕灵,若能亲眼看着她平安,岂不更好?” “我已经失手过一次,便没有再使用这把弓的资格了。”慕清摇了摇头,而后忽地面色一变,狠狠推了她一把,“北境之物在越过凤梧雪山之后威力便会大打折扣,无论如何,我求你替我护住灵儿!” 旖霓还要说话,便听到一声尖锐的声音忽地响起,那羽族女子周身涌起了一团耀眼的白光,而身后那副羽翼之上的翎羽便片片剥离了下来,而后带着白光迅速向下落去! 这是……妖力? 在她仍在思索此时之时,却忽地感觉右腕上传来一阵痛意。 只见慕清用匕首划开自己的右臂,从血肉中取出一个指甲盖那么大的碎片来,而后略微在她的伤口处一按,那碎片便自行从伤口探入,最终陷入了她的血肉之中。 “倘若灵儿不愿走,你便用这个术法,强行将她带走。”他皱着眉看了一眼正在仓皇逃窜回来的群妖,一撩衣袍便再次走回方才的巨石之上。 而那浮在空中的羽族女子,自从带着妖力的翎羽降下之后,便从高空之中缓缓落下,再不知生死。而因着躲闪不及,群妖便或死或伤,剩余的则连忙远离落日崖,向着他们的方向跑来。 “蛟族的将来,”慕清忽地拜了下去,扬声道:“便拜托给你了!” 他也是一位王,如今便这般跪在了自己面前。 如同仍旧在碎月湾中的时候,围绕在她身边的所有人,皆将自己的毕生修为给了她。而在那时,那位曾高高在上的王也是这样用尽了全力跪在自己面前,声声切切道今后的蛟族便交给自己了。 时间兜兜转转,竟又回到了这种让她做出抉择的时候。 “什么拜托给我,”她眼前忽地蒙上了一层水雾,捏了决将自己隐在黑暗中,嘟囔了一声,“分明就是要让我,独自逃亡罢了。” 再之后,她便看到那些妖族举着火把蜂拥而来,浓烟与火光交杂在一起,瞬间便将巨石周围照得亮如白昼。 他们口中似乎在高呼着什么,可她却听不懂,似乎是北境的语言? 在这一团嘈杂声中,不知有人高呼了一声什么,群妖便迅速涌上巨石,将慕清团团围住。 就在这个间隙,一道刺目的光落在了旖霓的眼角,她眯着眼看去,便看到了被人群踢翻在地的慕灵,怀中仍旧紧紧抱着那个星海盘。 她连忙遣出一道妖力,避开群妖的视线卷在她的腰上,而后狠狠一扯,便将她也拉入了这个藏身的术法之中。 慕灵素白的衣裙之上如今满是脏污的脚印,似是被人踩了许多脚,脸上的面纱早已消失不见,嘴角甚至有一丝血迹蜿蜒而下,狼狈至极。 她看到了旖霓手中的那把金色长弓,便咬了咬牙就要冲出去。 “回来!你哥哥让我带你走,你不能去!” 旖霓废了半晌口舌,见她仍要冲上前去,便只能用妖力封了她的嘴,而后将四肢牢牢禁锢起来,“我且问你,今日的那个星象,范围可是整个蛟族?” 因着不能说话,慕灵便用力摇了摇头。 旖霓思索了片刻,而后再次开口,“那……范围是整个北境?” 这一次,她缓缓点了头。 那么,整个北境都会在今日……陨落? 就在此时,巨石之上的群妖散去,慕清不知何时被紧紧绑在了上面,脚下的木头堆到了他的腰间。 而后,不知多少火把在夜空之中划过,带着灰黑色的浓烟落在了他的脚边。 他一句话都没有出声辩解,脸上仍旧带着精致的笑意。 火光冲天而起,在这耀眼炫目的光辉中,旖霓似乎看到了他的眼睛,带着她从未见过的真诚笑意。 慕灵的眼中早已落下了数行清泪,她不能出声,也不能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慕清的衣袍被点燃。火舌继续攀登而上,燃过了他的长发,最终吞没了那双清澈理智的眼睛。 在无数的火星四溅中,旖霓似乎听到了一道艰涩沙哑的声音。 这仍旧是北境的语言,她一个字都听不懂。 然而蕴含在这句话中的意思,她却是明白了—— “我必有一死,只有这样他们才不会注意到她。天亮以前,便是最好的时机。” 在将深藏在右臂中的术法取出之后,慕清直至化为灰烬,都不能再喊出慕灵的名字了。 书客居阅读网址: 北境6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就在此时,旖霓忽然感觉低垂着的右手上传来一阵瘙痒。 她转回头去,便看到了慕灵赤红着一双眼睛,朝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可是要我放开你?”她伸出双臂将慕灵扶起,靠在自己身上,轻声道:“可你要答应我,不能再冲上去了。” 虽说没有得到回应,可她看到慕灵身上的戾气已然尽数褪去,便知她此刻已然稳住了情绪,不会再做出方才那般冲动的的事了。 只不过在解开妖力的时候,她仍旧打着十二分的精神,生怕慕灵再做出什么事来,让她们两个人都暴露在众人面前。 可她却没想到在得到了自由的一瞬间,慕灵却连忙将星海盘摆在自己身前,指尖微动,游离的星光瞬间被牵引,整个北境的星象便再一次出现在了这一片星光之中。 旖霓虽看不懂这些星光背后的意蕴,可她还是能看得出来,仅仅过了几个时辰,整个星象发生了些变化,而星轨也变得更加曲折离奇。 “这一颗星,是哥哥。” 慕灵的手指轻轻点在其中一颗最黯淡不起眼的星星上,而后随着它的轨迹缓缓移动,最终撞上了一大团迷蒙明亮的星云,“这些,是整个北境之中的所有生灵。” 双方的光辉碰撞在一起,那一颗逐渐黯淡的星光分明如同螳臂当车一般,可那一大团的星云,却顷刻间变成了一盘散沙,从星云之中逸散出来,游离在整个星海盘中。 “这个星象的意思是……”旖霓略微皱着眉,轻声道:“慕清死了之后,整个北境都难逃一劫?可他分明已经想到了自己的结局,否则也不会留下那个羽族的性命。对于这个星象,他究竟知不知道?” 慕灵的目光没有离开面前的星海盘,细致地观测着每颗星的轨迹,“旁的我不敢说,至少在整个北境,只有我一个人能够窥探的到所有人的命运。哥哥对于北境来说……或许很重要。” “这一颗星,是你。”她指着一颗泛着淡淡青色光芒的星,而后指尖缓缓向上,最终落在了一片迷蒙的光雾上,“这些,我之前从未见到过。是因你而来的,北境中从未有过的东西。” 她的指尖每每滑动一分,旖霓的心便向下沉一分。 星海盘上的所有星轨,在那颗淡青色的星到来之后,便从内到外逐渐黯淡了下来,被淹没在之后到来的无尽光雾中。 “北境的所有生灵……”她声音略颤了一下,抬起头来看着慕灵,“皆会因我而覆灭?” 慕灵摇了摇头,便将星海盘从地上拿起,拂去了上面吗尘土,而后再次紧紧抱在怀中,“倒也不是因为你,北境的未来不是因为一个人便能决定的。” 她顿了顿,而后眸光微闪,又道:“倘若非要说是谁引起了这一切,那么应当是北境的所有人。他们如果不这样对我哥哥,那么便什么都不会发生。” 旖霓握紧了手中的长弓,沉声道:“那么,倘若我不来北境……” “你不会不来的,”慕灵缓缓起身,打断她的话,“星海盘的推演不会有错,这一切早在所有人降生的时候,便已定下了。” “这把弓,是神铸的弓箭。而被囚禁在北境之中的所有生灵,血脉中都存在着一个相同的原罪。” 她的脸上仍旧留着未干的泪痕,坚定的双眸中带着些许血丝,雨雾般的长发在晚风中微微摇晃,红唇轻启,一字一句道:“亵渎神明。且今日他们杀了我哥哥,便罪加一等。” 慕清或许也不曾想到,他仅仅是能够使用这把弓罢了,却得到了神明的承认。 “除却拥有人狐混血的狐族之外,羽族虽血脉完全是妖族,却与所有妖都不同,拥有凌驾于所有妖族之上的力量。” “羽族中每每有人死去,留存在他体内的灵炁便会自行分散到其他族人身上。故而要想对付羽族,便只能将他们一举全灭。否则,只要尚有一人存活于世,便会拥有全族的力量。” “只不过北境灵炁式微,即便如此,方才那般强势的攻击,她便也发不出第二次了。” 旖霓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难怪那羽族女子看起来分明十分柔弱,可却能够爆发出那般强劲的力量。 巨石之上的烈火已然熄灭了半晌,愤怒的北境群妖却仍旧迟迟没有离去。似乎慕清的死,并不能让他们的怒火平息,这怒意无处发泄,便从他一人开始蔓延,直至扩散到了整个蛟族。 “蛟族定是包含祸心!枉费我们这般信任慕清,才将落日崖行刑一事交给他。他既能做出这出这种事来,” “依我看,他们定是谋算已久!” 说来也有些可悲,在大半日之前他们还对着慕清恭敬有加,仿佛只有他才是这北境唯一的英雄。 “蛟族不除,北境难安!” 在如潮的声讨中,不知是谁高声呼喊出这样一句话。紧接着那些各执己见的声音便完全消失,所有人皆高高举起手中的兵刃,怒喝道:“蛟族不除!北境难安!” 旖霓抬头四顾,在面前浩浩荡荡的妖群之中并没有看到蛟族的踪迹,便有些疑惑,“方才在他们前往落日崖的时候我便不曾看到蛟族了,如今的情形十分不利,只是……他们人呢?” 慕灵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唇前,轻声道:“我让他们先回驻地了。先别说话,你看——” 她话音刚落,在火光未达的夜空之上,竟滴溜溜飘落下一张简帖来。 方才还十分喧闹的妖群顷刻间便熄了声势,无数道目光齐齐向上抬起,落在了那个来历不明的物什上。 “这是……什么?”旖霓双眉微蹙,口中轻声呢喃道。 慕灵的唇角似乎扬起了一个轻微的弧度,明亮清澈的双眸中闪过一丝不明所以的光,“这是,神明的降世。” 那简帖从空中缓缓飘落而下,不出片刻便开始发出一片金光,而后化作几个金色的大字,浮在漆黑寂静的夜空之中。 “不容神授,罪加一等,今特降罪于北境全族。” “莫非……这世上当真存在神明?”旖霓有些惊讶地看着这几个大字,“我之前从未听说过,今日才算是长见识了。” 慕灵双眸微眯,一道寒光闪过,“北境的神明,存在于每个人的心中,因信仰而生。所谓神的授意,便是这所有人心中的想法。” “第一个是羽族,第二个是蛟族。只要这种灭人族群的想法生出了第一个,人心便无法控制了。在如今的情况下,几乎所有人,心中都在想着要如何保全自己,要如何灭了人家全族,来发泄自己心头之恨。” “如此一来,北境全族皆难逃此劫。” 她眸光冷冽,却轻笑出声,“这便是,神的授意。” 书客居阅读网址: 北境7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我倒想看看,这群愚蠢蒙昧的人在杀死我哥哥之后,怎么样才能逃得出行刑者之手。” 旖霓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自己并不是北境中的人,故而对于他们这些不同妖族之间的纷争也不是很清楚。只不过,碎月湾之事在心里才略微平息了些许,却为何又要遇到北境的内乱。 她只想安安稳稳带几个蛟族回碎月湾,怎么这平白无故的,还被卷进这种事情中来了。 “在此事过去之后,不知你们可愿随我一起离开北境?” 慕灵眨了眨眼睛,略微歪着头看向她,“行刑者,这得看你自己的意愿了。” “你说什么行刑者,”旖霓先是一愣,而后指了指自己,“你该不会是说我吧?” 慕灵的目光在从她的脸上缓缓滑下,落在了她的左手上。 她虽不曾开口说什么,可这意思却已然很明显了。 旖霓似是忽地想到了什么一般,双眼忽地睁大,而后将自己的左手缓缓抬起,看到了那把仍旧闪着淡淡金光的长弓,“你的意思是……” “接受神的指引,”慕灵冷笑一声,“长久不与他们起冲突了,倒让他们忘了我蛟族的厉害。” 她话音刚落,那金色的长弓之上便开始淌出了夺目的金光,而旖霓方才所设下的那个隐匿气息的结界,也在这金光的照耀下迅速瓦解。 夜色仍旧浓郁,除却仍旧堆在巨石之上的那一堆泛着火星的余烬,便只有她手中的长弓明亮。 所有妖族的目光顷刻间皆汇聚了过来,她一下子便成为了众矢之的。 “我曾经见过她!”一个人狐混血的少女伸直了手臂指着她,高声喊道:“她是外来者!” 此话一出,便激起了千层浪。 “蛟族与外来者勾结,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为了北境,杀了他们!连同这个外来者一起,丢出凤梧雪山!” 看着他们义愤填膺的模样,旖霓忽地笑了出来,“我是真不知道,原来失去了灵力的妖族,竟也如同那些低微渺小的人族一般,不仅脑子不好用,而且只会逞口舌之快。” 说完这句话,她忽然觉得自己后脑一疼。 待回过身去看时,便看到慕灵聚着星海盘,仍旧保持着方才出手的模样,皱着眉立在自己身后。 “对不起,我错了。”旖霓有些尴尬地低下了头,柔声讨饶:“我方才说的人中,并不包括你。” 可慕灵的神色却没有分毫变化,仍旧鼓着双颊,郑重道:“还有我哥哥。” 旖霓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好好好,还有你哥哥,你们都是北境最聪明的人。” 说罢她轻轻瞥了眼踌躇着涌上前来的群妖,略微眯了眯双眸,低声道:“稍后你先带着他们偷偷越过凤梧雪山,待我解决了他们之后,便去同你们汇合。” 身在北境之中的这些妖族,偏安一隅久了,想来也失去了敢向前迈步的勇气。 只不过现下被逼到了这个份儿上,不知他们还是否宁可蜷缩在原地等死,都不会跨过凤梧雪山半步? “我是外来者没错,只不过你们却说错了一件事。” 旖霓将长弓横在身前,周身晕白的妖力忽地暴起,源源不断地涌入手上的长弓之中,“我可不是与什么蛟族勾结,你们身为妖族,却连妖力都无法使用,还怎么配得上与我勾结?” “我今日,”她右臂缓缓抬起,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弓弦之上,“是来行刑的。” 话音刚落,仍旧漂浮在夜空之中的那些金色大字,便缓缓飘落下来,化为一道金光从她的头顶涌入,顷刻间便涌动在周身经脉之中。 旖霓忽然觉得自己的妖力从未如此强悍过。 “这便是……在北境群妖心中的,神明的力量?”她轻声呢喃道。 仅一念之间,那些金色的力量便融在了她的妖力之中,而周身那些晕白的光芒,也在顷刻之间暴涨,照亮了一小块东方的夜空。 “连妖力都没有的蛟族,简直侮辱我先祖之名!” 她双眸之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周身的妖力便掀起一阵气浪,直直向着慕灵袭去。 “待我先收拾了他们,再同你们好好清算。”看着她被裹在一团妖力之中落向蛟族的据点,旖霓这才放下了心,再次将所有心神凝在手中的长弓之上,“是你们一个一个来呢,还是一起来?” 因着北境之中几乎没有灵力,他们虽是妖族,却也不曾拥有数百年之久的寿命。故而在她眼中,这些只知道壮声势的群妖与刚出生的婴儿无益。 “只有除了外来者,北境才会重新得到神明的庇佑!” “外来者,都该死!” 这句话似是激起了凝在他们血脉之中的记忆,霎时间所有的妖族皆将手中的兵刃对准了旖霓,无数双眼睛里含着无尽的怒火,高声呼喊着:“外来者,都该死!” 仙人以凤梧雪山为界,将人间界分成了大小不均的两个部分。 当年之事究竟是什么样的,旖霓也不知道。贮藏在碎月湾典籍中的岁月,只有短短两千年而已。而在这之前发生的事,她则是一无所知。 “外来者”这三个字仅仅落在耳旁,便已然让她心生厌烦之意。 她将所有的妖力凝聚在脚下,而后狠狠向下一压,身体便借着这股强劲的气浪冲天而起,顷刻间便悬在了群妖的上空。 右臂猛一用力,便将弓弦拉成了一轮满月。 经脉之中涌动着的妖力瞬间附在了长弓之上,而在箭矢显现出的一瞬间,就连脚下群妖手中的火把,都失去了原有的光华。 她的双唇不受控制地张开,体内神明的力量让她缓缓吐出几个字来:“行刑者旖霓,代神降罪。” 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松,那支敛尽了北境光华的箭矢便迅速从天际落下,直直坠入了下方如潮的的群妖之中。 起先他们并未把这支箭当一回事,这把弓在慕清手中的时候,威力虽然大,可也没有强大到能够一击便将他们所有人都葬送在此。 可在看到那支箭在落下的途中忽地发出一阵强烈的光芒,这些光从箭尖之上瞬间分裂开来,化作千万支同样的箭矢,纷纷扬扬而来。 今夜的北境既无月,也无星。 可旖霓的这支箭,却送了北境一场极其炫目的星雨。 慕灵带着所有的蛟族向着凤梧雪山的方向疾行而去,在怀中的星海盘上,散乱的星光开始逐渐黯淡,最终消失不见。 她一面向前奔跑,一面伸出手去摸了摸游离在边缘的那一颗几乎看不到的星,而后咬了咬牙,大步越过了前方困了他们许久的界限。 书客居阅读网址: 北境8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慕灵自来到这个世上以来,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渴望拥有妖力。 即便这样的她,便已然能够通过星海盘,轻易窥探到所有人的命数。可在面对最后的抉择时,她还是无法将慕清的魂魄收集起来,而后带离北境。 慕清虽没有妖力,可他仍是蛟族的王。 神授的弓箭陪伴了他许久,虽说身体已然在地狱的恶火之中化为灰烬,可魂魄,仍旧不曾消散。 慕灵虽看不到那淡蓝色的魂魄漂浮在那一片灰黑的焦炭之上,可却能够通过星海盘,知晓自己哥哥的魂魄仍旧不曾消失。 在越过凤梧雪山的一瞬间,强悍的灵炁瞬间席卷而来,涌入了她从未经受过灵力的经脉之中。 “司祭……司祭救救我……” “我好疼啊,司祭大人,我不要出去了,我要回到北境去……” “我们早就被人间界抛下了,却为何还要再次回来,还要经受如此折磨……” 纤细的经脉被灵炁强行撑开,慕灵只有死死咬着下唇,才能让自己的痛呼堪堪稳在喉头。 北境蛟族的哀嚎声阵阵袭来,不绝于耳。 她有许多话想要说给他们听,可只怕一开口,便也同他们一样,无法将自己的痛意抑制下来。 人间界是抛下了他们没错,可也并没有阻碍他们再次归来。每个妖族都应当有妖力,只是他们特殊罢了。人间界能让天地灵炁再一次眷顾他们,便是最好的结局。 只是她不知,被剥夺妖力而传承了两千余年的北境蛟族,这脆弱的经脉究竟能不能抗得下这重新被赋予的天地灵炁。在今日之后,他们这群从北境逃亡而出的人,又究竟还能留下多少。 汹涌而来的天地灵炁将经脉寸寸撑开,似乎全身的痛觉都齐齐涌现了出来,一时之间如无业冥火般炙热,又如乃穷神冰般彻骨。 在这冰与火的交织之间,慕灵的眼前似乎不再是风雪不止的凤梧雪山,而是她从未看到过的,五种颜色的光芒齐齐爆裂开来,层层浸染在她的识海之中。 就在此时,她忽地感觉弥漫在四肢百骸中的疼痛瞬间消失了,眼前也不再是五彩斑斓的光芒,而是一团逐渐黯淡的星光。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紧紧抱住了怀中的星海盘。 丹田中新生的妖力用指尖缓缓淌出,在与星海盘产生共鸣的一瞬间,她忽然感觉自己的意识从识海之中飘出,进入了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之中。 她踩着一条明亮闪烁的星河缓缓向前走去,脚下整个晦暗的人间界中忽地涌起一层轻灵的星光,飘飘摇摇盘旋而上,游离在她的身旁。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星海盘。 生灵如星,岁月似海,世间万物皆凝在了她身旁的这一汪星光之上。 在这一瞬间,慕灵似乎透过这片星光,看到了整个人间界的前世今生。意识沉陷之处分明十分静谧,连微风划过耳畔的声音都不曾有,可她却是明明白白地听到了,每一个魂魄的呼唤。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了整个人间界对于她的礼赞。 对于那些数千年前的往事,她知晓的并不十分真切。可北境蛟族虽身在凤梧雪山之外,也终究是与其他妖族不同的。 或许……早知如此,倘若能够早些回来,那么他们如今的命运,会不会便也不同了? 而自己的哥哥,想必也会活下来的吧。 慕灵有自己的悲哀,她能看得到这天下生灵的未来命数,可唯独看不清自己的。她可以为所有的人解读星象,不过到了自己这里,连是一无所知。 她如今已然有了妖力,可却不会运用。 在无意之中勾连到了星海盘,又没有可以帮她从这无尽的星象之中走出的人,故而心中虽十分急切,却也没有什么办法。 也不知道在这片星海之中沉沦了多久,在眼前出现第一缕不属于星海盘的灵力之时,她便连忙抓住了这一缕如月的光芒,终于脱离了这里,回到了真实的人间界中。 她才一睁眼,看到的便是悬浮在天际之上的破碎银月。 虽说还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可她心中却没有半分惊慌。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她缓缓眨了眨眼睛,轻声道:“多谢你将我带回来。” 身后似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笑声,而后便有一个女子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将整个天际遮去了大半,“回来?你都不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怎么脱口便说回来呢?” 慕灵长长呼出一口浊气,将手臂抬起,“知道不知道又有什么要紧的呢,总归在今日之后,我要一直在这里住下去了。” 手上传来一股让她安心的力量,她借着力从地上坐起身来,对着面前的女子勾了勾唇角,“你这里,好像也没有比北境好到什么地方去。” 旖霓略一挑眉,抱臂立在她身前,抱怨道:“是是是,没有你哥哥,哪里都不如北境好。你知不知道凤梧雪山离着碎月湾有多远,我是废了多大劲才把你们一个个扛回来的。虽说破了点,可我也没办法,要怪就怪北桓。迟早有一天,我要把整个无月城……” 她话音还未落,便看到慕灵撑着地迅速站起来,而后让她温香软玉拥了个满怀。 “我哥哥不会回来了,可是你还在。” 与她常年修行的身体不同,慕灵的身躯十分柔软,倒让她想起了在许久之前,刚刚学会化为人形的她被周遭温柔的目光注视着的时候。 旖霓在碎月湾中修行了多久,连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只不过她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从自己有记忆以来,这是她第一次被人紧紧拥着。 慕灵的拥抱并没有持续很久,她还没有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便看到她已然转过身去,从地上捡起了星海盘。 翻过凤梧雪山的北境蛟族,在接受天地灵炁的时候已然死伤过半,待旖霓从北境之中脱身而出时,看到他们面带痛苦地倒在面前,似乎又让她想起了那日,鲜血浸染碎月湾的地狱之景。 她摇了摇头,将自己的思绪拉回,而后伸出手指在自己眉心之间轻轻一点,便引出了一缕淡蓝色的魂魄来,“你看看,我给你带回了什么?” 慕灵轻轻拂去星海盘上的泥土,幽幽转过身来,“我要谢你的原本正是这个,如今劫后重生,我的意识似乎与星海盘几乎融为了一体。甚至无需用灵力去看,便能感觉到哥哥的魂魄仍在,而你也未曾出什么事。” 她缓步走上前来,将慕清的残魂接过,依样养在眉心之间,“不论身在何处,我仍旧是蛟族的司祭。我会和你一起,让这里好起来的。” 书客居阅读网址: 北境9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只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是想问问你,在我离开之后,北境究竟发生了什么?” 旖霓垂下眼睫轻轻一笑,上前几步将她将她的手握在掌心之中,便转身向着那破碎的银月而去。 此时的碎月湖还很平静,夜风从湖的另一面缓缓袭来,推开层层漾着月光的水纹,整个夜空便揉碎在了这一汪平静的清波之中。 旖霓先是按着慕灵的肩膀,让她坐在地上,而后自己一撩衣袍,便坐在了她旁边。 “你有星海盘,所有人在其中发生了什么,本就都瞒不过你,又怎的还要来问我呢?” 慕灵的目光从她有些疲惫的侧脸上移开,遥遥落在前方无尽的水波之上,“结局是一回事,过程则是另外一回事。倘若最后的结局那么重要,人人都逃不过生老病死,莫非这一生,便再无留恋了不成?” “便如同我心中知晓你不会有事,属于你的那颗星仍旧明亮,可我还是想知道,你在北境之中,究竟有没有受伤。” “究竟是如何……” 她说到此处,声音便略微顿了顿,而后才再次缓缓开口:“将我哥哥的魂魄收回的。或许在那时,他又对你说了什么旁的话。” “这些,我都想知道。”她忽地转过头来,定定看着旖霓,清澈如泉的双眸中映出两个小小的身影,“从你接过那把长工的那一刻开始,你便和我哥哥同样重要。” 同样重要。 旖霓看着她凝重的神色,心头忽地涌上了一股不知名的情绪。 她自有记忆起便不知自己的父母是谁,或许有,或许没有。在碎月湾的这么长时间里,还从未有一个人如此郑重地对她说,你对我而言很重要。 在已经过去的那些漫长的岁月中,她听到最多的话,便是“你应当去做什么”,亦或者,是“你不能去做什么。” 故而长久以来,她一直认为自己既是妖族,便不能同人间界中的那些卑微人族一般,心中有什么无用的情绪。 妖族便是妖族,那些奇奇怪怪的七情六欲,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而慕灵,却与她完全不同。 比起自己脑海之中认定的妖族模样,她在保留着独属于妖族的特质之外,更多了几分来自人间界的温暖。 而慕清呢,那个为了一个羽族女子自愿放下手中神授的长弓,甘愿在烈火中化为灰烬的清朗男子,在他的心中,是否也同样存在着这种对于万物皆有情的想法? 从凤梧雪山归来已过去了足足五日,可旖霓有时仍旧会觉得,隐在自己体内的那把长弓之上,仍旧带着独属于慕清的气息。 或许是同为神授者,他们之间便有一种微妙的联系。这种联系让仅有数面之缘的他们,竟产生了一种相识许久的错觉。 甚至于在有的时候,旖霓只要一将手放在那长弓之上,脑海之中便似乎响起了慕清的声音。 倘若他还活着…… 怎么会呢,她垂下眼睫,无声地勾了勾唇角,已然死去的人,说什么都不会再回来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慕灵的声音轻飘飘地响起,分明近在耳边,可又似乎是随着夜风,从碎月湖的另一头徐徐而来,“即便你什么都不说,我也能猜得到,你在想我哥哥,对不对?” 旖霓长长呼出一口气,略微伸展了一下双臂,佯装轻松道:“你倒猜的准,只是我在想你哥哥,你便没有什么话说?” 慕灵的双腿曲在身前,手臂便架在双膝上,静静看着前方,“我能有什么话说,难不成我还能把你敲晕,不准你想不成?” 听到她这么说,旖霓竟有些愣在原地。 似乎在初次相见的时候,那个蒙着面纱的清冷女子,并不是眼前这般有些俏皮的模样。怎么才离了北境没几日,便判若两人了? “你……在北境的时候,究竟是为什么才日日带着面纱。” 说到此处,她略微思索了片刻,才接着开口,又添上一句话,“莫非是因着你哥哥不放心,才让你把这么好看的一张脸遮起来的?” 慕清听出了她是想要安慰自己,却不通世事,不知该如何开口。 “哥哥才不会这样,”她轻笑一声,“司祭,总要有个司祭的样子。我不能做到像哥哥一般,便只能如此。否则让人一眼看穿之后,半分威仪都没有,还怎么做司祭。” 她的模样云淡风轻,倒让旖霓生出几分不好意思来,“那你……想不想你哥哥?” 这句话刚一出口,她便后悔了。 虽说真的很想知道,可慢慢问不好吗,怎么在这个时候就问出来了。慕灵与自己不同,虽不知活了多久,可比起自己来,肯定是个小孩子。 若是等下哭出来可怎么办,听说人间界的那些小孩子,一有什么烦心事便会哭上半日。 若真如此,她可真的不会哄小孩子啊…… 可没想到慕灵只是轻轻垂下了头,缓声道:“想啊,怎么会不想。只不过在我得到星海盘的那一刻,便已知晓这世间众生,没有谁是永生不灭的。不是今日,也将总有一日。” “左右都逃不过这一劫,我虽想他,却不会沉溺于此。这些事情握在许久之前,便早已想开了。” 她的神色被双臂遮挡,有些看不真切。故而旖霓也不知道,在那双清澈的眸中中,是否蒙上了一层水雾。 不过好在她自己能想得通,便也无需太过担心了。 “不过,你若是有什么话想说,也别……” 旖霓皱了皱眉,原本她想说别憋在心里,可这话还未出口,便觉得总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这么说会不会过于热情,会不会让她觉得自己有些看轻她,亦或者拿了慕清的长弓,便想要取代他的地位? 想了半晌,她能做的,仍旧是坐在湖边,无奈地抬头看着天际之上的破碎银月。 看来还是沉迷修行太久了,看来往后还是要多和人说说话,否咋再遇到这种情况,也不至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此时,慕灵却缓缓抬起头来,对着她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轻声道:“我知晓你想说什么,放心吧,除却哥哥之外,我能信任的也就只有你一个人了。” 旖霓一下子便被说中了心事,便只能佯装无事地摸了摸头,看向别处,“那就好,我既答应了慕清要好好照顾你,便应当什么事都要管的。要不然你便把我当做你哥哥,总归都是一样的。” 慕灵终于忍耐不住,低低笑了出来,“你要做我哥哥?那我从明日开始,便叫你哥哥如何?” 听了这话,旖霓连忙摆了摆手,干笑几声,“别别别,倘若你真这么叫,我可受不起。你哥哥那可是王,我不过是个寻常蛟族罢了,可别这么说。” 书客居阅读网址: 北境10 - 携卿入红尘 - 花间阁 慕灵将手臂从膝盖上拿下来,而后轻轻握住了她的右腕,“寻常二字,不应用在你身上。” 略带冰凉的指腹缓缓划过,在那道未曾完全结痂的伤口上摩挲,分明半分力气都不曾用,可旖霓却仍旧感觉到,在那块肌肤之下,被慕清嵌入血肉之中的那一小块碎片,正在略微颤抖着。 “在我从落日崖归来的那一刻,便知道了我哥哥将这东西给了你。” 她眸中噙着无限柔情,声音平缓,“在这里面,封印着我的名字。” 旖霓略带疑惑地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臂,轻声道:“慕清也曾这样对我说,只不过当时来的匆忙,我也没有来得及问他,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封印着名字的术法,她从未听说过。 慕灵静静凝视着那条细小的伤痕,良久之后忽地展开一个笑颜,“我的名字,从得到星海盘的那一刻开始,便不再属于自己了。” 她略微顿了顿,而后将自己的手收回,“以你如今对星海盘的了解,不知在你的眼中,它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东西?” 旖霓虽不知晓她的意思,但仍旧思索了片刻,正色道:“倘若要我说,你在没有妖力的时候便可使用它,甚至于在整个北境之中,所有人的命数你都了然于心。” “如今拥有了妖力,这力量想必会只多不少。只不过它的力量越是强大,我便越是觉得,此物的存在对于人间界来说,难免有些……” “有些……” 分明那种感觉已经萦绕在心头,可她就是无法找到合适的话来描述,只能皱着眉头支支吾吾,半晌也说不出这最后的一个词来。 慕灵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缓声道:“你也觉得,星海盘的存在有些过犹不及了。” “不过有一句话你说的没错,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越来越觉得,星海盘,或许根本不应该存在于人间界。” 在旖霓的认知当中,除却人间界之外,便也只有仙界与魔域了。只不过仙魔二族,大多都高高在上,应当看不上这非黑非白的人间界才对,或许这个星海盘,只不过是遗落在此的罢了。 “故而在我得到星海盘的第一日,我的名字便被束缚在了上面。”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些许的哀伤,“甚至,只要拥有一枚星海盘的碎片,便能通过我的名字,将我牢牢握在掌心。” “不过所幸,至今为止,星海盘只落下了那么一小块碎片。” 慕灵眼睫微颤,而后抬起头来,与旖霓四目相对,正色道:“以及,所幸有你。倘若这世间始终存在这样一个人,能够无条件地命令我。那么这个人,除却我哥哥之外,便只能是你。” 旖霓这时才反应过来,难怪在北境小住的那一个月中,无论是谁,见到慕灵之后都是尊称一声“司祭”。而即便是慕清,也从未完整地唤过她的名字,想来也是为了不让她过多想起此事吧。 “我有时甚至在想,倘若星海盘也有自己的意识,会不会说这样一句话。” 她苦涩地笑笑,声音低沉,“我借助于你的力量,不过是为了更好地窥探人间界,可不是让你因此而凌驾于众人之上的。” “星海盘与我哥哥的那把弓,皆是北境曾经存在过的神明遗留下来的东西。” 正说着,慕灵便有些生疏地运用起才得到不久的妖力,在自己的右腕上轻轻一划,殷红的血珠瞬间便渗了出来,“而我的作用,可能便是将它们两样东西连接在一起的媒介。” 虽说慕灵是从北境之中逃出来的,可她直至今日倒也不曾受过什么伤,故而旖霓还真的不曾感受过,在她的血液淌出之后,隐在自己体内的那把长弓竟有了十分强烈的反应。 “你这是做什么?“她强忍着即将自行现身的长弓,遣出一道妖力覆在慕灵的伤口上,“你不会骗我的,只要是你说的话,我都会信。” 慕灵看着自己手腕上的伤口迅速愈合,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而后淡淡道:“这不是你信不信的问题,而是我必须要让你看到,为何我哥哥的死,会带来整个北境的覆灭。” “星海盘也好,这把弓也好,皆是神明赐给北境的神之法器。神授者死于非命,始终存在于众人心中的神明便会降罪。而至于我,在哥哥死去之后,便成了唯一的神授者。” 她一面说着,一面再次抱起星海盘,修长的指尖略微滑过,其中的星光便齐齐开始流动。只不过这一次,在平滑完整的镜面上,只有一颗星仍旧在亮着。 旖霓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也将自己的手指放在了上面,轻声道:“这个星象我看懂了,应当是如今的北境吧。而这最后一点星光……是你?” 慕灵点了点头,“我从来都不信什么神明,故而在这个星象出现之后,便说明北境的神明,从此便消失了。” 话音刚落,她便迅速翻了个身,半蹲在旖霓面前,轻轻执起她的右手,一字一句道:“从此,只有你一个人能够唤我的名字。我的存在,便是你手中最强大的兵刃。” “我,会做你所向披靡的利刃。” 看着她无比郑重的神色,旖霓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分明脑海之中有千言万语,可齐齐涌上喉头之后,却是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而在这些繁杂的想法中,最清晰的一条便是,慕清与慕灵,真的很像。 固执却善良,洞察世事,却仍旧选择对自己毫无保留地信任。 天际之上的破碎银月仍旧在幽幽的发着光,波光粼粼的湖水铺陈在慕灵身后,无数被揉碎的光华皆比不上她眸中的星光。 耳际的碎发被晚风轻轻拂过,在脸上留下一串细微的瘙痒。 过了半晌,旖霓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将垂在一旁的左手也覆了上去,将她的双手紧紧握在自己掌心之中。 “你仍是蛟族的司祭,”她手上用力,声音却十分轻柔,“这面前的整个碎月湾,都要归你掌管。” 慕灵的眸中带上了些许疑惑,眉尖微动,轻声问道:“归我掌管?那你呢?” “我?”旖霓声音轻轻一扬,笑道:“我就勉强做一个大长老吧。王这个位置,还是给你哥哥留着比较好。” “我哥哥他已经……此事也没有必要啊。” 看着慕灵不解的模样,旖霓双眸微眯,将声音略略压低,故作神秘道:“这个嘛,你以后就会知道了。” 蛟族的王,可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 做个大长老多舒服,既不用管事,还不用成日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左右慕清原本也是王,便让他接着做吧。 书客居阅读网址: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