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得寸进尺 早春,微寒。临安府,天目山下。 东风和缓,万物复苏,大地一片生机盎然。 “百步神掌”秦天瑞骑着一匹高头骏马,带领着十二名镖师二十名趟子手,押运着五口箱子,沿着山下小路向西蜿蜒折行。 这秦天瑞乃是临安府最有名的镖局宏远镖局的总镖头,如今已过半百年纪,身形微胖,须发半白,但一双鹰眼却比年轻时更为锐利,这使得他面上的皱纹看上去非但不显老,反而更添威仪。 这支镖队所押送的五口箱子,不过区区五万两白银。近几年来,宏远镖局已经很少押这种价值十万两白银以下的镖了,仅有的两次也是交给少镖头秦越押送。但这趟镖秦天瑞不但亲自押送,还出动了镖局里所有的好手,足见他对这趟镖的重视。 这一行镖队从镖局出发,浩浩荡荡地了半天路,走到天目山下的时候,也遇到过两批隐在丛林里的剪径小贼,但那些小贼毕竟未成气候,见到这浩大声势与镖局旗号,早就望风而逃了,哪里还敢出来拦路挡道? 镖队行至中午,竟也没有停下来歇息,只是稍稍放慢了速度,就连总镖头秦天瑞也只是在马背上吃了些干粮,饮了些水,草草果腹。竟不知他为何如此匆忙赶路,又为何如此小心谨慎。 同行的镖师和趟子手见到总镖头如此,不敢有何异议,也只能马马虎虎吃些干粮。大家都知道总镖头是给一个老朋友押送的这趟镖,才会这么重视而谨慎,非但毫无怨言,反而对他更为敬重。 宏远镖局众人又向西行了一里多路,眼看就要出了天目山地界,秦天瑞的一对鹰眼里却忽然闪出警惕的光芒,只见前方的小路上歪歪斜斜地躺着一个人,这人衣裳褴褛,灰白的乱发在微风中飘洒,不知是死是活。 秦天瑞将手一抬,示意镖车先停下,鹰眼注视着躺在路上的人一刻也不转移,说道:“马鹏,你去看看前面是怎么回事。” “是,总镖头。”秦天瑞的身后走出来一位三十岁上下的高大雄健的汉子,向那躺着的人走了过去。 马鹏走到那人身旁,俯下身子往那人身上推了推,那人便呻吟一声翻了过来,面目朝上。只见他双目黯然无光,深浅不一的皱纹在污浊的面目下显得极为沧桑,俨然一副多日未进水米,饥寒交迫的叫花子模样。 那老叫花子看见身边来了人,原本黯淡无神的眼里忽然闪出些光辉,勉强坐了起来,拱手而拜,说道:“大爷您行行好,小人已经三天未进食了,求大爷您施舍给小人一口饭吃……” 马鹏却不再多瞧那老叫花子一眼,向秦天瑞拱手道:“总镖头,这人只是一个臭要饭的。” 那老叫花子抬眼一看,发现来了不止一个人,显然这骑马的秦天瑞才是老大,便急忙起身,踉踉跄跄地向镖车靠近几步,对秦天瑞连连拱手,说道:“大老板您行行好,赏小人一口饭吃吧。小人一定每天到庙里为您祈福,愿您长命百岁,发大财,交好远,子孙满堂,大富大贵……” 秦天瑞听他如此恭维,满心欢喜,对身后一人说道:“李宗,赏他些干粮。” 一名二十六七岁的男子从车队里走了出来,将两张烧饼递给那老叫花子,说道:“给,拿去。今天遇上总镖头算你走运了。” 那老叫花子接过烧饼,千恩万谢,当即狼吞虎咽起来。 那马鹏向他走来,突然伸手将他后领一提,便将他整个人提到路旁,口中骂道:“不长眼的臭要饭的,不知道大爷们要赶路,还不闪开……” 马鹏手下一松,那老叫花子便“嘭”地一声重重摔在路旁,他“哎呦”一声叫痛,便又连忙爬了起来,紧一步慢一步地挪到小路中央,接着拱手作揖,说道:“大老板您行行好,您好人做到底,再赏小人些许小钱吧,小人今日得到大爷们的一口粮食,虽能捡回一条贱命,怎奈小人衣衫单薄破烂,就算能挨过饥饿,也耐不过这寒冷的天气,迟早要冻死在荒山野岭……大老爷您行行好,赏小人一件旧衣裳……小人祝您长命百岁,发大财,交好运,子孙满堂……” 秦天瑞微微皱眉,心里却很是受用,再看看那老叫花子穿着一件单薄破烂的衣裳,连后背和左腿都露在外面,倒是挺可怜的,便说道:“李宗,再赏他些碎银,让他添两件衣裳。” 李宗道:“是。”便从怀中掏出两粒碎银,对老叫花子伸手道:“给,拿去买件衣裳。” 那老叫花子接过碎银,掂了掂分量,竟似不满意。 李宗看在眼里,不由得气上心头,说道:“怎么,还嫌少不成?这银子足足有八钱,你可知道有多少贫民百姓苦苦经营一二年也赚不到这些钱?” 那老叫花子满脸含笑,将银子收入腰带上一个小兜里,又连连拱手作揖,说道:“不敢嫌少,不敢嫌少。只是小人还收养了七八个孙儿,全都无父无母,孤苦伶仃,跟着小人住在破庙之中,终日忍饥挨饿,还望大老板发发慈悲……” 站在一旁的马鹏已忍不住抬脚往那老叫花子腰上踹去。 那老叫花子只看见身前的李宗满脸怒容,心中一慌,“噗通”一声,便跪倒在地。他这一跪,马鹏踢出的一脚便冷不防落了空。 老叫花子跪地以后,便匍匐在地,磕头如捣蒜,口中央求道:“大老板行行好,救救小人一家吧,您好人有好报,一辈子大富大贵,发大财,走好运……” 李宗已经磨掌擦拳,一步步朝着老叫花子靠近,说道:“臭要饭的,真是贪心不足,不识好歹,咱们总镖头已经对你够仁慈的了,还不快滚,难道还想尝尝大爷的拳头不成?” 秦天瑞却面色阴沉,表情凝重,说道:“马鹏李宗,退下。” 马鹏与李宗闻言一愣,不解地朝秦天瑞望去,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秦天瑞又喝了一声:“退下。”他们才回过神来,朝那老叫花子哼了一声,忿忿地回到镖队里。 那老叫花子仍在磕头,口中念道:“行行好,行行好……” 秦天瑞沉着脸说道:“说吧,你要怎么样才肯让道?” 那老叫花子闻言抬头,仍是一脸可怜兮兮的猥琐模样,说道:“小人只想求大老板赏给小人一百两银子。” 第二章 无理要求 “一百两银子……这老叫花子是不是疯啦?” 镖队里已经议论纷纷。他们终日奔波,替别人保镖护航,过着枪尖嚼饭刀口讨生的日子,镖师的月俸也不过十几两白银,而众趟子手的月俸还不足十两。这老叫花子却张口就要一百两银子,莫不是疯了就是傻了。 但是他们只是私底下议论,却没有再朝老叫花子发火叫骂。在江湖上行走多时,扮猪吃老虎的事件他们不是没有遇到过。何况,总镖头似乎也没有轻视这位拦路叫化的老叫花子。 秦天瑞的脸色依旧阴沉,连声音也变得阴冷:“一百两银子,只要一百两银子,你就肯让道?” 老叫花子已经站了起来,嘻嘻笑道:“没错,只要一百两银子,小人不仅立刻让道,还可以保证你们一路畅通无阻。” 秦天瑞冷笑两声,说道:“一路畅通无阻?好大的口气!就算是‘花碗神丐’莫子峰,恐怕也未必敢夸下这样的海口吧?” 众镖师、趟子手听见“花碗神丐”四字,不由得震了一惊,纷纷朝那老叫花子望去。只见他蓬头垢面,浑身破烂肮脏,上下一副猥琐模样,哪里有半点“神丐”的气质? 那老叫花子嘿嘿笑道:“不瞒大老板,小人贱名恰好正是莫子峰。” 秦天瑞脸上的阴沉气象顿时一扫而光,满面笑意,拱手说道:“没想到能在此遇到‘花碗神丐’莫大侠,真是三生有幸。” 他心里盘算,若是真的花一百两白银,便能得到此人首肯同行护镖,倒是不错的交易。 莫子峰拱手道:“不敢不敢。大老板带着五万两白银上路,不会真的连一百两银子也拿不出来吧?”这时他已经将腰板挺直,整个人瞬间高大了许多,面上虽然依旧污垢,身上也还是肮脏的破衣裳,但整个人看起来已不似先前那般猥琐不堪。 秦天瑞笑道:“既然莫大侠开口,秦某哪敢推辞?李宗,给莫大侠取一百两银子过来。” 那李宗听见老叫花子报出姓名,早就惊得目瞪口呆,哪里敢有半点异议与疑虑,捧出十锭白花花的银子,送到老叫花子的面前,说道:“请莫大侠笑纳。” 那老叫花子只看了一眼,并不去接那一百两银子,而是嘿嘿笑道:“小人想要的却不是这一百两银子。” 那李宗一愣,禁不住又是怒气上涌,说道:“莫大侠,难道这银子不是一百两银子吗?难道你还担心我这后辈晚生会欺骗于你?” 老叫花子说道:“这是一百两银子不错,但却不是小人想要的那一百两银子。” 马鹏已忍不住冲了过来,怒道:“什么这一百两,那一百两,难道这一百两银子竟花不出去不成?莫大侠,难道你想要龙胜钱庄的‘那一百两银子’,或是谁家婆娘私藏的‘那一百两银子’,我们还得替那你去兑换不成?” 那老叫花子依旧嘻嘻而笑,说道:“倒用不着那么麻烦,小人只是不想要这十两一锭的一百两银子,小人想要的是五十两一锭的一百两银子。” 马鹏道:“你……真是岂有此理……”他已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这老叫花子胡搅蛮缠,不可理喻。 宏远镖局今日押送的五万两银子全是五十两一锭的元宝,这老叫花子竟然想要五十两一锭的银子,这不是明着讨钱暗里想劫镖吗? 秦天瑞的脸色瞬间又沉了下去,冷冷说道:“莫大侠,咱们走镖一行的规矩,雇主的财物一旦清点完毕装箱密封,在送到目的地交接验收之前,谁也不能私自开箱。莫大侠想要五十两一锭的银子,还得有劳你自己到钱庄里去兑换。” 老叫花子道:“小人想要的一百两银子,正是这五口箱子里的一百两银子,其他地方的,就算是一千两一万两,小人也是不稀罕的。” 秦天瑞脸色铁青,说道:“莫大侠究竟是何用意,为何要强人所难?” 老叫花子道:“不敢,小人只是想要那第四口箱子里面的一百两银子。只要大老板答应小人这一请求,小人愿保你们一路顺风。” 秦天瑞脸色大变,已不是阴沉,而是有些惊恐。 走这趟镖的真实目的,这第四口箱子里的秘密,除了他和他的那位“老朋友”雇主以外,绝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这老叫花子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而且,他竟然一口咬定秘密就在第四口箱子! 镖队里的镖师和趟子手们也有些骚动,暗骂这老叫花子欺人太甚,强人所难。 “总镖头,我看不必再与那要饭的多费唇舌,咱们并肩子上,难道还怕了他不成?” “就算他真是‘花碗神丐’,咱们也不能坏了镖行的规矩……” “总镖头,我看这人只怕是冒充的,‘花碗神丐’莫大侠怎会是这种坏人规矩的卑鄙小人?” 秦天瑞的脸已经黑如锅底。 那老叫花子却依旧嬉皮笑脸,说道:“大老板若是真的舍不得那一百两银子,小人可以以银换银。”他说话时,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了一个破碗,碗里赫然装着两锭白晃晃的元宝,五十两一锭,正好一百两。 秦天瑞忍不住瞧了瞧他那口破碗,只见那只碗是由无数碎片拼接而成,有的碎片是白瓷,有的是青瓷,有的却是黑瓷,瓷片上的花纹也零零碎碎,使得整个碗看起来分外扎眼。 能拿得出这只“花碗”,这老叫花子不是“花碗神丐”却是谁? “花碗神丐”莫子峰笑道:“怎么样,以元宝交换元宝,没让雇主失了财物,也没让你们吃亏,只需要打开那第四口箱子。” 众镖师和趟子手又是一阵骚动,猜不出这老叫花子究竟是何居心。他们一向听闻“花碗神丐”脾气古怪,但孰能想到他竟会做出这种事来。他究竟只是一时兴起,还是故意找茬,想要毁坏宏远镖局的信誉? 秦天瑞说道:“莫大侠,秦某人已经是一忍再忍,一退再退,你莫要欺人太甚。” 莫子峰笑道:“岂敢岂敢,小人只是想和大老板做一个交易,,小人只要拿到想要的东西,一定保大老板这趟镖畅行无阻,小人绝不敢食言。”他说这话时,仍旧是恭恭敬敬的神态。 秦天瑞道:“那秦某人只好得罪了!”他说着足尖在马镫上一点,身子已凌空跃出,凌厉的一掌直击莫子峰面门。 他之所以亲自押送着五万两银子,为的就是那第四口箱子里的“一百两银子”,若是那“一百两银子”被换去了,他走这趟镖又还有何意义? 第三章 来迟一步 秦天瑞号称“百步神掌”,相传其掌势可达百步之遥,伤敌于数丈以外。此时他与“花碗神丐”相距不足两丈,他又是居高临下,先发制人,已有九成胜算。 之所以只有九成胜算,而不是十足把握,只因他听说眼前的“花碗神丐”有一件极为诡秘的武器,轻易不予人见,凡是见过他那秘密武器的人多半都死在了那件武器之下。 秦天瑞当然没有见过那件秘密武器,否则他又怎会安然地活到现在。 但是他很快就要见到了。因为他的那一掌已太过刚猛迅疾,几乎任何人只要站在莫子峰的位置,受他的那一掌都必死无疑,毫无转机。 但是“花碗神丐”就是“花碗神丐”,哪怕只剩下一成的胜算,对于他来说就已足够。 只见莫子峰右手一抖,花碗中的两锭元宝已从碗口跃出,迅疾地击向秦天瑞的胸前与胁肋。 秦天瑞身形微转,便避开两锭元宝的重击,掌下气势竟然分毫不减。 莫子峰嘻嘻一笑,右手又是一抖,手中花碗竟然瞬间裂成数十上百的碎片,化成了漫天星雨,每一块碎片都打在了秦天瑞的要害之上。 秦天瑞只见眼前一花,连忙折回右掌,双掌疾挥,护着周身。 只听见“嚓”的一声,百十碎片忽然又合了起来,聚成一个花碗。 秦天瑞却在碎片收拢之时再次出掌,右掌携着强劲的力道呼啸而至。 花碗方才合并,未及再分,只见碗底一个白点如流星陨落,迅疾地击向秦天瑞的掌心。 秦天瑞这一掌比起先前一掌更加凌厉,势要击中目标,临近之时才忽然瞧见这米粒大小的苍白一点,不由得暗叫不好,却已来不及收掌,只觉掌心一痛,整条臂膀上的力道瞬间消失,他惊恐不已,整个身子方才落地站稳,就禁不住踉跄退了两步。 莫子峰的这只花碗竟然装着种奇巧的机簧,可分可合,合起来是一只碗,分开来数十成百道暗器,用一根根细丝联系,当细丝抽紧,碎片聚拢,便又是一只花碗。 这时众镖师与趟子手见到总镖头已经出手,都已拔出刀剑,除了十个趟子手还护在镖车周围,其余二十多个人已纷纷朝着莫子峰涌了过来,数十道刀光剑影向莫子峰身上袭来。 这时天空中云雾渐散,云层后射出淡淡日光,东风微起,路边树枝上为数不多的绿叶沙沙轻响,树影一片凌乱。 突然间,一阵“叮叮”之声响起,只如密雨敲窗,珠落玉盘。 就在那一刹那,二十几个人有的刀剑落地,有的双手掩面,有的抱肩叫痛,有的栽倒在地。 莫子峰却忽然一个纵跃,落到了第一口箱子上面。那第一口箱子旁边的两个趟子手正要挥动刀剑向他斩来,他足下借力,又是一跃,已经跃到第四口箱子旁,将花碗一收,两臂环抱着那第四口箱子,猛然高举,接着又将这口箱子重重地摔在地上。 “嘭”的一声巨响,接着就是一阵“花花”脆响,两百个白晃晃的元宝滚落一地。 旁边的趟子手已经惊得目瞪口呆。 秦天瑞左掌夹着凌厉的劲风向莫子峰肩头袭来。 莫子峰将身一扭,脚下一滑,便从镖车上跳下,踩在那一堆白银之上。 十个趟子手蜂拥而来,秦天瑞左掌蓄势,向他右颈劈来。 莫子峰却没有再拿出他的花碗,而是蹲坐在元宝之上,双手互动,拾起一个个元宝,朝着众人砸了过去。 他出手快极,莫说那十个趟子手,便是连秦天瑞也难以向他靠近一步。 只见他一面扔着元宝,一面朗声大笑,便如和一群孩童扔泥巴打雪仗一般快活。等到一堆元宝已经扔出去一半,他却忽然抓起其中的两个元宝,将身子一拔,便跃进路边的丛林里,瞬时蹿得无影无踪。 秦天瑞看着满地散落的元宝,愣了一愣。 众镖师和趟子手正要将满地元宝都拾起来放回镖箱,秦天瑞却大喝一声:“都别动,我自己来。”发疯似的将元宝一个个拾起来,又抛落到地上,绕了一圈,最后绕到那口翻倒在地的镖箱旁边,忽然双腿一软,便瘫坐在地上,忍不住“呜呜”地哭泣起来。 众镖师与趟子手又是一阵惊愕,不知总镖头究竟为何竟为了区区一百两银子这般悲戚。 押镖走镖本来就难保万无一失,路上若遇到斗不过的强盗,镖局丢失所保之物,也不过是按原价赔偿。如今不过丢失了区区一百两银子,镖局也没有违背行里的规矩私自开箱,虽有损失,信誉还在,总镖头却这般耿耿于怀,难道是觉得对不住老朋友? 众人正要上前安慰,却听见“哒哒”的马蹄之声从东边传来。秦天瑞立即起身,一抹泪痕,众镖师、趟子手也一齐警惕起来。 直到两匹快马奔到近处,众人才放下了心。 原来马上乘客一个十八九岁,眉目清秀,甚是俊朗,正是秦天瑞的儿子秦越,另一个年近半百,身材魁梧,却是他的知交好友乔千赭。 这二人吁停坐骑,翻身下马,那秦越连忙奔到秦天瑞身边,道:“还好,贼人已被击退,我还以为来迟了一步。爹,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秦天瑞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颓然说道:“已经晚了,晚了,我也完了,完了……” 乔千赭看了看滚落满地的元宝,走到秦天瑞面前,说道:“老兄为何这般模样?这五口箱子,只毁了一口,损失只怕在一千两之内,并不算严重……” 秦天瑞道:“乔老弟啊,你不知道,我亲自押送这趟镖,所保的也不过是那‘一百两银子’,其余的四万九千九百两,都是酬金啊……四万九千九百两都是酬金啊……” 众人一惊非同小可——四万九千九百两尽是酬金! 那“一百两银子”究竟有何古怪,竟然值得用四万九千九百两的报酬来托人保送? 乔千赭毕竟江湖经验比这一众镖师和趟子手老到,立即问道:“劫镖的是谁?往哪里去了?已离去多久?” 秦天瑞如丧神魂,精神恍惚,指了指莫子峰逃走的方向,说道:“劫镖的是‘花碗神丐’莫子峰,往那边去了,方走不久。” 乔千赭二话不说,便往莫子峰逃走的方向追了出去,秦越紧随其后。 第四章 功亏一篑 四万九千九百两银子竟然是酬金,保的不过是那“一百两银子”…… 乔千赭和秦越仍在为这件事情而震惊,脚下不停,朝着莫子峰逃走的方向奔出二三里路,已入深山,却并未见到一个人影。 秦越的心里已经在发慌。一想到四万九千九百这个数目,他的一颗心就“砰砰”乱跳。这个巨额的酬金,所保的究竟是何物?这件东西的价值又是多少,宏远镖局就算倾其所有,恐怕也赔偿不起吧?而且……还可能搭上他父亲的性命。 乔千赭忽然放慢脚步,说道:“贤侄,咱们分头找。” 秦越点了点头,乔千赭又道:“贤侄千万小心,若寻到贼人踪迹切莫轻举妄动,记得留下记号。” 秦越说道:“我知道,乔叔叔。”两人便分作两路,朝着两个方向奔行。 秦越心里着急,慌不择路一阵乱奔,又奔行了一里多路,忽然脚下不知道踩了什么东西,一个不稳,险些栽倒在地。 他低头一看,却看见一个极其怪异的碗。 这碗看上去由许多碎片拼接而成,那碎片有的是白瓷,有的是青瓷,有的是黑瓷,倒是花俏得很。 秦越想起父亲所说,劫走那“一百两银子”的是“花碗神丐”,不由得心头一震,道:“莫非……这就是那‘花碗神丐’的花碗?” 他从未见过“花碗神丐”,也从未见过这只碗,但他却觉得天底下除了“花碗神丐”,恐怕再也不会有人用一个这样怪异的碗了。 秦越心中一阵激动,继续往前走。才走出没几步,便看见两个人斜卧在一条山沟里。他跃到沟中,翻了翻那两人,又探了探二人气息,发现这两人都已气绝。再看这两人面目,都陌生得很,其中一人蓬头垢面,银丝乱舞,衣裳破烂不堪,正是“花碗神丐”莫子峰。 秦越心道:“这个叫花子模样的莫非就是‘花碗神丐’?” 他来不及多想,沿着山路向天目山的西侧主峰奔去。 一路上,秦越倒是能寻到些打斗痕迹,心里越发激动不安,沿着蜿蜒的山中小径渐行渐远,又走了片刻,耳中隐隐听见一阵金属交击的声响。他一阵激动,连忙加紧步调,朝着那声音的方向狂奔。 过不多久,只见路旁一棵小树折断歪倒在陡坡上,树上俨然挂着一个或是重伤或已死亡的人。 秦越只想着镖局中的要事,只惦记着那丢失的两锭“元宝”,对这人视而不见,转一个玩,绕到另一条小路上。 兵刃交击的声响越来越清晰。秦越穿过一片密林,眼前忽然一片开阔,尽是绿茵茵的草地,草丛中山花怒放,灿若星辰。但他却毫无游赏的兴致,眼里只看见正在打斗的五条身影,看见地上躺着一动不动的人,和白晃晃的两锭元宝。 瞧见那两锭元宝的时候,秦越顿时气血上涌,胸中澎湃,心跳加速,脑袋竟然禁不住轰鸣一声,整个人不知不觉进入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状态。 只见那其中一锭元宝旁边斜躺着的人,竟然微微动了动,伸出一条颤抖的胳膊,五根手指的指尖贴着地面一点点向那元宝摸了过去。 秦越心中呐喊一声:“住手!”但是两片薄唇蠕动着,竟发不出一个字。连脚下也不听使唤,竟迈不出去一步。 眼看着那只手就要够到那锭元宝,忽然一把锋利的刀凌空斩下,那条胳膊瞬时齐肩而断,那人也只哼唧几声,便再也没有动静。 秦越双目圆睁,气血澎湃,心道:“冷静,冷静……等等,等他们都倒下……” 那个砍断别人胳膊的人竟似乎并没有发现不远处还站着一个人,立即又与那其他四人战到一处。 秦越看着这五人,只见有一个是五六十岁的长者,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这二人手无寸铁,全凭一对拳掌招架敌人。另外三人一人使刀,四十上下年纪,正是刚刚断人胳膊的人,另外两人使剑,都是三十岁上下年龄。 这五人也看不出来究竟谁与谁是一道,似乎只是相互厮杀,只求敌亡我存。 片刻之后,其中一个使剑的人便倒在了使刀之人的刀下。接着,使刀之人又死在了另一个使剑之人的剑下。而那个使剑之人一击得手之后,又倒在了那位老者的重拳之下。 顷刻之间,五人便去三存二,只剩下一对空拳敌对着一双肉掌。 秦越的心潮刚刚有些平静,就又掀起一阵热浪。 “再等等……” 这两个人虽然赤掌空拳,但是掌风凌厉,拳势刚猛,功夫只怕在他之上。他若贸然加入他们的战斗,非但讨不到好处,还恐白白牺牲,倒不如等他们斗得两败俱伤,他再收取渔人之利。 只见那那所剩的一老一少,又交手了二十余招,忽然间拳掌对接,竟然比起内力来。 秦越心中暗喜:“他们比拼起内力来,难保最终两败俱伤,等到他们都耗尽真气,那‘一百两银子’岂不就要物归原主。” 他欢喜了一阵,忽然又担忧起来:“这年轻之人年纪只怕比我大不了两三岁,他年纪轻轻,怎会是那老人的对手,只怕片刻之间就要败下阵来。若那老者武艺高强,只怕我也不是他的敌手,那两件宝贝最终只怕还是要落到他的手里,可如何是好?” 他忍不住想那年轻人看去,只见他面目英朗,眉宇间自有一股不凡的气质。只是他此刻表情凝重,额角已经沁出细汗。 再看那老者,却是背对着秦越,瞧不见他面目与表情。 秦越又想起了那个“花碗神丐”,只怕他正是丧命在这老者手上的,这老者想必功夫十分了得。他瞧见那年轻人已是十分吃紧模样,更是一阵担心,暗道:“若是乔叔叔在就好了。” 他方生出这念头,便发觉有一双手轻轻搭在他的肩头。他猛然回头,只见来人正是乔千赭,不由得一阵欢喜,叫道:“乔……” 乔千赭立即打了一个手势,示意他莫要说话。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正在比拼内力的两个人已经发觉附近来了别人。 只见那年轻人说道:“前辈,两只元宝咱们一人一个。” 乔千赭与秦越闻言大惊,已经双双拔身扑了过去。 那老者与年轻人却忽然撤回拳掌,先他们一步分别拾起离自己比较近一锭元宝,朝着相反的方向飘然而去。 乔千赭道一声:“追!”便自行追那老者去了。秦越也急忙掠起,去追那年轻人。 第五章 危崖铁索 秦越追着那青年男子,绕过重重怪石,攀山岩走险径,只觉那青年男子的身影离他越来越远,渐渐模糊起来,他提了一口气,猛然一冲,又绕过两条山沟,可谁知那青年男子早就没了踪影。秦越心头一慌,一阵气馁,便停了下来扶着山岩呼呼喘着粗气,自言自语道:“没想到这人年纪轻轻,功夫竟这般了得,与那老头比拼内力,耗损许多功力,我却还是追不上他,我真是没用……” 他说着一拳重重地击在山岩之上,虽在岩石上留下一个半寸深的拳印,却还是觉得指间关节一阵剧痛。 “喂,那个用拳头砸石头的朋友,你追我干什么?莫非也想要这元宝不成?” 秦越一抬头,便看见前方一块突出的山岩上立着一个人,正是刚刚与老者比拼内力之后又取走了一锭元宝的青年男子。 秦越道:“这本来就是家父的东西,我来取回那是天经地义。你是什么人,为何要抢这元宝?” 那青年男子说道:“在下公孙念。朋友怎么称呼?” 秦越道:“秦越。” 公孙念说道:“这元宝真的是你家的?那你倒说说这里边有何秘密,为何那些人不顾性命地抢夺?” 秦越愣了一愣,竟然回答不上来。公孙念笑道:“朋友若想冒认宝物,起码也得打听清楚这宝物究竟是什么。如你这般盲目争夺,只怕丢了性命也不知究竟为何。朋友还是请回吧。”他说着转身一跃,便到了两丈以外的另一块山岩之上。 秦越急忙叫道:“慢着,这宝物虽不是我家的,却是家父押镖所保之物,你若这么拿去了,家父岂不是要失信于人……”说着将身一拔,紧跟着那公孙念而去。 公孙念脚下不停,说道:“你若追得上我,我便还你。” 秦越自然追不上他,要不然之前就不会跟丢了他。 公孙念却每次快要将秦越甩掉的时候便停下来歇息一两个呼吸,所以秦越就算追不上他,也不会落得太远。 但是停了七八次以后,他的面色忽然变了,因为有一条褐色的身影飞速地冲了上来,他将身一转,竭尽全力施展轻功向峰顶盘旋而上。 来人正是乔千赭,他很快就追上秦越,从秦越身边掠过,便去擒拿公孙念。 公孙念已在暗叫糟糕。他若是在功力全盛的时候,根本不必将乔千赭放在眼里,只是他与那老人比拼内力,体力消耗过半,脚下已比平时慢了四五分。他只觉那乔千赭离他越来越近,一道迅猛的劲力冲向他的后背。 公孙念向身侧猛然一跃,方才避开这凌厉的掌风,但是这一跃之后,乔千赭已追到他的身旁,“呼呼”两掌拍向他肩头与胁肋。 公孙念却并不招架,只已一种极为诡异的身法在乔千赭的掌风间来回穿梭,反而晃得乔千赭眼花缭乱,明明对方就在眼前,但乔千赭的一对肉掌却无论如何也碰不到对方。 秦越很快也追了上来,提掌便往公孙念身上招呼。他学的是家传的掌法,虽然还远不及父亲,却也有了五六分火候。他一掌接一掌拍出,公孙念顿时觉得有些吃紧,险象横生。 片刻之后,公孙念乘隙抽身,又往山上奔去。乔千赭与秦越只紧追不舍。 三人奔了一阵,便奔到峭壁上一条只有一尺来宽的栈道上。乔千赭只离那公孙念越来越近,眼看前边就要拐弯,他右手暗暗运劲,一掌推了出去。 公孙念无处可闪,只好向前扑出,一个翻滚撞断了栈道的栏杆,眼看便要跌落悬崖,他的一只右手却又忽然间抓住栈道上的木板。 秦越已险些替他惊叫出声,却根本想不出他是如何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还能抓住栈道木板。 乔千赭将脚一顿,一股强劲掀飞前面栈道的木板,向公孙念冲了过去。 公孙念向悬崖下一望,只见雾气重重,悬崖下深不见底。眼看右手所抓握的木板已经晃动,前面的木板也撞了过来,他手一松,整个身体便向下坠落。 秦越大叫一声:“不好,那锭元宝还在他身上。” 他连忙将身子向栈道外探出,却看见那公孙念左手攀着栈道下方一块突出的山岩,借力将身子一送,右手往栈道的铁索上一抓,身子一荡,便立在了栈道的铁索之上,转身拐弯又向前飞奔而去。 乔千赭与秦越又是一阵追赶。 公孙念原本已经想要将那锭元宝归还给秦越,但就因为乔千赭刚刚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一掌和一脚,就改变了主意,决定将这宝贝占为己有。 他在这天目山上生活了十年之久,对周围环境再熟悉不过了,只要离了栈道,想要甩掉这追赶的两人还不算太难。 但是公孙念能想到的,乔千赭又怎会想不到?栈道的尽头就是荒草密林和蜿蜒崎岖的山路,这青年男子只管往山上跑,只怕是长期居住在天目山上,与他在山林里捉迷藏的话迟早要跟丢,唯有早些将他制服方能夺回那锭元宝。 眼看还有三四丈就到了栈道尽头,乔千赭左臂一抬,两点寒星向公孙念射去。 公孙念觉出背后生风,脚下一滞,侧身躲闪,乔千赭已蹿到他背后,一掌从他肩头劈下。 公孙念将后背往石壁上一贴,左掌一推,便化解乔千赭这一掌。乔千赭左脚踢出,攻他下盘。公孙念只管抬脚招架,安之若素。 秦越在后边干巴巴地看着,恨不得扑上去将公孙念摁倒,但碍于栈道狭窄,乔叔叔又挡在中间,他也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秦越一时焦躁不安,却听见他们脚下陈旧的木板“咯吱咯吱”地传出细响,“啪”地一声,几块木板竟同时断裂,两人脚下一空,便陷了下去,却又都在万险之中以一手抓住铁索,另一手却一来一往地不住出招拆招。 秦越只觉脚下晃得厉害,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只盼着这两人都莫要出事。乔叔叔若有什么三长两短,他怎么对不起乔家与他青梅竹马的妹子乔思雨;公孙念若跌落悬崖,他又怎能拿回那锭元宝,怎么对不起年迈的父亲。 他心头一慌,便叫道:“乔叔叔,公孙念,你们都别打了,先上来吧,再这样打下去,你们迟早要跌落悬崖……” 可正在打斗的两人却全身精力都集中在两条胳膊上,一手紧紧抓住铁索,一手相互对拆。 秦越只见那抓握铁索的两只手正一点点往下滑,铁索却越发晃得厉害,那两只手忽然同时从铁索上滑脱,两条身影不由自主坠落下去。秦越惊慌之下往前一扑,便紧紧抓住乔千赭的一只手。 第六章 擒龙圣手 秦越虽然抓住了乔千赭的手,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公孙念坠落深渊的身影。 他怎么就没有像前一次一样忽然攀住一块突出的山岩,再将自己救起?悬崖峭壁上怎么会没有一棵横生的大树,刚好接住他的身子? 秦越的心在往下沉,似乎已随那个青年男子一起坠落深崖。他再也忍不住落下一滴清泪,不知是为那年轻的生命惋惜,还是为不能追回那锭元宝而抱憾。 乔千赭道:“贤侄莫慌,先将我拉上去。” 秦越定了定神,说道:“好。”便将乔千赭拉了上来。 就在乔千赭已经在栈道上站稳,秦越望着云雾缭绕深不见底的深崖叹息的时候,却忽然看见一道灰白的影子,如苍龙出海一飞冲天,最后落在了栈道尽头的一块青石之上。 秦越揉了揉眼睛,只见一个身着灰色长袍、须发银白的枯瘦老人与一个俊朗的青年男子凌风而立,正望着栈道上的他与乔千赭。 山风渐起,只吹得那老人的长须银发像山岚雾气一样缥缈,他的广袖长袍更像舞女的水袖一样好看,他的整个人也如绝尘的仙人一样,叫人望而生敬。 秦越对这面目和善却又不失威严的枯瘦老人只看了一眼,便将目光转向立在他身旁的那位青年男子,那男子正是公孙念。 秦越一阵激动,不等乔千赭告诉他不要妄动,他就飞一般地冲出栈道,停在老人与公孙念面前,望着公孙念说道:“你没死,真是太好了。” 公孙念微微一笑,似乎在传达谢意。身边老人却说道:“是谁将我徒儿打下悬崖?” 这声音苍劲而沙哑,语气温和却自带威严,只听得秦越心头一震,再向那老人瞧去是,却见他的面容实在令人难以恭维。他的脸上几乎全无肌肉,只有树皮一样干巴巴的面皮包裹着骨头,上面满是大小的褐斑。这老人的年纪只怕没有一百也有八九十了吧。 这时乔千赭也已离了栈道,走到秦越身旁,拱手说道:“是晚辈失手将这位小兄弟打下悬崖,还望前辈……” 他的话还未说完,已经脸色大变,只见一道灰白的身影闪电般蹿到他身旁,他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双肩似乎被什么东西轻抚了一下,那道灰白的影子又回到了公孙念身旁。 这瞬间的变化,不到眨眼功夫就已完成,秦越更是瞪大了眼,仿佛刚才只是一阵微风拂过,他产生了幻觉。 那老人却已悠然转身,拉着公孙念的手,说道:“咱们走。” 乔千赭连忙抬手,说道:“前辈留步……”却发现他的手重如千斤,他的表情也瞬间僵硬,脸色比那老人的尊容更加难看。 秦越慌忙赶上前两步,叫道:“公孙念,你……你还我东西……”却见那一老一少两条身影一晃,已停在十余丈外,竟不像是用脚在走。 秦越气血上涌,一阵冲刺,赶了上去,乔千赭却在背后叫道:“贤侄,莫追,这两人只怕你得罪不起。咱们……还是走吧。” 秦越说道:“他一大把年纪了,就算是神仙,还能不讲理吗?”说话间已到那一老一少身前。 那老者说道:“刚才我徒儿险些命丧崖下,若非老朽我正巧赶上,他的性命休矣。不管他拿了你什么东西,也不会比他的性命值钱,老朽已经绕过那人一命,你的东西,可让他赔偿。” 秦越只听得莫名其妙,弄不明白那老人究竟是什么逻辑,说道:“我不管这些,我只要我的东西。” 乔千赭已经赶了过来,费力地抬起沉重的双臂,对那老人拱手道:“前辈莫非是……‘擒龙圣手’江老先生……晚辈有眼无珠,冒犯了老前辈,实在是罪该万死。” 秦越闻言大惊,他就算是死也猜不到眼前这仙风道骨的老人竟然会是“擒龙圣手”江天宇。 他早在年幼之时就听父亲提过“擒龙圣手”江天宇这人,父亲每次提起他都神色肃然,充满敬畏,将他说成神一般的人物。只是这昔年的神人早就在十年前黄山一役力战天山七魔后重伤不治,不幸身陨。 眼前这老人就算年纪与昔年的“圣手擒龙”相符,但一个已死之人怎能复生?难道他真的已经得道成仙?这世上真的有神仙? 那老人与公孙念就像没有听见乔千赭的话一般,神色悠然地远视着山间云雾。 乔千赭又道:“十年前老前辈在黄山天都峰之巅力战天山七魔,击毙其中四位魔头,以‘擒龙锁’神功废去另外三魔的一身武艺,整个武林都以为……” 老人银须抖擞,说道:“以为老朽身负重伤,不治身亡,是吗?老朽已经一大把年纪,确实不该再苟活于人世。” 公孙念面色凄然,说道:“师父……” 乔千赭连忙说道:“不是,晚辈不是这个意思……前辈……” 老人摆手说道:“老朽虽然又多活了十年,但是此刻已是日薄西山,大限就在数日之内。你叫什么名字?” 乔千赭听见老人发问,惊喜万分,连忙拜道:“晚辈乔千赭。多谢老前辈,多谢老前辈……” 原来这“擒龙圣手”江天宇昔年叱咤风云,在江湖上每遇到行凶作恶或恶名昭著之人便以“擒龙锁”神功锁住对方身上大关,令其虽有一身武艺,却再也无法发挥,就如废人一般。但是他临走前若是问上一声对方姓名,便是要给对方一次机会,让对方悔悟改过,数月或数年之后,被“擒龙锁”所伤之人若确实迷途知返,再无劣迹,他便会亲自去替那人通关解锁。 乔千赭刚刚已被那老人使用“擒龙锁”神功锁住腋下两道大关,两臂虽存,却已形同虚设,这时听见老人问他姓名,便如一个死囚忽然得到恩赦一般,怎能不喜? 老人道:“你们还不快快下山?”他说完,挽着公孙念的手,转过身,左足轻抬,便如一阵山风一般,忽然消失不见。 秦越想要再追,却茫然难辨他们的去向,心急如焚,说道:“他们都走了……他们都走了……那锭元宝可怎么办?若追不回来,我爹爹只怕……” 乔千赭轻轻一拍他的肩头,说道:“我听说这次托宝之人是你爹的老朋友,或许他看在昔日交情,未必就会怪罪你爹。何况,我就算倾家荡产,也会帮助你爹度过此劫。” 秦越含泪说道:“多谢乔叔叔。对了,乔叔叔去追那个人,可追回了那锭元宝吗?” 乔千赭的面色瞬间暗淡下去,摇头说道:“我追上那人的时候,他已被人杀了。至于杀他的人只怕功夫十分了得,我竟……连他杀人的手法都看不出……” 第七章 血目冰蟾 山风骤起,云雾缭绕,天目山的西侧高峰之巅仙人顶,一口天池宛如巨目仰望苍穹。 池水盈盈,碧波粼粼,将倒映在水中的蓝天白云揉做了烟尘,飘飘渺渺,聚散不定。 一个枯瘦的灰袍老人凌风立在天池旁的一块巨大青石之上,广袖长袍轻轻翻飞,飘然如仙。 老人身旁立着一位二十一二岁的青衫男子,正是公孙念。 老人在青石之上伫立良久,方自天池收回目光,语气甚是温和地说道:“念儿,刚刚那两人武艺平平,以你的本事不该被他打下悬崖。莫不是你又偷偷下山与人比武,受了内伤?” 公孙念赧然一笑,说道:“师父,徒儿确实是下山去了,因与一人比拼内力,致使功力耗损过半,才会不小心跌落悬崖。刚才若不是师父碰巧路过,徒儿只怕早就跌得粉身碎骨。” 老人并未责怪公孙念,说道:“只是不知刚刚那两人为何要与你拼死相搏,你究竟拿了他们什么重要东西?” 公孙念说道:“师父,今日徒儿下山玩耍,遇见山下有人打斗,一时好奇,便去看了一眼,却发现他们竟是为了争夺两锭元宝而相互厮杀。徒儿更是大为惊奇,就多看了一会,谁知后来却听见他们说这元宝之内藏着一样能够起死回生、解天下百毒的灵丹妙药。徒儿想起师父的身体,便忍不住出手抢夺,这才引来那两个人的追赶。” 老人只轻轻叹了一口气。原来十年前他在黄山天都峰之巅,以一人之力大战天山七魔,虽然击毙其中四魔,自己也中了敌人的剧毒暗器,所剩三魔虽被“擒龙锁”锁住大关,却侥幸逃离。从那以后,老人便再也没有涉足江湖,虽然以一身深厚的内力克制着剧毒,不至于在毒发之时身亡,却也每日忍受毒发的痛苦。 他如今年过八旬,一身上下骨瘦如柴,不过是鸡皮裹着枯骨,凭着一丝未断绝的脏腑之气才得以存活,真是凄凉无比。 公孙念想到老人的身体状况,心中一阵难受,从怀中掏出那锭元宝,捧在手上,接着说道:“这十年来,每次见到师父毒发时的痛苦模样,徒儿都心如刀绞,只恨自己不能替师父承受万一。今日徒儿侥幸能得此灵药,还望师父将其服下,以解身上剧毒,得以安享晚年。” 老人缓缓侧身,接过那锭元宝,仔细打量一番,发现那元宝之上有一圈极细的纹路,不仔细看根本难以察觉。老人指尖稍稍用力一捻,那元宝便裂开两半,露出一只死白的蟾蜍来。 公孙念朝老人掌心望去,只见这蟾蜍通体雪白,只有一对眼睛如朱砂般殷红,模样倒是可爱,只不知它是否有解天下奇毒的妙用。 老人的眼里闪出些惊喜的光彩,说道:“原来是血目冰蟾,难怪有人为了它相互厮杀。只是它虽有起死回生的妙用,却也救不了那些为它而死的人啊。” 公孙念问道:“师父,血目冰蟾是什么?真的能起死回生,解天下百毒吗?” 老人将那只蟾蜍放回元宝之中,说道:“这血目冰蟾产自西域雪山极寒之地,十分稀罕。常人无论受了多重的内伤、外伤,只要还有一口气吊着不死,服下此冰蟾,便能药到伤愈,若是中了毒,这冰蟾也有去毒之功。只是这冰蟾于我却是无用,念儿,你还是自己留着,以备不时之需吧。”他说着,已将那锭元宝塞在公孙念手中。 公孙念的心顿时冰凉,说道:“师父身上的毒,难道连这血目冰蟾也解不了吗?” 老人捻须说道:“当然不是,只是我已年近九旬,行将就木,就算服下这血目冰蟾,也不过是减轻些许痛苦。我大限将至,只在三五日之间,此是命数,非药石与人力所能改变。这血目冰蟾十分珍贵,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公孙念心中悲痛不已,凄然说道:“师父,只要能减轻您身上的痛苦,哪怕只有一日……” 老人说道:“念儿,为师已将一身武艺教授于你,这‘擒龙锁’功夫虽然高深莫测,既能伤人,亦能救人,唯独对于毒药一门毫无办法。你留着这血目冰蟾在身,为师也就放心了。” 公孙念已经在青石之上屈膝跪下,捧着那锭元宝,眼泪簌簌而落,说道:“师父,徒儿不要什么血目冰蟾,还望您能将其服下,哪怕只能令您少受一刻痛苦,徒儿的心里也能好受百倍。” 老人忽然仰天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念儿,你听着,待为师入土以后,你便速速下山,替昔年伤在为师手下的诸人开关解锁。为师昔年以‘擒龙锁’功夫所制服之人,你都还记得吗?” 公孙念仰头望着老人,说道:“是,徒儿记得,师父说过的话,徒儿一直铭记于心。” 老人说道:“你虽得到为师真传,但对于‘擒龙锁’功夫的运用尚未纯熟,你下山后去找到那些人,替他们开关解锁。只有懂得如何通关解锁,才能知道如何将关结锁得更牢固,你明白吗?” 公孙念点头道:“徒儿明白。” 老人道:“加上刚刚那个乔千赭,总共有二十七人至今仍被这‘擒龙锁’锁住大关,形同废人。你要记好,只有天山七魔所剩的三魔,狼牙谷的司徒允,和天罗门的冯天诺这五人,你不能替他们解锁以外,其他人身上的锁你都一一解了罢。” 公孙念点头说道:“是,徒儿谨记。” 老人又道:“为师曾对你说过,我还有一个弃徒葛飞鸿,你可还记得吗?” 公孙念道:“徒儿记得。师父在二十三年前就锁住了他的两道青龙大关,将他逐出了师门。师父是要徒儿将他身上大锁也打开吗?” 老人说道:“我的那个弃徒虽然心术不正,但是颇为聪慧,资质不亚于你,只怕他早已自己将身上青龙关大锁解了。为师要说的是,你日后若遇到了他,他倘若已经改过向善,你便认他为师兄,替为师将他重新召回门内。倘若他依旧恶性难改,你便替为师清理门户罢。”老人说完,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公孙念凄然说道:“是,徒儿谨遵师父教诲。”他知道,他的这个从未谋面的师兄,也是师父心中的一道暗伤。 老人伸手说道:“起来吧,咱们回去,我还有些话交代于你。容我想想……我的记性真是越来越差了……” 公孙念这才起身,跟着老人缓缓移步,慢慢地走回他们在山间居住的木房里。 第八章 好俊的剑 转眼阳春三月,江南一带却仍是一派烟雨朦胧的景象。 公孙念撑着一把油纸伞,缓缓走到一座门庭广阔的朱门大宅前,只见那豪门之前停着一辆马车,那车夫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正借着雨水捋了捋骏马的毛发。 天色已渐暗,雨却没有丝毫要停下的迹象。这半个月来一直如此,久居江南的人,早就习惯了。 公孙念没有留意那马车与车夫,只抬眼望着牌匾上的两个描金大字——乔府,轻轻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说道:“第五个了。”然后走上门前台阶,收了伞,准备叩门。 谁知在他的手指还未触及门环的时候,大门竟自己开了,一个五十岁上下管家模样的长者,和一位背着药箱的花白胡子老郎中走了出来。 公孙念连忙让到一旁。只见那管家将老郎中送到马车旁,亲自将搀扶他登上马车,才拱手说道:“真是有劳郭先生了,有劳,有劳,郭先生慢走……” 那位老郎中郭先生连连拱手,说道:“不敢,林管家留步,老夫告辞了。”说完将车帘子一放,那车夫也坐上马车,轻挥马鞭,往那畜生臀部一抽,马车“吱呀”一声便缓缓向东边行驶而去。 那管家将两袖一甩,转身背着双手,往门口走去,喃喃自语:“这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郎中也换了好几个,但愿这位郭先生能够妙手回春。”他说着,这才瞧见大门前立着一位一袭青衫的俊朗年轻人,便朝他上下打量一番,说道:“你这位小哥,为何在此?我瞧你自带了雨伞,倒不像是避雨的。” 公孙念朝他拱手说道:“请问这位先生,此处可是乔千赭的府邸吗?” 那管家听见这年轻人竟然直呼老爷名讳,不由得心中不悦,连语气也露出三分不耐,说道:“正是乔老爷的府邸。你是何人?” 公孙念说道:“在下是前来拜访他的,有劳先生代为通报。” 那管家心下狐疑:“瞧着倒是一表人才,像个知礼数的,说出话来却是颠三倒四,既然来拜访老爷,瞧他年纪也该是晚辈,却怎么直呼老爷名讳,反而称我为先生?莫不是老爷的仇家找上门来……” 他这么一思量,不由得有些着慌,当下说道:“我家老爷最近心情不佳,不愿见客,你还是改日再来吧。” 公孙念微微笑道:“有劳先生通知乔千赭一声,就说天目山公孙念来访。见与不见,他自有主张,不劳先生费心。” 那管家轻哼了一声,甩袖进了乔府,关闭了大门。 公孙念只含笑而立,望着街上蒙蒙烟雨在夜色下更显凄迷。 片刻之后,只见朱门洞开,那林管家已换了一副恭敬模样,满脸堆笑地迎了出来,对公孙念拱手说道:“公孙公子,适才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公子见谅。我家老爷有请,请公子随我来。” 公孙念笑道:“有劳。”左手携着收拢的纸伞,随那林管家进了门。 谁料林管家回身关门之际,一口长剑便既快且准地刺向了公孙念的咽喉。 公孙念还未看清持剑之人,只将手中纸伞一抖,便击在长剑剑脊之上。那一剑微偏,便刺了个空,长剑兜了个圈,又往公孙念身上要害刺来。 那林管家听见异动,连忙回身,不由得跺脚叫道:“小姐快快住手,这位公子是老爷的贵客,小姐万万不可伤了他。小姐若要玩耍,自有家丁陪着小姐。” 公孙念手中纸伞连击数下,已经看清袭击他的是一个身段苗条的黄衫女子,不过十七八岁模样,生得倒是俊俏。 那黄衫女子听了林管家的话,娇嗔喝道:“谁与他玩耍,我来就是为了杀他。”她声音清脆,即便带着一股怨恨之气,也十分好听。说话之间,又接连刺出数剑,每一剑都直取对方要害。 林管家急的满头大汗,说道:“小姐,你莫要胡闹,他是来给老爷瞧病的,你要闹也得等他把老爷的病治好了……”他说到此,自知失言,连忙住口。 这乔家大小姐乔思雨从小娇惯任性,乔家的下人无不对她既敬且畏,捧着哄着,不敢得罪。 公孙念却身形疾闪,轻格慢挡,竟似陪她玩耍一般,口中说道:“在下与姑娘素未谋面,无冤无仇,不知姑娘为何要杀在下?” 乔思雨冷冷说道:“无冤无仇?你害得我秦伯伯倾家荡产,家破人亡,害得秦大哥流落街头,颓然不振,还敢跟我说什么无冤无仇?我就算杀你一百次一千次也难解心头之恨!”说话间长剑“唰唰”连刺,一招狠似一招。 公孙念听得心中一凛,便想起那日追赶他的那个少年秦越来,想起宏远镖局的事。 他料理完了恩师的后事,下山已有多日,听见不少关于宏远镖局因为保镖不利而赔得倾家荡产,总镖头为此服毒自尽的消息。 他原本已猜想,宏远镖局会不会正是因为丢失那两锭“元宝”才落得这样结局。如今听这少女这么一说,哪里还有疑虑,心中不由得生起一阵愧意。 公孙念正想问一问这少女秦越在哪里,便听见一声怒喝:“住手!”声音洪亮,却后劲不足,紧接着一阵咳嗽。 乔思雨闻言住手,忿忿然收了长剑,娇嗔说道:“爹,你怎么出来了?”径自向立在大厅前的乔千赭奔了过去,反手将长剑往身后一掷,长剑便向公孙念脚下飞去,插在他双脚前的泥土上。 她的人却已扑到乔千赭怀中。 公孙念只无奈摇头,苦笑一声。 乔千赭抚了抚女儿乌黑的秀发,说道:“你啊,哪有你这样待客的?”将她推到一旁,便亲自迎到公孙念面前,拱手说道:“小女鲁莽,是乔某管教无方,让公孙公子受惊了,还望公孙公子海涵。” 公孙念缓缓弯腰,抽起长剑,说道:“乔姑娘好俊的剑法。” 乔思雨娇叱一声:“不许你碰我的剑!”忽然一个箭步蹿到公孙念身旁,伸手便要来抢夺长剑。 公孙念将身形一闪,便避了开去,笑道:“你想用此剑杀我,却又不让我碰到这剑,倒是妙得很。”说完这话,右手食中二指已将长剑尖端夹住,将剑柄一端送到乔思雨面前。 乔思雨轻哼了一声,抬手握住剑柄,趁机往前一送,想要将剑尖送入公孙念的肩头,却发觉公孙念的两根手指便如铁钳子一般,将剑身牢牢钳住,她休想往前推进一分。 乔思雨却不死心,猛然使劲,公孙念却忽然松手,将身子一侧,乔思雨整个人便收不住势向前冲出几步,险些栽倒。 乔千赭眉头微皱,说道:“让公孙公子见笑了。请!” 第九章 鱼肉刀俎 大厅之上,已摆上满桌的酒席。 上好的酒,陈年的女儿红;上好的菜肴,十二道江南名吃。 乔千赭请公孙念入座,公孙念却说道:“无功不受禄,在下还是先替乔先生解锁。” 乔千赭推辞道:“不急,不急,公孙公子还请先行用餐。” 公孙念说道:“若真的不急,在下只好改日再来。告辞。” 公孙念说着便起身,向大厅外走去。 一直立在乔千赭身旁的乔思雨柳眉一挑,便快步走出,拦在公孙念身前,说道:“你这人……简直……”她心里又怒又恨,偏偏这时又不敢得罪公孙念,一时间竟找不到一个恰当又解气而又不得罪人的词。 乔千赭连忙站起身,笑着说道:“如此,乔某人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有劳公孙公子。” 公孙念,转身笑道:“乔先生请坐。” 乔千赭只好又坐回主座之上,说道:“有劳。”便垂下双臂。 公孙念立在乔千赭面前,左手捏住他右手手腕,右手在他肩下腋前轻轻一捏。 乔千赭只觉有一股劲力透入腋下,在肩内筋骨关节之中冲撞,霎时间似乎有一股暖流通过,腋下一脉就已通畅。 公孙念又以同样的手法去解乔千赭左腋下的锁。 乔思雨已瞪大了眼睛,想要看个明了,却只见公孙念的手只是轻轻一点,一捏,一拿,不过眨眼功夫便收手后退,她竟什么名堂也看不出来。 乔千赭满面春风,含笑起身,抬手谢道:“多谢……”却又忽然眉头一皱,满面狐疑,改口说道:“这……” 原来他的两条手臂,虽然已有了一阵经脉通畅之感,却还是沉重而无力,与开锁之前相差无几。 公孙念笑道:“乔先生莫要着急,在下只是先替先生打开了一道小关的两把小锁。先生被锁的乃是‘定魂’大关,此关又有三道小关,名为‘大定’、‘返魂’与‘后亭’,分主手之三阴经脉。在下刚刚只不过是解了两道‘大定’锁,打通了先生的手太阴经脉。至于其他的两关四锁,因在下修为有限,只好等在下回去研究研究,改日再来拜访。” 乔千赭嘴角抽了抽,只好展眉笑道:“如此,还得再次劳驾公孙公子,乔某真是惭愧。” 公孙念笑道:“有好酒好菜招待,多来几次又有何妨?乔姑娘,你说是吗?”他说着,往乔思雨脸上瞧了一眼,笑意更浓。 乔思雨气得柳眉一轩,恨不得立时将他抽筋拆骨,炖成浓汤喂狗。但她因爹爹受制于人,又不敢发作,辗转笑颜,说道:“公孙公子若有空,不妨常来寒舍光顾,本姑娘保证好酒好菜绝少不了。”心中却骂他:酒囊饭袋,迟早将你喂成猪。 公孙念说道:“若是又有佳人相陪,那就再好不过了。” 乔思雨顿时怒气上冲,再也忍不住,一跺脚就往外走,说道:“你最好莫要叫我再撞见你。” 乔千赭眉头紧锁,强颜笑道:“公子请上座。”便将公孙念引到酒席首座。 公孙念却不坐,叹了一口气,说道:“该留的不留,该走的不走。也罢。”说着才缓缓坐了下来。 乔千赭尴尬不已,心中憋着一口窝囊之气,说道:“公孙公子若是想要小女相陪,只怕她性子太野,不懂规矩,坏了公子的兴致……” 公孙念抬手说道:“无妨,在下只是随口一说。乔先生请坐。”他说着已经倒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待要将酒杯放下之时,却看见一条黄色的身影立在乔千赭身后,脆生生地说道:“爹爹,你还是先回房休息吧,既然这位公孙公子想要女儿陪他吃饭,女儿就顺从他的意思就是了。” 公孙念将酒杯放下,笑着说道:“还是乔姑娘善解人意。” 乔千赭还想说什么,乔思雨却叫唤一声:“小荷,爹爹有些乏了,伺候爹爹休息。”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应声而至,深深地行了一个福礼,说道:“老爷,奴婢送您回房。” 乔千赭面无表情,仰天长叹一口气,随那丫环回房休憩去了。 乔思雨见爹爹离去,才忿忿然说道:“公孙念,你其实可以一次就将爹爹肩上大关上的锁全部解去,是不是?” 公孙念却看也不看她一眼,径自地又饮了一杯酒,才缓缓说道:“乔姑娘真是聪明伶俐。乔姑娘为何不坐?” 乔思雨道:“既然能够一次就通关解锁,为何要说谎卖关子?你究竟有何企图?” 公孙念微微一笑,说道:“不过是不想死得太早,想要多享用几日美食罢了。乔家家财万贯,想必厨房里的厨子也都是名家。”说着夹起一块东坡肉送入口中,慢慢咀嚼,看样子甚是享受。 乔思雨已换做一副笑颜,说道:“好。”在主座下首坐了下来,笑盈盈地将一颗鱼丸夹到公孙念碗中,说道:“这道‘春潮迷雾’,公孙公子一定要尝一尝。这鱼丸是用长江三鲜之一有‘抽刀断水’之称的刀鱼做成的。” 她说着,已将另一颗刀鱼为材料做成的鱼丸夹到自己碗中,接着说道:“这刀鱼体狭侧扁,色白如银,壮如篾刀,异常灵敏。但它却有一处缺点,就是自以为聪明,撞到网罟之后便往后缩,谁知它嘴边长了一对锯齿一般的胡须,往后一缩,便牢牢地挂到了网罟之上,最终还是成了这桌上佳肴。” 她说到此,脸上露出迷人的微笑,眼眸的娇媚之中隐隐透着一股冰冷的寒光,将那颗鱼丸缓缓送入口中,轻轻咬下一口,慢慢品味。 公孙念看着她笑里藏刀,听着她话中有话,指桑骂槐,将那鱼丸也送入口中,就像嚼着自己身上割下来的肉一般,却也不能否认这确实是鲜美的佳肴。 乔思雨看见他咽下那颗鱼丸,又笑盈盈地将一块清蒸的鱼肉夹到他的碗中,说道:“这是鲥鱼,最为难得,只因这鱼甚是娇贵,一旦离开水面,立刻便死。” 公孙念笑道:“姑娘是要告诉在下,一旦治好令尊的伤,一旦在下离开乔府,便会有性命之忧?好意心领了,多谢。”他夹起那鲜汁饱满的鲥鱼,送入口中。 乔思雨又替他舀了一小碗汤,说道:“这是用天目湖的鲢鱼鱼头以砂锅所炖出的鲜汤,你一定要尝一尝。” 公孙念已将那块鱼肉吃完,说道:“在下久居天目山天池之畔,鲢鱼汤倒是常吃的,只不知这天池的鲢鱼与天目湖的鲢鱼有何不同。”说着已接过那只盛满鲜汤的小碗,舀起一勺,呷了一口,赞道:“厨子手艺不错,只可惜用的却不是新鲜的鱼。” 乔思雨另取一碗,又舀了一小碗汤,笑着说道:“此是河豚汤,乃是三鲜之冠。古语有云:不食河豚,焉知鱼味;食了河豚,百鱼无味。但河豚身有剧毒,故又有‘拼死吃河豚’一说,不知你敢不敢吃。” 公孙念欣然接过,说道:“看来让乔姑娘陪在下吃饭真是明智之举,只是姑娘却不懂得饮酒,真是可惜。” 乔思雨微微一愣,又笑着说道:“谁说不懂?”便端起银制的酒壶,斟上两杯,将一杯送到公孙念面前,又端起另一杯,柔柔地说道:“我敬你一杯,请!” 公孙念举杯之时,她已仰头将酒送入咽喉,只是酒方入口,她面色一变,立刻扭头将酒喷了出来,叫道:“好辣,好辣……” 公孙念朗笑一声,将杯中之酒饮尽。 乔思雨怒目圆睁,嗔道:“你们……你们男人怎会喜欢喝这种破玩意儿?” 公孙念只微微一笑,却不回答她的问题,因为她的问题没办法回答。他只笑着问道:“秦越在哪里?” 乔思雨一愣,说道:“你还有脸问他?你让我陪你吃饭就是向我打听他的情况……” 公孙念说道:“不错。” 乔思雨说道:“那你为何不问我爹爹?他一定比我更乐意回答你的问题。” 公孙念说道:“我不信任他。” 乔思雨忍不住冷笑道:“你这人当真好笑,我爹爹受制于你,莫说是回答你几个问题,就算是你想要天上的星星月亮,他也恨不得替你去摘。而我,却时时在心里盘算着要如何杀了你。你竟然信任一个时刻想要杀了你的人?” 公孙念说道:“正因为你想要杀我,所以我才相信你。我相信你是真的关心秦越,会对我说实话。” 乔思雨柳眉微微垂下,满面的忧愁之色,忽而又抬眼望了公孙念一眼,说道:“你找他做什么?你还嫌害得他不够吗?” 公孙念却不看她,只淡淡地说道:“你若不想他继续流落街头,最好快些告诉我,他究竟在哪里。” 第十章 落魄之人 雨已经渐渐停了,但天地间还是一片朦胧,笼罩在迷蒙的水雾之中。 本来就无星月的夜,也更显黑暗与潮湿。 这使得公孙念手中的灯笼也是昏暗的,只照见了很短的距离,但这已足够。 他已趁夜离开了乔家府邸,一个人行走在萧索的街道上,湿,冷。连夜风都是湿与冷的。 但又湿又冷的街道上并不只有他一个人,他看见了另一个人,弓着身,驼着背,似乎还握着根竹杖,却没有打灯笼。 兴许他是这附近的人,对这附近早已熟透,所以就算闭着眼睛也能走到目的地的。 那驼背之人与公孙念迎面走过,公孙念并没有看见他的脸,并不是光线问题,而是他弓着身子,若不是他刻意抬起头来,根本看不到的。他当然没有抬头,他又不认识公孙念。 公孙念没有过多留意他,他现在只关心秦越。 他是在一个郊区的村落,在凄清的树林中一间废弃的茅草房里找到了秦越。 乔思雨只是模糊地告诉他秦越最近出没的地方,他花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才找到了这间破烂不堪的草屋。 秦越已经将市面上最为廉价的别人施舍给他的酒喝得一滴不剩。 这个锦衣玉食的少年本来并不喝酒,但自从他沾上了酒,便停不下来,哪怕是最为廉价的掺了水或是带着酸味的酒,也比世上任何美味佳肴更令他着迷。也令他心碎。 他也娇生惯养,爱干净,讲卫生,曾经每天最少洗一次澡。但他身上那件衣服,却比那乞丐的衣服还要脏还要破烂,他恐怕也已有一个月没有洗澡了。他就四仰八叉地躺在一堆从屋顶掉下来的茅草之上,仿佛在向天地万物挑衅:“来啊,你们都来打我,骂我,嘲笑我,我已经一无所有,我还怕什么……” 公孙念手中灯笼散发出暗淡的光,照亮这破烂不堪的茅草屋的时候,秦越的身体一动不动,连眼皮都没有抬起,只是忍不住发出“呵呵”的冷笑,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笑。 公孙念心中一阵难受,说道:“朋友……” 秦越翻了一个身,背对着公孙念,说道:“我没有朋友,这屋子也不是我的,你要留便留,要走便走。” 公孙念说道:“秦越。” 秦越将身子忽然蜷缩了起来,“秦越”这两个字就像寒冬的冷风刺痛了他全身,刺痛了他的心。 公孙念蹲下身子,将灯笼放到一旁,从怀中掏出那锭藏着“血目冰蟾”的元宝,塞到秦越手中。 秦越却猛然将手一扬,便将那锭元宝甩了出去,吼道:“我不是乞丐,也不要任何人的施舍!”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浑身都在颤抖。 那锭元宝“呼”的一声飞出去三四丈,但却没有落到地上。 元宝飞出去的时候,公孙念也飞了出去。公孙念回到秦越身旁的时候,那锭元宝又回到了他的手中。 “这就是害得你家破人亡的东西,难道你竟不想知道里边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秦越身子一震,猛然睁眼,翻身坐了起来,才发现来人正是公孙念,不由得怒与恨随着酒劲上冲,一拳便砸向公孙念的面门。 公孙念只将身子微侧,右手便捏住他的手腕,说道:“我来,不是为了要与你打架的。我虽然害惨了你,但我此时就算任凭你打骂也已于事无补。所以,请你冷静些。” 秦越恨恨地说道:“那你是来羞辱我的?哈哈,随你,反正你是‘擒龙圣手’的得意门徒,我秦越算什么,蒙你瞧得起,竟然专程到这荒郊野岭来羞辱我……” 公孙念心中一阵刺痛,松了手,站起身,凄然说道:“我只是要问你几件事,希望你如实回答。” 秦越只呵呵冷笑。公孙念说道:“另一锭元宝,乔千赭追回来了吗?” 秦越冷冷地瞥了公孙念一眼,说道:“若是追回来了,我又怎会落得这般下场?” 公孙念又问道:“你究竟知不知道这两锭元宝里的秘密?知不知道那趟镖藏着秘密?” 秦越说道:“知道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现在问这些还有什么用?” 公孙念说道:“当然有用。如果连你这个总镖头的亲生儿子都不知道的事情,别人又是怎么知道的?‘花碗神丐’又是怎么知道的?” 秦越心中一凛,只如五雷轰顶。 一直到宏远镖局宣告破产,彻底解散,一直到他爹爹服毒自尽,整个镖局上下,所有的镖师和趟子手都不知道那两锭元宝里的秘密,连他这个少镖头都不知道的秘密,外人又是怎么知道的?“花碗神丐”又是怎么知道的? “花碗神丐”莫子峰不仅知道那五万两银子有秘密,还明确地知道秘密就藏在第四口箱子里,他又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秦越顿时浑身颤抖,不是因为寒冷、恐惧,也不是因为想要逃避,尊严受到践踏,而是因为震惊、自责。 从镖局出事,秦天瑞自尽以后,他为什么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公孙念说道:“那么现在,你是不是还要像行尸走肉一样浑浑噩噩地活着?你还愿不愿意接受我这个朋友?” 秦越抬头望着公孙念,公孙念已向他伸出了手。 秦越没有触碰公孙念的手,已自己站了起来,说道:“你是要帮我找到出卖先父的人,帮我报仇?” 公孙念说道:“那本来是你自己应该做的事,就算你们都认为是我害了你一家,我也不能帮你报仇。不过,我倒是可以帮你查清楚这件事情的原委。所以,我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三个问题。” 秦越说道:“什么问题?” 公孙念说道:“那趟镖的雇主是谁?东西是要送往哪里?交到谁的手上?” 秦越说道:“雇主是先父的一位故交,我也不清楚他究竟是什么人,这笔生意是先父亲自接下的,镖局里也只有他一人知道内情。我只知道他们要将东西送到贵阳府,具体在哪里交接,交给谁,也只有先父一人知道。” 公孙念只觉得他的回答跟没回答没有什么区别,但还是点了点头,又说道:“另外,我还要提醒你一件事,你要提防一个人。” 秦越问道:“什么人?” 公孙念说道:“乔千赭。” 秦越愕然,说道:“乔叔叔,他?他也是先父的至交好友,镖局出事的时候,他想要变卖家产替镖局度过危机,若不是先父执意不接受,他只怕此时也比我好不到那里去。我为何要提防他?” 公孙念说道:“第一,你们追我追到栈道的时候,他并不是要夺回元宝,而是想要置我于死地,让我带着那锭元宝一起从这世上消失;第二,那位与我比拼内力的老人,虽然得到了元宝,但也已到了强弩之末,所剩功力只怕还不到一成,乔千赭不可能追不上他。” 秦越说道:“可是乔叔叔说,追上他的时候,他已被人杀死,而且他非但没有看到是谁下的手,连杀人的手法也看不出来。” 公孙念呵呵冷笑两声,说道:“以乔千赭的身手,不出三里,必然能追上那位老人,而那位老人已难有还手之力,夺回元宝并无悬念。可你却说乔千赭竟然将他追丢了,并且他还被另一个人杀死,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所以无论他后来又做了什么,我绝不相信他会真心想要帮你。” 秦越只愣愣地看着远处,看着迷蒙的夜色,心里一片茫然,惊疑不定,脑海里只闪过一个少女的身影,向他招手,娇声唤道:“秦大哥,秦大哥……” 公孙念缓缓弯腰,拾起灯笼,说道:“我今晚说的已经够多的了。你若愿意跟我走,我倒可以请你喝几杯酒。” 秦越说道:“可我喝的酒已经够多的了。” 喝多了,所以喝蒙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也不愿想起来,只想混混沌沌了此残生。但现在他想要结束这样的日子,想要清醒,想要探究真相,想要报仇。 公孙念说道:“不够,因为你喝的不是好酒,你也还不会喝酒。” 第十一章 流浪的瞎子 “要喝酒,我这里倒是有一囊好酒,上好的竹叶青。” 公孙念提着灯笼原路返回,听见这个声音的时候,一个乌黑的酒囊已经向他飞了过来,但他还没有看见说话的人在哪里。但这个声音的主人年纪显然已不小,可能已过半百。 水雾太浓,夜色太黑,灯光太暗。 公孙念是用那把收拢着的油纸伞的伞尖托住那个酒囊的,他笑着说道:“多谢。” 秦越朝着酒囊飞来的方向极目而望,并没有看到半条人影,声音又从另一个方向飘来:“好俊的功夫。” 公孙念手中纸伞一抖,那酒囊竟又飞了出去,却也不是飞向刚才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 酒囊也没有落地,似乎塞子已被拔开,传来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接着那个在暗中说话的人又说话了:“好酒,好酒。只可惜遇上了不识货的。” 公孙念笑道:“并非在下不识货,而是无功不受禄。” “好一个无功不受禄!”这声音忽然就来到了公孙念的身旁,灯笼中的烛火忽然就灭了,一股劲风袭向他的胸口。 秦越只觉灯笼一灭,四周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耳边只有“呼呼”的像风一样的声音,和一阵“噼啪”的爆竹被点燃一样的清响。他却什么也看不见。只觉这两种声音忽远忽近,片刻之后,一切归于平静。 秦越听见一个很轻的脚步踩着泥泞的路向他靠近,他不知道来的事公孙念还是那个神秘的赠酒的人,却又不敢问,只努力地令自己冷静,屏住了呼吸。 “嗤”的一声细响,眼前似乎又有了光亮。 公孙念已重新提起了灯笼,纸伞还是收拢着捏在他手上,灯笼里的蜡烛已被点燃。 秦越心头一阵欢喜,问道:“你没事吧?” 公孙念道:“没事。”却并不看他,而是慢慢地移动脚步,似乎在地上寻找着什么东西。 泥泞的小路上,躺着一根金黄色的竹棒,这竹子的年龄显然已不小,厚实而坚硬,但已经被捏碎,分作五六瓣。 公孙念见过这根竹棒,就在他来找秦越的路上,一个躬腰驼背的人拄着这根竹棒,没有打灯笼,却走得并不慢。 秦越也认识这根竹棒,他瞪大了眼睛,捏起这五六瓣竹片,重新拼成一根完整的竹棒,眼睛却瞪得更大了,眼珠子马上就能蹦出来。 公孙念已发现他怪异的表情,问道:“你认识这根竹棒?” 秦越将五六瓣竹片一齐扔到地上,满脸惊疑,说道:“不可能的,他只是一个孤苦伶仃的流浪汉,我从没想过他竟是个会武功的人,更没想到他还是个深藏不漏的高手……” 公孙念看着他,问道:“他是谁?” 秦越说道:“他只是一个瞎子,无家可归,常常在镖局的大门旁过夜的可怜人。” 公孙念说道:“瞎子?” 秦越点头说道:“一点儿也不错,瞎子。” 公孙念的脸色忽然暗了下去,说道:“快走。”说话间已加快了脚步,沿着泥泞的小路,穿过重重水雾,快步前行,似乎已经奔跑起来。 秦越却已经在快速地奔跑着,叫道:“走得这么急,是去哪里?” 公孙念脚下不停,说道:“乔府,去找乔千赭!” 秦越说道:“可你不是说让我提防着他吗?为何又急着找他?” 公孙念说道:“你只怕这辈子都不用再提防着他了。” 秦越不明白,却没再问,他马上就要追不上公孙念了。 这世上,只有死人才不会对别人造成威胁,只有对死人才永远都不需要再提防,不管他生前武艺多么高强,为人多么阴险,行事多么狠毒。 公孙念和秦越并没有敲门,他们已经听见乔府院墙里一阵骚乱,恐怕已经无人有空闲或有心思给他们开门。所以他们也没敢再劳驾别人,自己就从墙头跃了进去。 “什么人?” “秦少爷?公孙公子?” 有几个家丁发现了他们,紧接着一口长剑刺向了公孙念的咽喉。 剑还是那柄剑,人还是那个人。一口不想让他碰却想饮他的血的剑,一个时时刻刻算计着要如何杀他的人。只是这剑招更狠了,恨也更深了。 “思雨,他一直与我在一起,不是他……” 剑没有停下,纸伞一次接一次地击打在剑脊之上,伞骨恐怕也要碎了。 公孙念没有解释,因为他知道,乔思雨恨他,并不是因为怀疑他杀死了她的父亲。 秦越跃到两人身边,拍出两掌,想要将两人分开。 乔思雨又恨又怒,说道:“秦越,你到底帮谁?他害死了秦伯伯,现在又害死了我爹!” 秦越说道:“不是他,他一直跟我在一起,这半个时辰里,他一直与我在一起。” 乔思雨道:“你怎么知道我爹是在这半个时辰之内遇害的?” 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一口剑毫不客气地又往秦越身上刺来。 秦越无言以对,连忙躲闪。 公孙念突然一掌将他推了出去,说道:“她说的没错,是我害死了乔千赭,不关你的事。” 若不是他记恨乔千赭在栈道上想要置他于死地,他已经将乔千赭身上被锁大关全部解开,乔千赭又怎会那么轻易地被人所杀? 若不是他在那间破茅屋里提醒秦越要提防乔千赭,又说出那些对乔千赭不利的话,有谁会想到另一锭藏着血目冰蟾的元宝其实在乔千赭手中? 若不是有人听见他的那些话,又怎会到乔府来杀人夺宝? 祸从口出。虽然害的不是自己,但却是自己害了别人。 乔思雨的剑更快了,剑招的变化也更加灵巧、奇诡,招式一发出来,就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只要对方有一点点破绽,有一点点疏忽,就要立即毙命于她的剑下。 但是无论公孙念的身上有多少破绽,她的剑总是刺不中他的。 他的身法实在太快,疾如风快如电,避开了每一剑的锋芒,就算完全不还手,乔思雨的剑也是碰不到他的。 秦越只能在一旁干着急。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着急,好像在他对一件事情没有办法的时候就会变得很急躁。他现在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公孙念会忽然承认是他害死了乔叔叔,而乔思雨又认定了是他害死了她的父亲。 他忽然又瞪大了眼睛,因为他发现公孙念的身手比他预想的要好得多,速度比他之前看到的也快得多,快得已经超出他的想象。 他又想起了“擒龙圣手”江老英雄突然一晃就锁住了乔叔叔的两道大关,又回到了原来站立的位置,就像从没有移动过一步一样。 公孙念用的一定也是那种步法,说不定有一天,他也会达到他师父的水平。他现在已经快要接近那种水平了。 乔思雨的剑忽然有些乱了,是她的心已乱了。她无论如何也伤不到公孙念一丝一毫,如今已经娇喘吁吁。 她虽然常常练剑,也常常与家丁们切磋,却很少真正地与人打斗,很少连续地使出这么多剑招。 她已将所学剑法发挥到了极致,但那个混蛋却总是轻轻松松地避开了所以的攻击。 公孙念的身子忽然凭空飞起,飞到了屋檐之上,说道:“我一定替你查出凶手。”说完又已飞出,消失在凄迷的夜色中。 第十二章 饮血的男人 公孙念离开乔府,奔行数里,到了一个广阔的宅院外,忽然纵身跃入墙内,悄无声息地将身子隐藏在一棵大树的浓荫之中。 这宅院原来属于宏远镖局,但现在它已经卖给了别人,新的主人还没有打算搬过来住,所以也没有急着请人来修整宅子。 瞎眼的流浪人并没有像以前一样在大门前过夜。也许他永远也不会再来了。但是院子里却有另外两个人。 公孙念盯着院子里的一张石桌,这石桌上放着一盏灯笼,一大坛子酒和两只碗,碗已经空了,喝酒的两人已经微醉。 坐在东侧的是一个魁梧精壮的虬髯大汉,他提起酒坛子晃了晃,说道:“只剩下一碗酒了,你说究竟是你喝,还是我喝呢?” 坐在西侧的精瘦汉子说道:“那就一人喝半碗好了。” 虬髯大汉说道:“可我从来不喝半碗的酒。” 精瘦的汉子说道:“可你也绝不会将它让给我喝的,而我也确实还想再喝一点,这可怎么办好呢?” 虬髯大汉说道:“我有一个办法。”他说着,从腰带上解下来两个鼓鼓的酒囊,放到桌上。 精瘦的汉子说道:“难道这酒囊里有酒?” 虬髯大汉摇了摇头,说道:“我来出一道题,你若是能回答得上来,这最后的酒就让给你喝,若是回答不上来,酒就归我。” 精瘦的汉子哈哈笑道:“他们都说大胡子阿亮又呆又傻,难道你还会出题,而且还有把握难倒我?” 大胡子阿亮嘿嘿笑了两声,将一个酒囊的塞子拔下来,说道:“这是金源山庄路天元的血。”说着已将酒囊里的液体倒出来半碗。 公孙念脸色已变。 路天元是金源山庄的上一任庄主,也是“擒龙圣手”的一个仇家,十三年前他前来寻“擒龙圣手”报仇,被江天宇以擒龙锁锁住两道青龙大关,至今未解。 这个大胡子阿亮究竟是什么人?难道路天元已经遭了毒手?但是就算他青龙大关被锁,金源山庄高手众多,谁能闯到山庄里杀人取血? 精瘦的汉子却只是看着大胡子阿亮呵呵地笑,笑起来的样子似乎比阿亮还傻。 那大胡子阿亮将酒囊塞好,放到另一边,又拿起另一只酒囊,说道:“这是伏虎堂朱刚的血。” 碗里的血已满,几滴鲜红的液体溅到了石桌上。 公孙念看着,只觉胃里一阵不适。 伏虎堂的朱刚,乃是伏虎堂的上一任堂主,当然也是被师父以擒龙锁制服的人之一。 那大胡子阿亮嘿嘿笑了两声,接着说道:“现在,你听好了,我的问题只说一遍——溅在桌上的血,究竟是路天元的血,还是朱刚的血?” 精瘦的汉子愣愣地看着大胡子阿亮,又呆呆地盯着石桌上那几滴鲜红的液体,瞬间觉得胃里也在翻腾。 那几滴血不是倒出来的,也不是溢出来的,而是朱刚的血冲到路天元的血上,溅出来的,那究竟会是谁的血? 这种问题……连一向自诩聪明的他都问不出来,大胡子是怎么想到的?他当然也回答不上来,连猜都猜不出来。 大胡子阿亮哈哈朗笑了几声,说道:“怎么样?这几滴血,究竟是谁的血?” “他不知道,我却知道!” 这声音传来的时候,宅院的大门轰然巨响,但这巨响并没有盖过这个声音。 大门没有被推开,也没有被推倒,但人却是从门口走进来的,走的也不快,厚实的铁门也挡不住他。 他走进院子,身后的铁门上只留下一个人形的洞,门下是一堆齑粉。 公孙念的脸色又变了,却只用余光打量这个人的脸。 师父曾告诉他,一个人的功夫练到一定境界,五丈以内只要有人看他一眼,他都能感觉得到。 不管这人是不是已经将功夫练到那种境界,他还是小心点为好。 那人身高八尺有余,魁梧强壮,浓眉、锐眼、鹰鼻,看起来四十上下年纪,穿着一件宝蓝色的长袍,质料颜色都极高雅,要带上的丝绦上挂着一块无暇的玉璧。 看见他走进院子的时候,那个大胡子和精瘦的汉子便恭恭敬敬地起身,垂眉顺眼地立在一旁。 那四十上下的中年人缓缓走到石桌旁,坐了下来,说道:“我知道,这是死人的血,死人是没有名字的。” 他说着嘴角露出诡异的笑,端起那碗红色的液体,就像饮酒一样,一饮而尽。 公孙念的胃里一阵挛缩,一股酸水上涌,已经快要吐了出来。 那中年人又将酒坛子提起,将里面的酒倒到口中,漱了漱口,吞咽下肚,才说道:“那老瞎子哪里?” 大胡子阿亮说道:“在屋里。” 屋里走出来一个人,朗声说道:“这里没有老瞎子。” 走出来的果然不是一个驼背的老瞎子,而是一个腰板直挺,穿一身青布袍子的三十七八岁的清瘦男子,他穿着比不上那个刚刚饮了一碗血的中年人,但面上的气质一点都不输于他。 穿宝蓝长袍的中年人说道:“这里果然没有老瞎子。柯宇,没想到竟然是你。” 柯宇,又叫柯三变。“三”有时候就是多的意思,所以“三变”就是多变的意思。“多变”自然是指变脸和变身份。武林中易容术能超过柯三变的没有几个。 柯三变笑道:“可蒙三奇还是原来的蒙三奇。一点儿也没变。” 蒙三奇,江湖人称“杀人饮血蒙三奇”。这里的“三”却不是多的意思,三就是三,三奇也就是三个奇特的嗜好。 “杀人饮血”只是其一,却是他最为得意的嗜好,断袖之癖却是第二,但是江湖上没有人知道他的第三奇究竟是什么。 蒙三奇冷冷一笑,对柯三变伸出了手,说道:“拿来。” 柯三变也冷冷一笑,说道:“什么?” 蒙三奇道:“血目冰蟾。” 柯三变道:“据说你从来不碰女人,难道你突然改变了嗜好,又喜欢上了女人?” 蒙三奇冷冷说道:“废话少说。” 柯三变从怀中掏出一锭元宝,交到蒙三奇手中,说道:“那东西在一个和尚手里头,我拿到的只是一个空壳。” 蒙三奇将那元宝捏开,果然里面是空的。他又冷笑一声,说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 柯三变道:“很简单,找到那个和尚,你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了。” 蒙三奇说道:“哪个和尚?” 柯三变说道:“当然是喜欢女人的大和尚。” 蒙三奇嘿嘿冷笑两声,说道:“你知道,不管你易容成什么模样,我都有办法找到你的。”说完将那锭元宝扔到地上,转身走了。大胡子阿亮和那精瘦的汉子也跟着他走了。 第十三章 先下手为强 宅子的大门又破了一个人形的洞,精瘦的汉子和大胡子就是从这两个洞走出去的,走得很顺畅,那两个洞对于他们来说显然不小。 公孙念从树上蹿了下来,掩着胸口一阵呕吐,将今晚在乔府所吃的十二道江南名吃和上好的女儿红全部吐得干干净净。东西虽是好东西,但是此时还是不要留在胃里比较好。 柯三变愣愣地看着他吐完,才说道:“你?可惜来的不是时候,老瞎子的酒已经喝完了,那边只剩下两囊鲜血。” 公孙念又吐出来一口苦水,胃里总算完全空了,他也觉得身体已没什么力气,就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走出几步,就一咕噜坐在了地上的草丛中,说道:“那趟镖里的秘密,是你透露给‘花碗神丐’莫子峰的?” 柯三变道:“为什么这么说?我可是第一次进到这个院子里。” 公孙念说道:“但是瞎子的耳力一定比常人好很多。” 柯三变说道:“可我并不是真的瞎子。” 公孙念说道:“可你却扮过老瞎子,而且扮的时间还不短,早就已经具备一个瞎子才有的本事。为什么要害秦天瑞?” 柯三变却说道:“我知道这两年你和孟云舒替武林除去了不少祸害,你们的本事也确实不赖,但是这件事情你最好不要管,不要引火烧身。” 公孙念说道:“这件事与女人有什么关系?” 柯三变问道:“你成家了吗?” 公孙念一愣,说道:“没有。” 柯三变笑道:“那就不能告诉你。” 公孙念跳了起来,问道:“为什么?这跟我有没有成家有什么关系?” 柯三变说道:“告诉你也无妨,但是有一个条件,你必须将你身上的血目冰蟾送给我。” 公孙念道:“不行,那样只会害了你。” 柯三变说道:“那就没什么好商量的了。” 公孙念又问道:“那你知不知道是谁杀了乔千赭?” 柯三变说道:“是一个真正的老瞎子。” 公孙念道:“真正的老瞎子?另一只血目冰蟾在他手上?” 柯三变说道:“不在,我追上他的时候,他已经被一个和尚所杀,他身上的的元宝里面是空的。所以,你最好不要让更多的人知道有一只血目冰蟾在你身上。” 公孙念问道:“将宏远镖局的秘密透露给莫子峰的其实是那个已死的老瞎子?” 柯三变说道:“你还是不要再问关于宏远镖局的事,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公孙念说道:“可我若一定要知道呢?” 柯三变道:“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公孙念说道:“秦天瑞的儿子秦越是我的朋友,你也是我的朋友。你也知道,遇到这种事我绝不会袖手旁观的,何况,死得人已不少。” 柯三变已有些愠怒,说道:“你若继续做一个好管闲事的人,迟早会害死自己,可你莫要将我也拖下水。” 公孙念说道:“你不是怕我把你拖下水,而是你不想把我拖下水。你是不是已经开始调查这件事?你是不是早就怀疑秦天瑞的死跟那件事有关?” 柯三变脸色微变,说道:“什么这件事,那件事?我什么也不知道。” 公孙念说道:“莫忘了你还欠我一个人情,告诉我你所知道的,咱们两清,从此各不相干,谁也不连累谁。” 柯三变只觉一股无名火气上冲,说道:“你……你就是这样看待你的朋友的?好,既然你那么想知道,我就告诉你,你听好了,我只说一遍——青鸾山庄的青鸾夫人要招女婿,但是她唯一的女儿却得了不治之症,天底下唯有血目冰蟾能够治好她的病,所以谁若能将血目冰蟾送到青鸾山庄,谁就能做青鸾夫人的女婿。” 青鸾夫人是二十年前的武林第一美人,也是当时武林中的五大高手之一,她的掌上明珠当然也必定是一个大美人儿,而且很可能是现在的武林第一美人。 公孙念愣了一愣,看了看柯三变,说道:“你想要血目冰蟾,就是因为这个……” 柯三变轻哼了一声,说道:“我是想要,但是现在就算你要把它送给我,我也不要了。其实你不该留在这里跟我废话的,你最应该做到是追上蒙三奇,因为错过了今天,你很难再遇到他,而且很难再擒住他。五千两银子,就这么白白地飞走了。” 公孙念说道:“可是我并没有把握,而且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的第三奇是什么。” 柯三变说道:“不需要知道第三奇,知道第一奇就行了。你可知道他杀人饮血,一向饮的是鲜血、热血,但是今天……” 公孙念面色微变,说道:“你怎么不早说?”飞身掠出院墙,消失在夜色中。 蒙三奇一向在杀人之后饮新死的人温热的鲜血,但是今天他饮的却不是鲜血、热血,只能说明他已不能亲自动手去杀人。 但是……那两扇铁门…… 公孙念忽然返身又奔回那个院子,发现院子里已经空无一人,只有那盏灯笼静静地立在石桌上,发出昏暗的光。 公孙念知道自己上当了。 柯三变的话必然还没有说完,还有更要紧的信息没有透露给他。若是柯三变所知道的已经说完了,必然会高冷地哼一声,然后自己拂袖而去,而不是转移他的注意力,再趁机溜走。 与血目冰蟾有关的,与宏远镖局有关的,除了青鸾夫人招婿,还有什么? 柯三变想要得到血目冰蟾,难道真的是为了做青鸾夫人的女婿? 公孙念想到这条三十七八岁的老光棍也有想成家的时候,不觉好笑。但他也不能否认,柯三变的真面目并不难看,即使已经快四十了,也不失为一个美男,只是现在有些消瘦,但那股气质却一直都在。 但是蒙三奇又是为了什么?他的断袖之癖天下皆知,他自己也并不以此为耻,更是从来不碰女人,他想血目冰蟾必然有别的原因。难道他只是为了自己,有备无患,以防万一? 想到杀人饮血蒙三奇,公孙念忽然暗叫一声糟糕。 那个大胡子阿亮今日所杀的路天元和朱刚,都是昔年赫赫有名的大人物,若不是被擒龙锁所困,任何一个重出江湖都足以掀起一场不小的风浪。 难道蒙三奇是害怕他们重出江湖后对他造成不利,所以先下手为强,让他们永远不能重出江湖? 如果真的是这样,其他被擒龙锁所困的人是不是也有同样的危险,不想要他们重出江湖的人也会做一样的事——先下手为强,永绝后患! 想到此,公孙念只觉背脊发凉,一刻也留不住。 那些师父让他去替他们解锁的人,昔年所犯下的过错显然还罪不至死,师父给了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他们也终于熬到了头,即将迎来光明,却又陷入了更加危险的境地。 倘若他们因为公孙念的出现,反而无辜葬送了性命,那岂不是公孙念的过失? 他刚准备转身离开这空荡荡的宅子,屋子里就有三四十道光芒向他身上打来。 第十四章 诚心相邀 在这一刹那,公孙念看见青、紫、银三种颜色的寒光共有三十六道,从几个不同的方向射向他身上的三十六道大穴。 公孙念身形疾闪,一瞬间就已从寒光中穿出。 但这一瞬间的身法变化和速度,几乎已超出了一个人身体的极限,若非亲眼所见,谁都不会相信。 公孙念身形方才立住,屋子里就有一道寒光,白虹般掠起,凌空一转折,就如满弓而发的离弦之箭,向他刺了过来。 这一剑又快又险,似乎一剑就想令他毙命于当下,所以这一剑绝没有留一分余地。 公孙念并没有躲闪退缩,反而迎着剑光飞身扑了上去。 持剑之人显然吃了一惊,剑光一抖,想在半空中反削公孙念的咽喉,可是力量已经不够了。 公孙念的手忽然伸出,一下子就钳住了剑脊,同时也看清了这时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壮年男子。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想杀我?” 这人吃惊地看着公孙念,惊疑不定的眼中仿佛有人影一闪和剑光一闪。 公孙念捕捉到了他眼中的光影,他的反应也够快,所以他没有死在那一剑之下。 他拧身错步,右手一抖,已握住剑柄,长剑击出,挡下了那迅猛凌厉的一剑。但他的青衫还是被寒气森森的剑气所划破。 剑光闪动中,只见一个满头珠翠的紫衣年轻妇人一剑刺下。 公孙念反身挥剑。紫衣妇人的剑光再一闪,这剑的剑锋几乎就刺入了公孙念的心脏。 在那一瞬间,公孙念的左手已到了他的心脏附近。 那也是只可以擒龙的手,五根修长干燥而有力的手指已牢牢地擒住了紫衣妇人那柄剑的剑尖,指尖发力,剑身一抖,剑锷以下已折断成六七截碎片。 那可是百炼金刚铸造的利剑! 紫衣妇人惊愕地望着公孙念,公孙念却身形一闪,已到她身后,一只左手轻轻地搭在她的左肩上。 很轻很轻,仿佛没有手,也没有重量。 “公孙公子手下留情!” 那个三十岁出头的壮年汉子已经快步走到公孙念和那紫衣妇人面前,拱手说道:“公孙公子,我夫妇二人实在没有恶意,此次前来只是诚心相邀。还望公子高抬贵手,放过内子。” 公孙念右手一抖,剑尖就指到了男子的胸口前,冷冷说道:“诚心相邀?只怕是存心想要我的命吧?” 壮年男子说道:“在下乃是飞檐堡的戚邵安,家父在十一年前一时糊涂,曾经做过一件错事,被‘擒龙圣手’江老前辈撞见,所以……” 公孙念已经将原本搭在那紫衣妇人肩上的手移开,说道:“令尊可是戚九龄戚先生?你们是‘雌雄双剑’?” 戚邵安说道:“正是。在下夫妇二人听说近来不少被擒龙锁所困的前辈已经……先后离世,死得不明不白,害怕家父也要遭人毒手,所以前来相邀公孙公子,希望公孙公子能够移驾飞檐堡,替家父解开擒龙锁,在下夫妇二人感激不尽。” 他说完,与那紫衣妇人一起躬身而拜。 公孙念将那柄剑掷到地上,说道:“可我看你们二人适才却想要杀我。” 戚邵安连忙摆手,一脸歉意,说道:“这是误会,还望公孙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夫妇二人从来没有见过公孙公子,只知道擒龙锁功夫十分了得,适才只是想试一试公子的身手,确定公子的身份。如今已经确信无疑,所以……得罪之处还望公子海涵。” 公孙念道:“倘若刚刚那一剑我没能接下,真的死在她的剑下,你们正好不用担心仇家找上门来伤害令尊,是不是?” 戚邵安手心已在冒汗,说道:“怎会?怎会?家父只有解开身上大锁,才不会担心仇家找上门来。” 公孙念说道:“正因为令尊被擒龙锁所困,仇家根本就没有再找上门来的必要,所以这十一年来他过的还算平安舒坦。但是近来整个江湖都知道,我要替昔年困在仙师擒龙锁下的诸位前辈解锁,所以只要我还活着一日,令尊就有重出江湖的希望,他的仇家自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我若死了,他虽然不能再重出江湖,但至少还能好好活着,颐养天年。所以你们只要找到了我,我是死是活,对你们也没有损失?” 戚邵安连脚心也已在冒汗,紫衣妇人却将胸脯一挺,说道:“没错!公孙公子不但身手了得,连人也聪明绝顶。但是我也听说了,替昔年伤在擒龙锁下的诸人通关解锁乃是江老前辈的遗命,死者为大,想必公孙公子无论如何不会违背江老前辈的遗言。” 戚邵安惊愕地望着紫衣妇人,眼神复杂,似乎有些担忧,又有些责怪。 公孙念不怒反笑,爽然说道:“你说得对,既然我命不该绝,就只有去替戚老先生解锁了。两位请带路。” 戚邵安夫妇反而一愣,公孙念说道:“怎么,还想再试一试我的身手?” 戚邵安连忙拱手说道:“不敢,不敢,惭愧,惭愧。鹿角街东路口已经备好了马车,公孙公子请。” 紫衣妇人已经提起石桌上的灯笼在前面引路。 公孙念毫不客气,大踏步走出。 既然师命不可违,他也只好早点完成师命。不管他们刚刚做了什么,他还是要给那些人解锁,而且要尽快赶在他们遭人毒手之前解锁。 至于解锁之后他们会不会对武林造成为害,那是后话。既然可以归还他们自由,自然还可以将他们重新制服。 现在令他头疼的是,他不仅要防着那些被擒龙锁所困之人的仇家来杀他灭口,就连被擒龙锁所困之人的家属也要防上一防。 原本以为替那些人解锁不过是练练手,现在再仔细想来,他简直要一个头三个大。 有马车坐总是好的,既可以赶路,又可以好好睡上一觉。 但是鹿角街上既没有马,也没有车,更没有马车的影子。 水雾已经慢慢散去,夜幕上露出几点星光。 鹿角街东口只有一个人,穿着蓝布长衫,提着灯笼,朝着公孙念等三人缓缓走来,苍白的面容没有一丝血色,颔下无须,年纪最多二十七八岁。 这蓝衫男子走到公孙念等三人面前,眼睛却一直看着公孙念,微笑着拱手说道:“在下冒昧请教,这位可是公孙公子?” 三人止步,公孙念笑道:“正是,不知阁下是……” 蓝衫男子躬身行了一礼,才笑着说道:“在下是淮北鹰爪门‘铁爪飞鹰’的弟子卢沟,奉家师之命,特来邀请公孙公子到淮北一聚。不知公孙公子可否赏脸?” 戚邵安脸色微变,连忙上前一步,说道:“这位朋友恐怕要失望了,公孙公子已经答应要到飞檐堡,卢公子要邀请公孙公子还望另择佳期。” 紫衣妇人却说道:“喂,姓卢的,你有没有看到停在这里的马车?” 卢沟依旧面带微笑,温和地说道:“当然看到了。那么大的两辆马车,就算是瞎子都能看到的。” 紫衣妇人问道:“那马车呢?” 卢沟笑道:“当然是在下让那车夫将马车驾走了。” 紫衣妇人说道:“我已将马车包下,他们怎会听你的话?” 卢沟说道:“他们当然不会听在下的话,他们只会听银子的话。在下付给他们双倍的车钱,他们就很高兴地走了。” 紫衣妇人一股怒气上冲,却又忍住,忽然展颜,笑着说道:“怎么,‘铁爪飞鹰’卢东旭也害怕被仇家所害,所以让你不远千里前来寻找公孙公子?” 卢沟笑而不答。紫衣妇人又说道:“只怕卢东旭这老魔头昔年所杀的人太多,如今想杀他的人也太多,就算将缚在身上的擒龙锁解除,也活不了多久的。我真是佩服,这十四年,他是怎么活过来的。” 她当然不是想要表达对鹰爪门的佩服,她只不过是要提醒公孙念:卢东旭是个罪恶滔天的魔头,实在是不该替他解锁。 卢沟依旧温和而笑,说道:“这就不劳戚夫人关心了。家师这十几年过得还算清闲,不像戚家的老爷子,两条胳膊不行了,又练起腿上功夫来,不仅能够保护自己,还能到千里之外去杀人越货。在下对戚家老爷子才是真心佩服。” 戚邵安夫妇脸色微变,戚邵安说道:“你小子胡说什么!” 第十五章 孰是孰非 卢沟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八年前,戚家老爷子派人杀害了嘉兴于寒涛一家,夺取了于家的‘无影飞花腿’秘笈,难道这件事二位竟然不知道?还是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再无外人知晓?” 紫衣妇人怒道:“你小子莫要血口喷人。” 卢沟仰天叹了一口气,说道:“是不是血口喷人,很快就能有答案。” 戚邵安说道:“你这话时什么意思?” 卢沟说道:“在下正好有两位师弟是嘉兴于家的表亲,已经前往飞檐堡。” 戚邵安说道:“你以为飞檐堡是什么地方?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吗?” 卢沟说道:“当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进去,但在下却知道每月初十,梁记米行的伙计古阿福都会亲自将两千斤上好的大米送到飞檐堡,今天好像正好就是三月初十。所以戚九龄现在只怕已经……” 戚邵安面色剧变,说道:“已经什么?” “么”字尚未出口,长剑已经出鞘,刺向卢沟的咽喉。 紫衣妇人将灯笼一抛,手中已多出来一把锋利的匕首,刺向卢沟的胁肋要害。 卢沟说道:“当然是已经去见阎王,嘿嘿……” 他一面说话,一面闪躲,躲得虽快,却也险些被刺伤。 戚邵安长剑唰唰连刺,眼中满是愤怒与仇恨,口中却对公孙念说道:“公孙公子切勿听信小人之言,家父练了‘无影飞花腿’腿法不假,但这秘笈来历却是光明正大,那是嘉兴于家老爷子赠与家父的。于家老爷子与家父乃是世交,他知道家父已受制于擒龙锁,又以为‘擒龙圣手’已故,并无后人,不忍心看着家父从此退隐,便将自家所练功夫传给家父。当日还是在下亲自将于家老爷子送回嘉兴,谁料想在下刚离开嘉兴,于家就……被人灭了满门。” 卢沟将手中灯笼抛却,将身一侧,左掌向外一分,往长剑剑脊上一撞,右足弹出,足尖踢向紫衣妇人的脉门,嘿嘿冷笑,说道:“好巧,好巧,既然于家一家已被人灭了满门,那么岂不是在这世上就只有令尊会那‘无影飞花腿’腿法?” 戚邵安说道:“这……倒也未必。”长剑兜一朵剑花,又刺向卢沟的咽喉。 卢沟说双掌已化为鹰爪形状,身形如飞鹰般敏捷,五指从剑锋上掠过,瞬间就侵到戚邵安脸前三寸处,另一手爪却抓破了紫衣妇人持匕首的手背皮肉。 戚邵安又接连刺出十三剑。卢沟却已攻出二十八招,口中不停,说道:“嘿嘿,你还想替你老子开脱不成?今年正月十三,淮北的清扬镖局押送一趟价值三百万两白银的镖,路过龙脊山一带,遇到一个黑衣鬼面人劫镖杀人,那黑衣鬼面人自以为已经将所有知情人全部灭口,却不料那些镖师里有一位竟然幸存了下来,并且还认出了那杀人的功夫正是‘无影腿’。” 公孙念忽然跃到卢沟身旁,托住他的肘,将他往身后一带,右手探出,往戚邵安长剑剑脊上一弹一推,那长剑便掉转方向,剑尖知道紫衣妇人身上。 公孙念说道:“且慢动手,先将话说清楚。” 他与孟云舒一直苦苦追查的那件事,也正是与黑衣鬼面人相关的事。 淮北清扬镖局失镖以后,镖车上的三百万两银子突然不翼而飞。公孙念与孟云舒听说劫镖的人是一个黑衣鬼面人,便想要去调查这件事。 他们赶到现场的时候,已是三天之后,现场早就被人处理过,但是他们却发现了另一件奇怪的事,就是距离案发现场一里左右的山路一侧的斜坡上,有许多西瓜大小的石块,那石快的质地显然与龙脊山一带的石质不同。 后来他们才打听到当时宏远镖局的镖队也刚好路过龙脊山一带,押送的是四百万两银子,走的却是不同的方向不同的路。所以他们怀疑这件事和宏远镖局有关,很可能宏远镖局真正押送的是一百万两银子,其余的“三百万两”只不过是些大石块,在清扬镖局失事后,才将清扬镖局的三百万两银子转移到宏远镖局的镖车中。 除此以外,再没有更好的推断能解释那些石头的来历,和清扬镖局镖车中银子的去向。 可惜的是,正当他们准备在暗中好好调查宏远镖局的时候,又出现了宏远镖局因为保镖不利,丢失一对血目冰蟾而破产倒闭的事,秦天瑞也为此服毒自尽。 这件事情表面上看起来合情合理,公孙念却觉得是背后有人操纵,秦天瑞的死,或许只是一种变相的杀人灭口。所以他想要找出那趟镖的雇主,说不定那个雇主就是一个黑衣鬼面人。 他一直想要找到那个将镖局秘密泄露出去的人,说不定那个泄密的人知道雇主是谁。但是随着乔千赭和那老瞎子的死,这条线索又断了。 现在公孙念忽然间又听见与黑衣鬼面人相关的线索,怎能不激动,怎能不阻拦戚邵安夫妇对卢沟痛下杀手? 戚邵安的长剑眼看就要刺到紫衣妇人身上,紫衣妇人怒喝一声:“死鬼,你想杀了老娘吗?” 戚邵安收势不及,只好松了右手,以左手接剑,逆转剑锋,才挽回了形势。 卢沟冷冷说道:“想要杀人灭……你?” 他话未说完,便惊愕地看着公孙念。他身上几处大穴被人点住,点穴的正是公孙念。 戚邵安说道:“公孙公子莫要轻信他的胡言乱语,莫要中了小人奸计。” 公孙念说道:“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还能不能找到马匹或马车?我现在就要赶往飞檐堡,越快越好。” 豪华的马车是戚邵安找到的,在一家妓院门口找到的。 四个人登上了马车,四个人却谁也没有说话,谁也不敢闭眼,相互提防着。 公孙念只盼望到了飞檐堡的时候,戚九龄还活着。这是他所知道的关于黑衣鬼面人的唯一一条线索,这条线索若是再断了,他已经不知道再从哪里入手去追查那些黑衣鬼面人。 “黑衣鬼面人”是最近两年江湖上一个尤为热门又人人都避讳的词,因为就在短短的两年时间里,已经有十七个大小帮派和五个武林世家毁在黑衣鬼面人手中。 那是一股神秘的力量,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根在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他们崛起的目的是什么,只知道他们每次出手行事,都身着黑衣,带着恶鬼面具,有时候是杀人放火,有时候是劫财偷盗,却从来没有一次失手。 仅仅两年的时间里,江湖上不少人已经是“谈鬼色变”。公孙念却想要将背后的“鬼”找出来。 不管戚九龄是不是那个组织里的鬼,他都要去会一会的,他现在只担心,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真正的鬼。 第十六章 飞檐堡遇害 飞檐堡是依山而建的,青色的山脉,蜿蜒折行,深入后山。 戚邵安夫妇和公孙念、卢沟来到飞檐堡的时候,天刚刚亮。他们踏着铺着碎石子的路,穿过后园。 园子里并没有颜色鲜艳的花木,却有一个青翠的竹林,雾气有时候几乎要和山间的云气融在一起,竹叶上还凝着晶莹的水珠。 竹林的尽头有间古拙的小屋,看起来坚实而沉重。 戚邵安推开了门,说道:“公孙公子,请。” 门后是条幽长而黑暗的石道,寒气森森,侵人肌肤。四人走了进来,戚邵安又立刻将门仅仅关闭,四周骤然沉寂起来,连一丝声音也听不见。 卢沟冷冷说道:“这确实是藏人的好地方,当然也是个杀人的好地方。公孙公子若还是不肯解开在下的穴道,在下可是一步也不敢再往前走了。” 公孙念之所以一路上点了他上半身的穴道,只因为将他制住,戚邵安夫妇才不会继续想要杀他,他们才能如此顺利而平静地来到这里。之所以将他带到这里,只是让他来指证“黑衣鬼面人”。如今到了这里,马上就能见到戚九龄,万一戚九龄已被人刺杀身亡,戚邵安夫妇自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杀了他。 公孙念自然明白这个道理,解开了卢沟的穴道。戚邵安夫妇只瞪了卢沟一眼,四人继续往前走。 石道几经转折,才到了一个洞穴之内。石壁上嵌着铜灯,昏黄的灯光下,只见洞中有一床一桌,石桌旁坐着一个佝偻的老人,须发花白,仿佛听见有人走了进来,才缓缓地抬起头来,眼中带着些期望,说道:“是你们回来了,江老英雄的传人可请来了吗?” 公孙念瞧了一眼他的脸,瞧见他脸上布满的皱纹,就像一团揉皱了的草纸,上面写满了沧桑。公孙念只觉心中一阵酸楚。 被擒龙锁锁住两道青龙大关,闭塞手之三阳经脉一十一年,这种事情无论发生在谁的身上都不会好受的,何况还是一个昔年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戚邵安夫妇一齐施礼,说道:“给爹请安。” 戚九龄只微微点头,戚邵安说道:“爹,昨晚……您老人家睡得可好?” 戚九龄道:“这几天都一样,没有什么好不好的。” 戚邵安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卢沟所说的两位师弟就算混入了飞檐堡,也没有找到戚九龄的藏身之处。他连看都没有再看卢沟一眼,将给公孙念让到前边,才对戚九龄说道:“爹,这位就是江老英雄的亲传弟子公孙念公孙公子。孩儿不辱使命,将他请来了。” 戚九龄缓缓起身,僵硬而笨拙地拱了拱手,说道:“公孙公子,久仰,久仰。” 公孙念说道:“不敢,这十多年来,前辈受苦了。前辈请坐。” 戚九龄缓缓摆手,说道:“不敢当,老夫虽然一大把年纪了,但论起辈分来,咱们还是同辈。小兄弟若不嫌弃,可以称呼老夫一声戚老哥。” 公孙念只投以淡淡一笑,他身边的卢沟却忽然朝着戚九龄扑了过去,十指尖端不知何时多了十枚薄铜打成的指套,锋利如剑。 戚邵安大喝一声:“大胆!”剑已出鞘,剑光一闪,已如闪电般刺向卢沟。 戚九龄双手被缚,脚下功夫却还在,何况还练了“无影飞花腿”,起身一转,已到了桌子的另一侧。卢沟一下子扑空,便迎来了戚邵安的长剑。 紫衣妇人却没有出手,仿佛是要守住出路,绝不放卢沟活着走出这个洞穴。 公孙念只在退到一旁观看,他似乎知道就凭戚邵安一个人杀不了卢沟。 卢沟虽然年纪不大,但他的鹰爪功夫已上了火候,身法也足够灵敏迅捷,公孙念一点也不担心他,他只留意着戚九龄的举动。 戚九龄有些惊怒,似乎不懂为何跟着自己儿子媳妇进来的这个人会忽然想要杀他。 戚邵安已经连续刺出二十余剑,卢沟却选择贴身近搏,长剑非但占不到好处,反而处处失去先机,卢沟的鹰爪还是接二连三地逼近他身上要穴。 卢沟抓人穴位又准又狠,谁要是一不留意被他抓住一下,必定浑身酸麻,立刻难以反抗。现在他的人已经溜到戚邵安的背后,左手向他后背曲垣、天宗等穴抓去,右手却抓他肩井等穴。 公孙念发现戚九龄的脸色变了,他的脚似乎也有了极细微的动作。 公孙念忽然瞳孔骤缩,因为戚九龄的双脚已连环踢出,那样的脚,那样的速度,那样的力道,确实是可以一脚将人踢死,确实可以造成清扬镖局几十名镖师和趟子手脏腑被震碎而死的结果。 他脚下移动,身子已蹿出,想要将卢沟从戚九龄的脚下救出。 卢沟冒死逼戚九龄出脚,只为了证明戚九龄确实练了“无影飞花腿”,为了让公孙念看到那双腿留在自己身上的伤势跟那些镖师趟子手的致命伤一样。 公孙念已经看得出那一双脚的威力,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卢沟白白送掉性命。 他已握住卢沟的右臂,将他一带,眼看戚九龄的脚已踢空,他的身子却凌空翻转,双腿一前一后朝着公孙念的胸膛踢了过来。 公孙念大惊,却发现在这同一瞬间,戚邵安的剑已经从侧面刺向他的咽喉,一直不曾出手的紫衣妇人此时匕首也刺向他的后背。而他刚刚从戚九龄脚下救出来的卢沟右爪五根手指指尖已经嵌入他右臂的血肉之中,而左爪已抓向他的胁肋。 只是一瞬间,前后左右所有出路都被封死。 一切变得太快,公孙念来不及想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剧痛的右臂一翻,反手扣住卢沟的脉门,便将他一带一推,卢沟整个人已向那一双腿撞了过去。 公孙念左手迅速探出,捏住戚邵安的长剑,将身一侧,那剑尖正好撞在匕首之上。但戚九龄的一条腿还是踢在了他的后背之上。 他和卢沟几乎是同时被踢中的,卢沟的身体已被踢飞撞在石壁上,他却一个踉跄跌在地上,呕出一口鲜血,便立刻爬起,向洞穴的出口奔去。 戚邵安冷冷笑道:“他中了爹爹的‘无影飞花腿’,就算能逃出去,也活不成了。” 他说着,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滚在石壁下正在大口呕血的卢沟。 卢沟当然也活不成了。但是,能杀了公孙念,就算牺牲几个人,也不足惜。 戚九龄却说道:“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