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蜡丸密信 - 故国悲凉玉殿秋 - 树征 () 大宋政和五年即公元1115年,时令刚入三月,北方边疆重镇雄州城里,杏花已经满树绽开。红花初绽雪花繁,重叠高低满小园。走在雄州城大街上,不经意之间,就能看到一枝枝红杏出墙而来。 杏花的美,不像桃花那么红艳,也不像梨花那么纯白,她是白中带着一点粉,粉中透出一丝白。那是一种含蓄婉约的美,一往情深而又至死不悔。 雄州知州和诜的府邸里也有一棵高大的杏树,一簇簇花蕊密密麻麻地挤在树枝上,竞相绽放,繁花似锦,花姿娇媚,胭脂万点,风情无限,引得府衙里的人都来驻足观赏,啧啧称叹。 和诜也时常走来赏花,和大家一起吟诗赋词。他虽已年近半百,但步履矫健,身强体壮。他是以庇荫步入仕途的,曾任河北副将,算是武将出身,对武器制造很有兴趣,曾研制出一种弓箭,能破坚于三百步之外,人们称之为“凤凰弓”。 三月初四这天傍晚,和诜又和僚属们一道在杏花树下赏花趣谈。和诜虽不是进士,但也爱好诗词歌赋,喜欢风雅之举。他对众人说: “自古描写杏花的诗词真不少,可我最欣赏的还是宋学士的那句: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chūn意闹。你们看,一个闹字,写活了chūn意的盎然和杏花的顽皮。” 一个僚属赶紧奉迎道:“大人所言极是。杏花诗词虽多,佳作实在寥寥。今rì杏花大闹,大人何不赋诗填词一首呢?” 此时,恰好一阵清风吹过,花瓣飘落纷纷如雨。 和诜望着飘飘洒洒的花瓣,说:“好,咱就以这杏花雨为题,每人一首,或诗或词,长短不限,现场发挥,作不出来谁也不准离开。怎么样?” 知州大人的话就是命令,大家赶紧苦思冥想,寻章摘句,真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这时,白沟河驿站的一个驿官,匆匆走进府衙大门,悄悄递给和诜一个蜡丸。和诜接过来握在手中,对僚属们说:“大家散了吧,各人回去作,明天交卷不迟。” 和诜接到的是一封蜡丸密信。所谓蜡丸密信,就是用蜡制成一个圆形外壳,把机密信件装在里面,从外表看就是一个药丸子。 雄州地处大宋边防前沿,城北三十里处,就是与辽国的界河白沟河。虽然宋辽两国自澶渊之盟以来,已和平百年,但身为知州,和诜还是很注重了解和掌握对面辽国的动静。他在辽国那边安插了一些耳目,一旦有情况,他们就通过白沟河驿站,传送蜡丸。 但今天接到的这个蜡丸与以往不同。今天接到的是一个名叫李良嗣的辽国光禄卿官员写来的。全文如下: 辽国光禄卿李良嗣谨对天rì斋沐裁书拜上安抚大师足下: 良嗣本汉人,素居燕京霍yīn,自远祖以来,悉登仕路,虽披裘食禄,不绝如缕,然未尝少忘尧风,yù禠左衽而莫遂其志。比者,国君嗣位以来,排斥忠良,引用群小,女真侵陵,官兵奔北,盗贼四起,攻陷州县,边报rì闻,民罹涂炭,宗社倾危,指rì可待。迩又天祚下诏,亲征女真,军民闻之无不惶骇,揣其军情无有斗志,良嗣虽愚赣无知,度其事势,辽国必亡。良嗣rì夜筹思,偷生无地。因省易系有云,见机而作,不俟终rì;语不云乎,危邦不入,乱邦不居。良嗣久服先王指教,感佩斯言,yù举家贪生南归圣域,得复汉家衣裳,以酬素志,伏望察良忱诚,不妄悯恤辙鱼,代奏朝廷,速俾向化,傥蒙睿旨允其愚恳,预叱会期,俯伏前去,不胜万幸。 和诜把这信反复看了数遍,感到此事非同小可,不可等闲视之。次rì一早,天sè微明,和诜就亲自携带蜡丸骑马上路,赶赴东京汴梁,向皇上禀报。 年仅三十三岁的徽宗皇帝阅完信后,沉思片刻,提笔写下一份手札,让中使立即把信和手札转送太师蔡京和太尉童贯,让他们共议可否。这一年,蔡京六十八岁,担任宰相;童贯六十一岁,主管军事。这两位老臣,分别执掌军政大权,是徽宗的左膀右臂。 童贯是个宦官,但长得身材魁梧,高大威猛,面sè黢黑,双目炯亮,颌下还有一缕细细的胡须,从外表看,根本不像是一个净身之人。 童贯一见李良嗣的信,不由大喜。原来早在四年前,他就认识此人,此人原名马植,曾经担任过辽国的光禄卿。那是个专管祭祀、朝会和皇帝生活用品的三品官员。马植看到天祚帝整rì游猎酗酒,不理朝政,朝纲紊乱,感到辽国迟早要败亡,于是愤而辞职,做起了贩马的生意。 那么,童贯是怎么认识他的呢? 四年前即政和元年,徽宗派端明殿学士郑允中为贺辽生辰使,童贯为副使,出使辽国,给天祚帝耶律延禧祝寿。 返回途中,有一天,童贯下榻在燕京卢沟桥附近的一个驿站。由于大宋军马不足,童贯便想联系一下此地的马贩子,看能否从辽国走私一些。他悄悄把几两银子塞给一个驿卒,让他帮忙,那驿卒就向他推荐了马植。 当天夜里,马植独自悄无声息地来到驿站拜见童贯。谈完贩马的事情后,马植向童贯献计说,大宋应该联合辽国北方正在兴起的女真族,一同灭辽,将燕山一带原属中原的十六州故地收复回去。 当时,女真族力量尚弱,童贯对此计策的可行xìng存有疑虑,但对马植的这种热爱大宋的感情,还是给予了很高评价。 马植想跟着童贯一起回到大宋,可童贯觉得私自携带其出境不太妥当,便婉言相拒,让其在适当之时,可以写信与雄州的地方官员联系。临别时,马植请求童贯给他改个名字,童贯欣然应允,就起了李良嗣这个名字。 四年过去了,马植归心不变,这让童贯多少有些感动。他觉得这次应该满足马植的愿望。于是,童贯起身离开枢密院,去往都堂,找蔡京商量此事。 童贯与蔡京两人关系渊源很深。 徽宗继位之初(1110年),将蔡京贬到杭州。蔡京每rì心情苦闷,郁郁寡欢。第二年初秋,童贯以内廷供奉官的身份,来杭州设立明金局,为徽宗收罗文玩字画。蔡京闻讯喜出望外,感觉机会来了,他立刻前去巴结童贯,两人宴游不分昼夜。 蔡京是熙宁三年的科举状元,对文玩字画鉴赏是行家里手。他帮童贯出谋划策,将杭州留藏民间的几件传世不朽之作收集到手,尤其是把徽宗梦寐以求的南唐周文矩的《重屏会棋图》也想法搞到,让徽宗龙颜大悦。徽宗对童贯的工作能力大加赞赏。 作为回报,童贯把蔡京的书法大作进呈给徽宗,得到徽宗的赏识。童贯又适时力荐蔡京,说他思虑缜密,办事扎实,可委以重任。 不久,徽宗决定启用蔡京,将他召回京师。一年后,蔡京出任宰相,便马上推荐童贯去西北军中任监军,二人开始了政治上的密切合作。 童贯在西北取得赫赫战功,大观三年(1109年)徽宗下诏授予童贯开府仪同三司,这引起蔡京不满,蔡京忿忿而言:“难道使相有授给宦官的吗?” 不料,这话传到了童贯耳朵里,童贯非常生气,立即展开反击,他联络张商英等人弹劾蔡京,迫使其致仕。蔡京这才知道童贯手腕厉害,赶紧亲自登门向童贯道歉,希望尽释前嫌。三年之后,蔡京又官复原职。 都堂和枢密院都坐落在皇城东街北廊上,相距不远,中间仅隔着中书省。 童贯走进都堂大厅,笑吟吟地对蔡京说: “蔡相公啊,你道这李良嗣是谁?原来就是四年前我在燕京认识的那个马植。李良嗣这个名,还是我给他改的呢。”接着,把来龙去脉对蔡京简要一讲。 蔡京虽然年事已高,但儒雅气质犹存,他静静地问道:“那么,枢相的意思是收留呢还是拒绝呢?” “以我之见,还是收留的好,此人对大宋可谓向往崇拜之至。” “好,那就以枢相之意上奏吧。” 接着,他们一同来到崇政殿,蔡京向徽宗禀报说:“陛下,自古以来,招徕远方之人,是国家兴盛和美之事,况且现在辽国正在用兵,军民离心,此时,李良嗣能一心向宋,弃暗投明,微臣以为应当收留。恳请下诏和诜,让其密谕李良嗣入境时rì。” 朝廷诏书下到雄州。和诜立即派人潜入辽国,在燕京卢沟桥附近找到李良嗣,告知他,大宋皇帝准其南归,可于四月一rì夜半从白沟河秘密入境。 第二章朝堂献策 - 故国悲凉玉殿秋 - 树征 () 接到大宋皇帝准其南归的通知后,李良嗣激动地热泪盈眶,赶紧回家,焚香南拜。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这一天了。 李良嗣这年三十四岁,身材修长,飘逸潇洒,他广泛涉猎诗书,有口才,能文辞,头脑jīng明,眼光敏锐,是个有抱负有志向之人。 四月初一夜半时分,李良嗣和妻子女儿一行三人,悄悄来到白沟河北岸。 河边停着一只小船,船上坐着两个大宋人,那是和诜派人安排,提前过来迎接李良嗣一家的。河面上白雾濛濛,凉风习习,四周一片安静。 李良嗣一家默默登上那只小船。小船悠悠前行。舟遥遥以轻扬,风飘飘而吹衣。李良嗣心cháo起伏,思绪万千。过了这条河,自己就不再是大辽人,而是大宋人了。多年的梦想,今夜终于成真。 李良嗣仰望夜空,繁星点点,辽阔无垠。他不知道未来,是否也会像这星空一样灿烂夺目。但他坚信自己的选择,对大宋充满了期待。 李良嗣一家上岸后,先在白沟河驿站住了一晚,第二天清晨,乘坐马车,沿着驿道辘辘南行,很快就来到了雄州城。 雄州城里,大街小巷漂浮着淡淡的杏花香,晨风扑面,花香袭鼻,沁人心脾。李良嗣一家穿街过巷,一路来到知州府衙。 和诜获悉后,吩咐衙役领李良嗣至上厅,各具礼毕。 和诜热情地握着李良嗣的手,说:“光禄卿风度翩翩,果然一表人才,将来必定会得到朝廷的重用。” 李良嗣谦虚地说:“大人过奖了,良嗣时刻不忘自己是汉家之后,岂能总是俯伏于异国他乡。这次顺利回归,多亏大人相助。大恩不言谢,容当后报。” 和诜吩咐衙役带李良嗣家属到府邸里去住,给他们收拾一间宽敞的屋子。 李良嗣一听,大有受宠若惊之感,连忙感谢说: “素昧平生,初次相见,无咫尺之功,得知州大人如此宏爱,实在是受之有愧。” 和诜微微一笑,说:“本是同根相生,何必如此客气,我已派人进京上奏,请安心等待几rì。” 这天,朝廷诏书传来,令李良嗣即刻动身,赴阙朝拜。于是,和诜派遣兵卒数人,分乘两辆马车,秘密护送李良嗣一家,赶往东京汴梁。 经过数rì的旅途颠簸,李良嗣一家悄悄来到汴京城,住进了童贯府邸。 童贯府邸坐落在绿荫环抱的小御街上,东边是波光荡漾的皇家园林迎祥池。这里环境优美,风景如画。 府邸前矗立着一座牌楼,上书紫气东来四个金sè大字。走进府邸,迎面是一道影壁墙,浮雕jīng美,饰有各种吉祥图案,顶端覆盖着古sè琉璃筒瓦,造型别致。府内院落恢弘,楼台亭阁,雕梁画栋,错落有致,处处显示出主人的尊贵与阔绰。 当天晚上,童贯设宴为李良嗣一家接风洗尘。 童贯感慨地说:“燕京卢沟桥一别,一晃四年,没想到你回归大宋之心始终不变,这很难得啊。” 李良嗣以崇敬的目光望着童贯,动情地说:“自从大人离开燕京,良嗣时时惦念,今rì一睹大人,风采依然,良嗣倍感振奋。四年前,大人留言,适当之时,可与雄州官员联系,良嗣谨记在心,良嗣感到今rì即是适当之时,故投出蜡丸密信。” “为何今rì即是适当之时?”童贯不解地问。 李良嗣解释说:“前不久,良嗣闻讯,女真族阿骨打已于今年正月在会宁府称帝建国,国号大金。良嗣以为,联合女真灭掉辽国收复燕山的时机已经成熟了。” 童贯捋了捋颌下胡须,问:“莫非你来大宋的目的就是献策?” “正如大人所言。良嗣以为,汉唐河山必须回复,这不仅是良嗣的梦想,也是汉唐失地无数汉民苗裔的夙愿。良嗣愿为此竭尽全力,肝脑涂地。” 李良嗣目光坚定,一片赤诚。他对自己提出的这个战略构想,信心十足。客观地讲,这个战略构想的确是富有政治远见的。 第二天,李良嗣入宫来到延庆殿等候徽宗接见。等了不一会儿,徽宗飘然驾临,只见他身穿帝衣,华贵庄重,面含微笑,神采熠熠。 李良嗣没想到皇上如此年轻,如此儒雅,他内心很激动,赶紧跪拜行礼。 徽宗让其免礼平身,好奇地问道:“你在辽国任职光禄卿,职位不算太低,你不好好做官,争取提升,为何要来我大宋?” 李良嗣仰望着徽宗,朗声回答说:“启奏陛下,臣本汉裔,早有回归之志。那辽国国主天祚帝整rì耽酒喜乐,四出游猎,荒废朝政,斥逐忠良,任用群小,远近生灵,俱被苛政,近年来,女真族阿骨打知道天祚帝已失去民心,于是起兵反辽,所向披靡,现在已经在会宁府称帝建国,辽国必被其所灭。臣闻乱邦不入,危邦不居,因此举家南归。” 徽宗对女真族略有所知,说:“女真起兵之事,朕早已获知。那女真族是个苦寒部落,生长在荒蛮之地,嗜杀成xìng,不知生死。” 李良嗣把话题一转,说:“陛下,臣从燕云之地而来,据臣所知,有许多汉民苗裔,愿意回归故国,脱去左衽,成为大宋子民。” 徽宗一听此言,眼睛发亮,兴趣盎然。他笑问:“有此种事?燕云之地都是中原故土,先皇对此地百姓向来念念不忘,也曾试图收复,可是,此绝非易事。” 李良嗣赶紧接上话题,说:“臣这次归来,就是想向陛下献计献策,收复失地。” 徽宗仔细打量了一下李良嗣,问:“你有何良策?快说来朕听。” 徽宗平时很愿意听取别人的意见和建议,尤其是一些军政方面的大事,他认为兼听则明,偏信则暗,牢记古训,有利于正确决策。 李良嗣近前一步,说:“陛下,女真人对辽人有切骨之恨,如果咱大宋派人从登州或莱州渡海去辽东,结好女真,与之相约一起攻辽,那么,收复燕云,又有何难哉。” 徽宗认真地听着,他有所心动,可又顾虑重重。对燕云之地,他早就萌生过收复的念头,但不敢轻易开口。现在,这念头又被李良嗣一席话给点燃起来。 徽宗感到一股热流在体内奔腾翻滚,他努力抑制着,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 对于女真的军事实力,徽宗不太了解,只知道辽国骑兵十分凶悍。徽宗以怀疑的口吻问:“你觉得那女真人阿骨打,真能把辽国灭掉?” 李良嗣笑了笑,解释说:“陛下,女真人个个如狼似虎,从不贪生怕死。去年十一月,辽国出兵攻打女真人,在出河店两军交战,阿骨打那时仅有三千来人马,却一举击败辽军七千多人。随后,女真军乘胜分路进兵,咸州、宁江州、宾州等大片土地已被其占领。据说,现在正在向黄龙府进军。辽国被其所灭,是指rì可待。金兵不满万,满万不可敌,这是天祚帝说的,可见天祚帝对金军很是恐惧。据臣所知,金军早已满数万,所向披靡。” “那么,等到辽国将亡之时,再与女真联络不行么?”徽宗说。徽宗心想,女真与辽国作战,大宋为何不坐山观虎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李良嗣又向前迈进一步,说:“陛下,先动则制人,后动则制于人。只怕那时燕云故土都被女真占去,永无回归之rì。愿陛下念旧民遭涂炭之苦,复中国往昔之疆,代天谴责,以顺伐逆,王师一出,必壶浆来迎,伏望陛下睿明决断。” 徽宗想了想,说:“听卿肺腑之言,朕很欣慰。关于联合女真之事,朕将与重臣进行研讨。收复燕云之地,既是先皇的心愿,也是朕的梦想,今见你心与朕心相通,故赐你姓赵。” 李良嗣一听,惊喜万分,赶紧跪倒在地,大谢龙恩。 不久,朝廷颁下诏书,授赵良嗣朝请大夫秘阁待诏。从此,他就以赵良嗣之名,登上了大宋的历史舞台。 第三章战云密布 - 故国悲凉玉殿秋 - 树征 () 赵良嗣提出的联金灭辽收复燕云之战略构想,在徽宗心里掀起了一层层涟漪。一连数rì,徽宗不断反复思考,这个计策究竟是否可行? 燕云之地,那可是先皇梦寐以求的故土啊。如果能像收复青唐那样,将其一举拿下,不仅先祖的在天之灵得以告慰,自己也将在青史上大书一笔。 所谓燕云之地,是指公元938年,晋王朝开国皇帝石敬瑭割让给契丹的十六个州,即: 幽、顺、檀、蓟、涿、瀛、莫、新、妫、武、蔚、应、寰、朔、云。其中,幽、蓟、瀛、莫、涿、檀、顺七州位于太行山的东南方,其余九州在山脉西北。 这片土地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大约有12万平方公里。榆关、松亭关、古北口等北方重要关隘,都在这一带。 险峻地形,始终是以步兵为主的中原军队,抗击北方游牧民族骑兵部队的重要屏障。燕云十六州一失,中原北部的千里平原一望无际,几乎无险可守,纵横驰奔的游牧民族的铁骑,昼夜即可饮马黄河。 割让燕云十六州,是影响中国历史政治格局的一件大事。此后几百年中,那高耸连绵的燕山群峰,一直是每个中原汉族王朝魂牵梦绕之地。 徽宗想,青唐陷入吐蕃已达三百多年,尚可出兵收回,燕云落入契丹还不到二百年,趁辽国内乱之机,出兵将其收回,应该也是能办到的。 徽宗决定找大臣们商量一下。 这天,徽宗下旨让蔡京和童贯同来崇政殿议事。 徽宗说:“今rì朕请两位爱卿来,主要是想听一听你们对赵良嗣提出的联金灭辽计策有何见解。” 童贯首先发言,他说:“陛下,现在从海上去辽东路线不熟,联合女真之事,还需从长计议。但是,如果大辽确实如赵良嗣所说,灭亡在即,咱们dú lì出征北伐也未尝不可。” 蔡京持谨慎态度,他慢条斯理地说:“陛下,微臣以为,目前辽国情况还不是十分清楚明朗,仅凭赵良嗣一面之词,就匆忙决定,有草率之嫌,不妨令雄州边防进一步探听辽国动静虚实,再做主张。” 徽宗点点头,采纳了蔡京的建议。当即下诏,密令雄州和诜进一步侦探辽国动向。 和诜接到密诏后,揣测朝廷可能有意于燕云之地。于是,他不惜重金,多方招纳辽国豪俊之士,大力搜集辽国各种情报。 这天,有个辽国商人来到雄州府衙,献上一张燕山地图。燕山前后的峰峦河川,大道小路,村镇民居,俱在其中。 和诜如获至宝,喜上眉梢,亲自持图来到汴京,献给皇上。 徽宗对这张地图也是喜不胜收,把它当成宝贝,放在崇政殿的御案上,每天都要拿到眼前端详一番。这样一来,收复燕云之地的愿望,在徽宗心中越来越强烈。 有一天,徽宗忽然想,不知驻守边防的帅臣们对北伐燕云会有什么看法?于是,他派遣内侍谭稹衔命秘密到北部边防,向几路边帅征求北伐的看法。 谭稹这个宦官与童贯风格大不相同,谭稹外表斯文,像个白面书生,实际是外柔内刚,向来以足智多谋而自诩。 谭稹先后走访了高阳关、中山府、代州、太原和镇定等路的帅臣。 高阳关路安抚使兼知河间府吴价和中山府路安抚使兼知中山府张杲都赞同北伐,他们对谭稹说:“燕云之地,本是汉家故土,理当收复,伐燕可取。” 代州安抚使王机对谭稹说:“代州对面是辽国的武州和应州,那里曾有辽国官兵跑过来投诚,据他们说,天祚帝已经不得民心,伐燕可行。” 河东经略使兼知太原府薛嗣昌为迎合朝廷的伐燕之策,竟然大胆润饰谍报词语,不仅向谭稹表态坚决支持,而且还亲自跑回汴京面圣,请求出兵伐燕,一致泪水涟涟。 然而,反对的声音也很强力。 真定路安抚使洪中孚就坚决反对,他对谭稹说:“我在北方边境呆的时间很久,熟知辽人情状,他们质直尚义气,少文华。朝廷与辽通好百年,忽然想与大金一起将它灭掉,这于情于理都不适合。假使灭掉了辽,那以后,面临女真将更危险,女真是野蛮之人,不是那么容易制服的。” 谭稹回朝后,如实禀报徽宗。 徽宗斟酌再三,令洪中孚详奏其说。随后,洪中孚在奏章中尖锐指出: “辽国的士人和豪族并无归附之意,所谓壶浆迎降之说毫无根据。而我大宋政风败坏,钱粮不足,军队缺乏战斗力,诸路帅臣皆不知兵,若出兵北伐必败。今承平rì久,兵骄将惰,动辄糜溃,而yù以无纪律骄兵伐人之国,何异缘木求鱼?万举万败,其理必然。若贸然出兵,徒自取辱丧师,而遗患于将来。” 徽宗看完洪中孚的奏章,感到头晕脑胀,心情沮丧。难道大宋真的如此之朽腐? 徽宗把这份奏章交给谭稹看了看,征求他的看法。谭稹看完后说:“陛下,洪中孚已经老眼昏花,视物不清,他的话,陛下千万不必当真。” 徽宗遂以其年迈为由,将洪中孚免职。 这天,代州安抚使王机上奏说,原辽国应州知州王师中率全家到代州投诚。徽宗闻讯大喜,下诏让其派人护送王师中一家速速来京。 五十多岁的王师中携儿带女从代州来到汴京,徽宗也在延庆殿接见了他。问及辽国情况,他的说法与赵良嗣基本相同。 徽宗把赵良嗣提出的联金灭辽战略构想向他作了介绍,并征求他的看法。 王师中很是赞赏,他说:“辽国现在已rì薄西山,而女真恰好相反,如rì出东方。大宋若能抓住时机,收复燕云实在是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而联金灭辽,必将加速这一进程,实乃上策。” 于是,徽宗任命王师中知登州(蓬莱),给他一个秘密使命,让其多关注海上动静,寻找出海时机,探索一条从登州出发,赴辽东联络女真的海上之路。 王师中的一席话,更坚定了徽宗北伐的决心和信心。 徽宗思考着,以什么名义北伐燕云呢?出兵总得找个名堂才行。正捉摸不定之时,中山府路安抚使兼知府张杲上来奏章说,辽国易州涞水人董庞儿聚众为盗,剽掠州县,聚众多达千人,请示可否派人去,劝说他前来投诚。 蔡京获悉后,急忙来到崇政殿,建议徽宗接纳董庞儿,他说:“陛下,如果能借助于辽国内地人之手,收复燕云,乃是上上之策。这董庞儿就是一个机会,不可错失。” 蔡京和童贯都认为可以支援董庞儿为由,趁机出兵,收复燕云 徽宗同意招纳,并许诺说:“如果董庞儿能助我收复燕云,rì后可以封其做燕王。” 徽宗下诏令张杲秘密派人去辽国联络董庞儿,并赐名赵翊。 董庞儿原名董才,出身贫苦,沉勇果敢,趁辽国内乱之机,他聚众造反,竖起了起义大旗。不料,董庞儿的起义军在易水被辽军击败,损失惨重。但他并没向辽军屈服,而是率领残部奔赴西北山区,转战在云州朔州一带。 这天,董庞儿与大宋派来接纳的人员在云州以北的梨树沟相见。他马上表示愿意归顺大宋,立刻写下降表,派人向宋廷递来,他在降表中自称“抚宋破虏大将军”,表示要攻取燕云旧地,报效宋朝,并请求宋朝出兵支援。 那些天,徽宗很兴奋,每晚住在崇政殿里工作到深夜。即使半夜三更,殿里也灯火通明,人影晃动,气氛既紧张又热烈。 徽宗令童贯秘密从汴京禁军中抽调jīng锐之师组成前军,将宋军的西军主力收拢集结。又令河北各路做好战时后勤保障准备,并将所属各军,悄悄抽调到边境待命。 一时间,宋辽边境,战云密布。 知枢密事邓洵武闻讯后,急忙请求面圣,没等获准,他便风风火火地闯进崇政殿,将自己写的一篇强烈反对伐燕的《北伐问目》,上奏给徽宗,并请求徽宗令蔡京前来,当面辩论。 当年,蔡京被徽宗重新启用,与邓洵武的极力推荐密切相关。那时,邓洵武担任起居郎,每rì在皇帝身边,负责记录皇帝言行,官位不高但身份特殊。他对徽宗说:“陛下您是先帝之子,如果您一定想继承先帝革新之志,富国强兵,那么非用蔡京不可。” 最近以来,邓洵武对蔡京的所作所为很是不满,憋了一肚子火,今天,他要当着皇上的面把它发泄出来。 徽宗见邓洵武两眼微微发红,呼吸气息不匀,知道这人的牛脾气上来了。此时,若把蔡京召来,两人肯定会演出一场jīng彩的口水大戏。 第四章行动夭折 - 故国悲凉玉殿秋 - 树征 () 徽宗对邓洵武心里到底窝着一股什么火,是清楚的。他知道邓洵武想与蔡京辩论什么。 前几天,蔡京来汇报过邓洵武的情况,说他反对北伐,到处扬言:现在,你们竟然都相信赵良嗣这个叛虏之言,要出兵破坏宋辽百年之盟,这是绝对不可以的。 蔡京趁机建议说:“陛下,千万不要让邓洵武参与策划北伐之事。他若一来,非把事情搅乱不可。他眼光陈旧呆板,不懂得变通之理。” 童贯也曾来汇报,说邓洵武找到他,大声jǐng告:宋军是打不过辽军的,这样的教训还少吗?一旦出兵,必将兵连祸结,贻害无穷。 听了这些汇报,徽宗对邓洵武有些讨厌,觉得这人很不识时务。但后来一想,又觉得他xìng格耿直,凡事不隐瞒自己的观点和立场,不阳奉yīn违,话语虽刺耳,忠心尚可鉴。 一个敢于说话,敢于发表不同意见的大臣,难道不是可信赖之臣吗? 现在,徽宗见邓洵武脸sè依然发青,心里火气似乎还很猛,便说道:“爱卿这篇奏章篇幅很长,朕将细读一下,爱卿且回,如果你所说有理,朕会酌情处置的。” 邓洵武听见皇上说要细读奏章,立刻眼睛一亮,心头一喜,火气顿消大半,他说:“陛下,臣要说的话,都在这里边,不复多言,伏望陛下凡事三思而后行。” 邓洵武退下后,徽宗开始认真翻阅这篇题为《北伐问目》的奏章。 这奏章一共陈述了二十七条有关北伐利害的事项,每一条都详加注释,如出师无名这一条,注释说:依靠宋辽盟誓,百年以来,两国之间从没发生过战事,现在忽然要出兵伐辽,毁掉盟誓,可是为什么呢?用什么理由来告知天下百姓?又用什么理由去告知辽国? 奏章结尾说: 陛下您审视一下今rì朝廷,谋议之臣,有比得上赵普的吗?将帅之良,有比得上曹彬和潘美的吗?甲兵之jīng,能比得上开国之初吗?那时,以太宗之神武,赵普之谋略,曹彬潘美之大将,百战百胜,征伐四方,而唯独对于燕云,几次进攻都以失败而告终。那时不行,今rì行吗?且不可轻言出兵。百年盟誓,一朝弃之,诚恐兵革一动,中国昆虫草木皆不得而休息矣! 徽宗看完奏章,忽然感到后背有些发痒,脊背中间,不知不觉地流出了一层细细的冷汗。额前和鼻尖上也湿涔涔的。 徽宗用手背轻轻擦拭了一下鼻尖。 此次北伐,是不是有些cāo之过急?徽宗产生了深深的疑虑,思想开始有些动摇。辽国不同于吐蕃,也不同于西夏。辽国的骑兵铁蹄可不是好惹的,他们一旦驰骋纵横,可以征战天下,踏碎山河啊。 想到这里,徽宗觉得必须当机立断。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于是下旨,让蔡京速来崇政殿。 皇上紧急召见,到底因为何事?蔡京一路匆匆,边走边想。 蔡京来到崇政殿,礼毕。 徽宗拿起邓洵武的奏章,抖动了几下,说:“太师你看,这是邓洵武刚上的奏章。北伐之事难做啊。朕现在想,如果做下去,违背祖宗盟誓,恐怕要招致不祥,还是停止吧。” 蔡京一听皇上此言,脸sè大变,呆若木鸡,愣楞地,站在那里半天无语,不知所措。 蔡京实在没想到,邓洵武能用一纸奏章扭转了皇上的心意。是邓洵武的奏章力量太大,还是皇上的心太软? “陛下,邓洵武所言,时有夸张,不可尽信。当然,他是一片忠心,这无可厚非,但凡事不能总用从前的标准来判断,还是应因时而变,变则新,新则强。微臣建议,不妨暂停,待贺正使回来后,再视情而动。”蔡京终于缓过神来,捋了捋思路。 徽宗低头想了想,说:“好吧。就以卿所言。” 年前,徽宗派遣尚书司封员外郎陶悦担任大辽贺正使,枢密副承旨李邈为副使,赴辽国贺岁。计算时rì,他们也该于近期回朝。 童贯此刻不在京师,几天前已去太原召开军事会议,部署北伐有关事宜。 徽宗沉思片刻,提笔给童贯写下一道手札:暂停北部一切军事行动,待贺正使返国后,再做定夺。 这天上午,童贯率一队亲兵,从太原返京。行走到黄河岸边时,忽然接到中使驰马送来一份御书手札。童贯展开一看,有点傻眼,有点发懵。 望着那熟悉的瘦金书字迹,童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北伐前军已于三rì前,从京师秘密出发,今rì就将抵达大名府。按照预定计划,童贯将率中军于三月上旬出动。 为啥突然命令暂停呢? 童贯忐忑不安,担心朝廷发生什么变故。他星夜兼程,马不停蹄,直奔京师。 回到汴京后,童贯急忙换上窄袖衣衫,从宣德门进宫,探听虚实。他来到崇政殿,见徽宗很平静地坐在那里批阅奏章,一颗悬着的心才平安放下。 童贯回到府邸,脸sèyīn沉,饭食难进,长吁短叹,焦躁不已。 赵良嗣此时依然住在童府,他关切地询问道:“发生了何事?令大人如此郁闷?” 童贯摇了摇头,说:“良嗣,收复燕云之事,难啊。只要邓洵武之流活着,皇上的决心就难下。不下定决心,怎能抓住有利时机?” 赵良嗣听罢,也连声叹息。 二月下旬,陶悦和李邈从辽国返回汴京。童贯请得圣旨,让他俩先到自己的官邸议事。二人来后,童贯问:“听说辽国国内盗寇蜂拥而起,是真的吗?” 陶悦回答说:“好像没有什么盗寇之事。” 童贯又问:“你凭什么说没有呢?” 陶悦不假思索,立刻回答说:“无论是去还是回,我们一直沿驿道行进,rì行一程,既不停留,也不改路,沿途很安定。就凭这些来断定的。” “你怎么知道其他地方没有盗寇呢?”童贯继续追问。 陶悦从容而答:“我们每到一处,都拿出钱财贿赂驿站里的驿卒,打探辽国国内的各种消息,他们都说只是与女真交战,别无他寇。” 沉默了一会儿,童贯说:“听说辽国国内逃荒的人,到处都是。” 陶悦惊讶地说:“没有啊,我们所行沿路皆有住户,田皆耕垦,所经过之处,大路边上时常有人聚集观看,不曾见一个逃荒之人。” “你们听没听说,董庞儿的义军已经占据易州?”童贯换了个话题,继续问道。 陶悦摇了摇头,说:“我们不路过易州,但从沿路打探的消息看,没有此事。” 童贯面sè不悦,说:“那么,现在辽国已经出兵将我霸州团团包围,这事你们知道吧?” 陶悦一听这话有些吃惊,说:“我们从雄州、莫州这条路回来,离霸州很近,可也没听说此事啊。” “你们这也没听说,那也不知道,你们到辽国打听到点什么?难道白去一趟辽国不成?”童贯有些生气,说话语气严厉起来。 陶悦急忙说:“我们听说,有一个叫谭襄的人,yù立九大王为帝,九大王闻讯窜入山中藏匿起来,众人及时将谭襄捕杀。由此来看,辽国人心还没散乱,还有凝聚力。” 这时,李邈插话说:“目前来看,契丹人还没有反叛天祚帝之意。” 谈话结束后,童贯起身去崇政殿,把陶悦和李邈所说的情况,如实向徽宗做了汇报。 徽宗眉头紧皱,面sè冷峻,一语不发。 随后,徽宗下旨让陶悦和李邈觐见。 徽宗说:“你们的所见所闻,朕已知晓。现在,朕只问你们一句话,你们认为,现在北伐辽国收复燕云可行否?” 陶悦和李邈一齐跪倒在地,异口同声:“陛下,契丹不可伐,苟误国事,愿诛臣以谢边吏。” 这天晚上,徽宗彻夜未眠。聪颖美丽的刘婕妤也陪着他一宿未睡。二十九岁的刘婕妤不仅长得好看,还心灵手巧,xìng格开朗,善解人意,深得徽宗喜爱。 徽宗左右思考,反复掂量,最终决定:停止这次北伐行动。 第二天,徽宗令童贯拨回已经出发的北伐前军,回归原位;令蔡京驳回董庞儿的降表,中止与董庞儿的联系,免去张杲中山路安抚使兼知府的职务,派韩彦粹接任。同时,给大宋北部边防各路下达诏书: “大宋与辽国和好,今逾百年。近来,沿边各路多次上奏说,辽国正在讨伐女真与渤海,至今尚未安定。望各路约束沿边,不得妄动,亦不得增添人马,别致疑jǐng。” 北伐行动,就此夭折。 第五章历史拐点 - 故国悲凉玉殿秋 - 树征 () 岁月匆匆,流光似水。不知不觉,王师中来登州上任已近一年。对登州这座海滨之城,从陌生变得比较熟悉起来。 登州是大宋京东东路的一个重要海港和水军基地。 城北丹崖山东麓,依山傍海,顺势筑起了一个马蹄形的沙堤防卫栅栏。那是仁宗庆历二年,为防御契丹从海上入侵而建造的。在这个水寨式港口内,停泊着许多外形酷似刀鱼的战船,故人称此处为“刀鱼寨。” 这里与辽东半岛隔海相望,是大宋去往辽东的一条水上捷径。 站在丹崖山上极目远眺,茫茫大海之中,有一群岛屿苍翠如黛,那就是神秘的沙门岛。 那里是许多重刑犯的流放之地。现在,岛上看押着六百多名重犯。 王师中曾经登岛视察。沙门寨监押向王师中叫苦不迭,要求增加钱粮,增派兵员。犯人严重超编,而钱粮和卫兵数量不变,管理存在困难,因而发生过几起犯人逃亡事件。王师中感到情况严重,回到州衙后立刻上报朝廷,不久即得到解决。 沙门岛群岛距离登州海岸约有百里,大多数岛上有渔家居住,有些岛上还建有炮台、烽火台等军事设施,驻扎着巡海的水军。 王师中走访视察,风尘仆仆,不辞辛劳。每到一处,他都要悄悄打听,有没有乘船去过辽东的。 因为他心里始终装着徽宗交给他的那个秘密使命,即开辟一条去辽东联络女真的海上通道。 可是,至今仍无头绪。 王师中刚过知天命之年,个子矮小,身材肥胖,面带慈笑,说话幽默风趣,办事举重若轻,知州衙内的僚属们都很敬奉他。 表面上看,他每天乐乐呵呵,无忧无虑,其实他内心深处,时常烦躁不安。徽宗给他的任务属于机密之事,他只能独自在心里盘算,独自去寻求办法,而不能与他人商议。心烦意乱之时,他就独自走出州衙,来到海边转悠一会儿。 站在岸边,北望大海,天水相连,白浪滔滔,烟波渺渺。此时夏季已经来临,当地人说,这个季节常能见到海市蜃楼。 于是,王师中时常站在岸上眺望,他希望能亲眼目睹一下那奇异的海上壮景。他记得沈括的《梦溪笔谈》中有记载:“登州海中时有云气,如宫室台观,城堞人物,车马冠盖,历历可睹。” 可是,映入王师中眼帘的,常常是波翻浪卷,cháo来cháo退,就是不见海市蜃楼的一点踪影。这让他不免隐隐有些怅然。 大名鼎鼎的苏东坡也曾到过登州,他在诗中写道: “东方云海空复空,群仙出没空明中。摇荡浮世生万象,岂有贝阙藏珠宫?” 然而,苏东坡的运气也不好,他也没看到那神奇空明之幻景。诗中所描写的,只不过是他眺望大海时产生的美好想象罢了。 王师中曾经询问州衙里的老衙役:“你们可曾记得,当年东坡先生究竟是站立于何处,面朝大海,期待海市蜃楼的?” 几个老衙役哑口无言,竟没有一人能说清楚。 王师中感慨地说:“东坡先生,是咱大宋的瑰宝啊。用不了多久,我们这些人都会像秋冬的草木,枯萎入土,惟有东坡先生像rì月当空,光照千秋。” 这天,王师中跟往常一样,又到海边转了一圈,刚回到州衙坐下不久,平海水军指挥刘宝匆匆进来向王师中报告一个重要消息。 “知州大人,近rì,巡海兵士在驼叽岛一侧,发现了两艘来此避风的大船,船上载有二百多人。”刘宝兴冲冲地说。 三十来岁的刘宝,长得短小jīng悍,两眼贼光,一看就是个见风使舵之人 王师中一惊,问道:“船上是何人?” 刘宝回答说:“他们自称是辽朝蓟州人,本想到高丽国避乱,因海上风大,漂流至此。” 王师中心头一喜,连忙说道:“赶快把船和人都给我带来。” “大人,船主已经带来了,他叫高药师,在衙门外候着。” 王师中感到喜从天降,天助我也。 “快快请进来,我要见他。”王师中有点迫不及待。 对驼矶岛,王师中印象很深。 那是沙门岛群岛中一个方圆十几里的海岛,周围遍布玄洞奇礁,鬼斧神工,令人称奇。岸上到处可见五sè彩石,姿态各异,sè彩斑斓。海岛上空,鸥鸟成群,遮天蔽rì,蔚为奇观。 不一会儿,刘宝领着一个高个黑脸的中年汉子走进门来。 “刘指挥,你去把那二百来人的吃饭住宿等事项妥善安排好,把他们的船也要看管好,此事本官要上奏朝廷,等候处置。”王师中安排道。 刘宝应声而退。 王师中请高药师靠前坐下,问道:“听说你们是辽朝蓟州人?” “是,大人。”高药师站起来,神态局促不安。 “不必拘礼,本官是个随和之人。听说你们本意是去高丽,被大风飘到此岛?”王师中朝他摆摆手,示意坐下 “是啊,大人。近来辽东战乱不断,民不聊生,我们估计,不久以后,女真定会举兵南下,因此我们几人商量,不如结伴去高丽谋生。谁知被老天送到大宋来了。” 他们的两艘船,本来是在辽国海域由西往东正常航行,谁知苍天突降一场强劲西北风,将他们的船吹离航向,往南一拐,来到了大宋的驼矶岛。 这本是一个很偶然的事件,却成了大宋的一个历史拐点。 这个拐点是被王师中抓住的。 王师中问:“辽东战乱,究竟为什么?” “开始是辽人裨将高永昌杀死了东京留守,起事,自称大渤海皇帝,国号大元国,攻占了东京道的五十余州。后来天祚帝派张琳、耶律淳募兵讨伐,高永昌感到寡不敌众,就向女真军求援。女真阿骨打乘机率军南下,击败了辽军。他令高永昌取消帝号,可高永昌不听。于是,阿骨打就率军又击败高永昌的渤海军,占领东京,擒斩高永昌。这样,东京道领土全归女真所有了。” “那么,辽东现在已被女真占领了?” “是。女真军马与辽军战争已经好几年了,争夺的土地范围早已过辽河之西。今海岸以北,自复州、苏州至兴州、渖州以及同州、咸州一带,都是女真地盘了。” “如果我现在请你带船,从这里出海,去辽东一趟,怎样?” “渡海去辽东,问题是不大,海上这路我是来回都能走。不知去辽东干嘛?女真人很凶狠残暴,茹毛饮血,人见人怕。” 去辽东的目的,王师中现在还不能对他明讲。时机未到,不讲为妙。 望着高药师黧黑的脸盘和壮实的体魄,王师中觉得,这就是自己一直要寻找的人,由他来掌舵,开辟海上之路,应该是可行的。 于是,王师中立刻将高药师的情况写成奏章,紧急上报朝廷。 政和七年(1117)七月四rì,徽宗在崇政殿看到了王师中的奏章。他反复看了数遍,心里开始涌起壮阔的波澜。热血又一次沸腾。渴望又一次燃烧。 此时渡海,联合女真,共同灭辽,时机是否成熟? 徽宗在大殿里来回踱步,琢磨良久。 他凝视着窗外那片竹林。苍翠挺拔,绿影婆娑。 他快步来到御案前,提笔写下一道手札,命中使将手札和王师中的奏章一并送到蔡京宅邸。 汴京上空,笼罩在蒙蒙细雨之中。花伞与花裙,丁香一样飘行在大街小巷。 蔡京来到童贯府邸,寒暄过后,开门见山地说:“据王师中所奏,辽东已属女真之地,泛舟渡海,接连女真,并非难事,只是依照什么名义去结连他们?” 童贯一时拿不出主意,手捋胡须,斟酌不定。 赵良嗣建议说:“女真已经建国,可派出使臣,持国书,直接与之谈判。” 蔡京摇摇头,说:“我看不妥。现在对女真情况不明,如此行动,一旦被辽国获悉,岂不破坏了宋辽百年之盟?” 童贯问:“那以太师之意,如何是好?” “不如以买马为名,渡海而往,待了解女真真相之后,再做打算。”蔡京行事谨慎,老谋深算。 童贯赞成,说:“如此甚好,还是太师虑事细密周全。” 赵良嗣沉默不语。 蔡京和童贯一同来到崇政殿面圣,蔡京上奏说:“陛下,开国之初,女真常遣使来送礼,而太宗皇帝也屡次派人去女真那里买马,后来这事渐渐中断。现在,不如还是像从前那样,以买马为名,泛舟渡海去辽东,考察女真实情,然后再做打算,您看如何?” 徽宗觉得此法很稳妥,点头同意。 于是,徽宗下旨令王师中从登州当地招募合适之人,去完成此项使命。王师中让平海军指挥使刘宝带队负责,又从平海军中挑选了七人随其一同前往。 八月二十二rì,高药师一行携带着买马诏书,借用平海军一艘兵船,启航北去。 王师中来到海岸边送行。 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大海波浪涌。王师中目送船帆远去,不知为啥,心里一直惴惴不安。 第六章波折不断 - 故国悲凉玉殿秋 - 树征 () 经过多rì海上颠簸,高药师一行人终于看到辽东海岸了。他们站在甲板上,放眼远望,连绵起伏的海岸线上风光绮丽。 船,离海岸越来越近。 对岸是一个半月形海湾。东边错落着数块黑sè礁石,西边是一座绿荫覆盖的小山丘,中间一大片是白sè的寂静的沙滩。碧海蓝天,海鸥盘旋,波平浪静。 刘宝问:“高药师,这是个什么地方?景sè不错啊。” “这一带是苏州地界。这个海湾叫啥名字,我还真不知道。辽东海岸线上有不少漂亮的海湾。这些地方恐怕已被女真占领。”高药师说,“咱靠不靠岸?” “靠岸,找个平坦之处。” 船,慢悠悠地漂浮着,向海岸驶去。 忽然,从东边礁石背后走出来一群巡海的金兵。 “停下,不要靠岸了。”刘宝紧张起来。 金兵已发现他们,朝他们兀里哇啦地喊话。刘宝听不懂,问高药师:“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说的是女真话,让咱们靠岸。你说靠不靠?” “别靠。危险。” 巡海的金兵还真不少,有三四十人,全副武装。刘宝想,贸然上岸,必然凶多吉少。 高药师调转船头,迅速驶离海岸。 金兵们纷纷弯弓拉箭,朝船上shè击。 噗噗噗,箭矢不断地落在海水中。有一支箭嗖地一声,shè到船帮上,差点shè中刘宝的头颅。吓出了他一身冷汗。 船在海上又漂荡了十几天,也没找到合适的登陆点。要么是悬崖陡壁,无法登陆,要么是有巡海的金兵,不敢登陆。 “你手里不是有大宋皇帝的诏书吗?登陆后,给女真兵看看,和他们讲明就是了,怕啥?”高药师对刘宝畏畏缩缩的行为有点看不起。 刘宝胆怯地说:“万一,他们不认咱大宋皇帝的诏书,咋办?” 高药师嘴上不说,心中暗想,知州大人这回看走眼了,怎么能让这样一个胆小鬼来做领队呢。这种人也能当上水军指挥?高药师纳闷。 “你说咋办?咱不能老这样在海上漂着吧?”高药师问。 刘宝长叹一声说:“返航吧。回去向知州大人报告,这条海上之路走不通。” 高药师默默调转船头,往南航行。 海上的天气说变就变。忽然,一股强劲的东北风席卷而来,天空由蔚蓝逐渐变得黑沉,大海由平静逐渐变得狂躁。船被大风刮得飘飘摇摇,偏离了航向。 “咱们恐怕回不到登州了。”高药师望着波涛汹涌的海浪,不无忧虑。 刘宝倒显得很乐观,说:“管他呢,反正南边都是大宋地盘,漂到哪算哪。” 又经过数不清的rì夜漂泊,船终于在一个小海湾靠岸。 海风越来越冷,应该进入冬季了。虽然他们做好了在外过冬的准备,但依然是苦不堪言。高药师常年出海,但这样的经历也是头一回。 海湾里停靠着十几艘渔船,寂静无人。眺望岸上,隐约能看到不远处有一个小镇。 刘宝说:“我去打探一下,你们呆在船上。” 刘宝带着两个小校上岸,沿着一条土路来到镇上,打听到此镇叫瀛海镇,是大宋的青州地界。 刘宝回到船上同高药师商量说:“我看,其他人留在船上,咱俩去趟青州,向知州大人报告情况,再作打算吧。” 于是,刘宝和高药师来到镇上租了一辆马车,往青州赶去。在同车夫的交谈中,他们得知,这一天竟然是政和八年的正月初三。他们不知不觉地在海上漂泊中度过了新年。 青州知州名叫崔直,听了他们的汇报后,感觉事情重大。他立即派人将刘宝一行安顿好,然后亲自赴京入宫,向皇上禀报。 徽宗听说刘宝等将校看见辽东海岸巡海金兵很多,没敢登岸,只好返回,勃然大怒:“简直岂有此理。如此贪生怕死之辈,岂能办成大事?” 于是,徽宗给童贯下旨,让宣抚司将这些贪生怕死的将校一律发配到偏远之地。同时,又给王师中下旨,让其挑选智勇双全的将士能吏,再与高药师过海,继续以买马之名登陆,打探虚实。 王师中接受上次教训,经过认真审察,推荐武义大夫登州兵马钤辖马政,说他有勇有谋,可担此重任。同时又推荐平海军卒呼延庆,说他懂女真语言,便于和女真沟通交流。 徽宗欣然准奏。 太宰郑居中闻讯后,入宫劝谏。 “陛下,盟约不可毁,信义不可弃,万万不要被蠹国害民之贼所蒙蔽啊。”郑居中长跪在地,痛哭流涕。 徽宗冷冷地说:“你以为朕善恶不分,真假不辨,是吧?”说罢,令郑居中退下。 五十八岁的郑居中离开崇政殿,又来到都堂,对蔡京说: “皇上打算派遣使者渡海,到女真军前,商量南北夹攻大辽,我知道这个馊主意出自赵良嗣。赵良嗣本名马植,是被大辽朝廷开除之人。他对大辽怀恨在心,因而投奔我大宋,鼓动大宋北伐,他的目的昭然若揭,就是为自己复仇而已,难道相公没看出来吗?千万莫上其当。” 郑居中是徽宗郑皇后的叔伯兄弟,与郑皇后之父郑绅关系很好。 当年蔡京因为天象有变而罢相,郑居中从郑绅处获知皇上有后悔之意,于是入宫求见皇上,极力陈说天象有变之说纯属无稽之谈,徽宗醒悟。不久,蔡京复职。 郑居中希望得到蔡京的重用,但蔡京没看上他,郑居中极为不满,因而处处与蔡京作对。后来,徽宗发现蔡京有专权迹象,于是提拔郑居中任太宰,希望以此牵制蔡京。 蔡京见郑居中矛头直指赵良嗣,便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说:“赵良嗣究竟是心怀叵则,还是忠心报国,不是你我可以判定的。此次渡海去辽东,只是探路而已,无须忧虑。” “探路也好,军前议事也罢,这毕竟是不守盟约之举。相公你身为首台,国之元老,为何不劝阻呢?宋辽之间,已有二百年兵不识刃,农不加役,即使汉唐时代实行和戎之策,也没有我朝这样繁荣稳定之局面啊。如果毁盟弃约,恐怕要招致天怒民怨,定要深思熟虑,方可以行。” “宋辽之间的这种和平是不对等的,皇上对每年要给辽国岁币五十万两匹早就很厌恶了,所以才有联金之意。”蔡京解释说。 郑居中反驳道:“区区五十万两匹算什么?汉朝时给单于岁币一亿九十万,比今天多了多少倍?一旦开战,消耗钱财又将会是多少倍?” 蔡京不耐烦地说:“皇上已经决定了,谁又能阻止!” “将来有一天,让大宋子民肝脑涂地的,就是你蔡相公。我不知道,将来你会有什么样的下场!”郑居中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蔡京呆坐良久。郑居中最后扔下的一句话,让他深陷恐惧,惶惶不安。 八月四rì,马政和呼延庆携带徽宗的御笔手诏,带着许多金银财宝,与高药师一起登上平海军的兵船。随行的有将校七人士兵八十人。 王师中又一次来到海岸上送行。王师中相信,马政一定不会像刘宝那样无功而返。他一定会不负圣望,打通这条海上之路。 马政身材魁梧,站在甲板上,朝岸边送行的人群挥手告别,他的脸上写着刚毅与自信。 海浪滔滔,海风劲吹。远航之船,渐渐驶离了海平面。 王师中转身yù走,忽然海空中出现一道蓝sè天幕,一幅美丽的画面展现在眼前:无数的船舶、郁郁苍苍的岛屿和神奇的城郭楼台,清晰可见,历历在目。 那画面在移动变幻,一会儿是古老的城堡宫殿,一会儿又是一座连绵起伏的青山,光怪陆离,亦梦亦幻。 这不就是海市蜃楼吗?王师中惊喜不已。 第七章马政使金 - 故国悲凉玉殿秋 - 树征 () 高药师又一次驾船来到辽东海岸。这天,是政和八年(1118)九月九rì。美丽的半月形海湾,风平浪静,海天一sè。 海岸寂寥沉静。东边礁石突兀,西边山岭葱茏,中间地带的沙滩广阔无垠,平缓舒展,洁白细腻。 高药师轻松愉快地说:“去年,我们也打算在此靠岸,结果发现一队女真兵巡海走来,刘宝不敢登陆而作罢。今年运气好,没见一个女真兵。” 翻译呼延庆个头矮小,聪明活跃,他笑呵呵地回应道:“刘宝这下可惨了,发配去了岭南,这辈子恐怕是没机会再来辽东了。” 船渐渐靠岸,高药师指挥着水手们麻溜利索地抛锚停泊。 马政目光敏锐,四处瞭望,观察各处的地形地貌。 几个小校指挥着士兵,把船上的一袋袋钱财物资,抬到岸上。 正在大家各自忙碌的时候,一队巡海的金兵从西边山脚下悄悄拐了过来。他们对眼前的情形大吃一惊。他们迅速散开队形,登上山岭,占据制高点,搭箭举弓,瞄向这支来历不明的队伍。 金兵个个喜欢狩猎,善于用箭,箭无虚发。 面对突如其来的金兵,高药师大吃一惊,笑容顿失,表情凝重。几个小校和那群士兵更是神sè慌张,不知所措。有两个士兵,猫着腰,随时准备撒腿逃跑。 一种紧张的战斗气氛,立刻笼罩在海岸上。 马政似乎早有心理准备,他沉着冷静,大声命令:“谁也不要动,原地站好!” 马政又对呼延庆说:“用女真语告诉金兵,说我们没有武器,不要shè击,我们是大宋渡海过来买马的。” 呼延庆用女真语连喊三遍。 不一会儿,金兵那边有人喊话说:“你们听着,领头的走过来,其余人站在原地不准动。” 马政带着呼延庆朝金兵走去,快登上山坡时,突然冲下来几个金兵,用绳子把他俩捆绑起来。 马政和呼延庆被金兵推搡着,来到一个猛安勃极烈(千夫长)跟前。 猛安勃极烈看看马政又望望呼延庆,用女真语问:“你们是从大宋过来买马的?” 呼延庆赶紧翻译。 马政不卑不亢地回答说:“是的。我们是奉皇上之命前来买马的,您别误会。” 站在旁边的一个金兵,好像看出了什么破绽,用汉语大声说:“你们瞎扯,看你们细皮嫩肉的,哪像贩马之人?分明是大宋的探子。还不赶快从实招来!” 接着,他又用女真语对猛安勃极烈咕噜了几句。 猛安勃极烈朝马政扫了一眼,对身旁的金兵一挥手,说:“拉到树林里,斩了!” 呼延庆一听,脸sè刷地一下白了。 两个金兵过来架着马政的胳膊。 马政毫不畏惧,面不改sè,大声说道:“且慢!我们的确不是马贩子,我们是大宋皇帝派来的官员,你们杀不得。我们是来拜见你们皇帝的。买马只是为了遮人耳目。” 呼延庆恍然醒来,迅速把这话翻译过去。 猛安勃极烈将信将疑,一双牛眼,紧盯着马政。 “你看看这个。”马政说,“这是我们大宋皇帝亲笔写下的。”他从怀里拿出一份徽宗的御笔手诏,交给猛安勃极烈。 猛安勃极烈接过来,看了一眼,递给旁边的那个会说汉语的金兵,让他翻译。 那个金兵仔细看了看,对猛安勃极烈说:“是大宋皇帝写的。他们没撒谎。” 马政趁机说:“大宋与大金不是敌人,我们共同的敌人是契丹。我们应该联合起来,灭掉契丹。你派人把我们送到大金皇帝那里去,说不定你还能立功受赏呢。” 猛安勃极烈低头想了想,令金兵给马政和呼延庆松绑。他答应了马政的要求,但所有的金银财宝必须一律扣下,高药师、水手和八十名士卒也必须留下,只准马政带着呼延庆和七名小校,去拜见大金国皇帝。 大金国皇帝,名叫完颜阿骨打,是女真族领袖。公元1115年正月,四十八岁的完颜阿骨打在众将领劝说下,称帝立国。他在登基时说:“辽以宾铁为号,取其坚也,宾铁虽坚,终亦变坏,惟金不变不坏。”于是,国号大金。 女真族是一个生活在东北亚地区的古老民族,是现今满族、赫哲族、鄂伦chūn族的前身。中国古书中记载的三千多年前的肃慎,是他们的祖先。 几千年来,他们的族称多次改换,大约公元九世纪初,始称女真。辽代因避辽兴宗耶律宗真讳,又称女直。 他们世代生存在白山黑水之间,与草原游牧民族不同,他们主要以狩猎为生,兼具渔猎、农耕和畜牧的生活方式。 公元11世纪,女真族向契丹人建立的辽国称臣。辽国对女真族实行“分而治之”的政策。他们把强宗大户迁至辽东半岛,编入国籍,称为“合苏馆”,称这些人为熟女真。把继续留居在松花江流域的女真族,称之为生女真。 松花江流域的女真族有七十二个部落,散居在数千里的山林谷地之间。完颜部落是其中最强大的一个,担负起了统一女真各部的重任。 公元1114年9月,完颜阿骨打与女真诸部各路兵马约2500人集聚于涞流水(拉林河)河畔,筑坛祭告天地,庄严宣誓,起兵反辽,并一举攻克江宁州(吉林扶余),首战告捷。 建国之后,金太祖亲自领兵攻打黄龙府(吉林农安)。黄龙府是辽国的国库所在地,也是一个重要军事要塞,防御完善,守备坚固。金太祖采纳了常胜将军娄室的建议,实行围点打援。援军被击败,守城者弃城而逃,金军直捣黄龙府,获取的战略物资不可计数。 辽国皇帝天祚帝闻讯,立即调兵遣将,亲率七十万大军,挥师东进,要与金太祖决战。此时,金军只有两万人马。可就在这关键时刻,辽军前锋副都统耶律章奴带着三百骑兵调头回走,密谋拥立南京留守耶律淳为帝。天祚帝无心再战,率军回撤平叛。 金太祖获悉后,及时抓住战机,亲率两万铁骑,连夜追击,在护步达冈(黑龙江五常西)与辽军展开激战,辽军溃不成军,死伤无数,金军大获全胜。自此,金军所向披靡,势不可挡。 对辽金争夺黄龙府和激战护步达冈,高药师听说过不少传闻轶事。他在船上对马政等人多次讲述,他很敬佩完颜阿骨打以少胜多的jīng明战术和勇往直前的战斗jīng神。 关于女真族,马政多多少少也有一些了解。他知道,女真人擅长狩猎,勇猛异常,传说三人一起合作就能将一只老虎制服。女真地区出产貂皮、黄金、人参和一种名叫海东青的猎鹰。据说,那海东青是万鹰之神,是北国世界的空中霸王。 马政他们双手被绳索捆绑着,挤坐在一辆牛车上,沿路北行。十几个全副武装的金兵,骑着马,跟随在牛车前后。 “朝廷要求咱以买马为名,探听虚实。现在倒好,咱都变成俘虏,被捆绑起来了。”一个小校嘟嘟囔囔地说。另一个小校说:“直接去觐见大金国皇帝,行吗?皇上可没给咱这个授权啊,等rì后回到朝廷,不知道是功还是过?” 对于自作主张,北去觐见大金皇帝,马政隐隐地也有些担忧。 呼延庆分析道:“因为情况发生变化,咱才这样办的。这也是急中生智。不这样办,咱们可能就被金军给斩首了。再者,最终目的不就是要与金人谈判合作事宜吗?这样一步到位,岂不更好?” 马政觉得呼延庆言之有理。心想,一切就见机行事,随机应变吧。 从辽东半岛去拜见大金皇帝,路途遥远,要经过苏州、复州、兴州、渖州等十几个州,行程在千里之外。 二十多天后,马政一行人来到了金太祖居住之地阿芝川。此地位于涞流水河畔,是金太祖很喜欢的一个地方。 望着眼前的情景,马政等人大为惊讶:大金国的皇帝就住在这里?这里没有城郭,没有宫殿,只是星星散落着一座座的木屋。 这些木屋,分别被称之为皇帝寨,国相寨,太子庄等等。 马政一行被安排到一座大木屋里。屋高数尺,屋顶无瓦,覆以木板,屋内是土床,女真人称之为炕。木屋主人请马政他们都脱掉鞋子,到炕上坐着。 金太祖没料到大宋会派遣使者渡海而来,他让宗翰前去打探一下,弄清来者何意。 宗翰本名粘没喝,又称粘罕,是国相撒改的长子,这年三十八岁。他身材魁梧,相貌堂堂,有勇有谋,深得金太祖信任。 这天,宗翰来到马政他们住的木屋。一进屋,他就直截了当地问:“你们是大宋派来的?” “是的,我们是大宋皇帝派来的。”马政回答说。 马政见来人一句寒暄话也不讲,也不自我介绍,话语严肃,感觉此人非同寻常。 宗翰望着马政,又问:“你们来的目的是什么?” 马政心头一震,问话怎如此直白粗鲁?好像审问犯人似的。 马政忍住心头怒火,从容自若地说:“从前咱们两家有过来往,我朝太祖时,曾经多次遣使来贵地买马。现在,我朝皇帝听说贵朝攻陷了契丹五十余城,想与贵朝恢复从前的友好关系。辽国现今是天怒人怨,我朝也想出兵讨伐,挽救生灵,恢复故地,愿与贵朝共同伐辽。这次没带国书来,我朝皇帝是让我等先来探路,如果你们同意合作,然后就会正式派遣国使而来。” “好吧,我现在就去报告皇上。你们再等两天吧。” 宗翰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他只问了两句话,自始至终,没露出一次笑脸。这让马政感觉很不舒坦,仿佛有个什么东西堵在心窝里似的。 第八章跌宕起伏 - 故国悲凉玉殿秋 - 树征 () 这天,金太祖在皇帝寨里召集完颜宗翰和完颜希尹,商量如何应对马政来访之事。 希尹是完颜欢都之子。欢都是金世祖的可靠助手,世祖曾经说:“吾有欢都,则何事不成。” 希尹年龄比宗翰小,大约三十四五岁,聪明狡黠,文武双全,也深得金太祖信任。 金太祖说:“这马政自称是大宋皇帝派来的,可是也没带份国书来,何以为凭?” 宗翰说:“皇上,他们说曾携带一份大宋皇帝的御笔手诏,渡海上岸时被一个猛安勃极烈给拿去了,还扣留了他们许多金银财宝和贵重礼物。经查证,确有此事。” “那么,你们看,怎么处置好?” 希尹建议道:“皇上,我建议派几个人持国书跟他们一起到大宋去看看,一来辨真假,二来可以察看大宋的虚实。大宋是一个物阜民丰之天朝大国,果能与其交好,实现南北夹击大辽,那是上上之策。” 希尹对大宋有所了解,他懂汉语,识汉字。女真人虽然已经建国,但至今尚无文字,金太祖授命希尹创设文字。他现在正在对汉字楷书和契丹字进行研究,希望在此基础上创建女真文字。 “皇上,我看希尹这个建议可行。于情于理,都很适合。不过,为慎重起见,我建议让马政留下几个人做人质,以防万一。” 金太祖点头同意:“如此甚好。你去办理吧。” 第二天,宗翰来向马政传达了金太祖的旨意。于是,马政留下小校王美、刘亮等六人为人质。 大金国派遣渤海人李善庆、女真人小散多、勃达三人为使者,带上国书和北珠、生金、貂革、人参、松子等礼物,与马政一起奔赴大宋。 他们先骑马来到辽东半岛,找到高药师等人,然后一起登船,渡海返航,于十二月初回到登州。 登州知州王师中见马政凯旋而归,喜出望外,热情款待。休息几rì后,马政、呼延庆便与李善庆等金国使者一同赶赴汴京。 徽宗在崇政殿接见了马政和呼延庆。马政详细汇报了去大金国的所见所闻,当说到大金国皇帝住在一个叫皇帝寨的木屋里时,徽宗很好奇,问道:“木屋能抵御风寒吗?那可是个极寒冷之地带啊。” 马政回答说:“陛下,他们木屋里都有火炕,燃烧木柴,屋内温暖如chūn。” 徽宗对火炕很感兴趣,要求马政即刻画一幅详图奏上。 李善庆等金国使者被安排到国门馆宝相院。徽宗下诏封李善庆为修武郎,小散多为从义郎,勃达为秉义郎,都发给全额俸禄。 徽宗令童贯去会见金使,谈判联合事宜。 这天,童贯来到宝相院,寒暄完毕,对李善庆说:“你们皇帝对于共同灭辽有何意见?我们的观点是,现今辽国占据的燕云十六州原属中原汉家故土,应该返还大宋,你们以为如何?” 李善庆犹豫了一下,回答说:“对于如何联合,土地如何分配,我朝皇帝未授权给我,故不敢乱言。还是请大宋派使者去我朝皇帝那里谈吧。” 童贯见状,连忙去禀报徽宗,建议再派使者去金国,具体商谈南北夹攻辽国之事。 徽宗下旨令蔡京童贯赵有开和赵良嗣合议,看看用什么礼节出使金国方为妥当。 赵良嗣坚持使用国书,他说:“女真已经建国,使用国书是对他们的一个承认和尊重。他们使者也是持国书而来的,咱们理应持国书而往。” 但朝议大夫直秘阁赵有开强烈反对,他说:“女真立国,只不过是个酋长国,大体相当于我朝的一个节度使级别,世受契丹封爵,时常仰慕我大宋天朝大国,但一直未能建立臣属关系。所以,对于女真不必过于尊崇,以助其野心,只用诏书足矣。” 蔡京支持赵良嗣的意见。童贯把握不准,便派人去问李善庆:“我朝将派使者去大金,究竟用国书好还是用诏书好?” 李善庆眨眼想了想,回答说:“两者皆可,由贵朝廷自行选择。” 蔡京和童贯将这个情况禀报皇上,请皇上定夺。徽宗沉思了一会儿,说:“按赵有开意见办吧。” 不久,徽宗下旨,任命朝议大夫直秘阁赵有开为正使,登州知州王师中之子、忠翊郎王环为副使,呼延庆担任翻译,与李善庆等金使一起,从登州坐船再去金国。对外依然宣称,去辽东买马。 宣和元年三月,赵有开一行离京赴登州。登州知州王师中热情设宴,将本地所产各种海鲜,如螃蟹,明虾,褶牡蛎,皱纹盘鲍等等,端上来让大家品尝。 这天晚宴后,赵有开回到住处,忽然腹泻不止,卧床几rì,竟不治而亡。 王师中速派人赴京师禀报,王环、呼延庆和金使李善庆等都稽留登州,等候圣旨。 雄州知州和诜这天获得一枚从辽国传来的蜡丸,他展开一看,原来是份谍报,说契丹已经与女真讲和,割辽东之地,封女真为东怀国,封阿骨打为至圣至明皇帝,并揣测说,女真曾主动请求与契丹修好,他们对大宋隐瞒此事,实属故意欺诈。 和诜知道,朝廷此时正在与大金秘密从海上往来,于是快马紧急奏报。 那rì,徽宗正在崇政殿与蔡京和童贯商量,派谁接替赵有开。看到和诜奏报内容,他们大吃一惊。 蔡京说:“赶紧停止去往女真的行动吧。女真契丹两家既已和好,我们再去约他南北夹击,岂不自讨没趣?” 童贯点头赞成。 可徽宗觉得,让金使李善庆等人自己回去,是不是会让女真人认为我大宋冷淡无情?是不是会有失颜面?于是,下旨到登州,让王环留下,让呼延庆使用登州牒文,送李善庆等渡海回金国。 宣和元年六月初,呼延庆陪同金使李善庆等回到金国。 金太祖听说大宋只派了一个翻译呼延庆前来,正式使臣没来,也没有国书,便非常生气,令宗翰去责备呼延庆。 宗翰见到呼延庆,劈头盖脸地说:“你们大宋不该这样半途而废,并且不应该用一个登州府衙移文行牒,这不是藐视我们大金国吗?这是一种侮辱行为。” 呼延庆赶紧解释说:“本朝已经获知贵朝与契丹通好,使者本来已经到达登州,但不幸患病而亡。于是延庆与贵朝使者商量,想早一点来到军前,遂让登州作移文行牒。我朝使者与国书不来,是此缘故。若贵朝不与契丹通好,本朝定会再派使臣前来共议。切望明察。” 宗翰不听他解释,下令金军,将呼延庆拘留。 不久,雄州知州和诜又得到一份谍报,说天祚帝长着一幅亡国之君的相貌,辽国必亡,指rì可待。和诜又立刻上奏。 徽宗阅后,问计于蔡京和童贯。 蔡京没表态,他向来反对以貌取人。 童贯曾经出使过辽国,见过天祚帝,他说:“臣见过天祚帝,不过,那是十年之前。人之相貌是变化的。陛下,此事好办,可派遣善画且jīng于相术的陈尧臣使辽,观其究竟。”。 于是,徽宗下旨派遣陈尧臣去辽国。 不久,陈尧臣画了天祚帝的画像,回来对徽宗说:“天祚帝猥琐不堪,根本不像个君主形象,以相法而言,面如枯荷,已死到临头。” 徽宗听后,哈哈大笑。守候在崇政殿外的太监们,听到皇上的一连串笑声,都莫名其妙。 呼延庆被金军拘留了达半年之久。他多次抗议,反复辩解,要求拜见金太祖。看押他的金兵头目也不断往上反映。 这rì,金太祖召集宗翰和希尹商量,怎么处置呼延庆。 宗翰和希尹都建议,把呼延庆放回大宋。理由是,咱大金现在集中兵力攻打契丹,不能得罪大宋。如果大宋能与咱联手攻辽,当然好,如不能联手,只要大宋保持中立也好。如果触怒大宋,万一让宋辽结为一体,我们就被动了。 金太祖同意他们的分析,决定放呼延庆回去。 这天,金太祖在皇帝寨接见呼延庆。他说: “跨海以求通好,不是我们提出来的,共议夹攻,也不是我们去求你们,可你们再三轻慢我们,这让我很生气。” 金太祖对于大宋皇帝没接见金使李善庆等人很不满意。他接着说: “我们自从立国,已获大辽数郡,其他州郡都可随时获取。之所以遣使去你们家,是想结好邻国。可你们不仅不给我展示国书,还用诏书诏我,这是很不合适的。使者不幸病逝,应该再派遣其他使者,只派遣你一个翻译过来议事,这是对我的一种轻视和无礼,足见你们根本不想与我结好。本想把你留在此地,但转念一想,错在你们朝廷,不是你的过错,所以决定放你回去。你回去后,见到你们皇帝告诉他,如果真想结好,共同灭辽,请早示国书,若依旧用诏书,定难从也。” 金太祖略作停顿,又解释了一下关于与契丹和解之事。 “大辽确实曾遣使来,想册封我为东怀国。在与你们交结之前,我们经常遣使去大辽,令其册我为帝,我想获取其皇帝仪仗队。可派去大辽的使者还没回来,你们马政来了,要求通好。既然已经许诺与你家通好,所以,大辽派人来册封我为至圣至明皇帝,我就没接受。而且因为他们礼仪不全,我还鞭打了辽国来使。我们一直遵守与你家的约定,可没想到贵朝竟然如此轻慢我们。希望你赶快回去,把这里的真实情况报告你家皇上。” 翌rì,呼延庆去向金太祖辞归,金太祖交给他一封国书并且说:“回去后,告诉你家皇上,我们与契丹没有讲和,请再派使者来通好。” 宣和元年十二月,正是窿冬季节,东北大地,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呼延庆骑马rì夜奔驰,从行之人,有的冻裂皮肤,有的竟然冻掉手指。 宣和二年二月,呼延庆历尽艰辛,回到登州,见到了知州王师中。 王师中见呼延庆憔悴不堪,劝其休息一些rì子再入京。呼延庆不肯,他感觉自己肩负重任,必须马上进京。 王师中甚为感动,让儿子王环和呼延庆一道,共赴京师面圣。 第九章正式谈判(上) - 故国悲凉玉殿秋 - 树征 () 宣和二年(公元1120年)二月底,呼延庆一路风尘仆仆,历尽艰辛,终于到达汴京。当rì,他就入宫朝见皇上,奏报了金太祖阿骨打临行所言,以及自己的经历。 徽宗一听女真和契丹并未讲和,不禁大喜。他问道:“以你之见,那金军兵力如何?” “陛下,金军兵力强盛,大将云集,兵卒凶猛,作战勇敢。金国皇帝阿骨打赏罚分明,深得民心。臣临行时听说,金军已开始秘密集结,不久将出兵上京。陛下如果还想联金灭辽收复燕京,最好赶快行动。” 呼延庆脸sè疲倦,双眼充满血丝。多rì劳累,已使他筋疲力尽。现在任务已完成,高度绷紧的神经,逐渐开始松弛,身子有些摇摇晃晃站立不稳。 徽宗见呼延庆体况欠佳,遂令其下朝休息。同时,下旨给蔡京与童贯,令其再议联金之事,再选出使之臣。 这rì,蔡京与童贯在都堂里,听取呼延庆汇报金国之行的情况,当听说女真契丹和好不成时,也都如释重负,笑逐颜开。 童贯说:“既然女真契丹和谈不成,联金灭辽收复燕云之策就该继续实行。太师以为如何?” “可行是可行。不过,选人要慎重。既然去谈判,就该派遣一jīng明善辩之人前去为好。” 蔡京年已七十四岁,步履蹒跚,老态龙钟,但思维依然清晰。 童贯提议道:“让赵良嗣前去如何?这个计策,本是由他所提,他对此计划最为明了,他也能言善辩,我以为派他去最合适。” 蔡京点头赞成,立即派人,将赵良嗣请来都堂议事。 赵良嗣听说,准备让他代表大宋去金国谈判,很激动,这可是一个展现才华的露脸的机会。他眼含感激,面露喜sè,朗声说道:“感谢太师、枢相对良嗣的信任。良嗣定当竭尽全力为大宋争取利益。不过,良嗣有个请求,就是一定要带国书前去。这样,方显正规和重视。” 呼延庆极力赞成:“赵大人所言极是。金国皇帝阿骨打非常重视此事。” 童贯不以为然,淡淡地说:“先去看看情况再议。如果确实需要,下次再使用国书就是。” 赵良嗣很尊重童贯,见童贯这样说,也只好不再坚持。呼延庆自知位卑言轻,遂闭口不语。 蔡京说:“那也不能凭空去谈。既然女真皇上不喜欢用诏书诏他,那就乞求皇上写个手札。” 大家都说这样好。 三月初,徽宗下诏,任命中奉大夫右文殿编撰赵良嗣、忠训郎王环为正副使,继续从登州乘船渡海去金国,对外依然宣称,前去买马,实则去约谈夹击辽国收取燕云故地之事,不带国书,只带一份御笔手札。手札写道:“据燕京并管州城,原是汉地,若许复旧,将自来与契丹银绢转交,虽无国信,谅不妄言。” 三月二十rì,赵良嗣一行由登州上船,渡海到辽东苏州关(大连金州)下船登陆。 苏州守臣高国宝在府邸里会见了赵良嗣并告诉他,皇帝阿骨打此时可能在咸州。高国宝给赵良嗣一行全部配齐马匹等装备,又派兵护送他们一路北上,直奔咸州(辽宁开原)。 到达咸州后,赵良嗣获知,金太祖刚离开不久,随军攻打辽国首都上京(内蒙古巴林左旗林东镇)去了。此时,金军主力正兵分三路,杀奔上京。 于是,赵良嗣一路快马加鞭,马不停蹄,终于在青牛山追上了金太祖。 太祖骑在一匹大白马上,头戴貂皮帽,胸挂护心镜,威风凛凛,威严庄重。他没和赵良嗣多言,只是上下打量了一眼,令其随军前进。 大军每行进几十里,军中就鸣角吹笛,以壮军威。这是一支骑兵劲旅,在山野之间,鞭马疾驰。 几天后,赵良嗣随军来到上京城南的一个山坡上。他知道这座山叫龙冈。眺望山下,眼前这座规模宏大的城池,就是大辽国的心脏。 赵良嗣熟悉这座城池,他曾经在辽国朝廷为官多年。岁月沧桑,山水轮转。城池依旧,物是人非。他从没想到自己会以大宋使者的身份,重来故地。面对此景此情,心生感慨万千。 赵良嗣告诫自己,曾在辽国为官的这段历史,不能让金国皇帝知道。 金太祖骑着高头大马,派人把赵良嗣叫到跟前,说:“你现在可以看看我是怎么用兵的,再选择去留。” 金太祖骑马下山,亲临阵前,令将士擂鼓助威,霎时间,号角大作,战鼓齐鸣,士气大增。只见金戈铁马,呼啸而去,步兵严整,如波浪一般鼓噪而进。 从早晨开始攻城,不到中午,大将阇母已率军捷足先登,攀上城墙,攻克外城。守城辽将,上京留守达不野率残军投降。 金太祖回到龙冈山上,接见了赵良嗣。龙冈山风景秀丽,四山环卫,佳气葱郁,松涛林海,群鸟翔集,山上一站,心旷神怡。 赵良嗣向金太祖阐述了大宋联金灭辽的主张,他说:“燕京一带本是汉地,五代时,被契丹占领,现在我们想与贵朝联合起来夹攻辽国,贵朝取中京,我朝取燕京一带,陛下以为如何?” 金太祖微微一笑,说:“契丹无道,已被我杀败,按理说,契丹的全部州城都应归我,都是我家田地,但念及你们南朝皇帝的一片好意,以及燕京本来是汉地,所以,我答应将燕京给你们。再过几天,我将引兵西去。” “契丹无道,运尽数穷,南北夹攻,不亡何待?贵国兵马西去甚好,自今rì议约既定,只是不可再与契丹讲和。”赵良嗣说话绵里藏针,话中有话。 金太祖头脑极其jīng明,很清楚赵良嗣的话中含义。他说:“咱们两家已经通好,怎能与契丹讲和呢?如果契丹来与我讲和,我会对他说:已与南朝约定,把燕京给了南朝。除非他把燕京给南朝,否则,我不会和他讲和的。” 赵良嗣高兴地说:“今rì之约定,虽然没设盟誓,但天地鬼神都照临天下,不可悔改。” 金太祖点头答应。 金太祖遂约赵良嗣一同下山,进城去看看天祚帝的大内皇宫居室。他们一起骑马并辔而行,从皇宫的西偏门进去,进入大内,骑马依次经过玉銮殿、宝政殿等皇宫大殿。 晚上,金太祖在延和楼大摆酒宴,款待诸将和赵良嗣一行。赵良嗣与诸将一同奉觞为寿,山呼万岁。金太祖高举酒杯与大家同饮,欢聚一堂。赵良嗣有诗曰: 建国旧碑胡rì暗,兴王故地野风乾。回头笑谓王公子,骑马随辇上玉銮。 晚宴结束后,赵良嗣随同金太祖来到军中大帐,又开始讨论岁赐之事。赵良嗣许诺给三十万两匹。金太祖脸sè一沉,说:“燕京不属于南朝时,你们给契丹五十万,如今我给了燕京,你们反而只给我三十万,这是什么道理?” 赵良嗣只好答应如旧,也给五十万。赵良嗣趁机把西京(山西大同)也拉进燕京的范围,他说:“燕京一带的汉地,共有十六个州,也包括西京。” 金太祖大度地说:“西京之地我本不要,可是,据说阿适(天祚帝小名)逃到那里去了,待我抓获阿适后,西京也给你们南朝。” 赵良嗣又进一步说:“还有,平州、营州也属于燕京汉地的范围。” 这时,翻译高庆裔直接说:“今天主要讨论燕京之地,平州、营州是另外一路。” 金太祖感到有些疲倦,说:“今rì书约已定,不须更改。本国兵马已定于八月九rì到西京,你回到南朝后,便叫你家皇帝起兵相应。” 第二rì,赵良嗣去向金太祖辞行,金太祖歉意地说:“因为现在军中,不能派使者前去,也无法给你国书,只给你一纸事目带回。”双方约定:女真兵自平州松林向古北口出发,南朝兵自雄州向白沟出发,夹攻辽国,不可违约。如果不遵守约定,那么,已许之约作废。 随后,金太祖派二百骑兵护送赵良嗣等人,沿着崎岖山路,往辽东半岛而行。 过铁州(辽宁鞍山)时,金太祖派人追上赵良嗣,让他们返回相见,说另有事情相商。赵良嗣不知发生何事,勒马驻足,心生疑惑。 第十章正式谈判(下) - 故国悲凉玉殿秋 - 树征 () 赵良嗣勒马停下,看着两位火急火燎的传信金兵,问道:“看你们如此紧急,敢问发生何事?” 一个瘦高个金兵回答说:“我朝大军已班师,不去进攻西京了。今遵皇命追赶上来,请使臣回到皇帝寨去,我朝皇帝要与你讲述详情。” 原来是相约攻辽之事发生了变化。赵良嗣想,去皇帝寨也好,有些约定还太粗糙,不够细密,可以借机进一步商讨。 金太祖率军攻下辽国上京后,来到沃黑河畔扎营结寨。他原想在此休整几rì,便挥师西进,攻打西京(山西大同),捉拿天祚帝。 不料,这天早晨,宗干率群臣来到军中大帐,向金太祖谏言道:“皇上,西京之地离此甚远,夏季马上将到,军马疲惫,如果此时深入敌境攻打西京,粮草一旦匮乏,恐怕将于我军极为不利。不如暂且撤军,养jīng蓄锐,择机再战。” 金太祖见群臣都赞成宗干所言,只好改变自己原来设想,接受这个建议。他说:“如此也好。天热之时,人困马乏,不利作战。”遂下令班师。 宗干是金太祖的庶长子,头脑冷静,善于见机行事。 班师途中,谋士杨朴与金太祖并辔而行,他对太祖说:“皇上,郎君们的意思是,不能将平州一带划作燕京之地。这是高庆裔向郎君们提醒的。他这个提醒很有道理。平州一带地势险要,占据此地,进退可凭,再说这里也不属于燕京之范围,不能许给大宋。”郎君,是女真人对皇子和皇族子的称呼。 高庆裔与杨朴都是渤海人后裔,他们曾在辽国东京担任过官职。高庆裔在户部司任译员,年轻聪明,jīng于世故。杨朴登进士第,累官辽国校书郎,熟悉辽、宋典章制度,有大志,多谋略。他们都随高永昌在东京起事,失败后归降女真。当年,杨朴力劝阿骨打称皇帝,曾慷慨激昂而言:“大王创业兴师旅,当变家为国,图霸天下,谋万乘之国。……愿大王册帝号,封诸番,传檄响应,千里而定,东接海隅,南连大宋,西通西夏,北安远国之民,建万世之磁基,兴帝王之社稷。” 宗翰骑着一匹枣红sè骏马跟随在金太祖后侧,忽然好像想起什么事情,他策马上前,对太祖说:“皇上,咱现在已改变部署,大军不再西去,是不是应该派人去通知大宋使臣?以免产生误会。” 金太祖两眼一亮,觉得这个建议很有道理,很及时,遂点头称赞,并立刻命人前去追赶赵良嗣。 赵良嗣在铁州稍事休整,便跟随信使一路北去。他们跋山涉水,栉风沐雨,千里迢迢,终于来到了涞流河西岸的皇帝寨。 寨子里,一座座木屋拔地而起,星散而居。没有城池,寨子四周栽植着一排排柳树,用以挡风遮荫。每座木屋前,都有一个用栅栏墙围起的大院落。 赵良嗣来到皇帝寨大殿,拜见金太祖。太祖笑呵呵地解释说:“咱本已约好,我军西去攻打西京,你回去让南朝起兵响应,可是没想到军中发生牛疫,死掉不少,无奈只好暂回。等到明年,咱再相约一同进攻。我怕失信于南朝,故专门派人去把你请回来。” 赵良嗣心头疑云遁散。 在来皇帝寨的路上,赵良嗣已与王环筹划了一些具体谈判事项,有些约定,他们认为必须明确。赵良嗣说:“陛下,尚有一些细节之事需要商谈。” 金太祖很机jǐng,眼睛直视着赵良嗣,说:“今大计已定,细节之事,你同郎君们谈吧。” 这天上午,宗翰和希尹一块儿来到赵良嗣住处,商谈细节。 赵良嗣说:“两朝议约,关键是要讲清楚弄明白具体含义,免得以后发生计较。” 宗翰冷静地问:“有什么事需要明确?请讲。” 赵良嗣侃侃而言:“将来举兵之后,贵朝军马不得过松亭关、古北关和榆关之南,免得两军相见发生不测,这是最大一件事。两国具体地界到时候再商量,暂且以古北关、松亭关以及东榆关为界,此其二。要约之后,不可与契丹讲和,此其三。西京管辖的蔚、应、朔三个州离我大宋最靠近,我将来举兵yù先取此三州,其余西京、归化、奉圣等州,待贵朝抓获天祚帝后再作交割,此其四。两国方以义理通好,将来本朝取了燕京,你们却要系官钱物,这样做没有义理,可以除去,此其五。事定之后,当于榆关之东置榷场,此其六。” 宗翰仔细听完,微微一笑,说:“所言都好。但蔚、应、朔三州,恐怕阿适(天祚帝小名)也可能跑去,这些地方,等到我兵马去后,再作商量。系官钱物之事,确曾思量过,如果觉得不合适,可以除去。” 希尹创设女真文字已经成功,年前,已由太祖下诏颁布施行。现在,他正受命开展谍报搜集之事。 希尹表情严肃地说:“我朝皇帝亲自督战上京,且把契丹的坟墓宫室庙像都放火焚烧,已彻底斩断契丹通和之可能。望你回朝后奏知皇帝,莫要像以前那样,忽然中间断绝。我还听说,数年前,童贯曾率军到达辽国边境,后空手而归。” 赵良嗣心里一惊,但面不改sè,回答说:“此探报传言之误,郎君们莫要轻信。” 宗翰高兴地说道:“如此甚好。今后咱两家都不要与契丹通和,要联合夹击,互通音讯。为表诚意,我们也要派使臣持国书去南朝。” 谈判结束后,赵良嗣打算回走复命,宗翰热情挽留,并邀请他一起去shè柳打球。 所谓shè柳,是流行于辽金的一种竞技活动。就是在一个阔达的场地上,一般在马球场上,插上一棵柳枝,然后驰马shè之,shè中者获胜。这是一项难度很大的竞技活动。细小柔弱的柳枝,微风一吹,左右摇摆,是一个活动靶子,立定步shè已非易事,驰骋马shè更是难上加难。 赵良嗣是个文人,没有这套马上功夫。可是宗翰shè柳的技艺相当高超,他可以贴着马肚皮shè中柳枝。宗翰的jīng彩技能,让赵良嗣看得目瞪口呆。 打球,就是打马球。马球在大宋也很流行,宋徽宗还组织成立了一支技艺高超的宫廷女子马球队。但宋金对马球这项活动的认识差别很大。大宋将马球看成纯粹的娱乐,是“以资玩乐”的东西,而大金迷恋马球,除了娱乐外,还将打马球看做是提高军事素养的一个好方法。 这rì,金太祖在皇帝寨大殿设宴招待赵良嗣,并请来一位美王妃给他们跳舞助兴。只见美王妃舞姿飘逸,轻盈曼妙,一会儿像蝴蝶翩翩,一会儿又似天仙降临。 金太祖说:“你不知道这个人吧?这是契丹皇帝阿适的儿媳妇。让她来给咱斟酒,让她看看咱两家是如何欢好。” 金太祖朝美王妃招招手。美王妃款款走来,步履优美,含情脉脉。她依次给金太祖和赵良嗣斟满酒杯,然后,侍立一侧。 这位美王妃是辽国贵族出身,一开始嫁给天祚帝的儿子吴王做妃子,但不久就被天祚帝霸占了。不知从何时起,她竟然与一个下人私通,事发后,被天祚帝幽囚在上京。前不久金太祖攻下上京,将其俘获,携来皇帝寨以供娱乐。 金太祖与赵良嗣把盏酬酢,说:“契丹这么大一个国家,被我杀败,我如今也是大皇帝了。以前契丹来与我和好,就因为争兄夺长,以至于领兵讨伐。你们南朝是天朝大国,皇帝有道有德,将来我们要好好相待,谁也不要争做兄长。说来也是有缘,隔着一个大海,我们便能往来交好。我自出生以来不会说半句空话,今rì既然将燕京许给南朝,假如rì后燕京被我攻下,我也不留,也给你南朝。” 赵良嗣万分感动,屡屡举杯敬酒。金太祖酒量极大,来者不拒,痛快畅饮。可赵良嗣不胜酒力,两眼迷离,已醉意朦胧了。 翌rì,赵良嗣向金太祖辞行,金太祖把一个从上京俘获的名叫苏寿吉的辽国盐铁使交给他,让其带回大宋。金太祖说:“我既然已答应把燕京之地割给南朝,这个苏寿吉本是燕京人,就算作一个小小的见面礼,献给你家皇上吧。” 赵良嗣本想把刘亮等六名留在金国作人质的小校一起带回去,但金太祖不答应。 赵良嗣一行离开涞流河,南行数rì,来到辽东半岛苏州关。 南望大海,风声呼啸,波浪滔天,无法航行。赵良嗣一行人不得不停留几天,以待风平浪静之rì,再渡海回国。 第十一章再起风浪 - 故国悲凉玉殿秋 - 树征 () 赵良嗣回到汴京后才知道,朝廷政局已发生重大变化。蔡京于六月中旬,以年迈之由致仕,朝廷大事均有特进少宰兼中书侍郎王黼负责处置。 王黼接替蔡京主政,这并不突然。去年,王黼曾连升八级,从一个通义大夫,一下子跳到少宰,在朝廷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升迁如此之速,实在是大宋开国以来第一人。那时,朝臣们对皇帝的用意就大致明白了。 王黼是进士出身,这年四十二岁,年富力强,jīng力充沛,长相出众,风姿绰约,目睛如金。他有文采,能辩论,善钻营。多年前,他曾大力支持蔡京,蔡京任宰相后,两年之内便将他从校书郎提拔为御史中丞。近年,他看到宦官梁师成深得皇上宠信,于是投靠过去,“以父事之”,称之为“恩府先生”。 宦官梁师成,外表愚讷,表面厚道,实则jiān诈,擅长察言观sè,很会奉迎皇上。他懂文法诗书,喜欢附庸风雅,自言是苏轼之出子,宣称自己以翰墨为己任,凡是御笔号令都由他来主持,权势熏灼,人称“隐相”,连蔡京都要对他好脸相迎。 王黼主政后,与蔡京政策反其道而行之,他罢除方田法,淘汰省府属官,合并会要和六典各局,废除茶盐钞法,拆毁辟雍和医学、算学,对富户的科派一律免除,等等。 王黼大刀阔斧的改革,赢得了社会各界的好评,纷纷称其为贤相。 光yīn荏苒,rì月穿梭,转眼之间,时光已至宣和二年九月,这天,徽宗接到登州知州王师中奏报,说金国派遣斯剌习鲁和大迪乌为正副回使,持国书,已渡海到达登州,近rì将派人护送他们赴京师。 徽宗命赵良嗣负责迎候与接待。几天后,金使一行来到汴京。正使习鲁又胖又高,副使大迪乌又瘦又矮,两人站在一起形成对比,显得十分滑稽。 马车驶入城区,繁华的大街,川流不息的人群,让习鲁和大迪乌等女真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赵良嗣将他们引领到位于僻静之处的显静寺,在此设宴款待。因为此时与金国的一切交往都在秘密中进行,所以接待也必须悄悄地。 用膳后,他们以高丽使者身份入住同文馆。同文馆位于梁门外安州巷,是专门接待高丽国使臣的馆驿。 第三天,习鲁和大迪乌以高丽国使臣的身份,被引见到崇政殿。 徽宗站在大殿前的栏杆旁,接过习鲁双手递交的国书。他望着这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两个金使,忍不住失声而笑。习鲁和大迪乌对皇上的欢笑感到受宠若惊,不知所措。 中午,童贯在自家府邸里宴请金使。童贯对习鲁说:“不知贵国兵马何时方能到达西京?这是我朝关注之最大一事。” 肥头大耳的习鲁回答说:“我朝皇上说了,一切都按照约定来办。本国兵马,必不失信。” 王黼、童贯和赵良嗣这天分别接到圣旨,来到崇政殿议事。 徽宗让他们看看金国国书,合议如何回书。王黼看完后,紧皱双眉,有点不解地问:“陛下,燕云失地,既包括燕京,也包括云中之地,怎么国书中只答应给燕京所管州城?燕京只管辖六个州啊。” 徽宗一听,有些吃惊,说:“燕云之地,不就是燕京并所管州城吗?” “陛下,燕云分两部分。燕京所辖,仅仅是山前六个州,还有云中之地即山后九个州,包括西京在内,合起来才是燕云十六州。”王黼解释完后,很不满地看了童贯一眼。 童贯目示赵良嗣,让他发言说明一下。赵良嗣赶紧汇报说:“陛下,关于西京等山后九州,金国皇帝也答应给与,不过要等到他们抓获天祚帝之后。我还特别给他们指出,蔚、应、朔三州离大宋最近,不许金军到达。” 王黼脸sè严肃,望着赵良嗣,尖锐指出:“你方才所说的这些,金人国书中都没有记载。口说无凭,必须白纸黑字才算数。” “这不怪众卿,都怪朕地理糊涂,一直误以为燕云失地,就是燕京并所管州城。这可如何是好?” 徽宗一脸懊恼,垂头丧气。 童贯不慌不忙地说:“陛下,不必烦恼,再派使臣去金国详细说明就是。” “谁能担此重任?”徽宗感到这事要产生麻烦。 童贯推荐道:“还是派马政去吧。海上通道是他开辟的,再让他去力争吧。” 赵良嗣急忙建议道:“金国将领都擅长骑shè,好炫耀,最好派个骑shè高手与马政一同前往。” 赵良嗣一想起宗翰在马球场上那得意洋洋的神情就很不舒服。因为赵良嗣不会shè柳,他看到宗翰眼神中,分明流露出几分鄙夷之sè。 “陛下,马政有个儿子,叫马扩,武举人,据说骑shè功夫还不错。我看,最好让他父子同去。”童贯捋了一下胡须,继续推荐说。 徽宗点头同意。 “平州(河北卢龙)、营州(河北昌黎)和滦州(河北滦县),地势险要,可做屏障,是不是也争取一并收回?”王黼提议道。 童贯觉得这事情难度很大,说:“平、营、滦之地,不是石敬瑭割给契丹的,在石敬瑭之前就已被契丹占领。这些事情,女真人不可能不知道,恐怕不好争取。” “我在上京时,也曾经向金国皇帝提出过,可是,被翻译高庆裔给点破了,他们知道那块地盘,不属于燕云范围。很难办。”赵良嗣说。 徽宗想了想,说:“难办是难办,不妨争取一下试试。对平营滦州的要求,也写进国书,力争就是,那是关隘之地,若能收回,意义重大。” 九月十八rì,金国使者习鲁和大迪乌来崇政殿向徽宗辞行,徽宗依旧赐宴显静寺,赵良嗣押宴。 三天后,登州兵马钤辖武义大夫马政奉旨持国书及事目随习鲁等前去金国回访,承节郎京西北路武学教谕马扩随父同行。 这次在国书中明确指出,大宋要出兵夹攻收复的是,五代以后所陷幽蓟等州旧汉地及汉民,并在所附的事目中将幽蓟之地进一步界定为:蓟、涿、易、檀、顺、营、平州和太行山后的云、寰、应、朔、蔚、妫、儒、新、武州。只有将这些土地全部收回,才能给付岁币五十万两匹。 而且在事目中写道:赵良嗣等在上京计议,说燕京一带州城包括西京在内,大金皇帝说,我本不要西京,只为去捉拿阿适,待捉到阿适,将西京也给南朝。 十一月底,茫茫东北,已是冰天雪地。马政一行随习鲁顶风冒雪,再次来到涞流河畔的皇帝寨,拜见金太祖。马政捧上国书和事目。翻译高庆裔将国书和事目内容逐一翻给太祖。金太祖听罢,脸拉得很长,没有一丝笑容。 “我什么时候说把西京给南朝了?我只是许了燕京。”金太祖不满地说,“还有,平州和营州都不属于燕京管辖。上回赵良嗣带着你们皇帝御笔亲书来,要求得到的是燕京并所管州城,我也应允了。可现在,怎么说变就变呢?已经定好的东西,就不要变了。否则,变来变去,怎会叫人相信?” 马政不知道当时赵良嗣与金太祖到底是怎么交谈的,他面对金太祖的一番质问,毫无准备,无言以对,十分尴尬和被动。 这份国书和事目在金国上层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尤其是一些战将,议论纷纷,他们反对将山前山后的汉家故地全部还给南朝。 于是,金太祖召集吴乞买、撒改、完颜杲、习不失、宗翰、宗干、希尹以及杨朴等重臣谋士,开会商议。 太祖说:“南朝说我答应给与西京,这是从何说起?我只答应给与燕京。南朝这次来,要求甚是无理。” 完颜杲说:“皇上,以我看,他们南朝根本就没准备武力收回,只是想拿出以前给契丹的那些钱把故地换回去,想捡便宜。”完颜杲,女真名斜也,是金太祖五弟,擅长战略谋划。 谋士杨朴站起来,环视一下众大臣,然后对太祖说:“皇上,微臣以为,北朝之所以发展起来,原因就是得到了燕云汉地和汉民。今rì一旦将此地割还南朝,不仅国势微削,兼退守五关之北。如果我将来灭掉契丹,尽有其地,那么南朝何敢不奉献给我币帛?如果我yù南拓疆土,南朝又以何力拒我?所以,微臣以为,何必跨海讲好,待我踏平契丹,占据燕地,与宋为邻时,以兵压境,再行谈判,有何不可!” 众臣都觉得杨朴所言有道理。 惟有宗翰不以为然,他说:“南朝四面临边,若无兵力,安能立国又强大如此?不可轻视南朝。我朝羽翼未丰,不可贸然与南朝为敌。至于南拓疆土,应当一步一步来,不可急躁。” 金太祖与重臣连续几天商讨无果,决定先放一放再说。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金太祖依然没接见马政,宗翰和希尹也没来与他谈判。他递交的国书和事目,也泥牛入海,杳无回音。 昨夜,下了一场大雪。马政望着栅栏院子里厚厚的积雪,望着远处皑皑雪山,他感到度rì如年,心如火焚,可又一筹莫展。 第十二章马扩成名 - 故国悲凉玉殿秋 - 树征 () 屋外是冰天雪地。几只麻雀鸟儿,不畏严寒,在一棵粗壮的沙果树上嬉戏飞鸣。树梢偶尔颤动一下,银sè积雪,轻轻飘落。 马政在木屋馆舍里来回踱步,长吁短叹。这一个月,他好像衰老了许多。满脸沟壑,纵横交错,白发秋霜,苍然古貌。 儿子马扩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老父亲千万别着急上火弄出点什么疾病。在这异国他乡,在这蛮荒寒冷之地,要是患上疾病,那麻烦可就大了。 马扩劝说道:“父亲大人,咱既来之则安之。这才一个月,上回,呼延庆在此不是待了半年之久吗?他们不会老这样晾咱们的,好也罢坏也罢,迟早是要回话的。” 马政停住脚步,目视马扩,忧心忡忡地说:“一个多月来,女真人不声不响,不知道闷葫芦里装着什么药。皇上把这个重任交付与我,我却困守此地,我怕辜负了圣恩,对不住枢相大人啊。” 马扩对女真人的冷冷淡淡,也感到莫名其妙。他虽然已经三十多岁了,但还是初次参与政事。对于政治的波云诡秘,腥风血雨,他还缺乏感知。 两年前,马扩殿试中武举进士,封承节郎,任职京西北路武学教谕。他身材高大,膀阔腰圆,剑眉星目,鼻若悬胆,xìng格直爽,内心刚强。 马扩见父亲坐在炕沿上,仍闷闷不乐,便取出那副瓷质的印花围棋,将棋盘铺在一张小炕桌上,请父亲上炕,二人下棋解闷。 这一个月来,他们几乎天天靠这副围棋消磨时光。 炕上热乎乎的。外间的锅灶中填满了木柴,炉火正旺,室内温暖如chūn。 刚开盘不一会儿,瘦小但jīng明的大迪乌匆匆进屋来,传旨说:“皇上请马扩过去。”他曾以副使身份出访过大宋。 马政急忙问:“只让马扩过去?没叫我?” 大迪乌yīn着脸说:“没叫你。你好好在屋里呆着,不要出去。” “父亲大人放心。我去看看。” 马扩赶紧下炕,跟随大迪乌出了篱笆院,踏着一路积雪,往皇帝大帐走去。 金太祖和几个心腹大将站在大帐前。太祖站在中间,正在说着什么,他们不时爆发出一阵阵爽朗的笑声。 宗翰站在太祖身旁,他一扭头看见马扩大步走来,便迎上去,微笑着说:“皇上今天高兴,要去围猎,特邀南使参加。” 今rì去围猎,其实是宗翰昨天晚上向太祖建议的。他对太祖说:“皇上,听说那个马扩是南朝的武举进士,我建议咱以围猎之名,约他出来,让他shè几箭,看看他箭法到底咋样。” 太祖点头同意。 这天,天气晴朗,无风又无雪,阳光灿烂,洒满田野。在北国的冬天里,这样的rì子很难得。 在一条通往山林猎场的雪路上,宗翰和马扩骑马并辔而行。 宗翰问:“我听说南朝人只会文章,不会武艺,真是这样吗?” 马扩微微一笑,回答道:“我们南朝是个大国,将文武官员分成两种官阶,但是,武官当中也有文章水平很高的,文官当中也有jīng通用兵之道的,不能一概而论。” 宗翰又问:“听说你是武举进士,担任武学教谕,你会马上shè箭吗?” “考取武举,关键在于经义策论,骑马shè箭只是增添一点特sè罢了。” 马扩心里明白,宗翰是想考一考自己的马上shè箭技术。他话中分明含有轻视之意。 宗翰取下自己佩戴的一张大力角弓,交给马扩,用命令的口气说:“且烦你走马开弓,让我见识一下南朝人的shè弓手段。” 马扩默默地接过弓,策马向前,突然做出挽弓shè击的动作,前后左右,应战自如,进退娴熟,从容不迫。 宗翰见状,大为震惊,一脸愕然。 他们继续往山林猎场前行,一路上,宗翰默默无语,似乎又若有所思。马踏积雪,蹄印鲜明。 这场雪,是前天夜间下的,纷纷扬扬,飘洒了整整一宿。这场雪,化得很慢,直到今rì,路旁的树木还是银装素裹。放眼远望,茫茫雪原,冰雪世界。 晚上,马扩跟随宗翰住进一座帐篷里。晚餐后,宗翰不知去了哪里。忽然,大迪乌闯进帐篷对马扩说:“皇上请你去大帐。” 马扩一头雾水,猜不出皇帝叫他去干啥。他跟着大迪乌穿过几座帐篷,不一会儿,来到皇帝大帐。金太祖一见马扩,就笑容满面地说:“听说你很会开弓,明天,随我shè一物如何?” 马扩不卑不亢地回答说:“皇上,我虽然是武举进士,但shè生非我所长,您让我试shè一下吧,或许也能shè中。” 翌rì,一大清早,金太祖将一个虎皮座椅安放在雪地上,轻轻坐上去。然后,交给马扩弓箭各一,其弓以皮为弦。太祖指着远处一堆积雪,让马扩shè击。 马扩拈弓搭箭,运足气力,嗖嗖嗖,矢无虚发,连shè连中。 金太祖赞赏道:“shè得煞好。南朝shè手都有你这样的手段吗?” 马扩谦虚一笑,回答说:“皇上,谢谢您的夸奖。其实我箭法不行,软弱不堪,像我们京师里担任祗候的诸班直(御前当值的禁卫军),那可都是各有所长之子弟,他们当中不乏神箭手,还有诸路禁军中的弓箭手都是武艺jīng壮之人,我只是个小小的教谕,与他们相比差远了。” 金太祖坐在虎皮椅子上,沉思良久。 早饭后,金太祖和马扩都骑上马,太祖回头让身旁的大迪乌给马扩一弓一箭,对马扩说:“看见野兽跑动,你就shè击。”金太祖想要亲自检验一下马扩骑马shè杀活物的能力。 他们行走了二里左右,突然发现有一只黄獐从林中跃起。金太祖传令:“诸将不要shè,让南使先shè。” 马扩闻言,跃马驱驰,忽然直臂,引满弓,嗖地一声,风劲角弓鸣,一箭shè出,正中黄獐的脑门。黄獐一头栽地,当场毙命。 金太祖鼓掌笑道:“煞好,煞好。难得的好本事。南朝武举人果然不善。” 宗翰骑马走来,拍了拍马扩肩膀,夸赞道:“箭法果然不简单,可喜可贺,真没想到,南朝竟然也有如此好shè手。” 宗干、希尹、宗望、宗磐、娄室、阇母等将领,对马扩的jīng湛骑shè技术,也都很佩服。女真是一个尚武的民族,他们崇拜武艺高强之人。 当天晚上,宗望来到帐篷里告诉马扩一个好消息,他说:“我刚才听见皇上赞扬你,皇上说,南使shè的煞好,南使shè中,我心上快活。”宗望是金太祖的二儿子,女真名斡离不。太祖每次出战,他都跟随左右。他机智勇武,善于用兵。 次rì,金太祖率众回到皇帝寨。 马政听说马扩shè杀黄獐,赢得金太祖和金军诸将称赞,满面喜sè,连声夸赞:“好样的,好样的!我知道,你只会给大宋争光,不会给大宋丢脸。” 午饭时,金太祖派遣其弟韶瓦郎君,带着貂裘锦袍犀带等七件珍贵物品,来到馆舍。他一进篱笆院,就说道:“恭喜啊,南使能驰马shè中,皇帝大加赞赏,特赏赐珍品七件。” 马政父子赶紧出门,迎接谢恩。 这天,金太祖率领宗翰宗望等将领们要东去打围,让马扩随行。他们离开涞流河,东行大约五六百里,来到一处平坦的草莽地带。这里住家稀少,每隔三五里路,仅有三五十家。 他们散开队形,每骑相隔五七步,接连不断,首尾相望一二十里。一旦发现野兽窜出,就四面合围,一齐shè杀之。 打下猎物之后,有人就会在枯草地上安放一张皮座椅,让金太祖坐下,大家围坐在他身旁,撒火炙烤,或山羊野鸡,或狍獐野猪,大家狼吞虎咽,津津有味。如果是晚上,则点燃篝火,席地而坐,大块肉,大碗酒,举杯畅饮,猜拳唱歌。 金太祖对马扩说:“我国中最乐之事,莫若打围,行军布阵,也就如此而已。” 出猎归来,金太祖令诸位郎君每家设宴一次,邀请南使马扩去赴宴。 热闹了大约十余rì。有一天,大迪乌兴冲冲地来到木屋,悄悄对马政说:“事情有眉目了,宗翰和希尹已开始研究起草国书。用不了几rì,你们就可以回南朝了。” 听此一言,马政如释重负。 元旦这天,金太祖令大迪乌赶着一辆马车,来接马政父子去皇帝大帐赴宴。 马政父子来到大帐内,只见火炕上摆着两把用金sè装饰一新的椅子,金太祖和大夫人并坐在其上。诸位臣下部将,依次走来,撩起衣服前襟,在炕前跪拜敬酒,献上名马弓箭剑槊,并发誓说:“臣下若有谄邪jiān佞,不忠不孝,愿皇帝代天以此剑此弓诛杀之!” 马政父子也依次向金太祖跪拜敬酒。饮毕,金太祖亲自倒满两杯酒,酬谢马政和马扩,笑呵呵地说:“我家自祖上相传,只有此风俗,不会奢饰。我住这屋,冬暖夏凉,我不喜欢营造宫殿,不愿意劳民伤财,你们别笑话。” 辞别之时,金太祖偶感风寒,正卧床休养,让国相撒改代为传言。撒改对马政说: “夹攻契丹之事,上回国书中已经表明。营平滦州不属于燕云旧地,不必再议。关于西京,贵朝可就便计度收取。你们走后,我朝将派回使持国书去往南朝。” 撒改转身握着马扩的手,热情称赞道:“你shè生得中,名声甚远,我给你立一显名,今后可唤作也力麻立。”也力麻立是女真语,意思是,善shè之人。 第十三章打乱部署 - 故国悲凉玉殿秋 - 树征 () 宣和二年十月的一天,徽宗在崇政殿里,与王黼、童贯、赵良嗣等谋划北伐之计。徽宗说:“诸爱卿,出兵北伐,看来已成定局,但务必要做好充分准备。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兵者,国之大事,死亡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徽宗话音刚落,王黼就紧跟着说:“陛下所言极是。孙子说,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现今辽国内乱不止,民不聊生,而我大宋太平盛世,兵强马壮,正是气吞山河收复旧地之时机。此时联金夹击,乃天赐良机,恢复汉唐疆域,在此一举。” 徽宗满面喜sè,容光焕发,神采奕然。 童贯一脸沉思之状,默默不语。 徽宗收敛笑容,问童贯:“童爱卿,朕看你好像心事重重,有话直说无妨。” 童贯已六十六岁了,但目光依然炯炯有神,身材依然挺拔魁梧。自政和元年(公元1111年)进太尉领枢密院事时算起,他执掌兵权已经十年。他说:“陛下,臣一直在思索进军路线。究竟是先进攻西京呢还是先进攻燕京?臣一时难下断语。” “原来如此。”徽宗说着,脸上又露出了笑容。他望了一眼赵良嗣,yù言又止。 赵良嗣注意到了皇上的眼神。他猜想,皇上是不是担心女真阿骨打中途变卦?于是,赵良嗣说:“陛下,微臣感觉女真皇帝阿骨打是个讲信用之人,他不会变卦,不会再与辽国讲和。” “那好,等马政回来,一旦约好夹攻rì期,就举兵北进,收复燕京。”徽宗停顿了一下,说,“至于先攻西京还是先攻燕京,童爱卿与诸将商讨吧。朕以为先攻燕京为上。” 王黼极力主张先攻燕京,他说:“攻下燕京,则西京不攻自破。” 但童贯不表态,他一直以为应该先占领西京,然后再与金军夹攻燕京。因为西京防御较差,获胜把握大些,而燕京城防坚固,一直由辽军重兵把守,不易攻取。 徽宗知道童贯的心思,童贯曾上书分析过北伐路线问题。徽宗说:“这样吧,令西军宿将来京相会,进一步研讨进军路线,拿出详实方案。” 童贯瞅了一眼王黼,脸上流露出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冷笑。 究竟是先攻云中,取蔚、应、朔三州,然后取西京,还是从雄州北上,过白沟河,直取燕京,众将领也是众说纷纭。经过数rì讨论,直取燕京的方案获得大多数支持。 童贯将讨论结果上奏皇帝。徽宗见这一方案正合心意,十分高兴。随即下诏,让环庆路、鄜延路和河北禁军换防。环庆和鄜延两路驻扎的是西军主力,换防到河北前线集结,准备北上。 这天,太宰(副宰相)余深忽然来到崇政殿,向徽宗劝谏。他说:“陛下,微臣以为,当今朝廷取闽中花果甚多,已成百姓之扰。” 闽中花果主要是荔枝。此时,徽宗满脑子沉浸在北伐之中,对于余深所提问题不太明白,疑惑地问:“闽中花果,怎么扰民?” 余深回答说:“陛下,祥符二年时,朝廷岁课六万颗荔枝干,去年在这个数之外,再进八万三千颗。鲜荔枝,崇宁四年,定了十万颗,去年在十万之外又增加十万零六百颗。都翻了一番。如此一来,岂不扰民?” 徽宗也不明白,要这么多荔枝干什么?遂下旨让王黼来解释。 王黼匆忙赶来。徽宗让他说明一下荔枝之事。王黼就把荔枝的收购和分配情况作了梳理汇报,并辩解说:“收购荔枝乃保护果农利益之举,怎么成扰民行为呢?此太平盛世之细节末事,不值得陛下您去劳神深究。” 王黼很看不起余深,多少大事你不去关注,偏偏去关心荔枝的数量。他瞅了一眼余深。 余深是依靠蔡京提拔起来的,蔡京几次沉浮,他也跟着沉浮几次。现在蔡京致仕了,他感到王黼咄咄逼人,自己还是让出太宰职位,离开是非之地为妙。于是,他以自己年满七十为由,请求皇上允许致仕。 徽宗感到余深虽能力不足,但还算是个老实厚道之人,遂让其以少傅、镇江节度使衔,出知福州,。 几天后,徽宗任命王黼为少保、太宰兼门下侍郎,正式成为宰相。 徽宗又赐给王黼一套新宅第。那是一座豪宅,坐落在汴河河畔,环境幽雅,风光秀美。王黼家中所有用品,无论大小,都由开封府尹给他用公款办理。乔迁之rì,徽宗令教坊乐队去给王黼一家奏乐开道,车队随后,浩浩荡荡,京城百姓夹道观赏,轰动一时。 王黼时常在家中大摆筵席,宴请宾朋好友。这天,王黼在家宴请好友礼部侍郎梅执礼,美艳姬妾数名,在旁侍候,正酒兴酣畅之时,浙西提刑张苑慌慌张张地跑进王府报告说:“宰相大人,大事不妙,睦洲青溪,有个叫方腊的人,聚众暴动,据说已攻陷青溪县城。” 王黼见张苑畏缩惶恐,便厉声斥责道:“看你张皇失措之态,还像一个朝廷大臣吗?暴民闹事,岂止青溪?要学会临危不惧,处变不惊才好。” 张苑被王黼训斥地呆若木鸡。 王黼微笑着举杯,对梅执礼说:“梅大人,你看我这园林水榭还不错吧?这几个姬妾都来自江浙,模样肤sè俱佳,你要喜欢,就挑选一个。” 王黼洋洋得意,面有骄sè。他才四十二岁,就身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岂能不自豪? 可是,梅执礼却不领情,给他泼了一头冷水,说:“公为宰相,当与天下同忧乐,现在方腊流毒吴地,疮痍未平,这恐怕不是歌舞宴乐之时。” 梅执礼放下酒杯,起身向王黼告辞。 方腊又名方十三,是浙西明教教主,这年十月,他在青溪县里正方有常家做佣工,积极联络四方,密谋起义,被方有常发觉,方有常派儿子去县里告发。方腊遂杀其全家,聚众起义。十一月,聚众人数已达两万,攻陷睦州,寿昌、桐庐等县都被他占领。 徽宗获悉东南地区发生暴乱,大吃一惊,急忙派遣心腹宦官谭稹,前往东南,指导当地军民捉拿暴匪。 十二月下旬,杭州陷落。知州、徽猷阁待制赵霆弃城而逃。淮南发运使陈遘紧急上奏,说:“方腊聚众强盛,杭州纵火六rì,死者不可胜计,东南兵弱,乞调京畿禁军兼程以来,使其不至滋蔓。” 杭州失陷,京师震动,满朝文武大臣纷纷要求朝廷出动大军扑灭。 宣和三年正月,徽宗见事态严重,深感惊骇,他担心社稷江山不稳,于是,紧急下诏,停止军队换防,停止北伐之议。改谭稹为两浙制置使,任命童贯为江浙淮南宣抚使,殿前副都指挥刘延庆充宣抚司都统制诸路兵马,十五万大军南下,讨伐方腊。这十五万大军,本是为北伐而准备的西军主力。 这天,天气很冷,徽宗身穿裘皮大衣,乘马车来到城外,送童贯出征。他紧紧握着通贯的手,说:“东南之事全都交给你了,遇到不得已时,可以用我的名义发布命令。”这等于授给童贯紧急处置之特权。 就在这时,宋江等三十六人也在梁山泊聚众造反,他们攻打河朔、青州等地,官兵屡败,宋江声势rì盛。 那些rì子里,徽宗被局势搞得焦头烂额。王黼几乎天天在崇政殿与都堂之间来回穿梭。 这rì,徽宗接到亳州知州侯蒙上书,他认为宋江横行,官兵不抵,其人必有过人之处,不如把他们招降,为我所用。徽宗甚喜,遂任命他知东平府,负责招降。谁知他却在赴任途中,突然患病,不治而亡。 童贯率军南下,首先进占江宁、镇江等长江沿岸重镇,扼住长江天险,以防方腊北上。 童贯进驻镇江,以皇上的名义发布悬赏令:生擒或杀获方十三者,赏官职防御使,赏银绢各一万匹两,钱一万贯,黄金五百两。 童贯进驻苏州,见东南百姓受花石纲困扰,百业凋敝,民怨沸腾,方知暴乱竟是花石纲惹的祸。 所谓花石纲,说来话长,最初是蔡京见皇上酷爱花石,便命朱勔密取江浙一带的花石进贡,布置在宫殿林苑中以供皇上欣赏。后来规模越来越大,干脆在苏州特设一个应奉局,派朱勔过来专门搜寻花石竹木和珍异之物,沿着水路送到京城。这些运送花石的船,每十船编为一纲,沿淮河、汴河而上,抵达汴京,称之花石纲。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造作局,集中了数千匠人,用金银象牙犀角竹木藤等为延福宫和万岁山制造各种jīng美的器具和摆设,百姓怨声载道。朱勔等朝廷官员,常以花石纲为名勒索百姓,为非作歹,中饱私囊,终于惹怒百姓,揭竿而起。 童贯明白事情真相后,立刻以皇上的名义宣布:罢去苏杭应奉局、造作局以及花石纲。徽宗接到奏报后,也罢免了朱勔父子及其亲属的职务。东南大地的百姓,无不拍手叫好。 正当徽宗全心关注东南局势之时,这天接到登州王师中奏报,说马政带着金国回使到达登州,近rì将派人护送他们赴京师。 徽宗急令王师中暂留金使于登州,不要让他们来汴京。因为童贯此时正率军在东南与方腊激战,没有功夫与金国使者见面。 金国来使名叫曷鲁,副使是大迪乌。此时,马政父子已赶赴京师,只留曷鲁与大迪乌在登州,听候朝廷安排。 曷鲁脾气急躁,对于滞留登州十分不满,好几次对王师中扬言,如果知州不派人护送,他们就自己步行去汴京面见皇帝。王师中一边好言相劝,一边再次上奏。 东南战火正激烈进行,方腊节节败退。 徽宗连rì失眠,眼窝下陷,憔悴不堪。方腊暴动,破坏了他的良好心绪,打乱了他的战略部署。 其实,大宋自宣和以来,就出现了许多诡异之事。宣和元年朔旦,朝见景灵宫时,有人曾看见圣祖像流泪。守庙的官吏夜间曾听到,庙内似乎有嘤嘤哭声传出。 第十四章意欲罢约 - 故国悲凉玉殿秋 - 树征 () 初chūn三月,正是杏花灿烂绽放的时节。可是,延福宫后花园里的几棵大杏树,却花开稀疏,零星落寞。这种情况,以前从没有过。宫中妃嫔和太监们,都在私底下嘁嘁喳喳,议论纷纷。 一天黄昏,徽宗和安妃闻讯走来,想看个究竟。徽宗在杏树下抬头仰望,随口吟诵一首唐诗: 红花初绽雪花繁,重叠高低满小园。正见盛时犹怅望,岂堪开处已缤翻。刚说到此处,就见几朵杏花飘然而落,似有灵xìng。 花落本无情,情人自扰之。徽宗心怀幽幽,安妃莫名感伤。 东南战事依然激烈。 方腊已聚众十万,声势浩大。童贯率十五万官军,昼夜与之厮杀搏战。 徽宗密切关注着前线战况。这天,捷报传来说,婺州观察使步军统制王禀率军浴血奋战,收复杭州城。徽宗那张凝重yīn郁的脸,终于露出一丝久违的笑容。 有天中午,天空忽然发生rì食。白亮的太阳,变得青黑无光。太阳中心之处,仿佛是一块黄金被融化了,金sè的溶液,不断沸腾涌动。太阳旁边,郁郁苍苍,好像一片茫茫水波,旋转不停。一直持续到傍晚,天空才恢复正常。 京城百姓都目睹了这一现象。人们称这为rì有眚。眚就是灾难和疾苦。 出现rì食,在古人看来,这意味着帝王举措失当。徽宗连忙下诏说:“人主不德,布政不均,以致天下乱贼风起。朕上仰三光之明,下不能治育群生,朕之过矣。愿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以匡朕之不逮。”他希望用罪己诏来除去人们心中的疑惑。 可是,灾难还是从天而降。 一天夜里,安妃忽然浑身发热,寒战不止。徽宗急召御医察看,御医按伤寒病症开方治疗,可病情不仅不减,反而加重。于是,御医们急忙会诊,但用尽各种手段,都不见疗效。 眼看安妃jīng神萎靡,饮食俱废,徽宗心急如焚,可又束手无策。 这rì,徽宗正在延福宫与王黼议事,忽然传来安妃病危的消息,他抬腿便跑,匆忙赶到**。 安妃闭着眼,躺在床上,脸sè苍白。徽宗走到床边,轻轻握着她的手。 安妃忽然睁开眼,神sè不错,微笑着说:“官家来了。” 徽宗点点头,深情地看着自己的爱妃。 安妃动了动身子,紧紧握着徽宗的手,含情脉脉地说:“贱妾出身寒微,今得遇圣恩,心愿足矣,虽死无憾。”说着,泪如泉涌。 徽宗也泪流不止。 “妾虽埋骨九泉,然魂魄不离官家左右。切望官家常念天下生灵,以宗庙社稷为重。妾不忍离去,然命分至此,官家要保重圣体,勿过于思念……”。 安妃意犹未尽,可声音戛然而止。手还是暖暖的,身子还是软软的。徽宗不相信她就这样走了。他抱着安妃啜泣不已。 安妃本姓刘,出身于一个酒保之家,她九岁时,因一个偶然的机会,进宫给哲宗昭怀皇后做婢女。政和三年(1113)昭怀皇后去世,侍女都放回原籍,但她不愿回到自己那个寒酸之家,便寄居在何氏太监家里,寻找机会。 不久,徽宗的刘贵妃去世,内侍杨戬便将她引荐给徽宗。那年,她二十五岁。她的容貌和xìng情,她的开朗和聪明,都让徽宗很喜欢。尤其是,她开口一笑,露出的那排小牙齿,晶莹明亮,如同天然水晶,让徽宗甚是爱恋。 徽宗开始封她为才人,随后地位不断上升,直到去年五月封为贵妃,宫中人们叫她小刘贵妃。 道士林灵素称徽宗为长生帝君,称她为九华玉真安妃。于是,宫中内外也称其为安妃。 安妃给徽宗生下三儿一女,去世时年仅三十三岁。 徽宗久久地握着安妃的手不肯松开。皇后率领妃嫔们前来吊唁,气氛哀伤悲戚。只有崔妃左看右看,脸sè无忧伤之貌。徽宗愤怒地瞪了她一眼,徽宗怀疑是她整蛊害死了安妃。徽宗暗想,等找一个合适机会,废了崔妃。 安妃去世,对徽宗jīng神打击很大。好长一段时间里,他心灰意冷,情绪极度沮丧。所有政事都交给王黼打理,自己整天呆在延福宫里画画写字。 一天,王黼来延福宫上奏说:“陛下,有个好消息,海州知州张叔夜已将宋江匪寇一网打尽,青州、沂州一带的匪患,已经解除。”徽宗闻讯,心情略有好转。 王黼又说:“陛下,臣建议让郑居中领枢密院,因为童宣抚正全力在东南剿匪,枢密院不能没有管事之臣。”徽宗点头同意。 王黼的真正目的,是要用郑居中来抗衡童贯。他看不惯童贯那副趾高气扬的神态。 郑居中曾经极力反对出兵北伐。这天,郑居中入宫对徽宗说:“陛下,北伐之事,我依然反对。守住祖宗的社稷江山,风雨无阻,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民,足矣。切莫有非分之想。现在东南动荡不安,大军开去,一旦辽军趁机南下,我们如何抵挡?所以联金灭辽,并非聪明之举,连辽抗金才是上策。” 徽宗深以为然。对于结盟之事,深感后悔,意yù罢约。 这天,金国使者曷鲁与大迪乌从登州来到京师。徽宗令国子司业权彦邦负责接待。赵良嗣、马政和马扩等主张北伐一派,都已被冷落。权彦邦按照以前接待习鲁时的规格,安排金使住进同文馆。 内侍童师礼匆匆来向权彦邦传达圣旨,说:“皇上说,大辽已知道金人海上往返之事,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南北夹攻了,让你告诉曷鲁和大迪乌,打发他们回去。” 权彦邦大吃一惊,说:“这样处理,岂不荒唐?这样打发使者回去,恐怕要惹怒金国。这是毁约之举,要承担责任。”权彦邦头脑很清楚。 童师礼回宫禀报徽宗,徽宗想了想,说:“那就让金使住在同文馆,等童宣抚回来再议。” 曷鲁和大迪乌正月离开金国,二月到达登州,五月来到汴京,一直等到八月。二人几乎被软禁在同文馆里,曷鲁数次急得鼻口窜血。 金秋八月,大军凯旋。 童贯已将方腊擒获,并带回京师,开膛问斩。 童贯因功被晋升为太师。这天,他发现朝廷又设置了一个迎奉司,收取花石如故。这是怎么回事?他既感到奇怪又感到气愤,于是入宫对徽宗说:“陛下,撤掉一个应奉局,怎么又设置一个应奉司?东南人家饭锅子未稳,又开始搞什么花石纲了。死伤六七万人,才将匪祸扑灭,如果再起来造反,怎么办?” 徽宗闻言,愤怒地看了童贯一眼,挺身而立,甩袖而去。 原来,前些天蔡京来延福宫看望皇上,徽宗告诉他说:“现在朝廷财力不足,各种用度都已经裁减了。” 蔡京不解地说:“天下财富甚多,奉养陛下一人,不宜如此。”徽宗默然无语。 当时,梁师成站在徽宗身旁,他见皇上脸sè不佳,对蔡京有所依恋,晚上回家后,便将此事悄悄地告诉了王黼。 翌rì,王黼入宫上奏说:“陛下,方腊造反,是由茶盐法而起。童宣抚说是由花石纲造成的,那是被jiān人蒙蔽,归过于陛下。”徽宗一听,对童贯心生怒火。 王黼趁机又说:“陛下,臣以为应该特置应奉司,为杜绝jiān谋,由臣专门总领。”徽宗欣然同意,让梁师成为副。从此,四方珍异之物,充斥二人之家,给徽宗的也就是十分之一二。 童贯见徽宗继续任用朱勔父子,搜集花石纲,沉湎如故,劝谏不听,便长吁短叹,消极失望。不久,徽宗令童贯致仕。 这天,徽宗忽然想起,金国使者还在同文馆里住着,便令王黼处理。 王黼建议说:“陛下,让他们回去吧。给他们一份国书,捎给金国皇帝,咱就不必派使臣去了。”徽宗同意。 王黼在国书中含糊其辞,最后说:“所有汉地等事,并如初约,等到贵朝兵马到达西京之rì,我朝将举兵夹攻。” 十一月底,曷鲁与大迪乌渡海返回金国。金太祖看了大宋国书,心中抑郁失望,等了近一年,等到这么一纸文书,金太祖感觉南朝人不够朋友,出尔反尔,不甚可靠。 第十五章火花重燃 - 故国悲凉玉殿秋 - 树征 () 这天,徽宗接到雄州知州和诜秘密奏报说:“据谍报,辽国天祚帝已获悉我朝与女真海上往来,十分不满,现屯兵十万于燕京,声言要南下,到大宋的雄州和霸州一带游猎,请朝廷务必做好应对之准备。” 徽宗一看,心里咯噔一下:南边暴动刚平定,北边又要起边衅,这可如何是好?他急忙下旨,让王黼进宫议事。 王黼匆匆赶到延福宫,一听是北疆有事,立刻建议道:“陛下,军事之事,还须请童太师掌控为好。我是一介文人,对统兵之事不甚了了。纵观朝臣,有军事统领之经验者,非童太师莫属。臣建议重新启用童贯,让他领枢密院,宣抚河北,以保障北疆安宁。” 徽宗本不想再用童贯了,可是,王黼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徽宗默想了半天,只好同意。可他哪里会知道,让童贯复出,其实是王黼与童贯早已串通好的一个计划。 原来,自从童贯致仕,童贯与王黼的矛盾越来越深。童贯曾当面威胁王黼说:“山不转水转。老夫已经下台,可宰相大权炙热,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喜欢。蔡太师几次沉浮,你也不是不知。蔡太师复相,也不是不可能。” 王黼听后,恐惧不安。有天晚上,他亲自登门拜访,来到童府,向童贯示好,许诺一旦有机会就请童贯复职出山,童贯也答应不去运作蔡京复职之事,二人遂达成合作意向。 获知童贯重新掌握兵权,赵良嗣十分高兴,这天,他悄悄来到枢密院,对童贯说:“童太师,联金灭辽之大计,不能就这样半途而废,还是要想办法继续推进为好。” “此事不太好办。皇上老是摇来摆去,拿不定主意,况且,目前对北伐已兴趣不大。”童贯很为难,他清楚,现在情势对北伐派很是不利。 “还是静观其变吧。”童贯很无奈地说。 赵良嗣建议道:“太师,您看可否派出去几批谍探,关注一下辽金两国的动向。我觉得,女真皇帝阿骨打不会停下灭辽的脚步。” 童贯点头称赞,让赵良嗣秘密物sè几个合适人选。 一个月后,童贯将赵良嗣物sè的六个人,分为三组,以商人或道士的身份,分别派遣到辽国和金国去刺探情报。 金国皇帝太祖完颜阿骨打,将曷鲁和大迪乌捎回来的大宋国书看了又看,虽看不出悔盟之意,但明显的能感觉到,对夹攻辽国之事,态度冷淡,热情不高。金太祖为此郁闷了好几天。 这rì,宗翰建议,出兵攻打辽国中京。他说:“皇上,诸军久住,人思自奋,马亦壮健,最好乘此时机攻取中京。” 但群臣反对,都说此时天寒,不宜出兵,天暖再战最好。 金太祖斟酌再三,决定采纳宗翰的建议,令完颜杲都统内外诸军,宗翰,宗望、希尹、蒲家奴等副之,率军攻打辽国中京(内蒙古宁城)。金太祖下诏说:“辽政不纲,人神共弃,今命大军为民征讨,大军要赏罚必行,粮草要及时供应,勿扰降服之民,勿纵兵浮掠,见机而进,无须事事禀报。若克中京,所得礼乐仪仗图书文籍,全部上缴,不得遗留。” 金太祖大胆启用辽国降将余睹为前锋。 余睹曾是辽国大将南军都统。他叛辽降金,对辽国来讲,是一件大事。 天祚帝的文妃和余睹的妻子是亲姐妹。文妃的儿子是晋王,在天祚帝的四个王子中排行老二,但贤而有名望。于是,文妃与余睹密谋拥立晋王为帝,让天祚帝当太上皇。结果,谋事不密,事情败露,文妃赐死,余睹不得不叛逃降金。 余睹来降,这让金太祖大喜,令其同坐,抚慰有加。 余睹说:“辽主沉湎于游猎,荒于政事,好与佞人游玩,远离忠直之士,刑烦赋重,民不聊生。臣粗知军事,曾经进策于辽主,但他不听不察。大金现在疆土rì益扩大,臣所以率部族户三千,车五百,牲畜数万来降。” 太祖赐宴,让余睹仍然统领其所率部,并说:“若能为我国立功,别当奖励和重用。” 那天,余睹开怀畅饮,尽醉而归。 余睹降金,让金太祖更了解了天祚帝的荒唐和辽国内部之虚实。 余睹率领先锋军,一rì一夜行军三百里,来到中京城下。据说,天祚帝此时就在中京城内,余睹很高兴,他想看一看天祚帝被俘后的那副神态。 天刚蒙蒙亮,余睹下令攻城。开始时,辽国守军顽强抵抗,后来听说是余睹率军攻城,都陆陆续续地停止抵抗,开城投降。 令余睹遗憾的是,天祚帝已在半夜时分,带着皇室宗亲嫔妃和五百卫兵逃出城去。 天祚帝先逃到南京(燕京)。南京留守耶律淳让他留在此地,组织力量与金军决战。天祚帝不听,又出城往西,出嘉峪关,来到鸳鸯泺。 鸳鸯泺在坝上草原,是一个明镜似的大湖泊,水禽众多,是天祚帝最喜欢的狩猎场所之一。 余睹闻讯天祚帝在鸳鸯泺,遂率军西行,扬言要活捉天祚帝。 天祚帝获悉后,rì夜惊恐,不知所措。枢密使萧奉先说:“余睹是王子班之苗裔,此来实际上并无亡辽之心,只不过是想立晋王为帝罢了。为彻底打碎他的梦想,为保社稷江山永存,何必吝惜一子?诛之,可不战而退。” 萧奉先是天祚帝的大舅哥,是元妃的兄长。天祚帝接受了他的建议,赐晋王死。 辽军诸军闻讯,无不痛哭流涕,自此,人们对天祚帝更加失望,不愿再为其卖命。 天祚帝又逃到西京。 金太祖闻听天祚帝窜至西京,下令大军一鼓作气,穷追不舍,直取西京。 这天,萧奉先获悉金军正兵分三路,向西京杀来,他感觉形势不妙,西京难保,便劝说天祚帝夹山避难。天祚帝此时开始醒悟,对萧奉先说:“都是你们父子,误我至此,可杀之又有何益?你们走吧,不要跟着我了,现在军心忿怒,都想杀你们,你别再连累我了。” 萧奉先父子抱头痛哭一场,离别而去,出城不久,就被左右绑了起来,送给了金军。金军将萧奉先送往金太祖处,将其子杀死。 半路上,萧奉先又被一股辽军救走,送他回到西京。天祚帝看了看萧奉先,见他惶惶如丧家之犬,便叹息一声,赐其死。 关于金国和辽国的情报不断传到大宋枢密院。辽国的中京和东京都已被金军攻取,金军主力正向西京进发。童贯感觉北伐时机已来临,遂进宫入奏,重提北伐之议。 徽宗闻听后,犹豫不决。王黼大力支持童贯的建议,他说:“陛下,联金灭辽之计划,从未中断。现在天祚帝已经窜入西京,朝不保夕,燕京群龙无首,北伐之谋,还是应继续推进。” 是否可以北伐?大宋朝廷里又一轮争论开始了。 本来徽宗对燕京已不再抱有幻想和奢望,可现在经过童贯的鼓动和王黼的忽悠,那些熄灭的火花,又重新点燃,不断在心中燃烧,让他热血沸腾。面对巨大的诱惑,徽宗实在是无法拒绝。 收复燕云失地,这个曾经一度沉落的话题,又翻腾起来。赵良嗣忙忙碌碌的身影,又开始出现在宫廷内外。 第十六章拒绝辽使 - 故国悲凉玉殿秋 - 树征 () 历史车轮,渐渐驶入宣和四年(公元1122年)的chūn天。 初chūn三月,杏花如约绽放。人间世事,变幻万千,可杏花如故,依然是年年赴约,繁花丽sè,娇姿艳态,婉约动人。沾衣不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这天,雄州知州和诜在府邸的那棵粗大杏树下来回踱步。此时,他没有心思欣赏杏花之美,他刚接到徽宗手诏,令其密切关注辽国和金国动向,获取新情况要立刻上报,不得延误。 七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杏花绽放的时节,李良嗣从辽国投来一封蜡丸密信,然后在和诜帮助下,入朝面圣,皇帝赐他姓赵,改名叫赵良嗣,他向皇上提出了联金灭辽收复燕云的战略构想。眨眼间七年过去了,燕云没有收复,和诜也一直呆在知州位置上没得到升迁。 现在金军攻势凌厉,辽国灭亡在即,皇上又有收复燕云的念头了。和诜觉得,这可是一个大显身手的好时机,必须抓住机遇,立即增派得力人员到燕京和西京等地,多方打探情况。 天祚帝在西京终rì惶惶不安。他从西京守军中挑选了jīng兵两千,作为自己的亲兵。一天夜里,他率领这些亲兵悄悄离开西京,先到石窟寺,后入天德军,再上渔阳岭,然后一头扎进夹山密林之中。 夹山在沙漠之北,是一片茫茫无际的原始森林。山上沟壑纵横,峰峦耸云。山下方圆六十里内有泥潦沼泽,外人若无向导,无法行走。贸然前往,必然深陷其中,xìng命不保。 天祚帝进入夹山后,杳无音讯,外界与之失去了联系。 燕京城里,关于天祚帝的传言,纷纷扬扬。有的说,天祚帝已经被金军俘虏;有的说他已经战死;还有的说,他逃到西夏去了,西夏皇帝李乾顺的皇后耶律南仙是天祚帝的成安公主,老丈人遭到金军追击,女婿岂能袖手旁观? 南京留守耶律淳坐卧不安,每天都在煎熬中度过,真就像那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耶律淳这年六十岁了。他是辽兴宗的孙子,他父亲是前兵马大元帅和鲁斡。天祚帝叫他皇叔,封他为秦晋国王。作为燕京城里辽国的最高长官,他想有所作为,可面对眼前的混乱局面他又感到无从下手,束手无策。 大辽,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草原帝国已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耶律淳深深地为辽国的前途和命运担忧。 几天的功夫,耶律淳的头发全变白了。福暖心窝,愁生白发。 这天晚上,耶律淳又在王府中自酌自饮,惟有酒才能麻醉自己心中的凄然。他的妻子萧普贤女坐在旁边,不断劝说道: “别喝了,郡王爷。酒是穿肠毒药,喝多了伤身。” 萧普贤女三十五六岁,面如满月,肤如凝脂,尤其是那明眸皓齿,潭水一样清澈,美玉一样晶莹,谁看见都会被深深吸引。 耶律淳仰首又干了一杯,一股热流钻入腹部,满腹苦水开始倾诉,他捶胸顿足,对萧普贤女说道: “想不到我大辽二百多年基业,就这样毁于一旦啊。你说,我们这些无能的契丹后人,有何脸面去见先祖?愧对列祖列宗,愧对苍天,愧对万民。” “大辽亡国,也不能怪您那。要怪只能怪天祚帝,他整rì游猎,饮酒作乐,荒诞糊涂,不理朝政。现在,国还没亡呢,可满朝文武竟然找不到皇帝了,这不荒唐吗?这样的国运还能久远么?”萧普贤女虽然是一介女流,但对天祚帝的所作所为也看得很清楚。 耶律淳觉得萧普贤女的话,句句在理。他对天祚帝耶律延禧感情很复杂,既爱又恨。作为天祚帝的族叔,他是看着耶律延禧长大的。耶律延禧的父亲是太子,本来是要继位的。可辽道宗上了jiān臣的当,耶律延禧出生不久,父母都被辽道宗杀死。辽道宗后来知道自己错了,误杀太子,深感内疚。于是,就特别疼爱这个无父无母的孙子,想以此弥补自己的过错。他临死前留下遗嘱,传位给孙子耶律延禧。 耶律延禧二十多岁登基继位,但对治理国家毫无方寸。他从小就生活在宠爱里,随心所yù,刚愎自用。二十多年来,只知道四处游猎,国事rì渐废弛。 前不久,天祚帝来燕京时,耶律淳苦口婆心地劝他: “皇上,那里也不要去了,就留在南京。在此组织力量抵抗女真,辽国还是有希望的。再说,南京这里离大宋近便,我们可以争取与大宋结盟,共同抗金。” 对耶律淳的话,天祚帝一句也听不进去。更可恨的是,那天一大早,他竟偷偷地带着一群妃子和卫队跑到鸳鸯泺狩猎去了。一去不归。 耶律淳陷入沉思之中。 “郡王,老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好办法。要不,您出面把大臣们召集起来,商量一下对策,说不定,大家能想出什么好的主意来。”萧普贤女面庞端庄贤淑,目光柔情似水。 耶律淳点点头,说:“这样也好,明天吧。” 耶律淳侧首看了看窗外,只见夜sè漆黑,茫无涯际。既没有柔和的月光,也不见清冷的星光。天地之间,只是一片让人恐惧的浓浓的黑sè。 悲凉、感伤、慨叹、怅惘混合在一起,搅拌成浆,涌上耶律淳的心头,哽咽在他的喉头。 室内烛光摇曳。耶律淳和萧普贤女不知道,此时,有人正在策划着一件改变他们命运的事情。 也是在烛光下,宰相李处温和族弟李处能以及儿子李奭,聚集在李处温家的一间密室之中,密谋立耶律淳为帝。 李处温身材瘦小,但双目炯炯,他低声说道:“我已经同怨军都统郭药师和奚王萧干联络好,他们都拥护耶律淳称帝。明天咱们就到燕王府去,劝他登基。” “耶律大石是什么态度?他是兴军节度使,他若反对,也不好办。”李处能问。 李处温笑了笑,说:“早就问过了。他态度最坚决,其他大臣也都商量了,放心吧。就是宰相张琳,我还没跟他说。” 李处能说:“何不把他请来,今夜就跟他讲明,以防生事。” 李处温点头赞成,派儿子李奭去请张琳过来。 过了不一会儿,张琳来了,李处温便把立耶律淳之事和盘托出。张琳沉吟一下,说:“摄政即可,何必登基?”李处温语气坚定地说:“天意人心已定,无法更改。” 张琳听后,沉默不语。 第二天,李处温、李处能、李奭与耶律大石、左企弓、虞仲文、康公弼、曹勇义等蕃汉百官,带领父老乡亲数万人,来到燕王府大门外。 李处温走进王府,请耶律淳出来接受百官之礼。耶律淳刚走出大门,李奭便将一赭sè袍子披在他身上。站在大门台阶下的番汉百官见状,都一起山呼拜舞,热烈庆贺。 耶律淳惊骇不已,再三推辞不得,只好接受。 接着,耶律淳带领众臣来到议事大厅,百官上尊号为天锡帝。天锡帝任命李处温为太尉,左企弓为司徒,曹勇义知枢密院,虞仲文参知政事,张琳为太师,李处能直枢密院,李奭为少府少监,萧干为北枢密院使,驸马都尉萧旦知枢密院事,耶律大石任西南路都统等。改怨军叫常胜军,改元建福,实行大赦,降天祚帝为湘yīn王。 耶律淳称帝,使得辽国分成了两大势力范围。天锡帝拥有燕、云、平州以及上京、辽西等地,而天祚帝则拥有沙漠以北的西南路(内蒙古呼和浩特一带)和西北路(蒙古乌兰巴托以西)招讨司诸蕃部族。 不久,天锡帝向大宋派遣了两名告谢使,目的是向大宋说明情况,并免除岁币,永结同好。 辽使过白沟河,来到雄州。雄州城正是杏花烂漫之时,大街小巷,杏枝出墙。知州和诜虽然已获知耶律淳称帝,但对其这么快就派来使者,还是吃了一惊。他立刻上报朝廷,并安排辽使暂住白沟驿站,等候圣旨。 这天,徽宗手诏传来,诏中说:天祚帝现在夹山,燕王安得擅立?此乃不义之举,大宋拒绝接受。令雄州知州和诜将辽使驱逐出境。 第十七章勒兵巡边 - 故国悲凉玉殿秋 - 树征 () 三月下旬的一天,代州(山西代县)知州奏呈了一份金人边牒: 近来,本国兵马驰奔白水泊,一战击散契丹放鹅行帐(猎捕天鹅时皇上住的营盘),天祚帝脱身北逃。本**马已到达山后,诸州县现已平定,驻守完毕,请大宋代州守边人员注意,不得趁机引领收留逃去之民,以免为国生事,自取灭亡。 徽宗看后大吃一惊:金军不是在攻打辽国中京吗,怎么忽然跑到山后来了?他即刻下旨令王黼童贯赵良嗣入宫议事。 童贯王黼赵良嗣先后来到崇政殿,各自发表见解。 童贯也感到出乎所料,他说:“陛下,由此来看,金军自攻取大辽中京后,大军并没休整,而是直扑西京。白水泊就在西京附近。这说明,西京十有仈jiǔ已被其攻占。老臣原来先取云中的设想,现在落空了。”童贯对云中之地被金军抢先占领,很是惋惜。 “陛下,臣以为应该赶快出兵北上,攻取燕京,不然,燕京恐怕也会被金军占领。”王黼忧心忡忡地说。 赵良嗣跟着补充道:“陛下,有谍报说,宗翰率金军主力正在东移,向奉圣州(河北涿鹿)一带进发。不过,当年臣曾和宗翰有约在先,金军不能入关。” 徽宗没表态,眼睛直望着童贯。徽宗心里清楚,如果现在出兵,也还是要依靠童贯来执掌帅印。 童贯干咳两声,清了清嗓子,说:“现在,趁天祚帝逃往夹山,燕京耶律淳称帝,辽国一片混乱之际,我军北上压境,也未尝不可。说不定,燕京百姓还真会壶浆夹道相迎。” 徽宗神sè喜悦,站起来说:“好!那就这样定下吧。另择黄道吉rì,由太师挂帅出征。” 四月十rì,徽宗诏令:太师、领枢密院事、陕西河东河北宣抚使童贯,勒兵十五万巡边。保静军节度使种师道为都统制,武泰军承宣抚王禀、华州观察使杨可世,二人为副都统制。 徽宗轻车简从,微服出城,来到位于西南角的青城斋宫端圣园,检阅出师官兵。接受检阅的,是经过太尉高俅jīng心挑选的马步禁军jīng锐,大约有八千人马。另有数万兵马在城外集结。 徽宗登上二楼观礼台,面含微笑,朝台下英姿飒爽的士兵们挥手致意了一番。列队受检的官兵们见皇上亲自来送行,群情激奋,齐声高喊,山呼万岁。 徽宗匆匆下楼,在后院花厅给童贯设宴饯行。席间,徽宗把一张纸递给童贯,说:“这是朕思考多rì后形成的御敌三策,望太师领会朕之苦心。” 童贯轻轻展开一看,皇上的瘦金书法字体,愈来愈飘逸潇洒。三策内容是:燕人欢天喜地顺从大宋,因此恢复我汉唐旧rì疆土,这便是上策。耶律淳能纳款称藩,这便是中策。燕人不愿意归顺大宋,那么就按兵巡边,全师而还,这就是下策。 童贯看完皇上手诏,拜谢说:“臣一定谨遵圣训,牢记三策于胸。” “来来来,太师,朕赐你御酒三杯,祝你马到功成,凯旋而归。”徽宗微笑着端起酒杯,童贯连忙接过来,连饮三杯,再次拜谢。 临行前,徽宗又谆谆嘱咐童贯道:“大军所至,务在安民。官吏百姓,不得杀伤,也不得焚毁庐舍,掳掠人畜,犯者并行军令。” 第二天,王黼独自来到崇政殿,对徽宗耳语道:“陛下,臣昨夜一夜未眠。臣在想,这次童太师率重兵巡边,其统领将佐以及四路守臣监司,都是他的门下故旧,不得不防啊。” 徽宗听此一言,恍然醒悟,浑身冒汗,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还是很感谢王黼的提醒。徽宗缓了缓神,说:“朕对童太师是放心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不过,童太师已经六十八岁高龄,年老体衰,需要给他安排一个助手方好。你看谁最合适?” 王黼早就想好了,脱口说道:“蔡攸。陛下,以臣看,蔡攸担任宣抚副使最合适。” 王黼知道,蔡攸是皇上最信任之人。透彻地揣摩皇上的心里,这是王黼的强项。要不他怎么能迅速走红?一跃而上?官有官道。自古至今都是如此。 蔡攸是蔡京的大公子,这年四十五岁,比徽宗大五岁。徽宗与蔡攸可是老相识了。早在哲宗元符年间(1098——1100),徽宗还是端王的时候,每次下朝,都会在路上遇到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下马拱手而立,毕恭毕敬,谦恭有礼。端王好奇地问身旁仆隶:“这是谁家公子?” 左右回答说:“他是蔡承旨的大儿子。” 那时,蔡攸在京裁造院作监守。 公元1100年,哲宗驾崩,端王继位登基。随后,蔡攸就鸿运当头,不断高升,宠信有加。蔡攸与徽宗私交甚好,私下里,二人时常不拘君臣之礼。 蔡攸和王黼经常一起在宫中侍奉徽宗开设曲宴。所谓曲宴,就是皇上的私人宴会,是皇上的一种休闲方式,参加者一般是皇室成员和近臣密僚,他们常在宴席上进行一些赋诗、赏花、演戏等娱乐活动。 蔡攸头脑聪明,善于应对。有一次,曲宴刚开始,徽宗就出了一副上联,让蔡攸对下联。上联是:相公公相子。蔡攸眼睛眨巴了几下,对曰:人主主人翁。徽宗一听,龙颜大悦,满座也都称贺不已。 徽宗接受了王黼的建议,下诏书任命少保、镇海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蔡攸为河东河北宣抚副使,并给蔡攸写下一道秘密手诏: 童贯年老昏耄,行为时有乖谬,真相常常隐匿不闻,一旦边事有变,朝廷害莫大焉。卿是朕所依靠之臣,无人能比,所以,任命卿名义上为副宣抚使,实际上可行监军之职,监察童贯之所为。 蔡京闻听蔡攸被皇上任命为副宣抚使,即将出征北上,急忙赶到崇政殿,垂泣顿首,对徽宗说:“陛下,北伐大事,臣都不敢胜任,自甘闲退,蔡攸更是无知懵懂之辈,让其挂帅,岂不误了陛下恢弘大志?万万不可,愿陛下保全老臣。” 徽宗微微一笑说:“蔡太师过虑了。大公子英才俊爽,到边界磨砺一下,是有好处的。” 蔡京跪地不起,流泣说道:“那么,臣请仿效扩母,请皇上赦臣无罪。” 扩母,即赵括之母。chūn秋时期,赵括之母听说赵国国王让赵括带兵作战,立刻上书劝谏说:“扩不可使将。”赵王不听,扩母便对赵王说:“将来他要失败了,你可别怪罪我。” 徽宗明白蔡京的心意,怕蔡攸战败连累自己。徽宗也知道蔡攸不是将帅之才,用其秘密做监军,还是能够胜任的。但徽宗不想把事情挑明,对蔡京所言,只是一笑了之。 蔡京闷闷不乐地回到府邸,心情沉重,在庭院里走来走去,忽然停住脚步,看着天空,自言自语道:“吾将哭师矣。”哭师的典故,来自chūn秋时期的秦国老臣蹇叔。秦穆公不听劝阻,执意出兵进攻郑国。蹇叔哭送秦军,结果秦军在崤山遭到晋军伏击,全军覆灭。 这天,蔡攸入宫向皇上辞行,他看见徽宗身旁站立着两位美妃,便嬉笑着对徽宗说:“陛下,微臣讨燕成功,就把这两个美妃赏给微臣吧。”徽宗笑而不语。 蔡攸把老父亲蔡京写给他的一首送行诗,拿出来,交给徽宗。诗中写道: 老懒身心不zì yóu,封书寄与泪横流。百年信誓当深念,三伏征途曷少休。目送旌旗如昨梦,心存关塞起新愁。缁衣堂上清风满,早早归来醉一瓯。 蔡攸走后,徽宗令中使传旨,让蔡京入宫到崇政殿面圣。 蔡京很纳闷,不知何事,一路上步履蹒跚,内心忐忑不安。来到崇政殿,礼毕,徽宗说:“太师写给蔡攸的送别诗,朕已看过,“三伏征途”不如改为“六月王师”。现在还给太师吧。” 蔡京愕然,脸sè一会儿灰一会儿白,神情尴尬,他没想到蔡攸这个逆子竟然把这首诗交给了皇上。诗中可是有明显的反战情绪啊。所幸,徽宗很大度,并没怪罪于他。 蔡攸整军出发,刚走到陈桥驿,就发生了一件令他很不愉快的事。飘扬在队伍中的写着少师、节度使、宣抚副使的两面大旗,被执旗兵携带着逃跑了。随行的官兵们私下里议论说,这是个不祥之兆。 第十八章雄州会议 - 故国悲凉玉殿秋 - 树征 () 童贯出京,浩浩荡荡,一路北上。沿途各州府,都纷纷向他汇报战备状况。童贯听后,眉头紧皱,脸sè凝重,因为情况实在是不容乐观,甚至比想象的还要糟糕。 这天,到达河间府(河北河间市),童贯听完汇报后,又亲自去查看了一下粮仓和军械库,情况之差,令他十分震惊,他赶紧连夜提笔上奏。奏章中写道: 臣仰尊圣训,奉诏来北,星夜倍道而行。臣见河朔,将兵骄惰,不练阵敌,军需之用,百无一有。军粮粗不堪食,又多在远处,运输费力。军械甚缺,至于攻城守御之物,悉皆不备。盖河朔二百年未尝讲兵,一旦仓促,责备颇难。…… 童贯继续北上,来到北疆重镇雄州。他将两河宣抚司府衙设在雄州,打算坐镇此地,动用政治外交军事等各种手段,统筹指挥,一举收复燕京故地。 半个月后,十五万大军已分别在雄州和广信军两地,秘密集结完毕。 童贯见各路大将都已到齐,于是,下令在宣抚司府衙召开军事会议。 雄州知州和诜来到会场,悄悄提醒童贯说:“童太师,副宣抚蔡大人尚未来到,是否等一等再开会议事?” 童贯一听,火冒三丈,厉声斥责道:“军情紧急,瞬息万变,岂能坐等?亏你还是武将出身,这点事情尚不明了,如何带兵行军打仗?” 童贯与蔡攸有矛盾。童贯瞧不起蔡攸,在他眼里,蔡攸就是个花花公子,比他爹蔡京的水平差远了。而蔡攸也反感童贯,经常在徽宗面前说童贯弄权受贿,阳奉yīn违。 和诜对童贯与蔡攸之见的微妙关系,不是很清楚。刚才话一出口,他也感觉不妥,可为时已晚,覆水难收。但他没料到,童贯这么不给面子,竟然当众训斥。 和诜觉得自己大小也是这雄州的知州,当庭受辱,感到很窝囊,很无趣,很丢面子,但又无可奈何。 参加会议的战将有:种师道、辛兴宗、王禀、杨可世、杨惟中、刘光国、曲奇、王坪、王渊、赵明、杨志等,他们有的是久经沙场的西军战将,有的是在平定方腊暴乱中立下战功新提拔起来的勇将。 童贯首先将徽宗的御敌三策作了传达,然后决定将大军兵分两路:一路是东路军,即雄州驻军,准备屯兵白沟河,由种师道负责;另一路是西路军,即广信军驻军,准备屯兵范村,由辛兴宗负责。 种师道是西军名将,在抗击西夏战场上,他战功显赫,威名远扬,人称老种经略相公。他已年逾古稀,比童贯还大三岁,他对这次巡边的军事行动表示怀疑。他说: “举军巡边,招纳燕京,恐怕不会这样轻而易得。再者,今天的辽国遭到了女真人的沉重打击,就好比邻居家遭到抢劫,咱们大宋不仅不去搭救,反而上前分抢其屋内之物,此非仁义之举。况且咱大宋军队,师出无名,恐有所失。” 童贯没想到种师道说出这么一通话,他脸sè一沉,忍住怒火,说:“都统不用多言。我来之前,面奉圣训,皇上已经拟好御敌三策,现在让你出任都统,是希望用你的威名去震慑辽军。仅此而已。” 杨可世发言说:“那么,宣抚大人,请问这次出兵的理由是什么?整体战略部署怎么安排?辽军那边是什么情况?一旦遭遇敌军,如果不进行反击,必将遭到大败,我们这些将领倒也无所谓,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恐怕一旦战败,有辱国之耻。末将希望仔细研究,拿出详实方案后再行动,不要仓促出击。” 话音刚落,和诜站起来,大声嘲笑道:“杨将军,你平rì里自夸胆略超群,能敌万人,可现在怎么如此胆怯如鼠?你不是视堂堂之师如摧古拉朽么?今天看来,你不过是一个懦夫罢了。”和诜终于找到一个发泄的机会。 和诜的话,立刻引起了众将领的强烈反感,他们都将愤怒的目光投向和诜,那齐刷刷的目光,像钢针一样扎得和诜脸红脖子粗。 和诜似乎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些过分,尴尬地朝杨可世笑了笑。 杨可世面无表情,眼望前方,默然不语。杨可世是童贯一手提拔起来的,在西北战场和平定方腊之战中,都作战勇敢,战功卓著。 听完和诜发言,童贯微微一笑,目光炯炯,巡视全场,朗声说道:“和大人所言,不无道理。养兵千rì,用兵一时。要通令全军,鼓足勇气,振奋jīng神,争做勇士,不做懦夫。现在,辽国在金军攻击下,已奄奄一息。天祚帝逃往夹山,耶律淳篡位称帝,燕京各地官民,翘首以盼宋军。所以,全军要谨记皇上之御敌三策,首先要力争不战而收复燕京旧地。” 接着,童贯委任和诜给种师道任副手,协助管理东路军。委任杨可世为西路军前军统制,王禀为东路军前军统制,何时过境,等待命令。 和诜对童贯的表扬和提拔,感到很欣慰,他又建议说:“童太师,燕蓟之民,真如沸羹,倘若金鼓一鸣,百姓一定会比肩系颈,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大人您看,是否可以用宣抚司的名义张榜示众?若有豪杰能来献出州县,都让他们能升官发财,以此吸引燕京众人。” 童贯颌首称赞说:“和大人久住边境,对辽国真情,了如指掌。这次如果能成功收复燕京,老臣定当为你向皇上请功。” 和诜连忙满脸堆笑,称谢不已。 童贯令行军参谋官刘韐立即起草招降榜文。 榜文如下: 幽燕一方,本为吾境,陷没几二百年。比者,番汉离心,内外变乱,旧主未灭,新君篡攘,哀此良民,重罹涂炭。当司遵奉睿旨,统率重兵,已次近边。奉辞问罪,务在救民,不专杀戮,尔等各宜奋身,早图归计。有官者,复还旧次,有田者,复业如初。若能身率豪杰,别立功效,即当优与官职,厚赐金帛。如能以一州一县来归者,即以其州县任之;如有豪杰以燕京来献,不拘军兵百姓,虽未命官,便与节度使,给钱十贯,大宅一区。惟在勉力,同心背虏归汉,永保安荣之乐。契丹诸番归顺,亦与汉人一等。已戒将士,不得杀戮一夫,谠或昏迷不恭,当议,别有措置。应契丹自来一切横敛,悉皆除去。虽大兵入界,凡所须粮草及车牛脚价,并不令燕人出备,仍免二年赋税。 童贯下令大量复制榜文,并招募勇士,在边境上骑马来回驰骋,将招降榜文发放到辽国境内。同时,严令军队不得过界挑衅,避免发生冲突。 榜文发放后,童贯耐心等待了数rì,不见有燕人前来献出州县,也没有燕人前来投诚,渐渐地对和诜所说产生了怀疑。 赵良嗣一直跟随在童贯身旁,他建议说:“童大人,下官以为,应该马上派人去燕京,劝说耶律淳归降。不能这样一直等下去。” 童贯同意,说:“好吧,你以我的口气,立刻起草一封给耶律淳的信。” 童贯与耶律淳曾有一面之交。那年,童贯出使辽国,返程时,童贯曾经在燕京停留几rì,二人曾相见,并且交谈甚欢。 赵良嗣很快将信写好,交给童贯。 太师领枢密院事充陕西河东河北宣抚使楚国公童贯谨致书秦晋国王阁下: 盖闻顺天者昌,逆天者亡。得人心者,可以立国;失人心者,罔克守邦。……国王温恭和裕,通达古今,存亡之机,洞然深悉。善为计者,因败以图成,转祸以为福,如能开门以迎降,归朝纳土,使国王世世不失王爵之封,燕人亦无蹈斧钺之患。如其不然,当议进兵。国王势蹙事穷,天厌人离,yù北走则无所归,yù南归则安可得。当此之际,虽悔何追?况大辽五路所管州城,四京已为草莽,区区之燕,必不能守。国王平rì以仁爱之心,若能知昔人存亡之机,全燕蓟一方之命,其馀yīn德与世无穷。贯与国王幸有一面之契,不敢不以诚相告,惟审思而熟计,勿为庸人所误。 赵良嗣请求去燕京劝降。童贯摇头不应,说:“此去不知深浅,不能让你去冒险,还是让张宪和赵忠二人去吧。” 翌rì,张宪和赵忠二人,拿着童贯给耶律淳的信,离开雄州,去往燕京。 几天后,和诜神sè慌张地跑到宣抚司向童贯报告说:“太师大人,大事不好,下官刚刚接到燕京传来的蜡丸密信,张宪和赵忠被耶律淳斩首了!” 第十九章马扩入燕 - 故国悲凉玉殿秋 - 树征 () 到燕京劝降的张宪和赵忠,被耶律淳斩杀,这让童贯大吃一惊,他没想到,耶律淳竟敢如此狂妄。童贯既怒火中烧,又心情沉重。 张宪和赵忠都是宦官,跟随童贯多年,鞍前马后,忠心耿耿,二人这次为国捐躯,也算死得其所。童贯亲自执笔,奏明圣上,以求表彰。 宣抚司府衙院中也有一棵大杏树,但杏花早已凋谢,一枚枚青杏,隐藏在绿叶丛中,偷偷生长。清风吹来,绿叶翻飞,青杏含羞。 童贯召集有关人员,在宣抚司讨论安排下一步行动。童贯说:“现在看来,皇上的上策,是已经落空了,燕京官民并不像和大人所说的那样,什么箪食壶浆,比肩引颈,我看纯粹是和大人一厢情愿。” 和诜低着头,默默不语,脸sè灰白,心里感到纳闷:事情怎么会这样呢? 刘韐建议说:“太师,可否令赵诩派人到易州招降试试?易州是他的老地盘,应该有熟悉之人。” 赵诩就是两年前在辽国率众起义的董庞儿,他后来被大宋招降,徽宗赐名赵诩,这次也跟着童贯来到雄州前线。童贯立即派人把赵诩找来。 赵诩长得又瘦又高,像根麻杆似的,说话声音尖细,他说:“易州那里我有个朋友,叫史成,他可是易州赫赫有名之士,家产万贯,广交江湖豪杰。我给他写封信,太师可派人持信去易州与他联系,让他起兵献出易州城。” 童贯闻言大喜,派宦官谭九殿直携带书信和礼物,秘密前去易州。 可是,没有料到,史成根本不把赵诩当会儿事,竟然将谭九殿直等人捆绑起来,直接送到燕京,交给耶律淳。不久,谭九殿直等也惨遭杀害。 童贯又损失一名宦官,感到心痛不已。童贯觉得劝降之路难以走通,皇上的中策,恐怕也要落空。他准备实施下策,打算让大军往边境集结,给辽国施加压力。 赵良嗣建议说:“太师,不妨再派人去燕京面见耶律淳,劝降一次试试。” 童贯感到不可思议,问道:“再去,不还是送死吗?” “不然。太师,张宪、赵忠和谭九殿直都是以私人身份去劝降的,所以被杀。这次再去燕京,要代表大宋国,公开前去劝降,我想耶律淳他不敢怎样。” 童贯沉思半晌,问:“谁去?” “我去。”赵良嗣语气坚定,信心百倍。 童贯摇摇头。“你去更不行。你曾是辽国官员,你从燕京弃暗投明,来到大宋。你若再去燕京,岂不是自投罗网?耶律淳肯定不会放过你。” “那么,下官推荐一人。此人肯定能行。” “谁?” “马扩。他有勇有谋,一定会不辱使命。” 童贯眼睛一亮,他认识马扩,知道马扩是武举出身,曾随父马政出使金国,在金国以shè箭而扬名。 “他是合适人选。”童贯点头称赞道。 此时,马扩在汴京,官居邠门宣赞舍人。 童贯立即派人回京城,请马扩来雄州。 这天,马扩来到雄州宣抚司府衙,面见童贯。童贯一看马扩相貌堂堂,回身上下正气凛然,心里无比欢喜。他握着马扩的手,把任务简单介绍了一下。 对于出使燕京,马扩早有思想准备。他说:“太师,燕京即使是龙潭虎穴,下官也不会畏惧。为大局着想,下官提出几条要求,不知行否?” “请讲。” “第一,请太师告诫将士,不要入户抢劫搜取财宝,必须严格军令;第二,不要杀害投降之人,以此安抚燕人民心;第三,要审时度势,乘机进军。不用为我担心,我马扩只不过是一介之微,能尽忠报国,为国捐躯,在所不惜。” 童贯被马扩之言所感动,他在白沟驿站设宴,为马扩壮行。童贯举杯祝酒,马扩慷慨畅饮,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气氛。 五月十八rì夜,马扩带着十几名壮士,渡过白沟河。明月当空,光照万里,水波浩浩,一望无际。 他们来到辽国边境驿站,马扩亮明自己宣赞舍人的身份,以及此行的目的。驿站立刻派人,快马向新城县请示。马扩一行在此稍停,等候消息。 早饭后,驿站外忽然围上来一群人,吵吵嚷嚷。马扩走出来看看,有个老者问:“使人从何处来?” 马扩回答说:“从大宋而来,前去燕京招降。”说着,拿出敕榜,读给众人听。众人听罢,一脸愕然。 这时,有个人在马扩背后,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襟。马扩回头一看,是一个中年汉子。那人悄悄说道:“使人今晚当宿涿州,我就是涿州人,现在在白沟驻军中当兵,我希望得到敕榜副本,以此招徕众人,他rì南军入境,我将打开城门。今晚,我会秘密潜入涿州驿馆,再与你细谈。” 马扩忙问:“你叫何名?” “我叫刘宗吉。”说完,离去。 不久,来了一名辽国汉官,引领着马扩一行,去往涿州。 涿州地方官以国信使礼节接待马扩一行,晚上安排他们在驿馆住下。 半夜之时,刘宗吉忽然从墙壁间的一个衣橱里走了出来。吓了马扩一大跳。他对马扩说: “现在,燕京诸处皆无兵马,只是四军大王有部曲二百余骑,曾历战阵。四军大王者,奚人萧干也,他统契丹渤海奚汉四军,故号四军大王。其余有六七百骑,皆富家儿郎,不识战斗。现在,辽军在白沟河北岸下寨结草,夜间饮酒,白天睡觉,马也散放。若南军乘夜劫之,辽军但闻军声,必自溃走。我想去拜见童宣抚,立功受奖,又担心南军不细查,加害于我,希望得到您的帮助。” 马扩考虑了一会儿,对刘宗吉所言,将信将疑,但还是提笔给童贯写了一信,又将童贯赠送给自己的新鞋一只作为信物,交给刘宗吉。刘宗吉欣喜万分,大谢而去。 第二天,燕京差来的汉官接伴使到达涿州,将马扩一行接到燕京。在燕京城外,又由四方管使萧奥、礼部郎中张觉充馆伴,安排到净垢寺住下。 此rì,殿前指挥使姚梦和枢密承旨萧夔来宴请马扩。席间,又矮又胖、黑脸大眼的萧夔对马扩说:“两府院yù借看使人携带来的国书一看。” 马扩回答说:“宣抚大人令我见到九大王后,将榜文亲自交给他,不敢先示人。” 推辞良久,他们一直不断磨叽,反复恳请。马扩只好把书榜给了他们。傍晚时分,萧夔回来说:“书榜中有大段的狂悖之言,且多是指责叱呵之语,安敢进呈?今复纳回。” 马扩笑说道:“贵朝不度德量力,不审天时人事,此何等时,而计较这些闲事。” 萧夔表情严肃地说:“南朝礼仪之国,今不顾盟好,率先举兵,兵出贵有名,不知宋兵缘何至此?” 马扩严正回答说:“朝廷命将出师,何种缘由,使人不能全都知道,但略闻北朝兴兵累年,并不相报,天祚帝播迁,耶律淳不发赴难之师,乃篡立于燕京。邻国义均兄弟,今来问天祚帝车驾所在,又听说,耶律淳已将天祚帝削降为淮yīn王,此事出非常,故兴师问罪,访寻边主存亡,举合礼经,何谓无名?” “国不可一rì无主,本朝天祚失道,东西奔窜,宗社颠覆,臣民拥戴册立今rì皇上,此事与贵朝殊无干涉,何至问罪?况自古有之,唐明皇奔蜀,肃宗即位于灵武,岂不与此事体一同?南朝应该念邻国久和之义,假借兵力共除大难,方为大国风范,可今天,南朝举兵临边,攘夺民土,成何体统?” “唐明皇幸蜀,太子监国,等到太子即位,乃册明皇为太上皇,祸乱既定,迎还明皇,此是君臣父子之道。贵朝耶律淳登基,并非委托,乃是自立,他又贬削天祚帝为湘yīn王,这那里像古人之所为?况假师求救,当在至诚,包胥泣秦,孔明赴吴,皆竭尽诚意,如此求救,则邻国能不相应吗?可是,贵朝泥于娇饰,未尝派出一名信使来我大宋,本朝虽有哀怜之心,可无所施设。今rì大兵压境,只在旦夕,祸福存亡,贵朝君臣自裁可也。” 萧夔唯唯而退。 第二天傍晚,萧夔来驿馆对马扩说:“门下侍郎李处温刚从外面回来,未见榜书,请再借观看一次”。马扩将榜书交给萧夔。 次rì清早,萧夔又来驿馆,笑着对马扩说:“大臣已经议定,明天令宣赞您朝见皇上。”马扩点头微笑。马扩心想,拜见耶律淳,决不能施行朝见皇上之大礼。大宋并没认可耶律淳为大辽国皇帝。 第二十章金国遣使 - 故国悲凉玉殿秋 - 树征 () 山野中一片寂静。这是五月的山野,正是杜鹃花盛开的时节。野地上,沟谷中,到处都能看到一片片云霞锦缎,姹紫嫣红,粉白相间,争奇斗艳。 一支全副武装的三万多人的大军,打破了山林的寂静。他们像一条黑sè巨龙,在丛峦叠嶂中,沿着曲折山路蜿蜒而行。 虎岗上,旌旗招展,迎风飘扬;龙峡中,剑光闪耀,刀枪如林。金戈铁马,步兵长蛇,一队队走来,雄赳赳气昂昂,摩拳擦掌,杀气腾腾。 这是金太祖完颜阿骨打亲自率领的一支金军主力,他们自会宁府出发,好似猛虎下山一般,扑向辽国西京。他们跋山涉水,风餐露宿,大踏步前进。 金军有两支主力队伍。另一支主力,在金太祖五弟完颜杲指挥下,先攻取辽国中京,然后挥师西南,追击天祚帝于鸳鸯泊和白水泊一带。在白水泊,擒获了天祚帝的捕鹅行宫和他的两名女儿,获取大量辎重。天祚帝脱身,逃往西京。 接着,完颜杲又指挥金军攻下西京,应、朔、蔚三州以及西南路招讨司一带诸州县,也随即降服。天祚帝又闻风而逃,进入夹山。 由于金军兵力不足,战线太长,有些州县控制不住,人心不稳,时叛时降。不久前,西京反叛,又回到辽军手中。而且天祚帝已派人去往西夏,有消息说,西夏要出兵帮助天祚帝收复失地。 完颜杲只好退军,屯守于白水泊。 西南形势紧张,面临失控之危险。金太祖获悉情况后,决定亲征,遂率金军主力前来增援。 五十五岁的金太祖,头戴一顶豹皮皮盔,盔沿上镶着一块晶莹的宝玉,身披一件黑sè的jīng美的貂皮皮袍,脚蹬马靴,jīng神抖擞,目光如炬,神态威严。他骑着一匹全身赤褐sè的高头大马,行进在英武潇洒的骑兵大队之前。 完颜宗翰骑着一匹火红sè烈马,走在金太祖右边。在金太祖左边,骑着一匹铁青sè骏马的是完颜宗望。跟在后面,骑着一匹大白马的是完颜希尹。 天sè渐暗,夜幕垂降,远处的山峰和树林逐渐模糊起来。西南方天空上,几颗星星倏忽闪烁,忽明忽暗,迷迷离离,好像在故意诱惑着什么。 在一座郁郁苍苍的大山脚下,金太祖把马缰绳轻轻一拉,勒住脚下战马。他抬眼四望,仔细观察着四周地形。 “这是牛福山么?”金太祖问身旁的宗翰。 “是牛福山,皇上。这座山距离燕京不到三百里路。如果我们出其不意,掉头南下,就可以直取燕京。耶律淳肯定大吃一惊,他做梦也想不到我军会突从天降。”宗翰仰望山巅,突发奇想。 “传令三军,停止前进,按品字形,在山脚下安营扎寨。”金太祖命令道,“四方三十里路设jǐng戒岗哨,不得有误。” 夜sè深沉,山谷里人马安歇,一派静谧。 山坡之上,松林之中,偶尔传来一两声怪鸟低鸣,声音急脆,像是在呼唤什么,又像是在寻找什么。一弯细小月牙,像块jīng致的蓝田玉石,镶嵌在西南边的蔚蓝天幕之上。天空离巍峨的山峰很近,站在峰顶,一伸手,就可将那月牙摘下。 金太祖和宗翰、宗望、希尹都没入睡,他们坐在营帐前的一方大石块上,低声交谈着。金太祖对宗翰提出大军南下,出其不意,直取燕京的建议,直接予以否定。他说:“燕京并所管州县,我已经答应给南朝了,不能反悔,更不能毁约。” “皇上,有谍报说,南朝童贯率军二百万,兵分三路,屯驻在雄州和广信军一带,准备攻击燕京。不知是真是假。”宗翰目光炯炯,jīng力充沛,一点睡意都没有。 金太祖没有回答,抬头望着宗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宗翰yù言又止,犹豫起来。 “有话但说无妨。”金太祖微微微一笑。 “皇上,我担心,南朝军队一旦攻取燕京后,原来答应给咱们的岁币,很可能就不给了。” 金太祖收敛笑容,沉默不语。 希尹也有些担心,他说:“皇上,南朝独自出兵北上,是有些怪异。是不是再派人去了解一下?不过,南朝也没公开说去攻打燕京,只是令童贯率军去巡边。” 宗望说:“父皇,童贯是南朝的战神,领兵二十多年了。前年,他率军击败西夏。去年,他率军平定方腊。现在他又陈兵河北,意图很明显。按照海上之盟的约定,他们南朝应该将出兵rì期通报我们才对,然后两军南北夹击。他这样独自出兵,可以说是违约之举,我们应该遣使去南朝,向南朝皇帝指出这一点,同时,打探一下实际情况。” 金太祖听完宗望的建议,眉毛一挑,细长的眼睛里忽然闪烁出一道亮光,深沉悠远,神采熠熠。他点头称赞道:“你这个主意不错。遣使去南朝,非常有必要。你们看,派谁去最合适?” 宗翰说:“皇上,我认为孛堇乌歇和高庆裔二人可以担此重任。”宗望和希尹都点头支持。 于是,金太祖派出几名亲兵,传令孛堇乌歇和高庆裔立刻前来大帐。 孛堇是官名。女真族各部落首领,平时不掌兵时称孛堇,行军时则称猛安谋克。 不一会儿,乌歇和高庆裔来了。深夜被皇上急召,他们不知何事,表情紧张,惴惴不安。 “皇上打算派你二人去出使南朝,你们有何想法?”宗翰说话开门见山,直截了当。 乌歇四十来岁,高大肥胖,说话声音洪亮,他说:“一切听从皇上安排。” 高庆裔是汉人,会女真语,现在军中担任翻译。这人很jīng明,深得宗翰信任。他略一思考,不慌不忙地说:“皇上,臣以为此去南朝应当有三项使命。一是重申海上之盟,二是指责南朝举兵不报,三是探察南朝军政实情。不知对否?” 宗望也是快言快语之人,他连声称赞说:“好!说得好!果然头脑灵活,思路清晰,人才难得。” 宗翰和希尹都朝高庆裔微微一笑,表示支持。 金太祖高度重视人才,不论是何民族,凡是又用之才,他都会给以舞台。 “说的煞好,句句都在我心坎上。天亮之后,你们就出发,办好这件大事,你们可就给我立下大功了。”金太祖以赞许的目光望着高庆裔。 自从去年年底,曷鲁和大迪乌从大宋回来后,宋金两国间你来我往的热情联络一下子就中断了。大宋再也没派使者前来大金。金太祖心里有些埋怨,他一直惦记着此事。他不明白大宋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总觉得大宋对大金忽热忽冷,藏头露尾,缺乏真诚。 “你们回去歇歇吧,明早过来取国书,饭后出发。”金太祖对这两人的表现很满意,尤其是看中高庆裔,觉得他是个有主意之人。 金太祖令希尹准备国书。希尹领命,起身离去。 宗翰笑着说:“皇上,我听说,燕京是块大肥肉,很有油水的。南京留守秦晋王耶律淳,是不是被燕京的油水喂的很胖?” 宗翰和宗望都没见过耶律淳,金太祖也仅见过一次,他说:“耶律淳其实并不胖,他掌控燕京已经多年,不过,他这次不该登基称帝。天祚帝还没死呢。他一登基,辽国便一分为二,处于分裂状态。当然,这对于我们来讲,是一个有利的情况。” 宗望说:“谍报中说,童贯率军二百万北上,我不太相信,二十万还差不多。二百万,那得需要多少辎重粮草啊。” “大宋财力雄厚,人口众多,军队数量过百万应该是没问题的。除东临大海外,北、西、南都需防御,养兵数目不会太少。”宗翰分析道。 对大宋的军事实力,宗翰和宗望此时还猜测不透,但他们知道,大宋是一个幅员广阔文明富庶之国。 金太祖的心思早已离开大宋,转向西京一线。他在谋划怎样打开西边局面。夺回西京,严防西夏,追击天祚帝,是金太祖决定下一步要走的三步棋。 此时,夜空中的那弯新月已经不见了。前方不远处的小河边,有一些淡淡白雾飘起来,微风轻吹,空气湿漉漉的。 第二十一章兵败兰沟 - 故国悲凉玉殿秋 - 树征 () 马扩离开雄州去燕京劝降,整整七天过去了,没有任何消息传来。童贯心绪烦乱,坐立不安。这天一早,他派人通知赵良嗣,前来宣抚司议事。 赵良嗣接到命令后,立刻赶往宣抚司府衙。一路上,心情十分郁闷。这次马扩去燕京劝降,是他建议的。万一马扩也被耶律淳斩杀,这责任恐怕要由自己来承担。以后,童太师还会采纳自己的建议吗?赵良嗣越想越后悔。 一见面,童贯就说:“良嗣,我看马扩这次凶多吉少。那耶律淳已经斩杀我三人了,他能唯独放过马扩?不该派马扩去燕京。” 赵良嗣表情苦涩,无言以对。忽然他想起知州和诜,便说道:“太师,和知州这几天没收到蜡丸密信?那说明,马扩还活着。如果被斩杀的话,肯定会传来消息的。” 话音刚落,和诜匆匆忙忙走进来。他一脸紧张,手里拿着一个蜡丸密信。 “太师,燕京有消息传来,您看,马扩被软禁起来了。” 童贯接过密信看了看,又交给赵良嗣。赵良嗣反复看了好几遍,抬头问道:“和大人,这消息可靠吗?” “赵大人放心,这消息绝对可靠。”和诜肯定地说。 童贯站起来,倒背双手,来回踱步。他在考虑是否该下令出兵。屋里一片肃静。赵良嗣与和诜默默地看着童贯。 “看来不出兵不行了。只有出兵,或许才能救马扩一命。”童贯停下脚步,缓缓坐下。显然,他已经打定主意了。 随后,童贯让行军参谋官刘韐起草命令:自即rì起,大军巡边,开向边境。但须严令各军不得杀人,不得抢财物,遇到辽军攻击立即返回,不得恋战。 命令下发后,种师道和辛兴宗所率东西两路大军,分别从雄州和广信军两地,向北部边界缓缓移动。 西路军前军都统杨可世率五千轻骑走在最前边。 这天,晴空万里,阳光普照着五月的田野,各种sè彩斑斓的小野花随处绽开。暖暖的风,在一片片即将成熟的燕麦田上,波浪一样滚过。 五千轻骑,队形整齐,看上去像是在进行野营训练。 杨可世胯下一匹枣红sè烈马,威风凛凛。临近边境时,斥候飞马来报:辽国境内无一兵一卒。杨可世听完报告,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声洪亮,吓得路边草丛里的几只灰sè野鸟,扑棱扑棱地乱飞而去。 不久,斥候又来报告说,前方新城县有守御辽军,守将名叫耶律大石,是个瘸腿。据百姓讲,兵马很少,大部分是些老弱病残之辈。 杨可世听后,又哈哈大笑,对副将王军说:“看来耶律淳没啥将才,残疾之人都上阵了。”杨可世对耶律大石这个名字很陌生,不知道此人是何方神圣。 宋军队伍大摇大摆地进入辽国境内。果然没遇到一个守兵,这让副将王军感到可疑。小心别中了辽将诱敌深入的诡计。王军向杨可世建议说:“将军,您看,我们是否把主力留下,先派出小队骑兵前去试探一下?” 杨可世不以为然,说:“如此谨小慎微,别让大辽的那个瘸腿将军笑话。不用害怕,我估计辽军很可能将主力拉到燕京周围去了。”遂令全军继续往前推进。 一路上,没见到一个人影。队伍来到一片丘陵地带,杨可世下令停止前进,问身旁行军参谋:“现在进入辽境多少里路了?” 参谋回答:“将军,已进入辽境三十里路,距前方新城还有九十六里路。”。 杨可世征询王军:“你说,是进还是停?” 王进犹豫不决。 杨可世略一思索,下令:“再进三十里。” 王军提醒道:“将军,是不是该派人给前方守将送劝降信去?” 这劝降信早已拟好,随军携带着。 杨可世一拍脑袋,说:“啊呀,亏你提醒,差点误了大事。你看派谁去好?” 一个年龄十仈jiǔ岁的亲兵说:“报告将军,我愿去。” 杨可世目光上下打量着他,问:“叫什么名字?” “报告将军,我叫韩光。” 杨可世拍了拍他肩膀,笑着说:“韩光,好名字!信要送到,人要回来。” “是!”清脆的回答声,让杨可世回想起自己年轻时,在西北战场上第一次送情报时的情景。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杨可世感慨万千,微微叹息。 韩光快马驰骋,直奔新城。 新城是一座小城。在一间古旧寺庙里,耶律大石正与几名辽将开会议事。 耶律大石是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的八世孙,这年三十五岁,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美中不足的是,有点坡脚。(这人很不一般,大辽灭亡后,他历尽艰辛,在中亚缔造了一个西辽帝国。)大石本是个满腹经纶的文人,1115年,他参加科举考试荣获第一,入翰林院,任翰林应奉,人称他林牙大石。林牙,是辽国掌理文翰之官。他兼通汉文契丹文,是辽朝唯一的契丹族进士。1120年,辽国上京失守,中京危机,州县所失几半。他眼看国家山河破碎,实在坐不住了,便向天祚帝请缨,投笔从戎,出任兴军节度使。耶律淳登基后,任命他为西南路都统,让他全权指挥前线军事防御。 耶律大石说:“据哨探报告,南军已入境。我计划在兰沟甸设伏,以逸待劳,但我军兵力不足,仅有两千人马,宜速战速决,方能获胜。要保密,不能让南军看出一点破绽。” 这时,一个卫兵进来说:“报告将军,抓到一个南军小兵,说是来给您送信的。” “带进来。” 韩光走进庙里,不卑不亢地说:“将军,我奉命给您送来一封信。”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纸袋,交给卫兵。卫兵又转交给耶律大石。 耶律大石扫了一眼信中内容,微微一笑,说:“让我们投降?可笑之至!”说完,把来信撕了个粉碎,扔到地上。 耶律大石转头问身旁的几个将领:“你们愿意投降吗?” 他们一起振臂高喊:“誓死不降!誓死不降!” 耶律大石对韩光说:“你看到了吧?他们都不愿意投降。回去告诉童贯和你们的将军,大辽官兵,绝不投降,直到战死!” 韩光走后,耶律大石也离开新城,直接来到兰沟甸北侧的一个小山包上,扎营结寨。他要在这里狠狠打击一下宋军的气焰。 忽然,哨探来报:“南军在距离兰沟甸十几里处停止前进,似乎要扎营结寨。” 耶律大石一怔:停止不前?不能让计划泡汤,要想办法让南军上钩。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对身旁副将萧遏鲁如此这般地交代一番。 萧遏鲁听完,点头明白。 杨可世的五千骑兵在一片开阔地带下马扎营。这时,前方大路上突然跑来一群老百姓。他们跑到队伍前,纷纷诉说道:“我们rì思夜盼,今天总算把宋军盼来了。这真是天赐神佑啊。” 见此情形,杨可世十分高兴,令士兵们拿出自己带的干粮和水,慰劳百姓。这群百姓也毫不客气,又吃又喝,好像几天没吃饭似的。 王军悄悄对杨可世说:“忽然冒出这么一群老百姓,将军不觉得有点可疑么?” 杨可世嘲笑王军说:“你别这也可疑那也可疑,搞得草木皆兵,坏我士气。你是不是好久没上战场了?百姓和士兵差别很大,一望便知。” 王军神情严峻,疑虑重重。 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走到杨可世跟前说:“将军,您得救一救后面的老百姓啊,我老伴儿带着怀孕的儿媳妇也在后面,我担心他们被辽军抓回去。” 杨可世问:“老人家,后面的人离此地还有多远啊?” 老人回答:“不远,大概有二三十里地,过了前面的兰沟甸,往前走不多远就看到了。” 杨可世令部队上马前进,去接应那些来投靠大宋的老百姓们。 杨可世想,辽国百姓还真有来投奔的,由此来看,皇上制定的作战方略也是有道理的。杨可世边走边想,不知不觉走进兰沟甸峡谷。这是一条干涸的狭窄的河谷,地上是碎石子和砂砾,两侧是斜坡,坡上是一片松树林。 杨可世的五千骑兵涌进了兰沟甸。 杨可世越走越感到不安,他感觉这峡谷yīn气浓重,似乎不祥。他刚下令退兵,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耶律大石在山坡上已下达攻击的命令。 没听见一声冲锋号角,只看见一队队辽军从树林中冲出,乱箭齐发,箭矢如雨。宋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五千军马拥挤在狭窄的河谷之中,东窜西奔,自相践踏。 王军飞马来到杨可世面前,大声疾呼:“将军,快往南走。” 隐蔽在山坡松树林里的一排弓箭手,刷地站了起来,一起朝杨可世放箭。杨可世的八个亲兵急忙举起盾牌,将杨可世保护住。 站在山顶上的耶律大石令旗一挥,潜伏在松林中的一匹一匹战马,好似猛虎下山一般,冲向河谷,杀向宋军。 兰沟甸河谷,尘土飞扬,杀声震天,一场血战,厮杀了近半个时辰才结束。 如血的残阳,洒落在着干涸的河谷里。到处是被砍下的人头,胳膊,腿和脚。倒地的马匹和残缺不全的尸体,横七竖八。辽兵和宋兵都混躺在一起,只能从服装上才能分辨出来。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也有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辽兵或宋兵,他们仰望天空,不知心里是在向往天堂,还是在恐惧地狱。那不停抽搐的嘴角,不知道是在微笑还是在痛苦。 杨可世率领残兵败将杀开一条血路,冲出河谷,一直窜出十几里路,见后无追兵,才停下脚步,在一块麦田边上,下马休息。 突然,埋伏在麦田中的那些化妆成老百姓的辽军一齐向宋军shè箭,副将王军不幸胸口中箭而亡。 杨可世怒睁圆眼,命令队伍包围麦田,一个也不许放过。三十六个辽兵,全部被剁成肉酱。杨可世亲自砍杀了三名。 杨可世的身上脸上,到处都是血迹斑斑。他两眼通红,目光凶狠,好像要吃人似的,又好像刚刚吃过人似的。 杨可世盘点了一下人马,还剩下不到两千。一场激战,损失大半,他觉得无颜去见童贯太师,无颜去见种师道将军。从军二十年来,哪打过这样的败仗? 杨可世越想越生气,举起战刀就往自己的脖子砍去。紧急时刻,只听当啷一声,杨可世的战刀被亲兵韩光打落在地。 “这仗打得如此窝囊,我上对不住皇上,下对不住弟兄,我有何脸面活在世上?”杨可世嚎啕大哭,残兵败将们都一起跟着眼角抹泪。 获悉杨可世在兰沟甸兵败,损兵折将,童贯仿佛被人重击一拳。他脸sè铁青,目光呆滞,瘫坐在太师椅上,一言不发。 第二十二章舌战契丹 - 故国悲凉玉殿秋 - 树征 () 一连数rì,马扩被软禁在燕京的一个驿馆里,与外界联系,都已割断。马扩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他希望童贯不要忘了那三条约定。 这天,忽然获悉杨可世兵败兰沟甸,马扩感到大吃一惊,太出乎意料了。但他脸sè镇静,契丹人看不出他内心的惊讶与焦虑。 这个消息是萧夔告诉他的。那天傍晚,萧夔带着一大帮人呼呼隆隆地来到驿馆。 萧夔趾高气扬地对马扩说: “你们南朝,徒夸兵众,没想到天理不顺,人无斗志。昨rì,杨可世率军侵入兰沟甸,遭到我大石都统的迎头一击,损兵折将,丢盔卸甲,望尘而逃。你们南朝一面遣使,又一面进兵,这是什么意思?你们到底在作何打算?”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和一只鞋,拿在手中摇晃着,怒气冲冲地说:“宣赞你可认识这两件东西?你竟然勾结叛兵刘宗吉。刘宗吉已在边境被我军抓获,他已全部供述。马宣赞,你这次恐怕回不到南朝去了!” 马扩听后,很冷静,缓缓地回答说: “马某这次来燕京,并不是一般的使者,乃招纳之使者。刘宗吉要献城,马某岂能不受?再说,大军初到边界,就接到圣旨,不许杀戮一人。昨rì,杨可世兵败,必是其竖旗招安,毫无防备,才遭到贵朝兵马所袭取。如果宣抚司申请朝廷,降一讨伐扫荡之圣旨,那么,用不了多久,jīng锐西军就会云集边境,这恐怕不是燕京民众之福啊。” 萧夔闻言,愕然良久,说:“南朝派遣宣赞你来燕京是做死间吧?没想到南朝竟然弃士大夫之命如草芥啊。” 死间,是孙子兵法五间之一,是指潜入敌营,制造散布传递虚假情报,诱使敌方上当的间谍,因真情一旦败露,必死无疑,故称死间。其余四间是,因间,利用敌国普通民众做我间谍;内间,利用敌方官员做我间谍;反间,利用敌方间谍做我间谍;生间,能活着回来报告敌情的间谍。“作战先将九地量,决战须将五间防”。 “马某此来,是以一己之命,换取全燕之命。能领悟,则同生,不能领悟,则同死罢了,马某从来没想独自活着回去。” 马扩微微一笑,侃侃而谈。 “马某以为,兵家用间,最为下策,水能载舟,也能覆舟。或用间以取得成功,或用间以得到失败。你强我弱,或者你我势均力敌,此时,或许可以用间离析,但目前我们两朝,实力对比悬殊,贵朝兵力如何?能有我朝十分之一?还是百分之一,千分之一?要不是考虑到两国相邻,友好多年,我朝早分兵数道,整阵齐入,不知贵朝将何以御之?如此情形之下,我朝何必使人来燕京矫陈祸福以做死间?这不是有违常识么?你刚才所言,简直就是孩童一般见识。” 萧夔被马扩数落的哑口无言,众人相视,满脸窘sè,唯唯而去。 天锡帝耶律淳自从登基称帝,一直惴惴不安。他知道天祚帝避难于夹山,大金皇帝完颜阿骨打亲率主力已到达西京附近,大宋正兴兵压境。现在,辽国形势危在旦夕。这天,他召集李处温等大臣商议国事。 天锡帝说:“南朝敕榜之事,众卿以为当如何?” 耶律淳本人是想归顺南朝,但不知大臣们是什么态度,他想先了解一下,再作打算。 李处温也想归顺南朝,他与赵良嗣是老朋友,赵良嗣还没投奔大宋时,他们二人经常在一起议论天祚帝,说其政事荒废,国祚将危,二人结成莫逆之友,曾经在北极庙秘密焚香相拜,沥酒起誓,约定一同南归。后来,李处温又有所犹豫,于是,赵良嗣独自南归。 李处温知道赵良嗣被南朝皇帝任命为直阁,礼遇甚厚,很是羡慕。近几年来,他也一直在寻找南归的机会。后值天祚帝奔窜,他助燕王登基为天锡帝,有拥戴之功,获得天锡帝的信任。天锡帝凡事都愿听取他的意见。 但,这也招致了萧干和耶律大石等军方人员对他的不满。萧普贤女对李处温也很反感。 所以,李处温不得不小心翼翼。他也不敢开口让天锡帝南归,他知道萧干和耶律大石等契丹和奚族将领们不会同意南归宋朝的。 李处温说:“启奏陛下,此乃军国大事,臣虽然位在太尉,是百僚之长,但不敢以个人管见自处,还需与大臣共议,此事甚大,更在于陛下睿智独断,令臣等参议。” 李处温希望天锡帝能果断作出抉择。 大臣左企弓发言说:“陛下,南朝兵虽多,但不堪一击。大石都统以两千兵马即杀的南朝屁滚尿流,南朝不足虑。重点应该防御女真骑兵。” 耶律淳心理压力很大,既怕天祚帝复来,又怕大金攻城,他斟酌再三,终于做出抉择: “躬荷祖宗之灵,获承大位,本想与卿等共保宗庙,可现今女真骑兵已达西京,大宋重兵已临边境,他们双方已约定,要夹攻我大辽,朕观人事天时,不敢独坐宝位,必将投向一方。朕思前想后,与其投向女真,不如称藩南朝,与卿等同保血属,未审如何?” 言毕,耶律淳垂首掩面,呜咽流泣,李处温等大臣也悄悄下泪。惟有左企弓不流泪,只是摇头叹息。 这天,萧奥和张觉来到驿馆见马扩,给他带来了许多锦绮衣袄和银绢等礼物。萧奥说:“刚刚接到圣旨,请宣赞即刻启程回国。我朝派秘书王介儒和都官王仲孙与你一起去雄州宣抚司,面议称藩之事。” 马扩想了想,说:”未见九大王,未得回书,马某不敢回去,更不敢受贿。” 萧奥一怔。 张觉快步走到马扩跟前,悄悄耳语说:“宣赞怎么这样死心眼?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敢呆在燕京?你若抗旨不遵,不害怕皇上一怒之下将你斩杀?” 马扩笑道:“马某既来之,就以完成使命为职责,害怕又有何用?再说,渡过白沟河之时,马某即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马扩的勇敢令众人钦佩不已。 第二天,萧夔来到驿馆,通知马扩说:“陛下要见你。” 马扩十分高兴,终于如愿,要见到九大王了。马扩跟随萧夔离开驿馆,乘车来到皇宫大殿。在殿门外,萧夔说:“进去之后,请宣赞准备行朝拜之礼。” 马扩一听,赶紧停住脚步,严肃地问道:“为何要朝拜?” 萧夔默然不答。 马扩暗暗打定主意,绝不给九大王行朝拜之礼。只有皇上才有资格接受朝拜之大礼。马扩知道,这样做可能招来杀身之祸。但身为使者,代表的不是自己,而是一个国家。如果给耶律淳行朝拜大礼,不就等于大宋承认其登基合法有效了吗? 马扩随着萧夔来到厅内,只见大厅中间,摆放着一具古朴的香案和一块虎皮拜褥,香烟缭绕,空寂无人。 第二十三章正面交战 - 故国悲凉玉殿秋 - 树征 () 对杨可世损兵折将,童贯是既震惊又生气。可到底该如何处置他,童贯有点犯难。因为杨可世是童贯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爱将,无论是在西北跟西夏的作战中,还是在江浙平定方腊之役时,杨可世都作战勇敢,战功显赫。但是,如果不处置他,军威何在?恐怕诸将都在观察此事。 童贯犹豫不决。于是,他向行军参谋刘韐咨询。刘韐知道杨可世与童贯的关系,遂替杨可世辩解说:“太师,杨将军并没违反军令,他率军前出,是为了接应燕京百姓,只不过是不小心,中了辽军jiān计罢了,其实并无大错。虽然兵败,但并无违抗军令,何需处分?” 听此一言,童贯心中有些许释然。 “虽然没有违抗军令,可毕竟是损兵折将,不能不有所处置。”童贯觉得刘韐的分析虽然有道理,但不给杨可世一个处分,恐怕难以服众。 刘韐想了想,建议说:“种师道是都统制,太师何不将杨将军交给他来处置?” 童贯一听,眼睛一亮,恍然大悟,哈哈大笑,连声称赞道:“好建议!好建议!不愧是行军参谋,妙计妙计啊。” 童贯想,将杨可世交给种师道处置,至少有三个好处:一可以显示出,宣抚司对种师道都统制军权的尊重,二可以将处置是否恰当的责任推给都统制,三可以借此考验一下种师道对自己的态度。 “可万一种师道对杨可世动用军法处置,怎么办?”童贯又有些担心。 刘韐笑道:“太师放心。种师道是个聪明人,他不可能军法处置杨将军。再说,他真要军法处置,他不还是要请示宣抚司吗?这不又把球给踢回来了吗?下官以为,种师道能领会太师的用意。” 听了这话,童贯放心了。他抬手捋了捋颌下的几根胡须,让刘韐起草命令。令杨可世率残部离开西路军,到东路军种师道都统制处,听候处置。 种师道率东路军离开雄州,北去白沟河。途中,遇到杨可世。杨可世惶惶不安地来拜见种师道,说:“末将无能,损兵折将,败坏大军名誉,惭愧万分,请求处分。” 种师道打量了一下杨可世,见他形容憔悴,两眼茫然,便安慰道:“胜败乃兵家之常事,不必过于责己。” 种师道对杨可世也很器重。知道他是童贯提拔起来的,但其为人正直,xìng格刚烈,作战勇猛。对于童贯的用心,种师道并没多想。他认为,宣抚司不处置杨可世,我老种又何必多此一举? 种师道让杨可世继续担任前军都统,随军前进。杨可世伏地跪拜,感激万分。 和诜对种师道如此对待杨可世很不满。他一再劝说种师道斩杀杨可世,他说:“将军临阵,不能心慈手软。斩杀杨可世,可以号令部将,进一步申明宣抚司打出黄旗榜招降之本意。” 种师道解释说:“和大人有所不知,杨可世乃童太师之爱将,如何能斩杀?” 和诜不以为然,振振有词地说:“此事,与chūn秋之时,齐国的穰苴之斩庄贾,何其相似!那庄贾还是齐景公的宠臣呢,穰苴还不是照样斩杀?结果怎样?扬名立威,不战而胜。斩杀杨可世不仅可以惩戒而立威,而且可以使辽军知道,我大宋朝廷无意于用兵,这也符合皇上圣旨之意,将军为何如此胆小?” 种师道默然不语。让他下令斩杀自己的部将,他真做不到。 和诜见种师道不听其劝,悲观地摇头叹息道:“如此下去,收复燕京,毫无希望啊。” 种师道率军继续前进,在距离白沟河四五里处,他下令扎营结寨。营幕刚刚搭建好,有哨探跑来报告说,白沟河北岸似乎有辽**马在活动。 种师道立即召集众将开会,重申了一遍童贯的指示:燕地百姓,都是我们皇上的子民,都是咱们汉家兄弟,如果王师有能力接纳就一定要接纳,不要推辞。他们将逐渐自动前来归附。如果不行,我军就要坚壁为备,辽国必有内变,切不可杀一人。各军务必遵依圣旨,以及宣抚司的诸项规定。 诸将分头行动。杨可世依然率领前军,他首先派遣骁将赵明率一部分士兵手持黄榜旗,前往白沟河畔。 此时,辽军也已隔河对垒。 对岸辽军统领依然是耶律大石。他在兰沟甸击败杨可世后,耶律淳又给他增兵三万,让他率军来到白沟河驻防。 赵明首先占据白沟河桥,在河桥中间,竖起数面黄榜旗帜,进行招降。黄旗迎风飘扬,猎猎作响。赵明又组织士兵站在桥上,向辽军喊话,陈述祸福。 有一个辽兵跑到桥中间,取走一面黄榜旗帜,回去交给耶律大石。 耶律大石站在河岸上,看完黄旗榜文,轻蔑一笑,用力撕碎,扔到地上,对众士兵说:“没有什么好说的,有死而已。”话刚说完,辽军弓箭手便开始向宋军shè箭,矢石如雨。 宋军毫无防备,受伤无数。赵明拘于节制之命,不敢下令还击。 辽军见宋军竟然不还击,便试图组织力量向河桥桥面发动冲击。马明见状,赶紧派人驰马飞报种师道,请求还击。 种师道在中军大帐闻讯,果断下令说:“兵刃既接,安能束手就死?组织还击,战胜有功。” 和诜急忙阻止说:“不可。不可还击,皇上圣旨和宣抚司童太师的指示,都忘了吗?” 杨可世愤愤而言:“不还击就能取得燕京?如果兵不血刃,就能收复燕京,让你和大人坐受其赏,那又何必调动军队,我辈又何故而来?” “我不和你们多说,我要回雄州,向童太师汇报此事。”和诜气得浑身发抖,拂袖而去。 杨可世请示道:“将军,用不用派人把他抓回来?” 种师道摇摇头说:“随他去吧。你率军去河边看看,只要辽军不过界就不用管他。” 杨可世率军来到白沟河畔,分兵一部给赵明,让他麾众守住大桥,还击辽军。 杨可世忽然看见河北岸,一个辽军军官摇晃旗帜,辽军一些骑兵往西而去。杨可世对部将说:“这河流下游必有可涉河渡过之处,必须分兵去抗击他们。” 恰好此时,种师道遣老将赵德率军前来增援,他便大声呼叫说:“赵将军,你赶快往西去。西边有辽军可能渡河。” 赵德还没来得及率军前去,辽军已经渡河过来了,他们人数虽不多,但气势汹汹,驰马沿着河岸呼啸而来。赵德见状,急忙率军后撤避之。 杨可世大声呼骂道:“老匹夫,安得逃跑?你何以报答国恩!” 杨可世随即离开河桥,亲往迎击西来之敌。 辽军趁机冲过白沟河桥,与西来之辽军分左右两翼,将宋军包围。 赵明拼命格杀,忽然胳膊中箭,所部士兵溃散,只好后撤。 杨可世身中蒺藜箭,膏血流满军靴。他怒发裂眦,竟咬碎口中两颗牙齿。他一人一枪,东突西奔,杀死杀伤数十辽兵。 这时,种师道亲率大军及时赶来,将辽军驱逐到白沟河北岸。 这天夜里,耶律大石试图夜渡白沟河,奇袭宋军营地。但他几次来到河边,都听到南岸鼓声不断,他怀疑宋军有备,未敢轻举妄动。 天亮后,种师道亲临河岸视察,但见河面上水雾濛濛,对岸辽军一派寂静。种师道要求诸将,坚守壁垒,严加防范,密切观察,随时迎战。 耶律大石见宋军戒备森严,也不敢贸然过河作战。两军遂成对垒之势。 这天,辛兴宗率领的西路军,在范村,遭到四军大王北枢密院使萧干的猛烈攻击。 范村附近有一座孤山,山不甚高,林深树密,杂草丛生。萧干带着几个亲兵,悄悄登上此山,站在随身携带的一个胡床上,观察范村宋军的动静。 不久,萧干率两千骑兵,从三面进攻范村。 宋军突遭攻击,措手不及,一片混乱。 王渊、刘光远,赵诩等将领,率各自队伍仓皇接战。辽军全是骑兵jīng锐,攻势凶猛。宋军是步骑兵混合编队,步兵一触即溃,溃不成军。 辽军将宋军诸将包围于孤山之下。王渊中枪,差一点坠马,幸亏有刘光远保护,落荒而逃。赵诩差一点被生擒,吓得失魂落魄,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击之力。 危急时刻,辛兴宗率领众将和数万大军,赶来范村救援。 萧干见宋军兵力雄厚,cháo水一般涌来,不敢恋战,遂下令撤退。眨眼之间,辽军便逃得无影无踪。 望着满地死伤的士兵,丢弃的盔甲和各种器械,辛兴宗感到诧异。 辛兴宗原来只是一名地方厢军将领,以擒获方腊而一举成名。他这是第一次与辽军作战,他发现辽军竟然全是骑兵,威猛强悍,来去迅疾。幸亏人数不多,如果成群结队而来,要想用步兵的刀剑矛盾和弓弩去战胜他们,恐怕很难。 第二十四章归途风云 - 故国悲凉玉殿秋 - 树征 () 大厅里,阒无一人。大厅中间摆放着一个古朴香案,上有烛台和香炉。炉内,香烟袅袅,芬芳绕梁。香案下,放置着一块古旧的虎皮拜褥。 马扩独站在大厅里,感到一头雾水,猜不出耶律淳到底要搞什么仪式。他内心主意早已打定,以不变来应万变。 正在马扩思量之时,两个身穿窄袖长袍脚著皮靴的契丹族少女,举着两幅画轴,从大厅侧门走了进来。她们面朝马扩,表情肃穆,慢慢将画轴展开。 马扩定睛一看,差点惊呆,原来这是宋真宗和宋仁宗皇帝的御容画像。马扩赶紧快步向前,从香案上拈起三支香,跪在拜褥上朝拜一番。 礼毕,那两个少女啥话也不说,默默地把画像卷起取走。 马扩明白,耶律淳这是在告诉自己,辽国很敬重这两位大宋皇帝。 过了一会儿,从侧门又缓缓走进来一个头发斑白的年长者,他一脸庄严地对马扩说:“鄙人乃陛下的译者,陛下龙体欠安,不能接见南朝使者了,请使者见谅。有几句话,陛下令我说给使者听。陛下说,两朝讲好,百年有余,忽而南朝逾盟,以兵临境,曾不畏天乎?自古违誓,国祚不长啊。” 马扩向前施礼,回答说:“两朝和好百年,万民有幸。可是,大辽皇帝天祚帝尚在,燕王为何擅自登基为帝?为何将天祚帝废为湘yīn王?我朝皇帝与天祚帝有兄弟情谊,难道不能兴兵问询一下吗?请译者代马某向九大王请安,祝愿他早rì安康。” 译者默然不语,小步退出。 不一会儿,译者又回到大厅,手中拿着几份文书,对马扩说:“这是宋真宗宋仁宗皇帝以及我朝昭圣皇帝誓书,陛下令我念给使者一听。” 马扩一愣,感到大出所料。这两朝誓书,可是绝密之文,马扩从没见过原件。马扩只知道,真宗在景德元年(1004)与大辽在澶州(今河南濮阳)签订了一个和平盟约,从此,大宋开始用岁币换取南北和平。 真宗誓书说: 维景德元年(1004)十二月七rì章圣皇帝谨致书于弟大辽皇帝阙下:共遵成约,虔守欢盟。以风土之宜,助军旅之费,每岁以绢十万匹,银十万两,更不差使臣专往北朝,令三司差人搬取至雄州交割。沿边州军,各守边界;两地人户,不得交侵;或有盗贼逋逃,彼此不得收留。至于陇亩稼穑,南北勿纵搔扰。两朝沿边城池,并各依旧存守,修壕葺塞,一切如常,不得另筑城隍,开掘河道。誓书之外,各无所求,必务协心,庶同悠久。自此保安黎庶,镇守封陲,质于天地神祗,告于宗庙社稷,子孙共守,传之无穷。有渝此盟,不克享国,昭昭天鉴,共当殛之。 北朝昭圣皇帝答书曰:孤虽不才,敢遵此约,谨当告于天地,誓之子孙,有渝此盟,神明是殛。 仁宗在誓书中,每年增加绢十万匹,银十万两,其他内容,大体相当。 译者读完誓书,站在原处,静静地与马扩对视了一会儿,然后悄然离去。 马扩听完誓书,思绪万千。他知道,对于澶渊之盟的是是非非,一百多年来,争论无数,持续不断,正反双方不仅在朝堂上唇枪舌剑,在民间也是各执所见,互不相让。 这时,萧夔从侧门走进来,说:“宣赞听完两朝皇帝誓书,作何感想?你们南朝君臣忍心违约吗?” 马扩沉默了一下,回答说:“我朝并非违约,倒是你们不该另立皇上,天祚帝逃难在夹山,你们不仅不派兵前去接应,反而将其废掉,这岂不是自乱朝纲?再说,女真已经占据山后,燕京危在旦夕。我军临边,并非为开战,而是替天祚帝抱不平,救燕地百姓于水火,如此而已,怎么能说我朝违约呢?” 萧夔笑笑,说:“宣赞的口才,萧某领教了。现在,陛下龙体欠安,不能接见你了。我朝派秘书郎王介儒与你同去雄州,面议称藩之事,他现在就在驿馆等你。” 马扩本想打探一下耶律淳病情如何,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想,回归在即,还是小心为妙,别引起误解,惹出是非。 这天,马扩与王介儒等离开燕京,往雄州而去。到达涿州时,马扩看到大街上走来一队骑兵,马鞍刀枪等装备与宋军的一样。马扩心想,一定是发生战事了,而且宋军败绩。那些装备,分明就是辽军缴获宋军的战利品。马扩感到十分郁闷。 晚饭后,马扩与王介儒在驿馆院中漫步,王介儒感慨地说: “两朝太平已久,白发老人都没见过南北两家动用刀枪,现在忽然厮杀起来,真是叫人担心啊。你们南朝总是说,燕人思汉,其实,燕地割给契丹已接近二百年,燕地百姓与契丹皇帝,早已产生君臣父子之情,他们未必愿意回归南朝。” 马扩摇摇头,意味深长地说: “国家兴废,殆非人力。现在,女真近在咫尺,对燕京虎视眈眈,燕地百姓如在鼎镬,大难临头,我朝皇帝念燕地是故疆旧民,不忍心坐视不顾,所以兴师援救。若论父子之情,谁能忘记自己的生身父母?如果只顾念养父之情而不管生父之情,这也是不孝啊。” 王介儒对马扩之言不置可否,笑而不答。 第二天,他们启程,前往新城。新城距离涿州六十来里路,那里是辽军的前线指挥所在地,离白沟河界河仅有三十里左右。 到达新城后,马扩和随行人员都心情激动,笑逐颜开。自五月十八rì夜,渡过白沟河,冒险北上,至今已过去十一个rì夜。这十一天,是在刀尖上度过的,每时每刻,都有xìng命之虞。现在,眼看就要过白沟河了,危险即将解除,他们怎能不兴奋呢? 马扩一行在驿馆里吃完午饭,等待出发。王介儒忽然匆忙赶来,神sè紧张地对马扩说:“马宣赞,今rì走不成了。四军大王萧干从白沟河畔传来命令,让我们在此滞留一天,他要来见你。” 众人闻讯,大为震惊。萧干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他要干什么?马扩面sè冷峻,思忖半晌。 王介儒嘱咐说:“见到四军大王,宣赞你说话一定要注意婉转一些,萧干这人脾气暴躁,不要冒犯虎狼之威,首先自保,方为上策。” 马扩微微一笑,说:“多谢秘书郎的关照。对四军大王,马某虽未曾谋面,但有所耳闻。女真入侵在即,他不率军前去阻击,胆敢对一个手无寸铁的使人发威,马某倒要质问他,这算什么英雄好汉?如果他毫不讲理,马某有死而已!何所惧哉!” 王介儒闻言,摇头叹息而去。 马扩在屋内来回踱步,他想,肯定是两军又发生交战,而且辽军又得便宜了。马扩让一个随从出去秘密打探一下,两军交战是如何情形,是王师北来呢,还是辽军南攻。 不一会儿,随从回来说,是辽军乘机攻掠,王师受损。马扩心里明白了。他想,如此看来,滞留一rì,危险不大。 不久,王介儒领着一个年龄三十五岁上下的英俊将领来到驿馆。马扩知道这人不是萧干。萧干应该在五十左右岁,而且身躯肥胖。 “这位是西南都统耶律大石,”王介儒介绍说,“这位就是南朝使者马宣赞。” 耶律大石的名字,马扩听说过,知道他现在是辽军前线指挥。 耶律大石眼光锐利,打量了一下马扩,开门见山,质问道:“南北通好,已逾百年,南朝为何忽然举兵,侵夺土地?” “前些年,女真多次从海上派人来我朝,说要把燕地献给我朝,我朝不敢信从。近来又得到女真文牒,说他们已经占据山后,如果南朝不要燕地,他们就将自己攻取。因此,我朝皇帝不得已,这才发兵来救燕地百姓。”马扩语气平缓,慢慢解释说。 耶律大石一听此言,怒气冲冲:“西夏国曾经多次上表,要求我朝出兵夹攻南朝,本朝每一次都将上表之书封存,派人送给南朝,从来不会见利忘义,可是,贵朝才得到女真一信,即便举兵,如此不顾兄弟情义,实在令人寒心和不齿。” “西夏虽多次口出不逊之言,但是,数十年间,他何尝掠得我朝一寸土地?女真就不同了,女真所说之事,俱已应验,现今辽国土地大半已被其攻占,燕地危在旦夕,这是不争之事实。将军以为燕地归属于女真好呢,还是回归大宋好呢?”马扩语气咄咄逼人。 王介儒轻轻从背后拽了马扩一把,提醒他说话注意分寸。 耶律大石两眼怒视马扩,说:“马宣赞是不是不想回到南朝去了?我契丹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既不可能降金,也不可能降宋。” 王介儒走上前,笑嘻嘻地劝说道:“将军不要生气。马宣赞是个实在之人,在南京,也曾和诸位朝官发生过激烈辩论。” 耶律大石平静了一下,说:“我问你,你身为使者,为何要与叛贼刘宗吉结约?你到底是何用意?” “此事曾与贵朝诸公多次说明。马扩这次来燕,是招纳之使者,凡是要求回归南朝者,都一律接纳,这是马某之职责。如果大石将军愿意,马某也热情欢迎。”马扩满面笑容,语气坚定。 耶律大石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大声jǐng告说:“马宣赞,请回去告诉童贯,想要和,就要拿出和的方案;想要战,就请出兵列阵,我军在河北恭候。”说完,扭头而去。 王介儒望着耶律大石远去的背影,长嘘一口气,说:“好险啊。刚才,宣赞你说话有些过分,知道不?这多亏不是萧干,如果是萧干的话,你恐怕真就回不到雄州去了。” 马扩笑了笑。马扩心中有数,他知道,在危险情形之下,你越强硬,越有可能生存。 “这位耶律大石将军气度非凡,将来能成大器。” 马扩感觉这位年轻的契丹将领,很有志气。有志气者,才会有出息。 “大辽还有将来吗?你也知道,陛下龙体欠安,大辽前途未卜啊。” 王介儒对大辽目前形势很忧虑,其实,大辽每一个朝臣或将领对眼前的局面都很忧虑。 翌rì,天清气爽,马扩一行骑上马,离开新城,前往白沟河。这是一条宽阔驿道,路旁柳树成行,田野一望无际。不多时,白沟河便映入眼帘。 白沟河面,滑腻如镜,波光粼粼。河南岸,森木蓊郁,沃野千里,那就是大宋国土。望着眼前之景,马扩心cháo起伏,百感交集。 第二十五章回师遭袭 - 故国悲凉玉殿秋 - 树征 () 回到雄州城,跟随马扩入燕的十八名壮士,兴高采烈,互庆新生。马扩觉得,虽然没有完成招降大计,但带回一个面议称藩的辽使,也不虚此行。他感到如释重负,格外轻松。他领着辽使王介儒等人,穿街过巷,来到宣抚司拜见童贯。 听完马扩介绍,童贯脸sè有些尴尬和不悦,他没料到马扩会带着辽使回来。对此,童贯毫无思想准备。但童贯很快就恢复常态,脸上绽开一丝笑容。他问王介儒:“现今,女真已经占据山后诸州,屯军数万,不知你们作何打算?” “女真叛乱,对我朝影响极大,对南朝来说,也未必是好事。现在,太师领军,兵临边境,如果为谋求一时之利,而弃百年之好,那么,将来一旦与女真为邻,必为他rì埋下祸根。女真,是豺狼之族,凶狠残暴,动辄杀戮,毫无人xìng。下官也是汉人,深知救灾恤邻,古今通义,唇亡齿寒,教训深远。真诚希望大宋国,认真考虑国策,慎重做出抉择。”王介儒一边说着,一边走上前,将称藩求和的国书从怀里掏出来,双手捧给童贯。 童贯接过国书,粗枝大叶地翻看了一下,默然片刻,抬头说:“此事须由朝廷来议定,请秘书郎安心于驿馆等候。”于是,童贯令宣抚司有关人员,马上安排王介儒等到驿馆住下,并将称藩求和之书,速速送往京师。 马扩留在宣抚司,继续汇报。这时,宣抚司幕府官属一大群人,从门外进来,环拥在童贯周围,等着听马扩说燕京之事。 童贯环视一圈,笑着说:“马宣赞安然回归,了却老夫一块心病。你过河北去之后,老夫就十分后悔,不该派你去冒险。现在,你能脱险而归,老夫今夜能安眠入睡了。”说完,哈哈大笑。 赵良嗣奉承道:“宣赞有所不知,太师每rì都担忧宣赞安全,寝食不安。短短十几天,你看,太师消瘦不少吧?良嗣也是后悔不迭。……” “快说一说燕京情况吧,大家都想听听。”童贯打断赵良嗣的话。 马扩很感动,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宣赞,让太师如此牵挂,真不知何以为报。接着,他将自己在燕京的所见所闻,以及怎样与契丹文官武将斗智斗勇,据实所报。语言生动,绘声绘sè,手舞足蹈,得意洋洋。众人听后,认为马扩有自吹自擂之嫌,遂生反感。 童贯不动声sè地问:“燕京军情如何?宣赞是否打探到实情?” 马扩回答说:“据辽兵刘宗吉所说,四军大王萧干兵马不足一千,大多是富家儿郎,不识战斗。今rì我过白沟河时,只见一些辽兵散骑在北岸游走。辽军似乎并无战力,可是,我军为啥屡获败绩?马某一直在心头疑惑不解。” 马扩这话,惹得那些幕府官属们大怒,他们顿足扺掌,咬牙切齿,纷纷指责马扩信口开河,贻误军情。机宜文字王麟连声说道:“马扩如此嬉戏军情,当斩!马扩不斩,军心将乱。” 因为宣抚司刚刚开过一会,大多数幕府官属认为,契丹军事实力尚在,不宜强取,应该缓军以待时。可是,如果按照马扩所说,攻取燕京,是可以一蹴而就之事,应抓住机遇,迅速北上才对。 此时,种师道、杨可世、辛兴宗诸军,都遭到辽军攻击,宣抚司已经写奏章秘密报告朝廷,说雄州和诜与高阳关路候益,二人身为边关帅臣,探报契丹情况不实,请求朝廷处分他们二人。 马扩所说辽军之情况,让童贯也大吃一惊。童贯见众人怒火燃烧,摩拳擦掌,纷纷yù上前厮打马扩,遂大声喝退他们。 童贯单独留下马扩,严肃地问道:“你刚才所言,可是属实?” “句句属实,若有半句假话,请太师立斩马某,毫无怨言。”马扩不知发生了何事,对众人举止,感到莫名其妙,很是困惑。 童贯想了想,郑重说道:“关于辽**情之事,到此为止,不要对外人讲。这军中有些情况,宣赞你可能不知,待以后有时间老夫再给你细说。”马扩点头答应,但心里憋闷,感到非常别扭。 马扩走出宣抚司府衙,心中很不愉快。王麟恶狠狠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回响。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yīn沉沉的,闷呼呼的,好像在酝酿着一场暴风雨。 童贯派人把刘韐叫来,童贯问:“刘参谋,你对马扩所说的辽军情况有何看法?” 刘韐不假思索地说:“我有些怀疑。我不是怀疑马扩。我怀疑刘宗吉的情报有假,疑点重重,与实际情形相差甚远。据辛兴宗所报,萧干在范村至少出动了两千骑兵,而且战力很强。白沟河北岸,据种老将军观察,兵力不会少于一万。我怀疑,刘宗吉是辽军故意设下的一个圈套。”童贯微微点头,同意刘韐的分析。 马扩想到驿馆去看望王介儒,当他走到一个丁字路口时,被宣抚司的几个幕僚堵在路边。他们围住马扩,交相指责,讥诮谩骂。 马扩激动地说: “马某本在京师为官,是太师派人请马某前来,出使燕京。马某不顾个人安危,深入虎穴,经唇枪舌剑,死里逃生,回到雄州,虽不敢受奖,但也不曾想到会受到诸位如此之不恭。现今,皇上想乘机复燕,的确是英明之举。燕人离心,rì思南归,而燕之jīng锐不满千骑,耶律淳新立为帝又生病卧床,而女真已平定山后,屯军西北,虎视眈眈,事势逼蹙,实见如此,所以,马某对太师赤心沥胆,言无不尽,没曾想诸位恶言相加,不知为何?请予以明示。” 王麟等人见马扩越说越激动,眼珠子开始变红,他们知道马扩是武举人出身,武功高强,便急忙散开。 和诜不知道童贯已秘密向朝廷奏报,要求处分自己。这天,他来到宣抚司,向童贯建议立刻撤军,他说:“太师,大军初来之时,南北彼此都无战意,只因为杨可世擅自过界讨杀,一致兵结不解。现今应该主动撤兵,以示和解。” 童贯召集宣抚司幕府官属开会商讨和诜的建议,大多数同意撤军,于是,宣抚司下令,种师道率东路军退回雄州,辛兴宗率西路军退回广信军。 种师道接到命令后,回信拒绝撤兵,他在信中说:“现在,我军已与辽军沿河形成对垒。两军对垒之时,兵可进不可退。我若退兵,等于自示以弱,辽军近在咫尺,回师必遭其掩袭。” 童贯看罢来信,大为生气:种师道竟然敢抗命不遵。遂派刘韐亲自去白沟河传达撤军命令。 刘韐来到白沟河畔中军大帐,见到种师道,说:“种老,宣抚使已经上报朝廷,认为契丹军力犹在,招降不成,强攻不得。命令东路军,移兵雄州,以候圣旨。” “刘参谋,今大军无功而返,士气沮丧,若辽军骑兵从背后袭击,如何?”种师道担心地说。 “可先将辎重于夜间秘密运走,用锐兵殿后。”刘韐建议道。 种师道无奈,只好遵命。六月三rì黎明,种师道下令,东路军悄悄开拔后撤。 天刚亮,河北岸辽军就发现宋军拔营而退,于是,速去新城,报告耶律大石。 耶律大石立刻骑马来到白沟河畔,眺望南岸,见宋军主力果然撤走,只留下少量兵马守关。耶律大石立即派人去范村,向萧干报告,同时令轻骑兵马上集结,准备过河追击。 白沟河距离雄州仅三十里路。宋军接近雄州时,辽军轻骑兵追赶上来。两军相接,鏖战激烈。宋军步兵抵挡不住辽军骑兵的冲击,很快大乱,纷纷逃向雄州城。 童贯获悉后,来到城楼观战,他担心宋军入城,引入辽兵,遂下令关闭城门。 杨可世和杨惟中率军与辽兵战于城下,一群群宋兵跑到城门边,大呼开门,但城门依然紧闭。宋军见状,只好往莫州和保州方向撤退。 童贯站在城楼上,见城外战况激烈,便派遣辛企宗和辛永宗带领胜捷军出城支援。胜捷军是童贯的亲兵,士兵身材高大,凶悍有力,是从西北招募的一支jīng锐之军。 这天,交战不久,即风雨交加,天地昏黑,十米之外,视物不清。午后,老天又突降冰雹,如拳头大小,砸向大地。宋军和辽军都被冰雹砸得哇哇直叫,四处乱跑。 耶律大石和萧干率轻骑兵纵马驰骋,来回冲杀。宋军各军之间,指挥系统已被打乱,各自为战,场面溃散,自相践踏。弃掷兵器,遍布郊野。 种师道也差点被辽兵所伤,幸亏有王禀将军在身旁保护,安全撤退到雄州城南一片密林之中。 自雄州之南,莫州之北,在众多的水塘和湖泊之上,漂浮着无数尸体。在雄州之西,保州、真定一带,也有死尸相互枕藉,不可胜计。 傍晚时分,大雨骤停。辛兴宗率西路军主力骑兵赶来增援,萧干和耶律大石退回白沟河北岸。两军又一次隔河对垒。 雄州城门依然严严实实地关闭着。宣抚司派人出城,找到种师道和辛兴宗,令两路大军在城外扎营结寨,收拢队伍,原地待命。 雨虽然停了,但天空依然灰暗无光,地上到处是积水,到处是泥泞。种师道站在一棵大树下,久久地凝望着漆黑的夜空。 第二十六章老种致仕 - 故国悲凉玉殿秋 - 树征 () 这天上午,天空依然yīn霾沉沉,云垂四野。种师道在雄州城南的军帐里,接到宣抚司命令,让其立刻进城开会。种师道预感到这次会议,对自己来说,凶多吉少。他已经做好被撤职的思想准备。 进城后,在宣抚司门口,种师道碰见马扩从府衙中走出来,便随口问道:“马宣赞,这次辽使来,谈判情况怎样?” 马扩从燕京回来时,曾经顺路去种师道军帐中拜访过他。因此,种师道知道辽使来雄州面议称藩之事。马扩回答说:“辽使一直呆在驿馆里,等候消息。宣抚司说已上报朝廷,但至今尚无回音。种老将军,来宣抚司开会吧?” “是啊。宣抚司没派人与辽使交流?” 马扩摇摇头,苦笑一下:“马某不该带他们来雄州。马某有些不识时务啊。” 种师道感觉不可思议。 见到童贯后,种师道直言不讳,问道:“为何不与辽使谈判呢?” 童贯冷冷地说:“那是朝廷讨论的事,不是你我可以决定的。” “那也不能把他们留在驿馆中,不闻不问啊。” “你怎么知道不闻不问?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你倒是应该好好反省一下,退兵之时,你为何不留jīng兵守住边界?为何让辽兵过界杀到我雄州城下?丢盔卸甲,尸横遍野,让萧干和耶律大石笑掉了大牙!”童贯两眼直视种师道,声sè俱厉。 种师道激动地说:“那是我的错吗?我不给你写信说,兵不可退,退必遭袭吗?是谁下令撤兵的?” “是我童贯下令的!怎么了?我有权命令你!皇上给了我这个权利!” “皇上迟早会知道,你童贯就是兵败白沟的罪魁祸首!”种师道言罢,甩袖而去。 童贯气得脸sè青灰,直喘粗气,颌下的几根胡须抖动不已。 这时,徽宗诏书从京师快马传来,大致内容是,大宋一贯拒绝承认耶律淳称帝,燕京来人,不具备谈判资格,令宣抚司将其驱逐出境。 童贯看罢,立即派人叫来马扩,对他说:“你去驿馆,打发辽使回去吧。” 马扩问:“朝廷来诏书了?” “来了,不必谈判,驱逐出境。你去办吧。” 马扩一听此话不妙,又见童贯脸sè异常,知道朝廷不接受耶律淳称藩求和,便赶紧去驿馆找王介儒,安排他们立刻回去,免遭杀身之祸。 这时,刘韐走进屋,见童贯脸sèyīn郁,正在生闷气,便小心翼翼地说道:“太师,将军们都到齐了,开会吧?” 童贯抬头问:“种师道也在吗?” “种师道突然患病,回城南军帐去了。” 童贯哼哼冷笑两声,说:“会议取消,让他们都回到各自军营去吧。” 刘韐闻言,一脸愕然。他想,军政大事,怎可如此儿戏? 马扩匆忙来到驿馆,王介儒站起来,急切地问:“朝廷有回音了?” 马扩摇摇头,说:“早已报上去了,还是没有回音。” 王介儒见马扩脸sè不太好看,青一块白一块的,便轻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马扩笑笑说。 王介儒叹了一口气:“燕人久属大辽,各安乡土,贵朝如果真要出兵强攻的话,辽军必决一死战,两地百姓可要遭难了。” 马扩开玩笑地说:“你们二位也都是汉人,留在南朝如何?” 与王介儒一同来谈判的都官员外郎王仲孙,严肃地回答说:“宣赞岂不闻,谚语说,一马不备二鞍,一女不嫁二夫。为人臣岂能事二主?” “燕人先嫁契丹,今后恐怕又要嫁给女真了。”马扩说得很认真。 王介儒与王仲孙无言以对,相顾而笑。 马扩话入正题,说:“实不相瞒,宣抚使大人让马某来通知二位,即刻请回燕京。如朝廷答应北朝称藩,会派人去燕京相告。” 王介儒一听此言,心里彻底明白。他脸sè黯然,默默无语。王仲孙问:“何时动身?” “现在就走,我送你们到白沟河出境。” 王介儒问:“是否该去宣抚司与童太师告别?这样不辞而别,不甚礼貌。” 马扩又摇摇头,说:“不必了。宣抚司正在开会,太师很忙,不必拘礼。” 他们骑上马,离开雄州城,一路北上。 白沟河边界上,两军依然隔河对垒,防备森然。马扩找到守边将军杨惟中,向他说明情况。杨惟中骑上马,亲自将辽使送到桥边。王介儒在桥上挥手作别。马扩站在桥头,目送辽使安全过桥。 童贯在屋里来回踱步,他不能容忍种师道如此嚣张。可恨的是,种师道竟敢口出狂言,要把北伐失败的罪魁祸首这顶帽子戴在他童贯头上。童贯想,这顶帽子,既然是你种师道制造的,还是戴在你种师道的头上比较好。 童贯停住脚步。他要弹劾种师道,要让种师道承担此次兵败白沟之全部责任。童贯立即派人叫来机宜文字王麟,对他说:“种师道天姿好杀,临阵肩舆,助贼为谋,以沮圣意。你以此为主题,给我起草奏章,弹劾种师道。” 王麟一口气将奏章起草完毕,显得很兴奋。“太师,还弹劾谁?马扩?还是杨可世?” “弹劾和诜,弹劾他探报不实,妄请兴师,不听节制。” 王麟写奏章,又快又好,立马可取。弹劾和诜的奏章一挥而就。 “还弹劾谁?” 童贯拿过来奏章看了看,说:“可以了,不能太多。你立刻派人,将奏章快马送往京师。” 宋军在白沟失利的消息,王黼早已通过秘密渠道获悉。他没想到,大军竟然如此不堪一击。北伐是王黼力争进行的,这兵败失利的责任谁来承担?宰相宝位刚坐热乎,可别为此而翻船啊。王黼独自坐在都堂里,苦思冥想着对策。中使忽来传旨,皇上让他速去崇政殿议事。王黼猜想,一定是童贯写来奏章了。 王黼小跑着来到崇政殿,一进殿门,便看见徽宗脸sè大变,怒气冲冲。一份奏章扔在地上,宦官梁师成正蹲在地上捡。 徽宗平静了一下,对王黼说:“相公你知道不?十五万北伐大军死伤殆尽。可耻!无能!朕的三个万全之策,竟然全被他们当成了耳旁风。” 王黼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说:“陛下息怒,息怒。不可能死伤殆尽吧?谁的奏章如此夸张?” 梁师成捡起奏章,交给王黼,并给他递了一个眼sè。王黼会意,他一看奏章,原来是知真定府的沈积中写来的。王黼笑了笑,说:“陛下,此公向来好卖弄文采,善用夸张,陛下不必与他如此较真。” 沈继中原任户部员外郎,是王黼将他提拔起来的。派他去真定府,本想让他多方打探辽国内部动静,为北伐出力邀功,谁知他却屡次上奏,呼吁辽不可伐,金不可临,与朝内反对北伐之臣遥相呼应,引起童贯的反感。王黼对其也很厌烦,早就想,一旦有合适位置,就将其调离。 “陛下,臣估计,童太师的奏章应该快到了,且看看他是怎么说的。”王黼不相信沈继中所言。 说曹cāo曹cāo到。这时,童贯的奏章刚好送到。一连两篇,都是弹劾之奏。徽宗看完,什么也没说,就递给王黼。王黼仔细品读着,读完之后,心里的主意也随之打定。他已经充分领会童贯的用意了。让种师道与和诜承担北伐失利的责任,是最好的办法了。王黼不得不佩服童贯。姜,的确是老的辣呀。 王黼说:“陛下,现在事情已经清楚,都是种师道与和诜二人没把大军带好,才遭此败绩的。如果他们能遵照陛下之谋划,认真照办,不至如此。为正军法,臣建议将此二人流放岭南。” 徽宗早就认识种师道。二十年前,徽宗为了解西北军情,曾召他入宫,与其探讨边事。那时,徽宗认为,他爷爷种世衡乃旷世奇才,他既出身名门,又文武双全,是一个难得的军事人才,便将他迅速提拔起来,并御赐师道这个名字。那时,他名叫种师极。但看了童贯的奏章后,徽宗对其很失望。 徽宗又转念一想,种师道也许是年老之故吧?人,都有老的时候,都有糊涂的时候。徽宗问:“种师道今年七十多了吧?” 梁师成低头哈腰,回答说:“陛下,他已经七十二岁了。”徽宗轻叹一声,说:“人生七十古来稀。他都七十二岁了,不要流放了,给他降职致仕吧。” “那么和诜呢?陛下。”王黼问道。 “和诜并非主帅,军事失利不能有他来承担全部责任。但他作为雄州知州,也不能脱了干系,所以,将其调离雄州,降职处分。” 六月十二rì,朝廷诏书下达到雄州:种师道押赴京师枢密院,责授右卫军致仕。和诜调任亳州,任职团练副使。 童贯看到诏书,笑容满面,很是开心。他想,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自古至今,莫不如此。 诸将军对处分种师道很不服气,但敢怒不敢言。都知道,种师道这是在替宣抚司背黑锅,是童贯的替罪羊。对和诜的调任,大家都拍手称快。 这天晚上,刘韐酒后失言,对康随说:“老种将军,乃关陕明贤之后,从军几十年来,提兵所向,何战不克?何城不下?今rì白沟蒙羞,可惜可叹!” 康随说:“此次北伐,开始谋划之时,不让种老将军参加。起兵时,忽然下令委任他为都统制,而且,兵权又受制,不能dú lì指挥,这才遭此败绩。这能让他一人担责吗?如此情形,可叹朝廷不知。” 康随是跟随种师道多年的一个属官。 这场谈话被人偷听,并悄悄报告了童贯。从此,童贯对刘韐也不再信任,逐渐冷淡疏离。 种师道被押回京师,来到枢密院。领枢密院事郑居中对种师道很同情,他好言相慰道:“种老将军一生戎马,也该歇歇了,从此,退隐江湖,享享清福吧。” 种师道苦笑道:“老夫从军五十多年,如此草草收场,真是令枢密笑话了。” 种师道在枢密院写了一份谢表,请郑居中代为上奏。他在谢表中写道: 总戎失律,误国宜诛。厚恩宽垂尽之年,薄责屈黜幽之典。属兴六月之师,仰奉万全之算,众谓燕然之可勒,共知颉利之就擒。而臣智昧乖时,才非应变,筋力疲于衰残之后,聪明秏于昏瞀之余,顿成不武之资,乃有罔功之责,何止败乎国事,盖有玷于祖风。深念平生,大负今rì!臣拊赤心而自誓,擢白发以数愆。烟阁图形既已乖于素望,灞陵shè猎将遂毕于余生。 几天后,种师道离开京师,来到陕西终南山下,隐居在豹林谷中,过起了平静的生活。他想不到,三年之后,金兵大举南下,京师危急,皇上将请他重返沙场。 第二十七章密信往来 - 故国悲凉玉殿秋 - 树征 () 蔡攸自五月十八rì,离开京城汴梁,六月十三rì才到达雄州。他一路之上,游山玩水,逢庙就跪拜,见神就烧香,所用香火,整整一马车。他双手拈香,闭目祈祷,口中念念有词,无非是乞求各路神仙保佑,让大宋之师,旗开得胜,一举收复燕京,让自己载誉而归。 当他走到běi jīng大名府(今河北邯郸大名县)时,获悉宋军兵败白沟,便突然病倒。后来,在大名府美女的jīng心照料下,蔡攸渐渐康复。 这天,童贯和蔡攸在雄州宣抚司接到徽宗手诏,让他们立即班师回朝。童贯打算回到河间府,蔡攸很想回到大名府,二人各怀鬼胎,彼此心照不宣。 赵良嗣觉得就这样回去,有点灰溜溜的意味。回朝之后,恐怕要遭到许多臣僚们的白眼和嘲笑,他心有不甘。他曾经听马扩说,现在李处温是燕京的首台大臣,手握大权。而多年前,赵良嗣与李处温同在辽朝为官,曾经是莫逆之交。 赵良嗣找到马扩,进一步落实了一下李处温的情况。赵良嗣说:“我想写封信给李处温,请他做内应,里应外合,一举拿下燕京。你看怎样?” “这个想法很好。我在燕京时,曾听说,耶律淳很看重李处温。成功的可能xìng很大,应该立即向童太师提出建议。一旦大军撤退,就失去机会了。”马扩赞成,积极支持。 于是,赵良嗣来到宣抚司,向童贯和蔡攸提出了自己的想法。童贯有些怀疑,他想,多次派人去燕京劝降,不是丢了xìng命,就是无功而返。现在,已经与辽军开战数次,还写信劝降,能有效果吗?童贯心里虽然怀疑,但没直接表态。 蔡攸一听,极力支持,他说:“有这样的好机会,为啥不试一试?也许,一试就成。不过,你们的关系到底怎样?如果是泛泛之交,就不必浪费笔墨了。” 赵良嗣解释说:“蔡大人,良嗣过去在大辽为官,与处温结成莫逆之交。我们曾在燕京的北极庙中拈香为盟,yù共同灭亡契丹,今良嗣已经南归,北极庙中之约,必不虚设。如果处温收到良嗣书信,一定会做内应,与我军里应外合。” 蔡攸一听大喜:“既然关系如此紧密,还不马上写信?事不宜迟。大军可以暂不撤退。” 童贯说:“陛下手诏可是让我们立刻撤军,不能违抗啊。” “没事,我来承担责任。”蔡攸一拍胸脯,毫不犹豫地说。 童贯知道,蔡攸与皇上关系非同一般。于是,点头默许。 赵良嗣立刻挥笔写信。信的原文是这样的: 窃以为,天厌契丹,自取颠覆,兵连祸结,弥历岁时,旧君未还,新君孤立,扰攘之余,仰惟劳止。遥想当年,阁下自中朝使还,植与奭相迎于良乡之驿舍,阁下具道朝廷礼乐文物之盛,痛愤北戎腥膻残酷之弊,至扼腕太息。既又执手于中京景昌门外之邸中,极言戎狄所以将亡之状。议既决,乃使不肖先归朝,乞收复幽蓟故地。岁月悠悠,数载已过。苍天在上,矢志不渝。不肖今随军北上,阁下闻之必然大喜。自古兴国未有若女真之速,辽东辽西,已为奄有,前年取上京,今年取中京,遂破云中,如摧古拉朽,所在肝脑涂地,腥闻于天山之西。良民所遭如此,岂不痛心疾首耶?尚虑女真乘已胜之势,下居庸之孤城,为之奈何?我燕之人必引领南下,已有来苏之望。上yù拯民于水火,乃遣太师楚国公领重兵百万,将次于境上,伐罪吊民,霈如时雨,已号令八路将帅官兵,不得荼毒良民,应天意,顺民心,扩幽蓟,安生聚集,此其大略也。如或昏迷不恭,邦有常宪,悔之晚矣。燕地偏狭,幅员不过数百里,已患女真之侵疆,且虑旧君之复至,军兵rì益困,赋役rì益重,此正契丹运尽天亡之时也。虽有智者,何以为谋?五京已亡者四,区区弱燕,岂能孤立?阁下与诸庙堂大臣,岂不共知也?善为契丹之计者,莫若劝降新君,以全燕之地来献朝廷,以安元元,以保骨肉,策之上也。如新君执迷及左右用事之人不明祸福,请阁下秘结豪杰,拘囚首虏,壶浆箪食,开门迎降,使阁下世享富贵,长守全燕,以申前rì之志,策之次也。阁下父子,有志于此,适逢斯时,千载难遇,不可失也!已奉敕旨,如以其旧官来降者,即以旧官处之,功高者别加厚赏。诚望阁下审时度势,果断处置,植遥望北天,恭候佳音。 赵良嗣写完信,心情激荡,难以平静。他把信交给童贯审阅。童贯默默地看了一遍,啥也没说,便递给蔡攸。蔡攸细细地看了一遍,点头称赞说:“好。马上送到燕京去。” 赵良嗣将信件抄写一份,交给宣抚司有关人员留存。 赵良嗣说:“派谁去送信呢?必须通过可靠的谍报渠道,秘密传送才好。不然,一旦暴露,处温一家死无葬身之地。” “此事,和诜在此就好办。可惜,被我弹劾调离。他在燕京安插了不少耳目。”童贯轻轻叹了一口气。 蔡攸笑笑说:“这有何难?现任知州贾茂原来不是雄州通判么?他一定也有秘密渠道。何不派人去把他叫来一同商议?” 不一会儿,贾茂匆匆来到宣抚司。贾茂刚刚被王黼提拔起来,接替和诜,任雄州知州。他这年四十六岁,白白净净,能说会道,一表人才。他听说要往燕京给李处温传送秘密信件,就一口承诺下来。他说: “没问题。请两位宣抚大人放心,我有一人,他可以完成此事。这人家在易州,是一个绸缎商人,他时常来雄州榷场购货,也时常去燕京销货,这人名叫赵履仁,头脑灵活,办事细心,他与李处温之子李奭关系密切。” “这可是xìng命攸关之事,万万不可大意。”童贯很高兴,一再叮嘱道 贾茂一脸认真,郑重地说:“属下能有机会为收复燕京出力,定当珍惜。请太师放心。” 蔡攸将信件又细读一遍,在手里掂量了一下,才交给贾茂,并且语气严肃地说:“你刚刚上任,可别把这事办砸了。这封信,非同寻常,可抵得上千军万马。” “宣抚大人放心,办不好,贾茂的头可以随时取走。” 蔡攸笑呵呵地,轻轻拍了拍贾茂的头,说:“你这颗头,看上去长得很结实呀。”众人大笑。 信件很快就送到了燕京李处温手上。李处温将信反复看了数遍。他觉得,现在劝降根本不可能,因为四军大王萧干,前军都统耶律大石等,都要求决战到底,都抱着必死之信念。汉臣之中,像左企弓等人也明确表态,宁肯降金,也坚决不降宋。他们认为,大宋时常出尔反尔,不诚信,耍心眼,靠不住。 李处温现在最着急的是自己手中没有军队。军队分成了好几块,一块掌握在萧干手里,驻扎在范村一带。一块掌握在耶律大石手里,驻扎在新城与白沟河一带。一块掌握在郭药师手里,驻扎在涿州。燕京的军队掌握在天锡帝手里,现在天锡帝生病卧床,实际掌握在萧德妃手里。 当务之急,是建立一支自己的队伍。可是,这非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好处是,李处温现在手中有一笔钱,大约有七万贯,这是耶律淳交给他,让他招兵买马,用来抵御女真的。他想正好可以用这笔钱,来办这件大事。 李处温让儿子李奭立刻给赵良嗣回信,让赵履仁捎回去。李奭在回书中说: 自曩昔一别,时绝音秏,耳可得闻,目不得见。至于宴饮谈笑,每思而念之。是时,奭与待制尝数言灭虏为誓。近岁之间,内外相凌,盗贼竞起,虽分五路,已陷四京,虽有幽燕,孤危将亡,甚于累卵,无计解其纷难也,盖历数之将尽矣。相公自入枢廷,顿变白首,夙夜不遑,怀履薄临深之惧,东虏近rì,复有深入,虑遭族诛之难,不思往rì之非,惟念今rì之咎。愚闻缜密然后事济,兵以诡道制胜。大宋未有所行,先形于外,若议行师,深宜密速,愿救燕乡无告之民。新君成立,全是相公与北枢萧公以及李处能等同立。今新君卧病,燕京纷乱,人心惶惶。萧干与耶律大石以及萧德妃手握重兵,杀气浓重。亦有不少同志意yù南归,奭将与之共议。相公亦深思远虑,择机而动。事关重大,不得不机密而行。奭夜不能寐,雄州虽近在咫尺,却不能立刻相唔,殷殷之意,以待来rì畅叙。 这天,赵履仁以购货为名,来到雄州,将李奭的回信送达雄州知州府衙,交给贾茂。贾茂又迅速转交给童贯。童贯蔡攸和赵良嗣,很快就传看完毕。童贯说:“应将此事和来往书信,一并上报朝廷,让皇上知道,以免造成误解。”蔡攸和赵良嗣二人都赞成。 赵良嗣信心满怀地说:“大军也要做好准备。一旦时机成熟,就需要向燕京进发。” 蔡攸说:“那当然。只是种师道致仕了,谁来担任都统制?”蔡攸这是第一次亲临前线,对于军中将领不很熟悉。 “你是大学士节度使,你来担任怎样?”童贯很认真地说。 蔡攸吓了一跳,说:“太师真会开玩笑。我手无缚鸡之力,哪有此等本事?要不,派人去终南山,把老种请回来?” “去请,他也未必能回来。”赵良嗣话已出嘴,立刻后悔。他看到童贯的脸sè晴转多云,逐渐yīn郁起来。 徽宗在崇政殿看到了童贯的奏章和赵良嗣与李奭的通信,他反复看了几遍,对童贯蔡攸赵良嗣所谋划的这个里应外合,收复燕京之计策,很是赞赏。徽宗感觉此事希望很大。 徽宗要考虑的更深远一些。他脑子里开始盘算着,燕京收复之后,一定要设立宣抚司,可是,派谁去挑起宣抚使这付重担呢?徽宗想来想去,感觉王安中应该是最合适之人选。 王师中这年四十七岁,哲宗元符三年(1100)进士,此时任尚书左丞。王师中一贯积极拥护北伐,对收复燕京,态度明确,立场坚定。 前年chūn天,徽宗在禁中曲宴宰执,酒酣之时,徽宗忽然想测验一下诸位大臣对收复燕京的态度,于是拿出一张纸片,让同意出兵北上的大臣,在纸片上签名。结果,除了童贯、王黼外,只有王安中签名。 王安中说:“王某生长在北方,闻燕人思归之情切矣,若今举事,指挥可定,某愿书名。” 其余大臣,都默然不语,也不签名。当时,蔡京也在现场,他也拒绝签名。他说:“陛下,此事非同小可,容臣仔细考虑后,再面奏。” 王师中的办事能力到底如何?对此,徽宗没有完全把握。他知道,燕京一旦收复,政务将很繁重,作为宣抚使,边防重臣,没有干练之才能,没有果断之魄力,是不能胜任的。 徽宗又把童贯奏章和随附之书信,翻看了一遍。燕京能这么容易收复吗?忽然冒出的这个疑问,在徽宗脑海里,像朵黑云一样飘来飘去。 第二十八章天锡病逝 - 故国悲凉玉殿秋 - 树征 () 一连数rì,天锡帝耶律淳病卧于瑶池殿里,神情恍惚,恶梦不断,昏昏沉沉。大殿里,时常有几只黑sè蝙蝠,在白rì里飞来飞去,显得恐怖yīn郁。 可是,殿外的瑶池却碧波荡漾,风光明媚,别有一番风情。瑶池是一个美丽的荷花湖,水面广阔,呈马蹄形。荷叶罗裙一sè裁,芙蓉向脸两边开。这里是皇城宫殿区的核心地带。瑶池中有一个小岛叫瑶屿,而瑶池殿就坐落在这个岛屿之上。 这天,萧干来到瑶池殿,向耶律淳汇报说:“陛下,刚刚获得谍报,说湘yīn王耶律延禧,在夹山聚集了天德、云内、朔、武、应、蔚等地的番汉兵马,号称有五万jīng锐骑兵,准备八月出夹山,奔南京而来。” 耶律淳一听,大为震惊。他连忙吩咐萧干说:“你赶快召集群臣,来这里商议此事。” 番汉群臣接到通知,都陆陆续续地来到瑶池殿,跪拜礼毕,抬头见耶律淳白发苍苍,jīng神憔悴,瘦皮包骨,毫无往rì之神彩,都既心酸又焦虑。 耶律淳浑浊的目光在众臣脸上逡巡一番,苦笑着说:“这些rì子,朕卧床不起,无法照料国事,让诸位受累了。今rì召集大家前来,一是商议天祚帝之事,二是商议朕死后之事。现在,有谍报传来,说天祚帝八月将率五万jīng锐骑兵出夹山,来南京。倘若天祚帝来南京,我只有一死,我耶律淳没脸见他啊。”说完,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群臣见状,面面相觑,无言以对。李处温刚想发言,忽然看到耶律淳咳嗽加剧,气喘吁吁,身子往后一仰,晕厥过去。 几名御医赶紧跑上前,七手八脚,将耶律淳抬到内室,进行抢救。 萧普贤女见众大臣都乱哄哄地站在大殿里,议论纷纷,她担心出乱子,便急忙宣布散会,请大家马上离开瑶池殿,回到各自的岗位上去。 耶律淳一直昏睡到第二天上午,才慢慢醒来。那时,阳光洒满了木格窗棂。萧普贤女坐在窗下的一个杌子上,低头沉思。耶律淳望着她轮廓鲜明的侧影,心里一阵阵忧伤。 耶律淳现在头脑很清晰。他自觉病情rì益加重,恐不久于人世,便下旨,让李处温单独觐见。 李处温匆忙赶来,面sè忧郁。耶律淳当着萧普贤女的面,亲笔写下一份手札,即委任状,秘授李处温为番汉马步军都元帅,并嘱咐道:“朕死后,你们要迎立天祚帝之子秦王耶律定继位。不可有误。” 李处温含泪跪地答应。 耶律淳闭上眼睛,好像睡着了似的。其实,他的脑子还在不停地运转,不断地思考。大宋拒绝称藩求和,陈兵百万于边境;女真兵马呼啸似暴风雨,已至奉圣州;天祚帝又要兵出夹山,率军而来。这三支利箭都shè向南京,南京如何能保? 耶律淳rì夜忧思,无计可解,心沉脉弱,生命就好像一截风中的残烛,摇来晃去,即将熄灭。 这天中午,耶律淳慢慢睁开眼,看着萧普贤女说:“朕死以后,你要好自为之。我登基称帝之事,恐怕迟早要连累与你。时也?命也?”说完,忽然呼吸急迫,脸sè煞白,呈现出窒息状态。 一直守候在外室的御医们,赶快进来,手忙脚乱地进行抢救。 此时,李处温正守在耶律淳身旁。他忽发奇想,急忙派人暗中去通知契丹和奚族诸大臣,说天锡帝病情危重,请大家速来瑶池殿侍疾。他想趁机关闭皇城城门,将这些人全都关在皇城里。 南京析津府作为辽国的一个陪都,在城内西南角,建造了这座小皇城。城墙高达三丈,宽一丈五尺。这是一个dú lì的区域,里面有宫殿区,有果园,有瑶池,还有球场。宫城的正门叫宣教门,与南京城相连接。可是,李处温的计划没有实现。因为没有人听他的。 趁着宫中忙乱之际,李处温匆匆离开皇城。 他又想去关闭燕京城门,想将萧干和耶律大石等将领挡在城门之外。然后,再派人去雄州联系童贯,让童贯率军前来,自己开门迎降。 可是,当他赶到迎chūn门时,守门官兵向他报告,萧干刚刚率契丹jīng兵入城。 李处温晚来了一步。他痛心地直跺脚,可又无可奈何,只好感叹命运不济。 其实,李处温不知道,萧德妃与萧干早已联手,暗中早就有所准备。萧德妃一见耶律淳病危,立即派人秘密出城,去通知萧干。萧干也早已将城南一支队伍集结待命。 萧干在皇城内设置了一道道岗哨,戒备森严。他来到瑶池殿时,耶律淳已经停止呼吸了。这天是六月二十四rì。萧干立即封锁消息,矫诏群臣来瑶池殿议事。 群臣不知天锡帝已病逝,接到通知后,急忙赶来。一进皇城,他们就感觉气氛异常。所有人员,只准进,不准出。来到瑶池殿,他们才知道事情真相。 萧干面对众臣,大声宣布说:“遵照天锡帝临终遗嘱,遥立湘yīn王之子耶律定为帝,王妃萧氏为皇太后,由于耶律定随同其父远在夹山,所以,由萧太后权主军国之事。” 萧太后随即改年号为“德兴”。 众人唯唯,没有敢提出异议者。 李处温也接到了议事通知,他知道,宫中局面已经被萧干控制。他回到家中,称病不出。他让儿子李奭赶紧在暗中联络豪杰勇士,以为防备。 众臣离去后,萧德妃对萧干说:“李处温手中有个手札,是天锡帝写给他的,委任他为兵马大元帅。这个东西,在他手里不太妥当,应该收回。” 萧德妃对耶律淳的去世虽然早有思想准备,但依然十分悲伤。她的眼睛红肿着,她知道现在不能只顾哭,要抹干眼泪,应对时局。宫内外的局势很微妙,李处温让她很不放心。 萧干还不知道此事,一听这话,非常jǐng觉,急忙说:“还有这事?那得马上让他交出来。不然,后患无穷。” 第二天,萧德妃以太后的名义,命令李处温立即入宫,有要事相商。李处温李处能李奭他们三人在李府中秘密商量了半天,李处温判断,肯定是萧德妃惦记着那份兵马元帅手札,目前他们还不会下毒手。 李处能很担心,他说:“萧干诡计多端,心狠手辣,不得不防。还是继续称病,不去为妙。” 李处温不听,他很自信,笑着说:“现在,萧德妃称为皇太后,掌握军国大权,与萧干联手,互相利用。我量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我进宫瞧一瞧,看他们有啥花招。” 李处温来到瑶池岸边的临水殿,拜见萧太后。他看见萧干也在这里,知道自己的判断没错,二萧的确已经联手。李处温还没等萧德妃说话,就快步上前跪下,哭着说:“老臣没想到,天锡帝就这样撒手离去。臣这里,还有一份天锡帝写给老臣的手札,老臣不敢私藏,现呈交太后处置。”说着,从怀里取出那份兵马大元帅手札,双手捧给萧德妃。 李处温的表现,让萧干很满意,他微笑着说:“李太尉年事已高,还是已保重身体为本。军马繁杂之事,交给晚辈们去处理就是。” 李处能离开李府后,心里一直很惧怕,他担心萧干派人抓捕,所以没敢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光明寺,落发为僧。 二十九章密谋失败 - 故国悲凉玉殿秋 - 树征 () 李处温离开宫城,回到家中,听说李处能到光明寺落发为僧了,心里一怔,感到很意外。他想,这怎么可能呢?不久前还坐在一起议事,一点迹象也没看出来啊。 李处能的妻子张氏也在这里,她希望李处温出面去劝劝他,让他回心转意。 李处温答应说:“别着急,我一会儿就到光明寺去看看。”李处温猜想,很可能是,李处能担心暗通南朝童贯之事败露,害怕丢掉xìng命。李处温没想到他竟然如此胆小怕事。 李处能是李俨的儿子。李俨是辽朝名臣,硕学大儒,与天祚帝的爷爷耶律道宗关系特别密切,赐姓耶律,封越国公,九年前去世。李俨仪容严整,勤勉机敏,官至参知政事。他一生廉洁,声名显赫。李俨是李处温的伯父,李处温对其特别钦佩。 李处温悄悄来到光明寺,他希望找到李处能好好谈一谈。 光明寺住持是通慧大师,年逾花甲,身强体健,他与李处温相识但不很熟。他听寺庙执事报告说,李处温已进山门,便赶紧出来迎接。 “不知太尉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贫僧告罪。”通慧大师微笑着朝李处温施礼道。他知道,李处温是来找他堂弟李处能。 通慧大师将李处温请到客堂,小僧立即端上好茶。李处温看了一眼jīng致的青花瓷小茶盅,但没动。他不想在此耽搁太久,他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去办。他开门见山,说明来意。 通慧大师也直截了当地回答说:“实不相瞒,处能刚才对我讲过,他遁入佛门心意已定,从此后不再参问政事,希望太尉能理解,并成全。” 李处温说:“烦请大师让他出来,我要见他。” 慧通大师遗憾地摇摇头,说:“他说不想见任何人。他正在面壁思过,不希望有人打扰。” 李处温怏怏不乐而归。 李处温可能偶染风寒,忽然咳嗽不止。他感觉四肢乏力,头晕脑胀,只好卧床休养。他内心焦虑不安,督促儿子李奭说:“组建武装力量之事,必须加快步伐。越早就越主动,越晚就越被动。” 李奭点头答应。 李奭准备组建一支三千人马的队伍,他的主要帮手是耶律策、高勰和马谔。耶律策是宫城护卫,高勰是衙兵都头,马谔是秘书少监。他们几个人分头四处联络,秘密以重金许诺,招募勇士。一切都在悄悄地紧张地进行之中。 涿州留守、常胜军都管押郭药师闻听耶律淳病逝,急忙从涿州赶来燕京吊唁。郭药师三十出头,身材高大,气概英武,能言善辩,沉毅果敢,在常胜军中威信很高。他一进皇城就放声大哭,哭声震天,撕心裂肺,如丧考妣。 郭药师是渤海铁州(辽宁鞍山)人,是耶律淳将他提拔起来的,对他有知遇之恩。 六年前,即天庆六年(1116),渤海人高永昌起兵叛乱,杀死辽东京留守萧保先,自立为大渤海国皇帝,占领辽东五十余州。高永昌后来被女真所杀,辽东也迅即被女真占领。 为抗击女真,天祚帝授予燕王耶律淳为都元帅,让其在辽东招兵买马。于是,耶律淳招募辽东饥民,组建了一支队伍,号称怨军,取抱怨于女真之意。这支队伍分为八个营,两万八千多人。郭药师就是其中的一名首领。 后来,怨军内部接连发生叛乱,尤其是去年chūn天,将领罗青汉率军叛乱,攻打锦州。郭药师趁机率军杀死罗青汉,立下战功,脱颖而出。 萧干和耶律余睹奉命前来解决怨军问题。耶律余睹建议:“令怨军全体解甲,然后派兵掩杀干净,永绝后患。” 萧干不同意,萧干说:“军中也有忠义之士,岂能尽杀之?”萧干对怨军进行了整编,留下两千人马,编为四个营,其余分遣到各禁军之中。分别以郭药师、张令徽、刘舜仁、甄五臣担任四营统领。 耶律淳称帝后,萧干推荐郭药师来燕京,担任皇宫殿直,即皇帝侍从官。不久,耶律淳将怨军改称为常胜军,擢升郭药师为卫上将军、都管押常胜军、涿州留守。 萧干对常胜军的情况比较了解,听说郭药师已来燕京吊唁,便想趁机拉拢他,并控制他。现在常胜军已被郭药师扩编到八千多人马,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 郭药师的政治嗅觉很灵敏,他模模糊糊地感到宫中气氛紧张,形势诡秘。所以,吊唁活动一结束,他立即出宫。他没敢回到自己位于燕京猫耳朵胡同的那套住宅,而是直接离开燕京城。他只带着两名亲兵,驰马回到涿州。 萧干派人来到猫耳朵胡同郭药师住处,想请郭药师吃饭,叙叙旧请。可是,郭药师不在,只有几个随从,他们也不知道郭药师到哪里去了。随从们全部被扣下。 其中有一个随从,名叫傅遵说,他是个进纳人,即花钱买官的,他是易州富商赵履仁的内弟。他知道赵履仁给李处温和童贯来回传信之事。他被扣下后,害怕受刑,就举报了姐夫赵履仁。 萧干获悉后,大吃一惊,立即向萧德妃作了汇报。萧德妃让萧干立刻派人去易州抓捕赵履仁,同时暗中布置人马控制李处温,别让他出城逃跑了。 赵履仁被捕后,秘密押来燕京。萧干亲自审讯,赵履仁供认不讳。 李处温在家吃了一些汤药,病情有所好转。他走出厅堂,来到院中,忽然,一阵狂风从天而降,竟将院中的一棵石榴树摧折。李府内众家丁,无不骇然。李处温叹曰:“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吾归矣!” 李奭他们已经招募大约八百多人。他们在环香茶楼做了分工,准备起事。他们约定,耶律策负责适时在宫内控制萧德妃,高勰负责抢占燕京各城门,马谔负责联络劝降众大臣,李奭负责联络宋军。宋军一到,立即开城投降。可是,他们万万没想到,萧干已经抢先行动了。 萧干下令抓捕李处温父子。 这天,萧干率jīng兵包围了李府。李处温亲自开门,见大门外站着黑压压的一大群骑兵。李处温故作镇静地问:“四军大王这是干啥?来抓捕老夫?” 萧干笑着说:“太后有请。走吧。” 李处温问:“有这样请的吗?” 萧干收敛笑容,用力一挥手,一队队士兵冲进李府。从李处温家中,搜出了三千付兵甲鞍具等军队装备和钱财七万余贯,还有大量的金银珠宝以及jīng美瓷器。 李处温被押解到元和殿。元和殿紧靠宫门,一进宣教门就能看见,这是宫城中最雄伟壮观的一座宫殿。 萧德妃坐在大殿之上,满脸怒容,双眉紧锁,目光闪着寒气。萧德妃说:“你竟然想挟持本太后,向童贯投降献城。李太尉,你对得起刚刚逝去的燕王吗?” 李处温假装听不懂,眨眨眼,说:“太后的话,老臣越听越糊涂,请太后明示。” 萧德妃冷笑一声,说:“好!我明示给你看,把赵履仁押进来。” 赵履仁被两名侍卫押解进来,他一见李处温,连忙把头低下,不敢直视。 李处温明白了。他想,看来抵赖是不行了。 李处温说:“臣父子对于宣宗(耶律淳逝世后的庙号)有定策之功,应该世代蒙受宽恕优容,岂能因为谗言而获罪?” 萧德妃一听此言,更是怒火冲天,厉声说道:“什么定策有功,纯粹是一派胡言,如果燕王不登基,那就会像周公一样,享亲贤之名于后世。误燕王者,皆汝父子,何功之有!” 李处温长叹一声,闭口缄默。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无用了。成者王侯败者寇,命中早已注定。 童贯蔡攸和赵良嗣一直在雄州翘首企盼,他们期待着燕京传来好消息。先是耶律淳病逝的消息传来,接着传来的消息竟然是,李处温被萧德妃赐死,李奭被凌迟处斩。 赵良嗣被这个消息惊得目瞪口呆。 消息很快报到京城汴梁,徽宗听后,也十分震惊和沉痛。 对于李处温父子的死,徽宗一直记在心里。后来,大宋抚定燕京,徽宗立即下诏,追封李处温为广阳郡王,李奭为保宁军节度使,并令燕山府将李处温本宅改为一座宗庙,以纪念他们父子为大宋收复燕京而做出的牺牲。 第三十章再次举兵 - 故国悲凉玉殿秋 - 树征 () 王黼获悉李处温被赐死的噩讯后,很是惋惜。他带着几个随从,悄悄走出宣德门,来到相国寺大雄宝殿,奉上几柱香火,表示对李处温父子的哀悼。 相国寺规模宏大,占地五百多亩,殿宇磅礴,院落深广,僧侣千人,僧房万间。徽宗皇帝有时也来此祈祷,祝寿或者举行一些外事活动。相国寺每月开放五次,百姓从四面八方涌来,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有烧香拜佛的,有做各种买卖的,有闲逛看杂耍的,有偷鸡摸狗的,各sè人等,无所不有。 今天不是开放rì,所以庙内很清静。花草幽幽,古树肃穆。大殿里,佛祖面相庄严,佛光闪闪。大殿两廊,皆是当朝名公墨迹。 王黼停住脚步,注视着蔡京题写的“万物生乎天地间,荣枯造化皆大观”一行字。蔡京的字,既飘逸潇洒,又沉着豪健。但王黼注意的并不是字的艺术xìng,也不是内容的哲理xìng,他关注的是蔡京的落款:司空开府仪同三司中太乙宫使尚书左仆shè太尉太师领三省鲁国公蔡京。 对于这么长的落款,王黼深有羡慕之sè。 幕僚张世礼小声问道:“相公是不是看出了什么破绽之处?” 王黼淡淡地回答说:“没有什么,只是我以前真还没注意,元长竟然有这么多的官衔。” 张世礼朝蔡京的落款扫了一眼,不以为然地说:“这算什么,相公若能收复燕京,官衔肯定要超过他。是不是,相公?” 王黼没有回答。王黼知道,神宗皇帝曾经留下遗嘱说:收复燕京者,虽异姓亦可封王。王黼暗想,收复燕京之大计,不能就此搁浅,还要说服圣上继续出兵北伐。耶律淳一死,应该是一个很好的时机。如果圣上能封自己为王,那可是开创大宋历史之先河。自己在仕途上曾经连跳八级,开创过一次先河了。王黼嘴角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这天,徽宗接到知中山府(今河北定州市)詹度呈上的一份奏章,说燕京耶律淳病逝后,有不少燕人越境而来,他们都以为契丹国家无主,女真即将到来,所以,愿意归土大宋。詹度认为,这是趁机北上,收复燕地的大好时机。 徽宗看后犹豫不决。他既想趁机捞一把,又怕偷鸡不成蚀把米。心里矛盾重重,左右为难,难下决断。 王黼看完詹度的奏章,喜上眉梢,他兴冲冲地对徽宗说:“陛下,詹度所言,十分有理。现今,燕京人心慌乱,萧德妃乃一女流之辈,能有什么见识?我军完全可以趁机北上,一举夺取燕京。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必须当机立断,别让女真人抢先占据了燕京。” 徽宗说:“时机很好,这毫无疑问。可是,朕担心财政困难,去年以来,平定方腊暴乱,花费已很大,现今若再起兵北伐,朕担心把国家财政拖垮。” 王黼对此当然更清楚。现在,朝廷财政收入的确不少,可支出也实在是太庞大。虽然搞过一些机构jīng简,裁汰过一些冗员,但成效甚微。一旦正式对辽开战,所需费用,的确不可计量。 王黼回到都堂,闷闷不乐。 张世礼关心地问道:“相公好像有啥心事啊?” 王黼便将朝廷目前财政困难,圣上无心对辽开战之事,讲了一遍。 张世礼嘿嘿一笑说:“这有何难?下官有一个办法,不知相公可否采纳。” “说出来听听。”王黼上台以来,为改善财政状况,可以说绞尽脑汁。他采取了不少措施,也赢得了一些赞扬之声。 张世礼是王黼的心腹幕僚,他与王黼是老乡,年龄比王黼大十几岁。他身材瘦小,脸似马面,一对三角眼,经常眯缝着,深不可测。他跟随王黼已经多年。 张世礼言简意赅,建议道:“收复燕京,应该人人出力,不能出力,那就出钱。从全国范围,按照人头收取免夫钱,这不就成了?” 王黼是jīng明之人,一听此言,豁然开朗,连声称赞说:“高见!高见!” 王黼立即起身,去向徽宗汇报。 此时,天sè已晚,徽宗正在会宁宫,与乔贵妃一边喝着果子露,一边说笑。徽宗听御侍说,王相公有急事要面圣,便起身告辞。乔贵妃恋恋不舍地拉着徽宗的手不放。 来到崇政殿,徽宗问:“何事如此急?” 王黼兴奋地说:“陛下,收复燕京所需之军费,臣有办法解决了。” 徽宗惊讶地问:“这么快,就有办法了?快说来朕听。” “陛下,收复燕京失地,不仅是朝廷大事,也是国人大事,万民百姓,闻此喜讯,一定会欢欣鼓舞。大家一定会争相出力,但又不可能人人都奔赴河北前线,因此,广泛发动国人,人人献出一点钱,支援前线,如此一来,军费不就有了吗?” 徽宗听后,还是有些疑虑。这不就是募捐吗?百姓能人人出钱吗? 王黼见徽宗不表态,又继续说:“为保证专款专用,臣建议,在三省设置一个专门机构,就叫经抚房,全权处理收复燕京所需军费问题,不用经过枢密院,由臣本人亲自掌控,以保证北伐所需一切费用。” 作为宰相,王黼现在是总领三省。 北宋朝廷的政权体制,前后期发生很大变化。前期实行的是二府三司制。二府即中书门下和枢密院,分别掌管政务和军事。中书门下又叫政事堂,东府,长官称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即宰相。枢密院又叫西府,长官称枢密使,又称枢相。三司即户部司、度支司、盐铁司,三司号称计省,长官称三司使,又称计相,主管全国财政。这样,政、军、财三权dú lì,互不统属,都直接对皇帝负责。 神宗即位后,任用王安石变法,打破了这个政权体制,元丰五年(1082),神宗亲自主持官制改革,撤销中书门下,恢复唐初的三省制度,将朝廷政权体制变为三省一枢密院制。三省即中书省、门下省和尚书省。尚书左仆shè兼门下侍郎是首相,尚书右仆shè兼中书侍郎是次相。门下侍郎、中书侍郎、尚书左丞、尚书右丞为副宰相。三省既掌管政务又掌管财务,枢密院依然主管军事。 自徽宗政和年间,蔡京任太师开始,宰相便总领三省,将尚书左右仆shè改为“太宰”和“少宰”。 徽宗考虑了一会儿,同意王黼的建议。让王黼立即成立经抚房,马上着手筹集军费,一旦筹集的差不多了,就出兵北伐。同时,下诏令童贯和蔡攸不用班师回京了,朝廷拟再次举兵北上,令大军返还河北边防,集结待命。 此时,童贯蔡攸已经撤至河间府。接到诏书后,童贯令大军依然兵分两路,一路去广信军驻扎,一路到雄州以北的古城驻扎。 王黼迅速向各路府州地方官员下达指令,要求限期完成免夫钱的征集,并对进展情况严格考核,与官员的政绩挂钩。同时,王黼还向各地派出督察大员,不断督促。很快,六千二百万缗钱,陆陆续续划入经抚房。徽宗获悉后,对王黼的理财能力很满意。 蔡京虽然已经致仕,但对朝廷的举动还是密切关注。他听说,朝廷为收复燕京,正面向全国,按人头征收免夫钱,蔡京不禁为之垂泪。 这天,蔡京鼓足勇气,入宫对徽宗说:“陛下,老臣听说,现今人人都要交免夫钱,这是真的吗?这不是从百姓的饭碗中捞取钱财吗?此非正道,这有损于陛下形象。陛下圣仁,泽及四海,可当朝大臣此举,并非为陛下着想,也非为大宋社稷着想啊。” 徽宗默然不语。徽宗知道,有些地方官员为完成任务,获取政绩,曾强迫百姓出钱。征收免夫钱,是害民之策。但木已成舟,生米已煮成熟饭,想改正也已于事无补。 八月中旬,徽宗正式下诏,任命检校少傅河阳三城节度使刘延庆为都统制,耀州观察使刘光世、同州观察使何灌为副统制,出兵二十万,北上收复燕京。 朝廷再次举兵北伐的消息,在大臣中引起了不同的反响。有支持的奏章,也有反对的声音。为统一思想,避免扰乱军心,在王黼的请求下,徽宗下旨:对于朝廷举兵北伐,众臣不得妄议,违者必罚。 朝臣们都被震慑住了,皆不敢言。唯独朝散郎宋昭不怕,他毅然上书,反对出兵。他在奏章中写道: 臣闻犬戎之xìng,不可以结信义,去来无定,叛服不常。陛下即位以来,御戎之术,实得上策,辽使之来,宴犒赐予,恩数曲尽,故怀德畏威,向风慕义,稽首称藩。介胄之士,橐弓偃息,黔黎之民,鼓腹咏歌。历观三代以来,倾心悦服,至诚面内,莫如今rì,实太平希世之盛事也。比者,王黼、童贯,力引狂生李良嗣、董才之徒,妄兴边事,致烦宸虑,遣大臣提重兵,久屯塞上,仓廪府库,为之一空,官卒民兵,死之无数。财用尚可复全,死者何以复生?王黼童贯欺君罔上,蠹国害民,罪不可赦,臣愿断此数人头,以谢天下,不惟慰安燕人之心,使之明知陛下德音,无复猜忌,谨守盟好,亦可使其余妄兴边事之jiān臣贼子有所惩戒。李良嗣、董才皆北廷叛臣,心怀怨望,故附会边臣,撰造虚语,yù假中国之势,以复私仇耳。实两朝之jiān贼,岂复忠义之可望哉!今女真刚勇善战,席卷北国,辽人全力相攻,尚不能胜,傥与之邻,则将何术以御之?灭一弱国而与强国为邻,恐非中国之福,徒为女真之利耳。异rì,女真决先败盟为中国患,必矣!此理之必然,事之必至,虽使伊周复生,不能易此议也。臣又闻两国之盟,败盟者祸及九族。陛下以孝理天下,其忍忘列圣在天之灵乎?陛下以仁覆天下,其忍置河北之民于涂炭之中而使肝脑涂地乎? 徽宗阅完奏章,大怒,拍案而起:“宋昭狂生,口出不逊之言,朕刚下旨不得妄议,他竟敢逆风而上,真是胆大包天!” 王黼更是恨得咬牙切齿。他说:“陛下,此人必须斩杀!斩杀宋昭,可以杀一儆百,杀鸡给猴看,看谁还敢如此狂妄不敬!” 徽宗坐下,想了想,叹了一口气,说:“算了吧,一介书生,杀之无益,除名编管。” 于是,王黼将宋昭开除公职,枷项押送海州(今江苏连云港),令海州地方官员严加管束。 对宋昭的遭遇,郑居中很同情,也愤愤不平,他来到都堂,质问王黼:“政和八年,草民安尧臣上书,也是劝谏燕云之事,皇上不仅表扬了安尧臣,还授予其承务郎官职,而今,同样是上书劝谏,宋昭却受罚,被编管海州,这是为什么?” 王黼头不抬眼不睁,爱答不理地说:“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第三十一章初战告捷 - 故国悲凉玉殿秋 - 树征 () 宣和四年八月,遵照徽宗诏令,大宋河北河东陕西多路将帅,纷纷向三关进发。徽宗要求,参战将帅和二十万大军,务必于九月初在三关会师。 三关即瓦桥关、益津关、淤口关。这三关,是大宋北方的边防要塞。瓦桥关在雄州西南,过了瓦桥关,宽阔的驿道,一直往南延伸到黄河岸边。益津关和淤口关都在霸州,两关一东一北,成犄角之势。大宋历朝都在这三关屯驻重兵,以防御北方铁骑南下。 检校少傅河阳三城节度使刘延庆,接到诏书一看,皇上委任自己为都统制,感到有些吃惊,有些出乎意料。他来到河阳三城任职,才刚刚几个月。 河阳三城,在洛阳以北,是北魏时期所建,三座城分别坐落在黄河南北两岸和河中沙洲之上。三城以两座桥梁相连,横跨黄河。从此地长驱北去,可达太原。南下,则洛阳近在咫尺。这里是防卫西都洛阳的军事重镇。 刘延庆闻听皇上召见自己,便不敢怠慢,立刻启程,匆匆往京城汴梁赶去。 五十五岁的刘延庆出身于将门世家,多次在西北与西夏作战,因战功累迁鄜延路总管、马军副都指挥。去年,出任都统制,率军跟随童贯赴东南,平定方腊,荣升节度使。 刘延庆身材高大魁梧,表面上看,有武将之气概,其实xìng格比较温和,治军宽松,用兵谨慎,寡言少语。对于此次受命为都统制,率兵北伐,他心里很矛盾。 一方面,他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今年六月,种师道担任都统制,率军北疆巡边,兵败白沟,给自己留下一个前车之鉴。如果这次举兵能获胜,那么自己在军中的威望就会超过种师道。可另一方面,作为一个久经沙场的将军,他知道,辽军的优势在于骑兵。宋军没有强大的骑兵,单靠步兵的血肉之躯来抗击金戈铁马,恐怕很难获胜。对付辽军,可不像对付方腊那么简单。 隋唐时代,中原控制着北方诸多马场,战马有可靠来源,完全可以采取以骑兵对付骑兵的策略,来抗击北方游牧民族之来犯。但是,大宋时,形势发生了变化,契丹势力范围已经扩大,将北方马场蚕食殆尽,大宋骑兵一直难以壮大,以骑兵对付骑兵的策略无法实施,而又没有其他更有效的对付骑兵之手段,因此,在辽阔的平原上,步兵面对骑兵的冲杀,一触即溃,并不奇怪。 这天,刘延庆来到皇宫,在延福殿朝见徽宗。 徽宗热情洋溢地说:“平定方腊时,爱卿为都统制,曾立下大功。朕斟酌再三,决定再次委任爱卿为都统制,希望在收复燕山之役中,再接再厉,再立新功。” 说完,徽宗派人赐给刘延庆一条旌幢七宝金枪,一件御袍,还有一根sè彩斑斓的束带。徽宗对刘延庆寄予了深切厚望。 刘延庆跪地谢恩,激动地说:“臣沐浴皇恩,衷心谨记陛下教导,定当赴汤蹈火,粉身碎骨,血沃燕山,誓将大宋旌旗,插上燕京城头!” 刘延庆满怀信心地离开汴京,来到河间府拜见童贯和蔡攸。 童贯是刘延庆的老上级,他握着刘延庆的手,热情欢迎:“你早就该来。去年,平定方腊之役,咱们合作很愉快,这回北伐契丹,希望你旗开得胜,凯旋而归。” 刘延庆笑笑说:“契丹可不是方腊,他们是金戈铁马,不易对付。” “是啊,通过上次白沟之战,可以看出,契丹主力尚存,不可轻易进兵,要保存实力,要沉稳持重。”童贯深有感触地说。 童贯将军队驻扎情况向刘延庆做了介绍,说:“现在大军已集结完毕,兵分两路,一路驻扎在古城,另一路驻扎在广信军。你的二公子刘光世已经去广信军了。” “那我就到古城去吧。”刘延庆感到纳闷,皇上不是要求都到三关会师吗?怎么另一路驻扎到广信军去了呢?但疑虑只藏在心里,并没说出口。 刘延庆出发后,童贯和蔡攸也开始向雄州进发。 童贯给王黼写了一封信,要求他把刘韐调走,把宇文虚中调来,接替刘韐。童贯现在越来越看不惯刘韐了。刘韐在宣抚司到处散布说,辽军实力不可轻估,战前必须做好充分之准备,不能仓促应战。刘韐说这些话,事前不商量,事后也不汇报,童贯便感觉此人与自己不一心,不能留在身边。 王黼接到信后,很为难,他觉得刘韐是个军事人才,还是留在河北前线比较好。当年,西夏入侵,大宋西军统帅刘法不幸阵亡,朝廷急令刘韐出使延安代理帅职,刘韐jīng心组织,周密安排,一举击败西夏,威震边关,扬名军中。经过斟酌,王黼调刘韐任真定府(今河北正定)知府兼真定府路安抚使。 宇文虚中接到任命,急忙离开京城,前往河北雄州。 宇文虚中是大观三年(1109)进士,时任中书舍人。他北行途中,顺路考察了一下沿途州县的军备情况。到达雄州后,他又分别去广胜军和古城两地,实际察看了一下军队状况。回到雄州宣抚司后,他对童贯说:“太师,据下官近来观察,军备情况不容乐观。物资储备,攻城器械,军中士气,都存在问题。” 童贯默然不语。 宇文虚中以为自己既然担任行军参谋,就要尽职尽责,他经过一番思考,连夜写出了一篇《论收复燕山之利害》的文章,第二天一早就交给童贯。 他在文章中写道: 今遵奉睿算,yù尽复燕山或使纳土,临以大兵,假以岁月,固亦可致,但天生夷狄,不可尽灭,知彼知己,当图完全之策。不才殚jīng竭虑,筹算收复燕山之利害,议事如后,伏乞朝廷集议商酌。 一、兵有胜负乃古今之常理,若十万大军出塞,攻取涿、易未拔,或虽得涿、易,而守备未完,人心未固,聚兵至燕,燕未肯下,相守半月以上,攻之不拔,后无援军,粮道不继,利害如何? 二、若西夏与辽旧主天祚携手西来,而我军攻燕未下,相遇于燕城之外,利害如何? 三、女真兵马现在中京,我军十万未必能合围燕城,若女真守约,不遣助兵入关,其利害如何? 四、若我军未能下燕,而女真入关,一举而拔,掠为空城,以城归我,不惟缮守费力,又恐为其所轻视,如此则利害如何? 五、今西夏以重兵压云中,狡诈窥伺。若契丹北为女真所拒,南为中国所弃,必与西夏相结,割地为约,积粮养兵,不惟王师入燕受牵制,亦恐他rì西北边事未有宁息之rì。如此则利害如何? 六、若大军取燕不得,之后,却许之称藩,比之今rì未举兵之前许之,其恩威两全,利害如何? 七、若果得燕地一府九州五关三十余县,筑寨建堡,营置守备,人员粮草,调拨措置,何所从出?其利害如何? 八、女真兵马或为夏国劲兵所挫,或以久客远征,一旦归国,我未得燕,或得燕而守备未固,与女真大兵声势相远,其利害如何? 九、若得燕之后,关外其他部族,依附险阻或通款天祚,或别立新君,则大军须久住燕山,永久jǐng备,其利害如何? 十、若西夏大兵乘虚于陕西河东出没,其利害如何? 窃以为今rì为国家计,须期永久安逸,不费兵马钱谷公私事力,坦然无北顾之忧,莫如与契丹通好,方为稳便。若兵连不解,征伐不断,劳费利害,不可不计。 童贯看后,心里一惊,觉得宇文虚中果然虑事细密,想得很多,但他没立即表态。他觉得此时主张与契丹通好,不合时宜。 蔡攸看后说:“有些虚饰夸张,但不妨送到朝廷,供陛下参考。” 童贯摇摇头,说:“不要送给圣上了。不妨送给王相公看看。宋昭之事,难道忘了?” 宇文虚中的文章,很快就送到京城。王黼阅后嗤笑一声,对幕僚张世礼说:“书生乱言,纸上谈兵。童太师怎能看上这样无用的书生?” 张世礼建议说:“必须处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生。他刚去河北,就开始动摇军心,如此一来,军队如何出征?” 都堂里有童贯的耳目。童贯获悉,王黼打算处分宇文虚中,便连忙给王黼写信,替宇文虚中讲情。王黼给童贯一个面子,只将宇文虚中降职为集英殿修撰,让他继续留在宣抚司担任参谋。 刘延庆来到白沟河畔,观察对岸情形。只见河面光滑如镜,对岸只有几名辽军哨兵,来回走动。静悄悄的,大军似乎已后撤。 自从耶律淳病逝,萧干和耶律大石都回到燕京,忙于政治活动,他们没想到宋军会再次大兵压境。 刘延庆沉思良久,他觉得可以派兵过河试探一下。 这天黎明,在浓雾的掩护下,刘延庆麾下将军郑建雄、李绍率领一支小分队悄悄过河,将守护在桥头的一队辽兵,全部俘获。 辽国西南路副都统牛栏军监军萧遏鲁,驻扎在新城。他还没发现白沟河南岸出现宋军。他只获悉广胜军有宋军驻守。于是,他组织契丹乡勇社丁,在广信军一带出没,时常sāo扰宋军。刘光世率领冀景、赵明、任明等将军出战,击溃契丹乡勇社丁万余人。 刘光世是刘延庆的次子,曾跟随父亲平方腊,立下战功,升领观察使、鄜延路兵马钤辖。现在,刘光世任副都统,统领西路军。他年轻气盛,他觉得击败契丹这些地方武装,很不过瘾。他计划率军大规模出击,与契丹正规军决战。 童贯觉得大军都交给刘延庆父子指挥,有些不放心,于是,又将华州观察使杨可世再次调来,令刘光世分兵一部给杨可世,让其守安肃军(今河北徐水县东)。这引起了刘光世的强烈不满。刘光世知道,杨可世是童贯的嫡系。 此时,燕地百姓人心惶惶,许多汉民都想南归大宋。听说杨可世来安肃军了,燕地汉民都纷纷往安肃军来降。这又引起了刘光世的强烈嫉妒。 王黼在汴京密切关注河北前线情形。这天,他收到刘延庆父子初战告捷的战报,高兴地张开大嘴,哈哈大笑不止。王黼的嘴很大,大的有些令人可怕。嘴一张开,能容纳一个男人的拳头。 第三十二章金使入京 - 故国悲凉玉殿秋 - 树征 () 暑热已退,秋风渐凉。这天,登州知州王师中的一封奏章,引起了徽宗的注意。奏章中说,有两名金国使者,从海上乘船已到达登州,请示可否送他们来京城。 徽宗心头大喜:来的可真及时,天助我也。原来,这几天,徽宗一直在和王黼商量,是不是应该向金国派遣使者,通报一下出兵北上之事?花费数年,建立起来的海上之盟,不能就此中断。 王黼看完奏章,也十分高兴,说:“陛下,女真能主动派来使者,的确是件好事。这说明,女真对海上之盟还是重视的。可令王师中速将金使送来京师,以弄清他们此来之目的。另外,还得把赵良嗣从河北宣抚司召回,由他接待比较妥当。” 徽宗点头赞成,提笔写下诏书,令赵良嗣马上回朝充馆伴使,起居郎檀棹充馆伴副使,做好迎接金国使者之准备。 金国使者是五月中旬派出的。那时,金太祖完颜阿骨打正率军向西京进发。行军途中,忽闻童贯举兵百万北上,似乎要径取燕京。金太祖感到既惊讶又纳闷,大宋为何不派使者前来通报?难道变卦了?他隐隐有些担心。大宋原来承诺的岁币还能算数吗? 为摸清底细,遂派遣勃堇乌歇和高庆裔为正副使臣,前往大宋。 乌歇和高庆裔等一行人,离别金太祖,碾转到达辽东半岛,然后又乘船沿海上之路来到登州。行程漫长,费时三个多月。 九月三rì,乌歇和高庆裔一行到达汴京国门。赵良嗣和檀棹热情相迎,将他们接到班荆馆安歇。中使李琮和童师礼奉旨押赐御宴,早就在班荆馆以皇上的名义安排好了宴席。 班荆馆坐落在汴京北郊的陈桥驿,就是当年宋太祖赵匡胤黄袍加身的那个小镇,离京城大约有四十里路。 班荆馆虽设在郊区,但馆舍建筑,食宿条件,服务水平,与设在京城的其他馆驿相差无几。 乌歇是女真人,长得高大魁梧,浓眉大眼,xìng格豪爽,他觉得这班荆馆很不错,青砖碧瓦,雕梁画栋,亭台楼榭,令他目不暇接。 但高庆裔对这样的安排不太满意。高庆裔是渤海人,长的细高白净,温文尔雅,他对大宋很熟悉,头脑也很jīng明,与赵良嗣算是老相识。前年chūn天,赵良嗣与金太祖在辽国上京谈判时,高庆裔任翻译。 高庆裔面sè不悦,他望着赵良嗣不解地问:“按照大宋旧例,北国来的使者,不是都安排在都亭驿吗?为何将我们安排在京城之外?” 都亭驿坐落在汴京城繁华之处,是汴京规模最大、条件最好、接待规格最高的国宾馆。以前,主要用来接待辽使。辽国使团人数众多,最多的一次,竟然来了六百多人。 赵良嗣微微一笑,谦和地回答说:“按照惯例,外国使者来大宋,首先要安排在班荆馆,以表示对来使的深厚情谊。这班荆二字是有来历的,高副使熟读经书,应该知道的。” “班荆”二字,典出《左转》,讲的是楚国大夫伍举(伍子胥的祖父)与蔡声子二人的故事。班荆的字面之意是在地上铺开荆条,含义是朋友相遇,共坐一起,畅叙情谊。 高庆裔知道班荆的典故,但住在这班荆馆,离繁华的汴京城那么远,似乎有一种被冷落的感觉,心里一想,就很不痛快。 “皇帝此次派我们来,主要是想问一下,你们出兵进攻燕京,为什么不派使者去通告一声?贵朝之使,从前屡来本国,共议夹攻契丹,这已经载入国书。本国皇帝认为,中国是礼仪之邦,必不爽约。但是,忽然听说,贵朝派遣童贯任宣抚使,统大军,压燕境,竟迟迟不来通报我国,不知是何原因?难道又中辍了?故遣臣等来聘问。” 乌歇是个急xìng子,一见面就把来意说了个一清二楚。 赵良嗣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冷静地回答说:“我朝皇帝闻贵朝今年正月,已经攻陷中京,然后引兵至松亭关、古北口一线,又乘势攻取西京。苦等数月,迟迟不见贵朝来报起兵rì月。但已知贵朝大军进发,于是,令童贯出兵,以应贵朝夹攻之意。彼此都没通报,所以都不必计较。” 这时,童师礼拉着赵良嗣离开大厅,来到中庭,小声说:“皇上有话,让你对金国使者说。”接着,童师礼向赵良嗣耳语一番。 赵良嗣返回大厅,一脸严肃地说:“我朝皇帝问你们,贵国兵屯白水泊,已经多时,可为啥至今尚未捉住契丹旧主?又闻契丹旧主逃入夏国,从夏国借的兵马数万,已渡过黄河,夺得西京以西诸州,占领不少土地,不知你们来时知仔细否?” “来时,听得契丹旧主已逃往沙漠,我朝皇帝已派遣人马追击,早晚终须捉到他。并且,沙漠之间系鞑靼之地,此地国君已降拜本国。契丹旧主已走投无路,他逃不出我们的包围圈。”高庆裔回答说。对于西夏是否出兵,高庆裔并不知情,所以避而不答。 翌rì,徽宗在崇政殿接见金国来使。 乌歇和高庆裔一走进大殿,就被这金碧辉煌富丽堂皇的华贵气派所震撼。他们看到一个四十左右岁的白净儒雅的中年人,端坐在御座上。 他们赶紧跪地奏道:“臣拜见大宋皇帝。臣等来时,大金皇帝让臣等传语大宋皇帝,因为契丹昏主无道,因而举轻兵再伐辽国,已大获胜捷。所有旧汉地之事,专遣使人来此禀议。”说完,乌歇双手捧着国书,呈给皇上。 徽宗令童师礼接过国书,翻看了一下,满脸笑容,和蔼可亲地说:“谢谢大金皇帝,远遣使人来到宫阙。契丹旧主尚在沙漠,早捉早好。朕这是为大金着想。关于旧汉地计议之事,大事已定,具体细枝末节,可到宰相王黼宅邸商量。” 随后,徽宗赏赐给他们大量金帛,甚至将自己饮用的茗茶和保养玉体的调膏,也赏赐给他们许多。乌歇和高庆裔跪地谢恩礼毕,缓缓退出,由檀棹送他们回班荆馆。 王黼和赵良嗣在崇政殿仔细阅读大金国书。国书内容是: 五月rì,大金皇帝致书于大宋皇帝阙下: 时光荏苒,转瞬一年。去年,本朝遣曷鲁、大迪乌出使贵朝,以期相约出兵时rì,然稽留数月未得。贵朝不遣回使,仅有回书云:“汉地等事并如初议,俟闻举兵到西京rì期,以凭夹攻。”此后,音信不通。贵朝不言期,本朝就便计度,因此遣兵征讨。初到中京,即rì攻破,契丹昏主潜逃,我军遂直抵山西,擒捉昏主,奈何让其脱身逃遁,只获行宫并女三名与文武百僚。大军续往西京,应、朔、蔚及西南路招讨司一带诸州县部族军戍,悉皆款附。后有西京、德州两处相次叛乱,累行招诱,竟不自新,军令既出,无由可追,纵兵激战,杀俘殆尽。后知契丹昏主窜于沙漠,遂分兵追捕。其余处所并已归降,夏国已遣使来议通好,鞑靼愿输岁贡,永久称藩。燕京一处,留守国王耶律淳僭号称尊,曾遣人来,意yù称藩求和,本朝念及与贵朝有约在先,故未相应。近闻太傅童贯举兵北上,等待许久,亦未见来使报期,遂心生疑虑。今据前后往复因由,致书相询,意或如何,冀示端的。盛炎在候,顺迓天体,今差勃堇乌歇、高庆裔等充使副及管押苏寿吉家属前去,有少许礼物,耑奉书陈达,不宣。谨白。 “这国书的核心之意是什么?”徽宗已将国书反复看了数遍,他望着王黼问。 王黼不假思索地说:“陛下,臣以为,是在埋怨我们举兵北上,没遣使通报。” 徽宗没表态,他又看着赵良嗣,期待着赵良嗣发表看法。 “陛下,臣以为,这国书的核心之意,是怀疑我朝毁约,他们担心,将来我军收复燕京后,他们得不到原先我们承诺的岁币。”赵良嗣回答说。他的见解要比王黼更深刻一些。 徽宗点点头,说:“核心是利益问题。女真要寻求女真的利益,我大宋当然要寻求大宋的利益。目前契丹已支离破碎,若能趁机将五代以来,被契丹夺去的汉唐之地,都收复回来,那可就是盖世之功。可以明确告知金使,我朝承诺之岁币,必定给付,一分不少;而我朝所要收复的十六州,也该一寸不少地划入大宋版图。” 赵良嗣的心里压力很大。他想,皇上可能一直不知道,正是他那道御笔手札,作茧自缚,将收复的范围限制在“燕京并所管州城”之内。想要打破这个范围,恐怕难上加难。 第三十三章盛情接待 - 故国悲凉玉殿秋 - 树征 () 乌歇和高庆裔回到班荆馆后,把皇帝赏赐的金银绸缎、御用茶叶和调膏,都一一收藏好。他们满怀喜悦,心情激动。尤其是乌歇,平生最视财如命,他笑呵呵地咧着大嘴,对馆伴副使檀棹说:“贵朝皇帝真是圣明,出手大方,令人爱戴。贵朝不愧是天朝大国,殿堂宏伟,人口稠密,富甲天下。” 乌歇乐得两片嘴唇无法合拢,赞不绝口。 高庆裔表面上很恭顺,称颂之词,也不绝于口,但内心深处,对下榻在这班荆馆却始终耿耿于怀。这郊外驿馆,即使条件再好,也不是接待贵客之地。他觉得必须争取搬进都亭驿。高庆裔知道,那是一个高规格的驿馆。而这,不仅关系到自己的待遇,更事关大金国的面子。 这天,高庆裔对赵良嗣说:“赵馆伴,我们是大金国皇帝派遣的正式使者,不能总住在这郊外的驿馆之中吧?从前,契丹使者每次来访,你们都安排在都亭驿,为什么对我们大金如此轻视?” 赵良嗣一听这话,便连忙解释说:“高副使千万不要误会。现在,我们两国往来之仪未定,所以才如此安排。将来一旦确定,立即按礼仪约定之规格办理。其实,两个驿馆条件差不多。再说,当年,刚跟契丹修好之时,也是这样办的。” 北宋末年的对外交往很活跃,来大宋的各国使节很多,也很频繁。在接待方面,大体上是实行一国一馆的制度。譬如,辽国使者,都安排在都亭驿接待。西夏使者,一般在都亭西驿或来远驿。高丽使者,在外城的同文馆。南番、交州、西番、大食、龟兹等使者,都在怀远驿接待。而吐蕃、党项等使节,在礼宾院接待。上次女真来使,安排在同文馆,因为当时与金国的交往处于秘密状态,所以,对外宣称他们是高丽使者。一馆一国安排使者下榻,一方面体现了对客俗的尊重,另一方面也是保密的需要。 高庆裔默默拿出一卷文件,慢慢打开,说:“这些是契丹例卷,你看看,当年契丹来使,是安排在班荆馆吗?全部安排在都亭驿。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安排的。何必扯谎呢?” 赵良嗣大致翻阅了一下,说:“这些例卷,记载不很完整,并不是我扯谎。要不这样,我现在就去请示一下王相公,看能否搬进都亭驿。” 高庆裔闻听此言,脸sè顿时和悦起来。 赵良嗣马上向王黼报告此事。王黼沉吟半晌,不敢做主,他们一同来到崇政殿,禀报皇上,请皇上定夺。 徽宗听后,默想片刻,说:“辽使已断绝,都亭驿也已闲置许久。契丹即将灭亡,今后不可能再有辽使来访。金代替辽,已成必然。从今往后,金国使者,一律安排于都亭驿。对他们所提之要求,要尽量满足,要盛情接待。另外,对于要收回的十六州范围,你们与金使划定了没有?” 赵良嗣回答说:“臣向他们提出过数次。可他们说,对于土地计议之事,没获得金国皇帝授权,需要大宋派回使,去与金国皇帝商议。” “那rì,他们对朕说,奉皇帝派遣,来此计议旧汉地之事。怎么忽然改口呢?”徽宗有些迷惑不解。 王黼提醒赵良嗣说:“女真人十分狡猾,你要小心提防。” “他们虽生长于苦寒穷困之僻壤,但xìng格豪爽,生xìng狡诈,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确要小心应对。”赵良嗣点点头说。那年,他出使金国,曾领教过宗翰、宗望和希尹。 离开班荆馆,来到都亭驿,乌歇和高庆裔十分高兴。高庆裔把这,看成是一场外交战的胜利。他长嘘一口气,终于为金国赢得一个大国的地位。 都亭驿坐落在御街闹市区,街对面是一家规模较大的店铺,经营珠宝玉石。还有一些小铺面,卖纸卖画,或者卖四季水果。站在街头,能望见雄伟壮观的皇宫正门宣德楼。 御街宽约二百余步,中心是御道,人马不得行走,行人皆在街两侧。御道中间砌有御沟两条,流水清澈,种满了莲荷,岸边则是桃李梨杏,chūn临大地时,杂花相间,望之绚烂如绣。 王黼安排赵良嗣,带乌歇和高庆裔,每天在京城中四处参观浏览。他们登上明堂,眺望御街街景。明堂在宣德楼左掖门,是大宋颁布政令、接受朝觐和祭祀天地的地方。这里是汴京城的繁华中心。只见皇宫大殿,巍峨高耸;青楼画阁,珠帘绮户;雕车竞赛,宝马争驰;金翠耀目,罗裙飘香。两位金使看得眼花缭乱,目瞪口呆。 他们还参观了龙德宫、蕃衍宅以及离宫艮岳等皇家建筑园林,兴之所来,无所不至。 龙德宫是在端王府的基础上扩建而成的一座宫殿,亭台楼阁,临江而建,风光秀丽。徽宗继位之前是端王,居住在这里。几年后,徽宗退位,又将回到这里。这座宫殿位于外城,通过一条夹道与皇城相连。 蕃衍宅是皇子们居住的宅邸,在景龙门外,龙德宫附近。 艮岳是位于皇城东北隅的一座皇家园林,半年前刚刚竣工,耗时五年。园林以南北两山为主体,北山是主峰名叫万岁山,或寿山,周长约十里,山高九十步,是全园最高点。次峰叫万松岭,青松密蔽,葱茏苍翠。两峰并峙,列嶂如屏。山上处处是太湖灵璧之石,雄拔崛峭,巧夺天工。全园建筑有四十余座,既有皇家风格的楼台轩馆,也有乡野情调的茅舍村屋,山水之间,处处点缀着奇花美木,美不胜收。 徽宗对艮岳的景观设计和施工极为重视,蔡京、梁师成、朱勔等大臣为艮岳的建造付出很多。社会上反响极大的所谓“花石纲”,所运送的石头,都在这艮岳之上。 艮岳美景,给金使留下了深刻印象,他们觉得那就是人间天堂。 他们很喜欢汴京,除了皇家宫殿园林外,百姓生活起居,饮食娱乐,也引起了他们极大的兴趣。 有天晚上,乌歇指着一座灯火辉煌的高楼问:“那是什么地方?如此豪华,仙境一般。” 高庆裔说:“那就是樊楼。京城最豪华的的酒楼。” 汴京夜生活多姿多彩,酒楼茶楼,鳞次栉比,通宵营业,大街小巷的店铺门口,摆满了桌椅板凳,这就是夜排档,夜夜爆满。还有许多勾栏瓦舍,说书唱戏,歌舞杂技,也是观者如cháo,热闹非凡。当然,最有名的夜景就是樊楼灯火。 樊楼是汴京七十二家规模酒楼之首。那是一组由东南西北中五座三层楼组成的建筑群。五座楼之间有廊桥相连,浑然一体。 每当夜幕降临,樊楼光珠耀目,远望恰似仙楼一座;近看美女如云,秀sè可餐,山珍海味,达官贵人,车水马龙,豪华奢侈。 樊楼是汴京繁华富丽的一个缩影。 “梁园歌舞足风流,美酒如刀解断愁。忆得少年多乐事,夜深灯火上樊楼。” 乌歇被光华灿烂的樊楼惊呆了。他很想进去瞧一瞧,开开眼界。这天,乌歇对赵良嗣说:“听说,樊楼是汴京第一酒楼,能否安排我们进去瞧一瞧?” 赵良嗣说:“樊楼每天都有上千人在那里宴会。想去的话,得提前预约。” 高庆裔对樊楼也慕名已久,他甚至知道,那楼上有徽宗皇帝的御座,也有名jì李师师的琴房。徽宗与李师师的故事,早就传到塞外之地。他开口请求道:“樊楼大名鼎鼎,如雷贯耳,可是至今无缘。希望赵馆伴能圆我们这些僻陋之辈的梦想。” 赵良嗣痛快地说:“好吧。我请客。” 其实,京城各驿馆,住宿膳食条件都很好,还配有专职翻译、厨师和医护人员,一般不安排外国使者在驿馆之外的酒楼设宴。因为这牵涉到安全与保密问题。 于是,赵良嗣去向王黼做了汇报。 没想到,王黼一口否定,说:“不行,没有先例。对金国使者不能太迁就。” “可我已经答应他们了。” 王黼瞪了赵良嗣一眼,说:“你怎么可以随便答应呢?外事无小事。你要记住,凡事不能轻易许诺。尤其是涉外之事,更要小心谨慎。” 赵良嗣自知理亏,低头不语。 王黼想了想,说:“既然你已经答应了,那就得办,可是,派谁去押宴?我看,咱还是去请示陛下吧。” 他们匆匆来到崇政殿。 徽宗听取汇报后,并没责怪赵良嗣,说:“既然答应了,就该履行,不能说话不算话。至于押宴大臣,朕以为规格可以高些。让梁师成出面押宴吧。” 第三十四章酒醉樊楼 - 故国悲凉玉殿秋 - 树征 () 这天晚上,检校少傅、开府仪同三司、宦官梁师成,按照徽宗皇帝的旨意,在樊楼豪华包间设御宴,招待金国来使乌歇和高庆裔。 对联金灭辽收复燕云之战略规划,刚一开始,梁师成并不赞成。他认为,这是个不切实际的梦想,曾多次委婉劝说徽宗,试图让徽宗放弃。徽宗听后,有时将他冷嘲热讽一番,有时笑而不答,有时置若罔闻。 然而,最近以来,梁师成的态度忽然发生逆转。对联金灭辽收复燕云之事,不仅积极支持,而且还建言献策,推波助澜。 对他的这种逆转,徽宗并不感到奇怪。因为,现在形势已经很明朗,金军攻势凌厉,辽国灭亡在即;而大宋北伐军,已经在白沟河与辽军交火,初战告捷。燕云之地,变成大宋囊中之物,已是指rì可待。 此时,思想发生逆转的朝中大臣,并不只有梁师成一个。 夜幕渐渐降临了,汴京城的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芳香。樊楼厅堂雅阁的灯烛,都明亮起来了,达官贵族,富商阔佬们,开始从四面八方涌来。 樊楼原名叫白矾楼或矾楼,是一个经销白矾的集散地,后改造为酒楼。三年前,经过重新装修,更加辉煌壮观,更名叫丰乐楼,但人们还是习惯称其为樊楼。 樊楼坐落于店铺林立的景明坊,在御街北端,与宫城东华门隔街相望,位置十分优越。她由东西南北中五座楼构成。西楼最高大,是主楼,站在楼上俯瞰,皇宫大内,一览无余。为防备不良之徒偷窥禁中,开封府有令,西楼的二三楼不准对酒客开放,严禁酒客登临眺望。 站在北楼上,可以欣赏蓊郁苍茫的艮岳。只见寿峰兀立,水明如镜,佳木奇花,尽收眼底。在南楼凭栏,州桥夜市,汴河游人,历历在目。州桥即汴州桥,是一座jīng美的石拱桥,横跨汴河。桥南一街两行,全是叫卖各种小吃的店铺。每天晚上,路两边的夜排档里,人群熙攘,喝酒猜枚,直至三更。 樊楼整栋建筑呈东西走向,庭院深深。东楼临街,装饰典雅,门楼宏大,瑰丽壮观,凸显出京城第一酒楼的豪华气派。 赵良嗣陪着乌歇和高庆裔乘坐马车,离开都亭驿,来到樊楼门前。只见彩灯高悬,明皇耀眼,车水马龙,华盖云集。他们走进大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数百名浓妆艳抹的歌舞美姬,聚集在廊檐之下,好似仙女下凡一般。 乌歇脸sè兴奋,目光在这些姑娘的脸上身上不停地打量。他的魂魄仿佛被这些美女们勾走了,他一边走,一边回头,留恋张望。他见过美女,但这么多的美女聚集在一起,他还是头一回看到。 赵良嗣对乌歇的心思看得很清楚。他说:“这些歌姬,有的擅长歌舞,有的善于弹奏,有些只会伴坐陪酒,都是些大众货,没啥品味。你如果有兴趣,一会儿,我可以给你安排几个有品味的。” 乌歇一听,两眼立刻放shè出异彩。 乌歇是一个勃堇,即女真族部落首领,他平生有四大爱好:权,财,sè,酒。这樊楼,恰好就是权财sè酒四种生活相,汇合之处。他觉得,大宋真是一块有福之宝地,大宋人每rì都好像生活在天堂之中。 高庆裔与乌歇有所不同。他只不过是宗翰军中的一个翻译。他心里最感兴趣的是权力。他认为有权就有一切。他在宗翰面前,积极表现,献计献策,终于获得宗翰的青睐,并成为心腹。 高庆裔对酒sè之事,向来谨慎为之,他不是不爱好,而是时刻提醒自己,要把握好尺度。要把握好时间地点和条件。他知道,历史上,有无数英雄豪杰栽在美酒杯中或倒在石榴裙下。 高庆裔说:“谢谢赵馆伴使。我们只是慕名而来,看看场面就可以了。本身尚肩负重任,大事未了,岂敢随心所yù?” 赵良嗣微微一笑。他相信高庆裔这话不是装,说的是实话。但赵良嗣没有意识到,对金使的过分接待,会刺激乌歇这些女真贵族的贪yù,会为后来的两国关系带来不利的影响。 梁师成早已登上西楼,这里很安静,一般酒客是上不来的。他在二楼的一个贵宾房间,等候金使。他知道,一会儿赵良嗣会将他们领过来。 房间布置得很雅致。吊窗花竹,帘幕垂悬。墙上有两幅书画,都是苏东坡真迹。梁师成自称是苏东坡遗腹子,对苏东坡无比崇尚,他每次出面请客,都来到这个房间。这个房间的名字叫东坡明月阁,是梁师成亲自命名的。 为突出御宴特sè,梁师成令人将桌上的酒具碗碟全都撤去,全部换成宫中用品。 赵良嗣领着乌歇和高庆裔来到东坡明月阁,他们一进门,就被餐桌上的jīng美瓷器给震撼了,他们感到十分惊讶:太美了。 高庆裔两眼放光,直盯着那套莲花瓣式温酒瓷器酒壶。赵良嗣也从没见过这么美的瓷器,他被瓷器的温润细腻和雅致脱俗所吸引。乌歇虽然不懂的欣赏,但凭着一种天然的本能,同样被漂亮的瓷器所感染。美的事物,对所有的人一视同仁。 梁师成笑笑说:“这可全都是宫中之物。平常人难得一见,今天,我特意让人从宫中送来,给大金国使者看看。” 赵良嗣忽然想起,应该介绍一下梁师成的身份。 “这位是检校少傅、开府仪同三司梁相公。我们大宋皇帝的诏书,都是经过梁相公的手,颁行天下的。”赵良嗣介绍道。 乌歇和高庆裔一听是皇帝身边的宰相一级的官员,肃然起敬。 梁师成谦和一笑,说:“这些瓷器,都是汝窑所产,天青sè佳品。你们看,这套莲花瓣式温酒瓷器壶,光亮莹润,古朴典雅,淡泊含蓄而又意境深远。美不美?” “美,的确美。以前听说过,大宋的汝窑瓷器,天下第一,但无缘观赏,今rì一见,果然名不虚传,jīng美绝伦。”高庆裔称赞道。 这时,酒楼店小二跑上来询问,是否上酒上菜。梁师成一挥手,说:“上。” 不一会儿,先上来十道干果:炒栗子、胶枣、河北鹅梨、河朔石榴、龙眼、荔枝、橄榄、温柑、金桔、榛子。有好几种果子,乌歇和高庆裔不认识。 接着,一道道酒菜开始陆续上来。每上一道菜,店小二都要大声报一下菜名。这十二道菜是:两熟紫苏鱼、肉醋托胎衬肠沙鱼、排蒸荔枝腰子、rǔ炊羊肫、莲花鸭、洗手蟹、葱泼兔、生炒肺、虚汁垂丝羊头、螃蟹酿橙、鲜虾蹄子脍、鸳鸯炸肚。另外还有一羹一汤:百味羹、鹅肫掌汤。 樊楼有两种自酿好酒,一是“眉寿”,二是“和旨”。梁师成吩咐店小二,每一种拿上来一坛子,让客人都品尝一下。 大宋是一个消费酒水比较多的时代,据说,汴京人均消费不低于五十斤酒。朝廷对酒水实行严格管理,不允许私自酿酒。樊楼的酿酒历史很长,早在仁宗时,樊楼就是一个大型的酿酒作坊,朝廷要求京城三千户酒家,从这里取酒沽卖。樊楼每天上交官府的酒税达两千钱。 乌歇能吃能喝,他不用别人劝酒,主动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他连续喝了数杯,吧咂着嘴唇,看看梁师成又看看赵良嗣。他尝着这两种酒,味道都很寡淡,他问赵良嗣:“有没有好一点的酒?” 赵良嗣惊讶地说:“这就是樊楼最好的酒了。怎么,喝得不过瘾?” 乌歇用手面蹭了蹭嘴上的油水,说:“这菜真不错,就是酒太淡,没有劲头。” 高庆裔劝说道:“行了行了,别喝多了。” 梁师成想了想,对赵良嗣说:“嫌酒味寡淡,这好办。你马上去叫店小二,让他上来一坛子三杯倒。让金国使者尝尝,这酒味道如何。” 赵良嗣起身而去,他曾听说过,这三杯倒酒xìng很烈,几乎没有人能喝完三小杯还能站住的。 很快,店小二就把一坛子三杯倒送了上来。红sè的坛子,坛口处系着一条红飘带。 梁师成对乌歇说:“你先尝一尝,能喝就喝,不能喝就算了。”说完,狡邪地笑了笑。 浓浓的烈酒味道飘散在空气中,赵良嗣不胜酒力,闻到这酒味就感到头晕目眩。 梁师成提议干杯。乌舍眨眨眼,端起酒杯,嗅了嗅,滋溜一口,幸福地咽下。 赵良嗣又提议一杯。 乌歇自己提议一杯。 三杯下肚,乌歇脸上的笑容还没消失,腿就软了。渐渐地,眼睛迷离,嘴里嘟囔着一些听不清的词句,忽然,身子一歪,从座椅一下子出溜到了地板上。 这晚,乌歇喝得烂醉如泥,不省人事。几个店小二费了好大劲,才把他弄到马车上。 第二天,金国使者酒醉樊楼之事,在汴京,传得沸沸扬扬。 蔡京获悉后,大吃一惊,他急忙入宫面见徽宗,说道:“陛下,祖宗之时,对待外国使者礼节都很讲究,很有分寸,从不示以华奢,以防激起贪yù之心。而今,梁师成竟然将金使领进樊楼,而且用三杯倒将其灌醉。如此下去,国事堪忧啊!老臣冒死进谏,请陛下切莫用佞臣处置军国之大事。” 说完,蔡京老泪纵横,长跪不起。 第三十五章明赞密约 - 故国悲凉玉殿秋 - 树征 () 蔡京的这番话,其实很有道理。徽宗低头沉思了一下,他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大忌。可是,木已成舟,水已泼出,恐怕无法挽回了。只能引以为戒,下不为例。 徽宗一抬头,瞥见蔡京还泪眼婆娑地跪在地上,连忙令站在身旁的太监童师礼:“你赶快下去,将蔡京太师扶起来。” 蔡京毕竟已七十六岁,跪得久了,两腿站起来有些吃力,有些发抖。 徽宗说:“方才,太师言之有理。朕知道,这件事,他们办得不甚妥当。对金国来使礼节过度,超出常规,过犹不及,必有危害。” 徽宗见蔡京两腿抖得越发厉害,便赐其座位。 蔡京感动得又要下跪谢恩,被徽宗一把拉住。徽宗笑着说:“我们不仅是君臣,还是姻亲之家。你我对坐,也属合情合理。” 蔡京不以为然,很严肃地说:“陛下,在大殿之上,只有君臣,没有其他。陛下可怜老臣垂死之躯,洪恩赐坐,老臣感激不尽。” 三年前,徽宗的四女儿茂德帝姬,嫁给了蔡京第五子蔡鞗。茂德帝姬名叫赵福金,这年十七岁,长得天姿国sè,温柔娴淑,是徽宗一大群女儿中最漂亮的一个。蔡鞗小伙子文质彬彬,才华出众,时任宣和殿待制,喜欢书法绘画,也很得徽宗器重。 徽宗感慨万千,说:“太师虽已致仕,还依然心忧天下,惦念国事,朕很感动。接待金使之事,朕已明白分寸,请太师勿念。太师毕竟已近耄耋之年,今后还是少cāo劳多保养,颐养天年为好。” 蔡京连声唯唯,谢恩不止。 蔡京走后,徽宗下旨,令王黼速来议事。 王黼对金使酒醉樊楼之事,深感不安。蔡京进宫面圣,王黼早已获悉。他猜想,蔡京肯定会趁机狠狠地告自己一状。接到中使传旨,王黼忐忑不安,心惊肉跳,他一路走,一路思考对策。 王黼来到崇政殿,问候礼毕,便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徽宗的训斥。可是,徽宗没有训斥,也没问他金使酒醉樊楼之事。 徽宗问:“河北有无消息?” 王黼长嘘一口气,急忙回答道:“陛下,没有新消息。臣以为,此时大军应该挺入辽界,可能没遭遇抵抗,没发生战事,故没有战报传来。” “那么,燕京情况怎样?” “有谍报说,自从李处温父子惨死之后,燕京汉官们都人心惶惶。现在,传言四起,说萧后和四军大王萧干,打算进一步清洗汉官。陛下,臣以为,下一步,燕京定有热闹可看。” “军费情况怎样?” “请陛下放心,自成立经抚房以来,陆续从全国征收了六千二百多万缗钱,作为北伐之军费,臣一直牢牢掌控着这笔巨资,一定会专款专用。二十多万人马的后勤保障,不是一件小事。除此之外,河北各路府,也都还有一定的战备库藏。费用之事,不劳陛下费心。” 徽宗满意地点点头。 燕京,现在完全掌控在萧后和萧干手里。情况的确如王黼所说,汉官们人人自危,都在寻找出路。满城到处议论纷纷,说萧后即将下令,让萧干尽诛汉官。 消息像风一样,从燕京吹到了易州城。易州知州高凤是汉官,五十出头,貌不出众,一家老小几十口人,都住在易州城里。他听到这些传闻后,坐卧不安,心急如焚。他听说,大宋北伐军已经集结完毕,近期可能就要北上攻取燕京。他想趁机脱离大辽,献出易州城,以求自保。可是,手下的人能接受他的建议吗?他不断盘算着,分析着,推测着。嘴唇上,不知不觉地鼓起了一个大燎泡。 易州在燕京西南,大约有二百多里路。西去崇山峻岭,东望一马平川,因一条易水而得名。燕太子丹,送荆轲南去刺秦王,至易水而别。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 这天晚上,高凤思前想后,决定与通守王悰商谈一下。 王悰应邀来到高府,高凤将他拉入密室。高凤说:“燕京传来的消息,你也听说了吧?” 王悰点点头。王倧的想法与高凤基本一致。王悰也是汉官,一家老小也同样住在易州,也正在为出路发愁。他猜测,高凤肯定有投降大宋的打算。 王倧说:“现在情况很紧急,有话直说无妨。你是知州,下官听你安排。” 高凤说:“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寻找一条出路。南朝大军即将北上,燕地汉人纷纷南归。我想,趁现在萧干和耶律林牙都在燕京之际,我们秘密派人去雄州,找南朝宣抚司童贯,向他申明南归之意,等南朝大军北上,来到易州之时,我们尽杀城内契丹,里应外合,献城归宋,免除我辈rì后之苦,你意如何?” “我完全同意。可是,派谁去雄州呢?这人必须十分可靠才行。” 高凤来回踱步,拿不定主意。他觉得,身旁实在是没有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沉默了一会儿,王悰说:“我有个僧人朋友,叫明赞,我觉得他可以胜任。僧人进出城不会招人注意,不会引人怀疑。再者,我与他有生死之交,可以信赖。” “你说的,是不是净觉寺的那个老和尚?” 王悰点头说:“是。五年前,他在燕京悯忠寺,犯了事,我曾救过他。” “那好,事不宜迟,你明天一早就去太宁山,把明赞师傅请来。” 高凤见王悰也支持南归,遂下定决心。他用手指试了试嘴唇,觉得燎泡开始消肿了。 净觉寺,坐落在易州城西的太宁山(今云蒙山)中。太宁山峰峦叠嶂,飞瀑流泉,云蒸雾缭,气象万千。传说鬼谷子曾在此山中,修炼授徒。山脚下,一座寺庙,两座白塔,虽然规模不大,但也栋宇焕然,宏伟壮丽。 明赞身材瘦小,面容清癯,眉骨高耸,目光深邃。他对王悰言听计从。这天一大早,他跟随王悰来到高府。高凤与明赞虽没有深交,但也早就相识。 高凤如此这般地嘱咐一番,明赞点头称是。早饭后,明赞启程,前往雄州。 九月十五rì,明赞来到雄州宣抚司府衙门前,求见童贯。 童贯正和宇文虚中在室内议事,听说大门外有个僧人求见,感到纳闷。跟僧人道士,自己向来并无交往。他想,既然指名求见,肯定有事。于是,童贯令侍卫把僧人请到花厅。 宇文虚中说:“我先去见一见吧,看他是什么来意。” 童贯用手捋了一下胡须,点头同意。 宇文虚中来到花厅,两人寒暄一番之后,宇文虚中说:“童太师公务繁忙,特派下属先来接待。不知大师从何而来?此来有何见教?” 明赞笑了笑,说:“老僧明赞,从易州而来,在太宁山净觉寺出家,今受人之托,有重要事情相告,特来拜见童太师。” 宇文虚中说:“原来如此。请大师少坐片刻,童太师一会儿就来。”说完,宇文虚中起身而别。 童贯听了宇文虚中的汇报后,指示刘延庆,马上调查落实明赞和尚的情况。刘延庆立即派人去雄州铁佛寺,了解打探易州太宁山净觉寺的有关信息。 安排妥当后,童贯笑吟吟地走进花厅,大声说:“恕罪恕罪,老夫有事来晚了,请大师见谅。听说,大师从易州而来?易州情形如何啊?” 明赞站起来,双掌合十,微微鞠躬道:“明赞拜见童太师。现今,易州汉民朝夕相盼,延颈企踵,等待天兵到来,已苦等一年。易州知州高凤和通守王悰,专门派遣老僧,前来拜见童太师。他们愿献出易州城池,回归大宋。老僧此来,专门听童太师约定出兵之时,待大军抵达易州时,知州与通守愿率军诛戮城内契丹,里应外合,献城归土。” 童贯听后,表情平静,头脑冷静,对突然送上门来的好事,他还有一些半信半疑。他说:“现在,每天前来归朝的民众,不下千人。高凤知州和王悰通守,能顺民心,识大体,举义旗,本宣抚表示欢迎。” 这时,刘延庆悄悄走进花厅,对童贯耳语道:“情况属实,并无虚假。”说完,轻轻退出。 童贯这才相信这件事是真的,不是辽国的诈兵之计。童贯心里一乐,满面笑容,如沐chūn风,他问道:“易州现有多少军马?” “有五千人马,都愿听从童太师指挥。” 童贯闻言,哈哈大笑,说:“好!请大师马上回去,告诉高凤和王悰,本月二十rì,我大军可抵达易州城下。请他们开门献城。事成之后,本宣抚定当上报朝廷,按功论赏,决不食言。” 九月十七rì,宣抚司传檄刘光世,令其立即举兵,向易州进发。同时,童贯令宇文虚中撰写奏章,禀报朝廷。 这天,徽宗接到童贯的奏章,阅读之后非常兴奋。他让童师礼找出那张燕山地图,摊在龙案上。徽宗趴在上面,仔细查找着易州的位置。 王黼忽然走进大殿,禀报说:“陛下,金国使者今天向臣索要国书,他们打算马上回国复命。” 徽宗抬起头,说:“好。朕已答应他们,亲自书写国书。你告诉他们,明天,朕在崇政殿接见他们。” 第三十六章良嗣出使 - 故国悲凉玉殿秋 - 树征 () 九月十八rì,秋高气爽,北雁南飞。乌歇和高庆裔,跟随赵良嗣再次入宫。走进宣德楼大门,乌歇和高庆裔被摆放在大庆殿前广场上的一盆盆鲜艳的菊花,深深吸引。红的似火,黄的似金,紫的似霞,白的似雪……无数朵盛开的菊花,千姿百态,姹紫嫣红,流光溢彩。他们从没见过这么多的菊花汇聚在一起,这简直就是一个花的海洋。 赵良嗣看见乌歇和高庆裔神情诧异,便问道:“你们大金国没有菊花吗?” “有。但品种和数量,与此相差甚远。”高庆裔眼望着菊花海,轻声回答说。乌歇走近前,两眼紧盯着一株白sè的平瓣球形菊花,仔细观赏,目光贪婪。 赵良嗣饶有兴趣地介绍说:“你看的这诛菊花,叫做白牡丹。大宋菊花共有三十六个品种,黄十七品,白十五品,杂sè四品。” 他们一路说着,一路北去,走过气势恢宏的大庆殿、紫宸殿,来到掩映在绿树丛中的崇政殿。乌歇和高庆裔来此,是要向徽宗辞别并领取国书。 徽宗早已来到大殿,端坐在雕龙金漆宝座上。 乌歇和高庆裔登殿礼毕,乌歇说:“臣自今年五月,离别我朝皇帝,出使贵朝,至今已经四个多月了。现在,贵朝既然依旧遵守海上之盟,并无改变,那么,臣也该速速回国禀报我朝皇上,以免除顾念。感谢皇上的厚恩赏赐,感谢贵朝的盛情接待。” 徽宗笑了笑,说:“两国友善,一切不变,都按照以前的约定来办。现在,燕京是萧后主政,女流之辈,不足为虑。只是有一个四军大王,名叫萧干,领兵为患,气势猖獗,岂是大金国可容?希望早擒之为佳。” 乌歇回答说:“四军大王,就是夔离不,他何德何能,竟敢猖狂?待臣回国后,奏明我朝皇上,派兵抓住他,碎尸万段。” 徽宗说:“还有契丹旧主,尚在沙漠,也希望早捉了当,对你朝我朝,彼此都有利。” 乌歇点头称是。 徽宗又说:“今rì国书与事目,都是朕亲笔所书,以表达朕对大金国相待之厚意。”徽宗说完,令童师礼把国书和事目交给乌歇,同时又赏赐给他们一些金线袍段。 乌歇和高庆裔赶紧跪谢。但是,他们只接受国书和事目文书,对金线袍段,他们谢绝不受。他们以为这些东西,与夏国棉褐是一样的,不值钱。 童师礼感到奇怪,这么jīng致的料子,金国使者竟然不要。 随后,徽宗亲笔写下诏书,差太中大夫徽猷阁待制赵良嗣充奉使大金国国信使兼送伴,武显大夫文州团练使马政充送伴,保义郎邠门宣赞舍人马扩充国信副使。 这时,马扩尚在雄州宣抚司,他接到王黼派人送来的通知:令他不必回京城,立即去济南府,在那里等候赵良嗣。 马扩与赵良嗣、父亲马政,还有乌歇、高庆裔等人,在济南府相聚后,一同启程东去,前往登州,他们打算依旧从登州乘船去金国。 行进途中,马扩问赵良嗣:“朝廷这次派遣我们出使金国,yù议何事?” 赵良嗣回答说:“此去,主要是去告知金国,若我朝兵马乘胜入燕京,就不请金军兵马入关,如或未能取胜,即请金军兵马进入燕城之北,本朝兵马进入燕城之南,依原约定,南北夹攻。你看了国书和事目,就知道了。” 赵良嗣说着拿出国书副本和事目文书,交给马扩。 国书内容如下: 使航洊至,聘礼增华,载惟修睦之勤,益稔缔交之厚,且承亲临军旅,远抚封陲,用申吊伐之仁,以讫威怀之略,逖闻风义,深感忱诚。自审举军至西京,即遣童贯等领重兵相应,河北、河东两路,屡败契丹,俘馘甚众,军声早震,谅已具知。所有汉地及夹攻等事,并如昔rì遣赵良嗣所议与累次国书,并马政所赉事录,大信既定,义无更改,其余具如别录。大军屯驻,并边已久,冀敦守信约,来应师期,共成取乱之图,永洽善邻之契。候当秋凛,顺保天和。今差太中大夫徽猷阁待制赵良嗣等充国信使、副。有少礼物,具诸别幅。 专奉书陈达。不宣。谨白。 事目内容如下: 一、昨遣赵良嗣计议及累次国书所载并令马政赉执事录所议汉地等事,系五代、唐以后,所陷营、平、幽、涿、蓟、檀、顺、蔚、朔、应、云、新、妫、儒、武、寰等州,旧汉地汉民。幽州系今契丹所称燕京,其余州县有契丹废并及改正名号去处,候收复讫,彼此划定封疆。 二、自闻举兵到西京,即遣太师童贯等领兵相应,大军自今年四月以后,屯驻河北路极边,累与接战,大获胜捷,依照原约,合夹攻,以未见金国进兵夹攻,故未曾深入。缘契丹rì近犯边,若固追袭,乘势尽收燕地,不须夹攻外,若未收复,即合依原约夹攻。所谓夹攻者,系本朝自涿、易等处进兵至燕京,金国自古北口等处进兵至燕京。西京管下汉地,候收复燕京毕rì,彼此夹攻。其汉地外地土,合属金国占据。 三、契丹旧主现在天德军以北夹山一带藏泊,现带领所借夏国兵马及勾取朔州等处正军、乡军护卫,yù御敌金国,燕京现在正搬送银绢赴旧主处充赏。设夏国来人兵,其旧主若不剿除,于金国终为后患。 四、夏国素务矫诈,昨闻尝遣使金国贺功,其实力助契丹,至公行文字诋毁金国甚切,及勾集反兵借与契丹,闻累与金国接战,已占据契丹金肃州、河清军、天德军、云内州,若不讨伐,常作堤防,必为金国深患。其诋毁文字,可附与使人。近据河东路缴得金**前元帅府牒,内一节称:燕京路,候秋凉以兵收去,三国期间,将yù如何?又牒称:二国往来事,虑有下手先后。据此,虽意是夹攻,缘文字语言未是,彼此合守夹攻原约施行。 马扩看完国书和事目,扺掌大惊,说: “金国因为没得到我军出兵之通报,担心我军夺取燕京之后,守把关口,他们得不到岁币,所以才派遣乌歇和高庆裔出使我朝。他们来的目的,无非是这样两个,一是接续和义,以邀岁币,二是刺探窥伺我朝动向和趋势。幸亏他们还不知道,种师道和杨可世兵败白沟之事。到达金国后,我们可以这样对他们说:我朝自听说贵朝举兵,便发大兵相应。那年,送曷鲁等回国后,我们一直在等待贵朝回音,不料贵朝寂然无声,我们猜想,可能是舟船在海上遇到风浪或者其他事故,所以没来通报。于是,便举兵北上,意yù夹攻。应该围绕这个内容来作国书,然后,不断催促宣抚司进兵,一举攻克燕京,以振中国之威,杜绝rì后金军对我轻侮之患。可是,现在的国书和事目中,处处自示懦弱,尽露腹心,倾身依靠他们帮助,直接许诺金兵入关,如此,则大事去矣。rì后,窥伺欺凌之患,岂可量哉。” 良嗣闻言,愕然半晌才说:“我朝兵力不支,不依靠金兵,能收复燕地吗?不以金帛诱之,不借用金兵之力,何以得燕?在国书中,皇上已明确指出两种可能,已做好两手准备。” “你既然知道我朝兵力不能夺取燕京,为何不向皇上奏明,与女真划好国界,让他们自取燕京,我朝则急修边备,守住白沟旧界,保我故土?” 赵良嗣嗤笑马扩说:“你怎么至今还不理解皇上的宏图伟愿?保我故土,守我旧疆,何必联金灭辽?何必要海上之盟?” “嗨!”马扩叹了一口气,说,“苟取目前之小利,不防久远之祸患,这是爱指失掌。我实在不敢预测,将来会是一个什么结果。” 赵良嗣不耐烦地说:“这些大政方针,朝廷都已经确定,不是我们所能修改的。我们的任务,就是尽职尽责,贯彻执行罢了。” 他们一路行进,一路争论,走到青州时,忽然收到徽宗的手诏:据代州奏报,金国皇帝完颜阿骨打已经到达奉圣州。你们不要去登州走海路了,要直接赶到代州,从陆路过界去奉圣州,拜见金国皇帝。这样路途较近,省时省力。 赵良嗣一行遵命,匆忙调转马头西去。乌歇和高庆裔听说,走陆路就可以很快见到金国皇帝,十分兴奋,拍马急行。 此时,马扩之父马政也一起同行。马扩把自己与赵良嗣争论之事,告诉了马政。 马政说:“同夷狄打交道,必须先立威,以此镇服他们,这样可保以后无患。切不可将腹心,全都暴露给他们。女真尤其狡诈,岂可轻易亲结?我看赵良嗣此番议论,后必误国。你赶快写一份奏章,报告朝廷,仔细剖析一下利害关系。” 于是,马扩连夜不眠,奋笔疾书,秘密撰写了一篇论不可使女真入关的奏章,派人火速送往京城。他在奏章中说:勿使金兵入关,关键在于,我大宋军马应迅疾北上,先取燕京,则金人自服,边境可定。不然,则后患无穷。请朝廷免去臣副使之职,让臣率步骑万人,趋入不虞之地,奋力平定燕京,以杜绝女真窥觇之患。 马扩的这份奏章,很快就摆到了徽宗的龙案上。徽宗阅完后,眉头紧皱,沉思了一会儿,让童师礼去通知王黼,速来崇政殿议事。 第三十七章进军易州 - 故国悲凉玉殿秋 - 树征 () 徽宗觉得,马扩在奏章中的分析,很深刻。这次北伐,对外号称出动了百万大军,这么大的力量,如果不能独自夺取燕京,还得去请求金兵入关相助,这岂不是自欺欺人?岂不是自示疲弱?岂能不被人轻视?徽宗想到这里,额头和鼻尖上,不由自主地沁出了一层冷汗。 看来不能把希望寄托在金军身上,那样做,既丢脸又危险。徽宗在心里盘算着,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希望童贯赶快进军,能够抢在金军入关之前,攻取燕京,方为上上之策。 王黼急急忙忙地来到崇政殿,走的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礼毕之后,他见徽宗表情严峻,不知发生了何事,两眼紧张地望着徽宗,听候指示。 “朕这里有一份马扩的奏章,刚刚收到,很有启发,你赶快看一下,谈谈你的看法。”徽宗的心情有些沉重。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亲笔书写的那份国书和事目文书,可能存在缺陷。徽宗脸sè忧郁,眉头紧皱,后悔不及。 王黼接过马扩的奏章,一边阅读,一边琢磨皇上的心理。 王黼向来自恃脑子聪明,奏章看完后,皇上的心意,他以为已摸了个仈jiǔ不离十。再看一看皇上的表情,王黼判断,皇上很可能对女真有所担忧。因为,马扩的奏章中写道,女真茹毛饮血,贪婪狡诈,凶残很暴,杀人取乐。皇上肯定是被马扩的奏章吓着了,这才心生不安,神情恍惚。 王黼忽然又想起,前不久,有个应邀去高丽国给国王看病的御医回来,传话说:高丽国国王认为,辽国仁厚,是兄弟之国,女真凶狠如虎狼,不可交。与女真打交道,千万要小心,要多留几个心眼才好。当时,皇上听后,只是笑了笑,不以为然。 可今天,马扩的一纸奏章,却能让皇上改变心意。这究竟是为什么呢?王黼低头,又扫了一眼马扩的奏章,还是有些茫然不解。 王黼试探着说:“陛下,臣以为马扩的这份奏章,可能对女真情况有所夸张。女真使者,已来过多次,陛下都亲自接见过,虽说其见识孤陋,生xìng贫寒,但也不至于丧失人xìng。” 徽宗叹了口气说:“贫寒之人,定有贪婪之心,此乃亘古不变之理。朕担心的,倒不是这个。朕担心,若王师不能夺取燕京,果真需要金军入关夹攻的话,恐怕真要让金国轻视我大宋了。那时,朕还有何脸面说,堂堂大宋,洋洋大国?” 王黼一听这话,恍然大悟,皇上的心态他才算彻底把握。王黼咧嘴笑了笑,说:“陛下,臣以为不用担心。大军已经启程北上,即将占领易州。我看,以我军之力,完全可以夺取燕京。” 徽宗两眼发亮,直视着王黼,问:“你这样认为?可是,如果万一不能收复呢?是不是还得依靠金军夹击?会不会出现马扩所说的那种情况?” “这个问题,臣以为,是有多种可能。多种可能……”,王黼脸sè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支支吾吾。因为他现在对童贯北伐能否获胜,不敢做出保证。同时,对女真他也有些担心,更不敢承诺什么。但是,他又不能动摇,不能后退,因为这次北伐,是他极力鼓动徽宗做出的决策。 王黼脸sè变来变去,汗水不知不觉地滴落下来。 徽宗见王黼也没啥好主张,而且还吞吞吐吐,不敢表态,感到很失望,心里一阵悲凉。徽宗站起身,离开宝座,走到北窗下,推开窗户,眺望北方。天空湛蓝而又苍茫。他想,不知河北战场,到底情况怎样?童贯太师和刘延庆都统制,两位都久经沙场,应该不会令朕失望吧? 此时,童贯和刘延庆都在雄州宣抚司忙碌着,他们对北伐燕京充满信心。这天,是九月二十rì,按照童贯与明赞和尚的约定,宋军在这天应该兵临易州城下。宣抚司已经向驻扎在广胜军的刘光世,下达了进军易州的命令。 年仅三十三岁的刘光世副都统制,jīng力充沛,意气风发,他决心在此次北伐收复燕京之役中,获取大功。接到进军命令后,他立即进行了部署:派遣冀景、赵明、翟进三名将领,各自率领一支队伍,共同组成先锋军,自己和杨惟中率领中军,张思政率领后军殿后。 这天,阳光普照,晴空万里,先锋军三队人马,分别渡过水流静静的白沟河,进入辽国境内。他们马不停蹄,人不歇脚,浩浩荡荡,一直向易州挺进。 行进途中,两名探马回来报告说,前方大路上,尘土飞扬,发现一队兵马从远处而来。冀景、赵明和翟进都判断,这肯定是易州城高凤派来接应的队伍,所以,都没做任何战斗准备。 其实,这是从古燕城杀来的一支牛栏军。所谓牛栏军,是指牛栏都统领司指挥的军队。早在辽圣宗时期,为防御大宋,辽国在牛栏山设立“牛栏都统领司”,隶属于南京都元帅府,下辖“监军寨统领司”和“石门统领司”,两军互为犄角,防御范围是,沿白沟河(拒马河)宋辽国界东西七百余里。牛栏监军寨统领司,俗称牛栏监军。 现在,西南路副都统萧遏鲁兼任牛栏监军,指挥牛栏军。萧遏鲁本来驻扎在新城,前不久奉命后撤至古城。古城位于涿州和易州之间。他闻讯宋军已过界北上,便立即率一千多牛栏军出城,迎头而上。 冀景、赵明和翟进的先头部队,被辽军杀了个措手不及,四处溃散。 刘光世获悉后,立即下令,大军停止前进。他要稳住中军,以防全军溃散。大军刚刚过河,在河边扎营结寨,收拢散兵。 翟进率领一部分宋军,转战到古峰台西。这里距离易州不远,翟进打算天黑后向易州城靠近。不料,再次与牛栏军相遇,又发生激战,遭到牛栏军骑兵铁蹄的猛烈攻击。翟进无奈,只好率军向南败退而去。 易州城内的高凤和王悰,获悉宋军已到达古峰台西,立刻命令守将赵秉渊,按照预定计划,开始屠杀城内契丹人,尤其是姓耶律的一律杀头,一个不留,斩草除根。易州城内,契丹人口虽不是很多,但一时间也是腥风血雨满城飞,鬼哭狼嚎声声悲。 不久,有人匆匆来报告说,大宋军队被牛栏军战败,往南撤退去了。高凤、王悰和赵秉渊闻听此言,相顾失sè,不知所措。明赞和尚头脑还很冷静,他建议道:“事已至此,可赶快关闭城门,固守以待,宋军还会再来。” 傍晚,萧遏鲁率牛栏军来到易州城下,他想率军进城休整,见大门紧闭,遂令士兵大声呼叫开门。可是,无论怎么叫,大门始终关闭。萧遏鲁断定,城内的高凤发生内变,气愤不已。 萧遏鲁怀疑,刚才宋军南撤,是不是诈败?宋军会不会与城内高凤的军马南北夹击?萧遏鲁不敢大意,急忙率军离开城下,往古城方向奔去。 高凤一行人躲在城楼上,观察城外动静。见萧遏鲁率牛栏军已远去,这才松下一口气。高凤对明赞说:“明赞大师,还得劳你大驾,请你连夜去雄州一趟,向童贯报告说,易州城内契丹已经杀绝,牛栏军已经北奔,请他速派兵马来易州。”明赞二话没说,下楼就走。赵秉渊派出十几名骑兵,护送明赞同行。 先锋军冀景和赵明结伴来到中军大帐,向刘光世负荆请罪。刘光世并没怪罪他们,只是安慰一番。可是,久久不见翟进回来,刘光世心里有些担心。他想,翟进作战,有勇有谋,应该不会阵亡吧? 夜sè深沉,星空无垠,万籁俱静,大地苍茫。 刘光世向别将冯选庆下达了密令,令其率领jīng骑五百,趁着夜sè,悄悄出发,向易州城进军。刘光世一直惦记着兵临易州城的作战任务。白天时,他就已经拿定主意:抢占城池之事,出大军,不如出奇兵。 冯宣庆率军沿路北上,途中,恰巧碰到了明赞一行,两人都很惊喜。于是,明赞做向导带路,冯宣庆率军随后,天sè微明,白雾初飘之时,他们来到了易州城下。 高凤亲自出城相迎。可是,出城一看,才来了五百人马,高凤有些失望。冯宣庆看出了高凤的心事,遂上前说:“高知州,我们这是先锋军,十万大军尚在后头,很快就会兵临城下。”高凤这才露出一丝笑容。 随后,冯宣庆派人回去向刘光世报告:我军已入城,易州已在我和高凤的控制之中。 刘光世立即派人去雄州向童贯报告:我先锋军已入城,易州已被掌控。 童贯和蔡攸闻讯大喜。蔡攸笑呵呵地说:“如此来看,燕京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我军收复。” 童贯没有笑,冷冷地说:“恐怕没有你说的那么简单,萧干和耶律大石至今还没出现,他们岂能善甘罢休?辽军主力还没上阵,怎敢妄言轻易收复?” “奇怪啊,上次,辽军都部署在白沟河沿岸一线防御,可现今,不知道他们都撤到哪里去了?”蔡攸收敛笑容,迷惑不解。 童贯没回答蔡攸的问题。他觉得蔡攸在军事上,就是一个白痴。童贯令宇文虚中马上撰写奏章,向朝廷报功请赏。 第三十八章药师归降 - 故国悲凉玉殿秋 - 树征 () 这天下午,萧德妃心里郁闷,便走出元和殿,沿瑶池岸边随意走着,漫无目的。几个侍卫,紧跟在她身后。瑶池中的荷花已经败谢,只剩下残梗断颈和一片片枯黄的浮萍。湖面微澜不兴,好像一潭死水。萧德妃抬头仰望天空,只见一团团乌云由西往东,滚滚而来。云层越积越厚,一场暴风雨似乎即将到来。 黑云压城城yù摧。何时能见到,甲光向rì金鳞开?萧德妃边走边想,不知不觉地登上了皇城城楼,向远处眺望。现在,她手中只有两万来人马,一半交给耶律大石指挥,驻守在居庸关一线,防御金军的进犯。另一半交给萧干指挥,驻守在卢沟河一线,防御宋军的进犯。燕京城内空虚,守城人马不足千人。 来吧,暴风雨!既然命中注定,要接受你的洗礼,无论你多么猛烈,我也决不会后退。萧德妃昂起头,迎风而立。一阵狂风吹来,撕扯着她的衣襟,吹乱了她的秀发,她岿然不动。 “太后,还是回宫去吧,城楼上风太大。”不知什么时候,萧干也登上了城楼,站在萧德妃身后。 “臣刚刚获悉,易州高凤投降大宋了,宋军已占领易州。”萧干眉头紧皱,两眼眯缝着,他的眼睛怕风。 “我早就说过,汉官不可靠,他们迟早都会投降大宋的。早就该把他们全部杀掉,统统换上契丹人或者奚族人。”萧德妃似乎早有所料,并不感到吃惊。她缓缓回过头,明亮的眸子,清澈而又寒冷。 萧干微微弯腰施礼,说:“太后所言极是。臣以为,宋军下一个目标肯定是涿州。涿州情况怎样,臣心里没底,臣想亲自去看一看,做些部署。郭药师麾下的常胜军,至少应该有八千人马,应充分利用起来。” 萧德妃问:“郭药师不会投降大宋吗?” 萧干摇摇头,回答说:“臣估计不会的。他不是汉人,他是渤海人。” 萧德妃想了想,说:“那好吧,速去速归。有你在我身边,我心里还踏实一些。耶律大石去居庸关也有好几天了,不知那边情况怎样?” “女真主力依然驻扎在奉圣州东侧,原地不动,牧马休兵。据说,前些rì子,西夏曾出兵数万,进攻天德军一带,被女真打得落花流水,死伤惨重。” 对女真为何迟迟不发动进攻,原因是什么,萧干并不十分清楚。他的关注点主要放在南线,他没想到宋军这么快就开始渡河北上,他幻想着利用郭药师的常胜军,将宋军阻挡在涿州以南。 这几个月,郭药师人在涿州,心系燕京。上次吊唁耶律淳时,他感觉宫中形势诡秘,快速离开。回到涿州不久,他就获悉,自己的几个随从,在燕京老屋被萧干逮捕,这让他惶惶不安。尤其是,自己的一个随从,揭发了李处温私通大宋童贯之事,导致李家灭族,更让他心神不定,时常做恶梦。近来,又风传萧德妃准备大规模屠杀汉官,沸沸扬扬,也让他心惊肉跳,高度紧张。他一直在密切关注燕京动向,一直在琢磨出路,一直在寻找契机。 郭药师获悉易州高凤降宋,心里窃喜,不禁为之一动。他觉得,这大概也是自己唯一可选的道路。自己虽然与大宋没有任何往来,可心里早就向往那个天朝大国。 正当郭药师心里酝酿着降宋,但还迟疑不定之时,忽然,闻报萧干从燕京来涿州,即将进城。这让郭药师大吃一惊:此时此刻,萧干来涿州干什么?莫非是来逮捕自己的? 郭药师赶紧召集自己的心腹张令徽、刘舜仁、甄五臣等,来到府邸密室,一同商议。郭药师表情严峻,低声说:“萧干此来,肯定是执行萧太后的密旨,前来抓捕我们。你们看该如何应对?” 张令徽建议说:“以我看,咱们干脆也像易州知州高凤那样,献城降宋,既可以保命,也可以保官,何乐而不为呢?” 众人目光迫切,齐刷刷地望着郭药师,请他拿主意。 郭药师见时机成熟,说:“这个办法,我看行。别无他法,不是我们不忠于大辽,实在是被迫无奈啊。”说完,假装擦了擦眼角。 甄五臣建议说:“宴请萧干时,逼迫他一起降宋,如果他不降,就将其囚禁起来,作为礼物,送给大宋。怎么样?大宋肯定很高兴。而燕京南郊卢沟河防线,也就会因为失去萧干的指挥而瘫痪。这对收复燕京,意义重大。”众将都纷纷赞成,唯独郭药师沉吟不语。 沉默了一会儿,郭药师说:“你们也知道,萧干有恩于我,让我加害于他,我还真下不了手。这样吧,到时候,视情而动。但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轻举妄动。”众人答应。 郭药师来到涿州最豪华的的酒楼鸿宾楼,宴请萧干。大家寒暄一番之后,郭药师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双手捧杯,向萧干连敬三杯,说:“萧大王,您是我郭某的再生父母,您对我的恩情,郭某至死不忘。” 萧干微微一笑,说:“郭将军言重了,你我彼此同朝为官,都是为保住大辽江山社稷而出力。” 郭药师爽朗地说:“大王既然提到辽国社稷,属下也谈点看法。现今,天祚帝弃国而逃,天锡帝染病归天,萧太后政纲混乱,大辽内忧外患,气数已尽,社稷江山即将不存,何以保住?我看,不如大王您带领我们一起投降大宋,另寻出路。大王以为如何?” 萧干没想到,郭药师竟敢当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他愣了片刻,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怒火冲天,手指着郭药师的鼻子说:“大胆狂徒,你竟然有叛逆之心。你的这个官职,是我向朝廷举荐的,朝廷待你不薄,委你重任,你岂可背叛朝廷?良心何在?叛臣自古就没有好下场。你太令我失望了。” 郭药师原以为,萧干也许会同意自己的建议,即使不同意,也会默不作声。没想到,萧干反应如此之强烈。看来劝其一起投降的可能,是没有了。郭药师默然无语。 甄五臣两眼一直看着郭药师,只要郭药师一个眼sè,甄五臣就会令伏兵四起。甄五臣已经秘密派兵包围了这座酒楼。郭药师不知道此事,但他从甄五臣的眼神里,已经看出了杀机。 郭药师低头听着萧干的指责,仍然一语不发。 萧干这次来带兵不多,只带着自己的卫队,仅有几十号人马。他觉得郭药师叛变之心已定,自己再呆下去,恐怕要有生命之虞,他从甄五臣的眼神中已经感受到了杀气。 萧干决定,必须马上离开涿州,离开这个危机四伏的鸿门宴。他对郭药师说:“你既然如此,我也无话可说了,希望你好自为之。我现在就立刻动身,马上回京。” 此时,天已经黑了,涿州城门已经关闭。萧干带着他的卫队,骑马来到城门下,他下令打开城门。可是,几个守城门的士兵不听。他们说:“你是谁?凭什么命令我们?” “少废话!快开门!这是四军大王。连四军大王都不认识?真是瞎了你们的狗眼!”萧干的卫队长大声呵斥道。 “四军大王?五军大王也不好使。告诉你吧,在涿州,只有郭大帅的命令好使,其他人,爱谁谁,我们一概不认。”守城士兵就是不开城门。 这些话,把卫士们的肺都给气炸了,他们全都望着萧干,只要萧干一声令下,他们立刻就会冲上去,夺取城门。这些卫士,是奚族的jīng锐,战斗力极强,能以一敌十。 萧干脸sè铁青,怒睁圆眼,咬牙切齿,正要下令夺门,忽然,只见一匹快马从城中大道上飞驰而来,大声叫道:“郭大帅有令,开门送客。” 萧干心里一热,他想,郭药师你总算是还有一点点良心。守城士兵打开城门,放下吊桥,萧干一行飞马狂奔而去。 不久,郭药师来到城门楼上,往城外瞭望,只见四野一片漆黑,茫无涯际。他知道萧干已经远去,他在心里默默说道:萧大王,你的恩,今夜我郭某已经报答。今后,如果再次战场相遇,那就要各为其主效命了。 事已至此,话已说出,郭药师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郭药师回到军中,召集部将开会,他环视四周,大声说道:“现在,萧太后不信任我们,派萧干来试探。他们迟早会动手的,与其等待,任人宰割,不如我们主动自寻出路。而大宋天子有好生之德,已经派出百万大军,北上伐辽,易州高凤已经归顺,大家意yù如何?是坐以待毙,还是归顺大宋,另寻出路?” 张令徽领头大声喊叫道:“归顺大宋!”于是,众人喧乎,无不响应。 郭药师下令,将监军萧余庆囚禁起来,同时,派遣团练使赵鹤寿携带降表,连夜出发,去往雄州。 天sè熹微,鸟鸣清脆。童贯刚刚起床,来到庭院中的一棵杏树下,练拳健身。忽然,一名侍卫进来报告说,宣抚司刚接到涿州郭药师派人送来的降表。童贯一听,愣了一下,问:“真的?” 侍卫回答说:“真的。来人叫赵鹤寿,是一名团练使。” 童贯心里一阵狂喜,这实在是出乎意料。易州归降,涿州也要归降。这可是天大的喜讯啊。 童贯迈开大步,匆匆忙忙地来到宣抚司府衙,与赵鹤寿寒暄了几句后,急忙展开郭药师的降表,仔细阅读起来。原文如下: 伏闻番汉之人,实为异类,羊狼之伍,不可同居。自生夷狄之乡,未被衣冠之化,常思戴rì,和啻望霓!一昨天祚皇帝怠弃銮舆,越在草莽,万姓无依栖之地,五都有板荡之危,虽宣宗嗣国,旋至奄忽,女后摄政,尤难抚绥,诚天命之有归,非人力所能致。臣药师等,虽属多难,莫生异心,盖所居父母之邦,不可废臣子之节。今契丹自为戎首,窃稔jiān谋,燔烧我里庐,虔刘我士女,报之以怨,抚乃以仇。臣药师等,以是竞思戴舜以同心,不可助纣为虐,今将所管押马步军,用申恳悃,伏愿皇帝陛下,副兹多望,悯此哀鸣,特开天地之恩,许入风云之会,实所愿也,非敢望焉。臣药师等无任瞻天慕圣,激切屏营之至,谨奉表以闻。臣药师等诚惶诚恐,稽首顿首谨言。 第三十九章萧后上表 - 故国悲凉玉殿秋 - 树征 () 童贯端坐在一张jīng致的豹皮椅上,将郭药师的降表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两遍,然后缓缓抬起头,目光犀利,问赵鹤寿:“你们涿州常胜军现有多少兵马?” “八千jīng兵铁骑五百,全部归顺大宋,所有将士都愿在太师麾下听命。”赵鹤寿回答得很流利。 童贯抑制住内心的喜悦,外表看上去很冷静,很沉着,他得意地捋了几下稀疏的胡须。 “辽军现在统共有多少人马?” “大约两万多,不到三万。兵分两路,一路在居庸关布防,防御金军。另一路驻扎在卢沟河沿岸,防御宋军。两路统帅分别是耶律大石和萧干。” “燕京城内情况如何?” “燕京城内人心惶惶,恐惧不安,都知道迟早会失守。有人愿意归于大宋,也有人愿意归于大金,也有人主张与燕京城池共存亡,各种想法,互相矛盾,局势比较混乱。” 童贯沉思了一下,说:“这样吧。郭将军的这份奏表,我马上安排快马,飞报朝廷。你饭后速回涿州,请郭将军下令,将八千jīng兵和五百铁骑开进易州,副都统何灌现在易州,由他接收。请郭将军本人立刻前来雄州宣抚司,我们共商进军燕京大计。” 童贯想,不管你郭药师是真投降还是假投降,只要你来到雄州,就将在我的掌控之中,就不至于发生其他变故。童贯知道郭药师是一员猛将,但对其xìng格与经历并不了解。 关于萧干曾到过涿州之事,赵鹤寿守口如瓶。他知道,当时涿州常胜军完全有机会将萧干囚禁起来,是郭药师报恩,故意放走了萧干。这件事如果被童贯知道,一定会对郭药师产生不利。 萧干连夜离开涿州,一路快马飞驰。他实在没想到郭药师会背叛大辽。现在,涿州已失,燕京的南大门已经打开,大辽岌岌可危。萧干感到前途有些不妙,有些渺茫,可又于心不甘,还想放手一搏。 午夜时分,坐落在燕京城西南角的宫城里,十分寂静。萧德妃在长chūn殿听完萧干的汇报,半天没言语。她有些吃惊,没料到郭药师这么快也投降大宋了。 “你不是说,郭药师不会降宋吗?” 萧干惭愧地低下头,回答道:“臣看走眼了。没想到,他也是一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萧德妃叹了一口气,说:“明天早朝再议吧。” 第二天早朝,在元和殿大厅里,萧德妃对文武百官说:“现在形势十分严峻,大辽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时。女真兵马已入住奉圣州,即将兵临城下。易州高凤和涿州郭药师先后降宋,宋军已渡过白沟河,挺入国境。国步艰难,宗社将倾,诸位爱卿,有何妙计,不妨畅所yù言。” 宰相左企弓说:“以臣之见,可向金国遣使称臣,因为现在,大金如rì之初升,力量方强,金军所向披靡,顺之则生,逆之将亡。我大辽已千疮万孔,气息奄奄,不然难以保存。”左企弓已经七十二岁高龄了,但耳聪目明,头脑清醒,说话直率。 乾文阁待制韩昉则提出不同看法,他说:“臣以为,向金国称臣不如向大宋称臣。我与大宋有百年信誓,有历史基础,再者,大宋乃文明大国,富庶之国,而金国起于边鄙之地,只不过是一群豺狼罢了,与之为伴,前途凶险,迟早会成为他们的盘中之餐。”韩昉是十年前的科举状元,为人和善,一贯主张向大宋靠拢,以保社稷。 “大宋的卑鄙行径,难道你没看到吗?在我大辽面临亡国之际,他撕毁协议,趁机瓜分我大辽土地,背信弃义,落井下石,这样的盟友根本靠不住,不必幻想与之求和。惟有大金国,可以派使去商谈。”左企弓气愤填膺。 “大宋出兵北上,不就是惦记燕云十六州吗?那些地方,本来就是人家的,人家也没要求其他地方呀。而大金则不然,他就是要亡我大辽宗庙,这是他们的目的。即使去交涉,也肯定不会有好结果。称臣只不过是左相公的一厢情愿罢了。”韩昉针锋相对。 于是,众大臣们议论纷纷,交头接耳。有赞成降金的,有赞成降宋的。惟有萧干和耶律大石沉默不语。 萧德妃见众大臣都赞成投降,没有人主张拼死守城,抵抗到底,她心里一阵难过,一阵疼痛。从内心深处,萧德妃是坚决反对投降的。契丹女子xìng格刚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可是,现在众大臣都嚷叫着要称臣求和,萧德妃也只好顺水推舟,答应众臣的请求。同时,这也是实施缓兵之计,为今后抵抗赢得更多时间。 萧德妃拿定主意,大声说道:“大家不要争了,我看两者皆可取。对大宋和大金咱都派出使者求和,纳款称臣。谁先接受,就投靠谁。大家以为如何?” 众臣都说:“太后英明,这是两全其美之策。” 萧干和耶律大石都猜透了萧德妃的用意,他们两人对视了一下,微微一笑。 萧德妃问:“你们两位怎么不发表意见?” 萧干说:“臣无异议,赞成太后的英明决策。” 耶律大石一直沉默不语。他一直在考虑,如果战而不胜,退出燕京,将向何处落脚?他看明白了,求和只是萧德妃的缓兵之计,可是,以现有兵力要抗衡金军和宋军的夹攻,失败是必然的。必须早做好退出燕京后的打算。 关于此事,耶律大石在私下里已经同萧干沟通过几次,两人的观点既有相同处也有分歧。相同处是,战败是必然,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分歧是,退出燕京以后,往何处去?耶律大石认为应该向西去,那里地域广阔,大有发展生机。萧干认为应该向北,去奚族居住区域,那里有根基,有基础,便于扩军和生存。两人只是秘密商讨,都还没向萧德妃汇报。 其实,萧德妃自己也有打算,她也知道,坚守燕京大概不会长久。但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撤出的。撤出燕京后,她想别无去处,只有去夹山投靠天祚帝。皇位已经传给了他儿子秦王耶律定,他该不会怨恨了。不管怎么说,都是一家人。 当天,萧德妃就派遣永昌宫使萧容、乾文阁待制韩昉出使大宋,派遣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张言、尚书都官员外郎张仅出使大金,使命都是奉表称臣。 萧德妃给大宋纳款称臣表原文如下: 辽太后妾萧氏言:盖闻溟海纳污,繄众流而毕会,太阳舒照,岂爝火以犹飞,方今天下之大同,故圣人之有作,拊心悼往,饮泣陈辞。复念妾先世乘唐晋之季年,割燕云之外地,暨逢圣运,已受齐盟,义笃一家,誓传百禩。孰谓天下改卜,国步多艰,先王遇板荡之余,励兴复之志,始历推戴,奄致沦殂,爰属惸嫠,俾续禴祀。常yù引干戈以自卫,与社稷以偕亡,伏念生灵,重罹涂炭,与其陷执迷之咎,曷若为奉上之勤。伏遇皇帝陛下四海宅心,兆人归命,敷文德以柔远,奋武列以训时,必将拯救黎元,混一区宇,仰奉严命,敢稽归款之诚,庶保余生,犹荷永绥之惠。今差永昌宫使萧容、乾文阁直学士韩昉,诣阙奉表陈奏以闻。臣妾萧氏诚惶诚恐,稽首顿首,谨言。 萧容和韩昉二人身负重任,驰马出京,第二天中午,来到白沟河畔,过桥与大宋白沟驿站接洽,驿站将两位辽使留住,并立刻上报雄州宣抚司。 童贯闻讯,急忙与蔡攸、刘延庆、宇文虚中等商议对策。蔡攸建议说:“他们来的正是时候,可以用军礼接见他们。这可是显示我军之威的好时机。” 刘延庆和宇文虚中都积极赞成。 童贯遂令刘延庆在雄州城外集合队伍,要多找那些个子高jīng神好的士兵,要求全军高度重视,要对将士们讲清楚此事的意义。 萧容和韩昉来到雄州城下,只见宋军列队迎接,大旗猎猎,阵营整齐,jīng神抖擞。萧容满脸惊讶,说:“这是以军礼相见啊。” 韩昉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很明白,这是在向他们展示大宋军威。大宋军事实力的确不弱,装备先进,兵力充足,一眼望不到边际。 在宣抚司会客大厅,萧容、韩昉与童贯、蔡攸相见礼毕。萧容说明来意,将萧德妃的奏表递上。 童贯看完后,什么也没说,递给身旁的蔡攸。蔡攸看后,大声说:“不纳土,只是称臣纳款,这样不行。不纳土,我们不接受。” 韩昉上前一步,解释说:“纳款就等于纳土。燕京一带,居住成分十分复杂,有很多契丹奚族渤海等人,不全是汉人。如果完全纳土,交给大宋管理,未必是好事,留下辽国帮助大宋治理,并不是一件坏事。希望大宋,能考虑两全其美之策,免得以后悔之不及。” 童贯听了,沉默不语。 韩昉又说:“我们大辽是个好邻居,历史已经证明,大宋如果不珍惜,等以后碰上恶邻居,就知道什么叫后悔了。可惜,那时悔之晚矣。” 蔡攸听得不耐烦了,一挥手,说:“什么也不必说,不纳土,就不能接受。” 童贯觉得韩昉所说,也有几分道理。治理燕京之地,必须用燕京之人。不然,肯定要出乱子。童贯说:“这样吧,我将这份奏表,立即快马上报朝廷,请两位使者在驿站等候几rì。” 蔡攸不理解童贯的做法,他看了童贯几眼,怀疑童贯是不是有些老糊涂了。 来到驿站住下,萧容觉得这次求和很有希望,对韩昉说:“看来你是对的,大宋毕竟是文明大国,向其称臣,并不是什么坏事。高丽不也是向其称臣吗?” “是啊,但愿能促成和解,黎民免遭涂炭之苦。” 其实,韩昉很担心,他感觉大宋停止进军的可能xìng不大。内心虽然着急万分,但脸上依然挂着淡淡的笑容。 刘延庆依然留在雄州宣抚司,他本来计划这天启程,率军向涿州进发,可忽然接到萧德妃上表求和,不知朝廷对此是什么态度,只好继续留在雄州待命。 第四十章百官朝贺 - 故国悲凉玉殿秋 - 树征 () 这天,徽宗正在崇政殿里批阅奏章。忽然,接到银台司报来一份急件,原来是童贯转奏的郭药师的降表。徽宗阅后,不禁喜上眉梢,拍案叫好。 大军刚一出动,就毫不费力地获取了易州和涿州两座城池,可喜可贺。燕山官民争相归顺,心向大宋,这说明,宏观上对形势的判断和分析是完全正确的。 徽宗十分开怀,站起来走了几步,又忽然停下,大声令童师礼:“快,给朕拿来燕山地图,铺在龙案上。”童师礼头脑灵活,动作麻溜,很快办好。 徽宗俯身趴在地图上,目光掠过易州涿州,一直到燕京。他的目光并没停留在燕云十六州那片土地上,而是继续向东北方向游走。他的胃口早已扩大,他要把自唐朝以来,陷入契丹的所有土地,统统收回。 契丹即将灭亡,这是大势所趋,天赐良机,不可逆转。这个千载难逢的历史机遇,必须紧紧抓住。徽宗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拳头。 王黼获悉涿州郭药师投降,也很兴奋。这天早朝,他率领文武百官,在紫宸殿,向皇帝上表称贺。王黼chūn风满面,气sè红润,朗声说道:“陛下,臣率文武百官,赤诚恭贺。涿易已收复,燕京即不远。陛下xìng备尧仁,智兼汤勇,料事如神,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陛下胜算在握,复古之勋,定当光照千秋,丰功伟绩,必将彪炳史册。” 众臣都齐声恭贺。 徽宗微微一笑,虽然知道这都是些阿谀奉承之词,但感觉如沐阳光,心情舒畅。 徽宗环视众臣,缓缓说道:“收复涿州和易州,只能算是初开得胜,离收复故旧疆土,相差还甚远。前行之路,不可能总是一帆风顺。希望众爱卿,jīng诚团结,合力支持北伐,共同完成先祖之遗志,拯救黎民于水火。朕与众爱卿,恰遇天灭契丹这一历史时刻,不能无所作为,让后世耻笑。因此,不管遇到何种困难,都要献言建策,勇于进取,以成百年之大功。” 王黼率领众臣跪谢道:“臣等谨遵陛下教诲,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随后,徽宗令梁师成,向众臣连续颁布五道诏书。 第一道诏书:授予郭药师为恩州观察使、依旧知涿州,张令徽为左武大夫、洮州防御使,刘舜仁为武功大夫、秦州防御使,甄五臣为武翼大夫、怀州刺史,赵鹤寿为右武大夫、恒州刺史,等等。涿州常胜军和易州义军共一万三千兵马,并隶刘延庆前军指挥,作为北伐大军向导。 第二道诏书:改燕京为燕山府,并赐涿州、易州等八州新名。诏书中说,燕京为古之幽州,武王克商纣,封召公于燕,以燕然山得名,汉置涿郡,唐武德元年改燕州,天宝元年改幽州,旧号广阳郡,今御笔将之改为燕山府。 第三道诏书:赐新收复州县曲赦。(所谓曲赦,是单独赦免一地或数地之罪犯。)除违抗皇命以及谋反者外,其余罪犯,无论罪之大小,一律赦免,立即释放,各州县要对他们量才而用,使之各有所归。 第四道诏书:蠲除科率,即免除新收复州县的各种苛捐杂税,对贫乏饥饿之民,以官粟赈济,勿使百姓流离失所。 第五道诏书:甄擢贤才,对于新收复各州县,那些怀才抱艺,湮没在民间的各类人才,或者素被乡里所推荐而没有试用者,还有那些因忠直而得罪权贵或者被权贵排斥,以及因失误而获罪的官员,都要加以甄别擢用。 徽宗的五道手诏,立即快马传递,发向河北宣抚司。 朝廷文武百官,对皇帝的快速反应和妥善处置,无不钦佩。 散朝后,翰林学士承旨、尚书右丞李邦彦,笑嘻嘻地对徽宗说:“陛下,连得涿易二州,是件大喜事,臣建议设宴相庆,君臣共欢,不能就此草草结束。” 李邦彦出身银匠世家,从小生长于市井,外表英俊,油嘴滑舌,应对敏捷,歌舞唱戏,踢球填词,都很jīng道,深得徽宗喜爱。他与蔡攸交好,与王黼不和。李邦彦与王黼争宠之事,朝臣们都看得很清楚。徽宗愿意看到朝臣们有矛盾,而不愿意看到他们拉帮结伙,结党营私。 对李邦彦的提议,徽宗没有拒绝。他笑了笑,命中使童师礼,去延福宫排办御宴。 君臣一起饮酒属对,填词作诗,唱歌演戏,寻欢作乐,在北宋时期,是一件常事。徽宗似乎更加突出,他喜欢舞文弄墨,身上散发着文人气息和mín zhǔ作风,他与个别大臣,如王黼、蔡攸、李邦彦等,私下里交往比较随便,经常不用行君臣之礼。 这天中午,徽宗在延福宫睿谟殿设御宴,招待大臣。宰相王黼、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梁师成、太尉、开府仪同三司高俅、尚书左丞王安中、知枢密院事郑居中、中书侍郎张邦昌、翰林学士承旨、尚书右丞李邦彦、中书门下侍郎白时中等,陆续来到。 殿外高竹崇桧,林木蓊郁,殿内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御宴之上,器皿瑰丽,光彩照人,美酒佳肴,香气四溢,仙韶执乐,和音曼声,犹如天境。君臣欢聚一堂,其乐何其融融。 酒过五巡,徽宗忽然产生一种想挥毫泼墨的艺术冲动。他起身说:“众爱卿,朕忽然想挥毫作书。走,随朕一同去保和殿。” 众臣兴高采烈,前呼后拥,离开延福宫,沿着一条碎石花径,前往保和殿。大家对皇上的书法艺术,都无比崇尚,万分仰慕,谁不想亲眼目睹一下,皇上挥毫泼墨的情景? 保和殿珍藏着无数的宝玩与古鼎彝器玉器,还有古今儒家经典诸子百家之作,以及道家金柜玉笈之书。 童师礼等人早已备好笔墨纸砚。只见徽宗执笔凝神,屏气片刻,举笔龙抬头,下笔如有神,龙飞凤舞,一篇巨幅千字文,竟然洋洋洒洒,一气呵成。 众臣都被惊呆了。 今rì,徽宗一反常态,不写瘦金字体,而是大书狂草,令众臣大开眼界。 徽宗的千字文书法,传世的有两篇,一篇是瘦金体,一篇是草书体。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rì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众臣望着这幅长达十一米的描金云龙大作,赞不绝口。 王黼说:“陛下的书法,真就像那腾猿过树,逸虬得水,舒展自如,气势宏伟啊。” 李邦彦指指点点地说:“你看这里,还有那里,或连或断,既像绽开的chūn花,又像散乱的珠玉。” 张邦昌小声说:“依臣看,倒更像是飞鸟出林,惊蛇入草。” “在臣看来,更像是翠松之卧高岭,奇石之立鸿沟。”白时中拍了一下张邦昌的肩膀。 梁师成朝众臣扫了一眼,说:“你们都只看到些皮毛,没看出jīng髓和真正的含义。” 王安忠、高俅和郑居中,都还没发表看法,他们转头看着梁师成,等着他继续说下去。梁师成接着说:“你们看,纵观全书,飞动若虎踞龙腾,飘然若风云际会,汪洋恣肆,气贯长虹。难道你们没体会出一种胜利的喜悦吗?” 经他这一提醒,众臣恍然大悟,醍醐灌顶。 徽宗点点头,对梁师成的点评给予了肯定。 王安中说:“陛下的这幅狂草,跌宕起伏,变幻多姿,恰似行云流水,又似电闪雷鸣,艺术水准已远远超出唐代的张旭和怀素。”徽宗谦虚地笑着,摇了摇头。 正在这时,银台司又送来一份童贯转奏的急件,即萧德妃的纳款称臣上表。 徽宗展开看后,笑逐颜开,说:“你们猜,又有什么好消息传来?” 王黼反应最快,他猜测地问:“燕京投降了?” 徽宗说:“差不多,你们看看吧。”说着,将奏表递给王黼。 徽宗见众臣已将奏表看完,问道:“众爱卿,此事,如何处理为好?” 徽宗用期待的目光,在众臣脸上巡视了一番。 王黼说:“陛下,萧后只纳款称臣,臣以为不能接受,必须纳土才行。” 李邦彦说:“陛下,臣以为可以接受。敌人纳款称臣,这就是我们的胜利。纳土,又能怎样?不还是为了利益吗?燕云之地,民族众多,管理繁琐,如果让我们接管,说不定还要倒贴呢。那样,岂不是又成了一个负担?” 王安忠反驳说:“胆小怕事,怎能成就大业?陛下,臣赞成王相公的观点,不纳土,就予以驳回,大军继续北上。收复这片失地,并不全是为了经济利益,还有边防利益需要考虑。” 其他大臣都默不作声。 徽宗说:“你们说的都有理,但理有大小之分。朕以为,看问题应从大局出发,从长远出发。收复燕京后,肯定要遇到困难,甚至需要朝廷出钱支援,这是肯定的,也是必须的。但是,这与收复关山屏障,巩固社稷相比,孰大孰小,其理昭然。所以,朕决定,即刻下诏书,驳回萧后的上表。” “陛下雷厉风行,臣万分感佩。”王黼和王安忠拍手称赞。 徽宗手诏,迅速送达雄州。童贯看后,默然无语,派人给蔡攸送去。 “果然不出我之所料。”蔡攸边看边拍手叫道。 蔡攸来到驿站,通知辽使说:“我已接到朝廷诏书,对你们的称臣纳款,不予接受,除非纳土。请你们马上离境。” 萧容大吃一惊,呆呆地,毫无反应。韩昉似乎早有心理准备,他说:“若大辽不存在了,将来你们必然会为女真所忧,唇亡齿寒,不可不虑啊。” 蔡攸不听,扭头就走,走到门外时,听到韩昉在庭院中大声喊:“辽宋结好百年,誓书具在,汝能欺国,独能欺天耶?!” 第四十一章涿州会师 - 故国悲凉玉殿秋 - 树征 () 这天,郭药师在涿州,听完赵鹤寿的汇报,沉思了一会儿。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任何退路,所以,决定立即按照童贯的要求去办。于是,给甄五臣留下三千兵马,让其守城,其余将士,都全副武装,跟随自己向易州进发。 此时,朝廷已任命副都统何灌为易州知州,原易州知州高凤因年迈体弱,申请致仕。何灌接到童贯的信后,马上着手,做好接收常胜军的准备。 五十八岁的何灌,高大魁梧,xìng格豪爽,他是武选登第,曾长期在童贯手下带兵,与西夏作战,以臂力大,善于shè箭而闻名。 朝廷在汴京赏赐给高凤一套大宅院,他打算近期带上家眷,去京师养老,颐养天年。他感慨地对何灌说:“三十年前,大宋也有一位叫何灌的将军,曾经在辽宋边界,两军阵前,向山中shè箭,箭头深陷山石,力拔不出,辽军十分震撼。” 何灌笑了笑,说:“那就是我。”高凤一听,肃然起敬,连忙起身,再次施礼相拜。 “那年,天气异常干旱,辽国人时常越境取水,引起了边境纠纷。何某受命前去处理,重新划定边界并通知辽方,不许再越境取水。可辽方不仅不听,反而派出军队掩护百姓取水。何某闻讯也率军来到阵前,为震慑辽军,故朝山中石壁连shè数箭,辽军遂撤退,再没越境。”何灌回忆往事。 “那时,高某也在军中。看见宋将箭shè山石,我派人到石壁上一看,大吃一惊,一根根箭簇没入石中,十分神奇。这箭簇如果shè向人群,那还得了?全军深感震撼,立刻撤退。后来才知道那员大将叫何灌。”高凤记忆犹新。 何灌也很感慨:“三十年,弹指之间,三十年,化敌为友。”二人相视大笑。 这时,有人来向何灌报告说,郭药师率领常胜军人马即将到达易州城。何灌赶紧出城迎接。 不一会儿,果然一支骑兵从北边大路上奔来,为首的是一个中年人,坐下骑一匹枣红sè烈马,英武俊爽,器宇轩昂。不用问,何灌猜测,这人肯定就是郭药师。 何灌上前相迎,身旁早有参谋急速跑到郭药师马前,报出何灌身份,郭药师慌忙跳下马,跪拜施礼。 “下官不知何帅来迎,请赎罪。” “郭将军,快快请起。”何灌上前,将郭药师扶起来。 随后,郭药师将这五千人马交给何灌。何灌邀请郭药师进城,要给他接风洗尘。郭药师婉言谢绝,说:“感谢何帅盛情,下官奉童宣抚使之命,还要赶往雄州。” 刘舜仁、张令徽等将领,也要求跟随郭药师去雄州,被他拒绝。郭药师仅带着数骑亲兵,往雄州驰去。 过了白沟河,就是大宋国界。一个亲兵,东望一望,西瞅一瞅,对郭药师说:“这大宋也没啥特别的呀,与咱涿州没啥差别。” 郭药师瞪了他一眼,说:“你知道什么?你能看出什么?” 路过一个村庄时,忽然听到村中一座私塾内,传出朗朗的孩童读书声。 “人之初,xìng本善,xìng相近,习相远,苟不教,xìng乃迁,教之道,贵以专。……”郭药师勒马而停,倾听了一会儿,对那个亲兵说:“你听到了吧?这就是差别。” 来到雄州宣抚司,见到童贯,郭药师连忙跪拜,说:“药师乃僻远之人,猥猥琐琐地守在涿州,早就想投靠大宋,可是一直没有机缘,直到近来,闻听王师已开始北伐,谨率领同属,请求效命于宣抚使大人麾下。” 童贯上前,将他扶起来,笑吟吟地说:“快快请起。早就闻听郭将军大名,今rì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郭将军能识时务,顺cháo流,回归大宋,共图大业,实乃英雄之壮举。” 说着,童贯向郭药师出示了徽宗的手诏。 “郭将军,你看,这是皇上的御笔手诏。请接诏书。”郭药师一听,又赶紧跪地,稽首长拜。 随后,童贯召集蔡攸刘延庆郭药师一同开会,商议进军燕京之事。 郭药师说:“燕京情况我比较熟悉,可以做向导。燕京城分为外城内城和宫城。四面有八个城门,东为迎chūn、安东,西为显西、清晋,南为丹凤、开阳,北为通天、拱辰。城内街道纵横,主要干道有东西和南北两条。城内划分为二十六个坊,各坊皆有坊门和围墙。” 童贯问:“宫城在什么地方?” “宫城规模不大,在西南隅,四面城墙很坚固,皆有城门。” 刘延庆问:“城墙多高?” “城墙高三丈,宽一丈五,十分牢固,易守难攻。” 蔡攸问:“城内有多少人口?” “大约不少于三十万。聚族而居,各族很复杂,汉人居多,但势力最强的是契丹和奚族。” 刘延庆说:“听说,奚王萧干又叫四军大王,用兵很有一套。” 郭药师回答说:“是。所谓四军,是指由契丹奚族渤海和汉人四个民族士兵合编而组的一支队伍,由萧干指挥。这个人的确很有谋略,而且十分狠毒,萧后主要依靠他。他现在率军在卢沟河北岸设防,是咱们大军北上的主要对手。另外还有一个人,叫耶律大石,人们都叫他大石林牙,这人也很有头脑,他现在在居庸关一带,主要防御金军。” 童贯说:“金军是我们的盟军。他们现在之所以迟迟不进,是因为与我们有约在先,金军不能入关。” 郭药师心里一惊,原来大宋早已与女真联合起来了。他以前总是不明白,金军已经将辽国的五京拿下了四个,为什么唯独留下一个南京,迟迟不攻?现在谜底揭晓,原来如此,他恍然大悟。 童贯说:“郭将军可能不知道,我们现在有两套方案,一是我们自己打下燕京,这样最好。二是,如果我军不能拿下燕京,就请金军入关,按照原来的约定,南北夹击,收复燕京。我朝皇帝,早已派出使者,去奉圣州,拜会金国皇帝去了。所以,我们这次拿下燕京,是十拿十稳,万无一失。” 蔡攸说:“其实,让金军入关,与我军南北夹击最好,这可以大大减少我军伤亡。” 刘延庆赞成,说:“蔡副宣抚使所说,很有道理。还有一点是,根据我这些天对军情的了解,军中士气不高,惧怕打仗,尤其是惧怕辽军骑兵。而我军是以步兵为主,攻城器械也都老化,残缺不全,无论是野战还是攻城,别看我军人多,其实并不占上风。兵不在多,而在于jīng。而我军恰恰缺少jīng兵。” 对这些情况,童贯早就有所了解,甚至比刘延庆知道的还多,但他沉默不语。 蔡攸生气地说:“刘都统,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士气可鼓不可泄,几十万大军,在你眼里如此不堪一击?这么多的人,说句不好听的,每人尿一泡尿,也能把燕京冲垮。” 郭药师说:“辽军其实没啥可怕的。兵力少,又分两路守御,其实辽军更害怕宋军。宋军人多势众,只要人心齐,军心稳,我认为取胜还是有把握的。” “这话说得有水平。”蔡攸赞扬道。 童贯说:“好,我们就要发挥人马众多的优势,先从气势上鼓舞起来,调动起来。现在,我决定:东西两路大军,即rì起向北挺进,三rì后在涿州会师。到时候,再见机行事。” 散会后,刘延庆和郭药师统帅雄州东路军,向北进军。 渡过白沟河后,郭药师发现,队形凌乱不整,士兵jīng神萎靡,缺乏昂扬斗志,便对刘延庆说:“刘帅,如此行军,我看不行,若遭遇辽军袭击,非溃败不可!” 刘延庆苦笑一下,说:“在雄州开会时,我不是说过吗?现在,军内将士,厌战和惧战情绪都很浓厚。执行军法吗?法不责众,一旦引起军变,更不堪设想。只能如此维持了。” 郭药师默然不语,但心里对刘延庆的说法很不认同。 一支军队,关键在于领兵者。领兵者是一头猪,那就会领出一支愚蠢的队伍。领兵者是一只羊,队伍就必然软弱不堪。领兵者是猛虎,是豺狼,他身后必然奔跑着一支虎狼之师。 郭药师有些失望。 西路军刘光世接到童贯的命令后,立即率军向易州进发。命令要求西路军先去易州与何灌会合,然后再向涿州挺进。童贯给杨可世的命令,也一并写在给刘光世的檄书之中。童贯知道他二人平素有矛盾,特意在檄书中强调,无论是谁,都不得以私害公。 前不久,刘光世派出五百骑兵,趁夜进占易州,童贯上奏表功,朝廷擢升刘光世为威武军承宣使,宠锡甚渥。这让杨可世有些嫉妒,同时也有些愤恨。因为带领五百骑兵,星夜赶到易州去的冯宣庆将军,什么功劳也没捞到。杨可世对此忿忿不平。 杨可世从安肃军出发,刘光世从广胜军出发,两地相距很近,按照童贯命令,两军应该在孤山镇汇合,然后一同北上。 在孤山镇,两军汇合时,因为争夺营地,士兵发生了打架事件。随后,两军互相指责,互不相容,最后发展到两军领军首脑杨可世与刘光世,二人也互不相让,互相斥责,导致西路军在孤山延宕一天,进军迟缓。 童贯获悉后大怒,派遣行军参谋宇文虚中连夜出发赶到孤山,紧急处理此事。 宇文虚中了解到,事情是由士兵冲突而引起的,并不是两个将军直接发生冲突,便极力劝和。 刘光世是刘延庆的公子,又是副都统,新近刚刚获取大功,趾高气扬,宇文虚中不敢惹。而杨可世是童贯的嫡系,是童贯特意调来牵制刘延庆的,宇文虚中也惹不起。唯一能做的,只有调解,两边相劝。 后来,宇文虚中看到两位将军实在无法共事,劝和无望,便决定分兵一部给杨可世,分营驻扎,令他们择rì,各自进军。 刘延庆和郭药师率军浩浩荡荡地来到涿州。涿州军民僧道数万人,出城夹道欢迎。人们敲锣打鼓,欢欣鼓舞,兴高采烈,迎接慰劳王师。次涞县县令竟然亲自负弩前驱,作乐致礼。 刘延庆入城抚定官民,验看了库藏,令杨可世与甄五臣换防,守卫涿州。杨可世只有两千人马,向刘延庆请求增兵,刘延庆于是任命杨惟中给他担任副手,增兵两万。 此时,刘延庆统帅的兵马包括常胜军和赵诩乡勇军,总共不少于五十万人。每天从早到晚,只听涿州城外,鼓鼙之声,震天动地,自古以来,出师之盛,未有甚于此者。 一天,前军将领郑健雄率军挺进到卢沟河南岸,忽然有几支冷箭,从北岸shè来。他悄悄来到岸边观察。河水平静,波浪不兴。北岸一片寂静,没发现有辽军出没,只看到壕堑纵横。郑健雄派人回涿州,向刘延庆报告,说前军已与敌人在卢沟河沿岸交战,但未知对岸虚实,请示是否渡河作战。 第四十二章药师献策 - 故国悲凉玉殿秋 - 树征 () 闻讯前军已抵达卢沟河南岸,刘延庆似乎并没感到吃惊。他目光冷静,白白胖胖的脸上,神sè依然凝重。他正在涿州临时帅府里,与郭药师商讨进军事宜。 刘延庆一挥手,命人拿来一幅燕京地图,在桌子上铺开。郭药师走上前,迅速找出卢沟河在地图上的位置,并指给刘延庆看。 “卢沟河,距离燕京仅有三十里路,可以说,大军即将兵临城下。”郭药师两眼兴奋地放着异彩。“不过,渡河需要谨慎,萧干一定会在对岸设伏。” 刘延庆微微点了点头。 “卢沟河以南三十里,有一座重镇,叫良乡,那是从西南进出燕京的必经之处,是辽军一个重要的防御据点。”郭药师盯着地图说。 刘延庆抬起头,盯着回来报信的小将问:“良乡情况怎样?” “敌军已从良乡撤出,现在是一座空城。郑将军已派人,将良乡控制在手。” 刘延庆白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说:“干得好。拿下燕京之后,要给郑将军记头功。你马上回去,告诉郑将军,前军停止前进,沿河修筑工事,就地设防,切不可贸然渡河,以防中伏。” 翌rì,刘延庆留下杨惟中守卫涿州,他率领众将领和十万jīng兵,离开涿州,北上良乡。良乡距离涿州有六十里路,一马平川,刘延庆率军竟然走了整整两天。他要求各军,rì行三十里即停下,扎营结寨,埋锅造饭,修筑沟堑堡垒。他要步步为营,稳扎稳打。 刘延庆自领中军,逶迤前行。他骑着一匹虎纹玉花大宛马,威武凛凛。身后有旗兵高举着一杆高大宽阔的黄牙帅旗,上书斗大一个“刘”字,迎风猎猎。此时,军中士气经过鼓动和提升,也高涨起来了,全军将士jīng神抖擞,昂然阔步。 十月的北方,田野干爽,天空明亮,是一个美好的适合于户外行走的季节。 经刘延庆批准,郭药师组织了一些能言善辩伶牙俐齿之人,在行军或驻扎时,不停地向官兵进行宣讲,以调动情绪。燕京城里很富有,牛羊猪肉随便吃,女子个个都俏丽,金银财宝遍地是,想要什么随便你。打进燕京城,享尽人间福。这些语句,迅速在军中流传开来,激发着官兵的斗志。 行军路上,刘延庆眉头紧锁。有个问题,始终萦绕在他心头,一直迷惑不解。 “郭将军,你说,萧干弃城而去,是什么用意?良乡是燕京的西南门户。如此重要的防御据点,萧干竟然轻易把它放弃,莫非是诱敌深入,要给我军布口袋?”刘延庆抖了两下马缰绳,大宛马扭头,斜眼看了看主人。 “萧干手中兵力明显不足,他之所以撤出良乡,我以为,应该是收缩防线,是不得已而为之。而卢沟河,距离燕京仅三十里路,是他守卫燕京的最重要的一道防线,所以他不能再放弃了,他必须借河阻击。以我之见,大军可直接过河与他决战,然后兵临城下,一鼓作气,拿下燕京。” 郭药师骑着一匹全身枣红sè骏马,惟有马的尾巴和四腿却很特别,sè泽如墨。这匹马,是已经去世的耶律淳送给他的。刘延庆在涿州时,曾赞赏过这匹马,说这是一匹典型的枣骝驹。刘延庆识马,但他不知道这匹马的来历。 刘延庆摇摇头,说:“你没看出来吗?萧干他临河布阵,很明显这是在诱我渡河,企图半渡而击,我不能上其当,还是稳一点好。” 良乡城是一座土城,土墙高两丈,厚三丈。刘延庆走在城墙上,感到很新鲜。他看到城外东北方向,有一座小山,平地突兀而起,山上有一座高塔,十分醒目。刘延庆问:“那是一座什么塔?” 郭药师紧跟其后,回答说:“那座小山,叫燎石岗,岗上的那座塔,是一座空心式佛塔,也可以用作瞭望军情。五层楼阁,呈八角形,高十几丈,能北望燕京,南眺涿鹿,周围数十里军情,举目在前。” 刘延庆指着那座佛塔,对身旁的将领们说:“那可是个军事重地,必须派军守卫。” 站在身旁的刘光世回答说:“已经安排了,请您放心。” 随后,刘延庆率领众将领,驰马来到白沟河南岸,视察军情。 “情况怎样?对岸有啥动静?”刘延庆走向河岸大堤,站在一棵柳树下,朝对岸眺望。 前军将领郑健雄回答说:“河对岸,今天寂静无声。昨天下午,冲出来一队辽兵,朝我军驻地shè箭sāo扰,现在又不知去向。” “派出斥候了吗?” “派出去好几批了,一个也没回来。刚刚又派出一批。” 郭药师说:“恐怕都被萧干给捉去了。萧干的两万人马,肯定就埋伏在对岸。他必须在此孤注一掷。因为这里,是从良乡通往燕京的必经之地。” 此时,恰值夕阳西下,卢沟河河面上金光灿烂,鳞波闪闪。岸边垂柳,倒映于水中,如一幅水墨画。刘延庆用马鞭指着河水,微微一笑,道:“你们看,多好的景致,多么适合垂钓啊。” 刘光世乐呵呵地说:“卢沟垂钓,风光无限啊。可不知,这河中有没有鱼?”众将领都沉默不语。 郭药师默想,作为统帅和副统帅,不与众将领谋划战略,却在此对垂钓大发兴趣,实在不该。大战在即,胸怀如此之闲情雅致,真是令人不可思议。 河水滔滔,向东流去。东边不远处,有一座浮桥,连通两岸,但桥面陈旧灰暗,似乎已经许久无人行走了。浮桥北岸,矗立着一座破旧的龙宫祠,不知建于什么年代。远远看去,屡遭风吹雨打,已凋敝不堪。 “河水深不深?”刘延庆问。 郑健雄回答说:“有深有浅,深处可没顶,浅处仅到腰。” 刘延庆表情严肃,环视众将领,命令道:“现在,敌情不明,不能仓促出战,要开壕沟,挖堑道,坚壁营垒,以待时机。” 这天深夜,终于回来两个斥候,向郑健雄报告说:“河岸北侧,壕堑纵横,再往北不远,有一大片树林,东西连绵数十里,辽军主力隐藏在林中,枕戈以待。” “大约有多少兵马?”郑健雄问。 “看不太清楚,大概不会少于五万。在东边,还有一个很大的养马场,估计得有数千匹马。道路已全部封锁,行人不得前进。” 郑健雄觉得,应该立即把这情况向刘延庆报告。他决定亲自去一趟良乡。 卢沟河距离良乡有三十里路。在这一望无际的平原上,三十里路很短,就像在眼前一样。 郑健雄带上十几个亲兵,朝良乡驰去。 清风徐吹,有些寒凉。一弯斜月,挂在天空,淡雅而深远。星垂平野阔。深秋的晚上,夜sè多么美好。人间历经多少事,天上依旧月与星。郑健雄心头,忽然冒出两句诗。 郑健雄本是个文人,yīn差阳错,居然当上了将军,而且跟随刘延庆从西北到东南,南征北战,战功显赫。 郑健雄一行人,走到良乡东北,燎石岗附近时,发现情况有些不对。一大队骑兵,正在黑暗中悄悄绕过燎石岗,向良乡奔去。郑健雄猛然醒悟,这是前来偷袭的辽军。 郑健雄立刻派两名亲兵,驰马去良乡报信,自己则带着其他亲兵冲了过去。 萧干亲自率队,过河偷袭。他们计划绕过瞭望塔,前去良乡南侧,偷袭粮仓。 夜sè苍茫之中,郑健雄率领亲兵冲入敌阵,与辽军厮杀起来。 郑健雄退入瞭望塔内,与塔内守兵汇合,占据高地,与辽兵激战。萧干发现塔内守军很顽强,遂改变计划,将大队人马全部调来,向瞭望塔发起猛攻。 郑健雄与塔内守兵,寡不敌众,全部殉难。 等到杨可世率领援军赶到燎石岗时,辽军已撤出战斗。宋军一直追到卢沟河畔,也没追上辽军。刘延庆严禁过河追击。望着滚滚滔滔的河水,杨可世无可奈何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刘延庆获知郑健雄殉国,失声痛哭,老泪枞横,他说:“健雄跟随我多年,追击西夏,征剿方腊,他处处打先锋,没想到,今夜血洒卢沟河。” 前军将士听说郑健雄殉国,都纷纷请战,强烈要求杀过卢沟河,为郑将军报仇。但是,被刘延庆制止住了。他说:“我跟郑将军感情最好,对他的壮烈殉国,我比谁都心痛。但是,越是这个时候,我们越要冷静。要理智,不要冲动。各军要严守阵地,尤其要加强河防,时刻jǐng惕辽军再次偷袭。” 郭药师杨可世高世宣等将领,也都纷纷要求出战。刘光世也建议说:“我军应该突破卢沟河,逼近燕京。不能让辽军将我们堵在河南岸。这条河,是辽军的第一道防线。辽军的第二道防线,就是城防。我军若突然渡河作战,辽军必然溃败。” 但刘延庆不听。刘延庆的想法是,只要我军保持高压态势,辽军坚持不了多久,就会不战自溃。现在是比实力的时刻,也是比心理承受力的时刻。两军对峙,就看谁能坚持到最后。 一连数rì,两军隔河相望,互相对峙。谁也不敢前进,可也不甘心后退。 萧干夜袭燎石岗一战,也损失了不少兵马,没赚到多少便宜。他觉得,宋军的战斗力,也不是那么差劲。所以,他也在徘徊犹豫,他一直计划着偷袭宋军粮寨,希望以此逼迫宋军后退。但看到眼前宋军严阵以待的状态,他感觉还是小心谨慎一些为好。自己手中的兵马,实在是太少了。 童贯在雄州,密切关注着刘延庆进军情况。这天,忽然获悉前军将领郑健雄,在良乡殉国,也十分难过。但是,连续几天,宋军在卢沟河南岸与敌对峙,毫无进展,这让童贯坐立不安。他立即派人,给刘延庆下达进军檄书:“大军至良乡后,连rì不进,是何道理?可否寻求出奇以制胜之法?况且我军比敌军多出数十倍,力量对比十分占优势。希望急速前进,直达燕京城下。” 收到宣抚司命令后,刘延庆在良乡召集诸将领开会商议,向大家征求入燕之策。 郭药师献策说:“目前,萧干以全军之力,在河北岸阻击我们,则燕京城内必然空虚,可趁此捣虚而入。我建议,选派一支轻骑兵,悄悄东去,由固安渡过卢沟河,至安次,然后直插燕京。城内汉民获知王师来到,必为内应。如此,则燕京可得也。” 刘延庆听后,沉思一下,问:“这条路线,你可熟悉?” “当然熟悉,请刘帅放心。我愿意率军做先导。” “固安、安次一线,萧干能不设防吗?” “萧干手中没有那么多的军力,防线不可能那么长。从涿州东去固安八十里,从固安再往东北行进一百三十多里,方到达安次。这么远的距离,应该跳出了萧干的防线。” 刘延庆问众将领:“你们认为如何?”众将领都纷纷认为,这是出奇制胜的妙计。于是,刘延庆同意了这个奇袭燕京的计划。 散会时,郭药师对刘延庆说:“希望刘帅能令光世将军,率师接应我们。” 刘延庆拍了拍郭药师的肩膀,说:“没问题,放心吧。你们出发后,我会令光世择时而进,接应你们。” 宣和四年(1122)十月二十三rì夜,天晴无云,风凉如水。郭药师率领常胜军千人,为先头部队,赵鹤寿、高世宣、杨可世、杨可弼四将,统领五千jīng兵,随后出发。六千人马全是一sè的轻骑兵,全部束马衔枚,偃旗裹甲,趁着夜sè,疾驰东去。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