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醒来 第一章醒来 宋桃醒来之前,脑袋里最后一个声音,是一个女声肆无忌惮而又豪放无比的笑声。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终于完成任务可以回去啦!” 然后她就感受到了一阵刺眼的白光。 似乎有人在她耳边叽叽咕咕的说些什么,好像听得清,又好像听不清。 接着丹阶金椅,穿着明黄色绣金龙腾飞古装袍子的男人印入眼帘。 笑容慈祥,目光殷切,看着自己活像丈母娘看女婿,怎么看怎么满意。 宋桃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去探究为什么自己明明在睡觉,眼睛却是睁开的,人是站着的这些无关紧要的小问题了。 “……爱卿觉得如何?” 等宋桃回过神来,龙椅上的长篇大论,她就只听清了最后那一句。 她觉得不怎么样! 什么都没听清这还让人怎么愉快的玩耍! 按照正常人的思维,这个时候应该顺理成章的说,臣觉得甚好。 但她特么都穿成这副德性了,怎么样怎么不正常。 所以,宋桃决定,那就按不正常的途径走。 大不了你一刀砍了我好了,说不好你砍了我我就穿回去了。 所以,当宋桃梗着脖子说,臣不同意时,内心世界是很光棍的。 金銮殿上的人素质很高,纪律也很好,一个不怕死的臣子顶撞了当朝天子之后,百官一个两个脑袋垂得低低的,并没有发生宋桃脑子里想象的,嗡的一下朝堂上就炸开了锅,人人议论纷纷,心地好的上前劝说她顺着天子来,心黑的当场上奏她大不敬不杀就是丢整个天下的脸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天子慈祥的笑容并没有因为宋桃的忤逆而有任何改变,反而向前倾了倾身子,拿手撑着下巴,兴味盎然的看着自家这位出身寒门中的草根的新科状元爷。 “怎么,宋爱卿是不喜欢我们长乐公主?”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宋桃脑袋当时就被炸懵了。 然后心里就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幸亏老子没答应。 先不说自己穿过来的这具身体是公是母,就算是自己不幸穿成了个男的,以自己二十多年纯妹子的生活经历,就算是有了工具,也干不出对另一个妹子做活塞运动的事儿啊。 这婚不能结,说什么也不能结。 “长乐公主温婉娴淑,微臣不敢。” 宋桃闭上眼睛,很是仔细的感知了一下,不过很可惜,像穿越小说里描写的那样,闭上眼睛原主从前的经历和走马灯一样源源不断的从自己脑袋里面过一遍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她依然是那个完全懵然无知的穿越女。 龙椅上的天子哈哈笑了一声,等着自家新科状元的下文。 这是自己钦点的新科状元,一笔策论写得不说文采斐然,但里面的观点端得上是惊世骇俗,以左相薛从安的淡定都没能扛得住这等言论,以微臣见识浅薄不敢妄下定论为由,把烫手山芋丢来了自己案头。 接着新科状元就因为走了皇帝陛下的捷径,而被御笔亲点,提前出炉。 宋桃脑子一片混乱,唯有一个大大的标题金光闪闪,立体声306度无尽环绕。 #穿越来的第一天就被逼婚,对方白富美,我该怎么拒绝,在线等# 但很明显,朝堂不是微博,不可能有人和你私信解决办法,还是得靠自救。 一般来说古代的准驸马都是怎么拒婚的。 案例很多,正面很少,成功的就更少了。 想想武则天为了把太平公主嫁给武攸暨,直接把人老婆咔嚓掉,自己这点小身家天子是不是已经查清楚了不说,万一自己说自己有了个心上人,再杜撰一个隔壁家阿花,天子为了爱女把自己隔壁连条母狗都一起杀干净了怎么办? 最好用的借口大概就是匈奴未灭,无以为家,可问题是现在这个国家有没有外族入侵尚且两说,自己这个小身板一看就知道不可能是走武状元进来的,不是当将军的料啊。 宋桃觉得很头疼。 想想穿越之前,母上大人打电话回来,还只是催她回去相亲,接过一朝穿越,她就要被逼着娶媳妇儿了? “启禀陛下,微臣实在无心婚娶。” 文科生最大的好处就在一张嘴上,尽管宋桃脑子还很懵,但她决定相信自己的本能。 “陛下举行科举选拔人才为国效力,能够让更多的人能有机会报效国家,微臣也因此得以承蒙圣恩,是微臣必生修来的福气,可单靠科举,能给所有人更多的机会么?微臣每每思及于此,不能不为陛下之苦心而着急,微臣家乡,还有多少人在为了参加乡试苦苦读书,还有多少人因为家中贫寒,上不起私塾,微臣何其幸运,能站在这里面见天颜,可想要为国效力者,何止微臣一人,寒门士子尚在苦苦挣扎,微臣有何颜面腆居高位,娶妻生子!” 为了配合自己慷慨激昂的说辞,宋桃扑通一声就给跪了,撞得膝盖生疼。 “微臣侥幸,能得机会为朝廷效力,但天下尚有那么多寒门无门报国,微臣愿为陛下分忧。” 龙椅之上,天子突然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自己这位新晋的状元郎在说谎,这是很明显的事,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但以他前半生撒谎不眨眼的夺位生涯积攒下来经验所得出的直觉来看,面前这人肯定没说实话。 但这人的情绪却意外的很真实,听到要尚公主,不是惊喜,而是惊吓。 这种恐惧中带着些惶急的拒绝,再加上真假掺半的浮夸演技,让人挑不出错却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综合下来,天子很熟。 风格跟他的皇后简直一模一样。 有了发妻的即视感之后,天子觉得,自己有点下不去手来戳穿他。 “爱卿说说,想要如何为朕分忧?” 宋桃嘴里有点发苦。 这是什么朝代她还不清楚,现在也不是打听这个的时候,至于其他国情那就更没谱了,她哪知道她该怎么为国分忧啊。 “陛下英明,微臣也不知道该如何为陛下分忧,微臣只看到在微臣家乡,还有那么多人报国无门,微臣每每思及于此,便寝食难安。” 当务之急就是要远离朝廷,但是这种事情肯定不能明说,一般来说就是这样,你越想要一个东西,就越要表现出对这样东西的不屑一顾,但现在她还不知道这位皇上的脾气如何,总也不能说得太过不堪,总体来说,把话说得云山雾罩的就对了。 多诉苦来少提要求,是表忠心的第一要务。 “微臣不求高官厚禄,但求人人都能有更多更公平的机会报效朝廷,为陛下尽忠。” 分列两边的百官之中,薛从安微微抬头,看了宋桃一眼。 这话听着挺耳熟。 宋桃理清思路,觉得在自己现有的知识结构里,哪朝哪代大概都不会有这么大胆的想法,说出来应该很安全,不会和现有国情相冲突。 “如今陛下治理有方,但为何还有那么多的士子尚在苦苦挣扎?微臣思前想后,并非有才之人太少,而是边远地方,学子偏安一隅,只能看到自己所在地方上的那么一点东西,如何能知天下事?走出去成本太高,又不能兼顾读书,光读书则眼界太浅,如何能把书中所学与陛下国情联系在一起,即便是侥幸中举,也不代表一定能为陛下所用,微臣有幸,得以见到京城风光,能站在这里与陛下一吐胸中块垒,能与陛下的左膀右臂商议国事,这些事情,天下士子都想做,却苦于无门,微臣不才,愿为陛下搭桥,将京中气象带去其他地方,能让天下士子同沐皇恩。” 薛从安抬头,似乎是颇为诧异的看了宋桃一眼。 当然,新晋的状元郎因为演讲太过激动,并没有看到来自于前辈的暗示。 “陛下兴办学校,是想教化天下,但天下士子何其多,光靠州府学校,如何能够,微臣不才,愿为陛下填补学校之外的空白。” 龙椅之上的天子总算来了点兴趣。 “爱卿说说,如何填补?” 宋桃唰的一下抬起头,目光灼灼。 “不知陛下是否听过一个词,补习班?” 第2章 洗脑 第二章洗脑 万事开头难,一旦理清思路,找准目标,剩下的洗脑工作就很容易开展了。 宋桃一路慷慨激昂,拿出大学演讲比赛优胜的气势,从办学校的必要性一路高歌,论证到培训班将来会在祖国大地上蓬勃发展的可能性,最后以人人脱离文盲,全民掀起一股自发性学习热潮的结果作为设想的结尾,论点鲜明,论据充分,逻辑完整,调理分明,洋洋洒洒,滔滔不绝,看到过的培训班的广告语和走马灯一样,一条一条在脑内呈现。 朝臣们最开始还是想要反驳的,但最后都屈服在了宋桃超乎寻常的气场和语速之下,一个两个被带拐了思维。 以至于最后天子下朝之后,耳边还在回响着自家新晋状元郎那掷地有声的论调。 “这次的状元是个很不一样的寒门啊。” 回到后宫,和皇后转述完早朝时臣工们的反应,皇帝陛下如是感慨。 在听到长篇大论之后龙颜大悦,继而把人请进书房,君臣单独详谈,然后就被委以重任封侯拜相的穿越主角之路并没有开启,事实上,天子也只不过是夸赞了两声爱卿奇思妙想,宜回去详拟细节,交门下省讨论并拿出可行方案之后,就打发了激动不能自己的状元郎,然后让百官该奏什么奏什么,平淡无奇的结束了本次早朝。 宋桃走出宫门时,还沉浸在自己当初脑子一热的洪篇大论中,激动的一抽一抽的,根本没有心思去考虑别的问题。 妈蛋我居然囫囵从金銮殿里出来了!没有被当场砍头!连皇帝都被我忽悠过去了!我真特么太牛了! “宋兄。” 号称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左相大人从后面匆匆赶来,声音低沉而温和。 宋桃对于自己未来的同僚谁是谁并不是很清楚,对于这个朝代的官服纹样也不熟悉,但薛从安在上朝时的站位是在百官前列,肯定官职不小。 “后学见过大人。” 一般来说,刚考上状元还不会马上就授官就职,起码礼部的铨选是要过的,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公务员过了笔试还得面试,宋桃估不准现在自己是个什么身份,自称也就很含糊。 不过好在薛从安也没太在意这些小细节。 “宋兄当真是巧思妙想语出惊人,当初宋兄的试卷在下也看过,当真是闻所未闻,没想到有朝得见本人,才发觉卷中所述不过是万分之一,宋兄胸中丘壑,真是超乎寻常。” 宋桃干笑两声,没有接茬。 能不振聋发聩么,穿越同僚们一个两个穿过来,不是开饭馆就是开青楼,心思狠的干杀手,出人头地了就是魔道老大,心思善良的投大门派,出人头地了就是武林盟主,也就自己这个没出息的,跑来古代教古代文学,绝对是脑子进了水了。 “不瞒宋兄说,在下对宋兄所说的那个培训班也很感兴趣,若宋兄不急着回寓所,不如今天在下做东,去德胜楼喝杯茶吧。” 高官能不得罪就不要得罪,何况还是人家主动贴上来请自己吃饭,宋桃还没时间去摸一摸自己的荷包鼓不鼓,本着能蹭一顿是一顿的心,屁颠屁颠跟着薛从安跑。 高富帅请客,必须不会掉价到坐大堂,店伙熟门熟路把俩人引去雅间,一边很是熟络的拍薛从安马屁,一边还不忘照顾一下宋桃的心情,什么新科状元光临本店真是蓬荜生辉啦,第一任的寒门探花和新晋的土根状元同桌而食乃本朝盛事啦之类之类的溢美之词,络绎不绝的从店伙嘴里往外蹦。 宋桃看看薛从安淡定无比的脸色,又看看店伙一开一合好像永远都有新词用的嘴,感觉自己也是开了眼了。 要不怎么说高手文案在民间,自己要有这等口才,只怕在金銮殿上就不会被吓到脑子一片空白了。 临街的雅间布置得简单而又很有文艺气息,薛从安习惯性的往窗边的位置坐下,看了一眼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回过头似乎是颇为歉疚的和宋桃笑了笑。 “只有你我二人,不必拘礼,随意坐吧。” 这一点宋桃倒是没意见,大大方方挑了斜对着薛从安的方向坐下,店伙摆上茶点,还贴心的替二人关上了门。 “宋兄殿试时那篇策论,说起来还是陛下亲笔点的,当时我与柳大人,辛大人几番商议,始终无法确定,最后只能面呈陛下圣裁,不过今日再听,果真还是觉得耳目一新,只是在下有个疑问,没有明白,想当面和宋兄请教一二,还请宋兄赐教。” 薛从安话说得很谦虚,但到底身居高位多年,再温和也会不自觉的带着些威严,说是请教,也没等宋桃开口回不回答,便自己接着说了下去。 “殿试的策论中,宋兄你所论的地方学校分级制度,和每年一次的按年龄,划定范围,在范围之内选取内容以各种形式来进行考察的高考,已经十分完善,为何这次又提出培训班制度?是否高考还有不完备的地方,需要民间自发形成帮派来加以补充?” 宋桃再也没忍住,一口茶直直的喷了出来,总算是临出口时想到薛从安的身份,偏了偏头,没直接把茶喷人脸上。 千算万算,没想到这个身体的前任,居然还是个前辈, 跑来古代推行高考,这哥们儿脑袋没进水吧…… 难怪皇帝听到自己那脑洞大破天际的言论都没说什么,闹了半天是有人给自己铺过路了。 后知后觉的宋小桃,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穿越之后听到的第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感情是那哥们儿终于可以穿回去了,剩下自己来背锅? 求求你好歹留点提示再走啊! 交接不带这么不负责任的好不好! 你到底在这个时空都干了些什么啊…… “高考啊。。。。。。” 宋桃摸摸脑袋,笑得很是尴尬。 “虽然说地方学校要强制招收适龄学生入学,孩童上学数量会比之前要大量提升,但统一范围不固定内容的考题会增加考试难度,同时也会对地方学校老师对于考试范围的理解和把握,并不是每一个老师都能正确理解书中内容并全数教授给学生,此为其一,其二则是学生入学数量增多,最直观的后果就是参加高考的学生人数增多,但最后能考上大学。。。。。。啊呸。” 不知道前辈是不是已经提及了大学的概念,但宋桃觉得估计是没提,话冲到嘴边又临时咽了下去。 “最后能考上功名的人凤毛麟角,这对学生的学习能力要求其实比先前更为苛刻,若是不限制学生考试地点,则天下学子都会涌进京城的学校,地方学校则会形同虚设,若是以学生户籍所在来限制学生所入学校,则又回到了之前的问题上。” 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想要把现代词汇都一一和古代词汇相对应,实在是一个很困难的事,更何况有些东西在古代压根就没有,自然也就没有相应的表达,宋桃讲得有些磕磕巴巴,生怕面前的高官饭票听不懂来翻脸。 但很明显,前辈做的功课非常足。 薛从安不但全部听懂了,而且还全部理解了,甚至还举一反三了。 “宋兄所言极是,先帝早已想到这一点,学子科考必须是在自己户籍所在州县,若是不能赶到,便只能等下一次开科,虽说路途奔波,但也无可奈何。” 宋桃连连点头。 地域保护嘛,咱懂。 “所以说,在很激烈的竞争之下,若是有人能以私人办学的身份,另设机构,补学校之不足,传递京中最新的消息与趋势,让学生在学校上课学习基础之余,再来提高一二,则对于科考就更有把握了,所以培训班又叫补习班,补充学习之不足的班级嘛。” 薛从安很是谦虚的表达了自己受教之意,然后接着提出疑问。 “若真如宋兄设想一般,岂不是天下士子皆去补习,学校反而空置?” 宋桃露出迷之笑容,很是神秘的摇了摇头。 “大人过虑了,第一,学校所教,乃最基础的课业,科考所要考试的所有内容,学校都必须一一教授,以保证学生学到最多的知识,但最终考试却只考其中一部分内容,学生在繁重的学习压力和竞争压力之下,如何能够迅速抓住重点?补习班恰巧就是弥补这一不足,搜集历年考试真题,由专人总结,研究出题思路,划定考试重点,必要的时候帮助学生预测可能会考试的题目。第二,只要是考试,就一定会有技巧,学生如何能快速背出所有篇目,如何理解篇目,如何才能让自己的答卷让考官满意,正中陛下心意,这都是补习班需要替学生做的,而这样做的目的,就是最大限度的减轻学生的竞争压力,好让他们能把全部心思放在好好学习上,与学校功能不同,目的一致,都是为国家尽最大努力选拔人才。” 薛从安恍然大悟。 “听宋兄一席话,在下茅塞顿开。” 于是,这回换宋桃谦虚了。 “岂敢,岂敢。” 能说这么多都要得益于自己家楼底下的那个培训机构,天天大幅广告打在街边,走过来看一遍,走过去看一遍,傻子都会背了。 第3章 传销 宋桃吃到了一顿饱饭,薛从安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宾主二人尽欢而散。 店伙点头哈腰送走当朝宰甫,转头看向依然赖在门口不动弹的新科状元。 “先生是回寓所,还是去东街?” 在继续见人和回去理清思路这两项选择上,宋桃果断选择后者。 开玩笑,要再让她碰到什么熟人然后出了点纰漏,她还不得被当成妖怪活活烧死? 店伙很是负责任的给宋桃指了个方向,笑眯眯的目送状元爷回去,虽然他很不理解为什么平时都去东街参加聚会的状元爷突然转了性要回去,但这到底也不是他一个小跑堂的能管的事儿。 毕竟是能和当朝宰相同席而坐,没有半分拘谨和讨好的人,光是这份胆大包天的骨气,就够他膜拜的了。 预想中找不到回家的路的情形并没有发生,这一切都得感谢京中人民淳朴的热情和对准官员的好奇,一路上都有人笑容可掬的和宋桃打招呼,然后不断替她修正方向,直到她被客栈的小二接进店里为止。 是的,客栈。 而且还不是在主流街道上的大客栈。 宋桃看到自己住的那间小破客栈就觉得自己心凉了一半,等到了房间扒开自己包袱找到藏在衣服里卷起来的钱串子之后,宋桃默默迎风流下了两行热泪。 为什么刚刚她不多吃一点,起码也要撑到明天早上不会饿啊! 薛从安并没有点菜,大概是经常来的缘故,店伙很是殷勤的给他配好了一桌,并采用了赊账的形式,但这并不妨碍宋桃出门的时候瞄一下别桌的付钱状况,那都是小块小块银子往外掏的。 看看人家的钱袋子,织金绣银,举重若轻的裹着金银小锞子,再看看自己的,蓝布小包上打着补丁,郑重其事的包上几串铜板。 宋桃捏着自己所剩无几的家当,迎风流泪。 早知道这位前辈窘迫成这个样子,她就不应该在金銮殿上高风亮节,起码要哭哭自己的穷,先赚他个小富则安再说。 皇帝打赏,那能是几十两寒寒酸酸的事儿么,起码也是以三位数为基础,再无上限的往上加啊。 “先生今天回来得好早。” 店伙敲门进来给宋桃换茶,顺带请罪献殷勤。 “本来以为先生还和前几天一样,吃过晚饭再回来的,所以这茶下午就没换,大人千万别怪罪,这是老板私藏的龙井,说是特意让小的送过来给大人尝尝,若是喝得习惯,以后天天给您送。” 宋桃很是敏感的抓住了重点,开始套话。 “是要去的,就是先回来换件衣服。” 店伙表示理解。 今天是天子传召么,虽然还没授官,但也不能穿得随随便便进宫,礼部早就送来了一套衣服,咱家状元爷谦逊着呢,哪能穿出去随意显摆? “那还是老样子,给您留盏灯?” 宋桃胡乱嗯了一声。 “应该不会迟吧。” 店伙闻言顿时笑了起来。 “先生您还担心这个呢,别说现在,就是从前您没中举时,大家伙儿都是等着您过去了才开,现在就越发了,哪里会有人嫌您到得晚?” 套地点失败,宋桃转转眼珠,开始东拉西扯转换话题。 “也就是现在了,再过一阵子,只怕人要越来越少了。” 进京赶考的千千万,能榜上有名的不过百余人,能顺利顶上官职的大概还要削掉一半,而能在京城里顶个差使的是走了狗屎运的凤毛麟角,有十个都能算不错的了。 虽然说前三名一般都会去翰林院里挂个差,但翰林院里硬是没有位置了,你就是全科状元也得等着前辈走人了才能补得进去啊。 不是每个考上功名的人都有足够的钱在京城里一直住到任书下来的。 店伙就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笑得越发开心了。 “您就不要谦虚了,现在满京城里谁不知道宋先生您啊,存异社还是您来京城之后一手办的呢,现在满天下的举子挤破脑袋都想挤进小梨园去,这人啊,只有往上添的,绝对不会往下掉呐。” 宋桃终于顺利的从店伙口中套出了自己要去的目的地,信心满满地朝着自己的晚饭出发。 至于存异社那是个什么鬼,宋小桃表示,见招拆招,到地儿了再说。 “荫之怎么才出门。” 胡乱转过三个街角之后,两个读书人打扮的年轻人一眼瞥见宋桃,顿时和饿了几十年的狼见到了肉一样,直直冲过来,一左一右,紧紧夹住宋桃,一阵风一样裹着她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很是亲热的闲聊。 “有位大人留午饭,所以耽搁了一下。” 薛从安压根就没想过还会有举子不认识自己的,自然而然就没有自我介绍,宋桃白白吃了人一顿饭,连金主姓什么都没搞清楚。 两个年轻人对视一眼,惊喜交加。 “果真如此!” 宋桃听得莫名其妙。 “我今天听人说左相薛大人和新科状元在德胜楼同席吃饭,本来还半信半疑,原来竟是真的,当真是要恭喜荫之了。” 宋桃默默擦了擦额头的汗。 这大概就是属于穿越者的金手指了,一来就攀上了当朝宰相的金大腿。 “如今圣上开科取士,重视人才,荫之能留在京中本就是应当的事,但若是能得薛大人青目,想来所授官职是低不了了,荫之若是富贵了,可不要忘了我们这些同年啊。” 宋桃干笑两声,没敢说自己不仅拒绝了皇上嫁公主,而且还隐隐和薛从安透露了自己不愿在京中为官的打算。 她觉得这俩好不容易撞上来的路标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会毅然决然的弃自己而去的。 店伙口中的小梨园是京城边缘上的一座废弃很久的小戏台,大概是自己这具身体的前辈在来了京城之后选中了这块地方的偏僻,把活动场所选在了这里。 不过读书人么,别的没有,就是时间特别多,也不知道前辈到底是怎么坚持的,总而言之宋桃到的时候,基本上小梨园已经挤满了。 放眼望过去,一片深深浅浅的青衣方头巾,见到宋桃就和见到救世主亲妈一样,纷纷聚拢过来,喊荫之的有,喊同年的有,喊兄弟的有,连喊先生的都有。 宋桃听得脑瓜仁发疼。 “不知道荫之今天想讲什么?” 挤在最前面的中年书生笑眯眯的看着宋桃,眼神期盼中带着好奇与无尽的渴望。 宋桃愣了一下。 “如今科考已过,考前串讲的内容就不必再讲了吧,宋兄今天不是去面见了圣上?那就说说接下来礼部铨选如何?” 人群中大概是和宋桃一同中选的举子喊了一句,顿时得到了大部分榜上有名的举子的支持。 宋桃觉得自己的脑袋有点跟不上节奏。 “串......讲?” 妈呀这种专业的考研词汇突然从这群古代人嘴里蹦出来,她都有点分不清自己这到底是穿越了呢,还是只是被恶作剧弄到了一个古装剧组啊。 “秦兄这也太急了些,当初宋兄提议租下小梨园,也不知道是谁率先反对,如今自己中榜了,便急着让宋兄透露内情了?按我说,宋兄也不必理会,依然还是接着上一次的来,也该轮到讲三史了。” 宋桃感觉自己背后的冷汗已经在偷摸的往外冒了。 这些东西她是看过,但还没牛到能随便背到地步啊,没有教材她讲个毛线啊。 自己这位前辈到底牛到了什么地步,才能做到给古人讲古文这种事情的? “三史有什么好讲的,自己看一看也就是了,谁还看不懂那几个字?不若讲诗,诗中大意,文辞精妙,我等不能领悟,合该由先生讲解。” 正所谓看热闹的不嫌事大,人群中的提议一个比一个脑洞大,一个比一个异想天开,好像只要他们提出来了,就没有宋桃讲不出的东西。 人声鼎沸之后,不知道是谁站出来维持了一下秩序,大概嚷了几句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瞎操些什么心,上什么内容自然有状元爷说了算,宋桃讲什么他们听什么,绝对没有二话。 然后所有人就都渐渐安静了下来,一个两个目光灼灼,全部盯着宋桃。 宋桃亚历山大。 她感觉今天如果自己不讲点什么让这一群举子们满意的东西出来,大概会被当场活撕了的。 “大家读书,内容都差不多,为什么有的人能中举,有的人苦读多年却依然落榜?” 清清嗓子,宋桃决定再堵一把。 金銮殿都活着出来了,这点阵势,大不了再死一回。 “是众位不努力?还是考策官不近人情?还是大家悟性不强,水平不够?” 这回拿出的不是大学时期演讲的气势了,宋桃深吸一口气,开启了传销洗脑模式。 “都不是!” 人群让开一条道,宋桃往前看,看到了小梨园原本废弃的,现在被人打整一新,还放了桌子椅子和书册的戏台。 前辈其实还是很注重课堂形势的嘛。 “寒窗苦读,囊萤映雪,为何能够鲤跃龙门者寥寥无几?” 宋桃挺起胸膛,大踏步走上戏台,一拍惊堂木。 “死记硬背那都是死的,最重要的,是你们没能猜中考策官的出题目的和解题思路!答得文不对题,再好的文采,都入不了座主的眼!” 宋桃举起一只爪子,捏成拳,在空中虚舞。 “大家跟我喊,只要是考试,都有技巧,只要是技巧,我们都要掌握!” 大概是宋桃的情绪实在是太过激昂,举子们呆楞半晌,终于有人试探的举起手来响应。 “掌握技巧。” 宋桃继续呐喊。 “我们要猜中考策官的心思!掌握答题技巧!” 群众效应就是这样,没有人开头,大家都觉得这是笑话,一旦有人应声,这种情绪就会迅速蔓延开来,并且达到比平时好上十倍的洗脑效果。 有人带头,有人热血,举子们的情绪终于被完全调动,大家一起举起胳膊。 “猜中心思!掌握技巧!” 很多年后,京中住在小梨园附近的居民,都在津津乐道。 状元爷从宫中出来的那一天,小梨园里的贡生生徒们,情绪激动得简直就像一群疯子,先是喊得沸反盈天,然后又大家一起抱头痛哭,场面之惨烈,前所未有。 第4章 女的 画风章4 月上柳梢之后,群情激愤的举子们终于三三两两往回走。 考上了的约定到任之后互相联系,没考上的握着手互相鼓励来年再聚,气氛很伤感,场面很煽情。 宋桃偷摸松了口气。 总算把这群人糊弄过去了。 店伙如约给她留了灯,还按照惯例送了热水在房间。 古色古香的大木桶,热气氤氲的清水,绘着折枝花卉的屏风,以及桶沿上搭着的纯亚麻手工白布,无一不显示着宋桃如今所处的环境。 真的穿越了啊。 默默叹了口气,宋桃关好门,认命的脱衣服。 穿越刚来的第一天,过得实在是太刺激,刺激到她的脑袋一直都在超高速运转,除了怎么样才能把人糊弄过去之外,一点空余时间去想其他的都没有。 外罩丢去屏风架子上,中衣褪下来,头巾解掉,宋桃一边心中百感交集,自己怎么就穿到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洗澡连淋浴都没有,一边随随便便往下一低头。 然后,我们新晋的状元郎,瞬间,就给傻掉了。 白色中衣底下,原本应该是一马平川的地方,稍稍裹了几层长长的白布条。 作为一名光荣的文科女,再怎么闭塞,电视剧总也得看过几部,男扮女装的流程也大概清楚。 不外乎是头发束起来,男装换上去,然后把胸口白花花的两团肉,紧紧的裹成一个飞机场。 现在她似乎已经满足了所有的流程步骤。 宋桃深吸一口气,颤抖着解开了自己胸口的束胸, 两颗瘦不拉几的小桃子就那么蹦了出来。 宋桃脸色阴晴不定,低头看看自己胸口明显发育不良的小桃子,伸手戳了戳,然后又戳了戳,最后神色复杂的看向了自己的下半身。 如果从上半身无法确切地知道性别的话,下半身就是铁证如山。 虽然欲盖弥彰的裹了下胸,但宋桃觉得,就这幅身材,不要束胸大概也不会有人能看出破绽。 太他娘的平了。 穿越之前好歹自己也有个b,怎么到了这里就成了a减了? 说好的穿越女个个貌美如花,是个人看了都要目瞪口呆惊为天人的套路呢? 不过不满意归不满意,但就宋桃本人而言,她还是更倾向于自己穿成一个妹子,否则让一个姑娘顶着一个爷们儿的身体去娶妻生子也实在太丧病了。 泡进热水的那一刻,宋桃很是满意的叹了口气。 下半身没把儿,她还是一个妹子,纯的。 平胸就平胸吧,胸口少二两总也好过下面多二两。 也不知道前辈到底是怎么躲过科考入场搜身的,也可能和这个时代对于考场纪律没有那么严格有关。 从举子们今天抱头痛哭时暴露的信息来看,宋桃大概理清了一点思路。 第一,科考是从先帝时期才开始试着推行的,到了本朝才全面展开,各项制度都还不甚完善。 第二,科考分好几科,每一科的内容都不一样,登第之后分配的工作也不尽相同。 第三,如今正是寒门崛起的机会,请自己吃饭的左相薛从安,就是当年开科取士之后的第一位登科的寒门举子,地位超然,已然封神。 第四,京中如今考完了还有这么多的举子逗留,完全是因为自己造成的。 换个更确切的说法,是因为自己那个已经完成任务穿回去了点前辈造成的。 原本名不经传的普通贡生,来到京城之后,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钱财,一口气赁下了小梨园,迅速创办存异社,打着考前共同复习更有效率的旗号,召集已经进京的举子,每天还定下不同主题,分门别类,串讲可能考试的内容,得到了一大波人的支持。 从零零散散的消息中,宋桃大概拼凑出了自己这具身体曾今的形象。 总结下来,那就是: 博学广知,高风亮节。 如今京中乡贡大多都以宋桃马首是瞻,州学送上来的生徒也基本沦陷,但依然还有一小撮在负隅顽抗,那就是原本就在京中国子监和太学里的生徒。 自己这位前辈大概是打算等着金榜题名之后再来攻略这一小撮顽固分子,但结果没想到上了金銮殿就算完成任务,功成身退回家去,留下一个大摊子给自己慢慢收场。 读书人最好骗,但读书人也最难缠,没得个好的理由,还真没办法把这一群神仙全部好好送走。 宋桃看着自己这一幅搓衣板一样的身材,再看看自己包袱里那全部都是男装的衣服,继续叹气。 目前这个状况,只要拒绝在朝为官,自己是男是女都不重要,关键的是,那群激动不已的读书人都在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等着自己这个熬出头了的为他们指明一条康庄大道,从此青云直上封侯拜相。 做梦呢吧。 读书人有千千万,封侯拜相的有几个? 能够考上功名是一回事,能够在官场上混下来那是另外一回事,根本不能混为一谈的好不好。 想一想明天还要去见那群贡生们,宋桃就觉得脑瓜仁疼。 整理完自己的全部行李,数清楚自己目前的资产,确认了现在自己的经济地位就是一穷二白了之后,宋桃觉得,她现在最要紧的事情,其实不是去安抚别人的情绪,而是考虑一下在离京之前如何付清房租。 住店是要钱的啊,虽然破了点,但是好歹也是一个单间,店主大概是把自己客栈里最好的一间房给自己留着了,怎么着也得把本钱收回来啊。 一想想自己要离京时,很是光棍的和店主说自己就是一个穷光蛋,要赖房租的情形,宋桃就觉得自己脑瓜仁更疼了。 前辈到底是怎么做的,才能让自己不仅没有饿死在路上,而且还住进了客栈这么高级的地方啊。 要知道小梨园是不收门票的啊。 按照这点存款,她撑死能住城隍庙。 赚钱和脱身,是目前她最迫切要解决的两个问题。 至不济也得穿成个大户人家的庶女啊,为什么她的穿越画风如此清奇。 抱着三串铜板,宋桃恹恹入睡。 大概是原主的生物钟太过于强大,也有可能是古代实行天黑就睡觉原则,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宋桃准时睁眼,再也睡不着。 店伙送来早饭,熬得浓稠的白粥配上店家自己做的酱菜,味道一般,但多喝两碗还是会觉得撑的。 “先生,这是一早递给您的拜帖。” 相府的拜帖其实做得很是低调,没有任何多余的花纹,但打开来那一笔工整的小楷外带一个薛字,耀眼得简直让人无法直视。 店伙看看桌上给状元郎准备的稀粥小菜,再看看被状元郎随手放在一边,和稀粥小菜放在一起的,低调朴实中透着高贵华丽的相府拜帖,暗暗决定,果然还是和掌柜的建议一下,这一次的状元爷绝对是人不可貌相,就算是不收一分钱,也要把待遇提高到京城一流客栈到水准。 落难公子碰上古道热肠的屠狗之辈,雪中送炭之后一飞冲天回来报恩的事情,往往都是话本子里在唱的,如今好不容易被自己碰上一回活的,不牢牢抓住机会,岂不是错过了日后飞黄腾达的好日子? 宋桃盯着桌上的清粥咸菜,再看看被自己放在手边的拜帖,决定自己吃饱了就出发,找好理由,好好和当朝宰甫,目前自己唯一认识的有钱人,说道说道,自己最近没钱吃饭的窘迫。 店伙殷勤相送,为碰巧住在自己店里的状元郎出谋划策,讲了不少街头巷尾有关薛大人的不传之秘,什么京中双绝,什么颇得皇上倚重,什么政绩卓著,什么明察秋毫,甚至连当年客栈遇刺力擒刺客都被翻出来赞颂了一番。 宋桃虚心受教,一一记下。 不管有用没用,先听了再说。 有拜帖开路,宋桃并没有碰到什么门房趾高气扬要赏赐的情形,一路畅通无阻被请到书房坐下,香茗点心款待,管事亲自前来,解释自家相爷上朝未归,等一回来他马上去通报,还请宋先生略坐片刻,千万担待招待不周之罪。 宋桃被客气得浑身都有些不自在,管事走了之后都没好意思吃桌上的点心。 就和管事所承诺的一样,薛从安的确是一下朝就直奔书房来了,连朝服都没来得及换,后面跟着的还有两个宋桃不认识的人。 但看看他们身上和薛从安一样颜色花团锦簇的朝服,再看看他们和薛从安站在一起那股和谐的熟络劲儿,官职起码不会低于三品。 有钱人多多益善,一人随便捐个三瓜俩子自己就脱贫致富了。 于是,宋桃很是迅速的站了起来,俯首作揖。 “后学见过三位大人。” 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我这要说不必多礼,倒有些多事了。” 站在薛从安左边的男人率先笑了起来。 “伯礼你说的果真不错。” 薛从安轻轻咳了一声,替宋桃介绍。 “礼部尚书,柳大人。” 接着指了指自己右边的人。 “刑部尚书,辛大人。” 第5章 请辞 大概是处在一个全然陌生的背景时代之中,又或者是当年读书时,对于尚书宰相这种官名看的太多,宋桃看着年轻时号称京中三绝,如今各个功成名就的一朝大员,心潮也并没有多澎湃。 虽然换算成现在,就是国家级部长副主席在和她同桌说话,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愣是没有一点带入感。 而这看在三位土著的眼里,那就是处变不惊,颇有大将之风。 “听说昨天小梨园里很热闹啊。” 有柳青阳在,薛从安并不需要充当第一个开口暖场的角色,大概是和朝华郡主待久了的缘故,当年原本就有点自来熟倾向的状元郎,如今更是把打破僵局这种活儿做得炉火纯青。 宋桃很是尴尬的笑了笑。 “大家都很热情,我也没想到。” 辛辕端起茶盏,老神在在的喝了一口。 “昨天京兆尹都快急疯了,还以为有人在京城里闹事,差点要派衙役过去拿人,后来听了薛大人说才知道,原来宋状元还在小梨园里办了个读书社。” 宋桃月发尴尬。 “多谢大人,后学明白了。” 辛辕便不再多说。 礼部不管聚众的事儿,柳青阳也没把小梨园里到底有多热闹放在心上。 “状元郎之才,某在上朝时就已经明白了。” 伶牙俐齿,巧言善辩。 这样的人,放在翰林院里磨一磨性子,也未必不是一件坏事。 但若说是外放为官,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契机。 天子见了宋桃之后是没召见,但过后还是把他和薛从安召去了书房,想听听他们的意见,是把人留在京中听差,还是外放地方历练。 毕竟这样出格的人,百年怕是出不了一个,用得好了堪称大才,用得不好只怕浪费,对于这一点上,天子还是很谨慎的。 薛从安已经先天子一步试探了一下宋桃的虚实,但得出的结论竟然是此人很有可能无意在朝为官。 这玩笑就开大发了。 读书人辛辛苦苦考科举,不是为了当官还能是为了什么? 不想当你别来考啊,隐居隐出名了照样能开馆授徒名利双收的。 如果不是和薛从安共事多年,很清楚自己这位知己好友的能力和谨慎程度,他真怀疑是不是薛从安脑子有坑。 但现在看来,似乎薛从安口中那个奇思妙想口若悬河的人,并没有出现? “一般来说举子进京,除开和吏部投年谱外带检视荐书以外,举子们通常都会各找门路,想方设法先投诗与各位大人,以求先声夺人,但这一次似乎有些奇怪。” 柳青阳笑眯眯的看着宋桃。 “这一次虽说也有人投诗,但和往年比起来,还是少了不少,今天碰到辛大人,某才知晓,原来宋兄竟然还在京中起了个书社?” 宋桃干笑两声,含糊应了。 “正巧了,我有一个外侄,和宋兄同年,前些天他还在^_^和我说起,今年京中来了个奇人,在京中开社讲学,取名叫考前串讲,每日不仅把贡生们聚在一起共同温书,还自己整理了不少心得与众人同享,某当时好奇,和外侄要了一份书稿来看,当时便觉得此人文章惊才绝艳,必是一代大儒,只是不知到底是谁,没想到今日才知,竟如此年轻,当真叫某好生惭愧。” 宋桃被接连而来的高帽子砸得坐立不安,连连推辞,到最后干脆站了起来,义正严辞的拒绝这种不属于自己的荣誉。 “往事不提,是后学太过于莽撞,不知天高地厚,幸得大人不怪罪,后学还要谢过大人的。” 马屁拍过头了,剩下的肯定不会有什么好话。 柳青阳和薛从安对视一眼,后者冲他摇了摇头,表示画风变得太快,他也没办法。 “如今陛下重视人才,以宋兄才学,留在京中绰绰有余,不知……” 世上总没有铁板一块的人,条件开得好,总没有办不成的事。当然,皇宫里头的那两位除外。 陛下是心思深沉无法捉摸,皇后娘娘则是看似简单实则无欲无求,想投其所好都无从下手,柳青阳觉得自己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一件事,就是在当年皇后娘娘还是伴读的时候,主动示好,给皇后留下了难以逆转的好印象。 如今自己的青云直上,固然和陛下的慧眼识珠有直接关系,但他总觉得皇后也曾为自己美言不少。 宋桃一听就给炸了。 “后学才疏学浅,能中纯属侥幸,有识之士那么多,后学如何能腆居京城,而让真正的有才之人名落孙山?此事万万不可。” 开玩笑,就在京城,官做得不好直接砍头,官做得太好天子又起了招驸马的心思,到最后欺君之罪还是砍头,这种注定不得好死的事情,她才不要干。 柳青阳点点头,似乎是颇为赞许。 “宋兄为国家计,能如此想,是我朝之福,当年薛大人便是从翰林院被外派至,也是熟悉地方政务之意。” 话挑明到这个份上,宋桃也就不再啰嗦了,苦着脸问了自己最想问的问题。 “能不做官么?” 柳青阳差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这世上竟然还真有这种辛辛苦苦鲤跃龙门,然后回去继续做自己的胖头鱼的人? 是不是傻? 薛从安倒是没有什么太多惊讶的表情,从昨天宋桃孜孜不倦的给他说这些民间组织的伟大前景时,他大概已经猜出了这个结果,只是柳青阳怎么样都不信,非要亲自问过才死心。 “宋兄说笑了,昨天殿上不是处处为陛下着想,想要为国效力么?” 欲擒故纵,这绝对是欲擒故纵,说得那么信誓旦旦,现在就来高风亮节了。 柳青阳在心中默默给自己鼓劲。 不管是留在京中还是外放历练,总而言之这人是陛下看中的,他怎么样也得把人给留下来。 宋桃总算抓住一个可以洗脑切入的点,当即抓住尚书大人,从为国效力不分贵贱开始讲起,一直到不当官照样也是一片丹心为祖国。 中心思想只有一个,我这个状元当的纯属意外,你们找谁都行,千万别找我。 薛从安已经领教过一次宋桃堪称深不可测的洗脑功力,再加上这次的洗脑对象不是自己,表面依然十分淡定。 只可怜郡马爷,被越说越兴奋的状元郎拉住,一直到管事前来汇报饭已备好,请各位贵客移步饭桌才得以脱身。 “感觉如何?” 管事领着宋桃去吃饭,薛从安借口更衣,柳青阳借口出恭,双双溜走,剩下一个辛辕,宋桃不敢招惹。 “看来是真的志向不在官场。” 柳青阳苦笑一声。 “只能和陛下说实话了。” 薛从安想着宋桃一激动起来就无法停下的嘴,再想想天子的反应,不由得有些晃神。 “说不好陛下早有察觉,或许不会怪罪。” 一旦开了说培训班的头之后,宋桃的情绪便十分真实,但若是这种情绪没有起来,宋桃的情绪就很是别扭。 就好像她和所有人都格格不入一般,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尽量地把自己与现实剥离开来。 也不是没翻过宋桃的底细,只是一切正常,根本看不出任何造假的迹象。 连他都能看出的不对劲,陛下只会看得更清楚。 否则不过一介状元,就算是御笔亲点,也不至于让天子如此上心。 柳青阳依然愁眉苦脸,并没有把薛从安的话放在心上。 “借你吉言,但愿如此。” 薛从安便笑了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或许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想封侯拜相,就像宋桃说的那样,仗义每逢屠狗辈,他所做得就算不好,总也不会有什么坏处,等历练几年,或许就想明白了。” 柳青阳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你倒是特别为他说话,从前也不见你这样,怎么,是看出来什么了?我们俩老交情了,你可不能藏着。” 薛从安瞥了柳青阳一眼,摇了摇头。 也不过是虚无缥缈的感觉而已,这位状元郎的行事风格,在某些方面,意外的和皇后娘娘很是相似。 “不说这个,你这府上到底什么时候能添一个掌中馈的人?不是我没提醒你,再怎么不喜欢,随便一个也是凑合,起码做做样子吧。” 柳青阳想想这府里一个两个抱着希望又熬到失望的丫鬟们,再想想天子至今都不忘关怀薛从安婚事的模样,顿时觉得压力很大。 那个时候谁也不知道十一皇子竟然能登基成功,江梨竟然会变成皇后啊。 怪就怪薛从安眼光实在太好,运气又实在太差。 薛从安苦笑一声,似乎是颇为自嘲的摇摇头。 “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何苦再去害人。” 柳青阳便也跟着叹了口气。 “算了算了,左不过陛下的心思你看得最透,我也懒得给你瞎操心。” 薛从安拍拍柳青阳。 “不提这个了,再让辛辕陪下去,只怕咱们这位状元郎,是会要亲自面见圣上去请辞了。” 柳青阳想想宋桃那似乎胆子包天,又似乎胆小如鼠的脸,再想想辛辕一张口就给人一下马威的模样,觉得薛从安的太关注,很有道理。 第6章 蹭饭 除去请辞之外,其实宋桃的主要目的是来相府蹭一顿饱饭。 所以虽然有一个不苟言笑的刑部尚书在一边虎视眈眈,宋桃依然拿出了龙蟠虎踞的气势,和三天没吃过饭一样,扫荡了桌上的大半碗碟。 以至于薛从安这个当主人的都有些不太好意思,放下筷子之后很是贴心的问宋桃吃饱没有,不够就让管事再做一桌来。 本着勤俭节约浪费可耻的思想,宋桃回答得掷地有声。 “不用了,多谢大人,这一顿起码能管到晚上呢!” 于是,柳青阳看向薛从安的眼神,十分谴责。 想当年薛从安来京城考上探花,虽然说同样是寒门出身,好像也没见饿成这样? 连顿饱饭都不给人吃好了,这相爷也当得太抠门了。 对此,薛从安表示十分委屈。 他已经特意吩咐管家,比照的标准是上一次在德胜楼请宋桃吃饭的两倍饭量做的席面了,鬼知道这两天里状元郎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啊。 “不如晚上去我家吃?” 几乎是鬼使神差一般,看到宋桃那一脸还想打包带走的表情,柳青阳就觉得看不下去,当场拍板,包了宋桃的晚饭。 宋桃满是期盼的看向郡马爷。 “去吃饭和做不做官挂钩么?” 柳青阳:“......” 他不想和不上进的人说话,他就想静静。 看不下去的薛从安轻轻咳了一声。 “相比起这个,在下倒是更好奇,为何宋兄执意不肯出仕,若为一方父母官,想必对推行宋兄的想法更为有利。” 宋桃大义凛然的摇了摇头。 “大人身居高位,却也是从最底层摸爬滚打起来的,地方官事务繁杂暂且不说,光是官商勾结这一条,便不知道有多少诱惑,是个人都想发财,后学也想,只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现在后学没钱,还能坚持原则,若是真的到了任上,真金白银摆在面前,还真不好说会做出什么来,与其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干。” 辛辕一口茶呛进喉咙里,差点没把自己给憋死。 见过直白的,没见过这么直白的,想辞官也没必要把自己抹黑成这样啊。 多少贪官进了大牢还在嚷着自己高风亮节,这位倒好,还没开始贪呢,就开始说自己心黑人贪怕抵制不住诱惑了? 当然,擅长耍嘴皮子的宋桃,一旦开启了鸡血模式,就不会有那么容易收手。 “大人可曾听过一个词?” 薛从安便看着宋桃,笑得十分温和。 “愿闻其详。” 宋桃吞吞口水,极力把自己脑袋里冒出来的一些酱酱酿酿的想法压下去。 “社会分工。” 妈呀这种中年美大叔笑起来的杀伤力简直让人无法抵抗,尤其是人还长得辣么帅。 长得帅麻烦你就不要卖萌了好不好! 宋桃小小挥舞了一下拳头,努力把自己的表情摆得学术又正经。 “就比如说,人人家里都能做饭,为何酒楼还能经营下去?” 柳青阳几乎是不假思索。 “那是自然,总有些话不好在家中说的。” 宋桃点点头。 “此为其一,提供了一个与家里不同的环境,但还有一点,对于一般家庭而言,请客吃饭所需要做的准备工作繁琐而细碎,要买菜洗菜,要生活做饭,吃完还要收拾碗筷,打扫房间,虽然事情听上去不多,但一顿饭下来,主家花费的时间起码是要大半天,现在人人都忙,生活节奏如此之快,哪里有空把时间花在这些无谓的事情上,自然,有钱的人可以多请下人,把时间分摊出去,但对于更多的人来说,请下人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而若是去酒楼,对主家来说,一来可以省下请人的费用,二来可以腾出琐碎的时间,而对于酒楼来说,他所需提供的就是场所以及专门用于从事准备事宜的人员,并不需要做其他的工作,从效率上而言,用更少的成本做成了更多的事,而且事情会做得更好,这就叫分工。” 宋桃一激动起来,语速就会不自觉加快,柳青阳想了好一阵子,才把这么一段拗口的话,翻译成自己能懂的东西。 “意思就是说,不同的人各司其职,才会把事情做得更好嘛。” 宋桃继续点头。 “不错,所以,若是后学又当官,又去推行自己的理想,只怕是两样都得不偿失,而雇人去做,又难以达到效果,所以后学思来想去,只能放弃一头。” 薛从安若有所思的看了宋桃一眼,意外的没有发表看法。 辞官的理由都能想得如此清奇,但是却又让人无法拒绝。 果真骨子里的风格,其实还是和皇后娘娘是一路的啊。 这种细微而又无法抓到证据,只能以感觉作为依凭的念头,大概天子在第一天见宋桃时,就已经感觉到了。 毕竟如今和江梨朝夕相处的人,还是天子啊。 “你真的确定?” 柳青阳并没有薛从安这样的感觉,只是觉得宋桃脑子里的想法大概已经和普通人差得太多,又问了一句,其实是想自己确定。 宋桃斩钉截铁的点头。 “后学多谢大人栽培,只是后学想尽最大努力来辅佐陛下,不愿在朝为官只不过是觉得不合适,这是后学自己的原因,无关朝廷。” 柳青阳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被天子骂个臭死的准备了。 已经说出口了的话不好再收回,从相府出来之后,宋桃果真屁颠屁颠的跟去了郡马府,又蹭了一顿晚饭。 不仅吃得肚皮溜圆,而且还厚着脸皮打包来一份回客栈。 柳青阳送完宋桃,扭头又去了相府,不出意料辛辕还没走。 “人回去了?” 正对坐喝茶的两个人,毫不意外柳青阳会折回来,不仅给他留了个位置,连茶都给他留了一盏。 辛辕自去刑部之后就变得越发沉默寡言,京中三绝中有一个号称冷面阎王,柳青阳已经很习惯他那副随时随地不在嘲讽和下马威的语气了。 “竟然是真的。” 柳青阳感觉很是挫败,唉声叹气坐下来,瞪了辛辕一眼。 “没事你提什么梨园聚会是闹事,这不是摆明了赶人走么?” 辛辕倒是没就这个话题再解释什么。 “我感觉陛下不会很想留他在京中。” 柳青阳不蠢,稍稍想了想就知道辛辕是什么意思。 “长乐公主?” 辛辕点点头。 当时朝堂上人人都被宋桃那惊世骇俗的言论带拐了思维,压根就没人再想起天子想要招驸马的提议。 从结果上来看,辛辕更倾向于认为宋桃热血报国是假,不想尚公主才是真的。 毕竟是从大理寺出身,一路办案子爬上来,对于这种事情,往往会更看重结果。 不管宋桃愿不愿意当官,总而言之和公主的婚事算是搅黄了,现在天子大概还没反应过来,但不代表以后都反应不过来。 从这个角度而言,辛辕觉得,很能解释为何宋桃会这么抵触出仕。 “但是这种事情,总不能……” 而同样反应过来的柳青阳,顿时就觉得越发尴尬了。 自家女儿被人当场拒婚,怎么样都丢的是天家颜面。 “不提醒也就是了,现在人人都不记得这回事,再过半年,也该忘光了,人心不就是这么回事?” 薛从安倒是想得很开。 “宋桃执意如此,总不能按着头也要他当这个官,既然都是与朝廷有益,也不用太过为难他。” 辛辕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从揣测上意这一点上来说,他擅长分析时局,而薛从安似乎更了解天子,既然他都已经开口了,自己也没必要太揪着不放。 “还能怎么帮,你是没见他在我家吃饭,吃得比在这儿还干净,临了夸朝华她小厨房里的梨花酥做得好,朝华让丫鬟送了一碟来,她吃光了一碟还带走一盒,这是多久没吃饭了?” 柳青阳毕竟是世家里出来的背景,再次也是个庶子,对于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恐慌很不理解。 “等他出京,我都想给他送上一大桌吃食,让他能直接从京城吃到回家。” 薛从安颇觉无语的看了一眼受刺激过度的郡马爷。 “皇上对他的提议似乎也很感兴趣,否则不会让你再去与他私下接触,到底你的身份摆在这里,若是太明显,难免会有议论,如今州县上的学校办得并不是十分理想,倒是京中太学和国子监牢牢占据上风,如果他能够给州学带去些不一样的东西,想必皇上也会高兴。” 辛辕对此表示赞同。 柳青阳哼了一声。 “走的时候他倒是问我要了几本诗集文集,说是拿回去好好研读,还拜托我若是你们有的话,一并给他两本。” 薛从安轻轻笑了笑。 “这些东西书铺里都有,若是想找,总是找得到的,他想要的,只怕还不止这些。” 柳青阳摊摊手。 “就像你说的,这些东西我也没必要为难他,他想要,拿去就是了。” 薛从安站起来,整整衣服。 “也罢,明天我与你一同进宫面圣,毕竟是一同见的,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回话。” 辛辕点点头,爽快的应了下来。 “我也同去。” 柳青阳感动万分。 就算是要挨骂,同时骂三个人总比一个人站着听训要好,到底是十多年的兄弟了,就是比别人来得靠谱。 第7章 同学录 “宋状元无论如何不肯出仕为官。” “柳大人劝了许久,但似乎状元心意已定,愿回乡里执掌乡学,为国家……” 顿了顿,薛从安似乎是回忆了一下宋桃的言论,才把原话复述了出来。 “输送人材。” “输者,转运也,材者,木秀之可用也,宋状元的遣词,的确有意思。” 三人同到御前,基本上话就交给薛从安说了一个,不管天子到底对薛从安是个什么想法,但至少从明面上说,是对他最宽容的一个。 天子对这个结果似乎并不惊讶。 “是不愿为官,还是不愿留京?” 薛从安摇摇头。 “回陛下,是不愿为官。” 柳青阳赶紧打蛇随棍上。 “微臣和薛大人都问过,实在不愿出仕。” 辛辕最后一锤定音。 “臣也这么认为。” 至于为什么不愿意,谁都不会那么傻,去提醒天子这个丢脸的事儿。 “如今开科多取京中国子监与太学所送之人,地方州学维持得也很辛苦啊。” 天子悠悠开口,似乎是真的没想起来自家闺女刚刚被甩了。 薛从安便一本正经地和天子开始讨论有关于引起这种现象的种种原因。 “或许陛下可以听一听状元之见,如今现状该如何解决。” 太学与国子监收的都是官员之子,朝中派系争斗也是十分明显,虽然对于易北的龙椅没什么影响,但对于地方州学却是一个不小的冲击。 人人皆以京中学府为荣,地方乡贡则出头无望。 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宋桃这样走狗屎运,得天子钦点,一步登天的。 易北看了薛从安一眼,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为时过早,即然现在不愿出仕,那便等他能熬到再进这金銮殿时,再来和朕说这个问题罢。” 薛从安实在是说宋桃好话说得太多了,多得很有些反常,按理说自己这位左膀右臂不是这么一个容易感情用事的人。 “若真是大才,乡野之间也能闻名,既然能金榜题名,那么,从什么位置他都可以再来一次,爱卿应该有信心。” 柳青阳偷偷扯了扯薛从安衣角,提醒他适可而止。 天子这是很明显不想再提这个人的意思。 至于是否生了气,他也看不出来。 “状元既然点了,这个名头朕给他留着,至于其他的,你们看着办,能给方便的地方不用太为难他。” 天子一锤定音,敲定了这件事。 柳青阳如蒙大赦。 没被骂,也就意味着自己这差使不算办砸,剩下的就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了。 “不如去小梨园看看?” 天子事忙,听完自己想要的回话就把三人放出宫去,薛从安猜中了天子对于宋桃后续处理的态度,辛辕猜中了天子不想留宋桃的原因,而综合上今天易北的话,柳青阳得出的结论就是,能赶紧送走就赶紧把人送走,留在京中夜长梦多。 目前得到的消息,是宋桃如果不在客栈睡觉,那么其他的时间一定会在小梨园,现在离礼部铨选还有些时日,以宋桃之前的生活轨迹来看,这个时候在小梨园里逮到人的几率会比较大。 辛辕对不会成为自己未来同僚的人不感兴趣,表示自己还有事,先走一步,薛从安倒是对此很感兴趣,回府换了官袍,和柳青阳一道往小梨园走。 但很明显,不管是柳青阳,还是薛从安,都大大低估了宋桃的不要脸。 小梨园里依旧如平日一般热闹,虽然没有辛辕说的那样达到了闹事的程度,但里面的举子们乱糟糟的,人头攒动,光看场面的话,简直活像菜市场。 不过宋桃还是很好找的,至少薛柳二人一眼就看到了。 丫就搬了把椅子抬了张桌子放在门口,桌上摆着一张红纸一支笔,桌子底下摆着一大摞不知道是用来干嘛的册子。 看上去包装简陋,纸质粗糙,但最奇特的是,小梨园里的举子们,居然人手一册。 “同年情谊最可贵,离了京城,天各一方,缘份难得,同在京城就是缘分,给你的同年写份寄语吧,来年约好相见也行啊。” 又一个举子匆匆忙忙葱薛从安身边走过,宋桃煞有介事的记下了姓名籍贯是否中举等等基础信息,轻车熟路弯腰摸了本册子塞进对方手里。 “内部价三十文一本,外头买书这么厚一个本子都得五十文钱呢,三文就能纪录知己友谊,你值得拥有。” 柳青阳面无表情地扭头看向薛从安。 “我们回去吧。” 说好的清流胜地,说好的的读书人的聚集,说好的高风亮节呢? 这种三十文钱大甩卖的氛围到底是怎么回事! 薛从安看着宋桃,若有所思。 “他是不是……特别缺钱?” 柳青阳几近抓狂。 “是谁说的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就不能好好办个书社么!同年情谊三十文钱是什么玩意儿!在朝为官好歹也是有俸禄的好么,不至于让他沦落成这样啊!” 薛从安:“……” 他是很想替宋桃说话,但是这种情形,他实在是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小梨园里的举子们倒是没有外头站着的柳青阳那么清醒,人手一本册子一支笔,没占到桌子的人索性就趴在对方背上奋笔疾书,写到激动处还要和周围的人讨论一番遣词造句如何用典之类的种种问题,气氛热烈而又和谐。 “简直是有辱斯文!” 柳青阳觉得自己再也看不下去了,生平难得想撸起袖子拿出官威来镇一镇这群脑子不太清醒的后辈们,结果还没来得及迈出一只脚,就被薛从安拖了回来。 “或许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柳青阳回头看着自己半辈子的知交好友,第一次觉得对方的脑子里是不是被灌了*汤。 “这群人里面也许会有以后我们的同僚,也许会有人是一方父母官,如此被带坏风气,今后还如何能撑起一方百姓?” 柳青阳近乎咆哮。 薛从安安抚性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自古文人相轻,能够把一群读书人聚在一块地方,而且还完全没有出现任何互相嘲讽与看不起的情形,这也是一种本事,或许陛下看中的也就是这一点,所以才会同意状元远离官场。” 官场上永远没有一呼百应,有的只是利益相关的暂时联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宋桃并不适合官场。 官场要的是深思熟虑与谋而后定,从来不需要热血与激情。 柳青阳扭头看看薛从安,又回头看看小梨园中依然在依依惜别的举子,最后看看偷摸数钱数到合不拢嘴的宋桃,突然泄了气。 “你都把陛下抬出来了,我还能说什么?” 薛从安轻轻笑了笑。 “风气规矩不会因为一个人而改变,也不会因为一个人而变坏,远离京城之后,这种影响只会被一再削弱,就像陛下说的,再看看吧,若是他真能以一介布衣再爬到现在这个位置,我们再来评判他的对与否,也不迟。” 柳青阳叹了口气。 “本来还想劝他早些离京,现在看来,只怕短期之内是有些难了。” 薛从安摇摇头,对此不置可否。 乘兴而来的尚书大人,终于在现实与规劝之下,没有惊动任何人,又偷摸的自己回去了。 毕竟这是一个没有互联网也没有照相机的时代,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幸见到活的朝廷大员本人的,再加上二人只带了两个长随,来小梨园的又都是各地举送的生徒和贡生,朝廷大员在他们心目中那就是等同于天上神仙一般虚无缥缈的存在,只听说过大名,从来没见过正脸,压根就没有人发觉出,原来自己曾今离遥不可及的传说们如此之近。 宋桃等着最后一个举子心满意足的捧着自己提了诗作了画写了文章的同年录走出小梨园之后,终于放松下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咔吧咔吧活动两下已经酸疼的胳膊腿,弯腰从桌子底下拽出个小布口袋来。 除去要还给店主的纸笔钱之外,她应该还能剩下回家的路费。 虽然到现在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这个时代的家应该在哪里就是了。 状元这个身份,目前带给她最大的好处,就是去和笔墨斋的老板谈赊欠时,老板不仅没有用大扫把把她赶出去,反而还主动提出减免了一部分的银钱。 “宋兄似乎手头有些拮据?” 柳青阳看到一半,嫌辣眼睛,先走了,薛从安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着了什么魔,竟然一直躲在一边,看到了结束。 宋桃冷不防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抱紧了自己来之不易的钱袋子。 薛从安哑然失笑。 “宋兄放心,京城有辛大人管照,还算安全。” 宋桃讪讪的放下布口袋,想了想,又重新抱了起来。 “大人什么时候来的?” 薛从安张张口,话到嘴边下意识的拐了个弯。 “今日进宫面圣,陛下恩典,留得久了些,出宫就有些晚了,刚到不久。” 宋桃摸摸头发,又看看被折腾得一片狼藉的小梨园,再低头恋恋不舍的瞄了瞄自己怀里的铜子儿,一时半会拿不准要不要请薛从安进去坐坐。 说坐吧,对方好歹是天子面前最红的大官,自己这小梨园破烂得只差几个蜘蛛网了,实在是太过于寒酸。 不说坐吧,这么站着吹风,好像更寒酸。 更何况自己还要赶着去把赊欠的款项结了,好仔细算一算今天的结余,够了就赶紧把京中事情了了拍屁股走人,不够还得再想想新的出路,实在是没有别的功夫陪聊什么热血话题了啊。。。。。。 第8章 离京 最后薛从安干脆跟着宋桃一起去了笔墨斋。 乡贡的举子不识货,笔墨斋的老板还是很明白的,看到状元郎身后跟着的竟然是当朝左相,狗腿得恨不得倒贴钱给宋桃。 “怎么,宋兄最近有些忙于生计?” 有了金大腿加持,宋桃比预想中还要多赚了三成,又拉着薛从安跑了一趟银铺,铜子儿兑换成了散碎银子,拿破烂的小荷包贴身藏了,宋桃才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宋桃愁眉苦脸叹了口气。 “赁下小梨园之后就没什么钱了,虽然小梨园是大家凑钱做饭,总有做得多的,但时间久了也不是个事,更何况很快就要离京了,总不能在半道上想办法。” 穷家富路嘛,一个姑娘家女扮男装上路,身上再没钱就真的只能自己卖身去青楼了。 薛从安也是寒门跃了龙门上来的,对于没中举之前节衣缩食上京赶考这种事情还是深有体会。 “若是困难,宋兄不妨和在下说说,在下不才,但很愿意听一听。” 宋桃眼睛一亮。 “这次中举的名录,大人能让我抄录一份么?” 登科录啊,她早就想看了。 起码得看看自己到底住哪儿啊。 礼部出的名册一般都会有个大概的籍贯年龄,以免重名,本来这种事情找柳青阳是最合适的,毕竟是礼部的一把手,但柳青阳似乎对自己除开出仕之外的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她实在是不敢再去麻烦他。 相比起来,薛从安就要温和得多,不仅无偿请自己吃饭,而且还会帮自己打圆场。 放榜本来就是昭告天下的事儿,压根不需要藏着掖着的保密,薛从安没想到宋桃会提这个要求,陡然听到还愣了愣。 “就这样?” 宋桃大力点头。 “后学多蒙大人照顾,已经心满意足,不敢多提要求,这样就已经很好了,若是可以,后学还想看看其他年份多登科录,一并抄录,若是太过麻烦,大人就当我没说过。” 薛从安摇摇头。 “不麻烦。” 就是数量稍稍多了点,只怕你一个人抄不完。 “明天琐事繁多,怕是抽不开身,我派人把东西送来你寓所,可好?” 宋桃眼睛亮晶晶的,连连点头。 “有劳大人费心。” 身上揣着巨款,宋桃只怕半路蹦出来个劫道的,一路拉着薛从安东拉西扯,到了客栈才假惺惺的请人上去坐一坐。 客栈掌柜看到新晋状元把左相大人拖到了自己门口,只是碍于自己身份低微,不能亲自扑上去抱大腿,看着宋桃到眼神,活像看到了一尊闪闪发光的财神像。 遵循着传统的客套原则,薛从安稍稍推辞了那么一下。 “天色晚了,就不打扰宋兄休息了。” 然后宋桃便打蛇随棍上的送了客。 “大人事忙,是后学冒撞了,恭送大人。” 薛从安下一句既然宋兄坚持那择日不如撞日在下就上去坐坐的话,生生被哽在喉咙口,死活吐不出来。 宋桃笑眯眯的挥了挥手,站在客栈门口,打算一路恭敬到底,目送左相大人的背影离去。 薛从安张了张口,最后似乎是习惯性的笑了笑。 “那在下告辞了。” 大概也只是结果相似了些,虽然都是看似不舍实则毫不留恋,皇后娘娘当年,可比这位新科状元,要婉转得多啊...... 客栈老板活活看着左相大人在自己简陋的门口打了个转,连地砖都没挨上一块就被宋桃送了客,心中捶胸顿足,只恨自己当时为什么不胆子再大一点,舍了这张脸不要,死活把人拖进来坐一坐也是好的啊。 万一左相心情一好,给自己这墙壁题个诗留幅墨宝,自己就是想不发财都难。 就算是心情不好,人堂堂朝廷一品大员,总不好和自己一个小破客栈的老板来为难吧。 除去试探宋桃,外带和柳青阳闲聊之外,其实薛从安还是很忙的,接下来的整整七天时间里,他压根就没空再去宋桃住的客栈看一看,更没空去小梨园。 只是在第一时间里给宋桃把她要的历年登科录全部般了过去,外带还派了两个新来的笔吏去给宋桃帮忙,剩下的他也没别的空闲去管照了。 柳青阳忙着盯着手底下的人铨选新一轮的官员,焦头烂额之余,也把宋桃抛诸脑后。 毕竟人家已经明确说了不当官,自然也不用来参加礼部铨选,有易北的默许,礼部压根就没有造宋桃的名册,打算用最低调的方式把状元缺席的事情糊弄过去。 除了有几个举子零星还提过为何没见宋年兄之外,其余人大多对此闭口不谈。 少一个人便意味着可以选的官位多了一个,这种美事也不是年年都能有的。 “也就是这个结果了,人心薄凉,一至于斯。” 忙忙乱乱的铨选过去之后,柳青阳往易北案头递完新晋官员名册,自己便算交了差,约了薛从安出来喝茶聊天,赏花听曲。 “问及宋桃之人屈指可数,来的人可有半数都在小梨园里待过。” 歌姬唱曲,琵琶音清,柳青阳摇头晃脑叹了半晌,终于想起来问一问宋桃的现状。 结果薛从安也愣了。 “怎么,你也不知道?” 柳青阳哎了一声。 “铨选就没他什么事儿,自然他也没来,你不是和他走得近些么,我当然是来问你。” 薛从安低了头,端起茶盏拨了拨浮沫。 “我最近哪里有空脱身,你也看到了,十日有八日不着家,哪里有空去问他是什么情状,我只当你礼部要管铨选,怎么样他也得来一趟,还想着问问你,他上次抄录登科录抄完之后怎么样了,派过去的那两个笔吏倒是说抄完了他就让人带了书回来,其余的也没多说什么。” 柳青阳听得一头雾水。 “你说什么登科录?那不是你派人来取的么,我还当你是要吏部核对官员名册,重新记录,怎么,竟是他要的?” 薛从安怔了怔,下意识的往宋桃住着的客栈方向看了一眼。 半晌,才微微勾了勾唇角。 “不如我们打个赌吧。” 轻轻叹了口气,薛从安回头,看了柳青阳一眼。 “我猜他现在肯定已经不在京城了。” 柳青阳狠狠摇了摇头。 “我不赌,和你赌我就没赢过,你说他不在京城那就肯定不在京城了,不如我们去小梨园看看?” 薛从安唔了一声,率先一步站了起来。 他早该想到的,那日小梨园见他时,他就曾说过要尽早离京,但他也没想到会这么早。 不出所料,小梨园里人去楼空,重新恢复到从前破败的模样。 再去客栈,老板如临大敌般把两尊神请来店里坐下,焚香泡茶折腾了一堆,最后才说状元爷早就走了,临走时非要和他算清楚住店的帐目,他少收一个子儿都不干,端的是高风亮节,大仁大义。 末了狗腿的说状元爷住的那间房他已经不打算再开了,就这么封着,保留状元郎所住的一切现状,等下次举子进京时再拿出来高价赁出。 薛从安从看到空荡荡的小梨园时就开启了沉默模式,一切要动嘴皮子的都交给柳青阳去圆。 “你这是怎么了?” 客栈老板本还想留二人吃完晚饭最好再住一晚,柳青阳没管那么多,直接拍拍屁股拖着不太正常的薛从安出来,一直走到僻静地方才松开。 “人在这儿的时候你说要放人出去闯一闯,现在人真的闯出去了,你又在这里折腾什么?按我说你真该娶个夫人了,别怪我没提醒你啊,宋状元可是个男人,再是读书人文弱也是个男人啊,纯的。” 薛从安囧囧有神的抬头,看了柳青阳一眼。 “你想什么呢,我就是在想,他走的时候要抄一份所有年份的登科录做什么,是有什么用么?” 柳青阳对此嗤之以鼻。 “你未免也管得太宽了些,按我说,走了也好,省的陛下回过神来,倒霉的可不止他一个。” 长乐公主是易北的长女,第一个孩子对于父亲来说,意义重大,远胜于后面跟着来的皮猴子。 自从被辛辕提醒了之后,柳青阳就一直觉得这事儿不算完。 薛从安摇摇脑袋,试图把自己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甩出去。 如柳青阳所说,自己似乎的确是对宋桃关注太多了些,是有些不正常。 或许他不告而别,对于自己而言,也的确是件好事。 第9章 应聘 京中贵人多如牛毛,区区一个寒门出来的状元,并不能掀起多大的水花,没有中举的贡生们三三两两的离去,小梨园空寂下来之后,一切就又回到了原点。 似乎并没有人再记得这里曾今发生过什么。 当然,这对于宋桃来说,那都是后话了。 男扮女装,而且还是出京的读书人的身份的最大好处就是,出门在外处处方便,无论是雇车也好,还是走路也好,都不会有人想要把她当冤大头宰。 生意人不蠢,山贼也很精,进京的举子身上大概还会有个三瓜俩子儿,不把钱花光,大概没有人会死心离开。 所以,出京的举子十个中有十个都是穷光蛋,打劫只是在浪费自己的力气。 不论是住店还是吃饭,一路上宋桃的花费都十分省俭,一来是她特意挑便宜的来,二来大家也都不忍心再去剥削一个花光了钱财还没出头的读书人,人人都在很热心的教她该如何省钱。 就连住店,店老板都会额外免费附赠早饭咸菜,死活不肯收宋桃的钱。 按老板的说法,没考上是很正常的事儿,不要放在心上,十个去京城的有九个都得回来,下次攒钱再去就行了,千万不要伤心。 宋桃没敢和人说她不仅考中了,而且还考了第一名的事儿,她怕这一路上的好心人会活吃了她这个不知好歹的完蛋玩意儿。 一个人赶路最大的好处是自由,而最大的不好,是太过于无聊。 在吃了三天最便宜的饭食之后,宋桃清点了一下自己所剩的财物,再和店小二问了问自己家里的路程,终于确定了一个惨烈的事实,如果一路雇车回去,哪怕是自己只喝水不吃饭,连一半都走不到也得破产。 离京的时候,她只来得及挣了一笔卖同学录的钱,抄录的登科录还没来得及卖,就急急忙忙的溜了。 毕竟是夜长梦多,天知道在京城里待久了会出什么意外,薛从安也不能总罩着自己不是? 登科录这种东西,虽然说礼部都会张榜贴文,中举名单也会送至各州府,但举子们都还是喜欢自己买来再珍藏一份。 一来可以时时刻刻读一读中榜的好文章,揣摩一下个中精义,二来看看已经熬出头了的前辈名单,也是自我勉励的意思。 所以各家书铺在举子们出场之后,都会想尽办法,尽可能的多找人复写他们的策文诗书,若是有中了的便刻印出来,编成集子在坊间流传。 在举子们大量涌入京城之后,这一类书往往占据销售榜首,供不应求。 笔墨斋的老板还送了宋桃两本,作为大订单客户的赠品,以拉拢关系。 宋桃在临走时把京城各大书铺都扫荡了一遍,把能买到的策文书汇编统统买了一份打包带走,虽然老板们都只是意思意思的收了宋桃几个钱,但还是把存款花了不老少。 果然走的时候应该去和薛从安告个别。 古人送别嘛,尤其是土豪送穷逼,怎么着都得死活在人包袱里揣个几十上百两的银票,否则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别人的知己好友。 在客栈的大堂里喝稀粥的宋桃,恋恋不舍的摸着自己暗兜里的小荷包,一边摸一边叹气。 自己离京时衣服只有一个小包,书倒装了两个大箱子,不雇车根本没法走。 想想别人穿越,再怎么落魄,身边总也得有个不离不弃的贴身丫鬟小厮,去做那些跑腿杂活儿,再看看自己,孤身一人,带着两箱子参考书,坐在破破烂烂的小客栈里喝可以当镜子照人影儿的稀饭。 凄凉得简直让人无法直视。 “公子钱资不足了么。” 店伙对这种情况简直就是轻车熟路,笑眯眯的上前和宋桃搭话。 宋桃愁眉苦脸的嗯了一声。 住店的钱是临走时再结,只要自己人没跑行李还在,店伙基本不用担心读书人赖账的事,而宋桃身上最缺乏的就是读书人那股与生俱来的傲气,店伙看着便也觉得亲切。 “公子也不用着急,出京的公子们大多钱资都有些紧,但总也要回家的不是?若是公子不嫌弃,这儿倒有一个现成的赚钱法儿,也不费劲,多则十天,少则三天,您回家的钱是肯定有了的。” 宋桃眼睛一亮,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 “你说说,什么法子?” 店伙熟门熟路的给宋桃添了杯茶。 “您出我们这儿,顺着路往下走,第三个巷口拐进去,有户人家姓曹,几代单传,就这么一个儿子,看得比命还重,天天指望他好生读书考个功名光耀门楣,但曹家这个儿子偏生是顽劣不堪,请一个先生气跑一个先生,不过这都不要紧,曹家对先生还是很敬重的,不论能教与否,都会给一笔很丰厚的束修,公子若是银钱短缺,去试一试也好。” 左不过待几天就得被曹小公子气跑,耽搁不了什么事儿。 他也就是看宋桃顺眼,所以才给她指了这么一条省事儿的路,否则换了别人,肯定是介绍代笔写信这些活儿,人又累,钱又少。 宋桃瞬间理解。 没钱的上不了学,中等条件的上州府办的学校或是私塾书院,再高一等级的人家,就是自己请老师来家里教了么。 和现在也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把西席换了称呼,叫家教而已。 从前上学时打工,她没少接家教的活儿,对付个把学生还是轻车熟路的。 “果真如此,那可多谢了。” 这个时代,教育业里还没有发展出中介这个说法,跑堂店伙书铺老板就成了最佳的牵线人。 店伙谦虚两声,又给宋桃提醒。 “公子去的时候记得写个帖子,那家的夫人似乎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一般点的文墨似乎还看不上。” 宋桃哦了一声,决定回头从自己买回来的策文里随便摘几个句子,凑吧凑吧当简历。 让她读文章说出个一二三来,那还差不多,真要自己动笔,大概也只能和前辈那样,写篇大白话出来,如果不是皇帝陛下画风清奇,自己铁定名落孙山。 左右这年头没有网络这一说,新鲜*刚出锅的策文,总不至于这么快就传得满天下都是了。 店伙很是上心的又指点了一下宋桃该如何穿着如何问答,便催着他赶紧去试一试。 毕竟宋桃真要没钱了,他们也是很有可能收不到房费的。 宋桃基本上是被店伙赶鸭子上架一样,催着打着抽去了曹府的侧门,门房小厮收拾得很是利索,看样子也和店伙很熟,看了宋桃一眼,也没多问什么,很干脆的收了名帖,说是回头给夫人看一看,具体结果如何还得夫人做主。 宋桃难得来了古代还有被面试一样的感觉,很是新奇,店伙也没忙着回客栈,就坐在门房里和宋桃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听说京城里可气派,高楼大户的,走在大街上随随便便就能碰到大官老爷嘛。” 宋桃想了想,点点头,表示认同。 可不是这样么,她穿越来了之后,在京城碰到的人,官职就没小过三品。 “回头等我攒够了钱,我就去京城转转,京城那地界肯定也要招跑堂的,怎么着我也得开开眼,万一有哪个官老爷看中我了,招我进府当个差,我也算是熬出头了。” 店伙豪情壮志,满脑子都是自己给高门大户当门房时的气派景象。 宋桃觉得,有理想是好事儿,甭管志向大不大,人活着总得有个盼头,于是大力赞扬,并很是热心的给他介绍了京城里的德胜楼。 店伙听得很是向往。 于是,等门房小哥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自己的好友,正拉着一个很是斯文的读书人,大谈自己以后当上管事飞黄腾达的白日梦。 他觉得自己的脸都快要被丢尽了。 “宋先生么,夫人想见见您,这边请。” 店伙意犹未尽的住了嘴,临走时还拉着宋桃恋恋不舍,打包票自己一定回去游说老板,住店饭钱统统给他最低价,以报答宋桃对他的知遇之情。 门房小厮恨不得把脸埋进肚子里。 “公子打京城来?” 曹家对读书人一向礼遇,大概也是和曹老爷早年遭遇有关,对于读书人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敬重感,曹夫人在看完名帖之后,干脆利落的拍板,在正厅会客。 小厮也就知道宋桃大概的分量了。 宋桃嗯了一声,很是犹豫见了曹夫人之后,万一问起从前经历来,自己到底该怎么编。 还有自己中了状元但是死活不愿为官的事情,能不能说。 曹府修得很是雅致,亭台楼阁,曲径优雅。 店伙对于曹府的来历说得并不是很清楚,门房就更不会负责介绍这一块的信息了,宋桃走了一路,觉得这大概是哪个大官致仕之后回乡修的养老别院,和一般的土大款乡绅只怕还有些区别。 门房小厮把宋桃引进内门,又换了管事打扮的人把宋桃带去正厅,先和小丫鬟通报了一声,然后才侧身把宋桃请了进去。 宋桃觉得自己的猜测越发正确。 这种一副官僚出身的做派,不是京官也得是地方大官来的。 第10章 暂住 就和宋桃预想的一样,她并没有见到曹夫人本人,确切的说,她进了房门之后,见到的,是一道厚厚的垂珠帘。 隐约能够见到雍容的夫人问的第一个问题,就让宋桃觉得,她应该把自己在京中的所作所为全都掏出来,不要试图藏私。 曹夫人问: “宋状元一路辛苦,不是应当速速回乡,怎的来了我这儿?” 宋桃直接给跪了。 出了京之后,人人都不认识她的日子实在是太过于美妙,美妙到她都快放松警惕了,为什么这位曹夫人会认识自己? 还是说自己状元的身份,如今已经在上层贵族圈子里流传开了? “是该回去,可实在是没钱了,又要雇车搬书,原本以为够的,结果才走了三天,就不够用了。” 只住通铺睡柴房喝稀粥,外带一个人拖几个大箱子的话,她倒是能勉强走到家附近,但问题是让她一个姑娘去挤在一群汉子群,而且还是一群长得太不好看的汉子群里睡觉,她觉得她自己还下不来这个狠手。 在京城里大部分的钱都花不出去,就算是勉强要给老板也只是象征性的收个三瓜俩子的意思意思,导致宋桃严重低估了这个时代的物价水平,一旦出了京,脱去了状元这个身份之后,立刻就发现自己这点钱,简直就是太不经花了。 帘子后面的曹夫人大概是笑了笑。 “妾身无知,但也听闻这一次取的新科状元是位特立独行的才子,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一般来说,考中状元的直接就会在京城里住下等着礼部铨选,接下来就是由官差护送直接走马上任,等在任上站稳脚跟了,才会考虑衣锦还乡或是遣人回乡接家小。 像宋桃这样,辛辛苦苦考上状元,然后又死不肯为官,一个人孤生回乡的,根本史无前例。 既然是拒绝为官,朝廷自然也就不会承担起官差护送这种事儿,自己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 宋桃干笑两声,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 “没钱归没钱,既然夫人这里是需要一位教习先生,在下不才,也愿意试一试。” 曹夫人不置可否,压根就没接宋桃这个话。 “即是上门,那便是贵客,我家老爷生平最敬读书人,妾身在得知先生来后就已经派人给老爷传了话,老爷说处理完手中事务便尽快赶回,不如先生稍待片刻,妾身略备酒水,权当为先生洗尘接风,还请先生不要推辞。” 宋桃其实挺想拒绝,但想想自己干瘪的钱包,和客栈自己只吃得起的馒头咸菜,应得还是相当爽快。 “夫人盛情,在下惭愧。” 曹夫人又说了许多客气话,最后以妾身女流之辈不便久留,告辞离去,留下几个年轻管事陪着宋桃喝茶说话。 曹老爷是踩着饭点儿回来的。 曹夫人并没有出席接待状元郎的饭局,只是派了管家前来致歉说招待不周。 曹老爷看上去倒是很儒雅的样子,但具体真的深入交谈下去之后,宋桃觉得,这位曹老爷,大概书读得还不是很多。 起码不是一位这个时代传统意义上的读书人。 比如说,当聊起对于儿子学业上的期待时,曹老爷更希望宋桃教的,是自家儿子如何能够在官场上如鱼得水的混下去,而不会一进官场就被黑。 至于自己儿子能不能中举这档子事,曹老爷似乎并不是很在意,或者说,是很有一种盲目的自信。 “不就是中个举么,这个还是能够做得到的,问题是京城里那帮官儿们多黑啊,我这不是怕我孩子吃亏么。” 曹老爷举起酒杯,和宋桃碰了碰。 “像宋先生这样的,曹某人最佩服!看得透亮,不和那群黑心肠的打交道,最好。” 宋桃其实就想问问,曹老爷到底是吃了官场上多大的亏,对当了官当读书人印象这么深恶痛绝。 “既然这样,在下大概是教不了贵公子了。” 她的擅长是钻空子找捷径摸规律猜题意,至于如何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她还没开启这种经验就已经没骨气的逃跑了。 曹老爷摆摆手,表示咱们这就是兄弟间的喝酒,不谈公事。 “既然来了就是客,教不教孩子那都是次要的,曹某看到先生就感觉亲切的很,先生要是不嫌弃,就在曹某这儿小住几日,偶尔指点我那孩子几句就行了。” 宋桃:“......” 古代人都这么高风亮节了么! 这明显就是要自己白吃白住临走再白拿钱的意思啊! 按理说自己这么个穷书生,白考个状元不当官的,能有什么好处可以让人家图的? 拆开了卖肉她自己都还嫌自己太瘦啊。 曹老爷也没等宋桃拒绝,当场拍板。 “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来人,把厢房打扫出来给先生住下,再选两个伶俐的小厮丫鬟来伺候先生。” 宋桃张了张口,发现自己实在是无法推辞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儿,曹老爷便又接着一杯接一杯的给宋桃灌酒灌*汤,末了着人好好送回房去,好吃好喝好伺候,连内衣裤都给备了三套替换的。 来伺候的小丫头似乎是得了吩咐,嘴巴一个比一个紧,无论宋桃怎么套话,得到的回答都是自家老爷生平最敬读书人,但凡有读书人上门了都是这个待遇。 宋桃才不信这种鬼话,要都是这待遇,曹府就是再富十倍都得被吃穷了。 小丫头的任务就是把宋桃伺候好,红袖添香铺床叠被之后,便垂手侍立等候吩咐,宋桃有心多问几句,奈何曹老爷灌酒太猛,床又软,躺下去没几分钟就睡死过去。 已经喝到微醺的曹老爷,在安排完宋桃之后,走入内室,贤良淑德的夫人捧上茶来,二人屏退丫鬟,对坐闲聊。 不用陪客的曹老爷,原本已经有点发飘的眼神顿时又恢复到了正常。 “不用喝茶,这点酒还醉不了。” 曹夫人微微笑了笑,继续把茶展往曹仝面前推了推。 曹仝看了眼自家夫人似笑非笑的小表情,叹了口气,端起来稍稍啜了一口。 “不至于啊,就是个读书人,看着也没有袁麓那么大的心眼子,至于皇上要特意传书给我们,让我们稍稍照应一下么?” 曹夫人继续看着曹仝笑。 于是曹仝便又喝了一大口。 “亏我还以为来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特意推了帮中的事情,带着你来这里小住,就为了半路截他下来。” 王萱轻轻摇了摇头。 “这位状元倒真是个实诚人,按我说,还真不太像读书人。” 哪有读书人张口没钱闭口穷的,钱那都是阿堵物,多念两句都要沾上铜臭气的,再穷也不能折了风骨,堂堂状元被跑堂的撺掇到暴发户家里来当西席,光是听听都觉得丢脸丢到天际头,宋桃竟然还能面不改色的哭穷,也是奇葩。 “我不过是提了一句状元一路辛苦,他确实也很爽快,没半句假话,皇上给你的信我也看过,怎的皇上觉得这孩子心眼太重,实话太少?” 这心思都只差写在脸上了,一看就知道是没经过什么风浪的。 曹仝叹了口气,指指自己的脑袋。 “当官的那档子事你也是知道的,我是管不来了,你好歹还有家里的底子在,我是江湖上混惯了的,讲的就是一个快意恩仇,他这样爽快我还觉得好受些,只可惜袁麓不在这儿,否则我让他来看看,保准一眼就能看透了。” 王萱低头笑笑。 “这种小事儿你去找袁麓,忘了他上次怎么挤兑你的了?” 曹仝愁眉苦脸。 “所以我这不是没敢去么,算了算了,照管就照管吧,我看他最大的问题就是缺银子,等他住腻了要走的时候,我送他个几百两,然后提醒他走水路算了,水路上我说了算,最安全。” 王萱看着曹仝,眉眼间温柔依旧。 “这些事情你决定,皇上大概也没让你太上心,能帮衬就帮衬,不能的也不用逞强。” 能托付给他的,而且还只是一封私信就托付了的人,想来也不会很重要,王萱也就是想来别院里小住一段散散心,才没去阻止曹仝的小题大做。 曹仝点点头,唔了一声,决定这几天自己也干脆就待在家里,一来也能看看这个新科状元到底是如何教自己孩子的,二来也能再探一探他的底。 万一也是个扮猪吃虎的货呢? 已经在袁麓身上吃了一辈子亏的曹大帮主,对于表面上看着简单的人,下意识的会多提一份小心。 第11章 家教 虽然说曹仝口头上是说让宋桃安心住着,有空就教一两句他那不成器的儿子,没空也就不用管,但宋桃一介客人,又是白衣,每天在府里除了无所事事吃喝玩乐,剩下还真没什么大事儿。 所以宋桃觉得,曹仝那就是一句客气话,她最好还是拿出点真本事来,否则住不了三天,肯定会被人变着法儿给逼走的。 到时候一分钱拿不到不说,还会和这种土财主撕破脸面,不值当。 于是,吃过早饭之后,宋桃和小丫鬟打听了小少爷书房的位置,拎上一大包书,直接杀去了小书房。 不得不说,曹府的信息传递工作,还是做得相当不错的。 宋桃是临时起意要去教小少爷,事先一点口风都没透,吃过早饭问过丫头直奔书房,也不知道小丫头到底是怎么传的消息,总而言之,等宋桃到了书房之后,真的看到了正坐在椅子里打哈欠到曹小少爷。 小少爷一边揉眼睛,一边很是纳闷的在和自己随身带小厮抱怨。 “不是说了不用读书我才来的么,怎么还有一先生啊。” 小厮伶俐的给自家少爷揉肩,顺带讨好卖乖,帮曹夫人说好话。 “夫人这不也是心疼少爷么,怕老爷问起来,少爷在这儿什么都没干,又要说少爷不上进,随便找个野路子糊弄糊弄,少爷权当体谅体谅夫人一片苦心,也不要太下那先生面子得了。” 曹小少爷白了自家小厮一眼。 “我本来就不想来,是爹说来了不用读书,我才权当散心来的,你又扯我娘做什么,真是因为昨天我娘赏了你半个月月例银子,你说话格外向着她是吧。” 小厮挠挠头,笑得分外尴尬。 “少爷你这就冤枉我了,我这不是谁赏都向着少爷您么,我估么着那位先生快来了,少爷你还是好歹给些面子。” 宋桃站在门口,感觉特别得心应手。 需要请家教的就没几个乐意看到家教的,这种学生她见得多了,这点阵仗还真不够她瞧的。 “曹小少爷是吧。” 宋桃一把挥开屁颠屁颠跟着自己的小厮,笑眯眯的推门进去,特别自来熟的在曹小少爷对面坐下了。 毕竟曹家十项全能得大小姐是袁麓一手教出来得,对于尊师重道这一条上,曹家上下基础都打得不错,曹小少爷就是再不乐意看到宋桃,下意识的还是想站起来喊先生好。 昨天也就是听说家里来了个客人,没听说这客人还是个先生啊。 宋桃把手往下压了压。 “坐着吧,我这儿没那么多规矩。” 曹小少爷看了自家小厮一眼,后者正在作揖打恭求他好歹忍耐一下,读书人身子骨都弱,万一打死了就不好了。 宋桃伸手,随便从书桌上摸了一本书,翻一翻,还是全新的。 “这是还没学的?” 曹小少爷耐着性子, “学过了,旧书不在这里。” 宋桃点点头。 “若是科举,想先考哪一门?” 科举并没有次数限制,一般来说,大家都习惯于考两次,一次考明经或是进士,又或是秀才科,第二场逮着制科再考一次,以求彻底露脸,日后好顺利分配工作。 进士科以诗词赋为主,策文为辅,主考文采,明经科主考背诵理解,秀才科则更重策文,宋桃没事儿就在梳理这个时代的考试规律,如今正好在曹小少爷身上试水。 曹小少爷想都没想。 “都行。” 袁麓近乎全能,随便选一个都能教,至不济还能让亲爹去走走后门,偷个考试题或是让左相大人来个提示都能做得到,曹小少爷压根就没有普通举子那般的担心。 宋桃挑挑眉。 “你自己想考哪个?” 这种事情总要自己有个取舍,就好像高中文理分科,家长总是会问一句你自己想选哪科一样。 曹小少爷无的打了个哈欠。 “那就算进士吧。” 宋桃点点头,权且算他说的是实话。 只要有个切入点打破僵局就行了,其余得都可以随时调整的嘛。 “进士科的话,那就先讲诗。” 曹小少爷哦了一声。 “先生,诗经的话,已经讲完了。” 宋桃不置可否,拿手撑着下巴。 “那你自己挑一篇诗,说一说?” 家教最重要的就是个性化服务,第一堂课通常都是摸底,外加使出厉害招数,一次性震住学生。 这种事情,宋桃做得得心应手。 曹小少爷依然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关雎一篇,夫妇之大伦嘛。” 说完还生怕宋桃不信,特意给她背了一遍。 宋桃冷笑一声。 “你从前的先生讲了那么多,你就学到了这个?” “你到底是想考进士科还是明经科,不行你就考秀才科也没问题,选什么不好非要选进士,还给我背关雎,我让你背了么,死记硬背那是明经要干的事儿,进士是要给皇帝写文章用的,你不把诗经的结构给我弄明白了,你能写得出好东西?” 稍稍摸了摸曹小少爷的底,宋桃开启了拍桌咆哮模式。 “就这样你好意思考进士,老老实实考个明经秀才,回来给你爹光宗耀祖才是正经。” 曹小少爷一个哈欠没打完,生生被宋桃龙腾虎跃的咆哮状态给吓在了当地。 “那些先生都是给你一知半解气跑的吧,我知道你不想学,问题是我得对得住你妈,我在一天就管你一天,你爹妈钱都花出去了,你好歹对得起那点白花花的银子,老老实实给我听课。” 曹小少爷愣愣的看了宋桃半晌,似乎在梳理光宗耀祖和气跑先生之间的必然联系。 如果他没记错,从出生到现在,他也就只请过一个先生而已。 这也就是自家爹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突然要跑出来散心,顺带放了袁先生的大假,说到底也不是他自己非要来的啊。 到底自己那不靠谱的爹,为了把这个人骗到家里来,拿着自己撒了多少不靠谱的谎啊。 “哦,这样啊,那就学吧。” 曹小少爷愣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厚道的不拆穿老爹,大义凛然的把书往宋桃面前一推。 “小子无知,还请先生赐教。” 宋桃对于曹小少爷的幡然醒悟很是满意。 幸亏这个时空的教材和她读书期间的大部分参考书目是重合的,否则她要在短时间内把这些内容全部融会贯通,还是得花很大的功夫。 花功夫都不怕,问题是她穷啊,哪里有钱让她坐下来慢慢读书? 读书也是个花钱的事儿,买书要钱,笔墨要钱,朋友间聚会打听消息要钱,请家教要钱,房子要钱,吃喝要钱,冬天要碳,夏天用冰,最关键的是,花钱的人还只能坐在书桌前日夜苦读,无暇□□。 要不怎么说富贵人家中举的多呢,穷人家光是吃饭就成了问题,没个中等人家多生活水平,根本就养不起读书人。 宋桃花了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重新把关雎给曹小少爷讲了一遍。 把个之前吊儿郎当不当回事的纨绔,说到后来正经危坐,连声宣称先生此言振聋发聩,从前从未有人如此读诗,当真令人耳目一新。 宋桃讲得口干舌燥,却莫名有一种满足感。 “若是要考进士科,写文章这是最快的方法,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要你自己练,诗经讲完再讲赋,赋完了是散文,然后你就得动笔了,现在才第一天,你还有时间,好好考虑一下,确定是不是一定要考进士科,若是不确定,你回去作一篇诗,写一篇策论来,我看了再给你建议。” 小丫鬟催了三次吃饭,宋桃终于意犹未尽的结束了上午的讲课,大度的空出了下午的时间,让曹小少爷做作业。 家教么,先摸底,再定目标,最后量身定制学习计划,曹小少爷的基础打得马马虎虎,但总体来说还算不错,若是努点力,说不好能赶上下一次的科考。 至于散文的教材,宋桃也已经想好了,没有什么比当朝宰府尚书之流的集子更能贴近出题人心思的东西了。 考试么,考的是形式,看的是能力,有这个学习能力的,当官也差不到哪儿去,谁不是先考出来然后再任上现学现卖的? 曹小少爷应了一声,站起来让小厮给他收拾笔记。 宋桃伸个懒腰,活动一下因为久坐而有些僵硬的筋骨,摸摸肚子站了起来。 小丫头把宋桃领去正厅,依然是曹老爷作陪,小少爷跑去陪曹夫人一块儿吃饭,不上席。 “令公子资质上佳,从前先生教得也不错,若是再有些方法,公子又足够努力的话,或许能够赶上下一次的科考。” 家长最关心的肯定就是自家孩子的学习状况,宋桃还没来得及动筷子,坐下开口就和曹老爷汇报学习进度。 “在下只怕不能在此地久留,只能和老爷说一声,在下在这里,肯定会竭尽所能教授公子,但在下走后,还望公子能够按照在下的方法好好学习,否则大概还会浪费不少时间,太不值当。” 曹老爷嘿嘿笑了笑,冲宋桃端起酒杯。 “饭桌上不谈公事,先生辛苦了,曹某敬先生一杯。” 读书人的事儿他是不熟,但江湖上飘的,最重要的就是消息灵通,宋桃刚刚上课所说的每一个内容,窗外蹲着的小厮全部都记了下来,不说一字不差,起码八成是有,回头让袁麓看一看,就知道这位先生到底有没有能够让圣上看重的实力了。 毕竟易北给他写的信里,最后一个意思,就是让他捎带手试探试探宋桃虚实。 左不过就是十天半个月的功夫,这事儿又好办,曹仝应得那叫一个爽快。 第12章 数学 在初步制定学习计划之后,宋桃每天上午准时去书房报道,揪着曹小少爷发狠读书。 而袁麓在收到三份学习内容之后,终于给曹仝回了话,说他要过来会一会这位不要名不要利的新科状元。 至于宋桃水准如何,袁麓没有对此发表评论,只是说一切等他到了再说,让曹仝先不要往皇宫里传消息。 曹仝定下心来,让儿子尽量表现得蠢一点,好留宋桃久住。 对此,曹小少爷只想说,呵呵。 “你看这句,为什么要这样开头。” 由于不打算在曹家久留,曹小少爷的基础又着实不错,宋桃选的是最快的方法,一个劲儿的给曹小少爷灌输各种投机取巧的捷径。 “当时的景物那么多,怎么第一句唱的就是这个场景呢,如果让你来写,你挑哪一个?” 袁麓从来不会问这种问题,曹小少爷一时被问得有些发懵。 “反正你诗经学得都差不多了,我就跳着讲了,时间不够,讲完了诗还有赋,你学会方法了还是要自己去看其他的诗的。” 家教最尴尬的时候就是学生答不上问题时的思考时间,曹小少爷开始冥思苦想,宋桃则开始胡说八道。 “少爷,有客来了。” 小厮恰到好处的推开门,拯救自家少爷于水火。 “老爷说请先生也一同去。” 曹小少爷赶紧站了起来,整整衣袍,对宋桃作了个请的手势。 “前几天听家父说袁先生大概这几天会路过,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先生请。” 宋桃想了想。 “是以前教过你的先生?” 居然没被气跑,云游路过还特意来拜访? 不会是和自己一样,跑来吃大户的吧。 曹小少爷点点头。 “袁先生博闻强记,很厉害。” 宋桃噢了一声,没答话。 那关她什么事儿,她现在已经算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总不能还有人要跑来教她让她再考一次科举吧。 小厮带路,曹小少爷殿后,两个人把宋桃紧紧夹在中间,好像生怕人跑了一样。 彼时袁麓正在训曹仝,遣开仆从,堂堂帮主被训得和个孙子似的,好话连篇,点头不迭。 “就这么点事儿你给我天天传书,我好不容易把你家俩孩子教得差不多了,还不让我出门溜达溜达?不是说了不用派人跟着我么,我这么大把年纪了,就是有人想卖我,也得看有没有地方收啊。” 曹仝点头哈腰,忙着端茶递水。 “你也知道,我读的这点书,都是为了给兄弟们撑门脸的,江湖上混的,哪有书读得那么多的,这不是也没底么,皇上难得派个事儿,你说我不帮他办好了,也对不住人当年给我赐婚不是,王家现在再落没,那家底子还是摆在那儿的,这些年要没皇上帮着,我不得被我老丈人拿棍子揍死。” 袁麓瞥了他一眼。 “所以你非得要阿润考个功名出来是吧。” 曹仝点头如捣蒜。 “我都想好了,实在不行和皇上说一声,给个末尾的名额,也不让他当官,就有个身份就行,好歹得把我老丈人糊弄过去。” 袁麓看了一眼自己这个根本就是烂泥巴扶不上墙的好友,顿时觉得没了脾气。 混江湖样样在行,非要娶个世家小姐,还逼着儿子去考功名。 “你给我的东西已经看了,很新奇,从前从未有人这么讲过,虽然浅显,但意外的很实用,是皇上亲笔点的吧。” 以这人纯粹大白话的授课来看,基本上写文章也不会太注重文采,文采不好,直接连主座那一关都过不去,能够当状元只有一个可能,皇上力排众议,御笔亲点。 曹仝陪笑。 “已经派人去请了,应该……” 顿了顿,曹仝侧耳听了听,才把话接了下去。 “来了。” 宋桃进门就觉得自己这个穿越很有点流年不利,别人穿越,走在路上都能被美少年砸中,换了自己,不说美不美吧,少年这种生物算是绝了迹,碰到的一个两个都是中年男人,京城里是,出了京城还是。 这都什么运气嘛。 她还不想和个中年大叔来一场忘年恋啊。 “袁先生。” 曹小少爷没管宋桃,直接整衣下拜。 宋桃拿不准这个时空读书人之间是个什么礼节,只能胡乱拱了拱手。 “袁先生好。” 袁麓笑笑,也学着宋桃的样子回了个礼。 曹仝干咳一声,按照先前袁麓的吩咐,开始每日例行一问曹小少爷的功课。 宋桃答得很顺溜。 什么这孩子资质不错,什么努力学习考个功名应该还是有希望之类云云的套话,车轱辘的又说了一遍。 袁麓就在一边听着,也没插嘴。 曹仝一副完全被宋桃忽悠过去的模样,听得连连点头,然后又开始问今天的学习状况。 金主开口,宋桃自然不会藏私。 “今天分析结构,若是顺利,再过两天应该能过渡到内容,毕竟写文章么,风骨最重要,搭好架子,这文章也就算写好了一半了。” 老神在在喝茶的袁麓,抬头看了宋桃一眼。 曹仝对于写文章一事一窍不通,宋桃说什么便应什么。 “小少爷的文章我也看过了,文笔不错,内容也好,若是结构上能再调整一番,内容上更贴近时弊,其实也就差不多了,至于诗词,风骨不是几天就能练出来的功夫,讲诗经也只不过是个引子,入门而已,真正还是靠练。” 只不过是应付一下学生家长,宋桃也懒得拿出在京城的那副洗脑架势来,随便说了两句,就算糊弄过去了。 曹仝原本打算开席设宴,结果袁麓推辞一路奔波想要休息,宋桃借口自己还要回去备课,双双开溜。 大概都是读书人的身份,宋桃对袁麓并没有多少好感,而袁麓一把年纪,对宋桃这种小年轻自然也提不起兴趣,第二天就和曹仝辞行。 “想法不错,剑走偏锋,手上的东西备得也算齐全,若他的打算真是如皇上所说那般,或许也能做得成,让他教教阿润不会有什么坏处,不教也就那样,左不过你是打算去偷试题的吧。” 临走前,袁麓把评价甩给曹仝,让他好去和天子交差,顺带瞪了他一眼。 “事情别做太绝,记得你说的,有个末位就满足了啊。” 曹仝满口答应,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也就是要糊弄糊弄老丈人,绝对没有其他的心思。 有袁麓做保,宋桃在曹府住得风生水起。 “说起来,你干嘛非要去考科举,看你家也不像是读书人家。” 偶尔课间还是要和学生多聊一聊轻松的话题,好拉近师生关系。 小丫鬟送上点心,宋桃也没客气,一边啃糕饼一边问曹小少爷。 曹小少爷犹豫半晌,最后还是挑了点能说的实话吐了出来。 “也没什么,就是考一个,能在榜上有个名字就行了,也不用当什么官儿。” 宋桃看着曹小少爷,突然狠狠一拍脑袋。 “这种事情你不早说,白浪费时间。” 曹小少爷哎了一声,呆呆的看着宋桃开始收桌上乱七八糟的文学书籍。 “先生,这。。。。。。” 宋桃把书一本一本摞好,往旁边一推,露出干干净净的桌面来。 “你确定你只要榜上有名,其他的一概不管?” 曹小少爷点点头。 宋桃大手一挥。 “那你就不该考进士科。” 曹小少爷洗耳恭听,等着下文。 “既然是要科考,你总要做做功课,到底科考有哪些科吧,天底下有多少人考进士的你知道么,州府上那么多,进京的不过十几,秀才科明经科的人只有比进士科多的,要少也少不到哪儿去,你文章写得平平,见解也不独到,诗词缺少风骨,这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够练出来的东西,你是有多想不开非要去考进士。” 宋桃恨不得敲开曹小少爷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都装了些什么,偷懒都不会,还能做什么? “你就该去考明算,明法要背,明礼要熟礼,这些都要靠死记,唯独明算最灵活,这三科人都少,竞争一少,你中举的几率就大,连这些都弄不清楚,我白跟你讲这么些日子的诗经了。” 宋桃啃完糕饼,拍拍手站了起来。 “今天不上课了,我要回去给你准备新的上课内容,明天放你一天假,后天再来。” 不就考个数学么,回头她把二元一次方程和等差数列整理出来,教完也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第13章 选择 虽然说宋桃大学时选了文科,但高中数学毕竟还是必修科目,回忆个把方程式和公式不成问题。 剩下的时间再出几道鸡兔同笼的奥赛题,也就圆满了。 至不济再来几个会计科目的科普知识,反正明算科嘛,干的也就是差不多的活儿。 虽然在现代时从来没有教过数学,但架不住古代的学生没有那么高的数学水准,也不会问自己线性代数的问题啊。 宋桃花了一天的时间,整理出一份自己能回忆起来的公式粗表,再出了十几道初中难度数学题,也就算备完了课。 曹小少爷从前就没打过明算这种偏门的主意,毕竟很难会有读书人去报这种冷门科目,国子监里虽然也开了明算一科,但人数不过十余人,运气不好时,国子监连这十余人都凑不满。 连京城都如此,地方送来的贡生报此科的只会更少。 但凡正常的举子都不会往这一条路上走。 曹小少爷抱着书去找自家爹商量,曹仝对此毫不了解,见儿子问起,还反问一句,不就是考个进士么,嫌难我给你找关系去。 曹小少爷去找自家妈讨主意,亲妈嗤笑一声,除开进士一科其他都是旁门左道,你就是考上了你爹还是过不了你外祖那一关。 曹小少爷此时只恨袁先生跑得太快,要多留两天自己也不至于左右为难。 两条路,一条容易走但考完依然前途未卜,一条关卡重重但考完从此逃出生天。 曹小少爷左右为难,一宿噩梦,梦中一边宋桃花言巧语,述说明算种种好处,一边老爹拿着血迹斑斑的狼牙棒,言简意赅,考不上老子打死你。 以至于第二天上课时,小少爷那张嫩白的脸上,黑眼圈重得连宋桃都看不下去了。 “明算没你想象的那么难,而且我有办法,短时间内提高学习成绩最有效,包你过,不过你找我退钱。” 曹小少爷心事重重,欲言又止的看了自己这个不靠谱的先生一眼,低头想了想,又看了一眼。 “先生,为什么突然建议学生考明算一科?” 宋桃被问得一头雾水,这个问题,她不是昨天就给过确切答案了么? “你资质一般,考进士的人又多,落榜实在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总不能你考一次,落榜一次,然后再考一次,就这么一直考下去吧,虽然你家有钱,但也不是这么个花法,男子汉大丈夫,总要承担起家族重任,一味读书不出去历练,读了也是白读,更何况你昨天说,你家的要求也不过就是让你榜上有名,明算的榜也是榜嘛,也是礼部出具盖章,国家承认的专门人才,也不算和你的要求背离啊。” 曹小少爷沉吟良久。 “如今天下以进士科为尊,明经次之,秀才再次,剩下的,那都是不入流的了。” 听宋桃的口声,她似乎不是很明白如今科举的形势,竟然会建议去考明算,这也是剑走偏锋啊。 宋桃愣了愣。 “谁说的?” 曹小少爷抬头看了宋桃一眼。 “天下皆如此认为。” 宋桃哼了一声。 “是天下读书人都这么认为吧,如果明算当真如此不堪,为何国家还要专门开设此科,开科取士?” 曹小少爷答不上来。 用是肯定有用的,但名声也是不那么好听的。 自家娘的身价和自家爹的家门比起来,当年到底外祖是怎么同意的把嫡小姐嫁给一个江湖草莽,这一点在曹小少爷的心目中,至今是个谜。 “这么着跟你说吧,你所说的天下人,你自己好好想想,到底是天下的哪些人。” 宋桃决定好好用实用主义拯救一下自己第一个学生的三观。 曹小少爷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天下人,自然是所有人。” 宋桃斜眼瞥了曹小少爷一眼。 “贩夫走卒,朝廷大员,龙椅天子,深宫娘娘,富商大贾,高门大户,天下芸芸多少人,是所有人都这么说?” 曹小少爷被噎了一下。 贩夫走卒明显不识字,一方富商倒是识字,不过商人逐利,社会地位也不高,这两拨人能说这样话的可能性不大。 若是说了,也不过是人云亦云,不足为信。 宋桃接着洗脑。 “我们再缩小一些范围,你觉得,这世间上,谁最重名声?” 这个问题比上一个好答得多,曹小少爷略一思索,很快给出正确答案。 “清流一党,最重名声。” 宋桃对曹小少爷的上道表示十分满意。 “按说读书人,最是清高,名流多为隐士,隐士必定隐居,那为何隐居还有声名在外,隐士终要出仕?” 隐居山林还是高居庙堂,这是自古以来读书人最困扰的一道选择题。 而对于宋桃来说,这都是当了那啥还要立牌坊。 想做官就大大方方做啊,想归隐你就躲到人看不到的地方去啊,读了书想炫出来就和人说嘛,又没有人拦着你,自己非要矫情个什么劲儿。 曹小少爷张了张嘴,发现报效国家这个答案实在是说不出口。 “再一个问题,进士科考的是什么?” 这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有确定答案的问题,曹小少爷松了口气,答得蹦儿脆。 “诗三篇,赋一篇,策一篇。” 宋桃眯起眼睛。 “哪一类人写诗作赋打嘴炮最厉害?” 对于打嘴炮这个自己闻所未闻的名次,曹小少爷压根不懂是什么意思,自动略过,但写诗作赋还是清楚的。 “大概。。。。。。是读书人?” 宋桃接着问。 “哪一类读书人?” 曹小少爷终于缴械投降。 “清流一派。” 宋桃一拍大腿。 “这就对了嘛。” 所谓循循善诱,首先要把对方的思路带到自己的逻辑上来。 宋桃连金銮殿上都已经胡说八道过了,忽悠一个曹小公子不在话下。 “你看,清流一党,又想出名,又要爱惜羽毛,不能让别人觉得他是想要出名而出名,这类人吧,既想名垂青史,又想得到重用,还想让人觉得他高风亮节,你觉得,若是参加科举,他们会选哪一科?” 曹小少爷顺着宋桃的思路想了想。 “进士科。” 明经靠背,秀才靠策,唯有进士一科,最考才华,是清流一党的不二之选。 宋桃再接再厉。 “历来标榜自己有两种方法是常用的,一是抬高自己,二是贬低对手,通常只要智商在线的人,这两种方法都会一起用。” 曹小少爷不是笨蛋,话语权一贯都掌握在握有笔杆子的人手里,爱面子的读书人中举之后,为了不让世人戳脊梁骨说他们之前种种清高之举都是装模作样,自然要大力鼓吹自己所考那科的好处。 宋桃继续下猛药。 “那么,为什么考明经考秀才科的人从未出声反驳呢?” 曹小少爷默默摇了摇头。 他也想不通。 按理说,都被人黑成这样了,就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啊。 宋桃屈起手指,轻轻在桌子上叩了两下。 “秀才科的人忙着封侯拜相治理国家,明经科的人大多分配至州府各地兢兢业业,明算科每天整理资料忙得焦头烂额,谁有功夫和那群耍笔杆子的吵架?再说了,打败对手最好的方法,就是把人拉到和自己一个智商水平线上,然后再用丰富的经验打败他嘛,能中举的起码智商是在线的,这种用自己不擅长的去硬碰对方擅长的领域,这不是找死是什么,他们门儿清呢,才不会去干这种蠢事,最好名头都让进士科的捞去,来考明经秀才的人越少,他们的位置不就越稳?都是各取所需的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个弱势群体还能博点儿同情,换了是我,我也不吱声。” 曹小少爷睁大眼睛,只觉得自己的世界观整个焕然一行。 他从来没有听过一个读书人,能酣畅淋漓的把一群同类,扒皮拆骨骂成这副德行的,关键是,整篇话下来一个脏字儿都没有,端的是武学最高境界,杀人于无形。 宋桃长篇大论推理完毕,直直看向曹小少爷。 “想清楚了没,如果没想清楚,我再给你一天时间,反正你爹是付我工资的,我晚一天回去也无所谓。” 曹小少爷不再犹豫,拍案而起,掷地有声。 “不用想了,先生,我考明算。” 万一外祖不满意问起来,他就拿宋先生的话给堵回去,堵得人老头儿翻白眼,好给自家窝囊的爹出一口气。 再说了,人刁难的时候也的确没说是非得要进士科嘛,到时候拿着明算科的榜砸人大堂里,想想看外祖那张黑到不行的脸,果然还是很爽的。 读书人就是迂腐,自己读了这么些年,果然也变得迂腐了,幸亏有宋先生的这一顿教训,才把自己重新拉回正道。 已经被洗脑成功的曹小少爷,再看宋桃的眼神,都和之前懒散的模样不同了。 那分明是敬佩之中带着些崇拜与感恩,就连宋桃的厚脸皮都没招架得住,尴尬的咳了一声,翻开自己带过来的本子,拿支笔敲了敲桌子。 “决定了就行,上课上课。” 第14章 拖油瓶 数学课其实开得很顺利,毕竟曹小少爷的家底不是错,袁麓又不坑孩子,算学启蒙还是做得很好的。 曹小少爷的加减没问题,乘法口诀也背得很顺溜,这让宋桃倍感欣慰。 当然,如果曹小少爷不问为什么池塘的看守人会一边放水一边灌水,都能看到脑袋了还数不出有多少只鸡多少只兔子等等这一系列打脸问题的话,上课的过程会更加完美。 曹仝在听说自家孩子要考明算一科之后也没有多大感慨,去信问了袁麓这一科能不能考之后,也就大方的批准了。 曹夫人也没对此发表什么过多评论,本身她对于自家爹非要家里出个举人这种事情就有诸多不满,孩子愿意考就考,不愿意也不是养不起,多大点的事儿,非要上纲上线的当成个任务来完成,打个擦边球糊弄过去也就行了。 至于明算的名声好不好听,也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曹小少爷得到爹娘首肯,安下心来,努力学习,天天埋首草稿纸之间,写写算算。 宋桃更多的时间花在给曹小少爷编习题册上,每晚点灯熬夜,看得曹仝唏嘘不已。 “别的不论,光是这敬业一条上,宋先生就已经真的做得很完美了。” 曹夫人默默点了点头。 于是,宋桃爱岗敬业的姿态,综合上袁麓没有批判的态度,曹帮主回给天子的消息,夸得宋桃锦上添花,必成大器。 小丫鬟每每给宋桃送宵夜,都在苦口婆心的劝先生早些休息,结果反而被宋桃以小孩子还要长身体为由,撵了出去,逼得她们早点睡觉,不用陪着熬夜,越发赢得下人好感。 二元一次方程学完,宋桃掐着时间,赶着把概率统计的基础方法硬是让曹小少爷背了出来,外带等差数列种种公式,也都一一讲解,接着就塞了对方一书桌的练习册。 “我还要赶着回乡,不能在此久留,东西都讲完了,剩下的只能靠你自己练,习题集我全都给你,考前你必须至少做三遍,正确答案我已经给你爹收着了,做完了给你爹去检查,若是不会,攒起来一起来信问我。” 曹小少爷有点反应不过来。 “先生是要走了?” 宋桃理所当然的点点头。 “数学要靠悟,方法我都教给你了,剩下你要做的是巩固练习熟练掌握,我即便是留下来,也只能临时帮你讲解一些你做题时遇到的问题,没有什么别的课好上了,总不能光待在这儿吃白饭吧。” 曹小少爷看看自己面前堆成一座小山的集子,若有所思。 宋先生要走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曹府上下。 小丫鬟们对此表示出了一定程度的依依不舍,但也没有那么生离死别,毕竟也只是走了一个对她们还不错的半主子,真正发工资的曹夫人才是衣食父母。 曹仝摆酒三日,名曰给先生践行,席间喝高了,拉着宋桃的手推心置腹,满口感激,幸亏遇见了先生指点明路,将来儿子有了出息一定好好孝敬先生,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小少爷以后一定拿宋桃当亲爹来看。 宋桃从未参加过如此画风清奇的谢师宴,被夸得很是心慌,总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被面前点这个老爷给拖出去卖了。 小丫鬟想要扶喝醉的宋桃回房,被挣扎着留了一丝清醒的宋桃严词拒绝,自己强撑着回了房间,闩上房门,睡得不省人事。 当然,第二天,宿醉醒来的宋小桃,终于明白,自己到底被坑了哪里。 曹老爷率领全家集体送到大门口,然后,人堆分开,露出一路尾随在后,行囊齐备的曹小少爷。 “我这个犬子承蒙先生不嫌弃,教了这么许久,左右先生一人上路,阿润也要出门历练,又说先生留下的习题也需讲解,不若先生把他带上吧,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曹仝笑眯眯的把自家儿子往前推了推,又让家丁捧来一个小托盘。 “仪程都已经准备好了,先生费心许久,权且心意,先生拿去补补身子。” 红绸掀开,白花花的小银锞子摞起来,差点没晃花宋桃狗眼。 她自穿越过来以后,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而且全!都!是!给!自!己!的! 曹小少爷机灵的从家丁手中接过托盘,转呈给宋桃。 宋桃呆楞许久,终于在曹仝连声感激中,木木的接过了银子。 这么多钱? 都归自己了? 当一次家教居然就能脱贫致富? 拜托,这种冤大头给我来一打啊! 又有家丁牵来马车,曹小少爷很是自来熟的上前接过马缰。 “先生请上车。” 宋桃还没从银子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恍惚中似乎有人招呼自己上路,她也就傻乎乎的钻进了车中,一直到车子快驶出城门了,宋桃才猛的回魂。 刚刚光顾着数自己有多少钱,好像还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儿? 掀开车帘,宋桃看着坐在车夫位置上的熟悉背影,突然觉得,曹老爷给自己的补品费,其实是一次性的预付全款吧。 这分明是把儿子塞给自己照顾,他好高枕无忧的节奏啊! “你。。。。。。” 曹小少爷闻声回头,笑出一口白牙。 “家父说先生孤身上路不方便,再者先生也说,若不历练,就是读再多书也没用,家父深以为然,所以临时决定,让我跟着先生一同上路,路上也好见识风土人情。” 宋桃脱力扶额。 是了,光顾着数钱了,忘了自己还被强行塞了一个拖油瓶。 所以说这人啊,就是不能太穷。 一旦穷惯了,陡然见着银子,那种刻骨铭心的诱惑力啊,指不定下一秒就掉坑里去了。 “我回乡之后就会安定下来,不会太出远门的。” 宋桃企图诱骗曹小少爷,放弃跟着自己这种不靠谱的举动。 曹小少爷坚定不移的摇摇头。 “先生见识深远,就是跟在先生旁边,听一言半句,也是好的。” 宋桃再接再厉。 “我银子少,路上要省着花,吃住都不比家里。” 曹小少爷笑了笑。 “这些年我也攒了些银子,先生放心,不会饿的。” 宋桃锲而不舍。 “我真的只会给你讲习题了,很枯燥的。” 曹小少爷死缠烂打。 “学习贵在坚持,磨练心性也很重要。” 宋桃败下阵来,灰溜溜的缩回车中,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第15章 变故 多一个人上路的好处很快就显示了出来。 有曹小少爷的私房补贴,宋桃总算结束了住最低档单人房的历史,拦住了曹小少爷张口就是最好的房间来两间的冲动,低调的要了两间普通房。 “出门在外一定要低调,尤其我们人不多,万一有人见财起意就不好了,钱丢了可以再赚,命丢了可赔什么都没用了。” 宋桃一边拎着包袱上楼,一边对曹小少爷进行安全意识教育。 曹小少爷就嗯嗯嗯的应着。 这还没出自己老爹的势力范围呢,那掌柜的恨不得倒贴钱来给自己住,有谁敢打自己的主意? 对此毫不知情的宋桃,抱紧了自己的全部家当,左看右看,生怕哪里就藏着一个贼。 相对于宋桃的紧张兮兮,曹小少爷则表现出了相当程度的云淡风轻。 悠哉悠哉吃完晚饭,拎着本习题就跑到了宋桃房里,美其名曰请先生指导。 宋桃觉得有个人在自己房间里陪着自己一起守巨额财产也是个好事儿,反正自己现在也是一枚汉子,不存在被吃豆腐的可能,也就大大方方的没说什么。 平静的生活过得很快。 曹小少爷自动充当司机角色,赶车赶得很起劲。 “先生。” 一般情况下,宋桃都会坐在车外头和曹小少爷一同赶车,面对面聊天,总比一个在车里一个在车外要好。 这一次宋桃才刚爬出来没多久,曹小少爷就没头没脑的叫了她一声,然后啪的一甩鞭子,一巴掌就把人给推车里头去了。 “先生坐稳了,情况不对。” 大概是平静太久了,宋桃不仅没有领会曹小少爷话中深意,反而还被勾起了好奇,伸长脖子往外看。 “哪儿呢?” 曹小少爷猛的在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良驹嘶叫一声,颠儿颠儿的跑得越发快起来。 宋桃没扒稳,一个屁股墩儿就给怼地上去了。 “出什么事了?” 在晃动中的马车里坐稳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更何况马车里压根没有可以用来抓握稳住重心的东西,宋桃好不容易才爬回凳子上,一句话活活被颠成了三截儿。 曹小少爷握紧马缰。 “有人在打斗,不知道是不是冲我们来的。” 他和宋桃早就已经出了漕帮的势力范围,这一路大概有人跟着宋桃这他也是知道的,但一来一直没有抓到现行,二来那人似乎也就是跟着,其他的啥也没干,他也就没去多管。 只不过今天居然还听到打斗声了,离得也不是很远,若是只他一个人,必定是折返回去看一看的,可现在身边还跟着个半点武功都不会的先生,他就不敢赌了。 “有热闹看?” 宋桃一听就精神了,拿手把马车拍得山响。 “回去回去,咱看看去!” 曹小少爷充耳不闻,一门心思抽马。 宋桃努力把自己挪到窗户边,抻着脖子往外看,结果只吃了一嘴巴的灰。 “已经看不到了。” 曹小少爷很是淡定,一路狂奔到镇子上,住店喂马,把宋桃塞进房中千叮万嘱不要出来,然后火速去成衣铺里买来两身衣服给宋桃换上,再买来胭脂水粉划开调进煤灰,把宋桃一张脸涂成小麦色,粘上两撇胡子,才皱起眉头叹了口气。 “只能先这么凑合了。” 宋桃哎了一声,摸摸脸,和曹小少爷打商量。 “现在已经是下午了,过会儿该吃晚饭了,然后就该睡觉了,不如这妆咱明天再化吧。” 再天然的胭脂水粉,带妆睡觉也对皮肤不好。 胸前已经不伟岸了,再把皮肤毁掉她可就真的嫁不出去了。 曹小少爷神色凝重。 “这是离打斗最近的一个镇子,无论是不是冲我们来的,或者是胜负如何,他们都必须要到这里来寻医问药,小作休整,若是碰面,实在不知会发生什么,还是小心一点为好,且过三天再洗吧。” 宋桃恹恹的应了一声,再摸摸脸上黏黏糊糊不透气的一层胭脂泥,放弃了晚上洗脸的打算。 说的是有道理,可不舒服还是不舒服啊。 曹小少爷依然住宋桃隔壁房间,随身带的小匕首不敢离身。 虽说宋桃被曹小少爷吓了一下,但内心深处并没有觉得江湖恩怨真的会和自己这个读书人扯上关系,睡得还是很香的。 并且还做梦来着,梦见自己和老天爷吵了一架,最后自己舌灿莲花,终于作通老天爷的工作,答应给自己扔一打美男下来充实后宫。 正当她摩拳擦掌伸长脖子打算看看,到底老天爷会给她扔下来什么样儿的美男时,只听半空砰的一声闷响,然后依然空空如也,啥也没有。 老天爷似乎是很急促的说了些什么话,但是她也没听明白。 然后还有一股怪力在大力摇晃自己。 等等...... 宋桃脑袋一阵晕乎。 好像不是做梦啊,是真的有人在晃自己。 勉强睁开眼睛,宋桃发现,自己睡觉之前已经熄灭了灯油灯,又重新被点亮了,而本来应该睡在隔壁的曹小少爷,赫然正待在自己床边,弯下腰,扣住自己肩膀,正在实行叫醒服务。 “怎么了?” 宋桃还沉浸在十二个美男飞跑了的遗憾中,没反应过来为什么曹小少爷会跑来自己房间。 “说了不要熬夜做习题,对智力发育不好的,你又有哪道题不会?” 曹小少爷满头黑线,退开一步,让出被自己挡住,已经昏迷了的,黑衣黑裤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东西的货色。 “先生,这人该如何处置?” 宋桃沉默的盯着躺在地上的男人半晌,再默默的抬头看了看屋顶。 这算是老天爷真的把承诺兑现了么? 她让老天爷给她送个美男,结果老天爷真的给她丢了一个男人下来? “我在房中听到响动,只怕先生这边出什么意外,情急之下便没敲门,一开门就看到贼子已经重伤昏迷,怎么,先生没听到动静?” 宋桃面红耳赤,连连摇头。 确切的说,她的确是听到动静了,还当是老天爷真的给她丢了个人呢。 曹小少爷便不再问,低头打算在男人身上再补一刀,彻底了结这个可能的祸患。 第16章 身份 宋桃抱着被子,很是庆幸自己没有裸睡的习惯。 至于如何处置这个来路不明的男人,宋桃的思路也并不是很清晰。 但有一点是很明白的。 杀人要犯法,犯法要吃官司,吃官司的结果很有可能就是偿命。 于是,就在曹小少爷亮闪闪的匕首尖儿即将接触到男人胸口的那一刻,宋桃犹如圣母附体,猛的掀开被子,一跃而起,义正严辞,大喊一声。 “刀下留人!” 曹小少爷被猛然暴走的自家先生吓了一跳,手一抖,刀锋往旁边歪了歪,在男人身上割了老大一个口子。 “先生,怎么了?” 宋桃冲下床来,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先劈手夺下曹小少爷手中匕首,再把人扯去一边。 “怎么能在客栈里随便杀人,这人来人往,万一被人发现了可怎么好。” 曹小公子恍然大悟。 “那我把人拖去城外再杀。” 宋桃急得直跺脚。 “城外也不能杀!” 曹小公子看着宋桃,十分不解。 “为何?” 宋桃觉得自己脑门儿上青筋突突直跳。 这人啊,不论古今,就怕碰上这种拿别人命不当回事儿的生瓜蛋子,法治社会不法治社会都两说,古代也是有律法的,杀人也是要偿命的,但很明显,曹小少爷的三观,大概已经拐去了姥姥家,绝对不在正道儿上。 改变三观是比考试技巧更难的事儿,任务长期而又艰巨,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她怎么就这么倒霉,当初在曹家没看出来这孩子还有潜在骨子里的杀人狂倾向? 明明曹老爷和曹夫人看上去都是那么的正常啊。 “不为什么,我过后再和你说,反正这人先不能杀。” 她总不能花大半个晚上给曹小少爷科普什么叫杀人偿命,什么叫因果报应,什么叫人人平等,生么叫尊重生命吧。 再说了,地上还躺着个急需看大夫的呢。 宋桃深吸一口气,果断跳过过程,直接上了结论。 曹小少爷在听先生的话和保障先生人身安全二者之中天人交战,最终选择了退步折中。 “那我把他拖到我房间去。” 宋桃学术水平上乘,考试技巧娴熟,唯独江湖经验几乎为零,也亏得这男人一进屋就晕了,没有杀伤能力,但什么时候会醒就说不好了,万一他醒在宋桃之前,讲不好睁眼就是一刀封喉。 宋桃看看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男人,再看看信誓旦旦保证自己绝不下黑手的曹小少爷,果断摇头。 “不行。” 曹小少爷拧起眉头。 宋桃清清嗓子,接着往下说。 “这人晕着,你拖着他去走廊太危险了,万一就被人看见了呢,我去你房间睡,你就留我这儿,刀伤药放在哪儿你告诉我,我替你取来。” 曹小少爷近乎无语。 这会儿倒是机灵起来了。 “也好,那就劳烦先生了。” 宋桃抓起散在旁边的衣服堆,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开了门,哧溜一声就进了隔壁房。 幸亏最近连日赶路,她有时睡觉嫌麻烦,懒得脱束胸,最多就是散开一点点透透气,反正裹了和没裹区别也不大。 曹小少爷的注意力全在地上的黑衣男人身上,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家先生胸口突然鼓出来了那么一点点的事实。 隔壁陡然多了一个会喘气儿的大活人,宋桃就是心再大,也睡不安稳了。 在客栈统一被褥的硬板床上翻了小半个晚上的烙饼,宋桃终于听到隔壁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撞到了床板。 接着又是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撞到了地面。 然后还是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撞到了墙壁。 宋桃唰的一下跳下床,拖上鞋子就去撞隔壁的门。 所幸曹小少爷也没有锁门,宋桃一推门就开了。 有那么一瞬间,宋桃觉得,自己或者是走错了片场。 房间里,黑衣男人已经被脱得上半身□□,下半身只有一条裤衩,正拎着曹小少爷的匕首,把已经衣衫不整的曹小少爷,压在客栈放着博古架的墙边上。 而衣衫半褪,发丝凌乱的曹小少爷,一只脚屈起来顶住黑衣男人的肚子,另一只脚努力保持平衡,手上还抓着个摆设用的白瓷瓶子,高高举起,看样子是打算往男人脑袋上招呼。 宋桃呆呆的站在门口,觉得自己,好多余。 “要不......我先出去,你们完事儿了我再进来?” 曹小少爷满脑袋黑线。 “他这已经是强弩之末,先生,你拿桌上那个瓷碗敲他一下,我就没事了。” 已经被扒光了的黑衣男人哼了一声。 “你可以试试。” 就那人走过来的模样和呼吸声,绝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等他拿了碗走过来敲自己,自己早就把人喉咙割断了。 曹小少爷努力鼓吹宋桃过来搭把手,一起弄死这个窗外来客一了百了。 宋桃顺手就把房门给关了。 “不是让你给他治治么。怎么就打起来了?” 嗯,身材还是很不错的,穿着显瘦脱衣有肉,那小腹肌啊,一块一块的。 宋桃没拿白瓷碗,眼睛在男人身上溜了一圈,看似十分正经的又看向了曹小少爷。 曹小少爷咬牙切齿。 “我正给他上药呢,他突然就醒了,二话没说就把我给扑床上了。” 宋桃:“......” 这话说的,好想你已经□□不保了似的。 “我问过你的,这里是哪里。” 黑衣男人把匕首又往曹小少爷的脖子上压了压。 曹小少爷咬牙切齿,很有骨气的不想回答。 但架不住身边就有个卖队友的。 宋桃没被压,也没被用匕首顶着,更不是江湖人,完全领会不到这种士可杀不可辱的精神境界,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热闹,一边回答得倍儿顺溜。 “客栈啊,齐梁镇,不是你自己跑过来的么?” 男人皱起眉头,似乎在很努力的想明白自己和齐梁镇之间的关系。 “你说是我自己跑过来的?” 宋桃已经先开了口,曹小少爷也就绷不住了,左右技不如人,已经颜面扫地了,不在乎再多丢两下。 “你自己半夜翻窗进来,同先生说快走有人追杀,然后就晕过去了,亏我以为你是好人,还特意救治,没想到你竟然也是那一伙儿的。” 男人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已经被裹得七七八八的刀伤,眉头越拧越紧,不过匕首是好歹松开了。 “多有得罪。” 不对,自己明明前一刻还在秘道里,替王妃挡住秋娘的追兵,为何下一刻会出现在远离京城千里之外的齐梁镇? 而且自己的身体也很奇怪。 以秋娘的武功,和她所带的那些人,虽说不是暗所的精锐,但武功也绝不会差,一旦出手,一来不可能给自己留生路,二来也绝不可能在自己身上留下这么多零零碎碎的伤痕。 但这些都不是最不对劲的。 最不对劲的,是他看着自己这具身体,总觉得有哪里很是违和,但具体哪里违和,一时半会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耽误了多久,十一殿下是否已经搬来了救兵,又或者是陆丰言有没有把王妃平安送出宫去。 当务之急,他必须亲自回京确认一趟,再当面给殿下请罪,才是正道。 “多谢二位仗义相救,大恩大德在下已经记下了,若来日再见,在下必当......” 孟陵一边说,一边抬头,很是随意的往一边靠墙摆着的架着水盆架子上的铜镜里扫了一眼。 剩下必当重谢之类云云的废话顿时戛然而止。 他想,他明白自己身上最不对劲的地方是哪里了。 这根本就不是他的身体! 这具身体比他自己的要年轻上好几岁,内力武功也要差好几个档次。 说句不客气的,就这点武功,在自己手底下,只怕走不过五十招。 为什么会这样...... 孟陵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看了看宋桃,又看了看曹小少爷。 “劳驾问二位一句,当今皇上,是谁?” 曹小少爷看着孟陵,活像见了鬼。 这世上竟然还有不知道皇上是谁的人? 反倒是宋桃眼神一亮,勉强咳嗽一声,遮掩住自己因为激动而有些微微颤抖的嗓音。 “天王盖地虎?” 就是再远在穷乡僻壤,也该知道当今天子是哪一个,能问出这个问题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 自己刚来的时候,要不是就站在金銮殿上,可不也得这么问? 难道说,这还是个同类了? 只是不知道他是从哪一年开始穿的啊。 不过这句暗语的广为人知程度,已经涵盖了从建国一直到自己穿越之前的所有年份,只要是从中国穿过来的,大概不会有人不知道这句话应该对什么。 不管是对小鸡炖蘑菇还是对宝塔镇河妖,那都妥妥的是老乡啊。 孟陵对此表示出了十足的迷惑。 “这是什么年号?” 戳在一旁的曹小少爷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如今为顺天十年,陛下乃先帝十一子,当年封安乐王,兄台有什么问题么?” 孟陵和吞了苍蝇一样,扭头死死盯着曹小少爷。 “十......年?” 曹小少爷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陛下登基时国号为启元,十一年前大旱,便在次年改为顺天,有什么问题么?” 孟陵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在自己醒来的这一刻,得到了长足的刷新和洗礼。 第17章 提醒 在听到曹小少爷回答的那一刻,孟陵的内心是哔了狗的。 而在听到孟陵回答的那一刻,宋桃的内心也是哔了狗的。 好不容易以为来了个老乡,没想到就是个脑子坏掉了的土著。 “安乐王......已经登基了。” 孟陵喃喃低语,又像是想起来一般,急急抬头。 “皇后是谁?” 曹小少爷对于此人的智商已经死心,有问必答。 “皇后江氏,陛下一直不曾纳妃,后宫惟江皇后一人,这天下人都知道。” 孟陵就和猛然松下一口气来一般,只觉得自己陡然轻松了下来。 幸好,江梨无事,否则以安乐王对于王妃的爱重,即便是自己回去复命,估计也只能是提头来见。 “多谢小兄弟告知。” 曹小少爷都被气笑了。 “小兄弟?你看看你自己那副模样,能比我大多少?” 孟陵没时间去理会来自于曹小少爷的讥讽,他需要弄清楚的事情还有很多。 比如说,自己为什么会重新活去了十多年后。 又比如说,自己借尸还魂的这具身体,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按照之前这俩人的说法,自己是半夜翻窗过来提醒他们什么危险的事情,然后还受伤晕倒了过去。 着就很说明问题。 起码自己的身份是在暗处的,至于是什么护卫,那暂时还不清楚。 第二,这二人的身份,也一定是很特别的,否则不会有人动用自己的势力来暗中保护。 第三,这俩人一定还没察觉到自己的身份特别,否则现在也不会如此悠哉,还在和自己磨时间。 从现在这俩人的表现来看,一个很明显是江湖里世家出来的小少爷,另一个则是完全没入江湖读书人,从身份上来说就根本不搭界,让他弄不明白的,是为何这俩人会凑在一起。 若是能弄清楚这俩人的身份,大概也能推断出自己大概的身份了。 但这也只是其中一条线索而已。 最明显,也是最容易入手的线索,还是得从自己身上来。 孟陵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缠得乱七八糟的布条金创药,决定等没人了再对自己这具全新的身体做一个全面的研究。 至于目前最要看的...... 深吸一口气,孟陵看向曹小少爷的目光,已经不复之前的轻视,转而是浓浓的感激与郑重。 “是在下莽撞了,我来时那套衣服,可否请兄台拿出与我看一看?” 暗卫守则里的原则,干一行,爱一行,现在自己已经顶着未知的新身份了,那么说话行事也都要符合这具身体的年龄才行。 曹小少爷哼了一声,丢过来一堆血腥气浓厚的破布。 “都在这里,你点一点,少了不要赖我。” 孟陵已经没空和曹小少爷斗气了。 这一堆只能称之为破烂的布条里,有用的信息屈指可数。 若是真的按对方所说,是在和人打斗中脱身前来报讯,那么,这就已经涉及了最起码两个派系之间的争斗。 若真是江湖门派,衣服上料子纹饰暗徽这三者起码要占一样。 但很明显,自己手里的这套衣服,料子普通,纹饰全无,暗徽更是没有。 当然,顶尖的杀手为了隐藏行迹,把自己身上所有可供辨识的特征尽数隐去也是有可能的,但若是真的能引来那样的人作为保护,这二人得是什么身份? 起码也得是武林盟主或是朝廷大员啊。 不得不说,在一死十来年之后,孟陵的眼光,依然十分犀利。 漕帮在易北明里暗里的扶持之下,隐隐已经有了江湖第一大帮派的潜质,曹小少爷作为曹家唯一带把儿的孩子,在江湖上的身份其实还是满贵重的。 而宋桃则是被御笔亲批的新科状元,如果不是她自己脑抽了拒绝为官的话,起码留京一个前途无量的六品官员是没得跑了。 这俩的身份的确都还挺拿得出手。 孟陵把破烂堆儿翻过来,翻过去,唯恐毁得不仔细,还拿匕首划开了看里面有没有夹层。 但令人十分失望的,是衣服里面什么都没有,包括钱。 曹小少爷很是光棍的一摊手。 “你放心,所有东西都在这儿了,我可没拿你的东西。” 孟陵哦了一声,继续翻翻翻。 若是此二人先前的说辞属实的话,他是在遇险后前来与他们示警的,既然是示警,那必然身上会有信物,或者是物件,或者是花式纹样,又或者是口信。 口信就算是有,现在自己也不可能知道了。 何况通常情况下,单凭口信也难以取信,一般都会有个物证充当佐证。 暗卫的腰牌不能离身,除非碰到紧急情况必须销毁,估计江湖上也是这么个规矩。 能跑过来通风报信,说明还没有紧急到让他必须以死换得保护对象生存的情况,所以把信物藏到安全地方而不贴身带着的可能性也比较小。 孟陵翻完衣服,随手摸了钱袋子,抽开抽绳,散碎银子外带几个铜板叮叮当当的落在桌上。 曹小少爷抱着胳膊在一边冷眼旁观。 “看完了没,没少东西就赶紧滚。” 身份未明,武功还比自己高,这种人留在先生身边,什么时候把人吃干抹净了都不知道,他可不敢冒这个险。 孟陵又摸了摸钱袋子,再倒两下,确定实在是倒不出东西了,才轻轻笑了一声。 “兄台此言差矣,在下漏夜前来报讯,情况实在危急,难道兄台竟半点也没放在心上?” 曹小少爷冷哼一下,别过头去。 “你先找个医馆医好你自己,再躲过那群人,再来管我们的事儿。” 就算是自己身后有来历不明的追兵,这人大概也是和他们见过面的,受过伤还被看到脸,他都不急,自己急什么。 孟陵收起笑容。 “若我是你,现在必然改头换面,重选路线,宁可绕远,也不会再走小道。” 曹小少爷嘁了一声,少年人的自尊心和面子观念发作,不愿在自家先生面前显示出自己江湖经验的不足,硬撑着不问为什么。 而相比起曹小少爷的硬气,宋桃就完全属于不耻下问不要脸的范畴了,当场就笑眯眯的凑了过去。 “为什么?” 嗯,凑过去还能顺便近距离欣赏一下小肌肉,这人大概是从醒来开始就一直在说别的,完全没注意到现在自己还是□□状态。 孟陵斜了宋桃一眼。 “我能来报信,说明先前和我打斗的那几个人肯定已经死光了,或者换句话说,起码现在短时间内不会有追兵来,否则也不会一见面就喊你快跑,到现在你还能安安稳稳的坐在这里和我说废话,但之前派过来的人全军覆没,这说明任务没有完成,幕后指使之人一定会持续派人前来追杀,你们的行踪已经暴露,所以此地不宜久留,我若真是不安好心,以我的武功,你家这位先生,早就已经死透了,根本等不到你在隔壁听到动静,再跑来查看救他。” 曹小少爷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这人说的合情合理,句句实话,只是自己这张脸,就在宋桃面前丢得一干二净,还被踩得死死的,翻身无望。 “很明显,那拨人就是冲着你家这位先生来的,否则我不会第一时间来他房间,从警觉性和江湖经验上来说,找你报信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这大概是这具身体原主人的执念,等撑到宋桃房间,说出快跑之后,才松下一口气没撑住,直接死了个透心凉。 然后才能有自己所谓的借尸还魂。 从前孟陵从不信这些,但现在这种诡异的事情已经发生在自己身上了,由不得他不信。 事关自己,宋桃不信也得信,先是摸摸自己脸上的泥胭脂,再看看曹小少爷。 “不论如何,安全为上,绕绕路就当旅游吧。” 孟陵又看了宋桃一眼。 “单把脸涂黑只怕还骗不过他们,你们行李似乎不少。” 墙角堆着几个大箱子,一看就是笨重不好带还打眼的,大概是自己还有马车,就更显眼了。 “赶车的马要换掉,车上的暗记也要铲掉,上路之后到下一个市镇,把车帷也一起换了,至于你们两个。” 孟陵嫌弃到看了曹小少爷一眼。 “你们两个的衣服和身份都要换一换。” 宋桃第一次听到正儿八经的江湖易容换身份手段,很是新鲜,听得十分认真,只差没拿支笔拿个本子来在旁边记笔记。 曹小少爷的手艺被人嫌弃到泥里,心里抡圆了柴刀恨不得劈孟陵一万遍,奈何技不如人,又当着宋桃的面,不好下手,只能忍住。 “你是富贵人家少爷出来游山玩水,路上看到风土人情名篇佳作就忍不住买回去收藏。” 随手打开一个箱子扫里一眼,孟陵一指曹小少爷,迅速确定了他的新身份。 “你是小少爷的贴身丫鬟,跟在身边负责红袖添香洗衣叠被。” 再一指宋桃,孟陵说得很是干脆利落。 男装既然已经被人看清楚了,那就干脆换成女装大大方方上路好了,反正也是本色出演,不亏什么。 曹小少爷的脸色和宋桃一样,迅速白了一白。 “先生堂堂男子怎可穿女装,简直奇耻大辱。” 而宋桃反应更是迅速,只差没直接蹦起来。 “你说什么女装?我不知道!” 孟陵瞥了曹小少爷一眼,很好心的没有当面拆穿宋桃。 “你长相偏阴柔,轮廓柔和,身量也不高,扮成女子总比他扮出来要合适一些,对方只当自己要追的是两个结伴而行的男子,你们又带着这么多行李,如何改都惹人怀疑,只有从根本上解决了这个问题,才算能够掩人耳目。” 到底是年轻人啊,江湖经验还是不够。 宋桃这女扮男装的功夫实在是有够糙的,怎么这孩子就愣是没看出来呢? 第18章 猜测 单从江湖经验上来看,孟陵一个能顶曹小少爷十个。 被踩得无法翻身的小少爷,顿时就从先生的跟班,沦落到了孟陵的跑腿,先捐了自己的一套衣服出来,结束了孟陵的裸奔生涯,再依言跑去买了一大桶漆回来,把亲爹友情赞助的良驹从黄的刷成了黑的。 宋桃则被塞了一身裙子,孟陵拿了曹小少爷的钱袋亲自上街选了回来,从衣衫鞋袜到首饰锦帕,凡是一个丫鬟身上该有的配置,就没落下一个。 至于他自己,则买了一身宽大长袍,白衣飘然,仙气逼人,配上那张因为受伤而煞白的脸,乍一看上去,的确很有病弱贵公子的气魄。 “这么着行不行啊。” 宋桃对于可能会威胁到自己性命的隐患还是很担忧的,换完衣服之后忧心忡忡的看着曹小少爷忙里忙外,被孟陵指使得团团转。 孟陵哼了一声。 “当然不行。” 这个小镇的确是太小了,东西无法置齐尚且两说,关键就是若是一次性买太多东西,很容易被追兵问出去向,再推断出你可能会变换的装束,依然被识破。 只能一路走一路换,中途可能要倒饬五六趟,才能达到完全隐去行踪的效果。 更何况他现在有伤在身,不宜亲自露面,能够使唤的又只有一个江湖经验严重不足的曹小少爷,很多东西就只能凑合了。 若是有秋娘在,只需要一个完美无缺的易容,所有的难题迎刃而解。 只是可惜,易北登基,秋娘绝无活下去的可能。 曹小少爷这辈子就没干过给马刷毛的活儿,一趟下来感觉整个身上都是一股马厩味儿,干脆把那身衣服都给扔了。 等好不容易诸事齐备,还没来得及吐槽一下宋桃竟然能把女装穿得如此诡异,曹小少爷就看到广袖飘飘的孟陵很自然的往马车里爬。 “你跟着做什么,我救了你你不感激也就罢了,谁说过路上要带着你了?” 孟陵哦了一声,看一眼宋桃,然后接着往车上爬。 “若真说要感激,你们应该感激我,毕竟是我拼死过来提醒你们有人追杀,否则以你们的速度,早就被人追上了。” 虽然钱袋里面除了银子就没有其他东西了,但并不代表钱袋不会有夹层。 他特意摸了两次,从大小和厚度来看,就是一枚小小的牌子,至于花纹是什么,他也没神到那个程度,能隔着布料摸出来。 这小半天忙来忙去,他一直没时间去把钱袋拆了查看,但想必和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有密切的关系。 只不过目前为止有一点是很确定的,正如曹小少爷所说,不论是敌是友,他还魂的这具身体的主人,都和这俩人有直接而且很密切的关联,跟住了对于他自己而言,只会有好处。 曹小少爷被噎得半死,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也很清楚孟陵说的是实话。 宋桃默默站在一边,看看自家学生,再看看半路杀出来来历不明的年轻男人,突然想明白了,为什么自己总觉得有哪个地方缺了点什么了。 “你说他是出门游历的贵家少爷。” 宋桃指指曹小少爷。 “你是少爷半路上碰到的,一见如故的病弱公子。” 又指指孟陵。 “我是少爷的丫鬟。” 最后指指自己。 然后干脆利落的提出疑问。 “我不会赶车,你们谁来?” 孟陵扭头,很鄙视的看了宋桃一眼。 “你不会赶车?” 宋桃很是理直气壮。 “这有什么问题么?” 就是她拿到驾照并且已经有驾龄两年上过高速的老司机,她也不会赶马车啊。 人驾校里就没这个必修项目么。 孟陵定定的盯了宋桃半晌,最后还是把目光放在了曹小少爷身上。 “你把外罩脱了,包袱里还有一件青布衣服,你穿上吧。” 曹小少爷差点没被活活气死。 很好,先前还说他是有钱人家少爷的气质,这下倒好,临出发了告诉他他就是个车夫的命? 拜托你看看清楚啊!这车是他家的,买衣服的钱也是他出的,就连给他上的药,也是他从家里面顺出来的顶级金疮药好不好! 我谢你了啊! 宋桃嬉皮笑脸的把曹小少爷按去了车夫位上。 “我实在是不会,也不认路,最多这样,你看到平路了或者没有岔路了,我和你换着来,贵家公子么,出门带个丫鬟再带个车夫很正常的。” 曹小少爷对于自己先生的没骨气,表示出了极大的不齿。 然而还是乖乖的拿起了马鞭重操旧业。 就当车里多了条狗好了,买来给先生解闷的。 心塞不已而又打不过人的曹小少爷,如此在心中安慰自己。 孟陵话少,宋桃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和他说些什么。 毕竟人家说有人在追杀自己,但到目前为止,自己也就只见了这么一个带血的人,还是来报信的,可信程度到底有多少都不知道。 而且宋桃心中也一直有个疑问。 从这人的行为举止来看,从别的时空穿越过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但孟陵冲口而出的那句当今皇上是谁,一直让宋桃耿耿于怀。 这绝对不是一个正常人能问得出来的问题。 只不过宋桃没指望能从孟陵嘴里掏出实话来,毕竟是素不相识,谁也没义务对谁掏心掏肺。 “我叫宋桃,你呢?” 于是,最普遍而又尴尬的开场白,就变成了自报家门。 上午太忙,宋桃忙着研究这个时代的女装该如何穿着,孟陵忙着挖空心思尽量填补漏洞隐藏行踪,曹小少爷忙着刷马买行李花钱,谁都没空坐下来好好互相交流一下该怎么和平友好的称呼对方。 孟陵把手缩进袖子里,非常努力的去摸钱袋里的暗格。 三个点,一个工。 嗯,江字。 再摸第二个字。 第一个字比第二个字大很多,大概是姓。 但第二个字就很难摸了,几乎只能摸到模模糊糊的一小团,具体横平竖直的根本无法分辨。 孟陵思索片刻,很痛快的给出答案。 “敝姓江。” 曹小少爷依然很别扭。 “我姓曲。” 江湖行走,傻子才会报真名,宋桃把本名报出来的时候,曹小少爷差点没直接冲进车里把她嘴巴给缝起来。 过后想一想,反正人也不混江湖,好像没几个读书人会用假名的,便也没多管了。 孟陵伸手敲了敲马车壁,又扫了一眼放在角落里曹小少爷的包袱,丝毫没有先前包容宋桃身份的耐性。 “不,你应该姓曹。” 马车的木料用的不是普通柳木,而是造船才会用的比较多的杉木,还涂了一层厚厚的桐油,马车通常只用清漆,而涂桐油则是为了防水。 普通马车绝不至于用到防水这个功效,需要防水的是船。 再加上曹小少爷的包袱所用布料为江淮一带特产的斜纹布,也很能说明问题。 曹仝他老窝不就在那一带么。 江淮一带,能奢侈的用杉木涂桐油来造马车,还是江湖上地位很高的帮派里出来的小少爷,想来想去,孟陵也只能想到漕帮。 再加上曲字不过就是曹字掐头去尾,江湖上名字造假的常用手段,几下凑起来,由不得孟陵不多想。 曹小少爷猛的一勒马缰。 “姓江的!” 孟陵微微笑了笑。 猜对了。 当年曹仝就被十一殿下使唤得团团转,还被坑去了京城参与了夺嫡,有这个情分在,想必现在漕帮身份是水涨船高,若是曹家的小少爷跟着的人,只怕宋桃也和朝廷有着不小的关系。 “你不必那么紧张,我对你们没有坏心,但凡有,我也不会拆穿你。” 曹小少爷掀开车帘,气鼓鼓的看着躺在车中,一脸老子很舒服表情的孟陵。 “那你也应当说清楚,你是谁,为何会来提醒我们有危险,到底是谁派你来的,否则我们怎知你说的是否属实。” 宋桃撑着下巴看戏,只觉得曹小少爷把自己想问的台词都已经问得差不多了,给她剩下的就只有给双方搭台阶这一个活儿了。 孟陵保持着一脸的迷之微笑,表示自己不屑于回答曹小少爷这种低智商的问题。 “即然公子不想说,那我也就不问了,等什么时候公子想起来了,咱们什么时候再说,怎么样?” 看戏归看戏,学生丢了场子,还是得老师上阵来找回来的。 本着万一猜对了的心思,宋桃横下心来,干脆诈了孟陵一把。 缩在袖子里的手陡然缩紧。 果然还是那句当今皇上是谁露了破绽。 宋桃笑眯眯的拍了拍孟陵的手背,示意他不用那么紧张。 “出来江湖混的,大家都不容易,怎么说都是刚认识,哪有一上来就交心的,等什么时候混熟了,什么时候再说吧。” 第19章 糊弄 按照孟陵的计划,他们还要一路慢慢添一些奢华马车应该有的配置,比如狐皮地毯丝绒枕头花梨木小几等等,然后到一个比较大的市镇再去换辆大马车,把这些配置都换上,接着再去大的州府参加一些年轻知名公子之间的聚会,让越来越多的人习惯他们这一行人的人员构成,从而达到彻底洗去原有踪迹的目的。 宋桃对此也没什么意见,保的是她的命,花的不是自己的钱,天底下上哪儿找这种好事情去? 曹小少爷大概是在换马车时和孟陵意见相左,结果被养伤养得七七八八了的孟陵,拖出去来了一场纯爷们之间的对话,回来以后无比乖巧,喊买什么就买什么,喊穿什么就穿什么,再无怨言。 “都拐到这里来了?” 大概是孟陵心思太过于缜密,原本宋桃是要回她那个穷乡僻壤的小山村,结果马车绕了一个大圈,越跑越远,最后直接拐去了离家越来越远的沧州城。 孟陵有些心不在焉。 “沧州行商者众,来这儿转一圈,转移一下追兵的注意力,再走就方便了。” 离开齐梁镇的当天晚上他就把钱袋子给拆了。 里面的答案简单直白而又让他猝不及防。 式样古朴而厚重的褐色小木牌,正面是一个大大的江字,旁边是一个很小的平字,十分朴实无华的宣布了这具身体原本的名字。 背后凹凸不平雕得活灵活现的麒麟,和麒麟旁边低调而不显眼的卫字,则很直白的告诉了孟陵,这具身体的身份。 西四所的标志是麒麟,卫则意味着是西四所里的侍卫,木牌漆成暗棕色,意思侍卫之中贴身只为帝王一人所用的暗卫。 所以坊间多称呼西四所的侍卫为麒麟卫。 感情这孩子还是自己的后辈。 再摸一摸牌子边缘,浮雕着的数字是十五。 暗卫也分三六九等,最末等的一十八,是刚被挑进暗所时的等级,也就是最末级。 等到训练完毕,考核通过,升级为十七,再过后便是每年一试,赢的升级输的回炉重造,但孟陵从来没见过回炉重造的人有活着再回来过的。 若是能将数字熬至十以内,便不需再每年一试,而是意味着有资格争取暗所里的官阶了。 秋娘的数字是九。 只是可惜最后选错了人。 他天资不错,不过三年就从最低等里脱离出来,接着运气也不错,跟着前辈连着得过几次赏,二十出头,牌子上的数字就已经变成了十二。 碰上易北时,他刚刚熬过每年一度的试选,升为十一。 这具身体看上去怎么也有个二十出头了,居然数字还是十五。 要么是天资平庸,熬出头时已经年岁太大,要么就是运气很差,年年保持及格线上下浮动,虽然不至于回炉重造,但也不会晋升。 如果是真正重要的人,派出来跟随保护的绝对不会是暗卫里这般末流的人物。 但若是此人不值一提,又怎会惹得天子派出暗卫贴身跟着? 从这具身体临死前的最后一个举动看来,孟陵更倾向于易北下的命令是以保护为主,监视为辅。 也就是说,目前宋桃的身份在朝廷上,或者说,在天子心中,处于一个很尴尬的地位。 既不确定是否能够吃得下来,又觉得丢掉之后很可惜,所以才会派出一个地位尴尬而且还很透明的暗卫前来执行这个保护的任务。 宋桃到底想要回家干嘛,就这一点上来说,她是一点口风都没漏。 而从她完全同意自己绕远路而且边走边玩的计划上来看,大概她回家想要做的事情也不是十分紧急。 “前几天一直跟着我们的就是你吧,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曹小少爷自被孟陵骗到无人处结结实实揍了一顿之后,憋屈许久,一直想要找回场子,但奈何对方拳头实在太硬,思来想去,觉得只有在身为读书人的宋桃面前,对方不好太过放肆的揍自己,趁着马车经过闹市,赶紧发难。 孟陵看着宋桃微微一笑。 “在下为何要跟着先生,想必先生心中有数。” 这种事情,除了皇帝本人,就只有被暗卫跟着的当事人,最有可能猜中天子的心思。 以他对易北的了解,他绝不会派人保护一个无用之人。 至于宋桃到底有什么用,他也不清楚。 宋桃本来还想舒舒服服的躲在马车里,继续看俩人拌嘴,然后脑补出一场年度*狗血八点档,没想到孟陵直接把球踢到自己面前,还明目张胆的对她使出了美男计。 美少年冲着自己微笑抛媚眼什么的,最没有抵抗力了! 宋桃眼睁睁的看着脑内小剧场里的自己狂喷鼻血而倒下,只感觉自己的狗眼都要被孟陵这一笑给晃花了。 是的,如果要说这具武功不好身份太低的身体最大的优点的话,那就是,长!得!好!看! 洗刷干净换上宽袍广袖之后,别说站在一边的宋桃下意识的捂住了鼻子,就连孟陵自己都给惊了惊。 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练武人的气质,完全就是一个贵家公子养尊处优下来的面相和气质,皮肤白嫩干净,五官精致柔和,皮相从头到脚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换句话说,孟陵都要怀疑,这孩子能够从暗所得训练里脱颖而出,搞不好根本凭的就不是武功。 毕竟暗所的第二把交椅好男风的传闻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我知道啊。” 被美貌冲昏了头脑的宋桃,下意识的就站队来了孟陵这一边,让期待着自家先生能给自己撑腰的曹小少爷伤透了心。 “可你起码也要告诉我,你到底是谁派来的吧。” 不要脸的猜的话,现在可能会派出人来保护自己的一共会有三拨。 最近才见过的曹老爷是一个,毕竟现在人儿子在自己手里,为了保全自己儿子的面子,所以以借口保护自己的名义派出人来。 还有一个是天子,但宋桃觉得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天子日理万机得有多少事儿,说不好早把自己这个不上道的状元爷给抛诸脑后了。 再一个,就只剩下在京城就处处对自己施以援手的左相大人了。 宋桃觉得吧,薛从安的可能性只怕还要大一些。 孟陵一脸蒙逼状。 “先生可真会说笑,那些江湖人一路跟着你,难道不是因为先生身上带着什么他们觊觎的物件么?” 开玩笑,要这么快就被宋桃猜出自己暗卫的身份,那他只怕是没办法活着回去复命了。 既然是暗卫,就必须最大限度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哪能是个人就能见得到的了? 这次是这个叫江平的年轻人坏了规矩,在人前现了身,末了还得自己来给他圆谎。 长期跟在江梨和易北身边耳濡目染,再加上原本的底子就很不错,孟陵撒谎的技术现在是炉火纯青,糊弄一下读书人一点问题都没有。 宋桃被孟陵一本正经的脸色吓了一跳,压根没想到对方其实是在胡说八道。 “江湖人?什么江湖人?” 孟陵便又微微笑了笑,一脸你自己心里清楚的表情,舒舒服服的往披着厚重狐皮的躺椅上一倒,不再开口。 有些谎话,点到即止就行了。 更何况他一死十来年,根本就不知道现在江湖上到底是个什么格局,宋桃不清楚江湖,但不代表曹家小少爷不懂行。 多说多错,他也得小心一点。 宋桃很仔细的想了想自己的行李物件,除了书就是书,连银子都是从曹家拿的,实在是没有什么能够让江湖人士眼红的宝贝。 曹小少爷人在车外,看不到孟陵表情,一时之间也被带拐了思维,只当是和曹家不对付的帮派来寻自己的晦气,没想到最后连累的先生,只觉羞愧难当,生怕再一开口,被宋桃想起来他家也是混江湖的,说不好当场就要赶他下车,便只闷闷的赶车,再不生事。 三人各怀鬼胎,车中顿时重归平静。 第20章 暗桩 被孟陵随口唬了一下的宋桃,花了整整一晚上的时间,胡思乱想占据自己这具身体的前辈到底在这个朝代都干了些什么,为什么她好不容易从京城逃出生天,结果又生生落入江湖之手。 但实在自己手中有用的信息实在太少,根本无法拼凑出前辈完整的游历路线,更不要提其他的东西了。 能够在京城开个考前冲刺班的人,怎么可能会一路默默无闻的来京城,必定是一路走一路留名。 本来宋桃原本的打算是重走一遍前辈来京时的路线,以求尽可能多的找到线索。 但遗憾的是,路没走几天,钱就已经花光了。 大概以前辈的本事,不至于沦落到暴发户家里当家教吧。 “先生也睡不着么。” 宋桃没有吃宵夜的习惯,又是在外地人生地不熟,一个人走时晚上就不敢出客栈,后来虽说跟了个曹小少爷,但到底人也是自己学生,老师带着学生上街调戏大姑娘小媳妇这种事情,宋桃还干不出来。 于是,原本还想出门放个风的曹小少爷,竟是生生的被个谨小慎微的道学先生给管死了。 但曹小少爷是学生,孟陵不是啊。 这具身体之前的伤是很重,但自从他醒来之后,练功的方法和对药理的认识都甩了江平不知道几条街,再加上曹小少爷带出来的家底足够雄厚,孟陵往药铺拿药全都是拣最好的买,效果自然一流。 等一路拖拖拉拉走到沧州时,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很利索了。 宋桃睡不着,一个人又不想出门,只能推开窗长吁短叹,冷不防隔壁窗户吱呀一声,顿时很有一种大学宿管阿姨查寝被抓包的即视感。 “是有点。” 孟陵点点头,表示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先生每晚都睡得很早啊。” 孟陵其实是很想出去的,之前为了掩藏行踪,不得不一路尽拣小地方走,沿途是不是有隐藏的同僚都不太清楚,但沧州富庶繁华,肯定有一批人是长期守在这里收集消息的。 不管怎么样,他现在也顶着个暗卫的身份,去报备一声总是没错的。 但他也不能去得很突兀,毕竟现在他只知道这具身体的名字,具体江平从前归谁管他也不知道,暗所里几方势力在先帝的时代就已经掐得很厉害了,天知道易北上位之后会是个什么局面。 若是能碰到熟人自然是最好,但若是碰不到,宋桃也是个很好的挡箭牌。 宋桃笑得很尴尬。 以前天天熬夜的,现在被一个古人吐槽自己早睡早起身体好,简直是不能好了。 “沧州的夜市很出名,夜百戏是连先帝都曾称赞过的,先生不去看看么?” 宋桃生生忍住自己想要一口答应的冲动,努力拗出一个矜持的表情。 “阿润呢。” 孟陵根本就没把曹小少爷当成一个成年人看,轻描淡写就把人排除在了夜生活之外。 “总要有人留在客栈里看行李,现在虽说世道不错,但总有宵小,我们行踪如此高调,难免会引人注目,留个丫鬟守在客栈明显不合适,万一出了问题叫一个女子如何自保,留个车夫就很正常了,再者,贵家公子出门,若非带随身小童,便是带红袖添香,断没带车夫的道理。” 宋桃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但具体也说不上来又哪里不对,一时半会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孟陵,只得作罢。 “先生不必再穿女装了。” 宋桃本想换上女装,孟陵路过房间,很是随意的往里瞥了一眼,淡定的止住了宋桃去拿裙子的打算。 都十多年了,万一暗桩搬了位置,从酒肆改成青楼了,只怕宋桃得被当场撵出来。 宋桃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平胸么,没有挑性别的人权。 所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古代生活,大概也就是个原始社会的生活状态,真到了唐宋时期,古人的夜生活也没比现代差到哪儿去。 但真当孟陵把宋桃带去石屏瓦肆之后,宋桃才发觉,自己原来对于古代的理解果然还是太过于二次元了。 夜场生活简直不要太丰富。 秦楼楚馆用灯火通明来形容毫不为过,沧州行商者众,人民群众穷得都只剩钱了,玩得似乎也相当开放。 孟陵顶着一张出类拔萃的脸,再加上白衣飘然的风骨气质,没走出五十米远,就被丢了三条丝帕五个同心结,歌姬大胆,倚楼而望,咬着绢帕冲下头吃吃而笑。 “这位公子长得真俊,若不嫌弃,奴家请公子上来喝杯酒吧。” 至于宋桃,则自动被歌姬舞女们当成了孟陵的跟班,被忽视得很彻底。 孟陵很显然对于瓦肆中的奢靡生活很是习惯,穿行人群之中,颇有一种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风流态度。 宋桃则完全抱着体验生活的心思,每看一件东西都觉得自己是在为某篇学术论文收集资料,目光正经而充满研究的热情,看着歌姬舞女的眼神,活活像要把人按在手术台上剥光了研究各种数据一般,只恨自己是魂穿,若是身穿的话,好歹还能随身带个手机录个视频啊。 “先生头次来沧州吧。” 孟陵很是随意的往后看了一眼宋桃那一脸乡下姑娘进城的模样,云淡风轻开始套话。 宋桃张了张口,突然楞了一下,继而很尴尬的挠了挠脑袋。 “不是第一次。” 自己的确是第一次,但很明显,这具身体绝对不是第一次来沧州。 左边酒肆热闹非凡,歌姬抱着琵琶,边弹边唱。 唱的曲儿是水调歌头,还是梅艳芳那一版。 右边茶馆高朋满座,说书先生一拍云板,讲的是碾玉观音里郡王命郭排军去带秀秀的阴魂回王府报道。 在一个剽窃全靠手抄和记忆的年代,一篇红本子想要传遍大江南北,没个两三年根本做不到。 宋桃更倾向于相信是原主走到半路发现没钱了,干脆停下来就地卖了个版权。 孟陵又回头看了一眼正在迷之尴尬的宋桃,往左看了看酒肆,又往右看了看茶馆,果断抬脚,进了左边。 “承蒙先生搭救,一路照顾,不如今天由在下做东,请先生喝杯酒吧。” 宋桃想都没想,一口答应。 她也想去和歌姬姑娘搭个讪,万一人还记得她呢? 大概是歌姬歌声婉转,情态动人,酒肆之中几乎爆满,店伙从人群中三下两下绕了出来,一抬眼,顿时乐了。 “啊哟,这不是宋先生么,这么快就从京城回来啦?” 于是,这回轮到孟陵有些发怔了。 这些天虽说都是大家一起赶路,但有个曹小少爷在旁边虎视眈眈,他套话也不好套得太过明显,想着不过是个一般重要的人,便也就有些懒散的意思,没太去追究宋桃的身份。 但现在看来,似乎自己是有些小瞧这个读书人了? 店伙完全忽视站在一边负责玉树临风的孟陵,继续笑呵呵的努力讨好宋桃。 “您的雅间儿掌柜的一直帮您留着呢,就怕您回程的时候不往我们这儿过了,我就说先生您是个重情义的人,考中了怎么可能不往咱们这儿来呢?掌柜的前些天还念叨您呢,这不您就给来了,这位是您的同年罢,您二位先里面请,我去请我们掌柜的去。” 宋桃算是发现了,她的口才也算是好的了,但只要碰上饭店酒馆里的小二,基本也就没有她说话的份儿了。 店伙熟门熟路的把二人引去二楼,穿过回廊,雕栏画栋之外还连着一小片很是低调的房间,大概是掌柜用来招待有身份的贵宾的,一边窗户推开,可以看到热闹无比的大堂,另一边窗户推开,则连着雅致的花园。 奢靡与清幽同时在一处空间中交汇,竟也是意外的和谐。 宋桃再次在心中狠狠记了一笔。 谁特娘的说古人晚上唯一的活动就只有一项造人运动的? 明明大家都是夜猫子嘛! “先生果真不是第一次来。” 孟陵选了靠大堂的窗户,很舒服的倚在贵妃榻上,一边喝着店伙送上来的酒,一边往下看。 一般来说暗桩都会设得很是隐秘,或者是某个不起眼的店铺,或者是某个不起眼的酒客,也有可能是某些特别引人注目的角色,用另外的身份来掩饰自己身上的秘密。 他记得自己那个时候,沧州的暗桩是一个歌女来着。 但很明显,现在肯定也是物是人非了。 店伙说掌柜的待会儿会亲自来接待宋桃,很明显,这句本来应该是客套的话,在这里竟然变成了一句大实话。 宋桃一盏茶还没喝完,掌柜的就已经亲自捧着酒壶进来和宋桃套近乎了。 孟陵的注意力压根就没在酒肆老板身上,依然一脸漫不经心的在盯着楼下吵吵嚷嚷的酒客。 歌女唱完,已经退场。 换上的是傀儡戏,唱的内容竟然是歌颂当今皇后英明果决,在宫变中临危不惧,最终顶住压力扶持皇上登基的美好事迹。 “宋先生来了?” 和宋桃预想的胖成一颗球的普通饭店老板不同,酒肆老板身材消瘦,言语虽说透着三分热络,但更像是为了配合这个身份而不得不作出的态度。 孟陵捏着酒杯的手指猛然一紧。 他觉得,他不用再费劲在酒肆中找暗桩了。 这个酒肆本身就是一个暗桩,和十多年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暗桩的老板,从当年的已经被忘记了名字的人,换成了自己熟悉的声音。 许都。 第21章 卖 许都来的主要目的是和宋桃商议有关于下一次戏文套餐的合同签订细节与分红比例调整等等问题,顺带帮天子掌掌眼,看看这一次的状元郎是否真的如同他在金銮殿上的表现一样,高风亮节。 是的,易北虽然对曹仝的办事能力有长足的信心,但一个能够在金銮殿上夸下海口的人,那胆子得大到什么程度,只怕一个曹仝还镇不住。 而在收到曹仝那全篇洋溢着对宋桃对赞美之词的回信之后,易北总觉得这事儿有什么地方透着一股说不上来的诡异,干脆又给远在沧州的许都去了封信,让他有事没事也帮着看一看。 许都原本还没把那个落魄到要到酒楼里卖戏本子的文艺青年和新科大仁大义的状元郎联系到一起,一直到店伙兴冲冲的跑来和自己汇报说那个会挣钱的冤大头居然又撞了来了,他才猛然想起,这俩人名字竟然是一样的。 再看看京中传来的状元郎生平及画像,许都才不得不承认,这俩货还真是同一个人。 于是,原本只是想让手下过去出点钱再买点戏文的许都,干脆亲自过去,帮天子看人了。 虽说现在自己处于半退隐状态,很多事情也都没有直接插手去管,特意和天子请辞来沧州,一来是远离京城懒得插手权力分配,二来也是实在是看腻味了暗所里的勾心斗角,想歇一歇。 但真的易北亲自发话了,事情该来的还是推不了。 更何况这事儿也不大,左不过撑破天了也就是个读书人,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真正让许都在意的,是跟着状元郎一起来的年轻人。 乍眼看过去,那人就是一个普通富家养尊处优出来游历的公子哥,只差在额头上刻上人傻钱多速来赚的字样,但多年暗卫生涯,外带在沧州待久了,来来往往的客商看多了培养出来的直觉,许都总觉得这人身上透着一股让人说不清的意思。 说是读书人吧,看着气质里也没那股子酸气。 说是商人家的孩子吧,似乎也没有那股子钻营的机灵劲儿。 说是高门大户养出来的小公子吧,这天底下的高门大户里到底有些什么人,就没有许都不清楚的,实在是和谁都对不上号。 自己进来时,那人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楼下来来往往的客人与戏子上,但自从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之后,许都总是觉得,这人虽然还是盯着楼下看,但整个心思都已经全部放在了这个房间里。 说这人不是冲着自己来的,打死许都他都不信。 这边厢宋桃还在炯炯有神的翻着许都让人送来的,她之前卖给酒肆的戏本套餐。 西厢记牡丹亭的全本,穆桂英挂帅的傀儡戏本,三首词,五首诗,外带两本话本,一本霍小玉传一本错斩崔宁,十三样东西,据许都说,当年居然要价三百两。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 西厢记牡丹亭能默出来全篇,这个宋桃并不意外。 毕竟她当年也是这么死去活来背出来的,戏曲诗词都好说。 真正让宋桃觉得不可思议的,是那两本话本。 居然也是一个字都没有错。 就算是穿越,也不会有人特意去背这种半白话文的小说,能够记下来大概故事脉络再复写是可能的,但能够做到一字不错,宋桃自认自己做不到这一点。 要么就是那位前辈天赋异禀可以过目不忘。 要么就是那位前辈是身穿,把原本带过来了再抄了一遍。 但自己身边并没有这些原稿,而且也不可能是身穿,毕竟前辈确实是穿回去了,要真是原身回去,岂不是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玩大变活人? 如果是魂穿,又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的话,那么,就还有一个可能。 在京城的时候宋桃心里就隐隐有个猜想,现在则更确定了一点。 “有什么问题么,先生。” 宋桃捧着书半天没有反应,许都看完孟陵,又等了许久,还是没能忍住,提醒了一声。 宋桃笑得特别尴尬。 “没什么,掌柜的这是想怎么个卖法儿?” 许都答得很干脆。 “不如就按原来的,再来十三样东西,三百两银子,买断不二价,普天之下,先生再不能把东西卖给别家。” 这些东西是他着人看着宋桃写出来的,没理由再来时还要全部重新翻一遍,还翻得这么细致。 当时宋桃和他约定的是附近三州之内不会再将相同的东西卖与第二家,至于出了这个范围,那就随意了。 宋桃喔了一声,出于习惯,还多问了一句。 “当时签的合同我看一看吧。” 许都一口回绝。 “先生不记得了?先生当初把东西卖与我时,曾说这也是死当,权当自己从来没有过这样东西,便没签契约。” 其实契约是有的,而且当时还做得特别牢靠,二人一同拿去官府盖印封存。 宋桃看东西时许都便隐约觉得这位状元郎是有些不太对劲,现在看来,大概坏的是脑子,从前的事儿一概都忘了,但又怕被人知晓,便在些许小关节上撒点谎,好不至于被人发现破绽。 反正也没有什么坏心,这种小事,无伤大雅。 宋桃摸摸鼻子,没再追究。 反正也不是原创,背出来的东西,卖就卖了,大概自己那位前辈也不怎么心疼。 牡丹亭没了,还有南柯梦不是?至不济墙头马上也是很经典的才子佳人,再来个窦娥冤,凑一凑还是有很多东西能够拿来卖钱的。 许都轻轻拍了拍手,青衣小童推门进来,垂首侍立。 “先生的规矩在下也是知道的,还请先生移步静室,有什么吩咐便和青童说,至于先生的行李,是和上次一样,在下着人去客栈取么?” 许都每一件事都挑着从前的经验来说,宋桃直觉上总感觉有些不太对劲,便摇了摇头。 “不用,住客栈便好,今天没写完的话,明天我再来。” 许都低头沉吟片刻,直接拒绝了宋桃的提议。 “客栈人杂,来往多有不便,在下已经命人收拾雅舍,先生与朋友只管住进去便是,若是先生不放心行李,也可让这位公子陪着一同去取,这便万无一失了。” 看人归看人,摇钱树也是实打实的。 自从酒肆和茶馆用了宋桃的本子之后,流水活活比先前翻了一倍,远在京城之外,总不能时时回去和宫中支钱,能够在自己管辖范围之内的,自给自足还是比较靠得住的。 许都端起茶盏,低头闻了闻茶香。 “青童,带先生去静室。” 生得眉清目秀的小童脆生生的应了一声,笑眯眯的上前来请宋桃。 许都抬眼,瞥了依然坐在窗边的孟陵一眼。 “至于这位公子,来了便是客,就由在下替先生来招待罢。” 对于宋桃来说,赚到钱并且安全回乡开个培训班,就已经是终极目标了,至于半路捡回来的孟陵怎么样,她也并不怎么上心。 来路不明不说,就连这个救命之恩也说得甚是牵强,一路乔装改扮却一直没有碰到什么危险,也慢慢让宋桃放松了警惕。 只要自己写得够快,熬个夜,大概到明天也能写个大半,到时候结钱走人,说不好都不用去搬行李。 孟陵自己在酒肆里随便转一转,又有武功又有钱,总不至于就这么倒霉碰上仙人跳嘛。 青衣小童提着羊角灯引路,穿过回廊,下过竹梯,绕过流觞曲水的花园,最后才到了一间看上去就像书舍一样的静室。 笔墨纸砚已经齐备,糕饼点心看上去也很诱人,宋桃对于这种摆设,表示了十分的满意。 孟陵一直等到宋桃走远,才慢慢回过头来。 许都已经倒好了一杯新茶。 “公子是来找在下的?” 大概是长驻沧州而稍稍修饰了一下面容,也有可能是历经十年的自然变幻,许都的容貌已经和自己记忆中有了些许不同,孟陵一时之间只觉得有些愣神。 他最后的记忆是在宫中的密道里。 最后看到的人是秋娘。 至于许都,那时自己奉命留在江梨身边,许都则一直跟着易北,到底经历了什么,孟陵并不清楚。 易北把他和陆丰言都留在了京城,自己身边只跟一个许都,若是真的碰到危险,许都所经历的一定比自己要更艰难。 当然,这都不是现在的重点。 刚刚许都和宋桃对对话中,试探之意十分明显,说不好已经发现了什么破绽,只是自己还不太清楚而已。 虽然说许都对宋桃是没什么恶意,但对自己,或者说,对自己这具身体的原主,是否有恶意,他还不太清楚。 暗卫奉命护卫皇室之外的人,第一个要记住的,就是除非死,绝不能让被保护的人见到他们的存在。 自己上辈子是有易北的默许,才能在外随意晃荡,这辈子,以这具身体的身份来看,多半是没有这个特权的。 但自己一醒来,就已经被宋桃看了个干净,光凭这一点,许都就能够杀了自己再另外奏请京中换人暗中跟随。 问题是,若不和许都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又该编个什么身份,才能瞒过许都? 当宋桃被支开之后,孟陵终于从碰见旧友的喜悦之中回过神来,开始正视自己现在苦逼的处境。 第22章 选择 22 “掌柜的这是有些不厚道吧。” 沉吟片刻,孟陵决定先发制人。 不管怎么说,先保住命才是最重要的。 他现在无论如何是拿不出看得见摸的着的证据,来证明自己就是货真价实的孟陵。 贸然把江平的身份透露出去,以许都那忠贞不二的性格,只怕自己是活不过今天晚上了。 若是随意编造一个身份,以暗所消息的灵通程度,和许都现在可能爬上的位置,绝对是糊弄不过去的。 与其胡编乱造让许都有个东西去查,不如故弄玄虚,让许都无从查起,只怕还能瞒过一时。 等到许都想起来宋桃身边可能会跟着暗卫,再去查暗卫身份时,大概宋桃早就已经跑远了。 只是有人追杀宋桃的事儿,他是没办法和许都说了。 不过从追杀的人至今都没追上这一点来看,大概这杀手派的也不上心,大抵就是能杀就杀,实在杀不了也无伤大雅。 许都依然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也看不出是否心虚。 “公子何出此言?” 孟陵拿起白纸折扇,轻轻敲了敲窗沿。 “三七分成尚且不论,光是掌柜的说没有契约,这一点,只要宋小兄去官府查上一查,想必结果就很清楚了。” 说白了,孟陵也在赌。 赌宋桃的身份并没有那么重要,许都一时半会不会想起来天子竟然也会给宋桃配上一个暗卫。 许都低头,笑了笑。 “大家明人不说暗话,公子武功不错,跟在先生身边,到底想要干什么?” 孟陵完全不松口。 “掌柜的想知道什么,我也很好奇,不过是跟着玩玩而已,何必当真,我不挡掌柜的财路,掌柜的最好也不要挡着我才好。” 许都盯着孟陵,半晌才移开目光,淡淡朝窗外看了一眼。 “公子确定不说?” 他是奉命过来打探宋桃虚实的,又不是吃饱了撑的过来找麻烦,只要对方不是当着自己的面去砍了宋桃的脑袋,其他事情他也管不着。 毕竟易北也不过是让他顺带看一看,其它的一概没提,大概这人也没想象中的那么重要,有用了是惊喜,没有用也不过是寻常。 毕竟状元郎拒绝出仕这件事在京城闹得是沸沸扬扬,天子多多少少被下了个面子,他总也不好太过于维护这惹了天子的倒霉孩子吧。 孟陵扯着自己这张颠倒众生的脸,继续笑得云山雾罩。 “江湖里好玩的事情少,难得碰到个有趣的人,掌柜的好奇,在下也好奇,不过是人之常情。” 许都瞥开目光,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江湖水深,公子注意些,不要玩脱了。” 孟陵微微松了口气。 “多谢掌柜提醒。” 以他对许都的了解,这一关算是蒙过去了。 只是出了沧州城之后,宋桃的这身男装只怕是脱不下来了。 但有一点,许都没有否认。 他的确是骗了宋桃,但似乎宋桃自己并未发觉。 这就很有些蹊跷了。 当时宋桃卖戏文,按说细节是她自己最清楚,为何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被许都诈出破绽? 而且许都似乎也只诈出了这些细节上的破绽,至于其他那些古古怪怪的词,宋桃似乎也很是熟悉。 起码他从来没有听说过有管契约叫合同的说法。 但宋桃说起时,许都似乎也是听过的样子,并未对此表示出惊异或是不解来。 这只能说明这些话,从前宋桃也对许都说过。 若是说从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没理由这些莫名其妙的词却还没忘。 若说从前的事情都还记得,没理由宋桃会不知道自己曾今是和许都签过契约的。 孟陵下一世的皱了眉头,拿手指轻轻扣着桌子。 许都很随意的看了一眼孟陵的小动作,叫来手下作陪,自己随便找了个借口出了雅间。 得力的手下已经在一边等候已久了。 许都揉了揉额头,恢复了自己一贯言简意赅的风格。 “江湖上最近是出了什么新人么?” 手下毕恭毕敬,亦步亦趋的跟着老大走。 “有几个,但都不在附近。” 许都想了想,再问。 “世家有什么动静?” 手下摇摇头,表示大家都很乖,没有异常。 “没有,符合年纪的公子都待在家中,不曾外出。” 许都不死心。 “最近来城中的商旅呢?” 手下想了想,依然没有头绪。 “没有生人,此人三日前来的沧州,车中一共三人,带着一个车夫,和宋先生同乘一车,其他的没有什么了。” 其实这也不能怪孟陵,虽然他的本意是让宋桃一路扮丫鬟,但架不住曹小少爷一路走一路阴阳怪气,不是说先生受了委屈,就是说先生女装着实诡异难看,最后连宋桃也没抵挡住压力,主动要求换回男装。 孟陵被俩人缠得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松口,让宋桃换上男装,还捎带着指点了一下如何打扮才能让人觉得她是一个纯爷们。 最后的结果就是,宋桃这几天是丫鬟,隔几天又变成状元郎,一路身份变幻莫测,让人无法琢磨。 许都回头看了一眼孟陵的方向,垂死挣扎。 “这几天都派人跟着他,再派人去查一查,看看他是个什么来路。” 手下虽然不明白为何自家主子对这么一个江湖游侠如此上心,但依然恭敬应下。 “或许是我多心。” 许都低头,轻轻叹了一声,不再多言。 虽然相貌不对,年龄不对,语调嗓音都不对,但他总觉得这人于自己而言,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尤其是一些不自觉流露出来的神态和下意识的小动作,都几乎一模一样。 但这怎么可能,那个人,早就应该死在十多年前的密道里了。 尸身还是自己亲自去收的,验过之后看着下葬,确保是本人,不会有错。 怎么可能在一个来历不明的少年身上,看到故友的影子? 果然还是自己多心。 宋桃一夜挑灯未眠,发现自己果然还是低估了篇幅长度。 从前背书背的都是印刷体字数,规整小巧,一页下来字数其实是很多的。 她还从来没有正儿八经的自己去抄过书。 随随便便找个复印店,不就什么都解决了? 写了一整晚,还是毛笔字,宋桃手都快写断了,两篇戏本还没写完。 果然老板是过来人,一开口就让人去搬行李,这不搬都不行啊。 宋桃看看外头天色已经开始翻鱼肚白,再低头看看自己已经在发抖了的手腕,最后只能选择妥协。 “去客栈搬行李吧,带个口讯给阿润,说让他也一块儿来。” 不得不说人还是要看皮相。 自己熬一个晚上,双目无神形容枯槁,再看看人家小书童,依然是唇红齿白眉清目秀,连答应自己的那一声是,都应得如此脆甜好听。 小童很是贴心,给取下烛台给宋桃引路。 “其实先生不必这么着急,掌柜的也没说一个时限,先生若不着急,便安心在这儿住上一阵子,也能在城中好好游玩一番。” 宋桃甩甩手,打了个哈欠,含糊答应。 明明回家才是一贯目的,怎么她这一路走,是越走离家越远呢 “江公子怎么没见?” 青童笑得越发无辜。 “江公子说他要去城中逛一逛,从昨天晚上就没有回来,掌柜的苦留不住,只得罢了,大概现在是宿在哪个温柔乡里了吧。” 宋桃喔了一声,感觉脑袋里还是一片混乱,完全没把青童的话往心里去。 “哪个温柔乡比较出名,改天我也去看看。” 身为穿越女,不去逛青楼,简直就是天地不容的事情。 这种穿越必备游,去了一定会碰上王公贵族富二代的地方,就算是孟陵不带,她自己想尽办法也得去开开眼的。 青童表情呆了呆,大概是没想到宋桃竟然完全不顾自己读书人道貌岸然的身份,公然表示要去嫖的豪放态度,一时之间竟然没想起来该怎么继续抹黑孟陵。 宋桃打了个哈欠,示意让青童不用再送了。 “不管了,他爱回不回,我先睡了。” 熬了一整晚外带手快要写折了点酸疼,让宋桃压根没有力气再去管别人到底如何,一门心思只想扑去床上狠狠睡他一整天。 赶紧写完,赶紧结钱,赶紧回家,然后好好安顿下来,这才是目前宋桃唯一有动力想的事情,至于其他的,爱怎么样怎么样,她实在是管不着。 第23章 隐瞒 23 青童最后带回来的,只有宋桃的行李。 确切的说,是宋桃和曹小少爷俩人的行李。 至于曹小少爷本人,则在和来人做出了一番殊死搏斗之后,无奈放弃笨重箱笼,落荒而逃。 并且一边逃一边留下了豪言壮语。 你们给小爷我等着,我迟早是要回来给先生报仇的! 由于是孟陵的车夫,青童并没有对曹小少爷下狠手,在发现自己百招之内无法生擒对手,也就干脆由他去了。 “怎么办,少爷?” 本想翻窗追出的手下被青童伸手拦了下来,又怕回去遭了许都责怪,很是局促的和青童讨主意。 毕竟自己在许都面前,地位根本不及青童,万一老大喊声自己办事不力,他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青童微微笑了笑,白瓷一般的皮肤在烛光映照之下越发有一种莫名的细腻感。 “不要紧,回去掌柜的问起,就说是我没抓住人吧。” 手下松了口气,利索的挽起袖子,把几个大箱子叠起来,扛回了酒肆。 许都倒是很光棍,得知消息之后就问了宋桃一句话。 “要不要我去替你把他抓回来。” 对于许都再一次的试探行为,这一回宋桃学乖了,毕竟一路上孟陵都在给她耳提面命,曹小少爷是江公子的车夫绝对不是自己的车夫。 于是,睡饱了脑袋恢复正常的宋桃,回答得也很掷地有声。 “掌柜的问错人了,那是江公子的车夫,就是要抓,也要先问过江公子再说,在下怎么知道该如何处置?” 许都便不再问了。 孟陵几乎一整天都不在酒肆,据手底下的线报来说,这人是从城东逛到城西,再从城南走过城北,进过赌坊,上过青楼,品了醉仙瑶里最好的茶叶,再要了一客居里最精致的摆件,压根就没管过自己还有一个车夫到底身在何处。 真是有意思的一行人。 车夫不问自家主子的安危,口口声声是要给别人报仇。 主子不管行李到底身在何处,只管自己在城中闲逛。 这三个人中,唯一一个正常的,怕是只有一直安安生生待在酒肆里写东西的宋桃了。 不过就是个失忆而已,无伤大雅。 天子的命令只是让自己试探宋桃的虚实,没有说要连宋桃身边的人也一块儿查个底朝天,至于宋桃本人的人身安全更是只字未提,许都从来都是能够七分力气做完就绝对不会费八分的性子,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着宋桃紧赶慢赶把东西写完,结完钱很利索的放人,也没多刁难。 宋桃难得碰到如此上道而且还爽快的店主,最后说分红的时候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太好意思杀价杀得太厉害,便很痛快的答应了许都有关于收入的四六分成,每年一结的提议。 毕竟坐在家里就能收钱这种好事情,是个人都不会拒绝。 “先生安顿下来之后,可使人送信与我,我每年派人把钱送去先生府上,先生也可让他把新的剧目送回给在下。” 车夫潜逃,宋桃不会赶车,只有贵家公子亲自上阵。 孟陵依旧白衣飘然,美少年一枚,往车夫位置上一坐,宋桃顿时只觉得自己这车子简直都要凭空多了三分仙气儿。 许都带着青童,亲自相送。 宋桃捏着沉甸甸的钱袋子,满口答应,拍着胸脯保证下一年的剧目一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只要一唱,保管满座。 同样是眉清目秀的青童站在许都身边,一直到马车走远,才垂首低语。 “人已经派出去了,还要继续盯着那位江公子么?” 许都轻轻叹了口气。 “不必特意盯着了,保证他们安全到了就行。” 这种细微之处才能见真章的事儿,除非是自己亲自跟一路,否则根本无法断定这种怪力乱神之说。 那位车夫落跑之前的那一句话算是让许都隐约猜出了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说给江家公子报仇,也不说给自己找场子,单单把宋桃挑出,就能知道,这一路上被人追杀的肯定只有宋桃一人。 那位江公子,或者也可能是因为真的好奇而一路跟随,也或者是以为宋桃身怀异宝,想接近之后再独吞。 不过这些都与自己无关。 他现在派出人去暗中护送都已经算是做了自己不该做的事了,再多的,他也不可能插手了。 孟陵一路把车赶去了城外破破烂烂的城隍庙,拖出躲在里面灰头土脸的曹小少爷,再扔了一套干净衣服给他换上。 曹小少爷嗷嗷叫着直扑宋桃而来。 “太好了先生你没事儿!我还想说再等三天,你要还不出来我就回家找人平了那家黑店!” 莫名其妙被曹小少爷扑了个满怀,宋桃瞬间感觉自己又回到了现代,家里养的那只蠢哈,防盗门一开,就摇着尾巴往自己怀里拱。 于是,宋桃几乎是下意识的抬手想要去给怀里毛茸茸的东西顺顺毛,然后才想起来扑进怀里的是人不是狗。 “什么有事没事的?我不过就是去给人写了点东西,耽搁了两天,不是让人去客栈接你了么,你怎么跑来这儿了?” 曹小少爷无语凝噎。 “先生,我们为什么会到沧州来?” 宋桃想了想,终于想起来了自己的危险处境。 “因为要躲避追杀?” 曹小少爷恨铁不成钢,他自己的江湖经验几乎全部来自于道听途说,但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世间上竟然还有江湖经验彻底为零的人存在。 “先生您半夜和姓江的突然就不见了,我找了大半夜,天亮了来了个人带着几个彪形大汉,上来就说你们俩在他们手上,要我跟着走一趟,我这能往好里想么?” 宋桃:“......” 她不是已经和青童说过,要好好把人接过来么,怎么就接成了这个结果? 孟陵恰到好处的开口,算是解了宋桃的围。 “这事怪不得宋先生,许......掌柜一直认为你是我家车夫,自然不会去和宋先生交涉你的下落,而这几天我身后一直有人跟着,只怕是掌柜的已经对我们三人的身份都起了疑心,先生被扣在酒肆写东西,对外宣称不见人,我投鼠忌器,也不敢来城隍庙里找你。” 宋桃把曹小少爷从自己身上撕下来,放在车夫位置上,让他好好赶车,不要停在这里说这些有的没的。 “你觉得许掌柜想要害我?” 按理说应该不会,这一路都没碰到什么危险,想必之前那些人已经被甩得差不多了,许掌柜又是自己的旧识,怎么着也不至于害自己。 更何况孟陵这个身份,本身就会让人生疑,就算是站在为合作伙伴考虑的角度,许掌柜想要探查一二,她都觉得很正常。 只是现在她谁都不熟,谁都不放心,所以谁都不敢去问而已。 孟陵与其说是觉得许掌柜想要害她,还不如说是担心自己被叫破身份和目的,反而来得让她信服。 反正也没有交情,宋桃也就懒得和孟陵客套。 “江公子是觉得许掌柜想要害你吧。” 孟陵盯着宋桃,笑得十分诡异。 “看来宋先生是真的把许掌柜当成好人了。” 宋桃硬着脖子,还在死撑。 “从结果上看,起码他没害我。” 孟陵直接甩了张纸,扔给宋桃,让她自己看。 “文人从来最重自己的文章,更何况你还缺钱,怎么可能会放心不签契约,我趁夜半守备松懈时去过一趟衙门,你当时和许掌柜签的契约还在府衙的存档里收着呢。” 宋桃抓着那张盖有官府大印的契约,翻来覆去看了许久,确定不是孟陵伪造之后,才长叹了一口气。 “商人真是黑心,想我不卖两家就直说嘛,我又不是不会答应......” 孟陵哑然失笑。 也是,读书人么,哪里经历过暗卫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儿。 又不清楚许都的身份,还只当是个有些势力又小心眼的酒肆老板,自然会想到生意上的门道里去。 但宋桃有一句话倒是说对了。 他的确是担心许都撞破自己的身份,倒还真没担心他会对宋桃下杀手。 从曹仝肯让自己儿子跟在宋桃身边,就能看出天子对于宋桃的态度,绝对是保护与拉拢居多,许都跟了天子这么多年,现在又被派到沧州这么重要的位置上来,如何猜不出天子的心思? 只怕自己前脚刚出沧州城门,后脚许都已经在暗中派人保护了。 许都最后给天子的回信,只有宋桃在酒肆中发奋图强写出来的戏本套餐。 天子并没有问除开宋桃以外的其他人,自己自然不需要把多余的事情奏报上去。 几乎是鬼使神差一般,许都瞒下了孟陵的存在。 有毕竟现在天子和皇后年年还会私下里去祭拜一下孟陵,陡然发现已经死透了的人突然回魂,只怕小心肝有点扛不住这种大刺激。 有些事情,还是查清楚一点再说比较好。 果然一年之后,去送钱外带拿本子的活儿,还是自己亲自去办比较好。 许都把宋桃的原稿封去锦匣之中,拿封条封住匣口,十分愉悦的想。 第24章 回乡 孟陵猜得并没有错。 从沧州出来之后,他们的行程就变得简单多了。 曹小少爷再也没有感觉到身后有时刻可能会撵上来的追兵,宋桃也没再感受到钱不够花的窘迫。 毕竟是有暗卫开道的组合,多多少少沿途会扫平一些障碍,比如说想宰客等黑店,再比如说黑心肝想骗冤大头的小贼。 孟陵担心的许都发现京中其实曾今给宋桃派过暗卫队事儿一直没有发生。 豪华版的马车一路经过繁华的州府,路过热闹的小镇,走过民风淳朴的村落,最后停在了一片位于犄角旮旯的穷乡僻壤之中。 白发苍苍的族长拄着拐棍,领着全村老少爷们儿全部迎来村口,热烈欢迎状元郎衣锦还乡。 宋桃站在马车旁边,面无表情的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扭头对孟陵说。 “我现在折回去沧州选址开店,你觉得还来得及么。” 她是知道前辈家里穷,但她没想到能穷成这样。 全村连个像样的房子都没有了,饭都吃不饱的还读什么书啊? 她应该过来教的是农耕大全吧! “阿桃回来啦。” 老族长抹着激动的小泪水,扭头冲着一群人跺脚。 “我们阿桃真的考中状元接我们去京城里享福啦!” 人群群情激愤,欢呼鼓舞。 宋桃脱力扶额。 这都哪跟哪啊。 见过一人考上状元,全家跟着沾光的,但她还没见过一人考上状元,全村跟着升天的先例。 开什么玩笑啊,她辛辛苦苦离开京城,不是为了把自己家乡打造成全国第一个示范级庄园之乡旅游观光景点的好不好! 这年头,老百姓还不兴旅游这么先进的娱乐模式啊…… 老族长还在泪眼婆娑的攥着宋桃的手,一个劲儿的夸状元郎大仁大义,不忘根本,手劲大得像是生怕自己一松手,宋桃下一秒就窜跑了一样。 事实上,宋桃也的确很想跑。 天知道前辈为了跑出这个犄角旮旯,瞎许下了什么诺言,到现在还得自己来背锅。 她也是脑子进了水了,在京城里竟然忘了顺带手查一查自己出身地的经济状况。 忘了查则就算了,沿途大把的合适地段州府县乡,沧州许掌柜那么现成的地头蛇靠山,她不知道就地取材,怎么就非得跑回来看一看? 就这一眼能看到头的地界,哪怕是前辈留下过什么蛛丝马迹,只怕前脚刚走,后脚就被这群人翻了个一干二净,然后就地分赃。 宋桃转身,往左看了一眼目瞪口呆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曹小少爷,再向右,看了一眼面无表情打定主意袖手旁观的江家公子,突然深吸一口气,脸上表情迅速调整为欣慰与如释重负的夸张,以上级领导面见人民群众的姿势,重重握住老族长的手。 “家中托您照顾,您辛苦了,晚辈感激不尽,怎会不会来呢?” 说完宋桃还用力摇了摇,以示感情真挚而亲切。 祖孙两代亲如父子,围观群众无不唏嘘感慨,还有感情丰富的,已经开始抬手拭眼角那即将落下的眼泪了。 宋桃拿出从前高考时每天晚上看新闻联播的功底,一边拉着老族长不放手,一边抬脚往村里走。 “您是长辈,哪能让您在村口等我,应当是我去拜见您才对,外头风大,咱们进屋再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宋桃总感觉自己这句话说出来之后,老族长的脸,似乎莫名其妙的扭曲了一下。 “是是是,阿桃一路也辛苦了,我们进屋再说。” 说完还冲人群中的某个方向使了个眼色。 宋桃权当没看见,随便挑了个方向,一路扯着老族长气势如虹往里闯。 穷乡僻壤里出个状元,这得有多不容易,回来了就是全村的荣耀之光,就算是以前占了她的地抢了她的房子吞了她的财产,这会儿也都得给她吐出来。 老族长的脸越发扭曲,用力拉了拉宋桃。 “前些日子下暴雨,阿桃你那房子......” 顿了顿,老族长似乎是在组织合适的词,看怎么样才能最委婉的表达出最贴近事实的意思,而又不至于让宋桃当场翻脸。 “哎,总而言之,先去我家吃个饭,回头村里再给你腾间房出来,你先住着吧。” 宋桃挑挑眉,大概理解是个什么状况了。 如果自己这具身体的父母兄弟尚在地话,不可能出现人一走,房子就被人给占了的状况。 所以多半这具身体现在是父母双亡兄弟不在,不会有人追究她的出身问题。 而按照老族长现在的说辞,就算是她考中回来,原来住着的房子也不可能还给她了,最多给她另外一间房子,作为临时的安身之地。 不过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按照淳朴百姓们的想法,中了举那相当于就是一步登天,是要到县城里去做大官享福的,怎么可能会在村中长住。 所以房子多半是不打算还了。 大家似乎并不想让宋桃回她之前的住所,老族长发话之后,人群一拥而上,几乎是把三人架进了族长家。 宋桃身边被围得水泄不通,根本没空再去管曹小少爷和孟陵到底在哪里。 然后,宋桃就发现,自己果然还是把前辈的处境想得太乐观了。 酒酣耳热之际,套话最是方便。 宋桃拿出最谦逊的态度,阿谀拍马到连自己都觉得自己不要脸,终于获得族长信任,喝到兴头,掏出实话,弄明白了自己的身世。 族长人老,但记事还是很清楚,说起宋桃从前就像说书一般,摇头晃脑,唏嘘不已。 根据族长一句三叹的表达方式,再加上周围人七嘴八舌贡献的八卦,宋桃终于弄清楚了事件始末。 自己这位前辈大概也是莫名其妙穿过来的。 这具身体的原主连父母双亡都不是,原本就是一个流浪儿,在村中以乞讨为生,可能在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之中不治而亡,就在大家用尽一切手段最后都无法奏效,只能无奈放弃治疗之时,这具身体突然又毫无征兆的给醒了。 不仅醒了,而且前事全忘,用族长的话来说,就是整个人犹如天神附体一般,从先前浑浑噩噩蠢透了的模样,突然变得聪明极了。 不但聪明,而且博学,什么事情都能说得一语中的,分析得入木三分,还获得了出口成章和博学广知的能力,诗词写出来连县丞大人都被惊动,亲自进村,请他去县学读书,还许诺一年之后立刻保送州学,不必考试。 宋桃觉得,这就是自己的前辈穿越过来了。 当然,前辈秉承着和自己相同的高风亮节,对于县丞大人的提议一口回绝,只和县丞要了一个贡举的名额,放下话来,要靠自己的力量鲤跃龙门。 并且还死活都要留在村中,从此开启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扫盲运动。 在此期间,为了解决自己的居住问题,前辈甚至发挥了自己无所不知的能力,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愣是从烧砖砍树打地基开始,活活给自己造了一间土坯房出来。 族长抹着眼泪,拉着宋桃,愧疚无比。 “是老朽对不住阿桃啊,你盖的那间房子,村里人都小心翼翼的看着的,没人敢去动一动,哪知道就在几个月前,村里突然打雷下雨,一个雷劈下来,你那间房子啊,突然就给垮了,我们怎么拼都拼不起来了。” 宋桃脱力跪地。 原来压根就没有自己预想中的要讨债报仇的场面,人家村里人已经对自己大仁大义了,不仅没把自己当个妖怪烧死,现在还要给自己腾房间住。 说好的穿越女穿越过来都是饱受欺凌的呢? 为什么她一没有刁钻的婆婆,二没有懦弱的丈夫,三没有恶毒的妯娌,四没有墙倒众人推的极品亲戚? 说好的要回乡大战刁民自力更生发家致富从此走上人生巅峰的套路呢! 救命,自己拿到的剧本不对啊。 老族长依然在对宋桃忏悔不已。 宋桃只能再三安抚,表示自己能盖第一间就能盖第二间,房子没了就没了,大不了再在村里租一间暂时住着,也就只有那么大的事儿。 “房子没了不要紧,只是住的久了,总是有些感情,我想回去看一看,能请您陪我走一走么。” 只要不是嚷着要赔房子,其他一切好商量,老族长当即拍板,去看,马上去看,早点了了早点好。 省得他老担心宋桃会拿着房子说事儿,找他麻烦。 宋桃最后是在村后的一块荒地上,看到了一片残砖碎瓦。 当然,其中还有很多自己很面熟的东西。 比如说,废墟里残缺不全的,还连着数据线的,充电宝。 再比如说,通透明净的,里面还有烧断的钨丝的,电灯泡。 还比如说,很有现代哥特式风格的,缺了脚的桌椅板凳。 宋桃跪在废墟之中,无语凝噎。 果然是这样的。 自己这位前辈根本就不是天赋异禀。 魂穿还能弄到这么多逆天的东西,只能说明一样问题。 要么是他有随身系统,要么就是他有随身空间。 可问题是,你穿回去就穿回去吧,好歹你把系统给我留下啊! 这还让不让人愉快的玩耍了。 第25章 夜话 宋桃终于弄清楚了自己的出身,以及前辈所经历的历史。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面对着老族长看着自己一脸发财致富的期待,再看看周围一圈人和看闪闪发光大元宝一样看着自己的目光,再看看远处光着屁股在玩泥巴的小屁孩儿,宋桃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自己要在这种地方开馆授徒再培养出他十个八个状元郎这样的话。 招不招得到学生是一回事,招进来的学生有没有钱交学费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种全村财产加起来不到二十头猪三十头牛一百只鸡的地方,能够保证温饱都算不错了,提高素质那得是第十个五年计划要管的事儿。 她估计都活不到那个时候了。 当晚,宋桃躺在据说是特意为她腾出来的,全村排名第二豪宅里的破硬板床上,看着窗外漏进来的星光,无语凝噎。 她这到底是抽了什么风啊,一路死活非要往回走。 随便路上哪个地方停下来租房子挣钱不好么? 京城里随便抓一个人的身家都能抵上这一个村子里。 懊恼到根本睡不者到宋桃,在翻了大半个晚上的烙饼之后,终于睡不下去了。 据说穿越女主角一般晚上都会睡不着觉,睡不着觉的结果就是出门溜达,然后溜达溜达就会碰到男主角以各种各样的形式出场。 比如说追杀落魄正巧被女主救下。 又比如说解救被恶霸调戏的少女,和女主来一场□□无缝的配合。 再比如说风姿卓然恰好落入女主鹰隼一样追逐美男的视线里。 套路一般都是这么写的。 想想上一次,自己没有老老实实待在客栈里,和孟陵一出门,自己就小赚了几百两银子。 虽然没碰上命定的美少年美青年美中年,但起码是让自己脱离了贫困线一小步了。 或许自己也没那么倒霉,总不能每一步都和套路擦肩而过吧。 这个村中没有人对宋桃的性别提出异议。 一来可能是前辈穿越过来的时候,原主尚小,村中还无人发觉此事。 而等前辈接手了,就有了系统的外挂加持,给别人洗个脑迷惑一下性别意识也不算是难事儿。 毕竟前辈在这里都能连上wi-fi了,还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到的? 怀抱着穿越女主角总能够有那么一丢丢主角光环的梦想,宋桃最终还是披衣下床,去院子透透新鲜空气。 门一开,于满院银辉之中,弱冠少年白衣胜雪,光是一个背影就能给人以飘然欲仙的卓然风骨,再配上挺拔的身姿和隐藏在宽大罩袍之下美好的身材与坚实的腹肌,宋桃内心的小人直接没能挡住攻击,狂喷鼻血而亡。 当然,背影欣赏过后,接下来看的就是正脸。 院子里的少年于树影婆娑中回过头来,宋桃看着那张足以成为万千迷妹梦中人的脸,欲哭无泪。 披着江平外壳的孟陵,不知道在自己的房间门口,到底站了多久。 一个男人,无亲无故,不是男女朋友关系,半夜三更,站在一个单身女人的门口,到底是护花使者还是猥琐偷窥,一切都取决于男人的那张脸。 很明显,孟陵属于前者。 但这一条定律并不适用于宋桃。 长期以来透过现象看本质的教育观念,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贯穿了宋桃整个的思维方式。 不管男人长得怎么样,就冲大半夜的不睡觉,站在自己房门口的事实,是个正常人都会觉得毛骨悚然。 宋桃努力冲孟陵笑了笑。 “江公子,有事?” 孟陵很随意的嗯了一声,到底也没说是什么事儿。 宋桃指了指院子里的小破凳子。 “要不咱们坐下说?” 暗卫最大的好处就是,不挑吃不挑穿也不挑住,随便什么地方都能窝得住。 虽然顶了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皮,但孟陵对于生活条件其实并没有那么挑剔。 “先生有什么打算?” 今天宋桃变脸实在变得太快,以至于曹小少爷一直没能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大概到现在还躺在床上默默消化自己学富五车的先生,怎么陡然之间就变得如此官僚和世俗。 但从今天的反应来看,宋桃对自己从前的经历其实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桌上一句实话都没吐,全在套别人的话。 但若说是完全不记得,却又不太像。 起码在看到自己房子里曾今的摆设后,宋桃并没有表现出陌生感,这就证明她肯定是认识这些东西的。 不记得,却又认识,好像宋桃丢掉的,只是关于自己从前所做过的事情的记忆。 那些东西很明显不是每个人都能认识并且知道用途和使用方法的,可宋桃偏生每一件都很熟悉,就好像是已经用得很习惯了一样。 大概也就是凭这一点,村里的人才没看出宋桃其实已经把他们都忘光了的事实来。 这的确很奇怪。 孟陵不太确定自己这具身体所接到的任务,到底是暗中观察宋桃并及时汇报一言一行,还是只是暗中保护,确保没有生命危险。 去沧州只是一个意外,应该并不在暗所计算的路途当中,他没找到来和自己对暗号的同僚也很正常。 但更有可能的是,或许这一趟任务,从头到尾都只有他一个人而已,他需要沿途自己去找到暗桩,接着把消息一层一层往上传。 或者在临行前江平已经被告知了沿途暗桩的特点和联络方法,但很明显,这种极其隐秘的东西,江平肯定不可能白纸黑字写下来再随身携带,一定是在脑袋里面记死了的。 而这样做的结果就是,泄密是不会有的,而自己也完全失去了和暗桩的联系。 换句话说,现在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样才算任务完成,到底要在这种穷乡僻壤里待到什么时候才能重回京城,更不知道他周围都有些什么人。 在暗所里循规蹈矩待了一辈子的孟陵,活到第二世,才陡然发觉,什么消息都没有的情形,有多么让人难受。 最稳妥的办法就只有等了,左不过他的任务是和宋桃相关的,只要他一直待在宋桃身边,就没人能说他做错了。 只要等到宋桃再次回京,他也就顺理成章的能够回去了。 回了京城一切都好办,毕竟也是自己待了大半辈子的地界,就算是过了十来年,也一定会有一些熟悉的东西留下来。 宋桃坐在嘎吱嘎吱响的小马扎上,愁眉苦脸。 良辰美景美少年,也不能拯救如今她失落的心情。 “待在这里不是办法,人太少,钱不多,地不肥,除了把人都弄出去,留在这里肯定没有出路。” 费心巴力跑回来,不到一天就又想跑出去,宋桃自己都觉得自己作得慌。 孟陵眼睛一亮。 这姑娘是终于想通了,知道京城店好了? 然而,宋桃接下来的话,则彻底浇灭了孟陵心中想要回家的小火苗。 她说: “明天我们去县里看看吧,族长不是说,县丞大人以前还让我进县学的么?” 孟陵感觉极其失望。 这姑娘为什么总是放着捷径不走非要绕远呢。 “先生在京城已有根基,为何非要回来呢?” 考上状元之后会发生的事儿孟陵门儿清,王公大臣一溜儿都会让你见个遍,好方便为日后为官铺路。 宋桃既然高中状元,可以说一只脚是已经踏进了京城里的上流贵族圈子,当年薛从安一介寒门探花都能在京中迅速买房置地,可见这个身份背后所带来的好处有多大。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何宋桃放着康庄大道不走,非要一门心思往旁门左道里头钻? 宋桃一听京城俩字就开始摇头。 “京城是好,就是规矩太大,牵扯太多,我在京城办个班,是抢太学国子监的生意,别的不说,光是那些当世大儒第一个就想弄死我,读书人么,最讲究的就是论资排辈讲名声,我一个状元能有多少资历,太学里随便一个大儒说我一句不好,天下读书人都得拿唾沫星子淹死我,这种事情我才不干,为今之计,只有慢慢在地方上做大,成为一方势力,到时候再一举进京,京城里那些人也就无可奈何了。” 自己的前辈在京中办的那个串讲班,来的大多都是没有门路的寒门举子,就连地方乡贡都少,京中太学国子监的学生更是一个都见不到,可见这事儿在京中的风评是有多不好,既然自上而下走不通,那么就只有走农村包围城市这条路了。 更何况自己要是留在京城,做得不好是丢了天下寒门的脸,做得好了万一天子一朝想起来,再把自己招个驸马,那她就好洗干净脖子等着被砍头吧。 这种涉及人身安全的大秘密,打死她都不能往外说。 孟陵叹了口气,不再劝了。 既然主意已定,想要再改绝非一朝一夕之功,更何况宋桃也不是说完全这辈子就不回京城了,他有的是时间慢慢劝。 更何况他也需要一些时间,让他自己和这具身体磨合得更好,最起码的一条,就是武功必须得跟上去,否则即便是回了京城,以江平这具身体的武功,在暗所里也只能让自己去出卖色相。 光是想想就很恐怖了。 第26章 演讲 26 按照老族长的说法,这里的县丞于自己的前辈来说,应该是有知遇之恩的人。 毕竟他还给了前辈一个贡举的身份,让他不至于一穷二白到要自己一层一层往上考。 光冲这一点来说,她回乡了也得去拜访一二。 老族长听闻宋桃第一个要去拜见的居然是县丞大人,激动得整个人都在哆嗦,当即号召全村人掏出自己的压箱底棺材本,给宋桃凑见面礼。 宋桃被老族长死死拖在村口,看着一车一车堆到自己面前的土鸡蛋,系着红绸洗刷干净的土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刨出来的野蘑菇笋子干等等一系列土产,顿时被劳动人民质朴的热情感动得无以复加。 然后冷静的拒绝了他们。 这些东西放到她那个年代,人还能当是个稀罕物,高高兴兴收下。 现在,在这个时空,大家最不缺的是什么啊。 最不缺的就是纯天然无污染的土特产啊! 人县丞大人家里,就是想找一枚饲料鸡生的蛋都是难事儿,怎么会看得上这些东西。 “不必这么麻烦,族长的心意阿桃会带到的,这些东西就收回去吧。” 人群失望之余,多多少少都松了一口气。 为了给状元爷撑面子,族长这是下了死命令,每家每户掏的都是压箱底的好东西,宋桃要真收了全送出去,整个村子只怕都要开始挖野菜喝稀粥了。 但如果不收的话,又好像是看不上自己这点穷心意? 宋桃恰到好处的给了一个台阶。 “县丞大人是父母官,咱们这儿情况如何,大人清楚得很,若是为了给他送礼而让大人治下穷困潦倒民不聊生,这才是真的让大人难办,族长也不想让大人如此为难吧。” 老族长醍醐灌顶,连胜称是。 群众纷纷松了口气,大力夸赞到底状元郎是读书人,脑袋瓜子就是转得快,然后一个两个收了自家吃食,麻溜的回家放好。 宋桃爬进车中,看看孟陵买的古玩字画,又摸摸桌上名家手笔的绘山水瓷杯套装,很是犹豫,自己到底该送哪样东西。 一直在车中闭目养神的孟陵睁开眼睛,扫了一眼犹豫不决的宋桃。 “你箱中有从京中带过来的诗集,随便送一本,官阶不必太高。” 宋桃下意识的瞄了一眼箱子。 “那可都是真迹。” 自己一路走,一路都在抄抄抄,现在几大箱子的书基本上也都抄得差不多了,但真迹依然是宝贝。 尤其是京中高官出的集子,底下多少人想求一本都求不到,更何况她拿到的全是亲笔签名的绝版,用在县丞身上未免太过浪费。 更何况她也得先去看一看这个县到底有多大,然后才能决定是不是直接就在县里安家,还是再往上走一走,去到州府再说。 村中严重贫困的情况已经大幅度削减了宋桃对于这个时空的民众生活质量的信心,万事果然还是要自己亲眼看一看才行。 孟陵微微笑了笑,递给宋桃一个玉石屏风。 “这个也很合适,仿的是薛从安家中的摆设,你送的时候不必直说出处。” 宋桃想了想,觉得自己大概明白了孟陵的意思。 “回头我买个锦盒给它装起来。” 扯虎皮做大旗嘛,既然现在自己还是一介白衣,但至少也要给县丞一点信心,自己在京城里也没有白混,否则人家怎么会有信心来给自己行方便嘛。 曹小少爷难得沉默寡言,一直坐在车夫位置上闷闷不乐。 宋桃也没去管他。 总是要适应的。 有了先前老族长闹出来的阵势作为铺垫,宋桃对于县丞的热情总算有了免疫力,对于县丞的极力想要摆出官腔但总忍不住想要讨好的模样,并没有表示出有多大的惊讶。 而当县丞听闻宋桃曾今与当朝左相把酒言欢,出入内室,并同席吃饭之后,再看看宋桃随意给自己的锦匣里装着的白玉屏风,只恨不得摆个香案给它供起来。 开玩笑啊,能随意出入当朝宰甫私宅的人,送出的东西能是凡品么? 说不好就是人家左相大人随手送的啊! 自己这穷乡僻壤里的芝麻官儿,屋里能摆一件左相用过的物件,那得是多大的荣耀,简直就是祖坟上冒了青烟好不好! 于是,当宋桃提出想去县学里看一看时,县丞非但没有二话,反而是欢欣鼓舞,只恨不得宋桃可以直接就在县学里住下,马上上岗,当个先生,把县学里的学生一个两个都培养成国家栋梁,考出个十个八个的状元郎来。 宋桃对此不置可否。 培训班这种事情,一开始绝不可能开在小地方。 本来人就少,闲钱也不多,对于能够考出去从此一飞冲天的期待反而没有那么强烈,县学里十个中间有八个很有可能是冲着那点儿吃饭补助去的,熬过几年,考不中大不了回家种地,也不算是没有退路。 但也不可能开在特别繁华的州府,比如说京城这种政治中心,多少大儒名师集中在那儿,随便一个身份都能把自己砸死,根本没人会信自己鼓吹的那一套考试技巧论。 反而是又有些钱,但又不会特别繁华的中间地段,读书人的眼界够了,但当地的师资还没跟上,想要成名,却又苦于没有好的资源,这些地方,一开一个准。 宋桃没指望能在县城里混出什么名堂,尤其是马车绕城走了一圈之后,就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地方还是太小。 孟陵察言观色,越发开心。 他就怕宋桃毫无野心,带累他回不了京城。 只要宋桃想要往上爬,终极目标只有京城这一个地方。 “怎么,先生还不满意?” 宋桃正在考虑怎么样才能通过县丞,搭上上一层的地方官的关系,没怎么理会想要搭话的孟陵。 办学校这种事情,虽说这个时代不需要什么工商行政许可证,但总也要让官府默认,才不会有人横加阻拦。 否则你辛辛苦苦把东西都置办齐了,猛的官府说一声你这儿非法办学,连成本都得搭进去,还没得官司可以打。 孟陵轻轻笑了笑。 “地方官与京城的联系从来都很紧密,从哪个考官手底下中的举,什么年份中的举,师从何人,受谁赏识,都是结党的手段,我记得你手里抄了一份登科录,不妨对上一对,也好投其所好。” 宋桃茅塞顿开。 状元亲临县学,还有县丞大人亲自作陪,整个县学感觉都要沸腾了一般,人人都在往前挤,也亏得县学里人不算多,才没造成踩踏事故。 县丞趁热打铁,暗示学里先生,死活让宋桃给学生们上一堂课,好穿搭一下京城里的最新思想,让学生们远在天边也能同沐皇恩。 宋桃最怕的是没钱,最不怕的是动嘴皮子,当即毫不犹豫,连稿子都没用,卷起袖子登高而呼,中心思想是为国效力出人头地,未必只有考科举为官这一条路,条条大路通京城,只要能为国家培养人才,人人都是国家的英雄,一定会名垂青史,万古流芳。 听得县学里的先生面如土色,学生热血沸腾,县丞则一脸蒙逼。 他记得前些年自己见到宋桃时,这孩子明明还走的是儒雅学者谦谦君子的路线,怎么考了个状元去京城转了一圈回来,整个人画风就都不对了? 难道说最近京城里流行的都是这种能说会道的人才? 难怪自己这几年怎么都没法升迁,原来是没有紧跟朝廷风向啊。 “宋小兄,万事读书为上品,为何你却说科考无用?若真无用,朝廷怎会年年开科取士?” 终于有先生忍不住,开始反驳。 宋桃等的就是这种自己沉不住气跳出来唱反调的人。 “先生以为,朝廷为何开科取士?” 胡子花白的老儒一口叫出标准答案。 “自然是选拔可用之才,为国效力。” 宋桃点点头,接着下套。 “先生觉得,自己可是在为国效力?” 老儒毫不犹豫,重重点头。 宋桃挺直腰板,开始收网。 “先生可去考了科举?” 老儒面色讪然。 他倒是去考了,只不过连京城的边儿都没摸到,自然也捞不到官,只能沦落到县学里来。 当然,这种尴尬的问题,宋桃也没打算让人回答。 毕竟也得给人留点面子不是? “难道先生觉得,现在您自己不是在为国效力么?” 这个问题倒是好答,老儒重拾信心,答得倍儿干脆。 “老夫来县学,自然是想要为国效力的。” 宋桃一拍桌子。 “先生深明大义,晚生佩服,职业不分贵贱,只看是否有用,国家开科取士,本质是为选拔人才,但若所有的工作都让朝廷来完成,岂非我们无能,大家读书,目的都只有一个,那么,为何我们不能跳出圈子,用另外的方式来为国分忧呢。” 老儒被宋桃几个问题问得非常有代入感,自动发问。 “小兄有何高见?” 宋桃露出砍山斧,笑得志得意满。 “国家开办县学州学,就是为科举减轻压力,我们人微言轻,无法为科举分忧,那为何我们不能为州学分忧,减轻州学选拔压力呢?” 老儒终于被彻底带拐思维。 “也有几分道理,可到底该如何做?” 宋桃拍板定论。 “于州学之外,补充学校,所教者,为州学所遗漏之内容,此为查漏补缺,但这种事情......” 宋桃走下高台,拉住老儒之手,目光诚恳而又明亮。 “我们需要像您这样,长期工作在基层,有大量丰富经验的人才啊!” 第27章 送礼 27 宋桃的演说在县学获得了极大的成功。 但后果让县丞很是苦恼。 因为有超过半数的士子当场投笔,表示自己书不读了,要跟着宋桃干事业。 以至于在短时间内,古阳县内读书人之中的流行语,都变成了,名垂千古带上我。 接到学子罢学消息的县丞,不得不再次找到宋桃,千求万拜,请她务必再来一次讲学,把已经蠢蠢欲动想要放飞自我的读书人,再重新劝回学校去。 宋桃义不容辞,再次光临县学,主题是想要成大器,必须读好书。 底下学子们听得如痴如醉,当宋桃讲完头悬梁和锥刺股之后,当天城中的三尺白绫和缝衣锥就被疯抢而光。 活活把布店老板吓得关门来报官,生怕县里的书生们集体上吊,父母官追究下来,自己这个卖出凶器的也要遭池鱼之殃。 一时之间,全县读书蔚然成风,县丞欣喜万分,只恨不得宋桃每天都去县学里给生徒们洗洗脑。 然而宋桃已经没空管这些了。 她只有一个人,算上孟陵能帮忙,也只有两个人,曹小少爷还在闹别扭,宋桃也就没把他当成个劳动力。 但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别的不说,光是梳理登科录上的人员关系,都是个很费神的功夫。 谁和谁同乡,谁和谁同姓,谁和谁的名字挨得近,犄角旮旯里的信息全被孟陵一个一个挑出来,谱系画得错综复。 宋桃看着那张密密麻麻画满箭头的纸,突然无比怀念excel表格。 “就不能写得清楚一点么。” 光是看人名就已经眼花缭乱的宋桃,苦逼兮兮的和孟陵讨价还价。 孟陵对此则表示了十分的不理解。 这种关系谱在暗卫手里是人手一张,都是当宝贝一样的收着的,从来就没有人嫌过它难看。 “很清楚啊。” 孟陵拽过纸,又看了一遍,实在不明白宋桃在犯什么仇。 “锦州府的府尹是两年前调任到此处的,地方官三年一换,如果不出意外,他还要在锦州待一年,我替你打听过,那位府尹姓骆名清,平周县人,顺天三年考中明经科,当年的主考是刑部尚书辛辕。” 宋桃点头如捣蒜。 “辛辕为……” 顿了顿,孟陵生生咽下十一王三字,低头扫了一眼手中的关系谱。 “当年主考虽为辛辕,但判卷者还有七人,但从登科考看不出到底是谁取了这位骆府尹,也看不出这几位判卷之间的关系,但骆府尹只中了明经乙中,却在等候两年后,直接补了府尹的缺,这其中一定是有人授意的。” 明经科也有考试成绩,甲乙丙三等之后,每一等还有上中下三级,骆清一个乙等中,成绩根本不出挑,要等两年才能补缺授官是很正常的,但明经出身,多半都只能先从县丞做起,运气不好的,连县丞都捞不到,只能当个副手,然后再慢慢往上熬,骆清等了两年,然后一次性就补上了府尹的缺,这其中要没有猫腻,打死孟陵都不信。 和骆清同年的举子里更有一个姓罗的,罗姓为谢姓的外家旁支,先帝时也曾风光一时,如今竟也只能来考明经科了。 可见谢氏一族也落没了。 现在他最想知道的,就是这位骆府尹到底是借了谁的东风,才能撞这么大的运道。 以他对薛从安的了解,这人就不是个喜欢结党营私的性子,大概骆清也走不到当朝左相待门路。 至于柳青阳,他跟薛从安的关系当年就很好,若是俩人没闹翻的话,估计也不是他。 辛辕则是个算计得太过于清楚的人精,若是他真的出手,骆清不至于才捞到一个府尹,所以大概和辛辕也没什么关系。 要说不是京城中的大官,其他官阶稍低一点的,若不是犯了什么大错,一般也入不了暗卫的眼。 毕竟官员有那么多,暗卫数量有限,通常都只会盯住几个重点保护对象,至于其他的,只要没闹出什么乱子,也不会有人太过于注意。 孟陵生平第一次,觉得身份太高,有的时候竟然也是一种劣势。 宋桃眼巴巴的看着孟陵,等着他长篇大论分析完之后,给自己一个到底应该怎么走门路的结论。 然后就见对方很是尴尬的咳嗽了一声。 “现在我们拿到的东西太少,单从出身看不出什么,左不过你有状元的身份,能当上府尹,消息不至于太不灵通,应该不至于把你拒之门外,走一步算一步吧。” 宋桃绝倒。 合着你前头绕来绕去,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人背后有人,而且后台还挺硬,让我千万注意。 然后结论就是我的后台也不弱,挺直腰板不必害怕? 那我听你这么多废话干什么啊。 大家都是半斤八两的,知道过程和不知道过程的根本就没区别么。 对于县丞来说,府尹属于高山仰止的水平,只有仰视敬慕的份儿,绝没有在背后议论刨人老底的可能。 宋桃也试过和县丞打探一下那位骆府尹的出身,得到的消息就是此人天赋异禀出类拔萃,年纪轻轻高中明经,得天子赏识亲口褒奖,然后就被顺理成章的安排了一个六品大官,在任上是人人交口称赞,据说当年从河州府调任时,百姓们十里相送,依依不舍,爱民如子两袖清风的牌匾送了无数,三辆马车都装不下。 夸得近乎传奇。 有的时候,夸赞得太过于夸张,要么是此人真的名副其实,是几百年难得一遇的天纵英才,要么就是离谱得匪夷所思,草包一个,让人心怀不满,出言讥讽。 宋桃根本拿不准这位传说中的骆府尹到底属于哪一类。 县丞听闻宋桃下一站地目的是直奔锦州城去,激动得人都快要站不稳了,哆哆嗦嗦的拉着宋桃的手,称呼直接从先生变成了贤侄,话里话外都只有一个中心思想。 去见府尹的时候,务必多提一提古阳县如今风调雨顺民众生活幸福指数直线上升,尤其是人人重学,县丞为大力推行学校教育以及提高人民生活水平做出了重大努力。 宋桃一一应承,为表诚意,还特意问了几个有关于古阳县经济发展指标的数据问题,县丞为此特意把师爷揪了出来,几个人研究了整整一天的账本数据。 本质就和村中的百姓一样,县丞在宋桃出发时,也准备了整整一车的礼物,金银珠宝外带古玩字画,凡事能够想到的送礼佳品,就没有县丞漏下的。 宋桃差点没被县丞突如其来的暴发户气场晃瞎了狗眼,看看沉甸甸的几大箱子金银财宝,再看看挎着刀严阵以待的捕快差役,顿时深感头疼。 带着这么多东西,她能不能活着走到锦州城都是个问题。 “贤侄去拜访骆大人,总不好空手过去,贤侄来县里,县里风气顿时焕然一新,这都是贤侄的功劳,本县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感谢之物,这些东西,权当是一点心意,还请贤侄不要嫌弃,贤侄前途无量,若是能有幸得大人召见,也可多提一提在古样县内的见闻,权当谈资而已。” 要么说读书人就是会说话呢。 同样是要送礼,县丞送的就是要比族长送的要高端。 只字不提是自己要去给府尹行贿交钱的,口口声声只说是给自己的辛苦费。 他也不怕自己黑个良心,在府尹面前直接就把这笔款子给吞了。 宋桃看了一眼摆得整整齐齐的箱子,再看看一脸期待的县丞,决定果然自己不能跟着县丞一块儿脑子进水。 你敢送,也得让人敢收啊。 无亲无故还是从京城里来的,突然莫名其妙给你送这么一份礼,知道的呢,是说下头的人想要钻营的孝敬,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是隐藏的钦差钓鱼执法来了。 这种事情她才不会干。 “后学什么都没做,实在是无功不受禄,这些东西,后学万万不敢收,再者说了。” 宋桃鬼鬼祟祟的看了周围一眼,孟陵自动自觉的拖着一脸蒙逼的曹小少爷退后两步,表示自己绝对没有偷听的意思。 “后学不过一介寒门,哪里来的这么多贵重东西,更何况这些东西大人一看便知并非一时之功,须得是日积月累省吃俭用才能出来的家资,大人的心意后学明白,话一定会带上去,这个还请大人放心,至于东西,后学为大人着想,还是收起来为好。” 县丞面露难色,一咬牙,干脆和宋桃交了实底。 “实不相瞒,那位骆大人,本县也曾见过一面,据说极为爱财,贤侄若是空手登门,只怕就算是状元亲临,也要被他拒之门外了。” 宋桃:“……” 好嘛,她就说呢,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能坐到这个位置上的,有哪个的手底下是完全清白的。 一个县丞都能拿出这么多钱来,那位府尹能是省油的灯么。 早把实底交出来不就好了? 她就怕那位大人是真的两袖清风刚正不阿读书读蠢了,一听自己这种有伤读书人体面的提议就油盐不进严词拒绝。 既然是有喜好的东西,那就好办。 送钱总比送美人要来得爽快吧。 第28章 敲打 28 宋桃最后还是带着大批的金银财宝上了路。 沿途领头的差役大概是得了县丞叮嘱,很是贴心的给宋桃科普面见府尹大人需要注意的种种事项。 比如说一进城最好直接先给府尹大人的门房递个帖子,表示有你这么一个人进了大人的管辖范围,给门房的打赏千万不要含糊,一定要给足。 又比如说千万不要拉不下脸来,先拜访第二天再送礼,万万不能有身为读书人的假清高真酸腐,送礼一定要送到明面上。 还比如说一定要强调这份礼也有县丞大人一份,县丞仰慕大人已久,但俗务繁杂,无法脱身,只能请托状元郎代为转交。 如此种种,翻来覆去,絮叨了整整一路。 宋桃甚至都有感觉,她去了锦州城,如果看到的是一个吃得肚满肠肥昏庸不堪并且骄奢淫逸的中年老男人的话,她一定不会感到很吃惊。 然而真等她到了锦州城,找到骆府尹的私宅,宋桃看到的,是一座特别朴素而素简的宅院。 “我们没找错地方吧。” 长得很是和善的老管家,笑眯眯的把宋桃领进大门,一路送到正厅坐下。 像差役说的不给钱就不让进的情况根本就没有发生,人从头到尾就没和你提过钱这档子事,让差役想提醒宋桃塞钱的功夫都没有。 宋桃趁着府尹还没来的功夫,侧身偷偷问孟陵。 “县丞怎么说得那么恐怖。” 按说县丞不太可能对自己说假话,毕竟还想要讨好地方长官给自己谋个升迁,把自己坑了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孟陵嗯了一声。 “看看再说。” 对于官场上,尤其是文官官场上具体打交道的这种事情,他也没什么建议好给的,毕竟自己从前的经验里就没有送礼行贿这一项。 从暗卫的角度来看,没有什么事是一顿拳头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顿。 宋桃也吃不准到底自己听到的哪种传闻是真的,县丞表现出来的态度和自己现在身处的环境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明明自己已经做好了赔笑送礼然后还要看人脸色的心理准备,结果画风陡转,自己压根就没碰到任何刁难,顺顺当当的就这么登堂入室了。 “会不会是谣传?” 宋桃喝完一杯茶,添茶的小丫鬟笑意盈然,轻言细语的过来请罪,老爷公务繁忙,还请贵客稍待,千万不要怪罪云云,不卑不亢,看着就让人觉得很舒服。 孟陵习惯性的一口水都没喝,稳稳坐在椅子里,又嗯了一声。 于是,宋桃一连喝了十多杯杯茶,跑了无数趟厕所,从早上一直等到中午,又从中午一直等到晚饭,小丫鬟口里的说辞换了一套又一套,总而言之就只有一个结论。 老爷没空。 到最后笑眯眯的老管家也出动了,言辞客气的把宋桃请了出来。 大概就是老爷今天实在太忙,怠慢贵客,明天请早,看看能不能撞上老爷得闲。 孟陵就是再蠢,也品出味儿来了。 这哪里是忙,分明就是推脱之词。 宋桃和管家你来我往客气半天,出得门来,走过拐角,然后才轻轻叹了口气。 “明天直接把东西放到门房那儿吧。” 果然县丞是对的。 她就应该不管不顾,先把礼单放人门房那儿,再跟着管事进来的。 都要送钱了,还要顾着什么脸面啊,当然是送钱的人表现得越死皮赖脸,收钱的人才能看上去越发的无可奈何嘛。 孟陵嗯了一声,扭头看了一眼低调简朴的骆宅,心里默默给人记上一笔。 暗卫的职责里也有替天子监视百官的一条,易北登基之前是很有雄心壮志想要洗清吏治的,如今正好被自己碰上个贪官,等回头进了京,他有的是时间和机会告御状。 宋桃完全不知道孟陵心里正在筹划怎么把这位府尹大人拉下马,兴致勃勃的拉着孟陵在城中逛了小半圈。 “这里感觉很不错啊,就是不知道的州学里是个什么情形。” 从骆府出来时已经过了晚饭点儿,州学也早已关门,宋桃在门口转了一圈,没看出什么门道来,只恨不得明天就让府尹给她批个条儿,好让她进去参观参观。 孟陵则对此毫无兴趣。 办学开店这种事情都不是他主攻的方向,宋桃开完了让他进去当个打手可能对于他来说专业更对口一点。 宋桃微微侧头,瞄了孟陵一眼。 “好饿啊,回去吃饭吧,阿润还在客栈等我们呢。” 孟陵很干脆的应了一声,转身往回走,毫不拖泥带水。 宋桃回头又看了一眼紧闭着的州学大门,轻轻叹了口气。 第二天和拜帖一起递进去的,还有礼单以及给门房的上贡,大概是有钱开路的错觉,宋桃只觉得这一次老管事笑得越发和善,丫头们送上来的茶水也更加清香了。 骆清来得很快。 宋桃一杯茶还没喝完,府尹大人就笑容满面的走了进来,和宋桃拱手为礼。 “礼部登科录早些天就送到这儿了,宋小兄这是在路上耽搁了么?” 宋桃赶紧整衣肃立,俯身还礼。 “大人明鉴,京中还有些同年不舍分离,便多留了几日,未能及早拜谒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骆清连道这是应当的,同年本就缘分,多聚一聚,也是好事。 和县丞上赶着讨好的态度不同,到底是一州之长,骆清的态度则更要显得有官威一些,先从京城里的近况问起,一路连吹带捧夸赞天子贤明,开科取士乃国家之福,再旁敲侧击的问了一些举子们之间的聚会动态,大概是想打探一下这一批中举士子之间的派系联系。最后才不紧不慢的问问宋桃最近有何打算。 连探花都还留在京中候补,状元反倒急吼吼的回乡,这本身就很令人深思。 远在京城之外就是这点不好,朝廷有什么风向,等吹到自己这里来的时候,早就黄花菜都凉了。 虽然礼部发来的登科录上并没有写明官职,但按照这些年的惯例,前三甲都是留京授职的,没有例外。 如今状元竟然是最早回乡的这一批,难道说,朝廷最近是有想要改政令的想法了? 还在考虑怎么把自己辞官的蠢事委婉而又有理有据有节的和府尹解释的宋桃,根本没发现骆清的脑洞已经开得如此之大,还在措辞想去官学里看看的理由。 在京城能说的那么理直气壮,那是因为京城里的都是国家爱最高级别的官员,想要推行政令只需要吩咐一声安排妥当,自然得要灌输理念。 但到了地方,境况肯定就不一样了。 毕竟理论归理论,实施起来还是要看当地的具体情况,天知道会碰到什么阻力,又或者是自己会不会挡住府尹的财路,理念反而不那么重要了。 最重要的是要有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和让人能够看得见摸的这点实际利益。 孟陵轻轻咳了一声。 “陛下看重人才,只是最近几年州府选送的贡生有些少啊。” 所谓扯虎皮做大旗,没有哪面虎皮会比天子这一张更管用,对于狐假虎威这一条上来说,孟陵最有经验。 暗卫么,除去武力值一条,最让人忌惮的,就是他们可以直接面圣,说好说坏都是他们一张嘴的事儿,人人见了都要忌惮三分。 宋桃不太清楚这其中门道,但孟陵再清楚不过。 想要府尹乖乖听话,又不清楚到底是哪个派系中的人的话,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一次性抬出最大的那个人,*,效果最好。 骆清脸色微微变了变。 “陛下圣明,京中有国子监和太学,已经占了大半,地方选送贡生,在东西二监里并无多少地位,久而久之,也就懈怠了,不过本府并未随波逐流,除去贡生之外,直接入京者也是以锦州最多,这一点,礼部里的大人也是知道的。” 再说了,这不直接出了个状元么,再怎么怪罪地方州府不作为,也不可能怪到自己头上来嘛。 宋桃赶紧把话往回圆。 “地方有困难,这陛下是知道的,后学面圣时,陛下虽未言明,但意思也很清楚,对于后学回乡一事,陛下也很支持,若是能对此情形稍作改观,想必陛下也会很高兴的。” 骆清肃然起敬。 “宋状元有何高见,本府一定全力配合,必然不会让陛下失望。” 宋桃松了口气,很是感激的瞟了孟陵一眼。 虽然说实话太过于犀利,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是给自己提了醒的。 接下来的事情便很是顺理成章了。 能做到府尹的也都算是人尖子了,骆清察言观色,都没让宋桃开口,自动自觉的邀请状元改日再移步去州学一日游,好看一看自己的政绩,将来有机会直接上报朝廷,自己大概离升迁也就不远了。 他就说嘛,怎么可能状元不做京官直接跑回乡里来了,闹了半天还是天子授意,想暗中看一看地方州学到底办得如何。 毕竟都是读书人出身嘛,总有些同类的情分在,大家好说话。 第29章 开会 29 原本去州学的时间初步定在五天之后。 对此宋桃表示了极大的理解,并且很贴心的提出,是否需要把时间再宽限一下,改成七天之后,毕竟自己刚刚回乡,一路奔波还没能缓过劲来。 总要留点时间给对方准备,好让州学上下能以最好的精神面貌来迎接天子派出的眼线么。 骆府尹对宋桃对上道表达了由衷的感激。 孟陵完成任务,不再开口,由得宋桃和骆清信口开河。 大概是宋桃口才极好,而骆清又碍于天子在背后撑腰,言辞也极力吹捧,俩人最后相谈甚欢,一见如故,气氛热络得差点没结为异姓兄弟。 当然,最后宋桃还是拒绝了骆清极力想要留她在家住下的提议。 估计如果自己住下,未来七天的生活风格都能确定了。 基本就是大鱼大肉夜夜笙歌,有孟陵诈了这一下,估计骆清都得以为自己是天子暗中授意下来视察的隐藏钦差,抓一两个消极怠工的典型杀鸡儆猴,再狠抓一下地方上好好学习的风气,完成任务之后好回京去步步高升。 宋桃对于孟陵误导人的功力表示了由衷的敬佩和崇拜。 “其实还可以再说得委婉一点的。” 被宋桃拒绝的骆清,一直把俩人送到门口,才恋恋不舍的告辞回来。 宋桃想了想,很是委婉的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孟陵误导人是很能说到点子上,但就是太过于直白和粗暴,若是碰到个胆子大点的,直接撕破脸皮破罐破摔也不是不会发生。 孟陵瞟了宋桃一眼。 “这本来就是你的事。” 宋桃被狠狠噎了一下,想起对方所谓的救命之恩,再想起一路上这货的指点补漏,咬牙咽下这口气,笑得越发温柔。 “也是,我该多谢你提醒我。” 孟陵很是理所当然的接受了宋桃不情不愿的谢意。 “不必客气。” 宋桃内心的小人差点没直接跳出来把孟陵剁吧剁吧砍碎了再丢出去喂狗。 这都什么人啊! 一路憋着一口气,回了客栈的宋桃,第一眼,就看到把行李收拾得整整齐齐,背着包袱正坐在房中,一副等着和自己辞行的曹小少爷。 宋桃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什么叫按下葫芦起了瓢啊,这就是啊! 一个大剌剌和个大爷一样已经很让自己头疼了,另一个就不要傲娇给自己闹别扭了好不好! 麻烦你们两个都乖一点不要吵事儿不行么? “这是怎么了?” 宋桃很尽量的让自己的嗓音里不要掺进磨牙的声音,她怕她一个没忍住,把这俩直接切吧切吧做成一盘大盘鸡。 跟上来的时候死皮赖脸,一旦自己这里需要人手了,就跑得和兔子一样快? 想都不要想啊! 曹小少爷的表情很是微妙,看着宋桃的眼神里,只传递出了一种信息。 我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当初跟着你真是瞎了眼了。 宋桃被曹小少爷幽怨的眼神吓了一跳,很是认真的梳理了一下自己的行为,确定自己一路上没有对其始乱终弃。 “没什么,只是出来很久,有点想家了,先生也已经平安到家,我也不必再送了。” 曹小少爷表情幽怨,虽然很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正常,但内容之酸,让孟陵都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 “你们聊,我先回房了。” 宋桃巴不得他滚远一点,不要在这种时候再生事。 “想家啊,想家也是正常,你这一路有没有写信回去报平安啊。” 干笑一声,宋桃抽出凳子坐下,顺带还替曹小少爷倒了茶。 “站着说话多累啊,坐下先。” 曹小少爷越发幽怨。 “只是想和先生说一声告辞,不用坐了。” 宋桃讪讪,站起来绕到曹小少爷身后,半推半拽把人嗯到椅子上,又把水杯塞人手里。 “回家之后有点忙,一直没过问你的功课,最近感觉题目做得怎么样?” 曹小少爷不为所动。 “还可以,公式掌握之后题目也就不难了,剩下的我回家之后一样也可以做,不会的也可以写信给先生问一问,先生不必担心。” 宋桃想来想去都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有哪里对不住自己这位学生,最后利索的把责任归去了孟陵身上。 “是不是那个姓江的背后偷偷欺负你了?你跟我说,我去收拾他。” 曹小少爷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宋桃的小身板。 然后斩钉截铁的摇了摇头。 “和姓江的无关,是我自己想走的。” 宋桃很有些愁眉苦脸。 “你有什么不满意你就直说,又不是说出来了我要翻脸,话憋在心里多难受,还容易生误会。” 曹小少爷略微松动,看了宋桃一眼,低下头,复又抬头,飞快的看了宋桃一眼,最后还是没说话。 宋桃一拍桌子。 “那就这么定了,我去把姓江的喊过来,开个短会。” 曹小少爷没太明白。 “关姓江的什么事?” 宋桃想到解决方法,顿时有种豪气干云的壮志。 “自从姓江的来了你就不对劲,别跟我说没有,我又不是瞎的,肯定是他跟你说什么或者是做什么了,这种事情你信我,越是不说越容易出问题,大家说开了就行了,再说如果你觉得我有什么不对的,也直接说,跟我就不用来那一套什么尊师重道,我一直提倡的就是平等交流,没有那么多规矩。” 说完就把曹小少爷按在凳子上,自己跑去隔壁把孟陵给拖了过来。 于是,三个人,三杯茶,三张凳子,中国史上第一次圆桌会议,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展开了。 一直到很久之后曹小少爷还觉得宋桃那一套欺师灭祖的言论,被这么豪情壮志的说出来,其实想一想,还挺热血的。 反正他是再也没能说出要中途走的这种话了。 客栈的隔音效果其实一般,孟陵又在隔壁,耳力本来就很好,不用特意听,宋桃那大嗓门都能很清楚的透过门板,直刺耳膜。 他干脆没等宋桃过来,自己自动自觉拉开门,迎了出去。 “说吧,什么叫开个短会?” 按照他的理解,宋桃口里的开会,大概就是三堂会审之类的意思,左不过他就是揍了曹小少爷两顿,没缺胳膊没少腿,这还是看在曹仝的面子上,已经是法外开恩了,根本不是他的问题。 宋桃笑出一口白牙。 “我觉得啊,我们这三个人啊,现在最缺的,就是一个坐下来平等开放交流的机会,大家既然已经在一条船上了,就应该开诚布公,有什么困难要说,有什么建议也要说,不要藏着掖着,说出来了大家都痛快。” 孟陵头一次听到这么生猛的话,一时有点接受不过来,愣了一下。 “你说......开诚布公?” 开什么玩笑! 他是暗卫啊! 他这辈子要做的工作就是藏头藏尾,最好永远不要出现在人前,现在跟着的这位任务目标,居然第一个要求,是要他把所有的话都掏出来? 这是嫌他死得不够快啊! 宋桃拽着孟陵,同样把人按在凳子上,自己则笑眯眯的坐去对面。 “谁先开头?” 曹小少爷看看宋桃,再看看孟陵,低下头,默不作声。 孟陵面无表情,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沉默不语。 宋桃就没打算能这么顺利的把人话掏出来,托着下巴撑在桌上。 “你们不说啊,那我先说了哦,我先说,然后阿润,接着江公子,这可以吧。” 曹小少爷点点头,表示同意。 孟陵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宋桃清清嗓子。 “我先说啊,其实呢,我是考中了这一年的状元,但是没做官,是直接和陛下辞官出来的,因为我的目标是帮助陛下提高读书人中举比例,在社会上提供一个新型职业,给读书人一个新的出路,并且发掘更多可用人才,解决陛下觉得人才缺失的问题。” 一个人说话,最容易把聊天说成自我介绍。 宋桃说得也挺不顺,但看看对面俩人一脸蒙逼的表情,她决定还是再给俩人洗脑一下自己的办学理念。 “我不会进县学,自然也不会进州学,我要充分尊重目前社会现有的办学模式,尽量在不改变原有模式的前提下,努力变革社会结构。” 对面俩人越发蒙逼。 孟陵甚至都觉得,是不是自己死过一次之后智商就会下降,宋桃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认识我,怎么合在一起他就听不懂了呢? 宋桃皱着眉头想了想,换了说辞。 “说得简单一点,现在读书人想找去参加科举,他会做些什么准备呢?” 终于有听得懂的话了,对面俩人齐刷刷松了口气,开启了抢答模式。 曹小少爷抢占先机。 “寒窗苦读。” 孟陵附和着点点头。 宋桃嗯了一声,抛出下一个问题。 “读什么?” 曹小少爷想了想。 “自然是史书经典都要读啊。” 宋桃拍拍桌子。 “问题来了吧,各种经籍那么多,考试只考其中那么一点问题,一要记忆,二要理解,三是运用,考中了才能实践,得读多久,才能撞这个运道?学里先生讲课,无非讲解篇目,这其中还有一个能力,大多数人练不出来,自然也就考不出来。” 孟陵瞥了宋桃一眼。 “你可以说得痛快一点。” 宋桃点点头,一指孟陵。 “这个能力你已经练得很好了。” 孟陵继续开启了蒙逼模式。 他这辈子也就是脱离了文盲和低级趣味,怎么还能和读书人事扯上关系? 宋桃揭开谜底。 “那就是信息筛选和提取。” “考试篇目何其多,能够在浩瀚如烟的典籍中,筛选出今年可能考试的内容和范围,又怎么从往年考试题型和题型特点中,筛选出可能会考的位置,这就是能力了。” 曹小少爷目瞪口呆。 “这不是作弊么。” 宋桃摇摇头。 “并不完全算,毕竟你真的走马上任之后,事务性的工作繁杂,如何能在繁杂公务中迅速找到重点并第一时间处理,也是一种能力,科举的目的是选拔各种人才,并不是选拔大儒,否则国家为什么还在科举之外,去开鸿儒馆呢。” 曹小少爷想了想,没能绕出宋桃的逻辑,败下阵来。 宋桃笑容满面,做出总结。 “所以,我想开一个这样的机构,除开已经有一定名声的大儒,没中举的读书人也能来任职,总不至于那么多人赋闲在家,也算是解决了一些社会负担问题嘛,毕竟一家养一个读书人也是很烧钱的。” 宋桃拍拍手,一指曹小少爷。 “我说完了,到你了。” 第30章 消极 曹小少爷没想到宋桃能结束得这么快。 而且根本没有解释她那陡然变得世俗而谄媚的画风到底是怎么回事。 甚至于他还在努力消化宋桃那近乎无耻而又感觉逻辑很完整的话,完全没有注意到,皮球一会儿就被拍到自己面前来了。 其实,在宋桃噼里啪啦讲完之后,他已经没有空去照管他那一点点别扭的情绪了。 是的,我们涉世未深的曹小少爷,最近也就是在闹别扭而已。 闹的还不是宋桃和孟陵走得太近冷落了他才导致的失落感别扭,而是因为在自己家里,宋桃一直是以高风亮节的的清高智慧型隐士形象出现,毕竟一个考上了状元却又拒绝出仕的形象还是很能迷惑人的,然而一旦回了乡,他感觉自家先生简直就像是被邪神附体了一样,先是拜访县丞,然后去县学里轰轰烈烈来了几场讲学,再借着机会直接跑来州学里,送礼客套打官腔,好像官场上的那一套早就已经如鱼得水里一般,实在是和之前清高孤傲的世外高人天差地别。 说白了,就是他没有办法接受自己的授业恩师是个大俗人而已。 但刚刚听一听,他又觉得自家先舍呢该是很心怀天下的。 自己考上状元,也不忘天下还有那么多人没考上状元,处处为天下士子着想,似乎听上去也很大仁大义啊。 宋桃敲敲桌子,示意曹小少爷赶紧还魂。 “不要想那么多,这里就三个人,说出来脸也丢不到哪里去,左不过都在这间屋子里,讲吧,我保证不嘲笑你。” 曹小少爷憋得面红耳赤,觉得自己根本没办法把心里那点暗搓搓的想法说给宋桃听。 更何况旁边还戳着一个跟他一点都不对付的孟陵。 “......我没什么问题。” 宋桃托着下巴,目光灼灼,盯住曹小少爷。 “你不是要急着回去么,替我和你爹妈问个好。” 曹小少爷目光闪躲。 “其实也没那么急,我爹妈在家挺好的,不会想我。” 宋桃唔了一声,放过了脸皮薄嫩的自家学生,转向孟陵。 “那就到你了。” 孟陵一脸无辜。 “我又不走,问我做什么?” 宋桃无力扶额。 “比起这个,你这一路连名字都没和我们说过,这让我们怎么放心你跟着?” 想要一起创业,这也太没诚意了啊。 孟陵这一回倒是答得很干脆。 “江陵。” 嗯,已经说出去的姓改不了,再加上一个真名,他这也能不算骗人。 宋桃很是怀疑,这年头还有拿着地图册取名的家长么,也太不走心了吧。 但到底现在也没能查身份证,更加看不到户口本,宋桃无法判断名字真假,只能要到孟陵一个配合的态度,便也作罢。 “现在我都已经到家了,也不可能有人再来追杀我了,这一路你也看到的,我身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以抢的东西,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相比起来和曹小少爷说话时,自己得充当一个心理咨询师的角色,那么,和孟陵说话时,宋桃觉得自己更像是在招聘员工。 孟陵看了宋桃一眼,很是上道。 “先生为百姓谋福祉,在下也很想借先生之手,为苍生谋福。” 宋桃:“......” 这话是没说错,而且自己也一直是打着这个旗号来给别人洗脑的。 但是...... 麻烦你在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好歹走走心啊好不好! 我要求的员工是要积极向上张口就能调动情绪把人忽悠进来交钱的好么! 你那一脸我就是顺着你的话来投其所好的懒洋洋的表情你算个什么事啊! 但很明显,现在人生地不熟的宋桃,对于员工问题上,她没得选。 于是,已经怄到内伤的宋小桃,也只能生生咽下这口气,和颜悦色的宣布结束会议。 “那行,也没什么其他事儿了,你们确定都不走了啊。” 孟陵打了个哈欠,表示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中途落跑。 曹小少爷默默点头,收拾好自己别扭的小情绪,开始反省自己之前是不是给宋桃添麻烦了。 宋桃看着从焦躁情绪转而陷入低落情绪的曹小少爷,再看看从头到尾就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状态的孟陵,深深的觉得,自己在这个时空发家致富的道路,还有很长,很长。 在确定了行程之后,宋桃的生活就变得简单许多。 孟陵直言自己于读书一条上脑子不灵光,于是被宋桃赶出客栈去找合适开办办学的地点。 至于曹小少爷,则被宋桃留下,一同研读宋桃一路从京城带回来的历年考试卷宗。 用宋桃的话来说,那就是,没有什么是比历年真题更能看出考试套路和出题习惯的东西了。 想要研究考试风向,必须把历年真题都吃透。 虽然曹小少爷不太明白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但经历了第一次洗脑般反省和折磨的会议之后,起码他明白了一个道理。 只要是先生讲的话,自己听就好了。 反正不管明不明白,最后都是会莫名其妙的照做的。 宋桃给曹小少爷布置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把历年真题上的所有问题,归类汇总。 农业生产问题是一类,军事武器问题是一类,人际关系处理问题是一类,林林总总,不一而足,但总体给曹小少爷的印象就是。 他好像从来还没碰到过这么画风清奇的分类方法。 诗词歌赋也统统分门别类,托物言志是一类,风花雪月也是一类,思乡归人是一类,闺怨情愫是一类。 大类套小类,一摞一摞归下来,再给每一沓上贴上标签,做好认记。 于是,等孟陵在外跑了一圈回来之后,就发现,自己住的那间屋子,已经被高矮各异的书堆,堆得满满当当,在没有地方给自己落脚了。 明明几个箱子就能解决的问题,干嘛把书全摊在地上。 孟陵对此表示了十分的不理解。 “我好像明白了。” 被拉着看了整整一天卷宗的曹小少爷,看着地上高高低低的书山,突然有了一丝开悟。 “似乎有的题材被选中的多,有的却很少,有的问题问得有些频繁,有的却只在某些年份出现过,这些是不是跟出题的人和最后览卷的人都有关?” 宋桃老泪纵横。 终于有一个明白人了。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些年份和当时的考官联系起来,看看每一个人的出题风格和习惯,以及他们在阅卷时给分的标准到底是怎么样的,然后才好对症下药。” 每年虽然出的题目和出题人是严格保密,但是到底是谁出题,也是能够从题目之中猜出端倪来的,如果连这个察言观色的能力都没有,以后怎么会在官场上吃得开啊。 曹小少爷只感觉自己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从前袁先生只会在兵法典籍中给自己讲一讲一些猜测对方心思的方法,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从科举考试卷中间,也能悟到这些东西。 孟陵绕过书山,低头翻了翻卷宗,没有发表评论。 这些东西都是暗卫里最基础的课程。 毕竟对于一个暗卫来说,搜集并整理信息也是很重要的一个能力。 如果说这样都能帮助人去考科举,难道他们这些撑死了就脱离文盲水平的暗卫,各个都能当状元了? 孟陵总觉得,大概宋桃其实是不太适合去当状元的,若是武功还不错,应该可以去暗所里当个教头,只怕是更对天子的胃口。 宋桃蹲在地上,听到响动抬起头来,灰头土脸冲着孟陵笑出一口白牙。 “怎么样,找到合适的地方了没?” 按照前辈的惊讶,这种讲堂不宜开在闹市,也不宜离州学太近或太远。 太近会让州学以为自己要和他们抢生意,让他们产生紧迫感和敌意,在课堂内就抵制自己,反而得不偿失。 太远了则不利于举子们课后去补习,毕竟学业繁重,举子们也很辛苦,有点时间想要休息是人之常情,宋桃非常理解。 至于城郊,则大多被寺院农田占据,自己一来没有那么多钱买田买地,二来也没有那么多钱自己去修一座院子。 孟陵的任务,其实蛮重的。 孟陵哦了一声。 “差不多,有三处地方是可以租的,还有两处地方屋主不想租,但可以和骆府尹说一下,想必有地方官出面,屋主也会同意的。” 宋桃感觉很是惊喜。 虽然曹小少爷是和自己关系更近一些,但单从办事的角度来说,孟陵比曹小少爷就要有用的多了。 至少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碰到有什么事情是孟陵不会的。 不管是抛头露面的事情也好,还是打探消息的事情也好,还是陪着自己去见府尹也好,似乎孟陵每一件都做得很顺手也很习惯。 完全没有普通人家出来的孩子那样有生疏感。 难道说这个时代的江湖人,已经牛逼到这个程度了么? 对江湖完全不了解的宋小桃,把孟陵异乎寻常的淡定,简单粗暴的归结到了江湖人见多识广上去之后,用起孟陵来,越发得心应手。 第31章 吃饭 时间紧迫,参观完州学,大概了解州学里的教学内容之后,下一步就是要自己开馆收徒了。 有孟陵在,宋桃对于选址问题并不怎么担心,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己备课的内容,必须学馆完成之前把成套的课程体系全部准备出来。 至于如何招人,宋桃打算还说找府尹合作,大不了少收一点钱,再多分出一些利润,把锦州城的州学当作第一个合作示范单位,直接点对点教学。 有父母官压着,在生徒们家中不缺这点银子的前提下,应该还是会有人来的。 而且除去这些,她还需要大量的老师。 最好是从官位上退下来的,尤其是从京官上退下来的,对政治风向有着极高敏感性和对官场事态有着极深见解的退休官员。 但是一般来说这种人都是回家养老了,哪里还会在乎自己这点名声和钱财。 那么,退一步,士子中天资聪颖者,也可充当这个角色。 但是这一类人通常都是信心满满去了京城,然后一举高中,从此鲤跃龙门。 中间资质的愿意来,但是没人信。 资质好口碑佳的有人信,但是不愿意来。 自己这个状元的身份虽然暂时还能当作一块金字招牌,但时间久了,自己总不能一天到晚都泡在学馆里吧。 宋桃咬着笔杆子,很是苦恼未来学校的发展壮大问题。 参观州学的行程在府尹大人的全力支持下,走得十分圆满。 德高望重的老职工对于上级派下来的视察人员表示出了极大的尊重,和宋桃现场来了一场亲切而又犀利的现场学术切磋交流会,逼得宋桃动用了读研时期拜读自家导师写到论文里的观点与论据,才堪堪挡住老先生们的攻势,并得到了大家一致的认同。 “宋小友果然是天资聪颖,堪当大任,我们这群人啊,是老了。” 最后州学里号称资历最老,学问最好的老先生,拉着宋桃的手,晃了又晃,依依不舍,很有一种你加入我们的教职员工团队吧,下一任的校长就是你了都感觉。 骆清对与此次州学的表现非常满意,并于城中最大的酒楼里备下一桌酒席,请所有先生一同入席,共商大计。 主题就是如何提高州学贡举成功率及推荐入国子监考试的成功率。 京中国子监,不仅招收各地及京城官员子弟,其中还有少部分的入学名额,是留给各个州县举荐上来的学子的。 在州县中经过层层筛选之后,再通过国子监的入学考试,然后就能够收拾包袱和一堆名门之后同席而坐。 更重要的,是近几年来,殿试前三多半选的都是太学或是国子监中出身的生徒,能够进入国子监意味着一只脚已经迈进了官场,平步青云的几率比自己去考要大多了。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幸运到像宋桃那样,阴差阳错的走了天子的后门的。 宋桃一张口就是这个项目是得到了天子默许的,有了这个大前提,骆清根本不可能提出反对意见,而在宋桃直白的许以利益四六分之后,张罗得就更卖力了。 州学里那么多学生,每一个交一钱银子一个月,这钱就不少了。 只要数一数宋桃的招生数量,再问问学费多少,自己能分很多钱就很清楚了,根本不怕宋桃隐瞒。 骆清对宋桃很放心,对州学里的这一堆老顽固很不放心。 就结果上来说,他是很认同宋桃最后给生徒们规划的未来的,中举的人多,去国子监多人多,说起来都是他的政绩。 但是就过程上来说,他觉得,州学里那一群德高望重的读书人,是死都不会同意让自己的学生去参加所谓的补习班的。 简直就是对圣贤的亵渎,对考试的不恭,对朝廷的蔑视。 也亏得宋桃没直接在州学里就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否则他估计就这餐饭,那群先生们是一个都不会来吃的。 读书人么,最重要的就是风骨了,更何况自己这里最德高望重的周老先生,曾今中过进士的二乙,见识又广,学问又多,还在京城任过职,和当朝要员都打过交道,在州学里很有发言权,光是他就很难说服了。 宋桃对于推广自己理念可能会遇到的困难与阻碍也心中有数,她敢忽悠县学里的先生,那是知道小地方里出来的先生,大多不会有太强的专业水平和见识高度,她骗起来还是很方便的。 但州学不同啊。 锦州城这么大,周围乡县的有才之士大多都会在这里集中,再加上能够在锦州城里养老的致仕官员曾今的官职都不会太低,先生们的水平自然也会很高,忽悠起来很困难的。 至于京城里么,左不过不是在京城推广这一套东西,自己又没有借着朝廷的名义,到下面来能成功,于朝廷不会有什么害处,失败了,也就证明这一套不可行,就更没什么害处了。 酒过三巡,场面话说了一套又一套,不论是骆清,还是宋桃,都心照不宣的没有提另行开班这回事。 曹小少爷留在客栈,继续替宋桃整理资料。 孟陵手里则拿着宋桃的全副家当,负责替宋桃把合适的房屋赁下来。 周老先生拉着宋桃,滔滔不绝的讲着自己文以明道的心得体会,并对文以载道的说法表示出了极大的不齿。 有那么一瞬间,宋桃觉得,她甚至都回到了大学时期的文学课上。 按照她的观点来看,这两者一出同源,不同的就是道和文谁轻谁重的问题。 但从结果上来看,这就根本不是个问题。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可以看作是一个鸡生蛋蛋生鸡的哲学问题,就是讨论到地老天荒,也是会存在分歧的。 于是,一直到席散,周老先生都还在拉着宋桃都手,引以为知己。 别说阐述自己的洗脑思想,宋桃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捞到。 “贤侄若是不嫌弃,老夫家中略备薄酒,不如晚饭就在老夫家里用了吧。” 周老先生难得碰到一个能完全理解自己理论思想的人,更添上这个人还清高无比,连朝廷的官职都不屑一顾,简直就是隐士中的典范,清高中的标杆,简直就是越看越喜欢,想起自己家中闺女刚刚二八,正是要许人家的好时候,媒人踏破门槛,他还在考虑比较,恰巧宋桃撞了过来,待会儿喊闺女藏在帘子后头偷偷看一眼,只要没被丑哭,女婿的人选那就决定是他了。 宋桃完全没想到嘴巴里面还在滔滔不绝说着天地之道的周老先生,脑袋里的想法已经跑到自己闺女要嫁人生孩子上去了,只是觉得如果去家里的话,没有这么多的耳朵在旁边听,专心洗一个人的脑,大概会容易一些,当即喜孜孜的答应下来。 骆清拍了拍宋桃肩膀,给了她一个同情的眼神,嘴里说着周老先生德高望重,能得老先生青目绝对是有大才之人等等的吹捧之话,直夸得周老先生连道不敢,一张老脸笑成了一朵花。 周老先生一路扯着心目中的标准女婿任选,生怕半路就给人放跑了。 “当年老夫还在翰林院供职时,曾得薛大人指点,文辞以浩大者为佳,只可惜老夫资质平庸,一直未能领悟精髓,甚是可惜。” 批判完歪曲理论,周老先生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怀旧情怀,想想自己当初春风得意,一举中榜,待在翰林院时,年纪轻轻却才华横溢的左相大人曾莅临指导,他撞了大机缘,和薛大人单独说了几句话,简直就是生平最值得炫耀的经历。 “薛大人文辞精妙。博大浩然,其中自有一股天地之道,读之令人难以忘怀,贤侄从京城回来,想必也很钦服于大人的文才吧。” 宋桃笑得很尴尬。 她觉得,如果自己说出真相,说不好这位周老先生,会直接拿大棒子把她赶出去。 她不仅见了薛从安,还见了柳青阳,还见了辛辕啊。 传说中当年的京城三绝,被她挨个见了个遍。 不仅如此,但凡京中有点名望的官员,文章诗集都被她搜刮了一份,而且在柳青阳的大力支持下,她拿到的都是签名绝版。 放在京城还算平常,她也没怎么有这个意识,但到了地方宋桃才发现,原来平常人想见一下这些朝廷大员,简直就是难于登天。 “老先生见解独到,后学很是佩服,只是有一疑问,后学很想请教先生。” 宋桃说得很委婉,完全不敢直接抛出最核心的问题。 她怕被揍。 “读书之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其实很宽泛,宽到几乎可以涵盖整个儒家和道家的出世与入世的问题。 “后学先以为,读书之道,是为世之所用,到了京城,才知先前所知之鄙陋,贤良于我者何其多也。若非为世所用,而在明理,则入学何用,游览于山川之中,耳得之而成音,目遇之而成色,天地之道大矣,见乎天地山川,方知人之渺小。” 宋桃说得很拗口。 事实上,她已经很不习惯把话说得这么文邹邹的了。 但很明显,周老先生最爱这一套。 第32章 宵夜 32 “贤侄大才!大才啊!” 宋桃话还没说完,周老先生已经拍着桌子喊了起来。 “耳得之而成声,目遇之而成色,妙,妙极,贤侄胸怀真广大矣!” 宋桃看着已经激动面红耳赤的周老先生,默默远目。 苏轼大爷,我对不起你。 我真的不是故意想抄的,就是初中背得太多了,所以随口就用了,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周老先生看着宋桃的目光饱含着激动。 “贤侄刚刚你说是有什么问题?” 宋桃默默摇了摇头,决定把她刚刚的那个问题咽回肚子里去。 都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她那个问题就不算是个问题。 学了一肚子知识,可不就是为了去悟到人生的真谛么,和她要去推广全民高考的理念简直就是大相径庭,怎么样都扭不回来了。 一直到从周老先生家中出来,宋桃都没想好到底该怎么把话题引到对自己有利的一方面去。 周老先生倒是很想留宋桃在家中住下,顺带给自家闺女制造一点后花园偶遇的机会,然而被宋桃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一旦周老先生知道自己的真实意图,只怕会连人带行李一块儿把她拿大扫帚扫出来,与其到时候撕破脸太难看,还不如现在就不要走得太近。 “怎么样?” 孟陵早就干完了自己跑腿的活儿,就在周府门口等着宋桃。 后者面色沉重的摇了摇头,还在想到自己自己该怎么说,才能让人同意自己在锦州城里开个班。 她都不奢望周老先生能跑过来给她当个客座教授了,只要人家不带着全城的读书人反对自己砸场子,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老先生不同意么。” 孟陵一直觉得读书人是比较难搞的一类人群,骨子里清高得要死,身体上又脆弱得不行,不用暴力吧,对方嘴巴比什么都硬,真的上刑吧,没打两鞭子就把人给抽死了。 怎么样才能既不把人弄死,又要人屈服,这才是技术活儿。 何况宋桃是想撬墙角,又不是说让他掏出什么私密消息来,一旦掏出来了,这个人废不废掉都无所谓的,的确是比较难办。 孟陵第一件事想的就是绑了周老先生一家老小作为要挟,起码把人弄过来了再说。 宋桃低着脑袋,继续摇头。 “都不用问,读书人么,最重圣贤之道,我这方法整个儿就是投机取巧,肯定是不会喜欢的,何况周老先生这人吧,一股子文人气,又是最重自然之道,考的中的那是命,考不中的那是没到时机,最好是能读一辈子的书,才不枉圣贤教导,我哪敢开口提我这事儿,白白陪了一整天。” 孟陵愣了愣。 他都已经做好了随时背后打闷棍的准备,结果这里告诉他还没开始? “但终归是要说的。” 周老先生作为州学之首,宋桃肯定是绕不过去的,否则人家只要一发话,别说生徒一个都不会来,宋桃就是花钱,都请不到先生来上课。 这一点宋桃明白,孟陵也看得很通透。 宋桃唉声叹气。 “周老倒是想我明天还过来,我都不知道还能跟他说什么,学术上的事情就是再讲三个月也是讲不完的,我过来又不是来开学术研讨会的。” 技术上的事情孟陵插不上嘴,让他去把全城的先生都绑过来倒是做得到。 宋桃嘟嘟哝哝,突然眼神一亮。 “我也是蠢了,跟他讨论什么明道载道干什么,几百年都没讨论出个结果的事儿,我应该跟他讨论历年真题啊,我最擅长的嘛。” 孟陵皱起眉头,没能忍住,伸手敲了敲宋桃的脑袋。 “周老先生不是曹润,没那么容易被骗,而且他也是中过举的,里面什么门道也清楚。” 宋桃重新找回自信。 “不怕!就是中过举的我才和他说这些呢,总不能是稀里糊涂就中了的吧,考官喜好什么,会考什么形式和内容,总得给学生们练一练的吧,他也想自己教出来的学生能有出息吧,不说能各个都去考个功名,起码也得成就一方名声么,别跟我说什么隐士高人这一套,真的归隐了,谁还知道你这号人呢,那名头难道都是狗传出来的?想要名声就大大方方去捞,我最讨厌这种藏着掖着还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的人了。” 孟陵:“......”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宋桃这个观点,真是意外的适合暗所的风格啊。 果真回京城了可以和皇上建议一下,让宋桃去暗所里宣传宣传这种理念,没有武功也不要紧么,反正有自己在旁边看着,总不能讲到一半有人当场把她弄死。 找到正确思路的宋桃,兴致勃勃,对于第二天再来周府充满信心,当场就拉着孟陵吃宵夜去了。 按照宋桃的话说就是。 听了一整天的之乎者也,我得吃点接地气的补一补。 孟陵觉得自己很是空虚。 他是个暗卫,不是个跑腿。 暗卫的职责是保护安全,前阵子在路上东奔西跑的,他还能有个借口说是宋桃招了仇家来追杀,自己总有点事做。 现在倒好,生活稳定,追兵全无,他整天无所事事,已经堕落到要去和牙婆砍价的地步了。 也不是说这种事情做不来,问题就是,这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啊。 宋桃就坐在巷子口的苍蝇摊子上,拉着孟陵长篇大论,规划自己美好而又光明的未来。 “现在是闲一点,以后等学生来了你事情可就多了,每天开门关门,防止学生闹事,不要让地痞流氓过来砸场,兼带着还要给学生上上课,这个我已经想过了,每天关在屋子里死读书,对他们的身体也不好,所以我打算还开体育课,你带着他们跑跑步,做做操,把身体素质提上来,省得读着读着就生病了,一病大半年,连考试时间都错过了。” 宋桃想得很全面。 “他们的时间也不多,大部分的时间还是要花到州学里,我们只能占晚上的时间和州学放假的时间,所以你的体育课只能几天轮一次,骑射什么的就算了,没那么多钱给他们买马,再说了,他们也不考武举,你能排个什么强身健体的操出来么,就像这样?” 宋桃说到高兴处,一拍桌子站起来,给孟陵演示轮一套标标准准的第八套广播体操。 孟陵看得目瞪口呆。 这种完全不实用的花拳绣腿,啊不,连花拳绣腿都算不上。 花拳绣腿的动作都还好看呢,宋桃打的这套拳,简直难看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两辈子都没看过这么丑的姿势。 到底是什么人才能想出这种反人类的玩意儿? 关键是,宋桃还打得十分流畅和熟练,一看就知道是练过很久的。 让一群读书人去摆这么丑的姿势,别说清高无比的士子们了,就是放去脸皮比城墙还厚的暗所,估计人人都会练得羞愤欲死。 宋桃满是期待的看着孟陵。 “不是说让他们都练出马甲线和六块腹肌了,就是读书读多了,身体僵得很,给他们活动活动筋骨,强身健体么,不要求效果多好,起码能保证身体素质不差就行了。” 孟陵脱力扶额。 “......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动作我来想,其他的你就不用管了。” 求求你不要再在自己面前演示第二遍这种画风清奇的舞蹈了,练武之人本来就对动作异常敏感,他的资质和记忆力又都不错,只要是和动作有关的几乎是看一遍就能记住,宋桃打了这一套拳之后,这种丑破天的姿势基本上就在他脑子里刷屏了,停都停不下来。 他需要好好洗洗眼睛。 宋桃得到承诺,心满意足,第二天果然抱着一大套历年真题去了周府,拉着周老爷子好好研究了一下朝廷政令走向以及目前天下经济发展问题,并对朝廷每次取士所表现出来的美学观点作了一次愉快而又深入的交流及探讨。 最后周老爷子终于无奈的败下阵来,承认每一年文章的标准都会随着考官的喜好不同而变化不一,有喜欢文风华美的,也有喜欢奇崛生僻的,有喜欢就事论事的,也有喜欢人生感悟的,不一而足。 “生徒们各有所长,苦读多年,总不能真的这么去京城撞运道吧,学子们进京不易,很多人可能一辈子就那么一次机会进京城,这要是错过了,该有多遗憾。” 宋桃压根就没再给周老先生说文与道那条路的机会,直接把话题引到到了赶考路上多艰辛上头去。 周老先生想起自己进京时路途的遥远,与在京城住宿吃饭的贵价,摸着胡子,也很是感慨。 “所以啊,寒窗苦读,什么都要想到,进了京,才能一展所长啊,不论考什么,总有应对也就是了。” 宋桃继续唏嘘感慨。 “先生所言甚是,可对于圣贤的理解,本就人人不同,恕晚生冒犯,先生觉得和左相薛大人相比,才学如何?” 周老先生肃然起敬。 “薛大人才华横溢,老朽万万比不得。” 宋桃终于抓住了切入点。 “京中大人大抵才华是不差的,所以才由他们出题,来考天下学子,可恕晚生直言,这各个州府,本就师资力量不均匀,若真是由得这样发展下去,到最后岂不是榜上皆是太学国子监中的人了?州府之学,设之何用?” 其实也是夸大其词,总有宿儒不在京城的么,但那得看学生的命。 这一点,宋桃当然不会去提醒周老先生。 第33章 烧钱 33 虽然从纯文人的角度来说,周老先生是觉得今天的状元比昨天的状元要功利很多。 但从理智上来说,周老先生很清楚,宋桃说得没有错。 如今取士,大半已经变成了太学和国子监之争,生徒皆以入东西二学为优,实在是没能挤得进去了,才会勉勉强强考虑贡举这条路。 如今州学还算好,能勉强捞到几个入二学点名额,要再出身低一些的,几乎也就是快没有指望了。 所以宋桃贡举出身的身份才难能可贵。 大概还是太年轻,总觉得是州府的教学不如京中,乡野未尝没有能人,只不过是官员一系的传承罢了。 到底是没有混过官场的,这其中的水还深着呢。 周老先生叹了口气,很是沉重的拍拍宋桃的肩。 “如今州府贡举能中一等已经是大才了,贤侄能一举考中状元,当真是......” 其实原本是想说祖坟上冒青烟的,后来想想似乎这种话又有些怨怼朝廷的意思,周老先生便生生咽了回去。 “也罢,今天贤侄来,是高兴事,不说这些了。” 宋桃很想掀桌。 第一天来听你唠嗑,我像重新回到古代文学课上。 第二天好不容易勾得你愤世嫉俗了,你倒好,跟我说心情太好不想说? 开什么玩笑! “后学年轻,于这些事上也不通,但后学愚见,既然乡贡之中亦能中举,也不能完全说京中评阅的方式不公平吧。” 说到底了不就是地方与中央的角力么。 天子现在摆明了是不想看到这种局面的,才会放任自己到地方上来搅局。 若是没有天子默许,哪怕自己是考上了状元,只怕京中三绝也不会排着队的跑到自己面前来转悠,自己要什么就给什么,一点门槛都没有。 海口已经夸下了。 人也已经回来了。 再不做出点什么东西来,只怕她自己都过不了前辈给他留下的这一大烂摊子。 周老先生便又叹了口气。 “太学与国子监的生徒,大半都出自官宦之家,地方官员入京的尚且还要被排挤,更何况是自州学考中的,若非惊才绝艳,只怕日子是不太好过,老夫考中之时,情形尚且不甚明显,但老夫辞官时,两学之争便已十分激烈,京中尚且自顾不暇,哪里来的空位让与地方,如今殿选还能是陛下钦点,但地方贡举能进殿选者已是凤毛麟角,百个之中选一个只怕是都选不出,哪里能有机会上达天听?陛下贤明,但遇到这种情形,只怕也是束手无策啊。” 宋桃陪着唉声叹气,跟着痛斥一番官员勾结,历朝历代都是一个德性,是人类原始的劣根性,跟天子好不好压根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一旦不涉及到褒贬天子,周老先生也就放开了些,和宋桃大致说了一些当年京中局势,大概也就是谁谁谁和谁谁谁暗中勾连,谁谁谁又和谁谁谁暗通款曲之类的,都是些陈年往事,再加上周老先生当年在京中官位也不高,能接触到的人官位也就那样,宋桃听得很有些兴致缺缺。 但是再缺兴致,也必须打起精神陪下去,才好伺机再把话题牵回来。 宋桃连吹带捧,终于让周老先生打消警惕,并开始重拾老当益壮之心,想要分天子之忧。 “陛下开科,是为了取天下人才,不是为了取京中人才,若是取士多取官员之后,陛下开科有何意义?后学有心,想为陛下分忧,奈何人微言轻,即便留在京城,也不过是在翰林院里供个文职,影响能有多大?后学更怕的是,入官场久了,不得不同流合污,若非如此,便在官场上待不下去,于改变现状一条则更是无能为力,索性辞官出京,或许改变一下州学气象,或许能有不一样的效果,也未可知啊。” 宋桃完全不敢提自己那一套投机取巧的理论,只敢就事论事,然后慢慢偷换概念。 周老先生摸着花白的胡子,长叹一口气。 “贤侄胸怀天下,老朽实在惭愧,若是有什么是老朽能够帮的上忙的,贤侄尽管开口,老朽在所不辞。” 宋桃陪聊两天,终于捞到了一句口头承诺,顿时喜出望外。 不管怎么说,先把人忽悠过来,至于以后怎么搓瘪揉圆,那就是自己的事儿了。 到时候自己和他都是一条绳儿上的蚂蚱,即便是他想反水表明立场,也得看其他人信不信啊。 宋桃打蛇随棍上,当即把自己想于州学之外另设一点,开馆授徒的想法和周老先生说了两句,具体到底教什么也没敢细说,重点是以情动之,忽悠周老先生到时候来自己这儿当个客座教授,其他的一概教学工作都不用干,只需要坐在里面当个吉祥物就行。 周老先生对于宋桃的脑残举动表示出了极大的不理解,但碍于自己刚刚才豪言壮语表示尽力帮忙,更何况宋桃这都不算帮忙,只不过是抽空过去坐一坐,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坏处。 “......贤侄你确定,到时候老夫真的只需要在馆中安坐,其他一概都不用么?不用老夫过来帮你讲讲书?” 宋桃的提议简直属于天上掉馅饼,周老先生对于状元郎大尾巴狼的属性还没有一个清晰的认知,只觉得自己到时候恐怕是在吃宋桃的闲饭,不仅主动要求帮宋桃上课,甚至还高风亮节的表示自己如果只是去坐着的话,可以不要工钱。 宋桃连连摇头。 “后学初来乍到,能蒙骆大人引荐,又得老先生垂青,已经感激不尽,怎敢提过多要求,让老先生为难,此举万万不可,若是老先生有什么想对学生说的,只管说便是,不必特意当成一个负担,后学难辞其咎。” 开玩笑,一旦涉及上课,就不免要提前供出教案,到时候学馆还没开张,好不容易忽悠过来镇场子的吉祥物就跑了,她才该哭。 周老先生不疑有他,热情的又留宋桃吃完晚饭,才依依不舍的把人送去了大门口。 “学馆何时落成,贤侄务必告诉老夫一声,老夫绝不推辞。” 要不是碍于读书人的脸面,宋桃都有冲动,直接和周老先生签个合同,白纸黑字把这句话写进去,按个手印去官府留存,日后连抵赖的退路都给绝了。 孟陵依然等在门外,候着周老先生折回府中,才从巷子里钻了出来。 宋桃看着那张芝兰玉树一样的脸,顿时很有一种自己上完家教男朋友等在楼底下保驾护航的错觉。 但很明显,大学时期长相并不出众,又一门心思只顾学习,还身处一个尼姑庵一般的学习环境中的宋桃,终其研究生毕业,都没能把自己给嫁出去。 所谓男朋友的保驾护航,其实连桶装水都得自己扛。 “地方已经选好了,明天你若有空,可以去看一看,若是满意,便可与户主再谈价格了。” 宋桃点点头。 “现在喊价是多少钱?” 对于砍价这一条,孟陵其实并没有多少经验,毕竟暗卫是个只管效果,不管花费的工作,人人只有尽忠卖命的思想,还没有升华到要去替皇上省钱的高度,能够用最短的时间达到预期的效果就行,至于使费多少,性价比高不高,谁都不会去考虑这个问题。 反正只要任务完成,花了多少全部报销,从来还没听说过有暗卫手里短了银子这回事。 宋桃的要求是找到合适的房子,并没有要求在多少钱哪找到合适的房子,孟陵也就很自然的按照自己从前的标准来了。 那就是,随便牙婆怎么喊价,他统统面无表情的说好。 于是,当孟陵很是无所谓的报出一个数字时,宋桃差点没直接蹦起来。 “一年三百两?他咋不上天呢!” 她在沧州那么繁华的地方,写那么多的剧本,还是靠着前辈的忽悠神功外带系统加持,也才赚三百两,这里不过是个十八线的小城市,租个偏一些的地段,居然还敢收他三百两一年。 脑子有坑才不砍价! 宋桃紧紧盯着孟陵。 “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收人回扣了?” 孟陵对于宋桃的怀疑表示出了极大的不齿,虽然他听不懂什么叫做回扣,但很明显,宋桃对于这个租赁价格并不满意。 “你觉得多少合适,可以亲自去和屋主说,至于屋主不同意的话,我再来想办法。” 屋子再贵也没有命重要,大不了他去揍对方一顿,打到他出价让宋桃满意了为止。 宋桃默默叹了口气。 他就知道,自己身边就不可能有全能型的靠谱选手。 好用的价贵,便宜的不好用。 亘古真理么。 她早就应该想到的。 衣食住行全套全能的孟陵,目前发现的唯一短板,就是。 太!烧!钱! 第34章 分股 34 孟陵遇到被宰风险,宋桃一路都在孜孜不倦的给他科普什么叫做漫天要价着地还钱。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先前宋桃还顾及着孟陵的面子,说话留下三分余地,没有直接说你就是个冤大头。 到后来发现孟陵死活就是不开窍,最后也给说怒了。 “我全身上下所有家当加起来不过四百两银子,租了房子还要打整,还要买桌椅板凳笔墨纸砚,还要抽出一部分给府尹提成,外面请的先生也是要给讲课费的,再加上往来的车马,冬天的碳夏天的冰,我们自己还要开火做饭,添衣服碗筷炉灶被褥,哪一件不是得我贴着钱先来做,一套房子租下来就花了我三百两,剩下这么些开销你是打算我卖几个肾啊。” 孟陵歪头想了想,觉得自己总算是理解宋桃的意思了。 “你觉得这个价贵了?” 宋桃差点没被孟陵给噎死。 她苦口婆心讲了一路,合着人就一句都没听明白? “何止是贵!我在京城租小梨园都不用这个价!京城什么地界,这是个什么地界,那房价能一样么!” 孟陵若有所思。 “这个简单,不要钱怎么样?” 暗卫折腾人的方法有的是,要不是为了现在要低调行事,别说偏远地方的房子,就是府尹的私宅,他也有办法给宋桃弄过来。 但奈何宋桃之前一直要求走的是良民路线,他也总不好撸起袖子就把人全家揍一顿打,只能老老实实按照对方喊的价格来么。 现在宋桃终于松口嫌贵了,他也就有办法了。 宋桃差点没怀疑自己的耳朵。 之前三百两,现在不要钱,这哥们儿是诚心耍自己玩儿呢吧。 “怎么可能不要钱?” 孟陵信誓旦旦,夸下海口。 “这你不用管,明天之前,我保管屋主不仅不收你房租,而且你想赁多久就赁多久。” 宋桃眯起眼睛,审视一般,上下打量孟陵许久。 “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打算去揍他们全家一顿?” 孟陵很是诚恳的摇摇头。 这种低端手段,他早就不用了。 何况暴力只会带来更加严重的反抗,你永远都不会到对方什么时候会抓住什么机会来踩你一脚。 暗卫们通常的做法,都是恐吓外带投毒。 给全家来上一颗秘制□□,然后定期给解药,解又不能解彻底,包管对方俯首帖耳,再无二心。 很巧的是,□□和解药的药方,孟陵还记得几个。 配药不算很刁钻,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而已,一天怎么着也够了。 宋桃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你跟我说说,是个什么打算?” 孟陵单刀直入。 “下个药,解药在我手上,屋主不敢不听话。” 宋桃差点没给孟大爷给跪了。 “这个不行。” 对于本专业的事情,孟陵的脑子还是很够用的,方案一被否,立刻就出来了方案二。 “那我去绑了屋主家的小孙子,放心,我不伤他,到时候你负责替人把孩子找回来,屋主感激你,也会赁房子给你。” 宋桃迎风流泪。 “这也不行。” 孟陵献计献策,拿出方案三。 “我去买通一帮山贼,让他们恐吓一下屋主,这总行了吧。” 宋桃斩钉截铁,死命摇头。 “你怎么尽想着这些歪门左道的方法,老老实实坐下来砍价不好么?” 孟陵想也没想,一口回绝。 “费时费力效果不好,你是嫌贵,没有比白住更便宜的了,这是最优方案。” 宋桃差点没直接掀桌。 “那也不能坑蒙拐骗啊!” 孟陵很不理解宋桃到底在坚持些什么。 “这些对于屋主也没什么害处,没死人也没伤着哪儿,有什么不好?” 宋桃盯着孟陵看了半晌,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才能教出这种三观尽毁的人来,最后只能无力的挥了挥手。 “算了算了,明天我亲自去和屋主谈,你别跟着去,我怕你一火大烧了人家屋子。” 孟陵哦了一声,出乎宋桃意料的没有表示反对。 在他看来,既然宋桃决定自己出手了,那么怎么做就完全是她的事儿了,自己自然不必插手。 宋桃依然不放心,叮嘱了又叮嘱,嘱咐孟陵一定不能绑人家小孙子,也不能给人井水投毒,更不能去找山贼抢人,才叹了口气,十分不信任的进屋去检查曹小少爷这两天的战果。 一个两个都是不省心的。 从前她怎么就没发现曹小少爷是个傲娇,半路捡回来的帅哥是个反社会的人格呢。 她怎么就点儿这么背...... 很让人欣慰的,是曹小少爷并没有让宋桃太过于操心。 毕竟只是要和文字类东西打交道,再出错也不过是分类错误而已,宋桃看完按照自己思路整理出来的大纲,再看看还在奋笔疾书的曹小少爷,顿时有种学生还是自家的好的贴心之感。 为了防止孟陵中途捣乱,宋桃很是谨慎的请了周老先生和她一块儿去租房子。 有了州学中德高望重的老学究作保,屋主很痛快的没有抬价,不仅免了宋桃头三个月的房租,还很大方的把一年的租金直接从三百两降到了三十两,这让宋桃很有一种自己分分钟就赚到了二百七十两点错觉。 孟陵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 忙忙乱乱的生活很快就过去了。 孟陵有前科,宋桃不敢再让他插手买办之事,只能言传身教,把自己的砍价*对曹小少爷倾囊相授,活活把个气质上佳的漕帮小公子,逼成了一个能和各色老板牙婆游刃有余的打交道的圆滑小市民。 至于孟陵,宋桃不敢再放他单独行动,只能拉着他窝在房间里,整理资料,陪着自己操刀备课,生生把个拿刀砍人的暗卫,逼成了一个张口就想说之乎者也的道学先生。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宋桃的用人之道,其实也是很奇葩了。 房子租好,打整齐备,课程体系初具雏形,宋桃破天荒自掏腰包,请曹小少爷和孟陵去了城中最大酒楼,包下雅间,半是庆功,半是开会。 孟陵对于宋桃所谓的圆桌会议理论极为震撼,反正他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不靠谱的主子,也亏得他是暗卫,已经被训练得听命令听成了习惯,否则随便换一个保镖,只怕是分分钟就要骑到宋桃头上去了。 宋桃对于自己的好运气毫无所觉。 毕竟孟陵和曹小少爷都是一开始就一直和她在一块儿的,从习惯上而言,她其实已经很习惯和这俩人混在一块儿的生活了。 “现在东西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就差最后两件事了。” 宋桃敲敲桌子,表示会议开始。 “江陵你记一下,我带纸笔来了,以后这种会议内容我们都得记着,以后有什么争执了,就拿之前的会议记录来看,一切以当初商议的结果为准,如果有异议,那就再商议。” 孟陵很自然的把纸笔扔给了曹小少爷。 “我字难看,你来。” 已经看了小半个月账本的曹小少爷,对于孟陵这么明显的推卸责任,表示了长足的感激。 当初宋桃派他去买办时,他也曾极力反对过的。 然而无奈先生祭出学了知识必须实践才能转化成财富的砍山斧,他反驳无能,被迫实践十来天。 然后就陡然发现,他不仅会做练习题里的题目了,而且都能心算了呢! 从此先生再也不用担心我的草稿纸不够用了! 但实践过多带来的后果就是,原本他还属于学院派的生徒,虽然文笔一般,但提笔来写个诗填个词来点人生感悟的散文都是没问题的,现在倒好,他满脑子都是张家的凳子买三送一,他要买三十六张总共需要多少钱的算学答案了。 要再不碰碰笔杆子写写字,他都怀疑自己可以直接去当账房先生了。 宋桃清清嗓子,开启了第一个议题。 私学开起来之后,股权问题该如何分配。 孟陵愣了愣。 他原本以为宋桃的问题是在于这个私学到底取什么名字为好。 但现在说的股权又是个什么鬼! 宋桃很是开诚布公,完全没有占便宜的想法。 “我能开这个私学,你们俩人的努力是不可抹杀掉,所以我在想,开张之后只是付你们工钱,未免太对不住你们了。。。。。。” 曹小少爷第一个对此表示了愤慨。 “先生的事就是我们的事儿,本就应该是义不容辞的,如今先生居然还想着要给我们付工钱,是不是太看不起我们了!” 孟陵摊摊手,没有发话。 他的工钱不归宋桃发,所以根本不用纠结这个问题。 宋桃示意曹小少爷稍安勿躁。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没有看不起你们的意思,但你要知道,前期能够凭着一腔热血,后期再说热血那就不现实了,唯一能够促进大家一起携手共进的,只有利益。” 曹小少爷依然一脸的不爽。 “当然,这个利益,我指的不仅是私学的盈利,亏损也算在利益里面,只有个人利益和私学利益息息相关,你们才会把私学真真正正当作自己的事业来做,所以,我想的,你们前期的努力,我算你们百分之十的股,我出技术,算百分之二十的技术入股,接下来我投三百两进去,算百分之四十的资金股份,你们二人一人随便拿点钱来,钱多的占股比例大,钱少的比例小,以后私学赚了钱,就按照这个比例来分成,若是亏了,大家都钱都在里面,要亏一起亏,若是没钱,拿以后的工资来抵扣也行,你们觉得如何?” 孟陵对于赚钱一事上毫不上心。 曹小少爷的关注点则在自己能不能帮得到先生上,也不差钱。 二人对于宋桃的提议反响并不热烈。 “就是这样?” 孟陵很是无聊的撑在桌子上,等着宋桃说完了,冲他点点头。 “你觉得行就行,我没问题,至于我占多少,看你高兴,我随意。” 曹小少爷难得没和孟陵唱反调。 “我和他一样,先生你说要我拿多少,我就拿多少,你高兴就好。” 宋桃突然觉得很挫败。 人家穿越经商,碰到的各个都是商界精英,算盘打得贼精贼精的。 怎么自己碰上的,全特娘的是这种高风亮节不食人间烟火的货色啊! 敢不敢来几个正常人! 第35章 模拟考试 是的,你们没看错,你们的蠢逼作者开始防盗了 明天会把作者有话说替换上正文哟~今天的正文更新字数是2900~ 大家么么哒~~~ 由宋桃独立主持的第一届私学股东大会,就在曹小少爷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孟陵觉得自己用不着这么多钱的淡定与反对下,草草收场。 至于私学的名字,宋桃倒是没费什么劲去想。 由前辈给她打下的基础已经足够牢固,她犯不着舍近求远。 状元私学,既上口又好记,而且还很拉风。 虽然私心里,宋桃有点小恶趣味,想在状元前面加上黄冈二字,但考虑到这个年代还没有这么一个品牌基础作为铺垫,也就只能想一想了。 黄冈系列模拟卷,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再加上一个王后雄,简直就是辅导书三巨头,没有做完一套都不好意思说自己读过高中。 曹小少爷对于如何运营赚钱毫无概念,孟陵则是完全漠不关心,俩人都没有提出任何建设性意见,左不过宋桃发话,他们说好,这件事也就这么成了。 真正头疼的,是骆清。 既然是要开店,肯定就要涉及交税。 他翻遍所有典籍,都没能找到哪怕一条和宋桃要干的这事儿相关的记录,更遑论有旧例可循。 县学州学这属于国家教育系列,不用交税不说,国家每年还有补贴发下来。 至于私学,那都是高门大户自己请来先生办的家学,属于家族内部事件,不用去官府备案,自然也不用交税。 宋桃一部属于国家教育,二和望族没有任何关系,典型的就是一个经营户小老板,开馆办学是要到府衙备案的,自然就得交税。 关于这一点,骆清也隐晦的和宋桃提过,宋桃倒是没有异议,问题是人家说的也很在理。 该交多少,按什么标准,她一个子儿都不会少。 但问题就在于,他到底该收多少。 骆清为此很是苦恼。 收多了吧,这是新兴行业,前途未卜,若是赋税超过利润,只怕是傻子都不肯干。 收少了吧,万一办的好了,名声传到京里去,户部想起来查一查,那就是自己的失职。 锦州城离京千远万远,就算是宋桃背后是天子撑腰,也不可能为了这种小事情去麻烦龙椅上的那一只啊。 最后还是幕僚献策,先按中等程度收,办不好了不至于亏太狠,若是以后真的发展起来了,这点钱就权当交个朋友了,毕竟宋桃干这事儿是天子授意,户部再怎么样,也不敢打皇上的脸啊。 骆清觉得很有道理。 当订制的招牌被送过来之后,学馆终于全线落成。 宋桃本想琢磨着来个什么剪彩仪式,也当作宣传手段,最后还是觉得这种可能开了就会被砸鸡蛋的举动,还是低调一点比较好,便也作罢。 但宣传始终是一个很让人头疼的问题。 读书人骨子里多倔啊,真让府尹压着人来,不来学馆的不让进州学,肯定会引发大面积的学子不满,闹得大了,说不好连脑袋上的乌纱都要丢掉,口都不用开,肯定是行不通。 派发传单就更不靠谱了,自己现在在生徒们心中的形象那属于高山仰止,好好保着才是正经,哪有自己把自己拉下神坛的,她也下不去这个手。 学馆开张第一天,宋桃看着门可罗雀的大门口,以及周围七大姑八大姨想要把自家拖着鼻涕的小儿子送过来开蒙的跃跃欲试的小情绪,很是犯愁。 房租已经付出去了,一天没学生,一天就要亏。 骆清忙完公务,跑来学馆溜达了一圈,对于宋桃万事俱备只欠挣钱的举动,表示出了极大的同情。 “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本官职责所在,义不容辞。” 自古最怕官商勾结,但最普遍的也是官商勾结,只是不敢放在明路上,私底下大家都很心照不宣。 学馆生意不好,直接意味着自己未来荷包中的进项要缩水大半,骆清对此也表示十分着急。 宋桃很是忧郁的叹了口气。 高门大户有自己的品牌效应不说,最关键的是,人家也不缺学生,随便哪一房哪一支拉出来就够坐满的了,只要担心学生太多,根本不担心招不满人。 州学就更加了,官办的牌子往那儿一戳,妥妥的金字招牌,就没人不信的。 自己在锦州城的文人圈中资历尚浅,名声不响,就算是响了,办这种类型的私学对于名声而言也是自毁前程的事儿,宋桃就没忘这方面去考虑。 总得另想出路才行。 曹小少爷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人会不来,在他看来,不来的都是损失,蠢货就是不开窍,也是没办法的事。 至于孟陵,他想出来的办法就是由他一个一个去把生徒们敲晕了扛过来,敢不听完全程的就杀全家,宋桃都不敢跟他开这个口。 生徒们之间是一种很微妙的关系,一方面是互相竞争,另一方面又是同窗之谊,也不是没有有名望之人时不时会举行茶会诗会等等一系列读书人之间的交流活动,但就宋桃的了解,这一类的活动最后都演变成了大家竞赛文采,对考科举虽有一定帮助,但主要目的还是冲着提高自己名声去的,和自己的私学也不怎么搭界。 必须从根源上解决这个问题,才能真正激发大家的学习兴趣和强烈的目标意识。 宋桃思来想去,终于开口。 “可否请大人以官府名义出面,由州学承办,定期举办模拟考试?” 骆清直接就给听傻了。 模拟考试又是个什么鬼。 宋桃接着解释。 “其实朝廷开科取士,为的是公平二字,天下士子皆答一样的考题,优者胜出,对吧。” 骆清点点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的确是保证了取士的公平,宋桃也没说错。 “但对于没有进过京,第一次参加科考的人,他们知道他们即将会被考什么类型的题目么?” 骆清想了想,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考过一次的人自然知道会考什么类型的东西,但对于第一次上京的人来说,知道考题类型者可能不到半数。 进士科稍微好一些,不过就是些生僻典故,但对于明经科而言,可能拿到考卷的那一瞬间,有一大半的人都要傻掉了。 出题之刁钻,地方之生僻,简直让人可以怀疑自己读的圣贤书,和朝廷有的圣贤书,是不是两种东西。 进士科和秀才科的考卷还有可能会流出来,明经名算科就基本上没法找了。 大家都知道这玩意儿难考,不是背得特别溜的根本就别想一次过,更何况每个人拿的本子都可能因为刊印或是出处不同,而有字词甚至句子乃至批注上的不同,鬼才知道朝廷用的标准版是什么,背对了就算撞大运。 人人都是竞争对手,谁会那么好心去提醒对方你的书里有一个字和标准答案不同? 宋桃叹了口气。 “所以啊,朝廷本意是为公平,但实际操作起来,总会出现不公平的地方,倘若人人都能知道考试的方式,是否对大家都更好一些呢?” 顿了顿,宋桃补了一句。 “起码是对锦州城的生徒和贡举们好一些,您说对吧。” 一语中的。 骆清不关心天底下的士子们是否都能中举,但他关心自己所送的贡举是否能中举,从锦州城里去到二学里的生徒是否能中举。 这可都是政绩啊! “先生是想,在州学里给生徒先试一试试举时可能会考的题目么?” 宋桃点点头。 “大人高见,后学考的是进士科,大人是明经中举,至于其他科被封存的卷宗,后学在京中得蒙薛大人行方便,也抄录过几分,大致能知道会考些什么。” 骆清肃然起敬。 “先生说的可是左相薛大人?” 这可是天子面前最红的人没有之一。 据说当年五皇子逼宫,陪在先帝身边忠贞不二的人里就有这位年轻的左相,而后更是见证了先帝临终前立遗照命十一皇子为太子的过程,简直就是当朝天子在勤王夺嫡时的大功臣,在天子心中的地位无人能比,至今盛宠无衰。 而更厉害之处在于这位左相大人完全没有任何结党营私之举,属于清流中的典范,据说人更是十分谦逊,令人见而难忘。 宋桃不过区区状元,居然能得左相如此青目,连礼部封存的记档都能让他抄一份。 幸亏自己没有得罪他。 宋桃很是老实的继续点头。 骆清当即拍板。 “这对州学来说是好事儿,本官回去就会着手此事,到时候还请先生千万光临,若有不足,先生一定要指点一二。” 宋桃赶紧补充。 “可以请学中先生出题,诗赋策论都好,看老先生们擅长什么,这个还是大人比较了解,后学不敢妄自猜测。” 骆清连声应承。 宋桃顺着杆子往上爬。 “考试成绩大人可于州学之中张榜告示,一来可以督促生徒们发奋学习,二来也是勉励精英之意,只是后学有个不情之请,张榜那日,若有生徒不服,大人可否让后学前去劝说?” 这都是小事,对于自己毫无害处,骆清一口答应。 第36章 质问 在初步制定学习计划之后,宋桃每天上午准时去书房报道,揪着曹小少爷发狠读书。 而袁麓在收到三份学习内容之后,终于给曹仝回了话,说他要过来会一会这位不要名不要利的新科状元。 至于宋桃水准如何,袁麓没有对此发表评论,只是说一切等他到了再说,让曹仝先不要往皇宫里传消息。 曹仝定下心来,让儿子尽量表现得蠢一点,好留宋桃久住。 对此,曹小少爷只想说,呵呵。 “你看这句,为什么要这样开头。” 由于不打算在曹家久留,曹小少爷的基础又着实不错,宋桃选的是最快的方法,一个劲儿的给曹小少爷灌输各种投机取巧的捷径。 “当时的景物那么多,怎么第一句唱的就是这个场景呢,如果让你来写,你挑哪一个?” 袁麓从来不会问这种问题,曹小少爷一时被问得有些发懵。 “反正你诗经学得都差不多了,我就跳着讲了,时间不够,讲完了诗还有赋,你学会方法了还是要自己去看其他的诗的。” 家教最尴尬的时候就是学生答不上问题时的思考时间,曹小少爷开始冥思苦想,宋桃则开始胡说八道。 “少爷,有客来了。” 小厮恰到好处的推开门,拯救自家少爷于水火。 “老爷说请先生也一同去。” 曹小少爷赶紧站了起来,整整衣袍,对宋桃作了个请的手势。 “前几天听家父说袁先生大概这几天会路过,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先生请。” 宋桃想了想。 “是以前教过你的先生?” 居然没被气跑,云游路过还特意来拜访? 不会是和自己一样,跑来吃大户的吧。 曹小少爷点点头。 “袁先生博闻强记,很厉害。” 宋桃噢了一声,没答话。 那关她什么事儿,她现在已经算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总不能还有人要跑来教她让她再考一次科举吧。 小厮带路,曹小少爷殿后,两个人把宋桃紧紧夹在中间,好像生怕人跑了一样。 彼时袁麓正在训曹仝,遣开仆从,堂堂帮主被训得和个孙子似的,好话连篇,点头不迭。 “就这么点事儿你给我天天传书,我好不容易把你家俩孩子教得差不多了,还不让我出门溜达溜达?不是说了不用派人跟着我么,我这么大把年纪了,就是有人想卖我,也得看有没有地方收啊。” 曹仝点头哈腰,忙着端茶递水。 “你也知道,我读的这点书,都是为了给兄弟们撑门脸的,江湖上混的,哪有书读得那么多的,这不是也没底么,皇上难得派个事儿,你说我不帮他办好了,也对不住人当年给我赐婚不是,王家现在再落没,那家底子还是摆在那儿的,这些年要没皇上帮着,我不得被我老丈人拿棍子揍死。” 袁麓瞥了他一眼。 “所以你非得要阿润考个功名出来是吧。” 曹仝点头如捣蒜。 “我都想好了,实在不行和皇上说一声,给个末尾的名额,也不让他当官,就有个身份就行,好歹得把我老丈人糊弄过去。” 袁麓看了一眼自己这个根本就是烂泥巴扶不上墙的好友,顿时觉得没了脾气。 混江湖样样在行,非要娶个世家小姐,还逼着儿子去考功名。 “你给我的东西已经看了,很新奇,从前从未有人这么讲过,虽然浅显,但意外的很实用,是皇上亲笔点的吧。” 以这人纯粹大白话的授课来看,基本上写文章也不会太注重文采,文采不好,直接连主座那一关都过不去,能够当状元只有一个可能,皇上力排众议,御笔亲点。 曹仝陪笑。 “已经派人去请了,应该……” 顿了顿,曹仝侧耳听了听,才把话接了下去。 “来了。” 宋桃进门就觉得自己这个穿越很有点流年不利,别人穿越,走在路上都能被美少年砸中,换了自己,不说美不美吧,少年这种生物算是绝了迹,碰到的一个两个都是中年男人,京城里是,出了京城还是。 这都什么运气嘛。 她还不想和个中年大叔来一场忘年恋啊。 “袁先生。” 曹小少爷没管宋桃,直接整衣下拜。 宋桃拿不准这个时空读书人之间是个什么礼节,只能胡乱拱了拱手。 “袁先生好。” 袁麓笑笑,也学着宋桃的样子回了个礼。 曹仝干咳一声,按照先前袁麓的吩咐,开始每日例行一问曹小少爷的功课。 宋桃答得很顺溜。 什么这孩子资质不错,什么努力学习考个功名应该还是有希望之类云云的套话,车轱辘的又说了一遍。 袁麓就在一边听着,也没插嘴。 曹仝一副完全被宋桃忽悠过去的模样,听得连连点头,然后又开始问今天的学习状况。 金主开口,宋桃自然不会藏私。 “今天分析结构,若是顺利,再过两天应该能过渡到内容,毕竟写文章么,风骨最重要,搭好架子,这文章也就算写好了一半了。” 老神在在喝茶的袁麓,抬头看了宋桃一眼。 曹仝对于写文章一事一窍不通,宋桃说什么便应什么。 “小少爷的文章我也看过了,文笔不错,内容也好,若是结构上能再调整一番,内容上更贴近时弊,其实也就差不多了,至于诗词,风骨不是几天就能练出来的功夫,讲诗经也只不过是个引子,入门而已,真正还是靠练。” 只不过是应付一下学生家长,宋桃也懒得拿出在京城的那副洗脑架势来,随便说了两句,就算糊弄过去了。 曹仝原本打算开席设宴,结果袁麓推辞一路奔波想要休息,宋桃借口自己还要回去备课,双双开溜。 大概都是读书人的身份,宋桃对袁麓并没有多少好感,而袁麓一把年纪,对宋桃这种小年轻自然也提不起兴趣,第二天就和曹仝辞行。 “想法不错,剑走偏锋,手上的东西备得也算齐全,若他的打算真是如皇上所说那般,或许也能做得成,让他教教阿润不会有什么坏处,不教也就那样,左不过你是打算去偷试题的吧。” 临走前,袁麓把评价甩给曹仝,让他好去和天子交差,顺带瞪了他一眼。 “事情别做太绝,记得你说的,有个末位就满足了啊。” 曹仝满口答应,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也就是要糊弄糊弄老丈人,绝对没有其他的心思。 有袁麓做保,宋桃在曹府住得风生水起。 “说起来,你干嘛非要去考科举,看你家也不像是读书人家。” 偶尔课间还是要和学生多聊一聊轻松的话题,好拉近师生关系。 小丫鬟送上点心,宋桃也没客气,一边啃糕饼一边问曹小少爷。 曹小少爷犹豫半晌,最后还是挑了点能说的实话吐了出来。 “也没什么,就是考一个,能在榜上有个名字就行了,也不用当什么官儿。” 宋桃看着曹小少爷,突然狠狠一拍脑袋。 “这种事情你不早说,白浪费时间。” 曹小少爷哎了一声,呆呆的看着宋桃开始收桌上乱七八糟的文学书籍。 “先生,这。。。。。。” 宋桃把书一本一本摞好,往旁边一推,露出干干净净的桌面来。 “你确定你只要榜上有名,其他的一概不管?” 曹小少爷点点头。 宋桃大手一挥。 “那你就不该考进士科。” 曹小少爷洗耳恭听,等着下文。 “既然是要科考,你总要做做功课,到底科考有哪些科吧,天底下有多少人考进士的你知道么,州府上那么多,进京的不过十几,秀才科明经科的人只有比进士科多的,要少也少不到哪儿去,你文章写得平平,见解也不独到,诗词缺少风骨,这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够练出来的东西,你是有多想不开非要去考进士。” 宋桃恨不得敲开曹小少爷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都装了些什么,偷懒都不会,还能做什么? “你就该去考明算,明法要背,明礼要熟礼,这些都要靠死记,唯独明算最灵活,这三科人都少,竞争一少,你中举的几率就大,连这些都弄不清楚,我白跟你讲这么些日子的诗经了。” 宋桃啃完糕饼,拍拍手站了起来。 “今天不上课了,我要回去给你准备新的上课内容,明天放你一天假,后天再来。” 不就考个数学么,回头她把二元一次方程和等差数列整理出来,教完也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第37章 诗会 22 “掌柜的这是有些不厚道吧。” 沉吟片刻,孟陵决定先发制人。 不管怎么说,先保住命才是最重要的。 他现在无论如何是拿不出看得见摸的着的证据,来证明自己就是货真价实的孟陵。 贸然把江平的身份透露出去,以许都那忠贞不二的性格,只怕自己是活不过今天晚上了。 若是随意编造一个身份,以暗所消息的灵通程度,和许都现在可能爬上的位置,绝对是糊弄不过去的。 与其胡编乱造让许都有个东西去查,不如故弄玄虚,让许都无从查起,只怕还能瞒过一时。 等到许都想起来宋桃身边可能会跟着暗卫,再去查暗卫身份时,大概宋桃早就已经跑远了。 只是有人追杀宋桃的事儿,他是没办法和许都说了。 不过从追杀的人至今都没追上这一点来看,大概这杀手派的也不上心,大抵就是能杀就杀,实在杀不了也无伤大雅。 许都依然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也看不出是否心虚。 “公子何出此言?” 孟陵拿起白纸折扇,轻轻敲了敲窗沿。 “三七分成尚且不论,光是掌柜的说没有契约,这一点,只要宋小兄去官府查上一查,想必结果就很清楚了。” 说白了,孟陵也在赌。 赌宋桃的身份并没有那么重要,许都一时半会不会想起来天子竟然也会给宋桃配上一个暗卫。 许都低头,笑了笑。 “大家明人不说暗话,公子武功不错,跟在先生身边,到底想要干什么?” 孟陵完全不松口。 “掌柜的想知道什么,我也很好奇,不过是跟着玩玩而已,何必当真,我不挡掌柜的财路,掌柜的最好也不要挡着我才好。” 许都盯着孟陵,半晌才移开目光,淡淡朝窗外看了一眼。 “公子确定不说?” 他是奉命过来打探宋桃虚实的,又不是吃饱了撑的过来找麻烦,只要对方不是当着自己的面去砍了宋桃的脑袋,其他事情他也管不着。 毕竟易北也不过是让他顺带看一看,其它的一概没提,大概这人也没想象中的那么重要,有用了是惊喜,没有用也不过是寻常。 毕竟状元郎拒绝出仕这件事在京城闹得是沸沸扬扬,天子多多少少被下了个面子,他总也不好太过于维护这惹了天子的倒霉孩子吧。 孟陵扯着自己这张颠倒众生的脸,继续笑得云山雾罩。 “江湖里好玩的事情少,难得碰到个有趣的人,掌柜的好奇,在下也好奇,不过是人之常情。” 许都瞥开目光,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江湖水深,公子注意些,不要玩脱了。” 孟陵微微松了口气。 “多谢掌柜提醒。” 以他对许都的了解,这一关算是蒙过去了。 只是出了沧州城之后,宋桃的这身男装只怕是脱不下来了。 但有一点,许都没有否认。 他的确是骗了宋桃,但似乎宋桃自己并未发觉。 这就很有些蹊跷了。 当时宋桃卖戏文,按说细节是她自己最清楚,为何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被许都诈出破绽? 而且许都似乎也只诈出了这些细节上的破绽,至于其他那些古古怪怪的词,宋桃似乎也很是熟悉。 起码他从来没有听说过有管契约叫合同的说法。 但宋桃说起时,许都似乎也是听过的样子,并未对此表示出惊异或是不解来。 这只能说明这些话,从前宋桃也对许都说过。 若是说从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没理由这些莫名其妙的词却还没忘。 若说从前的事情都还记得,没理由宋桃会不知道自己曾今是和许都签过契约的。 孟陵下一世的皱了眉头,拿手指轻轻扣着桌子。 许都很随意的看了一眼孟陵的小动作,叫来手下作陪,自己随便找了个借口出了雅间。 得力的手下已经在一边等候已久了。 许都揉了揉额头,恢复了自己一贯言简意赅的风格。 “江湖上最近是出了什么新人么?” 手下毕恭毕敬,亦步亦趋的跟着老大走。 “有几个,但都不在附近。” 许都想了想,再问。 “世家有什么动静?” 手下摇摇头,表示大家都很乖,没有异常。 “没有,符合年纪的公子都待在家中,不曾外出。” 许都不死心。 “最近来城中的商旅呢?” 手下想了想,依然没有头绪。 “没有生人,此人三日前来的沧州,车中一共三人,带着一个车夫,和宋先生同乘一车,其他的没有什么了。” 其实这也不能怪孟陵,虽然他的本意是让宋桃一路扮丫鬟,但架不住曹小少爷一路走一路阴阳怪气,不是说先生受了委屈,就是说先生女装着实诡异难看,最后连宋桃也没抵挡住压力,主动要求换回男装。 孟陵被俩人缠得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松口,让宋桃换上男装,还捎带着指点了一下如何打扮才能让人觉得她是一个纯爷们。 最后的结果就是,宋桃这几天是丫鬟,隔几天又变成状元郎,一路身份变幻莫测,让人无法琢磨。 许都回头看了一眼孟陵的方向,垂死挣扎。 “这几天都派人跟着他,再派人去查一查,看看他是个什么来路。” 手下虽然不明白为何自家主子对这么一个江湖游侠如此上心,但依然恭敬应下。 “或许是我多心。” 许都低头,轻轻叹了一声,不再多言。 虽然相貌不对,年龄不对,语调嗓音都不对,但他总觉得这人于自己而言,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尤其是一些不自觉流露出来的神态和下意识的小动作,都几乎一模一样。 但这怎么可能,那个人,早就应该死在十多年前的密道里了。 尸身还是自己亲自去收的,验过之后看着下葬,确保是本人,不会有错。 怎么可能在一个来历不明的少年身上,看到故友的影子? 果然还是自己多心。 宋桃一夜挑灯未眠,发现自己果然还是低估了篇幅长度。 从前背书背的都是印刷体字数,规整小巧,一页下来字数其实是很多的。 她还从来没有正儿八经的自己去抄过书。 随随便便找个复印店,不就什么都解决了? 写了一整晚,还是毛笔字,宋桃手都快写断了,两篇戏本还没写完。 果然老板是过来人,一开口就让人去搬行李,这不搬都不行啊。 宋桃看看外头天色已经开始翻鱼肚白,再低头看看自己已经在发抖了的手腕,最后只能选择妥协。 “去客栈搬行李吧,带个口讯给阿润,说让他也一块儿来。” 不得不说人还是要看皮相。 自己熬一个晚上,双目无神形容枯槁,再看看人家小书童,依然是唇红齿白眉清目秀,连答应自己的那一声是,都应得如此脆甜好听。 小童很是贴心,给取下烛台给宋桃引路。 “其实先生不必这么着急,掌柜的也没说一个时限,先生若不着急,便安心在这儿住上一阵子,也能在城中好好游玩一番。” 宋桃甩甩手,打了个哈欠,含糊答应。 明明回家才是一贯目的,怎么她这一路走,是越走离家越远呢 “江公子怎么没见?” 青童笑得越发无辜。 “江公子说他要去城中逛一逛,从昨天晚上就没有回来,掌柜的苦留不住,只得罢了,大概现在是宿在哪个温柔乡里了吧。” 宋桃喔了一声,感觉脑袋里还是一片混乱,完全没把青童的话往心里去。 “哪个温柔乡比较出名,改天我也去看看。” 身为穿越女,不去逛青楼,简直就是天地不容的事情。 这种穿越必备游,去了一定会碰上王公贵族富二代的地方,就算是孟陵不带,她自己想尽办法也得去开开眼的。 青童表情呆了呆,大概是没想到宋桃竟然完全不顾自己读书人道貌岸然的身份,公然表示要去嫖的豪放态度,一时之间竟然没想起来该怎么继续抹黑孟陵。 宋桃打了个哈欠,示意让青童不用再送了。 “不管了,他爱回不回,我先睡了。” 熬了一整晚外带手快要写折了点酸疼,让宋桃压根没有力气再去管别人到底如何,一门心思只想扑去床上狠狠睡他一整天。 赶紧写完,赶紧结钱,赶紧回家,然后好好安顿下来,这才是目前宋桃唯一有动力想的事情,至于其他的,爱怎么样怎么样,她实在是管不着。 第38章 拒绝 就和宋桃预想的一样,她并没有见到曹夫人本人,确切的说,她进了房门之后,见到的,是一道厚厚的垂珠帘。 隐约能够见到雍容的夫人问的第一个问题,就让宋桃觉得,她应该把自己在京中的所作所为全都掏出来,不要试图藏私。 曹夫人问: “宋状元一路辛苦,不是应当速速回乡,怎的来了我这儿?” 宋桃直接给跪了。 出了京之后,人人都不认识她的日子实在是太过于美妙,美妙到她都快放松警惕了,为什么这位曹夫人会认识自己? 还是说自己状元的身份,如今已经在上层贵族圈子里流传开了? “是该回去,可实在是没钱了,又要雇车搬书,原本以为够的,结果才走了三天,就不够用了。” 只住通铺睡柴房喝稀粥,外带一个人拖几个大箱子的话,她倒是能勉强走到家附近,但问题是让她一个姑娘去挤在一群汉子群,而且还是一群长得太不好看的汉子群里睡觉,她觉得她自己还下不来这个狠手。 在京城里大部分的钱都花不出去,就算是勉强要给老板也只是象征性的收个三瓜俩子的意思意思,导致宋桃严重低估了这个时代的物价水平,一旦出了京,脱去了状元这个身份之后,立刻就发现自己这点钱,简直就是太不经花了。 帘子后面的曹夫人大概是笑了笑。 “妾身无知,但也听闻这一次取的新科状元是位特立独行的才子,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一般来说,考中状元的直接就会在京城里住下等着礼部铨选,接下来就是由官差护送直接走马上任,等在任上站稳脚跟了,才会考虑衣锦还乡或是遣人回乡接家小。 像宋桃这样,辛辛苦苦考上状元,然后又死不肯为官,一个人孤生回乡的,根本史无前例。 既然是拒绝为官,朝廷自然也就不会承担起官差护送这种事儿,自己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 宋桃干笑两声,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 “没钱归没钱,既然夫人这里是需要一位教习先生,在下不才,也愿意试一试。” 曹夫人不置可否,压根就没接宋桃这个话。 “即是上门,那便是贵客,我家老爷生平最敬读书人,妾身在得知先生来后就已经派人给老爷传了话,老爷说处理完手中事务便尽快赶回,不如先生稍待片刻,妾身略备酒水,权当为先生洗尘接风,还请先生不要推辞。” 宋桃其实挺想拒绝,但想想自己干瘪的钱包,和客栈自己只吃得起的馒头咸菜,应得还是相当爽快。 “夫人盛情,在下惭愧。” 曹夫人又说了许多客气话,最后以妾身女流之辈不便久留,告辞离去,留下几个年轻管事陪着宋桃喝茶说话。 曹老爷是踩着饭点儿回来的。 曹夫人并没有出席接待状元郎的饭局,只是派了管家前来致歉说招待不周。 曹老爷看上去倒是很儒雅的样子,但具体真的深入交谈下去之后,宋桃觉得,这位曹老爷,大概书读得还不是很多。 起码不是一位这个时代传统意义上的读书人。 比如说,当聊起对于儿子学业上的期待时,曹老爷更希望宋桃教的,是自家儿子如何能够在官场上如鱼得水的混下去,而不会一进官场就被黑。 至于自己儿子能不能中举这档子事,曹老爷似乎并不是很在意,或者说,是很有一种盲目的自信。 “不就是中个举么,这个还是能够做得到的,问题是京城里那帮官儿们多黑啊,我这不是怕我孩子吃亏么。” 曹老爷举起酒杯,和宋桃碰了碰。 “像宋先生这样的,曹某人最佩服!看得透亮,不和那群黑心肠的打交道,最好。” 宋桃其实就想问问,曹老爷到底是吃了官场上多大的亏,对当了官当读书人印象这么深恶痛绝。 “既然这样,在下大概是教不了贵公子了。” 她的擅长是钻空子找捷径摸规律猜题意,至于如何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她还没开启这种经验就已经没骨气的逃跑了。 曹老爷摆摆手,表示咱们这就是兄弟间的喝酒,不谈公事。 “既然来了就是客,教不教孩子那都是次要的,曹某看到先生就感觉亲切的很,先生要是不嫌弃,就在曹某这儿小住几日,偶尔指点我那孩子几句就行了。” 宋桃:“......” 古代人都这么高风亮节了么! 这明显就是要自己白吃白住临走再白拿钱的意思啊! 按理说自己这么个穷书生,白考个状元不当官的,能有什么好处可以让人家图的? 拆开了卖肉她自己都还嫌自己太瘦啊。 曹老爷也没等宋桃拒绝,当场拍板。 “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来人,把厢房打扫出来给先生住下,再选两个伶俐的小厮丫鬟来伺候先生。” 宋桃张了张口,发现自己实在是无法推辞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儿,曹老爷便又接着一杯接一杯的给宋桃灌酒灌*汤,末了着人好好送回房去,好吃好喝好伺候,连内衣裤都给备了三套替换的。 来伺候的小丫头似乎是得了吩咐,嘴巴一个比一个紧,无论宋桃怎么套话,得到的回答都是自家老爷生平最敬读书人,但凡有读书人上门了都是这个待遇。 宋桃才不信这种鬼话,要都是这待遇,曹府就是再富十倍都得被吃穷了。 小丫头的任务就是把宋桃伺候好,红袖添香铺床叠被之后,便垂手侍立等候吩咐,宋桃有心多问几句,奈何曹老爷灌酒太猛,床又软,躺下去没几分钟就睡死过去。 已经喝到微醺的曹老爷,在安排完宋桃之后,走入内室,贤良淑德的夫人捧上茶来,二人屏退丫鬟,对坐闲聊。 不用陪客的曹老爷,原本已经有点发飘的眼神顿时又恢复到了正常。 “不用喝茶,这点酒还醉不了。” 曹夫人微微笑了笑,继续把茶展往曹仝面前推了推。 曹仝看了眼自家夫人似笑非笑的小表情,叹了口气,端起来稍稍啜了一口。 “不至于啊,就是个读书人,看着也没有袁麓那么大的心眼子,至于皇上要特意传书给我们,让我们稍稍照应一下么?” 曹夫人继续看着曹仝笑。 于是曹仝便又喝了一大口。 “亏我还以为来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特意推了帮中的事情,带着你来这里小住,就为了半路截他下来。” 王萱轻轻摇了摇头。 “这位状元倒真是个实诚人,按我说,还真不太像读书人。” 哪有读书人张口没钱闭口穷的,钱那都是阿堵物,多念两句都要沾上铜臭气的,再穷也不能折了风骨,堂堂状元被跑堂的撺掇到暴发户家里来当西席,光是听听都觉得丢脸丢到天际头,宋桃竟然还能面不改色的哭穷,也是奇葩。 “我不过是提了一句状元一路辛苦,他确实也很爽快,没半句假话,皇上给你的信我也看过,怎的皇上觉得这孩子心眼太重,实话太少?” 这心思都只差写在脸上了,一看就知道是没经过什么风浪的。 曹仝叹了口气,指指自己的脑袋。 “当官的那档子事你也是知道的,我是管不来了,你好歹还有家里的底子在,我是江湖上混惯了的,讲的就是一个快意恩仇,他这样爽快我还觉得好受些,只可惜袁麓不在这儿,否则我让他来看看,保准一眼就能看透了。” 王萱低头笑笑。 “这种小事儿你去找袁麓,忘了他上次怎么挤兑你的了?” 曹仝愁眉苦脸。 “所以我这不是没敢去么,算了算了,照管就照管吧,我看他最大的问题就是缺银子,等他住腻了要走的时候,我送他个几百两,然后提醒他走水路算了,水路上我说了算,最安全。” 王萱看着曹仝,眉眼间温柔依旧。 “这些事情你决定,皇上大概也没让你太上心,能帮衬就帮衬,不能的也不用逞强。” 能托付给他的,而且还只是一封私信就托付了的人,想来也不会很重要,王萱也就是想来别院里小住一段散散心,才没去阻止曹仝的小题大做。 曹仝点点头,唔了一声,决定这几天自己也干脆就待在家里,一来也能看看这个新科状元到底是如何教自己孩子的,二来也能再探一探他的底。 万一也是个扮猪吃虎的货呢? 已经在袁麓身上吃了一辈子亏的曹大帮主,对于表面上看着简单的人,下意识的会多提一份小心。 第39章 排挤 单从江湖经验上来看,孟陵一个能顶曹小少爷十个。 被踩得无法翻身的小少爷,顿时就从先生的跟班,沦落到了孟陵的跑腿,先捐了自己的一套衣服出来,结束了孟陵的裸奔生涯,再依言跑去买了一大桶漆回来,把亲爹友情赞助的良驹从黄的刷成了黑的。 宋桃则被塞了一身裙子,孟陵拿了曹小少爷的钱袋亲自上街选了回来,从衣衫鞋袜到首饰锦帕,凡是一个丫鬟身上该有的配置,就没落下一个。 至于他自己,则买了一身宽大长袍,白衣飘然,仙气逼人,配上那张因为受伤而煞白的脸,乍一看上去,的确很有病弱贵公子的气魄。 “这么着行不行啊。” 宋桃对于可能会威胁到自己性命的隐患还是很担忧的,换完衣服之后忧心忡忡的看着曹小少爷忙里忙外,被孟陵指使得团团转。 孟陵哼了一声。 “当然不行。” 这个小镇的确是太小了,东西无法置齐尚且两说,关键就是若是一次性买太多东西,很容易被追兵问出去向,再推断出你可能会变换的装束,依然被识破。 只能一路走一路换,中途可能要倒饬五六趟,才能达到完全隐去行踪的效果。 更何况他现在有伤在身,不宜亲自露面,能够使唤的又只有一个江湖经验严重不足的曹小少爷,很多东西就只能凑合了。 若是有秋娘在,只需要一个完美无缺的易容,所有的难题迎刃而解。 只是可惜,易北登基,秋娘绝无活下去的可能。 曹小少爷这辈子就没干过给马刷毛的活儿,一趟下来感觉整个身上都是一股马厩味儿,干脆把那身衣服都给扔了。 等好不容易诸事齐备,还没来得及吐槽一下宋桃竟然能把女装穿得如此诡异,曹小少爷就看到广袖飘飘的孟陵很自然的往马车里爬。 “你跟着做什么,我救了你你不感激也就罢了,谁说过路上要带着你了?” 孟陵哦了一声,看一眼宋桃,然后接着往车上爬。 “若真说要感激,你们应该感激我,毕竟是我拼死过来提醒你们有人追杀,否则以你们的速度,早就被人追上了。” 虽然钱袋里面除了银子就没有其他东西了,但并不代表钱袋不会有夹层。 他特意摸了两次,从大小和厚度来看,就是一枚小小的牌子,至于花纹是什么,他也没神到那个程度,能隔着布料摸出来。 这小半天忙来忙去,他一直没时间去把钱袋拆了查看,但想必和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有密切的关系。 只不过目前为止有一点是很确定的,正如曹小少爷所说,不论是敌是友,他还魂的这具身体的主人,都和这俩人有直接而且很密切的关联,跟住了对于他自己而言,只会有好处。 曹小少爷被噎得半死,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也很清楚孟陵说的是实话。 宋桃默默站在一边,看看自家学生,再看看半路杀出来来历不明的年轻男人,突然想明白了,为什么自己总觉得有哪个地方缺了点什么了。 “你说他是出门游历的贵家少爷。” 宋桃指指曹小少爷。 “你是少爷半路上碰到的,一见如故的病弱公子。” 又指指孟陵。 “我是少爷的丫鬟。” 最后指指自己。 然后干脆利落的提出疑问。 “我不会赶车,你们谁来?” 孟陵扭头,很鄙视的看了宋桃一眼。 “你不会赶车?” 宋桃很是理直气壮。 “这有什么问题么?” 就是她拿到驾照并且已经有驾龄两年上过高速的老司机,她也不会赶马车啊。 人驾校里就没这个必修项目么。 孟陵定定的盯了宋桃半晌,最后还是把目光放在了曹小少爷身上。 “你把外罩脱了,包袱里还有一件青布衣服,你穿上吧。” 曹小少爷差点没被活活气死。 很好,先前还说他是有钱人家少爷的气质,这下倒好,临出发了告诉他他就是个车夫的命? 拜托你看看清楚啊!这车是他家的,买衣服的钱也是他出的,就连给他上的药,也是他从家里面顺出来的顶级金疮药好不好! 我谢你了啊! 宋桃嬉皮笑脸的把曹小少爷按去了车夫位上。 “我实在是不会,也不认路,最多这样,你看到平路了或者没有岔路了,我和你换着来,贵家公子么,出门带个丫鬟再带个车夫很正常的。” 曹小少爷对于自己先生的没骨气,表示出了极大的不齿。 然而还是乖乖的拿起了马鞭重操旧业。 就当车里多了条狗好了,买来给先生解闷的。 心塞不已而又打不过人的曹小少爷,如此在心中安慰自己。 孟陵话少,宋桃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和他说些什么。 毕竟人家说有人在追杀自己,但到目前为止,自己也就只见了这么一个带血的人,还是来报信的,可信程度到底有多少都不知道。 而且宋桃心中也一直有个疑问。 从这人的行为举止来看,从别的时空穿越过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但孟陵冲口而出的那句当今皇上是谁,一直让宋桃耿耿于怀。 这绝对不是一个正常人能问得出来的问题。 只不过宋桃没指望能从孟陵嘴里掏出实话来,毕竟是素不相识,谁也没义务对谁掏心掏肺。 “我叫宋桃,你呢?” 于是,最普遍而又尴尬的开场白,就变成了自报家门。 上午太忙,宋桃忙着研究这个时代的女装该如何穿着,孟陵忙着挖空心思尽量填补漏洞隐藏行踪,曹小少爷忙着刷马买行李花钱,谁都没空坐下来好好互相交流一下该怎么和平友好的称呼对方。 孟陵把手缩进袖子里,非常努力的去摸钱袋里的暗格。 三个点,一个工。 嗯,江字。 再摸第二个字。 第一个字比第二个字大很多,大概是姓。 但第二个字就很难摸了,几乎只能摸到模模糊糊的一小团,具体横平竖直的根本无法分辨。 孟陵思索片刻,很痛快的给出答案。 “敝姓江。” 曹小少爷依然很别扭。 “我姓曲。” 江湖行走,傻子才会报真名,宋桃把本名报出来的时候,曹小少爷差点没直接冲进车里把她嘴巴给缝起来。 过后想一想,反正人也不混江湖,好像没几个读书人会用假名的,便也没多管了。 孟陵伸手敲了敲马车壁,又扫了一眼放在角落里曹小少爷的包袱,丝毫没有先前包容宋桃身份的耐性。 “不,你应该姓曹。” 马车的木料用的不是普通柳木,而是造船才会用的比较多的杉木,还涂了一层厚厚的桐油,马车通常只用清漆,而涂桐油则是为了防水。 普通马车绝不至于用到防水这个功效,需要防水的是船。 再加上曹小少爷的包袱所用布料为江淮一带特产的斜纹布,也很能说明问题。 曹仝他老窝不就在那一带么。 江淮一带,能奢侈的用杉木涂桐油来造马车,还是江湖上地位很高的帮派里出来的小少爷,想来想去,孟陵也只能想到漕帮。 再加上曲字不过就是曹字掐头去尾,江湖上名字造假的常用手段,几下凑起来,由不得孟陵不多想。 曹小少爷猛的一勒马缰。 “姓江的!” 孟陵微微笑了笑。 猜对了。 当年曹仝就被十一殿下使唤得团团转,还被坑去了京城参与了夺嫡,有这个情分在,想必现在漕帮身份是水涨船高,若是曹家的小少爷跟着的人,只怕宋桃也和朝廷有着不小的关系。 “你不必那么紧张,我对你们没有坏心,但凡有,我也不会拆穿你。” 曹小少爷掀开车帘,气鼓鼓的看着躺在车中,一脸老子很舒服表情的孟陵。 “那你也应当说清楚,你是谁,为何会来提醒我们有危险,到底是谁派你来的,否则我们怎知你说的是否属实。” 宋桃撑着下巴看戏,只觉得曹小少爷把自己想问的台词都已经问得差不多了,给她剩下的就只有给双方搭台阶这一个活儿了。 孟陵保持着一脸的迷之微笑,表示自己不屑于回答曹小少爷这种低智商的问题。 “即然公子不想说,那我也就不问了,等什么时候公子想起来了,咱们什么时候再说,怎么样?” 看戏归看戏,学生丢了场子,还是得老师上阵来找回来的。 本着万一猜对了的心思,宋桃横下心来,干脆诈了孟陵一把。 缩在袖子里的手陡然缩紧。 果然还是那句当今皇上是谁露了破绽。 宋桃笑眯眯的拍了拍孟陵的手背,示意他不用那么紧张。 “出来江湖混的,大家都不容易,怎么说都是刚认识,哪有一上来就交心的,等什么时候混熟了,什么时候再说吧。” 第40章 真相 就和宋桃预想的一样,她并没有见到曹夫人本人,确切的说,她进了房门之后,见到的,是一道厚厚的垂珠帘。 隐约能够见到雍容的夫人问的第一个问题,就让宋桃觉得,她应该把自己在京中的所作所为全都掏出来,不要试图藏私。 曹夫人问: “宋状元一路辛苦,不是应当速速回乡,怎的来了我这儿?” 宋桃直接给跪了。 出了京之后,人人都不认识她的日子实在是太过于美妙,美妙到她都快放松警惕了,为什么这位曹夫人会认识自己? 还是说自己状元的身份,如今已经在上层贵族圈子里流传开了? “是该回去,可实在是没钱了,又要雇车搬书,原本以为够的,结果才走了三天,就不够用了。” 只住通铺睡柴房喝稀粥,外带一个人拖几个大箱子的话,她倒是能勉强走到家附近,但问题是让她一个姑娘去挤在一群汉子群,而且还是一群长得太不好看的汉子群里睡觉,她觉得她自己还下不来这个狠手。 在京城里大部分的钱都花不出去,就算是勉强要给老板也只是象征性的收个三瓜俩子的意思意思,导致宋桃严重低估了这个时代的物价水平,一旦出了京,脱去了状元这个身份之后,立刻就发现自己这点钱,简直就是太不经花了。 帘子后面的曹夫人大概是笑了笑。 “妾身无知,但也听闻这一次取的新科状元是位特立独行的才子,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一般来说,考中状元的直接就会在京城里住下等着礼部铨选,接下来就是由官差护送直接走马上任,等在任上站稳脚跟了,才会考虑衣锦还乡或是遣人回乡接家小。 像宋桃这样,辛辛苦苦考上状元,然后又死不肯为官,一个人孤生回乡的,根本史无前例。 既然是拒绝为官,朝廷自然也就不会承担起官差护送这种事儿,自己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 宋桃干笑两声,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 “没钱归没钱,既然夫人这里是需要一位教习先生,在下不才,也愿意试一试。” 曹夫人不置可否,压根就没接宋桃这个话。 “即是上门,那便是贵客,我家老爷生平最敬读书人,妾身在得知先生来后就已经派人给老爷传了话,老爷说处理完手中事务便尽快赶回,不如先生稍待片刻,妾身略备酒水,权当为先生洗尘接风,还请先生不要推辞。” 宋桃其实挺想拒绝,但想想自己干瘪的钱包,和客栈自己只吃得起的馒头咸菜,应得还是相当爽快。 “夫人盛情,在下惭愧。” 曹夫人又说了许多客气话,最后以妾身女流之辈不便久留,告辞离去,留下几个年轻管事陪着宋桃喝茶说话。 曹老爷是踩着饭点儿回来的。 曹夫人并没有出席接待状元郎的饭局,只是派了管家前来致歉说招待不周。 曹老爷看上去倒是很儒雅的样子,但具体真的深入交谈下去之后,宋桃觉得,这位曹老爷,大概书读得还不是很多。 起码不是一位这个时代传统意义上的读书人。 比如说,当聊起对于儿子学业上的期待时,曹老爷更希望宋桃教的,是自家儿子如何能够在官场上如鱼得水的混下去,而不会一进官场就被黑。 至于自己儿子能不能中举这档子事,曹老爷似乎并不是很在意,或者说,是很有一种盲目的自信。 “不就是中个举么,这个还是能够做得到的,问题是京城里那帮官儿们多黑啊,我这不是怕我孩子吃亏么。” 曹老爷举起酒杯,和宋桃碰了碰。 “像宋先生这样的,曹某人最佩服!看得透亮,不和那群黑心肠的打交道,最好。” 宋桃其实就想问问,曹老爷到底是吃了官场上多大的亏,对当了官当读书人印象这么深恶痛绝。 “既然这样,在下大概是教不了贵公子了。” 她的擅长是钻空子找捷径摸规律猜题意,至于如何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她还没开启这种经验就已经没骨气的逃跑了。 曹老爷摆摆手,表示咱们这就是兄弟间的喝酒,不谈公事。 “既然来了就是客,教不教孩子那都是次要的,曹某看到先生就感觉亲切的很,先生要是不嫌弃,就在曹某这儿小住几日,偶尔指点我那孩子几句就行了。” 宋桃:“......” 古代人都这么高风亮节了么! 这明显就是要自己白吃白住临走再白拿钱的意思啊! 按理说自己这么个穷书生,白考个状元不当官的,能有什么好处可以让人家图的? 拆开了卖肉她自己都还嫌自己太瘦啊。 曹老爷也没等宋桃拒绝,当场拍板。 “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来人,把厢房打扫出来给先生住下,再选两个伶俐的小厮丫鬟来伺候先生。” 宋桃张了张口,发现自己实在是无法推辞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儿,曹老爷便又接着一杯接一杯的给宋桃灌酒灌*汤,末了着人好好送回房去,好吃好喝好伺候,连内衣裤都给备了三套替换的。 来伺候的小丫头似乎是得了吩咐,嘴巴一个比一个紧,无论宋桃怎么套话,得到的回答都是自家老爷生平最敬读书人,但凡有读书人上门了都是这个待遇。 宋桃才不信这种鬼话,要都是这待遇,曹府就是再富十倍都得被吃穷了。 小丫头的任务就是把宋桃伺候好,红袖添香铺床叠被之后,便垂手侍立等候吩咐,宋桃有心多问几句,奈何曹老爷灌酒太猛,床又软,躺下去没几分钟就睡死过去。 已经喝到微醺的曹老爷,在安排完宋桃之后,走入内室,贤良淑德的夫人捧上茶来,二人屏退丫鬟,对坐闲聊。 不用陪客的曹老爷,原本已经有点发飘的眼神顿时又恢复到了正常。 “不用喝茶,这点酒还醉不了。” 曹夫人微微笑了笑,继续把茶展往曹仝面前推了推。 曹仝看了眼自家夫人似笑非笑的小表情,叹了口气,端起来稍稍啜了一口。 “不至于啊,就是个读书人,看着也没有袁麓那么大的心眼子,至于皇上要特意传书给我们,让我们稍稍照应一下么?” 曹夫人继续看着曹仝笑。 于是曹仝便又喝了一大口。 “亏我还以为来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特意推了帮中的事情,带着你来这里小住,就为了半路截他下来。” 王萱轻轻摇了摇头。 “这位状元倒真是个实诚人,按我说,还真不太像读书人。” 哪有读书人张口没钱闭口穷的,钱那都是阿堵物,多念两句都要沾上铜臭气的,再穷也不能折了风骨,堂堂状元被跑堂的撺掇到暴发户家里来当西席,光是听听都觉得丢脸丢到天际头,宋桃竟然还能面不改色的哭穷,也是奇葩。 “我不过是提了一句状元一路辛苦,他确实也很爽快,没半句假话,皇上给你的信我也看过,怎的皇上觉得这孩子心眼太重,实话太少?” 这心思都只差写在脸上了,一看就知道是没经过什么风浪的。 曹仝叹了口气,指指自己的脑袋。 “当官的那档子事你也是知道的,我是管不来了,你好歹还有家里的底子在,我是江湖上混惯了的,讲的就是一个快意恩仇,他这样爽快我还觉得好受些,只可惜袁麓不在这儿,否则我让他来看看,保准一眼就能看透了。” 王萱低头笑笑。 “这种小事儿你去找袁麓,忘了他上次怎么挤兑你的了?” 曹仝愁眉苦脸。 “所以我这不是没敢去么,算了算了,照管就照管吧,我看他最大的问题就是缺银子,等他住腻了要走的时候,我送他个几百两,然后提醒他走水路算了,水路上我说了算,最安全。” 王萱看着曹仝,眉眼间温柔依旧。 “这些事情你决定,皇上大概也没让你太上心,能帮衬就帮衬,不能的也不用逞强。” 能托付给他的,而且还只是一封私信就托付了的人,想来也不会很重要,王萱也就是想来别院里小住一段散散心,才没去阻止曹仝的小题大做。 曹仝点点头,唔了一声,决定这几天自己也干脆就待在家里,一来也能看看这个新科状元到底是如何教自己孩子的,二来也能再探一探他的底。 万一也是个扮猪吃虎的货呢? 已经在袁麓身上吃了一辈子亏的曹大帮主,对于表面上看着简单的人,下意识的会多提一份小心。 第41章 营销 最后薛从安干脆跟着宋桃一起去了笔墨斋。 乡贡的举子不识货,笔墨斋的老板还是很明白的,看到状元郎身后跟着的竟然是当朝左相,狗腿得恨不得倒贴钱给宋桃。 “怎么,宋兄最近有些忙于生计?” 有了金大腿加持,宋桃比预想中还要多赚了三成,又拉着薛从安跑了一趟银铺,铜子儿兑换成了散碎银子,拿破烂的小荷包贴身藏了,宋桃才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宋桃愁眉苦脸叹了口气。 “赁下小梨园之后就没什么钱了,虽然小梨园是大家凑钱做饭,总有做得多的,但时间久了也不是个事,更何况很快就要离京了,总不能在半道上想办法。” 穷家富路嘛,一个姑娘家女扮男装上路,身上再没钱就真的只能自己卖身去青楼了。 薛从安也是寒门跃了龙门上来的,对于没中举之前节衣缩食上京赶考这种事情还是深有体会。 “若是困难,宋兄不妨和在下说说,在下不才,但很愿意听一听。” 宋桃眼睛一亮。 “这次中举的名录,大人能让我抄录一份么?” 登科录啊,她早就想看了。 起码得看看自己到底住哪儿啊。 礼部出的名册一般都会有个大概的籍贯年龄,以免重名,本来这种事情找柳青阳是最合适的,毕竟是礼部的一把手,但柳青阳似乎对自己除开出仕之外的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她实在是不敢再去麻烦他。 相比起来,薛从安就要温和得多,不仅无偿请自己吃饭,而且还会帮自己打圆场。 放榜本来就是昭告天下的事儿,压根不需要藏着掖着的保密,薛从安没想到宋桃会提这个要求,陡然听到还愣了愣。 “就这样?” 宋桃大力点头。 “后学多蒙大人照顾,已经心满意足,不敢多提要求,这样就已经很好了,若是可以,后学还想看看其他年份多登科录,一并抄录,若是太过麻烦,大人就当我没说过。” 薛从安摇摇头。 “不麻烦。” 就是数量稍稍多了点,只怕你一个人抄不完。 “明天琐事繁多,怕是抽不开身,我派人把东西送来你寓所,可好?” 宋桃眼睛亮晶晶的,连连点头。 “有劳大人费心。” 身上揣着巨款,宋桃只怕半路蹦出来个劫道的,一路拉着薛从安东拉西扯,到了客栈才假惺惺的请人上去坐一坐。 客栈掌柜看到新晋状元把左相大人拖到了自己门口,只是碍于自己身份低微,不能亲自扑上去抱大腿,看着宋桃到眼神,活像看到了一尊闪闪发光的财神像。 遵循着传统的客套原则,薛从安稍稍推辞了那么一下。 “天色晚了,就不打扰宋兄休息了。” 然后宋桃便打蛇随棍上的送了客。 “大人事忙,是后学冒撞了,恭送大人。” 薛从安下一句既然宋兄坚持那择日不如撞日在下就上去坐坐的话,生生被哽在喉咙口,死活吐不出来。 宋桃笑眯眯的挥了挥手,站在客栈门口,打算一路恭敬到底,目送左相大人的背影离去。 薛从安张了张口,最后似乎是习惯性的笑了笑。 “那在下告辞了。” 大概也只是结果相似了些,虽然都是看似不舍实则毫不留恋,皇后娘娘当年,可比这位新科状元,要婉转得多啊...... 客栈老板活活看着左相大人在自己简陋的门口打了个转,连地砖都没挨上一块就被宋桃送了客,心中捶胸顿足,只恨自己当时为什么不胆子再大一点,舍了这张脸不要,死活把人拖进来坐一坐也是好的啊。 万一左相心情一好,给自己这墙壁题个诗留幅墨宝,自己就是想不发财都难。 就算是心情不好,人堂堂朝廷一品大员,总不好和自己一个小破客栈的老板来为难吧。 除去试探宋桃,外带和柳青阳闲聊之外,其实薛从安还是很忙的,接下来的整整七天时间里,他压根就没空再去宋桃住的客栈看一看,更没空去小梨园。 只是在第一时间里给宋桃把她要的历年登科录全部般了过去,外带还派了两个新来的笔吏去给宋桃帮忙,剩下的他也没别的空闲去管照了。 柳青阳忙着盯着手底下的人铨选新一轮的官员,焦头烂额之余,也把宋桃抛诸脑后。 毕竟人家已经明确说了不当官,自然也不用来参加礼部铨选,有易北的默许,礼部压根就没有造宋桃的名册,打算用最低调的方式把状元缺席的事情糊弄过去。 除了有几个举子零星还提过为何没见宋年兄之外,其余人大多对此闭口不谈。 少一个人便意味着可以选的官位多了一个,这种美事也不是年年都能有的。 “也就是这个结果了,人心薄凉,一至于斯。” 忙忙乱乱的铨选过去之后,柳青阳往易北案头递完新晋官员名册,自己便算交了差,约了薛从安出来喝茶聊天,赏花听曲。 “问及宋桃之人屈指可数,来的人可有半数都在小梨园里待过。” 歌姬唱曲,琵琶音清,柳青阳摇头晃脑叹了半晌,终于想起来问一问宋桃的现状。 结果薛从安也愣了。 “怎么,你也不知道?” 柳青阳哎了一声。 “铨选就没他什么事儿,自然他也没来,你不是和他走得近些么,我当然是来问你。” 薛从安低了头,端起茶盏拨了拨浮沫。 “我最近哪里有空脱身,你也看到了,十日有八日不着家,哪里有空去问他是什么情状,我只当你礼部要管铨选,怎么样他也得来一趟,还想着问问你,他上次抄录登科录抄完之后怎么样了,派过去的那两个笔吏倒是说抄完了他就让人带了书回来,其余的也没多说什么。” 柳青阳听得一头雾水。 “你说什么登科录?那不是你派人来取的么,我还当你是要吏部核对官员名册,重新记录,怎么,竟是他要的?” 薛从安怔了怔,下意识的往宋桃住着的客栈方向看了一眼。 半晌,才微微勾了勾唇角。 “不如我们打个赌吧。” 轻轻叹了口气,薛从安回头,看了柳青阳一眼。 “我猜他现在肯定已经不在京城了。” 柳青阳狠狠摇了摇头。 “我不赌,和你赌我就没赢过,你说他不在京城那就肯定不在京城了,不如我们去小梨园看看?” 薛从安唔了一声,率先一步站了起来。 他早该想到的,那日小梨园见他时,他就曾说过要尽早离京,但他也没想到会这么早。 不出所料,小梨园里人去楼空,重新恢复到从前破败的模样。 再去客栈,老板如临大敌般把两尊神请来店里坐下,焚香泡茶折腾了一堆,最后才说状元爷早就走了,临走时非要和他算清楚住店的帐目,他少收一个子儿都不干,端的是高风亮节,大仁大义。 末了狗腿的说状元爷住的那间房他已经不打算再开了,就这么封着,保留状元郎所住的一切现状,等下次举子进京时再拿出来高价赁出。 薛从安从看到空荡荡的小梨园时就开启了沉默模式,一切要动嘴皮子的都交给柳青阳去圆。 “你这是怎么了?” 客栈老板本还想留二人吃完晚饭最好再住一晚,柳青阳没管那么多,直接拍拍屁股拖着不太正常的薛从安出来,一直走到僻静地方才松开。 “人在这儿的时候你说要放人出去闯一闯,现在人真的闯出去了,你又在这里折腾什么?按我说你真该娶个夫人了,别怪我没提醒你啊,宋状元可是个男人,再是读书人文弱也是个男人啊,纯的。” 薛从安囧囧有神的抬头,看了柳青阳一眼。 “你想什么呢,我就是在想,他走的时候要抄一份所有年份的登科录做什么,是有什么用么?” 柳青阳对此嗤之以鼻。 “你未免也管得太宽了些,按我说,走了也好,省的陛下回过神来,倒霉的可不止他一个。” 长乐公主是易北的长女,第一个孩子对于父亲来说,意义重大,远胜于后面跟着来的皮猴子。 自从被辛辕提醒了之后,柳青阳就一直觉得这事儿不算完。 薛从安摇摇脑袋,试图把自己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甩出去。 如柳青阳所说,自己似乎的确是对宋桃关注太多了些,是有些不正常。 或许他不告而别,对于自己而言,也的确是件好事。 第42章 开悟 42 宋桃一直在何府留到掌灯,才依依不舍的告辞出来。 不是她不想和何二胖抵足而眠讨论有关于新私学到具体事宜,实在是衣服一脱她只怕就得失去女扮男装洗脑的外挂续航状态,只得作罢。 月光之下,巷口的少年,身影单薄得几乎可以乘风而去。 宋桃一愣。 自从自己到了锦州城,无论是去骆府也好,还是去周府也罢,只要自己出门,必然会看到江陵等在门外。 而他的神情却如此自然,就好像,等着她出门,然后一同回家,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一样。 单身狗如宋桃,之前活的二十多年,从来都没有得到过接送待遇,而且还是这种极品长相的美少年的接送待遇。 一时之间,愧疚之感油然而生。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到底等了多久,是不是受气了,有没有吃晚饭。 一系列问题涌上心头,配上月光之下那张美轮美奂的脸,宋桃自责得一塌糊涂。 好不容易等到老天爷给她丢了个美少年下来了,她不好好留着谈恋爱,每天拿着人当苦力使唤算个什么事儿! 怪就怪孟陵现在顶着的这张脸实在是太具有杀伤力,皮相漂亮得简直可以让人忘记他内底子的凶残。 “等久了吧,我忘了和门口知会一声我去哪儿了。” 都不知道这孩子到底问了多少人才问出自己现在的地点,一想到那群读书人看着自己那种憎恶的目光,再想想孟陵在打听自己时有可能受到的冷眼,宋桃的圣母心就忍不住的开始泛滥。 从前把自己缩在要赚钱要查明真相要搞清楚目前状况的惶恐借口里,宋桃发现,她其实从来没有把自己身边一直跟着的曹小少爷和孟陵,当作过活生生的人来看待。 毕竟是穿越过来的,而且还是猛然穿越过来,没有一丝一毫的过渡,宋桃一直拿着惶恐不安当作借口,心安理得的把自己和周围的人隔绝开来。 前二十年都不在一个时空里生活,能有什么共同语言嘛。 从内心深处的直觉而言,宋桃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跟谁都一样。 但理智上却又很清楚,她周围的,不论是擦肩而过,还是纠缠不清的,都是活生生,有自己思想和看法,并且都有自己能力的人,如果她一辈子都把自己缩进壳子里,那就一辈子都不可能和这个时空真正的融进去生活。 这真是一个很讨厌的事。 要陡然推翻自己花了二十多年建立起来的世界观,去重新接纳一套全新的东西。 当然,颜狗如宋桃,再讨厌的事,在孟陵那张凭脸就可以成为外挂的颜面前,那都不是事儿。 宋桃一瞬间大彻大悟,抬头挺胸,迎上孟陵。 “其实我认识回家的路,你可以在家里等我的,不用特意来。” 是的,单身狗太久了之后,宋桃在衣食住行方面,其实很有一种把自己当成了纯爷们的自觉。 喝酒能单挑,半夜送同事姑娘回家之类的种种事件层出不穷,久而久之,自然也就没有什么觉得自己需要被照顾的自觉。 不就是走几步路的事儿么,她一个人被人戳脊梁骨指指点点也就算了,没必要再拉上一个孟陵。 所以对于孟陵每一次的接送行为,宋桃虽然说很感动,然而话一出口,又变成了自然而然我能照顾好我自己的拒绝。 宋桃内心的小人左右开弓,噼里啪啦抽了自己七八个大嘴巴。 让你嘴贱! 让你硬撑! 让你不服输! 好好的美少年上赶着献殷勤来接你下班送你上班,你往外推什么推! 这个时候果断要作出娇弱白莲花的姿态说哥哥我怕啊!!! 当然,孟陵对于自己得到的这个回答并不意外。 在他看来,宋桃除了扮相不太过关之外,其他地方是真的没有什么身为姑娘家的自觉。 和男人勾肩搭背,大庭广众之下口若悬河,抛头露面这种事情做得简直不要太熟练,就他所知道和见过的姑娘之中,宋桃的确属于一股女性界中特立独行的泥石流。 如果不是他觉得这姑娘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随随便便来个会点三脚猫功夫的人都能手起刀落结果了她,他也的确不会这么如临大敌的来亲自接送。 毕竟这一次的谣言来势太过于凶猛,几乎是一夜之间,锦州城里有关于宋桃的所有言论都变了相,要说这背后没有人在暗中推手,打死孟陵他都不信。 虽然说他还没有在周围发现鬼鬼祟祟的人,但天知道会不会是之前想要结果宋桃的人再次出手。 他这也实在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没有多久,我也刚到。” 他其实一直都没走,宋桃去了文会,他就等在树上,宋桃和何二少爷说话时,他就等在亭子对面的柳树林里,一直到宋桃往外走了,才匆匆绕路到了门口,站在巷子口等着开门。 宋桃嘿嘿笑了一声,一脸哥俩好的表情,拍了拍孟陵肩膀。 “谢啦,哥们儿。” 孟陵被她整个儿都拍僵了。 暗卫绝少勾肩搭背,一来太不好看,二来胸腹历来是人体薄弱之处,需要重点防范的地方,肩膀一搭,下一个动作就是尖刀开膛利刃破腹,实在是大忌。 上一辈子孟陵没有碰过任何人的肩膀,也没有人能碰到他的肩膀。 宋桃倒好,一个女的,大大方方的就做这种只有市井小流氓之间才会做的动作,而且还连招呼都不打,就往自己身上招呼。 孟陵那一瞬间忍得整个手掌都在发抖,好不容易才止住想要把宋桃直接拍飞的冲动。 原本想要跟宋桃说些什么的,也被宋桃这福至心灵的一巴掌拍得个魂飞魄散,再也找不回来了。 何二少爷客客气气的和孟陵打招呼,孟陵也没太管,顺手把宋桃还打算顺势勾住自己脖子的爪子拍下来,捏紧,然后拖着人往回走。 宋桃要敢再顺带手摸摸他的头,他敢保证,那就忍不住了。 似乎自己目前占据的这位后辈的身体还保留了一些基本的反应,对于别人碰他的抗拒尤其激烈,再加上自己本身也很抗拒,就越发敏感了。 他是真的怕这具身体的本能一个冲动,做出什么揍死保护对象的坑爹事儿来。 “我们可能要离开这里一段时间。” 宋桃被孟陵捏得有些疼,稍稍挣扎了一下,岔开话题。 孟陵嗯了一声。 “是这位何少爷和你提的?” 宋桃点点头。 “回是肯定会回来的,不过再回来,可能也不能再用这个名字了。” 现在自己在锦州城里声名狼籍,想要回天基本是不太可能了,惟有仗着古代交通不太便利,在别的地方改头换面,重新来过。 孟陵毫不意外这个结果。 如果换了是他,也会建议宋桃这么干。 文会上宋桃收到的冷眼他尽数看在眼里,之前不建议宋桃换个地方,那是因为没钱,但现在有个何家少爷这种人傻钱多的土豪摆在这里,不用白不用。 只是为何宋桃之前对此人只字不提? 从何二少爷的表现来看,他从前肯定是认识宋桃的,而且二人关系还不错。 没有理由宋桃回来之后不去拜访故友。 而且更诡异的是,宋桃这一路回乡,若非是对方主动招呼,这姑娘是所有人都不会主动去套近乎的。 这本身就是一个很诡异的事。 按说宋桃这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性格,见起县官府尹来毫不手软,没有理由明明锦州城里有这么好利用的人而不上门去叙旧的。 在沧州亦是一样。 穷成那样,都宁可去土财主家里教学生了,居然还不去找几乎可以说是白送钱给她的许都。 他才不信宋桃有这么清高。 更何况这也不是清高,这是脑子有坑。 唯一的解释,大概是脑子真的出了点什么问题,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 联想起自己那匪夷所思的经历,再想想宋桃在自己问出当今圣上是谁时,那句莫名其妙的答非所问,孟陵突然有一种很经不起推敲,但又觉得这就是唯一答案的直觉。 说不好和自己一样,这一位状元郎的躯壳里,装的早就不是状元郎的灵魂了。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宋桃对于自己的过往绝口不提,也能解释为何宋桃完全不去造访曾今的朋友,更能解释为何宋桃的举止如此荒诞。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掩饰这位状元郎已经被换掉内芯的事实。 她大概是从周围人的反应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事中,大致推断出了曾今那位状元郎的打算,然后为了怕人看出破绽,而又不得不尽力弥补,所以她在面对过去时才显得处处掣肘,而在面对从未经历过的事情时,则游刃有余。 因为只有从前没有经历过的,才不会被人看出她已经不是原装货了的破绽。 孟陵看了一眼依然在叽叽呱呱说着何二少爷的宋桃,只觉得自己的回京的前途,越发渺茫。 原来还指望这位状元爷能够大显神通,闯出一片天地来带着自己杀回京城去,现在倒好,名堂没闯出来什么,反倒被自己知道了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原装货。 天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时候完成的置换,到底是原来那位状元爷在天子面前夸下海口,还是这一位脑洞大开为了掩饰真相而随口扯的借口。 孟陵低头看了看自己还在抓着宋桃的手,很是恶意的想。 若是现在自己砍宋桃一刀,会不会就像自己附身的这位原主一样,濒死状态之后,原来那位状元郎的灵魂,就回来了呢? 第43章 生气 43 孟陵最后还是放弃了自己这个有点惊悚的想法。 倒不是他不想干,而是不能确定自己一刀下去,结果到底如何他实在无法预知。 有可能是宋桃直接咽气,也有可能换来一个全新的懵懂无知的新灵魂,重新让那位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的状元郎再回到这具身体里来的几率实在太小又无法掌控,只能暂时作罢。 这种事情,就算是找神棍都未必能够解决得了,孟陵也不敢随意在自己身上试验一番,思来想去一路,也就到家了。 曹小少爷守着一桌已经凉掉的饭菜,觉得自己已经窝囊到了一个无以复加的地步,再听到宋桃兴致勃勃的说决定换地方重来之后,顿时愤怒的掀了桌子。 “先生何以会有这种想法?” 之前宋桃自信满满,他觉得先生充满朝气。 过后名声被坏,宋桃毫不放弃,他觉得先生坚韧不拔。 结果现在如何? 去了一次文会,就立刻决定夹着尾巴逃跑了么! 他怎么会认一个这么好无骨气的人为先生! 真是瞎了狗眼了。 宋桃愣了愣。 她觉得自己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若想在这个地方再出头,大概是连砸钱都做不到了,看清楚形势之后哪里能拿着原本就不多了的钱来死磕? 换个地方,改头换面,名声起来了之后在卷土重来,也就是了嘛。 这有什么听不懂的? “就是收拾东西,过阵子搬家的意思。” 宋桃直觉曹小少爷的情绪有些不对,但实在闹不清楚他到底在生哪门子的闷气,于是言简意赅的又总结了一次。 “这里已经很难再站住脚了,换一个地方重新来过,不要这么冒进会比较稳妥。” 曹小少爷压住满心怒火,一字一顿,质问出来。 “改名换姓,先生说得好简单。” 宋桃越发愣了。 的确,这个时代对于户籍的管理还是比较严格的,但并不代表就没有空子可以钻。 她反复问过何二胖,也问过孟陵,得到的回答都是小菜一碟,不就是存档做个假的事儿么,那都不是事。 何况她前期低调,不会有人想起来去查她的老底。 后期生意做大,名声起来了,假的也自动会变成真的。 所以改名这个事情,其实做起来也不难啊。 曹小少爷十分失望。 “先生说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与抱负,为了天下读书人,可先生即将要弃天下人而去,就算先生坚持初心,改名换姓之后再开的,还是当初先生想要开的私学么?” 宋桃被曹小少爷莫名爆发的气节给闹得有点懵。 不过这也可以理解,自己之前信誓旦旦要做一番利国利民的大事业,结果还没开始,就因为碰到一点点的小困难而立刻退缩,甚至连自己原本的荣耀与光环都通通抛弃,这的确是一种非常没有风骨的做法。 但她这也不是没办法么。 如果她状元的这个身份好使的话,她怎么着都得赖下去。 问题是现在自己是从头到尾被人毁了个干干净净,再闹下去,只怕有人要往上告发自己这个状元的名头来得不正当了。 这个事情她可亏着心呢。 一来不知道前辈考中这个状元,到底是靠外挂系统给他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技术支持,也就是古今中外各大名家的思想精粹得来的,还是单纯靠着系统对于他人的洗脑而到手的。 如果是前者,那她当然不怕被扒,随便你们怎么闹,古文大家的精粹不论放到哪里那都是通用的。 但万一不幸要被她撞上了后者,鬼才知道这个坑爹的外挂续航到底什么时候会结束,万一被人重新翻出了她的卷子,然后陡然发现写成了一坨狗屎,只怕她要变成古往今来开天辟地第一个因为科考舞弊而被剥夺状元身份的人了。 这锅她实在是不想背。 所以说,真相啊,有的时候必须随风而去,永远不要再回来才是好的。 不管自己这个状元的身份经不经得起,但有一条可以肯定,那就是谁都不要想着什么复核考卷这码子事。 “你怎么会这么想。” 这种事情就不能顺着曹小少爷的思路来和他死磕。 宋桃摆出一副比曹小少爷的义愤填膺还要复杂的落寞表情,很是沉重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怎么就不是我自己的了,如今是让天下人都明白这个道理重要,还是一定要把这件事的功劳归于我这个人身上重要?” 宋桃叹了口气,指指屋外的方向。 “如今这才刚刚开始,你看看,别说天下读书人,就是锦州城的读书人,有哪个是接受的,我还没有讲上一堂课,大家都已经抵触成这样了,你是没有出去,你若是出去听一听,就知道人言可畏,现在已经上升到对我的人身攻击了,若是我身败名裂,我的学说,我的思想自然不攻自破,我怎么能够让这种事情发生!” 曹小少爷的确是没想到外头形势竟然已经严峻成这个模样,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在外面跑了一整天的孟陵。 后者点了点头,算是印证了宋桃没有撒谎。 宋桃叹了口气。 “若能堂堂正正,我何须改头换面,可现在也的确是再没了别的办法,区区一个锦州城里,水就已经如此之深了,我不知深浅,贸然前进,已经吃了亏,难道你还要继续往前,一直撞到头破血流,身败名裂才知道停么?” 曹小少爷嗫嗫无言。 不论是自家爹言传身教教给自己的处事哲学,还是袁先生耳提面命,教给自己的为人之道,那就是,千万不能一条道走到黑,撞到南墙而不知回头。 现在看来,似乎也的确是自己在钻牛角尖了? “我错了,先生。” 这大概是曹家人的通病,一旦发现自己思路错误,立刻认怂认错,绝不含糊,让人根本没有再继续和他磕下去的*。 当年曹仝也是如此,发现袁麓聪明才智全线碾压自己之后,就再也没有冲着袁麓尥过橛子,袁先生说什么他就是什么,那一副不耻下问卑躬屈膝的样子,连他这个暗卫都觉得有点看不下去了。 到最后居然也真的磨得袁麓和他成了莫逆之交,也是奇葩。 宋桃松了一口气。 她一路就在担心曹小少爷会钻牛角尖,果不其然。 还好现在是稳住了。 知错能改嘛,及时接受洗脑教育,我们还是好朋友。 宋桃一脸老子我为了大道不在乎名声的表情,把曹小少爷按去椅子里坐下。 “等久了吧,我们先吃饭。” 虽然在何府吃的不错,但目前为止身家最清白,跟着自己最久的,相处起来也最愉快的,一门心思为自己安全着想的,也只有一个曹小少爷了,无论如何,她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把人从自己身边放走。 孟陵这个人,漂亮是很漂亮,做事也很利落,但宋桃总觉得有什么地方透着些诡异,曹小少爷虽说武功不及他,但好歹也能走个三招两式的,勉勉强强,也算一个制约。 要真没这孩子在旁边盯着,天知道会是一个怎么样尴尬的相处局面。 再怎么样女汉子,她到底也是个24k的纯妹子,孤男寡女同在一个屋檐下,尤其是对方还如此美貌,她是真的怕自己一个把持不住,做出什么始乱终弃的事情来。 当然,如此安慰自己的宋桃,似乎忘了,就算是留下曹小少爷在这里作为平衡,二男一女的组合,也不比孤男寡女好到哪里去啊! 有了方向之后,宋桃总算是安下心来,没有再出去乱撞看人白眼,安安稳稳缩在屋子里,好好整理资料,继续细化课程。 何二胖上过两次门,期间还带来了从前宋桃和他谈诗论道时留下的诗稿文章,并痛斥那些个读书人一个两个都是瞎了眼的,能写出这么高妙文章的人,怎么可能是沽名钓誉之辈,行如此之举一定有道理,哪能看都不看就直接开骂的。 宋桃瞟了一眼诗稿,顿时觉得眼睛有点瞎。 能写得不好么。 苏大神的赤壁赋和水调歌头,直接就被塞给了何二胖来充数,简单直白,粗暴朴实。 想一想之前准备参加文会时,她也考虑过走隐士风格,来证一证天地之道,现在看来,果然自己应该再找一些生僻一点的文章的! 前辈这真是不怎么打算给自己留活路啊。 孟陵忙着收拾东西,曹小少爷忙着复习功课,宋桃偷得空闲,一条一条,和何二胖讨论以后如何装逼砸钱的细节,力求越能瞎掰越佳,名头取得越响亮越好。 但何二胖到底是商贾出身,再附庸风雅,本身的文字水平也有限,取来取去都像是酒庄名字,而宋桃空读一肚子理论,却生就一个取名废,状元私学这名字取得就连何二胖都不忍直视,强烈要求宋桃再取名时一定要走走心。 宋桃冥思苦想半晌,始终不得灵感,只能退而求其次,名号先放在一边,等确定好了落脚点,再因地制宜,按照地名来叫名号。 何二胖想了想,勉强同意。 第44章 出发 44 按照何二胖的构想,宋桃这一次改名换姓,一定要跑得足够远,远到那里根本没人关心锦州城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才行。 其次就是在足够远的地方,还要选一个足够偏僻,又足够有名的地方,作为自己新的落脚点。 足够偏僻,代表着自己隐居的决心与高人的形象。 而足够有名,则保证了去那儿住下之后,出名的可能。 这种地方不好找。 有名了的地方都有人住,没人住的地方不出名。 这不是一个全国地图满天飞的时代,何二胖凭借自己在这个时代生活的深厚背景,想了好几个地方,最终都被一一否决。 不是被占了,就是太近了。 总不能丢铜钱决定往南还是往北,然后一路游山玩水结交同好接着碰到哪里觉得还不错就住下来吧。 二胖是有钱,但也不能这么糟蹋人家的钱啊。 对于这一点,宋桃还是很有节操的。 “为什么一定要去人少的地方?” 宋桃一贯秉承人多力量大的原则,讨论时尽量把人都凑到一起,虽然孟陵大部分时间是在发呆,而曹小少爷很多时候都听不太懂。 就比如说,当宋桃和二胖在为清都泉边已经有了成名三秀,这个时候她陡然加入进去是否容易而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曹小少爷的思路还停留在为何一定要选人少的成名地方落脚上出不来。 孟陵默默叹了口气。 从问问题的形式上来看,曹小少爷真的和他爹有的一拼。 但不同的是,袁麓是因为太过于聪明,而导致曹仝经常跟不上他那比平常人快上许多的脑袋。曹小少爷则纯粹是阅历太少对人心实在是不了解,完全无法理解何二胖的生意思路。 人多的话,难免不会遇到和现在相同的境遇,只能选人少而又比较容易出名的地方,先站稳脚跟再说之后。 名气这种东西,一是靠实力,二是靠宣传。 这个孟陵倒是很能理解。 “我过后慢慢和你解释,你先听吧。” 宋桃没空理会跟不上形势的曹小少爷,何二胖还在努力说服她以她之才加入清都泉文人集团绝非难事,更没空和曹小少爷解释一个已经讨论完毕的问题,孟陵总觉得自己正在充当当年袁麓的一部分职责。 ——负责和曹仝解释易北种种未能出口但已经形成了的决定。 果然是一个繁琐而又麻烦的工作。 曹小少爷很是郁闷的点点头,总有一种自己正在慢慢被自家先生抛弃的脑补错觉。 “加入清泉三秀倒是一个不错的提议。” 这边厢宋桃还在举棋不定,何二胖还在苦苦相劝,孟陵终于自发呆中回过神来,旗帜鲜明的加入了二胖阵营。 “文人圈子相对简单,投其所好并不难,而前期只谈风月时,也不会涉及多少别的问题,而且若他们真的能与你交心的话,若不涉及别的,你开馆授徒,他们也可以来替你授课,即便是融入不进去,也不过是这个圈子不接纳罢了,你还有其他的选择,若是失败,不会有什么坏处,若是成功,对你百利。” 不得不说,比起何二胖的委婉规劝,孟陵更擅长一语中的,句句说中宋桃内心。 “那就去吧。” 被说得怦然心动的宋桃,虽然总觉得还有哪里怪怪的,但也很愉快的接受了二胖的提议。 何二胖大喜,当即回去收拾行李,说是亲自送宋桃一程。 “文人雅趣,最恨市侩,你若是不想被那个圈子一脚踢出来,最好就不要再提你这些不入流的入世之说了。” 孟陵站在宋桃身后,一直送何二胖出了门,才轻轻在宋桃耳边说道。 “你没有第二次机会,清泉三秀可以说是这个范围之内的清流文人典范,一旦你被他们否认,大概你这辈子都要去沧州给那个老板写话本子了。” 宋桃被孟陵突如其来的诡异语气弄得有些不太舒服,回头看了孟陵一眼。 后者也正低头看着她,眼神冰凉。 “所以,你只能选择在里面站稳脚跟,又或者是,我杀了你。” 反正你也不想一辈子庸庸碌碌的只以写话本子为生,若是真的沦落到了这一步,不妨我替你出手,了此残生啊。 宋桃后知后觉,感受到孟陵真实的杀气,嗷嗷叫着蹦起来去追还没完全消失在路的尽头的何二胖。 孟陵身手,虚虚一推,门碰的一声,在宋桃眼前,关上了。 孟陵看着宋桃,似笑非笑。 “我这人一向说到做到,先生志向远大,总不想庸庸碌碌活一辈子吧,与其自甘平庸,不如由在下替先生下了这个决心,如何?” 宋桃欲哭无泪。 不如何! 就让她庸庸碌碌一辈子吧! 她也就是个小富则安的升斗屁民的远大志向么,哪有孟陵说的那么高深。 孟陵最后丢给宋桃一个你敢改主意试试看的眼神,负着手,悠悠然走了。 这人呐,就是生的贱,不下点猛药吧,不肯尽全力。 出身暗所得孟陵大爷,深知人在绝境之下肯定会被逼出超凡脱俗的潜能,逼不出来的死了也不可惜的道理,鞭策宋桃毫不手软。 受到了强有力杀气威胁的宋小桃,终于不敢再推脱,搜肠刮肚把竹林七贤的各种喜好都想了一遍,吃饭睡觉都在想象高士名流的风姿,然后就被打包好行李的孟陵,干脆利索的拎上了即将出发的马车。 行程被压得很紧。 按照何二少爷给宋桃制定的计划,一年之后是折返回来的最佳时期。 而他并不能在秀阴山里一直陪着宋桃清谈终日,毕竟锦州城中他还要照顾自己的生意,替宋桃铺路造势,还得查一查到底之前是谁在下黑手往死里整宋桃,一年的时间,其实还蛮少的。 宋桃的任务则是在这一年的时间里把所有能够整理出来的有关于科考的相关资料全部理清,并尽全力把曹小少爷培养成明算科的下一届魁首,以及和清泉三秀结成铁一般的生死兄弟。 前面两项宋桃觉得问题都不算太大,唯独最后一项。 在经历了这个年代读书人真实的情绪之后,她其实对于读书人是有阴影的,尤其是对这种读书人中间的死脑筋翘楚,阴影尤为严重。 但现在大概自己已经被逼到悬崖上了。 宋桃眼看着离秀阴山越来越近的马车,再看看坐在车中安之若素闭目养神的美少年,只觉得自己真是倒了血霉。 人人救下来的美少年都是身负血海深仇但依然折服在穿越女无边的美貌以及集大成者的智慧下无法自拔,继而以身相许来一场旷世爱恋,换了自己,救下来的美少年,和自己说。 你开不了私学就杀了你哦~ 她这是招谁惹谁了嘛! 宋桃越发哀怨。 “再有半天就到了。” 终于,沉默的由何二胖打破了。 “我只能送贤弟到这儿了,毕竟愚兄身份只是商贾,若是被人发觉你我之间关系密切,只怕是不利于贤弟结交清泉三秀,愚兄还得赶回锦州城处理一些别的杂事,下个镇子休息时,愚兄就要和贤弟别过了。” 宋桃眼巴巴的看着二胖,满眼不舍。 孟陵则是一脸理所应当的表情,点了点头,好像在说你丫早该滚了。 “盘缠已经备好了,只是此行是为改头换面,就没有再添下人跟着。” 有关于宋桃新的身份早已商量妥当,游历天下的求知学子,虽然不是出身高门,但仍然仰慕古人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风格,于是在安葬了父母之后毅然出门游历,增长见识。 这年头走南闯北的读书人不算少,用这个身份可以最大限度让人不会那么快查到宋桃的出身地,好挤出时间来给何二胖去活动造假。 至于宋桃沿途看过的风土人情,孟陵表示,这个他可以帮忙。 暗所里有天下舆图,也有各州地理志,虽然不要求每个暗卫都把这俩玩意儿给背下来,但要出任务时,每个人都会去翻一翻自己即将要去的地方的大致概况,再拓一幅地图副本带着走。 久而久之,走的地方多了,见识也就多了。 虽然了解的都是十多年前的风土人情,但风俗这种东西,讲究的就是一个传承,即便是有变化,想来也不会太大,孟陵觉得自己还是能够胜任的。 大概这也是自己唯一能够帮到宋桃的地方,除开人身安全之外。 马车终于在一个古朴的小镇上停了下来。 原本宋桃还在想没了马车,二胖同学到底要怎么才能回去,不成想二胖把一行人送到饭馆之后,饱餐一顿,装模做样冲着三人一抱拳。 “既然三位已经到了,在下也要去继续去济州了,就此别过。” 然后就在曹小少爷的声声挽留,孟陵的千恩万谢中,带着车夫,携着伙计,赶上马车,扬长而去。 宋桃突然有了一种自己其实是被流放了的错觉。 她先前还在担心二胖走回去路途遥远,现在看来,果然是自己想太多了! 她要担心的是自己到底得走多久才能真的到秀阴山啊! 第45章 考题 其实宋桃离秀阴山已经很近了,就算是再怎么路上磨洋工,也不过半天的功夫,就能到山脚。 但宋桃就是心里犯怵。 按照何二胖给她制定的路线,她最好是先在秀阴山脚下的小村子里暂住落脚,然后假装去山上游山玩水,接着就可以在半山腰的飞流泉边和清泉三绝来个偶然相遇。 而自己这次要攻略的人物背景,何二胖也交代得很明白了。 同样是三个来自于不同地方的读书人,在游历之中碰到,觉得投契,便一起寻了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结庐而住,共同切磋,久而久之,名声也就慢慢传出来了。 按照道理而言,这样背景出来的人,对于同是游历身份的读书人,应该会更加接受一些,所以在当初给宋桃设计身份时,何二胖毫不犹豫推荐了游历中的寒门这一选项。 至于其他的,二胖并没有过多的交待。 这个宋桃也能够理解,毕竟二胖家里做的是正规生意,也不是专门江湖上的包打听,能够了解到这么多已经算是很厉害的了。 但一直到宋桃真的到了秀阴山脚下的小村子,才知道,自己到底错得有多厉害。 她是真的太低估古人的钻营精神了。 在耳旁给她的描述中,以及结合她自己的想象,秀阴山下的那个小村子,应该是宁静而和谐的,村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见到外人到来十分热情的指路,最好是能很尊重读书人的身份,给她腾出一间房间来暂住。 但谁能告诉她,左边这个扯住她衣摆,兴奋的说给他二十文钱,他就能给他带路,抄近路直接去山上找到清泉三绝的,自称是诗绝先生亲传弟子的小男孩,是个什么鬼? 又有谁能告诉她,右边村口竖着的大牌子,上面酣畅淋漓写的大气磅礴的草书,读书人自重,又是什么鬼? 还有谁能告诉她,自己借宿的每一个民居,都一脸兴奋的说,住在自己家里有多便宜,住得安全放心还有新鲜土鸡可以现宰了吃,最重要的是,三绝每天都要来自家买酒,住下绝对赚到是几个意思? 为什么这个山脚下,人人都会打着清泉三绝的旗号来招徕生意了? 每年到底有多少读书人慕名而来的啊! 这特娘的都形成一个一条龙的旅游产业链了! 一脸哔了狗表情的宋桃,带着同样茫然而无措的曹小少爷和孟陵,站在村口,深深的为自己这个选择,感到了前途的未卜和迷茫。 是的,就连孟陵,面对热情如猛兽的老百姓们,也有些蒙逼。 他一死十来年,这个世道,到底发生了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兄台也是来找三绝先生的?” 宋桃最后被一个热情如火的大婶以每天十文钱的价格,扯去了她家。 一间三进的房子,里面已经住了两个白衣打扮的读书人,宋桃刚好赶上晚饭,那俩人正凑仔院子里的石桌凳上吃饭,见到新来的冤大头,俩人都表示出了极大的热情和欢迎。 “你想找的是哪一位先生?” 宋桃茫然的啊了一声,表示自己完全没搞清楚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两个读书人显然对于这种情况已经见得多了,一左一右,围住宋桃,很快就把事情始末介绍得清清楚楚。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秀阴山上来了三个才华横溢而又清高孤傲的年轻人,拒绝官府贡举的推荐,也拒绝了各地高门的招揽,一直就在半山腰的飞流泉边结庐而住,偶尔会有一些诗文问世,皆是惊才绝艳,慢慢名声传开,由于大家多数都不知道这三位年轻人到底姓甚名谁,于是便唤他们清泉三绝。 而从两年前开始,清泉三绝居然居然放出消息,每一绝打算收一个入室弟子。 苦读诗书而又没能中举的寒门听到这个消息,几乎都要炸了。 一时之间纷纷从各地赶来,不辞辛劳,住在山脚,就为了能够见上三绝一面,万一自己撞了大运被看上了呢? 那可是拒绝了官府,又在高门中声名甚好的三绝啊! 有了这一层身份,自己也等于是有了名声,再去出仕,总也不至于要从籍籍无名开始熬起了。 而山脚的村子,因为见过了太多慕名而来的读书人,久而久之,就开始了这种和读书人互利互惠的赚钱模式。 宋桃很是仔细的听完始末,总觉得,这个套路,和二胖给自己制定的计划,简直不要太像。 唯一不同的,就是自己最后是要开馆授徒指点读书人如何科举。 而这三个人,最终的目的,按照结果来推断,似乎就是要盘活这个村子的旅游经济? 这就好玩了。 由于自己制定行程的紧迫性,而何二胖又对自己的文采充满了莫名其妙洗脑性的自信——在他看来,以自己这个贤弟的文采,清泉三绝见了只有跪舔的份儿——于是压根没有想起来要给宋桃看一看他们三只文章来预习一下对方喜好的事情。 孟陵虽然想到了这一层,但暗所的恶趣味发作,决定这事儿纯粹靠宋桃自己努力,如果能够成功,他就继续在宋桃身边待下去,如果这还失败了,他就杀了宋桃去沧州投奔许都。 而宋桃一路被孟陵的气场压制得死死的,根本没胆子敢去买一本清泉三绝的集子看一看。 如今碰到了这两只同来蹭名声的士子,这才发现有些不太对劲。 这个村子简直已经有了旅游胜地那种坑钱的感觉了,这肯定不是原住民拿得出的手笔。 至于是清泉三绝三人自己推动的,还是村里另外有高人指点过,而三绝为了名声并未阻止,这就只能见到人了再说。 “你们在这儿住了多久了?” 两位读书人先是原原本本和宋桃科普了一遍清泉三绝的来龙去脉,接着再表现出了一往无前脑残粉的气势,滔滔不绝的表达自己对于三绝的仰慕与敬爱之情。 宋桃听完重点内容,终于借着两只说累了喝茶的功夫,单刀直入,抛出最核心的问题。 按理说秀阴山山势并不复杂,飞流泉也就在半山腰,没道理一干读书人爬不上去找不到人,但为何要收徒的传言已经放出来这么久了,来这里的读书人依然趋之若鹜? 唯一的解释就是,目前为止,暂时还没有人能够入那三位的法眼。 两位年纪已经不算小的白衣顿时有些讪然。 左边的文士抢先回答。 “我是半年前来的。” 右边的咬咬牙,也给宋桃交了底。 “我住了一年。” 宋桃有些吃惊。 “一年了,你们都没有见到过清泉三绝?” 年长一些的文士被问得脸上有些挂不住。 “三绝岂是人人都能见得的!” 年轻一些,只住了半年的那位接着补充。 “他们立了规矩,能答出三问者,才能进入内室,见到其中一位,若是合意,才会收徒,如今能够进入内室者不过数十人,又与三绝没有缘法,你没见村东头住的李兄,来了两年,次次都是失望而回么。” 宋桃觉得这个画风越发诡异。 年长一些的文士觉得年轻人还是不能把问题说得透彻,继续接口。 “而且每个月的题目都不一样,会由小童送来村正家公布,张贴在村中戏台前,你若是解得开,就能上山。” 年轻的文士连连点头,表示这个月的题目已经放出来了,反正自己解了小半个月也没头绪,正在攻坚。 孟陵二话没说,连晚饭都不吃了,问情戏台方向,拎着宋桃直接去解体。 曹小少爷信心满满,给自家先生鼓劲。 “先生教我的公式很高深,这世间绝没有先生解不出来的题,先生你要自信!” 宋桃顶着咕咕叫的肚子,看着一桌农家土菜,生生离自己而去,欲哭无泪。 就算是自己能解,咱也不差这个晚上么。 不知道大晚上的冲去别人家里,很不礼貌么。 村里的戏台很好认。 为了方便士子们随时有了灵感过来答题,烛火是彻夜不熄的,孟陵蹦上屋顶,很容易就辨明了方向。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宋桃很没骨气的扒着孟陵大腿,死活都要养精蓄锐,明天早上再来战题,被孟陵直接拎着衣领给提了起来。 月光下美少年的眉眼莫名显得有些阴森。 宋桃咽了咽口水,果断摇头。 孟陵盯着宋桃,目光好像要把她扒皮拆骨,直透内心。 宋桃干巴巴的放出解释。 “你自己刚刚也听说了,有人住了两年呢,都没能解题,你怎么就知道我能解出来?我刚刚还想问他们都是些什么题目,再借三绝的集子来看一看,也好有个眉目,现在倒好,我就知道个三绝各擅琴棋书,其他的一窍不通了,万一人家放的是残谱,出的是画题,品的是书法,我怎么办啊,这些我都不会。” 宋桃越说越悲愤。 “我招谁惹谁了啊,考个状元也没说考琴棋书画啊,我最擅长的就是考试钻空子,什么样的考官喜欢什么样的风格,今年的策论应该怎么答才能够紧跟朝廷形势走,这种分析我才擅长嘛,我就想安安静静开个补习班,这有错么。” 孟陵默默远目。 你的目标是开个补习班,可我的目标是要借你回京城啊。 “所以,你的意思是告诉我,这事儿你干不了了,是这样么?” 宋桃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苦情情绪,被孟陵一句话瞬间敲回现实。 “干不了我也得干,你这不是打算要了我的命了么,我怎么说也得干啊,不过咱明天是要去费脑筋的,怎么着今晚也得好好睡一晚吧。” 孟陵便不再废话,推着宋桃把人送到了戏台底下。 灯笼昏黄的灯光透出纸皮,白纸黑字贴在高高的台板上。 宋桃仰起头,看清楚纸上斗大的黑字,顿时觉得自己胆气横生。 “不用解了,咱们今晚就上山!” 第46章 穿越者联盟 46 孟陵被宋桃陡然之间爆发出的激情与热血闹得有点晕,但介于这姑娘回回都能来这么一出□□与低谷,想一想也就释然了。 然而台板上的题目,他看着也是很晕的。 就像宋桃随口押题一样,台板上的确被宋桃押中了一幅画,不过题目是给这幅画取一个名字。 另外一个题大概是考的诗词,他看着有点晕,也就没有往心里去。 最后一题则是莫名其妙的填空,前后的词看起来怪怪的,和要填的空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内在关联,若实在要说的话,他更倾向于这个是江湖切口。 但据他所了解的,没有哪个江湖切口,会用这么复杂而又拗口的东西,毕竟江湖人么,文盲偏多,用的切口大多都是富有生活气息而又朗朗上口的东西。 宋桃沿着山路一路往上冲的时候,孟陵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他的确是很想宋桃越快越好接近清泉三绝,但漏夜拜访也的确不是一个很方便的时候,其实他也只是想让宋桃早点看题,多有一个晚上可以解题的时间而已,但没想到这妹子速度竟然能够这么快。 这个时候,正常人大概是已经睡下了。 毕竟宋桃到的时候都已经晚饭了,和那两个读书人说完话之后,天就已经黑了,再在题板那儿磨蹭了半天,等到爬上半山腰,早就已经月挂中天。 然而飞流泉边,依然十分热闹。 孟陵耳力比宋桃要好很多,大老远就听到半山腰沸反盈天的吵闹声。 他很仔细的听了一下,发现自己竟然,一句都听不懂。 是的,每一个字他理解起来都没有问题,但组合成句子之后,他完全不明白那到底是几个意思。 “为什么他们这么晚了还在做饭?” 于是,在宋桃还在埋头赶路的时候,不耻下问的好奇宝宝孟陵,已经开始了他的第一个问题。 “为什么他们总是在说糊了?” 宋桃听得一愣。 “什么糊了?” 孟陵侧耳,又听了一阵,很肯定的给出回答。 “之前说的是三饼糊了,现在说的是一条糊了,一条什么糊了?鱼么?” 宋桃一个踉跄,差点没直接栽去地上。 他就知道,这个世界上,肯定不可能只有她这么一个穿越者! 前辈都能带着系统过来刷npc了,现在碰上四个人在这里打麻将有什么不可以的! 之前听那俩书生介绍背景,她还以为是有高人指点过这个村庄如何运用名人的知名度为自己谋福利,等到看了题板上的考试题之后,她百分之百确定,那清泉三绝肯定都是穿越货。 居然能够全盘复刻清明上河图来让人填画名,她也是服气的。 “你其实可以在外面等我的,你也知道,读书人最看重脸面,他们做饭都做糊了,你撞过去,肯定丢脸丢大发了,看热闹的人越多天,他们就越生气,不如你就在外面等我,到时候我一个人进去就行。” 宋桃回头,很是诚恳的看着孟陵。 后者毫不犹豫,点头答应。 不跟着看,他可以趴在房顶上么。 真当他傻啊,这个点儿了做饭? 虽然说的内容有部分和做饭有关,但连起来很明显不是那个意思。 而宋桃很明显是听得懂的。 一般来说,越不让听的,就越有秘密。 几个读书人的秘密而已,听到了也不杀不了他灭口,当然是要去听一听的。 宋桃终于爬上了半山腰。 草庐的柴门紧闭,但仍然能够看到从门缝里透出来的光亮,和里头挡都挡不住的声音。 “卧槽你怎么又诈糊!” “诈糊翻倍啊,你等着给我洗衣服洗到明年吧。” “不算你们出老千!” “出老千你妹,老子行得正坐得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出老千!” 宋桃满脑袋黑线,转头把孟陵推远了点。 “我一个人进去就行了,你看到清泉三绝这个样子不合适。” 孟陵难得乖巧的点点头。 宋桃深吸一口气,一脚踹开院子的柴门。 屋内声音戛然而止。 一阵兵荒马乱的收拾过后,眉清目秀的小童跑过来开了门。 “这位公子,天色晚了,还请明日再来吧。” 宋桃伸手拨开小童,一头撞进门里。 “拿八荣八耻当考题,你们到底是什么时候穿过来的,不知道现在已经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了么。” 屋内顿时,出现了死一般的沉寂。 孟陵蹲在房梁上,看着宋桃单枪匹马,和三个男人,大眼瞪小眼。 气氛沉重而又诡异。 然而,在短暂的沉寂过后,四个人突然,同时爆发了。 三个大老爷们涕泪交加的扑了过来,团团围住宋桃,拉手拍肩,异常亲热。 “果然有老乡!不枉我们等这么些年!” “你怎么才来啊,我们三缺一好久了。” “你是魂穿还是身穿啊。” 孟陵听得一头雾水。 宋桃也很激动。 “我才来了没多久,就小半年,这次也是误打误撞过来的,没想到真的能碰到老乡。” 找到组织之后,最迫切,也是最急需要干的,就是互通消息。 按照三绝的说法,他们三个是在不同的时间里,陆续穿越到这三个人身上的,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他们都是在三绝定居秀阴山之后,才陆续穿过来,顶了这几具身体的。 一个是美术学院的学生,专攻国画。 一个刚从音乐学院毕业,还在找工作。 一个已经工作三年,刚想冲一下公司的金牌销售,以期转型管理。 结果都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眼前一黑,然后就附身成功了。 三人各自自我介绍完毕,眼巴巴的等着宋桃交底。 后者非常谦虚。 “我刚从京城逃回来。” 三人点头,表示理解。 “我醒过来的时候,应该是考中了状元,正站在金銮殿上,皇帝要把他闺女许配给我。” 三人一脸哔了狗的表情,纷纷埋怨宋桃不识货,当驸马有什么不好的,金枝玉叶给你睡居然还不要。 宋桃很淡定的补充了下一句。 “可我是个女的。” 三绝的表情,十分玄幻。 屋顶上孟陵的表情,更加玄幻。 他是知道宋桃不想回京城,但他从来没有想过,宋桃不想回去,不想做官,不想扬名立万的根本原因,竟然是易北想要召她为驸马。 所以说,这应该可以构成欺君之罪了吧。。。。。。 屋内回过神来的三绝,纷纷称赞宋桃的决定非常正确。 有了这个前提,傻子才会留在京城,时时刻刻提醒天子,他差点就要逼着自家闺女百合呢。 宋桃一脸苦逼的看着自己的同乡。 “所以大概就是这样了,我就想安安生生用自己的专业赚点钱,但没想到居然这么苦逼。” 号称琴绝的李子昂,拍着胸口,痛哭流涕。 “你苦逼什么啊,不就是名声没了你要改头换面么,这多简单,从今天开始,清泉三绝改成清泉四秀不就结了,你好歹还穿成了个女的啊,不就是被逼婚么,你这到底也没成功么,你知不知道啊,我以前也是个女的啊。” 原本清秀瘦弱的汉子,拍着自己比飞机场还平坦的胸口,真的哭了出来。 “我就是写个曲子熬了夜啊,老天爷也不用这么惩罚我,让我这辈子不仅看不了电脑,还谈不了恋爱了啊,我只是想看看*,我真的不想变基佬啊。” 美术学院毕业的画绝柳重,很是同情的拍了拍李子昂。 “我刚刚讨好完岳母娘,答应了我升经理就让和女朋友结婚,现在倒好,我倒是跑来这儿包装品牌来了。” 曾今的金牌销售,如今的书绝许一然默默扶额。 宋桃了然。 这几个人全线穿完大概就是在两年之前,然后就制定了这个坐等老乡上门的计划。 估计山脚下那群村民也都是这人教坏的。 “你原来干什么的?” 三人互吐苦水,苦逼完了之后,终于想起盘问宋桃的特长。 宋桃毫不犹豫,交底交得特别痛快。 “我学中文的。” 三人同时沉默。 学古文的跑来古代,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哭。 宋桃接着补刀。 “其实我想办培训来着,专门教人如何专业的考科举。” 三人继续沉默。 “如何研究朝廷政策,如何揣摩考官喜好,如何以专业的美学角度来分析美文并写出同等水平的文章,这些都是可以教的嘛。” 许一然默然半晌。 “你之前说你的名声毁了,怎么毁的?” 宋桃苦着一张脸,和盘托出。 “想建议州学来一场模拟科考来着,没想到当场就被骂了出来。” 许一然想了想,非常沉痛的再一次否定了宋桃。 “你这底牌也亮得太简单粗暴了,直接就是在踩着先生们的脸打,没废了你都算是客气了。” 宋桃唉声叹气。 “所以么,现在也悟了,这不是想重新来么。” 李子昂大概是因为宋桃和曾今的自己同为妹子的缘故,格外替她说话。 “谁刚来的时候不是两眼一抹黑啊,我反正是不清不楚的过了这么些年,没少闯祸,最后才选了这个地方,琴这玩意儿,高雅是高雅了,但再高雅也就是个乐师,到顶了也就是去教坊司里贡个职,我大概得熬上一辈子,赚钱来得最快的就只有青楼了,我把春江花月夜的谱子卖了二十两银子,还差点被黑吃黑了。” 柳重接着点头。 “我也是,接手这个身体的时候,他刚好被小偷偷了银子,没钱付饭钱,被饭馆老板揪着要去报馆,我是拿了富春山居图去顶的债。” 宋桃听着大家的心酸史,顿时有种自己被治愈了的感觉。 “你们这也不算什么,我这具身体之前也是一个前辈在掌管,而且她还有一个自带的系统,应该是兑换了一个洗脑功能的外挂,能让人无条件的接受她的任何可实施的荒诞想法,比如说我一个女的躲过了搜身参加了科考还拿到了状元大家竟然都没发现这样,但是她穿回去之后把系统也带走了,现在我没有外挂了,还得给前辈的外挂捅出来的篓子补缺口,很头疼的。” 此苦一出,奠定基础,大家纷纷对宋桃的悲惨报以了极大的同情。 他们好歹都有原住的基础打底,只需要在此基础上老老实实生活下去,就不会出什么错漏。 宋桃从前的生活基础,大概已经被外挂系统戳成了一个错漏百出的筛子,这姑娘可能这辈子都要为别人的错误来擦屁股了。 屋顶上的孟陵,目瞪口呆。 他原本的想法也就是宋桃可能和自己一样,是借尸还魂。 没想到,按照他们几个点说辞,大概他们几个才是来自于同一个地方的灵魂,跟自己所处的世界应该是完全两个截然不同的地方,他们熟知的东西,在这里统统都是稀罕物件,随随便便一个东西都能卖出不错的价钱,没准他们生活的地方,已经超出了普天之下莫非皇土的地界。 这世界上竟然还会有这么巧的事么? 凑齐了四个人都是来自于同样的地方? 一时之间,孟陵有点拿不准,到底宋桃这算不算是欺君。 从事实角度上来说,不管是她,还是她那具身体原来的主人,都是实打实的欺君,没得跑了。 但从过程上而言,宋桃只不过是更加委婉而留有余地的拒绝了一切欺君之后可能发生的错误后果,单从这一点来说,也不能完全就一定要治她的死罪。 毕竟也不能让人真的耿直到上来就承认错误然后挺着脖子让人一刀把自己砍了吧,犯错误的也不是她啊。 好不容易聚首的穿越四人组,在草屋中,秉烛夜谈,惺惺相惜,最终结成穿越者联盟,大家纷纷表示,一定竭尽所能,帮宋桃把培训班给开起来,尽可能帮她补全系统外挂前辈所捅出来的漏子。 宋桃对此表示出了最大诚意的感恩戴德,四人最终敲定了未来清泉私学的股份比例,由宋桃出任背锅的法人,其余三人,股份均分。 第47章 清泉四秀 47 由于宋桃的加入,清泉三绝正式更名为清泉四秀,本来宋桃想干脆把草庐更名为清泉山庄,最后由于这个画风太过于武侠,不像书院名字,被联名否决。 宋桃给草庐做的第一个贡献,是空悬多年的门两边,贴上了一副正儿八经的对联。 心忧天下,敢为人先。 龙飞凤舞的狂草加上言简意赅的名句,贴上之后四人都觉得赏心悦目。 “你来了就好了,我们四个人凑凑才艺还好,实打实的写文章是实在不行,否则也不会拖拖拉拉了这么久都不敢收徒,以后文化课就都归你上了。” 许一然看着孟陵贴好对联,扎扎实实的松了一口气。 “现在我们应该讨论一下,是打开门来收多一点学生,还是一个一个亲传弟子再收一段时间,名气更响之后再开书院。” 宋桃吃过先前冒进大亏,现在极力赞成保守,二话不说就把曹小少爷推了出来。 “一人一个吧,反正课都要上的,现在也不至于亏房租,不愁吃饭的话,慢慢先把名气做出来,我已经收了一个了,山下现在一堆等着你们接见的读书人,随便挑几个上来再说。” 大家纷纷表示没问题,备课都是小意思,下个月就把出题门槛降低。 “虽然说你之前最惨,但其实你也是最幸运的一个。” 大概是出于自己曾今是女*实的原因,李子昂对宋桃格外亲热,几次三番都想邀请宋桃一起去上厕所,最终还是因为现在变成了一个纯爷们,而被婉拒。 但他依然很习惯黏在宋桃旁边。 就比如说吃完晚饭后,大家打了三圈麻将,然后该干嘛干嘛,李子昂就屁颠屁颠的挤开孟陵,跟在了宋桃身边。 “虽然你得给你的前辈擦屁股,但我们几个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搞清楚,我们到底是什么人,虽然身上都有户籍牌,但也没人敢回去,你看到的那个小童还是我们在游历路上捡的孤儿,到现在我们都是两眼一抹黑,待在这儿哪都不敢乱动。” 宋桃很是同情的叹了口气。 “我也不好啊,虽然费了老大力气弄清楚了,但还不如不清楚,回去了都被赶出来,还是得来投靠你们。” 李子昂便和宋桃一起长吁短叹。 “到了这个时候才知道学门手艺有多重要,你说要是那时候我没去艺考,而是去学个厨艺,现在说不好早就开饭馆子去了。” 宋桃很是复杂的拍了拍李子昂。 饭馆也不好开啊。 要租地方不说,和地方的关系不好的话,天天会有地头蛇上门来砸场子,遇上竞争对手使黑招的,给你偷偷摸摸进一点黑心肉,下一包老鼠药,你这饭店的名声也就毁了。 就算是上述这些情况都不会发生,你也得有本钱去租房子搞装修请店伙买材料配菜单定价格,再得根据当地口味来调整菜式味道,事情多了去了,哪里是学了个厨艺就能搞得定的。 被黑惨了的宋桃,如今觉得要开店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能够做事的人要多。 她之前身边的人虽然多,但曹小少爷只能帮着做饭,孟陵只能看家护院,她又要保持自己清高的名声,又要去做那些招生收钱等等一系列在时人看来十分市侩的工作,不被人往死里黑就怪了。 人多一点比之前还是要好很多的。 起码现在私学里已经有四个老师了。 “这个草庐难道是你们自己搭的?” 李子昂带着宋桃四处转了一圈,,权当是带她熟悉环境,然后宋桃就很怀疑,这三个人中间难不成还有一个是学建筑设计的,否则单凭几个读书人怎么可能就在山里面搭房子,而且还把房子设计得这么规整。 李子昂摇了摇头。 “我和许一然是一块儿来的,那个时候柳重已经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了,但他说他也不知道这房子是谁建的,反正他来的时候就已经有房子了,他就是收拾了一下而已,我也私底下问过村民,说是早先有个什么大儒曾今在这里隐居过,后来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然后柳重就住进去了,大概他穿过来的时候也是迷迷糊糊的,逮着个空屋子就当自己家了。” 宋桃便又叹了口气。 李子昂对此倒是看得很开。 “无所谓啦,反正大家都是平头老百姓,出门游历嘛,谁知道游去哪儿了,反正这年头也没有gps定位,只要我没有脑抽的跑回去,我这具身体的家人是肯定找不着我了,到时候走一步算一步,真的要认亲也能用年头太久记不清了搪塞过去嘛。” 宋桃幽幽然,看了李子昂一眼。 “那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找到你的,不是你父母,而是你老婆孩子,怎么办?” 单从年龄上来看,李子昂的这具身体起码是二十岁往上走,按照这个时代的生活习惯来说,早就应该结婚生孩子,甚至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李子昂想像了一下,一个姿容上佳的风情少妇抱着个和自己长得有七八分像的小孩子跑过来认亲,那孩子一上来就抱着自己大腿喊爹的情形,不由得生生打了个寒战。 “你说的对,我们是该低调一点,以后咱还是都用回本名吧。” 是的,为了在这个时代生活得方便一点,高调的在秀阴山找老乡的三只穿越货,用的都是他们随身带着的户籍牌上的,这具身体原来的名字。 只是很少对外自我介绍本名也就是了。 “的确还是要低调一些,我也怕我这个身体的家人找上门来,一旦对上曾今认识的人,这可就真的什么都说不清了。” 大概是碰到新的同类太过于激动,许一然在床上翻来覆去大半个晚上,发现还是睡不着,干脆起床找到俩人,加入聊天队伍。 宋桃摇了摇头。 “用名字多俗,你们之前那个什么画绝琴绝就不错,再来几个字几个号,以后名字什么的,能少用就少用,实在推不过去了,还是用现在这个吧。” 毕竟每个人手里就只有一个户籍牌,还是在官府衙门里备过案的,假冒的真要追究起来,还是挺麻烦的。 许一然点点头,表示认可宋桃的提议。 “既然要开馆授徒,我们是不是还要打整一下这个草庐?” 宋桃试探性的提出第二条有关于私学建设上的建议。 然后就遭到了许一然斩钉截铁的否定。 “绝对不行,我还嫌这个草庐太豪华了,应该再破烂一点才好。” 宋桃很不能理解这种思路。 许一然恨铁不成钢的敲了敲宋桃的脑袋。 “你要记住你现在的身份,你不是在我们那个时代搞培训班了,要规模要大气要上档次才能忽悠人,现在是个什么年代?除了官学和大户人家的私学,哪里能有你想的那种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东西?穷教书的一辈子都攒不出来官学里的那一套桌椅板凳才是大家心目中高风亮节的典型,我们现在靠关系是靠不上了,唯一能用的也就是这几年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名声,我们这几个现在一没有当官,二没有家世,三没有学生赞助,你拿什么去整这些要花钱的东西?东西越好大家越觉得你沽名钓誉太世俗,只有越破旧,越坦然,大家才觉得你是有真才实学的,敢这么藐视世俗规矩。” 宋桃犹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明天我会去山下放出风声,说三绝改名四秀,下个月把题目改了,就你来出题。” 这个相对招生来说要简单太多,宋桃拍拍胸脯,表示这事儿就包在她身上了。 “但一有点啊,我已经有徒弟了,而且我能不露面就不露面成么?” 宋桃一想起自己前辈在京城的丰功伟绩,就觉得有点不靠谱。 万一招来的学生中有曾今在京城听过前辈讲的串讲课的,然后再问起为什么自己放着好好的状元不当,非要跑来隐姓埋名当什么清泉四秀,甚至连以前的名字都不要了的话,自己总不能说是在家乡臭了名声呆不下去所以才出此下策的吧。 许一然皱皱眉头,想起之前宋桃说的种种前辈的高调不靠谱行为,勉强算是接受了宋桃的提议。 “也行,到时候你讲课就隔着屏风,平时住在最里面,少出来走动吧。” 宋桃想了想,再次折衷。 “先看一看吧,如果招进来的这三个人都不认识我的话,我就不用藏着了,如果有人认识,我戴个纱罩什么的在脑袋上也行。” 草庐就这么大,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躲在房间里深居简出什么的,简直不可能。 许一然答应得很痛快。 就和预想的那样,清泉三绝陡然变成清泉四秀,消息一传出,山脚下的读书人简直都要疯了。 人人都在打听一夜之间突然变出来的那一秀到底秀在什么地方。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许一然放完风之后麻溜的滚回了山上,一大票的读书人连书绝的衣服角都没能摸到,只能老老实实的去戏台那儿继续猜谜。 十天之后,新题放出。 没有了先前刻意刁难的内容,三个人很容易就挑中了合心意的学生,放进山来。 新学生入学当天,宋桃站在清泉草庐的木牌之下,激动得久久不能自己。 这么久了,自己终于,开始要在古代,教古文了。 想一想也觉得真特娘的坑爹啊。 第48章 魔鬼式训练 48 为了配合宋桃隐藏身份的计划,许一然临时多加了一项复试。 主要内容也就是面试问问题,比如说姓什名谁,家住何方,曾今的求学经历,以及是否去过京城之类等等。 年龄尽量挑年轻的,阅历尽量挑少的,最好是这辈子都没怎么出过家门者为上佳人选。 为了怕复试真的会刷几个人下来导致弟子数量凑不够,许一然还特意多收了两个计划外的弟子,以防万一。 所幸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基数已经有些大了,被选上的人里居然一个都没有见过宋桃真人的,只有一个知道今年的状元姓宋,两个知道状元出自寒门,剩下的也就是知道今年有人中了状元而已。 警报解除,宋桃终于避免了要蒙面示人的危机,大大方方出来接受学生拜师。 不得不说许一然就是专业的销售出身,深谙品牌经营之道,就收学生讲课而已,在宋桃看来,交完学费每天安排课表上课也就行了,许一然非弄出来了一个神神叨叨的拜师礼。 先是沐浴焚香斋戒三日,然后三跪九叩拜天地君亲,最后才是拜师敬茶。 至于学费如何,人一个字儿都没提。 按照金牌销售大人的说辞,那就是,在这个时代,提钱多俗。 交什么学费啊,等你高中榜首,然后再来感谢恩师么。 五名被精挑细选进山来的少年人感恩戴德,把未来四位不靠谱的老师奉为神明。 宋桃开始连夜赶制课表,制作名牌,安排每天的教学计划。 孟陵被许一然抓包成了生活老师,负责学生的住宿及安全问题。 路上捡回来的小童负责所有人的伙食,每天下山采购,忙得屁颠屁颠的。 宋桃拿出高考前备战的架势,摩拳擦掌,把每个人每天的课程排得满满当当,就连晚上都没有放过,琴棋书画,只要老师能教的,统统都没有放过。 甚至于宋桃还特意让孟陵去山中搬来一块石头,每天拿朱笔在上头写字。 距离下一次科举,还有xxxx天。 “你这也太着急了吧。” 虽然许一然并不太了解京中取士动向,但到底也在这个年代生活了这么久,多多少少也清楚,目前科举还没有能够达到高考那样完全答案标准化的境界,阅卷老师手中拥有的权力还是很大的,即便是宋桃天天给他们变着法儿灌输各种写作技巧,也不一定能保证一定就猜得中下一次举试时被任命的座师。 宋桃哼了一声。 “现在都还在给他们打基础,等到朝廷下了开科令的那一年,才是真正要冲刺的阶段,没有现在打底,怎么可能到时候投机取巧?何况政令年年都有调整,天知道明年会是什么动向,现在不让他们拿着现有政令练手分析揣摩,真等到上了考场,是打算胡编乱造呢,还是打算哭着交白卷,再等三年啊。” 一旦涉及专业问题,宋桃还是很靠谱的。 “读史读书,不都是要看看古人到底想要表达个什么意思么,引经据典也得要投其所好,上头坐着的信佛,你跟他说一天的道法天然也是空谈,一切的经典都是为了今后实践做准备的,文官嘛,张口不引用几个古人云,哪好意思开口啊,说出去也没人信啊,但问题是,就算是引用,也必须用到点子上嘛,所以归根结底,现在练的就是一个从细枝末节上如何揣测上位者心思的能力,有了这个,再谈别的。” 草庐最外头,被划分成了教学区,中间是教师办公室,最里面的东边是老师休息区,西侧是学生大通铺,宋桃在办公室里和许一然灌输自己的投机取巧*,外头琴音袅袅,是李子昂正在努力和学生讲如何由琴入道,体会天人合一的境界。 琴一贯是个高雅艺术,等闲难得学到,难得有老师来讲大课,底下学生压根就没有敢偷懒的,一个两个眼睛连眨都不舍得眨一下,生怕错过了什么重要知识点。 宋桃伸个懒腰,翻了翻手里整理出来的教学资料。 “开玩笑,这些东西放到外面一本都是千金难求,以后多少人求着我讲我都不这么一股脑儿的全吐出去了。” 历来写文由心,文境即心境,她手里拿了这么多的高官集子,到时候朝廷派谁当主考,她都能大概猜得出喜好了。 更何况里头偶尔还会涉及一些政令实施的心得体会,即便表面上看都是歌功颂德,但细品下来,可以推出来的东西还是有很多的。 咬文嚼字这种事情,宋桃一贯做得是得心应手。 孟陵从窗外走过,顺手拿了宋桃在翻的教案看了一眼,然后又兴致缺缺的丢了回来。 “昨天有个学生跟我说要请假下山,我还没应,过来问问你放不放人。” 大通铺睡觉基本上杜绝了女学生混进私学队伍里的可能性,五个大老爷们之间能出的最大问题也就是打架,但介于读书人的身份,就连打架也不过是扯衣服撕头发,闹不出什么大乱子,再加上同窗本来就五个,结党也人数有限,宋桃基本上没去管过纪律问题。 更何况现在还没有到第一次月考的时间,没有成绩就没有竞争,没有竞争就没有压力,没有压力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妒贤忌能的事情发生。 整个私学一片和谐,兄友弟恭尊师重道简直在这里得到了极大的体现。 然而正所谓饱暖思□□,当内部太和谐的时候,就总有人心里不□□分了。 比如说,现在孟陵正在和宋桃提的,请假回家看家人的情况。 这已经不是第一例了。 饶是宋桃把课程排得足够满,依然有人借着休沐之名,想要回乡看看父老得,之前许一然已经驳回了两例,学生便把心思动去了不怎么管事的孟陵身上。 “总不让人回家也不是常事儿,大学还有放寒假呢。” 许一然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头。 “从前看他们住在山脚下的时候没说要回家过年,这会儿倒是一个两个都成孝子贤孙了。” 宋桃轻轻叹了口气。 “他们这就是闲的,是我疏忽了,用什么月考啊,以后咱就得要周考,每七天考一次,军事化管理。最后一名不给饭吃。” 现在收的这几个弟子,名声还没出来,才学也就一般,陡然下山去,无法管束,万一借着私学的名声在外招摇惹祸,他们几个才不想下山去擦这种屁股。 能把人圈在山上就得尽力把人圈在山上,没个一年半载的最好逗不要下去。 正所谓修生养性,然后才能治国平天下嘛。 宋桃决定今晚开班会,在宣布竞争吃饭的同时,还得好好和他们洗一洗脑,正所谓谦虚谨慎才是为官最长远的路啊。 许一然对宋桃对方法表示路极大的赞同。 “再加一条,私自下山者就不用再上来了,连续十次考第一者可以兑换一次下山机会,但是天黑之前必须回来。” 宋桃心黑,把十次第一换成了二十次。 孟陵心领神会,跑去传达消息,晚上集体开会。 宋桃主讲,苦口婆心,分析利弊,谈古论今,举出大量骄傲自满功高盖主等等实例,力证在实力未到前离开秀阴山是非常不明智的选择,然后就将离山回乡报平安的个人行为,上升到了涉及集体荣誉感的大众行为,表示私自下山,不仅是对自身修养的不负责任,也是对整个私学不负责任,直讲到口干舌燥,学生听得羞愤欲死为止。 许一然对宋桃对演讲能力叹为观止,班会结束之后,很正式问宋桃,若是有朝一日能和她那位前辈一样,穿越回去的话,要不要去他们公司试一试销售一职,并断言不出一年,以宋桃这口才,绝对能直升主管了。 宋桃对这种完全不靠谱的提议嗤之以鼻,并对自己之前对宽容表示出了极大的后悔与检讨,回头联合李子昂和柳重,把学生的课后作业加厚一倍,力求做达到每个人都必须熬夜才能完成第二天作业的效果。 按照宋桃的理解,这群学生还是太闲了。 总觉得在山上没事干,所以天天想着往山下跑。 如今考试一频繁,作业量一加大,每天光交作业就能让人费尽心思,哪里还有时间去想着回乡报信出门显摆? 老娘整不死你们啊! 出乎许一然意料,几乎没有人对宋桃的魔鬼式训练提出任何意义。 学生基本上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儿,不听话就收拾包袱赶紧滚,你不学有的是人想顶着个缺,但意外的是,柳重和李子昂,也觉得这很习以为常。 按照柳重读说法就是。 高考那会儿每天都要在画室里待到半夜,磨技巧找灵感压力大得一天要掉一把头发,好不容易考上美院了,发现牛人更多,比自己努力的学姐学长学弟学妹一大把,画室里每天都是人爆满,熄灯了都要打着手电把东西画完的,哪有人敢偷懒懈怠? 而李子昂更狠。 学音乐的出来路子本来就窄,竞争又大,不努力分分钟就被人踩死了,如今不过是让学生熬个夜写作业,有什么稀奇的。 至于孟陵,只要宋桃还在积极努力的经营私学,他就不会有任何意见。 于是,决定一出,决定一出,飞流泉边,哀鸿遍野,从此再也没人提出要下山放风之说。 第49章 规定 在高强度的考试政策之下,外带孟陵亲手抓了几次半夜翻围墙想偷摸下山的活跃分子之后,就再也没人提下山轻松一下的事儿了。 毕竟每十五天一次考试,每次考试的成绩还和吃饭面子挂钩,外带本来课业就很重的设置配合在一起,几乎每个人都面临着不点灯熬夜就绝对背不完考试重点的窘境。 考虑到充足的睡眠对学生身体健康的重要性,私学强制规定每天晚上十点灭灯就寝,想要熬夜背书只能自己偷偷摸摸点蜡烛,还得防着不能被孟陵抓到现行,抓到了第二天就是被通报批评。 每三个月一次的放风时间只有两个时辰,刚刚好够去山下的小村子里打包之后三个月要用的蜡烛,然后还得跑步回来签到。 所谓军事化的管理外带高强度的学习,宋桃看着每天天不亮就被赶起来围着私学跑圈儿锻炼身体的学生,一瞬间只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高中时代。 “现在每个人几乎都是到了三更才睡,你确定我不用抓人?” 李子昂在抓紧时间准备今天讨论课需要用到的课件,确保最后发到每个人受伤的东西都是一模一样的,许一然跟着书童下山买菜,顺带和各个铺子的老板聊聊天,看看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经济政策上的调整,柳重守在私学后头,确保不会有学生跑到一半就偷溜偷懒,于是,前院里就剩下了孟陵和宋桃。 虽然对于宋桃的种种根本没有任何道理可言的规定十分不理解,但光从结果上来看,孟陵不得不承认,宋桃整治读书人的确很有一手。 当荒诞的规定被一本正经的执行起来之后,居然人人都在重压之下忘记了应该反抗。 宋桃默默打了个哈欠。 “不抓,之前让你抓就是要给他们一点压力,过了点儿不能学,所以一定要在平时集中精力努力学习,现在人人都这么努力了,你总不能太打击他们的学习积极性,没事儿出来晃一晃,让他们觉得下一秒就要被抓住了,所以一定要在没有被抓到之前好好用功就行了,饥饿营销嘛,借来的书看得最快,偷偷摸摸才有刺激感。” 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孟陵也就听了宋桃最开头说的两个字,至于剩下的解释,他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对于他来说,自己只需要知道晚上要不要把那群偷摸背书的读书人抓出来示众就行了,其他的也不需要关心。 “光死读书也不是个办法,人太少了也不好啊。” 如果人够多,宋桃其实是很想来一个分班的,毕竟只有分了班才好选班长和各科课代表以及生活委员纪律委员文艺委员等等职位,如果人更多一点,还能选一选学生会主席之类的,只有身在其位才能切切实实从利益角度出发去谋其事,不能去官府实践,就搞一搞小团体过过干瘾也是好的嘛。 但很明显,现在连上曹小少爷在内,私学里拢共也才六个学生,连选小组长都没有组员可以管理,更别说班长了。 李子昂抄完课件,甩着手凑来宋桃身边。 “嫌人少你去抄,爱谁谁,反正我不乐意再招人了。” 宋桃同情的揉了揉李子昂。 “行,下次我来抄,反正课也是我来备的。” 孟陵觉得自己确实有点不太理解读书人。 从他的角度来看,这个私学从老师到学生的作风都十分诡异。 虽然宋桃嘴里喊得山响要早睡早起身体好,但她对于学生熬夜的行为完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当学生和她抱怨课业过重的时候,她也完全没有提所有的先生睡得比学生更晚这回事。 白天上完课之后还要抽时间改作业,晚上熬夜备课定题抄资料,如果说学生三更才睡,那么这几只每天几乎都要熬到东方发白。 暗卫虽然说出任务的时候也是很辛苦,几天不合眼也是正常,但每个人都清楚,任务完成之后回来可以领赏也可以休息,所以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但宋桃这么努力的后果,这几个学生能不能考□□名都是两说,更遑论今后出仕,连学费都得他们自己先垫着,完全看不到任何出路。 “等熬过这两年,下一次科考完了之后,咱就招人,收钱,到时候前台配了,专门负责整理资料的专员咱也给配起来,老师也扩招,我们就管培训老师宣传理念,只要把财务抓在手里,别的都不是问题。” 宋桃开始给已经抄资料抄得万念俱灰的李子昂画饼。 李子昂咬牙切齿。 “咱招十个!” 宋桃想了想,提出改良方案。 “十个人力成本有点多啊,不如这样,咱到时候招个木匠,把所有的字都给刻了,活字印刷嘛,咱自己印卷子你看成么。” 李子昂幽幽的看着宋桃。 “我们还不如去找个书肆,包给老板。” 宋桃果断拒绝。 “知识产权啊,到时候咱规模大了,多少人眼红多少人要抄,这都是机密啊。” 李子昂看着跑过自己面前的已经跑得红光满面的学生,觉得前途渺茫。 “我就想知道,下次科考能中几个?” 这个问题委实不好回答,宋桃恹恹的闭了嘴,想了想,默默摇了摇头。 “我不坑你,这事儿还真不好说,你也知道的,这不是咱那高考,一切以标准答案说话的,考不考得中,真的得看来年,主考是谁,出题风格怎么样,皇帝老子想招什么样的人才,现在都说不准啊。” 李子昂长叹一口气,捂着脸蹲了下来。 “要不你看看,咱换一个方向培养人才,我看现在衙门里普遍缺个师爷......” 宋桃继续唉声叹气。 “招人之前你不说,现在啊,晚了。。。。。。” 李子昂看着自己一双从前只会弹琴,现在主管抄书的手,都快哭了。 孟陵实在是听不下去两个披着男人皮说着哭哭唧唧女人话题的怪物无病□□,随便寻了个由头去吃早饭。 日子过得平淡而充实。 何二胖时不时来信和宋桃说一说锦州城内的琐事,顺带回答一下宋桃提出的时政问题。 也不知道这枚胖子到底是如何操作的,孟陵很怀疑,现在外头大概只知清泉三秀,而不知道最后加入进来的那个人居然会是宋桃。 原因无他,原本还在锦州城内观望的那几个眼线,自从宋桃出了锦州城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一个小地方出来的商人之子居然能有这么大的能力,能隔绝各方势力派来的眼线,打死孟陵他都不信。 但很明显,他现在被宋桃拴得死死的,根本没有什么机会出去刺探情报。 这种眼瞎耳聋的日子让孟陵莫名其妙有种焦躁感。 再这么混下去,他有种预感,今年过完年,暗所就得把他当作失踪人口对待,再等三年他如果还不能回京城,那么他这个人就得被从暗所除名了。 理由是,由于莫名原因任务失败死亡导致的失踪。 如果幸运的话,他偷溜回去还能看到自己这具身体的衣冠冢。 想一想,魂魄附身之后,同时看到自己前生和今世的坟墓和衣冠冢,这是何等诡异的荣耀。 但现在自己跑回去的话,很有可能又会面临无故私自中止任务回京复命的惩罚,以这具身体的人缘和实力来看,被活活打死也是有可能的。 什么都不干很明显不是孟陵的作风。 等到学生都跑来饭堂之后,他抽了个机会,继续蹭到宋桃身边。 “你和许老板约定的分红日期似乎快到了。” 能和许都联系上也是好的,起码能够跟京城里知会一声状元大爷目前尚在人世,让京城方面千万不要放弃她。 至于暗所里的消息会不会外泄出去,那就不关他的事儿了。 宋桃偏偏头,想了想。 “最近村里的抽成还不错,读书人来得挺多,还对外开发了旅游产业,咱现在就算是没在私学里收到钱,也能撑下去,不缺钱。” 孟陵有点发怔。 按他对宋桃的了解,这姑娘之前简直就和掉进钱眼子里去了一样,看着钱就走不动道儿的,怎么可能如今对许都那边白送一样的银子如此高风亮节? 宋桃拍拍孟陵肩膀,语重心长的教育他。 “你不要忘了,我现在已经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了,状元这个称号是千万不能再提了的,许老板知道我先前的身份,生意人嘛,最要能说会道,这话一多啊,难免不会说漏嘴,这两年我还是不要见他的比较好,至于钱嘛,许老板是个爽快人,不至于黑我这点钱的,到时候存着,等我这边风头过去了,我再去找他拿就好。” 孟陵无力跪地。 果然靠宋桃自己去联系许都根本不可能,从这一点上来说,这姑娘竟然是意外的拎得清,最后还是得自己亲自送信。 但以什么由头送信就必须得很小心了,万一被看出破绽来,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儿。 第50章 转变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孟陵是个实干派。 或者换句话说,所有的暗卫都是实干派。 但很明显,再牛逼的一个实干派,也抵不住四个不要脸的嘴皮子。 孟陵不过说了一句他想回家看看老爹是否身体健康, 结果就是被四张嘴轮番轰炸了整整三天。 以宋桃为首, 先是五个人坐下来扎扎实实开了一场有关于书院生死存亡及未来发展的论证大会,接下来就是惨无人道的车**战, 四人轮番上阵,苦口婆心,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从亲情说到友情,不仅动了把四秀发展成五绝的念头, 更大有直接把宋桃拉过去用美人计的想法。 最后以孟陵抵死不从而宣告作罢。 当然,代价就是, 孟陵发现自己,跑不了了。 虽然他也是可以把几个人通通放倒,然后一了百了,但以宋桃这几个人的嘴皮子,孟陵觉得,跑了容易,回来自己就得脱层皮。 更何况宋桃还是自己现在的目标任务,无论如何也不能得罪。 能够不撕破脸,最好还是不撕破脸。 “我觉得这么样其实也不是个办法,万一人家真的家里有事呢?” 李子昂心善,私底下偷偷拉着宋桃替孟陵求情。 后者撇撇嘴。 “得了吧,他要有事,早跑了,至于等到现在么?” 现在是书院最缺人手的时候,宋桃只恨不得再多招个十几二十个人上来打杂,哪里还能把现成的保安队长放跑。 “所以,我们现在最主要的事情,还是要打听到可能出题的方向还有朝廷政令的趋势,外带座主的偏好,对吧。” 学术性的工作孟陵插不上嘴,剩下的几只都是经历过高考出来的苦逼孩子,深知了解出题人意图对于捞到高分的重要性,许一然天天化装成生意人去和四邻八乡扯闲谈,到底也弄不回来多少可信度高的东西。 都是平头百姓,喝两口酒下去连皇帝老儿龙床上那点儿事都敢拍着胸脯信口雌黄的,说出来的东西哪里能真的信,许一然每回和大叔大娘们聊完人生理想回山之后,往往都会怀疑人生。 “你为什么不找何公子。” 孟陵巡完一圈学生回来,看到几人依旧维持着自己走时的姿势,长吁短叹,终于没能忍住,站在门口给提示。 宋桃下意识的点点头,又摇头。 “我能站在这里他都不知道帮了多少忙,这人要留在关键的时候用,哪里能出了点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去麻烦他的?” 其实真相是宋桃根本就不敢多和何二胖会面,天知道前辈留在何二胖身上的外挂什么时候失效,万一人家反应过来被涮了,估计自己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这位何公子在地方上也可以说是手眼通天了,就算不去找他,现在你是个什么状况,他也一定很清楚,能送你来必定已经知道你有多少斤两,何必在这种时候想不开。” 越和宋桃待得久,孟陵说话就越直接。 有的时候男装看习惯了,竟然也就渐渐没真的把宋桃当个女的了。 当然,话已经出了口的孟大侍卫,这个时候也并没有察觉到在自己身上发生的,这样一些细微的,潜移默化的影响。 宋桃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最终还是没有答话。 反倒是许一然跳出来打了原场。 “也不一定非要用到那个人,我最近下山,得到的消息也不是全然不好,至少书院的名声已经很不错了,还有许多士子巴巴的在往这边凑呢,实在不行,我们也可以多招些质量好的学生,五个人里中一个,和十个人里中一个,总还是十个人的概率要大一些。” 宋桃无比感激的看着许一然。 孟陵恢复面无表情的常态,点点头,表示这是宋桃自己的选择,他不过是提供一个可选项,不会强制要求非要执行。 “我们的备课量也要加大了,从京城里带出来的集子我整理得差不多了,每个人的喜好和观点能够猜出来的也都写好了,现在还不知道到底会分到谁看卷子,反正时间还够,一个一个练吧。” 孟陵不再开口献策,宋桃陡然觉得压力没有先前那么大,继续拉着许一然絮絮叨叨之后的工作计划。 在教师工作量增加几倍的前提下,很快就没有人再能顾及到孟陵的小情绪问题了。 其中甚至包括孟陵本人。 在除了充当保安队长一职之外,孟陵很快就被李子昂分配了新的工作。 抄书。 所有的题目在经由宋桃想出,几人讨论,商议完善答案及对应考官的喜好之后,剩下的誊抄工作,大部分都落在了孟陵身上。 暗卫不是文盲,出于任务需要,暗所对于暗卫的培养还是很均衡的,大部分人都能知晓一些名家名篇的经典语句,外带识文断字,但这并不代表,孟陵很习惯摸笔杆子。 毕竟熟悉不等于精通,从暗所出来之后,大部分暗卫的工作只会和刀打交道,看到的字都是言简意赅,能摸到笔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 久而久之,在暗所里学会的鸡肋技能也就慢慢忘记了。 孟陵也就是在宋桃这里,赶鸭子上架一般的,结结实实体会到了一把读书人的心路历程。 尤其在被李子昂嫌弃了一通那一笔毫无美感的狗爬字之后,孟陵的工作量就变得越发大了。 按照李子昂的话说,那就是: “我的字跟你的字简直就是天差地别,换个人来抄学生肯定是要说不公平的,不如你一个人都抄了,省得学生说先生厚此薄彼,为什么有的人能拿到字迹那么工整的卷子,有的人只能拿到蚯蚓爬。” 孟陵不知道磨了多久的后槽牙,才生生忍住一巴掌把这个不男不女的人妖拍死的冲动。 “其实皇后娘娘当年……还是很辛苦的啊。” 李子昂借机罢工的结果就是,孟陵的工作量越来越大,趴在桌上的时间也就越来越多。 以至于到后来基本就是宋桃前脚出完题,后脚孟陵就拽过来誊写。 几盏油灯,一张方桌。 两个脑袋凑得极近,但意外的没有任何旖旎的风光。 毕竟一个要绞尽脑汁的从字里行间逆推出集子主人的性格喜好,再依据喜好来出可能会涉及到的可能内容,接着还得再想出一个所谓的万全答案。 另一个则是要竭尽所能写出最快速度,几乎是一个全新领域的全新挑战,根本没有所谓的男女心思。 宋桃愣了愣。 孟陵能够主动开口的机会极少,除了最开始碰到他受伤那一会儿,剩下的时间几乎都是问一句答一句,绝不开口多说一句话,更遑论去猜测他话中的真假。 结果现在一开口,居然直接议论宫中事? “皇后……娘娘?” 孟陵抬头,看了宋桃一眼。 提笔杆子和提刀到底不同,就算是臂力摆在那儿,写久了还是觉得手酸。 “这种事情天下人尽皆知,当今皇后当年是女官出身,当年先帝过寿,女官所进万寿书,不过短短数月功夫抄录出来,还要保证字迹工整娟秀毫无错漏,从前不觉得,现在想来,也是很辛苦的。” 宋桃点点头,表情有些玄幻。 许一然天天下山去听这些鸡毛蒜皮的八卦,当今天子后宫只得皇后一人,这种极其诡异的忠贞风格,必须得是平头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有关于皇后如何狐媚或是如何端庄持重在镇上简直分为泾渭分明的两派,只要话头一起,必然是要掐得一个上午难舍难分。 但无论怎么掐,有关于皇后的出身,大家似乎都是模模糊糊,没有一个很明确的概念。 有人说是官家之女,有人说是世家贵胄,更有甚者,连山野狐仙自荐枕席的都有猜测。 普通百姓连宫里有个女官所这种东西都不知道,更别说是知道皇后出身女官所了。 孟陵又是从哪儿得出的这个人尽皆知的消息的? “我游历江湖已经有几年了,听到的当然比这种地方的人知道的要多得多。” 孟陵似乎是很嫌弃的看了宋桃一眼,随口给了个简洁的解释,低头继续抄下一题。 宋桃哦了一声,便也没再去纠结。 作者有话要说:  orz 苦逼的作者菌终于死回来了。。。。。。。。。。 感觉似乎消失了很久的样子…… 事实上我就是消失了很久对吧orz 最近感觉生活真是动荡不安,跑了两座城市还换了工作以及要兼顾窜天猴的摧残,外带卡文…… 是的我痛快承认,我卡文了 我给我自己挖了超级大的一个坑,看着男女主我自己都觉得无比苦逼。 不过现在基本上也都理清一些了 我会努力加油的 感觉特别对不起你们orz 我自我抽打一万遍 握拳 总而言之……现在基本也稳定下来啦,回来了就不会再跑了,一定会老老实实把坑填掉的 么么哒 我爱你们~~~~~ 第51章 生疑 第五十一章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还真不能够完全怪罪孟陵不严谨说漏嘴。 一来怎么说也是经历过生死的人了,心态上总会发生那么一丢丢的变化。 二来醒了之后陡然就换了个和前辈子截然不同的宽松生活环境,根本不用太过于考虑眼前的生死问题。 三来宋桃一贯表现出的都是一种宛如智障的状态,以至于孟陵根本就没怎么把宋桃当成一个正常人来看待。 久而久之, 也就懈怠了。 孟陵根本就不觉得宋桃能够从自己的只言片语之中发现什么破绽, 更遑论去猜测自己的身份。 江湖游侠么,玩的就是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 但正所谓常在河边走, 哪有不湿鞋,宋桃还偏生就从这句话里听出了破绽。 在古代待得久了, 宋桃往往都会有一种错觉, 其实自己根本不是学古代文学专业的出身,而是一个三流师范出来的不入流老师。 但毕竟几年时间培养出来的, 在只言片语之中拼凑出事件始末的能力还是没有丢的。 能够在史料记载中出现的都是大事件大人物,想要知道次要人物的详细生平, 大多都只能从文集考古中去推断,往往眼睛都要找瞎的翻完一整本书,很有可能涉及人物的也就那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一句话囊括出来的生平是有多高的概括度,可想而知。 至于其他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往往都被淹没在历史滚滚的洪流中,根本无迹可寻。 话语权历来掌握在当权者手中,即便是平头百姓想要编纂,往往也因为细节不全,想象太多,最后变成了话本小说或野史。 宋桃自从穿越过来,就从来没有听说过女官所三个字。 哪怕就是在京城,也鲜少有人提及,想必只不过是宫中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地方,在孟陵看来,居然是日常生活中人尽皆知的常识,这根本就不正常。 之前孟陵说自己是江湖游侠的身份,不过是因为看到有强人盯着自己,以为有利可图所以才跟在自己身边死活不走,基于对这个时空的习俗不甚了解的前提,宋桃只能选择相信。 但现在看来,那群可能存在的追杀自己的人,到底是什么身份,的确是很值得考究。 至于孟陵的身份,宋桃不敢想。 能够把皇宫里这种最不重要的存在当作日常的人,估计是京城常驻人口,更有甚者,可能是皇宫常驻人口。 兼顾皇宫和京城的存在,又没有身负官职,看上去还是个男人的样子,宋桃只能想出三种可能。 官二代,侍卫,太监。 是夜,宋桃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漏出来的点点星光,辗转反侧,越想心越凉,只恨不得当场就卷了包袱走人,这辈子绝了教书育人赚大钱的念头。 学堂里为了照顾宋桃这个唯一的女性,修了两个厕所,全部独立门户,号称绝对重视学生**,从而导致了宋桃就算是想私底下拜托许一然或者柳重借着上厕所的机会,偷瞄一下,确定孟陵是不是一个完整的男人的机会,都没有。 完全无法去认证一下自己的任意一种猜测的焦虑感,和没有办法把猜疑和任何人说的无力感,自从孟陵说漏嘴的那一刻起,就无时无刻不在折腾着宋桃那原本大条的脆弱神经。 而表现在行动上的,就是课间休息时的魂不守舍,以及李子昂无意中在宋桃枕头底下发现的,神秘从厨房里失踪的明晃晃的菜刀。 本着信任是合作的第一基础原则,李子昂没有藏私,直接带上菜刀,拖上宋桃,再次召开学堂教职员工大会。 孟陵作为私学里唯一的保安队长兼复印机,得以列席,觉得甚是新奇。 毕竟上一次的全员大会,是以批判劝导自己为目标。 不过半个月的功夫,就风水轮流转了。 只要火没烧在自己身上,孟陵一点都不介意看宋桃的笑话。 许一然发挥自己金牌销售组长的口才,口若悬河,从员工团结谈到企业文化,从如何释放压力谈到及时调整情绪,从分清工作生活之间的区别扯到是否要给老师设置轮休制度,然后无力的发现。 宋桃是一块比孟陵还难撬开的铁板。 无论他怎么说,宋桃始终都是一脸灰败,眼神呆滞,死不开口。 最终许一然宣告失败,求助一般看向和宋桃一向关系好的李子昂。 “其实……我在想,与其这么努力的去培养学生,还不知道他们一定能够考出好成绩,不如我们换个思路,卖姨妈巾或者也能赚钱?” 半晌,宋桃幽幽开口,盯着门口,目光灼灼。 许一然默默打了个冷颤,宣布散会。 这特娘的会开不下去了! 他一卖保险的大老爷们,这辈子就没买过姨妈巾啊! 孟陵利索的往门口走。 宋桃左思右想,终于下定决心,一把薅住拔腿就走的许一然。 “无论如何拖住江陵。” 许一然愣了愣,下意识往门口看了一眼,立刻就被宋桃死死拽住。 “不要被他发现。” 要不说穿越前是混过社会的,许一然看看宋桃,抬手就把李子昂按在了椅子里。 “这事儿你们熟,你们俩聊。” 宋桃根本就不敢去看孟陵是不是已经发现她和许一然的异常,顺着许一然的话,白着脸跟李子昂笑。 笑得李子昂心里发毛。 “宋……宋姐,其实我觉得当男人挺好的……” 许一然起身追上孟陵,勾肩搭背带着人往外走。 “江陵不对劲。” 宋桃一直盯着许一然走远了,才慢慢开口。 李子昂听得莫名其妙。 “他不是一直跟你一块儿么?怎么,你们不熟?” 宋桃摇摇头,理清思路,尽量言简意赅而又不遗漏任何信息点的和李子昂复述了一遍自己和孟陵的认识史。 “合着你就跟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走了一路?” 不得不说,李子昂归纳重点的能力,实在是很强。 宋桃无力扶额。 “这个不是重点,最开始我也没往这方面想,但那天晚上他说那句话实在是不对,哪有人对宫内之事那么清楚的,肯定是在京城住了很久的土著才能觉得这事儿是常识啊。” 李子昂点点头。 “也有可能是在京城住了一段时间呢?” 宋桃哎了一声。 后者拍拍她的脑袋,略作安抚。 “这事儿吧,我就觉得是你想多了,搁咱那时代,古代人日常生活怎么样的确是想想不出来,但这里吧,也没有那么夸张,他说不定就是游荡到京城住了一段时间,见天儿听茶馆里说书先生白话,也能知道这点小事,哪能就一定说人是太监啊,你看人定期也得刮胡子的,这事儿好确定,不用非得去厕所里验老二。” 李子昂对于孟陵的印象还是非常好的,毕竟又能干活还能养眼的美少年不多,抓紧时间能看几天是几天。 “再说了,他说不好也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你自己平常跟我们说的那些武侠小说不都这么写的么,而且你后来也没再碰到什么杀手了嘛,他要想害你早动手了,至于等到现在么?” 宋桃默默想了想,似乎也是这么个道理。 如果孟陵真的想对自己不利,多得是时间下手,犯不着跟在自己身边过得苦逼兮兮的。 “那……真的是我想多了?” 李子昂斩钉截铁的点点头,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就这么点破事儿你想了半个月,至不至于,下次有事直接跟姐说,姐来开导你。” 宋桃又呆了半天,总算是认同了李子昂的说辞。 “那就再看看吧,反正人留在这里暂时也没坏处,我原本还在想用个什么理由把他甩掉,要不然就我们把他支开搬地方。” 李子昂撇撇嘴,对宋桃草木皆兵的态度表示了最大程度的不以为然。 作者有话要说:  就差辣么一点点啊,闺女你都快摸到真相的尾巴了啊嘤嘤嘤 论队友的智商有多重要 第52章 矛盾 第五十二章 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遭受到一次强烈信任危机的孟陵,依然在寒酸破败的学堂里过着悠悠闲闲的日子。︾樂︾文︾小︾说| 如果赶上哪天课业不紧,孟陵甚至还能单独进山打上一些野味回来,给几人改善伙食。 “我发现让江陵抄书真是一个无比正确的决定。” 李子昂叼着一根野鸡腿,含混不清的和宋桃笑。 自从上次宋桃表露出对孟陵深刻的怀疑后, 李子昂就开始了不遗余力的美少年保卫战, 无论孟陵做了什么,都能得到李子昂毫无保留的赞美与歌颂。 宋桃对此表示了最大程度的充耳不闻。 “你看看你刚来的时候, 江陵啥都不干,每天都飘得不见人, 现在多好, 帮我抄书不说,还能主动自己去打个野味来加餐。” 宋桃夹了一筷子青菜, 默默塞进嘴巴里,鼓着腮帮子一嚼一嚼。 她是心大, 但还没到蠢的地步,李子昂是没经历过被一个血人破窗而入的事情,孟陵又是一贯顶着面瘫美少年脸卖力干活儿的形象的,实在是也让人挑不出什么明面上的错儿来。 学堂现在俨然分为三派。 一派李子昂和柳重力挺孟陵,话里话外都在替他说话。 一派宋桃继续持怀疑态度,虽然不说,但总在小心提防。 剩下一个许一然,保持中立,提议双方各退一步,观察观察再说。 李子昂又替孟陵说了半天,见宋桃依然没什么反应,便也恹恹的住了嘴。 除了学生们苦逼的又被压缩了睡眠时间之外,山中的日子竟然过得意外的平静。 炎热的夏天被熬过去之后,山中终于迎来了丰收的秋天。 各种野果成熟之后,连带着野鸡野兔也肥了不少,孟陵进山的次数越来越多,学堂里的伙食也变得越来越好。 以至于宋桃都被养得越发油光水滑,甚至心情甚好的在中秋节大发慈悲,给为数不多的弟子们放了短短三天的放风假。 按照李子昂的说法,□□还要过个年呢,这破地方还没开始正儿八经出名,放个三天法定假期怎么的了。 放假通知一出,整个学堂欢声一片。 被各种刁钻习题为难得睡着了还在梦解题答案的苦逼学子们,早早打好包袱,和几位业师洒泪告别,然后头也不回的向着自由与光明的山下奔了过去。 李子昂大概是受到孟陵隔三差五扛野味回来的刺激,拍着胸脯和宋桃保证,一定把月饼的做法给研究出来,等学生撤了之后,拖上柳重也往镇上去搜罗原材料。 许一然窝在房间里,忧心忡忡的制定后续的发展与宣传计划。 宋桃站在学堂门口,默默的看孟陵拿着朱砂在改石头上的字。 距离下一次科考还有xxx天。 从现实角度来说,宋桃不得不承认,李子昂说得真的没错。 从孟陵出现一直到现在,他的确是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害自己的事。 但宋桃是真的没想通,孟陵到底在自己身上图些什么。 一穷二白,要财没财,要色没色,要名声没名声,孟陵在山里待了这么久了,自己一毛钱的工钱都没给过他,要换了是自己,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孟陵之前的那一套要在自己身上找东西的说辞肯定是瞎编的,但更合适的理由,宋桃也的确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怎么了?” 到底是当暗卫出身的人,对于视线还是很敏感的,宋桃没盯几眼,孟陵就转身了。 宋桃根本没来得及转视线,一脸尴尬的摇了摇头。 “怎么感觉今天这里这么冷清。” 孟陵哦了一声,继续给石头上刷朱砂。 托最近天天抄书的福,缺乏鉴赏能力如孟陵,也觉得自己的字,似乎比之前好看了那么一丢丢。 “柳重说他埋了酒在树底下,我去挖出来吧。” 自孟陵出现以来,宋桃和他单独相处的机会少之又少,身边不是跟着曹小少爷,就是何二胖,再然后就直接上了山,从此过上了热闹的集体生活,陡然身边的人全都撤了之后,宋桃竟然默默生出了一种蜜汁尴尬感。 孟陵便又哦了一声,描完最后一笔,直起身来。 “走吧,挖酒去。” 宋桃屁颠屁颠跟在孟陵身后去拿小花锄。 “现在学生学得都不错,但你的消息还是太少了。” 孟陵对于书生的直观印象一直都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风一吹能倒一大片,事实上,暗所里对于文臣的一贯影响也都是如此。 再加上文臣全都生就一张利索的嘴皮子,骂人骂个三天三夜不带重样,虽然一巴掌也能把事儿解决了,但总归有一种恃强凌弱非习武之人精神的感觉在里面,所以暗所对于文臣的态度,一直以来都是不招惹也不用强,甚至有时候还会稍稍退让和示好。 有任务了则另当别论。 长期以来根深蒂固的灌输结果就是,孟陵对于学堂里的所有人,在体力上,还是非常照顾的。 像去土里刨酒坛子这种力气活儿,有他在,肯定轮不到宋桃。 宋桃叹了口气。 “我知道啊,我现在就后悔,怎么当时在京城里不多搜罗些东西,至少京官的族谱也得拿一份到手上啊。” 孟陵瞥了宋桃一眼。 “你想多了,就算是你有左相的关系在,别人家的族谱你也拿不到。” 宋桃继续唉声叹气。 “是拿不到,但总能知道有些什么有势力的亲戚在地方上啊,这样我出来了才能有个照应,否则贸然上门,谁理你啊。” 孟陵沉吟片刻,终于还是没说话。 宋桃刨到酒坛,决定大过节的,不想这些费脑子的事儿,抱着坛子去找酒碗,顺带指使孟陵去劈柴。 “做月饼肯定得用蒸的,说不好特别费火,多劈一点不会有错。” 孟陵对于过节没有什么概念,也听不懂什么叫做法定节假日,更闹不明白这一群读书人到底在激动个什么劲儿,但这毕竟也不是他需要管的事儿。 李子昂带着身上挂满大包小包的柳重,气势磅礴的滚了回来。 月饼最后被做成了豆沙包。 配上一桌山珍野味,宋桃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恍惚。 这种吃国家保护动物的行为,其实真的不对啊…… 李子昂把酒杯重重的在桌上顿了顿。 “能聚在一起都是缘分,尤其是我们这一群啊,能聚在这里那是缘分中的缘分,今天过节,趁着高兴,咱把话都说开,从前的事情都不论,打今天开始,咱放下成见,重头开始……” 宋桃默默扶额。 许一然轻轻咳嗽了一声。 孟陵听得一头雾水。 李子昂难得代替许一然的山庄发言人位置,抢到了酒桌的发言权,便也没计较许一然的警告,兴致勃勃的宣布游戏规则。 “今天喝酒,一定要助兴,玩个……” 顿了顿,李子昂似乎是反应过来了一般,看了孟陵一眼,拍拍脑袋。 “行个酒令。” 柳重大概是在路上就和李子昂商量好了,忠贞不二的扮演着李子昂托儿的角色,很有眼色的在一边捧了一句。 “玩什么呢?” 李子昂瞄了宋桃一眼,笑得分外阴森。 “真心话,大冒险。” 孟陵没听懂,也压根没觉得自己得参加这个游戏,老神在在的坐在一边发呆。 柳重拿胳膊肘拐了拐他。 “桌上有一个算一个,都参加。” 李子昂眉飞色舞的讲解规则。 许一然偷偷拽了拽宋桃的胳膊。 “他们俩是肯定要给江陵说话了。” 宋桃愁眉苦脸。 “大冒险就没有难得住江陵的,我是只能选真心话了……能撒谎不?” 许一然表示这个你看着办。 李子昂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柳条,让柳重背过身去敲杯子。 “传到谁就是谁。” 宋桃偷偷和许一然吐槽。 “八百年没玩过这种坑爹事儿了,你们到底比我早来了多少年。” 许一然则表示,人要犯起蠢来,谁都拦不住。 柳条第一个就落到了孟陵手上。 无所不能的暗卫大人当场就选择了大冒险,光着膀子绕着学堂跑三圈。 不过就是一张脸,左右还不是自己的,丢就丢了。 孟陵想得特别开。 第二次轮到许一然,讲了个笑话就算过关。 第三个落在书童手中,罚酒三杯,不痛不痒。 当所有人都轮过一次之后,柳枝终于留在了宋桃手里。 李子昂的笑容不知不觉有些收敛。 “你对……” 宋桃唰的一下站了起来,利索的认命。 “啥都不说了,我选大冒险。” 许一然把脸埋进盘子里,不想去看李子昂那张臭到不行的脸。 宋桃分到的大冒险,是独自一人进山,抓回来一只活的野兔。 对于孟陵来说根本就没有难度的事儿,但对于从小就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体育考试从来没有及过个的宋桃,的确是一个很不小的挑战。 天地良心,她连毛毛虫都没有徒手抓过,何况还是兔子。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好不好! 第53章 尴尬 是个人就能看出来李子昂和宋桃之间那几乎已经摆在明面上的矛盾, 但哪怕是站在李子昂这一边的柳重,都不能完全理解为什么这两只一定要把事情闹得这么僵。 “许哥,不至于吧。” 宋桃掀桌去了山里, 后知后觉的几个大老爷们终于意识到了事情大概并不是他们预想中的那么简单,柳重偷偷摸摸拿胳膊肘捅了捅同样懵逼的许一然。 “她之前跟我说的不是这样啊。” 孟陵二话不说, 追着宋桃跑了。 李子昂一句你怎么还这么贱巴巴的埋怨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孟陵已经直接从窗户里蹿了出去, 再看不见人。 被噎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李子昂,黑着张脸, 话到嘴边愣是赚了个圈,再说出来的就和心里想的没什么关系了。 “不就是去打只兔子么,我明天等着吃红焖兔肉。” 然后同样掀桌回房。 许一然默默地叹了口气。 “早就劝你别跟着她胡闹, 怎么你也不拦她一下。” 柳重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但总也说不上来到底是哪儿不对了。 “当时想的也就是说一下场面话就行了么,她平时不都说得挺好的么……” 许一然心事重重的拍了拍柳重的肩膀。 “这个时候我就后悔, 当时怎么不选修一门心理学。” 所谓女人心,海底针,对于单身狗而言, 想猜对两只正在闹别扭的女人的心理,难度堪比登天。 而直男们对此一般的做法,就是,等着她们自己想通。 许一然也不例外。 在明确自己去山里找人只会添乱之后,这孩子果断替孟陵和宋桃留了扇门,带着柳重睡觉去了。 孟陵找人并不费劲, 尤其是找宋桃。 基本上是出了门就把人追上了。 但介于饭桌上十分尴尬的气氛,孟陵也拿不准宋桃这会儿到底是在生气还是没生气,只能远远跟在宋桃身后,看着人一脚深一脚浅走在山里。 然后心中默默吐槽,果然读书人的野外生存能力几乎为零。 宋桃几乎完美规避了所有能够抓到兔子的正确路线,以及所有通向安全的林间小路,成功越走越偏。 在宋桃即将错过第四个兔子窝的时候,孟陵终于看不下去了。 “走左边。” 正沉浸在自己东想西想情绪中不能自拔的宋桃,猛然就被孟陵吓了一跳。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该去看看李子昂啊。” 孟陵被宋桃的脑回路都弄傻了。 他的任务应该是贴身跟着宋桃监视,管李子昂干嘛,是死是活都跟他没关系,何况人还好好的待在书院里,根本没有任何危险。 “你不是要出来抓兔子么,这条路上没有。” 大概是跟读书人在一起待久了,孟陵现在对于对错问题也开始有点较真起来,按照之前的想法,不过也就是只兔子而已,他替宋桃抓了也就结了,怎么可能去纠结哪条路上有兔子这种问题。 但很明显,身处改变之中的孟小侍卫,自己并没能够意识到这种源自于思维层面上的变化。 宋桃尴尬地笑了笑。 “我就是找着兔子窝我也抓不到兔子,随便凑合半个晚上再回去算了。” 大不了回去好好说一说,几个人私底下再谈一次,就算是谈崩了也不过是内部矛盾。 孟陵皱了皱眉头。 “最近你们两个是很奇怪,书院里出什么事了?” 宋桃笑得越发古怪。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一直没把李子昂当成一个男的,恐怕就连李子昂自己,也没有自己其实已经变成了一个身理上的纯爷们儿的自觉。 许一然不能理解的李子昂的举动,在宋桃看来,实在是太正常不过。 孟陵的外在长得实在是太过于优秀,一眼看上去属于人畜无害又温柔清秀的邻家小哥类型,再加上平时在书院里沉默寡言,却又能够飞檐走壁,交代下去的事情再怎么样都能完成得妥妥当当,哪怕是不擅长的抄书,也会一脸无奈的全部做完。 外带抄书的工作本来就是李子昂的事儿,很容易就让她误会自己在孟陵眼中是最特别的存在,为了帮她而不得不做自己不擅长的事。 外貌加性格加靠谱加特别对待,通常情况下只要存在三样,拿下一个少女心爆棚的姑娘已经是板上钉钉,何况孟陵样样都堪称完美…… 宋桃头疼的揉了揉额头。 “你不知道?” 孟陵摇头摇得特别无辜。 “最近我没和他说过话,跟我有关?” 当事人天然呆到如此地步,宋桃也不能说是因为自己怀疑孟陵,而李子昂则是为了给自己的心上人开脱来引火烧身。 “你是我带来山上的,平时跟我也走得近一点,再加上一般事务性的工作都是我在和你沟通,所以她觉得你总是和我在一块儿。” 孟陵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任务目标的对象么,如果可能,他恨不得把铺盖卷儿都搬宋桃的房梁上去。 “这有什么问题么?” 宋桃深吸一口气,决定还是把锅甩孟陵头上去。 “当然有问题,你刚来的时候就听到了,李子昂之前一直是个姑娘。” 孟陵依然没能明白这和他到底有什么关系。 毕竟他能够接触到的妹子实在是少之又少,除了一个神经粗大的江梨,就是一个不正常的秋娘,至于其他侍女仆婢,跟他没有半文钱关系的人,是男是女重要么? “所以呢?” 宋桃恨铁不成钢的瞪了站在自己面前的美少年一眼。 “她也一直把自己当女的了,你一个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天天搁她面前晃悠还帮她抄书减轻工作负担,她能不动心么?” 孟陵生生的打了一个寒战。 暗卫只是没有怎么碰到这种事情,所以导致神经大条,但并不代表他们是傻的。 被姑娘们看上是好事,但并不意味着孟陵想要得到一个大老爷们的垂青。 虽然李子昂没有自己是个男人的自觉,但在孟陵看来,他就是和自己上一类厕所的同性啊! 一想想他被一个男人看上了,简直整个人都不能好了。 “你别误会,抄书是你让我抄的。” 宋桃不为所动,直拳把球打了回去。 “可是她不是这么想的,你要知道,少女情怀……” 宋桃意味深长的看了孟陵一眼,拖长语调。 “总~是~诗呐。” 孟陵落荒而逃。 宋桃莫名的觉得,自己似乎……被爽到了。 自从她和孟陵见面以来,就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男人失态过,哪怕是他一身是血倒自己房里时,似乎也有一种令人觉得很奇怪的谜之掌控力,根本不可能有人给他吃瘪。 然而下一秒,宋桃就爽不起来了。 因为原本已经跑远了的孟陵,大概是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个人在树林里落了单,一个刹车拐了弯,拦腰扛起宋桃,重新往回跑。 少年的身板儿并不算强壮,也就意味着肩膀上的肉不多。 宋桃被一路颠儿颠儿的,最后被放下来时只觉得自己的胃都快被膈出来了。 “我又没走远,迷不了路。” 被一步到位放到自己床边时,宋桃如是抗议。 孟陵神情古怪的看了宋桃半天。 然后才莫名其妙的撂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我只负责对你负责,其他人怎么样,不关我的事。” 然后就急吼吼的跳窗跑了。 剩下宋桃一脸懵逼,站在床边,久久反应无能。 她要孟陵负什么责了? 而且负责这种话,难道不是男人在搞大了女人肚子的时候说才合适么? 她什么时候和孟陵是这种关系了啊摔! 难怪自己怀疑孟陵时李子昂反应这么大,闹了半天是把自己当情敌了。 她也很无辜的好不好! 孟陵哪丢下完全无法用常理解释的话之后,就不知道跑哪儿浪去了,剩下一个在床上翻煎饼考虑第二天该怎么和李子昂解释自己对孟陵毫无男女之情的宋桃,整夜不得入眠。 但很明显,宋桃还是低估了孟陵处理矛盾时的干脆和果决。 因为第二天,一大早,孟陵就在好不容易才凑成一桌的尴尬早饭桌上,言之凿凿发表言论。 论述言简意赅,句句直指要害,捅刀捅得一刀比一刀重,重点是男人和男人之间是绝对不可能的,至少在他身上,绝对不会产生对另一个男人有兴趣的可能,哪怕那个男人曾经的内壳是个如假包换的软妹,也不行。 虽然孟陵已经很贴心的隐去了名字,但大家的底细都是摆在明面上的,李子昂听着听着脸就绿了。 宋桃目瞪口呆,继而默默的把头埋进了粥碗里,再也不肯抬起来。 许一然则是呆滞之后的恍然大悟,看向李子昂的眼神都不同了。 李子昂最终选择的是掀桌下山。 这山上简直没法待了。 第54章 营救 第54章 从许一然的经验来看, 在制约越少的前提下,人数越多,小团伙就越不稳定。乐—文 第一届学生还没毕业, 老师就已经跑了一个。 宋桃目瞪口呆。 柳重反应比较慢,咂摸了半天, 也没想起来要去把人先追回来,摸着下巴和许一然分享心得。 “待久了其实咱们都没把子昂当妹子看吧。” 江陵那张脸是山庄里公认的第一, 美得男女通吃老少咸宜,毫无争议, 就连原本是学山水画的柳重,私底下都以孟陵为模特,画了好几张人物写生,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但很明显的,山庄里的学术氛围着实太过于浓厚, 以至于人人都没有把李子昂的反常行为,往吃醋的方向上联想。 但现在从她的反应看来…… 这个解释竟然意外的合理。 许一然表示,碰到这个状况, 他能怎么办啊,他也很为难啊! “要不然……还是先把她追回来吧,最近我看到告示,说是附近新搬来一伙流寇……” 始作俑者咽咽口水,干巴巴的提议。 许一然点点头。 汉子身妹子心什么的,最不安全了。 几个人一起眼巴巴的看向孟陵。 后者看着宋桃, 果断摇头。 “我不会离开她。” 宋桃顿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错觉。 许一然有些头疼的扶额。 “不是让你离开她,只是去把子昂找回来,她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 孟陵冥顽不灵。 “那不关我的事。” 他说的是实话,其他人的死活本来就不关他的事。 柳重黑着脸瞪宋桃。 宋桃觉得亚历山大。 “此事再怎么说也是因你而起……你……” 孟陵目光灼灼,看着宋桃,后者顿时多少有些心虚。 她真的不确定孟陵会不会抖出她私下编排李子昂单恋孟陵的谣言。 毕竟太过于耿直也是一种罪过啊。 “算了……说到底是我错,还是我去找。” 最后依然只能默默自己背下所有黑锅的宋桃,苦着一张脸,起身出门。 孟陵立刻紧紧跟上。 “外面有山贼,我跟你去。” 被当场背景墙甩在屋里的俩人,顿时有一种被喂了一脸狗粮的错觉。 七夕节你们俩秀秀恩爱也就算了,清明节你们俩凑什么热闹啊喂! 宋桃几近无语的看着誓要和她变成连体婴的孟陵,很想一巴掌把他给扇回去。 “你不是说不关你事么。” 孟陵答得特别理所应当。 “她是不关我的事,但你要去找,那就关我的事了。” 大概是孟陵眼神太过认真,又或者是山林间气氛太好,也有可能是那张举世无双的脸起了很大的推动作用,总而言之,在孟陵一本正经的说着能够让万千少女浮想联翩的情话时,宋桃也很不例外的,小心脏跳漏了一拍。 然后直觉性的眯起眼睛。 “该不会子昂让你帮忙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吧。” 所谓自古情深留不住,总是套路得人心,孟陵耿直成这德行,难说不会在无意中把人小姑娘给套路了。 孟陵否认得行云流水。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说过了,只有你的事才关我的事。” 他是那种随随便便就帮人的滥好人么!这简直是在侮辱他作为一个合格暗卫的基本职责素养! 很干脆的,宋桃呼吸又停了一拍。 美少年言之凿凿宣称这世间只你一人什么的,简直不要太苏啊! “总而言之……还是得先把人找到。” 默默撇开目光,宋桃只感觉自己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孟陵对于宋桃的提议没有任何意见,反正他的目的就是跟着而已,只要不跑丢,一切都好说。 于是,到底从哪里找起,就是问题了。 宋桃比较倾向于直捣黄龙,既然知道有山贼,那么直接去人家寨子里把人扛出来就好了。 而孟陵则觉得,李子昂应该也没有那么倒霉,一出家门就被山贼盯上了,大概现在也就是在镇子上随便找户人家借宿几天,毕竟一个穷书生,除了满肚子的之乎者也之外没有任何可以值得打劫的地方,山贼还嫌他费粮食呢。 宋桃是一个比较固执又很开通的人,在听完孟陵建设性的建议之后,很痛快的制定了营救计划。 先沿路去镇上打听,见到人先打晕了扛回来,没见到就直接去山寨,路就这么一条,李子昂也走不快,没理由这么一会儿功夫人就能丢了的。 孟陵长期以来的暗卫生涯,带来最大的优点就是,他是一个完美的执行者,而不是一个决策者。 宋桃有了决定之后,哪怕这个决定再烂,于他也没有什么关系了,帮着完成就行。 不靠谱的营救小组,气氛意外的十分和谐。 孟陵带着宋桃飞奔一路,连人影子都没看到半个,再往村里问一问,大家纷纷表示根本没见人。 宋桃看着孟陵的目光十分得意。 “我说什么来着,肯定就是被抓走了吧,你得相信我们这种人的运气,睡觉都能穿越,何况走路碰到山贼?” 主角光环嘛,失恋必下雨,跳崖必生还,偷听必被抓,逃跑必摔跤,宋桃觉得自己才是那个不正常的主角,要啥啥没有,逮啥啥不灵。 孟陵已经很习惯宋桃没事就蹦几个自己听不懂的词出来了,权当自己没听见。 找贼窝不是宋桃强项,也就随孟陵去了,左右都是在山里,贼窝里没找到,宋桃才会考虑到那些可能会失足掉下去的缝洞。 孟陵终于能有机会完美发挥自己作为一名暗卫的特长,一路寻着蛛丝马迹,硬是把宋桃带到了山窝窝里草台班子的山贼老窝。 宋桃这辈子就没碰到过大团伙的恐怖分子,最多撞见过几次单枪匹马的小偷小摸,就算是来这儿之后碰到孟陵,也不过是看到他一身血倒在房里,他口中的贼人是一个都没见着,陡然面前即将要出现一群胸口飘着护心毛的大老爷们,总感觉有那么一些小紧张,拉着孟陵一路走得躲躲藏藏。 相比宋桃如临大敌,孟陵还是走得相当轻松。 不管是从他听到的动静来看,还是从一路上看到的细微线索出发,表明的都是这个草台班子里暂时没有什么人。 一个山寨里只有老弱病残留守,原因只有两个,要么是这个山寨打算搬家,要么就是这个山寨找到了肥羊,要举寨出动去打劫。 所以,孟陵担心的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他带着宋桃的速度太快,只怕李子昂就算是落到了山贼手里,这个时候人家还没有班师回朝。 宋桃一路走,一路清理地上的杂物石子,生怕踩了什么枯枝败叶发出声响,被寨子里的人发现。 孟陵对于宋桃的万二分小心表示十分不能理解。 “你在干什么?” 宋桃一把捂住孟陵嘴巴。 “你疯啦,百八十个拿着刀的山贼啊,你就是武功再高,也架不住人家人多啊,待会儿听我命令,不许恋战,找到人马上开溜。” 孟陵这还是生平第一次看普通人对于山贼的反应,觉得挺有意思,很是配合的点头。 “好。” 宋桃猫下腰,谨慎小心的躲去了一块大石头后头。 “这山寨不大。” 孟陵伸头看了一眼,立刻就被宋桃一把拽了回来。 当然,有趣归有趣,孟陵也没给宋桃第二次训他的机会。 宋桃愣了一下。 “我听镇上的人说这伙人很凶残。” 本来也是嘛,不凶残早回家种地去了。 孟陵很认真的给宋桃科普。 “第一,真正大的山贼肯定不是住山洞的,最起码也要自己修几间房子,第二,已经成气候的山贼有很强的职责划分,不可能倾巢出动,窝里不留人,第三,能撑下来不散的山贼一定有很强的岗哨,我们这一路走来一个暗哨都没碰到,只能说明这就是个唬人的玩意儿。” 宋桃不服气。 “那你说官府为什么不敢管?” 要不大,官府早剿了,还能是政绩一桩,又轻松又能升官,怎么可能放着不管。 “东西太小,剿了也没油水,又没干什么特别伤天害理的坏事,灭了也不能是大功一件,官府自然没必要管。” 宋桃点头受教。 然后才反应过来不对。 “等等,你刚说什么?倾巢出动?” 孟陵表示这不是基本常识么。 “你听一下,洞里根本没有什么声响,一个大山寨,怎么可能一个人说话都没有,要么就是洞里另有乾坤,要么就是洞里压根没人。” 宋桃默默的磨了磨后槽牙。 娘的,知道没人不早说,害她跟个智障一样藏半天。 “还有……” 孟陵毫不犹豫的给宋桃补上一刀必杀。 “你躲的这个石头应该是他们搬过来的。” 拿拳头轻轻砸了一下石头,孟陵毫不留情的揭露真相。 “而且上面还写着济世石三个字,拿朱砂描红了,字还不错。” 宋桃想去死一死。 她还在想这个洞口有个天然的石头藏身实在是太幸运了,闹了半天她就躲人正正的家门口了。 现在她满脑子就一个想法。 现在把孟陵杀了灭口,还来得及么? 第55章 逼娼为良 第55章 孟陵难得的长篇大论终于让宋桃明白了一个事实, 不管是从和山贼打交道的经验来看,还是从武力值方面来说,恐怕孟陵都是个中佼佼, 自己两辈子捆一块儿都比不上。看小说到 想通了的宋桃也不纠结了,大大方方让出领导位置, 一切听从孟陵做主。 一直都在保安队长位置上大材小用的孟陵,在宋桃让位的那一刻, 竟然陡然有了一种终于被相信的物有所值的迷之感动。 当然,事后想来, 孟陵对于自己当时的情绪,也是哔了狗了。 洞里的情形就和孟陵想的一模一样,一眼就能望到头的山洞里横七竖八的乱堆着一群铺盖, 角落里还支了口锅。 真的一个人都没有。 那一瞬间,宋桃恍惚想起,自己读大学时, 有幸参观男生寝室的情景。 被子大概是从入校以来就没洗过,衣服全部卷了堆在床脚,随随便便在桌子缝里一扫, 就能勾出来一只不知道穿过多久了的袜子…… 据说这还是为了迎接妹子参观,特意打扫过之后的结果。 从此之后,宋桃就对传说中的男寝,彻底幻灭了。 现在看来,大概从古至今,男性就从来没有进化出来打扫和整理的天赋技能点。 孟陵直接走向角落里的锅。 “还有人在这里, 大概是躲起来了。” 锅里的食物虽然冷了,但还很新鲜,应该是早上做的,剩下的不多,应该是大部队出发之前吃过一顿,然后留守的人就懒得再做饭,直接吃剩的。 自己进来的动静挺大,估计洞里还有别的出口,留守的人应该是躲了。 “找一找。” 孟陵率先掀被子。 宋桃恨不得拿布垫手,再把这一堆玩意儿全部丢去人道毁灭。 “你们你们你们你们……干啥!” 孟陵还在专心致志的找密道,甚至越找越觉得这个破洞里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密道仓库地窖,就是一伙草台班子,能想出来什么高大上的东西。 所以对于门口那个脚步,他也根本没去理会。 一听就知道基本上不会武功,理了掉自己的价。 于是,还在嫌弃山洞里脏乱差的宋桃,一眼就看到一把明晃晃的刀子闪着银光对准自己,差点没直接被吓得背过气去。 当然,本来只是出去找俩野果子补充维生素的留守山贼,陡然看到自家山洞里多出来两个左翻右翻的小毛贼时,他其实也被吓得够呛。 色厉内荏喊出来的话,几乎都是抖的。 天地良心,他就是山寨的拖油瓶,拉低本来就已经很低了水平山寨的平均水准,这会儿就留下来看个家,万一还被人掏了老巢,就算大哥不说什么,他自己也觉得待不下去了。 孟陵眯着眼睛,也懒得翻了,直起腰,伸出两根手指,走过来,嘣的一下,弹在那把还在哆嗦的刀背上。 “密道,有么?” 小毛贼愣了一下。 “你说啥?” 孟陵啧了一声。 “地窖呢?银子都藏哪儿去了?” 大概是孟陵身上的杀气过重,小毛贼这回反应过来了,当啷一下丢了刀,一把捂住嘴,死命摇头。 孟陵上上下下打量了已经惊恐到极致的小毛贼几眼,丢了根绳子给宋桃。 “捆上,等着他们回来换人。” 这孩子武力值实在太低了,以至于孟陵都没兴趣打倒点穴,又费力气又掉价,还得落一个欺负小孩子的恶名。 那绳子其实都是给宋桃安心的,按照他的经验来看,只要再吓唬一下,这孩子保准不敢跑。 宋桃拿着绳子,左看右看,最后在小毛贼手上认认真真打了一个蝴蝶结。 孟陵满山洞里找了个最气派的破椅子,往上一坐,盯着已经快被吓尿了的小毛贼。 “你叫什么名字。” 小毛贼发挥了最大限度的视死如归,瞪着孟陵,就是不开口。 孟陵轻轻哼了一声,伸手从破烂椅子底下拽出来一个小布包,托在手里,掂了掂。 “全部家当就这么点银子,你们寨子够穷的。” 小毛贼眼睛一下子就给瞪圆了。 老大藏钱的地方不是什么秘密,问题就是这人怎么一下子就给找出来了,明明之前还在翻被褥来着。 孟陵发挥残忍本质,继续补刀。 “连上里面那张银票,这里也不超过两百两银子吧。” 宋桃想起自己之前被狠狠打脸的经历,很有一点不忍落,偷偷劝慰小毛贼。 “他很厉害的,你别犟了,该说的早点说,二狗。” 吃软怕硬的小毛贼当即一梗脖子。 “什么二狗,我叫王贵平!” 孟陵脱力扶额。 他对这个山寨的规模和平均智商大概也了解了。 “这出去也有大半天了,哪里的肥羊这么好杀,要全部都出去?” 王贵平一旦对上孟陵,就又变成那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死表情,一句话都没有。 孟陵嗤笑一声,拍拍手,站起来,一把拎了王贵平的衣领,和拎小鸡仔一样把人拎在手里。 “无妨,那也只能劳驾几位兄弟,去我那儿再跑一趟了。” 宋桃到底是良民出身,见不得这些个滥用私刑,偷偷帮小毛贼说话。 “你看咱那儿也不富裕,要万一他们怕了你,不敢来换,我们不还得养个闲人么,要不然还是送官府去吧?” 孟陵瞟了宋桃一眼。 “说得好像你们那几个学生不是闲人一样。” 宋桃被噎得狠了,无话可说。 长线投资什么的,现在也都是没影儿的事,从现实角度来说,孟陵还真没说错。 孟陵拎了几步,果断重新绑了人,一路和遛狗一样,把人牵回了书院。 原本应该已经熄掉一半灯的书院,这个时候竟然还是灯火通明。 “看来还真不能少了你,你看看,你就出去一天,这群小兔崽子们反了天了。” 孟陵叹了口气。 “我不是土匪,你好歹也是个女的,说话不用那么糙。” 宋桃马屁拍在马腿上,讪讪地哦了一声。 前院安静一片,原本应该在上晚自习的学生,一个都没见。 孟陵皱皱眉头,把宋桃拨到自己身后。 “看来是来客人了。” 宋桃哎了一声,有点莫名其妙。 孟陵回头,看了一眼王贵平。 “你们老大想出门打劫的地方,该不会也在这山上吧。” 王贵平也学着孟陵的样子哼了一声。 “那又怎么样,现在老大肯定已经得手了,你有本事杀了我好了。” 孟陵难得轻轻笑了笑,伸手那刀背拍了拍养贵平的脸。 “放心,我还舍不得杀你,你那老大还在等我呢。” 就像印证孟陵的话一样,再样里走,以前从来没听到过的粗豪汉子的声音,就隐隐约约飘了出来。 “他们不是私奔了吧,我就再等一个时辰,再不回来,半个时辰我杀一个人。” 王贵平的眼神噌的一下就给亮了,三下两下挣脱孟陵,哧溜一声就往屋里钻。 “老大老大不好啦,我们被人掏窝啦!” 孟陵冲着宋桃一摆头。 “我猜李子昂现在已经回来了,你觉得呢?” 要是到这个份儿上,宋桃要还猜不出来发生了什么事儿,那她就是个傻子。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上帝在关上一扇门的时候,总会用门再用力的夹一下你的脑子。 当他们在掏别人老巢的时候,其实,还有人也在掏自己的老窝。 教师办公室内一片狼藉。 从学生到老师尽数五花大绑,怂得不行的小毛贼王贵平正趴着正中间一汉子腿边嘤嘤嘤的哭诉自己受到的非人的虐待,几个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的大汉横七竖八的坐在桌上凳子里,横眉怒目的吼到底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动他们家小弟。 孟陵大踏步走进去,一脚踢飞坐在正中间的老大,脚劲之大,所有人都只来得及看到孟陵走进来,然后原本还在凶神恶煞的大佬,就那么带着一脸你丫是谁的不爽表情,撞破屋顶,直飞上天。 小怂包王贵平,这一回是真的吓尿了。 “我还想大概要几位兄弟多跑一趟,来我这儿接人,没想到诸位倒是挺客气,赶着就把我兄弟给送回来了。” 孟陵这一脚着实太过惊艳,所有混混都不敢动了,只能目瞪口呆的看孟陵说话。 “怎么着,既然来了,那就别走了吧。” 宋桃愣了一下。 孟陵抬起下巴,点了点站在角落勉强还能算是斯文的男人。 “军师?” 斯文男脸上的笑也挂不住了。 因为随着孟陵话音落下,被踹上天了的老大,刚刚好穿破屋顶,落在自己脚边。 “已经多了这么多吃闲饭的了,不在乎再多两个护院,你们再看看还有没有能救的,一起教了,我看他还读了两本书。” 孟陵看着书生打扮的军师,一锤定音。 于是,军师小哥的脸,和宋桃的脸,一起绿了。 尼玛,从来只听说过逼良为娼的,他这辈子就没见过还得非逼着山贼读书的。 这特么到底还有没有王法了! 孟陵环顾四周,抬了抬脚,笑得特别民主。 “有问题么?” 大家看看还在地上呻吟喊痛的老大,痛快倒戈,一个两个拍着胸脯表忠心,瞬间化身热爱学习三好学生,不中状元誓不还。 宋桃感觉,自己的头都要炸了。 第56章 僵局 第56章 李子昂的负起出走最后以被山贼扛回来而宣告失败。乐 文小说 。 大家心照不宣得略过了这个尴尬的问题。 事实上, 当原本很平静的书斋里多了一群山贼之后,压根就没有人能有空闲再去管李子昂的少女怀春了。 如果硬要说感觉的话,那就是原本好好的一锅汤里, 生生被倒了整整一麻袋的老鼠屎,你丫压根就看不到汤。 宋桃第一时间拖了孟陵到僻静角落里, 质问他为什么要塞这么一群大字都不认识几个的大老爷们来这里。 后者则觉得一脸自己做了一件利国利民好事的表情,只差没明着要表扬了。 “你们不是前阵子还在说学生太少中考率不高么, 现在人够多了。” 宋桃泪奔而去。 学生质量和中举率也是息息相关的啊,一个收八十多个学生出一个考中清华的补习班, 和一个收三个学生三个都考中清华的补习班,哪个更具有说服力这不是明摆着的么! “都是一群普通人,你先看着教, 实在教不会的我替你收了。” 孟陵好心安慰已经想去抹脖子的宋桃。 “分班,必须分班,你让高三的和小学一年级的学一样的内容这不是扯淡么!” 就算是许都不是搞教育的出身, 听到宋桃转述的理由,都想拍桌子咆哮,甚至宋桃都觉得, 如果不是因为打不过,这会儿许都早出去揍孟陵了。 于是,一直以来都在走高端定制私人学馆风格的破烂书斋,第一次迎来了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入学摸底考试。 由宋桃出卷,所有人加班誊写,孟陵监考的考试, 于三天之后,正式开考。 山贼们迫于孟陵一脚能把人踢飞的淫威,含泪拿笔,一个两个在肚子里哭爹喊娘。 收上来的卷子惨不忍睹。 山贼一共十八人,其中只有军师一个人文化水平勉强能看,十个人能认识最基本的几个字,剩下九个,纯粹文盲。 宋桃硬着头皮给他们上三字经和千字文。 土匪们学得怨声载道。 宋桃每每给土匪启蒙班上完课,再回来看科考冲刺班的学生们,总感觉无比亲切,恨不得把自己毕生所学倾力传授。 实在是太乖巧太聪明太省心了好不好! 孟陵恰到好处的跳出来,正式开设体育综合训练,拯救大家于水火,把实在是冥顽不灵的土匪解救出来,每天训练,顺带充当书院保安,碰到有学生不听管教的,直接处理。 宋桃开发新课程,不再局限于科考题目,讲完基础四书五经,再上的就是选修各类兵法史书,重内容重讲解重实用,听得山贼们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自己之前的愚蠢之处。 忙忙乱乱的生活一过一个月,所有人终于适应了新的身份,而许都在一次下山之后,居然拐回来了一个专业从事刻印的老师傅。 已经被大量抄写任务折腾得睡眠严重不足的教学组喜极而泣。 而已经被各种各样阅读理解折腾得体无完肤的学生们,则欲哭无泪。 印刷的出现,使得他们的任务量大幅提升,原本限于抄不完而没有出的题目,正在以近乎报复的疯狂速度出现在他们的书桌上。 宋桃恰到好处的推出了不熄灯制度以及凭试卷完成度领取宵夜优惠,顿时大受好评。 “我怎么感觉这里越来越像学校了。” 柳重盯完排版,端着份宵夜,挤过来看宋桃绞尽脑汁的出主观题,顿时有种高考前夕的错觉。 “过一阵子还要留足时间给他们报名,幸亏这一批只要往京里考一次,下一批招的人,最好还是从乡试开始,一级一级慢慢熬吧。” 也幸亏之前许都的营销足够成功,跑过来拜师的人都有一定的基础,短期之内不需要一层一层的打通关系。 柳重噢了一声,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 毕竟他是个教画的,艺术类的技能只能为考上之后锦上添花,没考上之前,所有的压力其实全都集中在宋桃一个人身上。 孟陵也断了一份宵夜从房梁上跳下来。 “报名需要我替你去京城跑一趟么。” 柳重自动自觉,默默的滚了。 自从孟陵上次强制喂完狗粮之后,所有人都有意无意的给他们俩人创造单独相处的空间,比如说俩人共处一室时,其他的人都会找各种理由躲出去。 毕竟都是单身狗,天天吃狗粮什么的,也很心塞啊。 宋桃思前想后,最终决定,还是自己冒点风险,亲自带着他们去京城。 到底自己在京城里还认识些人,万一出了点什么岔子,总不至于一个熟人都找不着。 孟陵当场表示,自己也跟着去。 “我们一群读书人能有谁来抢,倒是你,招进来这么一群山贼,你不留下来看着,谁能镇得住他们啊。” 宋桃一口回绝了孟陵的毛遂自荐。 “他们再浑,也处了这么久了,能害到哪里去,都是一群男人,你还怕他们劫色么,倒是你,窝在这里久了,忘了外头还有人在找你吧。” 孟陵再次坚决要求,完全不给宋桃反驳的余地。 “再说了,我若是想走,就这么个地方,你也留不住我,是让我偷偷摸摸跟在你身后,还是干脆一块儿出发,你自己想吧。” 宋桃被气得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噎死,很恨的扔下一句随便,抱了书另外找地方出题。 孟陵想了很久也没想出来宋桃为什么生气,索性把已经睡下了的山贼们又从被子里踢出来,逼着他们大半夜的围着书斋跑了五十圈,才心满意足的放人去睡觉。 柳重窝在屋里,看着听着外头此起彼伏的怨声载道,撞了撞许都。 “大半夜的,这两口子吵啥呢?” 已经从情侣被默认为准夫妇的两只,并不知道其他人心中疯狂增长的八卦,一门心思闹别扭。 宋桃出的题一天比一天变态,孟陵折腾人的法子一次比一次奇葩。 日历缓慢推进,终于到了要出发备考的那一天。 准考生们热泪盈眶,至少赶路的这几天,不会有人再出变态题目折腾自己了。 保安山贼们则是普天同庆,煞神走了,终于可以睡个囫囵觉了。 四个学生,两辆车,除开一个表示自己可以上京不用宋桃管的曹小少爷,其余人穿着书斋统一发放的特制制度,老老实实挤在一辆车里。 孟陵和宋桃,占据另一辆车。 自从上次孟陵说完自己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宋桃管不着的话之后,宋桃就果真再也没和他说过半句话,一路联系客栈研究路线制定行程计划雇车买干粮,所有事情办得妥妥贴贴,一副老娘不用你操心也能干得好的模样。 孟陵本来还想恢复一下暗卫原本的生活模式,敌不动我不动,你不说话我绝不开口,但才过了半天,就悲哀的发现,这一年多的正常人生活实在是过得太舒坦了,耳边陡然没人叨叨叨,果然还是很难受。 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孟陵虽然说已经算是很自律了,但也架不住周遭的环境实在是太过于正常。 正常得让人太松懈,由热闹回归寂静之后,就让人很不习惯了。 “去京城,住的地方最好选一个清静一点的。” 别扭了两天之后,孟陵终于没能忍住,气势上输了一头,率先开口。 宋桃看他一眼,口气冷淡。 “反正我不住在清净地方,你也有办法把我们弄到清净地方的,对嘛。” 只要宋桃能开口,孟陵就觉得这事儿揭过去了,恢复诚实本质。 “你一个人我没问题,要是还有这一群人还是得费点功夫。” 宋桃气结。 “你出来混江湖,你爹妈就不管你结婚了么。” 古人结婚早,孟陵长得再嫩,一看也是过了二十了,找不着老婆大概就俩原因,家庭条件不行,或者自身硬件条件不行。 孟陵笑笑。 “我家长辈不管婚嫁,只管埋。” 宋桃一句嘴这么贱活该打光棍的幸灾乐祸,生生被孟陵给堵得说不出来。 这话怎么听得恁膈应,他都摊上什么爹妈了啊。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孟陵也没说错。 暗所的大老爷们儿虽然很是八卦,但一旦真正涉及到了主子利益,个人情感就是最微不足道的了,唯有不会吐露秘密的死人才是永恒值得人尊敬的存在。 “……算了,当我没问,回头碰到合适的姑娘我帮你留意一下。” 她又不是特意要往人伤口上撒盐的。 孟陵虽然很不能理解宋桃莫名其妙生出的愧疚之情,但起码气氛是和缓下来了。 看来这一招还是很管用的,以后可以经常用一用。 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孟小陵,自认为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化解尴尬的办法,默默的在心里记了一笔。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的猴儿爹腰椎间盘突出,已经彻底报废,卧床不起…… 让他脚贱,腰开始疼的时候不老老实实搁床上躺着,硬要在办公室里和小男狐狸精们踢毽子,一个激动,卡巴,扭了 然后就瘸了 接着就起不来了…… 想一想我,群一米七一米八的大老爷们儿,在满是电脑的办公室里踢毽子…… 画面美得我不敢看啊…… 第57章 回京 第57章 去京城的路途竟然无比顺利。 大概是这个时间是全国各地读书人都往京城赶的高峰, 大家都知道这个时期的读书人不仅没钱,以后还有可能飞黄腾达,沿途不论是客栈老板还是村落人家, 都对穿着书生衣服的人无比客气。 宋桃一路根本就没有碰到任何刁难,顺顺利利就这么进了京城。 守卫小哥就是意思意思翻了翻每个人的名牒, 大手一挥就给放了行。 一应该干的事情都会由户部帖榜告示,跟着大流走总是对的, 再不懂的还可以问问客栈老板,人家看过的举子比举子自己吃过的饭还多, 经验足得很。 宋桃忙着干前辈之前在京成里干的事儿,每个人象征性的收点钱,也不怎么讲课, 就是提供一个大家一起自习的地方,竟然也有不少人问着来。 毕竟一个人学习总有可能会偷懒,一群人在一起, 周围的人都废寝忘食了,你总也拉不下脸来偷懒不是? 孟陵自进京城那一天就无比老实,不仅进城门时主动缩在人群里蒙混过关, 甚至再也没有偷溜的现象,让宋桃感觉十分不解。 “其实现在也没什么事,学生也都挺自觉的,要不然你出去逛逛,晚上回来就行,也不算白来一趟京城。” 孟陵太过于敬业, 以至于宋桃开始不习惯,主动要求要给孟陵放假。 后者沉吟半晌,扔给宋桃一个完全看不懂的眼神,默默的走了出去。 宋桃莫名其妙的感觉到了一种负罪感般的凄凉。 等等她只是给他放个假让人出去逛一逛而已,怎么感觉就像是她过河拆桥强行把人赶走一样啊! 她哪有这么不仗义啊摔! 但事实证明,孟陵就算是用走的,速度也比宋桃的反应快。 等宋桃想好措辞要给孟陵解释的时候,后者早就已经走得没了影子了。 尽管远离京城的时候无论如何也想要回来,但真等回来了之后,孟陵又觉得,或者自己回来是个错误。 物是人非在他身上简直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也不敢去找自己那个年代的联络点,为了防止被发现,暗卫的联络点隔个一年半载就要换掉,暗语更是每个月都不重样,十几年后再拿着当年的暗语再去找可能早就已经作古了的人,只怕他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易北了。 孟陵举棋不定的走了两条街,突然狠狠一拍脑袋。 他还真是跟一堆弱鸡读书人待在一起混久了,这种事居然还要瞻前顾后。 不过就是故地重游,又不是没有从最底下爬上来过,还能有什么好担惊受怕的,左不过就是自己这一年没有主动汇报行踪,也不是说不过去,到底不过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书生,打死都造不了反,能犯什么事儿,说不好现在上头已经懒得管这事儿了,没上报就没上报,只要不是存心一定要整死他,大不了就是再当重新历练一下了。 想通了的孟陵瞬间就释然了。 他找不到人,又不代表别人找不到他,只要大摇大摆在街上走上一圈,如果目光有实质,那他现在就是个筛子。 在京城最繁华的酒馆坐了整整一个下午之后,孟陵终于等到了自己想要等的人。 “到底是出过京城见过世面了,我们的江美人现在架子大啊。” 两个看上去介于良家与黑道之间的汉子,似乎就那么莫名其妙的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一脸我们很熟的表情,大剌剌的在孟陵身边坐下,一边笑一边伸手去拍孟陵肩膀。 后者微微皱了皱眉头,肩膀微沉,默默避了过去。 “我们没有这么熟。” 这两只一开口说话就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也就没给什么好脸色。 孟陵自从在暗所里混出头来了之后,就不太想在同门面前委屈自己了,毕竟都是凭拳头说话的地方,谁打得赢谁说了算。 两枚汉子的脸稍稍僵了僵,到底碍于人多,没有发作。 “是是是,我们这些个普通出来的,可没有江美人这么大的面子,卖出这么个轻松活儿来出京。” 孟陵眉头越发拧得紧了。 历任天子都对暗所很是重视,怎么可能会放任这种货色从炼门合格。 想当年他还在的时候,暗所虽然说也是掐架站队,但大义上和原则上还是很分得清的,一般不会上这么低端的人身攻击。 还是说现在暗所里的人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而且什么叫卖…… 自己这具身体的原主,看来不仅人缘差,名声也很不好听啊。 “既然回来了,赶紧回去是正理儿,你还真当你还是之前在千长跟前巴巴儿转的那个小心肝啊。” 习武出身,拍脑袋拍肩膀都是忌讳,两枚汉子虽然还有些奇怪为什么孟陵躲避的速度那么快,但到底原主娇弱小白莲的形象太过于深入人心,一时之间也没有太过于纠结这个,想起自己的任务是赶紧把这个和千长大人闹别扭的兔儿爷拎回去,一个劲儿的催着孟陵快点走。 孟陵默默的看了一眼两只脸上那丝毫不加掩饰的鄙夷之情,越发好奇原主和千长之间的关系。 什么时候暗所里的汉子们开始不搁外头找夫人,喜欢内部解决了? 暗所的位置还是和当年一样,没有变化,孟陵死过一次之后,再回皇宫,难得也生出了一丝物是人非的惆怅。 两只汉子由最开始的当先领路,慢慢被孟陵甩在身后,等发觉不对劲的时候,孟陵已经轻车熟路的走到自己当年的屋子了。 “你是谁。” 从综合能力来划分的话,暗卫也分为三六九等,各有各的屋子,下等能知道上等的名头,上等就未必能认识下等的暗卫。 屋里的人大概是早就听到脚步,还没等孟陵伸手,门就已经开了。 孟陵很是自然的回头。 “你们就是这样带的路?” 两枚汉子齐刷刷变了脸色。 “齐大人,他……” 孟陵眯着眼睛看着屋里的人。 “你住在这里?” 两枚汉子默默往后退了几步。 “千长大人是吩咐我们把你带回来,现在你已经回来了,我们也要回去复命了。” 孟陵连头都没回。 “如果你们觉得,这样能够去给千长回话的话,我不拦你。” 姓齐的男人轻轻笑了笑。 “你是江平。” 暗所里向来是凭实力说话,但也总有例外。 就比如说站在自己面前以美貌在暗所内闻名的江平。 他是不是用爬上千长大人床榻的手段而在暗所里立足这一点齐越不予置评,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当年在暗卫考核中,的确是千长大人动用职权把他从阎王爷手里捞出来的。 据说从补卫中出来之后,武功也没有多大长进,能晋到十五完全靠千长大人照顾,给派了几个对武力值没有那么高的要求的轻松活儿。 孟陵高高抬起头,突然冲齐越笑了笑。 “你认识我。” 齐越的吐槽毫不犹豫的跟上。 “江大人美貌,暗所无人不知。” 孟陵无语凝噎。 他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彻底改变这种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卖屁股的思想。 “虽然说打上一架是个好办法,但我劝你还是不要动手比较好,毕竟打残废了,千长大人怪罪下来,你后面这两位兄弟是没办法交差了。” 齐越很是好心的再给两枚汉子身上泼了一桶祸水。 孟陵眼神一亮。 也对,打不了上位,难道还打不了喽啰么? 于是,闻名暗所的江大美人,在出完任务回来的第一天,就在暗所里,给众人完美的演绎了一场,什么叫做实力上的碾压。 又或者说,可以叫做软柿子的逆袭。 两位原本眼睛恨不得长在天上的汉子,被揍得毫无还手之力,更惨的是,孟陵非常清楚打在哪里可以最痛又不留重伤,两枚汉子最后恨不得跪下来舔孟陵的脚,求他住手。 孟陵一直揍到千户大人另外派人来接他,才意犹未尽的停了下来。 再来的就是两个笑眯眯的双胞胎兄弟了。 “千户大人说,如果玩够了,就请大人跟我们回去吧,别在这里打扰齐大人休息了。” 齐越最后看了孟陵一眼,转身回房。 孟陵重新开启沉默模式,跟在双胞胎兄弟身后,回自己的院子。 千户大人没再派人来传唤,双胞胎把孟陵领回房间,就乖巧的告罪离开。 孟陵躺在床上等到夜深人静,果断起身,重新摸回齐越门口。 暗所不比外头,随便找个人说话都能套出不少东西来,与其找千户手底下的人问来暴露自己,他宁可去找不屑于和自己耍心思的齐越,直接问要有效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