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5章 攻守同盟 - 新唐 - 庄不二 一股血箭飚射而出,丝丝有声。 韦应物站了起来,从怀里掏出一块丝帕,一边擦拭着匕首,一边向南霁云走去。南霁云眉心微蹙,却没有后退,只是低下了头,拱手施礼。 “韦君。” “原来是南八。”韦应物稚嫩的脸上挂着与他年龄不相衬的稳重,他扫了那些紧张的卫士一眼:“你们都看到了?” 南霁云长叹一声:“看到了。” “看到了什么?” 南霁云不吭声。 韦应物嘴角一歪,又问道:“我知道你南八武艺高强,训练出来的卫士也是很精悍的,要不然王鉷父子也不调你们来执行任务。不过,你们自己是怎么想的,我非常好奇。若说你们拥戴王鉷,现在王鉷父子被杀了,也不见你们为他们报仇。若说你们不拥戴王鉷,认为杀得好,却也不见你们叫一个好字。” 韦应物忽然脸一沉:“你们是一帮没有卵蛋的阉人,还是从来就没长过家伙的妇人,连好歹都分不清了?好男儿,快意恩仇,如此懦弱,岂不愧对男儿身?” 南霁云惭愧的低下了,他身后的卫士们互相看看,都红了脸,把头扭了过去。 李再兴坐在台阶上,看着王鉷的鲜血从他的脚下流过,暗自发笑。这世家子弟就是世家子弟,蛊惑人心的本事一流。他逼着韦应物纳投名状,韦应物更狠,居然要拉南霁云等近百名卫士下水。不过,他什么也没说,他要借此机会看看韦应物究竟有多大本事。 韦应物走进了人群中,双手负在身后,悠闲自得。 “我听说,李兄曾经说王鉷无法无天,无情无义,无仁无智。”韦应物走到一个卫士的面前,脸色严肃:“在下深以为然,不知足下以为如何?” 那卫士面对着韦应物的逼视,涨红了脸,却不肯退缩。他梗着脖子,回瞪着韦应物,大声道:“韦三郎,俺也不是孬种,王鉷是什么货色,俺清楚得很。你放心,俺不会告发你们的。” “是个好汉子。”韦应物拍拍他的肩膀,又走向另一个卫士:“你觉得呢?” “俺也这么想。”那中年卫士吭吭哧哧的说道。 韦应物又问了几个,都得到了满意的答复,这才回到南霁云身边,看了他一眼,大声说道:“我大唐立国于今一百又三十三载,无数将士东征西讨,浴血奋战,才有了今天的万国来朝。别的不说,这平康坊就曾经住过我大唐战神卫国公,太尉裴公,诸君先辈中,想来一定有在他们麾下效力的勇士。” 一个年轻的卫士忽然叫了起来,充满自豪的说道:“不错,我家曾祖曾是卫国公麾下的骁果。” “我家叔祖也曾经在裴公帐牙大破突厥,黑山一战,他斩首十三级。” “我家……” 一时间,群情激奋,不少卫士都提到曾经在李靖、裴行俭帐下听令的前辈或家族成员,不仅他们自己激动不已,就连李再兴都有些受感染了。看来大唐男儿有血性名不虚传,一提到名将,一提到战场立功,一个个都兴奋起来了。 李再兴看向韦应物,心中暗喜。他刚到长安不过数日,对平康坊的了解也非常有限,除了知道大唐战神李靖曾经住在这里之外,并不太清楚其他的人。而韦应物却非常熟悉,他三言两语就把这些卫士的心气给调动起来了。 这就是韦应物的本事,要换了他,就算他知道这些事,也未必能比韦应物拿捏得很。 韦应物摆了摆手,示意卫士们肃静。卫士们闭上了嘴巴,目光炯炯的看着韦应物。 “我大唐有今天,是无数将士抛头颅,洒热血的结果。可是王鉷都干了些什么?”韦应物忽然厉声大吼:“将士们战死边关,魂不能归故里,王鉷却还要向他们的家人催讨田赋,甚至逼得家破人亡。难道我大唐好男儿浴血奋战,为的就是喂饱这些没良心的狗贼吗?” 一听到这句话,李再兴明显感觉到那些卫士的眼珠子红了,一个个像要吃人的狼似的。他虽然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可是他知道,韦应物终于捅到了这些卫士的软肋。 果然,一个卫士挺身而出,拔出腰间的横刀,大吼一声,将一名战栗不已的王鉷随从砍倒在地。 有一个人带了头,其他人立刻爆发了,有人冲上前,将那些随从砍翻在地,有人冲上去,在王鉷、王准的尸体上补一刀,没过多久,王鉷父子的尸体就被砍得血肉横糊,大堂上杀气腾腾,血气冲天。 后堂的王训看着这一切,脸色煞白。 李氏走到他身后,伸手搭在他的肩上:“夫君,我们不能再沉默了。” 王训胆战心惊的点了点头。他很害怕,可是他知道,李再兴成功的降伏了韦应物,韦应物又成功的鼓动了这些粗鲁的卫士。如果他们再不站出来表态,天知道这些卫士会不会冲进后堂,用刀逼着他们表态。一旦失控,难保不会有人丧命。 王训走到刚刚苏醒的永穆公主身边,低语了几句。永穆公主沉默了半晌,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点头同意。王训转身就要出去,李氏一把抓住了他。 “夫君,请李再兴进来说话。” “为何?”王训不解。 “李再兴是首事者,其他人都是附从。” 王训应了一声,出了堂,径直来到李再兴的面前,躬着身子,轻声道:“李君,能否借一步说话。” 李再兴笑了,王训这个软皮蛋终于出场了,整件事正在朝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前进。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笑道:“十一郎,这么多兄弟辛苦多时,想必也有些累了,你能不能取一点酒食,让他们充充饥,解解渴。” “应该的,应该的。”王训会意,立刻让人去准备。虽然人数很多,可是他家里的储备也不少,勉强也能供应这些人。 见王训供应他们酒食,群情激奋的卫士们更加高兴,不经意之间,已经没有人在意倒在血泊中的王鉷父子了。 李再兴跟着王训来到后堂,拜见了永穆公主。永穆公主打量着李再兴,有气无力的说道:“壮士,我家被王鉷父子压迫已久,今日壮士出于义愤,为我家出气。老身感激不尽。” 李再兴连忙还礼:“王鉷父子横行霸道,犯众怒已久,非为公主一家。在下鲁莽,惊了公主,还请公主恕罪。” 永穆公主无奈的笑笑。她只是老实,又不是笨。她当然看得出来李再兴今天杀王鉷不是一时起意,这是一个圈套,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圈套,而目的就是要她这个公主出面指证王鉷。事情到了这一步,她除了按照李再兴的要求做,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说了几句客套话,永穆公主让王训写了一份申诉状,指控王鉷父子诬告她藏匿皇女虫娘,又如何侮辱她,甚至对皇家不敬。换了王鉷在世,打死永穆公主,她也不敢说这些,现在王鉷父子都死了,她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不仅说了今天晚上的事,还把以前的事都翻出来,向天子哭诉。 在和王训商量如何串供的时候,李再兴觉得王训的夫人郡主李氏一直在注意自己,他有些奇怪,抬起头看着李氏:“郡主,在下……有何不妥之处?” 李氏痴痴的看着他,两眼通红,听到他问话,吃了一惊,连忙摇头。过了片刻,她若有所思:“看到李君,妾身忽然觉得有些眼熟,一时出神,还请李君海涵。” 李再兴立刻上心了。他到长安来,就是想找到自己的身世,搞出这么大的动静,甚至不惜进入李林甫宅打草惊蛇,敲山震虎,也是希望从李林甫的反应中找出蛛丝马迹。李氏说他和某人像,这无疑是一条非常重要的线索。 “不知郡主以为,我和谁比较像?” 李氏笑了笑,把眼神转了过去:“我一时也想不起来。李君仙乡何处,家里还有哪些人?” “我是个孤儿,从小跟着师傅在南岳寺庙里长大,不知道家在何处,还有哪些人。” “原来如此,着实可怜。”李氏淡淡的说道:“那李君是什么时候到南岳的?” “大约八年前吧,八年前的事,我不太记得了。”李再兴惨然一笑:“那一年,我从山崖上摔下来,险些摔死,撞到了头,失去了以前的记忆。” 李氏同情的叹惜了一声:“原来李君身世如此凄惨,着实让人落泪。”她看了李再兴一眼,转身进了内室,再也没有出来。李再兴不明其意,却又不好再问,只好将一肚子的疑惑藏在心里,等以后有机会再说。 正在这时,外面一阵喧哗,李再兴连忙和王训一起走了出去,只见门口被黑压压的人群围住,灯火下,长矛如林,刀光如雪。 负责朱雀大街左侧城坊安全的左金吾卫大将军赶到了。 无须李再兴多说,王训先迎了上去,一边拱手行礼一边叫道:“李大将军,你终于来了。” 。 。 。 第056章 纵横挥阖 - 新唐 - 庄不二 看到左金吾卫大将军李恭龙走进来,刚才还意气风发的韦应物顿时怂了。他看了李再兴一眼,眼中满是责备。 鼓动完了卫士之后,韦应物就建议李再兴跟他一起逃跑。长安城这么大,找到地方躲起来,等风头过去再出来,免得受牢狱之灾。他清楚牢里有多黑,别看大唐律法规定得很严,可是真要有人想在牢里结果谁的性命,那还是易如反掌,也许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不料,他的建议被李再兴一口否决了。没等他问为什么,李再兴就被王训请进了内堂,这么一耽搁,逃跑的机会稍纵即逝,现在想跑,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看来牢狱之灾是免不了了。韦应物叹了一口气,开始想怎么脱身,保住这条小命。 …… 亲仁坊,高力士在杨锜恭敬的引领下,走上了内堂。 杨贵妃坐在灯下,未施朱粉,脸色憔悴,看到高力士走上堂来,她起身致意,还没说话,眼泪先涌了出来。 “高爷爷深夜前来,是陛下降诏赐罪么?” 在一旁陪着杨贵妃说话的是杨贵妃的二姐虢国夫人,她同样素面朝天,未施粉黛,但是脸色却不像杨贵妃那么黯淡,见到高力士,她不仅没有行礼,反而有些不悦。 “陛下怎么如此薄情,贵妃不过说错了一句话,就至于如此么?” 高力士不动声色,上前施礼:“娘子,陛下让老臣来,不是降罪,而是慰问。” 杨贵妃虽然不是皇后,可是现在宫里没有皇后,而且所有人都知道天子宠爱她,之所以不立皇后,一是因为她无子,二是怕立了皇后会引起更多的麻烦,所以只让她做贵妃。事实上,贵妃离皇后只有一步之遥,宫里现在也只有她一位贵妃,她就是事实上的皇后。所以宫里的人都不称她为贵妃,而是称她娘子,把她当成**之主。 杨贵妃松了一口气,拦住了正要说话的虢国夫人:“二姐,高爷爷走了这么远,一定口渴了。你着人取点酒水来,让高爷爷润润嗓子。” 虢国夫人听了,一脸的不乐意,转身去了。 “高爷爷,陛下安好么?” “娘子不在宫里,陛下寝食不安。又听说皇女在亲仁坊为安王新宅祈福时失踪,王鉷大索京城,陛下怕有人惊扰了娘子,特让老臣连夜前来探望娘子。” 杨贵妃愣了一下。她从高力士的话里听出了别的意思。亲仁坊出事了,她也知道,但究竟出了什么事,她并不清楚——王鉷再嚣张,也不至于到杨家兄妹的宅第里来生事。 杨贵妃也清楚,高力士和王鉷关系一般,但是高力士做人谨慎,从来不主动说谁的坏话。今天却说王鉷大索京城,甚至怕他扰了她的清静,指责王鉷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还有……皇女,这是怎么回事? 杨贵妃深知天子从小在宫廷中长大,经历了太多的尔虞我诈,特别是因为他的祖母武则天、伯母韦后、姑母太平公主等人的原因,对**干政非常忌讳,所以她从不涉及朝政,以免引起天子的疑忌。 她不问,不代表她笨。相反,她是一个非常聪慧的女人,否则她也不可能在歌舞上达到那么高深的造诣。仅凭容貌是不可能长久的占领天子的心的,宫里漂亮的女人多如星辰,数不胜数。她真正打动天子的是她和美貌不相上下的聪慧,是她的艺术才能。这才是真正吸引同样颇有艺术气质的天子的地方。 所以,听了高力士这句话,她立刻意识到高力士到这儿来,绝非是天子关心她的安危这么简单。也许这是一个主要原因,但对高力士本人来说,这里面肯定有其他的考虑。 她看向高力士,高力士满是皱纹的脸上平静无波。 “高爷爷,皇女……怎么了?” …… 李林甫坐在亭中,清凉的夜风无遮无挡的吹来,让他浑身彻寒。即使隔着一层厚厚的锦垫,他依然能感受到石凳的寒意。 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 “阿爹,小心着凉了。”李腾空匆匆赶了过来,将一件狐裘披在李林甫的肩上。李林甫裹紧貂裘,却依然感觉不到一点暖意。他看着远处的万安观,眉头越来越紧。 “怎么了?”李腾空不解的问道。 “刚刚有人在万安观杀了王鉷。”李岫低声将情况说了一遍。李腾空若一思索,摇摇头道:“我觉得不像那个人。” “为何?” “我听说这个李再兴前些天做过诗,他的诗虽然不够华丽,又自谦不会做诗,可是做出的诗却不失清雅,和留在月堂上的那首诗相去甚远。” 李腾空将李再兴的庐山诗吟哦了一遍,李林甫也有些拿捏不准了。说实话,他的文学水平也不高,要不然也不会将“弄璋”错写成“弄獐”,被人笑话是“弄獐宰相”。李腾空说这两首诗水平不一,他相信女儿的判断。 李岫反驳道:“可是,这‘一花开五叶,片片皆有因’颇有佛家旨趣啊。他又住在菩提寺,据说还是束草师的弟子,不是很相符吗?” “我大唐文士出入佛道的很多,诗文中也常见神仙,可未必就是佛道中人啊。”李腾空解释道:“若他真是父亲担忧的那个人,他又何必杀王鉷,王鉷可与那件事没有一点关系。这么做,不是违背常理吗?” 李林甫抬起手,打断了李腾空兄妹俩的争执:“且不问他是不是留诗之人,现在的情况就有些让人猜摸不透。他刚刚杀了王鉷,那边天子就派人去亲仁坊探视杨妃,这难道仅仅是巧合?” “这里面……有什么联系吗?” 面对李腾空的疑问,李林甫也不知道如何解释。正是夜间,大街上实行夜禁,因为皇女失踪的事,最近盘查甚严,他要想派人进宫打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方便。他只是本能的觉得,这时候天子派人去亲仁坊探视杨贵妃未免太巧。而在他心底里,他又非常不愿意看到天子对杨贵妃如果迷恋。 倒不是担心红颜祸水,而是担心杨钊因此有入相的可能。 李林甫一动不动的坐着,揣摩着各种可能,却越想越觉得沮丧。他觉得周围的夜色就像一团看不见的蜘蛛网,而他就像一只落入蜘蛛网的甲虫,虽然全力挣扎,却无法撕破这张网,找到背后的真相。而王鉷那只甲虫更惨,他已经成了蜘蛛的口中餐。 究竟谁才是盘踞在网中央的那只蜘蛛,他还有哪些后续的手段? 李林甫越想越不安,汗湿重裘。 …… 左金吾卫大将军李恭龙一头雾水,不知道如何做才好。 他听说御史大夫王鉷在万安观被人杀了,当时就吓得浑身冒冷汗。王鉷是御史大夫、京兆尹,是真正的显贵高官,他被人杀了,又是在他的管辖地段上,这无疑是一个灾难。他不敢怠慢,带着卫士匆匆的赶来,要将杀人凶手绳之以法,同时看看是哪个混蛋,居然敢在他的地盘上生事。 不料,一进万安观,他听到的说法却大相径庭,和他猜想的更是南辕北辙,驴唇不对马嘴。 首先是王训告了王鉷一状,说王鉷父子今天带着人到万安观来生事,诬陷他们母子藏匿皇女,不仅在观里大肆搜查,还出言不逊,侮辱公主等女眷。在李再兴证明了他们一家清白的情况下,王鉷依然不肯罢休,威胁要杀他,李再兴被迫无奈,只得奋起反击。南霁云要阻止李再兴,结果误伤了王鉷,一场混战之后,事情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看着被砍得稀巴烂的王鉷父子尸体,李恭龙将信将疑。他知道王鉷嚣张,对永穆公主缺乏必要的尊敬,这两天也在为找皇女急得像没头苍蝇似的。要说他来拿永穆公主撒气,倒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至于丢了性命,被砍成这样吗? 可是,接下来的证词让李恭龙不得不慎重。因为不仅韦应物证明王训所言不虚,而且南霁云率领的一百多卫士也纷纷证明王鉷所言属实。总之一句话,王鉷父子罪有应得,死得其所。 在无法了解真相的情况下,李恭龙决定先把李再兴带回云,等待进一步的调查。 李再兴二话不说,束手就缚。南霁云亲自押解,一起出了万安观。 韦应物挤到李再兴身边,急声道:“李兄安心在里面呆两日,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救你出来。” 李再兴笑笑,附在他耳边说了两句,韦应物听了,愣了一下,随即连连点头,拍着胸脯道:“李兄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了。” …… 李泌坐在案前,手中的茶已经冷了,却一口没喝。 李再兴已经被左金吾卫大将军李恭龙带走了,接下来如何安排,他却还没有下定决心。是全力营救李再兴,还是想办法悄无声息的将李再兴处理掉?不管哪一个选择,都有不可小视的危险。 这是一个非常艰难的抉择。 “陆护,是救是杀?” 陆护刚要回答,忽然觉得李泌眼神不对,脑后一阵寒意袭人。 他心里一惊,蓦然回首,一个手持长枪的高挑身影映入眼帘。 . 第057章 道行 - 新唐 - 庄不二 “你知道我在这里?” “主人知道你在想什么,当然也知道你离开之后会找谁。”爱尔麦迪缓缓走了进来,拉过一把椅子,在门口坐下,雪亮的长枪却一直紧紧的握在手中,锋利的枪头在灯光下如寒星一般闪烁,一缕鲜血滑了下来,慢慢凝成一滴,晃晃悠悠,最后落在地上,渗入黄土,倏忽不见。 李泌和陆护互相看了一眼,心不由得提了起来。他在外面安排了警戒,爱尔麦迪依然悄无声息的闯了进来,枪上又有血迹,怕是沿途遇到的人都已经遭了她的毒手。 这个胡姬和李再兴一样,杀人不眨眼。 “阿护,你去安排一下。”李泌对陆护使了个眼色,让他下去部署一下,免得闹出更大的动静,引来武候或者卫士,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爱尔麦迪一动不动,陆护却吓得胆战心惊,小心翼翼的绕过了她。出了门,他像逃也似的走了,连头都不敢回,仿佛背后有一个瘟神在追赶。 “你……怎么来了?”李泌哑着嗓子说道:“你的主人被抓走了,我也没办法。” “主人自有办法脱身,不劳你费心。”爱尔麦迪举起长枪,凝视着不留一丝血迹的枪头,淡淡的说道:“只要你不从中生事,主人很快就会安全归来。” 李泌苦笑一声:“也就是说,如果他不能平安归来,就是我从中生事?” “对。”爱尔麦迪不假思索的说道。她转过过,看着李泌,忽然笑了一声:“主人说,你们这些读书人上阵杀敌不行,可是在自己人背后下黑手却是再能干不过,所以,他要我看着你,寸步不离。” 李泌很无语,没想到李再兴对他的防备这么严密。不过,李再兴似乎也没说错什么,他刚刚还在想要不要借势杀了李再兴,是不是要在李再兴背后捅一刀。 李再兴派爱尔麦迪来看着他,如果李再兴不能平安归来,恐怕爱尔麦迪不会让他活着离开。李再兴的理由有些蛮横,却非常有效。如果不能救出李再兴,他肯定会死在爱尔麦迪的枪下。这胡姬对李再兴惟命是从,不会给他什么逃脱的机会。 他不救也得救,根本没有其他的选择。 李泌站了起来,转了两个圈,又让人把陆护叫了上来。 …… 永穆公主的申诉状送到了天子面前,天子勃然大怒。 在这封申诉状里,永穆公主哭诉了她几十年来的遭遇,自从王鉷得势之后,他们父子就一直在欺负她们一家。最过分的一次是王准打猎,经过平康里,嫌弃王家的饭菜不好,逼得公主亲自下厨。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冷嘲热讽,极尽侮辱之能事。公主如此,王繇、王训父子更是在劫难逃。今天更是过分,王鉷一口咬定他们窝藏了皇女虫娘,以武力威胁他们,要他们认罪。 永穆公主哭诉说,虫娘是我的妹妹,我怎么能不认识?他这么做,显然是要让我一家做替死鬼。若不是壮士李再兴出于义愤阻止了他,今天肯定会被屈打成招,蒙受不白之冤。 至于那些难听的话,就更不用说了。王训的性格软弱些,可是文笔不差,将意思说到恰到好处,激起了天子无边的愤怒。 天子立即派人去左金吾卫查问,看看事情的经过是不是和永穆公主说的一样。 使者刚刚离开,高力士回来了。他没有带回杨贵妃,却带回了杨贵妃的一缕青丝。他说,杨贵妃在家自省,自知愧对皇恩,不敢奢望天子的宽恕。她的一切都是天子所赐,不能拿来送给天子,只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所以剪下一缕青丝,给天子留个纪念。 一听这话,天子如五雷轰顶,顿时懵了。 “娘子这是何意?” 高力士叹了一口气:“贵妃归第小住,连日不归,有人便以为大家不再着意她,居然欺到她门上去了。” “谁这么大胆?”天子抓狂了,猛的站了起来,咆哮道:“朕要杀了他。” 高力士看了天子一眼,沉默片刻:“大家息怒,那人罪有应得,已经死了。” 天子愣了半晌,立刻明白了。还能有谁,肯定是王鉷嘛。虫娘失踪,他为了减轻自己的责任,当然要四处搜寻,既然能欺到万安观永穆公主的头上,当然不会放过近在咫尺的杨贵妃。 岂有此理,欺负朕的女儿,还欺负朕的爱妃,他是活得不耐烦了。 杀得好,不杀此人,何此平愤? …… 太子李亨面色苍白,他虽然极力保持镇静,却还是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王鉷死了,就被人杀死在众人面前,简直是咄咄怪事。堂堂的御史大夫,居然就这么被人杀了,不管怎么说,那个叫李再兴的少年都难逃一死。 而他刚刚还有天子的面前夸了李再兴一通。 这真的是巧合,还是一个计划?不管是不是巧合,相信李林甫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一定会往他身上攀扯。从他当上太子那一天起,他和李林甫就是不死不休的仇敌,随着天子的年事渐高,李林甫时日无多,他的攻击也越来越猛烈。 为了保护自己,他已经牺牲了韦妃兄妹,牺牲了杜良娣父母,现在还要牺牲李泌吗? 太子觉得很无助,在不经意之间,他又被牵扯到了一个圈套里,而他除了抛弃自己身边的亲信之外,居然没有任何还手之力。他对此一无所知,可是又到哪里去申诉呢,谁又会相信他的申诉呢。 太子快要崩溃了。他甚至有些恨李泌,为什么要把李再兴带到长安来,招来无边祸事。 张良娣在两个宫女的陪同下,走了进来,见太子面无血色,眼神惊惶,连忙安慰道:“太子,清者自清,你又何必杞人忧天,自寻烦恼。” 太子看了张良娣一眼,苦笑一声,什么也没说。他叫来了李辅国,让他去打听一下情况。李辅国领命,匆匆的去了。张良娣扶着太子在一旁坐下,柔声道:“太子真是对此事毫不知情?” “真不知道。”太子欲哭无泪:“可是现在谁能相信我呢?” 张良娣思索良久,突然说道:“太子放心,陛下会相信你。” “为何这么说?” “因为……太子的一举一动,都在陛下的眼中。陛下知道你这些天没有和任何人接触过,根本无从得知这些事,更谈不上与人交通谋划。” 太子听了,绷紧的身子忽然放松下来,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苦笑道:“的确如此。” …… 左金卫吾衙在永兴坊西南角,占了四分之一坊地。左金吾卫负责半个长安城的警戒,也兼管发生的各种治安案件,抓人是常有的事,所以衙中有专门的监狱。 李再兴杀的是御史大夫王鉷,从三品的官员,没有人敢怠慢,看守之严自然不在话下。不过也正因为案子重大,又涉及到永穆公主,所以左金吾卫大将军李恭龙也不敢轻易下结论,他一方面让人严密看守李再兴,准备天一亮就送大理寺审理,一方面派人入宫汇报。 没等李恭龙的报告送出去,宫里来人了。李恭龙不敢怠慢,亲自带着使者去审讯李再兴。 使者很客气,询问了事情经过之后,又问了一个问题:“你对吐蕃有什么了解?” 李再兴愣了一下,抬起头,打量着使者,却见使者抚着胡须,眨了眨眼睛。他立刻明白了,这肯定是李泌或者某个人安排好的。他思索了片刻,不紧不慢的说道:“吐蕃所在之地,乃天下至高所在,即使是将五岳与之相比,也不及其一半。是以吐蕃苦寒,不仅物产稀少,而且空气稀薄……” “等等,你说的空气是什么东西?”使者不解的打断了李再兴。 李再兴顿时一脑门黑线,这个词该怎么解释,我还没说含氧量这么专业的词呢。 “这个……空气嘛,就是我们日常呼吸之气。”李再兴尽可能用唐代的语言解释道:“越是高处,空气越是稀薄,所以登山之人,到达极高之顶时会有气息短促的感觉。这不仅仅是因为劳累,更因为山顶的空气更少,所以人会有心跳加快,呼吸急促的感觉……” 听着李再兴的解释,不仅使者恍然大悟,就连一旁的李恭龙、南霁云等人都听得如痴如醉。吐蕃是大唐的心腹之患,连强大的突厥都被大唐灭了,对吐蕃的战争却一直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大胜,更谈不上深入吐蕃内部的大胜,三箭定天山的薛仁贵平生最大的挫败就是大非川之战,败于吐蕃人之手。 但是,大唐和吐蕃打了这么久,却没人会想到这个问题,那么多的博学之士,甚至不乏征战多年的名将,都不知道大唐和吐蕃之间还有这么一个先天性的劣势。这也难怪,这么多年来,真正深入吐蕃内部的人非常有限,而能有这样见识的人更是凤毛麟角。 不愧是神僧束草师的弟子,懂得真多啊。人家岂止是身手好这么简单,人家道行高啊。这些道理恐怕就连吐蕃人自己都未必明白。要不然的话,为什么吐蕃人一到了长安就犯困,却说什么水土不服。 这跟水土有个毛关系,这分明是高度带来的气压差影响嘛。 包括使者在内,几乎在场的所有人看向李再兴的目光都多了几分敬畏。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李再兴忽然觉得有种化身神棍,正在布道的感觉。 求推荐,求收藏,求三江票! 第058章 初见圣颜 - 新唐 - 庄不二 “原来是这样。”天子抚着胡须,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说道:“怪不得吐蕃人打起马球来那么神勇,连朕亲自下场都赢不了他们,这些人天生就占便宜啊。” 马球是唐代最风行的一种游戏,当然也只是在贵族之间流行。一来马球需要上好的战马,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大唐都缺少上好的战马。而马球冲撞激烈,战马伤亡是常有的事,普通人家根本受不起这样的损失,只有实力雄厚的权贵才玩得起。二来玩马球需要上佳的骑术,需要长时间的训练,也不是一般人家能够承受得起的。 在宫廷中,马球是一个很受欢迎的游戏,不仅男子喜欢,女子也喜欢,当年的太平公主李令月就是马球高手。景龙四年,金城公主和亲吐蕃,吐蕃人来迎,举行了一次马球比赛。吐蕃人连战连胜,盛气凌人,当时还是临淄王的李隆基非常不爽,与杨慎交、武延秀等四人一起上场,可谓当时大唐实力最强的一个组合,纵使如此,他们拼尽全力,也不过和吐蕃人打了个平分秋色,旗鼓相当。 可以说,正如大唐的军队踏平四方,却一直未能征服吐蕃一样,大唐的马球队也是打遍天下无敌手,一遇吐蕃就歇菜。这让好胜心很强的李隆基一直耿耿于怀,即使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年也未能忘怀。 听李再兴的解释,他才算解开了一个谜,原来不是自己的水平不行,不是唐军的实力不行,是那个特定的地域造成的特殊体能,让吐蕃人在先天上就占了一个大优势。如果不是这个原因,吐蕃早就被大唐给灭了。 李隆基对李再兴更加好奇了。至于案子,经过半夜的审讯,原本就不复杂的案情已经一目了然。不管是李再兴的口供,还是永穆公主的申诉,甚至包括左金吾卫卫士的证词,都证明了王鉷父子该死。 其实,对天子来说,皇女失踪而欺瞒不报,王鉷已经有欺君之嫌,更何况他还纵容部下骚扰了杨贵妃,就更是罪不可赦了。李再兴的生死对他来说本来不值一提,现在既然李再兴对吐蕃这么了解,又通晓兵法,他当然不会吝惜饶他一死。 天子金口一张,李再兴就被无罪释放了。 …… 天光微亮,李再兴从厚厚的草垫上爬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吐纳片刻,呼呼冲了两拳,就在牢里练起了拳。 拳风霍霍,沉重的镣铐丁当作响,正趴在中央天窗下案上假寢的南霁云被惊醒。他揉了揉眼睛,看了片刻,立刻精神起来。他走到李再兴的单间前,仔细看了片刻:“李兄,你这是什么拳法?” “八极,拳打八方极远之地。”李再兴收住了势子,道:“南兄有没有兴趣交交手?” 南霁云虽然技痒,却不能在牢里和李再兴比武。他笑笑:“以后有机会吧。刚才你使的那一招叫什么名字?” “那是起式,叫两仪桩。”李再兴重新演练了一下两仪桩:“这是由刚化柔,由八极而太极的转化桩法,攻守兼备。” 南霁云笑了:“李兄如此妙技,也能随便示人?” 唐代武术中也有拳技,也就是后世所谓的唐手。唐手和唐人的性格一样,大开大阖,刚猛雄壮,没什么花哨,杀伤力极强,是真正的实战拳法,和李再兴用的八极拳有相似之处。不过空手搏击对唐人来说并不是武技的重心——唐代武技都围绕着实战进行,上阵的时候当然不可能赤手空拳。真正的训练还是以各种长短武器及骑射为主,拳法和抛石锁一样,不过是一种辅助训练手段罢了。 南霁云也练拳,而且拳法也不错,可是和专攻拳法的李再兴相比,他的拳法就略逊一筹了,而且也没有上升到理论层次,什么转刚为柔,甚至用专门的桩法进行练习,更是闻所未闻的事。南霁云最得意的功夫是骑射,是长枪,拳法稍弱。正因为如此,他昨天晚上才被李再兴所趁,误砍了王鉷一刀。 对李再兴近乎神奇的拳脚功夫,南霁云当然有兴趣。不过高深的绝技都是秘密,一般很少有人会愿意告诉别人。偷学武艺,更是一种为人所不耻的行为。 “若是旁人,我自然不肯轻易示人,可是南兄嘛,就另当别论了。”李再兴走到粗木栅栏边,笑道:“南兄,我用拳法换你的骑射之术,如何?” 南霁云犹豫了一下,正待要答,左金吾卫大将军李恭龙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昨天晚上来过的宫中使者。南霁云连忙让到一步,李恭龙打量着李再兴,想了想,却什么也没说,示意人开门,让李再兴出来,解下了他手脚上的镣铐。 “你自由了。”使者走上来,拱拱手:“陛下要见你。” 南霁云愕然,他看着李恭龙,李恭龙撇了撇嘴。很显然,他和南霁云一样震惊。不管李再兴有多少理由,不管李再兴有多大本事,杀了王鉷父子,居然只在牢里呆了半夜就无罪释放,这种事着实太令人不可思议了。 神僧的弟子果然与众不同啊。 在无数人景仰的目光中,李再兴昂然走出了左金吾卫的大牢。 …… 天子昨天一夜没睡好,身体撑不住,李再兴赶到兴庆宫的时候,他正在补觉。什么时候起来,谁也不知道。李再兴被人安排在一个偏僻的小院等着。他在牢里呆了半夜,身上难免有股味道,又有人安排他去洗漱,换了一身新衣,又吃了一顿饱饭,然后就老老实实的等着。 直到傍晚,枯坐了一天的李再兴才等到了天子的接见。他跟着一个宦官走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交泰殿,看到了闻名后世的唐玄宗李隆基和四大美人之一的杨贵妃。 天子精神不错,满面红光,头上的白发也不多。头上戴着和普通人差不多的黑色软脚幞头,身上穿一件赭黄色圆领锦衫,脚上一双乌皮六合靴。能够代表他身份的除了衣服的赭黄色,大概就只有腰间华丽的玉带了。 杨贵妃的装扮相对来说要漂亮得多,头梳高髻,上身穿一件锦襦,下身一件流光溢彩的丝裙,绣满了李再兴看不懂的花纹。她的装扮除了华丽之外,妆容倒不算太浓,至少还在李再兴能够接受的范围以内。在李再兴看来,杨贵妃当然长得相当不错,可四大美人之类的显然有些浮夸了,估计还是无聊文人以讹传讹,吹嘘出来的。 当然了,李再兴也没多少机会近看,他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天子和杨贵妃,就被随同陪伴的宦官喝令低头。直视天子可是大不敬的重罪,他可不想刚刚逃过一劫,又因为多看了一眼不该看的,然后被稀里糊涂的砍了脑袋。 大概是因为杨贵妃回宫,老小两口小别胜新婚,天子的心情很好,也没有计较李再兴的失礼,反而被他的笨拙逗笑了。 “抬起头来,让朕瞧瞧,是什么样的人,敢一怒斩杀从三品的御史大夫。” 李再兴抬起头,迎着天子的目光。 “落眼!”旁边一个宦官厉声喝道。 “罢了,他是一个百姓,又在山里随高僧长大,不懂朝廷礼仪在所难免。”天子打量着李再兴,微微颌首:“嗯,眸子有神,猛而不鲁,有做将军的潜质。读过书吗?” 李再兴摇了摇头:“回陛下,草民只识得几个字,未曾读过书。” “不读书,不明理。”天子摇摇头:“仅有一身好武艺是不够的,还要多读点书。读书不仅能明理,更能知古今事,知尊卑礼,才能有所成就。” “喏,草民一定谨遵陛下教诲,多读书,做名臣。” “哈哈哈……”天子大笑起来,指着李再兴,对杨贵妃说道:“娘子,你听,这小子连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却夸口要做名臣。” 杨贵妃走了过来,挽着天子的手臂,抿唇笑道:“少年无知无畏,心性质朴,既可笑,亦可爱。他要做名臣,也是因为明君在位,生逢盛世,他才敢说这样的话呢。若是天下不安,他大概只能苛全性命于乱世,只有在陛下开创的盛世,他才有机会闻达于诸侯呢。” 天子大笑,连连点头:“少年,当以贵妃所言为训,努力,做一个名臣。” “喏。”李再兴又应了一声:“多谢贵妃教诲。” 杨贵妃斥道:“咄,在陛下面前应答,当答‘唯’,不可答‘喏’,听清了吗?” 李再兴大汗,原来答应皇帝还要答“唯”,不能像普通人应答那样答“喏”,他刚才连犯了两次错。亏得天子心情不错,要不然,就这个错误就够他喝一壶了。杨贵妃主动提醒他,让他不要再犯错,可见心性还是不错的,不是那种心肠狠毒的女人。 只可惜,这女人命苦。一想到用不了几年,安史之乱暴发,眼前这位千娇百媚、温婉可人的杨贵妃就要被缢死在马嵬坡,李再兴忽然觉得感慨万千。 盛衰荣辱,真的只在一瞬间啊。 。 。 第059章 从九品,下 - 新唐 - 庄不二 二十一世纪必杀技是什么?能装傻,会卖萌。 装傻,李再兴会,卖萌,对他来说要求太高了。他更习惯一言不合,拔刀相向,杀他个天昏地暗,血流成河。说实话,到了大唐,他觉得最开心的也就是这件事,因此一直觉得生活在梦里。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多畅快的时代啊。 他不想装傻,可是对这些繁琐的礼仪,他是真的不懂,宦官们敷衍了事的说了几句,哪里能让他应付自如。所以在天子和杨贵妃面前,他不想傻也没办法,犯错自然是层出不穷,大出洋相。亏得天子心情不错,杨贵妃又一直从中指点,他才没有惹怒天子,被喝令拉下去杖责。 小命无忧,窘迫却是避免不了的,一向手脚灵活的他在天子面前显得那么笨拙,任何人看到他这副模样,都无法想象他在搏击时会有那么高明的身手。 他不是装傻,他是真傻。他没有卖萌,是真萌。 在李再兴的手足无措中,天子感受到了皇家的威严;在杨贵妃的眼波流转中,天子感受到了爱情的滋润。他心情极好,以至于有些口不择言。 “娘子,是儿比安禄山那胖子可爱多了。” 杨贵妃眨了眨眼睛,嫣然一笑:“还是国姓。” 天子连连点头,沉吟了片刻:“你去龙武军找陈玄礼吧。” 李再兴愣了一下,陈玄礼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仿佛在哪儿听过。他的木然落在天子的眼里,却变成了一种天然的呆萌。天子不禁笑道:“是儿居然连陈玄礼都不知道,真是乡气呢。” “他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唯有经陛下之手,才有可能变成瑚琏之器。” 天子哈哈大笑。 …… 菩提寺,一群人站在武场之上,上座觉明和都维那觉晖正在争论。 明天便是初八,是新年以后的第一个法事日,能否顺利举行,预示着今年能不能有一个好的开始。更重要的是这次法事能不能办得漂亮,直接关系到能不能争取到为李林甫做法事的机会。 这其中,维持秩序的僧兵就是一个重要的环节。 从昨天晚上被官兵带走,李再兴一直没有回来,僧兵目前由悟道统领,训练正常进行,可是悟道能否担当起明天维持秩序的任务,这是一个很值得怀疑的问题。上座觉明的意思是事情还由悟道来做,但是由悟道的师傅智深来指挥,齐心协力,将明天的法事办成功。 觉晖一口拒绝。智深被李再兴打断了腿,现在还不能行走,他能管什么事?觉明这么想,无非是想从中作梗,如果僧兵们完成了任务,那自然是智深的功劳,如果办砸了,责任就全是李再兴的,是他对僧兵的训练没有成效。 他怎么可能答应这样的条件。 可是觉晖心里也没底,李再兴一直没有回来,能不能活着回来,他没把握。他们甚至不知道李再兴为什么被卫士带走了。万一李再兴犯了大事,再也回不来,甚至会牵连到菩提寺,牵连到他。在这种时候和觉明发生激烈的冲突显然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 就在两难之中,韦应物摇着马鞭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十来个同样玩世不恭的纨绔少年。 “韦三郎?”觉明和觉晖都认识这位恶少年,不敢怠慢,连忙上前打招呼。要是惹了他,不管是不是由智深坐镇,明天的法事都砸了。“这么晚了,三郎前来,有何指教。” “如果我猜得不错,你们肯定是在商量明天的法事吧?” 觉明和觉晖互相看了一眼,心情都有些沉重,莫非这位是打定了主意,明天要来搅局? “我受人之托……”韦应物拉长了声音,戏谑看着觉明和觉晖。 果然,一听到这四个字,觉明、觉晖的脸上都露出了无奈,就像是良家妇女遇到了强盗,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觉明瞪了觉晖一眼:“师弟,还不好好招呼三郎。” 觉晖苦笑一声,觉明知道韦应物不好惹,把责任往他这个都维那身上推了。他正在琢磨怎么和韦应物讲讲条件,请他明天不要来捣乱。韦应物又道:“要帮你们维持一下秩序。放心好了,明天如果有不长眼的畜生敢到菩提寺来捣乱,一概有我韦三挡着。” 觉明、觉晖都诧异的看着韦应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位横行霸道的韦三郎什么时候改邪归正,做起了善事? 韦应物很享受这样的目光,他用马鞭敲了敲觉晖的肩膀:“我知道你们很意外,其实我也不愿意担这差使。没办法,谁让我是你师弟的好兄弟呢,他现在有事脱不开身,我只好来顶个坑。你不用担心,有谢大郎、张万在寺里,再加上我韦三坐镇,还有谁敢来闹事?” 觉明的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韦应物居然是来帮李再兴顶坑的,这李再兴究竟用了什么手段,居然和这样的纨绔做上了朋友?他咂了咂嘴,本想说些什么,想想又咽了回去。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个僧兵叫了一声:“教头回来了。” 众人举目看去,只见李再兴提着一个包袱,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觉明长叹一声,什么也不说了,转身就走。觉晖长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悟道等僧兵也松了一口气,上座和都维那发生争执,他们夹在中间最难做人。 最吃惊的却是韦应物,他看着大步走来的李再兴:“你……出来了?” “怎么,你还希望关我一辈子?” “你杀的可是御史大夫王鉷唉,从三品的高官。” 众人一听这话,顿时呆若木鸡。已经走到门口的觉明连忙停住了脚步,竖起耳朵细听。李再兴杀了人,而且杀的是御史大夫王鉷?他昨天被官兵抓去,是因为杀人? 觉晖眼前一黑,差点摔倒在地。我了个天,李再兴这是闯了多大的祸啊,不仅杀人,而且杀了这么一个高官。王鉷是一般人能惹的吗,京城谁不知道王七郎父子的凶恶。 “那是他该死。”李再兴轻描淡写的说道:“三郎,我正好有事问你。陛下赏了我一个小官,刚才龙武大将军事多,也没时间跟我解释,好多事情我都没听清楚。你对官场熟悉,跟我讲讲有哪些要注意的。” “龙武大将军?”韦应物眼睛瞪得像球,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了:“你这是什么官,居然要龙武大将军亲自向你解释?” “不知道,好像是执戟吧。”李再兴从包袱里掏出一块铜牌,递到韦应物面前:“这是什么官,几品?” 韦应物根本不看,应声答道:“执戟是从九品下。” “靠,从九品,还下?”李再兴大失所望,唾了一口唾沫。“我白高兴了,还以为什么大官呢。” “我靠!”韦应物一蹦三尺高,破口大骂:“你一个白丁,能进龙武军就已经是天恩浩荡了,更何况还有品,你知道有多少人辛苦一辈子也入不了流?” 李再兴不解:“照你这个意思,这从九品的小官也很稀罕?” “当然稀罕!”韦应物哭笑不得:“有品就是流内官,就是官,不是吏,你懂了吗?放眼整个长安城,流内官的不超过三千,全天下不超过两万,你说稀罕不稀罕?沈仲昌那样的进士入第,如果能立刻授官的话,也就是从九品下,撑破了天也就是正九品下,你的明白?” 李再兴一脑门黑线,原来在唐朝当官这么难啊。看来自己这个扛大戟的工作还是蛮有前途的嘛。 韦应物还在喋喋不休:“更何况你是龙武卫,龙武卫是天子最信任的禁军,别的不说,你把军服一穿,整个长安城的酒肆,没人敢收你一个钱。我韦三以后就跟着你混啦。” “这么拉风?” “那当然。天子近臣,前途无量啊。”韦应物笑眯眯的说道:“龙武军离天子最近,龙武大将军陈玄礼,那可是天子的亲信……” 韦应物还没说完,陆护急匆匆的赶了过来,走到李再兴面前,深施一礼:“李君,你赶紧跟我走一趟吧。” 见陆护一脑门的汗珠,脸色惶急,李再兴大惑不解:“阿护,你这是……” 陆护急得快哭了。“李君,你快跟我走一趟吧。我守了你一天,你再不回来,我家主人就要死在爱尔麦迪的枪下了。” 李再兴大吃一惊,顾不上多问,跟着陆护向外奔去。 觉晖扬起手臂,大声叫道:“师弟,早点回来,我给你设宴庆贺啊。” 门口的觉明一听,眼角几乎耷到下巴,郁闷得扭头就走。一时没留情,“呯”的一声撞在了门柱上,“唉哟”一声叫了起来。觉晖听了,哈哈一笑,大声对智远说道:“智远,还等着什么,你师叔做官了,我们要庆贺一下,好好的庆贺一下。” 小和尚智远眉开眼笑的应道:“好咧,师傅,我们是得好好为师叔庆贺一下。他到长安还不到十天呢,就做官了。” “六天。”觉晖掐指一算,哈哈大笑:“只有六天。” 。 。 。 第060章 自作自受(求推荐!) - 新唐 - 庄不二 李再兴冲上了小楼,看到了李泌无奈的目光。 李泌幞头还戴得端正,脸上也很干净,只是脸色有些灰败,就像一天一夜没睡似的。他手边放着茶杯,却没有动的意思,只是木愣愣的坐在那里,像一座雕像。看到李再兴冲上来,他的眉眼才生动起来。 手持长枪,拦在门口的爱尔麦迪却轻呼一声,脸上露出了笑容:“主人,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李再兴看着爱尔麦迪疲惫而苍白的笑容,心里涌过一股热流。他知道,爱尔麦迪在这里守了一天一夜,不见到他回来,她不肯放李泌离开。要以一人之力看着李泌,绝非易事。李泌虽然没有武技,可是他有不少家奴随从,他们无时不刻的不想冲进来救走李泌。 李泌虽然也有压力,可是他可以休息,可以吃饭睡觉,而爱尔麦迪的神经却一直绷得紧紧的,她一方面盼望着他平安归来,另一方面又要防备李泌的手下将他救走。这样的精神状态要连续保持一天一夜,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难以逾越的高峰。 即使是经过残酷训练的特种兵,也未必能承受这样的精神压力。 可以爱尔麦迪做到了,她坚持了一天一夜,直到他平安的站在她的面前。 “爱尔麦迪……”李再兴刚想招呼爱尔麦迪回家,却见爱尔麦迪头一歪,从椅子上滑了上来,长枪却一直握在手中。连续握了一天一夜,她的手已经失去了知觉。 李再兴箭步上前,将爱尔麦迪抱在怀中。抱着爱尔麦迪冰冷而颤抖的身躯,李再兴鼻子一酸。“爱尔麦迪,你……受苦了。” “爱尔……麦迪……”爱尔麦迪强撑精神,断断续续的说道:“是守护……天使。” “我知道,我知道。”李再兴将爱尔麦迪抱了起来,转身下楼,在李泌及其侍从惊讶的目光中,大步出了门。 韦应物匆匆赶来,看到这副场景,愕然半晌,不解的挠了挠头。 李泌站起身,捡起李再兴扔在地上的包袱,打开看了看,眉头一皱:“他授了官?” 韦应物这才回过神来,应道:“不错,他入了天子的眼,不仅特赦了,而且入了龙武军,授执戟。” 李泌看了韦应物一眼,眉心微蹙,眼中闪过浓浓的忧虑。 …… 李腾空站在西院的凉亭中,隔着院墙,能看到李再兴抱着爱尔麦迪匆匆走过。她看不到全身,但是从爱尔麦迪灿烂的金发上,她可以肯定李再兴怀中抱的是一个胡姬。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是不妨碍她对李再兴心生鄙视。 大唐有很多胡姬,三曲中就有,但是胡姬并不能物以稀为贵,即使是在歌妓中,胡姬也算是中下等的歌妓,无法跻身一流。权贵之家娶胡姬的不少,却也只是图个新鲜,没人真把胡姬当宝贝。说句更实在的话,胡姬是蛮夷,只比牲畜高级一些,远远不能和大唐人相提并论。像李再兴这样抱着胡姬招摇过市的,更是绝无所有。别说胡姬,就是唐人女子姬妾也没有这样的福气。 只有不懂礼仪,没有身份的无赖子,才会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 王鉷怎么会死这样的人手里?只能说他是自作孽,不可活了。一想到王鉷父子的死,李腾空就心情郁结。 因为她的父亲李林甫因为这件事很沮丧,病倒了。 这次的打击来得太迅速,以至于李家父子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王鉷夜入平安观,死于李再兴之手,随即左金吾卫大将军李恭龙亲自赶到,带走了李再兴。 李林甫得到的消息就此截断。天亮以后,再次收到消息的时候,天子已经下诏赦免了李再兴,并召他入宫觐见。李林甫了解到相关情况时,已无回天之力。据宫里传出的消息,真正导致天子赦免王鉷的罪名是王鉷欺瞒皇女失踪的情况,有欺君之罪,而实际的原因却是王鉷骚扰杨贵妃宅第。至于欺凌永穆公主什么的,都不是什么大事。 不管哪一项罪名,说起来都似乎言之凿凿,却是在王鉷已死,无法为自己辩解的情况下做出结论的。如果近照正常的程序,王鉷这种级别的官员被杀身亡,至少要经过大理寺的审讯,三司都要派人参与,李林甫作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宰相,当然有足够多的机会影响这件案子的审判,把李再兴定成死刑。他甚至不需要出面,只要让带御史衔的吉温出面理案,就能不动声色的把李再兴名正言顺的处死。 如果有人出面营救李再兴,那正中李林甫下怀,他可以顺藤摸瓜,一直把事情引到太子李亨身上。 可是这一次,没等李林甫做出反应,天子就跳过相关部门做出了决定,独自一人将一个击杀御史大夫的重案做出了审判,并且赦免了杀手。更过分的是,居然还接见了凶手。 这在整个大唐的历史上都是少有的,可是李林甫却怨不得别人,他本人对此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天子之所以能抛开相关部门,乾纲独断,正是因为李林甫一直以来的怂恿和纵容。作为宰相,李林甫不仅没有起到制衡君权的作用,反而助纣为虐,将本来就占有先天优势的天子在独断专行的路上推得更远。 他的用意是隔断天子和群臣的联系,没想到现在他的对手同样利用了天子乾纲独断的优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宰杀了王鉷,让他连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这给了他一个沉重的打击,联想到天子越来越老,太子登基在即,他的心理压力可想而知。 冥思苦想了一夜,依然无解,又累又乏,再加上天亮之后得到这个消息,李林甫再也支撑不住,发起了烧,连正常的政事都无法处理了。 李腾空不能不为父亲担忧,可是她同样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看着李再兴抱着胡姬招摇过市,她在鄙视李再兴的同时又暗生警惕。像李再兴这样的粗人当然不可能是幕后主谋,他不过是一把刀,真正握着刀的人藏在背后,就藏在这片民宅中,而她却看不到他究竟是谁。 李腾空看到了韦应物,但是她不相信韦应物会是幕后主谋。韦应物除了出身高贵一些之外,和李再兴没什么区别。如果一定要说有区别,只能说韦应物的出现证明了这件事和太子有说不清的关联。 这大概就是父亲李林甫最担心的事。 …… 李再兴没有心情去看一墙之隔的李腾空,他抱着爱尔麦迪一路狂奔,冲进了菩提寺的西院,小心翼翼的将爱尔麦迪放在床上,拿起匕首,割开了爱尔麦迪的裤管。 爱尔麦迪最大的伤势在小腿。她的小腿原本就没有完全复原,在击杀李泌的随从时,腿部发力,触动了旧伤。后来她为了掩饰自己的伤口,一直坐在椅子上不动,是因为她根本站不稳,只能坐下来,保持体力,以便能够在必要的时候击杀任何企图营救李泌的人,牢牢的把李泌控制在手中。 一天一夜的苦守,让她累到了极点,同时也让她的腿伤再度恶化。如果不及时施治,她有残废的可能。作为擅长战斗的中曹人,她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但是为了诺言,她一直苦苦坚持着,没有让李泌找到任何脱身的机会。 剪开了裤管,看着爱尔麦迪青紫色的小腿,李再兴太阳穴处的血管呯呯直跳。 “智远,赶紧去找药,没有的,立刻去买。”李再兴脸色铁青,一口气报出了十几种药草的名称,智远一一记下了,转身去准备。 “阿护,立刻去寻朱丽娅、赫斯提娅回来,爱尔麦迪需要人照顾。顺便去一趟醴泉坊的祅祠,看看他们有没有好药。” 刚刚赶到的陆护看了李再兴一眼,刚想说些什么,李泌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违逆李再兴,立刻照办。陆护不情不愿的去马厩牵马。 “三郎,已经夜禁了,阿护可能会遇到巡街的卫士,麻烦你跟他走一趟。” 韦应物一拍胸脯:“你放心好了,谁敢拦道,我就砍谁。” “我欠你一个人情。” “靠,我帮了你那么大忙,你也没见我的情,现在才知道感恩?”韦应物愤愤不平的转身去了。 李泌看看李再兴,暗自叹了一口气:“你先忙着,我先去找地方睡一着,醒了再和你说话。” 李再兴充耳未闻,两只眼睛一直停留在爱尔麦迪的腿上。他顺手关上了门,脱去了外衣,活动了一下手指,准备为爱尔麦迪施治。 听得房门在身后轰然关闭,李泌的心颤了一下,嘴里有些苦涩。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不在他的预料之中。李再兴能够活着出来,他并不意外,可是李再兴这么快就能出来,不仅毫发无损,而且还因祸得福,授了官,却是他没想到的事。 以他的聪明,当然能猜想到天子这么做的原因,这早就在他的计划之中,否则他也不敢定计。可是正因为如此,他才觉得不安。当至高无上的天子开始凭着自己的喜好行事,毫不顾及国家的律法,一言活之,一言死之,这将是一种何等可怕的景象。 李泌忧心匆匆,长吁短叹。 。 又是周一,求推荐票!求收藏! 第061章 道不同,不相为谋 - 新唐 - 庄不二 李再兴安然归来,悟道等武僧心思大定,加上有韦应物等人坐镇,即使李再兴一直没有露面,菩提寺的法事也进行得非常顺利,简直是前所未有的顺利。严阵以待的武僧们睁大了眼睛,注视着任何一个嫌疑人,最终的收获却非常有限,只抓了几个企图行窃的蟊贼,没逮着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 最大的威胁洛阳帮根本没有露面。 法事非常热闹,上座觉明讲经讲得着实精彩,不过最吸引人的还是讲经后的戏弄。所谓戏弄,也就是后世的杂技和戏曲,杂技是指爬竿抛丸等高难度的杂耍,戏弄则是指有剧情、有念白的戏曲故事。佛寺里的戏曲当然是和佛教故事有关的,通常就是佛祖悟道、传道的故事,今天演的这一幕也是最常见的一种,叫《婆罗德婆提·补特罗婆罗加兰拿》,演述佛祖的两大弟子舍利弗和目犍连昄依佛祖的故事。 这种还处于雏形的戏剧对李再兴来说一点意思也没有,可是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就不一样了。三曲的妓家只要得空的几乎都来了。这相当于是她们每十天一次的放风时间,要出来可不是容易的事,先要交鸨|母一贯钱做押金,免得有人趁机逃跑。即使如此,她们也不肯放弃这难得的休闲时光。 来了,当然不仅仅是听听经,看看戏,还要捐点香油钱。不管是南曲、中曲的名妓,还是北里那些没什么名气的普通妓|女,说到底都是苦命人,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找一个好人从良,即使这样的目标也有些高不可攀,下辈子重新做人可能更实在,所以佛教的投胎转世对她们来说就非常有吸引力,这香油钱捐得也就特别的丰厚。 妓|女们是来放风,求佛祖保佑的,而那些少年则是来免费看名妓的。妓家不是随便能进的,开销之大,绝非所有人都能支付得起。到菩提寺来听经,可以一次性的看到许多传说中的名妓,而且不用花一个钱,这种便宜事吸引了大量自命风流却囊中羞涩的少年,其中不乏那些来长安城应试的举子。 菩提寺热闹非凡,门庭若市,昨天晚上刚回来的米特拉兴奋得一天都没见着个影子,连饭都没正经吃一口。赫斯提娅也差不多,和米特拉两个人玩得正欢。 只有稳重些的朱丽娅一直陪着李再兴,给爱尔麦迪换药、按摩,煮粥、熬药。 傍晚时分,爱尔麦迪醒了,看到朱丽娅,她连忙问道:“朱丽娅,主人回来了吗?” “当然回来了。”朱丽娅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用手背在爱尔麦迪的额上试了试,欣喜的说道:“好了,退烧了。唉呀,你可不知道,昨天夜里你烧得厉害,可把主人急坏了。他看着你,一宿没睡,怎么说也不肯离开半步,一定要亲眼看着你。” “是吗?”爱尔麦迪脸色微红,轻轻的吐了一口气:“他安全了……就好。”随即又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晚上,主人让阿护去找我们,还让韦三郎做护卫。要不是韦三郎,我们可来不了呢。” 爱尔麦迪没有再问,她隐约记起了昨天晚上的事,李再兴抱着她飞奔的时候,她虽然意识模糊,可是那种温暖、安全的感觉却深深的印在了她的脑海里。她有些不好意思,闭上了眼睛佯睡。 “你不舒服吗?”朱丽娅问道:“是不是饿了,我帮你洗漱,然后喂你吃点东西。主人特地为你配的药粥,可补身子了。” “好。”爱尔麦迪弱弱的应了一声,朱丽娅连忙出去张罗。李再兴揉着眼睛走了进来,迎面碰到朱丽娅:“她醒了?” “醒了,醒了。”朱丽娅喜滋滋的说道,侧身让开。 李再兴走进房间,俯下身,用唇在爱尔麦迪额上试了一下,见温度不高,这才松了口气。他刚要说话,却见爱尔麦迪白晳的脸庞通红,不由得一愣:“你哪儿不舒服?” “哦,不是,不是。”爱尔麦迪不好意思的扭过脸。她没想到李再兴会亲她,虽然只是亲在额头上,也足以让她羞不自胜。 李再兴莫名其妙,不知道爱尔麦迪为什么这么羞涩。在他看来,用嘴唇亲额头是测试是否发烧的最好办法,因为嘴唇是人体最敏感的部位,比用手测试更准确。他对男女之事不太在行,也没时间去细琢磨,朱丽娅已经端着水进来了。帮爱尔麦迪净了面,漱了口,又喂她吃粥。 李再兴就坐在一旁,双手托着下巴,一声不吭,目不转睛的看着。 爱尔麦迪被他看得不自在,脸红得发烫,气息不顺,连呛了两口。朱丽娅看出了点名堂,对李再兴说道:“主人,我来照顾爱尔麦迪就行了,外面的戏弄也快散了,你去看看赫斯提娅和米特拉吧。” 李再兴哦了一声,起身出去了。朱丽娅看了爱尔麦迪一眼,用手指戳了戳她:“这么害羞,是不是主人收了你做妾?” “别胡说。”爱尔麦迪臊得不行,连忙否认。过了片刻,她又低声说道:“昨天……是主人……抱我回来的。” “真的?”朱丽娅吃惊的捂住了嘴唇,随即又喜道:“爱尔麦迪,这一次你可是阿胡拉保佑,总算遇到了一个好主人。” 爱尔麦迪连连点头,抿着嘴笑了,两眼湿润,双手合什。 李再兴出了门,正碰上李泌。李泌刚从外面回来,看到李再兴,他愣了一下:“你醒了?” “我一直很清醒。”李再兴无声的笑笑:“钟楼上清静,我们到钟楼上说话。” 李泌没有推辞。他没有李再兴那么累,早就醒了,一直想找李再兴交流一下,只是没找到机会。现在李再兴主动邀请,他当然不能有错过。 两人上了钟楼,陆护看住了楼梯口。 两人相对良久,李泌首先打破了沉默:“贤弟,我们原来的计划不是这样,我们的目标是李林甫,不是王鉷,或者说,不仅仅是王鉷。” “那是你的目标,不是我的目标。”李再兴伏在栏杆上,打量着李林甫的宅第,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连绵的屋脊,看不到几个人,更不可能从中分辨出李林甫。不过,他找到了月堂的位置,想到自己留在那上面的打油诗,心想李林甫病了,会不会一命呜呼? 李泌反问道:“我们的目标不是一致的吗?” “难道把我的性命送掉,也是我的目标?”李再兴直起身,转头看着李泌:“如果不当场击杀王鉷,事情会有这么顺利吗?一旦双方对质公堂,你觉得王鉷有多大可能会死,又有多大的可能将李林甫牵连进来?谁来和他对质,是你,还是太子?” “太子怎么可能出面。” “那是你?” “我……也不可能。”李泌沉思良久,长叹一声:“我承认,如果按我的计划,王鉷的生死只在于陛下的心情,根本不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那我的生死,是不是你也没有把握?” 李再兴逼视着李泌,杀气凛然。李泌苦笑一声:“不错,我大概只有七成的把握能让你活着出来。如果无法证实王鉷骚扰了杨贵妃的清静,天子未必会杀他。天子不杀他,你和永穆公主一家所受的委屈都不足以致他于死地。” “这么说来,我没有做错?” “可是我们的目标是李林甫。”李泼提高了声音,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李林甫安然无恙,我们整个计划还有什么意义?” “为什么要杀李林甫?”李再兴冷笑道:“就因为他和太子不对付?那杀李林甫之后,是不是还要杀了杨钊兄妹?” “那不一样。杨贵妃无子,威胁不到……”李泌脱口而出,说了一半,又意识到不妥,连忙打断了话头,摆摆手道:“李林甫堵塞言路,国之大患……” “依我看,太子最大的担心不是李林甫,而是天子。”李再兴同样不客气的打断了李泌:“真正能决定太子命运的不是李林甫,而是天子,对不对?” 李泌瞠目结舌,他看着李再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李再兴这句话说得太直白,以至于他不知道如何回答。他说错了吗?没错,真正能决定太子命运的的确只有天子。他说得对吗?恐怕也未必,因为这句话实在大逆不道。 李泌沉吟良久,轻叹一声:“看来贤弟自有主张,片刻之间,我也无法说服你。既然如此,那只有静观后效了。贤弟,你好自为之。” 李再兴眯起了眼睛,盯着李泌看了半晌,也笑了一声:“三郎,你也好自为之。能忍的人心都狠,而且这种人内战内行,外战外行,未必是国家之福,社稷之福。” 李泌眼神紧缩,忽然又自失的一笑:“贤弟说得固然不错,可是相比于好大喜功的君主来说,能够克制自己的天子未尝不是一个好选择。大唐开疆拓土多年,已经难以为继,如果后继之君依然如此,大唐难保不会和杨隋一样土崩瓦解。贤弟涉世未深,将来多读些书,多经些事,就能明白我的一片苦心了。” 。 求推荐,求收藏! 。 第062章 失望 - 新唐 - 庄不二 李泌下楼去了,李再兴却没有动。他静静的品味着李泌的话,感觉到了一种异样的情绪,与他到大唐之后感受到的张扬自信不同,李泌的心情很沉重,似乎承担了太多,以至于他信心不足,对未来充满了悲观情绪。 是读书人的忧国情怀,还是他相信了天下不久即将大乱的预言? 李再兴和李泌谈过几次对未来的看法,他根据前世的经验,认为安禄山必反,天下不久即将大乱,大唐也将因此由盛而衰。可是李泌并不赞同。他承认安禄山是一个不稳定因素,但是他不认为安禄山有造反甚至动摇天下的能力。大唐立国一百三十三年,虽然有不少问题,可总体来说,现在还是盛世,人心安定,没有多少人会跟着安禄山造反。更何况安禄山还是一个胡人,哪来的号召力? 说到底,大唐虽然一直提倡“汉胡一家”,那不过是统治阶级为了和平而说,普通老百姓管不了那么多,他们心底里还是有一种华夏的优越感。娶亲以山东著姓为高,就是这种优越感的一种体现,因为皇族有胡人血统,以至于尚公主不是一种荣耀,而是一种负担。普通百姓没有这样的资本,可是并不妨碍他们看不起胡人。 唐人娶胡姬做妆是尝鲜,胡人娶唐人做妾却是法律不容许的,即使是胡人长驻长安的的高级使者,也只能娶唐人做妾,不准带回本国。 在这样的心态下,李再兴说安禄山一个牙郎出身的杂种胡会反,甚至会动摇天下,别说李泌不信,几乎所有人都不信,只当李再兴是危言耸听,或者故作惊人之语,哗众取宠。 包括李再兴本人在内,到长安不过数日,也渐渐的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自豪感。 那么,李泌的心理压力从何而来? 李再兴心中涌起一阵隐隐的不安。他从李泌身上看到了后世读书人保守的影子,这样的感觉,他在杜甫身上也发现过,当时以为杜甫是因为生活困苦,对仕途失望,才有这样的悲观情绪,所以也没有在意。可是李泌没有这样的问题,他虽然也未入仕,但是他前途一片光明,怎么也会也有这种想法? 有人说,大唐是华夏文明由开放走向保守的时代,具体一点,也就是安史之乱前后,甚至有人说,是怛罗斯之战的失利挫败了大唐开疆拓土的雄心壮志,从此由开放走向内敛,到宋代时正式成型,重文轻武,文人当政,以至于一再被胡族问鼎中原,最后发展到极致,居然以八股取士,标准的内战内行,外战外行。 可是,怛罗斯之战还没有发生,安史之乱也没有出现,甚至有可能不会出现,李再兴已经先后从杜甫、李泌的身上看到了这种情绪,这未免让他有些诧异。 作为一名军人,他对这种情绪非常反感,也特别警惕。 他在钟楼上站了很久,也想了很久,心情莫名的沉重起来。 …… 二月初八的法事顺利举行之后,菩提寺安静了几日。武僧们由谢广隆、悟道率领着正常训练,李再兴偶尔去看了看,教授一些新的招数,检查一下他们的训练成果,日子过得很清闲。他除了私授悟道八极拳的入门桩功之外,就是陪着爱尔麦迪。 有他和朱丽娅的精心照料下,爱尔麦迪的腿伤复原得很快,这可能也和她的体质有关。身为擅长战斗的中曹人,爱尔麦迪一点也不辜负她守护天使的名字,恢复速度惊人。第三天的时候,她已经能扶着墙走路了。 见爱尔麦迪伤势恢复顺利,李再兴再一次带着米特拉来到了万安观。王鉷已经死了,有些后续的事情还要做,找个合适的机会,将米特拉展示给天子看看,补上最后一个破绽,坐实王鉷诬陷的罪名,就是其中之一。 李再兴还有一个特别的目的,他要问问王训的夫人李氏,他究竟和谁比较像。这是目前有关他身世的唯一线索,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他也要紧紧的抓住。 来到万安观的时候,王训一家人正聚在一起商议。除了王训夫妻之外,还有他的兄长王潜夫妇。王潜是永穆公主的长子,和他的父母一样,他是个老实到几乎没用的人。当然不是说他真的没用,他其实还是有才学的,现在以荫补千牛备身,从属禁军系统,不过是南衙禁军,实际上是个优而闲的差事,要论前途,还比不上李再兴的龙武卫呢。 行了礼之后,王训将李再兴领到偏院,笑道:“李兄,说起来还要感谢你啊,要不是你杀了王鉷父子,我们母子不知道还要受多少屈辱。” “唉,是他们自寻死路,上苍假我手灭之。十一郎不必放在心上。要说感谢,倒是我应该谢谢你们,如果不是公主申诉,我也不能这么快出来。” 王训笑眯眯的看着李再兴,摇了摇头:“老弟,明人面前不说暗话,真正救你出来的,不是我们母子,而是另有其人。” “谁?”李再兴装糊涂:“那我得去谢谢他。” “不光是你要谢她,我们也要谢她,若不是她在陛下心中地位甚重,不仅李兄难逃一劫,我们母子也脱身不了。” “究竟是谁?” “当然是贵妃娘子。”王训笑了笑:“你来的时候,我们正在商量怎么整治一席好宴送入宫中,向贵妃娘子表示一片心意呢。” 李再兴这才明白为什么他进来的时候,王家母子几人都脸色严肃,仿佛在商量什么大事,原来就是给杨贵妃送吃的啊。这么简单的事,至于这么隆重吗? 见李再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王训摇摇头:“看来李兄这两天没有出坊,对外面的事不太了解。” 听了王训这句话,李再兴不敢大意,连忙请王训说一说。听完之后,他才知道,这两天外面可真是出了大事了。 杨贵妃回宫,天子老怀大慰,对她的宠爱又上一层楼,简直到了须臾不能离的地步。得到这个消息,王公贵戚们闻声而动,以贵妃娘子回家小住,饮食不佳为理由,竞相进献美味佳肴,希望能让贵妃娘子补补身子,万一满意了,在天子面前夸一夸,他们就能得到天子的嘉奖。 因为进献美食的人太多,杨贵妃不可能一一亲尝,所以天子安排了一个宦官做检校进食使,专门负责品尝这些美味,只有那些与众不同的美食,才有可能送到杨贵妃的面前。 永穆公主当然也不能例外,何况她自己也清楚,她欠杨贵妃一个人情。如果不是杨贵妃说王鉷骚扰她,只怕天子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李再兴,她们一家也在劫难逃。只是进献什么美味却成了一个大难题。杨贵妃可不是普通人,宫里什么好东西没有,要想讨得她的一句夸奖,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如果没有足够的特色,甚至无法通过检校进食使的考核。 王家母子发愁的就是这件事。他们已经研究了两天,还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解决方案。 李再兴真的震惊了,为了让杨贵妃开心一下,王公贵族要这么卑微的献媚?这么说起来,自己也欠杨贵妃一个人情,要不是她在天子面前美言,他不仅难以活着出来,这从九品下的执戟官位大概也没什么可能。 “杨家这下子可真是权势薰天啦。” “那当然是自不待言。”王训无奈的笑了一声:“只怕未必是好事呢。” “何以见得?” “盛极必衰,物极必反,这是常理。”王训敷衍了两句,不肯细说,转而换了一个话题:“李兄今日来,除了致谢之外,还有其他的事吗?” 李再兴沉默了片刻,把自己的来意说了一遍,希望能和王训的夫人李氏再谈一谈,看看她能不能想起什么,好帮他搞清自己的身世。王训听了,没有多说什么,立刻转身进去了。时间不长,他又出来了,一脸歉意的说道:“真是惭愧,怕是帮不上李兄。内人实在想不起来,怕是一时看错了。” “看错了?”李再兴大失所望,半晌没说出话来。他满心希望李氏能给他一点提示,哪怕是没什么希望的线索也好。只要有希望,人就有奔头。现在唯一的线索又断了,他顿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特别难受。 “对了,内人还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李再兴没精打采的说道。 “听说你身边有几个胡姬,内人想知道她们是哪里人,信奉何种胡教。”王训也有些茫然:“内人过几日要去靖恭坊的祆祠游玩,想事先了解一下祅教的教义。” 李再兴心中一动,连忙笑道:“这倒是巧了,我身边的胡姬正是信奉祆教的,连名字都是祅教的天使之名。或是郡主有兴趣,我让她来拜见郡主,以备郡主垂询?” “这倒不急。”王训思索片刻,道:“这几日要为贵妃进献,怕是没空招待李兄。等这阵子忙过了,我再去请教李兄吧。” 。 求推荐,求收藏! 。 第063章 太子是个高危职业 - 新唐 - 庄不二 吃了个软钉子,李再兴有些失落,还夹杂着些许失望的情绪。不过他没有表现在脸上,泰然自若的应了,又寒暄了几句,转身离开。 王训转身回到内室,上了楼,对犹自坐在轩窗后的李氏说道:“他走了。” “有什么异常么?” “没有,看起来很平静。”王训顿了顿道:“此子虽然少文,却不粗鲁,是个有城府的人。” 李氏刚才坐在窗后,一直在注意李再兴的一举一动,不过离得太远,毕竟不如王训面对面的看得清楚。此刻听了王训的的话,她总算松了一口气。王训见了,不免有些奇怪:“郡主,他究竟长得像谁?” 李氏瞥了他一眼,沉吟片刻:“你还是不要知道的为好。” “为何?” “知道了,你也帮不上忙,万一事发,你还成了从犯。既然如此,不如不知道。” 王训尴尬不已。他也知道自家母子兄弟懦弱,做不了什么大事。李氏的事,他的确帮不上什么忙,知道了也没什么用。只是李氏这句话让他很没面子,他郁闷了片刻,无奈的笑道:“郡主,我知道我没什么用,可我们毕竟是夫妻,你如果出了事,我就算不被牵连进去,难道就可以安心吗?” 李氏黯然,低下头,摆弄着手里的书卷,过了半晌才道:“此子心狠手辣,而又思虑周全,我想,应该有几分把握。再说了,我还没有决定请他出手。” 王训点点头:“郡主,我不是怨你,我只是觉得你应该小心些。老子有云,上善若水,也许耐心等候略显软弱,却是最稳妥的办法。” “我知道了。”李氏应了一声,把脸转向窗外。过了片刻,她又道:“没有万全手段,我不会乱来的。” 王训苦笑。 …… 李再兴领着米特拉回到菩提寺,爱尔麦迪正坐在廊下晒太阳,伸着两条大长腿,看到李再兴进来,她连忙将腿缩了起来,用裙摆遮住。 “多晒晒太阳,有好处。”李再兴走过去,撩起她的裙摆,又卷起裤管,看了一下小腿的肤色。青黑色已经渐渐淡去,重新露出白晳的皮肤和淡青色的血管。李再兴满意的点了点头:“还疼么?” “不疼了。”爱尔麦迪眨了眨眼睛:“主人教的活步桩很好用。” 李再兴暗自笑笑,心道东方世界两千年的神术,又岂是你们这些胡人所能体会的。“好好练习,这导引术不仅可以治病,还能强身。你以前在马上下的功夫多,步战有所不足,正需要强化一下下盘功夫,到时候才能适应高强度的拳法训练。” “好,我一定努力练习。”爱尔麦迪偷偷看了李再兴一眼,见李再兴脸色不太好,连忙问道:“怎么,永穆公主不见主人?” 李再兴想了想,拖过一个胡床,坐在爱尔麦迪一旁:“你对阿……胡拉的教义了解多少?” 爱尔麦迪很好奇。李再兴很少关心她的信仰,连阿胡拉的名字都念不顺口。她一直觉得这是唐人常见的傲慢,倒也没有多想。现在见李再兴突然问起阿胡拉的教义,她既高兴,又有些意外。 “主人……想知道什么?” 李再兴把刚才李氏的要求说了一遍,爱尔麦迪听了,皱起了眉头:“郡主若是想了解我们的教义,为什么要去靖恭坊?靖恭坊的确有一个祅祠,但是东城区的信徒并不多,这个祅祠的规模很小,祭司的道行也有限,她若真想去了解我们的教义,应该去醴泉坊,就是布政坊和义宁坊的祆祠也比靖恭坊更合适。” 李再兴到长安不过数日,对长安并不熟悉,听了爱尔麦迪所言,不由得疑心大起。李郡主如果真想拜祅祠,不可能不事先了解一下长安城祅祠的情况,她为什么会选定靖恭坊,莫非靖恭坊有什么特异之处?而且她要了解教义,大可以让爱尔麦迪登门拜访,为什么一定要去靖恭坊那个不起眼的祅祠? 看来,祅祠也许只是一个借口,关键在靖恭坊,在靖恭坊里有什么人。 当然了,第一步先要了解一下这位李郡主是什么人。明明很简单的一件事,她搞得这么复杂,究竟是愚蠢还是另有原因,他要先搞清楚。 李再兴随即到武场来找韦应物。韦应物这两天几乎是夜不归宿,不是在杨妙儿家厮混,就是在菩提寺玩耍,和谢广隆等人一起练练武,打打架,偶尔追着李再兴要学两招,日子过得悠闲得很。 李再兴没有直接问,而是先问起了永穆公主,慢慢的转到了李郡主身上。听到郡主二字,韦应物一拍大腿道:“要说太原王家果然不是吹的,接连几代娶了公主,到了王潜、王训这一代,千推万推,到最后还是娶了一个公主。” “李郡主原来是公主?” “本来应该是公主。”韦应物笑道:“你大概不知道,这位李郡主的父亲就是被冤杀的庶人太子李瑛,她的母亲出自河东薛氏。如果这位太子没有被害死,将来即了位,她自然是一位公主。现在嘛,能做个郡主已经是皇恩浩荡了。” “李郡主是……废太子的女儿?” “很奇怪?”韦应物见怪不怪的笑了一声:“太子是个危险性很高的职业,我大唐太子能正常即位的可不多,像他这样死于非命的也不是第一个,估计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没什么好奇怪的。” 李再兴一头冷汗。 韦应物见李再兴一副乡下人少见多怪的模样,不禁来了兴趣,摆开龙门阵,给李再兴扫扫盲。听完之后,李再兴觉得韦应物此言不虚,太子这个职业果然是高风险职业,大唐开国一百三十三年,从玄武门被砍死的建成太子算起,到李郡主的父亲李瑛,居然有七位太子被杀,平均不到二十年一个。 李瑛被杀的原因很简单,当时他的母亲赵丽妃已经死了,正得宠的是武惠妃,也就是那位被老子抢了媳妇的倒霉寿王李瑁的生母。武惠妃想让自己的儿子做皇帝,就联合李林甫和女婿附马杨洄诬陷太子李瑛等三人谋反,结果太子被废,旋即被赐死。 李再兴略一琢磨,立刻把握住了关键,李瑛被杀有两个罪魁祸首,一个是李林甫,另一个就是附马杨洄。李林甫不用说,就在菩提寺旁,那杨洄在哪里? “杨洄?就住在靖恭坊,从他父亲杨慎交那一辈开始,他就住在那里了。” 李再兴心道,果然如此,这位李郡主要我去靖恭坊,大概是想让我认认杨洄的样子,要我替她杀人,以此作为条件吧。会不会……我也是废太子的儿子? 一想到此,李再兴忽然激动起来。 “那太子除了这个女儿,还有别的儿女吗?” “有啊。” “太子的儿子都在哪里?” 韦应物忽然看了李再兴一眼,扑哧一声笑了:“你不会觉得你是太子的儿子吧?那我可告诉你,你别做这个梦了。太子虽然死了,儿子一个不少,他死了之后不久,天子就后悔了,将他的儿女交给皇长子李琮抚养,现在应该都在百孙院吧。唉,其实皇子皇孙的也没什么意思,除了吃穿无忧之外,天天闷在那个大院子里,跟囚犯似的,哪有我们这样自在。” “哈哈……”李再兴掩饰的笑了一声,既有些失望,又有些轻松。他可不想牵扯到这些宫廷斗争里去,更何况还是个已经被废掉的太子。正如韦应物所说,当今天子对近系宗室看管得可严,反倒是远系宗室自在些。李林甫就是远系宗室,一样能做到宰相。原因很简单,他们的皇室血统太远了,根本没有可能成为皇位的竞争者,天子对他们放心。 打听到了这些消息,李再兴心里大致有了数。过了两日,等爱尔麦迪能自如行走,他便带着爱尔麦迪等人去了一趟靖恭坊,先看看地形。 靖恭坊离平康坊不远,就在亲仁坊东面,中间隔着安邑坊。从西门进去,很快就找到了十字街南那座不起眼的祅祠。而杨洄的家就住在十字街北,与祆祠相隔不到百步。 比起平康坊,靖恭坊的权贵人家更多,姓杨的、姓韦的扎堆,韦氏家族不少人就住在这里,难怪韦应物对这里不陌生。靖恭坊虽然只有一座不起眼的祅祠,除此之外几乎都是住宅,倒是少有的一个没有僧尼佛寺的坊。也许正因为如此,李再兴在坊里转了半天,也没有看到什么游侠儿。可是刚从西门出来,他就被人拦住了。 十几个锦衣少年骑着马,三五成群的散在四周,一个看起来像是头领的壮硕少年偏坐在一匹骏马上,左腿横架在马鞍上,马鞭轻轻的敲着大腿,两只眼睛一高一低,透着说不出傲慢。 “看你这匹特勒骠,和这几个漂亮的胡姬,你大概就是平康坊菩提寺的李再兴吧?” 李再兴打量了他一眼,不咸不淡的说道:“正是,足下又是哪位英雄?” 。 求推荐,求收藏。 因为老庄每章都是三千字,一天两章,所以没到一个月,就满20万字了,马上就要提前下新书榜,少了一个露脸的机会。所以只能请诸位多多点击,多多推荐,争取有更多的机会让更多的人看到。 谢谢! 。 第064章 马燧 - 新唐 - 庄不二 少年眉毛一挑,怒极而笑:“你连我是谁都不认识,就敢让人来抢我的地盘?” 李再兴忽然明白了:“洛阳帮,千斤力王裴玄庆?” 少年转怒为喜,连连点头:“原来你也知道我的名字啊。” “那当然,能让谢广隆、张万高看一眼的英雄,我怎么能不知道。只是一直未曾谋面,一时想不起来而已。怎么,裴兄今天来这儿堵我?” “堵你倒不至于,是我的兄弟看到了你的特勒骠,知道你来了靖恭坊,我就来会会你这位敢杀王鉷的好汉。王七郎父子那对畜生,我可是看不顺眼很久了,一直想收拾他,谋划了很久,没想到被你三拳两脚给打死了,好生扫兴。怎么,今天来靖恭坊,是来玩,还是想抢我的地盘?” 李再兴摇摇头:“岂敢,我来看看祅祠。” “陪着胡姬?”裴玄庆撇了撇嘴:“你不会是想跟着这些胡姬信胡教吧?那我可就有点看不起你了。你怎么说,也是个国姓,就算不是宗室,也不能信了胡教。我听说你在菩提寺,就一直想去劝劝你,没想到……” 裴玄庆一边说一边摇头,好像李再兴信了祅教,丢了大唐的人一样。李再兴又好气又好笑,反问道:“你信道?” “那当然。”裴玄庆一拱手:“道教乃是我大唐国教,连天子都信奉神仙,我们这些凡夫俗子那当然也要信道了。” “那你对道教又了解多少?”李再兴不以为然的说道:“会念几句经,还是会导引术,抑或者驱鬼役神,移山填海?” “噗!”裴玄庆身子一晃,险些从马背上栽下来。他瞪着李再兴道:“我只是信教而已,你当我是天师传人,会这样的神术?” “那你还大言炎炎,一副道教高人的样子?”李再兴伸手将爱尔麦迪拉过来,揽着她的肩膀:“你可知道道教也好,祅教也罢,其实都是一个教。” “当真?”裴玄庆一愣,随即不以为然的挥了挥手:“你别蒙我了,些许胡人,哪里会懂得我大唐那么玄妙的道法。”他又转身爱尔麦迪道:“你懂什么叫众妙之门吗,你懂什么叫上善若水吗?” “我们也许不会念你们的经文,可是我们懂以柔克刚的道理。”赫斯提娅挤上前去,拍了拍腰间弯刀的刀鞘,挺起胸脯,扬起下巴,骄傲的说道:“我能将太极之意化作刀法,你能么?” “什么太极之意?”裴玄庆眉毛一挑,怒道:“不知死活的小胡娘,你是要向我挑战吗?” “好了,论道而已,何必动刀动枪。”李再兴拦住了赫斯提娅,接过了裴玄庆的话头:“听谢大郎说过,你有千斤之力,万夫不挡之勇,我很好奇,能不能找个机会,让我见识一下?” 裴玄庆眉飞色舞,正中下怀:“好啊,你跟我走,我们去较量一下,让你见识一下我的手段。前日我没去菩提寺生事,是给谢大郎面子,可不是怕了你。今天见个高下,将来说起来,也有个说法。” 李再兴也不推辞。他倒不是怕裴玄庆,只是知道裴玄庆的背后站着杨家,杨家势头正旺,在李泌不肯帮他谋划的时候,和杨家发生不必要的冲突绝非明智之举。如果能以武会友,和气生财,那当然是最好的选择,反正他也没指望靠收保护费过日子。 裴玄庆一马当先,转身进了安邑坊。李再兴跟了上去,走了不远,便看到一座道观,上面题额为太真观。李再兴有些诧异,心道这不会是杨贵妃出家的时候所住的道观吧?难道她不是住在宫里,而是在宫外?这里的宅第的确够奢华,倒是配得上杨贵妃的身份。 “你在这里等着,我进去见见我婶婶,通报一声。”裴玄庆在观门前下了马,顾自进去了。 李再兴也不在意,打量着这幢奢华的道观,看着远处屋宇相连的宅第,暗自咋舌。杨家兄妹势大,果然是名不虚传。 裴玄庆去了很久,也不见回来。李再兴便有些不耐烦,对守在一旁的少年说道:“裴兄究竟去干什么了,怎么这么久也不回来?” 那少年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不屑作答。 李再兴有些火大,厉声喝道:“李某看在裴兄的份上,把你当个朋友,好言相问,你却是这副模样,莫非是看不起我么?” 少年嘴角一歪,唾了一口:“你一个乡下野人,爷何必看得起你?” “岂有此理。”李再兴喝道:“掌嘴!” 放音未落,赫斯提娅举步上前,抬手就打。那少年早有准备,举手来格,不料赫斯提娅却是一个虚招,手臂绕了一个圈,结结实实的扇在少年的脸上。“啪”的一声脆响,立刻泛起了五条指印。 少年瞪起了眼睛,勃然大怒:“你……” “不服?”李再兴喝道:“再打!” “喏。”赫斯提娅一击得手,兴致大起,左右开弓,噼噼啪啪的连扇那少年七八个耳光。少年空有一身力气,却没有赫斯提娅敏捷,被打得晕头转向,眼冒金星。旁边的少年们见了,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骂着,有的拔出了腰间的刀剑,一时间杀气腾腾。 “怎么,想以多欺少?”李再兴夷然不惧,负着手,走到一个少年面前,厉喝一声:“你动手试试!” 那少年被李再兴震住,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随即又意识到自己丢脸了,脸涨得通红,举起手中的横刀,就要往上冲。朱丽娅一见,闪身挡在李再兴面前,腰间的弯刀一闪,“嚓”的一声轻响,少年手中只剩下了半截断刀,剩下的半截刀在空中飞出几步远,插在地上。 少年大吃一惊,看看手中的断刀,再看看朱丽娅,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这是什么宝刀?” “不认识?”朱丽娅得意的举起了弯刀,“天国之城的名匠所制宝刀,刀名新月。” “什么天国之城?”少年一头雾水。 “笨蛋,波斯的大马士革啊。”一个声音突然在远处响起,满是怒其不争的愤懑。“连这都不知道,还想和人争斗,真是丢人丢到波斯国去了。” 少年大怒,舍了李再兴,冲着旁边院墙内的一幢小楼大声嚷道:“马四,有种你下来说,看老子不劈了你。” “哟,小兔崽子几天不打,敢乍刺啦。老子今天正好手痒,就拨冗教训教训你。你等着,有种你别跑。”说话间,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小楼上一跃而下,紧接着,只听到院墙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哗啦一阵响,一个年轻人翻墙而出,身子矫健。他冲着那个手持断刀,目瞪口呆的少年就奔了过去,二话不说,抬手一个大耳刮子,又脆又响。 李再兴也有些愣神,心道这位猛人又是谁啊,居然敢不把裴玄庆当回事,对他的手下说打就打,说骂就骂,而且裴玄庆的其他手下看起来也没有脾气。 叫马四的年轻人连打那少年三个耳光,将他抽得像个陀螺,转了两圈,扑通一声摔倒在地,这才意犹未尽的转过身,看了李再兴一眼,伸手就去夺朱丽娅手中的弯刀。朱丽娅娇喝一声,弯刀舞成一个圈,向后急退。她的身子刚刚一动,手腕一痛,弯刀已经落入马四之手。 “好刀,果然是大马士革的宝刀。”马四欣赏着宝刀,连连称赞,根本不看朱丽娅一眼。 李再兴哼了一声,抢步上前,双手一错,迅雷不及掩耳的搭在了马四的右臂上,左手五指扣住他的肩胛,右手顺着他的手臂往下滑,手指用力一捏他的关节,轻轻松松的将刀夺了回来,反手递给朱丽娅。 马四本欲挣扎,右臂却酸软无力,眼睁睁的看着李再兴将刀夺了回去。他拧身挣脱了李再兴的控制,诧异的看看李再兴:“你这是什么拳脚,好怪异。” “擒拿手。”李再兴微微一笑:“兄台也是好身手,不过,抢女人东西恐怕不太合适吧。” 马四愣了片刻,哈哈大笑,拱手道:“有意思,我喜欢。在下马燧,字洵美,行四,你叫我马四就行了。不知足下怎么称呼?” 李再兴拱手还礼:“在下李再兴,不知家中兄弟几人,所以嘛,不知行几,你就叫我李大吧。” “好好好。”马燧一边说一边挼袖子,伸胳膊踢腿,蹦蹦跳跳。“李大,我们玩两手?” 李再兴正要回答,裴玄庆从里面奔了出来,一看倒在地上的两个手下,勃然大怒:“李再兴,你怎么……”他还没说完,就看到了跃跃欲试的马四,顿时哑了:“四……四爷,你……你怎么出来了?” “你这些手下丢我大唐的人,我出来管教管教。”马燧看都不看他一眼,一门心思全在李再兴身上:“别烦我,我是偷跑出来的,打一架,回去还要读书呢。” 裴玄庆一看,连忙说道:“四爷,这是我请来的朋友,要交手,也得我先来啊。你可不能有抢我的先。” “你?”马燧不屑一顾。“你不是他的对手,还是去玩翘关吧。” “马四,你敢看不起我?!”裴玄庆大怒,将马鞭扔在地上,大叫道:“我先和你较量较量,然后再和李兄分个高下。” 。 求推荐,求收藏。这周推荐票不多,收藏也不涨,揪心啊。 。 第065章 以武会友 - 新唐 - 庄不二 “当真?”马燧斜着眼睛打量了一下暴跳如雷的裴玄庆。 “当……”裴玄庆应声答道,话音未落,马燧突然转身冲了上来,左手在他面前一晃,诱得他眼神移开,双臂举起招架的时候,右手直入空门,狠狠的砸在裴玄庆的胸口。 裴玄庆倒是不惧,只是向后退了半步,随即又反扑了过来。双手如箕,直奔马燧衣领和腰带,正是角抵常用的招术。他身高力强,用角抵再合适不过,一旦被他抓住,武功再高也无济于事,只有被他蹂|躏的份。 马燧显然很清楚裴玄庆的招数,他双臂一合,抢入中门,硬生生的崩开裴玄庆的双臂,反抓住了裴玄庆的衣领和腰带,顺势矮身,双臂用力,借着裴玄庆的前冲之势,将裴玄庆举过头顶,扔了出去。 “轰”的一声巨响,尘土飞扬,裴玄庆摔落尘埃,向前滚了两步。一轱辘爬起来的时候,已经有点晕头转向。他转了半个圈,才找到马燧的位置,虎吼一声,刚想扑过来,马燧已经飞身赶到,侧身抢进裴玄庆的中门,右手如电,一掌劈在裴玄庆的脖颈处,踩着他的大腿根,高高跃起,下落的时候,左臂挂着裴玄庆的脖子,用力一拉。 本来就有些站立不稳的裴玄庆再一次扑倒在地,震得地面都颤了一下。 “还想跟我动手。”马燧拍了拍手掌,不屑的说道:“自不量力嘛。”他转身对李再兴笑道:“李大,不要被这庸人扰了兴致,抓紧时间,我们过两招。打完了,我还得赶回去读书。” 马燧连续两次击倒裴玄庆,都是电光火石之间,眼力稍微差一点的人甚至来不及看清他的招数。不过这一切落在李再兴的眼里却是明辨秋毫。马燧的武技简单快捷,刚猛干脆,正是典型的唐人武技。他的身手极快,又会借力,裴玄庆空有一身蛮力却发挥不出来,反被他利用,根本没有还手之力,两个回合就被打得爬不起来。 可以说,马燧已经深得唐手三髓,这人不仅身体素质好,动作敏捷,而且会用脑子,是一个很聪明的对手。如果李再兴没有在般若寺苦练八年,此刻面对马燧,也没什么必胜的把握。 “既然马四时间紧迫,那我就不废话了。”李再兴笑眯眯的举起一根手指,在马燧面前晃了晃。马燧不太明白:“一个回合?” “对,一个回合不能击倒你,就算我输。” 马燧一愣,随即仰面大笑。裴玄庆的手下互相看看,也都觉得李再兴太狂妄了,居然想一个回合击倒马燧。如果马燧这么弱,他还能将裴玄庆打得这么惨?他们看看李再兴,不约而同的撇了撇嘴,表示不屑。 爱尔麦迪三人也没什么信心,苦笑了一声。 李再兴不动声色的看着马燧,根本不把那些少年的怀疑当回事。 “好,速战速决,一个回合见胜负。”马燧脸一沉,双腿微分,身体下沉,双手护在身前,做出了防守的姿势。很显然,他决定以守代攻,让李再兴在一个回合内无法取胜,然后再反击,打倒李再兴,让他丢一个大大的脸。 李再兴慢慢的卷着袖子,问道:“准备好了吗?” “好了。”马燧目不转睛的盯着李再兴,沉声应道。话音未落,原本还在卷袖子的李再兴突然起动,在他眼中化作一道残影,瞬间就冲到了他的面前。他吃了一惊,本能的伸手去格。一股大力沿着手臂传来,直至胸口,没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被击中,倒飞而起。 一声巨响,马燧连退两步,撞在自家的院墙上。院墙晃了一下,两块瓦掉了下来,正落在他的头上,摔成了几片。 马燧觉得胸口发闷,眼前一阵发黑,脑子里一片空白。过了好一阵,他才摇了摇脑袋,慢慢清醒过来,看着眼前笑眯眯的李再兴,艰难的说道:“你怎么那么快,还有股劲儿,像是钻到心里去的。” 李再兴愣了片刻,不由自主的笑了:“马四,你没晕啊?看来我输了。” 马燧连忙摆手:“你别取笑我,我知道我输了。我就是有些好奇,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武技。” “这个啊,说来有些复杂,等有时间,我请你吃酒,再慢慢的说给你听。现在嘛,你还是赶紧回去读。” 马燧愣了一下,无声的笑了起来:“读什么书,读书是为了求知,现在有无字书在面前,我怎么能轻易放过。” “马四,你是个真正会读书的。”李再兴挑起大拇指,赞了一声:“要不,我们现在就去喝一杯?” “好啊。”马澻爽快的应道,转身冲着院子里的小楼大喊一声:“兄长,我吃酒去了,回来再跟你说。”说着,拉起李再兴就走。小楼的窗户里露出一个身影,大叫道:“四郎,你又不读书,跑去吃酒,回来看我不抽死你。” 马燧头也不回,拉着李再兴就走。身后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像一阵闷雷由远及近。裴玄庆的声音在后面响起:“嘿,嘿,马四,你太不够意思了,抢我的朋友?” 马燧骂道:“有兴趣吃酒,就跟着来,要是怕了,赶紧滚,免得搅了老子的心情。” “去,当然去。”裴玄庆嘟囔道:“你马四最不够意思,总在我朋友面前撅我面子。” 马燧哈哈大笑,李再兴也笑了起来。这大唐的年轻人都有些二,刚刚还打得不可开交,现在又凑在一起吃酒去了。可不像那些读书人,虽然不会动拳头,背地里鬼心思却比谁都多。 安邑坊不像平康坊那样有三曲的妓家,不过档次却非常高。东门内鸣珂里就有一家,主人家姓李,当家的头牌是一个叫李娃的名|妓,年纪稍有点大——对于大唐人来说——估计得有二十三四了。相貌清秀,妆容也比较清淡,只是描了眉,点了唇。看到有客人上门,她也不见有多么热情。屋里的装饰也不张扬,不怎么像妓家,反倒像是一个小家碧玉的闺房。 “不要小看了这位小娘子。”马燧介绍道:“她虽然不通武艺,却是个侠义之人,不让须眉。我马四最佩服的就是她了。裴二十二,你呢?” “我当然也是。”裴玄庆不假思索的说道。 李娃也不在意,转身去安排酒菜。 “李兄,你刚才那是什么武技?”一落座,马燧就迫不及待的问了起来。 李再兴沉吟片刻,看看如饥似渴的马燧,又看看一脸好奇的裴玄庆,道:“二位有所不知,武道之中,既有所谓一力降十会,又有所谓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的说法。一力降十会,只在筋骨强壮,像裴兄这样的体格,遇到一般人,不管他几路来,我只一路去,自然是当者披靡。可是如果对手身手比你快,又懂得借力,那你就难应付了。比如马兄这样的对手,你基本上就没有还手之力。” “可不是么。”裴玄庆沮丧的摸了摸鼻子。 马燧得意的笑了一声:“那所谓的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又是什么意思?” “若只是蛮力,停留在肤浅的劲道层次,杀伤力终究有限,不是每个人都有裴兄这样的体格。而如果将蛮力练成劲道,那就不同了。”李再兴指指马燧:“你刚才觉得有一种劲钻入心里,就是这种劲道。练功,练的就是这种劲道,而不是简单的蛮力。” 马燧若有所思,过了片刻,他问道:“能不能这样说,蛮力就像是兵力,而劲道就是精锐。一般人领兵作战只是比较兵力多寡,而名将作战则善用精锐,寻隙而入,在必要的时候能一击必杀,以小破大,就像卫公破突厥,只用苏定方两百精骑就击溃了颉利可汗。” 李再兴非常诧异,他听李泌讲卫公兵法,当然知道这个战例,但是连他自己也没有将兵法和拳法联系起来看。马燧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就联想到了兵法,可见此人平时对兵法很用心。 “马兄研究过卫公兵法?” 马燧自得的笑道:“我大唐男儿,但凡是想斩将杀敌、建功立业的,没有不读兵法的。卫公是我大唐战神,其兵法更是用兵之人案头必备之物,我怎么能不熟悉。” “你刚刚在楼上读的就是兵书?” “哪里啊。”马燧脸色一变,无可奈何的摆了摆手:“老父要我读的是儒家经典,诗词歌赋,希望我能读书中举,从文学入仕呢。我不想读,他就将我关在楼上,又让我兄长看着我。” “马兄有用兵之能,为什么令尊非要你去读科举?” “这个倒也不能怪家父。家父曾经中举明兵法科,如今从的也是武职,本不当逼我兄弟从文。奈何如今大唐重文轻武,武人没什么出路,要想出将入相,那可是难上加难,疆场厮杀一生,也不及文章数篇,无奈何,只得弃武从文,想从纸笔中谋个出路了。” 求推荐,求收藏! 第066章 相逢意气为君饮 - 新唐 - 庄不二 大唐重文轻武,武人没出路? 李再兴瞪着马燧,心道这小子还没喝酒,怎么开始满嘴跑舌头了。大唐重武功,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即使是现在,东北的安禄山一直在和契丹、奚人作战,西北的高仙芝也频繁用兵,陇右战事不断,去年哥舒翰刚刚夺回石堡城。几乎无年不战,武人怎么会没出路? 马燧瞥了李再兴一眼,语带讥讽:“安禄山、高仙芝、哥舒翰,可有一个汉人?” 李再兴愣住了,无言以对。 “安禄山是杂种胡,高仙芝是高丽奴,哥舒翰是突厥虏,他们能够捏任边关重将,不是因为他们的能力,反倒是因为他们没有学识。”马燧怒容满面,以掌击案:“要不是李林甫为了固位,堵塞边将入相之路,这些胡虏哪有独当一面的机会。清源公(王忠嗣)身任四节度,统二十余万精兵,镇万里边疆,入相本是意料之中事,最后却被李林甫诬告枉死。李林甫为什么这么忌恨他?不是因为他们有仇,是因为清源公文韬武略,将来入相,会分夺他的相权。” 马燧越说越生气,将案几拍得哗哗作响。裴玄庆也坐在一旁唉声叹气,心有戚戚。 “奸相误国,我恨不能手刃之。”马燧大声疾呼。 李再兴沉默不语。在此之前,他曾经问过杜甫既然科举不中,为什么不另寻他路,现在听了马燧的不平,这才知道李林甫究竟为祸有多深。他为了自己的权位,堵死了汉人为将的路,将兵权交到了没有学识,无法入相的胡人蕃将身上,如今大唐手握重兵的几个重将都是胡人,特别是安禄山,几乎成了东北的土皇帝,为所欲为。他后来能掀起那么大的动静,和李林甫的养虎为患有莫大的关系。 亏得哥舒翰、高仙芝没有像安禄山一样选择,否则唐玄宗恐怕能逃到蜀地都来不及。 李林甫为了一己之利埋下了叛乱的祸根,正如马燧所说,这人误国太深,该死! “如果你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弃武从文的话,那我劝你还是多花点心思在兵法上。”李再兴顿了顿,又道:“如果可能,不仅要读兵书,还要到军中实践一下。” “你这是……” “天下不久就要大乱了。” 马燧“嗤”了一声:“乱可能会乱,大乱嘛,我看可能性不大。你说的莫不是安禄山么?” “马兄也这么认为?” “当然,安禄山与李林甫内外为奸,如今又手握重兵,将来必然为乱。不过嘛,他一个杂种胡,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天子一道诏书,河北、朔方诸军即可殄灭之,根本不会有我们作战的机会。” 李再兴很吃惊:“你是这么看的?” “当然,家父现在是幽州经略军使,对安禄山的情况知之甚详。”马燧不屑一顾的摇摇头,又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安禄山,跳梁小丑啊,不足为虑。要想立功,还是去安西或者陇右的好。” 李再兴没有再说什么。这样的言论,他也不是第一次听说,基本上和马燧说的都差不多。要么认为安禄山身为杂种胡,没有足够的号召力,要么认为天威难挡,安禄山没有那样的胆量。马燧又与普通人不同,他的父亲就在幽州为官,对实际情况有一定的了解,自然不会信口开河。 那历史上的安史之乱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只是一时兴起的偶然事件? 李再兴搞不明白,也不好多问,只好先藏在心里,等以后有机会再细问。他只有一些历史先验,要论对实际情况的了解,他可是个不折不扣的新丁,还需要长时间的积累。 时间不长,李娃送了酒菜上来,自己取了琵琶坐在一旁,铮铮拨了两声,浅笑道:“几位君子,想听些什么曲子?” 马燧一指李再兴:“今天你是客,你来点。放心,小娘子才学匪浅,会的曲子多呢。” 李再兴苦笑,他会的唐诗实在少得可怜,更关键的是他不知道哪位诗人已经生了,哪位还没有出现,所以他偷诗都只敢偷苏东坡的诗。他冥思苦想,正在考虑听什么曲子好,门外传来一个狂放的笑声,接着门帘一想,韦应物闯了进来,南霁云和谢广隆紧随其后。 韦应物掐着腰,左顾右盼,一指李再兴:“你这没良心的,让我帮着你练兵,你却带着胡娘乱逛,吃酒也不叫我。唉哟,这不是裴二十二嘛,这位……” “马燧。”马燧斜睨了韦应物一眼,对李再兴说道:“这蠢汉是谁?” 李再兴强忍着笑:“韦三郎。” “韦三郎?”马燧一愣,终于正眼看了韦庆物一眼:“原来是你啊?” “是不是景仰已久?”韦应物得意洋洋的说道。 “啊呸!”马燧忍不住的啐了一口:“文不成,武不就的废物,我景仰你个屁。” 韦应物大怒,拔出刀,冲上来就要砍,谢广隆一把拽住了他。“三郎,这位马四可是高手,和裴二十二也是好朋友。初次见面,没必要动武吧。” “那老子就被他羞辱了?”韦应物恼羞成怒,抬腿就踢,要不是被谢广隆拖开,只怕马燧面前的酒案要撒一地。“大丈夫可杀不可辱,你松开,老子跟他拼了,宁可一死,也要吹他两刀。” “好啦,三郎。”李再兴站了起来,一边将韦应物拉到自己身边,一边示意李娃加几个座位。“马四的话虽然说得粗了一些,倒也没错。论文,你也就比我好一点,多识几个字而已。马四可是兵书战略,无不概览,他没必要为此景仰你。论武,不瞒你说,就算是我,也要小心应付,你嘛,跟着我再练两年,也许有机会和他放对。他现在好像也没有景仰你的必要。” “这么牛逼?”韦应物愣了一下,悻悻的收起刀:“那就算了,两年后再找这蠢汉算账。”随即又换了一副笑脸:“你肯教我两年?” “自家兄弟,连命都可以给,何况些许武技。只要你肯下功夫练,我自然肯教。” “那太好了。”韦应物大喜,得意的伸手一指马燧:“马四,且让你多活两年。” 马燧不屑一顾,扭头无视之。韦应物也不在乎,冲着李娃摆摆手:“别挑三捡四啦,我知道他喜欢什么,你就将七绝圣手的《从军行》、《塞下曲》之类一一唱来便是。” 李娃应了一声,拨着琵琶,唱了起来。 “大漠风尘日色昏,红旗半卷出辕门。 前军夜战洮河北,已报生擒吐谷浑……” ……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 在李娃的歌声中,众人举杯,刚刚还要和马燧拼个你死我活的韦应物冲着马燧端起酒杯,热情的说道:“马四郎,初次见面,且饮一杯。我韦三横行长安多年,从无敌手。最近一折于李兄,再折于四郎,幸甚至甚。人生有一敌手,何其快哉。来,好汉子,痛饮此杯。” 马燧也不推辞,举起杯,一饮而迟,离席而起,随着李娃的歌声翩翩起舞。韦应物见了,连酒杯也来不及放就跳了起来。两人手挽着手,互相绕着圈,来回盘旋,看起来有点像是后世的西藏舞。 南霁云、谢广隆和裴玄庆虽然没有下场,却也不肯闲着,就在席上晃肩摆胯,随着节奏舞动起来,舞动得意处,一个个开怀大笑。 “我也要跳,我也要跳。”一直安静的在旁边坐着的米特拉见了,舞兴大发,冲进场中,转着身子,跳起了胡旋舞。她举起左臂,袖子落到肘处,露出半截粉藕似的手臂,左顾右盼如凤凰抖翎,裙裾飞旋,似莲叶盛开。李娃看得眼热,也站了起来,一边弹着琵琶,一边练着米特拉舞动。米特拉虽然年纪尚幼,眉眼却极生动,和李娃你看过来,我看过去,相视而笑,竟似情人间的眉目传情,美艳不可方物。 众人大笑,马燧和韦应物也让到一边,让米特拉和李娃舞得尽兴。 爱尔麦迪三人站在一旁,一边摆动腰肢,一边拍着手,和着李娃的曲调,轻轻哼着歌词。她们的回音虽然有些怪异,字句却是一字不差,竟是比李再兴还要熟悉一些,想来也是经常读的。 看着眼前这热闹的一幕,李再兴宛尔而笑。 这才是快意人生。 …… 李林甫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听着脚步声由远及近,适时的睁开了眼睛,有气无力的说道:“八郎来了?” 王鉷的弟弟,户部郎中王銲快步走了进来,在榻前下拜:“右相,身体可好些了?” 李林甫苦笑一声:“老了,怕是支撑不了多久。” 王銲连忙说道:“右相,可不能这么说,吉人自有天相,右相一定会好起来的。右相不起,奈天下何?” 李林甫笑笑:“多谢八郎,八郎拨冗前来,有何指教?” “不敢。”王銲低声道:“我听说,那个李再兴刚刚去了安邑坊。” 李林甫花白的眉毛一颤,随即又恢复了平静:“那又如何?” 王銲无奈,只好接着说道:“闻说他是因为贵妃娘子一句话才授了官,现在去安邑坊,会不会是想借机依附杨氏兄妹?” 求推荐,求收藏! 第067章 眼界 - 新唐 - 庄不二 李林甫闭目养神,半晌没有说话。 王焊来干什么,他心里一清二楚。王鉷父子死得莫名其妙,凶手李再兴只在左金吾卫的大牢里呆了半夜就出来,不仅没有得罪,反而授了官。王焊当然不会就此罢休,他要为王鉷报仇,又担心自己能力不足,所以要鼓动他出面。 王鉷曾经是他的得力亲信,为他办了不少事,按理说,他应该站出来为王鉷主持公道。可是当他听说了高力士在这件事中所起的作用时,他犹豫了。 他和高力士的关系非常微妙,微妙到不能有任何疏忽大意的地步。他入仕甚至后来入相,都曾经得到了高力士的帮助。可是随着他的权利越来越大,他和高力士之间的矛盾也越来越大。高力士是内朝的代表,他是外朝的代表,他们之间有着天然的矛盾根源。除此之外,他和高力士的对手袁思艺走得太近,也让高力士对他很不满。 但他这么做也是没办法,他要知道天子在想什么,就必须在天子身边有耳目。可是高力士却不肯给他透露任何消息,他只好和袁思艺挂上线。这样一来,他和高力士之间的敌意就更大了。 在王鉷被杀的同时,把虫娘送进宫的是高力士;把这件事牵扯到天子最宠爱的杨贵妃身上去,也是高力士;到杨贵妃府上,将杨贵妃迎回皇宫的,还是高力士。高力士在这件事里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对手布了这个局,之所以敢把筹码放在高力士身上,而高力士会接受对方的条件,当然是因为高力士有这么做的动机。 在这种情况下,为了一个已经死掉的王鉷和高力士再起冲突,是不是有必要? 李林甫清楚,他哪怕是再会揣摩天子的心思,也比不上高力士。高力士与天子之间的感情,是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当初如果不是高力士的一句话,寿王李瑁也不会失去太子之位,他也不会有今天的窘境,明知和太子争斗不会有好结果,也只能硬着头皮强撑。 和任何人斗,他都胸有成竹,游刃有余,唯独面对高力士,他没有必胜的信心。 可是他不能和王焊说这些,否则,以后谁还愿意为他效力? 而王焊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提醒李林甫,李再兴可能为成为杨氏兄妹手中的一把刀。如果一来,李林甫就不能不予以重视了。 因为杨钊入相的可能性更大。 对李林甫来说,任何可能入相的人都是最大的敌人,由朋友变成敌人的界线就是入相。 李再兴不过是个武夫,无足轻重,可是与杨钊挂上钩,那性质就不一样了。 “八郎留心些,我们的对手很多啊。”李林甫长叹一声,疲惫而无力。 “右相所言甚是。”王焊满意的点了点头。既然李林甫承认这些是对手,那事情就好办了。对于对手,李林甫向来是不会手软的。 …… 座中都是武人粗汉,马燧读的书多一些,却也不肯以文人自居。他是伏波将军马援的后人,向往的是马革裹尸,即使现在迫于形势被老子逼着读经史文赋,一谈到行军作战,他还是眉飞色舞,情难自禁。 至于南霁云等人,更是标准的武人。韦应物有家世,但是他不喜欢读书,南霁云和谢广隆都是农民出身,除了一身好武艺,他们根本不懂什么儒家经典,诗词歌赋。李再兴当然也不例外,他现在最拿得出手的就是武艺,另外还有超出马燧等人的眼界。对兵法文本上的熟悉,他不如马燧,但是他对天下大势的掌握,却绝非马燧等人所能企求,至于南霁云等人,那更是望尘莫及。 如果说南霁云等人只能大略的知道大唐的四境,马燧站得高一点,能够较为清晰的明白吐蕃、西域对大唐的作用性,那李再兴就是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站在这个世界上最高处俯瞰。 “如果以葱岭为中心,我们就会发现那里是一个诸方势力的交汇点。大唐在东,天竺、吐蕃在南,突厥、突骑施等在北,大食在西。”李再兴以手蘸酒,侃侃而谈。“对于任何一国来说,这里都是欲争而力有不足之地。在没有实力独霸的时候,纵横连衡,就是必然的选择。” 李再兴转头看了爱尔麦迪一眼,什么也没说,但是爱尔麦迪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会心的一笑。李再兴说的葱岭以西正是昭武九国所在地,在大唐、吐蕃和大食均无十足把握完全掌控的时候,昭武九国就有存在的可能,也许避免不了依附某一个强者,但不至于灭国。 而中曹人最渴望的就是生存下去。 马燧反问道:“照你这么说,要对付吐蕃,我们应该和大食联合?” “国与国之间,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李再兴点点头:“远交近攻,势在难免。大食的疆界和大唐相差无几,东至葱岭,西至地中海、埃及,他们必然也像大唐一样,有鞭长莫及之感。重兵在外,则有尾大不掉的可能,重兵在内,则无力争夺葱岭。在这种情况下,与大唐联合,从东西两个方向夹击吐蕃,对双方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等等,大食的疆域和大唐相近?”马燧眉头一皱,眼神中充满了狐疑,似乎李再兴是胡说八道。 “应该差距不大。”李再兴很有把握的说道:“相比之下,大食还有一个优势,他们盛产良马,擅长沙漠作战。利则出击,不利则遁入沙漠,放眼天下,即使是北方草原上的胡族也没有他们这样的优势。” 马燧等人互相看看,将信将疑。他们对大食的了解非常有限,无从分辨李再兴所说的是真是假。 其实不仅他们几个,整个大唐对大食的了解都非常有限。别说万里之外的大食了,就连近在肘腋的吐蕃,大唐都没有深入的了解。在这方面,李再兴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他对整个世界地理的了解不仅独步大唐,而且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是独步天下。 大唐人对大食不了解,大食对大唐又何尝有深入的了解?在地理大发现之前,任何一个帝国对天下的概念都是不完整的,他们甚至不知道地球是圆的。 “除了与大食联合,东西夹击吐蕃之外,还有什么良策?”裴玄庆抓耳挠腮了半天,这才吭吭哧哧的问道。 “与大食联合只是战略,真要取得胜利,当然还要靠自己的实力。”李再兴说道:“首先,当然是要立足于守。因为地理原因,我大唐将士不习惯高原的气候环境,贸然进入,无疑是自投死路。因此,立足于守,让吐蕃人无所得,就成了一个关键。吐蕃苦寒,地产贫瘠,更没有丝绸漆器这些奢侈品,如果出征不能掳掠,劳而无功,必然会得不偿失,下次再出征就要三思而行。” “有道理,先为不可胜,后为可胜,正符合孙子用兵之道。”马燧连连点头赞同:“李兄此言颇有见识,的确是知兵之人。” 李再兴笑笑,接着说道:“其次,利用相近的地理环境训练精兵,伺机出击。吐蕃幅土辽阔,大军行动的辎重会是一个大问题,无法做到就食于敌。如果以精锐部队出击,就可以减轻后勤的压力,加大出击半径,可以神出鬼没的在敌境作战,主动杀伤,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这样一来,吐蕃人就不可能肆无忌惮的出击。” “硬是要得。”韦应物站了起来,兴奋的挥舞着拳头:“主动出击,让这些吐蕃猴子也尝尝被人打劫的滋味,想想就让人觉得开心啊。” 吐蕃人也有创世神话,这个时候最流行的创世神话就是神猴化人,再加上吐蕃人总是穿着厚厚的皮毛,所以大唐人经常鄙夷的称他们为猴子。 “选用精兵,既是出于后勤辎重的压力,也和环境有关。”李再兴有些无奈的说道:“说实在的,不是每个人经过训练,都能适应高原气候。要在高原行军,不仅需要强悍的体质,更需要强悍的意志。不是真英雄,做不了征服高原的人。” “我大唐好男儿,有哪个不是真英雄?”韦应物一拍胸口,豪气干云:“你说,应该怎么训练,才能适应高原气候?” 谢广隆故意诧异的问道:“咦,你不是准备读书考进士的么,怎么又想去吐蕃了?” 韦应物愣了一下,手一挥,斜着眼睛说道:“读什么书,李大都说了,天下不太平,我等好男儿正当横枪跃马,纵横天下,读书能顶个屁用?读书能读出万户侯吗?” 李再兴暗自叹了一口气,听这话,不管这位是不是历史上那位韦应物,估计他肯定写不出“野渡无人舟自横”了,我真是毁人不倦啊。 韦应物的话激起了在座众人的共鸣,马燧站了起来,举杯大笑:“韦三郎,你这句话才像个汉子。来,共饮此杯,将来一起驰骋沙场,看看谁才是真英雄。” “怕你么?”韦应物大笑道:“来,是爷们的都举杯。” 。求推荐,求收藏! 第068章 人才难得 - 新唐 - 庄不二 夜色阑珊,李再兴等人酒足饭饱,尽兴而归,相携出了鸣珂曲。 裴玄庆打着酒嗝,拉着同样面色绯红的李再兴,指手划脚的说道:“李大,今日本欲……与你一战,奈何酒多眼热,怕是……不能如愿,改日,改日一定要好好……较量一番。” “一定,一定。”李再兴应道,将东倒西歪的裴玄庆送到他随从的手里,挥手告别。裴玄庆上了马,伏在马背上,晃了晃手,迎风摆柳般的去了。 马燧走了过来,拉着李再兴的手笑道:“李大,今日一见如故,本当请你到家里坐坐,不料这酒吃得太晚,我回去要受兄长责备,这种场面还是不让你看到为好。过两日,待这风头过去,我再请你。咱们论论武艺,说说兵法,可好?” “求之不得,那我可就静候佳音了。”李再兴也非常喜欢马燧,依依不舍的说道:“马兄文武双全,又有门荫可蔽,何必去挤科举那条独木桥。不如将这时间用来做点真正的学问,哪怕是出去游历,开开眼界,也是好的。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嘛。” “有道理!”马燧吟哦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句话很有道理啊。” 李再兴愣了一下,两句话而已,有必要这么激动吗? “嘿嘿,我今天有办法应付兄长了。”马燧哈哈一笑,拍拍李再兴的肩膀,扬长而去。 谢广隆站在李再兴身后,看得马燧走得远了,远处的裴玄庆也只看到一点影子,这才略显不解的说道:“裴二十二虽然粗鲁,却从来没有这般模样,今天这是太高兴了?” 李再兴回头看了谢广隆一眼,会意一笑。裴玄庆是洛阳帮的头领,杨家兄妹能将这么大的事交给他负责,他又怎么可能是一点心机也没有的莽汉。他今天故意表现豪爽,胸无城府,未免有些不自然,不仅无法瞒过谢广隆的眼睛,也无法逃过李再兴的眼睛。 “大郎,裴二十二今天喝得也许有点多,但还不至于乱。” 谢广隆笑了,点头道:“我也觉得如此。” 李再兴又对和谢广隆并肩而行的南霁云说道:“南兄,今天来找我,是想交交手,还是想换艺?” “换艺。”南霁云笑道:“还有就是道别。” “道别?你要走?” “是啊,长安虽好,不是家乡。”南霁云无奈的轻叹一声:“滞留长安数年,想家了。” 李再兴眉头微挑,却什么也没说。南霁云似乎有难隐之言,也许是在官场上混得不舒心吧。他这个旅帅虽然是从八品上的武官,在京城实在不算什么。这还是他熬了多年的结果,照这个势头,在长安再呆下去,也不会有更好的前途,可是回到家乡,凭他在京城呆过的资历,这个正八品就值点钱了。 两相权衡,这位长安漂决定回乡发展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李再兴却想起了安史之乱中南霁云的遭遇。他知道南八,一方面是因为《大唐双龙传》这本小说,另一方面却是因为张巡守睢阳的艰苦战役,南霁云和雷万春都是张巡麾下可歌可泣的英雄,而南八断指明志的悲壮故事更让他心潮澎湃,耿耿于怀。 “南兄一身的好武艺,为何不去边关投军?如果是因为盘缠……” “多谢,我的确是想去边关从军,不过在此之前,想回家看看父母。多年不见,疏于孝道,实在问心有愧啊。” 李再兴点了点头,没有再说。 …… 裴玄庆和李再兴等人分手之后,径直向西,穿过安邑坊,来到宣阳坊。杨钊的宅第就在这里。杨钊的权势非等闲人可比,他的宅第大门直接开在坊墙上,面向大街,而来访的客人自然也就停在两坊之间的街道上。看到路两边的车马,裴玄庆不由得皱了皱眉。 杨贵妃受宠,杨钊也跟着风光。可是他如此风光却不仅仅是因为杨贵妃。有一次进宫的时候,天子和杨贵妃玩樗蒲,杨钊掌文簿计分,丝毫不差,展示了高超的计算能力,天子赞他是个好度支郎。不久,他便担任了监察御史,很快又迁升为度支员外郎,兼侍御史。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身兼多职,成为朝廷的重臣。如今又兼少府卿,赐紫金鱼袋,可为是有位极人臣,堪堪与右相李林甫相媲美。 他担了这么多的事,当然不可能一一亲理,具体的事务由下属处理,他只负责签字。门口这些车马都是他的下属来请示汇报所用。看这架势,怕是没有一个时辰都很难结束。 裴玄庆揉了揉头,径直向大门走去,在两侧等候官员羡慕的目光中,走进了杨家的大门。看门的奴仆在那些官员面前可以把头昂得高高的,却不敢对裴玄庆有什么不敬。他们都清楚,裴玄庆是虢国夫人夫家的人,现在又和杨钊的夫人攀上了亲戚,是那种惹不起的人。 虢国夫人嫁给了河东裴氏,杨钊的夫人裴柔虽然也姓裴,却是蜀地的一个倡优,出身卑微。以前杨钊落魄,两人还算是般配,杨钊现在发达了,当然不能再让自己的夫人承受这样的耻辱,所以他和虢国夫人商量,让裴柔入籍河东裴家,摇身一变,成了名门之后。裴柔也因此和虢国夫人非常亲近,毫不以杨钊和她的乱|伦为意,两人形同姐妹,共侍一夫。 在裴氏家谱上,裴玄庆是裴柔的侄子。因为这层关系,他成了杨家兄妹的亲信,可以随意出入杨家。 裴玄庆直接来到了后院,看到了正在吃酒的虢国夫人和裴柔。上前拜见之后,素面朝天的虢国夫人斜着醉眼,笑道:“阿庆,吃酒回来了?” 裴玄庆沉稳肃穆,脸上没有一丝醉意。他简要的将下午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静静的站在一旁。 虢国夫人又问了几句,拍了拍额头,笑道:“知道了。今天是没时间了,你且回去,与这个李再兴多多来往。待有空,再带他来见便是。” “喏。”裴玄庆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虢国夫人脸颊生晕,瞅了裴柔一眼:“娘子,可曾听出些许意味来?” 裴柔温和的一笑:“这个李再兴是个俊俏人儿呢。” 虢国夫人抚掌而笑,她倚在裴柔肩上,抚着自己微烫的脸,叹道:“娘子,他不仅是个俊俏人儿,还有一身好武艺,更妙的是通晓兵法,要不然也不会让天子动心。我杨家如今内有贵妃,外有阿钊,朝中无人可敌,唯一缺的就是镇守一方的大将。没有兵权在手,这权势终究不稳啊。我想贵妃让阿钊笼络此人,怕是也有这个意思。” 裴柔微微颌首。 …… 李再兴等人回到菩提寺,换上一身劲装,便去武场。刚刚在路上,南霁云提出要用他的箭术换李再兴的拳脚功夫。李再兴原本就有这个打算,当下一拍即合。 来到武场,李再兴有些意外。武僧们一个不缺,正在演练武艺。一个个抖擞精神,在李再兴设计的训练场地上穿蹦跳跃。 “这些懒货今天打鸡血了?”李再兴忍不住笑道。这些武僧是什么德性,他再清楚不过了。除了悟道是个真肯下功夫的人之外,其他人都是能偷懒则偷懒,要不是有食物诱惑,再加上李再兴的手段狠厉,两三天就要考核一趟,落后的要予以清退,他们才不会老老实实的习武呢。 像这种晚了还不肯散的情况,今天是开天辟地第一遭。 “师弟,快过来。”觉晖在远处挥手叫道。他的身边站了一个人,中等身材,却很壮实,双手背在身后,微挺胸腹,如同一座大钟,正全神贯注的观看武僧们越障。 李再兴快步走了过去。看到那身紫袍,他就知道为什么这些武僧会在这里奋斗不止,也知道觉晖为什么会亲自陪同了。按大唐制度,三品以上官员才可以穿紫袍。五品以上是贵人,三品则是显贵。这样的人在京是大官,在地方则是一方大员,谁也不敢小视。 这样的高官到寺里来,都维那相陪是必然的事情,也许说成一种荣耀可能更合适一点。 觉晖满面笑容:“师弟,这位是刚刚授平原太守的颜公清臣,快快上前拜见。” 李再兴一怔,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他上前行礼:“左龙武军执戟李再兴,拜见府君。” 那人笑了一声,却有些苦涩。他转过头,看着那些武僧,顿了片刻,长叹一声:“观你练兵之能,区区执戟,着实是委屈你了。不过,真卿还是认为,你这个执戟来得不正,有弄巧之嫌啊。” 觉晖非常尴尬,李再兴却没注意此人言语中的怨气,反而被他的名字吸引住了。他慢慢的抬起头,打量着眼前这位壮硕的中年高贵:“原来你就是……颜真卿?” 颜真卿也愣住了,他上下打量着李再兴,迟疑了片刻:“你听说过我?” 求推荐,求收藏! 第069章 误会 - 新唐 - 庄不二 李再兴笑了。听说过?当然听说过。颜真卿嘛,欧柳颜赵,楷书四大家之一,甚至可说是之首。后世只要接触过毛笔字的人——不用专门练习书法,哪怕是在课堂上学两节书法课的普通学生——有几个不知道颜真卿的大名,有几个没有描过几笔颜真卿的书法? 这些话,李再兴当然不能对颜真卿说。他略作思索,随即掩饰道:“颜府君大名垂宇宙,在下自然听说过。” 颜真卿眉头一皱,有些不悦。他原本对李再兴的印象就不好。他本是从六品下的侍御史,算是御史大夫王鉷的部下。虽然他对王鉷颇有微词,但是王鉷被李再兴击杀,而李再兴却在没有经过审判的情况下被无罪释放,他这个侍御史当然不能装聋作哑,是以上书弹劾,要求逮捕李再兴,走正常的法律程序。 奏书上去之后,天子倒没有降罪,反而将他转为从三品的平原太守。看起来是升了官,而且是超格提拔,但是他弹劾的事却石沉大海,一点回音也没有。他百思不得其解,又不甘心,决定在离京前来菩提寺看看李再兴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杀了御史大夫也能全身而退。 他来菩提寺,都维那觉晖陪同,一听颜真卿问起李再兴,他立刻大大的夸赞了一番,特别提到了李再兴对僧兵的训练大有成效。听了这句话,颜真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就跟着觉晖来到武场,观看武僧们演武。看到李再兴设计的那些器械、障碍,他原本还有些不以为然,可是等看完僧兵的演示,他有些明白这些器械的妙处了,顿时兴趣大增,所以才一见李再兴就夸他的练兵之能。 可是,李再兴说他大名垂宇宙,让他很不舒服,觉得李再兴是个巧言令色的小人,厌恶之心大起。 李再兴当然不知道,现在的颜真卿不仅谈不上大名垂宇宙,甚至可以说是无名之辈。开元二十二年中进士甲科后,他也曾经以为自己一朝成名天下知,可是在朝十几年,他官不过侍御史,阶不过从六品,离显赫还有一大段距离,与他山东颜家的声望根本不相符,哪里提得上大名垂宇宙。 这分明是胡说八道嘛。 说到底,李再兴还是犯了先入为主的错。正如他不知道杜甫的诗圣之名是身后名一样,颜真卿成名是在安史之乱之后,是因为他在平原抗击安禄山的功绩。至于以书法流芳后世更是后来的事,在唐代,书法是小道,没有人愿意以书法名世,地位比诗人还不如。 他是想夸颜真卿,孰料适得其反,反给颜真卿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觉晖经验丰富,一看颜真卿的脸色,就知道李再兴说错了话。他本人也觉得李再兴这句话说得不妥。颜真卿有什么名声,还大名垂宇宙呢,简直是不伦不类。不过,他却不觉得李再兴虚伪,只以为李再兴社会经验不足,不会说话而已。见此情景,他立刻岔开话题。 “师弟,颜府君对你的练兵之法很感兴趣,你向他解释一下。” “好,那我就献丑了,请颜府君指教。” 李再兴领着颜真卿走到那些障碍面前,开始解释他的用意。唐代也讲究练兵,练兵之法还非常丰富,不过官员更多的注重阵法,个人武技的练习不在他们的注意之列——那是由士兵自己负责的。大军团作战,讲究得更多的是互相之间的配合,所以在府兵制的时代,府兵每年的集中训练内容就是以阵法转换为主,再以纵猎来进行实战演练。 而李再兴的训练方法更注意个人能力的训练,即使有配合,也是十人以下的配合,本质上来说,还是个人武技的范畴。吸引颜真卿的正是这一点,阵法的演练没什么秘密可言,个人武技却没什么资料可以参考,都是各人的秘密,不会轻易外传。 李再兴的训练方法综合了后世的体能训练和战术训练,虽然都是很基础的东西,却也是经过千锤百炼的实践经验。对于二十一世纪的现代化战争来说,这些训练可能有些落伍,但是对于仍处于冷兵器时代的唐朝来说,这些训练方法却是非常先进的,也是非常新鲜的。颜真卿见猎心喜,也是很自然的事。 李再兴可能不知道,颜真卿虽然是个文人,和他也是第一次见面,但是他们却有一个共同点,都认为安禄山是个莫大的隐患。颜真卿这次赴任的地方是平原郡,和安禄山的驻地范阳不远。一旦安禄山生乱,平原郡必然会受到冲击。所以颜真卿已经有意在任上做好准备——他是实干派,可不是只会喊口号的书生。 要练兵,就不仅要注重阵法的演练,也要通晓士卒的个人训练方法,尽可能的提高士卒的战斗力。李再兴在这方面的能力出众,几天时间,他能将这些僧兵整合成形,足以证明他的方法行之有效。 出于这个心理,颜真卿虽然不太喜欢李再兴,还是详细的询问了这些方法的用意和作用。谈到这些,李再兴一改平时的木讷,侃侃而谈。颜真卿听了,频频点头称赞。他觉得李再兴虽然做人不太实在,在用兵上却着实有见地。不过这并没有让他高兴起来,相反倒是更加警惕了。 听完了李再兴对练兵方法的讲述之后,颜真卿抚着胡须,有意无意的说道:“闻说李君对吐蕃形势颇有见地,能否说来听听?” “敢不从命。”李再兴笑道:“不过,论说吐蕃形势,需要借重地图,这里不太方便。要不府君先去喝几杯茶,待我准备一下,再去向府君请教?” “也好。”颜真卿略作思索,同意了。觉晖会意,立刻引着颜真卿去客舍,香茶素斋,自然不在言中。 李再兴转过身,对站在一旁的南霁云招了招手:“南八,我们可以开始了。” “贤弟真是人才啊,与颜府君都能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南霁云羡慕的说道:“贤弟将来的成就不可小觑。” “那你就不离开我,一直跟着我,我们兄弟一起征战沙场,建功立业,如何?” 南霁云眨了眨眼睛,也笑了:“你现在身在龙武军,怎么也想去边关?龙武军可是天子禁军,不比南衙,将来升迁的机会比边军多。” 李再兴摇摇头,苦笑一声:“你也清楚,我只是人家手里一把刀,谁知道哪天就被人当成了弃子,哪里有在边关作战来得自在。如果你真希望我在龙武军,又何必来授我箭术,难道我的武艺还不够用?” 南霁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操起手中的弓。一弓在手,他的神情立刻变了,不动如岳,莫测如渊。他拉弓搭箭,眼视八十步外的箭垛,连射四箭,箭箭中心。接着又开始来回奔跑,一边跑一边拉弓射箭。手不停挥,片刻之间连射十箭,箭箭中心。 李再兴目瞪口呆。他一直觉得百步穿杨不过是古人夸张,现在他却有些信了。虽然现在只有八十步,射的也是箭垛,不是杨树叶,可这是夜里,光线并不好,南霁云依然能百发百中,靠的不仅是视力,更多的是感觉。如果用后世的枪手比拟,这绝对是神级殂击手的层次啊。 韦应物一溜烟的跑到箭垛前,然后夸张的大叫起来:“全中啊——” 爱尔麦迪也愣住了,吃惊的掩住了嘴巴。她打量着南霁云,眼中全是敬佩之色。 “射法分为两种,一为步射法,一为骑射法……”南霁云举起了手中的弓,笑道:“我们先从步射法说起。那些基本的道理,你也都知道,我只讲一些我自己练习的心得,希望能对你有所帮助。” “好。”李再兴干脆利落的说道:“我也会将我的心得全盘托出,绝不隐瞒。” …… 颜真卿坐在客舍中,觉晖陪着喝茶。茶已经喝得没味,颜真卿原本就不小的肚子也喝得再大了一圈,李再兴还没有来。觉晖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让智远去问。智远回来说,李再兴正在武场向南霁云学射,可能还需要一会儿时间。不过,他已经让人去取吐蕃的地图,先让颜太守了解一下大致形势。 颜真卿很不高兴,李再兴的眼里还有尊卑吗?他站起身,一甩袖子。“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叨扰都维那休息,明天早上起来,再与他讨论就是。” 觉晖听出了他的不满,勉强笑道:“府君莫怪,我这位师弟从小就好习武,南霁云的箭术的确不错,怕是他一时得意忘形了。府君稍坐,我去让他过来陪府君说话。” 颜真卿哼了一声,不以为然。他正准备举步离开,爱尔麦迪快步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卷图轴。见颜真卿要走,她连忙拦在前面,躬身施礼道:“府君,地图带到,请府君指教。” “不敢当。”颜真卿不屑一顾:“不就是一些山川地图嘛,我也见过不少。” “这一幅,恐怕府君未必有机会看得到。”爱尔麦迪也看出了颜真卿的不快,却没有像觉晖那样软言相求,而是针锋相对。她说着,将手中的图卷打开,摊开案几上,然后似笑非笑的看着颜真卿。 求推荐,求收藏! 第070章 留下墨宝 - 新唐 - 庄不二 颜真卿越发生怒,他横了爱尔麦迪一眼,又扫了地图一眼,刚要出言相讥,忽然觉得奇怪,不由得“咦”了一声:“这是……什么地图?” 爱尔麦迪一字一句的说道:“天下形势图。” “天下形势图?”颜真卿愣了一下,转怒为笑:“你这胡姬是不是以为我没见过天下形势图?” 爱尔麦迪充满自信的说道:“府君满腹经纶,自然是见过天下形势图的。不过这一幅天下形势图么……”她拖长了声音,卖足了关子。“颜君肯定没见过。” 颜真卿走到案前,一边看一边说道:“天下就是一个天下,还能……有……其他的……” 颜真卿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终至不可闻。在觉晖惊讶的目光中,他再也顾不上和爱尔麦迪争论了,凝神细看。觉晖不解,走到一旁,细细看了半天,突然指着地图的一部分,叫了一声:“这是我们大唐?” “正是。”颜真卿瞥了他一眼,立刻又把目光收回到图上:“都维那好眼光。” 觉晖臊得脸红,他是看了半天才发现其中一块是大唐,而颜真卿显然很早就发现了,双方的眼力根本不是一个层次啊。他眨了眨眼睛,试探的问道:“府君,这图……” “这位娘子说得没错,这图应该是天下独一份。”颜真卿恋恋不舍的抬起头,抚着胡须,沉吟片刻,又加了一句:“如果准确性没有问题的话。” 爱尔麦迪没有敢立刻接话,说实话,她现在也不敢肯定这幅地图是不是准确,除了李再兴自己之外,恐怕没有人知道这副地图是不是准确。也许……他的师傅知道。可是面对颜真卿的疑问,她也不能没有任何表示。她沉默了片刻:“波斯、大食那一块,我相信是准确的,至于西面的大秦,这图上叫做罗马,的确有所根据。” “罗马?” “不错,他们称自己为罗马人,大秦只是大唐人对他们的称呼。” 颜真卿看看爱尔麦迪,又看看觉晖。他有种感觉,这幅地图应该是有所本的,不是随意之作。仅从大唐的山川形势来看,虽然和他所知的有所差异,但基本大势没有问题。他不禁好奇起来,李再兴一个尚未弱冠的少年,又没读过多少书,据说这些年一直在南岳的寺庙里长大,他怎么可能画出这样的地图? 哪怕是其中仅仅有关于大唐的部分,就已经足够让人惊讶,更何况还有吐蕃,甚至还有波斯、大食。 “他是你师傅束草师的关门弟子?” “是的。” “那他这些年,一直跟着你师傅长大?” “是啊。”觉晖已经明白颜真卿想问什么了,淡淡的笑道:“家师离开长安后,去了南岳,不立名号,所以名声不显,唯有道之士能识其行迹。” 颜真卿眼珠一转:“都维那,能换一杯茶么?” 觉晖大喜,连忙吩咐智远重新煮茶。颜真卿能回心转意,自然是他看出了这幅图的珍贵之处。李再兴是他的师弟,如果得到了颜真卿这样的高官看重,对他,对菩提寺都是一件好事。 颜真卿喝着茶,耐心的等候着。他一直在看着地图,甚至和觉晖说话都心不在焉。觉晖心知肚明,也不在意,他告了罪,起身走到外面。智远会意,连忙跟了出来。 “智远,去准备笔墨纸砚。” “要让颜府君留下墨迹吗?” “既然来了,怎么能放过他。”觉晖抚着下巴,低声笑道:“我观你师叔对这位颜府君景仰有加,又拿出这么珍贵的地图,所图的无非是他的墨迹。除此之外,他还有什么能让我们觊觎的呢?从三品的太守虽然不低,毕竟是外官,我们沾不到什么光的。” 智远听了,笑眯眯的去了。觉晖回到屋内,继续陪颜真卿说话。 直到子时初刻,李再兴才匆匆赶了过来,一进门就连连拱手致歉。他向南霁云讨教箭术,一问就不可收拾。他对箭术的确谈不上研究,可是他两世习武,对武艺可谓是一通百通,能问到点子上,以至于南霁云也有点遇到知音的感觉,越说越投机,把颜真卿忘到脑后了。 直到从武场回来,看到爱尔麦迪还没回来,李再兴这才想起了颜真卿。 “惭愧,让府君久等了。” “无妨,我也与令师兄说得投机,忘了时辰。”颜真卿半真半假的说道:“这幅地图是令师所传吗?” 李再兴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这种怪事也只能往师傅身上推,要不然颜真卿肯定以为他是妖怪,或者觉得他是信口开河。 “尊师果然是道行高深的神僧,不可以常人忖啊。”颜真卿对觉晖说道:“既然是神僧所传,都维那,能否让我复写一份?” 李再兴这才明白过来,不禁腹诽颜真卿狡猾。他先装出一副和觉晖很亲热的样子,又坐实这幅图是师傅的,这样一来,就算这幅图是师傅送给他一个人的,觉晖也有建议的权利,无法一口拒绝。 人家都说书如其人,原来颜真卿也不老实啊。 觉晖给李再兴递了一个眼神,见李再兴不反对,觉晖笑道:“既然府君有意,我也不能一口回绝。只是乃是家师心血,又只传给了我师弟一人,这个……” 颜真卿会意,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要复写这幅图,就要拿出足够份量的宝贝来换。 “我随身未带什么值钱的宝物,你看有什么是我能效劳的?” “府君书道冠绝大唐,名闻天下,能否请府君为鄙寺书《金刚经》一通?” 颜真卿眼睛一瞪,正要发怒,觉晖又笑道:“府君在鄙寺写经,食宿自然由我来安排,写累了,也可以在寺里转转,看看书画,听听诵经,或者由我师弟陪府君说说话。临行之际,鄙寺奉上程仪,聊表寸心,可否?” 颜真卿苦笑,指指觉晖,咂了咂嘴,却什么也不说。他现在才发现这个满面笑容的和尚一点也不像和尚,简直是个精明到极点的商贾。他大概早就看出了自己对这幅地图志在必得,就等着他开口呢。这个条件开得不高不低,既占足了便宜,又不至于让他一口拒绝。 “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颜真卿权衡了一下,转身对李再兴说道:“看来这几日要烦扰足下了,不知道足下可有什么要我做的?” 李再兴费了好大劲才忍住笑。觉晖果然是个市价,居然让颜真卿抄写一份《金刚经》,这份经书的字数可不少,颜真卿没有几天功夫是写不好的。这是把书法大师当抄写匠啊,觉晖太狠了。既然师兄这一刀已经宰得颜真卿够狠,那我就不能太过分了。 “我非常喜欢颜府君的书迹,也景仰裴将军,如果颜府君能为我写一通裴将军诗,我将感激不尽。” 颜真卿松了一口气,一首诗能有几个字。比起觉晖这个奸僧来,李再兴简直太仁慈了。他连忙答应,生怕李再兴后悔,再无限制的加码。 生意说定,三人重新入座,颜真卿几乎是迫不及待的问起地图的事。觉晖适时的奉上了笔墨,这倒不是立刻要敲诈,他还不至于这么直接,而是知道颜真卿肯定有很多东西要记录下来。 对此,颜真卿本来有些不以为然,可是李再兴一开口就给了他一个震惊,让他对觉晖平添几分满意。 “其实说起来,这幅地图并不完全准确。”李再兴抿了一口茶,强忍冲鼻的葱姜味,这才在颜真卿复杂的目光中接着说道:“实际上,我们说的天下是一个球,这幅图应该画在一个球形上才准确。只是球体携带不便,只好用纸来代替。因此,在讨论天下大势的时候,府君要时刻有一个概念,我们是在讨论一个圆球形的天下,而不是一个平坦的天下。这天圆地方的概念,先要从脑子里清除掉。” 颜真卿抚须沉吟半晌,这才缓缓说道:“难道僧一行所测的影差是对的,大地真是卵形?” 李再兴不懂什么影差,也不知僧一行究竟干了些什么大事,他只知道一行是唐朝有名的和尚,有人称之为和尚科学家。此刻面对颜真卿的疑问,他只好装糊涂,一言带过。 “不错,大地的确像个鸡蛋,不过更圆一点。” “那我们为什么看起来还是平的?” “那是因为……我们站得不够高。”李再兴高深莫测的说道:“如果府君能够登到极高处,就会发现大地原来真是的球形。” 颜真卿沉吟道:“你的意思是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庐山中?” 李再兴一愣,不免有些讪讪:“府君……也知道这首诗?” 颜真卿看了觉晖一眼,略带调侃之意:“听新科进士沈仲昌说过一次,刚刚又听令师兄说过一次,岂能不知?” 李再兴看了觉晖一眼,心道师兄肯定是把自己当成了招牌,有机会就拿出来得瑟一番,孰不知自己是个假把式,如果颜真卿要他做诗,那他可就立刻露原形了。他不敢怠慢,立刻说道:“府君说笑了。我们还是讨论天下形势,以我大唐为中心……” 。 第071章 裴将军贴 - 新唐 - 庄不二 “吐蕃东可攻剑南,北可攻陇右,西可击安西,彼一路人马,我需三路守之,而我纵有雄兵百万,亦不能入其境,有守无攻,久则必疲……” 夜已深,菩提寺的客舍内,李再兴却依然口若悬河,指着地图侃侃而谈。颜真卿挺直了雄壮的身躯,抚着颌下的美颜,严肃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忧虑。 他被李再兴描述的吐蕃形势震住了,陷入了挥之不去的忧虑之中。 “有守无攻,确非长久之计。我大唐征战四夷,未有不平,唯吐蕃越来越强,恐怕也是因为我军无法深入作战,吐蕃人有恃无恐的缘故。东征高丽时,吐蕃便多次骚扰我边境,使我军两线作战,难以为继。如果……” 颜真卿轻叹一声,沉默了良久:“若东北有事,吐蕃……对长安的威胁可就严重了啊。” 李再兴愣了一下,看向颜真卿的眼神有些异样。他一直觉得颜真卿是个书法家,是个文人,没想到他的思路这么敏捷,想到的事情也远比他多。由吐蕃的难以根除,他想到了高丽,随即又预测到一旦安禄山叛乱,大唐将再次陷入两线作战的窘境,而吐蕃依仗有利地形,必然再次伺机袭击长安。 事实上,吐蕃后来的确这么做了,他也正准备提到这件事,而颜真卿已经想到了。 谁说古人可欺?他们不是不聪明,只是知识积累还没有那一步而已,谋略一点也不输后人。 “府君说得一点也不错。”李再兴慨然道:“如果东北有事,西南必然也会有事,而且可能威胁到腹心长安。欲解此后患,当主动出击,使吐蕃自顾不暇……” “在何处主动出击?” “有两个选择。”李再兴指了指地图:“一是剑南,联合南诏,攻吐蕃之东。二是安西,取吐蕃之西,使其无暇东顾。” “计是好计,可惜我大唐承担不起这样的战事。” “大唐承担不起这样的战事?”李再兴很吃惊,现在是所谓的大唐盛世,论实力,即使是唐太宗的贞观时代也不能相提并论。实力雄居天下第一,怎么连这么一场战事都承担不起?这不等于说gdp全世界第一,却打不起仗一样荒唐吗?这样的事只有腐朽的大清帝国有过,盛世大唐也如此? “看来你对大唐的国情知之甚少。”颜真卿惋惜的摇了摇头,诚恳的劝道:“你对兵略的确有独到的见解,可是你不能忘了,战事是需要雄厚的国力支撑的。” 颜真卿给李再兴大致梳理了一下大唐从贞观以来的情况,特别着重于经济和军事。李再兴听了,不禁羞愧难当。他也知道军事要以经济为基础,但是他对大唐的经济情况并不熟悉,总以为既然是大唐盛世,经济应该不成问题,孰料最成问题的恰恰是经济。而李泌给他启蒙的时候,也许是他的注意力不在这方面,也许是李泌觉得他暂时还理解不了,没有给他深入分析,讲得很简略,直到此刻,听了颜真卿的一席话,他才知道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 贞观年间,大唐对四夷的征战之所以能取得那么辉煌的胜利,一方面是唐太宗有丰富的作战经验,麾下又有李靖、李勣等一大批名将,另一方面是因为府兵制的推行保证了兵源和粮饷。如今府兵制已经名存实亡,边关皆以募兵为主,粮饷、军资全部出于国家,国家需要付出大量的粮赋来供养他们,财力消耗成倍增加,边军已经成为国家经济的沉重负担。 王鉷为什么能得天子欢心?因为他在天宝六载任色役使时得力,增加了赋税,解决了天子的难题。与此类似,杨钊为什么能迅速升迁?不仅仅因为他是杨贵妃的亲戚,更重要还是他会搜刮。 李再兴真是无语了,原来大唐帝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所谓的盛世都是虚火。看起来繁花似锦,等安史之乱的风暴一来,所有的隐疾都会发作,一下子将大唐推入深渊。 原来如此。 李再兴向颜真卿躬身一拜:“多谢府君指点,使小子茅塞顿开。” 他的确应该感谢颜真卿,如果不是颜真卿这句话,他无从了解这些情况。他没有这样的生活经验,也没有这样的思维习惯。 “彼此彼此。”颜真卿意味深长的打量着李再兴,暗自松了一口气。 …… 虽然谈得投机,一直到丑时初刻才睡,李再兴还是到时候就醒了,洗漱之后,就在西院里习武。南霁云也早早的起来了,借着这个机会向李再兴学习拳法。 南霁云本人也精通拳法,李再兴并不需要从头开始讲起,而是重点讲了一些桩功。武术原本是军中技艺,作为战斗技能的辅助训练手段,并不是很受重视,刀枪弓箭才是重点。到了元朝以后,少数民族出于统治的需要,禁止民间持有武器,为了防身,民间武术家只能把注意力转移到拳法上,拳法才真正开始兴盛起来。后来拳法又和道家的吐纳、导引术相结合,这才诞生了真正意义上的内家拳。 李再兴要传授的就是这些内家拳特有的呼吸方法和桩功,他一边解说,一边实际演练,力求让南霁云明白其中的精髓。南霁云搞明白以后,李再兴又和他试手,好让他有个切身的体会。有很多东西是语言难以描述清楚的,只有亲身感受一下,才能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武术门派中的普通弟子和心腹弟子的区别,就在于有没有机会接触到这些微妙之处。 李再兴实现了对南霁云的诺言,没有一点隐瞒,有问必答,毫无保留。至于能领悟多少,那就看南霁云自己的悟性了。 李再兴传授南霁云拳法的时候,爱尔麦迪就在一旁看着。她也是习武之人,当然知道李再兴传授给南霁云的都是秘而不宣的精华。她原本想避嫌的,可是李再兴却要她在一旁看着。 旁观的人除了爱尔麦迪之外,还有一个人。颜真卿也早早的起来了,他登上了钟楼眺望远方。这是他的习惯,他说这样能让自己保持一整天的心胸开阔。在钟楼上,他听不到李再兴和南霁云说什么,但是他能看到这两个高手练武时的矫健身姿,一时看得入了迷,突然间眉眼飞动,眼露狂喜。 “我懂了,我懂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飞奔下楼,不顾李再兴等人惊诧的目光,直奔自己的客舍,一进门就大喊:“磨墨!磨墨!我要作书!” 正在洒扫的书僮听了,不敢怠慢,立刻磨墨铺纸,颜真卿提起笔,凝视片刻,写下三个大字:裴将军。他向后退了两步,打量了一番,满意的点点头,接着再次挥毫疾书。 片刻之后,一幅墨气淋漓的书作出笼。颜真卿掷笔,双手抚掌,看了两眼,越看越满意,不禁哈哈大笑。“请李大郎来。” 书僮不敢怠慢,连忙去请李再兴。 李再兴正和南霁云练武,听得颜真卿召唤,有些不解其意。不过他还是跟着书僮来了。一看到案上那幅书法,他顿时愣住了。 “这是府君送给我的?” “正是。”颜真卿满面笑容,喜不自胜。“可还入眼乎?” 李再兴不懂书法,但是他却能感受到这幅书法扑面而来的雄豪之气。这幅书法和他印象中的颜体书法截然不同,似楷非楷,似行非行,其中又夹杂着一些仿佛是篆书的笔法,看起来有些乱,可是这些乱却一点也不矛盾,反而和谐得如同一体。 他从中看到了刚与柔,正与奇,疾与缓,重与轻。他忽然明白了,不禁又惊又喜:“府君,这是以拳法入书法啊。” “哈哈哈……”颜真卿大笑:“知我者,大郎也。不瞒大郎说,刚才在钟楼上观你二人习武,我突然明白了先师所言观公主与担夫争道而察笔法之意,见公孙大娘舞剑而得落笔神韵的真正意思。这幅字,除了大郎,谁也不配欣赏。” 李再兴喜不自胜,连忙躬身道:“多谢府君,这幅墨宝,我当传之子孙,以为传家宝也。” “我自忖也当得。”颜真卿自信满满,“纵不能与兰亭相提并论,亦当与十七帖抗行。若不是因大郎而悟笔意,我真舍不得送给别人呢。” “那我还是赶紧拿走,免得府君后悔。”李再兴说着,不顾颜真卿反对,卷起来就走。他虽然不知道十七帖是什么宝贝,但听颜真卿的意思,这幅书法几乎可以和号称天下第一行书的兰亭序并肩,那自然是精品中的精品了。别说当传家宝,就是当国宝也绰绰有余啊。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立刻卷走,免得颜真卿后悔。 见李再兴抱着书卷狂奔而去,颜真卿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忽然有些后悔。他犹豫了片刻,重新铺纸提笔。两个时辰后,当觉晖来请颜真卿去吃午饭时,看到满地狼藉的书帖,不禁两眼放光时,颜真卿却长叹一声:“吾知右军之憾也,兰亭不再可得,裴将军亦不可再得。” 觉晖一头雾水,不过他没有忘了正事,眼睛一扫,拿起一幅,笑眯眯的说道:“府君,能否以此相赠?” 颜真卿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都维那请自便。” 。 第072章 帮我杀个人 - 新唐 - 庄不二 两日后,颜真卿写好了《金刚经》,带着复写的《天下形势图》离开了菩提寺,离开了长安,奔赴他的任所平原。临行之前,他在佛祖面前行香,一个人独自呆了很久,究竟向佛祖祈祷了一些什么,只有他知道。 这两天时间,李再兴和颜真卿多有接触,除了讨论天下大势之外,李再兴从颜真卿那里知道了很多以前没有接触到的知识,当然也包括向颜真卿学习书法。他的书法简直丑到不能入目,现在有机会向书法大师学习,当然不能放过。 颜真卿走的时候,南霁云也走了,他用两天时间和李再兴互相切磋换艺,该说的都说了,剩下的就是练习。而李再兴除了枪拳之外,将更多的心思花到了练习箭术上。箭是远程打击武器,在战场上的作用不亚于枪法,所以在武艺中,骑射并称,一直是武艺高强的代名词。 与颜真卿讨教学问,与南霁云切磋武艺,李再兴一时也没时间去想身世的事,甚至连去吃花酒的时间都没有。过了几日,到了十八日,菩提寺再次举行佛事,又连着忙了几天。 在这段时间里,爱尔麦迪开始向李再兴学习杨家枪法。她悟性不错,又肯下苦功,进展很快。若不是李再兴怕她用力过猛,再伤了腿,她恨不得睡觉都抱着枪。 在李再兴的主持下,菩提寺法事进行得很顺利,洛阳帮的裴玄庆倒是来了,却不是来闹事,而是来捧场的。谢广隆和裴玄庆两位大哥往那儿一站,牛鬼蛇神们吓得直哆嗦,再也没有人敢到菩提寺来闹事。 忙完了佛事,李再兴又买好了衣甲弓矢,正准备去龙武军报道,王训找上门来了。 “贤弟最近很忙啊?” 李再兴连忙站了起来,道:“十一郎有何指教?” “唉,还能有什么事,内人过两日要去祆祠祈福,特来问问祆教的教义。” 李再兴笑了。“那可巧了,这两天我也正想去一趟,也许能遇到夫人。” 王训的嘴角抽了抽,没有再说什么。 …… 两日后,靖恭坊的祆祠中,王训的夫人李氏屏去了左右,静静的看着李再兴,眼神复杂。 “你知道我为何要来这里祈福?” “略知一二,莫非与令尊之死有关?” “是的。”李氏满意的点点头,随即又收起了笑容,“看来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我就不再多说,时间长了,难免惹人生疑。长话短说,我只有一个要求,帮我杀个人。” “附马都尉杨洄?” 李氏转过头,看着远处杨家的方向,眼神阴冷。 “我可以帮你杀了他,不过,夫人能告诉我,我究竟和谁长得像吗?” “现在不行。”李氏收回目光,静静的看着李再兴:“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只有等你杀了杨洄,而且全身而退的时候,我才会告诉你。” 李再兴眉头微皱,全身而退?那可没那么容易。上次他能活着从左金吾卫大牢里出来,是因为有李泌在背后运筹帷幄,为此他还特地安排爱尔麦迪监视李泌。最后他是因为什么出来的,他到现在也不是非常清楚。现在李泌已经和他形同陌路,要让他自己来谋划,他最多能做到杀死杨洄,却做不到像杀死王鉷那样全身而退。 李再兴沉默了良久,这才淡淡的说道:“夫人……还想杀李林甫?” 李氏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欣喜的光芒:“是的,你有把握吗?” “如果只是杀杨洄,我没什么把握,可是如果还要杀李林甫,我倒是有一点把握的。” 李氏不解,闪着一双妙目,静静的看着李再兴。 李再兴笑笑:“夫人,这里的细节,你就不用问了,我保证把事情办妥就是。你现在……能先告诉我答案吗?” 李氏笑了,摇摇头。 李再兴有些不高兴,他已经答应替她杀人,不仅要杀杨洄,还要杀李林甫,她怎么还不肯告诉自己答案?难道杀了李林甫之后还有人要杀,武惠妃已经死了,难道她要我杀天子?天子可是她的祖父啊。 李氏看出了李再兴的不高兴,却依然坚持道:“现在还不是时候。相信我,我不会害你的。”她顿了顿,又道:“如果你没有把握,我建议你不要强求。李林甫奸诈,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不仅无法达成心愿,反而可能连累很多人。他已经快七十了,没几天好活,若无十足的把握,等他死,也许是最稳妥的办法。” 李再兴笑笑,略带讥讽的说道:“怕是夫人不甘心?” 李氏瞥了他一眼,反问道:“换成你,你甘心吗?” 李再兴摇摇头:“当然不甘心,血债血偿,他这样的人如果也能寿终正寢,天理何在?大丈夫有仇不报,何以立世?” “我也这么想。” “可是令尊却不是只有你一个女儿。”李再兴反驳道:“据我所知,你还有五个兄弟。为何他们不肯担负起报仇的重任,反倒是你一个女子要冒这样的风险?” “因为……他们现在是牢中鸟,无法高飞。”李氏长叹一声,摆了摆手,打断了李再兴的问题。“李大郎,其他的你就不要问了。我还是那个意思,要么,你就不要再追究你的身世了,平平安安的过一生,要么,你就想办法杀了杨洄。如果你还能安然无恙的站在我的面前,我会告诉你,你究竟是谁。” 她盯着李再兴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劝你慎重考虑,三思而行。这是为你好,也是为我好。一旦失手,可没有回头路可走。” 李再兴笑而不语,拱了拱手,退了出去。 …… 龙武军是天子禁军,原本驻在玄武门,现在天子常驻兴庆宫,他们就驻扎在兴庆宫西北角的兴庆门,紧临着兴庆殿。 左龙武大将军陈玄礼是标准的唐代军人,身材高大壮实,沉默寡言,但是目光锐利,不怒自威。看到李再兴走进来,他的浓眉挑了挑,随即又很平静的问了一句:“来了?” “禀大将军,属下要准备衣甲,耽误了几日,故而报道来迟。” “无妨。”陈玄礼摆了摆手。他的手掌很大,很厚实。“陛下刚从骊山回来不久,暂时不会有出巡的任务,宫里巡视的人手足够了。只是陛下对你青眼有加,已经派人来问过两次,你可不能辜负了陛下的一片心意。” “喏。”李再兴连忙答应。交待完了公事,他正准备转身离开,陈玄礼叫住了他:“你的武艺不错,正是我龙武军需要的勇士。如果有和你同气相求的人,不妨也介绍到我这儿来。” 李再兴心头一动,连忙说道:“属下有两个好友,一个叫南霁云,原本是左金吾卫的旅帅,一身好武艺,不在属下之下。前两日,属下还向他学射。因为在左金吾卫不如意,他刚刚辞职了。还有一个叫谢广隆,枪拳剑射皆精,与南霁云不相上下,只是因为家贫,一直未能入仕。如果大将军……” “南霁云,我听说过,他如果愿意来,我当然求之不得。那个谢广隆是何等样人,我不太清楚,他现在在何处,让他到我这儿来一趟,如何?” “谢将军。”李再兴大喜过望,连忙答应。 李再兴转身离开,跟着一个卫士去见兵曹参军,他没有看到一抹笑容从陈玄礼的脸上一闪而过,随即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转身对身边的一个侍从使了一个眼色。侍从会意,转身走了出去。 …… 左龙武军的兵曹参军白泽大约三十多岁,白面少须,文质彬彬,青衣袖口沾着几滴墨。李再兴走进去的时候,他正在摆弄一堆竹牌,每一块竹牌上都写了一个名字。听到李再兴的脚步声,他抬起头,看了一眼送李再兴过来的卫士,伸手接过李再兴的藉牌,笑了一声:“原来你就是李再兴。” “正是在下。” “嗯,好样的。”白泽从案后练了出来,上下打量了李再兴一眼:“能杀王鉷不稀奇,杀了之后还能一毫不损,这才是本事。他们都说你是有勇无谋的莽夫,依我看,你是故意藏拙?” 李再兴尴尬的说道:“参军说笑了。我就是匹夫之勇,无拙可藏,全摆在脸上呢。” “哈哈哈……”白泽大笑,拍拍李再兴的肩膀:“有意思,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来,我给你排一下值班的轮次。”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回案后,翻弄了一下藉片,随即说道:“按照规矩,你们新来的不熟悉情况,不能立即侍卫宫寢,只能先从外围开始。不过你杀王鉷杀得痛快,可以跳过这个阶段,直接从太子别院开始。”他抬起头,看看李再兴,笑了一声:“太子仁厚,就算你无心犯错,他也不会太计较。” 李再兴心中一动,他抬起头,迎上了白泽的目光。白泽目光一闪,下意识的避了开去。 这里面有猫腻啊,李再兴暗自叫道。莫非这就是官场?可不是么,兴庆宫乃天子所居,未来的天子也住在这里,这里可是帝国的心脏。说牵一发而动全身,一点也不为过啊。 他忽然有些后悔,我怎么一脚踩进这汪浑水里了。 。 第073章 韦銮 - 新唐 - 庄不二 报了到,领了差事,李再兴离开了庆兴宫。赫斯提娅牵着马,在外面等着。见李再兴出来,她略显兴奋的央求道:“主人,急着回去吗,我们去逛逛好不好?” 李再兴看了她一眼,想笑又没笑出来,这丫头是不是心玩野了? “想看哪儿,东市?” “不不,我想看看大明宫。”赫斯提娅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很早就听人说大明宫,却一直没机会亲眼看看。今天已经走到门口了,我想去看一下。” 李再兴转头看向北面,其实这里离大明宫还有两三个城坊,不过已经能看到大明宫的屋顶。长安城的地形不平,总体上成东西方面的六道高坡,大明宫所在的龙首原是北面第一道高坡的制高点。李泌曾经说过,站在大明宫的含元殿前,可是俯瞰整个长安城。 “行啊,我们去看看。”李再兴翻身上马。 赫斯提娅兴奋不已,小脸泛红的瞅了李再兴一眼,轻踢马腹,落后李再兴半个马身。 由兴庆宫西门北行,经过三个十字路口,来到了长安城的东北角。这里有一座看起来不起眼的大宅院,李再兴却不由得多看了两眼,仿佛在看一个巨大的珍稀动物园。不为别的,只为这里是大唐帝国最尊贵的监狱。 十六王宅,百孙院。这里圈养着唐玄宗的亲生儿子、孙子们,离帝国御座最近的一群人。他们锦衣玉食,却没有自由,没有敕令,不能随便出这个院子一步。天子出巡,不管他们愿意不愿意都必须随行,不为别的,只是就近监视。 “赫斯提娅,你愿意做这样的人吗?” 赫斯提娅咬着手指头想了半天,摇了摇头:“我会疯的。人又不是畜生,怎么能一辈子圈在一个院子里。” 李再兴无声的笑了。心道不知道有多少人打破脑袋,想钻到这个圈里去呢。这里衣食无忧啊。赫斯提娅虽然只是个侍女,毕竟不用为衣食操心。当她面临饿死的窘境时,别说一个圈子,就算是一个笼子,她都会钻进去。 在生存面前,有多少底限是不可突破的?李再兴忽然觉得有些怪异的感觉。如果死亡只不过是又一次重生,那死亡还可怕吗?如果死亡不可怕,那这个世界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从十六王宅向西,便来到了大明宫的南门。这时有四道门,最东面一道门叫延政门,向西依次是望仙门、丹凤门和建福门。几道门相距都不远,城墙高大,门楼雄伟,仿佛要从天上压下来似的,让人有一种望而生畏的威压感。 被这些高大的城墙和朱红色的宫门挡住,别说大明宫里的宫殿,就连屋顶都看不到了。李再兴有些遗憾,赫斯提娅却大开眼界,仰着头,从头看到西,仰得脖子都酸了,咧着嘴直哼哼。门前的卫士看到李再兴身上的军服,知道他是左龙武军的卫士,倒不敢放肆,不过对赫斯提娅却没么尊敬的,看着一个漂亮的胡姬因为看门楼而酸了脖子,有人吹起了口哨,有人大笑起来。 赫斯提娅也不恼,凑在李再兴的身边,娇嗔的说道:“这城楼真是高呢,看得我脖子都酸了。大唐真是强盛,难怪那么多的人都想到大唐来。” “这只是暂时的。”李再兴扑哧一声笑了,“你知道吗,在这座城的北面……”李再兴挠了挠头,他不太清楚汉代长安城和唐代长安城的具体方位,只知道大概是在这一带。“以前还一座叫长安的城,当时也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不过后来毁于战火,现在只剩下一点残墙断壁了。在长安城之前,还有一座城,叫咸阳城。那座城的主人扫平六国,统一了天下,曾经梦想着传之万世,结果只传到了第二世就亡国了。” “你是说大秦吗?” “你也知道?” “当然知道。”赫斯提娅抿着嘴,眼神灵动:“很久以前,我们就知道东方有个大秦,直到现在还有人把大唐叫做大秦呢。他们称大唐为秦那。” 赫斯提娅说了一个胡语单词,李再兴心中一动。这个音怎么那么像英语里的中国? “赫斯提娅,你们栗特人是最会做生意的,走过的地方也最多。你们觉得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世界么?”赫斯提娅眨了眨眼睛,害羞的笑了:“主人,你还是去问大祭司,我可没那么大的学问。不过,你说的那个世界肯定比我们知道的世界还要大,那个什么美洲,我听都没听说过。主人,这个什么美洲是不是很美?” 李再兴无语,催马向前:“说了你也不知道,也许有一天,我带你去看。” “好啊,好啊,我们一起去,到那里传播阿胡拉的福音。”赫斯提娅追了上来,张开双臂,比划了一个大大的圈:“建立阿胡拉在尘世的国。” 李再兴白了她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随即又想,也许去美洲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那里现在还没有特别强大的文明,而且地广人稀,非常适合建国。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随即又觉得可笑,美洲是好,可怎么去啊,横渡大西洋是别想了,向东经过白令海峡,几千里荒无人烟的冰原,也是九死一生的冒险之旅啊。有这精力,不如去日本做天皇了。 …… 回到菩提寺,李再兴将消息告诉了谢广隆,又让他立刻想办法通知南霁云。谢广隆大喜过望,本来李泌允诺帮他们联系的,后来李再兴和李泌不知怎么的翻了脸,没了下文,他也没好意思再问。现在李再兴重新给他牵上了线,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真好。 李再兴随即问韦应物这两天的行踪,得知他这两天不在平康坊,便问清他家的住处,又带着赫斯提娅出了门。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不知道李泌住在哪儿,要完成李氏的请托,杀死杨洄,他需要李泌的参谋。在这方面,他自认不如李泌。 韦应物家住在兰陵坊,李再兴赶到的时候,韦应物正站在院子里挨批。他的父亲韦銮站在一张书案前,正唾沫横飞的痛斥,即使看到李再兴走进来,他也没有缓和一下脸色。 被李再兴看到这副场景,韦应物很尴尬,窘得无地自容。 “这就是你说的那些朋友?”韦銮沉着脸喝道:“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和不三不四的人来往,多和饱学之士亲近,不要……” 李再兴也觉得这个情景尴尬,本来想问明李泌家的地址就走,一听韦銮这句话,他怒极反笑,转身走到韦銮面前,拱了拱手:“敢问韦公,你所谓的饱学之士,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韦銮见了,气不打一处来。他本来就不喜欢韦应物的这些狐朋狗友,见李再兴又是如此无礼,他更加生气。他扫了李再兴一眼,不屑的笑了一声:“反正不是足下这般舞刀弄枪的人。” 李再兴微微一笑,他本来就是舞刀弄枪的人,和学问搭不上半点边,对这样的话,他并不感到生气。可是他对韦銮这样自以为是的书生也没什么好感。 “敢问韦公,读书是为了什么,做学问又是为了什么?” 韦銮愣了一下,随即应道:“读书自然是为了明理,做学问是从古人的经籍中寻求真知,同样是为了明理。” “那明理才是目的,读书不过是手段,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 韦銮思索片刻,无奈的点了点头,他无法反驳李再兴的这个解释。 “既然如此,读书不是明理的唯一途径,为什么一定要读书?” “笑话,不读书,如何能明理?”韦銮冷笑道,看向李再兴的眼神中充满了鄙视,他恶狠狠的瞪着韦应物,恨不得上前抽他两耳光。和李再兴这种既没学问,又不知礼的粗人来往,简直是丢人丢到家了。 “不读书,为什么就不能明理?”李再兴不卑不亢的接着说道:“理在于物,格物而知理,又何必一定要读书。难道没有书,理就不在了?” 韦銮顿时噎住了,半晌没有说出话来,他翻着眼睛,却不知道怎么反驳李再兴的论点。 “韦公学问渊博,又通晓丹青,那敢问韦公。是书中所说的汉家陵阙实在,还是城外的汉家陵阙更真实?读汉赋千篇,能当得亲眼一见否?” “你……”韦銮被李再兴堵得哑口无言,脸涨得通红,连手指都发颤起来。可是他却无法反驳李再兴的话。读汉赋千篇,也未必能想象得出汉家陵阙的模样,要想知道汉家陵阙究竟是什么样,到城外去看一眼才更实在。 李再兴趁胜追击,指了指案上刚画了一半的画:“韦公的丹青再妙,也不过纸上谈兵,除了供人赏玩之外,无所裨益。韦公若想流芳百世,不如去画画大明宫,百年之后,当大明宫没于草莽,后人能凭着韦公的大作一睹大明宫的风采,想必会对韦公感激莫名。这些奇形怪状的山川草木嘛,嘿嘿,不画也罢。画得再好,你还能超过王摩诘、吴道子么?” 。 第074章 秀才遇到兵(求推荐!) - 新唐 - 庄不二 李再兴扬长而去。 韦应物吓得脸都白了。李再兴来访,已经惹得他老子不高兴了,结果李再兴还劈头盖脸的把他老子批了一顿,噎得韦銮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顿时觉得屁股发麻,估摸着这一顿打是跑不掉了。 李大郎,你真是个闯祸精呢。韦应物一边暗骂,一边堆上一脸谄媚的笑,凑到韦銮面前。“这个……小子胡说八道呢,大人不要生气,就当他是屁,把他放了。” “你从哪儿学来的粗口?”正在沉思的韦銮脸一沉,厉声喝道。 “那个……”韦应物暗自叫苦,心道今天真是被李再兴这小子害惨了。这句话可不就是李再兴说的么。平时在菩提寺说惯了,现在一不小心,又顺嘴溜了出来。他连忙轻轻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脸颊:“是跟那小子学的,那小子一向胡说八道,儿子被他带坏了。大人别生气,儿子一定改,一定改……” “你才胡说八道呢。”韦銮抚着胡须,绕着书案走了两圈,忽然笑了起来:“这小子虽然粗鲁,说得却是在理。我就是再用功,这花鸟虫鱼还能超过王摩诘、吴道子吗?要想留名,还得另辟蹊径啊。” “不……不是,大人的意思是……” “我是说,这小子说得有理。”韦銮笑了越发得意:“千言不如一图,诗赋写得再传神,如何有丹青来得直接?左图右史,今人多重史,我偏偏要重图。将来艺文志上,还能没有我韦銮的名字么?比起涂抹几笔草木虫鱼,相去何止千里啊。” 看着两眼放光,沉浸在流芳百世的美妙遐想中的老爹,韦应物目瞪口呆。这算怎么个意思? “那小子说得……有理?” “有理,有理,他果然目光……”韦銮突然反应过来,恼羞成怒,抬手就是一巴掌:“臭小子,离老子远一点。去,把《孝经》抄十遍。” …… 得知李再兴找上门来,正在家读书的李泌犹豫了半晌,才让陆护把李再兴请了进去。看到李再兴,陆护脸色不善,语气也有些生硬。李再兴还没说什么,赫斯提娅先恼了。 “竖奴,你李家就是这么待客的,还有点家教没有?” 陆护瞪起了眼睛,刚要说话,赫斯提娅伸手拔出了腰间的弯刀,直接架在了陆护的脖子上。寒气森森的刀刃接触到皮肤,陆护顿时吓得两眼发直,一句狠话也说不出来了,被赫斯提娅推了一把,老老实实的向里面走去。一直将李再兴带到李泌读书的小楼下。李家的奴仆大吃一惊,纷纷围了过来,却没人敢逼近一步。 李泌从里面走了出来,见此情景,长叹一声:“李兄,你这是打到我门上来了?” “小孩子家开个玩笑,三郎又何必当真。”李再兴走上前,亲热的揽着李泌的肩膀,轻轻的捏了捏。李泌顿时紧张起来。他知道李再兴的手段,如果李再兴愿意,可以轻轻松松的捏断他的肩骨。 “三郎怕了?”李再兴笑嘻嘻的说道:“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是人都怕死。” “我看你就不怕。”李泌强作镇静,反唇相讥。 “我也怕,不过,我知道有时候怕也解决不了问题,只好硬着头皮往上冲。”李再兴笑笑,松开了李泌:“那个谁说过,勇者惧,勇者不是不知道恐惧,而是能克服恐惧。能战胜恐惧的人,才是真正的勇士。这句话说得太好了,我很佩服。” 李泌忍不住插了一句嘴:“你说的这个人是孔子。” “原来是圣人所言?”李再兴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么有道理。” “唉,别说那些空话了。”面对厚脸皮的李再兴,李泌无可奈何,只得打断了李再兴的胡扯,开门见山的说道:“说,今天来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要请你帮我参谋一下,怎么才能干掉李林甫。” “你肯听我的么?”李泌恼怒的冷笑一声:“这次怎么没带爱尔麦迪来?” “带赫斯提娅就够了。”李再兴坦然的耸耸肩,指了指敢怒不敢言的陆护:“你看,赫斯提娅的刀一样锋利,不亚于爱尔麦迪的枪。” 李泌气得直翻白眼,怒不可遏:“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李再兴拨弄着手指,沉默半晌,这才抬起头,静静的看着李泌:“你搞错了,我不是来求你,只是想给你一个合作的机会。” “是么?”李泌怒极而笑:“怎么合作?” “合作杀掉李林甫,为太子除掉一个劲敌。”李再兴不紧不慢的说道:“我上午刚刚去兴庆宫报道,听说太子就住在兴庆宫别院,说得实在一点,所谓别院,不过是一个大一号的囚车。我想,只要李林甫还活着,谁也不敢保证太子最后一定能顺利登基。你说是不是?” 李泌的脸色一寒,一时无语。 “你不帮我参谋,没关系。想李林甫死的人多的得,我能找到其他的合作人选。”李再兴拍拍手,不字一句的说道:“不过,我不保证不会误伤太子。” “你威胁我?” “不,我只是实话实说。”李再兴迎着李泌愤怒的目光,神色平静,如一潭死水。“你应该知道,我虽然不修佛,对生死却看得很淡。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能和太子在黄泉路上做伴,我想也不亏。” “你还是在威胁我。”李泌冷笑道:“你就不担心走不出这个门?” “你要有这样的决断,我们又怎么可能有分歧?”李再兴突然笑了起来,他走上前去,揽着李泌的肩膀:“你应该清楚,没有我,仅凭你那些计谋,是不可能达成目的的。秀才造反,十年不成,要想真正成事,又怎么少得了我这样的武夫冲锋陷阵?” “我无法苟同你的看法。” “我不需要你的赞同,我只想问问你的意见而已。”李再兴松开李泌,重新坐了下来:“这一次,我来决定可不可行。成败,皆与你无关,我保证不会供出你或者太子。这一点,你可以相信我。” 李泌愣住了:“你自己行动?” “对,这一次,我不想再让爱尔麦迪用枪指着你。”李再兴微微颌首:“所以,你提供参考方案,如何取舍,我自己做决定。” 李泌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李再兴只是要他提供一个参考方案,并没有让他全程参与的打算。换句话说,他把主动权牢牢的抓在了自己的手里,不肯再像上一次一样,由他来主持整个过程。 他们之间的不信任依旧。可是,他却发现自己无法拒绝李再兴,不管是从哪方面来说,他都不能拒绝李再兴的建议。降掉李林甫,对太子来说至关重要。拒绝李再兴,同样不是明智之举。 李再兴根本没有给他选择的余地。 李泌忽然觉得非常沮丧,他纵有千般谋略,可是在李再兴面前,他却没有还手之力。 “是不是很无助?”李再兴笑眯眯的看着李泌,不失时机的调侃了一句,打破了沉闷的气氛。不等李泌回答,他又说道:“不奇怪,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嘛,古往今来,哪一个书生能成大事的。你们就是藤,做不了树,只有选一棵足够强大的树缠上去,你们才能爬得更高。” “你是那棵树?”李泌哭笑不得的看着李再兴,既不想承认李再兴说得有理,也无法不承认李再兴说的的确是实情。不管学问多么好的人,如果没有武力,终究还是只能替人谋划。要想成一番事业,就只能依靠一个强有力的武力集团。就眼前的情况来说,没有李再兴的武力,他纵有千般计谋,也只能被动的看着李林甫,充其量只能让自己无隙可击,要想主动出击,却是力有不逮。 “我不知道。”李再兴看到李泌这副表情,知道他已经认命了,不由得耸耸肩,带着三分得意的笑了起来。“至少,我不是藤。” “藤有什么不好?”李泌反驳道:“老子说,柔弱胜刚强,齿摇落而舌长存……” 李再兴脱口而出:“牙齿咬了舌头,是牙齿疼,还是舌头疼?” 李泌哑口无言,过了良久,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你想什么时候动手?” “合适的时候。” …… 靖恭坊,附马都尉杨洄和咸宜公主相对而坐,一个瘦削的中年仆人站在廊下,拱着手,低着头,默默的等待着,仿佛一个没有生气的木头。 杨洄抬起头,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了,多谢右相的一片好意。” “喏。”中年仆人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他的脚步很轻,落地无声。 杨洄侧着头,看着这个中年仆人离开,又看了咸宜公主一眼,苦笑一声:“公主,该来的终于来了。” 咸宜公主年约四旬,白皙的面庞保养得很好,看起来似乎只有二十出头,只有眼角有几根浅浅的鱼尾纹,和同样年近四旬的杨洄看起来很不般配。听了杨洄的话,她眉心微蹙:“这只是李林甫的一面之辞,未必当得真,你还是不要急着下结论,否得被他利用了。他这个人,你还不知道吗?” 杨洄也皱起了眉,沉吟道:“难道……他想把我当弃子?” “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周一,求推荐票,求收藏! 第075章 张网以待 - 新唐 - 庄不二 咸宜公主是武惠妃的女儿,是寿王李瑁是同胞姐姐。杨洄是杨慎交的儿子,传自隋炀帝一脉,他的母亲是曾经显赫一时的韦皇后的女儿长宁公主,血统之尊贵自不待言。 不过,与皇家关系紧密的后果也很明显,宫廷斗争的成与败,往往意味着天与地的差别。韦皇后想学武则天做第二个女皇后,功败垂成,成了韦庶人。杨洄本来很光明的前途顿时黯淡了许多。他当然不甘心,这也是他后来依附武惠妃,陷害太子李瑛三人的原因。 武惠妃的母亲就出自杨家,如果李瑁能够继位,他的前途当然一片光明。可是天意弄人,他们费尽心机,除掉了太子李瑛,李瑁却没能成为太子,反倒被李亨占了一个大便宜。武惠妃不久身死,杨洄飞黄腾达的梦想也到此为止。 除了梦想破灭之外,杨洄还时刻处于恐惧之中。俗话说得好,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做了亏心事的杨洄怎么可能没有恐惧。武惠妃就没能善终。在太子等人被害之后不久,她被三庶人的冤魂缠身,请了无数的高僧崇道做法事,也没能救她,以至于病死。而天子后来也因为一念之差杀了三个儿子而后悔莫及,对始作俑者杨洄当然没什么好脸色。 杨洄始终生活在恐惧之中。现在李林甫派人告诉他,李瑛的女儿博平郡主和游侠儿有来往,又同时出现在靖恭坊,而那个游侠儿身份不明时,他本能的感到一阵寒意。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在十三年的煎熬以后,终于逃不过上天的处罚。 此刻,杨洄说不上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恐惧自然是有的,但除了恐惧之外,他还有一丝释然。 他知道李林甫不安好心,当年那件事,他杨洄是冲锋陷阵的打手,而李林甫则是幕后主谋。如果李瑛的后人真要报仇,他李林甫肯定也是目标之一。也许前段时间他病了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现在来提醒他加强防范,也不完全是出于好意,更可能是将他作为诱饵,骗刺客上钩。 尽管如此,杨洄还是不得不提高警惕。他怕死,他不想死。 “派人去菩提寺打探一下,这个叫李再兴的游侠儿究竟是怎么回事。” …… “把虫娘送回宫里的人,究竟是谁?” 李泌犹豫了好一会,见李再兴不肯让步,他才无可奈何的说道:“高力士。” “高力士怎么会帮我们的忙,而且这件事风险很大,但凡天子冷静一点,就能发现其中的破绽。” “高力士是天子最信任的人,而且……他也没什么风险,一旦遮掩不过去,他实话实说就是了。”李泌嘴角微挑,无声的笑了起来,只是笑容中多了几分苦涩。“这是我当初的估量,只是当预想成真的时候,我又觉得很悲哀。天子是最精明不过的人,现在居然这样被瞒过,可见……” “他老了。”李再兴直截了当的说道:“任何一件事,不管多么有趣,做了三十多年都会厌倦。更何况他的位置又那么特殊,错得再离谱,也不用他承担后果。” 李再兴想起不久之后的安史之乱,暗自苦笑,这算不算是对李隆基的惩罚?可是对他来说只是颠沛流离,失去了皇位,成千上万受到牵连,死于非命的百姓才是遭了无枉之灾呢。 “你说得没错。”李泌觉得这个话题太沉重,也太容易遭惹是非,立刻回到了他们的主题上:“你准备怎么做?” “这个嘛,你就不要问了。”李再兴站了起来:“用兵之妙,在乎一心,见机而作,待机而动,我现在也没有成形的计划,所以也没法告诉你。不过,这段时间我不会再来找你了,省得给你和太子惹麻烦。”他顿了顿,又坏笑道:“为了你们的安全,我还要搞一下破坏。” “什么?”李泌一时不搞明白。 李再兴大步出了门,挥手示意赫斯提娅跟上,主仆二人出了大门,李再兴突然变了脸,飞起一脚,狠狠的踹在李家的大门立柱上。 在陆护惊讶的目光中,乌头门的一根立柱轰然折断,大门咯吱咯吱一阵乱响,倾了下来。 “你……”陆护又惊又怒,追上去就要揪住李再兴。李再兴哼了一声,伸手拨开陆护,翻身上马,扬长而去。陆护气得破口大骂,李泌闻声追了出来,看着摇摇晃晃的大门,明白了李再兴的用意,却也不由得爆了一句粗口:“混蛋,你故意的?” …… 回到菩提寺,李再兴一个人登上了钟楼,伏在栏杆上,看着李林甫的宅第出神。他向李泌详细打听了相关人等的情况,现在要从中找出一条线索,能让他杀死杨洄而又不至于把自己牵连进去。只有如此,他才有机会搞清楚自己的身世。 否则,他就像一叶浮萍,茫然无助的漂浮在这即将到来的乱世之中。 他不让李泌给他出谋划策,是因为他知道李泌不可能全心全意的为他谋划。上一次是李泌没有料到他会反扑,才让他掌握了主动。这一次,李泌不会再给他机会。既然如此,他就不能把命给李泌。 命,只能交到绝对放心的人手上,像这种三思二意的读书人,他不能信任,也无法信任。 然而自己谋划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对他来说,最简单的方法当然是提着大杆子,径直闯到杨洄家去,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可是这样一来,他除了逃出长安,从此隐姓埋名,浪迹江湖之外,没有第二条出路。再想杀李林甫,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动脑筋,也是一门技术活啊,和练武一样,这需要天赋。 虽然知道很难,李再兴还是决定由自己操作。他不能一直依赖别人。 李再兴在钟楼上坐了很久,一直到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 月堂之上,李林甫一人独坐,对面的廊下站着七个身着青衣的汉子,一个个负手而立,目不斜视。为首的正是曾去杨洄府通报的中年汉子。 李林甫刚刚得知,李再兴去了兰陵坊的韦府,又去了李泌家,离开李泌家的时候,他一脚踢坏了李泌家的大门。 听到这个消息,李林甫情绪很平静,一点反应也没有。如今,他坐在这月堂之上,就像蜘蛛织好了天罗地网,摊开八足,坐在网中央,静候猎物上钩。当然,他也没有闲着,他要把网织得更密,更结实,这样才能抓住更大的猎物。李再兴不过是一只小飞蛾,看起来凶猛,其实不足为虑。真正让他费心的是李泌,还有那个一直隐忍的太子。如果仅仅是为了李再兴,他根本不需要费这么大的力气。 只是不知为何,他心里总有一些不安,不像以前那样自信。他从来没有在月堂沉思过这么长的时候,现在已经坐了半天时间,却依然无法抹去那一丝淡淡的惶恐,总觉得自己似乎漏掉了什么。 是因为李泌这个神童,还是李再兴那个神秘莫测的神僧师傅? 李腾空的身影出现在了月门外,李林甫忽然心情一振,招手示意李腾空进来,温和的说道:“有事?” “阿爹,没几天就是上巳节了,你的身子还不见好,是不是请菩提寺的高僧来做个法事?” 李林甫略作思索,微微颌首:“我也正有此意。腾空儿,这件事,就由你来操办?” …… 伏在栏杆上的李再兴忽然仰起头,看着钟楼的顶上,咳嗽了一声:“上面风大,你不怕冻着?再不下来,我可把酒喝完了。” 头顶寂静无声,只有李再兴自己的声音在回响。 李再兴摇了摇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转身摇摇摆摆的走了。不知是不是他忘了,玻璃酒瓶却还在原处。过了好一会儿,黑暗中传来两个细不可闻的声音。 “喝一杯?” “算了,我们还不宜暴露行踪。” “可是,他已经知道了。” “未必,也许是……诈我们。” “这倒也有可能。”声音顿了片刻,再次响起:“这个臭小子,什么时候这么有心机了。” “有心机有什么不好,都像你似的一根筋,能做什么事。” “我怎么了,你那么聪明,也没见你干成什么大事。现在不是还指着我的弟子行事?” “好啦,这个你也争,不知道你这佛是怎么修的,越修倒是火气越大了。” “我只说是实话而已。” 李再兴站在钟楼下,倚着门柱,听着上面两人的争论,无声的笑了。他曲起手指,敲了敲柱子,轻咳了一声:“半个时辰啊,半个时候后,我来收拾。你们二位有什么事要办的话,也抓紧时间。” 说完,他背着手,晃晃悠悠的走了。 楼上沉默了良久,过了片刻,一个恼怒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们能有什么事情要办?这臭小子胡说八道什么,一点也不知道尊师重道。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弟子?亏你还好意思夸得像朵花似的。” “嗯,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这点不好。要不然我也不会说他尘缘未尽,让他到尘世里走一遭。” 。 第076章 顺手牵羊 - 新唐 - 庄不二 听到了钟楼上的声音,知道师傅一直就在自己身边,李再兴忽然心中大定。虽然师傅不肯和他见面,心里还是轻松了许多。他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回到了自己住的客舍。 爱尔麦迪正和赫斯提娅坐在床上玩樗蒲,朱丽娅在一旁计分,米特拉穿着团花的**,裏着被子,看得津津有味。坑烧得比较热,她的小脸红扑扑的。看到李再兴走进来,她咧了咧嘴,露出可爱的笑容。 朱丽娅连忙站了起来:“主人,水已经准备好了,你现在洗漱吗?” 李再兴应了一声,看了爱尔麦迪一眼:“你今天进来睡。”说完便走进了里屋。 朱丽娅和赫斯提娅一听,看向爱尔麦迪的眼神立刻变得暧昧起来。爱尔麦迪窘迫不堪的站了起来,转身进屋。朱丽娅连忙叫道:“姐姐,你先洗洗。” “可不是么,得洗白白啊。”赫斯提娅促狭的笑道:“你今天习武,淌了不少汗,主人可不喜欢呢。” “就你会说。”爱尔麦迪瞪了她一眼,拉住了朱丽娅:“我来,你们也早点睡。” “知道,知道,我们会睡得很死的。”米特拉夸张的捂住了耳朵,“我们什么也听不到。” 李再兴在里屋听了,估计爱尔麦迪要臊得无地自容,便咳嗽了一声。外面顿时一片安静,朱丽娅姐妹忙碌起来,各自洗漱,准备上床休息。过了一会儿,爱尔麦迪的捧着水盆和毛巾走了进来,蹲在李再兴面前,红着脸,低声道:“主人今天要出去。” 李再兴点了点头。他的确要出去一趟。怎么杀杨洄,又怎么杀李林甫,他还没有找到一个稳妥的办法。在这个时候,他要出去探探路子,不能坐在这里干等。看着爱尔麦迪红红的脖颈,他忽然心中一动,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托住了爱尔麦迪的下巴,轻轻挑起。 爱尔麦迪顺从的仰起了脸,不好意思的闭上了眼睛。娇羞的模样看得李再兴心跳加速,嗓子也有些干。“我……会早点回来。” “好。”爱尔麦迪的声音细不可闻:“我……等主人。” …… 潜出了菩提寺,李再兴爬上了坊墙,以壁虎潜形之势,沿着坊墙前行,准备绕到李林甫宅的东门,先到嘉猷观看一下。虽然已经是下旬,月光还算明亮,不管是坊间的道路,还是坊内的道路,都很难瞒人耳目。唯有这种姿势不容易被人发现。 刚刚拐过一个弯,他突然停了下来,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向前看去。 嘉猷观的观门阴影中,有一个人影静静的蹲伏着,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听到了李再兴发出的声音,正在向这边观看。李再兴一动不动,尽可能的贴在坊墙上。那人看了片刻,没有发现李再兴,这才转过头,向嘉猷观里看去。 李再兴微微的侧过头,看到他李腾空所住的那幢小楼还亮着灯,窗棱上映着一个剪影,看身形,应该是李腾空正在行香。 难道是个偷香贼?李再兴暗自想道。他静静的等着,那个黑影也一动不动,融在阴影之中。若不是李再兴眼力过人,又准备潜到那个地方,所以特别观察了一下,根本发现不了这个人。嘉猷观里还有人,甚至有人在门楼下来回了几次,也没能发现这个人。 李再兴等了好一会,也没见那人有什么动作,不免有些气馁。那人占据了门楼,他要进入嘉猷观,必然会惊动他。看来今天出师不利,还是另择他路。他慢慢的的倒行几步,忽然灵机一动,又停住了。他看了一眼远处的那个黑影,忽然站了起来,闪身跳下坊墙,接着紧跑两步,翻过嘉猷观的院墙,陷入了墙角的黑影之中。 他的动作很快,可以说只是眨眼之间。可是依然没能躲过那人的眼睛。他扭过头,向这边看了过来。 李再兴也不理他,他本来就没打算瞒过这个人。他贴着墙角,快步急行,几步便跨过了前庭,冲向后院。这时,旁边闪出两个人影,大声喝道:“什么人,敢闯……” 没等他把话说完,李再兴悍然迎了上去,一拳轰出,将左侧一人打得飞起,紧接着一个闪身,横行两步,一掌劈在另一个人的脖颈上。那人哼都没哼一声,栽倒在地。这时,被打飞的那人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巨响声中,李再兴不再掩饰身形,施展出八极门的神形术,避开几个大呼小叫着从两侧厢房里冲出来的人影,冲进了后院,腾身跃起,踩着假山,飞身上了小楼,站在了李腾空的窗前。 他回头看了一眼,正看到门楼下的那个人影冲出阴影,向小楼奔来,不禁笑了一声,突然哈下腰,又跃回了假山,悄无声息的穿过假山,绕到了嘉猷观的南墙外,双手攀着墙檐吊在墙上,观察院内的动静。 嘉猷观的中庭已经灯火通明,十数个道士打扮的李家奴仆从厢旁里冲了出来,手里拿着武器,正好截住了那个随后赶到的人影。那人见状,不敢怠慢,飞身扑上,手起拳落,接连打倒两人,冲上了小楼。 小楼上静悄悄的,连灯都灭了。 那人喘着气,站着窗前,抬手准备敲窗,却又有些迟疑。一愣神的功夫,中庭的奴仆已经追了进来,堵住楼梯口,却不敢攻上来,两名弓弩手抬起手中的弓,瞒准楼上的那人,大声喝道:“何方贼子,敢闯李相家的家观,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那人回头看了一眼,不为以然,沉声道:“小娘子,贼人在否?可曾惊扰了小娘子?” 过了片刻,里面传出李腾空的声音:“多谢壮士关心,妾身无恙,壮士还是赶紧走。” 那人松了一口气,回头看了楼下严阵以待的李家奴仆们一眼,转身正准备离开,忽然浑身一紧,刹住了脚步,慢慢的转过头,看向楼梯口。 一个中年人负着手,慢慢的走了出来,苍白的脸在月光下有些模糊,看得不甚分明。可是即使李再兴离他足足有二十步远,依然能感受到此人身上散发出的杀气。他不禁皱了皱眉,李家什么时候有这样的高手了,上次他夜闯嘉猷观的时候,如果有这样的高手在,不可能让他那么轻松的来去自如。从他出现,到这个高手赶到小楼,相差不过就是几息的时间。如果他不是有意诱那人入彀,动作连贯,没有一丝停顿,现在被截住的人可就是他了。 看来李林甫也不是一点准备也没有,只是外表看不出来而已。这种人最可怕,一切都做得不动声色。 李再兴暗自庆幸,如果不是有那位偷香贼,他可能就一头闯进陷阱里去了。虽然以他的身手不至于被擒,可是想悄无声息的全身而退,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李再兴慢慢的落在地上,贴着墙,一动不动的站着。他现在虽然看不到院子里的情形,却能听得一清二楚。 院子里,两人已经动上了手。片刻之后,随着一声大喝,传来一声拳脚相交的闷响,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人影从李再兴头顶一跃而过,直奔菩提寺的东墙,跳进了菩提寺。 几乎就在同时,一个瘦长的身影掠出。 李再兴恍无声息的出手,左手扣住了那人的脚踝,用力往下一拉,右手按在他的后脑上,用力猛推。那人猝不及防,身体失去平衡,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一头撞在了菩提寺的院墙上。 “呯”的一声,脑浆迸裂,一命呜呼。 李再兴一击得手,再不迟疑,闪身没入黑暗之中。回到西院,他从打开了窗子里钻了进去,顺手脱去了衣服,钻进了被窝。爱尔麦迪起身,伸手扣上了窗棱。她刚刚缩回手臂,就被李再兴抱住了。 “主人……” “冷,让我抱抱。”李再兴抱着爱尔麦迪火热的身子,嘻嘻的笑了一声。爱尔麦迪只穿了小衣,被他抱着,根根汗毛竖起,浑身泛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胸前更是突起了两颗硬硬的樱桃。闻着热乎乎的体香,李再兴觉得一股热气由丹田升起,某个部位立刻苏醒了。 美人在怀,如果再没有点反应,那他就是柳下惠那位性无能了。他有些手忙脚乱的扯去了爱尔麦迪的小衣,又去扯她的亵裤。爱尔麦迪的被子裹得本来就紧,又钻进了一个李再兴,顿时挤得没有一丝缝隙,在哪些狭窄的空间内,要想脱下她的亵裤,即使以李再兴的身手也有些为难。 “主人,慢……慢点。”爱尔麦迪面热如火,喃喃说道:“我……我自己来。” “你快点。”李再兴有些迫不及待的说道,全无平日里的冷静。他贴在爱尔麦迪耳边,埋怨道:“不是说好了么,怎么还没准备好。” “我……我没想到主人……回来得……这么快。”爱尔麦迪弓起身子,蹬掉了亵裤,又颤抖着脱下了李再兴的裤子。她伸长了手臂,也只将李再兴的裤子脱到膝盖,只能向里面挪了挪。两人肌肤相亲,原本就如同**,她往下一滑,丰满的双峰间顿时挤进了一个火热硬挺的物事,然后她听到了李再兴从喉咙深处发出的一声长吟。 “爽——” 求推荐票,求收藏! 第077章 爱做的事 - 新唐 - 庄不二 爱尔麦迪将李再兴当主人看待,早就准备好了这一天,而李再兴却从来没有将爱尔麦迪当成女奴。与一般的大唐人不同,他对爱尔麦迪这样的胡姬没有鄙视,从来也没有把她看成玩物。他不仅喜欢她的美丽,更敬重爱尔麦迪的坚韧。当爱尔麦迪为了他的安全不眠不休的守了李泌一夜,他将爱尔麦迪抱在怀里,奔回菩提寺的时候,就将爱尔麦迪看成了他心中不可替代的那个人。 朝夕相处,耳鬒厮磨,又在一起习武,肌肤之亲在所难免,他们早就互相有了那点意思,虽然出发点不一样,此刻的表现却大同小异。听到李再兴这声长吟,爱尔麦迪骄傲而羞涩的来回揉了两下,脱下李再兴的裤子,双手顺着他的脚,一路抚摸了上来,搂紧了李再兴的腰,撅起嘴唇,亲在了李再兴结实的腹肌上,两条长腿缠住了李再兴的腿,丰盈的玉峰紧紧的贴着李再兴的要害,生涩而缓慢的摩动着。 李再兴有过性|经验,却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待遇,顿时有点云深不知处了。相比之下,爱尔麦迪却要比他沉稳很多,虽然她的动作也很笨拙,不够自然,却准确的抓住了李再兴的要害,用她那与众不同的丰胸长腿和常年习武练就的腰功,将李再兴送上一波又一波的高峰。 李再兴沦陷了。他沉浸在这水乳|交融的快感中,品尝到了两情相悦,身心俱化的美妙感。这大概是任何一个名妓都无法带给他的,那些女人或许有高超的技巧,却无法像爱尔麦迪这样全身心的投入,更没有爱尔麦迪这样强悍的体质。 不知不觉中,李再兴吻上了爱尔麦迪火热的唇,不知疲倦的探索着,宛如在泥泞中探索,乐此不疲。他们紧紧的结合在一起,片刻也不肯分开。 外屋,米特拉一条小胳膊伸出被外,哒着小嘴,睡得正香。朱丽娅搂着米特拉,眼神有些散乱,赫斯提娅将头藏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可是被子的颤动却暴露了她的悸动。不知过了多久,她从被子里探出头,见朱丽娅虽然闭着眼睛,睫毛却在不停的颤动,显然也没睡着,不禁嗔道:“姐姐,爱尔麦迪怎么这样啊,也不知道小点声,人家睡不着呢。” 朱丽娅睁开了眼睛,如水的眼神中有一丝迷惘:“可不是,今天她这是怎么了,上次也没见她这么高兴。”她突然停住了,翻身坐了起来,侧耳倾听了片刻,连忙拿过外衣披了起来,下了榻。 门被敲响了,外面传来智远悟道焦急的声音:“教头,教头!” 朱丽娅点上灯,裹好衣服,开了门。悟道满脸是汗的站在门口,一看到朱丽娅,他连忙向后退了一步,侧身而立。“教头在吗?” 朱丽娅不说话,悟道愣了一下,随即听到了一个让人心襟动摇,魂不守舍的声音,顿时明白了,闹了一个大红脸,连忙双的合什,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出了什么事,大半夜的来找主人。” “李相府中遭了贼,跳到我们菩提寺的武场来了,李相府的人正在搜查,上座、寺主都被惊动了,请教头过去看看呢。” “他娘的,什么事,半夜的也不让人睡觉。”里屋的门一声响,李再兴敞着怀,从里面走了出来,一脸的不高兴。“悟道,你小子练武把脑子练坏了,大半夜的来搅事?” 一见李再兴脸色泛红,身上全是细汗,悟道再傻,也知道李再兴刚才在干什么了,当然也知道李再兴为什么恼火。是个男人,遇到这种事都会恼火。他不敢怠慢,连忙把事情说了一遍。 “哪个混蛋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到我菩提寺来闹事?”李再兴眉头一挑,沉思半晌:“去,把兄弟们都叫起来,我马上就来。” “喏。”悟道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李再兴返身回屋,爱尔麦迪听到了事情的原委,已经穿好了衣服,不等李再兴说,她便说道:“我陪你一起去。” “没必要,你刚刚出了一身汗,别受凉了。” 爱尔麦迪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撩起鬓边散乱的头发,在脑后扎起。“不妨事,我没那么娇气。” “我就喜欢你这一点。”李再兴轻笑一声,凑到爱尔麦迪面前,在她唇上啄了一下。“等收拾了那帮不长眼的,回来再与你大战三百回合。” …… 李财兴和爱尔麦迪一起赶到武场的时候,武场已经围了很多人,武僧们都在,上座觉晖等人也在。可能是事出仓促,基本上所有人都衣冠不整,有不少人干脆没穿外衣,只穿着夹袄,被夜风冻得瑟瑟发抖。都维那觉晖虽然脸色平静,眼神却有些慌乱。谢广隆等人站在一旁,见李再兴走来,都看了过来。李再兴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们一眼,点了点头。 谢广隆眼神闪了一下,不动声色的避了开去。 “师兄,什么事?”李再兴走到觉晖面前,一边掩着衣襟,一边说道:“有人闯到寺里来了?” “姜管事,这就是我的师弟李再兴,目前是寺里的武僧教头。”觉晖对一个身材瘦削的中年人说道:“你有什么事,可以问他。”随即又转身对李再兴说道:“师弟,这位是李相府上的姜管事,是李相夫人的堂弟。” 李再兴会意,李林甫的亲戚,不能得罪。他拱了拱手,客气的问道:“姜管事,这是……” “有人闯到相府,被我们发现,逃到你们菩提寺来了。”姜管事上下打量了李再兴一眼,不紧不慢的说道:“可是你们寺里的武僧却说没听到动静。李教头,你这训练可有些不够啊。” 李再兴不接他的话茬,关切的问道:“相府中可有损失?” 姜管事沉默了片刻:“死了三个人。” “死了人?”李再兴大吃一惊:“什么人这么大胆,居然敢闯到李相府杀人?姜管事,李相……没有受惊?” “还好。”姜管事尴尬的说道:“此人刚闯进嘉猷观就被我们发现了,没能惊扰到李相,我们……” 李再兴不给姜管事说话的机会,皱了一下眉头,再次打断了姜管事的话:“姜管事,如果我记得不错,嘉猷观好象是李相爱女所住的地方?” 姜管事沉下了脸,没好气的打量着李再兴。李再兴一直抢他的话头,不给他发问的机会,这让他很郁闷。他瞪着李再兴,沉声道:“李教头,你究竟想说些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担心李相和他爱女的安全。”李再兴很诚恳的说道:“姜管事,在下真是惭愧,训练不力,僧兵们未能发现这个敢闯相府的贼人。如果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你尽管吩咐,我等一定效犬马之劳。” 姜管事的表情有些不自在。李相府被人闯了进去,又被人逃脱了,居然还死了三个人,他还有什么脸面说僧兵无能?他重新打量了李再兴一眼,觉得这个看起来有些愣头青的少年并不像他的年龄那样稚嫩,反倒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老成。他咳嗽了一声:“现在就有一件事要烦劳你们。” “你请说。” “贼人从相府逃脱之后,跑到菩提寺来了。我们要搜查一下。” “那当然没问题。”李再兴转身对觉明、觉晖等人说道:“你们看呢?” 不等觉明、觉晖说话,姜管事一摆手:“不用那么麻烦,我们有人看到了刺客的模样。”他指了指人群中的谢广隆:“就是他这样的。” 谢广隆脸色一变,刚要说话,李再兴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他招招手,让谢广隆过来。谢广隆迟疑了一下,走到李再兴面前,嘴巴嚅了嚅,欲言又止。 “姜管事,你是说像他这样的,还是说就是他?” “他这样的身材并不多见,我还不至于认错。”姜管事说着,伸手握住了谢广隆的手腕,嘴角一挑:“大半夜的,脉博怎么这么急?” 谢广隆脸色煞白,用力抽回手腕,刚要说话。李再兴往他身边一站,伸出手,对姜管事说道:“姜管事,我的身材和他也差不多,你要不要也摸一下我的脉门?” “正有此意。”姜管事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伸手握停了李再兴的脉门,眉头不由得一皱。他刚要说话,却看到李再兴笑盈盈的脸,顿时觉得有些不妥,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看了一眼手持长枪站在李再兴背后的爱尔麦迪绯红的脸,突然明白了。不由得有些恼怒,李再兴这是要让他出丑啊。 “姜管事,心跳加快,气息急促,未必就是做贼,也可能是做……爱做的事。大家都是男人,想必可以互相理解。”他冲着上座觉明呲牙一笑:“我们又不是阉人或者修行的高僧。” 正偷眼打量爱尔麦迪的觉明顿时老脸一红,一本正经的念起了佛号。 “难道他也和你一样?”姜管事恼羞成怒,提高了声音道:“你有美妾随身,他呢?女人在哪里?” “也没说一定是女人啊。”李再兴转身拍拍谢广隆的肩膀,无奈的说道:“大郎,你刚才究竟在干什么,有没有去相府生事?如果去了,那就不要连累寺里,自己站出来,把事情担了。如果不是,也请你对姜管事直言,不要闹出误会,可好?” 谢广隆的脸色顿时变得怪异万分,他的嘴角抽动了几下,脸涨得通红,神情也有些扭捏起来。 求推荐,求收藏! 第078章 谢大的单相思 - 新唐 - 庄不二 谢广隆斜睨着李再兴,憋出了内伤。 他万万没想到今天晚上会闹出这么大的事。 他本想远远的看一眼李腾空,没想到半路上杀出个刺客,意图对李腾空不轨。当时他来不及多想,立刻从嘉猷观的门楼上跳了下去。不料等他赶到李腾空的窗前时,刺客无影无踪,李腾空安然无恙,他却被李林甫安排在嘉猷观的高手截住了。 那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上了当,被人设计了。他无心恋战,夺路而逃,进入了菩提寺。他倒没有想拖累菩提寺,本想一走之了,届时李林甫拿不到证据,也不能把菩提寺怎么样。可是他万万没想到,那个摆了他一道的刺客根本没走,出手打死了追他的高手。 等他听到那一声闷响,重新跳出菩提寺的院墙,发现那位高手已经气绝的时候,他再想逃也没机会了。李府里的人追了出来,菩提寺的僧兵也被惊动了。 姜管事认定了他是闯府的刺客,他也无从辩驳,因为他的确进了嘉猷观,也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可是他没有杀那个高手,更没有杀李府的奴仆,他不能认这个罪。一旦认了这个罪,他就难逃一死。 他可没有李再兴那样的运气。 现在,李再兴替他解围,他并不感激李再兴,相反恨不得和李再兴拼命。 首先是他觉得那个背影和李再兴很像,给他下套的完全可能就是李再兴本人。只是他现在找不到证据,李再兴却有足够多的证人。只要不是瞎子,谁都看得出来李再兴刚才在干什么。谁会相信在这个时候,李再兴会有闲情逸志去扒李腾空的窗户? 再说了,谢广隆也不愿意这是真的,他不愿意让李再兴和李腾空有什么瓜葛。 而另外一个原因就简单了,李再兴要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清楚他刚才干什么去了。要么承认去了嘉猷观,要么承认……自渎了。如果不承认去了嘉猷观,那他就只能承认自渎,否则他无法解释为什么会心跳加剧,气息不稳。他不像李再兴,有胡姬侍寢,他也不可能让现在的哪一个兄弟或者和尚承认和他有分桃断袖之癖。他能承认的只是自渎。 李再兴绕了半天圈子,活生生的把他逼到了这条路上。 这个哑巴亏吃得那叫一个苦啊,谢广隆觉得苦胆都气破了。 可是,他没有其他的选择,除非他承认去了嘉猷观。相比之下,李再兴给他的选择是最合理的。 只是这样一来,以后还怎么见人? 要不,干脆咬舌自绝算了,免得受此奇耻大辱。 谢广隆咬着自己的舌头,酝酿了半天,却没能下得了狠心。特别是当他看到李再兴戏谑的眼神时,他更不愿意就此去死。他狠狠的瞪了李再兴一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我……刚才……在……”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谁也听不到了,不过大家都听懂了,看向他的眼神都有些异样。有人打量着他那身上的单衣,不由自主的瞟向了他的腰腹以下,忍不住笑出声来。 谢广隆无地自容,恨不得挖个坑跳下去。 姜管事脸色铁青,怒不可遏:“你觉得我会信吗?” “姜管事息怒。”李再兴咳嗽了一声,强忍着笑意:“这只是一种可能,究竟是不是真的,谁也不能肯定。我们当然不能只听他一个人说。这样,刚才姜管事说,他曾经在李相爱女李真人的窗前站过,还和李真人说了话?” 姜管事略一思索,点了点头。 “这就好办了,我们去见见李真人,让她听听声音,是与不是,自然水露石出。” 姜管事还没说话,谢广隆已经两眼放光,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他暗恋李腾空这么久,还没有和李腾空近距离接触过呢。刚刚在小楼上隔窗而立,是他和李腾空有史以来最近的距离。 说不定这倒是一个机会。 “这个……倒也是个办法。”姜管事迟疑了良久:“不过,我要请示一下李相。” “管事英明。”李再兴连忙说道:“虽然事情尚未分明,不过我和大郎相交莫逆,我相信他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且大郎武艺高强,若有他这样的高手护卫在李真人左右,我想这样的事以后肯定不会再出现了。还请姜管事在李相面前美言几句,方便的话,赏他一个出路,相府多了一个武艺高强的卫士,他有了出路,对管事来说,也是一桩功德。” 姜管事觉得有理,上下打量了谢广隆两眼,转身吩咐人去汇报李林甫。谢广隆却大喜过望,如绝处逢生,否极泰来。如果真能在李腾空身边做个护卫,他就算是受再大的委屈也愿意啊。他看了李再兴一眼,眼神复杂,既有感激,又有敬畏。他一直觉得李再兴是个莽夫,可是今天,他算是见识了这位莽夫的厉害了。他甚至有些后悔,刚才怀疑李再兴是那个刺客,实在有些冤枉好人了。 过了大约一顿饭的功夫,李林甫给出了回复,让谢广隆和李再兴一起随姜管事去嘉猷观,与李腾空对质。听到这个决定,觉晖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总算落了地。谢广隆是李再兴引到寺里来的,如果谢广隆真是那个刺客,他肯定也脱不了干系。 李再兴和谢广隆跟着姜管事来到嘉猷观。嘉猷观里已经灯火通明,到处都是手执武器,严阵以待的奴仆。李再兴又看到了两个与那个被他打死的高手打扮类似的人,一个是四十左右的年轻人,一个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都站得如标枪一般的笔直,脸上露出不加掩饰的傲气。 李再兴在外面等着,他和那个中年高手带着谢广隆进内院见李腾空,那个年轻高手就站在李再兴对面,目不转睛的看着李再兴。李再兴也不惧,若无其事的与他对视。 “你武技不错。”那个年轻人忽然笑了一声:“我叫白孝德。” “李再兴。”李再兴拱拱手,“你的武技也不错,枪法应该还过得去。” “过得去?”白孝德忍不住笑出声来,仿佛听到了非常可笑的事。他抬起手,抚了抚鼻子:“你从哪儿看得出,我的枪法应该还过得去?” 他的语气中有调侃的意味,李再兴却不动声色,装没听出来。“你有点罗圈腿,走路的时候还有点外八字,应该是经常骑马的人,步战武艺一般。既然你能到右相府做护卫,当然不可能是因为你的步战武技。你的手臂不算长,肩不够宽,箭术应该也不算特别出众,这样算下来,你只有在枪法上有一定的造诣,才有可能入选右相府。” 白孝德的脸色大变,看向李再兴的眼神变了,再无一丝得意。过了片刻,他不太自然的笑道:“你果然是个高手。” “惭愧,只是用力比较多一点罢了。”李再兴这时才得意的笑了一声,嘴角微挑:“此外,我有一位非同寻常的好师傅。” 白孝德惭了一下,一拍脑袋,自嘲的笑了一声:“对了,我都忘了你师傅是神僧束草师了。不错,有这样的神僧做师傅,你的确有资格骄傲。” 他们正说着,姜管事出来了,谢广隆跟在身后,脸色微红,眼神平静中又极力掩藏着一丝兴奋。那个中年高手走在最后,一声不吭。 “事情已经搞清楚了,李真人确认谢广隆不是刺客。”姜管事看起来很沮丧,说话有气无力的,手臂也有些沉重。“你们可以回去了。” “谢管事明鉴。”李再兴和谢广隆一起拱手为谢,并肩走出了嘉猷观。姜管事看着他们离开,转身对白孝德说:“你们刚才说了些什么?” 白孝德笑笑:“这人武技的确很强,不在我们任何一个人之下。”他顿了顿,又道:“不过,锐气外露,胸无城府,不像是做刺客的材料。” 姜管事皱了皱眉,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白孝德和那个中年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跟了上去。 残月如钩,李再兴和谢广隆并肩而行。他们走得并不快,却谁也不说话。转过弯,眼看着菩提寺就在眼前,谢广隆张了张嘴,正准备说话,李再兴突然问道:“大半夜的,你去嘉猷观干什么?” “你怎么知道是我?”谢广隆反问道:“莫非你也去了?” “少来了。”李再兴没好气的说道:“你不会是真的一个人躲在屋里自摸?你虽然没什么钱,却也是长安一霸,三曲的名妓有哪个敢不接待你?我替你遮掩,你倒怀疑起我来了?” 谢广隆语塞,一时不知道如何说才好,过了良久,他才讪讪的说道:“你……都知道了?” “果然如此。”李再兴叹了一口气:“你这眼光,啧啧,可真够高的。”他拍拍谢广隆的肩膀:“大郎,兄弟我能帮你的也就这么多了。以后好自为之。你相中的可不是一只凡鸟,这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云中鹤啊。” 听了这句话,原本还有些小兴奋的谢广隆顿时心情沉重,连眼前的月光都变得惨淡起来。他仰着头,一动不动的站了良久。李再兴看在眼里,却一声不吭。 。 第079章 旁敲侧击 - 新唐 - 庄不二 第二天,谢广隆早早的便去李林甫宅等候。他很不好意思,李再兴已经在龙武军大将军陈玄礼面前推荐了他,他现在却放弃了进龙武军的机会,要去为李林甫家做个家将,辜负了李再兴的一片好意。 不仅他自己这么觉得,刚刚赶来的韦应物也是如此看,直斥他是脑子被驴踢了。李林甫是什么人?他堵塞言路,媚上压下,这样的人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你居然巴巴的去替他做卫士?更何况还放弃了进龙武军的好机会,简直是蠢到了极致。 谢广隆没有向韦应物解释,拱了拱手,转身离去。他本来想劝李再兴一起去的,听了韦应物这话,也知道这不可能,干脆就不说了。 看着谢广隆低着头快步离开,李再兴的眉头皱了皱,暗自叹了一口气。他打断了韦应物:“你今天怎么有空来了?” 韦应物顿时转怒为喜,一脸的灿烂笑容:“嘿,我说李大,你还真有一套,我家老子居然被你说动了。昨天你走之后,他就在家琢磨着为史书配图,流传青史的事,也没时间管我了。他还说,有空的时候,请你去寒舍坐坐呢。” 李再兴半真半假的说道:“那我真是受宠若惊啊。” “哈哈。”韦应物打了个哈哈:“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老子,其实我也不喜欢。这样,我们去找马燧玩,如何?” 李再兴听了,拍手赞同。他交往的这些人中,马燧是让他最满意的一个。他有韦应物的家世,有王训的涵养学问,又有南霁云、谢大郎等人的武艺,更重要的是他们有共同语言,谈得来,是那种一见如故的好朋友。 说走就走,李再兴带上爱尔麦迪,直奔安邑坊。 韦应物虽然不好读书,但是人长得不错,鲜衣怒马,健仆随从,再加上那股睥睨四方的浑不吝劲儿,到哪儿,他都是一个惹人注意的少年郎。李再兴没有韦应物那么拉风,衣饰打扮也没有韦应物那么奢华,可是他身材高大,胯下的特勒骠是难得一见的骏马,身边跟着的爱尔麦迪又是一个金发胡姬,身材窈窕,英气勃勃,同样吸引人眼球。他们一行人走在路上,任何人都无法漠视他们。 唐人行事做人都不喜低调,唯恐不张扬,对四周投来的目光,韦应物甘之如饴,爱尔麦迪见怪不怪,最拘谨的倒是李再兴这个昂藏男儿。对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对于一个前世在空阔寂寞的高原做边防兵,这一世大部分时间在菩提寺做编外小沙弥的李再兴来说,无疑是一个既新鲜又有些无所适从的角色。 从安邑坊西门入,路南是裴家,也就是杨贵妃的三姐虢国夫人家,路北是崔家,即杨贵妃的大姐韩国夫人家。两家皆门楼高耸,富丽堂皇,让人无法直视,油然而生艳羡之叹。 “这简直可比皇宫啊。”李再兴感慨的说道。 “嘿嘿,那还用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嘛。”韦应物不屑一顾的说道:“可惜,她们不能给陛下添个子嗣,用不了几年,这些豪宅就要换主人了。” 李再兴眉毛一挑,没有再说什么。在大街上谈论这些事可不好,更何况这里还是是非之地,如果正好被裴家或者崔家的哪一个奴仆听见了,难免会惹出事来。他虽然不怕事,却也没必要找事。 “走,去找马四吃酒要紧,管那些闲事干什么。” 韦应物应了一声,催马向前。 …… 崔府中的一幢小楼上,珠帘后,一个少女托着腮,倚案出神。二月将近,天气渐暖,她又在屋里,早早的换上了轻薄的春衫,剪裁得体的锦衣将曼妙的身材衬托得凹凸有致,诱人遐思。 “丫头,想什么呢?”韩国夫人走了进来,见女人这般模样,不禁拍了一下她高高耸起的翘臀,嗔道:“都快要订亲的人了,也没个正形,这将来要是进了宫,怎么母仪天下?” “我才不想呢。”少女叫了一声,揉着翘臀,撅着嘴道:“我不要嫁给那个没用的皇孙。” “这可不是你能决定的。”韩国夫人笑道:“你去问问你的阿爹,看他同意不同意。” “嗯,他自己没本事,就想用女儿来换前程。” “别胡说。”韩国夫人瞪了女儿一眼,欲言又止。少女也知道自己说得重了,连忙岔开话题,指着窗外,娇声叫道:“娘,那是谁家少年,恁是风流呢。” 韩国夫人探身看了一眼,沉吟半响:“人不认识,马倒是有些眼熟,莫不是……赐给李太白的那匹特勒骠么?” 少女掩唇嘻笑:“嘻,娘是重马不重人呢。” “胡说,娘何曾重马不重人,娘正是……”韩国夫人自觉失言,连忙打住,转口道:“那少年郎是谁,和一帮贵族儿走在一起,却无一丝自卑之意,反倒有些傲气呢。” 少女也有些奇怪,着意看了两眼,颌首同意。“这少年郎虽然不像身边那个锦衣灿烂,可是腰背挺直,自有一股英雄气,是个天生的骄傲人儿,比起那些天生富贵的龙子龙孙还要出彩几分。” 韩国夫人听得女儿话音不对,连忙打断道:“丫头,且莫胡说。” 少女嘻嘻一笑,重新伏在案上,双手托腮,眼神闪动,浑不以韩国夫人的训斥为意。 …… 得知李再兴来访,马燧非常高兴,亲自出来将李再兴迎到堂上,对一个正在安排事务的年轻人说道:“兄长,这位便是我和你提起的李再兴李大郎。” 年轻人哦了一声,走上前,打量了李再兴一眼,拱手行礼:“李大郎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啊。” 李再兴听马燧说过,他的兄长马炫比他大十多岁,少以儒行称,对仕途不太热心,曾经隐忧苏门山,专心研读。后来因为父亲马季龙在外任官,马燧无人教导,他这才回家担负起长兄的责任,掌管门户。 “马兄客气了。”李再兴还了礼,和马炫寒喧了几句。马炫要安排人上茶,马燧摆摆手道:“你自忙你的,我带大郎他们去教场演武较技,不劳你费心。” 马炫看看李再兴等人,无奈的笑了一声,也不再管了。马燧带着李再兴来到东院,这里有一个小型的教场,旁边有阑锜,上面摆着各式长短武器。院子的西南角有一幢小楼,正是马燧兄弟读书的地方。那天,马燧就是从幢小楼上跳下来,和李再兴不打不相识的。 他们比武较技,谈兵论道,正说得开心,有人来报,裴玄庆来了。马燧很意外:“他怎么来了?” 李再兴和韦应物也觉得奇怪,他们刚到一会儿,裴玄庆就不请自来,似乎太过巧合了?见他们这副表情,马燧也不多说,立刻让人将裴玄庆请了进来。不一会儿,裴玄庆大步流星的走来,一见面就很不高兴的说道:“大郎,谢广隆是怎么回事?我见他去了右相家。” 没等李再兴说话,韦应物便接过了话头,语带讥讽的说道:“右相家有什么不好,谢大一身好武艺,只因无贵人相助,这才找不到出路。如今入右相家做个卫士,也许能被右相看中,将来谋一官职,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裴玄庆眉头一挑,欲言又止,反唇相讥:“那你也要去了?” “我还年幼,不急,再过两年,未尝不会步谢大后尘。” 裴玄庆哼了一声,懒得理他。韦应物这分明是气话,以韦家的声望,他怎么可能像谢广隆一样找不到前程。他要依附李林甫也是因为权势,绝非像谢广隆这样走投无路,迫不得已。 “李大,你呢?” 李再兴笑了笑:“我刚刚在龙武军入职,还不到那一步。” “哦,那就好。”裴玄庆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他到这儿来,当然不是巧合。这些天,他一直在关注李再兴的行踪,为此专门安排了人在菩提寺出入。昨天夜里李林甫宅出事,李再兴与谢广隆夜间到李林甫家,今天早上,他就收到了消息。 没等着想好对策,谢广隆到李林甫宅做卫士的事也传到了他的耳中。他一听就急了。他和谢广隆做对手这么久了,当然清楚谢广隆的能力。这样的人才依附李林甫,对杨家来说不是好事。他更担心的是李再兴和谢广隆一样投靠李林甫,这样一来,杨家想要拉拢李再兴的计划就要受阻了。 正因为如此,他一听说李再兴来了马家,立刻赶来了。现在听说李再兴入了龙武军,不会投靠李林甫,他才松了一口气。 裴玄庆的神态全部落在李再兴的眼中。李再兴也松了一口气。 李泌说,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别看杨钊现在和李林甫一团和气,他们之间却存在着无法避免的益冲突,是可以借用的一个势力。关键在于他不能主动靠近,以免引起杨家的怀疑。昨天晚上偶然得知谢广隆在守望李腾空,他就决定促成谢广隆入李宅。一方面,他要借此了解李林甫的行踪,另一方面,他也要借谢广隆的选择来敲打杨家,为自己争取主动。 裴玄庆的反应证明,他这个临时决定已经产生了预期的效果。 。 第075章 虢国夫人 - 新唐 - 庄不二 杨钊年过五旬,浓密的头发中已经参杂了一些银丝,可是他面色红润,思维敏捷,说话时声音宏亮,辅以有力的姿体动作,给人以强烈的自信,有很强的感染力和说服力。 权力,让他充满活力,有种正当年少的感觉。而周围那些连大气都不出的属下,则无时不刻的在验证他的这个观点,强化着他的认知。 谁能想到几年以前,他还在为生计发愁,为了一个小小的县尉向人说尽好话? 如今,他已经不需要向任何人说好话了,却有很多人为了见他一面而费尽心机。每次看到这些人的谄媚的笑脸,杨钊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成就感。 大丈夫,当如是! 可是他现在有些不太高兴,就因为站在面前的裴玄庆给他带来了一个让他不怎么舒服的消息。 “这个……”杨钊抚着光滑的胡须,一时想不起来那个游侠儿的名字。裴玄庆连忙说道:“李再兴,另一个叫谢广隆。” “嗯,李再兴。”杨钊竖起食中二指,摆了摆,裴玄庆立刻闭上了嘴巴,低下了头。“这个李再兴究竟有什么本事?” “回相爷,他武艺精湛,罕逢敌手,且通晓吐蕃形势。相爷不是要平定南诏吗?若有此子……” “平定南诏的事,已经有人打理了,何必指望这么一个游侠儿?”杨钊冷笑一声,毫不客气的打断了裴玄庆。他觉得些不可理喻,区区一个少年,连父母都不知道是谁,居然有这么多人推荐他。先是贵妃从宫里传来消息,让他礼贤下士,将此人收为己用。现在裴玄庆又再三推荐,希望他召见此人。 难道就是因为他有一个神僧师傅? 杨钊不以为然。至于南诏的事,他更不可能交给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知道自己为什么能有今天。没有鲜于仲通,他也许早就饿死在成都街头。没有章仇兼琼,他也不可能带着巨资入京,轻易获得几个久未联系的妹妹接纳。南诏的功劳,要留给鲜于仲通和章仇兼琼,关这个游侠儿什么事? 吐蕃,他去过吐蕃么,知道吐蕃的天空是什么颜色么?仅凭着道听途说来的几句空话,只能骗骗天子那种没有出过两京的人,怎么能骗我他杨钊。想当年,我在破戎城一带和吐蕃人血战的时候,他还在吃奶呢。 杨钊愤愤不平,却又无可奈何,因为他知道自己的一切都来自于贵妃妹妹,来自于天子,跟他在破戎城的战功没有半点关系。既然这两个人都看中了这个游侠儿,如果他坚持不肯一见的话,将来问起,他没法交待。 对这个贵妃妹妹,杨钊的心情比较复杂。 “这人杀了王鉷,已经得罪了右相,就算我不招揽他,他也不可能投入右相麾下。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着急。你也看到了,我日理万机,没什么空闲时间。”杨钊不紧不慢的说道:“这样,你先领他去见大姨。” 裴玄庆暗自叫苦,却不敢反驳,只好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杨钊看了一眼裴玄庆的背影,嘴角撇了撇,哼了一声。 …… “拜见虢国夫人?”李再兴犹豫了片刻,推辞道:“我本是乡野之人,年少无知,万一在夫人面前失礼,如何是好?多谢二十二郎的好意,我看还是算了?” “唉——”裴玄庆拉长了声音,拽着李再兴的手臂,道:“大郎,你虽然进了龙武军,若无人帮衬,终究还是难成大器。夫人宽容大度,又怎么会在意些许礼节上的无心之失。不要推辞了,随我来。” 李再兴半推半就,跟着裴玄庆走进了虢国夫人的府第。 从马燧家出来,裴玄庆就热情的拉他到太真观游玩,然后又建议他顺便去拜见虢国夫人。李再兴知道裴玄庆绝非随意一说,更不是顺便这么简单。他中途从马燧家出来一趟,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太自然,气息也有些急促,应该是赶去了什么地方,也许就是虢国夫人府。至于裴玄庆为什么要他去见虢国夫人,他不太清楚,但估计应该和谢广隆入李林甫宅有关。 杨钊和李林甫面和心不和,明争暗斗在所难免,裴玄庆作为杨家在长安的地下势力代表,他能做的也只有为杨家争取他这样的游侠儿,像韦应物、马燧那样的官宦子弟可不是他能拉拢的。 虢国夫人正在后院,由几个年轻貌美的侍女陪着,欣赏墙角一朵刚刚绽放的花蕾。李再兴目力过人,他远远的看了一眼,根本不认识这是什么花,却也觉得稀奇不已。这花开得奇怪,一茎生五叶,橙黄蓝绿青,五叶色不同,簇拥着一朵紫蕊的红花,一朵花,竟生出了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可谓稀有之极。 花的品种稀有,养花的盆同样与众不同。比起七彩的花来,盆的颜色没有那么复杂,只是一种:淡青。这青色虽然淡,却非常纯净,尘净无瑕,宛如一块碧玉,又像是刚刚雨过天晴的天空,清亮似透明,却又如玉般温润。 李再兴不懂古董,跟着师傅在般若寺的时候也没什么机会见识奢侈品,到了菩提寺,在觉晖处见到了几样用具,算是开了眼界,可是眼前的这花这盆,他都没有见过。可是没有见识过,并不代表他不知道这两样东西的珍贵。在墙外的时候,他已经感叹于虢国夫人府第的华丽,进了府,他进一步见识了什么叫高端大气上档次,以这个思维来推测,能让虢国夫人屈尊前来观看的,自然也不会是一般的花与器,更何况这花与这器还是这么的赏心悦目。 虢国夫人上着连枝花样织锦的襦袄,外面罩着一件绛红地蹙金刺绣半臂,衣襟开口很低,露出一片白皙的胸口。下着宝相花绢褶裙,裙腰很高,直到腰口,裙带系得很紧,托出颤颤巍巍的一对酥胸。她没有化妆,只是化了两道细长的柳叶眉,相貌和杨贵妃有几分相似,只是相比于杨贵妃的淡然,她的眼神有些轻浮,稳重不足,狐媚过之。 对于一个年近半百的老妇人来说,她的打扮的确过于风骚了些。 李再兴远远的站住了,躬身施礼。 虢国夫人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半天没有言语,只是和身边的侍女轻声说话,谈论这花的稀奇。李再兴也不着急,静静的等着。过了好一会儿,虢国夫人和缓缓的走了过来,在李再兴面前站定,曼声道:“抬起头来。” 李再兴抬起头,目光从虢国夫人脸上一扫而过,随即又收了回去。按理说,他应该看着虢国夫人的下巴处,既不与虢国夫人直视,又能察觉虢国夫人的神情。可是他现在却有些尴尬。虢国夫人修长的脖颈下便是坦露的胸口和深不可测的事业线,他如果这么盯着,未免不妥。 就在他目光游移的时候,虢国夫人轻声笑了起来:“你虽然在游侠儿中厮混,却不是那等轻浮之人,质朴未失,难得难得。” 李再兴尴尬的笑了笑,欲言又止。他的脸也有些发烫,因为不管他怎么避让自己的目光,虢国夫人的伟大总在是他眼前。 “你见过贵妃?” “是,在宫里时,多蒙贵妃教诲,在下铭记在心,不敢忘怀。” 虢国夫人转了个身,从李再兴身前飘过,一阵香风扑鼻而来。李再兴连忙屏住了呼吸。虢国夫人不仅打扮得花枝招展,身上的香气也有些浓得让人吃不消。从李再兴面前经过时,香气中还有淡淡的暖意,不知道她的袖子里是不是藏了薰炉之类的东西。按说这天气还没热到敞胸露怀的时候。 “听说你的师傅是束草师?” “夫人明鉴,家师的确是束草神僧。” “束草师究竟是哪一宗的高僧?”虢国夫人微侧着头,脚步停了一下。李再兴连忙停住脚步,以免一头撞上去。他顿了顿,这才谨慎的回答道:“家师道行高深,各宗皆有涉猎。小子愚钝,于佛理一窍不通,愧对师门。” “你不通佛理?”虢国夫人诧异的看着李再兴:“那你从束草师那里学到了些什么?” 李再兴沉吟片刻,这才恭恭敬敬的说道:“主要是一些武技,此外……还有一些密宗的咒术。” “你懂密宗?”虢国夫人的眼睛忽然亮了,目光灼灼的看向李再兴。 李再兴忽然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就像小白兔被大灰狼盯上了似的。他仔细的想了想,觉得自己没有说错什么。要论武技,他的见识别说虢国夫人,任何一个高手来了,他都不憷。至于咒术,他听师傅念了那么多年的梵唱,学个七八分应该不成问题。可是,他为什么有一种心慌的感觉? 难道这密宗……有什么说道? 一想到密宗,李再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顿时惊得浑身冷汗,暗自骂了一句:我勒个去,这老妖精不会以为密宗就是欢喜佛? 李再兴刚刚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虢国夫人就走了过来,笑眯眯的问了一声:“那你修的是哪部经,拜的哪尊佛,对密宗的广嗣神术又了解多少?” 第076章 波斯爱经 - 新唐 - 庄不二 李再兴想到这些,绝非精虫上脑,而是有充分的理由。 首先是密宗就容易给人这个印象。不管密宗实际上有多深奥――按师傅懒残僧的说法,显宗悟道,密宗证道,两者不可或缺,且密宗是实实在在的修行,比空口说白话的显宗还实在一些――实际上密宗给人印象最深的佛可能就是欢喜佛,最吸引人的可能就是性修术。以后于很多人一提到密宗,就想到男欢女爱。 不仅是后世对密宗知之甚少的人有这样的看法,就是密宗刚刚在中原兴起的唐代亦如此。密宗至今诞生不过百余年,出现不久就传入了大唐。真正将密宗发扬光大的就是所谓“开元三大士”――金刚智、善无畏和不空和尚。前两位已经辞世,在世的密宗领袖是不空和尚。天宝五载,他刚刚从狮子国(斯里兰卡)取法回来,目前住在大兴善寺。 不空是密宗的集大成者,正是在他的努力下,密宗正式成为大唐宫廷内供奉的宗教之一。前两位的主要成是译经,为密宗的传播做好理论准备,而不空的主要成就就是向大唐的贵族推广密宗,发展信徒。 不管密宗有多么神奇,和尚还是要吃饭的,要吃饭,就要有供养,发展包括皇帝在内的权贵当然要比发展穷得没饭吃的百姓来得更快捷。何况密宗修行需要有坚实的物质基础,这是普通百姓不具备的条件,只有权贵们才负担得起。 不空的努力没有白费,经过他坚持不懈的弘法,密宗终于打入了以道教为国教的大唐宗教界。可是有得必有失,真正能吸引这些衣食无忧的权贵们的绝非密宗那苦修实证的思想,而是原本被真正的密宗视为外道的性修术,也就是性瑜珈。 所以,在普通人看来,密宗就是男女双|修,就是欢喜佛。 而眼前这位虢国夫人同样是大唐权贵腐朽堕落的生活方式的代言人。她中年丧夫,以后也没有再嫁,但是她的感情生活却一直很丰富。据说她不仅和皇帝妹夫关系暧昧,还和堂兄杨钊有一腿。究竟是不是真的,外人不知道,但是虢国夫人不避嫌,在大庭广众之下和杨钊同坐一车,这是很多人都亲眼所见。要说她和杨钊是清白的,大概没几个人相信。 这样一个人,提到这样一个事,再加上“广嗣”这两个字,李再兴能不往那方面想吗? 李再兴冒出一身冷汗,窘迫不堪。别说他不是那种一看到女人就只剩下下半身的雄性动物,就算是,他也不能看上这位虢国夫人啊。不管她多么驻容有道,不管她多么权倾朝野,她毕竟年近五十了。按大唐的习惯,这是奶奶辈的,即使按后世的看法,至少也是大妈辈的。 他有爱尔麦迪,还有一对双胞胎胡姬,大可不必饥不择食到这种地步,做这位半老徐娘的小白脸。 “小子惭愧,只习得师傅的一些能强身健体的咒术,其他神术一概不知。” 虢国夫人眼中闪过失望,不过当她看到李再兴额头的细汗时,她忽然明白了什么,脸色一红。她眼珠一转,随即又媚声笑道:“强身健体?你很强么?” 李再兴无语,他本能的觉得这位大妈又想歪了。 “小子于武道略有心得。” “据说你的枪法不错。”虢国夫人笑了起来,声如银铃,放肆而清脆,充满了挑逗意味,一点也不像是年过半百的贵妇人。“能否展示一下?” “当然……可以。”李再兴犹豫了片刻:“待小子他日取枪来,为夫人献艺。” 虢国夫人掩着嘴笑了起来,一语双关的说道:“枪……能不随身带么?” 李再兴一脑门的瀑布汗,只得能装听不懂:“小子今日出来是访友,未曾带在身边。” “那就等你带了枪来,再展示你的本事。”虢国夫人兰花指轻摇:“好俊俏的相貌,倒像是个有本事的人,只是不知道有没有真材实料呢。为国家选才,关系到我杨家的名声,可大意不得。” 她的脸色虽然还有微红,神色却已经肃穆起来。她看着远处的那盆异花,突然说道:“知道那是什么花吗?” 李再兴摇了遥头:“此花生得奇异,小子孤陋寡闻,未曾见过,想必是珍稀之物。” “这是佛土叶,健达国传来的,据说是佛祖亲手所育,我花重金购来,就是想为国家祈福。”她瞟了李再兴一眼,“若是你能让我满意,那可真是佛祖慈悲呢。” 说完,不等李再兴再说,转身离去。香风袅袅,眼前只剩下一脸猪肝色的裴玄庆。 …… 回到菩提寺,李再兴走进里屋,看着倚在墙角的大杆子,耳边回想起虢国夫人充满了诱惑的声音,不由得苦笑。根据实地考查的方位,根据李泌提供的人际关系,他原本觉得虢国夫人是最适宜的挡箭牌。没曾想这位大妈人老心不老,有了天子和杨钊两个姘头犹不知足,居然把主意打到了自己的头上。 难道为了完成任务,必须牺牲色|相?这都什么事啊。李再兴知道有专门以男色吸引目标的间谍,但他不是间谍,他只是一个边防兵,习惯了用枪杀人,而不是用枪……诱人。 好,看来此路不通,要另想办法才行。李再兴双手抱头,躺在床上,一时出神。 “主人,怎么了?”爱尔麦迪走了进来,乖巧的坐在床边,手在李再兴的额头上轻触。李再兴握住了她的手,放在胸口。爱尔麦迪脸色泛红,抽了抽,却没有用力。 “被大灰狼盯上了。”李再兴苦笑着,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在爱尔麦迪面前,他不觉得有任何隐瞒的必要。事实上,他需要爱尔麦迪做他的得力助手。她越是知晓内情,行动起来越有默契。 “密宗真有这样的神术?” “也许有,但是我不会。”李再兴摇摇头:“此路不通,我得另外想办法。” “如果主人……是因为不会密术而放弃,那奴倒有个办法。” “你有办法?”李再兴愣了一下,看了一眼爱尔麦迪凹凸有致的身体,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昨天和爱尔麦迪初尝**时,爱尔麦迪的动作虽然不够熟练,但却绝非生手,相反,她有一些技巧恐怕连欢场中人都未必通晓。他本来以为她早经人事,可是后来看到她紧蹙的眉头和殷红的床单时,他知道她和自己一样,也是第一次。 那她的技术从何而来? 李再兴坐了起来,上下打量着嘴角带笑的爱尔麦迪,声音中多了几分紧张。“你……有什么办法?” “奴来自波斯,知道波斯有一门神术,和密宗有类似的效果。”爱尔麦迪的脸色泛红,低下头,扭过身子:“主人……昨天……已经体验过了。” “波斯有这样的神术?”李再兴又惊又喜,他想起了昨夜的销|魂体验,不由得意动。如果真如爱尔麦迪所说,那他以后的性|福不是有了保障吗?“这是什么样的神术?” “是一部叫波斯爱经的圣籍所载的神术。”爱尔麦迪声音低低的,有些含浑。李再兴看不到她的脸,却能感受到她颤抖的身体。“只是奴学得不全,又初学乍练,不够精熟,不能尽神术十一。主人聪明十倍于奴,若是学了此神术,应该足以应付那位夫人了。” 李再兴哈哈一笑,从背后搂住爱尔麦迪的腰,双手在她的小腹上慢慢摩动着,激得爱尔麦迪一阵颤栗。他将下巴轻轻的搁在她的肩上,贴着她滚烫的脸颊,轻声笑道:“我要学这神术,却不是为了应付那什么夫人,而是要应付你呢。” “主人,奴……”爱尔麦迪吓得一哆嗦,随即又明白过来,羞得不知如何说才好。 “哪儿才能学到这神术?” “公主。” 李再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公主?” “对,找到公主,也就是虫娘的母亲曹野那。”爱尔麦迪用力的点了点头:“只有她,才是掌握了所有神术的人。” 李再兴一愣,随即叫道:“不会?” 爱尔麦迪转过身,蹲下身子,抱着李再兴的腿,仰起脸,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主人,你一定要这么做。这不仅关系到你能不能知道自己的身世,还关系到我们曹国的生死存亡。曹国处于群狼环伺之中,只有通天彻地的圣人才能挽救曹国。我想,公主也一定在等着这样的人出现。” “我去!”李再兴脱口而出。不用这么恶搞,我只不过是想增加点闺房之乐而已,有必要扯上这么神圣的理由吗? 李再兴本想调侃爱尔麦迪两句,可是一看爱尔麦迪那坚定的眼神,他又说不出来了。他知道爱尔麦迪为什么坚持,为什么不远万里从西域来到长安,又为什么愿意将忠诚毫无保留的献给他。因为只有他给了她希望,除了她之外,恐怕那位尚未谋面的曹野那也在苦苦的等待着重回家园的机会。 对她们来说,还有什么能比这件事更神圣呢? “好,我去。”李再兴捏捏爱尔麦迪的鼻子:“不过,不是为了什么神术,我欠你一个承诺。” 第077章 蝴蝶效应 - 新唐 - 庄不二 过了两日,李再兴当值。 李再兴的官职是执戟,但是本人却不是扛着大戟站岗的卫士,而是负责这些卫士的军官,和班长之类的差不多。执戟与司阶、中候、司戈并称为四色官,是专门负责当值卫士的下级军官。 赶到驻所的时候,李再兴没看到大将军陈玄礼,只看到了云麾将军刘感。刘感已经年近七旬,身体依然很硬朗,看样子再干几年也不用退休。他是龙武军的老人了,早在帮助天子铲除太平公主以前就在羽林军任职,先后辅佐过几任长官。 看到李再兴,刘感花白的眉毛挑了挑,语气严厉的说道:“你现在住在哪里?” 李再兴躬身施礼:“禀将军,属下借住在菩提寺。” “既已入我龙武军,就应该住在军营里,岂能随便借住?”刘感大手一挥:“回去,先将行李搬来。我龙武军是天子禁军,自有规矩。以后出入要听命令,不得恣意行事。” 李再兴一听,立刻觉得话音不对。他暗自思量,他和刘感没有什么交集,怎么就得罪了这位云麾将军?按规矩,龙武军的人的确应该住在军营里,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龙武军的军官不当值的时候都住在自己家里,即使有少数外地人,家不在长安,也会在外面租房子住,没几个住在军营里的。 刘感这分明是拿他为难。 李再兴心里疑惑,也没有多问,他转身去兵曹查看当值时的排班表。兵曹参军白泽正在案前忙碌,看到李再兴进来,笑道:“是不是挨呲了?” 李再兴心中一动,一边将准备好的一瓶三勒浆递了过去,一边笑道:“可不是,刚来就被云麾将军教训了一顿,实在有些茫然啊。” 白泽接过三勒浆,倒也没有推辞,顺手就藏了起来。“我说这老头今天怎么这么正经呢,一大早就来府里候着,原来是心情不好,找人出气啊。” 李再兴听了,不动声色的说道:“刘老将军是天子信任的近臣,德高望重,儿孙满堂,他怎么会心情不好?” “嘿嘿,还不是因为要为贵妃进食的事。”白泽瞅瞅四周,给李再兴递了一个眼色,随即又轻声笑道:“如今杨家兄妹势大,连亲王公主都要小心侍候着,刘老将军又岂能例外?他为陛下效力了一辈子,最后还要向几个后生低头,心情能好到哪儿去?” 李再兴恍然大悟,感激的看了白泽一眼。他们这几句看起来是闲聊,其实不然。刘感今天出现在这里不是偶然,他很可能是专门来等他的。原因嘛,也许是因为他死里逃生和贵妃有关,也许是因为最近他和杨家走得比较近。几天功夫,他去过两次安邑坊,昨天还去了一趟虢国夫人府,落在有心人的眼里,难免会被看作向杨家兄妹献媚。刘感不敢拿杨家兄妹怎么样,拿他一个没背景的小军官出出气,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这样的事情,李再兴前世也遇到过,后来他和那位长官干了一架,被发配到最边远的哨所去了,一呆就是几年。现在居然又遇到这种破事,真是可笑。 李再兴决定冷处理,如果刘感就是过过嘴瘾,那就算了。如果刘感还要继续为难他,那就干脆辞职。他又没想做这什么执戟。他来长安的目的本不在于此。 见李再兴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白泽皱了皱眉,又似乎很随意的说了一句:“其实刘老将军根本不用生气,用不了几年,杨家就风光不起来了。” 李再兴开始没当回事,笑笑便转身出了门。走到门外,风一吹,他才突然意识到白泽这一句听起来像是闲话,实际上却另有所指。为什么说用不了几年,杨家就风光不起来了?刘感都快七十了,今天睡下去,未必能看到明天的日出,就算杨家风光不起来,他也未必等得到。白泽这句话的重点不是刘感,而是杨家。 他的脚步滞了一下,转头看了一眼屋里的白泽,正迎上白泽意味深长的笑容。他嘴角一挑,回了一个会意的眼神。白泽松了一口气,若无其事的低下头,忙自己的去了。 李再兴继续向前走去,不过此刻的心情却不一样了。因为他想到了一件事,安史之乱时,唐玄宗逃往巴蜀,在马嵬坡,禁军将士哗变,杀了现在还叫杨钊的杨国忠,又逼着唐玄宗缢死了杨贵妃,而当时挑头的就是龙武大将军陈玄礼。 莫非……龙武军和杨家兄妹的怨恨从这里就开始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陈玄礼敢做这样的事,当然不可能是一时起意,也许,现在杨家兄妹的嚣张跋扈已经埋下了种子。也许整个禁军上下对杨家都没什么好感,刘感只是其中一个代表而已,他被刘感呲一顿,纯属躺着也中枪。 李再兴释然,不过随即又为杨贵妃感到悲哀。杨家兄妹的确嚣张,可是嚣张的外戚并不是他们一家。现在她还正当宠,禁军中就有人敢这么说,就不怕她报复? 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她没能生个皇子。 没有皇子,她就不可能由贵妃转为太后,继续掌权。正如白泽所说,杨家的风光注定了只有几年,天子一死,她们的一切都会跟着烟消云散。如果她能生一个儿子,并且可能成为下一任皇帝,刘感还敢吗? 李再兴一边感慨着,一边到了当值的岗位。白泽说过,刚上岗的人在太子身边当值,原本的理由是太子为人宽厚,不会对偶尔的失误太计较。可是现在李再兴不再这么想了,焉知这不是陈玄礼等人向太子示好?他现在怀疑,当初李泌建议他入龙武军,还答应替谢广隆说通,应该和陈玄礼或者哪一个将领有关,否则他不能这么有把握。 这么一想,这潭水比他想象的更浑了。 “今天谁当值?”一个年青的宦官走了出来,站在廊下,尖声问道。 李再兴连忙走了上去,报上官职名号。 “进来,太子殿下有事要吩咐。” 李再兴眉头一动,心道不会这么巧。不过他还是跟着宦官进了上去,在门口解下了腰间的横刀,又整理了一下服饰,这才小步走了进去,在门口不远处停住,向站在屋中的太子行礼。 “你就是李再兴?”太子温和的笑了一声,走到李再兴面前,上下打量着李再兴:“不错,是个雄伟男儿。” “太子谬赞,臣愧不敢当。” “嗯,我有事要问你。”太子摆摆手,态度很随和,不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储君,倒有点像温润如玉的王训。“对吐蕃的事,我研究了很久,还是知之甚少。你能不能给我讲一下?”他顿了顿,又解释道:“过两日,陛下要垂询,我要事先做点准备。” “能为太子效劳,臣荣幸之至。” 太子笑了,转身走到案前。李再兴跟了过去,一看案上的地图,他就觉得脑门多了几道黑线。这是什么地图啊?有一点相似的地方吗?如果不是大唐部分的地形还比较准备,他根本不敢肯定那片区域是太子口中的吐蕃。 “这是我根据古书描绘的地图,可能有不太准确的地方……” 李再兴苦笑一声:“太子,不是不太准确,是大错特错。” “放肆!”站在一旁的年轻宦官沉下脸,厉声喝斥。太子打断了他,脸上的笑容没有一丝变化,反倒有一些兴奋。“那太好了,你赶紧帮我改改。若是到了陛下面前才发现,那才叫迟了呢。” 李再兴也自知失言,连忙说道:“其实,太子这图虽然不太准确,但大致路线却不错,只是在理解形势上会有些误会。将来在决策的时候,也可能做出误判。” 太子点点头,深以为然。他将李再兴引到案前,对那个年轻宦官说道:“准备笔墨,做好记录。李郎君今天讲的每一句话,你都要认认真真的记下来。” “喏。”年轻宦官见状,不敢大意,看向李再兴的眼神顿时变得友善了许多。 …… 李再兴前前后后讲了一个时辰,把吐蕃的大致情况对太子做了个比较全面的介绍。他知道眼前这位太子虽然现在比较困窘,但是历史上,他后来的确继位了。安史之乱的平叛工作就是他在主持。如果不是他在马嵬坡和唐玄宗分道扬镳,大唐的历史也许就此中止了。 可以这么说,别看这位太子说话很和气,实际上他还是有担当的,至少比唐玄宗拍拍屁股就逃到巴蜀去好。出于这个原因,李再兴对太子的感观还不错,所以讲得也非常用心。能有机会给未来的国君上课,这样的机会可不多啊。如果通过他的努力,能让将来的大唐天子对天下形势有一个准确的了解,也许能对历史产生一个积极的影响。 在皇权至高无上的时代,还有什么比影响最高当权者能更直接的影响历史? 也许,历史的改变就从这里开始,他就是那只掀起历史风暴的蝴蝶。 一时间,李再兴忽然有种重任在肩的使命感。 。 第078章 鱼朝恩 - 新唐 - 庄不二 太子李亨准备可谓是充分。仅以他掌握的知识来说,他已经尽了全力,但是局限于眼界和知识的积累不足,他的失误也触目惊心。 最大的失误就在于地图不准,对总体的形势把握有一定的误伤。正如李再兴所说,他错误的理解了吐蕃的地形和疆域大小,按照惯有的思维惯性,将吐蕃认为东西狭长的小国,实力有限,只是因为特殊的地理原因,大唐才一时拿他没办法。一旦解决了这个问题,就可以长驱直入,像消灭突厥一样击破吐蕃。 如果按照这个思维去制定方案,必然会有一种轻敌的思想在里面。 另一个失误就是严重夸大了高原反应的作用。也许是李再兴在李泌面前多次强调高原反应的重要性,这个概念传到太子这里的时候,高原反应已经成了瘴气一般不可克服的存在,又走到了另一个极端。 除此之外,太子的准备很充分,他收罗了开国以来对吐蕃作战的所有资料,分门别类的加以分析,并估计出了剿灭吐蕃所需的兵力、钱粮和时间。他做得不错,只是因为立足点有误,所以他得出的结论与实际大相径庭,相去甚远。 尽管如此,李再兴还是受益匪浅,他从太子所做的那些计划中了解到了这个时代行军作战的各种概念,而且见到了实例。行军速度,辎重粮草的供应,如何调拨,如何运输,这都是实实在在的事,不以人力为转移的。脱离了这些客观条件谈用兵,只能是信口开河。 不过,估算得出的结果不容乐观。以大唐目前的国力,根本不具备击破吐蕃的实力。具体来说,就是兵力不足,钱粮供应不上。 类似的话,李再兴已经听颜真卿说过,此刻再听太子说出这个结论,他虽然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现实,却也不能怀疑颜真卿和太子的眼光。 他想了很久,轻叹一声:“看来颜真卿说得没错。” “颜真卿?”太子有些诧异:“哪个颜真卿?” 李再兴无奈的摇摇头,看来颜真卿现在真没什么名气,连太子都不知道。别看太子现在形同被软禁,可是李再兴觉得,他恐怕也不是吃喝等死,以李泌的一系列行动来看,这位太子应该也在暗中积聚能量。否则他不会对自己一个草民这么感兴趣。颜真卿在朝为官多年,而太子居然不知道他是谁,由此可见,他离“大名垂宇宙”着实有一段距离。 李再兴把和颜真卿的一席谈转述给太子,太子听闻,深有同感。特别是颜真卿对安禄山的警惕,让太子非常有认同感。他特地拿过一张纸,把颜真卿的名字记了下来。 “好了,有了你这席话,面对陛下的垂询,我应该不会有太明显的错误。”太子沉吟片刻:“鱼朝恩,你尽快把记录整理出来,然后交李再兴过目。” “喏。”年轻宦官应了一声,捧着厚厚的一叠稿子,走到一旁去了。 李再兴却险些被雷了个外焦里嫩。鱼朝恩?这个眉清目秀,还透着几分书卷气的阉人就是鱼朝恩? 就算对历史不太熟悉的人,大多也知道郭子仪,而对郭子仪略有了解的人,大多知道他被鱼朝恩坑得很窝囊。因为鱼朝恩,在安史之乱中战事激烈的那几年,郭子仪这位名将却只能赋闲在家,看着李光弼鏖战沙场。 在戏曲里,鱼朝恩一直就是面相凶恶的奸臣样,李再兴万万没有想到鱼朝恩是这么漂亮的一个人。而且……他的书法也漂亮,刚才李再兴瞟了一眼,顿时自惭形秽。如是不带任何偏见的说,这货的书法不比颜真卿差到哪儿去,比杜甫、李泌等一干大唐人都要高出一个档次。 李再兴再一次怀疑是不是同名同姓。 “李大郎,你怎么了?” 李再兴一惊,连忙说道:“太子恕罪,臣一时为国事所忧,故而失态。” “恐怕言不尽实吧?”太子似笑非笑的说道:“你是不是还有其他的事?” 李再兴刚想否认,可是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他再拜了拜:“太子,臣……的确有一事。” “说。” “喏。臣身边一个胡姬,叫爱尔麦迪,据她自己说,曾经是曹野那姬的侍女,为了寻找曹野那姬,来到长安,颠沛流离,如今归臣所有。因为她,臣认识了一些胡人,还得到了一个叫米特拉的小胡姬。” “这个米特拉,就是前些日子被误认为是虫娘的小胡姬?” “太子明鉴,正是如此。这事……其实真是一个误会。”李再兴无奈的挠挠头,接着说道:“爱尔麦迪虽是个女流,却对曹野那姬忠心耿耿。闻说曹野那姬在宫里,她一心想见曹野那姬一面,臣……” 李再兴没有再说话下去,静静的等着。他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却又留了余地。如果太子愿意帮忙,那当然更好。如果不愿意,他也没有开口相求,不至于让太子为难。 李再兴低着头,看不到太子的表情,不过他能感觉到太子的心情。太子犹豫了片刻:“你去杨家,也是因为这件事?” 李再兴暗自苦笑,心道这件事果然没能逃过太子的眼睛,只是不知道是哪个耳报神,这么快就把消息传进了宫,传到了太子的耳中。 “回禀太子,正是如此。当然,臣也去表示一番谢意。臣觐见陛下的时候,多亏贵妃从一旁指点,臣才没有出大错。是以……” 太子打断了他,追问了一句:“就因为这个原因,你才去杨家?” “正是。”李再兴正色道:“臣本是游侠儿,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方是男儿本色。” 太子的脸抽搐了一下,欲言又止。过了片刻,他摆摆手道:“致谢尚属情有可由,为了一个侍女,你居然去杨府请托,这实在有些过份了。一个胡女,能随便见到天子的姬妾吗?你把皇宫当成什么了。” “臣愚钝,请太子指点。” “唉,罢了,谁让虫娘也是朕最疼爱的小妹妹呢。这样吧,我来想想办法。过几日便是上巳,届时天子会率众人去曲江池游玩。如果方便的话,也许能让她们见一面。” “谢太子。” “罢了。”太子挥了挥手,示意李再兴可以退下了。“大好男儿,又有一身武艺,多想想怎么为国效力,建功立业,报答陛下的不杀之恩才是大事。一个胡姬,不值得你费这么大的心思。” 李再兴没有反驳,喏喏退下。他还不至于为了纠正太子的这种思想偏见和他吵上一架呢。太子怎么认为,那是太子的事。他怎么做,是他的自由。别说太子,就算是天子,也无法控制他的思想。 这叫什么来着,自由意志? …… 过了不到两日,鱼朝恩便将整理好的笔记送到李再兴面前。这份笔记整理得很说细,不仅抄写工整,条理清晰,而且配上了图,一目了然。即使李再兴对历史上的鱼朝恩非常痛恨,此刻也不得不赞一句。 鱼朝恩含笑不语,矜持中带着几分骄傲,看得出来,他对自己的工作也非常满意。 “大郎仔细看看,现在错了,还来得及改。呈到陛下面前,可就改不得了。” 李再兴连连点头:“那好,我再仔细斟酌一下,有什么问题,我再告诉你便是。” “使得。”鱼朝恩笑眯眯的说道:“大郎深明韬略,将来领兵出征是必然的事。如果有机会,希望能与大郎共事。” 李再兴打了个寒战。和你共事?还是算了吧,我可不想做郭子仪。不过他也知道,宦官监军已经是大唐的惯例,如果他将来有机会领军作战,免不了要和宦官打交道,谁也不能保证不会是这位鱼朝恩。 宦官的力量有时候大得惊人。他听李泌讲过,两年前,安西副都护高仙芝攻小勃律,大获全胜,结果却得罪了都护夫蒙灵察,不仅战功无望,甚至有生命危险。是监军边令诚入奏,为高仙芝辩冤,高仙芝这才绝处逢生。夫蒙灵蒙被调任,高仙芝升任安西都护。 夫蒙灵察和高仙芝之间的对错先摆在一边,边令诚一入奏,就能否定夫蒙灵察这个安西都护的奏报,可见天子对监军宦官的信任远胜边关大将。得罪宦官,就是得罪了天子,郭子仪后来的遭遇,其实并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如果有那么一天,再兴荣幸之至。” “会有机会的。”鱼朝恩轻叹一声,看向远方,眼神发亮:“我看得出来,太子对大郎很喜爱。王忠嗣、皇甫惟明先后枉死,国家需要通晓兵略的人才呢。” 李再兴一听,有些明白了鱼朝恩的意思,却没敢答话。刚才鱼朝恩提到的这两个人之死,可不仅仅是损失了两员名将这么简单。这两个人都是**,他们的死涉及到复杂而危险的宫廷斗争,而斗争的双方主角就是天子和太子。 。 第079章 跳进黄河洗不清 - 新唐 - 庄不二 王忠嗣曾经是天子最信任的大将,身佩四将之印,掌管着过半的边军,可谓系天下安危于一身。可是后来李林甫派人诬告,一句话就把他打入万劫不复之地。这句话很简单,就是说王忠嗣曾经宣称:我早年与忠王同养宫中,欲尊奉太子。这句话触动了天子的心结,结果导致王忠嗣险些被诛。 而皇甫惟明也不例外,他同样是以边将的身份和太子之兄韦坚来往,被李林甫诬陷他们欲拥立太子,谋废立,导致韦坚和他本人在内的十几人被贬。 王忠嗣遭受厄运的时候,太子没有站出来为他说话。皇甫惟明和韦坚被贬的时候,他也没有吭声,后来为了自清,甚至自请与韦妃离婚。李再兴曾经提醒李泌说,能忍的人往往心也狠,说的就是这位太子,指的就是这两件事。 现在,鱼朝恩同样提到这两个人,他不能不提高警惕。轻易的表明态度是不明智的,效忠太子,一旦传到天子的耳朵里,就是死路一条。他没有王忠嗣、皇甫惟明那么显赫的地位,又有杀王鉷的前科,天子要杀他,就跟捏死一只苍蝇似的。可是不肯效忠太子,太子必然记恨在心,将来太子即位,同样没他的好果子吃。 李再兴略作思索,客气的笑道:“太子聪明睿智,又有鱼君这样的干才辅佐,将来还愁没有名将效忠吗?所谓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先有伯乐,后有千里马也。我看,鱼君就是一匹千里马呀。” 鱼朝恩目光一闪,打了个哈哈,满意而去。看得出,他对这句奉承非常受用。 鱼朝恩回到太子身边的时候,太子正站在廊下远眺。他今年刚刚四十岁,鬓边却已经看到了白发。 “李再兴如何说?” 鱼朝恩站在太子身后,轻声说道:“他非常感激太子的赏识,愿意为太子效劳。” 太子微微点头,什么也没说,只是眼神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嘴角还挑着一抹高深莫测的浅笑,既似讥讽,又似洞察入微,对任何伎俩对了然于心。 …… 李再兴虽然对刘感不以为然,不过也没有简单粗暴的抗命,他拿了一套被褥来,在驻所里准备了一个铺位,却没有住,还是照常回菩提寺睡觉。一来是他刚破守了八年的色|戒,此刻正是食髓知味的时候,二来他也不想让刘感觉得他好欺负,可以任意搓揉。大不了,这个从九品下的执戟不做就是了。 这天晚上下值,回到菩提寺,信步走到武场查看武僧们的训练情况。他不在寺里,谢广隆又去了李林甫家做侍卫,这里就由悟道主要负责。悟道除了自己用心习武之外,对武僧的督促也很用心,这些日子来,倒也没出什么大事。 从武场出来,刚走进西院的门,就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谢广隆和裴玄庆正在较技。谢广隆双手握刀,大开大阖,很有点后世日本武士的架势。当然了,日本武士本来就是从大唐武士转变过去的,他们的日本刀也正是大唐横刀的衍生品。 裴玄庆没有用刀,他双手各握一根铁鞭,同样使得呼呼生风,铁鞭粗约儿臂,浑身黝黑,隐隐透着血色,又多有缺口,看起来是一件实用兵器,绝不是拿来做做样子的。 两人战在一处,刀鞭相斫的声音清脆入耳,火星四溅。李再兴看了两眼便明白了,裴玄庆选铁鞭,既是不得已,又是最佳选择。他没有谢广隆灵活,如果同样用刀,肯定会被谢广隆的速度克制住,他力气大,改用沉重的铁鞭,可以发挥他的长项,并且利用铁鞭的重量来克制横刀的锋利。即使被砍得伤痕累累,也不会被一刀砍断。 李再兴看了一会,谢广隆抢攻两刀,跳出战圈,摆手道:“不打了。” “哈哈,认输了?”裴玄庆得意的摆弄着手中的铁鞭,挤眉弄眼的说道。 “认输?”谢广隆横了他一眼:“又不是战场上,某不愿取你性命,这才手下留情,你倒得意起来了。就你这么慢的速度,能赢得我?” “到了战场上,你也未必能赢我。”裴玄庆胸有成竹的说道:“我如果穿上重甲,你的刀再快,又能奈我何?大郎,你输了就输了,不要找借口。我说,你不会是自渎太频,损了精气?” 谢广隆脸色一窘,幽怨的看了李再兴一眼,转身就走。他可被李再兴害苦了,这个“丑事”要被人说一辈子。 见谢广隆狼狈而去,裴玄庆大笑,双鞭一交,冲着李再兴笑道:“大郎,让我见识一下你的枪法?” “好啊。”李再兴也正有此意,脱去官服,活动了一下手臂,冲着一旁观战的爱尔麦迪叫道:“取我的枪来。” 爱尔麦迪应了一声,举着李再兴的大杆子走了出来,手里却握着她的长枪。她嫣然一笑:“主人,让我先试试他的能耐如何?这些日随主人习枪,我略有心得,想试试成效。” 李再兴接过大杆子,略作思索,转向裴玄庆道:“如何?” 裴玄庆撇了撇嘴,以鞭拄地,满不在乎的说道:“我是无所谓,只怕一时失手,伤了小娘子。” “我也怕失手伤了你呢。”爱尔麦迪说着,双手端枪,轻叱一声,跃步上前,挺枪便刺。裴玄庆一手拄在地上,一手挥起沉重的铁鞭,像拍苍蝇似的挥了一下,将爱尔麦迪的长枪拨开。 爱尔麦迪连刺数枪,都未能命中目标,反被裴玄庆的大力格打打得步履浮动,一时有些心急,挺枪上前,长枪抖动,直刺裴玄庆小腹。裴玄庆咦了一声,挥鞭去挡,爱尔麦迪枪头忽然一挑,中途转向,刺他的面门。裴玄庆的铁鞭来不及变招,只得大喝一声,退了一步,同时侧身,让开了被一枪破相的困局。 爱尔麦迪的枪尖擦着裴玄庆的耳边掠过,裴玄庆大怒,虎吼一声,挥起双鞭,扑了上来。他原本只用一只手就能对付爱尔麦迪,现在双鞭齐出,爱尔麦迪立刻落了下风。手中长枪接连被铁鞭击中,震得她手心发麻,握不住长枪。 李再兴见状,叫了一声:“好了,裴二十二,你赢了。” 裴玄庆却不理他。刚才险些被爱尔麦迪一枪刺破面门,脸火辣辣的疼,让他大感丢脸。他一定要把爱尔麦迪手中的长枪打落在地,才能挽回这个面子。 在裴玄庆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中,爱尔麦迪苦苦支撑,却不肯认输。她绕着裴玄庆游走,手中的长枪不时的反击。裴玄庆已经打疯了,根本不理睬爱尔麦迪的反击,全力攻击。 枪鞭交加,丁丁当当的一阵响,爱尔麦迪被逼到了墙角,裴玄庆大喜,挥鞭猛击。 李再兴叹了一口气,再不出手,爱尔麦迪肯定要伤在裴玄庆的鞭下。他轻喝一声:“看枪!”话音中,手中的大枪子如灵蛇出洞,电光火石之中,搭在了裴玄庆的鞭上,轻轻一磕,顺势前刺,正中裴玄庆的臂弯。 裴玄庆唉哟一声,向后急退,手中的铁鞭打着旋,撒手飞出。李再兴的大杆子像是长了眼睛似的追了上去,刺入铁鞭尾部的环中,轻轻一挑,铁鞭就被卸去了旋转之力,温顺的挂在大杆子上。 裴玄庆捂着手臂,刚要叫骂,看了这一幕,不禁目瞪口呆。李再兴一枪刺中他的手臂,这不是难事,可是一枪刺中飞旋的铁鞭尾部的铁环,这准头可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二十二郎,你赢了,我请你吃酒。”李再兴将大杆子交给气喘吁吁的爱尔麦迪,掂了掂铁鞭的份量,笑道:“二十二郎,哪里找来的这等好货色?这可不是普通的铁啊。” “那是。”裴玄庆得意的挑了挑眉毛:“这是尉迟敬德用过的铁鞭,我刚从尉迟家重金购来的。” “尉迟家的人会将先祖用过的铁鞭出售?” “这有什么的,尉迟家已经败落了,这铁鞭留着也是留着,不如换点钱。” 李再兴瞟了裴玄庆一眼,心道这货说得轻巧,天知道是用了什么手段强夺来了。尉迟敬德可是位列凌烟阁功臣的人,他的后人再败落,也不至于出售铁鞭。 “你就扯。”李再兴摆了摆手:“说,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找你喝酒而已,顺便让你看看这对铁鞭。遇到谢大,就和他交手切磋一下,不料这厮成了软脚蟹,实在没劲。”他摇摇头:“唉,没想到这厮居然有种嗜好。” 话音未落,谢广隆从屋里冲了出来,气急败坏的叫道:“裴二十二,小心我撕烂你的嘴巴。” “不服?再来啊。”裴玄庆唯恐天下不乱,敲着铁鞭,大叫道。 “我怕你么?”谢广隆说着,抽出刀就要往上扑。 李再兴连忙拦住:“好了,好了,自家兄弟,别当真了。行了,我们去吃酒,谢大郎,你来不来?” “我……”谢广隆犹豫了片刻:“我有点累,不去了。” “吃酒的力气都没有?”裴玄庆大惊小怪的叫了起来:“谢大,你要注意身体啊。” “我靠!”谢广隆大怒,圆睁双止,狂吼道:“我要和你决斗!” 。 第080章 带她去私奔 - 新唐 - 庄不二 “你不是说去见夫人的吗,怎么几天没看到人影?”刚刚入座,裴玄庆就忍不住的埋怨道:“你这样子,让我很为难的。” 李再兴无奈的摇摇头:“不是我不想去,实在是……我没那本事啊。” “且!”裴玄庆忍不住骂了一声:“你小子看起来一本正经的,没想到也是个满脑子歪心思的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一定是以为夫人看中了你吧?”裴玄庆喝了一口酒,斜睨着李再兴,一脸的嘲讽。“想招你做入幕之宾?” 李再兴苦笑一声,不知如何应对。 “夫人想求广嗣之术,不是为她自己。她有一子一女,何必再求。”裴玄庆看了看四周,低声说道:“她是为贵妃求术。” 李再兴愕然,恍然大悟,随即臊得满脸通红。他先入为主,以为虢国夫人人老心不老,还想老牛吃嫩草,没想以虢国夫人这次说得却是正事。不错,杨贵妃能不能生个儿子,对杨家来说至关重要。刘感等人对杨家不甚畏惧,不就是因为杨贵妃无子,一旦天子驾崩,杨家必然失势么。 “可是,天子已经年过花甲,还能再生吗?” “谁知道呢。”裴玄庆也有些黯然:“不过,几年前不是还生了皇女虫娘吗,他的身体一直不错,如果有神术相助,未尝没有机会。当然了,拖得越久,机会越少,所以夫人才那么急。” 李再兴颌首同意,不过他也没有办法。杨贵妃从十七岁嫁给寿王李瑁,到现在十五年,服侍了两个男人,却连个影子都没有,显然是天生不孕,别说密宗,就是送到北京新兴医院去,只怕也没招。 “依我看,贵妃生子的可能性微乎其乎。”李再兴沉吟道:“与其如此,不如领养一个皇子。” “领养?”裴玄庆转了转眼珠,没有说话。 “还有,就算能生一个亲生的儿子,恐怕也等不到他成年。杨家要想长保富贵,还是要和太子处好关系。”李再兴谨慎的建议道,他用枪杀人没有任何犹豫,可是要让他给别人出主意,这可有点勉为其难。在他看来,杨家无子,但是杨贵妃得宠,太子将来要继承大位,而现在却生活在恐惧之中。如果他们联合起来,太子现在的安全可以得到保证,杨家将来的利益可以得到保证,可谓是两全其美。 退一步说,杨贵妃原本就是太子之弟寿王的王妃,因为没有生子的缘故,她似乎也没怎么见老,依然是一朵娇艳的花。将来老皇帝死了,再跟小皇帝,一样可以长保富贵嘛。至于伦理问题,皇家从来就不怎么讲究,应该不会成为困难。 裴玄庆眨着眼睛,愣了半天,想笑又没笑出来。他揉了揉鼻子,轻叹一声:“你不知道,杨家和太子……走不到一起去。虽然韩国夫人的女儿刚刚和广平王(太子长子)订了亲,但是他们依然是对手。” “为什么?”李再兴不解,他们没有利益冲突啊。 “杨家和李林甫走得太近,和安禄山也走得太近。” 李再兴一怔,想起了李泌说过的话,顿时无地自容。看来自己真不是一个做谋士的材料,只看到杨家和太子有联盟的可能,却忘了还有李林甫和安禄山这两个人。没错,杨钊能迅速入相,当然和天子的宠信有关,但和李林甫的帮衬也分不开。另外,杨贵妃和安禄山似乎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可是太子和安禄山却是对手。 太子曾经说过,他和颜真卿一样认定安禄山必反,但是他没说的是他的出发点和颜真卿不同。他有这样的看法,是因为安禄山眼里没有他。在一次朝会的时候,安禄山不肯向他行礼,还说什么“臣眼里只有陛下,没有太子”,这看似胡人拙朴,其实就是向他挑衅。 杨家既然和安禄山交好,又怎么可能得到太子的原谅? “这个……也是可以变的吧?”李再兴挠了挠头:“此一时,彼一时,你们杨家也可以做两手准备嘛。” “这些事,我管不着,也不想去管。”裴玄庆摆摆手:“你什么时候再去拜见夫人?” 李再兴想了想:“后天吧,明天我还要当一天值。” “好,一言为定。” …… 吃完了酒回来,李再兴回到西院,一抬头,看到钟楼上有一个人影。他仔细看了看,回房取了一瓶酒,两只酒杯,缓步走上了钟楼,一直走到那人身后站定。 “大郎,在看什么?”李再兴笑道:“天天看,还没看够?” “怎么能看得够。”谢广隆轻叹一声:“我恨不得时时刻刻都护卫在她的身边。” “没想到你还是个痴情种子。”李再兴走到他身边,将酒杯塞到他的手里:“遥对美人,岂能无酒?” 谢广隆接过酒杯,看着李再兴:“你……不觉得我可耻?” “哪个少年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李再兴微微一笑,给谢广隆倒上酒:“你谢大若是肯趋炎附势,又怎么会蹉跎至今。我相信你不是因为李相的权势,而是真心喜欢她。若说权势,李林甫垂垂老矣,还能嚣张几年?” 谢广隆沉默了半晌,轻笑一声:“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李大。来,喝一杯。” 李再兴一饮而尽,接着又说道:“那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守着?” 谢广隆的脸色随即变得沉重起来:“我不知道。” “想不到豪情磊落的谢大也会这么纠结。”李再兴拍拍谢广隆的肩膀:“何不带她去私奔?” “私奔?”谢广隆一愣,随即笑道:“开什么玩笑,她不可能离开她父亲的。否则,她也不会出家做道士了。” “做道士,未必一定要在长安。”李再兴慢悠悠的说道:“南岳有魏阁,是道家女冠魏夫人的升仙之所,附近的庐山更是修道的上佳之地,不少人都隐居在那里。长安能修什么道?乌烟瘴气,尘世浮华。就算真有神仙也不肯来的。带上她,浪迹天涯,隐居南岳,岂不妙哉?” 谢广隆目光闪动,有些心动。 “男子汉,大丈夫,当机立断,何必这么婆婆妈妈,像个女人似的。”李再兴拍拍谢广隆的肩膀,轻声一笑,转身下了楼。“时间拖得长了,天知道会出什么意外,到时候,你就看着美人一步步走向深渊吧。” 谢广隆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冷气,半晌无语。过了良久,他忽然跺了跺脚,转身下楼。 …… 房内点着十来支粗如儿臂的蜜烛,亮如白昼,香气四溢。虢国夫人披着轻纱,倚在精赤着上身的杨钊身边,脸色绯红,娇喘吁吁。杨钊满头大汗,气息粗重,脸上露出些掩饰不住的疲倦。 “二郎,你最近太累了。”虢国夫人关切的说道,带着一丝丝不满。 “没办法,政务繁多,无时一刻不得休息啊。”杨钊转身将虢国夫人搂在怀里,无奈的说道:“你也看到了,我有多忙。” “我看你不仅是公务忙,私闺里也没闲着。”虢国夫人嗔道。 “没有,没有。”杨钊陪着笑脸:“你永远是最重要的,她们怎么能和你相比。” “哼!”虢国夫人扭身起来,推开杨钊有气无力的手:“这些假话,你就不要对我说了,做点实事吧。李再兴虽然粗鲁无文,可是心思不错,居然知道我杨家应该和太子联合。依我看,还是有点见地的。你就不要吝惜官位,给个官吧。” 杨钊皱了皱眉头:“不是我舍不得官职,实在是他刚刚杀了王鉷,王銲不肯罢休,一直在寻他的麻烦。李林甫虽然没什么大动作,可是以他的性情,又怎么能轻易放过?我给他授官,岂不是直接和李林甫做对?三妹,还不到时候啊。再等上两年可好?李林甫没几年了,等他死了,我再提拔这个李再兴。” “等李林甫死?”虢国夫人冷笑一声:“你别忘了李林甫是什么样的人。以前你对他没有威胁,他可能提携你,现在你已经和他并驾齐驱,他还能容你吗?别忘了韦坚是怎么得罪李林甫的,下场又如何。你和他谁先死,还说不定呢。” 杨钊脸色一窘,无言以对。韦坚原本是李林甫一党,后来因为才能出众,步步高升,逐渐有了入相的苗头,李林甫转而大力打压。韦坚不服,便转投太子一党,结果还是没能斗得过李林甫,被诬及谋反,生生的搞出一桩大案,韦家因此受到了严重的打击。这件案子固然是因为李林甫和太子有解不开的仇怨,但是对韦坚来说,却是因为他威胁到了李林甫独揽大权。 韦坚,就是他杨钊的前车之鉴啊。可是一想到李林甫的手段,杨钊又鼓不起勇气来。韦坚那样的人才都毁在李林甫的手中,他又怎么可能是李林甫的对手。为了一个李再兴得罪李林甫,实在不够明智啊。妹妹是个妇道人家,她根本看不到这里面的轻重利害,一心想用那个李再兴。 她莫不是……看中这个少年了吧?杨钊挠挠头,有些不悦。 杨钊还在犹豫,虢国夫人已经推开门,走了出去,声音远远的传来:“你不敢用,我用。我不怕李林甫,他再厉害,还能敌得过天子的尊贵吗?” 。 第081章 神乎其技 - 新唐 - 庄不二 李再兴扛着大杆子,再次来到虢国夫人府,跟着裴玄庆走过前庭,裴玄庆转而向西。李再兴看到中庭有一群工匠正在忙碌,将崭新的屋宇拆掉。 李再兴非常奇怪,这好好的房子干什么要拆? 裴玄庆撇了撇嘴:“没什么,只是因为有人家的房子超过了这幢而已。” “因为有人超过,就拆掉重建?” “当然,夫人要的都是最好的。”裴玄庆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的说道:“不管是人与物,等闲之辈,是入不得她眼的。若不是李兄的武艺绝伦,我也不敢向她推荐。” 李再兴很无语,随口问了一句:“那再造一幢这样的屋子,要多少钱?”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估摸着,应该不下十万贯。” 李再兴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十万贯是多少,突然一愣,瞪圆了双眼:“十万贯?” “是啊,怎么了?” 看着裴玄庆一副木然的样子,李再兴简直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这年头的一文钱相当于后世的一块钱,十万贯就是一个亿,花一个亿,只为争个第一?更让他愤怒的是,他想起太子所说,大唐边军费用现在是一千四五百万贯。 虢国夫人翻建一幢房子,花掉的钱就是边军军费的百分之一? “这……也太贵了?” 裴玄庆领会错了,得意的笑道:“不贵,用的材料都是最好的,你看那些大梁,哪一根不是千里迢迢的从剑南、岭南运来,甚至有一些来自海外,都是难得的佳木。” “那这些拆下来木材都扔了?” “有用的留着,不过肯定有不少要作废了。”裴玄庆惋惜的咂咂嘴。 李再兴忽然心动,他现在还缺少一根做枪杆的上好木料,也许能在这些作废的木材中找到合适的。爱尔麦迪一直用的是铁枪,对她练习内家枪法大有不便,前两天对阵裴玄庆时,不能发挥出内家枪法的妙处,这才被裴玄庆克制住。 听了李再兴的想法,裴玄庆大笑:“你若是让夫人满意,专门为你找一根合适的木料都没关系,又何必去这些废料中寻找。快走,别让夫人等得久了。” 李再兴觉得有理,跟着裴玄庆绕过西院,来到了后院。虢国夫人府有五进之深,按制度肯定是早就逾制了,不过虢国夫人受宠,也没人敢来找她的麻烦。中间两进正在重新装修,却并不影响后院,甚至连工地的声音都听得不太分明。 虢国夫人正在后院赏花,重心当然还是那盆佛土叶。他已经听裴玄庆介绍过了,这花是佛土叶,由健达国进贡而来,大唐独此一盆。而花盆同样价值不菲,居然是传说中的秘色瓷。 秘色瓷在唐人诗歌中经常出现,被喻为瓷器中的极品,后世一直难见真容,直到法门寺地宫打开,人们才算见识到了秘色瓷的真面目。即使是在唐代,秘色瓷也是难得一见的上品,没想到在虢国夫人家中却用来当花盆,而且是如此巨大的体量。 也许用金盆或者玉盆都比秘色瓷来得便宜一些。 李再兴有点明白了为什么盛世大唐却支付不起对吐蕃的战事了。因为大部分的财富都被这些权贵挥霍掉了。虢国夫人的这幢宅院,就算不值一千万贯,至少也有五百万贯,相当于大唐边军军费的三分之一。而杨家兄弟姐妹几个人七八人,加起来抵得上两三年的军费。 虢国夫人身边站着一个与她相貌有几分相似的中年妇人,两人正在低声说笑,状极亲密。在一旁,有一个年轻人正与两个少女说话,其中一个黄衫少女掩着嘴,笑得花枝乱颤,另一个翠衫少女也面带笑意,却安静如花。年轻人正要说话,看到李再兴、爱尔麦迪跟关裴玄庆走进来,不禁眼前一亮,眼神在爱尔麦迪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眉头微微蹙起。 “别笑了,你想看的人来了。”年轻人对黄衫少女说道。 “是吗?”黄衫少女立刻收住了笑容,一双妙目转向李再兴方向,脸上犹带红晕,却端庄了许多。 趁着这几步路的功夫,裴玄庆把几个人介绍了一下。与虢国夫人并肩而立的是她的大姐韩国夫人,嫁给博陵崔氏,就住在安邑坊的西北部。那个黄衫少女就是她的女儿,最近刚刚和广平王订亲。如果太子能够顺利即位,广平王作为长子,有机会成为太子,她将成为太子妃。和贵妃八姐的小叔柳潭娶了太子的女儿一样,这都是杨家试图和太子修复关系的举动,但是能不能有效果,现在还不清楚。 那年轻人就是虢国夫人的儿子裴微,现任殿中丞,隶属殿中省,从五品上。那个翠衫少女就是虢国夫人的女儿,她嫁给了天子兄长李宪的儿子。 李再兴感慨不已,裴徽看起来也就是二十出头,却已经官列五品,这可是很多人一辈子都跨不过去的坎。他凭的什么,还不是天子对杨贵妃的宠爱,若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就算他出身河东裴家,也不可能在这样的年龄有这样的成就。 在裴玄庆的引领下,李再兴上前行礼,虢国夫人和韩国夫人对视了一眼,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虢国夫人笑出声来。她款款走了过来,曼声道:“今天把枪带来了?” 李再兴想起自己的误解,颇有些尴尬,连忙将大杆子抱在怀中,拱手施礼:“夫人明鉴,这便是在下的武器,其实还算不得枪,只是一根木杆而已。” 虢国夫人看了一眼那根部很粗,尖部却很细的枪杆,有些诧异:“这……也算是枪吗,怎么看起来像软的?” “夫人所言甚是,在下的枪法与常见枪法若有不同,所用的枪也与众不同。” “哦,怎么个不同法?”虢国夫人来了兴趣,招呼道:“姐姐,徽儿,你们都来瞧瞧。” 裴徽和两个少女围了过来,兴趣盎然的看着李再兴。李再兴退了一步,给爱尔麦迪使了个眼色,道:“夫人,请容我的侍女爱尔麦迪为夫人演示一下枪法。” “原来是个胡姬。”虢国夫人眼神闪烁,点了点头。 爱尔麦迪持枪上前,在空地里摆开架势,演示了一下李再兴传给他的二十四路杨家枪法。虽说爱尔麦迪身材窈窕,英姿飒爽,充满了异域情调,但这枪法实在算不是爽心悦目。因为李再兴练的本就是实战枪法,一招一术极为简朴实用,不像那种花枪来回盘旋的好看,即使是对崇尚质朴的唐代武术来说,这也显得过于朴素了一些。 好在李再兴早就预料到了这个情况,在爱尔麦迪表演过后,众人表现很茫然的时候,李再兴征得虢国夫人的同意,进行了一个极具观赏性的演示。 他让爱尔麦迪背对而立,双手伸开,手心和头顶各放一个柑橘,在众人的注意中,他出枪如电,几乎在一瞬间,就将三只柑橘刺在了枪尖上。 “哇――”黄衫少女掩嘴惊呼。 虢国夫人也惊得杏眼圆睁,这柑橘只有小儿拳头大小,皮又极有韧性,站稳了用枪去戳都未必能戳中,李再兴却一击而中,枪枪刺中柑橘的正中。而他用的却是那根看起来软软的木杆,也没有见他特别瞄准,似乎只是随意一刺。 “夫人明鉴,在下所练枪法乃是实战枪法,绝无花哨,看起来可能有些无趣。” “不,不,这枪法极妙。”虢国夫人赞道。 “不错,简直是神乎其技。”韩国夫人也颌首赞道。 “我看不见得,你们二人不知道练习了多久,才能如此表演?”黄衫少女忽然走了进来,在果盘里拿起两个柑橘,挑衅的看着李再兴:“若是我来做枪靶,你还能做得到吗?” 李再兴看看少女,心道这位就是广平王未来的王妃?这可有点猛啊,太子是个蔫货,广平王大概也好不到哪儿去,能不能搞定这位女汉子? “别胡闹!”韩国夫人吃了一惊,沉下了脸:“这可使不得。刀枪无眼,万一伤了你,可如何是好。” 黄衫少女撇了撇嘴,根本不理她的母亲喝斥,自顾自的将柑橘托在掌心,却不转过身去,笑盈盈的看着李再兴:“你若还能像刚才那样一刺而中,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能让你满意。若是你刺偏了,甚至伤了我,我想你今天大概是不能活着走出去了。你敢么?” 李再兴沉默不语,韩国夫人急了,厉声喝道:“昭儿,不可胡闹,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虢国夫人也赶了过来,连声阻止。裴徽和翠衫少女甚至上前拉黄衫少女,黄衫少女却不肯放弃,被翠衫少女拉得摇摇晃晃,依然不肯离开。 就在她们拉扯的时候,李再兴忽然跃步上前,手中的大杆子闪电般刺出。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不禁大惊失色,等他们回去神来,只看李再兴慢慢的从大杆子上取下两只已经被洞穿的柑橘,对目瞪口呆的黄衫少女微微一笑:“多谢小娘子配合,我的枪法还入得你的眼么?” 。 第082章 降龙木 - 新唐 - 庄不二 黄衫少女愣了片刻,忽然脸色绯红。她瞥了李再兴一眼,背着手道:“还说得过去。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你大胆的说,我拿不出来,我阿母和姨母也拿得出来。” 李再兴拱手施礼:“些许末技,不敢求赏。若蒙虢国夫人开恩,允我在前院替换下的木料中挑两根枪材,我就感激不尽了。” “就这些?”黄衫少女有些不太敢相信,李再兴只想要两根废旧木料做枪杆? “不错,这根枪杆是我练习所用,并不合适上阵。我的侍女练枪所用的铁枪更不适合,所以……” “我知道了。”黄衫少女一摆手,打断了李再兴的话,瞅了爱尔麦迪一眼,又道:“做枪杆的木料有什么特殊要求?” “硬木,还要足够坚韧,才能承受内劲,不至于崩断。” “崩断?”黄衫少女皱起了细长的柳眉,不太明白。别说她不明白,连裴玄庆都不明白。唐代武术还没有普及内劲或者暗劲的概念,就算是有一部分高手知道,也视为珍秘,不会轻易外传。普通人只知道力大为王,武器当然越硬越好。 李再兴知道这种事解释不清楚,不如以实际行动来说话。他让裴玄庆从前院工地上取来几根碗口粗的木料,当着虢国夫人等人的面,发力一一震断。他的动作并不大,但是粗硬的上等木材一一被他一抖而断,已经足以说明问题。 虢国夫人等面面相觑,叹为观止。黄衫少女更是又惊又喜,目光灼灼。忽然,她转身奔到虢国夫人面前,低声央求起来。 “姨母,将你收藏的那两根降龙木借给我吧?” 虢国夫人疼爱的瞥了她一眼:“你和他打赌,为什么却要我破财?”她看了一眼韩国夫人:“大姐,你养的好女儿,真是顾家呢。” 韩国夫人温和的一笑,溺爱的看着女儿。 “降龙木是稀有之物,片木片金,岂能轻易与人。”虢国夫人戳了一下黄衫少女的鼻子:“亏你说得出口,一开口就是两根。” 黄衫少女嘻嘻的笑着,却不分辩。过了片刻,虢国夫人无奈的点了点头:“好吧,就看你这个未来皇后的份上,借给你了,将来可是要还的。” “一定一定。”黄衫少女拍着手,笑了起来。 李再兴看在眼里,非常无语。他听说过降龙木,却没见过降龙木,更不知道这降龙木适不适合做枪杆。他只知道杨五郎用降龙做过大斧的斧柄,不过那是评书,大概当不得真。 让他惊讶的是虢国夫人说黄衫少女将成为皇后,可见杨家根本没有意识到她们的前景有多黑暗,用不了几年,权势薰天的杨家就会灰飞烟灭,哪里还有什么皇后可言。这帮人也太天真了。 不过从虢国夫人姐妹对黄衫少女的纵容来看,她们大概对这门女人婚事寄予厚望。的确,如果能有一位未来的太子妃甚至是未来的皇后,杨家再保持几十年的威风也不是问题。 只可惜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杨家这个美好愿望注定要落空了。安史之乱以后,马嵬坡叛乱,好象杨家的势力就被连根拔起了,眼前这几位,包括这位踌躇满志的黄衫少女在内,都会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中,或者沦为某个军汉的奴婢。 战乱之中,这样的美少女还能有更好的下场吗? 时间不长,虢国夫人让人取来了两根降龙木。降龙木已经被剥去了树皮,露出洁白如雪、晶莹如玉的木质,入手微凉,却比一般的硬木沉重。李再兴用手掂了掂,不禁大喜,这两根降龙木都是上好的枪杆材料,韧性十足,比前世用过的白蜡大杆要硬上几分。如果用来作表演的枪,这个太硬了,可是用来上阵,这枪杆却是上佳的材料。 “谢夫人,谢小娘子。”李再兴喜不自胜,将降龙木交给爱尔麦迪,转身行了一个大礼。 黄衫少女笑道:“嘻嘻,刚才还傲得像根树似的,现在却这么客气,当真是前倨后恭么?” “小娘子有所不知,在下是武人,兵器就是武人的性命一般。今日蒙赐降龙木两根,日后在下必还小娘子和夫人性命两条。言出如矢,绝不食言。” “这么严重?”黄衫少女夸张的捂着嘴,回头对虢国夫人笑道:“姨母,你看到没有,我这就多了两条命呢。” 韩国夫人瞪了她一眼,没好气的挥挥手:“休要再胡言乱语了,惹人笑话。” 虢国夫人心疼的看了那两根降龙木一眼,强笑道:“若是昭儿喜欢,那便也值了。” …… 李再兴站在虢国夫人府的前院,等待着裴玄庆的到来。顺利的“依附”了虢国夫人,离他的计划又进了一步,还得到了两根上好的降龙木,可谓是意外之喜。他对黄衫少女说,他欠她两条命,这可不是嘴上说说,而是降龙木真的很贵重。 降龙木据说是上古的植物,现在虽然还有,但是因为气候的原因,降龙木的种子不再有繁殖的能力,也就是说,降龙木是不可再生的资源。现在,降龙木的用途是药材,据说能够试毒,能有一双降龙木的筷子就非同小可,更何况是两根上等的枪杆,不知道能做多少双筷子。 可以说,即使虢国夫人富可敌国,这两根降龙木的大礼也重得难以想象。如果不是黄衫少女以未来的皇后身份相求,虢国夫人再看重他,也不可能送他这么重的见面礼。因为这个,他欠黄衫少女一个大人情,除了命之外,没有能够相提并论的。 爱尔麦迪抱着降龙木,舍不得松开。“主人,这种神物用来做枪杆,是不是太可惜了?” “不可惜。”李再兴笑道:“有了降龙木做的枪杆,你才能发挥出枪法的精髓,再也不会被裴玄庆那样的力士克制住了。” “嗯哪。”爱尔麦迪用力的点点头,一头卷曲的金发如缎子一般流光溢彩。 “明天去西市,让朱丽娅领着去找上次卖刀给他们的铁匠,打造两只枪头。”李再兴微微皱眉,沉吟片刻:“我们可能有一场战斗。” “知道了。”爱尔麦迪会意的应道。 裴玄庆从里面大步走了出来,羡慕的看了一眼爱尔麦迪怀中的降龙木,感慨的说道:“大郎,夫人很看重你吧?” “在下感激不尽,愿意为夫人效犬马之劳。” “真是不容易啊。”裴玄庆如释重负,将李再兴这样的高手招至杨家麾下,是他能为杨家所立的大功之一。“走吧,且去吃酒。过两日,夫人自去向陛下请旨,将你调到府里来。不过……”他顿了顿,眼神有些暧昧:“崔家小娘子说了,要你先做她的随行侍卫。” 李再兴倒也不意外,看黄衫少女的脾气,那可不是一个吃素的主。下了这么大的本钱,肯定要捞点好处回去的。 他应了一声,跟着裴玄庆出了门。沿着东墙,来到十字街的中间,正要转弯向东,去寻马燧,却见三五骑从西面赶了过来,为首一匹青骢马,马上之人身着浅黄色圆领襕衫,脚登一双乌皮鞭,腰间勒着玉带,纤纤一握,眉目如画,巧笑嫣然,正是刚才那位黄衫少女。 “李大郎,我送你一份大礼,你如何报答我啊?”少女一手挽缰,一边叉腰,催动青海骢走了过来。 “但愿小娘子吩咐,只要某能做到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倒也没有赴汤蹈火那么严重。”少女轻笑一声,把目光转向爱尔麦迪:“你刚才说,欠我两条命,现在我要取一条。我家表兄看中了你这位胡姬侍女,你可舍得割爱吗?” 李再兴眉毛一挑,转头看向爱尔麦迪。爱尔麦迪脸色煞白,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李再兴轻笑了一声,招了招手。爱尔麦迪愣了一下,默默的走了过来,低着头,站在一旁。 李再兴皱了皱眉:“爱尔麦迪,发什么呆?还不将降龙木取来,还与小娘子?” “什么?”爱尔麦迪和少女同时惊叫起来。爱尔麦迪眼中闪着劫后余生的兴奋,少女眼中却满是不可思议。“你……你宁愿送回降龙木,也不肯放弃这个胡姬?” “敢教小娘子得知,爱尔麦迪虽然是个胡姬,可是对我来说,她却是个天使。”李再兴沉着脸,一字一句的说道:“谁要她的命,就要先取我的命。别说是降龙木,就是整个天下,我也不会用她去换。多谢小娘子一片美意,请收回降龙木。” 爱尔麦迪这时却犹豫了,抱着手里的降龙木,舍不得还给少女。李再兴掰开她的手,将降龙木取了过来,双手奉在少女马前。少女却没有接,直勾勾的盯着李再兴的眼睛,忽然笑了一声:“我猜得没错,你果然对这个胡姬与众不同。好了,兄长那边我已经替你回了。这两条命,我还是以后再取吧。现在么,赶紧上马,陪我去城外行猎。” 少女说着,有些紧张的向后看了一眼,催促道:“快点,迟了就走不脱了。” 。 第083章 忍无可忍 - 新唐 - 庄不二 “小娘子,你……偷跑出来的吧?”裴玄庆结结巴巴的说道。 “你管得着吗?”少女瞪起眼睛喝道:“你只管护得我周全,什么时候轮到你管我的事了。” 裴玄庆吓了一跳,连连摆手,正要说话。李再兴伸手拦住,笑道:“二十二郎,你我联手,这长安城内还有人能伤得着小娘子不成?你若不放心,我再让爱尔麦迪把韦三郎叫来便是,如何?你可回报二位夫人,就说我李再兴以性命担保小娘子无恙,若有损失,唯我李再兴是问。” 裴玄庆还没说话,少女已经拍着手掌笑了起来:“果然还是李大郎有胆气,我没看你错你。快走吧。” 李再兴也不多说,让爱尔麦迪将降龙木送回菩提寺,再去请韦应物、张万等高手来。裴玄庆见了,知道自己拦不住少女,也只得一边派人通知虢国夫人,一边召集得力手下,护着少女纵马出城。 他们要出城,最近的城门就是延兴门。要去延兴门,他们本来没有必要经过安邑坊东的靖恭坊,不过李再兴的目标就是靖恭坊的杨洄,他自然不肯错过经过靖恭坊的机会。他一马当先,催动特勒骠,沿着十字街径直向前,穿过坊间大街,进了靖恭坊西门,向前急驰。 少女见了,也不多想,挥起马鞭,催动青海骢,向李再兴追来。 特勒骠力大,冲在最前面,很快就掠过了半个靖恭坊。少女的青海骢不遑多让,紧追不舍,其他的马就没这么快了,片刻之间,就落了十余步。 在十字街口,李再兴忽然将身体挂在马的右侧,强行控制着特勒骠折向南行。少女一个愣神,下意识的拨转马头,青海骢没有任何准备,身体侧滑了两步,撞向路边的院墙。眼看着墙头扑面而来,她却咬紧了嘴唇,不肯叫出声来,同时飞身而起,准备跳离将将摔倒的青海骢。 李再兴赞了一声,这小丫头居然有这样的骑术,实在是令人惊叹。他伸出手,凌空抓住少女的手腕,带了一个圈。少女借着他的力,在墙上连蹬两脚,重新保持住了平衡,翻身落在刚刚转过弯来的青海骢背上。青海骢的左侧身躯擦着墙而过,少女若不是腾空避让,必然会被挤伤腿。 整个过程流畅自如,简直就像预先演练过的一般,等裴玄庆等十余骑追上来,他们已经各自坐在自己的马鞍上,冲出了靖恭坊的南门,冲向新昌坊。谁也没有看到刚才那惊险的一幕,更没人注意到李再兴已经和少女肌肤相亲。 “小娘子好骑术。”李再兴放缓了脚步,和少女并肩而行。 “你好大的胆子,故意害我。”少女举起手,撩起一缕散乱的头发,塞进幞头,横了李再兴一脸,俏脸含晕,似怒似嗔。 “我只是想知道小娘子的骑术如何,万一有变,也好根据小娘子的骑术做出相应的措施。”李再兴拱拱手:“现在看来,我是多虑了,以小娘子的骑术,天下也去得。”他笑了笑,又道:“若是事先对小娘子说了,只怕小娘子也展示不出这样精妙的骑术。” “算你会说。”少女哼了一声,催马抢在李再兴的前头。“我的骑术在兄弟姐妹中是最好的,只可惜不能与李令月、上官婉儿同时,否则,我一定要和她们比试比试。” 李再兴一头冷汗,心道这位虽然长得如花似月,却是一个标准的女汉子,居然要和太平公主那样的猛女较量,没点底气可不敢说。不过看她刚才的骑术,只怕实力还是有的。 十余骑呼啸而过,轰隆隆的马蹄声在两侧的院墙间响起,像是一头怪兽碾了过去,声响惊动了街道两侧的人家。靖恭坊里非富即贵,被这么大的声响惊动,纷纷派人出门查看。杨洄也不例外,当他得知是一伙锦衣少年由西而来,他不禁皱了皱眉,只得把一口恶气咽了回去。 西面的安邑坊住着杨家姐妹,这些锦衣少年估计又是他们家的,还是别惹他们为好。 “怎么回事?”咸宜公主一脸怒气的问道:“究竟是什么人,敢在坊内驰马,还有王法没有?” 杨洄轻叹一声:“公主息怒,一群少年,从安邑坊而来,怕是杨家子弟。我们还是忍一忍,不要惹事的好。” 咸宜公主俏脸生寒,气不打一处来。这些天,她一听到杨家就来气。杨贵妃回宫,天子对她的宠爱更逾往日,哪怕是贵为公主,也要进食献媚。为了进食,她愁坏了,要想从成百上千的美食中脱颖而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咸宜公主本来就不情不愿,又遭受这样的挫折,备感屈辱,对杨家早就怨恨不已,现在又被杨家少年惊了,更是怒火中烧。 “又是杨家子弟?”咸宜公主一伸手,将案上的东西全部扫落在地:“那女人在宫里称霸也就算了,杨家子弟居然横行到靖恭坊来了?忍忍忍,你就知道忍。你这个杨难道当真是野种?” 杨洄窘迫不堪。他出自隋杨,自称是弘农杨氏的一支,不过实际上大家都清楚,正如李唐是否来自陇西成纪一样,隋唐是否真的出自弘农华阴,也是说不清的事。杨家兄妹自称出自弘农华阴,和他们本是同祖,而他们有帝系血统,原来还要高一等,现在却被杨氏兄妹欺凌,实在有些丢人,也怪不得咸宜公主发怒。 “想当年,我嫁你的时候,她不过是我身边的一个伴当,现在却压到我的头上去了,着实可恨。”咸宜公主怒气未消,愤愤不平的说道:“我本是天家之女,我李唐又没有像你们家杨隋一样丢了江山,怎么我要和你一样受窝囊气?我还是嫁错了人吧,当初看你一表人材,以为你能继承你父亲的本事,没曾想,你却是……却是这么一个不中用的东西。” 杨洄坐在一旁,暗自生着闷气,见咸宜公主越说越不堪,他不禁也焦灼起来。“这能怪我么?若不是当初母妃一心要捧寿王继嗣,非要我去监视李瑛,我怎么会触怒了你父皇?如今落到这步田地,又岂我所希望的。你总是埋怨我,怎么就不体谅我的难处。” “我体谅你,谁来体谅我?”咸宜公主双目圆睁:“你是男人,你怎么不想想办法?难道让我一个妇道人家抛头露面,为你请托?你没听说吗,崔家那个小贱人与广平王订了亲。现在她们就这样欺负我们,将来若是太子即位,广平王做了太子,那小贱人就成了太子妃,还有我们的好吗?” “那你说怎么办?”杨洄没好气的说道。 “怎么办?”咸宜公主冷笑一声:“他们想和太子拉好关系,我们就让太子继不了位。”她扫了杨洄一眼:“你已经害过一个太子,为什么不能再害第二个?” 杨洄吃了一惊,半晌才会过意来:“你是说……” “你也该去拜访一下李林甫了。他想利用你,你何尝不可利用他?不是说,那个叫李再兴的游侠儿和我那侄女不清不楚吗,你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把他们和当年那件事联系起来。”她冷笑一声:“哼,我就不信陛下会对这件事无动于衷。” 杨洄思索了片刻,连连点头。 …… 谢广隆按着刀,笔直的站在廊下。他不敢正眼看着远处的那个身影,只能用眼睛的余光去看。这几天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李林甫久病不愈的缘故,李腾空越发的削瘦了,原本合身的道袍现在看起来有些空旷。 到了李府之后,他听到了一些消息。据说李林甫生病,是有刺客夜入月堂,在月堂留下了一首打油诗,诗中有“十年磨一剑”的说法,这让李林甫想起了十多年前的三庶人案,也就是太子李瑛被废案。听到这句话,谢广隆又不禁怀疑到了李再兴。李再兴有高来高去的本事,比他还要高明一筹,菩提寺就在李府旁,李再兴又喜欢登高望远,很容易找到月堂的位置。再者,李再兴自称不会做诗,这首平仄不通的打油诗也符合他的身份。 更重要的是,这件事是在李再兴到菩提寺之后不久发生的。而李再兴入龙武军当值的这些天,李宅再也没有出现任何怪异的事。 这些巧合汇聚在谢广隆的心里,那个模糊的身影渐渐的清晰起来,几乎是呼之欲出。可是谢广隆却没有向李林甫告密的打算,他到李府来,是为了能够亲近李腾空,而不是为李林甫效劳,更不是为了供出李再兴。 他认为李再兴做得没错,如果他处在李再兴的位置,他也会这么做。事实上,身为游侠儿,他对李林甫并没有什么好印象。 只是,看到李腾空日见消瘦,他有一种说不出的心痛。 “谢大郎?”白孝德出现在走廊尽头。 “是。”谢广隆连忙赶上前去行礼。 “右相要见你。”白孝德打量了谢广隆一眼,转身向内院走去。 谢广隆不敢怠慢,连忙跟了上去。刚走进内院,他一眼看到附马都尉杨洄面带笑容的从里面走了出来,立刻闪在一旁,看着杨洄从他身边经过。 又到周一了,求推荐票! 第084章 吹你弟 - 新唐 - 庄不二 李林甫坐在一张高脚的椅子上,即使拥着薄被,瘦削的身体还是无法填满椅圈,空落落的。 几日之间,他的脸颊又陷进去一些,颧骨高高耸起,唯有一对眼睛依然锐利,仿佛一下子就能看进人的心里。两个身材高大的白衣人站在他的身后,越发显得他瘦小干枯。 谢广隆站在他的面前,有些不知所措。 “谢广隆?”李林甫轻声问道。 “回右相,在下正是谢广隆。” “哪里人氏?” “魏州顿丘人。” “魏州啊,三十年前,我曾经去过。”李林甫沉默了片刻,似乎想起了曾经的岁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把目光收回到谢广隆的身上,渐渐的变得阴冷起来。“你夜入我的府第,所为何事?” “在下……” 谢广隆还没来得及说话,李林甫哼了一声。这一声虽然轻,却有若雷霆,震得谢广隆骇然心惊。他怔了片刻,只听得李林甫的声音阴恻恻的在头顶响起。“你若以为能瞒得过我,未必自视太高。小心点说话,说错一句,一切皆休。” 说话间,站在他身后的两个白衣人脚步一错,绕了过来,一左一右的挡住了谢广隆,另两个白衣人从墙角悄无声息的绕了出来,站在谢广隆的身后。四个人将谢谢广隆夹在中间,严阵以待。 谢广隆冒出一身冷汗,心跳如鼓,额头太阳穴处血管绷紧。 “说,费尽心机混入我府中,所为何事?” …… 李再兴和少女出了延兴门,勒住了缰绳。裴玄庆率人追了上来,埋怨道:“李大,你不能这么任性,你们马快,我们跟不上,万一出事,如何是好?” “能出什么事?”不等李再兴回答,少女抢白道:“朗朗乾坤,难道还会有劫道的?” 裴玄庆欲言又止,显然他对这位未来的太子妃、皇后颇多畏惧,不敢和她顶嘴。他求助的看向李再兴,连使眼色。李再兴想起刚到长安就被韦应物打劫的事,不由得宛尔一笑。 少女见了,拍着手,脱口而出:“没想到你也会笑,笑起来还挺好看。” 李再兴大窘,他咳嗽了一声:“二十二郎说得有理,小娘子身份尊贵,可马虎不得。这个……我们现在去哪儿,是去少陵原,还是去蓝田?” 少陵原又称杜陵原,是汉宣帝杜陵所在,是长安东郊的一个游玩去处。而蓝田则在少陵原东大约二十里,有蓝田山和辋川,景色优美,有不少私家庄园隐没其中,也是游人经常光顾的地方。 “我要去新丰。”少女不容置疑的说道:“常听说新丰有好酒,我要去尝一尝。” 此话一出,不仅裴玄庆吓了一跳,就连李再兴都吓了一跳。蓝田已经够远了,新丰比蓝田还要远一些,如果去新丰,今天肯定是回不来了,要在新丰住一夜才行。长安的游侠儿经常有去新丰玩的,他们夜不归宿是常事,可是现在带着一个未来的皇后,谁敢这么干? 裴玄庆的脸色立刻白了,从马背上滚了下来,扑通一声跪在少女马前,伸手拽住了马缰绳:“姑奶奶,你饶了我吧,新丰可万万去不得。去了新丰,回来我肯定要被夫人剥了皮啊。” “剥你的皮,与我何干?”少女不屑一顾:“胆小鬼,新丰有猛虎不成?” “新丰没有猛虎,可是新丰是恶少年的聚集地,打架生事,无日不有……” 李再兴一听,立刻知道要坏菜,这哪里是要劝阻啊,这简直是**啊。这姑娘就像刚刚逃出鸟笼的百灵鸟,一心以为自己是雄鹰,正想展翅高飞,行侠仗义,你跟她说新丰热闹,岂不是正中下怀?他连忙咳嗽了两声,提醒裴玄庆闭嘴。 裴玄庆也反应过来了,紧紧的捂着嘴巴,欲哭无泪。 果然,少女一听,顿时眉飞色舞。她甩着马鞭,斜着眼睛笑道:“李大郎,你敢不敢去?若是不敢去,便早点回去告诉我阿母和姨母,我一个人自去。” 李再兴心中一动,忽然说道:“要去新丰,倒也不是不可以。” “大郎……”裴玄庆急了,厉声吼道:“万万不可。” 李再兴抬起手,示意裴玄庆别急。他转过头,迎着少女兴奋的目光:“小娘子久居深闺,难免闷气,一旦入了宫,更不得自由,想出来透透气也是人之常情。新丰的确热闹,是个消遣的好去处。” 少女抚掌笑道:“对啊,对啊,我在家里可闷坏了,今天好不容易跑出来一趟,谁敢要我回去,我就杀谁。” 裴玄庆的眼泪都快下来了:“大郎,你不能这样啊,我们兄弟一场……” “要去新丰可以,不过,我们要约法三章。你要是应了,我们就护你去新丰。”李再兴不理裴玄庆,转向少女道:“否则,你就是杀了我们,我们只能把你带回城去。” 少女眉开眼笑,不假思索的说道:“你说。” “第一,你不能暴露身份。”李再兴竖起一根手指。“你既然想去新丰见识游侠儿的生活,就只能以游侠儿的身份,不可拿你崔家的身份说事,更不能暴露你是韩国夫人的女儿。” “乔装么?”少女不怒反喜,眉开眼笑,连连点头:“当得,当得,要不……”她眼珠一转:“我和你那个胡姬一样在,做你的侍女,如何?” 李再兴顿时无语,这姑娘真是憋疯了吧? “不管怎么说,你不能暴露身份。领头人只能是我或者裴二十二,你只能跟着看,不能做主。” “没问题,没问题,你继续说,还有两章呢。” “第二,不可惹事生非。”李再兴接着说道:“长安城藏龙卧虎,不知道有多少高手要到长安来谋出路。我和二十二郎虽然自问武艺不错,却也不敢包打天下。且混战之中,难免有所损伤,万一伤了你,我们可担当不起。因此,你不能惹事,免生事端。” “可以,可以。”少女急不可耐的应道:“还有一条,赶紧说了,我们好赶路。” “第三,不可饮酒过量。”李再兴看看少女,忽然觉得有些不太自信起来,这姑娘答应得这么爽快,会不会有诈啊?“新丰酒虽好,也不能过量,酒后乱性,第二章怕是守不住。” “没问题。”少女说着,突然抽出裴玄庆手中的缰绳,猛踢马腹,向前冲去。李再兴连忙赶上,一把揪住马缰。少女不放,伸手来掰他的手。李再兴用力握住,硬是拉住了青海骢。少女有些急了,涨红了脸嚷道:“你的约法三章,我都应了,为何还不走?” “约法三章是应了,可是你没遵守。”李再兴沉下脸道:“若小娘子言而无信,我只好送你回城。” “我怎么言而无信了?”少女叉着腰,柳眉倒竖:“我虽是个女儿身,却也是吐口唾沫钉个钉的。” “你忘了吗,你是随从侍女,不是主人。”李再兴指指她身上的衣服,不料却正好指向少女挺起的酥胸,手指触处,便是一个浅浅的坑。少女愣了片刻,顿时满脸通红。李再兴大惭,连忙将手指向她胯下的青海骢:“侍女能穿这样的好衣,骑这样的好马吗?” 少女咬着唇,瞪了他一眼,眼珠一转:“那怎么办?马可以让人,衣服怎么换?” “这的确是个问题。不过,最大的问题还不是衣服和马。最大的问题是……”李再兴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少女:“你能不能真正的遵守我们约定的三章,所以……” 他拖长了时间,少女一听就急了,尖声嚷道:“有话就快说,婆婆妈妈的像个女人,真烦人。” “所以,今天我们只去少陵原,如果你能遵守这三章,下次我们就护送你去新丰。如果不能遵守,那新丰之行绝无可能。” 裴玄庆一听,连忙帮腔道:“正是,正是,今日且去少陵原,若是平安无事,下次再去新丰。” “狗奴才,你说了算,我说了算?”少女大怒,挥起马鞭,冲着裴玄庆就抽了过去。李再兴一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沉声道:“小娘子若是如此,我怎么能信得过你?依我看,少陵原也去不得了,二十二郎,我们回城,将小娘子完好无损的交给夫人,免得有所闪失,我们承担不起。” 少女被李再兴握住了手,挣脱不得,再看李再兴神色严肃,不像说谎,立刻慌了,讨饶道:“好嘛,好嘛,我们今天去少陵原,我一定遵守你的约法三章,好不好吗?” “君子一言……”李再兴松开了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喝道。 “驷马难追。”少女委屈的揉着手腕,应了一句,又低声嘀咕道:“哼,我是女子,又不是君子。” “你说什么?”李再兴皱起了眉头。 “哦,没什么?”少女连忙挤出一丝笑容:“从现在开始,我和爱尔麦迪一样,是你的随从侍女,名叫崔……崔……主人,我叫什么名字好?” 众人大汗,李再兴也后悔莫及。他思索片刻,一个名字伴随着一个黑衣黑裤的矫健身影跃出脑海。 “崔妮蒂。” “崔妮蒂?什么意思?”少女眨眨眼睛,不解的问道:“吹你的弟弟?” “噗!”李再兴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咳嗽了一声,这才解释道:“崔妮蒂是胡语三位一体的意思。用这个名字,是为了提醒你记得刚才的约法三章,须臾不可忘。” 求推荐,求收藏! 第085章 行猎 - 新唐 - 庄不二 爱尔麦迪和韦应物、张万等人赶了过来。韦应物看了一眼少女,暗自抹了一把冷汗,蹭到李再兴身边说道:“李大,你真是好大的胆子,这匹胭脂马,你也敢碰?” “你这说的什么话?”李再兴正色道:“我是小娘子的侍卫,以命护卫她的安全。” “得了吧。”韦应物低声嘀咕道:“你小子胆大包天,天知道你又在想什么鬼主意。不过我可提醒你,她是广平王的王妃,你要是碰她一下,杨家肯定剥了你的皮。” 李再兴看看韦应物,捻了捻指尖,回味着指头处那若有若无的弹性,心道那我的皮现在岂不是早就没了? 李再兴让裴玄庆安排人去买了一套普通些的青衣来,让未来的太子妃,现在的崔妮蒂姑娘换上,一行人向少陵原急驰而去。 …… “这竖子简直胆大包天,任意妄为。”虢国夫人气得脸色煞白,浑身哆嗦。她刚刚接到裴玄庆的回报,说李再兴带着崔昭儿去了少陵原。来报信的游侠儿还没讲完,她就拍案而起,破口大骂。“裴玄庆这是干的什么事,怎么引荐这么一个不知轻重的无赖儿。昭儿使小性子,他也不知道拦着?” “阿母,裴玄庆怕是拦不住。”翠衫少女轻声劝道:“昭儿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吗?区区一个裴玄庆,又怎么拦得住她。” 虢国夫人看了她一眼:“那又待如何,就让昭儿和一群游侠儿抛头露面?一旦泄露出去,我杨家的前程可就都毁了。” 翠衫少女颦眉:“正是如此,才不可声张。他们此刻怕是已经走得远了,让人去追也未必赶得上。不如派阿兄带些人追上去,也好护得他们周全。”她顿了顿,又道:“以李再兴的枪法,再加裴玄庆的武艺,只要不是有人故意陷害,应该没人能伤害他们。广平王是韦妃抚养成人的,韦应物也不会坐视。让兄长带上铜符,万一有事,也可以到附近调兵策应,可保得昭儿万全。” 听了女儿的分析,虢国夫人这才眉头舒展,连连点头。她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既然如此,也只好这么办了。让你阿兄来,再请你姨母过来,一起商议。她也真是的,自己的女儿都看不住么?” …… 谢广隆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冷静下来。他抬起头,静静的看着李林甫,慢慢的抬起手,抽出了腰间的横刀。随着横刀出鞘时,刀刃摩擦刀鞘铜吞口的摩擦声,堂中的气氛降到了冰点。四个白衣人都把手按在了刀柄上,随时准备出鞘。 谢广隆的动作很慢,他抽出刀,轻轻的放在阶上,然后直起腰,淡淡一笑。 “谢某问心无愧,却也无从分辩。要杀要剐,任右相处置,谢某若是皱一皱眉头,不是好汉。” 李林甫眼神一缩,盯着谢广隆。谢广隆缓缓吐出郁结在心里的那口气,忽然有一种悲壮的感觉。突然之间,他就面临着绝境。如果说出入相府的可能是李再兴,那有悖于朋友道义,他做不出来。如果承认曾经进入相府,那李腾空就是说谎,李林甫必然不喜。即使是杀出相府,对李腾空也不利。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宁死不认。 李林甫盯着他看了半晌,的确眉梢一挑,微微颌首:“宁可牺牲自己的性命,也不肯招认,你是个汉子。不过,仅仅是个汉子,还不能做我李林甫的女婿。” 谢广隆愣了一下,突然眼睛一亮,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你曾经是长安城游侠儿中的魁首,交游广阔,耳目灵通。我给你一个任务,完成了这个任务,我就如你所愿。如果完不成,你自己离开长安,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腾空儿的面前。” 谢广隆已经知道李林甫要交给他什么任务了,心里纠结万分。他咬牙思索半晌,还是拱手说道:“请右相吩咐。” “查出在月堂留诗的人,带到我的面前。” …… 少陵原**明媚,草长莺飞,游人如织。 虽然还没有到上巳节,可是猫了一冬天的长安人已经按捺不住踏青的冲动,趁着**大好,纷纷出城游玩。其实早在二月二的时候,少陵原就迎来了一群年青的游人。 当然是刚刚考中的新科进士、举人。二月初放榜,这些风|流才子金榜题名,春风得意,当然要呼朋引伴,游遍长安,雁塔题名,五陵吊古,一项项活动接踵而来,目不暇接,像沈仲昌那样的才子成了最受欢迎的客人。随着这些少年郎的行踪,不少权贵之家也频频出游,希望能在其中物色中意的人才或佳婿。 李再兴等人赶到少陵原,同样受到了不少人的注目。 李再兴不太习惯这种场合,很自觉的把领头的位置让给了青春年少,最是骚包的韦应物,自己隐在人群之中。奈何人怕出名猪怕壮,他不想惹人注意,偏偏还是有人注意到了他。 “李君?”众星捧月中的沈仲昌看到了李再兴,大声叫了起来:“是不识庐山真面目的李君吗?” 李再兴苦笑,暗自对东坡公道了一声歉,转身看看神情兴奋的崔妮蒂。崔妮蒂会意,连忙举起纤纤玉手,比了一个三的数字,表示自己记得约法三章。这个手势正好是ok的标志,一时让李再兴有些失神,想起前世企鹅中的那个手势。 见李再兴发呆,崔妮蒂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吐了吐舌头,缩了缩脖子,嗔道:“好啦,人家叫你,你别装聋作哑,很失礼的啦。” 李再兴这才回过神来,对沈仲昌扬了扬手:“沈兄。” “哈哈哈……”沈仲昌爽朗的大笑起来,连连招手:“快来,李君,我正在说你的庐山诗呢,没想到你就到了。上来喝一杯?” 李再兴连忙推辞:“今天是来行猎的,就不打扰沈兄了。来日有空,我们再会。” 沈仲昌有些遗憾的点了点头,转身对身边的人笑道:“诸位,看仔细了,这位便是我和你们说起的李君再兴。他虽然说不上文采斐然,读书也有限,却有惠能大师的遗风,慧眼如炬,天赋过人……” 李再兴走得远了,还能听到沈仲昌夸赞他的声音。崔妮蒂凑了过来,悄声道:“你这么有名么?” “惭愧,都是虚名,当不得真。” “嘻嘻,真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大的名声,连新科进士都愿意和你结交。”崔妮蒂咬着手指,向往的说道:“若是我也能扬名天下,那该多好啊。” “你是巾帼不让须眉,名声必定传遍天下,青史留名。”李再兴没心思再说这些,立刻道:“我们打猎吧?” “好啊,好啊。”众人连声赞好。他们都不是能吟诗作赋的人,和沈仲昌那些人其实谈不到一起去。他们最喜欢的还是弯弓跃马,打猎竞技。李再兴的这个提议,可谓是正中他们下怀。 大唐虽然富庶,人口众多,但是环境的开发远远没有后世那么全面,即使长安号称有百万人口,城外依然随处可见原始森林和草泽,野生动物出没,其中不乏麋鹿之类的大型动物,要找一个行猎的地方并不难。 对于大唐的年轻人来说,行猎除了收获一些野味之外,还有练兵的作用。李再兴也是如此,将这次行猎当作了一次兵法演练。他先观察了地形,然后以韦应物为左军,以裴玄庆为右军,各领十数人,从两侧包抄,将猎物赶到一个狭窄的山谷中,自领数人为中军,对那些惊惶失措的猎物弯弓急射。 韦应物、裴玄庆等人都是经常打猎的,轻车熟路,他们也知道有贵人在,不能出任何意外,不约而同的赶走了那些凶猛的野兽,只留下一些体形不是很大的动物,供崔妮蒂射杀。 面对这些可怜的小鹿小兔,崔妮蒂和爱尔麦迪并肩上阵,跟着李再兴一起纵马奔驰,引弓而射,乘兴而去,满载而归。夕阳西下时,他们找了一个背风的山坳,点起了篝火,烤起了野味。 随着肉香四溢,有人唱起了歌谣。崔妮蒂听得入迷,跟着大声哼唱起来。唱到兴奋处,她拉着爱尔麦迪翩翩起舞。众人见了,齐声喝彩,一边拍着手,一边踏着脚,给她们打着拍子,应着曲调,轻声应和。 裙裾飞舞,歌声飞扬,崔妮蒂两眼放光,沉浸在自由奔放的青春年华中。 李再兴随着众人一起哼唱,看着舞得正浓的崔妮蒂,眼神中却有些清冷和自嘲。 。 第086章 心如平原放马 - 新唐 - 庄不二 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入定时分,踩着初更鼓的袅袅余音,意犹未尽的崔妮蒂在李再兴等人的簇拥下回到了长安城。 本来以崔妮蒂的意思,不管多晚,她都能自由出入长安城,根本不必担心什么夜禁,大可以玩得尽兴一些,半夜再回。可是李再兴拒绝了,他认为,这次出来游玩本来就是未经允许的行动,她的父母此刻只怕已经急了,正在派人到处找她,如果夜不归宿,不仅会对她的声誉有损,而且会让她的父母担心。 这不符合孝道。 半夜才归,这次是玩得尽兴了,可是她的父母必然会因为担心而加紧看护,不会再给她这样的机会,下次再想出来,恐怕是千难万难。不如见好就收,给他们留下知道分寸的好印象,让他们放心,下次再想出来时也能通融一些。 过几日就是上巳节,有一整夜的时间可以玩,何必为了这一两个时辰的欢娱因小失大? 崔妮蒂觉得李再兴说得有理,虽然有些不情不愿,还是老老实实的跟着回城。进了长安城,裴玄庆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把这位姑奶奶毫发无损的带回来了,他就不会受到太严厉的责罚。 一行人进了城,再次从靖恭坊穿过。当李再兴看到杨洄府前一脸不快的青衣门奴的时候,他给爱尔麦迪使了个眼色。爱尔麦迪会意,很自然的转了个身,对被她护在内侧的崔妮蒂说道:“小娘子,你来过这里的祆祠,听说过阿胡拉的真义吗?” 没等崔妮蒂说话,爱尔麦迪手中的大杆子了一个圈,扫中了杨家挂在门前的灯笼,“啪”的一声,灯笼落地,灯油四溢,“蓬”的一声烧了起来,片刻之间,绢制的灯笼就烧得只剩下骨架。 杨家的门奴本来就对这些嚣张放肆的游侠儿没什么好印象,此刻见自家的灯笼被烧了,顿时勃然大怒,冲上来,伸手就去夺爱尔麦迪的马缰。爱尔麦迪早有准备,飞起一脚,将他踢倒在地,同时厉声大喝:“大胆,想非礼吗?” 杨家门奴见这个胡姬凶悍,挑了自家的灯笼,不仅不道歉,反而出手打人,顿时怒了,一哄而上,围了上来。其中一人冲到了崔妮蒂的面前,拽住了崔妮蒂的马缰,见崔妮蒂相貌娇好,只当是一个随身婢女,粗言秽语脱口而出。 崔妮蒂原本就有些遗憾,被这青衣门奴一骂,顿时火起,厉声喝道:“给我打!” 话音未落,爱尔麦迪便应了一声:“喏!”手中大杆子轻挑,将另一侧的灯笼挑翻在地,同时连刺三枪,将三个青衣门奴挑翻在地,鲜血直流。 杨家门奴一看,大惊失色,不敢再轻易上前,免得遭了爱尔麦迪的毒手。 “滚开,挡我者死。”裴玄庆见出了事,不敢怠慢,厉声大喝,一踢胯下马,冲开挡在面前的门奴,向安邑坊奔去。李再兴等人立刻跟上,紧紧的将崔妮蒂护在中间,在杨家门奴的怒视中,扬长而去。 等杨洄听到消息,赶出来查看,李再兴等人已经到了安邑坊。从门奴口中得知是虢国夫人府上的裴玄庆,杨洄气得脸色铁青,却敢怒不敢言。 在崔府门口,崔妮蒂勒住了马,似笑非笑的看向李再兴:“就此别过?” “我还是进去拜见一下令尊、令堂,要不然,小娘子怕是无法交差。” 崔妮蒂在马背上晃了晃身子,摇着马鞭:“你去了,就能交差?” “如果一定要有人承担责任,当然还是由我来承担比较好。”李再兴笑笑,顿了顿,又道:“也许,他们会给我一个面子,以后能多给小娘子一点出游的机会。” 崔妮蒂听了,目光一闪,看向李再兴的眼神有些异样。她想了想,点头道:“也好,就让我看看你的如簧巧舌。” …… 崔妮蒂的父亲,秘书监崔峋勃然大怒,韩国夫人冷着脸,一声不吭,可是神情却非常严厉,显然对女儿的私自出行非常不满,对李再兴的胆大妄为更是怒不可遏。 “你好大的胆子,万一出了事,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李再兴拱拱手,不卑不亢的说道:“崔大人息怒,请听我一言。”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未经崔大人许可,护令爱出城,的确是我的罪过。不过,我之所以这么做,也是出于一片好意。” 崔峋冷笑一声:“好意?你能有什么好意,小女已经与广平王订了亲,父母之言,媒妁之言,反不得悔的。就算没有这门亲事,她也不是你能够觊觎的。” “是的,令爱乃女中豪杰,巾帼英雄,的确不是我敢觊觎的。不过,正因为她与广平王有婚约,我才觉得有必要让她微服出行,看看人间万象,世俗民情,将来也好做个长孙皇后一样的贤后,辅佐明君,母仪天下。崔大人饱读诗书,不会不知皇子皇孙长于深宫之中,养于妇人之手,正需要令爱这样有胆有识的贤内助?” 崔峋愣了一下,随即又反驳道:“这个道理我岂能不懂,但是她身份尊贵,怎么能如此冒失行事?万一有事,如何是好?” 李再兴再次拱手:“崔大人的担心发自肺腑,无可指责。不过,若是盛装出行,令爱又能看到什么呢?是在众人面前跃马扬鞭,弯弓射箭,还是与那些挑选出来的五更三老说几句不痛不痒的官话?” 崔峋哑口无言。李再兴说得没错,如果由他来安排,崔昭儿肯定看不到真实的世情,也不可能对将来有什么帮助。 “至于安全……”李再兴微微一笑:“且不说令爱英武,骑射过人,就说我等数十人,身手都不算差,皆愿舍身相护令爱,难道还不能护得令爱周全?崔大人,我大唐还没乱到这个地步?” 崔峋打量着李再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如果只是个普通的下人,他早就一顿乱棍打出去了,哪里有心情听他聒噪。可是李再兴与众不同,这是虢国夫人花了不少心思才请来的人才,他不能太无礼。更何况李再兴说得也有理,他无从反驳。 见崔峋不吭声了,李再兴转身又对韩国夫人说道:“夫人,知女莫若女,令爱天资过人,不肯像一般的女儿家深藏闺中,夫人一定知之甚详。是雄鹰就该展翅高飞,是骏马就该放足奔驰,一概约束,未必就是好事。夫人难道不觉得踏春归来的令爱更开朗吗?” 与虢国夫人不同,韩国夫人其实是一个比较温厚的人,听了李再兴的话,她想想刚才女儿一副雀跃的模样,不由得心软了几分。不过,她还是不肯轻易附和李再兴,万一把心玩野了,怎么得了。 “话虽如此,可是心如平原放马,易放难收。女儿家,又订了亲事,还是稳重一点的好。”韩国夫人摆了摆手:“今日之事,就此作罢,下不为例。” 李再兴惋惜的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躬身施礼,退了出去。 他刚刚离开,崔昭儿就从里面跳了出来,撅着嘴道:“阿爹,阿母,你们不能这样。今天偷偷跑出去,是我自己的主意,他一个侍从,如何拦得住我。” “还敢多嘴?”崔峋怒容满面。 “阿爹……”崔昭儿又跃到崔峋身边,抱着他的手臂摇了起来:“是我错了。不过,出去一趟,我的确见到了很多平时见不到的东西,大开眼界呢。而且,这个李再兴很有见识,就连新科进士沈仲昌都景仰他。这样的人才怎么能让三姨独占,女儿这么做,也是为我崔家求才呢。” 崔峋打量了她一眼,哭笑不得。韩国夫人听了,转怒为笑:“丫头,这话可不能让你三姨听到,否则她会很生气呢。两根降龙木招来的人才,却被你抢了来,有这样便宜的事么?” 崔峋诧异的问道:“什么降龙木?” “阿爹,你可不知道,李再兴的枪法真是神了呢……”崔昭儿眉飞色舞的讲了起来。 …… 出了崔府,又去了裴家,将同样的道理说了一遍,虢国夫人虽然不像韩国夫人夫妇那样不以为然,却也没有出言支持。不过李再兴并不担心。正如韩国夫人所言,心如平原放马,易放难收,崔昭儿的兴趣已经被挑了起来,新丰之行必然会成为她朝思暮想的目标之一。以她那我行我素的性格,这个欲|望压抑得越久就越强烈,一旦有机会,她就会不管不顾,脱缰而去。而他就是要利用这种转瞬即逝的机会刺杀杨洄、李林甫。 如果不是为了这个目的,他才没兴趣和杨家打交道呢。别看现在杨家权倾天下,可是他知道不会长久,用不了几年,所有的一切都会灰飞烟灭,化为泡影。他根本没有必要吊死在杨家这棵弯脖树上。 现在,种子已经种下,他要做的事就是静静的等待它发芽,开花结果。 。 第087章 借花献佛 - 新唐 - 庄不二 也不知道虢国夫人使了什么狐媚手段,不到两天时间,李再兴就接到了命令,他保留龙武军执戟的职位,却统领十名龙武军卫士,转为虢国夫人的近侍。 接到这个消息,李再兴很满意,随即赶到虢国夫人处报到。不出所料,当他赶到裴府的时候,未来的太子妃、皇后崔妮蒂――崔昭儿姑娘正守在虢国夫人的身边,抱着她的手臂撒娇卖萌。见他进门,一双妙目不动声色的瞟了他一眼,递了一个央求的眼神。 李再兴没有反应,规规矩矩的向虢国夫人致谢。 “承蒙陛下开恩,将你这样的勇士派过来保护我。”虢国夫人轻轻拨开崔昭儿的手,严肃的说道:“这是陛下的恩典,不可疏忽。你要恪守职责,不可有须臾松懈,若是出了事,可没人护得了你。”她扫了崔昭儿一眼:“像前些天那样的事,不准再有。” 李再兴连忙答应,随即又表示自己要处理一些事情,要等两天才能正式赴任。 虢国夫人倒也不在意,她把李再兴招到身边来不过是一种拉拢手段,哪里会让他真像卫士一样侍立左右。她挥挥手,示意李再兴自便。李再兴退出大堂,刚出中庭的侧门,身后传来清脆的招唤:“唉,你等等。” 李再兴连忙站在路边,一脸茫然的看着快步赶来的崔昭儿,不解的问道:“小娘子是……叫我?” 崔昭儿没好气的嗔道:“不叫你,还能叫你的马?” 李再兴挠挠头:“不知小娘子有何吩咐?” “你是不是怕了?”崔昭儿斜睨着他:“连我的话都不敢接了?” 李再兴笑笑:“令尊令堂只是关切你,说了几句,又没有责罚我,我有什么好怕的。” “那就好。”崔昭儿拍拍胸口,松了一口气:“什么时候能去新丰?” 李再兴皱了皱眉:“现在……不太合适,我奉命侍卫夫人,不能离她左右。况且上次的事还没过,令尊令堂能同意小娘子出行,而且是去新丰吗?” “他们才不肯呢,连我要将你借调过来也不准,真真是气死人了。”崔昭儿气闷的说道,随即又眉梢一挑:“可是,我们可以偷偷的去啊。” 李再兴看了看四周,窘迫的拱拱手:“这……不太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崔昭儿瞪起了眼睛:“胆小鬼,还说不怕?” “时间不合适,地点不合适。”李再兴低声说道,同时拱在身前的手提了指四周,“小娘子就不怕隔墙有耳?要是传到令尊令堂的耳中,可如何是好?” 崔昭儿忽然明白了,以手掩嘴,眼睛笑成了一弯新月。她连连点头,压低了声音,像特务接头对暗语一般。“那……什么时候合适?” “见机而作。”李再兴轻声说道。 “好,好。”崔昭儿眉眼飞动,兴奋不已。这偷偷摸摸的感觉可比正式的出行有趣多了。 “下官告退。”李再兴躬身施礼,转身急急的离开,神情镇定中又有些惶急。崔昭儿看在眼里,越发来劲。她收起了笑容,一本正经的喝道:“用心做事,否则饶你不得。”然后背着手,迈着方步,一摇二摆的回去了。 李再兴出了大门,爱尔麦迪牵着马候着,虽然李再兴脸色平静,她还是感受到了李再兴的轻松。她什么也没说,将马缰递给李再兴:“主人,去哪儿?” “去西寺,我要找大祭司谈点事。” 爱尔麦迪眼神一亮,却不多问,翻身上马,和李再兴一起向西市赶去。 见李再兴和爱尔麦迪联袂而来,大祭司阿达尔很意外,连忙把他们让到内室,奉上葡萄美酒。 感谢了阿达尔的帮助之后,李再兴没有过多的客套,开门见山的说道:“我已经托人求见曹野那公主,你们有什么话要带给她?” 阿达尔又惊又喜,却没有立刻回答。如果只是简单的带个话,李再兴没有必要亲自赶来,完全可以让爱尔麦迪或者朱丽娅带个话就行。他打量着李再兴,又和爱尔麦迪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才说道:“李郎见识过人,不知对我中曹的生死存亡有何高见?” 李再兴满意的端起酒杯,浅浅的呷了一口。酒色深红,如血,酒杯却不是传说中的夜光杯,清澈透明,不是水晶就是玻璃。到目前为止,大唐的玻璃制造业还不是很先进,上等的玻璃制造技术还掌握在西域人的手中。 “自从曹国分裂,东曹、西曹先后都得到了大唐的认可,中曹人虽然擅长战斗,在处理这些关系上,却不如东曹、西曹那么明智,落到如今这个地步,也是情有可原。”李再兴不紧不慢的说道:“曹野那公主进了宫,甚至还得到天子宠爱,生下了一个皇女,你们的处境依然没有得到改善,这只能说你们虽然在进步,却做得还不够。” 阿达尔有些尴尬,却又不得不点头同意。 “昭武九国身处葱岭以西,东有大唐,西有大食,南有吐蕃,北有突厥,若想自全,就必须依附其中一个,甚至要长袖善舞,左右逢源才行,只会战斗是远远不够的。” “李郎所言甚是。”阿达尔长叹一声:“我们虽然有最勇猛的战士,却无法拥有自已的土地,我们的战斗只能为其他人而战,流血牺牲,却只能苟延残喘,寄人篱下。” “大祭司也不要气馁,事在人为,亡羊补牢,犹未晚之。这次面见公主就是一个好机会。我希望你们能好好的抓住这个机会,不要让公主的付出白费。”李再兴语重心长的说道:“中曹大概很难再挑出一个这样既美貌又有担当的公主了?” 阿达尔拱手道:“请李郎指教,若能对我中曹有所帮助,必当大谢。” “互相帮助罢了。”李再兴和爱尔麦迪交换了一个眼神,爱尔麦迪羞涩的笑了。“我愿意帮你们,一方面是因为爱尔麦迪,另一方面也是想帮助我自己。我总不能一直像现在这样无所事是,游手好闲,将来或许会去西域征战,到时候,希望能和中曹人做朋友。” 阿达尔明白了,他再次看看爱尔麦迪,沉思良久,这才缓缓点头,沉声道:“我愿意以大祭司的名义,向真神阿胡拉起誓,中曹人一定不会辜负李郎的友谊。” “感激不尽。”得到了阿达尔的友谊,李再兴不再矜持,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太子答应他,让他有机会见一见曹野那姬,这是中曹人和曹野那交流情报的大好机会,不能仅仅是见一面就算结束。曹野那虽然曾经得宠,但是从虫娘的境遇来看,天子对她的宠爱只是尝个鲜而已,她在宫里的地位并不高,所以目前还只是一个姬,没有地位。 如何才能提升在天子心目中的地位?一是要主动争取,不能等着天子来找你。宫里美人如云,又有杨贵妃这样的美人,天子哪一天才能想得起来你?所以一定要积极主动。 可是光有积极性还不够,还要有援兵。 李再兴给她找的援兵就是杨氏姐妹。不管杨家以后如何,就目前来看,杨贵妃的地位无人可以撼动。与杨贵妃争宠,曹野那不够资格,既然如此,那就和杨贵妃做盟友,依附杨贵妃。 李再兴自己不想靠杨家这棵大树,并不妨碍他让曹野那去依附杨家。要想得到杨家的友谊,仅靠献媚讨好是不够的,还要有打动他们的东西。 这就涉及到另一个因素:实力。 杨家权倾天下,富可敌国,还有什么能够打动他们?当然是那些对大唐来说也非常稀有的东西,才有可能博杨家人一笑。 这需要强大的经济实力,李再兴做不到,爱尔麦迪也做不到,曹野那本人也做不到,所以李再兴只有来找阿达尔,希望他能出面筹集一批资金,采购一些罕见的珍品,通过他的手贡献给杨家姐妹,搭上这层关系,进而得到杨家的帮助。 有了杨家的帮助,中曹得到天子的认可也许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阿达尔将信将疑:“杨家……会愿意帮助公主,帮助我们中曹吗?” “杨家现在最缺的就是能掌兵的边将,他们也需要中曹人的友谊。”李再兴很有把握的说道:“再者,杨贵妃在宫里有很多敌人,她也需要朋友的帮助和安慰。对中曹人的友谊,她一定不会拒绝。” 他笑了笑,接着说道:“如果这件事成了,我也是功臣之一,杨家很有可能会安排我去安西。到时候,中曹人有了大唐的友谊,杨家有了中曹人的友谊,而我也得到了统兵的机会,岂不是三全齐美?” 阿达尔笑了起来,他打量着李再兴,深施一礼。“李郎,你不仅手中的长枪犀利,言辞同样犀利。你这几句话,帮我中曹打开了一片天啊。”他直起腰,眼神明亮,声如洪钟:“请李郎放心,我立刻召集部下商议,争取尽快给李郎一个满意的答复。” 。 第088章 龙枪 - 新唐 - 庄不二 辞别了阿达尔,李再兴和爱尔麦迪一起来到了西市。两天前,朱丽娅已经将两根降龙木送到了西市相识的铁匠那里,委托他打造两只枪头,今天他就是过来取货的。 铁匠是个矮壮身材,高鼻深目的胡人,一脸的大胡子将鼻子和嘴都埋了起来。据朱丽娅说,他叫桑拓,来自天国之城――也就是大马士革,曾经是大马革士有名的武器师傅,家传三百多年的手艺,来到大唐十多年了,以精湛的手艺赢得了不小的声誉。他也是萨珊波斯人,和爱尔麦迪信奉同样的真神。 “哦――”一看到爱尔麦迪,桑拓就夸张的叫了起来,张开肌肉虬结的双臂,给爱尔麦迪一个熊抱:“我的小天使,你最近过得好吗?嗯……看你笑得这么开心,一定是过得非常不错。” 爱尔麦迪含羞带笑的点点头:“多谢桑拓叔叔的关心,愿真神保佑你。” “哈哈哈……”桑拓非常高兴,在爱尔麦迪红扑扑的脸颊上亲了一下,看向李再兴:“那么,你就是小天使经常提到的那位勇士了?” “不敢。”李再兴打量着这位酷似矮人的武器师傅,笑了笑:“一直听说桑拓师傅是天国之城最有名的武器师傅,这次可要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桑拓连连摇头,一边引着李再兴向后院工坊走一边说道:“我只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用那种木头做枪杆。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用陨铁给你打造一根枪杆。虽然上好的陨铁比黄金还贵,可是谁让你是小天使的主人呢。” 桑拓取出一个木盒,从里面取出两只寒光闪闪的枪头,炫耀的摆在李再兴面前。李再兴只看了一眼,就不可救药的喜欢上了。他小心翼翼的拿过来,拿到门口光亮处,仔细欣赏。 这只枪头并不很大,只有六寸长,按照李再兴的要求打造成三棱型,每一道棱线都不是直线,而是流线型,三个棱面也不是平面,而是微微内陷,像是一支略小的三棱军刺,每一道面上,都有隐在其中的花纹,盯着看的时候,这些花纹仿佛活了过来,在轻轻的扭动,像一条长着双翅的飞龙。 “好手艺!”李再兴脱口而出,赞了一声。 桑拓眉开眼笑,黝黑的脸也在发光,他将另一支枪头拿了过来:“再看看这个。” 李再兴接过,仔细欣赏,这支枪头同样精美,不过更小一些,上面的龙形花纹也更柔美一些。 “这是我这辈子最满意的作品,龙纹啊,有没有?”桑拓炫耀的说道:“有没有看到龙纹?” “看到了,看到了。”李再兴连连点头。虽然这龙不像是中原的龙,倒有点像西方玄幻里的龙,他还是非常满意。他摩挲着刃口,感受着艺术品一般凌厉的美,爱不释手。 “这是我为小天使打造的龙枪。”桑拓兴奋起来,有些放唠。他一边说,一边拿出那两根降龙木,有些不太确定的问道:“你真要用这样的木头做枪杆?” 李再兴笑了,得意的说道:“你刚才说,你有和黄金一样的陨铁,那我告诉你,这两根木头比黄金还贵。毫不夸张的说,黄金有价,此木无价。” “真的?”桑拓瞪起了眼睛,有些不满:“什么样的木头这么贵,我怎么没听说过?” “你看看这个。”李再兴拿起降龙木,将根部展示给他看,“看出什么没有?” 桑拓不愧是老师傅,一眼就看出了异样,不禁大为惊奇:“咦,这是什么树,居然……没有年轮?” “这种树长于几万年前,那时候世界上没有四季,只有冰天雪地的冬天,所以这种树没有年轮,生长也极其缓慢。现在这种树已经绝种,死一棵就少一棵,你说贵重不贵重?” 桑拓不服气:“话虽如此,可是这木头太软,做枪杆,不合适。” “软,是因为它是活的。钢铁虽硬,却是死物。”李再兴拿起降龙木,双臂一抖:“为什么要用整棵树做枪杆,而不能用切削过的?就是要保持这个整力。真正的枪杆有自己的生命,当使用它的人摸到它的脉博,就能和它合为一体,真正做到人枪合一。” 他说着,忽然侧滑了一步,向墙上挂着的一面盾牌虚刺了一枪。工坊里很狭窄,到处都是工具和半成型的武器,他却丝毫不受影响,在迅速移动中没有碰到任何东西,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等他收回姿势,周围一片寂静。桑拓瞪着大眼,看了半天,不解的问道:“你刚才试什么?” “爱尔麦迪,你将那面盾牌拿开。”李再兴指了指盾牌。爱尔麦迪走过去,拿下盾牌,突然惊叫一声。桑拓听了,好奇心大起,冲过去,推开爱尔麦迪,仰起脖子,顿时长吟一声:“哦――” 李再兴不用看也知道他们为什么惊讶。他刚才那一枪看似平常,其实里面大有玄机。他的枪杆因为抖动而发生弯曲,枪头绕过盾牌,在后面的墙壁上面刺出了一个洞。但是他的动作太快,桑拓和爱尔麦迪根本看不清。他们更想不到他手中的长枪居然可以绕过盾牌攻击。这是铁枪无法做到的,也是别人无法理解的。别说是爱尔麦迪,就算是现在的枪术大家也无法做到。 这是内家枪法特有的技艺。 爱尔麦迪和桑拓看看墙上的洞,又互相看看,大眼瞪小眼,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过了片刻,爱尔麦迪走到李再兴身边,颤声说道:“主人,我……我能练出这样的枪法吗?” “我现在教你的,不就是这种枪法?”李再兴拍拍她的脸蛋,“别急,功夫就是慢慢熬出来的,以你的底子和悟性,再练三年,也能做到。”他晃了晃手中的降龙木:“到时候,你就能感应到这杆枪的呼吸和脉动,感受到它的生命,它就会成为你手臂的一部分。” “果然是龙枪啊。”桑拓双手握在胸前,仰起脸,默默祈祷了片刻,浓密的胡须里发出满足的长叹:“只有真正的战神,才有这样神奇的枪法,才配用这么神奇的武器。我能为战神打造武器,这一辈子都知足了。感谢真神,感谢阿胡拉,赐我如此深厚的福祉。” “龙枪?”李再兴沉吟片刻,满意的点点头。武林中本来就有大枪如龙的说法,再配上降龙木枪杆和带有龙纹的枪头,可就不是一对龙枪。 看着桑拓一脸虔诚的装好枪头,又用锦囊盛起,爱尔麦迪将龙枪背在身上,一脸灿烂的出了西市。一路上,她不停的摸着枪,像是摸着两个新生命。 “主人,我……”她忽然嗫嚅道:“这枪……太贵重了,我不能用。” 李再兴看了她一眼,淡淡的说道:“这枪再贵重,也没有你贵重。”他抬手拍了一下她的后脑勺:“以后别说这样的傻话了,这枪除了我和你,没有第三个人有资格用。” 爱尔麦迪红了脸,刚要说话,李再兴又摇摇头:“不,应该还有第三个,第四个。” 爱尔麦迪一愣,脸上的红晕退去,神情尴尬。 “将来你给我生一群孩子,我想其中一定有人能接过这对枪,将我们的武艺和勇气传承下去。” 爱尔麦迪顿时满脸通红,她扭过脸,避开了李再兴火热的目光。此时此刻,她不再是那个手持长枪,威风凛凛的女战士,她只是一个含羞的少女。 回到菩提寺,李再兴带着爱尔麦迪来到演武场,乘兴练了一回枪。在他的手中,这杆龙枪仿佛真的活了过来,摇头摆尾,杀气凛然。枪尖虽然不大,却极其锋利,武僧们演武用的木盾在它的面前如同薄纸,一戳就是一个窟窿,即使是蒙了铁皮的重盾也挡不住它的一击。 悟道看得两眼发热:“教头,这是什么枪,好厉害。” “龙枪。”李再兴将长枪递给爱尔麦迪收好,得意的笑了一声:“你就不要想了,好好练你的拳,什么时候能打倒我,我就让你摸摸。” “这么珍贵?”悟道涎着脸道:“教头也不小气了吧,摸都不让摸?” “不是我小气,是你们武艺不够,摸这杆枪,就是污辱这杆枪。”李再兴拍拍悟道的肩膀:“小子,我相信以你的资历和毅力,这辈子还有机会摸一摸,像这些废物,下辈子都指望不上了。” 众武僧大笑,围着悟道打趣起来。正说笑着,谢广隆走了过来,看了一眼爱尔麦迪怀中的枪,脱口而出:“好枪!” “你也是个识货的,可知道这是什么枪?” “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枪,不过好的武器是有生命的,有自己独特的气质,这两杆枪一看就不是凡品。”谢广隆眼馋的看了两眼,将李再兴拉到一边,低声说道:“好兄弟,上次你说的……” 他说了一半,就眼巴巴的盯着李再兴,李再兴莫名其妙:“究竟什么事,这么殷勤,又这么神秘?” 谢广隆搓着手,扭扭捏捏的说道:“上次你说的……私奔,你觉得……” 李再兴恍然大悟,他看着谢广隆通红的脸,想笑又没笑出来:“你……不会是……” 。 第089章 天意 - 新唐 - 庄不二 李再兴是曾经建议谢广隆带李腾空去私奔,不过那只是一句带有试探性的玩笑话,李腾空是宰相之女,谢广隆是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的孤儿,就算两人互有好感,李腾空又怎么可能丢下家人,跟着谢广隆浪迹天涯。 李再兴打量着谢广隆,谢广隆有些局促不安,眼神也有些慌乱。他搓着手,犹豫了半天,才说道:“我抽了个空,对她说,长安不适合修行,庐山或者衡岳有仙气,更适合修行。她……有些心动,但是李相不同意,他要见你,当面问个明白。” 李再兴眉头一挑:“你是说李真人要见我,不是李相要见我?” “有……区别吗?” 李再兴眼珠一转,突然愣了一下,谢广隆的手握着刀柄,隐隐有青筋浮现,这是下意识用力的表现。他忽然警觉,迟疑了片刻,道:“当然有区别。” “能有什么区别?”谢广隆顺手将刀往后拨了拨,松开了刀柄,双手背在身后。 “李真人要见我,说明她真的有心去庐山或衡岳,同时说明她对你至少不反感,见我,只是想多给自己一个理由罢了。”李再兴淡淡的说道:“李相如果要见,情况可能正相反。” “如果李相要见你,你去吗?” “去。”李再兴微微一笑:“不管最后能不能说服他,总要试一试。”他顿了顿,又坏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女,你说对不对?” 谢广隆眼神一黯,低下了头。 李再兴再一次走进了李相府。 谢广隆在前,他在后,两人走过前院,沿着东侧的长廊,穿过三重院子,一直来后堂。 姜管事和一个中年白衣人站在走廊尽头,谢广隆退后了一步,和李再兴并肩而行。他们来到姜管事的面前,拱手施礼。 “李相在月堂。”姜管事淡淡的说道。 “有劳管事。”李再兴笑笑,跟着谢广隆向西走去,穿过一条长约百步的走廊,早已过了月堂的位置,谢广隆依然向前走。李再兴忽然停了下来,看看身后紧紧相随的姜管事和白衣人,笑道:“月堂不是这个方向吧?” “你来过相府?”姜管事嘴角挑起,却看不到一点笑意。白衣人不动声色的向前迈了一步,挡在李再兴的面前,谢广隆站在李再兴的身后,一前一后,将李再兴夹在当中。 “我当然来过相府。”李再兴瞥了一眼,平静的说道。 姜管事眼神一缩,背在身后的手握成了拳头,长廊两侧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高高低低的假山上,站起了十来个手持连弩的武士,包括白孝德在内的五个白衣人有的手持长枪,有的手持横刀,还有两个手持陌刀,默契的向李再兴围了过来。 李再兴慢慢的转了个身,环顾四周,他的目光在谢广隆脸上停了片刻,又收了回来,落回姜管事脸上,咧嘴一笑:“姜管事真是贵人多忘事,你忘了前些天,我曾和谢大一起来相府对质?” “可是那天你没有来月堂。” “我只是回答你那个有没有来过相府的问题。”李再兴在廊边的栏杆上坐了下来,翘起二郎腿,一手抱膝,一脸的轻松惬意。“至于月堂么,我的确没来过,可是我在菩提寺的钟楼上看过李相府无数次,如果连月堂的位置都猜不出来,是不是也太笨了些?” 姜管事一怔,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不等他想好,李再兴又指指他们正要去的西院:“天下佛寺,钟楼都是在东侧,唯独菩提寺的钟楼在西侧。如果月堂在西院,恐怕菩提寺的钟楼就应该建到西南角了吧?” 姜管事的脸抽搐了一下,避而不谈,摆了摆手,有人端过一只矮几来,上面有笔墨纸砚。姜管事道:“请李郎自书身状,年庚几何,家乡何处,家中父母兄弟几人,今住何处,为何营生,一一书明。” 李再兴叹了一口气:“看来要见李相一面真是难于登天啊。”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笔,一笔一画的写了起来。大概一顿饭的功夫之后,他写好了身状。姜管事仔细看了一遍,脸色稍霁,点头示意李再兴稍候,沿着走廊向北去了。 李再兴拍拍手,抱腿而坐,好整以暇的打量着周围严阵以待的李府侍卫,特别是那六个白衣人,他一点也不加掩饰的打量着他们,看得他们非常不自在,却又不能发作。 他背对着谢广隆,没有看他一眼。 西北角的凉亭内,李林甫居中而坐,李岫和李腾空陪在左右,中间的石桌上摆着一块木板,上面有刀刻出来的一首诗,正是李再兴留下的那首“十年磨一剑”,姜管事走了进来,将李再兴刚刚写好的身状摆在李林甫面前,然后向后退了一步。 李林甫盯着木板和身状看了半晌,抚着胡须,轻声道:“不像啊。” “完全不像。”李腾空道:“这几个字中几乎没有一个相像的,整幅字的气质更是相去甚远,不可能是一个人写的。颜真卿的书法如君子,精神内敛,凛然不可侵犯。而他的字则如长枪大戟,杀气外溢,豪迈过之,自守不足。” 李岫沉吟片刻,道:“颜真卿几天前刚刚在菩提寺住了几次,据说和他相谈甚欢,会不会……” “这也不是颜真卿的书法。”李腾空反驳道:“且不说一个人能不能在几天之内将书法面目大变,就算他有颜真卿这样的书法名手指点,他的书法又怎么可能和颜真卿相去甚远?” 李岫刚要再说,李林甫摆了摆手,瞟了李腾空一眼,轻声笑道:“腾空儿,你爱屋及乌了。” 李腾空一愣,随即俏脸飞红,推了推李林甫的肩膀,娇嗔道:“阿爹,我是怕你杀错了人,惹出麻烦。他可不是普通人,他是束草神僧的弟子。” “我知道。”李林甫微微颌首,又有些恼怒的说道:“请他进来吧,我要听听他为什么出这个主意,要把我的腾空儿骗出长安。” “在下建议李真人去庐山或衡岳修行,不仅仅是因为庐山、衡岳灵气充沛,景色优美,修行者众多,更是因为长安已呈乱相,可能会迎来一场浩劫。” 站在李林甫父子面前,李再兴侃侃而谈。他非常诧异,原来李林甫居然是这么有风度的一个老帅哥。他身高近六尺,身材修长,国字脸,一部花白的稀疏长须,再加上略显忧郁的眼神,比起一脸大胡子的李白还仙风道骨,至少也可以算得上仪表堂堂。 谁能想象那个臭名昭著的大奸相竟是这副模样,这和京剧里的大白脸可相去甚远啊。 “浩劫?长安会有一场浩劫?”李岫“嗤”的了一声,不以为然。 李再兴不理他,只是静静的看着李林甫。李林甫却没有笑,眼神中闪过一抹恐惧,似乎已经看到了长安城被战火吞噬的可怕景象。过了片刻,他轻叹一声,重振精神:“年轻人,说话小心些,否则告你一个妖言惑众,大好性命可就全毁了。” 李再兴笑笑:“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也许能青史留言。” “也许吧,五行志里会有你的名字。”李林甫摆摆手,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再继续下去。“为什么在长安无法修行,非要去庐山、衡岳这样的偏远之地。” “因为只有偏远之地才能安静。”李再兴道:“不论是我大唐的道教,还是天竺传来的密教,又或者波斯传来的祆教、景教,都需要人心安定。要想安定,不是说听不到声音即可,还需要脱离俗世的烦扰,不为俗事所累。所以修道初期,偏僻的山木是首选之地,更有甚者,要选择荒山野岭中穴居苦修。与那些苦修者相比,在庐山或者衡山筑庐而居,离尘世并不远。” 李林甫诧异的打量着李再兴:“想不到你除了道教、密教,还通晓祆教、景教?” “机缘凑巧,也是兴趣所在,所以打听过一些。”李再兴笑笑:“仅此而已,让李相见笑了。” “年纪轻轻,却对修道感兴趣,莫非你将来也想学你师傅束草神僧遁入空门?” “我学不了师傅。”李再兴摇摇头,一脸正色:“大唐有劫将至,我怎么能静心修道,坐视生灵涂炭,苍生受苦,只得在红尘里走一遭,以霹雳手段,行菩萨心肠。” 李岫站在另一侧,看看李财兴,再看着案上那份身状,品味着李再兴的这些话,忽然打了个寒颤。他皱了皱眉,揉了揉眼睛,不寒而栗。 李再兴离去之后,李林甫看着远处的龙首山上的大明宫檐角,沉默无语。李腾空看出了他的心思,走到他身边,抱着他的手臂,轻声道:“父亲,你别听他的,一看就是一个轻狂无知的年轻人,大言邀名罢了。” “腾空儿,他不一样啊。”李林甫轻拍李腾空的手:“他是束草师的弟子,这些可能都是束草师的安排,也可能是……上苍的慈悲啊。” 李腾空也沉默了,她抱紧了李林甫颤抖的手臂,将脸靠在他的肩头,泪水无声的涌了出来。 “阿爹,我舍不得你。” “我也舍不得你。”李林甫轻叹一声,喃喃说道:“不急,不急,待我再思量思量,也许……还有其他办法。” 。 第090章 危机 - 新唐 - 庄不二 李再兴背着手,和谢广隆并肩而行,一路无语,走到菩提寺门口时,他突然站住,转头看着谢广隆,问了一句:“如果确认了我是刺客,你会向我出手吗?” 谢广隆思索片刻,反问道:“你以为呢?” “为了李林甫,你不会。”李再兴意味深长的笑笑:“为了李腾空,你会。” “那你还将背对着我?”谢广隆强笑道:“是觉得我的实力最差吗?” 李再兴不理谢广隆,仰天大笑,转身离去。谢广隆站在原处,看着李再兴的背景,心情苦涩。李再兴进了西院,忽然又折了回来,大声叫道:“谢大,你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了。”说完,大步离去。 谢广隆品味了半晌,长叹一声,低声头,转身回李相府去了。 爱尔麦迪正在练枪,一进一退,一格一刺,练得极为认真,额头泌出细密的汗珠,脚下趟出来了一条浅浅的沟。李再兴教她枪法,要求她的脚不能离地,一直擦着地走,几天功夫,她就用脚板底趟出了一道深深的痕。 每天五百刺,李再兴是这么要求的,她就一丝不苟的执行,不管多忙,一有空就练枪。她原本用的是铁枪,发挥不出内家枪法的精髓,现在有了这杆龙枪,又亲眼见识了李再兴隔着盾牌刺中墙壁的神技,她信心大增,第一时间开始熟练龙枪。 李再兴站在爱尔麦迪身后,一声不吭的看着。感受到他的目光,爱尔麦迪身形一滞,收住了枪,正准备转身。李再兴说道:“继续,你练你的,不要管我。” “主人,你……” “我要熟悉你的步法,将来有可能,我们会一起上阵。”李再兴说道:“所以,我要熟悉你的节奏,你也要熟悉我的节奏,才能琴瑟合谐,配合默契。” 爱尔麦迪脸一红,却没有多说什么,持枪再刺。李再兴看着爱尔麦迪的背影,看着她纤细的腰来回扭动,看着她丰圆的翘臀在衣衫下忽隐忽现,看着她修长的长腿交错前进后退,沉默不语。 刚才在李林甫面前口若悬河,并不是他能说,其实是因为他紧张。 不经意之间,他就在生死关前走了一遭。他知道李林甫府危险,但是他没想到会这么凶险,李林甫居然将六个白衣人全部用来对付他,还有十几个弩手。当时一步走错,他今天出不了李家。 李林甫已经怀疑上了他,不知道是他自己揣摩出来的,还是谢广隆把他供出来了。不过,不管是什么途径,李林甫显然并没有确认。否则,就算他的师傅是深不可测的神僧,李林甫也不会放过他。 李再兴并不后悔当初在月堂留诗,当时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刺激李林甫,让他做出过激的反应。现在李林甫安排了这么大的阵仗,正说明他已经感受到了危险。李再兴很清楚,姜管事要他写家状的目的是对笔迹,所以他写这份家状的时候,特意运用了从颜真卿《裴将军帖》中学习到的笔法,让李林甫看不出了两者的相同之处。 不过,这次冒险也让他有所警醒,李林甫已经怀疑到了他,只是没有找到确凿的证据,又顾忌师傅神僧的名声,才没有轻举妄动。如果他要杀杨洄,李林甫不会旁观,只要有可能,他一定会利用这次机会钉死他,不让他再有脱身的机会。 要尽快完成刺杀李林甫的计划,否则就会被李林甫抢占先机。李再兴自问武艺不错,却不敢认为自己能算无遗策,特别是面对李林甫这种老奸巨猾的奸臣。 好在再聪明的人,只要死了就没什么威胁。像诸葛亮那种死了还能吓退司马懿的牛人毕竟不多,相信李林甫也没聪明到那个程度。 李再兴眉头轻锁,冥思苦想,一筹莫展。无数个方案浮现在脑海中,随即又被他自己否决。 他很清楚现在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对手。 在李再兴的纠结中,上巳节来了。 三月初三上巳节,是春天的最后一个节日,也是最有古风的一个节日。所谓“暮春之初”,正是天气转暖的时候。在这个时候,猫了一个冬天的长安人会集体出动,到郊外踏青、沐浴,洗去一个冬天带来的慵懒,换上一身轻松的春衫,迎接一年的新生活。孔夫子就曾经说过:“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除此之外,最吸引人的当然是夜游。《周礼》中记载:仲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在上巳节这一天,未婚的男男女女不受礼法所拘,可以一见钟情,相约终生,也可以欢好一夜,天亮后各分东西。 这个习俗从远古流传而来,时至大唐,虽然已经不像上古时那么肆无忌惮,却也不乏古趣,利用这个机会相会的情人不少。即使不为野合,也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欣赏无限春|光,放松一下心情。 因此,刚刚进入三月,长安城就春|心萌动,到处可见人谈论上巳节,到处可见人为上巳节做准备。 向来喜好游猎的虢国夫人自然也不例外,二月末,她就下令准备上巳节的出游准备。李再兴虽然平时不用天天站岗放哨,这种关键时候,他却必须在场,一来是保护虢国夫人,二来是用身上穿的龙武军制服给虢国夫人撑场面——这原本就是虢国夫人要他来的目的之一。 那两根比黄金还贵重的降龙木可不是白给的。 三月初一,阿达尔带着一份厚礼来了,经过李再兴的引见,他求见了虢国夫人。虢国夫人一看到他准备的那些礼物,非常满意,随即又带着他们去拜见了杨钊。在丰厚的礼物面前,在虢国夫人的劝说下,他接受了阿达尔的友谊,愿意为中曹向大唐进贡,寻求大唐的支持向天子进言。 因为从中牵线的缘故,李再兴得到了虢国夫人的赏识,也得到了杨钊的重视。如果李再兴只是一个武夫,杨钊不愿意为了他和李林甫交恶,但是李再兴表现出来的见识让他怦然心动,如果能在安西埋下一根楔子,甚至将整个安西抓在自己的手里,再加上剑南的支持,他说话的份量将会大大增加。 高兴之下,杨钊答应,在必要的时候,他会推荐李再兴去安西军中任职。 当天晚上,虢国夫人就趁着进宫和贵妃商量上巳出游的机会,请求天子让阿达尔等人与曹野那姬会面。也不知道她使了什么手段,反正很顺利,第二天早上,李再兴就接到了通知,让他送阿达尔等人去兴庆宫拜见杨贵妃。 李再兴不敢怠慢,立刻带上阿达尔一行来到兴庆宫,经过漫长的等待,他再一次见到了杨贵妃。 换上了春衫的杨贵妃更加雍容华贵,她面如满月,身材丰腴却不至于臃肿,而鹅黄色的春衫衬着她白晳细腻的皮肤,宛如一块嫩黄的白玉。酥|胸半露,波澜起伏,引人遐思。 虫娘依偎在她的身边,一身新衣,她抚着虫娘的小肩膀,将她搂在怀里,疼爱之极。 昨天晚上,她向天子软语相求,将虫娘过继给她做女儿。对于这样的请求,天子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可是对于年过三十,成亲十五六年,却一直没有一子半女的杨贵妃来说,这个可爱的义女却是一个梦寐以求的礼物。此刻,她白晳的脸庞如玉般散发着母性的光辉,让她看起来如圣母般慈祥。 “谢谢你。”面对始作俑者李再兴,杨贵妃轻声说道,声音有些哽咽。 “有为陛下和贵妃分忧,乃臣的荣幸。” “很好。”杨贵妃转脸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爱尔麦迪,又看看她手里牵着的米特拉,俯身看看虫娘,嫣然一笑:“别说,这两个孩子还真是很像呢。虫娘,不想和这个小姐姐玩一会儿吗?” “可以吗?”虫娘仰起头,乖巧的说道。 “当然可以。”杨贵妃笑道,轻轻的推了一下她的肩膀:“去,带她们去见见你的阿母,多准备几条手绢,看到乡人,她一定会哭红了眼的。” 虫娘应了一声,回头瞪了李再兴一眼,领着爱尔麦迪和米特拉去了。曹野那姬就在侧殿等候,一看到爱尔麦迪那头金发,她就泪流满面,上前抱住爱尔麦迪,泣不成声。 “我的天使,你终于来了。” 爱尔麦迪跪倒在地,抱着曹野那姬的双腿,放声痛哭。看着一向以女汉子形象示人的爱尔麦迪哭成这样,虫娘和米特拉互相看了看,不约而同的耸了耸肩。 “那个大骗子有没有骗你?” “主人是个好人,他不骗人。” “哼,他就是个大骗子。他答应带我去玩的,一直到现在也没有履行诺言。他就是个大骗子。”虫娘握紧了小拳头,一本正经的说道:“男人都是骗子,我再也不相信男人了。” 。 第091章 风起 - 新唐 - 庄不二 听完米特拉的转述,李再兴冒出一头冷汗。虽然米特拉讲得不够生动,李再兴依然能感受到虫娘冲天的怨念。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老夫子不骗人。因为一句话,虫娘居然把他划入了坏人一列,可真是冤枉了哉。对她的三观造成如此大的打击,更是罪孽深重,情何以堪啊。 有错就改。李再兴向杨贵妃请求,带虫娘去虢国夫人府一游。这当然只是一个借口,不过是想把虫娘带出去玩一玩,还个债罢了。 大概是虫娘这种怨念太强,杨贵妃早有察觉,倒也没有阻拦,特地恩准李再兴带着虫娘出宫半天。听到这个消息,虫娘一蹦三尺高,所有的不快都烟消云散,抱着杨贵妃的脖子,亲了她一脸的口水。杨贵妃抱着虫娘小小的身子,既满心欢喜,又有些生涩,俏脸微红,眉眼生春,刹那间如鲜花怒放,让人一时失神,为之陶醉。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李再兴此时此刻是亲身体验了这种感觉,也有些同情天子。面对这样的美人,谁能把持得住?管她是不是儿媳妇,且抢过来再说。 带着虫娘出了宫,在门口的时候,李再兴迎面又遇到了刘感。刘感背着手,大马金刀的站在宫门口,傲然而立。李再兴皱了皱眉,快步走到刘感面前,躬身行礼:“刘将军。” “不敢当。”刘感一侧身,避开了李再兴的拜见:“你现在是杨家的座上客,我刘感一介粗人,受不起你的礼。” 李再兴恼怒,直起了腰,不卑不亢的说道:“那还得多谢陈大将军赏识,若不是陈大将军将这个任务派给了我,我又哪里有今天。” 刘感一怔,无言以对。李再兴现在还有龙武军执戟的身份,他去虢国夫人府当值是有天子诏书,左龙武卫大将军陈玄礼亲手签署的命令,刘感要讽刺他,还真没有官方的理由。虽然大家都知道李再兴并不是因为服从命令才去虢国夫人府。 “刘将军,我现在奉贵妃之命,带皇女去虢国夫人府。”李再兴背着手,斜睨着刘感:“刘将军要不要去向贵妃求证一下?” 刘感郁闷的哼了一声,转身离开。李再兴也不理他,径自将腰牌递给看门的卫士。卫士验了腰牌,轻声笑道:“李大郎,你今天可是让刘将军吃了排头了。” “我也是没办法。”李再兴苦笑一声,给爱尔麦迪使了个眼色。爱尔麦迪会意,从褡裢中掏出两贯钱,塞到卫士的手中。李再兴说道:“兄弟们辛苦,拿去吃酒。” 卫士大喜,连忙谢过。龙武军的军官大多是官员子弟,卫士却是招募来的市井子弟,有点门路背景的都不会来值班,真正站在这儿站岗当值的都是普通人家,应募征兵只是为了有口饭吃,一下子能有两贯钱的外快收入,对他们来说不是小数目。 李再兴带着虫娘,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远处,鱼朝恩快步回到别院,将刚刚看到的一切向太子做了汇报,最后说道:“李再兴恃宠而骄,不把刘老将军放在眼里了。” 太子目光一扫,却摇了摇头:“不,是刘感做得太过了。虫娘既然被贵妃收为女儿,他怎么能在虫娘的面前说杨家不是?这个粗人,活了七十岁,还是没活明白。” 鱼朝恩脑后直冒寒气,半晌没敢说话。太子一向温和,很少有说重话的时候,对刘感下这样的评语,刘感的仕途到此为止,估计用不了几天,他就该致仕了。他犹豫了片刻,又道:“可是,李再兴依附杨家,的确有愧于太子对他的栽培啊。” “你不懂。”太子转身向屋里走去,“他做得非常好。” 鱼朝恩一头雾水,在一旁看了半天的李辅国摇了摇头,轻叹一声:“皇女,毕竟只是皇女啊,何况这个皇女还是太子宠爱的妹妹,你连这个弯都转不过来,以后不要乱说话了。” 鱼朝恩恍然大悟,连忙冲着李辅国深施一礼:“多谢五哥指点。” 李再兴带着虫娘出了宫,直奔曲江池。虽然明天才是上巳节,今天已经有不少人出了城,在城外挑远风景上佳的所在安扎帐篷,准备明天的春游。天子有建好的离宫别院,也就是曲江池东岸的芙蓉园,没有离宫别院的权贵之家就需要事先挑选地方,做些准备。 杨家兄妹是如今最得势的权贵,最好的地方当然要由他们来占。作为杨家黑|道势力的代表人物,裴玄庆当然要负起这个责任来。李再兴赶到曲江池的时候,裴玄庆正在安排手下人栽下界桩。看到李再兴带着虫娘,身后跟着十个龙武军,裴玄庆连忙上前打招呼。 “你忙你的,我随便看看。”李再兴四处看了看,眉头微皱:“怎么挑这个地方?这儿离水虽然近,竹林却不是最佳的,而且不够隐蔽,不是最好的选择啊。” 裴玄庆顺着李再兴指的方向看了看,也觉得有理。李再兴一指远处的高坡:“为什么不选那里?那里视野好,又有竹林遮掩,不用担心被外人窥见。” “李右相家已经占了。”裴玄庆摸了摸鼻子,有些沮丧:“我们来迟了一步,被谢大郎抢了先。唉,这竖子终究还是成了对手。” 李再兴看了一下,果然看到了谢广隆手下游侠儿的身影。这里原本就是他的老巢,他对这里的地形再清楚不过,当然知道哪里更合适驻营。别看杨家现在得宠,杨钊身兼四十余职,不可一世,可是在李林甫面前,他还是孙子。让他和李林甫正面为敌,给他两胆也不行。 “那边呢?”李再兴指向略远一些的那个高坡。那里离曲江池略远一些,取水可能不太方便,但视野开阔,同样是个不错的选择。 “别提了,咸宜公主三天前就派人占了。” 李再兴心中一动,笑了一声:“杨家不敢惹李相,连杨洄这个早已被冷藏的驸马都尉也怕?” 裴玄庆吱唔了两声,略显尴尬。杨家最近是不怎么得意,咸宜公主却是天子的女儿,她可不是永穆公主那样的老实人,惹了她,肯定会捅到天子面前。杨家也许不怕咸宜公主,裴玄庆却担不起这个责任,万一成了替罪羊,他可亏大了。 李再兴也没有多说,带着虫娘在附近转了半天,让她玩得尽兴了,这才送她回宫。 回到裴家,住进虢国夫人给他特地安排的小院,让朱丽娅等人守着房门,李再兴请来了守候多时的大祭司阿达尔。 阿达尔双目通红,一看到李再兴,他就跪倒在地,抱着李再兴的腿,连连亲吻他满是灰尘的靴子。李再兴连忙将他扶起来,请他上座,笑道:“看大祭司这副模样,想来一切顺利?” “承蒙李郎指点,一切顺利。”阿达尔感激的说道。 上午,阿达尔、爱尔麦迪见到曹野那之后,将李再兴的建议转告给曹野那,曹野那听了,欣喜若狂。昨天晚上,天子突然传诏将虫娘过继给杨贵妃做女儿时,她还莫名其妙,只是迫于形势不得不同意,心里的怨恨也只能藏在心里。听了阿达尔的解释,她这才明白这是和杨家结盟的重要一步,对中曹立国有重大的意义,怨恨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无限的感激。 她在宫里,当然知道杨贵妃有多么受宠。 对李再兴的建议,曹野那非常赞同,她将在宫里主动和杨贵妃交好,通过杨贵妃向天子求情,为中曹争取机会。如果李再兴能够到安西都护府任职,中曹人当然也会全力支持李再兴。如果李再兴能够成为安西举足轻重的实权派人物,中曹也就有了一个靠山。届时杨家在朝,李再兴在边,中曹还用担心没有立足之地吗? “公主对郎君感激莫名,嘱咐我等全力支持郎君,希望郎君能早日去安西。” “我想不会太迟。”李再兴说道:“你可以先做一些准备。” “我需要做哪些准备?” “最重要的当然是联络你们国中的贵族,和他们统一意见,一致行动;其次,要准备充足物资,没有钱财,诸事难行;最后,联络中曹的旧部,把他们组织起来,作为中曹立国的中坚力量。” 阿达尔一口答应。 “这里事了,米特拉没必要再跟着我了,朱丽娅和赫斯提娅也回去。”李再兴看看爱尔麦迪:“我有爱尔麦迪就足够了。” “那怎么行,郎君身边要有人侍候,爱尔麦迪也要陪郎君出行,不能被俗事缠住。”阿达尔说道:“如果郎君觉得朱丽娅姐妹做事不稳妥,我另外再买两个人来侍候郎君?” 李再兴抬手打断了阿达尔:“不是朱丽娅姐妹不好,正是因为她们稳妥,我才要她们陪米拉特先回去做准备。用不了多久,我也会去西域,届时自然和她们会合。” 阿达尔正欲再说,爱尔麦迪插嘴道:“大祭司,你就听李郎的。他这么做,自然有他的考虑。” 阿达尔不再犹豫,一口应承。 。 第092章 陷阱 - 新唐 - 庄不二 阿达尔千恩万谢的走了,朱丽娅等人也跟着离开。上巳节在即,李再兴突然要她们离开,赫斯提娅有些小情绪。阿达尔见了,立刻沉下了脸,喝斥了两声,赫斯提娅这才乖巧了,麻利的收拾好了行李,跟着阿达尔离开了虢国夫人府。 送完阿达尔回来,爱尔麦迪见李再兴坐在床边发呆,不免有些好奇,一边准备洗漱用具,一边问道:“主人,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李再兴看了她一眼,苦笑一声:“李林甫已经盯上了我,我却还没有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想来想去,似乎只有硬闯一条路。可是这样一来,安西我肯定就没法去了。” 爱尔麦迪愣了一下,神情紧张起来。李再兴见了,摆了摆手:“好啦,你也不用这么紧张,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实在不行……就等等,大不了迟几年知道身世就是了。” 爱尔麦迪神情一滞,随即蹲在李再兴身边,抚着他的膝盖,仰起脸,柔声安慰道:“主人,你还有我们中曹人呢。如果找不到家人,以后就把我们中曹人当做家人吧。天上有阿胡拉护佑你,人间有大祭司和公主、我们几个陪伴你,你不会孤单的。” 李再兴忍俊不禁,捏了捏爱尔麦迪挺翘的鼻子:“没想到你还会安慰人。” “找不到公主的时候,我就这么安慰自己。”爱尔麦迪无声的笑笑:“只有这样,我才不会放弃。” 李再兴黯然神伤,伸手揽着爱尔麦迪的肩膀,轻轻的拍了拍。 李林甫闭着眼睛,一声不吭,削得皮包骨头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的敲击着,节奏慷慨激昂,是他最喜欢的《秦王破阵乐》。 李林甫精通音律,特别是这首《秦王破阵乐》,每到思绪紧张的时候,他都会很自然的敲出这段旋律。 “我记得,上次他杀王鉷之前几天,就让杜甫一家离开了菩提寺,又让那几个胡姬回城西的祅祠。这一次,他又将身边的人遣散,想来是准备趁着上巳出游的机会动手?” “很有可能。”姜管事说道:“我已经派人查看过了,虢国夫人家的帷幕就扎在我们的边上……” “他敢对我下手吗?”李林甫冷笑一声。 姜管事恍然惊醒,随即笑道:“不错,上次试他一试,他应该知道接近十郎不易,这么说来,他的目标更可能是杨洄了。杨洄家的帷幕也离得不远,以他的身手,倒不是难事。” 李林甫点了点头,慢慢的捏着手指:“这是个好机会,如果能当场抓获,问他一个刺杀公主之罪,杨钊也要思量思量。除掉这个隐患,我也能安睡几日。”他顿了顿,摆手道:“去,请杨洄来,我要借他几个高手,以策万全。” 杨洄回到家,咸宜公主就迎了上来,一看杨洄阴得快要滴水的脸,她皱起了眉头:“李林甫说什么?” “他还能说什么?”杨洄没好气的说道:“他想除去这个棘手的嫌疑,又不想亲自动手,偏偏要我出头。说得再好听,还不是拿我当诱饵么,谁知道他安排的那些人是怎么想的,依我看,只怕我死了才能钉死李再兴这个祸害。” 咸宜公主对李林甫的做法也不满,却又无可奈何。李林甫是借刀杀人,可是他们又能怎么样呢,李再兴明显是李氏雇佣来的刺客,以杨家那些护卫,恐怕无法护得他们夫妻安全,只有接受李林甫的“好意”,哪怕明知道李林甫安排来的这些高手只是想抓住李再兴,也许并不在乎他们的生死。 “我们……自己小心些就是了。”咸宜公主柳眉倒竖,发狠道:“我就不相信了,他还敢象杀王鉷那样当众杀人?我们自己谨慎一点,不给他近身的机会,他还能硬闯到我家来么?” 杨洄恼怒的骂了一声:“李林甫就是希望这样呢,要不然他要我不要声张干什么?” 第一声鸡叫的时候,李再兴睁开了眼睛,刚刚动了一下,爱尔麦迪就醒了,翻身坐起,穿着小衣下了床。朱丽娅她们回去了,所有的杂务全落在了她一个人身上。 李再兴也坐了起来,梳洗完毕,先练了小半个时辰的拳,等到东方露出鱼肚白,又开始练枪。这是他每天的必修课,雷打不动,哪怕是头一天睡得很晚,他也不会偷懒。 因为他知道,只要有一次偷懒,多年的习惯就有可能毁于一旦。 爱尔麦迪收拾完之后,也拿起龙枪开始练习。两人先是各练各的,然后又对练了一会。他们用的不是练习枪,而是真枪,稍有疏忽就会皮开肉绽,甚至可能有生命危险。也只有他们这两个都经过无数次生死战斗的人才敢这么练,一般人是绝对不敢的。纵使如此,他们还是全神贯注,不敢有任何一丝疏忽。 天色大亮的时候,李再兴收枪,在爱尔麦迪的帮助下,换上龙武军的制服,带着爱尔麦迪,大步出了门。十名龙武军卫士已经醒了,正在前院等候,见李再兴出来,立刻跟了上去。 李再兴来到虢国夫人府的前院,裴玄庆已经带着一群游侠儿做好了准备,虢国夫人却还没有起身,他们只能在前院等候。日上三竿,虢国夫人还没有起,崔昭儿穿着一身浅黄色劲装,在两个健奴和两个俏婢的陪同下,大步流星的赶了过来。看到李再兴候在一旁,她放慢了脚步,偏着头打量着李再兴,眨了眨眼睛,又快步走了。 没过一会儿,杨家兄妹的车仗都到了。仅是虢国夫人一家的车仗已经够多了,几家汇在一起,顿时把周边的街道挤得满满当当,水泄不通。主人们还没有出门,前头引导的仪仗已经到了几条街之外。 李再兴率领龙武军随侍,他们一直留在虢国夫人府中,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感受到了杨家的煊赫权势。放眼看去,乌压压的全是人,到处是衣着光鲜的健奴、美婢,随便挑一个人出来,身上的服饰都够得上普通人家一年的开支。 看着这些身着锦衣,佩饰华丽的杨家奴婢,想起太子、颜真卿等人所说大唐军费吃紧的困境,李再兴暗自叹气。 这时,里面传来了一声清喝,虢国夫人出行了。一声令下,各种乐器奏了起来,乐师们卖力的吹奏着,歌舞妓们舞动长袖,扭起腰肢,一边向前走,一边载歌载舞,各种车马起动,轮彀碾过街道,吱吱作响,无数的脚步汇在一起,竟有一种大军压境的感觉。 李再兴上了马,跟着车队,缓缓出了坊。经过靖恭坊门口的时候,他看了一眼,见靖恭坊里非常安静,一大群人站在坊内,却没有一点声音。他们都是等杨家兄妹过去之后再出行的。李再兴没有看到杨洄家的车仗,看样子他们已经提前出发了。 不出所料,等他赶到扎好的帷幕时,杨家那边已经热闹起来了,一大群人围在一起,不知道在玩什么,一阵阵的叫好声传来,惹人心动。 “他们干什么呢,叫得跟驴一般响?”崔昭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背着手,指着杨家所在的山坡说道。 “可能是在打马球吧。”李再兴不动声色的说道:“那片山坡下有一块平地,可以打马球。” “打马球?”崔昭儿眉头一挑:“这么好的地方,怎么被他们给占了。” “他们来得早吧。” “来得早?”崔昭儿怒了:“这难道是无主荒地,谁先来谁就占着?” “那小娘子还想怎么着?” “怎么着?当然是夺回来。”崔昭儿雀跃不已,握起小拳头,用力的挥了挥:“把裴玄庆那个没用的东西叫来,我要去抢地。” 李再兴翻了翻白眼,吩咐一个龙武军卫士去找裴玄庆。时间不长,裴玄庆一溜小跑的过来了,先看了李再兴一眼,随即哭丧着脸道:“姑奶奶,不能这么干啊。” “怎么,你怕了?”崔昭儿怒斥道:“没用的东西,这点小事都办不好,白养你了。不准废话,召集人手,跟我去抢地盘。” 裴玄庆连忙说道:“姑奶奶,不行啊。杨洄那个驸马倒没什么,可是李相家就在附近,如果被李相看到了,再传到陛下耳中去……” 崔昭儿愣了一下,有些气馁。她虽然刁蛮,却不傻,知道杨家现在谁也不怕,就怕李林甫。她看了一眼李林甫家所占有的地段,更恼了,抬腿就是一脚:“你没用的东西,好地方都让人抢了去,我们还过什么节?” 裴玄庆满头大汗,窘迫不堪。 “你说,这个节怎么过?”崔昭儿回过头,斜睨着李再兴,摇晃着手里的马鞭,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抽过来。 李再兴摸摸下巴:“既然是出来玩,当然要玩得开心一点。他们先占了,我们也可以抢嘛。” 裴玄庆吓得脸色发白,连忙阻止。李再兴轻笑一声:“二十二郎,龙武卫本是天子仪仗,天子将龙武军配给夫人做卫士,就是要给夫人脸面。现在夫人受了委屈,我们不去夺回来,岂不失职,愧对夫人?” 裴玄庆快急哭了。“李大,我们兄弟一场……” “你放心,我不会乱来。”李再兴挤了挤眼睛:“我们去比武夺地。” “比武夺地?”崔昭儿一听,连声赞好:“如此甚好,同去,同去。” 。 第093章 比武夺地 - 新唐 - 庄不二 从本质上说,大唐人都有点嚣张跋扈的天性,至于能不能跋扈起来,那就要看实际情况允不允许。但是只要有足够的跋扈本钱,谁也不会藏着掖着,恨不得走路都要横着走,让所有人都看到自己的威风。 虢国夫人就是这种典型。 在她的影响下,杨家从上到下都有点走路恨路窄,爬树恨天低的霸道。崔昭儿身为崔家未来的希望,更是深得其中三昧,李再兴没费什么功夫,就挑起了她的争斗之心。 虢国夫人本来也不想和杨洄夫妻冲突,毕竟咸宜公主是天子的亲生女儿,闹到天子面前也不好办。可是李再兴要比武夺地,那就是两回事了。这不是强夺,而是比武,是赌斗。 很不巧,这两项都是大唐人喜欢做的事。大唐人尚武,比武较技是常有的事,一言不合,大街上拔刀互砍也不稀奇。大唐人更好赌,信奉千金散去还复来的绝不只有诗仙李白一人。要是被人欺到门前还不敢应战,那以后出门真得用袖子挡着脸了。 宁可输得鼻青眼肿,也不能丢了面子;宁可被打得头破血流,也不能做懦夫。 这就是大唐人的禀性。 所以虢国夫人很爽快的提供了赌注:十万贯,一个足以引起人注意,却又不在虢国夫人考虑之中的一个价位。换句话说,如果杨洄愿意搬家,她可以将这十万贯拱手送上。对她来说,十万贯换这片地的一天使用权,值! 虢国夫人如此想,杨洄也如是想。 当他听说李再兴、裴玄庆等人打上门来,要比武夺地,他立刻气得脸色铁青,破口大骂。 “村夫愚妇,敢欺我乎?” 咸宜公主也气得粉脸通红,她一直在忍让,避免和李再兴发生直接冲突,没曾想还是没躲掉,李再兴打着杨家兄妹的旗号,明火执仗的欺上门来了。 他们夫妻不想和李再兴发生冲突,只是不想给李再兴近身杀人的机会。这种赌斗不需要杨洄自己出面,他当然不会拒绝了。虢国夫人有钱,我就缺钱吗?十万贯就想让我搬家,门儿都没有。 没有太多的废话,双方就顶了起来。杨洄派出十名家将与李再兴等人对阵。这种比武是捉对较量,李再兴武功再好,也只能保证赢一场,不能从根本上影响胜负。 李再兴当然不能给杨洄这样的机会,他在虢国夫人面有打了包票,一定要赢的,怎么能出现意外。虢国夫人也许不在乎那十万贯,可是她肯定在乎面子。让她丢了面子,自己怎么对得起手中的一对龙枪,又怎么继续实施自己的计划? 李再兴提出:团战。 一对一的较量没意思,要玩就玩个大的,十人一起上,不仅较量个人武艺,还要较量相互之间的配合,一战定胜负。 李再兴的建议并不违反规定,团战也是比较常见的比武方式。如果说一对一的较量是个人赛,那团战就是团体赛,有点像团体运动如马球、蹴鞠之类的团体运动,更刺激,当然也更精采,更受欢迎。 杨洄没有拒绝,不过他决定换几个人。他叫来了奉李林甫之命来保护他的白孝德和另外三个白衣人:“李相派你们来保护我,现在,你们先保护一下我的面子?” 白孝德皱了皱眉,拱手道:“驸马,我们是暗子,这么露面,李相的计划……” 杨洄冷笑一声,打断了白孝德:“李相的目的是要杀李再兴,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摆在你们面前,你们愿意放弃吗?临斗比武,失手在所难免,如果你们因此杀了李再兴,岂不是解决了李相的心腹大患。” 杨洄用讥讽的目光扫视着白孝德四人:“你们不会是没信心?” 白孝德四人一听,互相看看,也觉得有理,立刻披挂上阵,替下了四名杨家家将。 看到白孝德四人出阵,原本还比较有把握的裴玄庆顿时有些紧张起来,他手下的几个游侠儿也有些担心起来。他们虽然算不上顶尖高手,见识还是有的,白孝德四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他们身上有一种普通人不具备的气质,而且一看容貌就知道不是唐人,他们全是胡人。 唐人不惧胡人,但是不得不承认,论个人武艺,胡人的骑术要比唐人整体高出一截。 裴玄庆看向李再兴:“大郎,我们……” “无妨。”李再兴胸有成竹的说道:“你是最强的步卒,我是最强的骑兵,我们步骑配合,可以横行天下,何惧区区四个胡人?你若是担心,那就换爱尔麦迪上。她久经战场……” “大郎,你这是骂我么?”裴玄庆涨红了脸,往掌心吐了一口唾沫,握紧手中的铁鞭,骂了一句:“跟他们拼了,就算挂彩,也比被夫人责骂好。我裴二十二岂是临阵脱逃的懦夫。” “哈哈……”李再兴大笑,伸手招了招,示意爱尔麦迪将龙枪递过来。爱尔麦迪担心的提醒道:“主人,这四人皆非等闲人。” “嗯,我知道了。”李再兴点点头:“你在我身后,准备接应。” “好!”爱尔麦迪二话不说,牵过坐骑,翻身上马。 李再兴放平了枪,对白孝德四人呲牙一笑:“能与四位对阵,真是三生有幸。” 白孝德等人苦笑,他们的任务本来是在李再兴刺杀杨洄的时候联手伏击,没想到被杨洄带到了明处。一看李再兴这副笑脸,他们就知道差事办砸了。看到他们四人出现在杨家阵营中,李再兴肯定会取消行动。他说三生有幸,其实应该是侥幸才更准确。 他们猜得没错,李再兴正有这种感觉。如果不是这个意外,在不知道白孝德等人的情况下,贸然行动,他就算能全身而退,也无法掩饰身份,后果不堪设想。刹那之间,他已经有了主意,虽然不知道这个主意是否可行,但是他决定试一试。 双方约定了比赛规则,特别是关于意外伤亡的免责约定。双方都清楚,这次比武不见血是不可能的,事先把话说清楚,免得到时候麻烦。 双方分离两百步,李再兴举起了手中的长枪,向对方点了点,双手端枪,喝了一声:“二十二郎,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裴玄庆举起手中的铁鞭,用力击了一下盾牌,大声吼道。 “出击!” “喏!”裴玄庆开始奔跑。他侧着身子,盾牌在前,铁鞭拖在身后,在地上划出一道沟,尘土飞扬。 四个手持刀盾的游侠儿护在他的两侧,齐声怒吼:“杀――” 李再兴伏在身子,见裴玄庆跑出五六十步,这才轻轻一夹马腹,特勒骠扬首长嘶,向裴玄庆追去。 爱尔麦迪和另外三个游侠儿紧随其后。 这是大唐步骑配合冲阵的经典阵型。 在另一侧,白孝德等人也开始冲锋,他们没有采用李再兴等人的步骑配合阵型,而是采用了胡族骑兵冲锋的常用阵型,白孝德四骑在前,杨家家将六骑紧随其后。十骑卷起一阵狂飚,踏破惊雷而来。 在双方分开的时候,看热闹的人就屏住了呼吸,静静的等待着战斗的开始。所有人都清楚,今天这场赌斗是一场恶战,双方实力相当,胜负在五五之间,任何疏忽都有可能决定胜负,甚至生死。 当裴玄庆等人开始奔跑,当白孝德等人的马蹄声敲击大地,每个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们甚至为李再兴担心,因为白孝德等人用的正是草原骑兵最常用的冲阵战术,对于大唐的步骑配合阵型来说,他们一点也不落下风,甚至还略占优势。 小型团战时,个人武技的影响本来就比大兵团作战时更显著,更何况白孝德四人一看就是勇士。等看到他们策马飞奔的英姿,所有人都为冲在最前面的裴玄庆捏了一把冷汗。 李林甫眉头紧锁,脸色阴沉,看着越来越近的李再兴、白孝德等人,几乎要咬碎了牙。 他没想到会出现这个意外,他更没想到杨洄会这么蠢,居然把暗棋亮在了明处。他后悔莫及,更有些担心。他不知道是不是风声走漏了,李再兴得到了消息,这才主动邀斗。 双方已经开始冲锋,他就是想阻止也来不及了,箭在弦上,想必杨洄也不肯退缩。 杨洄的愚蠢打乱了他整个计划。 远处的芙蓉楼上,天子与杨贵妃凭栏远眺,打量着五百步以外的人群。太子李亨站在天子身后,拱着手,沉静如水。 一个年轻的宦者匆匆走了上来,附在高力士的耳边低语了几句。高力士皱了皱眉,走到天子身后,把刚刚收到的消息说了一遍。天子眉头一挑:“胡骑冲锋阵型?这四个人皆是胡人?” “从相貌看,应该是安西胡。” 天子眼神一闪,没有说什么。高力士向后退了一步,从太子身边经过,默默的站在角落时。太子李亨的嘴角挑了挑,一抹笑容一闪即没。 杨贵妃轻声说道:“陛下,一个是我大唐常用的步骑配合,一个是胡骑常用的骑兵冲锋,谁的胜算更大一点?” 天子沉默片刻,沉吟道:“如果是大兵团作战,双方各有优劣,旗鼓相当。现在这种情况……” 杨贵妃眼波如水,笑道:“陛下,臣妾对李再兴有信心,如果陛下愿意赌一赌,臣妾买他赢。” 。 第094章 勾心斗角 - 新唐 - 庄不二 听了杨贵妃娇嗔的挑战,天子眉梢一掀,笑了起来:“李再兴是朕看中的勇士,是我大唐未来的猛将,朕能赌他输么?娘子要赌可以,不过朕要买他赢。” 杨贵妃抬起手,轻掩樱唇,浅笑道:“那臣妾不赌了,没有道理明知是输还要赌的。” “你不敢赌吧?”天子得意的扬了扬眉,转头看向众人:“谁敢和朕赌一赌?” 众人凑趣的恭维着,谁也不肯买胡人赢。太子李亨挺身而出:“我买胡人赢。” “你买胡人赢?”天子戏谑的说道:“不看好我大唐的好男儿?” 李亨微微一笑:“陛下,汉胡一家乃是我大唐的国策,不论是胡是汉,都是我大唐的好男儿。”他顿了顿,又说道:“再说了,我不愿意公主颜面尽失,不管怎么说,她都是陛下的血脉。” 天子恍然惊醒,满意的看了太子一眼。 李再兴策马飞奔,仅仅数息,他就追上了裴玄庆。 “二十二郎,我来也。” “来得好!”听到李再兴的声音,裴玄庆心中大定,嘶声狂啸,手中铁鞭挥出,砸向居中白衣胡人的马腿。那两人大怒,左侧的白孝德举枪刺向李再兴,另一人举枪刺向裴玄庆的脖颈。 李再兴冷笑一声,长枪递出,枪头迎风一颤,磕在了白孝德的枪杆上。看起来只是轻轻一碰,白孝德却感觉到了一股大力沿着枪杆传来,掌心一麻,握不住枪杆,枪头也失了准头,从李再兴的肩边滑过。 在惊恐的余光中,他看到李再兴的长枪像一条巨蟒,猛然翻了一个身,以难以想象的角度刺向他的同伴。同伴正一心要刺杀裴玄庆,哪里会想到李再兴的枪会转向刺他,措手不及,被李再兴一枪洞穿咽喉,翻身落马。 与此同时,裴玄庆的铁鞭砸到,“喀嚓”一声脆响,落马胡人脑浆四溅。 “杀!”裴玄庆举起盾牌,挡住飞刺来的一枪,抢起铁鞭横扫,“喀喀”两声,一条马腿被打折,马背上的杨家骑士翻身落马。他挥舞着手臂,惊叫坠落,尚未落地,一个游侠儿赶到,一刀砍在他胸甲上。 马背上,李再兴手中的长枪也洞穿了一个杨家家将的胸甲,将他整个人挑了起来,高高举起。 在他的身后,爱尔麦迪等人与敌人相遇。爱尔麦迪手持龙枪,多日来的苦练在此刻发挥得淋漓尽致,一枪挑翻了一个白衣胡人,紧接着又将一个杨家家将挑落马下。 双方一触即分,各奔出数十步,才各自勒住了缰绳,拨转马头,重新对阵。 不过,再次冲锋已经没有了意义,胜负已分。 四名白衣胡人两死一伤,白孝德没有受伤,但是半边身子麻酥酥的,已经失去了再战的能力。他的脸色煞白,冷汗从鬓角滴落,眼神黯淡。他一直以为自己是高手,没曾想今天遇到了更厉害的对手。他不仅输了,连对方的招数都没搞明白。 他不知道李再兴的枪法是什么枪法,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威力,他手里拿的似乎不是一条枪,而是一条有灵性的巨蟒,可以自发的发起攻击。 六名杨家家将同样损失不小,一死三伤,剩下的两个人也失去了再战的勇气。 反观李再兴一方,只有一名游侠儿受了点轻伤,其他人毫发无损。 围观的众人鸦雀无声,原本以为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却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几乎没有人相信自己的眼睛,茫然的看看场中,面面相觑。 过了片刻,崔昭儿尖叫起来:“彩——”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七嘴八舌的大叫道:“彩——” “彩——” 喝采声一片,围观的唐人沸腾了,为亲眼看到了一场酣畅淋漓赌斗而兴奋莫名,仿佛每个人都被场中那些殷红的血迹刺激得失去了理性,只顾大声喝采,吼到嗓子嘶哑也在所不惜。 “彩——”崔昭儿策马奔入场中,穿过人群,一直冲到杨洄和咸宜公主面前,兴奋的大叫道:“愿赌服输,立刻让出这片高坡。” 杨洄双目圆睁,双拳握得咯咯作响,却不知道往哪儿挥拳。咸宜公主脸色铁青,站起身,一甩手,将案上的酒食扫落在地,拂袖而去。 虢国夫人和杨钊并肩而立,看着举枪傲立的李再兴,柳眉一挑:“如何,是个猛将吧?” 杨钊盯着还坐在马背上的白孝德看了半晌,莫名的笑了一声,却什么也没说。刚才在离得远,他看得不甚真切,现在白孝德离他只有二十多步,他可以将白孝德的相貌看得一清二楚。他想到了一些事,一些虢国夫人等人不会想到的事,不由得暗自心喜。 韩国夫人、秦国夫人、杨锜等人非常高兴,七嘴八舌的说个不停。能在众人面前折了杨洄的面子,对她们来说比什么都开心。同是杨家人,杨洄那一房自恃帝室后裔,一向不怎么看得起他们,他们早就想报复杨洄了,今天总算是找到了一个好机会。 “三妹啊,这年轻人好重的杀气。”韩国夫人提醒道。 “没杀气,怎么上阵立功?”虢国夫人不以为然:“我大唐的赫赫威名就是杀出来的,那些拜将封侯的哪个没杀气?” 韩国夫人欲言又止。 “赢得这么轻松?”天子眉飞色舞,喜不自胜。“果然是个猛将。” “陛下圣明,慧眼识人。”杨贵妃盈盈一拜:“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天子哈哈大笑:“亨儿,朕赢了。” 太子躬身施礼:“陛下天威,非人臣可及。” “哈哈哈……”天子心情大好,抚着胡须,摇摇头:“亨儿,朕也只是高兴高兴,这员猛将,朕要留给你了。好好调|教,用好他,不能让他失控,否则会弄巧成拙的。” 太子连忙说道:“臣岂敢,如此良将,只有陛下能调|教得好。” 天子自得的笑了两声,微眯着眼睛,看向远处,若有所思。 李林甫眉心紧锁,眼神阴郁,双手握着椅子扶手,一声不吭。 李腾空穿着一身道袍,倚在李林甫身边,不知道如何安慰李林甫。四名从安西军中调来的勇士暴露在众人面前,势必会引起有心人的猜疑。用不了多久,天子就会就此事下诏问询,李林甫如果不做好准备,怕是无法解释清楚。 “阿爹,尽快找机会见驾,解释清楚吧。” “不能急,这个时候急着解释,反而显得心虚。”李林甫轻轻的吐了一口气,“腾空儿,你且退下。” 李腾空不解,却也不好问,只好退下。等李腾空离开,李林甫叫过姜管事,低声吩咐了两句。姜管事一愣,随即会意,转身走了。 杨洄和咸宜公主丢了面子,恼羞成怒,不愿意再在这里丢人献眼,不仅让出了那片适合打马球的缓坡,还将整个高坡拱手相让。他们搬得远远的,一直搬出众人的视线范围。 杨洄暴跳如雷,像一头疯牛,将目所能及的东西砸得稀巴烂,犹自恨恨不平。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姜管事走了进来,看着满地的狼藉,他皱了皱眉,轻叹一声:“驸马何苦如此。” 看到姜管事,杨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冷笑道:“果然是勇士,李相真是用心良苦啊。” “李相的安排是伏击,不是对阵。”姜管事口气一软,又叹道:“不过,李再兴的武艺的确也超出我们所料。驸马,与其生气,不如想想怎么除掉他吧。” “哼,除掉他?李相安排的勇士死的死,伤的伤,只剩下一个还吓得面无人色,怎么除掉他?” “驸马。”姜管事婉言相劝:“你搬到僻静之外,不觉得更危险吗?若不安排足够的人手,我怕驸马很难再有解气的机会啊。” 杨洄一愣,顿时觉得一股凉气直冲后脑。他一时气愤,搬到了偏僻的地方,却没想到越是偏僻的地方越危险。原本负责保护他的四个白衣人只剩下白孝德一个,如果李再兴来刺杀他,他还有活路吗?他连忙换上一副笑脸:“那……李相有何安排?” 姜管事招了招手,三个白衣人走了进来,负手站成一排。 “此三人的武技更高,比那四人还要强上三分,原本是李相留给自己的,现在都留给驸马。” 听了这话,杨洄不仅没有轻松的感觉,反而更紧张了:“这么说,李相认为李再兴一定会来杀我?”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啊。”姜管事微微一笑,躬身而退。 李再兴看着那一箱子织锦和钱帛,摆了摆手:“让二十二郎来,将这些东西都分了,与者有份。” 爱尔麦迪应了一声,却不离开。“主人,今天要去杀杨洄吗?” 李再兴眼神一缩,有些迟疑的点了点头:“杨洄搬到了僻静处,正是难得的下手机会。” “那主人还犹豫什么?”爱尔麦迪不解的问道。 “我还没下定决心。”李再兴缓缓的直起腰:“机会,也可能是一个陷阱。” 。 第095章 偷人 - 新唐 - 庄不二 午饭后,阳光热烈,绝大多数人都借着这个时间小憩片刻,为接下来的一夜狂欢储备一点体力。上巳节的重头戏要在日落后开始,直到第二天的凌晨,在此之前的所有活动都只是开胃菜而已。 李再兴查看完了警戒哨,走到山坡间,远眺山谷中杨洄的帷幕。夺取了杨洄所占的高坡之后,杨家兄妹就和李林甫毗邻而居,杨钊非常小心,他只让虢国夫人搬到了这里,自己原地未动。 李再兴身为天子拨给的侍卫,本来不需要站在最前沿。他亲自赶到这里,不仅仅是恪守职责,更是为了清楚的看到李林甫的紫色帷幕。 高高低低的原谷中,五颜六色的帐篷并不少见,唯独紫例外。紫是三品以上官的服饰颜色,也是降了天子所用的褚黄色之外,最尊贵的颜色,很少会有官员这么高调。李林甫将紫色用在帷幕上,展示是自己的权威和自信,在布满原谷的营地中特别显眼。 看完了杨洄所在的山谷,李再兴又看向李林甫的紫色帐篷,他看到了同样在远眺的谢广隆。他眯了眯眼睛,有些诧异。谢广隆现在所处的位置似乎不是他这个级别的侍卫应该负责的。 李再兴想了想,让人叫来了裴玄庆。“去请谢大郎吃酒。” 刚刚和李再兴并肩作战,并且大获全胜,又收到了李再兴分给参战人员的赏钱,裴玄庆现在对李再兴言听计从。他没有问李再兴为什么,立刻去安排。过了大约小半个时辰,裴玄庆笑眯眯的回来了。 “李林甫怀疑他泄密,把他赶出内府了。”裴玄庆幸灾乐祸的说道:“我劝他转投杨家,他却不肯应承。我看他似乎有难言之隐,要不要灌醉他,套套他的话?” 李再兴轻笑一声,谢广隆有什么难言之隐,他一清二楚,何必套话。不过,从李林甫这么轻易的将他赶出内府来看,李林甫似乎一直没有真正的信任他,很可能只是在利用他而已。 这厮果然是口蜜腹剑,狡诈多变。 李再兴忽然灵机一动,俯在裴玄庆耳边说了几句,裴玄庆听了,连连点头,窃笑着转身去了。 李再兴看着远处那顶硕大的紫色帐篷,眼神微缩,嘴角噙起冷酷的笑。他招手叫来了爱尔麦迪,吩咐了几句。爱尔麦迪转身离去。时间不长,崔昭儿带着一个侍女,鬼鬼祟祟的走了过来。 “现在去新丰?” “新丰今天哪有这里热闹。” 崔昭儿脸一沉:“不去新丰,那叫我来干什么?我偷跑出来一趟很不容易的。”说完,转身就走。 李再兴轻笑道:“我找你来,是有一件更好玩的事,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崔昭儿立刻停住了脚步:“什么好玩的事?” “偷一个人。”李再兴指指远处的李家:“我想把李林甫的女儿李腾空偷走。” “偷人?”崔昭儿立刻两眼冒星星:“这可怎么偷?” 夕阳西下,天边一片火红,李腾空坐在帐中,看着远处的天边,一时沉醉。 残阳如血,看着那么惊心动魄,又那么的灿烂。 李腾空想起了李再兴说过那些话,却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她有些心神不宁,转身回了帐篷,焚起了香,念起了《老子消灾经》,一卷经尚未念完,她忽然觉得后心一紧,突然紧紧的闭上了嘴巴。正在翻书的手指也紧张了起来,“吱啦”一声轻响,在书页上划破了一个口子。 她面色煞白,忽然有些后悔。为了清静,她住得有些太偏了。 “是谁?”她强作镇静,“能否出来一见?”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她身背的帐篷角落里站了起来,慢慢绕到她侧前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此人身上穿着李家侍卫的劲装,腰间一口横刀。刀环上飘着一根白色的缎带。 她认识这根缎带,不禁皱了皱眉:“谢大,你喝了酒?” 高大的身影点了点头,竖起一根手指,轻轻“吁”了一声,示意她噤声。然后将一张纸条推到她的面前。李腾空不解的接过纸条,摊开看了一眼。上面只有几个字:愿往庐山否? 李腾空抬起眼皮,瞟了他一眼。他站在灯前,背对着灯,李腾空看不清他的面目。她沉吟片刻,低下头,轻声问道:“怎么去?” 那人又递过一张纸条。这张纸条上写了很多字,李腾空细细的看了,正在犹豫,忽然外面有人来报,崔家的崔昭儿前来拜会。 李腾空张了张嘴,刹那间,她有些犹豫,不知道是应该喊人进来,还是按照纸条上的要求行事。她看着那个高大沉默的身影,忽然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到帐门口,掀开帐门,对站在帐外的崔昭儿躬身一拜。 “小娘子大驾光临,岂敢岂敢。” 崔昭儿眉目如画,脸带微笑:“闻说真人在此修行,奴不自量力,前来请教真人。”她伸手一指身后的三个侍女:“些许果品,不成敬意,请真人笑纳。” 李腾空看了那三个侍女一眼,目光在中间那个侍女的身上停留了片刻,暗自苦笑,却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侧身相邀。门口的李家卫士见了,躬身退去。 崔昭儿进了帐篷,立刻变了一副脸,眼神兴奋得甚至有些狂乱。她看了那人一眼,那人点了点头。崔昭儿大喜,盯着李腾空的眼睛,嘿嘿一笑:“李真人,准备好了吗?” 李腾空轻叹一声:“敢不从命。” “那可太好了。”崔昭儿一挥手,身后的侍女立刻行动起来,原来侍女实际只有爱尔麦迪和崔昭儿的随身侍女,中间只是一个草人,被她们夹在中间,看起来像是三人同行。崔昭儿取上草人上的衣服,递给李腾空:“真人快换上这身衣服,我好带你出去。” 李腾空伸手抚着衣领,忽然脸色一红。她侧着身子,对灯下的那个高大身影看了看。那人一动不动,崔昭儿却明白过来,走过过推了他一下,轻声喝道:“还不走,想看真人换衣服不成?” 那人还没动,李腾空红着脸说道:“不妨,他大概是不放心我,不肯让我离开他目力所及之地。就让他在这里吧,我只换了外衣就行。” 崔昭儿听了,眼神忽然有些异样,狠狠的瞟了那人一眼。 李腾空就在众人面前脱去外面的道袍,换上那个草人侍女的衣服,然后和另外两个侍女一起站在崔昭儿的身后。爱尔麦迪很自然的依了过来,手握短刀,贴在李腾空的肋间,一股寒意激得李腾空打了个激零。崔昭儿先行出帐,三人随后,在帐门口,崔昭儿大声说道:“奴告退,就不打扰真人修行了。敬请真人颂经,改日再来拜访。” 李腾空强作镇静,脆声道:“小娘子放心,腾空这就焚香,为小娘子颂经,愿老君保佑小娘子,保佑我大唐国运昌盛,天下太平。” “多谢真人。”崔昭儿冲着大帐躬身施礼,转身袅袅婷婷的去了。李腾空等三人端着果盘,跟在她身后,就在李家侍卫的目光下走出了李家的帷幕。天色将晚未晚,隔着稍远就很难看清人的面孔,那些侍卫都在五六之外,根本没发现李腾空从他们眼前走过。 李再兴隐身帐内,看着崔昭儿领着李腾空走远,这才松了一口气。他随即坐在李腾空的坐席上,轻声颂起经来。他也不用念得清楚,只要发出一点声音,让帐外的人以为李腾空还在里面就行了。他打听过,李腾空颂经的时候是不会有人敢进来打扰的。就是声音有些不对,也不会有人察觉。 念了大约小半个时辰,李再兴有些口干舌燥。前一世加上这一世,他大概都没有一次性的说过这么多话。他扫了一眼,见案上还有一杯冷酒,便拿起来一口气喝了,又拿起崔昭儿送来的果品,在衣服上擦了擦,几口吃下,然后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声音,掀起帐篷一角,从后面溜了出去。 竹林里,崔昭儿抱着膝,和李腾空对面而坐,不时的看李腾空一眼。李腾空闭目垂帘,喃喃的念着经文,只有眼睫毛不时的动一下。 一阵脚步声响起,李再兴推开竹杆,走了过来,将李腾空换下的道袍递给她,又对崔昭儿说道:“小娘子可以回去了。” 崔昭儿站了起来,意味深长的看了李再兴一眼:“你不送我?这黑灯瞎火的,如果有奸人怎么办?” 李再兴诧异的看着崔昭儿,崔昭儿却不肯退却,李再兴无奈,只得让爱尔麦迪看好李腾空,自己送崔昭儿离开。他们一前一后的离开竹林,眼看着崔家的帷幕在望,李再兴停住了脚步。 “小娘子,我只能送到这里了。” 崔昭儿站住了,回头看了一眼竹林,瞥了李再兴一眼,忽然说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聪明?” 李再兴茫然,不知何意。 “其实,最笨的就是你了。这个一点也不好玩。”崔昭儿大声说道,不等李再兴回答,她快步向前走去。李再兴不解的耸了耸肩,也没心思去理会,返身回了竹林。 李腾空已经换上了道袍,她静静的看着走回来的李再兴,忽然说道:“你是要杀我阿爹吗?” 李再兴沉默片刻:“是。” 李腾空忽然泪如泉涌。她静静的看着李再兴,任由泪水从脸庞滑落,沾着了道袍的前襟。过了良久,她才收住了哭声,躬身施礼:“请壮士手下留情,给他留个全尸,让他死得别那么痛苦。” 。 第096章 浑水摸鱼 - 新唐 - 庄不二 当漫山遍野的篝火如同星星一般的亮起时,李林甫坐在帐中,打量着被篝火照得如昼一般的曲江池,莫名的感到一阵心悸。那些在风中明灭不定的篝火让他想起了大唐的国运,想起了李再兴的那些预言。 长安将迎来一场浩劫,有可能吗? 细细想来,似乎一点可能也没有,但是李林甫却依然无法释怀。一想到安禄山,他就有一种说不出的不安。没错,现在安禄山虽然手握重兵,却不代表他会起兵叛乱,可是他这样安分是有原因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对自己的畏惧。 如果我死了,安禄山还会这以安分吗?如果我死了,继任宰相的肯定是杨钊,凭他的能力根本无法控制安禄山,说不定还会和安禄山沆瀣一气。等安禄山掌握了主动权,他还会这么安分吗? 我不能死,不能死啊。李林甫握紧了拳头,暗自安慰自己,心悸却没有任何缓解,反而越来越强烈。 姜管事忽然匆匆的走了进来,脸色苍白,眼神惶急。 “什么事?”李林甫皱了皱眉,他非常不喜欢人如此失态。 “真人不见了。”姜管事用袖子抹了一下亮晶晶的额头,袖口顿时湿了一片。 “什么?”李林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握在袖中的手指甲掐进了掌心,一阵刺痛,他却毫无察觉。 姜管事又说了一遍,李林甫顿时眉毛倒竖,拍案而起:“岂有此理,好端端的,我的腾空儿怎么会失踪?快给我去找!” 姜管事欲哭无泪。他当然知道李腾空失踪是一件多么严重的事。在报告李林甫之前,他已经派人把周围都找过了。得知大半个时辰前,崔昭儿曾经来拜会过,他还特地派人去崔家问过。不过崔昭儿说,她来李腾空,是想请她帮忙颂经祝福。只说了几句话,放下果品就走了,而且她们她见到李腾空的时候也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我问过侍卫,崔昭儿所言不虚。我在真人的帐中也发现了果品,真人还吃过一个,可见当时真人还在帐中。”姜管事抬起手臂,擦了擦油亮的额头,袖角顿时湿了一片。他虽然是李林甫夫人的族人,此刻也非常紧张。他很清楚李林甫有多么疼爱李腾空,现在李腾空莫名其妙的消失了,不论是什么理由,都无法平息李林甫的怒火。 除非能找回李腾空。 可是他现在根本不知道李腾空在哪儿,怎么找?于今之计,只有找一个替罪羊才能分担自己的责任。 “谢广隆也不见了。” “谢广隆?”李林甫眼神一缩,“他去哪儿了?” “不知道,他被安排到外围警戒之后,就失踪了。有人说,崔昭儿离开之后,谢广隆在真人帐篷外出没过。”姜管事小心翼翼的说道:“会不会是……” “私奔?”李林甫冷笑一声,语带讥讽:“我的腾空儿怎么可能看得上一个游侠儿。” 他的声音虽然很响,却有些不太自信。他知道谢广隆愿意厕身李家,是因为谢广隆心仪李腾空。而李腾空对谢广隆也不能说一点感觉也没有,否则她不会替谢广隆遮掩,又让他进入李家做侍卫。李再兴能在他们面前鼓吹庐山、衡岳是修道圣地,也是由谢广隆从中牵合的。现在又是上巳节,正是私奔的最好时机,要说谢广隆带着李腾空远走高飞,倒也不是一点可能。 李林甫很生气,他让谢广隆进府做侍卫,是因为他怀疑李再兴,想要谢广隆做饵,诱出李再兴。没曾想却让谢广隆拐走了自己的女儿。这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岂是他李林甫能忍得下的? “给我找,把谢广隆找出来。”李林甫低声咆哮,如愤怒的雄狮。“把我的腾空儿毫发无损的找回来!” “喏。”姜管事不敢违拗,他顿了顿,又建议道:“要不要将白孝德等四人调回来?” 李林甫眯起眼睛,斟酌了片刻:“调两个回来,让杨洄小心些,不要让人钻了空子。做局的事,只能以后再说了,先找回我的腾空儿再说。” “喏。” “李相要放弃这个局?”杨洄不解其意,李林甫为什么突然改变了计划?对姜管事所说时机不成熟,生怕引起天子猜忌的理由,他根本不相信。现在是野外,正是做局诱刺客上钩的好机会,而且计划已经进展到这个地步,成败也许就在今夜,李林甫没有道理突然放弃。 姜管事有苦难言。李腾空突然失踪,而且可能是和一个游侠儿私奔,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真相,是绝对不能对杨洄说的,寻找李腾空和谢广隆也注定只能在暗中进行,不可能大张旗鼓,否则李林甫的颜面就可丢净了。因此明知杨洄不会相信他的理由,他也只能一口咬定。 杨洄无奈,只得让姜管事带走了两个白衣人,看着剩下的白孝德和另外一个中年白衣胡人,他哭笑不得,无可奈何。他虽然知道李林甫没有对他说真话,却也没有办法可想。 主动权从来就不在他的手中。 李再兴看着平静如初,却隐隐透着一股不安气氛的李家,无声的笑了起来。 这个计划是一个临时跳出来的计划,谈不上深思熟虑,正谈不上周全缜密。在他看来,没有什么可权衡的,杀了杨洄和李林甫,完成李氏交待的任务,得到自己的身世真相是唯一的目标。如果不是李氏要求他全身而退才敢给他答案,他甚至不需要费这么大的劲,直接杀上门去,然后远走天涯。 现在不一样了,他不仅要像李氏要求的那样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要保留着有用之身,和爱尔麦迪一起去西域建功立业,依附杨贵妃只是一个开始,他需要做的还有很多。 而最关键的就是保证自己的安全,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他非常清楚这个道理。不管有多么宏大的抱负,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劫走李腾空,只是他试探李林甫的一颗石子罢了。他非常想趁此机会刺杀杨洄,可是他又担心李林甫会利用杨洄布下陷阱,等他主动的跳进去。他劫走李腾空,就是要打乱李林甫的布署,让他猜不到自己的计划,却又可以看出李林甫的安排。 他不相信,李林甫会坐视女儿失踪,他至少要安排人手去找,这样一来,他身边的防护力量就会少很多,他的机会也就会大很多。 爱尔麦迪匆匆的走了过来:“姜管事带着两个白衣人,从杨洄帷幕的方向回来了。” “两个?”李再兴眉梢一挑:“那里果然有陷阱。” 爱尔麦迪点了点头,后怕不已。如果不是李再兴临事而惧,他们俩今天就一头扎进李林甫的陷阱里去了。就算他们能杀出一条血路,以后也无法在长安安身立命,中曹刚刚看到的一点复国希望也会如焰火般熄灭。 “让谢广隆离开吧。”李再兴笑笑:“他不能再留在长安了。” “赶紧走。”李再兴将一个沉甸甸的褡裢塞到谢广隆的怀里:“李腾空可能失踪了,李家怀疑她和你私奔,正在到处找你。” 谢广隆愕然,刚刚喝下去的酒全化作冷汗,透体而出:“李……真人失踪了?” “嗯。”李再兴点点头:“李家的姜管事刚刚派人去问崔家小娘子,询及有关李真人的事。虽然没说是什么事,但是神情紧张,听他话里的意思,很可能是失踪了。刚才又有人来问你的行踪,被我们搪塞过去了。不过,我想他们很快就会再来。” 他顿了顿,狐疑的打量着谢广隆:“不会是你们约好的吧?” 谢广隆无语,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哪里能和李腾空约好私奔,而且他刚才喝了太多的酒,这时脑子也有些迷糊,根本无法分辨李再兴说的话。 这时,爱尔麦迪匆匆走了进来,将一个香囊递给谢广隆:“刚才外面来了一个年青女子,说要将这个转交给你。” 谢广隆接过一看,失声惊叫:“这是李真人的贴身香囊。”他捏了捏,又从里面取出一张纸条,展示一看,顿时激动得站了起来。 纸条上写着四个字:新丰,亥时。 “我要去新丰。”谢广隆迫不及待的说道:“李真人在新丰等我呢。”他一边说着,一边去拿放在一边的衣服。李再兴一把抓住:“这时候,你还穿这身衣服,岂不是自寻死路?” 谢广隆看着那身沾满了酒渍的李家侍卫服饰,也明白过来:“那怎么办?” “穿我龙武军的服饰,想来没几个人敢拦你。”李再兴将一套崭新的龙武军军服递了过来。 谢广隆感激不尽,不假思索的接过换上。时间不长,他跟着李再兴,混在龙武军卫士中,悄悄的离开了杨家围地。 站在山坡上,看着谢广隆骑着马,匆匆消失在山谷中,李再兴和爱尔麦迪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主人,接下来怎么办?” 李再兴展开双臂,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全身骨节爆发出串珠般的脆响。 “我们去告密,向李林甫讨个赏。” 。 第097章 权衡 - 新唐 - 庄不二 杨钊醉眼朦胧,一手搂着裴柔,一手搂着虢国夫人,不知说了一个什么笑话,三人笑成一团。虢国夫人穿得很少,除了极小的抹胸,她上半身只有一件聊胜于无的轻纱。略有些臃肿的身形在轻纱下暴露无遗,随着她的笑声,荡起一层层涟漪。 杨钊很满足,他长叹一声:“阿柔,三妹,我从来没有想到我能有今天。五年前,仅仅是在五年前,我还在为一顿犯愁。阿柔,你记得吗,那时候,我们夫妻几乎很少有吃饱的时候。” “可不是吗,那时候最盼着过年过节,也最怕过年过节,盼的是过年过节能吃点荤腥,怕是因为没钱买肉,哪怕是最便宜的鸡,我们都买不起,只能趁人家快要收市的时候,买一点下水解解馋。” “你们真是的,现在过得这么好,还说以前的伤心事干什么?”虢国夫人娇笑道:“趁着风光,尽情享受,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嘛,还是李白说得好。” “是啊,及时行乐。”杨钊忽然叹了一口气,脸色一黯:“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好日子就到头了。” “你看你,又来了。”虢国夫人嗔道。 “三妹,你不知道。”杨钊松开她们,坐了起来,脸色忧郁:“贵妃受宠,我也跟着水涨船高,这本是好事。可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塞翁得马,焉知非祸啊。王鉷一死,我和李林甫之间就少了一个缓冲,迟早要和他发生冲突。我怕不是他的对手啊。那么多能人都败在他手里,我……真的没什么把握。” 杨钊苦笑一声:“不瞒我们说,我这两天经常做噩梦,梦见自己步了韦坚、裴宽、李适之的后尘。吉温那条狗,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反咬我一口。他掌握的证据对我们可是很不利啊,一旦落到李林甫的手里,唉……” 虢国夫人有些不悦,坐了起来,扯了扯散开的轻纱,遮在了胸前。她正在考虑怎么安慰忧心忡忡的杨钊,有人来报,李再兴求见。杨钊眉头一皱,回头看看虢国夫人:“你让他来的?” “没有。”虢国夫人疑惑的说道:“不过,他这时候过来,肯定有事。他不是那种不知趣的年轻人。” 杨钊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让他进来。” …… 李再兴快步走了进来,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前三尺。 “我要去杀李林甫,希望能得到杨相和夫人的帮助。” “什么?”杨钊失声惊叫,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半松的裤子一下子掉了下来。他慌乱的伸手抓住,有些狼狈,又有些恼怒:“你刚才说什么?” “我要去杀李林甫。”李再兴又说了一遍,他抬起头,平静的看着杨钊。 “无知!狂妄!”杨钊涨红了脸,厉声大喝:“光天化日,天子脚下,你居然敢如此胡言乱语,妄言要刺杀当朝宰相,你不怕王法吗?” 李再兴静静的看着杨钊,将双手负在身后:“杨相现在可以让人进来,将我绑了,送到天子面前。” 他的平静让杨钊很意外,杨钊一边胡乱的系着腰带,一边走到李再兴面前,绕着他转了半圈,沉声道:“你以为我不会吗?” “不敢。”李再兴躬身施礼:“不过,那样的话,杨相要想真正登上相位,怕是要再等几年了。” 杨钊这才注意到李再兴一直称他为杨相。他现在虽然身兼四十余职,但是他还不够资格称相。李再兴称为他杨相,显然并非简单的恭维之语。可是他自己很清楚,别看他离相位只有一步之遥,可是这一步却非常危险。任何可能为相的人,都是李林甫的敌人,李林甫活一天,相位就可能只是一个致使的诱饵,近在咫尺,却永远也吃不到。 杨钊心跳如鼓。他眼神紧缩,死死的盯着李再兴,厉声道:“你以为这几句空话,就想骗得过我?” 李再兴摇摇头:“在下岂敢,杨相宦海半生,阅历何其丰富,又岂是在下敢欺瞒的。” “既然如此,你怎敢在我面前胡说八道?”杨钊呲牙冷笑,面目狰狞:“你不怕我叫人进来,将你绑了,送到李相面前?” “在下并没有胡说八道。”李再兴微微一笑:“杨相如果愿意,现在就可以将我绑了。当然,你也可以等一等,等我事败的时候,再绑也不迟。万一我侥幸得手,李林甫已经一命呜呼,杨相也可以将我绑到天子面前,为李林甫报仇,求个公道。” 杨钊没有理李再兴,他才不会为李林甫报仇呢,他恨不得李林甫早点死。李林甫死了,他就不必哪些担惊受怕了。他背着手,来回走了两圈,背对着李再兴站住,和虢国夫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虢国夫人会意,起身走到李再兴面前,打量了李再兴半天:“你有什么计划?” “我会穿上谢广隆留下的衣服,扮作谢广隆,由裴玄庆等人押送到李林甫面前……” 李再兴轻声将计划说了一遍,最后说道:“若万一失手,杨相和夫人大可一推了之。在下纵使以身赴死,也绝不会供出杨相和夫人。如果得手,还希望杨相和夫人为我遮掩一二,留此有用之身,为陛下和贵妃效犬马之劳。” 虢国夫人一点也不客套,直奔主题:“你有多大把握?” 李再兴傲然一笑:“只要能走进李林甫的大帐,李林甫必死无疑。” 虢国夫人沉吟片刻,走到杨钊身边,低声道:“如何?” 李再兴讲述自己的计划时,杨钊已经听得分明,知道李再兴的计划成功的可能性很大。正如李再兴所说,以李再兴的武艺,只要让他接近李林甫,李林甫必死无疑。区别只在于他能不能全身而退,会不会落下口实。理论上来说,只要李再兴不被李家人抓住,败露的可能性并不大。 可是一旦成功,利益却是无比巨大,除掉了李林甫这个强劲的对手,他可以一步登上相位。而李再兴有这个把柄抓在他手里,从此也只能为杨家效力,不敢有任何三心二意。联想到由他牵线的中曹和他希望去安西建功立业的想法,他出卖杨家的可能性也的确微乎其微。 杨钊是个擅长算计的人,在片刻之间,他就将得失利害计算得清清楚楚。他哼了一声:“夜深了,找个地方去喝酒,这样的胡话,不准再说。” 李再兴会意,躬身一拜:“喏。” “爱尔麦迪留下。”杨钊摆摆手,不容争辩的说道:“让她为夫人侍酒。” …… 李再兴出了门,还没站稳,旁边窜出一个人影,挡在他的面前。 崔昭儿恶狠狠的看着他,低声咆哮:“你疯了?” 李再兴四处看了看,伸手示意她到僻静处说话。崔昭儿气呼呼的跟他走到一旁,没等李再兴说话,她又骂了一句:“李林甫都快死了,你又何必急在这一时?” “好人不长命,祸害三千年,你能保证他很快会死?你能保证他不会狗急跳墙,临死反咬一口,害了太子和杨家?” 崔昭儿哑口无言,片刻之后,她又恨铁不成钢的说道:“那你就不能大气一点,非要使这不登大雅之堂的下三滥手段?” “手段没有高低之分,下三滥的手段永远都是弱者的特权。”李再兴苦笑一声:“小娘子觉得,我除了武艺和这条命之外,还有什么可以倚仗的?那么多家世显赫的人都败在李林甫手中,连杨家都不敢轻易惹他,我一个连父母都不知道的人,又拿什么来和他光明正大的对抗?” 崔昭儿心中一软,狠话再也说不出口。她扭过头,不让李再兴看到她眼中的泪水,过了片刻,她吞声道:“那你小心些,万一失手,立刻逃走,保住性命方是上策。” “多谢小娘子关心。”李再兴拱拱手:“请小娘子关照一下爱尔麦迪,让她安心等我回来。”他笑了一声:“我还打算护送小娘子去新丰呢。” “那你就一定要活着回来。”崔昭儿说完,扭身走了,走了两步,她又停住脚步,回头看着李再兴:“你放心,不管你能不能活着回来,不会有人敢动爱尔麦迪一根寒毛。” “多谢。” 崔昭儿看了他一眼,忽然叹了一口气:“李林甫那么奸诈的人,怎么生了李腾空这个笨女儿,果然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她跺了跺脚,转身向杨钊的大帐走去。 李再兴一头雾水,李腾空笨吗?她才不笨呢。如果不是他潜伏技巧高超,神不知鬼不觉的潜进了她的帐篷,用开力胁迫她,又扮成谢广隆的模样,利用她和谢广隆之间那点说不清的暧|昧,只怕未必能让她俯首听命。 崔昭儿说她笨,只怕她比崔昭儿还要聪明几分呢。李再兴耸了耸肩,没有心情再去计较这些琐事,他必须在杨钊反悔之前出发,尽快完成刺杀李林甫的计划。 兵者,机也。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呃,看了两天的中亚资料,头晕脑胀,忘了更新了,请多多包涵,今天加更一章,以示歉意。 求推荐票! 第098章 鱼目混珠 - 新唐 - 庄不二 姜管事冲进了李林甫的紫色大帐,气喘吁吁的向李林甫报告,有人发现了谢广隆的行踪,他刚刚离开曲江池,骑着一匹快马,向东去了。 李林甫一下子跳了起来,紧握双拳,颤栗不已:“看到我的腾空儿了吗?” “没有,他一个人,行色匆匆,像是赶去与某人相会。” 李林甫思索片刻:“这么说,他还有同党?或者,他是故意暴露行踪,吸引我们的注意?” 姜管事连忙摇头:“他穿的是龙武军军服,是忙于赶路,这才偶然被我们搜查的人发现的。”姜管事顿了顿,又咬牙切齿的说道:“看起来,他果然是和李再兴内外勾结,串通好的。” 李林甫眉心紧蹙,他现在没时间关心谢广隆和谁勾结——这一点,他早就知道。他现在犹豫不定,是将身边的两个高手派去追谢广隆,还是留下来保护自己。谢广隆的武艺精湛,普通人拦不住他,一旦让他逃出长安,再想抓他,可就是大海捞针。如果派出两个高手去追他,那自己身边就空虚了,如果李再兴来行刺,他的安全就成了问题。 犹豫片刻,李林甫咬咬牙,决定冒险一试,派出两个白衣人去追谢广隆,同时增加自己身边的警卫,防止发生意外。他没有让人调回安排在杨洄身边的两个白衣人。一来李再兴刺杀杨洄的可能性更大,一旦李再兴顺利的刺杀了杨洄并全身而退,再想抓住李再兴就难上加难;二来他相信杨钊还不敢与自己直接面对,而如果没有杨钊的点头,李再兴未必敢行动。 两害相权取其轻,李林甫选择了救回女儿。 很快,两个白衣人带着五六个李家侍卫,沿着谢广隆消失的方向冲了出去。与此同时,李林甫派姜管事去责问杨钊,为什么李再兴和谢广隆勾结,提供了龙武军军服给谢广隆,以试探谢广隆的真假和杨钊的虚实。 杨钊一脸惊讶,立刻让人叫裴玄庆和李再兴来,要当着姜管事的面问责。过了大约一顿饭的功夫,裴玄庆匆匆忙忙的赶来了,满头的汗水。还没听完姜管事的问题,裴玄庆就叫起屈来。 “哪有这回事,谁说我们和谢广隆勾结?谁说李再兴借给他龙武军的军服?”裴玄庆怒不可遏:“我是请谢广隆来吃酒,仅仅是吃酒而已,根本不知道谢广隆做了什么事,只是见他落寞,这才帮他排遣排遣。道义之交,谈何勾结?” “那军服又是怎么回事?” “根本没有这回事。”裴玄庆一挥手:“我们没有借他军服,我们还在找他。” “找他?”姜管事吃了一惊,心里涌过一股不祥的预感:“谢广隆还在附近?” “应该是吧。谢广隆喝完酒之后就回去了,听说李相那边找他,我们这才意识到可能有问题,已经派人到附近的山谷里寻找。管事应该知道,谢广隆在进李相府之前就在这里厮混,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藏匿之处甚多。我和他来往日久,也了解一些,所以派了几个手下去找,希望能帮李相府一点忙,尽快找到他,把事情问清楚。” 裴玄庆说得合情合理,无隙可击。姜管事却听得一头冷汗,将信将疑。如果裴玄庆说的是真的,那么那个穿着龙武军军服的人可能就不是谢广隆,而李林甫派了两个高手去追,无疑会扑个空。可是他又不敢确定,天知道裴玄庆是不是在帮谢广隆遮掩,故意分散他们的注意力,拖延时间,为谢广隆创造逃脱的机会。一旦让谢广隆逃出长安县范围,逃入山中,再想抓他就难于登天了。 姜管事不敢怠慢,立刻回报李林甫,李林甫也无法确定裴玄庆说的是真是假,追谢广隆的人还没有回来,搞不清那个人是否是谢广隆本人,也没发现李腾空的踪迹,一切都不可知。 “看到李再兴没有?” “没有。”姜管事神情疲惫,“我只看到了裴玄庆。” “那个人……会不会是李再兴,不是谢广隆?”李林甫忽然心中一动:“他扮作谢广隆,将我们的高手引开,给谢广隆创造脱身机会?” 姜管事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情况已经失去了控制,一切皆有可能。聪明如李林甫,现在也无法确定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只有等到去追的人回报才会有明确的答案。 这不是朝堂政争,这里也不是月堂,不可能让李林甫细细思量,反复权衡,这时需要的是直觉,是当机立断。 很显然,这似乎不是李林甫的优势。 …… 临近午夜,李再兴看着远处的大帐,对裴玄庆说道:“好了,行动吧。” “你确定?”即使到了此刻,裴玄庆依然没有十足的信心。成败寄托在李再兴的一击上,万一失败,不仅李再兴难有生机,他也会被连累,杨钊肯定会抛出一个有份量的替罪羊来平息李林甫的愤怒。他就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 当然,如果成功了,他的功劳也不会小。虢国夫人会因为举荐李再兴得到应有的回报,裴家也会跟着水涨船高。至于他本人,很可能会一跃进入品官的行列,不用再在游侠儿中厮混。 “二十二郎,你放心,就算失手,还有人能抓得住我?以我现在这副模样,谁能看得出是我?”李再兴拍拍裴玄庆的肩膀:“如此瞻前顾后的,可不像是你啊。” 裴玄庆苦笑一声,再次检查了李再兴的模样。李再兴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脸上又青又肿,已经变了形,只能依稀看出模样,即使是爱尔麦迪来,恐怕也认不出这是李再兴。他的身材和谢广隆本来就很相似,再穿上谢广隆留下的李家侍卫服,披着散乱的头发,一眼看去,分明就是刚被擒获的谢广隆。 “好!”裴玄庆一咬牙,拿出绳子:“伸手!” 李再兴伸出手,任由裴玄庆将他反绑起来,然后在裴玄庆等人的推搡下,向李林甫的帷幕走去。 …… “抓住了谢广隆?”李林甫一跃而起,却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晃了两晃,险些栽倒在地。从李腾空失踪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他没进一口气,没吃一口东西,脑子里反复考虑着各种可能,两眼通红,形同鬼魅,早已没有了优雅和风度。 “看到我的腾空儿了吗?” “没有,只有谢广隆一人。”姜管事有些犹豫:“据裴玄庆说,他被抓住的时候,反抗甚烈,脸被打肿了,所以……” “不辨真假?”李林甫虽然体力不支,还是立刻听出了姜管事的言外之意。 “是,现在能确认他是谢广隆的只有身形,服饰。还有……这个。”姜管事说着,双手奉上一只香囊。李林甫一看,顿时血往上涌,他一眼就认了出来,这的确是李腾空的香囊,是宫里赏赐的上等蜀锦所制,纹地中间,还有李腾空亲手绣的花体“空”字。 他一把抢过香囊,捏了捏,又从里面拿出一张纸条,展开一看,他的眼睛立刻瞪得溜圆,眼眶几乎要裂开,嘴里咝咝有声,仿佛是准备出击的毒蛇。 “把他带进来!”李林甫嘶声吼道:“我要亲手剐了他。” 姜管事打了一个寒颤,不敢再说,连忙退了出去。在门口,他让人卸下了裴玄庆的武器,又拦住了裴玄庆的手下,只让裴玄庆推着“谢广隆”进帐,同时派了六个身强力壮的侍卫在李林甫身边警戒。 裴玄庆向李林甫躬身行礼,歉然说道:“玄庆无知,不知此子得罪李相,捕获不力,连累李相久等,还请李相恕罪。” 李林甫没心思和裴玄庆客套,他摆了摆手,死死的盯着“谢广隆”,低吼道:“你好大的胆子!” 李再兴哑着嗓子,挤出几句含糊不清的话,即使如此,李林甫还是听清了:“李相,我和令爱两情相悦,情愿厮守终生,白头偕老,请李相成全……” “放肆!”李林甫打断了他的话,挥了挥手,对裴玄庆说道:“你可以走了。” 裴玄庆却不走,拱手道:“李相,谢大虽然狂悖,但是他与令爱……” “住口,我李家的事,是你能管得的吗?”李林甫怒不可遏,“出去领赏,赶紧滚,要不然,我让杨钊来,看看他是怎么管教奴仆的。” 裴玄庆敢怒不敢言,喏喏退下。他一松手,李再兴就顺势倒在了地上。一看他这副模样,原本还打算派人进帐的姜管事迟疑了一下,伸手拦住了正准备进帐的卫士,轻轻的掩上了帐门。 被愤怒刺激得两眼发红,太阳穴呯呯直跳的李林甫也没有意识到他现在已经和“谢广隆”近在咫尺,他转身四顾,看到案前的餐盘里有一把锋利的短刀,便大步走到案前,伸手去拿短刀。 就在这时,躺在地上,蜷缩着身子的李再兴忽然伸出腿,一脚狠狠的踹在身边一个李家侍卫的膝盖上,“喀嚓”一声脆响,那个侍卫的腿被他硬生生踢断,身子一歪,撞向另一个同伴。同伴措手不及,被撞得踉踉跄跄,两人滚作一团。 趁此机会,李再兴一跃而起。大喝一声,绑在身上的绳子寸寸崩裂。喝声中,他迈步上前,横肩猛撞。“呯呯”两声响,两个李家侍卫还没等拔出刀,就被他撞得横飞起来。 李林甫大吃一惊,转过身,却发现原本应该躺在地上的“谢广隆”站在他的面前。地上倒着三个侍卫,一个断了腿,另外两个一动不动,已经气绝。 “你……”李林甫骇然变色,手里的短刀落地。李再兴一步迈步,一伸手,正好接住了短刀。手腕一翻,短刀就架在了李林甫的脖子上。 “我答应过令爱,让你留个全尸,死得有尊严一些。”李再兴附在李林甫耳边低语道:“但是,这要看你肯不肯配合。” 求推荐,晚上还有一章。 第099章 对错难分 - 新唐 - 庄不二 李林甫心脏怦怦直跳,手足发麻,如果不是李再兴夹着他的脖子,他几乎要瘫倒在地。 可是他依然勉强保持着冷静:“你究竟是谁?” “你知道我是谁。” “杨钊好大的胆子,他不怕我杀他全家?” “正因为怕你,所以他才希望你死。”李再兴紧了紧手腕,“你不要有任何奢望。我知道你身边已经没有高手了,这些侍卫不是我的对手,在他们射杀我之前,我可以杀死你十次。” 李林甫顿觉有种气喘不上来的感觉,冷汗从鬓角滑落。他很清楚,李再兴说得一点没错,他的身边没有人能对付李再兴,更没有人能从李再兴的手里救走他。 今天,他死定了。 一旦知道必死无疑,他奇迹般的冷静下来,拍了拍李再兴的手臂,示意他松开一点。李再兴松了两分力,李林甫喘了几口气,扬声道:“所有人撤到二十步以外。” 听到声响,刚刚冲进来的姜管事目瞪口呆。“李相?” “退下!”李林甫不容置疑的喝道,时至今日,他依然有着不可抵挡的威严。姜管事不敢违抗,只得喝令所有的侍卫退出二十步以外。听得外面的脚步声渐远,李林甫冷笑一声:“满意了?” “很好。”李再兴松开了李林甫,将他按坐在席上,大拇指轻轻的刮着刀锋:“时间不多,我可以回答你三个问题,让你死得瞑目。” “你不怕还埋伏着人?”李林甫冷笑一声,端起了案上的酒杯,递到嘴边。 “十步以内,哪怕是一只老鼠,只要是活的,都瞒不过我的耳朵。”李再兴同样抱以冷笑:“你还有两个问题。” 李林甫一怔,又慢慢放下了酒杯。他静静的看着李再兴,沉默片刻:“我女儿在哪里?” “她很安全。”李再兴顿了顿,又道:“此间事了,我会送她去庐山或者衡山,她会平静的渡过剩余的日子。” 李林甫点了点头:“最后一个问题,你究竟是谁?” 李再兴一愣,耸了耸肩:“很遗憾,我也想回答你这个问题,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我是谁。” 李林甫皱起眉头,打量着李再兴,眼神讥讽:“原来你只是一个刺客。” 李再兴满不在乎的摊摊手:“你可以换一个问题,问完之后,我就送你归天。”他想了想,又笑道:“不过,你大概不会进天堂,更可能去地狱,受无尽之苦,以赎你万死之罪。” 李林甫歪了歪嘴,不屑一顾,他闭上了眼睛,仰起脖子:“你动手吧。” 李再兴愣住了。眼前这位慷慨赴死的是贪权恋位的奸相李林甫吗,这简直是个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烈士啊。这是怎么个意思,怎么不按剧本走呢。坏人死之前,不应该痛哭流涕,跪地求饶吗? 见李再兴的一脸的茫然,李林甫嘴角一挑,语带嘲弄:“你好像有问题要问?” “是的,我不明白你这么坦然。”李再兴的坦然的说出了自己的疑惑,对眼前这位名垂千古的奸相,他越来越好奇了。虽然到目前为止,他才见李林甫第二面。 “坦然,是因为我每天都在等待死亡,早就有了准备。”李林甫淡淡的说道,眼神中没有恐惧,却有抹不去的哀伤:“开元二十二年(734)拜相,我任相位已经十七年,从张九龄罢相算起,我独相亦有十五年。今日之权,今日之位,我知道是怎么来的,也知道自己有多少敌人,从来也不敢奢望自己能寿终正寢,更不敢奢望自己能有什么身后名。” 他打量着李再兴,冷笑一声:“你也一样,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你以为你能有好结果?” 李再兴笑笑:“我的结果如何,无须你来费心。” 李林甫点点头:“是的,我现在自身难保,的确没有资格为你的将来操心。我只是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提醒你两句。年轻人,不管你将来是高居相位还是手握重兵,在天子的眼里,你都不过是一只蝼蚁。你有用的时候可以为所欲为,你没用的时候,就只有一个下场:死。区别只在于你死的方式有什么不同。” 李再兴沉默,他知道李林甫说的是真理。 “我为什么不怕死?因为我知道,像现在这样去死,其实是最好的选择。”李林甫轻声笑了起来,眼中多了几分喜悦和释然:“我这样死了,陛下怜惜我死得惨,会记得我的好,百姓会忘记我的恶,再过几年,等杨钊和安禄山交恶,安禄山起兵作乱的时候,会有更多的人想起我,怀念我。” 李再兴皱起了眉,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李腾空不反抗了。他一直觉得李腾空虽然聪明,却太软弱,为了她自己的安全,居然那么配合,置其父李林甫的生死于不顾。现在听了李林甫的话,他才隐隐的感觉到,这个结果也许正是李林甫想要的结果,也是他能得到的最好的结果。所以李腾空只是恳求他给李林甫留个全尸,让他死得体面一点。 听起来……好像有点道理。 “我听说,你一直说安禄山会反,而且会引发一场浩劫。”李林甫盯着李再兴的眼睛:“我原本不太相信,因为只要我活一天,安禄山就不敢轻举妄动。现在我要死了,我相信你的预言可能是真的。年轻人,既然你认定安禄山会反,你就不能坐而视之。你毁掉了大唐的长城,你就必须担当起长城的责任,否则你就是大唐的罪人。” 李再兴诧异的看了李林甫一眼,又好气又好笑,这样的奸相居然好意思自称大唐的长城? 李再兴忍不住讥笑道:“要说罪人,你才是大唐的罪人吧?” “我不是。”李林甫断然否决,过了片刻,他又道:“就算是,我也只是从罪。” 李再兴冷笑道:“你为了自己的权位任用胡人为将,这才让安禄山拥兵自重,埋下祸根,还只是从罪,那首罪是谁?” 李林甫哼了一声,毫无惧色:“你知道是谁。” 李再兴一愣,随即明白了李林甫的意思。首罪是谁?当然是天子李隆基。如果不是李隆基晚年昏庸,李林甫再聪明也不可能有机会独相十五年。想当初,姚崇、宋璟、张说等名相可都是李隆基一手赶下相位的。 “好吧,我记住你说的话,留待以后验证。”李再兴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三个问题问完了,现在我送你上路,你还有什么遗言?” 李林甫脸色发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他颤抖了片刻,躬身一拜:“请转告我的腾空儿,好好的活下去,不要再与这污浊的尘世有任何来往。人心险恶,她太善良了。” 李再兴点点头:“一定带到。” “多谢。”李林甫整理了一下衣服,端身正坐,双目垂帘,宛如睡去。 李再兴上前半步,出手如电,手掌在李林甫的心脏处猛击,掌心一触即分。 李林甫端坐不动,只是眉头蹙了蹙,然后慢慢的松开,嘴角微微挑起,竟似在浅笑。 李再兴退后,没有再查看什么。他知道自己那一掌已经击破了李林甫的心脏,就算华佗在世也无法救回李林甫。他听了听四周的动静,将李林甫面前的案上物品扫落在地,左手举起案几,右手反握短刀,掀起帐门,大呼杀出。 姜管事等人冲了上来,箭矢齐发。李再兴以案当盾,出手如风,拳打脚击,如虎入羊群,转眼间连杀数人,闯出重围,消失在茫茫山野之中。 …… 远处的竹林中,裴玄庆看着李林甫帐前的一片混乱,长出一口气,抚掌而笑:“李林甫死矣!” 身后的竹林哗啦一阵响,李再兴大步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脱下身上沾了不少血迹的衣服:“走,回去向杨相报捷。” 裴玄庆大喜,赶上两步,和李再兴并肩而行。他转头看着李再兴,忽然有些诧异:“你似乎不太高兴?没得手?” 李再兴轻笑一声:“一击毙命。” 裴玄庆松了一口气,没有再问。他们赶到杨钊的大帐,杨钊问完经过,看了一眼李再兴手中的血衣,指了指火盆:“烧了吧,换一身干净衣服,吃酒去。” “喏。”李再兴躬身领命,将血衣扔进火盆,看着血衣被火焰吞噬,这才转身对爱尔麦迪笑道:“爱尔麦迪,我们去吃酒,今天可是上巳节,**一刻值千金呢。” 爱尔麦迪红了脸,跟着李再兴走出了大帐。 杨钊和虢国夫人、裴柔交换了一个眼神,无声的笑了起来,渐渐的,他们笑得越来越响,越来越开心,越来越放肆。杨钊拍着胸脯,大声说道:“来人,上好酒,这么大的喜事,我们也庆贺庆贺。” …… 李腾空站在山坡上,看着乱成一片的李家帷幕,泪如雨下。 李再兴和爱尔麦迪大步走来,看到泪流满面的李腾空,不由自主的停住了。他迟疑了片刻,走到李腾空面前,轻声说道:“他走得很轻松。” “我知道。”李腾空泣声道:“他最后关心的一定是我的安全。” “是的,他要你好好的活下去。” “我会的。”李腾空狠狠的看了李再兴一眼:“你也要好好的活下去。”她顿了顿,又道:“只有这样,你才能知道今天自己究竟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加更到,求推荐! 第100章 十步杀一人 - 新唐 - 庄不二 李林甫的死,并没有像李再兴预料的那样引起轩然大波。 几乎对李家所有人来说,李林甫就是李家的一座山,现在山倒了,靠着这座山的人一下子没有了依靠,顿时陷入了惶惶不安之中。李岫等人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处理这个突如其难的困境。除了派人在附近的山头搜索刺客的踪迹之外,没有任何有效的举措。 对李岫来说,不仅凶手是谁成了一个谜,妹妹李腾空与人私奔,更是一个无法启齿的丑事。如果这个刺客真是谢广隆,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善后。 他也怀疑凶手是李再兴,可惜他没有任何证据。杨家一口咬定,李再兴从来没有离开过他们的视线,有足够的不在场证据。李岫不相信杨钊的话,可是他也清楚,父亲死了,杨钊的眼里不会再有李家,就算是他派李再兴做的,自己若无确切的证据,也无法从杨钊手里带走李再兴。 李岫兄弟一筹莫展,在商量了半夜之后,他们只能向天子汇报李林甫遇刺身亡,至于凶手是谁,他们只能说,“可能是谢广隆。”对天子以外的人,他们甚至不敢说李林甫是被刺杀的,只敢说去世了。 天子阴着脸,好半天没有说话。 …… 随着天色大亮,李林甫突然去世的消息慢慢的传播开来,就像一道无形的风,吹起了或明或暗、或大或小的漩涡。不少知晓内情的人都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了杨钊,却没人敢明说。谁都知道,李林甫死后,已经没有人能够阻挡杨钊登上相位了。在这种时候,没有人愿意为一个死的李林甫得罪一个活的杨钊。 更何况李林甫也没几个真正的朋友。君子以义交,小人以利合,当李林甫身死,已经看不到利的希望时,又有谁会为了所谓的道义为他出头?没落井下石就算不错了。从这个角度来说,李林甫知道自己不会有什么身后名,倒也是有先见之明的。 朝堂之上,争斗在所难免,但是用刺客来达到目的却不是一个正当途径。可是对于李林甫来说,即使有人因此对他的对手不耻,却没有人为李林甫叫屈。李林甫这些年做的恶太多,他自己也清楚会有这一天,所以出门时都非常谨慎,包括他自己在内,对遇刺身亡也早有心理准备,此刻成真,也没有引起太大的争议。 倒是有不少人暗中抚额相庆,这个在朝堂上战无不胜的李林甫终于死了。 …… 杨洄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天色大亮,上巳节的狂欢已成余响,家家户户都在收拾行装,准备返回家,恢复正常的生活。 这个上巳节,杨洄没有享受到任何乐趣,却承受了一夜的煎熬。当李林甫撤走了两个白衣人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的脖子上架了一把刀,随时都有可能落下。没曾想最后死的不是自己,却是老奸巨猾的李林甫。这个结果太过意外,让他半天没反应过来。 白孝德二人傻眼了。他们和杨洄一样,担心了一夜,连半个刺客的人影都没看着,正在暗自庆幸危机过去,却听到了这个消息,一时相对无语。 杨洄随即想到了更多的问题。白孝德等人是安西军中的胡人勇士,他们能到长安来,是李林甫和安西军私下联络的结果。李林甫在世,这个责任自然有李林甫担着,现在李林甫死了,他再留用这两个人,将来怎么对天子交待? 朝中大臣和边将交通是一个很犯忌的事。王忠嗣、皇甫惟明殷鉴不远,太子为了自证清白,都只有眼睁睁的看着亲信大将被免被贬,不敢多说一句话,何况他这个不受天子待见的驸马。 杨洄很想立刻赶白孝德二人离开,奈何他又不敢,没有了这两个高手保护,自己会不会立刻步李林甫后尘?从姜管事的描述来看,李林甫之所以遇刺,就是因为他将那两个高手安排去追谢广隆,身边的警卫力量空虚,这才被刺客一击而中。 杨洄左右为难。 在一片混乱中,杨洄起程回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夜的紧张让他精神濒于崩溃,他一出曲江池,就和杨家兄妹的车队撞在一起。 杨家兄妹数人,车辆数十,从者数百,声势浩大,前面已经走出几个坊远,后面的还在曲江池。杨洄的车队一出门,正好撞在杨家车队的中间,前面发现形势不对,后面却还不知道,只顾往前,原本正常前进的杨家车队被拦腰截断,谁也无法前进。 主人们享受了一夜,仆人们服侍了一夜,又喝了不少酒,头脑大多有些不太清楚。一个自恃杨家兄妹受宠正盛,一个自恃是公主,平时可以服点软,互相谦让一点,大众广庭之下,谁也不肯先退,就在大街上推攘起来。 一时间,曲江池门口乱成一团。 虢国夫人累了一夜,正在车上补觉,听得外面吵听嚷,又发觉车停了下来,勃然大怒:“怎么回事?” 裴玄庆听得前面喧哗,已经赶了过去,现在是李再兴带着十余龙武军卫士随侍左右。听得虢国夫人发怒,李再兴连忙赶上前去,在车窗口拱手道:“夫人息怒,我这就过去看看。” 虢国夫人头发散乱,眼圈发黑,宿醉未醒,张牙舞爪的像个疯婆子,哪里还有半点雍容华贵。她厉声咆哮:“快去,看看谁这么不长眼,敢拦我的路?” 李再兴不敢多看,带着爱尔麦迪向前赶去。离发生冲突的人群尚有二十余步,他就发现是杨洄和咸宜公主的车队,立刻回头看了爱尔麦迪一眼。爱尔麦迪会意,两人分开人群,向前挤去。 裴玄庆正在和杨洄家的侍卫争吵,双方谁也不肯相让,争得满脸通红,一个个撸胳膊,卷袖子,都显得有些狂躁。 “怎么回事,什么人这么大胆,敢挡夫人的路?”李再兴抢上前面,大喝一声。 “夫人怎么了,我们可是公主的车队,管他什么夫人……” 杨家一个青衣健奴也没看清来者是谁,顺口骂道。没等他骂完,李再兴抬手一个大耳光抽了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那青衣健奴被抽得打了个圈,两颗牙飞了出去。他勃然大怒,伸手就去抽腰间的刀:“你敢打老子?老子砍了你!” 李再兴现在是唯恐天下不乱,只怕事小,不怕事大。一看这个健奴拔刀,他正中下怀,大喝一声:“你想杀人么?”一边说着,一边抢上去,用力一推。那青衣健奴累了一夜,又吵了半天,头晕脑胀,脚下无根,哪里禁得住他这么一推,跌跌撞撞的向后退了几步,手中的刀也飞出去了,不知道落在了谁的头上,激起一片惊叫。 “他们动刀了,他们动刀了!”有人叫道。 这一声一喊,原本就有些火大的双方顿时炸窝了,“哗啦啦”一连串的脆响,不知道有多少人拔刀出鞘,一时间刀光霍霍,杀气腾腾。 李再兴大喝一声:“二十二郎,保护夫人,给我打!” 裴玄庆目瞪口呆,他没想到会发展到这一步,形势不由人,他想退也不能退了。万一惊了虢国夫人,他的前途可就全完了。听了李再兴一声喊,他也扯起嗓子,大叫道:“兄弟们,保护夫人,给我打!” “给我打!”游侠儿们七嘴八舌的叫道,有的举起刀,有的抡起拳头,向前冲了过去。杨家的健奴们不甘示弱,也冲了上来。 双方战在一处,不时有人被砍中,发出凄厉的惨叫。 李再兴冲在最前面,他没有拔刀,也没有用枪,挥动两只拳头,依然勇不可挡,面前无一合之将。爱尔麦迪紧紧的跟在他的身后,眼睛死死的盯着不远处的杨洄。裴玄庆等人很自然的聚了过来,以李再兴为锋,不断的向前推进,从人群中站开一条路,迫向杨洄和咸宜公主的车驾。 人群中,爱尔麦迪的一头金发非常显眼,杨洄一眼就看到了他,随即又看到了迅速接近的李再兴。他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不假思索的尖声叫道:“杀了他,杀了他!” 随侍在车旁的白孝德和另外一个白衣人互相看了一眼,二话不说,催马提枪,冲了上来。 昨天的赌斗中,他们有三个同伴伤在李再兴主仆的枪下,而且他们认定,李林甫的死与李再兴有关,此刻杨洄在他们杀了李再兴,他们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一心只想将李再兴挑于马下。 见白孝德二人纵马赶来,李再兴大喜,没想到杀杨洄的机会来得这么快,这么容易。 “杀!”李再兴怒吼一声,劈手夺过一口刀,劈开白孝德刺来的长矛,借着反弹之力,劈向右侧的白衣人。刀刃微微一偏,拍在枪头上,震得长枪偏了方向,然后顺着枪杆就削了上去。 那白衣人大吃一惊,刚想抖枪震开李再兴手中的刀,却发现枪头被爱尔麦迪紧紧的攥住,无法动弹。稍一犹豫,李再兴的刀已经削掉了他的两根手指,鲜血淋漓。 他惨叫着松开了长枪。李再兴拽住他的腰带,将他拽下马鞍,扔在地上,一脚踩了下去。 爱尔麦迪掉转枪头,高举过肩,奋力掷出。 长枪破空而去,飞跃十步,一枪洞穿杨洄的胸膛。 求推荐!求收藏! 第101章 我要拿回来 - 新唐 - 庄不二 “想不到此子如此暴戾,居然接连击杀当朝宰相和驸马。” 兴庆宫别院,李泌跪坐在太子面前,轻声叹息。事情已经过了半个月,他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杀人不奇怪,以他的武艺,他盯上了谁,谁都会寢食不安,更何况是那种场合。”太子摇了摇头:“我意外的是他居然每次都能脱身,真是让我且惊且喜啊。” 李泌无语。和太子一样,他也对此喜忧参半。喜的是李再兴完成了任务,解除了太子的一大劲敌,忧的是李再兴的心机超过他的想象,以后很难控制。这样的人如果为善,他有可能成为一员名将,如果为恶,那也是一个莫大的隐患。 更让他们担心的是,经过这两件事,李再兴和杨家彻底捆在了一起。仅仅是李再兴本人,他很难从这两件命案中脱身——不管他有多少不在场的证据,至少逃不脱牢狱之灾——这其中有杨家兄妹的功劳,特别是杨贵妃和虢国夫人的功劳。宫里传出消息,天子不仅没有追究李再兴的想法,还准备接受杨钊的建议,派他去安西从军立功。 杨家势大,天子昏愦,李再兴跋扈,不论哪一点都不是好兆头。一念及此,李泌就忧心忡忡。 “好在,他不是我们的敌人。”太子慢悠悠的说道:“对了,广平王、建宁王听说此事后,对他非常感兴趣,你能不能安排他到百孙院,与广平王、建宁王见一面?” 李泌默默的点了点头,不知说什么才好。建宁王喜好兵事,武艺精熟,他对李再兴好奇还情有可原,广平王却不好武事,他想见李再兴,恐怕不是因为李再兴本人,而是因为坊间传说,李再兴和未来的广平王妃崔昭儿走得很近吧。 这个李再兴,还真是个惹祸精。 …… 万安观,王训将李再兴引到内室,眼神中既有感激,又有畏惧。在击杀王鉷之后,李林甫、杨洄又接连莫名其妙的被杀,显然和李再兴有脱不清的关系。 虽然李再兴安然无恙,甚至没有进过大牢一步,比上次杀王鉷还要干净。 对于王训这样的老实人来说,李再兴这种人太可怕,还是敬而远之为好。 博平李氏坐在窗前,看到李再兴走进来,她眼皮一挑:“你是怎么做到的?” 李再兴眉头一挑:“郡主,任务我已经完成了,你是不是该告诉我真相了?还有,难道郡主连个座都不肯赏,就让我站着回话?” 李氏笑了起来,起身迎了上来:“好了,将信物拿过来吧。” 李再兴摸着袖笼里的令牌,却一脸茫然:“什么信物?” “如果你是我猜想的那个人,你应该有一块令牌,黑底红字,虬龙纹,中间有‘千牛’二字,另一面有编号,是二五,还是三八?” 李再兴愕然,半晌才喃喃说道:“是二五。” “看来我说对了。”李氏笑了一声,却有些惨然:“你的左脚心有一颗红痣,正在涌泉上,对不对?” 李再兴毛骨悚然,一旁的王训也倒吸一口冷气,他瞪着李氏,结结巴巴的说道:“夫人,不会吧?” “会。”李氏眼圈一红,泪水夺眶而出。“他就是我一母所生的弟弟李倩。” 李再兴觉得头皮发麻,他也想过自己会不会是废太子的儿子,可是当时韦应物一口否决,说废太子的儿子一个不少,现在都在百孙院圈着呢。现在李氏亲口告诉他,他就是废太子的儿子,而且是李氏一母所生的亲弟弟,他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 “不是说……你的五个兄弟都在百孙院吗?” “五个异母兄弟都在百孙院,但是我的同母弟在十三年前的一个夜晚,被人带出了长安。”李氏伸手摸着李再兴的脸颊,泪如泉涌:“你是太子妃所生,是真正的嫡皇长孙,那个贱人可以放过我们其他的兄弟,却不会放过你,所以母亲安排两个武艺高强、忠心耿耿的太子千牛把你带出了长安。” 李再兴彻底无语了。他没想到他居然是嫡皇长孙。大唐没有严格的按照嫡长子继承制,但是嫡子却有先天的优势。李瑛是次子,他还有一个兄长李琮,但是李琮因为打猎被猛兽抓伤破了相,无法做太子,所以李瑛被立为太子。李瑛共有六子,李倩是第四子,但是李倩的母亲薛氏是太子妃,所以他是太子李瑛的嫡长子。至于现在的太子,他的嫡妃韦氏未能生育,所有的儿子都不是嫡子。 “你离开之后,母亲就报了宗正府,说你失踪了。”李氏抹了抹眼泪,“之所以没有谎称夭折,就是希望有一天你还能活着回来,还有机会恢复你的身份。” 李再兴眼珠一转:“你早就知道?” 李氏点点头:“我看到你第一眼,就知道了。你和母亲长得极为相似,特别是眼睛,简直一模一样。” “那你还让我去刺杀李林甫和杨洄?”李再兴恼怒不已,“你知道有多危险吗?” “我告诉过你很危险。”李氏心平气和的说道:“你想想,我是不是再三提醒你,让你不要勉强?” 李再兴哑口无言。 “杀李林甫,杀杨洄,都不过是一个试探,我要看看你除了武艺之外,究竟有多少心机。”李氏轻叹一声:“如果你只是一个匹夫之勇,那就百孙院以后肯定无法忍受,迟早会闹出事来,枉送了性命。现在我放心了,你有足够的城府……” “我不去百孙院。”李再兴突然说道。 李氏看看他,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兴奋。“为什么?” “去百孙院,做个衣食无忧的囚徒?”李再兴冷笑一声:“非我所愿。如果一定要如此,我不如像现在这样做一个平民。”他顿了顿,又道:“我可以还像现在这样,做一个无拘无束的游侠儿,也可以去边关征战,凭自己的武艺封侯拜将。如果还不够,还有更大的天地等我去闯,又何必为了一口吃的,把自己锁在那个院子里?” …… 李再兴快步走出了万安观,上了特勒骠,却没有回菩提寺。 “爱尔麦迪,我们去城外转转,散散心。” 爱尔麦迪拨转马头,和李再兴一起向东门驰去。出了东门,他们一路向东南方向奔驰,一直跑到少陵原上次游猎的地方,才勒住了缰绳。 李再兴轻轻的吐了一口气,挥了挥马鞭,冷笑一声。 “主人,知道答案了?” “知道了。”李再兴欲言又止,自嘲的笑了一声:“没想到,我的血脉居然这么高贵。” 爱尔麦迪诧异的看了李再兴一眼,嚅了嚅嘴。李再兴很少有事瞒着她,现在不肯告诉她,想必这件事很重要,必须保密。再联想到李再兴心情不佳,要出来跑一圈,散散心,她更不敢多问了。 “爱尔麦迪,你准备一下,我们月底就出发,去安西。” “好。”爱尔麦迪很干脆的应了一声,说不出的兴奋。 李再兴轻轻的吁了一口气,抬头看向终南山山顶的积雪:“该我的,我要连本带利的拿回来。” …… “我要去安西。” 李再兴再次走进万安观时,已经恢复了平静,平静得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只有最亲近、最熟悉的人才能感觉到他眼睛深处隐藏的决然。 李氏却感受到了这份决然。她沉默了良久:“你确定要这么做?沙场征战,没有你想的那么容易。” 李再兴坚决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却已经表达了所有的意思。 “这样也好。”李氏抬起头,“你要我帮你什么?” “姐夫信得过吗?”李再兴看了看远处徘徊的王训:“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想委托给他。” 李氏转过头,看着文质彬彬的王训,无声的笑了起来,笑容温馨而甜蜜。“他虽然不像你那么强悍,却是一个真正的君子,自然信得过。” …… 江陵,面对滚滚东去的大江,一脸疲惫的李腾空勒住了缰绳。谢广隆也停了下来,打量了一下四周:“李真人,我们是先在江陵休息一下,还是找船过江?” 李腾空没有应他,看着江水,沉默了良久,忽然说道:“你很像他,但是,你终究不是他。” 谢广隆皱了皱眉,勒紧了缰绳,指关节发白。胯下的坐骑感受到了他的情绪,不安的嘶了一声。 “感谢你送我到这里,但是……我决定真心入道了。”李腾空转过头,看了谢广隆一眼,微微欠身:“多谢壮士一路相送。” 谢广隆别过脸,想了片刻,忽然笑了一声:“真人准备去哪个道观?我也可以去做个道童。如果不成,我还有一把力气,可以做个洒扫的杂役。” 李腾空叹了一口气:“这是又何苦呢?你有一身好武艺,有你的大好前程。” 谢广隆摇摇头:“只要能看到真人,我就不苦。能看到真人笑一笑,我就满心欢喜。”他翻身下马,拉着李腾空的马缰,单腿跪倒在地。“真人,不要赶我走。” 李腾空低下头,默默无语。 (第一卷完) 第001章 壮士 - 新唐 - 庄不二 七月,蒲昌海(罗布泊)北岸,赤河(孔雀河)口。 李再兴轻提缰绳,特勒骠收住了脚步,打着喷鼻,甩了甩尾巴,有一丝兴奋。 一出玉门关,闻着西北干燥而凛冽的风,它就像是回到了熟悉的故乡,精神抖擞。要李再兴不时的敲打敲打,它才能安份一些。它虽然出身高贵,但是离开战场太久了,有一些好习惯已经遗忘,需要李再兴时时提醒。 一匹真正的战马,正如一个真正的战士,不论面对什么样的环境,都要保持冷静,不会被外界因素干扰情绪。只有如此,才不会误判,才不会犯错。 干热的风吹过岸边的几株胡扬树,吹得金黄色的树叶沙沙作响。 李再兴向远处看了一眼,对爱尔麦迪使了个眼色。爱尔麦迪会意,手一指远处,轻踢马腹,先奔了出去。李再兴随即也一抖马缰,向另一个方向驰去。他们远远的分开,绕了一个圈,像是突然兴起赛马一般。不过,奔出三百多步之后,他们忽然折了回来,从两个方向向胡杨树奔去。 与此同时,爱尔麦迪抽出了挂在马鞭上的龙枪,双手端枪,脚尖半点马镫,虚坐在马鞍上,身体微微前倾,竟是持枪冲杀的架势。更让人惊讶的是她面色阴冷,杀气腾腾,仿佛看到了生死仇敌。 李再兴没有取枪,他挽起一张漆弓,搭上了一枝雕翎,引弓待发。 这张漆弓可不是普通的弓。这是名将王忠嗣的遗物,是太子通过李泌转送给李再兴的。这张弓弓力达一百五十斤,射程两百步。李再兴学了南霁云的箭术,这几个月来无日不练,不敢说像南霁云一样百步穿杨,但是一路走来,牺牲在他箭下的小动物也不在少数。百步左右,十射九中,如果射人,可以说是百发百中。 之所以有这样的成就,与他其实的武艺基础分不开,更与南霁云的点拨分不开,那当然更与他的勤学苦练分不开。任何一件事,就怕认真。只要认真了,方法又对了,就可以做到别人难以企及的成就。 这就是李再兴的座右铭。 见爱尔麦迪持枪冲锋,李再兴挽弓欲射,同行的裴玄庆、张万等人大惑不解。他们互相看了看,不假思索的拔出了腰间的横刀,做好了应变的措施,将杜甫、阿段主仆及辎重护在身后。与李再兴同行了一个多月,他们知道李再兴不会轻易的如此警戒。 爱尔麦迪马到树下,一声娇喝,龙枪刺出。 一个人影从树上一跃而下,背靠树干,举起了双手,大声的喊了一句什么。 “靠!”裴玄庆骂了一句,“白孝德?” 张万也吃了一惊:“这货居然跟到这儿来了?” 身为保护李林甫的七个白衣人之一,在李林甫、杨洄先后被杀之后,白孝德就成了逃犯。李再兴出长安的时候,他曾经出现过一次,和李再兴远远的照了一面就走了。裴玄庆等人一直以为他也是回安西,只是碰巧同行,却没想到他一直跟在后面。 裴玄庆看看四周,暗自抹了一把冷汗,这里可不是关内,很多地方寸草不生,要想隐匿形迹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个胡人居然一路追踪至此,不愧是安西军中的勇士。如果不是李再兴和爱尔麦迪警惕,只有他们的话,他们可能早就毁在了白孝德的手中。 爱尔麦迪勒住了马,绕着白孝德转着圈,枪头却一直指着白孝德的胸膛,颤颤悠悠。白孝德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被爱尔麦迪误会,一枪捅他个透心凉。 李再兴轻催战马,走了过来,打量着白孝德,轻笑了一声:“膝盖疼不疼?” 白孝德脸色大变,迟疑了片刻,黯然道:“疼!” “看来你很刻苦。”李再兴给爱尔麦迪递了一个眼色,爱尔麦迪收回枪,向后退了两步,保持警戒。李再兴收起弓箭,沉吟片刻,道:“看在你也是一个勇士的份上,给你一个选择,我告诉你解救的法子,你就此离开,不要再跟着我,白白送了性命。” 白孝德松了一口气,绷紧的身体放松了些。他跟了李再兴一路,一直以为李再兴没有发现他。一路上,李再兴和爱尔麦迪习武,他就在远处看着,偷偷的学,想练好武艺再来找李再兴报仇。不料练了半个多月之后,他就发现了问题,他的两个膝盖莫名其妙的肿了起来,越来越疼,渐渐有不能走路的趋势。 这可把他吓坏了,他以为是得了什么怪病,或者是因为偷艺而遭到了报应。现在听李再兴这么一说,他才知道是偷习李再兴武艺的原因。 “你早就知道?” “我当然知道。”李再兴嘴角一挑:“我还给你盖过两次被子。你睡觉不太老实啊。” 白孝德顿时臊得满脸通红,他讪讪的说道:“你……为什么不杀我?” “各为其主罢了,我们之间又没什么深仇大恨。”李再兴淡淡的说道:“你保护李林甫是奉命行事,我杀李林甫、杨洄,也是形势所迫。如今事了,又何必再杀得你死我活?”他脸一沉:“不过,如果你不知进退,还要跟着我,就别怪我翻脸了。” 白孝德想了想,抬起头,看着李再兴:“那我能跟着你吗?” “跟着我干什么?” “向你学枪,将来堂堂正正的击败你。” 李再兴笑了起来,耸了耸肩:“奉劝你一句吧,你根本没机会,不用费这个心思了。” “我想试一试。”白孝德坚持道。 “那你说说,我有什么好处?”李再兴伏在马鞍上,戏谑的打量着白孝德。 “我从安西军中来,对安西很熟悉。”白孝德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又道:“我通晓多种胡语,熟悉安西的地形,精通潜伏之道……”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了被李再兴几次扑到身前却不知的事,不免有些尴尬。 好在李再兴没有再说,爽快的点了点头:“好,我收下你了。” “真的?”白孝德喜出望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的。”李再兴点点头,将马缰扔了过去:“既然要做我的随从,就从现在开始吧。” “好。”白孝德二话不说,接住了缰绳,牵着特勒骠,向裴玄庆等人走去。 见此情景,裴玄庆等人哭笑不得。将这样一个危险人物留在身边,李再兴就不怕他反噬?面对裴玄庆等人担忧的目光,李再兴摆摆手,示意自有分寸。裴玄庆等人不好再说,只是警惕的看着白孝德。 “准备扎营吧。”李再兴说道:“二十二郎,腾一匹马出来,他的膝盖受伤了,不能再走。要不然他的腿就废了。等到了前面的军屯,再买一匹马给他代步。” 裴玄庆不解,却也没有多问,爽快的应了。吩咐了一声,两个游侠儿骑着马出去收拾生火的干柴,两个去周边打探情况,看看有没有情况。李再兴奔赴安西建功,裴玄庆奉虢国夫人之命随行,张万等十来个游侠儿也想跟着到安西碰碰运气。 李再兴让白孝德坐下,解开绑腿,卷起了裤子。当他看到那两个肿得发亮的膝盖时,不由得有些惊讶。他看了白孝德一眼:“看来你非常想杀我啊。” 白孝德点了点头,目光转向爱尔麦迪:“被她杀死的那个人,是我的同胞兄长。” 李再兴理解的点了点头,让爱尔麦迪拿来药膏,亲手抹在白孝德的膝盖上。一边抹一边说道:“要报仇,冲我来,你要是敢伤她一根毫毛,就是追到天崖海角,我也会杀了你。” 药膏一碰到皮肤,白孝德就感觉到一丝凉意,火辣辣的膝盖顿时舒服了许多。他一边点头答应,一边说道:“为什么我的膝盖会疼?是不是你故意给我下套?” “我教的没错,问题是你练得太猛了。”李再兴平静的说道:“根基未牢,筋骨未实,再加上你只得其形,未得其实,力道全在膝盖上,当然要受伤。” “正确的练法应该是怎样?” 李再兴顿了顿,抬起头,似笑非笑的打量着白孝德:“我教她练习的时候,你有没有注意我的手经常放在她什么地方?” 白孝德仔细回想了一下,突然明白了:“在腰?” “在腰与臀。”李再兴笑笑:“腰臀筋厚,耐得住磨,膝盖筋薄,不能用力过猛。” 白孝德一拍脑门,懊丧不已:“原来关窍在这里,我还以为……” 爱尔麦迪红了脸,咄了一口:“不想死就闭嘴!” 白孝德连忙打住。李再兴抹完了药,将药盒塞进白孝德的手中,眨眨眼睛:“有什么话,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白孝德思索片刻,抬起头,严肃的看着李再兴:“你应该知道,中丞能有今天,固然是他自己的本事挣来的。可如果不是李相,他也不可能到此高位。你到安西来,他肯定不会笑脸相迎,少不得要给一个下马威。” 战斗即将开始,求收藏,求推荐! 第002章 磨炼 - 新唐 - 庄不二 李再兴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白孝德口中的中丞就是高仙芝。高仙芝破小勃律后,除了因功升任安西四镇节度使,还担任鸿胪卿的名誉职位,并摄御史中丞。御史中丞是他所有的职务中品级最尊贵的,所以人们都尊称他为中丞。 高仙芝是高丽人,他的父亲高舍鸡是奴隶出身,虽然战功赫赫,但是到死也没能除掉代表奴隶的那双袜子。奴隶天生就低人一等,所以当他越级奏功的时候,夫蒙灵詧才会破口大骂他是高丽奴。以他的身份,如果不是李林甫重用胡将的政策,是永远也不可能登上四镇节度使这样的高位的。 李林甫的政策对大唐来说充满了隐患,可是对高仙芝来说,却无疑是一个福音。高仙芝感激李林甫,支持李林甫,也就在意料之中。要不然,他不会从安西军中调七个高手去保护李林甫,而且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现在李林甫被李再兴杀了,七个高手先后被他杀掉四个,高仙芝能对他有好感?杨家安排他到安西来,又明显有掺沙子的倾向,高仙芝更不可能将安西拱手相让。他也许不会明的反对,但暗中使点阴招,那是不可避免的。 李再兴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临行之前,李泌也忍不住担心,主动给他分析了这一点,让他不要低估安西之行的困难,枉送了性命。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拒绝了杨钊要为他求官的想法。他只是一介平民,未立寸功,如果以一个很高的品级来到安西,必然会被认为是杨家一党,遭到高仙芝等人的排斥。树大遭风,这个道理他懂,没有必要为了一个虚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低调一点,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那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不要呆在龟兹。”白孝德说道:“去拔汗那或者拓折城,哪怕去萨末犍也行,就是不要呆在龟兹。” 李再兴笑了起来,拍拍白孝德的肩膀:“你很有诚意。好好养伤,我可不想带一个废物去河中。” 白孝德的建议和李泌的建议如出一辙,也正是李再兴的计划。虽然李再兴要去的不是拔汗那,也不是拓折城,而是要去中曹,原因也不是避开高仙芝的打击,而是要主动了解河中地区的情况,为接下来的战事做准备。 如果他的记忆不错,历史没有发生根本性的变化,大唐和大食的那场冲突很快就要发生。他们将在怛罗斯发生一场大战。虽然说怛罗斯之战彻底扭转了大唐的国策,使汉人从此由开放走向保守有些言过其实,但是这一战让安西精锐尽失,大唐从此失去了对中亚的影响力却是事实。 他的目的就是想扭转这个结果,将河中的昭武九国(即中亚地区)牢牢的控制在大唐——或者他自己手中。为了完成这个目标,他自然要先去河中站稳脚跟,而不是留在龟兹和高仙芝斗心眼。 这也是他决定收容白孝德的原因之一。白孝德是突厥人,现在河中诸国受突厥的影响很大——拓折城,也就是唐人说的石国国君莫贺咄吐屯就是突厥人——突厥语是比较通行的一个语言。爱尔麦迪熟悉昭武九胡的语言,了解波斯人的宗教信仰、生活习惯,但是对突厥语知之甚少。 如果连语言都不通,那还怎么行动?中曹人也许能给他安排两个通晓突厥语的,但是他必须有一个自己人。白孝德虽然和他有仇,但是他们都是唐人,在这个问题上,他们有合作的可能。更何况白孝德跟了他这么久,只是偷艺,一直没有考虑偷袭这样的手段,也足以见得此人光明磊落,不是那种背后捅刀子的人,在某些事情上,完全可以信任他。 火生了起来,水烧开了,肉在水里翻滚,渐渐的弥漫出肉香。杜甫却捧着腮,愁眉苦脸的看着吊在火上的铁锅。 李再兴走了过来,和杜甫并肩而坐,打趣道:“怎么了,和上刑场似的?” “可不就是上刑吗?”杜甫叹了一口气,拍拍自己的脸颊:“嘴里的皮全破了,每吃一口都和上刑一样。” “知道出塞的苦了?”李再兴拍着他的肩膀:“做一个边军不容易,豪放也不是喊两句空话那么容易,这可是实实在在的辛苦。等走完这一遭,你的诗也许就大成了。没吃过苦的诗人写不出真正的好诗,只会无病呻吟。” 杜甫撇了撇嘴,欲言又止。他知道李再兴说的是他讽刺哥舒翰的那首《兵车行》。哥舒翰为收复石堡城付出了近万名将士的性命,一时间毁誉参半,有说他功高的,有说他不恤士卒而贪功的。杜甫就是后者,《兵车行》里有“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的诗句,指责之意甚明。 李再兴对此不以为然。这次拉着杜甫出塞寻功名,一路上可没少损他。经过鄯州的时候,李再兴还特地去了石堡城一趟。见识了石堡城的重要性,再听到九曲地的胡汉百姓对哥舒翰收复石堡城的感激之情,杜甫再也不说那样的话了。 出了阳关之后,他们的伙食水平立刻大幅度下降,路途遥远,只能带一些容易保存的干肉、面饼。面饼和后世新疆的饟很像,硬得能当盾牌,吃的时候要在肉汤里泡很久才能勉强下咽。别说杜甫,就是裴玄庆等人都无法忍受。真正能甘之如饴的只有李再兴和爱尔麦迪二人。 没吃几天,杜甫就起了一嘴的泡,不管是吃饼还是喝汤,都和上刑一样。他后悔莫迭,却又不好意思要求回去,只能硬撑。 “什么时候才能到大一点的城镇,吃一点麦饭?”杜甫苦着脸道:“你也真是的,好好的路不走,非要在这大沙海里走?” 李再兴笑了笑,没有接他的话头。他原本的确有更好的选择,从瓜州向北,取道伊吾、高昌,一路上都有城镇、驻军,不论是住宿还是吃饭,都要舒服得多,根本用不着像现在这样受罪。可是他选择直接穿越这片沙碛地也是有原因的。一来裴玄庆等人虽然身手不错,但是他们生长于中原,没有受过真正的苦,如果不先适应一下西域恶劣的环境,体验一下这种生活,到时候很难迅速的进入角色。二来他前世在青藏高原驻扎,对沙漠这样的环境也不是非常了解,要趁此机会向熟悉这种环境的爱尔麦迪学习、适应。要和大食人作战,沙漠地形是无法避免的难关。 至于杜甫,带他到西域来,就是逼他吃苦的。正当壮年的时候不吃苦,难道要等老了再吃苦,躲在三间草堂里苦吟?趁着现在还有体力,挣出一分功名,也许以后就不用那么困窘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杜甫虽然是后世有名的诗人,但是他在边塞诗上却没什么成就,让他到西域走一趟,也许能有意外收获。 由沙州到此,八百里沙碛地,大半个月的行程,随时呼啸而至的漫天风沙,已经磨掉了裴玄庆等人身上的浮华气,他们的话一天天的少了起来,眼神却变得更加凶狠。应该说,效果是出乎李再兴意料的好,就连杜甫的情况也不错,他还能坚持走下去,没有打退堂鼓,已经让他很意外了。 “等到了前面的城镇,请你喝好酒。”爱尔麦迪端着一碗肉汤走了过来,笑道:“想不到杜君一个书生也有铮铮铁骨,大唐纵横天下,唐人目中无人,自有其骄傲的底气。” “那当然。”杜甫一下子精神起来,坐直了身子,接过肉汤,掰下一块饼放了进去,一边吃,一边皱着眉:“我这次吃的苦头,想来太白兄也未必尝过。等回到中原,再遇到他,我就有吹嘘的本钱了。” “哈哈哈……”众人被杜甫的话逗得捧腹大笑,连硬硬的面饼尝起来都美味了许多。 爱尔麦迪又端来两碗汤,一碗塞给李再兴,一碗自己端着。她美滋滋的喝了一大口,看着延绵远去的赤河,若有所思:“迦底真城就是缺水,我们做梦都想占领那密水南的那片绿州。可是西曹占了那片地,宁可与何国分享,也不肯与我们共驻,只有打仗的时候,他们才会让我们接近一些。” 李再兴心中一动:“你们最想杀谁?” “东曹,西曹。”爱尔麦迪咬牙切齿的说道:“如果不是他们见死不救,我们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李再兴吃了一惊,心道果然是同类最相残。爱尔麦迪最想杀的人居然就是同为曹国分支的东曹、西曹,这可是大出他的意料。 “这可不好。”李再兴不紧不慢的说道:“杀人,解决不了问题,只会引来更多的麻烦。老子说过,兵者凶器,不得已而用之。你们的敌人不是东曹,也不是西曹,甚至不是康国、安国,而是大食人。你不要搞错了对象,一怒之下杀错了人,会坏了你们复国大业的。” “咕噜”一声,爱尔麦迪将嘴里的肉汤咽了下去,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不解的问道:“主人,你说话怎么跟大祭司似的?我看你也没少杀人啊。” 李再兴窘迫的咂咂嘴:“那时候报的是家仇,匹夫之勇就够了,现在不同,我们要考虑是的国恨。” 爱尔麦迪沉思半晌,用力的点点头:“主人,虽然我不太听得懂,可是我相信你,我听你的。” 。 第003章 山地之王 - 新唐 - 庄不二 爱尔麦迪这么说,李再兴并不感到轻松,相反心里沉甸甸的。爱尔麦迪信任他,可以听他的,但是中曹人会听他的吗?为了生存,中曹人和无数人厮杀,早就结下了血海深仇,一旦强大起来,他们能放弃复仇的机会,与敌人握手言和? 李再兴忽然觉得自己有点自不量力,居然想以区区一人之力撬动整个历史进程。没错,他有别人不了解的一些知识,但这些知识似乎还不足以让他呼风唤雨,扭转乾坤。 比如,他知道怛罗斯之战以后,大唐几乎退出了中亚。没有了大唐的力量,中亚很快被大食攻占。但是他却不知道现在中亚和大食的具体情况,他甚至连昭武诸国的国王是谁都不知道。当他第一次听说石国的国王是突厥人的时候,他几乎是大吃一惊。 他知道昭武九国四面受敌,北面就是突厥人,但是他不知道突厥人已经深入昭武九国到这个地步。 行军作战的第一要素就是知己知彼,发现这个问题之后,李再兴心里更没底了。他必须到昭武九国走一圈,实地考察一下情况。而爱尔麦迪所代表的中曹人是什么心态,也是他要考察的内容之一。去考察,不代表就能解决问题,中曹人积累多年的怨气能否改解,就是他担心的内容之一。 他不是一个政治家,但是他知道政治家和战士有很大的区别。一个名将,未必就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政治家,更何况他连名将都不是,充其量只是一个勇士。以他现在的身份,要担起控制中亚的重任,实在有些勉为其难。 有困难,不能躲,只能迎难而上。这就是李再兴的性格,所以他决定先从中曹着手。第一个要说服的中曹人,当然就是爱尔麦迪。如果连爱尔麦迪都说服不了,还谈什么控制昭武九国。 道理是明白的,但是做起来却不那么简单。李再兴的口才实在不怎么样,他要考虑很久,才能说得像那么回事。好在爱尔麦迪对他非常信任,倒也没让他受太多的挫折。 说服爱尔麦迪的过程,其实也是李再兴自己思索、学习的过程。半个月后,他们风尘仆仆的赶到龟兹的时候,李再兴已经想通了很多事。 一行人走进龟兹城,杜甫、裴玄庆等人长长了出了一口气,近万里的艰苦行程总算结束了,可以好好的洗个澡,吃一碗好饭,然后好好的休息几天,缓缓神。李再兴却高兴不起来,还没进龟兹城,他就感受到了一种轻狂,甚至可以说是骄狂的情绪在漫延。 他多次听到了一个名字:山地之王,而这个名字显然是和高仙芝联系在一起的。 且不论称王是不是僭越,就以军事成就而言,称王通常都没什么好结果。战争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事,而称王则很容易让人骄傲,意味着巅峰过早的到来,其后就是下坡路。骄兵必败,这是至理名言。将高仙芝称为山地之王,对高仙芝也好,对唐军也罢,都不是什么好事。 有这个称号做前提,沿途所见将士们对高仙芝的崇拜景仰自然不足为奇。一路上,凡是听说从京师来,要面见高仙芝,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李再兴是闻说高仙芝的大名,前来投军的。如果不是李再兴一行没有朝廷仪仗,他们几乎以为朝廷又有恩旨到,要对高仙芝加官进爵了。 在这种近乎亢奋的情绪中,李再兴来到了都护府门前。李再兴没有直接去求见高仙芝,而是先找了个客舍住了下来,然后让杜甫去找岑参。岑参去年来到安西,在高仙芝的幕府做掌书记,和杜甫有诗作来往。在此之前,杜甫就给岑参写过信,说自己将到安西游历。 …… 在客舍里等了半天,岑参来了。 岑参中等身材,正当壮年,却双眉微蹙,面带愁苦之色。见到杜甫,他拱了拱手,笑容还没有绽放便又收了起来,轻叹一声:“杜二,你来得真不是时候啊。” 李再兴闻言,心中便是一紧。他拱拱手,请岑参入座。“岑君,坐下说。” 岑参上下打量了李再兴一眼,抚着颌下短须,再次勉强的笑了笑:“阁下想必就是李再兴李大郎?” 李再兴笑而不语。他从岑参的第一句话就听出来了,他的大名大概早就传到了高仙芝的耳中,而且不是什么好的名声。岑参作为高仙芝的掌书记,必然知晓其中的原委。 “大郎的名声,早就传到安西了。”岑参入座,斟字酌句的说道:“大郎要到安西来立功,中丞是非常欢迎的,只怕大郎在长安自在惯了,受不得军中的规矩。” 李再兴躬身道:“某也曾在龙武军任职,大唐的军规,我略知一二。这违法乱纪的事,是不敢做的。”他顿了顿,又道:“之所以请岑君出来说话,是因为某身负不可言明之重任,不便公诸于众,希望借岑君之口,达中丞之耳。” 岑参苦笑一声,瞟了李再兴一眼,没有说话。因为李林甫之死,高仙芝已经对李再兴不满了,正打算借着军令整治整治他,没想到李再兴居然还背负有秘密使命,这不是找不痛快吗?什么样的任务不能通过正式途径,由朝廷下诏高仙芝执行,而要李再兴私下负责? 他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就不出来见杜甫了。 李再兴大致估计得到岑参的为难,当下也不遮掩,把他准备前往河中打探情况,并准备召集中曹旧部的事情大致说了一下。他没有说这是杨家的希望,但是也没有遮掩,相信岑参自己能听得出来。 岑参皱起了眉头:“你要去河中打探情况,这倒没什么问题。中丞准备讨伐石国,正需要人前往打探军情,你如果愿往,他求之不得。召集中曹旧部,这怕是有点困难。” “为何?” 岑参沉默了片刻,勉为其难的说道:“中曹人善战斗,一旦立国,河中必然纷扰不已,对我大唐控制河中很不利。再者,中曹人分散四方,尚能分而制之,如果再集中到一个人的手上,岂不是为祸更烈?” 李再兴明白了,高仙芝不是怕中曹人集结起来抗拒唐朝,以中曹的实力,能生存下去都不容易,更何况与大唐对抗。十年之内,中曹都不可能成为河中的强国,更不可能影响到大唐的控制。但是,中曹人如果聚集到他的手下,对高仙芝的地位影响非常大。他有杨家兄妹作为靠山,再有中曹人作为外援,将来很可能成为高仙芝的竞争对手。高仙芝正想对付他,怎么能让他有机会壮大实力。 “这是天子怜惜曹野那公主母子的一片心意,君命难为,纵使难,也只能勉强为之。不过此事既然是秘密使命,暂时不公布就是了。等我去河中了解了情况后,再做计较不迟。”李再兴不再讨论这个问题,这是他必须做的,高仙芝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他都要去做。“中丞为什么要讨伐石国?我听说石国侍奉大唐甚谨,没有什么过错啊。”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岑参苦笑道:“讨伐石国,公私两便,中丞何乐而不为?” 李再兴不解。据他对石国的粗略了解,实在想不出高仙芝要讨伐石国的理由。石国,即栗特人口中的赭时国,治拓析城,高宗时,在此立大宛都督府,和大唐的关系一直很亲密。前几年,因为讨伐突骑施有功,大唐天子还下诏嘉奖。高仙芝为什么要讨伐石国?岑参说他是公私两便,又是何指? 见李再兴等人一副茫然的表情,岑参进一步解释道,昭武九姓以康国为首,大唐在康国立康居都督府,康国被大食所占后,石国就成了大唐在河中的前沿要塞。在阔别河中数十年之后,大唐要重返河中,必然要先占据石国。 这是公。 高仙芝这个人,用兵能力当然没话说,可是他有一个毛病,那就是贪婪,而石国却是巨富之国,占据石国,可以得到大量的珍宝钱财,满足高仙芝个人的私欲。 这是私。 有了这两个理由,不管石国是不是对大唐恭敬,高仙芝都要找理由讨伐之。 李再兴勃然大怒:“说什么公私两便,这分明是以私害公。讨伐石国,石国必叛,大唐何利之有?到时候只是为中丞再增加一件战功?为将者,岂能如此轻重不分,这样的贪婪之辈,就算再有用兵之能,也不可为将。” 岑参看看李再兴,无奈的摇了摇头:“几任安西都护,与吐蕃征战数十年,都劳而无归,唯有中丞两战皆捷,先取小勃律,再取朅师,大唐声威因他而重播河中,吐蕃、大食人皆称之为山地之王。此时此刻,陛下要用他征服四夷,重夺河中,又怎么会在乎他这点毛病?” 李再兴哑口无言。没错,天子现在要的是能打仗的,根本不在乎将领的个人品德。 “山地之王是大食、吐蕃对他的称呼?”杜甫插了一句嘴。 “正是如此。”岑参点点头:“征小勃律,征朅师,两次都是山地行军,中丞运筹帷幄,为人所不能,故为吐蕃、大食叹服,赞之为山地之王。你们到龟兹来,想必也听说了?” “原来如此。”李再兴苦笑一声:“岑君,你以这是好事?大食人怕是已经盯上他了呢。大食人了解他的战绩,他可知道大食统帅姓甚名谁,作战能力如何?” 。 第004章 下马威 - 新唐 - 庄不二 岑参一愣,面露惭愧之色。 他们的确对大食了解有限,他们甚至不知道大食统帅是谁,更谈不上对他的用兵能力有什么了解了。 大唐离开河中已经很久了。 中原对西域重新恢复控制是从隋代开始。隋末大乱,应对不暇,一度中断,西域被突厥控制。突厥分为东西两部之后,西突厥为了与**对抗,与唐朝联盟,名义上将西域重新纳入大唐的控制。实际控制的过程很长,从唐高祖时代开始,一直到高宗时期才宣告完成,以显庆三年在西域设置羁縻州为标志。 高宗之后,武则天称帝,因为一系列的政策失误,河中地区重新被西突厥的控制。与此同时,白衣大食东征,侵入河中地区。这时候与大食人对抗的主要就是西突厥。西突厥崩溃之后,又有突骑施崛起。在此期间,大唐的步伐一直未能踏过葱岭,甚至碎叶城都失守,大唐一度将安西都护府迁回西州。 直到天宝三年,突骑施分裂内讧,前安西四镇节度使夫蒙灵詧击杀了突骑施的莫贺干达可汗,大唐才重新占据了碎叶城,恢复了通往西域的道路。 在此之间,大唐对葱岭以西的河中地区没什么直接接触,大部分信息都来自于昭武九姓的转述,另外就是来往于丝绸之路的栗特商人。这些商人经常以进贡的方式进出长安,带来关于西域的消息。 对昭武九姓的了解都比较模糊,更何况大食。不仅如此,很多人对李再兴一再声称的大唐将与大食争夺河中地区的控制权都表示怀疑,认为他是虚张声势,大言邀名。正如对安禄山将反一样,意见大致有两种:一种是不可能,另一种是没必要担心,区区大食而已,我大唐威镇天下,所到之处,一切魑魅魍魉都会灰飞烟灭。 对于刚刚连胜两战的安西军来说,这种心理更明显。他们懒得去了解大食人,对他们来说,大食人不过是另一个即将倒在大唐战刀之下的蛮夷,不来则罢,来了,也不过是战功簿上多一笔而已。 你可以说这是轻敌,但从另一个方面讲,这也正是唐军的傲气。事实上,像这种情况并不少见,称雄一时的突厥人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在唐军看来,只要自己不出问题,天下没有人能是我们的对手。在高仙芝大破小勃律和朅师之后,这种情绪更是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岑参等人也知道骄兵必败的道理,但是沉浸在这种氛围中,他也不像李再兴那么忧心忡忡,私下里大概还是有些不以为然的。 “那就请岑君转告中丞,若他得空,明日我将去拜见。” 岑参应了,又取了杜甫要献给高仙芝的诗,起身离开。 李再兴和杜甫商量了很久,为明天与高仙芝会面尽可能的多做一些准备。他已经有所预感,这一趟不会顺利,不知道有多少麻烦等着他呢。他很怀疑,以自己的身份,自己的能力,究竟能不能说服高仙芝,改变唐军目前的轻敌思想,能不能改变历史,保证大唐在河中地区的控制权。 他没有退路,必须做到,而且时间紧迫。否则,安史之乱一起,大唐就再也没有精力和实力来争夺河中了,届时只能放弃河中,主动关闭通往世界的大门。 …… 第二天一早,李再兴洗漱干净,换上一身新衣,整顿停当,来到都护府的门前。将马交给白孝德,让他在门外等候,自己带着杜甫和爱尔麦迪走到门前,报上姓名。 时间不长,有人从里面出来,让李再兴进去。李再兴进了大门,一眼就看到中庭门口负手站着一个巨汉。 没错,一个巨汉。 大唐人的身材普通比较高,六尺左右——相当于后世一米八的身材很常见,进龙武军的标准就是身高六尺以上。李再兴本人身高六尺二寸,相当于一米八六,他身边的那些朋友如裴玄庆、谢广隆、南霁云等人无不是六尺以上,就连爱尔麦迪都有五尺八寸。 可是和这个巨汉比起来,他们都像侏儒。 此人身高七尺以上,两米出头,猛一看,就像是nba的球员。他不仅高,而且肩宽背厚,腰圆体壮,站在那里就像一堵墙。他穿着明光铠,应该是一位官职不低的将领,威风凛凛,如天神下凡。和他比起来,他身边那两个扶刀而立的侍卫显然非常娇小。 李再兴放慢了脚步,隔着这么远,他就能感受到这个壮汉散发出的杀气。这不是那种自然而然的杀气,而是带着敌意的杀气。李再兴猜想,这人十有八|九是冲着自己来的,也许就是高仙芝给自己的下马威。他以武艺成名,又杀了安西军的的高手,等于打了安西军的脸,高仙芝在安西军中找一个高手来折辱他一番,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果不其然,看着李再兴走到面前,这个巨汉一直没挪窝,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李再兴,没有一点让道的意思。 李再兴拱了拱手,微微一笑:“将军好雄伟,不愧为我唐军楷模。” 巨汉一伸手,从侍卫手中接过一柄陌刀。这刀通长九尺,柄长四尺,尾部带环;刃长五尺,宽半掌,两面开锋,正如一口巨剑。他单手握柄,甩了个刀花,沉重的陌刀在他手中轻松得像根火柴。 李再兴的眼神眯了起来,脚步一错,不丁不八。 “在下李再兴,奉命前来拜会中丞,敢问将军大名。” “李嗣业。” 李再兴眉头一挑,重新打量了巨汉一下。原来他就是那位赫赫有名的陌刀将李嗣业,果然威武,陌刀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陌刀是最富传奇色彩的唐代利器,而提起陌刀,很多人都会想到李嗣业。李嗣业和陌刀几乎连在一起,密不可分。 想不到高仙芝给他的下马威居然是李嗣业这样的猛人,真是很给面子啊。 李再兴嘴角一挑:“将军这是……比武较技?” 李嗣业嘴一撇:“闻说足下称雄长安,某闻猎心喜,特来请教。”他双手握刀,后退半步,成弓箭步,刀头斜指。“取兵器吧,听说你有一杆龙枪,降龙木所制,让某见识见识,能否当得我一刀。如果不小心劈碎了,就让我做两双筷子,免得被人下了毒而不知。” 李再兴还没说话,爱尔麦迪先恼了。李嗣业太嚣张了,不仅夸口要将龙枪劈成筷子,还暗指李再兴下毒杀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主人,让我来会会他。” 李再兴摇摇头:“李将军骁勇善战,久经沙场,刀法凶狠,对我们又非常熟悉,你暂时还不是他的对手。还是我来吧,取枪来。” 爱尔麦迪愤愤不平的瞪了李嗣业一眼,取下枪上的锦囊,将龙枪递给李再兴。 李嗣业轻蔑的撇了撇嘴:“这个胡姬很有意思,如果你输了。她是我的。” “如果你输了呢?”李再兴沉下了脸,一字一句的反问道。李嗣业步步紧逼,如果他一味退让,只会被李嗣业轻视。更何况他已经把爱尔麦迪当成了自己的女人,岂能让李嗣业如此污辱。“如果你输了,就请你将这口陌刀送与爱尔麦迪做个纪念。” 李嗣业眉头一挑,煞气迸现。武人的兵器,就等于是他的性命,比一个侍女可重要多了。李再兴要他的刀,等于和他赌命。他眯起了眼睛,静静的看着李再兴:“当真?”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李再兴后退一路,双手握枪,轻轻一抖。枪头嗡嗡作响,乱颤不已。“辱人者,人必辱之。” “那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李嗣业狞笑一声,向前迈了半步,陌刀直刺李再兴的胸膛。 在普通人的手里,陌刀主要以劈砍为主,借用腰力旋转,蛮横的进行杀伤。在战场上,陌刀手站在一排,互相掩护,不给敌人避让的机会,杀伤力极大。在一对一的单挑时,这种战法并不占便宜,相反很容易被高手所趁。再加上陌刀是政府管制的利器,所以私斗时很少有会出现陌刀这种武器。 但是在李嗣业这样的巨汉手中,陌刀的重量不成问题,和普通人用横刀差不多,用法变化就多了。可以劈,可以砍,可以刺,可以挑,几乎所有的剑法、刀法都可以用上。再加上陌刀的重量和体积,对任何一种武器来说,这都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李嗣业将陌刀当剑用,发挥出刺法,这已经不是为了斩断李再兴的枪杆,而是为了杀人。 他动了杀心。 在中庭内观阵的高仙芝不禁皱起了眉头。他犹豫了片刻,叹了一口气,没有出言阻拦。一来李嗣业的性格他清楚,一旦动了杀心,谁也劝不住。二来他也想看看李再兴究竟有多大本事,是不是真能凭本事杀掉四个安西军主手。更重要的是,高手较技,胜负只有眨眼之间,等他的命令传到,只怕胜负己见分晓,说也无益。 他看看封常清,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他们要考虑如何善后了。 。 第005章 陌刀将 - 新唐 - 庄不二 高仙芝、封常清有这样想法非常自然,毫无疑问,李嗣业是安西军中的第一高手。 陌刀是大唐近战武器中当之无愧的王者,但是真正能把陌刀的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陌刀比一般的刀长,需要超出常人的身高,陌刀比一般的武器重,需要强悍的体力,除了身高和体力之外,要想用好陌刀,还需要有高超的武技。 实事求是的说,身高六尺以上只是使用陌刀的基本要求,六尺七寸以上才是最佳身高,可即便唐人平均身高在五尺五寸以上,六尺以上也不鲜见,但超过七尺的人难免有些笨拙。像李嗣业这样身高七尺,依然拥有超出常人的灵活性的人并不多见。 所以,李嗣业才能将陌刀使得举重若轻,才能将陌刀的威力发挥到极致。 安西军中能使陌刀的人很多,堪为陌刀将的人也不是只有李嗣业一个,但是论陌刀上的造诣,李嗣业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与他同为陌刀将的田珍根本无法与他抗衡。连云堡之战,高仙芝之所以能大破吐蕃人,只用了两个时辰就取得了胜利,与陌刀队,与李嗣业有不可分割的关系。 李嗣业能以陌刀将的代名词留名青史,是以其强悍的实力为保证的。 很多人都以为陌刀不利于私斗,可是这个说法在李嗣业身上不成立。在他手中,陌刀就是一柄双手剑,陌刀的重量只会增加他的威力,不会影响他的灵活。否则,高仙芝也不会让李嗣业这样一个高级将领与李再兴放对。 只是高仙芝没想到李再兴这么不识相,居然挑起了李嗣业的真火。在他们看来,李再兴这是找死,而且,他死定了。 这样认为的不仅是高仙芝和封常清,岑参也有同样的看法。他没有观阵,但是听到侍卫的报告,他的脸顿时煞白。但是他没有上前阻挡,他和高仙芝、封常清的想法一样,拦不住,也来不及,现在能做的就是考虑怎么善后。 前庭,李嗣业已经发动了攻击,长达九尺的陌刀在他手中像一杆长枪,刺向李再兴的胸膛。 一看到李嗣业刺而不是劈,李再兴就意识到自己遇到了真正的高手,原本就很谨慎的心态再加几分小心。他双手持枪,枪头稍稍一拨,磕开李嗣业的刀头,刺向李嗣业的胸口。 他没有全力以赴,他相信李嗣业不会让他一刺而中。果然,李嗣业见他的长枪递出,嘴角微挑,眼神冷峻,刀头一侧,精准的挂住了李再兴的枪头,往外一拨,顺势就劈。 以攻为首,攻守合一,李嗣业以一个小小的动作展现了他在陌刀上的造诣,硬是用一柄沉重的巨刃使出了最精巧的横刀招术。 李再兴赞了一声,双臂发抖,枪身一扭,挣脱了李嗣业的挂带,枪头划出一道孤,划向李嗣业的面门。李嗣业没想到李再兴的枪会拐弯,不禁咦了一声,劈出一半的长刀再次变势,手臂半收,挡住了李再兴的枪头。李再兴一击即退,两人分开五步。 一息之间,两人换了两招,不分胜负。他们的动作都很快,都很小,除了他们自己,大概只有站在一旁观阵的爱尔麦迪看出了其中的奥妙,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为李再兴捏了一把冷汗。 李再兴和李嗣业互相看了一眼,同时大喝,再次向前,刀枪并举,战在一处。李嗣业挥舞陌刀,劈砍挑刺,刀刀狞厉,气势如虎。李再兴持枪拨刺格挡,枪枪犀利,迅如矫龙。 丁丁当当一连串的脆响,两人再次分开。 李再兴举起手臂,将半截衣袖扯了下来,轻声笑道:“李将军堪称安西军第一高手。” 李嗣业摸了摸明光铠领口处的绊绳,沉吟片刻:“他们死得不冤。”手臂一振,将陌刀扔给亲卫,左手轻轻一扯,解开了胸甲,也一起扔给亲卫,向李再兴伸出手:“来,我带你去见中丞。” 李再兴笑笑,将龙枪递给爱尔麦迪,挽着李嗣业伸过来的手,大步向中庭走去。 “中丞,此乃大唐好男儿。”李嗣业引着李再兴上了堂,站在高仙芝面前,大声说道:“若我是他,那七人一个也活不成。” 高仙芝和封常清正想着怎么统一意见,向朝廷汇报李再兴的死,忽然见两人并肩走了进来,又听了李嗣业这句话,不禁愕然。封常清最先反应过来,李嗣业和李再兴不分胜负,他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李再兴不是好杀之人,否则那七个人一个也逃不出他的手心。除此之外,李嗣业还有一层意思,这样的好男儿是我大唐军中正需要的人,我李嗣业保下了。 李嗣业在安西军中身份不低,能让李嗣业这么说,足见李再兴的武艺绝不寻常。 高仙芝原本只想让李嗣业羞辱李再兴一下,并没有想取他性命。李嗣业动了真火,高仙芝已经后悔了。现在见李再兴安然无恙,他自然松了一口气,再听到李嗣业这么说,他也不能回绝李嗣业的面子,顺势说道:“能得你这一句,他便有死罪,也足以当得了。” 李嗣业拱拱手:“谢中丞抬举。”然后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李再兴。 李再兴心中有数,死罪可恕,活罪难逃。高仙芝给李嗣业面子,不再想取他的性命,但是这并不代表就会放过他,更不代表就能给他好脸色。 “拜见中丞。”李再兴不卑不亢的行礼。 “听岑书记说,你对大食颇有了解?” 李再兴笑笑:“岑书记谬赞,愧不敢当。某只是对天下形势有些自己的看法罢了。” “哈,好大的口气。”高仙芝哼了一声,极其不屑:“说来听听。” “正要向中丞请教。”李再兴转身从爱尔麦迪手中接过地图,上前一步,铺在高仙芝面前的书案上,然后直起腰,缓缓的环顾一周:“敢问诸君,某这幅地图,还有可观之处否?” 高仙芝等人互相看看,面生怒色。他们被李再兴的狂傲激怒了。封常清站了起来,凑到地图前细看。他虽然相貌丑陋,还有点跛,但是毫无疑问,他是高仙芝手下最有学问的将领,不仅文书写得好,而且见识远超他人。由他来在学识上折服李再兴,本来就是不言而喻的安排。 封常清首先找到了安西的地理,看了半天,没找到什么问题,随即又把目光看向四周。这一次,他只看了几眼,就有些迟疑。 这些地形有一半是他没有见过的,具体来说,他只能辨认出安西以东的大唐地界,其他的部分,他几乎都所未闻,或者从来没有看过这么详细的地图。如果说剑南与吐蕃接壤的部分他多少还有些了解的话,那河中包括河中以西的波斯、大食,以及更远的罗马一带,他基本是一无所知。 封常清不愧是封常清,他立刻发现了其中的要害。 “大食……有这么大的疆域?” 在李再兴的这幅天下形势图上,大食几乎和大唐不相伯仲,各占世界的一半,而交接点就是河中地区。这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他一直以为大食就是一个西方稍大一点的蛮夷之国,充其量和分裂后的突厥差不多,善于骑兵作战,兼有野蛮和强悍,可见一时之功,不足为大唐万世之敌。他万万没想到,大食的疆域之广竟然不弱于大唐。 能建立起这样一个庞大的帝国,又怎么可能是无知的野蛮人?如果要和这样的对手作战,又怎么能掉以轻心,把他们当作一个寻常的游牧部落。 这是势均力敌的对手,容不得半点疏忽。 “我想,我还远远没有表达出他们的强大。”李再兴顿了顿,又道:“他们拥有世上最好的战马,如果没有人阻止他们,他们还会变得更加强大。一旦他们征服了河中地区,控制了丝绸之路,他们的马蹄可以走得更远。曾经称雄万里西域,立国四百余年的萨珊波斯,就是毁在大食的铁蹄之下。” 高仙芝等人骇然心惊,封常清的脸色更是严肃。他抚着胡须,看了高仙芝一眼,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其实不用李再兴说什么,他已经信了一半。封常清生在西域,小时候和外祖父一起在西域生活了二十多年,对萨珊波斯并不陌生。一听到李再兴这句话,他就想起了一件事,萨珊波斯的最后一任王卑路斯父子流落大唐,最后都是死在长安的。曾任安西大都护的名将裴行俭曾经利用他们施过计。 李再兴能将这样的事都翻出来,可见他言有所本。就算有所谬误,对一个尚未弱冠的年轻人来说,有这样的见识也足以让人刮目相看。如果毁在高仙芝的手里,未免太可惜了。 封常清起了爱才之心,高仙芝却被李再兴提到的另一个问题勾起了兴趣。 “你刚才说,大食产马?” 李再兴点了点头:“世上最好的战马。” 高仙芝眉头一挑,和封常清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的笑了起来,笑容奸诈。紧跟着,李嗣业等人的眼睛也亮了,一个个两眼放光,像是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宝藏。 求推荐,求收藏! 第006章 大师兄 - 新唐 - 庄不二 看到高仙芝等人的笑容,李再兴知道,自己以攻为守的计策成功了。高仙芝也好,封常清也罢,和大部分唐人一样,都是骄傲的人。骄傲的人都有一个通病,就是欣赏有本事的人,鄙视软弱无能的人。如果他向高仙芝服软求饶,高仙芝只会看不起他,不会重用他。可是他如果有真才实学,高仙芝反而会起爱对待之心,至少不会轻易的毁了他,哪怕他以后可能成为他的对手。 骄傲的人不会为了自己的长治久安而对潜在对手下手,哪怕这个人可能成为敌人。有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对他们来说是一种可遇而不可求的事。 这是高仙芝等人的骄傲,同样也是唐人的骄傲。 除了针锋相对,拿出自己最得意的本事之外,李再兴还有意无意的放了一个诱饵:战马。 唐军崇尚进攻,即使面对游牧民族也不例外。唐军以步卒冲阵,以骑兵追击的战法,就是典型的进攻阵型。最能代表这种性格的就是第一位天可汗——唐太宗李世民和大唐战神李靖。而要与马背上的民族对攻,战马是一个不可或缺的战略资源。 可以这么说,唐军的战绩与战马的数量息息相关,共同起伏。最近这些年,唐军之所以能取得辉煌的战绩,重振大唐军威,与唐玄宗重视马政密不可分。如今大唐的战马数量居历史最高,达到四十余万匹,唐军也重振旗鼓,剑指安西。 可是总体来说,大唐仍然缺马,每年都要大量购进战马。内部又分配不均,大唐拥有战马最多的战区是朔方、河西以及范阳,朔方节度使是安思顺,范阳节度史是安禄山,安西的战马并不充裕。 战马,一向是唐军最渴望得到的战利品。一听说大食人拥有最好的战马,渴望建功立业的高仙芝如果不动心,他就不是高仙芝了。封常清、李嗣业等将领如果不动心,他们就不是唐军了。 至于敌人是不是强大,并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重视对手,不等于惧怕对手。在唐军的眼中,放眼天下,没有一个敌人是不可战胜的。对他们来说,战马的诱饵比敌人的危险要强烈得多。 果然,高仙芝等人动心了。当然,要想夺到这些战马,就必须先击败大食,而要击败大食,当然要先了解他们的底细,还像以前一样不当回事,那不是骄傲,而是麻木。 那么,有谁比李再兴更适合去打探大食的人消息?没有。 到了这一步,就算高仙芝对李再兴有意见,他也要把私仇放在一边,等击败大食再说。否则,他不仅浪费了自己的机会,而且会毁了别人立功的机会。高仙芝还不至于愚蠢到这个地步。 实际上,他不仅不愚蠢,而且很精明。 高仙芝换了一副脸色,详细的询问了大食的情况,不仅答应了李再兴前往河中地区的计划,而且答应给他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斥候果毅。 果毅原本指折冲府的副将果毅都尉,从五品下,是个职位不低的军职。如今府兵制败坏,果毅只剩下一个虚名。高仙芝给了他一个果毅的身份,却没有给他安排部下,他还是只有从长安带来的裴玄庆等十来个游侠儿。如果说好处,那就是他可以在安西领一份口粮了。 就连这都是理论上的,他要去河中收集情报,总不能半路上跑回龟兹领工资。 所以,真正有用的就是一个官方身份。 不过李再兴本来也没指望高仙芝能给他什么,有个身份,代表安西军正式接受他,他已经很满足了。 一番长谈之后,他再兴回到了客舍。封常清倒是给他安排了住处,不过他拒绝了。他在龟兹不会呆太久,又何必再去置办住所。 回到客舍之后,李再兴立刻让爱尔麦迪去集市买点好酒。丝路上的生意人大多是栗特人,最好的酒通常也是栗特人在卖,让爱尔麦迪去买,最合适不过。 爱尔麦迪带着阿段去了,时间不长,买回来几瓶好酒,一些精致的吃食。裴玄庆等人一看,顿时馋涎欲滴,刚想伸出狼爪,被李再兴打落了。 “大郎,别小气啊。”裴玄庆叫道:“自家兄弟,还分什么彼此?” 李再兴笑道:“不是小气,是有贵客上门,这些是待客的,都被你们吃了喝了,我拿井水招待客人?” “客人?会是谁?”裴玄庆眼珠一转:“你什么时候在龟兹也有熟人?” “意外碰上的。”李再兴没有多解释,把裴玄庆等人推出了房门,独自在房中站桩。 傍晚时分,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客舍里。 李嗣业来了,一身常服,只带了一个亲卫。 看到巨熊一般的李嗣业,裴玄庆和张万等人倒吸一口冷气,半天没有说出话来。李嗣业对这种目光早已习惯,也不在乎,径直推开了李再兴的房门。 正在站桩的李再兴抬了抬眼皮,淡淡的说道:“坐!” 李嗣业没有坐,却卷起了袖子,一对巨掌穿了过来,就去揪李再兴手臂。李再兴并不惊讶,化掌为刀,双手交叉,左右劈了两下,震开了李嗣业的手掌。 李嗣业的眼睛亮了:“乱劈柴?” 李再兴皱了皱眉:“师傅怎么取这么一个难听的名字?” “哈哈,师傅不是常人,常有意外之举,不奇怪。” 李再兴撇了撇嘴:“他在菩提寺的时候叫束草僧,在南岳的时候叫懒残僧,教你的时候,又叫什么?” 李嗣业哈哈大笑:“那时候,他叫神通大将,他没对你说过吗?” “没有。”李再兴无奈的笑了一声:“如果不是到菩提寺,我都不知道还有师兄弟。” “我也不知道有师弟。”李嗣业耸了耸肩,却依然不肯入座。“师傅修行多年,有没有悟出点新东西,师弟,初次见面,你得给我一点见面礼啊。” “没见过这样的师兄,不给师弟见面礼,反向师弟要见面礼。” “哈哈,我的礼当然有,不过要等到了疏勒再给你。”李嗣业大大咧咧的说道,搓了搓手:“来吧,别婆婆妈妈的,爽气点。” 在和李嗣业比武的时候,李再兴就发现李嗣业的刀法有点像师傅劈柴时的斧法。在他决定离开般若寺之前,师傅还特地向他展示了这路斧法。他一直没练过,但是印象非常深刻,一看到李嗣业的陌刀刀法,他就猜到可能遇到熟人了。 比武结束以后,他以枪当刀,虚劈了两下。武器虽然不一样,但是发力技巧是一样的,如果李嗣业真是师傅教出来的弟子,一定会来找他。 果不其然,李嗣业来了,只是他没想到这个大师兄会这么无耻,居然向他要见面礼。李再兴无奈,奇葩师傅教出来的都是奇葩徒弟,不露两手,李嗣业是不肯放过他这个师弟了。 其实在武功上,他真没向师傅学多少东西,师傅给他的东西是易筋经和洗髓经。看李嗣业这副身形,他十有八九是练过易筋经的,而且已经练到了大圆满境界,否则以他的体格,很难这么灵活。 但是他不知道师傅不传李嗣业洗髓经是不肯传,还是因为李嗣业的体质不适合练习,不能传。他决定将自己的八极拳当成师傅的心得传给李嗣业。他这副身材,又有易筋经打底,练八极再合适不过了。 “有一路拳法,也许师兄会喜欢。” “好啊好啊。”李嗣业像是收到玩具的孩子,兴奋得直搓手。 …… 传完八极拳的金刚八势,师兄弟两人坐了下来,碰了碰杯,一饮而尽。 “师弟,我马上要回疏勒,你和我一起走吧,相互有个照应。” 征朅师之后,李嗣业被高仙芝任命为别将,驻守在四镇之一的疏勒。这次赶到龟兹来,是商议征讨石国战事的,没曾想误打误撞,和李再兴打了一架,因祸得福,认了师兄弟。如果不比试一番,他们也许共事多年,也未必知道曾经共师一人。 “我要去河中,去疏勒,不顺便吧?” 李嗣业诡异的笑了笑:“师弟,别看你刚才在中丞面前说得头头是道,有些东西,你还真不知道。”他喝了一口酒:“隋时,安西通往河中的路就是走疏勒,越葱岭,比现在走碎叶城的路要近好几百里。” 李再兴一愣,眼神也变得有些凌厉起来:“师兄,中丞真要讨伐石国?” 李嗣业嘿嘿一笑,举起酒杯,和李再兴碰了一下:“这还用说?都是定好的。” 李再兴收起了笑容:“这样好吗?石国是盟友,对盟友下手,会让我大唐失尽人心的。更何况……”他顿了顿,有些不悦:“这还是为了中丞的贪财。” 李嗣业一怔,随即冷笑一声:“又有书生胡说八道了。师弟,不要和那些读书人走得太近,他们就会说,嘴上大义凛然,圣人教诲不离口,其实虚伪得很。拼命的时候,他们缩在后面,分好处的时候,手伸得比谁都快。贪财,中丞是贪财之人吗?” 求推荐,求收藏! 第007章 隐患 - 新唐 - 庄不二 李再兴坐在骆驼上,身体随着骆驼的前进慢慢晃动,寻找着最省力的节奏。换乘骆驼,是李嗣业的建议,因为骆驼能负重,耐苦劳,比战马更适合长途旅行。 李再兴骑乘的这匹骆驼是一匹体型巨大的白驼,是李嗣业作为大师兄送给小师弟的一份礼物。据他说,这是当年随夫蒙灵詧参加热海之战的战利品,原属突骑施莫贺达干可汗,是不可多得的神物。别看它平时走路不紧不慢,一旦奔驰起来,不亚于普通的骏马,堪与特勒骠相媲美。 李再兴欣然同意。因为主要对手可能是大食人,而大食人除了有阿拉伯马,骆驼也是他们最重要的交通工具之一,要想与大食争锋,大量使用骆驼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杜甫等人也换了骆驼。骆驼虽好,但是气味也大,杜甫不太习惯,用手绢捂着鼻子,摇头晃脑的构思诗句以分散注意力。和岑参盘桓数日,他有了一些写边塞诗的灵感,正在准备写诗。和李白斗酒诗千篇不一样,他写诗像怀孕,要经过长时间的酝酿。骆驼虽然慢,但是坐得舒服,在骆驼背上摇来晃去,很适合打腹稿。 看着杜甫那副半睡半醒的样子,李再兴想着李嗣业对岑参的评价,不由得哑然失笑。 在李嗣业看来,岑参就是一个眼高手低的书生,只会夸夸其谈,其实什么也不懂。不懂也就罢了,偏偏他还总是自以为是,觉得自己是进士出身,高人一等。从李嗣业的报怨中,李再兴听出了一些弦外之音,岑参是到安西来镀金的,根本就没打算过在安西扎根。他到高仙芝的幕府来,是希望利用高仙芝的声望,得到高仙芝的推荐,走仕途捷径。 天子重边功,对边关重将的意见非常重视,像高仙芝这样的将领如果推荐一个人,通常天子都不会拒绝,相关的诠选部门也会优先安排,以示以边将的尊重。所以这些读书人即便看不上武人,不喜欢边关的生活,也会来边关忍受几年,得到边将的推荐之后就远走高飞,回到繁华的中原去。 对这样的人,谁能喜欢?高仙芝也不喜欢这样的人,之所以对岑参以礼相待,也是没办法。文人掌握着言论,岑参又是高门世家,高仙芝一个高丽奴,是不敢得罪这样的人的。 但是岑参对高仙芝的礼遇并不感激,相反,他颇有微词。在李嗣业看来,岑参说高仙芝贪婪就是一个莫大的污蔑。李嗣业并不否认高仙芝要讨伐石国有夺财的意思,但是他的出发点不一样。 “中丞部下将士为什么不远万里来到边关,为什么舍生忘死,不辞劳苦?当然是为了立功受赏。朝廷能赏多少钱?分到每个将士的手中,不过是一顿酒钱罢了。中丞要激励将士作战,不仅将战利品悉数分给部下,还要收罗更多的钱财来赏赐将士,激励士气。攻打石国,夺其财,弱其力,鼓励士气,一举两得,利国利民,怎么能说中丞贪婪?” 李嗣业当时挥舞着手臂,义愤填膺。“中丞若是贪婪之辈,又怎么可能有求必应?岑参有没有告诉你他刚到龟兹的时候收过中丞多少安家费,这些钱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 李再兴不能说李嗣业没道理,但是他也感受到募兵制的问题。募来的兵不是府兵,打仗只是一种职业,他们作战勇敢,是为了获取更多的钱财。有动力,当然是好,但是一旦遇到实力强大的对手,战事陷于胶着,求财无望,反而有可能送命的时候,他们很难像府兵一样顽强的坚守阵地,极可能崩溃。 另外一方面,当朝廷的赏赐不足,边将只能自己想办法的时候,这些士卒自然会忠于将领,而不是朝廷,他们慢慢的会变成将领的私兵,形成对朝廷的离心力。 这可不是一个好苗头,唐朝后期的藩镇割据也许就起源于此。 由此可见,大唐的危机不用等到安史之乱就已经出现了。比起这个隐患来,文武相轻远没那么急迫,至少目前还没有显现出太大的危机,有天子的支持,武人的势力还是很强的。 李再兴想到了不少问题,但是他一时也没什么解决的办法,相反越发觉得头绪纷杂,远比刺杀李林甫要麻烦得多。每到这时候,他常常想起李林甫的自信和骄傲,心里有一种莫名的不安。 想得脑仁疼的时候,李再兴就把这些问题抛开,把目光投向远处的地平线。他们走的这条路是丝路的北道,南面是绵延的沙漠,北面是高耸入云的天山,两种截然不同的景色,他们走在雪山与沙漠之间,仿佛走在天堂与地狱的边缘。 …… 疏勒是葱岭以东的最后一个绿州,由疏勒向西,就是分隔内外的葱岭。向南,可以经小勃律入吐蕃,或者折向西南,入吐火罗,至天竺。这条路多有高山深谷,艰难险阻,人迹罕至,却又是吐蕃进出河中的必经之路。大唐攻占了小勃律之后,就卡住了吐蕃西出的咽喉。可以想象,吐蕃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大战在所难免。高仙芝让李嗣业这员猛将镇守疏勒,用心良苦。 疏勒向西,溯赤河而上,翻越葱岭,可以到达渴塞城。渴塞城就是原来的休循州,昭武九胡拔汗那国的治城之一。如果说小勃律是吐蕃出藏的门户,那么渴塞城就是吐蕃进中亚的门户,地理位置之重要,自不待言。 吐蕃、大唐以及大食都明白这一点。开元三年,吐蕃、大食联合进兵拔汗那,立阿了达为王,赶走了原来的拔汗那王。拔汗那王奔安西求救,时任安西监察御史的张孝嵩率领安西军千里奔袭,大破阿了达于连城,屠三城,斩获千余级。 这就是著名的拔汗那之战,是大唐和大食、吐蕃的第一次正式接触,以大唐的大获全胜告终。 自那以后,原本和大唐不怎么亲近的拔汗那就成了大唐的铁杆拥趸,多次出兵助阵。盖嘉运击突骑施,高仙芝破小勃律,都有拔汗那的将士从征。天宝三载,天子赐拔汗那王阿悉烂达干窦姓,改拔汗那为宁远,又以宗室女为和义公主,下嫁宁远王。窦姓是在外家之姓,这次和亲也是大唐和中亚诸胡的唯一一次和亲,由此可见大唐对拔汗那的重视。 由疏勒至渴塞城,原本是安西通往河中地区的要道,入唐以后,改为北道,这条路就不怎么通行了。李嗣业驻守疏勒,了解到这个情况,派人做了一些探查,所以建议李再兴取隋时旧道,直奔渴塞城。一方面可以省不少路程,另一方面也可趁机亲自走一遍这条路,对以后统兵大有好处。 李再兴原本不了解这个情况,所以特别感兴趣,欣然采纳了李嗣业的建议。 唯一的问题是杜甫能不能随行。李再兴等人都是身体结实的武人,即便是爱尔麦迪也是身手敏捷的战士。只有杜甫是个书生,他能不能承受跋涉之苦,李再兴没把握。这不同于之前的路,这是要在崇山峻岭里穿行,难度超乎想象。 “杜兄,你考虑好了。”李再兴诚恳的对杜甫说道:“这条路肯定很辛苦,我建议你留在疏勒。” 杜甫也有些犹豫,但最后他还是决定继续前行。一来他觉得已经走到这里了,半途而废,前面的苦就白吃了。他以后未必再有机会来安西,更未必有机会去葱岭以西,这次不去看一看,也许是终生遗憾。二来他觉得李嗣业对文人没什么好感,未必能相处和睦。与其在这里苦熬,不如和李再兴一起前进。 李再兴答应了,做了充分的准备后,他们踏上了西行之路。 …… 葛罗岭。 杜甫拖着两条像灌了铅一样的腿,两手着地,几乎是爬一样的爬到了一块巨石上,艰难的翻过身,仰面躺在巨石上,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一点形象也顾不上了。 这里的海拔大概有六千多米,空气稀薄,就连李再兴都觉得有些头晕眼花,更别尽杜甫了。实事求是的说,走到这里,杜甫居然还没要人背,李再兴已经很意外了。 李再兴走到他的身边坐下,叉着腰,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杜兄,还能行吗?” “行。”杜甫艰难的唾了口唾沫:“不过……先让我……喘一会儿,我实在走不动了,心跳得比战鼓……还急。” “现在知道山地行军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李再兴打趣道:“回去之后,你写的诗可以自称山地之诗,保证比登泰山还有气魄。” 杜甫苦笑道:“你别打趣我了。我知道山地之王的名号来之不易,唉,以前坐在书斋里,总觉得没什么困难是克服不了的。现在亲身体验了一下,才知道不易。安西的将士……”他举起摇摇晃晃的手臂,挑起大拇指:“是真正的好汉。” 李再兴正准备夸他两句,耳边传来一阵清脆的鸟鸣。他神色一紧,抬头向远处看去。 爱尔麦迪站在远处的一个山坡上,向他比了一个手势。 李再兴喝了一声:“警戒,有敌情!” 。 第008章 遭遇战 - 新唐 - 庄不二 李再兴随即看向另一个方向,白孝德也打来了手势,有敌人靠近,数量在五十人以下,十人以上。 李再兴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疏忽了。他一直以为这条路很久没人走了,应该不会遇到大批的敌人。他们有十多人,就算遇到几个吐蕃或大食的斥候也能轻松应付,没曾想一下子就遇到了这么多。 从人数看,这应该是一个执行特定任务的队伍。 他一边吩咐裴玄庆等人警戒,一边暗自琢磨。安排这么多人到这里来巡逻,绝不是打探消息这么简单,很可能是军事行动的前奏。是什么人要在这里行军?他一时猜想不出,暂时也不去考虑,先把眼前的形势应付过去再说。考虑到敌众我寡,他很自然的选择了伏击的战术。 他们刚刚越过一道高岭,正处于一个缓坡上。地势不算低。根据爱尔麦迪和白孝德的示意,敌人从西面的峡谷来。他们分成两路包抄,显然之前已经发现了他们,现在是专程来抓他们的。想逃是逃不掉,只有一战。 李再兴并不担心,虽然人数不占优势,但是他身边的这些人可不是普通的战士,每个人都是身手矫健的勇士,可以弥补人数的不足。更何况这里的地形也不适合大兵团行动,对方人数再多也排布不开,发挥不出优势。 裴玄庆等人迅速行动起来,他从驼背上取下了那面巨盾和铁鞭,带着两个游侠儿在路口列阵。他身材高大,臂力过人,那面比普通盾牌大一圈的巨盾在他手中轻若无物。山路本来就不是很宽,他往那里一站,几乎拦去了半条路,再有两个游侠儿在他身后,将整条路挡得严严实实。另有两个游侠儿站在他们身后,依托山石做掩护,用弓弩进行远程打击。 在他们身后,张万等五人摆出了同样的阵型,随时准备接应。 剩下的两个游侠儿忙着将驼马归拢到一起,原本累得像条死狗的杜甫也一咕噜的爬了起来,在阿段的帮忙下,藏到一块巨石后面,探出脑袋,战战兢兢的观察战情。 他们的行动迅速,有条不紊,并不因为突然遇敌而慌张。 从长安出发开始,李再兴就开始训练他们的合击之术。上了战场,个人武技再好也没用,一支流矢都可能要了你的性命,你再快,还能同时应付三个人、五个人吗?互相之间的配合、掩护就显得非常重要。如果配合不默契,没有哪一个高手能够同时对付十人以上的敌人。 裴玄庆等人也知道这个道理,他们虽然只是游侠儿,但是对战斗不陌生。所以他们很听话,一路上不停的演练合击之术,先是两人配合、三人配合,然后到五人配合,再到十人配合。裴玄庆和张万两个体力最好的人就成了当仁不让的主力。 李再兴手脚并用,爬上了身边的一个山坡。居高临下的打量整个形势。 时间不长,爱尔麦迪和白孝德再次打来手势,敌军共三四十人,左右各有十五到二十人。他们询问是继续监视,还是回来助阵。 李再兴略作思索,示意他们继续监视,保持警戒,然后给裴玄庆等人发出命令,让张万退后一步,据险而守,让裴玄庆等五人前进,抢先发起攻击。与此同时,他拽出了那张漆弓,将箭囊推到合适的位置,踩着嶙峋的峭壁向前攀去。 接到他的命令,裴玄庆等人毫不犹豫的行动起来。裴玄庆举着巨盾在前,大步流星的向前,四个游侠儿紧随其后,即使是在快步前进时,也没有乱了阵型。在他们的上方,李再兴像一只敏捷的猿猴,在根本没有路的山崖上迅速前进,速度一点也不比走山道的裴玄庆等人差。 向前百步,李再兴下令停止前进。这是一个转弯口,裴玄庆等人在这里列阵,面前只有五步左右的一个窄道,最多容两到三人并行,其他人不仅无法参与攻击,就连看都未必看得到他们,更无法用弓箭助阵,是一个利于防守的阵型。 裴玄庆能在长安称霸,也是打过无数架的,一看这地形就知道了李再兴的用意。他稳住了脚步,弓下了身子,将身体藏在巨盾后面,只露出两只眼睛。 他们刚刚站定,前面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三个包着头巾,穿着白色长袍,举着弯刀的人冲了出来。一看到路中间挡了一面巨盾,不由得一愣,下意识的停住了脚步,嘴里哇啦哇啦的大叫着。 没等他把话说完,裴玄庆举着巨盾冲了出去,手起鞭落,将冲在最前面的一个人一鞭砸倒,巨盾一摆,将另一人挤在路边的石壁上,长鞭反挑,砸在第三人的腿上。“喀嚓”一声,那人的腿骨被铁鞭敲断,摔倒在地,发出凄厉的惨叫。叫声在山谷中回荡,一下子打破了山间的宁静。 一个游侠儿手起刀落,结束了他的痛苦,斩断了他的叫声。另一个游侠儿挥刀斩下了那个被盾牌挤住的敌人手臂,鲜血泉涌。 片刻之间,他们互相配合,取得了毙一杀二的战果。裴玄庆抽身急退,再次退回了防守位置,静静的等待着。 两个被重伤的敌人一边呻吟着,一边大声的喊叫着。他们的同伴听到前面的声音,知道出了状况,却看不到这里的情形,不敢贸然前进,只好和他们大声说话,沟通情况。 从李再兴的角度看去,十几个敌人分布在拐角处的山谷中,他们贴着崖壁而立,三三两两,看似没什么阵型,其实互相之间的掩护非常到位,可见是颇有战斗经验的战士。这也不奇怪,能担任斥候的战士,从来都是精英。 不过这些人中,用白布包头的并不多,除了前面的三个人之外,后面只有两个,中间的十余人穿得五花八门,看起来并不像大食的正规士卒。隔得远,那些人又藏在隐蔽处,他也看不清这些人的面目。 喊了几句,得知前面只有五个敌人,那些人又不安份起来,呼喝着往前冲。他们同样用盾牌开路,一人在前,两人在后,再后面有两个弓箭手。在这样的地形上,大家采取了相似的攻击方法。 前面的三个人刚刚露出头来,裴玄庆就再次冲了上去,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了那两个重伤倒地的敌人,举起巨盾猛砸。身后两个游侠儿紧紧跟上,没有急着迎敌,先用长刀割开了那两个敌人的咽喉。 裴玄庆像一头蛮牛,在狭窄的山路上飞奔。正当其冲的敌人看到他巨大的身影,意识到大事不妙,却没有空间可以躲避,被他撞个正着。“呯”的一声巨响,他手中的圆盾被裴玄庆的巨盾撞中,整个人飞了起来。他的脚刚刚离地,裴玄庆的铁鞭就到了,一鞭捅在他身后那个手执弯刀的敌人面门。那人刚刚看到同伴飞起来,还没看清裴玄庆的模样,就被铁鞭砸了个满脸开花,惨叫着摔倒在地。 两个游侠儿赶上,手起刀落,再斩两人。 这时候,那个被裴玄庆撞飞的敌人才轰然落地,摔在紧随其后的弓箭手面前。两个弓箭手下意识的避让,裴玄庆趁势而入,铁鞭左挥右砸,将弓箭手砸倒,两个游侠儿追上去,一人补了一刀。 兔起鹘落,再杀五人。 在这种特殊地形上,裴玄庆等人发挥出了游侠儿的狡诈和凶狠,打了个开门红。这一次,他没有再退回来,趁着对方没有反应过来的空档,他冲过了拐弯口,主动发起了攻击。 李再兴非常满意,裴玄庆不仅四肢发达,头脑也不简单。他只是给他一个提醒,他就紧紧的抓住了战机。虽然只是小规模的战斗,严格来说,和游侠儿打群架没什么区别,但已经看出裴玄庆的能力。 在长安做游侠对他们还是有用的,至少不怯战,敢冲敢打。 藏在弯道后的敌人显然没有想到裴玄庆等人居然如此强悍,听着同伴们的惨叫声,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敌人居然主动冲了过来。这实在大出他们的意料,一时手忙脚乱。 裴玄庆抓住机会,咆哮着冲了过去,铁鞭飞舞,不分青红皂白的一阵乱砸,将面前所有的敌人都砸倒在地。身后的两个游侠儿挥舞着横刀,趁着那些敌人被裴玄庆撞得立足不稳的机会,干净利索的补刀,轻松的取了他们的性命。对于这些打群架的时候都不惮取对方性命的游侠儿来说,杀人并不是一件有多难的事,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 两个弓箭手紧紧的跟在后面,甚至没有机会松开早就拉开的弓弦。 裴玄庆等人打得太顺利了,两个呼吸之间,他就冲到了最后两个裹头巾,穿白袍的大食战士面前。 那两个大食战士目瞪口呆,举起手里的弯刀,却没敢砍下去。一脸狞笑的裴玄庆像恶魔一样站在他们面前,晃动着铁鞭,铁鞭上沾了不少红的白的东西,估计是鲜血和脑浆。 没等他们明白过来,两只羽箭呼啸而至,正中他们的咽喉。 两个弓箭手终于开了荤。他们松开弓弦,得意的咧嘴而笑。 。 第009章 巨变 - 新唐 - 庄不二 李再兴很无语,这些家伙真是死性不改,灌输了这么多天,一上战场,还是忘得干干净净。已经稳操胜劵,又何必急着射死这两个人,抓住问问情况也是好的啊。如果能问出有价值的情报,可比斩首两级有用多了。 李再兴没时间说这些,他立刻让裴玄庆等人回去支援。听声音,张万他们也和敌人交上手了。张万要负责保护杜甫和辎重,只能死守,不能主动出击,没法裴玄庆这样虚虚实实,将主动权掌握在手中,稍有疏忽,就有可能陷入困境。 裴玄庆等人飞奔而回。 五个敌人正在围攻张万等人,另有五人从旁边绕了过去,准备夹击张万,剩下的七个敌人站在十步之外,观察着张万等人的形势,准备发起致命一击。他们的神态很轻松,心情很不错。在他们看来,有三倍多的人数优势,胜利已经牢牢的掌握在他们手中,根本不需要担心,这些驼马辎重都是他们的战利品,这些汉人也将是他们的奴隶。 观战的七个人中,有三个是白衣战士,其中一人看起来身份更加尊贵,应该是个军官。李再兴见了,生怕裴玄庆等人不问青红皂白的打死,提前叫了一声:“二十二郎,留一个活口。” “知道啦。”裴玄庆一边飞奔,一边应道,吼声如雷。 听到背后的声音,那七个观阵的敌人吃了一惊,回头看到飞奔而来的裴玄庆,再吃一惊。不过他们并没有乱了阵势,四人上前布阵拦截,另两员白衣战士护着最尊贵的那个白衣人抽身急退。 李再兴停住了脚步,弯弓搭箭,稍稍一瞄准,就松开了弓弦。 羽箭破空而去,带着厉啸,飞跃了三十余步的距离,射向正在布阵的四个敌人中负责指挥的那一个。 那人听到李再兴的声音,已经意识到头顶有人,正抬头查看,警惕的举起了盾牌。他的反应不可谓不慢,但是依然慢了一步。李再兴弓强箭快,他的盾牌刚刚举到胸口,李再兴的箭已经洞穿了他的面门。 他哼都没哼一声,仰面栽倒,顺着山坡滚了下去。 剩下的三个措手不及,没等他们反应过来,裴玄庆杀掉,一鞭砸断了一个人的脖子,然后冲向了那个身份最尊贵的白衣人。 见裴玄庆等人杀了回来,张万等人松了一口气,齐声怒吼,大举反击。 形势顿时逆转。 在裴玄庆和张万的夹击下,加上李再兴的冷箭不时的飞到,转眼之间,战斗就结束了。三名白衣人被杀死了两个,只剩下一个一脸大胡子白衣人背靠崖壁,面色苍白的站着。那五个准备包抄的战士一看到裴玄庆他们杀出来就缩在一旁,既不战斗,也没有试图逃跑。 这时,白孝德和爱尔麦迪也赶了回来,他们确认附近没有其他敌人,警报解除。虽然对裴玄庆等人的实力有充分的估计,可是一路直来,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敌人尸体,他们还是非常惊讶。 李再兴也从上面跳了下来,走到那个硕果仅存的白衣战士面前,问道:“会说我们汉人的话吗?” 那人瞪着一双眼睛,惊恐而茫然的看着他。 李再兴有些头疼,他身边还真没有通大食语的人。他叫过爱尔麦迪:“你问问他,看他能不能说栗特话,或者波斯话什么的。” 爱尔麦迪点点头,分别用波斯语栗特语问了两句,那人还是一脸茫然的摇头。爱尔麦迪有些丧气,正准备放弃,抱着脑袋蹲在一旁的五个俘虏中,突然有一个人叫了起来,喊了一句什么。 爱尔麦迪一听,转过头,脸露喜色,也说了一句。李再兴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能大致分辨出是波斯语。没等他仔细分辨,那个白衣战士忽然吼了一声。 这句也是波斯语,而刚才爱尔麦迪用波斯语问他的时候,他却一脸茫然的装傻。李再兴立刻明白了,二话不说,一个大耳光就抽了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白衣战士摔倒在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夹着两颗黄灿灿的金牙。白衣战士捂着嘴,怨恨的看着李再兴,李再兴冷笑一声,抬起脚,一脚踹在他的大腿上。 “喀嚓”一声,他的大腿被李再兴踩断。他再也忍受不住,抱着腿,凄声惨叫起来。 李再兴的狠厉吓住了那些俘虏,原本还想上来救白衣战士的俘虏互相看看,老老实实的退了回去。正在和爱尔麦迪说话的人也愣了一下,打住了话头。 爱尔麦迪很清楚李再兴的用意,用波斯语柔声道:“你不用怕,只要你好好配合,我们不会伤害你。” 那人点了点头,松了一口气,叽哩咕噜的说了起来。爱尔麦迪听了,眉飞色舞,喜形于色,转身把他拉到李再兴的面前。 “主人,他是个米兰佣兵,愿意告诉我们所有的消息。” “佣兵?” “对,他叫格斯,从米兰来,被大食人强迫征发。” 爱尔麦迪把格斯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原来这个身材壮实的年轻汉子并不是大食人,也不是昭武九姓的中亚胡人,他的家乡在罗马帝国统治下的米兰小城邦。城邦被北方来的野蛮人攻破之后,他就流落四方,以佣兵为生,现在在大食军队中服役。因为大部分时间都在原波斯境内,他通晓波斯语,也懂一点大食语。 李再兴打量了格斯一番,发现他的确长得和中亚人不像,反倒和爱尔麦迪有些相信,是一对灰色的眼珠。 “那好,你把你了解的情况对我说说。”李再兴瞟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那个大食人:“你放心,他们一个也跑不掉。” 爱尔麦迪把他的话译了过去,格斯连连点头,又说了几句。爱尔麦迪翻译过来,李再兴才知道格斯居然是要李再兴将这个大食人交给他发落。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神狠毒,似乎恨不得将这个大食人撕成碎片一般。 李再兴不解,爱尔麦迪笑笑,说出了其中的原委。 格斯生活在原属萨珊波斯的地区,说波斯语,信奉祅教。萨珊波斯被大食吞并后,波斯人也被并入大食,贵族们被大食人用来统治百姓,普通人为大食人征战,女人、孩子则成为大食的奴隶。这也就罢了,他们之间最剧烈的冲突是宗教信仰。大食人信奉伊斯兰教,而波斯人信奉祅教,双方无法求同存异,大食人就利用他们的优势地位,对波斯人多有欺压、侮辱。 格斯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不愿意再替大食人作战。他本来也没打算投靠李再兴,但是看到爱尔麦迪之后,他改了主意,所以才会在大食人说谎的时候,主动揭穿他。又听爱尔麦迪说李再兴是大唐人,所以决定改换门庭,与大食人划清界限。 李再兴明白了,爽快的答应道:“好,我就把这个人交给你,包括他的金牙。”说着,他指了指血泊中的金牙。裴玄庆等人禁不住的笑了起来,格斯也笑了。他伸手招了招,将那四个同伴叫了过来,商量了一下,同时拜倒在李再兴的面前。 …… 李再兴从格斯的口中了解到了一个重大的消息:大食内部刚刚发生了一次严重的政变,什叶派的艾卜·阿拔斯赶走了原来的哈里发,建立了新的王朝,定都巴格达。几个月前,因为艾卜?阿拔斯在一次宴会上,一口气杀死了八十几个原倭马亚王朝的贵族,引起了不小的冲突,刚刚成立的阿拔斯王朝现在正陷在内战之中,无力东顾。 可是负责东方事务的呼罗珊总都督阿布?穆悉林却在筹划挥兵北上,目标正是渴塞城的拔汗那国,也就是唐人所说的宁远国。他们出现在这里,就是想寻找一条通往渴塞城的道路。 李再兴惊出一身冷汗,暗自庆幸不已。大食内部发生了这么重大的事情,大唐却一无所知。阿布?穆悉林要对大唐忠实的属国宁远动手,大唐同样蒙在鼓里。如果不是他听取了李嗣业的建议,从隋地故道翻越葱岭,大唐大概会一直蒙在鼓里,等大食人兵临城下才能得到消息。 如果他猜得不错,这次大食的政变可能就是黑衣大食取代白衣大食。这件事在伊斯兰史上是一个重大事件,可是就目前而言,大唐一点也没有意识其中的深远影响,甚至还没有听说这件事。 当然,这也是一个机会,是大唐重夺中亚控制权的大好机会。趁着黑衣大食忙于内战之时,出兵中亚,击败呼罗珊总督阿布?穆悉林,就可以占得先机。在黑衣大食稳定政局之前,他们应该没有出兵的可能,大唐有充裕的时候稳住阵角。 李再兴怦然心动。他沉吟片刻:“和我一起去渴塞城,我相信,宁远王会热情的欢迎我们的。” “喏。”格斯站了起来,俯首听命,用生硬的汉语说道。 “爱尔麦迪,好好照顾他们。”李再兴给爱尔麦迪递了一个眼神:“尽快让他学会我们的话,至少要能听懂命令。” “喏,主人。”爱尔麦迪欣喜不已。 。 第010章 和义公主 - 新唐 - 庄不二 李再兴说得一点没错,对他们的到来,宁远王阿悉烂达干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特别是当他听说呼罗珊都督阿布?穆悉林正谋划攻击渴塞城的时候,他长叹了一口气,脸色变得非常沉重。 “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的。”阿悉烂达干说着,看了一眼他的王后——大唐的和义公主:“希望这次大唐能像当年一样,助我度过难关。” 和义公主很年轻,充其量也就是二十五六,坐在年近六十的阿悉烂达干面前,不像他的王后,倒像是他的孙女。她原本是宗室之女,父亲叫李参,因为支系遥远,已经无力影响皇权,出仕任了一个县令。不过,做了七年的王后,她已经适应了这个身份,一举一止,颇有大国公主的风度。 “我王放心,宁远心向朝廷,王父子事唐甚谨,天子不会坐视不理的。”她柔声安慰了阿悉烂达干几句,又转过头看着李再兴,不动声色的使了一个眼神:“壮士远来辛苦,就在渴塞城休息几日,容我王一尽地土之宜。” 李再兴会意,躬身道:“敢不从命。” 和义公主没有再说,转头看向杜甫,浅笑道:“离乡八年,我唐人倒是常见,诗人却极少。这里难得有大诗人光临。杜君可有佳作,让妾身复闻大唐气象否?” 杜甫早有准备,连忙起身,吟了几首诗。吟诗和唱歌一样,都要用官话,否则有些音调韵脚就会不准。杜甫说话的时候带着浓重的襄阳音,一吟起诗,却是正经的官话。和义公主听了两句,眼圈便有些红了,忍不住落下泪来。 “想不到今日又能听到我大唐的诗歌。”和义公主含笑带泪,欠身施礼:“多谢杜君。” 杜甫也有些感动。一路走来,他都觉得自己是最没用的那人,不仅帮不上忙,还拖累别人。现在看到和义公主因为他的几句诗而感动落泪,顿时觉得自己这一路的苦吃得不冤。 …… 接风宴过后,阿悉烂达干把李再兴请到了后|宫,这里没有陪侍的大臣,连侍者都没有,只有他和公主,显然是要和李再兴密谈。没有通译在场,和义公主担当起了通译,阿悉烂达干能听懂几句汉话,但是还没有到自如交谈的地步。大部分时候,他只能听,而且估计也听不太懂。 “都尉了解我宁远的渊源吗?” 李再兴以宁远了解一些,但是他知道,这个时候不是自己显摆的时候,听和义公主夫妇讲才是正理。 “敢请教。” 和义公主斟酌了片刻,又和阿悉烂达干商量了一会,缓缓的开了口。 宁远,也就是拔汗那,原是昭武九姓之一,是昭武诸国中比较大的一个。在中土的势力渗入之前,这里受萨珊波斯的影响最大,拔汗那王有一个专门称号,叫“伊赫希德”,就是来自波斯语。 拔汗那处于一个大河谷之中,这个河谷就叫费尔干纳,发源于葱岭的真珠河从国中流过,灌溉了两岸大片的土地。这是一个美丽的地方。因为地处葱岭以西通往中土的要道,拔汗那是商旅辐凑之地,再加上水土丰美,拔汗那的美丽富饶闻名河中,也因此吸引了各个方向的注意力。 萨珊波斯来了,突厥来了,吐蕃来了,大食来了。 阿悉烂达干就是突厥人的后裔。 相反,大唐却是来得最迟的。 贞观年间,西突厥进入拔汗那,杀死了拔汗那国王契苾,阿悉烂达干的曾祖阿瑟那鼠匿夺取了渴塞城。突厥人随后发生了内讧,大军撤出拔汗那。鼠匿也死了,他的儿子,阿悉烂达干的祖父遏波之留了下来,驻渴塞城,出于对实际情况的考虑,遏波之立契苾之子阿了参为王,治呼闷城。拔汗那因此一分为二,两王并立。 当时西突厥和大唐关系非常好,遏波之遣使朝贡,向高宗皇帝进献。显庆三年,大唐在拔汗那设羁縻州的时候,以渴塞城为休循州,承认了遏波之对拔汗那的占领,却又出于另外的考虑,授呼闷城的阿了参为刺史。 但是大唐设置羁縻州之后,并没有对拔那汗产生什么实际的影响,很快就因为朝堂上的争斗,实际放弃了对拔汗那的控制。那时候拔汗那也不怎么把大唐放在眼里,神龙年间,唐将郭虔瓘入拔汗那,想征甲马之税,却遭到了拔汗那的拒绝,甚至引发了冲突。 拔汗那真正对大唐产生敬畏之心,是因为开元三年的那场大战,张孝嵩引兵奔袭千里,驰援拔汗那,杀死了他们所立的阿了达,击退了吐蕃与大食联军。当时已经接任王位的阿悉烂达干见识到了唐军的战斗力,这才对大唐有了敬意。从此以后,拔汗那与大唐日渐亲密,阿悉烂达干多次率部随唐军出征,直至成为唯一与大唐和亲的河中藩国。 大唐如此重视拔汗那,当然也是因为拔汗那的重要位置。但是对拔汗那来说,由谁来占领是有很大区别的。之前的波斯、突厥,后来的大食、吐蕃,他们攻占拔汗那之后,都会大肆掠夺拔汗那的财富,把拔汗那当成自己的粮仓钱库,恨不得挖地三尺,敲骨吸髓。而大唐控制拔汗那,却仅征一些供军的税赋,在很多时候,这些税赋都是象征性的,不会让人觉得无法承受。 作为侵略者的时候,突厥人也非常野蛮残暴,经过一百多年的经营,遏波之家族已经把拔汗那当成了自己家的家圆,心态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自然更欢迎大唐的进入。更何况,要论文化程度,这几个国家也不能望大唐项背。人皆有向善之心,阿悉烂达干本是西突厥人,当然愿意与文明富庶的大唐交往,而不愿与野蛮贪婪的大食、吐蕃往来。 可是与大唐往来,拔汗那也把自己推到了一个危险的境地。在大唐退出河中的这段时间,外来势力在河中地区来来往往,都留下了不少印迹。萨珊波斯已经亡了,现在只剩下一些语言和习俗的影响,倒没什么大问题。大食人的影响却不可小视。三十多年前,当时的呼罗珊总督屈底波曾经率军横扫河中,兵锋一度波及拔汗那。如果不是因为大食内部的权力斗争导致的屈底波被杀,恐怕等不到大唐出现,拔汗那就像康国那样成为大食的属国了。 现在,康国以西以南的地区,大部分都在大食的控制之下。大食人如果北上,就要控制石国,取道碎叶城,如果东进,就要取拔汗那,走隋时故道,越过葱岭,直取疏勒。 至于吐蕃人,那更是对拔汗那垂涎已久,这是吐蕃进出河中的必经孔道。开元三年,吐蕃人就曾经与大食联手,准备在拔汗那扶持阿了达为傀儡。被张孝嵩击败后,吐蕃人并不死心,从大唐手中夺取了小勃律以后,他们就准备再次出兵拔汗那,如果不是高仙芝远征小勃律,大获全胜,重新切断了吐蕃人出高原的路,吐蕃人现在应该也要到拔汗那了。 和义公主说得很详细,生怕李再兴不明白其中的要害。名义上是代阿悉烂达干说,其实大部分都是她自己的意见,包括口气都是她自己的。李再兴心中明白,对于和义公主来说,她所有的幸福就寄托在拔汗那与大唐的关系上。如果大唐退出拔汗那,那她的幸福也就结束了,甚至可能包括生命。 “公主请放心,某这次来,就是为高中丞前驱,要在河中诸国宣我大唐声威,届时不仅要让拔汗那安然无恙,还要将大食、吐蕃赶出河中,还河中诸国太平。” 和义公主目光一闪,向阿悉烂达干翻译了几句,从阿悉烂达干如释重负的神情来看,应该是转述大唐即将全力以赴进入河中地区的决心,好让阿悉烂达干宽心。 “你准备怎么做?” “我奉高中丞之命,前来打探军情,自然要去河中诸国走一遭,查看一下大食人的驻军情况,以便高中丞运筹。”李再兴将自己的大致打算说了一遍,最后诚恳的请教道:“不知公主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和义公主笑了,没有回答李再兴的这个问题,却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你姓李,那你的母亲姓什么,是哪里人氏?” 李再兴一愣,诧异的抬起头,打量着和义公主。和义公主微微一笑:“我的母亲姓薛,出自河东薛氏,外曾祖薛蓝田,按辈份算,崇简公是我的外祖父。” 听到薛蓝田三个字,李再兴全明白了。薛蓝田就是娶了太平公主的薛绍,人称蓝田公子,薛崇简是他的次子,和他的母亲薛氏是平辈。这样一来,如果按外家的辈份算,他就是和义公主的长辈。当然了,皇家肯定按父辈的辈份来。可是和义公主这么说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和他叙辈份,而是告诉他,她从他的相貌想到了一些什么。 “外祖礼部郎中薛公縚,与薛蓝田平辈。” 李再兴说得也很隐晦,他特意提到薛縚,就是因为薛縚是他的外祖父,原本是一个不怎么出色的薛家子弟,女儿做了太子妃,他才在薛家有了名号。 和义公主明白了,心情有些激动。没想到李氏皇族的两个落魄人在拔汗那相遇了,比起她那个更遥远的血脉,李再兴的身份显然要敏感得多。过了好久,她才问道:“那你到河中来,是想建功立业,开疆拓土吗?” “诚如公主所言,正有此意,还请公主相助。” “我们各取所需罢了。如果你能在河中立稳脚跟,我也有个依靠。”和义公主笑了一声:“真要叙起来,你还是我的长辈呢。” “不敢当,不敢当。” 和义公主沉吟片刻:“你既然有一身好武艺,事情就好办多了。要立威,就从宁远起。” 。 第011章 比武大会 - 新唐 - 庄不二 河中的昭武九国一直被外来势力左右,和昭武九国自身的特殊情况有很大的关系。 昭武九姓本是月氏人,昭武这个名字来自于汉代张掖郡的昭武县,汉武帝之前,那里是月氏人的部落游牧地。匈奴入侵,把月氏人赶出葱岭,月氏失国,分成大大小小的部落,被称为栗特人,其中一部分进入河中地区,以昭武为姓,就是昭武九国的始祖。 因为地处丝绸之路的中段,经商成了栗特人最好的出路。栗特这个词的意思就是商人。栗特人爱经商,善经商,并因此闻名天下,富甲一方。因为经商往来各地,居无定所,又不以农业为本,所以他们相互之间更看重盟约,而不太喜欢有固定的统治关系。和西方以前的希腊一样,河中地区的昭武九国是城邦,而不是一个国家。 即使是对他们的宗主国——康国,他们也没有多少政治上强制义务,各城自治,不相统属。大小事务都听决于城主或王。这些大大小小的统治者在土语中叫德赫干,每个德赫干都有自己的卫士,称为沙基尔,即汉人所说的拓揭。 这个词来自于突厥语,是勇士的意思。拓揭有点类似大唐的三卫郎,是王者的亲近侍从,由贵族子弟组成,既有人质的意思,又有后备军官的作用。正如韦应物一样,这些人年轻气盛,又有武艺,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聚在一起比武,最崇拜的人就是武艺高强的人。他们又不需要从事生产,不当值的时候,就骑着马四处游荡,找人比武,很有点后世骑士的味道,自由而散漫,骄傲而自重。 栗特人不重文学,读书识字以能记帐为目的,这些骑士代替了行吟诗人的作用。河中人尚武,敬重武士,要想在河中扬名,通过这些沙基尔的嘴是最快捷的途径。 和义公主建议让李再兴借比武扬名,借着比武的名义游历河中,不得不说是一个非常有创意的想法。 当然了,这已经不仅仅是做一个斥候,目的也不仅仅是打探军情这么简单。其中的意味,李再兴自己明白就够了,没必要说得太明白。 阿悉烂达干虽然年过六十,却戎马一生,是一个好武之人,一听和义公主提议举办比武大会,他顿时来了精神,大声叫好。他随即叫来了王子,一个大约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和阿悉烂达干有个汉名叫忠节一样,他也有个汉名叫薛裕,大概是向慕华风的意思。不过在李再兴看来,他们的汉名都取得有点不伦不类。 薛裕具有典型的突厥人相貌,身材高大,相貌英俊,手掌很宽大。刚才在接风宴上,他就和李再兴交谈过几句。听说要取行比武大会,他来了兴趣,满口答应。 …… 回到客舍,李再兴把要进行比武大会的消息告诉爱尔麦迪、裴玄庆等人,他们都非常高兴。白孝德、格斯也跃跃欲试,盼着一展身手。就连不通武艺的杜甫都抚着胡子,喜滋滋的说道:“果然是苦尽甘来啊,刚越过葱岭,就迎来了一场盛事。我要写诗纪事,之前的诗人出塞,恐怕没有人能像我走得这么远,更没人能像我这样亲历胡人的盛事吧。” 李再兴哈哈大笑:“杜兄,你傲娇了。” 杜甫眉毛一挑:“这是我应得的。站得越高,看得越远,走得越远,看的风景越美。你不是常说吗,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我现在就是收获的时候了。” 众人哄堂大笑,兴奋溢于言表。笑了一阵,李再兴摆摆手:“除了比武扬名之外,我们还有一个事情要做。” 众人立刻收起了笑容,静静的听李再兴说话。 “与我大唐一样,河中诸国尚武成风,又有雄厚的才力,应该说,他们的武功应该很盛才对。可是情况正好相反,他们从立国以来就一直被四邻侵略,不能自存。我觉得这里面一定有他的原因。借着这次比武游历的机会,我希望你们都能多一点心思,想想这个问题。” 李再兴转过头,郑重的看着杜甫:“杜兄,我们这些人里面,你读的书最多,学识也最好,我希望你能多尽一分心。” “这是我应该做的。”杜甫当仁不让的说道,随即又有些遗憾:“如果是精擅纵横术的太白兄在此,可能作用比我更大。” 李再兴心中一动,觉得杜甫说得有理。纵横术又名连横合纵,起源于战国时的苏秦、张仪,是在各国之间联盟求胜,类似于后世的外交。李白精擅纵横术,却在一统的大唐没什么用武之力,如果到了河中地区,却可以大展拳脚。何况他本来就有胡人相,也通晓胡语,应该和这些胡人更好相处。 “你写信给太白兄吧,看他有没有兴趣来建功立业。” “好。” 正说着,门口有人来报,王子薛裕来见。李再兴有些意外,刚刚才分手,他怎么又赶来了。 李再兴出门,将薛裕迎了进来。薛裕很客气,一进门就拱了拱手,行了一个华礼,倒也有模有样。他先对杜甫说道:“母后听了杜君的大作,仿佛又见到了大唐的繁华景象,非常感激,特命我来致意,奉上瑟瑟一升,名驼一匹,请杜君笑纳。” 他说着,有侍卫捧上一只精美的大木盒,打开盒盖,里面是满满的是一盒碧珠,颗颗晶莹透亮。 门外,有人牵来一匹骆驼,虽然不能和李嗣业送给李再兴的白驼相比,却也是一匹难得的好骆驼,更显眼的是驼背上的金鞍,在阳光下光灿夺目,夺人眼球。 杜甫喜不自胜,裴玄庆等人不禁有些眼馋。他们拼死拼力的作战,比杜甫辛苦多了,却没有收到什么像样的礼物。杜甫吟了几句诗,就发了一笔大财,太让人眼红了。 薛裕将裴玄庆等人的眼神看在眼中:“我父王与王后也有礼物送给诸位,不过,最大的礼物要在比武之后才能获得。我宁远健儿高手不少,诸位可要努力才行。” 裴玄庆等人明白了,赏赐是有,不过要比武获胜才行。听了这话,他们互相看看,暗自卯足了劲。 薛裕挑起了裴玄庆等人的心火,把李再兴拉到一旁,轻声笑道:“我汉名薛裕,是母后的意思。” 李再兴心中一动,瞟了薛裕棱角分明的俊脸一眼,有些明白了。薛裕笑了笑,接着说道:“我宁远崇信祅教,闻说都尉身边的侍女以爱尔麦迪为名,想必是信祅教的?” 李再兴点点头。 “这么说来,我们可真是志趣相投啊。”薛裕抚掌而笑,搂着李再兴的胳膊:“我们可要好好亲近亲近。” 李再兴暗自叹气,心道和义公主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啊。天子将她送到宁远来和亲,还真是选对了人。看样子,天子对中亚早就有所部署,自己不过是适逢其会,担起了这个任务而已。也许,历史上如果不是安史之乱,即使有怛罗斯受挫在前,大唐也不会放弃进入中亚的步伐。说怛罗斯之战是大唐国策的转折点可能有些言过其实。 当然了,怛罗斯之战也绝非没有影响,安西精锐尽失,几年内都没能恢复,大唐在中亚的控制力锐减,影响还是深远的。 这里面有偶然,也有必然,绝非一两句话能够概括的。 李再兴微微一笑,反手握着薛裕的手:“真是巧了,我的外家也姓薛。我们的确应该好好亲近。” 薛裕哈哈大笑,捏了捏李再兴的手,又闲话了几句,这才依依惜别。 李再兴随即再次召集裴玄庆等人商议,从薛裕的话来看,比武大会不仅仅是让李再兴扬名这么简单,可能还涉及到宁远国内部的权力斗争。虽然已经融入了拔汗那,以拔汗那人自居,但阿悉烂达干父子毕竟还是突厥人,在王位继承上延用突厥人的做法,能者为王。薛裕既然和和义公主亲近,想必是对王位有所想法。这一次比武大会,对他的意义也不可小视。 “我们这么多人,不可能全部上阵。”李再兴淡淡的说道,裴玄庆等人立刻露出了紧张的神情。能否上阵,意味着能否得到赏赐,这可是一个发财的好机会啊,谁也不肯轻易放过。李再兴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我们的目的不是嬴一两场比赛,宁远的勇士也不是我们的敌人。这一次充其量只是大家互相熟悉一下而已,等去了其他诸国,才是我们真正发挥的时候。” 白孝德第一个反应过来,点头赞同。 “我们自己先较量一下,大略的分个高下,到时候不同的对手,就由不同的人迎战。”李再兴笑了笑:“我当仁不让,要做盟主,你们谁有意见?” 不等众人说话,爱尔麦迪厉声道:“谁有意见,先得问问我手里的龙枪答应不答应。” 裴玄庆苦笑道:“我说天使小娘子,自家人,没必要这么狠吧。我们就是再不服谁,也不能不服大郎。不远万里的跟着他到这里来,不奉他为先,奉谁为先?” 爱尔麦迪哼了一声,向后退了一步。 李再兴摆摆手,继续说道:“从现在开始,分出步骑两大类,步以二十二郎为首,你们五人随之。”李再兴指了指五个擅长步战的游侠儿,又指指格斯:“你和你的同伴也跟着他们。等会儿你去和二十二郎较量一下,看看谁更适合做头领。” 格斯应了一声,眼神兴奋。 “骑战以你为首。”李再兴看看白孝德:“我把这几个兄弟交给你。” 白孝德很意外的看着李再兴,迟疑了片刻,躬身领命。 “爱尔麦迪,你就是我的近卫,不管是谁,只要他们能战胜二十二郎或者白孝德,你就出面接敌。”李再兴深深的看了爱尔麦迪一眼:“你的责任很重,切记。” “喏。”爱尔麦迪拱手领命,庄严如骑士。“我以真神阿胡拉的名义起誓,必以身护佑主人,万死不辞。” 周一,求推荐,求收藏! 中秋节,祝各位书友中秋快乐! 第012章 墙头草 - 新唐 - 庄不二 事实证明,李再兴的安排有先见之明。 拔汗那原本就是昭武九国中屈指可数的大国,开元二十七年从盖嘉运出征,与夫蒙灵詧一起攻入怛罗斯城后,得到了数万突骑施残部,实力大增,现在已经足以与康国、石国抗衡。国中战士不少,仅是沙基尔就有千人之数。 薛裕禀承和义公主的意思,经过几轮比试,从中挑出了五十名最善战的骑士,与李再兴等人对阵。 这次比试纯粹是一场比赛,没有见血,但是区别还是有的。在李再兴的指示下,裴玄庆、白孝德等人争对骑士的不同阵营予以区别对待,最后被挑选入游历名单的十人中有七人是薛裕的部下,个个年轻力壮,虽然武艺尚未臻化境,却都是可造之才。 沙基尔以骑士为主,步卒非常有限,所以大部分时候都是白孝德和那七名善骑的游侠儿迎战。经过大半天的较量,最后只有三人击败了白孝德,杀到了爱尔麦迪面前。在见识爱尔麦迪的枪法之前,很多人都觉得这是一个笑话,一个女人,武艺再好又能好到哪儿去?她不过是李再兴的宠妾罢了,在房里耍耍也就算了,让她抛头露面,还要与人比武,这无疑是自寻其辱。 不少人都是抱着击败爱尔麦迪,看看李再兴的笑话参战的,只是可惜,绝大部分人都无法战胜白孝德,只能黯然离场。那三名战胜白孝德的骑士这时已经变成了所有拔汗那沙基尔的代表,每个人都希望他们中的某一个能击败爱尔麦迪,让李再兴丢个脸。 能够击败白孝德的人,当然都是武艺高强的勇士,他们自己也有这样的信心。 只可惜,他们没有人能接住爱尔麦迪的一击。 倒不是爱尔麦迪的武艺高到了神话的地步,正如李再兴所说,经过半年多的苦练,爱尔麦迪的内家枪法刚迈进了门,远远没到大成的地步。问题在于这些骑士从来没有人见过内家枪法,更谈不上与内家枪法对阵。比武较技,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何况遇到这么大一个意外。 三名骑士毫无悬念的败于爱尔麦迪之手,大大震惊了拔汗那,没有人再怀疑李再兴让爱尔麦迪守擂是乱来,更没人敢怀疑李再兴的武艺。在他们看来,爱尔麦迪以一女流之辈能练成这样的武艺,唯一的可能就是李再兴所授。 从那对形则相近的龙枪就可以看得出来。 李再兴几乎一夜之间扬名拔汗那,爱尔麦迪也成了真正的守护天使,龙枪则成了神一般的武器。 比武过后,阿悉烂达干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宴会,所有参与选拔的沙基尔都参加了,能够出线的五十名骑士坐在堂下,十名最后入围游历名单的骑士坐在殿上,三名有机会与爱尔麦迪交手的骑士坐在阿悉烂达干的身边,其他的沙基尔只能坐在王宫的广场上,用羡慕的目光注视着殿上的人,注意着坐在阿悉烂达干和和义公主身边的李再兴。 阿悉烂达干非常高兴,赏赐了大量的财物,又奉上一份丰厚的聘礼,宣布礼聘李再兴为宁远国一千沙基尔的总教头。这当然只是一个荣誉称号,李再兴不可能有时间去教那些沙基尔习武,阿悉烂达干也不可能将沙基尔的控制权交给李再兴。这只是向其他城邦显示拔汗那与大唐的关系密切,振奋人心士气而已。 真正能够接受李再兴训练的是那十名将随李再兴外出游历的骑士,另外还有王子薛裕。 …… 宴后,薛裕代替阿悉烂达干送李再兴回客舍,摆下礼物,然后客气的拱了拱手:“从现在起,我就要对都尉执子弟礼了。” 李再兴笑笑,心道按辈份算,和义公主都是我的晚辈,不管你是以她儿子的身份,还是以什么其他的身份,你都是我的晚辈。不过,这些话只能藏在心里,表面上他不能接受。 “这可不敢当,我们还是做朋友吧。”李再兴笑道:“朋友有通财之义,互相切磋,也在其中。王子,你看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先去哪一国?” “当然先去呼闷城。”薛裕不假思索的说道:“然后去拓折城。” …… 呼闷城是拔汗那的另一个大城,住着拔汗那的另一个王,有栗特人血统的王。而拓折城就是石国,石国王莫贺咄吐屯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突厥人。 薛裕的选择再次证明了同类相残的准则。他们最先想到的就是统一拔汗那,然后便是攻击同为突厥人的石国,扩大自己的实力,至于李再兴怎么想,大唐怎么想,其实并不在他们的考虑之列。 好在这和李再兴目前的想法也没什么分歧,所以双方一拍即合。 准备了两天之后,李再兴等人踏上了征程。拔汗那盛产葡萄、香枣,也产骆驼和马。昭武九国的人因为经商盛行的问题,习惯骑乘骆驼,李再兴等人见识了骆驼的好处之后,也决定将骆驼作为主要的交通工具。战马当然也不可少,特别是单挑的时候,骆驼毕竟不如战马灵活,像白驼那么神骏的毕竟是少数。 三十多个人,三十多匹马,二十多匹骆驼,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沿着真珠河向西而去。 当晚,他们到达门城。门城离渴塞城大概五十多里,也在真珠河北,同样是商贾驻旅之地。隋时,这里非常繁华,后来通往安西的道路改成碎叶城后,这里冷清了不少。栗特人以商人自居,从来不在乎政治面貌,他们和突厥人关系非常好,一度作为突厥人的代表出使各国。突厥人占领碎叶之后,他们自然走碎叶城,避开大食人的侵拢。 没办法,抢劫是大食人的天性,他们连自己人都抢,更何况是富得流油的栗特人。大食人进入河中地区以后,门城和拔汗那一样,不复繁华。 对门城和拔汗那来说,最大的矛盾是盐。拔汗那的产盐地在哈吉斯坦,哈吉斯坦在呼闷城以西,拔汗那一分为二之后,占据呼闷城的栗特人就经常用盐来威胁拔汗那。有时候,他们宁可将盐转运到拓折城(石国)或者萨末犍(康国,今撒马尔罕)去卖,也不肯卖给拔汗那城。 为了盐的事,拔汗那和呼闷城之间冲突不断,吃亏的大部分时候都是拔汗那。石国王虽然和渴塞城的拔汗那王同出突厥,却一直是呼闷城的坚强后盾。 “如果只有呼闷城,我们根本不怕他。有了石国,我们就力不从心了。”薛裕叹息道:“如果没有石国,我们和呼闷城之间也不会有这么大的矛盾。一切冲突的罪魁祸首都是石国。” 听薛裕讲了这些往事,李再兴对河中地区的情况又多了一些了解,特别是昭武九国相互之间的矛盾。现在想想,既然大唐有意扶持拔汗那作为大唐在河中地区的代表,和石国迟早要起冲突。高仙芝要讨伐石国,是不是也有这个原因在里面?如果高仙芝真如李嗣业所说,不是为财而来,那么以他的见识,应该能够看到这一点才是。 “石国现在很强大吗?” “他们是墙头草。”薛裕不屑的唾了一口:“大食人来的时候,他们主动向他们请和,大唐强盛了,他们又依附大唐,不惜对同为突厥的突骑施举起屠刀。如果大食人举兵向北,我估计他们会再兴引大食人入城的。” 李再兴笑笑,没有吭声。经过一段时间的了解,他知道石国的位置大致在河中中部。不管哪个方向有敌人来,最终都会侵入石国。石国能够在河中称强,但是对外来的势力,他们没有什么反抗的实力,只好做墙头草,要不然只有死路一条。薛裕这么说,要么就是不明事理,要么就是偏激的一面之词。 他不能像薛裕这么偏激,他要站在更高的地方,做一个通盘考虑。要想在河中地区站稳脚跟,石国必然也是争取的对向之一。如果能不动刀兵,就将石国收入囊中,那当然是最好不好。石国王习惯做墙头草,对他来说不是坏事。 “这么说,要想把呼闷城收回来,还要得到石国的同意?“ 薛裕尴尬的点了点头。 李再兴没有再说,在薛裕的恭敬下面,还有利用他的意思,这早在他的意料之中。没有人会随随便便的支持你,他们都有他们的利益诉求。无利不起早,这是人之常情。关键还在自己,如何利用他们的愿望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你习过几年武?”李再兴岔开了话题:“枪法如何?” 听到武艺,特别是枪法,薛裕顿时来了精神,站起身来,兴冲冲的说道:“都尉,我练给你看看?” 李再兴点点头,薛裕换上劲装,取出长枪,在院子里使了一回。李再兴看完,暗自苦笑。他使得很用心,但是太花哨,好看是好看,杀伤力却有限。 “你的枪法没问题,只有基本功稍微欠缺一点。”李再兴委婉的说道:“我教你一个桩功,帮你重新筑基,只需要你肯下苦功,一个月后,你就会有脱胎换骨之感。” 薛裕喜出望外。 。 第013章 为你而战 - 新唐 - 庄不二 渴塞城的王是突厥人,麾下的沙基尔也以突厥人为主。突厥人是游牧民族出身,擅长骑兵冲杀,使用的武器除了弯刀之外,以长枪为主。 与李再兴双手持枪不同,他们和后世的欧洲骑士一样,更习惯于单手持枪。一寸长,一寸强,单手持枪可以充分发挥枪的长度,抢在敌人的前面刺中敌人。事实上,只有武艺高强到能够在瞬间拨开对手的武器,同时刺中对手的人,才敢双手用枪,以充分发挥双手的力量和枪法变化产生的优势。对绝大部分来说,长枪只有一招,就是端平了,刺! 李再兴没兴趣也没时间教薛裕内家枪法,他根据薛裕现有的习惯,教他单手枪。 单手持枪,枪尾贴在肋下,或用小臂压住,枪尾齐肘,枪头前指,以骑马蹲裆的姿势站桩,以一刻钟为起步,直到一个时辰。什么时候能闭着眼睛也能感觉枪头上的轻微力感,将长枪变成手臂的延伸,交手的时候,就能充分发挥长枪的灵活性,使枪如臂,一击而中。 李再兴训练爱尔麦迪的时候就用过这样的强化训练方法。爱尔麦迪经过三个月的苦练,终于在一个清晨感受到了降龙木的脉动。薛裕用的是铁枪,练起来快,但是达到的层次也有限。 方法没有错,问题只在于薛裕能不能坚持。这个桩法看起来简单,但做起来却一点也不容易。突厥人从小生长在马背上,骑术没问题,身体素质也没话,动如脱兔,但是他们缺少静的训练,能不能忍受站桩的枯燥,实在是一个很值得怀疑的问题。 李再兴告诉薛裕,大唐人信奉道教,道家始祖老子就说过,大道至简易行,以静制动,以柔克刚,你不要觉得这个桩法很简单,其实功用很大。这个秘笈,我只告诉你,能不能练成,就看你自己的了。那十个沙基尔,我会传他们一些枪法,但是这个桩法,目前我不会教他们。 薛裕将信将疑,不过他还是去练了。第一次演练,只站了不到一杯茶的功夫,他就受不了了,两腿打颤如筛糠,脸色煞白,汗如雨下。就在他准备放弃的时候,爱尔麦迪提起长枪走了过来,以同样的姿势在他对面站好,长枪直指他的胸膛,然后看了他一眼。 只是一眼,薛裕就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杀气,下意识的绷紧了身子。 爱尔麦迪一动不动,平静如石雕,直到薛裕累得再也坚持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她还没有任何动静,一直保持着持枪而立的姿势,只是眼神中多了几分鄙视。 薛裕服了,再也不敢怀疑李再兴是不是在敷衍他,如获至宝的走了。第二天,李再兴发现薛裕连骑马都在站桩,右臂累了换左臂,左臂累了再换右臂,总之是枪不离手。 “你这是拼上命了?”李再兴与他齐头并进,打趣道。 “唉,丢人了。”薛裕无地自容,“不练不成啊。习武二十年,自以为勇冠三军,没想到被一个女人比了下去。如今好不容易得到了秘笈,再不苦练,无颜做人。” “刻苦是好事,不过也要循序渐近,不能伤了筋骨。”李再兴淡淡的说道:“白三,你把那套导引术教给他,别让他跟你一样残了。” 白孝德笑着应了。他看到薛裕,就像看到当初的自己。他很清楚,要不用三天,薛裕就会知道厉害了。而李再兴让他传辅助的导引术给薛裕,也是让薛裕见他情的意思。有了这份情意,将来并肩作战时,相互之间多一份信任和默契。 传了薛裕枪法,取得他的信任之后,李再兴和他商量,先不去呼闷城,直接去拓折城。如果不能和石国达成默契,就算把呼闷城烧了,也无法统一拔汗那。既然如此,没有必要在呼闷城浪费时间。 薛裕应了。经过呼闷城的时候,他们没有挑事,只在呼闷城住了一晚,第二天就继续赶路。 即使如此,随行的十名沙基尔依然出色的完成了任务,将李再兴等人的名声传了出去。第二天开始,就不断有人追上来挑战,被白孝德等人一一击败。 每一场胜利都是一次扬名的机会。数日后,当他们到达拔汗那西境的俱战提时,已经有数十名骑士在城外迎接。他们不是为了比武,就是为了一睹高手的风采。虽然和李再兴等人素未谋面,却一见如故,说得投机。薛裕一直站在李再兴的身边,分享了不少年轻沙基尔充满了崇拜的目光。 送走了慕名而来的骑士之后,爱尔麦迪看着西面的地平线,眉头微蹙。 “怎么了?”李再兴不解的问道。 “过了俱战提,前面就是苏对沙那了。”爱尔麦迪低下了头,露出修长的脖颈,像一只低首的天鹅,青筋暴起。 李再兴伸出手,轻轻的拉着爱尔麦迪的手:“那我们去苏对沙那闹一回,先出口恶气。” 爱尔麦迪转过头,看了李再兴一眼,宛尔一笑:“好。” 苏对沙那,意为干燥之地,位于费尔干纳的西口,也是东曹的治城。在中曹人几十年的征战史中,东曹一直扼守着他们进出费尔干纳谷地的通道。爱尔麦迪曾经说过,她最想杀的人首先就是东曹、西曹,只不过被李再兴说服,暂时打消了主意。此刻即将踏上东曹的土地,她难免心绪不平。 “要去苏对沙那挑战?”薛裕端着长枪凑了过来:“我能上阵不?” 李再兴瞥了他一眼:“今天是我为爱尔麦迪而战,你就不要掺乎了。” 薛裕嘴角一挑,哈哈大笑:“行,今天就让你露露脸,我们也好见识一下你的枪法有多神奇。说实在的,我已经好奇很多天了。” 这些天来,迎接挑战的大多是白孝德等人,薛裕也有机会上阵,爱尔麦迪上阵的机会很少,只有一次,而李再兴自从踏入拔汗那以来,就没有出过手,薛裕等人只能从爱尔麦迪的枪法上猜想李再兴的身手,现在有机会看李再兴出手,他们非常兴奋,更何况李再兴还要为爱尔麦迪出头。 河中地区盛行骑士风度,和后世的欧洲骑士一样,年轻的沙基尔们往往以尊重女人互相标榜,为某一个美女而战并取得胜利,将荣耀归于她们,是最有风度的雅事。巧合的是,大食人也有这样的风气,双方互相激发,为女人而战也成了一个风尚。 李再兴要为爱尔麦迪出头,挑战东曹的勇士,正挠到了这些年轻人的痒痒。 “走!”李再兴轻喝一声,催动白驼,向苏对沙那奔去。 …… 苏对沙那在真珠河以南,波悉山之北的一片高地上,地处交通要道,人烟稠密,城池也不小。高地本来就高出地面六七丈,城高又有丈余,从远去看去,在波悉山的衬映下,苏对沙那雄伟异常,宛如天国之城。城为方形,长宽约有三四里,在大城遍地皆是的大唐腹地,这样的城池不足为奇,可是在西域诸国,这样的城池是屈指可数的大城,和拔汗那的都城渴塞城不相上下。 李再兴一行走到苏对沙那的东城门口,已经有几个少年骑士驻马于城门外,正在翘首以望。看到李再兴等人,一个少年催马迎了上来,大声喊了几句。 爱尔麦迪看了李再兴一眼:“又有人来挑战了。” 李再兴翻身下了白驼,上了特勒骠,催马迎了上去。爱尔麦迪也换上了战马,紧紧跟上,怀里紧紧的抱着一对龙枪,脸色有些紧张。 在那个少年面前,李再兴勒住了特勒骠,看了那少年一眼:“某,唐人李再兴。” “李再兴?”没等爱尔麦迪翻译,那少年就欣喜的睁大了眼睛,用生硬的腔调念出了李再兴的名字,随即又咕哩咕噜的说了一大串。爱尔麦迪听了,对李再兴说道:“他说,他们听说主人的威名,赶来挑战,想见识一下主人的绝技。” 李再兴点点头,伸出手,爱尔麦迪连忙解开锦囊,将龙枪递了过去。李再兴接枪在手,手臂一振,大声道:“某有美人中曹曹月姬,愿为其向东曹所有的勇士挑战,并将此荣耀归于她。” 爱尔麦迪抿了抿嘴角,吸了吸鼻子,将李再兴的话译了过去。那少年一愣,脸色严肃起来,问爱尔麦迪道:“当真?” “自然。”爱尔麦迪挺起了胸膛,骄傲的说道:“我,就是中曹人曹月姬。” 少年上下打量了爱尔麦迪一眼,直起了腰,微微颌首:“请稍候。”说完,拨马回去,与同伴耳语了几句。那些人原本一脸喜色,跃跃欲试,听完他的话,脸上的喜色不见了,都严肃起来,甚至隐有怒气。很快,三人冲出了人群,向城门奔去。 薛裕乐得咧开了大嘴,摩拳擦掌:“这下子可热闹了,我估计东曹要炸窝。如果没有高手击败李都尉,东曹的脸面可就丢光了。” 裴玄庆冷笑一声:“要论单挑,这世上还没有人能是李大郎的对手。” 。 第014章 我的名,大唐的影 - 新唐 - 庄不二 苏对沙那卷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风暴。 有人来挑战,这不奇怪,有钱有闲的骑士们不远千里的找人比武,在昭武诸国有着悠久的历史传统,武艺高强的骑士,哪怕是来挑战的对手,甚至是互相战斗过的敌人,都会受到热烈的欢迎。如果他能战败本国的高手,一样能得到喝采,当然喝采之后,也会有更强大的高手出现击败他,以将荣耀留在本国或者本城。 但是,为中曹人向东曹人挑战,这就不是普通的比武了,有意气之争在里面。 东曹人虽然不像中曹人那样怨气冲天,但是对中曹人同样没什么好感。中曹人好斗,即使是在尚武成风的昭武诸国中,中曹人也是最好斗的那一种。因为一点小事,他们都能不依不饶的打得头破血流,在以利益为重,崇尚和气生财的粟特人看来,这有点过份了。 比武的目标是较技,不是为了斗气。 李再兴为美人而战,这没关系,但是为了中曹人向东曹人挑战,这关系到东曹、西曹之间的面子,谁也不敢大意,更没人愿意输给李再兴。 但是,人的名,树的影,这些天来,在拔汗那人的故意宣扬下,李再兴大名骤起,近乎神话,没有人敢轻视他。 消息传到了东曹王设阿忽的耳中。 设阿忽当时正在犯愁,听到这个消息,他腾的站了起来,惊讶不已:“中曹什么时候和唐人扯上了关系?” 他身边的侍臣也莫名其妙,一头雾水。 曹国分为东中西三曹,得到大唐正式认可的只有西曹。东曹立国两百余年,武德中,东曹曾经和康国一起到唐朝进贡,当时还留下了一段佳话,东曹的使者对唐高祖说:“本国以臣为健儿,闻秦王神武,欲隶麾下。”大唐承认东曹和西曹一样,都是独立的国家,但是在外交上,大唐只认可西曹,以西曹为曹国的代表,天宝元年,仅册封西曹国王为王。 本来嘛,大唐在河中地区影响力有限,册封不册封的也不重要。可是现在情况有变,原本在河中占统治地位的突厥人及其后裔突骑施在大食和大唐的联合打击下先后败亡,河中地区即将成为大食与大唐的战场,东曹也不例外,必须在大食、大唐之间挑选一个宗主国。没有人愿意被大食人当两腿羊,都想依附大唐,这时候能否得到大唐的册封就显得非常重要。 年关将近,设阿忽正考虑着是不是该派使者到大唐去朝贡,听说有唐人李再兴在拔汗那扬名,他就动了心思,想等李再兴经过苏对沙那的时候,和李再兴套套关系,看看能不能像拔汗那王阿悉烂达干一样,和唐人搭上关系。没曾想,李再兴来了,却要为中曹人向东曹人挑战。 设阿忽不能不多心,这是什么意思?连快要亡国的中曹都和大唐人站在一起了,唯独我东曹还游离于大唐之外?他来挑战生事,莫不是大唐人对我的不敬感到不满,要借着拔汗那和中曹的势力,东西夹击我? 站在不同位置的人看问题的角度不同。出迎的沙基尔们只想到东曹、中曹之间的恩怨,身为王者的设阿忽却要考虑是不是大唐对东曹不满,借此机会敲打。 …… 李再兴没有考虑这么多。他只是想借着比武的机会扬威,以证明自己值得中曹人追随。过了苏对沙那,再向西四百里,在萨末鞬城(康国)与拓折城(石国)之间,就是中曹地域。他到拔汗那半个多月了,按说中曹人应该听到了他的名字,这时候还没有派人来联络,他很担心阿达尔的游说工作没有进展,才要借此机会先声夺人,主动创造机会。 当然了,为爱尔麦迪出口恶气也是目的之一,虽然他也知道这有点莫名其妙,不是成熟的政治表现,但是他从来就不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归根结底,他还是一个武人,甚至是有点冲动的武人。 爱尔麦迪愿意用生命保护他,做他的守护天使,投桃报李,他也不能畏畏缩缩,瞻前顾后。何况他本来也不是一个瞻前顾后的人。 李再兴没有进城,就在东城门口停了下来。他们有三十多人,四五十匹驼马,本来就引人注意,再加上这么一件事,不用费什么口舌就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有来比武的,也有来看比武的,更多的是看唐人的。 毋庸置疑,大唐是当今世上最强大的国家之一。如果要加上文明程度的因素,那还要把“之一”两个字去掉。对河中地区的昭武九国来说,萨珊波斯已经成为历史,突厥人是游牧民族,吐蕃人是放羊的野蛮人,大食人虽然战功赫赫,但是也没有脱离野蛮人的行列,和突厥人、吐蕃人不相上下。 真正能称得上文明的只有大唐。最明显的例子就是他们赖以为生的丝绸来自大唐,大唐衣冠,无疑是世界上最漂亮的服饰,大唐文化,也是世界上最优雅的文化。粟特人以贩卖丝绸致富,深知大唐的富庶和强大,从心理上,他们也和大唐人更亲近。 只是大唐人却很矜持,一直不肯大规模的踏足河中。除了经常往来大唐做生意的粟特人,绝大多数人并没有机会见识大唐。万里迢迢,并不是每个人都承担得起的,有这样实力的人毕竟是少数。在没去过大唐的普通粟特人眼里,去大唐无异于朝圣,大唐满地是黄金、丝绸,大唐人都高大威武,优雅从容,远不是那些骑马的野蛮人能够比拟的。而他们一旦发起怒来,也可以摧城拔寨,杀人盈野。 三十多年前的拔汗那之战依然是一个传说,而最近传来的山地之王大破小勃律、朅师,则是最鲜活的证明。 唐人难得一见,就算是有使者来,也很少会经过苏对沙那,几年前,唐人公主下嫁阿悉烂达干,庞大的陪嫁队伍经过苏对沙那,曾经是东曹人津津乐道了好几年的话题。 现在,又有唐人出现在苏对沙那,而且要向东曹的勇士进行挑战,这可是不能错过的好戏。 说得实在点,大唐现在的地位有点像后世的超级大国美利坚,李再兴现在就像一个美国佬,哪怕是国内是个普通人,到了国外,也有横着走的资本,想低调都难。 场面有点大,搞得李再兴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爱尔麦迪却因此骄傲万分。 围观的人太多,东城门被挤得水泄不通,里三层,外三层,严重影响出入。李再兴不愿意做挡道的恶狗,主动让出了城门口,在城门南侧扎下了帐篷。尽管如此,城门口的交通状况依然不容乐观,把看城门的士兵搞得很紧张。 陆续有人前来挑战,都毫无例外的被李再兴一一挑于马下。李再兴很有分寸,知道比武可以,伤人则完全没必要,所以他只是将对方挑落马下,没有伤任何一个人,甚至没见一滴血,嬴得了一片喝采声。 可是,随着一个又一个挑战的骑士落马,东曹人的心情有些沉重了。如果真被李再兴打败所有的东曹勇士,那东曹人岂不是脸色丢尽?这可是关系到一国的脸面问题啊。 这时候,就是李再兴想走,东曹人也不能让他走了。 在李再兴等人的帐篷旁,有不少骑士骑着马游弋。他们一个个面色沉重,神情严肃,互相看着的时候,会不约而同的叹气。 …… 设阿忽也在叹气。 半天时间,李再兴接连击败了十几个东曹高手,几乎无一例外,一合分胜负。虽然没伤人,却也展示出了李再兴高超的武艺。现在整个苏对沙那都在传这件事,东曹人脸色丢尽,设阿忽却想不出有什么人能够挽回这个局面。 这不是打仗,打不过,可是向别人求援。比武而已,如果东曹要向外人求援,未免有些难堪。如果仅仅是比武,那也罢了,输就输了。现在又扯到中曹的关系,说轻不轻,说重不重,还真让设阿忽没法处理。而李再兴背后的举动,更让他不敢掉以轻心。 设阿忽愁得唉声叹气,胡子拽落几根。 副王库勒巴匆匆的走了进来,见设阿忽这般模样,连忙说道:“大王,是在为东城外的比武犯愁吗?” “可不是。”设阿忽苦笑一声:“副王,你说,这会不会是唐人对我们不满?” 库勒巴同样抱以苦笑:“我刚刚想起来一件事,特地赶来提醒大王。” “什么事?”设阿忽紧张的问道。 “不知道大王还记不记得,中曹前王的曹野那公主有好几年没有露过面了。” 设阿忽一愣,沉默了半晌,忽然一拍大腿:“她身边有个十多岁的侍女,也善用枪,就叫曹月姬,好象还有个波斯名字,就叫爱尔麦迪。这么说……曹野那可能去了大唐?” 库勒巴点点头,一脸的无奈。 设阿忽倒退几步,一屁股坐在王座上,两眼呆滞。 唐朝公主下嫁拔汗那王,中曹公主入唐,这两件事连在一起,怎么看也不像是好事啊。难道……大唐要对我东曹下手了? 。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第015章 化敌为友 - 新唐 - 庄不二 弱国无外交,东曹在昭武诸国中就不是强国,面对大唐这种巨兽型的东方大国更没有任何反抗的底气。一百多年前的隋军,三十多年前的唐军,都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更何况面对虎视眈眈的大食,东曹还一直想和大唐套近乎。一有风吹草动,他们就难免惴惴。 设阿忽和库勒巴商量之后,决定由库勒巴出面和李再兴接触一下,先摸清楚情况。库勒巴是副王,级别够高,又不是王,万一谈判失判,还留有余地。 这已经是他们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 库勒巴重任在肩,来到了城外。 得知东曹副王到来,李再兴知道自己的声势已经搞得够大了。不过,他没有立刻出面,而是由杜甫接待库勒巴。杜甫虽然不是专业的外交人员,谈吐方面毕竟比他们文雅得多,不会丢大唐的脸。要是让裴玄庆他们去谈判,很可能搞成长安城的游侠儿抢地盘,容易给人留下蛮横的不好印象。 虽然他也没打算真客气。 杜甫和库勒巴见了面,儒雅的面容,优雅的谈吐,一下子获得了库勒巴的好感。当他听说杜甫是诗人的时候,他立刻兴奋起来。 “杜君认识诗仙李白么?” 杜甫既羡慕又得意。他拈着胡须,笑道:“李兄是我的诗友,我们常有诗作往来。” 库勒巴大惊,连忙起身行礼:“失敬失敬,原来杜君竟是诗仙的朋友,库勒巴卑鄙之人,唐突了杜君。” 杜甫谦虚的摆摆手。“无妨,杜甫虽然和太白兄是诗友,却不敢和他比肩,不过是一普通书生罢了。怎么,太白兄的诗名已经传到东曹了?” 库勒巴得意的点点头:“我东曹虽是偏鄙小国,却也曾经见识过大唐风韵。欧阳率更书,吴道子画,李太白诗,我们也是很仰慕的。诗仙一有新诗传过葱岭,我国中人便常传诵。”他又很客气的说道:“杜君既然与诗仙为友,想必也是大唐有名的诗人,不知道库勒巴能否有幸欣赏杜君的大作?” 杜甫听说李白的诗名已经传到河中,心里本来就有些小妒嫉,也想着展示一下诗作,库勒巴这句话正中他的下怀。人到中年,一事无成,他本人有点悲观,李再兴却一直鼓励他,说他以后一定能成大名。为此,他和李再兴讨论过他的诗,李再兴认为,他的诗沉郁稳重,不如李白的诗豪放,所以不太容易为俗人能接受。当然,其中也有一些诗气势恢宏,颇有大家气象,比如那首《望岳》,李再兴就多次吟诵。 此刻,杜甫把这首诗拿了出来。库勒巴吟哦了两遍,虽然觉得不如李白的诗那么好,却也与众不同,是一首上成好诗,当下不免狠狠的夸了几句。杜甫高兴,又拿出几首风格相近的诗,一一吟与库勒巴,两人说得投机,一时仿佛倾盖之交。 见双方关系融洽,库勒巴这才谈到了正题,小心翼翼的问起李再兴的来意。 杜甫不动声色的说道:“李都尉来河中,是我大唐天子闻说大食侵扰诸国,有意命高都护出兵驱逐,维护河中安定。李都尉从长安赶来,便是来了解情况的。不过来东曹挑战,却是他个人的私事,他的侍妾爱尔麦迪是中曹人,当年也许在东曹受了些委屈,特来讨个公道。” 库勒巴松了一口气,又庆幸不已。松了一口气,是因为李再兴来东曹生事,与官方无关。庆幸不已,是因为李再兴毕竟有官方身份,而且担负着大唐天子的旨意,要为驱逐大食做准备。他如果不分清红皂白,与李再兴大战一场,甚至发兵将李再兴杀了,那可就惹了**烦了。 “唉,东曹、中曹,当年是有过不少冲突,不过说起来,都是本族人内部的事,没想到却惊动了大唐。李都尉能为一个侍妾出面,挑战我东曹健儿,果然是英雄了得。”库勒巴半真半假的说道:“不过,李都尉大概不知道,此时的中曹,已经不是彼时的中曹。” 杜甫虽然有点迂,却也是个聪明人,何况此刻以使者自居,当然要主动往深处想。一听库勒巴这句话,他立刻意识到有文章。 “副王的意思是……” “中曹刚刚换了一个王。”库勒巴似笑非笑的看着杜甫,觉得自己终于夺回了主动权。你不是要为中曹出头吗?中曹都换了主人了,你闹个什么劲?真要把事情闹大了,根本没人支持你。 杜甫一愣,刚准备叹气,眼睛的余光扫到了库勒巴的笑容,立刻又收了回去。他沉吟片刻,眉心微蹙。“这么说,我们不能在这里多呆了。我们要尽快赶到中曹去一趟。” “怎么,去中曹有事?”库勒巴一本正经的说道:“我还想与杜君多盘桓几日呢。我王也刚刚下诏征调各地勇士,齐聚苏对沙那,要与李都尉较技。他一走……” 杜甫笑笑,没有理会库勒巴的假话,他正色说道:“副王有所不知,东曹的公主曹野那如今是我大唐天子的爱妃,她还为天子生了一个女儿,倍受天子宠爱。爱尔麦迪原本就是曹野那公主的侍妾。” 没等杜甫说完,库勒巴的眼睛就瞪得溜圆,吓出了一身冷汗。 曹野那果然入唐了,成了大唐天子的宠妃,还生了公主?她不会是在大唐天子面前说了我东曹的不是,大唐天子一道诏书,要灭我东曹? 库勒巴越想想多,越想越怕,甚至没有余暇去考虑为什么杜甫说曹野那生的是女儿,却没有说是公主。他连忙给杜甫深施一礼,先表示了对大唐天子的礼敬,又表示了对曹国有人能成为大唐天子宠妃的荣幸,最后表示,如果大唐天子有意为曹野那公主复国,东曹将鼎力支持。 杜甫也被中曹换主给扰乱了心神。李再兴入河中,最初的希望就寄托在中曹身上,如果能聚集起几百勇士,李再兴就有了说话的底气,至少不需要从一个普通士卒开始打拼。现在中曹换主,希望落空,李再兴的计划受挫,他们的前程也变得虚无缥缈,他岂不能不着急。 库勒巴主动示好,他当然不会推辞,连忙表示感谢,随即请库勒巴稍候,立刻赶去见李再兴。 “中曹换了新王?”李再兴也大吃一惊,怪不得一直没有消息来呢,原来中曹出现了变故。 爱尔麦迪也慌了。中曹换主,他们原来的部族肯定会有危险,不知道还有多少活着。中曹人本来就不多,再出现一次内乱,势必更加困窘。 “闹也闹得够了,见好就收。” 李再兴征求爱尔麦迪的意见,爱尔麦迪已经乱了心神,岂有不应之理,连忙点头答应了。一想到族人生死不明,她就急了,杀气腾腾,恨不得现在就杀奔迦底真城,哪还有心思在苏对沙那比武。 李再兴立刻接见了库勒巴,互相客气了一般,然后并肩走进了苏对沙那城。库勒巴圆满的解决了问题,已经提前把消息报告给设阿忽。设阿忽听说曹野那成了大唐天子的宠妃,还生下了一个公主,也吓得够呛。当下在宫里设宴,热情款待李再兴。 李再兴不为已甚,在席间大赞东曹的勇士善战,即使落败也非常有风度,总之是转弯抹角的找一点理由,给设阿忽留点面子。设阿忽非常满意,宾主尽欢。 客套完了之后,双方开始了正式谈判。 李再兴详细询问了中曹易主的经过。原来曹野那公主入唐之后,数年没有音讯,国中人已经有失望,觉得这么做没有意义,前途渺茫。没过多久,曹野那的父王就病死了。他原本将王位传给儿子乌呼屯,可是乌呼屯年幼,不能服众,结果被手下的大将阿史那莫野杀了。 “阿史那莫野?”爱尔麦迪一听这个名字,眉毛就竖了起来:“这个突厥儿,我早就知道他不是好人。他就是石国人派来的奸细。” 李再兴连忙打断了她:“阿史那莫野是突厥人?” 库勒巴点点头:“这名字就是一个典型的突厥名字。突厥人流落在河中的很多,各国都有。” 李再兴没有再说什么,转而对设阿忽说道:“曹野那公主既然成了我大唐天子的宠妃,中曹就是我大唐的姻亲之国。阿史那莫野杀王自立,我们不能坐视不管。大王与中曹虽然相攻数年,毕竟同为一宗,希望大王能够助我等一臂之力。” 设阿忽连连点头:“正当如此。本王之前就曾想过,只是独木难支。如今李都尉奉大唐天子之命至此,若有派遣,无不从命。不过,阿史那莫野与石国的莫贺咄吐屯相熟,特别是与石国王子那俱车鼻施交好,如果要用兵助中曹复国,怕是要考虑周详才行。不知都尉有何妙计?” 李再兴明白,设阿忽说得漂亮,但他绝不会贸然从事。如果他拿不出一个可行的计划,设阿忽的所有帮助都会停留在嘴上。只有有利可图,而且有足够的把握时,他才会真正出手。 “这当然,兵者凶器,不可轻用。”李再兴胸有成竹的笑笑:“大王先集结人马待战,我先往中曹走一趟,探探虚实。” 设阿忽和库勒巴交换了一个眼神,点了点头。 。 第016章 主动出击 - 新唐 - 庄不二 “突厥人都不是好东西!”爱尔麦迪骑在骆驼上,愤愤不平的骂道。 薛裕咂了咂嘴,终于忍不住了。从苏对沙寻出发,还不到半天时间,爱尔麦迪已经说了十八次同样的话。身为突厥人,他虽然也觉得阿史那莫野不是好东西,听到这样的话,总觉得有些不舒服。 “爱尔麦迪,你别忘了,大唐也有很多突厥人,姓阿史那的人多的是。” 爱尔麦迪想了想,也觉得有些不妥,改口道:“河的突厥人都不是好东西。” “那也不对,没有突厥人,河早被大食占了,哪里还等到今天。”薛裕苦笑道:“你不能因为阿史那莫野夺了曹的王位,就把所有突厥人的功劳都抹杀了。” 爱尔麦迪还要再说,李再兴给她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不要意气之争。一来薛裕是他们的盟友,指望东曹,不如指望拔汗那。二来薛裕的话说得没错,大唐实际上对河地区的影响有限,在较长的一段时间内,控制河地区的是突厥人,没有突厥人,大食早就把河地区给占了。昭武国是城邦,各自为政,可以各个击破,一国一城的蚕食,而大食则是一个统一的大国,一旦被他们全面控制河,大唐再想插进一只脚就不容易了。 大唐因为自身的原因,高宗显庆三年在河设置羁縻州之后,很快又丧失了控制,特别是突骑施崛起,占领了碎城之后,大唐一度放弃了大半个安西。而那段时间正是大食人东进的时候,抵抗他们的主要力量就是突骑施。 从另一个角度说,突骑施之所会被大唐消灭,就是因为他们两面作战,既不服大食,又不服大唐,消耗太大。大食占领康国,就是因为在开元二十五年在喀里斯坦附近击败了突骑施苏禄可汗,并重创他的军队。苏禄可汗因此一蹶不振,对手下无力控制,突骑施分裂,被大唐击败。 薛裕现在虽然是拔汗那的统治者,并不以突厥人自居,但是他肯定不会愿意听爱尔麦迪辱骂突厥人。 “爱尔麦迪,一个聪明的猎手,要能分清猎物和鹰犬,箭再准,也不能射错了方向。”李再兴用了一句昭武人的俗语提醒爱尔麦迪。曹人善于战斗,但是脑里的神经元要简单得多。李再兴已经自认一根筋了,爱尔麦迪比他还一根筋。 爱尔麦迪咬着嘴唇,没有再说。 杜甫忧心忡忡:“我们能帮曹复国吗?既然阿史那莫野与石国王交好,会不会引起石国的干涉?” “那再好不过。”李再兴看看薛裕,薛裕也看看他,两人会心一笑。不过,他们笑的本意却不一样,薛裕正想借大唐来解决石国,从而吞并呼闷城,重新统一拔汗那,占领整个费尔干纳河谷,而李再兴想的却是高仙芝正想找借口讨伐石国,如果石国主动卷进来,可谓是正下怀。至于大唐进入河之后,对拔汗那是祸是福,谁也说不准。至少目前他们的目的一致。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求同存异,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 迦底真城,曹的国都,在苏对沙那西五百余里,在康国北五十里。从苏对沙那出发去迦底真城,必然要经过康国。康国已经被大食人占领,一进入康国境内,就看到了不少身穿白色长袍,脸蒙黑巾的大食人。他们有的骑马,有的乘驼,身边都带着不少随从,衣着虽然简单,神情却非常倨傲,路人大多避而远之,以免遭其喝斥。 李再兴一行人多势众,衣着光鲜,特别是李再兴所乘的白驼极其神骏,想低调都低调不起来。一路上,不少大食人都向他投来火热的目光,目光有羡慕,更有贪婪。如果不是看李再兴人多,估计不是对手,恐怕他们会忍不住冲上来抢。 接连看到几个不善的眼神后,李再兴意识到自己进了狼窝。大食人好打劫的天性得到了非常好的验证,自己已经被某些胆大的人盯上了,一场恶战势在难免。他把薛裕叫了过来。 “你的手下熟悉这里的语言、习俗,派他们到前后打探,免得遭人暗算了。” 薛裕会意,立刻将随行的十个沙基尔派了出去。 日暮时分,到前面打探的沙基尔回报,前面有一个旅舍,地方宽敞,也比较干净,可以住宿。不过,地处交通要道,却没有多少客人,有些诡异。因为时间关系,他们不能仔细探查,只能提请李再兴注意。 李再兴想了想:“附近还有旅舍吗?” “要再前进三十里。”薛裕说道:“如果赶到那里去住宿,恐怕会很晚了,未必有空余的房间。” “既然如此,我们就住在那里吧。” “可是……” “没什么,我们怕的是不知深浅,既然知道可能有危险,又有什么好怕的?”李再兴打断了薛裕的话,摆了摆手,不容易置疑的说道:“我今天也想见识一下这些大食强盗的本事。” 薛裕听了,不再犹豫。他们虽然不到三十人,但个个是勇士,只要不被人偷袭,就算面对一百人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既然李再兴要见识一下大食人的成色,他当然不能露怯。 前行十余里之后,他们看到了一个客栈,果然如那个沙基尔所说,这里很宽敞,很干净,足以容得下百人入住。房间空了不少,足以让李再兴等人宽坐。 李再兴走进去的时候,大堂里很冷清,只有几个粟特人坐在角落里,低声交谈,不时的轻笑两声。有掌柜的迎了上来,自有薛裕上前说话,那掌柜的有些犹豫,不知道说了些才能,角落里一人看了过来,目光阴狠。掌柜的顿时闭上了嘴巴。 李再兴会意,大模大样的坐下:“怎么了?” “他说最近不太平,常有盗贼出没,要我们自己小心,如果丢了东西,他们不承担责任。” 李再兴明白了,这是掌柜的好心,绕着弯儿提醒他们注意。哪里是有什么盗贼,分明就是强盗,而且不是一般的强盗。要将这么大的一间客栈清空,做成陷阱,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告诉他我是谁。” 薛裕不解,李再兴又说了一遍,薛裕无奈,只得用粟特语对掌柜的说:“你不用担心,我们自己负责自己的安全。这位是大唐来的李都尉,武艺高强,没有什么盗贼是我们的对手。” 掌柜的一听,连连点头,转身引着李再兴等人进内院去了。墙角坐着的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一人起身,匆匆而去。 后院,李再兴给白孝德使了一个眼色,白孝德会意,从包袱里扯出一身白色长袍换上,再用一条黑巾蒙住脸,扮作一个大食人,从侧院走了出去。 安排好了房间,李再兴把所有人聚到一起,下达了命令。 “吃饱,喝好,睡好,人不解衣,马不解鞍。” 薛裕一惊:“这是何意?” “没什么,主动出击而己。”李再兴胸有成足的说道:“白孝德精通跟踪之术,他一定能找到那伙盗贼的老巢。他一回来,我们就出发,抢在那些盗贼前面动手,将他们一网打尽,也算是为民除害。” 薛裕目瞪口呆。他早就预料到李再兴不会俯首听命,但是他没想到李再兴居然不等盗贼上门,就要主动出击。不过,他随即喜上眉梢,这才对胃口嘛,被人堵在客栈里面打,那才没意思呢。 除了杜甫主仆之外,这些人都是身体强壮的武人,吃饱喝足之后,一个个和衣而卧,养精蓄锐,准备即将开始的战斗。李再兴以安全为由,派人守护院门口,不让任何外人进入,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半夜时分,窗户一声响,白孝德翻了进来。 “西北方向十五里,沙漠里的一个绿州,三百多人,几乎全是大食人。” 李再兴一愣:“军队?” “看起来像,但是这些人衣衫破烂,还有老人孩,又不像是执行任务的军队。”白孝德不解的说道:“我隔得太远,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不过,从他们的安排来看,应该是想等明天早晨来偷袭。” 李再兴眼神一缩,三百多人来偷袭,就算他们这些人武艺好,也会损失惨重,甚至可能全军覆没。既然如此,那就更不能呆在这里等死了。 “出发!” 薛裕提醒道:“他们有三百多人,是我们的十倍。” 李再兴咧了咧嘴:“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要主动出击。这伙人穷疯了,不会放过我们这群肥羊的。逃,肯定逃不掉。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趁其不备,主动发起攻击。”他呲了呲牙:“我先出手,你留在后面观敌料阵,如何?” 薛裕犹豫了一下,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在他看来,李再兴太自以为是了。敌人的人数这么多,已经不是个人武技高就能解决的问题,这是战斗,不是比武。李再兴愿意冒险,那是李再兴的事,他不会傻乎乎的跟上去。 。 第017章 夜袭 - 新唐 - 庄不二 客栈西北十五里,两道沙丘之间,一汪清泉,状如残月。月光清冷,泉水清冽,泉边的气氛也有些凄凉。 易卜拉欣坐在骆驼旁,慢慢的擦拭着宝刀。这口宝刀是家族的遗物,出自大马士革名匠,曾经一口气砍下十颗首级而不卷刃,如今却有些黯淡无光,正如曾经显赫一时的色雅尔家族。 倭马亚王朝的覆灭来得太突然,很多人到现在还没有回过味来。易卜拉欣也是其一个。自从和祖父纳斯尔在混乱分散之后,他带着这些老弱徘徊于河。一会儿东,一会儿西,有时候甚至冒险向南,回到如今已经被阿布·穆悉林占领的地区。他不知道自己是不能离开,还是不想离开。 不过,也正因为他的行踪不定,阿布才一直没能捕捉到他的踪迹,未能将他赶尽杀绝。 可是易卜拉欣累了,两年多的逃亡生涯,似乎耗尽了他一生的精力,让他无以为继。 “阿爹!”女儿阿雅走了过来,像只温顺的小羊,依偎在易卜拉欣的身边,伏在他的膝盖上,仰起头,一对如星星般闪亮的眼睛看着他。“你又在想什么?” “我没有想什么。”易卜拉欣勉强的笑了一声,掩饰道:“我在想,劫到了那群唐人的财物,我也许可以西行了。” 阿雅知道易卜拉欣在说谎,却不戳穿。她从易卜拉欣的手接过刀和磨刀石,不动声色的用袖角拭去刀上的血珠,蘸了点水,慢慢的磨了起来。 “嗤——嗤——”磨刀石在刀锋上滑行的声音悦耳动听,如一曲无弦的歌。 易卜拉欣忽然伤感起来,哼起了无名的歌谣,眼眶有些湿润。不知不觉的,阿雅和上了他的调,清脆如百灵鸟的歌声从黑色的面纱下面流淌出来。 “宝刀已经磨得锋利, 骏马已经喂得肥壮。 勇士们啊, 骑上你们的骏马, 举起你们的宝刀, 去把那肥得流油的商人抢。 我们已经准备好了针线, 要将来自赛里丝的丝绸, 做成云朵一样美丽的衣裳……” 阿雅的歌声清脆,尾声缭绕,像一只温柔的小手抚慰着易卜拉欣的胸膛,让紧张和忧虑离他而去,让勇气重新回到了他疲惫的身躯。旁边假寐的战士们也醒了过来,看着夜空,安静的听着阿雅的歌声,仿佛回到了热风吹拂的故乡。 是啊,我们是真正的贝都因人,劫掠就是我们的本性,有什么好怕的呢?对方只有三十多人,虽说其有不少人看起来像是勇士,可是我们有三百多人,占绝对优势,又有什么好怕的呢。更何况,他们现在还在客栈安睡,根本不会想到大祸临头。 杀死他们,抢走他们的财物,我们又能支撑一段时间,也许可以西行,避开阿布?穆悉林的魔爪。 易卜拉欣忽然伸手按在了阿雅的肩上,轻声说道:“停!”声音虽然很轻,却透着一丝强烈的不安。阿雅立刻闭紧了嘴巴,眨着发亮的大眼睛,不解的盯着易卜拉欣。 “有人在靠近!”易卜拉欣从阿雅手接过刀,用衣袖拭去上面的水,吩咐两个侍从到两侧的沙坡上去打探一下。山坡上本来就有警戒的人,可是现在是半夜了,他不知道这些人会不会偷懒睡觉。 两个侍卫爬了起来,匆匆的去了。易卜拉欣侧耳倾听,越听越觉得不安。周围**静了,除了两个侍卫在沙地里奔跑的声音,连一丝风声都没有,安静得让人心悸。逃亡了几年,易卜拉欣敏感的得像一头孤狼,能察觉到任何危险。正是这样的本领,让他逃过了一次又一次的追杀。 现在,他又感觉到了这种危险。 难道是济雅德追来了?易卜拉欣心里涌起一阵悲叹,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被追上呢,难道安拉不眷顾我了,要看着我被穆悉林赶尽杀绝? “啊!啊!”两声短促的惊呼之后,两个侍卫在沙坡上跋涉的声音消失了。 易卜拉欣觉得一阵寒意涌上后背,冷汗透体而出。他举刀大呼:“布驼阵,准备……” 话音未落,一只雕翎破空而至。在千钧一发之际,阿雅扑到他的身边,将他撞倒在地。 “扑!”的一声轻响,箭射了阿雅的肩窝,从她的后背刺出。箭上附带的力量带着阿雅向后飞了起来,扑通一声,摔倒在帐篷上。 “阿雅——”易卜拉欣失声惊叫。 “嗖嗖!”又是两只箭射到,易卜拉欣顾不上多想,下意识的举起了盾牌。 “笃笃!”连续两声闷响,两只箭几乎不分有后,同时射了易卜拉欣手的皮盾。盾牌被射穿,锋利的箭矢深深的扎进了易卜拉欣的手臂,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冷汗淋淋。 直到现在,他还没有看到对方的影,对方却射了他三支箭,箭箭命目标。这么强的弓力,这么精准的箭术,即使是最优秀的贝都因战士也做不到。 这是什么人? 易卜拉欣看了一眼箭羽,不禁头皮一阵发麻。 这是唐箭! 易卜拉欣与唐人作战过,唐人的武器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特别是唐人的陌刀和箭。如果论单独的武器,大食人的武器有不少出自名家之手,并不比唐人的武器差,可是要论制式武器,任何人都不能和唐人相提并论。 唐人的武器兼顾美观和实用,既有西方波斯飘逸的风格,又有土稳重坚实之美,这一点在他们的箭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不论是箭矢还是箭杆,又或者是箭羽,唐人的箭都非常有特色,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而且,唐人的箭不论是千枝还是万枝,都仿佛出自一人之手,不像突厥人或者贝都因人的箭,每个人的箭都不一样。 唐人?易卜拉欣莫名的松了一口气。唐人虽然强悍,可是他们的大军远在千里之外,不可能突然出现在这里。这可能是他们正要去打劫的目标,知晓了他们的意图,主动杀上来了。 这样也好,省得我们走路了。 易卜拉欣笑了起来。只要不是济雅德率领的大军,他就不用那么担心。三百多人,近两百骑士,就算遇到哪一个小国的军队,他也有一战之力。更何况对方只有三十多人。 笑容刚刚绽放,又是两只箭射到。易卜拉欣看了一眼已经破碎的盾牌,不敢再挡,侧身一滚,躲到了一旁,顺手拔出手臂上的箭枝,大声吼道:“放箭!” 战士们已经行动起来,他们有的翻身上马,准备策马冲锋,有的躲到骆驼后面,举起了手的武器。 “杀!”一声娇喝,一匹骏马从黑暗跃出,一个高挑的身影出现在易卜拉欣眼前。 爱尔麦迪飞马杀到,双手舞枪,龙枪抖出一团枪花,刺向易卜拉欣。 易卜拉欣怒吼一声,不退反进,挥刀猛劈。 “当”的一声脆响,刀枪相交,易卜拉欣只觉得一股大力传来,将家传的宝刀从他手扯了出去,在空翻滚着,不知道飞哪儿去了。他半身麻木,动弹不得,眼睁睁的看着爱尔麦迪一枪刺进他的肩窝。 “啊——”易卜拉欣惨叫一声,翻身摔倒。 爱尔麦迪人枪合一,从易卜拉欣身边一掠而过,挥舞龙枪,杀入战群,所到之外,惨叫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阿雅惊讶的看着爱尔麦迪的背影,她敏锐的注意到,这是一个女。 没等她反应过来,又是一匹快马冲出黑暗,马上人同样手持一杆长枪,刺向倒在不起的易卜拉欣。阿雅见了,奋不顾身的扑了过去,扑在易卜拉欣的身上,同时尖声大叫: “别杀我阿爹——” 李再兴听不懂大食语,但是他听出这是一个女的声音,而且是一个很年轻的女的声音。他不假思索,手臂一振,长枪如巨蟒一般翻了个身,从阿雅的肩膀滑过。 “吱”的一声轻响,枪尖挑破了阿雅的黑色长衫,露出了如牛奶般白晳的后背,即使是在夜色之,也能感受到那抹白晳蕴含的温润和滑腻。 阿雅觉得后心一凉,万念俱灰,所有的力气随之而去。她扑倒在易卜拉欣的身上,闭上了眼睛。 “阿雅——”易卜拉欣大惊失色,伸手搂住阿雅,翻了个身,用身挡住了阿雅。 李再兴轻踢马腹,特勒骠长嘶一声,从易卜拉欣身上一跃而过。在那一刹那间,李再兴俯下身,左手轻挥,一刀劈在了易卜拉欣的腰肋处。易卜拉欣腰间一痛,闷哼了一声,摔倒在地。 他看到,李再兴手所拿的正是他刚刚脱手的宝刀。 自己家传的宝刀,砍在了自己的身上,难道这就是宝刀的名字由来:库思老的诅咒? 易卜拉欣眼前一黑,无数星星飞旋,他软软的倒在了地上,侧着脸,看着李再兴和爱尔麦迪纵马奔驰,如虎入羊群,肆意杀戮,所到之处,无一幸免。即使是最勇猛的战士也无法阻挡他们的步伐。 这是什么样的勇士?难道,他一个人挑战整个东曹的传说是真的? 。 第018章 古莱氏贞女 - 新唐 - 庄不二 一个接一个的黑影从易卜拉欣的头顶飞过,一匹又一匹的战马冲入人群,白孝德率领五名骑士紧紧跟着李再兴、爱尔麦迪,杀入大食人的驼阵之。 在他们身后,裴玄庆、格斯率领十余名步卒,吼声如雷,狂奔而来。 在山顶上,白孝德和格斯合作,清除了大食人的警戒,从篝火的亮度看到了易卜拉欣的位置。李再兴二话不说,就决定了先拿易卜拉欣开刀。为了争取速度,他放弃了唐军步骑合击的惯用战术,和爱尔麦迪两骑并进,抢先冲进了大食人的驼阵,白孝德等五骑紧随其后,裴玄庆等步卒只好落在最后。 不过,大食人很多,虽然被李再兴和爱尔麦迪等人杀出了一条血路,仍然有大量的人冲过来,向裴玄庆等人去杀。大食人挥舞着弯刀,排着杂乱的阵型,向他们扑过来,想要切断李再兴等人的退路。 “杀!”裴玄庆怒吼一声,挥起铁鞭横扫。 “丁丁当当”之声不绝于耳,不知道有多少弯刀被铁鞭扫,四散而飞。 “咚”的一声闷响,铁鞭砸在了一面皮盾上。皮盾后的大食战士一个趔趄,仰面摔倒,后面的同伴躲避不及,踩了上去。没过一会儿,惨叫声就弱了,终于消失在新的惨叫声。 大食人虽多,但事起仓促,他们来不及结成阵势,见敌人并不多,也没心情结阵而斗,只想一阵乱刀砍死这些不知死活的敌人。而裴玄庆等人人数虽少,却阵势严谨,裴玄庆领一队,格斯领一队,张万领一队,三个小队互相配合,盘旋而进,像一只巨大的磨盘,将一个又一个大食战士卷入其,碾成肉浆。 大食人蜂拥而去,却无法突破他们的小阵,反而被杀得步步后退。 在另一边,李再兴和爱尔麦迪为锋,白孝德等人在后,八骑像雄鹰展开双翅,呼啸而至,将一个个企图上马反抗的敌人挑翻在地。他们深知双方的兵力悬殊,一旦让对方缓过劲来,他们就有被包围的可能。只有一股作气,彻底瓦解他们的意志,才有可能取得胜利。 大食人苦不堪言,他们根本没有做好战斗的准备,战马还没有上鞍,又聚在一起,没有加速的空间,就算爬上了马背也无法抵抗狂奔而来的李再兴等人。他们手的弯刀甚至无法碰到对方,对方的长枪就刺到了面前。而就算有人手持长枪,却没有人能挡得住李再兴、爱尔麦迪的一刺。 只是一刺,那些大食战斗就像妖魔附身,手的长枪失去了控制,不知道刺哪儿去了,对方的长枪却出奇的精准,即使是在黑暗之,也能准确的刺他们的咽喉或者面门。 没有人能够挡住李再兴和爱尔麦迪,没有人能接得住他们的一击。 即使是在奔驰的战马背上,他们依然能够互相配合,往往李再兴刚刚拨开一个敌人的武器,爱尔麦迪的长枪就会如影而至,刺破敌人的咽喉。当爱尔麦迪的长枪被敌人的盾牌挡住时,李再兴的长枪就会寻隙而至,从盾牌边缘刺入敌人的胸膛。 马前无一合之将,当者辟易。 易卜拉欣重伤,大食人失去了指挥,请示的号角声四起,却一直得不到回信,敌人的攻击却越来越猛,大食人渐渐的失去了信心,阵势越发混乱,有的人冲出驼阵,试图逃跑。 薛裕驻马沙坡之上,看着已经被李再兴等人挠成一锅粥的大食人营地,暗自叹了一声。 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成功了,二十余步骑,硬是撼动了三百多人的大食,并且取得了上风。 而李再兴在冲下山坡几百步之间,一口气射出了三枝箭,箭箭直奔易卜拉欣,成功的重创了易卜拉欣,让大食人失去了指挥。这样的战术,这样的箭术,都让薛裕叹为观止。 “该我们上了。”薛裕一催战马,奔腾而出。 十名沙基尔紧随其后,马蹄踢起沙,向那些冲出驼阵的逃兵杀去。人未到,弓先鸣,利箭射破夜空,将那些惊慌失措的大食人射倒在地。这十名沙基尔是拔汗那精英的精英,枪法也许没有李再兴那么强悍,箭法却丝毫不弱,几乎是箭无虚发,敌人应弦而倒。 薛裕等人的出现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听着隆隆的马蹄声,听着同伴们的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大食人不知道黑夜还隐藏了多少敌人。他们拼命的吹着号,却依然得不到任何指示,而号声一响,利箭就会随影而至。 大食人很快崩溃了,他们放弃了攻击,面向外,围成一圈,保护着最后的财产和老弱妇孺。在他们的身后,老人、女人和孩都跪倒在地,齐声吟诵《古兰经》,祈求真主安拉的启示。无数人的声音汇聚在一起,悲壮而决绝。 李再兴看看四周,慢慢的勒住了特勒骠。 “救救我阿爹——”阿雅跌跌撞撞的扑了过来,抱着李再兴的战靴,泪流满面:“求求你,求求你……” 李再兴听不懂,茫然的看着阿雅。阿雅脸上的面巾已经掉了,身上的黑衣也破了一个大口,露出光洁的肩背。肩头的伤口流出一股股的鲜血,在她的蜿蜒而下。可是她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只是不停的请求着,泪水沾湿了李再兴的战靴。 “她说什么?”李再兴不解的问道。 爱尔麦迪也有些茫然,她看看四周,大吼一声:“有懂粟特语或者波斯语的人吗?站出来一个。” 沉默了片刻,一个老人颤巍巍的走了出来。爱尔麦迪打量了他一眼:“你是波斯人?” “是的,我是波斯人。”老人跪倒在爱尔麦迪面前,用熟练的波斯语说道:“她是易卜拉欣的女儿,她请求你们救她的父亲,易卜拉欣。” 爱尔麦迪转译给李再兴,李再兴听了,点点头,对阿雅说道:“我可以救你的父亲,但是你必须保证这些人向我投降,不会再反抗。” 阿雅迟疑了一下,说道:“我不能保证他们愿意投降,但是我可以保证他们不会反抗。” 李再兴皱了皱眉,勉强答应了。阿雅随即转身向那些依然持刀而立的战士们喊了几声,战士们互相看看,有人慢慢的弯下腰,放下了手的武器。 李再兴示意白孝德等人看着,自己带着爱尔麦迪和那个波斯老人,跟着阿雅赶到了易卜拉欣的身边。易卜拉欣已经被裴玄庆生擒,不过他早就晕了过去,面色惨白,人事不醒。 李再兴前世与人比武无数,对这种外伤非常熟悉,这次来西域,身边也带着疗伤的药材。他查看了一下易卜拉欣的伤势,对阿雅说道:“不致命,只是失血过多。不过,如果不及时包扎,他还是会死。” “请你救救他。”阿雅跪在地上,连连亲吻李再兴的脚。随着她的起伏,裂开的衣服翻飞如黑色的蝴蝶,她白晳的背忽隐忽现,隐约能看到纤细的腰肢,还有腰肢下浑圆如梨的臀。 李再兴沉默了片刻:“我们是敌人,我救他,有什么好处?”他顿了顿,又道:“如果是你们洗劫了我们,能救我们吗?” “我们……”阿雅泪如雨下,泣不成声:“我们也是没办法,我们……” “我不管你们有没有办法。”李再兴不耐烦的打断了阿雅的哭诉:“现在的问题是我为什么要求一个敌人,你给我一个求他的理由?” 阿雅愣住了,她泪眼朦胧的看着李再兴,忽然咬着嘴唇,恨声道:“只要你救他,我愿意做你的女奴,从此只侍奉真主安拉和你!” 这一次,波斯老人没有立刻翻译,他惊愕的打量着阿雅,阿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回头看了他一眼,大声说道:“快一点!我阿爹要死了。” 老人连忙翻译了过去,最后又加了一句:“易卜拉欣是大食贵族后裔,他的女人是不可能给人做女奴的。” 李再兴很意外。一个强盗头能是什么贵族后裔,这老头不会是和这大食女一起骗我吧? 见李再兴一脸疑色,阿雅急了,伸手扯下了自己的衣襟,露出了白晳圆润的肩头。她用力过大,一下露出了大半个胸口,李再兴顿时眼前一亮,恍如升起了两轮满月。 我靠,没想到这大食女人这么有料啊。 “我,古莱氏贞女,色雅尔家族的后裔,以真主安拉的名义起誓,只要你能救活我阿爹,我愿意一生一世侍奉你作为我的主人。” 阿雅纤细的手指指着肩头的一个印记,李再兴费了好大的劲,才从那两轮满月上挪开眼睛,看向那个印记。这个印记像是一颗树,又像是一颗星星。 “这是女神乌扎拉,是色雅尔家族世代供奉的神灵。”波斯老人解释说。 “什么是……色雅尔家族?”李再兴几次听到这个名字,不由得好奇心大起。 “色雅尔家族是古莱氏部落之一,几年前的呼罗珊总督纳斯尔就是色雅尔家族的,易卜拉欣是色雅尔的侄,阿雅是色雅尔家族的贞女。发誓一生守洁,侍奉真主安拉。” 。 第019章 合作 - 新唐 - 庄不二 阿雅舍身救父,对李再兴来说没什么吸引力。来自二十一世纪,他知道大食人有一个习惯:血仇。和他们发生冲突,没什么机会一笑泯恩仇。不杀得你死我活,直到一方低头,这个仇解不了。 所以,他是准备将这些大食人杀光,以除后患的。这个大食女人虽然很漂亮,虽然很有料,还不至于让他动心。看两眼没问题,因为一个女人惹上不必要的麻烦,这不是他的风格。 可是,听到纳斯尔这个名字,他有了新的主意。 纳斯尔曾经是呼罗珊总督,就是大食人在河地区的负责人。与前几任呼罗珊总督只知道武力征服不同,纳斯尔是第一个大规模进行谈判的呼罗珊总督。大食人最后进驻石国,不是打下来的,而是谈下来的。虽然当时大食的军队已经兵临城下,与石国及突厥人的援军主力对阵。 这样的人在大食简单是一个奇葩。大食人更习惯于用武力征服,然后屠城,将所有的财物一抢而空。为了财富,他们甚至不惜对已经投降的人下手,根本不在乎什么信誉,也不担心会不会引起反叛,大不了再征服一次就是了。纳斯尔采用怀柔政策,对大食人来说是不可思议的,但是他同样获得了不可思议的成功,在短短的几年时间内,他掌握了河大部分地区。 如果不是阿拔斯势力崛起河,纳斯尔不得不把主要精力转而对付穆悉林,再给他几年时间,他能控制整个河。事实上,当时河地区最强大的康国、石国落入他的手之后,剩下的几个小国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归附大食不过是迟早的问题。那时候,大唐甚至还没有和拔汗那和亲。 李再兴听和义公主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就觉得纳斯尔是个人才,有政治头脑。他也曾庆幸纳斯尔后方不稳,要不然的话,等纳斯尔控制了整个河,大唐再想进入,阻力必然不小。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纳斯尔的残部。 李再兴不是什么政治家,但是敌人的敌人有可能是朋友,这一点他还是清楚的。即使不成,易卜拉欣已成釜底游鱼,也没法给他造成多大的麻烦。也许不用他动手,穆悉林就会闻风而至,将他们杀得干干净净。 李再兴处理了易卜拉欣的伤口,让他平躺好。易卜拉欣脸色不好,但是气息还算平稳,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李再兴那一刀劈开了他的腰肋,却没有伤到他的内脏,也算是他运气好。 “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口。”李再兴招了招手:“你现在已经是我的女奴了,不能随随便便的死了。” 见易卜拉欣安全了,阿雅才意思到自己的失态。听了李再兴的话,她的脸胀得通红。 李再兴沉下了脸,杀气腾腾:“你是想反悔吗?” 阿雅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是李再兴的女奴究竟意味着什么。连她整个人都是李再兴的,李再兴碰她一下又算得了什么。她默默的走了过去,低着头,站在李再兴的面前。 李再兴伸出一只手,按在她裸|露的肩头上,轻轻一按。阿雅会意,膝盖弯曲,跪在李再兴的面前。膝盖撞在地上,很疼。阿雅的泪水夺眶而出,却不是因为膝盖疼,而是因为屈辱。这个姿势是女奴侍候主人的姿势,虽然她没有像真正的女奴那样服侍主人。 李再兴冷眼俯视着她,双手握住箭杆,用了点暗劲。箭杆“啪”的一声折断,李再兴从两边抽出断箭,随即用手捏住了伤口。阿雅痛得叫出声来。李再兴视而不见,示意爱尔麦迪上药,包扎。 李再兴随即让薛裕等人缴了大食人的武器,又将所有的战马和骆驼集起来。那些大食人虽然怒目而视,却没有人敢上前反抗。他们在裴玄庆的指挥下,将战死的战士尸体集起来,准备火化。 天色渐亮的时候,易卜拉欣醒了过来。他叹了一口气,既有些失落,又有些释然。 阿雅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他。易卜拉欣怜惜的摸着阿雅的脸:“你又何苦呢,让我就这样去见安拉,多好啊。” “埋骨异乡,也能进入天堂吗?”李再兴走了过来,身后眼着那个波斯老人。 易卜拉欣听完翻译,苦笑一声。他上下打量着李再兴,举起被箭射伤的手臂,示意了一下。李再兴点点头:“是我射的,三箭都没能射死你,说明我们有合作的可能。”他笑了笑,嘴角微挑:“也许,这就是安拉不让你死的原因。你还有使命在身,不完成使命,不能进入天堂。” “合作?”易卜拉欣愣了一下,明显有些疑惑。 “你这么多人在这里游荡,如果说没有人暗支持,就算先知重生,恐怕也做不到。”波斯老人摆好马扎,李再兴在易卜拉欣身边坐下,拍拍手:“爽快一点吧,如果你愿意和我一起对付穆悉林,我们就做个朋友。如果你不愿意,我这就送你去见安拉。” “你对付不了穆悉林。”易卜拉欣警惕的打量着李再兴:“除非你们大唐的主力赶到。” “这是我的事。”李再兴打断了易卜拉欣的试探:“你先告诉我,是什么人暗支持你。如果我觉得可信,我会将我的计划告诉你。” 易卜拉欣叹了一口气,沉默了良久:“布哈拉和撒马尔罕,都有不少反对穆悉林的人。” 布哈拉就是指阿滥谧城,唐人称之为安国,一度以为是汉代的安息,所以显庆三年设为安息州,后来才知道搞错了,称其为安国。撒马尔罕即康国的首府萨末犍城,现在被大食人控制。在这两座城里都有反对穆悉林的人,看来穆悉林的麻烦也不小。 “这些人为什么反对穆悉林?” “因为他太残暴了。”易卜拉欣说道:“而且,艾卜・阿拔斯背信弃义,对手无寸铁的客人下手,违背了我们贝都因人的习俗,违背了真主安拉和先知穆罕默德的教导,必然为人所弃。” 李再兴听格斯说过这阿拔斯在酒宴上杀人的事,再听易卜拉欣说一遍,有了更多的认识。易卜拉欣大概也是想归顺阿拔斯的,可是阿拔斯这么干,让他怕了。一旦放下武器,就会成为阿拔斯刀俎上的鱼肉,任谁也不愿意这么干。不到万不得已,谁肯放下武器,束手就擒? “河是我的。”李再兴坦然的说道:“不论是你,还是穆悉林,都必须退出河。区别只在于你们离开的方式是和平的撤退,还是被我砍下脑袋,魂归天堂。” “他上不了天堂,他只能下地狱!”易卜拉欣嘶吼起来,情绪激动。 “好吧,他下地狱。”李再兴狡黠的一笑:“那你有没有兴趣送他一程?” 易卜拉欣沉默,但是他的眼神暴露了他的想法。他心动了。他不指望重夺河,他只想安全的离开河。他收到消息,有人逃出了阿拔斯的魔爪,逃到了埃及。他也想向西去。本来没什么希望,可是如果有大唐的帮助,那机会就大多了。实在不行,归顺大唐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大唐优待归顺的异族,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对于亡国者来说,长安是离天堂最近的地方。 更何况,他现在也没什么选择。 “善待我的女儿,不能真把她当女奴。” “这要看你的作用有多大。”李再兴笑笑,笑得有些残酷。易卜拉欣却没有多少异议,相反,他觉得李再兴非常坦诚。女人在丈夫眼的地位如何,是与家族的实力息息相关的。如果他想要让阿雅过得好一点,有尊严一点,他就必须振奋起来,让李再兴看到他的实力。 “我这儿……有一份地图。”易卜拉欣犹豫了很久,艰难的拿出了一张破旧的羊皮地图,然后又看看爱尔麦迪手的那口宝刀:“那是我家族保管了一百多年的古物,据说来自库思老二世。” “我认识这把刀。”爱尔麦迪淡淡一笑。 “你不配拥有这把刀。”易卜拉欣转头看向李再兴:“我要用这把刀和这张地图,再加五匹骆驼,五匹骏马,再加二十个奴隶,作为阿雅的陪嫁。” “刀是我的战利品,我愿意给谁就给谁。”李再兴不假思索的打断了易卜拉欣,从易卜拉欣手里接过地图:“陪嫁并不重要,能帮多大忙才是关键。这张图……如果有用的话,比十把宝刀都贵重。” 易卜拉欣欲言又止,看向李再兴的目光有些异样。从这句话,他知道李再兴不是普通人,他非常清楚这张地图的重要性。他的志向绝不是几匹骆驼、几个奴隶这么简单,他想要的是整个河地区,甚至有可能包括南部的吐火罗、天竺。 易卜拉欣看了阿雅一眼,忽然有种莫名的喜悦。也许,这就是真主安拉对阿雅的偏爱,让她吃了这么多的苦之后,还能遇到一个有着远大抱负的少年英雄。 “好,我先给你讲一下阿姆河(乌浒水)以南的情况。” 。 第020章 诸神的战争 - 新唐 - 庄不二 当李再兴再次起程时,队伍中增加了二十几个身穿白衣,白巾覆面的大食人。 所谓白衣大食、黑衣大食其实是唐人的误解,他们的区别在于旗帜的颜色,而不是衣服的颜色。 阿雅也在队伍中,她依然身穿黑衣,黑巾覆面,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不过,她总是有意无意的离李再兴远一点,走在爱尔麦迪的一侧。虽然爱尔麦迪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也让她非常紧张。 易卜拉欣依旧潜伏在绿州里,和往常没什么区别,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与之前有什么不同。与李再兴结盟,他们的身后仿佛有了一座高不可攀的大山,莫名的多了几分底气。 这座大山不是李再兴,而是大唐。 易卜拉欣安排人潜吐火罗地区打探消息,而李再兴则首先赶往迦底真城,先解决中曹的问题。现在,夺回迦底真城已经不仅仅是解决爱尔麦迪的问题,同样也是为易卜拉欣等人解决生存问题的一个途径。 因为这个原因,爱尔麦迪接受了阿雅。不过,出于莫名的敌意,她将格斯和他部下的佣兵调到了自己身边。格斯是李再兴拨付给她的近卫,但她一直没有让他们来保护自己,现在有了一个阿雅,阿雅身边又有几名精悍的大食勇士,她觉得有必要让格斯等人担负起应有的责任,免得被阿雅比了下去。 对爱尔麦迪这样的小心思,李再兴没有理会。 经过一天的跋涉,迦底真城遥遥在望。正如爱尔麦迪所说,迦底真城周边的环境很恶劣,不仅不能和渴塞城相提并论,就是与苏对沙那相比也要差很多。从萨末鞬向北,翻过一道连绵上百里的沙丘,才看到座落在以黄沙为背景的天地之间的迦底真城。发源于波悉山的一条支流向西北而去,消失在沙漠之中,而迦底真城就坐落在这条支流的西岸。 “这是我们的生命河。”爱尔麦迪看着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小河,翻身下马,双手捧起一捧水,凑到唇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品味家的味道。 “停止前进,休息片刻。”李再兴下达了命令:“白三,召集他们来议事。” “喏。”白孝德应了一声,催动骆驼向前跑去。 虽然只有六十多人,李再兴依然按照行军的规矩分成了五军。他自为中军,薛裕、裴玄庆、张万、白孝德四人为前后左右四军,各领三五人不等。击败了大食人,薛裕见识了李再兴武艺以外的能力,接受了李再兴的领导。今天,他统领五个沙基尔做前军,离中军大概有五里左右。 白驼跪倒在地,伸头到河中喝水,李再兴走到爱尔麦迪身边,看着她如弓一般绷紧的脊背,轻声笑道:“是不是有些紧张?” “嗯。”爱尔麦迪应了一声:“不知道大祭司和朱丽娅她们怎么样了。” “想也无益,不如进城看一看。”李再兴说道:“希望阿胡拉能保佑他们,我们来得不算太迟。” 爱尔麦迪双手合什,默默祈祷。 阿雅看了,眼角一阵抽搐,想上前说些什么,想了想,却又放弃了。李再兴回头,看到她这副表情,不由得笑了一声:“怎么,想劝化异教徒?” 阿雅翻了翻眼珠,尽可能用婉和的语气说道:“世界上只有一个真主,那就是安拉。只有一部经典,那就是《古兰经》。” 李再兴禁不住的笑出声来:“那当你们的穆圣出世之前,这世界归谁管?” “穆圣之所以出世,就是因为伪神蒙蔽了世人,真主安拉才让穆圣出世,引导世人,摒弃伪神,信仰真主。” 李再兴翻了个白眼,不得不说,要论教义辩论,他还真不是阿雅的对手。估计只有请大祭司阿达尔来,他们才是棋逢对手。不过,他也没有放弃,身边的两个女人,一个认为只有真主安拉是真神,一个认为只有阿胡拉才是真神,如果不摆平这件事,迟早要擦出火花啊。这一路走来,他已经认识到糊稀泥是没办法糊得过去的。 李再兴想了想,举起了龙枪。“阿雅,你看我这杆龙枪,是长的还是圆的?” “当然是长的。”阿雅不假思索的说道。 “那这样看呢?”李再兴将龙枪转了个方向,枪尾对着阿雅。阿雅愣了片刻,嚅嚅的说道:“圆的。” “你能看到枪头吗?” 阿雅摇了摇头,带着身子晃了一下,波涛汹涌。 “你看,不同的角度看同一个事物,你就会得到不同的结论。真主安拉,真神阿胡拉,其实都是劝人向善的神,只不过在波斯,他叫阿胡拉,在你们大食,他就叫安拉。也许到了我们大唐,他就叫天帝,到了天竺,他又可能叫佛祖。” “这……怎么可能……”阿雅胀红了脸:“你……你是在传播异教。” “我们大唐有个故事,叫盲人摸象。”李再兴把盲人摸象的故事说了一遍,最后说道:“据说这个故事原本传自天竺,但是我们唐人却能接受,这说明什么问题呢?说明我们都能认识到,凡人见识短浅,和盲人一样,而真神就像那头大象,我们凡人只能接触到一点点,谁也不敢说自己了解整头大象。” “先知穆圣就了解整头大象。”阿雅愤怒的叫了起来:“他是全能的先知。” “我承认他很伟大,可是,他说过他对安拉了如指掌吗?”李再兴抬手制止了阿雅:“他甚至连字都不认识,他还忍受了无数的苦难,可是他从来没有说过,他知道安拉的一切,对不对?” 阿雅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反驳李再兴的话。在她看来,穆圣当然是无所不知的先知,可是穆圣有说过他对安拉的一切都清楚吗?她不知道。 看着阿雅窘迫的模样,李再兴有些汗颜。他知道自己有些强辞夺理,可是现在他只能这么做了。要不然,他肯定说不过阿雅的。 薛裕等人走了过来,向李再兴拱了拱手:“都尉,前面一切正常,没发现什么情况。要不要派人进城去打探一下?” 李再兴点点头:“要抓紧时间,我们人数众多,瞒不过太久。明天早上,城里肯定知道我们来了。明天进城之前,我要知道城里的情况如何。” “喏。”薛裕大声答应:“我亲自带几个人进去。我通晓突厥语,扮作突厥人,不会有任何破绽。” “好。”李再兴答应了:“注意安全。” “放心,没事。”薛裕大笑,转身去了。 李再兴转过身,又对阿雅说道:“你能不能派两个人进城?” “为什么?” “就和盲人摸象一样,只有综合大家的意见,才能得到最接近真相的信息。多派一拨人打探,也可以互相映证,避免先入为主。” 听完陪嫁侍女的翻译,阿雅觉得有理,立刻去安排了。 爱尔麦迪站了起来:“我也去。” “你不能去。”李再兴摇摇头:“如果我们在苏对沙那的事已经传到了迦底真城,你一进城就会引起人的注意。”他摸摸爱尔麦迪的金发,笑道:“像你这样的头发,即使是在迦底真城也非常罕见?” 爱尔麦迪眨了眨眼睛:“我的祖辈是波斯人,但是我现在是粟特人。主人,我从来不敢骗你。” “曹野那的家族也是来自波斯?” 爱尔麦迪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其实,我们的祖先来自特弥斯库拉。” “哪儿?”李再兴听不懂这个词。爱尔麦迪转过身,指向西向方向,“在很远很远的一个地方,是一个只有女人的国度,我们崇拜战神阿瑞斯,认为自己是战神的后代或侍奉者,除此之外,我们还信仰神狩猎女神阿尔特弥斯……” 李再兴彻底晕了,这一连串的怪名字,他根本不知道谁是谁,只听出了一个战神阿瑞斯,好象是希腊神话里的人物。他知道爱尔麦迪和曹野那可能不是简单的粟特人,却没想到她们有这么离奇的背景。 “算了,算了,我也听不懂。”李再兴苦笑道:“我只知道,现在,你们想复的国是中曹,还是那个什么特……” “亚马逊。”爱尔麦迪掩着嘴笑了起来,看到李再兴窘迫的模样,她觉得很开心。“希腊人、波斯人都叫我们亚马逊。” “对,你们究竟是想复中曹国,还是复亚马逊国。” 爱尔麦迪轻叹一声:“亚马逊只在记忆里,可望不可及,我们现在只想有一个独立的国,不再像牛羊一样被人驱使。叫什么,其实并不重要。” “那我就放心了。”李再兴长出一口气。有了天子的首肯,杨家兄妹的支持,帮曹野那姬复国还有一点希望,要是想复那什么亚马逊国,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等等,亚马逊?亚马逊不是在南美吗,怎么跑到西北方向去了。那里应该是欧洲的地盘?李再兴一头雾水。他愣了片刻,突然想起了一个传说,看着爱尔麦迪高挑矫健的身影,目瞪口呆。 不会,这难道就是后世传得神乎其神的亚马逊女战士,以战斗为生的古老传奇? 。 第021章 劫掠专家 - 新唐 - 庄不二 阿史那莫咄站在城墙后面,看着薛裕带着几个骑士进了城,在叉路口耳语了几句,若无其事的分开,消失在人群之中,不禁唾了一口唾沫,轻蔑的骂了一句。 既然一路招摇而来,又怎么能瞒过中曹的耳目? 有一个大唐勇士,为了一个中曹的美人向东曹的所有勇士挑战,并且取得了全胜的记录。这个流言已经成了中曹的一个新鲜话题。不少中曹人对此津津乐道,茶余饭后,都要拿出来讨论讨论,畅想一番。可是对阿史那莫咄兄弟来说,这绝对不是一个好事。 有大唐的参与,中曹的新旧王室之间必然要起冲突。阿史那莫咄不知道石国人会不会有胆量面对大唐,但是他们兄弟却不能轻易放手,中曹人的脾气他们清楚,一旦被曹野那重新掌握了中曹的兵权,她一定会追到天边,也要将他们斩尽杀绝,为她的父亲和兄弟报仇。 于今之计,只有先守住迦底真城再说。 阿史那莫咄以副王之尊,亲自守城,就是为了等待这些不自量力的敌人。 看到薛裕,他无声的笑了,笑得很残酷。他叫过几个手下,让他们去跟着薛裕等人,自己转身下了城楼,来到王宫。 中曹王阿史那莫野四十多数,正当壮年,他一手握着金杯,一手摩挲着刀柄,眯着眼睛,眼神闪烁。听完了阿史那莫野的叙述,他啜了一口血一般的葡萄酒,淡淡的说道:“你觉得该怎么办?” “做好准备,待他们进城,杀个干干净净。”阿史那莫咄竖起手掌,比了个手势。 “城中杀人,难免引起骚乱。”阿史那莫野摇摇头:“那个李再兴是大唐都尉,薛裕是拔汗那的王子,拔汗那可是大唐的属国,不管怎么说,大唐都不能坐视不管。就算大唐太远,无法出兵,阿悉烂达干那老匹夫也不肯善罢甘休。如果他勾结高仙芝……” 听到高仙芝三个字,阿史那莫咄的脸抽搐了一下,从心底泛起一丝寒意。 “那……怎么办?” “不能在城里杀。”阿史那莫野叹了一口气:“最近,城外的盗贼很多啊,据说里面还有大食人,真是让人头疼。” 阿史那莫咄心领神会。 “把薛裕困在城里。”阿史那莫野一口将葡萄酒饮尽:“还不到时候,别惹阿悉烂达干那老匹夫。” “喏。”阿史那莫咄抚胸答应。 …… 夜幕降临,夕阳落下了天边的沙丘,将天空映成一片血红。 李再兴负手而立,看着血色残阳,眉头微蹙。 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薛裕一直没有回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是在城里与人发生了冲突,还是发现了什么意外的情况,以至于迟迟不归? 用兵以计为先。这个计不是指什么三十六计,而是指计算。计算双方的力量对比,计算双方的胜负机率,从而决定能不能一战。而计算的依据,就是各种信息来源。如果两眼一摸黑,只凭脑袋空想,是用不出什么计的。 薛裕就是他伸出去的触角,现在这以触角失联了,他就成了瞎子。 幸亏他还有另一只触角:大食人。但是他不清楚这些大食人能不能顺利的完成任务,一是语言问题,大食人有点骄傲自大,认为除了他们自己的语言之外,其他的都是野蛮人,不屑学习其他的语言。进了城,沟通是个大问题。二是大食人出现在他的队伍中,未必就能瞒得过阿史那莫野的眼睛。 远处有马蹄声起,几个白色的身影冲出了地平线。 大食人回来了。 正像李再兴担心的那样,大食人因为语言问题,并没有探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但是他们用眼睛看到了两件事。一是薛裕遇到了朋友,上了一个酒楼,估计现在喝得正开心。一是他们出城的时候,发现城门口气氛紧张,似乎即将有所行动。 这两个消息都不够精确,可能有无数种解释,李再兴一时无从判断,决定采取一个最稳妥的办法,做最坏的打算。 “有备无患。不管对方是不是发现了我们,我们都要做好战斗的准备。”李再兴吩咐道:“后退十五里,我记得那里有一个河湾,易守难攻,可以做我们今晚的驻营地。如果薛裕明天还不回来,我就派人正式进城,以大唐的名义要人,看看阿史那莫野敢不敢撕破脸皮。” 爱尔麦迪皱了皱眉,却没有说话。临到迦底真城门口,却不能进城,反而要退一步,她觉得有些不可理解。可是出于对李再兴尊严的维护,她保留了意见。 一个出去打探消息的大食人举起手,示意有话说。李再兴点点头,笑道:“在我做出决定之前,你可以畅所欲言。” 那个大食人很意外,眼神亮了一下,叽哩咕噜的说了半天。波斯老人听了一半,抬手打断了他,示意他等等再说,转身把大食人的意思翻译给爱尔麦迪,爱尔麦迪又转译给李再兴。 大食人的意思是说,在野外宿营,不仅需要提防城里的敌人,还要提防城外的盗贼。沙漠里肯定藏着许多沙盗,他们会趁着夜晚的时候出来打劫。 李再兴心头一动,这些大食人天性擅长劫掠,不久前,他们还曾经准备打劫自己。在这方面,他们是行家,应该向他们请教才是。 虽然几道转译很费劲,李再兴还是很客气的请教了大食人的意见。得到李再兴的尊重,大食人很兴奋,这个叫阿希姆的大食骑士唾沫横飞,详细的解释了沙盗们可能的行动。他非常投入,仿佛自己就是那个正在筹划抢劫的沙盗,说得阿雅实在忍不住,喝斥了他两句,他才讪讪的闭上了嘴巴。 不过,李再兴收获匪浅。他在长安的时候做过几个月的游侠,违法的事没少做,可是那只是耍横,最多像韦应物一样拦路打劫,没有像大食人这样做过强盗。听了阿希姆的计划,他大开眼界。 盗亦有道,一点也不错。更重要的是,他想得比阿希姆更远一点。如果强盗多得近乎一支军队呢?这样的事不是没有过,易卜拉欣就是一只军队,而城里的阿史那莫野也有可能变成了一只军队。 他不敢肯定,但是他必须做最坏的打算。 李再兴随即下令移营。 …… 残月如钩,繁星点点。 阿史那莫咄坐在马背上,看着远处的篝火,无声的冷笑起来。 李再兴居然向后退了十五里,找了一个易守难攻的河湾地扎营休息,这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不过也仅仅是出乎意料而已,并不足以打消他的念头。他带了五百骑兵出来,就算李再兴占据了地利,依然无法挡住他的攻击。 让他更觉得有趣的是,一伙真正的沙盗也盯上了李再兴,斥候来报,从天黑到深夜的这段时间,至少有五拨大食人从李再兴的营地旁走过,看那样子,他们也盯上了这头肥羊。 阿史那莫野不在乎李再兴,却不能不在乎大食人。大食人喜欢打劫,强盗和军队往往分不清楚,在撒马尔罕(康国治城)和布哈拉(安国治城)都驻有大食军,闲来无事的时候,他们经常客串一把沙盗。万一误伤了大食军人,很可能引起双方的战争。 大唐很强大,但是大唐很远,要从安西调兵到这里,有两千多里地。大食则不同,最近的不过五十里,几乎是瞬息可至。 所以阿史那莫野不敢大意,他让斥候去围捕那些大食哨探,搞清他们的身份,究竟是军队客串的盗贼,还是真正的沙盗。 黑夜中,有马蹄声起,其中有一个白色的身影。 是一个大食人。 阿史那莫咄挺起了背,威严的注视着那个大食人。 大食人翻身下马,冲着阿史那莫咄行了一礼,自报家门。 “我叫阿希姆,是济雅德将军的麾下。” 阿史那莫咄吃了一惊,暗自庆幸不已,为自己的谨慎感到欣慰。这伙大食人居然是穆悉林手下大将济雅德的人。 “济雅德将军来了?” 阿希姆摇摇头:“济雅德将军没有来,他听到消息,说大唐人的队伍里有纳斯尔的余部,其中还有易卜拉欣的女儿阿雅贞女,将军派我们来打探消息。如果情况属实,就把那些大食人夺回来。” 阿史那莫咄恍然大悟,一拍大腿:“没错,我也得到消息,说他的队伍里有一个大食女人。没想到啊,这居然是易卜拉欣的女儿,怎么,大唐人和易卜拉欣成了朋友?” 阿希姆沉默着,等阿史那莫咄说完了,他才拱拱手道:“请将军退后,让我们抢出阿雅贞女,完好无缺的送到济雅德将军的面前。” “这件事,我代劳了。”阿史那莫咄一摆手,高兴的笑道:“能为济雅德将军效劳,是我的荣幸。” 阿希姆有些为难。阿史那莫咄见了,哈哈一笑:“你放心,我不会抢你们的功劳。到时候,我只要李再兴的首级,大食人全部交给你们处置。” 。 第022章 夜战 - 新唐 - 庄不二 阿希姆勉为其难的同意了,他带来了自己的同伴,二十余骑,清一色的大食勇士,清一色的大食骏马。阿史那莫咄一看,就知道这些人不是普通的沙盗,而是真正的大食骑士。他和阿希姆约定,由他来主动,大食人在旁边看着就行了。等他击破李再兴的营垒,自然会将阿雅和那些大食人交给阿希姆带走。 战斗随即打响,五十名突厥骑士策马扬鞭,向李再兴的营垒冲去。 这里是一片高地,方圆不到百步,小河在高地下拐了一个弯,向北流去,只有高地的西北角可以通行。五十名骑士就是由西而来,冲向这个缺口,只要他们策马冲上高坡,阿史那莫咄就能指挥大军一涌而入,将李再兴的营地踏成平地。 虽然夜色深沉,可是这些突厥骑士都是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人,骑术精湛,地形也熟悉,速度不弱于白天。 “嗖嗖嗖!”黑暗中,几只利箭破空而至,突厥骑士连忙举起盾牌,却还是慢了一步,两名骑士翻身落马,随即被同伴的马蹄踩中,一命呜呼。 死亡,并不能让突厥人丧失勇气,反而激起了他们的斗志,他们大声呼喝着,策马飞鞭,以更快的速度冲向高地。 两百步,一百五十步,一百步。 随着远处传来一声厉喝,火光突起,紧接着,箭羽破空声大起,一批密集的箭雨射向了突厥人。 在隐约的火光下,十名箭手并排而立,手不停挥,将一枝枝利箭射上天空。在他们的身前,竖着一排高大的黑影,看起来像一个土堆,又像是一道城墙。 突厥人没有心情去看究竟是什么,他们愤怒了,打马狂奔。只要冲过这百余步的距离,这些不知死活的唐人就会沦为他们刀下的鬼魂。 五十步!三十步!二十步! 箭手们射得更急,突厥人甚至可以听到他们松弦的声音,他们咬紧了牙关,举起了手中的战刀,发出战前的狂吼。热血随着吼声沸腾起来,烧得他们双眼泛红,如同蒙上了一层血。 就在这时,战马突然一倾,横着身子飞了出去,马背上的骑士措手不及,也跟着飞了起来。 接着,又一匹飞奔的战马马失前蹄,骑士大惊失色,下意识的松开了马镫,腾身跃起,凌空飞跃,飘飘欲仙。 接着又是一匹。 接连三四匹战马摔倒,有的骑士脚套在了马镫里,被战马压在地上,无法动弹,有的甚至被战马庞大的身躯压得当场气绝,有的骑士及时从马背上跳了起来,在空中虚踏两步,脚踩实地,紧跑了两步,这才稳住了身子。 不过,他们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他们现在离箭手不足十步,而箭手面前的那道黑影已经冲了过来,举起了手中雪亮的战刀。 这是两个五人小阵,在他们的身后还有一个,三个小阵呈倒三角型向前推进。 裴玄庆怒吼一声,铁鞭凌空砸下,将一个目瞪口呆的突厥骑士砸得两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没等他举起手中的战刀,一杆长枪从盾牌中间刺出,刺破了他皮甲,刺进了他的胸膛。 长枪一刺即收,突厥骑士甚至没来得及感受疼痛,鲜血从伤口处喷涌而出,浑身的力气随着鲜血迅速流逝,手中的战刀变得无比沉重,再也举不起来。 一个黑影迎面而至,踹在骑士的胸膛上,将他踏倒在地。接着,一口战刀带着风声掠过他的脖子。 冲锋的突厥人接二连三的摔倒,打横的战马,摔倒的战士,突然形成了一道混乱的防线,挡住了后面骑士的冲锋路线。突厥人连忙变阵,有的拨转马头,向两侧的奔去,有的提起缰绳,强行勒住了战马。 人喊马嘶,一时乱成一团。 裴玄庆等人趁机杀入,对那些从马背上跳下的来骑士,被战马压住的骑士,或者仍坐在战马背上,却已经失去了速度的骑士痛下杀手。三个小阵迅速推进,如虎入羊群,大砍大杀。 失去了速度的骑兵就是待宰的羔羊。面对裴玄庆等人结成的严整阵势,混乱不堪,各自为战的突厥骑士根本没有还手之力。特别是裴玄庆,他手中的铁鞭沉重无比,每一鞭挥出,都带着厉啸,撕破夜风,击飞突厥骑士手中的弯刀,或者击碎他们的头颅。 铁鞭敲在战刀上,丁当脆响;敲在手臂上,扑扑骨折;敲在头盔上,头破血流。 裴玄庆像一头狂怒的巨熊,杀入突厥人之中,将面前所有的敌人打落马下。四名游侠儿紧紧跟在他的身后,有的用刀,有的用枪,近者刀砍,远者枪挑,配合默契,所向披靡。 恍惚间,他们仿佛又回到了长安街头,正在打群架,只是接受了李再兴几个月的小阵训练之后,如今他们配合更加默契,战斗力更加强大。 这种感觉真的很不错。 另一边,格斯等五名佣兵同样心情大好。不用再为大食人做佣兵,他们成了爱尔麦迪的亲卫,一旦中曹复国,他们将成为中曹的功臣,到时候,可以做官,也可以拿一笔丰厚的赏赐离开。更让他们满意的是,李再兴对爱尔麦迪宠爱有加,爱尔麦迪也将他们倚为心腹,在真神阿胡拉的指引下战斗,让他们拥有共同的目标,也因此拥有了无比的勇气。 这种小规模的战斗,正是佣兵们最喜欢的战斗,也是他们最擅长的战斗。 格斯一边攻击,一边打量着另一边裴玄庆的情况。他们不仅要互相配合,还要暗中较量,看看谁是更勇猛的战士。在格斯等人看来,裴玄庆等人也许是勇士,但他们还不是合格的战士。比如说,战场上很少会出现铁鞭这样的重武器,因为太消耗体力,不能持久。裴玄庆自恃力大,用这样的兵器可以收一时之效,却不是万全之计。时间一长,等到他力竭,他就会后悔不迭。 所以,他们不能输给裴玄庆。 格斯用波斯语吼叫着:“阿拉胡在上,天使护佑,杀――” “杀!”佣兵们齐声怒吼:“为了爱尔麦迪!” “为了阿拉胡,杀!” 张万等人列成的小阵在最后。张万只穿了身甲,光着两只膀子,露出左臂的“生不怕京兆尹”和右臂的“死不怕阎罗王”,押舞着一长一短两柄横刀,面目狰狞,杀气腾腾。只要有敌人站在面前,管他是死是活,兜头就是一刀,砍翻在地。 因为有裴玄庆和格斯在他的前方,像两只铁钳一样一路剪过去,留给张万的敌人非常少,这让张万有些不服,有些郁闷,每一刀砍出去,都像是一次发泄,根本不给对手任何反抗的机会。 一刀毙命,无一幸免。 远处,十名箭手停止了连续射击,改为精准殂击。这么近的距离,对方又是坐在马背上,简直是最好的移动靶。让这些来自于拔汗那的沙基尔们射这样的靶子,简直是对他们的污辱。如果再射不中,那他们就应该横剑自刎了。 战刀破空声、弓弦震颤声、箭羽飞驰声混在一起,汇成一曲杀戮的赞歌。 突厥人陷入了困境,他们无法前进,要么下马步战,要么后撤。下马步战,他们不是这些结成小阵的敌人对手,后撤,也只有最后面的骑士可以做到,夹在中间的人很难迅速离开。他们只在硬着头皮,挥起战刀,负隅顽抗。 战斗,很快进入了一边倒的局面。 阿史那莫咄站在远处的黑暗中,看着前面厮杀正酣的战场,听着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有些不解。 对方有防备,这不奇怪,但是经过这么长的时间,部下不仅没有击破敌人的阻击冲进去,反而有败退的迹象,这让他有些无法接受。 他偷偷的瞟了一眼远处的大食人。如果大食人因此觉得突厥人没什么战斗力,连区区三五十人都解决不了,他们会不会因此对迦底真城产生想法? 要和平共处,必须有实力作为依托。没有了实力,要么灭亡,要么俯首称臣,成为别人的奴隶,这是草原上的规矩,也是来自沙漠的大食人信奉的规矩。作为曾经的突厥人,阿史那莫咄同样信奉这样的规矩。他知道,要让迦底真城有尊严的活下去,就必须让大食人看到他们的实力,认可他们也是一只狼,而不是一只柔弱的羊。 羊,只会招来狼。 阿史那莫咄深吸了一口气,下令一百名骑士出击,同时点起了火把,亮出自己的阵势。 一声令下,无数的火把亮了起来,照亮了阿史那莫咄的面庞,也照亮了四百多名骑士冷酷的面容,照亮了突厥人严整的阵形。 一百名骑士步行冲出了阵地,扑向正在厮杀的战团。 “撤!撤!”裴玄庆大吼一声,向后急退。 “弓箭手,准备――”一名沙基尔大喝一声,举起了手中的强弓。 。 第023章 变生肘腋 - 新唐 - 庄不二 这一次,突厥人更多,但麻烦也更大。阵前多了几十具突厥人和战马的尸体,给突厥人冲锋带来了不小的麻烦。黑夜中看不清脚下状况,骑术再好,他们也不敢放马奔驰,只能下马步战,准备强行撕开对方的防线。 放弃了骑兵的优势,阿史那莫咄依然有必胜的把握,双方人数悬殊,就是慢慢耗,他也能耗死李再兴。他担心李再兴会潜水逃走,派骑兵从两侧绕过河水,在东岸巡逻。 他要把这里变成一块死地,全歼李再兴等人,让大食人看看他们的战斗力,免生觊觎之心。 步卒在尸体中前进,很快就有人发现了栽在地上的木桩,以及木桩上系的绳子,前前后后有三道之多。黑暗中奔驰,不管运气有多好,战马迟早会被这些绳子绊倒,就算骑兵及时发现了这些绳子,也来不及做出反应。 这就是那些骑兵突然落马的原因。而正是因为这些骑兵突然落马,致使冲击阵型被打断,才会遭到迎头痛击,损失了三十多名勇士。 看着半截绳子,阿史那莫咄气得七窍生烟。他发誓要砍下李再兴的首级,一雪耻辱。 号角声起,阿史那莫咄不再掩藏身份,他只想取得胜利,让大食人见识一下他的勇气和能力。 突厥人列阵而进,举刀大呼,弓箭齐发。 裴玄庆等人夷然不惧,列阵反击。十名沙基尔将装满货物的骆驼布成驼阵,横置在阵前,他们隐在驼阵后面精确射击,重点打击那些临阵指挥的下级军官。不大一会儿,骆驼背上就长出了一层箭羽,密密麻麻,倒是省了沙基尔箭手们准备箭,随手就可以取下箭枝射击。 三个步卒小阵互相掩护,像浪头一翻,忽进忽退,和突厥人反复搏杀。 论骑战,大唐的骑兵虽然同样纵横天下,可是整体水平未必强得过马背上长大的突厥人,可是要论步战,论结阵而斗,突厥人根本不是大唐人的对手。裴玄庆等人要么是武艺高强的游侠儿,要么是久经沙场的佣兵,在熟悉了战法之后,他们发挥出的战斗力绝非这些临时充当步卒的突厥骑兵所能比拟。 虽然以寡敌众,他们却依然打得有声有色,即使受了伤,也没人吭一声,继续咬牙拼杀。 十五名步卒,十名箭手组成的防线,硬是顶住了一百多突厥人的反复冲击,突厥人付出了五十多人的伤亡,还是无法突破他们的防线。 阿史那莫咄气得暴跳如雷,下令下次增兵,再派一百人上阵,不给李再兴一点喘息的机会,务必要把他耗死在阵前。 战况越发激烈,喊声杀震耳欲聋,周边的沙丘发出簌簌的声响,似乎被这冲天的杀气震动。 阿希姆策马走了过来,一脸傲气的说道:“要不要我们帮忙?我看你们好象有些力不从心啊。” 不用翻译,阿史那莫咄也能猜出阿希姆想要说什么,他大手一挥:“不用,我自己能行。” 阿希姆耸耸肩,嘴里嘟囔了两句,扫了一眼阿史那莫咄身边的亲卫营,撇了撇嘴,拨转马头,回去了。一个骑士迎了两头,两人低语了几句。 “如何?” “阿史那莫咄已经疯了,他身边只剩下不到两百骑士,而且这些人的注意力都在前阵,只有十余人在监视我们。” 骑士点了点头,不动声色的向后退了两步,附在爱尔麦迪的耳边说了一遍。爱尔麦迪听完,向阿希姆使了个眼色,策马从后面离开了队伍,避开突厥人的视线,冲上了沙丘。阿希姆随即低声传下命令,让所有的骑士准备出击。 爱尔麦迪冲上沙丘,沿着沙丘向西走了五百余步,看到了端坐在马背上的李再兴,白孝德率领五名骑士,静静的伫立在夜色之中。 “如何?” “阿史那莫咄的身边只有不到两百人,注意力都在前阵。” “好极了。”李再兴微微一笑,伸出手:“枪来!” 白孝德递上龙枪。李再兴接枪在手,手臂一抖,龙枪嗡嗡直响,有如龙吟。爱尔麦迪也提枪在手,和李再兴并肩而立。李再兴笑笑:“爱尔麦迪,今天是中曹复国的第一战,一定要打得漂亮。” 爱尔麦迪躬身抱拳:“喏。” 李再兴转身对白孝德等人说道:“老规矩,我们冲阵,你们跟在后面,注意,不要恋战,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阿史那莫咄。” 白孝德上前一步:“都尉,这次由我来吧。” “你进步很快,但是还做不到万无一失。”李再兴笑道:“你跟在我后面,仔细看我的枪尾,能看出多少,全看你的悟性。” 白孝德大喜,他虽然不太懂为什么李再兴让他看枪尾而不是看枪头,但是他相信李再兴肯定有他的道理。向李再兴学枪数月,他当然知道李再兴的枪法与众不同,这是一种更神奇的枪法,在发力上有与从众不同的诀窍。他有很多疑问,有些李再兴解释了,有些李再兴没解释,今天让他看枪尾,也许就是在回答他之前的问题。 用实际行动表示,这比千言万语还有用。 白孝德给其他骑士们使了个眼色,大家都有些兴奋起来。 “走!”李再兴轻踢特勒骠,特勒骠突然起步,如离弦之箭,向前急驰而去。 爱尔麦迪紧紧跟上,纵马奔驰。 白孝德等人分成两侧,如雄鹰敛在身后的双翅,御风而行。 马蹄声骤起,打破了夜色的宁静。附近警戒的突厥人大惊失色,扭头看向从沙丘上冲下来的敌人,大惊失色。他们顾不得多想,一边纵马迎了上去,一边吹响了报警的号角。 “呜――” 号角声刚刚响起,一支利箭从黑暗中飞出,正中突厥人的胸膛。号角声嘎然而止,突厥人摔落马下。紧接着,数骑飞驰而来,马上一人俯下身子,战刀轻挥,刀光一闪,突厥人的首级飞起。 阿史那莫咄转过头,看向号角声响起的地方,惊骇莫名。 还有敌人? 他觉得不可思议,李再兴只有三四十人,最多不超过五六十人,以寡敌众,他怎么敢分兵? 他脑子坏了吧?阿史那莫咄一边发笑,一边下令后阵的五十名骑士迎击。 一声令下,五十名骑士拨转马头,向黑暗中的马蹄声响处冲了过去。 听到突厥人本阵的号角声,正在前面冲杀的突厥人都有些懵了。后面还有敌人吗?要不然阿史那莫咄怎么会命令后阵出击,这种情况只有后方面出现了敌人的时候才会出现。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他们的斗志受挫,攻击势头受到了影响,裴玄庆等人见状,齐声大呼,悍然反击,一下子砍倒数人,杀得突厥人步步后退,阵势不稳。突厥人仔细倾听了片刻,见阿史那莫咄没有收兵的打算,这才重新组织阵势,继续猛攻。 西北方向,李再兴和爱尔麦迪策马狂奔。他们在白天的时候就看好了地形,这里是一片平坦的沙地,没什么障碍,可以放心大胆的奔驰。人们甚至没有举火,就着惨淡的星光,奔驰在黑暗之中,前后相距一个马身的距离,稍有疏忽,就会人仰马翻。 这靠是的他们之间近乎心灵相通的默契,是他们从长安出发以后,一路练习的成果。 急促的马蹄声中,突厥人的身影越来越近,他们举着火把,在黑暗中像灯笼一样显眼。 李再兴弯弓搭箭,一口气连射三箭,也不管射中没有,将漆弓推到身后,手一伸,从爱尔麦迪手中接过龙枪,双手一振,向已经冲到身前三十步的突厥人杀了过去。 长箭破空而去,从突厥人的耳边飞过,正中一名举着火把的骑士胸膛。强悍的力量带着他飞了起来,摔落在地,火把也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突厥人眼前一黑,顿时大惊,失声尖叫。 没等他们适应黑暗,李再兴杀了过来,龙枪递出,怪异的扭动着。 “扑扑”两声,两名突厥骑士落马,脖颈处鲜血喷溅。 李再兴从他们中间一掠而过,突厥人手中乱舞的弯刀几乎刮着他的战甲,他却视而不见,龙枪如电,刺向迎面冲来的敌人。突厥人挥舞着弯刀,猛砍过来,刀碰在降龙木的枪杆上,一一被弹飞,而李再兴的枪头却如毒蛇吐信,一伸一缩之间,必有一人落马。 突厥人分成两队,并肩而行,李再兴从他们中间穿过,像一柄锋利的尖刀,轻而易举的撕裂了他们的阵型。爱尔麦迪等人随影而进,长枪并举,将从李再兴枪下幸存的突厥人一一挑杀。 战马飞驰,双方一触即分,李再兴七骑如风,再次加速,向前飞奔。在他们的身后,突厥骑士失魂落魄,胆战心惊。粗略一看,至少有二十匹战马背上空荡荡的,已经不见了主人。突厥骑士互相看看,不约而同的咬咬牙,拨转马头,追了过去,同时吹响了报警的号角,通知阿史那莫咄。 阻截失败,敌人正在向你靠近! 。 第024章 斩将夺旗 - 新唐 - 庄不二 阿史那莫咄脸色铁青,心不住的往下沉。 五十名骑士拦截失败,敌人正在迅速向自己靠近,这得是多少敌人?就算李再兴将所有人都安排在后面,也无法做到? 这是一个陷阱。李再兴早就知道我要来,所以他特地找了一个这样的地形,用步卒吸引我的注意力,然后将主力集中在身后进行突袭。 计是好计,可是你以为这样就能嬴吗?我虽然中了你的计,可是我的兵力还是远远超过你。 我一定能打败你,不会让大食人看了笑话。 阿史那莫咄咬咬牙,下令身边的一百名亲卫骑出击。这是他手下最精锐的力量,也是迦底真城最精锐的力量。 就在阿史那莫咄下令亲卫骑出击的时候,一旁观战的大食人突然出动了。他们策马狂奔,卷起一阵旋风,借助着沙丘的坡势,一泄而下,扑向阿史那莫咄的右翼。 监视大食人的突厥骑士刚刚被后方的战事吸引住了,根本没想到只有二十余骑的大食人会向他们发动攻击,等他们听到大食人从沙丘上奔驰而下的声音,意思到大食人正在全速接近的时候,大食人已经离他们只有两百多步了。 突厥人几乎是全凭本能的做出了应战的准备,同时吹响了警戒的号角。 可惜,大食人没有给他们留下太多的时间,突厥人的马速还没有提起来,大食人已经冲到了他们的面前。数十只箭破空而至,躲在完全没有准备的突厥人身上,数名突厥骑士中箭落马,阵势一乱。 紧跟着,大食人杀了过来,弯刀划破夜空,闪电一般出现在突厥人的面前。四肢修长的大食马迈着轻快而迅捷的步伐,从突厥人面前掠过,留下一连串的惨叫声和的弥漫的血腥味。 “杀——”阿希姆举起弯刀,用大食语狂呼:“杀光他们,抢光他们——” “杀光!抢光!”大食骑士纵马飞奔,连声怒吼,根本不以双方的兵力差距为意。以少胜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袭敌人,一击即走,这是埋藏在他们血液深处的本能。而胯下的大食马同样如此,根本不用主人多说,就将速度提到极致,像一阵热呼呼的沙风,向突厥人卷去。 阿史那莫咄目瞪口呆,汗如雨下。他从来没有轻视过这二十余名大食人,但是他也没有想到这些大食人会在这个时候发动攻击。 后方、右方同时来了敌人,变生肘腋之间,让他来不及做出反应。 最精锐的一百亲卫骑刚刚派出去,他的身边只剩下五十余骑,能不能挡住大食人,他心里没底。大食人善战是出了名的,特别是骑兵,他们有着不逊于突厥人的战马,不逊于突厥人的骑术,战斗技能甚至比突厥人更甚一筹。在长达几十年的战斗中,他们给突厥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阿史那莫咄对此一清二楚。 战场瞬息万变,没等阿史那莫咄决定好如何应对这个突发情况,大食人已经杀到了他的面前。 突厥人吃了大亏。 大食人来得突然,他们根本没有任何准备,仓促之下,战马还没有加速,面对疾驰而来的大食人,他们根本来不及加速,甚至连刀都来不及拔出来,眼睁睁的看着大食人纵马飞奔,从他们眼前掠过,锋利的弯刀凌空飞舞,斩下一颗颗的首级。 如汤泼雪。 大食人马不停蹄,直奔阿史那莫咄。阿希姆兴奋得两眼发亮,如果能擒获阿史那莫咄,大食人就能在李再兴的麾下立下第一功。帮助爱尔麦迪击败中曹的敌人,阿雅在和爱尔麦迪的斗争中也能占得上风,至少爱尔麦迪要欠阿雅一个大人情。 至于拿下迦底真城,易卜拉欣从此也有一个立足之地,那就更不用说了。立下这个大功,不管是谁,都要重重的赏赐他们。 一想到久违的战利品,大食人的血液在燃烧,大食马的脚步更轻灵。 看着迅速接近的大食人,阿史那莫咄面如死灰,传令兵在他身边大声请示,他却一点反也没有。久经沙场的他清楚,这就像高手比武,只是一刹那的疏忽,却已经决定了胜负,甚至能决定生死。 敌人一直潜伏在他的身边,等的就是这一刻。他的兵力虽多,大食人却不会给他从容调遣的时间。就算他发出命令,已经派出去的亲卫骑也来不及回援。 更重要的是,阿史那莫咄不知道还有多少大食人藏在黑暗之中。不用多,再有三五百大食人,他今天就会全军覆没。 这个损失他承担不起。 “走!”阿史那莫咄大喊一声,拨马而走,泪水夺眶而出。他从来没有想过失败,率领五百精骑,居然被只有几十人的李再兴打败了。这是一辈子洗涮不掉的耻辱,就算他以后能将李再兴碎尸万段,他也无法原谅自己。 “呜——呜呜——”撤退的号角声在战场上空长鸣。 突厥人面面相觑,大惊失色。 阿史那莫咄身边的骑士最明白他的心情,知道事不可为,只有先撤退,保住性命。草原上的民族从来不觉得撤退羞耻,只有保住性命,才有可能卷土从来。 他们纷纷拨转马头,簇拥着阿史那莫咄向迦底真城的方向撤退。 见突厥人撤退,阿希姆松了一口气。他最怕突厥人拼死抵抗,毕竟突厥人人数占优,一旦纠缠起来,他们凶多吉少。现在阿史那莫咄被突如其来的变化打乱了心神,丧失了斗志,选择了撤退,战斗就变成一场追击战,对大食人来说,无疑是最好的结果。 没想到这一战居然打成了这样。 大食人兴奋莫名,大呼小叫,穷追不舍。 在另一侧,李再兴等人也拨转马头,绕过了犹豫不决的突厥人,追向逃跑的阿史那莫咄。阿史那莫咄的战旗,就是指引他们的方向。 正在攻坚的突厥人听到撤退的号角声,再看到阿史那莫咄脱离了战场,也没有心思再战了。他们纷纷撤出战场,跳上马背,跟着阿史那莫咄撤退。裴玄庆等人一看,狂喜不已,举起手中血淋淋的武器,放声长啸。 十名沙基尔立刻翻身上马,冲出阵地,开始追击。 喧嚣的战场沉静下来,裴玄庆等人互相看看,哈哈大笑。张万不服气的啐了一口:“打了半天,好处全让这些孙子得了。” “放心,都尉不会亏待我们的。”裴玄庆拍拍他的肩膀,看了一眼他胳膊上的刺青,打趣道:“你今天可真是不怕阎罗王了。怎么,还挂彩了?” “倒霉,被一只流矢刮破了点皮。”张万放下刀,捂着被箭洞穿的手臂,咧着嘴,大声叫道:“那个姑娘,快过来给爷包扎一下。唉哟,疼死我了。” 众人大笑。 几个大食女奴捧着药和清水,一溜小跑的冲了出来。她们不会武艺,不能上阵,李再兴就将医护工作交给了她们。现在该是她们工作的时候了。看到这些皮肤白晳,身材妖娆的大食女奴胆战心惊的模样,刚才还凶神恶煞的游侠儿们心情大好,大模大样的坐了下来,露出伤口,故意大声谈笑着,一副都是小伤的模样。 追击还在继续。 一旦形成追击战,人数多寡就失去了意义。突厥人虽多,却毫无斗志,只顾打马狂奔,阵形散乱,相互之间也没有什么掩护。李再兴等人却保持着冲锋阵型,攻防有序,人数虽少,却依然将数倍于己的突厥人追得狼狈不堪。 李再兴冲杀在最前面,手中的龙枪不住的突刺,每一次刺出,必有一人落马,从不空回。在他面前,没有人能挡住他的一刺,更没有人能够对他发起攻击,只有远远的射来冷箭。即使这样的人也非常少,突厥人都忙着逃命,看到他就四散而逃,谁也不愿意面对他这个杀神。 不知道杀了多少人,枪头上早就沾满了鲜血,就连他的身上也溅满了鲜血,胯下的特勒骠也变成了一匹血马。血腥味刺激出了特勒骠的本能,奔驰得越发快捷,不时扬首长嘶,快意非常。 爱尔麦迪和白孝德紧紧护在他的两侧,他们也杀了不少人。跟在李再兴身后,白孝德领悟到了一些以前没有注意到的发力技巧,真正理解了李再兴说的力由根生的道理,手中的长枪使得更加出神入化,将一个又一个敌人挑下马去,看似不甚用力,杀伤力却有增无减。 没有人能够挡住他们这个组合。 借着依稀的晨光,李再兴看到了阿史那莫咄的大旗,也看到了衔尾而追,杀得痛快的大食人,也看到了更远处追来的拔汗那沙基尔们。他长笑一声,龙枪一指:“杀上去,取阿史那莫咄的领级,让大食人和那些沙基尔看看,我大唐的勇士是怎么斩将夺旗的。” “喏!”白孝德等人齐声大喝,猛踢战马,向阿史那莫咄冲了过去。 特勒骠扬首奋蹄,第一个冲到阿史那莫咄身边,李再兴龙枪飞舞,眨眼间连挑七人,然后弹开两柄砍来的战刀,一枪将阿史那莫咄挑于马下。 爱尔麦迪拍马赶上,枪交左手,右手抽出腰间的横刀,凌空一刀,砍下了阿史那莫咄的首级。 白孝德弃枪用刀,双手握刀,怒吼一声,砍向阿史那莫咄的战旗。 “喀嚓”一声响,战旗轰然而落。 。 第025章 盟友 - 新唐 - 庄不二 朝阳升起,河湾地的绿野上,远处金黄色的沙漠上,一具具尸体,一滩滩鲜血,触目惊心。河湾口的鏖战时间最久,血流得也最多,鲜血浸透了草地,染红了河水,向迦底真城流去。 早起汲水的曹人应该能看到水的血色,嗅出水的腥味,不知道会不会引起恐慌。不过,曹是一个战斗的国度,想来不会为此惊慌失措。 恶战一夜,几乎所有人都非常疲惫,不过胜利的喜悦支撑着他们,让他们精神抖擞,意气风发。 以区区五十余步骑击败十倍于已的突厥精骑,而且斩将夺旗,斩首超过两百级,仅是缴获的战马就超过百匹,毫无疑问,这是一次畅快淋漓的大胜。 所有人都很高兴,李再兴也很高兴,但是他却不敢有任何大意。 阿史那莫野随时都有可能赶来报复,光天化日之下,没有夜色的掩护,他不可能再来一次奇袭。他刚刚创造的神话很可能被阿史那莫野击得粉碎,露出原形。 李再兴做了三件事。 首先,他让阿雅派人去联络易卜拉欣,这里有大量的战利品需要人收拾,仅凭他身边这些已经战了一夜的勇士根本来不及,分一部分给易卜拉欣,当作阿雅的聘礼,同时也要易卜拉欣来助阵,准备应对阿史那莫野的反击,进而合作攻击迦底真城。 其次,他让爱尔麦迪竖起曹的战旗,想尽一切办法,尽可能的多招揽一些曹人参战。曹最大的城市是迦底真城,但城池毕竟有限,大量的曹人住在城外,还有不少在附近的小城里,不在阿史那莫野的控制之,如果能征招个几百人,也能让阿史那莫野有所忌惮。 最后,他让杜甫进一趟迦底真城,面见阿史那莫野,争取说服他,主动退出迦底真城。至少,他也要放出薛裕,打听出朱丽娅等人的消息。 杜甫很爽快的答应了。他虽然不是一个纵横之士,可是他现在却充满信心,一种他自己都说不上来的信心。他当场赋诗一首: 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 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 周围的将士们听了,齐声叫好,裴玄庆大笑道:“杜二,这一路走来,你的诗越来越像李诗仙了,而这一首更是慷慨激昂,我等听得心潮澎湃啊。好诗,好诗!这才是我大唐好男儿应该写的诗嘛。” 杜甫的抚着胡须,得意的笑了。能让裴玄庆这样的人觉得好的诗,他觉得自己真的进步了。不仅裴玄庆觉得好,他也觉得不错,比起《望岳》来,这首诗气象虽然小一些,豪气过之。 李再兴汗颜,杜甫这首诗居然这样产生了? “李大郎,如何?”杜甫笑吟吟的看着李再兴,等着他夸一句。 李再兴沉吟片刻:“我等觉得好,还远远不够,我觉得你应该抄给李白、岑参他们看看,他们是诗人,应该更能明白其的良苦用心。”他顿了顿,又笑道:“我希望你把这首诗读给阿史那莫野听听,让他知道我不是想多杀伤,只是想制止他的侵陵,取回被他夺走的东西。” “一定,一定。”杜甫仰面大笑,翻身上了马,带着阿段急驰而去。 李再兴一阵恍惚,这是那个愁苦如暮年的杜甫吗,怎么看起来这么像意气风发的李白? …… 日上三竿,易卜拉欣首先赶到。 他离得本来就不远,接到李再兴的消息,他就急匆匆的率领一百骑士赶来了。一路上,他仔细的询问了战斗的经过,对李再兴的战术赞不绝口。 他是一个久经沙场的人,比任何人都能明白李再兴战术的妙处,也更能明白李再兴看似大胆之下的精细。他将各方面的因素综合起来,积小胜为大胜,从不可能处发现了可能,从而创造出一个近乎奇迹的胜利。 此人不仅有勇,而且有谋,至少可当一面之将,完全有资格做他的盟友。 易卜拉欣庆幸不已,阿雅为了救他,情急之下做出的决定,却有可能为他的部落带来转机,这应该就是安拉对色雅尔家庭虔诚祈祷的回应吧。 人逢喜事精神爽,春风得意马蹄轻。虽然现在已经是仲秋,可是易卜拉欣的心里还是像春天一样充满希望,他纵马奔驰,只用了半个时辰就赶到了河湾地,见到了李再兴和阿雅。 阿雅出营相迎,如乳燕投怀,扑到易卜拉欣的怀,搂着他的脖,欢笑不已。刚刚过去的一天一夜,是她这辈第一次离开父亲这么远,又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战斗,再次看到父亲,如隔三秋。 “哈哈哈……”易卜拉欣心情愉快,拍着女儿的背,笑道:“都是做人妻的人了,不能再这么放肆,你可是色雅尔家族的贞女呢。” 阿雅咯咯的笑着,拉着易卜拉欣来到李再兴的面前。 李再兴坐在马扎上,面前有一副刚刚画成的地图,易卜拉欣看了一眼:“迦底真城?” “对,还有拓折城、萨末犍和阿滥谧城。”李再兴一一指点:“迦底真城处于诸城之,不得不作通盘考虑。” 易卜拉欣脸上的笑容淡了,变得严肃起来。他轻轻的推开阿雅,坐在李再兴的对面,端详着地图,半晌才说道:“有多大把握?” “七成。” “七成?”易卜拉欣眉毛一挑,不太相信。 “你对大食的情况应该比我更清楚,在这种情况下,呼罗珊总督不可能大举北上的。只要我们不主动挑衅,萨末鞬城和阿滥谧城会保持沉默。虽然时间不会太久,但是只要我们处置得当,趁此机会拿下迦底真城,还是很有可能的。” 易卜拉欣揪着浓密的胡须,久久未语。他知道大食正在内战,呼罗珊总督穆悉林的确没有兵力大举北上,但是李再兴的兵力太少了,就算他能招集一些曹人参战,再加上他的部落,总兵力也非常有限。强攻迦底真城,必然会损失惨重。他可不想把仅剩的一点实力全损失在这里。 “你不用担心。”李再兴看出了易卜拉欣的担心,他笑笑:“我的命比你想象的还要贵重,没有把握,我不会轻易的豪赌的。” 易卜拉欣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都尉,爱尔麦迪回来了。”白孝德突然叫了一声,指着远方。 李再兴循声看去,只见远处烟尘滚滚,数十骑在前,百余人在后,像一头巨龙,呼啸而至。虽然人数不是很多,气势却极惊人。 易卜拉欣吓了一跳,本能的站了起来,挥手示意麾下的骑士准备战斗。阿雅连忙拉住了他,低声说道:“是爱尔麦迪的人马,不是敌人。” 易卜拉欣松了一口气,随即又皱起了眉头:“爱尔麦迪有这样的实力,对你可不是好现象啊。” 阿雅挤了挤眼睛:“有阿爹呢,我不怕。” 他们父女用大食语交谈,声音又低,担任翻译的大食老人根本听不清,李再兴自然更听不懂。不过,他听到了爱尔麦迪的名字,再看看他们父女的神情,大致也能猜到一些,不禁暗自发笑。 时间不长,爱尔麦迪奔到面前,翻身下马,一脸喜色的大声说道:“主人,人心尚在,战旗一起,从者云集啊。几乎每一个曹人都愿意跟着主人战斗,我先带回来一百多人,马上还会有更多的人到。主人,我要所有的战马和骆驼,我们需要大量的武器装备。” 李再兴笑了,点点头:“武器驼马没问题,可是粮食却要他们自备,至少要能支持到我们拿下迦底真城,你看有问题吗?” “没问题。”爱尔麦迪眉毛一挑:“拿下迦底真城,我们就有更多的粮食了。” 李再兴满意的笑了,转身对易卜拉欣说道:“这次的驼马武器,我要自己留着用,其他的财物,我留一半分给参战的将士,剩下的一半做阿雅的聘礼,你看怎么样?” 易卜拉欣有些迟疑,驼马武器,他也需要,剩下的财物数量本来就有限,李再兴还要拿走一半,这聘礼也太薄了。 “你如果愿意和我并肩作战,拿下迦底真城以后,我一样给你们分战利品。此外,我会向朝廷汇报你们的情况和功绩,尽可能争取天的恩赐,派大军助你们复国,万一你们回不了大食,也可以去长安做个寓公,安享晚年。” 易卜拉欣怦然心动。 李再兴的话太有诱惑了,处处戳他的软肋。他现在穷途末路,时日无多,正需要一个坚实的靠山。放眼天下,还有哪个靠山比大唐更坚实?有了大唐的支持,就算复国无望,他也不用担心穆悉林的追杀了,打得过就打,打不过,他还可以退入大唐境内,享受大唐的保护。就像李再兴说的,退一万步讲,他还可以去长安做个寓公,彻底告别这种担惊受怕的生活。 “好!”易卜拉欣伸出大手,和李再兴击掌为誓。 。 第026章 上兵伐谋 - 新唐 - 庄不二 阿史那莫野的眼角不停的抽搐,太阳穴呯呯乱跳。 五百骑偷袭李再兴不成,反被他打得落花流水,连弟弟阿史那莫咄都战死沙场,这个结果大出他的意料。即使杜甫站在他的面前,他依然不肯相信。 这怎么可能?就凭那点人,李再兴能击溃他的五百精骑?他知道李再兴很勇猛,这场战斗的规模也不是很大,但个人的勇猛毕竟不能抵消人数的巨大差距,最多只能给出弟弟带来一些麻烦而已,不应该影响到战事的最后结局。 除非李再兴在暗中还埋伏了其他人。 肯定是这样的。 对杜甫的大言赤赤,阿史那莫野不以为然。杜甫的诗是好,道理听起来也不错,可是对阿史那莫野来说,这还不够。如果能用武力解决,他就不用理会杜甫的这些道理。只有当武力不能解决的时候,他才会考虑和李再兴谈判的问题。 杜甫也不着急,事实上,他根本没有意识到阿史那莫野有什么想法。而他的平静也让阿史那莫野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唐人在耍诈。 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多的败兵回到城中,阿史那莫野慢慢的对整个战事有了更多的了解。这些了解都佐证了他的想法:李再兴有伏兵,否则,面对阿史那莫咄的五百精骑,他不敢分兵。兵力不足的情况下,怎么可能还分兵,这不合兵法常理。 阿史那莫野先入为主,而那些逃回来的将士也有意无意的推波助澜,谁也不肯承认自己被区区几十人打得大败而归,甚至连主将的性命都丢了,战旗也被人夺了去。在这种集体无意识的渲染下,李再兴的兵力越来越多,从几十人变成了数百人,最后变成了上千人。 而此时此刻,城外也传来最新的消息,中曹人闻风而动,纷纷前去投奔李再兴,城里的人出不去,但是同样危险,因为他们随时可能和城外的人里应外合。 阿史那莫野有些头疼。 夺取迦底真城以后,出于对中曹人勇猛善战的认识,为了安全起见,他将大部分人中曹人都赶出了城,只在城里留下了一小部分富户。中曹人丁不旺,再一分为二,起来闹事的可能性就小了。原本是好计,现在却成了麻烦,李再兴一来,城外的人闻风而动,而城内的人同样会不安分。一旦内外夹击,里应外合,他根本抵挡不住。 特别是在精锐损失过半,士气低落的情况下。 阿史那莫野左思右想,再次接见了被晾在一边的杜甫。这一次,他换了一副面孔,义愤填膺,怒不可遏。 “杜君,我已经查清楚了,这些事都是我的弟弟干的。”阿史那莫野拍着案几,大声说道:“他一直背着我做些小动作,我都看在同胞兄弟的份上,没有和他计较。现在他居然胆大至此,去打劫大唐都尉,实在是胆大包天,罪不可恕,我也不能包庇他了。都尉杀了他,杀得好,就算都尉仁厚,等他回来,我也要将他绑到都尉面前请罪的。” 杜甫眨了眨眼睛,不辩真假。 “是我管教不严,驭下无方,冒犯了都尉,惭愧惭愧。”阿史那莫野陪着笑脸道:“能否请杜君在都尉面前美言几句,让他知晓我的本心。如果他能宽恕我的无能,我愿意请他进城,设宴款待。如果有所不便,我也可以出城去拜见他,向他解释一下中曹的王位问题。杜君有所不知,我也是看到中曹分崩离析心痛,这才出此下策,如果曹野那公主还能回到迦底真城,我愿意让出王座,继续侍奉她。” 阿史那莫野一边说着,一边让人送上厚礼,又让人安排了一份大礼,准备送给李再兴。然后又让人请来了被软禁的薛裕等人,极尽解释道歉之能事。 杜甫很满意,大包大揽的应了,功德圆满的出城。阿史那莫野派了一个名叫莫干达的吐屯(突厥人的大臣,相当于大唐的御史大夫)陪杜甫出城犒军。 杜甫刚出门,阿史那莫野的脸就沉了下来,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转身叫来一个亲信:“立刻送信给莫贺咄吐屯(石国王)和那俱车鼻施王子,拔汗那勾结唐人,要进占昭武九国。” …… “误会?”李再兴眉毛一挑,嘴角撇了撇。 “是的,误会,误会。”莫干达吐屯陪着笑脸,连声解释:“我们都心向大唐,怎么敢和都尉做战,都是副王想谋王位,这才背着大王行事。” “那薛裕王子又是怎么回事?” 莫干达连声叫屈:“薛裕王子的事,真是不关我们的事啊,他是遇到老朋友,喝醉了,这才在城里休息一夜。都尉若不信,王子在此,你可以问他。” 李再兴瞟了薛裕一眼,薛裕一脸惭愧,他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昨天的确是遇到了老朋友,被拉到酒楼上喝酒。大致情况和莫干达说的差不多,至于是不是有人在暗中操纵,他也没有证据。 见薛裕这副表情,李再兴不再在这件事上纠缠:“那阿达尔、朱丽娅又怎么说?” “他们回来了吗?”莫干达眼睛瞪得溜圆,一副惊讶的模样。“我们真不知道,一定是他们对大王有所误会,躲起来了。都尉,这肯定是一场误会。” “是不是误会,我现在也不知道。”李再兴摆摆手,打断了莫干达:“你也看到了,我这里有多少人,可见中曹依然是曹家的中曹,不是阿史那家的中曹。你回去给阿史那莫野带句话,如果他真的暂时称王,那就让他立刻交出王位,退出迦底真城,等待我大唐天子和曹野那公主的发落。明天天亮之前,我如果见不以阿达尔、朱丽娅等人,我会自己到城里去找。” 莫干达尴尬的咂着嘴,不敢应承。他自己心里明白,阿达尔等人一回来就被关起来了,如果把他们送到李再兴的面前,这谎就编不下去了。可是他又不敢回绝,李再兴杀气腾腾,背后有强大的大唐撑腰,别说阿史那莫野抵挡不了,就算石国也未必有这样胆量。 “能不能……请都尉宽限两日?”莫干达连连拱手:“现在城中混乱不堪,要找人真是不易呢。” 李再兴摇了摇头,挥挥手,直接把莫干达赶了出去。他随即请来了易卜拉欣等人,指着阿史那莫野送来的礼物:“别客气,既然阿史那莫野孝敬的,我们就不要辜负他的一片孝心,大伙儿分享了吧。” 易卜拉欣欣然同意。 李再兴随即将阿史那莫野送来的财物分给了将士们,又将犒军的酒肉分掉。东西并不多,分到每个人的手上最多也就是一杯、半杯酒,至于肉,更是不够分,李再兴只好下令煮成肉汤,总之大家均分。 这个举措取得了良好的宣传效果,众人一片欢腾。 端着木碗,喝着肉汤,李再兴和易卜拉欣等人商量军情。杜甫没心情听,他对大食人的诗产生了兴趣,找了一个翻译,正在和易卜拉欣的一个随军诗人畅谈。不过,说是畅谈实在有些勉强,翻译的水平实在够不上他们的境界,翻译出来的诗味同嚼蜡,听得李再兴这种没文化的大老粗都直皱眉。 别看李再兴肚子里的数理化知识可以独步当代,但是在唐人的眼里,不会诗词歌赋,不会儒家经典,那就是文盲,就是粗人,杂学再多,那也不登大雅之堂。就和科举以进士为上一样,学问也以诗赋策论为上,死记硬背的明经科都被人看不起,更别提李再兴这种连《论语》都背不全的货色。 “阿史那莫野在使缓兵之计。”易卜拉欣首先提出了这个看法,“目前大食内部不安,很难给他提供什么帮助,那他最大的可能就是向拓折城(石国)求援。拓折城离此四百余里,快马一日一夜可至,阿史那莫野要缓两到三天的时间,大概出于此。” 爱尔麦迪看了李再兴一眼,欲言又止:“我听说,迦底真城的城门已经关门,任何人不准出入。我怕城里的人会被阿史那莫野那个突厥人杀害。主人,我们还是尽快攻城吧。” 李再兴眉头轻蹙,他也有爱尔麦迪这样的担心,可是他同样清楚,以目前的兵力,攻城是绝对的下策。阿史那莫野紧闭城门,显然是做了坚守的准备。一旦强攻不下,损失惨重,石国人一来,必败无疑。 眼下,他经不起任何重大损失,只能以一个又一个的胜利来竖立自己的威望。攻城是不可取的。 可是,他又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我不敢攻城,不能攻城。 他沉吟片刻,看了一眼远处正同大食诗人鸡同鸭讲的杜甫:“爱尔麦迪,你听到杜二的新诗了吗?” 爱尔麦迪莫名其妙,说打仗的事呢,谈什么诗,诗人能攻城吗? “不要小看诗人。”李再兴直起腰,拍拍大腿:“上兵伐谋,其次伐交,用得好,诗人能抵百万兵。请杜二过来,我要让他去一趟拓折城,先断了阿史那莫野的念想。” 。 。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