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斩蛟 - 无饵 - 邺都有斌子 东岱灵洲,东海浩渺。 腥咸海风翻涌,其间夹杂着器物破碎之声。陆沉舟长发凌乱如狂草,肆意披散在肩头,身子斜卧于孤舟之上。船头,破碎酒罐凌乱堆叠,一柄剑身已然断裂的残剑,突兀地插在其中,增添了几分肃杀之气。他那身漆黑长袍,被酒气彻底浸透,海风拂过,酒气随之飘散。 许久,陆沉舟缓缓睁开双眼,宿醉的身子像是被无形的枷锁束缚,费了好大劲才撑起。顿时,头痛欲裂之感如汹涌潮水般袭来,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目光先是迷茫,继而渐渐清明。陆沉舟举目环顾四周,而后望向孤舟行进方向,只见远方山峦连绵起伏,数不尽的山岳巍峨耸立,恰似一尊尊无比巨大的神明,正以俯瞰蝼蚁般的姿态,审视着世间万物。这般雄伟壮阔的景象,仅仅是远远一瞥,便令他心跳陡然加快,气血也随之微微翻涌。 陆沉舟不禁喃喃自语,声音中满是感慨:“东岱灵洲,果然名不虚传!” 刹那间,陆沉舟鼻翼轻动,眉头微微蹙起,原本略显慵懒的眼神,瞬间变得犀利如鹰隼。他警觉地扫视四周,眼神中满是疑惑,低声呢喃:“方才明明仔细看过,四周并无旁人,可为何这海风中的血腥气,愈发浓重了?” 在距离陆沉舟不远处的海面之上,一众身着灰袍的道士悬空而立,周身灵气氤氲。为首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面庞如刻满岁月痕迹的古木,透着几分沧桑与神秘。此刻,他手中牵引着三条诡异的红线,红线的另一端,分裂出无数条纤细如毫发的丝线,丝线缠绕着一个被捆得严严实实、形如粽子的男婴,而后被无情地扔向水中。眨眼间,男婴便被汹涌暗流吞噬,化作一团血沫,消散在海水中。 跟在老者身后,一位身材魁梧的青年,先是对着老者拱手作揖,行了一礼,而后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孤舟,忧心忡忡道:“蒋师叔,我等耗费诸多心血,才将这蛟龙重伤。如今它元气大伤,急需这男婴的血肉来滋补修为,瞧这情形,蛟龙已然上钩。可若被这人发现,跳出来捣乱,我等之前的努力怕是要付诸东流。依我看,不如……”说着,青年抬起手,在脖颈前轻轻一抹,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那姓蒋的道人,微微眯起双眼,目光如寒星般凝视着不远处的陆沉舟。他缓缓举起手中青紫色的剑符,剑符之上符文闪烁,透着神秘气息。道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声音冰冷如霜:“此乃我猎蛟一脉的至宝,哪怕是元婴境的高人,也难以察觉我等踪迹。我等只需将最后一名男婴丢入海中,耐心等待即可。待那凝元境的蛟龙现身,无需我等动手,这小子绝无生机。” 刹那间,蒋道人身下的海水如煮沸般剧烈翻涌,海面似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搅动,漩涡飞速成型,浪涛疯狂拍击,种种迹象表明,海底正有可怖的庞然大物即将破水而出。蒋道人心中暗叫不好,眼神骤变,当机立断,手指如电般掐诀,瞬间收起那蕴含隐匿之力的剑符,整个人如离弦之箭,向着高空疾射而去,试图远离这片危险海域。 陆沉舟其实早早便察觉到了海底的异样,只是那一众道人方才隐匿气息,此刻却毫无征兆地现身,着实把他惊得不轻。他下意识地爆了句粗口:“我去!吓老子一跳!” 就在这时,蒋道人已收起剑符,隐匿的气息瞬间消散。陆沉舟抬眼望去,只见海面上掀起数十丈高的巨浪,一条身形巨大的蛟龙裹挟着汹涌海水,如一道黑色闪电般从浪中蹿出,直朝着高空中的蒋道人扑去。那蛟龙龙须狂舞,双目赤红似火,周身鳞片闪烁着幽冷的光,携着毁天灭地之势。 蒋道人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凶猛攻击,丝毫不敢懈怠,双手飞速舞动,口中念念有词,刹那间,周身灵气澎湃翻涌,形成一层防御光罩。然而,蛟龙这全力一击太过强悍,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光罩如脆弱的玻璃般破碎,蒋道人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一口鲜血忍不住喷了出来。 一众弟子见此情形,神色焦急却毫不慌乱。他们迅速分散开来,各自双手结印,随后齐声大喝,祭出一道道散发着古朴道意的锁链。这些锁链仿若有灵,在空中蜿蜒穿梭,从四面八方朝着蛟龙缠绕而去,眨眼间,便将蛟龙那庞大的身躯牢牢捆住。蛟龙奋力挣扎,身躯扭动间,锁链被绷得紧紧的,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似随时都会断裂。 陆沉舟依旧斜倚在船头,周身真气流转,如一层无形却坚韧的护盾,稳稳护住小舟,使其在那滔天巨浪中安然无恙。他眼眸微抬,瞥向战场,嘴角勾起一抹戏谑弧度,悠悠开口:“啧,同境厮杀,竟被死死压制,这般窝囊模样,可真是连畜生都不如,丢人呐!” 蒋道人刚拭去嘴角溢血,听闻这话,顿时怒发冲冠,一张老脸涨得通红,颤抖着手指指向陆沉舟,嘶吼道:“你……你这小儿!待老夫了结这孽畜,定要亲手取你狗命!” 话音刚落,却见困住蛟龙的锁链,一根根如腐朽的枯枝,崩碎断裂。蒋道人脸色骤变,急忙与一众弟子施展浑身解数,合力布阵镇压蛟龙。一时间,法诀涌动,咒文漫天,蒋道人口中念念有词,正是猎蛟一脉的心诀。随着他的吟诵,阵法光芒大盛,刺目得让人无法直视。蛟龙在阵中疯狂扭动身躯,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却终究还是被生生锁进了玲珑袋中。 蒋道人长舒一口气,紧绷的神色稍缓,脸上浮起一抹得色,转头对弟子吩咐道:“把那最后一个男婴带过来,可不能让这畜生就这么死了,活着才好卖个大价钱。” 然而,许久都无人应答。蒋道人眉头一皱,心中涌起不祥预感,厉声喝道:“都愣着作甚?还不快去!” 弟子们面面相觑,支支吾吾道:“禀师叔,孩子不见了。”其中一人抬手,指向远处那叶孤舟,喊道:“蒋师叔,孩子被那人带走了!” 蒋道人顺着所指方向望去,只见陆沉舟将男婴轻轻安置在船上,而后悠然起身,目光扫过众人,冷笑道:“你身为猎蛟一脉修士,放着正事不做,反倒干起这杀人捕蛟、伤天害理的勾当。若是你们老祖师泉下有知,怕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 蒋道人怒极反笑,笑声中满是森冷杀意:“哼,本想留你个全尸,现下看来,你只能和那男婴一道,去喂蛟了!”言罢,手持法剑,身如流星,飞掠向陆沉舟。 陆沉舟不慌不忙,抬手御起船头那柄“不渡”雪白残剑。刹那间,他周身灵气翻涌,如汹涌澎湃的云海,肆意弥漫。他紧握剑柄,对着蒋道人轻蔑一笑,整个人气息陡然一变,剑意如逆天之澜,汹涌磅礴。只见他手指轻轻抚过剑身,而后猛然指向飞掠而来的蒋道人,一道凌厉剑罡裹挟着毁天灭地之势呼啸而去。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蒋道人根本来不及躲避,结结实实撞上了这致命一击。 只听一声闷响,蒋道人身体如被利刃整齐切开,一分为二。上半身划出一道凄厉弧线,被弟子慌乱接住。此时的他,狂吐鲜血,眼神中满是惊恐与不可置信,嘴唇颤抖着,艰难挤出一句话:“结……结丹境剑修!”随后,气息消散,彻底没了生息。 众弟子见状,吓得肝胆俱裂,一窝蜂四散奔逃,生怕晚一秒便会身首异处。而那玲珑袋没了主人灵力维系,蛟龙瞬间挣脱束缚,张牙舞爪,开始疯狂追杀逃窜的道人。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最后一声惨叫消散在风中,最后一个道人也命丧蛟龙利爪之下。老蛟得逞后,腾身便要潜入海底,却被一道黑袍身影拦住去路。 老蛟心中一惊,犹豫片刻,开口道:“仙师,我与您无冤无仇,还望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 陆沉舟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笑意,缓缓道:“巧了,你爷爷我,天生就跟你们蛟类有仇。” 话音刚落,只见数百道剑光亮起,如夜空坠落的流星,携着无尽杀意。老蛟瞳孔骤缩,恐惧瞬间笼罩全身。 第二章 抵达南平 - 无饵 - 邺都有斌子 在东岱灵洲西部,灵气相较稀薄,此间最大的两个人间王朝正陷入混战,两国边境战火连天,硝烟蔽日,其余藩属国也在动荡中飘摇。究其根源,皆因这片地域缺少强大且德厚的山上宗门坐镇,唯有一众如蒋道人所属般门风不正的小门派,在混乱中四处钻营、谋取私利。 当下,杜氏王朝与大源王朝激战正酣。南平国作为杜氏的藩属,疆域狭小,且与杜氏本土相距甚远,故而只需派遣边军前往支援,便得以避开战火直接殃及本土。 杜氏皇城之内,书房中檀木沉香袅袅升腾,那缕缕青烟仿若灵动的仙雾,萦绕在这古色古香的空间,添了几分缥缈仙韵。国师杜康身着一袭玄色长袍,袍角绣着的蜿蜒金线,恰似隐匿于云雾深处、蓄势待发的蛟龙,尽显尊贵不凡。他腰间束着的白玉带,温润光泽与暗沉袍色相映成趣,愈发衬出他的清贵气质。袖口微微挽起,露出的手腕白皙却骨节分明,举手投足间,仙家的优雅气度尽显无遗。 此刻,他正端坐在雕花书桌前,全神贯注地凝视着面前铺开的宣纸。其双眸狭长而深邃,恰似深不见底的幽潭,幽暗中闪烁着专注与执着的光芒,仿佛能洞悉世间一切奥秘。修长手指轻轻握住狼毫毛笔,笔尖饱蘸浓墨,在宣纸上游走如龙,每一笔都蕴含着道韵。他神色沉静,嘴角微微上扬,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似是对笔下逐渐成型、暗藏玄机的字迹极为满意。时而微微皱眉,仿若在思索天地间的某种高深法则,旋即又舒展眉头,再度挥毫泼墨,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每一笔落下,都带着一种掌控乾坤的自信与沉稳,在他眼中,这书房中的一方天地,便是他掌控全局的战场,而那笔墨纸砚,皆是他纵横捭阖的法宝。 不多时,书房门外竟走进一人,奇怪的是,一路竟不见有人阻拦。杜康微微抬头,目光如电般扫过,随即缓缓起身,从容走到桌前,双手作揖,恭敬行礼道:“见过陛下。” 眼前之人,是一位面容和悦的中年人,他微笑着点头示意,和声说道:“皇叔不必客气,朕早说过,私下相见,朕当以晚辈之礼相待,皇叔唤我瑜瑾即可。” 杜康脸上波澜不惊,神色平静,起身之后,语气平淡地问道:“不知陛下前来,所为何事?” 杜瑜瑾在书房内缓缓踱步,步伐沉稳,仿若在丈量天下。忽然,他像是猛地想起一事,开口说道:“皇叔可曾听闻,前几日东海之上,有一众猎蛟一脉的道人惨遭不测,大多丧生于蛟龙利爪之下。以往出现这类事,倒也不足为奇,可偏偏为首的老道人与那蛟龙,皆是被凌厉剑气所杀。这背后,怕是又一桩杀人越货的恶劣勾当。按脚程推算,想必行凶之人已抵达南平境内。只是不知这突然冒出来的神秘剑修,受何人驱使,竟敢做出此等恶事,皇叔对此可有头绪?” 东岱灵洲,地处神州世界最东边。在这广袤的神州,与灵洲这般规模的大洲共有四个,分别雄踞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中洲大陆。世人常说的东海,实则是以中洲为参照方位而言,这东海紧挨着东岱灵洲的西海岸,处在灵洲之西。 杜瑜瑾踱步至杜康身后,脚步声在静谧书房中格外清晰。杜康背对着他,嘴角冷冷一勾,心中暗自哂笑:“皇帝陛下,您真以为自己私下那些腌臜事无人知晓?竟雇佣猎蛟一脉的道人,在东海大肆捕猎蛟龙,妄图窃取龙气,以此来反噬我的修为。哼,简直愚蠢至极!” 遥想十万年前,人皇轩辕氏与三教祖师、诸子百家老祖歃血为盟,立下那至高无上的《止戈契》。此血契严令,修士不得直接插手王朝征伐与皇权更迭,违者将遭受“天人五衰”极刑——肉身瞬间如朽木般溃烂、灵气如决堤洪水般溃散、心魔如恶鬼噬魂般肆虐、寿元如残烛般骤减、真名更是会从修仙谱籍中被无情抹去,从此在修仙界除名。 正常来说,修士惧怕沾染因果,因果纠缠过深,便会被心魔乘虚而入,反噬自身。踏入凡尘俗世,对一心求道的修士而言,既是逆天而行之举,却也是无上功德机缘。不过,修士仍可通过辅佐、引导王朝兴衰,在这滚滚红尘中,追寻大道之上证道长生的契机。一旦成功,便能突破元婴境桎梏,彻底超脱普通修士之列,踏入仙境第一重的道辟境。此后,便可沿着这条充满未知与挑战的仙途,不断探索,追求那深不可测、遥不可及的无上之境。 杜康神色冷峻,当着皇帝杜瑜瑾的面,心意微动,以神念传音召回四位门徒。须臾间,书房内灵气波动,四位身着各异服饰的男女现身,整齐站定,周身气息内敛却隐隐散发着不凡气势。 杜康目光落在一位身着火红长裙的女子身上,此女身姿婀娜,面容绝美却透着冷冽,宛如燃烧的朱雀般夺目。杜康沉声道:“朱雀,你即刻前往南平国,施展浑身解数,仔细探查那身份不明的剑修踪迹,确认其是否仍逗留于南平国境之内,切记不得随意杀人,不得进入南平皇城,莫要给为师增添麻烦”名为朱雀的女子闻言,单膝跪地,右手握拳置于左胸,神色肃穆,脆声道:“谨遵师命!”言罢,周身涌起烈烈炎火,转瞬化作一道火虹,破窗而出,眨眼间消失在天际。 杜康继而将目光转向其余三人,为首的男子一袭青衫,气质沉稳,周身萦绕着若有若无的木系灵气波动。杜康开口道:“青龙,你与白虎、玄武二人,即刻着手加强杜氏辖境内的巡查。运用你们的灵觉与神通,彻查是否还有来历不明、形迹可疑的外乡修士。一旦发现,不可轻举妄动,先行暗中监视,及时向我汇报。”青龙三人拱手齐声道:“弟子领命!”言毕,周身灵气流转,化作三道流光,分别朝着不同方向飞掠而去,瞬间消失在皇城的喧嚣之中。 南平国京城,热闹非凡,街道似一条涌动的人潮长河,陆沉舟于其间缓缓踱步。街边店铺鳞次栉比,各展奇妙。绫罗绸缎店内,五彩绸缎流光溢彩,似天边灵霞汇聚,触手仿若能感知到仙界的绮丽。微风拂过,绸缎轻摆,隐隐有仙音若丝弦轻颤,散出神秘光华,尽显奢华。 文房四宝斋内,古朴墨宝静静陈列,淡淡的墨香裹挟着千年的修仙秘辛与人文古韵悠悠飘散。那墨香仿若有灵,萦绕鼻尖,引人遐想,仿佛能从中窥破往昔修仙者以笔为剑、以墨为灵的豪情。 工艺品店内,件件物件皆凝着匠人的心血与独特的灵韵。雕刻的瑞兽似有灵性,仿佛下一秒便会活过来,奔腾于天地;精巧的玉器闪烁着温润光泽,似在诉说着它们曾见证的修仙故事,让人不禁为匠人的奇思妙想与精湛技艺而驻足赞叹。 不经意间,陆沉舟目光被路旁一家古色古香的茶肆吸引。店内,袅袅茶香似灵雾弥漫,仿若一道无形的结界,将尘世的喧嚣隔绝在外。他轻吸一口这带着茶香与灵气的空气,顿感神魂清明,周身疲惫如轻烟般消散。 “纵然南平距杜氏甚远,仅派边军驰援战事即可,可这般繁华盛景,实在不像是一个藩属小国所能拥有。莫不是有三教圣人在此坐镇,以无上神通庇佑,才使得此地灵气充沛、生机盎然?”陆沉舟心中暗自思忖。 自《止戈契》签订后,三教圣人各施神通,领衔坐镇各洲,守护天地秩序。儒家祭酒、释教维那、道教巡照分别负责监管天下修士。南平国,正处于东岱灵洲,受道教巡照圣人的无上法力庇佑,即便身处乱世,依旧得以维持着一方繁荣与安宁。 陆沉舟怀抱着男婴,襁褓中的小家伙正酣睡正甜,粉嫩的脸蛋如同春日绽放的桃花,模样可爱至极,仿佛在梦里追逐着美好的事物。 陆沉舟凝视着怀中的婴儿,不禁幽幽叹了口气,轻声呢喃:“唉,可怜。“ 思绪飘回到当日,陆沉舟踏入那村庄,眼前所见,仿若一幅来自九幽炼狱的画卷。往昔错落有致、充满烟火气的屋舍,如今只剩满目疮痍的残垣断壁。焦黑的木头肆意横陈,恰似被无情折断的枯骨,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气息。被熊熊烈火舔舐过的墙壁,布满狰狞裂缝,仿佛一张张无声呐喊、宣泄绝望的嘴,在诉说着曾经遭受的灭顶之灾。为数不多尚未完全坍塌的墙体,在呼啸的罡风中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会轰然崩塌,为这片已然惨不忍睹的废墟再添一分凄凉。 地面上,凌乱散落着村民们的遗物,仿佛在追忆往昔的生活。破碎的陶罐,曾经或许装满了一家人辛勤劳作的收获;染血的衣衫,见证了那场残酷暴行的惨烈;还有孩童的玩具,孤零零地躺在尘埃里,似在等待着小主人的归来。这些曾经满含生活气息的物件,如今却成了这场人间悲剧的无声见证者。干涸的血迹在土地上留下暗红色的斑块,与焦黑的泥土相互交织,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浓重腥气,昭示着这片土地遭受的苦难。 “如今呐,你与我一般,都是孤儿了”陆沉舟轻轻伸出手,为男婴擦拭嘴角溢出的口水,动作轻柔得。旋即,他又自嘲地笑了笑,无奈叹道:“我一个黄花大小伙儿,还没老婆就被迫当爹了!这让我以后怎么嫁人啊!”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苦涩。 第三章 云岫道人 - 无饵 - 邺都有斌子 青岭山,祖师堂内气氛凝重。青岭门门主许百端坐在首座,神色沉郁,堂下众人各执一词,争论不休。 一位在门内辈分极高的长老,缓缓起身,朝着许百深施一礼,朗声道:“门主,蒋来那厮,肆意杀人捕蛟,屠戮无辜村庄,这般伤天害理的行径,实乃辱没我青岭门门风。现如今,蒋来已死,门内至宝隐霄剑箓也不见了踪影,望门主能以大局为重,即刻将其从青岭门祖师堂谱牒上除名,以免被他人揪住把柄,借此向坐镇的道家巡照圣人告状,使我青岭门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话音刚落,一位曾受蒋来提携的中年道人,急忙起身反驳:“门主,蒋师叔多年来为我青岭门殚精竭虑,纵无赫赫功劳,亦有无数苦劳。更何况,杀害蒋师叔的凶手至今尚未查明,此刻便要将师叔除名,如此作为,恐怕会令众多弟子心寒呐!” 许百静静地听着,始终一言不发,目光扫过堂下众人,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争得面红耳赤。就在这时,许百心念陡然一动,暗中撤去了护山大阵。刹那间,一道遁光如流星般疾射而来,稳稳落在堂中。待众人看清,只见一位身着湛蓝法袍的俊朗男子,袍角随风轻扬,周身灵气萦绕。他面带和煦笑意,潇洒地朝着许百抱拳,声音清朗:“恭贺许门主结丹成功,自此仙途再攀高峰!” 此言一出,堂下众人瞬间惊愕得呆立当场。门主大人何时竟已突破至结丹境了?要知道,整个杜氏王朝,除了国师杜康,便仅有两位元婴境修士,分别是北边白仙宗的女子祖师荷裳,以及南边青岚丹宗的宗主于饰。如今许百成功结丹,如此一来,即便没了隐霄剑箓,青岭门在东岱灵洲西部,也能跻身二流偏上的仙门之列。 许百立刻起身,疾步上前,拱手还礼,脸上挂着谦逊的微笑,说道:“青龙道友客气了,区区结丹,实在不值一提。道友快请入座。”言罢,他旋即传音给身旁弟子,令其在靠近首座之处,速速增设一座案几。 青龙也不推脱,举步从容,走到案几前,悠然落座。堂下众门人见状,皆面面相觑,心中暗自腹诽,这别家修士贸然闯入祖师堂议事之所,还这般堂而皇之,实在不合规矩。可一想到眼前这位青龙道友,乃是杜国师四位嫡传弟子之一,位高权重,谁又敢表露分毫不满,只能将怨怼强压心底。 须臾,许百率先打破沉默,开口问道:“道友今日亲临,想必不只是为了道贺这般简单吧?” 青龙神色自若,慢悠悠地放下手中茶杯,缓缓说道:“此前听闻贵门蒋道长与数位弟子,在东海猎蛟之际不幸罹难,似是遭不明来历的修士杀人劫宝。我此番前来,便是要告知许门主,国师已命朱雀师妹前往南平国追查凶手,目前已将凶手锁定在南平都城。” 众人听了,只觉是寻常的案件通报。可传入许百耳中的,却是青龙的一番心声言语:“皇帝陛下得知蛟龙已死,心中颇为不悦。但念许宗主多年来忠心耿耿、尽心尽力,便不再追究。趁此风波,设法招安这位外乡修士,为陛下所用。若招安不成,便挑起他与国师之间的矛盾,我等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许百目光微微一凝,看向青龙,以传音之术回应道:“烦请转告皇帝陛下,许某定当妥善安排。” 随后,许百神色一凛,对着堂下众人,声如洪钟般沉声道:“杀我门人夺我至宝,如今还敢在青岭门地盘上肆意妄为!众弟子听令,务必将此贼活捉,拿回至宝,以正我门威!” 众人“唰”地一下起身,齐声领命,声震堂宇。 ———— 平国都城,因道家巡照坐镇,自整个灵洲西部起,道观遍地,道教昌盛至极,就连国师杜康,亦是道家修士。 陆沉舟腰间悬着那柄断刃雪白的残剑,怀抱着一个男婴,行走在熙攘街道上。不过短短一程,入目道观已不下五座,座座皆是金碧辉煌,气势恢宏。道观门口接引香客的童子,个个神色傲慢,昂首挺胸。 陆沉舟落脚南平已有十数日,这期间,光是照料怀中男婴,便让他疲惫不堪。这婴孩实在是难哄,稍有不慎便哭闹不止,陆沉舟暗自感慨,这天下当爹娘的都不容易! 不知不觉间,他行至街道一处偏僻角落。一座风格迥异的道观映入眼帘,观门破败,木质门板干裂出一道道缝隙,往昔的油漆大片剥落,露出斑驳的底色。门旁的楹联纸张泛黄,字迹被风雨侵蚀得模糊难辨。恰在此时,一位面如冠玉的年轻道人迎面走来,对着陆沉舟抱拳行礼,开口问道:“道友,可是从素南雪洲而来?” 陆沉舟听闻此言,眼神瞬间锐利如鹰,警惕地打量着眼前道人,反问道:“道长,所为何事?”说话间,手掌已悄然抵住残剑“不渡”的剑柄,周身灵气悄然运转。 年轻道人见此情景,赶忙解释:“道友莫要紧张,贫道并无恶意。只是见此子双眸清澈,仿若藏有灵韵清光,一路走来,对沿途道观钟声似有感应,颇为亲切,想必与我道有缘,故而有意收其为徒,不知道友意下如何?” 陆沉舟并未理会,转身便要离开。年轻道人见状,急忙阻拦,脸上堆起笑容,说道:“道友且慢,听我一言。” 只见他挺直身躯,轻咳两声,说道:“贫道道号云岫,乃此方天地的坐镇圣人。” 陆沉舟看向他,目光中流露着怜悯,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见陆沉舟不信,云岫轻叹一声:“也罢,让你亲眼见识一番。”言罢,云岫轻轻挥动衣袖,刹那间,天地变色,斗转星移,陆沉舟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世界仿佛颠倒过来,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急速下坠。 陆沉舟紧紧护住怀中孩子,心中满是惊惶。待一切异象平息,他缓缓睁开双眼,只见漫天星辰环绕在两人周围,他们如同失重一般,飘荡于浩瀚星空之中。每一颗星辰都散发着浓郁的生机,仿若其中孕育着无数个世界,渺小而神秘。 仙境修士,早已超脱普通修士范畴,乃是真正的仙人。只是眼前的云岫,究竟是道辟境还是化真境?总不至于会是那凤毛麟角般的归一境吧!整个东岱灵洲,归一境的仙人屈指可数。 陆沉舟还沉浸在震惊之中,云岫望向他,眼中满是赞赏,开口说道:“寻常之人,哪怕是元婴修士,踏入我这方天地,道心也会为之震颤。你不过区区结丹境,竟有如此定力,未被这天地之力震慑晕厥,这般年纪便有此心境,着实难得。想来,你一路走来,历经诸多磨难吧。” 陆沉舟心中暗自腹诽:“呵呵,我谢谢你啊!”而后,他对着云岫郑重行了一礼,说道:“先前多有冒犯,并非有意冲撞仙人,还望仙人恕罪。” 云岫笑着摆摆手:“无妨无妨,那收徒一事,你意下如何?” 陆沉舟赶忙看向怀中孩子,此时孩子正安静地熟睡着。云岫解释道:“在带你进入这方天地之前,我已施法护住此子,免受天地之力压制,他这才安然入睡,你不必担忧。” 陆沉舟点了点头,说道:“仙人愿收他为徒,是他的福分,这般机缘,常人求之不得。况且我一介野修,漂泊于山泽之间,带着个孩子,确实不像话。” 云岫颔首,轻轻从陆沉舟手中接过熟睡的孩子,问道:“这孩子可有名字?”陆沉舟摇了摇头。云岫思索片刻,对着男婴轻声说道:“你以后便叫‘云生’吧。” 随后,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头晕目眩之感袭来。待陆沉舟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置身于街道尽头。那年轻道人和男婴,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沉舟望着那座身处街道偏僻角落的破旧道观,直至此刻,他才瞧清楹联上的字迹:“破观残垣隐圣神,朱宫焕彩聚愚身。真仙岂计凡俗事,自在逍遥傲世尘。” 他嘴角一抽,忍不住吐槽道:”圣人的道观这么寒碜的吗?还有这写的,还不如我随便诌两句呢。” 此时,朱雀隐匿于街角暗处,双眸紧紧锁定陆沉舟远去的背影。她抬手轻捻,将一缕灵气注入传讯灵符之中,指尖灵动飞舞,迅速写下:“弟子一路紧盯着此人,只是不知为何,此人行至街巷偏僻之地时,怀中婴儿竟凭空消失,恐怕还有同党隐匿在南平都城。”言罢,那灵符骤然自燃,化作一道刺目流星,裹挟着讯息,转瞬没入天际。 与此同时,云岫负手立于道观门口,一袭道袍随风轻扬。他静静地注视着朱雀的一举一动,嘴角微微勾起,泛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继而垂首看向怀中酣睡的云生,轻声呢喃:“云生啊,为师写的字当真那么不堪入目吗?” 语毕,他抬眸,再度望向陆沉舟离去的方向,目光幽深,喃喃低语:“他,就是你寻觅许久的那个人吗?沈师弟。” 明明云岫与朱雀相隔不过短短十步之遥,可朱雀却似被蒙蔽了感知,对近在咫尺的云岫毫无察觉,依旧全神贯注地沉浸在自己的追踪任务之中。 第四章 有人要杀我 - 无饵 - 邺都有斌子 中洲 稷山之下,林立着三百六十座石碑。每一座石碑皆古朴厚重,其上刻绘的阴阳鱼图腾,线条流转间似有玄奥气机隐现。 在一方刻有阴阳鱼图腾的石碑旁,有一片花圃。一位身着青色道袍的老者立身于此。那道袍之上,青竹与蔓藤绣工精妙,仿若有灵,随微风轻轻摇曳。老者面容祥和,正微微俯身,手持水瓢,动作轻柔地给花圃中的花草浇水,周身散发着与天地相融的和谐气息。 陡然间,不远处虚空泛起一阵涟漪,一位青年道人从中踏出。这青年步子迈得极大,身形肆意晃动,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丹药炼得似煤球,服下险些把命丢。符箓画如小儿涂鸦,张贴门上自把家吓......” 老者听闻,缓缓扭头,目光如电般射向年轻道人,旋即板起面容,沉声道:“擅自离境,你是觉着自己皮肉太结实,想找点苦头吃?” 云岫见状,脸上瞬间堆满讨好笑容,几步小跑至老者身旁,赶忙伸手给老者轻柔地按摩肩膀,赔笑道:“师尊莫要动怒呀。灵洲那边,弟子已留下阴神坐镇,我发誓,绝对不会出事!” 云岫口中的师尊,正是道门赫赫有名的五位天君之一——青灵天君。他自混沌初开、天地甫奠之际,便应“道”而生,乃是道祖所言之“道”的具象化身,后承蒙道祖点化,证道成真,成为道门至高无上的五大存在之一,俯瞰世间,庇佑道门。 云岫手指向石碑中央那尊巍峨耸立、气势恢宏的巨大金佛,满脸疑惑道:“师尊,为何他们儒修的稷山高耸入云,咱们与那帮佛门中人却只能在这山下?” 青灵天君一脸嫌弃,猛地拍开云岫给自己按摩的手,心中暗自腹诽:这臭小子,定是上完茅厕又没净手!不过,他还是耐着性子解释起来:“此事倒也并非不可言说,告诉你也无妨。当年《止戈契》于稷山之上修成,此乃儒圣、道祖与佛祖三位天下顶礼膜拜的绝世修士牵头之事,故而《止战契》便交由儒、道、佛三教共同守护。故而,稷山、石碑以及这尊金佛,皆为护持《止战契》的法阵。莫看稷山高耸入云,气势磅礴,在这守护体系之中,金佛虽形体最小,却暗藏乾坤,独成一道精妙法阵。相较之下,其蕴含的法阵玄机更为深邃莫测,内藏的玄妙之力,能以小博大,抵御万千灾祸,护《止战契》周全。。” “好家伙,老光头竟如此厉害!”话音未落,云岫身形一闪,已蹿至金佛头顶,伸手轻轻拍了拍。 青灵天君转头瞧见这一幕,眉梢青筋暴起,瞬间化作一道青光,闪至云岫身旁,抬手一巴掌狠狠拍在他脑袋上,怒喝道:“休得对圣人无礼!”这一掌蕴含法力,直接将云岫扇得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数百里之远。 青灵天君深吸一口气,运转灵力,强压心头怒火,暗自念道:“冷静,冷静……” 云岫慢悠悠御着清风飞回,抬手揉了揉被打的地方,小声嘟囔:“也就我能受得了师尊这暴脾气” 世人都被青灵天君慈祥外表所蒙骗,实则,他才是五位天君里脾气最暴的那个。 青灵天君盘腿悬空于石碑之上,闭目不语。良久,缓缓开口:“云岫,往后百年,需我道门看守此阵。五位天君商议后,决定由本尊负责。而在灵洲,我这一脉道统,暂由你出任掌教。” 云岫听闻,瞬间呆住,片刻后,带着哭腔哀求:“师尊,饶了徒儿吧!徒儿担任巡照一职,已心力交瘁,实在担不起掌教这重担啊!” 青灵天君嘴角一抽,冷冷道:“又欠收拾了?” 云岫立马闭嘴,思索片刻,小心的询问道:“即便徒儿应下,可几位师兄怎会轻易听从安排?” 青灵天君抬手,掌心浮现一块散发着幽光的青色令牌,道:“拿着这掌教令牌,赶紧滚,别在这扰我清修!” 云岫接过令牌,高声喊道:“师尊,徒儿刚收了个嫡传弟子,回头带过来给您瞧瞧!”言罢,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 待云岫离去,石碑中央的大金佛光芒一闪,一位身形清瘦的年轻僧人踱步而出。僧人脚踏虚空,来到青灵天君身旁,同样悬空坐下。 在青灵天君眼中,僧人与自己一般,身躯之上数道若有若无的丝线,直通苍穹,二人恰似被命运丝线操控的傀儡。 微风轻拂,禅子神色平静,悠悠开口:“佛曰:天地虽无情,心若自在,身亦非全然不由己。” 青灵天君闻言,嗤笑一声:“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可悲可叹呐!” ———— 南平都城内 陆沉舟将云生郑重托付给云岫后,便转身踏上归程,打算返回客栈休憩。 可此番返程,眼前景象与来时大相径庭。原本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街道,此刻行人寥寥,冷冷清清。陆沉舟心中陡然一紧,一股莫名的肃杀之意如阴云般悄然逼近。他暗自警醒,迅速判断出,来者修为颇高,且人数众多,绝非善茬。 刹那间,一道裹挟着磅礴纯粹灵气的利箭,如闪电般直射他的面门。陆沉舟反应极快,身形急转,险之又险地侧身避开。紧接着,十余支利箭铺天盖地、接踵而至,每一支都蕴含着堪比凝元境飞剑的恐怖杀伤力。陆沉舟凭借着在师父座下多年磨砺出的精妙身法,左闪右避,在箭雨的缝隙间惊险穿梭。 转瞬之间,街道两旁黑影一闪,十几名黑衣人如鬼魅般现身。他们手中紧握着寒光凛冽的法剑,剑身散发着森冷的寒意。 “天杀的!不是说有道门巡照坐镇南平城吗?这些家伙怎敢如此放肆!”陆沉舟心中怒骂,脚尖重重一拧,只听“咔嚓”一声,脚下石板瞬间碎裂。他身形如流星般疾射而出,腰间的残剑心有灵犀,自行脱鞘而出,稳稳落在他的脚下。刹那间,残剑光芒大盛,化作一道刺目白光,裹挟着陆沉舟向着城外风驰电掣般飞去。 黑衣人们见状,不慌不忙,脚下轻点,御气腾空,匀速追赶。无奈陆沉舟御剑飞行的速度实在太快,黑衣人眼见距离越拉越远,追之不及。其中一人焦急地向为首者禀报道:“王师兄,这下糟了,让那小子给跑了!” 为首者冷哼一声,神色阴冷,沉声道:“慌什么!城外早已设下重重陷阱,量他插翅难逃。”说罢,男人目光如鹰隼般,转向角落的阴影处,冷冷道:“眼下,先把这娘们拿下。” 阴影之中,身着一袭鲜红罗裙的朱雀,身姿婀娜,如同一朵盛开的火焰。她目光冰冷,凝视着眼前一众黑衣人,寒声质问道:“你们是何人?”原来,朱雀自始至终都将全部注意力放在陆沉舟身上,却未曾料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与陆沉舟早已被人暗中盯上,陷入了重重危机。 黑衣人尚未作答,朱雀已然先发制人。她玉手一挥,掌心灵力飞速凝聚,瞬间凝出一把造型独特的长剑。剑身主体呈鲜艳的红色,其间夹杂着丝丝缕缕诡异的黑色纹理,恰似暗夜中绽放的血樱,透着神秘而危险的气息。朱雀紧握住黑色剑柄,娇躯一闪,如同一道红色闪电,直冲向身旁的一名黑衣人。 那黑衣人猝不及防,眼见躲避不及,匆忙举起手中法剑,横于胸前抵挡。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他身形踉跄。由于他仓促间周身真气未能完全凝聚,抵挡不住这凌厉一击,手骨瞬间碎裂,发出一阵痛苦的哀嚎。 朱雀趁此混乱之机,娇喝一声,打算强行突围。一时间,街道上兵器碰撞声、术法轰鸣声交织在一起,火光四溅,喊杀声不绝于耳。 另一边 陆沉舟五指如钩,紧紧攥着那枚青紫剑符,刹那间,周身灵息仿若被黑洞吞噬,消散得无影无踪。他脚下飞剑光芒黯淡,却一路疾驰,如同一道黑色的流星,在苍穹之下划出一道决绝的轨迹,片刻未曾停歇。 陆沉舟心中暗自思忖:“幸得这剑符傍身,想来即便有人埋伏,也能保我周全。”这般念头一起,原本高悬的心,也悄然落定了几分。 与此同时,在城外那片死寂的荒郊,青岭门的胡长老如鬼魅一般,隐匿于浓重的阴影之中,静静地蛰伏着,等待着猎物的到来。 “哼!真是个棘手的麻烦。”胡长老眉头紧蹙,心中满是不耐,暗自腹诽道。 此次行动之前,门主特意传下严令,务必将陆沉舟重伤后带回,切不可取其性命。但考虑到那隐匿身形的青紫剑符在陆沉舟手中,门主便将青岭门的镇派秘法——“困龙阵”交予胡长老,指望以此来困住陆沉舟。 此刻,四周早已被胡长老暗中布下了阵眼,整个大阵在灵力的催动下,缓缓运转起来,发出低沉的嗡鸣声。胡长老脸上浮现出一抹阴冷的笑意,那笑容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狰狞:“此阵乃我青岭门不传之秘,结丹修士亦可围杀,我倒看看,你今日如何逃!” 第五章 解围 - 无饵 - 邺都有斌子 暮霭沉沉,夜色如墨缓缓铺展。陆沉舟足踏不渡之剑,衣袂猎猎作响,回首望向身后那座城。城内微光闪烁,似鬼火明灭,时不时有灵力波动亮起。 他心中倒是不惧,几个御元境的小修,还不至于被他们追着打。凭他一人一剑,覆灭这些人轻而易举,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可他深知自家剑诀的威力,一旦施展,范围波及甚广,真气如决堤洪水般汹涌消耗。忆起当初在东海之上,他之所以出手,是早料到蒋道人一死,那玲珑袋没了主人灵气维系,被困其中的蛟龙定会不顾一切强行挣脱。加之先前那些道人对蛟龙的所作所为,蛟龙对他们杀意滔天,放它出来,自会将那些人屠戮殆尽,正好替自己省了一番手脚。可如今,自己在这城内遭人埋伏,若贸然施展剑诀,四周房屋必将化为齑粉,无数生灵亦将惨遭涂炭。 陆沉舟满心疑惑,暗自思忖:“追击之人并未追上来,城内却又莫名打斗起来,莫不是他们起了内讧?”他不再纠结于此,心想出城已久,一路小心翼翼,并未触发任何陷阱,如今应是暂时安全了。 正欲停下稍作调息,恢复些许灵力,陡然间,眼前空间泛起一阵诡异涟漪,仿若平静湖面被投入巨石,层层波动扩散开来。他顿感不妙,一股危险气息扑面而来,还未等他做出反应,只听一声暴喝震得空气嗡嗡作响:“困龙阵,起!” 转瞬之间,十几道扭曲如恶龙的黑色锁链,裹挟着无尽黑暗与阴森之气,从四面八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猛袭来。那速度之快,令陆沉舟根本来不及躲避。只听“噗嗤”几声闷响,每根黑色锁链都如凶狠的长枪,狠狠刺入他的肉身。就在刺入的瞬间,锁链上竟同时延伸出无数细微如发丝的小触手,仿若贪婪的寄生虫,瞬间在他的血肉之中生根发芽,疯狂汲取着生机与灵力。与此同时,他脚下的残剑像是突然被一股神秘力量切断了与主人的联系,“当啷”一声,径直坠落到地上。 刹那间,剧痛如汹涌潮水般,瞬间席卷陆沉舟的全身。那是一种深入灵魂、蚀骨灼心的剧痛,仿佛有无数钢针在灵魂深处来回穿刺。伴随着这种剧痛,还有眼睁睁看着肉身内黑色触手肆意横行的恐惧,这种恐惧如恶魔般啃噬着他的意志。他再也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嘶吼,脖颈处青筋暴起,仿若一条条蜿蜒的小蛇,周身气机紊乱不堪,忽明忽暗,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陆沉舟原本以为,凭借掌心的青紫剑符,隐匿气息,定不会有人发觉自己的行踪。奈何这阵法太过诡异,踏入其中的那一刻,便如触发了古老的机关,阵法自行启动,将他死死困于其中。 这时,胡长老与一众弟子凭空现身,各自神色冷峻,双手快速掐诀站定。胡长老脸上挂着一抹冷冷的笑意,仿若夜枭啼鸣般阴森:“哼!妄图运转体内真气撑破这枷锁,简直天真至极!我青岭门的困龙阵,乃猎蛟一脉传承千年的看家本领,你越是挣扎,这阵法便会越发牢固,犹如铜墙铁壁,将你困得死死的!” 就在此时,陆沉舟周身气机陡然剧烈鼓荡起来,澎湃的灵气仿若汹涌的海浪,从他体内喷薄而出,势不可挡。胡长老与一众弟子见状,脸色微变,赶忙运转体内灵力,全力抵御这股强大的冲击。 胡长老一脸震惊,失声喊道:“什么?竟还是一名结丹境的修士!”就在他说话间,陆沉舟周身缠绕的数道枷锁,已然出现了细微裂痕,那情形,恰似当初东海之上老蛟挣脱金色枷锁前的模样。 见此情景,胡长老大惊失色,连忙大喊:“众弟子听令!全力维持阵法运行,务必将此人拿下,绝不能让他逃脱!”言罢,他双手如幻影般快速结印,随后张嘴喷出一口精血,精血瞬间没入阵法之中,反哺阵法。一时间,困龙阵光芒大盛,如同一轮黑色烈日,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 其余弟子见状,纷纷效仿,双手快速结印,各自祭出半数精血,注入阵法。困龙阵的威力在众人的精血反哺下,愈发强大,黑色光芒几乎将整个空间都染成了墨色。 胡长老嘴角溢血,神色癫狂,狞笑道:“哈哈哈哈!结丹境修士又如何?我青岭门的困龙阵,专为猎杀高阶修士而创,今日定要让你葬身于此!我倒要看看,是你先破阵而出,还是我这困龙阵先将你灵力吸干,化为一滩枯骨!” 随着时间的推移,陆沉舟体内各个灵府已然干涸,如同枯竭的湖泊,再无灵力流淌。丹田内的金丹,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变得黯淡无光,仿若即将熄灭的烛火。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四周空间突然响起一声清脆的响指,仿若一道惊雷在寂静的夜空中炸响。刹那间,周围的一切都归于安静,时间仿若静止,就连那困龙阵耀眼的光芒,都仿佛凝滞在了空中。 一个青年道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胡长老身后。这青年道人正是云岫,此刻他气喘吁吁,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长途跋涉。他眉头微皱,喃喃自语道:“贫道不过离开半日,就出这等乱子,好险好险。这位小友刚送了我一位继承衣钵的嫡传弟子,既已接了这份因果,若是连他性命都护不得,日后怎有颜面面对小云生,恐怕贫道心境也会大受影响。” 云岫抬眼看向行凶的一众修士,心中暗自思忖:“还好只是一些小修,若是元婴之上的大修趁着我不在肆意作乱,让师兄们知道了,我可没法交代。诶!对了!” 想到此处,云岫从腰间掏出那块掌教令牌,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之色,笑道:“贫道如今可是青灵天君一脉道统的掌教了,嘿嘿,光是想想师兄们见到我都得行晚辈礼,这心里就畅快得很。” 云岫摇了摇头,似是要将杂念甩出脑海,正色道:“不对,现在还有正事要忙。”说罢,他抬头看向空中被困的陆沉舟,轻轻挥了挥衣袖。只见那困住陆沉舟的困龙阵,仿若冰雪遇暖阳,瞬间自行消散。陆沉舟身躯猛地一震,如断了线的风筝,直直坠落地面。他惊愕地看着四周,此时众人皆如雕像般静止不动,时间仿若被定格在了这一刻。 陆沉舟见是熟悉的青年道人云岫,瞬间明白了一切,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艰难走上前,恭恭敬敬作揖致谢:“多谢云岫前辈出手相救,只是不知这些人怎敢在前辈的地盘上如此放肆,肆意行凶?” 云岫神色微微尴尬,忙遮掩自己擅自离开辖境之事,说道:“像我这般境界的修士,受天地规矩束缚,不得随意出手,只能坐镇天幕。除非有修士违反《止战契》,或是大修士作乱,其余情况,像是修士之间的个人恩怨则不在职责之内。毕竟修道之人追求超脱凡尘、斩断因果,稍有不慎沾染因果,便可能滋生心魔,道心蒙尘。” 陆沉舟闻言,心领神会,再次郑重地向云岫作揖致谢:“多谢云岫前辈不顾自身安危,全力护我周全!” 云岫笑呵呵地摆摆手,说道:“不打紧,不打紧。” 云岫所言半真半假,忌惮因果确有其事,可说道心蒙尘则有些夸大其词了。以他仙境修士的境界,早已超脱凡俗,若仅仅一点因果就能影响道心,那多年修行岂不是白费。 云岫看向陆沉舟,神色一正,说道:“小友赠与我一位嫡传弟子,我今日保你一命,自此以后,贫道与小友之间便两不相欠。往后莫要想着惹是生非后,妄图攀附贫道这层关系。修士之间的恩恩怨怨,贫道向来不插手。但若是你行那伤天害理之事,贫道定不会轻饶,必要亲自取你性命,以正天道。” 云岫心中明白,小云生与陆沉舟之间渊源颇深,若小云生的救命恩人日后沦为穷凶极恶之徒,作为师父,他必须为弟子除去这一隐患,否则日后被小云生知晓,定会影响其修行,甚至滋生心魔,毁了大好前程。 其次,这是沈师弟寄予厚望之人,断不可走上末路。 陆沉舟听闻,心中一凛,再次作揖行礼,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行礼致谢了,不过总觉得哪里有点奇怪。 云岫袍袖一挥,周身灵力涌动,形成一股特定的吸力,将一众行凶之人卷入自己开辟的小天地之中。他神色淡然,开口说道:“这几个肆意行凶之徒,便在贫道的小天地里静心思过一个甲子,以此为惩戒。小友,后会有期。”言罢,身形瞬间消散,恰似一缕青烟,融入虚空之中,青岭门的一众修士也已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在此出现过。 陆沉舟见状,欲言又止。他本想告知云岫前辈,这些人乃是青岭门的修士,可又想起云岫前辈曾言,不会插手修士之间的恩怨纷争,此番出手已然是破例相助,话到嘴边,终是无奈咽下。 陆沉舟缓缓起身,望向南平都城内。此时,城内一片死寂,先前的打斗声已然消失殆尽,唯有夜色依旧深沉,仿若吞噬了一切喧嚣与纷扰。 ———— 云岫施展神通,须臾间便来到了天幕之处。只见天幕之中,一位身着黑袍、容貌与他别无二致的“云岫”正抱着小云生,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云岫见状,眉头一皱,忍不住开口训斥道:“你你你!究竟是怎么回事?此地之事,你竟毫无察觉,任由变故发生?” 黑袍云岫抬眸,瞥了一眼白袍云岫,神色冷淡,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哼,自个儿偷偷溜出去玩儿,如今倒还有理了?” 云岫在修仙界中,怕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他的阴神不仅能与本体分离,且性格鲜明,时常与本体拌嘴,这般情形,在修仙者之中实属罕见。 第六章 二十一 - 无饵 - 邺都有斌子 黑衣阴神眸光微敛,紧紧盯着眼前的白衣云岫,那是他的本体,周身灵力仿若流动的墨色,透着神秘与冷冽。沉吟须臾,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冷:“其实,你心里清楚,那年轻人本就无需你出手相助。” 云岫双手背负身后,衣袂随风轻扬,宛如谪仙临世。他的目光悠悠地落在脚下山川,云雾缭绕间,峰峦叠嶂,山河壮丽如画。困龙阵妄图抽干陆沉舟体内的生机与灵力,云岫却看得真切,那小子的金丹非但未如预料中迅速黯淡,反而透着一股奇异的顽强,灵力流转间,隐隐有不屈之势。 “我早便瞧出这小子透着古怪。”云岫终于开口,声音仿若裹挟着山间的清风,悠悠飘荡,“先前受沈师弟所托,派你前往素雪南州北岸,一路暗中护他至东海,途中可曾察觉异样?” 黑衣阴神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八个字:“境界过高,阅历过浅。” 二十一岁便结出金丹,这等天赋堪称逆天,在漫长的修仙岁月里,虽并非无人能及,却也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可陆沉舟的阅历,实在是浅薄得有些离谱。道门向来极少插手修士间的争斗,这是天下修士皆知的规矩。可陆沉舟呢,就像刚踏入修仙之途的懵懂幼雏,对这些基本常识竟一无所知。困龙阵将他困住时,他竟慌乱地自行断开了与飞剑的联系,御物之术生疏至此,实在令人费解。 “可惜啊,沈师弟去星海之上闭关了,否则定能当面问个清楚。”云岫微微叹息,目光望向远方,神色间带着一丝遗憾。 ———— 朱雀左手紧捂住右臂上那汩汩溢血的伤口,鲜血顺着指缝不断渗出,洇红了衣衫。她的面庞沾染着几抹刺目的猩红,眉眼间却透着一股决绝与冷冽,凄美又摄人心魄。此刻,她步伐踉跄,每一步都似拖着千斤重负,一脸疲惫之色地踏入了国师杜康的书房。 刚一进门,朱雀单膝跪地,身姿虽狼狈却依旧挺直,向杜康如实禀报道:“师尊,此番在南平都城内,徒儿遭遇了截杀。为首之人所言,徒儿一字不差复述与您——‘东海上的人是我们一起杀的,货是一起抢的,他小子居然敢私吞,那就得付出代价!’”她声音沙哑,透着难以掩饰的虚弱,“师尊,他们发现了我,欲杀人灭口。” 杜康斜倚在雕花楠木椅上,听到这话,眉头微微蹙起,神色凝重,开口问道:“对方什么境界?” 朱雀低垂着头,青丝垂落,挡住了她疲惫的面容,恭敬回复:“一个凝元,五个御元。” 杜康闻言,轻轻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缓声道:“你辛苦了。这个你收下。”说罢,随手一挥,一道白光闪过,一只白色玉镯朝着朱雀飞去,“此物乃是一位陨落已久的女子仙人的遗物。她生前杀伐果断,死后留下一缕道蕴精华蕴于其中,你拿回去炼化为本命物,可以温养体魄。” 朱雀双手稳稳接过玉镯,动作轻柔,仿若捧着稀世珍宝。她定睛端详,只见那镯身晶莹剔透,仿若一汪清泉,内里流转着丝丝红光,恰似血雾弥漫中那一缕皎洁月光,清冷又夺目,散发着神秘的气息。 青岭山大堂之内,气氛凝重得仿若能拧出水来。门主许百猛地一拍桌案,怒喝出声:“什么!胡长老失踪了?”这一声怒喝,仿若平地惊雷,震得堂内众人耳膜生疼,灵力激荡之下,周围的烛火都剧烈摇曳起来。 “围杀计划堪称天衣无缝,纵使那小子是结丹期修士,面对困龙阵,就算不死也必定重伤,绝无余力反杀身为凝元境的胡长老!可如今呢?胡长老与一众弟子竟全部失踪,就算是惨遭毒手,也该留下些许痕迹,怎会这般毫无踪迹!”许百满脸怒容,眼中似要喷出火来,周身灵力不受控制地翻涌,身上的长袍烈烈作响。 负责截杀朱雀的王师兄,此刻正双手抱拳,低着头,战战兢兢地站在堂下。他的身子微微颤抖,额头上布满细密汗珠,在这威严的大堂内,大气都不敢出。 “该说的话,你可都说全了?”许百强压着心头的怒火,声音低沉地问道,每一个字都仿若裹挟着冰碴。 那位王师兄赶忙高声回复,声音都因紧张而微微发颤:“门主放心,那女子听闻我所言之后,脸上明显露出恍然之色,像是早就有所猜测一般。” 许百微微点头,神色凝重,陷入了沉思。短短一旬之内,青岭门接连折损两位凝元境长老,门中元气大伤,实不宜再贸然出手。好在此次围杀的目的,本就是挑起那外乡人与国师之间的矛盾。如今,话既已带到,倒也能向皇帝陛下有个交代了。 ———— 中洲南部明德书院 残月如钩,悬在古木虬枝间。玄明仰卧在三人合抱的银杏树干上,道袍下摆垂落如云。寒露浸透鸦青绸衫,他却浑不在意,指尖摩挲着半枚残缺的羊脂玉佩。 十五年前也是这般月色。青城后山的紫云观里,鹤发童颜的师傅总在子时敲响铜磬。那时他不过是个洒扫道童,日日跪在丹房外背诵《黄庭经》,直到阶前青砖磨破膝盖。 山雾初散的那日,他照例背着竹篓去采苍术。转过落满棠梨花的山径时,忽闻石潭方向传来琴声。七弦泠泠如碎玉,惊得他踩滑了苔痕。待扒开垂藤望去,但见烟水茫茫处,绯衣少女赤足浸在寒潭中,鬓边金步摇随琴韵轻颤,眉心一点朱砂痣红得灼人。 此后两年,他总能在采药时听见琴声。有时是《幽兰》有时是《鹿鸣》,断弦时他会隔着山涧抛去新斫的桐木琴轸。直到那年上元节,师傅指着山下蜿蜒如龙的火把,说裴氏嫡女要嫁与陇西太守之子。那夜他捏着半块没送出去的茯苓糕,在丹炉房枯坐到晨钟响起。 玉佩忽地发烫。玄明睁眼时,一片枯叶正落在残缺的螭纹上。他记得出阁那日山道铺满红绸,送嫁队伍里十六人抬的鎏金轿辇晃得人眼花。新嫁娘腕间的金钏撞在轿窗上,血珠顺着雕花木格往下淌,在雪地砸出点点红梅。那半枚玉佩就是那时从轿帘缝隙滚出来的,裹着尚未凝固的血,在阳光下泛着暖玉不该有的寒光。 他思绪继续飘荡,回到了紫云观,回到了师父的炼丹房。 丹炉青烟袅绕,松木毕剥声惊醒了打坐的玄明。他望着正在调试火候的师傅,喉结滚动数次,终是开口:“《南华经》言至人无梦,可弟子昨夜......” “梦到自己在潭边捕蝶?”老道用铁钳拨动炭块,玄色道袍上鹤纹在火光中忽隐忽现。少年霎时白了脸色——那正是绯衣少女抚琴的水潭。 铜磬“嗡“地一震。老道从袖中摸出三枚古朴铜钱,随手抛在蒲团前:“坎上离下,水火未济。你今日该去后山采九死还魂草。” 玄明攥着竹篓的手指节发白:“若修道须绝七情,当初何必救我这个被弃雪中的婴孩?”丹炉突然爆出三颗火星,恰巧落在他昨日跪破的膝盖伤处。 “痴儿。”老道掀开药鼎,白雾瞬间吞没他霜雪般的眉须,“你且看这炉中朱砂——汞魄本为至毒之物,偏要经烈火烹炼,方成续命金丹。”鼎中猩红液体正在凝结成珠。 檐角铁马叮咚作响,玄明听见师傅的声音混在风里:“太上忘情不是薄情,恰如明月映潭,风过水无痕。”少年低头看自己水中倒影,却见潭底沉着半块没送出去的茯苓糕。 如今一晃二十年,秋风掠过千年银杏,树冠簌簌作响。玄明望着掌心流转月华的残玉,忽然低笑出声。原来二十载餐霞饮露,终究没能修成太上忘情。 第七章 姜婳 - 无饵 - 邺都有斌子 青城山后,仙云缭绕、灵韵氤氲之地,明德书院与紫云观毗邻而立,有道是:“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本该是仙家同聚、相得益彰的景象,奈何早年老真人与书院院长之间有些私人恩怨,以至于到如今,双方已有近甲子未曾会面了。 松烟墨的气息突然刺破丹房苦香。玄明抬头时,正见师傅将半幅残卷投入炉火,锦缎上“明德“二字在烈焰中蜷曲成灰——那是江南顾氏独有的缂丝纹样。 “师傅当年...可是与明德书院顾山长论过道?“玄明突然发问。前日替师傅取天师符时,他在樟木箱底摸到过同样纹样的信笺,泛黄的纸上留着凌厉批注:“腐儒安知鲲鹏志“。 老道腕间沉香念珠骤停,药鼎中朱砂竟凝成凤首状:“二十年前重九日,顾徵说要将紫云观并入院藏阁。”铁钳重重敲在丹炉金睛兽额顶,“他竟想在炼丹房供上至圣先师像。“ 玄明这才注意到,师傅平日装丹砂的玉钵,原是一方缺角的洮河砚,边缘还刻着半句残诗:“明月不知君已去...“,下联的砚石断面平整如刀削。 老道面皮微动,一抹嘲弄之色如幽潭泛起的涟漪,转瞬即逝。他仿若忆起往昔趣事,眼中闪过一丝玩味,手中铁钳轻缓放下,动作间带起几分漫不经心。随后,他抬手轻抚颌下那一缕白须,悠悠开口:“那老东西,脾气臭的像茅坑里的石头,不然,何至于把自己最为得意的大弟子都逐出了师门,可惜了一个好苗子。” 就在他话语落下之际,那一旁的药鼎微微震颤,鼎内壁上古老而神秘的铭文被注入了灵力,瞬间爆发出灼灼光芒。紧接着,几道玄光仿若灵动的灵蛇,从鼎中呼啸而出,裹挟着药材的精华,在半空之中飞速旋转、交融,须臾间便凝聚成一枚流转着五彩光晕的灵丹,丹香四溢,引得周遭空气都为之躁动。 老道袖袍一挥,腰间碧玉葫芦飘至药鼎上方。玉制牛角塞自动旋开,绽放柔和光华。刚成的灵丹裹挟灵力,化作流光,被吸入葫芦。光华收敛,牛角塞旋紧,一切归于平静。 玄明立在一旁,神色平静如水,波澜不兴。听闻老道之言,他脑海中缓缓浮现出一道身影。那是个邋遢男子,却身着青色长衫,神情忧郁,透着几分遗世独立的孤绝。男子腰间悬着名为“山魂”的青石,石上铭文若隐若现,似有万千神灵藏匿其中。他每迈出一步,脚下仿若踏破虚空,周身气势澎湃,十万大山的虚影在其身后肩上若隐若现,巍峨雄浑,每一步都如天雷滚滚,直击人心。 不等玄明回过神,丹室内早已没了老道的踪影,只剩他一人,沉浸在思绪之中,喃喃道出一个名字:“谢还山……”声音在空荡荡的丹室内悠悠回荡,而仍留有余温的丹炉给不了回答。 ———— 素雪南洲大幽王朝的遗址 在这冰天雪地中,宛如一座被岁月尘封的死寂鬼城。这里,曾是大幽王朝的辉煌所在,如今却只剩断垣残壁,诉说着往昔的盛景,宛如一场破碎的幻梦,梦醒之后,徒留一片荒芜。 京城昔日最宏伟的寺庙,如今大堂之中,一尊大佛虽历经沧桑,却依旧安然端坐。佛前烛火摇曳,谢还山的身影在这微弱的光芒下,孤独地晃动着。 寺庙之外,无尽的孤魂野鬼被那点点烛火吸引,如潮水般缓缓靠近。寒风裹挟着雪花,其间夹杂着凄厉的哀鸣,似是它们心底无尽的怨念,却又无法诉说。它们徘徊在寺庙之外,却因忌惮着什么,不敢踏入半步。此时,大堂之上,佛光微微流出,伴随着《金刚经》经文的吟诵声缓缓升起,一个怨灵被这佛光与经文超度,瞬间消散于天地之间。然而,对于这座满是上千万阴魂的鬼城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于事无补。 谢还山望着寺庙外那阴气遮天蔽日的景象,眉头紧锁,神色凝重。他缓缓转头,看向大堂之上那一半身躯已然破碎的大佛,眼中满是忧郁,轻声叹道:“度他人易,度自己难。三千年的时光太过漫长,您也该放下执念了。”说罢,他双手合十,虔诚地跪地,行起了大礼。 就在这时,一阵奇异的暖风悄然拂来,这风轻柔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力量,竟吹灭了大佛最后的那道佛光。刹那间,一位身影虚幻的老僧凭空出现在谢还山面前。老僧面容祥和,双手合十,口中低吟一声:“阿弥陀佛。”便消逝不见了。 谢还山缓缓起身,抬手轻轻拍去青色长衫下摆沾染的尘埃,动作随意。他探手入怀,掏出一卷人骨竹简,那刻写着半本《山鬼集》的竹简,散发着森冷而诡异的光泽,令人不寒而栗。 谢还山眼神忧郁,脚下轻点,虚空之中竟踏出层层涟漪,一步步朝着整座遗址的上方走去。谢还山每一步落下,无尽山川之力仿若被他牵引,身后十万大山的虚影便凝实几分,峰峦叠嶂、巍峨磅礴,散发出雄浑厚重的气息。他步伐沉稳有力,每一步都似与天地共鸣,发出沉闷巨响,震得脚下阴魂胆战心惊。 他腰间的青石散发柔和光芒,竹简似有所感,缓缓展开,刹那间,一股强大到令人窒息的吸力自竹简中爆发而出。这股吸力如同一头贪婪的巨兽,将脚下数以万计的阴魂疯狂吸纳其中。那些阴魂发出凄厉的惨叫,拼命挣扎,却难以挣脱这股无形的力量。 即便是元婴境的厉鬼,此刻也吓得魂飞魄散,拼了命地逃窜,周身灵力疯狂运转,试图摆脱被吞噬的命运。然而,在《山鬼集》的强大吸力面前,一切挣扎都显得徒劳无功,它们最终还是难逃被卷入其中的结局。 时间在这惊心动魄的场景中缓缓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城池废墟之上,原本遮天蔽日的阴云渐渐散去。金色的阳光穿透云层,洒落在这片历经沧桑的土地上,此刻,却在没人能感受到那温暖。 ———— 陆沉舟跨骑着一头从集市寻来的毛驴,优哉游哉地朝着杜氏辖境的方向晃去。 距上次遭人围杀,已悄然过去半年。这半年间,杜氏与大源的战事终以杜氏惨胜告终。而青岭门自那之后便封了山门,既没再来寻他麻烦,也没了任何消息。 陆沉舟惬意地躺在毛驴背上,伸手薅起路边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悠哉地翘起二郎腿。他在南平一待就是半年,起初风声紧,谨慎得连门都不出,直到听闻青岭封山,才彻底没了顾虑,重新寻回了往日的洒脱。 “师父那老头,明明说以我如今修为,出去定能横着走,谁能想到,不过装个×,小命差点就没了!” 陆沉舟原是瞒着师父偷溜出山的。那晚,他趁夜色悄悄溜出纯阳殿,一路奔至素雪南洲北岸。恰逢一只水妖作祟,祸害渔民,他当即出手,将其斩杀,从那水妖巢穴中搜出一堆珍宝与仙酿。陆沉舟倒也仗义,将这些财物全分给了受灾渔民。渔民们感激涕零,听闻他要出海远行,便送了条渔船。就这样,陆沉舟乘船从南洲北岸出发,一路漂洋过海,自东海辗转来到了灵洲。 陆沉舟抬眼望向碧空,白云悠悠飘荡,这安宁的画面,让他感受到了久违的宁静与安详。 不知过了多久,陆沉舟悠悠转醒,却发现身下的毛驴早已停住了脚步。此时,毛驴正低头啃食着一位姑娘手中的胡萝卜,吃得津津有味。 似是察觉到背上的动静,驮着的分量让自己有些不适,毛驴突然猛地撅起屁股,试图将陆沉舟甩落。毫无防备的陆沉舟瞬间失去平衡,一个踉跄,狼狈地从驴背上摔了下来。 待他稳住身形,抬眼望去,只见眼前的姑娘身着一袭浅蓝色罗裙,那面料仿若凝聚了九天之上的仙云,轻柔飘逸,在日光的轻抚下,泛着如梦似幻的微光。裙摆如灵动的溪流,自然垂落,刚好停在她白皙细腻的小腿处,随着微风轻轻摆动,恰似流淌的仙河。 再看她裙下,一双绣着流云暗纹的仙履,鞋面上的丝线在日光下闪烁着神秘的光泽,每一道纹路都似藏着天地间的奥秘。只是小姑娘站着时,双足微微内八,让这一身超凡脱俗的装扮,多了几分俏皮可爱。 原本瞧见陆沉舟那狼狈模样,正忍不住掩嘴娇笑的姜婳,被陆沉舟这般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不知为何,心底竟涌起一丝紧张。她像是只受惊的小鹿,微微低下头,纤手一颤,手里的胡萝卜“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陆沉舟望着眼前这娇羞可人的丽人,心中顿时起了逗弄的心思,故意扯出一抹看似阴险的表情,微微挑眉,语调带着几分戏谑:“这荒郊野岭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姑娘就不怕我心生歹意?” 第八章 同行 - 无饵 - 邺都有斌子 陆沉舟心中一凛,神念瞬间探出,感知到一名约莫御元境修为的修士正飞速靠近。 陡然间,只听得遥遥之处,有人高声呼喊:“姜师妹!姜师妹!” 须臾之间,只见一名身着青色长袍的男子,裹挟着一缕清风,自天际徐徐飘落。他脚尖轻点地面,稳稳站定,神色间满是焦急:“师妹,你怎能独自跑到这荒僻的深山老林之中?若是遭遇歹人,该当如何是好!” 陆沉舟听闻此言,不禁尴尬地轻轻咳了两声。 说话间,男子目光如电,冷冷瞥了陆沉舟一眼,那眼底深处,一抹难以察觉的杀意一闪而过。 “在山上被师父看着就算了,既已出山,还要被你这般盯着,烦死了!”眼前的漂亮少女撇了撇嘴,粉嫩的脸颊上挤出一抹略带嗔怒的神情,更显得娇俏可爱。 青袍男子无奈地笑了笑,眼中满是宠溺之色。随后,他转过身,看向一旁的陆沉舟,语气冰冷:“这荒郊野岭之处,竟能与师妹相遇。见阁下腰悬佩剑,想来并非附近的寻常农户吧。” 回想起前些日子遭人暗算的惨痛经历,陆沉舟已然收敛了许多,不再轻信师尊那“出去便可横着走”的狂言。 而当初师尊所言乃是:“若知晓你是我纯阳殿弟子,即便以你当下修为,外出闯荡,亦足以让你畅行无阻。” 尽管陆沉舟瞧着眼前这男子极为不顺眼,却还是客气地抱拳,微笑说道:“在下青岭山余清源。” 男子闻言,微微挑眉,向前迈出一步,与陆沉舟对视,质问道:“我听闻,青岭门已然封山。阁下自称是青岭门之人,又有何凭证,让人信服?” 青袍身上的杀意愈发浓烈,陆沉舟无奈之下,从袖间取出青紫剑符。刹那间,周身气息全无,整个人瞬间消失在原地。 青袍男子瞳孔骤缩,脑海中蓦然闪过当初观礼青岭门门主许百继任大典时,所见识过的某种绝世神通。 这时,一旁传来少女软糯的声音:“这是青岭山许门主的剑符。” 青袍男子瞬间收起先前的傲慢,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对着空荡荡的空气抱拳行礼,说道:“在下青岚丹宗杨灵枢,方才多有冒犯,还望道友海涵。” 陆沉舟听闻杨灵枢之名,心中顿时了然。此人乃青岚丹宗宗主于饰的嫡传弟子,年仅二十便踏入御元境,堪称天才俊彦,深受于饰青睐。于饰甚至特意留下一座主峰,供杨灵枢开辟洞府,只等自己进阶凝元境之日,便任命其为该峰长老。 陆沉舟收起剑符神通,朗笑道:“哈哈哈,不敢当!倒是我莽撞了,还望杨仙师海涵!”心中却暗自腹诽:海涵你个鬼!二十岁的御元境,也敢在我面前显摆! 杨灵枢见先前消失的人影骤然重现,不禁心中惊叹:“青岭门的至宝当真名不虚传!我已将神识布满四周,竟察觉不到丝毫气息。”面上带着淡淡笑意,看向眼前的黑衣青年,问道:“余师兄持有许门主的法宝剑符,想必是许门主极为看重之人,为何我却从未听闻余师兄的事迹呢?” “我不过是门主的记名弟子,奉师命常年出海游历。如今期限已至,本欲返回山门,却得知青岭门已然封山。既然暂时回不去,便打算先去杜氏王朝小住些时日,未曾想在此与杨仙师相遇。” 听闻此言,杨灵枢微微点头。眼前之人既有青岭门的至宝,身上又萦绕着浓郁的蛟龙之气,而青岭门素以“猎蛟”闻名,因此,杨灵枢基本断定,这位自称“余清源”的道友,必是许门主的嫡传弟子无疑。只是为何从未听闻过这位余道友的半点事迹?杨灵枢只当是许百暗中悉心栽培的修道苗子,怕过早夭折才隐藏起来的。 忽然,陆沉舟看向一旁乖乖站立的少女,问道:“那这位是?” “这是白仙宗荷裳祖师的小弟子,姜婳师妹。” 果然!陆沉舟心中惊叹,没想到在这穷乡僻壤,竟一下子遇到了整个杜氏王朝最年轻的两位御元境天才修士。再算上自己这个冒牌的“青岭门弟子”,如今杜氏辖境内执牛耳者的两家宗门和唯一一家宗门候补的修士已然齐聚于此。 也难怪,这二人堪称金童玉女,早已被两家宗门预定为神仙道侣。能让天骄杨灵枢如此在意的女子,除了同样惊艳绝伦的姜婳,还能有谁? 传闻姜婳一直被师父荷裳捧在掌心呵护,甚少与人往来。瞧方才自己出言调侃时她的反应,传闻果然不假。只是未曾料到,一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女,竟已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身姿丰腴动人! 陆沉舟整了整衣衫,郑重地向姜婳抱拳行礼:“姜仙子,久仰大名!” 姜婳没有理睬,仍对其先前轻薄之举耿耿于怀,周身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冷意。 反观杨灵枢,始终维持着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模样,脸上挂着如沐春风的微笑,和声说道:“正巧我与姜师妹奉师命赶赴京城,若余道友不嫌弃,不妨一路同行,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然而,在这友善的表象之下,实则暗藏杀机。自杨灵枢见到陆沉舟的那一刻起,那隐匿在眼底的杀意便从未消散。尤其是陆沉舟再度现身时,尽管杨灵枢极力遮掩,可在结丹境的陆沉舟敏锐感知下,那股杀意却愈发浓烈,犹如寒夜中的利刃,锋芒毕露。 实际上,杨灵枢心中早有算计。如今京城之中,已有十数位青岚丹宗弟子,还有一位凝元境长老坐镇。他打算等到了杜氏京城,便与同门联手,一举除去这位余道友,夺取青岭门的青紫剑符。在此之前,他必须稳住陆沉舟,确保其一同前往。 杨灵枢原以为陆沉舟会委婉推脱,可没想到对方竟爽快答应。虽心中诧异,但他依旧神色如常,微笑着点头示意,将内心的情绪波动隐匿得滴水不漏。 陆沉舟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再次朝着面前二人抱拳行礼。 姜婳轻哼一声,玉臂交叠环于胸前,如弱柳扶风般轻盈地转过身去,对陆沉舟仿若视若无物,身前的峰峦却因如此勾勒得愈发明显,似春日里被微风拂动的灵谷,透着说不出的动人韵味。 陆沉舟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喉咙悄悄滚动,暗自吞咽了一口唾沫。 第九章 同行 - 无饵 - 邺都有斌子 三年前,素雪南洲 纯阳殿内,四壁素白,未作过多粉饰,唯有几缕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下斑驳光影,为这空间添了几分灵动,道人一袭宽松道袍,面容祥和,双目微阖,静坐在一张悬空的蒲团之上,周身仿若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清辉,闭目凝神,沉浸于清修之境。 不久,殿外骤然传来一道欢快呼喊,打破了这份宁静:“师父!师父!徒儿今日在山上捕到一只山鸡,瞧着没见过!徒儿这就下厨,将它炖了,保准鲜香无比!”只见陆沉舟手提一只毛羽赤红似火、瞳孔金黄如旭的“山鸡”,脚步轻快,一路小跑闯入道观。 陆沉舟刚踏入殿门,一眼便望见打坐的道人,动作瞬间凝滞,脚下悄然没了声响。他生怕惊扰师父清修,蹑手蹑脚地转过身,试图悄然离开。 “把那……山鸡放了。”道人嘴角微微抽搐,心里一股无名火,哼?山鸡?那可是贫道费尽周折,从昴日星官处求来的神兽太阳鸟啊!道人一脸无奈,幽幽叹了口气。 陆沉舟瞧着师父微微皱起的眉头,瞬间心领神会,手一扬,将手中的“山鸡”扔了出去。太阳鸟重获自由,清脆鸣叫一声,刹那间化作一道赤色红光,重归山林。 陆沉舟望着远处那道转瞬即逝的弧光,不禁撇了撇嘴,小声嘟囔道:“人家好不容易才逮到的……” “沉舟,你过来。”道人轻抬手臂,宽大的道袍袖口随之摆动,仿若裹挟着一缕清风,与此同时,在道人正对面的青石地板上,一张蒲团凭空浮现,稳稳落定。 陆沉舟见状,款步上前,行至蒲团前。他微微俯身,提起长袍下摆,双膝缓缓跪地,稳稳当当地跪坐在蒲团之上。而后,他仰起头,望向自己的师父。 只见道人身着一袭素白道袍,腰挂白玉葫芦,宽松的衣袂随风轻拂,仿若仙人临世。一头乌发尽数拢起,束于头顶正中,以一支纯阳簪牢牢固定,发髻高耸而规整,其上佩戴着莲花冠,宝光微绽,更衬得师父气质高洁,超凡脱俗。再看师父背负的长剑,剑鞘古朴,剑身隐隐透露出凛冽剑气,与脸颊两侧随风飘飞的鬓发相互映衬,于高洁之中又添了几分潇洒随性。 陆沉舟的目光在师父脸上流转,暗自思忖:嗯,师父确实生得俊朗,不过嘛,比起自己,终究还是差了那么些许。这般想着,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浅笑。 道人轻咳两声,神色一正,朗声道:“沉舟,你三岁入我门墙,至今已有一十五载。这十五年来,为师只传你我脉的纯阳心诀,却未曾过多指导你的修行,你可心有怨言?” 陆沉舟忙不迭地摇头,神情恳切:“弟子绝无此意!能拜入师父门下,实乃三生有幸,感恩不尽。”心中却暗自嘀咕:“靠!我哪敢有不满?上次就因多嘴,被一巴掌扇出山外,至今想起来,脑袋还在嗡嗡作响。” 道人似是洞悉陆沉舟的心思,淡然一笑,并不理会。只见他伸出一手,掌心向上摊开,腰间的白玉葫芦中陡然涌出一道霞光,在掌心汇聚,凝现成一把通体雪白、剑身缺失了一半的残剑。 “并非为师不愿教你更多,只是我这一脉道统,玄奥超凡,其精妙之处,绝非轻易便能习得。”道人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残剑递向陆沉舟。 陆沉舟双手恭敬地接过残剑,就在这时,道人悠悠开口,继续道:“我有三剑,威力可撼动天地!” “一剑斩凡尘,一剑断情缘,一剑破自我。”话音落下,微风骤起,天地瞬间变色,仿佛是天道真言降临世间。与此同时,陆沉舟只觉手中的残剑微微颤抖,似在与这天地异象产生共鸣。然而,这异象转瞬即逝,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道人收起严肃之色,转而笑容满面,说道:“所以说,你尚年轻,未经尘世历练,又何谈超脱出世呢?” “那弟子何时能够出山?”陆沉舟满脸急切,迫不及待地问道。 “出山么……待你修至元婴境再说。不过,你身为我纯阳殿弟子,即便以你目前的结丹境修为闯荡江湖,亦足以护你周全,畅行无阻。”道人微微仰头,一脸自豪。 陆沉舟只听进去了前半句,顿时心潮澎湃,暗自思忖:“原来我结丹境的修为,便已在江湖中难逢敌手……” 道人周身气息内敛,于蒲团上徐徐起身,那蒲团像是被无形之力牵引,悠悠然、悄无声息地飘落至地面。他稳步迈出纯阳殿,日光倾洒而下,暖却暖矣,然难以驱散南洲这深入骨髓的寒意。此地一年只分冬春,抬眼望去,残雪堆积在各处,尚未消融,处处透着萧索的凛冽之气,尽显荒芜。 道人望着眼前的景象,幽然长叹,神色间不自觉地流露出一抹落寞。“世人皆言修仙可得长生,踏上此道才知晓,这世间最难走的,便是孤身一人的修行之路。一旦做出选择,孤独就如影子般紧紧相随,恐惧更似附骨之疽,相伴一生。”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历经沧桑的疲惫,在空旷的殿前悠悠回荡,“起初,我们都天真地以为,修道修的是直达长生的通天坦途,却不知前方尽是狂风骤雪般的艰难试炼。偶尔有几缕阳光穿透厚重的阴霾,便满心欢喜,甘愿为之沉沦,如痴如狂般执着向前。可叹天道无情,一步步诱使我们献上自己的所有……” 庭院之中,古老的柏树粗壮的枝干上残雪依旧,星星点点,然而嫩绿的新芽却已顽强地冲破雪层,崭露头角,嫩绿与洁白相互交织。柏树下,鸢尾花从刚刚融化的泥土里悄悄探出脑袋,紫色的花苞还带着雪的痕迹,在料峭寒风中微微颤动,宣告春的来临。 陆沉舟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师父的背影,心中满是疑惑,实在不明白师父为何如此感伤。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袭随风飘动的白衣,看着看着,脑海中突然闪过纯阳殿里供奉的纯阳真人画像,越看竟越觉得二者有几分相似。他赶忙晃了晃脑袋,暗自否定:“不不不,这怎么可能!师父虽说年事已高,但风采依旧,长相那是一等一的出众。纯阳祖师固然也丰神俊朗,可比起师父,总归还是要逊色一些。” 想到这儿,陆沉舟连忙双手合十,对着四周作揖,嘴里小声嘟囔着:“小子口出妄言,祖师莫要怪罪,莫要怪罪啊。” —————— 杨灵枢御清风在前,身姿若电。陆沉舟足踏飞剑,紧紧跟于御风而行的姜婳之后。三人以恰到好处之速前行,如此既能保体内灵力充盈不竭,又可延御风之时长久无虞。 早在启行赶路之前,陆沉舟便于当地将毛驴放生。那毛驴身上所挂干粮,皆被他收入青紫剑符之中。原来,他私下潜心钻研,竟发现此剑符竟暗藏储物之妙能。 杨灵枢目睹此景,心中愈发笃定了夺取剑符之念。须知,储物法宝于修仙界本就凤毛麟角,纵是青岚丹宗,亦唯有宗主于饰持有其一。 青岚丹宗素以术法精妙著称,宗内弟子皆仙姿飘逸,超凡脱俗。而白仙宗则主修体魄,以宗内寒瀑淬炼肉身。如此迥异之风格,又有谁能将那白衣赤足、宛若仙子的荷裳,与粗鲁武夫相提并论? 于这茫茫修仙世界之修行体系中,除却体修与邪修,其余修士之境界划分皆归于一统。以凡、元、仙三重为主,凡境细分为聚灵一境、聚灵二境、灵变境;元境则有启元境、御元境、凝元境、结丹境、元婴境;仙境分为道辟境、化真境、归一境。 至于体修,其境界划分独具一格,有洗髓境、窥星境、牵星境、焚星炼神四重,且每重又分三重小境。 杨灵枢在同辈年轻修士之中,修行速度堪称绝伦。刚及冠之年,便已达御元境,此境他人往往需苦修数百载方能企及。纵览整个神州大地,其修行天赋亦是出类拔萃,罕有其匹。 姜婳同样惊艳绝伦,年仅十七,便已晋升为元境修士,且体法双修,天赋卓绝。她师承白仙宗的荷裳祖师,备受宠爱,荷裳祖师待她如同亲妹妹一般。 而这些,都是陆沉舟来到东岱灵洲的半年间,打听到的。 眼瞧着再过半日就能抵达杜氏京城。陆沉舟心思敏锐,怎会看不出杨灵枢心怀叵测、有所图谋。他心中暗忖,是时候行动了,绝不能再跟着杨灵枢前往京城。上一次陷入困龙阵的险境还历历在目,万一这次又碰上类似的阵法,那可就真的完犊子了。 他回想起自己此次出山的目的,师父曾言,要先入世历练,方可出世。自己同意与杨灵枢同行,本就是有所图谋的。 此时,陆沉舟望着眼前姜婳婀娜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心想:这不就是现成的姻缘嘛!妹妹快来考验考验哥哥吧,让哥哥尝尝爱情的苦楚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第十章 陈山君 - 无饵 - 邺都有斌子 在通往杜氏京城的路途之中,必经一座山。放眼整个东岱灵洲,一座区区五百丈的山峦,实在算不得瞩目。此山的山神,平日里不过管管自家山头的琐碎事务,在灵洲一众神灵里,显得尤为普通。 然而,这座看似毫不起眼的山岳,虽未得一国东岳的封正,却享有“一洲东岳”的盛誉,独占东岱灵洲的“东”字尊号! 此刻,邺山官道之上,一张竹椅静静摆放。山君陈宾大剌剌地坐在椅上,悠然晒着暖阳,还旁若无人地抠着脚丫,随后冷不丁抬起手嗅了嗅,那表情仿佛在说,嗯!这味儿,够酸爽! 陈宾对面,一名男子静静伫立。其身着浅色儒衫,衣衫之上,淡淡的金光如灵蛇般流转。他就这般乖乖站在陈宾身旁,脸上堆砌的笑容,都已有些僵硬。 青岭山山神赵礼,望着眼前这副满是市井二流子气息的陈山君,心中不禁泛起阵阵不悦。想他生前,身为南平国文坛宗师,何等风光,可如今面对陈宾,纵有不满,也丝毫不敢表露。实在是眼前这人,行事作风太过匪夷所思! 回溯三千年前,彼时距《止戈契》生效已有七千年。自那大乱世走来的部分遗民,对人皇轩辕与三教祖师所订立的规矩心生不满。在归一境仙人陌凛的暗中谋划下,他们竟与天外魔尊勾结,以通天之能,遮蔽天机,隐匿于海晏西洲。 历经漫长岁月的悄然侵蚀,坚固的止戈契竟出现了裂痕。陌凛趁机偷袭天幕之上的皓灵天君,致使天君重伤。这位向来以杀力震慑天下的皓灵天君,也被迫撤离西洲。 魔尊与三教祖师于天外展开激烈斗法,一时僵持不下。三位祖师合力压制魔尊,分身乏术,无暇他顾。 仅仅一旬之间,原本昌盛至极的西洲人族王朝,便轰然崩塌。魔族修士借着半开的天痕涌入西洲,所到之处,生灵涂炭,有灵众生惨遭屠戮,好一片人间炼狱景象! 白帝重伤,西洲沦陷。其他四洲听闻此讯,顿时人心惶惶。 天下四洲,仙门林立。本应同气连枝,守望相助,可如今却各怀鬼胎。一众仙家只图明哲保身,全然不顾天下大义。更有甚者,为求一己私欲,竟与魔族暗中勾连,自甘堕落为邪修。妄图挣脱止戈契的禁锢,趁着世间秩序大乱,为所欲为。 南雪洲的大幽王朝,作为南雪洲三大王朝之一,繁盛一时,但面对突然堕入邪修的归一镜修士离戈,大幽王朝虽奋起反抗,然终究实力悬殊,难以抵挡,黄龙禅师的师弟普生,在这场战争中不幸遇害,命丧离戈之手,随后整座大幽京城在无尽的惨叫声中化为了一片火海。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待黄龙禅师自中洲赶到之时,见到苍生蒙难,师弟身死,禅师悲愤交加,竟祭出了本命物“须弥佛钵”,周身佛光绽放,气势磅礴。此须弥佛钵,乃黄龙禅师以毕生所悟佛法,经无数岁月凝练、孕养而成的本命法宝,其中所蕴含的无尽道意,玄之又玄,深不可测。当离戈那邪祟身影暴露在佛光之下,须弥佛钵瞬间绽放出万道金光,化作一个巨大的金色囚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离戈紧紧拘禁其中。 钵内,无尽轮回炼狱之刑开启,刀山火海、恶鬼怨灵,种种恐怖景象不断涌现。纵使归一境巅峰的离戈,金丹与元婴在这股至纯至刚的佛力冲击下,如同脆弱的琉璃般,瞬间崩碎。他凄厉的惨叫在钵内回荡,却无法传出分毫。随着时间的推移,离戈的生机一点点被磨灭,最终,这位作恶多端的邪修,竟被这须弥佛钵给生生炼杀,化作一缕飞灰,消散于天地之间。 然而,一切都已为时太晚。大幽京城的百姓,早已被魔众屠戮殆尽,整座城市血流成河。不仅如此,一国的山水灵气也已干涸,根基坏死,再无生机,大幽王朝气数已尽,彻底覆灭。 看着师弟普生的残魂即将消散,黄龙禅师痛心疾首。他施展佛门的“真如缘起”大神通,将普生的几缕残魂小心翼翼地护住,放置在京城寺庙的佛像之上,希望能借助佛像的佛光,滋养残魂,等待来日机缘,再让师弟重获新生。 此事过后,儒、释、道三教率先达成共识,三家弟子以南洲为据点,共商御魔之策。墨家巨子始终不语,只是毅然祭出本命石。这本命石,与巨子的修行大道紧密相连,祭出它,便意味着要折损自身大道根基。但巨子为了天下苍生,毫不犹豫。在他的全力催动下,本命石绽放出万丈光芒,与天地之力相互呼应,在西海之上硬生生地筑起一座巍峨城墙,取名“墨守”。此城墙坚不可摧,每一块砖石都蕴含着墨家的智慧与力量。 随后,由兵家圣人出马,他们精通兵法,深谙排兵布阵之道。在他们的指挥下,修真界的各方力量被有序整合,各种防御法阵、攻击机关被巧妙布置。众人严阵以待,准备迎接魔族的第一次进攻。 止戈契的裂痕,如同撕开了一道通往神州世界的口子,引渡魔族降临。此刻的止戈契,既脆弱不堪,却也蕴含着最强的反制之力。 巅峰修士即便不惧生死,强行撼动止戈契,至多也不过是再让一洲的止戈契出现裂痕。可修行之路漫漫,耗费的是几千年甚至上万年的道行,谁又舍得轻易为之?于是,双方道辟境以上的修士,魔族一方不敢妄动,神州世界这边也严禁出手,一时间,战场成了双方中坚力量的角斗场。 魔族修行之法,多以厮杀晋升,加之天外秩序混乱,其厮杀能力堪称恐怖。相较之下,神州世界的修士虽在单打独斗的厮杀能力上稍逊一筹,却擅长有序协作与集体作战。在兵家圣人们的精妙指挥下,双方一时难分高下。 魔族此次贸然进犯,受神州世界大道压制,战力大打折扣。况且西洲生灵繁盛,有充足的精血可供补给,利于打持久战。权衡之下,魔族很快退兵至西洲,坚守不出。 在三教圣人们暗自做着丢失西洲的最坏打算时,东岱灵州的一位年轻修士出关了。此人一袭陈旧灰布长袍,衣角随意挽起,手持青色长剑,周身剑气纵横。只见他自灵洲御剑而起,仿若流星划过天际,直冲天幕,向着西海战场疾驰而去。 领军的兵家圣人瞧见,当即欲出手阻拦,却被这年轻修士巧妙避开。他径直越过战线,朝着西洲风驰电掣般飞去。魔族修士很快便察觉到了他的踪迹,满心皆是惊讶,实在难以理解竟有人愚蠢到主动前来送死。 数位元婴境的魔族修士迅速上前拦截,然而,在那青色长剑的凌厉攻势下,不过转瞬之间,便纷纷倒毙当场。魔军大为震撼,十八魔君座下共计三十六位道辟境魔修一同出手,竟也无法将他拿下。此后,他如入无人之境,从东杀到西,硬生生杀穿了魔族的阵营!魔修死伤无数,那三十六位道辟境魔修更是折损了五人! 几位巅峰魔修目睹这一幕,亦是震撼万分。他们布局多年,却从未听闻神州世界巅峰之下有这般人物。同样是道辟境,此人的杀力竟恐怖如斯!莫不是神州世界要诞生第二位皓灵天君了? 魔界共主鹿鼎当机立断,下令魔君蟒枭出手除掉眼前之人。此人绝不能留!否则不出百年,神州必将再多一位巅峰修士! 蟒枭顶着止戈契反噬的剧痛,强行运转魔功。刹那间,战场上血气弥漫,暴戾之气冲霄。就在蟒枭即将出手之际,兵家圣人们率领三教弟子杀到。墨家巨子腰间墨剑出鞘,一道凌厉剑气将正要扑向年轻修士的蟒枭狠狠击飞出去。蟒枭身形一闪,狼狈地回到了鹿鼎身旁。 这两人的交手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却各自损耗了近千年的道行,更是在此后三千年里修行不能精进一丝一毫,无异是被天道亲手断去前程。 此后,三教修士全面反击。尽管魔族大军在兵力上占据优势,却在鹿鼎的军令下选择了撤退。 而那年轻修士则一战成名,得了个“小天君”的称号。后来在稷山议事上,他被分封为东岱灵洲的一洲东岳正神,独占一个“东”字。他凝聚一洲山河气运,保留肉身成神,塑造金身,长久坐镇邺山,监察一洲山水神灵。 回想起这些,赵礼下意识地挺直了脊梁,原本略显僵硬的笑容瞬间变得生动鲜活。他望向陈天君,嗯!陈山君连抠脚丫这样的动作都令人如沐春风呢! 第十一章 大腿没了 - 无饵 - 邺都有斌子 当陆沉舟三人的身影刚触及邺城山地界,周身流转的御风神光便悄然消散,稳稳落在地面,改以徒步的方式向山中进发。 杨灵枢抬眸,瞧了瞧两人的动作,主动开口解释道:“邺山立有严苛规矩,任何修士踏入此地界,都严禁御风飞行,违令者会被视作对山君的公然挑衅,到时候生死难测。想当年,山君刚被稷山册封为东岳正神,声名远扬,不少自恃甚高的修士听闻后,怀着借此扬名的心思,纷纷前来挑战。他们满心以为能靠这场挑战一夜成名,结果呢,无一不是惨败,尽数死在山君剑下,徒留笑柄,供人茶余饭后谈论。” 陆沉舟一边听着,一边若有所思地点头,面上做出一副早已熟知内情的样子。可实际上,他自小跟着师父在纯阳殿修行,那是个不问世事的清修之地,他就像被隔绝在尘世之外。出山后,他才知晓这世间还有这么多的人物传奇、规矩禁忌。他在心底默默感叹,果然,人不经历些风风雨雨,真难以融入这错综复杂的世间。 三人沿着蜿蜒的山中官道徒步前行,一个时辰悄然流逝。道路两旁,不时有几只小动物窜出,皆是灵智未开之状,这在灵气浓郁的邺山,显得尤为奇怪。 眼看到了邺城山地界边缘,道路尽头,两个人影映入眼帘。一位中年儒士身姿挺拔,脸上带着温和笑意;旁边却是个满脸胡茬、形象邋遢的男子,穿着睡衣,大大咧咧地坐在竹椅上抠脚丫。 走在前面的杨灵枢与姜婳远远瞧见这一幕,脚步猛地一顿,脸上满是惊讶。他们一眼就认出了那名儒士,正是青岭山山神谢礼,当初许百继任门主的典礼上,他也曾现身。二人对视一眼,加快脚步上前,恭敬地作揖行礼。 陆沉舟却在原地停下,目光直直地盯着抠脚大汉的动作,一脸专注。 这时,那抠脚汉子突然哼起了小曲: 春日暖阳照青苔,脚丫轻抬落膝怀。 拇指食指轻发力,尘垢悄然离趾来。 陆沉舟几乎不假思索地接道: 恰似春风拂花蕊,泥屑纷纷落尘埃。 左抠右捻皆成趣,悠然自得乐悠哉。 陆沉舟的脸上难掩激动,出山一年来,这熟悉的唱词还是头一次听到,让他想起师父在院子里边抠脚边哼唱的场景,恶心之余,更多的是怀念。 杨灵枢、姜婳,甚至谢礼都一脸茫然,呆立在原地,看着这两人一唱一和。三人脑海中同时闪过一个念头:这俩人有病吧? 赵礼最先回过神来,急忙满脸堆笑,对着长椅上的睡衣男子说道:“山君大人,这二位分别是于宗主的弟子杨灵枢,和荷仙子的弟子姜婳。” 这话如同一颗惊雷,在杨灵枢和姜婳耳边炸响。二人震惊得瞪大了眼睛,山君?赵礼竟然称呼这位为山君!难道他就是邺山山君陈宾? 然而,睡衣男子对赵礼的介绍置若罔闻,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光着脚就朝着陆沉舟奔去。他一把将陆沉舟紧紧抱住,用力地拍着他的后背,随后又拉着陆沉舟转着圈打量,大笑着嚷嚷:“哎呀呀,沉舟都长这么大了!让叔叔好好看看!” 目睹这一幕,赵礼脸上的表情瞬间失控,嘴巴张得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亲昵互动的两人。要知道,自己在这儿站了整整一天,山君连个正眼都没给自己,更别提说句话了。 “沉舟?这是余师兄的小名吗?”姜婳满脸天真,疑惑地开口问道。 杨灵枢的瞳孔微微收缩,心中惊涛骇浪翻涌。原来自己被骗了,这人根本就不是青岭门弟子!那他究竟是谁? 陆沉舟听闻过不少山君陈宾的事迹,此刻满心疑惑,语气中带着一丝怯意问道:“您认得我?” 陈宾猛地一拍脑门,恍然道:“你瞧我这记性!当年你还只是个小娃娃,记不得我也正常。”说着,他松开了陆沉舟的胳膊,抬手捋了捋自己略显凌乱的头发,试图让自己看上去精神些,接着说道:“我是你师父最亲爱的小师弟,按辈分,你得喊我一声师叔!” 陆沉舟内心掀起惊涛骇浪,不禁腹诽:哦吼?师叔?眼前这位声名赫赫的山君竟是我的师叔?就我师父那平平无奇的模样,居然有这么厉害的师弟?这么看来,师父在师门里估计是最弱的那个吧。 唉,怪不得师父从来不跟我提这些,原来是不好意思啊。真是的,说出来又何妨?我难道还会嫌弃师父他老人家不成?嘿嘿....... “沉舟啊,先前你遇刺的消息,师叔都听说了。放心,敢伤我师侄,他许百这辈子都别想晋升元婴了。”陈宾说着,抬手拍了拍陆沉舟的肩膀。 陈宾心中暗自骂道,他娘的云岫,连个人都看不好。要不是你现在已经是青灵天君一脉的掌教了,老子高低得砍你两剑! 赵礼此时已然回过神来,那早已摆脱凡胎肉体的香火金身,竟隐隐渗出了冷汗。他心中暗叫不好:山君旁边的这小子,莫不是许百设计围杀的外乡修士?完了完了! 陈宾脸上挂着微笑,开口说道:“尚书大人,可否赏个脸,帮个小忙?” 赵礼全然顾不得身旁两位晚辈的目光,“扑通”一声直接跪了下来,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声音发颤:“山君大人,刺杀一事,小神真的毫不知情啊!若是知晓此人是您的师侄,赵某定然会竭力阻止事情发生!” 杨灵枢与姜婳默默站在一旁,始终保持着作揖行礼的姿势,不敢直视山君面容。 陆沉舟望着师叔陈宾的背影,心中不禁感叹:我去!帅炸了!就是能不能下次别穿着睡衣说这话,太出戏了! “你回去之后,把青岭山的灵脉调移出青岭门。顺便再替我给许百带个话,封山就好好封,争取哪天出山的时候就已经是元婴期了。不然光长岁数不长境界,也不嫌臊得慌?” 赵礼一直伏地不起,直到山君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开,才赶忙起身再次叩拜,而后撒腿就跑,那一身儒衫此刻看着颇为滑稽可笑。 1 1 赵礼连滚带爬地跑远,身影消失在视野里后,陈宾这才将目光转向杨灵枢和姜婳。他上下打量着二人,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开口道:“嗯,年纪轻轻便能达到这般境界,着实不凡。” 杨灵枢一听,心中顿时涌起一阵欣喜,忙不迭说道:“谢山君大人夸奖!”声音里带着几分藏不住的激动。 姜婳也赶忙跟上,脆生生地道:“谢山君大人夸奖。” 陈宾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点了点头,接着话锋一转:“可别学你那师父于饰,打起架来磨磨唧唧的,跟娘们绣花似的,尽搞些花里胡哨的招式,华而不实。就该学学荷仙子那般干脆利落,出手便是直击要害。” 这话一出口,杨灵枢只觉脸上一阵发烫,笑容僵在嘴角,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尴尬得不行。最后,他索性继续保持着作揖的姿势,低下头去,借此掩饰自己的窘迫。 姜婳听了,倒是觉得陈宾性情直爽,原本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了些,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言罢,陈宾转过身,正对着陆沉舟。只见他周身剑气涌动,眨眼间便隔绝出一方小小的独立天地,将自己与陆沉舟稳稳包裹其中。紧接着,他摊开手掌,半本古朴泛黄的剑谱缓缓浮现,封面上“断水诀”三个大字苍劲有力。陈宾说道:“这是你师父让我转交给你的,还有……” 话音未落,他手心光芒一闪,一把狭刀凭空出现。刀身修长,寒光闪烁,刀刃上流转着丝丝灵气。陈宾轻抚刀身,感慨道:“我本是刀客出身,一心以刀入道,谁想最后却修成了剑。这把狭刀名为灵宝,早年我闯荡江湖时,它一直伴我左右。不过如今随着我境界不断提升,拿着它反倒有些鸡肋,索性送给你,日后若再遇危险也能替你挡上一挡。” 陆沉舟小心翼翼,双手接过剑谱和狭刀,动作轻缓,仿佛捧着稀世珍宝。随后,他将它们小心地放入青紫剑符之中。 陆沉舟一离开南平,陈宾便施展掌观山河的神通,时刻留意着他的动向。此刻,陈宾脸上挂着一抹笑意,开口道:“杨灵枢那小子,对你手上的剑符可眼红得很呐!那杀意浓得都快溢出来了,做不得假。需不需要师叔我帮你……”说着,他还挑了挑眉毛,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陆沉舟一听,急忙摆手,连声道:“不不不!不至于不至于!”心里直犯嘀咕,师叔啊,能不能别老是一言不合就想着杀人啊。 陈宾收了笑意,神色稍正,说道:“对了,师兄让我转告你,他要去云游中洲,连纯阳殿都一并带走了。所以啊,你可别在外面吃了苦头,就想着回山躲清闲。” 陆沉舟挠了挠头,脸上闪过一丝庆幸,说道:“这不还有师叔你在嘛!”在他心里,师叔这条大腿不能不抱! 陈宾笑了笑,笑容里却带着几分无奈,“稷山有调令,命我前往西洲赴任。往后啊,灵洲这边你得自己多加小心了。” “什么?!”陆沉舟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师叔你不是灵洲的东岳正神吗?怎么突然要往西洲去啊?” “能有什么事?皓灵天君要找我喝酒,我总不能不给面子吧!”陈宾故作轻松地调侃道。 其实,自从三千年前那一战成名之后,陈宾的日子就没那么太平了。白帝向来倨傲,却在那场争斗中遭人暗算,不仅身受重伤,还丢了西洲。空有一身冠绝天下的杀力,却无处施展,反倒被陈宾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子抢尽了风头。尤其是那“小天君”的称号,在皓灵天君眼里,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挑衅! 回想起这些,陈宾不禁叹了口气,满心无奈。这调令来得莫名其妙,调哪儿不好,非得把他调到西洲去,这下可有得头疼了。 第十二章 进京 - 无饵 - 邺都有斌子 须臾,二人身影再度浮现。杨灵枢与姜婳目睹仙境修士仅凭举手投足,便能将小天地肆意切割,那毁天灭地般的恐怖神通,惊得他们膛目结舌。可在这绝对的实力面前,满心的惊异也只能深埋心底,二人连大气都不敢出,哪还敢多问一句。 陈宾负手而立,一改先前笑言,神色冷峻,目光如刀般扫过杨灵枢与姜婳,沉声道:“今日之事,就当从未发生。日后回了师门,谨言慎行,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们心里得有数。嗯,皆是万中无一的修道好苗子,若因口无遮拦而丢了性命,实在是可惜。”这话犹如重锤,敲在二人的心坎上,惊得他们脸色瞬间煞白,双腿发软,忙不迭地作揖再拜,动作慌乱又急促,连声道:“谨遵前辈教诲,我等绝不敢多言半句。” 临别之时,只见陈宾一步踏出,周身灵力涌动,瞬间踏入虚空,身影如鬼魅般消失不见。紧接着,杨灵枢、姜婳和陆沉舟只觉眼前光影错乱,一阵天旋地转,待站稳身形,发现已身处山外。众人定睛望去,原本邺山所在之处,如今空空荡荡,哪里还有半分山影,仿佛邺山从未存在过,山君也一同消失得干干净净,好似一切都只是一场虚幻的梦境。 三人面面相觑,周遭一片死寂,唯有大日高悬,笼罩着大地。陆沉舟因之前编造谎言欺骗了二人,有些心虚,嘴唇嗫嚅着,却不知从何说起。而杨灵枢与姜婳得知陆沉舟竟是山君师侄后,态度瞬间变得拘谨又敬畏,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处。 就在这尴尬的氛围中,陆沉舟硬着头皮,结结巴巴地开口:“那......那个,沉舟确实是我的小名......”声音微弱,眼神闪躲,在空旷的山间显得格外单薄。 ———— 杜氏之所以强大,甚至在灵洲东部山上都颇有话语权,最关键的因素便是国师杜康掌控着半座葫芦山福地。葫芦山福地虽未被列入七十二福地的名录之中,却也是中品福地,灵气充沛、灵植繁茂,堪称修行者梦寐以求的洞天仙境。杨灵枢便是出身于这葫芦山福地的人间王朝,也正因这层渊源,青岚丹宗与杜氏的关系相较于白仙宗更为紧密,往来频繁。 自杜康接手杜氏以来,悠悠一甲子时光悄然流逝。这六十载岁月里,杜康不惜耗费海量的瑾碎币,以海量的灵币为引,布下聚灵法阵,才使得福地之内灵气氤氲,仿若仙境,呈现出万物勃发、生机勃勃的景象。二十年前,青岚丹宗在征得杜康同意后,从福地之中抱走了尚在襁褓中的杨灵枢,并将其收为嫡传弟子,倾尽宗内资源,悉心栽培。而杨灵枢也不负众望,天赋卓绝,年仅二十岁便已踏入凝元境,修炼速度惊人,与他的师父于饰相比,足足提早了三百年有余! 消息一经传出,引得周围各仙家纷纷侧目,对杜氏的葫芦山福地更是垂涎三尺。他们竞相与杜氏接触,主动献上瑾碎灵币,只为能让自家晚辈有机会踏入福地,寻觅一场仙缘;甚至一些年纪颇大、境界低微且自知大道无望的老神仙,也渴望进入福地,为宗门寻觅具有卓越天赋的修道胚子,延续宗门传承。 如今,杜氏的葫芦山福地即将再度开启,此次规定各仙家可派遣门内三名弟子进入福地探寻机缘。青岭门先前虽已封山,却也依照规矩派出了三人前往。然而,赵礼转达山君的话语后,许百当机立断,立即剑符传讯召回了这三名弟子,彻底关闭山门,从此没了半点消息。 踏入杜氏京城的地界,扑面而来的是南平远远无法媲美的繁华盛景。宽阔的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摩肩接踵,喧嚣声、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交织成一曲热闹的市井乐章,处处洋溢着蓬勃生机,尽显这京城作为一国之都的非凡气象。 京城戒备森严,不可随意潜入,只能通过城门进入。 杨灵枢、姜婳和陆沉舟三人行至城门前,守城士兵立刻上前,依照惯例要求他们出示通关文牒。杨灵枢与姜婳神色平静,泰然自若地掏出各自的通关文牒递上。士兵双手接过,目光触及上面“白仙宗”和“青岚丹宗”的标识时,确认了是谱牒登记过的仙师,不禁微微一怔,脸上闪过一丝紧张之色。仔细查验确认无误后,才恭恭敬敬、小心翼翼地将谱牒奉还。 然而,轮到陆沉舟时,情况急转直下。他既拿不出通关文牒,一开口,独特的口音便暴露了他外乡人的身份。再加上他身着一袭神秘黑袍,周身散发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气息,怎么看都绝非普通之人。士兵们瞬间警觉,眼神中满是怀疑,不着痕迹地呈扇形散开,隐隐将三人包围起来。其中一名士兵,右手悄然按上腰间刀柄,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便会毫不犹豫地拔刀相向,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虽说面对持有谱牒的仙师,这些士兵难免有些紧张,但他们可是杜氏京城的守卫。他们的国师乃是稷山亲封,身为元婴修士,整个京城都是其道场,国师杜康坐镇于此,宛如掌控一方小天地的圣人,即便是道辟境的仙人到此,也得权衡利弊、掂量几分。如此强大的后盾,让杜氏士兵相较于其他国家的同行,底气更足、腰杆也挺得更直。 陆沉舟见状,无奈地轻轻一笑,正要开口解释。就在这时,杨灵枢却一脸云淡风轻,仿佛眼前剑拔弩张的紧张局势与他毫无关联。他缓缓抬起手掌,拇指轻贴中指,看似不经意的简单动作,实则暗藏致命杀机。一旦这些士兵胆敢拔刀,只需一声清脆响指,那由玄火凝聚而成的恐怖力量,便会如汹涌的火海般瞬间将他们彻底吞噬。 青岚丹宗,向来以术法玄妙著称于世,尤其是其火法,更是修炼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对杨灵枢来说,对付这几个普通士兵,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轻而易举,一把火下去,恐怕连一丝灰烬都不会留下。 蓝裙少女身姿亭亭玉立,双手乖巧地叠放在身前,眸光清澈,透着少女独有的灵动与纯真。察觉到陆沉舟偷偷靠过来,她下意识地往后小退一步,想到陆沉舟之前那副流氓模样,实在令人印象深刻,不由得轻咬着粉嫩的嘴唇,没好气地嗔道:“你干嘛!”那娇俏的模样,恰似春日枝头嗔怒的小鸟,惹人怜爱。 “杨师弟不会真打算在人家杜氏京城门口大开杀戒吧?”陆沉舟微微侧身,凑近少女,压低声音问道。说实在的,他满心疑惑,不明白为何在这山外,人命如此轻贱,仿佛抬手就能取走。他暗自思忖,或许是自己一路遇到的大多是山上的修士,才会有这样的观感。毕竟,他也见过和善的普通人,就像送他渔船的那位渔民,待人是那般热忱友善。 “明知道自己打不过,还摆出这副架势,就算丢了性命,不也是自找的吗?况且,我等又不是儒士,与其讲什么道理?”姜婳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脸单纯地说道,眼神澄澈得如同山涧清泉,毫无杂质,纯净得让人不忍直视。 听到这话,陆沉舟微微一怔,眼里难得流露出惊讶的神色,就这样静静地凝视着眼前的蓝衣少女。刹那间,他仿若被一道惊雷击中,猛地意识到,尽管一路同行,可自己与他们二人,从始至终都不是一类人。 “哎呀,都是误会,误会啊!”校尉远远瞧见这边剑拔弩张的架势,忙不迭地小跑过来。他目光一扫,瞬间认出了杨灵枢,毕竟作为于饰嫡传弟子,校尉也有幸见过一面。旋即心里一紧,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赶忙抱拳行礼,语气中满是歉意:“杨仙师息怒,这小子不懂事,冲撞了您,我代他向您赔罪!”那点头哈腰的模样,恨不得将卑微刻在脸上。 杨灵枢神色淡然,见校尉如此识趣,便缓缓放下了手掌,双手负于身后,坦然受了这一礼,而后不紧不慢地转身,对着陆沉舟和姜婳说道:“走吧。”说罢,三人便旁若无人地径直朝着城内走去,留下一众士兵在身后眼巴巴地望着。 三人的身影刚消失在视线尽头,校尉脸上那副热络的笑容便如被一阵狂风卷走,瞬间踪迹全无,取而代之的是仿若能喷出火来的怒容。只见他额头上青筋暴起,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般,猛地抬起腿,朝着刚才按刀的士兵狠狠踹去。伴随着一声怒喝:“他娘的,就你能耐,就你会惹事!净给老子添乱!人家亮出仙师身份了,你就不能装作没看见?你的命不是命?”校尉越说越气,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再说了,是奸细又能咋?他就算进了城,那也是在国师的眼皮子底下,还能翻了天不成?啊?”那士兵毫无防备,被这一脚踹得一个踉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双手慌乱地挥舞着,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没让自己摔倒在地。此刻,他脸上写满了委屈,嘴巴微微张了张,似乎想要辩解几句,可一看到校尉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能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可谁能想到,校尉骂完之后,脸上又突然浮现笑意,爽朗的说道:“没看出来啊!当着仙师的面还敢按住刀柄,还算有种!”那士兵听了,一脸懵圈,憨憨笑了起来,好像刚刚的那一脚是在奖励自己。 第十三章 为期一个月 - 无饵 - 邺都有斌子 在此次有幸获取踏入葫芦山福地资格的门派中,青岚丹宗与白仙宗赫然在列,此外,鹧鸪山、清风谷以及飞羽剑宗也成功入围。 早在很久以前,飞羽剑宗于灵洲东部声名赫赫,是极为稀有的剑道宗字头门派。其开宗祖师李沐雨,更是天赋绝伦,年纪轻轻便突破至道辟境,乃是灵洲有史以来达成此境界最年轻之人。李沐雨与山君陈宾情谊深厚,乃是忘年之交。山君对李沐雨的人品与才情极为赏识,甚至亲自传授他精妙剑法。这般渊源,使得飞羽剑宗确切无疑地归属于山君一脉。 李沐雨虽身为男子,却生得面容英俊,气质卓然,举手投足间尽显非凡气度,引得青灵天君的爱徒云岚对他一见钟情。然而,时光回溯至一千年前,彼时身为飞羽剑宗宗主的李沐雨,却做出了一件震惊修仙界之事——亲手杀害了云岚。云岫的大师兄云钺听闻噩耗,顿时怒发冲冠。云钺当时早已突破至归一境,实力超凡,对付李沐雨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便将其重伤,随后手持云纹钺,生生砍去了李沐雨的双腿。此事愈演愈烈,最终山君无奈亲自出面,结束了李沐雨的性命。 经此惨变,曾经辉煌鼎盛的飞羽剑宗瞬间元气大伤,一蹶不振。仿佛李沐雨的逝去,也带走了整个宗门的蓬勃气运。此后的千年岁月里,飞羽剑宗人才凋零,青黄不接,逐渐从高高在上的宗字头门派,沦为二流仙家。如今的宗主凉逸尘,也仅仅是一名结丹境修士。 尽管飞羽剑宗因与山君那层深厚的渊源,至今仍保留着宗字头衔,但在其他仙家眼中,这不过是有名无实罢了。他们时常借此对飞羽剑宗冷嘲热讽,讥讽其“得不配位”,徒有虚名。 暮色笼罩,在一处精致典雅的庭院内,陆沉舟见到了青岚丹宗此次的护道人——结丹境修士韩旭,以及另外两名弟子赵朔和吴盛器。 杨灵枢赶忙上前,恭敬地向韩长老作揖行礼:“韩师伯。” 韩旭,这位白胡子老仙师,脸上瞬间布满怒意,呵斥道:“那个姓姜的小姑娘要出去游玩,你就像个不知廉耻的登徒子一样成天围着转,你难道不明白修行最讲究清心寡欲?如此行径,简直是在浪费自己的天赋!” 韩长老脾气火爆是出了名的,哪怕是在宗门祖师堂议事,他都敢指着于饰的鼻子破口大骂,对待这些晚辈更是毫不留情。对此,杨灵枢早有心理准备,倒也不是特别在意。 赵朔一如往常,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他向来是个面瘫,情绪不形于色。而吴盛器则难掩幸灾乐祸之色,嘴角微微上扬,暗自偷笑。平日里,杨灵枢在宗门内总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早就令吴盛器心生不满,如今看到他被训,心里别提多畅快了。 韩长老发完火后,才注意到杨灵枢身后的陆沉舟。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失态,他轻咳两声,抬手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青色长袍,开口问道:“这位道友是?” 杨灵枢连忙转身介绍:“师伯,这位是青岭门许门主的弟子余清源。先前青岭门发生变故,不得不封山,所以此次只派了余师兄一人前来。” “青岭门余清源,见过韩长老。”陆沉舟赶忙作揖行礼,顺着杨灵枢的话说道。 韩旭听闻,以神识探查陆沉舟,察觉到他身上有着浓烈的蛟龙气息,与青岭门猎蛟一脉的特点极为吻合。虽说他已得知青岭门封山之事,却从未听闻许百有个叫余清源的弟子。心中虽有疑虑,但还是微微点头,权当是回应了陆沉舟。 杨灵枢靠近韩旭,压低声音说道:“师伯,如今青岭门正逢危难,若我们此时伸出援手,多加帮扶,日后青岭门度过难关,必定会念及我们的这份香火情。况且许百门主资质不凡,假以时日,突破至元婴境不在话下,这样的人物,我们只能与之交好,不可为敌啊。” 韩旭轻抚白须,沉思片刻,深以为然,随后满脸笑意地抬手示意,请陆沉舟进屋内就坐。 见此,杨灵枢也终于松了口气,至少目前陆沉舟青岭门弟子的身份不会引起什么怀疑。 国师杜康早早便将一切安排妥当,为各仙家精心筹备了住所。姜婳踏入那另一座庭院时,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她的师叔,结丹境修士路怡可与两位弟子早已等候,众人相聚,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反观飞羽剑宗这边,柳山长老与两位弟子围坐一处。柳长老身为御元境剑修,对于修行一事,他深知自身再难突破,大道之上已然没有了任何希望。于是,他将全部的期望,都倾注在为宗门寻觅天赋异禀的修道胚子上。此次前往葫芦山,柳山的名字赫然在飞羽剑宗的弟子名单之中,同行的还有凉逸仙的大弟子闫炎,同样是御元境剑修,其剑术精湛,在宗内亦是声名远扬。 其实,剑修之道并非飞羽剑宗所独有。青岚丹宗与白仙宗,也有各自剑道传承的深厚底蕴。剑修,向来以凌厉杀力称霸修仙界,同境界的对决中,剑修往往凭借其迅猛的攻击与精妙的剑术,占尽上风。正因如此,众人皆知,此番踏入福地,一旦发现剑修胚子,各方势力定会展开一场激烈无比的争抢。柳山长老心中又何尝不渴望为宗门觅得这样的天才,可他明白,这等机缘,实在是太过渺茫,不过是自己心中的奢望罢了。 念及此处,柳山只觉心中一阵酸涩,脸上的皱纹像是被岁月加急雕刻,愈发显得苍老。他胸腔剧烈起伏,重重地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疲惫与感慨,缓缓说道:“顶着个宗字头衔,被人们指着鼻子骂了这么多年得不配位,我都有些倦了。” ———— 杜氏皇宫 国师府的高台之上,一位身形高挑的中年男人静静伫立。他身着一袭素雅的黑色长袍,双手负于身后,面容间隐隐透着忧郁之色。 整个杜氏京城皆是杜康的道场,他抬眸望向远处错落的庭院,城中所有人的一举一动皆清晰地落入他的眼中。 “明明习得了陈山君的凌岳剑法,却将宗门命名为飞羽,惜哉!怪哉!”杜康背对着朱雀,低声喃喃自语。 朱雀站在距离杜康不远处的后方,目光紧紧锁住他高大的背影。渐渐地,一股熟悉的涟漪在她心底悄然泛起。这个男人,既是她的师尊,又如同父亲一般,总是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给予她安心与依靠,甚至频繁出现在她的梦境之中。 人就是这么复杂的生物。心中明明知晓有些念头、有些情感逾越了界限,是不被允许的,可内心深处的本能却如同脱缰之马,难以驾驭。欲望宛如一个狡黠的猎手,一面用甜蜜的诱饵麻痹着理智,一面又在关键时刻,以伦理道德的威严敲响警钟,让人在迷醉与清醒间痛苦徘徊。 想要的东西近在咫尺,仿佛只需轻轻一抬脚,便能跨过那道门槛,将其揽入怀中。但理智却声声告诫,这一步,不能迈。然而,恰恰是这看似触手可及却又必须克制的距离,如磁石般吸引着,最令人难以抗拒,无比着迷。 普通人内心的种种想法和情绪,都会在生活里留下或深或浅的痕迹,更何况是修道之人的心境变化,只会更加深刻、更加难以磨灭。 而这一切,都被杜康尽收眼底。他微微闭上双眼,无声地叹了口气,心中的无奈与纠结,也只能随着这声叹息飘散在风中。 ———— 翌日,白仙宗、青岚丹宗、飞羽剑宗、清风谷、鹧鸪山五大门派的弟子齐聚杜氏京城。坐镇于此的国师杜康,双手结印,催动强大的阵法之力,光芒闪烁间,众人只觉眼前景象陡然变换,眨眼间便被转移至一处神秘的秘境入口。 只见一尊硕大无比的酒葫芦静静立在前方,它的外观与寻常黄皮酒葫芦并无二致,可那若有若无、丝丝缕缕散发而出的灵韵,却为其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让人不禁着迷。 忽然,大葫芦前的空间泛起层层涟漪,犹如平静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就在这涟漪之中,一个高大的黑衣男子毫无征兆地现身,仿若鬼魅一般,悄无声息。 韩旭神色恭敬,率先从长袖中伸出手来,抱拳行礼。路怡可见状,也赶忙有样学样,两人齐声说道:“见过国师!” 众弟子纷纷反应过来,一时间,现场衣袂飘动,众人整齐划一地作揖行礼,洪亮的声音响彻四周:“见过国师大人!” 陆沉舟悄悄抬起头,目光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国师。只见他一袭黑衣随风飘动,长发肆意披散,周身散发着一种洒脱不羁的气质。腰间悬挂的白色酒葫芦,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更是为这份洒脱增添了几分逍遥自在的韵味,活脱脱一位从画中走出的谪仙人,不,在陆沉舟心中,这般模样,分明就是那传说中的酒仙! 杜康目光瞬间对上陆沉舟投来的视线,后者赶忙低下头去。杜康看着他这副模样,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进入福地之后,切忌三点。”杜康开口,清冷的声音仿佛裹挟着丝丝寒意,在众人耳边回荡,“第一,不准透露外界的任何信息;第二,不得明抢,宝物必须由所属者自愿交出;第三,此次福地之行,为期一个月,生死自负!”说到最后四字时,杜康咬音极重,那冰冷的语气,好似一把利刃,直直刺进众人心里。 众人都明白,福地之中不缺机缘,同时也暗藏无数凶险。在里面,不但要时刻防备其他宗门的虎视眈眈,更要小心福地里那些未知势力的致命威胁。 杜康交代完毕,微微侧身,衣袖一挥,仿若施展了一场神奇的法术。刹那间,一道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秘境之门凭空出现。他神色平静,吐出两个字:“请吧。” 韩旭和路怡可赶忙转身,神色关切地向自家晚辈们细细交代了一番注意事项,而后各自后退两步。随着众人鱼贯而入,那入口处的光芒愈发耀眼,将在场所有人的身影渐渐吞没,只留下那尊神秘的大酒葫芦,依旧静静矗立在原地,好似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第十四章 谪仙人 - 无饵 - 邺都有斌子 醽醁城 福地之内,正值梅雨时令。细密的雨丝如银线般纷纷扬扬,接连数日的阴沉天气,压得人胸口发闷,连心情都莫名压抑起来。 青石板铺就的街道,在雨水的反复冲刷下,颜色愈发深沉,泛出幽幽的冷光。街道两旁的店铺,纷纷挂起了雨帘。酒铺的屋檐下,一串串灯笼在雨中摇曳,朦胧的光晕,给灰暗的街巷添了几分暖融氛围。 陡然间,一道刺目光芒闪过,众人的身形如幻影般浮现。伴随着一股浓烈醇厚的酒香扑鼻而来,所有人都像是被定住了一般,愣在原地。两秒过后,众人循着酒香的方向望去,只见不远处的酒旗被雨水打湿,软塌塌地垂着,酒铺内闪烁着微弱而温暖的光。 五个门派的弟子彼此对视几眼,并未过多交流,便各自散开,消失在雨幕之中。 陆沉舟转身,对身旁的杨灵枢和姜婳说道:“你们去忙自己的吧。我本就不是冲着这福地机缘来的,随意逛逛,不会有事。” 此次福地之行,来之不易。杨灵枢和姜婳深知时间宝贵,不愿多作耽搁。三人互道珍重后,便朝着不同方向匆匆离去。 细雨如雾,看着两人的身影渐渐隐匿在雨幕之中,陆沉舟独自一人漫步在街道上。街上行人寥寥无几,人们的衣着颇似中洲风格,却更为古朴。 陆沉舟一身黑袍,神似江湖客,走在街上,时不时引得路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不行,就算我长得帅,也经不住这么盯着看啊!”陆沉舟暗自嘟囔着。 这时,他瞧见路边酒铺门前摆着蓑衣和油纸伞,便大步走了过去,朗声道:“小二!上坛好酒!” “好嘞!客官,您里面请!”店小二满脸堆笑,急忙下了台阶,撑开油纸伞,为陆沉舟遮挡雨水。 店小二一边引路,一边暗自纳闷:“怪了!这雨虽说不大,但从那么远的地方走来,身上竟半点没湿。莫不是哪位内力深厚的江湖大侠?” 不多时,店小二怀抱着一坛酒,脚步轻快地来到陆沉舟桌前,动作娴熟且轻柔,将酒坛稳稳地放置在古旧的木桌上。陆沉舟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揭开酒坛的泥封,突然,一股馥郁醇厚,带着岁月沉淀感的酒香,如灵动的游蛇,率先钻进他的鼻腔。 “好酒!”陆沉舟由衷赞叹,声音中满是欢喜。 店小二正拿着肩头的抹布擦拭旁边的酒桌,听到这话,脸上浮起一抹笑意:“客官,您还没喝就忙着夸赞,可咱们这儿不兴赊账哟!” 陆沉舟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伸手探入衣袖。随着一道若有若无的光芒闪过,他从青紫剑符中取出一锭二两重的银子,手腕轻抖,银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稳稳地飞向店小二。 店小二见状,神色慌张,双手慌忙接住银子。待看清手中银子的分量,不禁惊呼:“乖乖,足足二两银子!”随后,他在衣角上反复擦拭双手,像是生怕亵渎了这银子,接着又将银子放入口中咬了咬,确认是真银后,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告诉你们掌柜的,这酒值这个价!”陆沉舟言罢,仰头猛灌一大口。酒水如奔腾的溪流,顺着喉咙滑下,畅快之感瞬间蔓延全身。 初尝之下,这酒的味道与寻常黄酒并无太大差异。可酒液一入体内,便自主分化成两股温暖的气流。一股如灵动的火蛇,直奔丹田;另一股则似汹涌的暗流,贯通全身筋脉,所到之处,气血愈发顺畅。 这一大坛酒,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就被陆沉舟一饮而尽。他满足地打了个酒嗝,细细感受身体的变化,惊喜地发现,先前被锁龙阵破坏的体内气府窍穴,竟已全部恢复。 想到这,他在心中暗暗感慨:此等酒酿绝非寻常之物,想来这酒铺的掌柜也绝非等闲之辈! 店堂里烛火摇曳,店小二到底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瞧着陆沉舟周身透着的江湖气,眼睛发亮,没能忍住心中的好奇,忍不住凑上前,压低声音问道:“大侠,您该不会是来咱们醽醁城,挑战田宗师的吧?” 陆沉舟低头瞥了眼自己的装束,心中暗笑,脑海里迅速搜刮着从江湖话本里看来的台词,拱手朗声道:“大侠之称愧不敢当,我不过一介浪迹天涯的江湖客。早闻醽醁城田宗师风姿卓绝,心生仰慕,此番特地前来,就盼着能一睹宗师尊容!” 店小二挠了挠头,在心里嘀咕,田宗师向来是以武功超绝闻名,要说风姿卓绝,那包子脸和蒜头鼻,那一点都不沾啊!到底是江湖人,讲究打人不打脸,这话术确实高明。再瞧陆沉舟,举手投足间尽显豪迈,出手又极为阔绰,人还生得英气逼人,愈发认定他是不折不扣的江湖豪杰。 “客官,要是您冲着挑战田宗师来的,我劝您还是尽早打消这个念头。一年前,枪圣流夏与田宗师在醽醁城北山决战,赌注是一顶琉璃羽冠,据说那是仙人遗物。当时这场决斗,只有少数江湖顶尖高手有幸围观,具体细节外人无从得知。只知道最后田宗师胜出,枪圣流夏丢了一臂。” “那可是枪圣流夏啊!江湖四大宗师之一,传闻还杀死过谪仙人!”店小二越说越激动,手舞足蹈,唾沫星子飞溅。 陆沉舟听得目瞪口呆,心中暗自惊叹,这福地里竟藏着这么多不为人知的秘辛。正想问个明白,刚开口:“小二哥,那谪仙人是……”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地扇在店小二脑门上。陆沉舟心头一惊,自己竟丝毫没察觉到有人靠近。抬眼望去,店小二身后站着一位白发老者,老者身着油渍斑斑的灰布长衫,腰间挂着的酒葫芦散发着幽幽光泽,袖口露出半截褪色的红绳,绳上系着一块青铜令牌,令牌上的纹路神秘诡异,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寒意。 老者沟壑纵横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一双眼眸幽如寒星,正紧紧地盯着陆沉舟。 陆沉舟硬着头皮干笑几声,赶忙拎起桌上酒坛,冲着老者扬了扬,转移话题道:“呃,哈哈,掌柜的,您这儿的酒滋味醇厚,可有酒名?” 老者面无表情,一脚狠狠踢在店小二屁股上,骂了一句:“哟,瞧你这模样,跟客人称兄道弟,感情这酒铺是客人开的,你是东家啊?要是这么闲,后院的泔水桶,你去清理了!” 店小二涨红了脸,大气都不敢出,灰溜溜地往后院跑去。 这时,整个酒铺冷冷清清,除了陆沉舟,再无其他人。老者大踏步走到陆沉舟对面,一屁股坐在长凳上,翘起二郎腿,慢悠悠地取下腰间酒葫芦,惬意地抿了一口。 “你喝的这坛叫汝阳,我葫芦里装的叫白水,凡夫俗子只当喝个热闹,只有真正修行的人才知道这酒有多么妙不可言。” 酒铺里静谧得落针可闻,老掌柜与陆沉舟相对而坐,两人皆沉默不语。 老掌柜说完话,动作看似随意地将酒壶轻轻放下。就在酒壶底部触碰到木桌的瞬间,一道凌厉的拳罡裹挟着劲风,如同一头咆哮的猛兽,朝着陆沉舟的面门呼啸而去。拳罡所过之处,周围空气仿佛被利刃切割,发出尖锐的呼啸声,酒铺内的桌椅也跟着剧烈摇晃。余波震得下方木桌“哗啦”一声,瞬间化作无数碎片。 陆沉舟反应极为迅速,刹那间,他横拳格挡在身前,双脚猛地发力向后疾退数步。只见他身形如电,在后退的过程中巧妙地化解了这股拳劲。然而,他刚一站定,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老掌柜的拳头已如影随形而至。这一拳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狠狠砸向陆沉舟的面门。一声沉闷的巨响,仿佛天际响起的闷雷,陆沉舟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倒飞出去数十米。 “他奶奶的!真疼!”陆沉舟在青石板上犁出一道深深的沟壑,最后狼狈地停下。他猛地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随后缓缓站起身来,一边拍打着黑袍上的灰尘,一边暗自咒骂。 老掌柜嘴角勾起一抹嗤笑:“哼,看着比先前那几个能抗揍,不过也就是多挨几拳的事。”话音刚落,他收起长拳,双手自然下垂,开始缓缓吐气、吸气。随着呼吸,一股炽热的气息自他脚底升腾而起,如同燃烧的火焰一般包裹住他的身躯。紧接着,他脚下步罡一转,摆出一个雄浑大气的拳架。 “醽醁城,韩掣!谪仙人,报上名来!” 陆沉舟吐出一口血痰,心中暗自震惊:这一拳竟有窥星境二重的力道!回想起先前店小二提到的四大宗师,他推测这福地内至少有四位窥星二重境的武夫。至于“谪仙人”这个称呼,结合老掌柜说自己比先前几人抗揍的话,陆沉舟大致猜出了其中含义。看来在这福地内,外来修士都被称作谪仙人。难道说,福地内的人无法修行,只能走武道一途? 没时间多想,陆沉舟左脚向左侧快速开立一步,屈臂按掌,紧接着托掌前推,整套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抱守武当一黄庭,练养纯阳三分技!”陆沉舟大喝一声,声如洪钟,“纯阳殿,陆沉舟,请赐教!” 老掌柜瞳孔微微一缩,随着陆沉舟拳势的展开,他敏锐地捕捉到对方呼吸的节奏。那呼吸沉稳而悠长,宛如古老的战鼓,每一次起伏都充满力量。陆沉舟脚下的步伐看似随意,实则暗藏玄机,仿佛与天地间的某种韵律相契合。 第十五章 拳怕少壮 - 无饵 - 邺都有斌子 韩掣双唇紧闭,右脚往前闪电般一踏,身形如鬼魅般瞬间消失。眨眼间,已欺至陆沉舟身前,声音还未传出,右拳便裹挟着滚滚热浪,自下而上,如同一发炽热炮弹,直朝陆沉舟腹部猛轰而去。 陆沉舟躲避不及,只能双臂迅速交叉,横于身前。“轰”的一声,他硬生生接下这刚猛雄浑的一拳,整个人被热浪包裹,如断了线的风筝般,瞬间悬空十几米。 韩掣体内真气如汹涌浪潮般奔腾流转,双脚深深陷入青石板路,石屑飞溅。紧接着,他如同一枚蓄势待发的炮弹,向着空中的陆沉舟疾射而去。转瞬之间,他的拳头如暴雨倾盆,噼里啪啦地朝着陆沉舟疯狂砸落。 然而,面对这密不透风的攻击,陆沉舟竟总能够巧妙的招式,恰到好处地格挡住韩掣的每一拳,让韩掣始终难以伤及他的要害。 见此情景,韩掣一声低喝,手臂之上瞬间燃起熊熊红色火焰,火焰如灵蛇般游走,气势陡然间暴涨。刹那间,陆沉舟只感觉砸在身上的拳头愈发沉重,每一击都仿佛携带着千钧之力。 于修士而言,最忌讳被武夫近身。寻常修士,若是被武夫一套凌厉拳法近身攻击,恐怕早已性命不保。即便陆沉舟身为剑修,凭借多年修行,体魄坚韧程度堪比武夫,但一味防守而不反击,待体内那一口纯粹的真气耗尽,最终也难逃一死。好在陆沉舟在纯阳殿修行的漫长岁月里,没少被师父纯阳真人用这种近乎严苛的方式磨炼。纯阳真人正是通过一次次的“教训”,将纯阳化劲的精髓,毫无保留地传给了陆沉舟。也正因如此,陆沉舟才能在这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下,巧妙地抵挡住韩掣的致命拳头。 “老头儿!是不是没吃饭?这拳头软绵绵的,跟挠痒痒似的!”陆沉舟一边抵挡,一边戏谑道,“要是老了,就老老实实歇着,可别一个不小心闪了腰,到时候又琢磨着怎么讹上我!” 韩掣不怒反笑,笑声中带着几分调侃:“年轻就是好啊!挨了这么多拳,居然还有力气耍嘴皮子。我倒想知道,跟娘们上床的时候,你是不是也这么多话?” 两人的身影如流星般,在半空中交错翻飞,片刻后重重落地。一时间,青石板上碎石飞溅,二人的身影在青石板上来回碰撞,激起一道道气浪。 但凡事皆有极限,随着时间的推移,陆沉舟只觉得浑身上下的骨头仿佛都要被碾碎了。每一次抵挡,都像是在承受一座大山的重压。若是继续任由韩掣的拳意疯狂侵袭,势必会伤及根本。 暴雨倾盆而下,韩掣周身拳风滚烫,雨滴尚未落地,便在炽热拳劲中瞬间蒸发。刹那间,水汽弥漫,如一层朦胧的纱幕,将二人隐匿其中。 又是一记激烈碰撞,拳劲四溢,水汽渐渐消散。韩掣与陆沉舟各自向后分开,稳稳站立。韩掣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嗤声道:“没想到你拳意竟如此浑厚,只可惜,空有一身本领,却只会被动挨打!” 这一次,陆沉舟不再防守。他身形如风中荷花,摇曳生姿,左右灵动地摇摆;又似飞云流水,连绵不绝。脚下步伐变幻,踩步悬足间,暗合天地韵律。他一边运气养性,将周身气息缓缓凝聚,一边慢劲快打,环套八法。随着陆沉舟动作,四周气息如百川归海般向他汇聚,最终,他以一个精妙的拳架收尾,浑身气势攀升到了极致。 “这次,我站着不动,让你打!”陆沉舟目光如炬,高声喊道。 韩掣闻言,脸上闪过一抹狞笑。他深吸一口气,换了一口纯粹真气,重新摆开拳架。刹那间,全身被红色火焰笼罩,热浪滚滚,仿佛要将整个天地点燃。地面上淤积的积水在高温下剧烈沸腾,“咕噜咕噜”冒着泡。 韩掣一步踏出,如猛虎扑食般近身,拳头裹挟着炽热火焰,如密集的炮弹,一拳接着一拳砸向陆沉舟。拳风呼啸,如怒雷轰鸣,一百拳!五百拳!一千拳!攻击如狂风暴雨,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 陆沉舟紧闭双眼,三圆六部之法行于外,纯阳真诀运转于内,内外合一。韩掣每一次攻击落在他身上的力道,连同他体内丹田中翻涌的内劲,全都被他巧妙地融入到即将递出的一拳之中。这一拳,要让天地变色! 韩掣正疯狂攻击时,突然头皮一阵发麻,一种强烈的危机感涌上心头,甚至让他忘记了思考。就在这时,陆沉舟猛地睁开双眼,一拳轰然递出。强大的拳劲如汹涌的海啸,瞬间将韩掣击飞出去。韩掣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重重地摔在地上。 陆沉舟在发出这一拳后,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力气,跪倒在地上。 许久之后,一阵爽朗的笑声打破了短暂的寂静。陆沉舟抬头望去,只见躺在地上的韩掣正放声大笑。“痛快!真痛快!不打了,打不过。果然是拳怕少壮,我老了,老了!” 韩掣站起身来,周身炽热的真气瞬间将被雨水浸湿的衣服蒸干。他大步向着陆沉舟走去。陆沉舟见状,强撑着起身,迅速摆出防御架势,警惕地提防韩掣出手偷袭。然而,韩掣却一把搂住陆沉舟的肩膀,脸上笑意盈盈,说道要请他喝酒,接着便拉着他往酒铺走去。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陆沉舟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脑袋里一片混乱。他眉头紧皱,满心疑惑,心想:“这到底唱的哪一出?刚才还大打出手,恨不得置我于死地,这会儿又要拉我去喝酒,这老头儿莫不是脑子糊涂了?”脚步不自觉跟着韩掣挪动,眼神中却仍透着警惕。 这场激烈的打斗动静极大,几乎惊动了整座醽醁城。很快,不少人闻讯赶来围观,将打斗现场围得水泄不通。“啧!都该干嘛干嘛去!”韩掣冷着脸,目光扫向众人。众人感受到韩掣身上散发的威压,慌忙散去。只有店小二还在酒铺门口呆愣着,一时没能回过神来。 “东……东家!不不不,韩宗师!”店小二结结巴巴,脸上满是惊慌,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韩掣才合适。 “傻愣着干嘛!去,拿两壶汝阳来!” 老人拎着店小二的后衣领,猛地一转,紧接着一脚踹在其屁股上。店小二一个踉跄,连滚带爬应了声,慌慌张张小跑进后院搬酒去了。 两人在酒桌旁相对坐下,陆沉舟龇牙咧嘴,双手不停揉搓着酸痛的胳膊。 “瞧你这熊样!想当年,老夫像你这般年纪,就算面对五位窥星境高手,也丝毫不惧,三两招便能……” 韩掣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喉头一甜,一口老血“噗”地吐了出来。 “行了行了,一大把年纪还逞强!”陆沉舟撇了撇嘴,对眼前这个老疯子实在懒得搭理。 韩掣倒也没往心里去,毕竟这次确实输在了拳法上。陆沉舟最后一拳递出时,他心里已然萌生退意。可在武道一途,心气高昂者才能勇攀巅峰,只要心不死,便能奋勇直追;一旦心死,拳法必败! 不一会儿,店小二费力地搬来两坛汝阳酒。韩掣一把撕开泥封,将一坛扔给陆沉舟。两人各自抱着酒坛,仰头猛灌起来。 酒浆刚入体内,瞬间化作两股暖流。一股涌入丹田,滋养气府窍穴;另一股沿着全身筋脉奔腾横流。随着酒坛里的酒水逐渐见底,两人因决斗消耗的真气,竟已恢复了半成。 陆沉舟眼中闪过一丝对酒水的惊叹,这一幕被韩掣尽收眼底。 “话说,你们这些天外来客,不都是冲着我们这儿的宝贝来的吗?小子,我酿酒用的酒虫,你想不想要?”韩掣脸上挂着坏笑,紧紧盯着陆沉舟,等着他回应。 陆沉舟没有接话,而是话锋一转:“韩老头,你说之前遇到过不少谪仙人,他们后来都咋样了?” “除了二十年前头一回碰到的那个让他给跑了,其余的都被我打死了。说实话,你们这些人,除了会些仙人术法,肉身实在太脆弱,连我一拳都扛不住。当然,你小子是个例外,实打实的怪物。” 听了韩掣这番话,陆沉舟心中疑惑丛生。这福地已经开启过好几次,各仙家弟子虽然都有伤亡,但从未听闻福地中有窥星境武夫。难道见过韩掣的人都死了?可不是还有一个跑掉的吗? 陆沉舟急忙追问:“跑掉的那个人,你还记得啥?穿什么衣服,叫啥名字?” “你问这个做什么?模样早记不清了,名字嘛……好像叫于饰?” “那厮可恶的很!城南有户四口之家,父母兄长全被他杀害,就连襁褓中的婴儿都被掳走。老夫当年一时疏忽,让他给跑了。从那以后,但凡见到谪仙人,我见一个杀一个……” 于饰?于宗主?怎么会是他!等等,二十年前……二十年前于饰确实进过葫芦山福地,还带回了尚在襁褓的杨灵枢。这么说来,是于饰杀光了杨灵枢全家!这未免也太...... 陆沉舟没再追问,脑袋里像被一团乱麻死死缠住,又闷又胀。他分不清,这究竟是因为喝多了酒,脑袋昏沉,还是于饰的真相太过惊人,让他一时难以接受。 韩掣见他不再言语,又把话题拉了回来,脸上带着几分狡黠,咧着嘴笑道:“怎么样?只要帮我办件事,这酒虫就归你了。” 陆沉舟抬眼,就瞧见韩掣那副不怀好意的模样,他心里“咯噔”一下,没来由地忐忑起来,暗自忖度,这老狐狸指定没安什么好心。 第十六章 宿世若无仙缘种,怎得灵途引路灯 - 无饵 - 邺都有斌子 酒馆内昏黄的灯光轻轻晃动,韩掣脸上浮起一抹诡异笑容,笑声嘿嘿作响。陆沉舟瞧在眼里,莫名地寒毛直竖,一股不安涌上心头。 “你不会憋着坏水儿坑我吧?丑话说在前头,出卖色相这种事,我绝对不干!” 陆沉舟警惕地盯着韩掣,双手抱胸。 韩掣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啐道:“滚一边去!就你这模样,倒贴钱都没人稀罕!”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斗了几句嘴,随后端起酒杯,自顾自地喝起酒来,酒馆里一时只剩酒杯碰撞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韩掣放下酒杯,率先打破沉默:“城外北山有个拳庄,是田峃稽的府邸。你要是能踢馆成功,我就用酒虫跟你换琉璃羽冠。怎么样,痛快点给个答复!” 陆沉舟听闻,微微皱眉,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酒罐边缘 “我凭什么帮你去办这事儿?你都已经是我的手下败将了,我大可以打到你乖乖交出酒虫,何必去冒这个险?再说了,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你们福地中人设下的圈套,就等着我往里钻呢?” 韩掣直视着陆沉舟的双眼,突然换上一副耍赖的腔调:“那你打吧!打死我这把老骨头,算什么本事?要是觉得能逼我交出酒虫,尽管动手。这次,我站着不动,让你打!” 见状,陆沉舟颇为无奈,狠狠骂了句:“你个老不要脸的!”骂完,他站起身,朝着后院大声喊道:“店小二,过来!带我去地窖,再拿几坛酒!” 韩掣耸耸肩,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几坛酒而已,地窖里多的是,这陆沉舟就算想多拿,也带不走不是,便任由他去了。 片刻后,陆沉舟从后院出来,两手空空。韩掣见状,不禁有些疑惑,问道:“不拿了?” “不拿了。你都请我喝了一坛,我哪能还连吃带拿。行了,你就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回。” 说罢,陆沉舟眉心处突然飞出一把残剑。他纵身一跃,稳稳踩在半截剑身上,瞬间化作一道耀眼的白光,消失在夜幕之中。 望着陆沉舟离去的方向,韩掣低声喃喃:“这才是真正的谪仙人啊!” 许久,店小二都没从后院出来,韩掣心中涌起一丝不安,快步走向地窖。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瞪大了眼睛,原本屯满几十坛汝阳酒的地窖,如今竟空空如也,一坛酒都不剩! 再看一旁,店小二被绳子五花大绑,嘴里塞着一块布,正发出“呜呜”的声音。韩掣急忙上前,一把扯断绳子。 “怎么回事?我的酒呢?几十坛酒都去哪儿了!” 韩掣的声音里满是愤怒与震惊。 店小二惊魂未定,结结巴巴地说道:“东……东家!那人拿着一张符箓,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把酒全带走了。他怕您发现,还把我绑了起来……” 韩掣额头上青筋暴起,脸色铁青得近乎发黑。他怒极反笑,笑声中满是森然寒意 “好,好得很!陆沉舟,你最好回来的时候,身上没少胳膊缺腿,还是全盛状态。否则……” 韩掣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我可不保证自己会不会错手打死你!” 他握紧的拳头咯咯作响,仿佛已经想象到陆沉舟回来时的场景。 ———— 细雨渐歇,醽醁城郊东南一隅的民巷,泥泞的路面上,深深浅浅的脚印交错着。巷子里尽是些老宅院,墙壁斑驳,房檐歪斜,在潮湿的空气中,散发着陈旧的气息。 陈庇荫独自坐在屋檐下,神色落寞,目光呆滞地望着远方。清晨,他特意早早起身,坐在家门前,满心期待着吴大娘来喊他一起去田里插秧。可一直等到日上三竿,也没见到吴大娘的身影。他爬上墙根一瞧,吴大娘一家早已下田劳作,丝毫没有想起他的意思。 陈庇荫自幼命途多舛,小时候一场怪病突如其来。村里郎中诊断后,确定是一种极为危险的传染病。消息瞬间在村子里传开,街坊们人心惶惶,避之不及。陈父陈母舍不得放弃孩子,带着他搬到村外的茅屋居住。在父母的悉心照料下,陈庇荫逐渐康复,然而,父母却不幸染上怪病,不久后便离开了人世。 自那以后,村子里谣言四起,说陈庇荫克死了父母,是个灾星。村民们对他避如蛇蝎,只要看到他在自家门口逗留,就会毫不留情地驱赶。在那些孤苦无依的日子里,邻居姐姐司荞成了他生命中的一抹暖阳。司荞时常叫陈庇荫帮忙干农活,每次临走时,还会送他一些蔬菜和衣物,让他不至于挨饿受冻。 那天下午,陈庇荫正在司荞家中帮忙劈木材。吴大娘突然登门,说是来给司荞说媒。刚跨进门槛,一眼瞧见陈庇荫在屋内,像触了电似的,立即把脚收了回去,站在门口与司荞交谈起来。 “司荞啊!女大当嫁,你都二十好几了,再不找个好人家,过了三十可就难嫁喽!听大娘的,村长家小儿子是个读书人,家境又好,和你正般配,总比你一个人守着这破院子强吧?” 司荞微笑着婉拒:“吴大娘,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觉得一个人生活也挺自在的,不想这么早考虑婚事。” 吴大娘苦口婆心劝了许久,司荞始终不为所动,吴大娘也只好作罢。临走时,司荞让陈庇荫给吴大娘抓了两把韭菜。吴大娘笑着接过,半开玩笑地说:“庇荫这孩子干活挺卖力,改天来帮大娘插秧吧!” 本是一句客套话,陈庇荫却当了真。第二天,天还未亮,他就早早起床,坐在家门前等候吴大娘来喊他。可等来等去,只等到了失望。 然而此时,柳山突然出现在巷末,静静注视着眼前的少年。 ———— 醽醁城内,南泉寺静谧庄严。佛殿之中,平日里缭绕的诵经声悄然隐去,唯有一位白眉老僧,身着褐色僧袍,稳稳坐在蒲团之上,向一众弟子讲述一段佛门典故。 “往昔,一只灵动的狸花猫不知从何处窜入寺院。普源禅师座下的两堂弟子瞧见后,都被它的可爱模样吸引,竟相互争抢起来。普源禅师正巧路过,目睹这场闹剧,便对众弟子开示道:‘大众道得即救取猫儿,道不得即斩却也。’可一时间,僧众们面面相觑,无人能回应禅师,更没人敢轻易开口。最终,普源禅师斩下了猫的性命。” 说到这儿,老僧微微停顿,目光扫过台下弟子,嘴角含笑,问道:“倘若汝等身处当时,可能道得否?” 众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片沉默。老僧见状,忍不住轻轻摇头,眼中满是失望之色。 正当殿内众僧被老僧的问题问得鸦雀无声时,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直在门外聆听的赵朔稳步跨进大殿。他神色冷峻,一言不发,径直将鞋子脱下,举过头顶,绕着殿内缓缓走了一圈。做完这一连串怪异举动后,他又转身离去。殿内的僧人们面面相觑,眼中满是惊愕与不解。唯有老僧目光灼灼,难掩赞叹之色,急忙起身,快步向殿外追去。 “阿弥陀佛,施主留步!”老僧高声喊道。 赵朔闻声停下脚步,将头顶的鞋子取下,重新穿好,缓缓转身。他面色平静,毫无波澜,问道:“大师有何吩咐?” 老僧双手合十,问道:“施主对普源禅师斩杀狸猫一事,有何见解?” “本末倒置。”赵朔言简意赅地回答。 老僧目光微亮,追问道:“施主何出此言?” 赵朔目光平静,缓缓说道:“众弟子因贪念争抢狸猫,这是心魔作祟。若不铲除心魔,仅杀一只猫,又有何用?” 老僧闻言,欣慰地点点头。这时,一只虎头虎脑的狸花猫从老僧肩头探出脑袋,静静地注视着赵朔。眨眼间,狸花猫幻化成一串由108颗珠子组成的佛珠,静静地躺在老僧掌心。 “施主与我禅宗有缘,这串佛珠,便赠与施主。”老僧微笑着说道。 赵朔依旧面无表情,但还是伸手去接。就在他的手尚未触碰到佛珠时,佛珠竟自行飞起,稳稳地挂在了他的脖子上。赵朔下意识地扯了扯佛珠,却发现怎么也扯不下来。 “大师,这是……?”赵朔疑惑地问道。 老僧笑而不语,只是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赵朔虽满心疑惑,却也不再多问,转身稀里糊涂地走出了寺庙。 虽说佛珠挂于脖子上取不下来,但他可以确认,自己此行已经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老僧伫立在寺庙门前,目光穿透晨雾,凝望着赵朔渐行渐远的背影,双唇翕动,喃喃低语:“阿弥陀佛,万法缘生,皆系缘分呐。” 在佛法的宏大视野里,世间万象,从浩渺星河到微末尘埃,其萌生、演进与存续,皆由诸多因缘相互交织、彼此作用而成,无一能超脱缘分的范畴。恰如《法句经》所言:“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一切事物的流转,皆有其前因后果。尘世之人,常苦苦追寻,却忘了有些事物,是你的,兜兜转转终会回到身边;不是你的,费尽心思也难以拥有。寻常之物便已是如此,更何况是仙缘。 宿世若无仙缘种,怎得灵途引路灯,这佛珠与赵朔的契合,亦是冥冥之中的缘分使然。 第十七章 光看看又没摸 - 无饵 - 邺都有斌子 醽醁城外,北山 凛冽的寒风之中,一道白光滑破铅灰色的苍穹。陆沉舟裹挟着一身肃杀之气,现身于田峃稽的龙拳山庄之外。他抬手整理黑袍,将褶皱一一抚平,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一股志在必得的气势,随后上前,重重叩响了那扇厚重的朱漆大门。 不多时,门后传来拖沓的脚步声,大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一名龙拳山庄弟子睡眼惺忪,上下打量着陆沉舟,脸上写满了不耐烦:“您有事?” 陆沉舟猛地挺直脊背,故意抬高下巴,鼻孔朝天,一字一顿道:“咳咳!告诉你们田庄主,陆某今日专程前来踢馆!”他周身气场张扬,仿佛下一秒就要踏平这拳庄。 “呵!我当是什么大事,原来是踢馆的。”山庄弟子嘴角一勾,眼中满是戏谑,“排——队!” 这两个字如同一记闷雷,让陆沉舟瞬间破功。他头扬得过高,一时重心不稳,踉跄着后退两步,差点摔个跟头。“喂!有没有搞错?踢馆居然还要排队?你当是待客呢!”陆沉舟又惊又气,声音都不自觉地拔高了。 拳庄弟子不慌不忙,从口袋里掏出纸条和笔,动作娴熟的写下“十六”这个数字,随手一抛,纸条像片落叶般飘向陆沉舟:“呐!你排第十六位。我们拳庄一天只接一场踢馆,十六天后再来吧。”话一说完,“砰”的一声,大门轰然关上。 陆沉舟呆立原地,寒风呼啸着掠过,吹得他黑袍猎猎作响,唯有他一人在风中凌乱。 “切!就想用这招劝退我?痴心妄想!不就是等吗,陆某别的没有,时间最充裕!”陆沉舟冷哼一声,衣袖一甩,在拳庄不远处寻了块干净的空地,盘膝而坐,开始打坐静修。 第一天 第两天 第三天 ............. 不知不觉,第十天悄然来临。福地正笼罩在梅雨的阴霾之下,空气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潮湿气息。整整十天,陆沉舟仿佛被定住了一般,始终保持着打坐的姿势。肩头、后背,甚至发梢,都冒出了几朵圆滚滚的蘑菇,湿漉漉的伞盖在雾气中颤巍巍地摇晃着。 “等等,我究竟在干什么!”陆沉舟突然如梦初醒,猛地站起身来,周身气息瞬间紊乱。“我是来踢馆的,可不是来这儿当活雕塑的!”他愤怒地嘶吼着,用力抖动身躯,将身上的蘑菇抖落一地,溅起一片泥花。紧接着,他双目泛红,裹挟着一身煞气,大步流星地朝着拳庄冲去。 此时细雨初歇,檐角的雨滴还在“滴答”坠落,看门弟子正弓着腰,手持竹扫帚,清扫着大门外的积水。忽然,他余光瞥见一道黑影裹挟着腾腾杀气,自雨幕中疾冲而来。抬眼一瞧,竟是陆沉舟。 “怎么又是你?不是跟你说……” 弟子话音未落,陆沉舟右足猛地跺地,整个人如同一头发狂的公牛,携着万钧之力,朝着弟子胸口踹去。 “砰!”一声巨响,弟子单薄的身躯如断了线的风筝,倒飞出去,重重撞在朱漆大门上。腐朽的木门不堪一击,瞬间四分五裂,木屑如雪花般漫天飞舞。 陆沉舟昂首阔步踏入龙拳山庄,衣袂猎猎作响,他气运丹田,声如洪钟:“纯阳殿陆沉舟,今日前来踢馆!”这雄浑的声音,穿透层层雨雾,瞬间传遍了整个山庄。原本静谧的龙拳山庄,瞬间被这声怒吼打破了平静,惊起一片飞鸟,树叶簌簌飘落。 陆沉舟长舒一口气,心中暗自思忖:“这气势想必够足了。实在是迫不得已,若不如此,这山庄上下恐怕还当我是江湖上那些借踢馆之名、行沽名钓誉之实的等闲之辈。” 这边动静一响,山庄弟子迅速闻声集结。瞧见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同门,再看看破碎不堪的山庄大门,众人怒火中烧,如潮水般朝着陆沉舟蜂拥而上,誓要让这个闯入者付出惨痛代价。 陆沉舟身形如电,出手狠辣却又拿捏分寸,只是让弟子们丧失行动能力,并未下杀手。他一路过关斩将,从庄门打到前庭,又从前庭打至主殿前。所到之处,拳庄弟子纷纷倒地,痛苦呻吟,一时间哀鸿遍野。 而,龙拳山庄的后花园 田峃稽身着一袭素净麻衣,正悠然自得地赏花。微风拂过,花瓣簌簌飘落,他鼻尖轻嗅,沉浸在花香之中。女儿田亦淑和两名弟子静静地候在一旁,花园里一片静谧祥和,仿佛外界的喧嚣与这里毫无关联。 田亦淑听闻山庄外的打斗声,看着父亲依旧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心中的怒火再也压不住。她蛾眉紧蹙,语气急切:“爹!您还在这儿赏花,任由那小子在山庄里撒野?这事要是传出去,龙拳山庄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立足?” 田峃稽生得一张包子脸,蒜头鼻格外显眼,虽说不算丑陋,可与玉树临风实在沾不上边。偏偏女儿田亦淑却生得俊美英气,气质出尘,举手投足间尽显飒爽。 听了女儿的抱怨,田峃稽不慌不忙地笑了笑,目光望向远方,似是陷入了沉思:“亦淑,你相信这世间有仙人存在吗?” 田亦淑柳眉微挑,语气笃定:“琉璃羽冠虽是咱们龙拳山庄的镇山之宝,传说它是仙人遗物,但年代太过久远。如今江湖上不少旁门左道,靠着些障眼法呼风唤雨,也敢自称仙人,不过都是些欺世盗名之徒罢了。” 田峃稽摇了摇头,双手背在身后,目光深邃,似在回忆往昔:“我曾经也不信,可二十年前……”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轻叹了一声,“罢了,有客登门,我若不出面,实在有失待客之道。走吧。”话音刚落,四人身影一闪,瞬间消失在花园之中。 此刻,龙拳山庄主殿。前庭广场正北,便是巍峨耸立的“拳心殿”。作为山庄举行重大仪式、召开重要会议,以及接待贵宾的核心场所,这座殿宇高大宏伟,纯木质结构搭配雕梁画栋,朱漆廊柱散发着古朴光泽,尽显庄严肃穆,恢宏气势扑面而来。 殿内,正中摆放着一张巨大的红木圆桌,周遭一圈雕花椅子,平日里庄主与各位长老便在此议事。殿后神龛庄重肃穆,山庄历代祖师的牌位整齐排列,承载着龙拳山庄传承的琉璃羽冠也供奉于此。 此前,已有几个长老与闯入者交过手。此刻,他们鼻青脸肿,神色狼狈。 “这小子到底什么来路?”一个长老捂着淤青的脸颊,语气里满是不甘。 “看不出来……”另一个长老皱着眉头,眼中满是疑惑。 “老子一口气砸了他几十拳,每次都像捶在棉花上,根本使不上力!”说话的长老用力甩着手,好似还在回味那种诡异的触感。 陆沉舟单手撑头,侧身躺在红木圆桌上,姿态慵懒。 “我说,我都这么放肆了,你们庄主怎么还不出来见我?” 他话音刚落,一道身影瞬间出现在主殿内。来人正是龙拳山庄庄主田峃稽,只见他笑声爽朗:“哈哈哈,陆仙人大驾光临,田某有失远迎啊!” 陆沉舟手掌猛地按在桌上发力,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腾空而起,稳稳落地后,向田峃稽抱拳行礼。“先前几次拜会,都未能见到田宗师,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还望田宗师不要怪罪。只是不知,田宗师为何称我为仙人?”陆沉舟说话间,目光警惕地望向田峃稽。 与此同时,田亦淑与两位师兄站在一旁,满脸疑惑,互相对视一眼,眼中满是不解。 “陆仙人与韩掣一战,轰动全城。韩掣向来隐世不出,偶尔现身出手,这般大事,田某又怎会不知?”田峃稽笑着解释道。 陆沉舟心中了然,韩掣轻易不露面,能让他主动出手,还闹得满城风雨的,绝非等闲之辈,若是江湖年轻一辈崛起,田峃稽不可能不知,所有,只有来自福地之外的谪仙人能做到。 “爹!他就是那个和韩宗师打成平手的江湖人?”田亦淑美眸圆睁,脸上写满了震惊,目光如炬,将陆沉舟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一番。平心而论,陆沉舟五官立体,轮廓分明,勉强能算得上英俊。可他那双眼,像被磁石吸引住一般,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胸脯,田亦淑觉得被冒犯到了,一股怒火“噌”地往上冒,双手不自觉攥紧,浑身散发着腾腾杀气,恨不得当场暴揍他一顿。 什么平手!那老匹夫分明是输给了我!陆沉舟腹诽着,目光开始聚焦到田亦淑身上。 只见一头乌发高高束起,利落的马尾随着动作轻晃,几缕碎发俏皮地垂在脸颊旁,微风拂过,碎发飘动,更衬得她眉眼如画,英气逼人。她身着一袭白色劲装,面料贴合身形,恰到好处地勾勒出窈窕曲线。袖口与领口处,金线绣就的云纹繁复精美,在烛光下若隐若现,彰显出不凡的身份与气质。下身搭配同色长裤,长裤挺括,将她双腿笔直修长的线条展露无遗,举手投足间,尽显飒爽风姿。 “登徒子,眼睛往哪儿瞟!”田亦淑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俏脸涨得通红,一声娇斥在主殿中回荡。 陆沉舟正瞧得入神,嘴角不自觉上扬,丝毫没留意田亦淑已然羞愤到极点。这声饱含怒意的娇喝,像一记重锤,瞬间将他拉回现实。 “咳咳,陆某一时失态,失礼了。”陆沉舟赶忙收住笑容,双手抱拳,神色间带着几分歉意。 田亦淑带着些许怒容,扭过头去,不愿再看陆沉舟一眼,周身散发的寒意仿佛能结出冰碴。 么法子嘛!自己打小就跟着师父在山里,很少见到姑娘。都二十多岁了还是单身汉,好不容易碰到田亦淑这么漂亮的,就看两眼又没上手…… 第十八章 田庄主你这身打扮有点难绷 - 无饵 - 邺都有斌子 陆沉舟缓缓收回目光,神色一正,开口道:“还未请教田庄主,这位姑娘是?” “这是小女亦淑,亦如亦然之亦,淑乃淑女之淑。”田峃稽话语间难掩自豪。生出这般英姿飒爽的女儿,对他而言,无疑是一件极为骄傲的事。 “哦!原来是田姑娘!果真是国色天香!” 陆沉舟本是真心诚意的赞美,然而,传进田亦淑耳中却被误以为是调戏。 “既然是来踢馆,那就得守规矩。想挑战我爹,先打过我这关再说。”田亦淑柳眉微蹙,声音清冷。 以她刚烈的性子,断不会轻易咽下这口气,此番举动,多少带着些公报私仇的意思。既想狠狠教训陆沉舟一番,又能借机探探他的虚实。 田峃稽并未出言阻拦,算是默认了女儿的做法。其实,他也想亲眼看看,这个能将韩掣打得心服口服的陆沉舟,究竟练的是什么路数。 陆沉舟看向田峃稽,后者微微点头,说道:“此处毕竟是山庄主殿,比武一事,还烦请移步后山武场。” “理当如此。”陆沉舟应声答道。 几人在田峃稽的带领下,很快来到山庄后山武场。此处是一片极为开阔的空地,平整的石板铺就地面,四周整齐地摆放着兵器架,刀、剑、枪、戟等各类兵器一应俱全。 此地极为幽静,不易受人打扰。当年枪圣流夏与田峃稽在此决斗,激烈的打斗致使之前的地板粉碎不堪,如今这片武场也多了几分岁月的沧桑感。 “这是我私人武场,平日从不对外人开放,因而十分安静。陆仙人大可放开手脚,不必顾虑毁坏物件,这点花费田某还是担得起的。”田峃稽笑着说完,便带着两名弟子退到远处,静静旁观。 陆沉舟点头示意。武场上,他与田亦淑相对而立,相距十数米。 田亦淑率先发难,起手便是龙拳探云式。只见她右脚向前猛地踏出一步,左手五指张开,形如龙爪,向着前上方迅猛探出,右拳紧紧收于腰间,蓄势待发。刹那间,一股雄浑的气势自她周身升腾而起,隐隐有沉闷的龙吟之声传来。 反观陆沉舟,仅仅伸出右手,左手悠然负于身后,神色平静,波澜不惊。 田亦淑柳眉倒竖,娇躯如电,刹那间已腾空而起,转瞬便欺至陆沉舟身前。一声娇喝,她裹挟着凌厉拳风,一记势大力沉的重拳,直直朝着陆沉舟面庞轰去。紧接着,她双拳连环舞动,密如雨丝,打算趁此机会,一举重伤陆沉舟。 然而,仅仅两息之间,变故陡生。只听“扑通”一声闷响,田亦淑如同断了线的风筝,重重摔倒在地。反观陆沉舟,身姿笔挺,仿若渊渟岳峙,稳稳站在原地,仿佛方才激烈的交锋,不过是一阵微风拂过,未曾留下丝毫痕迹。 田亦淑脑袋嗡嗡作响,耳畔似有千万只蜜蜂在鸣叫。她强撑着想要起身,双腿却绵软无力,整个人摇摇欲坠。鲜血顺着她的鼻腔汩汩流出,她下意识地用衣袖一抹,雪白衣袖瞬间染上一抹刺目的樱红。原本冷艳的面庞,此刻因这抹嫣红,竟无端添了几分楚楚动人的韵致。 田亦淑眼前发黑,根本没看清方才发生了什么。一旁的两位师兄,同样目瞪口呆,一脸茫然。唯有田峃稽神色复杂,无奈地摇了摇头。 “亦淑,退下吧。”田峃稽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不!我还没输!”田亦淑银牙紧咬,眼眶泛红,倔强地反驳道。 在田亦淑心中,父亲田峃稽自幼投身武学,三十岁闯荡江湖,凭借超凡的武艺和过人的胆识,迅速声名鹊起,成为江湖公认的武学宗师。可父亲膝下子嗣单薄,仅有她这一个女儿。偏偏自己天赋平平,即便从小发愤图强,日夜苦练,却始终难以达到父亲的期望。此刻,父亲让她退下,在她看来,无疑是对自己深深的失望。 田峃稽眉头紧皱,脸上罕见地露出几分怒容,声音也提高了几分:“我叫你退下,没听见吗!” 田亦淑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倔强地咬着下唇,身子微微颤抖。最终,她默默转身,脚步踉跄地离开了武场。两位师兄见状,急忙上前想要关心她的伤势,却被她抬手推开。她孤身一人,身影落寞,缓缓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田峃稽望着女儿离去的背影,重重地叹了口气,目光中满是无奈与心疼。 “陆仙人莫要见怪,小女向来任性,输了拳还不肯服气,倒叫仙人看了笑话。” 陆沉舟闻言,微微点头示意。他的目光缓缓横移,落到一旁的两位武夫身上。此前,田亦淑那曼妙的身姿如磁石般,将他的视线牢牢牵引,竟让他一时忽略了田峃稽的这两位弟子。此刻定睛细看,两人简直像是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身材异常魁梧,站在那里,比陆沉舟足足高出一个头。其中一人神色暴戾,仿佛一头随时要择人而噬的猛兽;另一人则神色忧郁,好似心头压着千斤重担。 依照规矩,接下来该轮到这两人中的一位,与陆沉舟过招了。 “尹生,尹死,你们谁愿意与陆仙人切磋切磋?” 两人目光交汇,尹生紧绷着脸,抱拳不语,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尹死倒是实诚,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回想起刚才,田亦淑仅仅两息之间,便在陆沉舟面前败下阵来。他们二人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的武艺连田亦淑都比不上,又怎敢与陆沉舟对拳? 田峃稽见状,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语气悠悠:“陆仙人到底非比凡人。既然此番是来踢馆的,想来所求之物,便是田某手中的琉璃羽冠了。” 陆沉舟并未否认,此行他的目的,便是击败田峃稽,拿到琉璃羽冠,回去找韩老头换酒虫。 “仙人神通广大,若是施展仙术,田某或许不是对手。”田峃稽话锋陡然一转,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但若是比拳法,陆仙人还是别自讨没趣了。” 直到这一刻,陆沉舟才真切感受到,田峃稽身上散发出来的强烈压迫感。这股压迫感,和韩掣汹涌澎湃的气势截然不同,它犹如暗流,在悄无声息中不断累积。等到陆沉舟惊觉时,一座无形的大山已然高悬头顶,仿佛下一秒就会轰然崩塌,将他碾得粉碎。 “田庄主,不试过,又怎知结果?” 陆沉舟眼中闪过一丝挑衅,一边言语回应,一边舒展筋骨,浑身关节发出清脆爆响,已然做好全力一战的准备。 见状,尹生和尹死相互对视一眼,十分识趣地退出了武场。 田峃稽不紧不慢地脱下鞋子,稳步踏上武场。他每前进一步,陆沉舟心中的警惕便增添一分。待两人相距不过数丈时,田峃稽浑身骨骼突然爆发出一连串密集的爆响,紧接着,衣物破碎的声音清晰传来。 “什么!”陆沉舟瞳孔骤缩,满脸惊愕。 眼前的田峃稽,仅用一小块内衣勉强遮住私密部位,大片肌肤袒露在外。尽管他神色肃穆,可这副模样实在是让人不忍直视,有失体面! “田庄主,您这是……” “哈哈!田某自拳法大成后,便习惯赤膊出拳,陆仙人多多担待。”田峃稽大笑着回应,语气中带着几分张狂。 陆沉舟在心里狠狠骂道:哈哈你个头啊!你个死变态!怪不得尹生和尹死匆匆离开,原来是给你清场去了!难怪枪圣流夏与你决斗时,只有少数高手旁观,敢情是因为你这怪癖! 陆沉舟不再多想,迅速摆出纯阳拳架,周身气息如潮水般汇聚。 伴随着一声低喝,他率先出手,如离弦之箭般冲向田峃稽。 几乎在同一瞬间,田峃稽施展出龙拳探云式,拳风呼啸,裹挟着磅礴的气势迎面而上。 两人的拳头激烈碰撞,如雷霆炸响,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刹那间,两人的身形快如闪电,肉眼几乎难以捕捉,只能看到两道模糊的光影在武场上急速穿梭、激烈交锋。 气浪如汹涌的潮水,震碎了一旁的武器架,地板在强大的冲击下纷纷龟裂,碎石如子弹般四处飞溅,就连不远处的大树,也被碎石拦腰斩断。 随着战斗的持续,陆沉舟体内的纯粹真气如决堤的洪水般快速消耗,渐渐接近枯竭。反观田峃稽,气息平稳,仿佛不知疲倦,拳头愈发刚猛,速度也越来越快。 “可恶!”陆沉舟心中暗恨,田峃稽的肉身比蛟龙躯体都要坚硬,自己的拳劲打在他身上,不仅难以渗透,反而会被反弹回来。 就在这时,田峃稽突然身形一顿。陆沉舟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记升龙拳已重重击中他的下巴。这一拳看似力道不大,却让陆沉舟体内的半口真气瞬间被抽空,不由自主地换了口气。 田峃稽怎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他趁势一记横踢,精准命中陆沉舟,将他踹向远处的山壁。陆沉舟整个人深陷山壁之中,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 田峃稽如鬼魅般瞬间闪到陆沉舟面前,五指如铁钩般扣住他的头颅,猛地将其砸向石壁。陆沉舟只觉天旋地转,眼前金星乱冒。紧接着,田峃稽拽着他的脑袋,在石壁上疯狂摩擦,随后又是一脚踹在他的腹部,将他踢向后山林中。 陆沉舟重重地摔落在地,砸出一个深深的大坑,整个人被弥漫的尘土所掩埋。 田峃稽稳稳落在不远处,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尘雾中的陆沉舟。他心里清楚,仅凭这几拳,根本无法击败打败过韩掣的谪仙人。 “窥星境三重吗?没想到,竟已有牵星境的雏形了。”陆沉舟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赞赏的意味。 第十九章 老畜生 - 无饵 - 邺都有斌子 诡谲的光晕泼洒在这片荒僻林地,田峃稽阴鸷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狠戾,脚尖轻点地面,身形如暗夜幽灵,瞬间欺近陆沉舟。他暴喝一声,拳头裹挟着腥风,带着开山裂石之势狠狠砸出。 “轰!”沉闷的巨响震得落叶簌簌而下,拳头与身体撞击的刹那,仿佛有惊雷在耳边炸响。陆沉舟整个人如出膛炮弹般倒飞出去,接连撞断十几棵粗壮的古树,激起的尘土如蘑菇云般冲天而起。 “陆仙人,您这只挨打不还手的架势,莫不是把这当成过家家了?再这么下去,田某可不客气,真要把您打死了。”田峃稽双手抱胸,语气中满是嘲讽,脸上的讥笑愈发肆意。 陆沉舟双腿深陷泥土,溅起的泥块糊满了他的衣襟。他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喷射而出,在月色下拖出一道刺目的血痕。肋骨处传来的剧痛,像无数钢针在骨髓里穿梭,双臂也传来不堪重负的酸痛感,仿佛随时都会断裂。 “畜生!就算你修得人形,骨子里依旧是肮脏的兽类!别一口一个陆仙人,听着就让人作呕!”陆沉舟眼中怒火熊熊,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田峃稽的脸色瞬间阴沉如墨,周身的温度骤降,仿佛置身冰窖。他的瞳孔急速收缩,变成诡异的黄金竖瞳,浑身散发着浓烈的煞气,好似从地狱深渊爬出的恶魔。“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从咱们见面的那一刻起,你身上那股子令人作呕的兽腥味儿,就暴露了你的身份。”陆沉舟咬着牙,一字一句说道。 田峃稽不再伪装,周身骨骼发出爆豆般的声响,一层殷红的鳞片从皮肤下钻了出来,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四肢迅速扭曲变形,化作粗壮的龙爪,每一根爪子都锋利如刀,闪烁着森寒的杀意。 “小娃娃,本想饶你一命,既然你自寻死路,就休怪我心狠手辣!”田峃稽仰天长啸,声如洪钟,音波震得周围树叶沙沙作响。随后,他如同一道血色流星,裹挟着毁灭气息,向着陆沉舟扑去,锋利的龙爪直奔陆沉舟的心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陆沉舟眉心光芒一闪,一道璀璨的剑光破体而出。飞剑“不渡”嗡鸣着悬浮在他身前,剑身流转着神秘的符文,精准地挡住了田峃稽的致命一击。剑爪相碰,火星四溅,强大的气浪以两人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周围的树木被连根拔起,飞沙走石间,天地都为之变色。 随着交锋的持续,田峃稽的气势如火山喷发般不断攀升,雄浑的灵力疯狂涌动。眨眼间,竟冲破了层层桎梏,一路攀升至元婴境。 “老夫潜入这福地已有千年之久,日日夜夜攫取福地的武运。靠着这磅礴的武运,不仅冲破了结丹瓶颈,踏入元婴境,就连武夫境界,也即将更上一层楼!”田峃稽狂笑着,脸上的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陆沉舟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一股浓烈的杀意从心底涌起,他的双手紧紧握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田峃稽见状,笑得更加癫狂,那笑声在山谷中回荡,透着说不出的阴森与变态。 “可怜了亦淑那丫头,天生就是上好的炉鼎。为了得到她,我亲手吃掉了她的父母,将她带在身边抚养,她到死都不会晓得我要对她做什么!哈哈哈哈!” 陆沉舟攥紧不渡的手,指节泛白,手背上青筋突突跳动,好似随时都会爆裂开来。须臾间,他周身气势陡然一变,借助风势,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直插云霄。刹那间,数十道裹挟着磅礴剑意的剑气,如同银色的游龙,朝着田峃稽迅猛扑去,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 田峃稽瞳孔微缩,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锋利的龙爪在空中划出一道道黑色的裂痕,轻易将密集的剑气撕得粉碎。几乎在同一时刻,他身形暴起,周身环绕着浓郁的血气,与陆沉舟瞬间化作两道光影,在天地间来回穿梭、激烈碰撞。每一次交锋,都如同两颗星辰相互撞击,爆发出刺眼的光芒。锋利的利爪与凌厉的剑气纵横交错,所到之处,空间如破碎的镜子般出现一道道裂痕。在他们毁灭力十足的攻击下,北山开始剧烈震颤,山体表面迅速蔓延出一道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田峃稽瞅准陆沉舟气息稍滞的瞬间,身形一转,如同一道血色的流星般向后急退,与陆沉舟拉开距离。此刻,他身上仅有几处鳞片破碎,鲜红的血液渗出,却无损他的气势。反观陆沉舟,浑身伤痕累累,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不断涌出鲜血,一身黑衣变得暗红。体内的灵力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疯狂外泄,每一丝灵力的消逝,都如同在侵蚀他的生命。 “结丹境剑修,就这点手段?真是索然无味!来,咱们玩点更有意思的!”田峃稽张狂的笑声回荡在天地间。话音刚落,他的身躯开始急剧膨胀,骨骼发出诡异的爆响。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吟,他终于展现出真身——一条身躯庞大的血色蛟龙。蛟龙周身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巨大的龙眸中闪烁着残忍的光芒,如同一轮血色的太阳,盘旋在北山上空。 田峃稽粗壮的龙尾裹挟着排山倒海的力量横扫而出,刹那间,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撕裂天际。北山在这股巨力的冲击下,如同纸牌搭成的城堡般轰然崩塌。无数巨石裹挟着滚滚烟尘,仿若天外飞来的炮弹,从千米高空裹挟着呼啸风声迅猛坠落,瞬间将整座山庄吞噬。 强烈的震颤以北山为中心,如汹涌的潮水般顺着大地向四周疯狂蔓延。醽醁城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下,仿佛狂风巨浪中的孤舟,剧烈摇晃,城墙砖石簌簌掉落。城中百姓被这突如其来的灾难吓得呆若木鸡,紧接着,惊恐的哭喊声、慌乱的脚步声交织成一片,整个城池瞬间陷入混乱的深渊。 紧接着,北山崩塌激起的无数巨石,如雨点般朝着醽醁城砸来。这些巨石动辄数丈大小,所过之处,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巨石接连砸向城中,房屋在其冲击下纷纷化为齑粉。许多百姓甚至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呼喊,便被无情的巨石掩埋,刹那间失去了生命。 千钧一发之际,在一条不起眼的小巷中,寒酸酒铺里的老掌柜猛地双脚一蹬,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直飞而起。他每出一拳,空气中便响起一阵沉闷的爆鸣声,炽热的拳劲仿佛要将周围的空气点燃。十几拳过后,一块大如楼宇的巨石在他凌厉的攻击下,瞬间化为齑粉。 与此同时,南泉寺内,一位老僧一步踏出,身影瞬间出现在醽醁城上空。他双手合十,脸上带着悲悯之色,缓缓递出一掌。看似轻柔的一掌,却蕴含着排山倒海的力量,一片密密麻麻的陨石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下,纷纷碎裂成无数小块。 就在众人松了一口气时,一道紫色流光划破长空,伴随着尖锐的枪鸣,一杆紫色长枪疾驰飞来。只见一位独臂中年人紧随长枪之后,悬立空中。中年人目光如炬,手中长枪挥舞间,枪影重重,又一片即将坠落的陨石被打得粉碎。 进入福地的其他修士见状,也纷纷出手相助。一部分修士口中念念有词,施展法术,将陨石在半空之中化为乌有;一部分修士则凭借精湛的体术,徒手打碎陨石。然而,尽管众人齐心协力,仍难以阻挡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最终,还是有数以万计的醽醁城百姓在这场浩劫中失去了生命,只留下一片断壁残垣和无尽的哀痛。 杨灵枢僵立当场,双眼瞪得滚圆,死死盯着北山方向激烈交锋的一人一龙,声音都不自觉颤抖起来:“这蛟龙散发的威压……结丹境绝不可能!是元婴!可福地之中,怎么会有元婴期的蛟龙!” 姜婳伸出白皙如玉的手指,指向高空中激战正酣的身影,惊呼道:“那不是余师兄吗?余师兄竟在和元婴蛟龙缠斗!” 消息如同惊雷,在一同进入福地的修士群中炸开。飞羽剑宗的几位剑修反应最为激烈,柳山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满眼皆是错愕与震惊:“结……结丹境剑修!” 闫炎涨红了脸,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柳师叔,这不就和师父一个境界了吗!” 与众人的骚乱截然不同,老掌柜、老僧和持枪中年男人,如三座沉默的山峰,静静悬立在空中。他们目光凝重地注视着北山方向的厮杀,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方才陆沉舟想冲过去救援众人。可田峃稽哪会给他机会,粗壮的龙尾裹挟着排山倒海的力量横扫而来,重重地砸在陆沉舟身上。陆沉舟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无奈之下,只能继续与这头恐怖的蛟龙鏖战。 一番苦斗后,陆沉舟瞅准时机,拼尽全身力气,将田峃稽击退,趁机迅速拉开距离。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每一口呼吸都带着血腥气,持剑的手因过度疲惫而微微颤抖,衣衫褴褛,鲜血顺着伤口不断滴落。 “陆沉舟,你不是觊觎琉璃羽冠吗?来啊!它就在我腹中!有本事就来拿!”田峃稽的精神愈发癫狂,竟用利爪在自己龙躯上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口子,血肉翻卷间,璀璨夺目的琉璃羽冠显露出来。在它看来,陆沉舟已然强弩之末,只需片刻,就能将其斩杀,吞下结丹境剑修的内丹,定能让自己在修行之路上更进一步。 陆沉舟身心俱疲,颤抖着从被鲜血浸透的衣服中掏出青紫剑符。剑符有符文加持,血液无法沾染分毫。陆沉舟望着手中的剑符,心中清楚,若此刻催动剑符遁走,以剑符的神通,元婴境的田峃稽绝难察觉。可一旦逃走,田亦淑、韩掣,还有一同进入福地的修士,以及城中无数百姓,都将性命不保。 但不逃走,凭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又能做些什么? 就在陆沉舟内心挣扎之时,剑符内的狭刀灵宝仿若有灵,自行脱离而出,缓缓落在陆沉舟手上。刹那间,狭刀灵宝散发着诡异的猩红光辉,周围的空气仿佛都被这光芒点燃,扭曲变形。 田峃稽的瞳孔瞬间收缩成针尖大小,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威压扑面而来,好似有一股天然大道的力量在压制自己。它庞大的蛟龙躯体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发出愤怒的咆哮:“你!手里拿的究竟是什么!” 第二十章 替天行道 - 无饵 - 邺都有斌子 浓稠的黑雾,如墨般肆意翻涌,为天地间笼上一层死寂的纱幕。一柄狭刀灵宝,仿若从九幽地狱破空而出,狭长刀身流转着诡异妖异的红光,似有一道道扭曲的冤魂在光芒中挣扎哀嚎。刀柄漆黑如夜,其上雕刻的麒麟纹路栩栩如生,每一道纹理都像是流淌着黑色的血液,正以一种诡异的节律,如饥似渴地颤抖。 这诡异的震颤,如同尖锐的钢针,直直刺向田峃稽的心脏。身为蛟龙的他,龙躯上的鳞片原本坚硬如铁,此刻却不受控制地簌簌抖动,每一片鳞片都仿佛在发出恐惧的哀鸣,就连萦绕周身的龙威,也在这股威压下,如残烛般摇曳欲灭。 陆沉舟五指紧攥刀柄,掌心与刀柄贴合之处,传来一阵细密而急切的震颤,宛如心跳。刹那间,一种奇妙的共鸣在他与灵宝之间悄然滋生。他仿佛穿越无尽黑暗,听到了灵宝深处传来的悲泣,那是被囚于深渊之下,不见天日的千年委屈;又似一头饥饿到极致的野兽,终于嗅到猎物时,从灵魂深处涌起的兴奋嘶吼。 麒麟,万兽之王,自古以来便与龙、凤、龟并称四灵,曾共同统御万妖。龙虽贵为四灵之首,麒麟亦难以抗衡,可眼前这条赤蛟,不过是蛟龙一脉的末流,又岂能与真龙相提并论! “田峃稽!你这丧尽天良的畜生,今日,便是你的死期!”陆沉舟的怒吼,如滚滚惊雷,在黑雾中炸开。话音未落,他身形骤起,以刀作剑,纯阳剑诀如汹涌的火海,瞬间融入刀身。一时间,天地为之变色,原本翻涌的黑雾被生生撕开一道裂口,刀身之上,毁天灭地的气息疯狂凝聚,仿佛下一刻,便能将这世界彻底毁灭。 “陆沉舟!你不过是个初来乍到的毛头小子,竟妄想夺走老夫千年苦心经营所得!这一千年,我吞噬了无数强者的精血,才换来如今境界,绝不允许被你这么轻易夺走!”田峃稽被逼至绝境,周身鳞片竖起,最后一丝血性被彻底激发。他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身躯扭曲变形,裹挟着一股腥风血雨,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发疯般冲向被战火摧毁的山庄。 就在这时,田亦淑与两位师兄,正从满是残垣断壁的废墟中艰难爬出。扑面而来的血腥气,让他们心头一紧。抬眼望去,只见赤蛟张着血盆大口,獠牙上滴落的毒液在地面上腐蚀出一个个深坑,正朝着田亦淑扑来。原来,赤蛟妄图吞噬她,夺取她体内蕴藏的武运,借此冲破窥星境的桎梏,踏入牵星境。 “休想得逞!”陆沉舟一声暴喝响彻云霄。狭刀灵宝似是感应到主人的愤怒,刀身瞬间迸发出刺目的红光,如同一轮烈日,将周围的黑雾瞬间驱散。数道刀罡,仿若来自天际的闪电,撕裂空气,朝着赤蛟斩去。 刀罡与龙身碰撞的瞬间,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恰似惊雷劈开暗夜。所经之处,空间被撕裂出道道裂痕,周围的一切都在这股强大的力量下被轻易劈开。随着最后一道刀罡落下,赤蛟庞大的身躯如断了线的风筝般轰然倒地,龙首高高飞起。滚烫的龙血如暴雨般洒落,溅满陆沉舟全身。 赤蛟金丹元婴俱灭,头颅滚落在田亦淑不远处,那对原本凶光毕露的眼眸,此刻最后一丝不甘也渐渐消散,生命气息彻底断绝,唯有周围弥漫的血腥气,诉说着这场惊心动魄的战斗。 与此同时,苍穹之上,陆沉舟身形如芥子般渺小,正裹挟着烈烈罡风,急速坠落。狭刀灵宝仿若归巢的倦鸟,自行没入剑符之中;残剑不渡也如游子归家,悄然返回陆沉舟体内。这一番激烈交锋,二者灵力消耗殆尽,陷入了沉睡。 南泉寺的老僧双手合十,枯瘦手掌缓缓抬起,一股无形的雄浑内力自掌心喷涌而出,稳稳托住下落的陆沉舟。老掌柜韩掣见状,足尖轻点,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飞驰而来,伸手一把揪住陆沉舟的衣领,顺势将他扛在肩头,身形如柳絮般缓缓飘落。落地后,韩掣手臂一甩,陆沉舟便“噗通”一声,被扔在了满是尘土的地面上。 “韩老头,这就是把你打得满地找牙的小子?”独臂持枪的中年男人流夏,嘴角挂着一丝调侃的笑意,语气中满是戏谑。 韩掣闻言,狠狠啐了一口,一脚重重踩在趴在地上的陆沉舟屁股上,没好气地回应道:“哟呵!流宗师,怎么?是觉得自己能打过他,还是另有想法?要不咱俩比划比划,我也不占你便宜,就单手陪你玩玩,敢不敢?” 流夏对韩掣这张嘴早有领教,翻了个白眼,也懒得跟他计较。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斗了几句嘴后,便默契地闭上了嘴。一时间,三人都沉默下来,静静地凝视着眼前惨状。曾经声名远扬的龙拳山庄,如今已沦为一片废墟,断壁残垣在风中摇摇欲坠。在废墟中央,一截龙肉旁,一顶琉璃羽冠散发着异彩光芒,在满目疮痍中显得格外突兀。 ———— 杜氏京城 春日的暖阳倾洒,微风裹挟着花草的芬芳,在这片灵秀之地悠悠飘荡。众人在国师杜康的接引下,自葫芦山福地鱼贯而出。刹那间,光芒如涟漪般荡漾,众人的身影缓缓浮现。待站稳脚跟,映入眼帘的,依旧是进入福地前的那方天地,一草一木,都未曾改变。 一个月时光,如白驹过隙。以往进入福地的队伍,死伤在所难免,可这次,所有人竟都安然无恙。只是众人神色各异,赵朔脖子上多了一串佛珠,嘴角含笑;老修士柳山,神色关切地拉着泥腿子少年,少年则满脸落寞。杨灵枢手中紧握着一把紫色长枪,枪身散发着幽光;姜婳得了老掌柜馈赠的《焚霄拳谱》,粉嫩的脸颊上笑意盈盈,心情可见一斑。 诸多变故中,枪圣流夏的举动让陆沉舟尤为意外。流夏竟称单手持枪无法施展枪法精妙,随即将长枪赠给杨灵枢。这明显是托词,陆沉舟由此猜测,杨灵枢亲生父母与流夏或许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关系。 韩旭与路怡可心急如焚,第一时间冲上前,仔细查看自家晚辈的状况。确定无虞后,两人高悬的心才落回原地,长舒了一口气。 身形高大的黑衣男子杜康,一如既往的温文尔雅,抬手示意,轻声说道:“福地之行已然结束,各位不妨在京城小住几日,好好休整一番。” 众人闻言,纷纷向杜康恭敬作揖致谢。随后,在杜康的引领下,鱼贯离去。 陆沉舟走在队伍末尾,脚步突然顿住。他缓缓转过身,目光久久地凝视着那矗立在原地的大黄皮葫芦。老匹夫韩掣最后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小子,琉璃羽冠你留着吧,我一介武人,这风雅玩意儿于我无用。至于当初哄你去挑战田峃稽,个中缘由,想必你已然清楚。不管怎样,感谢你为这方天地铲除了一大祸害,老夫代醽醁城所有百姓,谢过陆仙人!” 陆沉舟伸手探入怀中,轻轻摩挲着青紫剑符。剑符之中酒虫正蛰伏沉睡,琉璃羽冠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 “陆先生如此年纪,竟已是结丹境修士,实乃天纵奇才!” 清幽的院落里,老修士柳山端坐于陆沉舟对面,脸上堆满笑意,可举手投足间,拘谨之态却难以掩饰。 “柳山前辈过誉了。贵宗凉宗主四十岁就已是结丹剑修,相较之下,陆某这点天赋,实在不值一提。”陆沉舟谎称自己已过花甲,并未透露真实年龄。他心里清楚,若柳山知晓自己年仅二十就踏入了结丹境,说不定会道心崩碎! 比起昨晚前来拜访的韩旭和路怡可,柳山给陆沉舟的印象还算不错。 自福地离开后,国师杜康当着众人的面,毫不留情地指出陆沉舟青岭门的身份是伪造的。刹那间,众人一片哗然。杨灵枢与姜婳神色慌张,而陆沉舟则悄悄将手伸进胸口,随时准备掏出青紫剑符,一旦情况不妙,便夺路而逃。 “陈山君托人传信于我,告知陆先生是山君的师侄,让我务必悉心照料。先前不知先生身份,多有冒犯,还望先生海涵。”杜康言辞恳切,向陆沉舟躬身作揖致歉。 杨灵枢与姜婳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见状,众人纷纷向陆沉舟作揖行礼。陆沉舟不再隐瞒,大方地向众人回礼:“在下陆沉舟,见过诸位。” 当晚,韩旭和路怡可就登门拜访。路怡可还算得体,韩旭却满脸谄媚,一个劲儿地邀请陆沉舟前往青岚丹宗作客:“我已向宗主禀明陆先生的身份,宗主特意交代,无论如何都要请先生前去做客!” 陆沉舟婉言谢绝,不过也承诺,日后若有机会,定会前去拜访。 陆沉舟一直想不明白,自己伪造身份进入福地,杜康为何对福地所得只字不提,难道仅仅是畏惧自己与山君的这层关系?这让陆沉舟深感意外,也不禁对杜康的意图起了疑心。 思绪回到当下。 柳山登门拜访,陆沉舟热情邀其入座。两人一番寒暄,尽是客套之语。柳山始终未说明来意。 犹豫许久,柳山神色陡然变得庄重严肃:“陆先生!我们飞羽剑宗虽不敢妄称是山君正统一脉,但一直将陈山君奉为祖师。先生既是山君师侄,于柳山而言,便是师叔祖!柳山斗胆,恳请师叔祖移驾飞羽剑宗,让我等有机会略尽地主之谊!” 第二十一章 没错,辈分就是高! - 无饵 - 邺都有斌子 飞羽剑宗的现状十分不好,其宗主凉逸尘,天赋卓绝,十岁入山门,剑道资质冠绝一方,年轻时便得云岫道人盛赞,称其为“李沐雨第二”。四十岁时,凉逸尘成功结就道金丹,震惊四方。然而此后一甲子,他始终困于结丹境,虽被人戏称作“甲子金丹”,可这般成就,依旧让绝大多数修士难以企及。 眼下,飞羽剑宗青黄不接,宗门内结丹境修士,仅有凉逸尘与掌律柳川。柳川与兄长柳山虽仅相差十岁,修道天赋却天差地别。如今,柳山已白发苍苍,柳川却青丝满头。两人地位悬殊,即便是亲胞弟,柳山对弟弟柳川仍敬重有加,每次见面,都恭恭敬敬行晚辈之礼。 飞羽剑宗实力不济却独占着一个宗字头衔,这令其他仙家颇为不满,宗字头衔就那么几个,没了这家,还可以是哪家。于是乎,除青岚丹宗和白仙宗外,青岭门等仙家势力,纷纷暗中使坏。他们不仅袭击飞羽剑宗下山历练的弟子,还频繁派人上门问剑。长此以往,飞羽剑宗上下疲于应对,宗主凉逸尘自接任宗主之位后,本就为宗门诸事殚精竭虑,如今面对这般困境,连安心闭关修行都成了奢望。 在这个节骨眼上,柳山向陈山君发出邀请,希望陈山君能前往飞羽剑宗做客。其意图不言而喻,无非是想借助陈山君与飞羽剑宗的这层关系,请自己出面庇护一二。 “不敢当,柳前辈实在太过客气。”陆沉舟谦逊拱手,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飞羽剑宗大名,陆某仰慕已久。即便柳前辈不提,陆某也定当登门拜访。再者,柳前辈是陆某修行路上的前辈,唤我沉舟便好,师叔祖这称呼,实在折煞我了。” “不可!”柳山神色一凛,语气坚决,袍袖随着动作猛地一甩,“师叔祖就是师叔祖!若不如此,柳山有何颜面面对凉宗主!面对李祖师!” 陆沉舟身为陈宾师侄,按辈分不仅是李沐雨师弟,更是凉逸尘和柳山的师叔祖。柳山向来恪守礼仪,为人极为固执,从他与掌律弟弟平日相处的点滴,便能瞧出一二。因而,任凭陆沉舟如何劝说,柳山始终坚持己见,半步不让。 “行吧,那柳……” “师叔祖唤我柳山即可。”柳山抢话道,态度恭敬。 “咳咳!柳……柳山,还劳烦你提前飞剑传讯凉宗主,陆某此番可要多有叨扰了。”陆沉舟无奈之下,只得顺着柳山的意思。 “师叔祖太客气了,理当如此!” 呵呵!到底是谁在客气啊!陆沉舟心底暗自吐槽。 两人又闲聊几句,柳山便起身告辞。临走之际,陆沉舟忽然开口问道:“飞羽剑宗此次福地之行,可有所收获?” “不瞒师叔祖,虽未寻到法宝器物,”柳山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但柳山为宗门觅得一个根骨还算不错的修道苗子。” 陆沉舟脑海中浮现出跟在柳山身旁的泥腿子少年模样,那少年根骨虽说凑合,却远称不上多好。看来,飞羽剑宗如今当真窘迫至此! 柳山离去后,陆沉舟独自躺在院子里,从怀中掏出青紫剑符,高高举起。另一只手轻轻在剑符上划过,心意微动,剑符内瞬间划出一道流光。眨眼间,一个身姿曼妙、梳着高马尾的年轻女子出现在庭院之中,正是田亦淑。 “按照约定,我已将你带出福地,你可以走了。”陆沉舟坐起身来,神色平静地说道。 原来,田峃稽死后,在南泉寺老僧帮助下,田亦淑很快知晓了自己身世。眼前的陆沉舟,一下子从杀父仇人变成了救命恩人,让她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就在陆沉舟离开福地的前一天,田亦淑找到他。她长长的睫毛低垂,试图掩盖眼中的失落与悲伤,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在这里,我已经没有亲人了,你可以带我离开吗?”说着,她纤细的玉手缓缓解开上衣扣子,大片雪白肌肤随之展露。 “田姑娘!你把陆某当成什么人了!快住手!”陆沉舟眼睛瞪得滚圆,双手慌忙捂住嘴巴,可鼻血还是从指缝中渗了出来。 田亦淑瞧着陆沉舟这模样,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呵呵!我怎么觉得你挺开心的呢?” 田亦淑手上动作不停,眼看着肚兜就要露出来。陆沉舟慌乱不已,忙不迭说道:“田姑娘,不就是离开这里吗!我一定帮你,不要任何报酬!” 话音刚落,田亦淑便以极快的速度穿戴好衣服,相较刚才解扣子的动作,快了何止十倍! “那就这么说定了!陆仙人,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田亦淑脸上阴郁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灿烂微笑。合着刚才的悲伤,全是装出来的! 想到此处,陆沉舟无奈叹了口气,再次重复道:“按照约定,我已经将你带出福地了,你可以走了。” ————— 杜氏皇城的夜色,像一块沉重的黑幕,严严实实地罩住了御书房。鎏金烛台上的烛火,在穿堂风的撩拨下,左右摇曳,将龙椅上杜瑜瑾扭曲的面容,映照得愈发狰狞。 “哗啦!”一声脆响,羊脂玉酒杯在蟠龙纹地砖上粉身碎骨,飞溅的碎片划破了空气,也震碎了屋内原本压抑的平静。身着月白道袍,道号青龙的董升,身形如松,双手抱拳于胸前,垂下的眼眸,将眼底的情绪隐匿得密不透风。 “许百到底在搞什么鬼!竟敢如此戏弄朕!”杜瑜瑾猛地起身,龙袍猎猎作响,雷霆般的怒吼,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董升向前半步,沉稳的声音打破僵局:“陛下请息雷霆之怒,许宗主一贯重诺守信,青岭门此番突然封山,想必是有什么难处。” 杜瑜瑾单手重重地撑在雕花檀木书案上,另一只手用力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怒极反笑,笑声中满是悲凉:“呵!难处?这天下,还有谁比朕更艰难?朝堂诸公,大半都是国师的门客,剩下的不过是些毫无实权的摆设。朕贵为天子,竟无一点威严!” 说到此处,杜瑜瑾目光如刀,直直地射向董升,声音冷得如同三九寒天的冰碴:“就连你爷爷董寅澄,也倒向了国师那边。” 董升的身子微微一僵,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他爷爷董寅澄,身为兵部尚书,曾是朝堂上为数不多真心辅佐皇帝的肱股之臣。可一年前,国师杜康突然提出征伐大源王朝的主张。这场毫无理由的战争,一旦发动,杜瑜瑾无疑会被冠上穷兵黩武的恶名。起初,兵部上下义愤填膺,纷纷上书反对。然而,就在众人据理力争之时,董寅澄却毫无征兆地改变立场。随着他的倒戈,原本此起彼伏的反对声,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渐渐销声匿迹。最终,杜瑜瑾只能无奈下诏伐源,独自一人扛起了所有骂名。 另一边,国师府 杜康负手立于高台之上,黑色长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宛如一只振翅欲飞的玄鸦。他的目光,穿透沉沉夜色,落在灯火阑珊的京城之上。 陡然,一阵清脆如银铃的声音划破静谧:“师尊,您就任由董升与皇帝陛下勾结?” “裕玥,休得胡言!”杜康的声音低沉却威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裕玥身着一袭明艳的红裙,恰似夜色中燃烧的火焰。她柳眉紧蹙,冷艳的面容上怒意翻涌:“可是……” 杜康并未转身,语气平淡却透着几分无奈:“董老尚书于国于我皆有恩,看在他的面子上,暂且由着董升去吧。” 一旁的朱雀,望着杜康高大挺拔的背影,轻声劝道:“师尊,夜风沁骨,您可要当心着凉。” 杜康半张着的嘴,仿佛要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一时间,高台之上陷入了死寂。只有风声,在两人之间穿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杜康抬手扶额,脸上满是头疼之色,苦笑着说道:“你打算看到什么时候?” 裕玥白皙的脸颊瞬间染上一抹红晕,恰似天边的晚霞。她咬了咬下唇,旋即转身,脚步匆匆地离去,红色裙摆扬起一阵风,仿佛一朵匆匆凋零的玫瑰。 翌日,京城的天空澄澈如洗。 青岚丹宗与白仙宗的仙家弟子,在晨曦之中陆续打点行装,准备离开京城。 杨灵枢与姜婳并肩而立,面向陆沉舟,双手抱拳,脸上笑意盈盈:“陆先生,就此别过!往后山高水长,咱们江湖再见!” “二位一路保重,告辞!”陆沉舟同样拱手回应。 两人转身,跟随各自的师长渐行渐远。陆沉舟凝视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目光不由自主地锁定在杨灵枢身上。想到杨灵枢与于饰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他的眼神逐渐变得深邃,陷入沉思之中。 没过多久,柳山脚步匆匆,带着闫炎赶了过来。二人恭恭敬敬地向陆沉舟行晚辈礼,动作整齐划一。 柳山率先开口,声音洪亮清晰:“弟子拜见师叔祖!” 闫炎紧接着说道:“弟子拜见太师叔祖!” 陆沉舟听到这称呼,心里一阵无奈,怎么莫名其妙又涨了一辈。他微微摇头,没再多想,点头示意:“二位不必多礼!” 柳山起身,目光不经意间落到陆沉舟身后,只见一位梳着高马尾的年轻女子亭亭玉立。柳山不禁心生好奇,开口问道:“师叔祖,这位是?” 还没等陆沉舟回答,田亦淑就抢着说道:“我是他的贴身扈从,你们叫我亦淑就行。”说着,她目光投向陆沉舟,眼神里满是调侃,仿佛在说:想不到呀,都成师叔祖了,辈分够高的! 第二十二章 无奈之下 - 无饵 - 邺都有斌子 广袤的大地上,五都山位居杜氏东北,与大源辖境接壤。这座灵秀山峰常年云雾缭绕,仿若仙境,飞羽剑宗便坐落于此,借助山川灵气,孕育出无数剑修。 云雾翻涌之际,闫炎身姿矫健,驾驭宝剑,如疾电般向着五都山飞驰而去,柳山则将少年陈庇荫护在身前,紧随其后。陆沉舟脚踩不渡,不渡本就是残剑,只剩半截剑身,此刻依旧散发着凌厉剑气。田亦淑紧紧贴着陆沉舟后背,双手死死揪住他的衣角,因内心紧张,指节微微泛白。 俯瞰下方,云雾缓缓散开,山川、河流、湖泊尽收眼底,犹如一幅磅礴大气的彩色画卷,随着众人的前行徐徐展开。田亦淑望着眼前的美景,不禁失了神,眼神中满是惊叹与陶醉。 闫炎外表看似与陆沉舟年龄相仿,实则已八十多岁。但这点年龄于修士而言,于孩童无异。闫炎驾驭宝剑,缓缓靠近柳山,压低声音说道:“柳师叔,我瞧着太师叔祖脸色不太好,像是心情欠佳。” 柳山听闻,目光向身后投去,落在陆沉舟身上。只见陆沉舟面色尴尬,一手掐诀御剑,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另一只手紧握成拳,关节处隐隐发白,整个人仿佛正在承受巨大的煎熬。“你懂什么!”柳山压低声音,训斥道,“师叔祖身处那般高深境界,每时每刻都在与天地对话,参透玄机,岂是我们这些晚辈能够理解的?” 陆沉舟对两人的窃窃私语充耳不闻。此刻,田亦淑温暖的身躯紧紧贴着他的后背,近距离的接触令他心猿意马。陆沉舟赶忙在心底默诵纯阳心诀,试图平复这份异样的感觉。 陆沉舟不知道的是,在其看不见的地方,丹田深处,一枚金光璀璨的金丹悬浮其中,金丹表面刻着三个古朴的大字,此时“净”字正剧烈颤动,仿佛在呼应他内心的波澜。随着纯阳心诀在心中完整默诵,陆沉舟周身的不适感瞬间消散,整个人恢复了平静。 他微微侧头,目光落在田亦淑身上,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临行前一晚。那时,田亦淑提出要与他同行,陆沉舟思量片刻后答应了。深夜,万籁俱寂,陆沉舟佯装熟睡,田亦淑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间,来到床边。她从身后掏出一把匕首,毫不犹豫地抵在陆沉舟脖颈处,匕首寒光闪烁,只需轻轻一划,便能取其性命。 然而,两人都明白,对于结丹境剑修而言,这般手段远远不够。田亦淑的匕首在陆沉舟脖颈上短暂停留,仅仅数秒后,她便缓缓收起匕首,转身离开房间,脚步声渐行渐远。待确认田亦淑离去,陆沉舟缓缓睁开双眼,眼神中满是无奈。 田亦淑不过是个渴望得到父亲认可,拼命习武的姑娘。即便田峃稽是杀害她亲生父母的凶手,却也是将她抚养成人的养父。这份复杂的情感,让她对陆沉舟充满了恨意。可即便深知这一点,陆沉舟还是狠不下心,选择将她留在身边。 “唉,也是个苦命人呐!”陆沉舟在心底默默叹息。 陆沉舟的思绪渐渐回笼,就在这时,缭绕的云雾如幕布般缓缓分开。一座仙山骤然映入眼帘,整座山被缥缈仙气环绕,灵秀的轮廓若隐若现,云雾深处,偶尔闪过几缕霞光,恰似仙人遗落的彩练。 众人心中了然,五都山,到了。 在五都山巍峨的山门前,宗主凉逸尘与掌律柳川已等候多时。二人并肩而立,身姿挺拔,目光穿透澄澈的长空,紧紧锁定着天际那几个如芥子般大小、正迅速靠近的身影。随着破空声由远及近,陆沉舟等人御剑落下,稳稳站定。 凉逸尘与柳川默契十足,同时上前一步,身姿微躬,恭敬作揖:“晚辈凉逸尘,携本宗掌律柳川,拜见师叔祖!” 凉逸尘身着一袭青色长袍,面料轻柔顺滑,在微风中轻轻飘动,更衬得他身形修长。他面容俊美得近乎妖异,一头乌发精心梳成女式发髻,精致典雅。若不是开口时那低沉磁性的嗓音,陆沉舟险些误以为面前站着的是位女子。 陆沉舟微笑着颔首,和声说道:“不必多礼。” 凉逸尘见状,立刻侧身,姿态优雅地做出请的手势:“师叔祖,请!” 当众人行至半山腰时,田亦淑被拦下。她一脸茫然,柳山见状,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耐心解释:“亦淑姑娘,还望海涵。山顶乃我飞羽剑宗祖师堂所在,按宗门规矩,唯有门内长老才有资格进入。” “所以,就是不让进呗!”田亦淑双手抱臂,语气满不在乎。 柳山微笑着摇摇头,随即转头吩咐闫炎:“闫炎,你带着庇荫,陪亦淑姑娘在宗门内四处逛逛。” 在凉逸尘的引领下,四人朝着飞羽剑宗的祖师堂前行。祖师堂坐落于五都山巅,一路上,灵气愈发浓郁,如潺潺溪流,源源不断地涌入众人周身。越往山顶攀登,空气里弥漫的灵气越浓厚,到山顶时,灵气浓郁得几乎凝成实质,丝丝缕缕,仿若可见。 一座古朴的建筑静静矗立在山巅。其规模虽不算宏大,却透着庄严肃穆的气息,岁月的斑驳痕迹,更为它增添了几分神秘与厚重。 五都山有强大的护山大阵守护,山顶的风并不猛烈,轻柔的微风拂着凉逸尘两鬓的青丝,画面如同一幅绝美的美人踏青图。 很快,众人来到祖师堂大门前。凉逸尘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推开那扇厚重的古木大门,发出“吱呀”一声。随后,他面带微笑,优雅地抬手示意:“师叔祖,请!” 陆沉舟笑着点头,率先迈入堂内。凉逸尘和柳川紧跟其后,柳山的进门后,回身将祖师堂的大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暮色透过雕花窗棂,将鎏金余晖倾洒在飞羽剑宗的议事大堂。陆沉舟甫一踏入堂内,便见左右两排座椅井然有序地排列着。最上端的主座,属于宗主凉逸尘。主座左侧,离主座最近的位置,摆放着掌律柳川的座椅;右侧,则设置了客位座椅。 飞羽剑宗三脉长老共五人,原本正低声议论着什么。随着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众人像是训练有素般,齐刷刷起身,目光如炬,一同望向大堂门口。 在众人的注视下,陆沉舟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这时,凉逸尘迈着优雅的步伐走来,伸出白皙如玉的手,自然而然地牵起陆沉舟,带着他往堂内走去。 面对凉逸尘这般亲昵的举动,陆沉舟不仅没有感到不适,反而,相较于此前被田亦淑的酥胸抵住后背时的窘迫,此刻手心里传来凉逸尘滑嫩的触感,竟让他的心感到一丝宁静。 凉逸尘牵着陆沉舟,径直朝主位走去。待走近,陆沉舟才看清主座后方悬挂的画像。画卷中的男子,与凉逸尘竟有七分相似,只是男子束着男士发髻,周身透着一股比凉逸尘更浓郁的英武之气。 “师叔祖,画像上供奉的,正是开宗祖师李沐雨。”凉逸尘轻声介绍道。 陆沉舟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震惊,旋即收敛神色,恭敬地转身面向画像,郑重地作揖行礼。 这时,一直沉默寡言的柳川稳步上前,双手抱拳,朗声道:“师叔祖,飞羽剑宗三脉长老皆已到齐,请师叔祖上座!” 陆沉舟没有推辞,在客位主座上落座。却见堂下站立的长老们并未就座,而凉逸尘和柳川静静地站在众人前方。 突然,“扑通”一声,众人齐刷刷地跪拜在地。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把陆沉舟吓了一跳,他刚坐下,又立刻起身,大声喊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凉逸尘缓缓直起身,抱拳行礼,言辞恳切:“恳请师叔祖担任我宗供奉!若师叔祖事务繁忙,记名供奉亦可!” “不就是担任供奉嘛!何必行此大礼!快快请起!”陆沉舟急忙说道。 “师叔祖不答应,我们就不起来!”众人异口同声,语气坚定。 “好好好,我答应,都起来吧!”陆沉舟无奈应允。 凉逸尘率先起身,随后,众长老才陆续站起,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笑容。 待所有人落座后,掌律柳川开始逐一将三脉长老介绍给陆沉舟:“师叔祖,宗主一脉有傅祈尚、周漾;掌律一脉有谢廉邱、赵莆禾;还有一脉,隶属李祖师,目前仅我兄长柳山一人。” 柳川每介绍一个名字,对应的长老便起身,向陆沉舟郑重作揖行礼,一直到最后介绍柳山。 陆沉舟一边听,一边点头示意。他暗自思忖,其余两脉算上各自的领袖各有三人,而李沐雨一脉却仅有柳山一人,李沐雨这一脉的传承竟如此凋零? “飞羽剑宗已经衰败至此了吗?”陆沉舟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一时间,大堂内鸦雀无声,气氛瞬间凝固。 凉逸尘抬手轻抚鬓发,缓缓起身,神色凝重地说道:“我宗自建立至今,已有千年历史。我始终坚信,陈山君任由飞羽剑宗这一脉走向凋零,并非他冷血无情,亦非对祖师李沐雨失望。他是期望我辈剑修能够依靠自身的力量,拼出一条生路。若不是宗门真的到了生死存亡的艰难境地,我等也不会出此下策。” 陆沉舟目光一凛,追问:“你所说生死存亡的艰难处境,究竟是何情况?” 凉逸尘神色凝重,眉间满是忧虑,缓缓说道:“巡照圣人前不久传讯至武都山,下令我飞羽剑宗选派一名结丹期剑修,前往西洲的墨守城,接替上一批服期已满的修士。我身为宗主,肩负宗门的全局重任,不能轻易离开宗门驻地。无奈之下,只能上报让柳川前去。一旦柳川启程,飞羽剑宗便只剩下我一人坐镇。如今各方势力暗流涌动,周边觊觎者众多,届时,宗门面临的危机,不言而喻。” 第二十三章 为质 - 无饵 - 邺都有斌子 “墨守不是一座城墙吗?何时变成城池了?”陆沉舟满脸疑惑,在他的认知里,“墨守”是三千年前墨家巨子以本命石化作的抵御魔族的城墙,除此之外,一概不知。 凉逸尘微微一怔,瞧着陆沉舟不似作伪的神情,确信他真的对这件事一无所知,便耐心解释起来:“三千年前那场大战,以魔族退兵告终,可天痕并未就此消失,而是永远地留在了西洲最西部的天空。稷山会议后不久,‘墨守’被迁至西洲西部的荒原。随后,墨家圣人施展大神通,耗费数年时间,在荒芜之地筑起一座钢铁长城,成了抵御魔族进犯的第一道防线。” “在之后的三千年里,魔族屡次来犯。起初,墨守城由墨家修士驻守,渐渐地,这里成了诸子百家顶尖修士的历练之地。” 陆沉舟坐在凉逸尘右侧,静静听完这番讲述,随后开口问道:“既然墨守城是仙境修士汇聚之处,为何还需要柳掌律这般结丹境的修士前往驻守呢?” 凉逸尘似是早就料到他会有此疑问,微微一笑,说道:“安不忘危,治不忘乱,这是稷山的意思。” 陆沉舟缓缓点头,暗自思忖这两句话。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无患,确实如此啊! 凉逸尘的话语刚刚消散在空气里,陆沉舟便猛地感到眉心处传来一阵尖锐刺痛,好似被利刃穿刺。紧接着,不渡剑在他气府之内横冲直撞,肆意妄为,搅得他体内灵力如翻江倒海般混乱不堪。 就在陆沉舟痛苦不堪之时,他的神识竟奇妙地与五都山山根水脉产生了强烈共鸣。刹那间,磅礴的山间灵气如同汹涌倒灌的江河,毫无阻拦地疯狂涌入他的体内。陆沉舟心中震撼不已,他从未想过,这五都山灵脉,竟与自己苦苦修行的纯阳心诀源自同一根源。 “师叔祖?”凉逸尘敏锐地察觉到陆沉舟的异常,语气中满是担忧与疑惑。陆沉舟强忍着体内的翻涌,抬手示意凉逸尘不要出声。随后,他缓缓闭上双眼,集中全部心神。 一时间,祖师堂内的氛围陡然变得诡异起来。原本平淡无奇的雕梁之上,竟渐渐浮现出与金丹同源的神秘铭文,这些铭文散发着柔和却又古老的光芒,仿佛在诉说着一段被岁月尘封的往事。与此同时,悬挂在堂中的李沐雨画像毫无征兆地自行飘动起来,伴随着轻微的簌簌声,画像上慢慢显露出半截残剑“不渡”的剑尖。而此刻,不渡剑像是受到了某种强大力量的召唤,从陆沉舟的眉心处呼啸着自行飞出。 就在不渡剑与画像上的剑尖接触的瞬间,二者如同命中注定般合二为一。刹那间,整个祖师堂被万丈霞光所笼罩,刺目的光芒让人几乎无法直视。 几乎在同一时刻,凉逸尘手中一直保管的宗主印鉴也突然亮起奇异光芒,光芒闪烁间,“陆沉舟”三个朱红色的大字清晰地显现在印鉴之上,那朱砂批注的字迹仿佛带着某种神秘力量,让人不禁心生敬畏。 “这......”凉逸尘看着手中散发着神秘光芒的宗主印,眼中满是震惊与疑惑,整个人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堂内的其他众人也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彼此面面相觑,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随后,一阵窃窃私语在人群中悄然响起,大家都在小声议论着这突如其来的奇异变故。 不渡剑在完成融合之后,缓缓地落入陆沉舟的手中。此时的它,已然没了先前在气府中那副狂躁模样,剑身安静而平和,仿佛在向新主人表达着臣服与顺从。 刹那间,不渡剑意盈满,周身散发出凛冽剑气,锋芒毕露。堂内众人的配剑似是受到感召,于剑鞘中微微颤动,嗡鸣声此起彼伏。 飞羽剑宗内,无论长幼,全体剑修的佩剑皆在共鸣,那细微的颤音交织在一起,仿佛在为不渡的完璧之境致以最诚挚的恭贺,以剑的语言,表述着崇高的敬意! —————— 大源王朝,京城之中,暮霭沉沉。 金乌西垂,余晖似纤细的金丝,透过雕花窗棂,在屋内的青砖地面上筛落下一片片斑驳光影,宛如岁月的残章。屋内,一方古朴的梨木棋盘静静置于矮几之上,黑白棋子纵横交错,仿若鸿蒙初辟,乾坤尚在混沌之中,隐匿着无尽的变数与玄机。 皇子萧书禹身着一袭月白锦袍,腰间束着一条莹润的碧玉带,端坐在棋盘一侧。他面容白皙胜雪,眉眼间既有皇家与生俱来的矜贵之气,又带着少年人尚未褪去的纯真稚气。此刻,他的目光紧紧锁在棋局之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拈起一枚白子,在空中稍作停顿,那姿态优雅得恰似春日里被微风轻轻拂落的花瓣,带着一抹柔和的韵致。 “夫子可知,学生明日便要启程赶赴杜氏京城。此去是生是死,归期又在何时,皆如雾里看花,不得而知。”萧书禹轻声开口,声音里透着一丝淡淡的怅惘。 夫子韩闵文身着玄色长袍,衣袂随着他的动作轻轻飘动,花白的胡须整齐地垂在胸前,脸上的皱纹是岁月镌刻的痕迹,亦是学识沉淀的见证。他目光如炬,紧紧盯着棋盘,仿佛能透过那黑白棋子,洞悉世间的万千变化。见皇子落子,夫子微微颔首,缓缓拈起黑子,不紧不慢地落下,每一步都带着久经岁月磨砺后的沉稳与从容。 “殿下既已知此行凶险万分,又何苦以身涉险呢?”夫子语气平和,却难掩关切之意。 矮几旁,一尊铜制香炉静静伫立。炉盖之上精雕着祥云朵朵,几缕青烟从炉中袅袅升腾而起,若有若无,恰似山间的晨雾,轻柔且缥缈,为这略显凝重的氛围添了几分朦胧之感。 “为保我大源山河不被杜氏的铁骑肆意践踏碾碎!”萧书禹目光骤然坚定,声音中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仿若一把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 近来,杜氏军队攻势凌厉,连下大源数座城池,兵锋直逼大源京城。一时间,大源国内人心惶惶,朝野震动。朝堂之上,文官们纷纷上疏萧老皇帝,言辞恳切,力主与杜氏求和,以避免生灵涂炭;武将们则个个气得面红耳赤,义愤填膺,叫嚷着要以死殉国,场面好不热闹。他们争得不可开交,却苦了萧老皇帝,被吵得一个头两个大,满心忧愁,难以抉择。 萧书禹在诸多皇子中,才情与学识皆是出类拔萃。他师从青岩书院院长韩闵文,韩夫子身为灵洲中部儒家的领袖人物,德高望重,名满天下。可惜萧书禹并非嫡长子,与太子之位失之交臂。但以他的才学与能力,假以时日,必能成为大源王朝的肱骨之臣,辅佐君王,振兴社稷。 然而,命运却好似故意捉弄人。杜氏悍然挑起战争,凭借着强大的实力,打得大源军队节节败退,毫无招架之力。如今,杜康派人前来谈判,提出停战的条件:杜氏只肯归还已经打下的一半城池,并且指名道姓,要求萧书禹前往杜氏为质子。这才有了朝堂上的激烈争吵,也让萧老皇帝陷入了两难的纠结之中。 在众人之中,最为痛心疾首的当属太子萧书桓。自杜氏提出的议和条件传扬开来,萧书桓便接连不断地上疏,恳请萧老皇帝废除他的太子之位,好让自己代替萧书禹去敌国充当质子。 朝堂之上,萧书桓言辞恳切,声泪俱下:“陛下,儿臣深知自己德行浅薄、才能有限,实在难以肩负起守护江山社稷的重任。反观二弟,自幼便聪慧非凡,经史子集过目不忘,更是青岩书院韩夫子最为得意的门生!恳请陛下废去儿臣的太子之位,将其传予二弟,让儿臣代替二弟前往敌国为质!” 尽管萧老皇帝并未应允他的请求,只是确定了萧书禹的启程日期,但此事一经传出,朝堂上的诸位大臣无不为太子的胸怀天下而深感慨叹,民间百姓也都纷纷赞颂太子的仁厚善良。 而此刻,在静谧的书房内,棋局还在进行。 萧书禹修长的手指轻轻捻起一颗白子,重重地落在棋盘之上,落子间,一股凌厉的杀气隐隐散发开来。“太子殿下,还是一如既往地宽厚仁慈啊,真是令人感动!”他嘴角微微上扬,话语中却带着一丝讽刺意味。 生在这充满权谋争斗的帝王之家,比起那看似美好的虚伪善良,萧书禹内心深处,其实更倾向于那毫无心机的真诚木讷。 窗外,夜色如墨般洇染开来,先是悄无声息地晕染了整片苍穹,而后又漫过窗棂,将那洁白的窗纸,也悄然染上了浓稠的黑色。 韩闵文仿若未闻,神色专注,将手中最后一枚黑子稳稳落下,随后从容起身,双手抱拳拱手说道:“殿下,古人云,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善不积不足以成名,恶不积不足以灭身。望殿下深思。”其语气平和,却隐隐含着几分教诲之意。 萧书禹的目光落在棋盘上,看着白子已然陷入死局,毫无回转余地,不禁轻轻叹了口气,而后缓缓起身,恭恭敬敬地作揖行礼,态度谦逊:“学生受教了!先生一番话,如醍醐灌顶,学生定当铭记于心。” 第二十四章 风雪质子行 - 无饵 - 邺都有斌子 翌日,雪花纷纷扬扬洒落,正值岁末寒冬,整座城都沉浸在新年将至的氛围里,城中百姓往来匆忙,筹备着过年的物什。 一辆朴素马车自繁华的大源京城缓缓驶出,车上不见扈从侍卫的身影,唯有两人相伴。一人稳坐车前,执鞭驾驭马匹;一人安坐车内,隐于布帘之后,马蹄声在雪地中沉闷作响,渐行渐远。 城阙之下,不见声势浩大的送别仪仗,唯有寒风裹挟着雪花肆意翻卷。城头之上,太子萧书桓一袭素白锦缎长袍,身姿笔挺如松,静静伫立。身为皇子萧书禹的兄长,二人虽不同母所出,却因流淌着老皇帝的血脉,眉眼间自有几分天然的神似。 萧书桓丹凤眼微微眯起,眸中神色复杂难辨,就这般静静地凝视着那辆马车缓缓没入茫茫雪幕。车轮碾过雪地,留下两道转瞬即逝的辙痕,好似从未在这世间存在过。见此,萧书桓长舒一口气,心中悬着的巨石悄然落地,神色也随之松弛了些许。 另一边,彭少阳一袭黑色侠客装,端坐在马车前,单手稳稳地拽着缰绳,吆喝着马匹前行。另一只手则高高举起酒罐,猛地灌下一大口烈酒。谁知这酒过于浓烈,辛辣的酒液如同一把火,瞬间呛得他喉咙生疼,猛烈地咳嗽起来,引得马车都轻轻晃动。 这时,马车里传来萧书禹柔和的声音,带着几分调侃:“师兄,夫子要是瞧见你这身装扮,怕是又要罚你抄书了。” 彭少阳满不在乎地用袖口随意擦去嘴角的酒渍,爽朗大笑,声音在旷野中回荡:“读万卷书,还需行万里路!这般难得能出去游历,自然要穿得像个闯荡江湖的侠客!” 彭少阳,韩闵文座下大弟子,已是结丹境的修士。他出身草莽,本是江湖侠客,后承蒙韩闵文赏识,被收入门下,从此踏入儒家之门。他擅使刀,一把狭刀常年背负在身,那刀样式与苗刀颇为相似,皆是修长锋利。一旦双手持刀,彭少阳整个人气势大变,刀招大开大合,凌厉刚猛。曾经,以一己之力斩杀数位结丹高手,一战成名,威震灵洲。也因此,他得了个“最凶戾儒家弟子”的名号。 杜氏兴兵至今,已然三载。杜氏铁骑攻势迅猛,大源军队难以抵挡。然而,这场战争师出无名,况且大源乃灵洲儒家正统所在之地,杜氏皇帝杜瑾瑜因此被儒家弟子归入灵洲昏君之列。一时间,骂名如汹涌浪潮般铺天盖地而来,听闻杜瑾瑜甚至被气得卧病在床。 国师杜康同样未能幸免,被指为奸邪国师,遭受的骂声丝毫不亚于杜瑾瑜。但杜康对此似乎毫不在意,在杜瑾瑜因病卧床、无法理政的日子里,朝堂大小事务皆由杜康一人定夺。杜氏铁骑正是在他的指挥之下,使得大源边军望风而逃,胆战心惊。 “不为外撼,不以物移,这杜康,着实不简单!”彭少阳眼中闪过一丝难得的激赏,缓缓开口。平日里,他鲜少对人评头论足,能得他这般高度赞誉,实在是罕见。 狂风裹挟着暴雪,天地间一片白茫茫。马车在蜿蜒的道路上缓缓前行,车轮在厚厚的积雪中艰难滚动,留下两道长长的辙印,很快又被纷扬的雪花渐渐掩盖。 ————— 青岚丹宗 自上次福地之行,悠悠三载已逝。杨灵枢已经顺利突破至凝元境,独占一峰开辟洞府,成为青岚丹宗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峰主,声名鹊起,备受瞩目。 而一同进入福地的赵朔,归来后的修行之路更是令人惊叹,修行速度突飞猛进,连破两境,从启元境一路飙升至凝元境,一跃成为诸峰长老之一,其崛起之姿,让众人纷纷侧目。 这日,苍穹阴沉,厚重的云层如铅块般压向大地。杨灵枢屹立峰巅,猎猎山风呼啸而过,吹动他的衣袂猎猎作响。他单手持枪,周身气势凌厉。紫色闪电如灵动的丝线,密密麻麻地交织缠绕在枪身之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释放着令人胆寒的力量。 杨灵枢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前方。突然,他向前踏出一步,一步之下,风云变色。紧接着,他猛地一击直刺,长枪裹挟着排山倒海般的强大威力,如一条暴怒的蛟龙,向着前方迅猛冲去。刹那间,长枪猛地一震,爆发出的力量堪比结丹境巅峰的全力一击。强大的冲击力如汹涌的浪潮,将前方的云层瞬间打散。 只听一声巨响,峰顶之上的云层竟被硬生生撕开一条笔直的裂缝,裂缝之处,蓝色的天空豁然呈现,那一抹纯净的蓝,与周围的阴霾形成鲜明对比。 杨灵枢额头布满细密的汗水,身形微微摇晃,显得有些疲惫。他缓缓抬起手中长枪,收入储物袋中,喃喃自语道:“果然,倾尽全部灵力也只能使出这一击。不过,若是遇到一般的结丹修士,我也算拥有了了一敌之力。” 话音刚落,一道灵符仿若夜空中的流星,划破长空,飞来悬浮在他面前。杨灵枢伸手稳稳接住灵符,运转神识感应灵符,发现是宗主于饰的传讯,命他即刻前往主峰相见。 杨灵枢不敢耽搁,深吸一口气,猛地腾空而起,脚踏清风,化作一道流光,朝着主峰疾驰而去,很快便消失在茫茫云雾之中。 静室内,布局十分精巧雅致,没有一丝多余的陈设,营造出静谧安宁的氛围。 正中央,一张宽大的玉石蒲团稳稳搁置,其表面光滑平整,触手生凉。蒲团前方,摆着一张矮矮的檀木桌案,纹理天然形成,质地坚硬,悠悠散发着淡雅的檀木香气,为这方空间添了几分古朴韵味。案上,一本古朴的经书翻开着,纸张泛黄,看得出年代久远;一旁的香炉中,青烟袅袅升腾,让整个静室都氤氲在一片朦胧里。 一位身着蓝色道袍的中年男人,正静静在蒲团上打坐。他面庞狭长,肤色透着不健康的青灰,颧骨微微高耸,脸颊有些凹陷,宽阔的额头上布满了细纹,每一道都写满了岁月的沧桑。 陆沉舟脚步放轻,缓缓走进静室,在中年男人面前站定,随后恭恭敬敬地作揖行礼,声音中满是敬重:“师尊,您唤弟子来,所为何事?” 于饰缓缓睁开双眼,他的眼眸呈现出深棕色,近乎于黑色,平静无波,让人瞧不出情绪。他不紧不慢地抬起手,隔空将一本仙家邸报送到陆沉舟手中。 陆沉舟双手接过邸报,低头认真看了起来。邸报上大多是些宗门琐事,诸如某家宗门弟子的开峰典礼,或是哪家老祖年少时的秘辛被曝光,皆是些无关紧要的花边新闻。然而,其中两条消息却瞬间紧紧抓住了陆沉舟的目光。 其一,鹧鸪山金丹祖师林恪慬第三次问剑飞羽剑宗,却惨遭失败,被飞羽剑宗首席供奉陆沉舟打成了重伤,此事掀起了不小的波澜;其二,大源皇子萧书禹已经启程前往杜氏,随行的是韩闵文的大弟子、结丹巅峰强者彭少阳。 其中第一件事,并未让杨灵枢太过意外。陆沉舟担任飞羽剑宗首席供奉的这三年间,除了青岚丹宗和白仙宗作壁上观,其余仙家纷纷派人前去问剑。在他们眼中,陆沉舟虽是陈山君的师侄,可陈山君向来不问世事,就连自家剑脉的飞羽剑宗都甚少踏足,陆沉舟这个外人又能有多大能耐?再者,他不过是个结丹修士,再强又能强到哪儿去?这场问剑,更像是一种态度的宣示,众仙家以此告知飞羽剑宗:若有机会,这“宗”字之位,他们必定会争上一争!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些前去问剑的人,非但没能威慑飞羽剑宗,反而个个重伤而归。但陆沉舟分寸拿捏得极好,只重伤他们,并未伤及根本,不至于毁坏根基。其中,鹧鸪山金丹祖师林恪慬更是接连三次问剑,均以惨败收场。这场问剑风波,不但没打压飞羽剑宗,反倒让其名声大噪。 杨灵枢不禁为林老前辈捏了把汗。他曾亲眼目睹陆沉舟在福地内斩杀元婴蛟龙,当时进入福地的修士中,只有他和姜婳认出了陆沉舟。回想起山君陈宾的叮嘱,二人守口如瓶,回到宗门后,对陆沉舟之事只字未提。 至于第二件事,确实令人意外。杜康要求以皇子萧书禹为质作为停战条件,杨灵枢早就知晓此事。起初,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杜康根本不想停战,才会提出如此过分的要求。可谁能想到,萧书禹真的来了!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韩闵文的大弟子彭少阳,那个素有“最凶戾儒家弟子”之称的人,也一同现身。 杨灵枢像是忽然被闪电击中般,脑海中一道念头闪过,猛地抬起头,神色间闪过一丝尴尬,说道:“这个彭少阳该不会是要......” 于饰神色平静,轻轻点了点头,说到:“这彭少阳天赋卓绝,根骨奇佳,丝毫不逊色于你。四十年前,他刚结道金丹不久,那时为师正巧游历大源,机缘巧合之下,与他起了些矛盾冲突。那时他年轻气盛,修为尚浅,自然不是我的对手。但依我对他的了解,就他那不服输的性子,此番游历杜氏,必定会找上门来。看来,这一架是躲不过了。” 彭少阳早就已经是结丹巅峰了,此番决定跟随萧书禹前往杜氏,想必已经摸索到元婴的门槛了。 第二十五章 雪途 - 无饵 - 邺都有斌子 风雪初霁,一辆马车沿着山间官道缓缓前行。四周山峦皆披上了洁白的雪衣,道路因融雪变得泥泞不堪,车轮时不时陷入泥坑,发出沉闷的声响。 车内,萧书禹伸手轻轻掀开了车帘,望向车窗外那片银装素裹的世界。清冷的空气瞬间涌入车厢,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却又被眼前的美景所吸引,不禁开口问道:“师兄,此座山可有山神庇护?” 彭少阳闻言,微微侧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耐心解释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山神的管辖范围并不拘于一座山,可能是一整片广袤区域,或一座巍峨大山,或连绵几座小山。这座山并没有山神庙,若论归属,它应在五都山山神的辖境之内。” 萧书禹听闻五都山之名,想起那是飞羽剑宗的所在之地,心中疑惑顿生,又追问道:“五都山既然已经有飞羽剑宗,为何还会有山神?” 彭少阳神色认真,缓缓说道:“除了陈山君是稷山封正的一洲山君,册封正神,包括山神,朝廷认可是首要条件。君主颁旨册封,礼部赐下金书玉牒、银签铁券,将其载入一国朝廷谱牒。同时,还需要一洲临近书院的认可,否则即便被一国正庙承认,在一洲范围来看,也会被视作淫祠。只有获得朝廷与书院这两方认可,山神封正才算真正被神州世界大道接纳。五都山山神,便是由杜氏推举人选,再经青岩书院认可后封正的,想必是杜氏用来监视飞羽剑宗的棋子。” 说到此处,彭少阳微微停顿,又补充了一句:“书禹,治国理政之学不可荒废,经史子集也要用心研读,山上山下的各类事务,都得有所了解才是。” 萧书禹不过才二十四岁,虽天资聪慧,但根骨所限,修仙之路于他而言已然断绝。否则,以他的资质,假以时日,大源说不定也会出现一位堪比“国师杜康”般的人物。 萧书禹默默点头,脸上露出谦逊的笑容,说道:“师兄所言极是。” 此后一路,马车缓缓前行。山道上的积雪愈发稀薄,不再泥泞湿滑,行至后来,路面竟干干净净,像是被人精心清理过。 彭少阳似有所觉,嘴角微微上扬,伸手探入储物袋,取出五颗瑾碎币,扬手朝着山道旁的草丛掷去。 萧书禹满脸疑惑,不禁问道:“师兄,这是在做什么?” 身着侠客装的彭少阳,爽朗一笑,只答:“没什么!” 马车缓缓驶远。待马车彻底消失在视野中,身后的草丛里,一个身着麻衣的小姑娘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她望着远去的马车,一只手不停地揉搓着被砸到的小脑袋,另一只手紧紧攥着那五颗瑾碎币,脸上绽出灿烂的笑容。 随后,她蹦蹦跳跳地跑向山中的小庙。那座小庙,既未得到书院认可,也无朝廷册封,被视作不入流的淫祠,却是小姑娘的一方小天地。 暮色沉沉,残阳如血,两人终于赶到了曾经大源的边城,如今这里早已划入杜氏的版图。 马车缓缓驶入城中,不久,杜康事先安排好的接应之人便现身了。其实,自他们踏入杜氏辖境,途经数座城池时,皆是如此。 这次前来接应的,是一位身材魁梧壮硕、相貌粗犷豪迈的中年男人。只见他独自骑着一匹骏马,飞驰而来,而后猛地勒住缰绳,翻身下马,抱拳沉声说道:“彭先生,在下刘靖疆,奉国师之命,在此恭候多时,请随我来!” 刘靖疆翻身上马,在前头带路,马车缓缓跟在后面。一路穿街过巷,最终在城中一处偏僻却格外幽静的院落前停了下来。 刘靖疆勒紧缰绳,调转马头,再次抱拳说道:“彭先生,您若有任何需求,都可通过灵符传讯驻军修士,刘某定会尽快安排妥当。那刘某就先行告辞了!”言罢,他轻夹马背,马蹄声渐远,身影慢慢消失在街巷之中。 彭少阳将自己的长刀往身后一背,下了马车。紧接着,萧书禹也从车厢内稳步走出,紧紧跟在彭少阳身后。 庭院门口,马夫早已等候多时。二人将马车交给马夫后,便径直走进了庭院。 院子里摆放着竹椅和石桌石凳,桌上的酒具一应俱全,酒壶也刚刚被灌满,还散发着淡淡的酒香。 “可累死我了,嗯......啊!”彭少阳一进院子,就直接躺倒在竹椅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整个人舒舒服服地瘫在椅子上,一副疲惫至极的模样。 萧书禹则端坐在石凳上,动作优雅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放在鼻尖轻嗅,而后细细品味起来。他缓缓开口,声音不疾不徐:“守将刘靖疆亲自前来接引,这桌上用的还是山上仙家才用得起的琉璃酒盏,更别说酒壶里装的可是好几颗瑜珩钱才能买一坛的清风酒,由此可见,杜康对师兄你可是相当重视啊。” 萧书禹心里十分清楚自己在杜康眼中的分量。虽说自己贵为大源的皇子,但对于杜康而言,也不过是个身份特殊些的普通人罢了。可师兄彭少阳就截然不同了,他身为夫子韩闵文的大弟子,又是结丹巅峰的修士,这样的人物,杜康自然是绝对不敢怠慢的。 “你少拿我打趣了,我不过是一介穷书生,凭什么让杜康重视我?就凭我裤兜比他脸还干净?但要是非得找个理由,说不定是他杜康有龙阳之好,对我心怀不轨呢!”彭少阳还是那副口无遮拦的模样,一开口就没个正经。 师兄弟二人没聊多时,便各自回屋歇息。 距离规定日期尚早,此后数日,他们一直留在城中休整。有一回,彭少阳硬是拖着萧书禹去喝花酒。萧书禹身板单薄,哪抵得过,被彭少阳生拉硬拽着就走了。 醉春楼内,一片旖旎热闹之景。朱红的灯笼高高悬挂,暖黄的光晕透过轻薄纱幔,于雕梁画栋间摇曳闪烁,映照出满室的纸醉金迷。大堂中央是一方宽敞花厅,几张雕花梨木圆桌依次排开,桌上摆满珍馐美馔与琳琅酒具。富家公子、文人墨客身着华服,身旁依偎着身姿婀娜的青楼女子。女子们蛾眉淡扫,朱唇轻点,身着轻薄罗裙,香肩半露,笑语盈盈地为身旁恩客斟酒。 萧书禹换了一身纯白长袍,手持折扇,举手投足间尽显贵气;彭少阳则仍是一身黑色长袍的侠客装扮。老鸨见二人相貌出众,赶忙满脸堆笑,热情邀请师兄弟二人上二楼雅间就座。 二人刚一落座,老鸨便轻摇团扇,眉眼含笑,语气里透着神秘与几分自得:“二位公子可真是有福气。咱们楼里新来了位姑娘,那模样标致得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关键是只卖艺不卖身。多少达官显贵出高价只求见上一面,都被她婉拒了。不过,我瞧二位气宇轩昂,定非凡人,特意安排她今晚为二位抚琴献艺。这等机会,旁人可是求都求不来的,全套体验下来,才不枉二位这趟尊贵之行呐。” 萧书禹一听“卖艺不卖身”这几个字,赶忙开口:“那就请这位姑娘来陪酒吧,钱不是问题。”说着便从钱袋里掏出几块金锭。老鸨见状,眼睛都直了,忙不迭地接过金锭,一脸谄媚地小跑着离开。 彭少阳单手扶额,摇头苦笑。萧书禹见师兄这般举动,义正言辞地说:“师兄,我答应你来这儿只是喝花酒,睡女人这种事,想都别想!” 彭少阳笑着开口:“这边城远比不上京城繁华,多少人一辈子都未必见过金子,你倒好,直接掏出好几块金锭。你想想,老鸨回去会怎么跟这位姑娘说?” 闻言,萧书禹瞬间僵住,脑海中不禁浮现出老鸨劝说姑娘献身给自己的场景。毕竟自己这冤大头,送到嘴边哪有不宰的道理! 没过多久,雕花楠木门轻轻晃动,一抹倩影悄然出现。女子怀抱一张古朴瑶琴,琴身由桐木制成,纹理如行云流水般自然,泛着温润的光泽。琴首与琴尾处,雕刻的花纹栩栩如生,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她莲步轻移,身姿婀娜,罗裙拖地,绣着的牡丹仿若在裙摆间绽放。一头乌发如墨,只用一支翡翠簪子松松挽起,几缕发丝垂落在白皙如雪的颈边,更添几分风情。 她低垂着眼帘,长睫如蝶翼轻颤,粉面含春,朱唇不点而朱。踏入房中,微微欠身,声音如黄莺出谷,清脆婉转:“小女子无筝,二位公子,谁先上?” 萧书禹自幼便追随韩闵文学道,研习君子三戒。其中,“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这句话,韩闵文念叨得最为频繁,而萧书禹对夫子的教诲也是铭记于心,奉为圭臬,故而至今仍是童子之身,对男女之事向来敬而远之。 此刻,如此粗鄙大胆之语骤然从一个女子口中传出,恰似一道惊雷在萧书禹耳边炸响。他大惊失色,条件反射般直接站起身来,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眼中满是慌乱与窘迫,仿佛被人窥见了最隐秘的心事。 彭少阳将萧书禹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觉得好笑,故意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意,调侃道:“哎呀!原来你这么心急!既然如此,那你就先请便吧。” 第二十六章 醉春楼 - 无饵 - 邺都有斌子 雕花镂空的隔断,将二楼雅间与一楼大堂相隔。萧书禹正与彭少阳默默的喝着酒,突然,一楼的嘈杂喧闹声戛然而止。他抬眸望去,只见一楼走进三人,为首的是个身穿黑色法袍的中年人,脸上挂着一抹不怀好意的狞笑,大步走进来。其身后跟着的两位修士,个个神色倨傲、趾高气昂。 原本热闹欢快的一楼大厅,气氛瞬间凝固。众人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惹祸上身。 正在一旁侍奉的晏无筝,身躯猛地一颤,面色瞬间变得煞白。她缓缓起身,声音微微发颤:“二位公子,实在对不住,小女子恐怕得失陪了。” 彭少阳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脸上虽挂着温和的笑容,可语气里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我让你走了吗?” 刹那间,晏无筝只感觉一股无形的杀意如绳索般扼住自己的咽喉,只要稍有反抗,便会性命不保。 萧书禹见状,连忙开口打圆场:“无筝姑娘,在下方才见你神色有异,似有难言之隐。若不嫌弃,不妨与我二人说说,或许我二人能为姑娘排忧解难。” 彭少阳松开手,若无其事地转身坐回桌旁,拿起一颗水果啃了起来,目光却直直地盯着晏无筝,似乎在等她的回应。 晏无筝眼眶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小女子本姓晏,原是官宦人家的千金,父亲是此地参将晏无双。当初杜氏铁骑压境,家父率部拼死抵抗。怎奈敌众我寡,实力悬殊巨大。父亲不忍见部下将士白白牺牲,无奈决定带兵撤离,不料在途中遭遇杜军突袭,队伍被冲得七零八落。我不幸被敌军俘虏,因自幼习琴,才被丢进这醉春楼,勉强保住一条性命。”说到此处,晏无筝再也抑制不住情绪,泪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簌簌落下。 “来到醉春楼后,多亏王妈妈照应,但凡我不愿做的事,妈妈从不勉强。只是,那云曦山的仙长几次三番想要逼迫于我,欲行不轨之事。若不是我以死相抗,恐怕早已清白不保。他还威胁我,若再不肯就范,便要砸了这醉春楼。王妈妈无奈,只能好言相劝。今日见到二位公子到来,我……我心想,与其被那恶人玷污,不如……能与公子这般俊朗之人共度良宵,也是我的福气。”晏无筝一边抽泣,一边用那含情带怯的双眸望向萧书禹,模样楚楚可怜。 彭少阳不动声色地挨近萧书禹,偷偷伸出大拇指,脸上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那神情仿佛在说:“师弟才是真高手!” 萧书禹像是全然没注意到师兄投来的眼神,目光放空,陷入了沉思。晏参将当初带兵撤离后不久,大源朝廷便以渎职之名,将他处以斩刑。而如今这里已经成了杜氏的辖境。看晏无筝的样子,似乎还对父亲的悲惨结局一无所知。 最关键的是,晏无双是为数不多公开与自己亲近的武将,他的死,太子殿下在背后必定没少推波助澜。 或许是出于对晏参将的愧疚,又或许是身为质子所受的委屈终于到了爆发的临界点。刹那间,萧书禹只觉一股无明业火自心底熊熊燃起。他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怒喝道:“山河破碎,百姓蒙难,这城中却依旧歌舞升平,竟不见一丝悲痛之色!还有那什么所谓神仙老爷,大源待他们山上修士向来不薄,可杜氏铁骑进犯之时,他们在何处?反倒在山河沦陷之后,又开始在此耀武扬威!” 萧书禹越说越气,手掌之上青筋暴起,平日里温润儒雅的面容此刻也泛起了少有的杀意,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场。 雕花楠木门轰然遭受猛力一脚,“砰”的一声被踹开。身着黑色法袍的中年男人大步踏入,身后如影随形地跟着两位黑袍修士。 晏无筝惊恐万分,像只受惊的小鹿,匆忙躲到萧书禹身后,身体还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中年男人的目光触及萧书禹的瞬间,明显一滞,脚步也下意识顿住。他微微皱起眉头,暗自打量:此人面若冠玉,周身萦绕着与生俱来的贵气,举手投足间尽显不凡,绝非凡人。至于旁边的黑衣男子,则是平平无奇,大概是个扈从。 这般念头闪过,他立刻收起脸上原本的凶恶,换上一副温和的笑容,对着萧书禹抱拳说道:“在下云曦山宋笠毣,见阁下举手投足间,尽显仙家风采,不知出自哪座仙门?” 萧书禹神色淡然,并未还礼,只是悠然坐了下来,轻轻打开折扇,缓缓扇动,不紧不慢地说道:“并非修行人士。” “哦?那想必是哪家的公子哥了。恕宋某直言,识相的,就赶紧滚!免得落个断胳膊短腿的下场,到时候可别怪宋某不给面子!”宋笠毣一边说着,一边大剌剌地正对着萧书禹坐下,伸手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酒,神色愈发随意轻慢,仿佛完全没将眼前两人放在眼里。 晏无筝躲在萧书禹身后,脑袋低垂,双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角,声音带着哭腔,小声说道:“公子,你走吧....” 然而,两人毫无要走的动静。宋笠毣见状,不耐烦地向身后的两名修士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请”两人出去。 就在此时,一直闷头啃着瓜的彭少阳突然开口,像是在努力回忆:“云曦山?哦!你们老祖是不是那个五百年才练成凝元境的叶青箓啊!” 这话一出口,宋笠毣顿时怒目圆睁,怒声喝道:“放肆!你个低贱的扈从也配直呼我家老祖的名讳!” 话音未落,他便猛地伸手,如恶虎扑食般抓向彭少阳的脑袋,那出手的力度,足以轻易捏碎一个人的脑袋。可诡异的是,宋笠毣的手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竟悬停在了两人之间。 紧接着,只听一声闷响,宋笠毣的手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狠狠弹开。他满脸惊恐,发出杀猪般的哀嚎,紧紧捂住自己的手。刚刚那一下,竟将他的整只手骨震得粉碎。 宋笠毣身后的两名修士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脸色煞白,原本趾高气昂的神情瞬间转变为惊恐与警惕,身体紧绷,随时准备应对未知的危险。 彭少阳猛地站起身,几步冲到宋笠毣身边,毫不留情地一脚接着一脚踹在他身上,嘴里还叫嚷着:“你才扈从!你全家都是扈从!你见过我这么帅的扈从吗!” 晏无筝花容失色,被眼前这混乱又暴力的一幕吓得不轻,攥着萧书禹的手愈发用力,指尖都泛白了。而萧书禹则是单手扶额,苦笑着轻轻摇了摇头,一脸无奈。 两名修士见势不妙,脸上闪过一丝狠厉,毫不犹豫地“唰”一声拔出佩剑,剑刃闪烁着寒光,直向彭少阳迅猛刺去。然而,只见彭少阳神色平静,不慌不忙地伸出两根手指,像是在拈取一片飘落的树叶般轻松,便将刺来的剑稳稳夹住。两名修士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想要抽回佩剑却动弹不得。紧接着,彭少阳飞起两脚,“砰砰”两声闷响,两人如断线的风筝般被踹飞出去,重重地砸在地上,桌椅被撞得七零八落。 这一番剧烈的动静瞬间惊动了外面的所有人,众人纷纷侧目,目光如聚光灯般投向此处。只见彭少阳动作干脆利落地弯腰,从地上随手拿起其中一把佩剑,将锋利的剑刃稳稳架在他的脖子上,剑身反射的寒光映照着宋笠毣惊恐的面庞。 此刻的宋笠毣,哪还有刚才坐下喝酒时的随意轻慢,脸上血色全无,双腿发软,惊恐地看着彭少阳,声音颤抖得厉害:“你要是杀了我,我家老祖不会放过你的!”那模样,活像一只待宰的羔羊,满心恐惧。 彭少阳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突然仰起头冲着屋顶高声喊道:“喂!下来吧,我早发现你了。” 众人面面相觑,满脸疑惑,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屋顶,却什么也没看到。 就在众人疑惑不解之时,一道黑影如鬼魅般闪过,一位身穿夜行衣的男子毫无征兆地突然出现在屋内。他双脚刚一落地,便对着彭少阳抱拳,态度恭敬,急切地说道:“彭先生恕罪,在下是奉命行事........” “行了行了,”彭少阳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回去告诉刘靖疆,我去办点私事,不用再派人跟着了。你且送我师弟回去,但凡是少了一根汗毛,我就要亲自去找他刘靖疆问罪了!”声音冰冷,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驻军修士听后,连忙低头抱拳称是,不敢有丝毫怠慢。就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一阵微风拂过,彭少阳连同脚下瘫软如泥的宋笠毣一同消失在众人面前,只留下空荡荡的屋子和目瞪口呆的众人。 驻军修士定了定神,转身面向萧书禹,再次抱拳,语气恭敬地说道:“公子,请吧!” 萧书禹不紧不慢地缓缓起身,动作优雅从容,随后轻轻拉住身后女子的手,目光温柔地看着她,轻声说道:“以后,你就跟着我吧。”声音低沉而坚定,如春日暖阳,给人安心之感。 晏无筝痴痴地望着眼前的男人,眼中闪烁着光芒,眉目间尽是仰慕之色,红晕悄悄爬上脸颊,她微微点头,似在回应这份温暖的邀请。 第二十七章 墨侠将至 - 无饵 - 邺都有斌子 清风谷中女修云集,谷内以能传递画面的镜花水月神通声名远扬。常常能看到一群仙子们聚在一起开启镜花水月。无论相隔多远,只要手持远游镜,投入几颗瑾碎币,便能观看其中内容。若是有出手阔绰的修士,打赏一颗瑜珩钱,甚至还能与仙子们谈笑风生。 此刻,一位身着白衣、足踏仙履、气质出尘的仙子正端坐于自己的镜花水月前,笑容娇俏,明艳动人。画面偶尔泛起灵韵波动,那些投入瑜珩钱的老爷们便像是被点燃了一般,一个劲儿地夸赞仙子美丽,甚至还有人胆大妄为,出言调戏。 “苏仙子笑起来当真是倾国倾城,恰似春日盛放的桃花,看得我心都醉了。仙子莫不是缺个贴心伴儿?我自觉就很合适,不如跟我走,往后我负责逗你开心,你只管安心貌美如花,如何?” 这位被称作苏芷昕的仙子也不恼怒,只是轻轻白了对方一眼,笑骂道:“臭不要脸。”这娇嗔的模样,反倒让那些打赏的老爷们更加疯狂,打赏的瑾碎币接连不断地投入。 另一边,角落里坐着一个相貌平平的女修。她双手紧握,掌心已满是汗水。这是她第一次尝试开启镜花水月,心中满是忐忑。看着光彩照人的师姐,她满心自卑。自己既没有师姐那般出众的样貌,又不擅长与人调笑周旋,相比之下,她觉得自己实在是黯淡无光,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配得上与师姐站在一起。想到这儿,女修的神色逐渐变得落寞。 就在这时,视线中突然闯入一个黑衣侠客,只见他单手拎着一个神色萎靡的黑衣男子,而后爽朗地笑道:“仙子妹妹,帮哥哥个忙好吗!” —————— 杜氏紫雀山,忘川渡口熙熙攘攘,往来的修士交织穿梭。一艘跨洲渡船缓缓靠岸,船身尚未停稳,便有急切的脚步声匆匆而下。 岸边有一处酒铺,酒旗随风飘摇,传出阵阵酒香。铺内,一老一少正相对而坐,悠然饮酒。老人身着一件破旧不堪的灰色道袍,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皱纹,灰白的胡须杂乱地挂在下巴上,浑浊的瞳孔透着历经沧桑后的平静。少年则是一身黑色长袍,身形挺拔,皮肤被日光晒得黝黑,却透着一股别样的朝气,眼睛里闪烁着灵动的光芒,像是藏着星辰大海。 不远处,两个野修正喝得酣畅淋漓。几杯烈酒下肚,面色酡红,酒劲上头,声音也愈发响亮,引得旁人纷纷侧目。 “喂,听说了吗?彭先生前往云曦山问剑,把那叶青箓打得重伤不起!”其中一个野修猛地一拍桌子,神情亢奋,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可不是嘛!当时白仙宗的仙子当场开启镜花水月,这下可好,整个灵洲都在看云曦山的热闹,沦为笑柄咯!”另一个野修附和着,笑得前仰后合,手中的酒杯险些打翻。 “这叶青箓到底怎么得罪彭先生了,出手这般狠辣?”第一个野修满脸疑惑,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灌了一大口酒。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听说,是叶青箓那嫡传弟子宋笠毣,平日里仗着师尊的宠爱,在外面肆意妄为、横行霸道,结果被彭先生撞上,逮了个现行。彭先生这才前往云曦山,要个说法。”那野修眉飞色舞,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仿佛自己就在现场。 “按道理,这种事叶青箓道个歉,好好惩治自家弟子,也就平息了,怎么会被打成这副模样?” “这……”那野修一时语塞,挠了挠头,尴尬地笑了笑,说不出个所以然。 黑衣少年自始至终静静听着他们的对话,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轻声开口:“云曦山归入杜氏板块这才多久,就已经成了朝廷谱牒登记在册的山上仙师。若非早有此意,怎能如此之快?” 少年说完,利落起身径直往外走。老道人见状,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掏出两颗瑾碎币,“当啷”一声,轻轻丢在桌子上,那清脆的声响在酒铺里短暂回荡。而后,他身形微颤却又稳健地站起身,迈着碎步,紧随少年而去。 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酒铺门口,只留下两名野修,呆坐在原地,满脸错愕。 离开酒铺后,老者脚步匆匆,紧跟在少年身后,压低声音说道:“公子对灵洲局势洞察入微,老奴实在佩服!” 黑衣少年嘴角一弯,轻笑出声:“老顾,你这爱拍马屁的毛病还是没改。” 话音刚落,少年神色陡然一黯,眼中染上一抹惆怅,喃喃自语:“算起来,表弟今年都已经二十四岁了。” 另一边 青岩书院的山巅,云雾缭绕,仿若人间仙境。韩闵文一袭青衫,身姿挺拔,负手傲立在山巅之上。他的目光穿越层层云雾,望向远方,口中念着剑圣甫既的千古名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声音雄浑有力,在山谷间不断回荡,尽显豪迈之气。 就在这时,一道白色身影如鬼魅般悄然出现在他身后。来人正是云岫道人,只见他身着一袭宽大的白色道袍,衣袂随风舞动。未作任何铺垫,云岫道人突然甩动袖袍,自顾自地翩翩起舞。他的舞姿轻盈飘逸,时而旋转,时而跳跃,宽大的袖袍在风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仿佛与这山川融为一体。 “你又在抽什么风?”韩闵文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打断思绪,转过头,脸上写满了无奈与嫌弃,没好气地说道。 云岫道人仿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韩闵文的话充耳不闻。一曲舞罢,他的神色却陡然变得落寞起来,像一只斗败的公鸡,苦兮兮地走到韩闵文身边,有样学样地负手而立,长叹一声:“唉!同样是坐镇圣人,我这个巡照怎么就非得被困在天上,一步都不能下来!”。 韩闵文斜着眼睛瞥了他一眼,嘴角浮起一抹略带调侃的笑意,慢悠悠地说:“呵呵,你这不已经偷跑下来了?需不需要老夫下次见着青灵天君的时候,好好替你美言几句,报备一下你的行踪啊?” 这话一出口,云岫道人瞬间呆住了,一阵语噎,尴尬地挠挠头,支支吾吾地说:“就……就不劳烦韩先生费心了,嘻嘻!”换了一副讨好的笑容。 两人并排站在山巅,一时间,唯有山风呼呼作响,再无多余的言语。时间在沉默中缓缓流逝,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良久,云岫道人打破了这份宁静,他微微仰头,目光望向远方,缓缓开口:“儒家以文乱法,墨家以武犯禁。”声音低沉而凝重,在空旷的山顶上回荡,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这话若是从旁人嘴里说出,在身为儒家弟子的韩闵文面前,无疑是十分冒犯无礼的。但云岫道人心里清楚,这句话恰恰出自韩闵文父亲之口。所以,他并不担心韩闵文会因此而大发雷霆。 韩闵文听闻此言,神色平静如水,没有丝毫波澜。他静静地等待着云岫道人接下来的话。 云岫道人顿了顿,神色变得愈发凝重,接着说道:“公子荆已经抵达灵洲了,随行的还有老道人顾滞。数百年未曾相见,没想到他如今竟已突破至化真境。” 韩闵文闻言,原本平静的眉头微微皱起,眼神中闪过一丝忧虑。他略作思忖,沉声道:“墨家游侠,行事向来随心所欲、不受拘束。无论如何,你我身为这一方的坐镇圣人,都该出面警示一番,以免他们闯出大祸。” 云岫道人重重地点了点头,对韩闵文的提议深以为然。 —————— 在五都山葱茏的山脚下,萧书禹、晏无筝与彭少阳三人正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缓缓攀登。周遭静谧清幽,山道两旁植被极为繁茂,繁茂枝叶相互交错,投下大片斑驳树影。浓郁灵气仿若实质化的薄雾,丝丝缕缕地萦绕在四周,仿若踏入了与世隔绝的仙境。 萧书禹一袭如雪的纯白长袍,衣角随着山风轻轻飘动,走在最前方。细密的汗珠从他光洁的额头渗出,顺着脸颊缓缓滑落,却无损他脸上如暖阳般的笑意。他身姿挺拔,周身洋溢着蓬勃朝气,显得格外精神矍铄。 晏无筝身着一袭粉色罗裙,轻盈得如同一只翩跹的蝴蝶,紧紧跟在萧书禹身后。她乌溜溜的眼睛不时好奇地左顾右盼,眼神中满是初来乍到的惊讶与新奇。 彭少阳则慢悠悠地落在最后,神色倦怠,步伐懒散。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忍不住开口抱怨:“要是听我的,直接御风行至山顶,早就到了,何必这般辛苦,一步步往上攀爬,平白耗费体力。” “师兄,云曦山的事情才刚过去没多久,你就想这般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人家宗门跟前?飞羽剑宗会如何看待我们?况且,飞羽剑宗凉宗主的名声,我慕名已久,今日好不容易前来拜访,自然得怀揣着十足的诚意。”萧书禹转过头,神色认真,耐心地解释道。 不多时,三人抵达了半山腰的山门口。只见一位身形高挑的女子已早早等候在那里。萧书禹抬眼望去,女子身着一袭青色长袍,面料上的暗纹在日光下若隐若现,更衬得她气质出尘。她面容绝美,眉眼间透着清冷与疏离,嘴角却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正静静地看向他们。 萧书禹赶忙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略显凌乱的着装,迈着沉稳有力的步伐走上前去,神色庄重,郑重地作揖行礼,言辞恳切:“久仰凉宗主大名,在下今日贸然前来,实在是冒昧至极,还望凉宗主海涵,勿要怪罪。” 话还未落音,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掌轻轻伸出,稳稳托住了萧书禹欲要下拜的手,女子开口,声音温婉又不失大气,仿若山间潺潺流淌的清泉:“殿下言重了,凉某实在万万不敢受此大礼!” 晏无筝站在一旁,将这看似亲昵的一幕尽收眼底,心中没来由地涌起一丝酸涩。她紧咬下唇,眼神不自觉地变得有些黯淡,下意识攥紧了衣角,全然没注意到凉逸尘那低沉且富有磁性的嗓音,是男人的嗓音! 陆沉舟默默站在萧书禹身后,忽然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他下意识地抬头,只见彭少阳正目光如炬地盯着自己,那眼神仿若锋利的刀刃,似乎能洞悉他内心的一切想法,让他瞬间压力倍增,浑身不自在,额头也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好在片刻后,凉逸尘便热情地将三人迎进了宗门之内。 第二十八章 死不旋踵 - 无饵 - 邺都有斌子 漳澜堂内,宾主分坐两侧。萧书禹与凉逸尘相对而谈,相谈甚欢。萧书禹脸上挂着难得的开怀笑容,笑声爽朗,在堂内回荡。凉逸尘则维持着一贯温柔娴静的模样,如春日微风,时不时抬手掩嘴轻笑,那姿态,恰似婉约的闺中佳人,令人心醉神迷。 晏无筝虽是以萧书禹贴身丫鬟的身份示人,却也承蒙凉逸尘邀请,入了坐席,位置离萧书禹很近。他静静地看着那二人,已然知晓凉逸尘男子的身份,可瞧见他们亲昵交谈的模样,心里还是泛起一阵酸涩,嘴唇被贝齿轻咬,隐隐泛白,眼神中满是难以掩饰的在意与不甘。 另一边,彭少阳径直地走到陆沉舟身旁,一屁股坐下,少有的正经了起来,说道:“陆先生既是陈山君的师侄,想必剑法卓绝。彭某不才,想向先生讨教一二,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陆沉舟笑容温和,不着痕迹地轻轻推开彭少阳搭在自己大腿上的手,言语谦逊:“彭先生谬赞了,陆某才疏学浅,‘先生’二字实在担当不起。倒是彭先生,身为韩夫子的首徒,无论学问还是修行,皆是众人楷模,叫人望尘莫及。” 平日里,彭少阳对这种恭维的话向来嗤之以鼻,可这话从陈山君师侄嘴里说出来,意义就大不一样了。他听了,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脸上的得意劲儿藏都藏不住,嘴里还不停地夸着陆沉舟有眼光。 陡然间,一阵心悸如汹涌的潮水,狠狠攥紧了陆沉舟的心脏。 紧接着,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直直地坠落,先是在无垠星河间穿梭。星河中,星辰如破碎的光片,在他周身呼啸而过,却未能给他带来一丝光明与温暖。最终,他一头扎进一片浓稠如墨的黑暗沼泽。 黑暗无孔不入,从他的眼眶、鼻孔、耳朵,乃至全身每一个毛孔疯狂渗进。陆沉舟感觉自己被黑暗紧紧包裹,每一寸肌肤都被黑暗压迫,胸腔里的空气被一点点挤走,窒息感如影随形。 就在他快要被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时,隐隐约约,那交织着的呼喊声与兵器激烈碰撞声,从遥远之处悠悠飘进他的耳中,仿若来自另一个世界。 “将军!敌人杀上来了!”这声呼喊,尖锐又急促,瞬间刺破了混沌。 一名身着厚重甲胄的粗壮汉子,动作疾如闪电,猛地抽出腰间佩刀,眼中寒芒毕露,那股子令人胆寒的凶戾,好似从地狱深渊攀爬而出。他朝着一名妄图登上城楼的敌人悍然砍去,刀刃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刹那间,猩红的血液如喷泉般,从破碎甲胄的缝隙中汹涌喷涌而出,溅落在汉子那早已被鲜血浸透、颜色暗沉的战袍上,斑斑血渍,触目惊心。 战场的另一边,趁着汉子杀得忘我、毫无防备之际,一名已经成功登上城楼的敌军士兵,像蛰伏许久的恶狼,猛地窜出,高高跃起,手中阔刀裹挟着呼呼风声,带着千钧之力狠狠落下。只听一声沉闷的钝响,汉子的整条右臂,竟被硬生生地砍了下来。断臂裹挟着惨叫,重重坠落在满是血污的城楼上,断臂处鲜血汩汩流淌,很快在地面汇聚成一滩刺眼的血泊。 将军瞧见这一幕,下意识地迅速抽出腰间佩剑,脚下猛地发力,身形如离弦之箭般飞冲过去,眨眼间便到了敌人身前,手中佩剑直直刺入敌人的脖颈。随着剑刃入肉,血花四溅,那士兵的眼神瞬间黯淡,光彩全无,身体像被抽去了筋骨,缓缓倒下,扬起一片尘土。 此时,城头上的敌军士兵已所剩无几,而守城的军士们,个个累得精疲力竭,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混着血水,顺着脸颊和战甲缝隙不断滑落。 将军收起佩剑,心急如焚,急忙俯身去搀扶断了一臂的汉子,脱口喊道:“祈虎!别乱动!我这就给你止血!”他手忙脚乱地撕下战袍上相对干净的一角,双手颤抖得厉害,试图为祈虎包扎伤口。然而,那喷涌的鲜血根本止不住,像决堤的洪水,很快便浸透了布条。将军心急如焚,愤怒地朝着身旁士兵大喊:“快叫郎中过来!快!”声音因焦急而变得沙哑。 一旁的士兵得了命令,一刻也不敢耽搁,转身如疾风般飞速跑开。 祈虎缓缓举起仅剩的左手,手指微微颤抖,轻轻搭在陆沉舟手上,气息微弱,断断续续地说:“我……祈虎本是一介草民,平日里饥寒交迫,只能在市井里勉强混口饭吃,这辈子最大的愿望不过是能顿顿吃上饱饭,没什么大志向。承蒙将军不嫌我出身低微,把我留在身边,给我饭吃,还传授我武艺,更教会我力量不是用来破坏,而是守护……将军!将军!”祈虎浑浊的眼眶里渗出泪珠,带着一丝祈求的语气接着说:“不要抛弃城中的百姓!” 话音刚落,将军怀中的身躯渐渐没了温度,心脏也停止了跳动。祈虎的手,无力地从陆沉舟手中滑落,重重垂了下去。 将军小心翼翼地将祈虎放下,动作迟缓而轻柔,似是生怕惊扰到怀中沉睡的人。他的双手微微颤抖,脸上满是悲戚,那悲戚中,还夹杂着难以言说的愤怒与不甘。待祈虎安稳着地,将军的膝盖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又强撑着踉跄起身,每迈出一步,都像是脚上绑了千斤重的镣铐,艰难无比。 他拖着如灌了铅般沉重的双腿,缓缓挪至城楼边缘,抬眸远眺。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整齐列阵的敌军,如乌云蔽日般压境而来,浓烈的肃杀之气扑面而来,好一幅“黑云压城城欲摧”的震撼景象。 此刻,将军的脑袋昏昏沉沉,往昔的记忆如破碎的残片,怎么也拼凑不全,连自己为何身在此处都想不起来。可心中有团火越烧越旺,那信念坚如磐石:只要自己尚存一息,就绝不让敌人踏入城池半步! 正思忖间,只见敌军阵营缓缓分开一条通道。一辆高大的战车缓缓驶出,车轮碾压着土地,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下都像重重地砸在人心上。车上之人,头盔上那高耸的盔缨,恰似烈烈燃烧的赤焰,在猎猎风声中肆意舞动。身上的甲胄,鳞片紧密相连,阳光洒下,反射出森冷刺目的光芒,恰似鱼的鳞片般细密坚固,整个人仿佛一座不可撼动的钢铁堡垒,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威严。 将军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直觉:此人,必是敌军统帅无疑。 战车缓缓前行,稳稳停在城楼最远射程线外几尺之处。那人的面庞隐匿在头盔的暗影里,可嘴角那抹轻蔑至极的冷笑却清晰可见,仿若在嘲笑这守城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 “呵!在本帅眼中,这座城不过是弹丸之地,无足轻重。此次挥军前来,不过是一时兴起,就当给麾下将士找点乐子!”统帅张狂的笑声回荡在战场上空,满是不可一世的傲慢,那笑声在空旷的战场上回响,显得格外刺耳。 “之前本帅已然给过你机会,你大可以带着守军全身而退,是你自己不懂得珍惜!”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冰冷,像寒冬腊月的刺骨寒风,“不过,本帅今日大发慈悲,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 言罢,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直直指向城楼,陆沉舟的身侧不远处。“离你最近的那个人,杀了他,本帅便放过这座城;你若不肯,那就休怪本帅下令屠城,鸡犬不留!” 将军缓缓扭过头,看向身侧。刚匆匆赶来的郎中,此刻如秋风中的落叶,身躯止不住地颤抖,眼神中写满了惊恐与无助,在巨大的恐惧面前,已经说不出一个字。 一时间,城楼之上寂静得可怕,连风声都似被这压抑的氛围所震慑,悄然止息。整个世界仿佛凝固,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一声细微却又格外清晰的“噌”声打破沉默,将军腰间的佩剑缓缓出鞘,剑身寒光一闪,映照出将军脸上那浓得化不开的哀伤,似深秋的霜雾,沉甸甸地,挥之不去,而那寒光之下,是他的妥协! 杀掉一人,便能救下满城百姓,你还在犹豫什么!这声嘶吼,如惊雷炸响从天穹之上传来。 那一刻,整个世界仿佛被施了定身咒,所有的动作戛然而止,色彩也如同被一场暴雨冲刷殆尽,只剩下单调且压抑的灰白。将军那原本挺拔的身躯,此刻像是被岁月极度侵蚀,如腐朽的躯壳,皮肉一点点剥落,终化为尘埃飘散。 一个人从其中走出,他颤抖着却又无比坚定地握着手中那柄寒光闪烁的佩剑。剑柄上的纹路深深嵌入他的掌心,鲜血顺着剑身缓缓流下。紧接着,他猛地转身,脚下的青砖被踏出一道道裂痕。他大步冲向城楼边缘,没有丝毫犹豫,纵身一跃,身影在空中划过一道悲壮的弧线,朝着那密密麻麻如黑色潮水般涌动的千军万马坠落而去。 敌军统帅见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大手一挥,发出冷酷的命令。瞬间,数以万计的箭矢,如蝗虫过境般迎面扑来,带着尖锐的呼啸。那人身处其中,身影被这箭雨淹没。 在箭雨的中心,根本无处可躲。一支支利箭狠狠扎进他的身体,先是射中他的肩膀,箭头穿透皮肉,鲜血四溅;紧接着,大腿、腹部、胸膛……瞬间被箭矢插满。他的身体在这巨大的冲击力下剧烈摇晃,像狂风中的残烛,摇摇欲坠。但他依然紧握着佩剑,试图做出最后的抵抗,尽管他的动作已变得迟缓而无力。 随着更多的箭矢射中他,身躯开始变得支离破碎。手臂上的肌肉被撕开,露出白森森的骨头;腹部被洞穿,内脏流了出来;脸上也被箭矢划过,划出一道道血痕,一只眼睛被射中,眼球迸裂。最终,他像断了线的木偶,直直地坠落,重重地砸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溅起一片血雾,在他身旁,是密密麻麻插在地上的箭矢和一滩触目惊心的血水。 世界重归静谧,万物仿若沙筑的海市蜃楼,缓缓倾颓、湮灭,最终幻化为一片平静的湖面,唯有细微的涟漪轻轻荡漾。 毫无预兆地,一老一少现身于湖面之上,目光紧锁那滩已然辨不出人形、化作肉泥的陆沉舟。 顾滞嘴角挂着一抹嘲讽的轻笑,满脸不屑,冷冷开口:“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适当的牺牲是必要的,这点道理都不懂,竟将整座城的人弃之不顾,愚蠢至极。” 公子荆却面露赞赏,不紧不慢地反驳:“先不说敌军会不会信守承诺,但但从他既要活一城,又不肯弃一人,明知是螳臂当车,却仍然死不旋踵。蠢吗?我看未必!” 第二十九章 情不自禁 - 无饵 - 邺都有斌子 浓稠的黑暗吞噬了所有声响,唯有游丝般的意识在虚无中浮沉。湖面之上,黑衣少年垂眸轻捻指诀,一滩血肉突然震颤起来——渗入湖底的暗红如活物倒卷,碎肉裹着白骨簌簌重组,撕裂的玄衣在无形之力下交织缠绕,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编织一具崭新的躯壳。 当血肉归位的刹那,陆沉舟骤然睁眼,膝盖重重砸在冰冷的湖面之上。冷汗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穿透胸膛的剧痛仍在骨髓里翻涌。 “这是何处?你又是何人?“他沙哑质问,警惕地盯着眼前皮肤黝黑的少年。对方眉梢眼角皆是英气,此刻却噙着温柔笑意:“栖崖,我是表兄,荆。“ 话音未落,陆沉舟如惊弓之鸟挥开对方手臂,踉跄后退三步。寒芒出鞘,不渡剑嗡鸣着直指少年咽喉:“混蛋!你到底是谁!“ 剑身震颤间,暴戾剑意如蛟龙出渊,湖面轰然炸裂成万千银鳞,浪涛化作翻涌的银龙,裹挟着刺骨寒意直扑而来。 瞬息间,灰影如鬼魅闪现。老道人顾滞的法剑已贴上陆沉舟喉间,剑锋映出他涨红的脸庞和眼底燃烧的杀意。空气中浮动的剑意被这柄剑尽数压制,只待一丝动静便要取人性命。 “老顾!退下!“荆沉喝一声。老道人狠狠剜了陆沉舟一眼,才不甘不愿地收剑。荆却缓步上前,声音里浸着化不开的怜惜:“我真的是表兄...跟我回家吧,栖崖。“ 这话似乎想要极力的唤起他记忆画卷的某处画面,但平整的切口暗示着其被人以通天的手笔抹去了这段记忆。记忆断层处传来阵阵刺痛,最后一丝气力被抽离的瞬间,他瘫软着坠入温暖怀抱,沉入无边黑暗。 公子荆广袖翻卷,玄色衣袂掠过湖面,陆沉舟身下霎时腾起半透明的水床,粼粼波光映得他苍白的面容泛起冷冽光晕。老道人顾滞抬头,浑浊的眼珠盯着天际翻滚的云浪:“公子,他们来了”。 修长指尖拂过陆沉舟颤抖的睫毛,拭去未落的泪珠。公子荆望着湖面倒影,墨色长睫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该来的,躲不过。”话音刚落,天穹轰然裂开蛛网状的缝隙,两道流光刺破云层,裹挟着威压重重坠落在十里外的湖心。 公子荆足尖轻点水床,转瞬已迎至二人身前。他抱拳躬身时,腰间玉珏轻撞发出清响:“初至灵洲,未及恭谒两位圣人,荆惶恐不已。”云岫雪色道袍随风鼓荡,韩闵文儒衫上的金线暗纹泛着冷光,二人同时还礼,动作如出一辙。 “公子言重了。”韩闵文笑容温和,眼底却泛起寒霜,“我二人不过奉天命守灵洲,不过是尽分内之责。此地诸事繁杂,稍有不慎恐生变故,还望公子莫要见怪才是。”他袖中竹简无风自动,沙沙声暗藏杀机。 云岫闻言轻笑,白玉般的面容泛起促狭。他忽而转头盯住顾滞,袖口间银铃轻响:“呦!这不是顾老哥吗!咱俩得有快一千年不见了吧。诶!我听说当年你在中洲杀了人之后,就跑到北燕溟洲,原来是投靠墨家了呀!墨家可真有度量,连这种杀人不眨眼的货色也敢要。” 顾滞脖颈青筋暴起,法剑“噌“地出鞘三寸,剑鸣如龙吟。公子荆漫不经心的目光扫过,老道人浑身僵住,指节发白地将剑按回鞘中。他咬牙切齿地咽下怒意——云岫背后是青灵天君一脉,其首徒云钺早已踏入归一境,杀力之强,连山君陈宾见了都要忌惮三分。 “久闻韩兄之名。” 公子荆适时轻笑,打破凝滞的空气。“韩家两代圣人,令尊开宗立派,韩兄执掌天下学宫,这般盛况,家父每每提起都赞叹不已!” 韩闵文抚须大笑,眼中闪过赞赏:“公子过奖,倒是墨家巨子亲手调教的传人,才是惊才绝艳!“ 两人相视大笑,声震湖面。云岫夸张地捂住耳朵,雪白道袍随风扬起:“行了行了!再听下去我就要吐了!“。 笑声渐歇时,韩闵文忽然收敛笑意,眸光如淬了冰的剑锋般扫向水床上的陆沉舟:“公子跋涉万里来灵洲,总不会只是为了点拨后辈心性吧?”他衣袖随风荡漾,带着丝丝缕缕的墨香。 公子荆垂眸替陆沉舟理了理滑落的衣袖,指尖在对方腕间停留半瞬:“离家二十三载,身为表兄,总该带他回墨门祖庭了。” —————— 待意识回笼至漳澜堂,惊觉不过一念之间,竟已历经诸多事端:被箭矢穿体、表兄突兀现身,还有自己身世的惊涛骇浪。 他以身体抱恙为由提前退离漳澜堂,彭少阳虽察觉陆沉舟神色有异,却也未多追问。 暮色渐染时,萧书禹与凉逸尘仍相谈甚欢,却也不得不起身告辞。 “夜露深重,殿下若不嫌弃,不妨在敝宗暂歇?” “多谢凉宗主美意,只是与杜国师约定的日子渐近,实在不便再耽搁了。” 下山之路远比上山快捷,彭少阳御风行云,携着萧书禹与晏无筝二人,衣袂翻卷间已没入青冥深处,唯有天际残霞似谁遗落的半幅锦缎。 孤峰庭院的暮色渗着松脂香,陆沉舟推开门时,铜环叩响惊飞檐下一只夜雀。田亦淑的白衣在石案前洇开,高马尾垂落的弧度像新弦月,指尖正绕着茶盏画圈,盏中残茶晃出细碎光影,映得她眼尾微亮。 “回来了?”她的声音裹着松风落进耳里,石凳因起身的动静发出轻响。陆沉舟注意到她腕间的玉镯晃出半圈莹光——那是去年他在山脚市集随手买的,她却像得了珍宝般日日戴着。 陆沉舟坐在她刚刚坐着的石凳上,石凳还带着残温。本以为她会好奇追问萧书禹三人的事,却见她单膝跪上石凳,俯身与他平视,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指尖悬在他面颊上方三寸,像怕碰碎一茎朝露。 “冷么?”她的指尖终于落下,触到他冰凉的皮肤时,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缩回手,从袖中掏出个锦帕裹住指尖,“方才在厨房煨了蜜枣茶,还热着......” “不用。”他捉住她的手腕,锦帕滑落在地。三年来头一回主动触碰,让两人同时一怔。她腕骨纤细,隔着锦缎仍能感到脉搏轻跳,像春溪里游过的小鱼。 “你看上去......很累。” 三年来,她从未见过他这般颓丧。哪怕当年在福地被田峃稽逼至绝境,他眼底也未褪尽锋芒。此刻掌心的温度,竟让他紧绷的神经悄然松缓——三年来第一次,面对她的亲昵之举,他未觉半分抗拒。 她睫毛轻颤,琥珀色瞳仁里映着他憔悴的轮廓,似两汪被春风揉碎的晨露。连呼吸都染了小心翼翼的试探,生怕惊散他心尖堆积的尘埃。 “田姑娘,我好像......忘了好多事,就连爹娘......” 话音未落,泪珠已砸在她手背上。他喉间哽咽,面容揪紧,整个人颤抖得像风雨中飘摇的孤舟。 田亦淑轻轻将他的头按入怀中,指尖缓缓摩挲他的发顶,任由他在这片温柔里,将积压已久的情绪,碎成满地星芒。 青岩书院山巅,云岫与韩闵文负手而立,掌心山河画卷正映照着千里之外的图景。 见着陆沉舟与田亦淑相拥的画面,云岫肘尖轻撞韩闵文,眼尾上挑:“韩夫子这般斯文书生,竟也干起偷窥的勾当?我云岫今日可算开了眼界。” 韩闵文斜睨他一眼,皮笑肉不笑:“是谁先祭出山河镜的?某倒记得有人方才还说‘颇有看头’。” 云岫收了玩笑,指尖叩了叩掌心画卷:“杜氏乃本座辖境,自家院子里的动静,自然要瞧仔细些。”说着忽然压低声音,眉梢轻挑,“您说他俩待会儿会不会——” 韩闵文充耳不闻,望着画卷里垂眸落泪的陆沉舟,忽然开口:“陆沉舟的师承,你早已清楚。” 云岫挑眉颔首,指尖卷起一缕山风。 “吕祖三剑破迷津,斩尽心魔见本真。”韩闵文望着天际明月,声线清越如击玉罄,“一剑断烦恼,二剑破贪嗔,三剑除色欲。若某所料不错——”他忽然转头直视云岫,“此子体内的部分记忆,是纯阳真人亲手封镇的。” 话音方落,掌心画卷里的陆沉舟忽然长臂一伸,将田亦淑拦腰抱起。少女惊呼一声,瓷白茶盏“当啷”坠地,碎成几瓣月牙。他脚步虚浮却极快,青石板上拖出凌乱的影子,转瞬便撞开内室木门,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画幕外,云岫的指尖几乎要戳进画卷,韩闵文的袖口则被山风鼓得猎猎作响。两人同时向前倾身,目不转睛地盯着虚掩的门缝——能看见田亦淑的白衣一角掠过屏风,听见陆沉舟碰翻妆奁的脆响,还有一声极轻的、近似叹息的闷响。 “咳...韩夫子可曾见过这般...”云岫刚要开口,却被韩闵文突然抬手按住肩膀。只见画卷里的烛火突然剧烈摇曳,昏黄光晕在纸面上投出两道交叠的剪影——陆沉舟的影子覆在田亦淑身上,像骤雨前急于归巢的蝶。 “噗”的一声,烛花爆灭。画幕骤然陷入墨色,唯有门缝里漏出一线月光,在青石板上织出半幅银霜。云岫和韩闵文同时屏住呼吸,耳畔唯有山风掠过松林的沙沙声,混着远处夜枭的低啼。 “咳咳...这、这些年轻人...”云岫扯了扯衣领,忽然抬手挥出一片金光,画卷在光晕中碎成万千流萤。韩闵文袖中飞出两枚铜钱,叮铃哐啷滚落在地,竟是“天地否”的卦象。 山巅重回寂静。两人背对背而立,各自望着不同的方向。云岫盯着自己鞋尖上的泥点,韩闵文则数着远处山坳里漏出的几点灯火。不知过了多久,云岫忽然闷笑出声:“韩夫子可知,方才那烛火灭得蹊跷?” “......”韩闵文沉默片刻,忽而轻笑,“或许是天道怕污了圣人眼。” 云岫转头时,正见对方指尖捻着片月光,神色如常,唯有耳后碎发被冷汗黏在颈侧。他忽然仰头大笑,声浪惊起满林宿鸟,月光碎成银鳞,纷纷扬扬落在两人肩头。 第三十章 人在江湖 - 无饵 - 邺都有斌子 “你的父亲陆明渊,乃中洲阴阳家陆氏子弟,元婴境时为寻破镜契机,游历北燕溟洲,结识你的母亲——我的姨母,若蘅......“ 陆沉舟猛然从梦中惊醒,额间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梦境中,表兄荆说的那些话,那些关于血脉身世的只言片语,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 窗外,一钩残月悬在梧桐枝头。房门缝隙漏进一线清冷月光,在地板上勾勒出银色的几何图案。月光映照下,满地凌乱衣物如同凋零的花瓣,记录着方才的缱绻缠绵。 田亦淑倦意沉沉地蜷缩在他怀里,像只餍足的猫儿。她的呼吸绵长而均匀,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胸膛,带着淡淡的幽兰香气。月光透过纱帐,在她如玉的肌肤上镀了一层珍珠般的光泽,锁骨处的红痕若隐若现,那是情动时他留下的印记。 陆沉舟不自觉地收拢臂弯,指尖划过她如瀑的青丝。发丝在月光下泛着绸缎般的光泽,有几缕调皮地垂落在他肩头,随着呼吸微微颤动,挠得他心尖发痒。本已平静的心湖,又被这细微的触感搅起层层涟漪。 “亦淑。“他轻唤出声,声音低哑得像是砂纸磨过,“待我从北燕溟洲归来......“话到嘴边却成了更郑重的承诺,“便来娶你。“ 怀中的呼吸忽然一滞。田亦淑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在眼睑投下蝶翼般的阴影。她轻轻挪动身子,丝绸被褥发出窸窣声响。当她抬起脸时,月光恰好映亮她秋水般的眸子——那里面的柔情几乎要溢出来,又带着几分初醒的朦胧。 室内依旧昏暗,可两人对视的瞬间,却仿佛有星火迸溅。陆沉舟看见她眼底映着自己的影子,那么清晰,那么完整,就像他漂泊半生终于找到的归处。 “我等你......“她的指尖抚上他的脸颊,声音轻得像三月的柳絮,却又带着磐石般的坚定,“回来娶我。“ ——————— 杜氏紫雀山,忘川渡口云雾翻涌。一艘覆着青铜云纹的跨洲渡船破雾而来,庞大船身缓缓靠岸。 公子荆迎着陆沉舟投来的目光摊手苦笑:“墨家祖训‘一铜钱掰两瓣花’,能省则省嘛!“ 见荆身边的老道人踪迹全无,陆沉舟盯着手中丙字号房牌,狐疑地瞥向对方。 “老顾?那老道掐个御风诀比御剑还快,犯不着多花冤枉钱。“公子荆说得理所当然。 陆沉舟无奈摇头——这墨家当真是抠得别具一格。 这艘渡船本是灵洲白家私产,转卖杜氏后成了跨洲要道。船票不过十数瑾碎币,便是山野散修咬咬牙也能负担,但若想在船上谋间房,价码就另当别论了。 两人一前一后踏上甲板,按房牌寻至舱室。渡船共三层,甲乙丙级自上而下排布:甲字号房最少最贵,有丫鬟侍奉、仙酿果品;丙字号房藏于甲板之下,陆沉舟推开房门,只见一桌一凳一床,四壁无窗,简陋得一目了然。 他躺到床上,从青紫剑符中取出支白玉发簪——那是田亦淑临别所赠。簪身素净如霜,顶端仅浅刻半朵玉兰,无珠玉缀饰,唯有莹润光泽流转。向来披发的陆沉舟忽地支身坐起,将乌发尽数拢于头顶,用发簪端正固定。 隔壁房间里,公子荆已盘腿进入静修状态,这原是修道者的日常功课。陆沉舟随之盘膝坐于地上,闭目运转灵力温养气府窍穴。神识游走体内,只见几处关键窍穴虽然灵力充沛,却略显苍白,全然不似结丹修士那般宏大——皆因尚无本命物坐镇。 修士踏入元境第一重,便需着手炼化本命物:天赋与灵根属性是首要考量,五行修士宜选相生之物,方能与功法相辅相成;本命物更需契合道心,修士越是纯粹,所选之物便越是清正。材质优良、品阶高者灵气充沛,却也更难炼化——境界足够尚可稳步图之,境界不足则全凭造化。 一旦炼化成功,本命物如山神镇境般入驻气府,灵气运转、分配、温养等事宜尽可交由其掌管,修士自可省去诸多心力。 陆沉舟闲散地晃荡在一处气府内,双手枕于脑后,翘着二郎腿作沉思状。 忽而,苍白气府泛起缕缕灵韵波动,一枚小脑袋探了出来。紧接着,一个身着嫩绿道袍的身影爬了出来——道袍上金线勾边的竹叶暗纹若隐若现,脚下仙履精致小巧,虽是孩童身形,却束发戴冠,颇具仙风道骨之姿。那粉嫩小脸满是鬼祟之色,四下窥探。 陆沉舟察觉异动,转头望去,恰与那绿衣小童四目相对。说时迟那时快,小童骤然敛了神色,掌心翻涌间便挥出一道排山倒海的气浪:“擅闯本座地盘,找死!” “诶诶!疼疼疼!”话音未落,小童已被陆沉舟单手拎住衣领,指尖还掐住他粉嫩的脸颊。陆沉舟忍俊不禁:“你这跟谁学的?” 小童干笑两声,待陆沉舟松手,竟猛的一头扎向气府墙壁,妄图遁走。不想身子刚没入一半,脚踝便被牢牢攥住,生生拖了回来。 “士可杀不可辱!给我个痛快!”小童梗着脖子叫嚷。陆沉舟抬手轻拍他脑瓜,小童委委屈屈抱住头,到底没再挣扎——辱就辱吧,小命要紧。 见他安分下来,陆沉舟挑眉问道:“你说这是你的地盘?” “昂……是个老神仙赐的洞府。”小童揉着脑袋嘟囔。 “老神仙?模样如何?” “爱扣脚。” “嗯,信了。” 听陆沉舟应得干脆,原本忐忑的小童长舒一口气,蔫蔫地垂了脑袋。 陆沉舟多年困于结丹境不得寸进,原以为是未炼化本命物之故,却不想竟是体内藏着个绿衣小童,偷吃了气府灵力与修行灵韵。 他仔细打量这小童:境界已达凝元境,周身萦绕浓烈蛟龙气息,分明是妖物本体。杀意刚起,小童便敏锐察觉,瞳孔骤缩成金色竖瞳,后退几步龇牙警告。陆沉舟心下叹息,果然是妖,杀便杀了! 不渡剑即将出鞘取其头颅时,小童却突然五体投地,嚎啕大哭着爬过来抓住他衣摆:“上仙饶命!小的才两百多岁,不过是听老神仙吩咐在此修行,从未伤过人啊!“ 哭声响彻却无半滴眼泪,见陆沉舟不为所动,小童竟把手伸到道袍底下狠掐大腿,硬生生挤出两滴泪,摆出楚楚可怜的模样。 “再不起身,我便真的动手了。“陆沉舟冷声道。小童瞬间弹起,脸上笑意灿烂,抠着手指假装忙碌,偏不敢与他对视。 下一刻,小童被陆沉舟拎起,再睁眼时已身处渡船房间。“日后跟着我,省得出去闯祸。“陆沉舟沉声道。小童正忙着在房内东瞧西看,随意点头应着。 陆沉舟双臂环胸,越想越气——自己为何会对这蛟龙网开一面?他只能自我安慰:到底是个“孩子“,至少外表看起来是个孩子。 绿衣小童将屋内陈设扫视一圈,撇了撇嘴:“上仙竟住这般寒酸处?“ 陆沉舟似笑非笑抬眼:“嫌简陋便滚去屋外睡去。“ 小童立刻搬来木凳,踮脚立稳,指尖触到对方肩膀时微微发颤。见陆沉舟未避,便松了戒备,揉肩动作渐显熟稔:“能跟上仙同屋,可是小的天大福气!“ 话音未落,腹中咕噜声骤起。小童指尖僵在半空,耳尖发烫。 陆沉舟拂开他的手,径直走向门边:“在这待着别乱跑。“ 木门吱呀一声掩住身影,他的脚步声渐远。 甲板上众人围作一圈,日头西斜,将那两道身影拉得老长。负手而立的中年男子身着素白长衫,腰间未悬刀剑,袖口挽起三寸,露着小臂上淡青色脉络,自有一派宗师气象。对面的老武夫左颊斜贯一道刀疤,此刻正佝偻着腰,鲜血顺着下颌滴在甲板上,却仍硬撑着不肯屈膝。 “牵星三重!江折碑果然名不虚传!“老武夫抹了把嘴角血沫,喉间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浑浊双目却灼灼发亮,“老夫输得心服口服!“说罢便要抱拳作揖,却因伤势过重,手臂颤抖着抬到一半便颓然垂下。 素白长衫的江淬峰微微颔首,袍角被海风掀起半幅,露出靴底绣着的北斗纹样。他望向老武夫一瘸一拐的背影,眼底似有涟漪微漾,却终究未发一言。 四周议论声渐起。 “到底是江折碑,牵星三重境的大宗师,当真是武圣之下第一人了!“ “谁说不是?五十岁便入此境,若再给十年光阴,指不定真能踏入武圣之境!“ “武圣?灵洲百年来才出得几位?我看呐,江前辈还是莫要贪那虚名——“话音未落便被人打断,“噤声!你懂什么?灵洲武运本就式微,江前辈能有此成就,已是得天独厚。真要论起厮杀,去那溟洲试试?人家那儿的孩童都能舞刀弄剑!“ 江淬峰充耳不闻,望着老武夫蹒跚离去的背影,目中闪过一丝落寞的神色。 半个时辰前,渡船甲字舱内鎏金帐暖。白家二公子白昭叙斜倚雕花软枕,怀中卧着个穿茜素纱衣的婢女。那女子葱管似的指尖捏着琥珀盏,里头晃着七分琥珀色仙酿,方凑近他唇畔,便被他含着指尖连同酒液一并吮入口中。女子轻呼着缩手,粉拳捶打他肩头,眉梢却漫开桃花般的妩色:“公子怎的跟馋嘴猫儿似的……” 白昭叙晃着空盏低笑,忽抬眼瞥向立在舱门口的江淬峰,眸中笑意骤冷:“听闻江供奉名动江湖,想讨教拳法的人能从灵洲排到溟洲。”他漫不经心拨弄婢女垂落的乌发,“若见了血还嫌寡淡,不如寻两个武夫来场死斗?”话音未落,帐后阴影里缓步踱出个灰衣蒙面老者,腰间缠着黑布的长刀随步伐轻晃,刀鞘末端隐约可见“白府”暗纹。 江淬峰袖中拳头紧握,目光在老者腰畔刀柄上凝了凝,终是垂首一揖。舱外云雾卷着风声撞在雕花舷窗上,他听见白昭叙懒洋洋的嗤笑混着婢女的娇嗔,在龙涎香雾里碎成齑粉。 此刻看着甲板上老武夫的血珠渗入木板缝隙,他终究还是心软了——方才对招时,他仅仅以四成力出拳,最后一拳本可断筋碎骨,最终只震碎了对方三条肋骨。远处传来白府婢女的笑闹声,他望着暮色里逐渐模糊的天际线,忽觉掌心一阵刺痛,回过神来,指甲已经渗进了肉里。 第三十一章 折碑 - 无饵 - 邺都有斌子 江湖多好事者,闻“江折碑”拳法之名,皆慕名至甲板上,欲讨教一二。 江淬峰与人过招,向来留一线余地,然总有些武夫按捺不住,欲借切磋博个扬名立万。但见众人抱拳行礼、摆拳架、出拳、负伤,再抱拳跛行而退,如出一辙。 陆沉舟立于人群阴影处,冷眼观之。他只道江淬峰仗着境界在渡船上立威作态,却不知这看似从容的背后,藏着多少难与人言的苦衷。 却说渡船二楼栏杆畔,白昭叙左拥娇娘,右执酒盏,斜倚着看场中争斗。初时只觉新鲜,几杯仙酿下肚,便觉兴致寥寥。他啐了口脏话,转头示意身旁灰衣老者,眼神里尽是施压之意。 恰有一武夫挥拳而上,拳风如虎,却终是境界悬殊,被江淬峰随手化解。忽有一道苍老声音在心底炸开:“江淬峰,白家肯给你供奉之名,是抬举你,莫要不识好歹。” 刹那间,江淬峰眼底寒芒骤起,一拳轰出,拳罡裹挟着怒意,竟将那武夫双臂碾成碎玉,白骨参差,血肉飞溅。撕心裂肺的惨叫里,众人如避瘟神般后退,唯见江淬峰白衣胜雪,不染点尘。 “妙极!妙极!再上一个!”二楼传来白昭叙的怪笑,指尖掐得怀中美人臀肉发紫,女子疼得泪落,他却浑然不觉。 江淬峰抬眼扫过众人,声如冰锥:“切磋非儿戏,若存扬名之心而来,休怪江某不留情面。”众人皆知,他方才那拳不过是废人双手,若真用尽全力,怕早已将人轰成肉泥。 陆沉舟望着楼上纨绔的白家二少,又瞧瞧场中冷傲的江淬峰,轻轻嗤笑。他并非是怜悯那昏死的武夫,他非是可怜那失血昏死的武夫,只是看这二人,皆不顺眼罢了。 “说什么武圣之下第一人?依我看呐,不过是条摇尾乞怜的哈巴狗,靠耍花拳绣腿博主子欢心,当真好大的威风。” 此言如寒潭投冰,满场皆静。江淬峰面皮瞬间阴沉如铁,指节捏得咔咔作响,臂上青筋似活物般突突跳动,拳意翻涌间竟在脚下甲板青砖犁出数道蛛网状裂纹。 灰衣老者刚眯眼动了用神识探探那黑衣男子深浅的念头,后颈忽地一凉——不知何时,一柄古朴法剑已抵住灵台穴。剑身寒意透骨,惊得他浑身冷汗湿透中衣,僵在原处连眼皮都不敢眨,只觉一动便是头颅落地的下场。 老道人顾滞这柄法剑,便是道辟境修士都难察觉,那白昭叙不过是靠家族瑾碎币硬砸进启元境的纨绔,恐怕自己脑袋掉了,手上都还能再捏身旁美婢的臀儿两下。 陆沉舟抬眼望去,却见表兄荆无咎不知何时已斜倚在桅杆旁,黑衣被风气掀起一角,双手抱臂,正似笑非笑地盯着二楼雅间。 “还有你这白家养的废物——”荆无咎目光扫过白昭叙,嘴角扯出抹狠戾,“白家上下,除了老畜生就是小畜生,也就白昭棠那小子还算是人模狗样。” 白昭叙脸色骤变,一把将怀中女子甩到地上,浑身发颤。他虽为白家小公子,却深知族中长辈从未正眼瞧过自己。反观兄长白昭棠,自出生便被当作未来家主培养,受尽宠爱。此刻怒意冲脑,他猛拍栏杆,双目赤红如血,朝着江淬峰怒吼:“给我杀了这混蛋!” 周遭修士早作鸟兽散,唯余陆沉舟、公子荆、江淬峰三人峙立甲板。 公子荆缓步上前,面上笑意更浓,漆黑瞳孔里翻涌着戏谑:“怎么?你家主子叫你咬人了?还不动手?” 陆沉舟暗自苦笑,后退数步拉开距离——表兄这张利嘴,怕不是要把天都戳个窟窿。 渡船甲板青砖震颤,公子荆负手而立,黑衣无风自动。江淬峰双拳紧握,指节捏得发白,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滴在砖缝里,竟将青砖烫出缕缕青烟——那是武夫罡气外溢的征兆。 荆氏勾起嘴角,左手食指点了点自己咽喉,“来咬这儿。” 江淬峰低吼一声,踏碎三块青砖欺身而上,右拳裹着腥风直奔面门。公子荆不闪不避,左手成刀斜斩其肘,右手屈指如钩锁向脉门。双掌相触刹那,空气爆鸣如雷,甲板边缘法阵泛起淡金色涟漪,将四溢的拳劲化作点点荧光。 好在跨洲渡船皆有法阵加持,不会轻易受损,否则刚刚那一下,就要沉船了。 灰衣老者瞳孔骤缩——这看似平平无奇的对拳,实则是两个牵星三重境的气机对撞。 江淬峰臂骨发出“咔嚓”轻响,却借势扭身,膝盖如铁杵撞向公子荆的小腹。后者不退反进,以胸口硬接这击,同时左手骈指如剑,点向对手膻中穴。 两人贴身缠斗,拳脚交击声密如连珠。江淬峰每出一拳,都带起罡气如龙吟,青砖在脚下寸寸龟裂;公子荆步法诡异,如游蛇绕柱,拳路专走偏门,看似随意挥击,却总能差之毫厘避开要害,又精准点中对手关节大穴。 陆沉舟退至船舷,只见两人身影已化作两道残影,甲板法阵被震得明灭不定。忽闻“砰”地一声闷响,江淬峰后背撞上桅杆,嘴角溢血,却趁机抓住公子荆手腕,一拳砸向公子荆的面门! 公子荆不慌不忙,右腿如铁鞭横扫对方胫骨,左手成掌护于面门,两人同时闷哼倒地,却在落地瞬间各自旋身跃起,相距丈许对峙。江淬峰右腿裤管裂开三寸,露出青肿的胫骨。 “够狠。”荆舔了舔嘴角血迹,忽然咧嘴一笑,“但你这罡气……怎么带着脂粉味?莫不是昨晚摸了哪家姑娘的手?” 江淬峰面皮铁青如铁,周身罡气轰然炸开,拳影密如暴雨倾盆,砸向公子荆的闷响劈里啪啦震得人耳膜发疼。 老道人顾滞罕见开口,浑浊老眼扫过震颤的法阵:“不曾想这忘川渡的护船禁制如此霸道,修士仙境之下、武夫焚星炼体未成,皆难损阵法分毫。” 不开口不要紧,此言一出,至始至终保持僵硬姿势的灰衣老者只觉双腿发软,险些栽倒在地。 白昭叙此时正搂着美婢,兴奋的看着甲板上两人的决斗,完全没注意道灰衣老者的异样。 渡船甲板青砖如碎玉迸裂,江淬峰喉间腥甜翻涌,第八次被震退时,后背抵上鎏金护栏,指节抠进栏柱雕花,竟抠下整块青铜纹饰。公子荆甩了甩染血的指节,笑意凉薄:“牵星三重的拳头就这点斤两?我家隔壁卖豆腐的王寡妇,抡起木槌都比你带劲。” 江淬峰七处大穴皆遭重创,素白长衫染作绛红,如蘸墨狼毫。他眼神虽仍如困兽,心底却泛起退意——恰在此时,公子荆的拳头已裹着罡风砸来,拳未至,劲风先掀飞他束发玉冠。 “武夫死斗岂容分神?你江淬峰也配称武夫?”” 这一拳携着焚星境的压迫感,渡船法阵轰然震颤如蛛网将裂。江淬峰脑袋嗡鸣,顺着护栏滑坐下去,瞳孔渐渐散成白雾。 公子荆望着他颓丧模样,江风卷起他额前湿发,眼底似有寒潭结冰:“江折碑,真令人失望。” 忽有龙吟自灵台深处腾起,江淬峰浑身骨骼爆响如炒豆,江淬峰整个人的气势逐渐攀升,直至达到一个顶峰,整个人的拳意变得雄浑而大气。 他摇摇晃晃站定,眼神褪去血丝,澄明如秋水映月,抱拳时袖口血珠溅落,竟在青砖上灼出焦痕:“灵洲江折碑,请赐教!” 见此,公子荆也终于露出了笑容,收起轻蔑的姿态,神色认真,郑重抱拳。 下一秒,两人同时消失,紧接着一红一黑两道身影如同流星般不断碰撞在一起,两人拳法化繁为简,逐渐变成纯粹的厮杀,此刻江淬峰的灵台空明,每一拳都要将唯有武夫死斗的本能翻涌——拳锋所至,尽是不死不休的狠辣。 折碑拳意,恰似寒江之上断流的惊涛,他出拳时,周遭空气如同被无形巨手揉捻,发出刺耳的尖啸,空间扭曲变形,仿佛不堪这股力量的冲击,散发着沧桑而威严的气息。 当他全力施为,拳意化作实质,与之对拳,能清晰感受到,那拳意中蕴含着一股刚猛霸道的气势,如同远古时期开山辟地的巨神,凭借一己之力,劈开混沌,创立秩序。江折碑的每一拳,都像是要将天地重新塑造,将对手的防御、招式,乃至意志,一并碾碎。 在法阵加持下,渡船、本可稳定航行,此刻却不得不悬停在空中,集中法阵的力量,穹顶金光大作,如倒扣金钵抵御两人的拳罡冲撞。 舱内修士扒着窗缝窥望,陆沉舟退至船尾,只觉舌根发苦——江淬峰的气势仍在攀升,似有破镜气象。 忽有异响自万里之外席卷而来。灵洲千万武庙香火气骤然蒸腾,化作金色洪流破云而来,在忘川渡上空聚成巨龙虚影。龙首冲向江折碑,金光入体刹那,他拳意再涨三分,竟将公子荆震退半步。 天地寂静。当最后一道拳罡撞碎法阵,渡船重重坠回海面,激起十丈水花。江折碑吐尽胸中淤血,朝公子荆抱拳,衣袍上的血迹已凝成暗金纹路:“前辈拳下留情,江某输得心服。” 公子荆拂去衣襟尘土,望着他眸中未熄的战意,忽然朗笑:“今日过后,灵洲该称你江武圣了。”碎砖缝里渗出的血迹,竟在晨光中化作点点金芒,如撒了满甲板的星屑。 白昭叙见江淬峰败后竟与那辱他之人含笑揖手,气得七窍生烟:“江淬峰你这废物!左丘爷爷,给我宰了这两人!左丘爷爷?” 他转头望去,却见灰衣老者左丘思身后不知何时立着个老道人,身上的灰色道袍破旧不堪,笑容里尽是褶子堆起的猥獕。 左丘思佝偻着背,声音压得极低:“前辈若肯停手,我白家不但既往不咎,还会另备厚礼谢罪。” 顾滞闻言挑眉,手指摩挲着剑柄边沿,眼尾褶子堆成老树皮。 白昭叙见状错判形势,只当对方怯了白家势大,颐指气使地戳向公子荆:“前辈替本公子杀了那混蛋,我白家定——” “定”字尚未出口,他指尖已溅起血花。顾滞袖中飞出一道青光如电,断手带着玉扳指滚落在地,指节还保持着倨傲的指点姿势。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