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 旧年光影 - 温八拐   民国年间   深秋时节,上海滩的雨带着特有湿冷,淅淅沥沥泥泞了大街小路,路上不时地穿梭过黄包车夫的身影,偶有几辆轿车开过,泥浆溅到车窗上,模糊了车里人的侧脸。   顾清久穿着正式的军装,坐在车里,眼睛看着窗外闪过的建筑,问道   “傅桥,人都请到了吗?”声音沉稳而平静。   傅桥坐在车子的另一边,穿着副官的军服,眉眼粗粝,一绺长发扎于脑后,带着一脸的痞笑,   “我说顾司令,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呐。一早就请到了。北京城请的名角儿,都在西苑准备着呐。”   顾清久微微点头,“都安排妥当了?”   傅桥嘿嘿一笑,朝着顾清久挪了一点儿,用手背拍拍他胸口   “你安排的事儿能不妥当么。只是那唱戏的说什么都得带上一拖油瓶,说是身子不好留在北京没人照顾,这会儿估计安置在西苑。”   顾清久恩了一声,没再说话。   沉默了一会儿,那傅桥又用胳膊肘捅了捅身旁的顾清久   “要我说,汪家这是把咱当傻子呢。明面儿上是和你订婚,背地里还不知道要出什么幺蛾子。”   顾清久只瞥了他一眼,轻笑,   “不止,汪家把我们当傻子,南京也把咱当傻子看。”   傅桥听了坏笑到“那你还顺口就应了这门和汪家的亲事,又打什么主意呐。”   顾清久眼睛里无波无澜“南京这是想吞了我们。”   “那你想怎么着啊?”   顾清久似笑非笑,“就这么着。”   傅桥依旧带着痞笑,发出意味不明的一声   “啧。老狐狸。”   西苑   镜子里的人正拿着眉笔细细勾眉,那人眉梢上吊,凤眼狭长,眼尾跟一点痣。脖子修长,挺得笔直,精神气力带着不容欺压的硬气。但面容如画,似乎眉梢眼角都带着戏里的风情。如若不是那双冷冰冰的眼睛带着蛇一般的犀利,倒真有几分雌雄莫辨的妩媚。   “什么时辰了?”带着戏子特有的声线,清亮却不高亢,江安忆淡淡开口。   一旁的小伙计打了个哈哈“江老板,这时候里晚饭还早着呢。”   江安忆将眉笔轻轻放下,点点头,又往脸上画油彩。   小伙计闲着没事儿,就瞧着他画,有一搭没一搭地搭话   “江老板今儿个唱哪一出啊。”   江安忆画着脸不好回头,只睨他一眼,   “人顾司令都说了,汪小姐点了名儿地说要听西施。其它的随便。”   小伙计挠着脑袋嘿嘿一笑,“西施,喜事啊!”   江安忆没搭话。正一层层地画着油彩,打后颈子灌进一阵凉风,手便这么抖了一下,一个拐弯儿,拉出一条印子来。   江安忆微恼,转过身去正想抱怨几句,结果一惊   “你怎么下来了?”   只见一二十出头的青年掀开门帘子走了进来,带进一阵冷风。那进来的青年身材颀长,只穿着一件藏青色长衫,更显单薄。眉目清秀,五官温和,脸上带着笑,温润而素净,还带着一股未褪尽的孩子气。只是皮肤稍白,血色不足,看起来少了些精神气儿。   何斯年进来一见着江安忆的脸,扑哧一笑,跟着笑话江安忆   “脸都画歪了!”声如其人,温润清秀,又带着孩子一般的跳脱。   江安忆转过身去,擦了擦脸,又转过来,   “你怎么下来了?病都还没好透。”   何斯年冲他一笑“来瞧瞧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能准备什么,该唱唱就是了。”说着故意将脸虎着,“倒是你,药喝了吗?”   何斯年一愣,将脸一拉“那药有什么可喝的。”   接着看了江安忆一眼,垂着脑袋“喝了那么多的药,没病也喝出病来了。”   江安忆依旧板着脸,吩咐旁边的小伙计“小凳子,你去给何老板把药熬好了,待会我亲自给他喂。”说着狠狠剜了何斯年一眼。   小伙计哒哒哒地跑去熬药了。   何斯年被江安忆的眼神儿吓得一抖,苦着脸看着江安忆,“别啊小虫子。”   小虫子是江安忆在戏园子里的俗名,后来成了角儿,取了个艺名叫江安忆。听着何斯年这么叫他,咧嘴一笑,乐了   “等着吃药吧,小豆包~”   何斯年的脸拉的更长了。   哥俩坐在后台,何斯年就看着江安忆上妆,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一会儿,小伙计又端着碗药哒哒哒地跑了过来。“刚刚熬好的。”   江安忆瞥了药碗一眼,还冒着热气儿,“等凉了再喝吧。”   小伙计也坐在一旁嘿嘿傻笑,“江老板这打扮可真好看。”   江安忆没说话,倒是何斯年搭了话茬子,一脸调笑“可不是,好看的很。”   小伙计又看着何斯年“何老板怎么不唱?”   何斯年眼睛一弯“他嫌我老爱生病,咳起来没完没了,怕砸了他的招牌,就不让我唱了。”   小伙计以为这两位有了嫌隙,   “哪儿的话啊,江老板肯定是心疼你,这才没让你唱。要真嫌你,走哪儿也不会像这样说什么也要带上你啊。”   何斯年笑着没搭话,这些他都知道。倒是江安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我怕靠旗都能把他那小身板给压弯了。”   何斯年不乐意了“哎哎哎啥小身板,你瞅我这是小身板吗!”   江安忆瞥他一眼,没说话。又看了一眼药,冲何斯年挑眉,   “来!大身板把药喝了。”   何斯年脸一苦,   “咱都喝了那么多药了,放过这一碗行不。”   江安忆放下笔,冲他一挑眉,“大身板喝碗药怎么也这么难啊。”   何斯年不服气,瞪着眼珠子   “那是一碗吗!每天都是几碗药往肚子里灌。谁受得了啊。是药还三分毒呢!我这大身板肯定就是被药毒小的!”   江安忆阴险一笑“那就把你毒死好了。”端着那碗药就往何斯年嘴巴里灌。   何斯年不肯就范,使劲挣扎,无奈被人捏着鼻子,跑不掉不说,还把自个儿给呛着了。江安忆也没留情,就这么一直灌。直到药快要被何斯年呛完了,打门口又进来一人儿。   “这是干嘛呢。”    第二章 - 旧年光影 - 温八拐   那人身材魁梧,声音浑厚,眉眼粗犷,穿着厚马褂,怀里揣着一只烟杆儿,手上牵着两个衣服破旧的小娃娃。   江安忆收了碗,笑着叫了句师父。   何斯年呛了半天,一看,甚是惊喜“师父!”   那师父眯着眼冲他们笑,又将两个孩子的手松开,对他们说,“去,这是你们师哥,成了名角,可得多学着点儿!”   一个稍大的孩子走上前去,年纪小气势却不小,行了礼“师哥好!”   另一个孩子怯生生的,一直拉着大孩子的衣角,糯糯地叫了一声师哥好。   江安忆给何斯年使了个眼神儿,何斯年明白了。走到俩孩子面前,摸出四块银元,分给两个孩子。   “来,师哥们给的见礼。”   两个孩子望了师父一眼,师父笑眯眯地点点头“还不快谢谢师哥。”   两孩子接了银元,“谢师哥!”   何斯年看着这俩孩子,冲着江安忆一笑“小虫子,你看他俩像不像我们小时候。”   江安忆白了他一眼“你小时候调皮着呢!还总得让我背黑锅。”   这师父将怀里的烟杆儿拿了出来,搭话道   “谁背黑锅那么心甘情愿呐!每次都跑我跟前‘师父是我干的’,不把你俩一并收拾了都对不起你俩兄弟情深似的。”   何斯年挠了挠头,嘿嘿一笑,“小时候还真没少挨打。”   江安忆揭他的底儿“每次一打你,棍子还没落到身上去就嗷嗷叫唤,最后还不是我挨得最多。”   师父将烟杆拿到桌面上砸了几下,“不打不成器。”   何斯年看着师父“对了师父,您来上海做什么。可远着呢。”   师父叭了一口烟,语气平淡“来看看你们。”   “这大老远的。想看我们您等我们回京城啊。”   师父突出一口烟,没说话。倒是江安忆搭了话   “师父这是带俩孩子长见识来了。”   何斯年恍然大悟。   说着江安忆往何斯年怀里偷偷塞了一袋子沉甸甸的银元   “去,带师弟们出去玩玩,置两身新衣裳,买点儿好吃的。”   接着又说“你再多穿件儿衣服,晚点回来也没关系。”   何斯年点点头,带着俩孩子出了门。   眼瞧着何斯年出了门儿,江安忆将屋里的人都清了出去,留了几个伙计,屋子里的气氛突然就凝重了起来。   师父沉声问道,“都安排好了吗?”   几个人只点点头,“好了。”   华灯初上,后台就更加忙碌起来,江安忆已经上好了妆,一颦一笑都带着西施的味道。周围围着几个伙计,他对着伙计似乎在说些什么,几个伙计也纷纷神色凝重地点点头。   “小虫子!”何斯年突然窜进了后台,双手背在身后,带着一脸的开心,身后还跟着那两个小娃。   江安忆提了嗓门,“都仔细了啊,出了一点差错可是要吃枪子儿的!”   几个伙计点点头纷纷散去。   俩小娃换了身儿新衣裳,一人手里拿着一袋点心,嘴里还叼着一串儿糖葫芦,江安忆摸摸他俩的头,对着何斯年说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何斯年弯着眼睛,眼角带着笑纹儿,突然从身后拿出一个布包裹   “我给你置了一件儿褂子。”说着就从里拿出了一件儿青色长褂,丝绸的面料,上面衬着翠竹,颇合江安忆的气质。   “真是咱的好师兄,还想着给我买呐。”江安忆嘴角轻勾,带着笑意,连带着眼角都往上翘。   何斯年也笑的开心,“要不你试试合身不?”   江安忆瞪他一眼,“你瞧我这一身儿怎么试。”   何斯年打量他一眼,宽袍大袖大斗篷,红色戏袍嵌牡丹,身量纤长,眉眼含情,眼睛轻轻一挑,便有万种风情。   当真像师傅说的,是吃这碗饭的。    第三章 - 旧年光影 - 温八拐   “啧,真好看!”   江安忆瞋他一眼“得了得了,这戏马上得开始了。”说着又把褂子塞回何斯年的怀里,“你上楼去你的房间歇着去吧。”   哪里料到何斯年不肯,“刚刚回来时看见好多人,你们忙不过我可以帮你们打打下手。”   “忙得过来忙得过来!”说着江安忆就把何斯年往楼梯那边推。   何斯年一转身儿,江安忆推了个空,“小虫子,你就让我看看热闹呗。”   江安忆拗不过何斯年,只得应了。“待会可只能呆在后台,不然出了什么事儿我可不负责。”   何斯年眼睛一弯,嘴角咧开笑“放心吧您嘞!”   江安忆看着他笑眼弯弯的样子,白了他一眼,转过身去装作吊嗓子。   何斯年偷偷拉开戏台的幕帘子一角看热闹。戏台子前已经陆陆续续坐了人,只有第一排的位置还没人坐。   转过头去问道“小虫子,你说这第一排是不是留给顾司令坐的啊?”   江安忆没看他,背着身说“这个场子都是顾司令包下来的,能不给他坐嘛。”   又问“顾司令很有钱啊?”   江安忆白眼,真想拿着师父的烟杆儿给他脑袋上来一下。丫什么大世面没见过,问些话咋这么怂而天真。   “今儿给你的钱就是顾司令派人给的,这还是定金呢。你说有钱不。”   何斯年撅着屁股往外看,又问“这些丘八哪里来那么多钱啊。”   江安忆耐着心,“抢的。”   何斯年点点头,跟着幕帘子也抖了抖“那可杀了不少人吧。”   江安忆不想理他。   何斯年又自言自语“也是,这些丘八也造了不少的孽。”   江安忆没理他。何斯年也不说话了,依旧撅着屁股往外看。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你说这顾司令是不是长得像杀猪匠啊!”   江安忆受不了,一巴掌拍在他撅着的屁股上   “我看你像杀猪匠!”   何斯年猛地转过头,一脸忿忿地瞪着江安忆,“打我干啥!你瞅瞅咱们京城里那几个司令,肥头大耳满脸横肉,哪一个不像杀猪匠!”   江安忆瞪回去“你管人像不像杀猪匠!”   何斯年狠剜他一眼,又转过身去撩幕帘子。   “哎哎哎!”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背着身儿朝江安忆招手,“来了个女的,还跟着几个人,搁第一排坐下了!”   江安忆听闻,也将脑袋凑了过去,“这应该是汪碧薇吧。”   “谁?”   “汪碧薇。要和顾司令订婚那个。专门从南京来的,今儿这戏就是给她办的。”   “这么说,这顾司令对她还挺上心?”何斯年眯着眼睛仔细看,“这汪小姐远看还挺漂亮。只可惜要嫁给一杀猪匠。”   说着叹息似的摇摇头,幕帘子又跟着抖了抖。   江安忆嗤笑“哪里是对她上心。这是不能丢了份儿。这军阀土豪之间,你不知道的事儿多了去了。”   接着又说,“这汪家也真够不要脸的,姓顾的还没来,就搁这儿坐上了,摆明了要赖上姓顾的。”   何斯年没仔细听,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哎?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啊小虫子。”   江安忆先是一愣,随即一扬下巴,带着得瑟的小眼神儿看着何斯年,   “爷是见过世面的人!”    第四章 - 旧年光影 - 温八拐   上茶的上茶,伺候的伺候,人一多,前面也开始忙了起来,   “嘿!进来一个人,好大的阵仗,后面跟了好一群人。”   话音刚落,就来人吩咐,这得开始唱了。江安忆将帘子一掀,踱着台步就上了台。一屋子的人似乎都忙活开了,只留何斯年一个人在后台拉着幕帘子一角看热闹。   何斯年心里思忖这应该就是顾司令了,远看也看不大清楚。只看见他穿着正式的军服,披着披风,身材挺拔修长。腰间用皮带束紧,别着一把手枪,军靴将小腿裹出漂亮而硬朗的线条,似乎每走一步路都踏出了威严的气势。   何斯年感叹,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帅气这么有气势的杀猪匠。   顾清久将披风脱下,目光投向汪碧薇。汪碧薇容貌姣好,一举一动都带着大家闺秀的得体。   瞧着他来了,接过他的披风,交给一旁的随从,抿嘴微笑,“来了。”   “嗯”顾清久简单地应了一声,坐在她的旁边。   汪碧薇见他反应淡漠,又转过头去冲他笑,“这戏我很喜欢。”   回应她的也只是一个嗯字。   汪碧薇气馁地转过头去装作看戏。   过了一会儿,不死心地又将头转了过来,正要张嘴说话,就听见顾清久的声音   “汪小姐既然喜欢这戏,认真看就是。”   汪碧薇心里有些不悦,没明着表现出来,带着一脸的笑容转过头去看戏。   傅桥在一旁把这一幕尽收眼底,不明意味地咧嘴一笑,差点把在后台看热闹的何斯年笑出一身鸡皮疙瘩。   好一个皮笑肉不笑。   何斯年也在后台看到这一幕,他也瞧出来了,这汪家小姐分明是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嘛。他更想仔细瞅瞅这顾司令长啥样了。   何斯年正眯着眼睛费劲地瞅,突然就对上了顾清久深不见底的眼眸,那双眼睛似乎将他死死钉住,动弹不得。何斯年被这眼里的肃杀气势莫名其妙吓得一抖,麻溜地放下幕帘子,探出的脑袋也缩了回来。   顾清久起身,汪碧薇抬头看着他正想问他干什么,顾清久抬脚大步走开,根本没有要理会她的意思。   傅桥还是带着不明意味的笑,起身跟着,离顾清久十步左右。   何斯年这会儿还在后台,思忖着那个狠辣的眼神,当真给他吓了一跳。感觉像是什么都没看见,却真有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哒。哒。哒。”皮靴叩响地板的声音,何斯年还没反应过来,后台里进来一人。   何斯年看着进来的顾清久,不像是屠夫,倒像是习武的书生。浑身上下既有刚硬的棱角,又有柔和的线条。模样年轻,轮廓分明,眉宇锋利,眼睛里带着不可抗拒的气势。   何斯年不知道他来后台干什么,只感觉顾清久的眼神,那种带着压力,既复杂又狠厉的眼神扫遍他全身,让他头皮发麻。   何斯年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顾清久直直地看着何斯年,复杂的情绪翻涌而来,如同被人扼住咽喉,一刻都喘息不得。突然感到害怕,害怕到不知道怎么办,   下意识地摸出枪,冲着何斯年扣动扳机。   傅桥猛地闯进来,在开枪的瞬间猛地踢掉顾清久手中的枪。   “砰--”   何斯年被吓得呆若木鸡。子弹从他身边呼啸而过。   戏台内外都瞬间安静,   “咔哒。”枪落地的声音。   顾清久的手微微发抖。   何斯年被吓得不知所措,瞪大的眼睛空洞地望着眼前。虽说从小挨了不少打,可他从来没听过子弹在耳边飞过的声音。   戏也唱停了,戏班主也吓得不行,匆匆跑来,对着何斯年就是一脚踹下去。   带着一脸讨好的笑“新来的伙计不懂事,得罪了几位军长。军长包涵包涵,饶他一命。”   说着不停地给何斯年使眼色,“还不快给司令讨个饶。”   何斯年被一脚踹回了神儿,虽然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得罪了这位顾司令,但保命还是最要紧的。知道戏班主这是在救他命,跟着就想讨饶。   “砰--”又是一声枪响,何斯年身体发软,瞬间脸色惨白。   不过这次不是冲他。   戏台子外面乱了套。   傅桥脸色一变,冲出去看了看,冲着顾清久喊   “外面出事了!”   顾清久脸色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直直地盯着何斯年   “你是谁。”    第五章 - 旧年光影 - 温八拐   何斯年被人拿枪抵着腰,关在车上。他左想右想都觉得自己没得罪过这位顾司令。别说得罪了,就连见面都没有过,怎的就这么深仇大恨地冲着他开枪呢。   何斯年突然想起,心里一惊,莫不是因为在后台盯了他一眼?   这戏台子外面也瞬间乱成了一团,这突然的一声枪响让所有人都吊着心,纷纷起身,拔枪警惕地看着周围,心怀鬼胎的各路人马莫不揣测这声枪响的来源。   是顾清久,还是汪家,还是南京?或者还有暗中隐藏的人马?   “砰--”又是一声枪响,正中心脏。   看不清来源,只见汪家一人捂着胸口,血没过多久便从指缝流出。那人眼睛睁大,脸色苍白,没过多久便身子一软,倒地不起。   站在外面的顾清久的人马听着动静也闯了进来,对着里面的人就是胡乱开枪。   乱了套。   汪家小姐吓得花容失色,枪色嗖嗖嗖地从耳边飞过。   戏台子前的枪声砰砰砰的乱了起来。   江安忆趁乱进了后台,将戏服一扒,带着一脸油彩噔噔噔地就往二楼冲。楼上的守卫兵已经被那几个伙计撂倒。江安忆对他们使了个眼色,低声问道   “师父呢?”   “还在找东西。”   江安忆点点头“分头找,肯定藏在这儿。”   几人几乎将房间翻了个遍,盒子箱子柜子一个能藏东西的角落都没放过,依旧是一无所获。   师父叭了一口烟“找不到就走。以后有的是机会。快!带上豆包儿。”   “糟了!”江安忆心里一惊,刚刚在后台根本没有看见何斯年,又问   “在房间里看见你们何老板了吗?”   几人摇头。   江安忆咚咚咚地就往楼下冲,担心何斯年出事。   江安忆跑的太急,顺势被走廊的一个花瓶绊住,花瓶儿碎了一地,江安忆也狠摔了一跤。   几个伙计作势去扶他,结果他一起身就往后台冲。伙计人没扶着,倒是发现了另一个东西。   “张师傅,是不是这个。”   几个伙计顿时就围了过去,见那个伙计手中拿着一个细长的木盒子,黄花梨的木材,刻着一些奇怪的图案。   那师父打开盒子,只见里面躺着一只毛笔。笔杆用玉制成,翠绿通透,与笔头的衔接出用金线裹绕,笔尾书四字“光景少三。”   师父一脸惊喜,“应该就是了!”   江安忆到了后台,依旧不见何斯年的身影,只留下那件青色的长褂躺在妆奁上。   江安忆顿时就慌了神儿,何斯年从小跟他呆在一块儿,堪比手足兄弟,脾气倔,又是个小孩子性子,万一遇着什么人,怕是连命都保不住。   江安忆想去戏台子前看看,结果还没出去,门儿便被人堵住了   “江老板这是想往哪儿去啊?”傅桥带着一边嘴角上扬,带着一脸的痞笑看着江安忆“这妆都还没卸呐。”   江安忆拧眉“小豆包呢,是不是在你们那里!”   傅桥暗笑,小豆包?名面儿上却装傻   “门口左拐有家徐记点心,那儿豆包好吃。”   江安忆知多说无益,唇角一勾,换成戏子的那张脸,风情而不谄媚,也跟着装   “那这位军长可否让我去徐记买两个豆包儿?”   傅桥笑容不减,“怎劳美人儿亲自去买。想吃什么我吩咐下去,让他们买便是。”   说着手已经摸上了腰间的枪,一步一步逼近江安忆。那一副皮笑肉不笑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让江安忆想冲上去给他两拳。   江安忆被他逼的步步后退,心知这是走不了了。直到腰抵在了化妆台上。江安忆也将手放在了腰间。   傅桥带着痞笑瞧着江安忆的小动作。没有动作。   江安忆骤然暴起,从腰间掏出一个布包,朝着傅桥扔去。   一把石灰粉铺面而来。   傅桥反应极快,猛然转身,却依旧着了道。眼睛暂时睁不开,火烧似的疼。   江安忆趁势一把抓起妆奁上的青褂,身形轻巧,一翻身儿就朝着二楼跑去。   等到傅桥的眼睛缓了一些,慢步上楼,走廊已是狼藉一片,傅桥瞥了一眼地上的碎瓷片,走到走廊尽头,看见窗户上杂乱的脚印,又望着远去的车影,嘴角勾起,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不明意味地冷笑。    第六章 - 旧年光影 - 温八拐   何斯年坐在车里,不知道车子要开向哪儿,也无暇去想。对面两人的眼神已经足够让他浑身不自在。   顾清久和傅桥坐在何斯年对面,两人的目光一直停在何斯年身上,来来回回扫视了许多遍。   突然,傅桥又看向顾清久,眼里还带着红血丝,嘴角勾着一丝玩味的笑意   “东西似乎不止被汪家拿走了。”   说着目光又转回到何斯年身上,像是在示意顾清久什么。   顾清久没说话,何斯年却被这些不明意味地眼神扫得头皮发麻,但他也不傻,感觉自己还是最好说些什么话保命要紧,只得硬着头皮开口,   “顾、顾司令……”   讨饶的话还没出口,就被顾清久的声音拦截   “闭嘴。”声音平稳低沉,带着不容抗拒的气势。   何斯年只能闭了嘴。心里七上八下地求着佛主保命。   然而顾清久这时也并不像看起来那样平静,至少,那只向何斯年开枪的右手插在兜里,微微的抖动。   傅桥因为那把石灰粉眼睛通红,斜靠在座椅上,点了一支烟,瞥见顾清久插在兜里依旧微抖的手,那可是以前心病未愈落下的病根,很久没有犯过了。   想到这里,傅桥睨了何斯年一眼,咧嘴,吐出一口烟,带着幽幽邪邪的笑。   与此同时,另一辆车上气氛同样凝重。   “豆包儿去哪儿了,怎的突然就找不到了。”师父皱着眉头,连着叭了几口烟。   江安忆拧着眉,一脸的焦急,“刚刚下楼没看见,怕是被人带走了。”   师父突然冲着江安忆发难   “说了不让你带着他你非得带!这下好了,人都丢了。”   江安忆自己也担心,听着师父这么说,负气似的回答   “人丢了也比命丢好!”   “放在北京城怎么就能丢命了!你当他是纸糊的!”   “动不动就咳!还老不喝药。他那身子骨比纸糊的能好到哪里去!”   “被人带走就不能丢命了!病害死了他还能给留把骨头,遇上今天这些人,一个不对头骨头都没有了!”   几个伙计瞧着这师徒俩快要吵起来,忙对着江安忆说   “江老板王师傅你们别气。何老板咱可以再找找。”   “对啊对啊。我们好歹还是把东西找着了。”   江安忆抬眼,微微有些疑惑,   “找到了?在哪儿找到的?给我看看。”   “就是绊住你的那个瓶子。”   说着师父从怀里摸出那精巧的个木盒子,递给了江安忆。   江安忆接过盒子,反复摸了好几遍,似乎在感受盒子上面奇怪的图案。   打开盒子后江安忆没看里面那只做工精巧的笔,倒是先拿着盒子仔细地观察盒子里面,又用手指敲了敲。看完后才拿起那只笔,   “有手电筒吗。”   一旁的伙计递给他一只手电筒。   江安忆用手电筒照射笔杆,上好的碧玉在光源的照射下更显通透,似乎浑身都泛着光。一旁的伙计瞧着这架势,思忖着大概是真的了。   哪里想到江安忆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关掉手电筒,突然将笔甩在一边,一脸忿恨   “顾清久这只老狐狸!”   周围的人看着江安忆的表情,心头一紧,试探地问“假的?”   江安忆黑着脸点头,   “先不要回去。留在上海!”   江安忆拿回一只假的笔,这汪家的车上也拿回来一个一模一样的盒子,一模一样的笔。   “嘿!汪爷你可不知道这姓顾的,可贼了。居然把这盒子放在一天花板上,可费了兄弟们好大劲。”一个汪家的下手带着谄媚,双手奉上那个盒子。   被叫做汪爷接过盒子,打开仔细看了看,不过他可没那本事认出真假,只觉得这笔做工精细,又被藏得那么深,必定是真的   随即带上满脸笑容   “赏!”   谢着领了赏,那人又问道,“汪爷,这笔的事,可要给南京那边透一透?”   那汪爷一听,脸一板“你们要敢说出去一个字儿,我请你们吃枪子儿!”   那手下诺诺应了,“可这笔里的秘密……”   汪爷豹眼圆瞪“我不知道南京就能知道?咱自个儿琢磨!”   手下连应了几声“是”,不做声。   汪爷拿着那只笔,越看越喜欢,反复把玩,看着笔尾上的“光景少三”,自己一个人琢磨其用意。    第七章 - 旧年光影 - 温八拐   何斯年被带到一处宅院,院子不大,房屋是小洋楼的设计,里面的物件却带着古香古色。大多东西都是上好的实木制成,墙上画着字画,桌台角落放置着一些瓶瓶罐罐,像是古董的样子。   顾清久和傅桥在正厅的沙发前坐下,沙发前的茶几上摆放着一套由紫砂制成的茶具,精致小巧。何斯年自己也不知所措,看着那两人坐下,也跟着就坐在了他们的对面,还真当人是来请他喝茶的。   傅桥总是斜坐着,眼睛也斜视着何斯年。   “顾、顾司令……”何斯年想让顾清久放他回去,师父和小虫子肯定都急着找他呢。   “你是谁。”顾清久声音平稳了些,没等他说完,就开了口。   傅桥嗤笑一声,故作亲昵地喊了一声“小豆包~”   何斯年一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眼睛一瞪,“你怎么知道!这是我小名儿。”   傅桥也不回答,自顾自的笑。   顾清久依旧问“你到底是谁。”   何斯年只能讪讪地回答“何斯年。”   顾清久随后给傅桥施了个眼神,傅桥了然似的一笑,起身   “得了,这么晚了,回去咯!”说着哼着小曲出了门。   顾清久也跟着起身上了楼,军靴踩在木制楼梯上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   何斯年看着这俩人,欲哭无泪,怎么就把他丢在这里了?于是也跟着起身。   “顾司令,可以放我走了吗。”   顾清久脚步停在楼梯上,回头,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看着他   沉默了良久“不能。”   咔哒、咔哒,咚。顾清久回房间,关上了门。   何斯年丧气似的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唉。”幽幽叹了一口气,等着他的还不知道是什么呢。   过了一会儿,何斯年又不死心,偷偷跑到窗户处,想看看能不能翻出去。   没成想刚支了个脑袋出去,就见一人在黑夜中用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他,何斯年脑袋一缩,退了回来。   连着试了好几个窗户,都被人守着。   何斯年叹气“唉!”   心想这下是没救了,只能盼着师父和小虫子能给他想点法子了。   何斯年没了办法,只能窝在沙发里头,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顾清久的房门紧闭,灯关着,屋子里一片黑暗,只又从窗户里透进的月光,和一点火星发出微弱的亮光。   顾清久站在窗台边,烟一只接一只地抽,烟气缭绕了一屋子,一夜无眠。   第二天天不亮,顾清久的院子就来了人。   傅桥踏进屋子就看见何斯年蜷缩成一团,窝在沙发上睡的正香。   傅桥嘿嘿一笑,轻声上了楼。   敲开顾清久房门,一股烟味扑鼻而来,呛了他一口,   瞧着一地的烟屁股“哟,你这是?”   顾清久声音微微沙哑,“睡不着。”   傅桥的脸上依旧带着痞笑,“都查到了。”   顾清久捏了捏眉心,没说话,只看着傅桥,示意他继续说,   “这小子没什么身世,孤儿,被一唱戏的师父收留,从小跟着学唱戏,和成了角的江安忆关系极好,以前唱过一两场戏,后来不唱了。”   顾清久点点头,哑着喉咙问“就这样?”   傅桥眼里闪烁邪光,“就这些。倒是那江安忆,派去的人什么都打听不出来。据说也是孤儿。”   说着摸出一个盒子,和江安忆汪家拿到的一模一样,一脸痞笑的看着   “我说到底准备了多少份儿这东西,我刚刚去的时候又找着三份儿。”   “七份。”   傅桥笑“哟,四路人马?昨儿个我怎么数,也只有三路呐!”   说着感叹似的摸摸下巴,“藏得挺深呐。”   顾清久眼里阴晴不定,没直接回答,只狠厉的一声   “让他们拿着玩儿去。”   傅桥用胳膊肘捅了捅顾清久,一脸的坏笑   “算你狠。”   顾清久又想起了何斯年,冲着傅桥问道“何斯年呢。”   “楼下沙发里睡着呢。你还别说,那小子心还真宽,这样都能窝在沙发里睡了一宿。”    第八章 - 旧年光影 - 温八拐   何斯年从沙发上醒来,觉得有些冷,脑袋也变得昏昏沉沉的,将衣服收紧了一些,突地喉头一哽,猛地咳嗽起来。   顾清久和傅桥刚从房间里出来,就听见何斯年剧烈的咳嗽声。   顾清久想都没想,三步并作两步疾步下了楼。看着何斯年咳得不停,面色刷白,浑身直哆嗦。顾清久伸手往他额间一探,烧的不行。这才瞧着他身上衣服单薄,又是深秋时节,昨晚就这样在沙发上躺了一晚,怕是着了凉。   于是吩咐傅桥“去把窗户关上。”   傅桥瞧了他一眼,“小身板儿够弱的。”说着就去将客厅里的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   顾清久又吩咐下人将他扶到客房,请了医生来看。   这一大早的,等到医生来的时候,何斯年已经昏睡了过去。   那医生是个模样年轻的西医,叫李梵光,从日本留学回国,大多时候都是给顾清久手下那些生病受伤的士兵治病,和顾清久傅桥算不上熟络,但也算熟人。   他在客房给何斯年瞧病,顾清久就站在一旁皱着眉头看。   傅桥瞧着顾清久的眼神颇为复杂,开口问   “我说,这小子你打算怎么办呐。”   顾清久瞥他一眼,没说话。   傅桥收了笑,沉声对着顾清久说道,“你可要搞清楚,他可不是舒长华!”   顾清久依旧没说话,沉着一张脸,目光依旧停留在何斯年身上。   傅桥很快就恢复了那一张吊儿郎当的痞子脸,带着调笑的口吻   “就算他是舒长华,你也敢留着他?”   “你闭嘴。”顾清久压低嗓子开了口,心里似乎被什么东西挠着,难受,又说不明白。   傅桥嗤笑一声,眼睛望向别处。   “李医生,他怎么样了?死不了吧?”   “没什么大问题。他身子囤着寒气,大概是从小的毛病。一受凉容易咳。若不注意,以后还有可能患上风湿。”   “有法儿治么。”傅桥又问。   李医生摇摇头,“这寒气引不出来,又经了这么多年,怕是不能根治了。”   李医生看了一眼皱着眉的顾清久   “但只要注意着不受寒,也没多大问题。”   又跟着说“喝中药会比较有效。”说着写了个药单子交给一旁的下人。   那下人准备送李医生出门,结果刚到楼梯口,李梵光就行色匆匆地离开了。   下人没多想,拿着药单子去给何斯年抓药。   “行了你走吧。”顾清久点了根烟,对着傅桥说。   他心里复杂,被刚刚傅桥那两句话撩得乱的不行,右手又微微抖起来。   傅桥嘿嘿一笑,“你这不厚道啊。昨晚我可是一宿没睡,一大早给你跑来送消息,早饭还没吃呐。”   “楼下桌子上,自己吃去!”   傅桥哼着小曲兴冲冲地下了楼,几人份儿的早饭他一人儿吃!留着顾清久一人在何斯年的房间里。   顾清久目光凝聚在何斯年身上,何斯年依旧在昏睡中,面色苍白,眼睛紧闭,眉头也皱着,很不舒服的样子。   顾清久走近何斯年,看着他就这么入了神。就像僧人入定进入无我的状态,他不自主的伸手,抚向何斯年的眉骨、眼睛、鼻子、嘴唇,眼里带着复杂的情绪,动作温柔。   修长的手指停留在下巴,又开始微抖起来。   猛然掐住何斯年的脖子,何斯年呼吸不得,顾清久似乎也呼吸不得,似乎也有一双手扼住顾清久的喉咙,那只手随着何斯年无意识的挣扎剧烈颤抖起来。   何斯年猛然睁眼,一双清澈却没有焦距的眸子对上顾清久的眼眸,顾清久心里突地一震,被这双没有逐渐失焦的双眼看得想哭。   何斯年没有看他,只是无意识地睁开眼罢了。   但就像心里的某处被触动,顾清久手上的力道缓缓放轻。似乎扼住他喉咙的那只手也缓缓松开。   收回那只剧烈颤抖的手,何斯年在昏迷中剧烈咳嗽。   顾清久退后两步,大口大口地喘气。   看着何斯年脖颈上的掐痕,顾清久拖着步子缓缓下楼。   傅桥吃的正欢实,看着顾清久双眼失焦,一副失了魂儿的样子,将嘴里叼着的馒头放下,没露出任何关心的神态,一脸幸灾乐祸的笑   “哟,这是怎么了?”   顾清久的声音带上了颤音,眼睛了依旧没有焦距   “你说,我该不该把他留下。”   傅桥咧嘴一笑。   李医生又来了一趟。    第九章 - 旧年光影 - 温八拐   顾清久想留下何斯年,留下另外一个更干净。单纯、没有杂念的舒长华。   ……   何斯年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旁晚,喉咙火辣辣地疼,一个翻身正想下床找点水喝,就被一双手按住了。   何斯年惊讶地抬头,对上顾清久的眼,喉头一紧,心说完了要他命来了。   “想喝水?”顾清久问道。依旧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看着何斯年的时候却少了从前的压力感。   何斯年愣愣地点点头。   顾清久拿起一旁的水杯递给何斯年,何斯年哪里受过这种待遇,受宠若惊的接过杯子,   “谢、谢谢顾司令。”   顾清久没说话,示意他喝水。就在何斯年喝水的时候,顾清久又缓缓开了口,   “我们的东西丢了。”又强调,“很重要的东西。”   何斯年听着这话心头一惊,差点被水呛着,心里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就是丢了东西把他当小偷了呗。于是瞪着眼睛赶紧澄清,   “不是我拿的!”   顾清久点点头“这我知道。”顾清久的声音不紧不慢,“可是这事跟你的伙伴脱不了干系。”   何斯年一愣,“你是说小虫子?”   还没等顾清久回答,何斯年又说,“不会是他的!”说着咧嘴一笑“他可没那么大胆子。”   瞧着何斯年一脸肯定样子,嘴角扬起,眼睛里都带着光,顾清久没逆他   “只是怀疑而已,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会被怀疑。”   何斯年这才点点头。顾清久又说,   “所以你得留在这儿,等我们找你的伙伴。”说着不放心,又添了一句“我也不会亏待了你。”   何斯年算是明白了,点点头。跟着又问了一句,   “那你拿枪打我干什么。”又小声地说了一句“我还梦见你掐我脖子来着。”   顾清久一愣,解释道“我以为是你偷了我们的东西,那也不是梦,我真的掐了你。”   说着随手把桌子上的一面镜子扔给了何斯年。   何斯年对着镜子一看,触目惊心的几道红印子,不知道下了多重的手。何斯年心有余悸,   又解释一遍“真的不是我拿的!”   顾清久看着何斯年信誓旦旦的样子,嘴角轻勾,“我知道。”   何斯年自从见了顾清久,就没见过他笑过,一直都木着一张脸,这才带上一点笑意。何斯年这才觉得他有正常人的感觉。   顾清久转过身,“收拾一下,下去吃点东西。”   说完就径直往楼下走去,嘴边不自觉地带着一点笑意,他这算是把人骗着留下来了吧。   看着顾清久下了楼,何斯年差点跪下来冲着佛祖菩萨叩头,这条小命总算还是保住了。   何斯年一个翻身下床,喉咙也不痛了,也不咳了,跟着下了楼。   结果刚刚走到餐桌前,何斯年看着顾清久,又有些犯怵,小命虽说是保住了,毕竟脖子上的掐痕还在呢,万一看他不顺眼又来一下咋办。   这么一想,就定在了餐桌前不敢动。   顾清久看着他的样子心里发笑,“坐下吃吧。”   何斯年这才小心翼翼地坐在顾清久对面,也不敢造次,筷子都不敢伸到顾清久那边儿去,就对着面前一盘子青菜扒拉。   “哟!这么巧,吃着呢。”刚刚动筷子,从客厅那边大步走来一人,一脸欠揍的笑,不是傅桥还能是谁。   顾清久没理他,知道他是来蹭饭的,用眼神示意旁边的下人摆了一副碗筷。   傅桥走近餐桌,一瞥那多出的碗筷,眼睛眯着笑,“那咱就不客气呐!”   也没等顾清久说话,拉出凳子坐着就吃。边吃还边说,   “你还别说,你这儿的饭菜就是比我家的香。”一脸得瑟样,别提多欠了。   顾清久瞥见何斯年只扒拉着眼前的青菜,伸手用筷子一勾,将傅桥面前的一盘肉丝儿拉倒何斯年的面前,没多说话,对着何斯年就一个字,   “吃!”   傅桥瞧着嘴边的吃食没了,眉毛一歪,“嘿!怎么个意思!有你这么对客人的吗!”   顾清久低头吃饭,头也不抬,闷闷地来了一句,   “有你这么不要脸的客人么。”    第十章 - 旧年光影 - 温八拐   傅桥吃了饭就跟着顾清久进了书房议事去了,何斯年倒是被顾清久的那句“有你这么不了脸的客人”惊了一跳。   居然还会斗嘴!   不像他想的那么残暴嘛。虽然一直板着一张脸,但怎么说也算个正常人了。   一句斗嘴,顾清久这才成了正常人。   不知道顾清久知道以后会做何感想。   何斯年不自主地摸上自己的脖颈,心想,正常人丢了东西也着急,掐了就掐了呗,反正咱也没被掐死。   伸了个懒腰,拖着步子上楼睡觉去了。   何斯年就算这么在顾清久家住下了。   翌日,何斯年早早的就起床了,对这些跑江湖的来说,早起是习惯。何斯年还好,因为身体不大好,平时还会比江安忆起的晚。但比起寻常人,也算早了。   结果下楼一看,顾清久都已经坐在餐桌前等着了。   瞧着他下来了,抬眼看他一眼,示意他过去吃饭。   何斯年只能试着打了个招呼,“顾司令,早啊。”   “嗯。”顾清久淡淡应了一声,结果还没等他说出个什么来,就听见一个爽朗的声音,   “早啊!吃着呐!”   甭说,肯定是傅桥。   何斯年心里纳闷。看着傅桥的军装和顾清久差不到哪儿去,又和顾清久关系不错,怎么说也是个不小的官儿吧,怎么天天来蹭吃蹭喝,连早饭都得蹭着吃。   当然他不敢明着说。   顾清久也没搭理傅桥,依旧是一副碗筷摆好,另盛了一碗粥。一脸习惯了的样子。   傅桥也不客气,坐下就吃,据何斯年的观察这还是很能吃的一人。   “待会儿我不去军部。”顾清久低着头吃饭,冷不丁冒出一句。   何斯年发现顾清久有个毛病,就是说话不看人,自顾自地说,也不管人听着没。   结果傅桥也只是点点头,调笑道,“你的司令部,去不去还跟我打报告呐。”   顾清久只是淡淡地来了一句“不是报告,是通知。”   跟着又说,“待会你去把该办的事情都办了。”   傅桥被噎了一下,“得,你是大爷。”   傅桥吃了饭碗筷一甩拍拍手就走人,顾清久打了个电话后就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何斯年一脸无聊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捡顾清久看过的报纸看报纸……   不一会儿屋子里就来了人,裁缝模样,肩上挂着一根软尺,冲着顾清久微微弯着腰。   顾清久翻着报纸,头也没抬,   “去量吧。”   小裁缝得了令,便开始拿着软尺在何斯年身上东比划西比划。   何斯年愣了一下,顾清久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这是要量体裁布给他置衣裳。   又不确定地问了一句,“顾、顾司令,这是?”   顾清久瞥了他一眼,又埋下头,一副很明显的样子“做衣裳。”   何斯年哪儿敢收,“不、不用了吧。”   顾清久轻轻挑眉“你想把身上的衣服穿臭?”   何斯年微宭,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褂子,心说他哪儿料到会被抓到这儿来,还得带两件儿衣裳打个包袱啊。捏着衣角   “我身上一个子儿都没有。”   顾清久看着他窘迫的样子,嘴角带着轻笑,“说了让你给钱么。”   说着又看向何斯年脖子上的掐痕,“就当是赔礼了。”   何斯年顺着他的眼神摸了一下自己脖子上的掐痕,愣愣地点点头,又挤出一个笑,   “谢、谢谢顾司令。”   顾清久看着何斯年有些呆愣的样子,觉得好笑,嘴角也不自觉向上微微扬起。   他哪里想到何斯年这会儿是被惊翻了。   这岂止是正常人啊!这哪里是杀猪匠啊!没有一脸横肉又没有一肚子油,虽然板着脸但是看起来还是比较斯文啊!从来没见过这么有人情味的司令官呐!他见过的司令官大多烧杀掳掠无所不干啊!从没见过还会赔礼道歉的啊!。   得,就因为几件儿衣服,虽然顾清久还是木着脸,但何斯年心里对顾清久的评价已经从残暴的杀猪匠、造孽的丘八王改成了大大的两个字,   “好人!”    第十一章 - 旧年光影 - 温八拐   第二天置的衣裳就全部送来了,顾清久若知道因为送了几件衣裳就成了好人,不知道又作何感想。   何斯年要是知道这好人让人用枪逼着那些裁缝一晚上将衣服赶出来,又不知道会做何感想。   这会儿他正对着一碗黑漆漆的药发愁呢。   这喝药可算得上是何斯年人生第一难事,一般不危急小命的时候,他的药是能不喝就尽量不喝,一旦危急小命了,才会勉强喝一碗。   和这药瞪了一会儿,何斯年脑袋往后偏,往悄悄往外瞧了一眼,没人。又将头伸出窗外,瞧着院子里也没人。毫不犹豫地端起那碗药就往楼下倒,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一碗药全部滋润了院子里的那棵梧桐,一滴不剩。   嘿嘿一笑,满意地把药碗放下。   顾清久正上楼将衣裳给何斯年送去,结果刚刚踏上楼梯,就听见哗啦的一声。   进房间的时候看见药碗已经空了,何斯年正趴在窗户前的桌案上。   将衣服放在一边,顾清久故意问道,“药喝完了?”   何斯年干这事儿干的多了,说起谎来也不脸红,直点头,   “喝完了。”说着还把药碗拿在顾清久面前晃了晃,“你看。”   顾清久看着何斯年小孩子一般的动作,点点头,冲着何斯年勾嘴一笑,   “那再来一碗?多治治?”   何斯年很少看见顾清久笑,不过这笑容却让他头皮发麻,   带着心虚的笑看向顾清久   “不、不用了吧。是药也三分毒。”   顾清久笑容更甚“没关系,都毒也是毒了院子里的梧桐。”   何斯年心头一凉,心说以前都是用的这招,怎么就露馅了?   他哪里想到在戏班子里嘈杂,压根就听不见这倒药的声音。   或者他压根就没想到这声音会让他漏了馅。   等到下人又端了一碗上来,他也不好意思像和江安忆赖着一般去和顾清久耍无赖,只能硬着头皮心里想着一口闷。结果一口没闷下去,倒是给呛着了。   “咳咳咳!”何斯年呛得满脸通红。,   结果顾清久反而还带着一丝笑意“别急,又没人跟你抢。”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   何斯年自己也没注意,用眼神狠剜了顾清久一眼。   顾清久似乎很久没被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过,最常见的眼神,无非是怯懦的、畏惧的,或者忿恨的、对他侧目而视的。他愣了一下。   何斯年没注意到顾清久,这会正和那碗还没闷下去的药做斗争。   猛地一口灌进去,似乎使了很大的劲儿才咽下去,然后整张清秀的脸缩成一团,皱在了一起。   顾清久看着何斯年皱在一起的眉头,都拧成了一个结,觉得好笑,   “下次吃药的时候给你买些甜的。”   何斯年眉头皱得更紧了,露出一个哀怨的小眼神,心说还有下次,这是救命还是要命呐。   “过来试试你的衣服。”待何斯年缓过药的苦劲儿,顾清久冲他说。   何斯年看着顾清久拿来的衣服,惊讶地问,“这么多,哪里穿的完?”   顾清久没说话,何斯年仔细瞧着那些衣服,看起来就造价不菲。大多都是丝绸料子制成的长褂,绣着各式各样的意象。还有几件儿羊毛的里衣,和看起来很暖和的披风。就连围脖、手捂等小物件也有几样,都是由动物的皮毛制成。   何斯年从小在戏班子长大,是没穿过这些衣裳的。即使江安忆成了角,风光了不少,他们穿的也就棉绸这种中等布料。用手摸了摸光滑的衣缎儿,   “这可花了不少钱吧。”   顾清久来了劲存心想逗逗他,淡淡的开口,“没你那一碗儿药贵。”   这话也是实话,为了给何斯年除除寒,用的药材大抵都很名贵,又加了些贵重的补品给他补身体,这一碗药的价钱,是挺不菲。   何斯年听着这话就给惊着了,心里那叫一个悔,能不悔么,他喝的药向来不贵,哪里知道他倒了一碗银元给院子里的梧桐!   一脸后悔地瞪着眼睛   “你怎么不早说!”    第十二章 - 旧年光影 - 温八拐   何斯年和顾清久渐渐熟络起来。当然,顾清久依然是一张淡漠而面无表情的脸,但何斯年摸清了这人脾气,不怎么轻易冲着他动怒,他胆子也就大了起来,住在顾清久家里也不把自个当外人。   白天顾清久去军部,何斯年在家没事儿可干,就这里瞅瞅,那里翻翻,顾清久也默许了。晚上顾清久回来,俩人一起吃了饭,何斯年就看着顾清久处理军务,或者和顾清久聊会天。当然,大多时候都是他在说。   院子后面种着几棵梧桐,顾清久想着何斯年无聊,派人去弄了些花草。   这个时节哪里养得活花草,何斯年摆弄几天就死掉,再送,又死掉。没办法,顾清久只能让人弄了些活的梅花和桂花,搁在后院,就让何斯年等着开花。这么着过了一个多月。   那天旁晚何斯年和顾清久正吃着晚饭,外面的梅花有的已经带上的花苞儿。   何斯年神情略显失落,简单扒拉了几口饭,一副没胃口的样子   “清哥,你们找到小虫子了吗。”   何斯年觉得顾司令叫着死板,就顺口喊顾清久叫清哥。   顾清久抬头,看着何斯年,何斯年又接着说,   “我有点想小虫子了,我想回北京了。”   越说越是一脸落寞的模样。   顾清久皱了皱眉,只能答道“还没。”   何斯年自言自语,“他是不是找不到我了,回北京了。”   “为什么想回北京。”顾清久开口问道。   何斯年努努嘴,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依旧一脸失落的模样,将筷子插在碗里,用筷子撑着脸。   “哟!吃着呢。”何斯年知道又是傅桥来蹭饭了,每天晚上一到饭点儿傅桥准来,风雨无阻。   何斯年脖子往后一仰,眼里出现一个倒立的傅桥,扑哧一声笑了。   “桥大眼儿,你咋天天都来蹭饭吃。”   傅桥眼睛大,轮廓粗粝明显,何斯年跟他一混熟,也给他取了个外号“桥大眼儿。”   傅桥不乐意了,豹眼一瞪,   “大眼儿大眼儿!清哥清哥你叫的那么亲热,一个大眼儿就把我打发了!”   何斯年嘿嘿一笑,“清哥眼睛可没你的大。”   傅桥眼睛一歪,呲牙咧嘴的冲着何斯年说   “你信不信我让你眼睛也这么大!”   何斯年眼睛笑的眯成一条缝,   “别啊,有你一个大眼儿就够了。”说着还把大眼儿那几个字咬的特别重。   “行啊,胆子越来越大了呐。”傅桥又换上招牌痞笑,“当初可不知道是谁叫声儿顾司令还结巴呐。”   说着还模仿了起来,两眼一耷拉,一副怯生生又畏惧的样子   “顾、顾司令……”   顾清久的嘴角带上了笑意,何斯年也咯咯地笑。   吃完晚饭,傅桥跟一大爷一样坐在沙发上,   “我说,你们家的那糖醋排骨可没有以往好吃了呐。”   何斯年眉毛一歪,   “你丫嫌不好吃把那盘子糖醋排骨给我吐出来!一盘子都给你吃完还搁这儿瞎咧咧。也不知道是谁差点将盘子都舔咯!”   傅桥嘿嘿一笑,手一勾,用胳膊肘扼住何斯年的脖子,   “行啊你,给你丫惯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何斯年挣脱傅桥的魔爪,“我胆子本来就大!”   傅桥又使那招,两眼一垂,“顾、顾司令……”   何斯年伸手就是一拳。   跟何斯年打闹了一会,傅桥就被顾清久叫进了书房。   “查出那一路人马的消息了吗。”顾清久沉声问道。   傅桥倚在书架旁边,一脸漫不经心的样子,“是**吧。”   说着眼睛一眯,看向顾清久“咱可得注意手下那些人咯,身边一个可都不能放过。”   顾清久只是点点头,“那个戏子那边呢。”   傅桥摇头“没招,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的人马,别说上海,派去北京的人也一点儿消息都没打听到。”   顾清久若有若无地叹了一口气,捏了捏眉心   “他给我说想回北京。”   傅桥嗤笑一声,“那还不简单。”    第十三章 - 旧年光影 - 温八拐   何斯年下楼吃早饭的时候,带着惺忪的睡眼,像寻常一样跟顾清久打招呼,   “清哥早啊。”   揉了揉半睁半闭的眼睛,何斯年还穿着顾清久给他置的睡衣。将顾清久认定为“自己人”以后,何斯年越发不把自己当外人,在顾清久家的日子别提多舒坦。   发现顾清久没有像往常一样穿军服,而是简单穿了一件素色长褂。褪去那身军装,何斯年觉得顾清久更显儒雅,还带着一股子书生气,看起来斯文而不失气度。   “清哥今天不去军部么。”   顾清久点点头,“今天带你出去逛逛。”   何斯年眼睛一亮,嘿嘿地乐,“真的啊!”   顾清久点点头,口气不变,虽然一如往前的平淡,但已少了那份警惕与淡漠,   “去换件儿厚实的衣服就出门。”   何斯年兔子一般飞快窜上了楼,利索地换了一件衣服,噔噔噔地跑下楼,一脸期待地看着顾清久。   顾清久打量他一眼,何斯年穿了一件暗灰色素面长袍,略显单薄了一些。又怕何斯年再给冻着受寒,硬给他加了件瓷色披风,把整个人捂得严严实实,这才出了门。   顾清久出门也没派车,身后跟的人也躲得远远的,这俩人是傅桥叫人跟着的,毕竟驻扎着几路人马,怕出什么意外。   俩人就这么并排着一起走,何斯年还一边走一边嘟噜着嘴,   “清哥瞧你给我穿的这么厚,没走两步准出汗。”   顾清久转头看着他小孩子一般的表情,脸上带了点儿笑意,   “热了就给我说。”   俩人一路走到了东街的集市,天公作美,少见的出了太阳,何斯年身上走出了汗,顾清久瞧着,让他把披风脱了,拿到自己手里。   虽然是早上,集市上的人已是络绎不绝,何斯年爱凑热闹,这瞧瞧那看看,像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牵着大人的手要这要那,   何斯年似乎想起了什么,冲着顾清久开心的笑   “我们小时候最开心的就是逛集市了。”   顾清久眼底带着笑意,听何斯年乐呵呵地说,   “小时候唱戏师父管的可严了。逢年过来才会到集市上走一遭。”何斯年瞧着那边围着一圈儿人,卖糕点的正使劲儿吆喝,何斯年买些糕点拿在手上边走边说,   “看见漂亮衣裳还不能买。”嘴巴吃着东西,还鼓鼓囊囊的。   “小虫子就用身上的两个铜板子给我买点小零食的。”说着还将手里的糕点向顾清久挥了挥,“就像这个一样。”   “可是他也没多少钱,给的钱就只够买一两块儿,我们戏班子那么大,哪里够分。”说着露出窃笑,“每次我俩都偷偷藏着,到了晚上偷偷的吃。”   说着又扔了一块点心到嘴里,“小时候师父老对我们说,只要成了角,要什么有什么,吃香的喝辣的可逍遥。”   “所以我们小时候最想的事就是好好唱戏,唱成角。”   说着又有些失落“可惜后来就小虫子一个人成了角,我也可以成角的,后来小虫子不让我唱了。”   跟着又嘿嘿一笑,“不过我就跟着他吃香的喝辣的。”   顾清久听着没说话,只一直看着何斯年,就好像他已经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眼睛里的开心和失落都跟着脑海里的画面切换着,在顾清久面前表露无遗。   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顾清久只觉得,他们在这时,是不一样的两个人。   那边儿又围满了人,何斯年脑袋一伸,跟着就凑了过去。   顾清久不怎么喜欢人多的地方,何斯年去了,也没办法只有跟着。   是一群街头卖艺的,正表演着胸口碎大石。   “来来来,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了啊……”   何斯年清亮的眼睛将顾清久一望,顾清久伸手将钱放入了伸过来的锣里。   何斯年乐呵呵地“我们小时候也到街上买过艺呐。”   “那时候小,想吃糖葫芦,想要新衣裳。我们就趁师父不在跑到集市上最热闹的地方,几个师兄翻跟斗,小虫子就唱戏。人家看我们小,也给扔钱。”   顾清久带着满眼的笑意看着他“那你干什么。”   “我啊。”何斯年嘿嘿一笑,   “我只管捡钱!”    第十四章 - 旧年光影 - 温八拐   “江老板江老板!”两个伙计急冲冲地跑进一处偏僻的小巷子,冲进巷尾一处破败不堪的宅子,,对着江安忆喊道。   江安忆坐在院子里的一把太师椅上,懒洋洋的拿着那只被认为假的笔反复地看,也不知在瞧什么。   “怎么了这是,这么急冲冲的?被姓顾的发现了?”说着伸手给俩伙计端了碗水。   两小伙计结果水也没见喝,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哪儿呐!我们瞧见何老板了!”   江安忆神色一变,蹭地一下就从太师椅上撑了起来,   “哪儿呐!”说着将手里的笔一扔,跟着那俩伙计就往外跑。   人多口杂,俩伙计本来是想到最热闹的东街打听些消息,没成想一到东街就看见何斯年正往人堆里扎。一行人找了何斯年一个多月,真想一把拽住何斯年直接拖走。   可人身边还跟着一尊大佛呐,那顾清久不声不响地跟在何斯年身后,寸步不离。   俩伙计只能飞奔回去找江安忆想办法。   一来一回费了那么多事儿,等着俩伙计跑回去再等着江安忆跑过来,都快到吃午饭的点儿了。甭说何斯年,胸口碎大石的都换地方了,何斯年早就跟着顾清久吃香的喝辣的去了。   江安忆眼神阴鸷,“说,怎么回事。”   “今儿我们一到东街就瞧着何老板了,正想把何老板带回来,没想到后面还跟着那顾清久,我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呐。这就回来请您了。”   “顾清久?”江安忆眼神更加不善,“顾清久跟在他身后?”   伙计点点头,“寸步不离。”   江安忆黑着一张脸。   伙计又说,   “不过何老板似乎没怎么受委屈,穿的看起来也挺好,姓顾的也和和气气的样子。”   另一伙计也跟着应和,“可不是嘛,俩人还有说有笑的,何老板还冲着顾清久笑来着。”   “能不笑吗!”江安忆咬牙切齿,“那小孩子脾气给他一颗糖都能把他骗走了,还新衣裳,没准都把人家当成自己人了!”   江安忆还真了解何斯年,那小孩子脾气的人就在不远处的酒楼里和“自己人”吃饭呐。   江安忆暗骂一声,怪自己没看住何斯年。   又有些懊丧,忿忿地开口,“当初就不该把他护的那么好!”   “那咱们怎么办,可先回北京城?”   江安忆衣袖一甩“东西没拿到,人也丢了一个,回什么北京城!”   跟着又纳闷,自言自语地问了一句“顾清久把豆包儿留着干什么?”   “甭管他干什么,只要没伤了何老板的性命就好。”   “你懂什么,顾清久城府极深,要真想在豆包身上打主意,一百个豆包都不是他的对手。”接着又说,“更何况顾清久留那无用之人做什么,还好吃好喝地待着。肯定有问题!”   伙计瞧着江安忆说着这么严重,“那怎么办。”   江安忆又是一番咬牙切齿   “能怎么办!那个蠢货没准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隔两天瞅个时机去顾清久的公馆把他直接拖走!”   俩伙计面面相觑,知道江安忆说的是气话,顾清久是什么人呐!能让他随便进出还带个人走。更何况他们想带走的人摆明了也是顾清久想留在他那儿的人。   俩伙计跟在气冲冲的江安忆后面,也没说话,一切事宜等回去在商量。   江安忆一路神色不善,一副阴沉的模样,会住处也没按着最近的路,东绕西绕的。   俩伙计以为江安忆迷了路,“江老板……”   没成想江安忆转过头就是一顿狠骂,   “让你说话了吗说什么屁话!”   俩伙计对视一眼,得,叫他一声居然成了屁话……   东绕西绕还是绕了回去,江安忆关上门,前一秒还是阴沉着脸,后一面便是一脸的凝重,   “快,收拾东西,告诉师父,咱得换个地儿。”   俩伙计瞧着江安忆的脸色不对,顿时明白过来,   “咱被人盯上了?”   江安忆点点头“快收拾东西!”   跟着江安忆的俩个人是顾清久的手下,原本是傅桥让他们跟着顾清久防止发生意外的,结果远远地瞧见江安忆那张极有辨识度的脸,二话没说就跟了上去。   俩人跟的时候隐蔽的极好,奈何江安忆天生敏锐,越是走到安静的巷子里越觉得没对头,东绕西绕似乎还是没甩掉,趁着骂那伙计的时候回头极快的看了一眼。   跟着的人反应极快,猛地匿于墙后,人是藏住了,影子却没藏住。    第十五章 - 旧年光影 - 温八拐   俩人一人就在门口守着,另一人回了司令部告诉了傅桥。   傅桥一听这江安忆的消息,嘴角扯出一个笑容,眼睛一眯   “哟,咱这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呐!”   说着立马派了车,也没叫人,将那个指路的带着,坐在车里头一脸的痞笑   “咱就去会会这如花似玉的江老板。”   伙计收拾好东西,正想打开门就走,结果被江安忆拦住了,   “翻墙出去,从东边的那面儿墙。”   伙计点点头,跟着问,“王师傅怎么办。”   “师父去了旧友处,咱先去找他,再做商量。”   江安忆身手极好,手攀着墙壁,脚上发力,一个翻身就到了墙顶,然后纵身一跃,轻声落了地。动作灵巧,一气呵成。   另外俩伙计跟着翻了过来,三人串到了另一条小巷子里。   傅桥的车刚好到了那巷子口就开不进去了,带着一脸意味不明的笑走到宅子门口,见着宅门紧闭,问了一声“里面可有什么动静?”   “没有,他们回来以后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老老实实的回答。   傅桥嘿嘿一笑,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什么意思,   “得,白来了一趟。”   俩手下脸色皆是一变,“不可能!”   傅桥跟着就是帅气的一脚,砰的一声踢在旧木门上,木门应声而开,发出“吱--呀--”的声音。   院子里哪里还有人,只留下一把太师椅在阳光下微微摇晃。   遑论傅桥午饭没吃在这儿扑了个空,顾清久那边过的是好不逍遥。   “啪啪啪。”醒目惊堂。   “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侯商周,五霸七雄闹春秋,顷刻兴亡过手,   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前人播种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   一段儿流利的定场诗,醒木又是一敲“啪!”   “今儿个咱们来讲讲刘关张桃园三结义!”   “好!”众人拍手叫好,何斯年也跟着乐呵呵地拍手叫了几声好。   这酒楼里热闹,又有讲书的好玩,何斯年最喜欢,顾清久这会跟他正吃着饭。   瞧着何斯年的注意力都被说书的吸引了去,顾清久往他碗里夹了一筷子菜,   “好好吃饭!”   何斯年乐的不行,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清哥,这地儿好热闹,你瞧那说书的说得多带劲!”   “你听书用耳朵听就行了!好好吃饭。”   何斯年眉飞色舞,眼里都带着开心的神采,   “嘿清哥,用耳朵听有啥意思!就是得看,你瞧他表情多好笑!”说着还闷着笑了几声。   “你先好好吃饭,吃完我让他重新给你讲。”   吃完饭,何斯年赖着顾清久让说书人给他讲了好几段。   何斯年一个人边听边傻乐,开心得不行。   可苦了那说书人,说得嗓子都冒烟儿了也不敢停,还得卖力把眼前的小主子给逗笑了。还好何斯年不像顾清久,要真一直板着一张脸,那说书人是怎么也说不下去的。   何斯年又和顾清久边走边看去买了些小玩意,又跟着凑了不少热闹。   等着何斯年玩的尽兴了,已经是旁晚了,顾清久才带着他慢慢往家走。何斯年手里还拿着一包用油纸包的点心,一路蹦跶着回去,使劲儿撒欢儿。   刚进客厅就见傅桥坐在沙发上,摆弄着茶几上的茶具,似乎没把自己当外人。见着这俩人玩的欢实,傅桥幽幽的开口   “哟。回来啦。”   何斯年屁股往沙发一顿,将手里的油纸包往茶几上一甩,拿起傅桥摆弄的茶一饮而尽,接着慷慨的说道,   “喏!给你的!”   傅桥看了一眼油纸包,拿出一块点心来就往嘴里塞“我说,一包点心就把我打发了。”   刚把那点心塞嘴里,就听见何斯年嘿嘿地笑   “你看那点心圆不溜就的像不像你那俩大眼珠子!”   傅桥眉毛一歪,“合着我这是把自个儿眼珠子给吃了?”   何斯年将一整包点心塞到傅桥怀里,一脸大方的模样   “没事儿,随便吃,眼珠子多得是!”    第十六章 - 旧年光影 - 温八拐   书房里   “你说找着那戏子了?”顾清久坐在书桌前,看着傅桥一脸的痞笑。   傅桥点了一支烟,“没找着,今儿个手下的人看见了。他们好像也急着找那小子。”   顾清久沉着脸点点头,“在上海这么多天居然找不出个戏子来。”   傅桥脸上的笑意味不明,“你是没瞧着他们藏身那地儿,狡猾得不行。又破又旧,还在一小巷子的巷尾。谁料到里面会住人。”   “不住破房子难不成他们还能去旅店住着!”跟着又说“三天之内,把人给我找出来。”   傅桥嗤笑一声,“瞧你那样。”   说完将还剩一半的烟头扔到地上,用脚捻熄,径直走出了书房。   “等等。”   傅桥的脚步在门边停下,“又有啥事儿啊。”   “那戏子的来头搞清楚了吗?”   “你别老戏子戏子的,人家说不清是哪路的人。”说着刚走出书房,又突然转过头,“咱这儿是打听不出来,你去问问那小子呗。”   顾清久像是想着什么好笑的事情,轻笑一声,“你也别老小子小子的。”   傅桥咧嘴一笑,大步下楼。   一下楼就看见何斯年抱着剩下的点心,嘴里还鼓鼓囊囊的,傅桥走过去一把抢过何斯年手里的点心,豹眼冲着何斯年一瞪   “大爷的眼珠子你也敢吃。”   何斯年还没反应过来,就看着傅桥拿着剩下的点心哼着小曲出了门。   又瞧着顾清久也下了楼,何斯年下意识地挪了挪屁股,挪出了一点位置,示意他坐。沙发的位置那么宽,顾清久也没坐其他地方,径直坐在何斯年给他挪出的位置上。   “清哥事情办完了?”   顾清久点点头,“我们的人今天好像瞧见江安忆了。”   何斯年眼睛一亮“小虫子,在哪儿呢!”   “只是看见了,后来就找不到了。”   何斯年眼神微暗,随即又笑起来,“没事儿,总会找到的。”   顾清久看着何斯年笑弯的眼纹,“你想呆在这里么。”   何斯年带着笑眼点点头。“这里挺好的。”   顾清久沉默了一会,又开口,“你想一直呆在这里吗。”   何斯年一愣,突然就紧张了起来,望着顾清久一脸的担忧   “是小虫子出事了吗?”   顾清久心里轻叹一声,“没有。”跟着又说   “要不给我说说你们小时候的事儿。”   何斯年眼睛一眯,“小时候?小时候就那么些事儿啊。”   于是就开始嘚吧嘚吧的说,“我小时候可皮了,戏也不好好唱,老挨打,不过小虫子老护着我,我的打大部分都是他给我挨了,”   “他身上老是有那么一两个铜板子,说是家里人送来的,可我从来也没见过他的家里人。”   “我小时候馋,身上也没钱,小虫子就用那几个铜板子买串糖葫芦,我们一人一个分着吃。”   何斯年边说边笑,嘴边漾着的笑意看起来幸福无比。   “你和江安忆从小就认识?”   “差不多吧。我是师傅捡来的,从小跟着师傅,小虫子两岁的时候被师傅带了回来,比我小两个月,我俩都是穿一条裤衩长大的。”   顾清久不动神色地套着话“江安忆是被带回来的?从哪儿带回来的?”   何斯年对自己人一点警觉心都没有,脸上突然变得一脸神秘,悄悄凑到顾清久面前,   “我给你说哦,我也是听说的。”   顾清久被他神神秘秘的样子弄得哭笑不得,又觉得可爱得不行,手一伸,揉了揉何斯年伸到面前的脑袋。   何斯年被他揉脑袋的动作弄得心头一跳,脑袋一缩,换了一张故作镇定的脸,   “小虫子据说,只是据说哦。”依旧是神神秘秘的脸,说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据说他是老皇宫里送出来的。”   老皇宫!顾清久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何斯年看着顾清久若有所思的样子,一脸嘚瑟,   “是不是瞧着都觉得小虫子带着一身的贵气。”   跟着又说,“你可不知道,小虫子刚来戏班子的时候对谁都不说话,就对我说……”   何斯年说的起劲,顾清久也没听进去,反复琢磨着,思忖着那江安忆的来路。    第十七章 - 旧年光影 - 温八拐   隔天顾清久抱了只猫回来。   何斯年正窝在沙发里头等着顾清久,结果抬眼就看见顾清久怀里的那只猫。那猫看起来不大,似乎还是只小奶猫,通身白色,只尾巴尖的一点棕色。懒洋洋地窝在顾清久的怀里,就好像何斯年窝在沙发里。   顾清久一身军服,又是一张波澜不惊的脸,怀里抱只乖顺的小猫儿的样子实在有些违和。何斯年嗤地一声笑了,怎么看都觉得顾清久顶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有些可爱。   顾清久没说话,顺手将猫往沙发上一扔,那猫抗议似的喵呜一声,在沙发里打了几个滚儿。何斯年逗了逗猫,抬头问顾清久,   “清哥,这猫儿哪儿来的?”   顾清久拍了拍衣服,“路上捡的。”   “对了清哥,找到小虫子了吗?”   顾清久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没正面回答   “你要是无聊了就逗猫玩。”   何斯年听着顾清久的声音就觉得他好像不高兴,虽说一直都是这种语气,可是刚刚那句话明显冷了几个度。   “清哥我不是那意思……”   顾清久还没等何斯年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吃饭吧。”   得,何斯年还怎么吃得好这顿饭,摆明了不高兴啊。   顾清久吃完了饭也没搭理何斯年,径直就朝书房走去。   何斯年一脸心事,逗逗那猫,那猫也爱理不理的,懒洋洋地翻个身,将屁股对着何斯年。   “唉。”何斯年正叹气,就被一声大喊给吓了一跳。   “儿砸!”   傅桥正大步走进客厅,厉害的眼睛一眯,瞧着那边饭桌上没人。哟,今天的饭点儿居然没赶上。结果又突然瞧见沙发上的小奶猫,结果这一嗓子就这么出来了。   何斯年瞧着是傅桥,眼睛一歪“你丫瞎喊什么呐!”   傅桥给他一个白眼,“谁他妈喊你了!”说着抱起沙发上的猫,做出一副哭哭啼啼的样子“儿砸,原来你在这儿啊,爹可找的你好苦啊!”   何斯年纳闷,“这不是清哥捡的吗。”   傅桥眼睛一瞪,“捡什么捡!能捡着这么干净的猫吗!”   跟着那猫儿还用头蹭了蹭傅桥。   一大老爷们让一小奶猫蹭的场面何斯年实在是不敢恭维,“那你这是?”   傅桥豹瞪着眼睛,“我家的猫刚产了仔,这不,就这只。”   何斯年切了一声,“你家猫产仔,你叫什么儿子。”   傅桥被噎了一下,将猫重新放回了沙发上,“你们吃过饭了。”   何斯年换了个姿势重新窝在沙发上,没精打采的说,“不好意思我们可没等你。”   说着又叹气,“唉。”   傅桥眼睛一眯,哟,这小子没心没肺心缝宽的能塞牛,居然还会叹气。   “哟哟哟这是怎么啦。”说着一脸痞笑,“你丫搁这儿伤春悲秋些啥呢。”   何斯年白他一眼,“你丫才伤春悲秋呢!”   接着傅桥就听着何斯年嘚吧嘚,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傅桥脸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你担心他生气啊~”   何斯年苦着脸点点头。   “那简单啊!”傅桥嘿嘿一笑,“你就给他说,你想一直住在这里。你一说,他保证开心。”   何斯年一愣“为什么。”   傅桥装作神神秘秘的样子,悄悄对何斯年说,   “因为他觉得你是个人才,想重用你!”   嚯,何斯年一听这话眼睛亮了一圈儿,“真哒!”   傅桥憋着笑,一脸正经,肯定地点点头,   “你先别让他知道我已经告诉了你,他还想考验考验你。你瞧,今儿个不就是。”   傅桥把何斯年唬得一愣一愣的。   何斯年开心了一会儿,随即脸又苦了下来。   “那小虫子怎么办啊!”   “你想啊,咱顾司令是什么人!上海滩的司令官呐!他要是重用了你,你不得发达了啊!等你发达了,再去找你那发小,也算是报答他从小对你的照顾了呐!”   傅桥三两句话,就把何斯年给引坑里了。   “那我能干什么啊!”   傅桥一脸神秘,拍了拍何斯年的肩,“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何斯年一脸不辱使命的点点头。   傅桥憋着笑,瞧着何斯年算是给唬住了,大步出了门,心里对着顾清久说道   兄弟,不用谢。    第十八章 - 旧年光影 - 温八拐   夜已深沉,何斯年脑袋不停地往顾清久的书房望,一直没看见人出来。   抱起猫儿,轻手轻脚地走进书房。   顾清久警惕性极高,知道何斯年进了书房,故意装作认真写东西的样子,隔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   结果一抬头就看见何斯年穿着宽松的睡袍,怀里抱着那只已经在打瞌睡的小奶猫,眼睛亮亮地盯着他,看见他抬起了头,眼睛一弯,   “清哥!”   顾清久就像瞬间被人捏住了心脏,手突然地抖了起来,一种不可遏制的想法让他想努力地分辨眼前的人是谁。   故作镇定,看着在灯光阴影下的何斯年,“什么事。”   何斯年弯着眼睛看着他,对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眸   “我可以一直留在这里吗。”   顾清久一愣,眼睛一亮,随即又快速回归正常,何斯年依旧望着他,用那种小心翼翼地、期待的、和天真的眼神。   顾清久起身,向门口走去,经过何斯年的时候摸了摸他的头“好!”   何斯年也开心地摸了摸猫儿的头,“谢谢清哥!”   顾清久没说话,微微抖着的右手平静了一些,上面全是何斯年发梢柔软的感觉。   ……   因为猫儿通身雪白,何斯年给猫儿取了个名字叫小黑……两人一猫在顾清久家的日子平淡无奇,虽不如以前和小虫子跑江湖来的热闹,何斯年却乐在其中,颇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安逸感觉。   “清哥你要出去啊!”吃过晚饭,何斯年和往常一样在书房里办公,结果傅桥匆匆忙忙一个电话,顾清久就往外赶,似乎是有急事。   顾清久点点头,坐上已经在外面等好了的车,“晚上会很晚。”   说着脚步匆匆,上了车,留下何斯年和小黑大眼瞪小眼。   像是突然来了灵感,何斯年冲着小黑嘿嘿一笑。小黑被何斯年这不善的笑意吓得扭头就想跑,结果被何斯年逮住了尾巴。   将小黑抱在怀里,一边顺毛一边说,“既然叫小黑,怎么着也得有点儿黑色吧。”   顾清久的书房没锁,何斯年探头探脑走了进去。四周望了一下,狡黠一笑,眼睛定格在书架上层的一瓶新墨。小黑似乎也看出了何斯年的用意,在何斯年怀里努力而徒劳地挣扎。   何斯年一手抱着小黑,一边踮着脚去够那瓶新墨。   “啪嗒!”那瓶墨汁没够下来,倒是用袖子扫下来一个长方形的盒子。   盒子经这么一摔,被摔开了,滚出来一只毛笔。   那些人要是知道他们费劲心思要找的笔就大剌剌地躺在这里,不知会作何感想。   何斯年捡起那只毛笔,笔身通透翠绿,没有一点瑕疵,在灯光照射下看起来极为漂亮。何斯年将笔放入盒子里,踮脚放了回去。又努力将那瓶新墨拿了下来。   怀中的小黑挣扎得更加厉害了。   何斯年扯开瓶塞,往顾清久的砚台里倒了不少墨水。接着冲小黑阴险一笑。   小黑被这一笑吓得炸毛,努力挣扎却无半点用处。   “你配合一点啊!我只弄一点儿!你要是乱动,我可就不保证墨水还会出现在哪里!”   小黑也听不懂,一直费力得挣扎。   何斯年嘿嘿一笑,拿起小黑俩爪子就砚台里摁。两前爪子完了又是俩后爪子。   折腾完了,何斯年兴冲冲地看着他的杰作,眼睛眯成一条缝。小黑依旧是浑身雪白,不过四个爪子都被染成了黑色,像是穿的鞋套子。   何斯年又逗了小黑一会儿,打气了呵欠。想等着顾清久回来,何斯年也不肯先睡。   将小黑放在一边的角落里“墨汁还没干,你就在这儿待会儿。我先眯一会。”   说着就窝在书房的小沙发上睡着了。   小黑哪里肯老实带着,这儿蹦一会那儿蹦一会,等到蹦跶地疲了,从书桌上往沙发上一跳,准备窝在何斯年怀里也睡了。   结果身子太小,使劲儿一蹦,刚好落在何斯年脸上,何斯年睡的正香,只觉得脸上痒痒的,拿手一呼噜,顺手就把墨还没干的小黑呼噜进怀里。    第十九章 - 旧年光影 - 温八拐   军部,审问室。   江安忆一脸淡然地坐在椅子上,面不改色。   傅桥坐在江安忆对面,也不说话,依旧是皮笑肉不笑的脸,直直地盯着江安忆看。   江安忆被这眼神看得极为不爽,白他一眼,将头转向别处。   审讯室里一派沉默。   “哒、哒、哒。”脚步身在外面想起。   傅桥嘿嘿一笑,“得,正主来了,您呐,和他说去。”   跟着起身走了出去。   在门口和傅桥擦肩而过的时候,傅桥带着一脸意味不明的笑,微微冲顾清久点点头。   顾清久站在审讯室里,居高临下地看着江安忆,深色的眼眸里充满了压迫和气势。   江安忆这些年的江湖不是白跑的,知道什么样的人该怎么对付,换了一张脸,露出一脸无赖的笑,   “来啦!坐啊!”说得好像这不是军部,而是他家一样。   顾清久没说话,盯着他看了许久。   江安忆没露怯,顾清久的眼神越是压迫,他的笑容就越是无赖。   对视里许久,顾清久这才在他对面坐下。   “你唱戏最擅长的是变脸吧。”顾清久声音低沉,脸上看不出特别的表情。   江安忆依旧是一脸无赖的笑容,“承让承让,咱什么都擅长。”   顾清久不想跟他耍嘴皮子,“给你两天时间,回你的北京城去。”   江安忆偏要跟他耍嘴皮子,“咱还有一个伙计没找到呐!怎么回去!”言下之意很明显,把何斯年放了,就回去。   顾清久装傻“你要多少伙计,我给。”   江安忆嘴角一勾,眼神里露出一股狠厉“可我就要那个伙计。”   顾清久不想多费口舌,“你要是不走,你那伙计可就没了。”   江安忆脸色一变,突地站起身,“你敢!”   换顾清久一脸淡然地坐在椅子上,冷笑,用蔑视的眼神抬眼看着江安忆   “有什么不敢。”   “你把他留下来到底干什么!”江安忆稳了稳心神,黑着脸,沉声说道。   顾清久狞笑一声,站起身,伸手突然捏住了江安忆的下巴,力道很大,江安忆一个趔趄,朝前扑了一下。顾清久用压制而轻视的眼神看着他   口气平淡冰冷“用来睡啊。”   江安忆听着眼眶发红,拳头攥得紧紧的,死死瞪着顾清久。   顾清久放开江安忆的下巴,“你最好收拾快点,晚一刻走,你那伙计就多一份危险。”   话已经说道这个份上,就是明摆着威胁江安忆离开了。   顾清久不再多说,大步跨出审讯室。走到门口,像是想起什么,又转过头,露出一丝阴狠的笑,   “为了保证你们的安全,我会派人保护你们回北京城。”   言下之意就是别给我耍花招,你们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在眼里。   江安忆的眼神死死地钉住顾清久的背影,一记狠拳捶在审讯室的桌子上,江安忆懊恼自己竟想不出一点办法。   傅桥倚在审讯室外面的墙边,瞧着顾清久出来了,迎上去   “解决了?”   顾清久点点头,“他们回北京的时候你跟着一起,顺便亲自打听一下他们的来头。”   傅桥一惊一乍“我跟着去!你不怕他们半路就把我给崩了!”   顾清久冷笑一声,“你要是那点本事都没有,那就让他们把你崩了算了。”   “算你狠!”   顾清久接着说道,“我听何斯年说他是老皇宫里送出来的,你朝这方面打听去。”   傅桥咧嘴一笑,“哟!来头不小啊!”   顾清久冷哼一声,“整个皇城都死掉了,能有什么来头。”   傅桥只是带着一脸痞笑,不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清久又问,“这么把他抓着的。”   傅桥打个哈欠,“就这么抓着了啊!他在街那边,我们在这边,过去就给他逮住了。”   “东西也没了?”   “能不没嘛。不把那东西拿走,人家就让你这么简单就抓了去。”   顾清久没说话。   傅桥又用胳膊肘捅了捅顾清久,“你丫也忒坏了!两次都给人送个假的去。白费人家这么多心思。”   顾清久面无表情,“他们这一招声东击西也玩的漂亮。”   “切。”傅桥不屑地冷哼一声,“玩得再漂亮也被你玩了。”   跟着露出一脸痞笑,“江老板知道了以后,恐怕那张俊脸都得气绿。”   “已经知道了。”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在傅桥身边想起。傅桥故作惊讶,吓了一跳。   江安忆刚刚被人带出审讯室,就听见傅桥来了这么一句。何止气绿,都气黑了!   傅桥笑眯眯地看着江安忆的黑脸,“江老板,生气对身体不好。”   说着大步走出了军部,边走还边唱,“赔了夫人呐~又折兵!”   江安忆脸色难看得不行,又看着一脸平淡的顾清久,暗骂一声老狐狸。   “算你狠!”    第二十章 - 旧年光影 - 温八拐   等到顾清久回到公馆,已经是深夜。   走到房内发现灯都开着,以为何斯年还没睡,但左看右看也没看见他的影子。   发现书房的门没关,灯还开着。   轻声走进书房,准备收拾一下东西。意外的发现书房满是凌乱的小爪子印,砚台里添了不少墨,那瓶子新墨也从书架上被拿了下来,视线扫过书架,发现笔盒的位置微微变动。   顾清久脸色微变,快步走过去打开盒子看了看,又看了一眼盒子,发现没什么异样,将盒子小心地摆了回去。   眼睛瞥见何斯年就蜷缩睡在书房的小沙发上,皱着眉头,似乎是被灯光闪着。脸上戳着几个黑黑的脚印子,怀里搂着四脚通黑的小黑,身上的睡衣也敷上了墨汁,手上也是嘿嘿的爪印,不由得发笑。   摸了摸何斯年的脑袋,轻声将何斯年唤醒。   何斯年睡眼惺忪,还有些睁不开,正想用手揉揉,被顾清久不着痕迹地拿开。   何斯年嘟噜着嘴,声音也带着睡意。“清哥回来了?”,   顾清久轻轻嗯了一声。   何斯年强撑着把眼皮睁开,坐起身,眼睛上盖的那个黑印子也跟着分开,像只熊猫。   顾清久轻笑一声,顺手拿了一块镜子递给何斯年。   何斯年不明白顾清久什么意思,接过镜子,随手对着脸一照,眼睛随即瞪得大大的。   嚯,哪里来的妖怪,给这照妖镜照现形了!   “这、这、”何斯年惊讶地看着顾清久,瞪着眼睛指着脸上的印子,半天说不出话来。   顾清久既无奈又好笑,指了指地上的猫爪印,又指了指小黑的小黑爪子。   “你自己干的吧。”   何斯年叹了口气,自作孽,不可活。   又看着身上也沾上了墨水,又还没睡醒,索性不管了,嘟哝着嘴,   “算了,明天早上再说。”先睡觉!   说着就直眯眼睛。   顾清久拉住眼前困得不行的人,嘴角带着笑,声音也轻柔了几分   “明天早上再洗就洗不掉了。”   何斯年顾清久困得直点头。   顾清久叫下人烧水来,准备让他把脸上的爪印先洗掉。   等下人把水一端上来,顾清久发现何斯年又迷迷瞪瞪睡着了。   得,顾清久累了一天,还得伺候何斯年。   拿帕子一点一点的洗掉何斯年脸上的墨汁,何斯年迷迷糊糊意识到有人在给他擦脸,不过大脑正休眠那里容他多想。就等着顾清久慢慢给他擦,动作轻柔又细致。   好不容易把何斯年脸上收拾干净了,顾清久自己也有些倦意,连着何斯年怀里的小黑一把抱起,大步走向何斯年的房间。何斯年睡得香的不行,放在被窝里还打了一个滚儿,发出轻微的呼噜声,像是小黑的翻版。   沉稳的睡眠看困了顾清久,打了个呵欠,将鞋子一蹬,衣服一扒,翻身就睡上了何斯年的床。何斯年的被窝暖暖和和的,只是有些挤。顾清久睡意袭来,往何斯年那边挤挤,不久就熟睡。   何斯年像个小孩子一样,晚上睡觉撒夜症。睡着睡着一只脚就搭在了顾清久肚子上,脑袋朝向床外。顾清久这一觉睡得极好,任由何斯年搭脚。   顾清久养成了习惯,早早就醒来,看着何斯年奇怪的睡姿发愣。   怎么会睡着睡着脑袋就换了方向?脑袋都悬空吊在窗外也能睡着?   无奈地将何斯年的脚轻轻挪开,又将何斯年的脑袋挪回被窝里。何斯年没心没肺睡得香,可这动静把何斯年也跟着弄醒。何斯年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   “清哥,你怎么睡在我这儿。”何斯年的声音不清醒,带着软糯的鼻音。   顾清久背对着他,脸色微变,显得有些不自在,昨天晚上怎么就那么困。   “昨晚太困了。”   何斯年点点头。   顾清久看着何斯年穿着印有猫爪的宽松睡衣,头发睡得乱糟糟的,眼睛半睁半闭,摇晃着脑袋起身去洗漱,那副呆愣的模样让他喜欢得不行。   何斯年迷迷瞪瞪地洗漱,模模糊糊地想起昨晚上顾清久轻柔地给他擦脸,又将他抱回房间,一瞬间心如擂鼓,不自在地抖了抖头发。   顾清久出神地盯着何斯年的背影看了许久,他是何斯年。    第二十一章 - 旧年光影 - 温八拐   同是深夜,黑漆漆的看不见方向。   傅桥站在一处宅院面前,嘴角依旧是招牌似的痞笑。傅桥的脸上笑得再痞,眼睛却是不会笑的,眼神锐利,如同捕捉猎物的鹰,眼睛在黑夜里的视线依旧极好。   看着疾步从宅院里出来的人。   “哟!江老板!这么急啊!这么晚了哪儿去啊!”   江安忆听着从黑暗里传来的声音,脸色一变,本来就黑沉沉的脸更显阴郁。   “你来干什么。”   “这不是顾司令不放心么,让我来送送你们。”   江安忆阴沉着脸,“不用了。”   黑夜里看不见傅桥的笑容,“顾司令想着您跟何斯年情同手足,必定是都不想互相出事的。”   潜台词就是不想何斯年出事就得跟着他出城。   江安忆拳头捏得紧紧的,沉默了半晌,压下心头的怒火,将声音换了一个调,   “那可就谢谢顾司令了,还得麻烦您在等等,咱还有东西没收拾。”   傅桥嘿嘿一笑,“成!”   江安忆转身,朝宅院里走去,又听见傅桥的声音,   “只是江老板可得快点,顾司令和何斯年还在等着我的消息呐!”   言下之意就是让江安忆不要搞幺蛾子。   江安忆简直想一枪崩了傅桥。没回他的话,径直走向宅院。   “顾清久那边派人来了。”回到房里,江安忆脸色不好,沉声对着屋子里的人说。   “出了城,直接把他解决掉。”一个伙计提议。   江安忆没回话,“见机行事吧。”   师父抽了一口烟,“豆包那边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说道何斯年,江安忆的脸色更沉,   “他们是不会放人的。”跟着又吩咐身边的伙计   “回去之后你们安排那边的事情,一个人不容易暴露,我再来一趟上海。”   众人点点头,只有这么办了。   “收拾东西吧。”   “江老板,这东西带不带。”一个伙计拿着两份一模一样的盒子递给江安忆,问道。   不提还好,一说到这两份假东西,江安忆就气不打一处来。   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顾清久这只老狐狸。   第一次在西苑,来了几路人马,本想着趁乱偷走那只笔,结果偷到一只假的不说,还把何斯年搞丢了。   第二次听到消息,笔在傅桥身上。故意露了身,声东击西,让军部的人把他抓去,这边好去傅桥那边偷着了笔,顺便也套一套顾清久有关何斯年的消息。结果又拿到一只假的不说,还让顾清久直接把他送出了上海。   这么想想,没准压根第二次的消息就是他们故意放出来的。   江安忆越想越是窝火。以他们现今的实力,想和顾清久硬碰硬完全是鸡蛋碰石头。有火也只能憋着。一把把两个盒子全部塞到包袱里。   “带上,全部都带回去,交给那边,让他们看看能不能瞧出什么来。”   天微微泛白,一行人坐着军部专用的军车,和傅桥出了城。   出了城没多久,一旁的伙计给江安忆使眼色,江安忆了然,一只手缓缓放上了腰间。   在上海窝了这么久的火,受了顾清久那么多气,也该解决一个人给顾清久瞧瞧颜色。   傅桥睨了一眼江安忆放在腰间的手,他怎么会不知道江安忆想干什么。   脸上表情未变,依旧带着一脸的痞笑,半眯着眼故作客套,问道,   “江老板和何斯年关系似乎很好的样子?”   江安忆听着傅桥说出何斯年这三个字,瞬间清醒了些,把心头的火压了一些,依旧恨得牙痒痒,腰间的手只能放了下去,咬牙切齿地挤出一个字,   “是!”   傅桥嘿嘿一笑,不说话,咧嘴看着车窗外。   车里沉默了好久,江安忆还是气不过,一拳头照着傅桥的脸上锤下去,车里的人都惊了,看着傅桥嘴角边迅速青了一块。   傅桥挨了一拳,不怒反笑,“哟,江老板这是怎么个意思。”   江安忆这一拳下了狠手,对着傅桥发了火,心里这才舒坦一些。   嘴角一勾,露出一个风情万种的笑,“没意思,就是看你不顺眼。”   傅桥咧嘴有些痛,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江安忆,   “正好,我看何斯年也有些不顺眼。”   江安忆不爽傅桥三番五次拿何斯年威胁他,又想着何斯年傻得三两句就被人骗了,正好给他一拳醒醒脑。   “随便吧您嘞!”    第二十二章 - 旧年光影 - 温八拐   何斯年几天没瞧见傅桥的影子了,连每天准时来凑的饭点儿也没来蹭了。   伸着脑袋往书房里窜,脚边跟着浑身雪白的小黑,   “清哥,这几天怎么没瞧见桥大眼儿啊?”   何斯年往书房跑的时间越来越勤,反正自己一个人也无聊,他更喜欢和顾清久呆在一块儿,虽然也没什么话可讲。   顾清久抬眼,看着何斯年穿着寻常的家居服,懒散地坐在沙发上用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他。   “他这几天有事出了远门。”   何斯年点点头,依旧看着顾清久埋头写字。   顾清久发现停在他身上的视线久久没有移开,抬眼刚好对上何斯年认真的眼眸,于是带着微笑冲他招手,声音也温润了一些   “你过来。”   顾清久这一笑看得何斯年呆愣了几秒,顾清久模样好看,平时木着脸看起来颇有气势,这一笑更添了几分文人气,好看得不行。   何斯年愣愣地走过去。   顾清久看着何斯年呆愣的样子,“认识字吗。”   何斯年心头一跳,问他认不认字做什么?难道是想重用他了?   眼睛一弯带上明亮的笑意,“认得,小时候小虫子学字的时候我也跟着。”   顾清久一愣,“江安忆也认得字?”   何斯年笑眯眯的,“认得,师父专门请的教书先生给他教,可辛苦了,白天唱戏晚上还得学字。”   顾清久心头更加疑惑,一个戏子学什么认字,还专门请的教书先生。   “会认什么字?”   “戏文里的字都会认。”   顾清久把手中的钢笔给他,“你写一个自己的名字。”   何斯年接过笔,笔上还带着顾清久握过后特有的温热,拿着笔磨蹭了半天,却没写。   “不会写?”   何斯年踌躇了一会,吞吞吐吐地说道,“我只会用毛笔。”   顾清久取了一只毛笔,又在砚台里添了墨,将东西都准备好,才把毛笔给了何斯年。   何斯年拿起毛笔写的像模像样,写出来的字虽不如顾清久的刚劲有力,却带着几分隽秀的感觉。   顾清久看了看何斯年写的字,“写的不错。”   何斯年得了赞扬,咧开嘴,一脸骄傲,   “这算什么,你没瞧见小虫子写的字,比我好多了。”   顾清久不动声色,“你们为什么要学字啊。”   “师父只让小虫子学了,说他有成角的希望,以后成了角,就会认识不得了的大人物,不认识字是不行的。”何斯年努努嘴,“至于我嘛,我想学,就跟着小虫子一起学了。”   顾清久点点头,没说话。   何斯年又看见放在书桌上的钢笔,眼睛一亮,“清哥,你教我用钢笔好不好。”   顾清久看着何斯年亮亮的眼眸,点点头,将自己的位置让给何斯年,   “你坐过来。”   何斯年依言坐过去。   顾清久从背后圈住何斯年,将钢笔塞进何斯年的手里,将自己手覆盖上何斯年的手,教他握笔。   何斯年被这亲昵地姿势弄的身子一僵,顾清久的鼻息呼在耳边,手上还有顾清久掌心的温度,何斯年不知为何心头有如一只兔子,跳的不行。   顾清久同样迷恋这一刻,何斯年发梢柔软扫在他脸上,戏子最注重手,何斯年的手光滑而软嫩。感觉到怀里的人身子僵了,顾清久嘴角挂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你想写什么。”   何斯年带着一脸的笑意,转过头对着顾清久,眼睛亮亮的“写清哥的名字!”   转过头去就看见顾清久一张放大的脸,似乎隔得太近。   何斯年略带尴尬地将脑袋缩了缩。   顾清久也看见何斯年那张带着笑容的脸,嘴巴翻动说要写他的名字,薄唇就快要挨上他的鼻尖,呼出的气息几乎都洒到他的脸上。随即又轻轻将脑袋一缩。   顾清久没多想,对着何斯年轻轻一吻。   何斯年正想转过头去,结果被顾清久这一举动直接吓得僵住。脑袋顿时转不过弯儿,眼睛睁大呆呆地愣了几秒。   随即身子将顾清久一撞,兔子一般窜回了自己的房间。   “喵。”   小黑懒洋洋地叫了一声,踱着优雅的步子朝何斯年房间方向走去。    第二十三章 - 旧年光影 - 温八拐   何斯年被顾清久刚刚的举动吓得缓不过神来,如同初见时被顾清久拿枪对着,紧张、惊吓还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何斯年呆愣地坐在床边,不知如何是好。   小黑也被何斯年关在了门外,懒洋洋地喵呜一声示意何斯年开门。   何斯年现在正被顾清久那一亲吓得还没缓过神来,压根就没听见小黑的声音。   “喵呜。”小黑开始挠门。   何斯年依旧没听见。   “喵!”肉肉的爪子在门上拉出几道轻痕。   何斯年还是没听见。一个人趴在被窝里,脑袋朝下把自己蒙起来,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清久缓缓走出书房,皮靴踏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走到何斯年的房门口,看见房门紧闭,轻轻抱起小黑。   下楼,顾清久的右手微微发抖。   于是何斯年又变得像初见时那般小心翼翼,他不明白顾清久那一吻的意思。好像明白那么一点,但又不完全明白。   说起来,大概何斯年纠结的就是,男的和男的怎么可以互相亲!   何斯年压根就没敢往喜欢那方面想!   他知道有权有钱的富贵人家有的也会包养一个戏子伶人什么的,自个儿在戏园子里也见过,北京城的一些官儿往戏园子里成了角的戏子那里送东西。   他哪里敢把顾清久往那边想!   至此,何斯年心中理想的依旧是戏文里才子与佳人的戏段儿,他自个是才子,可是他也万万不敢把顾清久“佳人”那方面想。   难不成像是傅桥说的,又是考验。互相亲算哪门子考验!   顾清久看着何斯年小心的吃着饭,头也不敢抬,   “江安忆回北平了。”   何斯年拿着筷子的手僵了一下,抬头,一脸的不可置信,   “回北京城了?”把他丢在这里了?   刚刚对上顾清久的眼,何斯年又迅速低下,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   “那我怎么办。”   顾清久看起来没有半点要重用他的意思。   何斯年从来都跟江安忆黏在一块,几乎没自己一个人呆过。这时候就像一个被母亲抛弃的小孩子,手足无措。   心里不由得生出些埋怨,怎么能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走了。也不知道当初是谁听见顾清久要重用他的消息开心得不行,还想着等飞黄腾达了再去找小虫子。   心里瞬间涌起一阵失落,这就算留他自己一个人在上海了。将头一埋,喉头犹如梗着东西,嘴里的饭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怎么不给我说一声就回去了。还是就想把我丢在这。”低低的声音委屈得不行,带上了微弱的哭腔。   越想越觉得失落,没准儿就是觉得他是个拖油瓶,故意把他丢在上海的。   顾清久看着何斯年一脸失落,心头一软,他只是何斯年。   右手不可遏制地微抖,顾清久放下筷子,“你想回去?”   何斯年一愣,更加失落,这是要赶他走了?   何斯年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能低着头低声说,“我明天就走。”   自己却忍不住眼眶发酸,自己被小虫子一个人留在上海,又将被顾清久赶出门。何斯年将头埋得更低。   那失落的带着鼻音的低低的声音让顾清久心头发颤,看着眼前的何斯年头埋得低低的只剩下一团黑色的头发。顾清久用微抖的右手伸手触碰,   “你不是说想一直留在这儿吗。”   顾清久看着何斯年微微发红的眼眶,像是只委屈的小兔子。   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要哭不哭的鼻音   “小虫子走了,就只剩我一个人了,他从来不把我剩下的。”   “那你想留在这里吗。” 顾清久的声音带了一点无奈。   何斯年抬头,发红的眼睛对着顾清久黑色的眸,瘪瘪嘴,将哭不哭的   “清哥,我没地儿可去了……”   样子像个找不到家也找不到家人的小孩子,在陌生的地方不知道该怎么办。   顾清久只能给这小孩子一根糖葫芦,把他骗回家   “等傅桥回来了,我带你出去玩玩,城北的山上积了雪。”   上海的天气湿冷,很难得遇上积雪。这几天城里一直都是雨夹雪,山上气温不同,据说雪下得格外大,已经积了雪。   何斯年抽着鼻子微微地点点头,雪对他来说没什么太大的吸引力,毕竟他每年冬天都能在北京城看到雪。   过了一会,何斯年又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清哥,你会赶我走吗。”   顾清久失笑,也没正面回答他,   “你安心住着便是。”   经过这么一事,何斯年自己心缝也宽,没过多久把顾清久亲他的事情忘得差不多了。一心一意等着顾桥回来好和顾清久去看雪景。   作者的话:看的人太少了简直没有动力啊╰( ̄▽ ̄)╭╰( ̄▽ ̄)╭大家要是喜欢收藏一下评论一下咯~(~ ̄▽ ̄)~    第二十四章 - 旧年光影 - 温八拐   傅桥终于在执行“任务”的第十二天回到了上海。   回到上海瞧着已经到了饭点儿,自己的宅子都没回,先往顾清久家里赶。这吃食不就是蹭来的么,他可想死他家的糖醋排骨了。   “哟!吃着呢!”   熟悉的声音响起,何斯年惊喜回头,“桥大眼儿!”   傅桥走过去一把扼住何斯年的脖子,“都说了叫你别乱叫!”   何斯年嘿嘿地直笑,乐得不行。   下人识相地摆上碗筷,傅桥带着一脸痞笑就坐下了,拿起筷子就夹菜,   这盘菜用筷子翻了两下,那盘又翻两下,挑剔地说   “哟,今儿个怎的没有糖醋排骨啊!”   顾清久看了下人一眼,那边就吩咐下去再做一份糖醋排骨。   傅桥瞧着眼睛都笑眯了,从前可没这待遇。   顾清久沉着声音,轻轻一句“辛苦了!”   傅桥心头一颤,脸上表情不变,依旧是嘴角斜向上扬一脸痞笑,   “可不!好辛苦的!我脸上可挨了不少拳头呐。”   说着磨着后槽牙看向何斯年。   何斯年被这没由来的眼神看得一愣,随即又幸灾乐祸   “是哪位大圣居然还能让您吃拳头呐。”   傅桥依旧磨牙,恨恨地看了何斯年一眼,心里回答道,江大圣!   糖醋排骨麻溜地端了上来,傅桥乐滋滋地夹起一块,却没看见顾清久眼底划过一丝算计的笑。   “明天还得麻烦你。”   傅桥筷子一僵,就说今儿个不但有口头奖励,还怎么要什么给什么,合着是吃人家嘴软呐!   一狠心,将夹起的糖醋排骨放了回去,筷子一放,双手举起   “这东西我可没吃啊!你刚刚说什么我也没听见啊!”   何斯年咧嘴,笑的像只奸计得逞的小狐狸,将嗓门提高,一字一顿地冲着傅桥说,   “清哥刚刚说,明天还得麻烦你。”   傅桥索性耍起了无赖,“诶诶诶。我这耳朵是怎么了?”   边说还边敲自己的耳朵,“怎么突然就听不见了?”   “诶诶诶?这是怎么了。”   何斯年扑哧一乐,“你丫装啥啊!要不要我在你耳朵边再来一遍?”   傅桥瞧着赖不过,咧着嘴一脸不满,   “我说你们也太没人性了吧!我风尘仆仆大老远赶回来,都不让人好好休息一下的。”   何斯年嘴角漾着笑意,“今天晚上一晚上给你休息都不够啊!”   接着就听见顾清久沉稳的声音,“军部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军部有事你丫自己处理不就得了!”   何斯年眼睛一弯,插嘴道,   “清哥说了,等你一回来就带我去城北的山上看雪景去!”   傅桥明白过来了,微微眯眼   “合着你俩这是在算计我呐!牺牲我的时间给你们潇洒去!哪儿来那么好的事!”   何斯年夹了一块糖醋排骨放进傅桥的碗里,一脸狗腿子的笑   “哪儿能啊!怎么能说是算计呐!这不让你帮个忙嘛挤点时间嘛。”   傅桥不依不饶,挑眉,   “让我帮忙?”饶有趣味的看向顾清久,“一盘儿糖醋排骨让我帮你这么大一忙!”   顾清久没搭话。   “你来这儿可不知吃过一盘儿糖醋排骨了!”何斯年回嘴,“从我来这儿就看见你天天来蹭饭,得吃掉清哥多少东西。”   傅桥嘴损,一边把排骨塞嘴里,一边损何斯年   “瞧你这清哥清哥的,还为他打算起来了,吃点东西瞧你为他扣的!”   何斯年眼睛一瞪,什么意思啊这是!   顾清久等他俩斗完嘴,这才淡淡开口,“你这是不愿意帮忙?”   傅桥边吃边点头。   顾清久咳了一声,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那我就通知你,明儿一早到军部报道。”   傅桥眼睛一横,“什么意思呐这是。”   顾清久没理他,用平淡的口吻自顾自地说,   “明天军粮应该到了,你派人监督着分发下去,不能出现私吞和克扣。”   “南京那边的人天天都来,你知道该怎么对付。”   “各个队伍加紧操练不能松懈。”   ……   何斯年也认真地听着,他还想着傅桥诓他的那句“重用”呐。现在偷偷先学着点。   傅桥气结,可人家是司令,你能奈何啊!   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成!算你狠!”   心头又偷偷填了一句,丫让我逮着有你的好果子吃!   作者的话:谢谢各位评论的小伙伴哟~(~ ̄▽ ̄)~~(~ ̄▽ ̄)~    第二十五章 - 旧年光影 - 温八拐   一大早儿,何斯年就兴冲冲地冲下楼   “清哥,咱啥时候出发?”   下楼却看见顾清久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依旧穿着一身军禄色的军服,衬托得人英俊挺拔。何斯年心里嘀咕,难道军部有事去不了了?   “清哥你怎么穿着军服呐。”   顾清久抬眼打量他一眼,何斯年今天穿着一声月牙白绣雪松的长袍,显得温和而俊秀。   淡淡回了一句,“习惯了。”   何斯年哦了一声,期待的眼神像是小孩子过年要买新衣裳   “那咱啥时候出发呐!”   “先吃饭。”   三两口将碗里的饭赶进嘴里,两腮还鼓鼓囊囊的,声音也嘟哝不清   “吃好了。”   顾清久看他心急,也不多说,   “去拿件厚实的披风,再把上次的狐狸毛围脖带上。山上冷。”   何斯年一愣,颇不情愿,穿的那么厚实怎么撒欢玩儿?   “你不也穿这么少。”   军部的军服向来不是什么御冷的衣服,虽不单薄但也不十分保暖。上海天气湿冷,顾清久大多时候都穿着军服,给人一种难以靠近的压迫感。   顾清久抬起眼皮,就这么看着他,没说话。   何斯年被顾清久的眼神看得发怵,二话没说上楼去把披风和微博都拿了下来。   一条和长袍相配的瓷色披风,和那根何斯年舍不得拿出来戴的狐狸毛披风。   那狐狸毛是上好的银狐,成色极好,是顾清久的部下送来的。想着衬何斯年的肤色,就拿去做了围脖。没想到何斯年看这么贵重,自己舍不得戴不说,还想着给顾清久留着。   顾清久取过挂在进门处的军禄色披风,“走吧。”   由军部的车接送,何斯年在车里安安静静地看着车窗外,一脸的笑容都显得温和了许多。   你在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看你。   何斯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突然偏过头去看向顾清久,   “清哥,你说那山上有什么好玩的啊。”   顾清久刚刚对上他的眸子便微微别过头去,   “什么也没有。”   何斯年兴趣不减,期待地看着顾清久   “清哥本事这么大,肯定能找点什么好玩的。”   顾清久没说话,将头别了过去,视线和何斯年错开,看向车窗外。   何斯年瘪瘪嘴,也没说话了。   良久,顾清久轻声问了一句,   “你想骑马吗。”   何斯年眼睛一亮,“骑马!”   戏文里郎骑竹马来的段子可也不少呐!   何斯年重重点点头,马上驰骋,好不威风。心里虽乐乎,依旧诚实地说   “我从没骑过马。”   “我教你!”   何斯年窃喜,心想没准是准备“重用”他了这才教他骑马呐!   可见傅桥把何斯年诓得不轻呐。   山脚下有军部专设的马场,但天气寒冷,没什么人。这边早就接到上级的命令,今儿个大人物要来,得封山。   管理马场的人知道今天来的是大人物,可没想到是顾司令亲自过来,身边还跟着一个穿着贵气的青年,怕也是来头不小。   麻溜地牵了两匹好马,一匹枣红色,一匹黑色,皆昂着头,颇有傲气。   那人对着顾清久点头哈腰的,   “顾司令,这是我们这儿最好的马。”   连带着对何斯年也恭敬不少。   何斯年微微瞥了一眼顾清久,明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让人畏惧,仿佛是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威严与气势。   心里轻啧一声,司令就是不一样。   “你选哪一匹?”顾清久问何斯年。   何斯年带着温和的笑意,“清哥选哪一匹?我选剩下的就好了。”   顾清久也没客气,上前去拍了拍那匹枣红马的头,昂起的马头微微低垂,一个翻身,军绿色的披风在空中飞起,顾清久轻身一跃上了马。   好不帅气。   何斯年看得眼睛都直了。   顾清久直了直身子,两腿一夹马肚,在马场里试了试马的脚力。   在马场连跑了好几圈,顾清久拉着缰绳缓缓走到何斯年面前。   何斯年看着马上气定神闲的人,披风在空中微微扬起,骏马的头依旧高昂,这才是“好不威风”!   羡慕得不行,何斯年凑到马脖子跟前,仰起头看着顾清久,眼里带着期待   “清哥,快教教我!”    第二十六章 - 旧年光影 - 温八拐   又是一个轻巧的翻身,顾清久轻松下马,把那匹黑色的马儿牵到何斯年面前。   何斯年跃跃欲试,刚刚顾清久骑马真是帅的不行。   学着顾清久的样子拍了拍马脖子,可那马依旧是高昂着头,没有任何反应。   何斯年一愣,怎么没有反应?跟着又拍了拍。   马儿还是昂着头,用一种“你谁啊”的眼神看着何斯年。   何斯年眼睛一瞪,丫跟小爷叫板?   伸手拍了马脖子第三下。   黑马依旧是一种“一边玩去”的态度。   何斯年没辙,“清哥。这怎么上马啊?”   顾清久上前拍了拍马脖子,“你踩着脚蹬,蹬上去。”   何斯年瞪了黑马一眼,什么意思,司令拍就给低头,他拍就没反应!   跟着踩着脚蹬上了马。   想学着顾清久夹着马肚子跑,又怕撒开了跑给他跌下来。何斯年拉着缰绳,将求助的眼神投向顾清久。   顾清久拉着马领着何斯年在马场里走了一圈。   何斯年坐在马上,有风微微吹来,马儿走的不徐不疾,好不自在,何斯年在马背上晃悠着脑袋,心里就两个字,“悠闲!”   马场的人见着顾司令居然给那个青年牵马,惊得眼珠子都掉了。   好大的来头,咱堂堂顾司令都得给他牵马!   走了一圈,何斯年觉得自己这骑马也学得差不多了,嚷嚷着让顾清久带他骑马上山。   “顾司令,这山上刚下了雪,路滑又不好走,您看……”   旁边一人好心提醒顾清久。顾清久他们当然是不担心的,可旁边这位一看来头不小,骑马又不怎么会,万一出了事,他们这马场……   顾清久还没说话,何斯年就嚷嚷“路滑有清哥在呐!怕什么!”   那人难为地看着顾清久。   “不碍事。”顾清久沉声回答。   顾清久的马在前,何斯年的马在后,慢悠悠地走着。   马背上的风景不同,好像高了一些视线也开阔了许多。   积得并不厚的白雪,稀稀疏疏地压在干枯的枝条上,有些一点一簇,好似盛开的白梅,有些压得多了,便是清脆的一声“咔嚓”,不堪重负的枯枝便折断。   路上的雪大多已经融化,被踩的泥泞不堪,南方的雪向来没有北方的干净,一落到地上就立即化开,积成一小摊雪水,永远都没有北方银装素裹的景致。   但干枯遒劲的树枝伸展,压着点点的积雪,偶有几只野梅,带着淡淡地幽香,带着几分肃杀萧条之感,掠过何斯年的视线。   不知从哪里折了一根细长的枯枝,何斯年拿着树枝在马背上四处挥舞,把自己当成了戏文里行侠仗义的剑客,嘴中还念念有词,   “呔!贼人哪里逃~~~~”   活像个小孩子。   每一个平凡的少年都有一个大侠梦,无论是在乱世或是盛年,无论是战火纷飞还是太平盛世。   何斯年将手中的树枝向前虚空一刺,结果不知哪里来的积雪砸在脑袋上,冰凉的雪渗入后颈,冷得何斯年打了一个机灵。   或许自己都觉得自己好笑,何斯年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顾清久回头就看见这一幕。四处肃杀,何斯年披着那件好看的瓷色披风,眼角弯起,脸上带着与周围不相符的温和笑意,手里牵着缰绳,悠闲自在,好看得不得了。   右手又开始无法遏制地发抖。   看见顾清久回头,何斯年冲着他眯眼一笑,顾清久也回以一个微微的笑意。   何斯年的眼里笑容更甚,马背上坐久了胆子也更大了   “清哥,咱能不能撒开了跑?”   这样坐在马背上慢悠悠地走,哪里像大侠,活像唐僧带着徒弟取经。   顾清久想都没想,回过头去留给何斯年一个英挺的背影“不能。”   在马背上坐了一会还真以为自己会骑马了!   何斯年瘪瘪嘴,丧气似地伏在马脖子上   “这样慢慢走着好没意思。”   大侠可都是纵马驰骋威风得不行!   顾清久回头,看见何斯年像个小孩子一样垂眉丧眼将脑袋耷在马背上,   “积了雪,路上滑。”   何斯年依旧瘪嘴,“怕什么,大不了摔一跤呗!”   顾清久依旧板着脸,口气也依旧一本正经   “摔死了怎么办。”   何斯年琢磨出一点揶揄的味道,脑袋从马脖子上一下子撑起来,拍了拍马脖子,带着笑眼看向顾清久,   “摔死了你就把这匹马和我一起厚葬了!”    第二十七章 - 旧年光影 - 温八拐   军部   傅桥嘴里叼着个包子,聚精会神地翻看文件。   一士兵匆忙进来,“傅爷,汪家那边来人了。”   军部里的人都管傅桥叫傅爷,一是傅副官叫着奇怪,而是傅桥的做派确实像“爷”。   傅桥头也没抬,“顾清久没教你们怎么打发人呐。”   那士兵面露难色,“这次来的、是汪爷。”   傅桥眼睛一眯,嘴里的包子三两口下肚,脸上的笑容意味不明   “哟,这么早。”   合上文件,“走,咱去会会。”   接待室的人坐在沙发上,约莫四五十岁,方脸,络腮胡,黑色长袍,手里拿着雪茄,十只手指上七只都戴着各式的金银戒指。   “哟!汪爷!”   傅桥带着一脸痞笑走进接待室,看见汪川业的坐在沙发上的背影。   汪川业并不起身,也没回头。   “我可是来的太早,扰了傅爷的美梦?”   话虽这么说,语气里却无半点歉意,声音沙哑低沉,带着冰冷的气势,令人极不舒服。   傅桥眯了眯眼睛,“咱哪里是那种富贵命的,都这个点儿了哪里来的美梦。”   说着坐在了汪川业的对面。   汪川业缓缓吸了一口雪茄,再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烟   “那我可是久等傅爷了。”   傅桥听着这话是怪他来得晚了,眼睛一眯,好大的架子!   傅桥也不肯赔笑脸,依旧是一脸痞笑,“那就不好意思咯。”   语气轻浮,也并无半点道歉的意思。   汪川业脸上表情不变,捻灭手中雪茄,单刀直入,   “怎么不见顾司令呐。”   “顾司令今儿个有事,不在军部。”   汪川业端起茶几上的茶杯,轻轻啜了一口,“这么不巧。”   言下之意不过是怀疑顾清久是不是故意躲着他。   “可不!前儿个还在军部呐。偏偏今天有事。”傅桥也顺着他的话说“不知汪爷找咱顾司令有何事呐。”   汪川业盯着傅桥,脸上的表情意味不明。傅桥脸皮厚,随他盯。   沉默良久,汪川业呵呵一笑,沙哑的笑声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那种,   “找顾司令自然是有事商议了。”   顾桥也跟着笑,“有什么事不如我代为转达?”   汪川业脸上带着笑,傅桥看得出来他压根就没真的笑。   “关于小女嫁娶一事,傅爷可是转达不清呐。”   傅桥摸了摸鼻子,腹诽还嫁娶,谁不知道你们汪家那点小心思。   “这个自然是要等顾司令回来再议了。”   顾清久起身,伸了一个懒腰,“既然顾司令未回来,咱军部还有事,汪爷不如改天再来?”   下逐客令了。   汪川业脸上表情不变,抿了一口茶,不徐不疾地说道   “光景御笔在你们那里吧。”   上次从顾清久那里偷的笔自个儿琢磨了半天,没看出个所以然来,结果还让南京那边知道了。派人加急送过去,南京只回了一句“假的!”给他气的不轻。   傅桥脸色一变,随即又露出一脸痞笑,“什么光景御笔?”   “甭给我装傻。”轻轻地吹开茶沫子,汪川业也把话挑明了,“清朝皇族留下来的御笔在顾清久手上吧?”   傅桥嘿嘿一笑,“顾司令可没给我说什么御笔的事情。”   汪川业也不管他装傻了,自顾自地说道,   “你告诉顾清久,将笔交出来,和南京合作并没有什么不好。”   顾清久不想他们拿到笔,必定是拿不到了,不如直接把话挑明了,汪家的财力和南京的背景,让顾清久自己掂量着办。   傅桥依旧打马虎眼,“咱们和南京不一直合作着吗。这不,和汪小姐的婚事,咱顾司令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汪川业冷哼一声,斜眼看着傅桥“你只会装傻这一套?”   傅桥也不正面回答,“这事儿,不如等着顾司令回来您亲自给他说?”   “告诉顾清久那小子。”汪川业半眯着眼,“他是有些段数,可那些个小动作,不过是黄毛小儿玩的小把戏。”   黄毛小儿?傅桥心里冷笑。   面上也带上一层冷意,“咱可没有什么小动作,汪爷还是管好自己的手,别自己先做出什么小动作!”   意味深长地看着汪川业,“毕竟,这还是上海滩的地界儿。”   我的地盘你敢翻出什么事!   汪川业脸色铁青,很明显是指上次他派人偷笔的事,吃了个哑巴亏!   傅桥也不看汪川业,径直走出接待室,到了门口,傅桥像是想起什么,突然回头,带着一脸痞笑看着脸色阴沉的汪川业   “话说回来,汪爷您呐,段数也搞不到哪里去。”   “毕竟,黄毛小儿的小把戏,您不也上当了。”    第二十八章 - 旧年光影 - 温八拐   撇开傅桥怎么对付汪家不说,这边何斯年和顾清久可是好不逍遥。   因为何斯年嚷嚷着要撒开了跑,顾清久拗不过他,或者说根本就没拗,将马骑到何斯年后面跟着,由着他去。   何斯年开始还有些怕,双腿轻轻夹了一下马肚子,没等他反应过来,身下的黑马一扬马蹄,何斯年感觉一颠,马儿就加快了速度。   颠着颠着何斯年胆子又大了些,夹肚子的力度也大了些,马儿的速度又快了些,何斯年被颠得更厉害了。   等适应过来,何斯年觉得这么一颠一颠还挺好玩。   顾清久夹着马肚子在后面跟着,就怕何斯年一个不小心给颠下来摔着。   顾清久在后面担心,“别骑快了。”   何斯年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拿着刚刚的枯枝,兴奋地不行,这才有大侠的风范嘛。   回头看向顾清久,又乐又傻地问,“清哥,你看我帅不帅。”   顾清久没回答,脸上也没有过多的表情,右手依旧发抖。   何斯年却不依不饶“清哥!我帅不帅!”   顾清久只能绷着脸点点头。   何斯年更乐,回过头去脸都笑开了花。   骑马的速度依旧不减,风在耳边呼啸而过,这份快意让冷风拍在脸上的感觉也格外舒服。自己的披风迎着风扬起,何斯年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潇洒过。   轻轻咳了两声,何斯年在兴头上也并不在意。   顾清久在后面看着何斯年的背影,兴奋、天真、像个小孩子,微抖的手逐渐平稳,何斯年的背影格外好看。   结果何斯年是那种给他一点胆子他就敢上天的人。玩的兴起,将牵着缰绳的手也放开,一手拿着枯枝当剑,另一只手还使劲比划,马的速度不减。   顾清久看着何斯年的背影上下颠簸,两只手还在空中比划,又是个不怎么会骑马的,正想上前让何斯年停下来。   “小心!”   “妈呀!”   马儿因为跑的太快,路又湿滑,踩着一块石头趔了一下。若是何斯年牵着缰绳,最多也就是狠颠两下,可这回这跟头可是栽大了。   反应不及,何斯年直直地就从马上摔了下来,马儿速度又快,何斯年连着在地上翻了好几个跟头,才被见势下马的顾清久接住。   瓷白色的披风上滚了一路的泥巴,何斯年整个人摊在山路上,这才反应过来。   “妈呀吓死我了。”何斯年咧嘴,心有余悸。   顾清久皱着眉头没说话,仔细检查着何斯年身上有没有伤。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顾清久在身边,就像小孩子身边有了靠山那种感觉,何斯年本就不小的胆子更大了些。   翻身就想从地上爬起来,结果手刚一动,就觉得一股剧痛传来,   “哎哟好痛!”皱着眉头,呲牙咧嘴的。   顾清久心里一沉,看着何斯年的样子,伸手想给他揉揉。   结果刚一碰到何斯年的手肘,何斯年就开始咧咧“哎哟!清哥你别碰啊!痛着呐!”   接着又苦着一张脸,絮絮叨叨“肯定又折了。我骨头脆得不行,小时候翻师父的柜子偷吃糖,从柜子上摔下来都能折。”   顾清久试着又碰了碰他手肘,“疼吗?”   何斯年呲牙,“能不痛吗!”然后皱着眉头瞎咧咧,“疼疼疼!”   顾清久看着他的样子又气又笑,“不会骑马还骑那么快。”   何斯年眼睛一瞪,“谁说我不会!刚刚我骑得可好!”   顾清久依旧绷着脸“那怎么摔了?”   何斯年用剩下的一只手指向在一旁昂着脑袋的黑马,“它!”   顾清久不反驳他,“能自己起来么。”   何斯年试着自己翻身起来,结果只要一碰着那只手,就疼得直皱眉,哎哟哎哟直叫唤,最后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顾清久。   顾清久小心翼翼扶起何斯年,把脏兮兮的围脖和披风解开,放在后面的黑马上,又轻轻地把他抱上自己那匹红马,   “抓好缰绳。”说着自己翻身骑了上去。   何斯年被顾清久圈在怀里,何斯年有些不自在,扭了扭身子,却听见顾清久在耳边揶揄   “下次不牵缰绳,两只手都得给你摔折了。”    第二十九章 - 旧年光影 - 温八拐   何斯年脸一红,撇过头去瞪着顾清久,“我哪知道这马那么能颠!”   顾清久被他这眼神看得一愣,右手又开始发抖。   何斯年看见顾清久发抖的右手,“清哥,你很冷么。”   何斯年觉得,就顾清久穿得这么少,不冷才怪。跟何况山上格外冷些,又吹着山风。   顾清久没说话,将何斯年围在军绿色的披风里,眼睛有些空洞地看着前方。   何斯年觉得顾清久这是默认了,往顾清久怀里挤了挤,似乎这样要更暖和一点,何斯年絮絮叨叨地又开口   “看吧。还是得多穿一点。”   “你看你都冷得手都发抖了。”   “平时没事儿你也别老穿着你那军服,一看就很冷。”   “你会不会生病啊。”   “清哥咱还有多久才能下山啊,手老疼了。”   顾清久没说话,何斯年的絮叨也没听进去,只是一直看着前方,似乎想要把眼前的景致看出另一番意象。   “闭嘴。”语气很轻,但不容抗拒。   何斯年乖乖闭了嘴,透过裹起来的披风的缝隙看着回去的路,马一颠一颠的,回去的路也一颠一颠的。   何斯年给颠睡着了。顾清久看着怀里摔断了手都还能睡着的人,心缝真宽。   马场的人瞧着果然出了事,那青年是被顾司令抱着回来的。   赶忙迎上去“顾、顾司令,这……”   “没你们的事。”顾清久只留下一句话,抱着何斯年回到一旁等候的车里。   何斯年在车里醒了,一路上嚷嚷着疼,手疼,脑袋也疼,然后是一声一声的咳嗽,咳得面红耳赤,咳得顾清久直皱眉。   顾清久早就让车里的随从抄小路去请李梵光李医生,等车子到了顾清久的宅院,李医生也到了。   何斯年扶着手呲牙咧嘴,跟着顾清久走进了客厅。   “是骨折了。”李医生检查了一下,对着顾清久说道。   李梵光戴着金丝镶边眼镜,颇有几分书卷气,说话也温温和和。又是日本留学归国,举手投足都带着读书人的儒气。   何斯年豁出去似的闭着眼睛,“来吧!”   顾清久不明所以,“什么?”   “接骨啊!我小时每次摔胳膊断腿的,都得接骨。”   顾清久看向李梵光,李梵光也是点点头。   何斯年又看向顾清久,一脸可怜兮兮的,“清哥,能不能把你手借我一下。”   顾清久明白过来了,轻笑“你倒真不客气。”   说着把手伸给何斯年。   顾清久的手长得极好,白且骨节分明,掌心还带着剥茧。   每次接骨痛得不行,何斯年都咬小虫子的胳膊。顾清久的手他还真不好意思下口。   只能将捏住顾清久的手,却发现他的手微微发抖。   “清哥,你怎么手还在发抖。”   还没等他回话,顾清久就感觉手上的力道一紧。   “啊――”李梵光趁着何斯年没注意,给他接上了。   何斯年转过头去,眼神幽怨地看着李梵光,   “李医生,你怎么也不说一声。”   李梵光温和一笑,“转移注意力你不会太疼。”   说着给他一层又一层,包扎上药。   何斯年的胳膊挂在了脖子上。   李梵光打算收拾东西离开。   “等等。”被顾清久叫住,李梵光回头,“顾司令还有什么事么。”   “他刚刚咳嗽了两声。”   李梵光先是一愣,随即笑笑,“今天受了凉?”   顾清久点点头。   “上次那个单子还在吧?就按那个抓药熬着喝就好了。”   何斯年心头一惊,“还要喝药!?”   随即可怜巴巴地看着李梵光,“李医生,能不能有不喝药的法子。”   喝药实在是给何斯年从童年就留下了阴影,更何况还不能不喝,毕竟顾清久给他的药可贵着呐!   李梵光笑笑,依旧对着顾清久说道   “手上的伤隔一段时间得换药,不用刻意喝药,吃点好的补补就成。”   都交代完了,李梵光被下人送出了宅子,边走边思忖,这顾清久怕是十分看中这青年,否则一点咳嗽也不会那般在意,心中有了计较……   何斯年在房里脸一苦,又得喝药。   顾清久看着何斯年皱着一张脸,好笑地揉了揉他的脑袋,   “回房间先去睡会儿,等会药好了我叫你。”    第三十章 - 旧年光影 - 温八拐   晚上傅桥踩饭点儿一来就看见何斯年胳膊挂在脖子上,用左手艰难地拿着筷子夹菜,结果把盘儿里的菜左戳右戳,没夹起来,倒是戳在了筷子上。   似乎找到了诀窍,何斯年开始用筷子戳着菜往嘴里塞。模样十分滑稽。   嘴里还念念有词   “清哥,下次叫他们把肉丝儿切成肉片,好戳!对了,筷子也得削尖一点。”   傅桥看着,幸灾乐祸地一笑“怎么了呐这是,看雪景怎么还把把胳膊给折了?”   “你怎么又来了!”何斯年瞪一眼傅桥,“自己老实交代,吃了清哥多少粮食了!”   傅桥轻轻一捏何斯年的手肘,“瞧你这胳膊肘朝里拐的!怪不得能给你摔折了!吃点东西至于么!”   何斯年被捏得一咧嘴,“我戳死你!”说着抓起一旁的一双筷子戳向傅桥。   傅桥顺手接过那双筷子,痞笑道,“谢谢啊!”   毫不客气地开始蹭吃蹭喝,边吃还边带着迷糊不清的声音关心何斯年   “你那胳膊肘到底怎么着了啊。”   何斯年戳着一片藕,对着顾清久说道   “清哥,下次可以多炒藕,一戳就能戳起来!”   又看向傅桥,一脸憋屈“骑马摔的。”   傅桥嘿嘿一笑,“该!”   何斯年本想博取点同情,那晓得傅桥就是个幸灾乐祸的主儿。   “什么意思啊你!”   傅桥夹起一块醋鱼,“让你丫贪图享乐压榨我!”   因为是伤员,饭桌上老是能听见何斯年神气的声音   “桥大眼儿,给我挑一下那个醋鱼。”   “清哥把那个酥排骨放我碗里。”   “还有那个炒青菜清哥。”   “桥大眼儿你那边的汤给我盛一碗。”   ……真是大爷。   晚饭后顾清久照例和傅桥去书房议事,何斯年拿一只手逗小黑。   顾清久还不忘提醒何斯年,“记得喝药。”   小黑跟着“喵呜”一声。   何斯年一脸幽怨目送顾清久和傅桥上楼。   “今天汪川业可亲自来了。”傅桥歪歪斜斜地靠在沙发上,脸上的笑容带着阴狠。   “怎么说。”顾清久回以简单利落的三个字。   “还能怎么说,要东西呗!”傅桥点了一只烟,良久,缓缓吐出一口气,带出袅袅的烟气,接着又说   “这老东西可是把脸皮撕开了,那汪碧薇你还娶不娶呐。”   “娶不娶汪碧薇对我们和汪家都不重要。”顾清久沉声。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呐。”傅桥眯了眯眼,“南京那边可还看着咱的态度呐。”   顾清久没搭他的话茬,自顾自地说道   “那东西怕是只有江安忆知道底细。”   “江安忆?”傅桥微皱眉头,“你怎么知道?”   顾清久嘴角似笑非笑,“猜的。”   傅桥切了一声,“装神弄鬼。”   跟着从兜里摸出一个东西,顺手甩在桌案上,“诺,今天下午汪川业派人送来的。”   顾清久看着桌案上的请柬,“宴会?”   傅桥点头,“点了名的要你去,说是上次的订婚宴被搅了,这次重新来过。”   顾清久皱了皱眉。   傅桥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这可是逼着你给态度了。”   顾清久冷哼一声,“鸿门宴。”   傅桥哂笑,“你哪次的宴会不是鸿门宴?”   顾清久没说话,手里把玩着那张请柬。   “去吗?”   顾清久声音坚定“去。”   傅桥无声地叹了口气,“咱啥时候被人这般牵着鼻子走过。”   顾清久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傅桥看着顾清久的眼神良久,像是想起什么,摸着鼻子讪笑   “反牵鼻子咱倒是干的多。你丫最擅长的不就是扮猪吃老虎。”   跟着脸上又浮起那丝阴狠的笑意,   “我说顾司令,咱啥时候把这群作妖的给收了啊。”   顾清久看着桌上的请柬沉思几秒,接着缓缓吐出两个字   “快了。”   傅桥满意地一笑,一下子噌到顾清久面前   “人汪爷还笑你是黄毛小儿呐。”   顾清久并不在意,哼了一声,   “他也就算个黄毛老儿。”    第三十一章 - 旧年光影 - 温八拐   二十世纪初的上海滩,从来不缺乏纸醉金迷,似乎只有在这灯红酒绿掩盖中的歌舞升平,人们才能忘记外面的战火纷飞。   与其说是订婚宴,不如说是一场华丽的舞会,在印有余晖的傍晚,在酒杯碰响的清脆声音中,拉开帷幕。   汪家请了不少人,上海的名流,出名的戏子,报社的记者,黑白电影里的明星、舞女,还有南京的一帮人马,形形色、色的各种人,在人群中觥筹交错,各怀心思。   众人何尝不明白根基本在南京的汪家人为何偏要在上海办这订婚宴。举着酒杯带着假意的笑脸向汪川业贺喜。   汪碧薇带着恬淡的笑意站在汪川业旁边,脸上隐隐带着担忧,顾清久还没来。   虽说她这闺阁小姐两耳不闻窗外事,但她也明白,顾清久今天要是不来,不仅仅是她见不得人,连汪家,连南京,面子也会一带被拂了去。又看向汪川业的脸,请了这么多人,父亲怕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明晃晃的灯光下,汪川业的笑容淡定而沉静。   顾清久来了。   当军部的车停在宴会门口时,他就知道顾清久来了。   顾清久踏步出了车,探不出任何表情的脸,绿色的军服,腰间的枪,和军靴踩在地上发出咔哒的声音,让顾清久身上散发出不容靠近的气势。   众人都不明白,明明是个年轻小辈,旁若无人的态度,无波无澜的眼睛和身上的气势却那般骇人。   傅桥像一个痞子一般从车上跳下来,穿着一身与笑容并不匹配的黑色西服,跟在顾清久后面,眼睛打量着周围的人。   若无那张痞笑这的脸,众人就会发现傅桥的眼睛如鹰一般锐利。   二人在众人的注视下靠近汪川业。   汪碧薇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家里传统的教育让她对和顾清久结婚的事并没有什么感觉,就像女子到了年龄就会嫁人一样,都是父母之命罢了。   她心里通透,也知道自己只是棋子罢了,不过反正都会嫁人,嫁给谁都好,更何况顾清久并不差。   汪川业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微微对顾清久颔首,“来了。”   顾清久只是点点头。倒是傅桥,眼睛一眯,一副油嘴滑舌的模样,   “几日不见,汪小姐更漂亮了。”   汪碧薇也不恼,抿嘴一笑,“桥副官说笑了。”   傅桥又和汪川业调侃了两句,身形一闪,隐入人群之中。   顾清久斜靠在一旁的沙发上,扬着下巴,半眯着眼打量着大厅里面的所有人。不时有人上来敬酒,也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玩勾引的小把戏。   接着敬酒在顾清久身上蹭一下,或者一个妩媚的眼神。   毕竟,顾清久权盛且长得极好,就算有汪家小姐当正房,那些个妖妖调调的舞女,带着一身勾引人的本事,当个偏房也足够吃香喝辣一辈子不愁了。   顾清久不予理会,只一个眼神,她们便知见好就收。   汪碧薇见怪不怪,在汪家人给她灌输的观念里,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只要她只正房就很好。   汪川业站在大厅中央,清了清嗓子,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   “感谢各位抬爱,百忙中抽出时间来参与这次的订婚宴。”   众人的眼睛都看着汪川业,与一旁的顾清久。   顾清久既无表情,也无动作,依旧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倒像是汪川业一个人唱独角戏。   汪川业也看着顾清久,直直地看着他,希望他有所动作。   热闹的大厅沉默,傅桥早不见了踪影,在场的人有看好戏的,也有心怀鬼胎的。   良久,顾清久做了一个起身的动作,然后缓缓直起身子,以深邃的目光在大厅里扫视了一眼,慢步走向汪川业。   汪碧薇松了一口气,顾清久还是不敢和南京抗衡的。   顾清久还未走拢,不知从哪里蹿出来一个伙计,慌慌张张的跑到汪川业旁边,附在汪川业耳边,声音焦急而小声。   “爷,不好了!”   汪川业脸色微变,刀锋一般的目光看向顾清久,冷哼一声,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不屑地说了一句,   “又用上次的把戏,当真没什么本事!”   随即看向那个伙计,轻身说“有什么事等会儿再说!”   伙计焦急,“爷!真出事了!”   汪川业冲着伙计眼睛一横,“能出什么事!”   小伙计被汪川业的眼神看得一抖,   “咱的仓库、仓库被水淹了……”    第三十二章 - 旧年光影 - 温八拐   仓库被淹!   汪川业当即两眼发黑,险些就地昏过去。   能不着急嘛,汪家是盐商,被仓库里的盐被水淹了还了得!   勉强镇定了一下,看见顾清久走到身边,又与他隔开了一点距离,咬着牙问那伙计   “到底怎么回事!”   伙计诺诺答道,   “刚刚南京那边来的消息,说是前几日大雨,仓库里不小心入了水。”   汪川业气的咬牙跺脚,“仓库严严实实的怎么会入水!”   结果伙计还没说话,就听着顾清久开口,   “各位,今天这订婚宴怕是不能顺利进行了。”   众人了然,汪碧薇捏紧旗袍的裙边,都是同一个心思。让顾清久归顺南京,哪有那么容易。   汪川业一惊,看着顾清久“你什么意思!”   顾清久似笑非笑,“汪爷还不快回去看看你家的仓库。”   汪川业恍然大悟,气不打一处来。好小子,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手伸到南京去了!南京那边居然没发现!是平时给他们拿的钱太多了吃撑了吗!   强按下心中的怒火   “各位,感谢大家的捧场,今儿个汪某人临时出了一点事,怕是不能继续在这里陪着了。”   在场的人中有窃笑的,也有恨铁不成钢的。   汪川业拱了拱手,“抱歉了,今晚上大家可以随便玩,我汪某包了。”   随即带着一旁的伙计匆匆离开,留下汪碧薇与在场的众人面面相觑。   顾清久信步走出大厅,深沉的夜色与宴会里明亮的灯火截然不同。车前有一点火星微微晃动。   傅桥倚靠在车前,缓缓吐出一口烟,烟雾迅速融化在漆黑的夜里   “出来了?”   “上车。”   傅桥将烟一扔,用皮鞋捻灭,跟着上了车。   一脸的幸灾乐祸,“汪川业什么反应?”   顾清久轻笑一声,“眼神差点把我生吞活剥了。”   傅桥哂笑   “他也就这么点能耐。还把自己看得挺厉害。要是没那点祖上留下的家业和那些钱,南京睁眼都不会瞧他。”   “刚刚跑前跑后,我可饿了。”   顾清久瞄了他一眼,“嗯。”   “嘿!顾清久你丫这么狠呐!”傅桥看着顾清久毫无反应,豹眼瞪起,“今儿个没我你能走掉嘛。”   顾清久冷冷看了他一眼,“何斯年叫人做了糖醋排骨在家等着。”   傅桥这才嘿嘿一笑,“还是这小子贴心。”   且不说傅桥怎么死皮赖脸蹭饭吃,汪家这边可是急坏了。   “啪!”刚刚端上来的茶被汪川业的袖子一拂,摔在地上。   面前站了一排伙计,汪川业面色不善,伙计们大气也不敢出。只要细细一瞧,就会发现刚刚那个报信的伙计没在其中。   “仓库严严实实地怎就入水了!”   没人敢说话。   “养着你们有什么用,现在才来报消息!”   还是无人应答。   “好个顾清久,居然在我眼皮子低下耍手段!”   伙计依旧低着头。   “那么多银子给南京,居然连个仓库都看不好!”   越想越怒,那仓库里的盐是汪家一半的家当,居然让一个后生给淹了,要的东西也没拿到,当真是羊肉没吃到,惹了一身骚!   “收拾东西!明天回南京!”   伙计这才颤颤巍巍地问道,“那碧薇小姐呢。”   汪川业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留在上海,把她塞到顾清久宅里去!”   一只一只地抽着雪茄,汪川业恼,却也无可奈何。   “爷!爷!”一个伙计又慌慌张张的样子。   汪川业眼皮一跳,对着那个伙计就是一脚踹下去。   “叫你们收拾东西又慌慌张张的干什么!”声音里满是怒气。   “南、南京那边的人来了。”   汪川业更怒,一个仓库都看不住,陆归风也好意思派人来!来干什么!表示慰问以及深切同期的吗!   “不见!”   话音刚落,一个粗犷的声音传来   “汪爷这是怎么了。”   汪川业定睛一看,是南京司令陆归风手下的一个副官,姓张,不知道叫什么名字,都叫他张副官。   张副官面相普通,穿着也普通,只脸上一道刀疤从眼角延伸到脸颊,十分可怖,平添几分杀气。   汪川业没有什么好脸色,“张副官,今天的事你得好好说说吧!”   张副官一笑,因着刀疤,更显狰狞,“今天什么事?订婚宴上汪爷匆匆离去吗。”   汪川业气结,居然倒打一耙,怪他没把事情办成。   “我家的仓库被水淹了陆司令不会不知道吧!”   张副官狞笑,“陆司令的确不知道。”顿了顿,接着又说,“可能您在南京的人也都是不知道的。”   汪川业一愣,“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您被顾清久给耍了呗!”    第三十三章 - 旧年光影 - 温八拐   “被耍了?”汪川业一惊,心里说不出来是喜是怒。   张副官摸了摸脸上的刀疤,轻笑,   “不过是缓兵之计,汪爷这么聪明的人还看不出来?”   “那我的仓库?”   张副官冷笑,鼠目寸光,只会盯着眼前的钱不放。   “仓库有陆司令派人守着,哪里能出问题。”   汪川业心里缓了缓,仓库没事钱还在就好。   “顾清久也只会耍些这些小把戏了。”冷笑一声,不屑开口。   “汪爷可别小看了顾清久。”张副官沉声,“汪小姐的婚事……”   汪川业沉默,两次说要订婚都被打搅了。这第三次……   “那御笔顾清久藏得极好,咱们两家都得靠着汪小姐呐。”   张副官的暗示再明显不过,想要那只光景御笔,只能靠汪碧薇。   南京的陆归风何尝不是一个聪明的人,靠汪家哪里拿得到那只御笔,不过是靠这个把汪家和顾清久栓起来,对汪家,对顾清久,都有牵制。   汪川业沉声,“我再想办法吧。”   张副官满意地点点头,起身离去。   何斯年正等着顾清久回来,窝在沙发里,一只手挂在脖子上,一只手逗弄小黑。也没过多久,眼睛眨巴眨巴就睡着了。   顾清久走进客厅,就看见一个脑袋窝在沙发里,似乎被脖子上的绑带勒着了,脑袋换了个方向在沙发上蹭了蹭,就像小黑平时窝在何斯年怀里用头蹭他。   傅桥倒是没说话,直冲饭桌,上面果然摆着饭菜,还有他最喜欢的口味糖醋排骨。   顾清久走到何斯年面前,轻轻拍了拍何斯年的脸。   何斯年迷迷糊糊醒过来,揉了揉眼睛,声音还带着鼻音,“清哥。”   一股脂粉味扑鼻而来,何斯年皱了皱眉,是从顾清久身上闻到的。   “饭菜都在那边饭桌上。”脂粉味让他稍微清醒了些,何斯年手指指向饭桌。   结果一指,就看见傅桥吃的正香。   “怎么都冷了?”   何斯年嘴巴一撇,“爱吃吃,不吃拉倒。”说着抱着小黑就上了楼。   傅桥一愣,“这是怎么了,小伙不开心呐脾气这么大。”   顾清久也不知道,“可能是困了。”   岂止是顾清久不知道,何斯年也不知道,在房间里揪着小黑的尾巴转圈圈。   清哥身上居然有脂粉味!怎么能有脂粉味!   “喵呜!”小黑被揪得痛了,一爪子挠在何斯年绑扎的手上。   包扎得厚,外面还有夹板,这一爪子根本没什么效果。   只是觉得好玩,刚刚突然涌来的失落感也没那么强烈了。   顾清久从厨房出来,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听下人说何斯年今晚上没喝药。   “你不吃饭了?”   “不吃了。”又在橱柜里拿了一包蜜饯,上楼走向何斯年的房间。   结果走到门口就看见何斯年蹲在地上跟个小孩子一样揪着小黑的尾巴转圈圈。   何斯年看着眼前多了一双军靴,抬头,“清哥?”   一抬头看见顾清久手上端着一碗东西,一下子蹭起来,“什么东西!”   刚看见碗里是药,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   “清哥,我喝过药了。”说谎不带脸红的。   顾清久淡淡看了他一眼,“我没看见。”跟着就把药端在何斯年面前。   得,又逃不过去。   何斯年拉着脸,壮士断腕般的决心接过药,仰头就是一口闷。   然后整张脸缩成一团,“妈的好苦!”苦的他都说了一句脏话。   顾清久觉得何斯年这个表情特别好玩,等他的脸慢慢舒展开,这才递上蜜饯。   何斯年一把把蜜饯塞嘴里,边抿边说   “清哥你每次给我喝的药比小虫子给我吃的苦多了。”   “小虫子每次给我熬药都会在里面放一大勺糖,还是苦的要命。”   结果一说,又好像有点失落,   “都这么久没见小虫子了,不知道他想不想我。”   絮絮叨叨地,鼻子一吸还带上点哭音   “我好像有点想他了。”   顾清久上前想揉揉他的脑袋,“快睡了,别多想。”   结果顾清久的手刚碰到何斯年的脑袋,何斯年下意识地一躲。   顾清久眼里深邃,怎么要躲他?   何斯年看着他的眼睛,只得诺诺道   “清哥……你身上有味道……”   顾清久一愣,轻轻嗅了一下,随即轻笑,脚步轻快地走出了房间。    第三十四章 - 旧年光影 - 温八拐   “明天是冬至了吧。”   军部里,顾清久和傅桥翻看着文件。   傅桥轻瞥一眼日历,“可真快,今天都十一了。”   顾清久的右手微抖,轻叹一声“得数九了。”   傅桥抬头看着窗外阴雨连绵,   “等会发些军饷下去,也好犒劳犒劳弟兄们。”   顾清久点点头,傅桥在细节上比他注意,“你去办就成。”   看着细密的雨点打在窗上,形成一个水痕,随后顺着玻璃蜿蜒而下。傅桥像是想起什么事情,   “都快冬至了,汪川业那个老东西还没走呐。”   顾清久嗤笑一声“南京那边不让他回去,他怎么肯走。”   “我说这事儿可得快点解决呐。”傅桥回过头看向顾清久,一脸无赖般的笑容“你难道还等着他给你唱九九歌呐。”   顾清久没应他,只问了一句“南京那边的人都安排好了。”   “倒是都安排好了。”傅桥眼睛一眯,“只是陆归风看得紧,没机会下手呐。”   顾清久眼神一凛“明天就能找到机会。”   “明白!”傅桥嘿嘿一笑,这是要硬来。   “一九二九不出手,   三九四九冰上走,   五九半,凌碴散;   春打六九头,脱袄换个牛;   七九六十三,行人把衣宽;   八、九不耕地,只待三五日;   九九杨花开,以后九不来。”   一大早何斯年就念着九九歌,冬至了。   “清哥,今儿个冬至呐。”   顾清久点点头,没说话,拿着报纸的右手微抖。   何斯年没注意,像个小孩子一样每到过年过节就兴奋得不行,   “清哥,我们冬至可都得吃饺子。”   顾清久没说话。   “清哥你们冬至吃什么啊。”   顾清久放下报纸,“想吃饺子叫李婶儿给你做,今晚上我有事,不回家吃饭。”   何斯年原本兴冲冲地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半天挤出一个字,“哦。”   失落得不行。   顾清久转头不看他失落的样子,起身拿起衣架子上的披风,去了军部。   “爷。”   汪家暂住的宅院里,汪川业正站在院子里逗弄一只绿色的鹦哥。   淡淡地开口问“怎么了。”   “顾司令说,今天是冬至,想请您和小姐吃个饭。”   汪川业一惊,差点把鹦哥面前放吃食的小瓷碗打倒。   眉头一皱“顾清久这是什么意思。”   伙计眼睛滴溜溜一转,“爷,咱小姐长得那么标致,就算顾清久对南京没什么意思,他一个大男人,不可能对咱小姐也没什么意思吧。”   汪川业一想,是这么个道理。   从喉咙里发出一丝狞笑,依旧是沙哑难听的声音,“还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呐。”   晚上,汪川业带着汪碧薇准时赴会,身后还跟着一大帮伙计,显得汪家看起来十分有派头。   吃饭的地儿名叫梨园情。楼上的包厢菜色俱佳,楼下戏台子上的戏子秀色可餐、声音婉转。   傅桥在门口候着,一脸痞笑“哟,汪爷来了!”   汪川业做派十足,只是微微颔首,抬步走了进去。   傅桥在后面冷哼一声,眼中闪过狠厉。   汪碧薇今天穿着一件水色旗袍,将整个人衬托得更加温柔娴静。   冲着顾清久抿嘴微笑,等到汪川业就座以后,才捋着裙子轻轻坐下。   桌子中间放着一个火锅,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儿。周围摆着一圈热菜,色香味俱全。   汪川业懒得跟顾清久多费口舌,他知道占不了什么便宜。   开门见山地说,“顾司令今儿个可是为了小女的婚事?”   顾清久带着淡淡的笑意,也不直接回答   “汪爷来上海数日,顾某军务缠身,未尽到地主之谊,怠慢了汪爷和汪小姐。”   说着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汪碧薇。   汪川业不可置否地哼了一声。   “今天冬至,请汪爷过个节,也算是赔罪了。”   汪川业瞥了一眼顾清久,   “不敢当!只盼着顾司令不再算计我。”声音沙哑,还带着不屑。   傅桥笑容张扬“汪爷说到哪儿去了,咱顾司令何时算计过您呐。”   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顾司令心头敞亮,就别装傻了。”   顾清久但笑不语。   “不如今天就将碧薇的婚事定下来,免得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汪川业将南京那边给的压力如数甩给顾清久,逼着他今天就定下来。   他也知道凭顾清久的脾性没那么容易就答应,他早已想好了各种对着,今天是无论如何也得把这门婚事给逼下来。   没想到顾清久只是轻轻地回了一句“没问题。”   汪川业一愣,就像使劲打出的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无处发力的感觉。   随即笑笑,“既然顾司令应了,那我也就可以放心地回南京了。”   顾清久点点头,傅桥夹了一块糖醋排骨抿了一口,随即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了一句,   “这排骨可没你家的好吃。”   言下之意,何斯年可自己一个人在家吃糖醋排骨呐。    第三十五章 - 旧年光影 - 温八拐   顾清久想起何斯年数九时兴冲冲的脸,对他说要吃饺子,又想起那一副失落的表情,脸色微沉,没说话。   汪川业在一旁轻笑,脸色也好了些,附和道   “既然顾司令家的饭菜这么好,碧薇留在这里,我也算放心了。”   傅桥和顾清久皆是心头一惊,这就急着往他们那里塞人了?   “汪小姐可是要留在上海?”傅桥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汪碧薇修长的手指拿着银筷子,夹了菜放到碗里,这才带着得体的笑微微点头。   傅桥顿时明白过来,随即也一脸正经地笑了笑,   “既然汪小姐要留在上海,咱顾司令不敢怠慢了。一定找一处上海最好的宅子,让汪小姐住得舒舒服服的。”   这话就是把汪碧薇往外推了。还真把自己当成什么了,也不看看是什么人就敢往顾清久的宅院塞。   汪川业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我瞧着,顾司令的宅院就很好了。”   老子偏要往你的府里塞!   顾清久声音微微低沉,“这,恐怕不合适吧。”   汪川业的笑容扬了扬   “既然都已经订婚,能有什么不合适。”   傅桥佯装正经,“订婚了是没错。可汪小姐毕竟是未出阁的小姐,顾司令住在一起,怕是要遭人非议啊。”   汪川业不屑地看了他一眼,   “如今都是民国了,傅爷怎么还一副老做派。”   傅桥也不怒,像是全心全意为汪家着想一样   “咱这不是为着汪小姐的名声着想么。”半眯了眼,“更何况顾司令家还住着顾司令的一个兄弟,这人言可畏三人成虎,可不要叫人戳了脊梁骨。”   汪川业面色一凛,看向顾清久“顾司令家里还住着人?”   顾清久点头。   傅桥换上一脸痞笑,调侃   “要是汪爷真的不避嫌,不如让汪小姐住我家。”笑容里带着流气,“反正顾司令跟我关系这么好,汪小姐也是可以时常见到顾司令的。”   汪川业一听怒火中烧!他算个什么东西!   汪碧薇脸色也不好看,虽说父亲带着她往顾清久身上倒贴的确是有些丢份儿,可这傅桥的话里轻浮,把她当成什么人了!   结果这个出格的话也不见顾清久训斥,反倒是像他默许一般。   汪川业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结果还没说出口,一个伙计便闯了进来。   “爷!出事了!”   汪川业听着这话,气便不打一处来,这种小把戏反反复复玩,顾清久不腻,他都腻了!   按下心中怒火,沙哑着嗓子,将声音太高几度,口吻轻蔑,不徐不疾地说道,“怎么了?可是咱家仓库又被淹了。”   说着睨了顾清久一眼。   伙计一愣,汪爷知道?那还这么淡定?   只能诺诺道,“是。少爷让爷赶紧回去看看。”   汪川业一听,眼里精光一闪,啪的一声猛拍一下桌子。   这一拍,蹭地一下一桌子人都站了起来。   “顾司令有意思么。这种小手段反反复复玩来玩去,怕是把汪某当傻子了!”   声音里带着呵斥,两方人马顿时剑拔弩张。   顾清久嘴角轻勾,也不直接回答   “汪爷不如还是回去看看盐仓吧。”   旁边一个伙计着急地附和道,   “是啊!少爷说仓库里的盐一大半都被淹了,损失了不少!”   汪川业冷眼看了顾清久一眼,又冷冷地盯着那个说话的伙计。对着旁边的伙计狠辣地说道,   “话太多,把他解决了。”   那伙计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拖了出去。   心头满是怒火,顾清久把他汪川业当傻子了么!耍了一次还想要耍第二次!   随即大声说道,“都给我滚回去!淹了就淹了!我汪家还不缺这么点钱花!”   虽然是对着身后的伙计说的,可汪川业的眼睛一直死死地盯住顾清久。   傅桥嗤笑一身,“汪爷当真好大的手笔!”   身后几个伙计面面相觑,却是不敢退。   “傻愣着干什么!”随即平了平口气,冲着身后的伙计“咱和顾司令的事情还没谈完,你们先出去!”   几个伙计只能听话退出了包厢。   顾清久又问,“汪爷真不用回南京看看?”   汪川业冷笑,“顾清久,你也就会这么点把戏了。”   顾清久似笑非笑,“那汪爷就请便了。”    第三十六章 - 旧年光影 - 温八拐   何斯年一个人坐在饭桌面前,桌上摆着一盘饺子,还有煮好的羊肉汤。   他怎么也吃不进去,外面又开始淅淅沥沥下着夜雨。   轻轻叹了一口气,拖着步子回了房间。   他有些想师父,也有些想小虫子。   从来没自己一个人过节,无论什么都有小虫子打点好。像冬至,无论过得多拮据,小虫子总是能想着法儿地带回来一些饺子和羊肉。   不知道小虫子在干什么呐。   在北京城唱戏的时候也不知道会不会想他。   何斯年突然觉得孤单,说来说去他与顾清久没有半分情分,人家想让他走,他就得离开,那时候该怎么办。   窝在被子里,越想越难过,其实他应该跟着小虫子回北京城的,或者让顾清久送他回去也行,好歹小虫子也算他半个亲人了。   像这样窝在别人家里算什么啊。   想着想着鼻头就开始发酸,猛吸了一口气,坐在床弦上看着窗外的梧桐发愣。   顾清久和傅桥三两下把汪川业打发了,坐在回去的车上。   “冬至黑,过年疏;冬至疏,过年黑。”傅桥轻轻说了一句,“看今天这样子,过年怕是一个大晴天儿了。”   顾清久瞥了他一眼,“过年还早。”   “不早了,混得最快的,就是这日子了。”   幽幽地叹了一声,“唉唉唉!就在这儿停,我走回去。”   顾清久看着他,似笑非笑,“不去我那儿坐坐了?”   傅桥痞子似的一笑,   “这大半夜的你那儿也没吃食,去你那儿,是打算邀我和你同床共枕吗。”   顾清久轻笑一声,“快滚吧。”   傅桥哼着小曲走在雨里。   回到家里,看见桌上的饺子和羊肉汤都还没动,何斯年房间里的灯也亮着。   何斯年听见脚步声,回头打了声招呼,“清哥。”   声音也显得失落。   “还没睡。”   何斯年没说话,低着头闷闷的样子。   顾清久见他没反应,抬脚打算离开。   “清哥!”何斯年又叫住了他。   顾清久用眼神示意他还有什么事。   “清哥,你、送我回北京吧。”   顾清久面色微沉,用低沉的嗓音问,   “为什么又想回去。”   何斯年瘪瘪嘴,说不出话来。   如同一头突然爆发的猛兽,顾清久上前猛然扼住何斯年的喉咙,声音低沉到不行   “想留就留,想走就走是吗。”   何斯年脖子上还挂着绑带,这么一来被扼制得呼吸不过来,艰难地叫了一声,“清、清哥。”   力道依旧未减轻,似乎想要就这样把何斯年死死扼住。   顾清久散发出的奇怪杀气让何斯年心惊,又艰难地喊了一声   “清哥。”   何斯年逐渐翻起白眼,一只无力在空中抓扯的手也慢慢垂下。   是何斯年!   顾清久突然放了手。   何斯年一下子瘫在床边,重重咳了几声。   顾清久将发抖的右手放在兜里,轻轻地问了一句“为什么又想走。”   何斯年突然对上,眼睛明亮,看着顾清久,   “清哥留我在这里有别的原因吧。”   何斯年不笨,虽说本江安忆保护好了些,带着些孩子气的天真,可他也不是傻。无缘无故把他留在这里几个月,什么事也不干,什么也不说。   顾清久看着他的眼睛,没说话。   何斯年又说,“清哥不只是为了重用我吧。”   要真重用他这两个多月会什么都不让他干。   顾清久一愣,什么重用?   何斯年低着头,自顾自地说   “清哥这里真好,什么也不干,吃得好穿得好,我也没怎么犯病。”   “那你还想回北京城。”   “我不能一直呆在清哥这里啊。”何斯年努努嘴,“为什么会一直呆在一个陌生人家里呢。”   顾清久微眯眼睛,“陌生人。”   何斯年轻轻点头,声音里有些难过   “如果没有那一声枪响,我跟清哥是根本没有交集的人,一个是上海的军官,一个是戏班的伙计。”   顾清久上前摸了摸何斯年的头,“你还不懂。”   何斯年抬头看着顾清久,“那清哥就告诉我,让我懂啊。”   顾清久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没说话。   “算了,清哥不说就算了吧。”   顾清久的手穿梭在何斯年柔软的发梢中,   “等你手好了,我就告诉你。”    第三十七章 - 旧年光影 - 温八拐   傅桥走到自家院子门口,轻佻地吹了一声口哨。   “跟着的是谁呐!再不出来我可就进屋了。”   黑漆漆的一片,外面没有任何动静。   轻笑一声,“得!那我就进屋了。”   随即进了自家的小宅院。   屋里一个人都没有,和外面一样,也是漆黑一片。   傅桥也不开灯,摸着黑进了自己的房间,两手一摊整个人陷进床里,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   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江老板,这么快又来了。”   只见江安忆坐在窗弦边上,亦是一抹轻笑,勾着眼看着傅桥。   “江老板来找我干什么呐。”傅桥双手枕着头,依旧没有看向江安忆。   “自然是借住一晚,明儿个还得靠傅爷领着我去见顾司令呐。”   “怎么偏要靠我领?江老板的本事,见见咱顾司令不难吧。”   江安忆脸色轻轻沉了沉,“我得见到何斯年。”   傅桥脑袋一歪,眼睛看向江安忆,漆黑的夜色使得只能看见一个轮廓。   流气地笑了笑,“咱这小宅院可就只这么一间房。不知道江老板可介意?”   江安忆的笑容在月色的衬托下显得愈发好看,轻轻吐出两个字   “介意。”   傅桥耸耸肩,“那可就没法子了。”   “隔壁的房间里难道金屋藏了娇?”   傅桥嘴角轻扬,“藏了故人,江老板可是打扰不得。”   “听这意思傅爷是铁定心思不让我住咯。”   “哪儿能啊!”傅桥一个鲤鱼打挺起了身,看向江安忆的笑容意味不明,“上次那一拳头,咱还记着呢。”   江安忆一个翻身进了房间,勾着嘴角,“那就忘了吧。”   说着就在地板上躺下了。   “地板湿冷,江老板也受得住?”   江安忆满不在乎,“咱这些跑江湖的,不似傅爷的富贵命。”   傅桥半眯着眼,“满清皇族也沦落到跑江湖了?”   江安忆冲着傅桥一挑眉,“哪里来的满清皇族?”   傅桥不说话了,只是直直地看着江安忆。   黑夜深沉,两人皆是无眠……   汪家   汪川业这边刚刚回宅子,就听着消息说是盐仓真的被淹了。   他依旧不信,也不敢信   “再胡说八道就把你们的嘴都缝上!”   伙计们苦着脸“爷……咱的盐真的没了……”   汪川业一脚就踹了下去,   “顾清久的把戏也只有你们这群蠢货会信!陆归风好好的派人看着,怎么会没有!”   说着端着茶碗,送到嘴边轻轻吹了一口,撩开茶沫子。   伙计更恼火了,唯唯诺诺的说,   “爷……就是南京那边给的消息,张副官亲自来说的……”   茶还没送到嘴边就是啪的一声。   汪川业怒摔了杯子,刚刚那个扬言汪家家底厚实的人现在却不敢面对事实,“胡说!好好的哪里来的水!”   茶水溅到伙计身上,伙计们也不敢动,   “前、前几天下了好大的雨。”   汪川业又是一脚踹下去,   “下了那么多场大雨!怎么就这次给淹了!”   伙计们都不敢搭话。   “爷,这事有蹊跷啊。”一个伙计突然上前来说了这么一句。   汪川业横他一眼,差点就是一个大嘴巴子扇下去   “还用你说!有蹊跷我不知道!”   那伙计也不躲,依旧埋着头说道   “爷,我是说,那陆归风本事通天,怎么会连一个仓库也看不住。”   说着抬眼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汪川业的脸色。   汪川业若有所思,“接着说!”   “爷,您想啊,上次的仓库被淹,咱们伙计可是听得真真切切是南京那边给的消息,怎么会就成了假的。”   “这次仓库被淹,因着上次的假消息让您放松了警惕,结果就真的被淹了。”   “咱的仓库严实,不可能进水,除非有人刻意为之。仓库里除了咱们的人就是陆归风的人马,咱家可养不出吃里扒外的东西!”   言下之意,弄出这事的,只能是陆归风。   “陆归风先是故意将那场戏打乱,让咱留在上海。接着就是那个假消息让,咱放松了警惕。最后真的淹了咱的盐仓,让咱损失了不少,还让咱把矛头对准了顾清久。”   “这事,与其说是顾清久的缓兵之计,还不如说是陆归风的借刀杀人。借顾清久的名义淹了我们的仓库,又让我们去对付顾清久,好一招一石二鸟!”   伙计分析得头头是道。   “送去的御笔陆归风说是假的,可咱们怎么知道!假的笔不也没见陆归风送回来。”   “陆归风故意弄这么一出,让咱们在上海耗着,咱们的钱没了,耗得顾清久也弱了,时间也耗久了。自己拿着笔找东西去,然后坐收渔翁之利!”   汪川业的面色愈发阴沉,好你个陆归风!   “收拾东西,所有人跟着我回南京!”    第三十八章 - 旧年光影 - 温八拐   “正想找你,你倒自己找上门儿来了。”一茶楼的雅座里,顾清久嗓音微沉,平淡的眸子看向江安忆。   江安忆挑眉“顾司令本事不小,找我自然易如反掌。”   “想不想见何斯年。”顾清久似笑非笑。   江安忆轻轻一愣,“想啊!不然咱也不会再跑一趟了。”   顾清久眼睛微眯,“那就让你见见好了。”   “顾司令会这么好心?”江安忆看向顾清久的眼中有微微地诧异,随即勾唇一笑,“我可是打算带走他的。”   顾清久睨了他一眼,语气中带着轻蔑,“你还没那本事。”   “未必。”江安忆不肯示弱,“只要他愿意,我就能带走他。”   茶杯里的茶晕起袅袅的蒸气,顾清久修长的手指捏杯盖反复玩弄,淡淡地说   “想不想要那只笔。”   江安忆脸色微变,随即轻笑,笑容明艳动人。   “咱可不敢打那只笔的主意了,免得又被一只假笔给诓了。”   顾清久的表情平淡如水,眼睛看着手中的杯盖   “只有你知道笔里的秘密。”   江安忆扬眉,“不错。”   顾清久没说话,端起茶杯轻啜一口。   “这只笔在你们手上,只能写字。”江安忆讥笑   顾清久突然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   “这带兵打仗的,最缺钱了。”   江安忆明白过来了,轻笑道,   “那只笔给我,里面的钱财我分你一半。”   顾清久轻哼一声,斜眼瞄了江安忆一眼,   “你倒是对里面的东西挺清楚。”   江安忆脸色不变,嘴角轻扬   “顾司令不也早就把我打听得一清二楚?”   “笔可以有条件地给你看看。”   江安忆自然知道看笔意味着什么,所有的秘密都在笔上,看了,秘密也就知道了。   上吊的眼角微微眯起 “什么条件?”   顾清久知道他已妥协,将条件都说与他听。   ……   “豆包儿!”何斯年在家里百无聊赖地逗着小黑,听见一声熟悉的声音,猛然回头。   看见来的人,随即红了眼眶。   “小虫子!”   何斯年转过身去,映入江安忆眼帘的就是何斯年挂着在脖子上的手。   心下一惊,瞥了一眼一旁的顾清久,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何斯年面前,   “怎么了?手怎么又折了?”语气里带着关心。   何斯年眼眶微红,并未回答他,一顿一顿地说道,   “小虫子,我好想你啊!”   江安忆看着何斯年的样子,以为他在这儿过得不好,刚刚和顾清久谈好的条件又有些动摇。   何斯年又一抽一抽地说,“你们会北京城了也不管我,都不来找找我。”声音里带着埋怨和委屈。   江安忆心说找你都快找疯了,丫见你开心得不得了。   不动声色地把话题转移开来,“你手怎么又折了。”   “骑马不小心摔的。”   “骑马?”江安忆一愣,“你什么时候会的骑马。”   顾清久在一旁心说要会骑马还能把手摔折了!   结果却见何斯年一改那张委屈脸,一脸兴奋的模样看着江安忆,   “嘿!就前几天的事儿!你可不知道,骑马可威风了,可帅了!”   江安忆也只是听他说。   何斯年尾巴都快要翘到天上去了,得意洋洋地看着江安忆,   “小虫子,你什么都比我厉害,你看,这骑马你可不会吧。”   江安忆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是,就你最厉害。”   何斯年得瑟得不行。   江安忆瞄了一眼顾清久,后者转身上了楼。   何斯年这才突然想起,问道江安忆   “小虫子,你怎么来了啊!”   江安忆一扬眉,“顾司令找着我的,说你想我了,把我给接来了。”   何斯年眼睛一亮,“清哥?他把你从北京城给接来的?”   清哥?江安忆磨着后槽牙,叫得挺清热啊。   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何斯年一副乐滋滋地样子,自言自语道   “清哥人可真好。”   江安忆真想一个一记螺旋腿给他踢过去,丫怎么那么蠢啊!人对你心术不正呐!   然后脸变得严肃起来,“豆包。”   何斯年对上他的眼睛,“什么?”   “这段时间,可能不能带你回北京城了。”   何斯年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表情不变地问了一句,“为什么啊。”   江安忆无奈地努努嘴,“最近乱的很,我们以前住的地儿都没了。”   何斯年一惊,“那你怎么办!”   “我会唱戏,饿不着。”   江安忆心说等我把事情办完就接你回去。   “顾司令很愿意让你呆在这儿,要不你就先在这儿呆着。”   何斯年点点头,眼睛弯着笑,   “成!那我就先在清哥这儿呆着了!”    第三十九章 - 旧年光影 - 温八拐   江安忆见着何斯年脸上没有一点不情愿的样子,心中恼,这个蠢货还真把顾清久当自个儿人了!   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豆包儿,顾司令、没把你怎么着吧…… ”   何斯年不明所以,看向江安忆的眼睛边都带着笑纹   “没怎么着啊。清哥人可好,我身上的衣裳,都是清哥让人做的。”   我给你做的衣裳少了!   江安忆对给点甜头就当成自己人的何斯年真是恨铁不成钢。   何斯年又说“清哥给我抓的药据说都很贵。当时我还倒了一碗,把我心疼惨了!”   瞧你那点出息!   何斯年接着轻声嘀咕,“就是差点把我掐死……”   江安忆一惊,眼睛也眯了起来“他想掐死你?!”   “没有,他应该不是故意的。”何斯年为顾清久辩解。   江安忆知道何斯年是个什么德性,只要认定了是自己人,就算别人把他弄死他都觉得是为他好。   “掐人还有看错的!”很明显不信。   “你别看清哥那种人平时高高在上的,过得可憋屈。”何斯年眼珠子一转,偷偷对着江安忆说道。   江安忆挑眉“人家憋屈你还知道了?”   “清哥平时老是板着一张脸,一般人也不敢接近,看起来就很孤单的样子!”何斯年分析得头头是道。   江安忆腹诽,这不都他自找的。   “而且自己憋屈,气还没地儿撒去。”   江安忆瞄他一眼,“所以你就让他卡脖子?”   何斯年傻笑,“又没被掐死。”跟着又低声说了一句,“更何况我觉得清哥一直都有心事。”   江安忆冷笑一声,想他那种整天应付军务没心事才怪。   挑眉,“人家有心事你也能看出来?”   何斯年心思通透,自己没事就瞎琢磨。   何斯年正经一笑,“我还知道,小虫子也有心事。”   江安忆轻笑,“说你轴,你又精得不行;说你精,有时候又一根筋。”   “切。”何斯年撇嘴,“当年教书先生都说我聪明!”   何斯年和江安忆胡侃了半天,还留着江安忆吃了顿晚饭。   “豆包儿,我可走了。”   何斯年点点头,附到江安忆耳边轻声说,   “要是清哥重用我,等我飞黄腾达了你可得来找我。”   江安忆轻笑一声,“你能管好自己就不错了还飞黄腾达。”   何斯年眼睛一瞪,“丫不信我是不是!”   瞧着顾清久离得有些远,江安忆也轻声说了一句,   “你丫别和顾清久挨那么近。”   何斯年刚想问为什么,江安忆已经上了顾清久的车。   “小虫子!记得来找我!”   江安忆心里默念,等我成了龙,就来找你。   看向顾清久,手一摊,“笔呢。”   顾清久将那只御笔交给江安忆,“在车上的时间,你都可以仔细观察。”   江安忆瞧着只有一只光秃秃的笔,秀眉一皱,   “盒子呢。”   “盒子不在我这儿。”   “甭给我胡扯!”江安忆怒,“快把盒子拿出来!”   “秘密不都在笔上,你要盒子干什么。”   江安忆被噎了一下,“笔和盒子是一套!”   顾清久眼睛微眯,“意思是盒子上也有东西了。”   江安忆眉宇拧成一团,“有东西你也看不出来!把盒子给我!”   顾清久摸了摸下巴,“没有盒子。”   “要是把豆包儿留下来,就把笔给我看!这可是你说的!”江安忆面色不善。   顾清久不可置否,“对啊,笔已经给你了。”   条件里根本没有盒子的事情。   江安忆哪里会想到顾清久会这么警惕,将笔和盒子分开。   江安忆拳头捏紧,又被耍了!   顺手就想拉开车门带着笔直接跳车。   顾清久哪里会让他如愿,骤然发力猛地捏住江安忆的手腕。   江安忆一个反手就想挣脱,另一只手握成拳直冲顾清久。   顾清久顺势接下江安忆的拳头,淡淡地说道。   “你比我更看重这只笔吧。”   笔被江安忆攥在手里,因为是玉质易碎,又被人钳制,江安忆不敢再轻举妄动。   “好好看看笔,不要来了一趟上海什么也没捞着。”   江安忆满是怒火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安分下来仔细看着那只御笔。   用手量了量,没放过上面的每一个细节。   不能再空手而归了。    第四十章 - 旧年光影 - 温八拐   顾清久再回到家的时候发现何斯年正坐在沙发上,眼睛一直看着他,似乎在等他的样子。   将披风挂在衣架子上,听见何斯年的声音。   “清哥。”何斯年幽幽开口,“小虫子来上海、不只是来看我吧。”   顾清久脸上没什么表情,心中却是愣了一下,怎么知道的?   只能淡淡地开口,“别多想。”   何斯年轻轻叹气,“清哥,你们怎么都把我当傻子呐。”   自己有时是孩子气了一点,可脑袋也不真就是孩子的脑袋,想法也不真就是孩子的想法。   看着是有些呆,他心里可通透得很。就算不通透,自个一个人呆在家里琢磨,也该琢磨出个什么来。   江安忆从小对自己的表情都隐藏的极好,跑江湖的时候也知道什么时候该用什么样的脸。可何斯年也是个人精,小虫子一身风尘仆仆的气息,衣服也看不出光鲜的感觉。   哪里是特意接来的,倒像是赶路来的。   如果是赶路自己来的,为什么离开上海的时候怎么都没找到他,怎么这次一来就知道在清哥这里。   何斯年观察细致,自己也会琢磨,因此向顾清久问了这么一句。   顾清久讶于他的心思,   “等你手好了,就告诉你。”   伤筋动骨一百天,何斯年安心等着手好。   院子里的腊梅也随着时间的流走慢慢开了,何斯年一天的事情就变成了都小黑、看梅花、瞎琢磨、闻顾清久身上的脂粉味儿。   为什么这么说呢。   顾清久最近越来越忙,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连带着傅桥身上也有了脂粉气,蹭饭也没见来了。   何斯年想着清哥不会和傅桥去逛窑子去了吧。   越想越觉得可能,又没个女人在身边,血气方刚没准憋不住。   何斯年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像独守空闺的怨妇……   怨什么呢,他也不知道,就是不痛快。   他哪里知道,这一个月慢慢过,就要接近年关了,顾清久和傅桥最是忙着应酬的时候。   隔两天就有上海的名流或是其他人举办宴会,顾清久作为上海的司令,不能不请。又正是和南京对抗的节骨眼上,顾清久也不能不去。   这一去,自然就有不长眼的女人往身上蹭。   这一蹭,就蹭出了何斯年问到的脂粉味。   有天何斯年终于忍不住了,趁着傅桥来蹭饭的时间悄悄把傅桥拉倒一边。   傅桥瞧着何斯年神神秘秘的样子,   “哟!这神神秘秘的,顾清久给你派任务了?”   何斯年压低声音,“你老实给我说,这些天你和清哥是不是去逛窑子了?”   傅桥要是嘴巴里含着水,肯定一口就喷在何斯年脸上了。   又看着他正正经经的样子,存心想逗逗他,   “可不是!”露出招牌痞笑,一手搭上何斯年的肩膀,邪笑着挑眉   “要不我给你讲讲咱在四马路八大胡同的丰功伟绩?”   何斯年愣,四马路?八大胡同?是什么?   “四马路和八大胡同是什么?”   “嘿!这你还不知道!”傅桥痞笑,“上海的窑子窝啊!”   何斯年不知道是个什么感觉,幽幽地说,“还真看不出来啊……”   “唉,你是怎么知道的。”傅桥又问。   何斯年白他一眼,“你们身上那么重的脂粉味,特别是清哥。不知道才怪。”   傅桥继续逗他,“顾清久就更那啥了。”   “嗯?”   “你别看他正正经经的,这些地儿可都是他带我去的。”不仅逗何斯年,傅桥还给顾清久抹黑。   何斯年依旧幽幽地说了一句,“看不出来啊……”   傅桥笑容更甚,“可不是,有你在这儿,咱们都憋了可久了!”   “怎么没把你们憋死呐。”   傅桥摇摇他的肩膀,痞子一般   “瞧你那幽怨地小眼神儿。”又逗他,“大不了下次我们把你带上就是了。”   何斯年一把把傅桥打在肩膀上的手甩开,“我可不想你们那么欲求不满。”   “瞧你这话说的。”傅桥存心臊他,“都是男人谁还没有个欲求不满的时候啊!”   何斯年狠剜他一眼,“也就你们有,我可没有。”   傅桥挑眉,“你不是男人?”   何斯年怒吼   “你丫才不是男人!”    第四十一章 - 旧年光影 - 温八拐   “我说,你可好好看着何斯年。”   军部,傅桥把玩着别家送来的茶贴,对着顾清久说道。   顾清久面无表情,“嗯?”   傅桥嘿嘿笑,“不然他自己一个人在家瞎琢磨呢。”   顾清久依旧没说话。   “你知道他琢磨的什么吗。”   顾清久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他琢磨着,我和你天天逛四马路呐。”   顾清久微愣,“为什么。”   “你自己蹭了一身的味儿,怪不得别人多想。”   顾清久没说话。   傅桥笑,“唉我给你说,你没看见何斯年那小酸样,可好玩。”   顾清久嘴角微扬,过了半晌才说道,   “今天晚上这茶,推了吧。”   傅桥嘴角勾着笑,“今儿个这茶可推不得。”   “嗯?”   “今儿这茶贴可是程老爷子送来。”   程家是上海最大的金主,明面儿上卖着药材,暗地里却搞着卖鸦片的勾当,和日本人也有勾结,比汪家难对付,得给这个面子才行。   顾清久瞄了一眼茶贴,“把我的推了,你去。”   “成!”傅桥轻笑一声,“算你厉害,程老爷子也敢推。”   顾清久啧一声,“应该算何斯年厉害。”   傅桥的笑容意味不明,“还是算舒长华厉害好了。”   顾清久的右手突然抖起来,脸色也变得阴沉。嗓音低沉,对着傅桥说道   “你的话真多。”   傅桥笑容不变,“平时话也这么多。”   一老早顾清久就从军部抽身回了家。   何斯年的手好得差不多了,拆了夹板,只是不能太剧烈运动。   像骑马什么的,肯定没希望。   “清哥今天这么早啊。”   顾清久点点头,“今天军部没事。”   话虽是这么说,傅桥这会正一个人看着文件在军部骂娘呐。   何斯年点点头,小黑也懒得逗,整个人毫无形象地摊在沙发上,茶几上放着点心,顺手拿了一块塞嘴里。   顾清久轻笑了一声,“瞧你跟个大爷一样。”   何斯年嚣张地甩着腿,“再大爷咱也不去逛窑子。”   话里的针对意味不言而喻。   顾清久还不知道自个被傅桥给抹黑了,“我没有。”   何斯年一怒,“少给我胡扯!丫傅桥都告诉我了,你们在四马路可是立下了赫赫战功!”   顾清久明白过来了,看着他炸毛的样子像极了小黑,也逗他,   “怎么,你也想去?”   何斯年更怒,连说话都跟傅桥如出一辙,   “小爷就是憋死也不去!”   顾清久一笑,“怎么还把你憋着了?”   何斯年蹭的一下子从沙发上做起来,俊脸一红,   “你才憋着了!憋死你!”   顾清久顺手拿起一块茶几上的点心塞嘴里,有点甜。他不喜欢吃甜食,倒是何斯年比较喜欢。   这才正正经经地对着何斯年说,   “真没去,傅桥逗你玩的。”   何斯年切了一声,又问,“清哥,你怎么不找个女人啊。”   顾清久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那会儿在西苑的时候你不是要和汪家小姐订婚吗?”   顾清久脸色一沉,“你怎么知道?”   “小虫子告诉我的啊。”何斯年又往嘴里递了块点心,“汪家小姐长得还真好看,我透过幕帘子还看了两眼。”   顾清久依旧没搭话。   何斯年不依不饶,“清哥你为什么不娶个女人啊,你年龄也不小了吧。”   顾清久这才吐出几个字,“二十六。”   “比我大三岁。”何斯年用肩膀蹭蹭顾清久的肩膀,又问   “小虫子说我们这种跑江湖的下九流不容易找媳妇儿,清哥这种司令级别的,肯定好找吧。”   顾清久淡淡瞥他一眼,“不想找。”   何斯年一下子就来了精神,“为什么啊!汪家小姐不好吗?清哥为什么不想找媳妇儿啊。”   眼睛里的好奇像是给别家说亲的媒婆子。   顾清久依旧是一句“等你手好了就告诉你。”   何斯年把略微僵硬的手在顾清久面前晃了晃,   “早就好了。”   顾清久没说话,轻轻捏了一下何斯年的手肘。   手肘没了夹板,何斯年被捏得只咧咧,   “唉!唉!别捏了别捏了!疼疼疼!”    第四十二章 - 旧年光影 - 温八拐   程家的茶贴还是没把顾清久请去。   傅桥到了程家茶堂一看,哟呵,还真请了不少人。生意上的来来往往也就算了,汪家的人也请到了,南京的人也有,还有几个日本人。   程老爷子坐在茶堂上席,人老年迈身材瘦小,却显得精神矍铄,尤其是眼睛,不似一般老人的浑浊,微微凹下去的眼里带着精明。   程老爷子见着傅桥来了,也未起身,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纹丝不动,手里把玩着两个铁核桃。   对着傅桥淡淡说了一句,“桥副官来了。”   不卑不亢,声音里中气十足。   傅桥冲着他微微拱手,“程老爷子精神依旧啊。”   程老爷子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眼神又在大堂里扫了一圈,   “顾司令这是不给面子啊。”   明着指顾清久没有来。   程家是想不过,其他人的宴会顾清久大都去了,轮到他程家,怎么就不见人了。   傅桥微微一笑,“程老爷子这是哪里的话。顾司令谁的面子都可以不给,这程老爷子的面子,不能不给。”   程老爷子眼神如刀子,刮过傅桥,没说话。   “这两天军务繁多,各位的邀请又盛情难却。这几天不眠不休的,咱顾司令也不是铁打的。”   话里的意思是他们把顾清久可累坏了。   程老爷子哼笑一声,“桥副官也是会说话。”   傅桥轻轻一笑,“哪里是我会说话,是顾司令会做人。”   说着当着所有人的面儿给程老爷子递了一罐子东西。   “上好的四川边茶,顾司令自个儿都舍不得喝。”   程老爷子爱茶,哼了一声不再过多计较,派人将那茶收了起来。   这茶自然不是顾清久让傅桥拿的,傅桥也知道不带点东西混不过去,这茶也是别人送的,投其所好罢了。   又递上一盒雪茄,“新玩意儿,程老爷子也抽着玩玩儿。”   程老爷子依旧只是理所应当地接过那盒子雪茄。   “顾司令倒是真的会做人。”   这程家请的茶,倒也让傅桥机灵地圆了过去。   转眼转眼,就到了腊月二十三,顾清久连着几天都和何斯年呆在家里,整天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清哥今儿个多少号了。”何斯年脑袋脑袋凑到顾清久面前,手下还有一沓文件。   顾清久这几天就在书房里面看文件,何斯年有时候没事就帮着他整理整理。   何斯年也不瞎琢磨,顾清久也省事了不少。   “二十三了。”顾清久手里拿着笔,看着文件,头也没抬。   何斯年整理文件的手一滞,眼睛也是一亮,脸上的表情也开心了不少   “这么快!都要过年了?”   “嗯。马上过年了。”   何斯年乐呵“我还从来没有自己在外边过年。”   “都是跟江安忆过的?”顾清久便不咸不淡地接了一句。   何斯年点点头,   “小时候和着戏班子的一群伙伴儿过,还有师父。后来我们自己唱戏了,就我们俩人过。”   顾清久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小时候最盼的就是过年了,可以吃顿好的,还可以在师父那儿领压岁钱,有时候还会有新衣裳穿。”   “吃糖葫芦,放鞭炮,领压岁钱,穿新衣裳,最开心了。”   说着像想起什么好笑的扑哧一乐   “后来都长大了,结果小虫子每年还是给我买新衣裳。还是那种大红色的。”   顾清久依旧沉默。   何斯年看着顾清久不说话,就问他   “清哥你呢。”   顾清久这次没有习惯性地沉默,   “小时候最不喜欢就是过年,不过后来喜欢了。”   何斯年愣,“为什么啊。”   “规矩多。”   “再多的规矩也挡不了过年的喜气啊。”   顾清久解释,“得扫屋,得磕头,得说好听的。”   何斯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后来为什么又喜欢了啊。”   顾清久揉了揉何斯年的头发,没有说话。   何斯年讨了个无趣,便自顾自地掰着手指头数,   “二十三,糖瓜粘,   二十四,扫房子,   二十五,磨豆腐,   二十六,炖锅肉,   二十七,杀只鸡,   二十八,把面发,   二十九,蒸馒头,   三十晚上熬一宿,   大年初一、扭一扭。”   何斯年嘿嘿一笑,眼睛都眯成缝,   “真快!又要过年了!”    第四十三章 - 旧年光影 - 温八拐   大年三十,即使这样的乱世,各家各户也都透着喜庆。   冬至黑,过年疏。   经过冻掉下巴的腊七腊八,过年这天的天气格外的好。   孩子们在街上撒欢,不时地听见啪的一声鞭炮响,夹杂着孩子们的欢笑声,显得十分美好。   大人们就在家里忙活着,准备年饭、敬神、压岁。   各家各户的对联儿早就贴好,灯笼也高高挂起,四处都能看见一抹喜气的红色。   何斯年正站在院子外,   “再往那边贴一点,对对对!往右边!”   顾清久以往过年,很久都没有贴过对联了。   一是过年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意义,二是他也懒得贴。   结果何斯年老早就买红纸自己写了一副,嚷嚷着让顾清久贴上。   顾清久瞧着他老早就在准备,不忍逆了他的意。   家里的下人顾清久打发回去过年了,于是傅桥和顾清久一人一边,踩在木梯子上贴对联。   何斯年满意地看着贴好的对联,字虽然算不上最好看,可就是十分喜欢。以往的对联都是小虫子写的,那个字才叫一个龙飞凤舞,好看极了。   贴完对联,何斯年又指挥着俩人挂灯笼。   一通忙活下来,即使在冬天,两人也出了不少汗。   不过整个宅子,总算有些过年的气氛了。   何斯年穿着一件青色的马褂,里面衬着蓝黑色长衫,因着过年,人也显得喜气。   “给你买的新衣服没穿?”顾清久问了一句。   何斯年弯眼一笑,“新衣服得大年初一才穿!”   顾清久点点头,前几年都是和傅桥一起过年,两个大男人煮碗饺子也就凑合了,也压根没当回事儿。   结果何斯年又问,“清哥你们敬神吗?”   顾清久摇摇头,“没什么可敬的。”   “以前过年我就老跟着小虫子去敬神。”何斯年瞧着他们没劲,“我是师父捡的,也不知道该敬谁。就跟着小虫子去。”   “小虫子每次敬神都会到城郊的山上去,我就跟着看风景。”   顾清久问,“他敬谁?”   “应该也是祖先吧。”何斯年随口回了一句。   跟着又问,“清哥你们为什么不敬神啊。”   顾清久没说话,倒是傅桥像叹气似的幽幽地开了口,   “祖先不佑你,就没了敬的必要啊。”   “你不敬他,他怎么会佑你。”   傅桥咧嘴一笑,“早就敬过了,该佑的还是没佑,不如靠自己了。”   何斯年切了一声,转移了话题,“咱们今天中午吃什么啊。”   顾清久怔了一下“张婶儿回去了。”   何斯年脸色一变,张婶是做饭的,她回去了那他们吃什么啊!这过年是得好好吃一顿的!   脸一苦,“怎么办。咱中午没吃的了。这大过年的上哪儿找吃的去!”   顾清久淡淡开口“傅桥会做。”   何斯年一愣,“丫桥大眼儿还会做饭呐!看不出来呐。”   傅桥瞥他一眼,得瑟道“你看不出来事情多了去了。”   “那你丫还天天上这儿来蹭饭吃!”   “我是会做,可我不想做啊。”   何斯年瞪他一眼“那你还不快去做。”   “麻溜地过来给我打下手。”   何斯年拉着顾清久一起进了厨房。   噼里啪啦一阵响动,三个大男人的年饭才算弄出来。   结果刚刚摆到桌子上,何斯年却不许他们动筷子。   “几点了?”   “快到十二点。”   “买好的炮仗呢。”   顾清久下巴一扬,示意在楼梯边的角落里。   何斯年特意买了几卷特别大的鞭炮,“快快快!把鞭炮拿出去摆好!”   三人在院子门口将鞭炮一圈一圈地摆好。   何斯年手里拿着洋火,刺溜一下点燃,眼里闪着的兴奋挡都挡不住   “等我我来点。”接着又补了一句,“十二点了告诉我!”   说着拿着洋火靠近了鞭炮。   等得洋火都熄了几根,傅桥大声喊了一声,“何斯年!点!”   何斯年半蹲下去,拿着洋火的手往前一伸,就听见呲呲呲的声音。   接着身子往前一倾,顺势一蹦,迈着小碎步就跑了回来。   接着就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何斯年脸上满是笑容“走走走!趁着鞭炮没响完赶紧动筷子!”   说着拉着二人进了屋。   外面的声音依旧在响,何斯年把猪蹄叉进自己的碗里。   眼睛眯成一弯,“这样才有过年的气氛嘛!”    第四十四章 - 旧年光影 - 温八拐   下午何斯年捡了几个小炮仗玩,听着噼啪噼啪的声音何斯年嘴巴都咧到了耳朵根,跟上街那群小孩子没什么俩样。   要不是顾清久拦着,他能把那些炮仗全给点了。   “留点晚上还得点。”   何斯年点点头,抬头看着傅桥,“桥大眼儿,会不会包饺子!”   傅桥得瑟地一抖,“没有什么是我不会的。”   何斯年转过去看着顾清久,“清哥!那咱们包饺子吧。”   “哪儿有张婶包好的饺子。”   何斯年撇嘴,“昨天包好的,不新鲜。”   顾清久又顺了他的意,让傅桥包饺子。   傅桥袖子一撸,将面粉端到客厅,地方宽敞些。   何斯年看着傅桥围着围裙和面的样子,   “桥大眼儿,怎么这女人的活儿你都会干呐。”   傅桥顺手抓过一把面粉就撒向何斯年,“再胡扯没你的饺子吃。”   面粉撒到何斯年脸上,在脸上随便一抹   “你丫别浪费啊。这点面粉又够包几个饺子了。”   “瞅你那扣样!要是我家面粉你丫肯定我和我对着撒了!”   何斯年满不在乎地抖腿,   “你倒是拿几袋儿面粉来啊!在这里蹭吃蹭喝也没见带点东西来!”   “带了东西还能叫蹭吃蹭喝吗!”   何斯年切了一声抓起一块糕点塞嘴里。   “就你能说!”   傅桥得瑟挑眉,哼着小曲揉面。   揉了一会觉得不对,看一眼吃着点心的何斯年,又看一眼摆弄茶具的顾清久。   一把面粉直扑两人面门,“没叫你们干活还真把自己当大爷了!”   何斯年没反应过来,还吸了一点面粉到鼻子里。   顾清久泡好的茶上也被撒上了面粉。   “麻溜地过来帮忙!”   何斯年慢吞吞走过去,抓起一把面粉就往傅桥脸上撒。   “说了叫你别浪费!”   傅桥正想反击,结果被顾清久抓住了手腕子,   看着何斯年声音一沉“晚上不想吃饺子了是吧。”   何斯年缩了缩脑袋,只能作罢。   没想到又是一把面粉扑到脸上。何斯年惊讶抬头,顾清久脸上带着隐隐的笑意,手上还沾着面粉。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何斯年不甘示弱,抓起面粉反击。   三人的面粉之战正式开始,一时间满屋子都漂浮着面粉的味道……   何斯年咯咯地笑,一下子瘫坐在沙发上,脸上是白的,身上也是白的,连头发也成了少年白。   顾清久和傅桥也好不到哪里去,身上都沾着面粉,轻轻一抖就能抖下一层。傅桥依旧是招牌似的痞笑,顾清久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气场却不一样了。   何斯年呼哧呼哧歇了一会,突然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清哥,咱们晚上的饺子……”   三人的目光聚集在面粉袋上,只剩下薄薄的一层……   傅桥耸肩   “刚刚揉了一点面,加上点,咱一人可以吃一个大饺子……”   三人清理了一下,一个也行,过年吃饺子,混个习俗罢了。   面揉好了,傅桥将皮儿擀好,“自己包自己的!”   何斯年看着那张能抵三张皮的饺子皮儿,   “唉,可是不能包点东西讨彩头了。”   傅桥瞥他一眼,“有吃的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   何斯年闷着头包饺子,一张大皮儿里使劲儿包馅儿,   “等会咱得碗装不下这个饺子吧。”   傅桥嘿嘿一笑“用大碗!”   忙活一阵,三个大男人包出来的饺子也十分霸气。个头大,分量足,特别是何斯年,卯足了劲儿往里面灌馅儿,饺子口都差点捂不拢。   何斯年又试探地问了一句,“能煮熟吗?”   “多煮会就行了。”   说着进厨房弄其他的菜。   到了晚上,照例放了鞭炮后开始吃饭。   一桌子丰盛的菜,不如张婶做的好吃,可想傅桥这种位高权重的人,让他做这么一桌子菜,何斯年以前想都不敢想。   将一块鸭肉放进嘴里,感叹了一句,   “什么都会,桥大眼儿真他妈厉害。”   然后就听见厨房里传来一声吼叫,   “自己过来端饺子!搁那坐着真把自己当爷了!”   何斯年屁颠屁颠去把自己的和顾清久的都端了出来。   看着自己碗里的皮和馅,哀嚎一声   “这哪里是饺子啊!”    第四十五章 - 旧年光影 - 温八拐   何斯年的馅儿包得太多,又煮得久,皮和馅早就分开,碗里就一个肉丸子和一张面皮儿。   再看看顾清久和傅桥的大饺子,也就是皮有点破了,形状总还是像饺子的。   “这可都是你自己包的。”傅桥笑了一声,“自己吃了。”   何斯年切了一声,“吃就吃。”   “顾司令呐,咱这干吃,可没什么劲。”傅桥又看着顾清久,眉梢上挑。   “柜子里有酒,自己拿去。”   傅桥嘿嘿一笑,去那边酒柜挑了一瓶最好的洋酒。   “这洋玩意儿,看起来不错啊。”   顾清久抬头看了一眼,“下面的人送的。”   傅桥掂量洋酒,“就这瓶儿了。”   “这是洋酒吧!”何斯年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傅桥手里的洋酒。   “哟!你也知道?”   何斯年点点头“以前小虫子唱戏的时候别人请他喝过。”   “那你呢。”   何斯年嘿嘿一笑,“我尝过一点点,小虫子不许我多喝。”   傅桥二话没说拿出杯子给何斯年直接满上,“这次你可以撒开了喝!”   何斯年看了一眼顾清久,他也没反对,自个一乐,先试着轻轻抿了一口。   “我说,咱就拿这饺子配洋酒啊。”   何斯年喝了一口洋酒,更乐呵了,   “现在那些读书人不都讲什么中西结合嘛。更何况咱还有这么一桌子菜呢。”   傅桥也不说其它,将倒了一杯给顾清久,又给自己满上。   “喝过酒没。”顾清久看着何斯年又往酒往嘴里送,问了一句。   “以前唱戏师父不让喝。”何斯年摇摇头,又接着狡黠地一笑,   “不过我和小虫子把师父的酒偷来喝过,后来就直接在戏园子里打起了醉拳,然后就结结实实挨了师父一顿打。”   捂嘴偷笑“你还别说,喝醉了师父打着都没那么疼!”   顾清久听后淡淡对何斯年说道   “没喝过那就少喝点儿。”   何斯年点点头,心里偷想,酒杯子在我手上你还能管着我咯!   学着师父的样子,夹一口菜,就往嘴里送一口酒,别说,还真挺悠闲!   “今儿个过年总算多了一个人了。”傅桥突然举杯,“来来来,咱还是走个形式!”   何斯年笑着举杯,然后三人的酒杯撞得叮的一声清脆的响声。   顾清久轻轻说了一声“过年好。”   何斯年放下杯子,一口一口地抿,杯子里也快见底了,眼里带上了微微的醉意。   “清哥,以前你们都两个人过年啊。”   顾清久只是微微点头。   何斯年又往嘴里灌一口,杯子已经见底了,   “桥大眼儿!满上!”说话的语气都放肆了不少。   傅桥也没损他,听话地又给他倒了一杯。   何斯年又看向顾清久,“十六岁以后我和小虫子也是两个人过年。”   又突然委屈似的撇撇嘴,“可心酸了!”   顾清久看着他的样子像是醉了,不动声色将何斯年的酒杯移开。   何斯年眼角一瞥,死死按住顾清久的手,   “清哥你干什么!这是我的酒!”   和护食的小动物没什么区别。   顾清久只能放开手。   何斯年一抽鼻子,又说,   “小虫子还没成角的时候,又没吃又没穿。”   “他还老带着我这个病秧子,什么也不让我干!”   “就他一人唱戏得管我们俩啊!他嗓子都唱哑了!”   “过年的时候他还非得给我发压岁钱买新衣服。”   说着突然一拍顾清久的肩膀,   “清哥啊我是个累赘!”   眼里包着眼泪花儿。猛地将一杯酒往嘴里一灌。“满上!”   傅桥看着他已经不是在抿了,行为举动一看就是个醉汉,没了动作。   何斯年又粗着嗓子喊了一声,“满上啊。”   说着泪汪汪的眼睛又看向顾清久,一脸悲愤欲绝   “清哥我啥都知道啊!小虫子蒙我,你们都蒙我啊!”   知道什么?顾清久只知道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   何斯年晃晃悠悠端起酒杯,“来!清哥我敬你!”   自顾自地碰了一下顾清久还在桌上的杯子,   “清哥你真是个好人呐!肯收留我这个累赘!”   闷下又满上的酒,何斯年一头扎进顾清久怀里,突然嚎啕大哭,   “清哥小虫子肯定是不要我了!还好你肯要我!只有清哥肯收留我了!”   傅桥哭笑不得,看来是醉得不清。   顾清久看着何斯年的脑袋,心里思忖着,是不能让他自个在家瞎琢磨了。   瞧着酒后吐真言吐的都是些什么!    第四十六章 - 旧年光影 - 温八拐   顾清久看他却是是醉得不轻,揉了揉怀里的脑袋,   “上去休息了。”   何斯年的头抵着顾清久的胸腔使劲儿摇,闷闷的声音传来   “不成!我还得等到十二点压岁呐。”   傅桥看着何斯年的举动,扑哧一乐,   “你这哪里是带回来了一个舒长华,分明就是拐回来了一个小屁孩!”   顾清久没说话,把何斯年搀到沙发上,   “难不难受?”   何斯年眼睛恍惚地看他一眼,然后猛然摇头。   “你先睡会儿,十二点我叫你。”   又眯着眼摇头,“不成,待会儿我还得放鞭炮呐。”   顾清久拗不过他,只能让他在沙发上撒泼。   何斯年要么突然唱一两嗓子,拗着顾清久和傅桥说好听。   要么就絮絮叨叨地说着小时候的事儿,怎么怎么皮实。,怎么怎么挨打啦。   然后说着说着就扯到他被江安忆悲惨“遗弃”,抱着顾清久的脖子使劲儿摇,还带着要哭不哭的语气   “清哥,你说我是不是累赘啊!是不是啊!”   然后又恶狠狠地看着傅桥,“你说是不是!”   两人要是摇头,何斯年就会怒气冲冲地说他们是骗子。   两人要是点头,何斯年就会无比伤心地呜呜呜。   一晚上何斯年把俩人折腾得不行。   “真是个小祖宗!”   傅桥受不了,骂骂咧咧地看着顾清久,不耐烦地问“几点了?”   “才十点一刻。”   傅桥跳脚“你丫就给他说十二点了,他怎么知道!”   结果刚刚被顾清久哄得安静了一点地何斯年一下子就从沙发上蹭了起来,“我知道!”   眯着眼睛指向墙上的挂钟,“你瞧!十点、十点一刻!”   傅桥骂娘,这你倒是清楚!   还能怎么办,跟着熬呗。   等何斯年又撒了一会泼,傅桥嘴角浮起一丝痞笑,想要逗逗喝醉了的何斯年。   “何斯年!”   何斯年抬起眼皮子,醉意朦胧,“什么?”   “在这儿呆了这么久,你喜不喜欢咱顾司令。”   顾清久脸色沉了沉。   何斯年想都没想,“喜欢!”   “为什么啊。”   何斯年努努嘴,想了一下,喝醉酒还带着一点大舌头   “因为、因为顾司令对我可好。”   “除了小虫子我最喜欢的就是清哥了。小虫子也对我好……”   “跟着清哥吃得好穿得好,清哥还不计较!”   说着幸福地眯了眯眼。   傅桥又逗他,“那你怎么不想想咱顾司令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啊。”   顾清久面色又是微沉。   何斯年眯着眼睛想了想,开始撇嘴、撇嘴,又是一顿嚎啕大哭,   “因为我是累赘啊!”   顾清久沉着脸瞥了傅桥一眼,又绕到这里来了。   傅桥心说关我什么事啊!哪里知道何斯年喝醉酒了后思维这么跳跃!对他这么好跟他是累赘有什么关系!   反正何斯年也不管,一晚上就认“累赘”这个死理儿!   然后闹着闹着就累了,脑袋一歪,直接躺在了顾清久腿上眯着眼睛打呼。   傅桥叹一口气,“终于消停了。”   “丫心眼多着呢,可不能再让他自个瞎琢磨了!”   顾清久沉默,算是默认了。   两人又压低声音谈论军部的事情。   直到何斯年迷迷糊糊的声音传来,“清哥几点了。”   顾清久看了一眼挂钟,“快到十二点了。”   何斯年蹭的一下就坐了起来,脸上还带着醉酒后的潮红,   “放鞭炮!快快快!”   顾清久看他醉呼呼的,路都还走不稳,又吵着非要自己去点火。   只能用火纸卷成长条状,在前面弄了点火星子,“用这个点。”   何斯年兴冲冲地接过火纸,等到傅桥一声令下,院子里噼里啪啦的声音连绵起伏。   他俩就这么安静地站在门口,看着四溢的火光。   何斯年又想去点炮竹,结果脚刚踏出去,手腕便被顾清久抓住了。   顾清久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个红色的东西。   何斯年眯着眼睛定睛一看,不知是什么东西,被一层红布包着。   将红布包放到何斯年手里,还沉甸甸的。   顾清久语气依旧平淡“压岁,岁岁平安。”   何斯年的眼睛笑得都快眯成一弯,含糊说道   “清哥我就不给你磕头了啊!”   说着将脑袋顶向顾清久的胸口,一头扎进他怀中,抬头满眼都是璀璨的笑意,   “清哥,新年好!”    第四十七章 - 旧年光影 - 温八拐   点了炮竹,醉晕晕的何斯年又嚷嚷着摔碗。   傅桥问为什么,何斯年理所当然的回答,   “碎碎平安!”   自个儿摔了还不算,还得看着顾清久和傅桥摔了才算数。   傅桥被这个醉汉祖宗折腾得不行,摔碗直接上楼找了一间空房,啪的一声关门,傅桥倒头就睡。   带小孩这种精细活,比带兵打仗还难!   顾清久也提着何斯年上楼睡觉,没办法,何斯年嚷嚷着不想睡啊!把楼下当成戏台子憋着劲儿唱。   “清哥我给你讲!我学戏这么多年,就没真正上过戏台子。”   跟着顾清久上楼,又开始话痨。   “小虫子就不让我上戏台子。”   “我问他为什么呀?”   本来开开心心乐乐呵呵的唠嗑,何斯年突然撇嘴,嚎啕   “因为我是个累赘啊!”   顾清久真的很想一巴掌把他拍晕过去。   好不容易等到何斯年进了被窝,顾清久松一口气,转身准备回去休息。   结果被何斯年拉住,“清哥、你不睡吗?”   转头,何斯年的脸上依旧红红的,说话也吐字不清的样子,眼里依旧带着醉意   “马上睡了。”   何斯年傻笑着把被窝一掀,“那就睡吧。”   顾清久微微皱眉,“嗯,我回去睡。”   手腕子被何斯年一拉,顾清久略往前倾。   顾清久微微抽手,何斯年就一脸哭天抢地的模样   “小虫子以前和我一起睡的!清哥你也嫌我是个累赘!”   好不容易瞧着何斯年眯着眼睛快要着了,   结果,只要顾清久轻轻一抽手,何斯年便带着一脸的眼泪鼻涕   “清哥你也嫌我是个累赘!”   顾清久直接钻进了被窝。   让他没想到的是,何斯年喝醉了晚上睡觉撒夜症更厉害。   本来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了,结果腿肚子莫名其妙挨了一脚。一个没留神,手膀子还挨了一口……   何斯年只是轻哼两声,睡得很香的样子。   而那只微抖的右手,也被何斯年紧紧攥在手里……   何斯年睡得香甜,顾清久失眠了很久,想起床抽烟,却不忍掰开何斯年的手,直到快要天亮,顾清久才有微微的睡意。   日上三竿,何斯年这才醒来,晃了晃有些沉的脑袋。   顾清久也醒了,黑色的眸子直直地盯着何斯年。   模模糊糊想起昨晚上自个撒酒疯,俊脸一红,对着顾清久呲牙一笑   “清哥醒了啊。”   顾清久起身看看窗外,天气依旧很好,太阳也露了一张脸。   “记得换上新衣服。”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径直走出房门   出了房门就看见傅桥坐在楼下的沙发上抽烟,冲他挑眉,轻佻地一吹口哨,“可以啊!这都睡一起了。”   顾清久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早就睡过了。”   傅桥脸上笑容更甚,“速度够快的啊。”   顾清久没接话,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何斯年在房里打量了一下顾清久给他置的新衣裳,墨色的素色长衫,外罩一间大红色的瑞兽马褂。   还好,只有马褂是红色,以前小虫子给他弄得一身红,别人见他就发笑。   将自己的衣裳换下来,结果掉出来一个沉甸甸的东西,黄色的。   何斯年定眼一看,嚯!一条完完整整的小黄鱼!   金条压着红布的边角,更显的金光闪闪。   何斯年碎金子都没怎么见过,哪里见过这种整条小黄鱼的阵仗!   以前小虫子给他的压岁钱也就是意思意思,买串糖葫芦再来一包酥点心就差不多了。   这得多少串糖葫芦,多少包酥点心呐!   顾清久给压岁钱也这么大方呐。   试着掂量了一下那根金条,何斯年觉得拿在手里都发烫!   三两下换上新衣裳下楼,“清哥!”   傅桥听见下楼咚咚咚的声音不由得抬头,就看见何斯年手里攥着一个黄色的东西往楼下冲。   “什么事儿啊这么着急忙慌的!”   何斯年对着他摊开手,一根金闪闪的小黄鱼展现在傅桥面前。   傅桥脸色一变,“你哪儿来的?”   何斯年摸摸脑袋,“好像是清哥给的压岁钱……”   傅桥听得眼睛都直了!   压岁钱!   顾清久你丫哄孩子挺大方啊!    第四十八章 - 旧年光影 - 温八拐   顾清久洗漱完毕,这才信步下楼。   傅桥又是一个颇有深意的眼神,挑眉看向顾清久   “这小黄鱼挺有分量啊。”   小黄鱼这分量,都比不上何斯年了!   顾清久轻瞥他一眼,没说话。   何斯年赶紧把小黄鱼往顾清久兜里塞,   “清哥这压岁钱我可不敢收。”拿着都烫手啊。   顾清久眼神扫过他,按住他的手   “哪有压岁钱收了又还回来的。”   何斯年一愣,收下了吗?好像是从自个怀里掉出来的。   “太多了……”   顾清久淡淡说了一句,“我给人发的压岁钱都这么多。”   他就没给人发过压岁钱。   何斯年一脸不敢收,“可我没收过这么多啊。”   别说收了,就连见都没讲过。   顾清久瞄他一眼“自个安心收着吧。”   何斯年讷讷点头。心里想着等顾清久要用钱了再还给他。   傅桥瞧着俩人你推我让的,这才注意到何斯年的穿着,一脸戏谑道,   “小破孩穿得挺喜气啊。”   何斯年眼睛一挑,颇为神气“清哥给准备的!”   下人们过完年,今天一早就回来了,将吃食都准备好了,见着人都齐了,这才摆上桌。   新年里,吃食比平时还要丰富。   傅桥却笑着来了一句,   “你们可先吃着,我还有事儿呐。”   一反常态啊,菜都摆上了桌子居然没来蹭,倒是准备走了。   何斯年一愣,还有点不习惯,“你怎么了?”   傅桥径直走向大门,“没怎么,还有事儿呐。”   余光瞥到昨晚上没放完的鞭炮还剩一拢,顺手拿走,   “这个不要了吧!我可拿走了。”   初一早上也是得放鞭炮的,何斯年看着傅桥都拿在了手里,也没说什么,眼神不解地看向顾清久。   顾清久语气轻飘飘的,说了一句   “由着他去吧。”   何斯年不解地点点头,回头却发现顾清久的手微抖。   “清哥你手是不是有毛病啊。老是见着抖。”   似是关心地问了一句。   “冷的。”顾清久淡淡回答。   何斯年将信将疑,让人给顾清久烧了个火盆儿,放在顾清久脚边。   吃得差不多了,何斯年咬着筷子,含糊不清道,   “清哥,那些我不明白的事儿你都还没给我说,我手可都好了。   顾清久扫他一眼,没说话。   何斯年不依不饶,用筷子将碗敲得叮当响,   “清哥你可别想这诓我!我聪明着呐!”   顾清久依旧没说话,眼神平淡扫过何斯年。   何斯年将碗敲得更响了,发出清脆的响声,   “堂堂司令说话可不能不做数!”   故作恶狠狠地看向顾清久,“快说!”   顾清久轻轻叹了口气。   何斯年撇嘴,“清哥你又不想说。”   自己一个人絮絮叨叨,“怎么能言而无信呢。说好的等手好就告诉我。你不告诉我算了,我自己一个人也能琢磨出来。”   顾清久听着他又得一个人琢磨,又叹了口气。   “你真的想知道?”   何斯年重重点头,“你们老是蒙着我。别以为我傻,我心里清楚着呢!”   顾清久无奈,向他伸手,何斯年以为是把他惹急了要动手,见势就躲。   没成想后脑勺被顾清久捞住,将他的头按向顾清久。   只轻轻一吻,唇与唇之间轻轻地碰触,顾清久放开了何斯年的后脑勺。   何斯年吓得当场就愣在了原地,直愣愣地看着顾清久,。   顾清久轻轻挑眉,“明白了?”   何斯年吓得不轻,这可是第二次了,嘴皮子直哆嗦,   “你、你、”   半天没憋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顾清久见势轻笑一声,“知道我为什么要留你在这里了?”   何斯年依旧说不出话来,愣愣地看着顾清久。   憋了半晌,这才颤颤悠悠憋出一句话来,   “咱俩、咱俩可都是男的……”   顾清久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戏里不少的旦角都是男扮女妆,把这戏接着唱完的。”   何斯年愣,哆哆嗦嗦地说了一句,   “让你扮女妆……会不会太委屈你了……”    第四十九章 - 旧年光影 - 温八拐   顾清久眼里精光一闪,猛地一下子捏住何斯年的下巴,半眯着的眼透出几分危险的意味,“你说什么?”   何斯年吓得一哆嗦,抖着声音说道   “我、我唱的是武生,不能扮女装……”   顾清久听了哭笑不得,将手松开,看着何斯年   “咱俩都不用的。”   何斯年依旧哆嗦,“可、可我俩都是男的。”   顾清久嗤笑一声“男的怎么了。”   何斯年又抖,“不、不能生孩子。”   “你扮成女的就能生了?”   何斯年依旧接受无能,“可、可”   顾清久直接打断了他,挑眉看着他,眼里颇有深意,   “你在戏园子就当真没见过那些个被包养的戏子?”   何斯年哪里没见过,见得还不少!   以前见着那些军官送了好些东西给出名的角,那些戏子也扮得妖妖调调,被他们称为“像姑。”   他自个还好奇呢,老还扒拉着小虫子问东问西。   到了自己身上,他怎么敢往那边想!   更何况在他印象中顾清久和北京城的那些满脸横肉的杀猪匠就不是一类人。   上次顾清久亲他,他自个多多少少明白一点,就是不敢想往那方面啊!   他自己也没有做“像姑”的心思啊!   自己又细细琢磨了一会顾清久的话,突然抬头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顾清久,   “清哥你这是在、在包养我?”   顾清久不可置否地哼了一声。   何斯年愣住了,隔了半晌又委委屈屈挤出一句话来,   “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让人包养呢……”   又一脸惊讶地抬头   “小虫子上次过来,不会是把我卖给你了吧?”   顾清久看着他委屈的样子好笑,存心逗弄他。   又故意冷哼了一声。   哪知道何斯年眉头一皱,啪的一下子就拍桌站了起来,   “好个小虫子居然不动声色地就把我卖了!”   随即又试探地看了顾清久一眼,   “清哥,你不会真的、真的要包养我吧?”   又是一声冷哼。   何斯年心彻底凉了下来,放弃似的一屁股坐回凳子上,皱着眉头眼睛眨巴眨巴,眼泪花就包在眼里了。   带着要哭不哭的鼻音   “小虫子怎么能把我卖了呢。当真嫌我累赘吗。我也不是什么都不会干啊。好歹我也帮着戏班子打打杂啊。”   “我怎么能被包养啊。说出去多没面子啊。我好歹也是个大男人啊。”   顾清久看着他抽抽搭搭的样子,心一软,也不逗他了,   “没有。”   何斯年眼泪依旧没下来,就在眼眶里打转,带着水汽的眼睛看向顾清久,   “什么?”   顾清久心里轻叹了一口气,   “江安忆没有把你卖给我,我也没有想要包养你。”   何斯年眼睛一亮,用袖子顺手一抹眼睛,   “真的?”   顾清久定定地看着他。   何斯年被他看得脸一红,眼珠子躲闪着连着转了好几下。   顾清久揉了揉他的脑袋,轻声问了一句,   “能接受吗?”   何斯年抬头问,“接受什么?”   “男人和男人在一起。”   何斯年傻不愣登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顾清久也没说什么,“那你好好想想。”   说着上了楼上的书房。   何斯年啪叽一下把自己摔在沙发上,他也不知道啊。   顾清久怎么就看上他了呢。   第一次见还想摸枪打死他呢。然后差点儿没把他掐死。   心里又想着,不过清哥对他可真是特别好啊。   有吃有穿,带他骑马,压岁钱随手就是一条小黄鱼儿。   除了不能生孩子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更何况小虫子说他们这种跑江湖的还不好找媳妇儿。   不好找,就把清哥当媳妇儿算了。   也还成吧。   跟着清哥混,哪还愁吃穿!   又想了想,要是师父和小虫子知道自个儿和顾清久在一起,没准儿会打死自己。   不过他可娶的媳妇可是堂堂上海司令官,甭说多神气,师父和小虫子也不敢拿他怎么着啊。   有清哥在呐!   何斯年自个就纠结了一小会,开始喜笑颜开地掰算自个的“媳妇儿”,不过到底谁当媳妇儿,何斯年后来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咯。    第五十章 - 旧年光影 - 温八拐   顾清久坐在书房,一个人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傅桥那句话的确没错,他以为自己带了一个舒长华回家,却没想到只是拐了一个小孩子。   天天想着糖葫芦酥点心、压岁钱新衣裳的小孩子。   对人的判断只有好和坏的小孩子。   给点甜头就把你当自己人的小孩子。   顾清久和傅桥都清楚,何斯年那张脸和舒长华别无二致,尤其是那双提溜转的黑眼珠子。   只是,舒长华的眸子锐利,何斯年却带着童稚与小孩子般的狡黠。   那天听戏,他一眼就瞥见了在后台张望的那双眼珠子,他知道傅桥也瞧见了。   那是他右手又开始抖的时候。   他怕得不行,怎么那么像,一定就是舒长华吧。   强烈的直觉告诉他,那就是!一定是!不然为什么那么像!   内心也在告诉他,不能再把舒长华留下。不能留下了!   可他知道不是,让他心悸的那个舒长华,早在多年前冬至的雪夜里,死在了他的枪下。   砰的一声,雪地里盛开一朵鲜红的花。   他抖着手冲着那张脸开枪,亦是砰的一声,被傅桥拦住了。   就算傅桥不拦,他知道,那一枪也是打不准的。   他不敢,他怕。   他不想再留下一个舒长华,可他又想。   或许是另一个干净纯粹的舒长华,就像第一次在雪地里见到他的时候那般干净纯粹。   人人都道顾司令阴险狠厉,城府极深,还是个黄毛小子的时候就有本事和南京抗衡。   可除了傅桥谁也不知道他手抖的原因,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年纪轻轻就一举攻占上海。   他想,怎么能有这么一张相似的脸。   这种怕,大概是类似于一种“近乡情更怯”的感情在作祟。   可是除了那张脸相似,又没什么一样的了。   这或许是他想要的,也是他为什么留着何斯年,对他那么好的原因。   他以为自己会分不清楚,可他又清楚的很,舒长华是舒长华,是沉稳狠辣的舒长华。何斯年是何斯年,再聪明再通透,也是个小孩子的何斯年。   根本不一样。   他分的清清楚楚。   他知道该怎么办,又不知道如何是好。   眉头锁得更深,地板上多了许多捻灭的烟头。   “清哥。”   何斯年朝书房探进一个脑袋,转着眼珠子打量着顾清久。   顾清久抬眼,拧着的眉头稍微舒展开一点。   “进来。”   何斯年提着步子进了书房,却嗅到一大股烟味。   轻咳了两声,脑袋凑到顾清久面前,眼睛亮亮地看向顾清久,   “清哥,我想好了。”   顾清久看着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已经想好,揉了揉何斯年的脑袋,深沉的眼睛依旧注视着他,想看着他自己从嘴里说出来。   何斯年踌躇了半天,也没憋出一个字儿来。   顾清久想着小孩儿脸皮薄,以为他是不好意思说,没想到何斯年直接将嘴巴轻轻凑了上来,覆在顾清久的唇上。   还没等顾清久还没好好感受一下何斯年唇上的温度,何斯年就已经移开,眼睛一弯,眸子里笑意十分璀璨。   “清哥你当我媳妇儿吧。”   顾清久微愣,媳妇儿?   何斯年自顾自地说,   “想来想去还是清哥对我好,娶清哥当媳妇我也不亏!”   吃亏!   顾清久脸色轻变,用粗粝的手指摩挲着何斯年光滑的脸,   “你在戏文里听说过汉哀帝和董贤的故事吗。”   何斯年愣,怎么给他讲起了历史?   木讷着脸摇摇头,“没听过。怎么了。”   顾清久就把断袖的来源一五一十地给他讲。   “割袍断袖,汉哀帝还真好。”何斯年对人的评价从来都是简单的好与坏。   顾清久轻轻地嗯了一声。   何斯年还是不明白,“诶!清哥你给我讲这个干嘛?”   顾清久嘴角轻轻一勾,   “所以你是董贤,我是汉哀帝。明白吗。”   及其隐晦的指出只能是何斯年当媳妇儿。   何斯年一看裤裆,警惕性地捂住,抗议似的瞪着眼睛,   “董贤是太监吧!”    第五十一章 - 旧年光影 - 温八拐   是被顾清久拐到手了。   不管怎么说,小破孩还   何斯年在家里住得更加舒服更加大爷了,吃完饭往沙发上一躺,小眯一会,然后逗弄逗弄小黑,听着小黑冲他喵几声。接着去院子里折腾梅花。前几天无聊还往那棵大梧桐树上爬,爬到梧桐尖尖上觉得自己厉害得不行。后来自个儿下不来了,在树顶上挂了一下午等到晚上顾清久回来的时候才把他提溜下来。   傅桥也在,看着这一幕还揶揄他,   “哟嘿,这日子舒坦得都快把你变回猴儿去了?”   不过何斯年依旧吃点点心,喝点小茶,日子甭提多舒服,真跟老大爷的生活没什么差别,那叫一个悠闲。   过了年,慢慢开春了。   这几天何斯年裹得厚实,倒春寒正冷着呢。   “清哥,泡点茶。”   何斯年使唤顾清久理所当然,他可愿意当太监了还想怎么着。   倒也不是真想喝那一口茶,顾清久泡茶的动作及其好看。温具、置茶、洗茶、泡茶、倒茶,动作行云流水,修长好看的手指在茶具上翻飞,在顾清久颇为刚毅的脸上平添几分儒气。   顾清久将看文件的地方放到了客厅,抬眼就瞧着何斯年笑眯眯地望着他,茶几上的茶具已经摆好了等着他。   放下文件,给小祖宗泡茶去。   何斯年也是看着顾清久看文件看得久了,接着使唤他让他歇歇。   趁着顾清久泡茶,何斯年脑袋一下子凑到那堆文件里,   “清哥你整天看得是什么啊这么给劲儿。”   说着又把文件翻看了几页。   顾清久也由着他翻,口吻平淡,语气里却带着揶揄   “你又看不懂。”   何斯年切了一声,“看不懂算了。”   随即恶狠狠地看向顾清久,“快点泡茶!”   顾清久手上动作随意,带着潇洒。将茶递给何斯年,   “小心等会晚上睡不着。”   何斯年得意一笑,“你给我揉揉脑袋就睡得着了。”   每次何斯年吵吵着要喝茶,结果喝完晚上一个劲儿睡不着,顾清久没办法只能给他揉脑袋。这招还挺管用。   后来有事儿没事儿都得让顾清久给他揉完脑袋才睡觉。   顾清久直接让他睡到了自己房间,美其名曰揉脑袋方便一点。   何斯年也没说什么,和自个儿媳妇儿一起睡觉有什么奇怪的吗。   两人的关系,可谓是质的飞跃。   “清哥。”   何斯年半眯着眼,惬意地享受着顾清久的手指在头皮上游走,都快要睡着了。   顾清久也享受手指穿梭在他发间的柔软感觉。   “嗯。”淡淡地应了一句。   “明天我想跟你出去玩。”语气里还带着迷糊。   顾清久看着他要睡不睡的样子,“明天有事,后天。”   何斯年脑袋迷迷糊糊在枕头上蹭了几下,表示点头   “你办你的事,带上我就行。”   顾清久知道他想干什么,不动声色,   “军部里没有点心和茶。”   何斯年半眯着眼,“没事,我就跟着你玩玩。”   顾清久还是回答,“不成。”   何斯年快要睡着了,又半梦半醒地问了一句   “为什么。”   顾清久没有回答,等着何斯年自个儿睡着。   这几天何斯年闲的皮痒痒,整天在家憋着可没劲儿。   又听见傅桥给他讲他们以前打仗时候的丰功伟绩,心头那点英雄情结又开始蠢蠢欲动。   缠着顾清久带他去军部玩玩。   顾清久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想都没想一口就拒绝了。   何斯年也不嚷嚷,就天天冲他说,每天都得说几遍。   然后顾清久又以他不懂军务给拒绝了。   何斯年倔,嫌他肚子里的墨水少?扒着顾清久书房里的书可劲儿看。趁着顾清久不注意还跟着瞅瞅他的文件。   顾清久也由着他去,当作小孩子一时新鲜。   不过他不知道,何斯年这英雄情结,从小时候一直到现在,时不时地就要拉出来新鲜一下。   这不,这事儿已经连着给顾清久说了好多天了。   顾清久看着何斯年的睡颜,轻轻叹气,他不敢再把何斯年推给外界的物欲横流了。   这是另一个纯粹的、他想要的舒长华啊。    第五十二章 - 旧年光影 - 温八拐   顾清久拦着何斯年不让他去,没成想何斯年放话要是顾清久不带他去,傅桥就带他去军部,专门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   顾清久怕何斯年跟着傅桥再出什么岔子,只能妥协。   何斯年坐在车里一脸兴奋的模样。   顾清久沉着脸警告他,“待会儿只能呆在休息室里。”   何斯年面上是听话的点点头,心里狡黠地说待会到了军部还由得着你啊。   眼珠子滴溜一转,问顾清久,“清哥,你们今儿个操练吗?”   顾清久淡淡瞄他一眼,“操练都是傅桥在看着。”   何斯年脸一垮,“早知道还是让桥大眼儿带我去看看好了。”   顾清久的眼神淡淡扫过他,眼里的意思是不满意就直接打道回府。   何斯年笑嘿嘿地噤了声。   跟在顾清久旁边,看着顾清久一步一步走进军部大门。何斯年怎么看都觉得他的气势与生俱来。   似乎眼角一瞥,就能打量出所有人的心思。   眼神里带着隐藏而锐利的刀子,看似只是一个眼神,却好像要一刀一刀地把你的肉给剜下来。   何斯年自己对着小镜子也拿斜眼瞥,结果眼睛都快抽了,也没瞥出顾清久的气势来。   顾清久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完,想去看看何斯年,结果刚进休息室,就看见何斯年歪着脑袋眼睛斜着,嘴巴还咧嘴。   “干什么呢。”不重不轻地发问。   何斯年抬头,朝顾清久弯眼一笑,“学你呐!”   顾清久脸色沉了沉,“学我干什么。”   何斯年看着顾清久一脸羡慕,   “你帅啊!”说着嘴角一扬,一脸沉浸在幻想中的骄傲   “我要是能像你一样眼睛一扫就能让那些人自己噤声,那得多帅!”   “你自己憋着不说话,就可以了。”   何斯年一愣,“憋着不说话?清哥你那眼神是憋出来的?”   顾清久嘴角轻扬,“还不能笑。”   何斯年自己憋了好一会儿,最后扑哧一声放弃似地笑出了声。   这种不经意的笑容可以让顾清久回味许久。   “算了算了清哥,我可憋不住。”   说着脑袋一转,又看向顾清久,   “清哥,要不你去跟着傅桥操练操练?”   哪里是想顾清久去,分明是自己想跟着去看看。   顾清久看着他一脸巴巴的样子,故意逗他,板着脸,   “好啊,反正好久没去看看了。”   何斯年兴奋的表情还没在脸上停留多久,就被顾清久接下来的话弄得垮下了脸来,   “你就在这儿等着,我去看看就成。”   “诶清哥,你把我也带去吧。”用肩膀蹭了蹭顾清久的肩膀。   顾清久装作不看他,“带你去干什么。”   何斯年抖着腿,一脸谄媚看着顾清久   “去看看清哥带兵操练有多帅!”   顾清久绷着的脸透出一丝轻笑,“你先等着,我把事情办完。”   何斯年心头一喜,心想以后嘴巴得甜点儿。   “你看见今天跟着顾司令来的人没?”两个守卫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我又不是瞎子能没看着吗。”   “平时不都是傅爷跟着,今儿怎么换了个人。”   “谁说不是呢。傅爷怎么着也算是顾司令眼前的红人了。”   “那这小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你可别小子小子的瞎叫,没准是第二个傅爷。”   “是嘛。”   “可不是,你可见到有除了傅爷的其他人跟在顾司令身后的?”   “哪是跟在身后,明明是跟着顾司令并排着走的。”   “并排?这小子来头不小啊?”   “谁知道呐。没准这小子明天就成了咱们上头的人。”   “说不准,没准儿顾司令也给他个副官儿当。”   顾清久刚把事情办完带着何斯年准备走,出门就听见这么一句。   何斯年听着“给个副官当”眼睛一眯,差点没笑开花。   顾清久眼睛淡淡扫过那两人,声音里带着厚重的压迫,   “这么闲?”   两个守卫忙站直了说不敢。   顾清久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大步踏了出去。   何斯年也带着一脸笑跟着走了出去。   两守卫大气都不敢出,直到用余光偷偷瞥见顾清久走远了,这才重重喘了口气。    第五十三章 - 旧年光影 - 温八拐   顾清久和何斯年站在一旁,看着傅桥在人堆里,给他们演示动作要领。   扫腿出拳,动作利落、簌簌带风,甭提多威风多帅气。   一脸兴奋地冲着顾清久说   “嘿!看不出来桥大眼儿还这么帅。”   顾清久一脸平淡地扫了他一眼。   回去的路上何斯年蹭着顾清久的肩膀,黑漆漆的眼珠子直直地看着顾清久,   “清哥,你也给我整个官儿当当呗。”   顾清久知道他是小孩子的英雄情结作祟,一口回绝。   何斯年半拉着脸,“桥大眼儿那样儿好帅啊。”   顾清久只是斩钉截铁的两个字,”不成。“   何斯年眼睛一瞪,“桥大眼儿还说你要重用我,你可不能糊弄我!”   “傅桥说过,我可没说过!”顾清久淡淡回答。   何斯年一脸气鼓鼓的样子,“你们就会诓我!”   “他诓你,我可没有。”   何斯年切了一声,转过头去。   不让就不让吧,何斯年也依旧每天跟着顾清久往军部跑。   有事儿没事儿就凑到顾清久跟前,翻翻他的文件,帮忙整理一下资料。   这一举动更是证明了那两个守卫的想法,看吧这小子也成了顾司令面前的红人。   意思是这人也得跟着多巴结点儿。   慢慢的混着日子就入春了。   何斯年那天穿着一件略薄的灰色长衫,坐在顾清久对面,用手撑着脸呆呆地看着他。   顾清久想着他肯定在这儿也玩得无聊了,对着何斯年开口   “明儿个带你出去踏踏青。”   何斯年脸上一喜,“好啊,我还想骑马呐!”   顾清久眼皮子都没抬,“没马骑。”   何斯年的脸还没拉下来,就听见傅桥的声音。   “你明天可去不成咯。”他   突然从门口走了进来,说着给顾清久使了个眼色,看了何斯年一眼。   何斯年怎会不明白,这是打算避开他了。   不满地瘪瘪嘴,还没等顾清久说话,起身出门,“我给你们泡茶去。”   顾清久开口问“怎么了?”   傅桥不屑地嗤笑了一声,“汪家那边又出了幺蛾子。”   顾清久眉头微皱。   “那边大张旗鼓的,又把汪碧薇送来了。”   顾清久眉梢微微一动“盐都淹完了,不等着恢复元气?真不怕他那两个钱儿给费完了。”   傅桥挑嘴轻笑“这不等着你去废了么。”   顾清久口吻平淡“汪家可不这么想。”   傅桥一边嘴角扬起,一丝轻蔑的嘲笑,   “那是!附着你,不更容易恢复元气。”   “由着他,南京那边不会作壁上观的。”   傅桥哼笑了一声“汪家盐被淹,南京也跟着失了财主,这个年都过得穷巴巴的,没人给压岁钱咯。这不都你干的好事儿”   说着又补了一句,“两边可都生了不小的嫌隙。”   顾清久眼神锐利,瞥傅桥一眼,“这里面也有你的掺和吧。”   傅桥不可置否地痞笑,两手一摊   “把汪碧薇送来可没有我的事儿。”   顾清久压根儿不听,“你自己去应付汪碧薇。”   “唉唉唉!话可不能这么说。”傅桥嘴角噙着痞笑,“这汪碧薇可是冲着嫁给你来的,难不成你还能让她嫁给我。”   顾清久抬眼看着傅桥,面上似笑非笑,   “你要愿意,就让他嫁给你。”   “你倒是抱着何斯年什么话都说得出来。”傅桥调侃他一句,跟着又是一声嗤笑,   “至于汪碧薇,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只能用来睡,不能娶。”   顾清久没接他的话茬,问了一句“汪碧薇大概什么时候到上海?”   “就是这几天了。你打算把她安置到哪儿?”   “不管。就当不知道,汪家自己会安排。”   “汪家搞出那么大的阵仗你也能当不知道?派了一溜人,生怕别人不知道。不明白的还真以为他家要嫁女了。”   顾清久依旧是淡淡的一句,“就当不知道。”   傅桥笑得意味不明“你还真会做甩手掌柜!”   他哪里不知道,顾清久这是把事儿在往汪家身上推。不给安置住处,对汪家也不予理会。   虽说是汪碧薇和顾清久结亲,却是自己一个人搞出天大的动静,顾清久根本没什么动作。这外人怎么看,都像是汪家倒贴,自己一个人演独角戏,巴巴地将自己往顾清久身上挂。   而汪家脸皮也厚,还真干得出来。    第五十四章 - 旧年光影 - 温八拐   傅桥又跟着瞥了一眼房门外悄悄偷听的影子,用眼神示意顾清久,把这小子怎么办。   顾清久也是一早就瞧见了何斯年搁门外听墙角,只是不做声。   回去的时候何斯年就显得有些闷闷不乐,一句话也没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车窗外面。   顾清久不爱搭话,傅桥又有事儿没在,一时间连个逗乐子的人都没有,车里气氛很是沉默。   一回家何斯年更是随便吃了两口饭就钻进了被窝。   他自个儿也闷着呢,比起能做饭能持家能生娃的女生,顾清久凭什么非得和他好啊。   但顾清久只想着他是小孩子心性,没过两天就忘了,也没管他。   果不其然,第二天何斯年也就活蹦乱跳的了。不过,心里那个疙瘩倒是一直在,直到汪碧薇终于到了上海。   汪家倒也真是心急,汪碧薇一路奔波,到了上海既没有先歇歇,也没有立马来找顾清久,倒是举办了一个十分隆重的宴会,美其名曰接风宴。上海的各路政商名流都收到了帖子。   倒是汪家一贯的作风,做什么都恨不得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当然,顾清久也不例外。   汪家的伙计将请帖送到军部的时候何斯年也在,何斯年心头直突突心说汪小姐这么快就来了。   表面上依旧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清哥,那是什么啊。”   顾清久抬眼看他,轻笑一声,反问道,“你难道不知道?”   何斯年脸憋得一红,随即撇嘴,“不知道。”   “不知道就算了。”没成想顾清久压根儿不说了,“今天晚上有事儿,你自己一个人回家。”   何斯年转过头去生闷气。   等到傍晚,顾清久倒真是坐上军部的车就走了,连衣服都没换。   何斯年站在原地恨得直咧咧,突地瞧着后边的傅桥,眼珠子开始一转一转的。   顺手拉住傅桥的衣裳,“诶!桥大眼儿!”   傅桥刚准备上车,被他这么一拉转过身来,挑眉,   “啥事儿啊!”   “你们今晚上是不是去看汪小姐的。”   傅桥听闻呲牙一笑,“你小子消息倒是神通呐。”   何斯年没正面回他,只是颇怀期待地看着他“要不你把我带去吧!”   傅桥知道他想干什么,存心逗他,装作不理解的样子   “你去干什么啊。”   何斯年眼珠子一转,笑得十分狗腿子,“不是说汪家小姐长得好看么,我也想去瞧瞧!”   傅桥又问,“你怎么不去求你的清哥啊。”   何斯年背地里瞧瞧翻了个小白眼,随机带着一脸笑拉着傅桥的衣袖,   “这不你比较好说话么。”   傅桥颇为无赖地笑了笑,“桥大眼儿可不好说话。”   何斯年心说你丫还记这种仇呐!   脸上笑容不减,“最近我和清哥每天晚饭都想吃糖醋排骨。”   言下之意就是你要是带我去就天天都有糖醋排骨吃。   没成想傅桥只是装傻似的“恩”了一声。   何斯年见他半天没反应,心头冒火。   “我说你丫到底带不带我去!”   傅桥瞧着他有些怒了,这才痞笑一声   “得得得,上车上车。”   在车里,傅桥开始交代何斯年,   “待会去了你可别把所有人当你的清哥。”   “自个儿找个角落呆着。”   “或者往人堆里扎也行。”   “可千万不能和顾清久打照面,要让他发现,咱俩可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何斯年了然似的点点头,想着想着又觉得不对,   “就那么大点地儿!我怎么能保证和清哥碰不着。”   傅桥心说这孩子怎么不开窍呐,“所以叫你往角落或者人堆里钻呐。”   何斯年又伸着脖子问“人很多吗?”   傅桥嘴角的笑容意味不明,“多,多到谁是谁都认不清楚。”   何斯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跟着傅桥赴会去了。   临进门的时候傅桥还提醒何斯年把脑袋稍微埋一点儿。   一来是怕被顾清久给逮着了,二来谁见过一个跟班把脑袋昂得挺直不说,还走在正主儿前面的!   走进大厅,何斯年微微埋着头用余光打量着屋内。洋灯的灯光十分耀眼,将整个大厅都照的明晃晃的。   各色各样的人穿着各式的衣服,拿着酒杯穿梭在人潮之中,带着各自暗含深意的不同笑意,在看似平常的寒暄之中将酒杯碰的叮当作响。    第五十五章 - 旧年光影 - 温八拐   灯红酒绿之间的觥筹交错何斯年一早就在戏班子里见过,那些带着得体笑容的各式嘴脸,小虫子从来不让他多看。   即使是见过某些相似的场面,当何斯年自己一人去看的时候,依旧觉得新奇。   傅桥随便给他指了一个角落,嘱咐他不要乱跑,便消失于人群之中。   金碧辉煌的大厅,无数盏明晃晃的灯光聚在一起,何斯年觉得就连不起眼的角落,也是亮堂堂的。   茶几上摆放着洋酒,不断有人从他面前走过。开衩到大腿根的旗袍,走路一摇一晃露出的光洁大腿,各种浓妆艳抹的脸,和妖妖调调带着招摇的笑。即使以前和小虫子见过,带来的视觉冲击却远不如自己独自一人所见。   何斯年打量着这一切。   身旁的沙发似乎有人坐下,何斯年转过头去看。浓妆艳抹的女子带着媚笑,穿着艳色旗袍,坐在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身上,旁若无人地调情。   何斯年有些尴尬,起身想要离开却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下意识开始寻找顾清久的身影。   顾清久坐在另一边的角落里,正式的军装穿得一丝不苟,微微斜靠在靠枕上,像是一头沉睡的雄狮,慵懒而危险。   汪碧薇穿着一件桃色新式旗袍,抿嘴微笑着看向顾清久。   顾清久不怎么搭理,只是微微蹙眉。   身边坐着一个艳丽的舞女,总是若有若无地往顾清久身上蹭,嘴角勾起的笑意大胆而挑逗。   这样的宴会,总是少不了这种一心想攀高枝、胆大妄为的舞女。   顾清久猛地捏住那个女子的下巴。   女子心中窃喜,都说顾司令不近女色,还不是照样被她拿下!   正想露出一副柔媚的笑,却被顾清久的眼神吓得一抖,连话也忘了说。   “滚远点。”轻轻吐出三个字,里面的气势却不容置疑。   汪碧薇在对面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她是不介意男人的三妻四妾的,像这种情况总得拿出些正室的大度来。不过顾清久的举动倒是让她很是欣赏。   这还没嫁给顾清久呢,汪碧薇就把自己当正室了。   不远处的何斯年自然也是看到了这一幕,但他也只是看见那女的往顾清久身上蹭,随即顾清久就捏人家的下巴。哪里听到说什么。   本来就不爽的何斯年怒气更是蹭蹭蹭地往上冒。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媳妇儿红杏出墙啊!   想都没想就径直朝顾清久走去。   直到呯砰一声。何斯年发现自己胸前被酒撒湿。   “不好意思咯。”不看人走路的结果就是要么撞别人,要么被人撞。   何斯年简单地抹了一下胸前,抬眼打量撞到他的人。   干净利落的短发,黑色干练的新式西装,配上一张爽朗的笑脸。是一个笑容明艳的女子。   何斯年瞧着她的打扮与众不同,他在报纸上看过,现在许多进步女青年都喜欢这么打扮,女扮男装,还说是为了强调什么女权。   何斯年当时还觉得纳闷儿呢,女的就好好打扮成女的呗,干嘛非得往男的那边打扮啊。   不过眼前这个女子却显得英气十足又不失柔美。   那女子眼睛上挑,带着骄傲而和气的神色,冲着何斯年嘻嘻地笑,一句不好意思何斯年却听不出半分的歉意。   何斯年无心理她,因为周围的目光已经都聚集了过来。   暗道一声糟了,心说肯定被清哥发现了。   抬起头,刚好和顾清久目光对上。何斯年被他的眼神看得全身一抖,顿时手足无措。   挪着步子下意识往他那边靠。   那女子却没想这么快让他走,“诶诶诶!你的衣服都被我弄脏了。”   何斯年说没事。   那女子反正就是铁了心不让他走,“我是程家的程希夷,你这么件衣裳我还是赔得起的。”   嘴上说着没关系没关系,何斯年哪里知道什么程家陈家,心里还想着被顾清久发现了该怎么办呐。   自称程希夷的女子就是不让他走,“不成不成,今天是我把你撞了,怎么着也得道个歉才好。”   “不如先把身上的衣服换了。”说着想旁边的跟班使了个眼色。   一旁的跟班跟着就想把何斯年带去换衣服。   何斯年哪里还有心思换衣服,自然是不肯,可这程希夷和她的跟班态度却显得有些强硬。   何斯年隐隐觉得不对劲。可似乎没有任何办法。   就在何斯年快要被带走的时候,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等等。”    第五十六章 - 旧年光影 - 温八拐   程希夷拢了拢耳边的发丝,巧笑嫣然看向来人,叫了一声   “顾司令。”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个何斯年对于顾清久来时十分重要。   何斯年对她来说没什么用,她不过是想借何斯年这个诱饵,钓一钓顾清久这条鱼。   鱼上钩了,诱饵就给鱼吃,鱼也会放回去。若是鱼没上钩,诱饵便没有作用了。   顾清久对她没有任何反应,也没任何表情,恍若没有看见她一样。大手一挥将何斯年从对方跟班手里拉出来,沉声对他说了一句,   “衣服湿了就回家去换。”   何斯年吓得一个哆嗦,颤颤巍巍点点头。   顾清久像是这才看见程希夷一样,看向她的眼睛里带着不容抗拒的压力,   “程小姐还是管好自己比较好。”   言下之意是我的人你管什么管。   说着连招呼都没打,拖着何斯年出了门。   可怜了汪碧薇和汪家人,把自己当浆糊一样一心想往顾清久身上贴,没成想顾清久一次也没给贴。   别说给他们倒贴的机会,就连面子都没怎么给。   看着顾清久扬长而去,程希夷嘴角勾起一丝轻笑,对着身后的跟班轻声说了一句   “回去告诉他们,这小子和顾清久关系不一般。”   顾清久何尝看不出程希夷在试探,不知是哪里走漏了风声,将何斯年的存在给透了出去,大概才有了今天这一出。   刚刚他要是及时出现,从此便会有人把何斯年当做他的软肋,但他要是不管,以程家的狠辣程度,何斯年的骨头都找不到。   牺牲一个人,试探他的软肋,谁都愿意。   顾清久心中暗暗记下一笔。   “清哥……”何斯年看着一眼不发的顾清久,低低地喊了一声。   “傅桥带你来的?”顾清久的怒气从不轻易表现在脸上,但何斯年却能轻易感受到。   犹豫了几下,还是点了点头,“是我非要他带我来的。”   顾清久沉默良久,突然问了一句。   “你就那么想像我一样当个军官。”   他觉得何斯年今天未经过他允许就来这种宴会,是想另外找方法来满足他的英雄情结。   何斯年平时老是嚷嚷着让顾清久给他个官儿当,无一例外都被拒绝。   如今这么严肃地被问到,何斯年犹豫地摇了摇头,又点点头。   顾清久眸色更深,“为什么。”   何斯年呆愣了一下,为什么?他还真说不出来。平时看到戏文里的大侠或是英雄他都觉得有些热血,自己还忍不住幻想自己当大侠的样子,然后捂着嘴偷笑。   可让他真正说个所以然出来,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对着顾清久摇摇头。   “因为你想当大侠,就像戏文里那种。只是因为看了戏文觉得好玩。只是因为你从来没有体验过觉得好奇!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凭着你叫我一声清哥就想去面对这上海滩的暗战与枪林弹雨吗!”   顾清久的语气越来越重,最后几乎是冲着何斯年吼出来的。   右手微微发抖。   何斯年愣得不知所措,他从来没见过情绪这么失控的顾清久。   低着声音委委屈屈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顾清久将情绪平稳,看着何斯年委屈的样子又有些心软,叹了口气。   将微抖的右手放上何斯年的脑袋,触摸他柔软的发丝,尽量将声音变得轻缓,   “你什么都不懂,以你的心智不够一个人去面对这外面的勾心斗角。”   何斯年却意外执着地抬起头,眼睛亮亮地看着顾清久“我可以的!”   顾清久微微讶异。   “我知道清哥担心我太蠢,可我多少也明白一些,而且我可以学。”   顾清久知道,在军部里何斯年有事没事看得那些文件都是他自己偷偷在学,   “有些东西不是一学就会的。”   是得摔够了跤,吃足了亏,受足了教训,才能学会的。   “可以慢慢来,我可以很认真的。”说着将水亮的眸子对向顾清久,“这样我可以帮到清哥。”   顾清久心头微颤,除了傅桥他从未想过还会有人说要帮他,心里轻笑,这小孩真会说话。   揉了揉何斯年的头发,声音也变得轻柔了些   “你想帮我什么啊。”语气里都带了几分调笑的意味。   何斯年眼睛一弯,露出几分笑意,“清哥想让我帮什么我就帮什么。”   顾清久沉默了一会儿,这才低声说了一句,   “好。但你必须听话。”    第五十七章 - 旧年光影 - 温八拐   何斯年愣了半天,这才反应过来顾清久是答应了。   一脸惊喜地看着顾清久,“真的!”   顾清久温和点头。   这一消息无疑如同在何斯年脑袋中放了一个炸弹,砰地一声在脑袋里炸开,乐得连北都找不到。   多年的大侠情结终于要实现了啊!   “你说你以后打仗会不会带上我啊。”   “没准我也来个什么英勇杀敌、为国捐躯什么的,没准还会想他们一样当成戏文来唱。”   “不如我也去学个什么武功什么的,盖世神功,我一人儿没准儿能杀敌一千呐!”   “对!骑马也得学会,万一打着打着把我给摔下来了怎么办。”   ……   何斯年乐不可支的样子让顾清久的心情都变得格外好。   自个儿偷偷乐呵了好一会儿,又伸着脑袋凑向顾清久,一脸的好奇与兴奋,   “清哥!你打算给我个什么官儿当呐。”   顾清久看着他一脸兴奋,乐得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儿了,好笑地揉了揉他的脑袋,   “不当官儿。”   听着这话何斯年以为又是顾清久诓他,脸一下子就跨了下来,瘪着嘴不满道   “不是你说的……”   “你是要帮我,而不是满足你的大侠梦。”顾清久的声音带着认真,   “你得先学着去见识一下。你还需要历练。”   顾清久又添了一句,“还得听话。”   何斯年听见不是诓他的,眼睛又跟着亮起来,重重点点头。   随即抱着顾清久的胳膊,毛茸茸的脑袋向上一蹭,   “清哥人真好~”   ……   “你真打算放手让他自个儿去闯呐!”顾清久的书房里,傅桥的眼神里带着质疑,看向顾清久。   顾清久自顾自地翻看着文件,没说话。   嘴角勾起一丝痞笑,傅桥不屑   “一个小孩子脾气的人能干什么。你当真缺人缺到这份儿上了?”   顾清久淡淡开口,“他喜欢。”   “合着你这是在哄孩子呐!”   顾清久轻笑一声,似是自嘲,“我在哄我自己呢。”   “什么哄你自己。”咔擦一声,傅桥用洋火点燃一支烟,烟头的火星在空气中绕了几圈,哼笑,   “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这是把自己在往火坑里推。”   顾清久神情淡漠,声音也无波无澜,“有我在。”   傅桥哂笑,“瞧你一脸运筹帷幄的样子,有你在又如何。”   冷笑一声,看向顾清久的眼睛里带着不屑,   “当年舒长华也有你在。”   脸色微变,顾清久轻轻捏着右手的食指   “他绝不会是第二个舒长华。”   傅桥嘴角的弧度不变,“南京那边会让他是。陆归风大概给想让他是。”   顾清久的手指翻过一页文件,   “陆归风会死在他的南京。”   “我老是看不惯你这一副看透所有事情的模样。”傅桥带着痞笑眯了眯眼,   “谁死谁活谁说得准。”   顾清久终于抬眼看他,嘴角浮起淡淡冷笑,   “我和他,注定只能活一个。”   只要想拼命,可不是凡事都看得透?   嘴角轻扯出一个弧度,傅桥满不在乎地耸肩   “随便你。”   顾清久又说“他们两个是不一样的。”   听闻此话,傅桥的笑容如同醉酒之人那般不屑与轻狂,   “不不不,他们是一样的。”   顾清久不过想放手一搏,何斯年也不过是试验品。若是何斯年安分跟着他,他必会待他不薄,如若何斯年出现一点点当年舒长华的念头,他都不会留下他。   他不敢再留下另一个舒长华。   “你得帮他,也得帮我。”   傅桥笑容不变,“我是在帮我自己。”   顾清久了然,绷住的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你明白的。”   轻笑了一声,看向顾清久的眼神意味不明   “不不不,我其实是不明白的。”   顾清久嘴角轻勾,“随便你。”   懒散地一屁股坐在书房的小沙发上,傅桥悠闲地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烟雾,又觉得军装的皮带勒得有些紧,随手扯了扯皮带。   “我说,你到底打算怎么做啊。”   顾清久没看他,只是轻轻吐出两个字,“程家。”    第五十八章 - 旧年光影 - 温八拐   这程家,原本是卖药材发家,家业本也不算大。可后来暗地里就开始贩卖鸦片,黑色膏体状的烟土,他们俗称福寿膏。   傅桥听见顾清久要把何斯年跟程家连起来的时候,着实惊了一跳。   “你就真舍得?”他问顾清久。   顾清久的回答意味深长,“他要是不重蹈覆辙,我自然舍不得。”   “这上海滩的名利钱财,不是那么容易抽身的。”   顾清久轻笑,“只要他愿意,我会立刻帮他抽身。”   “你还真是狠。”   “还没到狠的时候。”   傅桥不语,说顾清久狠,他何尝不想看一看何斯年将来的样子。那张一模一样的脸,会不会有一模一样的心思,会不会有一模一样的后果。   谁都狠。   程老爷子喜茶,自己有间茶坊,名为当归阁。但这件茶坊只每月十六才对外开放,程老爷子总会在这天请些人来品茶。   名义上是品茶,不过是为了沟通好关系,不要碍了他家的生财之道。   程家的茶帖终于在三月十五这天如期送来。   顾清久看着一脸期待跃跃欲试的何斯年,“你真的决定了?”   这一步,可是不能回头的。   何斯年自信地点点头。   初生牛犊,不怕虎。   顾清久摸摸他的头,“好,早点去睡,明天我和你一起去。”   他本想让何斯年一个人去,会让他成长得更快。   左想右想,他还是不放心。   当军部的车停在程家的当归阁面前时,出来的不仅有顾清久,跟在他身后的也不是从前的傅桥。   所有的人都打量着这个从车上下来的陌生青年。   看似寻常低调的瓷色长衫,下摆晕染着一出水墨山水的意境,带着清浅温和的笑意,看起来文雅而素淡。似乎整个人都属于那副水墨画之中。   和旁边穿着军装、线条硬朗的顾清久对比明显而又相得益彰。   顾清久和何斯年同列走进了当归阁。   房间里面的摆设古色古香,数把黄花梨官帽椅分列于正堂两侧,正堂之上放着一把椅子,还有两把椅子在正椅的一左一右。   程老爷子坐于正椅之上,即使是顾清久来了也不见其起身。   眼神简单扫过顾清久,“顾司令,好久不见呐。”   程家的茶会顾清久确实很久没来过,程老爷子的话中之意他又如何不清楚。   淡淡回了一句“军务缠身。”   何斯年虽说早有心理准备,可看着这种架势心里还是有些打鼓。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好奇的、羡慕的、和鄙夷的。   程老爷子自然也注意到了何斯年,并未看他,而是直接看向顾清久,   “坐吧,顾司令。”   在他眼中,何斯年不过是个新的跟班。既然是跟班,就没必要坐。   顾清久倒是明白他的意思,用眼神示意何斯年,让他坐下,自己则站在何斯年的椅子后面。   这一遭,似乎将他公诸于众,何斯年,是顾清久身边新的红人,他们以后巴结的对象。   何斯年坐下,显得有些局促,又不敢多说话,只能端起茶轻抿一口掩饰尴尬。   程老爷子这才意识到自己看走了眼,脸色微变,吩咐手下   “还不快给顾司令看座!”   他是表现出一副清高的样子,可这名利场上的人,又有几个是真正清高的。   他可以在见到顾清久时不起身相迎,因为他是长者,不会落人口实。但他也知道顾清久得罪不得,不止顾清久,他身边的人也都得罪不得。   这些个拿乔做样与圆滑世故,他都看得透透的。既放高了姿态,亦不会得罪人。   正椅左右两个位子都空着,半盏茶的功夫,这才又从正门进来一人。   带着爽朗的笑声,“左赶又赶,还是来迟了,对不住各位了。”   程希夷!何斯年微微讶异。他对她的印象极深,没想到她原是这个程家的。   依旧是短发、小西装,程希夷将发丝全部拢到耳后,坐到正椅的右边。   屋里有人调笑,“程小姐这是姗姗来迟啊。”   程希夷只是笑笑,打趣道,“这茶可不能自罚三杯。”   似乎突然发现了何斯年的身影,眼神并无任何改变,倒是脸上露出惊喜。   “是你啊!”   何斯年冲着她微微点头。   众人更是纷纷揣测何斯年的来历,看样子程希夷认识他,难道程家也跟他有关系?   程希夷笑了笑,“那天的衣服都没来得及赔你,你就被顾司令给拉走了。”   何斯年温和地笑了笑,声音也显得格外地温润,   “一件衣服而已,程小姐不必放在心上的。”语气也十分客套。   “叫程小姐好不自在。”程希夷冲着何斯年笑,“你可以叫我在日本留学时的名字优子。”   优子?何斯年心说这是什么破名字。   但表面上还是得体地喊了一声优子小姐。    第五十九章 - 旧年光影 - 温八拐   “怎么不见程二少?”屋里不知是谁略显突兀地问了一句。   何斯年看着左边的椅子是空的。   程希夷笑了笑,这才答道,“雪荣守着药铺子,实在抽不开身。”   便开始有人奉承了,“老说程家家大业大,不也是有原因的。瞧瞧,凡事都亲力亲为呐,守药铺子都得自己亲自去。”   旁边也开始附和,“程二少这么励精图治,不也是程老爷子教得好。”   程老爷子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模样,端起茶轻轻吹开茶沫子,轻啜一口,微微颔首,但笑不语。   这一开口,周围似乎都开始闲聊起来。接着茶的由头,互相询问生意场上的事。问的话虽隐含,但总想套出点什么来。   南来北往的生意人,聚在一起总是少不了这些。   何斯年只噙着笑,装作自顾自喝茶的样子。耳朵里却是把那些话一一都听了个明白,记了下来。   也有人醉翁之意不在酒,这聊着聊着,话头便转到了何斯年身上。   到底是什么人,是敌是友,该不该巴结。   “还不知这位如何称呼?”一人冲着何斯年拱了拱手。   何斯年淡淡地笑,“何斯年。”   “恕我眼拙,何公子不知是哪家的少爷?”开始打探起何斯年的家底儿。   何斯年却不知如何回答,总不能回答是何家吧。   “远房表亲。”顾清久呷了一口茶,淡淡开口。   这些生意场上的人精对这套说辞半信半疑,表面上却也是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做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也跟着奉承,   “怪不得年少有成,原是和顾司令是一家人。”   程希夷却不明不白地笑着说了一句,“何公子长的颇为秀气呢。”   听不明白的人,只当她说笑,仔细瞧着也确实如此,便跟着应和。   听不明白的人只跟着附和,听明白的人确实各有所思。顾清久如何听不出来,秀气这种一般用在女人身上的词怎么偏偏就在大家探底何斯年的时候用在了何斯年的身上。   分明是别有深意。   顾清久的眼神淡淡扫过程希夷。   程希夷似乎没有看到,表情也无任何变化,依旧和大家谈笑风生。   茶会散场,众人三三两两离去。何斯年不想多呆,连给顾清久使眼色,也跟着顾清久离去。   走出了门外,何斯年本以为可以松活松活,没成想又被人叫住了。   “何公子。”   何斯年脸色一僵,只能硬着头皮去应付。   顾清久却恍若没有看见,自顾自地往前走。   一副讨好的嘴脸“何公子不知今儿个晚上有没有空,罗某想请您吃个饭。”   何斯年下意思想找顾清久,却发现他已经上了车。等他回过神来,这边的人已经当他同意了。   “晚上罗某自会派人来接何公子。”   何斯年一脸无奈地上了车。倒是让后面的人恨得牙痒痒,自己还没和何斯年搭上关系,倒是让别人抢了先。   “怎么样?”   何斯年心中有些失落,跟他想象的大侠风范还差得远呐!不过一想到这是当大侠之前的历练,又冲着顾清久扯出一个笑容   “很好!”   接着又说,“可是今晚上那个人……”   顾清久揉了揉他的脑袋,“你得自己面对。”   何斯年瘪瘪嘴,不情愿地应了一声。   软软地歪靠在车窗边,又絮絮叨叨地说,   “可僵死我了。要一直笑得那么正派。”   “那些人说了半天也没说个什么出来。”   “何公子何公子地叫奇怪得很。”   “不过那程希夷倒是十分特别。”   何斯年回家休整了一会儿,门外便有车子到了。   正准备出门,却被顾清久拉住了。   “让他们等着。”   顾清久吩咐厨子给何斯年做了些吃的,看着他吃下去。   何斯年不解,“等会不去吃饭了?”   顾清久简单地回了一句“等会你吃不了什么东西。”   何斯年乖乖吃饭。   外边的车子就这么一直等着。真正盼到何斯年出来,已经是一个钟头以后了。   顾清久跟着何斯年身后。   身后有顾清久跟着,何斯年感觉底气都足了不少,昂首阔步的样子还是有几分架势。   不管怎么说,架子总还是得端出来的。    第六十章 - 旧年光影 - 温八拐   顾清久本想让何斯年自己一个人去,又怕何斯年自个儿应付不过来那些人精,心里想着就当是帮他把架子做足,也跟着去了。   这边请客的人瞧着顾清久也跟着去了,顿时觉得十分惊讶。顾清久有时候连程老爷子的面子都不会给,哪里会想到还会搭理他们这种走南闯北根基不稳的小商人。   看来他倒是对何斯年十分看重,于是更加对何斯年的身份揣测纷纷。   这姓罗的连忙把顾清久迎过来,一脸的赔笑   “顾司令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顾清久并不看他,用眼神示意何斯年,让他走在前头。   何斯年派头十足。   姓罗的这才悄悄吩咐后厨在多准备几个硬菜,这位顾司令,是万万得罪不得的。   又连着把何斯年邀进去,谄媚地叫到“何公子。”   何斯年对于这个何公子听得十分别扭,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顾清久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他在家排行老二。”   这边便已经了然,立即改口“何二少。”   何斯年更觉得别扭了。   一场饭局下来,何斯年终于明白为什么顾清久说吃不了什么东西了。   先是客套话,敬你一杯酒。   然后拉着你唠家常,敬你一杯酒。   接着跟你拉关系,敬你一杯酒。   最后称兄道弟,又敬你一杯酒。   反正总少不了喝酒。   顾清久不喜何斯年喝酒,他的就大多都被顾清久给拦了下来。   酒过三巡,姓罗的看见灌得差不多了,可以开始拉关系了。   一只手把在何斯年肩膀上,装作醉醺醺的样子。   “我说兄弟,以后有啥事儿,找你罗哥就是!别的没有,钱咱还是有的。”   何斯年只是笑了一声,也并未推辞“那就多谢了。”   那人见着何斯年钻了他下的套,便打了哈哈,装作开玩笑的样子,   “咱们兄弟要是有啥事儿也得靠顾司令多罩着啊!”   何斯年心说弄了这么久终于还是说道点子上了。   他不是不精,只是没见过这些世面。   姓罗的跟他称兄道弟分明是假意,他却装作相信的样子,也大大咧咧跟着一拍姓罗的肩膀,   跟着江安忆跑惯了江湖,漂亮的话还是会说的,   “兄弟!以后你要是真有事儿,顾司令怎么着暂不论,就是我,也得帮着你啊。”   既没帮顾清久应下来,也把话说得圆满。   至于找他帮忙,他自己也没那个本事帮他啊。   几句兄弟下来,姓罗的看着何斯年的表情倒像是真把他当兄弟。心中暗笑蠢货,也不知道顾清久为何这么看重这个蠢材。   不过也好,顾清久越是看重他,他越是蠢,就对他们越有利,他们的钱就越是好赚。   顾清久心说这小孩还学得挺快。   等吃完饭送两人离去,这是一旁的伙计才上前来问,“爷,怎么样?”   姓罗的看着桌上的菜肴,谄媚的脸色全无,不屑地笑了一声,   “绣花枕头。”   好看不中用。   等回到家,何斯年方才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顾清久旁边,懒懒的问了一句,   “清哥,你说这姓罗的到底是什么人呐。”   顾清久的气息里带着浓浓的酒气,“不必理会也不必记住,以后这种人还多得是。”   何斯年点点头,“清哥,你说怎么有怎么多人想你你搭上关系啊。你说你能帮到他们什么忙啊。”   顾清久胳膊搭在沙发上,眯着眼睛休憩,并不答话。   为什么?他的手里可是整个上海的兵权。谁做生意不得先问问他的意思?这兵荒马乱的年代,钱永远不如权有用。   缓缓吐出一口气,“去休息吧。”   这接连着几天,何斯年都忙着像这般应付各种饭局酒局。虽说不是很喜欢,不过也渐渐得心应手。   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都大致有了数。   上海的人脉,也大致摸了个清楚。   只一点,顾清久不许他喝醉,他再想喝酒,也只能点到为止。   顾清久可不想让何斯年再抱着别人胳膊说什么“你嫌弃我”。   这何二少的名头,也开始在上海滩传开。   都说这何二少极得顾司令看重,只要巴结上他,也就算巴结上了顾司令。   又说这何二少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什么都不懂,极好巴结。   何斯年这个有用的绣花枕头,算是成了抢手货。    第六十一章 - 旧年光影 - 温八拐   “可以啊你小子!”傅桥手肘一弯,勒住何斯年的脖子,脸上一副吊儿郎当的笑,“几天没见着你丫混成何二少了!”   何斯年掰他手腕掰不动,又被勒得难受,喘着气直喊清哥。   顾清久一个眼神射过去,傅桥笑嘻嘻地放了手,依旧不依不饶地看着何斯年   “说!你丫怎么回事呐。”   何斯年也学着半吊子地一笑,“何二少啊!”   笑容欠揍得让人牙痒痒。   傅桥痞笑着一个拳头便直冲他面门,何斯年感觉到一阵拳风,放大的拳头停留在何斯年眼前。   何斯年顺着拳头做了个斗鸡眼,又跟着做了个鬼脸儿,滑稽的样子让顾清久绷住的脸都露出一丝笑意。   “这几天不少人跟我打听你呐。”傅桥顺手拿起桌上放着的梨,张口就啃了个缺儿。   何斯年一脸好奇地凑过去,“打听我什么呐?”   傅桥嚼吧嚼吧把梨吞下去,眼睛一挑,故意尖细着嗓子   “顾司令身边的那个何二少是什么人呐?何二少跟顾司令是什么关系呐?何二少订亲事了吗?何二少对我家小姐的态度怎么样啊。”   傅桥的样子逗得何斯年噗嗤一笑,“你学得怎么这么好笑。”   傅桥又啃一口梨,“不是我学得好笑,那些人问我的时候就是这样好笑。”   说着又看向顾清久,“今天几个副官都在,准备说说东北那边的事儿。”   顾清久点点头,整理了一下袖口,“走吧。”   又转头看着何斯年,“好好在家呆着。”   何斯年想跟着去,却被顾清久拒绝了,“你这几天太忙,好好在家休息。”   何斯年瘪瘪嘴,“可是清哥每天都很忙啊。”   虽说不乐意,还是听话地呆在家。   吩咐下人去买了些藕粉糕和糖葫芦,顾清久的房间里还有唱片机。   何斯年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听着唱片,一边逗着小黑,还不停地摆弄着房间里放着的各种金石玉器,日子好不逍遥自在。   抱着小黑睡过午觉,何斯年伸了个懒腰准备去拾掇拾掇后院里的花卉,过了年顾清久又弄了些花花草草回来。   何斯年想着这几天都没有好好打理打理。   在后院劳动得正乐呵呢,下人说有人来了。   “就说顾司令不在,让他们换个时间。”何斯年压根儿没理睬。   下人出去一趟,又匆匆回来,“何少爷,他们是找你的……”   何斯年心说不会真是找他帮忙的吧,都还找到家里来了?   当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傍着顾清久这棵大树,想不招风都难。   “让他们等着,我待会就去。”   何斯年又简单把花花草草都打理了一下,这才收拾收拾慢悠悠的出去。   这汪家的人向来在南京当大爷当惯了,哪里这般等过人,不免心中有些恼。   这会儿见着何斯年慢悠悠地才到客厅,更觉不爽。   “什么事儿啊。”何斯年看着这两人面色不善,坐在沙发上,才懒懒开口。   比比谁更大爷呗!   汪家的伙计看着何斯年一脸的大爷模样更是气结,却也只能忍着,   粗声粗气地开口“我家小姐想请何二少聊聊天儿,吃个饭。”   何斯年心说没准又是来搭关系的,轻佻一笑,   “想请我的小姐那么多,你家小姐是哪位?”模样像一个十足的小流氓。   汪家伙计磨着后槽牙开口,“汪家小姐。”   何斯年一愣,怎么会是汪家?汪家难不成还得有求于他了?难不成汪碧薇又看上他了?   压根儿还没想到汪碧薇是他情敌这一茬儿。   面子上依旧是不动声色,轻笑一声   “汪家这请人的态度可真好。”上下瞄了一眼坐在位子上不动的汪家伙计。   不管是谁来请,架子都得端足咯。这是顾清久告诉他的。   汪家伙计忿忿起身,冲着何斯年恭恭敬敬地拱手   “我家小姐想请何二少共进晚餐。”   何斯年心说说得这么文雅,还共进晚餐。是不是鸿门宴还说不准呢!   这才满意了,起身打算跟着汪家的伙计去瞧瞧。   顾清久的下人不放心,“何少爷……”   何斯年冲她笑笑,“没事儿,等会清哥回来你给他说一声就是。”    第六十二章 - 旧年光影 - 温八拐   何斯年坐在汪家的客厅里等着,餐桌上也没见着什么菜肴,只一杯茶放在茶几上,还是冷的。   分明有怠慢之意。   坐了许久也不见汪碧薇的影子。   何斯年也不恼,心说这端架子的方式到了哪里还都一样。   四处打量了一下,汪家这宅子颇有几分阁楼的韵味,四处的古色古香,到挺适合女子住。   知道听到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咔哒的声音,何斯年这才看见汪碧薇从楼上一步一步缓缓下楼。   一件青色旗袍,水色尖头高跟皮鞋,头发跟着新潮卷成了小卷儿。配上汪碧薇得体地微笑,那女子犹如从古代仕女图中走出来一般,一举手一投足都带着一种大家闺秀的韵味。   何斯年远看就觉得她美,近看只觉她美得更甚。   汪碧薇也上下打量着何斯年。顾清久和何斯年的关系是有人透了风给她,不过她并不在意。这些有权有势的人有个三妻四妾很正常,有些奇怪地癖好比如包养些戏子伶人什么的也很正常,这些人图个新鲜,她也是见惯的了。   她只要她的正室。   本以为何斯年带着戏楼里那种见惯了的妖妖调调,没想到是个眉清目秀的青年,并无半分妩媚之气。   这个青年冲她微微颔首,唤了一声“汪小姐。”   汪碧薇家教极好,也是微微抿嘴颔首。将何斯年请坐上了餐桌,下人这才慢慢将菜摆上桌。   染着蔻丹色的修长玉手端起玲珑剔透的酒杯,看起来相得益彰。   将酒杯冲着何斯年,轻轻一笑,这才缓缓说道   “多有怠慢,何二少海涵。”   温温柔柔的声音让何斯年对刚刚冷茶相待的火都没出发出。不过,他本来也就没想发。   也端起酒杯客套一句,“汪小姐客气了。”   这一顿饭吃得何斯年十分不自在。   以前的饭局吧,虽说他不喜欢,可好歹也有人称兄道弟从头说到尾。今儿个这饭,汪碧薇好像就只是请他吃饭一般,轻轻地拿筷子,轻轻地夹菜,轻轻地放在嘴里,轻轻地嚼。   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发出,更别说要说个什么。   何斯年也只能轻轻地拿筷子,轻轻地夹菜,轻轻地放在嘴里,轻轻地嚼……   这种尴尬的感觉简直让何斯年度日如年。   叮的一声清脆的声响,汪碧薇终于放下了筷子。   何斯年的心也跟着放下。心说你有事说事,整这么一出我是在是受不了啊。   汪碧薇用手绢细细地擦了擦嘴,这才微笑着望向何斯年,   “这饭菜可和何二少的口味。”   何斯年脸上挂着笑,硬着头皮说了一句“很好。”   汪碧薇又说,“何二少可知我本家在南京?”   何斯年点头。   “那你可知我来上海是为了什么。”   何斯年心说为了男人呗。面上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摇头。   汪碧薇的声音依旧温柔似水,“我与清久的婚事何二少应该知道吧?”   何斯年心说终于引出正主儿了。顾司令就顾司令,清久这么亲热的叫法你也就在我面前叫一叫,有脾气当着顾清久叫去啊。   面上依旧和善地点点头。   汪碧薇像是在对何斯年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我和清久的婚事一直都没有订下来。这次到上海,外面的风言风语我也听过,说我不要脸也好,说我倒贴也罢,这女子不总是要嫁人的么。”   她的声音里带着如有若无的惆怅。   何斯年一看不对啊,怎么唱起悲情戏来了,只能温声安慰   “汪小姐不必妄自菲薄。”   汪碧薇嘴角始终都带着笑意,话题一转“听闻何二少似乎与清久关系很好?”   何斯年心说都睡一块了能不好吗?嘴上说,   “顾司令看得起罢了。”   汪碧薇轻轻捏着修长手指的骨节,眼睛并不看何斯年   “哦?清久是看得起何老板的戏呢?还是看得起何老板的人?”   何斯年心说终于正面交锋了啊。连何二少都不叫了,直接改口叫何老板了啊!看来他和顾清久的关系她不仅知道,他的那点儿老底也被人家翻得干干净净呐。   “汪小姐还真是消息神通。”    第六十三章 - 旧年光影 - 温八拐   汪碧薇笑着摸了摸脸颊旁边的耳坠,暗红色的耳坠将雪白的皮肤衬托得更加剔透,   “算不上什么消息神通,只是对何老板比较感兴趣。”   何斯年嘴角轻勾,笑容里带着几分张狂,   “现如今大半个上海滩的女人都对我感兴趣。”   汪碧薇笑容里带着不屑,下九流的戏子,像她们这种大家,从来都看不起。   “何老板还真以为自己攀上高枝儿了?”   何斯年轻笑着反问“顾司令这根高枝儿不也肯让我攀?”   汪碧薇好看的手指反复拨弄着耳坠,满不在意   “清久图个新鲜也是有的。”   图个新鲜!何斯年心里突然咯噔一下没了底。他一个男人,顾清久为啥非得跟他在一起啊,不就是图个新鲜吗?   面子上却不能落了下风,“顾司令倒是连汪小姐的新鲜也不图。”   一句话可谓是狠狠地戳了汪碧薇的痛处,他们汪家三番两次倒贴示好,顾清久没搭理不说,还被算计了!   汪碧薇脸色微变,看向何斯年的眼神一凛,冷笑一声   “哼!男人跟男人在一起能干什么。”   何斯年自然是十分淡定,   “自然是什么也不能干,可是顾司令这回对我正新鲜着呢!”   语气里颇有几分恃宠而骄的味道。   汪碧薇勾着嘴瞄了他一眼,   “新鲜过后呢?你一个男人和清久在一起,别的不说,就是这上海滩一人一口口水,也足够把你淹死了。”   “这口水乱喷,出来挡着的自然是顾司令了。”   汪碧薇缺什么,何斯年就非得秀什么。顾清久对她不理不睬,他却说顾清久可以为他挡口水。   汪碧薇脸色依旧不变“何老板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高看不敢说,顾司令毕竟现在新鲜着。”   汪碧薇看他一脸放肆欠揍得样子当真是气的牙痒痒,表面上却依旧只能装出一副淡然的模样。   “看来何老板是铁了心跟定了顾司令了?”   何斯年轻笑着回答,“吃了秤砣了。”   汪碧薇也不作反应,   “何老板必然也知道我跟清久的婚约。我呢,必然是要嫁给清久的。何老板很清久的事情我也不甚在意,谁都有个图个新鲜的时候。日后我嫁入顾家,如若何老板还在,我必定会厚待与你。”   这是当着何斯年宣布她汪碧薇的正室地位了啊   何斯年佯作淡定,看着汪碧薇轻轻一笑,   “据我所知,汪小姐和顾司令从来没有所谓的婚约吧。以前的那些个订婚宴,似乎也都很遗憾的被打断了。”   汪碧薇脸色微变,“我这次来上海,不过就是来把这事儿订下来的。”   然后缓缓说道“男人,还是得有女人持家才成。”   “这男人跟女人,毕竟是不同的。”汪碧薇红色的指甲轻叩桌面,随即看向何斯年,笑容顾盼生辉“难不成何老板也能给清久生个孩子不成。”   何斯年被噎了一下,心说他一个大男人生个蛋啊!这男人跟男人怎么生啊!   还没等何斯年开口,汪碧薇又自顾自地说起来,   “也是,我要是何老板,肯定也得铁了心地跟着清久,毕竟这高枝儿,能让人从何老板变成何二少,能让穿戏服的穿西服,当然是件美事。”   暗讽何斯年不过是看上顾清久的钱和权。   何斯年蹭的一下就火了,这些大家出身的人怎么说话这么难听,随即也不客气   “汪小姐这话不在理。男人和男人是生不出孩子,可这顾司令自个儿愿意,如您所言,现在还新鲜着呢。”   意思是这事儿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我是铁了心跟着顾司令,至于这攀高枝儿一说,您汪小姐不也想借着顾司令往上攀攀?咱也就别五十步笑一百步了。”   汪碧薇脸色一变,正要说些什么,却被何斯年的话拦下,   “不只是我吃了秤砣,顾司令也是铁了心!在顾司令新鲜劲儿没缓过来之前,您呐,要是想嫁进顾家,那也只能疏偏髻!”   何斯年这话说的颇为疾言厉色。汪碧薇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儿去。   这旧时候偏髻是偏房所疏,嫁进顾家当偏房!这何斯年还真是有本事!   何斯年将桌子上酒杯里的酒仰头一饮而尽,啪的一下放在桌子上   “我呐,还有事儿,就不陪您聊了!”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