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易水出莲(一) - 昆仑有仙 - 苏诀 易初莲回来那天,我正站在庭院里收拾昨日新摘下来的豇豆。 他出现在门口,肩上还扛着一个人,准确来说,是一具尸体。 我被吓了一跳,拎起扫帚做出准备将他打出去的姿势道:“师兄,你莫不是在路上杀了个人,把他扛回来想要毁尸灭迹吧?” 易初莲翻了翻白眼,没好气答:“你见过几个杀人的,把尸体扛回自己家毁尸灭迹的?” 说的也是,我松了口气,又见他自顾走进来,问:“师父呢?” 我将盛放豇豆的簸箕放在架子上,回答:“师父前几日多吃了两个糯米团子,脾胃不太舒服,跟我说要出门溜达消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师兄正要进来的脚步一顿,扭头看着我:“那我的这具尸体怎么办?” 我迟疑一下,提议道:“要不……你从哪里扛回来的,再给他扛回去?” 师兄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迈步朝着他房间的方向头也不回地走了。 将尸体扛回房间,放在床上,我才看清楚此人的脸,是一个十分俊俏的少年郎。 穿着灰白相间的道袍,衣袖上绣着银线星辰的纹样,发冠中间刻着八卦图文,不知已经死去了多久,身体冰凉。 不过脸色却不像寻常的逝者那般惨白发紫,依旧白皙红润,身上也没有任何发臭的味道。 我牵起他的胳膊,掀开衣袖看了看,手臂上也没有出现尸斑,大概死去没有多久,不过身体可见的地方,有很多剑痕,纵横交错,这人死前肯定受过很严重的伤。 师兄端来一盆水,先洗了洗手,才懒洋洋地提醒我:“你最好不要动他,他口中含有定灵珠,若是被你不小心碰掉了,尸体会立即腐烂发臭的。” 我连忙把尸体的手臂丢开,后退一步,问他:“师兄,这人死了多久?” 师兄想了想,答:“大概,两三个月吧。” “……” 我立即不服气道:“人家英年早逝,已经很惨了,刚入土两三个月,你就把人家挖出来,不怕遭天打雷劈么?” 师兄神情古怪:“谁说是我把他挖出来的?” 师兄说,这个人是被两个盗墓贼挖出来的,盗墓贼把他挖出来以后,随意丢在路边,师兄怕他吓到小孩子,所以才费心费力把他扛回来。 我很不解:“盗墓贼盗墓都是偷盗珠宝钱财的,他们挖尸体干什么?” 师兄不耐烦道:“我又不是盗墓贼,我怎么知道?” 见我一直盯着他,表情狐疑,又心虚地解释道:“兴许是挖出来,才发现没什么用,所以才丢在路边的吧。” 他说的如此有道理,毫无破绽,我竟无言以对,又问:“那现在怎么办?我们在后院里挖个坑再给他埋了?” 说实话,看着这样一张俊俏如玉的脸,再想到要把这样模样好看的人埋在土里,腐烂发臭,不见天日,还真是有些舍不得。 师兄走到跟前,瞥了床上的尸体一眼,又磨磨蹭蹭地问我:“阿婧,我记得师父之前将往生咒教给你了,你现如今应该都学会了吧?” 第二章 易水出莲(二) - 昆仑有仙 - 苏诀 我就知道师兄他不安好心,不过话说回来,对于往生咒,我还真是没有什么把握。 在山中住了三年多,师父行踪诡异,时常不在家,师兄也是经常出去,方圆十里内只有我一个,闲暇无聊时,随便学学打发时间罢了,从未想过用在人类身上。 我犹豫一下,拉着师兄的手恳切道:“师兄,你知道我虽然聪明,但平时实在太忙了,都没什么时间练习术法,所以这个往生咒……” 师兄将自己的手抽回来,面无表情问:“所以,你到底是会还是不会?” “呃……” 若说不会,定然会被师兄耻笑偷懒,但若说会,万一待会儿施术失败,岂不是更加丢脸? 所以,采取了一个比较折中的说法:“你让我用在小猫小狗身上,复活个鸟啊鱼啊倒没什么问题,但这个人吧,以前还真没试过……” 师兄看了看倒在墙边,被我用往生咒复活的鸟,扑腾着翅膀半死不活,偶尔还翻翻白眼的模样,捂了捂脸,最终将我往那人身边一推:“算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往生咒,是将死人复活的术法,且每个人只有一次机会,这次的机会用完之后,以后若是再死,就复活不了了。 被复活的人,拥有像常人一样的特征,也可以像常人一样生活,但若要施行往生咒,还得达成一定的条件,被复活的人,须得是个十足的好人,他生前做过的善事,抵消错事之后还有剩余,如此积累下来的功德,就能折换成相应的寿命让他继续活在世上,当然,这个寿命的长短不由施术的人控制,而是由上天来定。 简而言之,就是用自己以前做过的好事,来交换第二次重生的机会,重生之后,以前的功德也会一笔勾销。 我曾问过这样安排的意义,师父说,这世间有很多好人,有些人做过很多好事,却命不长久,所以天道就网开一面,用功德折算寿命,给他们第二次的生命。 师兄带回来的人很幸运,想来生前是个很好的人,我第一次在人身上施法,术法刚刚完成,他就醒过来了。 躺在床上睁开眼睛,发了一会儿呆,又直直地坐起来,趴在床沿边呕吐了一下,将口中的定灵珠吐了出来。 定灵珠落在地上,滚出了老远,我追上去捡起来,拿了一块布将上面的口水擦干净,才听那人向师兄问:“你们是何人?” 我们还没说话,他又问:“我又是何人,为何会在这里?” 人若死了,灵就散了,相应的,附着在灵之上的记忆也将不复存在,所以每个被往生咒复活的人,都没有自己生前的记忆。 不过失去的记忆是可以被找回来的,散出去的灵,不会马上消失,而是会循着逝者记忆中的地方,在那里徘徊数日才会逐渐散去,所以,只要逝者死去的时间不长,将他带回自己曾经出现过的地方,承载着逝者记忆的灵,会受到本体的吸引,再慢慢地聚拢回来,那么人,自然而然地也就想起了以前的事。 我问师兄:“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师兄答:“不知道。” 我又问:“你捡他回来的时候,旁边的墓碑上没有写他名字么?” 师兄道:“我捡他的地方是个乱葬岗,周围全是墓碑,有叫张三的,有叫李四的,还有叫阿猫阿狗的,我怎么知道哪个是他?” 这下倒为难了。 我想了片刻,向那个人回答:“你叫大黄,这里是璇玑山,是我们和师父住的地方,是我师兄把你捡回来的,以后你就跟着我们了。” 第三章 易水出莲(三) - 昆仑有仙 - 苏诀 大黄明显不相信自己叫大黄,一直吵着要去找自己的家人。 我觉得很委屈,难道我和师兄对他不好么,为什么还要想着离开? 师兄说,我们应该体谅大黄,一个醒来就不知道自己是谁的人,总会对自己产生好奇,想知道自己的过去,而且大黄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至少除了想离开这件事,一直很乖很安静地待着,不像我那时候,像是催命符一样,一天到晚地死缠着他,恨不能每天晚上睡觉也要钻进梦里折磨他。 我觉得师兄说得很对,于是让大黄在山上休养了几天,就和师兄一起陪他下山找家人了。 这是我自从璇玑山醒来以后,第一次跟随师兄下山,以前师兄总是说,山下有很多坏人,他们看到我,肯定会拿剑砍我,但现在,街边的商贩热热闹闹地叫卖做生意,路边的行人你来我往地走路,压根没人来找我们的麻烦,更没人拿剑砍我,可见师兄以前定然是在骗我。 左手拿着羊肉串,右手拿着热腾出炉的肉包子,嘴里还叼着一串糖葫芦,顿觉人生圆满,真是不虚此行。 我问师兄:“师兄,我长得很美么?” 师兄表情惊悚:“为何这样问?” 我将肉包子挪到左手上,指了指路过的人群道:“为何感觉他们一直都在看我?” 师兄扯了扯唇角,不是滋味地回答:“那是因为他们觉得你吃得太多了……” 我闷闷地哦了一声,赶紧将糖葫芦和羊肉串啃完,又跟着师兄的脚步,来到一个茶馆。 这家茶馆很宽敞,临水而建,透过窗户可见水中建着假山,其间有朵朵艳粉的桃花盛开。 师兄在位置上坐定,扬声叫了一壶好茶,见大黄一路上闷声不吭,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又让小二端上来两碟点心。 我看那点心做的精致,刚要伸手拿一块,却被师兄抢先用筷子敲了一下手背:“你是饿死鬼投胎么?也不怕待会儿胃胀积食。” 我不服气道:“这是我第一次下山,第一次见到山下的东西,自然觉着新奇,多吃一点又不会怎么样……” 师兄将那两碟点心往自己跟前拉了拉,道:“这倒奇了,以前我哪次回家没给你带好吃的了?如今说的好像我亏待你一样。” 我刚想说是,却对上师兄恐吓的目光,余光瞥到被他扣在手底下的点心,又改口道:“当然不是了,师兄你一向慷慨大方,爱护师妹,师妹感激还来不及,但是你想想,天下牡丹何其多,在哪儿看不是看,为何偏偏有人挤破头想去洛阳?由此可见,同样的东西,放在不同的地方,其韵味和观赏时的心境也不相同。” 师兄倾身接近我,勾唇露出笑容:“没想到师妹如此聪慧,做师兄的,真是深感欣慰。” 我眼中升起希望,正要伸手,却见师兄脸色一僵,转折话锋道:“可我还是不给你。” 我觉得,师兄实在太气人了,趁着师父不在故意欺负我,但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与师兄相处三年,我深知他性情恶劣至此,自然不会与他多计较什么。 只能嘟起嘴,闷闷道:“好吧。” 师兄手掌托着下颌,端起茶水慢慢品尝,见我一直不说话,才又轻飘飘地道:“待会儿将点心打包带走,你留着路上吃就是。” 我立即抬起头,向他露出甜甜的笑脸:“谢谢师兄。” 招手唤来小二,让他拿两个油纸袋子将点心包好,这才心满意足,侧首看向大黄,见他一言不发,正望着一扇屏风出神。 那屏风上,画着一朵红莲,莲花下,几尾锦鲤游得优哉游哉,旁边铺展着青翠的莲叶。 许是觉察到我的目光,他怔了一下,看向我,又将视线移向了窗外。 窗外的大街上,买菜的大娘正与商贩讨价还价,一颗白菜在手中夺来夺去,最终落进大娘的菜篮里,一位姑娘蹲在河边的青石上浣衣,向她跑来的孩童应是她的弟弟,手中拿着风车,来到跟前转了两圈,又嬉笑着向街角的方向跑去,年轻的书生坐在案边替人写信,他的娘子一边笑着与他说话,一边缝制未成的新衣。 我问大黄:“你一定要去找你的家人么?” 大黄身上受着这么严重的伤,说不定是他的家人与人结怨,我好不容易才救他回来,不想让他再次枉送了性命。 大黄嗯了一声。 我又问:“为何?” 他沉默低下头,许久才道:“有个人,我想去见她。” 第四章 易水出莲(四) - 昆仑有仙 - 苏诀 大黄不知道想去见的人是说,甚至连那个人的名字都想不起,却一直记着去见她的心愿。 我想,那个人对大黄来说,一定很重要。 我明白他的感觉,人只要生在这个世上,就一定会与人产生交集,爱也好,恨也罢,总比一片空白的好。 其实我也想知道,自己的过去,以及曾经出现在我生命中的那些人。 在茶馆中稍作休息,我们就开始赶路,手中拎着从茶馆中打包的点心,再去看其他的东西,未免有些碍事。 我眼巴巴地望着师兄的背影,最终忍不住喊他:“师兄……” 师兄回过身看我,我又摆出向他撒娇的架势,把点心递给他:“你帮我拿一下好不好?” 师兄皱起眉:“你怎么那么麻烦?” 我想了想,又改口:“点心放在我手里,你不怕我半路上偷偷吃掉吗?我若吃撑了,胃里难受,又要折腾你照顾我,师妹如此爱护师兄,怎忍心让你受苦?” 师兄眼中颇有深意地看了我一会儿,故意绕弯子跟我耍贫:“师妹此言差矣,你是我师妹,做师兄的,自然相信你不会馋猫偷嘴,再说了,身为师兄,照顾师妹是应该的,怎能谈得上受苦连累?没关系,你吃吧,能吃多少吃多少,吃撑了还有师兄照顾你呢,再不济,我就拿着刀子在你肚皮上划上一刀,把你的心肝脾胃捋顺了,再去找东街的陈大娘拿针线给你缝上,陈大娘的针线活很好的,保证师妹你以后还能活蹦乱跳,不会死的。” 我被他的威胁吓得一抖,又稍微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顿觉五内翻腾,差点吐出来。 捂着嘴,抱怨:“师兄,你好恶心啊……” 师兄得意地仰起脸,摆出一副‘放马过来’的架势,我纠结许久,最终向他试探道:“……要不,咱们猜拳?” 师兄向我翻了个白眼,最终叹了口气,走过来,将我手中的东西接了过去。 我问师兄:“你觉着大黄是做什么的?” 师兄盯着走在我们前方,一丝不苟,板板正正的身影道:“剑仙吧。” 我很惊悚:“不会吧。” 师兄看了我一眼,不解道:“怎么不会?你没见他衣服和发冠上的八卦图形么?除了剑仙,正常人谁会穿成那样?” 我很纠结:“大黄年纪轻轻的,又长得这样好看,做剑仙出家,不嫌浪费么?” 师兄又斜了我一眼,没好气道:“做剑仙又不是做和尚,能娶妻生子的,浪费什么?” 说着,又审慎地打量着我:“你该不是看上了那小子,对他起了什么歪心思吧?” 我连忙摇头,却听师兄哼了一声:“不是就好。” 师兄看着对大黄很上心,方才猜测我对大黄动了心思,眼神中似乎有种想弄死我的杀意。 于是,我很有求生欲地与大黄撇开关系:“剑仙有什么好,虽然能娶妻生子吧,但天天念经讲道,整个人都念傻了,领回家像对个木头一样,多无趣。” 师兄阴阳怪气地回答:“说的也是。” 见他附和我的说法,我又很合时宜地补充道:“我这辈子啊,最不喜欢的就是剑仙了,更不喜欢去做剑仙的人。” “口是心非。” 师兄苦笑了一声,问:“……若你自己就是剑仙呢?” 第五章 易水出莲(五) - 昆仑有仙 - 苏诀 师兄说我是剑仙,可是,怎么可能? 我没告诉师兄,从璇玑山醒来的第一年,我曾经做过一个梦。 在梦里,我一身是伤,跪在一个巨大的八卦图阵里,朝着一个宫殿磕头,也不知道在求些什么,一次一次地磕,磕了很久,脑袋上都磕出血了,我求的人都没有出来。 兴许是受到那个梦的影响,觉着梦中的场景很是伤情,在往后的岁月里,即便我的身体恢复,看到八卦图形仍是说不出的烦躁。 我不知道自己的来历,亦不知道自己是谁,阿婧这个名字,还是师兄告诉我的,师兄还说,他是我的师兄,而与我们住在一起的老人家,则是我们的师父。 几年前,我跟他一起下山游玩,不小心被豺狼野兽咬了,受了重伤,他和师父花了很多的心血才救我回来。 他说,山上很安全,我可以一直住着,而山下,全都是想杀我的坏人,所以,不能私自下山,更不能让人看到我的容貌。 我一直记在心里,当真没有下山过,可现如今随他们出来,师兄也没有说些什么。 因怀疑大黄是剑仙,我和师兄先去找了附近的道观,看看他是不是道观里的弟子,顺着路人的指引,找到一个名为‘清风观’的地方。 清风观位处偏僻,平时也没什么香客,整间道观寒掺的很,感觉随时都会塌掉。 站在红漆剥落的大门口,拉着铜环敲了敲,不多会儿,从门里回应一个很苍老的声音。 开门的是一个老道士,头发银白,老眼昏花,盯着我们看了好一会儿,才问我们是从哪里来的,找他们清风观有什么事。 师兄列开身体,让他看清楚站在我们身后的大黄,道:“这位小剑仙是我们无意间救下的,可惜他早先受了重伤,失去记忆,不记得自己的来历,不知道长可有线索?” 我盯着老道士上上下下地打量,一身道袍灰扑扑的,不知洗了多少回,都已经破了,手肘处还打着几个补丁,再对比一下大黄,明显不是一个道观里出来的。 老道士打量着大黄好一会儿,果不其然道:“这位道友并不是我们道观里的。” “不过……” 他话锋一转,捻着胡须打量道:“看这位道友身上的衣服,倒很像玉虚昆仑门的弟子。” 玉虚昆仑门? 初听这个名字,我觉得有些熟悉,但又说不清楚是哪里熟悉,大约是个很有名的地方吧。 老道士明显对玉虚昆仑门的人很是尊敬,从门槛中走出来,向大黄郑重地施了一礼,才道:“前些时日,岐山上有个魔头妖女残害无辜,玉虚昆仑门的人前去围剿,听闻双方大战,死伤了很多人,这位道友想必就是在那里受伤的吧,只可惜现在昆仑发生大事,不然的话,待贫道修书一封,还能请他们派人来接应。” 我很奇怪:“听你说的,那个玉虚昆仑门似乎是个很厉害的门派,怎得能发生什么大事,连派个弟子接人的闲暇都没有?” 老道士哎了一声,惋惜道:“姑娘有所不知,岐山一战,昆仑损失惨重,他们的掌门候选玄祯仙尊不幸亡故了啊。” 第六章 昆仑剑仙(一) - 昆仑有仙 - 苏诀 据那位老道士所说,玄祯仙尊原本姓沈,名星沉,玄祯只是他的道号。 玄祯这个称号,听着像是一个皱巴巴的老头,其实他本人相当年轻,才不过二十几岁。 只因他修行高深,于道法上鲜有对手能与其匹敌,平时又神神秘秘,除了一些有来往的同门,连仙门的弟子都很少见过他,所以才被江湖人尊称一声‘玄祯仙尊’。 玄祯仙尊三岁入道,七岁时修为就有所小成,他的师父是大名鼎鼎的昆仑七子之一,人称‘皓雪凝霜’的陆剑声。 可惜陆剑声这个人命不好,没教过玄祯几年就英年早逝,他这个徒弟,仅是挂在他名下的,真正教玄祯道术的,是陆剑声的师父,现如今的昆仑掌门凌虚子。 凌虚子对玄祯很器重,可谓呕心沥血,倾囊相授,自玄祯很小时,就将他带在身边教养。 据见过玄祯的人说,某年凌虚子在山下开坛讲道,方圆百余里的道士仙姑均慕名前去瞻闻,远远瞧见凌虚子的莲花座下站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童,众人见那小童生的粉雕玉琢,煞是可爱,本想逗他一逗,不料那小童却一本正经的很,论起道法来,令当时在场的人全都哑口无言,事后向昆仑门的人打听才知道,那小童就是刚入门就被断言为千年难遇的天才沈星沉。 因早些年的一些恩怨,昆仑七子接连亡故,只剩下一个还是个喜欢研究机关工巧的死宅,纵观整个昆仑,唯有玄祯还能担些事情,因此,在玄祯很年轻的时候,就被凌虚子定为下一任的掌门人,门派上下,乃至整个修行界都对玄祯寄予厚望,可惜谁也想不到,就是这样一位修仙天才,会栽在岐山那种地方。 “你是说,玄祯仙尊是在引剑阵的时候,不小心被剑阵反噬,重伤而亡?” 由于天色已经晚了,我和师兄打算带着大黄在寺庙里借宿一晚,明天才继续赶路,老道士对玉虚昆仑门的人敬佩到差点下跪磕头,自然对我们很是欢迎。 “正是如此。” 老道士拿出珍藏的茶叶,为我们煮了一壶香茶,提起那位英年早逝的玄祯仙尊,仍是忍不住叹气:“贫道未曾去过岐山,只听当时参战的江湖同道说,那昆仑剑阵,威力无比,当时玄祯仙尊一人持剑御空而行,阵起,灵力化作万千虚剑从空中坠下,阵落,剑阵所过之处,山崩地裂,任何妖祟都灰飞烟灭,无法遁形。” 我吃着午间从茶馆里打包回来的点心,啧啧称奇:“弄个剑阵,不仅能杀敌人,还把自己反噬死了,确实厉害!” 老道士唉了一声,惋惜道:“玄祯仙尊虽然修行高深,但毕竟年龄尚浅,仅凭资质强行布阵,还是操之过急啊。” 我又问:“那你方才说的昆仑七子又是怎么回事,他们很厉害么……” “这个……” 老道士正要开口,却被师兄抢先打断:“你今天说这么多话,不嫌累么,快去睡觉吧。” “可是我明明不困……” 正嗫喏着说出这句,却对上师兄威慑的眼神,最终败下阵来:“……好吧。” 第七章 昆仑剑仙(二) - 昆仑有仙 - 苏诀 有一句话,不是不到,时候未到。 自从下山以后,我一度以为师兄对我说的许多话,都是吓唬诓我的,是以渐渐不再放在心上,不料到了晚上,竟当真难受起来。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论切换何种姿势就是睡不着,腹内似是有个藤球撑着,且越来越疼,压至胸腔,连呼吸都比以往艰难了几分。 尝试各种入睡的方法之后,我终于放弃,起身出门溜达,却见到一个人影站在庭院中。 在璇玑山上,我与师兄朝夕相对,已然相处了三年多,便是一根手指头都熟悉的紧,他的背影,自然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此时他站在黑暗中,也不晓得在伤情些什么,月光下,衣袂像是染上了霜雪,泛着微微的淡光,能明显感觉到,他的情绪不是太好。 以前师父告诉过我,说男子同女子一样,每个月都会有那么几天,只是女子的难受是身体上的,男子的难受却是藏在心里的。 师兄此时,应该就是这种症状。 不过,若我此时过去,师兄见我发现他的糗事,说不定会更加难堪,将一颗玻璃心碎了几瓣,若不过去,我们师出同门,虽然很多时候,都是恨不能‘他给我一刀,我捅他一剑’的状态,但毕竟师兄妹的感情基础还在,看到他难受,却无动于衷,让我心里如何过意的去? 正当纠结时,师兄却首先看向了我,没好气道:“鬼鬼祟祟,在那方站着做什么?” 我扬起一个笑脸,走过去,向师兄道:“我是半夜睡不着,出门遛食,没想到师兄也在这里,怕扰了师兄的清静。” 师兄明显不信,嗤笑了一声:“你何时也变得这般听话懂事了?我和师父是不是应该斋戒沐浴,焚香祭祀,感谢祖师显灵,终于让你明白自己是何其聒噪烦人了?” 师兄的嘴,向来毒的很,我自然不会与他计较,撇了撇嘴,又向他问:“师兄,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师兄斜睨了我一眼,又侧开目光,不再看我,答:“我为何要告诉你?” 我凑到他旁边,满目期待地道:“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好让我开心一下呀!” “……” 师兄扬起手想打我,却被我身形一闪,躲避过去,瞪了我一眼,才懒洋洋道:“我在想,黄公子他为何急于知道自己的过去。” 不待我回答,又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明明身上受着如此严重的伤,说不定生前与人结仇,即便找回了曾经的记忆,也不过血雨腥风,面对再一次的殊死相斗而已。” 师兄只对我嘴毒,对其他人还是很讲礼数的,我随口胡诌的名字,却被他当了真,还口口声声称呼大黄什么黄公子,真是有趣。 我想了想,回答:“师兄你不能这么想,行走江湖,除却仇人之外,谁能没有两三个亲朋好友?对于一个失去记忆的人来说,最宝贵的大概就是自己的过去,若是因为怕人寻仇,就放弃寻找以前的事,那他过往的人生岂不是白活?你想一想,大黄都已经死过一次了,却还心心念念要去见一个人,可见那个人对他来说很重要,说不定是他的心爱之人呢?” “心爱之人……” 不知为何,提起这四个字,师兄的情绪更加黯然苦涩,良久才酸了吧唧地道:“若是让你知道,自己以前的人生中,也有这么一个心爱之人,是不是也会像他一样,不顾一切,哪怕丢了性命也要回去找他?” 我很疑惑:“为什么这么问,我以前……真的有什么喜欢的人么?” “自然没有。” 师兄断然否决的态度,甚至让我感到一丝丝的侮辱。 “凭什么?” 我很不服气:“虽然我不记得自己昏迷了多久,但在昏睡之前,怎么说也算个正值花季的姑娘吧,何以连个喜欢的人都没有?” 师兄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几眼,嫌弃的表情尽显:“你看你,长得又不好看,脾气也不好,谁的眼睛瞎了才会喜欢上你?” “哦,不对……” 不等我作出反应,他又改口道:“眼睛瞎了,耳朵也能听得到,我寻思着,能喜欢上你的人,最起码得是个又瞎又聋的傻子吧?” 第八章 昆仑剑仙(三) - 昆仑有仙 - 苏诀 我觉得,师兄真是太气人了。 仗着师父不在跟前,就开始欺负我,虽然师父在的时候,他的嘴也从来没有积德过。 关于我的过去,都是师兄告诉我的,因此,我以前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又有没有什么人喜欢过我,我自己都是没有任何印象的。 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师兄以前不曾喜欢过我,而我,也定然未曾喜欢过他。 我问师兄:“我以前,是很坏的人么?” 师兄怔了怔,反问:“为何这样问?” 关于此事,我有点郁闷,嘟起嘴:“是你告诉我,山下都是想杀我的仇人,如果被他们看到我,肯定会拿剑砍我,既然那么多人想杀我,那我肯定是个坏人吧?” 我以为,以师兄那种以欺压我为乐趣的性格,肯定会添油加醋地嘲讽我,把我说的很坏,不料他却绷起神情:“你错了。” 听此,我更加疑惑了:“如果我不是坏人,又与他们无冤无仇,他们为什么要想着害我?” 对于我的问题,师兄似乎有些避讳,但还是给了我答案:“因为这世上的人心,总是不满足的,有了烛光就会想着要月亮,有了月亮,却还想着要太阳,他们总是追逐高高在上的东西,却忘了自己的初心,一旦发现有人挡了他们的路,即便对方毫无过错,甚至与他们素不相识,也会不择手段地予以铲除。” 我有点害怕,下意识地去抱他的手臂,犹豫道:“既然山下的人那么可怕,那我们……等为大黄找到了家人,就赶快回山吧!” 师兄低下头,望着我抱他的手,轻轻道:“等到那时,你愿意跟我回去就好。” 我不明白师兄的意思,我在这世上,只有他和师父两个亲人,不回去陪伴他们还能找谁? 天色已晚,师兄想回房间睡觉,我也觉着有些累了,匆匆跟师兄告辞,准备回房间时,师兄却喊了我一下:“阿婧……” 我回过身看他,见他语塞片刻,道:“不管以后山下的人同你说了什么,你都要记住,你很好,从未犯过任何的错,即便他们说你不好,说你做错了事,也不要相信,因为不好的是他们,做错事情的,也是他们。” 师兄的话,说的云里雾里,我听得不甚明白,也懒得去深究其意,但这是我自从认识他以来,他第一次正正经经地跟我说话。 我的过去,定然没有他说的那样简单吧。 回到房间,由于腹内发胀,折腾了许久,才终于有些睡意,昏沉沉中,似是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我被人追杀,一身是血,他们有很多人,摆成各种剑阵对付我,我怎么打都打不过他们,只能持剑与他们对立。 我觉得难受,想要凝神看清楚他们的样子,却始终看不清楚,但那些人之中,似是有个红色的身影,似乎比其他的人要明亮清晰些,于是我将注意力转移到他的身上。 红色的身影,在我的注视中,一点一点地清晰起来,但看到他与师兄长着一样的脸时,我被吓得惊醒过来,冷风一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这才发现后背全是冷汗。 懊恼捂了捂头,不明白我为何会做这样奇怪的噩梦,或许是晚上同师兄说有关打打杀杀的事情太多了,才会夜有所梦。 可真正让我觉得心塞郁闷的是,在我被人喊打喊杀,全身被砍得血肉模糊时,师兄他……竟然选择袖手旁观,站在人群中远远地看着。 由于被这个梦吓得不轻,我全然失去了睡意,平躺在床上,望着月光透过窗户倒映在房顶上的光亮发呆,却听到外面传来叩门声。 起身开门,并未见到任何人,却见门口放着一个荷包,想了想,似是师兄的随身之物。 俯身将荷包捡起来,沉甸甸的,不知里面是什么东西,解开上面的封口,酸甜的气息扑面而来,荷包中装着许多梅干,定然是师兄知道我胃胀,所以特意拿来给我消食。 幸得师兄的梅干,才让我终于勉强又睡了下来,不过想想,他一个大男人,整天在身上带着这种女儿家喜欢吃的零嘴,也是挺奇怪的。 第二日,由于睡得不好,我起得晚了些,洗漱完毕,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师兄和大黄还有道观中的老道长已经在后院中吃斋饭了。 由于昨晚胃胀难受的事,我没有一点食欲,病恹恹地坐在他们旁边,问:“师兄,我们接下来是要去玉虚昆仑门吗?” 师兄将筷子放下来,一本正经地坐着,答道:“先去一趟洛河城吧。” 第九章 昆仑剑仙(四) - 昆仑有仙 - 苏诀 听师兄说,洛河城是个顶热闹的地方。 但我有点不解,我们想去的地方是昆仑,跟那个洛河城明明都不在一个方向,师兄特意绕远去那里的原因是什么。 从道观离开后,我们就雇了一辆马车,舟车劳顿,辗转了十几日,眼见着洛河城将近,却被一条大河拦住了去路。 无奈之下,只能弃马车改乘船,时值仲春,河岸两边的柳树郁郁青青,芊芊枝条倒映在水中,如一个个婀娜多姿的美人。 行船载着各种各样的货物,穿梭来往,不远处,几个渔女站在船头,一边采摘荷叶,一边唱着歌谣,清甜软腻的声音,似是带着香气,回荡在水面上,经久不绝。 我很新奇,望着这片繁华热闹的场面,简直应接不暇,向师兄连声喊道:“师兄师兄,这个洛河城真有趣,你以前都不曾告诉过我,这世间竟也有这样好玩的地方。” 见我抱怨他,师兄轻嗤了一声:“目光短浅,井底之蛙,区区洛河城算什么,据此千里之外的南都那才叫一个热闹。” “师兄,你去过南都?” 我曾听师父说起过有关南都的事,南都是昔日南府国的旧都,后来南府国灭了北朝,一跃成为中原的霸主,就将国都迁移至盛京。 师兄似是得意洋洋地炫耀:“是啊。” “那南都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见我兴致勃勃,师兄收回视线,抱起双臂:“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师兄一贯嘴硬心软,心口不一,说不告诉我,但最终还是跟我说了。 南都那个地方,家家有水,户户有花,因气候常年温热,最是盛产瓜果之类。 每到月初月中和月末的时候,城里会开办一个很大的集市,届时各种各样的鲜花水果,珍馐佳肴摆在街道两边,当真让人眼花缭乱。 南方的水土养人,他们那里的姑娘家美貌且有灵气,不像北方的姑娘那般整天锁在深闺中不见天日,而是同男子一样,可以随意上街,三五成群地结伴而行,只要走出门去,随处可以听到她们如莺燕般爽朗的笑声。 我听得羡慕,正想多问些什么,却见师兄淡然的面容间,似是有些失落的神色。 下意识地问:“师兄,你是南都人么?” 师兄怔了怔,反问:“怎么这样问?” “因为……” 我扯开一个安慰的笑容,回答:“师兄看起来,好像很想回去的样子。” 师兄静默下来,很久之后,才转过身,我听到他细不可闻怅然的叹息声。 他说:“……再也回不去了。” 入得城中,随便找了一个客栈住下,见城中人来人往,多是读书人,站在街上互相拱手作揖,与熟识的人客套寒暄。 我拉住小二问:“这城里可是有什么盛会么,何以这些书生如此热闹?” 小二将我们点的饭菜放在桌上,才答道:“客官有所不知,我们洛河城有个名叫云台阁的地方,每隔三年就会举办一次诗会,届时天下间的读书人尽皆汇聚于此,互相切磋比试文采,今年自闲山庄拿出一千两黄金,悬赏奖励在诗会中拔得头筹的魁首,是以那些读书人才会争着抢着来此凑一凑热闹啊。” 听此,我的眼睛渐渐发光,立即看向师兄:“师兄,我们也去看看吧!” 忽然想到要帮大黄找家人这件事,现在着实不是凑热闹贪玩的时候,所以又道:“算了,还是先帮大黄找到家人吧……” 不料师兄却将喝茶的杯子放在桌上,干脆利落地回答:“好啊。” 事出反常必有妖,我觉得自从进入洛河城开始,师兄的态度就有点奇怪,毕竟以往我提出的各种建议,即便是很有用的建议,他为了反驳我,也不会轻易同意的。 将目光看向大黄,大黄依旧一脸木然地坐着,锯嘴葫芦似的,八百年挤不出来一个字。 他不说话,只当是默认了,于是吃完饭以后,我们就动身去云台阁。 这个地方很好找,建立在洛河城的中央,很高大的一处阁楼,站在楼下粗略一瞥,大概有四五层,红漆柱,琉璃瓦,顶下彩绘斑斓,顶上檐牙高耸,如书上描绘的仙宫一般。 门口站着十几个招待客人的小厮,我和师兄走进去,待看清里面的摆设,才发现这座云台阁,竟然也是个吃饭的地方。 望着摆在客人桌上琳琅满目的菜色,我有点后悔,嘟嘟囔囔地抱怨:“这家酒楼的老板真是奇怪,明明是个吃饭的地方,却弄得如此奢华隆重,像个皇家的宫殿一样。” 旁边的小厮耳朵很尖,闻言挺直了腰杆,自豪接声道:“这位姑娘说的极是,我们家的酒楼,确与皇家有那么一点点关系。” “真的吗?” 我又好奇起来,正想询问,却听师兄清了清嗓子,低声威胁:“看你如此有兴趣,不若待会儿把你留在这儿,当个刷盘子的丫鬟吧?” “不用了!” 我激灵了一下,看向师兄,露出甜甜的笑脸:“师妹与师兄形影不离,怎忍心离开你?” 师兄斜睨了我一眼,哼了一声,迈步朝着靠近窗户的位置走去了。 由于先前已经吃过饭,因此我们并没有再叫饭食,不过时值正午,又走了些路,感觉有点口渴,所以师兄叫了三碗酸梅汁。 酸梅汁端上来,确实凉凉的,伸手一摸,碗边还凝结着一层薄薄的水珠。 我觉着奇怪,毕竟现在还是春天,他们哪里来的酸梅和冰做这种东西? 但是想想刚才小厮所说的,云台阁与皇家似是有些联系,便也释然了。 云台阁的中央,是一个擂台模样的高台,上面站着两个书生正在比试,我们离擂台有点远,根本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只见相隔比较近的饭桌上,不时爆发出激动的叫好声,接着如石子投湖泛起的涟漪般,外围的饭桌也开始有了反应,就连楼上的客人也受到感染,纷纷站起身鼓掌。 师兄喊我:“阿婧。” 我将目光转移给他,却听他问:“你对这个地方,有何印象么?” 我摇头反问:“我以前来过这里么?” 师兄静默片刻,道:“没有。” “没有你问我做什么?” 我微怒起来,一是觉着他在耍我,一是因为他打断了我看热闹的思路。 师兄托着下颌,搅动碗中的酸梅汁,气定神闲地道:“我只是想考验你一下,看看你会不会睁着眼睛说瞎话,故意说谎骗我。” 有病。 这两个字,自然是在心里说的。 正想收回视线看向台上那两个书生,却觉着有个视线落在我脸上,死死盯着,有点别扭。 转头环视一周,果然发现隔壁桌上有个穿青衣的书生正在一脸猥琐地盯着我,我向他露出迷人的一笑:“我好看吗?” 书生点了点头,呆呆道:“好看好看,小生活了二十多年,见过的姑娘也有千千万,却没有比姑娘更好看的人了。” 这话一听就是在诓我,因为师兄以前也说过,我长得又黑又丑,他也活了二十多年,却找不出比我更加难看的姑娘。 见书生反驳他的话,师兄果然生气,手上用力,咔嚓一声,瓷碗上顿时出现了几道裂痕。 将瓷碗放在桌上,又侧目斜了书生一眼,诌文拽字道:“听闻南府国入主北朝以后,以文治国,对百姓加以礼数教化,何以到了今日,仍有这许多不怕死,故意惹事的?” 书生很迷惑,看向我问:“他在说什么?” 我很善解人意地提醒:“我师兄的意思是说,你活得不耐烦了。” 听到师兄的威胁,书生非但不害怕,反而挪了挪位置,坐到我们旁边来,向我拱了拱手,道:“小生只是觉着对姑娘一见如故,似曾相识,无意唐突姑娘,还请见谅。” 我扯开唇:“见谅见谅。” 书生又道:“小生免贵姓张,名楚凡,是洛河城当地人,敢问姑娘芳名。” “我叫阿婧。” 看了看坐在旁边的人,师兄的脸已经黑了,虽是大热天,却不由让我打了一个寒颤。 “他是我师兄易……” 还没说完,听师兄握拳轻咳两声,连忙改口道:“我师兄姓易,你叫他易公子就好了。” “姓易?” 张楚凡微微咋舌:“哪个易?” 我不明白他为何这样大反应,于是蘸着碗中的酸梅汁,在桌上写下师兄的姓氏。 不料张楚凡反应更大,惊讶道:“姓易的公子,敢来云台阁这种地方,也是勇气可嘉。” 我更加疑惑了。 难不成这家酒楼的老板,跟姓易的人有仇,做天下人的生意,就是不肯招待姓易的? 正要详细询问,却见张楚凡敛住神色,向我拱手讨好地一笑:“不过我看姑娘确实眼熟的很,不知我们以前可曾见过?” 我摇了摇头,答:“我一直跟随师兄师父在山上生活,从未来过此处,怎会与你见过?” 张楚凡正在施礼的手一卡,片刻尴尬道:“兴许我与姑娘有缘,相识在前世?” “那更不可能了!” 我听说,山下也有很多修行人士,原以为有关生老病死之事,他们应当有所普及,却不料连张楚凡这样的读书人都能有此谬误。 因此,捋起袖子打算好好地跟他介绍这方面的知识:“人死以后,灵就散了,附着在灵之上的记忆也将不复存在,况且轮回转世,本就虚无缥缈之说,从未有人证实过,八成只是某些个眷恋尘世的人杜撰的罢了,而且,即便真有轮回转世这回事,人也不可能记得前世的事,否则这天下岂不是乱套了?” 张楚凡的嘴巴张开,许久未能合上,似是被我的一番高论震惊到,他这厢还未做出反应,就听师兄那边首先扑哧一声喷出茶水来,自觉失态,又掩起袖子擦拭唇角。 “这个……其实是这样的……” 张楚凡换了一副伤感的表情,道:“小生昔日有一红颜知己,长相与姑娘别无二致,可惜她红颜命薄,年纪轻轻却香消玉殒,小生日夜忧思在怀,方才见到姑娘,险些以为你是她的转世抑或某个姐妹,心中亲切,一见如故,每当看到姑娘,就像看到了那位知己。” 这张楚凡看着像是个情种,一番言辞说得情真意切,我正想感动,回头想想又觉着不对:“张公子,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我方才同你说了,这世上是没有什么轮回转世的,再者说,师兄曾经告诉过我,我爹娘只有我一个独苗,没有什么姐妹,这天下间,应该没有什么跟我长得相似的人,还有,你我萍水相逢,我看你是个好人,本想与你结交个朋友,你却把我当成自己死去的知己,拿我寄托哀思,不曾以真心待我,可曾想过,对我不太公平?” “……” 张楚凡语塞了良久,最终站起身,向我深深地作揖:“打扰了。” 第十章 昆仑剑仙(五) - 昆仑有仙 - 苏诀 张楚凡走后,师兄终于笑出声来,见我看向他,才敛住神色,慢悠悠道:“以前我总以为你又丑又笨,若是不小心被哪个瞎眼的看上,定会连累辱没了人家,原本还想拉此人脱出苦海,不成想师妹竟有如此舍己为人的胸怀,宁可自己一辈子嫁不出去,也绝不坑害于人。” “什么?” 我不解:“有话直说,不要阴阳怪气!” 师兄依旧敛着笑,又握拳轻咳了一声,道:“没什么,只是觉着师妹你是凭本事单身,此生想嫁出去怕是有些难了。” 张楚凡走后,很快就回来了,身后还带着很多人,那些人穿着一模一样的服饰,手中拿着刀剑,来到我们的桌子前。 张楚凡指着师兄道:“就是这个人。” 我心想,莫不是刚才师兄威胁别人,报应这么快就找到头上来了? 却见领头的一人走上前,向师兄施礼:“这位公子,听说你姓易?” 师兄压根没把这些人放在心上,慢条斯理地回答:“是啊,怎么了?” 领头人道:“我们少庄主有事想问公子,还请公子与我们走一趟。” 师兄很狂很傲,依旧连个目光都没给人家,反问:“我若是不想去,又如何?” 领头人后退一步,发号施令:“拿下。” 跟着他的人纷纷拔出刀剑,吓得周围的顾客四处逃散,我见他们来势汹汹,恐非善类,连忙拉着大黄躲在一边。 师兄不悦地看了我一眼,我立即道:“师兄,你看我不会武功,还要带着大黄,与你站在一处,肯定拖你后腿,你且与他们打着,师妹我在此给你呐喊助威。” 那些人持剑向师兄砍了过去,师兄侧手一挥,将桌上的茶碗扔出去,趁着他们横刀挡碗的时间,拿起放在桌上的短剑迎了上去。 师兄的武功修为很高,这点没有人比我更加清楚,在师门的时候,无论我如何刻苦修炼,与他打架时,最后都会被他修理的惨兮兮。 是以面对这些人,根本不落颓势,不过眨眼功夫,地上躺着的,还有被师兄一脚踢飞撞到护栏又摔出去的,痛苦哀嚎,倒了一地。 那个领头人一直都没有动手。 我想了想,这大概就是书上所说的,但凡有能耐的大侠,为了体现自己的重要性,总要最后一个出场,这人肯定还有后手。 不料那人忌惮地看了师兄一会儿,佯装攻击师兄,却突然一个闪身,向我冲了过来。 我躲闪不及,被他持剑扣押在手中:“住手,你不想她死的话,现在就跟我们走一趟。” 师兄收起剑,懒洋洋道:“你最好现在就帮我打死她,省得她天天在我耳边聒噪烦人。” 我扁了扁嘴,眼中氤氲出雾气,带着哽咽的声音:“师兄,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你忘了在师门的时候,你曾经在师父面前发过誓,会一生一世地照顾我,爱护我,即便丢了自己的性命,也会让我安稳活着?” 师兄翻了翻白眼,嗤了一声,轻蔑道:“有么,我怎么不记得自己曾说过这样的话?” 周围看热闹的人听此,不由一阵唏嘘,暗搓搓指着师兄的脊梁骨议论,其中不乏有几个正义的大哥,咬牙对师兄呸了几声。 我好想笑,但此情此景,若是笑了,怕是小命不保,因此做出将要哭出来的表情道:“就算你不再喜欢我,早已忘了昔日对我的誓言,总不能不顾我们的孩子吧?如今我已怀胎两个月,若在此处被人杀了,师兄你于心何忍?” 师兄吓得险些跳了起来,叽叽歪歪地喊:“喂喂喂,你别胡说八道啊……” 我在心中得意,但见周围人怒目而视,纷纷围上去,一副准备让师兄横尸当场的架势,就算他再怎么不想救我也不行了。 可惜,还没等师兄出手,挟持我的领头却首先放开了我,向我连连施礼赔罪:“姑娘身世悲惨,在下竟然挟持一名孕妇,实在厚颜无耻,猪狗不如,姑娘你走吧。” 事情的发展,跟我想象中的不大一样,我连忙阻止他:“不不不,大哥,你不是想抓他吗?快挟持我,威胁他束手就擒啊!” 领头拼命挣开我,再次向我施礼赔罪:“我们自闲山庄是个讲道理的地方,方才见打他不过,不得已才想挟持姑娘,若让少庄主知道,我欺负一名孕妇,肯定会杀了我的,再者说,这人对姑娘冷酷无情,即便我挟持了姑娘,他也未见得会束手就擒,姑娘你还是走吧,以后带着孩子好好生活,别再理会这个渣男了。” 听到他骂师兄渣男,我高兴得差点掐腰仰天大笑三声,同时又想,完了,以师兄的武功,他们根本不是对手,别说抓师兄了,他们自己能从这里逃出去就算不错了。 正当我为这些人的前程忧虑时,却从云台阁上从天而降一张巨网,师兄像是被困住的鱼一样,用短剑挣扎砍了几下都没逃出来。 从门口处鱼贯而出,率先走进来一个少年,锦衣华贵,长得也挺好看,手中摇着折扇,笑吟吟地道:“别费力气了,我们自闲山庄的天罗地网,没有人能破解的开。” 领头走上前,向他施礼:“少庄主。” 少年板着脸,瞪了他一眼:“废物,连个人都抓不住,还让本少爷亲自动手。” “少庄主,这个不能怪我们啊,实在是这个人的武功,我们加起来都不是对手……” 领头苦着脸,列开身体,让他看之前被师兄打败,仍旧在地上痛苦哀嚎的手下。 师兄依旧在网中挣扎,不过见怎么都砍不开那张网,还有被越缠越紧的架势,只得放弃。 叽叽歪歪地向那位少年喊:“有本事你放我出来,我们两个单挑比剑。” 少年走向师兄,同时也将悬在腰间的长剑抽了出来,在我以为他当真会放了师兄,两人准备单挑的时候,他却将剑压在师兄的脖子上,道:“明知道你的武功高强,我可能不是对手,还放你出来单挑,你当我傻啊?” 将长剑插回鞘中,挥了挥手:“带走。” “你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师兄被人押着,爆发出哀嚎声,我觉着有些熟悉,想了想,恍然大悟,像是在杀猪。 “师妹!师妹!” 师兄拼命撤着脚步,始终不肯跟那些人走,转过来向我求助:“师妹救我!” 见众人目光集中在我身上,我立即与他撇开关系:“你们看我干嘛?我跟他不熟的啊。” “师妹怎能如此说?” 师兄望着我,一双眼睛含情脉脉,看得我浑身发冷,鸡皮疙瘩都快掉了一地。 “你我师兄妹两人,青梅竹马,自幼一起长大,你曾发过誓,会永远爱我,敬我,追随我,难道这些誓言,你全都忘了吗?” 我觉得师兄睁着眼睛说瞎话,简直不要脸,我以前同他吵架气急了,只会催他赶快去死,几时对他说过这种酸掉牙的蠢话? 正想反驳,又听师兄道:“更何况,你现在有孕在身,再过几个月就要生了,我若在此时舍弃了你,你以后带着孩子该怎么活下去?” “这位小哥,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 一旁的看客终于忍不下去,向师兄反怼道:“现在讲究男女平等,女人也能撑起半边天,这姑娘生的这般水灵,即便不要你,以后也能寻个更好的郎君,何必单恋你一人?你对这姑娘又不好,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不要,危险面前,保护不了自己的妻子,反而还要妻子搭救,你说你这样的人,还活在世上干什么?” “是啊,老朽已然活过六十个年头,却还从未见过如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周围的人纷纷附和,对着师兄指指点点,教训的话说的头头是道。 这些话,听得我浑身舒爽,以往被师兄欺压虐待生出来的恶气,顿时被吐露了干净。 若不是怕耽误事情,真想搬个板凳,嗑着瓜子儿,坐在这里听个十天八天的。 见师兄被他们说的哑口无言,我清了清嗓子,摊了摊手,无奈道:“师兄,你也看到了,刚才是你对我无情,就不能怪我对你不义,现在有天下群雄为我撑腰,我怎能让他们失望?明知道你是个猥琐渣男,却还对你念念不忘,此种行径,会教坏女孩子的。” “你……” 师兄咬起牙,哼了一声:“算你狠!” 锦衣少年再度挥了挥手:“带走。” 眼见着师兄被人押走,我转过身,向方才替我说话的人露出一个讨人喜欢的笑脸。 离开云台阁,走在大街上,大黄在后面磨磨蹭蹭,许久才喊我:“阿婧姑娘……” 这是他第一次喊我名字,给我激动得差点想把这四个字写下来,装裱起来挂在墙上。 转身看向他,问:“怎么啦?” 大黄试探地看了看云台阁的方向,迟疑道:“易兄那边……” 见他担心师兄,我摆了摆手:“没事没事,那些人不会为难师兄的。” 大黄露出疑惑的神情,似是不明白我的意思,我又耐心向他解释:“你想一想,刚才那些人自称是自闲山庄的人,想找一个姓易的,他们肯定是和一个姓易的人结下仇怨,没那么巧师兄就是他们想找的人吧?更何况,你刚才也看到了,他们家的人也挺讲道理的,不会随随便便就要了师兄的小命的。” 大黄更加不解:“那你刚才……” 我心中郁闷,大黄真是一个锯嘴葫芦,为了省字,连一句话都不肯说完整,好在我天资聪颖,即便他不说,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想起我被人挟持,师兄让人直接杀了我的事,我气不打一处来,哼了一声:“谁让他嫌我聒噪又烦人?我不过想给他一点教训罢了!” 第十一章 自闲山庄(一) - 昆仑有仙 - 苏诀 虽然师兄对我无情,我却不能对他无义。 因此,将大黄带回客栈安顿好,我就出门打探有关自闲山庄的事。 据洛河城的人说,自闲山庄是他们这里有名的大户,方圆十几里的商铺,有一半收在他们的名下,城里也有很多人在他们的山庄做工。 自闲山庄中的人,在洛河城的百姓心中,是堪称守护神一样的存在,平日里施舍银两周济邻里,若是遇到天灾人祸,还会开放自家粮仓赈济灾民,唯一不好的就是,他们家有个奇怪的规定,但凡姓易的人都不能进入洛河城,更不能进入那座云台阁,不然就会被他们抓走,而带走我师兄的人,就是他们的少庄主江陵。 我问他们自闲山庄与姓易的人有什么深仇大恨,他们却支支吾吾不肯告诉我,只说师兄被他们带走关上几天,若他们发现师兄不是他们找的那个人,就会放他出来了。 顺着城中人的指引,我来到洛河城外的山林,果然见山林中建着一座山庄,掩在茂密的丛林中,依旧可见山庄内的繁华热闹景象。 想到自闲山庄人多势众,我一个弱女子恐怕不是对手,原本还有些为难,不料到了山庄门口,却见他们正在招人。 真是天助我也。 我说的口干舌燥,充分发挥忽悠人的本事,才让他们相信我是个勤劳机灵的人,一路过关斩将,最终只余下我和另外一个人。 那是一个翠绿的小姑娘,为什么说是翠绿,因为她的衣服是绿的,戴的发饰也是绿的,远远看着,像是一个巨型的芹菜在那儿站着。 瞥了她一眼,在心里吐槽,这人肯定很喜欢绿色,说不定名字也是什么青啊翠啊什么的。 负责招募丫鬟的,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婆婆,首先走到她跟前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那小姑娘福身回答:“奴婢名叫叠翠。” “……” 老婆婆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走到我跟前,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正想回答,却想起之前在酒楼中与他们山庄人冲突的事,于是改口:“奴婢名叫小红。” 老婆婆又满意地点了点头。 同时却又犯起了为难,按照计划,他们山庄原本只想招一个人,可我们却有两个。 见老婆婆拿不定注意,叠翠捂着脸嘤嘤地哭了起来:“奴婢三岁丧父,四岁丧母,八岁祖母死了,十八岁相依为命的祖父也病重,若我不能进入山庄当丫鬟,给祖父挣钱买药,我们祖孙两人就要等着被饿死了……” 老婆婆心软,听此连忙道:“就你了!” 叠翠收住眼泪,对我露出一个得意的表情。 我从未想过,如今的世道堕落至此,行走江湖靠的不是实力,而是卖惨的本事。 不过卖惨的本事,那也是本事。 想了想,牙一咬眼一闭,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喊:“奴婢自幼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好不容易投靠叔父生活,叔父还被奸臣小人所害,全家蒙难,不仅如此……” 我觉着刚才说的还不够惨,于是又横了横心,加了一剂猛药:“奴婢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心上人,将要与他成亲时,那人又被小人所害,丢了性命,身败名裂,有恶霸企图占我为妻,奴婢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若是少庄主与大小姐不肯收留我,与其被那恶霸寻到逼亲,我还不如直接投井死了……” “姑娘且慢!” 老婆婆喊住我,眼泪哗哗:“就你了。” 我收住眼泪,向叠翠露出一个得意的表情。 老婆婆将我从地上拉起来,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叠翠,再度陷入为难,最终叹了口气:“罢了,你们两个都留下来吧。” 因害怕我的表现过于优秀,会将她挤出山庄,叠翠干起活来十分殷勤,比我快,比我好,属于她的,不属于她的,一概全都包了。 我乐得清闲,在山庄中四处走动打探师兄的消息,奈何自闲山庄戒备森严,有许多地方,只有少庄主和大小姐能进,我一个丫鬟的身份,处处受到限制,在山庄中茫然转悠了好几天,都未曾打探到师兄被他们关押在哪里。 这日,老婆婆留了一只鸡腿,偷偷把我叫到厨房说要拿给我吃,看着那只鸡腿,忽然想到师兄,不由觉着心酸起来。 也不知道在被关押的地方,师兄能不能吃饱饭睡好觉,那些人不会为难师兄吧? 其实仔细想想,我着实不应该,为了跟他赌气,就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人抓走,毕竟除了打击我这件事,其实师兄对我一直都算不错的。 见我难过,老婆婆顿时着了慌,还以为我是被鸡腿勾起了悲伤的往事,急忙安慰我逝者已矣,如今我已开始新的生活,就不要再想着被奸臣所害的家人和未婚夫婿了。 我向老婆婆道谢,拿着鸡腿走出了厨房。 原本想回房间,刚要跨过拱门,却听到异样的声音,仔细想了想,恍然大悟,原来是当日在云台阁遇到的张楚凡! 此时,他拉着叠翠的手,两人站在一丛紫藤花木下,张楚凡含情脉脉地道:“小生与姑娘一见如故,似曾相识……”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熟悉? 却见叠翠低下头,含羞带怯地道:“奴婢与公子从未见过,怎会似曾相识?” 张楚凡继续握着叠翠的手,道:“兴许小生与姑娘有缘,是在前世见过。” “……” 我觉着,张楚凡的前世可真是忙。 看了看手中的鸡腿,对准张楚凡的后脑勺狠狠地砸了过去,张楚凡啊了一声,捂着脑袋嚷嚷喊:“谁……谁砸我!” 我从拱门后出来,笑吟吟地调侃:“张公子待会儿是不是要说,你以前有个红颜知己,跟叠翠长得一模一样,可惜那姑娘福薄命浅,年纪轻轻就已逝去,你在心里思念她,看到叠翠,就像是看见了她,十分亲切?” 叠翠不解问:“你怎么知道?” 我又呵了一声:“因为同样的话,前几天他也对我说过,你看我们俩长得像么?” 叠翠是圆脸,我是尖脸,眼睛眉毛嘴巴没有一点像的,自然长得不一样。 片刻,叠翠啪的一声给了张楚凡一巴掌,跺了跺脚,带着哭腔骂道:“骗子!” “哎……” 张楚凡正想追出去,却被我拦了下来,一张含情脉脉的桃花脸,顿时换成了一副苦瓜脸:“姑娘,小生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 我抱起双臂:“你害我师兄,找人把他抓起来,还敢说与我无冤无仇?” 张楚凡依旧苦着脸:“哎呦,姑娘你这么说,可是冤枉小生了,是那些人非要问我有没有见过一个姓易的人,你也知道他们来自自闲山庄,在我们洛河城那是响当当的人物,小生岂敢说谎欺骗他们?再说了,这方圆百里内的人都知道,但凡姓易的人都不能进出洛河城,可你们偏偏进来了,还一头扎进云台阁那种地方,即便小生不说,别人也会说的。” 我很疑惑:“这自闲山庄与姓易的人究竟有何瓜葛,要如此劳师动众抓捕姓易的人?还有,这与云台阁又有什么关系?” 张楚凡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小生也不知道那个姓易的跟云台阁有什么关系,不过……” 他转折了一下,探了探头,贼眉鼠眼地观望着四周,发现没人,才把我拉到角落里,低声道:“小生听说,他们少庄主抓姓易的人,是为了给他的姐姐挑选夫婿。” “有这回事?” 我更加奇怪了:“这自闲山庄的大小姐,想必是个大家闺秀,十分出色,何以要自家弟弟四处逼人婚嫁?又为何偏要姓易的人?” “这你就不懂了吧?” 张楚凡挺起胸脯,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听说这自闲山庄的大小姐啊,年逾三十仍不愿出嫁,剩在家里都快成老姑娘了,少庄主当然心急,依小生推断,他们大小姐不愿嫁人的原因,肯定是她在年轻的时候,同一名姓易的男子好过,所以少庄主才要抓姓易的人回来,目的就是找出那个人对大小姐负责。” 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我尴尬地轻咳几声:“这么说,如果他们盘查发现,我师兄并非他们找的那个人,就会很快放他出来了?” “当然了!” 张楚凡道:“自闲山庄虽然很富,却不养闲人,既然不是,还留着他做什么?” 听此,我放下心来,又听张楚凡道:“所以说啊,小生向自闲山庄的人泄露你们的行踪,并非是想出卖你们,而是为了成全一桩美事,你想想,万一你师兄当真是他们找的那个人,最后和大小姐有情人终成眷属,到时候你们荣华富贵,应有尽有,还得请小生喝杯喜酒。” “不可能!” 听到师兄将要和山庄的大小姐成亲的事,我断然否决:“我师兄虽然平时不太靠谱,但绝对做不出那种始乱终弃的事!” 张楚凡讪然一笑:“小生也觉着不大可能,毕竟这天底下姓易的人多了,岂会如此巧合?但不就随口一说,也算是个希望么。” 我皱起眉:“说了这么久,他们要找的易姓负心人到底叫什么名字啊?” 张楚凡哦了一声:“小生这几天在山庄里都打听清楚了,他们要给大小姐找的夫婿姓易,名初莲,初一十五的初,莲步生花的莲。” 第十二章 自闲山庄(二) - 昆仑有仙 - 苏诀 天下姓易的人何其多? 天下叫易初莲的人何其多? 即便自闲山庄所找的就是易初莲,也不能说那个人就是我师兄。 可是,有些事情又想不清楚。 我们此行是为了给大黄寻找家人,真正要去的地方是玉虚昆仑山,为何师兄偏要带着我们绕远来一趟洛河城? 进入洛河城以后,师兄的种种行迹亦是可疑,就好比我说要去云台阁凑热闹,他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这委实不符合他变态的性格。 我曾怀疑过,若师兄就是自闲山庄要找的人,那么他来洛河城的目的,或许与山庄的大小姐有关,那座云台阁,应该也与那位江家大小姐有着些许关联。 说不定,云台阁就是他们的定情之所。 师兄来此,是为了怀念他们曾经的感情。 但仔细想想又觉着不大可能,虽然师兄时常欺压我,贬损我,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绝对做不出这种始乱终弃的事。 毕竟他那样恶劣猥琐的人,单是有姑娘家喜欢上他,就足够我们师门烧八辈子高香了,他哪来的脸面去抛弃人家? 为了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决定去见江陵,江陵是自闲山庄的少主,身份尊贵,自然不是我想见就能见的。 因此,刚到门口就被人拦了下来,拦我的人是当日在云台阁挟持我的领头,见到我,他很惊讶:“姑娘,你为何会在这里?” 我面不改色地扯谎:“自从你们把我师兄……我夫君带走以后,我无依无靠,只能投奔自闲山庄当丫鬟,也算谋一个生路。” 领头唉声叹气,道:“姑娘有孕在身,却如此辛苦,真是为难你了。” 想到在云台阁谎称自己怀有身孕的事,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尴尬了好半晌,才道:“是……是啊,如今世道艰难,没有办法。” 领头上下打量了我几眼,道:“姑娘应该是侍奉在前院的丫鬟,为何会来后院?” 不想跟他多费唇舌,我言简意赅:“我想见少庄主。” “少庄主?” 领头微微惊讶,道:“你不知道吗,前院的丫鬟要经过一段时间历练,才能调任到中院,在中院服侍一段时间,若是表现的好了,才能到后院见小姐和少庄主的。” 我问:“这个一段时间,是多少时间?” 领头回答:“没有多长时间,少则五六年,多则十几年,我听说前院有个张妈妈,因笨手笨脚,时常砸坏东西,在自闲山庄服侍了快二十年,上个月才被调到中院。” 这个自闲山庄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洛河城的土财主而已,搞得比皇帝的皇宫还要森严。 以我的资质,在山庄待个五六年的时间,别说去救师兄了,若能遇到个俊俏少年郎,进展顺利的话,只怕孩子都满地跑了。 到时候师兄终于被释放出来,我再拉着孩子去接他,两人抱在一处痛哭流涕,感慨世事多变,其中坎坷,都能编一出戏了。 见领头丝毫没有让路的迹象,我道:“你且去通知少庄主,说我有紧要的事情找他。” 领头摇摇头,道:“你现在还是前院的丫鬟,不管什么样紧要的事,都得等五六年后,你能到后院服侍的时候再说吧。” 我问:“你真的不让?” 领头再度摇头:“不让。” 听此,我深呼了一口气,道:“我那个倒霉催的夫君,名叫易初莲。” …… 事实证明,师兄的名字很好用。 自闲山庄的大厅内,我站在中堂与江陵对峙,江陵今日,依旧一身绯红的锦袍,我进去的时候,他正在逗笼子里的翠鸟儿。 他问:“听说你那个夫君名叫易初莲?” 我点头:“不错。” 他又问:“你可知,欺骗自闲山庄,冒充名叫易初莲的人有何后果?” 我摇头:“不知。” 他又道:“前几年,有个书生听说我们在找易初莲的事,以为有利可图,就冒充易初莲的名字来骗我们,我就让人把他丢进城外的洛河里泡了两个时辰,你怕不怕?” 他说的如此可怕,我真是怕死了。 我礼貌性地点头:“好怕。” “那好。” 江陵把鸟笼子放在桌上,再一次问:“我且问你,你那个夫君真的是叫易初莲么?” 我叹了口气:“少庄主,那个人是我夫君,你们找易初莲的目的,是想给你们家的大小姐寻找夫君,试问这天底下有哪个女人愿意出卖自己的夫君,把他让给别人?” 江陵道:“我姐姐很喜欢易初莲,如果你肯退出把易初莲让给我姐姐的话,我们自闲山庄定会报答你,给你钱的。” 我抬起头,眼睛放出光芒:“多少?” 师父说过,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虽是个女子,与君子搭不上边,但也不能为了一点钱,就放师兄祸害人家姑娘一生的幸福。 于是,握拳咳了咳,掩饰尴尬道:“少庄主,我家夫君并不是你们大小姐的良配,为了大小姐的幸福着想,我看你们还是换个人吧。” “为何?” 江陵疑惑道:“我姐姐喜欢易初莲,为了他甘愿守在闺阁中十年不愿嫁人,只要姐姐跟易初莲在一起,就一定会幸福的。” 我问:“公子认为,为人夫君者,能做你姐姐夫婿的,当有哪些特质?” 江陵道:“温柔。” 我笑了笑:“我家夫君一点也不温柔,跟我打起架来,能一脚把我从屋里踹到屋外,躺在床上十天半个月都不见好。” 我说这话,并非是在编排师兄,在璇玑山的时候,有一年鬼节,师兄躺在屋子里睡觉,我扮作女鬼吓他,就被师兄一脚踹飞到窗外。 师兄武功修为高强,天不怕地不怕,却好像十分怕鬼,可见平日里做过不少亏心事。 江陵又道:“体贴。” 我哈了一声:“你说我夫君体贴?他压根连‘体贴’那两个字都不知道怎么写,每逢阴雨天气,我俩在屋檐下躲雨时,从来都是我站前面,他站后面,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江陵疑惑道:“这是为何?” 我道:“因为即便躲在屋檐下,落在地上的水珠也会飞溅出来,我夫君那个人向来爱洁,让我站在前面给他挡雨。” “……” 江陵咬了咬牙道:“慷慨。” 听此,我都忍不住大笑两声:“我夫君他最是抠门,有一次我做了一只鸡腿,他央求了我半天,告诉我只咬一口,结果你猜怎么着?” 伸出手,做出比划的姿势道:“我拿着鸡腿递给他,他一口下去,骨头还在腿没了。” 顿了顿,又后怕地补充道:“幸亏我手缩得快,不然连我的手也没了。” “……” 江陵无奈扶额:“罢了,你快带你家夫君走吧。再晚一会儿,怕是连我的山庄也没了。” 他看向领头吩咐:“你去账房,给他们支五百两银子带着,此事总归是我们山庄不好,胡乱抓人回来,误了他们的行程。” “多少?” 我严重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觉,再次确认:“你说多少?” 江陵看向我,答道:“五百两啊。” 见到我的反应,还以为是给少了,又向领头道:“五百两不够的话,那就支一千两吧,看你也挺可怜的,嫁给这么一个混账夫君,反正我们自闲山庄有的是钱。” 一两银子等于两百个羊肉串,一千两银子那就是……我在心里暗暗盘算,不由吞了吞口水,同时又在想,若师兄真能娶大小姐为妻,那他们给我的岂不是更多? 于是,又暗暗地把口水咽了下去,道:“少庄主,我觉得我家师兄与你们家大小姐天作之合,实乃良配!” 江陵疑惑道:“你方才不是说,他配不上我家姐姐,是一个顶不温柔不体贴又不慷慨的人么?更何况,他是你的夫君,这天下间哪里有妻子将丈夫出卖给别人的道理?” 我大手一挥,截住他的话头道:“方才是你误解了,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那次师兄踢我,是我自己不好,故意装鬼吓唬他,他醒来受到惊吓,一时收不住脚,将我踢出窗外,岂能怪他?再说了……” 回想着以前的事,师兄虽然每次都爱跟我打闹,但总体上对我还是很照顾的:“那次我被他踢得半个月下不来床,还是他侍奉床前,当牛做马伺候我,我才好的呢!” 江陵又道:“那他让你一个弱女子站在屋檐前面为他挡雨,也是误会了?” “这个倒不是误会……” 我尴尬地轻咳几声,又道:“那时师兄是在跟我开玩笑罢了,后来因我淋了雨,感染风寒,还是师兄替我煎的药呢!” “那他吃你鸡腿的事……” 江陵翘起二郎腿,将折扇端在手中敲了敲。 我嗨了一声:“一个鸡腿而已,更何况后来师兄看我生气,又给我做了许多许多的鸡腿,腻的我好几个月连个走地鸡都看不了。” 见江陵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我又连忙道:“诚然,做人妻子者,不该把自己的夫君出卖给别人……但大小姐为了等我师兄,宁可守在深闺中十年不嫁人,此等深情,感动天地,我也是个软心肠的人,岂能忍心夹在他们中间当那拆散鸳鸯的棒槌?因此心甘情愿退出,成全他们这对神仙眷侣。” 江陵啧啧赞叹道:“真没想到,你还能有此觉悟,只可惜啊……” 他又拿折扇敲了敲手心:“你那个师兄真是个硬骨头,无论我们怎么逼问,他都不肯开口,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肯告诉我们,还吵着闹着要我们把你也抓进来。” 师兄!我情同手足的师兄!自己身陷囹圄都不忘拖我下水,此等深情,真是可歌可泣! 我嘿嘿一笑,想着自闲山庄的偌大家业,只觉着自己快要发财了。 向江陵保证道:“只要少主让我见到师兄,我就有办法让他答应和大小姐的婚事。” 第十三章 自闲山庄(三) - 昆仑有仙 - 苏诀 再一次见到师兄,他被关在地牢里,虽是牢房,我怎么看着比我们住的客栈还要华贵。 他坐在牢房中的桌子边大吃大喝,旁边还有几个丫鬟伺候着,但见那些丫鬟盯着师兄虎视眈眈的眼神,只怕再在自闲山庄待个五六年,孩子满地跑的不是我,而是师兄。 “易公子,不知你年方几何,可曾婚配?” 一个丫鬟走到师兄旁边,给师兄斟酒,我站在远处,听到问话,不由啧啧了几声。 都已经问到是否有老婆孩子了,下一步,是不是就要以身相许了? 却听师兄道:“修道之人,皮囊皆为俗物,光阴亦是虚空,你觉着我是一百岁,那就是一百岁,你觉着我是十八岁,那就是十八岁。” 听此,我不由暗暗呸了一声,大骂师兄装嫩不要脸,依据我的推算,师兄现如今最起码也得有三十岁了,只是修习道术的么,比一般的人老的要慢些,师兄的道法高深,比一般的修道之人又慢些,所以长得才像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公子,还说什么皮囊皆为俗物,那他天天打击我长得又黑又丑做什么? “至于婚配……” 师兄停顿一下,道:“在下家中有一个又黑又丑的师妹,劳她连累,至今尚未娶妻。” “……” 若不是看在自闲山庄偌大家业的份上,他现在已然是个死人,强行忍住冲出去把他打死的冲动,我站在牢房暗处,继续听着。 果不其然,下一刻,小丫鬟又扭扭捏捏地道:“公子修行高深,长得又这般好看,奴婢愿意当牛做马,侍奉在公子左右。” 我啧啧两声,又来一个眼瞎的,这丫鬟莫不是江家大小姐房中的吧,难道眼疾还会传染? 正想着,却听牢房内部忽然吵了起来,原来那几个丫鬟都想跟在我师兄左右,却又不想让其他的人跟着师兄,就这一问题产生了分歧,你来我往,差点打了起来。 跟在师兄身边这么久,倒还是第一次发现,他有当蓝颜祸水的潜质。 见她们全都争着抢着要跟着他,师兄陷入为难道:“姑娘盛情,在下本不该拒绝,只可惜我家的那个师妹,不仅又丑又黑,还十分善妒,泼辣无礼,但凡看到有姑娘靠近我,定要找人麻烦,把人打得皮开肉绽不算,还要割人家的肉去喂鸡,姑娘细皮嫩肉的,当被人好好爱护,拿去喂鸡未免可惜,在下实在不忍心。” 师兄的一番言辞,将那几个丫鬟吓得抖了一抖,惊悚道:“令师妹竟是如此残暴的人!” “是啊是啊……” 师兄连声附和,虽看不到,但我已经明显听出他声音中掩不住的笑意:“我师妹她人称璇玑山变态小霸王,连我都得让她三分。” “……” 正要发怒时,却听其中一个丫鬟问:“公子,你那个师妹莫非是爱慕于你?” 我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把自己憋死,却听师兄作出惊讶的语气:“你怎么知道?实话不瞒你,我师妹她曾经跪倒在我面前,求我娶她,见我不答应,她又要死要活地拿着剑说要自尽,此事事关师妹的清誉,一般人我都不告诉他的,你们出去时也千万别到处乱说啊。” 我捂上了耳朵,还是觉着听不下去,气沉丹田地吼了一声:“易初莲!” 气冲冲地闯到牢房门口,指着他咬牙切齿:“你……你竟敢……” 见我杀气腾腾的样子,那几个小丫鬟吓得往后退了退,还转向师兄问:“易公子,这就是你那个又丑又黑的师妹?” 师兄翘着二郎腿,游哉地答:“是啊。” 小丫鬟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道:“这位姑娘虽然不丑不黑,长得还很好看,但确如易公子所说,泼辣无礼,真是可怕。” “……” 我一时间僵在原地,连话都说不出来。 师兄低下头,最终没忍住,堪堪笑了起来,又向那几个小丫鬟道:“今日牢房杀气过重,几位姑娘还是暂避,待我与师妹商议之后,才能决定要娶你们其中的谁。” 碍于我的威严,小姑娘们一个个地逃离了牢房,师兄将手肘放在桌上,撑着下颌含情脉脉地看我:“师妹几日不见,可曾想我?” “你少来!” 想起刚才他说我又丑又黑,泼辣无礼还曾下跪求他娶我的事,我就气不打一出来,指着他骂道:“今日我不打死你,我就不姓……” 说到关键点,却发现根本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只得临时改口:“我就不叫阿婧!” 师兄慢悠悠地道:“你不是来劝我迎娶江家的那位大小姐么?把我打死了,江家人只会替我报仇杀了你,岂会给你钱财去买好吃的?” 我严重怀疑,师兄被关押的这几天,修为大涨,飞升成仙,否则岂会知道我的心中所想。 我走到他跟前,戳了师兄一下,是实体的,又戳了师兄一下,还是暖的。 师兄被我的举动吓到:“你干什么?” 我蹲下来,趴在他的腿上,仰头望着他:“师兄师兄,你莫不是这几天被江家人残害变成鬼了吧?怎么我在想什么,你全都知道?” 师兄冷冷呵了一声,掀了掀衣摆,把我掀了下去:“就你那点小九九,还想逃过我的法眼?只是我真没想到,我的师妹,我的亲师妹,为了几个羊肉串就把我卖了,在你心里,我竟然没有几个羊肉串重要!” 我连忙摇头,在师兄将要露出欣慰之色时,又道:“不是几个羊肉串,是很多很多羊肉串,而且,羊肉串多贵啊,五文钱一个呢,你……” 上下嫌弃地打量了师兄几眼,揶揄道:“若是有人能把你收了,让我倒贴十文钱都行。” “……” 凉风吹过,牢房里有点冷,还有点安静。 师兄为掩尴尬,又掀了掀衣摆:“行,你可别后悔,待会儿若是见到江家人,我第一个条件就是要他们把你杀了。” “这么说……” 我看到希望,仿佛看到无数个羊肉串在向我招手:“师兄,你是答应见那江家小姐了?” 师兄咬牙道:“只要他们答应我把你杀了,别说让我见她,即便让我娶了她也未尝不可。” 我知道师兄不舍得杀我的。 他这么痛快答应和大小姐见面,或许是突然良心发现,恍悟到像他这样恶劣的人,再不好好珍惜的话,以后肯定是个孤鸾光杆的命,所以才要抓住机会,迎娶大小姐走上人生巅峰。 师兄能有此觉悟,我很高兴,想到江家的钱财,立即联系江陵带我们去见他姐姐。 走在路上,师兄看了看我的一身行头:“你怎得穿得像个折子戏中名叫小红的丫鬟?” “我……” 想到这些天在自闲山庄当丫鬟的‘惨痛’经历,我张了张口,没敢说话。 跟随山庄的下人来到后院,又沿着长廊走了很久,才来到江采所住的地方。 一个很是清幽别致的小苑,墙内建着几处木制的楼阁,楼阁下栽着几株很高大的树木,那种树木长相奇特,叶片非常庞大。 我听师兄说过,似乎名叫芭蕉,结出的果子可以吃的,但我们璇玑山却没有这种东西。 江陵和他的姐姐,就站在其中一棵芭蕉树下,正等着我们过去。 江陵的姐姐名叫江采,江家祖上是道士,也是有着修行的底子的,但凡和修仙沾上一点关系,总是比一般人老的慢些。 原先我以为,江采守在闺阁中十年不愿嫁人,到如今有将近三十的年纪,应该看着很成熟了,不料当真见到时,却是一个美貌的姑娘。 一眼见到我们,她的眼睛就直了,可惜直的对面不是师兄,而是我。 盈盈款款走到我身边,向我福身施了一礼,问候道:“一别十年,易公子,可还安好?” 我惊得瞪大了眼睛,看了看师兄,又看了看江采,拿手指了指自己:“我?易公子?” 我觉着,这江家小姐整天闷在闺房中,可能眼神不太好,否则也不会看上我师兄那种人,更不可能把我错认成师兄。 “江姑娘,你认错人了,我不是易公子,我师兄才是,喏,易,易初莲。” 说着,将师兄拉过来,挡在我和江采中间。 可江采却摇了摇头,苦笑道:“十二年前,云台阁上,小女子对易公子一见倾心,相思不忘,又岂会认错人?” “可是,可是我……” 我苦着脸,看向师兄,本想向他求助,他却一言不发,抱着双臂,颇有一副看戏的架势。 江陵探出头来,打量了我几眼,提醒道:“姐姐,你怕是认错人了吧,这位姑娘是我们家新买的丫鬟小红,不是你找的易公子。” 江采的眼睛又直了,喃喃道:“是了,十二年前遇到的那位易公子,是位俊秀风流的公子,虽与姑娘长得一模一样,却是个男子……” 她失魂落魄地往后退了几步,摇头苦笑着:“你不是他,终究,我还是等不到他……” 见她转身想走,到手的羊肉串快要飞了,我连忙阻止:“等等……等一下啊……” 拉着师兄,把他推到江采面前道:“姑娘你再看一看,我这位师兄,他就叫易初莲,长得也不错,你要找的人应该是他吧?” 第十四章 自闲山庄(四) - 昆仑有仙 - 苏诀 这件事,大概发生在十二年前。 那时,江采还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北朝还没被南府国所灭,两国之间互为通商,还算和睦,他们的主子,还是一个慕姓的王族。 南府国的小侯爷前来北朝求亲,这对北朝和南府国来说,都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求亲的队伍从南府国出发,一路北上,途径洛河城,得知云台阁每隔三年都有举办诗会的传统,小侯爷兴致大起,以重金悬赏,要以南府国的文人对战北朝的文人。 按理说,南府国派遣使臣来北朝的目的在于求亲,小侯爷此举未免有些挑衅的意味,传回南府国都,都要被他家老爹拿藤条抽一顿的。 但,话说到此处,就不得不介绍一下这位小侯爷的背景和来历。 这位小侯爷姓李,名东阳,是南府国康定王爷的长子,康定王爷是皇帝的亲哥哥,而李东阳的母亲,又是当朝皇后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南府国皇帝膝下无子,因此一直以来,李东阳都是以太子的规格来教养的。 一个从出生起就身份高贵的天之骄子,一个从小到大都备受各方宠爱的皇族子嗣,难免会有些骄纵任性的脾气。 不过李东阳这个人,纨绔归纨绔,到底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底下招揽的门客都是难得的人才,他们盘桓在云台阁数日,迎战北朝的数百书生,竟无一败绩。 那时的北朝,就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空有一个神都上国的架子,内里却早已腐朽不堪。 然而,被一个曾经是自己附属国的小国所败,终究很是丢脸,正当大家暗暗着急之时,一个名叫易初莲的少年出现了。 那名少年很是漂亮,漂亮到什么地步呢? 当时云台阁参战和观战的人,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加起来快有千人,但那人一出现,其他所有人都好像在瞬间变成了模糊的底色。 江采至今都还记得,那是一个杏花盛开的季节,易初莲一身白衣,手持折扇,风度翩翩,从云台阁的顶楼上飞跃而下的样子。 肤若白玉,发如乌墨,唇边含着笑意,衣袂和发带随风翻飞,从窗户处飘落进来的杏花,被他的动作带起,落在云台阁中漫天飞舞。 少年的轻功俊俏非凡,如一只翩然而落的白鹤,滑落低端,足尖点地,在原地转了一圈,折扇一甩,望着众人气定神闲地扇着。 江采坐在云台阁二楼的包厢里,距离中央的擂台不远但也不算近,怕被外人看到她,还特意在窗户处遮了一个帘子。 远远地看到那道白影,只觉得天光乍现,这世上的一切都失去了光彩。 她愣愣地走出包厢,站在门口的长廊上,望着那个人,却听身边的小丫鬟低声提醒:“小姐,这个人不是……” 小丫鬟的话还没说完,江采晃过神来,再度看向那个人,才发现她曾是见过的。 时间推迟到几日前,她与山庄中的丫鬟出门游玩,几个人坐在画舫中,在洛河上吹风散心,却被一个好色的恶霸盯上。 那恶霸不知道她们是自闲山庄的人,为了引起她的注意,各种找事,命人故意冲撞她们的画舫,当时在画舫中的人,除了她和两个小丫鬟,只有一个年迈的艄公,几个小姑娘被吓得不行,躲在画舫中不敢露头,恶霸见她们不敢抵抗,更加来了兴致,直接让人用锁链牵住她们的画舫,将两条船靠在一起。 恶霸口口声声说什么不小心撞了她们的船,想要亲自登船致歉,却命随从带着兵器跟在后面,眼见着他们上了船,江采心中焦急,却拿不定注意,与丫鬟们缩在一起,正想着是跳河以护清白,还是跟恶霸以命相搏时,船外却忽然闪现出一道白色的身影,挡在她们和恶霸中间,拦住了那些人的去路。 那人的武功很高,一挥手一抬足的功夫,就将那些恶霸打落进水里,见恶霸用锁链牵住了她们的船,又垂手将悬在腰间的宝剑抽出,对着锁链划出一道白色剑光,精铁所铸的锁链顿时断成两截,剑气掠过对面的船,只听船上发出一声巨响,船身瞬间向外被撕裂成几半。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江采还没反应过来,又听船尾传来江陵焦急的声音,站在岸边的江家人注意到她们这里的异动,连忙找来船只赶到支援,白衣人循声回头看了一眼,大约是觉着她们的困境已解,就飞身跃起,足踏青莲叶,脚踩碧波涟,落在远处的石桥上。 江采下意识地跟出去,望着那人的背影,只听到微风拂过那人衣袂发出的猎猎声。 由于船里船外隔着一层珠帘,那人除了一个回眸,全程都背对着她,江采没看清楚白衣人的相貌,只有一个模糊大概的印象。 直到云台阁再遇见时,才确定是那个人。 那个人在云台阁画了一幅画,画轴悬在梁上,画功结合武功,看得人赏心悦目。 然而天下会画画的人那么多,其中不乏绝艳天才者,易初莲的画功再好,若非一些别致的构思,也不足以让他在比试中脱颖而出。 江采还记得,一幅画落成,就有人提出这样的疑问,不过是一幅水墨丹青画而已,即便画的不错,跟之前参加比试的几个人相比,到底还是差了一些,他到底有何资格和本事,能从云台阁众多才子之中脱颖而出,获得魁首? 面对质疑,当时易初莲笑了一下,一伸手,隔空取物,将临近桌上的一杯酒水拿在手中。 酒水倾洒出来,被他折扇一挥,水滴与雾气,撒在丹青画上,奇异的景象就出现了。 原本平平无奇的水墨丹青画,被酒水晕染出模糊的墨渍,像是活了一般,当众浮现出山水之间,云霭缥缈的动态景象。 望着那幅画,在场的人全都目瞪口呆,再也说不出一句反对的话来。 江采想,原本她应该向易初莲道谢的,毕竟他曾在洛河上救过自己,可还未来得及下楼,就见之前的恶霸带人闯进了云台阁。 因他在洛河上欺负江采的事,恶霸被自闲山庄抓去狠狠地教训了一顿才放出来,得知江采来自自闲山庄,恶霸自然不敢动她,却把气全都撒在毫无背景的易初莲的身上。 恶霸带着一群人对着易初莲喊打喊杀,双方动起手来,将云台阁的桌椅砸得一塌糊涂,最后易初莲跃上云台阁的二楼窗户处,对着楼下打打砸砸的恶霸嬉笑怒骂,取笑人家是酒囊饭袋,打了半天连他的一片衣角都没有碰到,最终扬手一掷,留下一枚赔付店主人损失的玉佩,从窗户处一跃而下,就消失不见踪迹了。 除了那枚玉佩和‘易初莲’这个名字,江采对那个人一无所知,但每当回想起他在云台阁上的一举一动,以武绘画时的风采卓然,与人打架时的灵巧敏捷,还有那种气定神闲居高临下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的傲然姿态。 一点点,一幕幕,刻骨铭心,在十二年的光阴里,都牵挂思念,未曾忘过半分。 她曾派人寻找过易初莲的下落,江家的人也到处打探过那人的来历,却始终是一片空白。 她也明白,即便寻到了,又能怎么样呢?人家都没见过她,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或许,那人早已娶妻生子,更或许,早就已经将洛河和云台阁上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但就是忍不住,忘不了,无法欺骗自己,更无法让自己妥协。 有人说,人这一生,不要遇到太过惊艳的人,可她遇到了,从此以后,再见任何人,都如路边的草木,无法入得她的眼中。 就这样,一天天,一年年,从豆蔻年华,等到明日黄花,可还是坚持等着。 江采走向我,依旧满含痴情,喃喃地道:“我知道,他回来的,他一定会回来的。” 一个和师兄一样名字的人,却长着和我一样的脸,此事无论怎么想,都只有一个解释。 很多年前,我曾经来过洛河城,而且冒充师兄的名字,闯下这一连串的祸事,还阴错阳差,欠下了一笔糊涂的桃花债。 我问师兄:“师兄,我曾来过洛河城吗?” 师兄懒洋洋道:“我怎么知道?” 面对我怀疑的眼神,师兄又支支吾吾地辩解道:“你我以前虽在一起,但又不是形影不离,万一哪天趁我和师父不注意,偷偷溜下山闯祸,也是有可能的。不过……” 他顿了顿,摸着自己的下颌问:“你真的觉着,当年的那个易初莲就是你么?”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果不其然,见我不说话,师兄绕着我走了两圈,用一种打量的眼光望着我:“江姑娘记忆中的那个易初莲,可是个武功高强,画艺了得的风流少年,再看看你,根本不懂一点武功,画的画比鬼画符还难看,全身上下,到底哪里能粘的上‘风流’二字?” 原本听着江姑娘所说的话,我还有些飘飘然,觉着自己真厉害,只可惜刚飘到一半,却被师兄一盆冷水泼下来,彻底清醒了过来。 难道爹娘在生我的时候,还顺便给我生了一个双胞胎哥哥,这个哥哥不仅和我长得一样,还和师兄同名同姓? 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比哪天师兄说他不讨厌我,改喜欢我了还低。 真是怪事,天大的怪事。 第十五章 自闲山庄(五) - 昆仑有仙 - 苏诀 有一句话,叫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为了昔日萍水相逢的少年,江采苦心痴等了十二年,在我看来,真是不值得。 毕竟她心心念念,为人家付出了十二年的光阴,甚至是一生的幸福,可那位名叫易初莲的少年,却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两厢对比下来,实在叫人伤情。 我劝江采:“以前师父与我说过,这世间的事从来都是难得糊涂,凡事切莫执着太过,姑娘不过惊鸿一瞥,仅仅见过人家两次,何必将自己的一生都搭进去?” 江采问:“一见倾心,相思难道。姑娘如此说,可是怀疑我对易公子的感情?” 我心想,才见过一两面而已,就为了人家守在深闺中十二年不愿嫁人,任谁也不敢质疑她对那个易初莲的感情吧? 只是我觉着江采这姑娘太傻了,真真死心眼一个,非要撞了南墙才回头的人,其结果也必然是被撞得头破血流。 江采道:“其实我自己也不愿意相信,才仅仅见过两面而已,为何就能如此牵肠挂肚?可我就是喜欢他,喜欢就是喜欢了,忘不掉了,跟相识时间的长短有什么关系?” 我不明白她所说的那个境界,就好比我喜欢吃羊肉串,可羊肉串卖完了,吃不到,我还能用原先打算买羊肉串的钱,去买一袋红薯干,诚然,红薯干的味道不如羊肉串好,但还是挺好吃的,而江采这种情况,大致是吃到某一个羊肉串觉得很好吃,就连其他的羊肉串都不肯讲究,宁肯饿死,也要吃原来的那个。 我问江采:“如此说,姑娘是打算继续等那个易初莲了?” 江采点了点头:“等。” 我又问:“万一你又等了十年,二十年,还是等不到,依然要等么?” 江采又点头:“等!” 我叹了口气:“把自己的一生都浪费在一个不知道能不能找到的人,傻不傻啊?” 江采微微失笑,回答:“欺骗自己的内心,去讲究一个本不喜欢的人,那才是真的傻,我愿意花费一生的时间去等候一个我喜欢的人,即便仅是守着他的姓名,也永无言悔。” 何其有幸,我不是易初莲,至少,不是江采相信并且深爱的那个易初莲。 不然,顶着连累江采一生的罪名,只怕我这辈子都不会好过,或许,只有这样想,才能让我心中的愧疚和忐忑暂时缓和下来。 因我和师兄都不是江采想要寻找的那个人,自闲山庄终于肯放我们离开,但临行前,江采却犹犹豫豫向我提出一个请求。 她想请我吃饭,在云台阁上请我吃饭,这也是这些年来,她对易初莲唯一的心愿。 不过,在吃饭之前,她想请我穿上易初莲当年的服饰,装扮成易初莲的样子与她相见。 我们两个姑娘家,扭扭捏捏做这种事情,未免有些尴尬,但为了弥补她心中的遗憾,我想了想,最终还是答应了。 和师兄离开自闲山庄,江陵将我们送到门口,想到江采,我仍是忍不住叹气,让江陵在适当的时侯,还是想办法劝一劝她。 不料江陵却不解道:“为何要劝姐姐?” 我怔了怔,又听江陵继续道:“以前我也不懂,总觉得姐姐傻,被那个人害了一辈子,可渐渐地却明白了,姐姐能遇到一个自己真心喜欢的人,幸与不幸,只有她自己知道,我们觉着她傻,是因为我们没有遇到一个‘非他不可’的人,所以真正可怜的应该是我们。” “再说了……” 江陵笑了笑,将手往我肩上一搭,道:“我们自闲山庄有的是钱,姐姐她不愿嫁人就不嫁人呗,我们又不是养不起。” 师兄站在旁边,盯着江陵放在我肩上的手:“行至此处,再往南走就是洛河中城了,余下的路我们可以自己走,江公子还是请回吧。” 说着,将江陵的手拨下我的肩膀,插身在我们中间,拉着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师兄看着似乎不太高兴,我想了想,大概是在嫉妒,起初以为江姑娘找的人是他,本想借助此事走上人生巅峰,不料却被我抢了风头。 回到客栈不久,江家就派人将易初莲的衣服送来了,云蚕雪缎的布料,摸起来滑腻柔软,雪白雪白的,纤尘不染。 可以想象,当年穿着这身衣服的,究竟是怎样一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 我将房门插上,躲在里面试衣服,尴尬的事情发生了,由于江采对于易初莲的记忆停留在十二年前,那时候他还是个少年模样,没有我这般高,没有我这般胖……啊呸,丰满,因此他当年的衣服穿在如今的我身上,稍微有那么一点瘦,不小心抬手,只听咔嚓一声,臂肘处的衣服被撕裂开一道口子。 外面传来敲门声,我起身去开门,却见师兄站在门口,看着我上上下下的行头,他皱眉:“你当真要去见江采?” 我点了点头,他嗤了一声,又扯着我手肘处的裂口道:“以这副模样去?” 我也知道,我是阿婧,并不是易初莲,同江采记忆中的那个少年相比,简直一个天上的太阳,一个地上的乌龟。 此番行径,不过东施效颦徒增笑话罢了。 但是想想江采,终是狠不下心来。 师兄道:“江姑娘一直将自己活在过去中,你却要扮作一个过去的人去见她,说是要帮她,可曾想过,却有可能会害了她?” “那怎么办?” 我疑惑问:“难不成不见她?” 师兄又道:“过去的事情不管有多好,都不能过于留恋,做人啊,终究是要向前看的。” 我琢磨着师兄的话,最终抬起头,笑了笑:“多谢师兄,我明白怎么做了。” 看了看师兄的行装,又道:“师兄此次出来,不知可有带多余的衣物,借给我一身吧。” 晚上,赴约到达云台阁,江采已经在那里等着了,听到我已经来了的动静,她转过头,见到我如今的样子,愣了愣:“你……” 我穿着师兄的衣服,为了与当年的易初莲有所不同,还特意挑了一身黑色的,想到我与江采,两个姑娘家坐在一起谈论风月,莫名有些尴尬,因此把大黄也带了来。 原本我是想喊师兄的,但他那个人太过嘴碎烦人,大黄却很好,八百年说不出一个字来,能缓和气氛,还不会打扰我们。 我尽量学着男子的举止,向江采施了一礼道:“这位姑娘,在下与朋友出门游玩,偶然间路过此处,与姑娘一见如故,似曾相识,不知可否坐下来喝一杯水酒?” 江采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我拉着大黄坐下来,打量着云台阁的四周道:“一别数年,没想到云台阁中的景色一如往昔,未曾改变。” 江采抬起头,怔怔地望了我一会儿,才道:“公子以前来过云台阁么?” 我笑了笑,故作风流,甩开手中的折扇道:“大概是在十二年前吧,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傲慢轻狂的很,依稀记得那时我在云台阁画了一幅画,还同人在此打了一架。” 江采羞涩低下头,问:“公子可还记得,昔日在洛河上,曾救过一名女子?” 我故作惊讶:“莫非就是姑娘?” 江采颔首,又道:“一别十二年过去了,公子的模样还一如往昔,而我,却已经老了。” “哪里哪里。” 其实关于这点,我也觉着奇怪,若我真的是当年的易初莲,算年龄应该和江采差不多。 江采看着很是貌美,但模样明显比我大了许多,这也是我觉着自己不是易初莲的原因。 我掀了掀衣摆,走到凭栏处,望着台下的景象,由于江采已经花钱包下了整座云台阁,如今的阁中空荡荡的,除了我们三个,只有随行保护江采的侍卫,和伺候在她身边的丫鬟。 不禁感慨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虽不能说是物是人非,但你和我肯定都有所改变,正如我以前喜欢穿白衣,现在却喜欢穿玄色的衣裳,以前喜欢一个人四处闯荡,惹下许多祸事,现在却宁可约上两三个好友,躲在某处安安静静地喝酒,姑娘你记忆中的那个我,或许并不是真正的我,亦或许,仅是我的一面而已。” 江采蹙眉:“小红姑娘,你的意思是……” 听她喊我小红,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尴尬了好半晌,才讷讷地道:“我是想告诉姑娘,姑娘可以怀恋过往,却不能将自己锁死在过去里,做人呢,终归是要向前看的。” 江采愣了片刻,忽然笑了笑,起身向我施礼:“多谢小红姑娘开导。” 她现在叫我姑娘,想必已经想清楚了,但小红这个称谓,着实让人不喜。 我扶她起来,尴尬道:“相识即是有缘,大家都是朋友嘛,你以后直接喊我阿婧就好了,至于那个小红吧……我随口胡诌出来的名字,就不用一直费心记着了。” 江采点了点头,我们坐下来吃饭,期间不经意抬头看向悬在云台阁中央的那幅画,一副水墨丹青画,由于当时被酒水濡湿过,又过了很多年,只能看到一团团深浅不一的墨渍。 不过我想,这幅画在当时,定然是十分好看的吧。 我问江采:“这幅画就是易公子所画么?” 江采点了点头,说实话,初看这幅画,我觉着有些熟悉,还以为是我们所住的璇玑山,但同璇玑山的景色比较下来,又完全不一样。 身后的大黄站起身,望着那幅画,喃喃地开口:“玉虚昆仑山……” 第十六章 似曾相识(一) - 昆仑有仙 - 苏诀 我没想到,江采所说的那个易初莲,和玉虚昆仑山也有着些许微妙的关系。 因此再三向大黄确认:“你真的认得这画中所画,是你们的玉虚昆仑山么?” 大黄默默颔首。 “玉虚昆仑山……” 江采慢慢捂上了心口,抓着衣领激动道:“莫非易公子是玉虚昆仑山的弟子?” 玉虚昆仑山,以往对于普通的百姓来说,是一个仅在传说中存在的地方。 如今的天下,问道修仙者数不胜数,每个人都抱着得道成仙的梦想炼丹修行,便是自闲山庄这种地方,原本仅是远在洛河城的土财主,也能与修仙产生一点联系。 修仙的人多,真正成仙的却寥寥可数,其中一个就是昆仑掌门凌虚子的师叔,紫微真人。 紫微真人是个美貌非常的女子,年纪轻轻,道法高深,百年前的一个除夕之夜,于洛阳城中历劫飞升,飞升之时,似乎还不到二十岁。 据说紫微真人飞升之前,洛阳城内雷电交加,一道天雷正好劈在紫微真人所住的房顶上。 房屋坍塌,升起火光来,待人们提着木桶瓜瓢终于将火扑灭时,却见紫微真人蹲在满地的废墟瓦砾中间,毫发无伤,洛阳城上空的天门大开,一道金色的光芒穿透层层黑暗投射在紫微真人的身上,天门旁,祥瑞千里,金莲盛开,一只只仙鹤盘桓在洛河城的上空,紫微真人脚踏金莲白鹤,消失在天门的尽处。 因为她,昆仑成为天下修仙者的圣地。 这些事,还是我听师兄说的,他说这个故事的时候,还问我羡不羡慕,我却摇了头。 旁人只能看到修仙者羽化成仙那一刻的辉煌与荣耀,却不知道凡是能得道成仙者,必是经历过凡人无法承受的历练和痛苦。 我这个人最怕吃苦了,在我看来,书中描绘天宫里云雾缥缈,彩霞万丈的奇异景象,终究比不过凡人家里生火做饭时的烟火气,天宫里的那些仙人,一个个冷冰冰的,说是无欲无求,还不如天桥给人算命的瞎子半仙来的有趣。 与自己的亲朋好友永别,去过那种无聊到发霉的日子,单是想想,就觉得是一种折磨。 师兄说,他也不想成仙,我问他既然不想成仙,为何偏偏要去修仙。 师兄说,是因为他长得太好,放着这样一张举世无双的俊脸慢慢变老,是一种罪过。 我觉着师兄也在等一个人,就像江采一样,在那个人没来找他之前,他不敢变老,只能凭借修仙来保持自己年轻时的容貌。 江采的神情中难掩欢喜:“我就知道,易公子修行高深,定然不是普通人家的公子,可笑我找遍世间所有地方,却唯独漏掉了昆仑。” 其实也不怪江采,听师兄说,早在十几年前,昆仑还是远在天外的神秘仙山,与世人鲜有往来,直到凌虚子成为昆仑掌门,他们昆仑才在人世间渐渐地活动了起来。 只怕任谁也想不到,向来以清心寡欲,不问红尘俗事自居的昆仑门,会培养出易初莲那样张扬任性的弟子吧? 我问大黄:“你们玉虚昆仑门,有叫易初莲的人么?” 大黄摇头,不知道是没有,还是不知道。 我耐着性子向他道:“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不说清楚,我们又怎么知道你是在说自己不知道,还是在说没有?” 大黄道:“我不记得。” 说的也是,大黄都死过一次了,全身的灵皆已散去,如今能记得玉虚昆仑山,已是难得。 反正我们此行是要上玉虚昆仑山的,等到了山上,再和其他人打听,若那个易初莲当真是昆仑门的弟子,自然会有人知道他的。 我打定主意,向江采道:“实不相瞒,这位小哥哥就是玉虚昆仑门的弟子,早先……受了点伤,脑子不大好,记不得以前的事,我们要送他回昆仑门,等到了山上,我再帮你打听他们那里有没有叫易初莲的弟子,倘若真有,无论如何,也会让他下山与姑娘见上一面。” 江采喜不自胜,向我施礼:“多谢姑娘。” 我连忙将她扶起,有点不好意思:“不用那么客气,大家都是朋友嘛。” 从云台阁出来,我觉得有点烦闷,让大黄先回客栈,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行走,沿着长街转了几圈,最终又回到云台阁。 站在云台阁下,仰头望着眼前的琉璃碧瓦,眼前恍惚闪现的画面,许多年前的那个少年,站在窗户边,对着底下热闹的人群嬉笑怒骂。 彼时,杏花开满长街,扬扬飘落,如雪一般,那人的身影却清洁无暇,堪比杏花白。 唉声叹气了好一会儿,正要转身离开时,却从楼顶上坠下来一个东西,砸在我的脑袋上。 我疼得咧了咧嘴,俯身去捡,才发现是个果核,抬头一看,只见云台阁的屋顶上,有个人坐在那里,笑吟吟地问我:“连个果核都躲不掉,可见你这些时日定在偷懒。” 师兄不知何时出现在云台阁上,或许,从我走进云台阁与江采吃饭时,他就已经在了。 我的修行不如师兄的好,那么高的地方,根本飞不上去,只能慢吞吞地从楼梯上去,再从窗户边爬出去,最终与他一起坐在屋顶上。 我问师兄:“师兄,我是昆仑门的人么?” 师兄正在喝酒,被我的问话惊得呛到,咳嗽了好几声,才问:“怎么这样问?” 我低下头,苦涩一笑:“感觉么。” 我曾做过一个梦,在梦里,我一身是伤,跪在一个巨大的八卦图阵前,向一个宫殿磕头。 那个梦很真实,真实到时至如今,我都能感受到梦中的自己,是有多么难过心痛,那个梦又很模糊,模糊到我现在都已想不起具体的细节,只能记得自己不停地请求。 还有那个与我长得一模一样名叫易初莲的少年,若他当真是玉虚昆仑门的弟子,那么他和玉虚昆仑门,定然与我有着某种关联。 师兄敲了一下我的头,打断我的思路道:“别臭美了,人家玉虚昆仑门是什么地方,修仙圣地,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连我都打不过,做人弟子不嫌丢人么?” 说的也是,一直想着我与易初莲之间的关联,却忘了我们之间最大的差别。 他是何等风采绝艳的人物,跟我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飞的凤凰,一个地上走的土鸡,他能踩着杏花飞进江采的心里,而我,却连个云台阁的屋顶都飞不上去。 师兄躺下来,依靠着屋顶上的瓦片,此时,明月升上天空,皎洁的清辉撒向九州。 我问师兄:“师兄你不高兴么?” 师兄似是有些笑意:“你又知道了?” 我跟在师兄身边这么多年,虽然很多时候都是我在吵闹,但他也不是一个安分的人,此时却如此沉默,是傻子也能看出来了。 从他把大黄带回璇玑山开始,师兄的心情似乎就一直不太好,我想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但以师兄的性格,定然不会轻易告诉我。 我泄气道:“你有什么事,可以对我我的么,虽然那日我说你有不开心的事,告诉我让我开心一下,其实都是骗你的,知道你不开心,我又怎么开心的起来?” 师兄沉默良久,才道:“我在想,一个人若是死了,她的灵散出去之后,盘桓在记忆中的地方,要到多久才会散去?” 师兄的功课一向比我好,没想到居然会在这么简单的问题上陷入纠结。 我告诉他:“一个人死去之后,灵存在的时间长短,与她的记忆是否深刻有关,也就是说,对她来说,十分深刻的记忆,相应的灵存在时间会长些,若是无关紧要的记忆,自然很快就会散去,就像大黄那样,明明都已经死过一次,却还记得玉虚昆仑山和自己想去见某个人,按理来说,这些事情他目前是不可能想起的,但由于执念深重,让他突破世间的一些法则,想起那些本不可能再想起的事。” “如此说……” 师兄的声音低沉下来:“若是想不起的话,只能说明,那段记忆对她来说不重要了?” 我点了点头:“是呀。” 师兄沉默了一下,又问:“阿婧,你对这里,当真没有一点印象么?” 我摇头:“没有。” “那李东阳呢?” 师兄仍是不死心,追问道:“你对他,可曾有过一点印象,哪怕只有一点点?” 我又摇头:“没有。” 同时又有点愤怒不耐烦:“你无不无聊啊,不要再试我了,是你说的我从未来过云台阁,再说了,那个李东阳,他不是南府国的小侯爷,前来北朝求娶公主的么,人家现在肯定还在王府中好好地享受荣华富贵呢,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我记得他干嘛?” “是,是啊……” 师兄尴尬的神情中,难掩酸涩,我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回想刚才的那些话,到底哪一句触痛了他的玻璃心? 他站起身道:“时间不早了,回去吧。” 顿了顿,侧手递给我一个东西,沉默了一下,才接着道:“这个东西,你先留着吧。” 第十七章 似曾相识(二) - 昆仑有仙 - 苏诀 师兄给我的,是一枚成色极好的玉佩,玉质温润,触手滑腻,看起来值不少钱。 这枚玉佩,我曾是见过的。 以前师兄总是戴在身上,我想摘下来玩一下,他都死活不肯给我,因那枚玉佩上刻着一个‘婧’字,我曾一度以为玉佩是我的,不知何故才被师兄诓了去,师兄却说,他和师父捡到我的时候,我全身上下连个买馒头的铜板都没有,怎么会有这么值钱的玉佩?见他说的振振有词,我也只能相信,他才是玉佩的主人。 可现在,他却将玉佩给了我。 我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只能跟在师兄身后一直走,深夜宽阔的街道上,只有我们两个人,月光拉长了他的影子,落在我的脚边。 我望着他的影子,下意识地喊:“师兄。” 师兄停住脚步,却没有回身,我更加慌了,忐忑地问:“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对吧?” 师兄不回答,让我的心里更加没底,又追问了一句:“你不会丢下我,不要我吧?” 师兄转身,看了我片刻,叹了口气:“阴魂不散,即便我当真不要你,你也会死缠着跟上我的吧?总之这辈子,我是别想甩开你了。” 我扬起笑脸,走上前去抱他的胳膊:“师兄,等我们送大黄回了师门,就回璇玑山吧。” 师兄仍是说:“只要你愿意跟我走。” 愿意,当然愿意,我觉得师兄最近很奇怪,总是一副我随时都会离开他的样子。 难道是由于这个原因,他才不高兴的么?怎么可能,以前在师门的时候,他整天嫌我吵闹嫌我烦,若我当真走了,师兄定然会高兴吧。 晚上睡觉,由于心中有事,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师兄坐在床沿边陪我,看到有他在,我才勉强安心了一些。 夜晚的房间,虽然掌着烛火,但还是暗沉沉的,盯着师兄在烛光下的身影,或许是由于光线的原因,此时他周身的气势变得柔和许多。 我迷迷糊糊地喊:“师兄……” 师兄看向我,我又嘟囔了一句:“其实在道观里,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很不好的梦。” 师兄问:“什么梦?” 想到那天在梦中,我被一群人围攻,师兄却站在他们中间无动于衷,我仍是暗暗害怕。 但师兄今日心情不好,我若是同他说了这样的事,岂不是让他更加难过? 于是最终摇了摇头:“没什么。” “阿婧……” 师兄皱了皱眉,有些不悦。 我想了一下,问:“师兄,你以前……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情么?” 能明显感觉到,师兄的身体一僵,随后神情古怪问:“为何这样说?” 我又摇了摇头:“随口问问嘛。” 师兄道:“若说近期内,应该是没有,再往长远一点想,师父房间里的裂纹花瓶,其实是我打碎的,打碎以后,怕师父会责怪我,才用浆糊黏上,结果你却毛手毛脚,不小心又给打碎了,但这不能怪我,是你自己非要撞上来的,还有啊,那日在师门,我们从桃花树下挖出来几瓶酒,两个人喝醉了,醒来后发现师父的墨梅画被人画花了,师父问是谁做的,我当时没说话,你却站出来向师父请罪……” 怕他说得太多,我会忍不住当场把他打死,立即截住他的话势:“你知不知道,因为那个裂纹花瓶,师父罚我抄写《通玄真经》一百遍,抄得我手都快要废了,还有那幅画,你别告诉我其实是你画花的!” 师兄面不改色地道:“明显是你自己蠢,我都不说话了,结果你非要站出来顶罪。” “你……” 见他毫无悔意,我气得咬牙切齿,愤愤道:“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不要脸啊!” 师兄笑了笑,垂手摸了摸我的头,道:“你莫不是忘了,在你抄写《通玄真经》的时候,是谁陪在你身边,明明是一百遍的经文,你只抄了十遍就睡着了,剩下的,可都是我帮你抄的,还有那幅画,师父罚你不许吃饭,是谁把自己的饭省下来,偷偷端给你,虽说是你替我顶罪,可最后真正遭罪的可都是我。” 其实,一直以来,师兄都是表面欺负我,私底下,还是很护着我的。 经他这么一闹,心情终于好了一点,无论如何,我都不该怀疑师兄的。 我问师兄:“你以前总是说,山下有很多想杀我的人,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有人想杀我,师兄你会怎么办?” 师兄问:“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我原本想说当然是真话,假话我听来做什么,但想了想,不免有些好奇。 于是问:“假话是什么?” 师兄回答:“假话是我讨厌你,十分的讨厌你,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叫他们赶快杀了你,免得你再吵我烦我。” 还好他说这是假话,不然我会先打死他。 “那真话呢?” “真话是……” 师兄的话说到关键点,却停顿了下来,看向我,没好气地道:“自己想。” 什么嘛!真小气,就算跟我说一句好听的话,又不会怎么样! 我只是想听他说,永远都不会离开我,永远都不会丢下我,有那么难吗? 见天色已晚,师兄起身回房,走到桌边,却停了下来,他喊我的名字:“阿婧……” 我看向他,又见师兄回过身,回答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有人想杀你,我会杀了那个人,不管是谁,毫不犹豫。” 我心中触动,下意识地问:“如果……如果是很多很多的人呢?” 师兄没好气道:“你想把我累死啊?” 言下之意,还是会护着我喽? 我向师兄露出甜甜的笑脸:“师兄快去歇息吧,明日还要早起赶路呢!” 师兄走后,我躺在床上,望着他送我的那枚玉佩出神,手指摩擦着玉佩上雕刻的那个‘婧’字,再对应自己的名字,只觉得这枚玉佩,冥冥中,似是跟我有着某种关系。 忙了一天,精神困顿,抱着那枚玉佩,不知过了多久,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耳边有点吵,似乎有很多人,他们都在说话,我努力集中精神,想要看清他们的样子,分辨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却见杨柳堤岸边,我看到自己穿着和易初莲一模一样的雪缎衣衫,行走在一群人中间,那些人看着似乎是修行之人,手中持着仙剑,穿着与大黄很是相似的衣服。 其中一人带着笑意威胁道:“小七如此胡闹,看你回到师门,师父他老人家怎么罚你?” 我连忙为自己辩解:“这怎么能怪我?要怪只能怪那南府国小侯爷欺人太甚,以为我北朝无人,我中陆神洲,北朝上国,岂能被他们一个小小的附属骑在头上?” 紧接着又一个温柔的男声道:“师父曾教导过我们,你我修行之人,不可争强好胜,阿婧你总是静不下心,早晚会闯出祸事来。” “师兄师兄,我知道错了嘛……” 那个人的声音虽然温柔,可我却好像很怕他的样子,急忙求饶:“大师兄,等回到山上你们可千万别告诉师父,师父一定会骂我的!” “呵,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阿婧,竟也怕被师父责骂?还妄想串通我们对师父说谎?” 又一个人掩袖取笑道:“我们得知你瞒着师父私自下山,一路找来,只听说一个名叫易初莲的少年如何如何厉害,若不是柳师弟记得你曾经用的化名,还不知道那个就是你,不过云台阁的那些人万万想不到,我们的小阿婧其实只会画画,作诗什么的一概不懂吧?” “好啦好啦,阿婧如今已经知道错了,你们就别再责怪取笑她了。” 行走在我身边的,是一个赤衣美貌的女子,额间有一枚红莲印记,她和我的关系似乎很好,一直在那些所谓的师兄面前维护我。 杨柳依依,那些人走在堤岸边,绝艳的身姿倒映在如镜的水面上,清雅出尘,宛若仙人。 那些人之中,有个青衣少年,背负仙剑,沉默寡言,一声不吭地跟在后面,可梦中的我,却好像很喜欢他,与其他人说话的时候,心猿意马,一直有意无意地注视他,接近他,内心掩着欢喜,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用从路边摘来的浆果偷偷砸他,少年抬起头,故意板起脸,又对我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 我不记得他们是谁,可却觉得很熟悉,我们行走在一起,明明是很欢乐的场景,可我的心里,却莫名的很痛,像被人拿把刀在扎一样。 清醒过来,仍是躺在床上,师兄不知何时又回来了,坐在旁边一脸关切地望着我。 我愣愣地起身,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心口,只觉得那里堵堵的,很难受。 再摸自己的脸,竟然全是泪水,愣了好久,向师兄嘶哑地开口:“师兄,我好难受……” 师兄问:“哪里难受?” 我沉默下来,却最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可就是难受,心里难受,全身都难受,好像……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我失去了,遗忘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师兄最终将我揽在怀里,轻轻抚摸我的头:“觉得难受的话,就不要去想了,还有师兄在呢,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十八章 似曾相识(三) - 昆仑有仙 - 苏诀 他说他是我师兄,可在梦里,那些自称是我师兄师姐的人中,并没有他的存在。 我想知道那个青衣少年是谁,也想知道,我的梦到底是不是真的,还是因受到江采和易初莲的故事影响太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切都是我自己幻想出来的。 第二日清早,我们并没有离开洛河城,我和师兄去了护城河边,望着河边的杨柳依依,我不禁愣神,这个地方,倘若我真没来过,梦中的场景不可能和此处一模一样。 我觉得有些怕,下意识地问师兄:“师兄,我以前……真的没有喜欢的人么?” 梦中的那个青衣少年,并不是师兄的模样,可我分明是喜欢他的,那种感觉很真实,很强烈,我看得出来,那个人大致也是喜欢我的。 师兄答:“没有。” “真的没有吗?” 我仍是不死心,追问:“就是一个青衣少年,大概这么高,师兄你应是见过他的……” “我为何要见他?” 师兄皱起眉:“倘若真有那么一个人,我为何要骗你?你我在一起这么久,我对你如何你很清楚,你却因为一个梦怀疑我?” 师兄突然生气的态度,把我吓了一跳,他也怔了怔,随后低下头:“抱歉……” 他转过身,望着眼前的碧波涟涟,再次道:“你我一直都在璇玑山,从未分开过,我自然很清楚,没有什么青衣少年,昨晚的那个梦,其实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这些话,看似是对我说的,可我却觉得,他是在告诉自己,唯有这样,才能让他安心。 我低下头,想了片刻,又向他笑了笑:“我知道了,师兄。” 走了半天,口有些渴了,见前方不远处有个茶摊,我和师兄走过去,扬声叫了一壶茶。 店家很是殷勤,将茶水端上来,我和师兄向他道谢,他又看了看我和师兄的装扮,笑问道:“听两位的口音,似乎不是我们本地人。” 我点了点头,想起云台阁的事情,回答道:“听闻云台阁正在举办诗会,我们师兄妹两人觉得有趣,特意来此沾一沾热闹。” 店家嗨了一声:“云台阁有什么好热闹的,每隔三年就会举办一次诗会,招揽生意的噱头罢了,都多少年了,也不换个花样儿,也就你们外地人觉着新鲜,我们本地人早就腻了,要说热闹,十二年前的那场诗会,才是真的热闹,可惜姑娘年纪轻轻,肯定无缘得见的。” 我心想,虽然没见过,但那场诗会的主人公,十有八九就是我自己,只是暂时忘了而已。 又听店家道:“不过我们洛河城,曾经还有一件热闹的事儿,比那场诗会还要热闹。” 我哦了一声,被他吊起兴致,追问道:“究竟是什么热闹的事儿,竟无人与我提起过。” 店家拿抹布转向隔壁,俯身擦着桌子上的灰尘,接声道:“此事说来,倒真有些奇怪,十多年前,曾有个贵人来我们洛河城,在这护城河边准备了十里烟花,听说他将要娶妻,和妻子便是在这洛河城相识的,花费这许多心思,只为哄他新婚的妻子高兴,当时别说我们洛河城,便是十多里外的人听说了这事儿,都纷纷赶来看热闹,数千人挤在一处,人山人海,与这相比,小小的云台阁算得了什么?” “有这回事?” 我微微咋舌,想着烟花的价钱,那人还准备了十里,不禁吐槽道:“真是败家啊!” 不知为何,师兄原本坐在一边喝茶,听此忽然被茶水呛了一下,抬起头看我:“败家?” 他神情古怪:“人家新婚燕尔,心中高兴,买些烟花庆祝一下,哄自己的新婚妻子,如此浪漫的事,放在你眼中就是败家?” 我啊了一声,回答道:“你想一想,那十里烟花准备起来得需要多少钱,这些钱拿去买好吃的,能买多少?再说了,烟花放完就没有了,哪儿有吃的东西实在?” 师兄忍了又忍,最终没忍住,翻着白眼斥责一声:“你就知道吃!” 从护城河边回来,我们先去了客栈,本想告诉大黄明日我们就启程带他回昆仑。 不料大黄的房间却没有人。 在客栈周边找了很久,都没能找到,向店家询问时,才知道大黄一清早就出去了。 我和师兄怕他出事,只能再往远一点的地方寻找,熙熙攘攘的长街上,只见人影攒动,却没有见到一个与大黄相似的身影。 他身上还受着伤,还没有以前的记忆,万一碰上了以前的仇家那可怎么办? 想到大黄现在有可能陷入的困境,我心中焦急,抓着过往的路人向他们询问大黄的踪迹,好在大黄这个人,虽然总是闷声不吭,但特征还是挺明显的,灰白色的衣袍上绣着星辰八卦,发冠上也刻着八卦的图文,纵观整个洛河城,大概没有人会像他这样打扮。 可惜,问了很多人,却没人见过他。 奇事,真是奇事,难道大黄已经恢复了以前的记忆,早先一步回昆仑了? 那也不太可能,即便他当真要走,也该跟我们说一声,大家认识这么久了,虽算不得什么朋友,但总不能连让他道别的资格都没有吧? 师兄与我走在一处,走着走着,却忽然停了下来,眼睛盯着前方,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一群人正在向我们这边走过来。 那些人装扮华贵,服饰统一,看着像是官家的人,四五个人走在前头,又有几个人跟在后头,中间则有几个人押着沉重的箱子。 见到他们的时候,师兄下意识地举动是想躲开,却被他们的领头眼尖一下子看到,只能把脚步定在原地,等着他们走过来。 领头看到师兄,好像十分高兴,眼神中瞬间闪现出惊喜的神情,加快步伐走过来,向师兄低身施礼:“小……”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师兄却抢先一步将他扶了起来道:“一别多年,文卓兄别来无恙?” 那人的动作一卡,尴尬片刻,才笑道:“是啊,多年未见,不曾想竟在这里遇到易兄。” 真是奇怪,这人看着与师兄的感情很好,可我却不认识他,他对我似乎也不怎么熟悉,想来是师兄前些年在外面闯荡时认识的朋友吧。 他们在说话,我站在一边听着,也大致了解了一些他们的来历,这些人姓李,似乎是京中某个权贵的家奴,不久前,折剑山庄的庄主夫人诞下子嗣,他们此行路过洛河城,是奉了他们主人的命令,前去给折剑山庄送礼道贺的。 师兄冷冷一笑,道:“折剑山庄办满月酒宴,那白翳真岂不是要去岐阳?” 李文卓点了点头:“正是。” 顿了顿,又问:“小……易兄既知此事,不知可是要去岐阳凑个热闹?” 师兄道:“我有要事处理,暂时抽不开身,更何况,他一个区区的弃奴,连家奴都算不上,何时也劳主人亲自前去给他送礼了?” 师兄的嘴虽然阴损,但大都是对我的,鲜少看他这样贬损厌恶一个人。 我想,他们口中的那个白翳真和折剑山庄,以前定然得罪过师兄吧。 李文卓无奈道:“时过境迁,那白翳真再怎么说也是天衡道宗的宗主,对朝廷还有些益处,况且他那样的人,与他扯上关系,即便是家奴,也只会辱没了我们的名声。” 他说着,终于将目光放在了我身上,看了我片刻,才向师兄问:“方才见公子行色匆匆,可是有什么东西丢失了?” 师兄道:“我与师妹来洛河城游玩,途中结识一个同伴,不小心与他走丢了,那位朋友受了伤,还没有从前的记忆,着实令人担心。” 李文卓又道:“在下此行带了不少人,恰好也要在洛河城投宿一夜,你们要找的人长什么样子,不如让我们也帮忙寻找吧,总比你们两个人漫无目的地去找强。” 师兄皱了皱眉,似是并不想劳烦他们,但又实在担心大黄的安危,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将大黄的外貌特征告诉了李文卓一行人。 走在街上,想到他们刚才的谈话,我试探地接近李文卓,压低声音问:“你们说的那个白翳真,师兄与他有仇么?” 李文卓卖着关子道:“姑娘跟在公子身边应该时长不算短了,理应了解公子的性情,不怕与人结怨,但也不会轻易与人结怨,况且那白翳真的祖上还是我们的家奴,对我们向来尊敬的很,公子有何理由去记恨他?” “可是……” 我不服气道:“师兄分明就很讨厌他。” 李文卓微微叹气,大约觉着我有点缠人,又道:“讨厌分为很多种,一是因为别人而讨厌,二是因为自己而讨厌,公子自己没有厌烦白翳真的理由,却又很讨厌他,只能说明,有个人令他开始讨厌白翳真,而那个人,在他看来,她的喜乐,比他自己还要重要。” 他说得云里雾里,我都听不懂,下意识地问:“谁啊,能让师兄如此在意?” 第十九章 似曾相识(四) - 昆仑有仙 - 苏诀 李文卓不肯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师兄见我们两个挤在一起,举止甚是亲密怪异,兴许是怕自己以前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坏事被我知道,因此急忙提议大家分开寻找。 我一个人走在长街上,不禁有些疑惑,师兄他究竟对我藏着什么秘密。 熙攘繁华的大街上,行人来往,两边的商贩热热闹闹地做着生意,我走在其间,不禁感慨这个洛河城真是一个好地方,百姓富足,人人安居乐业,虽是受到自闲山庄一部分的照拂,归根究底,还是南府国扥那个皇帝治理有方。 正感慨着,前方街上却出现不和谐的声音,一群人骑着马,丝毫不顾及来往的路人,在街上闯闯撞撞,有几个行人避闪不及,险些被撞到,还有几个人撞到路边的小摊,害得商贩们摊上摆的东西倾倒在地上,滚落的到处都是。 他们领头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神情倨傲,仰着头,鼻孔都快翘到天上去。 我见这小姑娘的神态有些熟悉,想了想,才想起来师兄以前往师门带回一只花孔雀,这孔雀的性子骄傲的很,整天雄赳赳气昂昂迈着步子,连我和师兄都不放在眼里,还欺负我们院子里养的鸡,最后被我和师兄忍无可忍拔光孔雀毛,加了点葱姜做成一锅新鲜味美的肉汤。 眼见着她将要撞上正在前方走路的老婆婆,老婆婆似乎有些耳背,根本没听到后面来人,还拄着拐棍慢悠悠地走着。 我急忙将旁边茶铺的凳子踢出去,横在大街上,趁着这个功夫,护着老婆婆退到一边。 那姑娘的马跑得太快,忽然见前方的路上横出一条长凳,避闪不及,下意识地拉住缰绳,让马受了惊,从马上跌下来,摔了个狗吃屎。 “是谁?是谁把凳子放在这里的?” 小姑娘从地上爬起来,跟在她身后的几个人也纷纷下马,询问照看小姑娘的伤势。 那小姑娘却挣开仆从,抽出腰间的长鞭,凌空一甩,霎时间尘土飞扬,周围的行人被吓得倒退几步,为她空出一片地方来。 “是你吗?” 小姑娘一眼瞧见横在街上的凳子,和茶铺的凳子一模一样,抓住茶铺老板道:“你可知道我是谁,竟敢当街谋刺我?” 茶铺老板打量着小姑娘浑身的装束,很不好惹,连忙道:“不是我,不是我……” 我将老婆婆带到一边安顿好,见她去寻茶铺老板的麻烦,顿时陷入了为难。 本来吧,我这人一向和善,不愿与人结怨,方才是看这老婆婆处境危险,不得已才踢个凳子出去,本想拖慢那些人的马匹,谁能想到她那么蠢,自己从马上摔下来? 若我此时出去,肯定会被她找麻烦,但若不出去,她肯定会将这笔账算在茶铺老板头上。 想了想,最终走出去,向她喊了一声:“喂,是你自己在街上乱闯乱撞,差点伤到人,现在却要欺负别人,难道你爹娘没告诉你,像这样的街上是不能骑马的吗?” “你……” 小姑娘咬了咬牙:“你可知道我是谁?” 我摇头:“不知道。” 看向四周询问:“你们可有人知道?” 路人纷纷摇头称不知道,这群人刚才行色匆匆,分明是从外地赶过来的,在人家洛河城的地盘上,还敢叽叽歪歪如此放肆。 我又道:“这里是洛河城,自闲山庄罩着的地方,你们来者是客,就该好好守这里的规矩,平白无故给人招惹麻烦,还敢大言不惭?” 话音刚落,周围爆发出一阵鼓掌声,我有点飘飘然,觉得自己就像戏曲里的女英雄。 “你……” 小姑娘气得咬牙,若不是先前听过她说话,我差点以为她只会说这个字。 跟在她身边的随从看不下去,拱了拱手,一副狐假虎威的嘴脸:“你们听好了,我们大小姐是京城白家的人!” 又来一个姓白的。 如今的世道,出门不仅要靠卖惨的本事,还得比自家的姓氏,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我仰起脸,呵了一声:“白家人怎么了,我还是京城李家的人呢,那位大哥还是京城王家的人呢,你们怕不怕?” 小姑娘脸色气得通红,握着手中的长鞭,斥声道:“你个乡巴佬,听不懂没关系,我且告诉你,天衡道宗的宗主是我的伯父,副宗主是我的姑姑,至于你说的什么李家王家的人,听都没听过,何敢拿来与我们白家人相较?” “天衡道宗?” 我微微惊讶,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刚才师兄他们提起的人,似乎就来自天衡道宗。 小姑娘更加倨傲,就差拿一条尾巴插她身后摇一摇:“怎么样,怕了吧?” 我摇头:“还是没听过。” “你……” 听我说不知道天衡道宗,小姑娘好像更加生气,这倒奇了,我一个隐居深山的人,连如今的皇帝是谁都不知道,干嘛非要知道他们? 然而,听说那小姑娘来自天衡道宗和白家,刚才还义愤填膺的路人,却瞬间哑口无言,并且以他们为中心,自觉地让出一条道路来。 我觉得,我可能踢到钢板上了。 这些人看着身手不凡,尤其那个姑娘,长鞭上还嵌着倒刺,打在人身上,绝对皮开肉绽。 如今师兄不在身边,我一个人断然不是他们的对手,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虽然算不上什么俊杰,但对自己的小命总是爱惜的。 因此,软了几分气势,向她套近乎:“你们说的这个白家,好像很厉害啊。” 小姑娘哼了一声:“那是自然!” 我又问:“那个天衡道宗是什么地方,你们白家的人开的么?比云台阁还要厉害?” 我以为天衡道宗和云台阁一样,是个类似吃饭的地方,小姑娘口中的什么伯父,类似于酒馆的老板,她的姑姑,就类似于酒馆的账房。 但见小姑娘愈加变得青黑的面容,才发觉不是,不仅不是,刚才的一番言论还大错特错,刚踢到一块钢板,现在又掉进了荆棘树丛里。 小姑娘拿鞭子指着我,一副想要把我打死的架势:“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觉得很委屈,嗫喏地向她辩解:“是你说你的伯父,是天衡道宗的宗主,姑姑是副宗主,那宗主和副宗主都是你们家的,天衡道宗不是你们家开的,又是什么?” “住嘴!你敢侮辱我伯父和姑姑!” 小姑娘一扬鞭子,向我挥打出来,我抬起胳膊,下意识地想躲,但预想中的剧痛并没有传来,反倒是那个小姑娘首先痛呼出声。 心中狐疑,将手放下来,却见那鞭子不知何故,在半空中绕了个弯,打到她自己身上。 我惊得目瞪口呆,刚要取笑,又想到自己目前的处境,立即改口赞叹道:“不愧是京城白家的人,这一套隔山打牛,威力十足!” 原本是奉承恭维的话,不料却拍的不是时候,一下子拍到了马蹄上。 “你……” 小姑娘被自己的鞭子打到,鞭子上的倒刺划伤她的手臂,殷红的鲜血顿时流了出来。 她痛得龇牙咧嘴,骂道:“你说谁是牛!” 随后又向身边的人怒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把她给我抓住,看她还敢胡说八道!” “哎,姑娘姑娘,有话好好说么……” 我严重怀疑,师兄现在是属乌龟的,我已拖延了这么长时间,他却还没赶来救我。 “方才是我救人心切,一时情急才把凳子踢出去,又不是故意要把你摔倒的,我在此向你道歉就是了,为何还要苦苦相逼?” 小姑娘脸色阴沉,一步步地接近:“谁让你侮辱我伯父和姑姑,你敢讽刺我们白家人,我就要让你知道我们白家人的厉害!” 听此,我差点跳了起来,大呼冤枉:“天地良心,我明明一直都在夸赞你们那个白家很厉害,哪个侮辱你的伯父和姑姑了?” 小姑娘哼了一声,道:“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刚才的意思,分明就是在嘲讽我们白家霸着天衡道宗的位置,自古上位者,有能者居之,是你们自己不争气,却反倒对我伯父和姑姑眼红,怪我们白家占着道宗的权力不放了?” 说实话,她在这里闹了半天,我依然不知道那个天衡道宗到底是干嘛的,不过,能让我师兄不喜欢的,八成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有一句话,叫对号入座,师兄也说过,一个人越急着否认什么,即说明越有可能是真的。 但现在,明显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我叹了口气:“姑娘,我压根不认识你们白家人,更不知道什么天衡道宗,更没有道理去嘲讽你的家人了,大家萍水相逢,没必要因为一个凳子就结仇结怨,喊打喊杀的,对治安影响不好,方才害姑娘跌下马,是我不对,我向姑娘致歉,还请姑娘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不行!” 小姑娘断喝道:“你欺辱了我们白家人,害得我们白家招人耻笑,若不付出点代价,以后岂不是有更多的人轻视我们白家?” 第二十章 似曾相识(五) - 昆仑有仙 - 苏诀 与他们吵闹了半天,连我都不得不感慨一声,这小姑娘对他们家还真是情意深重。 但我压根不愿与她结仇,更不想和那个天衡道宗扯上任何关系,眼下师兄不知所踪,我没有帮手,只能一再退让,耐着性子与她解释:“姑娘,闹市之中人流密集,方才你们这么多人在市集中骑马闯撞,本就是你的不对,我想此事即便是闹到那个什么天衡道宗你伯父或者姑姑那里,都有点说不过去吧?况且说,我害你跌下马,都已经向你道过歉了,姑娘再苦苦纠缠,无理取闹,岂不是更加引人非议?” 师兄曾经说过,行走江湖,难免要打打杀杀,若是遇到打不过的人,就要首先占据道德制高点,武力上打不过,那就用舆论压倒他。 我这人武功不高,但头脑还行,将这一秘技学得炉火纯青,即便面对师兄,也鲜少失手。 果不其然,周围看热闹的人被我煽风点火,激起了心中的正义,暗中对小姑娘和她身后的随从指指点点,脸上皆有愤慨之色。 小姑娘听到他们的议论声,终于露了点怯色,但最终还是一鞭子抽出去,打在那些随从的身上:“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把这个妖女给我抓起来,本姑娘今日定要好好教训她,看她还敢妖言惑众,污蔑我们天衡道宗!” 我心想,这小姑娘真是有趣,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白家嚣张跋扈,时至如今,仍是一口一个天衡道宗,拿着身份压人。 眼见着那些随从向我逼近,我有点害怕,一步步地后退,忽然撞到一个摊子,伸手一探,摸到一根雪白的萝卜挡在面前:“你们别过来啊,我乃璇玑山逍遥散人门下弟子,我师父可是得道的仙人,谁若伤我,必遭天谴!” “你师父是仙人?那我师父还是玉皇大帝呢!” 随从们一脸坏笑,行至跟前,想举刀砍我,我眼疾手快,飞踹一脚,将其中一个随从的长刀夺下,又用萝卜狠狠砸了旁边的随从一下。 自我从璇玑山醒来开始,就是一个毫无修行的弱鸡,如今的武功还是师兄教的,但我平时太懒散……啊呸,太忙了,根本没有时间去练习,久而久之,荒废了不少,在修行和武功都很高强的师兄面前,简直就是小虾米三脚猫,好在师兄教的武功甚是精妙,虽只学到了一点皮毛,但对付这些随从绰绰有余。 见那些随从捉不到我,小姑娘大为丢脸,趁我不注意悄然接近,又扬起鞭子想要打我,却和先前一样,鞭子在半空中绕了一圈,又突然折返回去,打在了她自己身上。 见此,我哈哈取笑道:“我都跟你们说了,我是璇玑山逍遥散人门下的弟子,我师父是仙人,这下你们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小姐,这……”随从们见那小姑娘又被自己的鞭子伤到,终于不再为难我,退回到小姑娘的身边,关切她的伤势。 这一鞭子,明显是用了十足的力气的,因此被反噬的也很严重,鞭子上的倒刺还刮伤了小姑娘的脸,殷红的鲜血顿时流了出来。 小姑娘摸了摸受伤的脸,瞬间暴怒,抽出随从的长刀向我冲过来:“我杀了你!” “哎哎哎,你怎么还敢和我打啊……” 一见情况不妙,我连忙也拿起刀抵挡:“你不怕待会儿我师父捏个响雷下来劈死你么?” “大胆妖女,还敢妖言惑众!” 小姑娘的修行很高,力气也大了不少,一刀刀的招式砍下来,分明是想要我的性命。 我横刀抵挡她的攻势,只觉得手掌被震得发麻,稍不留神被她将我手中的刀砍飞了出去。 遭了! 觉察到手中已经空无一物,而那个小姑娘的刀锋却向我直直地劈了下来,我顿觉不妙,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等死,可她的刀依旧没能落下来,而是停在我头顶不过两寸的地方,就似乎被某种奇异的力量所控,再也砍不下来。 小姑娘仍是不肯放弃,死死咬着牙,由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额间的青筋都爆起来了。 最终只听当啷一声,长刀被弹飞了出去,小姑娘被反噬的力量击中,倒退了好几步。 这下不止他们,连我也笑不出来,觉得有些害怕了,难道师父他当真是个仙人? 可想到记忆中那个胖乎乎、圆滚滚又笑眯眯的老头,不禁摇头,怎么可能? 传闻中的仙人,清心寡欲,无欲无求,高傲冰冷的像是石头雕刻的一样,而我师父,除了会点仙法道术,全身上下没有一点能和仙人搭上边的,最重要的一点是,据说仙人为了摒除尘世间的污秽之气,都是辟食五谷的,可我师父在璇玑山的时候,像饿死鬼投胎一样,整天追着我和师兄要吃的,哪里像个仙人的样子? 虽然很慌,但为了脱身,仍旧做出个镇定的样子来:“你们现在知道我的厉害了吧?反正我也向你们道过歉了,你们打也打过了,又伤不了我,我们就算是扯平了,以后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你们别再来找我麻烦了!” 趁他们还没发现我是个假冒的仙人,连忙转过身,正打算脚底抹油溜之大吉时,却听小姑娘咬牙顿喝了一声:“拿锁仙绳来!” 我曾听师父提起过,锁仙绳是专门对付修行人士的法器,虽名为锁仙绳,但真正锁的并不是仙人,而是负有灵力的凡人,不仅如此,此种法器邪门的很,一旦中招,不管修为有多高强,都会被锁仙绳死死地缠住,除非使用锁仙绳的人主动解除,抑或用比锁仙绳更高阶的法器将绳子斩断,否则永远都无法逃脱。 听她提起锁仙绳,我还当她是诓我的,毕竟这种东西稀有的很,又不是月老庙里哄骗少男少女的红绳,可以随意批发。 但看到天空中当真出现一条仙气盈盈的绳子,绳子上的金玲阵阵摇动,向我冲了下来,我才不得不感慨一声,天衡道宗真是财大气粗。 但我,仍是不怕的。 这小姑娘仗着家世显赫,拿锁仙绳来对付我,只是她没想到,我其实并不是修行之人吧? 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稳如泰山,对那小姑娘露出一个自信的微笑,正等着她再次被打脸时,下一刻才发现被打脸的居然是我! 那锁仙绳直直地冲我飞了过来,而且由于距离的接近,周围的仙气更盛,我顿觉不妙,正要跑时,却被锁仙绳捆了个严严实实。 小姑娘念动咒语,将锁仙绳越捆越紧,我倒在地上,仰头向她嚷嚷:“哎,你这锁仙绳是假的吧?我又没有修行,为何能锁我?” 小姑娘哼了一声,转身道:“带走!” “小姐,不将这人杀了么?” 随从暗搓搓地凑到她旁边询问。 “杀什么杀?你当我们天衡道宗是什么地方,抢劫杀人的土匪么?一群蠢货!” 小姑娘呵斥完随从,又颇为忌惮地看了我一眼:“这妖女很古怪,先将她带去白家行馆,让伯父和姑姑试一试她再说。” 原本听到第一句,我还当她要放了我,顶多教训我一顿出出气也就是了,但接下来的那一句,让我瞬间僵住,感情是想拿我当试验的小白鼠,试完了,研究完了,小命仍是堪忧啊! 有两三个随从涌过来,像拎小鸡一样地把我拎了起来,我急忙喊:“救命啊,杀人啦,天衡道宗的人臭不要脸欺负人啦!” 原本还指望看热闹的人,能帮我说句好话,不料他们却都选择了沉默,不仅如此,为了不让自己的良心受到谴责,见我被随从带走的时候,还都不约而同地转过身,当作没有看到。 “你再喊啊!” 小姑娘走到我身边,居高临下地得意道:“这天下间,没有几个人敢和我们白家作对。” 我被那几个随从抬着,仰头看了她一眼,又叹气道:“姑娘,你看这几位大哥跟我打了半天,也挺累的,你再让他们拖着我,岂不是更累?我自己一个人能走的,再者说,行走江湖,要讲究个风流体面,你让他们把我像菜鸡一样地吊在这里,这也太难看了吧?” “小命都快不保了,你还想着体面?” 小姑娘悠悠地调侃了我一句,却向随从使了使眼色,随从将我放下来,我努力挣扎着,好不容易才站起来,却见他们转身上马要走。 见此,我又急忙喊住她:“哎,姑娘,你看我也跟他们打了半天,早就累了,你不会真的让我在地上跟着你们跑吧?我看你那马也挺宽敞的,不介意就带我一个呗?” 小姑娘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咬牙威胁:“再敢多话,我现在就杀了你!” 我立即闭嘴不言了。 原还以为她真的会让我在地上跑,不料那小姑娘骑上马,却拉着缰绳走到我旁边,又将我像拎小鸡一样地提上了她的马。 我觉得难为情,打架打输了,被人当俘虏一样抓住难为情,如今脑袋朝下屁股朝天,趴在马背上的姿势更难为情,好歹我还是个姑娘家,脸面还是想要的,虽然她也是个姑娘家,但能不能稍微有点怜香惜玉的风度? 我想了想,又向她道:“姑娘,你觉不觉得我们现在像被抢来的压寨夫人和土匪头子?” 小姑娘怔了怔,气沉丹田地怒吼了一句:“滚,谁要你做压寨夫人!” 第二十一章 天衡道宗(一) - 昆仑有仙 - 苏诀 这小姑娘姓白,名汀瑶。 好巧不巧,师兄口中的那个白翳真,正是她的伯父,也就是天衡道宗的宗主。 虽然她称呼白翳真为伯父,但却并不是白翳真的侄女,白家有很多旁系分支,而白汀瑶仅是在白翳真面前还算数得上名字的远亲而已。 不过想想,一个远亲尚且如此,那真正的白家人究竟得有多仗势欺人? 我被她捆在马背上,一路带出了洛河城,可算是遭了大罪,在我以为自己的心肝脾肺都要被她颠出来时,白汀瑶才终于肯将我放下来。 他们想在一家客栈住下,花钱让店家赶走所有的客人,不过他们是客人,别人也是客人,同是客人,就没有为了留下他们将别人赶出去的道理,因此店家苦着脸称他也是开门做生意的,如此做算是让他砸了自家的招牌,央求了好半晌,希望他们能够通融一下。 然而,白汀瑶是什么人? 大名鼎鼎京城白家的人,他们家向来的作风就是走自己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自然这个客栈,也是不允许同任何人分享的。 双方僵持了好半晌,白汀瑶才终于答应,店家可以开门做生意,但只能做过路吃饭人的生意,客栈的房间不能租给他们以外的任何人。 我见那客栈还算宽敞,里面有挺多房间的,还以为会有我的一个,因此屁颠屁颠地凑上前,向白汀瑶讨好问我的房间在哪里。 白汀瑶冷冷一笑,拿长鞭指着外面道:“你?客栈门口有一个马棚,我已让店家给你空出来了,今晚你就住在那里吧!” 见我脸色一僵,她又问:“怎么,你不愿意?” “愿意,当然愿意!” 我顿时露出甜甜的笑脸来:“马棚好啊,四面漏风,凉快不说,还能呼吸新鲜的空气。” 见他们一个个收拾行囊去往各自的房间,我向客栈的老板讨了一把扫帚去打扫马棚,客栈老板感激我将他们家的马棚打扫的如此干净,还额外赠了我一条棉被盖着。 待将一切准备完毕,我累得不行,瘫倒在店家给我的棉被上想事情。 也不知道师兄他知不知道我被抓走了,不过我和白汀瑶在洛河城闹出这么大动静,他不可能猜不到是我,应该很快就会追过来了吧。 耳畔传来脚踩干草的声音,我抬起头,却见白汀瑶手持鞭子向我走过来,我以为她要找我麻烦,连忙从被子上爬起来,躲在角落里,质问道:“你你你……你想干嘛?” 见我害怕,白汀瑶呵了一声,神情更加倨傲:“我想清楚了,若让你晚上在这里睡,说不定会趁我们不注意偷偷溜掉,所以我得盯着你,你还是去客栈的房间睡吧。” “真的?” 我很惊喜,又看了看周围被我打扫的干干净净的马棚,不由抱怨道:“你怎么不早说?” 白汀瑶挑眉警告地嗯了一声,我又连忙改口:“大小姐虽然讨厌我,却还给我这么好的房子住,真是个善良体贴的好人!” 白汀瑶翻了翻白眼,呵了一声,转身离开,我跟在她的身后,刚走了没几步,却见她又停了下来,捂着鼻子退开了好几步:“这是什么味道,你身上怎么这么臭啊?” 我满不在乎道:“这有什么,刚才打扫马棚时,不小心踩到一坨马粪而已。” 白汀瑶的脸色更加难看,看我像见到瘟神一样,又连连退开了好几步,唧唧歪歪地嚷嚷道:“你还不快去洗洗,好恶心啊!” 从房间洗完澡,外面却传来敲门声,白汀瑶的一个随从站在门口,手里还捧着一堆书。 我心想着,莫不是我得罪了白汀瑶,她对付我的招数是让我抄写经书吧? 要知道以前我惹师父生气,他都是用这个法子来对付我的,抄得我现在看到经书都头痛,还不如直接杀了我呢! 却听那个随从道:“这是京城的陈大才子给我们白家和天衡道宗写的小传,大小姐让你好生读着,以后好知道我们到底是做什么的。” 说着,还从鼻孔里饱含嘲讽地轻嗤了一声:“乡巴佬!” “……” 我觉得,乡巴佬是一个很好的词,至少说明我很淳朴真实,不像这位姓陈的才子,睁着眼睛说瞎话,拍马屁拍得脸面都不要了。 说是给白家和天衡道宗写的小传,但关于白家的事迹却少之又少,白家祖上这么多人,这个小传却从白翳真开始说起的,想到李文卓曾说白家祖上是他们家奴的事,大约是这件事不光彩,所以小传上才捡白翳真开始写的吧。 大约十几年前,当北朝还是北朝的时候,朝廷建立天衡道宗,目的是团结江湖武林的势力,方便对修仙门派进行统一的治理。 这话明面上说得好听,实际就是江湖上的门派太多了,皇帝手底下治理的人,一个个不思赚钱养家,不思精忠报国,全都跑去修仙练道,皇帝心里自然不高兴。 再加上那时候的北朝已近末端,江山各处狼烟四起,外有南府国虎视眈眈,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所以他们建立这个天衡道宗,一是想管制那些门派的人不要闹事,二是想借助那些修仙门派的力量,帮他们在内平复各地的叛乱,在外抵御以南府国为首各个属国的侵犯。 朝廷这边如意算盘打得漂亮,奈何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一颗老鼠屎搅坏一锅汤,对朝廷如此重要的天衡道宗,他们却将宗主之位交给一个非常有钱的恶霸。 这个恶霸名叫曹桓,武功不高,人品也不怎么样,以前经常走在大街上调戏良家妇女,到处打人收租子的,但关键是有钱,向朝廷捐了些银两,朝廷就将宗主的位置卖给了他,曹桓原本以为天衡道宗的宗主么,相当于以前的武林盟主,整个江湖都要听他的,肯定有很多油水可以捞,可惜他的如意算盘却打错了。 修仙人士,两袖清风,别说向他奉献什么珍奇宝物了,就连几个铜板都很难搜刮出来。 偏偏这个曹桓又是个闲不住的人,到处搞事以彰显自己作为宗主的身份,最终搞得各大门派怨声载道,忍无可忍,最终在南府国与北朝的战争中,一个个临阵倒戈,背叛自己的故国,选择帮助南府国,就这样,神洲大陆赫赫威名的北朝上国,在一群蛀虫的腐朽侵蚀下,恍若一座大厦般,瞬间倾颓,山河易主。 带领这些门派倒戈的人,就是白翳真,那时候曹桓已死,白翳真接任了天衡道宗宗主的位置,因白翳真投靠南府国,帮他们覆灭北朝有功,因此即便南府国入主之后,也依然保留了天衡道宗和他宗主的位置。 看到这里,我忽然明白为何白汀瑶和她手底下的那些人能如此肆无忌惮,横行跋扈了。 为了向白汀瑶表示我真的有认真在看他们家的辉煌事迹,还特意向店家借来纸笔,做着笔记理清他们白家的发展史。 初代,也就是师兄和李文卓他们口中的白家先祖,曾是李文卓主人家的家奴,因一些事情被逐出家门,流放至北朝,当然,这件事情,小传上是没有涉及到的,想来那位陈姓书生,即便知道这其中的缘由,也不敢往书上写。 再然后就是白翳真这一代,书上说他曾在曹桓的手下做事,且对曹桓的恶劣行径颇为不耻,对曹桓的行径颇为不耻这一句,横在全文中有些突兀,且与上下文之间也没什么紧要的关系,我想了想,大概是这位姓陈的书生怕世人误以为白翳真曾和曹桓同流合污,对这位深明大义的宗主有所误会,才特意添加的吧。 曹桓死后,因白翳真修行高深,能力出众,又在南疆之战中为天衡道宗立下赫赫战功,众人才推举他为继任的宗主。 那位陈姓的书生,文锋犀利,看得我浑身热血沸腾,已在脑中补出一个出身卑微的江湖少年,是如何克服重重险阻困难,于险恶势力拼死搏斗,最终成为一代豪侠英雄的故事。 再往下翻,找出白翳真昔日的功绩记录—— 嘉武末年六月十二日,斩杀昆仑叛徒柳维扬于死亡沼泽,为昆仑仙门清理门户。 天启元年四月十五日,斩杀昆仑叛徒秦若瀛于西京牢中,为昆仑仙门清理门户。 天启元年九月十八日,斩杀昆仑叛徒萧和瑟于玉虚宫中,为昆仑仙门清理门户。 …… 那书生说白翳真曾在南疆之战中立下赫赫战功,可我前前后后翻了好几页,顺着名字找下去,并没有发现一个南疆恶贼的名字。 不断涌入眼中的,全是昆仑,昆仑。 我想,传闻中那个名为修仙圣地的昆仑仙山,大黄生前的师门,应该也是个不怎样的地方,堂堂修仙圣地,竟然连管理自己门派事务的本事都没有,还让别人帮助他们清理门户。 大约是看书看得时间长了,我的眼睛又酸又疼,伸手一摸,脸上全是泪水。 我怔怔地盯着‘柳维扬’三个字,一颗心仿佛被瞬间掏空,为何……为何竟是如此熟悉? 第二十二章 天衡道宗(二) - 昆仑有仙 - 苏诀 白汀瑶此行,也是冲着折剑山庄的满月宴去的。 他们在客栈中住了几天,目的是为了跟白翳真会合,在那几天里,我无所事事,又将白汀瑶送我的书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才勉强理清他们家和天衡道宗的关系。 这天,天朗气清,万里无云,我正在客栈中吃饭,忽然听到外面的天空中传出来一声清脆的鸟鸣,这鸟叫的声音十分奇特,不同于任何一种我听过的鸟鸣声,清脆,响亮,穿透云霄,客栈中吃饭的人也被这鸟的叫声吸引,纷纷跑出去观看,我跟在他们身后,只见不远处的官道上,有一队人马正朝我们这边缓缓行来。 而在他们的前方,有一对白色的鸟儿盘桓在上空,发出阵阵清鸣,似是在为他们探路。 这鸟虽长着鹤形,却十分庞大,羽毛根根洁白,展翅高飞的时候,在阳光下白的耀眼。 那群人约有几百个,穿着一模一样的服饰,通体墨黑,衣服上绣着淡金色的菊花花纹。 簇拥着两个行辇,行辇前方四匹马并列拉着,十分气派,不知道的,还当是皇帝出行。 我正在心里吐槽,却听站在旁边的人低声询问:“这是谁家的车驾,如此气派?” 又听一人道:“你没看那些人穿着的,还有旗帜上画着的,都是黑底金色菊纹,此为天衡道宗的标志,他们车前的那两只鹤,是昆仑门独有的仙鹤,天下间就剩下这两只,还被昆仑掌门送给天衡道宗了,那两辆车辇里坐着的,八成就是天衡道宗的宗主白翳真和副宗主白伶俜吧,除了他们,谁敢有这样的排场?” “天衡道宗的宗主?” 先前那位微微惊讶,问:“听闻这道宗宗主日理万机,没事来我们这种小地方做什么?”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答话的人抱着双臂,接着道:“折剑山庄的庄主喜获麟儿,这庄主夫人正是白翳真的亲妹妹,此次折剑山庄大办满月酒宴,天衡道宗的人自然是要前去道贺的。” 我对他们天衡道宗和白家的事情不感兴趣,倒是那两只鹤觉着挺好玩的,听到这人的介绍,又不禁觉得奇怪—— 昆仑门与天衡道宗,究竟是什么关系? 为何他们家的叛徒,要交给白翳真来处理,连唯一剩下的两只白鹤,都要送给天衡道宗? 正想着,不远处位于后方的那辆车辇中突然传出来一声金戈的锐鸣,我下意识地看去,只见一柄仙剑从车辇中飞跃而出,腾至上空,那柄仙剑通体雪白,泛着冷蓝的光辉,方才冲破车辇的剑气向四周扩散,车辇在瞬间被它分裂了几半,旁边跟随车辇的人,也被剑气所伤,倒飞出去,跌倒在路边,痛苦地哀嚎呼喊。 与此同时,从车辇中飞出一个白衣女子,追着宝剑的方向飞至上空,将宝剑握在手中,可惜那剑似乎不听她的话,一直想要挣脱她,剑气冰冷,将她的手背覆上一层寒霜,女子仍是不肯放手,与宝剑僵持了好一会儿,剑气的光辉才渐渐黯淡下来,持剑落在地上,宝剑握在手中,仍是不住地颤抖,发出阵阵的铮鸣声。 “怎么回事?” 行在前方的人发现异动,停下来查看,从前方的车辇中也走下来一个人,衣着华贵,气势不凡,想来就是路人口中所说的白翳真。 来到白衣女子的身边,捏了一个法诀,宝剑颤抖片刻,终于完全失去光辉,安静下来。 “天殊已有数年不曾异动,为何今日……” 白翳真微微惊讶,将目光移向看热闹的人群,我本也想凑个热闹,却忽然想起,白汀瑶曾经说过,要将我带去给她的伯父和姑姑处置,我怕被他们看到,急忙闪开躲在人群中。 “是她回来了!” 站在一个大个子剑客身后,我听到那名女子近于咬牙切齿的声音:“一定是她回来了!” 正当我纳闷到底是谁回来了,能惹出如此大动静时,却听客栈方向传来白汀瑶的声音:“伯父,姑姑!” 她带人迎上去,向那两人施礼,原先我以为,白汀瑶对他们白家的名声如此尽心尽力,可见白家人定然相亲相爱,感情笃深。 然而面对白汀瑶的施礼,那两人却寒着脸,微微侧开身体,似乎并不高兴。 “你为何会在这里?” 白衣女子皱起眉,问。 白汀瑶回答:“听闻折剑山庄办满月酒宴,汀瑶奉父亲之命,前去道喜。” 我听他们话中的意思,似乎折剑山庄的满月酒宴,并没有邀请白汀瑶家的人参加,不过远亲么,人家态度冷淡点也没什么。 白衣女子又道:“听闻你在洛河城惹是生非,还打着我们天衡道宗的旗号?” 白汀瑶又答:“汀瑶前几日在洛河城遇到一名妖女,那妖女的术法颇为诡异,所以将她擒获,还想交给伯父和姑姑处置。” 我心中大急,看方才那柄宝剑的威力,单是凭剑气就能将如此气派的车辇裂成几半,若这剑砍在我身上,那我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这个白汀瑶,即便与我算不上什么朋友,更没什么情义可言,但看在我这几日给她当怂包欺负,哄她开心的份上,要不要这么绝情? 正在我焦急纠结,想着是该就此认命,坐等被白汀瑶献给天衡道宗邀功,还是拼死搏一搏,看看能不能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溜走时,却听白衣女子哼了一声,嘲讽道:“能被你抓住的妖女,能有多大能耐?道宗事务繁忙,你若没事就回家去,别再四处惹是生非,找一些阿猫阿狗惹本宗与宗主生气。” 这话说出来,连我都有点生气,人家大老远来到此处给他们家道贺,作为主人家,不好好招待客人也就是了,做什么要如此侮辱人? 不过想到白家素来的作风,也就释然了。 白汀瑶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后难堪地低下头,拱手回答了一声:“是。” 眼见着他们又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我才敢从人群中探出头来,抓住旁边那位大哥问:“刚才这位,就是天衡道宗的副宗主白伶俜么?” 那人答道:“是啊。” 我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她怎么这样,脾气如此坏,想来仇家应该不少吧?” 那位大哥嗨了一声,又道:“你不知道,这白伶俜是江湖上出了名的冷美人,除了天衡道宗的宗主,对谁都没有好脸色。” “只可惜了她那把剑……” 大哥说着,忽然很突兀地感慨了一声。 我嗅闻到不寻常的八卦,拉着他追问:“她那把剑怎么了,我看着威力很强啊。” 大哥呵了一声,不知是惋惜还是嘲讽:“你懂什么,那柄剑名为天殊,是昆仑最负盛名的仙器之一,现在这点能耐算什么,发挥的威力还不如当年握在它真正主人手里的十分之一,可惜啊,名剑易主,宝物蒙尘,听说这天殊剑自从落到白伶俜手里,就一直不肯听她使唤,整日发出悲鸣,思念它曾经的主人。” 我还当这白伶俜有多厉害,原来整天跟一柄根本不属于自己的宝剑较劲,看她刚才的样子,宁可被剑气所伤,都不想放开天殊剑,应是对这柄剑有着特殊的执念吧。 不过有一点很奇怪,这昆仑掌门也太慷慨了吧,不仅把昆仑唯一剩下的两只仙鹤鸟送给天衡道宗,连最负盛名的仙器都献给了白伶俜。 听到我的疑惑,大哥问:“小姑娘应是从偏远外乡来的吧,平日里鲜少在市集走动?” 我点了点头,不禁在心里吐槽,难道我的乡巴佬气质已经如此明显,是个人都看得出来? 又听大哥道:“这件事,我们南府国上下应该没什么人不知道的,大概十多年前,天衡道宗的宗主白翳真修行高深,大开天门,即将得道飞升,却被一个昆仑弟子,喏,就是那柄天殊剑的主人徐婧容一剑斩断了天门,断了他的飞升之路,这是债,昆仑几代弟子都还不了的大债,几只鸟一把剑算得上什么,那昆仑掌门因此事赔礼道歉给道宗的宝物还多着呢。” 听此,我不禁想,这个白翳真究竟是有多倒霉,这个徐婧容究竟是有多缺德? 修道成仙,开启天门,是每个修仙者乃至门派几代追求的梦想,若是修成了,就像那位紫微真人一样,流芳百世,成为后继修仙者的榜样,连带着师门也能光耀几百年,那个徐婧容自己修不成仙也就算了,为何偏要要斩断人家的成仙之路,害得人家美梦落空? 我问:“最后那个斩断天门,诀了人家成仙之路的昆仑弟子下场如何了?想来那昆仑掌门和天衡道宗不会放过她吧?” 大哥更加叹气:“她闯下如此大祸,无论是昆仑,还是天衡道宗都不可能放过她,只是任谁也没想到,她的下场竟会如此惨……” 我盯着大哥的眼睛,听他幽幽地道:“那个徐婧容啊,当年被各派围攻,死于万剑之下,连一块完整的尸骨都没有啊……” 第二十三章 天衡道宗(三) - 昆仑有仙 - 苏诀 眼见着那些人离开,白汀瑶却没有追上去,不过也没有回程和放过我的迹象,回到客栈里,就把自己关在房间中,属下去汇报事情,还被她骂的狗血淋头,赶了出来。 我站在门口,听到她在屋子里摔东西骂人的声音,未免待会儿把气撒到我头上,赶紧溜之大吉。 不管怎样,她没有把我当成妖女献给天衡道宗,对我来说,总归是一件好事。 从客房中出来,走到客栈底下吃饭的桌边,听到来往的路人低声议论,先是说到天衡道宗的宗主,再是说到他们白家人,老生常谈,我都已经知道了,没什么好听的。 只是他们说着说着,都不免提到一个人,十多年前在昆仑山巅上,一剑斩天门,断了白翳真飞升美梦的昆仑弟子徐婧容。 天资聪颖,自幼被送入昆仑修道的仙门弟子,一念之差,斩断天门,铸成大错,身死形灭,到如今变成人人喊打喊杀的过街老鼠,这其间的恩怨纠葛,真是令人唏嘘。 只是从他们的口中,听到的却不是什么厌恶愤恨之词,充斥在耳边的皆是惋惜的叹息声。 我想,那个徐婧容大约是个很厉害的人,尽管这些人没见过她,却能从一些关于她的传闻中,遐想她当年的叱咤风姿,华采卓然,只可惜再厉害又有什么用?人都已经死了,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尘归尘,土归土,留下一些被人奉为传奇的事迹,徒增饭后谈资罢了。 不知为何,我今日心里总是闷闷的,觉得堵得慌,好像被人搬了一块大石头压在胸腔里,难以释解,又找不出病因,当真难受的很。 以前师兄有心事的时候,总爱喝酒,他说酒入愁肠,虽不能解决问题,却能让人暂时忘记烦恼,我曾笑他痴人说梦,不过自欺欺人逃避而已,可现如今,却也想像他一样不想任何事,不想任何人,自欺欺人,彻彻底底醉一回。 招手唤来小二,本想让他给我拿酒,可小二看我浑身上下的穷酸样,大约已经看出我没有钱,所以伸出手来,先让我结账。 我的钱都在师兄那里,如今师兄不在,若不是有白汀瑶,连吃饭都很困难,哪里有钱给他们? 想了片刻,向小二招了招手,小二见此低下身,凑到我的桌边,我压低声音道:“你看到楼上那位摔东西的姑娘没有,这些天我住店的钱都是她付的,吃饭喝酒自然也是她管着。” 小二站直身体,将抹布往肩上一搭:“那不成,万一到时候她不认账,你也不认账,我找谁要去?那姑娘,我也不敢去招惹她……” 这小二生的十分精明,果然是个精明的人,我见诓不到他,只好让他去找白汀瑶的手下。 不多会儿,当真有个虎背熊腰的大哥站在我旁边,将一柄钢刀扛在肩上,不知道的还当他要向我打劫,瓮声瓮气地问:“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俘虏的身份,大小姐让你住店就不错了,你还想喝酒吃饭?大小姐还饿着呢!”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有像徐婧容那样的仙门大侠,一着不慎,误入歧途搞得自己身败名裂,连性命都没了,也有像我这样的小虾米,想吃个饭喝个酒都要看人脸色,仰人鼻息,不过想了想,我如今过得再怎么心酸凄凉,好歹还活着,那位风华绝代的女侠,却已死去了很多年,两厢比较下来,我过得还算不错。 “知道,当然知道。” 我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想喝点水充饥,可耐不住肚子里传出来咕噜咕噜的声音:“可人是铁饭是钢,总不能有她一天不吃饭,我们也要一样饿着的道理。” 大哥哼了一声,将钢刀砍在我的桌子上,震得桌上的茶水晃了晃,我惊了一下,连忙把手缩回来,又听他愤愤道:“大小姐对你这样好,你却一点都不关心她,狼心狗肺!” 我想了想,自从我被白汀瑶抓来,每天在肉体上摧残不说,还要在精神上嘲讽打压我,除了让我住在客栈里,又让人给我弄水洗了个澡之外,到底哪里对我好了? 不过,师兄说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她给我的恩情,可是满满一桶洗澡水。 于是,为了报恩,也为了填饱我的肚子,只得硬着头皮上楼去请白汀瑶,可到了门口,就听到里面砸碎东西的声音。 从白翳真和那个什么白伶俜离开到现在,都快两个时辰了,她居然还在里面砸着,不得不说,这小姑娘的体力可真是好。 只是这客栈的瓷器虽不名贵,还是要钱的,白家的人真奢侈,再想到我想吃个饭,都要四处求人,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走到门口,试探地敲了敲,门里顿时有个黑影向我砸过来:“滚!不是说过谁不许打扰我吗?你们都给我滚!” 黑影落在门上,又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不知是哪位瓷器兄又遭到她的毒手。 我被她吓了一跳,刚转身想跑,却听身后呼啦一声,白汀瑶打开门,一脸幽怨地望着我,我卡着将要离开的脚步,左右为难,最终还是硬着头皮挪了回来。 尽量向她露出甜甜的笑脸:“大小姐,该吃饭了,我们都在等着你呢!” 白汀瑶的面容愈加扭曲变形,气沉丹田地向我吼了一声:“你也给我滚!” 师兄说,男子汉大丈夫,行走江湖有所为有所不为,我虽不是大丈夫,却也不是软骨头,她让我滚我就滚,那我以后的脸面往哪儿搁? 于是,冒着被她的河东狮吼生生吼死的风险,我立定不动,向她表示关心:“大小姐,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可以跟我们说呀。” 我说这话,不过是走个过场,向楼底下的人表明我已经尽力了。 不料白汀瑶却像倒豆子一样地向我吼:“你以为你是谁呀,我凭什么要告诉你啊?谁说我不开心了?我现在开心得很呢!” …… 一个时辰后,我坐在白汀瑶房间的地砖上,望着被她砸得一塌糊涂的屋子,耳边回荡着她嗡嗡的哭泣声,有点无奈,有点无语。 “若不是我爹娘硬生生逼着我来,谁想来这种破地方啊?” 白汀瑶扯着我的衣袖,狠狠地拧了一下鼻子,我表情惊悚,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那片衣角,强行忍住把它拉回来的欲望。 “你说,她不就地位比我高吗,修为比我好吗,至于这样吗,还说我抓来的都是阿猫阿狗,有本事让她过来跟你打一架啊!” 我想说,以白伶俜今日的表现,还有她那把天殊剑,别说打架了,以后看到她,我估计得跑,有多远躲多远,不然她一剑劈下来,我估计连骨头渣都没了。 不过,想了想,又觉着奇怪,向白汀瑶问:“你之前对她不是很维护么,还说她是你姑姑,听到有人说她坏话,还要打要杀的。” “你懂什么?” 白汀瑶噘着嘴,将我的衣袖丢开:“我们白家向来同气连枝,听到有人说自家族人坏话,自然是不高兴的。” 我恍然大悟,就像我和师兄一样,平日里互相贬损,恨不能把对方说得连坨路边的狗屎都不如,若是听到有人真的说起师兄的不是,那我肯定是不愿意的。 我问白汀瑶:“大小姐在白家多年,可曾听过柳维扬这个名字?” 白汀瑶很奇怪:“你问他干嘛?” 我嘿嘿一笑,答道:“方才在楼下听人说起,一时好奇,觉着他是个挺有趣的人。” “有趣什么?” 白汀瑶拧着眉,似乎十分厌恶:“不过一个贪酒好色的宵小之徒而已。” 我的脸顿时僵住:“好色?” 却听白汀瑶哼了一声:“这件事,在我们白家乃至整个江湖都没人敢提起,你若是不想死的话,以后也别再问了。” 我沉重地嗯了一声,心里想着那个名叫柳维扬的人,会和白家有什么过节,却听白汀瑶问:“你有没有闻到哪里有股臭臭的味道?” 我又嗯了一声,道:“是我的衣服。” 本来么,我在洛河城住的好好的,行李物品都放在客栈里,她把我抓过来好几天,还差点让我去住马棚,衣服不发臭才怪。 倒是有件事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戏文中的大侠行走江湖,从来都是轻车简从,连件衣服都不带,长久下去,不会出汗发臭么? “哎呀哎呀,你快离我远点……” 白汀瑶手忙脚乱地逃开我,还一脚将我踹飞到墙角边:“再叫小六给你打盆水来,你再去洗一遍,不,十遍!不洗完不许出来!” 我被她连滚带爬地踢出了房门外,一不小心脸先着地,撞到楼梯,龇牙咧嘴捂着脸,却见白汀瑶走到门口,刚想关上房门,见我忍痛爬起来的惨样,手停顿一下,又破涕笑了起来。 见她笑了,我才终于放心,毕竟晚饭和酒总算有了着落。 走到门口,又扣了扣门,向她道:“大小姐,你看你身边还有这么多人,他们保护你,支持你,你想做什么,他们就陪你做什么,做人么,自由自在,随性一点不好么,干嘛总是在意别人的看法,委屈自己,去为别人活着?” 白汀瑶良久没有回复,在我以为她根本没听到我的话,即便听到也不放在心上时,屋里却传出她赌气的声音:“你再叽叽歪歪地吵我睡觉,信不信我晚上让人把你吊到树上去!” 第二十四章 天衡道宗(四) - 昆仑有仙 - 苏诀 白汀瑶最终还是去了白家行馆,不过却没有把我交给白翳真和白伶俜。 我很不解,像我这样温婉善良的人,相处多日,她理应晓得我并不是她原先以为的那种邪教妖女,何以至今仍是不肯放过我? 白汀瑶说,我得罪了她,既然得罪她就该付出代价,看我之前不惜牺牲自己讨她欢心的份上,她可以不杀我,也可以不将我交给天衡道宗,但必须要付出代价。 可她想了又想,仍是没想出来让我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因此,在她想出来之前,我只能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我琢磨着,这小姑娘应是发现了将我带在身边的好处,毕竟除了我,也没有谁能当针包出气筒给她欺负了。 她不肯放我,八成是舍不得我。 在我将这个想法告诉白汀瑶的时候,白汀瑶的牙咬了半晌,最终一脚将我踹出房门外。 在她房外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只觉得跟她消遣了半天,口有点渴,于是我偷偷摸摸溜进行馆后院的厨房。 看守厨房的,是个比白汀瑶脾气还大的小姑娘,每次见到我,总是横眉冷对的,不过好在她的脑袋瓜子没白汀瑶好使,被我诓了几下,还以为我是白汀瑶请来的仙人,整天跟在我身后,逼我将她口中的白面馒头变成金馒头,我虽不曾向师父学过点馒头为金的术法,却和师兄学过不少骗小姑娘的本事,几天下来,金馒头没见到一个,却骗吃骗喝,从小丫头那里搜刮来了许多美食,听说今日厨房新进了一批瓜果,正好可以拿来给我解渴。 从厨房出来,却看到白伶俜的婢女偷偷摸摸地站在后院中。 自从入住白家行馆以来,我怕白伶俜找我麻烦,从来见到他们家的人都是绕着走,因此他们并不知道我的存在。 见那小丫鬟鬼鬼祟祟,走到门边,去见一个书生模样的男人,我还当她是背着白伶俜在后院中私会情郎,然而出于好奇勾头一看,又觉着不是。 那书生穿着甚是华贵,长得也不错,与那小丫鬟相距甚远,而且书生手中捧着华贵精美的礼物,看样子是想送人的,被小丫鬟推推搡搡不愿意接受。 咬着从厨房中拿出来的青瓜,躲在暗处查看,只听那小丫鬟道:“我们姑娘不愿见你,你还是快些离开吧,待会儿姑娘若是不高兴,你想走都走不了了。” 书生道:“在下对白姑娘一见倾心,卖掉家中的房产地产,买下她喜欢的白玉麒麟和琉璃棋子,只想见她一面,亲手将礼物送给她。” 小丫鬟挡着门口,不肯让他进来,推搡着书生让他站在门槛以外:“都跟你说了,我们家小姐不会见你的,那白玉麒麟,我们家小姐当日逛街时,不过多看了一眼,根本谈不上什么喜欢,至于琉璃棋子,小姐当初是很喜欢的,可现在却又觉着腻了,不喜欢了,你送给她又有什么用?还是快些离开吧。” 师兄说过,感情的事,要讲究你情我愿,自以为是的付出,不仅劳心劳神,还很伤财。 我真替这书生难过,不过反过来想一想,若我家中出了这么一个败家子,估计会气得将他的腿打断。 又听小丫鬟道:“我们家小姐还说,她曾经被昆仑弟子柳维扬轻薄过,发誓此生不会再嫁人,所以你别白费心思了。” 听此,我觉着奇怪,太奇怪了。 以我对白伶俜的了解,她心高气傲眼界高的很,如此自负的一个人,若当真被人欺辱过,肯定会不惜一切将对方杀了灭口,然后再将这件事捂得严严实实,不会轻易被人知道,为何如今却偏偏跟人提起年轻时被人轻薄的事?仅是拒绝一个一厢情愿的纠缠者而已,没必要特意提起当年的事吧? 见小丫鬟始终不肯让他进去,书生急了,又作揖道:“姑娘,我是真的喜欢白姑娘,不介意她曾受人欺辱的事,只要她肯见我一面就好。” 丫鬟又道:“你这个人怎么推着不走,打着倒退,非要跟你说明白才肯死心么?我们家小姐心中有一个人,为了那个人甘愿守在深闺中不嫁人,西京皇城中,多少名门官宦家的公子曾向小姐提亲,小姐连看都不愿看上一眼,与那些被拒绝的公子相比,你又算得了什么?” 我心想,既然心有所属,跟人家说明白就是了,为何起初要提起什么柳维扬,还说自己被轻薄的往事,凭白招人话柄? 嘀嘀咕咕,又咬着青瓜回到白汀瑶所住的别苑,将这件事与她说了,白汀瑶却并不觉着奇怪。 “你不知道吗?” 白汀瑶道:“我姑姑她一向如此的,京城李家的人向她提亲,她回复给人家说,她多年前被柳维扬轻薄过,京城刘家的人向她提亲,她也说她以前被柳维扬轻薄过,关于此事,伯父与她生气过很多回,可她呢?一次两次,都快十几年了,依然如此,也不想着嫁人,依我看,她是打算用自己的一生就这么耗下去了。” 听此,我不禁想,难道这个白伶俜和江采一样,在年轻的时候,也曾遇到一个翩翩风度的少年郎,白伶俜爱他爱到失去自我,时至如今仍是相思难忘? 再联想到那个柳维扬,怕是对白伶俜也有些想法,因白伶俜眼中只能看到那位俊俏少年郎,心生醋意,一怒之下轻薄了白伶俜,也害得白伶俜与那位少年郎有缘无分。 想到此,不免有些感慨,怪不得白翳真要杀柳维扬,辱了他们白家的名声,又误了他妹妹的终身,如此下作猥琐的人,真是死不足惜! 但是想想,又觉着不对,这白伶俜口口声声说自己有个心上人,却从未说过那个心上人的名字,反而一直揪着柳维扬不放,到底是何居心? 听到我的疑惑,白汀瑶幽幽地道:“若我说,姑姑她心中的那个人,就是柳维扬呢?” 这个瓜有点大,差点把我噎死,一个喜欢人家却端着架子不放,一个被人喜欢,放着好好的正途不走,偏偏去学采花大盗轻薄人家姑娘,何苦来着? 难道这就是江湖传言中,夫妻情侣之间的情趣?只是这个情趣的品味有点特殊,最后把他们自己作死了,也将白伶俜和柳维扬之间的感情作没了? 白汀瑶说,白伶俜与柳维扬相识在十二年前,十二年前,朝廷建立了天衡道宗,并且任命曹桓作为宗主。 那时候,他们白家在曹桓的麾下做事,算是曹家的半个家奴,曹桓这个人,贪财好色,看上了白家的小姐白伶俜,逼着抢着想要娶她为妻。 白伶俜如此心高气傲的人,自然宁死也不肯愿意,好在白家除了曹家,还有一个靠山,那就是玉虚昆仑门,因祖上的一些渊源,昆仑门欠下白家的人情债,曾承诺过若白家有难,他们必会出手相助,因此白翳真写信向昆仑求助,恳请他们收留白伶俜一段时间。 那时候的昆仑掌门还不是凌虚子,而是凌虚子的师兄玉虚子,这两位掌门的名字虽然相差一个字,但性格却是同样的善良仁慈,对白家都还不错,接到信笺,本着报恩和帮助弱小的心理就答应了,于是白伶俜带着丫鬟乘坐一辆马车,从西京出发,一路赶往昆仑门。 曹桓听说白伶俜跑了,自然派人去追,追到半路,眼见着就要追上了,却被一个少年剑仙拦住了去路。 这个少年剑仙就是柳维扬。 传闻中的柳维扬,道法高深,尤其剑术,可谓天下无双,仅是刷刷几下,就将曹桓派来的追兵打趴下了。 就这样,柳维扬一路护送着白伶俜上了昆仑山,西京距离昆仑颇远,在那一路上,两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一辆马车,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还都长得挺好看,自然很容易就滋生出感情,柳维扬对白伶俜的感情怎么样尚且不明,但白伶俜是绝对喜欢柳维扬的,爱到死去活来,爱到人家让她身败名裂也不后悔。 听到这段故事,我顿时唏嘘不已,早听闻江采和易初莲的事,我就已经觉得此为情深义重的典范,如今再看白伶俜,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问白汀瑶:“既然你姑姑喜欢那位柳公子,以白家与昆仑的交情,派人前去说和,相信成全两人在一起并不是什么难事,为何偏偏闹到今日的地步?” 白汀瑶摇头:“我也不知道。” 顿了顿,又补充道:“只听说十二年前在南疆之地,那个柳维扬趁着酒醉,杀了天衡道宗的宗主曹桓,还想对我姑姑不利,当时与我姑姑在一起的,还有折剑山庄的大小姐齐嘉,齐大小姐不堪忍受柳维扬的欺辱,横剑自杀,而我伯父,发现柳维扬趁酒醉逞凶,不得已才将他杀死在死亡沼泽的。” 我闷闷地哦了一声:“原来那个柳维扬,竟是这般可恶的人么?” 第二十五章 天衡道宗(五) - 昆仑有仙 - 苏诀 关于南疆的那场大战,我曾是听人说过的。 大约在十二年前,南疆出现一个邪教名为婆娑教,婆娑教的教主是个祸害苍生的魔头,经常抓捕小孩子将他们杀掉为自己练功的那种。 那时候,天衡道宗的宗主还是曹桓,新官上任三把火,曹桓信誓旦旦,带着天衡道宗和各派的人前去攻打婆娑教,原以为只是一个偏远地方的小门派,每个人一口唾沫,也能随随便便把他们淹死,但是没想到,那个邪教尤其顽强,曹桓带的人损兵折将,连他自己都搭进去了,才好不容易将那个邪教铲除。 昆仑的前任掌门玉虚子就是在南疆之战中牺牲的,而白翳真,也是在那场战争中立下大功,才从曹家的家奴一步步高升变成天衡道宗的宗主。 虽然,他立下的功绩中,全是斩杀昆仑弟子,与南疆的那些邪教妖人并没有什么关系。 从白汀瑶处离开,天色已经晚了,我精神困顿,打着呵欠回房睡觉,心里想着得想个办法,让白汀瑶放了我,我好折返洛河城去找师兄。 不过,我被白汀瑶抓住这么久,从洛河城带到岐阳,眼见着就要进入折剑山庄,师兄都没有追来救我,可见他的行动,堪比乌龟还要慢。 难道……师兄还在洛河城中寻找大黄? 想到大黄,心中不免有些泄气,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师兄看着对大黄很是上心,或许就是为了寻找他,才放弃救我也不一定。 如此,我的心里更加难受了。 雾霭沉沉,夜色朦胧,行走在白家的行馆中,只觉月光皎洁,凉风习习,清洁的光亮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地上,斑斑点点,如一只只萤火在蠕动。 前方不远处的拱门边,忽然闪出一道人影,那人影是白的,虽看不清容貌,却束着和大黄一模一样的发冠,身形和大黄也颇为相似。 那人影仅是闪了一下,就跨过拱门消失不见了。 我急忙追出去,在院中乱闯乱撞,最终找到一个陌生的庭院。 这个院子比白汀瑶住的院子还要大,没有桃红柳绿这样精美细腻的装饰,院中仅是种着许多松树,在夜晚中,如嶙峋的山峦。 虽没有多少摆设,但却给人一种很宽阔很气派的感觉,我隐隐觉得不妙,住在这里的人,可能比白汀瑶的背景还要大,有可能连白汀瑶都惹不起。 未免闯出祸事来,急忙想从庭院中退出,为时已晚,从不远处的小道上匆匆窜出来几个护卫,拦住我的去路:“你是何人?为何私闯宗主的住所?” 宗主?难道是天衡道宗的宗主白翳真? 我顿时后悔,后悔的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这些天躲躲藏藏,就怕被白翳真和白伶俜看到我,如今却是自投罗网。 我扬起一个笑脸来,极力让对方相信我是个好人:“这位大哥,小女子是白家小姐请来的客人,对此处不甚熟悉,晚上起夜时不小心认错了路,还望见谅。” 大约是我的笑容太过谄媚,太过猥琐,反而引起对方的怀疑来,那几个侍卫纷纷抽出刀剑,将我围在中间:“胡说八道,大小姐今日在静室闭关修行,未曾见过任何人,哪里来的客人?” 我想了想,他们口中的大小姐可能是白伶俜,于是又耐着性子向他们解释:“白家的大小姐并非一人,我说的是另外一个,白汀瑶。” 大约白汀瑶的名号并不如白伶俜大,毕竟一个是白家正统的小姐,一个仅是和白家沾点关系分支的远亲,她的名字在此处并不好使。 那些侍卫并没有放过我,反而一个个冲上前与我动手,我没有办法,只能捡起路边的一枝柳条迎战。 柳条对钢刀,正如鸡蛋碰石头,节节败退,很快被他们逼到庭院的中央,那枝柳条也被砍得不成样子。 这些侍卫看起来并不是想杀我,只是想把我逼到庭院中,我觉着奇怪,可看到不远处房间里的灯火,顿时明白他们的意图。 以前我和师兄曾经在璇玑山养过一只狗,那只狗但凡捉到什么猎物,都不会马上吃掉,而是屁颠屁颠摇着尾巴向我和师兄邀功。 我被他们逼得没有办法,只能气急败坏将柳条扔在一边,连声喊:“不打了,不打了,若是再与你们动手,等下还要多添我一条罪名,你们先把我抓着吧,再去喊那位白家的小小姐来,看她待会儿怎么收拾你们!” 护卫们面面相觑,我就知道,对于白汀瑶,他们到底还是有些忌惮的。 然而,他们的领头权衡了一下,最终还是在畏惧白汀瑶和立功之间选择了后者,哼了一声:“妖女,还敢胡说八道!” 正要持剑向我攻来,他身后的房门却打开了,一个人站在门口,喊道:“住手!” 白翳真此时穿着墨色的衣袍,衣袍上面绣着金色的菊花,望着护卫不悦道:“深更半夜,吵吵闹闹什么?” 护卫连忙收起刀剑,向他请罪:“只因这女子形迹可疑,属下想将她抓起来盘问,无意打扰宗主,还请宗主恕罪。” 白翳真哼了一声,更加不悦道:“区区一个弱女子而已,竟将天衡道宗的铁卫搅得鸡飞狗跳,此事传出去,不怕让人笑话!” 说着,将视线落在我的脸上,不悦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他直直地看着我,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仿佛不可置信般,门口距离地面,还有几个台阶,由于注意力都在我身上,险些踉跄摔了一跤。 “阿婧……” 他喃喃地念出我的名字,眼睛依旧盯着我,神情复杂,有惊喜,有难堪,也有难以言明的沉痛和悲伤。 走到跟前,微微抬起手,似乎想要抱我,我觉着奇怪,看了看他的举动,才发现他的手指都是颤抖的。 虽然不知道他为何会知道我的名字,但他此时的举动甚是奇怪,我有点害怕,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看到我往后退的动作,他才仿佛清醒过来,手僵了许久,才有些尴尬地收了下去。 默了一下,轻轻道:“徐姑娘,多年不见了。” 他说这话也很奇怪,若他以前认识我,故人相见,应当问我好与不好,可事实上,却只想我说了一句多年不见。 还有,连师兄都不知道我姓什么,他为何会称呼我为徐姑娘? 难道他知道我的来历? 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忽然笑了起来,向他问:“你是谁呀,你这人真是奇怪,我明明都不认识你,你却跟我说多年不见。” “放肆,此为我们道宗的宗主……” 一旁的护卫正要呵斥我,却被白翳真一个眼神威慑住,许是怕吓到我,他很快又恢复了以往温和的神情。 良久,自嘲地苦笑了一下,淡淡道:“是了,她已经不在人世了,又岂会出现在这里?” 我心里嘀咕,难道这个白翳真和张楚凡一样,是个专门欺骗小姑娘的浪荡子? 说什么曾经有个红颜知己,不幸早逝,然后那个红颜知己还和我长得很像之类的,以次来营造自己深情款款的形象,博取我的同情心? 不料他默了一下,却向我拱手致歉:“方才手下唐突,无意差点伤到姑娘,还请姑娘见谅。” 这白翳真气质温和,并不像白汀瑶和白伶俜那样盛气凌人,看他诚心诚意跟我道歉,我连忙摆手道:“没事没事,是我不小心闯到你的院子,要道歉该是我道歉才是。” 白翳真又怔了一下,我奇怪问:“怎么了?” 听到问话,他又倏忽回神,涩然道:“姑娘方才说话的神态,与她确有几分相似。” 我回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她,是他刚才口中所说的‘徐姑娘’,师兄说过,不要对有可能让自己陷入危险的事情感到好奇,不管白伶俜也好,还是白翳真也好,都是我不能惹的人,现在师兄不在,还是我自己优先保住小命得好。 因此,向他笑了笑,道:“既然误会解开,我就不打扰宗主休息,先行告辞了。” 话音刚落,肚子里却传出来饥肠辘辘的声音,我垂手摸了摸,只觉得有些丢人,向白翳真尴尬道:“我都忘了,从下午到现在,只吃了一个半生不熟的青瓜……” 白翳真舒然一笑,向我道:“姑娘若不介意的话,在下吩咐厨房给你送些晚饭来吧。” “宗主……” 一旁的护卫似是担心我会对白翳真不利,想要阻止,却又被白翳真一个眼神定住。 收回视线,扶着双手,向周围的人吩咐:“你们听着,这件事,尤其这位姑娘的存在,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副宗主那边也要瞒着,听到了吗?” 护卫们纷纷施礼听命,各自分站岗位退下了,白翳真又道:“姑娘想吃什么,我吩咐厨房,应该很快就能送来。” 听到有吃的,我的眼睛顿时亮了,想了想,像倒豆子一样地道:“我要吃清蒸翡翠嫩白鱼,荷包蟹肉芙蓉糕,再来一碗红豆桂花粥!” 第二十六章 犹似故人(一) - 昆仑有仙 - 苏诀 听到我的话,白翳真又怔了怔,望着我的眼神更加不可置信。 我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奇怪问:“白宗主,你怎么了?” 白翳真倏忽回神,自觉失态道:“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些往事。” 他将我想吃的饭菜吩咐下去,不多会儿,厨房的人就回来了,可带回的并不是我想吃的饭菜,而是一个肥嘟嘟的厨子。 厨子说,我所说的那些菜色,其中那道清蒸翡翠嫩白鱼,似乎是皇城宫廷的菜色,只有那种王侯将相官宦家才有可能做出来,他这辈子连见都没见过,更别说做了。 我有点遗憾,同时又很奇怪,觉着这厨子是在说谎偷懒,毕竟这些菜色,以前师兄也曾做给我的。 他说,那是我以前很喜欢吃的饭菜,虽然最初醒来时,我并没有关于此类的印象,可真正吃到了,确实很喜欢,就姑且算作是喜欢吧。 原以为吃不到,不料白翳真却坐直身体,淡淡回答:“所谓清蒸翡翠嫩白鱼,做法其实非常简单,就是选材比较复杂,要选取人工培植三个月的白鱼,此时的鱼肉肉质鲜美,带着甜味,且没有什么腥味,将鱼肉切片,加盐酒泡制,所谓翡翠……” 他笑了一下,道:“不过是白菜第三层的叶片罢了,将白鱼蒸熟后,以白菜的叶片盛放,蘸上事先调好的料汁即可。” 看他说的头头是道,我不由瞪大了眼睛,这天衡道宗的宗主,莫非以前还是个厨子? 不过,又觉奇怪的是,我以前从不知道这道菜做起来竟是这样复杂,师兄那样怕麻烦的人,竟然会愿意为我去做,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见我眼睛一直盯着他,白翳真有点不适应,问:“姑娘为何看着在下?可是在下说的有哪里不对的地方?” 我连忙摇头,回答道:“原以为天衡道宗的宗主事务繁忙,不成想竟也对厨艺很感兴趣。” 白翳真却苦笑一下,喃喃回答道:“在很多年前,在下还是天衡道宗的一名小喽啰,外出与人办事时,那人在酒楼中就叫了这道菜,当时酒楼的人也不知道菜的做法。” 我问:“所以,这道菜的做法,是那个人告诉你的喽?” 白翳真却又摇头:“她那个人向来怕麻烦,知道人家不会做,就不会为难人家,岂会有耐心与人说这些?” 关于这道菜的做法,既然不是那个人说的,那么,就是白翳真自己去查的了。 那个人在白翳真心目中的地位想必十分重要,他寻找这道菜的做法,应该是想再见时做给她尝尝。 然而,听到我的疑问,白翳真沉默片刻,却再次摇了摇头:“在下那时,虽与那人同路而行,去办同一件事情,事实上却并不是很熟悉,天衡道宗与她的师门之间素有嫌隙,两派之间,即便是私底下也鲜少往来,那件事办完之后,都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到她……” 既然如此,既然要去学这道菜的菜谱? 我不明白,想来白翳真也不是无聊的人。 他又静默下来,良久才道:“大约……大约是想知道关于她的一切事情吧。” 我原本对他人的私隐并不感兴趣,也不想探听人内心深处的秘密,可此事明显与我有关。 于是,试探地问:“但不知这个人,是否就是宗主刚才所说的徐姑娘?” 白翳真没说话,我又追问了一句:“能让宗主如此念念不忘,想必是个很特别的姑娘。” 白翳真静默了很久,才又开口:“那个人的姓名,时至如今的江湖,想必没人不知道,玉虚昆仑门七子之一,天殊剑的主人徐婧容。” 听到这三个字,我的心中又是一震。 确实是很特别的姑娘,十多年前,在昆仑山巅上,一剑斩断天门,阻止白翳真飞升,也把自己搞得身死形灭的人,也叫徐婧容。 可如果这个徐婧容,就是白翳真口中的徐婧容,那么,白翳真这个人也太傻了。 多年修行,飞升得道,这是多少修仙人的梦想,若是旁人被断了仙路,只怕会将罪魁祸首牢记几辈子,不将其挫骨扬灰都不肯罢休。 可他如今的念念不忘,在我看来,却只有‘相思’二字。 我问他:“宗主口中说的徐姑娘,莫非就是当年在昆仑山巅上一剑斩断天门的那位?” 白翳真愣了愣,复又涩然一笑:“怎么,现如今世人关于她的记忆,竟仅限于此么?” 他转过身,负手背对着我,玄色的身影,令人感到有种气吞万里山河的气势:“可我还记得,她曾单枪匹马,一人闯入婆娑教的总坛,毁去邪教妖人布置在毒林中的魔瘴机关,拯救了天衡道宗和各派许多人的性命,也曾剑逼婆娑教的圣物浮屠塔,在原本理应无坚不摧的浮屠塔上,刻上一道仅属于她的划痕,便是那道天门……” 说到关于自己的事,他低下头,语气黯然下来:“普天之下,能一剑斩断天门者,除了她,也没几个人能够做到。” 我想,白翳真有可能是气疯了,明明那个徐婧容一剑斩断的,是他的成仙之路,可放在他的眼中,却好像是一种荣耀一般。 我问:“宗主大约是喜欢那位姑娘吧?” 白翳真似是被我的问话惊吓到,愣了片刻,才道:“没有。” 顿了顿,像是强调般,又说了一句:“没有。” 大约是不想被人看出心虚,他又端起架子,恢复方才漠然的神情:“本宗与她虽在过去有各种纠葛,但事实上并不熟悉,阴差阳错,一场孽缘罢了,谈何喜欢二字?” 既然不喜欢,既然不熟悉,为何不怨,为何想念? 我问白翳真:“宗主怪她吗?恨她吗?” 对于这个问题,白翳真有些躲闪,向前走了两步,才慌乱回答:“没什么好怨的,也没什么好恨的,我本就不想成仙,更何况……” 他顿了顿,喃喃道:“她曾与我有恩。” 徐婧容对白翳真的恩情,其实相当简单,简单到甚至都不能称之为恩情。 白家以前是南府国人,好巧不巧,他的祖上正是小侯爷李东阳家的家奴,因犯了一些家规,被逐出家门,辗转流离,最终来到北朝。 先后跟了包括曹桓在内的很多主子,因此,早些年白翳真还不是天衡道宗的宗主时,行走在江湖上,经常被人耻笑为‘三姓家奴’。 那时,白翳真奉了曹桓之命,前去和各门派的人会合,玉虚昆仑门的人也在内,有其他门派的人知道白翳真的来历,明里暗里耻笑他‘三姓家奴’的事,这话落在白翳真的耳朵里,自然敢怒不敢言,毕竟那时他还是天衡道宗的一个小虾米,功不成,武不就,只能忍辱负重,即便听到这些话,也装作没有听到。 可徐婧容却不一样。 徐婧容的叔父是北朝赫赫有名的镇国大将军,师门又是被修仙者奉为圣地的玉虚昆仑门,无论走到哪里,都是站在高高在上,被人仰望的位置,成为全场关注的焦点。 和徐婧容相比,那时候的白翳真,身份卑贱,更像是隐藏在黑暗中的老鼠,只能在众人的奚落嘲讽中,挣扎求存,艰难度日。 听到那些人的胡言乱语,徐婧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看不过去为白翳真出头的人。 也多亏了徐婧容,让白翳真在那段时间里的日子变得好过了一些,更不用说,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那位来自昆仑门的姑娘,总是冲锋陷阵,解救包括白翳真在内的人于危难之中,那些事情,时间久远,且放在徐婧容眼中,应该不算什么大事,甚至连她自己都不记得了,可白翳真却记得。 师兄曾经说过,这世上的事,雪中送炭总是好过锦上添花,对于一个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的人来说,你给他一个馒头,他可能还要打你,觉得你在羞辱他,可若将这个馒头,送给大街上讨饭快被饿死的乞丐,或许他会记得你一辈子的恩情,白翳真的情况即是后者。 仅是简单的几句话,仅是在危难时,替他挡过几次危险,他就将徐婧容视为不一样。 即便后来徐婧容斩断他的成仙之路,跟他闹到你死我活水火不容的地步,他也未曾遗忘。 我有点惊讶,一来惊讶白翳真和徐婧容之间,竟然还有这些过往,二来惊讶于白翳真竟然对我毫无保留,连他们家以前是家奴的事都肯告诉我,原本看到那位陈大才子写的白家和天衡道宗的小传,还以为他是很在意名声的人。 我问白翳真,既然徐婧容和他有这么多来往,还曾出手帮助过他,为何后来两人会闹到那个地步,徐婧容宁可死无全尸,也要斩断天门,断了他的成仙之路。 白翳真面色尴尬,犹豫了好半晌,才结结巴巴地敷衍我,说他们之间发生一些误会。 所谓误会,解不开即成了死仇。 我想,关于徐婧容和白翳真的那些过往,应该不是他说的那样简单吧。 第二十七章 犹似故人(二) - 昆仑有仙 - 苏诀 白翳真说,我的容貌和徐婧容很像。 但是回想起他刚才见到我时,那一瞬间的震惊失态,我觉着,应该不是一般的像。 这倒是一件奇事。 前不久,在洛河城中,江采刚说过我和一个名叫易初莲的少年长得一模一样,现在却又突然冒出个徐婧容,难道我长得真如此大众? 易初莲倒也算了,除了欠下江采的情债外,至少没有什么实力强大的仇家,而徐婧容…… 十几年前,她是在昆仑山巅上,被天衡道宗和各派围攻而死的,结下的仇家就像地上的蚂蚁一样,别说大黄的师门昆仑门了,就是天衡道宗和白家人都不会放过她。 我可不想冒领她的名字,凭白招惹是非。 白翳真让我放心,他说我除了容貌和徐婧容一样外,在气质上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 我有点不解,毕竟气质这东西,虚无缥缈的很,看不见,抓不着,谁也说不清楚的。 白翳真尴尬了片刻,才告诉我,那个徐婧容是名誉天下的剑仙,在未曾修道前,还是京城官宦贵胄家的大小姐,举手投足虽豪爽洒脱,却也自带贵气,至于我么…… 打量着我一身的穷酸行头,和吃饭时的行为举止,接下来的话,虽没有说出口,但从他的眼神中,我仿佛看到了‘乡巴佬’三个字。 看他如此聪明,没有误会我和徐婧容是一个人,我很是欣慰,也为自己的小命感到庆幸。 同时又有点泄气,真这么老土么…… 若是有机会的话,真想回到过去,在云台阁上看一看那个风流绝艳的易初莲,和昆仑山冰山云雪中,那位绝代风华的女剑仙。 白翳真还告诉我,在这个地方,尤其不能被白伶俜看到我的容貌,这个我自然知道。 十多年前,徐婧容剑斩天门的事,白翳真自己或许可以不介意,可白伶俜却不一定,白汀瑶说的,白家人向来同气连枝,表面相互嫌弃,实际又护短的很。 若让白伶俜知道我的存在,只怕她的那把天殊剑,会将我劈得连渣都不剩。 从白翳真处离开,时间已经到了半夜,那厨子虽经过白翳真的点拨,做出了那道清蒸翡翠嫩白鱼,却没做出来正宗的味道,或许见时间已晚,怕我打扰白翳真休息,他自己也急着睡觉,一盘鱼肉蒸的半生不熟,给我吃的胃疼。 走在白家行馆的小路上,又看到那道熟悉的白影,我压着声音喊了一声:“大黄……” 白色的身影躲在墙角树丛里,听到声音,回过身看向我,淡淡笑了一下:“阿婧姑娘。” 月光下,白皙的面容俊美如霜,一本正经的神情中敛着温雅的气质,不是大黄又是何人? 回想这些天来,为了找他,我受的诸多苦楚,顿时气得不行,颠颠冲上前向他质问:“你跑哪里去了,可知道我和师兄有多担心你?” 大黄愣了一愣,低下头:“抱歉……” 他顿了顿,道:“之前在洛河城中,遇见一个熟悉的人,未免丢失他的行踪,只能一直跟在其后,未能来得及向姑娘和易公子说明。” 我有点惊讶:“你恢复记忆啦?” 大黄却摇头:“只对那个人有些印象。” 我又问:“你要同他回师门吗?” 我以为,大黄在洛河城看到的人,就是他心里想见的那个人,可惜不是。 他犹豫了一下,才告诉我:“阿婧姑娘,我只想起一些关于他的事,那个人名叫许开阳,是我们昆仑仙门的弟子,而且……” 大黄神情纠结,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往下说:“若我所记不错的话,之前我在岐山会被重伤,亦有被此人暗算的原因。” 这么说,难道是昆仑内部出现了奸细? 可是这个奸细,为何偏偏要暗算大黄? 想到此,我不由对大黄的身份有些怀疑。 当日师兄说得甚是含糊,只说大黄的尸体是被盗墓贼挖出来的,可我了解师兄的性情,他并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若大黄对他来说没有用,他断然不会大老远把他背回璇玑山。 我问:“你以后有何打算?” 大黄又摇头:“先暂且看看吧。” 大黄口中的那个许开阳,是昆仑山的弟子,此行下山来,也是为了折剑山庄的满月宴。 因昆仑和天衡道宗向来来往甚密,两家几乎好到穿一条裤子,因此,白家的行馆中,除了天衡道宗的人,还住了玉虚昆仑门的弟子。 大黄就是追着许开阳一路来到此处,而我,也是追着他的背影,闯到了白翳真的院子里。 世事巧合,真是让人唏嘘。 我问大黄:“你见过我师兄没有?” 大黄摇头,我很郁结,竟不知师兄如今已经愚钝至此,我和大黄都已经被人引到岐阳,他莫不是还在洛河城中寻找我们吧? 大黄问我:“姑娘为何会在此处?” 在此之前,大黄一直对我和师兄爱答不理,今日却问起我的事,我差点感动到老泪纵横。 但回想起之前被白汀瑶所俘获,放在马背上一路带到岐阳的情景,不免有些丢人和尴尬。 只得说谎道:“我聪明嘛,当日发现你不见,掐指一算,这折剑山庄的满月酒宴,肯定有昆仑门的人在,有昆仑门的人,就肯定能打听到你的来历和下落,才不会像师兄那样愚笨,现如今还在洛河城转悠,一点作用都没有!” 大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又问:“你现如今住在何处,不如与我住在一起吧?” 话音刚落,脑袋上就传来一次重击,不知何物,袭击了我的后脑勺,很是疼痛。 我疼得龇牙咧嘴,看向四周:“谁呀,敢偷袭本姑娘我,活得不耐烦了?” 大黄轻咳一声,道:“不用了。” 我又道:“你不用客气,这白家的小小姐是我的朋友,她会照看你的,我也会的。” 话音刚落,脑袋上又传来一次重击,一枚椭圆的果核掉在地上,滚到不远处的灌木丛下。 这下我确定刚才不是巧合了,又向四周看了看,愤怒道:“是谁装神弄鬼,暗中偷袭算什么本事,出来跟本姑娘单挑啊?” 大黄被我的英雄豪气惊到,又握拳轻咳了一声,道:“姑娘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我有落脚的地方,姑娘不必担心。” 在大黄离开的这段日子里,也不晓得他发生了什么,此番见到我,居然这么多话。 自从被白汀瑶抓住以后,每天忍受折磨,好不容易遇到故人,我还想与他说说话。 怎奈大黄不愿意跟我住在一起,我也不能勉强,只能放他离开,与他约定明日再见。 辞别大黄,想回居住的地方,一路上,总感觉有个黑影在追着我,我加快步伐,他也加快步伐,我停下来不动,他也停下来不动,搞得我冷汗都快出来了。 莫非白伶俜已发现我的存在,暗中派出杀手,准备将我杀了?还是白翳真回过味来,终于发现他对徐婧容的恨意,因此迁怒到我身上? “谁?出来!” 我捡起一根树枝,做出防御的姿势:“鬼鬼祟祟,躲在那里做什么,我都看到你了!” 良久,阴暗树影后传出来呵欠的声音,有个人影从灌木丛后走出,抱起双臂望着我,一脸戏谑地道:“多日不见,师妹看起来长胖了不少,最近过得挺滋润吧?” 听到熟悉的声音,我先是一愣,对上师兄那张熟悉且欠扁的脸,我又是一愣,随后,撇了撇嘴,十分委屈道:“师兄……” 走过去,保住他,抓着他的衣袖痛哭流涕:“你再来晚一些,可就见不到我了。” “是吗?” 师兄将衣袖从我手中抽出来,道:“这些天我可是见到,某人坑蒙拐骗说自己是神仙,将白家的人骗得团团转呢!” “这个这个……” 我有点不好意思,正要说些什么,反应过来,不禁愕然道:“原来师兄你一直都在的。” 师兄又哼了一声,嘲讽我:“不然呢?当日在洛河城中,若不是有我在,你早就被那个小丫头的鞭子打死了,岂会毫发无伤,反倒将她戏弄了一番?只是我真没想到,师妹你竟有如此坑蒙拐骗的天赋,混在这白家行馆中,一会儿要当活神仙给人点石成金,一会儿要当仙女下凡呼风唤雨,为了配合你,险些将我累个半死,早知道我就该让那丫头将你活活打死。” 此番见到师兄,不知为何,听到他的奚落和嘲讽,竟然没有什么生气的感觉。 在江采眼中,我是那年杏花微风中,语笑晏晏的少年易初莲,在白翳真眼中,我是昆仑山巅上,风华绝代的剑仙徐婧容,他们每个人都有思念的人,爱也好,恨也罢,始终念念不忘,虽死不悔,可我也很清楚,江采等的人是易初莲,白翳真等的人是徐婧容,却不是阿婧,璇玑山上那个总是被人嘲笑为乡巴佬的阿婧。 纵观天地间,或许只有在师兄眼中,阿婧就是阿婧,且只是阿婧,不是旁的任何人,他所等待和寻找的,也由始至终仅是我一个人吧。 第二十八章 犹似故人(三) - 昆仑有仙 - 苏诀 师兄说,从在洛河城内,我遇到白汀瑶开始,他就一直躲在暗处跟着我们。 回想到这些天来,我遭受的非人虐待,简直惨绝人寰,师兄竟然只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没有出现将我救出去,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师兄说,他与白翳真有些过节,那时候之所以没有出现,是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我琢磨着,这天衡道宗和白家势力强大,师兄单枪匹马一个人,只怕是有点畏惧白翳真的实力,所以才不敢救我出去,只是他那个人向来好面子,我也不便戳穿伤了他的颜面。 我问师兄他以前和白翳真有什么过节,为什么看起来好像很讨厌白翳真的样子。 师兄说,白翳真于他有杀妻之仇,此仇不共戴天,听此我更加确信师兄是在诓我了。 毕竟师兄那个样子,除了自闲山庄那些瞎眼的丫鬟,还有哪个姑娘愿意嫁给他为妻? 见师兄出现在白家行馆,我以为他是来救我出去的,正要提出和他离开,却被师兄拒绝。 凉亭中,我和师兄站在树荫里,耳边凉风习习,偶尔还要伸手捏死两只正在喝血的蚊子。 师兄道:“你方才见到黄公子了吧?” 我点了点头,师兄又道:“黄公子有没有跟你说,现如今白家行馆中住着昆仑门的弟子,其中有个名叫许开阳的人,曾暗算过他?” 我琢磨着,师兄这些时日没有我在身边,莫不是在偷偷钻研算卦推演的术法,怎么我和大黄发生什么事情他都知道? 回想到刚才跟大黄说话,被果核砸了几下的事,我顿时愤怒:“刚才就是你砸我吧?” 师兄握拳轻咳了一声:“这不是重点。” 他顿了顿,接着道:“明显玉虚昆仑门出现了奸细,而且这个奸细还想对黄公子不利,我们是黄公子的朋友,自然要为他排除危险,查清那个人到底是干嘛的。” “可是……” 我的眼中氤氲出雾气:“我在白家吃不好,睡不好,还整天提醒吊胆,被人欺负,师兄你忍心为了大黄,让我继续忍受这样艰苦的日子吗?难道在师兄眼里,大黄比我还重要?” 师兄翻了翻白眼:“你说什么呢?” 我的心中顿时升起一丝希望,师兄果然还是在意我的,在他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还是我。 不料师兄顿了顿,咬牙切齿地道:“师妹你有点自知之明好么?你看你全身上下哪有一点地方比黄公子重要,你看人家黄公子,师出名门,乃是玉虚昆仑门的剑仙,若我们此行能平安将他护送到昆仑,昆仑山的仙人一高兴,没准儿赏赐给我们一些灵丹妙药什么的,可比整天没头没脑刻苦修行快得多了。” “……” 我深知师兄一向恶劣至此,自然不会与他计较什么,沉默片刻,气沉丹田道:“我不!” “你说什么?” 师兄抱起双臂,居高临下地藐视我,一副再敢多说一句,就让我横尸当场的架势。 我抱着脑袋郁闷道:“师兄,不是我不愿意帮大黄,实在是这个白家行馆太危险了,我若再待在这个地方,真的会有性命之忧的。” 师兄语气凉凉道:“是么?” 绕着我审慎地走了两圈:“我怎么觉着,你这些时日跟着那白家的小小姐,整天狐假虎威欺负白家的下人,过得很是滋润?” “哪有!” 见师兄误解我,我连忙道:“你看我是那样的人嘛?分明都是旁人来欺负我!” 师兄根本没听进去我的话,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呵欠:“反正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你先在白家行馆好好待着,我看那白家的小小姐待你还算不错,关键时刻,应能保住你的性命。” 见他想走,我连忙拉住他:“师兄……” 师兄看了看我拉着他衣袖的手,脸上露出温雅的笑容:“你若是不肯答应,不想帮我,我现在就走,还对白家的人说,你就是他们寻找的徐婧容,看到时候他们怎么收拾你。” “……” 我激灵了一下,同时想,我有师兄恶毒至此,居然能活到今日,真是奇迹。 想了想,又反问道:“我是徐婧容吗?” 师兄立马将衣袖扯回来:“当然不是!” “可是……” 我嗫喏了一下,很是郁闷道:“有人说,我和那个徐婧容长得很像。” 话音刚落,师兄在我头上狠狠地敲了一下:“你是睡糊涂了,还是撑傻了?那个徐婧容是谁,昆仑山上赫赫有名的女剑仙,你觉得你全身上下有哪点与她相似的地方?再说了……” 他顿了顿,道出最关键的一点:“那个人可是天衡道宗和昆仑门的仇人,你想冒着她的名字,整日被人追杀吗?” “当然不想。” “那不就是了?” 师兄又困得打了个呵欠,道:“总之你先在此处配合黄公子调查那个许开阳吧,我会在暗中保护你的,等黄公子忙完了这里的事,我们就带他回昆仑山去。” 他话说得好听,真正把脑袋悬在裤腰带上冒险的人可是我,师兄走后,果然没再出现过。 接下来的几天,我与大黄暗中观察那个许开阳的行动,果然发现了一些问题。 他在暗中和一些神秘人来往,那些神秘人穿着奇特,不像是中原人,似乎来自南疆。 想到十多年前中原武林和南疆的那一战,令人不禁怀疑,难道许开阳是婆娑教的奸细? 想想又觉得不对,许开阳暗算大黄,是在昆仑门攻打岐山的时候,岐山上那个到处杀人的妖女,跟南疆的婆娑教应该没什么关系,如果许开阳真是婆娑教的奸细,没有道理会为了相助岐山,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去暗算大黄。 我和大黄摸不着头脑,只得继续跟踪他,却愈加觉得事态的发展有点严重。 那个许开阳,竟在暗中购置火药! 而且,我在跟踪他的时候,还看到那些南疆人偷偷给许开阳一些瓶瓶罐罐的,那些罐子造型诡异,就差把‘毒药’二字写在瓶身上。 他们运着那些火药,一路赶赴岐阳,察觉到他们的路线,我才终于明白他们的意图。 这些人和天衡道宗还有昆仑门的人一样,也是冲着折剑山庄的满月酒宴去的,只不过他们去岐阳不是为了道贺,而是想搞破坏的。 想到此,我不禁开始同情起那位折剑山庄的庄主,年纪一大把,好不容易生个儿子,想要热热闹闹办个喜宴,还被这群坏人盯着。 到达岐阳那日,天朗气清,万里无云,还有点热,我与白汀瑶说了许多话,没顾得喝上水,进入折剑山庄后,就有点中暑的迹象。 白汀瑶和白翳真他们在一起,说是要去拜见折剑山庄的庄主,不过却派了个小丫鬟给我送来许多时兴的瓜果,望着装在盆里香喷喷的瓜果,我心里感动的紧,私想着要不以后弃了师兄,改投到白汀瑶的门下,毕竟白汀瑶不会像师兄那样用我的性命冒险,除了偶尔脾气差点,说话声音大点,对我还算不错。 睡到黄昏时分,却听到折剑山庄的后院里传出来一阵凄厉的惨叫声,我被这叫声吓得惊醒过来,还以为是梦中的厉鬼索命。 打开房门,走出去,却见折剑山庄的奴才婢女均被这叫声吸引,纷纷朝着后院跑去,我觉着好奇,跟在他们后面,一路来到内宅。 却见内宅的院中,一名衣着华贵的妇人跌跌撞撞地朝着外面跑,一边跑,一边指着后院中的一间房子,嘶声叫喊:“那是什么……” 受到叫声的吸引,白翳真和白伶俜也赶了过来,我怕被他们看到,只能躲在暗处看着。 白伶俜皱眉道:“小妹,你如今已是折剑山庄的庄主夫人,如此失态,像个什么样子?” “姐姐……” 华贵夫人发丝凌乱,带着恐惧的神情,指着院中的房间道:“是天璇剑,天璇剑啊……” 我正奇怪这天璇剑究竟是何物,为何能将折剑山庄的庄主夫人吓成这样,却见白伶俜身体一震,也是一副丢了魂魄的模样。 还是白翳真首先反应过来,冲进白诺灵之前的房间,不多会儿,当真从房间里拿出一个东西来,不过,不是剑,仅是一个剑鞘。 白翳真脸上的神情晦暗不明,低声斥责道:“一个剑鞘而已,也能将你吓成这样!” “哥!” 见他们不以为意,白诺灵顿时急了:“我认得的,这是天璇剑的剑鞘,那个人的剑鞘,是那个人回来了,一定是他回来了!” “住口!” 白翳真隐怒起来,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到白伶俜望着那柄剑鞘,低低地笑出声来。 “回来了?真的回来了吗?” 她一步步走向白翳真,望着那柄剑鞘,像是望着分别已久的爱人,从白翳真手中抢来剑鞘,站在院中冷喝:“柳维扬,你给我出来!” 总是冷如寒冰的人,此时此刻,神情激动,状如疯癫:“既然回来,为何不敢出来见我?你若想报仇,那就尽管站出来杀我啊!” 第二十九章 犹似故人(四) - 昆仑有仙 - 苏诀 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 那个柳维扬已经死去了那么久,他的剑鞘为何会出现在折剑山庄? 半夜,我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偷偷起身想去白诺灵的房间探个虚实,不料却撞见一道黑影鬼鬼祟祟地朝着后院行去。 尽量放轻脚步跟在他的身后,见他偷偷摸摸潜入一个书房,本想跟到窗边看他到底想做什么,不料却被一个神秘人在背后偷袭。 这神秘人的武功很高,我与他过了几招,最终被他按在墙上,正要挣扎喊人时,却听到熟悉的味道,愣了愣,试探问:“大黄?” 身后的人也愣了一下,放开我,月光下仔细一瞧,才认出彼此,他叹了口气,向我施礼:“阿婧姑娘。” 我很无语:“你不去跟着许开阳,在这里跟着我干嘛?” 大黄回答道:“在下正是跟着许开阳才来到此处的。” 莫非刚才的黑衣人就是许开阳? 我向大黄示意噤声,偷偷潜入窗户边,本想看许开阳在折剑山庄的书房里到底做了什么,不料书房中却早已不见了许开阳的踪影。 想来是在我和大黄动手的时候,被动静惊到,匆忙之下离开了吧。 就此断了许开阳的线索,我有点泄气,反过来想一想,他潜入这个书房,要么是为了偷东西,要么是为了放东西,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等明早折剑山庄的人发现,自然会有分晓。 眼见着天色已晚,我也有些困了,和大黄匆匆告辞,就回自己的房间睡觉去了。 第二天清早,是被一阵凄厉的惨叫声惊醒的,这惨叫声的主人,依旧是折剑山庄的庄主夫人白诺灵。 听随侍的丫鬟说,白诺灵早上想去给自家夫君收拾书房,不料却在夫君的书桌上发现一枚陌生的玉佩。 这枚玉佩,不是白诺灵的,亦不是折剑山庄的庄主的,看白诺灵惊慌失措的反应,想来她知道玉佩的主人是谁。 跌跌撞撞,走在折剑山庄的花园中,逢人便拉扯着人家失控大喊:“是他回来了,果然是他回来了……” 折剑山庄的庄主喜获麟儿,而庄主夫人又是天衡道宗宗主白翳真的妹妹,因此此次满月酒宴,有不少有头有脸的人参加,白诺灵如此行为,显然是在给他们家丢脸。 因此,那天早上,经过天衡道宗和折剑山庄商议,决定暂时先把白诺灵送去岐阳城中的尼姑庵中休养。 折剑山庄对外的解释是,白诺灵自从生产以后,不慎见了风,情绪一直不太正常,早就有些疯癫的迹象。 可我看白诺灵的样子,并不像那么简单。 因此,让大黄暗中注意白翳真的行踪,当天晚上,大黄就回来了,还给我带回了两句话。 他说他跟踪白翳真和折剑山庄的庄主到了他们的书房,听到那位庄主向白翳真质问,似乎对于将白诺灵送到尼姑庵的事不太满意。 而白翳真的反应就更奇怪了,他在警告齐照,让齐照别忘了当初为何会将白诺灵许配给他。 齐照,就是折剑山庄庄主的姓名,这件事还是白汀瑶告诉我的。 听到齐照的名字,我隐隐觉着这个姓氏有些熟悉,想了想,恍然大悟,之前白汀瑶跟我说过一个人,折剑山庄的大小姐齐嘉。 十多年前,和白伶俜一起被柳维扬轻薄,不堪受辱拔剑自尽的人。 白汀瑶说,原先他们白家和折剑山庄确有一桩婚约,不过不是齐照和白诺灵,而是齐嘉和白翳真的弟弟,白伶俜的哥哥白逸轩。 因齐嘉被柳维扬轻薄,为保贞洁自尽,白家感念于齐嘉的贞烈,又见齐照对白诺灵痴心一片,才将自家的姑娘下嫁给折剑山庄。 柳维扬是玉虚昆仑门前任掌门玉虚子的徒弟,又是大名鼎鼎的昆仑七子之一,关于他轻薄白伶俜和齐嘉,之后被白翳真所杀的事,有诸多疑点,别说是玉虚昆仑门了,就是整个江湖武林都有点不敢相信,当时的昆仑门,以徐婧容为首,向白家讨还公道,双方意见相持不下,直到两个人的出现,才让事情有了转机。 第一个,就是白家的大小姐白伶俜,白伶俜爱慕柳维扬,此事天下皆知,若不是真有此事,应不会信口雌黄诬陷自己喜欢的人,而且她还是个姑娘家,当时的人觉着,没有哪个姑娘家愿意拿自己的清白开玩笑,所以白伶俜说柳维扬曾轻薄过她,此事十有八九就是真的。 第二个人,就是折剑山庄的庄主齐照,齐照是齐嘉的哥哥,算是受害者的家属,他的证词和态度对于定罪柳维扬的事尤其重要。 因这两个人死死咬着柳维扬酒后行凶的事不放,在根本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众人才对柳维扬逼奸齐嘉和白伶俜的事信以为真,而玉虚昆仑门,也因为此事,非但不能向白家追究他们杀死柳维扬的事,还要向白家各种赔礼道歉,在之后的岁月中,昆仑门俯首听命于天衡道宗,对白家处处忍让,也有此方面的原因。 我私想着,若那柳维扬当真死有余辜,为何白诺灵会如此害怕,让她害怕的原因是什么,在这些往事中,这位折剑山庄的庄主夫人,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可惜,白诺灵被天衡道宗送去了尼姑庵里,里三层外三层地派人看守着,根本无法近身。 直到折剑山庄的满月酒宴那天,才终于再见到白诺灵,因在尼姑庵里休养了几日,她的精神勉强好了许多,抱着襁褓中的孩子,陪同在齐照身边照看来往的客人。 因有白翳真和白伶俜在,我怕被他们看到我,只能拉着大黄躲藏在暗处,一边瞧着白家人的动静,一边监视许开阳的举动。 手中握着一只鸡腿,再给大黄一只,大黄扭过头,一脸不解地看着我,我面带尴尬道:“后厨里的小花姑娘给我的。” 大黄面无表情,依旧盯着我,似乎想不起小花是何人,我顿了顿,又向他仔细解释:“就是前几日给我一盘糕点,还给我送了一壶果酒的那位。” 大黄依旧没想起来是谁,片刻,握拳轻咳了一声:“阿婧姑娘交友广泛,在下佩服。” “哪里哪里。” 我谦虚道:“她是听说我是仙人,还以为我跟月老有几分关系,想托我给月老捎带几句话,让月老今年给她牵个长得好看又很有钱的如意郎君。” 大黄依旧盯着我,我被他盯得心虚,只能又结结巴巴地解释:“我可没有坑蒙拐骗,是她们自己听说白伶俜当众打我却被反噬的事情,以为我是仙人。” 可大黄还是盯着我。 我被他盯得不耐烦,忍不住提醒:“哎,在昆仑门的时候,难道没有人告诉你,如此盯着一个姑娘看,是很失礼很不好的行为么?” 大黄却依旧盯着我。 “……” 我伸出手往他眼前晃了晃,又顺着他的视线向我身后看去,才知道他刚才看的不是我,而是我身后的那些人。 那些人抬着好几个箱子,里面似乎是金银珠宝之类的,看起来好像很重。 折剑山庄此次酒宴,来了很多达官显贵,为了讨好折剑山庄尤其是齐照背后的天衡道宗,他们备的礼物一个比一个贵重,这本也没什么。 但问题就出在送礼的人身上,那些人我看着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余光瞥到在宾客席间坐着的许开阳,才恍然大悟。 之前许开阳在暗中秘密接触,购置火药和毒药的就是这些人。 虽此时他们穿着中原人的服饰,可我敢肯定,这些送礼的人,就是那群南疆人。 不待我做出反应,大黄就已经动身,我伸出手,想叫住他:“喂,你去哪里……” 为时已晚,大黄一个闪身,从墙上飞跃过去,消失踪影,我怕被折剑山庄的人发现,只能继续躲在暗处看着。 不多会儿,大黄又回来了,而且,身上还有点火药的味道,我很奇怪,问他刚才干嘛去了,大黄说,折剑山庄的后院有个很大的池塘,他将那些藏着火药的箱子,全都扔进池塘里了,听得我很是羡慕,年轻人就是体力好,搬运这么多东西,依然脸不红心不跳。 我问大黄:“你觉着,这个许开阳到底想干嘛?” 大黄沉吟片刻,回答:“先看看再说。” 回答等于没回答,一堆废话,我在心里吐槽,又拨开眼前的灌木丛,看向席间的人。 此时,白诺灵满面笑容,跟在齐照的身后,向客人行礼问好,看她如今的样子,应是已经恢复正常了。 一口气还舒出来,又听到一阵惨叫声,声音的来源自然还是白诺灵,她脸色惨白,死死盯着怀中的婴儿,片刻,像是抱了一个烫手山芋般扔了出去。 婴儿被他抛到半空中,还是白翳真首先反应过来,飞身跃起,接在怀里,与此同时,一枚香囊从襁褓中掉了出来。 “是他,又是他,果然是他回来了……” 白诺灵情绪失控,跪倒在地上连连叩首:“柳大侠,柳大侠,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求你饶了我吧……” 第三十章 犹似故人(五) - 昆仑有仙 - 苏诀 一来天衡道宗和昆仑门同气连枝,感情向来好得很,天衡道宗出事,就相当于他们昆仑门自己出事,二来白诺灵口中的柳维扬,正是昆仑门的弟子,而且那个柳维扬在没出事以前,在昆仑的地位很高,是玉虚子的直传弟子,与其他几位师兄弟一起,并称为‘昆仑七子’。 笑完之后,他又拿剑指着白翳真:“不错,我的父母和弟弟都是在路上饿死的,可是你们却不知道,真正让我们逃难的,并不是饥荒,而是来自白家的追杀。”192.157.199.98,192.157.199.98;0;pc;2;磨铁文学 “你……”笑完之后,他又拿剑指着白翳真:“不错,我的父母和弟弟都是在路上饿死的,可是你们却不知道,真正让我们逃难的,并不是饥荒,而是来自白家的追杀。”一来天衡道宗和昆仑门同气连枝,感情向来好得很,天衡道宗出事,就相当于他们昆仑门自己出事,二来白诺灵口中的柳维扬,正是昆仑门的弟子,而且那个柳维扬在没出事以前,在昆仑的地位很高,是玉虚子的直传弟子,与其他几位师兄弟一起,并称为‘昆仑七子’。 在许开阳的宝剑将要刺向白翳真,眼见着计划将要成功时,不远处的白伶俜首先反应过来,天殊出鞘,向许开阳划了出去。 另外三个分别是十多年前在昆仑山巅上被白翳真所杀的萧和瑟,以及萧和瑟的师父何道常,还有一个,便是现如今昆仑七子中仅存的,住在天玑宫中的喻文州。 不过,这种事不是闹着玩的,毕竟白翳真这个人,向来对外的形象都是正人君子,应该不会做这种恶毒阴损的事。 昆仑弟子刺杀天衡道宗的宗主,这件事不管对昆仑门,还是天衡道宗都是一件大事,亦是一件丑事。 第三十一章 山庄变故(一) - 昆仑有仙 - 苏诀 许开阳原本姓徐,与徐婧容同出一族,他们的祖上是北朝赫赫有名的大将。 不过和白汀瑶与白翳真的关系一样,虽然有些亲戚关系,却并不是很亲近,甚至连徐婧容的面都不曾见过。 十多年前,南府国入主北朝,徐家作为北朝的大将,拒不受降,徐婧容的叔父在战场上面对重重围困,更是自刎殉国。 而在这时,白翳真率领天衡道宗和武林中的各大门派,临阵倒戈投靠了南府国。 有句话是这样说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昔日徐家在北朝高高在上,声名显赫,而白翳真却如过街老鼠,被人肆意嘲讽取笑,那时的白翳真在徐家人面前,估计给他们提鞋都会觉得是侮辱,一朝站错阵营,地位颠倒,乾坤巨变,曾经的三姓家奴翻身做主,而那些徐家人,却因拒不受降变成了阶下囚。 南府国刚刚吞并北朝时,面对徐家人有些棘手,毕竟在北朝人心里,徐家是忠臣良将,就连南府国的皇帝都佩服他们是铁骨铮铮的正人君子,然而由于徐家人的存在,一些北朝人学着徐家的风骨,宁死不肯受降,还打着徐家的旗号,在外招兵买马,企图复辟北朝,将南府国人从他们的中陆神州驱赶出去。 这对根基未稳百废待兴的南府国来说,是很不利的局面。 然而,若说下手杀了那些徐家人,亦有许多不利的因素。 一来,南府国人并不好战,甚至极其厌恶厮杀,即便入主北朝以后,也采取怀仁的政策,想要感化那些北朝的旧民。 若在那时杀了徐家人,北朝旧民会生出抵触心理,更加反叛南府国的入侵不说,就连南府国的本国人也会生出诸多怨言。 为了解决这件事,南府国的皇帝曾派出许多重臣前去劝降,威逼利诱,用尽各种手段,怎奈徐家人就是一块硬骨头,怎么都敲打不动。 就在这时,白翳真出面了。 聪明如他,自然一眼就能看出南府国皇帝的纠结所在,因此向皇帝请命,称会帮他解决徐家的难题,而他解决问题的方式,就是带着天衡道宗的人,将徐家灭族。 一朝惊变,祸及九族,上至连路都走不稳的耄耋老翁,下至尚在襁褓的婴儿,无一幸免。 就连许开阳这种与徐家沾了点亲戚关系的远亲,都被天衡道宗的人追杀,势要斩草除根。 徐家全族蒙难,而杀他们的人,却是北朝的旧部天衡道宗,此事即便北朝人再怎么愤慨不满,也不能将过错算在南府国的头上。 而白翳真,因替南府国的皇帝解决了心腹大患,又替朝廷背负了诸多骂名,皇帝愧疚在心,从此以后平步青云,对他更加器重。 听到这里,我忽然明白当年的徐婧容,为何会在昆仑山巅上剑斩天门,宁可死无全尸,也要阻止白翳真飞升成仙了。 旧朝覆灭,仍是拒不受降,徐家人的做法或许是有些固执迂腐,但也算忠贞报国,无论怎么样,将人灭族此等惩罚,未免太重了一些,而且,修道成仙者,内心慈悲,连过路的一只蚂蚁的性命都要爱护,像白翳真这样双手沾满鲜血,身上背负无数条人命的人,何德何能能够开启天门飞升? 我觉得,我对白翳真委实看走了眼,先前看他命厨子给我做饭,对我各种维护体贴,还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却没想到竟是如此恶毒。 面对许开阳的指控,白翳真沉默片刻,开口道:“徐家逆贼,妖言惑众,企图扰乱我南府国民心,理当诛之。” 许开阳悲凉地呵了一声,反击道:“那时的徐家人,均被囚禁在天牢中不见天日,哪里来的本事去妖言惑众,扰乱民心?再者说,我父亲母亲只是一介草民,常年隐于山中耕种,连王朝更迭都不知道,你们为何连他们也杀?” “依我看……” 宝剑指着白翳真,由于激动和愤怒,手指都是抖的:“分明是你投靠南府国后,生怕南府国的狗皇帝怀疑你有异心,急着向新朝献媚,才牺牲我们徐家人吧?” “住口……” 面对指责,白翳真面子上挂不住,暴怒起来:“徐家逆贼,现在还敢猖狂,你想反么?” 周围前来赴宴的客人鸦雀无声,平时对白翳真和天衡道宗谗言献媚的人,居然也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我觉着奇怪,毕竟这可是他们讨好白翳真表忠心的大好时机。 可注意到他们脸上的神情,肃穆之中流露着悲切之色,才恍然大悟,所谓谗言献媚,仅是为了生存,然而人生在这个世上,但凡还有一点良知,就不仅仅是为了生存。 在南府国和北朝的战争中,他们选择背叛故国,帮助南府国,是因为北朝的皇帝昏庸无道,致使百姓民不聊生,而在白翳真和徐家人中间,他们又明显是倾向后者的。 若非万不得已,没有人会轻易背叛故国,去拥立外敌为主,可他们做不到的事,却有人做到了。 用自己全族的性命,守护中陆神州,北朝上国最后的尊严,也让他们即便是输,也不至于输得太过难看。 此为大义,别说这些北朝旧人,即便是南府国的人,提及此事也不免动容钦佩。 徐家的事,白翳真的所为确实有失道义,若不提及,大家平时碍于天衡道宗的权势,即便有所怨言,也不会表露出来。 但如今被徐家的后人拎出来,就像在天衡道宗和各派之间割下一刀,让原本仅靠利益维持的盟友关系,更加离心脆弱。 白翳真也是明白这点的。 所以他急着稳定人心,让自己看起来理直气壮:“本宗如此做,都是为了百姓,为了朝廷,是你们徐家不识抬举,咎由自取。” “好一个为了百姓,为了朝廷……” 许开阳嘲讽一声:“我有证据,当年康定王爷得知徐家的事,本意劝说皇帝将徐家人流放出去,皇帝的旨意还没下出,你们天衡道宗就对我们徐家下了杀手,因天衡道宗草率行事,诛杀徐家之事,南府国的皇帝和朝廷这些年来饱受诟病,百姓们虽知道是天衡道宗下得杀手,却也知道天衡道宗听从皇帝的命令行事,白宗主如此聪明,这种事情不会不知道吧?既知如此,仍一意孤行诛杀徐家人,为自己的前程铺路,白宗主敢说对南府国忠心耿耿,在你心里,臣民百姓,优于你自己的锦绣前程?” 我觉得,这个许开阳真是聪明,在如此混乱愤怒的情景下,还能保持如此冷静的头脑,反击白翳真的话,堪称刀刀致命。 同时,心里又有点疑惑,南府国的康定王爷,那位小侯爷李东阳的父亲,为何在那样紧张的时局中,选择力保维护徐家人? 从进入洛河城开始,李东阳这个名字,就不断地出现在我的耳边,从不同的人那里听说他的事迹,却不知道他究竟是怎样的人。 白翳真良久说不出话来,脸色青黑,见周围的客人均窃窃私语,对他微词议论,只能断喝一声,抽出剑来,指着许开阳道:“今日舍妹夫家喜宴,本宗不想多生事端,坏了舍妹和诸位的兴致,但这徐家逆贼妖言惑众,欺人太甚,若不铲除,恐留祸根,今日赴宴者,有任何不快者,本宗改日定登门致歉。” 他想杀许开阳,剑招之中,每一招都是冲着许开阳的命脉,许开阳拜入昆仑没多少年,修行的底子尚浅,之前又被天殊剑伤过,渐渐不是对手,被白翳真伤了一剑,倒飞出去,摔在地上吐了一口鲜血,眼见着白翳真的长剑落在自己身上,许开阳却露出得逞的笑容。 我知道他在得意什么,因此心中有些愧疚。 果不其然,许开阳捂着心口道:“白翳真,你向来诡计多端,居然想不到我还有后手,不然以我的修行,明知道不是你的对手,岂会来折剑山庄自投罗网?” 白翳真将要刺向许开阳的剑势猛然收回,落在地上脸色微变问:“你做了什么?” 许开阳又哼了一声,道:“从我手上有柳师叔的那些随身之物,你就该知道,我并非一人,不出片刻时间,这里,折剑山庄,还有你们天衡道宗都将灰飞烟灭。” 我觉得,许开阳有点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白翳真于他有灭族之仇,他想找白翳真报仇这没什么,关键是折剑山庄里还有那么多无辜的人,这些前来道贺的宾客,还有折剑山庄里的人毕竟都是无辜的,为了杀白翳真一个人,就连累他们一起丧命,如此心狠手辣,与当年白翳真下手杀徐家满门有何区别? 幸好大黄将许开阳的布置全都毁了,不然折剑山庄这场酒宴,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意识到许开阳做了什么,周围的人顿时乱成一团,想要收拾东西,在爆炸发生之前撤离。 许开阳挣扎站起身,摆出一副凛然就义的样子,可时间过去了很久,预想中的爆炸并没有发生,许开阳的脸色开始慌了,而周围急着跑路的客人,也停了下来。 “不可能,我明明……” 许开阳敛住神色,依旧坚信道:“那些人可能被事情耽搁了,你等着,马上这里就会发生爆炸,整个折剑山庄都会被夷为平地。” 白翳真拿着剑,静静地站在原处,可又等了许久,依然没有听到任何的动静。 “不可能,不可能的……” 许开阳终于慌了,开始为自己辩解:“岐阳多雨,炸药在运往折剑山庄的时候有点受潮,马上……我数到三,肯定就要爆炸了!” 一阵凉风拂过,两片叶子掠过空中,折剑山庄内人声寂静,仍是没有什么声音。 我看了看大黄,大黄一脸漠然,魂飞天外,仿佛眼前的事情,全都跟自己无关。 见爆炸并没有发生,白翳真才终于找回之前的暴怒:“徐家逆贼,还敢妖言惑众,扰乱人心,本宗立刻就杀了你!” 第三十二章 山庄变故(二) - 昆仑有仙 - 苏诀 正当双方僵持时,折剑山庄的庄主齐照轻咳了一声,走上前将缩成一团的白诺灵扶起,护在身后道:“内子不久前诞下子嗣后,受了些风,本就精神恍惚,身体不济,此事我们折剑山庄上下都是清楚的,白宗主这些年为武林和朝廷奔波操劳,如何能因为一个病人的胡言乱语,就对他心生怀疑?”孟摇光看向不远处倒在地上,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白诺灵道:“依我看,这位庄主夫人应当知道一些我们所不知道的事情吧?”顿了顿,余光瞥向在座的众人:“白宗主是做贼心虚,意图掩盖些什么,才急着灭口?” “即便如此……”众多宾客中,冲出一柄仙气盈盈的长剑,阻挡住白翳真的攻势,下一刻,一名白衣道袍的少年飞了出来。 我在来折剑山庄之前,曾向白汀瑶打听过白诺灵的事,据说这位白家的二小姐,平时温柔可亲,可惜就是胆子小了点,没有什么主见,似乎连嫁进折剑山庄这件事,都是由白翳真和白伶俜做主的,如今看她这副模样,当年柳维扬之死,她应当知道不少细节,更甚至是其中最为关键的所在,否则许开阳也不会找上她。 觉察到众人怀疑的目光,白诺灵激灵了一下,更加往里缩了缩,连声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正当双方僵持时,折剑山庄的庄主齐照轻咳了一声,走上前将缩成一团的白诺灵扶起,护在身后道:“内子不久前诞下子嗣后,受了些风,本就精神恍惚,身体不济,此事我们折剑山庄上下都是清楚的,白宗主这些年为武林和朝廷奔波操劳,如何能因为一个病人的胡言乱语,就对他心生怀疑?”众多宾客中,冲出一柄仙气盈盈的长剑,阻挡住白翳真的攻势,下一刻,一名白衣道袍的少年飞了出来。 白翳真的身形腾在半空中,长剑劈下与结界相撞产生的气流向外扩散,瞬间掀飞了摆在两边的酒宴,有些宾客猝不及防,被灵力冲撞,摔得四仰八叉倒在地上。 觉察到众人怀疑的目光,白诺灵激灵了一下,更加往里缩了缩,连声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孟摇光看向不远处倒在地上,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白诺灵道:“依我看,这位庄主夫人应当知道一些我们所不知道的事情吧?”觉察到众人怀疑的目光,白诺灵激灵了一下,更加往里缩了缩,连声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想,白翳真并非是问心无愧的,因为面对孟摇光的慷慨激词,他沉默良久,都没有说话,只顾和白家的人神情复杂地眼神交流。 昆仑的道法虽然精妙,奈何天衡道宗人多势众,昆仑这边只有孟摇光和许开阳这两个小辈弟子支撑,而天衡道宗那边,却有他们的宗主和副宗主坐阵,因此勉力支撑,很快就落了颓势,白伶俜手持天殊剑腾至半空,不知为何,周围的天色忽然暗了下来,霎时间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似乎连天气也隐隐有些转凉。 我想,白翳真并非是问心无愧的,因为面对孟摇光的慷慨激词,他沉默良久,都没有说话,只顾和白家的人神情复杂地眼神交流。 孟摇光的语气听起来像是一个很温柔的书生,却偏偏给人一种毫不退缩的固执:“许开阳仍是我昆仑门的弟子,白宗主想要杀他,是否应该先知会我们昆仑门?还是说……”我在来折剑山庄之前,曾向白汀瑶打听过白诺灵的事,据说这位白家的二小姐,平时温柔可亲,可惜就是胆子小了点,没有什么主见,似乎连嫁进折剑山庄这件事,都是由白翳真和白伶俜做主的,如今看她这副模样,当年柳维扬之死,她应当知道不少细节,更甚至是其中最为关键的所在,否则许开阳也不会找上她。 正当双方僵持时,折剑山庄的庄主齐照轻咳了一声,走上前将缩成一团的白诺灵扶起,护在身后道:“内子不久前诞下子嗣后,受了些风,本就精神恍惚,身体不济,此事我们折剑山庄上下都是清楚的,白宗主这些年为武林和朝廷奔波操劳,如何能因为一个病人的胡言乱语,就对他心生怀疑?”这人的身形迅速轻盈,瞬间闪现到许开阳的面前,将仙剑接在手中,正要关切许开阳的伤势,却见白翳真一击未成,剑势折返,还要进攻,无奈之下,只能并指结阵,在半空中划出一道蓝色的八卦图形,再度挡住白翳真的剑锋。 我想,白翳真并非是问心无愧的,因为面对孟摇光的慷慨激词,他沉默良久,都没有说话,只顾和白家的人神情复杂地眼神交流。 我在来折剑山庄之前,曾向白汀瑶打听过白诺灵的事,据说这位白家的二小姐,平时温柔可亲,可惜就是胆子小了点,没有什么主见,似乎连嫁进折剑山庄这件事,都是由白翳真和白伶俜做主的,如今看她这副模样,当年柳维扬之死,她应当知道不少细节,更甚至是其中最为关键的所在,否则许开阳也不会找上她。 见有人阻拦,白翳真微微皱眉,长剑下压,将加持在剑上的力量提升了好几倍,少年的脸色微变,却抬起持剑的右手,撤步一推,两人被力量反噬均倒飞出去。 我想,白翳真并非是问心无愧的,因为面对孟摇光的慷慨激词,他沉默良久,都没有说话,只顾和白家的人神情复杂地眼神交流。 孟摇光的语气听起来像是一个很温柔的书生,却偏偏给人一种毫不退缩的固执:“许开阳仍是我昆仑门的弟子,白宗主想要杀他,是否应该先知会我们昆仑门?还是说……”周围又响起窸窣的议论声,白翳真此时只顾着杀许开阳,却未曾料到,自己如今的举动,放在众人眼中,确有杀人灭口之嫌。 白翳真一时语塞,又嘴硬道:“本宗只为朝廷和中原武林肃清贼孽,何来的心虚之说?”良久,白翳真又举起了手中的剑,指着孟摇光道:“不管如何,这徐家逆贼犯上作乱是真,今日本宗必须杀他,给武林一个交代。”周围又响起窸窣的议论声,白翳真此时只顾着杀许开阳,却未曾料到,自己如今的举动,放在众人眼中,确有杀人灭口之嫌。 众多宾客中,冲出一柄仙气盈盈的长剑,阻挡住白翳真的攻势,下一刻,一名白衣道袍的少年飞了出来。 “你……”大黄转过身来,待看清他的脸,孟摇光瞬间愣住,在场的昆仑弟子也瞬间愣住,良久,齐齐收剑,向大黄叩身施礼:“玄祯师兄……” “即便如此……”这人的身形迅速轻盈,瞬间闪现到许开阳的面前,将仙剑接在手中,正要关切许开阳的伤势,却见白翳真一击未成,剑势折返,还要进攻,无奈之下,只能并指结阵,在半空中划出一道蓝色的八卦图形,再度挡住白翳真的剑锋。 但天衡道宗毕竟是天衡道宗,在江湖武林中仍处于首屈一指的地位,即便众人再有不解,也不会为了一个许开阳,就得罪白翳真。 孟摇光看向不远处倒在地上,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白诺灵道:“依我看,这位庄主夫人应当知道一些我们所不知道的事情吧?”我在来折剑山庄之前,曾向白汀瑶打听过白诺灵的事,据说这位白家的二小姐,平时温柔可亲,可惜就是胆子小了点,没有什么主见,似乎连嫁进折剑山庄这件事,都是由白翳真和白伶俜做主的,如今看她这副模样,当年柳维扬之死,她应当知道不少细节,更甚至是其中最为关键的所在,否则许开阳也不会找上她。 他站稳身形,望着大黄的背影拱手道:“多谢道友解围,今日救命之恩……” 第三十三章 山庄变故(三) - 昆仑有仙 - 苏诀 又听孟摇光问:“师兄,究竟是哪位高人帮你?我明明记得从岐山回来以后,掌门将你安葬在昆仑后山的冰室中。”我的心中大惊,生怕大黄在这里把我说出去,看他们昆仑弟子的样子,根本不知道往生咒术,我听师父和师兄说,这世上的人都贪生怕死的很,若让他们知道我能将死人复活,搞不好会把我抓起来,当成怪物研究。 关键的话还没说完,却被白伶俜冷冷打断:“你们若想闲话家常的话,回你们的昆仑再说,这是折剑山庄,我们天衡道宗与昆仑之间,尚有恩怨未能了结。”想了想,觉着哪里不对,又连忙改口:“我不是,我不是……”我心想,不久前有个名叫易初莲的少年,也极有可能和徐婧容长得一样呢,但我不是徐婧容,那个易初莲也不是,由此可见,我们三个人的脸比较大众,碰巧相似而已。 大黄看向孟摇光,问:“你是何人?”23.225.191.184,23.225.191.184;0;pc;2;磨铁文学综上推敲,师兄定然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他在下一盘很大的棋,我和大黄都是在棋盘上的棋子,一切行动都在他的计划之内。 我嘿嘿地傻笑了一下,连连摆手:“不是我,不是我……”大黄沉默不语,相对于孟摇光的欢喜和亲昵,他的态度略显疏远,静了片刻,却走到许开阳身边道:“可是,我还记得你。”关键的话还没说完,却被白伶俜冷冷打断:“你们若想闲话家常的话,回你们的昆仑再说,这是折剑山庄,我们天衡道宗与昆仑之间,尚有恩怨未能了结。”见大黄根本不认识自己,孟摇光瞪大了眼睛,昆仑门想要没有类似往生咒这种术法,不然他们早就将大黄复活了。 我的心中大惊,生怕大黄在这里把我说出去,看他们昆仑弟子的样子,根本不知道往生咒术,我听师父和师兄说,这世上的人都贪生怕死的很,若让他们知道我能将死人复活,搞不好会把我抓起来,当成怪物研究。 许开阳结结巴巴犹豫了良久,才向大黄惭愧道:“师兄,我并非有意害你,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你可还记得……”不过这姑娘如此说,可能是想表现自己对我的印象很深刻,也足以说明,那个叫徐婧容的人,在她心中是有多恨之入骨。 他表情茫然,站在山庄中,反应了片刻,并没有理会那些昆仑弟子,反而转向不远处的白伶俜道:“暗算偷袭,如此下作的事,也不怕辱没了天衡道宗和天殊剑的名声?”大黄看向孟摇光,问:“你是何人?”又听孟摇光问:“师兄,究竟是哪位高人帮你?我明明记得从岐山回来以后,掌门将你安葬在昆仑后山的冰室中。”白伶俜冷冷道:“昆仑逆贼,犯上作乱,我如此做只为铲奸除恶,怎能算得上偷袭?”又听孟摇光问:“师兄,究竟是哪位高人帮你?我明明记得从岐山回来以后,掌门将你安葬在昆仑后山的冰室中。”我心想,一张脸化成灰,那都成粉末渣子了,如何还能认得出来? 第三十四章 山庄变故(四) - 昆仑有仙 - 苏诀 “住口!”正当此时,许开阳冷冷地哼了一声,嘲讽道:“查探清楚?你们天衡道宗的查探清楚,只怕是想像对我秦师叔那样,栽赃构陷,在毫无事实证据的情况下,将她活活折磨致死吧?”即便我不是昆仑弟子,听到这番话,都有点出离的愤怒。 见她如此,我也知道她处境为难,不过她能在此刻为我出头,我还是很感激的。 见他不动,白伶俜道:“大哥,究竟是杀了她,还是放了她,我们大家可都看着呢!”白汀瑶语塞了一下,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白家的人,最终沉默下来,不敢说话。 我想了想,若是说得轻了,在现在的我和以前的徐婧容之间,不能有个很鲜明的对比,显然不太能说明我并不是徐婧容这件事。 白伶俜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可我看白翳真也不太像这么深情的人。 “我……”我不确定,说出来之后,会不会再度惹怒到白伶俜,所以在心里斟酌措辞。 不料,听到这些话,白翳真的身形却晃了一下,明显受到许多打击。我觉得,这姑娘的脑袋有些问题,跟她有仇的人是徐婧容,若我真是徐婧容,她会杀了我,若我不是,为了验证我不是,依然还会杀了我,横竖都得让我一死是不是? 见白汀瑶肯为我说话,我简直感激涕零,但听到后面,禁不住满头黑线,在心里呵呵了两声,求情就是求情,干嘛总是说我乡巴佬! 我不确定,说出来之后,会不会再度惹怒到白伶俜,所以在心里斟酌措辞。 “你保证?” 第三十五章 山庄变故(五) - 昆仑有仙 - 苏诀 “就你?”白翳真却在身后喊出我的名字,可除了师父和师兄,还从未有人如此亲昵的喊过我,他与我不过萍水相逢,还险些害我丢了性命,又算得了什么? 白翳真再度沉默下来,许久才缓缓地道:“阿婧姑娘说得对,我与她之间从来都不是误会,而是死敌,不是她死就是我亡的死敌,除此之外,再无第二种结果,可是……”他好像有点伤情的样子,试探地问我:“如若有天,被姑娘发现我就是你的仇人,可否记得我今日放你的恩情?” “就你?” “你懂什么?”许开阳又上下打量了我几下:“可得了吧,就你这样还是我姑姑徐婧容?做梦去吧!”时至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徐婧容她都已经死了,而且这些事情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觉着,这个许开阳对我的态度,实在是太差了,望了他片刻,提醒道:“你有没有听那些人说,我极有可能是徐婧容,也就是说,我很有可能是你的姑姑,你对我如此差,难道就不怕被人说是目无尊长么?”正想着,牢门外却传出铁链哗啦哗啦的声音,我耳朵最尖,听到声音,不由心中一动,还以为是师兄赶来就我了,可看到从门口落在台阶上,一点点变得清晰的影子,却又失望起来,根本不是师兄,而是一个提着灯笼,手中配着刀剑的护卫。 我觉着,这个许开阳对我的态度,实在是太差了,望了他片刻,提醒道:“你有没有听那些人说,我极有可能是徐婧容,也就是说,我很有可能是你的姑姑,你对我如此差,难道就不怕被人说是目无尊长么?”这话,自然是吓唬他的,师兄果然被我吓到,握拳轻咳了一声,道:“师父说过,忍辱负重方能成就大事,况且你这不是叫我去给你报仇,而是让我去送死。”良久,才做出决定道:“你带她走吧。”一身淡青色的纱裙,梳着温婉大方的发髻,单看背影就知道是江采。 “……”时至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徐婧容她都已经死了,而且这些事情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走上前,很惊奇道:“江姑娘,你为何会在这里?”护卫脸色沉郁地看了我一会儿,才道:“我们宗主要见你,先跟我走吧。”白翳真却摇头,坚持道:“我对她不是情,绝对不是情……”若不是我现在行动不便,已经动手将他打死了,不过考虑到这小孩的种种行径,八成是个坏人,即便用往生咒,也没有办法将他复活。 但很快地又意识到我并不是易初莲,顿了一下,才回答:“我与弟弟来岐阳办事,听说阿婧姑娘在此落难,所以特来看看。”他断然否认,然后又细不可闻地说了一声:“如若有可能,让姑娘记得我对你的好,即便哪天姑娘想起我对你的不好,也能让你对我少恨一些……”一身淡青色的纱裙,梳着温婉大方的发髻,单看背影就知道是江采。 折剑山庄的地牢里,我被人用铁链捆着,看着对面同样被捆成粽子的许开阳,许开阳被我盯得浑身不自在,良久,终于忍不住嚷嚷:“哎哎,乡巴佬,你看什么?”正想着,牢门外却传出铁链哗啦哗啦的声音,我耳朵最尖,听到声音,不由心中一动,还以为是师兄赶来就我了,可看到从门口落在台阶上,一点点变得清晰的影子,却又失望起来,根本不是师兄,而是一个提着灯笼,手中配着刀剑的护卫。 他的神情中掩着激动,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迅速低下头掩饰局促和慌张:“我如此说,或许姑娘不会相信,当初在昆仑山,即便她斩断天门,断了我的仙路,被各派围攻之时,我也依然希望她能闯出去,活下来,即便哪天她再次回来时,是想要了我的命,我也确确实实是不想让她死的。”正想着,牢门外却传出铁链哗啦哗啦的声音,我耳朵最尖,听到声音,不由心中一动,还以为是师兄赶来就我了,可看到从门口落在台阶上,一点点变得清晰的影子,却又失望起来,根本不是师兄,而是一个提着灯笼,手中配着刀剑的护卫。 他断然否认,然后又细不可闻地说了一声:“如若有可能,让姑娘记得我对你的好,即便哪天姑娘想起我对你的不好,也能让你对我少恨一些……”江采看向我,眼神中瞬间闪现出一抹异样的光彩,看得出来,她至今都还拿我当作那个易初莲。 我这才反应过来,白翳真又拿我当作他们口中的徐婧容,他对我说的这些,其实是对徐婧容说的。 说着,又看向白翳真道:“这位阿婧姑娘是我的朋友,我能以自闲山庄作为保证,她不是你们所要寻找的徐婧容,还请白宗主放了她,不然我们自闲山庄定不会罢休。”他好像有点伤情的样子,试探地问我:“如若有天,被姑娘发现我就是你的仇人,可否记得我今日放你的恩情?” 第三十六章 师兄受伤(一) - 昆仑有仙 - 苏诀 “少来!”说到这里,我也想起来了,那个许开阳之前吞吞吐吐的,肯定隐瞒了一些事,至少他知道的事情,比昆仑要多,说不定那个小破孩和岐山的魔头妖女也有点关系。 耳边传来打斗的声音,师兄这个不知死活的,竟然跟白翳真动起了手。 “救人?救谁呀?”话音刚落,就被师兄拎着衣领拖走了。说着,又自嘲地苦笑一声:“说来说去,大哥你就是不想杀她,什么自闲山庄,什么玉虚昆仑门,你若真想要了她的命,即便十个自闲山庄来了又有什么用?”白翳真断然否决:“不可能!”但见师兄亦是熟门熟路,我才忽然想起来,他曾说过的,在我在折剑山庄的这几天,他一直都是躲在暗处观察我们的。 白翳真的语气开始变得咄咄逼人,仿佛在质问白伶俜的同时,也在质问着自己:“喜欢她处心积虑想要杀我,喜欢她在昆仑山上断了我的仙路?我再说一遍,我与徐婧容是死仇,此生不是她死就是我亡的死仇,现在她都已经死了,当年你不也在昆仑山巅上亲眼看到的吗?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如何还能活着回来?”师兄断然道:“不行!”混入地牢中,却没有发现许开阳的踪影,我很惊悚,莫不是我离开之后,白翳真和白伶俜他们将许开阳杀了吧? 听她称呼那人为大哥,我心里又是一惊,跟她一起进来的莫不是白翳真吧? 师兄说,这几日他其实一直都在山庄里暗中观察保护我的,连我在地牢里骂他没有良心活该遭天打雷劈的事,他都知道。 我原以为是师兄马后炮,为了掩饰自己丢下我不管我的死活才编出来的谎话,不料江采却证实了他的说辞,还告诉我师兄很关心我。 她若不说,我倒不知道白翳真居然还有这种想法,可叹先前对他有些误会,还出言伤了他。 师兄上前拉我,没拉动,又换了一个姿势拖我,还是没拖动,最终叹了口气:“你陪我回去救个人就出来,又没让你住在那里。”我很疑惑,大黄现在应该在跟那些昆仑门的弟子在一起,师兄除了救他,也就只能救我,如今我已经出来了,他还回去做什么? 护卫说他们,而不是他,有可能指的是许开阳和救他的人,也就是说,许开阳有可能还没死,而是被人救出去了。 关键的话还没说完,就听白翳真朝向我们这边断喝了一声:“是谁在那里,快出来!” “住口!”我翻了翻白眼,又哼了一声,心想着那是,人若死了,命就没了,自己以前的事,认识的人都将一笔勾销,最重要的,若是死了,就不能吃到这世间的诸多美食了。 折剑山庄外,四周静悄悄的,庄中的护卫和下人多数已经睡了,仅余下几个守夜的,提着灯笼在长廊内转悠。 正当此时,却听到外面传来嘈杂声:“你们去那边看看,别让他们跑了!”耳边传来打斗的声音,师兄这个不知死活的,竟然跟白翳真动起了手。 想到牢里的那个小破孩,我很惊讶,瞪大了眼睛:“师兄,你该不是想去救许开阳吧?” “大哥,你为何要放走她?”但见师兄亦是熟门熟路,我才忽然想起来,他曾说过的,在我在折剑山庄的这几天,他一直都是躲在暗处观察我们的。 “大哥,你为何要放走她?”正可惜着,却听白翳真微怒道:“以后不可再这样胡言乱语?”但见师兄亦是熟门熟路,我才忽然想起来,他曾说过的,在我在折剑山庄的这几天,他一直都是躲在暗处观察我们的。 送别江采,已经折腾到大半夜,我站在林中,打了一个呵欠,再看天上皎洁的明月,由于困顿,月亮都晕出了重影,一个变成了俩。 夏天倒还好,毕竟天气热么,大冬天的,外面还下着雪,他都要出去赤着脚在雪地里站一会儿,真是奇怪,也真是变态。 护卫说他们,而不是他,有可能指的是许开阳和救他的人,也就是说,许开阳有可能还没死,而是被人救出去了。 夏天倒还好,毕竟天气热么,大冬天的,外面还下着雪,他都要出去赤着脚在雪地里站一会儿,真是奇怪,也真是变态。 我又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阁楼底下,我们所在的屋顶距离地面还是挺高的,顿时哆嗦了一下,搂住师兄的脖颈,不敢再乱动,却听到头顶传来师兄低低地轻笑声。 她向白翳真走近,语气中带着沉痛和不忍,像是惑毒人心的女妖,可以提醒着什么:“你喜欢她,不想看她死,所以才借着自闲山庄的名义放她,也给你自己一个台阶下。” “大哥,你为何要放走她?” 第三十七章 师兄受伤(二) - 昆仑有仙 - 苏诀 寂静的树林里,回荡着鬼哭狼嚎的声音,如厉鬼索命般,绵远悠长,我吓了一跳,连忙止住眼泪观望四周,才发现这声音的来源是我。 盘腿坐在师兄身边,百无聊赖地守着,却听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传来脚步声。 他落在地上,将我放开,踉跄一下,险些摔倒,扶住旁边的灌木,下意识地捂了捂胸口。 师兄稍微休息了一会儿,却听到山庄内传来更加嘈杂的吵闹声,想必是来追捕我们的。 这个师兄,不是说困了要睡觉么,大半夜的,喊我名字干嘛!我赶忙跑过去,一手扶着他,焦急问:“师兄,师兄,你是不是受伤了?”此时见到他们,我有点惊讶,万万没想到,救走许开阳的人会是大黄。 我带着师兄不知道走了多久,最终来到一个破旧的凉亭,亭子底下涓涓流着溪水。 “我以后……都听你的话,不会再闯祸,不会再惹你生气,有什么好吃的都先给你……” “许开阳?”盘腿坐在师兄身边,百无聊赖地守着,却听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传来脚步声。《昆仑有仙》第三十七章 师兄受伤(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八章 师兄受伤(三) - 昆仑有仙 - 苏诀 大黄并没有想起自己是谁,不过以眼前的情景来看,他应该就是玄祯仙尊沈星沉无疑。 寂静的树林中,我们坐在凉亭里,明月高悬,遥照九州,皎洁的月光穿透树林的枝叶倾洒下来,耳畔不时传来底下溪水流淌的涓涓声。 师兄沉沉地睡了一会儿,许是伤口的位置开始犯疼,咳嗽了一声,清醒过来。 我连忙上前扶他,问:“师兄师兄,你好些了么?”师兄面色苍白,淡淡地答了一声:“无碍。”我将他的手臂丢开,有些生气:“以往受一点点皮外伤,都要大惊小怪跟我邀功卖惨,今日受这么重的伤,为何不早点告诉我?”如果师兄早点告诉我的话,我刚才带他逃跑的时候,就不会那么着急勉强他了,或许师兄的情况,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严重。 “正因为是重伤,所以才……”师兄说到这里,顿了顿,又改口:“你放心好了,没事的,再过几日就好了。”我能听出他刚才的意思是,正因为是如此重的伤,所以才要瞒着我,这倒是奇了,以师兄过往的事迹来看,此事委实不符合他的性格。 毕竟以前他爬树,手被树枝划了一道口子,都像是断手了一样,叽叽歪歪地喊痛,吃饭让我喂他,就差洗澡也让我在旁边给他搓背了。 沈星沉低下头,道:“我该早些知会易公子,否则你也不会被我连累,受如此重的伤。”师兄舒然一笑,淡淡答:“千金难买早知道,沈兄你也不想的不是么,只要沈兄能达成所愿,救出许公子,解开你心中的疑惑就好。”沈星沉心中的疑惑,无非是当日在岐山上,身为昆仑弟子的许开阳,为何要暗算他。 面对这个问题,许开阳沉默了一下,明显觉着此事不太光彩,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才问:“玄祯师兄,你是真的不记得了么?”沈星沉的眉目间闪现出一抹的疑惑,又听许开阳道:“关于岐山上的那个妖女……”我心想,笑话,沈星沉现在连他自己是谁都不记得,怎么可能还认识岐山上的什么妖人? 见沈星沉神情呆滞,没有反应,许开阳急了,神情激动,结结巴巴地道:“师兄,她……她是我们的萧师叔啊……”姓萧,还是个女人,又是沈星沉和许开阳的师叔,这样的人,我只能想到一个。 十几年前,与徐婧容和柳维扬一起并称为昆仑七子的女剑仙萧和瑟。意识到这点,同时又觉着不可能,毕竟萧和瑟早在十几年前,就被白翳真斩杀在昆仑山,白家满满一本子的功绩,其中就包含这件事。 许开阳又断断续续地道:“萧师叔她还没有死啊,掌门让你们杀的人,就是她啊……”沈星沉的手,满满抚上自己的心口,低低地说了一句:“和瑟师叔……”他没有说,关于萧和瑟这个人,他到底想起了多少事情,不过以他的神态来看,明显对这个人有些印象的。 但此事有诸多疑点,尤其许开阳这个人,被仇恨冲昏头脑,整个人亦正亦邪的,难保不是在说谎欺骗我们。 我问许开阳:“你说萧和瑟现如今还活着,那白翳真当年在昆仑山上杀的是谁?”许开阳看向我,眼神直勾勾的,看得我心里有点发毛,片刻,他一字一顿地道:“如果我说,萧师叔叛出昆仑的时候,白翳真并没有在昆仑呢?”这倒奇了,既然白翳真不在昆仑山,就没有可能杀死萧和瑟,那他为何要背负这笔血债? 又听许开阳道:“当年我全家蒙难,想去找白翳真报仇,亲眼看到他在洛阳城中,不可能会在短期内赶到昆仑山,至于他为何要背上这件事,其中缘由,我也不甚清楚,掌门一直将此事视为昆仑机密,门中弟子一概不许提起,或许只有玄祯师兄才能知道一些原委。”说着,将目光看向沈星沉,希望他能想出来一些事情。 可沈星沉的神情怔怔地,明显不能给他答案,反而心中的疑惑更多。 “那柳维扬呢?”听我提起柳维扬三个字,不知为何,师兄的伤情似乎更严重了些,不自然地咳嗽了几声。 我连忙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但回想起折剑山庄的一切,许开阳明显和那些南疆的人有所勾结,现在却说自己和岐山的萧和瑟有关。 萧和瑟既然是昆仑弟子,以前参加过南疆的那场战争,与南疆也算有些过节,那些南疆人肯定不会帮萧和瑟,而萧和瑟青梅竹马的师兄何道常,是死在南疆之战中,我想若她真的对何道常感情深厚的话,许开阳若是她的人,应该也不会想到去跟南疆人勾结去对付白翳真。 但我若直截了当指出许开阳跟南疆人有所勾结,他肯定会百般狡辩,于是换了一种说法:“你的手中,为何会有柳维扬的随身之物?”见我问关于柳维扬的问题是这个,师兄暗暗地舒了口气,让我不得不怀疑,他以前跟那个柳维扬肯定有着什么过节。 许开阳纠结了片刻,才道:“姑娘,我是岐山萧师叔手下的人,萧师叔与柳师叔同出一门,有他的随身之物不算奇怪吧?”我就知道他会这样说,于是又步步紧逼地问:“可许公子既然是岐山萧和瑟手下的人,为何会跟南疆的那些人有所来往,柳维扬的随身之物,分明是南疆人交给你的。”见我戳穿他的谎言,许开阳这才意识到落入我的陷阱中,脸色青白了好一阵儿,才最终叹了口气:“好吧,我向你们说实话吧,我确实是萧师叔安插在昆仑门的人,只不过,岐山一役,萧师叔失踪,萧师叔手下的人也死的死,伤的伤,四下溃散,一盘散沙,我想向白翳真报仇,只能暂时先帮那些南疆人办事。”当年,白翳真追杀徐家人,许开阳的父母尽皆死在白家手中,只留下他一个人流落江湖。 不过他第一个去的地方并不是玉虚昆仑门,而是岐山,那时候萧和瑟从昆仑叛出,四下招收人马,企图与昆仑和天衡道宗对抗,许开阳虽对昆仑没有什么仇恨,但却想杀了白翳真,既然大家目标一致,他就决定留在萧和瑟的手下做事,然而萧和瑟却让他以弟子的身份进入昆仑山,帮她暗中监视和打探昆仑的动静。 这个奸细,许开阳做了十几年,也帮萧和瑟打探了不少情报,一直没有暴露,但他没有想到,玉虚昆仑山会在这个时候向岐山宣战,号召武林同道共同围攻岐山。 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在昆仑山修行,自然知道沈星沉的昆仑剑阵有多厉害,因此,为了在那场战争中保护萧和瑟,才不得已暗算沈星沉,原本是想拖住沈星沉,却没想到,那昆仑剑阵如此厉害,竟然反噬让沈星沉直接没了命。 沈星沉死了,萧和瑟也没有讨到好处,岐山之战结束后,许开阳就找不到她了。 虽然没有暴露自己作为奸细的这件事,却也如丧家之犬,无主可依,也没有背景和实力对抗白翳真和天衡道宗,正在他打算拼个一死,也要跟白翳真鱼死网破之时,南疆的那些人找到了他,并且向他提出了合作。 柳维扬的随身之物,正是那些南疆人给他的,还让他放在折剑山庄庄主夫人的房中。 他虽然不知道这些东西有什么用,那些人要他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但看白诺灵的反应,当年柳维扬的死,确有许多蹊跷之处,应是白翳真和天衡道宗的一个把柄。 最后,许开阳道:“十几年前,天衡道宗率领各派攻打南疆婆娑教,婆娑教的教主被杀,现如今他们推选了新的教主,并且来势汹汹,扬言要为前任教主报仇,不久前,与白翳真约定在珈蓝山境决斗,此次折剑山庄的满月酒宴,白翳真来岐阳的目的,其实也是想联合各位武林同道,商议珈蓝山境对抗婆娑教的事。”原来如此……我想多问一些有关萧和瑟的事,不料师兄却忽然问:“珈蓝山境的比试,在什么时候?”许开阳回答:“三个月后。”顿了顿,看向沈星沉:“珈蓝山境对战婆娑教,昆仑山想必也会参加,师兄也要去么?”沈星沉默了片刻,答:“无可避免。”也是,他现在虽然失去了记忆,但昆仑到底还是他的师门,此次婆娑教卷土重来,对中原武林来说,是一件大事。 不仅是他,连我也想去凑一凑热闹的。不料师兄却道:“珈蓝山境的比试在三个月后,时间还算宽裕,依我看,沈兄与其去那里,不如先去岐山走一趟。”见我们将目光都转移向他,有点不解,师兄顿了顿,又解释道:“此事盘根错节,十分复杂,但你们没有发现么,婆娑教的事也好,徐家的事也罢,都牵连着十多年前昆仑七子与天衡道宗的恩怨,当年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或许只有岐山那里会有答案,想要解开珈蓝山境的争端,也只有先解开当年的疑惑和仇怨。” 第三十九章 师兄受伤(四) - 昆仑有仙 - 苏诀 我觉得师兄说的很对,婆娑教想要卷土重来,首先要对付的就是天衡道宗和昆仑门,然而由于白翳真和凌虚子的关系,这两者之间密不可分,他们想要成事,就必须先瓦解天衡道宗与昆仑之间的结盟,这应该也是那些南疆人给许开阳柳维扬随身之物,惊吓白诺灵的原因。 有一句话,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们若想阻止珈蓝山境的争端,就要查探清楚当年昆仑七子与天衡道宗之间的恩怨。 但有一点我想不明白,师兄一向偷懒怕麻烦,为何在这件事情上,他却如此热衷? 夜晚寂静,待商议好前往岐山的事情之后,沈星沉与许开阳靠着凉亭的木柱休息,我跟着师兄跑了一天,又带他逃了这么远的路,早就累了,躺在凉亭的栏杆边休息,晚风拂过,觉着有些冷,哆嗦一下,清醒过来,却见自己身上盖着师兄的外袍,亭中却不见师兄的踪影。 我有点着急,怕他又返回折剑山庄去找白翳真和白伶俜的晦气,急忙寻找,却见师兄站在亭下溪水边,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地接近,本想吓他一下,不料脚下却踩住一根树枝,咔嚓一声脆响,师兄回过神来,转过身,一脸无奈地望着我。 被他发现,我嘿嘿一笑,有些尴尬,走到他身边,却听师兄首先道:“大晚上的,不睡觉,在这里装神弄鬼做什么?”我有点不满,负着手,嘟着嘴抱怨道:“师兄你不也没睡,干嘛还要管我?”师兄淡淡地轻咳了一声,气息虚弱,还下意识地捂了一下肩上的伤口,我急忙问:“是不是伤口太深了?”师兄听此,立即把放在肩上的手拿下来,才回答:“不是。”我在内心不屑地切了一声,同时又将师兄狠狠地鄙夷了一番,他肯定是怕我取笑他,所以才强行装着没事的样子。 “阿婧……”正胡思乱想时,却听师兄轻唤我的名字:“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自己是徐婧容该如何?”师兄近日颇为奇怪,老是会问这种奇怪的问题和假设,伤春悲秋的,实在酸气的很。 我想了一下,反问:“那我是徐婧容么?” “自然不是。”师兄急于否定的态度,不像是给我答案,反而更像怕暴露自己的什么秘密似的。 听此,我沉默下来,又代入徐婧容仔细设想了一下,才回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都说徐婧容是很坏很坏的人,可我却觉着不是,反而觉着她很可怜……”一个人,全族被屠,还要看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和师姐惨死,即便这些人的死,都有一定的原因,即便徐婧容是再怎么修行得道的高人,都无法做到完全不恨吧? 别说是她,如果换作是我,面对同样的情况,只怕早就拿着天殊剑找白家的人拼命,也不用等到昆仑山各派聚集时,最终害得自己落得个被各派围攻死无全尸的下场。 他们说,天衡道宗和白家的人都是好人,是替天行道,而徐婧容和昆仑七子都是坏人,可现如今,手持天殊剑的,是白家人,抢走昆仑山修行秘籍的,也是白家人,在折剑山庄叫嚣着‘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的也是白家人,我虽常年居于深山,不懂人情世故,但也知道君子从不夺人所爱,也不会伤及无辜的道理。 更何况,看白诺灵见到柳维扬的遗物,那副惊吓心虚的样子,和白翳真面对徐婧容的态度,到底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还真说不清楚。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如果我以前真的是徐婧容的话,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现在是阿婧就好了嘛,真正的徐婧容已经死在昆仑山上了,那些恩怨情仇,也该随着她的死消弭化解,即便她以前做过多少错事,我都已经不记得了,现在的我,跟另一个完全不是徐婧容的人有何区别?那些恩怨也不该算到我头上吧?” “那徐婧容的仇恨呢?”师兄问:“那些人杀了徐婧容的全族,又杀了她的师兄和师姐,若你当真是徐婧容的话,可以做到无动于衷?” “我……”我语塞下来,良久,才低下头咕哝道:“我也不知道。”从我自璇玑山醒来开始,就是阿婧,认识的只有师父和师兄,每天在璇玑山上的生活,虽然有点无聊枯燥,但还是很开心的,至少不用担心会被哪个仇家杀掉。 以前我总是向往着山下的生活,以为山下有很多新奇有趣的东西,可如今真的下来了,见着了这许多的恩恩怨怨,却觉着,这山下的生活,还不如我们山上一半好。 师兄又问:“若是给你机会的话,你是想做徐婧容,还是想做阿婧?”我无法给出答案,虽然打从心底里喜欢现在无事一身轻的生活,但若我真是徐婧容的话,身上虽有很多仇怨,但也有很多难以割舍的人,他们在意过我,我也在意过他们,岂能因为眼前的宁静,就忘记抛却他们和过往的人生? 见师兄一再逼问我,我有点烦躁,哎呀了两声:“可我真的不是徐婧容嘛!干嘛要想这种没用的东西?简直自寻烦恼!”师兄听此,苦笑了一声,转过视线:“说的也是。”溪畔的水声潺潺,偶尔还能听到两声虫鸣,有点点萤火从树林深处升起,点缀在枝叶间,像是天上的星星一样。 我试探地问师兄:“师兄,你真的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么?”师兄立即摇头否认,可我还是觉着他有问题,就像以前猜测的那样,他在下一盘很大的棋,这盘棋,和我有关,和沈星沉有关,或者,和以前的昆仑七子也有些许微妙的关系。 见他不肯开口,我也觉着困了,打着哈欠:“算啦,既然你不肯说就算了,反正等沈星沉找回了他的过去,送他回昆仑山之后,我们就该回去了。” “阿婧……”见我想走,师兄下意识地喊住我,我转身看向他,却见师兄沉默了片刻,才道:“不管怎么样,你都要相信,我是站在你这边的,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是你这边的。”我想,师兄可能是受了伤,还在发烧,不小心把脑袋烧坏了,居然不怼我,开始说起这酸不拉几,腻死人不偿命的话。 第二天一早,见师兄的伤势恢复了一些,我们决定去找江采,和她一起回洛河城,许开阳因为惦念着珈蓝山境的事,而且又身为朝廷钦犯,又是天衡道宗通缉的死敌,不便与我们同行,因此,在见到江采之前,就跟我们告别,准备先行前往珈蓝山境打探消息。 原本我对他有诸多怀疑,怕他打探消息是假,伺机逃跑是真,可师兄和沈星沉却决定相信他,还委托给他很多任务,见许开阳临行前那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气势,我也只能相信,经过折剑山庄那一战,他已经洗心革面,弃暗投明,真的不再做坏事了。 此次回洛河城,怕被天衡道宗的人盯上,我们走的是水路,望着洛河城外渺渺数里的护城河,我有点恍惚,隐隐约约,想起之前在城中,卖茶的店家说过,十几年前,有位贵人在这里准备了十里烟花,给他新婚妻子看的故事。 那个故事听得有头没尾,也不知道那位贵人和他新婚的妻子怎么样了,十几年前的两个人,现在想必早已儿女绕膝了吧。 真是让人羡慕。我问江采那件事,江采当时却愣了一下,反问我:“阿婧姑娘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么?”我有点摸不着头脑,疑惑地反问:“怎么,我应该知道么?”那位店家说,准备十里烟花的是位贵人,既然是贵人,想必十分出名,可叹我一直生活在山上,不曾出门一步,别说贵人了,连当今的皇帝都不知道姓甚名谁。 却听江采又道:“那位在我们洛河城中,准备十里烟花的人,就是小侯爷李东阳啊。”我愣了愣,毕竟李东阳这个名字,我还是熟悉的,听说他当时来北朝是要求娶公主的,想必他的妻子,应该是北朝的那位公主吧。 只不过后来南府国灭了北朝,也不知道那位公主怎么样了。一边是灭国之仇,一边是夫妻情深,啧啧,单是想想,就觉得精彩,可以编一出有关风花雪月,国仇家恨的折子戏了。 我问:“那位小侯爷,看来很喜欢北朝的公主啊,可为什么后来,南府国却还是灭了北朝?”提出这个问题,我就觉得自己傻了,风花雪月是风花雪月,国仇家恨是国仇家恨,自古江山美人不可兼得,舍江山取美人的能有几个? 却见江采的神情更加奇怪,问:“这件事情,阿婧姑娘也不知道么,小侯爷的那位新婚妻子,并不是北朝的公主,而是昆仑山的弟子徐婧容啊。” 第四十章 师兄受伤(五) - 昆仑有仙 - 苏诀 徐婧容,又是徐婧容。 这个人的名字,像是一个诅咒,一直纠缠着我。 那些盘根错节的线索,似乎都因为这件事,开始变得有迹可循。 在云台阁上重金悬赏开设诗会的小侯爷李东阳,凭着一副山水墨画名扬天下的少年易初莲,和昆仑山那个死在万剑之下的剑仙徐婧容。 冥冥之中,他们之间似乎有着某种关系和牵连,我想了又想,才发现,最终的归结点居然是我自己。 与易初莲容貌相似的是我,与我容貌相似的是徐婧容,那么易初莲和徐婧容是什么关系? 自闲山庄的船很是宽敞,我和江采坐在船中,师兄和沈星沉则坐在船头的位置,附近的一条船舶中飘出来乳白色的烟雾,随风散开一阵阵水煮青豆的清香。 我向江采问:“姑娘,你有没有想过,倘若易初莲就是徐婧容……” 江采抬起头,神情怔了片刻,复又摇头:“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同是昆仑弟子,同是修为高强,不过一个少年郎,一个女剑仙,这件事无论怎么想,最合理的解释就是—— 当年在云台阁上大出风头的人,并不是什么易初莲,而是女扮男装的徐婧容,江采寻找和等待多年的,其实是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自然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 若真是如此,何必再去犯傻,去跟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耗上一生,我本想劝她放手,可江采只是摇头。 “阿婧姑娘,我只知道当年在洛河之上救下我的人是易公子,在云台阁上被我一见倾心喜欢上的人也是易公子,我遇到他时,他就是个少年郎,就不可能是个姑娘。” 江采神情固执,言辞坚定:“你们所说的那个徐婧容,无论与易公子多么相似,甚至就是易公子本人,都不是我心中的那个人。” 江采这个人,实在固执得很,简直就是一根筋,我还想与她说些什么,却听师兄坐在船头喊我:“阿婧……” 我转头看向他,师兄却不说话,似乎在等我过去,无奈之下,只能站起身,向他走近。 师兄叹了口气,将视线转移到水面上,问我:“你看这水中的鱼,整天在水里游来游去,究竟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我点点头:“开心。” 师兄反问:“你怎么知道?” 我回答:“能够无拘无束,融于自然中,没有烦恼的事情,自然开心。” 师兄又道:“虾米会被小鱼所食,小鱼会被大鱼所食,大鱼亦会被渔夫捕捞,卖给我们吃掉,整天担着性命不保的风险,你怎么确定它们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我说不出话了。 诚然我不是江采,不知道她有多喜欢易初莲,所以只能看得到她为易初莲苦苦等待,虚耗一生,却不知道喜欢上易初莲这件事,会让她生出多少欢喜和高兴。 我问师兄:“你觉着那个易初莲和徐婧容会是一个人么?” 师兄翻了翻白眼:“我又没见过他们,怎么会知道?” 我苦涩一笑:“很多人都说我和他们长得很像,我很想知道,他们是怎样的一个人。” 师兄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几眼,又哼了一声:“不管是怎样的人,在感情上,应该都是个顶没良心的人吧。” 说的也是,易初莲且不论,就拿徐婧容来说,那位小侯爷李东阳对她可算是仁至义尽。 他们的婚礼是在南府国覆灭北朝之后,这场婚事,亦是李东阳自己去找皇帝苦苦求来的。 那时候徐家因为拒不受降,被南府国问罪,同是徐家人的徐婧容也被关押在天衡道宗的牢狱中,朝中谁不知道徐家是碰不得的禁忌,沾上了就有可能危及身家性命? 可李东阳偏不,直愣愣地闯到皇宫,请求皇帝为他和徐婧容赐婚,此事自然引起皇帝的震怒,毕竟李东阳是南府国预定的储君,如何能娶一个谋反的乱臣? 见皇帝不答应,李东阳并没有退缩放弃,直接跪在了宫门前,等了三天三夜,直到皇帝终于心软,答应了他们的婚事。 据说他们成亲的时候,李东阳买下京城所有铺子的大红锦缎,搬出府中所有的花雕好酒,准备在京中的府邸里庆贺七天。 因担心徐婧容受不了舟车劳顿,还特意移驾赶到昆仑和徐婧容成亲,十里红妆,浩浩荡荡,从西京出发,赶往昆仑山,千里之遥,他走了四十五天,路上逢人便赏,装了一车车的铜钱喜糖,从西京撒到昆仑,几乎轰动了大半个南府国的臣民,所有人都期待着他们的婚礼。 可惜昆仑山的喜宴上,满堂宾客,热热闹闹,那个姑娘一剑毁去了他精心准备的喜服,持剑闯出昆仑的山门,宁死也不肯回头。 我无法想象,那时候的李东阳,在他们的婚礼上,面对徐婧容面目全非的尸体,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十多年前,洛河城的护城河边,十里烟花热热闹闹地绽放,在漫天的繁华和欢喜中,他终究没能带回那个人。 我问师兄,那个李东阳后来如何了。 师兄说,徐婧容死后,李东阳将她的尸体带回家,终日把自己关在房中,守着徐婧容的尸体不肯出来,再过不久,南府国的皇帝也死了,属意将皇位传给李东阳,传位的诏书和玉玺龙袍都送到南都侯府了,可李东阳呢,脱下蟒袍金冠,甘愿沦为庶人,带着徐婧容的尸体离开,自此不知所踪,消失在众人的视野。 听此,我很感慨,一为李东阳,一为徐婧容。 望着洛河边的杨柳依依,不禁有些失落:“十年前的那场烟花,若有机会看到就好了。” 我说这话,不过是羡慕徐婧容,能有个人心心念念地爱着她,想让她开心,不料师兄顿了一下,反问:“你想看?” 我下意识地点头,同时又觉着有些痴心妄想,因此紧接着失笑道:“我随便说说罢了,你干嘛一脸认真?” 师兄站起身,朝着船舱中走,背对着我,却说了一句:“我们在洛河城中等三天,三天后,是洛河城的灯会,会有机会看到的。” 我不知道师兄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况且那个十里烟花,我也没有特别想看,只是挂念着李东阳和徐婧容的事,有些好奇和羡慕而已,我们此行,有重要的事情在身,又要去岐山寻找沈星沉失去的记忆,又要去珈蓝山境阻止天衡道宗和婆娑教的冲突,为这种风花雪月儿女私情的事耽误行程,有点不太好。 但师兄说要等,那只能等着了,我寻思着,师兄身上的伤还没好,也不太适宜匆忙赶路,正好趁这三天,给他时间休养疗伤了。 三天后,适逢洛河城的花灯会,城中到处挂着色彩缤纷的花灯,欢喜热闹的很。 奈何我们急着赶路,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城中的人庆祝,顺便沾一沾他们的喜气。 站在船上,顺水漂流,只见河水如碧,因是晚间,凉风渐渐刮了起来,水面上掀起波浪,河岸两边的绿柳随风飘扬。 河中飘荡着花灯,映照在河水上,被风荡起的涟漪泛着绚烂璀璨的鳞光,船舶来来往往,其间传来的丝竹声不绝于耳。 我蹲在船舶的一角,很是郁闷地向师兄抱怨,因为我们在洛河城中等候了三天,根本没有见到什么十里烟花,肯定是师兄骗了我。 师兄却只是笑,站在船头没好气地向我道:“你好好想一想,我何时欺骗过你?” 师兄这人真是脸皮忒厚,不说远的,单论近些时日,他就向我说了无数的慌。 正想反驳他,却听岸边的嘈杂声中,很突兀地传来一声巨响,一枚烟花首先划破黑暗,冲向夜空,在夜晚中绽放出宛如琉璃的火光。 伴随着一阵又一阵的惊呼声,无数的烟花仿佛接到某个暗号般,顺着我们船行的方向,此起彼伏,将两岸的光线都映照的犹如白日。 我怔怔站起身,望着烟花,半晌才反应过来,拽着师兄吵闹:“师兄师兄,你看……” 师兄被我一拽一推,险些没站住,连忙扶住船舱才稳住身形,抬手在我头上一敲,又没好气地道:“大惊小怪,我又不是瞎子!” 我问师兄:“师兄,你是怎么知道今天会有十里烟花的?” 师兄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呵欠,才回答:“回洛河城的时候,在路上无意间听人提起的。” 我有点感慨:“不知道这次,又是哪家的富贵公子想哄他新婚的妻子高兴?” 师兄表情戏谑,面容间掩着笑意,打趣问:“你怎么知道?” 我疑惑问:“难道不是?” 师兄握拳轻咳了一声,将视线转移向别处,才道:“兴许是还没有娶到,所以才要如此大费周章,为自己争取机会呢?” 看他说的信誓旦旦,这个人好像就是他自己似的,我有点不屑,在心里暗暗地切了一声。 又见师兄伸出手,对着漫天绽放的烟花,喃喃问:“阿婧,你喜欢么?” 我点了点头,咧嘴笑道:“当然喜欢。” 却见师兄低下头,细不可闻地说了一句:“喜欢就好。” 第四十一章 岐山妖女(一) - 昆仑有仙 - 苏诀 岐山之地,地处偏僻,我和师兄还有沈星沉结伴而行,穿过几个城镇后,起初还能见到零星几个村落,再往山区深处行进,人迹罕至,连住户和人家都看不到了。 因发生过一场大战,即便已经过去了挺长时间,还是能看到些许战后的痕迹。 倾倒在路边明显被刀剑劈开的树木,被烈火焚烧变成废墟的房屋,以及偶尔看到几个断手断脚负伤的路人,稍微想想,就知道岐山上的那场大战,是有多惨烈。 穿梭在深山的林木中,又走了好一会儿,才见远方的树林中升起袅袅的炊烟,原以为是有当地的人家可以借宿,急忙赶到跟前,却发现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茶棚。 我和师兄首先走过去,找了一个干净的桌子坐下来,只见店家肩上搭着抹布,只顾往里忙外,我们喊了他好几声,他都没有应答。 正纳闷时,一个紫衣美貌的姑娘微微笑道:“这位公子和姑娘想必是外地人吧,不知道这里的店家又聋又哑,你们和他讲话,他是听不到的。” 那位姑娘坐在茶棚的角落处,左手的桌子上放着一柄短刀,身上穿着深紫色的纱衣,眉目清秀,有股凌厉的气势。 我正要开口,师兄却警示地拉了我一下,随后开口道:“这倒奇了,一个又聋又哑的人,在这深山偏僻处开这么一个茶棚,想要招呼什么客人,又要怎么招呼人家?” 那姑娘端起面前的茶碗,抿了一口茶,才道:“你们只需自己招呼自己,然后将钱放在那边的木箱里就好,不过……” 她顿了一下,露出嫣然的笑容:“千万别想着克扣钱财,这店家虽然又聋又哑,眼睛却尖的很,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这座岐山,真是奇怪的地方。 人奇怪,地方也奇怪,我和师兄在山林中转悠了大半晌,险些迷路七八次,难怪昆仑门率领这么多人来攻打岐山,还会损失惨重,连沈星沉都会折于此处。 这姑娘看着对岐山很是了解,我与师兄对视了一眼,开始与她套起近乎:“这位姐姐是岐山上的人么?” 紫衣姑娘点了点头,回答:“我是这山下猎户家的女儿,上山来办些事情。” 这话一听就是谎话,我可没见过哪个猎户家的女儿像她这样带着短刀,一身江湖气的。 看她这般遮遮掩掩,该不会是岐山那妖女手底下的人吧? 正想着,又听紫衣姑娘问:“你们这些外地人,来这里做什么,莫不是也来剿灭魔教妖女的吧?” 我急忙摇头,又听她道:“如果真的是,那你们可来晚了,现如今的岐山,已经是一座荒山,那魔教的人也四下逃尽了。” 我语塞一下,下意识地看向师兄,却听师兄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道:“是这样的,我们有个朋友曾经也参与到岐山之战中,可现如今都没有回家,家中的长辈很担心,遂遣我们来此处找他。” 紫衣姑娘哦了一声,问:“但不知你们的朋友是哪个门派的?昆仑门,天山派,还是天衡道宗?” 之前听说围攻岐山的主力是昆仑门,倒还不知道他们居然聚集了这么多人。 师兄轻笑了一下,回答:“什么门派都不是,一个仗着自己有三脚猫的功夫,喜欢到处跟人家闯祸的臭小子罢了,整天说着什么铲奸除恶,被人拿书本上的话哄一哄,就热血上头跑来此处送死,也不知道此时是否安全,家里的长辈担心的不行。” 紫衣姑娘哼了一声,道:“那你们寻到他以后,可千万告诉他以后别再跟着人家乱跑了,他以为是铲奸除恶,兴许是助纣为虐也不一定。” 听到这话,我抬了一下头,果然见师兄挑了挑眉,回敬道:“姑娘如此说,似乎有些偏袒岐山魔教妖女的嫌疑,在下差点都以为姑娘就是这岐山魔教中的人。” 紫衣姑娘又嫣然一笑:“怎么可能,我只是这山下寻常猎户家的女儿罢了。” 说着,又将视线转移到大黄身上,问:“那位小哥哥,一直盯着我看做什么?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应当避嫌的么?” 听她这样说,我也看向沈星沉,果然见他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姑娘。 我觉着有点尴尬,握拳轻咳了一声,想提醒他,可沈星沉却没有反应,又握拳轻咳了一声,他依旧没有反应。 心下奇怪,再度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他看的并不是那个姑娘,而是绣在那姑娘衣襟上的红色莲花。 初来乍到,我还不想因为沈星沉的痴汉行为,被人错以为是和他一样的变态。 于是伸出手,推了推他,小声喊:“沈公子,沈公子……” 沈星沉这才倏忽回神,看了看我,又看向那位紫衣姑娘,问:“名字?” 怕那位姑娘不理解沈星沉惜字如金的习惯,我连忙翻译:“他的意思是,想问姑娘的芳名。” 紫衣姑娘也盯着沈星沉,回答:“你们以后叫我紫陶就好了。” 顿了顿,又转折问:“敢问这位公子大名?” 我怕沈星沉报出名号,对方立即知道他是昆仑山上的玄祯仙尊,也就是岐山魔教的头好大敌人,连忙截住沈星沉的话头道:“他叫大黄,姐姐以后喊他黄公子就好。” 师兄从店家处取来几个干净的差距,又拎来一壶茶水,向那姑娘道:“姑娘,我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想要找人谈何容易,不知姑娘可否协助我们,给我们带路?” 紫陶迟疑了一下,痛快答应道:“左右我也没事,你们只需给我一些钱,我答应你们就是。” 说着,又刻意地看了沈星沉一眼,我看得出来,她很忌惮沈星沉,有点防备的意味。 喝完茶,又休息了一会儿,师兄从荷包中取出几两银子送给紫陶,我们又开始赶路。 走在路上,紫陶问:“不知道你们想去哪里找人,该不会想去那个魔教的总坛吧?” 师兄回答:“反正来都来了,自然要去那个魔教总坛看一看,兴许能发现点什么?姑娘不必害怕,我们都是身负武功的人,若是有什么危险,你尽可丢下我们走掉。” 紫陶轻笑了一声,回答:“这位公子真是痛快,不过现如今的岐山,已经不是以前的岐山了,魔教的教众大都逃散,没有什么危险的。” 师兄却将我拉到一边,低低地提醒了一句:“小心点,这个人有问题。” 我冲他翻了翻白眼,露出一个傻子都知道的表情,一个猎户家的女儿,岂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在魔教的地盘上溜达? 只是不知道她这么痛快就答应为我们带路,究竟是为了什么。 又听紫陶道:“这魔教的总坛,建在岐山的山顶上,山路不太好走,真要上去的话,即便识路,恐怕也要到第二天的早上。” 师兄答:“无妨,到时候我们就在这山林中休息一晚就好了。” 我想了想,试探问:“姑娘看着对这魔教的地盘很熟悉啊?” 这话一说出来,全场静默了,我觉着有些不妙,这么一说,岂不是表明了在怀疑她是魔教的人。 侧目看向师兄,果然见师兄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 我卡了一下,连忙找个台阶下:“是我糊涂了,姑娘方才说了,你家里是这岐山上的猎户,自然对这一带比较熟悉的。” 紫陶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姑娘的怀疑没有错,我确实去过魔教的总坛,不过是跟随父亲上去的,他们山上的人么,虽说是魔教,但总要生活的么,平时让这山下的人送点米面什么的,这也没什么,我们这山下的老百姓呐,才不管你们名门正派那些打打杀杀的事,只要有钱赚,能填饱肚子就好了。” 我灵机一动问:“既然姑娘去过那魔教的总坛,不知可曾见过他们口中所说的妖女?” 紫陶又沉默了一下,道:“见过确实是见过,只是不知道我说的话,你们愿不愿意听。” 师兄道:“若是真话,自然愿意听,若是假话,我们就当是姑娘逗趣,路上添些乐子就好。” 紫陶的脚步顿住,片刻才转过身看向我们,缓缓道:“如果我说,你们口中的那位妖女,是个十足的大好人呢?” “什么?” 我有点反应不过来,毕竟之前听人说过,岐山上的那位妖女滥杀无辜,死在她手上的人数不胜数。 虽然许开阳说,岐山上的那个妖女就是他们的师叔萧和瑟,但我还是不敢相信,毕竟萧和瑟再怎么说也是昆仑门的弟子,自幼接触的便是教人向善的道法,究竟是发生什么样的变故,才让她叛出师门,变成一个心狠手辣的妖女? 紫陶微微低下头,又敛住神情,漠然道:“这件事,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山下的老人提起过一个故事,你们若是想听,我就说给你们听,爱信不信,不愿意相信的话,就像那位公子说的,权当路上给你们添些乐子罢了。” 第四十二章 岐山妖女(二) - 昆仑有仙 - 苏诀 紫陶说的这个故事,就发生在岐山。 这件事大约在六七年前,那时候萧和瑟还不是岐山上的魔头妖女,聪哥昆仑山叛出之后,流落在江湖中,直到几年后才来到岐山这个地方。 那时候岐山发生旱灾,田地里的庄稼干枯,目光所及,尽是些枯黄萎靡的树木和地上一条条蜿蜒曲折的裂痕,村民们瘦的皮包骨头,甚至易子而食的事情都时有发生。 某日他们的村长请来一个道士,那道士邪门的很,整张脸阴郁惨白,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修习正道的。 道士说,是他们村的村民得罪了天上的神仙,需要向神仙纳贡,以示诚意,才能降下雨来,缓解旱灾。 于是村民们四处搜集物资,摆了一桌像样的祭台,向天神祈雨,可惜祈了快半个月,也不见有一滴雨水降下来。 这时候,道士又说,这神仙不是一般的神仙,一般的神仙只收钱财牲畜,但这个神仙,只要如花似玉的女眷,村民们没有办法,只好又从村民选取女眷献祭。 但是问题来了,骨肉亲情,血浓于水,哪个愿意把自家的女儿当作祭品献给神仙? 两厢为难之下,有人想出一个办法,将各家各户尚未出阁的女儿名字写在竹签上,由抽签决定谁来当祈雨的祭品。 好巧不巧,第一个抽出来的,是村里鼎鼎有名地主家的女儿,地主舍不得女儿,于是捐了些钱财,那个竹签就不作数了。 村民们重新开始抽签,又很巧合的是,第二个抽出来的,却是村长的女儿,村长亦是舍不得女儿,连钱财都没捐,仅是瞪了一眼,那个竹签也不作数了。 …… 竹签一个个地抽出来,又一个个地不作数,最终轮到一个猎户家的女儿身上,望着那枚写着猎户女儿名字的竹签,村民们犹豫了。 猎户家没有钱,而且离群寡居,并不算他们村里的人,是从外地迁来的,与他们当地的村民本就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 宿命的齿轮停在了猎户的女儿身上,大家都觉得,猎户的女儿长得漂亮,又很聪明,很适合去做天神的妻子。 但这个大家,并不包括猎户夫妻,他们找到村长,找到地主,苦苦恳求放过他们一条生路,但村长和地主并不同意,还跟他们说了好些正义凛然的话。 什么身为凡人,嫁给天神是一件好事啦,什么祭神祈雨,是为整个村子着想,生的伟大死的光荣啦。 见猎户夫妻不同意,阻挠他们的祭神活动,村民们恼羞成怒,当着猎户女儿的面,将他们活活打死。 后来,萧和瑟路过岐山,知晓了这件事,救下猎户的女儿,还将那个村子的村民全部杀死。 也是从那时候起,萧和瑟不再在江湖上流浪,落脚在岐山上,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头妖女。 但是好景不长,其他名门正派的人听说了萧和瑟杀死村民的事,觉得这个人心狠手辣,一点都没有他们正派宽和博爱的胸怀,组织起来几次围攻岐山,搭进去的弟子越来越多,双方的仇恨也越来越深,直到最后,演变成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水火不容的地步。 因在山林中走了太长的时间,觉着有些累,我们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休息,紫陶的声音娓娓响在耳边,她说的故事亦是令人唏嘘不已。 总觉着,这个萧和瑟和那些天衡道宗昆仑门口中描述的魔头妖女不太一样。 紫陶冷冷一笑,道:“你们看,那些名门正派的人,在猎户夫妻死的时候,却没有出现,直到有人把村民杀了,才跳出来主持正义,你们知道是为什么么?” 我下意识地问:“为什么?” 紫陶盯着我的眼睛,幽幽地道:“因为猎户夫妻再怎么说,只有两个人,为了两个人的性命,去对抗所有人,明显不划算,而那些村民,明明死不足惜,那些正派的人却还是愿意为他们出头,毕竟为一群人讨还公道,声势浩大,看着有理,还能显得他们很正义。” 我沉默下来,片刻,迟疑地问:“可是,我却听说,那个萧和瑟在这山上,经常无缘无故就剜人舌头,割人耳朵,这还不是魔头妖女的行径么?” “那是因为你们不知道她心中苦楚,那些被她所伤的人,又有几个是真的无辜?” 紫陶淡淡地说了一句,又摇头叹了口气:“算了,今天我说的话太多了。” 又在山林中走了半晌,天色已经晚了,我们打算暂时休息,明天早上再去山顶看看。 找了一块干净平坦的地方,我和紫陶去捡树枝,师兄和沈星沉在溪边抓鱼,所幸现在是秋天,山林里干枯的树枝很多,不一会儿,又捡了一堆。 晚上,升起篝火,坐在旁边烤鱼,师兄不知从何处摸出来一壶酒,我坐在旁边缠了他许久,他才肯给我喝一口。 酒足饭饱,躺在师兄的腿上睡觉,半夜时分,却听到不寻常的动静。 睁开眼睛,却见师兄和沈星沉已经醒了,那个名叫紫陶的姑娘却不见了。 我很奇怪,问:“紫陶呢?该不会是害怕,抛下我们跑了吧?” 师兄低低地嘘了一声,抬了抬下巴,示意我看向不远处的树林,只见一道人影隐没在灌木丛中,瞬间消失不见了。 师兄和沈星沉对视了一眼,道:“追。” 见我也想跟上去,师兄拦了我一下,道:“你留在这里。” 我想了想,道:“师兄,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武功不高,若是待会儿紫陶姑娘折返回来,想要对我不利,还拿我要挟你们怎么办?” 沈星沉默了默,道:“一起吧。” 循着紫陶的身影追到深山中,可惜我们刚刚来到岐山,对这里还很陌生,紫陶却是熟悉的很,带着我们绕来绕去,最后还是把她跟丢了。 无奈之下,只好分开寻找,鉴于我的武功不高,可能不是紫陶的对手,只能跟着师兄,而沈星沉则和我们分开两路,找了半夜,还是没有找到紫陶的身影。 眼见着天色大亮,我和师兄放弃寻找,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找到我们昨晚歇脚的地方,却没有看到沈星沉。 没有办法,只能坐在原处等着,可等到太阳升起,将近正午时分,沈星沉还是没有回来。 这种情况,不是发生第一次了,因此我和师兄很无奈地断定,这个沈星沉肯定又是跟着紫陶跑丢了。 “师兄,你觉着紫陶说的那个人,会不会就是她自己?” 岐山的树林中,我跟在师兄的身后,从路边捡了一根树枝,一边敲打着两边的灌木,一边向师兄问。 师兄没好气地道:“我怎么知道?” 我有点郁闷,挫败地叹了口气:“可我总觉得,那个萧和瑟并不是一个坏人啊?” 师兄打了一个呵欠,懒洋洋地回答:“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她杀了那么多人,总要给个交代的。” 我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杀了一个恶人,叫铲奸除恶,杀了很多恶人,却变成了必须性命相抵的罪恶。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聚集武林人士,围攻岐山,杀了那么多教众的昆仑门,又算是什么? 在我将这个疑问说给师兄听的时候,师兄解释说:“你以为昆仑门围攻岐山,是想为武林除害么?” 他顿了顿,又叹了口气:“这些年来,正派与萧和瑟之间的冲突,双方都搭进去不少弟子,想要和解已经再无可能,原本当初究竟谁对谁错,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之间结着仇恨,势必要有个了断,而萧和瑟又曾是昆仑门的弟子,若在此事上,昆仑门没有表态的话,那些名门正派势必会觉得昆仑养虎为患,对他们颇有不忿,可是现在,由昆仑门出面,集结了众多的武林人士,将岐山上的妖女铲除,一则清理门户,二则也是给那些名门正派一个交代。” 我反应过来,问:“所以,他们想杀萧和瑟,完全是出于自己的私怨?” 师兄低低地笑了一下,道:“可能吧。” 树林阴翳,日光透过枝叶倾洒下来,阵阵袭来的秋风中,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清爽。 师兄抬起手,指尖触及从缝隙处透进来的光亮,喃喃道:“那些人总有颠倒是非的本事,黑的有可能变成白的,白的也有可能变成黑的,这个江湖,从来没有对错,只有恩怨,整天喊打喊杀的,不过是一群人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孤立牺牲另一群人,赢的人是正义之师,输的人,自然就成了魔头邪教了。” “那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原本我还以为师兄是站在昆仑门和沈星沉这边的,如今看来,他却又有点偏向萧和瑟,但若说他是站在萧和瑟这边的,却又好像不对。 师兄站定脚步,收回手,神情收敛起来,片刻,才回答:“来寻找一个答案。” 我微微抱怨:“那你究竟是站在沈星沉这边的,还是萧和瑟那边的?” 师兄默了一下,扯唇轻笑,挨近我的耳边,细不可闻地说了一句:“你这边的。” 第四十三章 岐山妖女(三) - 昆仑有仙 - 苏诀 因担心沈星沉的安危,我们又在树林中停留了一天,四处寻找他的下落。 可沿着山间的小路,兜兜转转绕了好几圈,仍是没能见到沈星沉的踪影。 我和师兄风尘仆仆,累得不行,只能在心里埋怨沈星沉这个职业失踪人员,可能又是被什么事情给绊住了,没来得及回来通知我们。 我约莫着沈星沉极有可能是跟着紫陶提早去了邪教总坛,因此和师兄商量了一下,打算在山中再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就上山。 树林寂静,四处都黑漆漆的,因是深秋,林中的虫子很多,此起彼伏的鸣叫声不绝于耳。 我跟在师兄身后,踩着林中的枯枝树叶,只觉着一阵风吹过来,原就清凉的晚间瞬间又多了几分冷意。 “师兄……” 我停住脚步,迟疑了一会儿,才问:“你有没有发现,有人在跟着我们?” 这件事,我早就发现了,大约是从入夜开始,就有一个人影跟着我们,那人的身法极快,宛如鬼魅,不时掠过灌木,根本寻不到他的踪迹。 四下张望时,只能看到被他的身形掠过,荡起的微风掀起的轻轻晃动的树叶。 起初我还以为是很多人,毕竟在我的认知中,师兄的身形已经很快了,放眼我认识的人中,应该没有比他更快的,可这个跟踪我们的人,却比师兄还要快。 可仔细辨识了很久,才确定对方确实是一个人,跟着我们,不知道是何目的。 师兄警惕地向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道:“不要打草惊蛇。” 我瞪大了眼睛,很惊讶:“师兄,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师兄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呵欠,翻着白眼露出一副‘废话’的表情,又道:“你不要忘了,你的武功都是我教的,你能发现的事,还想瞒住我的耳朵。” 说的也是…… 我笑了笑,未免被那人发现异常,继续恍若无事地跟着师兄往前走,也压低声音问师兄:“会是岐山邪教的人么?” 师兄回答:“不知道。” 我又问:“他们抓住我们,会把我们杀了么?” 师兄又答:“不知道。” 我很愤怒,质问他:“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师兄抬手在我头上狠狠地敲了一下,不满道:“你哪儿来的这么多事?” 说着,又打了一个呵欠,切了一声,不屑道:“即便真是岐山邪教的人,想杀我们,那也不怕,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我很好奇地问:“为什么?” 师兄又站定脚步,掐着腰一副豪气干云的样子,道:“因为他们打不过我!” “……” 我约莫着离开洛河城的时间长了,师兄已经忘记当初是怎么在阴沟里翻船,被人家江陵像待宰的母猪一样困在网中出不来了。 但师兄长到现在,唯有一身武功还算说得过去,身为他的师妹,身为他善良又可爱的师妹,自然善解人意,不会做捅刀扎人心窝子的事儿。 因此,我很配合地拍马屁道:“师兄,你真厉害!” 在师兄洋洋得意,将要露出臭屁的神情时,我又及时地补充了一句:“我们办完了事,再去一趟洛河城吧,几天不见,我都想江陵和他们家的天罗地网了。” 师兄的脸色立即臭下来,冰寒冰寒的,拿来冰镇西瓜应该不错。 冲我大大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我们找了一块平坦的地方坐下来,升起一堆篝火,奔劳了一天,约莫着有些饿。 我见不远处的大树底下,生着许多雪白可爱的蘑菇,连忙跑过去,采摘了一些,本想架在篝火上烤一烤,不料雪白的蘑菇被烟雾一熏,像一块块炭头似的。 望着乌黑的烤蘑菇,我咽了咽口水,最终没能下得去嘴,把串着蘑菇的树枝往师兄面前一横,很殷勤地道:“师兄,吃蘑菇。” 师兄看了一眼蘑菇,抬脚对我就是一脚:“滚!” 蘑菇掉在地上,沾了一层的灰土,我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却见师兄已经站起身,去找吃的了。 我急忙喊他:“师兄,带上我一起去吧,这山上有毒虫猛兽的,万一冒出来一个邪教的坏人怎么办?” 师兄伸了伸懒腰,又长长地打了一个呵欠道:“那就让他们杀了你,省的整天拖我后腿,给我添乱。” 我很委屈地坐了回去,抱着双膝消沉地想,师兄这次带我下山,八成就是想借刀杀人,让我把小命丢在这里,回不了师门的。 不多会儿,师兄又回来了,手里拎着两只新鲜肥美的野鸡,将外层的皮毛拔了,架在篝火上烧烤,不多会儿,树林中就有诱人的香味传了出来。 我把烤鸡拿下来,撕了一块鸡腿,正想咬一口,眼前突然一花,一团雪白雪白的东西掠过,再看手上,竟空荡荡的,鸡腿瞬间没了。 再看向毛团滚去的方向,竟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狐狸,这小狐狸生的煞是可爱,一点杂色都没有,像是拿天底下最干净无暇的美玉雕刻的一样。 怀中抱着从我手中抢走的鸡腿,在地上打了个滚儿,正要啃咬,却被烫的吐了吐舌头,拿鸡腿当作神奇的怪物一般,立即丢出去老远,炸开毛满是戒备地对峙着。 我不禁失笑,望着它打趣道:“你这小狐狸,竟然敢偷我的鸡腿,再说了,这刚刚烤出来的鸡腿你就敢咬,不烫你烫谁?” 小狐狸又将仇视的目光看向我,依旧炸着毛,冲我凶巴巴地刨了刨爪子。 我正想上前抓住它,却听到密林深处传来一个声音:“小花儿,不得无礼。” 小狐狸怔了一下,瞬间收敛了凶巴巴的神情,一蹦一跳地窜进林木中消失不见了。 一个人影拨开浓密的灌木丛,从山林中缓缓走出来,待来到跟前,我才看清,原来是一个少年。 这少年生的粉雕玉琢,十分精致好看,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一身红色的蜀锦衣袍,手中握着一柄折扇。 一双宛如狐狸一般狭长足以魅惑人心的双眼,朱丹红唇边挂着嫣然的笑意,比三月天里盛开的桃花还要好看。 那只小狐狸被他抱在怀中,毛茸茸的脑袋在他手心里蹭来蹭去,一团天真可爱。 他来到跟前,看了我一眼,正要说话,余光却瞥到站在一边的师兄,视线顿了顿,微勾唇角:“原来是你。” 这人的声音有点奇怪,怎么奇怪呢? 像我师兄和沈星沉的声音,虽说清脆,却也带着男子的浑厚沉稳,可这个人的声音,却如女子般珠玉圆润,但跟女子相比起来,又好像不太一样。 师兄明显也是认识他的,望着那个人戒备对峙了片刻,才放松警惕,淡淡道:“原来是你。” 他们两个在这儿打哑谜,我却摸不着头脑,只当这人是我师兄以前行走江湖的时候认识的。 于是向师兄问:“师兄,这位是……” 不等师兄开口,红衣少年微微挑眉,似是有些惊讶:“师兄?” 师兄板着脸,瞥了他一眼,才冷冷道:“此人名叫旺财,璇玑山下典当铺门口用狗链拴着的那个旺财。” “……” 我想,这人以前肯定得罪过师兄,不仅得罪过,两人的仇怨还不浅。 听到师兄的话,红衣少年也不生气,低低地轻笑了一下,答道:“姑娘,你可不要听他胡说,我姓姬,名怜花,和璇玑山下的那位旺财可没有半分关系呐。” 我很想告诉他,旺财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黄不拉几,整天趴在店铺门口睡觉偷懒的土狗,但看了看师兄,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姬怜花抱着小狐狸,向我低头道歉:“方才我一时不慎,被小花儿跑了出去,无意惊扰姑娘,还抢了姑娘的东西,真是抱歉。” 我连忙摆手:“没事没事。” 双眼盯上他怀中的小狐狸,强行忍住上前抱它揉一揉脑袋的冲动,道:“是我没注意,竟被一只狐狸戏弄了。” 却听姬怜花顿了顿,又道:“在下赶了一天的路,连饭都没有吃,适才闻到林中有香味,不知姑娘可否分给在下一些食物?” “呃……” 我看了看姬怜花,又看了看小狐狸,两个人,不,两只狐狸,不,一个人一只狐狸,均用湿漉漉满怀期待的眼睛望着我,仿佛一大一小等待被投食的小狗。 实在没忍心说出一个不字,将手中的烤鸡递出去,笑了笑:“你们吃吧。” 姬怜花将小狐狸放下来,接过烤鸡,撩起衣袍坐在地上欢天喜地地吃了起来。 但看他的吃相,我真的觉得,对不上他这样风华绝代的容貌,和如此文雅的名字。 师兄默默地将他自己手中的烤鸡递给我,依旧满脸戒备地望着姬怜花,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姬怜花仰起头,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我迷路了。” 顿了顿,又叹了口气道:“原本想去珈蓝山境,岂料转着转着,竟然来到这种鬼地方。” 他说要去珈蓝山境,想必不是和魔教有关系,就是跟天衡道宗有关系,但看师兄对他忌惮戒备的态度,我想,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迟疑了一下,向师兄问:“师兄,这个人是……” 姬怜花轻轻地笑了一下,似乎并不介意被师兄曝出身份,师兄看了他一眼,又默默叹了口气:“婆娑教现任教主,姬怜花。” 第四十四章 岐山妖女(四) - 昆仑有仙 - 苏诀 听到此人的身份,我吓得差点跳了起来。 岐山之地和珈蓝山境对于南疆来说,根本就是两个方向,他说自己本想赶去珈蓝山境,却不慎迷路,跑到岐山,八成是骗我们的。 再加上之前婆娑教的人接近许开阳,和许开阳暗地里做了不少动作,我想,婆娑教和岐山邪教应该有着些许关联,至少姬怜花来这种地方,绝对别有用心。 师兄负着双手道:“再过几个月,就是婆娑教和天衡道宗在珈蓝山境会面的时间,你却在这个时候来岐山,还说自己迷路,你以为我会相信?” 姬怜花盘腿而坐,顺手抚摸着抱在怀中的小狐狸,漫不经心回答:“你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想回答你的问题,再问也是徒劳。” 说着,又上下打量了我几眼,才看向师兄,眉目间露出潋滟的笑意:“我想,我们来岐山的目的应该是一样的。” 师兄微微皱眉:“什么意思?” 我心想,师兄真笨,我们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调查当年昆仑七子和天衡道宗的事情,姬怜花说跟我们目的一致,肯定也是为这个来的。 只是不知道,身为婆娑教的教主,他来调查这个做什么。 按理说,当年的南疆一战,昆仑在婆娑教折损众多弟子,连他们的掌门和昆仑七子之一何道常都是死在婆娑教的手中,而婆娑教死在昆仑门手下的教众亦是数不胜数,此两者之间,仇深似海,见面的时候,不刀剑相向拼个你死我活就不错了,姬怜花此时来岐山调查那些往事做什么? 难道是为了离间昆仑门和天衡道宗的关系,削弱他们彼此联盟的实力,然后逐一击破,再向中原武林下手?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很好的计划,如果他在岐山上真能发现什么的话。 姬怜花撑着下颌,明显不愿意多说,眯着眼睛打了一个呵欠,懒洋洋道:“嗯……我困了,等我心情好了,说不定会告诉你。” “……” 我下意识地看向师兄,只见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来。 随即姬怜花又将目光放在我身上,唇边勾起嫣然的笑意,问:“这位姑娘,不知姓甚名谁,年方几何,来自何处?” 本是普普通通的问话,寻常人见面时的问候寒暄而已,却当真难倒了我。 我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自己多少岁,更不知道自己来自何处。 只能硬着头皮回答:“璇玑山阿婧,至于年龄……” 顿了顿,大着胆子回道:“难道没有人告诉你,询问一个姑娘家年龄,是很失礼的行为么?” “璇玑山?阿婧?” 姬怜花好像很意外似的,挑眉看了师兄一眼,笑道:“真有趣。” 我有点郁闷,不知道他是在说我的名字和来历有趣,还是觉得师兄有趣。 总归从见到开始,他和师兄就一直在打哑谜,他们彼此都知道对方在说什么,只把我当作傻子一样糊弄。 小狐狸在姬怜花的怀中翻了个身,又挣扎几下,似乎想下来,姬怜花顺手将它放在地上,那狐狸摇着尾巴,大摇大摆像是巡山的老虎似的,最终在我面前停了下来。 凑到跟前,在衣摆的位置,凑出鼻子仔细闻了闻,又挨近我的腿边蹭了蹭,我见这小狐狸生的实在可爱,忍不住蹲下身,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 却听姬怜花慵懒散漫地开口道:“南疆有一种狐狸,通体雪白,看着可爱,却是有毒的,寻常人若是摸到它的皮毛,定会双手发痛发痒,若是被它咬到,必死无疑。” 我的手僵了下来,凄惨惨地抬起头看他,感觉自己可能是没救了。 却见姬怜花露出得意的一笑,继续补充道:“姑娘这样害怕做什么,虽说小花儿也是白的,但我可没说它就是那种狐狸啊。” “……” 我忽然很明白师兄讨厌忌惮他的原因了,这个姬怜花,果真邪门的很! 又见他单手撑着下颌,饶有兴致地问:“姑娘,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我被他吊起了好奇心,问:“赌什么?” 姬怜花微勾唇角,道:“赌我现在多少岁,若是你猜赢了,我就把小花儿送给你,若是输了,你的命就交给我。” “什么!” 虽然感觉姬怜花的年龄很好猜,但是为了一只狐狸,赌上自己的性命,太不划算了吧! 我翻了翻白眼,忍不住吐槽:“傻子才会跟你赌,很明显,我又不傻!” 姬怜花轻轻笑了一下,又道:“逗你玩的,我又不是什么大魔头,整天想着取人性命的事儿,况且……” 顿了顿,狭长的眼睛用余光瞥向师兄道:“我若真想杀你,只怕会有人不乐意呢!” “这样吧……” 他坐直身体,掀了掀衣摆道:“我刚才吃了你的东西,就算做你给我的赌资,若是你猜赢了,我依然会把小花儿给你,若是输了,我什么也不要怎么样?” 还有这种好事?我欢天喜地地看向小狐狸,却见它颠颠地跑到姬怜花身边,纵身一跳,钻进他的怀中舔了舔爪子,又疯狂打滚黏人,生怕姬怜花把它送人似的。 我想了想:“二十岁?” 虽然姬怜花看起来比二十岁更加年轻些,但能当上婆娑教的教主,年龄应该不会小的太过分吧。 姬怜花却摇了摇头。 难道真是十七岁?若真是如此,我真是不得不佩服姬怜花的能力了。 试探地问:“十七岁?” 听到这个数字,姬怜花扑哧笑出声来,道:“姑娘,婆娑教底下分为十二门,每个门主统领三十六个分舵,大大小小加起来有数万人,那些门主身怀绝技,各个修为高强,你觉着若我当真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就能镇得住他们?” 说的也是…… 但我还是不服气,问:“那你到底多少岁嘛!” 姬怜花不回答,只是笑,片刻才缓缓道:“我这里有个故事,倒是可以说给姑娘听一听。” “南疆之地,有一种秘术,威力巨大,但是需要牺牲许多孩童作为药引才能修炼,那些被做成药人的孩童,会有很多不良的症状反应,有的人精神错乱而死,有的人因承受不住秘术的力量爆体而亡,但是都有一个共同点,无论过了多少年,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无法长大,只能保持最初七八岁的样子。” 言下之意,他就是被那种秘术所害的孩童之一? 我渐渐开始同情起姬怜花来:“居然还有如此神奇的秘术,我倒从未见过,不过为了一己修行,就牺牲那么多孩童的性命,修炼这种秘术的人可真是狠毒。” 姬怜花却轻轻地呵了一声,叹息道:“在这个世上,强者可为刀俎,弱者即为鱼肉,不过都在为自己活罢了。” 他顿了顿,又道:“我也听说中原之地,修行之术博大精深,甚至有种可以生死人肉白骨的秘术,希望哪日能够有缘得见。” 听到他的话,我顿时紧张起来,心想着莫不是师兄在行走江湖的时候,不慎漏了底,让姬怜花知道往生咒的事? 可仔细想想,又觉着不可能,毕竟在这世上,除了我和师父,就连师兄都不会往生咒。 以前师父总是说,即便学会了往生咒,也不能随意在人前使用,因为这世上的人,总是惧怕死亡,追求长生,若人人都想用往生咒重生,那这天下岂不乱套了? 师兄虽然不靠谱,但也决计不敢不把师兄的教诲放在心上,大约那个婆娑教真的是个很厉害的地方,连往生咒这种失传已久的秘术,都能打探一二吧。 姬怜花又道:“我们南疆也有一种秘术名为傀儡术,是将死去的人做成傀儡,傀儡可听人话,可以像正常人一样活动,甚至连自己生前的修行武功都能保留,但这种秘术却有一些短处,它不能将人复活,被做成傀儡的尸体不能说话,也不能有自己的意识,一切只能听从施术人的命令。” “这么厉害?” 我微微咋舌,又觉着有些不对的地方:“若真是如此,当年天衡道宗和南疆大战,双方折进去这么多人,将那些人做成傀儡,全部化为己用,岂不是所向无敌?” 姬怜花却轻笑着摇头:“这种傀儡术很难修炼,放眼整个南疆,能使用这种秘术的不超过三个,而且,此种秘术极为消耗施术人的精神力,所被控制的傀儡修为越强,消耗施术人的精神力也越强,据我所知,即便再怎么惊才绝艳的人,所能控制诸如你师兄这般修为的傀儡,总数不会超过五个。” 即便如此,依然很厉害了。 我啧啧称奇,赞叹道:“真希望有天能够见识一下。” 姬怜花却持着折扇,淡淡问:“姑娘真想见?” 我下意识地点头,却见他伸出手,指着我身后的方向:“你身后就有一个。” 第四十五章 岐山妖女(五) - 昆仑有仙 - 苏诀 那是一个很奇怪的人,漆黑的身影隐于灌木丛中,光线昏暗,根本看不清他的脸。 他的身形瘦削,背上负着一柄长剑,像是午夜中的鬼魅,晚风拂过,只能看到微微扬起的发丝。 一动不动,站在那里,没有一丝鲜活的气息。 尽管看不到他的脸,可我却觉着他很熟悉,自从璇玑山醒来,我所认识的人屈指可数,仔细回想,却又想不出他究竟是谁。 “那是什么人?” 我刚想迈步走过去,却被师兄拦了下来,他低低地轻斥道:“你不要命了。” “可是……” 我是真的觉得那个人很熟悉,心里仿佛有种渴望,想要走到他的身边,想要与他亲近。 师兄没有说话,一旁的姬怜花却低低地笑了起来:“真没想到,堂堂身份尊贵的……” 还没说完,就被师兄的眼刀射了过去,尴尬地握拳轻咳一声,道:“你竟然也会吃醋。” 见我仍是不死心,姬怜花又缓缓道:“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只不过是我当年在南疆之地的战场上,随手捡来的一个小剑仙罢了。” 既是剑仙,想必当年是和婆娑教对立的,把自己的仇人做成傀儡,听从自己的命令,这个姬怜花,还真是品味独特。 我再朝向那处灌木丛看去的时候,却发现那个人已经不见了,心中郁闷,只能放弃,坐回到原来的地方休息起来。 第二日,姬怜花向我们告辞,说要赶回珈蓝山境去,我和师兄为他指了正确的方向,眼见着他抱着小狐狸下了山,却有种感觉,我们以后肯定还会再见。 左等右等始终找不到沈星沉,我和师兄打算先去山顶的邪教总坛看看,沿着山路又行了半日,远远地看到山上有亭台楼阁隐在林木中。 入口处是一座巨大石头堆成的拱门,那石头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只不过因为之前的那场大战,拱门被碎成了十几块,石块散落各处。 有个人依靠在那块石头上,待我们走近,看清了那个人的脸,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虽然此时她穿着蓝色的衣服,但分明和紫陶长着一模一样的脸,手中拎着一只鸟笼,仿佛刻意等着我们过来似的。 我和师兄走过去,颇为忌惮地向她开口:“紫陶姑娘说好的带路,却丢下我们先跑了,还拐走我们一个同伴,是不是不太好啊?” 那姑娘却不看我们,只顾逗弄笼子里的鸟儿,片刻,才喃喃地道:“太阳下山了,我们也该回去了,不然主人会不高兴的。” 笼子里的鸟儿,也学着她的话,一遍遍地重复:“不高兴,不高兴……” 见她转身想走,我急忙拦住她,尽量不让自己看起来很敌意:“不知我们的那位同伴去哪里了,紫陶姑娘若是知道的话,还请告知一二。” 可她还是不看我们,又对着笼子里的鸟儿说:“妹妹说要下山给我们买花衣裳,可是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不知道是不是遇到什么危险。” 她所说的妹妹,不会就是紫陶吧?莫非这个真的不是紫陶,而是紫陶的姐姐,长得也太像了吧! 我伸出手,往她眼前探了探,起初这姑娘还眼神呆滞,片刻,忽然惊恐起来,将鸟笼丢在地上,抱着脑袋躲在石头后面:“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看她害怕的样子,应该是在岐山之战的时候,受到什么刺激吧。 我看向师兄,无奈道:“看来确实是傻了。” 师兄哼了一声,走上前,居高临下地望了那个姑娘片刻,蹲下身,循循善诱地道:“姑娘,你家主人在什么地方,带我们去见她好不好?” 蓝衣姑娘却依旧抱着脑袋,拒绝道:“不要不要,主人说山下没有好人,尤其像你这样的男人,全是骗子,主人不让我相信你们。” “怎么会呢!” 师兄露出人畜无害的笑脸,说道:“你看我的样子,像是坏人嘛?” 蓝衣姑娘这才放下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师兄一会儿,又重新抱上脑袋:“坏人!” “……” 我在一边忍着笑,却被师兄冷冷地瞪了一眼,立即收敛神情,劝慰师兄道:“师兄,这姑娘的脑子受了刺激,才会说你是坏人,你又何必跟个疯子计较?” 软的不行,只能再来硬的,师兄耐着性子道:“我们在山下发现很多人想对你的主人不利,才上山来通风报信的,你若是不肯让我们见你的主人,他们肯定会冲上山,杀你主人,然后再杀了你。” 听到这个,不得不在心里暗骂师兄厚颜无耻不要脸,居然连个傻子都骗。 虽然无耻,但却很有效,那姑娘慢慢放下了手,向师兄问:“真的?” 师兄脸不红心不跳地点头:“自然是真的。” 姑娘咧开嘴笑了起来:“那好,我带你去见我们主人,这个时候,主人应该……” 她回想了一下,又恍然道:“在密室里练功。” 站起身,走到刚才丢下鸟笼的地方,将地上的鹦鹉捡了起来,又对着鹦鹉喃喃道:“山上来了两个漂亮的人,我们带他们去见主人,主人一定会很高兴的,对不对?” 岐山上的密室果然很隐秘,建在一棵大树底下,入口处还用枯萎的藤蔓覆盖着,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 我们跟着蓝衣姑娘进入密室,长长的密道中,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由于地下潮湿,凝结着水珠,四周寂静,只能听到水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我跟在蓝衣姑娘身后,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问:“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蓝衣姑娘喃喃地回答:“主人他们都喊我蓝陶,喊妹妹紫陶。” 闻言,我顿时无语了,姐姐名叫蓝陶,妹妹名叫紫陶,若是再来个哥哥弟弟什么的,是不是要叫红陶彩陶什么的? 正想再和她说话,却被师兄拉了一下,我们刻意放慢脚步,和那个姑娘拉长距离,待走到安全的地方,师兄才低声道:“有点奇怪,小心点。” 我疑惑地嗯了一声,问:“哪里奇怪?” 师兄忌惮地道:“你想一想,之前那个女人跟我们说的故事。” 我回想了一下,紫陶说的萧和瑟与猎户女儿的故事,在那个故事中,只有猎户村民和猎户的女儿,却并未提起什么姐姐。 师兄将手指抵在唇瓣上,做出让我噤声的姿势,又扬声问:“姑娘,这座密室难道只有一个入口么,难道平时你的主人也是通过那棵树底下进入密室的?” 蓝衣姑娘拎起鸟笼,回答:“主人说,之前的入口被封了,现在只能通过那棵树进入密室找她。” 果然有问题,之前她提起什么主人和妹妹,可现在萧和瑟已经失踪了,若她真是疯了的话,记忆应该停留在岐山之战以前,可密道被封,应该是大战之后的事。 我和师兄彼此相视了一眼,将心渐渐提了起来,生怕她等下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把我们俩害死在这里。 四周寂静,没有人说话,我心里烦躁的不行,正想着该如何脱身时,却很突兀地听到那只鹦鹉开口:“师兄……师兄……” 这鹦鹉的声音本就难听,在这样诡异黑暗的环境中,一声声凄惨决然,让人不忍闻听。 这鹦鹉看着聪明的很,我们说的话,它很快就能学会,可我却总觉着,它的这声师兄,并不是跟我学的,而是叫的另外一个人。 那个人,是萧和瑟的师兄何道常,大名鼎鼎的昆仑七子之一,与萧和瑟自幼青梅竹马,还在江湖上有着‘红莲白鹤’的美誉。 听说这个人的轻功很好,曾经前往昆仑门的人看到他踩着白鹤从山下飞出的样子,不过也许正是因为他轻功很好,才会死在南疆那种地方吧。 连只鹦鹉都能口口声声念着‘师兄’二字,可见以前萧和瑟没少在它面前提起何道常。 “阿婧……阿婧……” 鹦鹉突然改口,把我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在喊我,看向师兄,问:“你教它的?” 师兄皱着眉,没好气地回答:“我看起来很闲?” 回想我们相遇至今,师兄从来没在这只鹦鹉面前提过我的名字,那么这只鹦鹉念的又是谁? 这时候,我想起了一个人,昆仑山上的那个女剑仙徐婧容,或许很多年前,在萧和瑟跟前,确实曾很亲昵地称呼她为阿婧吧。 蓝衣姑娘拎起鸟笼,敲了敲里面的鹦鹉道:“你这小东西,再敢胡说八道的话,主人定会拔光你的毛,把你做成一锅鸟肉汤。” 鹦鹉果然闭嘴不言了。 这密室看着复杂的很,七拐八绕,像个迷宫似的。 我和师兄不知道在里面走了多久,见迟迟不到,只能问那个蓝衣姑娘:“姑娘,还要多久才能找到你家主人?” 蓝衣姑娘顿住脚步,指了指位于前方的一道石门道:“你们走过那道石门,就能找到我家主人了。” 我留了个心眼,问:“姑娘不陪我们一起进去么?” 蓝衣姑娘却摇头:“主人说,在她练功的时候,山上的人都不能进去打扰。” 我看向师兄,有些为难,师兄沉默片刻,道:“刚才多谢姑娘带路了,既是如此,我们就自己去见你家主人了。” 第四十六章 红莲白鹤(一) - 昆仑有仙 - 苏诀 失算,简直是失算。 进入密室之后,却听身后传来隆隆的响声,我和师兄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关在密室中。 见此,我连忙跑过去,拍打着被放下来的石门道:“哎,紫陶……蓝陶姑娘,你做什么?” 师兄在身后懒洋洋地道:“别白费力气了,这块石头名为困龙石,这样大的一块石头,足有万斤重,连龙都能困住,更别说是我们?” 我扭身看向他,问:“师兄,你看起来好像很轻松的样子啊?” 师兄一向诡计多端,说不定有什么出去的法子。 却见师兄转过身,找了块干净的位置坐下来,道:“没有。” 我怒了起来,问他:“没有你这么淡定做什么?” 师兄耸了耸肩,摊手问:“即便不淡定,你有什么出去的法子么?” 他说的如此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只能再问他:“那现在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吧?” 师兄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呵欠,道:“我觉着挺好的,你我师兄妹生不能……咳,死能同穴,也不枉同门一场。” 听此,我更加紧张了,扑倒在石门上,声嘶力竭地哭喊:“蓝陶姑娘,你快放了我吧!再不济,你把我放出去,再杀我也行,我不要待在这里啊啊啊!” “……” 师兄无语半晌,才轻飘飘地提醒我:“你有没有发现,我们中间少了个人?” 我想了想,疑惑道:“你的意思是,大黄……沈公子会来救我们?” 师兄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如今只能指望他了。” 我又提出疑惑:“沈公子是追着紫陶姑娘不见的,都这么久了,还没回来,你觉着他现在的处境能比我们好到哪里去?” 师兄很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问:“你以为人家都像你一样笨?” 我觉着师兄说的不对,毕竟他和我一起中招的,他说我笨,岂不是连自己都骂进去了? 不过现如今的情景,也只能寄托沈星沉能聪明一点,快点赶来救我们吧。 可正想着,却听到密室之中,传来闷闷的声音:“有人吗?” 我被吓了一跳,看向师兄,还以为是他在说话,可看师兄的样子,整个人都僵了起来,脸色惨白,像撞鬼一样。 师兄这个人,什么都不怕,就是胆小怕鬼,这密室中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没说话,他也没说话,却传来第三个人的声音,不是鬼魅又是什么? 正紧张着,却又听到那个声音:“易兄,阿婧姑娘,是你们么?” 听这声音有些熟悉,又听他如此称呼我们,肯定是沈星沉无疑。 我看向师兄,师兄语塞片刻,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下倒好,一窝三个人刚到岐山就被人连锅端了,这下也别指望谁能来救我们了。 师兄循着声音的方向,找到一面墙壁,抬手敲了敲,问:“沈兄,这两个房间好像是连着的,只要我们破开这面墙壁,就能见到了。” 可问题是,我们现在没有工具,总不能徒手挖吧。 师兄用饱含深情的眼睛望着我,期盼道:“阿婧,我记得以前在师门的时候,在后山挖萝卜,属你挖的最快,我们能不能出去,全看你了。” 我忍了又忍,最终气沉丹田地向他说了一句:“滚!” 正和师兄犯愁着,却忽然听到墙壁裂开,轰然倒地的声音。 师兄原本站在墙壁边,被这突然的动静吓了一跳,幸亏逃得快,不然就要被活生生埋在里面。 捂着心口,盯着倒在地上的废墟,师兄吓得脸色苍白,对随后进来的沈星沉道:“沈兄,下次行动的时候,一定要记得通知我们。” 沈星沉看向师兄,又看了看我,随后又看向师兄问:“你们为何会在这里?” 他还敢说,无缘无故失踪,害得我和师兄在山上找了那么久! 因此气冲冲地向他道:“沈公子,大家认识这么久,难道你还信不过我和师兄,为何总是一声不响就消失,可知道我和师兄会担心?” 沈星沉明显被我突然的怒气吓了一跳,片刻,低下头道:“抱歉。” 他说他是跟着紫陶走进这间密室的,可走着走着,紫陶忽然就不见了,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被困在密室中了。 幸亏他所在的房间,是一个兵器库,能够助他打开墙壁,不然也见不到我们了。 我向他问有关蓝陶姑娘的事,沈星沉却没有印象,反应了许久,才恍然大悟,那两个人根本就是一个人! 这紫陶姑娘的演技实在太好了吧,连我师兄这种人精都能骗过去。 沈星沉在这间密室中转悠了很久,里面却像一座迷宫,怎么走都走不出去。 为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三个人行走在密室中,师兄依旧懒洋洋地打着呵欠,道:“沈兄,我们萍水相逢,能够死在一个地方,也算有缘。” 沈星沉顿住脚步,脸色晦暗不明,许久才道:“……还是不了吧。” 见自己的好意被回绝,师兄很受伤,撇了撇嘴,又看向我道:“阿婧,看来你我二人只能到地下做师兄妹了。” 我立即看向沈星沉,道:“沈公子,若我死了,你能侥幸逃出去的话,还请记得一定要把我的尸体带出去,跟师兄分开,不,即便你逃不出去,以你的修为,肯定会比我晚死,即便我们都被困死在这里,也记得一定要把我和师兄的尸体分开放,求你了!” 师兄眯了眯眼睛,大大地哼了一声。 我还是觉着奇怪,以师兄的性情,若是知道会被困死在这里,早就叽叽歪歪比我还要紧张了。 可他现在居然还有兴致跟我们开玩笑,一点都没有担心的意思。 我顿住脚步,满腹狐疑地看向他,师兄被我的眼神盯得发毛,抱着双臂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道:“干嘛?” 我一步步向他逼近,露出险恶的笑容:“师兄,你当真不知道出路么?” 师兄摇头道:“不知道。” 我列开身体,看向沈星沉,指着师兄道:“沈公子,师兄一定知道这座密室的出路,你尽管问他好了,他若是不肯回答,就打断他的腿,再不回答,就掰折他一条胳膊,直到他肯说为止。” 师兄叽叽歪歪地喊了起来:“喂喂喂,我是与你有仇么?亲师妹你居然这么待我?” 从他的态度中,沈星沉似乎也发觉到了什么,无奈地叹气:“易兄若是有什么发现,还请直说吧。” 沈星沉说的话,果然比我管用,师兄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才道:“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粗略估算了一下这座密室的大致形状……” 他说着,从沈星沉手中接过刀剑,将密室的图形刻在地上,由于光线昏暗,看不太清楚,我只能蹲下来,靠近一点看。 师兄见我靠近,瞬间抬起手,还想敲我的头,被我很机智地避了过去,不过却没有站稳,一下子就跌倒下去。 坐在地上,捂着屁股皱眉痛呼,师兄这才得意地勾起一丝笑意。 真是恶劣! “你们看,这座密室的墙壁建造,是不是很像一个阵法?” 沈星沉靠近看了片刻,在我以为他看出什么门道时,却听他问:“这是什么?” 师兄原本自信满满以为遇到知己,听他问话,顿时泄气,咬牙道:“这是你们昆仑门的阵法,九龙七截阵。” 沈星沉一脸漠然,看他的样子,应该还是没能恢复记忆。 师兄握拳清了清嗓子,道:“所谓九龙七截阵……” 我还以为他要介绍什么,因此竖起耳朵仔细倾听,却听他转折道:“反正说了你们也听不懂,总之,这个阵法总共有九个生门,七个死门,其中那九个生门中,又有七个与死门相连,还是死门,还余下两个生门,一个是伪生门,进去之后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另外一个才是真正的生门。” 我将他的话想了又想,果然还是听不懂,不耐烦地问:“那唯一剩下的那个生门在哪儿?” 师兄叹气道:“跟我来。” 我们一路跟着师兄,七拐八绕,像跳大神的一样,最终来到一个全新的密室。 在那里,果然有两个门,长得一模一样,连师兄都分不出来到底哪个是生门,哪个是死门。 “这是什么?” 我看那两道门中间的墙壁有些奇怪,走近了一看,却见墙壁的砖石上,镶嵌着用玉石雕刻的文字。 那些文字凸起,仿佛一个个棋子,分布在墙壁上,中间还有凹槽,应该是可以随意移动的。 “道,玄,真……” 师兄看了片刻,轻飘飘地道:“这是昆仑门独有的《清心真经》,只有昆仑门的人才懂。” 看了看沈星沉,见他一脸漠然,根本没有反应,叹了口气,走上前,按照真经的顺序,将那些文字重新排列。 当最后一个字落位的时候,昏暗寂静的密室,骤然亮了起来,文字机关再次移动,最终排列组合成一个箭头的形状。 第四十七章 红莲白鹤(二) - 昆仑有仙 - 苏诀 这下又为难了,究竟箭头所指的,是生门还是另一个陷阱? 回想我们一路至今,这个密室中的机关都有昆仑有关,似乎只有昆仑门的弟子,才有可能找到生门的所在,但当年萧和瑟背叛师门,从昆仑逃出,现在又被昆仑门的人围攻,下落不明,按理说,她对昆仑门,应该没什么道义可言了。 若她心里当真痛恨昆仑门,设下这么一个陷阱,是为杀昆仑门的人,我们冒然进去,岂不是自投罗网?若是这样的话,那么,另一个门才是生门。 我和师兄站在那个箭头所指的门口,有些犯怵,最终看向沈星沉,将决定权交给他。 沈星沉沉默片刻,道:“我相信萧师叔。” 说着,当真迈步走了进去。 我和师兄无奈,只能跟在他的身后,七拐八绕,终于走到密道的尽头,却见到一抹光亮投射进来,迎面而来的,还有来自外界草木清风的气息。 急忙顺着密道跑过去,果然看到了出口,出口之外,是一个庭院。 很典雅的一个庭院,院中种着婀娜的红莲,只可惜现在是秋天,岐山又经过不久前的那场大战,池子里的水已经干涸,仅剩下乌黑发臭的淤泥,那些红莲也已经枯死,荷叶梗子和尚未长成形状的莲蓬倾倒在淤泥里。 “出来了?真的出来了?” 站在院中,呼吸了一口外界的空气,又疑惑地看向师兄:“这里是什么地方?” 师兄嗤了一声,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 我觉着师兄很可疑,非常可疑,昆仑门的九龙七截阵,他好像很熟悉,或许尚且可以解释为他博学多才,见多识广,可若是连昆仑独有的《清心真经》都知道,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难道师兄行走江湖的时候,曾经偷偷潜入昆仑门,学习他们的道术心法? 抑或,师兄原本就和那个昆仑门有着某种关系? 以师兄对沈星沉的态度来看,这种事情也是极有可能的。 这处庭院中静悄悄的,似乎没有人在,我们分开寻找,希望能找到一些什么。 走进庭院的长廊,却被绘在上面的壁画吸引住心神,那是很奇怪的壁画,之前在白家行馆的时候,还有在折剑山庄的时候,我也见过类似的,但内容却不一样。 白家和折剑山庄中绘着的壁画,皆是山虫草木二十四孝什么的,可这里的壁画,却很有条理性,彼此之间亦有联系,像是要向来人叙述一个故事。 第一幅画上,画着两个人,一个身穿道袍,眉目清秀,他的身边站着几只仙鹤,另一个人身着红衣,身边盛开着朵朵艳丽的红莲, 我想,这两个人应该就是萧和瑟与她的师兄何道常吧。 第二幅画上,依旧画着两个人,却是两个姑娘家,一个依旧穿着一身红衣,另外一个却穿着淡蓝色的衣裙,两个人对窗描眉,面前摆着一面铜镜。 这个红衣服的,应该还是萧和瑟,但这蓝衣服的,我一时间却想不到是谁。 第三幅画,画面上的人就很多了,加上绘在后面模糊不清的那些人影,应该有数百个,为首的是一个白发老人家,他的身后,站着几个画得比较清楚的人,我数了一下,是七个,其中就有何道常萧和瑟以及上幅画中与萧和瑟对镜描眉的姑娘。 他们从一座仙山上腾云驾雾,飞跃而下,一群人声势浩荡,气势十足,周围仙鹤飞舞,云雾缭绕,仿佛是从天上降临凡尘的仙人。 我想了想,这幅画画得应该是当年他们前往南疆的事,为首的那个老人家,就是徐婧容和柳维扬的师父玉虚子,如此说来,之前与萧和瑟对窗描眉的,就是徐婧容了? 我看得有些发懵,继续往前走,走到第四幅前面,却看到上面画着一个人,被困在深林的火场中,他的肩上扛着一个人,不远处的空地上还放着几个,应该是被他救出来的人。 壁画上的画面,那个人一身狼狈,早已筋疲力竭,却还是坚持救人,坚毅的神情令人心酸又动容。 我想,这个人应该就是何道常,当年南疆一战,魔教妖人放火烧山,不少前去围剿魔教的武林人士被困在火海中,因何道常的轻功很好,不断往返去救那些被困的人,最终自己却因脱力葬身在火海中。 我觉得很难受,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望着画面中的那个人,一颗心像是被刀扎了一样。 可我明明不认识他的,连他的名字也仅是最近才听说过,为何……为何会为他赶到难过。 下意识地移步走到第五幅画面前,可上面的故事我却看不懂了。 那上面还是两个人,一个穿着红衣,一个却身形模糊,身上缠着浸着血迹的白布,看得出来,他受了很严重的伤,全身都是伤,连头部都是被白布包裹着的,那个红衣人在照顾他。 两个人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密室中,四周条件简陋,仅有一个桌子,一把椅子和一盏羸弱的灯火。 这个人是谁,为什么萧和瑟在照顾他?我想了想,难道是何道常? 可又觉着不对,在江湖传言中,何道常是死在南疆的战场上,为何会被关在这种狭小黑暗的屋子里? 那这个人究竟是谁? 我盯着那幅画仔细看,却始终没看到什么门道来,只能再次移步,走到第六幅画前面。 在这幅画上,只有萧和瑟与一个年仅七八岁的小童,依旧被关在一个狭小黑暗的房间里,那小童跪坐在蒲团上,面前摆着一本经书,似乎在跟萧和瑟讲道,可萧和瑟仅是靠着身后的墙壁,衣衫褴褛,没有反应。 我想,这幅画讲的应该是萧和瑟走火入魔以后的故事,当年她因跟人发生争执,打伤了其他门派的人,被人家找上师门,掌门凌虚子罚她闭关思过,这一关,非但没让她想清楚,反而让她走火入魔。 这个小童是谁,在当年的昆仑仙山上,除了掌门凌虚子,有谁有那个本事,能给萧和瑟讲道?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起之前那个老道士的话,玄祯仙尊三岁入道,七岁时修为就有所小成,以前整天跟在凌虚子的身边,接受凌虚子的教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能跟很多年长的道士仙姑论道。 难道,这个小童就是沈星沉? 再往下走,那副画上的内容我已经预料到了,是萧和瑟叛出师门的故事,画面中,她被同门围困,一怒之下剑伤同门,从昆仑山上叛逃出来,那时的她伤痕累累,红衣上沾满了血迹,仔细看的话,还少了一条左臂。 为什么会这样?萧和瑟居然断了一条左臂么? 当年她是怎么从昆仑山上逃下来的,为何昆仑门却对外宣称,她被白翳真所杀? 我正想着,却听不远处的房间里,传来东西摔在地上破碎的声音,急忙跑过去,刚跨过门槛,就见到沈星沉半跪在地上,皱眉捂着头,好像很痛苦的样子。 “沈公子,你怎么了……” 我上前扶他,却被沈星沉下意识地挣脱了,他依旧半跪在地上,怔怔地望着对面屏风上的红莲。 回想我们从相识至今,他好像对红色的莲花,有着特别的在意。 难道是因为萧和瑟的关系? 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些画,我问沈星沉:“你还记不记得,在你小的时候……” 话还没有说完,却听沈星沉嘶哑的声音道:“浮虚塔,《清心真经》……” 他怔怔地看向我,失魂落魄:“我……我全都想起来了……” 他说,岐山上的那一战,他会被剑阵反噬,并不是因为那剑阵有多厉害,也不是因为在此之前,遭到许开阳的暗算,而是他自己强行收回了剑势,因为他发现,师门让他杀的人,是他的师叔萧和瑟。 但因被许开阳暗算,身上本就有伤,那剑阵又十分厉害,强行收回剑阵的结果,却是他自己重伤而亡。 我试探地问他:“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在浮虚塔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沈星沉却摇了摇头,看来此番来岐山,他只是回忆起有关岐山上的事,对于当年在昆仑山上发生的事情,还没有回想起来,难道真要送他回昆仑山才能想起来吗? 他低低地问我:“阿婧姑娘,我师叔她……死了吗?” 我温声安慰:“许开阳说,岐山之战结束后,萧和瑟就失踪了,或许已经逃出去也不一定。” 见他不说话,我试探地问:“你要回昆仑门么?” 沈星沉沉默片刻,回答:“不,我要去见一个人。” 他的语气坚定,不像当初从璇玑山上醒来时那样困惑不安,我想,他已经知道自己要见的人是谁了。 于是又问:“你要见的人,是不是就是萧和瑟?” 他点了点头,回答:“是,是萧师叔。” 我又问:“你知不知道,萧和瑟已经叛出昆仑,现如今还是江湖上人人喊打喊杀的妖女魔头,你此时见她,会对你不利,若是让昆仑门的人知道,你是有意收回剑势,怕是……” 接下来的话,我没说完,不过沈星沉应该也很清楚,叹了口气:“即便如此,你还是要见她么?” 沈星沉依旧点头,我忽然想起了江采,之前我问她是否要等易初莲,她也是这般的执迷不悔。 一个人即便死了,连他自己都记不得,却心心念念着要去见另外一个人。 我想,沈星沉对于萧和瑟的感情,应该并不只是同门那样简单。 正想和他说些什么,却听到外面传来师兄的声音:“别跑……” 第四十八章 红莲白鹤(三) - 昆仑有仙 - 苏诀 我和沈星沉同时追了出去,却见师兄的身影闪进一道拱门,忽然不见了。 彼此相视一眼,决定分开寻找,我沿着师兄消失的方向走去,却见前方路的尽头建着一个山洞,那山洞隐藏在藤蔓下,因覆盖在上面的藤蔓枯萎,裸露出一扇木门。 我心中疑惑,走过去,推开木门,却见里面是一个房间。 尽管尘灰遍布,但里面的东西却摆放的很整齐,看得出来,在这里荒废之前,经常有人进来打扫,甚至看床榻上的被褥,和桌子上的水壶,应是有人住过。 这里住的是什么人? 此处地方隐秘,即便是昆仑门的人都没有找到这里,可见住着的应不是一般人。 难道是萧和瑟? 心中狐疑,小心翼翼地迈步走了过去,房间中靠墙的位置,摆着几个书架,书架上面放着很多书,我随手拿了一本,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发现却是一本经书。 将经书丢回书架上,再往里行,却看到一个梳妆台,梳妆台上放着一面铜镜,由于很久没人用过,镜面上遍布灰尘,那面铜镜的底下放着红漆的木梳,和一个雕工精巧的妆奁,我走过去,打开妆奁,却见里面放着各式各样的钗饰。 此情此景,让我觉着似曾相识,尤其那个妆奁上的雕纹,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可就是想不起来。 拿着那个妆奁,怔怔地望了半晌,脑海中却忽然闪现出一个画面—— 整洁宽阔的大殿内,一个红衣女子坐在铜镜前描眉,那个女子我曾是认识的,亦或者说,曾是见过的。 在洛河城的时候,我做过一个梦,在梦里,那个身着红衣维护我,替我说话的女子,就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眉目慈善,额间描绘着赤红色的莲花,时至今日,我还记得她温柔如水的声音。 外面冰天雪地,还在下着雪,落在地上的雪,和冷冻结成的冰,仿佛要将整座山和大殿都封锁起来。 正在这时,从外面跑进来一个人,冲冲撞撞的,明明下着这么大的雪,她却连个伞都不撑,穿着淡蓝色的衣裙,戴着银色精致的发冠,眉目间尽是俊俏的英气,因为她的出现,仿佛整个大殿都变得暖和活跃起来。 她跑到门口,拍打了几下落在身上的雪花,见红衣女子正对着铜镜描眉,笑了笑,故意使坏地走过去,待走到身后,猛然扑到红衣女子的身上,撒娇似的喊:“师姐……师姐……” 红衣女子经她一吓,险些把眉毛画偏了,将眉笔放在桌子上,折身做出将要打她的姿势道:“你这丫头,总是莽莽撞撞的,没有一点女孩儿的样子,前山看守山门的猴子,都没你这般胡闹。” 蓝衣姑娘切了一声,努了努嘴巴道:“我又不像师姐你整天风花雪月的,上个妆描个眉什么的,麻烦死了!” 红衣女子转过身,瞪了她一眼,打趣道:“就你这个样子,以后谁还敢娶你?” 蓝衣姑娘挽起袖子,做出一副将要和人打架的姿态道:“谁敢娶我?谁敢娶我看我不打断他的狗腿!我才不要嫁人呢!你看我婶娘,原先是那般英姿飒爽的女将军,嫁给我叔父后,整天相夫教子,连大刀都快拿不起来了,出个门都要顾这顾那,我才不要变成她那个样子,与其让我一辈子缩在后宅里,那我宁可这样自由自在过一辈子。” 这蓝衣姑娘和我长着一模一样的脸,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大概真的是气质上的差异。 她的眉目间尽是凌厉逼人的英气,举止投足间都能看到满满的自信,可我却明显是不一样的。 她的那种爽朗和疏阔,脸上洋溢着的明媚美艳的笑容,是我无论如何都模仿不来的。 我想,大概,她就是徐婧容吧。 所有人都心心念念着的徐婧容,真实的她,也确然没有辜负所有人对她的心心念念。 而这个红衣的女子,就是萧和瑟。 小女儿家聚在一起的闺房秘话,能看得出来,在众人眼中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昆仑七子,其实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会梳妆,会打扮,会画出好看的柳叶眉给自己心爱的情郎看,也会聚在一起谈论自己的婚事和心上人。 我想,在昆仑山上的时候,徐婧容与萧和瑟的感情一定很好。 萧和瑟问:“那维扬呢?你对维扬是什么想法?” 提起柳维扬,徐婧容的脸顿时红了,支支吾吾地辩解:“什……什么维扬,师姐你又取笑我了,我不跟你说了,柳师弟在后山等我练剑呢,对了,我刚刚过来的时候,看到何师兄在瀑布边喂仙鹤,师姐现在过去,兴许还能见到他……” 说着,像是逃一样地跑出了大殿。 我的视线顺着她离开的方向,很想看一看她口中所说的柳师弟到底长什么样子,可目光所及,只能看到殿外的茫茫大雪,那袭淡蓝色的衣裙,在漫天的冰雪中奔跑蠕动,最终还是看不见了。 耳边仿佛有人在说话,我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却只听到徐婧容和另一个人的声音—— “这么简单的剑法都练不好,你最近是不是又去偷懒了?” 那是一个很清脆悦耳的声音,单听声音,推断这人应该是个不超过二十岁的年轻人。 徐婧容一招不慎将剑落在地上,哼了一声,抱怨道:“那不是师父让我去打扫凌云阁,又让我去抄写阁中的经书么,柳师弟,那经书我还没抄完呢,你要不替我抄点儿,我在这里练剑。” “少来!” 先前的人没好气地道:“谁让你又私自下山,不然师父岂会罚你抄写经书?还有……” 顿了顿,闷闷地不满道:“我才不是你师弟……” “你不是师弟是什么,虽然年龄比我大,但是却比我晚入门两年,当然要叫我师姐。” …… 我集中精力,很想看清那个人的样子,可无论怎么努力,却还是只能看到白茫茫的一片。 连徐婧容都看不到了。 “阿婧!阿婧!” 昏沉中,有人在唤我,见我不醒,还用力推了我一下,我惊醒过来,却见师兄和沈星沉一脸关切地望着我。 我还没从刚才的幻梦中清醒过来,心有余悸,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却发现脸上全是泪水…… “师兄,我认识柳维扬么?那个人是柳维扬么?” 洛河城中的那个梦,我明显记得自己曾经喜欢过一个人,那个人一身青衣,背负仙剑,虽看不到他的脸,却能看得出来,那是一个十七八岁喜欢用剑的少年。 如果那个人就是柳维扬,那我……我是谁? 师兄皱起眉,不悦道:“什么柳维扬不柳维扬的?” 见我举止异常,他观察四周,又忌惮地补充道:“小心点,这里好像有点问题。” 我仍是心烦意乱,问:“什么问题?就一个普通的房间而已。” 师兄伸手敲了一下我的头,又抱起双臂道:“我听说昆仑山上有种秘术,可以使人陷入特定的幻梦中。” 难道……我刚才看到的一切,仅是萧和瑟设下的秘术? 什么徐婧容,什么柳维扬,那些并不是我自己的记忆,而是萧和瑟的记忆? “沈兄,此地处处透着诡异,我看我们还是……” 师兄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停了下来,我有点奇怪,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见沈星沉站在一面墙壁前。 那面墙壁上弯弯曲曲写着很多字,有大有小,甚至有横的和竖的,毫无章法可言,像是某个醉酒的人,酒醉糊涂时随便涂鸦出来的,可那些字,明显不是醉酒的人写出来的,虽经过很长时间,字迹已经干涸,但还是看得出来,那些字全都是由人血书写出来的。 我走过去,仔细辨识着墙上到底写了什么:“何……道……常……” 第一行字,何道常。 第二行字,仍是何道常。 第三行字,依然还是何道常。 …… 满满一个墙壁,密密麻麻,全是何道常的名字。 这应该是萧和瑟写出来的吧。 可是,何道常已经死在南疆的那场大战中,在岐山这种地方,日日夜夜用自己的血,书写他的名字又有什么用? 沈星沉缓缓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墙壁上的字,良久才念道:“鬼神求无应,何言天道常……” 身形不稳,踉跄一下,扶着墙壁险些跌倒在地上。 我和师兄上前扶他,却见沈星沉沉痛地闭上了双眼,嘶哑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鬼神求无应,何言天道常……” 从我认识他到现在,还是第一次见到沈星沉如此失态的样子。 直觉上,这两句话并不是沈星沉自己说的,那么,到底是谁乞求鬼神无应,又是谁在彷徨失措,疑问天道? 山洞门口处闪现出一道人影,蓝衣姑娘见到我们站在房中,居然没有逃跑,相反的,持起短刀,眉目间顿时闪现出一抹凌厉的杀气:“你们这些昆仑门的走狗,不许碰主人的东西!” 第四十九章 红莲白鹤(四) - 昆仑有仙 - 苏诀 眼见着蓝陶姑娘向我们攻了过来,我连忙拉着师兄挡在我的身前。 师兄见此,低低地呸了一声,迎了上去,三下五除二就将蓝陶姑娘制服了。 望着被他一掌拍飞出去,倒在地上差点吐血的蓝陶,师兄问:“你究竟是谁?” 蓝陶咬牙呸了一声,唇角果然溢出了血迹:“像你这种昆仑门的走狗,也配知道我的名字?” 师兄神情古怪,疑惑道:“谁说我们是昆仑门的人?” 蓝陶脸上闪现出阴毒嘲讽的笑意,道:“那密室中的阵法是九龙七截阵,预示生门的经文,是昆仑门独有的《清心真经》,除了昆仑门的弟子之外,没有人知道,你们既然能从密室中逃脱出来,还敢说不是昆仑门的弟子?” 师兄若有所思地抵着下巴,想了片刻,点头附和:“说的不错。” 噗……即便我不是蓝陶姑娘,也要被他这种态度气个半死,却听师兄又道:“你们主人设置这九死一生的阵法,却偏偏给昆仑门的人破除阵法寻找生门的机会,就说明她不愿加害昆仑门的人,你现在却喊打喊杀,是否违背了你主人的意愿?” 蓝陶却呸了一声,咬牙道:“正因为主人对你们这些昆仑门的人太过心软,我岐山才会落得今日的下场!” 师兄又道:“那你不想知道,你们主人为何偏要放过昆仑门的弟子么?” 蓝陶怔了怔,片刻又恼怒道:“主人已经叛出昆仑,与你们昆仑门再无关系,之所以设下那阵法和经文,不过是主人心地善良,有好生之德,不想让人枉送性命而已。” 天下阵法千万种,能够指引出路的方法亦有千万种,可是萧和瑟却偏偏使用了九龙七截阵,也偏偏使用了只有昆仑门弟子才会的《清心真经》,她若当真是有好生之德,原先就不会设置这种九死一生的阵法,现在这样,明显是对昆仑门的人网开一面,也就是说,萧和瑟虽然叛出了昆仑门,但对于昔日的师门,到底还是有着感情的。 只可惜,她万万没有想到,到头来将岐山覆灭的,也是昆仑门的人吧。 这其间的是非恩怨,当真让人难受,一颗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揪着似的,一阵一阵疼的很。 师兄方才一番试探,还有蓝陶姑娘的反应,岐山上的人是知道萧和瑟的身份的,至少,向蓝陶这种可以亲近接触萧和瑟的人,知道她来自昆仑,想必对于萧和瑟在昆仑山上的一些事情,也是知道一二的吧。 师兄问:“当日在岐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萧和瑟又去了哪里?” 蓝陶冷笑道:“昆仑贼子,让我告诉你们,然后你们再去杀我主人么?” 师兄叹了口气,半晌无语道:“姑娘,在下师承璇玑山,虽然是个很小的门派,门中师父不太靠谱,还有个顶烦人的师妹,但在我心里,即便是那修仙圣地的昆仑门,都比不上它的地位,为何偏要说我是昆仑门的人?” 听他说我烦人,我暗暗咬牙,正要上前找他算账,又听师兄转折道:“就因为我懂九龙七截阵,又会《清心真经》?” 不等蓝陶回答,他又道:“这个阵法和《清心真经》是我从几本书上看到的,你也知道,当年昆仑门的凌云阁失火,很多秘藏典籍都被天衡道宗运走了,天衡道宗人多手杂,从那几车秘藏典籍里流落出来一两本,应该不是难事吧?” 我说他怎么会九龙七截阵,又懂《清心真经》,原来是这样。 可听到师兄的话,一旁的沈星沉却叹了口气,我也默不作声,不敢说话了。 毕竟这件事对昆仑门来说,是天大的损失,亦是自创派一来最羞于提及的事,而且那些被送往天衡道宗的秘藏典籍,还是沈星沉的师父陆剑声,生生拿命换来的。 沈星沉现在,心里想必很不好受吧。 师兄在房中来回踱步道:“如今天衡道宗和婆娑教势同水火,昆仑门的态度,对他们乃至整个武林都很重要,而天衡道宗和昆仑门之间,不用我说,你应该也知道,昆仑虽有凌虚子坐镇,但底下的弟子却对天衡道宗日益不满,若是在这个时候,婆娑教抑或天衡道宗寻到你的主人,姑娘不妨想一想,届时你主人的局面将会如何?” 我顺着师兄的思路稍微想了想,若是让婆娑教寻到了萧和瑟,肯定会借着萧和瑟和昆仑门的恩怨,离间天衡道宗和昆仑门的关系,瓦解天衡道宗与昆仑的结盟,更甚至,昆仑门内部都会出现一场很大的变故,而让天衡道宗事先找到萧和瑟,那就更惨了,以白翳真和白伶俜的性情,定会杀人灭口,不会再给萧和瑟说话的机会。 夹在江湖武林的势力中间,去当那搅动风云的引线,抑或落在仇敌手中,对萧和瑟来说,都不是好事。 师兄是个聪明人,一语道破其中的关键,蓝陶也是个聪明人,想了片刻,终于叹气。 她从地上站起来,失落道:“我也不知道主人她在哪里,当日在岐山上,实在太混乱了,主人叫我们走,说能逃出去一个是一个,我跟在她的身后,想保护她离开,却被打斗的人群冲散了,后来昆仑门的人列起了那个剑阵,虽然……” 她说着话,看向沈星沉,微微皱眉,不知道是不是察觉了什么,但还是继续往下说:“虽然那个列阵的人,最后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收回了阵势,但岐山也被剑阵的余威震得七零八落,好多弟子都死了,逃出去的那些人,被我派出去寻找主人的下落,可时至如今,仍是没有机会,我们怀疑,主人极有可能是被昆仑门的人秘密抓住了。” 这倒奇了,昆仑门的人既然抓住了萧和瑟,不将她当场杀了,好向天衡道宗邀功,在武林同道面前彰显他们公平持正的形象,反而将萧和瑟秘密隐藏起来,究竟是为什么? 沈星沉一直沉默,那是他死后的事,想必肯定是不知道的。 我又问蓝陶姑娘:“姑娘,这墙壁上的字,都是你的主人所写么?” 蓝陶点了点头,黯然道:“主人当年从昆仑山上逃出来,神智就已经不大清楚了,时常在发病的时候,把自己关在这个房子里大喊大叫,还把我们赶出去,每次她发病的时候,都会在墙壁上写着这个人的名字,仿佛……” 顿了顿,皱起眉,疑惑猜测道:“仿佛是怕将这个人遗忘了似的。” “这就对了啊!” 师兄接声道:“我知道昆仑门有一种秘术,可以使人忘记前尘,但这种秘术有个缺点,若是使用不当,中术的人极有可能神智混乱,状如疯癫,而且这种秘术的影响并不是当时的,即便过了十年二十年,疯癫的人依然会陷入梦魇。” “你是说……” 我想了想,惊讶道:“当年在昆仑门,有人对萧和瑟使用了这种术法,让她忘记何道常?” “具体让她忘记什么,我是不知道,不过……” 师兄抱起双臂,叹了口气:“有些事情,不愿让她想起来倒是真的。” 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之前在长廊中看到的那些壁画,其他的人都能对应身份了,那个被关在密室中,暗无天日,只能被萧和瑟照顾的人,会是谁?当年的萧和瑟,为何突然走火入魔,宁愿断了一臂,也要逃出昆仑门? 我问蓝陶:“你知不知道,当年你的主人为何要叛出昆仑门?” 蓝陶摇头:“主人从来不跟我们说这些,尤其这些年,她的疯癫越来越厉害,经常说一些胡话,说的最多的便是杀回昆仑门,找凌虚子报仇之类的……可她清醒的时候,却又对这些事情只字不提,也不允许我们任何人过问……” 师兄道:“如此说来,我倒是想起了许多年前的一个传闻。” 我们将目光看向他,见他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道:“据说当年的南疆之战,萧和瑟的师兄何道常并没有死,而是被救回了昆仑山,但是不知为何,昆仑门一直对此秘而不宣,为此,当年还有很多人上山讨要说法……” 听此,我疑惑道:“这倒奇了,何道常究竟死没死,与旁人有什么干系?他们上山讨要什么说法?” 师兄叹了口气,道:“这你就不懂了,这世间总有那么一些人,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总爱盯着别人看,但凡见到别人有点不好的地方,哪怕根本没有不好的地方,恶意曲解都得指责别人的不对,反而自己没什么本事,站在制高点,说几句话就能对人指指点点,再说这何道常,当年南疆之战,为救人而死,那在当时可是天大的英雄,至今还有地方建着他的祠堂,将他奉为神明呢!你说将这样的人拉下神坛,那些人是不是很有成就感,觉着自己比何道常还厉害?” 我皱起眉:“这些人是疯了吗?” 师兄又叹气道:“可能真的是疯了吧,即便不疯……” 顿了顿,慨叹道:“不也将原本好好的人逼疯了么?” 第五十章 红莲白鹤(五) - 昆仑有仙 - 苏诀 因天色已晚,我们打算在山上休息一晚才下山,蓝陶姑娘,抑或是该称呼她为紫陶姑娘,终于不再故弄玄虚,向我们言明了她的身份,她是萧和瑟身边的婢女,在萧和瑟身边侍奉多年,且并无姐妹,一切都是她自己装出来的。 岐山之战发生后,除了我们之外,亦有很多所谓名门正派的弟子来此,说是斩妖除魔,不过是想趁虚而入捡个漏子,抓几个他们教中的弟子回去请赏邀功,为了驱赶他们,紫陶才出此下策,扮演傻子姐姐将他们困死在密室中。 她在山上给我们找了住处,却又婉拒和我们一起下山的建议,坚持留在这里等候萧和瑟。 见她决心已定,我们也不好强求,岐山邪教总坛早在战乱中被毁去了大半,里面的东西也被那些所谓名门正派的人抢空了,所幸山上还有些山果野味什么的,我和师兄四处寻找,弄了点吃的,早早吃饭就洗漱歇下了。 不过,兴许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而且大多是关于昆仑和天衡道宗打打杀杀的故事,在晚上,我又做了一个梦,在梦中,我站在巨大的广场中央,手中持着一柄宝剑,面对着黑压压的人群,受了很严重的伤。 那些人想要杀我,一个个面色惊惧地将我围困在中间,却又不敢上前,而在他们中间,有个穿红衣服,打扮得像个新郎的人,我觉着很熟悉,待定神看去时,却看到了师兄的脸。 他站在人群中间,一脸惊惶地望着我,眼神沉痛失措,似乎不想让我与那些人为敌。 良久,向我伸出手,轻声地道:“阿婧,你放手吧。” 他只让我放手,却没有让那些围困我的人放手,我若当真放下了手中的宝剑,那些人却要来杀我怎么办? 我站在原地没动,持剑对峙着在场的所有人,像个被关在牢笼里分明已经伤痕累累却要殊死搏斗换取自由的困兽,像个面对重重围困仍想抓住最后一丝生机逃出去的亡命之徒,天上的雪静静飘落,落在脸上,落在身上,落在人心里,分明还是冷的,冰天雪地茫茫白色中,我看到自己的脚下,缓缓蔓延出一片血色。 惊醒过来,望着黑压压的夜空发呆,岐山上一片寂静,连个人声都没有,偶尔传来山野林间鸟兽虫子的叫声,怔怔地躺在床上,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岐山上仿佛还能听到在那场大战中,受伤抑或濒死之人声嘶力竭的哭喊声。 刚才的那个梦,我曾是做过的,在洛河城的时候,只是当时的梦境,没有现在这么清晰。 我觉着很难受,好像有什么东西压在心里,想突破,却又无法挣脱。 从床上坐起身,下意识地摸住放在床头的玉佩,这是师兄送给我的,当初我们在洛河城的时候,他说会一直陪着我,保护我,即便有谁想要杀我,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将那些人杀了,可是在梦境中,他答应我的事情,分明是没做到的。 手指细细摩擦着玉佩上面的那个‘婧’字,才渐渐安稳下来,转过身,正要睡觉,不经意地朝向外面一瞥,顿时把我吓了一跳。 门窗处站着一个人,不是师兄,也不是沈星沉,更不是紫陶姑娘。 我看得出来,那是个男人,身形瘦削,一声不吭,一动也不动,站在那里仿佛连呼吸声都没有。 晚风拂过,掠起了他的长发,我看到他背负的长剑,仿佛看到了记忆中某个总是看不清的少年。 沉默片刻,试探地问:“是师兄么?” 自然不是。 这么问是有目的的,如果此人来找我,是出于恶意,那么在知道这座山上除我以外,还有其他人,想必会有所忌惮。 若不是恶意,那我首先开口,亦是在提醒我已经发现他了,或许能试探出他的来意。 可他仍是不开口,站在窗外一动不动,像个纸糊的人一样。 我从床上下来,穿好鞋,小心翼翼地接近,想看他到底想干嘛,可就在这时候,外面突然传来奇异的笛声,听到笛声,这人突然抬起头,仿佛有点挣扎不想离开这里,却又不能不顾笛音召唤似的,最终还是离开了。 我急忙打开房间,却见院中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可那笛声还是响着。 循着笛音的方向追出去,起初还能看到那人隐在灌木丛中一闪而过的身影,但他的身形实在太快了,不消片刻,就完全追不上了,只能仔细倾听笛音,来辨别他们的位置。 一直追到河边,却见溶溶月色下,站着一个人。 一身红衣,长发如瀑,十七八岁的年纪,明明是个少年,却有着和女人一般的柔美。 此时四周只有他一个人,那只小狐狸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月光撒在河水中,被不时拂过清凉的晚风揉开一片碎银,潋滟的波光映照在他的脸上,凄然诡艳的身影,像是午夜中迷失路途的鬼魅。 听到我的脚步声,他放下笛子,转身看向我,似乎有些意外的样子,问道:“阿婧姑娘,又见面了。” 这人我不久前曾是见过的,姬怜花,南疆婆娑教的教主。 师兄说,别看他现在长得像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实际的年龄已经不低于五六十岁了。 这让我有点难以接受。 当初他向我们询问前往珈蓝山境的方向,我还以为他已经走了,不料却还在这座山中徘徊。 见他已经发现我,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向他道:“闲着没事,出来走走,没想到居然能遇到姬公子。” 姬怜花低低地轻笑了一声,道:“若我所料不错的话,姑娘此时应该是与你那个师兄一起,在岐山顶上的邪教总坛,随便出来走走就能走出这么远,不怕你师兄担心么?” 他说着,竟抬步向我走过来,妖孽诡艳的神情,似乎有些威胁的意味。 “姑娘看着修为不高,也不会什么武功,离开你师兄,来到这种地方,若是遇到什么坏人,可没人会救你。” 我心中开始害怕起来,此人能够当上婆娑教的教主,心智和手段肯定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只是他长得太年轻,才总是让我放松警惕,如今想来,这人是南疆人,对我们中原武林有着很深的仇恨,万一想杀我该怎么办? 我下意识地后退,强行冷静下来道:“我的院中出现一个人影,一路追着他过来的,应该是公子的人。” 姬怜花顿住脚步,反问:“你说的是小仙儿?” 小仙儿?刚才的那个人么…… 我惊得目瞪口呆,回想姬怜花取得名字,小狐狸叫小花儿,那个男人却叫小仙儿,总有点…… 片刻,还是不敢相信地反问:“你说刚才那个很高冷的,身形很快,武功看起来也很高的大侠叫小仙儿?” 姬怜花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又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又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是个剑仙,不叫小仙儿叫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种那位剑仙大哥醒来后,知道姬怜花给他取得名字,会追到天涯海角劈死他的感觉。 又听姬怜花道:“小仙儿虽是我做出来的傀儡,但有时候却不听从我的控制,经常跑出去溜达,不过姑娘放心好了,他的性格还算温和,没有接到主人命令的话,不会随意攻击别人的。” 我闷闷地哦了一声,回想到刚才见到的那个人影,总觉着有些熟悉。 看出我的心事,姬怜花问:“姑娘看起来有心事。” 我下意识地摇头:“没有。” 却又听姬怜花笑了一下,道:“当年的南疆之战,我虽还是个七八岁的小童,但很多事情,都是参与过的,天衡道宗也好,抑或昆仑门也罢,可以说他们的事情,没有人会比我更加了解,姑娘若有疑问,却又不方便让你那个师兄知晓的,尽可向我言明,就当……就当是我为了感谢姑娘请我吃了那一只烤鸡吧。” 许开阳手中有关柳维扬的东西,都是婆娑教的人给他的,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或许姬怜花说的没错,这天下间,没有人会比他更加懂得昆仑门和天衡道宗的事。 我默了一下,问:“那你知道徐婧容么?” 听到我的问题,姬怜花漂亮的眼波忽然抬了起来,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才迟疑道:“徐婧容呐……” 顿了顿,叹了口气,感慨道:“那可是个很厉害又让人惋惜的人啊。” 他说着,又无奈地苦笑了一下,道:“我今日若是与你说了她的事,只怕你师兄生气起来,会天涯海角地追杀我,也罢,就当是你我之间的秘密吧,当年徐婧容斩断天门,什么力战浮屠塔的事情,姑娘想必已经很清楚了,那我就说些姑娘或许不知道的事情吧。” 试探地看了看四周,仿佛很忌惮似的补充了一句:“记住,这些事千万不要跟人提起,尤其你那个师兄,更不能让他知道这些事都是我告诉你的。” 第五十一章 前尘往事(一) - 昆仑有仙 - 苏诀 见他说得神神秘秘,我也瞬间被他吊起了兴趣。 急忙应答道:“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更不会告诉师兄。” 姬怜花又上下打量了我几眼,最终还是开口了:“十几年前,中原武林举办了一场比武大会,地点定在洛阳,洛阳自古就是你们中原商事活动的中心,繁荣兴盛,因此那场大会亦是热闹无比,就连地处天外的昆仑门都选取了几名弟子参加。” 想都不用想,身为昆仑七子的徐婧容,应该也在参加武林大会的弟子之列。 果不其然,姬怜花接下来又道:“当时昆仑门派出去的弟子有四个,第一个,就是有着红莲白鹤美名的何道常,第二个,是人称皓雪凝霜的陆剑声,第三个,则是有着天下第一剑术之称的柳维扬,徐婧容身为昆仑七子之一,虽是个女子,却是昆仑七子中修行最好的,自然也在出战的弟子之列,但是当时江湖上有一个臭名昭著的帮派名为海沙派,这个帮派原本一直活动在东海之地,在当地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却无人敢管,无人敢问,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我想了想,反问:“他们上头有人?” 姬怜花点了点头,道:“那个时候,你们中原北朝的皇帝,已经建立了天衡道宗,并且任用了曹桓那种小人做宗主,海沙帮虽然名为海沙,其实和海沙并没有什么关系,实际上他们常年在海上走私的是私盐,曹桓这种地痞无赖,在成为天衡道宗的宗主之前,就聚拢了大笔的钱财,就与这种行当有些关系,在他捐了些钱,成为宗主之后,就在朝中成为海沙帮的保护伞,自那以后,海沙帮的活动日益猖獗,暗中发展势力,迅速从东海蔓延到中原的几大主城,天衡道宗在明,海沙帮在暗,相互勾结做了不少肮脏龌龊的事情,是当时无论是武林还是民间的公患之一。” 天衡道宗以前做的坏事,我已经听过不少了,可以想象得出,他们当时肆无忌惮四处欺凌百姓压榨钱财的样子,虽然后来,天衡道宗的宗主换成了白翳真,不过看白家人现如今嚣张跋扈的态度,可能坐在座位上的人是换了,但位子底下天衡道宗深处的根却依然还是坏的,这也是我不喜欢天衡道宗的原因之一。 我疑惑问:“但这和那场武林大会有什么关系?” 姬怜花握拳轻咳了一声,道:“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当时昆仑门与天衡道宗结怨的事儿你知道吧?” 我点了点头,又听他道:“当时白家还是曹桓手下的家奴,曹桓看上现如今天衡道宗宗主白翳真的妹妹白伶俜,以主人的身份向白家逼婚,白伶俜不肯嫁给曹桓,白家就向昆仑求救,让妹妹暂时到昆仑暂避,当时负责接应的人就是柳维扬,柳维扬还在路上与天衡道宗的人大打出手,折了天衡道宗的面子。” 这件事,我曾是听人说过的,听说那白家的大小姐因此看上了柳维扬,对柳维扬爱慕的紧,柳维扬似乎对白家小姐也心存好感,只可惜两个人扭扭捏捏,谁也不肯捅破这层窗户纸,后来才发生柳维扬酒醉逼奸白伶俜的事儿。 姬怜花又道:“柳维扬为了白伶俜,打伤天衡道宗的人,这是结怨的原因之一,原因之二,当年天衡道宗去各大门派收取他们的秘籍心法,其他门派皆因畏惧天衡道宗的势力,不敢不从,唯独昆仑门,弟子们同仇敌忾,一个个持剑威逼天衡道宗的人下山,柳维扬还一剑削去了曹桓的官帽,这件事被曹桓视为奇耻大辱,更加对昆仑门怀恨在心。” 我又点了点头,这件事,我也是听说过的。 据说当年的南疆之战,正因为曹桓记恨昆仑门的人,才处处要昆仑门的人打前阵当先锋,还将昆仑弟子派往最危险的地方,指使昆仑弟子死伤无数,他们的掌门玉虚子也是那时候不幸殒身的。 可我还是不明白,这些事情,和武林大会,又和徐婧容有什么关系。 看出我的疑惑和不耐烦,姬怜花接着道:“当年的武林大会,曹桓不想让昆仑的人取胜,因此暗暗联系海沙帮的人,让他们想方设法令昆仑门的人在武林大会中落败,因那年武林大会的规则是四人结为一队进行比武,也就是说,只要让他们四人中的一个主力不能抑或不能以最佳的状态参加比试,昆仑门就会在那场大会中处于劣势。” 我想了想,反问道:“他们莫非是想暗算徐婧容?” 姬怜花缓缓笑了,却摇了摇头:“徐婧容的修行虽高,却是在术法上,事实上,那场武林大会的侧重点在于武,另外三个人,何道常和陆剑声轻功最好,唯有柳维扬剑术高超,因此他们那时候暗算的对象是柳维扬。” 我问:“那他们最后暗算成功没有?那场武林大会最终获胜的又是谁?” 姬怜花微微叹了口气,道:“你应当也看出来了,那个柳维扬平生颇为自负,果真被那些宵小之徒暗算,中了剧毒,且那种剧毒无色无味,根本不知道是何种毒,又用了哪种毒虫毒花毒草,因此,除了下毒的人,其他人根本配不出解药,可那场武林大会的结果,昆仑门的人到底还是取胜了。” 我疑惑道:“这是为何?难道他们三个人就如此厉害,能够以三挡四么?” 姬怜花道:“当然不是,昆仑门的人虽然厉害,但当时参加比试的人也不弱的,只是在后来的南疆之战中,那些人死去了不少,才显得现在昆仑门和天衡道宗独大,最后他们之所以会取胜,是因为徐婧容帮柳维扬找来了解药。” 我舒了口气,又皱眉道:“就这么小的一件事情,也没什么吧?” 姬怜花抬眸注视着我,定定地道:“可是她为了逼迫海沙帮的人交出解药,将他们当时在帮派总坛的人,总共一百三十二口,全都杀了。” 我的呼吸停滞下来,单是听这个数字,都觉着心惊胆战:“全都……杀了?” 虽然那些海沙帮的人无恶不作,确实死有余辜,但身为修行之人,能毫不眨眼地杀死那么多人,这个徐婧容,不得不说,还真是有点可怕。 “是,全都杀了,但凡敢阻挡她道路的人,天殊剑所过之处,血肉横飞,无一生还。” 姬怜花语气沉静,随后又叹了口气:“所以你看,这徐婧容虽然修的是道术,却难掩争强好胜和杀戮之心,她最后沦落到那个下场,我倒一点儿也不奇怪,不过,由此也看得出来,她对那个柳维扬,究竟是有多在意……” 徐婧容和柳维扬的关系,我大致也能了解一点,只是他们和白伶俜之间又是怎么回事,却是想不通了。 想了想,又觉着有些奇怪,反问:“这些事情,你是如何得知的?” 姬怜花面不改色地道:“因为海沙派下给柳维扬的毒,是我们给他们的。” “……” 见我有些无语的表情,姬怜花接着道:“这没什么好隐瞒的,当时的天衡道宗和昆仑门,已经对我们婆娑教蠢蠢欲动,昆仑七子作为昆仑门修行最高的弟子,亦是我们的大敌,能够除去几个敌人,还能挑拨天衡道宗与昆仑门的关系,这对我们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不瞒你说,当时奉前任教主之命,给海沙派送毒药的人就是我。” “……” 我又无语了,没想到这个姬怜花隐藏的还挺深。 想了想,反问道:“这徐婧容杀了海沙派的人,天衡道宗的人没追究她么?” “追究,自然是追究了,这也是我们的计划之一,不过……” 姬怜花苦笑道:“可是谁也没想到,却从局外跳出来一个本该与此事毫无干系的闲人,彻底搅乱了我们的计划。” 我下意识地问:“谁?谁有这个本事?” “李东阳。” 姬怜花眸色深沉,眼睛狭长而魅惑,像是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精:“当时南府国的小侯爷李东阳。” “又是这个人?” 我有点惊讶,毕竟每次听说徐婧容的事,总少不了李东阳的名字。 姬怜花点了点头,道:“那时候李东阳前来求娶北朝的公主,不知其中发生了什么变故,最终和亲的事宜失败,他在返回南府国的途中,正巧遇到徐婧容被天衡道宗的人追杀,出面救下了徐婧容,你也知道,天衡道宗的人在横,也只敢在江湖上横,于朝廷,他们也不过是一群鹰犬走狗,对于李东阳,虽是个异国的小侯爷,到底还是忌惮害怕的。” “这李东阳听说徐婧容要去洛阳参加比武大会,不仅全程护送,还设法成为比武大会的裁判,结果可想而知了……” 我沉默下来,又听姬怜花缓缓问:“一个本该回到故土的异国小侯爷,却不远千里跋涉洛阳,费尽心机去管人家北朝门派之间的闲事,你猜是为了什么?” 第五十二章 前尘往事(二) - 昆仑有仙 - 苏诀 到底是为什么呢? 我想,那大概是因为喜欢吧。 那时候的南府国对北朝已是虎视眈眈,本就有了入侵的打算,若是在这个时候,北朝的江湖武林中出现动荡争端,这对南府国来说,是绝佳的好机会。 李东阳作为异国小侯爷,在北朝本就身份尴尬,亦是不宜去管北朝的事。 可即便知道如此,为了徐婧容,他还是管了。 解决了天衡道宗和昆仑门因为武林大会产生的争端,也就意味着,让南府国失去了一个机会,更何况,在后来南府国入主中原,江山易主,徐家落难之时,为了解救徐婧容,李东阳更是不顾非议,向南府国的皇帝请求与徐婧容的赐婚。 只可惜他深爱着的那个姑娘,并未懂得和接受他的良苦用心,昆仑山上,那清冷决然的女剑仙,一剑斩断的,并不只是白翳真的成仙之路,还有李东阳对于徐婧容的情意深重。 关于徐婧容,我还想再问些什么,不料却从密林深处,听到师兄喊我的声音。 这个师兄,真是直觉敏锐,居然这么快就发现我不在山上,偷偷溜跑出来了。 姬怜花明显也觉察到是师兄来了,向我笑了笑,道:“你可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 我点头承诺:“你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师兄你跟我说起徐婧容的事的。” 话音刚落,却听到身后传来冰冷森寒的声音:“你不会告诉我什么?” 我抖了一下,凄惨惨地看向师兄:“师兄……” 我没想到,师兄的身法居然这么敏捷,刚才听他的声音距离我们还很远的,居然这么快就到跟前了。 也不知道刚才我说的话,他有没有听到。 师兄脸上保持着完美的笑容,不过却撸起袖子,松了松手指道:“阿婧,你先离开这里,我有一些话,想跟这位姬教主好好聊一聊。” 我连忙扯住他的胳膊,像是八爪鱼一样地巴在他的身上,拼命想把他往后拖:“师兄师兄,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吧,大黄……呃,沈公子如果发现我们不在,肯定会担心的……” 可师兄还是坚持道:“你先离开这里。” 姬怜花见此,微微叹了口气,不过好像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向我道:“阿婧姑娘,我也确有一些事情,想要同你的这位师兄商议,更深露浓,这山上的风有些冷,你还是快些回去歇息吧。” 我反反复复确认姬怜花的神情,确定在我走后,接下来不会发生什么惨绝人寰的事情,才转身离开。 可走到一半路途,还是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师兄这次下山,明显是别有用心的,对于昆仑门,对于天衡道宗,他应该很熟悉,想要救活沈星沉,亦是另有目的。 可我猜不出他的目的是什么,又想不出天衡道宗和昆仑门与师兄有什么恩怨,直接问师兄的话,他又不会告诉我。 既是如此,不如自己想办法获取情报。 于是,思虑再三,还是折返了回去。 师兄和姬怜花还站在溪边,我俯身悄悄接近,选了一个相对较近又很隐蔽的草丛躲进去,本想偷听他们说了些什么,不料这草丛中的虫子很多,刚在灌木丛下躲好,就听到四周悉悉索索有很多虫子在爬的声音。 脖子上传来冰凉的触感,紧接着,忽然一痛,好像有什么东西咬了我一口,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果真摸到一团软乎乎的东西,对于虫子,我是不怕的,但是却很恶心那种长相难看只会蠕动的那种虫子。 而且,这虫子好像是有毒的,被它咬上一口之后,我的视线就开始模糊起来,周边的声音也渐渐弱了下来。 全身失力,不能动弹,趴倒在草丛中,混混沌沌,身上像是坠了很多铅块,被人推向无尽的深渊。 一直……一直不停地往下坠落…… 良久,才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的声音:“那是什么?” 紧接着,有人打了一个呵欠,懒洋洋的声音缓慢响起:“不用担心,一种我从南疆带过来的蛊虫罢了,被咬上一口,顶多睡上个四五天,若是以外力叫醒,不出一天就能醒过来,总之,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顿了顿,又接着道:“你也不想我们在这里说话的时候,有人在旁边听着吧?” 他们的声音很小,混杂在细细碎碎虫子攀爬的声音中,细不可闻,需要动用很大的定力仔细倾听才能听到。 我仔细地想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这是师兄和姬怜花的声音。 原来他们早就知道我在偷听,太狡猾了吧! 还有这个姬怜花,居然还拿虫子咬我,亏我刚才还帮他保守秘密,还以为我们两个才是一个阵营里的! 不过,我看这南疆的蛊虫也不是很厉害,他说被咬上一口,会让我睡上四五天,可我现在明显还是醒着的。 尽管,对于他们的对话,总是模模糊糊,听得不大清楚。 片刻,只听师兄道:“那好,既然没人打扰,现在该处理我们两个之间的事情了。” 他们像是忽然动起了手,可惜我昏睡在草丛中,只能听到声音,却看不到他们打斗的样子。 也不知道师兄能不能打过那个姬怜花,他之前在白家受伤,被天殊剑剑气划出的伤口还没愈合好呢。 听到他们之间兵器相碰叮叮当当的锐鸣声,我想这两个人真是无聊,大半夜的不睡觉,却在这里打架。 明明三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非要动手,劳心劳力不说,万一不小心哪里伤到了,还要花钱请大夫治疗。 最后,他们好像终于打累了,只听姬怜花温良如玉的声音,低低地响了起来:“万万没想到,如你这般的贵胄子弟,竟也有这样惊世绝艳的修行和功夫,是我输了。” 我想了想,听他的意思,大概最后是师兄赢了,不过他说师兄武功高强这点我认,但若说师兄是什么贵胄子弟…… 回想到以前师兄跟我抢东西吃,各种欺负我的穷酸模样,大约这世上有个地方的名字叫贵胄吧…… 师兄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姬怜花沉默了一下,回答:“来寻找一个人的过去。” “谁的过去?” 师兄的态度听起来好像很忌惮似的,我不禁觉着好笑,从来天不怕地不怕只怕鬼的师兄,居然也会怕人。 姬怜花轻轻笑了起来,语气中似乎有些戏谑的意味:“那个人,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而且之前还见过。” 我们之前见过的人……那个身形诡异的黑衣人? 姬怜花之前说,那个人是他在南疆的战场上,无意间捡到的剑仙,见他修为高强,如此变成尸体腐化成泥有些可惜,才动用傀儡术将他做成傀儡,当时姬怜花说,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可听他现在的意思,分明是认识的。 良久,才听到师兄略带心虚的声音:“那个人……” 他定了定神,才缓缓开口:“一个死人的过去,有那么重要么?” “重要,当然重要。” 姬怜花接声回答:“就像你们处心积虑救下的那个小娃娃一样,我想我们需要的,应该是同样一个东西,一双揭开当年事实真相的手,那个小娃娃对你们来说,就是这样的一双手,那个人对我来说,亦是如此。” “我的意思是……” 师兄顿了顿,着重强调:“当年所谓的真相,对你们婆娑教来说,有那么重要么?” 姬怜花语塞了片刻,我想了想,他口中所谓的小娃娃,应该指的就是沈星沉,那么能与沈星沉相关联,又能让姬怜花和师兄千里迢迢跑来岐山上寻找的过去,应该和昆仑门与天衡道宗有关。 师兄接着道:“不管当年的事实真相如何,昆仑山和天衡道宗对你们来说,都是死敌,我想不通,那个人的过去,对你来说,究竟有何意义,抑或那个人与你之间,掩藏着什么秘密?” “这是我的事!” 不知道为何,听到师兄的这段话,姬怜花好像忽然变得有些慌乱暴躁,片刻,又接着道:“我只能告诉你,你我所求的,是同样的东西,我不会妨碍你的路,而你也不要妨碍我的,否则的话,你的那位婧姑娘……” 听他提起我,我急忙竖直了耳朵,却听师兄急急地道:“你敢动她!” “她?” 姬怜花懒洋洋地道:“我自然想动就能动,但现在并不想动,也没有那个必要去动,不过,你早该想到,此番带她下山来,究竟会搅动怎样一场腥风血雨,既是如此,在这样的一场漩涡中,就该有会让她受到伤害的准备。” “不会!” 师兄断然地道:“这是那个人对我的承诺,你只要将你的那个人藏好,阿婧就不会有事。” “抱歉啊……” 姬怜花再度懒洋洋地道:“我的那个人,我可是要带着他翻云覆雨,搅乱天下的,确实不太好藏呢,你若不想你的那个婧姑娘出事的话,就送她回璇玑山吧,不然珈蓝山境中,一旦他们两个人碰上……” 低低地轻笑了一声,诡异的语气,似是对我自己的警告一样:“我可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哦。” 第五十三章 前尘往事(三) - 昆仑有仙 - 苏诀 许是受到蛊虫的影响,精神困顿,眼皮越来越重,不多会儿,就真的睡着了。 不知道他们接下来又说了些什么。 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岐山总坛的房间里,一盆凉水兜头泼了下来,把我吓了一跳,睁开眼睛,从床上跳起来,却看到师兄拎着一个木桶,站在床边。 我松了口气,与此同时,又不满地抱怨道:“你做什么?” 师兄语气凉凉地道:“阿婧,你的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了。” 我激灵了一下,反应过来他是说我昨天偷听的事,急忙解释道:“师兄,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是怕那个什么姬怜花伤到你,你看我留下来,也能有个照应不是?” 师兄又语气凉凉地道:“是么?” “自然是的!” 本想在师兄心中树立我关爱同门的良好形象,可对上师兄不太高兴的神情,又顿了一下,思虑片刻,才又道:“诚然,以师兄你的修为,自然是不怕打不过那个姬怜花的,可魔教中的人么,诡计多端,万一暗算你怎么办?” 师兄问:“那我们昨晚的对话,你可曾听到什么没有?” 昨晚的话,我也大致听了七七八八,他们所说的重点,无外乎关于两个人。 我和姬怜花身边的那个傀儡,师兄看起来对那个傀儡好像很忌惮似的,生怕我和那个傀儡遇上,听姬怜花说的,我和那个傀儡先前应该是认识,并且很熟悉的,可为什么师兄害怕让我见到那个傀儡,姬怜花又想利用那个傀儡去做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我反应了片刻,磕磕巴巴地回答:“没、没有啊……” 对上师兄怀疑的目光,又连忙装出一副疑惑的神情:“这件事我也觉得奇怪呢,昨晚我刚躲起来就睡着了,你们到底说了什么?” 师兄握拳轻咳了一声,尴尬道:“没什么。” 看到他手中拎着的木桶,我登时反应过来,怒道:“你居然拿水泼我!” 师兄面无表情道:“不然呢?” 他身体一列,露出摆在地上的石头和木棍:“让我用这些东西把你叫醒?” 我脑袋不禁一痛,立即道:“不用了!” 向他露出甜甜的笑脸:“谢谢师兄,师兄对我真好。” 师兄翻了翻白眼,又向我没好气地道:“快点起来了,行李我已经给你收拾好了,半个小时后出发,兴许到晚上太阳落山时,还能赶上过河的船。” 我收拾行装,跟在他的身后,闻言,下意识地顿住脚步,迟疑问:“师兄不带我去珈蓝山境么?” 师兄的脚步也停了下来,转过身道:“师父传话来了,他已经回到璇玑山,让你也赶紧回去,我想着,这山下的情况危险,你还是跟师父待在山上比较安全。” 这个我当然知道,可是…… 此番下山来,我好不容易才知道自己的一些过去,岂能轻易就放弃? 还有那个名叫易初莲和徐婧容的人,究竟和我有什么关系,姬怜花身边的那个傀儡剑仙又是谁,我和他之间又是怎样的关系,这些事情尚且还没弄明白,就让我回山上躲着,我自然是不太情愿的。 因此,磨蹭嗫喏地道:“师兄,你说过会带我送沈公子会昆仑山的。” 师兄无奈地叹了口气,问:“你如此说,是又不怕白翳真和白伶俜了么?此番珈蓝山境会面,天衡道宗肯定会参加,万一到时候再碰上昆仑山的人,他们将你视为徐婧容,该怎么办?” “那我是徐婧容么?” 我下意识地又问出了这个问题。 虽然这个问题,师兄早就已经给了我否定的答案。 但我还是想问,冥冥中,我能感觉到,那个多年前在昆仑山上身死形灭的女剑仙,和我肯定是有着某种关联的。 师兄怔了怔,不解道:“怎么又这样问?我不是告诉过你了么?人家徐婧容可是昆仑仙山的弟子,和你能有什么关系?可是那个姬怜花又同你说了什么?” 师兄总是怕姬怜花跟我说了什么,这让我更加怀疑,他背着我隐藏着什么秘密,怕被我发现,所以才总是遮遮掩掩,而这个秘密,定然牵扯着我的过去。 到底是怎样的秘密,和昆仑有关,和天衡道宗有关,和沈星沉也有关系,想来想去,或许珈蓝山境那里会有我想要的答案,即便危险,我也想去看看。 “总之……” 师兄再度转身,道:“你先回璇玑山。” “师兄师兄……” 我跟在身后,一直死命地拽着他的胳膊,拖着不让他走:“你就带我去嘛!我也想去看看珈蓝山境是什么样子的,好不容易下山一趟,你就让我凑一凑热闹嘛!我保证不惹是生非,到了珈蓝山境我就立即躲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我怎么样?” 师兄板起脸,道:“你自己想一想,自从下山来,给我惹了多少麻烦?” 听他这样说,我不服气了,怒道:“你自己想一想,当初在自闲山庄的时候,若不是我,你现在还在人家大牢里蹲着呢!明明是我救你出来,居然还敢嫌我惹是生非,师兄你的良心何在?” 师兄掐起腰,哈哈笑了两声,不屑道:“你怕是忘了,我是怎么被抓进自闲山庄的了吧?若不是你,我压根不会惹上这些事,还有啊,即便没有你,他们查出我并非是他们想找的那个易初莲,自然会放了我。” …… 其实仔细想想,师兄说的确实也没错,那个张楚凡确实是我招来的,若不是他,师兄也不会被抓,而且自闲山庄寻找的那个易初莲,多半与我有关,倘若没有我,师兄或许真的不会遇到哪些倒霉事。 “那那那……” 我又不服气道:“那折剑山庄的事呢?你别忘了,若不是我,白翳真他们早就把许开阳杀了,你们根本不会知道有关沈公子的那么多事,更不会想到来岐山,对了,如果不是我,或许沈公子早在折剑山庄就被天衡道宗的人灭口了。” 听此,师兄更加嘲讽地道:“你倒是敢说,在折剑山庄的时候,差点被人杀了的,不知道是谁,还有啊,即便没有你,你觉着以昆仑门弟子的能力,再加上我,能让他们杀了许开阳,还要杀沈公子灭口?倒是因为你,害得我们被天衡道宗追杀,也害我被天殊剑所伤,直到现在伤口还疼着呢,你赶紧给我回璇玑山去,再不回去,只怕我的小命都要没了。” “你……” 见他居然这样排挤我,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反驳他。 毕竟一直以来,我和师兄斗嘴,就从来没有斗过他,什么君子风度,姑娘优先,在他那里永远是不存在的。 我大大地哼了一声,愤怒道:“不就是珈蓝山境嘛!你不带我,我自己也能去!” 师兄眯了眯眼睛,威胁道:“你说什么?” “我说……” 临到关口,又怂了下来,不服气地哼了一声,闷闷道:“我这就回璇玑山。” 沈星沉站在外面,应该是看我和师兄的行礼收拾好没有,看他一身周正,穿的衣服一本正经,连个褶皱都没有,模样虽然清秀好看,但一丝不苟波澜不惊的神情,却又活脱脱像个老气横秋的老头。 见我和师兄争吵,他默了默道:“阿婧姑娘,易兄说得对,珈蓝山境此行危险,你还是回山去吧。” 说来说去,其实师兄只有一个目的,他不想让我去见那个傀儡剑仙,怕我因为那个人想起什么。 可我还是忍不住好奇,想知道我和那个人到底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三更半夜的,他会脱离姬怜花的控制,跑到岐山总坛上来找我,不过话说回来,昨天晚上,他跑到岐山上来,真的是来找我的吗?按理说,一个人若是死了,灵就散了,除非死前的执念特别深重,令他可以保持灵念不散,否则根本不可能还有生前的记忆,更何况,他都已经死了,连人都算不上,在这样的情况下,怎么可能会来找我? 可我还是对他感觉很熟悉,总感觉好像在哪里见到过,但无论如何,就是想不起来。 “师兄……” 下山的路上,思绪万千,繁杂混乱的线索中,好像突然有一条线牵引着我去追寻,我追着那条线,一直努力地向前跑,好不容易追到尽头,天光乍现,一切豁然开朗。 我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望着师兄的背影,愣愣地道:“当年南疆之战,徐婧容的师兄,昆仑七子之一柳维扬的尸体好像陷落在死亡沼泽,并没有被找回来吧?” 师兄也顿住了脚步,回身看我,沉默片刻,问:“你想说什么?” 望着他满是戒备的脸,我默了默,扯出一个笑脸来,连忙道:“没什么呀,只是突然想到了这件事,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所以问一问你罢了,对了师兄,我从岐山出发,回璇玑山的话,若是不绕远去洛河城,大概需要多久?” 师兄许久不言,在我以为他没听到我的话,抑或不想回答的时候,却叹了口气:“算了,让你一个人上路,我不太放心,还是我亲自送你回去吧。” 第五十四章 前尘往事(四) - 昆仑有仙 - 苏诀 我没想到,师兄竟是如此狡猾,竟然还要亲自送我回璇玑山。 走在路上,向师兄闷闷不乐地抱怨:“师兄,我自己认识回璇玑山的路的,你可以不必如此费心亲自送我,再说了,珈蓝山境的情况如此危险,你让沈公子一个人去那里不会担心么?依我看,你还是折返回去找沈公子吧。” 师兄扛着一柄剑,懒洋洋地跟在我身后道:“师妹此言差矣,那沈公子再怎么重要,终归是个外人,你是我师妹,旁人的安危总不及你重要,若是让师父知道,我放着你不管,跑去珈蓝山境管别人家的闲事,定然会怪罪于我,对吧?” 我顿时没有话说了,这个师兄,可真是太狡猾了! 他定然是发现了我的意图,打算甩开他们之后,就偷偷摸摸潜入珈蓝山境,所以才要亲自押着我回璇玑山,我和师兄打打闹闹,斗了那么久,鲜少占上风过,都是被他套路欺负的惨兮兮,此番想要甩开他,须得好好想个法子。 辞别沈星沉之后,我们坐船顺水漂流,时近傍晚,早出打鱼的人们正好回来,纷纷撑着船行在我们旁边,唱着听不太懂的歌谣,看他们船头的竹笼里装着的鱼,和脸上洋溢的笑容,就知道此处地杰人灵,物资富饶,他们此行收获颇丰。 我们坐在船头,只觉得傍晚的微风习习,吹的人很是舒服,由于已是深秋,河岸两边的麦子金黄,氤氲着一股收获的气息,我深吸了一口气,茫茫水面上,不知从何处传来饭菜的香味,馋的人只想流口水。 小船绕过一片苇丛,才终于靠岸,我们下了船,将银子付给船家,却见河岸的渡口处站着一个姑娘家,穿着粗布麻衣,翘首以盼,似乎在等候什么人。 师兄一转身,看向那位姑娘愣了愣,连脚都停在原地不走了。 我觉着奇怪,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那位姑娘,模样虽然清秀,却谈不上什么美,师兄穿上金钗布裙应该都比她好看,不至于让师兄一时间看愣了眼。 我还以为师兄行走江湖,来过这里,与那位姑娘认识,因此凑到他跟前,也望着那位姑娘道:“师兄你认识她?” 师兄回过神,斜了我一眼,问:“谁说的?” 我不解道:“不认识你盯着人家看做什么?不知道这样做,很容易会被人误认为是贪财好色的宵小之徒,兴许被哪个路见不平的大侠看到,还要拿刀砍你的么?” 师兄又斜了我一眼,顺手敲了一下我的头,喃喃道:“我只是想到了一件事。” 师兄很少提起以前的事,看他这副感慨的样子,大约是一件他很在意的事,我竖直了耳朵去听,他却忽然不说了。 此种行为最是惹人讨厌,就好比满心期待剥好的山竹却掉在了地上,热热闹闹开场的故事,却落了个虎头蛇尾。 我不甘心,跟在身后死缠着他:“师兄师兄,到底是什么事情嘛?” 师兄又顿住脚步,站住片刻,低下头,良久才苦涩地黯然道:“过去的事,现在提起又有什么意义,总归,只有我一个人记得而已。” 他说这话甚是伤情,令我不禁怔了怔。 傍晚的锦霞悄然散去,光线晦暗,夜晚悄然降临,或许是周围全是苇丛的原因,我们站着的地方,好像比旁处更加暗些,渡口处,一盏破旧的灯笼闪烁着羸弱的火光,在晚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曳。 他的脸隐藏在黑暗中,似是怕被我看出什么似的,但我却能感觉到,师兄此时正在难过。 此情此景,倒让我有些尴尬,站在原地,沉默片刻,向他扬起笑脸,走上前挽住他的胳膊道:“可是我想听嘛,师兄你说给我听之后,不就是我们两个人记得了?” 师兄又沉默了一下,才微微叹了口气:“你啊……” 他向前走了几步,淡然的语气缓缓开口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起以前……以前行走江湖的时候,遇见一个人,我们因为一些事情,结伴而行了十几日,那时马车路过一个渔村,见到河边翻晒渔网的渔家姑娘,她曾说,若她不是官宦贵胄家的女儿,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渔家女,将会如何。” 我很奇怪,毕竟这世上的人皆追名逐利,只听说人往高处走,渔家女梦想着总有一天能够进入官家飞上枝头变凤凰,却很少有官宦家的千金小姐设想着自己变成穷苦渔家女的。 因此,问:“这是为何?” 师兄微微叹气,道:“她那个人向来热衷自由,不愿被人拘束,因此才舍弃自己官家的身份,跑去修行,她喜欢的是御剑乘风来,须臾千万里,想要的是这山川草木,自在清风,只可惜……” 苦笑了一声,才又道:“她没有想到,仙门中人看似自由自在,其实亦有许多不得已之事,更甚至,那些看着飞来飞去,去无影踪的仙人,也未见得能比这渔村里的穷困人家自在到哪里去。” 师兄的性情向来疏阔,很少有这种酸了吧唧的感慨,我想了想,那位姑娘对他来说,应该很重要吧。 再想起刚才他说,过去的事,总归只有他一个人记得,那位姑娘,十有八九想必已经不在认识了吧…… 认识师兄这么久,倒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深情念旧的样子,我想了想,宽慰他道:“其实呀,这大小姐也好,渔家女也罢,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她羡慕渔家女的好,又何曾想过,这渔家女亦有许多愁苦事,为生计发愁,为明日烦忧,或许一辈子都想不明白自己生之为何,更看不到她眼中看到的山川草木,自在清风,这人么,活在世上,总不能十全十美,事事尽如人意的,沾了它的好处,自然就得面对它的坏处,何必只看到坏处的方面,自怨自艾啊?” 师兄一时无言,良久才苦笑道:“说的也是。” 那位姑娘终于等来了她想等的人,是一个眉目还算俊俏的渔夫,看两人恩爱缠绵的样子,应该是一对刚成亲不久的小夫妻,眼见着天色已晚,我和师兄追赶上他们,委婉地提出想在他们那里借宿一晚,他们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乡野间鸡鸣犬吠,到了那户人家,只见三间茅草屋建在平坦的地面,周围种着蓖麻,房前还堆着稻谷垒成的草垛。 因我和师兄的加入,女主人还特意下厨,用新捕捞上来的鱼做了一个汤,汤中加了野菜,闻着很香,我端起陶碗正要喝,却被师兄抬手敲了一下,没好气地道:“你是饿死鬼投的胎么,这汤刚刚端上来,还烫的很,再说了,鲫鱼多刺,你这样狼吞虎咽的,若是待会儿卡到你怎么办?” “我……” 正想辩解,可回头想想,师兄说的也对,因此,委委屈屈地把碗放下来,在他一旁乖乖地坐着。 女主人见此,却抿唇一笑,问:“两位可是离家出走私奔的小情侣?” “什么?” 听她这样说,我脑袋立即炸了,急忙否认道:“不是不是,他是我师兄,我是他师妹,才没有那种关系呢!” 女主人一脸揶揄,又掩唇笑道:“我和我们家那口子成亲之前,也是兄啊妹啊的称呼,别看他现在默不作声,看起来很老实似的,没人在的时候,对我可凶了,总是让我不能做这,不能做那,其实我也知道,都是为了我好。” 我闷闷地哦了一声,捧着陶碗,埋头努力地吹着鱼汤,总有一种被人秀了一脸的感觉。 大约觉着鱼汤吹得凉了,正低下头想喝一口时,却又听女主人补充了一句:“就像你的这个师兄一样,表面看起来凶巴巴的,实际上啊,连我都能看得出来,你师兄可是很关心你的呢!” 师兄关心我,这个我自然知道,可若说他喜欢我,这就太惊悚了。 我和师兄待在一起这么久,整天打打闹闹的,只是将他视为师兄,更甚至,从来都没把他当成男人看待过,兴许是彼此之间太熟悉的缘故,我想,师兄大致,应该也没有将我当成姑娘家,我们两个之间,岂会有那种卿卿我我的儿女私情? 不过……经这个女主人一提醒,我倒是用不一样的眼光去看向师兄。 其实师兄的模样很好,比我见过的任何男人,包括沈星沉在内都要好,而且他的身上,总让人感觉有种矜贵之气,这倒不是他自己刻意装出来的,从言行举止中,无意间就能看出来,一种仿佛凌驾于众人之上的气度。 师兄也很细心,大事小事,衣食住行,甚至连我什么时候渴了饿了胃胀了头痛了都知道,虽然总是说些气死人的话,但总是关心照顾我的,只要有他在,我就什么事都不用忧心,只管交给他就好。 以后若也这样长长久久地跟师兄在一起的话…… 师兄见我看他的眼神奇怪,摸了摸自己的脸,奇怪问:“你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蚊子?” 我摇了摇头,师兄又切了一声,不屑地道:“你刚才的眼神,让我想起京中那些纨绔子弟,看勾栏里的漂亮花魁。” “……” 我果然不应该想多的! 第五十五章 前尘往事(五) - 昆仑有仙 - 苏诀 晚上,我抱着被子站在房间里。 因总共只有三间房,房主人住着一间,还有一间是厨房,我和师兄只能将就挤着一个房间,原本在璇玑山的时候,我觉着冷了,或者害怕,也会钻进师兄的房间。 可现在…… 我觉着,今天是个逃跑的好机会,若师兄一直这样形影不离粘着我的话,那我该怎么摆脱他,前往珈蓝山境去找姬怜花和跟在他身边的那个神秘傀儡? 因此,抱着被子犹豫了半晌,才道:“师兄,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师兄正在铺床,闻言抬头看了下我,问:“什么话?” 我道:“男女授受不亲。” 师兄眯了眯眼睛,望着我的眼神有些审慎,片刻道:“不曾听说过。” 我几近被他气得吐血,不曾想师兄竟然无耻至此,他肯定是发现了我的意图,所以才故意这么说,来堵我接下来的话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道:“这句话的意思是说,男子同女子之间是有差别的,不应该过分亲近,就像你我现在这样,同居一个屋檐下,影响不太好。” 师兄站直身体想了想,道:“你以前怕黑怕冷,硬要钻我被窝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我差点被他噎个半死,尴尬了好半晌,才道:“那个……以前师妹年纪小,不懂事,现在不是知道了嘛!” 师兄又眯了眯眼睛,抱起双臂,颇为不悦地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以前虽然年纪不小,但是却不懂事,明知道是如此,却还诓你同我睡在一起了?” 我急忙道:“怎么会……” 却见师兄哼了一声,转过身道:“我倒是觉着没什么,毕竟你是我师妹,我是你师兄,大家权当自家兄妹那样相处,没什么好忌讳的,当然,如果师妹不拿我当作师兄,而是别的什么……” 他说的意味深长,我单是想想那个可能性,就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又急忙道:“没有没有,师兄你想多了。” 师兄哼了一声,继续俯身整理被褥:“那就收拾收拾,早些安歇吧。” 我顿时窘了,站在原地僵持了片刻,才又磨磨蹭蹭地道:“师兄,你看外面月明星稀,清风徐来,若是此时铺个被褥睡在外面,一边欣赏夜色,一边吹着凉风,定然十分自在。” 师兄道:“这乡野间的蚊子很多,尤其是这种秋天里的蚊子,饿了很久,见到人凶的就像老虎一样,你睡在外面,定然会被它们咬死,到时候可别怪师兄我没有提醒你。” 他的话正说着,一只蚊子趴在我的脸上,狠狠地咬了一口,我顿时疼得龇牙咧嘴,伸手一拍,蚊子没打到,倒是给自己一个实实在在的耳光,手掌拿下来,脸上依旧是火辣辣的疼。 我向师兄抱怨道:“师兄,你怎能如此世俗,一点都不懂得风月浪漫之事?” 师兄叹了口气,看向我,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 我在心里暗暗佩服,师兄不愧是狐狸精,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怕他待会儿听到打我,我后退一步,向他建议道:“要不今晚……你出去睡吧?” 师兄意外地哈了一声,不满道:“我为什么要出去睡?” 我看向了房间里唯一的那张床,瞬间找到借口:“这个床,实在太小了嘛!而且房间也有点挤,我怕师兄你在这里面憋坏了,所以想让你出去透透气。” 师兄一脸揶揄:“那你怎么不出去?” 我就等着师兄这句话呢!毕竟和他认识这么久,师兄这个人一向恶劣至此,身上一点体贴关心姑娘家的自觉都没有。 因此,连忙道:“我这就出去!” 正要抱着被子出去,却听师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站住……” 他缓缓迈步走到我的身边,一脸审慎地打量着我,道:“你该不会想趁我睡着了,半夜偷偷开溜吧?” “怎么会……” 我急忙道:“师兄,你看你为了护送我回去,还要千里迢迢地返回璇玑山,我是想让你晚上睡得好一点而已。” 师兄哼了一声,命令道:“今日你哪里也不许去,就睡在这里,别想从我眼皮子底下溜走。” “……” 我暗暗地叹了口气,看来今晚又是逃不掉了。 见师兄将被子铺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走过去,将我自己的被褥放在上面,刚合衣躺下,却听师兄不满的声音道:“你再往里挤挤,我都快被你挤到床边掉下去了。” 我扯了扯唇角,摊开手无奈道:“师兄啊,烦劳你看看师妹我,我现在都快被你挤到墙上去了。” 师兄道:“你侧开身睡,这样还能节省一点空间。” 我顿时怒了:“凭什么让我侧开身睡?与其跟我挤在一起,你不如去打个地铺?” 师兄道:“这乡野间的虫子很多,尤其晚上,你想一想,万一睡到半夜,有个癞蛤蟆或者毒蛇爬进来,爬到你脸上,你会不会害怕?” 我顿时被他恶心的不行,又听他威胁道:“你再不侧开身睡,我就把剑插在墙上,再拿个绳子,把你捆起来,直接把你钉到墙上去。” “……” 我深吸了一口气,向他问:“师兄,你知道什么是君子风度么?” 师兄语气疑惑:“那是什么东西,没听过。” 话虽如此,我却明显能感觉到,他特意往旁边挪动了一下身体,我们之间的空间瞬间打了许多。 我四仰八叉地伸出手脚,想松一松快被挤压到变形的身体,不料却一时不慎,一只脚搭在了师兄的身上。 师兄的身体一僵,许久问:“你做什么?” 师兄的这个反应,我并不陌生,以前我跟他挤在一个被窝,伸手伸脚不小心碰到他,或者一个转身,不小心对上他的脸,与他挨得近了时,他总会这样,而且,他变成这样不久之后,就会突然变得有些烦躁,起身离开了。 我敲定主意,直接转了个身,贴着他的后背道:“师兄,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 师兄的身体更僵了,整个人直挺挺的,不敢乱动,像个木偶人一样。 我觉着有趣,撑着身体,与他挨近,居高临下地道:“明明对我好,却总是凶巴巴的,好像怕被人看出来似的,师兄你其实……” 我原本想说,他是不是有什么心魔障碍,但临到关口,又怕真是如此,被我直接戳穿了,会伤了师兄的玻璃心,因此顿了顿,才又开口道:“你是不是怕对我太好了,会有人找你麻烦啊?” 之前在折剑山庄也是,那时候我被白翳真和白伶俜发现,师兄明明说会保护我,面对白伶俜对我的喊打喊杀,他却没有出现,我遇到白汀瑶的时候,宁可躲在暗处帮我,都不肯露面被人看到他的真面容。 我想了想,大致师兄已经知道我长得很像徐婧容这回事,怕对我太好,让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会给他引来祸端。 师兄却挑着声音问:“谁会找我麻烦?” “白家的人啊……” 我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沈公子的师门昆仑门的人。” 师兄却低低地哼了一声:“一群乌合之众,还不值得我放在心上!” “那你就是……” 我想了想,直接趴在师兄的肩膀上,问:“难道是怕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会嘲讽取笑你?” “……” 师兄沉默许久,身体也僵了许久,才缓缓道:“我觉着有些热,先出去走走,你好好睡觉,不要乱跑。” 说着,果然拂开我,穿好靴子起身,在门口站定脚步,深呼了一口气,走出门去了。 眼见着大功告成,我本想立即离开,可又怕师兄是在诓我,在我想要离开的时候,给我杀个回马枪,因此躺在床上,小心翼翼地盯着外面的动静,确定师兄已经走远了,才起身拿好包袱出门。 半夜三更,乡野间的光线昏暗,四周一片寂静,似乎连犬吠虫鸣声也停了下来。 我觉着有些害怕,望着黑压压的村庄,居然连一点灯火都没有,只能凭着感觉摸着黑走。 这还是我第一次走夜路,由于怕被师兄追上来,走的有些匆忙,跌跌撞撞,还一不小心撞到石头,摔了几跤。 往记忆中渡口的方向跑去,却见渡口的灯火依旧在亮着,几条小船停在岸边,我跳上其中一条船,想了想,在停船的地方放了一锭碎银子,急急忙忙松了绳子,划着船桨离开。 “阿婧……” 河岸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师兄果然发现我逃走了,追到岸边,可惜为时已晚,小船已经划出了一段距离,即便师兄的轻功不错,也不可能跨越这么远的距离抓我,只能站在渡口,一脸气急败坏地望着我。 “你给我回来,不然让我抓到你,非打断你的腿!” 听到他的威胁,我禁不住抖了抖,却还是站直身体,向师兄喊道:“师兄,我等不及了,要自己先回璇玑山了,你还是跟着沈公子去珈蓝山境吧,我一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第五十六章 珈蓝山境(一) - 昆仑有仙 - 苏诀 离开师兄以后,我顺着前往珈蓝山境的方向一路前行,因怕会被师兄追上,还特意捡那种偏僻崎岖的山路,连官道都不敢走。 跌跌撞撞,行了月余,中间还迷了几次路,终于来到珈蓝山境的地盘上。 那是位于西南方的一处山脉,绵延数千里,远远望着,山上种着很多松木,那些松木很是高大,一棵棵笔直粗壮的树木矗立在林中,林木上峰还飘荡着袅袅云烟。 我向当地的人打听过,他们说珈蓝山境那个地方,松林绵延三千里,进入里面就像一个迷宫一样,而且林中多有毒虫野兽,连他们当地人都不敢太过深入。 不过,由于近日婆娑教和天衡道宗的约定,近日前来此处的武林人士多了起来,珈蓝山境偏向南方,他们当地人多为苗人,可如今街上走着的,店里住着的,却多为中原人,可见这次婆娑教和天衡道宗的比试,吸引了不少人前来参战。 也不知道姬怜花到底有没有赢过白翳真的把握。 辗转行了月余,从师兄那里拿来的银子早已花的七七八八了,我还得留一点用作回璇玑山的盘缠,因此,不敢再大手大脚地撒钱,捡了一个简陋的茶棚坐着。 店家是一对苗人夫妇,热情好客,见我远道而来,风尘仆仆,立即送上一壶香茶,还额外赠送给我一碟鲜花饼,正坐在棚中吃饼时,却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那些人穿着一身乌黑的衣服,上面绣着金色菊花的花纹,这样的装束我曾是见过的,昔日在前往折剑山庄的路上,曾有人告诉过我,黑底菊花金纹,这是天衡道宗的标志。 我觉着自己有些倒霉,可能出门忘了烧高香,这边刚摆脱师兄,那边就撞到天衡道宗的手上,只希望这些人中,千万别有认识我的人,尤其是那个白伶俜。 可等他们一群人浩浩荡荡来到跟前,并且将马匹拴在茶棚外面,朝着我所在的方向走进来时,我不由深吸了一口气,顿时觉着,上天岂止是想让我倒霉,这简直是想把我往死路里逼啊! 为首的三个人,有两个我是认识的。 一身白衣,发髻上插着雪白色的簪花,眉目刻薄冰冷,仿佛一个眼神就能将人杀死的,不是白伶俜又是何人? 此时,她的手中持着天殊剑,凌厉的眼神扫过众人,我下意识地低头,不想被她看到,却还是被她发现了。 能感觉得出来,在看到我的一瞬间,白伶俜的眼神中闪现出一丝的窃喜,随后又化为阴毒的冰冷,我想,以白伶俜对我的痛恨程度,她见到我,应该谈不上什么高兴,大致是觉着从她手里漏掉的大鱼,又重新撞回到她的手中吧。 她的身边,站着一个小姑娘,鹅黄一群,腰间悬着长鞭,我觉着,这可真是应了那句话,不是冤家不聚头,原以为折剑山庄一别,白汀瑶已经收拾行李回老家了,我和她永无再见的机会,谁能想到,还可以在这里碰上她? “你……” 见到我,白汀瑶显然也是高兴的。 但很快的,她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侧目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白伶俜,急忙建议道:“姑姑,此番已经到了珈蓝山境,我听说这里是那南疆邪教婆娑教的地盘,指不定哪里就有他们的党羽,叔叔约我们在这里相见,我们还是小心为妙。” 她说着话,是为了提醒白伶俜,这里是婆娑教的地盘,婆娑教是他们天衡道宗的死对头,在这里闹事,无异于引火烧身,总而言之,是为了帮我。 可白伶俜对我的仇恨程度,显然比来自婆娑教的威胁还要多,站在原地,强压了一会儿怒气,还是没能压住,直接拔出天殊剑,想向我走过来。 “哎哎哎,你想干什么,别乱来啊……” 我心中大急,急忙从桌边跳起来,躲在角落的位置上,附近桌子边的客官,见他们来者不善,且是冲着我来的,纷纷躲得很远,也没有一个路见不平的大侠,见他们一群人欺负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仗义执言拔刀相助的。 如今的江湖,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我想了想,出言威胁道:“昆仑门的人可就在这附近,你们不想惹出事端的话,大家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你放了我,我就当没看到你,如今大敌当前,你们还需要昆仑门的人去对抗那个什么婆娑教,应不至于为了我一个小角色耽误大局吧?” 白伶俜低低地冷哼了一声,反问:“小角色?” 也许,并不是小角色吧。 至少和我相似的那个人,并不是小角色。 当年举手投足间,震动了大半个江湖的人,即便在婆娑教这样的强敌面前,也没有人能忽略她的存在,亦或者说,若如今站在他们面前的,当真是徐婧容,或许,这个人的存在,会成为他们扭转战局的关键。 只可惜啊,阿婧就是阿婧,即便和徐婧容有多么相似,也不可能变成徐婧容。 她依然想要杀我,天殊剑依然出鞘一半,却又被一个人拉住:“姑姑……” 白汀瑶皱眉劝说道:“叔叔临行之前嘱咐过我们,不可在此惹是生非。” 白伶俜却又哼了一声,挑起眉:“我管他?” 这话说得,委实有些狂妄,看她今天确实非要杀我不可了。 可如今,师兄不在,沈星沉不在,就连我口中所谓昆仑门的人也不在,满满一个茶棚里的,除了天衡道宗的人,尽是些胆小怕事的怂包,我上哪儿搬救兵去? 想到此,我叹了口气,又气沉丹田,使出平生吃奶的力气喊道:“救命啊,杀人啦,天衡道宗的人看不起婆娑教的人,居然敢在他们的地盘上撒野行凶啦……” 这些话说出口,连白汀瑶都忍不住皱眉:“我说你啊,好歹也和那位传闻中风华绝代的女剑仙长着一模一样的脸,顶着这样的一张脸,却做如此猥琐下流的事,不怕给人家丢脸,污了人家徐婧容的名声么?” 我满不在乎地道:“方法只要好用,我管他下不下流,究竟是名声重要,还是自己的小命重要?” 白伶俜冷哼了一声,依旧向我接近:“你觉着这个方法管用?” 管用,自然管用,婆娑教约见天衡道宗的人来此,打的是比试的名号,但据说本意是想结束双方多年来的宿怨和仇恨,这就好比,我讨厌一个人,和他相约决斗,若是打不过他,以后即便有再深的仇恨,都不能再向对方报复。 但在这个决斗之前,若是有人在对方的地盘上闹事,首先挑起争端,即说明破坏了他们的君子协定,到时候连比试都不用比试,婆娑教自有理由和借口向中原武林宣战,他们天衡道宗的人,整天喊着什么为了中原武林同道,若是因为自己的过失,将战事引到自家头上去,且不说婆娑教的人到底能不能打赢他们,单是中原武林这边,他们都无法堵住众人的悠悠之口。 听到我的喊声,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纷纷驻足,朝向我们这里观看,还有一些人交头接耳,对着我们这边指指点点,其中就不乏珈蓝山境本地的苗人。 白伶俜自然是不怕他们的,毕竟她有天殊剑在手,所向披靡,且整天对我喊打喊杀,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她身边的人就不一定了。 站在她身边的,是一个穿着金黄色外袍的中年人,虽然年龄可能比白翳真要小一些,但看起来却比白翳真老了许多,我想了想,大致是修行不如白翳真的缘故吧。 他拉住白伶俜,也忌惮地看了看我,显然是认识徐婧容的,低声道:“三妹,此处人多眼杂,先离开这里再说。” 如此说,还是要杀我喽?不过是想换个没人的地方,不会落人把柄。 不过,听他称呼这一声三妹,我倒突然想起来他是谁,白翳真的弟弟,白伶俜的二哥,人称白家二爷的白逸轩,当年被柳维扬轻薄,为保贞洁自尽的折剑山庄大小姐齐嘉,就是这个白逸轩的未婚妻。 这下倒好,当年的人齐聚于此,不知道珈蓝山境中,又将会掀起什么事端。 白伶俜仍是站在原处未动,不死心地望着我,显然不肯放过这个好机会,良久,才缓缓开口道:“你以前来这里就能找到他?” 我愣了愣,没反应过来她口中的他是谁,又听她道:“别做梦了,他都已经死了,尸体沉在死亡沼泽,拦在枯枝树叶中,即便你来这里掘地三尺,都不可能找到他,你看,最终还是我赢了,你们即便死了,终究还是没能在一起。” 听她提起死亡沼泽,我顿时意识到,她口中的那个人,就是柳维扬。 既然她将我错认成徐婧容,那么这番话,自然也是对徐婧容说的。 可我听她这话中的意思,当年徐婧容和柳维扬之间,大约是两情相悦的啊…… 第五十七章 珈蓝山境(二) - 昆仑有仙 - 苏诀 白伶俜和天衡道宗的人,最终还是没有杀我。 我料定了他们不敢在婆娑教的地盘上生事,不过,刚才若不是那个白逸轩阻拦的话,这个白伶俜,看起来还真想不管不顾在这里将我杀了。 我想不通,她和那个徐婧容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仇恨。 若说是因为白翳真的事情,当年徐婧容一剑斩断天门,害得白翳真无法飞升,此事最直接的受害者应是白翳真,要恨也该是白翳真来恨,可我看着,那白翳真对徐婧容也没有多少怪罪,反而还处处袒护,不想让白伶俜伤害于我。 若说是因为柳维扬的事情,当年柳维扬在死亡沼泽轻薄白伶俜,此事闹得天下皆知,坏了白伶俜的名声,徐婧容既为柳维扬的师妹,白伶俜因此迁怒于她也不是不可能,可我怎么觉着,这白伶俜对柳维扬本人都没有那么大的痛恨? 想来想去,这两人之间应是情敌的关系,白伶俜喜欢柳维扬,徐婧容也喜欢柳维扬,看白伶俜现在的态度,和她刚才跟我说过的话,那个柳维扬在她们之间,应该倾向于喜欢徐婧容的,因此她对徐婧容的恨,是源于嫉妒,源于情仇。 我想起之前在岐山上看到的画面,在那个幻梦里,徐婧容和那个柳维扬也分明是喜欢彼此的,听说柳维扬在南疆出事后,徐婧容曾徘徊在死亡沼泽中,忍受着毒雾和瘴气,在那里寻找了多日,只是想找回柳维扬的尸首。 见白伶俜仍旧向我走近,我倒退一步,忌惮道:“你想干嘛?” 白伶俜冷冷道:“把她给我抓起来!” “救命啊,杀人啦……” 见此,我立即扯着嗓子叫喊起来:“天衡道宗的人,跑到婆娑教的地盘撒野行凶啦……” “……” 白逸轩皱了皱眉,怒道:“你再喊,我们现在就杀了你!” 我立即闭嘴不言了。 又听他看向白伶俜劝说道:“三妹,此处是婆娑教的地方,我看我们还是……” “二哥难道忘了?” 白伶俜冷声道:“此人是徐婧容,即便看在婆娑教的面子上,不宜在此生事,暂时不能杀她,难道就要如此放她离开?” 我顿感懊悔,没想到白伶俜居然还留着这招。 语塞片刻,才道:“你想抓我,不要忘了,昆仑门的人就在这附近,我可是和他们一起来的,若他们知道你将我抓了,你猜他们会怎么想?徐婧容到底是他们的师叔,到时候被昆仑门的人找上门要人,只怕天衡道宗的面子上会不太好看吧?” “昆仑门与天衡道宗向来同气连枝,你以为他们会为了你这个叛徒,违逆天衡道宗的意思?” 白伶俜鄙夷道:“还是你现在还摸不清自己的位置,以为自己还是昆仑七子?” 冷汗,顺着后背缓缓流了下来,未免被她看出我的紧张,我又扯开脸露出一个微笑,不再躲避她,反而在茶棚中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水道:“白姑娘若是不信的话,不妨试一试,你说昆仑门和天衡道宗与你们同气连枝,我看也不尽然吧,当日在折剑山庄的事,白姑娘或许忘了,我可是还记得的。” 当日,许开阳在折剑山庄,曝出柳维扬的事,昆仑门的弟子,为了维护许开阳和柳维扬,已经和天衡道宗的人动过手了,当时孟摇光要放出狠话,会查出他们的师叔,昆仑七子之一柳维扬遇害的真相,此事天衡道宗也是很忌惮的。 如今大敌当前,中原武林中的其他门派大多不顶事,唯有天衡道宗和昆仑门能抵挡住婆娑教的势头,若这个时候,天衡道宗与昆仑门内部发生了矛盾,这对白家的人来说,是致命的一击,我也料定了天衡道宗心虚,对他们来说,目前最大的隐患,其实并不是南疆的婆娑教,而是与他们结盟多年,一直以他们马首是瞻的昆仑门。 隐于晴空表象下的暴风雨啊,将要来临,人都说情比金坚,义比山高,却不知道,这黄金终有消熔的时候,一座山,若是从内部出现了裂痕,久而久之,在风雨时间的侵蚀下,也会在哪一天大厦倾颓,更何况,天衡道宗和昆仑之间的结盟,本就建立在不太牢固的基础上,依靠昆仑掌门个人立场才能存在的结盟,又能坚持到几时? 白伶俜咬牙道:“少在这里妖言惑众!” “姑姑……” 见她还想上前抓我,白汀瑶急忙喊了一声,随后神色慌张地提醒道:“我刚才在来的路上,确实看到有昆仑门的人在,他们在街上游走,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我怔了一怔,却听白伶俜咬牙道:“是谁?” 白汀瑶试探地看了我一眼,默然回答:“孟摇光和许开阳。” 我一听就是在说谎,毕竟当初沈星沉将许开阳从折剑山庄中救出的时候,许开阳是和我们分开走的,那时候孟摇光根本不在,他们两个岂会聚到一起? 可白伶俜明显不知道是沈星沉出手救了许开阳,沉默片刻,最终转身:“走。” 见她终于肯放过我,我默默地舒了口气,再一抬头,天衡道宗的人全都走了,可白汀瑶却还在,她站在茶棚中,手中握着长鞭,居高临下地望着我。 我还记得,当初从折剑山庄逃出的时候,是她放了我和师兄。 这份恩情记在心中,不管她以前怎样刁蛮任性,又是怎样欺负过我,在我面前,还算是个只是脾气差了点的千金小姐,而且,对我还算不错。 她沉默片刻,问:“你来这里做什么,找死么?” 我站起身,向她扯出一个笑脸:“我来寻找一个答案。” “什么答案?” 白汀瑶蹙起眉,追问:“难道比你的命还要重要?” 不待我回答,她又道:“你知不知道,我姑姑她平生最讨厌痛恨的人就是徐婧容,如果再被她看到你,不管旁人说了什么,她都会杀了你的。” 我点了点头:“知道。” “知道你还来?” 白汀瑶微怒道:“我看你真是活得腻了!” 我慢慢露出微笑来,道:“大小姐,其实我这个人最怕死了,但是人活在世上,总有很多东西比性命更加重要,难道你不曾怀疑过么?” 我顿了顿,道:“当年的南疆之战,还有之后的昆仑之劫,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汀瑶更加皱眉:“你想说什么?” 事关白家人,我不好说的太明显,毕竟他们还是白汀瑶的亲人。 只能磨磨蹭蹭地提醒:“当日在折剑山庄,那位庄主夫人……” 白汀瑶截住我的话势,道:“当日在折剑山庄,小姑姑她只是生产之后,中了风,脑子有点不清楚罢了,一个疯子的胡言乱语,岂能当真?” “可是我却觉得……” 我顿了顿,道:“正因为是疯子的话,所以才值得考量,我才下山不久,正如大小姐口中所谓的乡巴佬,从未曾想过,这世上的人心啊,真是可怕的东西,正常的人会说谎,会欺骗,会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择手段,每个人脸上都戴着一张面具,让自己看起来良善体面,或许唯有疯子,才能真正地去做她自己。” 白汀瑶哼了一声,避开身:“反正我不信!” 她神情坚定,言辞灼灼:“我叔父和姑姑一心为国为民,也为江湖武林做了许多好事,或许他们行事是有些偏激,但都是为了朝廷和整个江湖着想,他们……” 说着,低下头,咬着唇瓣道:“他们并不是如此龌龊的人。” 我怔了怔,又莞尔一笑道:“既是如此,多说无益,刚才多谢大小姐相救。” “我才没有要救你呢!” 白汀瑶翻了翻白眼,哼了一声,转过身道:“我只是怕姑姑在此生事,会令天衡道宗与婆娑教的会武横生枝节,为了你一点都不值得!” 她持着长鞭,想要离开茶棚,可到了门口,却停了下来。 沉默许久问:“你是徐婧容么?” 我看向她,这个问题,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又如何能给她答案。 想了片刻,弯唇反问:“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呢?” “若你是徐婧容……” 她缓缓开口,却停顿下来,片刻,苦笑道:“算了,即便你不是徐婧容,我们也算不上什么朋友,若真是倒还好了,那样我也就不必为难了……” 我坐在位子上,望着她渐渐离去的背影,心中忽然生出了些许感慨。 毕竟是自己亲近之人,若是突然有人来告诉我,说师兄是个坏人,是个滥杀无辜,还反咬诬陷别人的坏蛋,我也不愿意相信,况且恩怨只是上一辈的恩怨,在徐婧容和柳维扬那一辈的时候,这个白汀瑶还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女娃娃呢,平白无故为难人家一个孩子干什么? 天衡道宗的人走后,茶棚里余下的客人仍惊魂未定地望着我,仿佛我是什么招惹祸患的大魔头似的,我向他们露出淡然的一笑,道:“抱歉,让诸位受惊了,请问枯叶城应该怎么走?” 第五十八章 珈蓝山境(三) - 昆仑有仙 - 苏诀 枯叶城,是位于珈蓝山境内部的一座荒城。 据说当年南疆王野心勃勃,想要入侵中原,率领大军一路打到珈蓝山境这个地方,还在山境之中建立了一座豪华奢侈的城池,后来南疆王被中原的一位将军所败,紧急撤离时,又回到这里,为了避免那位将军一路南下,攻到南疆,南疆王下令烧了好几座城池,以断绝中原大军的补给,也不让他们有掠夺城中财物的机会。 枯叶城,就是其中之一。 当年的枯叶城,还不叫枯叶城,只因那场火蔓延到山林中,珈蓝山境里,又都是些茂密的灌木丛,林中积压着许多落叶,火势比旁处要大一些,城池损毁也最为严重,那场火,烧了七天七夜方见颓势,又在之后下了几天的大雨,才真正熄灭。 事后有很多南疆本地人,前往城中寻宝,可惜珈蓝山境中危险万分,密林深处毒瘴遍布,进去的人很少能活着出来,渐渐地,就没人再敢前往那个地方了。 枯叶城由此荒废下来,变成一座无人的荒城,整座城池都被掩藏在灌木中,被巨大的藤蔓纠结缠绕着,依稀还能看到以前繁华热闹的轮廓。 我按照路人的指引,朝着枯叶城的方向行进,走到半路,却被一个人给拦了下来。 那个人,一身玄衣,衣服上绣着金线菊花花纹,手中持着一杆长枪。 我曾是见过他的,白天的时候,在茶棚里遇见的跟在白伶俜身边的白逸轩。 密林深处,光线黑漆漆的,由于这里的灌木已经生长多年,枝叶盘根错杂,仿佛连月光都照不进来,夜黑风高,四下无人,是个杀人灭口的好时间。 我知道他们不会放过我的,但没想到居然来的这么快。 夜晚的寒风拂过,撩起了他的衣衫,我看了一眼握在他手中,在月光下熠熠生寒的长枪,反问:“你想杀我?” 他没有回答,但想杀我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我叹了口气,道:“这位大哥,我真的不是徐婧容,为何你们总是不信?” 白逸轩低低地哼了一声,道:“徐婧容,当年南疆之战,你我曾有数面之缘,后来在昆仑山上,你斩断大哥仙路的时候,我就在当场,你的这张脸,即便是化成灰我也认得,岂会出错?想当年,你也算名镇一方的剑仙,昆仑山上,宁可死在万剑之下,都不肯向我们低头,我对你还算有些敬意,怎么到了今日,为了保住自己的命,却要装疯卖傻,如此下作,也不怕丢了自己的脸?” 我觉着,那个徐婧容真是可怜,好端端地,干嘛和我长着一样的脸,听到白逸轩的一番话,我心中愧疚,觉着实在对不住徐婧容,如我这般贪生怕死,真是给她丢脸了,凭白污了她当年在昆仑山上豪气干云不畏生死的壮举。 可想了想,还是我自己比较可怜,就是因为这张脸,刚刚下山不久,就被各种人追杀,现在还要把自己的小命丢在这里,真是应了那句话,祸从天降。 见他想杀我,我退后一步,道:“你想杀我,没问题,但是在此之前,须得回答我一些问题,让我即便是死,也做个明白鬼。” 白逸轩阴沉问:“你想问什么?” 我想了想,问:“当年在死亡沼泽,柳维扬是如何死的?” 白逸轩挑了挑眉,反问道:“你不是说自己不是徐婧容么?为何还要对他的事感兴趣?” 我咧嘴露出一个笑容来,道:“好奇么。” 顿了顿,又道:“从我下山开始,你们就老是说我是徐婧容,他们昆仑七子的故事,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可故事听得越多,疑问就越多,却没有人给我答案,我这个人天生好奇心重,若非如此,也不会跑来南疆送死,今日既然遇到这位大侠,我想以我的武功,八成是跑不掉了,既然如此,还不如问出答案,让我死得瞑目。” 白逸轩道:“你是我的仇人,所谓仇人,就是做梦都巴不得让你事事不顺心的那种,既然知道你有心结,来这里是为了寻找一个答案,我干嘛还要告诉你?” 他又哼了一声,接着道:“做仇人自然让她越惨越好,我就是要让你带着疑问,到地底下也不得安宁,况且自古折子戏中,反派总是死于话多,你以为我会在这个时候将一切真相都告诉你,然后让你想办法逃出去,日后好指责于我,与我对峙?” “……” 这个白逸轩,真是个人才。 如此有道理的事,我以前怎么就没想过? 我叹了口气:“看来你是真要杀我了?” 白逸轩长枪一横,挡在我的面前怒道:“别废话了,此处偏僻,又是在深山密林中,即便拖延时间,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乖乖受死吧!” 他让我乖乖受死,但我又不是傻子,明知道他要杀我,却还站着不动让他杀,能活一刻是一刻,自然转身就跑,与此同时,心里还在想着,若是时间倒流,我一定不会为了追求所谓的真相,不顾师兄的劝告,跑来这个地方送死。 不过此情此景,即便悔恨到咬掉舌头都没有用了。 使出吃奶的力气拼命跑,白逸轩却在后面一直追,好几次他的长枪掠过我的衣角,险些将我杀了,但我大致是个运气很好的人,命不该绝于此,在密林中慌忙仓促,不知道跑了多久,当真等到一个救兵拦住了白逸轩的去路。 但待看清了来人的身影,又顿时陷入绝望。 白汀瑶,居然是白汀瑶。 白逸轩的长枪,即将沾到我的后背,却被人一个长鞭甩出来,硬生生地挡了回去,待看到阻在我们中间的白汀瑶,白逸轩愣了愣,登时寒下脸来:“让开!” 白汀瑶回头看了我一眼,又看向白逸轩问:“叔叔,你说出来走走,原来是来追杀这个人的,是……是姑姑让你来的,还是你自己来的?” 见她没有让开,白逸轩咬牙道:“让开!” 若白汀瑶是白逸轩的嫡亲侄女,说不定还能有些面子,但她自己在白家那边都讨不到好处,又有什么能耐可以保住我?弄不好,白逸轩发怒起来,会连她一起杀了。 我叹了口气:“白姑娘,你还是让开吧。” 白汀瑶并没有让,依然挡在我们中间,望着白逸轩,语气听起来似乎有些伤情:“有人告诉我,当年的事,是我们白家对不起昆仑,我从未信过,总以为叔父和姑姑一心持正为国为民,即便偶有人反对议论,也是他们不了解师父和姑姑的苦心,可现在,叔父身为天衡道宗的副宗主,却在追杀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姑娘。” 白逸轩怒道:“她是徐婧容!” “徐婧容已经死了!” 白汀瑶争辩道:“即便她真是徐婧容,当年在昆仑山上已经被杀了,她与我们白家有什么仇怨?不过是斩断叔父的仙路,既然当年已经杀了她,那她欠给白家的债,已经还清了,即便真有能人异士,让她活着回来,也跟我们不拖不欠了!” 白逸轩隐怒道:“你说什么?” 白汀瑶被他突然的暴怒吓了一跳,沉默片刻,放轻了声音道:“即便她当真是徐婧容,一个已经死了一次的人,又不记得自己的从前,也不知道从前的恩怨,这样的徐婧容,对我们来说,还有何威胁,何必咄咄逼人,再添仇怨?” 白逸轩拿长枪指着她:“你到底让不让开?” 白汀瑶往后退了一步,却依然没有让开,还探向腰间,将自己的长鞭拿了出来。 “你如今,是要与我动手么?” 白逸轩更加暴怒,道:“那好,今日我就为白家清理门户!” “叔父还当我是白家的人么?” 白汀瑶突然道:“从小父亲就告诉我,说我是白家的人,我的叔父是天衡道宗的宗主,二叔和姑姑亦在天衡道宗和江湖武林中有着显赫的位置,他们教我要事事以白家为先,以叔父和姑姑为先,可是我却知道,你们从未拿我们当过白家的人,若不是我父亲承诺与天衡道宗结盟,为天衡道宗做事,叔父只怕根本不会知道我是谁。” 她的声音冷硬,威胁道:“叔父可以杀了我,但也要想想,我是父亲的独女,在父亲心中,究竟是我这个独女重要,还是杀徐婧容重要,天衡道宗能够发展到今日,真正依靠的是什么,还不是我们这些白家分支钱力支持?蝼蚁或许渺小,但亦有蝼蚁的力量,失去我父亲的支持,只怕姑姑和叔父们以后的日子也不太好过吧?” “你……” 白逸轩哑口无言,皱眉道:“你如今,是在威胁我?” 顿了顿,又反过来威胁:“可知道若我将这件事告诉你父亲,你将会面对何种惩罚?” 白汀瑶回答道:“知道,我当然知道,不过这是我的事,也是以后的事,现在,我只知道,只要有我在,叔父便不能杀了她,除非叔父真能不管不顾,先杀了我。” 第五十九章 珈蓝山境(四) - 昆仑有仙 - 苏诀 白逸轩最终还是放过了我。 密林深处,我站在白汀瑶的身后,见她望着白逸轩离开,仍是没有回头,片刻,才试探地向她说了一声:“谢谢。” 白汀瑶转过身看向我,没有说话。 我又有点担忧地问:“你今日救了我,在白家那边不好交代吧?” 白汀瑶笑了笑:“顶多被打一顿罢了,我是父亲的独女,他还能杀了我不成?” 说实话,我的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自洛河城初遇时,我以为她是个嚣张跋扈,仗势欺人的千金大小姐,甚至还觉得她有点讨厌,但万万没想到,白汀瑶她会救我多次,在折剑山庄中私放我和师兄就不说了,单是这次,就足够她立场为难了。 我又向她说了一声:“多谢。” 白汀瑶却抬了抬下巴,向我扬声道:“我今天帮了你,你可要记得,你欠我一条命,亦欠我一个人情,以后是要还给我的。” 我点了点头,道:“救命之恩,永远不忘,不管以后大小姐让我做什么,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白汀瑶转过身,颇为懊恼道:“我又不是什么大魔头,要你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做什么?” “你以后……” 她顿了顿,问:“可有什么打算吗?” 我闷声不吭,见我不说话,她又问:“你仍要去寻找那个答案么?” 我想了片刻,才淡淡地嗯了一声。 又听她道:“如今我叔父和姑姑都在南疆,且不说他们见到你会把你怎么样,就说之前在昆仑山上与徐婧容结怨的那些门派,若是让他们见到你,也一定不会放过你,若你真要留在此处,万事小心,至少不要被我姑姑碰上。” 我又道了一声多谢。 她低低地轻笑了一下,道:“好啦,我也该回去了,今日在这里救了你,父亲肯定会向我问罪的,枯叶城那个地方,我可能去不了了,你……万事小心。” 眼见着白汀瑶越走越远,我怕白逸轩突然杀回来,也急忙离开了密林,沿着丛林深处的小路,朝着枯叶林的方向行进,行了几日,却在半路遇到了一个人。 那时,亦是一个深夜,乌云笼罩,夜色浓重,密林深处掀起了狂风,眼见着电闪雷鸣,将要下雨,我匆匆而行,想在下雨之前,寻到一个落脚的地点。 却见丛林深处,一道白色的身影站在那里,即便在这样的深夜,也仿佛纤尘不染般,在周身的外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白色,起初见到他,我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午夜索命的幽灵,但待看清了那人的脸,顿时欣喜起来,朝着他的方向跑过去。 “沈公子!” 我顿步在他的不远处,喊了一声。 那人也看向我,清俊出尘的容颜,疏冷寡淡的神色,确是沈星沉无疑。 见到我,沈星沉明显也有点惊讶,却只想我点了点头:“阿婧姑娘。” 我向他跑过去,问:“你不是去枯叶城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沈星沉神情间闪现出一丝的尴尬,片刻道:“我迷路了。” “什么?” 我愣了愣,待反应过来他的话,不禁有点想笑,传闻中精彩绝艳的玄祯仙尊,竟然是个路痴,不过想想也是,这珈蓝山境中,遍布松林,树木也长得差不多,越往里行进,可供人走的路越少,幸好我天生方向感比较强,不然也有可能会在这里迷路。 未免被他看出我在取笑他,又连忙收敛神情,道:“你跟着我走吧。” 指了指不远处掩在丛林深处的小路道:“我在来之前打听过了,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不过半个时辰就能找到一间破庙,那庙虽然小,却有人在的,我们可以暂时在那里落脚,你看这天色越来越暗了,马上可能要下雨,还是快避一避吧。” 沈星沉点了点头,又道:“多谢阿婧姑娘。” 我们沿着小路一直走,由于位处偏僻,寻常时候人迹罕至,这条小路已经荒废了大半,路上灌木丛生,亦有很多藤蔓拦路,走起来颇为费劲。 沈星沉默默地走在面前,用手中的长剑拨弄枝叶,为我们开路,我跟在后面,忽然想到了一件事,问他:“对了,你在这里这么长时间,可曾看到师兄?” 沈星沉道:“未曾看到。” 这倒奇了,师兄本来就要来珈蓝山境,因为要护送我回璇玑山,才推迟了来这里的行程,如今我们不在一处,他明知道我是往珈蓝山境的方向来了,为何至今仍旧没有追来?难道是在半路上遇到什么事情被牵绊住了? 不过这样也好,若是他在这里,肯定又要想尽办法赶我回去,现在单独行动,虽然危险了点儿,至少不会有人妨碍于我,毕竟单是我在半路丢下他,跑来南疆这件事,一旦被师兄抓到的话,他肯定不会轻饶我。 却听沈星沉问:“姑娘不是回璇玑山了吗?” 我的脚步一卡,片刻,尴尬回答道:“我们走到半路,师兄突然改主意了,允许我来璇玑山,只是我们在半路遇到了一点事儿,就分开了,没想到他还没到这里。” 听到我的解释,沈星沉也没再追问下去。 我就喜欢沈星沉这点,从来不对不该好奇的事情好奇,也从来不问不该问的问题,和这样的人相处起来,虽然寡淡了一些,但乐得自在,不会被人约束,不晓得为什么昆仑山上的人会说沈星沉这个人冷漠疏离,让人难以相处。 天色越来越差,迎面而来呼啸的狂风中,携带着些许凉气,绒毛般的细雨扬扬飘落,好在这雨很小,下在这样的密林中,被树木遮挡,根本觉不出什么。 走了很久,被风一吹,我觉着有些冷,下意识地抱了抱胳膊,却发觉衣服不是何时已经湿了,抬头一看,不远处的山林中,有一点灯火在绰约闪烁。 虽然没说话,但明显能感觉到沈星沉也加快了脚步,最后两人朝着灯火的方向跑,周围电闪雷鸣,一道蜿蜒崎岖的强光撕破天空,紧接着一声巨响在我们上空炸开,豆大的雨珠狠狠地砸了下来,等我们跑到破庙中,衣服和头发已经被淋得差不多了。 这座庙,很破,非常的破,破到似乎根本没有人居住似的。 门口堆放的稻草被狂风掀飞,散落的到处都是,寺庙的窗户已经破裂,到处漏着破洞,却没人修补,若不是屋中透着的亮光,根本看不出和荒庙有何区别。 我和沈星沉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迈步走进去,见沈星沉不说话,以他这惜字如金的性格,八成也很难让他跟人打声招呼,因此我首先开口:“有人吗?” 寺庙中虽然燃着油灯,却没有人回应,外面雷电交加,一道道刺眼的强光闪过,倒显得屋中的油灯有点宛如鸡蛋碰石头的脆弱,寺庙的中央,供奉着一座石像,由于雕像破损,还在脑袋的位置塌陷了一半,因此根本认不出究竟是哪路神仙。 不得不说,荒山野岭,还是这样雷电交加的夜晚,站在这种破庙中,还真是有点渗人,我抬头看了看,寺庙中到处悬着蛛丝,心想这庙里的和尚也太懒了些。 “两位施主,从何处来,往何处去,途经此处,可是要借宿啊。” 身后传来沙哑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回身看去,又将我吓得连胆子都快跳出来了,一个身形佝偻,浑身破旧的老和尚举着油灯站在我们身后,由于光线和雷电的作用,从我的位置上看过去,像是一个满脸戾气的恶鬼。 我惊得叫了起来,沈星沉立即闪身挡在我的前面,还将手中的长剑抽了出来,待看清了那个老和尚的脸,他才将剑收起来,列开身体,默默地退回到一边。 见这老和尚是人,我舒了口气,向他拱了拱手,道:“这位高僧,我与兄长路过此处,无奈天降大雨,无法赶路,不知高僧能否行个方便,让我们在此借宿一晚。” 老和尚叹了口气:“这寺中简陋,两位施主若是不嫌弃的话,就在此歇息吧。” 我看这老和尚的样子,似乎不大欢迎我们,听我们说要在寺庙中居住,还唉声叹气的,因此试探地问:“高僧可是有何为难之处?” 从进入寺庙开始,我总觉着这里处处透着古怪,这和尚住在这里,为何不好好地打扫寺庙,连石像破了一块都不修补,莫不是个假和尚吧? 想到此,心中升起警惕,退回到沈星沉的身边,做出戒备的姿势。 却听老和尚道:“珈蓝山境向来无人往来,贫僧住在此处多年,也只见过一个衣着华贵的公子来过这里求签,可是从不久前开始,竟接二连三有访客到此,听他们言语中议论,似乎要在此处比武,两位也是冲着那件事来的吧?” 我与沈星沉对视了一眼,默默点了点头。 却又听老和尚叹了口气:“年轻人,当好好珍惜自己的性命,为何偏要卷入这打打杀杀的危险中来,江湖名利,你争我夺,恩怨情仇,从来都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要到何时方能平息啊,不过徒增杀戮而已。” 第六十章 珈蓝山境(五) - 昆仑有仙 - 苏诀 我没想到,这老和尚居然是在关心我们。 不过有一件事倒是挺奇怪的,这珈蓝山境的密林,尤其像这个破庙所在的地方,已经处于密林的中央位置,平时已经很少有人来了,这老和尚为何守在这里? 在我向老和尚问起的时候,老和尚回答:“这山中虽然平时人迹罕至,但总有像两位一样偶然路过的,姑娘不妨设想一下,若他们行走于山中,遇到这样的大雨,却没有一个落脚的地方,会该如何?这寺庙虽然破旧,却总归能遮风挡雨。” 我又觉着奇怪,出家人慈悲为怀,既然想渡化世人,帮助弱小,就该入尘世,渡苦厄,到人多的地方去,能帮的人越多越好,为何偏要躲在这种鸟不生蛋,狗不拉屎的地方,十年都指不定能见到一个人,这样的济世助人有何意义? 老和尚道,每个人出生在这个世上,都有自己的业障和功绩,帮一个人是帮,帮无数人也是帮,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在这世上,有人喜欢热热闹闹,入世济民,就有人喜欢清清静静,在这深山中积攒功德,同是助人,何必相互比较。 听此,我更加觉得奇怪了,若他待在这个地方,是为了接济过往的路人,研修佛道,为何把这座寺庙荒废成这个样子,闲暇时候也不整修一下。 老和尚又道,佛祖在心,而不在于一座石像,有人使用黄金给佛祖加塑金身,又用碧玉翡翠做成的念珠诵经,却做尽了天下间的坏事,石像做的再好看,也只是一块石头而已,寺庙修得再华丽,也只是几间屋子而已,倘若没有虔诚向佛的心,再漂亮的装饰,也只是哗众取宠,沽名钓誉而已。 我觉着老和尚说的很对,这世上的伪善之人实在太多了,总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去做自以为是从表面上看起来很漂亮的善事。 就比如说,那些在寺庙外购买鸟兽虫鱼放生积攒功德的信徒,总以为自己放生了很多动物,在佛祖跟前做了很多好事,却不知道,那些鸟兽虫鱼,原本就是商家为了他们抓的,若不是有他们,兴许那些动物还在深山野林中好好地活着,而那些放生动物的人,也从来不会了解被放生动物的习性,白白糟践其性命,甚至使得被放生的动物成为公害的事迹应有尽有。 半夜三更,又下着雨,外面电闪雷鸣的,根本睡不着,见老和尚在破旧的蒲团上打坐,一没诵经,二没入定,我觉得好奇,上前与他说话,沈星沉则默默坐在一边,合着双目,一声不吭,不知是在假寐,还是真的睡着了。 与老和尚谈论了许多,愈加觉得,这老和尚大约就是世人口中所说的隐世高人。 不过,佛理听了很多,有一件事,我尚且觉着好奇,很多年前,那个途径珈蓝山境,来此求签的年轻人究竟是什么人,听老和尚的意思,那个人像是来自中原,且衣着华贵,不是普通人,可珈蓝山境这个地方,平时连他们本地人都不会进来,那个人怎会来到这里? 听到我的问话,老和尚怔了一下,随后回想起当年的事,沙哑的声音缓缓道:“那位公子,器宇轩昂,气度不凡,周身都环绕着龙虎之气,看着不像是寻常人家的百姓,倒更像是帝王将相家的富贵公子。” 他顿了顿,接着道:“那位公子千里迢迢,远道而来,是来此处求签。” 我颇为意外地哦了一声,毕竟这天大地大,道观寺庙多如牛毛,在哪里求签不是求,为何偏要辛辛苦苦跑来珈蓝山境这种地方? 于是追问老和尚:“难道这寺庙中的签,有什么灵性不成?值得人家千里迢迢跑来这种地方求签?抑或是大师你在解签上颇有造诣,远近闻名?” 老和尚却摇了摇头,站起身,走到佛像跟前,将放置在竹筒中,已经破败不堪的签文拿给我看,同样不解道:“不过是寻常的签文罢了,上面还有些字都看不清楚,这样的签能有什么灵性?至于解签,贫僧时常连经文都不读,又何曾会解签?” “这倒奇了。” 我被这件事吊起了好奇心,追问道:“但不知那位富贵公子问的是什么?” 话刚出口,就觉得实在多此一举,世人问卦解签,无外乎几种,一问前程,二问姻缘,三问健康,既然那人极有可能出身帝王将相家,想必是问前程富贵吧。 老和尚却道:“那位公子很是奇怪,贫僧在来这里之前,曾云游修行,住过千千万万个寺庙,见过千千万万个信徒,却都没有那位公子奇怪,令人印象深刻。” 我哦了一声,更加感兴趣:“他问的是什么?” 老和尚顿了顿:“那位公子一不问前程,二不问姻缘,问的是一个人的生死。” 奇怪,确实奇怪,人都说生死由天定,但真要关乎到亲人朋友的安危,又岂能真的全权交给上天处置?对一般人来说,即便真有亲友陷入困境,能出手帮忙的,自当出手帮忙,爱莫能助的,也能说句宽慰的话,让人家安心欣慰,即便真的走投无路,想要求问神佛,也不该来这种偏僻荒远的地方。 我问:“为何偏要如此?” 老和尚叹气道:“贫僧当时也这样问过他,那位公子却说,他求的是妻子的生死,他的妻子在生前做了很多错事,身死形灭,鬼神皆弃,那位公子找到一位高人,原以为能有机会令妻子复活重生,可那位高人却告诉他,他的妻子逆天而行,犯了天谴,即便他有心想救,鬼神也不允许,所以开出一个条件,让那位公子求遍这世间大大小小的寺庙,若能求得一支上上签,就说明鬼神已经原谅了他妻子的罪行,愿意放他妻子一条生路。” “所以,他就一路求签求到了这里?” 我有点惊讶,不知为何,在听着这个故事的时候,竟忽然想起了徐婧容。 这天下间的女子,单是我所知道的,能够触怒鬼神,遭到天谴,身死形灭,连鬼神都不愿意帮她的,除了多年前斩断天门,死于万剑之下的徐婧容,还能有谁? 我又问:“那他最后求到上上签了么?” 老和尚却摇了摇头,叹息道:“可惜那位公子三叩九拜,一片虔心赤诚,最终求得却是一支下下签。” 原本这老和尚说的求签问卦,裁定生死的事,我是不大相信的,毕竟这天下间的神灵鬼魅多得很,即便真有十恶不赦的人,也不至于到众神皆弃的地步吧? 可那位公子连珈蓝山境深处那么偏远的地方都找到了,可见那种集镇城市中的寺庙肯定也拜了不少,一直坚持,即意味着他在之前所求的,全都是下下签吧。 一支两支,倒还能说是巧合,但若一直如此,也许真的是他的妻子,触怒了天下间所有的神仙,没有一个神灵愿意网开一面,放她一条生路吧。 我忽然心疼起来,闷闷地道:“一个连鬼神都不愿意救她的人,想来生前一定做过很多坏事,是个恶人,这样的人,有何资格值得让人为她这样牺牲?” 就像我们师门的往生咒一样,所救的只会是像沈星沉这样生平积累下很多功德的好人,像那种十恶不赦连鬼神都不肯帮她的坏人,是肯定无法让她复活的,却不知道,那位公子找到的高人,使用的又是何种术法,最终又是否将他的妻子复活。 “那最后呢?” 我追问道:“在看到那支下下签的时候,那位公子是何反应。” 老和尚道:“那位公子当时风尘仆仆,由于连日赶路,身子也不大好了,身上还受着伤,贫僧见他实在辛苦,劝他放下,那位公子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又是一个虎头蛇尾的故事,也不知道那位公子转身离开的意思,究竟是真的听进去老和尚的劝说,还是打算继续坚持。 我在一旁听着,却见沈星沉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移目望向我。 我道:“沈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沈公子沉默片刻,才开口:“阿婧姑娘是否没有以前的记忆?” 我点了点头,忽然意识到他想说什么,果不其然,沈星沉顿了顿,接着道:“往生咒复活的人,都没有以前的记忆,难道阿婧姑娘就从未想过,自己……” “不可能!” 没等他的话说完,我就断然否认,却又找不出理由来证明自己为何如此笃定。 其实这个问题,我也曾想过,当初在师门的时候,师父教我往生咒,告诉我被往生咒复活的人没有以前的记忆,我就联想过这个问题。 可是想了无数遍,又否认了无数遍,说到底,这世上,没有人愿意相信自己曾是个死人吧。 我问沈星沉:“若非亲眼所见,你会相信自己曾经死过一次么?” 沈星沉缓缓摇了摇头,我叹了口气:“其实我心中一直有个疑问,不,是很多疑问,或许珈蓝山境里的人,能够给我想要的答案。” 第六十一章 神秘剑仙(一) - 昆仑有仙 - 苏诀 第二天,云销雨霁,天朗气清,因刚下了一夜的雨,林中的瘴气被清洗干净,整个珈蓝山境看起来都清新舒适了许多。 我们向那个老和尚告辞,继续朝着枯叶城的方向赶过去,走出门去,只觉阵阵凉风袭面而过,其间夹杂着清新的水汽,沁人心脾,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倾泻而下,投射到水汽上,折射出一道道乳白色的光束,随着时辰的推移光影流转。 越过一条小溪,进入一片黑压压的松林,却听到前方的路途传来兵戈交碰的打斗声,我和沈星沉相视一眼,急忙赶了过去,居然见到天衡道宗的人。 为首的就是白伶俜,此时,她手中持着天殊长剑,却没有出鞘,那个名叫白逸轩的人则与她站在一处,不过我躲在暗处,偷偷观望了一会儿,却没有看到白汀瑶。 难道是被白伶俜一怒之下关起来了?还是因为救我的事,回家赎罪受罚了? 不管是哪一种,对我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毕竟她是为了救我,才得罪白家。 天衡道宗人多势众,粗略望着,大概有数百人,他们将一群人围困在中间,被困在中间的人想突破出去,看得出来,他们虽然修行高强,但也耐不住天衡道宗的车轮战术,冲在最里层的人死了一批,就会有另外一批补充上去,被围在中间的人则筋疲力竭,面对天衡道宗的来势汹汹,勉力支撑,冲了几下,都被对方再度围了回去。 他们中间有一个人的身影,我看着很熟悉,但见那人一身红衣,手中持着折扇,腰间插着骨笛,伸手一甩,折扇飞了出去,扇锋所过之处,皆是一片哀嚎之声。 “居然是他……” 认出那个人就是不久前在珈蓝山境遇到的姬怜花,我忍不住低低出声。 沈星沉看向我,微微皱眉,却没有说话,但那个表情好像是在问我有何打算。 我默了默,回答道:“先看看再说。” 天衡道宗虽然人多势众,但婆娑教的这些人也不少,且武功明显比他们都高,说不定能够突出重围,若我们此时出去,立场反倒有些尴尬,毕竟沈星沉是昆仑门的人,与天衡道宗颇有渊源,届时天衡道宗逼他出手,他到底是要帮还是不帮? 跟随姬怜花的,都是些模样奇怪的江湖人,其中有个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汉,脑袋上光光的,看着像个和尚,腰间却别着一只硕大的酒葫芦,身上也纹着很多猛兽的花纹,手中挥舞着一根乌金禅杖,仔细一看,脖子上还挂着骷髅做成的念珠。 这和尚看着很有力气,禅杖砸到天衡道宗的人身上,那些人顿时飞出去老远,躺在地上吐血而亡,被禅杖砸到的地方,还明显可见一个很深的凹窝。 还有一个银色衣衫的书生,看起来阴沉沉的,长发遮挡住半边脸,剩下露出的那半边脸却是惨白惨白的,他手中提着几根细小的银线,不断穿插在众人之间,被银线束缚的敌人宛如被困在蛛网中动弹不得,被他用力一拉,皮肤上瞬间渗出鲜血而亡。 他们中间还有一个红衣姑娘,美貌非常,手中持着长鞭,仔细看时,那鞭子上镶嵌的尽是锐利的倒刺,一条长鞭握在她的手中,就像一条灵活的毒蛇,长鞭过时,倒刺划过人的身体,瞬间血肉横飞,鞭子落在地上,又扬起漫天灰尘。 我有点惊叹,虽然这些人的修为不如师兄,但武功招式却很奇怪,不禁令人眼花缭乱,天衡道宗那么多人,对战他们几个人,却始终没能占到上风。 眼见着冲上去的人节节败退,全都变成炮灰,白伶俜和白逸轩坐不住了,手持长剑和长枪对战上去,天殊出鞘,迎上那红衣姑娘的长鞭,冰寒的剑气顺着鞭子直冲对方,红衣姑娘脸色惊诧,一步步后退,眼见着剑气将要冻上她的手,一旁的姬怜花眼疾手快,折扇一挥,打中那姑娘的手,带着她倒飞了出去。 落在地上,只见折扇在空中转了半个圈,又回到他手上,将折扇接在手中,眉目妖娆阴沉地盯着围困他们的人,片刻,低低地哼了一声:“你们天衡道宗的人,可真是卑鄙小人,明明约好在珈蓝山境的枯叶城中比武,今日竟在此处设伏。” 我觉着,姬怜花此话有点双标,毕竟在折剑山庄的时候,他也曾经派出许开阳暗算过白翳真和白伶俜,虽说许开阳暗算白翳真是出于报仇,但也有婆娑教的人插手。 白伶俜冷哼一声道:“魔教妖人,人人得而诛之,今日撞到我们手上,算你们倒霉,正好给我们斩妖除魔的机会。” 说着,长剑举起,周围天衡道宗的人仿佛接到什么指令,均举剑列起阵来,那些人形成一个圈,将婆娑教的人困在中间,围着中间迅速移动,甚至形成重影。 沈星沉低低地道:“昆仑阵法?” 听到他说话,我不解地移目看向他,却见沈星沉微微皱起眉,不知道是不高兴,还是觉着这个阵法颇为棘手,毕竟天衡道宗的很多秘籍心法包括阵法都是从昆仑那里抢来的,沈星沉身为昆仑弟子,在此处看到别人用自家门派的东西,自然不太高兴。 我望着他,还等着沈星沉接下来的话,可他却闭口不言了。 无奈之下,只好再看向白伶俜,却见她手持天殊,腾空而起,向着被剑阵围困在中间的婆娑教人劈了下去,关键时刻,姬怜花抽出腰间的骨笛,凄凉婉转的笛音顿时从林中响了起来,远处的树林,窸窸窣窣地发出声响,一个人影穿过林木从天而降。 那人的身形极快,手中持着一柄长剑,阻挡在白伶俜的剑势下,生生地接住了这一剑,双方力量相碰,冲击的气浪向外扩散,周围结阵的人顿时摔倒了一片。 就连我和沈星沉所在的地方,都掀起了一阵狂风,迎面而来的,还有一阵冰寒之气,似乎有类似冰雪一样的东西刮得人脸疼,沈星沉急忙伸手,将我往下压了压,再抬起头时,只见剑势所过的地方,灌木的枝叶上都凝结着一层白霜。 再向林中看去,白伶俜并未退下,而是强撑着剑势,想把那个人逼退,天殊剑的寒气逼人,将那人的身上和脚下的土地都染上白霜,可那个人依旧未退。 倒是白伶俜自己,脸色越来越难看,皱起眉,流露出些许狰狞的神色。 我觉着奇怪,定神看了看,却见那柄天殊剑,自剑柄处开始,向白伶俜的手上扩散着寒气,她的手已然结上了一层寒冰,甚至还有血迹顺着剑柄流了下来。 眼见着寒气即将侵入她的五脏六腑,白伶俜最终放弃,将剑势收回,落在地上,倒退了几步,血气涌入喉间,却又被她强压了下去。 姬怜花见此,也收回骨笛,低低地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嘲讽道:“到底是抢来的宝剑,时至今日都不肯认主,竟然还会反噬主人,自己能力如何,心里没点数么?竟然还敢妄想驾驭天殊?” 白伶俜皱起眉,冷冷斥责:“你说什么?” 姬怜花抱起双臂,优哉游哉地道:“我是说你没有那个本事,就不要妄想能驾驭天殊这种神兵利器,十多年前,我曾见识过这柄剑的威力,它在它当时主人的手里,可比你厉害多了,你现在的样子,只怕还不及它曾经的十分之一。” 我心想,姬怜花这下戳到了马蜂窝,白伶俜平素最痛恨的,大概就是别人拿她和徐婧容相比,更何况在那么多人的面前,说她不如徐婧容的十分之一。 白伶俜气得要死,还想持剑上前,却见之前挡住她剑势的人,一动不动地站在婆娑教人的前面,那人的头上戴着一顶斗笠,斗笠下面还蒙着黑纱,根本看不清楚脸。 但我却记得他,之前在珈蓝山境中,站在我门外面的人就是他。 那个被姬怜花做成神秘傀儡的剑仙,我没想到他居然如此厉害,白伶俜方才那一剑,即便是姬怜花想必都不敢硬接,可他却接下了,而且毫发无伤。 白伶俜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直直地盯着那个人,良久问:“你是谁?” 那人没有回答,仅是持剑站在她的面前,手中的宝剑由于刚才的对峙,发出清脆的声响,缓缓绽开裂痕,只听啪的一声,断成几块掉在了地上。 可那个人依旧没动。 淡青色的衣袍,在微风的吹拂下,缓缓飞舞,甚至让我一时间差点忘记了,他原就是个死人。 “这天下间,能够接下天殊剑的人少之又少,剑术如此超绝者,更是……” 白伶俜的神色慌乱,可奇怪的事,从她的眼睛中,我没有看到害怕和畏惧,反而是一种欣喜,一种期待的欣喜,似乎她一直等待的某个人,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话没说完,顿了顿,又颤声问:“……你到底是谁?” 第六十二章 神秘剑仙(二) - 昆仑有仙 - 苏诀 竹林中,清风徐来,半枯的树叶随风轻扬,落在那个人的身上。 青色的衣衫随风轻扬,黑色的斗篷底下,依稀可见他俊美的面容。 面对白伶俜的质问,他一声不吭,没有回应,甚至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 “你到底是谁,我……” 白伶俜神情激动,片刻,又黯然地叹息道:“我应该认识你的。” 见到白伶俜的举动,姬怜花低低地哼了一声,扬声嘲讽道:“白副宗主,可是看上了我家小仙儿,可惜啊,他只是个听话的傀儡,并不懂得男女情事的,都说你花痴了,许多年前追着那个柳维扬不放不说,居然连我家小仙儿都不放过。” “傀儡……” 白伶俜的身躯一震,似是受到了什么触动,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人。 姬怜花又哼了一声,道:“怎么,白副宗主不知道何为傀儡么?傀儡就是死人,已经死去的人,没有鲜活的生命,也没有以前的记忆,只能凭着体内的蛊虫行动。” “死人……” 不知为何,听到姬怜花的话,白伶俜好像很伤心悲痛似的,凄然的表情,在我看来,都快哭了,身形不稳,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片刻,垂下头,自嘲地苦笑一声:“是啊,他都已经是个死人了,即便死了,却还是要跟我作对。” 话音刚落,却突然提剑向那个人攻过去,姬怜花见此,立刻持起骨笛吹奏起来,那个人手中的剑,在刚才和白伶俜的对战中已经断裂,面对白伶俜不要命的攻击,只能侧开身体,避开白伶俜的剑锋,跳到人群中,一伸手,将一柄剑引入手中。 双剑对峙,发出铮铮的响声,可与刚才不同的是,这一次白伶俜明显没下死手,好像只想将这个人制服而已,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被天殊剑反噬受了伤,还是真的不想伤害这个人的性命,不过也因此,被那个人打得节节败退,陷入颓势。 天衡道宗的人原本已经放弃围攻,全都聚在一处准备撤退了,见到白伶俜的举动,不由很是惊愕,白逸轩站出来喊:“妹妹,该走了。” 可白伶俜却没有听从他的话,依旧和那个人对战着,天殊剑的寒气渗出剑身,能感觉得到,白伶俜的情况不大好,脸色阴寒如霜,划出一剑,挡住那人的剑势,又趁着这个功夫,纵身一跃,跳到不远处的空地上,鲜血顺着长剑缓缓流淌下来。 姬怜花按着骨笛的孔洞,曲调陡然转折,由原先的凄婉辗转,变成杀伐决断的铿锵凛然,那个人的剑势也随着他的笛音变得凌厉起来,站在地上,一动不动,周围却掀起了狂风,不知为何,那些天衡道宗的人,还有婆娑教的人手中的长剑颤动起来,沈星沉蹲在我的身边,他手中的长剑也似乎受到波动,一副将要破鞘而出的样子。 沈星沉伸出手,将宝剑按了回去,皱眉道:“昆仑剑阵。” “什么?” 我有点不敢相信。 却见那些人的长剑,受到那个人力量的牵引,纷纷飞了出去,环绕着那个人形成一个剑阵,当日在折剑山庄中,我也曾见识过昆仑剑阵的厉害,但沈星沉当时所使用的剑阵,最多只能驱动十几把剑,这个人……竟然比沈星沉的修行还要高! “昆仑剑阵!” 见到环绕着那个人,漫天飞舞的剑阵,白伶俜似乎忘记了他们此时正在对战,那个人驱动剑阵的目的是为了对付她,竟主动迎了上去:“是他!一定是他!” 那人长剑一划,剑阵受到力量的牵引,裹挟着凌厉的剑势,向白伶俜飞了出去,可白伶俜却站在原地,一时间,像是完全忘记了反应。 “妹妹!” 见白伶俜处境危险,白逸轩纵身一跃,持起手中的长枪,落到白伶俜身边,拖着她的胳膊想走,抬眼却见那些长剑已经来到跟前,不得已只能挥枪去挡,险险避开剑锋,正要带着白伶俜退到远处时,不料那些剑像是有所感应,尾随他们追了出去。 关键时刻,白逸轩将白伶俜推了出去,独身对战那些长剑,虽将几把长剑打退了回去,却还是被剑锋所伤,一身狼狈,半跪在地上,拄着长枪呕出一口鲜血。 姬怜花勾起嫣红的唇,嘲讽道:“小仙儿都还没有出力,你们就伤成这个样子,天衡道宗也不过如此,可是偷不到别人的修行,就无法修炼,十年也没个长进?” “你胡说什么?” 白逸轩依旧跪倒在地上,听此不禁怒道,动作牵扯到伤口,又捂着伤口皱眉。 “难道不是吗?” 姬怜花眼神冰冷,缓缓捋着从肩上垂下来的发丝道:“十年前,玉虚子掌门的仙元,还有昆仑七子秦若瀛的仙元究竟去了哪里,没有人比你们天衡道宗,不,白家人更清楚的吧,那玉虚子修炼了快百年都未能打开仙门,偏偏白翳真这厮竟然打开了,你们不会说是白翳真天资过人,才能修行有成打开仙门吧?据我所知,在前来南疆之前,你们的那个宗主,可还是个在江湖上连名字都排不到的小喽啰呢!” 听到姬怜花的这番话,我突然意识到近日一直觉得奇怪的事,诚如白翳真所说,当年他遇到徐婧容的时候,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喽啰,我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什么天资过人的,怎么会在南疆之战后,修为突然大增,不仅一越成为天衡道宗的宗主,还能打开仙门差点修行得道成为仙人? 沈星沉更是惊愕,握着手指,差点就冲了出去。 见他如此,我连忙拉住他,低声问:“你干嘛!” 沈星沉看向我,怔怔道:“此事事关前任掌门和秦师伯……” 听此,我又压低声音道:“你先等等看,天衡道宗的人打不过这些人,很快就会撤退了,那个红衣人我认识,关于当年的事,你想知道什么,待会儿问他就是。” 沈星沉这才安静下来,躲在灌木丛中,继续瞧着。 却听白逸轩暴怒道:“休要信口胡说!” 他站起身,正想向姬怜花发难,却看到挡在姬怜花面前的那个人,只能停了下来,颇为忌惮地站在原处,斟酌片刻,最终转身向属下吩咐道:“走。” 他想离开,可白伶俜却站着不动,见白伶俜仍不愿走,白逸轩劝说道:“妹妹,此地不宜久留,还是等和大哥回合后再另作打算吧。” 姬怜花轻嗤了一声,嘲讽道:“哎,我说你们别走啊,你看你们那么多人,打我们几个绰绰有余,不是要伏击么,怎么伏到最后,自己却落荒而逃了?” 面对姬怜花的挑衅,白逸轩气得脸色青黑,咬牙切齿,但碍于实力上的差距,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看向白伶俜劝说道:“妹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哥很快就会到枯叶城,到时候我们再找他们算账。” 白伶俜却长剑一横,坚持道:“不行,我要带他离开。” 他?我颇为意外,反应片刻,才意识到她说的是那个傀儡。 真奇怪,刚刚还打得你死我活,现在却想带人家走,难道白伶俜知道他是谁? “妹妹,不过一个死人而已,你这又是何苦?” 白逸轩皱眉劝说,又道:“此事关系重大,不要任性。” 白伶俜却看向白逸轩,摇着头,喃喃地道:“一定是他,这天下间能接下天殊剑的,一定是他,我知道的,他回来了……” 说着,还朝向那个人走了过去。 可惜没走出几步,指缝的血就顺着天殊剑的剑身流了下来,在地上形成一道长长的印记,她脚步虚浮,踉踉跄跄地走,最终还是呕出一口鲜血,跪倒在地上。 “妹妹!” 白逸轩急忙上前扶住她,却见白伶俜忍了又忍,直接吐血昏死了过去。 看了看不远处的姬怜花和婆娑教众人,白逸轩最终放弃攻击,扶起白伶俜,顺势拿起落在地上的天殊剑,向天衡道宗的属下吩咐:“走!” 见他们落荒而逃,姬怜花更加肆无忌惮,在后面叽叽歪歪地喊:“果然是偷来的宝剑,没能伤到别人,反倒是将自己反噬成重伤,奉劝你一句,还是有点自知之明,把人家的宝剑重新还回去吧,不然下一次,可就没有受伤这么简单了。” 见他们走远,姬怜花这才终于闭了嘴,站在原地没动,沉默片刻道:“躲在暗处的那两位朋友,天衡道宗的人已经走远了,你们是不是该出来了?” 我心里一惊,原来他早就发现我们的存在,和沈星辰对视一眼,最终走出去。 向姬怜花笑嘻嘻地招呼道:“多日不见,姬教主的修行又高深了许多啊。” 见到我,姬怜花怔了怔,随后沉下声道:“居然是你……” 他抱起双臂,有些戏谑地道:“怎么,你的那位师兄现在终于不那么小肚鸡肠,肯放你来这珈蓝山境啦?” 我怕他会将我在这里的消息告诉师兄,急忙遮掩道:“师父说我一路回璇玑山,不免有些危险,所以决定带我来这里见见世面,不料中途,我们却走失了……” 话音刚落,却听背后传来森寒的声音:“阿婧,你这次想怎么死,看在同门师兄妹的份上,我可以考虑成全你。” 第六十三章 神秘剑仙(三) - 昆仑有仙 - 苏诀 听到师兄的声音,我被吓得激灵了一下,急忙躲到沈星沉身后。 探出一颗脑袋,循着声音的来源看去,果然看到师兄背着一个包袱,手中持着长剑,缓缓向我们走过来,我向他扯出一个笑脸:“师兄,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师兄来到跟前,顿住脚步,眯了眯眼睛道:“阿婧,你的胆子真是不小啊。” 见他真想兴师问罪,我急忙撂下一个威胁:“师兄,我死都不会离开这里回璇玑山的,你可以打死我,或者将我带在身边,自己选吧。” “你……” 师兄还想说些什么,不经意间的一瞥,却看到站在姬怜花身边的那个傀儡,顿时愣住了,僵持片刻道:“你们是什么时候遇上的?” 这个你们……我不知道是说沈星沉还是姬怜花,想了想,综合回答:“昨日天下大雨,这林中有一间寺庙,我在赶去那个寺庙的时候遇到的沈公子,至于姬教主……” 试探地看了看站在姬怜花身边的傀儡,我不懂,师兄为何总是很在意他。 顿了顿,回答:“刚刚才遇到的,姬教主他们在此处遇到天衡道宗的人,被白伶俜他们伏击,我和沈公子躲在暗处,见白家的人走了,才现身出来的。” 姬怜花在一旁低低地叹了口气,道:“小婧儿啊,好歹大家相识一场,难为我把你当作朋友,你却对我见死不救,真是让人伤心失望啊。” 我被他阴阳怪气的话,酸得牙都快掉了,扯了扯面皮,回敬道:“姬教主修为高强,那几个天衡道宗的小喽啰,自然不放在心上,再说了……” 我看向沈星沉,又列开身体,让姬怜花他们也注意到:“这位沈公子才是真正修为高强之人,还是昆仑门的弟子,若我们冒然现身,被天衡道宗的人看到,那些人逼着沈公子向你出手,你若他是帮你,还是帮天衡道宗的人?” “这么说……” 姬怜花眼眸中的流光潋滟,十分好看:“小婧儿还帮我解决掉一个大敌,我应该谢谢你喽。” 小婧儿……这是什么鬼名字。 姬怜花这个人,明明长得这般好看,为何取得名字总是一言难尽? 我又扯了扯脸皮,笑着摆手道:“好说好说。” 这时沈星沉却站了出来,顿步在姬怜花的面前,默了默,问:“你刚才说,白翳真盗取我昆仑前任掌门和秦师叔的仙元,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件事啊……” 姬怜花回想了一下,故意拖长语调,却又话锋转折:“你是昆仑门的弟子,按理说,就是我的仇人,我为何要帮你,帮你解答疑惑?” “……” 早就知道姬怜花的脾气古怪,却不成想,竟然古怪到这个地步。 念在我与他相识一场的份上,在他面前应该有些情面,看沈星沉又实在想知道那件事,于是站出来拱手道:“姬教主,沈公子是我们的朋友,与天衡道宗的那些人并不是一路人,你若是知道什么的话,还请告诉他吧。” 姬怜花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呵欠,道:“好吧,看在小婧儿的份上,我可以告诉你,不过眼下有件很重要的事,我必须找个地方,好好静下心来去做。” 我下意识地问:“什么事情?” “喏……” 姬怜花伸手一指,指在了那个傀儡的身上道:“刚才打架的时候,那女人发起疯来,把我家小仙儿的衣服都划破了,我得找个地方给他缝好,小仙儿长得如此好看,却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人家岂不是要怪我这个主人暴殄天物?” “……” 若不是看他修行高强,又有很多手下在场,我早就搬起石头砸他头上了。 不过,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既然有求于人,须得态度好点。 又扯了扯面皮,向他恭维笑道:“姬教主说的是,后方不远处就有一个寺庙,亦是我和沈公子昨晚落脚的地方,姬教主若不嫌弃的话,不如随我们回去吧。” “阿婧……” 见我仍想跟着他们,师兄的脸色难看道:“你跟我走,不用管他们。” 我为难道:“可沈公子在这里,难道我们要丢下他离开?” 师兄将视线看向沈星沉,沈星沉沉默片刻,低下头,叹息道:“段兄,此事事关我们昆仑前任掌门和秦师叔,甚至昆仑千年的清誉,我必须要知道真相。” 师兄叹了口气,又将视线落在姬怜花身上,姬怜花表情无辜,将视线转移到别处:“你看我做什么,跟我又没有关系,是他们非要撞上来……” 师兄默然片刻,道:“你可还记得,曾答应过我什么?” “记得,当然记得。” 姬怜花翘起唇角,又补充道:“不过我可以保证不去招惹她,却不能保证她不会来招惹我,你我之间的约定,究竟成与不成,还要看段兄将要如何处置。” 他们说的云里雾里,我都听不太明白,却见师兄又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抬步走在前头,他走的方向,正是珈蓝山境中的那个寺庙,想来也是认识路的。 见师兄的背影萧索,我顿时有种出卖他,抛弃他,让他独自面对一切的感觉,急忙跟上他的脚步,忙不迭地哄他:“师兄……师兄……” 见他不理我,又连忙快走了几步,想截住他的去路,却一不小心,被路上的石头磕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师兄眼疾手快,连忙拉了一下我,又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 我嘟起嘴,向他撒娇:“好几天不见师兄,我都想你了,你理一理我嘛。” 不知为何,听到这样的好话,师兄并没有像以前听到那样开心,反而低下头,苦涩地笑了一下,反问我:“是真的想我么?” 我怔了怔,又回答:“当然!” 又听师兄拖长了语调,凉凉地道:“只怕是对我避之不及吧。” 师兄的态度很奇怪,从下山开始,就好像我随时都会离开他似的。 我挽起师兄的胳膊,与他黏在一起,承诺道:“师兄,等忙完了这些事情,我们就回璇玑山吧,你不是说师父已经回来了吗,我早就想他老人家了。” 师兄依旧道:“只要到时候,你肯跟我离开。” 又是这样……我想不明白,师兄为何总是说丧气的话。 我们沿着来时的路,原路返回,最终到达那个寺庙,那个老和尚还守在那里,见我和沈星沉又折返回来,有点惊讶,但看到我们身后跟着的人,更加觉得惊讶。 受人恩惠,当感激在心,我和沈星沉落难至此,在寺庙中借宿一晚,已经很不好意思了,现如今还带着这么多人回来,更加有点过意不去。 于是向老和尚双手合十,施礼道:“大师,我朋友他们受了点伤,不知能否借贵地一用,让他们在此歇息一下,待休整完毕,我们会立刻离开的。” 老和尚依旧眯着苍老浑浊的眼睛,打量着我们身后的人,准确来说,是站在我身后的师兄,片刻,才列开身体,用沙哑的声音道:“各位施主,请进。” 刚才对战天衡道宗的人,婆娑教的人看着是占了上风,却也各有损伤,如今能有个落脚的地方,已经很不错了,自然不敢嫌弃些什么,各自在寺庙中找了位置坐下,闭目打坐调养身体,姬怜花却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当真认起针线,开始缝补衣服。 “……” 对他这样的爱好,我只能说无言以对。 刚才在进来的时候,我还特别注意了一下,那个傀儡神秘人并没有跟上来,不知道此时又被姬怜花弄到哪里去了,倒是那个老和尚,自从我们进入寺庙开始,他就在盯着师兄,如今都这么久了,还是坐在佛像底下的蒲团上盯着师兄。 我走到师兄身边,蹭了蹭他的胳膊,问:“师兄,你认识他么?” 师兄面无表情道:“不认识。” “那真是奇怪了。” 我抱起双臂,捏着下颌道:“我怎么感觉,这位大师一直在看你啊。” 师兄低低地轻嗤了一声,不屑道:“那有什么,这天下间喜欢看我的人多了,你看这老和尚整天待在这里,十年都见不到一个人,好不容易见到我这样长得好看的,自然要多看几眼,免得日后错过后悔。” “……” 我强忍着恶心,反问他:“你这么自恋,不怕被打么?” 师兄又哼了一声,嘲讽道:“我知道你嫉妒我,不肯承认我的好,但还是要试着接受不能改变的事实。” 我想,师兄这么晚才追来,八成是发现自己脑子有问题,去找大夫了吧。 可惜啊,年纪轻轻的,不好好治病,却在外面乱跑,耽误了治疗,以致到现在病上加病,走火入魔,看他这么可怜,我也不屑与他计较些什么。 离开师兄,走到老和尚身边,坐下来,双手撑着下颌,同样盯着他。 却见老和尚摇了摇头,叹息道:“那位公子,好像在哪里见过……” 第六十四章 神秘剑仙(四) - 昆仑有仙 - 苏诀 待婆娑教的人休整完毕,我们向老和尚告辞,临行之前,我还特意向老和尚打听了师兄的事,问他为何会感觉对师兄有些熟悉,老和尚回想了一阵儿,却说他发现十年前路过南疆,来到这处山林中求签的年轻公子,与我师兄长得特别相像。 我觉着这老和尚一个人在这山野林木间,而且年纪也比较大了,可能连眼睛也花了,居然说我师兄是什么年轻贵公子,他全身上下,到底哪里跟贵公子沾边了? 见婆娑教的人想走,沈星沉快走一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他想知道昆仑前任掌门和秦若瀛究竟是怎么回事。 见沈星沉一动不动地阻拦着他们,姬怜花叹了口气,道:“这位小道长,昆仑与天衡道宗向来同气连枝,那昆仑掌门与白翳真又是一丘之貉,你既是昆仑弟子,若是没有癫覆乾坤的本事,还是不知道这件事比较好,不然的话……” 他接下来的话没有说完,不过警示的意味已经非常明显。 沈星沉仍是没有让开。 姬怜花又道:“我是婆娑教的人,若是说了对昆仑抑或天衡道宗不利的话,你会相信么?只怕以为我在妖言惑众,故意挑拨你们昆仑与天衡道宗的关系吧。” 沈星沉默了默,道:“不会。” “这是为何?” 连姬怜花也吃了一惊,问:“我以为你们那些中原所谓的名门正派,都不屑跟我们这些邪魔外道为伍的,你们不是经常说我们奸诈狡猾么?” 沈星沉回答:“阿婧姑娘说,你是朋友。” 听此,我怔了怔,姬怜花也怔了怔,片刻,缓缓笑了起来:“好好好。” 他连说了三个好,伸手拍在了沈星沉的肩膀上,道:“就冲你的这句朋友,我会把我所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不过,信与不信,该怎么做,全靠你自己决定。” 姬怜花说,当年玉虚子身陷浮屠塔的事,本就是天衡道宗有意设计的,不然参加南疆之战的门派有这么多,为何偏偏是昆仑弟子被困在浮屠塔中,死伤无数? 那时候天衡道宗的宗主还是曹桓,而白翳真他们正在跟曹桓柳维扬一路,准备绕过死亡沼泽攻打婆娑教的总坛,和玉虚子他们是兵分两路,因此这件事,全是曹桓指使他人所为,和白翳真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关键是这件事发生之后,曹桓身死,白翳真继任天衡道宗之位,白家和白翳真的一些举动就开始让人捉摸不透。 玉虚子血祭浮屠塔,和众多昆仑弟子一起,尸体被困在浮屠塔中,后来天衡道宗阴错阳差得到了浮屠塔,却并没有将玉虚子和昆仑弟子的尸体返还给昆仑山,而是秘密地藏了起来,也是从那开始,白翳真的修为开始异常的增强,这让他想到一件事。 浮屠塔中记录着他们婆娑教至高无上的修行心法,他们前任教主的修行都是从浮屠塔中参悟出来的,其中有种修炼方法,就是吸取他人的修行和仙灵,来补足自身,起初他是不相信白翳真在修炼那种功法,毕竟此种有损阴德的事,即便是他这个继任的婆娑教教主都不愿去碰,但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让他确定了心中的猜测。 那就是昆仑七子之首,秦若瀛之死。 秦若瀛死的时间非常尴尬,就在徐婧容和李东阳成亲前后,而且在那个时候,白翳真也开启天门飞升,他曾在南疆之战的时候,见识过白翳真的修行,排在江湖上都叫不出名号,为何会在短时间内,修为大增,还能开启天门差点飞升成仙? 只要是修行过的人,就全都清楚,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即便是再怎么资质绝佳的惊世天才,都不可能做到,更何况是白翳真? “你的意思是,白翳真之所以修行大增,是因为吞食了玉虚子秦若瀛和那些昆仑弟子的仙灵?” 听到姬怜花的话,我有点不可思议,又隐隐地觉得胆寒。 姬怜花默默点了点头,又道:“应该是这样,不然他们白家干嘛隐瞒浮屠塔的事情不报,连玉虚子他们的尸体都不还给昆仑门?” 我下意识地看向沈星沉,心中却想着另外一个人。 徐婧容,当年的徐婧容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一直想不明白,当年徐婧容拼个你死我活斩断白翳真仙路的意义是什么,若是因为柳维扬秦若瀛与萧和瑟的事记恨白翳真,想报仇的话,放在哪个时间不可以,为何偏偏选在她和李东阳大婚的时候?既然已经答应和李东阳成亲,为何又闹那一出? 可若姬怜花所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徐婧容当年,应该是看到天门打开,白翳真将要飞升,才忽然明白秦若瀛等人死亡的真相,愤恨之下,才走到那个地步。 毕竟如果换做是我的话,应该也会这么做。 仙道渺渺,长路漫漫,每一寸仙路都浸润着昆仑同门的鲜血,白翳真的飞升之路,亦是踩在她师尊和师兄弟们的尸骨上,一步一步走上去的。 我忽然觉得心痛,有什么东西压在胸口上,堵堵的,很难受。 抬眼却看到师兄,此时他站在树荫下,静静地听着姬怜花的话,神情专注却恍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到最后,才默默地一个人走开了。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问姬怜花:“你当初不是告诉我,那个徐婧容是顶杀伐决断的一个人,当年为了夺取柳维扬的解药,将人家一个帮派的人全都杀了。” 师兄顿住脚步,回过身凉凉地问:“你刚才说什么?” 见师兄还没走远,居然听到我们的对话,我被吓了一跳,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急忙道:“没……没有什么啦,师兄你是不是觉着这个地方有点热,不远处就有一个小溪,你可以去那里洗一洗,再找些山果泡在清凉的溪水里留着路上吃。” 师兄却直接走了回来,顿步在我和姬怜花的中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姬怜花,问:“把你刚才说的话,再重新说一遍。” 我有点害怕,后退一步,摇了摇头。 毕竟当初答应过姬怜花,不会将他告诉我的事,再向师兄提起,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虽是个小女子,但也明白诚实守诺的道理。 见我不说话,师兄冷漠道:“据我所知,徐婧容自幼拜入昆仑修道,一身凛然正气,从不会滥杀无辜,即便是对当真凶恶之人,也不会轻易取他人性命。” 经师兄提醒,我也觉着不太可能,毕竟我一路走来,所听到的有关徐婧容的事迹,此人虽然犯过大错,却也不是什么心狠手辣之人,顶多恶作剧捉弄别人罢了,若说她下毒手杀害人家帮派百十口人,这实在是太惊悚可怕了。 最终将目光看向姬怜花,却见他低下头,低低地轻笑了一声,又抬起双眸看向我们,那双流光潋滟的狐狸眼中,像是敛着万种的风情:“开个玩笑嘛,干嘛生气?” 我顿时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若不是看在自己打不过他,早上去揍他一顿了。 要知道自从他误导我说徐婧容这个人心狠手辣,即便在昆仑山上被人万剑穿心,死无全尸,也没什么好意外的,我就为此挣扎纠结了很久,毕竟是和自己相似的人,虽然我也知道我并不是徐婧容,但总不希望她顶着和我一样的脸去做坏事。 师兄冷冷地哼了一声,道:“不要将自己做的事,胡乱按在他人身上!” 这么说,当年杀了人家帮派百十口人的,居然是姬怜花? 我有点惊讶,毕竟他也说过,那些人陷害柳维扬的毒,是他给的。 姬怜花扶着旁边的一棵歪脖子树,好像站累了似的,就这么一站,就好像又站出了风华绝代,万种风情的姿势来,微微叹气:“谁叫那些人蠢钝如猪,连那么一点事都做不好,居然被徐婧容一人一剑逼上家门,还险些把我们婆娑教卖了出去?” 说着,又向师兄眨了眨眼,问:“不过,段兄和那徐婧容非亲非故,这么生气做什么?” 我也将视线看向师兄,同样也觉得他刚才的举动有些奇怪,毕竟师兄向来懒散,即便听到自己被骂估计都懒得去计较,如今却为了徐婧容如此激动生气。 “我……” 师兄语塞片刻,回答道:“看你不顺眼,怎么样?” “不怎么样。” 姬怜花漫不经心地说出了这句,却走到我身边,将手臂搭在我肩膀上,一把将我揽在怀里,向师兄挑衅道:“只要我们小婧儿看我顺眼就可以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着师兄的脸色变得冰冷了许多,眯着眼睛看了我们一会儿,向我道:“阿婧,过来。” 我有点犯怵,正要迈步过去,却又被姬怜花给拉了回去,他故作夸张叹了口气,又向师兄挑衅道:“段兄这是做什么,我和小婧儿志同道合,聊得很开心,很想和她做个朋友而已,你现在的样子,我怎么看着,像是小情郎在捻酸泼醋?” 第六十五章 神秘剑仙(五) - 昆仑有仙 - 苏诀 听到姬怜花的话,别说师兄,连我都被噎个半死。 我想,姬怜花肯定不知道我和师兄之间的关系,要不然他怎么会说师兄会为了我吃醋? 当初在璇玑山的时候,我刚刚醒来,山上只有我和师父以及师兄,师父还是个白胡子胖乎乎的老头,师兄还是不错,模样清俊的少年郎,在那个情窦初开的年纪,我确实对师兄存过好感的,但在后来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事,让我又彻底断了念想。 师兄从不是一个体贴的人,又没有耐心,对我总是咋咋呼呼的,这也嫌那也嫌,后来我听师父说,这天下间的男子,之所以会各种别扭不情愿,皆是因为他们没有遇到自己喜欢的姑娘家,所以我那时觉着,师兄大致是不曾喜欢我的,更甚至,兴许应该都没拿我当作女孩子看待,又或者,他这样的人,根本不知道情为何物。 听姬怜花说他喜欢我之类的,师兄的反应更加激烈,突然跳了起来,像是要故意跟我划开界限似的,叽叽歪歪地喊:“我喜欢她?” 顿了顿,又嗤了一声,补充道:“我又不傻!” “……” 我觉着,师兄真是太过分了,即便他当真不喜欢我,那看在同门师兄妹的份上,也不用在那么多人面前这样诋毁我吧,我到底哪里不好了,喜欢我又有什么丢人的? 见他故意跟我划开界限,我也大大地哼了一声,道:“也是啊,像师兄这样的,被你喜欢上怕是都要在晚上做噩梦的,师兄如此高大威猛,帅气聪明的人,师妹自知资质愚钝,长得又不好看,岂敢有那个胆子妄想能配得上你?” 师兄哼了一声,道:“你知道就好。” “……” 我觉着,别说男女之情,我们连师兄妹都没必要去做了。 姬怜花见我们争吵起来,以袖子掩面,低低地轻笑了一声,道:“我倒是觉着小婧儿生的甚是可爱,既然你师兄如此嫌弃你,不如以后跟着我吧。” 我心想,跟着你做什么,像姬怜花这样狡黠奸诈的人,像个狐狸一样,十句话有八句是假的,跟在他身边,绝对每天被他骗得团团转,被他卖了还要帮他数钱。 师兄却在此时插话道:“阿婧,跟我回璇玑山。” 这句话插得甚好,我扬起笑脸,对着姬怜花道:“说起来,我还从来没在南疆这边玩过呢,好不容易下山一趟,真想多走走看看,姬教主若是不介意的话,可否带我四处走走,也好凑个热闹,不然整天一个人憋在山里真是太无聊了。” 姬怜花试探地看了看师兄,扯唇笑起来:“好啊……” “阿婧……” 师兄表情严肃,声音也冷了下来:“我再说一遍,跟我回璇玑山。” 我侧目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直接走到姬怜花的身边,师兄却快走一步,伸手拉住我,道:“你可是想让师父狠狠地罚你才肯听话?” 我盯着他扯我的那只手,反问道:“师兄这是在做什么,师妹如此粗鄙不堪的人,师兄这样跟我拉拉扯扯,不怕污了自己的一世英名么?” “你……” 师兄顿时语塞,我又接着道:“此次珈蓝山境的盛会,想必有很多少年英侠参加,我若是能在此处物色个如意郎君,以后就不会再烦着师兄,岂不是更好?” 师兄咬牙道:“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 手上用力,将胳膊从他手中解脱起来,刻意与他拉开距离道:“这么多年了,师妹整天守在深山野林中,连个人都见不到,此次下山正好可以觅个好姻缘,身为师兄,应当为我感到高兴才是,反正师兄你以前不也经常嫌我烦嫌我吵闹么?” 师兄说不出话了。 姬怜花看了看师兄,最终看向我道:“小婧儿想在南疆游玩,自然可以,不过要等珈蓝山境的比武结束以后,我才能腾出空来,不过……” 他顿了顿,将手指抵着下颌道:“如今有这位沈公子在,兴许珈蓝山境的比试,我会死在枯叶城那种地方也说不定。” 我嗨了一声,道:“你放心吧,沈公子和我们是朋友,既是朋友,自然没有动手的道理,况且沈公子此次前来珈蓝山境只为寻找多年前的真相,并不是为了比武。” “是么……” 姬怜花略带戏谑地说出了这句,却将视线看向了沈星沉。 我也看向沈星沉,我以为大家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他早就拿我们当作朋友,而姬怜花看起来虽然奸诈狡黠,却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刚才还告诉了沈星沉有关玉虚子和秦若瀛的一些线索,沈星沉顾念着这些,应该都不会与他动手的。 可沈星沉却沉默下来,最终道:“即便他日对战,我也不会取你性命。” 言下之意是,他也不能保证以后他和姬怜花之间会不会打起来。 “哎,沈公子,你这就不对了……” 毕竟姬怜花跟他说那些话,是看在我和师兄的面子上,拿沈星沉当作朋友,我心中有些过意不去,正想同沈星沉辩解,却又听姬怜花低低地轻笑了起来。 一双狭长的狐狸眼,流光璀璨,慢悠悠地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我即是死敌,将来对峙起来也是意料之中,连我都不能保证,会不会同你动手,不过……” 他顿了顿,又道:“有你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 我们打算赶向枯叶城,师兄跟我闹着别扭,不好直接将我带回璇玑山,只能默默地跟在身后,原本以为一路上顺风顺水,不料却在接近枯叶城的地方,遇到了熟人。 那些人穿着墨色的衣袍,衣袍上绣着墨色的菊花纹,为首的几个人我也是认识的,白翳真,白伶俜,白逸轩和折剑山庄的庄主齐照以及他的夫人白诺灵。 而与他们混在一起的,也有其他门派的人,我不认得其他门派的人,只认识昆仑门的服饰,令人意外的是,之前在折剑山庄和白翳真发生冲突的孟摇光也在。 看到他们,姬怜花示意我们躲避,站在山上的灌木丛后,居高临下地望着天衡道宗的这番阵仗,见从白翳真开始,长长的一个队伍,排到很远都没见到头,我心中隐隐地有些担忧,看来这次,白翳真为了对付婆娑教,集结了不少的人。 见姬怜花望着那些人不出声,我以为他在担心,低低地说:“这天衡道宗也太不要脸了,居然找了这么多人,打算以多欺少么?反正就擂台比武而已,比的是单人的功夫,总不好比输了,他耍赖让大家一拥而上吧?” 姬怜花望着他们,半晌才道:“小婧儿,你看他们那些天衡道宗的人,穿的衣服像不像死人的丧服?” “……” 我直接无语了,没想到他看了半天,是要说这个。 只能回复道:“我常年在山上,没见过寻常人家的丧礼是什么样子的。” 姬怜花懒洋洋地道:“就是他们这个样子的。” 顿了顿,注视着走在前头的白诺灵,像是自言自语地道:“折剑山庄的人也来了,看来那位庄主夫人的疯病彻底好了,小婧儿,你想不想看戏?” “看戏?” 我被他的话绕的云里雾里,问:“这荒山野岭的,哪里有戏?” 姬怜花的唇角扯出微笑,伸出手,指着走在前头的那几个人:“喏,那些人可不就是么,一个个粉墨登场,就等着给咱们演一出好戏呢,反正你等着就是。” 回想起折剑山庄中发生的一切,我总觉得,姬怜花此次举办在珈蓝山境的比武,并不是为了婆娑教侵入中原的事,也不是为了给他们的前任教主报仇,而是为了别的,大致是想将白翳真他们引到此处,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白翳真,白伶俜,白逸轩,还有齐照和白诺灵,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牵扯着当年南疆之战的事,不,准确一点来说,是牵扯着当年柳维扬的事。 我下意识地问:“你认识柳维扬么?” 姬怜花愣了愣,片刻,反问:“为何这样问?” 我笑了笑,回答:“没什么,觉着你们应是认识的。” 姬怜花正要回答,却听师兄从后面传来警示的轻咳声,他侧目瞥了一眼师兄,故意拖长了音调:“柳维扬啊,自然是认识的……” 话音刚落,师兄的轻咳声又传了出来。 我回头看向师兄,皮笑肉不笑地提醒:“师兄,嗓子不好的话,多吃点梨,这山上荒郊野岭的,怕是没有梨,随便摘点野果润润嗓子也好。” 师兄被我气得脸色青黑,最终神色尴尬地退开了。 见他离开,姬怜花才继续道:“当年南疆之战,那个柳维扬可杀了我们不少人,我也曾与他对战过,差点死在他剑下,天下第一剑,果真名不虚传。” 我仔仔细细瞧着他的神色,好像说的并不是假的,不由郁闷起来,既然他和柳维扬除了打过一架之外,没有别的关系,为何在折剑山庄的时候,却让许开阳紧咬着柳维扬的事情不放,他的手中还有很多关于柳维扬的遗物,所做的一切,在我看来,也只是为了柳维扬? 第六十六章 心怀鬼胎(一) - 昆仑有仙 - 苏诀 待天衡道宗率领各大门派的人走远,我们才从树林后走出来,尾随他们的脚步进入枯叶城。 远远看到一座由巨大岩石堆砌的城池,只是到处都显得阴森森的,岩石的外部攀附着很多藤蔓,在风雨的侵蚀下,原本乳白色的岩石上,生出了很多青色的痕迹,远远看着,覆盖的藤蔓枝叶下,依稀可见房屋的裂缝和门窗。 姬怜花他们说,在比武开始之前,我们都要住在这里。 而且他们还还告诉我,南疆多雨,且有很多毒虫猛兽,因此这座枯叶城中,搞不好哪个角落里就会冲出来一些毒蛇什么的咬人,我被他们煞有介事的样子吓到,向婆娑教的人保证肯定不会乱跑。 不过自从进入枯叶城以后,却发生了两件不顺心的事。 第一件事,如今我和白伶俜都在一个地方,若是被她见到我,肯定又要喊打喊杀地想要杀我。 不过既然有姬怜花在,我想她应该不会胆大妄为到在他们婆娑教的眼皮子底下杀人,想到此,稍微轻松了一些。 第二件事,师兄他又不见了。 我想着,师兄应该是和沈星沉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了,连毛病都学得和她一模一样,动不动就要玩个失踪什么的。 在我将这件事告诉姬怜花的时候,姬怜花却怔了怔,随后唇角间勾出一丝玩味的笑,回答道:“段兄不肯来这里,兴许是不想见到什么人也不一定。” 我想了想,师兄不想见的人,大致只有白翳真吧。 当初在洛河城的时候,他就明确表示过对白翳真以及天衡道宗的厌恶,只是不知师兄到底和白翳真有何恩怨。 我原以为姬怜花会知道,可惜缠着他问了半晌,他都不肯告诉我,还叫我自己去问师兄。 可师兄现在又不在,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怎么问,又要怎么才能找到他? 我们到达枯叶城的时候,已是傍晚,斜阳西下,在天际边蔓延出一道如血的晚霞,我们沿着枯叶城的小路,想去找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住下,好巧不巧,却在半路上遇到了白伶俜。 见到我,她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眯着眼睛道:“是你。” 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虽然从见到我开始,她就一直喊打喊杀的,但我实在跟她没什么仇怨,因此勉强向她扯出一个讨好和善的微笑,向白伶俜施礼道:“白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不料见我向她施礼,白伶俜的脸色更臭,直接将天殊剑拔了出来,指着我道:“你该知道,再见到我,就要死。” 我叹了口气,无奈道:“白姑娘,我真的不是你找的那个人,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让你对我念念不忘的?” 白伶俜还没回答,却听姬怜花轻笑了一声,挑眉道:“只怕不是深仇大恨,而是恩将仇报吧?” 见他如此说,白伶俜怒道:“你说什么?” “难道不是么?” 姬怜花向前走了几步,挡在我的身前道:“我听说当年白副宗主遭到曹桓那个恶贼的逼婚,还是昆仑门的人救了你,在昆仑山上,那个徐婧容对你可是好的很呐,拿你当作姐妹看待,如今你却害得她身死形灭不说,还要抢夺她的佩剑,即便是和她容貌相似的人也要赶尽杀绝,口口声声说是为武林除害,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心虚罢了。” “你……” 白伶俜正要发作,却被一个人声阻拦住:“妹妹住手!” 我循着声音看过去,却见白翳真带着几个人向我们走过来,其中有几个,就是昆仑门的人。 见到沈星沉与我们站在一起,其中一个微胖的昆仑弟子道:“玄祯师兄,你怎么会在这里?” 看了看站在沈星沉身边的我们,颇为忌惮不悦地道:“还和这些邪魔妖道一起。” 可沈星沉看着他,面无表情,目光如雪,连个反应都没有。 跟在他身边的孟摇光轻咳一声道:“周毅师兄,玄祯师兄他……失忆了。” “失忆了?” 那个叫周毅的人微微咋舌,又看向沈星沉犯愁道:“即便失忆,那也是我们昆仑门的弟子,况且自从玄祯师兄亡故后,掌门师尊整日伤心不已,若是让他老夫人家知道玄祯师兄还活着,定然十分高兴的。” 说着,又向沈星沉施了一礼,道:“师兄,你还是跟我们一起回昆仑山吧。” 沈星沉迟疑了一下,看了看我们,却没有动。 见沈星沉犹豫的举动,周毅更加惊愕了,道:“师兄是昆仑弟子,更是我昆仑未来的掌门人,深得师尊器重,岂可跟这些邪教的人为伍?难道真如白盟主他们所言,师兄与婆娑教的人暗中勾结,企图破坏天衡道宗与昆仑门的结盟。” 看这个人的意思,折剑山庄一役后,那个白翳真没少在昆仑的人面前说沈星沉的坏话啊。 我不服气道:“当日在折剑山庄,沈公子为何会跟天衡道宗的人发生冲突,众位心知肚明,当时你们昆仑也有很多人在,也同样跟白家的人对峙过,为何此时说的却好像是沈公子暗中勾结邪教似的,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顿了顿,扫眼看向孟摇光道:“当日你们为何会跟天衡道宗的人打起来,自己心里清楚,难道是沈公子暗中设计的?再者说,当日若不是沈公子,你们早就死在折剑山庄了,做人不能没有一点感恩之心。” 孟摇光向我施礼道:“姑娘,在下当日在折剑山庄的誓言从未敢忘。” 说着,特意看向白翳真,眼神中仍是忿忿不平:“当年柳师叔究竟是因何遇害的,我们昆仑势必会查个清楚,但是,一码事归一码事,还请姑娘体谅我们的处境,此次会武,是中原武林和南疆婆娑教的大事,昆仑门势要守护中原武林的安宁,与柳师叔他们的事并无关系,诸位若是为了玄祯师兄好,请不要将他置于尴尬的处境。” “你……” 我正要辩解,却听白翳真阻止道:“婧姑娘……” 他微微皱眉,面容间的表情不知道是在担忧,还是在不悦:“婧姑娘不是江湖中人,就不要去管江湖中事,须知道一入江湖,身不由己,有些事一旦你决定去管了,就永无可能再以自己是个外人来脱身。” 我愣了愣,恍惚间明白了姬怜花和沈星沉之间的约定。 原来这个江湖,真的是有很多身不由己,即便不想,也不得不去做一些自己不情愿的事。 片刻,姬怜花才开口道:“沈公子先前在林中迷路,与我们不过同路而行而已,你们这一个个的,咄咄逼人,好像是要兴师问罪的样子。” 说着,又看向沈星沉道:“沈公子,行至此处,你也找到了自己门派的人,还是跟他们去吧,我们之间,到底道不同,即便偶尔可能是会方向一致,但路绝对不会相同的,只要沈公子记得曾经做出的承诺即可。” 沈星沉微微低首,向姬怜花回应道:“解惑之恩,永不相忘。” 说着,还真朝着昆仑门弟子的方向去了。 我心中有些舍不得,好像之前我们经历的一切,都在沈星沉的选择中,全都不作数似的。 正伤感着,却听到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嘶喊声,一个女人疯疯癫癫逃命似的,从一座石屋中跑出来,嘴里还念念叨叨地喊着:“是他……是他回来了……” 我定神看了看,觉着这个人有些熟悉,再分辨了一下,居然是折剑山庄的庄主夫人白诺灵。 她跑到跟前,神情慌乱,撕扯着白翳真和白伶俜的衣服,喃喃地喊:“是他回来了,他回来找我们报仇了……” 白伶俜皱起眉,怒斥道:“你胡说什么!” 白诺灵状如疯癫,指着身后的那处屋子道:“柳大侠,真的是柳大侠回来了,他肯定是回来找我们报仇的……当年死亡沼泽,我们全都做错了啊,本不该这样子的……” 见她提起死亡沼泽,我神色一凛,本想继续听下去,不料却被白翳真的一声断喝打断:“齐照!” 听到他的喊声,跟随追着白诺灵的齐照赶到跟前,又听白翳真吩咐道:“诺灵身子不适,把她带下去。” “白宗主。” 孟摇光却挡住齐照和白诺灵的去路道:“刚才齐夫人提到死亡沼泽和我柳师叔,为何不让她把话说完?” 齐照冷汗涔涔地回答:“内子身体不适,有什么话,还是等她缓过神来再说吧。” 孟摇光哼了一声,反击道:“怕是怕有些话,只有在疯癫的时候才敢说出口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逸轩怒道:“难道我们还会骗你不成?” 孟摇光侧过身体,清冷的身姿氤氲着铮铮的气势:“来此之前,我已与掌门说的很清楚,你们想对抗魔教,可以,但是关于柳师叔的事,我也一定会查个清楚,一码事归一码事,我可以为了对抗魔教让玄祯师兄回来,同样,亦不会为了对抗魔教的人,就放下昔日的恩怨,白宗主最好保证自己立身持正,否则的话……” 他顿了顿,又一字一句地宣告道:“我昆仑弟子定会与天衡道宗不死不休。” 第六十七章心怀鬼胎(二) - 昆仑有仙 - 苏诀 约定中的比武,总共分为三场,双方选取武功高强者比试,以胜场多者定输赢。 第一场,天衡道宗选取的人是白伶俜,婆娑教选的人却是我。 听到姬怜花的决定,我吓得差点跳起来,连声拒绝:“姬教主,你不是不知道,那个白伶俜恨我入骨,别说比试了,即便是寻常见到都对我喊打喊杀的,你这不是叫我去比武,而是喊我去送死,况且我又不是你们婆娑教的人,如何能代替你们?” 姬怜花却道:“正因如此,才要你参加这场比试。” 姬怜花说,白伶俜如此痛恨我的原因,是觉得我是徐婧容,那我同她打一架,让她发现我并不是徐婧容,那她以后自然就不会再杀我,最不济,让她在擂台上打我一顿,出出气,找回一点面子,兴许对我就没那么大的仇恨怨气了。 我还是觉得他是在叫我送死,现在师兄不在,若在擂台上,白伶俜当真想要了我的性命,我的安全谁能保证?姬怜花吗?说着是我好友,却对我十句话有八句是假的,我可不敢把自己的小命寄托到他的身上去,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姬怜花又道:“婧姑娘不是一直对自己的身世很好奇么,很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徐婧容,此次比武正是一个大好的机会。” 我很疑惑,问:“徐婧容和这场比武有什么关系,人家都死了十年了,不要没事就把人家拉出来溜溜,这样对死者不敬知道么?” 姬怜花轻笑了一下,道:“你看到白伶俜手中的那柄剑没有,那是徐婧容的剑,还会认主的,白伶俜握着那柄剑十年,都不能令它听从自己的话,可见那柄天殊剑,至今都在等候自己的主人回来,天殊剑是绝对不会伤害自己的主人的。” 我呵呵一声,道:“不好意思啊,我觉着白伶俜想杀我,根本无需动用天殊。” 我这么拒绝,自然是有道理的,天衡道宗与我虽有恩怨,但这次打得却是中原武林的旗号,而婆娑教口口声声说若是打赢了,就要入侵中原,我若是在此时帮婆娑教打了这一架,能不能活下来倒是其次,打完之后,能不能回到中原都是个问题。 搞不好会被人当成叛徒,前只脚刚踏进中原的地域,就被人乱刀砍死了。 见我实在拒绝,姬怜花只能放弃,最终选了那个手持银线的阴沉书生对战白伶俜,结果竟然出乎意料的赢了,当时比武的时候,我就站在擂台底下,看着白伶俜将天殊剑出鞘,刹那间风云骤变,电闪雷鸣的,可那书生还没出手,白伶俜就自己吐了一口血,从天空上掉下来,重重地摔在了擂台上,喊了几下都爬不起来。 突然的变故,让我们都有点发懵,毕竟毫不费力就赢下第一局比试,饶是姬怜花都没有想到的,最感到意外的就是那个书生,原本他上擂台就没打算活着下来,白伶俜都被天衡道宗的人抬出去很久,都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真的赢了。 下擂台时,连连跟我们说运气好啊之类的。 后来我们悄悄打听了,白伶俜之所以会出这么大的丑,是因为被天殊剑反噬,旧伤之上再添新伤,可她偏又是个不服输的人,觉得那柄天殊剑,徐婧容能用,她自然也能用,而且还要用的更好,上擂台之上,非得强撑着灵力弄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被反噬的连性命都差点没了,还是不肯放手,最终英勇地倒在了擂台上。 我觉得很唏嘘,同时也更加深刻地意识到白伶俜对徐婧容的恨意。 因觉着那个书生是个运气很好的人,姬怜花第二场也将他派了上去。 那书生大约真的相信了自己的运气,我亲眼看到他在比试之前,拿三根野草充当线香祭拜自己的先祖,请他们保佑自己的运气能一直这么好。 可惜大约是觉着这书生拿野草当线香祭拜的行为,是在侮辱他们,书生的先祖并没有保佑他,反而还给他派出了一个强有力的对手—— 昆仑弟子孟摇光。 孟摇光的实力,我在折剑山庄的时候曾是见识过的,这孩子看着年龄不大,修为却很高强,和白翳真都能对战几百回合不落下风的。 结果自然而然的,那书生被孟摇光劈得一剑吐了血,倒飞出擂台不省人事。 两场比试皆已完成,最主要的还是要看第三场比试,双方均有压力,毕竟都是一胜一负,第三场比试决定着他们的生死和中原武林的将来。 兴许是觉得压力很大,第三场比试,白翳真向姬怜花提出暂且休战,他想休整一番,等三日后再比,姬怜花这边也同意了。 比武定在三日后,即意味着我们要在这种潮湿阴暗的地方,再住上三天时间,我觉得郁闷,再加上沿着枯叶城找了几圈,都没看到师兄的踪影,就更加郁闷了。 晚上,明月高悬,我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下,静静地听着风吹树木的声音。 身后传来脚步声,我以为是师兄,可回头一看,却是白翳真。 惊喜的神情迅速收敛起来,大约也意识到我对他的不喜,白翳真的脚步顿了下,向我颔首施礼:“婧姑娘……” 老实说,我对白翳真的感情相当复杂,说讨厌吧,也确实是讨厌,总觉得他这个人是个伪君子,打着正义的旗号,做过不少鸡鸣狗盗的事,将所有人都玩弄在股掌之中,而且最初时候,他们一直说我是徐婧容,那我就真的以徐婧容的眼光来看待以前发生的事,对白翳真虽无仇视,但也绝对喜欢不起来。 说喜欢吧,其实也谈不上喜欢,只是自从我们相识开始,他就对我很好,虽然大家都说我是徐婧容,和他本是死敌,可我看得出来,他是不想我死的,更甚至,在很多时候,还会倾尽全力地保护我,虽然这可能是爱屋及乌,他不想让我这个和徐婧容容貌相似的人枉死,但一个坏人,若是对你很好的话,虽然你觉得他是个坏人,觉得他死有余辜,可还是会觉得亏欠了他什么,对他也做不好完全的深恶痛绝。 我也站起身,向他施礼:“白宗主。” 他没跟我说话,好像只是偶然路过,随便打声招呼就走了。 却在走到不远处的时候,停下脚步,向我道:“更深露重,婧姑娘早点歇息。” 我蒙了一下,含糊地嗯了一声,他这才真正地走了。 望着他的背影,我有点摸不着头脑,却听身后传来轻咳声:“人家都已经走远了,还看什么,这么不舍得花,就追上去吧。” 认出师兄的声音,我连忙回过身,露出甜甜的笑脸:“师兄……” 跑上前,扯住他的衣袖,依赖地晃了晃:“你去哪里了,害得我好找?” 师兄敲了一下我的头,道:“谁说我离开了?” 顿了顿,走到我刚才坐着的地方坐下来,我看了看,有点不满,毕竟那块地方,是我辛辛苦苦打扫出来的,他一来就给我占用了,让我坐在哪里? 却听师兄道:“我可是一直都在暗中盯着你,看你会不会胡作非为的。” “怎么会呢!” 我走过去,由于位置被他占了,剩下的地方不是灰土就是碎石子,我不好坐下来,只能蹲在他身边,抱着他的手臂道:“我可是一直记得师兄的教诲的。” 师兄低低地哼了一声,道:“确实不错。” 他用衣袖拂了拂旁边的灰土,让我坐下来,还将刚才擦拭灰土的那只胳膊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我有点嫌弃,给他扯下来,可师兄却又搭了上去,无奈之下,只能妥协。 却听师兄道:“我原以为,以你这头脑不大灵光的样子,会中了姬怜花的圈套,答应他比武的事,还想着该如何阻止此事,没想到你竟没有答应。” 我疑惑问:“圈套?什么圈套?” 师兄低低地呵了一声,道:“他这样做,无非有两个目的,一是验证你究竟是不是徐婧容,若是的话,只要你和白伶俜动手,自此以后都不可能再回中原,只能投靠到他的麾下,依靠他的羽翼生存,这样无疑给他们婆娑教招揽了一个高手。” 师兄顿了顿,又说:“第二,若你不是徐婧容,最终死在白伶俜的剑下,以沈星沉与我们的关系,虽然不会找白伶俜报仇,但也断然不会再跟他们为伍,这样一来,他们婆娑教就可以少了一个强敌,天衡道宗也将失去一个厉害的帮手。” 听着师兄的话,我心中一阵阵的胆寒,不是后怕,而是因为人心。 我原以为,经历了那么多事,姬怜花和我们虽然立场不同,但还算是朋友的。 可他在算计这些的时候,明显没有在意过我的生死。 虽然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没有理由要求他以我为先,考虑我的安危,可……明明真心已经付出去了,收获的却是算计和舍弃,仍是觉得有些失落和心酸。 看出我的黯然,师兄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叹气道:“你现在明白了吧,在这个地方,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利益和取舍,只有我对你,才是真真切切的。” 第六十八章 心怀鬼胎(三) - 昆仑有仙 - 苏诀 师兄说,只有他对我才是真真切切的,这句话若是放在以前,我肯定会相信的,可现在,却不知道还该不该相信,也不太敢相信了。 他分明是有很多事情隐瞒着我的,此次下山,我和沈星沉都是他的棋子,他想去做什么事情,却又不好自己出面,只能让我和沈星沉去充当揭开真相的那双手,而他想做成的事,和昆仑有关,和天衡道宗有关,抑或和婆娑教也有一定的关系。 三日后,天衡道宗和婆娑教约定第三场比武,师兄却又不见了。 这一次,抽签决定由婆娑教首先派出参战的人,我原以为姬怜花会亲自上场,可他派出去的,却是当日在密林中差点将白伶俜重伤的傀儡剑仙,虽然不晓得那个剑仙的身份,但依据他往日的表现来看,此人生前修行一定很高,尤其剑术,十分超绝。 大约觉得姬怜花如此安排,是想保存实力对付自己,白翳真这次也没有亲自上场,他派出来的人我们非常熟悉,昆仑仙山上的玄祯仙尊沈星沉。 看着沈星沉持剑一步一步登上了擂台,我心里莫名的有点难受,白翳真有白翳真的打算,师兄有师兄的计策,姬怜花也有姬怜花的取舍,可沈星沉却是无辜的。 是我用往生咒将他在璇玑山上复活,也是我和师兄将他带下山,莽莽撞撞地冲进这纠缠不休的是非恩怨中,其实他和我一样,都是师兄手中的棋子,可以说同病相怜,很多情况下,我们两个的经历和立场才是一致的。 而且自从我们相识,沈星沉就一直对我很好,与姬怜花不同,他是拿真心实意来待我的,也是实实在在把我当作朋友的,我实在不愿见到他参与到这种打打杀杀中,万一有什么意外,我可没有第二次使用往生咒将他救活的机会了。 但是我也明白,这就是所谓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他有他的师父,有他的同门,即便不理会那些恩恩怨怨,他也得为他们而战。 我看着沈星沉持剑一步步地走上擂台,向那个傀儡剑仙恭敬地施了一礼。 我忽然想起,之前沈星沉说过,那个人极有可能是他们昆仑门的人,如此算来,能够参加十几年前南疆之战的,想必是沈星沉的某个师叔或是师伯。 可那个人并没有什么反应,穿着一身淡青色的衣裳,戴着一顶斗笠,斗笠下悬着黑纱,依稀间只能辨识出那人大致的轮廓,却又让人认不出究竟是什么人。 山间的清风拂过,那人的身姿俊秀飘逸,发丝也随着微风肆意扬起。 我站在姬怜花的身边,却见他持起骨笛,走上前几步,飞身一跃,落在擂台边的石柱上坐着,倚身向底下的沈星沉开口道:“沈公子,比武场上,刀剑无眼,沈公子尽可使出全力,不必留情。” 说着,将骨笛放在唇边吹奏起来,与此同时,那个人也持起手中的长剑,先发制人向沈星沉刺了过去,这人的身手极快,一闪而过,根本不像一具傀儡尸体。 见他来到跟前,沈星沉横剑阻挡,原本以为能轻轻松松阻挡下来的剑势,不料下一刻,他却皱了皱眉,显得有些吃力的样子,在擂台上,被那个傀儡剑仙逼着后退,撞到身后的石柱上,瞬间石柱崩塌,碎裂成几块石头散落在地上。 沈星沉横剑一划,将那人逼退了回去,方得喘息,却见那人又一个移形换影,从他身旁飞掠而过,又突然折返回来,剑锋直指他的后背,觉察到那人的剑气,沈星沉足尖点地,腾空而起,踩在了那人的肩膀上,那人却一个转身,向他挥出去一剑。 双方的兵器交碰,发出铿锵的锐鸣声,沈星沉被反噬的力道击中,从空中坠落,在擂台上倒退几步,才稳住身形,望着与自己对战的人,不禁皱了皱眉。 片刻,他温凉的的声音问:“你到底是谁?” 能将沈星沉逼到这种程度的人,我也很想知道,他到底是谁。 可那人却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唯有在这个时候,才会让人想起他是个死人。 是死人,就不会痛,不会怕,无惧死亡,这是对他来说,最有利的一点。 见那个人不回答自己,沈星沉只能再度提剑向他攻了过去,这次他用了很大的力道,剑身之上附着的灵力清晰可见,流光四溢,伴随着他的攻势,周围顿时掀起一阵狂风,枯叶城中飞沙走石,仿佛一片树叶也在这样的异象中变成了无比锐利的暗器。 可那个人却依旧站在原地未动,在沈星沉的剑势离他的眉间不过半寸的时候,才突然横剑挡住他的攻势,紧接着,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令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个人,好像瞬间分裂成好几个人,包括他手中的剑,剑花翻转,形成一道道模糊的影子,我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看了很久才意识到,不是他分成好几个分身,而是这个人的剑和他的轻功太快,让人产生有好几个他的错觉。 他将沈星沉的剑挡了回去,包括那些随着沈星沉的剑势,裹挟飞起的石块和树叶,均被他一剑一剑地打飞了回去,最终,风再停时,那个人依然毫发无伤。 “暴雨梨花!” 不知是何人忽然喊出了这声,顿时引起周围的人悉悉索索的议论声。 紧接着,那人又不可置信地喃喃道:”怎么可能,在这世上,能够使出‘暴雨梨花’的,只有那个人,柳师叔……会是柳师叔么……” 我循声看过去,居然是那个微胖的昆仑弟子周毅。 见他如此惊愕,我很好奇地向旁边的人询问:“‘暴雨梨花’是什么,很厉害么?” 我身边的那人也恍惚回过神来,道:“姑娘有所不知,这‘暴雨梨花’是一种剑招,且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能够使出,之所以叫它‘暴雨梨花’,是因为它的剑招又快又急,且剑无虚发,如同雨打梨花一般,还有人说,用这种剑招在暴雨中舞剑,直到最后人的身上都还是干的,不会有一滴雨落在身上,而雨滴被剑势斩断溅起的水花,就如同在暴雨中朵朵绽放的梨花一般,所以叫它‘暴雨梨花’。” 这人的形容非常巧妙,我甚至能够想象,使用这种剑招的人,有多意气风发。 周毅怀疑这个人是柳维扬,连我都是八成相信的,毕竟除了那位天下第一剑,谁能使出这样高超的剑术?可这个人是柳维扬么?为何姬怜花说不认识他? 沈星沉沉默片刻,也问:“柳师叔,是你么?” 微风拂过,那个人连呼吸声都没有,一动不动的,俨然一具尸体。 不经意地一瞥,坐在首位上的白翳真已经站了起来,同样站起来的,还有白伶俜,她一步一步地走下石阶,望着那个人的身影,沉痛而又欣喜。 “是你么?真的是你么?” 见她向擂台走近,白翳真连忙阻止了一声:“妹妹,不可!” 下一刻,白伶俜直接吐出一口鲜血,跪倒在地上,旁边天衡道宗的人上前,想把她扶下去,白伶俜却努力挣扎,想挣开那些人的手,冲到柳维扬的面前去。 最终,还是没能挣开,只能撕心裂肺地大喊了一声:“柳维扬——” 我觉得心里有些难受,虽然白伶俜这个人不怎么样,但她对柳维扬却是真心实意的,看得出来,她在意柳维扬,是完全不要命的那种,之前在密林对战时,被天殊剑反噬的身受重伤,宁可冒着死在柳维扬剑下的风险,也想把他带回去。 白翳真低低地斥责道:“把她带下去!” 见天衡道宗的人将白伶俜带走,姬怜花勾唇一笑,问:“白宗主,我们这场比试,还需要打么?” 白翳真左右为难,最终看向了沈星沉,沈星沉刚才被柳维扬一击,打得倒退了好几步,连手中的长剑也丢了,凌寒的长剑插在擂台上,依旧泛着铮铮的寒意。 他走上前,将剑拔出来,持在手中,道:“你是柳师叔。” 不是反问的语气,反而像是笃定了什么。 随后,剑尖指向柳维扬,道:“那就战吧。” 我有点奇怪,难道沈星沉和这个柳维扬有什么过节,知道对方是柳维扬之后,反而更加激起了他的斗志,一般来说,知道对方是他师叔,不应该休战的么? 毕竟大家都是一家人,柳维扬还算是沈星沉的长辈,何必自相残杀? 却听孟摇光低低地叹了口气,道:“玄祯师兄自小最佩服的就是柳师叔了,小时候师尊说他适合修术,而不是练剑,但为了赶上柳师叔,师兄硬生生地非要修剑道,只可惜那时候我们都以为柳师叔已经死了,即便他练的再好,也不可能和柳师叔有一战的机会,却没想到,阴错阳差……也算是成全了玄祯师兄多年来的一个夙愿吧。” 听此,我不禁苦涩,看来这场比试,才真正的开始啊。 第六十九章 心怀鬼胎(四) - 昆仑有仙 - 苏诀 沈星沉的剑术虽高,但相比柳维扬来说,终究还是差了一截。 但他在术法上的修行显然比柳维扬要好一点,长处弥补不足,一时间,竟能和柳维扬打个平手。 却见枯叶城中飞沙走石,一些修行不好的江湖人士,单单仅是围观,就被他们的剑气所伤,我躲在婆娑教那个大和尚身后,探头看望,姬怜花还在吹走那支玉笛。 笛音婉转,伴随着音调的改变,柳维扬的剑法似乎也开始改变,我以前在璇玑山的时候,同师兄学过音律,听得出来一些音节,笛音温和时,柳维扬的剑法就一直保持着防守的姿势,笛音陡转,变得杀伐冰冷时,剑法也相应地会变得凌厉起来。 我觉着奇怪,毕竟沈星沉和柳维扬在那儿打得好好的,姬怜花偏要在旁边吹奏笛子做什么,难道是觉得柳维扬对付沈星沉易如反掌,是在给柳维扬吹笛子助兴? 我问挡在面前的大和尚,姬怜花这样做是为什么,大和尚支支吾吾了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可我看着那个柳维扬的剑势,却愈加觉得不对劲。 柳维扬的行动,和姬怜花的笛音转变实在太契合了,简直就是在配合他的笛音出招似的,这个想法一出来,我就被自己吓了一跳,回头想想,柳维扬此时已经死了,一个死人被做成傀儡,就像提线木偶一样,姬怜花是凭借什么让他听自己的话? 见沈星沉一时间无法和柳维扬分出个胜负,天衡道宗的人急了,白逸轩站出来怒道:“昆仑七子之一的柳维扬,竟然听命于邪教的人行事,不怕遭天下人耻笑么!” 见他七拐八绕最终还是骂到了昆仑的头上,孟摇光冷冷一笑:“白副宗主此言差矣,世人都知道我柳师叔死在十年前的死亡沼泽地,如今的这个人,即便真的是我师叔,也已经是个死人,虽不知道这邪教人使用了何种法子让我师叔听从他们的命令,但跟一个毫无辨识能力的死人计较,才真正会被天下人耻笑吧?” 白逸轩说不出话了,倒是白翳真,兴许是从这段对话中恍悟到什么,上前一步,故意和姬怜花说话:“姬教主,天衡道宗与婆娑教的仇怨,早在十几年前已成定局,如今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你又何苦卷土重来,重启战事?” 我想以白翳真的性格,应该不会在这时候劝说姬怜花出手,他这样做,八成是想试探姬怜花,果不其然,面对白翳真的询问,姬怜花皱了皱眉,却没有回答。 他仍旧在吹奏笛子,而且笛音一次比一次凌厉,仿佛想尽快结束战事。 又听白翳真道:“姬教主为何不肯回答,可是觉着理亏词穷,不敢说话了?” 此言一出,站在天衡道宗一边的人均嘲讽哄笑起来,婆娑教的人顿时气急,一个个亮出兵器,眼见着就要打斗起来,却见白翳真身形一闪,出现在姬怜花的身边向他出手,姬怜花虽有提防,却也不得不躲闪过去,落在不远处的空地上。 骨笛离手片刻,又迅速地凑了上去,与此同时的,柳维扬的剑招明显停顿稍许,才复又恢复了反应,看到这一幕,我顿时确信那支骨笛就是控制柳维扬的关键,若没有笛音,柳维扬就如同正常的死人无异。 白翳真肯定也是意识到这一点,纠缠着姬怜花攻了过去,面对白翳真这样的高手,姬怜花不敢怠慢,却也没有主动进攻,一直在飞来飞去地躲闪,却明显被白翳真的行动,打乱了笛音的节奏,相对应的,柳维扬的剑招也出现许多漏洞,原本应该指着沈星沉的剑势,一次次地落空,到最后,竟在擂台上乱砍一通,连剑招都不是了。 眼见着沈星沉的剑向柳维扬的头顶劈下,姬怜花最终放弃了骨笛,冲上前阻止他的剑势,不过由于白翳真的纠缠,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只听一声裂帛声,柳维扬头顶的斗笠被长剑劈成两半,可他却一动不动地站在擂台上,毫发无伤。 为什么会这样? 我瞪大了眼睛,注意到是沈星沉临时收回了剑招,可姬怜花眼见着阻止不了他,竟直接向沈星沉攻了过去,连忙大喊一声阻止:“住手,不要伤他!” 为时已晚,姬怜花的招式已经收不回来,直接拍在了沈星沉的胸口上,沈星沉原本勉强收回剑势,在半空中已经没有招架之力,又被姬怜花重重地打了一掌,直接倒飞出去,撞到不远处的石柱,吐了一口鲜血,昏死了过去。 “玄祯师兄!” 昆仑门的人见此,急忙冲上去扶他,姬怜花拦着柳维扬飞跃而起,跳出了擂台。 看到被自己打到吐血昏迷的沈星沉,愣了愣,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尚且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沈公子……” 我正想上前查探沈星沉的伤势,却在路过姬怜花的时候,不经意间看到站在他身边的柳 瞬间,愣在了当场。 “错了,错了……这套剑法不是这么练的,都教你这么多次了,怎么还是会出错?” “哎呀,我全都学会了嘛,练的差不多就行了,错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冰天雪地的后山中,雪花静静飘落,堆积在树上,那种树很漂亮,没有花,只有叶子,叶子也是白色的。 雪花落在上面,在叶子的边沿处凝结成一圈冰晶,在光亮的照耀下晶莹璀璨,闪烁着如同宝石般的光芒。 两个人站在后山的平地上练剑,其中一个人,穿着一身浅青色的衣裳,额间还束着一条银制的抹额,另外一个人,是穿着蓝白服饰的少女,她身上的衣服和沈星沉昆仑弟子的衣服款式差不多,却也不尽相同。 因总也练不好剑,她有点挫败地将剑插在地上,还在耍着小脾气,很想摆脱那个少年去山下闲逛。 “这怎么能行?” 少年很是不悦,皱着眉道:“战场之上,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一着不慎,你的小命就没了,师父让我教你剑术,我就要好好教你,你也不许偷懒,否则当心我去告诉师父。” “哎呀,好了嘛!我练就是了……” 见他提起师父,少女终于不再胡闹耍赖,嘴里咕哝地抱怨:“柳师弟,你可真是越来越不近人情了。” 听到这声‘师弟’,少年又皱了皱眉,更加不高兴地说:“我才不是你师弟。” “怎么不是?” 少女瞪大了眼睛,嘴硬同他分辨:“你虽然年龄比我大,入门却比我晚,理应叫我一声师姐的。” 兴许是觉着说不过她,少年又自言自语地闷闷道:“从没见过让师弟教你剑术的师姐。” …… 他们两人在山上练剑,天地之间,皆是一片白茫茫的,到处都是银装素裹的样子。 仿佛这天下间,只有他们两个人,也只能听到他们两个人的声音。 “哎呀……” 少女正在练剑,一着不慎脚下滑倒,摔倒在地上,手掌被地上的冰块划破,膝盖也被磕出了很深的伤口。 少年急忙上前查探她的伤势,确认没有伤到骨头,才没好气地说:“我说了吧,练剑的时候不许三心二意,你就是不听,这下好了,不休养半个月肯定不能下床。” “啊,半个月……” 少女一脸纠结苦涩,又拖长了语调抱怨:“可我现在怎么办呀,肯定不能下山了。” 少年却低下身,将少女背在了肩上,在冰天雪地的后山中,一步一步地走下长长的早已被冰封的石阶。 我曾做过一个梦,在梦里,我和一群人行走在柳色青青的护城河边,虽认不出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可心里却很清楚,我很在意他们,他们也是十分在意我的,在那个梦里,我爱过一个少年,他穿着浅青色的衣裳,背负着一柄仙剑,十分飘逸俊秀的模样,可不知道为什么,不管怎么努力,我都看不清楚他的脸。 时至今日,看到柳维扬,那张脸才渐渐地清晰起来。 那一年,昆仑仙山上,总是冷面冷心的少年,背上了总是闯祸闹事的姑娘,长长的石阶直通到山下,好像永远也走不完。 那一年,昆仑仙山上,那个号称天下第一剑的青衣剑客,在昆仑山其实什么也不做,每日必修的功课,就是在那高高的山巅上教习他的师姐剑术,有人说,他这个人高傲清冷,且自负到不可一世,却只有她知道,他也会生气,也会发怒,也会开心地笑,也会无可奈何地陪她闹,在那安静的后山中,充满了他们相处时欢笑的声音。 我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这些记忆会出现在我的脑海中,如果这个人真是柳维扬的话,那么我记忆中的那个少女,应该就是徐婧容,若真是如此,那么……我又是谁? 我向柳维扬走近,顿步在他的面前,问:“你……你是谁?” 这个问题,答案已经非常明显,可我还是想问。 望着那张面无表情,毫无生机的脸,心里痛,全身痛,痛的都快要死掉了,不知不觉,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见他不回答,我又看向姬怜花,喃喃地问:“我又到底是谁?” 第七十章 心怀鬼胎(五) - 昆仑有仙 - 苏诀 我问姬怜花我是谁,他却没有回答。 我问他那个傀儡是谁,他也没有回答。 可答案明明呼之欲出,能够拥有徐婧容的记忆,在见到柳维扬的时候,回想起他们曾经的,除了徐婧容本人,还能是谁? 早先沈星沉就提醒过我,往生咒复活的人没有生前的记忆,而我也没有记忆,是否会是被往生咒复活的人。 可那时我却不敢相信,也不肯相信自己曾是个死人。 可,若我是徐婧容,那师兄又是什么人? 面对我的询问,姬怜花反问:“那么,你觉着你是徐婧容么?” 他侧目望着围堵在枯叶城中的武林人士,又问我:“你想自己是徐婧容么?” 想,自然想,我一直都想恢复自己的记忆,知道自己是谁,虽然作为徐婧容,会面临诸多可怕的危险,可……那些曾经出现在我生命中的那些人,又如何能忘? 我千里迢迢,违逆师兄的意思跑来这里,所要寻找的,不正是一个答案么? 可望着黑压压携带着各种兵器的人,我却害怕了,退缩了。 师兄以前曾问过我一个问题,若一个人被往生咒复活,丝毫没有以前的记忆,亦或者,在失去记忆之后,又开启了新的人生,那么这个人,和之前的那个人是否还是同一个人,当时我觉着,大致应该算是同一个人,可现在却清楚的明白不是。 徐婧容是何等意气风发的人物,她能不畏生死,一人单挑天下群雄,即便被万剑穿心死在昆仑仙山上,连完整的尸体都没有,可依然无怨无悔。 她能做到的事情,我却做不到,我只是阿婧,那个会怕疼怕死的阿婧,没有像她那样翻天覆地的本事,也没有如她一般万剑穿心终不悔的胆识。 “我……” 面对姬怜花的询问,沉默许久,才叹了口气:“我不是。” “这不就是了?” 对于我的回答,姬怜花似乎并不意外,轻轻地哼了一声,道:“你既然不是徐婧容,又何必在意他是谁?婧姑娘本是江湖过客,就像个江湖过客一般匆匆而过吧,只要你不是徐婧容,这里就没有人会为难于你,知道太多,只会让你更加危险而已。” 可我还是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望着他凝固淡漠的面容,痛的好像撕心裂肺一样。 若我真是徐婧容,理应上前抱一抱他,问他是否安好的。 这时,却听姬怜花淡淡地哼了一声,走上擂台向在场的众人施礼道:“诸位,今日比武,算是我们输了,一言既出,万山无阻,从今以后,只要我还在人世,婆娑教必当遵守诺言,不会侵入中原一步,但我们之间的仇恨,亦不会因此了结,他日我若殒身,教中再出现精彩绝艳者,必会卷土重来,向你们讨回这笔血债。” 听此,我怔了怔,瞬间明白他这是在向沈星沉妥协,因刚才沈星沉收回剑招,特意卖给他一个面子,不由心中对姬怜花多了几分敬意。 见姬怜花转身想走,孟摇光安顿好重伤的沈星沉,阻止他道:“姬教主,话还没有说清楚,就急着想走么?” 他看了一眼跟在姬怜花身边的傀儡,问:“这位就是我们的柳师叔吧?” 姬怜花哼了一声,问:“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孟摇光答道:“倘若真是我们柳师叔,我们昆仑的弟子,即便是死了,也没有将遗体留在南疆的理由,还请姬教主将柳师叔的遗体返还,由我们带回师门?” “带回师门?” 姬怜花反问了一句,又低低地轻笑嘲讽道:“若我记得不错的话,早在十年前,你们就已经把他逐出师门了,现在他只是无家可归的游魂,是要回哪个师门?” “柳师叔会被逐出师门,那是因为……” 孟摇光急着辩解,但当着天衡道宗和天下武林的面,不好开口,只能含糊其辞地道:“是因为当年掌门听信谣言,对柳师叔有些误会。” 听他如此说,姬怜花又低低地呵了一声:“你们是他的师父师侄,本该是他最亲近的人,面对构陷污蔑,本该最信任他,维护他的尊严和清誉,可万万没想到啊,真正出卖他,将他弃如敝履的却是你们这些昆仑人,如今还有何资格接他回去?” 我怔了怔,认识姬怜花到现在,还真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激愤。 孟摇光却沉声道:“不管他人如何想,在我们许多昆仑弟子心中,柳师叔永远是柳师叔,不管他还是不是昆仑的人,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见他们左右僵持,还提起当年的事,白翳真开口道:“孟公子,柳维扬已是昆仑弃徒,且已是个死人,何必在死人的身上浪费时间?” 一番话说得姬怜花眉目冰冷,神情骤然阴沉下来,转过身,一步一步地走回去,缓缓开口道:“怎么,白宗主是做贼心虚了么?” 白翳真面色尴尬,却隐怒道:“本宗坦坦荡荡,何来的心虚?” 姬怜花却哼了一声:“既然你自己送上来讨打,那我便也不客气了,十年前,在我们南疆的死亡沼泽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草包曹桓,还有折剑山庄的大小姐究竟是怎么死的,没有人会比你们更清楚吧,不对,应该是没有人比白副宗主更清楚吧?” 见姬怜花提起自己,白逸轩支支吾吾地道:“当年的事,皆是柳维扬所为,与我何关?” “是么?” 姬怜花淡淡道:“我原以为,一个人即便不要脸面,也该有个限度,不成想见到你们白家的人才明白,原来这世上还可以有如此厚颜无耻的人。” 当年的事,关于齐嘉,关于曹桓,也关于白伶俜和柳维扬。 那时候,曹桓还是天衡道宗的宗主,对曾经让他丢了面子的柳维扬恨之入骨,总想着趁着南疆之战的时候,将他神不知鬼不觉地除了,因此南疆之战的时候,他特意将柳维扬和昆仑的弟子分开,兵分两路,曹桓所率领的人偷袭邪教总坛。 可邪教总坛久攻不下,眼见着一路走来,柳维扬立下的战功越来越多,可还是活的好好的,曹桓心中不快,某日喝多了酒,在死亡沼泽附近行走时,看到白逸轩的未婚妻齐嘉生的天真烂漫,很是可爱,一时冲动上头,竟想趁着酒劲逼奸齐嘉。 当时齐嘉大声呼救,白逸轩就在附近,可听到未婚妻的求救,却犹豫了,白家再怎么说也是曹桓的家奴,所谓家奴,一切都要听从主人的命令,连性命都是主人的,更别说是未婚妻了,后来齐嘉逃了出来,也看到站在外围隐蔽处的白逸轩,情急之下,向白逸轩求救,可这位白家少主接下来做的事,却是将未婚妻送到曹桓手中。 齐嘉的呼救声引来了柳维扬,柳维扬一怒之下,剑伤曹桓,也因此和曹桓结下了更大的仇怨,而白逸轩,因为将未婚妻献给曹桓的举动,被同行之人耻笑,晚上喝醉了酒,回想将未婚妻献给曹桓的事,心中悲愤,闯入曹桓的帐房,将曹桓一枪扎死。 作为家奴,弑杀主人乃是大罪,更何况曹桓还是天衡道宗的宗主? 白家人心中惊惧害怕,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却在此时,注意到了柳维扬,先前柳维扬已经重伤曹桓,曹桓不学无术,虽为天衡道宗的宗主,根本没什么能力和修为,受着这么重的伤,即便死了也不奇怪,因此他们将此事嫁祸到柳维扬的身上。 但当时他们并没有口口声声说要讨伐柳维扬,反而对柳维扬百般客气讨好,说什么曹桓死有余辜,柳维扬杀死曹桓是为民除害什么的,在骗柳维扬帮他们攻入邪教总坛,立下大功时,重返营帐的途中,设计将筋疲力竭的柳维扬杀死在死亡沼泽中。 后来,他们又将所有知情的人杀死,向天下武林说,是柳维扬意图逼奸齐嘉,被曹桓发现后,又借酒逞凶杀死了两人,为了加深这一说法的真实性,还特意把白伶俜也编了进去,说当时白伶俜也在场,柳维扬也曾对她不敬。 天下的人都知道,白伶俜喜欢柳维扬,又是个深闺中的千金小姐,应不至于拿自己的清白说事,但当时,包括徐婧容在内的很多昆仑弟子均不肯采信这个说法,徐婧容还深入死亡沼泽中,多次寻找柳维扬的尸体,希望能找到线索,可终是无果。 再到后来,为了取信天下人,白翳真他们又找来齐照作证,因齐照喜欢白诺灵,特意将白诺灵许给他当作妻子,为了白诺灵,齐照以齐嘉哥哥的身份向昆仑讨要说法,因他们当时言辞灼灼,再加上齐照到底是受害者的家人,在丝毫没有证据表明那两个人的死和柳维扬有关的情况下,天下人就定了柳维扬的罪,认为他十恶不赦,作为师门的昆仑门,更是明哲保身,宣称将柳维扬逐出师门,将他视为师门之耻。 听着这些话,我感到自己的心里在发抖,我知道那是什么。 愤怒,不甘,还有隐隐的害怕和心疼…… 不知面对当年的那种情景,那时的徐婧容,又是怎样挺过来的呢? 第七十一章 天下棋局(一) - 昆仑有仙 - 苏诀 面对姬怜花的指证,白翳真和白逸轩自然不肯承认。 又拿他们是南疆邪教的事当作说辞,说姬怜花居心叵测,编造出这种谎言是为了挑拨他们天衡道宗和昆仑门的关系,好卷土重来对中原武林不利。 我躲在人群中,看着现场之人的反应,八成是相信白翳真比较多的。 他们群起愤慨,以为姬怜花此时编出这样的谎言,是污蔑白翳真的清白,打了中原武林的脸面,甚至一个个抄起兵器,还有与婆娑教动手的迹象。 见到那些人的反应,姬怜花也没有勉强,哼了一声,道:“你们说我冤枉他,又可曾想过,若是没有柳维扬,以这位白宗主当时的本事,有何能力杀我婆娑教的教主?敢问这位白宗主,当年真的是你杀了我们的教主么?” 白翳真一时语塞,片刻,才缓缓道:“本宗自有本宗的办法。” 我觉着,白翳真这么说就有点不要脸面了,毕竟当初的他,在南疆之战时,只能算是个小喽啰,修行武功在江湖上都排不上名号,有什么能力去杀南疆的教主? 虽然不知道当年死亡沼泽的事到底是怎样的,但我却相信姬怜花所说的,攻打邪教总坛,杀了邪教教主的事,真的有柳维扬的协助,这么一来,就证明柳维扬至少死在那场终战之后,也就是说,在曹桓他们死后,柳维扬仍是安然无恙的。 姬怜花又问:“且不说我们教主,就单是柳维扬一人,以他当时的修行,和你们白家当时的能力,若非趁着他对战我们教众力竭之时,又如何杀得了他?” 白翳真又沉默片刻,回答:“本宗自有本宗的办法。” 又是这句,面对种种质疑,搪塞敷衍,却始终不肯给个合理的解释,仅是闪烁其词,避重就轻,这就有点难看了,若姬怜花说的是真的,不说柳维扬到底有没有犯下当年的过错,单是白翳真趁着人家筋疲力竭时伏击偷袭,就很令人不耻了。 “白宗主,究竟是怎样的办法,不妨说给我们听听嘛!” 婆娑教的人开始起哄,昆仑门的人也很快发现其中的端倪,向白翳真明着客气,实际却是质问地道:“白宗主,当年真相到底如何,还请明示。” “本宗……” 白翳真的话还没有说完,旁边却传来一个妇人嘶声力竭的声音,白诺灵不知从何处跑了出来,一眼看到姬怜花身边的柳维扬,再次被惊吓到疯疯癫癫。 “柳大侠,柳大侠,是你回来了,果真是你回来了……” 她头上华丽的珠钗不知何时掉了很多,长发散落下来,还丢了一只鞋,赤着脚,跌跌撞撞地跑到柳维扬面前,对上柳维扬的脸,又被吓得倒退了几步:“我就知道,报应会来的,报应迟早都回来的……” “兄长……” 她转身看向白翳真,嘴里喃喃地念着:“当年我们都错了,都错了啊……” “住口!” 见白诺灵疯癫之下,说出对自己不利的话,白翳真隐怒道:“齐照,还不快把她带下去!” 见齐照连连致歉,上前想把自己带走,白诺灵尖叫了一声,哈哈大笑着说着什么‘你们都是坏人’之类的话,又跌跌撞撞地朝着山下跑去了。 很显然,当年的那些事,白诺灵是其中的关键,见她跑掉,在场昆仑门和婆娑教的人急忙去追,我也跟了上去,看了一下,赶在他们前头的,还有白翳真他们。 我们追着白诺灵一路离开了枯叶城,在灌木丛中找寻她的踪迹,最终沿着线索,找到山中的那个寺庙,发现白诺灵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跪在神像前,之前的那个老和尚,跪在一边喃喃地诵着经文,闭着双目,似乎不忍心去看些什么。 我们顿步在门口,不敢去打扰,可看了片刻,发现白诺灵居然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这才发现端倪,白逸轩试探地走近,轻声喊她:“妹妹……” 白诺灵依旧没动,身体折叠,趴在地上,像是一个忏悔的罪人。 白逸轩走到她的身后,伸手试探地推了她一下,白诺灵的尸体却倒在了地上。 双眼突出,七窍流血,死时脸上明显还有惊惧的表情,明显是被吓死的。 见到她死了,白逸轩被吓了一跳,急忙撤开一步,倒是齐照,明显不愿相信白诺灵已经死了的事实,踉跄一下,向她走近,最后抱着白诺灵的尸体哭了起来。 看他这伤心的样子,我想,确如他人所言,齐照是真心爱着白诺灵的吧。 想到不久之前,我们还曾参加过他们孩子的满月酒宴,如今对着白诺灵的尸体,心中不由有些酸涩,我忽然想起以前老和尚在此和我们说过的话,他说年轻人,当好好珍惜自己的性命,为何偏要卷入这打打杀杀的危险中来,江湖名利,你争我夺,恩怨情仇,从来都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要到何时才能平息,不过徒增杀戮而已。 突然地,我开始很不喜欢这个江湖和这里的所有人。 齐照抱起白诺灵的尸体,失魂落魄地喊着报应,我们以为他要带着白诺灵走,纷纷给他让开了道路,不成想,他走到寺庙中间,竟又仰天大喊了一声报应,将匕首刺入心口,吐出一口鲜血,和白诺灵的尸体一起倒地死去了。 神像前的老和尚见此,双手合十,再度念起了经文。 为何会这样……为何会这样…… 我没想过,会死人的,更没有想过,他们会死。 他们还有一个刚刚满月不久的孩子呢。 我心里难受,下意识地看向白翳真,但见他望着倒地的尸体沉默,眼中明显氤氲出一层泪光,片刻,又强行地收了回来,向姬怜花道:“姬教主,事已至此,你可满意了?” 姬怜花呵了一声,优哉游哉地晃着折扇道:“有人做贼心虚,自己把自己吓死了,与我何关?再说了,他们为什么而死,白宗主不应该最清楚么?” 他们一来一回,在这里互相指责,而齐照和白诺灵的尸体就倒在地上无人问津。 望着那两具尸体,一步一步地上前,待反应过来时,已经站在了众人的视线中,我不知道为何难过,若我当真是徐婧容,那么当年陷害我和柳维扬以及昆仑众多师兄弟的人,也有齐照和白诺灵的一份,不管他们是主谋,还是从犯,抑或仅是闭口不言将当年的真相隐藏,都是间接导致最后结果发生的原因之一。 可我也真正明白,说到底,他们也只是两个可怜人而已。 在这个棋盘上,在相互博弈的战局中,最先被踢出去的两个棋子而已。 我转身离开,没有理会他们的争论和吵闹,反正不管怎么吵,到最后,仍旧不会有任何的结果,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立场和说辞,他们都在为自己的利益拼命争夺,才不会在意谁在今天死了,谁又在明天不能活着。 忽然的,我很想去找师兄,找到他,问他到底是为什么。 见到师兄的时候,他站在高高的山崖上,冷眼望着山下的一切,仿佛能看到寺庙中发生的事情似的,我知道他看不到那么远,却忽然有种感觉,一直以来,师兄就像现在一样,高高在上,将所有人都拉入他的棋局中,而他就是拨弄棋子的那只手。 我问师兄,我是徐婧容么? 师兄转过身,一脸讶异地望着我,却又回答不是。 预料之中的回答,我却已经从他的神情中获知了一切。 可若我是徐婧容的话,那么,他又是谁? 谁有这么大的能力能够搅动这整个江湖的腥风血雨,将所有人都掌控在手中,却没有几个人知道他的存在。 我问师兄:“你是谁?” 师兄顿了顿,回答:“我是易初莲,是你的师兄,你是阿婧,是我们的师妹,我们的家在璇玑山,你说过,等办完了山下的事,就跟我一起回山的。” 我忽然想起以前很多时候,每当谈论起这个问题,师兄总是说,若我到时还愿意跟他离开就好,当时我觉着奇怪,我这辈子只有师兄和师父两个亲人,不回璇玑山,还能去哪儿,可现在,我却真的不想回去了。 我默了片刻,道:“齐照和白诺灵死了。” 师兄猛然抬起头,显然对于这个结果,他是没有想到的。 随后,又渐渐收敛了震惊的神情,淡漠地说了一句:“这是他们该的。” 认识师兄至今,我从不曾像现在这样觉得,他的心,竟是如此冷的。 “师兄,你到底在做什么,告诉我吧好不好?” 我想和他赌气,向他发怒,毕竟在他的这个棋盘中,也将我和沈星沉当作了棋子,可我不相信,师兄他会向对待白诺灵和齐照一样,即便我在这个棋局中死了,他也无动于衷,因此又不死心地问:“我虽然武功不高,修行不好,但还是能尽力帮你的。” 师兄却叹了口气,走到我身边,摸了摸我的头,温言道:“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尽快离开这里,你乖乖听话,先和我回璇玑山好不好?” 第七十二章 天下棋局(二) - 昆仑有仙 - 苏诀 我没有跟随师兄回璇玑山,而是一路跟着姬怜花去了南疆。 师兄大约觉察出我在生气,亦或许他所说的将要去办的事情真的很重要,见我私自离开他,并没有追上来,就这样,我跟在婆娑教的人身后,一路从珈蓝山境,翻过祁连山脉,又越过十二连环坞,最终被姬怜花的人堵在路上。 见我一直跟着他们,姬怜花叹了口气,问:“婧姑娘,若我所猜不错的话,你的师兄应该正在找你,他八成是想带你回去,你还是跟着他回原本属于你的地方比较好。” 我问他:“何为属于我的地方?” 姬怜花怔了怔,却没有回答,我又问:“璇玑山?还是那个昆仑?” 姬怜花道:“婧姑娘应该属于哪里,取决于你自己的内心,除此之外,我们任何人都无法给你答案。” 他向我走近,淡淡地道:“若你觉着自己是阿婧,那么就回你的璇玑山去,从此以后,只做阿婧,平平安安,清清静静,也不会再有人想要你的性命,若你觉得自己是徐婧容,非要掀开以前的事情,就回昆仑山,不过看在你我朋友一场,有一件事我须得跟你说在前头,徐婧容的路并不好走,甚至极有可能会让你丢了性命,若你真的选择了后者,就要有腥风血雨,披荆斩棘甚至随时为此付出生命的准备。” 我一时间犹豫万分,下意识地看向站在他身边的柳维扬,喃喃道:“我应该认识他的。” 那些我所不了解的,我想全都清楚明白,那些我已经失去错过的,也想全都寻找回来。 可是时至如今却发现,自己好像并没有接纳那些过去的勇气,我是真的害怕,不是怕死,而是怕那些曾经。 若我真是徐婧容,真的找回了那些过去,那我会不会变成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 到时候,我有新的在乎的人,有新的厌恶的事,那师兄怎么办?我们两个之间,会不会有什么改变? 姬怜花叹了口气,道:“你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点了点头,却见姬怜花抬步带着我走向远处,特意避开了那些婆娑教的人。 当年,姬怜花与柳维扬的相识,是在南疆邪教的总坛,那时候曹桓已经死了,剩下的天衡道宗的人,在白翳真的带领下攻入魔教,可惜他们并没有杀死传闻中那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教主,因为在他们攻入邪教之前,那位教主就已经死了。 婆娑教的前任教主,是姬怜花杀的。 虽然那时候,他还是个七八岁孩童的模样。 婆娑教中有一项秘术,依靠牺牲无辜的孩童作为药引,来修炼邪功,曾经姬怜花也是这些孩童中的一个。 他不知道自己在婆娑教中待了多久,总之那些曾经和他一起被抓进婆娑教,以及后来的很多孩子,均死的死疯的疯,仅余下他一个人,不仅保住了性命,还依靠过人的谋略和胆识,在婆娑教中获取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他等了很多年,韬光养晦,好不容易才等到可以杀死那位教主的机会,一击即中,还吸取了他数十年的修行功力,可那时候他太小了,以一副孩童的身体去承载那些力量,终究还是有些勉强,在杀死婆娑教的教主之后,他也被力量反噬,倒在地上动也不能动,而在那时,天衡道宗的人正巧攻上总坛,还一路杀进了他和婆娑教主所在的圣殿。 听到外面兵戈交碰的打杀声,姬怜花强撑着身体,一路艰难爬到大殿的帷幕后躲藏,天衡道宗的人冲进圣殿,四处打砸抢烧,他躲在帷幕后,依旧不能动,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却听到有轻缓的脚步声向自己接近。 下一刻,一只手从帷幕前探出,姬怜花下意识地抬起头,正看到一个人,一袭淡青色的衣衫,如江南三月春雨中的细柳朦胧,额间戴着一条银制的抹额,手中还提着一柄清亮的长剑,见到他的时候,对方明显也怔了一下。 柳维扬原本以为,躲在帷幕后的会是婆娑教某个贪生怕死的教徒,却没想到,竟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当然,他更没有想到的是,正是这个孩子杀死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南疆婆娑教的教主,也正是这个孩子,在婆娑教中地位尊崇。 柳维扬并没有杀他,听到天衡道宗的其他人向这边走近,还迅速帮他掩上了帷幕,姬怜花由此保住了一条命。 天衡道宗的人撤退之后,姬怜花的身体复原,成为婆娑教的教主,并命人暗中追踪柳维扬的下落,不料婆娑教的人追到死亡沼泽,却看到白翳真设计围攻柳维扬的事,柳维扬的尸体沉入死亡沼泽中,被婆娑教的人带了回去。 接下来的事,就是我们所熟知的那样了。 听到姬怜花的话,不知为何,我总有种感觉,他这次与天衡道宗的人去珈蓝山境会武,并不是为了什么报仇,而是为柳维扬讨还公道,毕竟从折剑山庄开始,他们所做的所有行动,都是围绕着柳维扬当年的事。 姬怜花问我:“你此行跟着我们,可是跟你师兄吵了一架?” 我默默点头,原还以为以姬怜花和师兄的关系,肯定会在我面前说师兄坏话,将他狠狠贬损一番,不料却道:“婧姑娘,你不该如此的。” 我抬起头,怔怔道:“他有事瞒着我。” 不料姬怜花却轻笑了一下,道:“婧姑娘,我可以这么说,在这世上,没有比你师兄对你更好的人了。” 我怔了怔,又听他缓缓开口:“我对你好,是因为你对我有用,沈星沉对你好,是因为你对他有恩,可你师兄对你好,仅是因为你是你,世人总有取舍,可他没有,因为你是他的全部。” 我仍是不敢相信他的话,下意识地问他:“我师兄……他是什么人?” 姬怜花无奈道:“这件事,还是你自己问他比较好,他若愿意告诉你,你就听着,不愿意告诉你,也无须对他怀疑些什么,在这世上,谁都有可能害你利用你,唯独他不会,他所做的一切,也全都是为你。” 听到姬怜花的话,我才渐渐地明朗起来,一直以来,师兄虽然比较气人,可确实是事事为我着想的。 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理应了解他的性情,不该因为下山后的一些事情,就对他心生怀疑和猜忌。 我决定折返回去寻找师兄,临行之前,姬怜花却告诉了我一件事情,岐山上的那个所谓的妖女,亦是当年的昆仑七子之一萧和瑟,如今正在昆仑掌门凌虚子的手中,当日岐山陷落,凌虚子将萧和瑟秘密押送到昆仑山,此事连天衡道宗都不知道,不知他究竟打得什么算盘,又想背地里做些什么,竟然连白翳真他们都要瞒着。 重新返回枯叶城,却发现师兄已经走了,那些昆仑门的弟子也走了,据说沈星沉这次伤的比较严重,还是被昆仑的弟子一路抬着回去的,至于师兄,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甚至都没人知道易初莲是何人。 没有办法,权衡再三,我决定去昆仑山,告诉沈星沉有关萧和瑟的事。 之前在岐山上,为了救下萧和瑟,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复活重生后,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却惦念着要回去看萧和瑟的事,我想,对他而言,那个萧和瑟应该非常重要吧,而我和徐婧容的故事,也该在那座昆仑山上有个结局。 一路辗转,行了许多日,才来到昆仑山的山脚下,远远望着,白茫茫的一座雪山,上面建着许多宫殿,那些宫殿在满山的冰雪和雾霭中若隐若现,仿佛真的是天上的仙宫一般。 有个人,站在山门下,手中撑着一柄纸伞,似乎在等我走近。 当我真的走近了,却并不认识他,正打算直接掠过他上山时,那人却迟疑地问:“多年不见,徐师姐不认识我了么?” 我心中一惊,看他的服饰,虽然和沈星沉他们有些差距,但衣服的纹饰和料子却是差不多的,应是昆仑弟子。 他称呼我为师姐,八成是认识我,不,认识那个徐婧容的,若是徐婧容的仇人,突然正义感上头把我砍死在这里怎么办? 我僵直着身体转身看向他,道:“你认错人了,我并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那人却局促地一笑,道:“是我说错了,应该叫你婧姑娘才是。” 看他的样子,在跟我说话的时候,紧张局促,手在纸伞的伞柄上上下移动,看起来比我还要害怕。 应该不是要杀我的人,至少,应该没有什么能力杀我。 我警惕地问:“你是何人?” 那人反应木讷,片刻才回过神来,向我低身行了一礼道:“在下喻文州,是这昆仑山上的弟子。” 听到喻文州的大名,我愣了愣,恍若一道闪电劈在脑门上。 昆仑七子之一,也是当年唯一幸存下来的昆仑七子喻文州么? 第七十三章 天下棋局(三) - 昆仑有仙 - 苏诀 我问喻文州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说知道我要上山来,怕我莽莽撞撞直闯山门惹出祸事,特意在此处等我。 我问他为何会知道我要上山来,他却说不出话了。 我怀疑他和师兄有关,毕竟之前师兄说过,救活沈星沉,利用他解开当年的事,除了师兄之外,似乎还有个同谋,可他却说并不认识师兄是何人。 跟随喻文州的脚步,进入昆仑山的大门,却见高大气派的山门上,雕刻着各种各样的花纹,日月繁星,鸟兽虫鱼,皆是符合阴阳八卦的定位,想来当年雕刻这座门的人,应是个修行高强的前辈,只可惜这门虽然好看,中间却有个缺口,像是被人拿凿子生生挖出了一块,十分突兀难看。 难道是当年那位前辈雕刻门的时候,不小心没留住手,留下这么一块缺口,抑或是某个莽撞的弟子,不小心练剑却将力道打到了门上? 待走得近了些,却又推翻心中的猜想,因为这扇门是由千年玄石所铸,一般的兵器砍在上面,恐怕连个划痕都不会有,而且那道缺口的凿痕很多,很明显是有人拿凿子一点点凿出来的,只是如此气派的门,放眼天下估计都找不到第二个,到底是哪个天杀的败家子,居然连如此精巧好看的工艺都不放过。 见我对那道缺口很感兴趣,喻文州表情黯然,告诉我那道缺口,是天衡道宗的人挖出来的。 当年徐婧容一剑斩断天门,遭到各派围攻,死在万剑之下,她在死前,悲愤交加,将手中的天殊剑插入昆仑的山门上。 那是用了她死前的所有力道,别说一般的人,即便是现如今昆仑的掌门凌虚子,尝试了很多下都没能将天殊剑取下来。 后来,天衡道宗的白伶俜,看中了徐婧容的天殊剑,乘着一顶软轿赶到昆仑山,原本想将插在门上的剑取下来,让它认自己做新的主人,不料这剑却很有灵性,非但没有认主,反而在白伶俜的手握着剑柄的时候,反噬之力将白伶俜重伤。 白伶俜前前后后来了好几次,使用各种法子,都没能将天殊剑从山门上取下来,后来只能派来很多工匠师父,想将那柄剑一点点地凿下来。 天殊乃是昆仑的至宝,虽然它的主人是徐婧容,可至宝就是至宝,而这道山门,更是昆仑的脸面,被人拿凿子在山门上凿个缺口,就像是在生生地打昆仑的脸。 当时自然有许多弟子反对,一个个持着剑守着山门,扬言谁敢动山门,就让他们人头落地,可惜就在那时候,他们的掌门凌虚子出现了。 向他们说了好些劝说的话,毕竟徐婧容是昆仑的弃徒,让她的剑插在自家的山门上,是一种耻辱,与其这样,不如让人把山门凿开,将那柄剑带走。 最后,凌虚子当场逐出了几名昆仑弟子,最终平息了弟子们的反叛,天衡道宗的人也因此顺利将山门凿开,将那柄天殊剑带走。 可怜徐婧容临死之前,拼尽性命做出的最后一击,竟被那些人以这种方式夺走了天殊剑。 喻文州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神情哀婉,面容间有掩不住的愤怒,我才忽然想起,昆仑七子的佩剑,都是他所铸造的。 人都说昆仑七子,情同手足,不知道当年作为唯一的幸存者,他是如何看着自己的兄弟姐妹一个个死伤在自己眼前的。 大约……活下来的那个,才是最心酸痛苦的吧。 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摸了摸那道山门上的凿痕,时隔多年,仿佛还是能感知到当年天殊剑插在此处,泛出的凌然寒意,以及冷风拂过剑锋上,发出的铮铮回音。 当年的徐婧容,就是死在这里么…… 喻文州的师父不是玉虚子,也不是凌虚子,他和徐婧容他们都不一样,虽然和大家都以师兄弟相称,但在他自己的师门里,却只有他一个人。 甚至很多东西,都是他通过自学从凌云子的摘录笔记中习得的。 他不会修行,亦不会剑法,平时是研究一些机甲工巧之术,而且也不善与人往来,因此他的住处,与昆仑众人的住处并不在一起。 这也为我们偷偷潜入昆仑提供了便利。 越过山门,他带我走到偏僻处,在雪层之下,掩盖着一个巨型鸟类形状的东西,他说可以借助这个东西,直接飞到他的璇玑宫。 我左右走走,打量着这东西上面木制的零件,总觉得有些不靠谱。 于是,出言问他:“这东西……真的安全么?” 他局促地挠了挠头,闷闷道:“我也不知道。” 对上我更加怀疑的眼神,连忙补充了一句:“不过我尝试过从山上飞下来,那时候是没事的。” 可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借助这个东西从地上飞到天上去,望着高耸入云直插凌霄的山峰,我觉得有点悬。 又向他问:“万一我们飞着飞着,半路上它飞不动了,掉下来了怎么办?” 喻文州又挠了挠头,回答:“大约会摔死吧。” “……” 听此,我立即掉头,转身就走,不料喻文州却从后面拉住我,道:“从正门进去的话,万一被掌门他们发现,肯定会直接杀了你的。” 我想了想,前山守门的弟子这么多,以我的修为,肯定不可能躲过他们的耳目,既然被他们发现,肯定会死,不如在喻文州的身上赌一赌。 于是,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郑重其事地道:“我相信你。” 喻文州的身体一僵,小心翼翼地将我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拂下去,向我扯出了一个勉强难堪的笑。 …… 我错了,我实在不该相信喻文州的,毕竟若是直接走前山山门的话,万一被守山的弟子发现,还能好声好气地同对方讲话。 或许他们看我态度良好,语气还算和善的份上,不会怀疑我就是那个徐婧容,大发慈悲之下,还能饶了我一条性命。 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乘着这个东西飞到一半,突然掉落下来,在半空中滑行,滑着滑着就直接撞到昆仑山的主殿上。 虽然我们两个没有被撞死,但这套机甲却被夹在宫殿的房顶上,就如同卡在树枝上的风筝一样,上不去,也下不来,委实尴尬。 昆仑的弟子们被我们的动静惊吓到,一个个围观在宫殿底下,对着我们指手画脚,我稍微看了一下底下黑压压的人群,没有成千,也有好几百…… 刚上昆仑山,就闹出这么一个笑话,饶是我脸皮再厚,都不由觉得汗颜。 再看向喻文州,很明显的,他像是陷入了某种苦恼纠结中,一直皱着眉头喃喃自语:“不可能的,按照我的计算,是可以直接飞到天枢宫的……” 我扯了扯唇角,善意提醒:“这位大侠,在想到这个答案之前,我们是不是应该先想一想,到底该怎么从这里下去?” 喻文州回过神来,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们下面,我们两个双手扯着机甲的尾翼,被悬吊在半空中。 顿时脸色被吓得惨白,抖着声音道:“我……我害怕……” “……” 我顿时无语了,好歹也是和徐婧容柳维扬齐名的昆仑七子,要不要这么没出息! 我问他:“这么高的地方,你飞不下去么?” 喻文州摇了摇头,那个决断的神情仿佛在说这么高的地方,绝对不可能会有人飞下去似的。 我在心里不屑地切了一声,默默地想,像这么高的地方,若是师兄在的话,就能直接带着我飞下去。 可现在……师兄不在…… 片刻,悻悻然地向他道:“我倒是有个好主意,就是可能会比较丢脸。” 喻文州道:“脸面什么的,皆是虚名而已,若是性命都没了,还要这脸面做什么?” 他说的如此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于是气沉丹田,片刻,发出惊天动地的喊声:“救命啊——” 见底下的人仍是没有反应,我又接着喊:“救命啊,你们的师叔喻文州被挂在屋顶上下不来啦!” “……” 再看向喻文州,他满头黑线,望着我一脸无语,嘴巴动了动,最终有些话还是没说出口。 这么一喊,果然有用,昆仑弟子们纷纷飞上来营救我们,一时间鸡飞狗跳,我稍微往下看了看,那些人穿着白色的衣裳,飞来飞去,就像锅里上蹿下跳的饺子一样。 好在最后,终于来了一个修行高强的弟子,一下子拎着我和喻文州的衣领,将我们救了下来。 在地上站定,正想转身向那人道谢,却对上一张熟悉的脸。 玉骨冰肌,温润和煦,不是孟摇光又是何人? 看这些人中,并没有沈星沉,我默默叹了口气,看来沈星沉的伤势真的很严重啊。 看清楚我的脸,孟摇光微微皱眉:“是你……” 我扯开脸,向他施了一礼:“孟公子,别来无恙啊。” 话音刚落,却见在场的昆仑弟子纷纷持起长剑,将我围在了中间。 第七十四章 天下棋局(四) - 昆仑有仙 - 苏诀 现在这个情况,我早就预想到,只是比预想中的糟糕了一点而已。 眼见着那些昆仑弟子持剑对着我,其中还有一名弟子道:“师兄,这个就是咱们门派的弃徒徐婧容么?” 孟摇光沉默片刻,却道:“把剑放下。” 见他如此说,其他的弟子急了:“师兄!” 孟摇光又强调了一遍:“把剑放下!” 见他神情不悦,那些弟子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将剑放了下去,只听孟摇光道:“这位不是我们的徐师叔,仅是与徐师叔长相比较相似罢了。” 见他为我解围,我心中渐渐升起一丝感激,却听那些弟子接声道:“也是啊,我听说徐师叔十七岁的时候,同门派中的师叔师伯们比试,却是第一个飞上凌云阁的,若此人当真是她,不可能搞得这么狼狈,从天上掉下来,挂在大殿上下都下不来。” 我心中一时间不知道该是何种滋味,总觉得和徐婧容长得一模一样的脸,修为却如此低微,还搞出了这么多丢脸的事,委实有点对不起她。 见孟摇光为我说话,其他的昆仑弟子也不再为难我,喻文州趁机道:“这位是我从山下请来的朋友,若没有其他的事的话,我们就先离开了。” 带着我转过身,正要离开,却听孟摇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喻师叔,此人虽不是徐师叔,但到底与徐师叔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你当知道以徐师叔目前的处境,对于昆仑来说,她的出现并不是一件好事,还望喻师叔好自珍重。” 听出他话中威胁的意思,我渐渐担心起来,追上喻文州的脚步问:“我来这里,会不会给你招惹什么麻烦啊,我只是想找到一个人,给他送个信就行,见到他之后,我就会离开了,若你不方便的话,就不要再管我了,万一连累你就不好了。” 喻文州却道:“没事。” 他顿了顿,又道:“我师父早就仙逝了,现在的昆仑掌门只是我的师伯,虽是师伯,却见不了几次面的,大家互不招惹,相安无事,他管不到我的头上。” “……” 不知道为什么,再对比徐婧容柳维扬与萧和瑟,我竟对喻文州产生了一丝羡慕。 第一次觉得原来闭门死宅是这么好的事情。 在昆仑弟子的同意下,我们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天枢宫,那是位于昆仑山上的一处宫殿,门前门后冷清的很,不过修整的却很整洁,院内的积雪早被清理干净,我看了一下,院内分布着四个人形机甲,身上绑着扫帚和铲雪的木板,咕噜咕噜地转着木制的轮子,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地行走。 “那个是我做的,不过参考了一下师父的笔记稍微改动了一下,我一个人住在这里,实在是太大了,打扫起来也不方便,喏,屋子里还有。” 喻文州一边说话,一边将我领到了屋子里,却见屋中也分布着院子里的那种机甲,不过它们身上有的绑着打扫灰尘的鸡毛掸子,有的在底座上安装了拖地的抹布,不过屋子里跟外面不一样,外面的院子宽阔也没有什么障碍物,屋子里却摆着很多东西,这机甲只会移动,却不会避让,一不小心就将屋里的东西撞掉在地上。 喻文州叹气道:“这东西虽然能像人一样帮我们做事,却没有人类的眼睛,下一步,我打算用各种灵石试一下,能不能做出可以避让东西的机甲来。” 单是看现在的这种机甲,就足以让我五体投地了,抬头一看,却见天枢宫的正堂中,悬挂着一副画像,画像中的人,一袭灰色的长袍,手中拿着工匠用的工具,以往我见到画像中的人,无不是那种胡子一把的老头,这人却很年轻,非常年轻。 喻文州道:“这就是我的师父凌云子。” 我接声道:“听闻尊师凌云子年纪轻轻,就得急症英年早逝,真是可惜。” “不是呀。” 喻文州懵懵懂懂地接声道:“我师父是摔死的。” 摔死……的…… 见到我吃惊的表情,喻文州接着道:“就是我们之前上山用的那种机甲,也是我师父做出来的,他想乘坐那种机甲飞到天上去,结果一不小心掉了下来,摔死了。” 顿了顿,又道:“掌门师伯他们大约是觉着以我师父的英明绝世,这么死有点有损他的形象,才向外面的人宣称说师父是得急症逝世了的吧。” “……” 自从下山以后,听惯了有关昆仑门的英雄事迹,突然听到这个,倒真让人有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看着悬在中央的那幅画像,再看喻文州脸上傻兮兮满不在乎的表情,总有种凌云子想从画像里爬出来把这个倒霉徒弟活活打死的感觉。 我向他敷衍笑了笑,一转身,却对上侧面墙壁上的一幅画,那幅画上画着一个女子,一身紫色的衣袍,周围仙气缭绕,衣袂随风扬起,绝尘临仙,风华千万。 只可惜,美人虽美,眼睛却被一条白绫缚着,看不到脸,仅能看到一个身段。 我问他:“这是何人?” 喻文州答:“这是我师父画的。” 他走到我身边,也抬头望着那幅画,道:“据说许多年前,夜半无人之时,师父路过门派的天机台,隐隐听到有人的动静,待走近了查看时,却看到一个紫衣女子,那女子似是仙人,见有人发现她,就腾云驾雾走了,我师父断定他见到的人是仙女,所以才整日吵着要做会飞上天的机甲,去找那位仙女,两位掌门师伯嫌他身为修行之人,整日喊着去找仙女,此种想法太过龌龊,就不许他喊不许他说,也不许他做那种会飞的机甲,他就自己偷偷做,结果一时不慎就把自己摔死了。” “不过后来……” 他扯开嘴,大大咧咧地笑了一下,道:“师父死后,我在这天枢宫中自己研究机甲之术,前掌门师伯曾来看过我,提起我师父,唉声叹气了半天,见到师父画的这幅画,猜测当年师父看到的应是我们昆仑那位飞升成仙的师长紫微真人,还说师父的死,可能是受到紫微真人的点化,脱去凡骨上天做神仙去了。” 听着这个故事,不禁令人唏嘘,天下修仙之人何其多,关于修仙的故事何其多,却没有一个能如他们一样让人觉着自在逍遥,即便是死了,也比其他的人传奇许多。 我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几步,仰头端详着画中的女子,与洛阳城中那位脚踏金莲白鹤进入天门飞升成仙的女子,确实有几分的神似之处,心中不禁生出几分神往。 凌云子的画像下,放着一个木架,木架上摆着一柄剑,通体雪白,仙气盈盈,与徐婧容的天殊剑有几分的相似之处,材质也相差无几。 不禁觉得奇怪,问:“这是谁的剑?” 喻文州答:“我的。” 我更加奇怪了,因为听闻喻文州是没有修为的,更不会什么剑术,看向他,却见喻文州低下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道:“当年我给诸位师兄师姐们铸剑,剩下一点边角料没有用完,就用那些材料为自己铸了一把,因当年铸剑时,尤属徐师姐的天殊剑所剩材料最多,那是徐师姐从万丈冰渊下挖出来的寒铁,我问她能不能给我,徐师姐想都没想就痛快答应了,所以这柄剑和天殊在某些方面看起来很像。” 嗯,很像,连剑身上隐隐透着的寒意都一样,只是这柄剑或许是因为掺杂了别的材质,看起来更加沉重颜色更加深一些,但也是一柄难得的好剑了。 我问他:“这柄剑叫什么名字?” 徐婧容的天殊剑和柳维扬的天璇剑都是根据星宿来取的,这柄剑八成也是吧。 不料喻文州却道:“这柄剑没有名字。” 我看向他,见他不好意思地解释道:“这是我偷偷做的剑,师兄师姐都不知道,况且,我又不会用,即便取了名字,又有何用?” “既然不会用剑……” 我又问他:“那你铸这柄剑做什么?” 喻文州沉默下来,目光温柔地望着那柄剑,仿佛透过那柄剑,能看到那些曾经存在他记忆中光芒闪耀的人们,片刻,喃喃道:“我也是昆仑七子,师兄师姐们都有剑,我自然也要有,虽然不会用剑,但是……” 他顿了顿,望着那柄剑的眼神逐渐变得坚毅居然,透过那双漆黑澄澈的眼睛,恍惚之间,仿佛看到那几个风华绝代的身影,在那风雨飘摇动荡不安的世道里,踏着昆仑山上纷飞的大雪,是那样的少年得志,意气风发,风采卓然,即便现在,他们早已生死离散,不复当年光景,可依然让人无法忘记,忘记关于他们的那些美丽的曾经。 喻文州捏着手指,却用轻轻的声音道:“我一直幻想着,能够和师兄师姐一样,仗剑天下诛妖邪,御剑遨游千万里,虽然我没有修行,不会武功,可看着他们的背影,总也想着总有一日……总有一日能够与他们并肩而战啊。” 第七十五章 天下棋局(五) - 昆仑有仙 - 苏诀 喻文州说,自从沈星沉被昆仑弟子带了回来,因身受重伤,而且思想上似乎出了点问题,被凌虚子关在塔中。 我想去见沈星沉,可喻文州却说现在还不是时候,因为囚禁沈星沉的那座塔,被设着禁制,除非昆仑掌门本人许可,其他任何人都不能进入,这句话等于白说,在我以为没有办法去见沈星沉时,喻文州却告诉我,想要进入那座塔,其实除了拿到凌虚子的许可之外,还有另外一种办法,那就是每当月圆之夜,那座塔的脚下会显现出另外一道门。 我觉得很奇特,到底是怎样的机关巧术,居然能利用月光来设置暗门? 好在我来昆仑山的时候,将近十五,昆仑山虽然白天下雪,但到了夜晚,却是月朗星疏的天气。 可没等到十五那天,一个人就找上了喻文州的天枢宫。 那时候,我和喻文州正在天枢宫内研究他师父留下来的机关巧术,忽然听到门口挂着的铜铃响了起来,喻文州曾经跟我说过这个铜铃,他的天枢宫门外挂着很多铃铛,且材质都不相同,铃铛是用各种各样的灵石做成的,修行之人,每个人身上的气息和灵力都不一样,灵石获得的感知也不一样,因此利用这些灵石,就能知道造访的是何人。 铜制铃铛,对应的人应该是……凌虚子! 意识到是凌虚子来了,喻文州急忙把我拉起来,不知从哪里转动了一下机关,硬生生把我塞在暗门里。 暗门的石门刚关上,就听到凌虚子的声音:“喻师侄……” 这个声音苍老沙哑,很奇怪,这个声音我听着觉得很熟悉,而且在心里非常难受。 仿佛这个声音的主人,牵连着我记忆中的某些噩梦,潜意识中生出了抵触的心理。 喻文州也迎了上去,向凌虚子施礼道:“原来是掌门师伯,不知来此有何要事?” 凌虚子道:“我听闻喻师侄带了个人回昆仑山,不知是什么人,怎么不将她带出来看看。” 我心中一惊,这个凌虚子果然是冲着我来的,不,应该说是冲着徐婧容来的,他再怎么说,也是徐婧容的师叔,如今徐婧容都已经死了,还对以前的事念念不忘,穷追猛打,斩草除根,没有一点作为修仙人的气度和胸怀。 喻文州道:“那位朋友是我在山下偶然遇到的,师叔想必已经听其他弟子说了,那位姑娘与徐师姐的容貌极为相似,我也是想带她上来验证一番,只可惜竟不是徐师姐,怕她惊扰了掌门师伯,就让她先行下山了。” “是么……” 凌虚子明显不信,听他脚步的声音,似乎在屋内走动查探,我屏住了呼吸,怕他发现我还在天枢宫内,可等了半天,他都似乎没有发现我的存在。 最后又听他对喻文州道:“喻师侄常年待在这天枢宫中,不知外界的人心险恶,有什么事最好还是要谴弟子来问我,天枢宫乃昆仑重地,里面藏着各种机甲阵法之术,寻常人还是最好不要带上来了。” 说着,又补充了一句道:“昔日的昆仑七子,是我们师门的骄傲,如今……师门不幸,你虽没有修为,亦不懂武功,可师伯还是对你寄予厚望,不希望你向那几个逆徒一样出事,你可明白?” 这话听着是在关心喻文州,可我怎么觉得是在威胁,若喻文州不好好听话的话,就会像其他的昆仑七子一样遭遇不测? 喻文州沉默片刻,又回答说了一声是。 凌虚子走后,喻文州立即打开暗道房间的门,将我拖着往外走,我懵了一下,被他急切的举动震惊了,连忙拉扯着他道:“你做什么,不会想把我交出去吧?” 喻文州道:“掌门师伯今日来只是试探我的态度,他肯定不信你已经离开了,天枢宫已经不再安全,你不能再待在这里了,不然万一你在昆仑出了事,我真没办法向那个人交代。” 我下意识地问:“那个人是谁?” 喻文州顿住脚步,回身看我,支支吾吾地解释:“我的意思是说……婧姑娘肯定有父母亲人什么的,万一你跟着我出了事,我该怎么向他们交代。” 可疑,真是可疑。 我忽然想起来,以前在岐山上偷听的时候,我曾听师兄向姬怜花说过,除他之外,还有一个人参与到他们的计划,依照我的推测,沈星沉的尸体应该就是那个人偷出来的,不然以昆仑的防备森严,单靠师兄一个人,不可能把尸体偷出来。 难道,这个喻文州就是和师兄合作的人? 可我怎么看着都觉着不像,师兄一向自诩聪明,岂会与这么傻乎乎的人组在一起? 我问喻文州:“听闻沈星沉死后,尸体收录在昆仑后山的冰洞中?” 喻文州点了点头:“是啊。” 顿了顿,又道:“那后山冰洞陵寝中的机关,还是我亲自设计的。” “……” 我说不出话了,跟着喻文州的脚步向前走,我以为他要带我下山,可万万没想到居然带我去找孟摇光,请他看在沈星沉的份上收留我几天,孟摇光皱着眉,颇为嫌弃地打量了我一会儿,最终还是答应了。 在孟摇光的住处藏了几天,终于等到月圆之夜,喻文州带我去见沈星沉,站在黑压压的塔下,四下无人,可也没看到喻文州所说的另一个出口在哪里,只见喻文州站在塔底下,死死地盯着塔身的墙壁,嘴里念着:“再等一会儿……” 随着时间的推移,月光的光线移动,那面墙壁上渐渐泛起白光,我惊奇地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原本还是一片光洁墙壁的地方,开出了一扇小门,喻文州道:“这面墙壁,是我用月光石做的,只要吸收足够的月光,就能触动里面的机关,这件事,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人知道,现在你也知道了。” 我问:“你怎么会知道?” 喻文州道:“因为……这座塔是我师父建的啊。” 注视着我疑惑兼怀疑的目光,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几年前,这座塔改建过,是我改的。” “……” 沿着高塔的楼梯往上走,最终来到关押沈星沉的地方,塔中的光线很黑,只在墙壁上挂着油灯,不知从何处刮来的风中裹挟着冰雪的寒气,在塔中回荡游走,油灯的火光在寒风的吹动下,微微摇晃着。 沈星沉被关押在一个小房子里,连个窗户都没有,只能看到一个开的很小的洞口,我跪在地上,从洞口处往里看,待看清了里面的情景,心中顿时一揪。 沈星沉一身白衣,长发凌乱披散,神情呆滞地坐在地上打坐,手脚上还被铁链锁着。 “沈公子……” 我喊了他一声,他却没有反应,又喊了他一声,他仍是没有反应。 喻文州从后面道:“别喊了,我们昆仑有一种咒术,可以令人忘记以前的事情,玄祯师侄他……” 接下来的话,他没忍心说完,可我看也看到了,现在的沈星沉,与疯子又有什么两样? 回想到不久之前,在枯叶城中,我们还在一起,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居然变成这副样子。 我心里很难受,向喻文州问:“你们昆仑不是说,沈公子是你们未来的掌门人,凌虚子对他很是器重么,对自己从小带到大的弟子,何以如此狠毒?” 喻文州道:“姑娘,掌门师尊他想到的,仅是那个战无不胜又肯听他话的玄祯而已。” 听此,我心里更加难受,跪下身,轻轻地向沈星沉道:“沈星沉,我找到那个萧和瑟的下落了,听说她被你们昆仑掌门抓起来了,你不是一直都想见她么,现在醒一醒,我们去见她好不好?” 沈星沉却依旧没有反应,神情恍惚,眼神游离,像是根本没听到我话的样子。 “婧姑娘……” 站在身后的喻文州道:“我听说掌门师伯每天都会来看望玄祯师侄,为他吟诵清心咒术,我们还是离开吧,免得待会儿被他碰上。” 我还是不肯死心,继续试探地向沈星沉道:“你还记不记得,萧和瑟,你连死了都还记得要回来见她的事情,怎么现在反倒不记得了呢?再不去救她的话,她会死的。” 听我一声又一声地喊出萧和瑟的名字,沈星沉终于有了点反应,怔怔地抬起头,注视了我一会儿,片刻,艰涩地开口:“鬼神求无应……何言天道常……” 这是刻在岐山岩壁上的话,他既然还记得,就说明对萧和瑟还是有些印象的。 我心中一喜,连忙问:“你想起来了?” 话音刚落,却听到长长的甬道中传来脚踏木板的声音,喻文州焦急道:“遭了,是掌门师伯来了!” 他拉起我就走,躲在另一个牢房中,我担心沈星沉的安危,可还是不得不暂时离开。 却听那个脚步声临近,最终站在沈星沉的牢房门口,苍老沙哑的声音问:“玄祯,你如今可知错了?” 第七十六章 前世尘埃(一) - 昆仑有仙 - 苏诀 听到凌虚子的声音,我下意识地朝着牢房的门口走近,却被喻文州拉住了。 他向我摇了摇头,我这才回过神来。 却听沈星沉沉默片刻,低低地道:“错了。” 凌虚子又冷漠地问:“错在何处?” 沈星沉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的,大约被关在这里开始,就没好好休息过,听着声音还有点疲惫,淡淡回答:“一错识人不明,是非不分,一昧听信掌门的话,在此处对萧师叔使用清心咒术,妄图让她忘记何师叔之死,做一个听从师门吩咐的傀儡,总以为是为她好,为师门好,却不成想将师叔逼至走火入魔,酿成大祸。” 凌虚子隐怒道:“住口!” 沈星沉依旧没有住口,继续说:“二错妥协退让,知错不改,明知道掌门所做,皆是错事,却一而再再而三视若不见,放任掌门继续错下去,以至师门损失惨重,昆仑千年基业尽为蝼蚁侵蚀,始终未及阻止,愧对师父,愧对昆仑历代先辈。” “住口!” 凌虚子更加暴怒起来,塔内顿时掀起一阵狂风,苍老的声音再度威严的响起:“我看你如今道心不稳,几近走火入魔,仍不知自己错在何处,竟为一个背叛师门嗜杀成性的妖女辩解,还是在这塔中好好反省,等何时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本尊再考虑放你出去。” 沈星沉依旧坚持地道:“三错为虎作伥,助纣为虐,从小到大,在掌门心中,我只是你手中的一柄利剑,我所做的,所想的仅是如何完成掌门交与的任务,却从未想过掌门让我做的事情,究竟是对是错,掌门让我继任昆仑掌门,可我只听从掌门的话,如提线木偶,确真从未担负起自己的责任,为昆仑认真想过以后的路。” 他说着,温凉的声音再次传来,似乎有些黯然伤情:“掌门,虽然您并不是我的师父,但从小到大的养育之恩,教导之情,玄祯一直铭记于心,玄祯待你,亦师亦父,一直尊敬有加,可错了就是错了,还望掌门别再执迷不悟。” “玄祯……” 见他提起往日的恩情,凌虚子的态度明显软化许多,道:“你是昆仑千年难遇的天才,又是剑声唯一的弟子,本尊对你的希冀,从来与旁人不同,你资质绝佳,若是能好好修炼的话,定是能飞升上仙的人,你是本尊一手带大的,你待本尊亦师亦父,本尊也从来拿你当作半个儿子,倘若能让你飞升成仙,即便牺牲本尊也在所不辞。” “可你……” 从他的声音中,我听到了绝望,低低地叹了口气:“修仙之路,从来都是白骨累累,本尊所做的,都是为了昆仑好,为了你好,你为何偏要念着以前的事?” “掌门说是为了昆仑好,难道将天殊剑赠与他人,也是为了昆仑好?” 沈星沉反问,又接着道:“天殊剑乃我昆仑至宝,如今却握在天衡道宗的人手中,此等奇耻大辱,难道不是丢了我们昆仑千年修仙圣地的声誉?” “你当知道,天殊是那个人的佩剑,是那个人将它插在山门上,打了我们昆仑的脸面,若是任由那柄剑存在,岂不是怂恿更多的弟子前赴后继,向她一样忤逆反叛?要怪只能怪那个人,反叛师门,难道你也想像她那样?” 意识到他所说的人是徐婧容,我不由竖起了耳朵,仔细倾听,却听沈星沉道:“徐师叔为何会叛出师门,此事掌门应当最清楚,当年天衡道宗获得浮屠塔,里面藏着的前任掌门和众多昆仑弟子的尸体,到底去了何处,掌门是否知道?” 面对沈星沉的质问,凌虚子显得不可置信,没有辩驳,反而言辞凌厉地质问:“这件事,你是从何处得知的?” 见到凌虚子激烈的反应,沈星沉反问:“难道掌门早就知道?” “不、我不知道……” 凌虚子语气慌张的遮掩,但从他的反应中,我已经猜出他和浮屠塔的事脱离不了干系,聪明如沈星沉,自然能看出其中的端倪。 半晌,他绝望的语气道:“十年前,凌云阁大火,师父独身飞上凌云阁,耗尽毕生功力,斩断凌云阁的锁链,这一幕,玄祯从未忘记,并在心里暗暗起誓,以后要成为师父那样不畏生死,坚守正义的人,不知掌门可还记得?” “你师父……你师父……” 凌虚子的语气激动,竟还包含着些许哀情:“剑声的资质虽不如你,但一直刻苦修炼,他是本尊亲手捡回山门抚养长大的,一天天,一年年,我眼睁睁看着他从一个连走路都走不稳的稚子,长成天下间赫赫有名的昆仑七子,本尊放在他身上的希冀,并不比你少半分,玄祯,你如今却要问本尊可还记得他,可还记得他的死?” “既然记得,既然痛心,为何要将师父拼死救下来的秘籍心法交付他人?” 沈星沉沉痛地反问:“掌门可知道,那些秘籍心法,是我昆仑先辈兢兢业业,刻苦修炼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其中凝聚了我们昆仑历代多少先辈的性命和心血?掌门如此行为,可曾想过今后该如何去见前任掌门和昆仑的历代先辈?” “我……我……” 凌虚子的语气明显后怕了,半晌叹了口气:“你不懂,江湖势力,即便再怎么强大,都不可能与朝廷抗衡,若没有朝廷的支持,执意反抗,我昆仑的千年基业,在朝廷面前,不过以卵击石,瞬间即会湮灭而已,我如此做,是为了保全昆仑的基业。” “那依掌门来看,昆仑现在的处境如何了?” 沈星沉又问:“当年天衡道宗威逼昆仑,面对同种境地,前任掌门是如何做的?不畏强权,不畏生死,势死也不肯将昆仑的秘籍心法交出,他们用性命守护的东西,却被我们拱手让出,此事若让前任掌门和那些牺牲的弟子知道,可会觉着寒心?” “你不懂……” 凌虚子依旧说:“玄祯你年轻,未曾参与过南疆的那场战争,可曾知道,在那场大战中,就因为之前的桀骜不驯,不肯低头,我昆仑蒙受了多少损失?那么多的弟子参战了,结果在那片深林毒瘴里,一个一个的死,在我们没去南疆之前,哪里是什么样子?到处都是密林沼泽,毒瘴多的连只鸟都飞不过去,现在的南疆山路三千里,都是拿我昆仑弟子的尸首填出来的啊,你这次去过南疆,可曾想过那里的地底下埋着的皆是我昆仑弟子的骨骸?他们是一群好孩子,是我和你师伯一手带出来的好徒弟,和你现在一样热血上头,可有什么用呢,死了,就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可即便是那时,即便是死了,我昆仑弟子可曾有过怨言?” 沈星沉沉痛道:“昆仑弟子,永不言退,宁可站着死,不愿跪着生,与其像现在这般趋炎附势,苟且偷生,我想更多人却愿意埋骨在南疆的那片战场上。” “住口!” 凌虚子又暴怒起来,却低低地念起了咒语,这咒语绵远冗长,仿佛来自很深的一个地方,吸引着人不断地向前探索,可走的越进,头却越痛,意识也开始恍惚起来。 整个人像是走在一片迷障之中,周围全是黑暗,即便稍有些许光线,也是晃荡的,让人头晕目眩,很想睡过去一觉,我觉察出有问题,正想凝聚精神从里面出来时,却觉着现实中有人在摇我肩膀,睁开眼睛,对上喻文州担忧的神情。 他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此为清心咒术,不小心中招的话,会忘记以前的事的,小心一点……” 我觉着奇怪,看喻文州居然什么事都没有,仿佛并未受到清心咒术的影响,不由奇怪问他:“你怎么没事?” 喻文州奥了一声,道:“清心咒术,只对有修行的人有影响,我又不是修仙的,对我自然没用。” “……” 我不由担心起来,转向沈星沉所在的方向:“那沈公子他……” “玄祯师侄道术高深,按理说应该不会受到影响,可是他之前受了很严重的伤,怕是有些坚持不住了,所以才像我们刚才见到他的那样……” 那咒术似乎已经停了,我屏住呼吸,仔细倾听沈星沉的动静,却听凌虚子问他:“玄祯,萧和瑟是谁?” 沈星沉回答:“萧师叔。” 见他仍然没忘,还在嘴里喃喃念着萧和瑟的名字,凌虚子又问:“玄祯,你对那个逆徒,因何如此执念?” 沈星沉闷不做声,不回答。 又听凌虚子问:“玄祯,诸天神佛,昆仑历代先辈在上,你……可曾动心?” 我下意识地抬起了头,有点不可置信,踉跄一下,后退之时,却撞上背后的墙壁,墙壁上隐隐约约,写着很多字,由于年代久远,已经看不清了。 仔细分辨,却见上面密密麻麻写着的,竟是何道常的名字。 又听沈星沉沉默片刻,艰涩地回答:“……动了。” 第七十七章 前世尘埃(二) - 昆仑有仙 - 苏诀 其实,这件事,我早该发现的。 只是碍于沈星沉与萧和瑟身为师叔侄的身份,一直没敢相信而已。 站在俘虚塔的地牢中,我听到凌虚子从胸腔内爆发出的怒斥声:“逆徒!” “你身为我昆仑的继任掌门,理应斩妖除魔,匡扶正义,如今却被一个叛出师门的妖女所惑!” 凌虚子痛心疾首地道:“更何况,那个妖女还是你昔日的师叔!” 沈星沉淡淡道:“玄祯道术不精,道心不稳,才会生出如此魔障,此为我一人之错,与萧师叔有何关系?” “住口!” 凌虚子更加恨铁不成钢地指责:“时至今日,你还要为那个妖女辩解!” “掌门……” 沈星沉又开口:“萧师叔走火入魔,误入歧途,枉造诸多杀孽,即便引起武林公愤,江湖人士群起讨伐应是情理之中,可……掌门敢说,萧师叔如今变成这个样子,与我昆仑没有一点关系么?” 凌虚子隐怒问:“你想说什么?” 沈星沉接着道:“十年前,何师叔之死……” 他说到这里,刻意停顿了一下,片刻又近于苦涩地道:“十年前,何师叔他在南疆之战时,其实并没有死吧。” 听此,我怔了怔,聚精会神地听着他接下来的话—— “十年前的南疆之战,为了阻止中原武林进攻南疆的势头,婆娑教众放火烧山,围困了当时很多参战的武林人士,何师叔武功高强,轻功尤甚,为救人被困在火场中,人人都说他已经死了,可是谁也不曾想到,他只是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被萧师叔带了回来,原本身为师门,面对弟子重伤归来,应当好好救治,可掌门你却害怕了……” 沈星沉顿了顿,淡然无力的声音,缓缓响在四周,却令人感到彻骨的疼痛和寒冷—— “那时候有人说何师叔在火场中救人的方法有问题,甚至有人说是何师叔的判断失误,害得那些没有被救出的人枉死,他们没去过南疆,没经历过那场大火,却又好像意外发生时,就在旁边似的,对着何师叔的行为指指点点,煽动造势,一时间何师叔竟从为救人牺牲性命的英雄,变成愚昧无知害人性命的魔头,人人都议论他,指责他,还有人哗众取宠将乡民为何师叔建造的祠堂捣毁,仿佛这样就能体现自己的与众不同,高人一等,却没有人再记得……” 他颤声深呼了一口气,勉强保持着冷静的情绪来叙述这件事:“当年,面对生死一刻的危险,是何师叔不顾性命冲进了火场,也是何师叔从火场中救下了许多的人,为了救人,他从红莲白鹤的昆仑七子,变成面目全非武功全失的废人,连常人都远远不如,试问那些质问他怀疑他的人,有几个愿意牺牲至此?” 凌虚子威严问:“这件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这件事……” 沈星沉又接声道:“其实玄祯早该知道,只是一直不敢相信而已。” “十年前,萧师叔拼死将何师叔救回,掌门你却害怕了,怕世人知道何师叔还没死,昆仑会落得个沽名钓誉的骂名,也怕那些人找上昆仑的麻烦,不肯给何师叔医治,将他关在暗无天日的密室中,只许萧师叔一个人照顾,门中的弟子甚至都不知道何师叔回来了,再后来……” 这件事,我在岐山的壁画上看到过,那个被烧得面目全非的病人,和在漆黑昏暗的密室中,战战兢兢照顾病人的红衣女子。 果真是何道常与萧和瑟。 又听沈星沉继续道:“再后来,萧师叔下山办事,听到有人在议论何师叔,一时气愤伤了他们,被人找上昆仑,掌门你怕惹出事端,罚萧师叔闭门思过,又将何师叔移交给门中的其他弟子照顾,弟子不慎走漏了风声,越来越多的人怀疑何师叔没死,在他们的刻意造势下,何师叔彻底变成一个利用诈死来沽名钓誉的骗子,他们找上昆仑山讨要说法,掌门你怕他们发现何师叔还活着,将躺在密室中半生半死的何师叔带走,命人秘密处死……” 在听着这些话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手都是抖的。 一个人拼尽自己的性命,为救人变成了那副样子,可到头来,他所获得的,却并不是赞美和惋惜,而是怀疑和指责。 一个人若想救人,死了,才能获得众人的崇敬和哀痛,好不容易活了下来,却变成一种罪孽,被人污蔑指责,何其荒谬! “萧师叔是发现何师叔的死,才悲愤之下,剑伤同门,可掌门你却说她疯了,走火入魔连同门都杀,将她关在这座俘虚塔,命我来此清洗她的记忆……” 沈星沉的语调缓慢,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如此悲凉哀伤的声音—— “那一年,萧师叔趁着俘虚塔中守备松懈,逃出塔去,掌门你带人拦截她,将她逼至前山的玉清台上,我亲眼看着她斩断自己的手臂,叛出昆仑,那时候我就在想,在这件事情中,萧师叔明明是没错的,可为何最终却偏偏沦落到那种境地?萧师叔与何师叔,都是掌门的亲传弟子,同玄祯一样,身世凄惨,从小就无父无母,被掌门带回昆仑一手养大,对于玄祯,掌门尚且都能说待我如同半个儿子,那对萧师叔与何师叔,掌门又是何种感情?” 沈星沉的伤势似乎又重了很多,声音若有若无,却字字如刀,扎在凌虚子的心上:“当年,掌门看到何师叔面目全非回来的时候,可曾感到痛惜心疼?之后,掌门下令杀死何师叔的时候,又可曾有过一丝的不忍?即便如此,掌门还是带我们去了岐山,难道不知岐山上的那个人,就是昔日的萧师叔?” 半晌,凌虚子接声道:“道常之死,本尊如何不心痛,你萧师叔……就如同本尊的半个女儿,正因为不想看她被那件事连累耽误,才想清洗她的记忆,谁能想到她竟……竟因此真的走火入魔,玄祯,本尊如今身边仅剩下你了,如今有萧师叔的前车之鉴,你回头吧,别再执迷不悟……” “可是在我看来,执迷不悟的却是掌门。” 沈星沉苦涩道:“弟子此次流落在山下,也曾特意留意过萧师叔这些年所杀害的人,皆是当年在昆仑山逼死何师叔的人,虽说修道之人,不该滥杀他人性命,但萧师叔心中愤恨至此,难道那些人竟全是无辜?难道我们昆仑真的可以理直气壮地去清理门户?” “萧师叔在岐山上,收留了众多的妇孺孤儿,他们尽是在尘世中备受欺辱,走投无路的可怜人,因萧师叔给他们一席安身之所才活了下来,萧师叔虽走火入魔,对当年的事执念深重,可到底还是没忘记当年师门的教导,本性纯良,扶持弱小,而我们却……” 顿了顿,又道:“弟子不愿忘记那些事,更不愿忘记萧师叔,掌门若想执意清洗玄祯的记忆,不过于这昆仑山巅上,再多一个走火入魔的疯子而已。” “你……” 凌虚子最终还是走了,显然他对沈星沉的感情比那几个徒弟都要亲厚,不忍心亲自看他被折磨的模样,因此在离开之后,又派了一个弟子过来。 和多年前的沈星沉对待萧和瑟一样,清心咒术,清洗记忆,若顺应听话,则痛苦全无,若违逆对抗,则生不如死。 我躲在临近的牢房中,听到沈星沉隐隐的压抑的痛苦声,仿佛能穿越时光,看到当年的沈星沉与萧和瑟—— 一个身着红衣,衣衫褴褛躲在牢房深处的疯子,一个端方雅正,清俊无暇的少年弟子,在这小小的方寸之地,错身擦肩,最终失落而过。 辗转十年后,岐山上再遇时,我想即便是萧和瑟都没有想到,那个曾在俘虚塔内与她诵经论道的少年,会为了救她被剑阵反噬重伤而死吧。 现在更是因为她,数年修行,毁于一旦,如同很多年前的她一样,被人关在这座牢狱中,承受着和她当年一样的苦楚。 鬼神求无应,何言天道常。 当年的萧和瑟,确真是满心的痛苦和绝望吧。 待给沈星沉清洗记忆的弟子离开,我和喻文州才敢出来,走到关押他的牢狱门口,看到沈星沉半死不活地躺倒在地上。 “玄祯师侄……” 喻文州忍不住轻唤了一声,可他却没有反应。 我下意识地走过去,顿步在牢房门前,看着他一身狼狈的样子,很担心沈星沉会因此熬不下去。 若他这一次出事,我的往生咒术,可再也没有办法救他了。 “沈公子……” 我放轻了声音喊他,却见他的手紧紧抠着地面,地上被他抓出几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心中不由一痛。 又试探地向他问:“你还记得萧和瑟么?” 沈星沉躺在地上,却动了动,翻了个身,仰面看着我们,我对上他恍惚却又坚定起来的眼神,以及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 忍了忍,又道:“萧和瑟她还没有死,就在这座昆仑山上,你若想去见她的话,就要好好地活着啊。” 第七十八章 前世尘埃(四) - 昆仑有仙 - 苏诀 自从进入昆仑山,我始终做着一个奇怪的梦。 在梦里,我站在冰天雪地的山崖上练剑,有个身着淡青色衣衫的少年陪着我。 他的脾气算不上好,总是冷冰冰的,跟外人很少说话,即便跟我相处,也总是不耐烦凶巴巴的。 他总是一遍又一遍地纠正着我练剑的姿势,面对我‘师弟’这个戏谑的称呼,也总会不太高兴地将脸撇到一边。 那个人我是认识的,在珈蓝山境的时候,就看清了他的脸,和徐婧容一样,有着昆仑七子之称的柳维扬,很显然,在梦中的我,并不是阿婧,而是徐婧容。 因担心凌虚子会发现我的存在,从塔中出来以后,喻文州就想让我离开,可我惦念着沈星沉的安危,对于下山的事,始终有些踟蹰不定。 看出我的犹豫,喻文州道:“婧姑娘此番前来昆仑,只是为了给玄祯师侄送信,如今信已经送到了,就没有必要再留在昆仑冒险。” 可……我却还是不想离开,我和沈星沉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到底还是拿他当作朋友,他会变成这样,与我师兄也有一定的关系,明知道他在俘虚塔中饱受折磨,却还心安理得地离开,这种事情无论如何我都做不到,然而,即便不想下山,在昆仑山上,我又能为他做些什么呢? 现在的我,不是徐婧容,没有她那样翻天覆地的本事,再多留恋,让昆仑的人发现我仍在山上,不过是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而已。 沉默半晌,才向喻文州回答:“我不放心。” 喻文州问:“不放心什么?” 我一时语塞,不放心沈星沉的安危,不放心萧和瑟的生死,亦不放心徐婧容和柳维扬的过去。 可我有何资格,又是站在何种立场去惦念着这些事情? 喻文州道:“婧姑娘在决定管这些事情之前,首先要确定的,就是自己站在何种立场,以谁的名义去插手这些事。” 他顿了顿,才又道:“据我所知,婧姑娘只是璇玑山上的一个小姑娘,与我昆仑毫无瓜葛,没有理由去插手我昆仑的内务,若是以徐师姐的身份……” 他说到这里,却突然不说了,半晌,才放轻了声音道:“婧姑娘理应知道,一旦承认自己就是徐师姐,将要面对的会是什么。” 我想,我开始明白了当初从南疆离开时,姬怜花对我说的话。 我是谁,应该在哪儿,他们任何人都无法给我答案,而是取决于我自己的内心,取决于我自己真正想让自己成为什么人。 既然想做阿婧,想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一生,那就不要去牵扯徐婧容的事。 我向喻文州低头致歉:“抱歉,是我僭越了。” 第二天,喻文州秘密送我下山,我沿着昆仑的石阶一步步地走,心却也一点点地沉了下来。 或许很多年前的徐婧容,也从这冰雪覆盖的石阶上走过吧,她那样冒失的人,是不是曾在这里摔倒过,受伤过呢? 很奇怪,离开昆仑山,对我来说,就好像离开了一个从小长到大的故乡,抛下徐婧容的那些过往,就像离开了很多生死与共的朋友。 在山下,我遇到了师兄,他急匆匆地赶来,首先看了一眼喻文州,才看向我道:“阿婧,你不该来这里的。” 我笑了笑,道:“师兄苦心计划,本来就是想将我送回到这里不是么?” 对上他震惊伤痛,略微憔悴的面容,我顿了顿,忽然想起姬怜花曾对我说的话,又软下态度改口:“师兄,你去哪里了,我在南疆都没找到你。” 走到他身边,一脸委屈地控诉:“当日我同你吵架,不过一时气话,你竟真的把我丢在南疆不管不问了?” 师兄大致以为我再次见到他,又会冷言冷语一番,但见到我此时的举动,有些发懵,片刻才遮遮掩掩地回答:“我有些重要的事情,家中一位长辈病重……” 认识师兄这样久,我还是第一次听他提起自己的家人,犹记得当初在洛河城外,他无意间提起那座南都,凄婉黯然说了好些伤情的话。 我还以为,他这辈子,真的回不去了。 喻文州把我交给师兄,还说了一些奇怪的话,什么护我周全之类的,我想,前些天他在山下等我,大致是受了师兄的委托吧。 离开昆仑的路上,师兄走在前面,我跟在他身后,两个人半晌无语,最终还是师兄打破了沉寂。 他办事苦涩地说:“我还以为,你又有很多话准备问我。” 我怔了怔,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弯唇笑了笑:“不会了。” 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以后也不会再问。” 师兄的语气很轻,似乎不可置信我现在的选择,试探地问:“阿婧,你真的要跟我走了?” 我莞尔一笑:“当然。” 目光触及到天际边的晚霞,落在昆仑的雪山上,映出一片胭脂般绯红的颜色,不知道多年前的徐婧容,是否曾坐在昆仑的山巅上,看到过如今的景象。 片刻,又懒洋洋地开口:“离开璇玑山那么久,师父该等急了吧。” 回想我们从下山至今遇到的事情,我想,我知道师兄的一些计划,他起初确然是想利用我的,可现在却后悔了。 虽然他曾欺骗过我,利用过我,可最终在他的计划面前,还是选择保全我。 远离昆仑山,走在路上,从南北上的江湖人士渐渐多了起来,我和师兄觉着不太对劲,特意找了一处茶馆坐下来听了听。 却听到他们所谈论的事情,仍旧是关于昆仑山与萧和瑟的。 凌虚子果然抓了萧和瑟,之前一直秘而不宣,连天衡道宗的人都不知晓,现在却大张旗鼓地在昆仑山上举行什么大会,声称要当着众人的面手刃妖女。 我想了想,他这样做的原因,大致是为了我,准确来说,是为了徐婧容。 不管怎么说,萧和瑟都是徐婧容的师姐,当初在昆仑山上,两人感情笃深,胜似姐妹,他这样做,是想引我回昆仑山。 老实说,我还记得萧和瑟,虽然关于她的记忆只剩下零星半点,但还是很挂念她的安危。 在路上,见到越多的人,心中的痛苦就越多一分,我想回昆仑山,想去见她一面,不想让她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变成一个我只是听说过的名字,就这样死去。 因此,那天晚上,趁着师兄睡着的时候,偷偷拿了包裹想离开,却被师兄堵在了半路上。 见到我一身的装扮,他叹了口气,问我:“你当真要回昆仑山?” 见到师兄,我有点害怕,怕他会拦我,因此磨磨蹭蹭地回答:“我……我很想去见萧和瑟……” 师兄道:“萧和瑟是徐婧容的师姐,不是你的,阿婧没有必要冒着生命的危险,去见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人。” “可……” 我语势停滞片刻,才又道:“我应该认识她的,不是么?” 对上师兄的眼睛,不知为何,我感到他开始陷入绝望,好像一旦我从这里离开,就永远都不会回来。 只能一步步地后退,向师兄抱歉道:“对不起啊,师兄,我以为我能永远去做阿婧,那个在璇玑山上什么都不懂的阿婧,可事实证明我不是……” “曾经我以为,在这世上除了你和师父,我不会再有第三个亲近的人,可我也错了,有人告诉我,我有第二个名字,有第二个人生,在那个人生里,有很多关心我,也有很多痛恨我的人,只是我自己忘记了,所以才会以为自己是别人,曾经我也以为,那些过去,我可以放下,可以去做一个全新的人,可……” 想到记忆中的那个总是穿着红色长裙,温柔善良的师姐,我捏了捏手指,低低地道:“总有些人和事,是无论如何也放不下的。” 师兄皱眉道:“你知不知道,若这次真的回去,你极有可能会死的。” 我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回答:“死就死了,又不是没死过。” 听到这个回答,师兄的身躯一震,片刻,黯然地低下头,苦涩道:“我早该想到……” 我很想问他的身份,问他到底是谁,既然阿婧不是阿婧,那易初莲也不可能只是易初莲。 到头来却发现,其实这个答案,我早就该知道,只是我一直不敢相信,所以才骗自己说不知道。 现在线索渐渐明晰起来,我却反倒说不出口了,我这一生,做阿婧也好,做徐婧容也好,都欠他良多,在还没想到如何偿还他之前,或许暂时装傻是最好的选择。 我以为他会阻拦我的,可师兄却背过身,朝着我们来时的路往回走,见我一直没跟上,转过身皱眉道:“不是要回昆仑么,还在那里磨磨蹭蹭站着做什么?” 我的意思是,我一个人回昆仑山,毕竟昆仑的事,与他无关,何必再跟我冒险? 见我一直没动,师兄大致是猜出了我心中所想,叹了口气,道:“你可还记得,当初你我下山时,我曾对你说的话。” 我怔了怔,却听他停顿片刻,才又开口:“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有人想杀你,我会杀了那个人,不管是谁,毫不犹豫。” 第七十九章 前世尘埃 - 昆仑有仙 - 苏诀 因害怕被昆仑的人发现我们的存在,我和师兄乔装改扮成普通的江湖人士,混迹在上昆仑山的人群中。 所幸听闻昆仑要处决妖女的消息,前去看热闹的武林人士很多,我们混在其中,并没有被人发现。 站在昆仑山的玉清台下,只见一座汉白玉铸成的高台矗立在宫殿广场的中央,今天意外地是个晴天,天上并没有下雪,艳阳高照,刺得人眼睛有点生疼。 我站在人群中,远远地望着被押在玉清台上的人,一身赤红的衣裙,由于破烂脏污,显得十分陈旧,丝毫不是记忆中那个明艳温柔女子的样子。 在宫殿的前方,是一座很高的台阶,凌虚子站在台阶上面,白翳真和白伶俜也在,再看周围的人,一个个手持兵器,严阵以待,分明是在等着徐婧容来。 看到被押在玉清台上的人,底下的江湖人士纷纷议论起来,凌虚子站出来,制止了众人的议论声,苍老沙哑的声音开口:“诸位……” 他顿了顿,又咳嗽了几声,我觉得奇怪,因为从昆仑山上下去的时候,凌虚子虽然很老,但却没有虚弱到这个地步,何以几天不见,神情间就尽显疲态? 是因为沈星沉,还是因为萧和瑟?与其把他当成一个无情无义冷血自私的人,不知为何,我宁愿将他看作一个众叛亲离无可奈何的可怜人。 他看了一眼萧和瑟,才又开口:“众所周知,岐山妖女,滥杀无辜,时至如今已然屠杀我江湖武林数百口人,如此毒辣狠厉,世间罕见,数日前,昆仑集结武林人士,为斩妖除魔,匡扶正义,攻打岐山,虽损失惨重,却也最终俘获了这名妖女……” 见他一口一个妖女称呼自己,萧和瑟原本一直低垂的头却缓缓抬了起来,冷冷地轻笑一声,问道:“师父,十年不见,你如今连弟子是谁都不记得了么?” 见她称呼凌虚子为师父,玉清台下的人又议论起来,对着萧和瑟与凌虚子指指点点,明显对于此等信息,他们是惊讶错愕的。 “住口!” 凌虚子暴怒道:“你这逆徒,早在十年前已然叛出昆仑,如今与我昆仑还有何关系?” 说着,又向在场的众人拱手道:“众位只知岐山妖女手段毒辣,残害无辜性命,却不知道她究竟来自何处,这也是本尊今日召集众位来此的原因。” “实不相瞒,这岐山妖女正是本尊昔日座下弟子,人称昆仑七子之一萧和瑟,当年这逆徒叛出昆仑,四处藏匿行踪,昆仑与天衡道宗遍寻不得,未免引起武林恐慌,才对外宣称此逆徒已经死在昆仑山中,数日前,门中弟子终于发现她的行踪,昆仑与天衡道宗暗中准备多日,得诸位英雄豪杰相助,才终于将她俘获至此。” 他说着话,缓缓捻着胡须,又道:“虽说这逆徒早在十年前已被逐出师门,但她平生所学,仍是本尊亲自相授,如今也该由本尊亲自清理门户。” 我注意到,凌虚子的身后,宫殿的第二层房间里还站着一些人,那些人并不是天衡道宗和昆仑弟子的装扮,反倒更像是朝廷的人。 不由在心中郁闷,难道徐婧容真的那么可恨,一个个地守株待兔,都在等着她的出现? 却听萧和瑟低低地狂笑了几声:“英雄?就你们也配说是英雄?” 她缓缓站起身来,身形摇摇晃晃的,我这才注意到,她左臂的袖管里是空的,她的眼睛上,也蒙着一层黑布,上面黏腻着血污。 摇晃的身形在玉清台上行走,周围的弟子们纷纷持剑后退,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对着她。 片刻,凄凉的声音才再度开口:“真正的英雄,只会被人关在暗无天日的密室中,被自己的师门抛弃,被自己的师父抛弃,一天天痛苦折磨地等死。你以为英雄就是被万人敬仰称颂的么?其实不是,根本不是,他只会面目全非,浑身腐烂发臭,被烈火灼烧的身体,化出脓血引来漫天蝇虫,还会被人议论取笑……” 满是血污的身体,正对着那些前来看热闹的人,仿佛能透过那双失明的眼睛,看到在场所有人似的。 “你们不是想知道,被火烧死的人,身上会不会有烤肉的味道么?我可以告诉你们……” 萧和瑟几乎是咬着牙,恨恨地道:“没有!完全没有!他只会从焦黑的身体里淤出脓血,那种脓血,腐烂恶臭,没有人愿意靠近一步……” 我的心开始颤了起来,下意识地迈动脚步,想朝着萧和瑟的方向走,手上传来温暖的触感,低下头,却是师兄。 他握着我的手,紧紧皱着眉,向我摇了摇头,示意不可轻举妄动。 我这才回过神来,自觉失态地退回到原来的位置上,继续在众多的武林人士中销声隐形。 在场的人,差不多都知道当年何道常的那件事,单是听到几个关键的词,就知道她所说的是那件事。 不免低低地议论起来,我略微听了听,全是对何道常之死的疑惑,和萧和瑟当年叛出昆仑的不解。 见底下的人再度议论起来,凌虚子再次慌了,斥责萧和瑟道:“逆徒,休要再胡说八道,道常他在十年前,为救人死在南疆之战的密林中,如何回的昆仑?” “是么……” 面对凌虚子的斥责,萧和瑟丝毫不退,冷傲地道:“师父,我还想再叫你最后一声师父,当年的事究竟如何,我已无力辩解,亦不想再过多纠缠,如今只想问你一句,与其看到师兄面目全非回来,你……宁愿看到他死在南疆的密林中么?” 凌虚子神情明显一痛,没有回答,萧和瑟的声音哽咽起来:“当年我与师兄,千里迢迢,吃了多少苦,才从南疆回到昆仑,我以为师父你会救他的,师兄也以为,师父你会救他的,可拼尽性命,好不容易回到师门,等待我们的却是什么……” “当年是谁为了一己虚名,不肯让人知道师兄还活着,宁可将他关在暗无天日的密室里?当年是谁怕走漏了风声,给昆仑招惹非议,趁着雪夜将师兄秘密处死?” 我看到,萧和瑟被蒙着黑布的双眼下,缓缓流淌出两道血痕,我想,和她心里的伤痛相比,这些根本不算什么吧。 片刻,又听她强行压住激动,轻轻地声音道:“昆仑山上的雪,真是冷啊,不知道当年师兄死的时候,可曾感受到这种彻骨的寒意,不知道他死的时候,知不知道,这是我们的恩师下的命令,师父,师兄他一向温厚孝顺,待你如同亲父,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 见凌虚子说不出话,半晌,白翳真站出来道:“何大侠当年为了救人,在南疆之战中葬身火海,此为众所周知的事,萧姑娘,我看你是接受不了令师兄的死,才一直欺骗自己他还活着,因此才入得魔障吧。” 听他如此说,众人才恍然大悟,将刚才对昆仑和凌虚子的怀疑,又降低了几分。 “不是!不是!” 萧和瑟声声悲泣地辩解,急切地回答:“当年是我亲自带师兄回来,怎么会不知道?你们这些人,取了他的性命,还要作出衣服关心他的样子来,用他拼死换来的荣耀,为自己谋得荣华富贵,不会良心不安么?难道午夜梦回时,一点点愧疚之心都不会有么?” 可惜,这番泣血的哭诉,并没有人听进去,毕竟大家都以为何道常死了,萧和瑟疯了,只有天衡道宗和昆仑的说法才是正常的。 白翳真又佯装叹了口气,道:“小姑娘,本尊虽同情你的遭遇,但你走火入魔,杀害武林同道,此事已然引起公愤,所谓杀人偿命,今日本尊必须给武林一个交代。” 他说着话,天色却忽然暗了下来,原本还艳阳高照的天空上,渐渐笼上了乌云,狂风怒卷,冰雪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 耳边听到铮铮的声音,我循着声音看向白伶俜,却见她手中的天殊剑,居然在微微地颤动。 白伶俜和白翳真显然也很快发现了天殊剑的异动,未免在众人面前出丑,急忙暗中施法,想将天殊剑的异动强压下去。 只可惜,并没有奏效,天殊剑的铮鸣声越来越大,而且,仿佛受到共鸣似的,在场所有的兵器都开始微微地颤动起来。 忽然的一阵清脆的锐鸣声,天殊出鞘,直上云霄,悬浮在半空中,泛着微微冷蓝的淡光。 “天殊……是天殊……” 觉察到天殊剑的存在,萧和瑟激动起来,大声呼唤着:“阿婧……阿婧……” 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在玉清台上跌倒,又勉力爬起来,朝着四周哭喊:“婧容,婧容,是你回来了么?” 望着那道挣扎痛苦的身影,我的眼中湿润,不知不觉,温热的东西划过脸颊,下意识地抬手,在脸上一摸,全被泪水浸湿。 在她声声的呼唤中,往昔的记忆越来越清楚,笑着的,哭着的,怒着的,还有在她身边调皮耍赖的撒娇,和她一脸无可奈何地纵容着我。 我想,我确实应该认识她的。 第八十章 前世尘埃(五) - 昆仑有仙 - 苏诀 我问师兄,天殊剑因何悲泣。 师兄说,是因为它主人最好的朋友将要死去。 我问师兄,我为何会落泪。 师兄默不作声,低下了头,没有给我答案。 昆仑的雪,扬扬飘落,如同记忆中的一样,银装素裹,仿佛覆盖了整个天地。 我应该记得的,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在这座昆仑山上,我们相依相伴了十几年,我还记得晨起时刻被师姐种出的红莲上,凝结着冰霜在寒风中轻轻摇曳,我还记得,师姐对着铜镜梳妆,在我同她打趣时她羞赧内敛追打我的模样,我还记得,在师父和师兄们惩罚责怪我时,师姐总是第一个站出来挡在我面前的。 只是在以往的记忆中,师姐总是温柔可亲地笑着,她的眼睛是好好的,手臂也是好好的,根本不是现在疯疯癫癫满身血污的样子。 我心里难受,仿佛有人拿一把刀生生地剜在了心口上,眼见着那些人全都持着刀剑向师姐冲过去,最终嘶声裂肺地喊了一声:“师姐——” 在喊出师姐的瞬间,灵力犹如涓涓的泉水,从四周一拥而入,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身体仿佛脱胎换骨般,瞬间轻灵了许多。 朝着师姐的方向飞跃出去,由于刚刚恢复灵力,尚且不能掌控力道,灵力所过之处,底下冲向玉清台上的人被震得飞了出去,倒在两边哀嚎不止。 落在师姐身边,一扬手,天殊剑回,我甚至都能感受到天殊剑身上所传达出来的欣喜,它一直都在等待,等我总有一天回来,重新将它握在手中。 剑尖指着台下的人,冷冷出声:“谁敢杀我师姐,我就要了他的命!” 见我手中握着天殊剑,而且并没有像白伶俜那样被天殊反噬,众人终于反应过来我的身份,一个个持剑对立,却没有一个肯上前。 我想起来了,十年前的昆仑山上,就是这样的一个我,握着手中的天殊,杀了许多阻拦我道路的人。 那时的昆仑,依旧下着雪,殷红的鲜血泼洒在地上,印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痕迹,那天的雪下得很大,一层又一层,却依旧没能覆盖住那令人作呕的血腥。 “婧……婧容……” 身后传来师姐的声音,我的心中一痛,下意识地回身看向她。 空空的袖管,在寒风的吹拂下微微飘荡,覆着双眼的黑布,浸润鲜血,在脸上留下道道的血痕。 除了相似的身形,和额间的那朵红莲印记,我甚至差点都辨识不出来,这是昔日在我记忆中最温柔美丽的师姐。 平复了好一会儿,才向她冷静地回答:“是我,师姐。” 师姐的身体震了震,由于身上受着重伤,踉跄一下,跪倒在玉清台上,我上前扶她,却听师姐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只可惜……” 她的手抓着我的胳膊,顺着手臂,缓缓摸索着轻触我的脸颊,依旧温柔地笑着道:“我现在再也看不到你啦……” 我心中刺痛,望着她满是鲜血的双眼,追问:“是谁,是谁伤了你的眼睛……” “婧容……” 师姐打断我的话,摇头道:“只要你平安回来就好,过去的事,都已不重要了。” 她说不重要,可是,怎么能说是不重要? 何师兄死了,师姐又变成这个样子,我们昆仑七子,死的死,散的散,除了喻文州,无一有好下场。 还有师父和我们徐家的族人,这是债,不是他死就是我亡的血债,上天既然让我又活了下来,就不能白白地活着。 “对不起,师姐……” 望着她如今的面容,不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经受过多少的折磨和痛苦。 一想到这个,我心里就疼得不行,克制悲伤向她道:“是我来晚了,如果我能早点回来的话……” 师姐却摇了摇头,轻轻地安慰我:“应该是我回来晚了才对,若当年,我能早点回来的话,你或许就不会出事,傻孩子,跟你说过多少次,为何还要如此冲动过?” 当年…… 想起当年的事,我心里乱的不行,当年徐家全族覆灭,只剩下我一个人被关在天衡道宗的地牢中。 我以为我会死的,甚至还觉得即便是死了,或许对我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反正我所爱的人,都已经不在人世,那些关爱我的人,也一个个遭到迫害,接连离我而去,即便活在世上,还有何意义? 可我还是低估了,原来这世上,有的是比死亡更加让人觉得痛苦折磨的事。 他们来地牢中找我,说是有个身份尊贵的人想要娶我,起初是白翳真来劝说,后来连凌虚子也来了,甚至还拿秦师兄的性命来威胁我。 南都侯府的小侯爷李东阳,何等身份尊贵,更有人盛传,南府国的皇帝膝下无子,李东阳极有可能就是南府国未来的储君。 若是将我出卖给他,白翳真和凌虚子那些人定能达官显贵吧。 当时我是这么想的,可是为了秦师兄的性命,还是不得不答应了这个条件,却没想到在我们大婚的那天,敦煌钟却突然响了,一声又一声,预示着秦师兄出事了。 直到那时,我才忽然明白,是他们骗了我,他们所有人都骗了我。 可我千算万算,却偏偏算漏了一件事,原来李东阳是喜欢我的,他所做的一切,竟然全都是为了救我。 “徐婧容!” 身后传来暴怒的冷喝声,我转过身,却对上白伶俜猩红的眼睛,见我回来,她咬牙恨恨地道:“果然是你!” 我轻轻笑了一下,回复道:“白伶俜,十年未见,看到你还嫁不出去,我这心里就放心了。” “你说什么?” 听到我的嘲讽,白伶俜更显怒容,目光触及到我手中的天殊剑,又道:“那是我的剑,快还给我!” 我未曾料到,这世上居然有人会无耻至此,不由冷呵一声,挑眉道:“你说是你的?” “天下皆知,天殊是我徐婧容的兵器,就算你挖开昆仑的山门,将它强行夺在手中又能如何?” 瞥了一眼握在她手中的剑鞘,冷笑道:“白伶俜,被天殊剑反噬的滋味如何?” “你……” 白伶俜气急,看了看凌虚子,才终于找回底气:“这天殊剑,是你们昆仑掌门赠送给我的,怎么就不算我的东西?” 我又挑眉哦了一声,持着天殊向她缓缓走近:“这天殊的千年寒铁,是我从昆仑山脉的万丈冰渊下找到的,打磨剑鞘的火羽玉石,是秦师兄从火山深处挖出来用以压制天殊剑的寒气的,我的天殊,尊贵无比,上面的一分一寸,即便是剑鞘上的一个花纹,都是倾注我们师兄弟的心血打造出来的,怎么就算是你的东西了?” 白伶俜在我的逼近中,一步步地后退,似是被天殊剑的威力惊吓到,差点绊在台阶上摔倒。 白翳真却挡在我面前,半是叹息地道:“徐姑娘,你想取回天殊,我们并无异议,还请不要得寸进尺。” “得寸进尺?” 我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这世间最大的笑话,忍不住同他分辨:“白宗主,你怕是忘了自己当年究竟欠了昆仑多少人情吧?” “当年,你妹妹白伶俜遭到曹桓逼婚,无奈求助于我们昆仑,是我们收留了你妹妹,帮她打退那些曹桓派来追回她的人,可她呢?” 我的剑锋依旧指着白伶俜,冷冷道:“死亡沼泽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我心知肚明,当年在昆仑山上,你妹妹扭捏造作,百般纠缠维扬,维扬尚且不屑看她一眼,怎么到了死亡沼泽,就要酒后逞凶,意图逼奸了?” “再说你……” 见他仍要开口,我话锋转折,接着道:“当年天衡道宗派你出来办事,我与师兄们面对危险,救你多少次,你害我师兄,诬陷他与南疆魔教勾结,让他身败名裂,饱受屈辱而死,这笔账应该怎么算?天衡道宗早就俘获婆娑教的浮屠塔,那塔中封印着我师父和师兄弟们的尸体,你为了练成邪功,不惜隐瞒浮屠塔的事,拒不归还我师父和师兄弟们的尸体,暗中剖出他们的仙元,让自己修为大增,开启仙门,这笔账又该怎么算?” “你……你……” 白翳真哑口无言,半晌又冷静道:“你说的这些,并没有证据,不过是你的片面之词罢了。” 见他狡辩,我不仅冷呵了一声,道:“是不是片面之词,你我心里比谁都清楚,敢问白宗主,当初我见到你时,你不过修为平平,为何短短时间内,修为大增,竟能开启天门飞升?南疆婆娑教的人,口口声声说他们的魔教至宝浮屠塔在你们天衡道宗手中,敢问白宗主,那浮屠塔到底在不在你们那里,若真是如此,被封印在浮屠塔中,我师父和师兄弟们的尸体,为何迟迟不肯归还?再有我徐家满门,南府国皇帝的旨意尚未明确下达,天衡道宗的人为何急着屠杀我徐姓族人?” “诸此种种,还请白宗主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若是不能……” 天殊剑直指白翳真,威胁道:“这一次,天殊剑所要斩断的,就不仅仅是白宗主的飞升之路。” 第八十一章 南都侯府(一) - 昆仑有仙 - 苏诀 “杀了妖女!” “杀了徐婧容!” 耳畔传来此起彼伏咬牙恨恨的声音,那些围堵在玉清台下的武林人士,纷纷持起刀剑,向我和师姐涌了上来。 望着黑压压向我们围攻的人,恍惚之间,仿佛回到十年前的昆仑山巅,那个时候,也是这样纷纷扬扬下着大雪,他们将我围堵在中央,我持着天殊凭着求生的直觉砍杀,可他们实在太多人了,不管杀了多少人,还是不停有人围攻上来,最终我累得筋疲力竭,拄着天殊剑跪倒在中央,却见万剑齐发向我落了下来。 身死形灭,尸骨无存,就像当今世上所有人对那时的我评价一样。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我只是想斩断白翳真的仙路,并没有想伤害任何人,可在他们眼中,单是我斩断白翳真仙路的行为,就已经罪无可恕,一个个非要围攻上来取我性命,若是平常时候,我还能静下心来与他们辩解一番,可那时候,师兄死了,柳维扬没了,我的族人也全部死在天衡道宗手中。 我承认,自己那时的心性却有受到影响,不管怎样,都不该出手杀人的。 可今时今日,却与那个时候的处境一模一样,我不想伤人,却又知道,若想逃出去,若想活下来,就不得不持起手中的天殊剑战斗。 所幸,那个时候,我是独自一人,可现在,我还有师姐,只要她还在我身后,那我就有再战的勇气,和非得活下来的理由。 在我不在的时间里,她已经受了太多的苦,不管怎么样,不管杀多少人,哪怕天下间都将我视为魔头,我也不能让她死在这里。 见我被各派围攻,白伶俜再次露出倨傲的神情,质问我:“怎么样,徐婧容,是放下天殊剑,继续做你的阿婧,还是拿起天殊剑,做你的徐婧容?” 不等我回答,她又接着道:“若你是那个呆呆傻傻的阿婧,或许我大发慈悲,还能饶你一命,但若是徐婧容……” 她美丽如深潭碧波的眼眸中,划过一抹算计的神情,嫣然的红唇微勾道:“这里的每个人都与你有着血海深仇,他们有的人被你杀了师父,有的人被你杀了徒弟,还有的人被你杀了师弟和师兄,只要你还活着,就有无数的人想要你去死,十年前你逃不出去,现如今,仍是如此。” “是么……” 我也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回复道:“你以为我和你一样,修炼十年都没有一点长进?” 顿了顿,持着天殊剑的手一侧,继续道:“我师父曾经说过,人固有一死,但必须要有骨气有信念的去死,以前我曾经想过,或许可以去做那个呆呆傻傻的阿婧,从此安全稳定地活下去,可这天下间,有的是比性命更加重要的事,即便你们想要杀我,十年前我是徐婧容,十年后,我依然是徐婧容。” 白伶俜持起天殊剑的剑鞘,最终锁定我,冷冷道:“杀了她!” “住手!” 见那些人想要向我攻来,白翳真却下意识地开口阻拦,对上众人不解的反应,又磨磨蹭蹭地解释道:“此事牵连甚广,徐婧容已然是南都侯府的王妃,不可轻举妄动。” “兄长!” 见他时至如今,仍要袒护我,白伶俜恼怒道:“你到现在,还是对她念念不忘,你是喜欢她是吗?喜欢到被她斩断仙路都无所谓,喜欢到被她毁了我们白家和天衡道宗都可以不予追究?不要再执迷不悟,你扪心自问,自从你认识她到如今,她可曾正视看过你一眼,死心吧,她从来不曾喜欢过你,对你只有痛恨而已!” 白翳真沉默下来,良久都没开口说话,片刻,才凄凄惨惨地道:“我……你胡说什么……本尊何曾喜欢过她?” “只是……” 他侧开目光,试探地看着玉清台下的人反应,心虚地辩解道:“徐婧容再怎么说,也是南都侯府的王妃,若我们此时将她杀了,对侯府那边可能没法交代。” “区区一个南都侯府,竟让兄长如此害怕吗?” 白伶俜冷冷一笑,质问道:“那当年兄长率人杀害徐家满门的时候,为何没有担忧会被皇帝问罪?” 白翳真说不出话了,白伶俜顿了顿,又道:“再说了,当年那位南都小侯爷在此,我们都能将徐婧容杀了,更何况他今日不在……” “他今日不在,又能怎么样了?” 昆仑宫殿第二层的殿门忽然打开,一个女子缓缓从上面下来,很明显的,她的身份华贵,看身边的随从和服饰,应是宫廷中的人。 可她的身上,却没有穿那种华丽繁复的宫装,而是一身的戎装,腰间还挂着一柄长剑,看起来英气威严无比。 在她出现的瞬间,底下的人全都叩拜起来,白翳真首先迎上去几步,跪倒在地上:“参见武阳郡主。” 听到武阳郡主的名讳,我下意识地瞪大了眼睛,怪不得刚才觉着宫殿二层的人这么大的阵仗,居然是她! 南都侯府的郡主,李东阳的姐姐,据说这位郡主跟随康平王爷戎马一生,为南府国立下汗马功劳,时至如今,仍一人镇守北方边境,保一方安全。 可她今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也是为了杀我而来的么? 那李东阳…… 我的剑开始握不稳了,试问这天下间的人,我都可以不屑一顾,唯独他……唯独他,我欠他良多,不知该怎样才能了结。 武阳郡主在众人面前站定,目光威严地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最终在师兄的位置上停顿下来,低低地叹了口气,道:“王弟,多年不见,你就一点儿都不想念姐姐么?” 师兄隐在人群中,沉默片刻,最终走了出来,向武阳郡主凄然扯出一个笑,向她施礼道:“皇姐。” 武阳郡主冷冷地哼了一声,道:“早听闻前些时日,你回到盛京,可等我快马加鞭从北境赶回去的时候,你却又不见了,我就知道,你会来这里。” 师兄直起腰身,回复道:“听说父王病重,我不放心,所以回去看看。” 怪不得前些时日,我从南疆回到珈蓝山境的时候,没有见到师兄的踪影,原来是为了回去探病。 想到自己之前的怀疑和任性,心中不由开始懊悔起来,师兄一向爱护我,保护我,我却在他最担忧的时候,与他争吵,给他惹下这么大的麻烦。 武阳郡主从高高的台阶上下来,在接近我们的位置上停下来,打量着师兄如今的神色,依旧叹惋道:“多年不见,王弟看起来憔悴了许多。” 师兄笑了笑,道:“这些年流落江湖,是比不上在王府中的锦衣玉食,不过我却觉着,自己现在比当初在王府时硬朗精神了许多。” 其实我早该发现的,当初在洛河城的时候,师兄送我的那枚玉佩,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那时候,因为和当地的地痞流氓打架,砸坏了云台阁的东西,只能将随身的玉佩赔付给店家,除了李东阳,谁能把玉佩从店家手中赎出来? 这些天,师兄一直躲在暗处,不敢被人发现,并不是畏惧白翳真和白伶俜的势力,而是怕被他们发现自己的身份。 十年前,洛河城边的十里烟花,那位为了哄自己新婚妻子高兴的贵人,最终没能带他的妻子来看,因为他的妻子死在了昆仑山上,他们最终连婚礼都没有完成。 珈蓝山境的老和尚说,看师兄觉着眼熟,他也曾说过,在那座破庙中空守十年,才等到一位香客,那个人跪拜求签,为了复活自己被神灵抛弃的妻子,当时我以为是那老和尚眼花,却没有想到,救我的人是李东阳,求签的人也是李东阳,这些年来,一直陪伴在我身边的人,也是李东阳。 可为何要这样做,为何要为我牺牲至此,我与他之间,不过萍水相逢见过几面而已。 武阳郡主看了看我,叹气问:“你如今,非要保她一命么?” 师兄点点头,咧嘴笑着说:“虽然脾气是坏了点,但毕竟是我亲自选的妻子,总不能让别人欺负了去,再说了,为了救她,我可是花费了很多力气,皇姐难道忍心看我再花费十年光阴?” 他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正在矜贵微笑着的容颜渐渐收敛,面对着白翳真那些人,换做一副冷肃的神情道:“你刚才说,十年前,阿婧死在这里,十年后,亦会如此,那我来告诉你,今时如何不同往日,十年前,我是南都侯府的小侯爷,有诸多犹豫和束缚,才被你们杀死了阿婧,可现在,我什么都不是……” 他顿步在我身边,缓缓牵起我的手,冰冷的目光扫过众人:“从今以后,李东阳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徐婧容,谁若要取她性命,就先把自己的性命留下。” “弟弟……” 见他放下狠话,一副不要命死拼的样子,武阳郡主皱眉道:“不可胡说!” 师兄挡在我的身前,护着我一步步后退:“皇姐,早在十年前,我就已经脱离侯府,与朝廷没有任何关系了,在这世上,没有小侯爷李东阳,今时今日,站在你面前的,不过一介草民,除了身后的这个人,我已一无所有,不会再让任何人把她从我身边夺走。” 第八十二章 南都侯府(二) - 昆仑有仙 - 苏诀 回想起我与李东阳之间,真的不过‘萍水相逢’四字。 那个时候,我还是昆仑仙山上的弟子,仗着自己修行高深,和昆仑七子之一的名号,整个人飘飘然,自负的不行。 听说南都侯府的小侯爷李东阳前来北朝求亲,在洛河城的云台阁上设立诗会,以千金悬赏北朝的文人与南府国的文人对战,可前去应战的人很多,但真正能打败李东阳麾下文人的,却没有几个。 从很小的时候,我的父母就死了,他们同我们徐家的很多先辈一样,皆是为了守护北朝的安宁而牺牲,叔父告诉我,要效忠北朝,更甚于自己的性命。 这一信念根深于我的内心,即便已经拜入昆仑,算是半个出家人,还是无法忘记叔父昔日的教导。 听说李东阳设立诗会,败退北朝文人的事,顿感他是在借此侮辱我们北朝,一怒之下,从昆仑出发,赶到洛河城参加那场诗会。 后来的事,正如我们在洛河城见到的那样,我在半路上救下了江采,又女扮男装化名易初莲在云台阁上拔得头筹。 虽然在那时的比试中,我并没有见到李东阳,但我想,他肯定在暗处观察着我们的,还猜出了我的身份是昆仑山上的徐婧容,所以才从店家手中买下那枚玉佩。 那不是我和李东阳唯一的一次交集,因为在几个月后的比武中,维扬身中剧毒,我前去为他寻找解药时,在归程的途中被人追杀,正是李东阳出手救了我。 可那时,他依然没有暴露自己认识我的事。 仅是借口说自己也要去洛阳,可以顺路护送我,就这样,千里跋涉,我们一路去到了洛阳城,辗转几个月,期间一直是在一起的。 那时只感觉李东阳这个人,身为南府国的小侯爷,做人虽然纨绔奢侈了一点,但还是非常体贴的,路上我受了点伤,他请大夫来给我医治,我的伤情,以及大夫施药,皆要问的仔仔细细,就连下人煎药也要特意嘱咐几声,盛夏时节,天气难免炎热,躲在马车中看书时,他偶尔也会撑着扇子在旁边给我扇风。 李东阳学识渊博,涉猎颇广,不管我看什么书,他都能说得头头是道,哪怕是再枯燥乏味的东西,放在他的口中,也变得新奇有趣。 我从未曾想过,他对我能有什么想法,还以为是他古道热心,出于侠义帮我一把,现在回想起来,在那个时候,他待我好像就有点不同。 犹记得空山新雨,我站在一处湖泊前观看山峦间的白鹭双飞,他曾撑着伞站在我的身边,为我挡雨,还曾笑着送给我一束他新折下来的花儿。 从小到大,没有一个男子这样对过我,即便是维扬,也未曾有过。 他与维扬的性情完全不同,李东阳浸淫在宫廷官场中多年,为人圆滑狡诈,若非万不得已,绝不对得罪于人,可维扬他性情耿直,宁折不弯,还有些自负的脾性,除了几个亲近之人,对旁人从来不会有好脸色,李东阳风花雪月的事情信手拈来,总有很多花样哄姑娘开心,我与维扬相识多年,他却只会督促我习武练剑。 可我与维扬有过命的情义,他会保护我,不惜自己的性命,而我也在意他,更甚于我自己的生命,相依相伴十几年,他是我的全部,我从未曾想过与他分开。 可时至如今,我都想不明白,李东阳他为何会偏偏看上我呢? 当初白翳真和凌虚子前去天衡道宗的牢狱找我,告诉我李东阳想要娶我的时候,我甚至还曾把他当作和白翳真他们同流合污的人。 昆仑山巅上,挥剑斩杀,嘶声控诉的人,其中就包括他,那时的我,确然是恨着他的,我以为他们南府国的人害死我的全族,天衡道宗的人,又害死我的师父师兄们,此仇不共戴天,即便是我死了,都不可能跟他们妥协,可他们却拿秦师兄的性命来威胁我,让我去嫁一个从未放在心上的人。 尽管知道徐家灭族和师父师兄们的死,都与李东阳无关,可我还是把满腔的恨意和怒火,迁怒到他的身上。 我以为他也是来落井下石,趁机逼迫我去做我根本不愿做的事情的,可万万没想到,他筹谋至此,只是为了救我。 为何……为何会如此呢…… “东阳……” 见李东阳执迷不悟,武阳郡主也开始慌了,上前一步道:“凡事皆好商量,何必说出这样伤人的话,你的性情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偏激了?” “小侯爷,这是我们天衡道宗与徐婧容之间的仇怨,此事与朝廷无关,小侯爷还是让开吧。” 白伶俜率人缓缓走下台阶,向我走过来,又道:“这里的每个人,都和徐婧容有着血海深仇,不管怎样,她都要给个交代。” 李东阳挡在我的身前,冷静地回答:“所谓交代,早在十年前,她已经给了,身死形灭,尸骨无存,这样的代价还不够么?” 他顿了顿,又道:“徐婧容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不管有多少恩怨,都已然消解,难道你们还要纠缠不放,再杀她一次?” “小侯爷道法高深,令人钦佩,能够让尸骨无存的人也能活着回来,可这是否不太公平?” 白伶俜随手抽出一名随从的长剑,代替原来的天殊剑道:“毕竟徐婧容能活着回来,可当年被她杀死的人,却已经死了,除非小侯爷能力通天,可以将那些被她所杀的人复活重生,不然……即便有南都侯府有意回护,我想在场的诸位英雄,也没有办法饶她性命。” 见她仍在向我们走近,而且伴随着白伶俜的脚步,更多的人受她蛊惑,全都向我们围了过来。 李东阳道:“我若不让呢?” 白伶俜拿剑尖指着他,道:“即便你是南府国的小侯爷,也不能肆意妄为,若执意如此,我们只好得罪了。” 见那些人抽出刀剑,想和我们动手,武阳郡主厉声呵斥:“慢着!” 这时,人群中走出来一个懒洋洋的年轻人,这年轻人衣着华贵,腰间挂着黄金镶嵌的佩剑,全身上下的纹饰,也是由金线绣制的。 飞蟒盘身,头戴金冠,金冠上还镶嵌着硕大的珍珠,想来同皇家有些关系。 他走到白翳真的身边,远远地向李东阳躬身施礼道:“多年不见,没想到皇叔还是如此年轻。” 李东阳站在我前面,仔细打量了一下来人,试探地询问:“元贞?” 李元贞微微一笑,不知道为何,此人看起来态度和煦,让人容易亲近,可我却对他不太喜欢,总觉得那张微笑的脸上戴着一张伪善的面具似的。 他点了点头,道:“皇叔没想到吧,当年你离开时,我还是个身量仅及你腰身的小童,如今都已经长这么大了。” 李东阳斜睨了他一眼,侧过身道:“我记得,你以前从不对这种江湖中事感兴趣,怎么如今也来昆仑蹚这一场浑水。” 见李东阳指责自己,李元贞登时换作一副无辜的表情道:“元贞只是少年时受到皇叔的影响,觉着这朝堂虽好,难免拘束烦闷的很,不及江湖自由自在,所以,时常出来走动走动罢了,更何况……” 他阴险狡猾的眼眸,在我身上转了一圈,才开口:“昆仑乃是王婶的师门,岐山妖女的事,又与王婶有关,元贞想着,若是能来此的话,说不定能遇到皇叔。” “向来武阳姑姑也是这样想的吧。” 他又将目光转向武阳郡主,又一次躬身施礼道:“听说武阳姑姑回朝,元贞特意送帖子前去拜望,不料王府中的人却说姑姑不在府中,看来是急着来见皇叔么?” 武阳郡主瞥了他一眼,回应道:“你我是姑侄,前去王府只当是回自己家,若真想见我,直接进门就是,何须送什么帖子?” 李元贞又向她施了一礼,回答道:“是。” 随后侧过身,正对着我,道:“好啦,皇叔和姑姑皆已拜见过,如今该商讨眼下的事情了,眼前的这个女子,我从未见过,不知在皇叔和姑姑心中,我该称呼她为王婶,还是徐婧容?” 见李东阳指责自己,李元贞登时换作一副无辜的表情道:“元贞只是少年时受到皇叔的影响,觉着这朝堂虽好,难免拘束烦闷的很,不及江湖自由自在,所以,时常出来走动走动罢了,更何况……” 他阴险狡猾的眼眸,在我身上转了一圈,才开口:“昆仑乃是王婶的师门,岐山妖女的事,又与王婶有关,元贞想着,若是能来此的话,说不定能遇到皇叔。” “向来武阳姑姑也是这样想的吧。” 他又将目光转向武阳郡主,又一次躬身施礼道:“听说武阳姑姑回朝,元贞特意送帖子前去拜望,不料王府中的人却说姑姑不在府中,看来是急着来见皇叔么?” 武阳郡主瞥了他一眼,回应道:“你我是姑侄,前去王府只当是回自己家,若真想见我,直接进门就是,何须送什么帖子?” 李元贞又向她施了一礼,回答道:“是。” 随后侧过身,正对着我,道:“好啦,皇叔和姑姑皆已拜见过,如今该商讨眼下的事情了,眼前的这个女子,我从未见过,不知在皇叔和姑姑心中,我该称呼她为王婶,还是徐婧容?” 第八十三章 南都侯府(三) - 昆仑有仙 - 苏诀 面对李元贞提出的条件,李东阳道:“若我不愿回去,又非要保住她呢?” 李元贞叹了口气,道:“皇叔,你这样做,不是在为难我么?” 他说着,却列开身体,明显放任天衡道宗的人为难我们的态度,白伶俜他们见李元贞退开,再一次持剑向我们走来。 “师兄……” 我站在李东阳身后,想了想,又不由苦涩道:“或许,应该称呼你为小侯爷,当年你我萍水相逢,若不是因为之后发生的事情,也算是半个朋友,我从未曾想到会有今日的局面,当年是我一时气盛,误解了你的好意,已然害你失去良多,如今更不敢再连累你为了我身陷险境,你本就与这件事没有关系,还是……” 说着话,李东阳却缓缓转过身来,对上他的眼睛,我的语势一滞,硬着头皮接着道:“还是快跟武阳郡主回去吧。” 李东阳望着我的目光开始变得沉痛和不可置信,片刻,凄凄惨惨地向我笑了一下:“阿婧,你这是不要我了么?” 听到阿婧这个称呼,我的心中忽然一痛,过去的那么多年,我是徐婧容,却也有另一重身份,璇玑山上那个懵懵懂懂的乡巴佬阿婧。 虽然做那个阿婧挺可怜的,修为不高,武功也不好,总是被人欺负,几次死里逃生的,还未免被人寻仇,被师父和师兄关在山上不能下山,她胆小怕事,贪生怕死,还喜欢占各种小便宜,可不得不说,在做阿婧的时候,那却是一段难忘而快乐的时光,因为在那段时光里,存在着李东阳。 属于徐婧容的记忆,虽然已经想起,但关于阿婧的一切,却也不曾忘记。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平衡徐婧容和阿婧这两种不同的人生,正如不知道该怎样面对维扬和李东阳这两个人。 只能轻轻地道:“你想保护我,想让这些人放过我,可真正不肯放下的人,却是我。” 退后一步,手指紧紧握着天殊剑,剑尖指着白翳真和白伶俜这两个人,咬牙道:“他们害我师门,屠我全族,此仇此恨,即便是我死了,也没有办法消解。” “阿婧……” 见我再次持起刀剑,一副将要和他们动手的样子,李东阳急急地道:“不要……” 他紧紧皱着眉头,劝慰我:“报仇的方式有千百种,为那些死去的人讨还公道的方式也有千百种,无论怎么样,我都可以帮你,唯独不能看你不顾自己的性命。” “徐婧容,你以为你能杀了我么?” 白伶俜忽然开口,脸上勾起阴毒的笑容:“你是修为高深,那又怎样,能抵挡得住在场的众人么?” 看到她的那张脸,就让我瞬间想起以前,那时候她刚来昆仑山,一身白衣如雪,看似温柔体贴,可谁也不想到,心肠竟歹毒如蛇蝎。 “白伶俜,有一件事,早在十年前我就想问你了。” 我缓缓抬起头,向她问:“秦师兄的死,和你有关么?” “那个秦若瀛啊……” 白伶俜顿时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回答道:“他勾结魔教,意图破坏南疆之战,是我中原武林的叛徒,我们将他抓进天衡道宗审问,可他骨头却硬的很,不管怎样拷问,都死活不肯承认自己的罪行,对了,他的双眼是我刺瞎的,膝盖骨,也是我生生剜出来的哦……” 听闻秦师兄在死前遭受的折磨,我的心中一痛,痛到感觉全身都在微微发抖,又听白伶俜哼了一声,颇为嫌弃地道:“硬骨头就是硬骨头,在剜去他膝盖骨的时候,硬生生害我折断了一把匕首,时至如今我还记得,他被关在牢里,疼得让我直接杀了他,可这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我就是要他生不如死……”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我就持剑向她劈了过去,白翳真眼疾手快,替她接下了这一剑。 皱眉向我沉痛地劝说:“徐姑娘,不要一错再错。” “你说一错再错?” 握着剑的手都是抖的,硬着声音勉强保持着冷静:“敢问白宗主,我们到底哪里做错了?” “在南疆之战中,秦师兄当真是出卖中原武林的叛徒么?你们没有证据,就因为几次围攻出了差错,就把奸细的罪名按在他的头上,难道就不许是你们天衡道宗的人,出卖了我们的计划?我何师兄,在南疆那个破地方,为了救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人,才被烧得面目全非,修行皆废,也是你们这些人,污蔑他,逼迫他,害他惨死。” 想起从小到大一直陪伴自己的师兄师姐们,最终却落得那样悲惨的下场,就好像有一把刀狠狠地剜在了心上。 “当年凌云阁大火,陆师兄为了保护凌云阁中的秘籍心法,耗尽心力而死,他用性命换来的东西,却被你们一车又一车地拉回了天衡道宗。” 剑尖指着白翳真,咬着牙连声音都是抖的:“敢问你们凭什么!凭什么!” “以前我总以为,一个人即便坏,也总该有个底线,见到你们方才明白,一个人若是连自己究竟有多坏都不知道,那真的是无药可救了。” 在我正和白翳真质问的时候,白伶俜寻到机会,持剑飞跃而起,直直地向师姐刺了过去。 我急忙闪身挡在师姐的面前,挥剑将她打了过去,见我与她动手,白伶俜哼了一声,冷冷道:“徐婧容,你去死吧!” 她本就打不过我,即便十年过去了,也依然不是我的对手,更何况,如今的我,还有天殊在手。 挥剑向她划了下去,白伶俜的衣衫被我削去了半截,天殊剑灵力的寒气刺入她的心肺,她落在地上,吐了一口鲜血。 看着她现在的样子,不禁觉得有些悲哀:“白伶俜,你恨我,左不过因为维扬的事,只可惜,直到死,他念的人依然是我,一直到死,你都没能让他正视看你一眼。” “你住口!” 白伶俜被我的话刺激到,彻底疯了,毫无章法地挥着剑,没有打到我,自己在地上踉跄了几下,险些跌倒。 只能嘶声斥责道:“你们都是死的吗?快杀了她……杀了她……” “白宗主……” 一直在后方看戏的李元贞忽然开口,慢悠悠地道:“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应该有个了结了。” 白翳真站在原地,纠结片刻,持剑对着我:“徐姑娘,我本不愿伤你,可你犯的错实在太大了,我也是迫不得已……” 时至如今,他仍说什么迫不得已,然而所有的恶事,明明因他而起,也是他亲手做出来的,如今看着他这张伪善的嘴脸,当真令人作呕。 我冷冷一笑,反问:“白宗主如今是在做什么,难道在我面前演出一副逼不得已的样子,就想让我忘记我师门的仇恨,和徐家满门的死?” 白翳真的身体一震,低了下头,苦涩道:“徐姑娘说得对,你我之间,果然是要以死作为结局的。” 很显然,他不想死,所以最终,选择让我去死,就像十年前那样。 其实他当初说,当年在昆仑山上,希望我能逃出去,不想看着我死之类的话,我是相信的。 可惜,只可惜,他这个人永远将自己的功名利禄放在第一位,若我的性命,和他的性命,和天衡道宗的利益相互冲突时,他要牺牲的,也只会是我。 见白伶俜和白翳真皆与我动手,李东阳最终也加入进来,他一手护着师姐,一手持剑纠缠白翳真,在来到我身边的时候,一把将师姐推进了我怀里。 我刚接过师姐,却见他又一个折身,接过白翳真的一剑,向白翳真踢了一脚,将他逼退回去,又横剑挡住了白伶俜的攻势。 这些年,他的修行精进了不少,抑或当年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并没有表露过真正的自己。 面对白伶俜和白翳真两个人的围攻,竟也渐渐地占据了上风,眼见着白伶俜和白翳真不是我们的对手,玉清台下的人,如同黑色的潮水,将我们围在中间。 天降异色,远处的俘虚塔发出巨大的声响,在场的人皆愣住了,下意识地看向俘虚塔的方向。 却见一个人从塔中突破而出,御风神行,朝着玉清台的方向飞跃而来,他全身穿着灰白相间的门派服饰,由于被困多日,显得松松垮垮的。 墨发披散,在狂风的吹拂下,肆意扬起,落在玉清台上,清冷的身形转过去看向众人。 面对突然出现的一个人,玉清台下的人皆愣了一愣,待看清了他的脸,我也怔了一下,随后喊:“沈师侄……” 沈星沉将目光转向我,原本有些漠然,但看到昏迷在我怀中的师姐时,视线定了定,随后向我颔首:“徐师叔……” 他这样称呼我,八成是早已猜出了我的身份,只是看他现在的样子,浑身上下尽是伤痕,被凌虚子关在俘虚塔中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难免有些心酸。 片刻,他转向凌虚子道:“掌门,时至今日,你仍是不肯回头么?” 第八十四章 南都侯府(四) - 昆仑有仙 - 苏诀 见到沈星沉变得如此,凌虚子亦不忍心,向前走了一步:“玄祯……” 沈星沉却遥望着他,一步步地后退,站在我和师姐身边,明显做出回护的姿势道:“萧师叔已经付出代价,如今她已是个废人,再也不会为祸武林,还望掌门网开一面,饶过她的性命,她以前做的错事,玄祯愿代她赎罪受过。” 见他依然固执,凌虚子怒道:“你是我昆仑千年难遇的天才,只要好好修行,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极有可能飞升成仙,如今却为了一个妖女……” 他顿了顿,隐忍道:“玄祯,本尊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昆仑的一切也都压在你身上,你可不要一错再错。” 沈星沉沉默片刻,低下头,片刻才道:“一错再错的是您,掌门。” “玄祯只知道,我活在世上,所学的道术是斩妖除魔,惩奸除恶,你我修行之人,本该一心向道,维护正义,可掌门您呢?自从昆仑依附于天衡道宗之后,掌门已渐渐偏离了原本的修行之道,整日以权术之心管理昆仑事务,也让昆仑渐渐沦为天衡道宗的爪牙傀儡,掌门可曾想过,面对如今的昆仑,您该如何去见在南疆之战中死去的前任掌门?” “废话那么多干什么?” 见凌虚子仍想劝说沈星沉,白伶俜冷冷地道:“这个女人,是徐婧容没有错,她要带走的,也是为祸武林的妖女,难道仅凭这一点,还不足以让她葬身至此?谁敢阻拦,不管你是皇亲贵族,还是修仙名士,皆以同谋论处!” 见她处心积虑想杀我,我调整了一个姿势,让师姐靠在我身上,才回应道:“没错,我就是徐婧容,你们想要杀我,我死不足惜,只是在死之前,有几件事须得查得清清楚楚,免得被人浑水摸鱼,以后又要给自己增添一笔功绩!” “第一件事,当年南疆死亡沼泽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说我柳师弟杀了曹桓,意图逼奸齐嘉和白大小姐,可是在场应有不少人参与过珈蓝山境的会战,见过白家二小姐发疯之时的模样,她向我师弟忏悔,说自己做错了一些事,分明是做贼心虚,而且当年折剑山庄庄主齐照作证之后,就风风光光迎娶白家二小姐,令人不得不怀疑……” 扫了一眼白翳真和白逸轩,那两人果然露出一副心虚的表情,继续道:“当年我师弟杀害曹桓是假,逼奸白大小姐和齐嘉也是假的,有人故意遮掩,拿白家二小姐的婚事威逼利诱,让齐照将罪行诬陷到我师弟身上。” “一派胡言!” 白伶俜冷冷道:“我是白家大小姐,难道会拿自己的清白去诬陷别人?” 见她时至如今,仍是一副死不承认的嘴脸,我笑吟吟地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或许在座的各位不甚清楚,但我很清楚,你自己也很清楚,当年你来昆仑山,可是几次三番纠缠我师弟,什么香囊玉坠送了一堆,可惜我师弟不理你罢了。” 见我拿以前的事刺激她,白伶俜的脸色果然气得青黑,握着长剑的手又紧了几分。 我顿了顿,又接着道:“第二件事,当年南疆之战,你们天衡道宗获得婆娑教的浮屠塔,那塔中封印着我昆仑的前任掌门和许多战死在南疆的师兄弟,还有在座各位英雄豪杰认识的故人,请问那座浮屠塔哪里去了,封印在塔中的尸体又到哪里去了?” 白伶俜嘴硬道:“什么浮屠塔,天衡道宗从未见过那种东西!” “是么……” 想到之前姬怜花说的话,我就胸口发闷,刺刺地疼痛:“有人跟我说过,你们天衡道宗得到浮屠塔,将里面的尸体盗出,剜出他们的仙元收归己用,可是真的?若不是真的,请你们解释一下,向来资质平平的白宗主,为何在短短的时间内,修为大增,居然能够开启天门飞升?” 一入仙门,修行数十载,哪个不是刻苦勤勉,将修行视为生命的,可他们兢兢业业,刻苦半生修来的仙元,却被人轻而易举地盗走,畏畏缩缩,蝇营狗苟,好像就真的变成他们自己的东西,我绝对,绝对不能原谅。 白伶俜说不出话了,我又接着道:“第三件事,当年你们诬陷我秦师兄与婆娑教勾结,可查了数日,将我秦师兄严刑拷打了数日,仍是拿不出证据,最后我师兄在你们天衡道宗的牢中被活活折磨至死,此事你们不打算给个交代么?” 白伶俜道:“秦若瀛如果不是勾结婆娑教,那在南疆之战中,他所定下的计划,为何失败多次?害得中原武林损失诸多英雄志士,分明是同婆娑教勾结,出谋划策是假,意图削弱我们中原武林的实力是真。” “证据呢?” 见她言辞灼灼,说的像是真的一样,我冷冷追问:“你们指证我秦师兄与婆娑教勾结的证据呢?是发现他和婆娑教的人暗中接触,还是发现他收了婆娑教什么人的好处?若是没有证据,我也能说,是你们天衡道宗的人泄露了我师兄的计划,致使行动接连失败,你们又敢不敢把你们的白宗主交出来,让我们严刑拷问一番?” “放肆!” 凌虚子颤着手,指着我微怒道:“你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白宗主乃是天衡道宗的宗主,身份尊贵……” “师叔……” 不待他说完,我就打断了他的话,冷冷笑道:“师叔如今好大的官威啊,知道的还拿你当昆仑山的掌门,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攀着天衡道宗的关系,入了朝廷,戴上乌纱帽了呢!我已被你们昆仑逐出师门,独来独往,散人一个,如今你们和天衡道宗的关系,可不是我与天衡道宗的关系,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何须你来置喙?” “你……” 凌虚子气得脸色青黑,咬牙切齿地道:“当初你拜入师门时,我就知道你性格偏激,放肆无礼,早知道,就不该让你拜入师门,亦不会让你给我们昆仑招来如此祸端。” “师叔如今倒是将罪责撇的一干二净,却不知道,真正给昆仑招来祸端的是你自己。” 我冷冷一笑,回答道:“你后悔将我收入师门,可我师父却从未后悔过呢,我想他这一生,最后悔的事,就是在他死后,将昆仑的掌门之位传给了你,我昆仑弟子,宁可站着死,不愿跪着生,却偏偏败在没有骨头的掌门手上!” “你你……” 凌虚子瞪大了眼睛,恼怒道:“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我又笑了一下,冷声道:“既然师叔自个儿跳了出来,那有件事,我正好想问一问师叔,当年何师兄到底是怎么死的,为何萧师姐会说他从南疆之战活着回来,却被师叔你秘密处死了?” 凌虚子狡辩道:“那妖女走火入魔,神志不清,她的话,怎能相信?” “道常他……” 他顿了顿,才又补充道:“确实是死在南疆之战中。” 我都不知道,他怎么有这个脸面说出这句话,还是在萧师姐的面前。 见师姐还昏迷着,反正疯疯癫癫的,也没办法与他对峙,凌虚子又道:“你们没有证据,休要污蔑本尊清白,道常他是本尊的弟子,本尊岂会如此狠心,真的取他性命?是这妖女为了逃脱罪责,故意构陷而已。” 玉清台下的人议论纷纷,不过好在没再上前围攻我们,当年的事是所有祸事的根源,我想,每个人心中都有所疑问。 可好就好在,天衡道宗的人没有证据,坏也坏在,我们也没有证据。 “若我能证明呢?” 一片议论声中,突然闯出来一个人,我定神看了看,居然是喻文州。 突然见到那么多人,他似乎有些害怕,畏首畏尾的,不过还是勉强挺直了腰杆,走到玉清台上道:“掌门,当年和瑟师姐带何师兄回来,我是亲眼看到的,你们不肯救治何师兄,将他关在密室中,还逼迫萧师姐将他杀了,说什么是为了保昆仑的清誉,这些事情,我都是知道的,你们若要证据的话……” 他默了默,道:“当年你们关押何师兄的密室,就建在虚浮塔底下,那里面有何师兄曾经生活过的痕迹,当年你命我改建俘虚塔,还想毁了那间密室,被我暗中保存了下来,可能连掌门自己都不知道吧。” “还有……” 他顿了顿,道:“当日玄祯师侄在岐山上伤重而亡,是我将他的尸体偷盗出来,寻找徐师姐将他救活的。” 我早就猜出将沈星沉尸体偷盗出来的人是喻文州,可一直不敢相信,一直唯唯诺诺胆小怕事的他,居然会做这种事情。 “掌门,我也是昆仑七子之一,虽然没有修行,更不会武功,但在过往中,我已经沉默了太多次,柳师兄和徐师姐死的时候,我没敢说话,秦师兄和何师兄出事的时候,我也没敢说话,这一次,不会再让你一错再错了。” 第八十五章 南都侯府(五) - 昆仑有仙 - 苏诀 “你……你……” 面对喻文州突然的指控,凌虚子语塞了半晌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半晌,白翳真道:“我们此次是讨论徐姑娘与萧姑娘的事,其他的事,暂且搁置,等这件事结束也不迟。” “当然迟。” 李东阳毫不犹豫地道:“当年阿婧为何犯错,萧姑娘又为何堕入魔道,与当年的事有着莫大的关系,若不追根溯源,又怎能知道整件事情的始作俑者是谁?白宗主各种阻拦,莫非是怕暴露了自己的秘密?” 事情陷入僵局,在场的人一片沉默,在静寂的气氛中,凌虚子率先开口:“没错,是本尊下令杀了道常,可是……” 他神情激动,看起来当初做这个决定很艰难似的,不忍道:“道常他已经是个废人,武功全失,面目全非,即便活在世上,也只是痛苦折磨而已,本尊这样做,亦是为了给他一个解脱,让他别在这世上受苦。” “说的倒是好听,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地位而已。” 我冷冷道:“当年何师兄战死南疆,因此为昆仑争取莫大的荣誉,掌门也因此事,向朝廷请批大量赏赐,你这样做,仅是为了自己的名声,为了昆仑的名声,你不是何师兄,如何知道活着对他来说,究竟是折磨,还是心中渴望?”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若他真想活着,本尊给他们机会了,又没有真的让他们去死,是萧和瑟自己不识抬举,剑伤他人,才会将祸事引至昆仑来,若她当年能忍一时之气,没有跟人动手,本尊又何至于将道常处死?” 凌虚子神情激动,言语间却丝毫不见悔恨,只有指责和怪罪:“道常是本尊一手调教出来的徒弟,你当本尊不心疼么?” “你说何师兄是你亲手调教出来的徒弟,那听到有人议论他是害人的魔头,在死之前,身上有没有烤肉的味道,会不会感到生气?这世上的人啊,总以为能够伤人的只有刀剑,殊不知,谣言冷语才是这世上最能伤人的东西。” 我顿了顿,又接着道:“将何师兄害死的人,是你,一手将萧师姐推入魔道的人,也是你,萧师姐以前是什么样子,现在又是什么样子,难道见到今时今日的她,你心中不曾有过一丝后悔?” 凌虚子不说话,片刻,却抬头看向沈星沉,似乎还指望着他能站在他们那边。 “玄祯,你一身修行,是本尊亲自所授,本尊待你如此,连你也要背叛本尊么?” 在一片静寂中,沈星沉默然片刻,缓缓跪了下来,他向凌虚子拜了三拜,伸手探向自己的丹田附近,猛一用力,硬生生将隐于体内的仙元抠了出来,见此情景,我惊了一下,连周围的昆仑弟子都被震住,急忙上前:“玄祯师兄……” 当场的人,发出此起彼伏的唏嘘声,须知道仙元对一个修行者来说,是最重要的东西,没有仙元,就意味着多年修行毁于一旦,沈星沉是昆仑的希望,亦是天下的希望,几乎所有人都对他寄予厚望,以为他能得道成仙。 可他竟当众取出了自己的仙元。 “玄祯……” 被沈星沉的这一举动震惊,凌虚子的身形晃了晃,险些没站稳,颤着手伸向他:“你这是何苦?” 沈星沉看了一眼师姐,才伸出血淋淋的手,将取出来的仙元呈给凌虚子,如明珠般大小的仙元,流光四射,向四周散发着金色的光芒,淡淡道:“这枚仙元,还给你们。” 凌虚子尚且沉浸在沈星沉擅自取出仙元的事情中,没有缓过神来,倒是天衡道宗的人,彼此对视了一眼,白伶俜向白逸轩使了使眼色,白逸轩居然挪步上前,想把沈星沉的仙元接在手中,不料下一刻,在他即将碰触到仙元的时候,沈星沉的手掌忽然握住,将仙元拢在手心里,手上用力,硬生生地将那枚仙元捏碎了。 金色的粉尘,伴随着散开的流光落在地上,什么都没剩下。 昆仑千年难遇的天才,世人敬仰的玄祯仙尊,到头来,所有虚妄名利,全都化为那一小堆金色的灰尘。 被风一吹,四下散开,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片刻,沈星沉淡淡道:“仙元已碎,仙根已断,从此以后我沈星沉与你们昆仑不拖不欠,再无任何瓜葛,生不做修仙人,死亦为孤魂鬼,永生永世,再也不入道门。” 白逸轩的举动有些尴尬,在众人的注视下,又悻悻然收回了手,走回到白伶俜的身边。 沈星沉又向凌虚子俯身叩了一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走到我身边,我下意识地将师姐递给他,师姐仍在昏迷,顷刻倒在沈星沉的怀里,撞得沈星沉的身形晃了一下,我这才想起来,他现在没有了仙元,就等同于凡人无异,还受着那样严重的伤,能保住性命站起来就算不错了,哪里还有力气就照顾师姐。 因此,沉默片刻,又向他伸手:“还是我来吧。” 可沈星沉却不动,低了下身,将师姐打横抱了起来,他转过身,一步一步地走下玉清台,向我道:“我带她出去。” 此情此景,让我想起多年前的时候,那时候的师姐,一人叛出昆仑山,面对众人的围攻,拼了性命才逃了出去,现如今,一切恍如昨日,唯一不同的,还能有个人如此坚定地陪着她,即便不要性命也要带她离开这里。 沈星沉的身形有些晃,看得出来,这次他伤的很重,再加上没有了仙元,走一步路对他来说都是勉强,可他仍是没有放开,一步一步地走下了玉清台的石阶,堵在前方的人,刚才还持着刀剑喊打喊杀的,不知道是不是被刚才的情景震动,面对沈星沉,居然一个一个给他让开了道路,没有人再阻拦,仅是目送着他的身影越走越远。 “玄祯——” 凌虚子突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吼声,沈星沉的脚步顿了一下,可还是走了。 见他带着师姐离开,我怕天衡道宗和昆仑的人会在半路上为难他们,也急忙想上前,玉清台下的人突然缓过神来,再度持起刀剑阻拦住我的去路,白伶俜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徐婧容,萧和瑟如今变成这副样子,反正也没几天可以活了,我们可以放了她,但是你……今日休想平安活着离开昆仑山。” “是么……” 我持起天殊剑,向她冷冷一笑:“那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顿了顿,又向她嘲讽道:“我还记得,你曾多次使用我的天殊剑,可惜连天殊十之一二的威力都发挥不出来,还反而被天殊反噬所伤,今日就让你看看,天殊剑真正的威力,你们想要杀我,就拿自己的性命来换。” 白伶俜挥剑指向我,怒斥道:“杀了她!” 玉清台下的人首先向我攻击过来,天殊在手,反手划出一道剑势,玉清台上顿时出现一道深壑,剑气凝成的冰层,形成一道屏障,挡住了那些人的去路,我转身,一步一步地朝向白伶俜走过去:“这件事,算来算去,只能算是我们两个人的恩怨,从前你打不过我,所以只能拉着那么多人参与到我们的争斗里,如今过去了许多年,你竟没有一点长进,还想使用这种借刀杀人的把戏,白伶俜,你不是想杀我么?那就凭你自己的本事,别像个乌龟一样,一直躲人身后。” “你……” 白伶俜气急,最终咬牙持起长剑,正要和我打时,却被白翳真一语阻拦:“妹妹……” 他看向我,叹了口气道:“徐姑娘,如今的天下,已经没有你的容身之处,希望你能为沈公子和萧姑娘考虑,束手就擒,我们或许……看在徐姑娘诚心悔过的份上,饶他们一条生路。” 这话说得好听,不过是想拿沈星沉和师姐的性命要挟我罢了。 可是他说的对,如今沈星沉已经没有了修行,还带着重伤的师姐,即便有两个徐婧容,也无法护他们周全。 正当我为难时,却听武阳郡主缓缓开口:“放他们走。” “郡主……” 白翳真大惊,向武阳郡主拱手道:“此事关系重大,且是武林中事,应由我天衡道宗解决,南都侯府……” “南都侯府如何了?” 武阳郡主一伸手,将随行的长枪握在手中,长枪翻转,腾在半空中,插在地上,挡在我与白翳真的中间。 冷冷道:“天衡道宗效命的是朝廷,我南都侯府乃是皇胄,算是你们半个主子,如今你们连主子的命令都敢不听?” 白翳真连忙低头:“不敢……” “姑姑……” 李元贞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呵欠,站出来道:“白宗主也是怕放走了徐婧容,没法儿向朝廷交代啊。” 武阳郡主冷冷一笑,回答:“等你们解释清楚之前的那几个问题,再来跟我说什么交代吧。” 她挥了挥手,随行的兵将立即持起刀剑,将围堵在玉清台下的人群散开,我和李东阳对视了一眼,向武阳郡主施了一礼,转身走下玉清台。 却听武阳郡主急急地喊了一声:“弟弟……” 我回过身,见李东阳顿住脚步,却没有转身看她,武阳郡主皱着眉头,遥遥地望着李东阳的背影道:“十年了,父王很想你,你该回家看一看了……” 第八十六章 师姐之死(一) - 昆仑有仙 - 苏诀 我们追上了沈星沉,和他一起带着师姐下了昆仑山,却在山下遇到了一个人,当日在洛河城中遇到的李文卓。 他看到我们,又把视线移到李东阳身上,向他拱手施了一礼才道:“小侯爷,郡主为你们准备的别苑,就在此地不远处,沈少侠和萧姑娘如今都身受重伤,还是先去那里调养一下吧。” 我想去南疆,想去寻找维扬,可看到师姐如今的样子,又实在放心不下。 只能悬着一颗心,思念着远方的那个人,强行压下想立刻动身去找他的冲动,先留下来照看师姐。 李东阳嗯了一声,却没再说什么,我想,昆仑山上发生了那些事,最感慨的人,大概是他吧。 我和师姐以及沈星沉,如今都无牵无挂,孑然一身,想走就走了,可他不一样。 他有父王,有姐姐,还有整个南都侯府,甚至是整个南府国,如今头也不回地跟着我们走了,即意味着南都侯府和南府国的一切,他都彻底地抛下了,从此这世间,再无李东阳,只有跟着徐婧容胆敢与天下对抗的易初莲。 说真的,我仍是不太忍心的。 我本就欠他良多,昆仑婚宴上,仅凭一时之气,枉顾他的好意,斩断天门,却也破坏了我们的婚礼,害他成为天下人口中的笑柄,之后又害他舍弃地位和江山,在我身上虚耗十年的光阴,人生能有几个十年? 如今却还要连累他被整个江湖武林仇视,去过那种打打杀杀刀口舔血的日子,如何忍心? 我害怕,怕欠他的东西太多,最后无论如何都还不完了。 我们上了马车,将师姐暂时安置下来,走在路上,李文卓和李东阳都心事重重,我和沈星沉也半晌无话。 许是觉得气氛一直安静,有些尴尬,李文卓开口道:“郡主早就猜出,昆仑山上的这场变故,小侯爷可能会去,因此提前就命我们做准备,我们还以为小侯爷不会去,却没想到……” 我想起在昆仑山上的那一幕,武阳郡主身边带着很多兵将,原本就是想救我们出去的吧,也多亏了她的未雨绸缪,我和师姐才能从昆仑山上全身而退,只是不知道,放走了我和师姐,南都侯府会不会因为我们受到牵连。 片刻,又听李文卓道:“小侯爷,您真的不打算回来了么?” 李东阳半晌无言,李文卓又道:“王爷如今年事已高,身子已经大不如从前了,他最大的希望,就是能等到小侯爷回来,如今天下看似太平,实则暗流汹涌,齐王李元贞对皇位虎视眈眈……” 听到康定王爷生病的事,我才想起来之前李东阳赶回盛京,就是为了探病,不由心中担忧起来,询问:“不知王爷的身体如何?” 话刚出口,又觉得有些尴尬,毕竟我和那个王爷素昧谋面,实在没有立场和资格去关心他的安危。 将视线缩回来,闷闷地道:“我在昆仑时,学过很多炼丹的法子,兴许能帮王爷调理身体。” 李文卓道:“王爷只是如今年岁大了,再加上往些年征战沙场时受了些伤,如今顽疾复发罢了,阿婧姑娘倒也不必担心,只是如今朝局不稳,王爷每日强撑着身体协助皇上处理朝政,是有些吃力,属下们也是担心……”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李东阳淡淡地提醒道:“这位,她,昆仑山上的徐婧容。” 见李东阳直接点破了我的身份,李文卓怔了怔,随后又换作更加恭敬的神情,向我施礼道:“徐姑娘。” 面对突然转换的身份,我也有点混乱,只能苦涩敷衍地向他点了点头。 随后,试探地看向李东阳,建议道:“要不……你先跟随郡主他们回盛京?” 李东阳目光定定地看向我,问:“那你呢?” 说实话,对于将来,我也是茫然无措的,总觉得一片混沌中,根本看不到属于我的将来。 兴许哪天就被天衡道宗和昆仑的人抓到,死在哪个不知名的角落里了,但是有一点是确定的,我师门的冤屈和仇恨,还有我们徐氏一族的血债,不管发生什么,即便是拼了我的一条性命,也是要向白家的人讨回来的。 过去的徐婧容,活在权力的夹缝中,最终赔付了自己的一条性命,既然我现在活了下来,那就不能白白活着。 我想了片刻,回答:“我……我想先找个地方照顾师姐。” 这也是我目前首先要做的事情了,师门的仇恨也好,徐家的冤屈也罢,死去的人终究已经死了,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过去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亲近的人一个个离我而去,这一次,万万不能再让师姐死在我的眼前。 李东阳却道:“我陪你。” “你……” 见我还想劝他,李东阳打断了我的话,坚定的目光正对着我:“阿婧,从我当年离开南都,离开王府的时候,在这世上,就再也没有李东阳了。” 话虽如此,血肉亲情无法割舍,我还是能看得出来,他在担心他的父王和姐姐,也在担心南都侯府以后的处境。 武阳郡主为我们安排的别苑很是典雅,四处都是翠绿的竹林,屋子前面还有一个很大的湖泊,我们将师姐安置下来,再加上沈星沉,他们身上的伤很严重,一时半刻肯定好不了的,只能躲在此处静养,好在这里地方偏僻,并没有人打扰。 我们请了好多的大夫,一个又一个,来的时候号称自己医术高明,堪比华佗在世,但面对师姐的伤势,却又一个又一个地摇着头叹气离开了,见到他们的反应,我这才终于慌了起来,我以为,师姐只是眼睛受伤而已,我以为,她只是受了点内伤而已,师姐修为高深,应该能挺过来的,多休息一些时日,加以丹药辅助,很快就能恢复了。 可他们却告诉我,师姐的心脉已断,如今还活在世上,不过是凭着自身的修为,强行吊着一口气而已。 看着师姐虚弱的身体,我的心,也跟着一天天地沉了下来。 我们在别苑中住了几天,几天后,师姐的身体更显颓象,开始糊里糊涂地说起胡话来。 她想要出去,说外面下起了雪,如果不想办法把池子里的莲花护住的话,会被冰雪冻坏的,我扶着她走到门前的湖泊处,她指着满是水藻荇草的水面问我,今天的莲花开得好不好看。 我望着翠绿的水面,沉默了一下,告诉她好看。 师姐轻轻地笑了起来,说她闻到了莲花的香气,就知道今年的莲花开得很好,等何师兄回来的时候,就能邀请他一起来看,我问她何师兄去了哪里,她说何师兄奉掌门的命令,下山历练去了,要过几个月才能回来。 说到这里,却又停顿下来,神情稍显黯然,后知后觉地说,莲花的花期只有十几天,等到何师兄回来的时候,就看不到了。 昆仑山上终年大雪,师姐却是以养莲出名的,她院子里的莲花,都是她用术法种出来的,与别处的不同,血红血红的,即便割破了自己的手,把血滴在上面,都没有那么红。 她平素最开心的事,就是能和何师兄一起看她养出来的莲花,还有照看何师兄的仙鹤,可现在,莲花没有了,仙鹤没有了,连何师兄都没有了,她把自己锁在过去的记忆中,假装那些都还存在,假装何师兄从未离开过。 我很难受,强忍着眼泪告诉她,何师兄传信回来了,这一次他会提前回来,等到何师兄回来的时候,池子里的莲花就全开了。 师姐笑得很开心,恍若一切回到十几年前那样的开心,在这里,没有背叛昆仑身死形灭的徐婧容,也没有岐山之上残害生灵的妖女萧和瑟,我还是喜欢缠着她撒娇的徐婧容,而她,还是那个温柔善良的师姐。 我们在门前说了会儿话,师姐的语气渐渐低沉下来,她说她困了,想先去睡一会儿,等师兄回来的时候,让我记得喊她。 我扶她回房间休息,守着她睡到正午,别苑里的下人送来熬制的汤药,我喊她起来喝,师姐没有回答。 我摸着她的心口,还是热的,这才放下心来,约莫着师姐可能是太虚弱了,就想着等再过一段时间就喊她起来。 等到下午的时候,我却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在梦里,我梦到师姐在向我告别,她说她走到现在,走的太累了,所以不想再走下去了,她想去找何师兄,所以接下来的路就要靠我自己走了,让我一个人好好地保重。 我想喊她,可无论怎么喊,都发不出声音,想抬脚上去追她,可脚下却好像被什么东西缠住,根本动弹不得。 我顿时慌了,瞬间惊醒过来,才发现自己是在做噩梦,醒来看到师姐还躺在床上,才勉强地定了定神。 我喊她起床吃药,她不理我,我伸手推了推她,却碰触到师姐的身体已经凉了,再将手放在她的鼻息间,没有呼吸,仍是不肯死心,又把手贴在她的心口上,亦没有心跳,我在房间里怔怔地坐了很久,仍是不敢相信师姐她死了。 等到下人再把师姐的汤药送过来,见我坐在房间里一动不动,再看向师姐,试探地上前查探,吓得跌落了手中的汤药,跪在地上低声啜泣时,我这才回过神来,师姐她……永远地离我而去了。 第八十七章师姐之死(二) - 昆仑有仙 - 苏诀 我坐在房间中守着师姐的尸体,李东阳和沈星沉来看我,望着师姐变得苍白的脸色,李东阳皱起眉::“阿婧……” 我回过神来,转身看向他们,露出凄凄惨惨地一笑,道:“我师姐她是这天底下最温柔的人,昆仑山上,只有万年不变的雪松,很少见到其他生灵,有次她在雪地里捡到一只受伤的鸟儿,都把它带回去悉心医治,师姐她最是胆小,别看她修为高强,好像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其实最怕毒蛇之类的动物,以前我们下山斩除妖祟的时候,不小心误伤到一只鹿,她都内疚了很久,这样善良的人,使用往生咒,应该是可以救活的吧?” 李东阳没有说话,沈星沉也没说话。 我知道他们犹豫的原因是什么,以前的师姐,连只鸟儿都不肯伤害,可后来的她,手中却沾了许多的血腥。 这些我都懂,可就是不甘心,只能向自己强调道:“师姐所杀的,皆是凶恶之人,即便杀了他们,也是为这世间除害做了好事,没道理连天都不肯帮她的……” 我在别苑中做了许多准备,想要用往生咒把师姐复活,可试了一次又一次,师姐仍是没能清醒过来。 “不可能,不可能的……” 我终于慌了起来,哽咽地喃喃自语道:“师姐她是这样好的人,凭什么不能救她,凭什么……” “阿婧……” 李东阳站在一边,淡淡地喊了一声,我下意识地看向他,却对上他满是悲哀的眼神:“萧姑娘平生遭遇诸多不公,现在她累了,想要休息了,我们就放她离开吧,好不好?” 我忽然想起,自己之前做的那个梦,师姐也说她累了,想要去找何师兄了,以后的路,让我自己一个人走下去。 我想,师姐她是真的累了吧,死亡对她来说,或许是一种结果,可我……仍是舍不得。 兜兜转转,辗转了十年的光阴,我和师姐才刚刚重逢,竟然就要永别,我甚至都没来得及跟她说上几句话,她也没有办法再看我一眼,就要离开我了,永远地离开我了,我救不了她,明明知道有可以救她的法子,却依然救不了她。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失魂落魄跌坐在地上,刚一抬头,却看到沈星沉抬步朝着师姐的床榻边走过去,他一言不发,却将师姐抱了起来,我急忙阻止他:“你做什么?” 沈星沉的动作毫无迟疑,将师姐抱起来,看向我道:“往生咒救不了她,余下此生,我愿为她赎罪。” 我怔了怔,瞬间明白他的意思,往生咒救不了师姐的原因,是因为她在生前犯下许多杀孽,沈星沉仍是不肯放弃。 可这个赎罪,要赎到多久,像李东阳一样,再耗个十年的光阴。 想到李东阳,心里骤然生疼,下意识地看向他,恍然明白了十年前,他在昆仑山上的心境。 “沈公子,你为师姐牺牲良多,还要跟她耗下去么?” 沈星沉却淡淡道:“此为成全。” 他顿了顿,又开口:“至少不让她背负罪孽死去。” “……” 我沉默片刻,很想问他一句:“值得么?” 在别苑的这几天,师姐躺在房间里养病,沈星沉就守在外面,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师姐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存在,更不知道,拼着性命和一身修为把她带下昆仑山的人,就是当年被关在俘虚塔中,与她论经讲道的那个少年。 我喊他进屋,他却不动,甚至不许我在师姐面前提起他的存在,我很不解,他为师姐付出这么多,为何连个姓名都不让师姐知道,可沈星沉却说没有那个必要。 面对我的询问,他抬起头,片刻才淡淡道:“师叔可还记得,当日在洛河城中遇到的江采?” 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回想往昔的事情,在洛河之上救下江采的人,确然是我,在云台阁上画下那幅画的人,也确然是我,只是当时,若以女装示人多有不便,才改装成男子的样子,不料却也因此耽误了江采的一生。 沈星沉接着道:“既然知道自己所求之人,根本不会有所回应,她为何仍要等?” 我怔了怔,忽然反应过来沈星沉对于师姐也是如此,他想让师姐好,仅是想让师姐好,不是邀功,更不想打扰,毕竟师姐和何师兄的事情,他一清二楚,更没有从中改变什么的可能,所以无须记住他的姓名,他所为师姐做的那些事,也无须让师姐知道,就像江采苦苦守望着那个名叫易初莲的少年一样,从未有过能让对方回报自己什么的希望。 “同样的道理……” 他看向李东阳,才又看向我道:“希望师叔好好考虑。” 我与李东阳对视一眼,又默默地收回了视线。 沈星沉带着师姐走了,我没有拦他,在这世上,比起我,他是最能给师姐周全的人。 我想,这也是他和师姐之间,能够给他唯一的慰藉。 又在别苑中住了几天,我心中焦急,想尽快离开这里赶去南疆,可前去向李东阳告别时,却遇到两个人。 武阳郡主还有李文卓口中的齐王李元贞。 他们正在茶亭中说话,我不便过去打扰,只能站在茶亭下,一声不吭地等着,他们似是没发现我的存在,依旧坐在茶亭中,议论着他们的事。 只听李元贞言辞恳切道:“姑姑,皇叔,如今的天下表面安泰和平,实则暗流汹涌,当今皇上终究还是年轻了些,我想选几位辅政的老臣帮助皇上处理政务,不知皇叔和姑姑的意下如何?” 武阳郡主问:“不知元贞你想选谁?” 李元贞开口道:“太常寺卿陆安国,左相曹卿,还有镇北将军徐达远。” 不待武阳郡主开口,李东阳低低地笑了起来,道:“我记得那个陆安国同你父王是挚友,曹卿是你的舅舅,还有徐达远,早在先帝尚未驾崩属意将皇位传给我之前,就一直在朝局中支持你的父王,元贞,做人要懂得知足,若是贪得无厌,很容易丢了现在应有的一切,最后连性命都搭上的。” 李元贞被李东阳的话惊了一下,忙道不敢,又道:“元贞只是觉得,昆仑山上一事,恐怕南都侯府不好向皇上交代,若是举荐这三位作为辅政重臣的话,以后在皇上面前,元贞也好为姑姑和皇叔说话,不然万一皇上怪罪下来的话……” 李东阳又呵了一声,轻蔑地嘲讽道:“我倒不知,皇帝何时也开始管起江湖事了?” 李元贞敛住神色,回答道:“此次元贞前来昆仑山,就是奉了皇上的命令,诛杀徐婧容……也是皇上的意思。” 我惊了一下,难道我的罪恶滔天,已经传到皇帝那里了,那小皇帝管理朝政之余,还能想着除掉我这个祸患? 如果真是这样,那武阳郡主私自放我的事,那个皇帝会不会因此迁怒到南都侯府身上? 我渐渐担心起来,却见李东阳神情间毫无变动,态度强硬地道:“若皇帝真有这个意思,那私放阿婧的事,南都侯府自会给个交代,就不劳元贞你操心了。” 李元贞神态尴尬,向他点头示意,又道:“元贞如今父母双亡,唯有皇叔和姑姑还亲近些,希望以后能经常去南都侯府探望,也能和姑姑皇叔的感情更加熟络些。” 这时,武阳郡主接声道:“你能有此心倒是好事,只是近些年王爷身体不适,需要静养,没什么事的话,就不要去打扰他老人家休养了,如今府中的事,都是我在打理,你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 听到这里,我这才恍然明白,李元贞这次来,是想借着昆仑山上的事,向南都侯府招揽的,这个人图谋不轨,还想拉着南都侯府下水,所以刚才说的皇帝想杀我的事,八成也是虚张声势故意挑拨南都侯府与皇帝关系的,好在李东阳和武阳郡主并没有中了他的圈套,还不动声色地回绝了。 说实话,我挺不喜欢这个李元贞的,倒不是因为在昆仑山上他想杀我,而是觉得他这个人和那个白翳真很像,表面正人君子一样,实际两面三刀,让人感觉虚伪的很。 见在他们面前讨不到好处,李元贞坐了一会儿,又向李东阳和武阳郡主说了很多恭维的话,就告辞离开了。 临行前却又被李东阳叫住了:“元贞……” 李元贞顿住脚步,回身看他,却听李东阳缓缓开口:“这个江山,我既然给了皇帝,就没想让它落在别人手中,皇帝是我亲手扶持上去的,他的一切,皆由我来担待,你最好不要打别的心思。” 李元贞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唯唯诺诺地向他施了一礼,再次转身离开了。 见李元贞离开,武阳郡主有些担忧地看向李东阳:“弟弟……” 李东阳漠然的神情注视着李元贞远去的背影,道:“姐姐,你回去同父王商议一下,多注意元贞一些。” 武阳郡主点了点头,与此同时,也发现一直呆站着的我,见他们看向我,我走上前,向他们道:“多谢郡主和小侯爷的救命和收容之恩,如今师姐已逝,婧容在此已无牵挂,是时候该告辞离开了。” 武阳郡主细细地目光打着我,片刻,问:“徐姑娘说自己在此已无牵挂?” 我默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李东阳,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却听武阳郡主道:“我有一些事,想与徐姑娘单独谈谈,不知徐姑娘可有闲暇?” 第八十八章 师姐之死(三) - 昆仑有仙 - 苏诀 跟随武阳郡主进入别苑的屋中,李东阳也跟着我们走到门口。 武阳郡主转过身来,正要说话,却注意到站在门口的李东阳,皱了皱眉道:“你这是怕我会为难她么?” 李东阳低下头,低低地喊了一声:“姐姐……” 像是讨好撒娇一般。 武阳郡主无奈叹了口气,道:“你放心吧,既然我将她救了出来,就不会再为难她。” 李东阳与我对视一眼,迟疑片刻,才转身离开。 待李东阳走远,武阳郡主才问我:“徐姑娘,有一件事,我一直很想问你。” 对于武阳郡主,我是十分尊敬且又有点害怕的,向她回应:“郡主请说。” 武阳郡主顿了顿,开口问:“你对我家弟弟,到底是怎样想的?” 我一阵迟疑,这些天来,一直躲避不想去面对的问题,今日却被武阳郡主问了出来。 只能颓然回答道:“实不相瞒,我也不知道。” 从我们相遇开始,李东阳就为我付出良多,且在我还是阿婧的时候,他陪伴在我身边那么多年,说不心动,都是假的,可阿婧有阿婧的人生,徐婧容也有徐婧容的人生,正如阿婧有个可以依赖信任的师兄,徐婧容也有她念念不忘,相扶相持的人。 昆仑山上的青衣少年,那个从小与我一起长大的少年剑仙,我无法忘记他,割舍他,正如现在,无法完全对李东阳绝情,正因为没有办法做出选择,所以才想把一切都交给时间来决定。 武阳郡主道:“我接下来的话,并不是在逼迫你做出选择,而是我那个傻弟弟,他为你做的一切,我想让你知道。” 她顿了顿,又道:“当年徐家的惨案,与我们南府国也有一定的关系,徐姑娘对我们有所不满,我们亦不会辩解开脱什么,但我弟弟,他确然是真心爱着你的,只是你自己一直都不知道而已。” 武阳郡主跟我说的,都是关于当年的事,关于我和李东阳的相遇,也关于我和李东阳的分离。 她说李东阳其实早就喜欢上我了,从在云台阁上相遇开始,他就喜欢我,那时候他确实是前去北朝求亲的,本来要迎娶的也应该是北朝的公主,但正因为我们的相遇,让他故意搞砸了和北朝公主的婚事,回到南都的时候,还被康定王爷狠狠修理了一顿。 武阳郡主叹了口气,道:“东阳虽然平时不受拘束,喜欢胡闹,但关于朝政中的事,从不轻率,当初先皇与父王安排他前去北朝求亲的时候,他就不愿意,还说什么希望能找一个真正喜欢的人成亲,后来因为一些原因,你应该也知道的,那时候我们南府国就已经有了北上的打算,为了取信于北朝才想到暂时和亲,为了帮助先皇完成大业,他还是同意了。”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他居然把事情搞砸了,还故意在北朝的君臣和公主面前,故意表现的纨绔不堪,让那位公主主动退婚,也让我们南都侯府丢了脸面,可他回来的时候,即便被父王打,也没为自己辩解什么,委实不符合他的性情。” “我以为他是不喜欢那位公主,才试探提出想要在南都为他寻一门好亲事,你猜他说什么?” 我下意识地问:“什么?” 武阳郡主接着道:“他说北朝徐家有个女,名为徐婧容,自幼拜入昆仑,是个有趣的人,让我多注意一些。” 我一时无言,又听武阳郡主道:“从那时我就知道,他喜欢你,这辈子也只认定你了,后来我查出你的叔父乃是北朝的将军,而且在抵御我们南府国的北上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就想着能利用你的关系,招降你的叔父,抑或接近你叔父,获得北朝的兵防布阵图,可东阳他却拒绝了。” 我默然片刻,问:“为何?” 武阳郡主道:“东阳说,他喜欢你,跟北朝没有关系,跟徐家也没有关系,他不想让世人以为,他李东阳接近徐婧容是为了南府国北上的大业,更不想以后让你和你的族人背负覆灭北朝的罪责,而且,他跟我说了很多,说起你,说起你的叔父,他说你们都是正直的人,不会为了儿女私情之事,误了国事,如果他那样利用你了,即便是他自己都无法原谅。” 见我不说话,武阳郡主又道:“徐姑娘可还记得在东海瀛洲的时候?” 我愣了愣,下意识地点头,当年各大修仙门派在东海瀛洲相聚,场面热闹的很,我却因为私下昆仑山,又在洛河城中惹祸的事,被师父责罚在昆仑山上闭关思过,不过,想着瀛洲的美酒和热闹,到底还是偷偷跟上去了。 武阳郡主道:“当年那场聚会,其实东阳也去了啊。” 当年,东海瀛洲的聚会,被武阳郡主得知,因想着李东阳和我的事情,故意将这件事告诉他,李东阳自然欣喜,昼夜不停地赶路,最终来到东海,他想找我,可惜却扑了个空,到达昆仑门弟子所住的地方时,却被弟子告知我被师门责罚闭关思过的事,李东阳黯然失落,从昆仑弟子处告辞离开,原本想回南府国,却想到瀛洲附近有座小岛,岛上开满了梅花。 千里迢迢而来,虽没有找到我,却也不想如此狼狈的回去,因此,他带着随身的小童,前去那座岛上赏梅。 却没想到,却在那里遇到喝醉酒躺在梅花树下睡觉的我。 可以想象,那时候的李东阳是有多欣喜,他上前同我打招呼,我却拉住他,纠缠着抱住他,跟他说喜欢他。 李东阳彻底愣住了,信以为真觉得我的那些话,都是对他说的,一颗心,高兴的快要疯掉。 他在那座岛上照顾我,等到太阳落了西山,我还在睡觉,却有昆仑的弟子来寻我,他怕被人看到,有损我的清白,就偷偷躲了起来,也在暗处,看到来寻我的那个人,那个人他是认识的,号称天下第一剑的昆仑七子之一的柳维扬。 接下来的事,我都知道了。 我清醒过来,还以为在梅花树下照顾我的人是维扬,而我,也在恍恍惚惚中,误以为自己酒醉之时,表白心迹的人是他,就这样,阴错阳差,和维扬确定了心意,我们在梅花树下定情,李东阳就躲在暗处看着,恍然之间,才明白,我之前对他说的那些话,原本应该是对维扬说的。 说到这里,武阳郡主停顿了一下,叹气道:“从东海回来以后,弟弟就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以前他的性格跳脱,我和父王都管不了他,可因为东海的那件事,他在府中闷着不肯出门,甚至连房间都不肯出,整日坐立难安的,我再向他说起关于你的事的时候,他却笑得难堪,让我以后别再白费心机了,还说自己跟你没有缘分。” 回想过去的事,我委实混账了一些,虽是无心插柳,却也真的让李东阳伤透了心。 “后来……” 武阳郡主的语气中满是怅然:“后来你们在南疆出了事,你的师父和师兄接连遇害,我听说你在死亡沼泽那种地方,为了寻找你师兄的尸体,徘徊数日不肯离去,将这件事告诉了他,东阳虽嘴上说着此事与他无关,可还是偷偷去了……” “你也知道,那时候的南府国与北朝已经不太和睦,南疆对南府国的态度亦不明朗,他此时去,就是冒着生命的危险,可他还是去了,看着你在死亡沼泽寻找那个人的模样,日日夜夜地守着你,却不敢让你知道,在你和师门的师兄弟离开的时候,才折返回南府国,在半路上遇到刺客,险些丢了性命,被人救回侯府,梦里喊着的依然是你的名字……” 这些事情,都是我所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时候的我,孤立无援,原来……原来仍有一个人陪在我身边。 “再后来……” 武阳郡主顿了顿,道:“再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北朝陷落,你们徐家遭难,你也被牵连被天衡道宗的人追究,东阳为了救你,不顾我和父王的阻拦,跑去和先皇求情,先皇不肯,他就让先皇给你们赐婚,以成亲的名义想把你救下来,他原本没有抱着指望的,毕竟那时候的你,可能对我们南府国早已恨之入骨,可却没想到,你竟然答应了……” “东阳他很开心,我和他也算从小一起长大,从未见过他那么开心的样子,为了准备你们的婚礼,盛京周边所有的绫罗绸缎,花雕美酒全被他买了下来,考虑到你常年在山上生活,并不是皇廷中的人,可能不太习惯我们府中的生活,还特意在城郊偏僻处为你准备了一处屋子,想着等你嫁过来的时候,和你一起搬到那里去住……” 现在想到当年的事,武阳郡主仍然禁不住苦涩失笑:“我还记得,在你答应婚事的那天晚上,他一个人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想着可能遗漏的东西,从午间走到半夜三更,仍是兴奋的睡不着觉……” 第八十九章 师姐之死(四) - 昆仑有仙 - 苏诀 武阳郡主道:“我与你说这些,仅是想让你知道,东阳他为你付出良多,若你心中已有决断,不管是离开,还是继续留在他身边都可以,但尽快给他一个最终的答案,不要再让他一直等,最终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有些愧疚,低头回答:“我明白。” 武阳郡主又眯了眯眼睛,道:“我到现在仍未看出你究竟有什么地方,能让东阳如此喜欢的,不过,他既看上了你,就说明你与他人不同吧,我也愿意相信东阳的眼光,希望你别再辜负他的好意,人活于世,应好好珍惜自己的性命。” 我又道了一声是,从武阳郡主处离开,整个人浑浑噩噩的,经过此番话,心中的怅惘和迷茫又多了一些。 李东阳,李东阳,这个名字,像是一座沉甸甸的大山,压入我的心中,我知道,不管我的选择如何,都无法忘怀了。 失魂落魄,出了房间,由于出神,在下台阶的时候,不慎被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小心!” 不知何时,李东阳站在台阶下,似乎在等着我们出来,见此连忙扶了我一下,没好气地道:“为何还是如此莽撞。” “师兄……” 嗅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我仍是想叫他师兄,片刻,尴尬地改口:“小侯爷,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李东阳见我改口,神情稍显黯然几分,道:“正好,我也有话想跟你说。” 在他的带领下,我们来到别苑的后花园,很奇怪,明明在昆仑山的时候,还是玉雪纷飞,冰天雪地的场景,这里距离昆仑明明不远,却恰似江南春日的好风景,花园里依然花团锦簇,甚至让人感到融融的暖意。 我在他的身后站定,片刻,才开口道:“我要去南疆。” 李东阳的脚步一顿,没有回身看去,身体却明显僵了一下,问:“去南疆,做什么?” 我默了一下,才回答:“去找一个人。” 以他的聪明,自然知道我想去找谁,涩然地笑了一下,低下头道:“听说他嫉恶如仇,是这世间难得的好人,往生咒……倘若用往生咒的话,应该很快就能唤他回来吧。” 我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只能讷讷地嗯了一声。 思绪越来越乱,片刻,又忍不住开口:“你与我的事,还有我与他的事,我……我现在还没想好,等我真正有了选择,一定会告诉你的。” 李东阳淡淡道:“明知道你去南疆是为了找那个人,我还能指望你会回来么?” “我……” 我语塞下来,原本想告诉他,我有可能会回来的,可又想着,万一回不来呢? 岂不是又让李东阳满心欢喜地期待,然后又黯然失落地白等一场? 只能匆匆忙忙地遮掩:“总之,等我从南疆回来的时候,就一定会给你答案。” “阿婧……” 李东阳忽然喊我,我抬起头看他,见他也转过了身,沉默片刻,道:“我只想让你知道,我救你,并非是有什么图谋,把你藏在璇玑山上,也不是在害怕什么,只是不想让你再卷入这江湖血雨的争斗中,后来喻文州找上了我,他说昆仑掌门抓住了你师姐,这些年来,又连同天衡道宗将昆仑引上了歧途,他想让你回来,而我……” 他垂下了眼帘,继续道:“对我来说,萧和瑟那个人,我并不熟悉,因此也不在意她究竟是生是死,昆仑门和天衡道宗,无论他们怎么发展,总有朝廷制约,我已经脱离朝廷,算不得朝廷的人,也算不上江湖的人,无论他们怎么样,都跟我没有关系,可为何还要答应喻文州的合作呢?我想……” 他苦笑了一下,回答:“因为我还欠你一个交代。” “交代?” 我微微诧异起来,疑惑道:“交代什么?” “十年前,你师父和师兄的死,还有徐家全族的仇,那时候我本可以让一切真相大白,本可以让那些伤害你的人付出代价,可我却没有去做,这些年来,我一直想,那时候的你,一定很痛苦吧,明明已经痛得活不下去,还要被逼着嫁给一个自己根本不喜欢的人,你身上背着的血仇,还有那些人欠你的债,我想帮你讨回来,仅此而已。”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要说欠债,该是我欠他的才是。 又听李东阳道:“我知道你不喜欢,从珈蓝山境去盛京的路上,我也想了很多,此事确实是我不对,我不该瞒着你,更不该枉顾你和沈公子的意愿,利用你们来揭开当年的事,还有一件事,当日在岐山的时候,我与姬怜花的约定……” 他埋下头,失落道:“此是我的私心,不愿你和那个人相见,一直横加阻拦,你想怪就怪我吧。” 其实,时至如今,我心里对他是没有一丝怪罪和怨恨的,反而是愧疚更多一点。 只能道:“过去种种,恩怨纠葛,纷乱复杂,其实一句怪或者不怪就能说得清楚,我只知道,我心里感激你,感激你为我,为我们徐家做的一切,倘若以后小侯爷有什么能用得到我的地方,徐婧容定赴汤蹈火,也会助你。” 李东阳戚戚然地笑了一下,道:“我只想你好好活着,要你赴汤蹈火做什么?” “你以后……” 他又试探地问:“有何打算?” 我想了想,回答:“先去南疆,再回昆仑。” 当年的事,必须弄个清楚,虽然我已经算不上是昆仑的弟子,但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它毁在凌虚子和白翳真手中。 “你呢?” 我很想在未来的某个时间,和他一起回璇玑山看看,但现在,应该是不太可能了吧。 李东阳回答道:“父王病重,朝局不稳,我想先回盛京去,你师门的事,或许我也可以想办法。” “不必了。” 我淡然地拒绝,又觉着语势有点僵硬,顿了顿,又解释:“我已欠你良多,再欠,就不知道该怎样还了。” 李东阳怔了怔,随后苦涩一笑,道:“我又几时让你还了,况且,你我之前,从不该说什么欠与不欠。” 与李东阳告别的第二天,我就动身赶去南疆了,半途中,突然想到有个东西没拿,又折返回去。 走正门的话,肯定又会惊动别苑的人,到时候又得大张旗鼓一番折腾,因此,我只偷偷潜入进去,本想拿完东西再走,不料途径李东阳的房间,却听到他和武阳郡主在谈论事情。 “就这样放她离开,你甘心么?” 紧接着,就听李东阳回答道:“当然不甘心,可是,又能如何呢?” 武阳郡主嗔了一声,叹气道:“除她的事之外,我倒从未见过你颓然认输的样子。” “姐姐……” 李东阳苦涩笑了一下,道:“曾经我也想去争取,可是后来,我也明白了一件事,感情的事,从来是勉强不得的,我不怕任何人,却最怕让她勉强,我已经让她死过一回了,难道还要再将她逼死一次?” 我下意识地顿步在门口,听到武阳郡主唉声叹气了好一会儿,才又听李东阳喃喃地怅然道:“以前只听人说‘有缘无分’,我却以为事在人为,说什么有缘无分,仅是自己不够努力罢了,直到遇到她,才知道原来这世间的缘分,除自己以外,真的需要很多东西来成全,早一分,晚一分都不行,可你看我们,我认识她的时候,她身边已经陪着另外一个人,阿婧性子倔强,又不是那种能轻易动摇的人,况且她在北朝,我在南府国,我们之间,是注定要结着一笔血仇的。” “这就好像行军打仗一样,天时地利人和,全都不对,从一开始,我就是输的。” 武阳郡主问:“那你坚持这十年有何意义?” “我是不甘心……” 李东阳轻笑了一下,颇有自嘲的意味:“昆仑山上,我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心里却在想,我们之间的结局,不该是如此的,如果能重来一次,如果我不是李东阳,如果她不是徐婧容,如果我是第一个认识她,我有信心能赢柳维扬。” “最终不还是输了?” 武阳郡主喟叹道:“早让你回家,就是不听!” 却听李东阳懒洋洋地道:“这一次,是我自己想输,也并没有输给柳维扬,仅是输给了阿婧,也输给了我自己。” 我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天殊剑,心里却阵阵的疼,在他们没有发现之前,转身离开。 走在山间的小路上,遥遥地还能望到远处的昆仑山,只是从远处看着,整座昆仑山都像是被笼罩在云层中,只有在被风吹开些许云雾的时候,才能看到其间的殿宇楼阁,难道山下的人都以为,住在昆仑山的人都是羽化成仙的仙人。 我还记得,在那里,曾有两个小剑仙在冰天雪地的山上练剑,刀剑交碰,发出金戈的锐鸣,和着昆仑山的暮鼓晨钟,好像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了…… 第九十章 师姐之死(五) - 昆仑有仙 - 苏诀 从李东阳处离开,我赶赴南疆,很快就见到姬怜花。 还没说话,他就道明了我的来意,在我以为他会阻拦我,不让我带维扬回去的时候,他却主动将维扬交给了我。 并且向我说了一个故事—— 十年前,在南疆婆娑教的前任教主尚未亡故的时候,他在婆娑教中担任祭司,因自幼被人做成药人,用以修炼邪功的缘故,他在婆娑教中待了几十年,仍然还是五六岁孩童的模样,尽管在中原武林进攻南疆的时候,他是负责阻击的主力。 没有人会想到,那个让中原武林吃下大亏,折损众多兵将的神秘人,会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柳维扬自然也不会想到。 因此,在天衡道宗进攻婆娑教主坛的时候,柳维扬放过了他,他也因此保住性命,成为婆娑教的教主。 而在这之前,是他亲手杀了那位前任教主,并且吸取了那位教主全部的功力。 这些年,他翻遍了婆娑教的典藏秘籍,就是为了寻找能够让自己长大的方法,好不容易才借着修为长到如今的模样。 从与他熟识开始,我总觉得,他所谓替南疆前任教主报仇,带领婆娑教卷土重来的事是假的,为维扬洗清当年的罪名,还给他一个公道才是真的。 在我将这个猜测说给姬怜花听得时候,姬怜花笑了笑,反问:“你看我像是那种知恩图报的人么?” 我怔了怔,确实,姬怜花的性格亦正亦邪,似乎不太像那种为了偿还救命之恩如此费心谋划的人。 姬怜花又道:“我会留下他的尸体,不过是想借着他来对抗你们中原武林,当年帮你们中原武林进攻婆娑教,害得我们损失惨重的人,现在反倒成为给我们助力的傀儡,岂不是很有趣?” 我想了想,又反问:“既是如此,那你现在为何又将他还给我?” 姬怜花一阵语塞,片刻,才嘴硬道:“只是傀儡术的弱点已经被人发现,在控制他的时候,我便不能使出全力,再留着他,不过白费力气,得不偿失,你若不来,我早就挖个坑,随便把他埋在哪个深山老林里了……” “多谢。” 不管怎么样,他保住了维扬的尸体,让我们还有再见的机会。 姬怜花一阵语塞,片刻,才支支吾吾地道:“你要谢的人不是我,而是将你救活的那个人。” 我怔了怔,随后低下头道:“我明白。” 带着维扬离开,在山间走了大半天,最终找到一间破旧的寺庙,我将他扶坐在我的对面,望着他的脸,内心一阵酸涩和喜悦,喜的是我们分开多年,现在终于有再见的机会,酸涩的是,在这之前,我们已经分别了很多年。 沧海桑田,人事早变,昔日繁荣兴盛的昆仑仙境,不复当年的辉煌和干净,而我们的师姐和师兄,也死的死,亡的亡,如今只剩下我们两个,空对伤情。 使用往生咒将维扬救活,我以为时隔太长时间,肯定其间会有诸多险阻,但很意外地,一次就成功了。 我坐在对面,眼睁睁看着他睁开了眼睛,心中像是翻起了滔天的巨浪:“维扬……” 下意识地喊出他的名字,才想起来,以他现在的情况,根本不可能还记得我,只能勉强扯开一个笑脸来,向他道:“你现在还不认识我吧,没有关系,等我们回到昆仑山,就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柳维扬缓缓睁开眼睛,盯着我的脸似是疑惑地看了一会儿,才说:“阿婧?” 我猛然抬起头来,望着他的样子,简直不可置信,毕竟用往生咒复活的人,根本不可能还有之前的记忆,除非…… 除非是他在死前,执念深重,让原本应该散出去的灵,一直紧紧锁在体内,并没有消散掉,就像沈星沉一样,虽然早该忘了萧和瑟是谁,但仍然还记得想回去见她的事。 “维扬……” 我心中艰涩,哽咽的声音差点哭出来。 由于刚刚苏醒,他的身体还很虚弱,淡淡地轻笑了一下:“你看你,哭什么……” 他蹲起身,想将我抱在怀中,但由于刚刚醒来,还不适应操控身体,身形一晃,差点跌倒下去。 我连忙扶住他,哭着说:“别着急,慢慢会好起来的。” 柳维扬看向我,又疑惑地蹙起了眉,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将他在死亡沼泽遭到天衡道宗围攻,到我在昆仑山上斩断天门身死形灭,再到不久前师姐殒身的事告诉他,因怕他一时间接受不了,刻意将李东阳的事情隐瞒下来。 柳维扬听此,捏着拳头一下打在稻草铺着的地上,咬牙道:“白翳真这个狗贼……” 柳维扬的脾气虽然不大好,但从来不会骂人,能让他愤怒至此的,我想当年在死亡沼泽,定然发生了不寻常的事。 虽然那些事,姬怜花之前也曾提起过,但我仍是想找他确认清楚,因此问道:“维扬,当年在死亡沼泽,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曹桓还有齐嘉到底是怎么死的,你又为何会死在天衡道宗和白家人的手中?” 柳维扬看向我道:“阿婧,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我的性情难道你还不清楚么?” “是,我很清楚。” 我坚定地道:“正因为清楚,所以才不肯相信你会做出那样的事。” 柳维扬叹了口气:“我们都被白翳真那个狗贼骗了啊。” 当年的事,和姬怜花所说的别无二致,天衡道宗的前任宗主曹桓,酒醉之下调戏白逸轩的未婚妻齐嘉,作为未婚夫的白逸轩,非但不敢阻止,反而还将齐嘉送回到曹桓的怀抱中,后来齐嘉挣扎之下,还是逃了出来,找维扬求救,见曹桓大敌当前,仍然胡作非为,维扬大怒,将曹桓打成重伤,却没有杀他。 他的脾气虽然不好,但也清楚轻重缓急,因早先的一些恩怨纠葛,昆仑与天衡道宗的仇恨已经很深了,如果他在那种地方杀了他们的宗主,那昆仑以后的处境将会更加艰难,但没想到,白逸轩会酒醉失控之下杀了曹桓。 大约是觉着将未婚妻送给曹桓这件事不太光彩,被同行的人耻笑了几句,白逸轩一怒之下,提着长枪闯进曹桓养伤的营帐,一枪将他刺死了,而齐嘉,由于被白逸轩怀疑失贞于曹桓,恼怒之下,自尽以证清白。 白逸轩酒醉清醒过来,见到自己杀了曹桓,顿时后怕不已,当时白翳真找到柳维扬,向他提出请求,将这件事隐瞒下去,就当作曹桓是在南疆之战中战死的,柳维扬心想,反正曹桓也不是什么好人,被白逸轩杀了,也是罪有应得,因此,考虑片刻就答应了,再然后,他跟随天衡道宗的人攻入南疆婆娑教的总坛,再然后…… 在他从总坛折返,刚经历过一场大战,筋疲力竭之时,竟遭到天衡道宗和白家人的伏击。 那些人口口声声说他杀了曹桓,大逆不道,因天衡道宗和白家人多势众,他最终还是被杀死在死亡沼泽中。 “那白伶俜呢?” 我急忙追问,很想知道,在当年的事件中,白伶俜究竟站在什么样的位置。 不料维扬却满面疑惑地问我:“白伶俜?” 我下意识地点头,又听他问:“是谁?” 我愣住了,他记得我,记得天衡道宗和昆仑门的一切,却唯独不记得白伶俜。 维扬掀了掀衣摆,漫不经心地道:“既然想不起来,大约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吧,理会她作甚?” 我沉默下来,想到白伶俜整日追着维扬,如同疯魔的模样,或许,这是对她最大的惩罚吧。 低下头,又问他:“我们以后该怎么办?” 柳维扬哼了一声,道:“自然是回昆仑门。” 他缓缓站起身来,身形尚且不稳,摇摇晃晃的,我想扶他,却被他挥手拂了过去,他缓步走到寺庙门口,负着手,望着外面的白云晴天:“师父和师兄师姐虽然已经仙逝,但我们还在,既然活着,就该把属于我们的一切再夺回来。” “阿婧……” 我的心神一阵恍惚,却听他喊我,抬起头,见他转身看向我,问:“你会陪着我的吧?” 我语塞片刻,才向他扯出一个笑容:“当然。” 我们曾是最亲密的战友,亦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同门,不管怎样,我都该站在他的身边,哪怕前面是九死一生的险途。 却见维扬微微蹙起眉,我问:“怎么了?” 维扬迟疑地摇了摇头,复又问我:“当年我已经死在死亡沼泽,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一阵语塞,维扬向来心高气傲,若是让他知道,在他死后,尸体被婆娑教的人寻到,还被姬怜花做成听话的傀儡,只怕会横生事端,因此向他撒谎道:“是一位前辈高人救了你,他得知我重返江湖,才让我来此处寻你。” “原来如此。” 维扬舒了口气,又道:“不知为何,这些年来,我虽然没有意识,却好像总是做着同一个梦,梦到有个红衣少年吹笛子给我听,那人看着不像是名门正派的人,我还担心……”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摇了摇头:“算了,不是就好。” 第九十一章 回归昆仑(一) - 昆仑有仙 - 苏诀 再次回到昆仑山,万事皆变。 李元贞最终还是反了,白翳真率领天衡道宗的人投靠到李元贞的麾下,由于怕被南都侯府追究以前的事,凌虚子也跟随白翳真跑了,整个昆仑上下,群龙无首,又因凌虚子在临走之前,勾结天衡道宗的人袭击师门,昆仑损失惨重,到处都是断壁残垣,一片废墟的情景。 我和维扬的出现,让弟子十分兴奋,孟摇光将暂代的掌门位置让给维扬,自己则率领弟子到处追捕凌虚子的下落。 望着昔日繁华兴盛的昆仑仙山,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不心疼都是假的。 我和维扬脚步不停,日夜不休,带着弟子修整山门,忙了将近半个月,才终于恢复了一点昆仑山的样子。 身为新任掌门,门派事务繁多,我不能经常见到维扬,而且,下意识间,也在有意无意地躲着他,维扬一开始忙完事务,每晚还会来看我,但见我每次见到他,都是躲躲闪闪,有点避让的态度,渐渐地,也就不再来了。 整个昆仑山,好像就只有我一个闲人。 无奈之下,只好去找喻文州,他仍旧在他的璇玑宫中研究那种可以飞的机甲,见到我来,急忙将面前的木片碎屑收拾干净,又让那种可以移动的机甲,给我们端倒了两杯茶水,两个人坐在璇玑宫的庭院中,望着满院的风雪说话。 那机甲行动不如人类利索,将杯盏放在桌上的时候,不小心碰了一下,我连忙去扶,还是被它倒掉了大半杯的水。 喻文州有点懊恼,挠着脑袋道:“我已经试验过很多次了,可它还是不知轻重的,果然还是我材料选错了。” 我笑了笑,自从上次从昆仑山上离开,当时只想着带着师姐逃命,却忘了顾及到喻文州的处境。 因此,有点抱歉地问:“上次我们从昆仑离开,师叔……凌虚子可曾为难于你?” 喻文州看向我,无所谓地笑了笑,道:“没什么事,师姐你也知道,我又没有修行,灵力连普通的山门弟子尚且不如,即便师叔想为难我,也没什么用处,而且你们走后不久,师叔他就跟着那个白翳真跑了,我还是像以前一样,待在这座山上,整天闷在璇玑宫里研究我的机甲偃术,倒是师姐你,此番带维扬师兄回来,其间定然经历过不少波折吧?” 我淡淡道:“并没有,南疆那边……” 本想跟他说有关姬怜花的事,可想到维扬那样心高气傲的人,若是知道自己落在南疆教主手中十几年,肯定接受不了,顿了顿,又改口道:“不知你可有玄祯师侄的下落,他现在……可还好么?” 喻文州唉声叹气地道:“不久前,门中弟子下山寻找凌虚子下落时,曾见过玄祯师侄,那时他……他修为全失,身上也受着重伤,在街上为一对妇孺打抱不平,被当地的地痞流氓为难,若不是弟子们及时出手,怕是……” 说到这里,顿住了一下,又更加叹气地道:“弟子们想让他回来,可他却说自己从此以后和昆仑没有任何瓜葛,死也不会踏入昆仑山的大门,想来和瑟师姐的事,对他打击很大,他现在,怕是以后都不会再回头了。” 我的一颗心揪了起来,虽然在做徐婧容的时候,我和沈星沉的来往并不深,但他却是阿婧的好友。 更何况,他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不得不说也有我的一点责任,没有亲眼确认他的安全,始终有点不放心。 在璇玑宫中坐了片刻,便起身向喻文州辞行,刚跨过璇玑宫的大门,就听喻文州在身后说:“师姐今日前来,并不只是想问玄祯师侄的事吧?” 我的脚步一顿,缓缓回身看他,又见他淡然扯开笑容,接着道:“自从师姐离开以后,小侯爷他就回了盛京,现在想必正在侯府中吧,师姐若是想去找他的话,我想小侯爷应该会很开心的,不过……” 他顿了顿,神色间闪现出些许的尴尬:“不知在师姐心中,对于小侯爷和维扬师兄,究竟是怎样想的?” 我默了一下,闷闷地回答道:“我不知道。” “那……” 喻文州淡淡地劝说道:“为了师姐好,也为了小侯爷和维扬师兄好,师姐还是尽快给出答案吧。” 从璇玑宫中出来,整个人恍恍惚惚,想着师姐和沈星沉的事情,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到李东阳身上。 现在的他,正在做什么呢? 由于心不在焉,被道路上的积雪滑了一下,险些摔倒,身后有人扶我,转身看去,居然是维扬。 见到地上的碎冰和积雪,他皱了皱眉头,不悦道:“这些弟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连普通的打扫都做不好。” 我淡淡道:“昆仑刚刚遭逢大劫,他们也是够辛苦的,这种小事,就不必斥责他们了吧。” 维扬这才收敛些许怒容,与我并肩而行,片刻,问:“阿婧,你近日可是身体不适?” 我抬起头看他,回答道:“没有。” “既然不是身体不适……” 他顿了一下,低下头,黯然苦涩地道:“那就是有心事了。” 我惊了一下,仔细打量着他的神色,片刻,又道:“也没有。” 维扬顿住脚步,微微皱着眉头道:“阿婧,我总觉得你变了,不再敢看着我,好像,一直都在躲着我。” “哪里会。” 直到现在,我仍是不敢让他知道李东阳的事,只能淡淡地敷衍道:“兴许是最近发生了太多事,觉着有些累了吧。” 他向我走近一步,抬起手,似是想触碰我的脸,我惊了一下,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却让他尴尬地僵持在原地。 片刻,他又抬起手,将我头上落着的雪花拂下去,道:“我只是怕你着凉,你这样怕做什么?” 我心里忽然开始难受起来,我们之间,本不该如此的。 我与维扬,自幼相识,相依相伴几十年,从来形影不离,亲密无间。 可自从他这次回来,我却发现,好像有什么东西开始改变了,我对他有了秘密,有了难言的苦衷,不会想着有什么事同他分享,也不想再让他为我分担什么,对于他的亲近和关心,首先想到的不是开心,而是负担。 一种好像即将背叛他,明知道自己受不起这种关心的负担。 我很害怕,不想离开他,不想让他失望,但与此同时的,又管不住自己的心,朝着李东阳那边渐渐偏向。 我承认,我开始想念李东阳,想念我们曾经在璇玑山的生活,可我与他之间,我与维扬之间,究竟该怎样取舍? 见我面露纠结,维扬才淡声道:“阿婧,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永远站在你身后,支持你,保护你,同样……” 他顿了顿,又道:“我希望你能够明白,不管发生什么,我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让你为难。” 直觉告诉我,维扬肯定是觉察到了什么,可坦白的时机未到,我宁可相信他还什么都不知道。 跟随维扬的脚步,来到玉虚宫外,却见有年轻一辈的弟子赶来,向我们施礼道:“掌门,徐师叔。” 他直起身体,才继续道:“孟师兄回来了。” 得知孟摇光回来,我和维扬快步走近玉虚宫中,却见众多的弟子已经在宫殿中候着了。 偌大的宫殿中央,跪着一个人,看背影觉得很熟悉,再看她身上的装束,才恍然觉察这人是白伶俜。 见我们来到,弟子们纷纷施礼,孟摇光首先站出来汇报情况:“掌门,徐师叔,我们下山探寻凌虚子下落的时候,发现天衡道宗余孽的踪迹,经过一番纠缠争斗,最终俘获此人,不知该如何处置?” 维扬神情漠然地望着白伶俜,片刻,问:“她是何人?” 听到维扬的声音,白伶俜的身体一僵,怔怔地转过身来,看到维扬的身影,神情更加激动。 “是你……” 她喃喃地轻念着,本想起身,但由于双手被缚,跪在地上,挣扎了几下,还是跪了下去。 片刻,清艳美丽的容颜间,绽放出近于歇斯底里的笑容,我看到她的脸上有泪,喃喃地道:“我找了你十几年,十几年,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找你,想救你,可最终,还是被她先找到你,救你回来,真是造化弄人……” 说着,又看向我,挑眉狠厉道:“徐婧容,你以为你赢了么?不是,是天赢了,我输,是因为天意在帮你!” 听到这番近于疯狂的话,维扬面容间的疑惑更盛,看向我问:“她是何人?为何对你口出不逊?” 见维扬不再记得她,白伶俜简直快要疯了,挣扎着想站起来冲向我:“徐婧容,你对他做了什么,你怎么敢……” 对于她现在的样子,我都不知道是该同情还是痛恨的好,默然片刻,淡淡地向她道:“你也是修行之人,理应知道,一个人死了,灵就散了,记忆也将随之消失,师兄他现在记得我,记得昆仑的一切,就说明在他心里,我和昆仑很重要,至于你……事情都已经过去十几年了,你是师兄的什么人?他有必要记着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么?” 第九十二章 回归昆仑(二) - 昆仑有仙 - 苏诀 听到我的话,白伶俜的神情更加狰狞疯癫,向我怒吼:“我没有资格,难道你就有资格了吗?” 她看向维扬,痴痴地道:“我喜欢你,喜欢了十几年,在这十几年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也无时无刻不在找你,这个女人到底有什么好?在我苦苦寻找你的那段时间里,她一直都和别的男人在一起,维扬,她不喜欢你了,她早就不喜欢你了,你又何必再对她执迷不悟?” 见她提起李东阳的事,我的心情是慌乱的,下意识地看向维扬,却见维扬怔了怔,也下意识地看向了我。 我以为他要对我说些什么的,然而他沉默片刻,却向白伶俜开口:“原来是你。” 见他如此说,白伶俜愣了一下,随即面露喜色,原以为维扬想起了她是谁。 不料片刻,维扬又开口:“当年在死亡沼泽中,设计诬陷我,伏击我的人就有你吧?” 白伶俜又愣了愣,不敢承认,维扬继续道:“你一个女儿家,说这样的谎话,害了别人,也污了自己的清白,都不嫌羞耻吗?” 听到维扬的热话,白伶俜的身躯一震,她摇晃了一下,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低下头,片刻,低低地笑了起来。 她面容狰狞,近于疯癫地回答:“柳维扬,你说的没错,我是不知羞耻的,从喜欢你的那时候起,我就已经疯了,你敢说当年的事,你一点责任都没有?得罪天衡道宗的人是你,让曹桓对你们昆仑起了杀心的也是你,即便我们没有设计,你和你的师门总有一天也会陷落在曹桓手上。” 她上前一步,摇摇晃晃地身形,在维扬面前宣告道:“我是疯了,即便污了清白,也要跟你纠缠到底,至死方休。” 当年,曹桓带人前来昆仑山,逼迫我们交出昆仑的秘籍心法,还美名其曰想让各派的修炼功法互相交流促进,实际不过是想窃取我们的修行秘籍。 其他门派皆碍于天衡道宗的势力,不得不听命行事,只有我们昆仑,上下弟子守着山门,不肯让天衡道宗的人进来。 维扬一怒之下,挥剑斩掉了曹桓的官帽,曹桓只能灰溜溜地带着天衡道宗的人逃下昆仑山,从那时候起,昆仑和天衡道宗就结下了恩怨,再后来,维扬为救白伶俜,又打伤了天衡道宗的人,新仇旧怨,总有一天都会为昆仑招来祸端。 这些事情中,维扬是冲动了一点,可仔细想想,又有哪件事是错的? 那时候的世道,恶人横行霸道,好人为保全自己,就活该要退避三舍么? 这世间就是有着太多没有道理的规则,每个人都为保全自己,设置了这样那样的所谓经验之谈,没有人再为正义发声,没有人再去保护弱小,全都明哲保身隔岸观火,反而肆意指责嘲笑那些真正维护信念和理想的人,以为自己有着多么了不得的小聪明,何其懦弱?这样的天下,与被白蚁蛀空的楼木有何异处? 群蚁附生楼木,共啄之,总以为楼木广阔,非自己一己之力就能撼动,就像雪崩之时,没有一片雪花觉得是自己的过错。 这样的道理,白伶俜不会懂得,白家的人都不会懂得,他们只知道牺牲别人,来成全自己的地位,拿别人的性命枯骨,当作他们进阶的垫脚石。 才不会管这个天下会如何,被他们利用牺牲的人,又会如何。 维扬下令,将白伶俜押送京城,交给朝廷处置,负责押送的弟子,从昆仑出发,沿着长长的山道,消失在雾霭冰雪间。 我站在昆仑的山巅,望着如今师门的情景,虽经过一次变故,但昆仑上下依旧齐心,在弟子们的努力下,渐渐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每日晨时练剑,午时诵经,一切井然有序,除却弟子们的面相陌生,一切与我们十几年前好像并没有什么两样,却又好像所有的一切,全都变了。 维扬站在我身后,听到他的脚步声,我回身看他,恍惚之间,恍惚回到许多年前,我们站在昆仑的山巅上练剑的场景。 那时,他还是个略显稚嫩的少年郎,脾气不好,总是对我咋咋呼呼的,我以为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不料转眼间,沧海桑田,世事巨变。 我沉默片刻,才低低地向他开口:“维扬,之前白伶俜所说的事……” 我想,我不该瞒他,其实喻文州说得对,我们之间的事,我该早下决断,这样对我们都好。 维扬却首先打断了我:“阿婧,我都知道。” 我怔了怔,愕然望着他,却见他英武的面容间,扯出些许无奈苦涩:“自从回到昆仑山后,一路上,我听到许多事,关于你的,也关于那个人的。” 我心中愧疚,若当年我早就死在昆仑山上,就不会有后来的变故,可…… 只能向他低头致歉:“抱歉……” “为什么要抱歉呢?” 维扬淡淡地问:“问心有愧才要道歉。当年的事,非你我所能控制,昆仑山上的变故,死亡沼泽的那些事,是我没能护住你,应该是我向你道歉。” 他顿了顿,又道:“那个人救了你,姑且不论他对你有何目的和感情,都是我们的恩人,即便这些年来,你都跟他在一起,那也……没有什么。” 我怔怔地听着他的话,许久,下意识地抬起头,问:“倘若,我真的有愧呢?” 这下,轮到维扬开始变得愕然了,他站在漫天的冰雪中,许久都没有说话。 我的眼睛开始变得酸涩起来,或许是山上的冰雪太过刺眼,许是因为,今天的风太冷了…… 我与维扬,相依相伴几十年,在这座山巅上,练了几十年的剑,形影不离,亲密无间,我真的以为,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师父曾经说过,情之一字,是这世上最难懂也最难掌控的东西,它无形无色,根植于人的内心,即便管住了自己的行为,却管不住心里的东西。 维扬默了片刻,才问:“你喜欢他?” 我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回答:“我也不知道,或许,就是喜欢吧。” 昆仑山巅上的一切,犹如这里的冰雪,留存在我心里,沉如山峰,终年不会消散。 可璇玑山上发生的事,没有轰轰烈烈,没有生离死别,却一点一滴汇聚成海,亦是我无法割舍的过去。 我想,我是喜欢李东阳的,和他在一起,每天都能开开心心,无忧无虑,因为知道,有个人会不顾一切地保护我,而且,即便牺牲他自己的性命,也能保护我。 在维扬和李东阳之间,我仍是不知该如何抉择,可此时此刻,心里想着的,分明是李东阳,心心念念的,也分明是离开昆仑山,恨不能马上飞回到他的身边去。 维扬在那里站了很久,冰雪落在他的身上,铺成一层雪白色。 在寒风的呼啸中,他终于再度开口:“我明白了。” 他向我慢慢扯开苦涩的笑容,道:“如果你想去找他,我不会拦着。” 我愣了一下,却见维扬转过身,在漫天的冰雪中,只觉得他的身影愈加模糊:“或许,若是放在十几年前,我还会提剑找那个人比试一场,但现在……” 他的声音愈加苍茫遥远,望着这里的冰雪,仿佛在望着十几年前这里的一切:“我的阿婧,早在十年前的昆仑婚宴上已经死了,现在的阿婧,已经是别人的阿婧了。” 我的心里很疼,关于我和维扬李东阳之间,我想过无数种可能,却唯独不想让他难过。 维扬慢慢低下头,低低地道:“阿婧,我不想让你为难。” 我最终还是离开了昆仑山,一人一马,朝着北方行进,想去盛京找李东阳,想去告诉他我的答案。 在路上,我听到了一个消息,凌虚子随同白翳真犯上作乱,被朝廷斩杀在一座山谷中,临死之前,还紧紧握着昆仑掌门的长剑。 很奇怪,听着这些事情的时候,我心里想着的,并不是他当年在昆仑山下令击杀我,以及不久前逼死师姐的事,而是许多许多年前,在我刚来昆仑山的时候,由于受不了山上的寒冷,又练剑冻伤了手,整个人难受的不行,凌虚子师叔命人在我房间里加上炭火,并亲自给我调配药膏治疗冻伤的事。 我相信,他想杀我是真的,那时候的关心,却也是真的。 这世上,有一种无形之物,它操控着人心,让慈眉善目的人,渐渐变得狰狞可怖,让温柔和善的人,渐渐变得不择手段,杀戮残酷。 因为它,师父死了,师兄和师姐死了,凌虚子师叔也变成了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人,这种力量,依然操控着这世间的人,让他们去杀戮,去掠夺,永世不休。 每当想到这些,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年的李东阳,那时候的他,皇位江山唾手可得,却生生放弃了九五之尊的地位,带着我东躲西藏,落魄江湖。 那时候的他,又是怎样想的呢? 第九十三章 回归昆仑(三) - 昆仑有仙 - 苏诀 辗转月余,终于来到盛京。 重回故地,心中却怅然万千,犹记得在我上次来到盛京的时候,还是镇国将军府中的大小姐。 如今沧海桑田,人事已变,叔父亡故,徐家蒙难,只剩下我一个人,行走在盛京长长的街道上。 街道两边,丝竹声,商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街上的人熙熙攘攘,到处都是一片繁华热闹的景象。 一切仿佛全都变了,然而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改变。 我持着剑,顺着人行的方向闲逛,却发现前方一个地方异常热闹,跟随那些人来到跟前,却看到一个祠堂。 祠堂门口,上书着‘徐公祠’的牌匾,我心中疑惑,因为北朝加上南府国历代的朝堂中,似乎并没有什么姓徐的公侯有名到可以让人将祠堂供奉在盛京皇城中,难道在我死去的那些年里,才出现的厉害人物? 身旁不时有人路过,一个拎着菜篮的大妈行色匆匆地道:“今日南都侯府的小王爷和郡主要在徐公祠堂前施恩放粥,这可是千载难得见小王爷和郡主的机会,寻常时候,我们这种平头百姓,哪里有见这种皇亲贵胄的机会?” 跟在她旁边的女子问:“小王爷?莫不是十几年前落拓江湖的那位,他不是已经离开侯府了么?” 大妈翻了翻白眼,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听说那位小王爷几个月前就回来了,好像是老王爷身体不好,回家探亲,这次放粥也是为了给老王爷祈求平安啊。” 她说着,又叹了口气:“要说咱们这位小王爷,可真真是一个情种啊,为了一个女人,连皇位都不要了,堂堂皇室子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干嘛非要跑到江湖上打打杀杀?喏,这座徐公祠,也是小王爷当年不顾朝堂反对建造的。” 听到她们的话,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地迈步走进祠堂,却看到祠堂中供奉的,全是徐氏的族人。 站在祠堂中,望着牌位上熟悉的名字,隐约间,好像还能听到他们喊我乳名的样子。 一夕惊变,已经十几年了,他们的尸骨早已在风雨中化为尘土,唯有我,还活在这个世上。 “姑娘,要上香么?” 一个身形佝偻的老人家颤巍巍地上前,给我拿了一炷香,道:“这徐公爷可是举世闻名的大贤臣,给他上香,一表敬意,二保家宅平安呢。” 我看向他,默了片刻,低头道谢,向他付了银钱,迈步走向那些牌位前。 恭恭敬敬上了一炷香,跪在那些牌位前,深深地磕了几下头,眼睛酸涩,不由落下泪来。 在外面,人人说我是魔头,说我是昆仑仙山的弟子,徐婧容可以在天下人面前披荆斩棘,所向睥睨,唯独在他们面前,只是一个任性淘气的孩子,一个让他们无可奈何却又无比宠溺的小霸王而已。 以前总想着能够自由自在,不被家人约束,可现在,真正孑然一身时,却只想让他们重新回到我的身边,即便天天打我骂我也好。 见我伏在地上痛哭不止,那位卖香的老人家顿时慌了,上前劝解道:“姑娘可是遇到什么不平之事?” 他唉声叹气地道:“如今世道变了,百姓都有好日子过,你有什么不平的事,只管找官府报案就是。” 十几年前的北朝,皇帝昏聩无道,官员贪赃枉法,致使百姓民不聊生,看得出来,在南府国人的治理下,这片土地蒸蒸日上,早已不复往昔的凄凉情景。 我开始迷茫,当年叔父拼死保护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为之牺牲的,又有什么意义? 可笑的是,站在今时今日的情景,反倒像是我们徐家顽固不化,阻挡了天下人的命运似的。 有不平的事么?自然是有的。 我徐家满门几百条性命,伴随着北朝的灭亡,悉数葬送,他们本不该死的,可是却又不得不死。 就像一场戏完结之后,需要一个谢幕的人,我们徐家,就是北朝落幕的那个谢幕人罢了。 明明那么多人死了,老弱妇孺,忠臣良士,可说不清到底是对,还是错,所谓不平,又是哪里的不平? 我抹了一把眼泪,向他摇了摇头:“没有什么不平之事,只是想起以前的一些事而已。” 若是放在十多年前,我或许会恨,会怨,可如今,望着满街的繁华热闹,却突然恨不起来了。 唯怨造化弄人而已。 老人家又道:“看姑娘的样子,似乎是外地人,今日小王爷和郡主施恩布粥,姑娘可在此处瞧个热闹。” 知道李东阳要来,我在附近找了一个茶馆坐着,将近正午时分,果然见到南都侯府的人出现,李东阳和他的姐姐被簇拥在众人之中,因距离有些远,有些瞧不清楚。 我从茶馆中离开,站在距离祠堂不远的酒馆门口,躲在暗处偷看,却见李东阳穿着淡黄的服饰,头上戴着金龙攒玉的王冠,身边追随着很多侯府中的护卫。 许多天不见,他好像白了不少,也胖了一点,想来这些年在江湖上流落的日子,很是辛苦吧。 我忽然开始犹豫起来,总是想着要来找他,告诉他我心中所想,却没有真真正正地设身处地为他想过。 他本就是皇亲贵胄,从小享尽荣华富贵,因为我,才陷落在江湖武林的腥风血雨中,现在他回来了,找回了曾经的地位和权力,我又有何资格来找他,让他再次跟着我去过那种打打杀杀九死一生的日子? 李东阳和武阳郡主在祠堂前施粥了两个时辰,我躲在暗处看了他们两个时辰,期间有个姑娘来找他们,那姑娘生的很可爱,穿着淡粉色的衣服,帮着李东阳施粥,蹦蹦跳跳的,古怪精灵,看起来和李东阳关系亲近,非同一般。 因祠堂前面的人很多,未免现身引起他人对李东阳的误会,我等到他们回府后,才去侯府中找他。 本打算见过他之后就离开,不料却在门口遇到了他的朋友。 那人见我在侯府附近徘徊,以为我是刺客,上前盘问,我没有告诉他自己的身份,只说想找李东阳。 不料那人眼神审慎打量了我片刻,回答:“李东阳啊,小王爷最近在准备婚事,恐怕是没有时间见闲杂人等的。” 我听了,不由一怔,追问道:“他……要成亲了?” 那人嗯了一声,回答:“内阁学士柳大人的女儿,生的水水灵灵的,对东阳也好,两人郎才女貌,很是相配。” 接下来的话,我已经听不清楚了,恍恍惚惚中,耳边回响的只有‘内阁学士柳大人的女儿’这几个字。 回想到刚才祠堂门口,帮李东阳施粥的那个姑娘,我恍然明白了什么。 其实这样也好,他本就该有这样的人生,是因为我的过错,才害得他流落江湖这么多年。 现在一切都重新开始了,从此以后,他飞黄腾达,妻儿美满,属于我的,或许,只有昆仑山上万年不化的冰雪,和那些永远放不下的往事。 可奇怪的是,即便心里明明这样想着,还是止不住地难过,我以为,他都等了我十年,接下来还会等我一段时间的。 南都侯府的李东阳,璇玑山上的易初莲,从此以后,都和我无关了。 辞别他的朋友,我离开盛京,偌大的天下,却好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辗转流落,最终来到洛河城,此时,已是冬天,洛河城中凝着冰霜,到处都是一副荒凉的景象。 我坐在云台阁上,喝着酒,听着那些以前的故事,他们说,十年前,有个达官显贵,在洛河上准备了十里烟花,为了哄他新婚的妻子高兴,有人说,十几年前,有个名叫易初莲的少年,应了小王爷的战局,在云台阁上大出风头。 想了想,这座云台阁似乎还是我和李东阳初次相见的地方,少年走马风尘,惊鸿一面,现如今,什么都没有了。 云台阁上的酒很好,我叫了很多,坐在窗边一坛一坛地喝,醉了两天,梦到了很多以前的事。 十几年前,我在此处闯祸,师兄和师姐来寻我,我们走在洛河城外的护城河下,那时柳色青青,我们在一起斗嘴,吵闹,尽是欢乐的情景。 十年前,我赶赴洛阳,被人追杀,李东阳救了我,在那一路上,我们谈古论今,相处甚欢,他望着我的眼睛中,也尽是欢喜的神情。 十年前,瀛洲的小岛上,我喝酒醉的糊涂,扯着他的衣服,说着轻薄的话,却忘了他在听到那些话的时候,一瞬间怔怔然又高兴的样子。 还有维扬出事的时候,我辗转在死亡沼泽中,寻找他的尸体,累的筋疲力竭,被瘴气所伤,醒来却发现自己躺在安全的地方,身上盖着一件外袍。 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回忆,到最后,却只剩下一个人,和一个人的故事。 他一直都在帮我,一直都在暗处望着我,可惜这么多年了,我却一点都不知道。 李东阳,李东阳,我想,我确然是放不下他的。 第九十四章终篇 - 昆仑有仙 - 苏诀 我在洛河城中待了三天的时间,江采前来找我。 看到她,我的心情有点复杂,更多的是一种愧疚。 我以为作为徐婧容的人生里,快意恩仇,鲜衣怒马,从不曾亏欠过任何人。 甚至在当年,被人万剑穿心死在昆仑山上时,还信誓旦旦地觉着是天下人欠了我。 可现在,回首往事,竟是我一直都在欠着别人的。 李东阳也好,江采也好,我从未想过,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光中,仍有人为我付出了一生。 江采坐在我的对面,看着我酒醉未醒的样子,道:“易公子。” 说着,自己却自嘲地笑了起来,又改口:“或许,我该称呼你为徐姑娘。” 我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道歉:“当年是我年少轻狂,误了姑娘的终生。” 江采却摇了摇头,她转头看向云台阁的中央,仿佛从那里还能看到她心心念念的易初莲。 她眉目淡然,没有丝毫悔不当初的神情,只是道:“是我该谢谢徐姑娘当年的救命之恩。” 我不禁苦涩道:“从今以后,你都不用再等易初莲了,他也……不会回来了。” 江采却摇了摇头,她抬起脸,看向我,问:“徐姑娘,在你看来,何为喜欢呢?” 她弯着唇角,淡笑了起来:“虽然知道徐姑娘就是易公子的事,确实是很震惊的,不过,如果徐姑娘现在问起的话,我仍是想说,时至今日,我仍是心仪易公子的。” 我张了张口,想劝说她,却忽然想起之前沈星沉对我说的话。 他问我,洛河城中的江采,既然知道自己所求之人,根本不会有回应,为何还要等。 这个答案,我也想知道。 我问:“为何?” “因为……我就是喜欢易公子啊。” 江采的笑容在晚霞中,显得美丽凄然:“在我心里,没有比易公子更好的人,即便是徐姑娘,也比不上他,在等他的这十年里,每天怀着期许和美梦,即便终究没有等到他,但我仍是开心的,因为曾经有那样美好的男子,曾经出现在我的生命中,这就够了。” 她喃喃自语起来:“身为一个女人,到底何为幸福呢?” “嫁人生子,子孙满堂才是幸福么?” 她摇着头,道:“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才是幸福,即便无法在一起,能够保持着喜欢他的这份心情,回想着曾经和他一起美好的事情,单是这点,就足以让我感到幸福一生了。” 原来这就是喜欢吗? 那我,有没有以这样的心情喜欢过李东阳? 从今以后,能不能尝试着以这样的心情去喜欢他? 想到京城中的那位柳姑娘,我想,即便可以,也没有资格了吧。 辞别江采后,我离开了洛河城,本打算回昆仑山,却不料李东阳前来找我。 那时候,我行走在回昆仑山上的小路上,不远处,则是一个简易的茶棚。 他骑着马,身后带着很多人,见到我,从马背上跳下来,一步一步向我走来。 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此时此刻,他不应该跟那位柳姑娘准备婚事么? 他顿步在我的面前,道:“听人说,你来京城找过我。” 我讷讷地嗯了一声,他又问:“有什么事么?” 回想着从昆仑出发前,想见李东阳的心情,我有点心虚,磨磨蹭蹭地道:“没什么事。” 未免被他看出端倪,又道:“就是无聊了,想出去散散心而已。” 李东阳苦涩一笑,道:“我还以为……你是特意来找我的。” 一时间,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只能引开话题:“听说你要成亲了,恭喜啊,那姑娘我见过,挺好的。” 接下来的话,我都不想听了,我不想知道有关他和别人的任何消息,他再也不是属于我的。 下一刻,却听李东阳幽幽地道:“是谁告诉你,我要成亲了?” 我愣了一下,看向他,又见他微微叹气:“因父王病重,起初却有人提出要我娶亲冲喜,但我没有答应,底下的人传来传去胡说的话,你居然也相信。” 我依旧在愣着,有点反应不过来。 又听李东阳道:“那个胡说八道的人,我已经把他调去王府的后院打扫茅房了。” 听到这个,我不禁失笑:“为何这样做?” 李东阳理直气壮道:“我辛辛苦苦守了十年的媳妇,他几句话差点给我弄没了,罚他去打扫茅房已经是很宽容了!” “李东阳。” 我仍是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道:“你把刚才的话,再跟我说一遍。” 李东阳只能无奈地配合:“我没有要成亲,一直等着你去找我呢!” 接下来的话,还没有说完,我就迫不及待地抱上了他。 委委屈屈难过了半晌,却不知道该责怪谁,最终只能哽咽道:“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李东阳微微叹气,伸手摸了摸、我的头:“怎会不要你,一直都是你不要我而已。” “听说你去京城找过我,听说你来了洛河城,我马不停蹄就赶来了,生怕错过这次机会,你又胡思乱想,把我推开,这样,我连让你喜欢的资格都没有了。” 李东阳又道:“你该知道,除了你,我怎会娶别人?既然误会了,为何不去问我?” 我一时无言,只能问:“要怎样问你?” 李东阳失笑起来,道:“打上我们王府,拿剑指着我,骂我是负心汉,说喜欢你,怎么还娶了别人。然后……” 他顿了顿,接着道:“把我抢走,这样我不是什么人都娶不了了?” 我也被他逗得笑了起来,不满道:“我才不是那样不讲道理的。” “阿婧。” 他唤我的名字,又道:“以后在我的面前,就可以这样不讲道理。” 自洛河城一面,李东阳又折返回京城,李元贞反了,有很多事情需要等着他去做。 天衡道宗背叛了朝廷,选择站在李元贞的阵营,因为他们的反叛,整个江湖都腥风血雨的,我担心柳维扬在师门独力难支,因此只能赶回去。 短短数月,我从江湖上人人喊打喊杀的魔头,变成了昆仑山上的仙尊,而白翳真却从万人之上的天衡道宗宗主,变成被各方讨伐的逆贼。 世事巨变,真是令人唏嘘不已。 后来,白翳真死了,他麾下的天衡道宗分崩离析,李元颂也被李东阳所杀,从此天下大定。 我去京城找李东阳,却听到街上的人到处都在说李东阳死去的消息。 我不敢相信,跑去王府再去找他,只看到李东阳冷冰冰的尸体。 武阳郡主告诉我,这是李东阳的选择,希望我带他走,临别前,郡主给了我一瓶药。 我带着他撑着船来到洛河城,李东阳躺在船舱里,睁开眼睛,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四周莲叶翩然,有渔女站在船头唱着悠远的歌谣,他轻声地喊着我的名字。 我问李东阳,为何要以这种方式离开。 他说,因和李元颂那一战,朝中又掀起让他称帝的呼声,他觉得麻烦,只能出此下策。 再者,以我的性格,在京城中怕是待不住,与其让我留在京城陪他,不如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从此以后,他就完完全全是一介布衣,陪我行走江湖,浪迹天涯。 后来,我们回到了璇玑山,看到师父躺在树底下睡觉。 听到我们回来的动静,怒气冲冲地拿起扫帚,将我们打得满山遍野地跑。 三月,山上的桃花开得艳粉粉的,一如当初我们离开的时候。 一切,仿佛都没有发生改变。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