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开端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薛沄挣扎着醒过来的时候,睁开眼睛没有贸然移动,而是先环视一圈周围情况。 这是一个看着有些简陋但又很是干净的山洞,石壁光滑,不远处燃烧着的火堆透过来的温暖令她舒适地恰到好处,而她身下躺着身上盖着的皮毛褥子和薄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山洞洞口那处的屏障之上的灵力波动,让她感觉十分熟悉的时候。 “终于醒了?”略有些低沉的熟悉嗓音从洞口处传来,薛沄抬眼看过去的时候,那正毫无阻碍地穿过山洞洞口布置的屏障的人已经快步来到她身边半跪下来,低着头看她,眼里泛着淡淡的笑意和担忧:“觉得怎么样?” 薛沄眨了眨眼睛,只觉得眼底有些隐隐的湿润,张了张嘴,喉头并不觉得干涩甚至隐有清凉,想来是她还昏着的时候被喂过水:“……都挺好的。” 半跪在她身边的年轻男子伸手拉了拉她身上因为方才试图坐起滑落一些的薄毯,听到这句白了她一眼:“你觉得我像瞎了还是傻了?” 已经有好些时候没有听过他这样的话,薛沄微微一愣之后,带着淡淡怀念意味的熟悉感扑面而来:“萧珞……哎呦!” 萧珞收回“狠狠”敲了她额头的指节回来,脸上带着看起来有点儿凶狠严肃的表情:“是不是觉得自己挺厉害?借着薛柏他们的算计将计就计假死脱身,以后再不用受薛家限制来去自如了?嗯?” 薛沄默默垂下眼,抿了抿唇没有出声。 萧珞见她这样,放下手叹了口气,在她身边席地坐了下来,没有低头看她,注意力却是全都在她身上,狠狠地咬了咬牙:“如果我没有赶得上……你想过会怎么样么?” 薛沄闭上眼睛,薄毯下的双手慢慢攥紧,身体也忍不住颤抖了两下:“……是我……没有考虑周全……” “你那是没有考虑周全么?”萧珞竖起眉头转头瞪着薛沄:“明知道薛柏他们要对你不利,你想着利用他们的算计的时候怎么不多为自己的安危惦记两分?这一回一切匆忙时机根本就并不合适,你才有多少工夫谋划这些准备这些?仓促之间的可能有多少疏忽,每一步都可能伤及你自己!你……你到底在心急什么?” “……我等不下去了。”薛沄睁开眼,脸色有些苍白,眼光却很是坚定:“晚上一天,那些痕迹就多一天被抹去的风险。我已经白白等了很多年了……每一个日夜,都分外难安。” 萧珞沉默片刻,叹着气:“……薛世伯更希望你平安无事,更何况,你活着,才有希望找回公道。” 薛沄眼里漫出氤氲的雾气,却又很快被她自己强压下去:“……我知道,我以后……定会格外注意保全自己。” 萧珞没有再说什么,转开眼去看篝火边上他方才拿进来的东西,顿了片刻伸手够过来,拿了几个还带着水珠的果子:“这里偏僻也寻不到什么人烟,吃点果子,等你好点儿给你烤肉吃。”一边说着放到薛沄手边,一边顺手自己捞了一个过来,狠狠地发泄似的啃了一口。 薛沄偏过头看着随意坐在自己身边的萧珞:“……那不是给我的果子么?” 萧珞啃果子的动作一顿,低头瞥了一眼薛沄:“我辛辛苦苦一个个摘回来的,还不让我吃一个?” “……谢谢。”谢谢你赶来救了我,谢谢你不怪我的隐瞒,谢谢你现在的照顾。也谢谢你,这么多年来的陪伴和支持。 萧珞动作一顿,转头看向薛沄,沉默半晌之后轻嘲地低笑了一声:“……我一直能猜到你的打算,但我没想到,你会瞒我也瞒得这么彻底。” 薛沄咬紧嘴唇,眼睫忍不住地抖动起来。 “我知道你的顾虑。”萧珞随手将手里啃了两口的果子丢到一旁的火堆之中,看着跳动的火光,脸上的神情也忽明忽暗:“薛世伯之事,牵扯甚多,恐怕背后并不简单。你想一个人悄悄离开独自去查探,若有收获就竭力为薛世伯讨回公道,若是不幸……也只赔上你一个人的性命。所以,你觉得……这样,方可安心方可踏实了?” 薛沄垂着眼没有说话,默认了萧珞的说法。 “薛沄。”萧珞一手轻轻按在她的肩头,明明并没有如何用力,薛沄却觉得那重量稳稳地压在了自己的心头上:“即便不论我们相识这么多年的情分,不算师傅临终前叮嘱我要好好照顾你的话,只说薛世伯,也是从小看着我长大,教授我多少东西的至亲长辈。他的事,难道不容我尽一份力么?” 薛沄张了张嘴,先前被压下的泪意又重新涌了上来,沾湿了她的睫毛:“……我不想……连累你。”她如今,也只能承担得起她自己一人的生死未来而已。 “……师傅故去,薛世伯也意外离世,这偌大的世上,我唯一最在意的,只有你了。若真让你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不知道的地方出了什么事,我才是……此生都不会再原谅自己。”他的手掌按在她的肩头,轻缓却也不容拒绝:“薛沄,我绝不会让你一个人离开。” 按在肩头掌心的温度,和这撞入心口的话音一并,像是乍亮的阳光,驱散她心头因要独自前行面对危险诡谲的惶恐,抹平先前险些在计划之中不慎丢了性命的恐惧,也敲碎了她决定独行而去之后就自己在心中慢慢筑起的坚冰。 压抑许久的泪终于忍不住从眼角滑落,她侧过身,将自己蜷了起来,靠着他的手臂,低声呜咽起来。 萧珞见她终于落下泪哭出声来,眉头松开些许,探过另一只手一下一下轻轻拍抚着她的背,却是贴心地什么都没有再说。 过了好一会儿,薛沄吸了吸鼻子,有些哽咽的声音从他手臂边上传来:“萧珞,跟我一起……你也许会……” “嗯,我知道。” “……那兴许,是与薛家,甚至整个四大家族为敌。” “我知道。” “拦在我要查的真相前面的,不知道还有多少危险。” “我知道。” “也可能,我们一辈子都查不出真相……” “我知道。” “我……” “薛沄。”萧珞拿出一方素白的手帕,低头轻轻擦拭着她眼中不断滑落的泪珠,脸上微微笑着,是她最熟悉的温和弧度:“你都已经在说‘我们’了,就不能再瞒着我一个人跑了。” 薛沄愣愣地看着他,终于闭上眼睛,轻轻点了头。 似乎在这一个点头之后,她心里的不安惶恐,对未来的忐忑畏惧,都一下子淡了下来。 她到底,还是自私了。 萧珞满意地勾起嘴角,摸了摸薛沄的发顶:“这才乖,小薛沄。” 从小,他就喜欢按着她的头顶叫她“小薛沄”,彼时还是薛世伯庇护之下娇宠长大的大小姐薛沄很是不服气萧珞这个只估摸着比她大上几岁的家伙的态度,还会拼命打开他的手叉着腰跟他呛声,长大些后还会不服输地跟他比试法术剑术试图靠自己的“强大”改变他对她的称呼。但是如今,此刻,薛沄感觉到发顶温柔的轻抚和那声熟悉却也久违了的“小薛沄”,只是忍不住咬着唇瓣任泪水泛滥。 萧珞默默地陪在一边,任她肆意发泄着这些年来压在心头的情绪,没有丝毫的不耐。 一时之间,简陋的山洞之中,只有火堆中燃烧着的干柴,噼啪的轻响。 过了好一会儿,痛哭了好些时候的薛沄终于连抽噎都平缓下来不少,萧珞才把方才替她擦过眼泪的手帕塞了过去让她在抬头之前擦拭整理一番,也是这个时候薛沄才认出这帕子来。 那时候她爹薛钰还在,捡回萧珞收养他的师傅萧鼎也还在,她在她爹爹又偷偷带她来找萧伯伯的时候跟萧珞一起偷跑到附近的镇子上玩儿,不同于萧珞,从小大部分时间被拘在家族之中的她看什么都新鲜,乱七八糟买了一堆玩意儿,直到被来抓人的爹爹和萧伯伯逮了回去。受了罚后被爹爹带回家,她买的那些东西大部分都被她大方地送给萧珞,而留在了那里。这帕子就是当时她瞧着喜欢买来,又随手塞到了萧珞身上的。 萧珞见她握着帕子愣神,想了想开口问了一句:“第一站,我们去哪儿?” 薛沄回过神来,攥着帕子胡乱擦了两下脸,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下来:“陈州。” “陈州?难怪你要费尽心思逃脱薛家……路途遥远,即便乘飞梭也得小半月,若是还受薛家的牵制,你断不能轻易离开这么远。”萧珞挑眉:“先前你什么都瞒着我不肯告诉我,现在……是不是可以与我说说了?” 薛沄需要去许多地方,离开薛家所在的绵州之地,还要耗费不知多少的时间心力去查探真相,以她如今在薛家的身份和情形,根本不能轻易避开众人耳目去做这些事,一旦被人察觉不只她本人危险,那些真相那些痕迹更可能被隐瞒掩盖再也不能为人所知。她只得想办法将计就计做出自己遇害的假象,不让薛家人再寻她的踪迹,也放松他们的警惕。 “……爹爹手札上的内容,从陈州之行后,就开始变得有些奇怪。我推测,那里……许是这件事的开端。” 第二章 陈州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在山洞里又呆了两日,既是让薛沄养伤,也是想等外面可能因之前的事会有的风波略平静一些。 两日时间虽然短,却也应该足够只是受了些伤的薛柏他们回到薛家,禀报薛沄“身陨”的消息了。那之后,薛家倒的确有人出来走动寻找,却也只是匆匆一瞥,很快便放弃回去复命。这个情形对如今的薛沄和萧珞而言算是好事,但是…… 薛沄抿了抿嘴,闭上眼睛长长呼出一口气。 并不意外,可以想见的。 她也……算是放弃家族了,既如此……此时还有什么好伤感的呢? 三年前,她爹爹不明不白死在原本并无危险的外出历练中。此事分明疑点颇多,可薛家却连查都不差,甚至葬礼都不曾为本是嫡系中最为出众几人之一的爹爹办过,就那样,草草地抹去了曾经也是薛家光辉的爹爹的存在。 薛沄知道,其中定有蹊跷,她一直跟爹爹鹣鲽情深的娘亲必定是心中知晓的,才会在族中闹过几次都不见半点作用反而令孤儿寡母备受打压之后,愤而自裁于薛家宗室祠堂之外。 娘亲的血染红了祠堂外的地面,可……什么都没能改变。 那一刻起,薛沄对薛家,就已经断了所有情分。 短暂的风波过去,两人乘坐飞梭出发,往陈州而去。 大千界共九州,中州有四大家族之一的冯家,绵州有薛家和唐家,沧州李家,清州有玄清门,顽州阴癸派,巧州也有魔殿和沙海城。没有顶级势力坐镇的,如今唯有元洲,苗州,以及薛沄和萧珞此行第一个目的的陈州。 大千界极为广阔,薛家所在的绵州与他们此行的目的地陈州并不相邻,格外远些。这样远距离的路程,较大型的飞行法器比较常见,也较为舒适些。飞梭并不算大型,也并不足够舒适,只胜在灵活便利,速度可观。 驾驭飞梭并不困难,萧珞还能分心与身边望着地上景色有些出神的薛沄说说话。 “第一次坐飞梭,感觉不错?” 薛沄回过神,转头看向萧珞:“嗯……虽然是第一次乘坐,但我也瞧得出你这飞梭与旁的并不同,精致不少,而且暗纹了法阵……再多,我就看不出来了,当是很难得的好东西。” 萧珞笑了笑:“是师傅给我的。” “……萧伯伯……”薛沄的目光也恍惚了一下,微微勾起嘴角回忆道:“那时候,爹爹总说萧伯伯不务正业,不想着好生修炼进阶修为,净收着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当宝贝。” 萧珞的笑容也更柔和了一些:“师傅最宝贝的,可不是这些东西,是他那一屋子的藏书。” “虽然爹爹嘴上总是数落萧伯伯,可是……我跑去看这些书,他都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有时候……还让我挑有意思的东西讲给他听。”想到那样疼爱她的父亲,薛沄笑着,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明明他也很感兴趣的,可就是硬撑着一口气,不肯在萧伯伯面前丢了面子。” 萧珞看向薛沄:“师傅他早就知道了。” “是啊。”薛沄也回视萧珞:“其实爹爹也知道萧伯伯是心知肚明的。” 两人相视一笑,彼此记忆中那两个分开的时候很是正经踏实,凑在一块儿却又无比幼稚的一对老友,此时这样鲜活而又清晰。 “……萧珞。” “嗯?” “这是我第一次离开绵州,可你……” 被她父亲薛钰的好友,萧鼎收养为徒的萧珞与她不同,渐渐长成之后大部分时间并未用一味地用在闭关修炼上,而是独自带着些保命的东西离开,在各地行走历练。萧鼎始终坚信眼界的开阔与心境的提升,远比闭门在家只知修行来得更重要些。虽然薛钰对萧鼎过早让萧珞独自出门历练颇有微词,但到底还是同意萧鼎的想法,也好在萧珞天资过人根骨出众,即便“耽误”了不少功夫,修为仍旧不落人后,加上常年行走在外的经历,为人处世都渐渐沉稳,心境也开阔豁达,成长得格外快些。虽然对萧珞的成长十分赞许,但薛钰对于疼爱的女儿薛沄,总还想着让她修为更高些再多些防身手段再出门游历,这一等就等了许多年,直到……他再没有机会看到。 萧珞心中已明白薛沄想说的话,脸上却仍旧淡淡笑着:“大千九州都踏足过,略略了解些风物,虽离走遍看遍,诸事皆知尚远得很,但……于我们接下来的行程,当是会有些帮助的。” 薛沄听到他故意提起这个,闭了闭眼:“萧珞……” “别告诉你现在又想反悔了?”萧珞挑眉笑起来,脸上带着看起来轻松许多的揶揄:“怎么?听说过卸磨杀驴过河拆桥的,你这……飞梭都还没下去呢,就打算扔了我了?” 这话听得薛沄一噎,忍不住瞪了萧珞一眼。 但心底,却又泛起淡淡的温暖。 这样“不正经”的萧珞,喜欢打趣逗弄她的萧珞,才是她最熟悉的萧珞。 “行了!”萧珞见沉郁了好些日子的薛沄总算有了点儿松动的迹象,心里也松了一些,伸出一只手很不客气地揉乱了薛沄的头发:“别胡思乱想优柔寡断地,既然已经让我上了你的贼船,就别再想着后悔,往前走就是了!” 薛沄顿了一会儿,微微低下头眨了眨眼睛,压回眼底的湿意。 处事不够果决,优柔寡断,多思多虑,这是她的缺点,即使是在她还是被爹爹捧在手心娇宠的小姑娘的时候,也曾被他语重心长地教导甚至训斥过。 薛沄深吸了一口气,握紧拳头终于不再动摇后,也稍微有了点儿心思回应一下方才萧珞的逗弄:“……飞梭是你的。” “……嗯?”萧珞愣了一下瞪大眼睛,有点儿夸张地看着薛沄:“你果然觊觎我的‘船’啊?” 薛沄:“……” 怎么说两人也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虽然萧珞的话跳得厉害,薛沄也能一下子明白过来。 可就是因为明白,她才反而说不出什么来。 这分明就是萧珞自己提了“贼船”,在她反驳之后,为了落实是他上了“她的贼船”,他硬是给她套这么个“罪名”。“贼船”只有是薛沄的,才能让萧珞那句“上了她的贼船”成立。 …… 十二日后,进入陈州范围,为免引起不必要的关注,飞梭在边缘地带,远离城镇的荒原密林之外降落下来。 两人踏上地面,薛沄看着萧珞收了飞梭,目光转开落在远处,微微皱了皱眉:“我们似乎绕了一下……那里是……有什么问题么?” 萧珞挑了挑眉:“还记得路上我与你说过,陈州都盛产些什么么?” 路上的这十几日,薛沄与萧珞提起她看过的自己父亲薛钰的手札,萧珞也说了不少陈州的情况,甚至……还有一些与手札对应的,八年前薛钰在陈州的粗浅行踪消息。薛沄也是那时候才知道,这几年来,早就知道她想要做什么的萧珞,即使在她有意隐瞒并未透露什么的情况下,仍旧自己查了一些相关的消息,大概,只等着有朝一日能够劝服她,或者像是现在这样,帮助她。只是毕竟没有针对的方向,萧珞也担心打草惊蛇万一真惹得什么人注意到这些,特地再去抹去当年那些事的痕迹反而不好,因此调查都不算深入,只有个大概的方向。 但这对于独自一人假死脱离家族在外,并没有任何助力和经验的薛沄来说,已经是极大的帮助。 除了这些消息,这些时候陈州的情况萧珞也与薛沄说了不少,其中便有…… “你是指……养元丹的两味主药?我们绕过去的地方是药园?” 萧珞点点头:“差不多吧,那附近是产药的地方。虽然赤溪草和露枫苔两味药材并不稀罕珍贵,但附近也是有人看守的,如今快到成熟的时候了想来人更多些,我们稍微躲着些也是免得引起什么不必要的注意。” “赤溪草,露枫苔……”薛沄微蹙着眉头喃喃:“八年前,爹爹来陈州,就是带人来为薛家买这两味药回去炼养元丹的。” 养元丹只能算是低阶丹药,世家门派中供养着的普通丹师就能炼制,多是给低阶的家族子弟或是门派弟子服用,调养身体以助灵力的修炼和积累,只是等过了筑基中期后这养元丹吃着就基本没什么作用了。养元丹虽然不稀罕,但对于有大量新生子弟门徒需要供给的庞大的世家和门派来说,却又不可或缺。因而出产最好的两味主药的陈州每年都会被各大世家和门派光顾一回,亲自来挑选买入上好的部分,顶级的众势力挑拣完后,才是其他小势力和平民的份。 大千界九州之内虽有从商的珍宝阁,但却并不大量从陈州向其他州贩售这两味药材,也是价值不高利润有限的缘故。不过在陈州的珍宝阁分部却已经把住了陈州这两味药材七成以上的产出和流通,因而各大家族和门派来到陈州后也多会直接通过珍宝阁收购药材。 八年前,薛钰带薛家一队人来陈州,就是为去珍宝阁收这两味药材的。 原不是最简单不过的任务和行程,却不想…… 薛沄清楚地记得,那本她只来得及在被强行收走前粗粗看过一遍甚至还有些疏漏的手札上,八年前的这趟陈州之行,她的爹爹薛钰记下的话: “此等龌龊不公,早有所始,昔年之惨烈肮脏,许远非今次可比。然即便如今,吾亦无能。惟愿,能以吾之力探知真相,助之留待来日,或可,昭雪。” 陈州,她爹爹到底遇到了什么,又……查到了什么? 第三章 楼城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萧珞和薛沄两个下了飞梭之后,并未往中心的襄城,而是慢慢顺着先前两人乘飞梭时绕过的地方往楼城而去。 襄城是陈州的中心,楼城却是略偏远些,正好在陈州与巧州交界之处附近。只是这里因盛产赤溪草和露枫苔两样药材,成片的药田药园之外也渐渐形成城池,珍宝阁在陈州的总部虽在襄城,楼城却也有最大的分部,每年两样药草成熟的时候比襄城都要热闹些。 离今年药材的成熟时期不远了,各家族门派来收药材的人估计不久便会来到楼城,因而靠近楼城之后,萧珞和薛沄两人行事极为低调,薛沄每日也会乔装一番再出门。 薛钰的手札,薛沄只偷偷地匆忙看过一遍,之后不久就被薛家的人强行收去,多半已经毁掉了,因而除了那句明显不同的记载留言之外,薛沄也并没有更多的信息可以分析,此时便只好顺着八年前薛钰来楼城的轨迹慢慢摸索。 八年前薛钰身为薛家子弟来到陈州楼城收购药材,暂住的是楼城最好地段的东城别苑。 楼城城东,早就被圈出了一块儿,与城中许多地方都不同,建得格外华丽些,附近也并无其他宅院,清净得很。那里有好几处别苑,分属如今大千界九州之内的各大顶级的世家和门派,薛家是九州四大家族,冯薛李唐四家之一,别苑自然也在这之内。除了洒扫的杂役和每年这些人来到的时候才进去伺候的人,普通人根本不能进入那个范围。 不说萧珞,薛沄是借机假死脱离薛家的不能再用薛家的身份,自然进不得别苑。 因而,两人的调查重点,放在了离城东不远的平民区。 这里聚集了许多有些浅薄修为的陈州人,有部分就是东城别苑之内洒扫侍者,还有很大一部分是长居此地每年别苑内招人手做活的时候自荐而去的。 虽然这些世家和门派子弟多有骄矜,也不乏个别仗势欺人性子不佳,并不怎么好伺候,有时运气不佳还可能有性命之忧,但工钱给得高,也常有“赏钱”,有时是成色极佳的灵石,有时甚至会是低阶的丹药。这些个东西对于世家门派子弟并不算什么,随手就能赏人,但对游走在底层的普通人和散修而言,却都是极难得的好东西,不管是用来修炼还是卖了换钱,都是极好用的。 而还有的人家,会特地想尽办法在这段时间内将自家孩子送进去服侍一段日子,期盼着有资质不错的能入贵人之眼,收入门墙,有更好的未来。 不管怎么说,这处平民聚集之区因东城别苑而存在,也因此成了最了解别苑之事的地方。薛沄和萧珞两个在这里低调地观察了好几日,细心谨慎地筛选着可以进一步接触试探,询问调查的对象。 东城茶楼。 萧珞坐在桌边,修长的手指摩挲把玩着桌上已经空了的杯盏,看了看桌对面倚靠在窗边看着外面的薛沄: “离成熟期还有不足两月……在想今年要来的四大家族中人么?” 薛沄微微一愣,半垂着眼睛:“……嗯。” 萧珞抬手给薛沄和自己都添了一杯热茶:“在猜李家那边来的人选?” 薛沄抬眼看向萧珞,显得有那么点儿泄气:“……这么容易看出来我想什么么?” 萧珞笑出来,手掌动了一动,若不是隔着桌子这会儿应该已经揉到她脑袋顶上了:“不容易啊,也就只有我这种水平的能看得出来,你放心。” 薛沄抿了抿嘴,到底没忍住白了他一眼。 萧珞脸上笑意又深了两分,对于能让精神一直紧绷的薛沄难得有些放松表现,露出点儿少年时期有过的本性来,感觉十分欣慰。 不过…… “李家那个嫣然毕竟还太年轻,这一次怕是不会来陈州的。” 已经被萧珞看出来了,这会儿被他点明之后薛沄倒也不再感到意外。 “……我知道的。” 萧珞想了想:“你不是说已给她留过线索暗示?如今她当是能猜得出来你只是假死么?” “……嗯。” “那便先这样吧。”萧珞往后靠在椅背上:“眼下不是好时机,就算表面上看起来薛家已经信了你的死讯,我们也得谨慎行事,何况如今还在查……过些时候,等再平静一些,我们去趟沧州,让你见见她也好。” 薛沄放在桌面上的手指微微一动,慢慢地攥紧成拳。 “……萧珞……你说……我是不是……不要见她……比较好?” “又是‘不想连累’?”萧珞挑了挑眉:“小薛沄,你这样可就真是不可爱了。” “我……” “行了,别胡思乱想,左右如今我们还去不得,李家其他的人你也信不过,暂时做不了什么。如果你真的忍不住瞎想,倒不如想想……等将来真的见面之后,你怎么平息你这位好姐妹的怒火,比较实在。” 薛沄身体一僵,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萧珞瞧见她这反应,轻哼了一声。 两人话中提到的李嫣然,出身四大家族之一的沧州李家,是薛沄自小一起长大的好友,两人也有些亲戚关系。薛沄的母亲李婧岚是李家女,是李嫣然父亲的堂妹,李嫣然的堂姑。李嫣然母亲早逝,父亲一心修行少管唯一的女儿,薛母李婧岚这个做姑姑的时常接李嫣然去绵州的薛家,李嫣然从小每年都有小半的时间呆在薛家,跟薛沄一起长大,虽然并没有跟薛沄一起被带着见过薛钰的好友萧鼎和萧珞,却也是知道这两人存在的,从小也从薛沄的口中听过不少另一个玩伴萧珞的事。 当然,萧珞也听薛沄提起过很多李嫣然的事。 三年前薛沄的父亲薛钰和母亲李婧岚相继离世,李嫣然也被管着没有能从沧州李家赶去绵州见薛沄,李嫣然和薛沄在那之后的第一次,也是薛沄离开薛家之前的最后一次见面是半年前,李嫣然好容易得了允许从沧州赶到绵州见到已从云端跌入泥淖的薛沄,却并没有什么力量和办法帮忙,没能停留多久就又被李家的人带回了沧州。只是那时候已经有了打算的薛沄便给李嫣然留了不少暗示,还有嘱咐她听到某些“消息”之后拆开的薛沄用灵力封了一层禁制阅后即毁的锦囊。 比起萧珞,李嫣然虽然也因为了解薛沄猜到她想做什么,却到底被束缚在家族之中不得自由。本就因为三年前没能及时赶来内疚不已,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焦躁不堪,再遇到薛沄的“不想连累”…… 正在薛沄顺着萧珞的话想着李嫣然可能有的反应,心里打鼓的时候,茶楼下层传来一阵叫好声音。 两人转头看去,只见一楼大厅搭起的台子上,已经多了一个须发皆白,脸色却红润非常显得很是精神的老人家。 “余伯来了!” 整个茶楼里的人都在老人家登台之后精神一振,将注意力都放在了台子上面。 即便是心中一直有事的薛沄也不例外地被吸引。 余伯是独居在楼城东边平民区的一位老人家,没有什么亲人子女,但为人和善,邻里之间相处极好。余伯小有资产,看起来也没什么更高的修为追求没有砸钱买修行物资的需要,独独养活自己已经足够,只长日无聊便时常会来茶楼这里给人讲些故事,权做说书先生了。他讲的有些是书上看来的,有些是南来北往的人留下的故事,有些是市井之间的小趣事,可不论是什么都能被他讲得引人入胜。加上余伯有时候也会对九州之内发生的一些事品评,挖掘分析一些先前被人忽略的小细节,除了听书之外也有人专门上门来找余伯打听消息。 事实上,这位余伯,也是萧珞和薛沄的重点观察对象之一。 楼下,余伯的声音响起,其他的动静便都消了下去。 今日,余伯倒没有讲什么九州大事,门派纷争,也不是什么邻里小趣,市井趣闻,而是一段有情人历经磨难却未能终成眷属的话本故事。故事很是简单,两个同样背着家仇的男女一路互相理解互相扶持,在终于大仇得报之后,男子却为奸人所害,女子也不知所踪,他们的故事也渐渐无人知晓。 如此简单的故事,在余伯口中丰盈起来,变得颇为动人。 许多听书的人,包括薛沄在内,都有些沉浸其中。 而萧珞…… 故事讲完,余伯往台下拱拱手便起身离开,出了茶楼返回自己的住所,路上还与几个相熟的人闲谈几句,说好过两日还来再讲些旁的有趣故事。 萧珞抿了抿唇,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薛沄: “走吧,我们……去拜会一番这位余伯。” 薛沄抬眼看过来,有些惊讶:“你已经决定,选余伯?可你之前不是说……” 萧珞站起身来,抬手揉了揉还未起身的薛沄的头顶:“我觉得这位余伯应该知道不少事,兴许……找过他之后,我们都不用再找旁人了。” 薛沄推开萧珞的手站起来,呼出一口气:“若真是如此……就算是冒上一些风险,也是值得的。” 第四章 别苑旧闻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余伯在东城的小院位置有那么点儿偏,却也并不算冷清。 萧珞和薛沄来到小院门外敲了几下,来开门的余伯似乎并不怎么意外,带着浅浅的笑,没有多问,迎了两人进门,在院子里的石桌前摆上杯子,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茶,而后便捧了自己的那一被靠在自己的摇椅上,眯着眼睛一下一下地轻轻摇晃起来。 “……余伯?” 摇椅上的老人家睁开眼睛朝忍不住开口的薛沄看过来:“两位小友在附近徘徊许多天了,今日来找我老头子……是有事要打听吧?” 萧珞微微一笑:“老人家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外。” 余伯笑道:“来找我老头子打听事儿的不知有过多少人了,年轻的年老的,光明正大来的遮遮掩掩来的,什么样的老头子没见过?” “是么?”萧珞看着摇椅上放松不已的余伯,微微勾起嘴角:“那余伯您可能猜到,我们两人想要打听什么?” 余伯哈哈一笑,捧在手里茶杯里的水都晃出来了一点儿:“老头子只是平时爱听故事爱打听些闲话,自己一个人没事儿也爱瞎琢磨着,小友难不成真当老头子我是什么百事通了?” 萧珞笑了笑:“这么多人都来找余伯打听事,已经足以证明您多厉害了。更妙的是,您也说了有些‘遮遮掩掩’来打听的人,但这些人的事儿都没透出来过,足见……余伯您不只消息灵通,颇有见地,而且,口风也紧,值得信任。” “哈哈哈!你这小子!不管怎么着这话听得老头子心里舒坦。”余伯笑过后低头喝了一口茶杯里的茶水,眯着眼睛问:“你们想打听些什么事儿啊?老头子我若是知道,定不为难你们。” 薛沄动了动嘴,却没有出声,而是瞟了瞟四周。 余伯见了就明白过来,不甚在意地随口说道:“你们若是担心,自己布个结界什么的,只要不损了老头子院子里这些个东西,怎么折腾都随你们的意。若是想埋个阵盘什么的要动土的,也轻着点儿就是了。” 萧珞笑了笑:“余伯见多识广。” 余伯道:“来打听消息的,多多少少都有些自己的避讳,老头子懂!不过老头子我修为一般,灵力不济,也没个什么掏出阵盘符箓的底蕴,就不献丑了,你们自己折腾吧!” 萧珞与薛沄对视一眼,而后萧珞按下薛沄抬起的手,另一手举在胸前,灵力在指尖催动逸散而出,极快地掐了个诀,一层淡淡的光晕滑过小院上空,很快又消散无形,仿佛并没有出现过。可是在院中的几人却都知道,结界已成了。 摇椅上的余伯捧着茶杯微垂着眼,眼睫微微一颤,却也没有更多的表示。 萧珞凝成的这片结界虽然瞧不出来,不仔细分辨也感觉不到灵力的波动,却是能真真切切得保证小院里的动静不会被外面的人听到。只是这片结界十分脆弱,一旦有旁人靠近这里想要进入小院,结界会在被外人触到的一瞬间即刻消散。不过,这倒是也能利用一番,权当示警。 结界一成,萧珞便收了手,看了薛沄一眼后伸手拿起石桌上余伯先前倒好的茶,慢慢喝了一口。 薛沄知道萧珞是将这件事情交给她,虽然心里忐忑紧张,却也不由得一松,有些感慨。 从离开绵州来到陈州,一路慢慢查证当年与爹爹薛钰有关的事,萧珞多有帮助,但始终有意无意地让她成为主导的那个人,对于这份贴心,她分外感念。 三年前父亲薛钰母亲李婧岚相继过世,她一人在家族之中突然而至的冷遇甚至压迫之中勉力挣扎,查明真相为爹娘讨回公道,成了她最重的执念,她一定要完成,一定想,亲手完成。 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有那么快厘清自己心里的执念,但萧珞发现了,并且……用他的方式,小心而又缓和地,包容着她的这份心情,没有让她因为自己无能为力不得其法而变得更加焦躁压抑。这些天来,虽然她很充分地认识到了过去这么多年一直被困绵州的自己的不足,但她也在萧珞的帮助和引导之下迅速成长着。 薛沄看了看端起茶喝,似乎是在试探之后将主动权交给她的萧珞,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一旁微笑着面色不变的余伯: “余伯在茶楼说的故事,个个都让人很感兴趣。” 余伯眯着眼睛笑:“嗯,这话说得也算实诚,小丫头喜欢老头子的故事,这几天老头子也能瞧得出来。不过……”余伯话音一转,仍旧半眯着眼睛笑着朝薛沄看过来:“小丫头你可不是个个都感兴趣,个个都想打听的吧?” 薛沄抿唇一笑:“余伯慧眼。” 余伯慢慢地摇着头,在摇椅上晃荡起来:“这不算慧眼,要是能……猜出来你们两个想打听的是什么,才叫慧眼呢!” “那……您能猜出来么?” “唔……”余伯垂着眼睛沉吟半晌:“两位小友是生面孔,以前没来或者不常来楼城,来了楼城之后又常在东城这片儿呆着,想打听的事儿,怕是跟东城的那片别苑有关吧?” 薛沄忍了又忍才忍住差点儿下意识攥紧的拳头,而另一边萧珞却毫无异状,仍旧带着笑意一派爽朗坦荡地应着余伯的话:“您瞧,我们还是没有夸错,您老人家,确实一双慧眼,亮堂得很呢!” 余伯笑着摆摆手,想了想道:“得了得了,老头子也不跟你们绕弯子了。其实想必你们俩也知道了,那东城别苑老头子还真是没有去过的,听到的也都是些旁人传出来的事儿,不一定做得了真,不过你们要是想听,那老头子我就说说。” 萧珞没再说什么,让平复了一下回过神来的薛沄接了口。 薛沄从自己的储物袋里取出一只盒子,放在石桌上后还拉开了一个小口。 淡淡的清香从盒子的缝隙中飘出来,摇椅上的余伯吸了吸鼻子后,猛地坐起身来,也不顾捧着的茶杯茶水洒出来溅了自己一身,将桌面上的盒子拉过来,凑近了又闻了好几下。 “好茶!” 薛沄笑道:“听茶楼里的伙计提起过,余伯好茶,今日上门打扰,特地带上一点儿,聊表谢意。” 余伯把盒子又小心地合好,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哈哈,惭愧惭愧,老头子也就好这么一口,既然两位小友有心,连灵药炒制的灵茶都舍得给我老头子一盒,老头子也没什么旁的本事,就与你们两个好生说道说道那点子消息好了。” “多谢余伯。” “哈……从哪里说起呢?”余伯沉吟片刻,清了清嗓子开口:“这东城别苑,是为各大门派和家族,每年来陈州的人落脚而建的。虽说都是九州大陆上的顶级势力,但四大家族与,巧州魔殿之外的另两大门派之间,泾渭分明得很。四大家族除了族人也有些投靠的小势力和门客,玄清门阴癸派这样的便是广收门徒,立足之根基并不相同,虽偶有摩擦,表面上也算得上相安无事了。” 说到这里,余伯顿了顿,伸手又给自己添了杯热茶,喝了一口之后才重新靠回摇椅上,一下一下微微晃动起来,继续说道:“魔殿从不光明正大地派人来,阴癸派也不爱与旁人一起,会入住别苑也就只有玄清门的人,一贯不跟四大家族中人太多牵扯,来了住下没等几日,取了药材就走。所以在别苑呆得最久的,也正是传承最久关联也最深的冯薛李唐四大家族之人。冯家……最是势大,跟其他几家关系看着都不怎么融洽,要是说东城别苑那儿有点儿特别点儿的风声,估摸着也就是这些年来四大家族中人之间的摩擦了。不过他们毕竟只是来楼城收药,并不多呆,就算当时闹得凶,等各自离开之后这事儿啊,也就过去了。” 先前说的这些,在九州大陆上不是什么秘密,很多事情大家都算得上是心知肚明,即便不知道细节也能推测出一二,因而薛沄压下心中的焦急等着的,是余伯接下来要说的话。 “老头子来楼城定居,也不过短短二十余载,知道的事儿啊还是有限。这二十多年来每年东城的别苑都挺热闹,也确实有过些争端。嗯……应该是十八年前,在别苑里做些杂活养伤存灵石的两个散修不小心得罪了人,丢了性命,这两个有点儿修为身上还有几样法宝,因而闹得动静大了点儿不少人都瞧见别苑那边儿的动静,不过其后也是不了了之了,散修而已,没什么背景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什么人惦记,不过是这楼城里的人偶尔想起来提上几句,唏嘘片刻。当年的事儿似乎是与冯家的人有什么瓜葛,老头子也是听人说起,当初李家的人想为那两个散修出头,至少救人一命,可惜了……” 余伯摇着头,在摇椅上慢慢晃荡,不知是在感慨,还是在惋惜。 十八年前,冯家,李家。 虽然并不是她想探听的时间和人,薛沄还是暗暗记了下来。 “再有点儿什么……就应该是……八年前了。” 薛沄听到“八年前”这个时间点,不由得浑身一僵,绷紧了精神。 “八年前,也有一个家族中人跟冯家生了嫌隙冲突,根由是当年别苑的一场刺杀。据说当时那行凶者欲刺杀的对象并非四大家族子弟,而是冯家的一个门客,只是这门客有些地位,冯家人不想放过,却似是被另一家的一人拦了一拦,那行凶的当晚还是从别苑逃走了,其后也不曾再出现。” 薛沄攥紧拳头:“那拦了冯家的那个人是?” 余伯沉吟片刻,似在回想:“嗯……听说是薛家的人,还是个修为不错的嫡系子弟。若只是旁支不起眼的,怕是冯家……” “即便冯家势大,一贯有些嚣张,但四大家族渊源颇深互为姻亲,这门客还真是好大的脸面,不只让那行刺的冒险跑到四大家族中人齐聚的别苑,还能让冯家人跟薛家人险些翻脸……” 萧珞的话,让摇椅上的余伯转头瞧了他一眼,不过对萧珞的这个疑问,回答得倒是干脆: “那门客确实也算个人物……百余年前,就是这陈州之地,有人创了一部能令灵根驳杂之人顺畅修行的辅助功法,称为清蕴诀,造福了不知多少因为灵根驳杂修行缓慢且易灵力混乱走火入魔,先前不敢修行的人,也算是功德无量啊!” 萧珞闻言眉头微蹙了一下又很快松开,朗然一笑:“余伯不会是说,那成了刺杀对象的冯家门客,是创出清蕴诀的不世天才,有大功德在身的……元彻真君吧?” “哈,可不正是那元彻?” 第五章 清蕴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哈,可不正是那元彻?” 元彻此人,修为只是中上,没有家族背景也不是什么宗门长老,之所以能被九州大陆中人尊称一声“真君”,也是因其的卓越的贡献。 清蕴诀。 清蕴诀出现之前,九州大陆上有很大一部分明明有灵根有天赋修行,却是要么强行修炼走火入魔壮年身死,要么小心翼翼不敢突破终其一生成就有限,还有一部分更是惜命也认命了的人放弃修行做普通人寥寥一生。其原因,便是灵根驳杂。 九州大陆充盈五行灵气,虽大部分仍是没有修行天赋的普通人,身具灵根能迈入修行门槛的却也不少。只是这里面,却有一大半,有灵根驳杂的问题。灵根驳杂并不是指身具灵根的种类不只一个,而是天生具有的灵根不够纯澈,修行之时难免会受些影响有灵力不稳的情况。 灵根驳杂者比起那些灵根纯净的除了担心走火入魔外,因还要费力压制混乱内息灵力,难免有些“事倍功半”之感,因而九州大陆万千年来灵根驳杂的人修行能够有成的,只有个别别有机缘者,着实算得上凤毛麟角。故此灵根驳杂的修行者虽然数量众多,但因为能有成就的太少,在整个九州之内影响力有限,多少年来灵根驳杂的问题并没有多少真正的大能和势力上心解决,更多的人因担忧走火入魔失了性命甚至会放弃修行,甘做普通人。 直到百余年前,陈州之内,一个叫做元彻的散修横空出世,以一册清蕴诀,震惊了九州大陆。 清蕴诀并不是什么高深的修行法门,因而并不被真正的大势力看重,它甚至不能说是一本完整的修行法门,人们还是需要以旁的方法修炼灵力,因为按清蕴诀修行不会有增长灵力提升修为的功效,它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册,能用来理顺灵力,压制灵根驳杂造成的灵力混乱问题的,可以在正经的修行法门之外进行的辅助之法。 但是清蕴诀的出现,却是造福了九州大陆上为数众多的,多年来一直苦于灵根驳杂修为难有寸进,时刻有走火入魔风险的修行者们。 在元彻将清蕴诀公之于众之后,他本人的名声威望在九州大陆上上升到了顶点。 只是清蕴诀虽然能够对灵根驳杂的问题有极大的帮助,却也仍旧有些不足之处,那便是修行速度若是快些超出了清蕴诀能作用的理顺压制驳杂灵力的速度,虽然不会再轻易走火入魔,却会有经脉刺痛之感,长期下去会损伤经脉影响日后灵力在体内的运转和法术的施展,更严重些甚至有可能伤及修行的根基。 元彻自己也知道清蕴诀的这点弊端,但他即便再有威望也并没有足够的财力人力相帮,于是很快成了九州大陆最有势力的四大家族之一,冯家的门客,在冯家的众多丹师药师的配合之下,研制出了一种清蕴丹,能够缓解修复这种对经脉的损伤。 清蕴诀,配合清蕴丹,算得上是解决了九州大陆,困扰了无数人多年来灵根驳杂问题,让陈州草根出身的元彻一举成名无可动摇,也让元彻投身的冯家很是凭借成了这些修行者日常必需丹药的清蕴丹,声势大噪。 虽然清蕴诀已经公之于众,清蕴丹也已经掌握在冯家手里,但元彻这个创出清蕴诀,研究出清蕴丹的人,冯家却也没有用完就丢下,既是不能寒了投奔到冯家门下的众多门客的心,也是不能放下元彻因为清蕴诀而有的在九州大陆上的威望。 如此一来,冯家曾因为有人试图刺杀元彻,而跟薛家出身地位还不低的薛钰翻脸,也就不难理解了。 只是……当真如此简单么? 而刺杀…… “若真是元彻真君……”薛沄微微皱眉明显十分不解:“他的功绩功德,就算不是那些受益于清蕴诀的灵根驳杂修行者,其他人也是敬佩不已的,又会有什么人,既敢顶着冯家的势力,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竟要取元彻真君的性命?” 而且……若真如余伯先前所说,她爹爹薛钰为什么会阻拦冯家人追捕刺杀之人的动作,掩护刺杀这位元彻真君的贼人? 薛沄相信自己的父亲,但此时却也对薛钰的举动多少有些不解。 她如今只知道,事情怕是并没有听起来的,这么简单。 余伯在摇椅上一下下晃荡着,眯着眼睛随口道:“这个……当初别苑里的人都不怎么知情,外面的人也不敢多打听,谁能知道那么多呢?” 小院中一时静默下来,只有余伯身下不断晃悠的摇椅“嘎吱嘎吱”的轻微声响。 虽然知道兴许是问不出来更多,但薛沄想了想正要开口再说点儿什么别的的时候,萧珞先前布在小院的透明结界,却是因为有人触动而消散了。 对方并没有察觉到萧珞布的结界,此时敲响了木质的院门: “余伯您可在家?我是陆岩,替陈伯来给您送新制的茶具。” 不待萧珞和薛沄反应过来,摇椅上的余伯已经扬声朝院门的方向道:“陆小子,进来吧!” 名叫陆岩的年轻人一手托着一个盒子,另一手推门进来,瞧见院中除了余伯还有一对陌生的年轻男女微微愣了一下,倒也并不觉得多意外,朝两人微笑点头后朝余伯走过去,将手上托着的盒子放到余伯面前的桌面上。 余伯从摇椅上起身,满脸兴味地打开盒子取出里面上好紫砂制成的茶具,一边细细看着嘴上一边唠叨着:“陆小子也是实诚,就这么端着过来了?” 陆岩垮下脸:“我也不想的,只是陈伯说这茶具便是器具也自有灵性,呆不得储物袋内空间,自然是始终摆在外面要好些,我这才……只好就这么托着给余伯您送来了。” “哈哈哈!”余伯抚掌而笑:“也就是陆小子你太实在!那老陈头有时候自己都把做好的没做好的茶具往储物袋里搁,还为此特地分门别类用着好几个的储物袋,偏就这套茶具特别了?可不是坑你小子实诚,看你笑话呢!” 陆岩笑了笑:“余伯说的是,陆岩心里也有数。只是前几日不小心弄坏了一件陈伯的心头好,让他老人家出口气也是好的。” “哈哈哈哈!好小子,好脾性。”余伯笑着合上盒子将新从老友这儿收到的茶具放好,抬头看向正预备起身告辞的萧珞和薛沄:“老头子能跟两位小友说的已经都说完了,看来两位也要离开了,正好,就让这陆岩小子送送两位小友好了。陆小子,这两位小友也是初到楼城走动,不甚熟悉,你替我老头子送送他们。” 陆岩点点头,对着萧珞和薛沄拱手:“两位道友有礼了。” “多谢陆道友。” 随着陆岩走到余伯小院的门口,萧珞转头又向小院中看了一眼,只见捧着茶杯重又躺倒回摇椅上的余伯闭着眼睛随着摇椅一下一下晃荡,甚是闲适的模样,根本没有再看他们,不由得抿了一下嘴,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带着他们两人走出小院,又顺路沿着小巷慢慢走出来的陆岩身上。 才出小院,三人便已互通过姓名。陆岩的大名虽然在他在余伯那儿敲门的时候就已被两人听到了,这会儿还是郑重地又说了一次,而萧珞和薛沄,萧珞一介散修一向低调没什么避讳,用的便是原名,而薛沄虽然姓薛的人不少,并不都是四大家族的薛家出身,但她还是没用原名而改用了母姓,自称李云。薛沄并不怎么说话,倒是萧珞识人甚多见识也广,跟陆岩聊得很投机,不一会儿功夫彼此称呼已经从“萧道友”变成“萧兄”。 “萧兄,李姑娘。”走到小巷巷口,陆岩家与客栈正是两个方向,陆岩对着两人笑道:“听余伯说两位初到楼城,想来对城内之事还不熟悉,陆岩少年时也曾辗转离开楼城回来定居不过几年功夫,倒也勉强算得上熟悉,两位若是有事,尽可来找我。” “多谢陆兄。”萧珞笑着冲陆岩拱拱手:“我们来了没几日,确实没有好好四处走动……听闻城外流溪谷景致甚好,只若无本地人引领,恐不能找到真正的美妙之处。萧某冒昧,不知陆兄过两日可有闲暇……” “原来是这个,城外流溪谷确实景色甚美,尤其是每日黄昏时刻溪水倒映落日余光,美不胜收。陆某早年虽定居在外,到底也是楼城长大的,对那里不少鲜为人知的观景之处有些了解。近来并没什么事儿,萧兄和李姑娘若是想去逛逛,陆某乐意奉陪。只是不知,两位打算何时……” “这个……”萧珞看了一眼身旁的薛沄,而后对陆岩道:“后日如何?” “好!”陆岩答应得也痛快:“那后日午后,等萧兄和李姑娘用过饭后,我再去客栈找两位一同去城郊流溪谷可好?” “那就多谢陆兄了。” …… 等跟陆岩分开,又走了好远,一直沉默着的薛沄才开口问道: “你觉得……余伯有什么未说明的事,让我们从陆岩身上找解答?” 萧珞挑眉有两分意外地看向薛沄:“你……” 薛沄叹了口气:“原本我是没有上心的,也确实以为陆岩那会儿去余伯那儿只是个巧合,余伯也不过随口说说而已,但是……你这一路的反应看下来,我再傻也明白你有怀疑和打算了。” 萧珞忍不住伸手戳了戳薛沄的脸颊:“不错不错,对旁的你还尚需历练,不过就凭你对我的这份用心,就值得我好好夸奖你一番了!继续保持啊!” 薛沄:“……” 第六章 陆岩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第三日,萧珞和薛沄果然在客栈等来了陆岩。 如余伯所说,陆岩是个脾性温和的实诚人,而对萧珞有些亲近除了之前两人聊得投机外,也有些想从萧珞这里多听些新鲜事的想法。 今日带萧珞和薛沄往城郊去,城内除了特定的飞舟停靠场地,旁的地方是一贯不允御剑升空或者使用飞行法宝的,而出城之后因那流溪谷离得并不远,三人也并不心急不赶时间,便一路慢慢前行,只少少用着轻身法术加快一点儿脚下的速度。 从楼城去流溪谷的路自然比前两日的小巷要长,路上三人闲聊着,当然大部分时间是萧珞和陆岩在说,薛沄很好地扮演了一个“腼腆内向”的大家闺秀。 一路上聊着聊着,对陆岩了解也多了一些。 陆岩在陈州楼城出生,稍大些后跟随父母离开陈州去投奔沧州的亲戚,在那里呆了许多年,四年前在修行小有所成之后,才重回楼城瞧瞧。 陆岩修行天赋并不算上佳,过去许多年一直呆在沧州专心修行,少有四处走动的时候,如今也只是回到故乡楼城后在楼城周边走走看看,还没出的去陈州,因此对其他各州的风物有些好奇格外向往,听闻比他大上一些的萧珞早些年就已经在九州大陆上开始游历,见过不少各州景色人情,便也有心想多些了解,因而跟萧珞也算是相谈甚欢,很是热情。 流溪谷确实是个景色不错的地方,黄昏时刻也的确如陆岩先前所说,一片金黄美不胜收。早就游走过许多地方的萧珞还好,一直困在绵州的薛沄却看得很入迷,一行三人直到天色暗沉下去才赶回城内。 今日半天功夫的相处,陆岩是个不错的朋友人选,真诚热情,诚挚温和,只是不管怎么瞧也都是个普通修士。陆岩虽然天赋并不算好,但从今日并不难却维持好些时候的轻身法术看,他修为根基扎实,灵力纯净浑厚,底子打得很好,看来是个勤奋踏实的,即便受天赋所限也许不能达到太高的位置,假以时日却也能小有成就。 左看右看,这个陆岩,都没有什么奇怪之处,反而让萧珞和薛沄对他很有好感,乐意相交。 那余伯的态度……是萧珞想多了么? 之后的几日,萧珞和薛沄两个暗暗地试图从其他地方打听消息,证实先前余伯所说的话,有时也会应了已经熟稔起来相处得不错的陆岩的邀约在楼城到处走走看看。有陆岩的带领,两人倒是瞧了不少不错的景致,看了不少楼城才有的新鲜玩意儿,也吃上不少楼城特有的美食小吃,若他们真的是来游玩的,倒也能算是尽兴了。 好些日子过去,就连萧珞都开始怀疑自己先前是不是想得太多,已经放下怀疑谨慎跟陆岩真心相交后不久,在陆岩带两人去楼城南郊的一处小村镇游玩的时候,发现了一件,果然奇怪的事情。 当年元彻真君创出清蕴诀供灵根驳杂者作为理顺混乱灵力的法诀辅助修炼之后,九州大陆越来越多的人踏上修行之路,而可以缓解养护因修了清蕴诀后修行过快造成的经脉损伤的清蕴丹,也因此始终处于供不应求的状态,这品丹药的价格也是节节攀升。尽管如此,事关修行,只要生活还能过得去,一般有灵根驳杂问题的修行者都多多少少,会随身备上一些清蕴丹,免得因经脉问题耽误修炼,尤其是担心在修炼的关头因此被打断延误修为提升的最好时机。 陆岩在先前跟他们闲聊的时候曾隐隐表达过对萧珞和薛沄灵根纯澈的羡慕,由此尽管他并未说明,萧珞和薛沄也推测得出,陆岩是有灵根驳杂的问题的修士。 原本,这也没有什么,只是那日去南郊小镇的这一日,他们三人偶然遇到一个因经脉受损问题剧痛倒地的中年修士后,陆岩心善喂他吃了一颗清蕴丹,可这清蕴丹却不是陆岩身上带着而是从一旁的村镇内小药铺里面现买来的…… 在人人都有储物袋储物镯,修士更是人人都习惯将事关修行的丹药物资随身携带的时候…… 陆岩是个灵根驳杂需要辅助清蕴诀才能修炼的修士。 陆岩身上没有辅修清蕴诀的修士时时必备的清蕴丹。 陆岩灵力纯澈,根基扎实,修行速度以他的天赋而言也算得上快了,并没有刻意放缓。 原来……这便是陆岩身上的奇特之处? 余伯所说的八年前东城别苑引起薛沄父亲薛钰和冯家人争端的那次刺杀,对象正是清蕴诀的创造者元彻真君。元彻所创的清蕴诀和其后在冯家资助下研制而出的清蕴丹,是九州大陆几乎所有灵根驳杂者的福音。陆岩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修士也有灵根驳杂的问题,迈入修行之路后却并不服用辅修清蕴诀所必备的清蕴丹。 冯家,元彻,清蕴诀,清蕴丹,陆岩。 这其中……到底有怎样的关联? 而余伯……当真是知道陆岩的特殊情况,故意引导他们的么?他又知道什么?知道多少? 从城南这边的小村镇回到楼城,萧珞和薛沄在回客栈的岔路口,看着陆岩的背影渐渐走远,心里却都多了点儿什么。 三人如常交往又过了两天,在城南之行的第三日,萧珞和薛沄来到了陆岩独居的宅子。 陆岩见两人过来,微愣了一下,却又很快笑开,招呼着两人到院中的石桌前,煮上了茶。 “陆兄……” 正煮着茶的陆岩摆了摆手,挡下了萧珞的话,长长地叹了口气放下了手里的茶具。 “不只是余伯,陈伯,方婆婆,刘婶子,这楼城里好多我认识的老人家都说我是个太实诚的,却也会说若我不是这样的性子怕也不能得他们的喜欢。我爹娘也曾说过我傻,不长心眼儿有时候不知道防人……其实我心里都明白的,只是觉得有时候与人相交,多了防备算计,反倒就失了乐趣。踏入修行大门后,我更是觉着……修行一途本就有些与天争命之感,时时要谨慎,步步要勤勉,若在这之外的人情一事上还不能随心而动,凭着本心交些志同道合的朋友,这漫长的人生,乏味的修行之路,又还剩下多少趣味呢?我啊,只是想,过得更自在点儿,不去计较太多,也让自己舒坦点儿。” “……陆兄豁达,所言……亦十分有理。”只是很多人,包括他们在内,都做不到这点。 陆岩眉眼都笑开:“用我娘的话说,我啊也算傻人有傻福,总能遇到好人。我爹却是夸过我,虽然不甚聪明不会防备,但胜在眼光不错所交之人都是信得过靠得住的。以前在沧州是……如今在这楼城,也是。” “陆兄?” “萧兄,李妹子,虽然咱们相识不久,相处的时间也不多,我却信自己的眼光和直觉,二位都是值得相交的朋友,不管怎么样,至少在陆岩心中,两位就是我的朋友。” “……陆兄还愿意当我们是朋友?” “为什么不呢?”陆岩爽朗一笑,抬手继续煮茶:“我感觉得出来,萧兄和李妹子心里有事,也大概想从我这儿打听点儿什么,虽然有目的,但我却信自己的感觉,至少这些日子下来,两位也是真心与陆岩相交的,既然是真心愿意跟我做这个朋友,那我们就可以做朋友。话说回来,今日萧兄和李妹子来找陆岩,可是……有想对陆岩袒露一些的打算?” 萧珞笑了笑:“不错,如陆兄所料。” 薛沄也松开了眉头微微笑着:“让陆兄见笑了。” “哈哈!”陆岩笑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心里惦记的是什么,但想来定是对你们很重要容不得马虎的事儿,可如今你们愿意……也是拿我当朋友的了!如此,我就不亏不是?” 说完,三人相视一笑。 待茶煮好,陆岩给萧珞和薛沄各倒了一杯,而后自己也抿了一口,闭目片刻,开口道:“陆岩不是个谨慎的人,一开始确实没有察觉,不过后来想想……萧兄和李妹子,已经知道我虽灵根驳杂却不服清蕴丹的事儿了吧?若说陆岩身上有值得好奇的秘密,大概也只有这一桩了。” “……的确,陆兄的情形,与我们所知的太不相同。” “此事陆岩鲜少与人提起,实在……影响颇深。”陆岩顿了顿长长吐出一口气:“陆岩厚颜,在说这件事之前还是想先于萧兄和李妹子确认一下,你们与四大家族中的冯家……可有瓜葛?” 萧珞没有出声,而薛沄拧眉片刻,闭了闭眼道:“如今尚不能确认,但兴许……有仇。” 陆岩一愣。 薛沄睁开眼看向陆岩:“抱歉,不得已瞒了陆兄许久……我……其实姓薛。” 陆岩张了张嘴,有些没有回神。 冯薛李唐,这四大家族虽以此为姓却不代表整个九州大陆上这四个姓氏的都是四大家族出身,所以之前薛沄自称“李云”陆岩并未多想。但是现在,既然她在这种情况下开口这么说,也就代表…… “你是薛家的人?” “……曾经是。” “……”沉默片刻,陆岩叹了口气:“也罢,是不是出自薛家都不重要,李……薛妹子,还是我的朋友。” “……多谢陆兄。” “那我们说回来……嗯……我不服清蕴丹,是因为我不需要。我的确有灵根驳杂的问题,也的确辅修了清蕴诀,但……我修的不是九州大陆人尽皆知的那本清蕴诀,而是另一种……不需要服用清蕴丹,没有损伤经脉的隐患问题的,真正的清蕴诀。” 第七章 薛钰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我修的不是九州大陆人尽皆知的那本清蕴诀,而是另一种……不需要服用清蕴丹,没有损伤经脉的隐患问题的,真正的清蕴诀。” …… 从陆岩的住处离开回到客栈,萧珞和薛沄心里都有些沉甸甸的。 在陆岩那里,陆岩坦言告诉他们,他的“清蕴诀”是在沧州居住的那段时间,他的一个朋友传给他的,但这位朋友一家早已离开沧州,他们也断了联系许多年不曾再见过,也不知如今他们一家人身在何处。而这位朋友一家,陆岩只告诉他们,复姓上官。 那位姓上官的朋友曾经对陆岩说过,若将来他能遇到令他信得过的品行不错的人,便可以告诉他们,完整的真本清蕴诀,出自上官家。 上官家的人其实也希望这件事能够流传下去,不被湮没在岁月中。 若是没有这句话,即便萧珞和薛沄与陆岩是朋友,他也不会轻易透露出这件事来。 毕竟,这是一个影响深远,可能伴随重重危机的真相。 陆岩告诉萧珞和薛沄的,是足以让两人震惊之后,心头沉重不已的事情。 如果陆岩说的是真的?他亲身证明他修的清蕴诀是没有瑕疵的正本的话,而这真正的清蕴诀出自上官家的话,以清蕴诀积累了不知多少功德和九州大陆人们的敬仰的元彻呢?凭清蕴丹赚出不知多少财富的冯家呢? 虽然明白此时还需进一步的查证,只凭陆岩,或者说那个从未听过见过的上官家的一家之言做出判断,未免偏颇,但…… 本心上,不管是薛沄还是萧珞,都是有些相信了的。 因为若照这个方向考虑,很多先前想不通的事情,便有了合理的解释。 若真如陆岩所说,真正的没有瑕疵的完本清蕴诀出自上官家而不是受人敬仰的元彻,那么八年前元彻在楼城的别苑内遇刺的事就不难理解了。这行刺之人就算不是上官家的也多半与上官家有关,这也就能解释,薛沄的父亲薛钰,为什么会帮着想要杀在众人眼中有大功德的元彻的刺客,甚至与冯家人发生冲突。 “……爹爹的手札上,写着‘此等龌龊不公,早有所始,昔年之惨烈肮脏,许远非今次可比’。今次的龌龊不公……爹爹指的,就是这清蕴诀的事么?” 因陆岩提到的时候,用的是“真正的清蕴诀”,他那姓上官的朋友说的也是“完整的真本”,这便不会是说上官家的清蕴诀是在元彻基础上的完善,而更倾向是说…… 清蕴诀,并非出自元彻之手。 也只有这么猜,才更能对得上薛钰的手札。 元彻凭借清蕴诀在九州大陆上揽了不知多少美名功德,以此投身冯家之后又因配套的清蕴丹又收获无尽财富,原本凭着清蕴诀横空出世的功绩这都是应当的,可若是……清蕴诀不是元彻所创,而是出自上官家的某人呢? 诚然,萧珞心中想得清楚,就算上官家不是清蕴诀的原创者而是完善者,靠清蕴丹源源不断收获财富和名声的冯家也断不会容许这个完善版本的清蕴诀出世,一样会打压完善清蕴诀的人。可若是如此,这件事便与元彻并不大相关,没理由八年前的行刺者直直冲着元彻而去。 薛钰手札上的话:“龌龊不公”“惨烈肮脏”。 能让薛钰用上这样的形容,真相,想必…… 萧珞叹了口气:“应该便是了。八年前,薛世伯怕也是不知如何得知了清蕴诀的真相,才会维护想刺杀元彻的刺客,因此跟冯家起了冲突。” 薛沄攥紧拳头:“……元彻,冯家……会不会就是……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件事,才对我爹爹……” 萧珞顿了一顿,沉思片刻,却还是冲着薛沄摇了摇头:“九州大陆四大世家,冯薛李唐,虽然冯家势大但薛家怎么也都是排在第二的很有地位,不是足够大的威胁冯家不会跟薛家撕破脸,薛世伯毕竟是薛家嫡系最受看重的核心子弟。” “这件事……不够?” “一来,这件事既然八年前薛世伯就知道了,看起来还有可能跟那刺客有些什么联系,如果冯家真的想要对薛世伯下手,不会等到三年前,八年前在薛世伯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就动手了。二来……丫头,也许你不知道,清蕴丹最开始确实是冯家独自做的买卖,但这么多年下来,如今另外三大世家的丹房药铺也因为跟冯家的关系和暗中合作,从冯家收这清蕴丹收得便宜一些。如此,大家都算是得了利益的那一方。” “什么?”薛沄显然并没有想到清蕴丹的这块饼还有薛家的一份。 “清蕴诀,清蕴丹,将整个四大家族和依附四大家族的众多小势力用巨大的利益捆在了一起,一旦薛家动了什么想讨公道公布真相公布完本清蕴诀的念头,断了清蕴丹的销路,先不说薛家自己的损失,只说这样一来,薛家对上的可不仅仅是冯家一个,而是与薛家之外的另外三个家族和所有与此有利益瓜葛的势力翻脸……你该明白的,便是对上冯家一个薛家都没有胜算,更何况是……那样只会让薛家成为众矢之的。如此一来,就算不为了家族利益也要为了家族的安危存亡着想……所以,即使是冯家,也多半不会认为……薛世伯知道这件事,是个大到足以让他下杀手的威胁。” “……所以……所以才会……即使八年前爹爹就知道真相了,可……几年过去,却仍旧没有一丁点儿,关于真正的清蕴诀,关于上官家的风声?这……” “沄儿!”萧珞眼疾手快地扶住有些站不稳的薛沄,叹了口气。 父亲薛钰在薛沄心目中,一直是正直可靠,公允果敢,顶天立地的英雄形象,她从未想过自己一直视为毫无破绽的英雄的父亲,也会有这样,明知不公而不言,明知龌龊而不语,默默地放任这种迫害继续下去…… 薛钰对薛沄这个女儿疼爱非常,一直为她遮风挡雨,想让她能够无忧无虑的日子更长久些,再晚一些接触那些她不得不学会的阴暗和妥协。这一片慈父之心无可指摘,尤其他也知道不能让薛沄一直单纯下去,总有一天她要接触那些肮脏和丑陋的现实,只是想要在他能够庇护的时候尽量晚些,让纯粹的欢愉时刻更长久一点儿。可惜……薛钰终究没有能够一直为女儿遮风挡雨,在三年前,这棵大树轰然倒下,将先前养在温室中的薛沄一下子暴露在风雨之下。 这三年来尽管屡遭变故,受薛家不少人打压,过得很是辛苦,薛沄也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父亲形象的伟大,直到…… “沄儿。”萧珞方才脱口而出了“沄儿”这个称呼之后,也便顺势叫了下来没有改回去,此时双手扶住有些方寸大乱的薛沄的双肩,深深地看着她,一字一顿:“你要明白,人活一世,背负太多,想要纯粹,太过困难。薛世伯出身薛家,作为嫡系子弟受薛家门楣庇护,享族中多少供奉,是家族成就了他,他不能不顾及家族,不能不为薛家衡量得失。你如今愤而脱离薛家,是因为身上背着薛世伯和薛伯母的命和冤屈,生养之恩不能不报,身为人子不可不念,但对当初的薛世伯而言,当时的薛家没有半点对不起薛世伯的,反倒一直在为薛世伯提供最好的条件最多的修行物资,他不能……你明白么?” “……我……” “沄儿?” “萧珞……” “嗯?” “……这样……难道……是对的么?” 萧珞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双手从她肩头移开,握住她有些冰冷僵硬的手,慢慢地说:“沄儿,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应该,什么不该,怎么做是好,怎么做是错,这些,旁人说的都没有意义,要你自己想明白,才真的有用。” 薛沄眨了眨眼,克制着自己微微发抖的身体:“……我……可以想明白?” “当然。”萧珞轻轻一笑:“这条路,你已经在学着怎么走了,不管走得多艰难,不管还有多远,只要你走下去,不畏怯不退步,总可以到的。” 薛沄冰冷而有些僵硬的手指渐渐回暖,她抬眼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萧珞,他还是微微笑着,却跟故意逗弄自己的时候很不一样,显得那样认真,又那样坚定。 就好像在用眼神告诉她,这条总会到的路,他会在她身边看着她陪着她,一点一点,走下去。 “……嗯。” 见薛沄点了头神色缓和了一点儿,萧珞心头也松了一口气,沉默片刻,在放开薛沄双手之后忍不住抬起来,揉了揉她的发顶。 缓和片刻,萧珞到底还是谈起了先前的话题: “沄儿,薛世伯的手札……” 薛沄一愣,也想到了什么,微微拧起眉头又重复了一次:“‘此等龌龊不公,早有所始,昔年之惨烈肮脏,许远非今次可比……’昔年?如果说爹爹写下的‘今次’,是这清蕴诀和上官家的事,那他写的‘昔年’……又是什么事呢?”尤其是,薛钰的手札上,对“昔年”的这一桩,形容得是“惨烈肮脏,远非今次可比”。 “清蕴诀和清蕴丹一事,不管是薛世伯顾虑薛家还是冯家顾虑薛世伯在薛家的身份,都不足以让冯家对薛世伯动杀心。一定……还有旁的事。” “……兴许,就是这件……‘昔年’之事?” 第八章 襄城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薛钰八年前在陈州楼城牵扯到了清蕴诀这件事,却是在过了五年之后,直到三年前才在外“意外”身亡,清蕴诀的真相并不是为他招来杀身之祸的,值得注意的,反倒是手札提到的另一桩昔年往事。 对于父亲薛钰的手札,薛沄记得,那起初只是他先前用来偶尔记些所见所得的册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薛钰每每再拿起手札的时候神色总是有些沉重,也会时常翻看偶尔提笔添加些什么。薛沄虽然对手札也好奇过,却是直到父亲薛钰和母亲李婧岚相继离世后无意中翻出,才有机会匆匆看了一些,只是可惜只看了一部分,便被薛家的人又夺了去,并没能保留下来。 当初看得匆忙,许多细节并未留意,直到如今听了萧珞的推测才想起,那句话虽然在手札上被记在了八年前楼城之行记载的位置,却并不一定是八年前写上的,而很有可能是后来的几年间薛钰又查到了什么,才心有所动地在那一页添上了这一句感慨。 那么八年前楼城的清蕴诀一事,怕与那桩昔年旧事颇有相似,甚至很可能薛钰便是在这件事中,发觉了什么线索,一步步牵扯出了另一个来。 于是,萧珞和薛沄两个决定,继续深入调查清蕴诀,元彻,和上官家的事,也许能找到一些藏得更深的“昔年”往事的蛛丝马迹。 要查清蕴诀的事,上官家行踪无从知晓,当年被薛钰放走的刺客下落也没有更多的线索,如今看来,他们只有一个确定的方向,虽然这条路应该已经被人,尤其是冯家清理过了,但……但愿还能有些许遗漏吧? 元彻。 元彻,自百余年前公布了清蕴诀后,被九州大陆众多修士尊称为“元彻真君”。元彻是个天赋只算得上中上的散修,并没有大家族背景,也没有什么显赫师门,只是为人聪慧圆滑,很容易得人好感。公布清蕴诀后,元彻很是受人追捧,随后放弃了自己凭借清蕴诀拉拢人才组建势力的机会,转而投向四大家族之中的冯家,以求最好的资源和最多的人力物力,研制因清蕴诀稍有瑕疵而让修习者需要常备的清蕴丹,抹消了人们辅修清蕴诀而起的损伤经脉的顾虑,虽然因投身冯家而不再如过去一般自由,也断了自己组建势力登上顶峰的希望,却是因此收获了更多人的崇敬和感激,威望反而进一步提升了不少。 元彻如今身在中州冯家,萧珞和薛沄自然不会往那里去冒险,便打算先往另一个地方寻找线索,这个地方,便是元彻“创”出清蕴诀并公布出来的,陈州襄城。 眼见临近各家族门派来楼城的时候,有了打算的萧珞和薛沄不预备在楼城继续多呆,计划着离开楼城前往襄城继续找寻线索。 临走前,他们去了在楼城结识的朋友陆岩那里道别。 陆岩见到萧珞和薛沄上门也很高兴,对两人的辞行也并不意外。 “萧兄,薛妹子,我知道你们还有你们要做的事儿,多半……跟前两天我说的有那么点儿关联。我在这儿,以茶代酒,祝你们……一切顺利,早有所得。” 萧珞和薛沄微笑着举起面前的杯盏,痛快饮下。 萧珞冲着陆岩挑着眉头笑道:“楼城一行,能结识陆兄,是我们两个的运气。” 薛沄也点头:“是,这些天来,多蒙陆兄照料。” 陆岩摆摆手:“既认了我这个朋友,就别这么客气了。况且……” “陆兄?” 陆岩叹了口气:“虽然我并不知道你们最终想查出什么,想做些什么,但……如今你们有继续追查那桩事的勇气,就足以让我佩服,也……惭愧非常。” 薛沄摇头:“陆兄肯冒着风险告诉我们这件事,已经很有勇气了。当年陆兄那位姓上官的朋友的话,陆兄一直记在心上。” 萧珞也开口道:“陆兄与我们不同,你的父母亲人都在沧州,小有薄产生活安逸,你有你的牵挂。若你真的忍不住在此时……做了什么,恕我冒昧,以陆兄的实力人脉和背景,无异于以卵击石,兴许连个水花都掀不起来,反而会害了亲人朋友们的性命,也根本……不能真正帮上陆兄那位姓上官的朋友什么。如此,何止得不偿失呢?” 薛沄闻言侧过头看了萧珞一眼,不由得又想起前一天萧珞跟自己说的那段关于她爹爹薛钰的话来,抿了抿唇沉默下来。 陆岩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尽管这么说……呵,何止惭愧……可是,我即便心中不安,却也没有后悔过,自己这么做。我付不起冲动的代价,即便知道这样有违道义有违本心,却着实不能……连累我的家人好友。我到底只是个懦弱的俗人吧?” 萧珞摇摇头:“就算陆兄有能力一试,仍选了以家人亲朋为重也不是错事,更何况如今这般,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正如方才说的,陆兄心中始终记挂此事,在有机会的时候冒着风险让更多人知晓,已是万分难得了。” “萧兄高估我了,我……毕竟是受了上官兄恩惠,得了真本清蕴诀好处的,有恩不可不报,如今这点儿,比起我所受的恩,又算得了什么呢?”陆岩说着,长长叹了口气,摇摇头:“罢了,不说这个……萧兄和薛妹子,可以要往襄城去?” 既知道清蕴诀和上官家和元彻的牵扯,萧珞和薛沄的下一站目的地并不难猜测。 萧珞和薛沄都没有否认,朝着陆岩点了点头。 “襄城是那元彻当年住过不少年的地方,他的清蕴诀也是在那儿公开的,这些大家差不多都是知晓的。所以……过去许多年,在那儿就算曾经有些个什么线索什么故人,大约也都被清理干净了。我也是多嘴一提,萧兄和薛妹子,或可以……试着找找看清蕴诀公布之前呆过楼城,后来搬走,躲过了……的人。” 萧珞眼光一闪,笑了笑举起杯:“谢陆兄提醒。” 薛沄点点头,心里却是想起,前一日定下要去襄城时,萧珞……也是这么打算的。 为保元彻,想来除了元彻自己,冯家也一定清理过不少关于真相的人证物证,他们能期望找到的,只能是在情势最紧张的头些年间,躲过了这一劫的人和线索了。 从陆岩的住处出来,回客栈的路上,萧珞忍不住对着薛沄感叹: “陆兄……其实是个比我们以为的,要聪慧得多,也通透得多的人。” 最难得的,大概就是心地仁善,正直有坚持,却又理智不冲动,懂得蛰伏,懂得等待。 若非天赋所限……陆岩的成就,必定不可限量。 陈州,襄城。 襄城,作为陈州的中心,自然是比因着那两样特殊药材,一年才能热闹上一回的楼城要繁华得多。 襄城,可以算得上是元彻因清蕴诀发迹的地方,虽然早有准备,但第一次来到这儿的薛沄,在城中瞧见不少为那位元彻真君而立起供人瞻仰供奉的功德牌的时候,还是有些惊讶的。 同是陈州境内,跟与别处没什么不同的楼城比起来,襄城很多地方,都留着元彻“伟岸无私”的影子,以这位元彻真君为襄城乃至整个陈州的骄傲。 自然,如果不是知道了真版清蕴诀和上官家的存在,对元彻与元彻的清蕴诀产生了怀疑,薛沄原本不会对这个情况表示诧异,反而多半会跟其他人一样,觉得理所应当。 只是,如今…… 萧珞和薛沄在襄城暂时安顿下来。 在楼城的时候,因为顾及不久之后就会齐聚楼城的各家族采购药材的人员,一开始萧珞和薛沄就没有打算在楼城呆太久,便暂住了客栈。而如今来到襄城,一来没有迫切需要躲避的情况,二来在襄城找寻百年前躲过了曾经的冯家和元彻清理的线索难度也大恐怕要更费时些,因而两人便寻了个本身便带防护结界的小院租住下来。 这也是薛沄第一次住这种,各个城镇都会有的专供来此修整或修炼的散修们暂住的宅院,几间屋子,院子里栽种一点儿便宜常见的灵药,布置着最低级也最基础的聚灵阵,屋外布有需持特定符牌才能进入的结界,结界等级并不高,扛不住什么,但在一贯安宁少有人惹事的城中也算能用。 自然,这也是因为他们两个租住的小院比较便宜,事实上只要花得起价钱,去珍宝阁所属的店铺,用上品的灵石布置的高级聚灵阵和能抗住众多元婴修士围攻的防护结界都有的租。先不说两人手上灵石多寡,但是那样太过引人注意就不适合如今需要低调地寻找线索的萧珞和薛沄。 在襄城租住的小院住下,修整一晚,第二日清晨薛沄走出房门,便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 庭院柳树下的石桌上,摆着冒着热气也散发着香味的早膳。 清粥,小菜,汤包。 萧珞并不在庭院中,薛沄左右看了看没有瞧见萧珞的身影,便先走到了石桌边上。 先前在飞梭上赶路自然吃得简单,有时候甚至直接服辟谷丹,而在楼城的时候两人住的客栈,也多半在外面寻些东西吃。如今再见萧珞的手艺,竟也……有些怀念。 那时候,她还是爹爹娇宠着的掌珠,时常随着爹爹去萧伯伯隐居的山谷小住。 在那个山谷里,她见证了萧珞厨艺,从分不清糖盐面碱到能做到色香味俱全的,进步的全部过程。她最喜欢的几样菜色和点心,正是他练得最多最拿手的。 比如……眼前的汤包。 那还是她第一次被他带着偷跑到镇上逛,又累又饿的时候在路边的摊子上,第一次吃到与在薛家席面上能吃到的完全不同的小巧汤包,当年还小的自己觉得甚是美味,可之后再有机会被萧珞带着去镇上,曾经在那里卖汤包的老伯却已经找不见了。她还记得当时没有吃到念念不忘的汤包的自己,甚至委屈地哭了出来。 她已经不记得当时的萧珞是怎么哄她的了,只是…… 现在回想起来,当初萧珞钻研厨艺,做得像了点儿样子端到自己面前的第一样食物,正是汤包。 第九章 少年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萧珞和薛沄在襄城的日子,虽然过得还算不错,但对于他们如今最为上心的那件事的查探,却是没有丝毫的进展。 对这一点,薛沄虽然心急,却也晓得这种情况并不意外。 曾经在陈州襄城,对当初在这里住过许多年的元彻甚至是上官家有些了解,又在百余年前事发之时离开陈州逃过一劫,这样的人家即便当时只是凑巧离开幸运地躲过了元彻和冯家人的清扫,事后,尤其是元彻凭借公布清蕴诀扬名整个九州大陆时,也当是明白过来了。如此,这些人便更不可能在明知会有杀身之祸的时候,透漏出自己曾经在襄城呆过的事情。 或者说,不小心露了行迹的,甚至也许还有一些曾经试图打抱不平的,想必……已经消失了。 在这种情况之下,想要找到当年的人,当年的线索,何其困难呢? 尤其是,这些人兴许大多数为了谨慎,离开襄城之后留在其他城甚至其他州,不会回来。但对于如今掌握线索极少的萧珞和薛沄两人来说,满九州大海捞针一般去寻根本不会主动出现的这些人的踪迹,还不如来到襄城碰碰运气,找找有没有因百年过去风声已经松缓下来,怀着故土之情又迁回来的人家。 但是…… 几日过去,毫无进展。 每每出门试图打探的时候,一旦提起在襄城扬名的这位元彻真君,听到耳中的都是赞誉,瞧见的都是感激钦佩,还时不时能瞧见人们的供奉,为元彻立起的石像……对于心中早有所疑甚至心底已经有些认定的薛沄而言,实在痛苦得很。 薛沄有时会想,若她还是曾经那个没有经历过什么风雨的娇宠小姐,也许……她早就忍不住将自己所知的一股脑说出来,或者憋不住火气,想去推倒襄城中心立起的那个最高最大的元彻真君石像。甚至就是如今,要是没有萧珞在身边偶尔的阻拦和劝解,她也会忍不住暗中做点儿什么。 若是陆岩所说属实,那上官家存在属实,清蕴诀出处确实有问题的话。 知道元彻此人的“真实面目”的,总会有人心中愤愤,鄙夷不平吧? 忍不住,想做点什么,即使知道改变不了什么,即使知道并不能放到明面身上来…… 忍不住,想做点儿什么…… 忍不住…… “对了!” 猛地想到什么的薛沄眼睛一亮,一拍石桌桌面,面前被猛地放下的碗筷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一直注意着吃着晚饭越来越出神不知想些什么的薛沄的萧珞,倒是没有被她这突然的举动吓到,见薛沄一下子一反近日颓唐而亮起来的眼睛,顺势放下自己的碗筷朝她看过去:“想到什么了?” “萧珞,你说……会不会有人,像我一样?” “嗯?” “我的意思是,如果襄城之内还有别的人知道清蕴诀和上官家的事,会不会同我一样,格外忍受不了全城都在敬仰那个元彻真君的氛围?甚至……可能有人沉不住气偷偷做点儿什么?” 萧珞明白过来,脸上带上些许的微笑扬眉道:“你想……靠着这个找人?” 薛沄抿了抿嘴,想了一想才继续说道:“我也是突然起的一个想法……如果我们对于清蕴诀一事的猜想没有错,那么清蕴诀就根本不是元彻所作而是他盗得的。连我这样一个与当年并无瓜葛的外人看了都觉得心气不顺,更何况是当年因为元彻要掩盖真相,而或多或少受了影响甚至威胁的人呢?若是真有人在百年之后回到了襄城,他们难道就真的能平静地面对城中元彻的塑像么?” 萧珞的手指在石桌桌面上轻叩了两下,心里有了些打算,此时却没有急着出口,而仍是微微笑着看向薛沄:“嗯,确实如此,那你想要……怎么找?” 见自己灵光一现的想法得到萧珞的肯定,薛沄心头也是松了一口气,眼睛转了一转,说起来便更有信心了一点儿:“别的倒罢了,我猜若襄城真有这样的人,想来未必愿意经常瞧见元彻的塑像和供奉,可偏偏,这样的东西在襄城尤其是城中实在多得很……所以我想,我们是不是可以往一些,这种雕像立得少的地方多找找?” 萧珞轻笑点头:“不错,还有你方才说的……偷偷做点儿什么,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若真有这样的人家迁回襄城,年长的倒也罢了,顾念着许多咽了下来不会表现出什么异样,年轻些,总会有些气盛的,迫于情势虽不能光明正大讨伐什么,暗地里做点儿什么出出自己心头一口郁气,或是发泄一下自己的不满憋闷,倒也并不奇怪。而且襄城中,灵根驳杂者对那位元彻真君感激非常,而另一些不需清蕴诀的修士也多半怀着钦佩之心,他们大概是难以想到会有人对元彻怀有恶意不满,平日不太会注意这些。我们若是在这些方面多用些心思观察查找,运气好的话,兴许真的能有所得。” “嗯!”薛沄点了点头松了口气,可下一刻却又重新微微皱起眉头:“……萧珞?” “嗯?” “你说……先前我们只想着回到襄城可能有些风险,可如今,襄城是这般情况,对于知情的人而言,呆在这个几乎处处有元彻痕迹的地方,心里不会痛快,那他们……还会回襄城来么?” 萧珞见薛沄露出些担忧的神色,忍不住伸手过去揉了揉她的发顶,在把她的头发揉乱了的得了薛沄的一个瞪视之后才挑着眉头不慌不忙地开口说道:“总会有人故土难离吧?襄城是一座城,毕竟不是只有元彻,不是元彻的附庸。曾经在这里呆过,那么多年的岁月,总有令人怀念令人难忘的事情留下,也总有对未来有利的条件,未必不能抵得过对元彻的不满厌恶。” 薛沄听后,轻轻点了点头:“嗯……你说得有道理。” “更何况,我们如今也没有别的方向了不是?”萧珞笑了笑:“走一步看一步,有什么就查什么。” 薛沄怔了一下:“……你说的是,我又想些没用的。” 萧珞眯了眯眼,抬手用指节敲了一下她的额头。 “哎呦!” “你现在才是想没用的。” “……” “遇事多去思虑一番计划一下不是什么错,只是有些事既已没有旁的路可走,就没什么必要浪费时间心力再去计较,该把目光,放在你能走的方向,放在前面。” “……嗯!” 见薛沄神色收拢,微拧眉头认真地点头应下,知道她听进去了也记在心里了,萧珞也勾起唇角。 薛钰过世后的这短短三年之间,薛沄从当年娇宠着的小丫头变得心思重了许多,心地却并未被熏染,仍旧正直而纯善,并且并不固执不会轻易钻牛角尖,很能听得进去旁人的意见和想法,乐意虚心地改进自己。 “话说,萧珞?” “嗯?”萧珞笑眯眯地看着薛沄:“又想到什么了?” 薛沄看着萧珞抿了抿嘴:“我刚才说的办法……你是不是,其实已经想到了?”只是因着引导她的心思,没有开口? 萧珞一愣,笑了起来:“沄儿,你高估我了,我也不是什么都能想到什么都能知道的。” “……哦。” “所以你瞧。”萧珞拿起先前被放下的筷子,夹了一些菜放进薛沄的碗里:“一个人再能干也不能把什么都考虑到,什么都计划好。这世上哪有无所不能的完人呢?” 薛沄沉默片刻,抬起头看着萧珞的眼睛,郑重地点头:“嗯,我明白了。” 一人到底计短,曾经亦是她太天真。若真想要成事,需要同伴。 “好了!”萧珞唤回薛沄的心思,又夹了两筷子过去:“先吃饭,吃完了我们再合计一下,明天去哪儿。” “……哦,好。” …… 有了方向有了针对性之后,萧珞和薛沄的调查范围缩小了许多。放弃了先前在城中繁华地段多听取来往消息的方法之后,将调查的范围缩小在南城没多久,他们就发现了一点端倪线索。 一个才踏入修行门槛的小少年。 襄城的南城一带有一片因普通宅子较多空余地方少,没有同其他地方一般在街道上立起元彻的石像,而这附近居住的也多是普通的修者甚至还有不少没有灵根不能修行的普通人,并不如何富裕,也便少有人自发为元彻立像供奉。 在萧珞和薛沄关注南城这片地界的第五天,薛沄跟萧珞一起在南城采买食材顺便暗暗打听消息的时候,碰到了一群才开始修行没多久,只有几个将将引气入体还未正经进入炼气期的少年。听他们的话音,无一例外,都是有灵根驳杂问题的。 其中有一个绷着脸被其他几个小少年义正言辞地排挤在外,却硬着脖子就是不肯低头认错的,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因为,其他几个少年排挤他的理由,便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肯跟着其他几人去城中,瞻仰并叩谢元彻真君的石像。 第十章 温宁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一群少年虽然推推搡搡着,倒也没到动手的地步,只是被排挤在外的这个小少年最终被其他的小伙伴们一个人丢下,独自站在原地,看着之前还曾勾肩搭背一起玩耍的朋友们结伴而去,小脸憋得通红紧紧咬着下嘴唇,连眼眶都有些微微泛红了,却仍是挺着腰背站得笔直,并没有跟上去。 等其他人已经走远,还僵立在原地的少年忍不住抬起手揉了揉眼睛,抿着嘴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而去,虽然将脊背挺得直直的,却总透着那么两分落寞孤单出来。 薛沄想了想,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正要从这边巷口走出来追上去,却被身边的萧珞一把拉住: “哎,你要干嘛?” 薛沄盯着小少年独自离去的背影,对萧珞拉住她不让她过去的举动有点儿不解:“自然是过去找他啊!从刚才的情形看,他对元彻的态度很有问题,恐怕正是我们想找的知情人家的孩子,还跟陆兄一样修习了真本的清蕴诀。” 萧珞叹了口气,抓着薛沄的手却是没有松开:“那你就要这么上去问?” 薛沄动作一下子顿了下来,转头看了一眼萧珞,低下头有些讪讪的。 确实……查了这么多天才好容易出现了一点儿线索,她一时之间太激动了,失了谨慎。 见薛沄反应过来,萧珞便也放开了抓着她手臂的手,转而抬起来轻拍了拍她的脑袋,而后当先一步走了出来:“走,去看看,虽然咱们不能直接上去开口问什么,也先跟上去瞧瞧是哪里的人家。” 萧珞和薛沄远远跟着,并不靠太近,在瞧见少年进了南城的一处看着普通的宅院之后便没有再往前。 居住在南城,少年本身又是修士,家中长辈极有可能也是修士,修为高低深浅确实不好估计。萧珞虽然天赋极佳修行也踏实,如今也不过筑基后期,而薛沄也只在筑基初期,两人的修为在这个没有顶级势力盘踞的陈州虽还不算太低,却也着实不够看,摸不清这家人深浅的时候不好靠近,免得惊动对方。 发现了这个少年,知道这家人的住址之后,萧珞拉着薛沄离开,过后更是三四天来都没有再靠近这宅子,而只在附近不露声色地从旁人口中,打听那一家人的消息。 这时候,薛沄着实对萧珞的能耐佩服不已。 也许是少年时便听师傅萧鼎的话独自四处游历的关系,萧珞不论在哪里都适应地很快,也能迅速跟旁人打成一片。就好像眼下,萧珞这几日常来南城这一片采买食材,明明接触并不算久却也已经跟这里的摆摊子的小贩和不少人家熟悉起来,时常闲聊几句,气氛十分融洽。 萧珞脾气好,人也有耐心,即便是并不能修行的普通卖菜大娘的絮叨,也能嘴角含笑一字不落地听完,时常附和几句有时候还能引着聊起别的,全没有一般修士面对没有修行天赋的普通人的架子,这里的人不论是修行者还是普通人,都很喜欢他。而跟这些人的琐碎闲聊,薛沄经常忍不住听着听着有点儿走神,萧珞却是能在清楚记住的情况下从中筛选和推测有用的消息…… 这些天跟在萧珞身边看着学着的薛沄不知多少次感叹。 虽然这种能耐薛沄一时学不过来,但这些天下来也算小有收获。 面皮厚上一点儿了。 当有人打趣他们两个“郎才女貌”的时候,她已经能面不改色地站在一旁矜持微笑而不露羞怯慌张了。 而萧珞这几日的忙叨,也是大有收获的。 那日他们瞧见的那个少年姓温名宁,跟着父母祖父一起,在六年前从沧州迁到陈州,辗转在襄城定居。其祖父温宪是筑基圆满期的散修,只迟迟无法进阶金丹便也渐渐歇了心思开始着重教导后辈,怎奈独子天赋一般,如今也是快满百岁的年纪却连筑基门槛都还没摸到,人也并不算聪慧,很快也不再执着修行娶妻生子,后来得了的儿子温宁虽有灵根驳杂的问题,但天赋着实不错,自小被祖父温宪带在身边教导,如今不过十岁出头就已经跨过引气入体的阶段进入炼气一层,眼瞧着就要到二层,很是得周围其他,有修行者的人家羡慕。 温宁小小年纪,继承了他父亲的柔顺谦和的好性子,附近的邻居都挺喜欢他,只是因他祖父寄厚望在他身上,平日大多时间在家中跟祖父修行,而城中那些底蕴不够教导自己家有修行天资的后辈的普通人家,多半选择送孩子去城中教导些简单修行之法的学堂,这样的差异也让温宁少有一起玩耍的同伴。温宁到底还是个孩子,偶尔有时间出门的时候总会去学堂附近晃晃,近来总算也交好了一些年纪相仿的孩子,开始有了玩伴。谁知道前些天,温宁跟好容易得来的小伙伴们不知道闹了什么矛盾,又变成了独自一人,已经有三天没去学堂那边找人一起玩儿了。 对温家尤其是温宁小少年知道的越多,萧珞和薛沄两个对他的好感便越深。 温宁和他小伙伴们的矛盾,附近的邻居们都没有太当回事,只想着小孩子之间不知怎么闹得矛盾,估摸着过上几天孩童气性消了也就过去了。但萧珞和薛沄却隐约明白,性格谦和却又极有原则的小少年温宁,怕是没有重回小伙伴们之间的机会了。 众人口中的温家人是十一年前从沧州迁来的,但萧珞却是怀疑温家并非“迁来”,而是“迁回”,在温宁的祖父温宪因无法冲击金丹也寿元快要耗尽的时候,回归故土。曾经识得温家人的故旧大都在百余年前被冯家“清扫”过,并没有人认出这一家子曾经在襄城住过,当然,也许这其中也有温家人在襄城格外低调,最年长的温宪极少出门的缘故。而温宁,恰巧有灵根驳杂的问题,极有可能修习的是正是上官家的真本清蕴诀。 温宁这两日出门,第一天还显得有些心事重重,颇为踌躇,只在附近晃了晃最后又早早回了家,第二日温宁再出门的时候,像是做了什么决定,强板着的脸上带着点遮掩不住的紧张和隐隐的期待,又一次来到他原先常来等小伙伴们下学的学堂外面。 显然,温宁不想失去好容易得到的伙伴,还想要努力挽回。 只是…… 萧珞和薛沄两个站在街口,看着来找朋友们试图修复关系,却又因为无论如何不能为自己对元彻真君“不敬”的行为低头道歉,更做不到跟伙伴们一起为元彻真君歌功颂德叩拜答谢,因而…… 远远看着被一群气愤不已的少年推搡地倒在地上,随即被一人丢下了的温宁,薛沄忍不住有些叹气心酸。 温宁低着头,呆坐在地上,整个人都透出一股悲伤和委屈,过了许久才从地上慢慢爬起来,薛沄远远地瞧见他抬起手狠狠揉了揉眼睛,而后才抬起脚步慢慢离开学堂附近。 原本并没有打算跟着温宁的薛沄瞧见他一个人落寞走远的背影,忍不住拉了拉身旁的萧珞。薛沄没出声,萧珞却也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叹了口气点点头,带着薛沄,两人一起一路远远跟着温宁,打算看着明显情绪不稳的他安全回到家里再离开。 谁知…… 温宁虽然比许多同龄人沉稳,但到底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因为元彻而失去了他好不容易得到的能一起玩耍的朋友,心里终究还是存了愤恨之意的,等他在回家路上经过那立在学堂不远处的一处一人多高的元彻石像的时候,温宁没有忍住,在左右瞧了一番见这条街暂时没人的时候,悄悄做起了坏事。 炼气一层的法术还很是粗浅几乎没什么威力,但对于普通材质的石像造成一点儿伤害却也是足够了的。 温宁调动身上不多的灵力捏了个法诀甩到了石像身上。 大概是襄城中并没有人会想到还有人会对元彻真君不敬对他的石像动手,石像上没有什么防御禁制。温宁心虚之下法诀打偏了一点儿,本只是想在石像中心扎出些裂痕来,却不想法诀击中的是石像抬起的手臂,一下子竟打断了它,朝着地面砸了过去。 温宁吓了一跳,心里对可能发出巨大声响招来旁人极为惧怕,只是他一来偷偷做这种事有些心虚,二来修为太低术法不熟匆忙之间使不出来,一时间竟除了伸手去接外想不到别的阻止碎石落地的办法。 正在温宁为自己只凭一双手根本接不住所有碎石而着急的时候,眼瞧着要摔在地上的石块全都在一瞬间顿住,而后慢慢地顺着原来的轨迹重新回到了石像身上。若不是那石像上遍布裂纹,温宁差点儿觉得自己方才使的法术只是幻觉。 等手上的最后一块碎石飞回石像上,愣愣的温宁猛地回神转身去看,只见不远处的巷口站着一对生得很是出色的大哥哥大姐姐,那大姐姐指尖还闪着微光,朝他安抚地轻笑。 下一刻,温宁手臂一紧,再回神的时候已经在另一条街上,离那个石像所在有了一段儿距离。 温宁转过头,正在这时候松开了他的手臂的大哥哥,挑了挑眉头开口轻声道:“下次弄点儿墨水来,用灵力牵引在那上画个乌龟什么的,既不出什么声响又能练习你的灵力运用,就连出口恶气的效果都怕是能比你现在弄断了‘他’的胳膊腿儿什么的强些。” 被突然出现看到自己行为的两人惊得脸色苍白的温宁,在听到这段话后,狂跳惶恐的心,轻轻地缓了下来。 眼前的大哥哥大姐姐,不是来捉他骂他的,还帮他免了弄出巨大声响的困境,又趁着无人发觉带他迅速离开“现场”。 而且……他们似乎……不觉得他的行为,不应该? 难道,他们也…… 温宁眼睛一亮。 第十一章 上官铭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原本还没有想好到底如何安排的萧珞和薛沄,因为这件突发的小事,跟温家人扯上了关系。 温宁在意识到两人对自己的行为并无不赞同,反而十分理解之后,就猜测他们与自己一样是知道些什么的,从小到大除了自己的家人,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同样的“知情者”,尤其是在才因为这个失去了一群小伙伴的时候,温宁对两人的存在十分欣喜。 虽然得了温宁的好感,萧珞和薛沄两个却也没有趁着机会利用这份好感追问,只将温宁平安送回了家嘱咐他以后小心,并在温宁的期盼下留下了城中的住址。 温宁回到家中,没有隐瞒地将之前发生的事告诉给了祖父温宪,第二日,萧珞和薛沄两个就并不算意外地,得到了温宪的邀请,跟着温宁踏入了温家的大门,见到了温宁已近三百岁,快到筑基期修者寿元尽头的祖父,温宪。 萧珞和薛沄坐在温家宅子里的会客厅内,与温宪坐在桌前,客气地用茶。 温宪与当初两人在楼城遇到的余伯给人的感觉很不相同,客气温和之中带着点儿淡淡的防备。 温宪与两人客套了一番之后,便开口感谢两人前一晚的援手,包容了他的孙儿温宁的无理莽撞行为。温宪只说温宁还小不懂事,并不提起温宁这番行为的原因,只说自己身为长辈有些惭愧。 萧珞和薛沄对视一眼,理解温宪这番谨慎的试探,薛沄想了想,也并不继续绕弯子,开口直言:“温前辈多虑,温宁只是一时义愤不平行事不谨慎。话说回来,面对这样的不公,便是寻常人听了见了也会不平的,尤其是在……襄城这么个环境之下。” 萧珞看着温宪面上仍旧平静的浅笑,略一思索在薛沄之后加了一句:“尤其是,作为受了上官家恩惠的人。” “上官家”三个字,果然让桌子对面一直平静着的老者忍不住眼光一闪。 “两位小友……” “温前辈。”瞧出温宪还有想模糊着绕过去的想法,薛沄忍不住开口打断:“晚辈明白您的顾虑,也晓得有些事一旦被知晓之后容易惹祸上身,您如何谨慎都是应该的。只是这件事……正是对我极为重要的那件事的线索,我无论如何都不想轻易放弃。晚辈知道,自己是在强人所难,萍水相逢您不信我们是应该的,所以……晚辈愿在此发下心魔誓,不论日后如何断不泄露半点有关您和家人的消息。” 薛沄的声音并不大,语调也并不沉重,却着实让桌子对面的温宪惊得有些变了神色。 对修行之人而言,心魔誓已算得上是最重的誓言,即便自七千年前大千界九州灾劫过后再无人有跨过渡劫期飞升的可能,甚至那之后修者修为连合体期都跨不过,所谓心魔仍是修行者的进阶晋级的大敌,一旦招惹心魔因果,其后每一次进阶都有极大的生死劫难,陨落可能极高,据闻严重者甚至能影响死后轮回。 因而修士绝不会轻易许下心魔大誓。 薛沄这么说,温宪虽然难免被惊了一下,也很是感慨这个年轻姑娘的勇气,但细细一想却也觉得是个不错的办法,是对自己一家的保障。这样想着,温宪的目光转向一旁的萧珞。 萧珞在薛沄说出“心魔誓”时狠狠地皱了下眉头,看了薛沄一眼,心底暗暗叹了口气,再转过来看向温宪的时候微微笑着道:“温前辈,晚辈也愿意立心魔誓。” 温宪也是修行者,虽然天赋有限在筑基期止步无缘冲击金丹,但近三百年的岁月下来眼光却还不错。眼前的这对年轻男女,小小年纪已经有了这般成就,不仅天赋过人,来历也可能并不普通,这样的人,即便在如今这个修士连合体期都跨不过的九州大陆上,来日的成就也必定不可限量。这样的人敢用自己的未来赌一个心魔大誓,温宪一边是放下了些忐忑的心情,另一方面也忍不住幽幽一叹。 按这个小丫头说的,他们想从自己这儿知道的事儿只是另一件更大的事儿的引子,先不说他所知的这件就已经是件了不得的,只说这两人毫不犹豫地愿以心魔立誓言的举动,就让他有些不敢去多猜,那一桩更大的事是什么了。 两人说到做到,很快在温宪面前立下心魔誓,在场同为修士的三人都能在立誓完成的一瞬间感觉到一种玄而又玄的力量在立誓的萧珞和薛沄身周一晃而过。 如此之后,温宪便没有再搪塞,在萧珞亲自动手设了堪堪罩住会客厅,并不会引起外面人注意的结界后,叹了口气,将自己所知的事,说了出来。 谈起这件事,已经年老的温宪整个人都像是一瞬间又蒙上了一层暗影,显得有些低沉。 “两位小友……是怎么知道上官家的?” “……曾有幸结识一位朋友,也修……上官家的清蕴诀。” “是年岁相仿的朋友?”温宪叹了口气闭上眼:“他们家……果然还在……” “前辈?” “……差不多快两百年前,就在这襄城,我们文家……有幸认识了一户姓上官,也是修士的人家。” 薛沄听温宪说出“文家”微微一愣,倒是萧珞没有太过惊讶。低调回到故地,为防万一改名换姓,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即使襄城之内他们曾经的痕迹曾经相识的人应该已经被清理得差不多了。 “当年一次切磋中,我认识了年岁相仿的上官兄,上官铭,意趣相投性情相合,渐渐成了好友。”温宪的目光有些飘远,脸上带着点儿怀念的浅笑,又透出一股悲伤和愧疚:“上官兄天资过人,博文聪慧,帮我甚多。后来我无意中瞧见他偶尔修炼会有些许差错不稳,才发现……他是有灵根驳杂问题的。那个时候,九州大陆上还从未听闻有灵根驳杂问题的人能顺利修行的,我也曾一度想劝他不要以性命作赌……如今想想,上官兄对我当真是一片挚诚,他后来告诉了我,他们上官家在编写一册能让灵根驳杂者顺利修行的辅助法门,他当年的修为便是试验着那一册成功了大半的辅助法门的成果。” 薛沄轻声问道:“那便是清蕴诀么?” 温宪点点头:“是,清蕴诀这个名字,那时候便有了。” 萧珞叹了一声:“能撰出清蕴诀,上官家当年也是出了位难得的绝世天才,可……”若真有这样天资卓绝的鬼才,上官家又怎么会寂寂无名,在之后……落得那般境地呢? 温宪摇了摇头,解答了萧珞的疑问:“上官家没有绝世的天才……清蕴诀不是一人之力,是上官家数代人,一代一代不断钻研摸索而成的,不知几代人的心血凝聚之作。” 萧珞和薛沄听了,惊讶过后心头泛起的更是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和不甘。 “七千年前九州大陆浩大灾劫,据说在那次灾劫之前灵根驳杂者虽然修行缓慢却不会因走火入魔而丢了性命,灵根驳杂成为许多人踏入修行之路的最大障碍,正是那次灾劫过后才有的。灾劫过后修士们再无法跨过合体期继续进阶,无望过后,上官家的先祖便有人将心思放在了灵根驳杂的问题上,着手研究解决之法。而后上官家虽有些没落,这件事却一代一代传了下来,始终没有停歇过。直到上官兄那一代,终于,瞧见了即将大成的希望,谁知……” 薛沄皱起眉:“……那位上官铭前辈,认识了元彻?” “……不错,便如同与我一般,上官兄亦是在一次切磋之中,认识了当时刚刚来到襄城定居的散修,元彻。”温宪的目光凌厉了一瞬,桌面上的手掌也攥紧了一些:“当年的元彻,当真是一副风趣诚恳,老实上进的模样,上官兄……连同我在内,谁都没有对他太过设防,没过多久,元彻也无意中发现了上官兄的事,知道了……清蕴诀。如今想想,元彻那小人,怕是那时候便已经动了龌龊心思,我还记得在那之后他便更是积极交好上官兄,还越发频繁地跑去上官家求教……呵!只是当时上官兄还当他是朋友是好兄弟,诚心以待不曾设防!怕就是那个时候,被他一点一点无声无息地,把清蕴诀的许多内容给偷了出来!” 温宪忍不住狠狠锤了锤桌面,虽然并未用上灵力,力道却也不小,桌上的茶盏都被震碎,茶汤流了一桌。 但此时,无人在意这个。 “那元彻倒也谨慎,动作极慢,上官兄一家也好,我们这些朋友也好,谁都不曾想过设防,谁都没有发现不妥,还就这样称兄道弟过了近百年的光景!那元彻不知是因为最后的一点儿内容不好探得,还是已经有了旁的想法,突然说他有些什么感悟要闭关,上官兄和我们也都没有在意,还……还拜过酒菜预祝这个小人闭关能有所得!等他出关再庆!”温宪闭了闭眼,长叹了一口气:“元彻闭关没多久,我妻子在沧州的外家有事让我夫妻二人带着孩子过去一趟……辞别上官兄之时,上官兄特地取了一份……一份刚刚大成后的清蕴诀修习口诀与我,让我可以放心地给我有灵根驳杂问题的儿子修习之用。那时候,上官兄还与我笑着说……他们已在准备将清蕴诀向整个九州传开,既是帮助九州大陆众多修者的功德,也能……能为上官家世世代代的苦心在大千界留下长久的美名,不负先祖所念数代族人所望,给后人留下更好的‘财富’……那时我还感慨过上官兄一家人的无私,赞叹过他们眼光的长远,为后人留下美名功德而不是有形财物,可谁知……” 薛沄低垂下眼,无声地叹了口气。正是这时候的这个巧合,让温宪一家离开襄城离开陈州,才……逃过了一劫。可这位待友极诚的上官铭…… 当时清蕴诀将将写成,还未公开,或者说还没有多少人知晓,上官铭却将完本的内容在公开之前,送了一份给温宪,既是相信温宪的人品,也是两人挚友之情深厚的缘故。这时温宪如果是个像元彻那样的小人,完本的清蕴诀他完全可以利用一番为自己谋出不知多少利益。 但…… 温宪没有辜负上官铭的信任的情份,另一个元彻却不是如此。 其实想来也是可笑,温宪什么都没有做,最终却先一步拿到了大成的清蕴诀完本,元彻偷偷摸摸小心翼翼筹谋了百年的功夫,偷得的还不是完整的内容。 温宪此时眼眶已经有些泛红:“到了沧州三个月之后……突然听闻陈州襄城传出一部惊世绝艳的清蕴诀,而创者……竟然是什么‘元彻真君’!那时我才……”说着说着,温宪已经有些哽咽,整个人显得更是苍老了几分:“是我懦弱……对不住上官兄……不只不敢对上那时就有了冯家做后盾的元彻,不敢说出真相,甚至……甚至不敢回襄城,不敢……去打探上官家的消息……” “……前辈……” 温宪仰起头,浑浊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再不能进阶,是我应得的……” 他的一生,得过一个无私坦诚的挚友,只是……懦弱而又自私的他,配不上这份赤诚。 第十二章 缘由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离开温家回到他们自己租住的小院,薛沄心底仿佛烧着一把火,又气又痛,却又因为这把火到底无法真正烧起来改变什么,带着一股悲愤的不甘。 薛沄的心情,比在楼城,第一次听陆岩说清蕴诀和上官家的时候,要沉重得多。 在楼城听所知也不算多的陆岩说起时,在震惊之余,也觉得气愤和不平。 可如今听温宪说完上官家和上官铭的往事,却更觉心痛,其意难平。 上官家,世世代代心心念念的心血精华,自己族人以自身冒险试验而成的妥帖完本,就那样……被另一个窃贼,一个曾经得过上官家的诚心以待的小人盗走,冠上自己的名字,成为他在九州大陆上风风光光地名利双收的工具。而真正为这部清蕴诀付出无数心血甚至生命的上官家人,却是因为这个龌龊小人家破人亡颠沛流离…… 温宪不知道上官家在那之后如何,但在听闻这些年还有上官家的人存在于世,传出了真正的完本清蕴诀后,感慨着上官家并未在那次灾劫之中尽数覆灭还有后人活着,忍不住老泪纵横。 陆岩是与萧珞他们年纪相仿的,修习清蕴诀必定就是在这最近的几十年内,也就意味着百余年前的巨变之后大千界九州大陆上还有活动着的,暗中将真正清蕴诀传于世人的上官家人的存在。 萧珞和薛沄没有跟温宪透露陆岩的信息,只粗粗说曾见过一个朋友习的是真本清蕴诀,温宪心里也明白两人的顾忌并不多问,于他而言,只要知道上官家还有血脉在世,就够了。 其实,上官家的现状,他们谁也不清楚,就连陆岩,怕也是只知道一点点的。 但是作为当年元彻忌惮的首位,冯家清扫的核心,当初毫无准备的上官家…… “萧珞……” 萧珞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坐在自己对面发了许久的呆的薛沄的头发:“在想上官家?” 薛沄抿了抿唇:“萧珞,你说……上官家的公道,真的讨不回来了么?” 萧珞微拧着眉头眼光一闪,手掌轻轻拍了拍薛沄的肩,却是没有说话。 “……有希望?”薛沄对萧珞很是了解,尽管他沉默着没有出声,她却也能体会出他的意思来。 这件事,当是有希望的,只是…… “等。” 薛沄一愣:“等?” 萧珞又叹了口气:“要为上官家讨回公道,不是做不得,只是……要等待时机。” “时机?” “若是真本清蕴诀公开,上官家正名,沄儿觉得,最大的影响是什么?” “元彻那个小人……”薛沄下意识地说起来,说着说着却在萧珞的目光中停了下来,微一思索之后:“……上官家的真本清蕴诀,几经上官家人修行试验,并无损伤经脉的问题……不需要辅助服用清蕴丹!所以……所以上官家真正的清蕴诀,会动摇损伤冯家为首的,所有从清蕴丹中获利的人的利益……这才是,最大的影响,也是……上官家想正名的最大困难?” 萧珞点点头:“上官家真正的清蕴诀问世,损伤最大的是他们,那……获益最大的呢?” 泄了一些气愤之情,冷静下来一些的薛沄这时候反应也快了起来:“大千界九州大陆上人数众多的……灵根驳杂的修者,若有了上官家的真本清蕴诀,不仅从今以后能够省下买清蕴丹的灵石钱财,还彻底地没了经脉问题的危险疑虑,获益最大的,便是他们了。” 萧珞微微笑了笑:“不错,但……能为上官家正名,最大最有用的力量,却又不是他们。” 薛沄听了萧珞的话,心头似乎隐隐有些明悟,却又好像罩着一层迷雾,隐隐绰绰并不能看得分明。 萧珞心知所谓“时机”虽然瞧得见希望,却毕竟还远,心里也还存着让薛沄自己想明白的意思,这时候便并不再深入解释,而只是略略提示一点:“沄儿觉得,当初元彻为什么着急向九州大陆‘慷慨’地公布了清蕴诀?” 萧珞突然“转移话题”,薛沄虽然一愣,却仍是认真回答:“按温前辈所言,那时候上官家已在计划向大千界公开真正的完本清蕴诀,元彻那时若是不抢先一步,待清蕴诀的内容整个九州人尽皆知,他盗来缺了一点儿的残卷,还能有什么用处呢?所以,与其自己收着藏着以图将来利用,不如赶在上官家之前……若能在那之后堵住上官家和其他知情人的嘴,九州众人眼中,他可不就成了形象无私崇高的清蕴诀的撰写者,享众人敬仰。” 而恰恰正是他盗来的那并不完整的清蕴诀的瑕疵缺憾,不得不需要清蕴丹的补充,反倒给了元彻借此在名之外揽收利益的机会,让瞧见利益好处的冯家成了他的倚仗,借了冯家的势力,果真做到了“堵住”上官家和其他知情人的嘴。 说来,能在那匆忙的几月之内想到转圜办法,成功说动并投靠向冯家,元彻这个人,也着实有几分“能耐”和运道。 只是这份运道,却是助了这个盗用他人心血的龌龊小人,顺利地踏着上官家的血泪,在九州大陆,名利双收…… 听了薛沄的回答,萧珞勾了勾嘴角,继续问了一句:“那清蕴诀真正所出的上官家,又是为何会有将它完整公布出来的想法?” “这……”薛沄低垂下眼微拧起眉头,细细思索了片刻才慢慢地道:“……清蕴诀不是什么能帮助修行进度,有利于进阶提升实力的秘籍珍本,唯一的功用便是让有灵根驳杂问题的人能够放心修行,不像其他典籍秘法有私藏下来自家人修炼以图胜过旁的修者的价值,上官家若是自己留着不肯公开,也不过保证了上官家的后人和一些亲近之人不会受灵根驳杂问题的困扰而已,但只这么点儿作用……似乎有些对不起上官家多少代人付出的心血和代价。既如此,清蕴诀密而不公对上官家没多少好处,不如传于九州众人,既为后代积下莫大的功德,也能凭着这对九州大陆上众多的灵根驳杂者却是有如再造之恩的举措,让上官家的名声传遍大千界,即便上官家势力单薄族人修为有限,仍能凭着从今而后源源不断的,来自于所有受益者的崇敬和感激,在九州大陆立有一席之地,轻易不会被人击垮了。” 萧珞点了点头,肯定了薛沄的说法之后,却是又追问了一句:“只有这个原因么?” “那……还有什么?”薛沄自己却是也觉得欠了那么点儿什么,却是一时之间再想不到旁的。 萧珞倒并不急迫地盼着薛沄的成长一蹴而就,闻言没有再多卖关子,开口道:“因为上官家的人知道,若不公开清蕴诀的内容,让它变得人尽皆知,上官家,便无法安全,无法安宁。” “……嗯?” “上官家不论曾经有没有过厉害的先祖,如今却已并无出色之处,九州大陆上也没有什么势力背景可以依靠,比起那些孑然一身的散修的情况,并没有好到哪里去,根本不可能跟强大的势力对抗。” 薛沄皱着眉头,若有所悟:“你的意思是……若真的私留着清蕴诀只给少数亲近者使用,上官家……反会招惹其他人的觊觎?” “清蕴诀的确对提升修为实力并无帮助,也不是什么秘法传承,但利用好了未必没有价值获得利益,端看握在谁手里怎么去用。真有什么人瞧上了有了心思的话,上官家,保不住清蕴诀。要么,对方心狠手辣一些灭了整个上官家夺去清蕴诀,要么,上官家将清蕴诀献出去以保平安,但若如此这清蕴诀能被旁人知道的出处就定然不会再是上官家了,从此便与上官家无关,他们世代的努力和心血便必须送与旁人。” 虽然觉得并不痛快,薛沄也知道萧珞说的是实情。巧取豪夺,不论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都是屡见不鲜的。 如今这个四大世家两大宗派扎根的九州大陆,便是如此的景象。家族为自身求利行为很多时候并不得当,宗派多置身事外高高挂起…… “……所以,让九州众人都知道清蕴诀,知道它出自上官家,其实……也是在自保。” 萧珞叹了口气:“是。上官家的打算,其实很不错。” 可惜…… 清蕴诀,如今在九州大陆众人眼中,到底还是没能冠上上官家的名字。 薛沄沉默下来,萧珞也没有再说什么。 静默许久,薛沄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萧珞正温和地看着她。 “萧珞……” “你想试着去找上官家幸存者的下落?” 薛沄不意外萧珞对自己的了解,此时也干脆地点头承认:“来襄城,更多是为确认我们先前猜测的真相,如今……” 萧珞抬手拍了拍薛沄的肩,松松地握了握:“我知道你放不下,也好,相信当年薛世伯救下人,必定也跟上官家的人有些接触,我们若能找到……兴许会有旁的线索方向。” 薛沄点点头,沉默了片刻,忍不住开口向萧珞问道: “萧珞……按爹爹手札上的说法,这样的事,以前曾有过的那件,比这一桩更是惨烈肮脏。许久之前……是不是也有过比元彻更过分的小人,盗用了另一人的心血和功德,反倒……在九州大陆上被一直传颂着,享受不属于自己的荣光?直到今天,仍是这样。” 萧珞垂下眼,没有说话。 他自然明白薛沄的意思。 如今他们查出的面对的,元彻和清蕴诀,上官家的事情,就已经如此让人意难平…… 第十三章 流光萤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虽然打算寻上官家人的踪迹,萧珞和薛沄两个却暂时没有更多的线索。 温宪那里自不必说,百余年前事情发生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上官家的人,也没有得到过上官家人的消息,而陆岩那边也已说过那位曾经传给他真本清蕴诀的朋友已经离开不知所踪,他也没有什么线索。 有关薛钰,也许萧珞猜测不错,八年前楼城从冯家人手中“包庇”了和可能是上官家人的此刻之后,薛钰与那疑似上官家人的刺客兴许还有接触。 按照如今萧珞和薛沄所知的,八年前薛钰在楼城跟冯家闹翻过后,曾独自离开楼城,并未随着薛家的其他人一并在采购药材之后回绵州。而那之后过了三个月才回到绵州薛家族中的薛钰这段时间去了哪里,却是没有人知道。 一时不急着离开,留在襄城整理揣摩他们为数不多的线索,萧珞和薛沄两个呆在襄城租住小院的这些天,倒是常见温宁。 从小到大,温宁一直被家人尤其是祖父告诫着谨守秘密,到了襄城之后随处可见那位元彻真君的雕像也强忍着不敢表现出什么来,直到前些时候因为对元彻的态度失去了好容易找到的小伙伴,憋闷了许久的少年到底藏不下去泄露了些愤怒之情出来,那之后却也认识到自己不小心不谨慎闯了祸,若不是瞧见的正好是萧珞和薛沄…… 在那之后被温宪训过一番的温宁,仍旧忍不住因为结识了萧珞和薛沄这两个帮助了自己的大哥哥大姐姐的雀跃之情。这是他第一次,可以不用在家人之外的人面前隐藏情绪强守秘密。 薛沄很喜欢温宁,萧珞也很乐意指点。 萧珞很早便开始在九州各处游历,眼界开阔,薛沄在薛钰去世前也是薛家嫡裔,学的东西都并不一般,两人乐意指点温宁,温宁这段日子也是颇有收获。原本温宁对两人还只是带着感激的“战友”之情,在得了两人的指点照顾之后渐渐变成了崇拜,发现他们的指点对自己修炼也很有帮助之后,更是在祖父温宪的默许之下,时常忍不住眼睛亮晶晶地跑来拜访。只是温宁不知是不是被温宪提点过,知道萧珞和薛沄两个有正事,只三四日来上一回。 这一日,温宁没来,萧珞带着薛沄从窝着的小院里出来,在隔了珍宝阁铺子一条街的市集上闲逛。 原本一直因没有下一步的线索方向而犯愁的薛沄,在被萧珞拉出来瞧见热闹之后也转开了心思。 前些时候薛沄也瞧见过多少次集市,只那时候大部分心思都在调查线索打听消息上,倒还真的没有放松下来逛过。 入夜,天色渐暗,薛沄逛了一天这时候也总算有些回了神,想起自己“糟蹋”掉的灵石和钱财,开始有点儿心疼,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陪自己胡闹了一天的萧珞。虽然一开始是萧珞把自己拉出来的,但是逛着逛着她就…… 萧珞走在薛沄身后,装作没有瞧见薛沄瞥过来的眼神,心里却是长出了口气,又有些感慨。 薛沄将自己逼得太紧,即便早就知道真相并不好查,但遇到阻碍和滞涩的时候仍旧忍不住焦虑难安,郁结在心。像是现在这样,曾经他偷偷带她去镇上闲逛胡闹时她才会露出的神色,已经许久没瞧见过了。 珍宝阁附近的几条街,开着各种各样的铺子,也有不少人干脆在街头搭起摊子。这里面有普通人,也有修者,大都是散修,在繁华的地界卖些在旁的地方弄到的小玩意儿或是自己用不上的修行物资。因为不少是这些修士们在旁的地方历练行走时候收集的东西,对于没有去过没有见过的人来说,倒也很有意思。 萧珞陪着薛沄沿着亮起灯的街道往他们租住的小院走回去,看着才因为回过神有些心虚的薛沄很快又被周围没见过的有趣东西吸引了注意力,忍不住勾起嘴角。 走着走着,薛沄在一个散修的摊子前不远处站住,看着地上一只琉璃瓶子装着的两个小东西,有些怔怔地:“……萤火虫……” 萧珞自然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薛沄的变化,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 那散修坐在那里径自闭目养神,并未看过来,而薛沄看着有些发愣的,是放在一边的琉璃瓶子,那里面正飞动的两只萤火虫,即便是在入夜街口明亮的灯管烛火之下,仍旧很是耀眼。 那不是普通的萤火虫,它们的萤光每闪动一下,都是从莹绿到深蓝的流畅变化,端得奇妙稀罕。 “你喜欢?” 薛沄耳边传来萧珞的声音,眼光还有些飘远,伸手去拉萧珞的衣角:“萧珞,那个萤火虫……是不是很特别?一般的地方找不到的?”若是能常见到的没理由被一个修士摆出来贩卖,还特地套了一层琉璃瓶子。 薛沄问着萧珞的时候,正瞧见另一个也是修士的姑娘走过去指着琉璃瓶子里的萤火虫问了一句,得了那散修眼睛都不睁的随口回应之后却像是被吓到了一样,抬步便走开了。 好像是……太贵? 薛沄瞧见之后暗暗琢磨,看来……果然不是普通的萤火虫。 萧珞倒还真知道答案,看了一眼那琉璃瓶子开口道:“那是流光萤,虽然萤光独特,却到底不是什么灵虫,只不过是好看。但它稀罕就稀罕在只有生长流光草的地方有,不容易寻得,所以拿出来卖,便是只能看看无甚大用,也从来不便宜。那散修大约只是想试试运气,若是能在外面自己卖掉,比送去珍宝阁被人抽上一层,要来得划算一点儿。” 听了萧珞的解释,薛沄猛地一僵,而后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一把抓紧萧珞的手腕,朝他看过来,却是没有说话。 萧珞很快明白过来,跟薛沄一道很快回了小院。 进了院子放心下来的薛沄再憋不住话:“那流光萤,我曾经从爹爹手里拿到过一对摆在屋里玩儿,先前我没有想起来,今晚瞧见才……爹爹给我那对流光萤,是八年前,他外出许久后独自回家的时候!算起来,正是楼城那件事情之后!” 萧珞听了神色也正了起来:“离开楼城后的那三个月,薛世伯去过有流光萤的地方,这个方向……也许能找到上官家的人。” 薛沄自然也是想到这个才会这般激动,只是她对流光萤实在并不了解,先前还当真以为并没有太不寻常,没以为会是能用得上的线索:“你方才说,流光萤只在生长流光草的地方有,那……生在流光草的地方,可多?” 萧珞皱起没有,神色微有些沉地看了薛沄一眼:“……不多。” “怎么?”薛沄感觉到萧珞似乎有些沉重之意:“有什么问题?” 萧珞叹了口气:“你可注意到方才摆出流光萤的那散修什么修为?” 薛沄微微一愣:“……我看不透,比我高太多。你……” 萧珞摇了摇头:“我如今筑基八层,也看不透他。”所以如果不是那散修身怀特别的阻挡旁人探查的法宝,就只有……修为超过萧珞三层以上这一个可能了。 “你是说……他很有可能已是金丹期的修士?”薛沄细细一想就明白了萧珞的意思:“所以……生长流光草的地方有危险?” 只有这才能解释萧珞为什么突然提起修为问题。 薛钰是薛家的嫡系子弟,天赋过人,八年前已是金丹九层,眼瞧着要突破成为元婴的大圆满期修为,有了足够的独自行走险境的资本。 方才他们瞧见摆摊子的散修,若也真的已是金丹期的修士,也就能解释分明是有些拮据地在卖东西换灵石,却仍旧带着一点儿倨傲之感的态度。 所以,那生长流光草,能捉到流光萤的地方…… “九州之内流光草最多也长得最好的地方,恰好……离陈州不算太远。”萧珞尽管有些担忧此时却也没有隐瞒:“陈州往东,巧州与沧州的交界之处。” 薛沄看着萧珞,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萧珞笑了笑,伸出手揉乱了薛沄的头发:“又瞎想?” “……我只是……” “既有了方向,我们也该离开襄城了。不过……那地方并不比城镇之中安稳,离开襄城之前,我们也得多做些准备,以防万一。” “……嗯。”薛沄顿了顿才点头应下,到底没有提什么危险连累之类的劝阻的话。 见薛沄有些失神的样子,萧珞挑了挑眉头,趁着她还没反应过来又揉了几把,将她额前的碎发搓揉地都竖起来,才状若无事地收回手掌,一本正经地道:“巧州和沧州边境地界,靠着巧州的话……我倒能寻到个先前四处游历时认识的朋友打听些消息。” 萧珞外出历练时认识的朋友薛沄是没有见过的,不过既然能被萧珞在这个时候这样的境况下提起,她便也知道萧珞甚是信任对方。她相信萧珞识人的眼光,这会儿也就并不拒绝。 萧珞又瞧了一眼薛沄头顶乱糟糟一团竖起来的头发,轻咳了一声,轻声道:“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回去别想太多,急不来,明日从长计议。” 丝毫没有意识到异样的薛沄乖巧地点了点头。 第十四章 赤子心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自发现了流光萤,有了下一步的线索方向,他们离开襄城的日子便算是近在眼前了。 温宁是城中跟萧珞和薛沄接触最多的人,最先察觉两人已有去意。 但是温宁什么都没有说,只默默地尽己所能地准备了礼物,并暗暗减少了跑来打扰的次数。 分别的日子,到来的也快。 温宁在小院,享受了认识萧珞和薛沄以来最丰盛的一次席面。 还记得第一次在小院里跟萧珞和薛沄一道用饭,并没有料到下厨的人其实是萧珞的温宁,还不住地赞叹薛沄的手艺,惹得薛沄又被萧珞调笑…… 温宁虽还是个小少年,却也一直以正经的男子汉自居,今日来到小院帮着萧珞把饭菜端出来摆好的时候,还以为这个送别的特殊日子,会有酒喝的。 “萧哥哥。”温宁看了看萧珞摆在桌面上的茶壶:“我们……不喝酒的么?”旁人践行分别,难道不都是喝酒的? “咳。”萧珞轻咳了一声,抬手在温宁的额头上敲了一下:“你才多大?喝什么酒!” 薛沄看着有点儿茫然还有点儿不太服气地站在原地的温宁,又看了一眼转身往厨房走去的萧珞的背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拉着桌边的温宁坐下:“你别管他,分明是因为某人酒量奇差,差不多一杯就倒,平时根本不敢碰酒。” “啊?”温宁着实没有想到他以为的博学万能豪气万丈定能千杯不醉的萧珞竟是个一杯就倒的,这时候瞧一瞧桌上的茶壶,也忍不住跟薛沄一起笑了出来,冲淡了一些即将分别的离愁。 一顿饭,宾主尽欢,谁都没有在这时候提起即将到来的分别。 只是当饭菜用尽,茶水也渐凉之后,温宁抿了抿嘴,取出自己早先准备好的木盒子放在桌面上:“萧哥哥,薛姐姐,温宁知道你们要走了,我……我没什么好东西,只弄了一点儿襄城特产的小玩意儿,并不值什么,就……就留个纪念,希望将来,萧哥哥和薛姐姐能记得温宁。” 因为背着极大的秘密,温宁早熟又谨慎,在襄城没有什么朋友,前些时候才失了好容易融入进去的小伙伴们的圈子,又变成了独自一个。萧珞和薛沄这两个突然出现在襄城的,虽是怀着目的却也很快成了他难得地能疏散情绪畅所欲言的人。只是对温宁而言,这样有人陪伴有人指导有人照顾的好日子并没有能过多久,他又要被丢下了。 薛沄伸手拍了拍温宁的肩,张了张嘴却又有点儿不知道怎么说起。 倒是温宁,脸上扬着温暖又灿烂的笑意:“先前祖父就与我说过的,萧哥哥和薛姐姐是有正事要做的人,不会在襄城长留,我一直都知道的。” “温宁……” “薛姐姐不用担心我,你和萧哥哥来之前,我也在襄城住了好几年了,没什么不自在的。”尽管脸上带着微笑,眼底却到底还是有掩藏不住的不舍和落寞:“就是……就是……希望萧哥哥和薛姐姐能记得温宁,等……等你们的正事办完,要是方便的话,能偶尔来襄城看看我……” “那是自然。”萧珞笑了笑丢过去一个看着挺新的册子,见温宁愣愣地接了才笑着解释道:“我虽修为不算什么,这些年到处游走瞧见的却算不少,记了些心得在册子里,兴许你能用得上,就算是我们两个的回礼了罢。” 温宁眼睛一亮,这些天的相处下来已经让他对萧珞很是信服,当即狠狠地点了点头:“谢谢萧哥哥!我……我一定好好修行!等……等我筑基了,也像萧哥哥薛姐姐这样出门历练,看看不一样的东西!要是,要是你们不嫌弃,我……我可以到时候去找你们么?等……等我能帮得上忙的时候?” 薛沄和萧珞对视了一眼,看向满怀期待地看过来的温宁:“温宁,等你修为高些有了自保之力后出去走走瞧瞧自然是好的,不过……倒不必执着着找我们,与你自己志同道合的朋友一道,会更有乐趣些的。” 温宁垂下眼:“……我可能……再找不到这样的朋友了。” 想要再遇到同样知道真相的,或是至少能够理解他的“不同态度”的朋友,温宁心里清楚,到底有多不容易。 而其他……就如前些时候才闹翻了的那些小伙伴,不管之前相处有多愉快,只要他不肯违心妥协,只要他不能冒着风险把真相说出来,总是不能长久的。 当然,他心里也明白,就算他说出真相,会有人相信他而不是传了百年威名的元彻真君么? “温宁……” 温宁深吸了口气,重新笑了起来:“没关系的,薛姐姐。祖父与我说过,朋友,讲究缘分,有时候也讲究运气,我不会想太多的。等你和萧哥哥离开襄城,我也正好歇了玩乐的心思呆在家里好好修行。” 薛沄心中一叹,想了一想,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温宁,你……可怪那些,撇下了你的小伙伴?” 温宁听薛沄这么问,先是一愣,随后摇了摇头,脸上还挂着微笑,并无半点阴霾怨愤:“不,他们……他们其实没有做错什么。就像是我知道那个元彻不是好人所以坚持不肯叩拜他,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一样,在他们心里,元彻就是造福了许多人值得仰望的真君,他们维护他崇敬他也没有错。我们都是在做自己心里认为对的事情,只是……只是因为知道的东西多少的差别,我们眼里的对错是不一样的而已。其实……其实说起来,反而是我应该觉得惭愧一些。我知道真相,我觉得我坚持的才是对的,可是我没有办法告诉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做,我眼里是错的事情,却不阻止。说起来,我这样的,才不能叫做‘朋友’吧?所以……我哪有什么立场怪他们呢?” 这些天相处下来,薛沄知道温宁性子很好,但这会儿听他这么说却还是忍不住一愣。这个少年的心性,比她以为的还要纯澈。 “温宁说的是。”萧珞笑眯眯地看着略有点儿低沉的温宁道:“你没有错,你的那些小伙伴们,还有这九州大陆上的许多人,也都没有错,这件事上错的,是真正为恶欺瞒世人的罪魁祸首。” “不错。”薛沄也点了点头,想到那元彻,想到冯家,想到上官家,忍不住攥紧了自己的手掌,眼光远远放开落在天边,一字一顿:“总有一天,他们的恶行会为九州所知,为世人唾弃,总有一天……像你一样的人,还有更多在这个谎言中受伤的人,可以不必再压抑,不必再躲藏……总有一天。” 温宁看着大亮天光下,石桌前腰背挺得笔直的薛沄,仿佛能从她的眼底,看到她口中所说的那番景象。 “……嗯!” …… 温宁带着离别的不舍和对未来的期盼离开小院之后,萧珞和薛沄两个重新坐回桌前,仔细看过又小心地收好了温宁留下的礼物,对视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 “温宁真的是我见过……最温柔也最宽和的孩子了。”薛沄感叹着:“当得,一片赤子之心。” 听到那四个字,萧珞恍惚了一下,脖颈之间从小便戴着的吊坠仿佛微微一热,眼神也渐渐飘远,忍不住开口低声喃喃:“……赤子之心……” 薛沄察觉到他的异样,伸出手轻扯了一下他的袖口:“萧珞?怎么了?” 萧珞回过神来,冲薛沄安抚地笑了笑:“突然想起似乎以前听过的……一段话,只是,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在哪儿,又是听谁说的了。” “哦?什么话?” “赤子之心。”萧珞勾了勾嘴角:“仿佛……听谁说过,所谓赤子之心,该是经过困苦,历过荆棘,看遍世间阴暗之后,仍能以纯澈而热烈的心,面向未来,坦然一切。” 薛沄听后,沉默半晌,缓缓点了点头:“……说得真好。” “……嗯。” “真想……认识认识说过这话的那位前辈。” 萧珞微微一怔:“前辈?” “不是么?”薛沄看过来:“我是觉着,能说出这样通透又睿智的话的,必是有过许多经历,见过诸多世情之后的……前辈。” 萧珞笑了笑,细细回想了一番,还是放弃:“可惜,我想不起来是谁说的了。” 薛沄耸了耸肩:“没关系,像刚才温宁说的,要靠缘分嘛!说不定……将来我们会有机会见到的。” 萧珞点了点头:“也对。” “温宁……”薛沄想到刚才离开的少年,笑了笑:“这样的年纪,就有这样的心性和思想,真的很难得。说来惭愧,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还是个在父亲薛钰的庇护娇宠之下,无忧无虑天真稚嫩的大小姐。 萧珞看了一眼温宁,见她微微蹙起眉头,眨了眨眼开口道:“别的不说,你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有一点是绝对可以赢了他的。” “啊?是什么?” “嗯……”萧珞的目光在石桌桌面上几乎空了的碗碟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薛沄脸上,在说出那句话后十分利落地起身就跑:“你当年可比他能吃多了,一人吃一桌子不在话下!” 很快,小院里响起薛沄气急败坏的声音: “萧!珞!你给我站住!” 第十五章 巨蟒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沄儿?你醒了!” 薛沄醒过来的时候,四周昏暗得很,凑在面前的萧珞的脸倒是尚算清晰。 他脸色有些苍白,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眼底泛红带着血丝,看起来十分憔悴而狼狈。 薛沄愣了一下,先前的记忆很快回笼,猛地坐起身来:“萧珞!你……你怎么样?” 萧珞伸手虚虚扶着猛地坐起身的薛沄,细细地盯着她的脸色和表情,皱着眉头:“先顾着你自己,你怎么样?可有哪里觉得不适?” 薛沄摇了摇头,顶着萧珞的目光闭眼速速感受了一番:“我没事,没有受伤,也没有中毒的感觉,反而……反而觉得神清气爽,精力充沛,修为也有些松动……你给我吃了什么么?” “补充灵力和解毒的丹药而已,你情况不明,我没敢喂你多吃。” 其实先前萧珞细探薛沄的情况时的发现与薛沄所说的并没什么差别,那回冲击虽然让她昏睡了好些时候,却看起来是有利无害的。 “你怎么样?”薛沄抓住萧珞的手腕,看着他难得的有些虚弱的模样分外焦心:“可服丹药了?” 萧珞暂时松了一口气,放松了身体靠坐在一旁的石壁上,脸上也重新挂上有些漫不经心的笑意:“一点内伤,没有损及根基。” 薛沄握着萧珞的手腕自己探出灵力检查,萧珞倒也乖乖坐着没有阻拦,只是敏锐地察觉到薛沄的灵力似乎微有些变化后,眉头动了一动。 萧珞没有说谎,确实是未损及灵根的伤势,也没有什么毒素残留,但是……伤得也不算轻,如何都要好好修复几日。 薛沄心头松了一口气后,眼眶有些泛红。 紧接着,额头上一疼,抬眼便瞧见萧珞还没收回去的手。 “瞎琢磨什么呢?你该不会不想照顾我吧?” “啊?我……” “哎呦……头有点儿晕……”萧珞说着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头,眯着眼睛看向还有点儿怔愣的薛沄:“过来过来,让我靠一会儿……我可跟你说,现在我是伤员来着。” 薛沄顿了顿,慢慢凑了过去坐在萧珞身边,小心地扶着他靠在自己肩头:“有我在……你歇一会儿吧。” 萧珞靠在薛沄肩头勾了勾嘴角:“好啊……我可把我自己托付给你了,好好照顾啊……” “……哦。” 虽是有些故意打岔不让她多想安慰她的意思,但受了伤又强撑了几日守着薛沄醒过来,这会儿萧珞确实也有些撑不住了,慢慢闭上眼忍着体内一阵一阵的钝疼,面上带着浅笑:“……别担心……落进来之前我发了传讯出去,想来我那朋友已在附近了,若是我们自己出不去,也有人知道我们在这儿,会想办法的……” 薛沄小心地扶着他越来越沉的脑袋,抿了抿唇,压下心里的不安和惶恐,轻轻点了点头:“嗯,好。” 萧珞终究还是撑不住睡了过去,薛沄默默回想她昏过去之前还记得的事。 他们两个离开襄城之后,乘了萧珞的飞梭一路沿着人烟稀少的地界离开陈州,避开元洲,从巧州境内飞到了巧州与沧州的交界之处,进入这片有流光草生长的秘地。 流光草只是普通灵草,并不甚稀奇,可流光草繁盛生长的环境有时会催生出几株的月晕草,却是很珍贵的灵药,除了吸引修者前来碰运气试图寻找采摘之外,也会吸引附近的妖兽。妖兽比之人类的修士嗅觉等更是敏锐,在找寻灵药时候格外有优势,因而寻灵药时的最大危机,便是看守在灵药附近的强大妖兽。 萧珞和薛沄两个来此目的并不是珍惜的月晕草,不必去招惹强大的妖兽,一直小心躲避,很是谨慎。几日下来并没有什么显著收获,毕竟是八年前,薛钰也可能只是从此路过,没有留下什么明显的痕迹,又不想城镇之内可以有人打听消息。 就在两人打算离开流光草之地,去附近的城镇乡村,有人烟的地方再去打听消息的时候,出了变故。 经过一处看起来很是普通,分明没有月晕草连流光草都没有长几株的地方,不知为何似就在不远处灵力猛地激荡震动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打破,却没有什么大的声响。还没等薛沄反应过来,不知从哪里突然窜出来一只通体黝黑却从内而外透出点点细碎金光的巨蟒,蟒身足有三人合抱那么粗,巨蟒浑身的腥气像是被什么压制住,血红的眼睛里也透出清澈的金光。 但这巨蟒,却是十分痛苦的模样,像是受了什么根本承担不住的东西,下一刻便要破体而出一般。 剧痛之下的巨蟒疯狂地甩动尾巴,地面寸寸龟裂,一时之间,满天都是被卷起甩到空中的碎石泥快,伴随着破碎的草木树石,原本还算景物怡人的地方眨眼之间便是一片狼藉。 而这片地界上的唯二两个活人,被发狂的巨蟒盯上,逃脱不得。 那巨蟒看着应是品阶不低的,已失了神智只一味破坏杀戮,万幸的是体内似乎有什么力量生生压住了它运起本能法术攻击的能力,让它只能凭借已堪比法器的坚硬身体和巨大的力道攻击他们,不然,也许只有筑基期的两人根本抵挡不了。 但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渐露败象,比起虽然痛苦不堪但体质强悍仍有余力继续的巨蟒,薛沄很快耗尽体内灵力,连符箓都调用不得,萧珞一人对上癫狂之中的巨蟒,还要顾及薛沄的安危,便更是吃力起来。 在薛沄都以为两人要葬身与此的危急关头,她瞧见被巨蟒尾巴扫到胸口的萧珞吐出一口血,在巨蟒硕大的头颅很快凑过来冲着已重伤在身的萧珞亮出獠牙的时候,萧珞胸口一阵金红色的刺目光芒一闪而过,下一刻…… 他手上多了一柄虚虚的长刀。 那长刀通体闪着金红色的光芒,却似乎并不是实体有些虚幻透明,被萧珞握在手中的那一刻,她仿佛听到了一阵沉厚的低鸣。 那柄薛沄从未见过的长刀在手,萧珞眼底也映出了点点金红的流光。对于这柄突然出现的刀,他似乎并不意外,用起来也十分熟悉…… 在薛沄怔愣之中,萧珞挥动长刀,朝扑过来的巨蟒,狠狠一劈—— 先前两人的飞剑法器都不能破开它防御的巨蟒,在那长刀的刀光之中,尖锐地哀鸣了一声,黝黑粗壮的身体直接被一分为二! 只这一刀,萧珞手里的长刀虚影就消散开,化成一道流光,往他胸口聚集而去,而萧珞也在这时脸色苍白地跌坐在地上。 正在这时,薛沄瞧见那被刀光一分为二的巨蟒尸身很快碎裂开,那起先只能依稀透出来的点点金光像是凭借这道刀光切开巨蟒身体的帮助流泄而出。被刀光劈开后金色的光芒似乎也黯淡了一些,不再有先前似乎不断挣扎要从巨蟒体内破体而出的锋芒。明亮的金色流光从巨蟒破碎的尸身中迅速汇聚起来,而先前束缚着这些金光的巨蟒的身体却在成了碎块又脱离了这些金光之后,很快消散成灰。 金色流光汇聚的速度极快,只眨眼的功夫便要成型,薛沄根本来不及阻止,而这时先前因为巨蟒疯狂破坏而寸寸碎裂的土地也像是终于承担不住,开始抖动陷落。 薛沄连忙扶住看着似乎透支又受了点儿反噬,有些无力动弹的萧珞,拼了命地调动身体里几乎几乎可以算作没有的灵力,试图从这里逃离。 混乱之中,两人脚下下一空,那终于汇聚在一处的金色流光朝着萧珞和她的方向猛冲过来。想到先前这金光在巨蟒体内时,巨蟒痛苦而疯狂的样子,薛沄挣扎着,在下坠到漆黑地底的过程中,死死地抱住因为重伤脱力拦不得她的萧珞,将自己的背挡在了那冲将过来的耀目金光和萧珞之间。 那金光猛地冲入她的身体,一下子蔓延四肢百骸,一股尖锐的刺痛之中,薛沄很快失去了意识。 回忆完毕,薛沄转了转脑袋,细细打量了一番他们此刻呆着的一处尚算干净的洞穴,看了眼被萧珞拿出来权做光源的明珠。 方才没有跟萧珞多问,不过结合眼下的情况和她昏过去之前的记忆,这里……应当是地底?看着像是地下的岩洞,不知道……有没有出路。 薛沄不好估计自己昏睡了多久,也不知道萧珞硬撑着自己的伤势守了她多久,但…… 她轻轻抬起另一只手,调起灵力萦于指尖,微微皱起眉头。 先前匆忙之间的感受也是没错的,她此刻确实无伤无痛,灵根经脉都没有损伤,昏迷之前的那一阵刺痛像是并未存在过一般。 若说坏处,也不知是不是她修为太低感应有限,她此刻什么都没有坏处都没感受到,若是说好处…… 此刻细细查探,她也自然感觉到了,身体之内各处经络像是被清洗过一般,去了所有的滞涩之感,整个人都觉得清明澄澈起来,薛沄甚至隐隐有种……体质被调理提升了不少的感觉, 那金光……难不成是好东西? 可是那巨蟒先前分明被折磨得那样痛苦…… 是修士与妖兽的体质差异?还是…… 她好像记得,萧珞的那道刀光之后,这金光仿佛有了温顺不少的变化……那……与那刀有关? 这样想着,薛沄侧过头,看向已沉沉睡去的萧珞的衣领。 她记得,萧珞一直随身戴着的,只有一个据说萧伯伯当年捡到还是婴孩时候的他时就有的吊坠。小时候她还看过,无色透明,没有灵力波动,却又看不透材质的吊坠。 第十六章 幽谷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几年前在巧州游历的时候,误入一处山涧,迷迷糊糊走出来之后,这吊坠就变了样子。那之后我开始隐约能感到它似乎本是一柄长刀,但是一直没办法让它从吊坠显形出来使用,直到前几日那次。” 空旷而昏暗的地底岩洞,萧珞靠坐在岩壁上,从领口扯了自己的吊坠出来,捏在指尖轻声解释。 他昏睡了大半日醒来,觉得精神略好了一点儿后便开始打坐疗伤。 这处地底岩洞,在薛沄昏睡的时候他便已背着她粗粗看过,虽然环境有点儿差,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在地底的缘故无法向外传讯,但好在没什么妖兽没什么机关,还算安全,在两人身上还有辟谷丹和一些疗伤丹药的情况下,倒还适合在不明外面如何的时候,略作修整。 薛沄虽然昏睡了两日,却并未有害反而很有所得,但萧珞却是真真切切在巨蟒的攻击和强行调用长刀力量反噬的双重打击之下,受了不轻的内伤,此时安静打坐调息催动灵力运转时,脏腑经脉钝痛翻到加剧了几分。 尽管他一直笑得很有些漫不经心的样子,脸色却一直泛着苍白,每回打坐调息之后额头都布满细密的汗珠。薛沄守在萧珞身边,除了拿了帕子帮他擦去额头的冷汗,在他脱力的时候贡献一下肩膀让他靠着休息,却是什么旁的都帮不上了。 薛沄觉得,先前的那道看起来很有好处的金光,若不是被她挡下而入了萧珞那里,说不定……这会儿已经修复了他的伤势了。萧珞发现了她这个想法之后倒又调侃着“数落”了她好一会儿,当时萧珞脏腑经脉受伤的情形到底跟只是灵力耗尽的薛沄不同,大量有些特异的灵力冲击入体对当时身体已脆弱不堪的萧珞未必是好事,万一承受不住可能真的会如先前那只巨蟒一般下场。 虽然萧珞说得很有道理,但薛沄仍是忍不住多想。 于是,萧珞在又一次调息养伤之后的喘息歇息时,提起了另一件事。 薛沄果然转开了心思,拿了帕子坐在萧珞身边,看向那跟自己记忆中不太一样的吊坠: “会不会……与你的身世有关?” 萧珞,是他师傅萧鼎在游历时捡到的,那时还在襁褓之中看着出生不久,身边已经有那块材质奇异的吊坠了。萧鼎收养了萧珞之后,也曾想要探寻过他的身世,只是除了那个奇怪的吊坠之外别无线索,多年过去也就不再提起,只是这吊坠一直被萧珞戴在脖子上,多少年来,不论去哪里,从不离身。 “也许吧。”萧珞把玩着手里的吊坠,先前在危难关头对战巨蟒那会儿的长刀模样却是再如何都弄不出来了,半晌之后只好再重新挂回脖子上,塞进衣领里面收好:“我虽感觉到它确实认我为主,但却不能真的随我心意而用……自然,也许是我如今修为太低撑不起来。” 也或许…… 他有种,这柄刀并不完整的感觉。 薛沄听萧珞说他修为太低还用不得那柄长刀,想起他这几天起色甚慢的伤势,很是认真地点了点头:“我觉得也是!这……这柄刀看起来很是不一般,不知是什么难得的法宝,怕不会有使用的限制?想来先前对战那巨蟒的时候,若不是因为你这个主人遇到生死危机,可能还不会显了形出来让你使用。只是到底……所以用过之后才被反噬受了伤……” 萧珞看着说着说着紧紧皱起眉头担忧地看过来的薛沄,勾起嘴角笑了笑抬手去揉她的头发:“放心,我知道分寸,在我真能驾驭得了它之前,若不是非用不可,不会逞强的。不过话说回来……你这想得其实有点儿多啊!你也瞧见了,现在可是就算我这个主人想用,它还不让我用呢!” 薛沄一把拍开萧珞又一次把她头发揉地乱成一团的手掌,只是到底记着某人还有伤没使多大力气,而后白了他一眼,转而问道:“除了能知道它是把刀,已经认你为主之外……还有什么旁的线索么?比如……这刀可有名字?什么来历?瞧着不是普通的法宝灵器……” 萧珞用手按了按胸口衣料之下的吊坠,慢慢摇了摇头:“……没有旁的了,连刀的名字也不晓得。不过……我有预感,以后,我会知道的。” …… 萧珞在地底的岩洞调息养伤了没有多久,在运用灵力时不再滞涩疼痛之后便准备与薛沄一并离开了。 虽然伤只算好了一小半,但这里毕竟不是合适久留的地方。算上薛沄昏睡的时间,大概已过了五日,落入地下之前匆忙之间捏碎了跟苏润之间联系的玉符,他应该也在附近了。 薛沄没有受伤,还似乎从那道不知名的金光之中得到了不少好处,虽然想让萧珞将伤势再养养再动身,却也知道阴暗潮湿的地底岩洞不是养伤的好地方,而这里毕竟没有什么吃的,光靠辟谷丹也不太好。 于是,在两人决定动身试着去走先前未探过的岩洞地道,寻找出口的时候,薛沄坚持走在前面探路以防有危险。 难得一次,萧珞没犟过她。 举着散发柔和光芒的明珠走在薛沄身后,看着她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谨慎地四处观察防备的模样,尽管也分了几分神在观察周围以防万一上面,萧珞仍是有些忍不住脸上的笑。 “是你说,把自己这个伤员托付给我了的!” 想到那会儿按着自己的肩,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的薛沄,那时候郑重而又坚定的样子,他就……压不住翘起的嘴角。 就是…… 之前装着身上没有力气,让人家擦汗喂水什么的好像有点儿装过头了…… 想到薛沄先前半蹲在他面前,回头跟他说想着背他走时满脸的认真模样…… 萧珞抿了抿嘴,脸色有点儿发黑。 自然,本就昏暗的地底岩洞之内,当时被噎住好一番解释自己已经有了力气行动的萧珞,也就没有看清,背对着他的薛沄转过头去之后,眼睛亮晶晶的咬着嘴唇憋笑的模样。 …… 这处地底岩洞范围很大,两人顺着地下暗河走走停停,一路上并未遇到什么危险。 只是空旷而阴暗的环境之中,只有他们两个,连呼吸声都仿佛能在偌大的不知尽头在哪里的岩洞里面传出回响,光源也仅有他们手上的夜明珠。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萧珞从乖乖走在她身后,变成走在她身边。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牵住了她微凉的手掌,牢牢地握在手心,一直没有放开。 于是,剩下的路,渐渐不再那么让人心慌。 萧珞和薛沄走出地下岩洞,重见阳光的时候,已是三日之后。 岩洞外面,是一处深山幽谷的入口。 从入口看过去,幽谷深处是一片葱翠茂盛的竹林,微风拂过,满眼绿影摇曳。从他们脚下,繁盛的杜鹃花一路蔓延到幽谷深处的竹林之外,映出大片大片的红霞。 那时一幅,令人不自觉沉醉的美景,静谧却又灿烂,宁和却又温馨。 深林秘地之中,高山荒野之内,竟也有这样的地方。 兴许也是因为呆在暗无天日的地底岩洞许久好容易出来,猛地瞧见这处幽谷的美景,薛沄心头分外开阔畅快。 但站在薛沄身边的萧珞,虽然并未放开她的手,却在瞧见这处幽谷的景色时,眼光飘远,有些恍惚。 “萧珞……萧珞?” 在薛沄有些担忧的呼唤声中回过神来,朝她看了过去:“要进去?” 薛沄微微皱起眉头:“……我方才往周围看了看,从我们脚下往外,和往谷里,似乎有些什么不同。” “哦?”萧珞挑了挑眉,顺着薛沄的意思也仔细观察了一番,果然发现了一点儿不算明显的差异。 谷里的草木,从远处的竹林到大片的杜鹃,再到最不起眼的青草,都要比外面的那些生得更好更茂盛些,不见任何野兽虫蛇糟蹋的痕迹。细细查探感受时,还能察觉到谷内的草木上都萦绕着一层淡淡的灵力,只是……似乎正在不断流失,约莫再过几日的功夫就要散尽了。 而且这灵力,有些特异之处,与他们修行者最为熟悉的天地灵力有些难以言喻,玄而又玄的差异。 却是跟先前阴差阳错没入了薛沄体内的那些,如出一辙。 最关键的是,这种差异如此明显,正巧,就在他们两人的脚下,从进山谷的入口这里,划出了一道极为分明的分界线。 “……我没感到什么危险,还隐约有点儿亲切,恐怕那金光的灵力出处就是这里。”薛沄皱着眉想到先前遇到的那痛苦不堪的巨蟒,咬了咬嘴唇:“我们是不是再瞧瞧再说?” 萧珞微眯着眼睛看着眼前山谷之内的花海竹林,目光虚虚地落在那竹林深处被竹影密密遮掩住的地方,沉默半晌后,缓缓抬起手按住胸口衣料之下,一跳一跳地升起温热的吊坠:“……那里面……有什么……与我……与刀有关……” 第十七章 昆吾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山谷之内,静谧非常。 大片大片,盛放着赤色朝霞的杜鹃花,摇曳着斑驳碎影的竹林,流淌过山涧的清澈溪水。 这里没有鸟兽,除了微风拂过草木的叶片摇动,在没有旁的声响,幽谷之中弥漫而起的淡淡水雾,都显得又轻又浅。 这里,颇有种与世隔绝之感。 行在杜鹃花海之中,一路慢慢地往深谷的竹林而去,分明并不是什么稀奇之景,薛沄恍惚之中却是竟然有些沉淀后的苍茫之感。 他们一路走到竹林外,安静的山谷内都没有半点动静。 想到走进山谷之前察觉到的那明显的分界,两人都猜测着,这里曾经怕是有个巨大的结界,将整个山谷笼罩其中,保护着幽谷之内的草木山水,不知过了多久。 若真是如此,这里……该是有,或者曾经有过主人的? 这样想着,薛沄转头看向走在自己身边,一路上都一语不发若有所思模样的萧珞,顺着他有些茫然又有些恍惚的目光,看向茂密的竹林深处。 萧珞说,那里有什么跟他跟他的刀有关。 也许,这个山谷曾经真的有过主人,与萧珞的身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也许……正是他的父母亲人? 杜鹃花海蔓延到竹林之外,两人只停顿了一下,互相对视了一眼,便继续抬步向内走去。 这一回不同于先前在地底岩洞,是萧珞走在前面,顺着朦胧模糊的感觉引路。 从一丛丛青竹之间穿梭而过,萧珞微蹙着眉头,衣领之下的吊坠已经隐隐有些发烫,他有点分辨不出,引他过来的,是他的感觉,还是胸口化为吊坠的不知名长刀。 一柄……他早就隐约知道,很有故事的长刀。 很可能,与他的身世他的过去有关的长刀。 越是往竹林深处而来,一直密布的让两人前行脚步都有些不畅的竹子,反而开始稀疏。 而竹林深处,这处神秘幽谷的中心,弥漫出薄薄的雾气。 渐渐,周围,开始不同。 青翠的竹林中心飘荡着的浅色雾气,竟并不是纯白,反而透着一点点的金红。 跟曾经对战巨蟒那时,萧珞手中显形的长刀,一样的颜色。 薛沄心中一紧,暗暗有些戒备。 直到目力所及的范围内,竹林的中心,出现一个竹屋。 在看清竹屋,看清竹屋周围同样用竹子圈出来的小院,和用青竹制成摆在院子里的的桌椅的那一刻,果然,四周起了变化。 淡淡的雾气之中凝聚出人形的虚影,就在竹屋的周围飘动着,越是往外,虚影越是浅淡,只动弹几下就消散无形,但很快,靠近竹屋一些的位置会再凝出新的虚影,比先前的稍稍凝实一点,却也撑不了多久,最终仍会消散。 薛沄的心一直高高地提着,尤其在发现泛着金红色的雾气会凝聚成会动的人影之后,但细细打量了一番萧珞的反应,她还是没有说什么跟在他身后,脚步不停地往竹屋而去。 虽然她自己也觉着这里的一切并无恶念之意,萦绕着的有些不同的灵力也让受过那道金光之后的她格外舒适,但这些都不足以打消她的顾虑。此时能继续向前,是她相信萧珞的判断。 而且,这里看起来,极可能确实如萧珞所说,与他与那金红色的刀有些瓜葛。 打定主意继续前行之后,她也开始分些注意力在周围不断凝聚又不断消散的人影上。 看了好一会儿,过了好几个虚影后,薛沄才渐渐认出,那不断凝聚而成的人影,身形看起来是个年轻的女子。 “她”的面目始终是一团朦胧不清的迷雾,衣裳的颜色都有些模糊,他们不断向前走,几次与只能瞧得清楚动作的“她”擦肩而过。 “她”似乎正是这里的主人。 每一个暂时凝成的虚影,都在竹屋周围院落里面忙碌着什么。 有的“她”在院子外面搭起篱笆,看虚影的动作似乎是抬起手掐诀运力; 有的“她”在竹桌旁摆弄着什么,依稀分辨得出是在处理药草; 有的“她”在不远处搭好的灶台前面忙碌着,动作行云流水熟练得很的样子…… 竹屋前的小院,到处都是“她”忙碌的身影。 靠近竹屋之后,凝聚而成的人影,多了一个。 因为已经离竹屋很近,新凝成的人影虽然面目朦胧,身形却已经比较清晰。 新出现的,是个年轻男子的身形。 “他”的动作有些慢,似乎有什么不便之处,大多时候只立在或是坐在竹屋边上,并不常往外走动。有时“她”会去扶着“他”,拉着“他”的手行动,引着“他”摸上竹屋的立柱,摸索竹屋前的桌椅,将茶杯轻柔地塞进“他”手里引着他小心握好…… 起先薛沄还以为“他”是有伤在身有些虚弱的样子,可看了一会儿才恍然觉悟,“她”小心照料着的,恐怕是其实已经失明的“他”。 走到竹屋前的这段路并不长,薛沄却是仿佛看到了一对眷侣在此平和安稳度过的一整段的温和岁月。 即便没有声音,即便两个人影都很模糊,即便并不知道当时的故事,她还是看出了许多。 起先还有些木然的“他”,到底还是慢慢地在“她”无微不至的照料中缓和了过来,温柔地回应起“她”的照料和陪伴。 渐渐地,“他”会坐在桌边陪“她”处理药草,会摸索着帮“她”挽发,会在“她”靠向“他”的时候张开双手…… 薛沄觉得,若是她能看清这两个模糊人影的面目和神情,这个时候的“她”一定是眼里含笑的,而“他”也一定是勾起嘴角的。 等萧珞和薛沄两人走到了竹屋面前,只顿了一下,便仍旧继续抬步,踏了上去。 脚下传来“吱呀吱呀”的声响,在静谧一片的竹林之中格外清晰。 伸手推开门扉的,是萧珞。 久未再开启过的竹门向内敞开,光线透进来,映亮了屋内的陈设,还有—— 迄今为止,他们见过的,最是清晰的两个人影。 尽管仍旧看不清面目,但这会儿萧珞和薛沄两个一路走来的旁观者,却终于确认,先前在院子里瞧见两个人影互相“比划”的交流,原来…… 竹屋之内,“他”用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写着什么,一旁的“她”静静地看完,而后伸手去拉住“他”的手,一下一下,慢慢地在桌上写写画画。 “她”应当是个修士,先前在院子里他们瞧见过“她”掐诀运用法术的模样。 而“他”除了失明之外,恐怕……此时也是说不出听不到的,这才让“他”和“她”之间的交流变成这个模样。 若“他”也是个修士,那眼下怕是受了重伤,才会变得竟连神识的交流都做不到。 所以,“他”才有了那一段几乎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麻木颓废。 如果没有“她”…… 正在薛沄惊讶之后有些感慨的时候,整个竹屋突然轻轻一震,原先弥漫在周围的雾气迅速汇集聚拢,融成一道金红色的光,映亮了原本还有些许昏暗的竹屋,让屋内的一切都染上一层金红的耀目光泽。 薛沄看到萧珞胸口隔着衣料透出同样的金红色光芒,一闪一闪,一下亮过一下,下一刻,在竹屋之内一圈一圈绕着两人划过的金红色流光猛地朝着萧珞的胸口冲了过去。 一时之间,光芒大涨,甚至刺得萧珞身边,拉着萧珞的手的薛沄有些张不开眼。 光芒散去,萧珞站在原地,一只手握着薛沄紧张用力到有些僵硬的手掌,另一只手捏着方才自己从他领口飞了出来的吊坠,看着渐渐黯淡下来像是陷入沉睡不再那么耀目的吊坠,他的双眼有些放空,连意识都仿佛飘远了一瞬:“……昆……吾……” “萧珞?” 萧珞闭上眼,再睁开的时候,已又是一片清明。他转头对着薛沄安抚地笑了笑,长出了一口气:“我总算……知道它叫什么名字了。” “……昆吾?” “嗯。”萧珞点点头:“昆吾刀。” “昆吾刀……”薛沄皱着眉头思考了片刻,却是没有任何头绪,昆吾刀她从未听说过。 萧珞在空荡下来的竹屋内细细打量了一番:“走吧,已经没有什么了,我们该离开这儿了。” 金红流光没入吊坠,或者说没入那昆吾刀之后,再没有任何人影出现,一切都随着那光芒的离去而消失了。 走出竹林,离开山谷的路上,薛沄问:“先前那道……算是你的刀的一部分么?” “是,感觉起来它离完整还远着,只是不知道其他部分都在哪里,等收全了让刀完整了又能做什么。” 薛沄抿了抿唇,总觉得这种她从未听过的,能像这样分成许多份的刀很是不一般,不知有怎样的故事。而作为它主人的萧珞,又到底有什么样的身世。 “山谷里的那两个人……你有熟悉感么?” “……熟悉,但……陌生。”他觉得,他似乎认得,又好像,并不认得。 “会是……你的生身父母么?” 萧珞勾了勾嘴角,正要答话,突然像是察觉到什么,转头朝另一方向看了过去。 看着并无异样,只是…… …… 沧州某处。 “殿下。”院落中一人影单膝跪地朝石桌旁坐着的一个女子低声回禀:“他们已经离开那儿了。” “嗯。” 女子应了一声,先前跪地回禀的人便无声地起身离开,迅速从空荡的院落中消失。 石桌旁先前被称作“殿下”的女子,在属下离开之后又静静坐了半晌,才抬手拿过桌上的酒壶,将自己已经空了的酒杯重新斟满。 年轻女子长发高高束起,托出八分的干练和两分的凌厉,紫色的眼瞳将瑰丽的容貌衬得愈发艳光四射,而她身上,还带着与样貌不甚相符的厚重,和一股淡淡的威压。 她面前的桌面上,放着三只酒杯。 除了她面前方才被她自己斟满的那个,另外两只都摆在她对面。一只也是斟满的,杯中的琼浆倒映出天上的残月。另一只,却是空的。 她的目光在自己对面的那只斟满酒的酒杯上停留了许久,最后转开眼,对着空着的那只酒杯轻叹: “终于……等到了。” 第十八章 拦路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萧珞昆吾刀的一部分,那道金红色的流光,没入了吊坠之后,幽谷竹林的中心那股,先前一直隔绝着他们神识查探的力量便消失了。这处本身并无特别的地方,便再没有值得细究的线索。 薛沄不知道看起来与先前表现无异的萧珞,在幽谷这一遭之后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她却总忍不住心头不断泛起的担忧。 昆吾刀,越是不同越是特别,也许也就意味着深藏在背后的故事越是复杂艰涩。 还有那两个人……他们是谁?跟萧珞有什么关系?如今……又在哪里呢? …… 从地底岩洞回到地面,又收了幽谷里能隔绝神识灵力探查的昆吾刀碎片,萧珞这会儿终于能够收到苏润传讯的探灵鸟。 落入地底之前,重伤的萧珞撑着捏碎了跟苏润紧急联系的玉符,那之后虽然安稳了不少时候却一直受限未能再联系上苏润,苏润的探灵鸟也不知受了什么的干扰,一直找不到萧珞的下落,如今,还徘徊在萧珞捏碎玉符位置的附近。 得了探灵鸟传来的苏润的消息,萧珞和薛沄两个便往苏润所在而去,与他会和。 赶去会和的路上,萧珞和薛沄两个都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同。 这里是巧州和沧州的交界处,生长着大片大片的流光草,他们两个也是因流光萤的线索踏入这片山脉。但是此时这个地方,与他们两个前些日子进来的时候,有了一些变化。 先前一路而来,他们两人小心防备的,只是可能出现的厉害妖兽。 而此时,这片山脉之中,原本几乎碰不到的人族修士,数量却多了起来。 萧珞还有伤在身,两人又都只是筑基期的修为,在情况未明的时候,便愈发小心地连这些陌生的修士一并躲避,也并不敢乘飞梭前行引人注意。 然而尽管已经十分小心,终究没有避过。 当一个中年男子模样的金丹期修士挡在两人面前的时候,薛沄便知道,一战,恐怕已不可避免。 薛沄赶在有伤在身的萧珞动作之前,两步挡在他与那陌生的修士之间,强压着狂跳的心,维持住脸上的平淡表情,对那金丹修士拱手一礼道:“这位前辈有礼。不知前辈拦住晚辈两个,可是有事?” 对面十几步外的金丹修士低笑了一声,那带着讽刺的笑声,跟他眼里的轻蔑和冰冷,让直面他的薛沄忍不住咬紧了牙关,神色也不自觉地渐渐僵硬起来。 “我也不欲做得太绝。”那修士叹了一声,目光在从薛沄身后站出来跟她并肩的萧珞仍旧苍白的脸上滑过,脸上渐渐放大的笑里的恶意,越发不加遮掩:“将你们在此地得到的东西,不论是什么都留下,我便放你们一条生路,权当……结个善缘好了。” 善缘? 薛沄憋红了脸,死死咬住嘴唇。 她从他身上清晰地感受到杀意,尤其在他说“善缘”两个字的时候! 这时,薛沄听到身旁的萧珞笑了起来,显得轻松又惬意,像是完全没有感受到对面那人的轻视和…… “前辈也想要月晕草?晚辈两个修为不济,运气也不好,在这儿游荡了几日,月晕草没瞧见,反是碰上妖兽好容易才捡回条命,实在并未有多少所得。晚辈二人在这儿倒采到一些百年以上的流光草,听闻也可用作辅药,来制些养伤解毒的丹药,若是前辈不嫌弃,我们自当奉上。” 薛沄瞥了一眼萧珞,反应很快地配合着他从储物袋里拿出些流光草来,微微低垂着头,对那修士道:“前辈,我们两个这几日采到的流光草,便都在这儿了。” 那金丹修士看也不看薛沄拿出的流光草,对着两人,尤其是站出来的萧珞冷冷一笑:“前几日这里灵力震荡灵气四逸,分明是有灵宝现世。你们两个从此地山脉深处方向走出来,难道还会一无所知?” “前辈说笑了。”萧珞仍旧浅浅笑着,毫不心虚:“以我们二人的修为,便是在遇到妖兽袭击,受伤逃命之前,都不敢不自量力,从此地众多妖兽看守下去抢夺可能出世的灵宝,更何况如今这个狼狈模样呢?” 薛沄微低着头没有说话,却始终暗暗关注着那金丹修士的动静。 萧珞重伤在身不能妄动灵力,她又仅有筑基中期的修为,面对眼前的金丹修士,若是可以自然要尽可能避免争斗,不然…… 那修士听了萧珞的话笑了一声,挑着眉头道:“的确,不过筑基而已,在这片地界也不过只比那些蝼蚁强上一点儿,你这话说得确实有那么点儿道理……” 尽管修士高高在上的语气之中的蔑视令人百般不快,薛沄仍是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不过……”那修士话音一转,让薛沄才放下一点点的心再次高高提起:“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若你们两个真如自己方才所说,没见过那出世的灵宝,没得了什么机缘……那就当是你们两个,倒霉吧!谁让你们正巧在这样的时候,叫我碰上呢?” 薛沄猛得抬起头,对上那修士看死物一样的眼神。 萧珞面上仍是带着不慌不乱的微笑,轻叹道:“前辈早就打定主意夺东西之外,要杀了我们两个灭口了。其实不管我们有没有前辈想要的,今日你都不打算放过我们。” 那金丹修士没有半点被拆穿的不适,瞥了一眼萧珞后抬起手来,不再多言,一道法诀,带着浓重杀意,直朝着薛沄的面门呼啸而来。 薛沄才要下意识去挡,却感到手臂上一紧,下一刻被身旁的萧珞猛地攥住。 赤红色的火系攻击法术就在薛沄眼前几寸的位置被一道半透明的屏障挡住。 “嗯?”对面一击不中的金丹修士略有些惊讶,在看清萧珞和薛沄站着的位置不知何时起的将自己的火法完全挡住的防护阵法所成的屏障,眼光沉了下来冷哼一声:“雕虫小技。” 又是一道灵力的火法,赤红的火焰化成火龙模样冲了过来,修士面前的地面原本生着的青草转瞬之间被热浪灼得枯萎下去。火龙再次撞上半透明的屏障,薛沄清晰地感到四周的震荡,虽并未被破开却也开始有些不甚稳当。 “萧珞!”那金丹修士的第二击之前,被罩在阵法结界之内的薛沄马上反应过来眼下的情况,急忙转身去扶将她拉扯进来的萧珞。只见萧珞的脸色比先前还要苍白了一些,嘴角却仍浅浅勾起,握了握薛沄的手:“没事,小心。” 眼下不是时候,萧珞没有多说的意思,薛沄却也能猜到大概。 萧珞精通阵法推演,自小便显出阵法一途上的绝强天赋,数年前还在随着萧鼎在山谷中隐居修行,未开始在九州大陆游历的时候,就已经能不用阵盘仅靠灵石即时布的阵法困住薛钰盏茶功夫了。那时候打赌输了的薛钰还被萧鼎好一番调笑,尽管丢了面子,却也仍感叹着萧珞来日在阵法上的成就不可限量。 这一趟两人一道行走至今,萧珞也只在当初楼城余伯那里和襄城温宪那里,当着薛沄的面随手布出于旁人一贯所知并不相同的结界,正经布置防御阵法,眼下是第一回。 不说站在两人对面的已经是金丹期的修士,就连从头到尾都呆在萧珞身边离得如此之近的薛沄都没有察觉到他布阵的举动。 这时候薛沄才彻底确认,先前萧珞的反应,并不是当真指望凭借言语能从那修士手上逃掉,而是在迷惑对方,降低防备,拖延时间。 不同于先前两人撞上的已经狂暴的巨蟒,眼前的修士不管是不是出于对两人的轻视,没有一露面便动手甚至暗中偷袭,就给了萧珞拖延时间的机会。 拖延出,足够他仓促之间布置出一个,能抗住几回金丹期修士攻击的防御阵法的时间。 萧珞的防御阵法挡下第二次攻击之后,对面一直不曾挪动过脚步的金丹修士,眯着眼睛放下了先前不甚经心的态度,阴冷又带着两分嫉恨的眼神落在阵法再次震荡后脸色更是难看的萧珞身上。 仓促之中,又在敌人眼皮子底下,萧珞不能动作太大用多少媒介,只得以自身灵力为引以自己为阵心布出防御阵法。如此虽然无声无息没让任何人察觉,却也有个极大的弊端。以自身为阵心布阵,当阵法遭遇攻击甚至被破坏时,便会承担部分攻击的冲击和伤害。尽管萧珞的阵法很是精妙,分担到阵心的伤害已经削弱到极低,但…… 薛沄站直身体转过身,隔着透明的法阵屏障,对上对面也有了几分认真之态,取出法器正一步步踏过来的金丹修士的眼睛。 薛沄背对着额头已渗出冷汗的萧珞:“我知道你定有打算。”薛沄挺直脊背低声道:“但有的事,让我来。” “沄儿……” “不是说好了,你把自己,交给我了么?”薛沄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厚重的坚定:“我可以。” 她知道自己实力不济,知道自己经验浅薄,甚至,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对战,生死之战。 但是,身后还有伤势加重已几乎不能再动灵力行法术的萧珞。 她,必须可以。 第十九章 危局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萧珞不愧是曾让萧鼎万分得意,得过薛钰盛赞的阵法天才。即便是在这个危急关头,面对法阵外那金丹修士越发有些气急败坏的凌厉攻击,自己重伤在身又不断作为阵心承受伤害加重伤势的情况下,仍旧能够迅速在先前匆忙布阵的基础上改良变动。 在抵挡那修士的法术和飞剑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打开某处阵法屏障,让呆在阵中的薛沄有机会趁着这个时机施法御剑偷袭反击。 这是个不错的主意,薛沄跟萧珞尽管是第一次如此配合,却是显得极为默契。萧珞即便因为不断加重的伤势脸色越显苍白,仍旧阵法操控得极好,总能在那修士反应过来回击的时候及时合拢屏障重新抵挡攻击,并看准机会为薛沄制造下一个攻击的机会。 在法阵外攻击他们的,是金丹中期的修士,萧珞身受重伤强撑着主持防御法阵已经很是困难,并没有余力做别的,而薛沄仅有筑基中期的修为,与外面的敌人,差了整整一个大阶。 但…… 薛沄的法术,竟是能给那高出她修为甚多的金丹修士,带来远超她自己和敌人所料的伤害。 在薛沄的第一个凝成的冰刃从身侧袭向那修士的时候,他先是因为没有料到萧珞可以做到从旁为防御法阵的屏障开出缺口让薛沄从内攻击,而在察觉到那冰刃的一瞬间惊了一下,但他也很快重新镇定下来,甚至还有两分不屑。 薛沄筑基中期的修为他一碰面就已经看透,此刻也并不将她的攻击看在眼中,只在那冰刃即将碰触到他的时候随手一道法诀,满以为薛沄以灵力施法凝成的冰刃会在瞬间被自己的火法消散,谁知…… 那冰刃的确被炙火灼烧得消融了大半,中心却仍留下了一小半,隐约闪着光,穿过他随手布下的火团,锋锐不减地刺了过来。若不是到底有那么两分对危机的本能感知,在关键时候侧了侧身,那冰刃便不只是扎在他肋下了。 薛沄在第一击成功之后,心里也终于有了点儿底。 实际用上一回之后她才敢完全确认,经过对战巨蟒最后时刻的那一道金光,不只她的身体经脉有了很大改善,她的丹田混入了一丝极难察觉的,与她过去修了多年的灵力并不甚相同的力量。薛沄在随后的暗自调息之中发现,只要她在吸收修炼灵力的时候,将游走周天的灵力有意地往那一丝不同的灵力安静存在的丹田某处引导,过后的灵力都像是受了它的影响一般渐渐起着变化。 她有种预感,虽然进展缓慢,但也许总有一天,她的所有灵力都会变成那一丝丝留在她体内的,那道金光那样感觉的特殊灵力一般模样。 打定主意跟萧珞配合着对上这金丹修士的时候,薛沄心里就明白,仅凭她的修为,若还是用着她过去的法术法诀,难以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于是她拼尽全力咬紧牙关,疯狂地催动全身灵力的运转。那沉在她丹田的一丝她无法催动,但却可以让自己体内修出的灵力尽可能贴近那里,在运转的时候多带上哪怕一丝的差异变化。 这特别灵力的不确定,是她,是他们两个,对上这个欲置他们于死地的金丹修士的希望。 若是此法不通,最后恐怕不得不再次想办法动用,萧珞颈间挂着的那个吊坠,昆吾刀。 下下策。 萧珞此时的伤势情形比当时面对巨蟒的时候,糟了不只几分。那时昆吾刀只显形片刻,萧珞也只用了那么一下,就反噬得那样厉害,险些伤了根基。如今…… 所幸,薛沄成功了。 金丹修士这边。 融了大半的冰刃刺入体内的那一瞬,修士清晰地感觉到那原本他没有放在眼里的小东西带来的,凌厉而又无法轻易用他自身灵力化解的刺痛。 修士大惊失色,慌乱了一瞬之后重新镇定下来,眼睛却越发亮了起来,看着防御法阵内的两人,尤其是薛沄的眼神之中,更多了那么几分志在必得。 这个分明只有筑基期的丫头,使出的法术法诀看起来也并无特别,可偏偏,那凝成冰刃的灵力不知怎么回事,与他一贯所知有些许不同,竟让他一时间难以化解抵挡,若不是两人毕竟有整整一个大阶的修为差异,此刻他怕早已不只是轻伤而已。 虽然现在他并没有功夫也没有心情再去细细感受分辨那颇有独到之处的灵力,可身上始终未停的隐隐刺痛却让他已经认定—— 本着不错放的心思逮到的这两个他本没有看在眼里的小家伙,果然与那灵宝有关!他很有可能极为好运的,确实正好碰到了拿了灵宝的家伙! 踏破铁鞋无觅处! 随着他的攻击越发凶狠,即便数次不慎被薛沄偷袭击中,满身伤口不断渗血,连法术也变得不太顺畅起来,但越是以自身感受到那力量的不同,他反倒越是兴奋,脸色泛红眼睛亮得慑人,盯着阵法之内的两人,如同看着垂死挣扎的猎物,满心的志在必得,连被伤到的恼怒都被即将到手的喜悦冲淡了许多。 在这时候,薛沄只能暗自庆幸,眼前他们遇到的是个底蕴并不深厚的散修,除了普通的飞剑和一些简单的丹药,并未有什么厉害的法器符箓。 不然,他们两个怕是撑不了这么久。 但是,也快到极限了。 不只伤重在身,又强顶着法阵的萧珞快要支撑不住,薛沄不断强行催动灵力运转本就有些伤身灵力损耗也格外快些,筑基期的修为毕竟灵力不足,这一会儿连续不断的法术攻击之下,她体内的灵力已近枯竭,不说强行运转凑近丹田以求灵力些许变化,再多待上片刻,她怕是连普通的小法术都再用不出来了。 可法阵外面已经被激出了凶性的修士,虽然狼狈却显然还有一战之力。 这样下去不行。 薛沄看了一眼身旁脸上已经没有血色,踉跄了一下单膝跪倒在地的萧珞,心头拧得生疼。 眼瞧着跪倒在地有些无力起身的萧珞,虽然仍在操纵阵法的开合,另一只手却已经摸上自己胸口,薛沄咬紧牙关把心一横,在眼前的阵法再开出一个缺口的时候,并不催动法术攻击,反而悄悄取出自己的洗华剑反手用衣袖掩住,在萧珞反应过来之前从那法阵的缺口冲了出去,凝聚最后能调用的所有灵力滚过丹田后,从手掌导出尽数覆于剑锋之上,长剑藏于手臂衣袖的遮挡之下,反是另一手作掐诀攻击的模样,直直朝着那金丹修士的面门而去。 “沄儿!” 薛沄在呼啸而过的风声里,听到萧珞又惊又怒的吼声,也听到仿佛什么碎裂的声响,但是此时她无法回头,也不能停下。 那金丹修士见她一反先前龟缩在法阵中不断找机会偷袭的行事,整个人直冲而来,一惊之后转而大喜,也不再去多看这边在这个变故的同时终于碎裂的法阵屏障,右手成爪,带着点儿心有余悸地避开冲过来的薛沄掐诀的手掌,准确地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那修士沾着血的脸上才露出带着狂喜的得意,张了张口还未将逼问的话说出口,便惊觉眼前寒光一闪,手臂一阵剧痛,而后眼前一片喷涌的血红。 一柄通体银蓝闪着寒光的长剑,从她的衣袖底下滑出,裹着一层隐隐透出一丝丝金色碎光的灵力,狠狠地,斩断了他掐着她脖颈正在用力的手臂! “啊啊啊啊——” 薛沄竭力一剑之后从半空中跌落,眼前还因为方才被死死掐住有些发黑,下一刻便被人从身后扶住,她甚至来不及转头,只听耳边一声低喊:“走!趁现在!” 薛沄眼前还模糊着只本能地死死攥着自己的洗华剑,反手握住了扶住自己的萧珞的手臂,灵力已经耗尽的眼下,竟是只能全力拉着比自己情形还要糟糕的萧珞,靠着双脚拼命朝着某个方向奔跑。 “贱人!贱人!我要你灰飞烟灭!你们——” 身后那金丹修士尖锐的嘶喊声,一字一字地敲在薛沄心上,即使没有回头,她也能感觉到随着浓郁的血腥气,急速逼近的危险。 难道,就要,在这里…… 尽管心头涌上的绝望越来越多越来越重,薛沄仍旧没有停下脚步,也仍旧死死拉着萧珞的手。 灼烫逼近,薛沄已经能感觉到背上快要燃烧起来的温度…… 突然一声尖锐的破空长啸,不知是什么法器从不远处射来,越过了前面狼狈奔跑的薛沄和萧珞,直冲着两人身后追杀而来的金丹修士而去。 薛沄的脑袋已经有些发木,还未来得及多想,就感到眼前一阵恍惚,肩头多了一只手。 她已经无力阻拦躲开,甚至无力看清眼前突然出现不知是敌是友的人是谁,下一刻一阵强烈的眩晕,她感到自己整个人像是被丢入旋涡搅动,在快要失去意识的边缘,只能紧紧抱住自己身边的,萧珞的手臂。 第二十章 苏润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薛沄是在一处山洞中醒来的。 枯竭的灵力已恢复一点,只先前因为强行运转灵力,丹田和经脉仍有些隐隐作痛。 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萧珞!” 薛沄回神之后,第一时间便去找另一个人。 所幸,让她很快便在转头的第一眼,瞧见了正躺在她身侧不远的萧珞。 萧珞闭着眼睛昏睡着,虽然脸色苍白瞧不出来多少血色,面上却没有痛苦之色,昏睡之中的表情很是放松安稳。 薛沄松了口气,这才开始打量他们此刻藏身的山洞。 山洞挺深,他们此刻正呆在深处,离洞口有段距离,但周围却并不黑暗。先前在地底岩洞的时候萧珞取出过一颗夜明珠照明,而此时薛沄注意到,他们所处的位置不远处的头顶岩壁上,被人用刀剑挖出点儿空洞粗粗嵌入两颗夜明珠,这才使得本应漆黑一片的山洞深处亮着并不刺目的柔光,让她能睁开眼睛便瞧得清四周景象。 目光扫过夜明珠的下一刻,薛沄身体猛地一僵,迅速放开搭上萧珞手臂想要细探他伤势的手掌,半立起身两下挪到了躺着的萧珞身前,挡在昏睡中对外界一无所知的萧珞和不远处透着光的洞口中间。 在他们两个所处的山洞深处往外些的岩壁旁阴影中,有一个陌生的人影。 薛沄挡在萧珞身前抿紧嘴唇,手指微动,这才发现在她失去意识前还握在手里的剑也在山洞之内并未丢失,就在离自己先前躺着的地方不远的地上。 就在薛沄犹豫着是召回自己的洗华剑防备起来,还是暂且不要轻举妄动继续观察的时候,不远处阴影里的人站起身上前两步,在洞顶夜明珠柔和光辉的映衬之下,让薛沄总算看清了他。 这是个样貌俊俏略带两分冷硬的年轻男子,穿着黑色劲装,在不甚明亮的夜明珠光线之下很容易瞧不清楚。 他只上前两步走出阴影,便没有再继续靠近,也让薛沄高高提起的心安了那么一下。 这一会儿的功夫,薛沄也想了许多。 她失去意识之前,感觉到了旁人气息的靠近,和后来若没料错是被人带着使用传送符的眩晕感。 那时候,显然有人在危急关头出现,从那发了狂的金丹修士手下救了萧珞和她,并迅速遁走。 眼前这个陌生的年轻男子,极有可能就是救了他们的那个人。 虽然想明白这些,但薛沄仍旧没有彻底放弃防备。 “薛姑娘醒了。”正在这个时候,眼前的陌生男子开口了,嗓音有些低沉微哑,倒是显得沉稳可靠:“在下苏润,不知萧珞可有跟你提起过我?” 薛沄微微一愣:“……苏润?” 这个名字她当然知道,在离开襄城之后萧珞就联系了他名叫苏润的好友,萧珞还在对战巨蟒受伤落入地底岩洞之前捏碎过玉符通知当时已赶到山脉附近的苏润。薛沄和萧珞走出地底岩洞,又从那处神秘山谷离开之后,她还亲眼见到过苏润用来寻找联系萧珞的那只探灵鸟。 听对方自称苏润,薛沄已经放下了一半的心。 至于另一半…… 她没有见过苏润,只是听萧珞提起过而已,如今唯一认识能辨认出苏润的萧珞醒不过来…… 对面的苏润也明白薛沄的顾虑,勾了勾嘴角并不介意,仍旧站在原地:“我带萧珞和薛姑娘来此躲避,萧珞一直撑着来到这里安顿好了薛姑娘才昏睡了过去。他倒下之前嘱咐过我,可用四个字来证明自己身份,免得薛姑娘担忧。” 四个字? 薛沄听了也很好奇,到底哪四个字可以让萧珞觉得,对方说了之后她就能放心相信不再怀疑。 而后,薛沄听到苏润慢慢地开口说出: “……八笼汤包。” 薛沄愣了一下,而后脸色“刷”地红了起来,忍不住侧过头瞪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萧珞。 若不是萧珞重伤在身,若不是眼前还有苏润这个萧珞的好友…… 薛沄真的很想转身拧着萧珞的耳朵把他薅起来! 那还是多年前,薛沄跟着父亲薛钰,如常地去萧鼎隐居的山谷,前一日跟薛钰闹了别扭一天没吃饭的薛沄一进山谷就委屈兮兮地去找萧珞,正遇到萧珞亲手做的汤包刚刚出锅…… 饿狠了的薛沄一口气吃了八笼…… 从那以后,萧珞每次给她做汤包都会蒸八笼起步,只是那次之后她再也没吃下去过那么多,多出来的便一般都被收在自己的储物袋里随身带着以后随时取出来吃…… 这个“糗事”和萧珞因此形成的“习惯”,在当初薛沄的死命要求下,连薛钰和萧鼎都并不晓得,是只有薛沄和萧珞两个才知道的“秘密”。 所以…… “……咳。”薛沄回过神来,对着还在远处没有轻易靠近的苏润拱手行礼:“苏……苏道友有礼。抱歉,道友救了我二人性命,带我们来此躲避养伤,如此恩情难以为报。先前是我小人之心了,还望道友不要介意。” 苏润轻轻笑了笑:“薛姑娘不必客气,先前毕竟不确信苏某身份,你谨慎些是应该的,没有错处。至于恩情,萧珞是我的挚友,我们之前不必为这种事言谢。薛姑娘是他的青……咳,薛姑娘叫我苏润就好,不必道友道友那么客气。” “苏……苏润。”薛沄纠结了一下还是叫了对方的名字,也许这其中也有知道苏润与萧珞关系甚好的缘故:“苏润叫我薛沄就好。” 互相道过姓名,确认彼此身份,当然,主要是薛沄确认了苏润的身份晓得对方是友非敌之后,山洞之内的气氛便融洽了一点儿。 自然,也只是一点儿。 苏润有些不善言辞,薛沄也不是个能迅速跟才认识的人打成一片的,在两人最大的联系——萧珞还未醒来的情况下,大部分时间苏润和薛沄都没什么话说。 萧珞伤重,好几日都没从昏迷中苏醒,这段时间里,薛沄呆在萧珞身边守着照料,苏润常会出去打探消息,也找些食物回来。毕竟苏润自己身上也没多少辟谷丹。 这几日中,苏润没有说多少关于自己的事,薛沄对他的大部分所知,还是来自先前萧珞对她提起的事。 苏润是萧珞在独自游历中结识的好友,两人修为相当,一次在一个秘境内恰巧撞见,而后匆忙之间携手对战一只双头妖狡,两个当时都只是筑基中期的小子在生死之间迅速默契起来,缠斗许久才艰难斩伤了那只狡,趁着那狡因伤动作慢了几分,两人用仅剩的灵力一并催动苏润手里最后一张的传送符,这才险险从双头狡手下逃出生天。那之后两个都是满身浴血险些就此断气的人,相护搀扶着锁在一处山洞里静静疗伤,过了一个月才缓过一些小心翼翼地离开。 经过这一次生死绝境之中的并肩而战,先前都没有见过的两人,成了挚友。 萧珞讲到这些的时候还调笑了一句,自那之后苏润便有了不论如何都要尽可能弄到传送符随身携带的习惯。 传送符分两种,一种最为普通,价格也只略贵,一般的修士都能买得起,作用只是朝着某个方向瞬间跨过一段距离,过程不太舒适,使用时的灵力波动也比较明显,换句话说,用了这传送符,谁都能通过短暂的灵力波动痕迹顺着找到使用者离去的方向,甚至修为神识再强大些的连落脚在哪儿都能找到。 而另一种传送符,很是昂贵和稀有,重点便是在一般的传送符基础上,做到将使用时的灵力波动痕迹完全掩盖住,只要传送的距离足够远,便无法让人寻到灵力痕迹,寻到使用传送符的人离开的方向和位置。 前一种的传送符,九州大陆上对符箓有些研究的都可以尝试制作,但后一种…… 就如清蕴丹掌握在冯家手中一般,这种能抹除痕迹的传送符,也是只被两个势力握在手中的。 大千界几大顶级势力之一的魔殿,和略弱势一些,却与魔殿有隐约的结盟关系,同在巧州的沙海城。 这种稀有的传送符,制作之法多少年来一直捏在魔殿和沙海城手中,据说因为制作不易,数量稀少,因而多半只供魔殿和沙海城自己人使用,外间少有流传,但即便如此,魔殿和沙海城也不是人人都能用得上,也用得起这种传送符的。 苏润,是巧州魔殿的人。 身为魔殿大长老的小弟子,苏润有机会得到的资源较旁人多了一些,这才能有底气不论何时外出游走,都在身上带上传送符,以防万一。 扎根于大千界北方巧州的魔殿,跟四大世家,其他几门派一般,是共存于大千界九州的顶级势力之一,一直以来相安无事,很多时候也并不掺和到其他势力的事情中,只是若真招惹了上去,魔殿与其他需要顾及颜面顾及声誉的势力不同,很是下得去手也不惧人指责,久而久之名声算不得好,连同样被归类到“邪魔外道”一方的另一个门派顽州的阴癸派,都要比魔殿的名声好听一些。 在巧州之外很多地方的普通修士和普通人看来,魔殿正应了“魔”的名字,颇有些令人畏惧不已,闻风丧胆的架势。 这还是薛沄第一次,跟“邪魔外道”的魔殿中人接触。 第二十一章 醒来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萧珞,你可算醒了。” 昏迷了整整五天,萧珞睁开眼,第一眼瞧见的便是跪坐在自己身边,眼眶有些微红的薛沄。还没等他缓过来对薛沄说点儿什么,就听到另一道熟悉的声音。 转开眼看过去,苏润正大步走过来,在萧珞的另一半半蹲下来,松了一口气的模样,脸上带出一点笑意: “你再不醒过来,我倒无所谓,只是怕薛沄她就要急坏了。” 萧珞脸色比之前好转了一些,睁开眼睛再勾起那点儿漫不经心的笑意的时候,整个人都显得精神了不少。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薛沄放在他手腕上的手掌,朝她温和安抚地笑了笑,而后转向另一边的苏润,挑着眉头道:“这回还真是多亏了你了,又‘破费’了。” 萧珞在“破费”两个字上有意无意地加重了语气,指的自然是这次逃命又用掉了苏润一枚极为昂贵稀有的传送符。 苏润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知道我破费了,就赶紧起来,我还指望你弥补我的损失的。” “哈哈!”萧珞听了苏润的话郎笑了两声,在薛沄的搀扶下坐起身来,闭上眼细细感受了一番体内伤势和灵力变化,看了看苏润和身边的薛沄:“看来这几日来,你们喂了我不少好东西。” 薛沄蹙起的眉头没有松开,看着萧珞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另一边的苏润见此,接过话头:“哪有什么好东西,除了我身上一点儿勉强算是对的上你伤势的疗伤丹药,也只不过是一些这里能找到的寻常灵药,年份都少有五十年以上的,不过聊胜于无罢了。你内伤太重,脏腑经脉都受了损,我们不敢随意给你渡灵力怕与你本身灵力不合,再加重伤势,只得靠着这些用处不大的东西撑着。也就仗着你底子好,身体慢慢地自己在修复。如今你可算醒了,修复得当会比昏迷的时候快上一些,你也可以慢慢试着自己调息疗伤了。” 萧珞点点头,看了一眼仍皱着眉头目露担忧的薛沄:“可不?只要我醒了,就一切好说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多调养一段时日便是了。” 薛沄看了一眼苏润,开口道:“说到调养,既然你醒了,我们还是早些离开此地为好。这里原就偏僻少物,如今形势又着实算不得好,实在不适合养伤。苏润先前提起,他在附近落脚过的一个小镇倒还不错,不是来此必经之路上的,即便是眼下想来人也不会很多,适合避开那些视线。” 萧珞眯了眯眼睛:“如今,是个什么情形?” 薛沄没有开口,看向苏润。毕竟这些日子都是苏润出去打探消息观察情势,他要比她更了解一些。 “……你捏碎玉符那时候,我已经进了山脉,大概就在那之前,整片山脉都有片刻震动,所有附近的修士都察觉到了那一瞬间的灵力变化。那之后不知为何,整片山脉很快像是罩入了什么迷幻的禁制一般,神识的作用被大大削减,在这山脉中的人和妖兽都是,大都转了向,传讯的手段也用不得了。说真的,若不是我给你的那玉符也是特制的稀罕东西,可能我也察觉不到你有事和大概方向。” 萧珞眉心一动,看了一眼身旁的薛沄:“你的探灵鸟是在这种禁制突然消失之后,找到我的?” 苏润点头。 那就是……他和薛沄在那处神秘山谷,那金红色的昆吾刀残片…… “那段时间,因为这种异象,大家都猜测,此地有灵宝出世,所以即便不再辨得清方向频频打转,都还是纷纷入内争相查探,想要寻到那出世的灵宝。”苏润说到这里顿了顿,看着萧珞笑了笑:“那想要你们的金丹散修,是不是的确捉对人了?那东西……真的是叫你得了?” 萧珞挑眉冲着苏润撇了撇嘴,虽然并未开口,意思倒是清楚。 “臭小子,运气倒真是不错。” 苏润勾起嘴角,抬起手轻拍了拍萧珞的肩,除了感叹一下,再没什么旁的情绪。关于这件事他虽然早就有所料,但这些天萧珞未醒他也没有开口问过,到底还不熟悉的薛沄。俩人才刚刚算是认识,唯一的联系萧珞又重伤未醒,有些事有些话还是不好多嘴。 “运气?谁知道……是不是运气呢?这个事儿吧,说来话长,我自己也不是十分清楚,以后再与你细说。”萧珞微叹了口气,转而问起另一件事:“对了,我那时虽还醒着却也有些意识模糊记不太清了,那金丹修士……后来如何了?” 苏润摇了摇头:“当时急着带你们两个逃走,没多关注。但是这些天我偶尔走远些打听消息,没听到什么谁发现疑似得了灵宝的人的线索,估摸着那修士要么就是藏着消息想自己找到你们,免得被旁人得知抢了先,要么就是……没机会把这线索讲出来。比起来,我更倾向后一种猜测。” “哦?为什么是后一种?”萧珞伸展了一下腰背,顺势侧了侧身,轻靠在扶着她的薛沄肩头。 薛沄身体一僵,扶在萧珞背上的手差点儿就想顺势往他腰上掐一把,咬了咬牙想着才认识的苏润还在眼前,又想着萧珞毕竟还重伤在身…… 算了,忍这一回。 随后,苏润清楚地看到萧珞脸上的笑明显又亮了两分。 嗯……有那么点儿明亮得欠揍的意思。 “……咳。”苏润轻咳一声,绷住了脸色,毕竟他是早就知道萧珞一直惦记着他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小青梅:“主要是,我这些天也没听说山脉里,有被人斩了一条手臂重伤在身的修士游荡。” “哦……除了这个?”萧珞看着苏润歪着脑袋继续问道:“苏润可不是只凭这一点就敢出口这样猜测的人,说说吧,你还发现了什么了?” 苏润笑了笑:“的确,是还有别的事。那天我用传送符带你们两个离开的时候,我恍惚间仿佛瞧见有攻击术法朝那修士击过去,只那时传送符已开始被催动,并未能来得及辨别清楚,我也曾在想是不是自己一时眼花看错。但事后回想……当时确有隐隐的灵力波动,不知是不是那金丹修士的仇家敌人,正好趁着他重伤来伺机报复。” 所以在之后没再打听到一点儿被砍断一臂的散修的动静之后,苏润才会猜测他可能已经不在人世。 萧珞听了苏润的话,微微皱起眉头陷入沉思。 如果苏润确实没有看错,当日的确有人在苏润催动传送符要带他们两个逃离的时候对那追杀他们的金丹修士动手…… 真的是仇家趁他病要他命? 还是…… “虽然那金丹修士没有透出消息去,但此地还是尽早离开得好。”苏润沉声道:“那神妙的禁制散了之后,大家都往山脉中心方向而去,我们此刻呆的算是边缘附近,虽然一时间离他们探查的范围有段距离,但保不齐他们在中心一无所获之后会扩大搜寻的范围查过来。加上……这段时间此地散居的妖兽颇为躁动,已跟入山脉寻宝的人族修士起过数次争端,各有损伤。这里……着实不安全。” 薛沄轻动了动被萧珞靠着的肩膀,微侧过脸轻声问道:“你觉得伤势如何?可撑得住?” 萧珞对着薛沄笑了笑:“没事儿,方才不是说了?既然我已经醒了,就都不要紧了。像苏润说的,此地到底不可久留,我们还是早些动身得好……这便收拾收拾离开?” “要是不行你可别逞强。”苏润插话进来道:“这个地方我估摸着尚能再多清净几日,我在外围布的示警结界上有魔殿的标志。你知道的,魔殿中人,寻常修士没有把握不敢轻易招惹。” “哎呦!”萧珞叹了一声:“我是那逞强的人么?” 薛沄和苏润异口同声:“你是!” 萧珞:“……” 苏润没再看萧珞,转而看向撑着萧珞的薛沄:“不如我们在这儿再多留上一日看看情况,明日黄昏,白日寻宝的修士们渐入疲惫,而入夜前夜行妖兽还未出没的时候,动身离开。” 薛沄点头:“也好,你先前说的那小镇离此地约莫要疾行三日,若是有飞梭,能快上不少吧?” “他带飞梭出来的?”苏润显然对萧珞有什么也知道得挺清楚:“他那飞梭注灵疾行,按照我能驾驭的最快的速度,大半日的功夫应该就够了。这么算来……我们黄昏离开这儿,第二日午前就能到了。” “那就好,虽是小镇,也总比眼下东西多些也方便些。多谢苏润。” “不必客气。既然要多留一日……还是你来看着他,我出去弄点儿吃的,他这会儿也不合适多吃辟谷丹。” “好,我会看住他的。” 萧珞靠在薛沄肩上,看他们你一句我一句没再理会他,只觉得眉心直跳,偏偏才要张嘴就感觉到腰侧软肉猛地一疼……让他一下子憋回了所有的话。 等苏润离开山洞,萧珞思考片刻,脸上还没来得及摆出委屈的表情对靠着的薛沄说点儿什么,就听耳边薛沄十分平静温柔,但却硬生生让他听出几分寒凉的话音: “你跟苏润说过……八笼汤包的事儿?” 第二十二章 苏镇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萧珞醒来的第二日黄昏,如苏润和薛沄先前商量好的那样,三人搭乘飞梭迅速离开了这片盛长着流光草的山脉。 一路由苏润驾驭萧珞的飞梭,即便是在暗沉夜色之中飞行得也很是平稳,看起来很有经验,也对萧珞的这架飞梭很是熟悉的模样。 薛沄突然对萧珞这些年的游历经历很有了些兴趣。 这些年间,他见过了什么样的风景,遇到过哪些人,交到了多少像苏润一样的朋友,又…… 像苏润在他没醒来的时候跟她说过的那样,时常记挂惦念着她么? 飞梭有苏润操纵,原本除了灵力枯竭也就只是轻伤的薛沄也在外防备万一,萧珞这个重伤在身的没什么事情做,被强压着进了飞梭上不大的房间,躺着休息。 苏润的估量很准,一夜过去,第二日午前,三人在距离小镇不远的位置下了飞梭,慢慢地往小镇而去。 这座小镇,名叫苏镇。据说名字是近五十年前,一个来到此地扎根的高阶修士改的,这修士便是如今这座小镇的掌权者,有金丹大圆满的修为,随时可能进阶元婴,在这巧州沧州边界的偏僻地方,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人物。这位修士到小镇坐镇的这近五十年间,苏镇再没遇到过零散从山脉中跑出来的妖兽袭击,也没被路过的稍有本事的散修搜刮压迫过,整个苏镇的居民,不论是少数的修行者还是大部分并未修行的普通人,都对这位修士很是感激,尊称其为“先生”。虽然苏镇也有镇长,但这位“先生”才是苏镇的实际掌权者。 值得一提,虽然小镇改名为“苏镇”是这位先生的想法,但这位先生并不姓苏。 这位金丹大圆满的修士,姓奇,奇山回。 虽然不是苏镇中人,但对于这位奇山回,萧珞薛沄和苏润这样的年轻修士,也都要尊称一声“前辈”的。 毕竟不过是来寻萧珞的路上暂时落脚修整的地方,苏润对苏镇了解并不算多,除了这位坐镇苏镇多年不曾离开苏镇一步的奇山回,也没旁的什么好说了。 “苏镇,苏镇。”萧珞挑了挑眉头:“要不是了解你的脾性,我怕会以为你是特地挑了这么个跟你姓氏一样的镇子落脚的。” 原本萧珞也只是随口一说,谁知道…… 苏润顿了顿,眼光飘移开,有些不太自在的模样。 这倒是引起了萧珞的兴趣:“哎,你这模样,难不成……对了,先前传讯联系的时候,你说你恐怕会带上个人?那人……现在就在镇子里等着呢?” 萧珞传信给苏润,约好碰头,有事想让苏润帮忙调查,旁的并未说太多,也是怕传讯过程中万一外泄了消息出去,引来危机和麻烦。苏润并不晓得来帮萧珞的这个忙有什么内情在里面,加上……也确实不好甩开,便只得将人也一路带了来,只是进入山脉寻找萧珞的时候把人留在了苏镇。 说起来,落脚苏镇,还真是因为那个人经过的时候,发现这个镇子的名字跟他的姓氏一般,觉得有趣也是缘分,而后也没有抗拒留在这里。 “咳,呃……嗯。她叫周烟,正好……正好这段时日你专心养伤,薛沄有她陪着想来就不会无聊了。” “听来是位姑娘。”薛沄听苏润说到自己身上,也微笑着接了话。 苏润这个人,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薛沄已经很是信任,虽然这时候的这位周烟姑娘还是陌生人,但看苏润的态度,薛沄没有起多少防备之心。 不过……也等见了面再瞧瞧看吧。 这几日萧珞重伤未愈,在那山脉里有危机四伏,三人都没有提起萧珞联系苏润想要帮忙查探的事情,一致默契地等着安稳下来再谈。 清蕴诀,上官家,她爹爹薛钰。 这些事,苏润已经是信得过的人自然可以说,而那周烟…… 等苏镇出现在三人视线中时,三人却都愣了一下。尤其是先前来过一次的苏润。 眼前并不算大的小镇上空,笼罩了一层微露霞光的结界,将镇内与镇外完全隔绝开。三人之中,苏润是魔殿的嫡系弟子之一,萧珞的师傅萧鼎虽是散修但甚是博学萧珞本人也是阵法结界一途的天才,即便是薛沄,在尚受薛家重视的时候也见过不少,此时瞧见苏镇上空的结界,都能很快察觉其中的不凡。 怕是…… 元婴之上,分神期的修士来攻,都未必能破的,远比他们在襄城见过珍宝阁能提供的那种结界还要厉害上许多。 “……前次来苏镇落脚的时候,还没有这样的结界。”苏润皱着眉头,捏了捏拳头,心里突然生出几分焦虑:“我瞧着大门那里还开着……我们过去?” “嗯,好。” …… “三位,请留步。” 走到苏镇石砌的大门外面,一行三人被守在门边的两人拦住。 “怎么?有事?” 拦着他们的两人脸色不是很好,隐约能瞧出些焦躁担忧来:“三位见谅。苏镇如今,不能进人了。” 薛沄一愣:“不能进?” “为何?”苏润紧皱起眉头:“前些日子我还在镇内落脚过,当时一切平常,镇内不仅有院落租赁,还有客栈招待来往行人,此刻怎么进不得了?况且还……我还有一朋友仍在镇内等我。” 拦住他们的两人虽也是修士,但也不过炼气中期,此时听苏润这样说后对视一眼,拱了拱手:“不让三位进镇,也是为三位考虑。” 薛沄看了一眼萧珞,转头:“愿闻其详。” “镇内前几日出了类似瘟疫的怪病,连有修为在身的修士都有两个沾染上如今已在弥留之际了。奇先生担心病症传开,祸害到其他人,下令封闭苏镇,已不再容人进入,镇内众人不论是居民还是过客,都不能离开。三位,我们也是听命行事,请尽快离开吧。” “什么?瘟疫?”苏润心头一紧:“镇中有人感染?你方才说有两个修士也染上了?都是谁?你们可知姓名?” “呃……” “罢了,闪开!让我进去!” 苏润话音未落,先前收敛着的气势便全放了出来,毕竟是高出两个守门修士许多的筑基后期的修为,只气势一放甚至不曾动手,就让面前的两个人被压得险些直接瘫倒在地。 “这位道友!”两个守门的炼气修士此时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拦下的不是普通人,而是修为远胜于他们两个的修士。虽然骤然被苏润的气势压制住,仍旧憋红了脸尖声喊道:“奇先生命令苏镇封镇,是为防不明疫病外传,一片善心!待查明疫病源头有了解决办法,奇先生自会解开封禁,再由人自由出入。” “奇先生何等身份?这些日子来亲力亲为,着力解决疫病,以求早日开镇,道友连这几日也等不得么?” 萧珞追着苏润上前两步,伸手搭上他的肩头压了一压。 苏润对上萧珞的目光,深吸了两口气,周身的气势才慢慢缓和了下来。 原本半瘫在地上的两个守门的炼气修士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后背的衣料都被冷汗浸透。两人相互搀扶着起身,虽然还有些惧于先前苏润的气势,却仍旧瞪圆了眼睛怒视着他。 “镇内疫病,有奇先生亲自坐镇,召人调查解决,只要无人捣乱,想来不出几日就能有结果了。三位道友,还是不要冲动为好。” “奇先生所设结界只阻人进出,道友若是担心尚在镇内的朋友,用灵鸟灵符不拘什么,都可以与对方传讯联系,苏镇并不阻拦,何必如此?” “就是,这疫病封镇已有好几日光景了,若真是有交好的朋友在镇内,早就该联系上了,怎的道友倒像是一无所知?” 两个守门的修士也不知是不是多少有些记恨苏润先前的举动,此时尽管形容狼狈双腿还有些打颤,仍旧走回到门前挡在苏润面前,你一句我一句地挤兑起来。 薛沄倒是觉得,也许……这两个炼气期的修士敢对筑基修士这样,还是因为仗了那位苏镇中坐镇的金丹大圆满的修士,奇山回奇先生的势。 这位奇先生,看起来颇受爱戴,也很得苏镇中人信任的样子。 被挤兑了几句,苏润愣了一下,抿着嘴没有再说话。 不过这两人说的没错,苏镇封闭已经好些天,可苏润并未接到过任何呆在镇中的周烟的传讯。 “苏润……会不会是周姑娘已经离开苏镇了,并未被困在镇中?” 苏润默了默,而后摇摇头:“不会……她知道我会回这里,不会离开的。” “那……” “她……咳,她说……怕我……不惦记着回来,就……没留传讯的东西。说……我要找她……就亲自回来……找她……” 听苏润吞吞吐吐说完,萧珞挑了挑眉,心中颇为感慨。 不过,眼下确实不是调笑苏润时候,不着急,以后再说。他觉着,等见了那位周烟,应该……更有戏可看。 “两位,方才我朋友一时心急,多有冒犯。我们自然也相信奇先生能很快解决问题,只是确有好友在镇中,她独自一人,我们也真的放心不下。” “可是……” “不如这样。”萧珞笑了笑:“我们三人明白奇先生的顾虑,今日我们进了苏镇,在奇先生解决疫病问题之前,定安生地呆在镇上,绝不离开。” “这……”两个炼气修士互相看了看:“你们……当真保证进去了就不擅自离开?” 第二十三章 周烟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三人从石砌的苏镇大门走入镇上,一路由着先前在这里住过,了解一些的苏润引路,往许多日前他曾落脚的那间客栈方向而去。 他们一行三人在那两个炼气修士“虎视眈眈”的目光之中踏进苏镇,不说心中有事甚是着急的苏润,萧珞和薛沄两个却是发现…… 小镇并没有想象之中那种,遭遇瘟疫后的破败恐慌,甚至他们仍能在街头巷尾看到几个摆摊卖货的小贩,街边仍有开着的铺子,虽然看着并不热闹,但至少不至于寂静,仍旧有那么些人气儿撑着。 街上为数不多的人看到他们三个从城门走进来,多少有些惊讶,在忍不住远远打量窃窃私语的同时,却也尽可能躲开不敢在情况不明的时候靠近。 苏镇的疫病已经有几日的光景了,一开始还有些镇外的人有进来的想法,经由城内的人或是他们被迫滞留城内的亲友们的劝说,大部分都放弃了这个念头,只是时常会托守在大门处的人为自己留在镇内的亲友送些东西。这已经过了好几天之后还有人往尚未解禁的苏镇来,就不得不引人称奇了。 萧珞跟薛沄两个走在苏润身后,仔细观察着镇内情形和那些也在打量他们三个的人,心中暗有思量。 正行到半路,突然听得一声很是有活力的呼声: “苏润!” 前面闷头急行的苏润听到这个声音猛地站住脚步,走在他身后的萧珞和薛沄也停了下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一个身穿碧青色裙装的年轻姑娘快步跑了过来,脸色红扑扑的,大睁着的眼睛里闪着光,整个人都带着一股惊喜的欢欣之色。 等这位姑娘跑近,萧珞和薛沄眼睁睁地看着身手敏捷一贯警惕地苏润被这个姑娘扑了个正着,没能躲开,一条手臂被这位碧青色裙子的姑娘紧紧拉住。 这位姑娘拉住苏润的手臂之后便笑眯了眼睛,扬着眉头高兴地道:“苏润,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找我的!明知道镇上闹了修士都能染上的疫病你还肯冲进来找我,我很高兴,真的!“ 苏润轻咳了一声,不甚自在地动了动被拉扯住的手臂,看了看对方的脸色后心头松了口气,嘴上却硬邦邦地道:“你毕竟是我带来此地的,若是因此出了什么意外,我难辞其咎,自然不能放任不管。“ “切!“碧青色裙子的姑娘翻了个白眼:“你就承认了你是关心我担心我,又不会要你跌了修为。“ “咳咳!“苏润又咳了两声:“莫乱说!“ 碧青色裙子的姑娘撇了撇嘴,虽然脸上显出些不满,眼睛里却还充盈着笑意,眼光一转,落在苏润身后的两人身上:“这两位......便是你此行特地来见的朋友?“ 苏润微微一怔,转过身来面对萧珞和薛沄,虽然看起来仍旧是那副有点儿一本正经的模样,薛沄却是觉着他的脸色好像有点儿泛红。 苏润顶着好友萧珞若有所悟的笑,硬着头皮尽量板着脸,为他们介绍:“这是萧珞,这一位名叫薛沄。咳,这,是我提起过的周烟。“ “周道友有礼。“ 周烟也是修士,但修为不及他们,将将跨过筑基的门槛,因而她的修为在三人面前很轻易便能被看破,因同是修行之人,薛沄便开口称其“道友“。 周烟却是摆了摆手:“哎呀快别这么叫。你们既是苏润的朋友,那便也是我周烟的朋友,直呼姓名,叫我周烟就好,称什么周道友周姑娘的,反倒生分了。“ 薛沄还没反应过来,身旁的萧珞就已经笑了出来。 他伸出手拉住身边薛沄的手掌,微侧过头对着薛沄轻声道:“沄儿,周烟说得不错,既是苏润的......朋友,那自然也是咱们的朋友,着实不该生分。“ 薛沄眨了眨眼睛,在萧珞的目光之中很快反应过来,抿着嘴唇微微一笑,也点了点头:“正是,那......周烟。“ 周烟在瞧见萧珞自然而然地去牵薛沄的手的时候眼睛就是一亮,待瞧见薛沄也仿佛习以为常并不抗拒的样子更是高兴,捏着苏润袖子的手都不自觉地松了那么一松,苏润倒也没有趁着这个机会把手臂抽出来。 “嗯嗯,这样好这样好!那......我也叫你们,萧珞,薛沄了?“ “当然,理应如此。“ “咳。“苏润又轻咳了一声,看向不知道为什么笑得更显得开怀几分的周烟:“这几日镇上闹瘟疫,你此刻还往街上跑,也不自己当心些?“ “啊?“周烟先是一愣,然后有些莫名地看向苏润:“你进镇的时候没有人与你说么?早在那奇怪的疫病刚爆发没多久的时候,苏镇的那位奇先生就已经将感染疫病的普通人和修士迁到镇南那边空出来的一间院子里,跟其他人隔了开了,那些之前跟感染疫病者关系亲近或是近日有过密切接触的也都暂时迁往南边了。所以镇上除了如今被严密把守的南边,别的地方都还算是安全,奇先生也不禁人走动的,你们一路过来不是也瞧见一些行人商贩了么?“ “......“苏润沉默下来。 这个,还真没人告诉他。 看来,先前在大门那里,他一时心急,还真是把那两个炼气修士给惹恼了...... 苏润僵着脸,忽略对面萧珞憋笑的模样和薛沄了然地模样,沉着声音淡定地顺势转开话题:“那你如今......还在之前的那间客栈住着么?“ “没有。“周烟不疑有他,摇了摇头,而后认真地回答苏润的问题:“虽然奇先生和他的人将镇上的情势控制得很好,除了被圈出来的南边,其他的地方都还安全没听说有谁感染了疫病,但是大家......多少还是有些心慌,敢在这个时候出来走动甚至继续做生意的毕竟还是少数。咱们先前落脚的那间客栈就是其中之一,老板担忧住客太多太杂隐患太大,不敢冒险,就把房钱都赔给我们,然后把客栈关了。“ “那......那你这些天都?“ “哦,我在一间民宅院子里租了房间啊!“周烟笑眯眯地:“还要感谢你留下的灵石和金银足够充沛,我才能大手笔地在客栈关门之后这么多人一起找地方住的时候,租下来一间大院子里的房间,除了我住的那间,我还特地给你和你朋友也留了屋子。啊,瞧我,说到这儿才想起来,咱们在这街上站了好久了,这儿到底不是好好说话的地方。走吧,我先带你们去我租屋子的那间院子,你们也要休息吧?“ 苏镇毕竟只是偏远小镇,不同于其他繁华之城,并未有珍宝阁驻扎,建有附带防御阵法结界的院落供修士使用,因而在这儿,能租到的落脚地,多是普通的镇内民宅。 萧珞笑了笑,感谢道:“如此甚好,多亏周烟想得周全。“ 周烟道:“别客气,再说,左右用的也是苏润他的灵石钱财,你们是他朋友,他肯定不会在意为你们多花这点儿灵石的。“ 萧珞笑眯眯地看向苏润:“的确,我也这么觉得,虽然这一趟还真是......让苏润破费颇多啊!“ 薛沄作为知情者之一,听了之后虽用手扯了扯萧珞,却也忍不住有些翘起的嘴角。 周烟说得对了一些,苏润的确是不会心疼给萧珞他们多用上一些灵石金银,但是那被萧珞情急之中捏碎的特制玉符,还有那极为稀罕有价无市的珍稀传送符......就算再来一回他也仍然会为了萧珞他们毫不犹豫地使用,但这不代表他事后回想的时候心头不会滴血...... 一行人遇到周烟之后,转了个方向,从客栈坐落的主街上离开,向一条还算宽敞的小巷而去,这一回,就换了今天萧珞和薛沄才见到第一面的周烟领路。 “先前苏润也没跟我说清楚,我还以为他来找的朋友只有一人,所以租房子的时候只寻了有三间空房的。如今我们有四人,房间却只有三间,所以......你们瞧瞧,是你们两个男的睡一间,让我跟薛沄两个一人一间,还是......我跟薛沄住,然后你们两个一人一间?“ 薛沄看了一眼萧珞,他身上有伤急需调养,却到底不是先前那个起身不太容易的时候,已是不需要人在旁照顾,如今最好还是能安静独处,方便调息运气...... “不知......周烟可介意,与我一起?“ “不介意啊!“周烟答得倒很干脆,也没有一点儿不情愿:“难得认识薛沄这样的朋友,我也许久没有机会跟人好好说说女儿家的话题了,只要薛沄你不嫌我烦啊,我可是乐意至极,兴许......咱们还能秉烛夜谈呢。“ 周烟干脆而欢快的回答,很是为他们解了难题,行了方便。虽然周烟什么旁的都没多说,薛沄倒还是觉得,她也是看出了他们的心思想法,即便并不清楚疗伤这个事儿,还是自然而然地给了他们方便。 是个善解人意,又大方体贴的好姑娘。 薛沄对才认识的周烟的印象,很是不错。 第二十四章 钱婆婆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三人跟着周烟,一路走到主街旁小巷里的一处居民院落。 这处院落尚算宽敞,并不逼仄,主屋两侧是厢房,一共三间,另外一块儿地方是空出来的灶房。院落中央是木制的桌椅,正巧摆在院子里搭起地葡萄架下。整个院落地格局中规中矩,布置也是简洁大方,虽不奢华却很实用。 苏润,和萧珞薛沄三个人站在院子里的木桌边上,有那么点儿无措。 而领他们回来的周烟,正被一个已经满头白发的老婆婆从灶房推了出来。 如周烟先前所说,她只是在苏镇之内租了一个民居中的三个房间,以作落脚暂住之用,那这个民居院落,自然是有主人的。 他们先前见过打了招呼还说了几句话的那位老婆婆,就是这间院子的主人。 钱婆婆,并非修行者,是个并没有灵根天赋的普通人,已年过古稀,在没有修为延长寿元的情况下,她便算是已经走过了自己的大半人生。如今她的院子里站着的几个,却都是修士,看着还是少年少女的年轻模样。钱婆婆知道修士和普通人之间寿元样貌的差距甚大,面对他们的时候心态摆得很好,在确认了这几个“孩子“的确比她小了不少岁数之后,就很是干脆地权当他们之间的差异就是样貌上看着的差距,真真地将他们当做孩子看待。 在瞧见周烟领了陌生人回来,钱婆婆一惊之后很快在周烟介绍完后,转而喜笑颜开地洗了手跑去灶房忙叨,说是要为他们做些拿手的好菜,以做接风之用。 头一回见的钱婆婆如此热情,三人,尤其是苏润和薛沄两个都有些不大习惯。 等瞧见跟着进了灶房的周烟很快被推了出来,三人便跟她说起,此时让钱婆婆一个老人家为他们忙这些,是不是不大妥当的问题。 周烟倒是笑道:“不碍的,钱婆婆喜欢热闹,苏镇自从闹了疫病封闭起来之后,比过去安静了许多,左邻右舍也有许多根本不再走动,她早就有些憋得慌了。如今瞧见我们这么多人在这儿,不管怎么样这院子里都多了不少人气儿,她心里高兴。钱婆婆厨艺很好,也乐意琢磨这些煎炒烹炸的事儿,平日里就我一个,她有时候做的多了连个捧场品尝的都没有,也是失落。正巧了,今天早些时候,魏伯伯才送了些新鲜菜蔬进来,钱婆婆早上还跟我念叨那些水灵灵的鲜菜不赶紧做了就可惜了。“ “魏伯伯?“ “哦,是钱婆婆的夫君,我没见过,不过听钱婆婆说也是个不能修行的普通人。他们夫妻两个住在苏镇外不远的村庄里面,镇上这个宅子是他们的儿子买的,前些时候他们儿子去别的地方走商,请他们老两口来镇上住,说是帮忙看看宅院。原本也是一份孝心,谁知道......赶上这不知什么情况的疫病,反倒把钱婆婆一个人困在苏镇了。“ “一个人?“薛沄听出这个之后有些一伙:“你不是说,他们老两口一起来镇上帮儿子看宅子地么?“ “嗯,本来是的。只是魏伯伯和钱婆婆都是闲不住的性子,惦记家里的地,所以虽然住在了镇上,魏伯伯却会经常回家里一趟。疫病爆发的那时候,魏伯伯正巧回家料理菜地,并不在镇上,也就没有一起被封起来,等后来他找回来的时候,本来想进来陪钱婆婆的,是钱婆婆听到消息跑到镇门口劝了他先回去。魏伯伯听了钱婆婆的话回去了,只是每天都送些鲜菜野果野味什么的,托守着镇门的人帮忙交给钱婆婆。“ 萧珞听了周烟的这段话,眉头微微一动,却是并未在此刻表现出更多异样,而是笑了笑道:“这么听来,他们两位老人家,感情还真好。“ “可不。“周烟笑道:“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啊,钱婆婆肯定忍不住跟你们夸这个菜多新鲜多好,然后话题就会转到她老伴儿魏伯伯身上。不管怎么样,听着钱婆婆夸魏伯伯,我们应和几声就好,这样钱婆婆就会高兴了。“ 薛沄深深地看了笑着的周烟一眼,心中有些感慨,也有些疑惑。 苏润一直沉默地抱着双臂站在一边,这会儿听到他们的这一话题暂时告一段落之后,挑了挑眉头沉声问道:“你在街上乱跑是为了什么事?“ 周烟身体一僵,脸上维持的笑都有些龟裂倾向。就像是......没有想到有的事儿到底还是没能成功糊弄过去的,失望而又沮丧的样子。 苏润微微皱起眉头,看着僵硬下来的周烟,又多问了一句:“照你当时所在的方向看......你要往南边跑?“ “呃......“周烟忍不住将背在身后的双手绞了又绞:“那个......我要是说只是凑巧出去溜达一圈,你信么?“ 苏润没有说话,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周烟。 萧珞拉着薛沄悄悄后退了两步,离那两人稍远了一点,而后转过头靠近薛沄的耳朵,压低了声音道:“这家伙,是真生气了,这可是难得的景象,咱们在一边儿,好好看着。“ 虽然经过这些天,薛沄已经对萧珞和苏润这对挚友的相处方式了解了一些,但这会儿见萧珞明目张胆要看苏润地戏,还在明知修行者耳聪目明定然听得清楚的情况下,说出这些话而不是用传音...... 不过看起来,萧珞说的是对的,苏润确实是真生气了,连听到萧珞的话都并未见什么反应了。 萧珞了解苏润,正被苏润紧盯着的周烟也了解。 心知糊弄不过去,这会儿不得不说真话的周烟一下子苦了脸,垂下眼睛有点儿不太敢去看苏润:“那个......你知道的,我法术不行,御剑不行,也没有什么趁手的法器,就只在用毒制药之上,稍微有些水平。虽说......虽说疫病不是毒,但我想着......兴许总有相通之处,所以......“ 苏润将嘴唇抿得紧紧的,没有出声,也没有动弹。 “我......我也是想能帮上忙,尽快解决苏镇封禁的事儿......“ 苏润还是没有说话。 “那个......苏润......“ “菜烧好了!可以吃了!“ 最后,是脸色红润满面笑意地从灶房探出头来的钱婆婆的声音,为周烟解了围。 虽然估计只是暂时的,周烟还是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好的好的!这就吃这就吃!钱婆婆,我来帮忙端菜吧!“ 眼瞧着周烟一溜烟儿地跑进了灶房,苏润浑身的气息都像是冷了两分。 这时候萧珞走了过来,伸手拍了拍苏润的肩头:“别板着脸了,刚才周烟说的你还记得吧?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不请自来的房客,对房主客气些,一会儿那位钱婆婆出来,记得微笑啊!“ 苏润:“......“ 薛沄在一边,默默地捂住自己偷笑的嘴巴。 吃饭的时候,热情的钱婆婆果然在介绍菜色的时候,说起了做菜的原料: “你们快尝尝,这道菌汤味道怎么样?都是鲜采下来的菌子,香得很,用来炖汤最是合适了!这些野菌可不容易得,像你们这样的修行者看不上,像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啊,要是没点儿经验和眼力,还真不是谁都能找到的!“ 周烟埋头苦吃躲避苏润不时看过去的视线,苏润心中有事,也向来不是擅长这样场合的人。薛沄这些日子虽然长进颇大,却也还没到自由发挥的程度。 萧珞放下手里已经空了地汤碗,真诚笑道:“钱婆婆这么说,那我可要多喝两碗。滋味鲜美,回味绵长,这菌子新鲜,钱婆婆您的手艺也是一绝啊,正配得上这样好的菌子。“ 钱婆婆听了萧珞的话,脸上的笑纹果然又深了好几分:“你们喜欢就好,喜欢就好!今日得了许多,要不是你们来了恐怕就要浪费好东西喽!也是我那傻老头子,跟他说了多少次了我一个老太婆吃不了多少东西,不用送那么多那么勤快,结果他硬是不听,仗着我如今不能出镇当面教训他,一日日不断地往这儿送菜,先不说我吃不了浪费了,这见天儿地麻烦守门地人,还是修行的修者大人呢,他也好意思天天麻烦人家。等奇先生带人把这瘟疫解决了,看我回家怎么收拾他!“ 钱婆婆虽然嘴上似在不满地埋怨着自己的老伴儿魏伯伯,但那脸上却是笑得极灿烂,眉梢眼角都还透出难以遮掩地幸福满足之意。 她这一番话,看着像是在抱怨,其实反倒是有些炫耀了。 “是啊,等奇先生将这疫病之事解决了,撤了苏镇的封禁,魏伯伯就又能吃上您亲手做的饭菜了。想来这些日子,一定想坏了,馋坏了他了。“ 钱婆婆听了,有些高兴的同时也露出些思念之色,只是片刻过后便重又笑了起来,信心满满,满怀期待:“既然奇先生出手管了,肯定再过不了多久这事儿就解决了,兴许......明天那老家伙就能来这里找我了呢!“ 萧珞勾唇笑了笑,转头跟身旁地薛沄目光对上。 先前有守卫镇门的两个炼气修士,后来有即便封镇仍旧安静听从的镇中众人,现在又有信心极大的只是个普通人的钱婆婆。 苏镇上的人,对那位奇先生,还真是信任崇拜不已啊。 他越来越想,见见这位奇先生了。 如此得苏镇民心地奇先生,能构出这样精妙的封闭阵法结界的奇先生。 奇山回。 第二十五章 疫病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钱婆婆毕竟上了年纪,兴奋劲儿过去,又在灶房忙碌了好些时候,已经有些疲惫,便跟几人说了一声,回到正房歇着去了。 即便在这个小院里住了四个筑基期的修士,不算身份不能暴露的薛沄,也有一个九州顶级势力之一的魔殿嫡系苏润,如今住在这个并不起眼的民居正房的,仍旧是没有修行天赋甚至寿元不多的屋主钱婆婆。 谁都没有对这个决定表露异议。 事实上,对他们这样热情的钱婆婆,也是听了一进门后周烟对他们的介绍和房间的安排后,才撤了那一些忐忑之情,高高兴兴地为今后的日子有更多人陪伴,而单纯地高兴起来。 钱婆婆回屋之后,院子里的四人并未各自散去,仍旧坐在桌边。 苏润看向周烟:“先前你说,你想去苏镇南边帮忙,研究疫病之事?“ 周烟听苏润“旧事重提“,一下子垮下脸来:“你怎么还记着……“ 苏润抿了抿唇:“……我们先不论你欲擅入险境考虑是否稳妥之事,只说……你的打算,这几日下来,并没有成?“ “啊?呃……嗯,是,镇子南边有奇先生的人把守,并不让我靠近。或者可以说,不让任何无关人士靠近。我……不好硬闯,寻常守在那里的人也做不了主,我就想着常去那边瞧瞧,碰碰运气,兴许能有机会见到奇先生,请他同意我进去帮忙。只是……那奇先生去镇南的时间总是不固定,我至今,尚未能见到他。“ “……那疫病的情形,你可知道什么?“ 周烟摇头:“不过是大家都知道的那点儿消息,有人染上,其中还有修士,听闻已经染病者丧命。除了这些,更多的,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苏润微微皱眉:“其他的,什么消息都没透出来?“ 周烟再次摇头:“没有。疫病什么症状,可有特殊表象,这些一概没有外传出来,我也从未见过染病之人的模样,连瞎猜都没有方向,所以一直想去南边那儿瞧瞧看。“ “咳。“苏润眉头皱起,颇不赞同地看着周烟。 周烟这才发觉自己都顺口说了出来,这时候顶着苏润的目光,只得强作镇定地尴尬笑着。 这时,萧珞突然开口问道:“守得这样严密?“ 周烟忙转过头去避开苏润目光,一本正经地回答起萧珞的问题:“可不,奇先生说,这疫病来势汹汹,不解因由,连修士都未能幸免,贸然靠近,不管对谁都太危险。为防疫病进一步扩大,南边那里不允把守之外的无关人士靠近,以免沾染了疫病,在镇内行走时……这样的厉害关系一讲,加上奇先生在苏镇的威望声名,人们大都自觉遵守,尽可能远离南边免得增添麻烦。说来,整个苏镇,应当只有奇先生的要求,能被这样彻底地遵守下来了。“ “哦?“薛沄听了周烟的话有些好奇:“这位奇先生,在苏镇这样厉害?“ “嗯……可能倒也说不上是厉害,没听说过他做过什么令人惧怕的事。我也是这些天来听了不少苏镇的居民说起,奇先生一向行事公允,赏罚分明,又是保了苏镇几十年太平安稳的金丹期大圆满的修者,让这个小镇短短四十余年间就繁华了不知多少倍,民生安乐。这镇上和苏镇附近的人,多是因着感激和崇敬,对他的话格外上心吧?“ 萧珞挑了挑眉:“不只。他能让苏镇不足五十年内便发展至此,只要跟随他,眼见着便会有更好的未来。在没有人出更高的'价格'诱惑的情况下,谁都不会愿意轻易得罪这个更好未来的保障,行事自然会上心些。“ 薛沄在萧珞身边也点了点头:“而且,金丹期大圆满,只差一步就能进入元婴的修为,在苏镇这样的偏远地界,即便原来没有行过什么严苛之事,只凭着他的修为就足够震慑此地众人了。“ 少数的几个修士不可能抗衡他甚至还要倚仗奇先生的指点,多是甘愿甚至主动为对方所用。而镇上真正占据大多数的普通人,本就对修士敬畏不已甚至有些人还会惧怕,更不用说在苏镇这里,奇先生奇山回是远远凌驾于那些修为低微的散修们的高手。 萧珞点头也对薛沄的看法表示赞同。在这之后沉默了一下,对周烟问道:“你在苏镇这么久,疫病爆发之后没有见过那位奇先生,那在此之前呢?可见过?“ 周烟遗憾地摇头:“没有。听闻那位奇先生在疫病之事前本是正闭关,说是瓶颈有了松动,感到了更进一步进阶元婴的契机,正在全力冲击,不见外人。疫病闹出来之后,原本没人想要去惊动他,可是那疫病太厉害,连修士都染了两个命在旦夕,闹得苏镇之内不论普通人还是修士,都是人心惶惶。苏镇之内没有人能做主了,这才不得不通知了闭关之中的奇先生。他匆匆出关之后一直在忙碌,除了他的几个心腹下属,很少有人能见到他的。“ “若真是冲击元婴的闭关,那这位奇先生愿为苏镇的这些人放弃这一回的进阶机会,着实难得。“ “谁说不是呢?”周烟接口道:“再有,如今南边那里封禁起来不允无关人士靠近,但守着那儿的修士得了奇先生的授意,对往来的人哪怕是普通人都还客气着,除了不让人靠近不让人过去,也不通传消息外,并不让人畏惧。话说回来,整个苏镇的人都怕不小心染上疫病,最早染病的那些人的亲眷,因为接触密切也被隔在南边了,这么一来,也没再有什么人主动靠近。” 苏润皱了皱眉:“除了你?” “呃……”周烟眼睛转了一转:“我那是……想为解决疫病出一份力嘛!免得……免得你真的回来找我了,反而被困在苏镇里面。尤其是萧珞他们啊,你先前说过你朋友特地联系找你你要来一趟,我想,他们定有要事要做吧,不好一直困在苏镇里。我想过了,能被你这么惦记的朋友,多半会陪你一道过来,真要是进了苏镇出不去了,可,可算得上是因我而起了。毕竟我要是不在这里,你们也不会非要进来。因为我耽误你们的事儿,我心里也过意不去,可不就想着……这疫病越早解决越好,苏镇越早解封越好嘛!” 薛沄听了周烟的话,心中颇为感慨,顿了一顿,才要张口说什么,就听那边沉默了一下的苏润开口道: “……不是因为你也好奇?” “呃……有……有那么些……好奇,人之常情嘛!我又是钻研毒术的,就……嗯……有点儿感兴趣,嘿嘿。” 萧珞笑了笑,对苏润道:“你也别怪周烟了,好奇之心确实是有,但是为了让我们尽快离开的心也是真的。如此,萧珞很是领情。” 周烟看着说着说着转向自己拱手行了一礼的萧珞,微微一愣后脸上笑意更开,摆了摆手:“不必不必,就像我说的,毕竟是因我而起,你们不迁怒我就好。” 薛沄笑了一下:“苏镇突然爆发疫病,这种事无从预料,也不是周烟所愿,你也是受害的。” 说到这里,薛沄的目光,跟侧过头来的萧珞对上,两人眼神约略波动,都明白了彼此心中所猜所想。 苏镇正在流光草生长这片无名山脉边缘附近,疫病爆发的时间又这么凑巧,与他们在山脉腹地那番神秘遭遇的时间靠得很近…… 苏镇不明缘由的疫病,不知是否与那山脉之内的事情有关。 只可惜,他们此时已然无法离开苏镇,不能去山脉边缘的其他地方探查确认了。 苏润对周烟问道:“关于这疫病,可还有别的消息?” “嗯……有一点儿,但是不知真假,我一时间也无从确认。”周烟慎重答道:“镇上前两日还有传言,说这疫病也许并非天灾而是人为,故而奇先生才要封闭苏镇只许进不许出,慢慢查探出相关之人来。” “哦?”萧珞皱了皱眉头:“那奇先生,怀疑疫病是人为?可知道目的是什么?” 周烟摇摇头:“不知道,而且,这也只是传言,未曾证实,还不知道奇先生到底怎么想怎么打算的。不过照着封闭苏镇的行为,和前几日镇上的情形看,这个传言,倒有几分可信。” “前几日?” “嗯,疫病这事儿刚出,镇南刚被隔离开的那些天,镇内可不是这般安稳的样子。那时候,镇上虽然没见抓什么人,但是总有奇先生门下人手在镇内四处走动问询,尤其是染过疫病的人呆过的地方周边,查得格外仔细,虽然不曾有人明言,但大家都觉着,在研究治病之法的时候还调出这么多人手在已经封闭的镇上到处查探,定是有旁的因由,最大的可能,就是寻疫病的源头了。不过这两日来,兴许是之前该查的能查的都查得差不多了,已经不再常见奇先生门人四处问话了。” 薛沄抿了抿唇,心头有些沉重:“如此看来,那位奇先生……看来当真觉得这是人祸。” 如今苏镇仍旧封闭许进不许出,也未曾听到任何擒获贼人或是寻到解决疫病方向的风声,那么奇先生他们的查探,很有可能并无所获。 若苏镇的疫病当真如传言,是人为。 那么这并未被查获的人,此刻极有可能还在镇上。 极大的隐患。 第二十六章 怀疑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几人对苏镇的情形做了些许了解后,时候已经不算早,便很快各自散去休息去了。 如今苏镇的情形,虽然有周烟在,他们了解的还是太少,猜疑太多,确认的却少,总还要时间慢慢摸索,才要计划下一步的行动。 自然,也或许能像周烟说得那样乐观,在他们决定行动之前,苏镇的疫病之事已经解决,他们已经可以离开苏镇去做他们的事儿了。 关于他们此行另有要做的事,周烟知道,却没有多问。她清楚自己是萧珞他们计划之外的人,必定不可能像跟萧珞相识多年的苏润一样得他们信任,如今又只是第一天认识,再怎么样也该会有些谨慎之心,便没有再提起过。 房间一如之前的分配,萧珞和苏润各住了一间,在主屋左侧,薛沄搬进了右侧原本就是周烟住的那一间。 虽然是一间房,却也弄出了两张床榻。 从苏润那儿搬过来的。 小院自然是没有多余的家什的,主屋里院落的主人钱婆婆年岁大了早已睡下他们也不好打扰,还是苏润主动捏了诀从自己房中移出了木质的床榻,在周烟和薛沄还在谦让屋里唯一一张不算宽敞的床榻要怎么安排的时候,无声无息地拆了她们的门板把床榻移进去,又快速将门板重新装了回去。 虽说是修士有灵力法术支撑,但从未做过这等拆门重装的事情的苏润,还是有那么点儿磕磕绊绊的。 苏润用自己预备打坐修炼,并不打算睡觉的理由,让周烟和薛沄接受了他挪过去的床榻。等苏润重新装好她们的房门又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关上门后,周烟才在薛沄的目光之中,脸色有些发红,眼睛却亮晶晶地,收拾起因为苏润动作不够细致弄得乱成一团的屋子,尤其是……将自己的东西移到那架苏润移进来的床榻上,摆到一边儿,将先前的床和位置,留给了薛沄。 “苏润想得真是周到。”薛沄笑了笑看着周烟:“而且也多半是料到了……咱们两个争着让这一张床榻,我怕是赢不了你的,所以,特地给你送了过来,免得你晚间想要歇息的时候有所不便。” 周烟听了,脸上又红了一红,嘴上却没有太扭捏:“他也是瞎操心,我哪有那么娇气,这一路行来山洞树底又不是没呆过。”倒没有否认苏润送来这架床榻是为了自己。 薛沄看得出来的,周烟这个跟苏润接触更多的自然没道理看不出来。 虽然苏润送床榻过来的时候,是板着脸说自己用不上,摆在屋里碍事。 薛沄笑道:“你们感情真好。” “咳,那个……”周烟轻咳了一声,眼睛转了转,落在薛沄身上:“哪有,苏润那个家伙……他……唉,反正,可是比不上萧珞对你啊,虽说今日才见,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儿,但我瞧得出来,他看你的眼光都不太一样呢。” 薛沄猛地被提起这个问题,愣了一下。 萧珞,和她? “对了,我知道镇上还有两家开着的药店,没有什么太好的灵药灵材,多是普通的凡品药材,不过熬些简单的药汤也能……聊胜于无吧?明日,可要我带你去一趟?” “药……”薛沄在周烟提起药店的时候并没反应过来,等她把话全都说完了心里才转过弯儿来:“你……看得出来?” 周烟笑了笑:“医毒一向并不分家,我先前说自己对毒术有些研究,可不是夸口。难些的复杂些的我可能没有办法,但萧珞的脸色不对,我还是瞧得出来的。就算不以灵力探查,也不去探脉,我也大概能估摸出来点儿的。” 薛沄眨了眨眼,沉默片刻后才笑了出来:“好啊,明日我与你同去。” 周烟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成!路上还有一些开着的铺子,到时候我与你细说,一一介绍?” “嗯,有劳周烟。” “没什么没什么,难得我找到人陪。话说回来,苏润要是知道我鼓动你跟我一块儿出门在镇内乱逛,怕是又要瞪我了,到时候,你可要替我求情啊。” 薛沄笑着应下,周烟也笑着拉住薛沄的手。 周烟主动与薛沄提起,看出萧珞有伤在身的事,薛沄很快明白过来,是周烟的主动交底。 说起来,周烟跟他们,唯一的关联便是苏润,到底隔了一层,即便是看出周烟和苏润之间颇有些不同的情谊,对萧珞和薛沄来说也还是个才认识第一天的陌生人。这与先前苏润和薛沄的相交又不相同,毕竟那时候苏润于她有了一回救命之恩,又在之后风声最紧的几天全力回护,比起今日认识还未有什么共同经历的周烟,薛沄对苏润的接受和信任速度显然快了不少也深了不少。 周烟清楚这一点,在确实存了与萧珞和薛沄交好的念头的情况下,便主动透出自己这边的善意和诚意。 薛沄果然感受到了,也暂且先接了过去。 另一边。 在薛沄和周烟面前回了自己房间并关上了门的苏润,并没有在自己房间如自己先前所言地打坐入定,而是停了一会儿之后,去了隔壁,萧珞的房间。 苏润进门的时候,瞧见的正是萧珞双手抱胸站在半掩着的窗边,挑着眉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的模样。 作为挚友,只一眼苏润便清晰分辨出了萧珞眼里的打趣和揶揄。 苏润张了张嘴,又重新抿起来,等踏步走了进来,却又在下一刻皱起眉头:“不是说了,你有伤在身,别鼓捣这些阵法结界,生费灵力。” “没事儿,虽说伤没好,但也没变成风一吹就倒的纸人,隔音结界而已,就不麻烦你来了再弄了。” 苏润皱了皱眉头,最后还是放弃,走到屋内的桌边坐下:“先前在镇外的时候我有些疏忽了,眼下回想起来,你那时候反应有点儿不太对劲,可是发现了什么,才特地想与我说?” “疏忽?”萧珞从窗边慢慢走过来,眉头仍旧挑着,带着点儿坏笑:“我以为你当时是因为‘关心则乱’,顾不上别的人别的事儿了。” “咳……别瞎说,说正事儿呢。” 萧珞眼瞧着好友的耳尖有些泛红,笑了笑没有继续调笑,免得把人逗急了,神色正了一正之后将话题转了回来:“苏镇外面的封禁大阵,确实极为精妙,封闭苏镇之外也确有保护整个苏镇不受攻击的效用。只是……” “只是什么?”苏润对阵法结界一道不甚精通,一向信任萧珞这个阵法天才的挚友的感觉:“有何不妥么?” 萧珞微微眯起眼睛,缓缓摇了摇头:“没有。” “啊?” “或者说,到现在我没有发现什么明确的不妥出来。” “那你方才……” “我只是……感觉。”萧珞沉声道:“我暂说不出什么,先前也在脑中推演过一回,确实并没有什么异常。但我就是觉得……自然,也有可能是我想多了。毕竟是我从未见过的阵法,又听说是金丹大圆满的修士亲自布置出来的,很是好奇。左右眼下也离不开苏镇了,在这阵法之内和之外感触又有不同,我会再多琢磨琢磨。” 苏润皱着眉头沉思片刻:“周烟方才提起过,镇上可能还潜藏着引发此次疫病的罪魁祸首。我一直想不明白那人,或者,那些人,对这个偏远的苏镇下手图的是什么,不过,若是引发苏镇的疫病,让那位奇山回奇先生封禁整个苏镇正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会不会,他们也对奇先生亲设的大阵,做了什么手脚?” 萧珞点点头:“是有这个可能。” “若真是如此……他们到底想做什么?苏镇……又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们这般大费周折,还得罪一个金丹大圆满的修士?” 苏润和萧珞倒是一时间都没有怀疑这个可能存在的人修为超过奇先生。修士,到底还是以修为实力胜人,若对方真是个超过奇山回的元婴甚至以上的修士,真有所图便可以完全不必这样迂回。 “不管是不是这样。”萧珞微微向后靠了靠,倚在椅背上,半仰起头看着屋顶眯起眼睛:“这苏镇之内……都不太平啊。” 的确,未知的疫病问题尚未解决,还极可能在如今困守起来的镇内潜藏着包藏祸心,却又摸不清深浅辨不明目的的贼人,虽还称不上危机四伏,却也着实并不好过。 “对了,苏润。” “嗯?” “这里的屋主,那位钱婆婆,你可了解?” 苏润摇摇头:“先前在苏镇落脚,我并未久留,钱婆婆今日我也是第一次见。怎么?你觉得周烟先前说的,有问题?” “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 苏润抿了抿嘴,犹豫片刻开口道:“萧珞,周烟她并无太过复杂的身世,而且……” 萧珞笑起来,看向苏润:“放心,我没有怀疑她的意思。我如何看待周烟,就如同你如何看待沄儿。” 苏润听了,不甚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却又不好多说什么,毕竟萧珞也没有怎么说…… 虽然萧珞的意思,他已经听明白了。 周烟之于苏润,便如薛沄之于萧珞。 其实苏润想说,他们还真的不太一样,至少他跟周烟可不是什么相识多年的青梅竹马之情…… “那个……”苏润眨了眨眼,拉回话题:“那你是觉得,跟周烟已经相处了数日的这位钱婆婆,有何不妥?” “谈不上,就是好奇。”萧珞眯了眯眼:“周烟说,她是个不能修行的普通人?” 第二十七章 夜谈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周烟说,她是个不能修行的普通人?” 听了萧珞的问话,苏润一愣,皱紧眉头沉吟片刻:“周烟习毒,对医道也有些研究,就算修为不够看不穿掩藏,肌体脏腑的生机衰竭她不会看不出来。既然她已说过这位钱婆婆已经寿元不多,必是之前不知因何为钱婆婆详细看过,不会有错。” 萧珞想了一想,靠在椅背上眯起眼睛,没有再说话。 苏润仔细回想了一番,看向萧珞:“你发觉钱婆婆有不妥?” 萧珞叹了口气,睁大了眼睛看着屋顶:“说了你别揍我啊,也是感觉,模糊觉得她身上有什么不同,还没有什么实证。” 虽然萧珞这么说,苏润却也没有就此放下。 与萧珞相识许久,两人也是生死之交,彼此了解,虽然萧珞这个人有的时候不怎么着调,但面对正事要事却不会轻易妄言。今日屡次提到的都只是没有凭证的猜测,若不是对象是他苏润,萧珞只怕也不会出口。但…… 即便是面对挚友苏润,既然萧珞说出口了,那就代表他自认自己的感觉无错。 或者说,他想要进一步调查下去确认情形,跟苏润说出来也是想要苏润帮忙。 明白萧珞是“有所求”之后,苏润的眉头也松了一些:“揍你?我倒是想,就怕一时手重,你现在又太过羸弱,出了点儿什么问题我不好与薛沄交代。” “啧。”萧珞挑起眉头瞪了苏润一眼,随后又笑了起来:“不过你说的也算是有道理,你要是真把我怎么样了,沄儿一定找你算账的。嗯……你就罢了,为了不劳烦沄儿,还是算了吧!” 苏润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顿了一顿,重新谈起正事:“如我方才所言,你若是真想判断那钱婆婆的身体寿元情形,周烟是最合适的人选,但是你选了我,特地避开周烟她们,可是因为……” “不,我没有不信她,我只是还不够了解她。而且还有个你说错了,我找你帮忙,是前面说的那件事,跟钱婆婆无关,毕竟……”萧珞瞥了一眼苏润,而后慢慢地摇晃着脑袋:“你没有这能耐,我可清楚啦,不会让你去丢人的。” 苏润抿着嘴,捏了捏自己的拳头,平复了一下忽略了萧珞的后半句话:“你说,你避开周烟,不是不信她,是不够了解她?这是何意?” “周烟从疫病初发离开客栈后便租住在钱婆婆这里,相处了不少日子了。今日虽然只有半日的功夫,我也瞧得出来周烟跟这位钱婆婆相处得极好。”萧珞顿了顿,有些感叹:“身为修士,能与普通人平等相交,融洽相处……” 萧珞没有说完,苏润却明白过来:“……你的顾虑没错。周烟她……是真心与这位钱婆婆相交,现在让她去试探调查这位钱婆婆,确实不易。就算真去了……也难保不会因为不安落下什么破绽,反而……” “心思既细腻,又纯净,这位周烟……看来她的家人,待她极好。” “你猜的不错,她的家人的确都很疼她。所以才会由着她……”说到这里,苏润顿了一顿,暂时停了这个话题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而看向萧珞:“倒是萧珞你,虽然嘴上说自己不够了解她,其实已经看得挺清楚了。” “哎,别别别,不清楚不清楚。”萧珞朝着苏润摆了摆手:“该谁清楚谁清楚去,我,没有那个需要,你也不用多想啊!” 苏润长出了口气:“……我只是夸你有识人之能。” “哦,那你放心,我以后一定少观察。” 耳尖又有点儿泛红的苏润:“……” 那一边,萧珞和苏润才提过周烟身为修士,与钱婆婆这个普通人相处甚好,这一边,薛沄和周烟也说起了这个。 “我对钱婆婆……嗯……你们不是也这样么?”周烟侧躺在床榻上,抱着被子看着不大的屋子另一边床榻上的薛沄:“平等相交,和气相待。” 薛沄想了想:“只是一路上见到的许多修士,便是才踏入修行门槛那些才引气入体的,在面对不能修行的普通人的时候,都有种……这种情况下普通人遇上修士很少会认不出,一旦认出,多是战战兢兢,心存畏惧。” 就像先前萧珞在襄城打听消息的时候,就从不向那些街头巷尾的普通人表露自己修行者的身份。原本就不能凭借灵力波动辨认出修士的普通人,在萧珞耐心非常丝毫不见倨傲之态的行止之中,也没有人能够想到他居然是个筑基期的修士。 薛沄自小不是呆在薛家族中接触不到什么普通人,便是在萧鼎隐居的山谷里跟萧珞一起长大一并偷溜出去玩耍,从小便习惯了在萧珞的影响下对人平等相待,而父亲薛钰也很是乐见这种情况,从不阻止甚至多有鼓励,因而她并没有多少修士便是高人一等的观念。 曾经,她也一度以为,大家都是如此。 直到走出薛家,走出绵州,真正接触到了修士与普通人混居的情形,她才知道,自己和萧珞,才是个例。 “钱婆婆心宽,很多事情能不深究也就不会去深究,只要感到了你的善意,她就能坦然接下,再回以善意,很好相处的。”周烟微笑着先赞了钱婆婆两句,顿了一顿才道:“至于我……也是因为别人,改成这般模样的。” “改?” “嗯。其实……之前我跟大多数的修者一样,都觉得,有天赋修行大道的人,都是天道选择出的宠儿,是完全有资格自豪自傲的,生来便注定了比那些没有天赋不能修行的普通人,高出许多来。平凡之人寿元不过数十年,一生碌碌,无缘窥见大道辽阔,修士与之相比,何止云泥之差?如此情形之下,在面对相处之时,修士带出那么一些高高在上的姿态,其实也是平常,没有什么不妥,毕竟,事实如此。” 薛沄看着轻声说着这些的周烟,眨了眨眼,问道:“那……你又是为何要改?又是……因为谁呢?” 周烟瞧了一眼薛沄,抿了抿嘴笑道:“说来不怕你笑话,是因为苏润。” “苏润?” “嗯。我以前从没觉得修士高高在上有什么不妥,虽然也觉得有些人那种如看蝼蚁一般,死生全不在乎的态度有些过,不是很好,却也没再多想过。直到……认识苏润之后。”周烟嘴角带着笑,眼睛眯起来,细细回忆着:“他明明也是个修士,不只自己天赋过人,还有强力的师门作依仗,本该比那些修为连我都比不过的散修更有骄傲俾睨的资本,可偏偏……他虽然大多时候板着脸,不怎么会说好听的话,也没有显得平易近人,但是我渐渐发现,苏润他,面对修士和面对普通人的态度,竟是一般无二的。对修士客气谦和,对普通人便也不摆架子。只是他一贯都不是那种轻易与人熟络起来的性子,初见都有些疏远淡漠,所以,倒真不是很容易能看得出来。” 薛沄回想了一下,心中默默点了点头。 的确不怎么容易看出来,若不是周烟提起,薛沄还没意识到这点儿。 自然,也许是她自己和萧珞也都是态度平和的那种,所以也不会注意苏润的这点儿“异常”。 “发觉到这些之后,我便……嗯……回去好好想了想,决定也要改一改自己的性子行为。我得承认,一开始……确实是为了学苏润,不想跟他差得太多离得太远,但是后来,慢慢地,我自己也开始觉得,这样……其实很好。” 薛沄看着虽然脸色微红,但还是大大方方说出来,自己是为了离苏润更近而做改变的周烟,忍不住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思绪飘了那么一下,又很快在周烟接下来的话音中回来了。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忍不住问了苏润,他说……他是学了他的一个朋友。当时我没有再深问,他也没多说,不过今日见了你和萧珞……”周烟的目光焦点重新落回薛沄身上:“见了你们我就明白了,苏润说的朋友,就是你们吧?” 薛沄愣了一下,笑起来:“是萧珞,我与苏润,也是不久前才认识的。” “哦哦哦!”周烟眼睛亮起来:“那你……也是学萧珞的嘛?” 薛沄想了一想:“算是吧。我与萧珞,也算从小一起长大,相处不少,虽然并未有刻意学什么的念头,却也到底受了他很多影响。” “咦?青梅竹马呀?”周烟听了换了换自己侧躺的姿势,用一手手肘撑着床榻支起上半身,微微朝薛沄的方向探过来:“难怪你们感情这么好,真是羡慕。” “呃……我们……” “我跟苏润也同是巧州人啊,怎么就没能早点儿认识,一起长大呢?”周烟叹了口气,躺回床榻上:“要是能从小培养感情,说不准我也像你一样已经把人拿下了呢!” 薛沄感觉嘴巴有些发干:“那个……” “不过没关系!”仰躺回床榻上的周烟对着半空握了握拳:“以前错过也就罢了,以后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日子呢!总会成功的!” “……那……祝你……顺利……” 周烟笑着点头:“嗯!” …… 沧州某处院落。 单膝跪在地上的男子拱手朝着一旁石桌前手中把玩着一只酒杯的女子回禀道:“殿下,人如今被困在苏镇,那里情况复杂,可需要我们插手?” “不必,看着就好。” “这……” 石桌前眼睛泛着紫色的女子,目光落在对面两只酒杯中,被斟满的那一只上:“昆吾刀的主人,怎会那般不顶用呢?” 第二十八章 陈亭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一夜修整过后,不管是萧珞和苏润,还是薛沄和周烟,都因有了自己下一步的行动计划,打算出门。 只不过他们出门之前,却是有人先上了门。 那是一个青黑色长袍的青年男子,眉目浓重,显得有些刚硬,却是被脸上带着的微笑冲缓了一些,不那般慑人了。他身后跟了两个劲装打扮的男子,一行三人并未掩藏身上的灵力波动,皆是修士,看来是以为首的那个长袍修士为主。 见院门打开,为首修士身后的那两个拱手作了个礼,站在前面的青黑色长袍的修士只微笑着点了点头。 院中四人皆是筑基期修士,萧珞和苏润修为高些已是后期,薛沄是中期,周烟才进阶不久只是初期,因而只有萧珞和苏润看了出来,跟在为首修士身后那两个随从模样的修士,都是筑基中期的修为,与薛沄相当。 而为首的这个…… 昨日才进镇的萧珞薛沄,还有先前来过也是匆匆离开没有多呆的苏润并不认得,周烟却是认了出来,拱手对那人道: “陈道友。” 被周烟称作‘陈道友’的领头人笑了笑,态度很好地回应道:“周道友。” “咦?”周烟奇道:“陈道友认得我?” “自然,是认得的。” 周烟只诧异了一下,等想到来人的身份之后便不再奇怪,没有多问。 这样的修士见面的场景,钱婆婆从房里探了个脑袋瞧见之后,便又缩了回去,没有掺和。 老人家也是有眼色的,知道人家要说的都是她接触不了的话题,不论人家嫌弃不嫌弃她这个老婆子在场旁听,她都还是识趣一点儿得好。 唯一双方都认识的周烟,自然而然地站在门边为双方介绍起来: “这位是陈亭陈道友,是奇先生的义子,苏镇的事务大多由他主理。”并不大的苏镇毕竟掌管在陈亭手中,认识周烟这个理当比普通人多放两分注意力的修士也是合情合理,并不奇怪:”后面的这两位……” 陈亭见周烟说不出身后两人的名字,接了过去:“秦严,段炆,都是义父的门客,如今帮我一道处理苏镇之事,日后几位道友若有事,也可寻他们二人帮忙。” 陈亭态度很好,他身后的两人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却也随着他的话又拱了拱手。 “不敢不敢,多谢陈道友。这三位是周烟的朋友,这位是苏润,这位是萧珞,这一位是薛沄。”虽然周烟觉着陈亭能知道自己是谁,昨日进镇才登记过的三人应该也是知道的,只是毕竟前面才对着三人介绍了陈亭,这会儿想了想还是开口介绍起了自己这边的人。 就当礼貌往来了。 “薛?”陈亭眉头一动:“不知这位薛道友,与那四大家族之一的薛家……” 薛沄腼腆一笑:“我哪有那样的好命,不过是凑巧罢了。不怕陈道友笑话,有的时候报出这个姓来,还真能唬住那么一两个不知情况的,也算有些用处。” “哦?那还真是不错的。”陈亭点点头松开了眉头,转向一旁的苏润:“这位苏道友的名字,陈某依稀觉得,似乎在哪里听过?” 苏润微微一愣,皱眉沉思片刻道:“陈道友……以前去过沧州?” 陈亭一愣:“沧州?” 苏润拧着眉头深深回忆着:“苏某筑基后才偶尔离家历练,说来惭愧,也是胆量不足,并没有走得很远。苏镇这里……前些时候还是头一回踏足,若是陈道友先前见过苏某,想来在沧州的可能更大些。” 陈亭笑了笑:“可惜了,沧州沿海,风光甚是不同,陈某一直向往不已,却是始终未能亲至一瞧。这么看来,方才怕是陈某记错了,还望苏道友莫要见怪。” “怎会?”苏润摇了摇头,虽然脸色仍有些板着的感觉,嘴角却也带上了一点儿笑意,显得和善了不少:“来日陈道友若是去沧州游玩,苏某愿尽地主之谊。” “如此,多谢苏道友了。” “陈道友客气。” 跟薛沄和苏润都寒暄问答过后,陈亭的目光落在院中另一个站着的萧珞身上:“……这位萧道友,有礼了。” 萧珞扬着笑:“陈道友客气。” 陈亭又多看了萧珞一眼后,才转而将目光落在来开门的周烟身上:“周道友,陈某听守在镇南的人说起,周道友时常过去?” “呃……”周烟听了先是觉着略有点儿尴尬,又很快眼睛一亮:“是这样,我对医术有那么些许的研究,如今苏镇因不明疫病封禁,我也是想试试看,自己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先前我倒是想要去求见奇先生,又怕贸然过去不太合适,打扰到奇先生……如今见到陈道友,不知,能不能……” 陈亭微笑着摇了摇头:“周道友见谅,这件事,陈某不能答应。” “为什么?”周烟有点儿心急:“我当真对医术有些涉猎,不是空口白话。我自知恐怕未必比得过苏镇之内行医炼药的医者和药师,但……总能出一份力。” “周道友有这份心思,陈某及苏镇众人,感激不尽。这件事,义父也听说了,是义父亲口告诉陈某,万不能让周道友,以身涉险。” “奇先生?” “正是。义父言说,此次苏镇的疫病甚是凶险,不知为何竟连修士也无法幸免,与我们往常所知不同,过往经验已无价值,不论是谁进去都有性命之忧。周道友并非苏镇之人,只是途径此地暂时落脚,无端被牵连其中,因这疫病不得出镇带来诸多不便,已经令我等分外惭愧,怎好再让周道友冒风险?因而,义父特地嘱咐我万万不能答应。” “可是……” “义父还嘱咐我,不论如何,周道友一片热忱善心,我们都十分感激。多谢周道友了。” 说着,一直以来只是微笑点头的陈亭,对着周烟拱手行了一礼。 倒是吓了周烟一跳。 奇山回奇先生的义子,陈亭实际上,已是筑基大圆满的修为,如他的义父奇山回一般,只差一个契机便能进阶。 在这个金丹修士都十分稀少,便是过路都不常见的偏僻小镇,陈亭有这样的修为,又有奇山回这个金丹大圆满的义父作靠山,已经算得上了不得的人物了。 如今陈亭对周烟拱手行礼,虽然两人都是筑基并未差出一个境界还算是同辈中人可平等论交,但到底周烟方入筑基陈亭已快至金丹,这样的情况下陈亭对周烟这般客气,也是十分难得了。 “不敢当不敢当!”周烟连忙摆手:“我……我其实也是自己有好奇之心,当不得陈道友的谢,也当不起奇先生的夸奖。” 陈亭直起身后笑了笑:“周道友过谦了。” 周烟“嘿嘿”笑着,有点儿不太好意思。 陈亭与周烟说完镇南的事儿,又转向院中的其他三人:“陈某要对几位道友致歉,几位只是过路,却被卷入苏镇的事端之中,受了牵累,一时不能自由出入,到底是委屈几位了。” 苏润微板着脸没有说话,薛沄瞥了一眼萧珞,见他也只是笑着没答话的意思,便只好由自己开口道: “也是意外,况且奇先生封禁苏镇,为防这莫名的疫病扩散,也是一片好心,我等能够体会。” 陈亭笑道:“多谢几位道友体谅。封禁苏镇实在是无奈之举,也是不得不为之举,仓促之间多有疏忽。陈某在此向几位保证,定全力彻查搜……咳,全力研究疫病,早日解除苏镇封禁,少耽误诸位一日的功夫也是好的。” “多谢苏道友。”薛沄说完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也多谢奇先生。” “薛道友客气。”陈亭松了口气,笑道:“这几日事忙,实在……义父已让我告知苏镇之内被困的诸位道友,待过些时日情形稳定下来些许,会在镇中府邸设宴,算是我们对耽误各位的赔礼。届时,自会有人来通知几位道友,还望几位能赏脸。” 薛沄点头笑道:“才来苏镇一日,便已听得奇先生大名,颇为仰慕,能得前辈一见,是我等的荣幸。” “如此便好。” …… 陈亭带着秦严和段炆离开之后,关上院门的四人齐聚到苏润的房中。 正好没了一架床榻,他的房间最是宽敞。 周烟深深地叹了口气:“唉……看来这镇南我是真的进不得了。没想到,奇先生还真被我给惊动了。” 薛沄看了看听到周烟话后本就板着脸的苏润又黑了两分的脸色,轻咳了一声岔开话题:“奇先生还要过几日才能见到,但今日瞧见这位奇先生的义子,态度看着倒真是温和好相处。” 萧珞看向苏润:“你以前以魔殿中人身份行走的时候,报过姓啊?” 苏润微皱眉头:“魔殿的出身我极少透露,应是没有。这苏镇,我确是第一次来,那陈亭,也的确第一次见。” 薛沄猜道:“毕竟这里是巧州和沧州交界附近,他们对巧州的势力成员也许多少知道一些?” 苏润叹了口气:“也许吧。魔殿向来低调,越是核心弟子的身份越是守得严密,一般来说,不会有多少人知道才对。” “他好像也不怎么清楚。”周烟回过神来插口道:“你一说不是,他就算了。” 苏润看了周烟一眼,抿了抿嘴没说话。 “话说回来……”薛沄回想着先前的对话,微微皱起眉头:“他方才好像脱口说出了‘全力彻查’‘搜’这样的话。” “的确。”萧珞眯了眯眼:“大概是……苏镇的传言没错,我们的猜测也没有的……意思吧。” 周烟眨了眨眼,惊讶道:“你是说……疫病真是人为?” 第二十九章 药汤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奇山回奇先生的义子陈亭来访过后,小院内的日子还是照样要过下去。 前一晚说好一起去苏镇的药店寻摸药材,顺便逛逛镇上其他地方的薛沄和周烟,计划并未有变,在陈亭离开后不久,相携出了门。 值得一提的是,她们两个倒不是单独出门的,苏润也跟了去。 租住的宅院里,只剩下萧珞和屋主钱婆婆。 早上出门,天色擦黑了出门的三人才回来。 说起来苏镇并不大,如今因为不明疫病的关系,镇上大半商铺都关了门,出来摆摊的人也少了许多,应该没有什么可逛的,可偏偏…… 他们还真的出去走了一整天。 回来的时候,周烟脸色红润笑容灿烂,薛沄看着也有些愉悦,而走在最后的苏润,虽然仍是一如既往地板着脸,眉头却好像皱得紧了那么一点儿。 毕竟是修士,身上都至少有储物袋可用,即便在外面呆了一天回来的时候仍是双手空空的模样,也不知道有多少“收获”. 三人回来的时候,小院里正好点起灯火,炊烟阵阵,食物的香气迎面扑来。 屋主钱婆婆跟唯一留在这里没有出门的萧珞两人,正有说有笑地从灶房往外端着,还冒着热气的饭菜。 “好香啊!”周烟凑到钱婆婆身边:“婆婆,您的手艺又精进了,简直令人垂涎欲滴啊!” “这回你可看错喽!”钱婆婆笑着拍了拍周烟的手臂:“老婆子我啊还真没有这个手艺,今儿晚上的菜有好几道都不是我弄得。” “不是您?那……”周烟一愣,目光转向另一边已经走到薛沄身边,正低头微笑着跟她说着什么的萧珞身上:“……是萧珞?” “可不!”钱婆婆忍不住夸赞道:“这小伙子厨艺真是好得很,比我这个做了几十年饭的老婆子都要厉害些,实在让人佩服。在灶房里老婆子我就问过了,萧小子做的啊都是薛丫头爱吃的菜,薛丫头真是有福气喽!” 周烟看了看那边的萧珞和薛沄,目光转而飘向一边正给自己倒水喝的苏润:“……可不。”时时都能被人放在心上惦记,可不是令人艳羡不已的福气么? “唉,这还真是不能比啊!”钱婆婆一边跟周烟一起走到桌边,一边忍不住感叹:“看看人家萧小子,再想想我们家的老头子,真是……这么多年了,我就吃过两回他熬得白粥,还一次夹生一次烧糊了呢!跟萧小子比,差远喽!” “婆婆这么说,被魏伯伯听到,该伤心了。”钱婆婆说着说着正好走到桌边,萧珞听到后抬头笑着接口,指着桌上的菜肴道:“您瞧瞧,这鲜菜,这竹笋,哦,还有这个您瞧,处理好了送来的野兔子,可不都是今日午前,魏伯伯托守门的人帮忙送过来给您的?魏伯伯也是时刻惦记着,生怕您吃不好呢!” 钱婆婆笑得眉眼弯弯,嘴巴都有些合不拢,还摆着手:“别提了,这糟老头子净费这些功夫,还劳烦人家守着苏镇的修士大人们给我一个啥都不是的老婆子送东西,耽误人家功夫,怪丢人的。” “怎么会呢?”在萧珞身边落座的薛沄笑着道:“旁人看了,只会羡慕您和魏伯伯感情好的。” 钱婆婆笑得满是皱纹的脸上染上些许红晕,眼睛却还亮亮的:“哎呀哎呀,不说那个糟老头子了,咱们吃饭吃饭!赶明儿我也跟萧小子学学这都怎么做出来的,若是守着镇门的几位不嫌弃,我也送点儿过去给人家道个谢,老头子麻烦了人家这么久,他笨嘴拙舌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好感谢人家。我这先前手艺不好意思拿出手来,等我学会了萧小子这几道菜,就有点儿底气了。” “好啊!”萧珞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下:“左右我也没什么事儿,教您几道菜再容易不过了。” 听到萧珞就这么答应下来,他身旁的薛沄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抖,抬起头朝萧珞看了过去。萧珞朝薛沄送来一个“稍后解释”的目光,十分自然地动手给薛沄夹了一筷子竹笋。 周烟的目光顺着萧珞筷子上的竹笋落到薛沄面前的碗里,顿了顿又转向一旁默默吃着的苏润,忍不住心中叹了口气。 钱婆婆说得对,这人啊,还真是不能比…… 算了,反正,她不嫌弃。 这么想着,周烟的筷子也伸向那盘子竹笋,十分大方地夹了一筷子,送到了苏润碗里。 苏润微微一愣,耳尖有些微不可查地飘红,低垂着眼若无其事地,将那筷子竹笋慢慢吃了下去。 萧珞瞧见后,挑了挑眉,又多夹了两筷子给薛沄。 薛沄没太注意自己碗里多出来的竹笋,目光在苏润和周烟之间转了一转,心里默默有了打算。 至于钱婆婆,看了看左手边的萧珞和薛沄,又看了看右手边的周烟和苏润,笑得颇有深意。 …… 晚间,照着周烟的方子办法熬了些药汤的薛沄,敲开了萧珞的房门。 萧珞开门瞧见薛沄先是眼睛一亮,等闻到浓郁的药味,看到她手里端着的药汤的时候,眉头抖了一抖。 薛沄对他的反应也算是毫不意外,自己踏步走了进去,把药汤放在桌面上。等萧珞关了门走过来的时候,便伸手指着药汤:“快趁热,喝了吧。” 萧珞脸上笑意不变:“……怎么突然想起给我熬药?这是什么药?” “调理补身的。” “我的伤势……这样的寻常药汤没有多少作用的,不如……” 薛沄微笑着看着站在两步之外,并不靠近放着药碗的桌子的萧珞:“你也说‘没多少作用’,而不是‘完全没有作用’,既然如此,有一点也好,喝了吧。” “这,其实……” “周烟今日带我去镇上还开着的药铺翻找了不少时候才凑齐了一个方子上的药材,难得这里面还有两味低阶的灵药,总比没有好些。”薛沄说着叹了口气:“苏镇原本就不大,药铺子里东西本就并不齐全,灵药就更少了,如今又封禁了许久没再跟外面有往来,仅剩的还开着的药铺也就两间了,能凑齐这些已是费了好大力气。周烟说,除了那两味外都是普通药材,炼丹是别想了,做药丸子都容易损了药性,还是熬成药汤效果最好。今日买了熬药的东西,我亲自熬的。” “……”听薛沄说完特地给自己凑药熬药花了心思力气,萧珞握了握拳,沉默片刻还是迈开脚步走到桌边,深吸了一口气,才伸手拿起药碗,闭着眼睛,仰头一饮而尽。 薛沄在瞧见萧珞伸手拿药汤的时候眼里就带了得逞的笑意,抬头看着他将那深褐色的药汤一饮而尽后,甚至有些泛青的难看脸色,忍不住“噗嗤”一笑,到底还是从储物袋里取出一包蜜饯,捏了两个朝萧珞递过去。 萧珞也没用手接,直接凑过去用嘴巴叼了,匆忙含到嘴里嚼起来,皱在一起的眉头这才缓缓松开。 萧珞怕苦。 便是那些高阶些的丹药,若是带着点儿苦涩之味,他吃了都要微微皱眉的,而这苦巴巴的药汤也就只有还小修行才起步用不得丹药那会儿,才甘心喝下。若不是从小跟他一起长大,见过彼此不少糗事,薛沄也不能知道。 细细想来,身为修士本就几乎不再会染病,平日所用也都是丹药灵药,药汤若不是别无选择可没什么修士会喝,如今薛沄很可能是唯一知道眼前这人还像小孩子一样怕苦怕吃药的人了。 薛沄看着他嚼着嚼着将蜜饯咽了下去,才忍不住开口问:“我说周烟带我去寻药材,给你开方子熬药,你都不惊讶的。” “惊讶什么?”萧珞嘴里苦味散去不少后,脸上重新挂上笑:“她是修为不及我,但毕竟钻研毒术也懂医术,照面没多久她就看出来我有伤在身了。凭着苏润的关系,咱们也成了朋友了,会这么做一点儿也不奇怪。” “……切。”薛沄撇开脸。还以为能让某人惊讶一小下的。就像昨晚初初听周烟提起药店时候的自己一样。 “既然今日已经找齐药材了,明日你便不去了吧?”萧珞在桌边坐下:“让苏润跟周烟两个自己出去?” “嗯。”薛沄点点头,在另一边坐了下来:“我看着气氛……觉得我还是不去打扰好些。” “呦!”萧珞挑挑眉,伸出手横跨桌子在薛沄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揉起了她的头发:“这么有眼力?真乖!” “……萧珞!” 萧珞在薛沄伸出手来打的前一刻很快收回自己的手:“哎!在呢!” 薛沄深吸了两口气,跳过了这件事,问起另个话题:“你在这儿……调息养伤不顺利么?” 萧珞笑了笑,知道她想起吃饭时候他一口应下钱婆婆的事儿:“没什么,别担心。” 薛沄抿了抿嘴:“……跟封禁苏镇的大阵结界有关?” 萧珞见薛沄猜出来一点儿,笑得更开怀了一些:“被你猜到些,如今苏镇内的灵力虽不算太过稀薄但也许因封禁大阵的影响有些扰动,无事时打坐修炼倒没什么影响,只是眼下用来养我的伤不是那么合适,最好能理顺些再吸收入体温养经脉。” “那……” “没事儿,我已经琢磨着在这儿布个有缓和灵力之效的聚灵阵,已经有些头绪,还要再推演一番,在这之前,便先不急调息了。” “……那便先喝药吧,我每日都会给你熬的。” 萧珞脸上表情一僵,眼睛转了转试图转移话题:“咳,这个……再说。方才说明日开始让苏润陪周烟出门,是吧?” “嗯……怎么了?” 萧珞笑道:“苏润有个长处,正好此时发挥一下。” 薛沄:“嗯?” “到时你便知道了。”萧珞破有深意地笑道:“苏润,其实有些时候,还是很有用的。” 此时正在自己房内打坐的苏润:“阿嚏!” 第三十章 请柬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第二日清晨,吃过早早起来的钱婆婆和萧珞两个准备的早饭,除了已决定今日不出门的薛沄,周烟倒是高高兴兴地预备拉着苏润出门了。 钱婆婆回主屋里小憩一会儿,院子里就剩下他们四个。 离开之前,苏润看了一眼跟薛沄说着话确认她真的不想出门的周烟,走到院内树下靠着的萧珞边上,抱起双臂: “昨晚就想说了,认识你这么久,我还头一回知道你有这么好的厨艺。” 萧珞斜靠着树干,闻言掀了一下眼皮:“哦,我的长处太多了,有那么几个你没来得及发现也是正常的。” 苏润:“……” “别太羡慕,羡慕不来的。” 苏润忍了又忍,到底心里记着眼前这个笑得一脸灿烂在他看来颇为欠揍的家伙,不管看着怎么精神到底是有伤在身还没养好的,这才没像以前一样人不住已经动手“切磋”,只强咽了两口气:“……前几日见你颇为收敛,还以为你收了一回重伤,转了性子了。” “那不能。”萧珞挑着眉梢:“就算转了性子,也不可能是对你。” 苏润深吸了几口气,忍不住抬头按下额头的青筋。 “唉,你特地过来,就为了夸我的厨艺?” “……我只想说。”苏润僵着脸:“认识你这么久,一起历练这么多次,我可是,没!有!一!次!见过你下厨。” “正常啊!”萧珞瞥了一眼苏润,又将目光转向正被周烟拉住手臂说什么的薛沄,眼神放柔了不知多少倍:“毕竟那时候做了是你吃。” 苏润:“……” 很好,重色轻友得如此理直气壮,竟让他无言以对。 他觉得,他还是尽快跟周烟一起出门的好。 眼不见,心不烦。 不然他担心自己顾不得某个伤员忍不住动手,下手再没个轻重。 正巧这时候周烟和薛沄已经说完了话,正笑着朝这边看过来。 苏润长出了一口气,没再转头看身边的萧珞,迈开脚步就要朝周烟走过去。 “哎,苏润。”萧珞叫了苏润一声,在对方暂时停下脚步的时候好心嘱咐了一句:“昨日表现不错,今日出去,也要好好干啊!” 苏润眉头抖了一抖,而后继续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恰在此时,小院的木质门扉,又传来轻轻叩击的声响。 有客来访。 这一回,是离得院门最近的薛沄去开门。 待瞧见门外敲门的人,薛沄一愣:“秦道友?” 来人,正是他们昨日才见过的,跟着陈亭上门拜访过,却没有开口说过话的秦严。 等薛沄接了话不多的秦严递过来的两大包的灵药药材,瞧着秦严完成了任务便转身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开的背影,抿着嘴顿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按秦严说,那是奇先生和陈亭了解到萧珞萧道友有伤在身,但如今苏镇封闭不好寻灵药将养,特地送来府里存下的,以免因苏镇之事耽误了萧道友调养。毕竟是因为苏镇之事受了牵累,那位奇先生还交代,他们若是还有旁的需要,也可往镇上的府邸去。 薛沄还在敞开的院门前有些怔愣,萧珞从一旁走了过来,从她手里接过包裹,又掩上了门扉,用另一只手揉了揉肉薛沄的头发:“既是奇先生和陈道友的好意,我们便领了吧,记在心里便是。” 薛沄抬眼对上萧珞的目光,点了点头。 见薛沄没顾得上自己揉乱了她头发的手掌,萧珞眼睛微微一弯,趁机又揉了两把。 …… 周烟和苏润出了门,萧珞和薛沄留在小院里。 早饭后歇了好一会儿的钱婆婆精神奕奕地从主屋里出来之后,呆在院中左右无事的萧珞便又被钱婆婆拉去了灶房,才给萧珞又熬了一次药看着他喝下之后,也一时间没什么事情的薛沄凑了过去帮忙。 因为钱婆婆是普通人,萧珞几次进灶房,都有意没有用什么法术辅助,即便是生火也用了最寻常的办法。 就算是这样,萧珞仍旧显得很是娴熟,钱婆婆凑在一旁,一边用心记着用料步骤,一边不时地瞧一瞧围在萧珞身边,却也只被分配个洗菜递东西的活计的薛沄,忍不住捂着嘴巴轻笑。 薛沄低头看了看身上,确认并没有沾上什么污渍水迹之后有些奇怪:“钱婆婆?” “没什么没什么。”钱婆婆摆了摆手:“就是看你们小两口这样好,心里羡慕啊。” “小……”薛沄脸上一红,转开眼,动了动嘴不知道说些什么。 “婆婆。”这时候还是萧珞开口:“我们还不是呢。” 钱婆婆笑着瞥了一眼低垂下眼脸色绯红的薛沄,又看向脸上扬着笑却是没见什么不好意思的萧珞,忍不住打趣:“还不是,那就是以后……” “咳咳!那个……”薛沄忍不住轻咳打断:“钱婆婆,我瞧着水煮好了,我帮您泡点儿茶您出去歇会儿?” 钱婆婆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又流转了一番,才点了点头面带促狭笑意:“不用你不用你,我自己就去泡了,薛丫头留在这儿给萧小子帮忙吧!老婆子我就不打扰喽!” 说完这话,钱婆婆将手里的东西在灶台旁放下,慢慢地往外走,经过萧珞身边的时候特地压低了声音:“萧小子,你可得加把劲儿啊!” 虽然钱婆婆压低了声音,但本就距离不远,薛沄又是个修士,将这话也听了个清清楚楚。 萧珞笑眯了眼睛,点了点头:“听婆婆的。” “哎!”钱婆婆听萧珞毫不扭捏应下,点着头也跟着心里高兴几分,又忍不住伸手拍了拍萧珞的胳膊以示鼓励,而后才慢悠悠地离开了灶房。 明明是高高在上的修士大人,这几个孩子却出乎意料地平易近人,丝毫不嫌弃她这个普通的老太太,让她心里格外喜欢,乐意亲近相处。尤其是在这个家人亲朋都不在身边,只有她自己被困在了这苏镇之内的时候,有他们在这里住着,也排解了不少她心里的孤独和恐慌。瞧着孩子们相处得好,一对对得惹人羡慕,钱婆婆也觉着挺高兴,仿佛苏镇封禁下紧张的气氛都被缓和了许多。 就是,还是有些想念她家的老头子。 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出去,什么时候能见到那老头子。 偶尔有时候她也想着,要是老头子非要进来陪她的时候,她没有费那么大的劲儿用她还要他送东西照应的理由劝住他,这会儿在镇上,也许她也就全不在乎能不能离开了。有老头子陪在身边,她总是格外安心。 钱婆婆离开之后,萧珞的目光还没收回来就觉得腰间熟悉得一疼。 “哎呦!” 薛沄咬着牙瞪着萧珞,手指还掐在他腰间的软肉上没有收回…… …… 此后几日,萧珞和薛沄都留在小院,薛沄偶尔还会出去转转,萧珞却是一直没有离开过这处院落。白日里周烟总会拉着苏润离开在镇上四处闲逛,有时也去镇南那边转转,仍有些不死心地想打听些消息。 越是往后,仍旧没有解开封禁的镇上的气氛越是紧绷,还开着的商铺越来越少,能往外售卖的东西也越来越少,先前因奇先生坐镇而平静许多的苏镇到底还是因为久久不见解封的动静,也没听说疫病寻到解决办法的消息,而渐渐躁动不安起来。 在这个时候,钱婆婆的这间小院又有人来拜访。 来的也算是个熟人,先前来送过灵药药材的秦严。 这一回,秦严送来的,是四张请柬。 奇先生请被困在苏镇之内的修士,明晚过府一叙,既为这些日子诸位修道中人因苏镇一镇之事被困而致歉,也为他们多日来在镇上配合苏镇的行动安排表示感谢。当然,更重要的是,苏镇实际上的最高掌权者,亲手封了整个苏镇将所有人困在里面的,那位金丹大圆满只差一步就能进阶元婴的奇山回奇先生,在请柬中明确写到,会在这一次邀请所有被困苏镇修士的晚宴之上,尽他所能地,为众位很可能因被困而影响了修行的修士们,提供补偿。 若说只有前半内容,苏镇之内除了奇先生的人,最高也不过筑基后期的修士们也多半都会按时赴宴,毕竟要给奇山回奇先生这位高阶修士面子。可有了后半段提到的补偿,却能让这些修士们一扫隐隐的怨怼之心,去得更是主动积极些。 苏镇地处偏僻,各大家族门派的成员不会踏足,能来这里歇脚暂住的,多是四处游历自己寻摸修炼物资,并不富裕的散修。虽然这位奇山回奇先生没有什么家族和门派的背景,底蕴不足,但毕竟是多年前便已在苏镇扎根成名,差一步就可进入元婴的高阶修士,手里握着的东西,想来必定比他们这些散修要强。 既如此,这位平易近人又极有威信的奇先生提到的“补偿”,就很让人期待了。 “补偿……”薛沄看着手里的请柬,拧眉思索:“这位奇先生给修士们的补偿,会是什么呢?” 第三十一章 晚宴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这是薛沄,萧珞,苏润连同周烟,四人第一次见到,坐镇苏镇近五十年的掌权人,奇山回奇先生。 奇先生的府邸,在苏镇东北角,与镇内的繁华街道民居相距甚远,附近也并未有其他宅院。这是苏镇中人对奇先生的敬重,为尽可能为住在镇上的奇先生留下修行的清净环境,自动自发地远离了这片地界,不去打扰。 通常城镇之内不允御剑升空或使用其他飞行法器坐骑,是修士之间约定成俗的规则,在有势力盘踞或高阶修士坐镇的地方,尤是如此。因而受邀前来的修士们大都步行而来,最多施展一番轻身法术,却是没有人敢破这个规矩惹奇先生不快,尽管一向听闻奇先生脾气甚是温和。 靠近奇先生府邸,路上开始由稀疏到密集地,出现翠竹。 此时已是黄昏,笼罩在奇先生封禁大阵之中的苏镇仍在夕阳余晖中染上一层瑰丽的橘红,映衬在路旁一路延伸而去的青竹上,别有一番韵味。 只是,苏镇周围地界,却是没见生有竹林。 周烟看着这片竹子,转头对同行的另外三人道:“我打听过,这里的竹子都是奇先生的人特地从旁的地方移栽过来的,苏镇周围偌大地界都不生竹子,可以说只有这里的这么一片儿,照料得极好,是难得的风景。只是寻常没有人轻易过来,就怕打扰了修行中的奇先生的清净。” “竹林……”薛沄喃喃了一声,转头看了萧珞一眼:“……其实……”其实就在那片山脉深处,幽谷之内的竹林,生得更好,瞧着更是年代久远,颇有一股苍莽之感,远不是这片只移栽过来几十年的竹子可比的。 “嗯?” “没什么,以后与你说。” 周烟点头:“好啊,说定啦!” 萧珞虽然没有说话,却也在这一路的青竹之上多分了一点儿注意力。 虽然不同,虽然并不可比,但就跟薛沄一样,这里的竹子,让他也想起了那片神秘幽谷中的竹林,还有竹林深处的那间竹屋。 那两个人影。 他觉得熟悉,却又没有印象。 也不知,那处幽谷竹林,在他们离开之后,有没有被深入山脉寻找什么灵宝的修士们找到…… 可惜了,那样的地方。 萧珞慢慢往前走着,想到这儿心里难得有些不痛快。 那个地方,那个竹林,那个竹屋,是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的,对于那两个人。他们一定……并不希望有人打扰。 …… 奇先生府邸的大门外,陈亭身后跟着他们见过的秦严和段炆,正在迎客。 苏镇是偏远的小地方,寻常时候来往的修士就少,这次因突如其来的奇怪疫病被困在苏镇的外来修士也不多,像他们四个这样凑在一处的就更少了,往奇先生府邸而来的这一路,他们只遇见过一个同样来赴宴的修士,刚入筑基修为不及他们,路上拱了拱手便匆匆离去,并未有交谈的意思,除此之外,再没碰到过旁人。 萧珞这几日一直呆在小院里没有出过门,薛沄也只偶尔出去转转透风,只在那一日清晨见过一次去拜访的陈亭。倒是周烟一直拉着苏润在镇内各处闲逛“独处”,还时不时去镇南打听打听消息,又碰上过两回陈亭。 陈亭立在大门外,朝过来的四人拱了拱手,寒暄了一番,又关心了两句萧珞的伤势,便让秦严带着他们往府邸内院,设宴的地方而去。 秦严话少,见过他们之后便一路沉默着领路,没再搭话。 一路走进去,奇先生这处府邸,既不像许多清修之人的洞府粗犷,也没有世家宅院的华丽,许是只建起不足五十年而已,这里的布置还隐约能透出点儿新来,并没有什么沉厚古朴的感觉,也便显得不那么令人敬畏。 毕竟是高阶修士的长居之处,和镇上的普通民居自然大有不同,一路行来,萧珞已经在好几个地方察觉到聚灵阵和结界的痕迹。不过这也正常,修炼的地方设聚灵阵,不想有人靠近打扰的地方设结界,都是寻常修士住处也会有的东西。 一行四人,周烟专精不在于此,苏润对这些也并不太熟悉,率先能敏锐察觉的自然是阵法一道极有天赋才能的萧珞,而薛沄也隐隐能感觉到一些,却多半可能是在山脉中那道金光之后灵力有所变化的影响,但总的来说,仍是比不上萧珞。 跟着微微低头前行的秦严走在长廊上,一直面色平淡的萧珞突然微微一顿,目光不经意地滑过远处—— 府邸最深处,笼罩了一层看着似乎并无异样的防护结界的地方。 只瞧了一眼,萧珞很快转开目光,没有再往那边看。 跟着秦严来到设宴的水榭边上,里面已经有几个修士落座,瞧着都是陌生脸孔,见他们过来也只是拱手点头示意,并没有太多交流。 等人来齐了发现,如今被困在苏镇的外来修士,只有十一人,除了他们四个之外,剩下的人中只有两个凑在一处似是同行的,剩下的五个看着都是独行而来,彼此之间并不相识。自然,他们四个全是筑基以上的凑在一起,就很有些惹人眼球了。 客人到齐后不久,陈亭便跟在一个陌生的修士身后从另一边过来了。 这个人,便是奇山回奇先生。 这位奇先生,是个看着只约莫三十出头的青年男子,比身后的义子陈亭还显得年轻几分,一身青色长衫,领口袖口绣些精巧暗纹,既不惹眼也不过分素淡。奇山回的样貌生得很是俊朗,脸上一直带着柔和的微笑,显得温文而亲切,尤其在身后的义子陈亭有些刚硬的面貌衬托下,更显得温润有礼,倒有些浊世公子的样子。 在场的十一个受邀而来的修士,最高也不过筑基后期,对于金丹大圆满的奇山回而言都是后辈,虽然因奇山回的吩咐被困在苏镇上有段日子心中难免郁卒,但此时当面见到奇山回,还是纷纷恭恭敬敬地站起身来行礼。 奇山回的反应,一如他给人的第一印象,十分亲和,连忙摆手凭空以灵力托扶起众多弯身行礼的客人,笑着请大家入座,不必客气。 虽然奇山回的态度很是亲厚,但感受到扶起自己的那浑厚精纯的灵力后,对他的态度仍旧十分恭谨,也有几个透出些崇拜向往之色。 奇山回在主位落座,身后的陈亭一挥手,早便等在一旁的府中侍者纷纷上前,端上菜肴佳酿。 即使是奇山回,在苏镇这个偏僻的地界,府上的服侍的侍者也都只是并未修行的普通人。自然,此时受邀而来的客人们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些普通侍者身上,而多半带着些惊喜和感叹地,落在了他们端上来的菜和酒上。 菜肴色香俱全,难得的是其中有两样还隐隐透出些许灵气来,分明材料中有那么一点儿专门培植出的灵植。若是在旁的热闹地方繁华城镇,这些自然算不得什么,可在苏镇这个本就偏僻又因疫病原因被封禁了好些日子的地方,就真算是十分难得了。尤其是他们这些,被困在这里好些时候的修士。 而那酒,却是比那菜色还令人惊喜的灵酒。完全以灵植灵药酿造出的灵酒。 虽不是什么上等灵植所成,但对他们这些散修而言…… “近来苏镇因疫病封禁,连累诸位,是我等的不是。因那封禁大阵影响,镇内灵力略有紊乱之相,怕是已然有些耽误了诸位修行,还要向诸位致歉才是。” 奇山回举起酒杯开口,语调平缓语气也很温和,听在旁人耳中倒是挺让人舒服。 “奇先生言重了。”一个中年男子模样的修士连忙低垂着头开口:“封禁苏镇也是奇先生的善心善举,谨慎行事,我等如何不知?既然明白轻重,自然不会因此心生怨怼。” 奇山回是修为高出他们一个大境界还多的修士,按理都应称一声“前辈”,只是苏镇之上所有人都习惯了尊称奇山回为“奇先生”,在场的虽然都是外来修士,但留在苏镇这些日子也跟着其他人称起了“奇先生”。 奇山回笑了笑:“能够理解愿意配合,是你们的大度明理,却不是我等心安理得耽误你们的道理。只是苏镇是不得不封,如今还不到解开的时候,因而,略尽所能的补偿,还是要的。” “奇先生何必如此客气,我们都明白的。” “是啊奇先生,不过是歇息些时日罢了,打坐几回的功夫也就过去了,不算什么的。” “奇先生……” “奇先生……” 下面坐着的修士们争先恐后地表达自己并不介意的诚意,虽然他们在听到奇山回提到“补偿”的时候,眼睛都有那么一亮。 奇山回抬起手,下面的所有声音都是一顿,下一刻,先前端着菜肴灵酒过来的侍者们,托盘上换上了小巧的锦囊,恭敬地送到这里坐着的每个客人面前。 “这……” “毕竟耽误了修行。”奇山回笑了笑,抬手示意大家可以随意:“重新开放苏镇的时日离得不远了,在这之前为表歉意,也是为尽可能弥补诸位因此耽误的修炼进度,这些灵石便赠与诸位了。” 桌上,每个人的锦囊之中,都放了一块中品灵石,十块下品灵石。 对于没有背景没有家族依仗的散修,尤其是修为尚且不济,只能自己冒着风险受着劳累四处游历寻找机缘和物资的散修,眼前的这些,已经是了不得的一笔“巨资”,不仅可以用于交易,还能直接吸纳其中灵力用以修炼。 在拿了灵石的修士们一声接一声的道谢和恭维之中,这一顿着实算得上气氛和乐,看着上首奇山回和身后陈亭的脸色,也应该称得上宾主尽欢了。 在众人都在欣喜这突如其来的一笔横财的时候,薛沄却在琢磨奇山回的那一句“重新开放苏镇的时日离得不远”。 疫病快解决了?祸首…… 第三十二章 奇山回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美酒佳肴,怀里还揣了一袋子的灵石,接下来晚宴的气氛便十分融洽。因为奇山回态度温和亲切,还会端着酒杯走下来与这些修为不高寂寂无名的散修挨个寒暄几句,很是打消了一开始众人对这个金丹大圆满的高阶修士,苏镇最高掌权者的奇先生的畏惧谨慎之情,慢慢地也放开了不少。 薛沄他们一行四人自然是坐在一起的,巧的是正好在奇山回带着陈亭巡了一圈的最后。 周烟和苏润还靠前些,早一点迎来奇山回奇先生。 周烟站起来端着酒杯笑:“奇先生,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您果然是个大好人。” 苏润随着周烟一起站起身,虽是没有说什么,却也举了举自己手中的酒杯敬了一下。 奇山回笑着摆了摆手:“我听陈亭说,周小道友一直想进镇南那边,帮忙研究疫病,这几日,跟这位苏小道友,也时常过去打听?” 周烟有些不好意思:“呃……前些时候陈道友上门时已跟我们说过您的安排,只是我……望您见谅,听了您的话之后我还没死心,还在折腾。实在是……” 奇山回并不介意地摇了摇头:“周小道友也是一番好心。陈亭说,你对医道颇为精通?” “谈不上谈不上!”周烟连忙摇头:“哪里就算精通了,只是略有研究而已。不怕您笑话,我想去镇南,除了想要帮些忙外,也是……也是我自己好奇,不瞒您说,这种连修士也能沾染的疫病我以前从未听过,就……想着,至少多些了解,研究一二。” “你能有此心,已是大好了。”奇山回笑着夸赞着周烟:“这时候愿意冒着危险去镇南帮忙,何其难得。还有这位苏小道友亦是。” 苏润听奇山回提到自己,微低下头拱了拱手:“不敢,晚辈不通医术,不懂药理,这些日子也只是不放心同伴一人在镇内乱走,当不得前辈夸赞。” “不提仁心,苏小道友的义行也当得一赞。听陈亭说,苏小道友当初便是因为担心朋友,才义无反顾踏入苏镇被困,至情至性,难得一见。” 苏润不像周烟,话并不多,闻言只垂首恭敬道:“谢前辈夸奖。” “嗯……奇先生。”周烟在苏润说完之后,想了想还是开口对着看起来很是温和好说话的奇山回问道:“我……真的不能去镇南那边,瞧瞧疫病之状么?” 奇山回看着周烟,认真地摇了摇头:“周小道友好意,我等已尽皆了解,但毕竟事因苏镇而起,我等不好让并非苏镇中人的道友冒此风险。” 早前就被陈亭拒绝过一回,这回奇山回的话倒也并不让周烟意外,她点了点头,想到先前奇山回的话,忍不住又问了一句:“那……奇先生方才说苏镇封禁已经快要解除,那就是疫病之事已经快要解决了?若真是如此,晚辈厚颜,不知可不可以……在那之后向您求一份此次疫病情形的记载和治疗之方?” “哈哈!”奇山回听了朗声笑了笑:“那有何难?你们离开时……我会让人送一份记录给你研究的。” 周烟眼睛一亮:“谢前辈!” 奇山回赞赏地看着周烟:“周小道友果然是醉心医术,不知……可还有旁的精通?” 周烟有些赧然:“晚辈惭愧,资质一般,头脑也不够聪明,便是医术上天赋也还有不足,哪儿还有精力钻研别的。” “有此一道,已经很好了。” “谢前辈夸奖。” 跟周烟和苏润说完话,奇山回又走了两步,来到薛沄和萧珞的身前,两人也如其他人一般站起身行礼。 “薛小道友这几日在苏镇住得可还如意?” 薛沄笑着答道:“甚好,苏镇民风淳朴,并没有什么不顺心的。这几日,我也偶尔出门逛逛,游历至此风光颇为不同,在镇上走走看看,别有一番风味。” “哦?不知薛小道友出身何处?在哪个州府?” “回奇先生,沧州。” “沧州……”奇山回想了想,看了那边的苏润一眼:“那不是与那位苏小道友来自一处?” “正是。”薛沄笑了笑:“若不是如此,我们又是怎么认识,如何结伴的呢?” 奇山回笑着点了点头:“有道理。苏镇地处偏僻,地方也不大,不过比起沿海的沧州,的确风物人情很是不同。只如今苏镇封禁气氛算不得好,待封禁解除,若是你还不急着离开,倒是可以在镇上再多逛逛,看看你这几日只偶尔出门没有顾及上的风景。” “晚辈也是如此打算的。”薛沄点头:“左右我们暂时没什么着急的事儿,也着实需要好生修整一段日子,不急着走的。” “到时,可让我这义子,带你们在苏镇好生瞧瞧。”奇山回说着,指了指身后随立着的陈亭。 陈亭半弯着腰应下:“是,义父。” “那,到时劳烦陈道友了。” “不会。” 与薛沄说完,奇山回转向最后的萧珞。 “萧小道友,近来觉着可还好?” 萧珞脸上的笑容倒是灿烂:“好得很,多谢前辈关心。” 奇山回脸上露出几分歉意:“苏镇封禁,物资短缺,尤其是灵药,连普通药材都已不齐全,耽误萧小道友养伤了。” 萧珞脸上笑意丝毫不变:“不碍事,还没伤重到行动不得。前辈方才不是说了,苏镇解封近在眼前,再多歇几日这便不是问题了,晚辈不急,等得了。再说,先前前辈让人送来的灵药药材,晚辈已厚颜用了大半了,感觉甚好,还未当面谢过前辈。” 奇山回摆了摆手:“本就是因我苏镇之事才耽误了你的伤势,这点儿东西是我们的补偿,应当的,若还有需要,不必客气。” “多谢前辈。” “不过,萧小道友伤势不算轻啊,是怎么……” “嗨!”萧珞脸上露出几分尴尬来:“这不是……前些时候进了那片山脉想捉些流光萤贩卖,那小虫在各大主城之内销路极好,能换得不少灵石。前辈想必也知道,生着流光草的地界要过了金丹期再去才勉强算的安全,晚辈也是托大了,想着自己已是筑基后期,就当历练一下也好,危机之中兴许还能有些突破,这才……谁知,那片山脉进去没多久就突然生了异象,也不能再对外传讯,连方向都辨不出来了。也是晚辈突然失了消息,未能在约定的时候跟我这几个朋友会合,他们不放心才进去寻我。也幸好是他们去了,晚辈在那儿游荡了几日,等那莫名的禁制去了之后,又撞见不少不知怎的都进了那山脉找东西的修士,碰上几个不甚讲理的倒还好,就是出来之前撞见了一只高阶妖兽,险些送了性命,好容易逃出来之后总算被我这两个从不同地方照过来的朋友遇上,带出来想寻地养伤,来了苏镇。” 奇山回点了点头:“我也听说了这附近那片山脉的事儿了,只是那时苏镇出了疫病不得不封镇,了解得倒是不多。你说的异象……” 萧珞苦着脸摊了摊手:“晚辈也不晓得。听说是他们怀疑那山脉中出了什么灵宝,纷纷去找……晚辈修为太低,比不得后来进去的那些前辈们,就没有掺和也没有多问,想着先从那地界出来再说,谁知运气太差,躲过了那些不好说话的修士,却撞上了妖兽的爪子。” 奇山回笑了笑安慰道:“那片山脉据我所知,厉害的妖兽不少,你能逃出一条性命,又幸运地没有损及修行根基,已是大幸了。” 萧珞点头:“前辈说的是,每每这般想想,便觉得心中好过多了。” “那流光萤,还是等你过了金丹期再去更稳妥些。” “嗨!”萧珞叹了口气:“已经有了这么大的教训了,我哪儿还敢再不自量力惦记那流光萤啊!这一回要养好这身伤,都不知道要花费多少了,已经很是得不偿失,不敢再想了。” 奇山回也叹了口气:“若不是疫病,若是苏镇没有封禁,你若有了充足的灵药补身,兴许已经好了许多了。说到底,还是我们苏镇这事,连累了你了。” 萧珞笑道:“前辈已给了那许多的灵药药材,很对得起我们了。再者,就算苏镇没有封,像我们这等的散修穷鬼,也未必买得起多好的东西养伤。毕竟不碍根基,待灵力正常之后,多打坐调戏上两三个月,也就差不多了。” 奇山回点头,上下看了看萧珞:“经此一番,萧小道友多半还能‘破而后立’,再有进益。” 萧珞眼睛一亮,很是高兴的样子:“借前辈吉言。” 跟萧珞说完话,奇山回又转头跟周烟,苏润和薛沄点了点头,这才迈步重新走回自己上首的位置,薛沄四人也在他和陈亭走后,安稳坐下。 其后,宴上众人推杯换盏,也算和乐。 只萧珞桌上,酒壶里的灵酒已被身旁的薛沄默默换到了另一边周烟的桌上,被周烟和苏润两人瓜分干净,没得灵酒喝,萧珞只能默默吃菜。 周烟拿着薛沄从萧珞桌上递过来的酒壶给苏润倒了一杯,一边倒酒一边感叹:“沄沄还真是时时都记挂着萧珞有伤,这么谨慎,不伤身的灵酒都不让他沾。” 苏润要去拿酒杯的手微微一顿,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些:“……你想偏了。” “啊?” “不让萧珞喝酒,可跟他的伤没关系。” 分明是因为,萧珞那一杯就倒的神奇酒量。 毕竟……躺倒在奇山回奇先生这儿,可不太好。 第三十三章 异状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十一个外来散修在赴过奇山回奇先生的晚宴之后,几乎个个脸上带笑心满意足地离开回了自己暂住的地方。 虽然在宴上,奇先生就已经暗示过苏镇疫病封禁这事儿即将解决,在众人离开的时候,仍是由相送的陈亭再次挑明了一点: 过两日苏镇之内会有异象异动,请大家不必惊慌,安然呆在原处等异象过去即可,届时苏镇也将解封,可自由来去。 薛沄等四人也是一派欢欣的模样,回到了钱婆婆的小院。 日子仍旧过得挺平静的,只是除了萧珞和薛沄,连苏润和周烟两个也不出门了。 钱婆婆倒是很开心,四人都留在小院不出门,她又多了人陪伴,连精神头都跟着好了不少。又因为听说再过几天苏镇就可以解封开放了,连眼睛都亮了好几分,打趣薛沄他们的时间都少了不少,每每说着说着就不小心念叨起她的老头子魏伯伯来。 惦记着这些天没有她操持村里的家里不知什么样了,惦记着这些天没有她下厨做饭也不知粥都能熬糊了的老头子有没有吃饱,惦记着没有她帮忙缝补衣服了老头子这些天总是上山打猎下地摘菜给她送来的是不是弄坏了衣裳也没地儿换去…… 钱婆婆一边絮叨着魏伯伯以前的糗事,一边又高兴再过几天就能相见。一边担心着这段日子没有自己的照料老头子过得不好,一边兴致勃勃地继续跟萧珞讨教厨艺说是回家了要给老头子一个惊喜。一边数落着不肯听劝总是上山打猎下地摘菜来给自己送进来的老头子一定又弄脏弄坏不少衣裳鞋子,一边却又合不拢嘴地加紧进度完成自从她被困在苏镇就开始做的衣裳鞋子,想着回去就能给应该已经灰头土脸的老头子换上。 薛沄还好,周烟倒是看得挺羡慕。 三天后的黄昏时刻,陈亭提到的“异象”来了。 当夕阳的余晖变作血一样的鲜红,染上整个苏镇的时候,平静的苏镇突然一阵震荡,正从院子回屋打算点上灯烛再纳一会儿鞋底的钱婆婆险些跌倒,被身边的薛沄眼疾手快一把扶住。 房屋一阵晃荡,灰尘黄土扑簌而下,薛沄随手隔了一层结界在头顶,挡住了要落在她和钱婆婆头上的灰尘木屑。 钱婆婆骤然见此,有些惊惶:“这……这是怎么啦?” 薛沄扶着钱婆婆站在主屋门边,萧珞苏润和周烟三人却是站在院落当中。 众人抬头望去,一直笼罩在苏镇上空带着流光的结界一点点显出繁复的纹路,从无到有,渐渐清晰发亮,整个苏镇如同被罩入一个硕大的网下。与此同时,镇中北边,从奇山回奇先生的府邸深处冲天而起一道耀目的光柱,到头顶的流光结界处,与结界,或者具体说,与结界上不断蔓延发亮的纹路融合在一处,竟是成了一体。 整个苏镇上,先前只是微有扰动的灵力彻底动荡起来,却是在头顶并未消散的结界大阵限制下尽数圈在苏镇之内,并未有溢出。 除了有些慌张难安的钱婆婆,其他四人对视一眼,薛沄郑重朝着另外三人点了点头,苏润便当先带着周烟和萧珞出了小院,往先前去过一回的奇山回的府邸方向而去。 “薛丫头,这是……他们是……” “您别担心,钱婆婆。”薛沄将钱婆婆扶到一旁坐下,沉着地道:“这里会安全的。” 钱婆婆张了张嘴,没有再发出声音,心却扑通扑通地跳得一下比一下重。 薛沄的意思……苏镇有危险? 钱婆婆心里生出无数混乱的想法,却强自稳住了坐在椅子上,看着薛沄凭空取出些什么她看不很明白的东西,站在了小院正中央,手掌之中亮起淡淡的微光,一时间,小院各处,东边的墙角,西边的树底,偏一点儿的桌椅旁,另一边的灶房门口,最前方的院子大门……各个角落都依次亮起光来,一下一下地与薛沄手心的光亮如出一辙。 钱婆婆恍然间记起…… 萧珞这些日子并不出门,除了下厨之外,也帮着她好生打扫收拾了一番这间院子。这亮起光来的地方,都是他重点打扫整理过的…… 这是…… 另一边,苏润萧珞和周烟三人已经迅速赶到奇山回府邸门前。 毫不意外地,有人阻拦。 一共二十二个修士,最高筑基中期,其后的修为虽有所不足却也仍都在筑基之内。 二十二个奇山回门下的筑基修士,由他们见过的秦严和段炆领头,守在奇山回府邸大门之前,摆开架势,严阵以待。 秦严到小院送过药,还算有点儿交流,但此时却是紧绷着脸持着长刀挡在他们面前,眼里全是狠厉。 开口说话的,却是他们只见过一回的段炆: “奇先生说的没有错。”段炆冷着脸,眼里没有亲眼那样的狠厉,却是一片冷漠:“你们几个,果然是最可能会坏事的。” “哦?”萧珞挑着眉头笑了笑:“原来奇先生这么看得起我们?” 段炆冷冷一笑,没有再说话。 事实上,薛沄未一起过来,萧珞重伤未愈,周烟又只是筑基初期修为,四人之中只有苏润还算得上是敌手。但毕竟同是筑基期内,这方二十二个修士的阵仗对上苏润他们,还算是绰绰有余的。 只是…… 府邸深处,陈亭手持双刀立在最后一道院门之内,身后,便是这处府邸藏得最深最紧的地方,三日前萧珞他们赴宴经过时瞧见的,特特设了结界的地方。 此时这处宽敞院落边缘一片废墟,有什么才被大力损毁,而中心却是一片暗红色一下下闪动流光的诡异纹路构成的法阵,法阵正中央冲天而起的光柱光芒已经缓和下不少不再刺目,可却一下一下仿佛心脏一般缓慢地闪动起来,隐约能瞧见那光芒的包裹之中一个晶莹剔透的长条状物体。这包裹着它的光柱上与苏镇上空结界上闪动的纹路融合汇聚,下牢牢扎根于地面上暗红色的法阵纹样,随着一下下仿若心跳如同呼吸一般的强弱变化,地面上的暗红色纹路迅速顺着天空中结界上的纹路方向,向苏镇之内蔓延,每一条,都带着血一样的猩红色泽。 被苏镇所有人尊称奇先生的奇山回,正站在之这中心法阵的一旁,脸色有些苍白,身上灵力并不稳当,眼睛却是亮得吓人。他紧紧地盯着法阵中央光芒包裹着的地方,嘴角勾起的弧度越来越大:“快了……就快了……就快了……婉茵……” “义父!”正在奇山回开始有些失神地喃喃起来时,不远处院门外守着的陈亭突然出声示警。 奇山回顿了一下,又颇为温柔而又热切地多看了一眼那法阵中央,才慢慢转过身来,面对已用防御法器强接下陈亭一击的来人。 萧珞,苏润,和周烟。 三人在此,完好无损。 奇山回脸上仍旧挂着笑,可却跟三天前他们见过的那种温和笑意截然不同。带着点儿癫狂,又带着些兴奋,甚至有些狰狞。 奇山回看到三人来此只是挑了一下眉头,陈亭却显然十分意外: “你们是如何……秦严他们……” 三人一道前来,却不是并肩而立的。萧珞略落后两人几步,此时正好被苏润和周烟的身形遮挡了一些。 周烟站在仍持着防御法器的苏润身边,笑眯眯地抖了抖自己的双手,陈亭凝神细看,才注意到她指尖落下些浅到极易忽略的粉末,随风很快飘散。 陈亭心中一紧,猛地退后两步。 周烟也不在意,毕竟她自己最是清楚,她的毒没有能耐放倒一个筑基大圆满的修士,连影响人家一点儿都做不到:“真打起来我们定不是对手,除了陈道友你看到的这法器啊,我们还用了点儿小手段。周烟不才,对毒术很有研究。说起来,如果都是寻常的药材,我如今这点儿能耐还真配不出能药倒筑基修士的毒来,可谁让奇先生和陈道友那么乐于助人,送了我们好些灵药呢?” 陈亭脸色铁青:“你会毒?” “医毒从来并不分家。” 陈亭还未开口,奇山回却是笑了笑:“习医者研毒,可与习毒者用毒,大不相同。原来……你是专修毒术的制毒师。” “是啊!”周烟大大方方承认:“只是奇先生和陈道友都没有直接问过,还以为我是主修医术的,对用毒怕只是略懂而已。” 奇山回没有说话,全不在意的样子,陈亭却是攥紧了手中双刀,刀刃逼出锋锐灵光,随时准备动手:“说要去研究疫病,三天前还特地想要治疗之法,是你故意误导?” “哎哎哎,别冤枉我!”周烟连连摆手:“我是真的对疫病感兴趣,可不是借口!你们怎么顺着想的,可不关我的事。” 毒术在九州大陆钻研的人并不多,更多修士还是以修行为主。研毒本就需要天赋,花费大量精力,若没有传承教导也多半难以成事。更重要的是,寻常的制毒师以自身灵力融合炼制出的毒只能对修为低于自己的起作用,对与自己同阶的只有很小的影响。能直接毒倒同阶修士甚至还能影响修为高于自己几个小阶层的制毒师就已经是了不得的天才,极为少见,而能够跨过更多阶品,甚至超过一个大境界的制毒师,多少年来九州大陆从未见过。 大部分情况下,制毒师用毒,同阶未必有用,还不如直接动手对战,更不用说跨阶。有时候还真未必比一些特殊的法器符箓有用。这也是制毒一道一直不曾兴盛的主要原因。 这也是奇山回陈亭他们在试探之后对周烟放下心的因由。表现得并不如何刻苦钻研毒术的周烟只有筑基初期的修为,即便能制毒对他们及手下那些人而言也多半是没有什么大用的。 谁知…… 周烟的毒术虽然精妙,也还在九州大陆所知的范围之内。先前能放倒外面那些修士,一来是因为那些人毫无防备全副注意力都在苏润身上,给了她偷偷下毒小心催发的时间,二来也是她这回炼毒着实爆发了一回,往常只能药倒炼气最高不过筑基初的修士的东西,这一回虽然并未直接放倒,也让两个筑基中期的敌人行动迟缓了那么一点儿,让苏润能抓住眨眼的机会制服。 “送药,也是试探。”苏润沉声开口道:“第一日摸清我们出门买了些什么药材,估摸出可能的药方,猜测我们之中懂医之人的深浅。第二日按着猜测送药上门,顺便亲眼一查伤情判断用药可能。第三日见我们不再购入药材,便可确定前后两日灵药药材品种已足我们所需,估摸出我们手上有什么药都大概能做些什么,这番行动,倒是颇为谨慎。” “只是可惜,我虽医术不济,疗伤的话用药怕是能被你们猜得一清二楚,可偏偏……嘿嘿,不是我说大话。”周烟眼睛亮晶晶地,颇有些自得:“这些个东西怎么制毒,能调配多少种不同的毒,其中多少是生僻之方寻常人不可能晓得……这种事儿,你们这里那个懂那么点儿毒术医术的家伙差得太远啦!” “呵。”陈亭正要忍不住动手时,奇山回却是笑了一声,目光落在苏润和周烟二人身后的萧珞身上:“你们想……拖时间?” 第三十四章 僵持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你们想……拖时间?” 听了奇山回的问话,回应的却不是站在前面手里还拿着防御法器时刻警惕着的苏润,也不是才用毒出过风头气了陈亭一顿的制毒师周烟,而是进来之后一直没有出声的萧珞。 “与其说拖时间,倒不如说……眼下这情形,奇先生可是让晚辈几个,不知该如何反应了。”萧珞从苏润身后走出来,笑眯眯地道:“前辈您奇先生的名头在苏镇可是异常高大,困在苏镇这些日子,也多承您和陈道友照顾,虽然先前因为府邸门前拦路的那些道友着实不太客气,我们一时心急用了毒动了手,心里却还多少有点儿侥幸之愿,盼着……今日这局面正如您三天前所说,不过是一时的动荡很快就会过去,不会妨碍到苏镇之内的修士和普通人。只是靠近这院子再看……” 奇山回立在原地,脸色有些泛白的虚弱之色,脸上的笑倒是丝毫不变。 陈亭冷哼了一声,也没有回应。 萧珞的目光落在院子里正中央被光芒包裹着的长条状物体,随着大阵渐渐成型,最初激发催动阵法的灵光变淡,里面的东西,慢慢变得清晰。 一旁手上仍旧持着防御法器的苏润敏锐地察觉到,在萧珞露出仔细观察那东西的样子的时候,从他们出现在这里之后一直显得波澜不惊的奇山回,身体有那么一瞬的紧绷。 下意识的紧张。 那里面…… 是个晶莹剔透的棺材,悬立在半空的光芒包裹之中,即便四周的灵光渐渐淡下没入天上和地下的阵法符文之内,这棺材仍旧稳稳得悬立在半空中。里面有人,一个闭着双眼看起来似乎只是沉沉睡去的年轻女子。 在棺材渐渐露出本来的模样,露出里面的女子模样的时候,一直站在原地半分不曾动弹的奇山回也忍不住侧过头看了过去…… 满眼的柔和与爱恋。 奇山回没有离开他站立的地方,陈亭却是几步挡在了萧珞与那棺材中间,手中的双刀微微亮起,是已注入灵力随时便要出手的样子。 “亭儿。” 奇山回突然出声,语音低沉似乎略带一点儿不满。 听到奇山回的声音,陈亭微微一僵,下一刻手上的双刀便泄了灵力,微微低头:“是,义父。” 直面陈亭的萧珞见了,勾了勾嘴角笑眯眯地道:“前辈不让陈道友运灵力动手,是怕不小心伤了这院中的布置,冲撞了这里的灵力循环?” “一个修为太低,一个伤重未愈,就一个还勉强能看。”奇山回平静地说着,丝毫没有紧张和慌乱:“你们若是不识趣先动了手,解决起来也是易如反掌。” “哦……”萧珞点点头:“也就是,我们不出手,前辈和陈道友就谨慎些不主动做什么以免妨碍,但要是我们出手了,先不说这里还有金丹大圆满的您,便是陈道友修为亦在我们之上,收拾三个小虾米也容易。就算有那么点儿能耐机会给您带来一点儿麻烦,我们三个也铁定没了命了。不管前辈和陈道友如何衡量,对我们三个而言,主动动手可不划算。” “那……那我们现在……僵在这儿了?”周烟忍不住道:“他们投鼠忌器,咱们也得顾及小命,就什么都做不得了?” 苏润眉心微微一跳,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压低声音道:“……别乱用词。” “啊?投鼠忌……哦。咳,当然当然,咱们当然不是鼠辈,我就……就随口一说,是那么个意思。” “的确,是僵在这儿了。”萧珞笑着道:“其实若是前辈您能随意动弹,凭您金丹大圆满的修为,捏死我们三个如同捏死蝼蚁一般轻易。只是看来,为护着这个阵,或者说,为了护着里面的这位……” 听萧珞提到棺木里面的人,奇山回一直平静的眼睛猛地锐利了起来。 被凶狠盯着的萧珞丝毫不受影响,仍旧带着看起来十分轻松的笑意。萧珞四下瞧了瞧,而后惋惜地叹了口气:“真可惜,早知道这里被毁成这样,就该从前院带几把椅子过来。反正看起来前辈也确实不在意我们拖不拖时间的,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好好聊聊。” 萧珞倒是坦然承认“拖时间”的意图,自然,他也看出奇山回那边未尝没有等着从这里蔓延开的法阵成型的念头。 两边都是要拖时间等机会的,两边都是有所顾忌暂不能动手的,如此,倒不如…… 陈亭冷哼一声,紧盯着萧珞:“与你们有何好聊的?” “比如……帮我们解解惑?” 陈亭冷冷一笑,没有说话。 萧珞眨了眨眼:“那要不,我来猜好了,前辈和陈道友也听听,我猜得准不准对不对?” 对面没有反应。 “送药的事儿,方才说过了,大抵就是那样。只是你们虽然谨慎,光陈道友就试探了不只一回,三天前前辈还亲自又试探过一回,却还是走了眼,周烟不是习医而是习毒,虽然修为不高但制毒颇有天赋,竟是九州之内掰着指头都能数出来的,能炼出毒倒同阶修为毒药的制毒师。不然,就算周烟被猜到是制毒师但只要是普通水平的制毒师,府邸外面那二十余位道友,别说只凭我们三个,整个苏镇被困的十一个外来修士尽数到来也不见得能赢。” 听萧珞说到这里,周烟忍不住挺了挺腰板,往苏润那边凑了凑,压低声音得意道:“苏润你瞧,我还是很有用很厉害的吧?是不是一点儿都不后悔带着我啦?” 苏润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至于其他的试探……从哪里说起呢?”萧珞慢慢在空地上溜达着,一边溜达一边说着:“我的伤没什么好说的,当然,我也着实不是个重要角色。只是对其他人的身份,前辈和陈道友还是很上心的,明着问过,又旁敲侧击试探过。也是怕他们当真出自宗门或世家,有强硬背景相靠,被困在苏镇之内容易引人过来查探吧?” 奇山回和陈亭他们,担心过苏润是魔殿弟子,担心过薛沄当真是薛家中人,就算奇山回是苏镇的最高掌权者,是金丹大圆满的修士,比起这两个势力仍是完全不够看的。只是按照常理,门派弟子和世家子弟通常不会孤身来到这么偏僻的地方,因而有些猜疑的奇山回和陈亭,在前后几次询问试探过后,在苏润和薛沄都坚持自己出身沧州,与巧州魔殿绵州薛家并无瓜葛之后,就也暂且放了下来。 “相信除了我们,前辈和陈道友对其他困在镇上的修士也是试探了不少次的。如此看来,一来前辈对今日这一番布置,或者说这个奇怪的法阵,颇为在意,才这样小心谨慎。二来……”萧珞微微顿了顿,脸上仍旧带着微笑地朝陈亭身后仍旧站在原地的奇山回看了过去:“前辈是否并没有打算,让我们任何一个,活着离开苏镇?” 奇山回静静地与萧珞对视,似笑非笑。 “封禁苏镇,也根本不是因为什么疫病。”萧珞慢慢挪动着脚步,背对着身后的苏润和周烟,背在身后的手指一下一下轻颤着:“而是为了借着封禁苏镇的法阵的隐蔽,埋下另一道法阵。哦,就应该眼下的这个。这个阵法不是轻易能即刻催动的,需要不短时间的蓄力设置,弄的时候应该也是藏不起来的。为免惹人怀疑,就干脆弄出个疫病的由头光明正大地封禁整个苏镇。” 奇山回眼光微微一动,语调却仍旧很是平静:“你懂阵法?” “嗨!”萧珞摆摆手:“都到了这般地步了,对阵法一窍不通光凭着如今情形猜也猜到了。” 奇山回没有再说话,却是微眯了眯眼睛。 “先前一直听说奇先生在苏镇坐镇经营近五十年,我特地细细打听过,到如今那么巧,七七四十九方过,大道天衍后的一线生机之数。而这五十年间,奇山回奇先生一个金丹大圆满前途无量的高阶修士甘心留在这偏僻小镇,费心费力将这原本破落的小镇经营得繁盛数倍,镇上常住的普通人到如今已超两万,恐怕……等的便是今日吧?” “眼下这不知名的法阵,四散蔓延,却是汇聚于这中央一处,正巧是您身边这棺木。前辈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脚下方寸之地,是先前才在此处以自身灵力为引为基启动了阵法,在未大成之前不敢轻易挪动吧?” 奇山回脸上一直噙着的笑淡了下来。立在前面的陈亭,握着双刀的手也攥紧了几分,看向萧珞等人的眼光也更锐利了几分。 “刚入镇的时候我就好奇过,五十年前前辈来此坐镇后为此镇改名,怎么想到用了个“苏”字。当时只是一晃而过的念头,如今却是明白了。” 萧珞停下脚步,看着已经面无表情的奇山回:“苏镇,苏,复生之意。前辈多年筹谋,想用苏镇两万余性命为引,换棺中之人的复生么?” 第三十五章 布置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前辈多年筹谋,想用苏镇两万余性命为引,换棺中之人的复生么?” 萧珞话音落下后,院落之内陷入沉静。 过了一会儿,站在那里的奇山回突然笑了起来。一开始只是低低的浅笑,而后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 陈亭仍旧背对着奇山回,警惕着面前的三人。 萧珞苏润和周烟三个,却是看着陈亭身后,站在地面诡异法阵纹样之内的奇山回从微仰着头到笑得弯下腰,笑得越来越放肆,也越来越癫狂。 笑了一会儿,奇山回重新站直身体看了过来,眼角带着点儿泪,脸上的笑透出些狰狞,隐约还有点儿疲惫:“何止,何止?” 萧珞微微一惊:“你……” “你这小子倒是聪明,只是有些事,你不晓得,看不透。”奇山回说着说着,半侧过脸看着身旁不远在朦胧的光芒包裹之中,透明的棺木之中已经能够看清眉眼的年轻女子,连声音都放轻了不少:“只要我妻子……只要婉茵能回来。” 苏润眯了眯眼睛,忍不住插嘴:“为了复活一个人,用两万多无辜之人交换?” 周烟也冷下脸色:“还是尊敬着你感激着你,对你的话奉如圭臬的人!” 奇山回又低低地笑了起来,半垂下头,不知是在笑,还是在叹:“不过两万人……普通人……” 周烟听了气怒不已:“你!” “我做了的事……何止……呵呵。” 萧珞看着奇山回,紧锁起眉头,总觉得奇山回的“何止”并不简单:“还有什么?” 奇山回此时双眼通红发亮,脸上时而懊悔时而坚定,时而愤怒时而欣喜,诸般表情变幻不定,说不清是不是疯了,整个人浑身的气息都有些混乱:“呵呵……哈哈哈哈……” “义父?” 陈亭不敢放下眼前的三个明显会碍事的家伙,不敢转身去看奇山回,此时难免有些担忧。 奇山回像是没有听到陈亭的关心一般,仍旧混乱而癫狂地笑了好一会儿,而后突然收声平静下来,长长地叹了口气,轻声道:“……若有一日,九州倾覆,再来定我的罪吧。” “九州倾覆?” 站在后面的苏润和周烟都以为,这是奇山回的诡辩,不过是他在蔑视并非修者的普通人的同时,也并不将两万余条性命当做大事,才会说出只有九州倾覆才算得上是罪过的话。 但萧珞并不这么想。 想到奇山回先前说的“何止”两个字…… 为了让他的妻子复生,奇山回做的不只是眼前即将发生的这件,献祭整个苏镇这一桩事,极有可能还有另一件,可能造成九州倾覆的大事。 “你……” 慢慢抬起头远眺而去的奇山回却没有再看萧珞:“这阵快成了……正好,你们也瞧瞧……他们给的这阵法,到底如何……” 奇山回低声喃喃的话音一落,被阵法笼罩住的整个苏镇,都猛地一颤—— “萧珞!” …… 另一边,小院里。 在萧珞苏润和周烟三人来不及多说,匆忙离开后,钱婆婆的心就一直吊得高高地。她不敢打扰站在院中捏诀施法,一看就正在做什么重要正事的薛沄,也知道自己一个普通人,一个力气都没有多大的老婆子帮不上什么忙,就小心地呆在一旁,不敢出声打扰。 异象之初,钱婆婆听到周围其他院落里传来的各种声响,不只是他们,整个苏镇突然这般大的动静,自然许多人都发现了,但大家在躁动了片刻之后又很快重新安静下来,回到各自院子里静静等着。 三天前,奇山回邀请被困在苏镇的十一个外来修士赴宴,赠送了不少东西弥补这段时日耽误他们修行的损失,也嘱咐过很快苏镇会有异象,但无需担心的事。这样的话,在那一晚的宴席之后,也由奇山回的义子陈亭,安排了手下在镇上各处公告。 出于对奇山回这个,过去许多年间数次庇护了他们的奇先生的信任,苏镇上的人甚至不需像那十一个外来修士一般特地安抚,便很快接受了这套说辞,在今日感到苏镇的震荡,又瞧见这些天来一直笼罩在苏镇上空的结界出现变化,地面也迅速蔓开奇怪的纹路时,原本最有可能因为未知而心慌的居民们反倒更快安定了下来。 他们相信,庇护了他们这么多年,为整个苏镇带来繁荣的奇先生,会像过去一样,说到做到,保护他们的安全,很快解决所有的问题和隐患。在这短暂的动荡之后,他们还能重归平静而安乐的生活。很多情形像钱婆婆一样的人,还在心中有些欣喜激动地期待着,这些异象过去之后,能跟被隔在镇外的亲朋相聚。 钱婆婆,本来也应该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但是在看到萧珞他们匆忙离开,看着薛沄第一次在她面前使用修士大人们才会使用的法术,看着整个院落明显早便有所布置的样子…… 笼罩在头顶上的结界上,诡异的纹路越来越清晰,脚下如藤蔓一般蔓延过来的纹路颜色暗红,看得让人心中有些发慌。 钱婆婆心里慌张,看着仍旧有条不紊一点一点凝聚出闪着点点灵光的法术依次打在院落各处,渐成一张不甚清晰的大网,不敢出声打扰的钱婆婆只得抱紧了怀里的针线筐,已经沁出汗来的手掌还紧紧捏着她就快要做完的鞋子。 正在钱婆婆心神绷得极紧,双腿都有些开始打颤的时候,整个苏镇又猛地震荡了一下。她下意识地去看院子中央站着的薛沄,正瞧见薛沄眼里闪过金黄色的流光,原本已经停下动作稳住不动的她,猛地伸出手去,钱婆婆只觉眼前一道金黄色的耀目光芒滑过,原本虽然数处亮起光芒却还黯淡的小院一下子被点亮,连她的耳边都传来一阵清越的锐响。 钱婆婆在这一声锐响之后,清楚地看到原本在小院地上蔓延开,一明一暗仿佛像是在呼吸跳动一般的暗红色纹路,在金色流光拂过之后很快淡了下来。金光所到之处,一直蔓延行进着的暗红色纹路慢慢停了下来,就像流淌的水被冰封住一样,失掉了活性。 钱婆婆张了张嘴,紧紧抱着怀里的针线筐,想要问薛沄些什么,却是在瞧见薛沄继续动作起来之后,重新闭上了嘴巴。 薛沄的指尖再次凝聚出带着金色灵光的灵力,手上极为快速地继续掐诀,每一次都调动起院落之中早就设好的某一处阵法基石,一下一下地闪动起来。 只呆在小院里不敢动弹的钱婆婆不知道,因为相信奇先生而各自安心地在自己家中等待异象过去的其他苏镇居民没有看到,虽然心中起了犹豫但到底还是决定静等着再观望一番的几个外来修士也没有发现—— 每一次薛沄以自己那起了变化的特别的灵力催动小院内的某处阵法基石的时候,苏镇的某一处,就会同样亮起淡淡的灵光,与小院之内的散落着的各处基石对应方位完全一致。 困在苏镇的这些日子,萧珞,薛沄,苏润,周烟,四人,都做了不少准备。 四人中,萧珞是最先凭借对阵法的敏锐察觉到不对的,即便当时并未能有什么佐证,从小一起长大的薛沄和一起生死患难过的兄弟苏润,都毫不怀疑地相信了萧珞的判断。周烟虽然跟萧珞还不算熟悉,却完全信任苏润的判断。于是,四人毫不耽搁地在苏镇内各自行动起来。 四人之中只有萧珞是真的对阵法颇有研究的,原本就在察觉到苏镇的大阵有些异样的时候心生警惕的萧珞,在陈亭带人亲到小院拜访之后,就果断决定留在小院中做养伤不出的样子。虽然他亲自在苏镇内走动查看,是最能快速试探推演阵法的选择,可却同样也极可能被人看出蹊跷。 能设计出笼罩苏镇这个大阵的人,必是难得的阵法高手,若这样的人就在苏镇之内,很可能在萧珞四处查探的时候被发现端倪。 不管怎么样,他们对阵法的怀疑和防备,是最不能让人察觉知晓的。 于是,每日出门在苏镇之内到处逛的苏润和周烟,承担起了这个任务。 自然,主要做事的是苏润,周烟一方面是让苏润在各处晃悠的行为合理,另一方面也是给陈亭他们机会继续试探,迷惑对方自己制毒师的身份。 苏润能接下这个任务,是因苏润有一项过人天赋。说起来这个“天赋”其实对元婴以上的修士便不算什么,神识强大到一定程度任何修士都可做到,但在到达元婴之前可以做到的便很不容易。 说来也简单,过目不忘。不是简单的文字图画,而是一切。自然,要在苏润有心观察有心记忆的情况之下。只要他本人愿意费心力,配合修士本就比普通人清明许多的眼里耳力,苏润能做到将任何场景复制得分毫不差,连路边草叶上有几颗露珠都不会出错。 苏润能将一切清楚记下,回到小院后复原给萧珞,让他即便不用亲至也能从中发觉不同进行对阵法的推演研究,而同时苏润又确确实实是个没有不同阵法一道的修士,只是生硬记下一切的苏润,便不会引起其他人的怀疑。 在萧珞推演出部分阵法之用,并在匆忙之间设了一套阵法以防万一之后,薛沄便也忙碌起来,在小院中用灵力晕染炼制阵法基石,一部分交给苏润和周烟在旁人防备放低之后继续在镇上,以闲逛做掩饰偷偷布下,一部分较为核心需要同时对布置阵法基石周围之地也以灵力率先梳洗一番的特殊位置,则由薛沄在偶尔出去闲逛的时候亲自布置。 终于赶在几日前,完成了所有的布置。 如今……正是验收之时。 只是……他们匆忙之间的布置,可以抗衡么? …… 奇山回府邸。 震荡过后,不再看脸色都有些变化的萧珞三人,奇山回半转过身看向半空悬立着棺木中的妻子婉茵,笑得格外温柔,口中的话落在萧珞三人耳中,却是冷得刺人。 “没来的那个丫头在镇上可是想破我的大阵?可惜了,若是她与你们一道来了这儿,还能死得晚上那么一会儿,与你们走在一处。”奇山回勾起嘴角:“血祭结魂之阵……凭你们……呵。” 第三十六章 玄武胄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大阵已成,只需静待。 说完先前的那句话,奇山回便抬起脚步,慢慢地走动起来,引得对面的萧珞三人心头一紧。 只是奇山回并没有先理会他们三个不速之客,却是先走到中央悬空而立的那个,汇聚了整个大阵的灵力生机的阵眼所在的棺木前,颤抖着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靠近,却又胆怯着不敢真的触碰。 “婉茵……”奇山回的手指停在离棺木尚有几寸的距离之外,眼睛却紧紧地盯着透明的棺木之中的年轻女子。 阵成之后,奇山回妻子的模样终于能被透过水晶一样质地的棺木,看得清楚分明。 棺木之中被奇山回称作“婉茵”的女子,松松地挽着头发,穿着茜红的衣裙,虽是紧闭双眼却只是沉睡一般的模样,未见半点死气,连脸色也并不显得苍白,反倒从双颊之中透出一点点的红润。若不是此时她静静躺在棺木之中,若不是她身处的棺木正位于大阵的中央,若不是方才奇山回亲口说这是血祭结魂之阵,若不是萧珞在来到这个院落后不断推演后终于看出这个阵法有夺取生机之效,此时见了棺木之中的婉茵,怕是谁都会觉得她只是正在小憩而已。 奇山回之妻,婉茵的棺木之中,最特别或者说最诡异的,是婉茵手上“捧”着的一块玉璧。 红玉一样质地的玉璧,上面列出极为规律的纹路,三人之中只有萧珞一眼认出,那玉璧上仿佛天然裂出的裂痕纹路,正与此刻从这个院落之中蔓延出去的,已从暗红变为血红色的阵法纹路,一模一样。 萧珞一直在不断推演,即便是方才的交谈也只放了小半心神,真正在做的始终都是找出大阵的根基核心,彻底破阵之法。赶到奇山回的府邸外,还未能进入这处院落的时候,萧珞便已从天空和地面蔓延开的阵法纹路中判断出来,这个大阵一旦启动,除非彻底毁去阵心阵眼,不然大阵的运转断不会停,这也是方才奇山回和陈亭都小心翼翼并不擅动的时候,萧珞他们没有出手一拼的缘由。 找不到阵眼,做什么都没有用处。 只是……这个道理,萧珞看了出来,设阵布阵的奇山回难道不晓得?为何却是直到阵成才…… 奇山回虽将注意力放在婉茵而不是萧珞三人身上,陈亭却是时刻警醒着的。 陈亭冷冷一笑,站在小院地面蔓延的血红色阵法,最内一层的外面,看着萧珞三人冷冷一笑:“义父方才所言,你们倒也不必担忧。”陈亭手上的双刀凝聚出刺目的灵光,衬着地面上亮起的血红,筑基大圆满,已近金丹的压迫感,格外慑人:“我可以……先送你们一程。” 话音未落,两道刀光朝着三人所在之处迎面而来,万钧之力如在其中,那刀光在半空中凝出浅浅的形体,卷起阵阵呼啸的风朝三人头顶直劈下来。 不同于一直着力推演阵法寻找阵眼的萧珞,也不同于注意力被棺木之中的女子婉茵吸引去了大半的周烟,苏润一直没有放下自己的防御法器,也一直时刻警惕陈亭。 虽然看起来奇山回对这个阵法更上心些,但比起奇山回,最可能先对他们动手的,反倒是陈亭。 此时陈亭的刀光劈砍而来,苏润第一时间祭出法器,原本被他一直捏在手里的一块乌黑的铁片模样的东西凌空飞起,直直撞上两道刀光,在相撞同时嗡鸣一声,浅蓝色的屏障如水一般从铁片之中迅速蔓延而出,在苏润三人面前结成一道隐隐透出些龟甲模样的结界。陈亭的两道刺目的刀光在撞上水蓝色的结界时发出沉闷的声响,那结界岿然不动,两道刀光却越来越淡,很快消散。 玄武胄。 苏润一直捏着的防御法器,直到此时正经催动运用,才被认了出来。 自七千年前大劫过后,顶级的法器灵宝越发稀少,苏润手中这个玄武胄便是其中之一。玄武胄虽不只一个如今存世数量却也一只手数得过来。而手上居然能拿着玄武胄的苏润…… 认出玄武胄之后,陈亭眼色暗了暗,心中更是忌惮。 看来他和他义父走眼的,可不只那个姓周的丫头一件事…… 但越是如此,越是不能留着他了! 玄武胄难得,但也不是没有弊端,尤其是对于修为并不高的小辈们而言,只适合关键时刻保命,却不能久战。七千年大劫之前传下来的高阶法器,不知是不是如今的修士运用并不得法,总需要大量灵力催动驾驭,虽然能力过人真的用起来却远不如寻常法器容易驱使,修为不济的修士甚至根本供不起太长时间动用法器的灵力。 只是…… 陈亭自己破不了玄武胄。 陈亭转头看了一眼奇山回。 奇山回站在棺木旁,仍旧静静地看着棺木里的妻子婉茵,仿佛外界的一切都已经不在心上,连苏润拿出了难得的玄武胄来都不能再引得他的一丝注意。 陈亭抿了抿嘴,到底没有出声打扰,看着玄武胄催动凝结出的“龟壳”下的三人,勾了勾嘴角,仍旧持着双刀,却是站在了一旁,没有再动手。 强攻不下,陈亭没打算再白费力气,左右,只要他这个敌人在一旁,玄武胄便不会收,那姓苏的小子的修为,也撑不住多久。 再说…… 大阵马上就要……到时…… 正在陈亭预备静立一旁等待时机时,方才所有阵纹终于覆盖了整个苏镇范围而阵成的那一刻才震动过的苏镇,竟又微微颤动起来。 陈亭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怎么回事,先前连玄武胄都没有能让他分出一丝注意的奇山回,却猛地脸色一白,将目光从棺木上转开,看向苏镇方向—— 数道带着淡淡金色的灵光,在短暂的依次催动,汇聚成阵后,从苏镇各处冲天而起,直直撞向笼罩在苏镇上空的结界上。 灵光撞向结界后,并未能冲破结界的束缚,但其中虽仍很微弱却不能忽视的金色流光顺着光柱没入上空的结界,纯澈的灵光一点点蔓延开,将那附近结界上原本越发明亮的诡异纹路慢慢冲淡。 此时众人只能瞧见天空中结界因这些灵光光柱而起的变化,院落中的几人,唯有奇山回知道,苏镇地面上血红色的大阵阵纹也被同样冲淡了不少,甚至比天空中的还要更快一些。 “不可能!”奇山回的声音第一次如此尖锐,他瞪大了双眼看着苏镇天空中,虽并未消散但的确被冲淡了的阵纹,满目的不可置信:“不可能,不可能!” 玄武胄的结界屏障之下,即便是有些忧心着苏润的周烟,见此也露出笑容:“沄沄成功了?真的能阻止这个大阵?” “不可能!”这一回出声的不是死死盯着那些光柱的奇山回,而是刚从震惊之中回神的陈亭:“这阵……这阵……就算是元婴甚至更高的来了也……任何灵力分明只会被吸纳……怎么可能……怎么……” 瞧见方才还用看死人一样的眼光看他们的陈亭这般震惊无措的模样,周烟忍不住说道:“寻常灵力不行,但我们沄沄的就行!你跟你这个黑了心肝的义父,又看走眼了一个人!” 当初在萧珞推演出部分阵法之用,设计出一套也许能够拖延上些时候的阵法以防万一时,负责以自身灵力炼制阵法基石的并不是当时几人中并未受伤修为最高灵力最厚的苏润,而是薛沄。 这个,还是薛沄提出来的。 薛沄来炼制阵石,薛沄今日没有跟来而是留在小院,主持以小院为根基的阵法,正是因为她经过山脉那一遭之后,有了变化的特殊灵力。 在经历过山脉中跟那金丹修士的一战之后,薛沄更加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因为融入那神秘金光的灵力的不同。此时在苏镇,毕竟是匆忙之间,萧珞即便是阵法天才,也并未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推演出这个复杂大阵的全部,以他们几个手上剩下的东西和修为灵力,恐怕会不足以正面抗衡奇山回亲设的不知准备了多久的大阵。 所以薛沄提议由她炼制阵法基石,亲自主阵,让萧珞设计出来的这套阻拦拖延的阵法能够在催动运转时,尽可能多得带上她得自于那金光的,不同的灵力气息。也是因为这个,原本并不需要出面在苏镇设置阵法基石的薛沄,才不得不亲自出门,在苏镇内布置个别核心位置的基石。 这就有了苏润和周烟之外,薛沄也会偶尔离开暂住的钱婆婆的小院,出门的行为。 幸好,即便冒了这个风险,最终也幸运地没有被察觉警惕。 “她是谁!”死死盯着苏镇之内带着极淡金光的光柱的奇山回,瞪大的双眼中露出血丝,面色苍白整个人都显得狰狞起来。他转过头又是凶狠又是震惊地看着玄武胄下的萧珞四人:“她是什么人?怎么可能……怎么会?” “切!”周烟翻了个白眼:“你的敌人克星!” “不可能的,不可能……七千年了,早就没有……不该有人会,不该有人有!不可能!” 奇山回摇着头,整个人都有些混乱。 看起来……不只是因为大阵被阻的打击,还有什么…… 七千年,不该有人会,不该有人有?奇山回什么意思?他知道什么? 第三十七章 邪阵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陈亭和奇山回方寸大乱,震惊不已,而周烟见此长松了口气,觉得他们早前暗中进行了那么多天的计划果然有效,独自留在钱婆婆小院里的薛沄成功地以她的灵力调动起他们合力暗藏在苏镇内,以钱婆婆小院为中心的法阵,不负所望地成功阻断了苏镇之内,奇山回所设会断送整个苏镇众人性命的邪阵。 从听出萧珞的意思,知道奇山回的这个阵法是要以整个苏镇中人性命为祭的时候,周烟就在心中断定这是邪修才有的邪阵法。 大千界九州大陆,虽然他的师门巧州魔殿和顽州阴癸派很有些被自称正派的清州玄清门排斥,法术虽然较许多修士更奇诡一些,但也都是正道修士。 无故夺生灵性命,毁道法根基,乱九州天序,违大道天和。九州大陆上,只把如此行事,走偏门攫取而非自己修行,甚至专修血煞一类以图修为速进的修士,成为邪修。邪修并不光彩,多半藏匿得深,并不容易找到,但他们修为的提升在以旁人性命生灵根基为代价的情况下,远比正道的修士们快上许多。邪修少现于人前,九州之内对他们的了解还是太少,有许多邪修手段,正道修士多半闻所未闻难以防备。 因而,周烟在知道奇山回这个血祭结魂阵的作用后,直接将其归为自己并不了解的邪修手段。 周烟并没有再深入多想,但正以自身灵力催动玄武胄防备着的苏润却想了许多。 奇山回不是邪修。 就算三天前那晚宴席碰面的时候未能察觉到一点儿异样和血煞之气当做奇山回修为高隐藏得好,但如今此刻,才以自身灵力催动阵法的奇山回,本人的灵力气息几乎充斥整个院落,仍旧干净纯粹,并无半点不妥,绝不是邪修该有的样子。 但这血祭结魂阵,又着实不是正道该有的阵法传承。 苏润和萧珞一样,先前也注意到了奇山回话中提到的“他们”。 这个阵法不是奇山回自己的,是有人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思目的,交给奇山回的。而给奇山回血祭结魂阵阵图的人,恐怕才是真正的邪修。 萧珞是与苏润有相同的怀疑的,但是此刻,他心中最大的疑问最迫切想要知道的,却是另一件事。 奇山回先前还对薛沄独自留在苏镇上试图阻拦破坏的行为不屑一顾,那样自信,方才瞧见镇内亮起的阵法灵光却又这般震惊,话语中还提到了“七千年”。 奇山回认得!他认得薛沄从那流光草山脉中沾染的奇特灵力!而这,更是可能与七千年前的什么事什么人有关。 “你……” 萧珞才出了声想要问什么,却见奇山回已转过脸来狠狠瞪着他们:“亭儿!” “是,义父!”陈亭在奇山回的高喝中回过神,脸上的震惊还未全部收敛。 “杀……拦住他们!” “是,义父!” 得了奇山回的吩咐,原本还想着静待一旁耗尽催动玄武胄的苏润灵力的陈亭不再耽搁,再次将灵力运于手中双刀之上,浑身气势暴涨,将筑基大圆满期的锋芒尽数露了出来,以双刀法器为引,磅礴的灵力顺着刀锋劈砍而出,锋锐的刀形比先前的那两道沉重了几倍,再次直直朝着三人而来! 毫不意外,玄武胄将陈亭的第二次攻击也轻松抵挡了下来,玄武胄水蓝色的结界之内连风都未起,但御使玄武胄的苏润额头却是落下汗来。 陈亭的攻击太猛,他知道自己的双刀法器拼不过玄武胄,直接劈砍上去恐会直接损毁,因而只在几步之外以刀身为引驭灵力法术攻击,招招尽力,不再有丝毫保留,也根本不顾及自身的灵力消耗,在加快了御使玄武胄的苏润的灵力消耗外,也让结界内的另外两人根本无法在这样猛烈不间断的攻击之中踏出玄武胄范围做些什么。 而这个时候,奇山回转过身伸手摸了一摸妻子婉茵沉睡的棺木,而后大踏步走回阵成之前站着的位置,下一刻,灵力大泄,随着奇山回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色一下子更是因几乎去了所有血色而难看起来,院落之内血迹结魂阵核心范围之内的灵力猛地上涨多倍,地面原本已经停止继续变亮的血红色暗纹,随着大量灵力的补充猛地放起光来。 萧珞脑中一闪,猛地瞪大了眼睛。 前些日子他曾怀疑过大阵阵眼在不许旁人进入的镇南,方才他还怀疑过这个大阵的核心阵眼是最终接收所有灵力和生机血气的棺木,或是棺木中婉茵手里捧着的那块玉璧,可总有种隐隐的违和感,原来! 真正的阵眼是奇山回本人! 以自身为阵眼,这种事萧珞也做过,在那片山脉中对战那个金丹散修的时候他就临时布过这样的防御法阵,因而萧珞格外清楚,这样的举动需要冒多大的风险付多大的代价!尤其是眼前这个如此复杂的血祭结魂阵比之他当初保命的防御阵法复杂庞大了不知多少倍,这还极可能是个邪阵! 阵成了,受所有灵力生机供养的是棺木中的婉茵,反而此阵运转的一切所需和意外都加在奇山回身上,这样庞大的阵法一个金丹期即便是金丹大圆满的修士,奇山回也是承担不得的,成功之后,他就算保住一条命也极可能废掉! 阵若不成,反噬将全加在奇山回一人身上,莫说活着,他怕是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直接便湮灭天地了。 奇山回这么做,几乎可以算是疯了! 随着法阵再次亮起,奇山回手臂和双腿皮肉绽开,大股大股的鲜血顺着他的指尖和双腿流淌到地面上,比灵力更快地被大阵吸收。奇山回肉眼可见地虚弱下去,偏偏他的眼睛亮得慑人,满面癫狂,几乎是拼了命地一边放着满含灵力的鲜血,一边掐诀强行催动阵法,丝毫不停。 “奇山回!”萧珞心中狂跳,高喊出声:“这个阵有问题!你现在停手还来得及!” “哈哈哈哈哈!”奇山回死死盯着苏镇方向先前冲天而起带着淡金色灵光的光柱,眼里说不清是决绝还是悲哀:“晚了,太晚了……事到如今,谁都不能拦我!你们拦不住……便是有了本源……也拦不住我!” …… 小院。 钱婆婆在瞧见一道道耀眼的光从苏镇各处冲天而起的时候就已经惊讶地张大了嘴,等过了一会儿看着已经停了动作只维持着掐诀姿势稳稳立在院落中间的薛沄,动了动嘴巴,不知道能不能打扰。 倒是薛沄,在他们四个折腾了这许多天的法阵终于被彻底催动,而又当真有效地令苏镇运转着的大阵慢慢停下来没有继续之后,主动开了口对钱婆婆安慰道:“婆婆不用担心,与我一道站在这圈里就好,没事的。” “……圈……圈里?”钱婆婆愣了一愣,连忙低下头,果然,小院的地面上以薛沄为中心亮起一片彻底压制住方才那可怕的血红暗纹的光,虽然范围不大,连半个院子都覆盖不满,但站上她们两个倒是绰绰有余了。这会儿她正好也在这个奇怪圈圈的范围之内。 虽然并不明白这都是些什么,也不懂得修士大人们的什么阵法什么灵力,但是这会儿站在明显跟外面其他地方不太一样的地面上,钱婆婆还是有了好大的一股子安全感,忍不住拍着自己的胸脯狠狠出了口气,这才发觉自己方才手心里冒出的冷汗,都把自己一直攥着的给老头子做的鞋子浸湿了。 钱婆婆不明就里地松了口气,薛沄却没有。 作为主阵人,薛沄最是清楚的感觉到,她撑不了多久。 奇山回亲自布下的这个不知是什么的大阵,比他们想的还要复杂强大,她清楚地感觉到她眼下只是片刻地拖住了这个大阵的运转,却没有真的能够损伤到大阵的根基。 身在苏镇之内大阵覆盖范围之中,薛沄不知道镇上散落各处的其他七个外来散修是否有感觉,她却是凭着自己已有些不同的灵力和山脉中那次之后敏锐了不少的感官,察觉到这个大阵的违和邪祟之处。 她有种直觉,这个大阵一旦运转起来,被困在苏镇之内的所有人,不论修士还是普通人,怕是都要遭殃,甚至丧命。 但是,大阵不毁,任何人都逃不出去。 薛沄扎在小院中央,不敢有半分懈怠,目光远远望向萧珞他们三人离开的方向,苏镇最北边奇山回的府邸。萧珞他们去大阵催动后亮出的中心位置,寻最可能存在于那里的阵眼,希望…… 还未等薛沄想完,已通过小院的法阵与整个苏镇的大阵有一定联结的薛沄,清晰地感到从奇山回府邸方向骤然暴起的灵力波动,以及……从那个方向再次以摧枯拉朽之势力,猛地再次袭来的阵法之力! 薛沄心头一紧,甚至没有办法多分出哪怕一分心神去想应该正在那里的萧珞苏润和周烟三人此时的情况,集中全副心思运起全身灵力再次凝诀,从苏镇各处亮起的阵法光柱也更耀眼了两分,试图直扛上要再次强行运转起来的大阵。 “噗!” 钱婆婆听到声音回头,惊得瞪大了眼睛。 薛沄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却仍一动不动地站在院中,浑身透出盈盈的灵光,正竭力抵挡对抗。 但…… 天空中繁复的结界纹路再次流动起来,虽然比最初缓慢了许多却也到底不再如方才一般停滞黯淡。地面上血红色的诡异纹样也闪烁起来,再次像藤蔓一样四散蔓延开细密的巨网。 “啊——这是——” “怎么?这是怎么了!” “这是什么鬼东西!” 钱婆婆僵硬地站在虽然黯淡了一些却仍然存在的圆圈范围之内,听到了附近院落之中陆续响起刺耳的尖叫。 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隔着院墙,在钱婆婆看不到的苏镇各个角落,安静呆在家中的苏镇居民们,惊恐地发现自己被一股力量吸在原地,地面血红色的纹路蔓延到自己脚下,像水蛭一样仿佛正从体内吸血而出!虽然这个过程并不算快,但已经察觉到异样的人们仍旧惊恐万状地尖叫出声,乱了方寸。 钱婆婆听着耳边不断传来的声音,回头去看薛沄。 薛沄满目凝重,脸上衣服上还有方才被冲击而伤吐出的血迹。她死死地咬住牙关,拼着经脉受损强催灵力,整个小院各处布下的连接苏镇各处的阵法基石从地面地底浮起,在半空中因为两股力量的抗衡牵动颤动起来,苏镇内泛着淡金灵光的光柱,在强压之下不断闪烁挣扎。 钱婆婆怀里的针线筐掉到地上。 她瞪大了眼睛,看到小院内浮起的看着数个像是石头的东西,最靠北边的抖得最是厉害的那个,“啪”得一声像是被什么力量击偏,掉落在一旁,很快散了原本跟其他“石头”一样甚至更亮几分的光泽。 随着这块“石头”的偏移,薛沄踉跄了一下好容易才站稳,而泛着淡金色的阵法明显迅速黯淡了下来,连空中的那些光柱都开始变得透明,像是下一刻就要消散。 “啊啊啊——” “救命啊——不要——” “小宝!小宝!快把孩子抱起来!抱起来——小宝啊啊啊——” 随着他们的法阵的黯淡,苏镇大阵的运转更快了几分,吸取生机的速度也加快了许多。 钱婆婆耳中充斥着的尖叫声,已经越来越凄厉,越来越绝望…… 第三十八章 舍身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奇山回府邸深处院落之内,在奇山回疯了似的外泄灵力不惜鲜血地再催动血祭结魂大阵的时候,玄武胄内的三人心中都是一慌。 脚下大阵血红色的符文亮了起来,一下一下如呼吸一般,迅速从苏镇之内往这里输送来了什么,大阵中心的棺木之中,婉茵手里捧着的玉璧越发润泽起来,映得婉茵的脸都显得明亮了几分。 周烟眼瞧着苏镇方向泛着淡淡金色的灵光光柱一下子黯淡下去,急得几乎要哭出来:“怎么办?沄沄那儿……萧珞,萧珞!” 周烟回头去看萧珞,却见他死死抓着自己的胸口,不顾自己仍旧重伤破败的身子强运灵力,周身的灵光一明一暗地闪动,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 “出来——出来!出来!!” 周烟不明白萧珞在做什么,全力支撑着玄武胄抵挡丝毫不受影响不断攻击着的陈亭的苏润,却明白。 萧珞胸前的吊坠。 昆吾刀。 但眼下的情形,分明是……萧珞唤不出来! 周烟看明白萧珞是想做什么却没有成功,自己也帮不上什么有些六神无主了的周烟眼泪落了下来,却只能在玄武胄的范围内转着圈,脑中却根本想不出任何主意来。 正在这时,苏镇方向的灵光光柱猛地又亮了一点儿,周烟还来不及欣喜,就在下一刻清楚地看出,那只又亮了一点儿,拖得血祭结魂大阵缓上了那么一点儿的阵法的光亮,只能算得上,是在垂死挣扎。 这时候,周烟听到耳边传来萧珞的高喝声: “撤了玄武胄!” …… 苏镇小院。 惨叫声,求救声,不绝于耳,越来越响亮,越来越凄厉。 钱婆婆记得,左手边的院子,住着一对小夫妻,苏镇未封的时候在镇上摆馄饨摊子,两人都很是勤快。前些时候那小娘子怀了身孕,那小伙子高兴地什么似的,再没让自己娘子干过活,自己一个人担起了所有活计,虽然累,却是每日里都笑得傻乎乎的。苏镇封禁之后小伙子也不出去摆摊子了,就在家里照料自己妻子,昨日钱婆婆出去串门经过他们门前的时候,还被那小娘子拉着讨教了一番小孩子的小衣裳做法。 方才,她好像听到了那小娘子的哭叫和小伙子的怒吼声。 他们出事儿了? 右手边的院子,是李老头和袁婆子的。他们儿子儿媳在苏镇被封时正好出门不在,倒是孙子小宝留在了苏镇,跟他们老两口作伴。平日里她去串门闲聊的时候,总能瞧见手里拿着爷爷给做的风车满院子跑跳的小宝活泼可爱的模样,也总忍不住跟袁婆子念叨自己还不肯成亲给自己生孙子孙女的“不孝”儿子,越是看着小宝眨着大眼睛的乖巧模样,她就越是羡慕那袁婆子。 听刚才的叫声,小宝有危险? 对面的宅子…… 不远处的小木屋…… 钱婆婆脸上神情有些木木地,眼中的光却抖地厉害。 一直提着心站在院中薛沄划出的圈里,双腿都有些僵硬起来,提起脚步都变得艰难起来…… 薛沄已经站立不稳,踉跄地半跪在地上,眼睛死死盯着那块被冲得移位了的阵法基石,可勉力维持其他基石的位置已经快要超出她的负荷,此时尽管明知需尽快将那基石复位才有希望再次最大限度催发阵法拖延这诡异大阵的能力,她却已经是有心无力了。 若只为了那一块基石而松懈了其他基石的维系,一旦多处基石移位阵法就散了。 萧珞此时不在,没有人能够解释推测,让院中的薛沄和钱婆婆知情。苏镇的这处奇山回亲口说出,名为血祭结魂阵的大阵如果顺畅运转,除中心地带,阵法范围内的所有生灵都该在呼吸之间被顷刻间夺去所有生机血气,顺着大阵的献祭符文一路向中心的棺木补养而来。有修为在身的修士却是先被夺去周身灵力,再被吸取生机,也不过是能比不修行的普通人多挺上一会儿的功夫。 对普通人而言,夺取生机的过程本应极快极短,还未及反应便已魂断,该是没有丝毫痛楚地送去性命,说不清是这个大阵的残忍,还是仁慈。 薛沄不知道这个大阵本该是什么样子,也就并不晓得,此时这番模样到底算不算是她强撑着的阵法还有些许作用,只是凭着直觉本能咬紧牙关分毫不肯相退。 “婆婆!”半跪在地上已经感到浑身经脉胀痛的薛沄,眼角余光瞥见了正迈着僵硬的步子,朝她死死盯着的那块移位了的阵法基石走过去,眼瞧着就要踏出阵法核心覆盖着尚能保全安全范围的钱婆婆,瞪大了眼睛尖声喊了出来:“你做什么!快回来!” 钱婆婆双腿有些失去知觉,先前怀里的针线篮子已经掉在地上,那半成的鞋却还紧紧攥在手里,听到薛沄的声音却是没有停下,仍旧迈着步子往圈外走:“……那块石头……我……婆婆帮你摆回来……婆婆记得位置,保证一点儿都不差……” “婆婆!”薛沄不敢放松对阵法的控制,此时根本不能轻易动弹,听到钱婆婆的话只觉得头脑一疼,喊叫的声音甚至盖过了周围此起彼伏的凄厉尖叫:“不能出去!你出去,出去会……” “……老婆子老了,没有多少活头了,也活够了。李家的小宝还是个孩子,那边小娘子肚子里的娃娃还没亲眼见过爹娘……” 因为双腿僵硬,钱婆婆走得不快,但这只有几步距离的范围,到底还是走到了边缘。 在她的脚踏出那泛着光的圆圈的一刹那,薛沄清楚地看到有淡淡的血红色雾气从她身体里面被强行拽出来,很快没入地面的血红纹路里。 “婆婆!回来!” 下一刻,钱婆婆怀里有什么猛地亮了起来,绕出一圈薄薄的光晕,一下子笼罩在她周身,从她踏出圆圈范围后无形的拉力被隔在了光晕外面。 不只看到的薛沄心中惊讶,钱婆婆本人也摸不着头脑。 但此时却不是细究这些的时候。 钱婆婆不懂这些,看不出来,薛沄却是在才松了一口气之后又惊恐地发现,那萦绕在钱婆婆身周的灵光并不足以真正抵挡大阵的夺取之力,只眨眼的功夫已经破裂出数个缺口。 “回来!婆婆!回来!快!” 钱婆婆也很快感觉到,那顿了一下的刺痛重新席卷而来,不如第一下强,却在渐渐加重。她知道,时间不多。 本就麻木的双腿又因为疼痛颤抖起来,她咬着牙将手里的鞋又抓紧了一些,像是在从中汲取什么力量,踉跄着朝并不远的那块落在地上的阵法基石伸出手去—— “啪”地一声,破损的银瓶终究是破了。 薛沄眼睁睁地看着钱婆婆摔倒在地,血红色充满生机的雾气争先恐后地从她身体里流出,钱婆婆虽然苍老但分明还算康健利落的身体,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下去,伸出的手臂竟是干瘪了下去,露出骨结的形状,虽颤抖地厉害,却还记得—— 将那块基石,拨回了原位。 随着阵法基石回归原位,时刻充盈灵力的法阵一瞬间顺畅运转起来,猛地爆发出耀目的灵光。 只是…… 钱婆婆摔倒在地上,在阵法重成,苏镇大阵夺取生机速度再次被拉缓了一点儿之后,挣扎着扛着地面血红纹路的吸力侧过身,看向眼睛通红,裸露在外的脸颊脖颈,手腕手掌,在拼了命的催动发力之下裂出一道道伤痕,显得狼狈异常的薛沄: “薛……薛丫头……” 薛沄张着嘴,却已经无力发声,有酸涩的泪珠从眼角滑落。 她不能放松阵法,尤其是在基石归位顺畅运转之后,对灵力的需求更大了些的阵法。她的灵力已经所剩无几不知还能撑多久,不知这法阵的左右有多大,却根本不敢停下。 她做不到继续扩大法阵中心的范围,做不到发力进一步催起法阵效力,做不到依靠自己的力量停止苏镇的诡异大阵的运转。 她甚至不能朝脸色越发黯淡,透出死气的钱婆婆靠近,哪怕半步。 钱婆婆的脸色已经开始泛青,喘息声都越来越滞涩嘶哑:“……你们……是……修士……大人……救……救救……娃娃……” 薛沄浑身颤抖着,眼前泛出血意,哽咽着狠狠点头,却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钱婆婆眼睛已经有些泛白,微微动了动脑袋看着小院上空,脸上露出些许笑意,缓慢而又艰难地,朝某个方向,抬起一只手。 那只,一直紧紧攥着那双半成的鞋子的手。 那黑地的鞋面上沾上了沙尘,磨开了一点儿布面,可先前分明那么用心,连个线头都要小心剪掉的钱婆婆,此时却看不清,精心做的鞋子,已经没了干净板正的样子。 “……老……老头……子……”她颤着胳膊朝半空中伸过去,像是将鞋子递给什么人,脸上的笑还带着点儿得意和满足:“快……试……试……” “婆婆!!!” 第三十九章 消散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薛沄嘴角一滴一滴地落下血来。 她看着就在自己几步之外,脸上还带着笑,手里还捏着那双半成的鞋子,却已经生机尽去不再动弹的钱婆婆,感觉到要冲出胸口的激烈情绪。 灵力已近枯竭,此时的薛沄与府邸中的奇山回,做了一样的选择。 经由周身崩裂开的伤口,逼出体内沾染自己灵力气息的鲜血,在灵力耗尽之后,试图用以替代。 此时薛沄还不知自己,算是歪打正着。 那日山脉之中的金色力量,渗入她的血液中的,远比她能操纵的灵力中的,丰盈许多。 鲜红的血珠带着隐隐的金色流光垂落下来的那一刻,远远的奇山回府邸深处,猛地一声嘹亮刀鸣,浅淡的金红色光芒大涨,整个苏镇都晃动起来,破碎声不绝于耳,薛沄清楚地感觉到,整个苏镇大阵,先前就算她竭尽全力也只能拖延放缓运转的大阵,竟在这一刻,真真正正地暂时停了下来。 只这眨眼间的功夫,鲜血坠落于地,以薛沄为中心爆开强劲的力量。赶在大阵再次动起来之前,平地而起的劲风,扬起院内沙土枯枝,以小院为中心向四周扩散,泛着点点细碎金光的灵光,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席卷整个苏镇,将天空中地面上的一切诡异符文尽数吞没。 …… “撤了玄武胄!” 萧珞喊出这一句的时候,听到的苏润也愣了一下,没有第一时间动弹。 “苏润!!” 在萧珞第二声高喝传来的时候,苏润咬紧牙关,虽然心中担忧非常,却仍是利落地断了灵力供应,一侧身的功夫掐诀将玄武胄重新收回巴掌大小捏在手中,而后伸手拉住还没反应过来的周烟迅速躲开仍在以法术攻击的陈亭。 陈亭见看起来分明还有些余力的陈亭突然撤了玄武胄,也是一惊。但,虽然对苏润他们这番举动摸不着头脑,陈亭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既然玄武胄已撤,陈亭便也没了顾虑,不再凝法术攻击,直接将灵力汇于双刀之上,飞身而来。 周烟被苏润拉了一把,还没等反应过来,就瞪大了双眼,看着分明重伤未愈灵力都调不出来多少的萧珞,快步过来挡在了她和苏润面前,直面向陈亭闪着寒光的刀锋—— “萧珞!你疯……” 周烟的惊叫的这一句还未完,便见背对着自己和苏润的萧珞身前,骤然亮起金红色的光芒,一股雄浑的气势磅礴而出,一下子将整个院落内的血腥和邪气逼得散开。 周烟眼前一花,只来得及瞧见不知撞上什么倒飞出去的陈亭的身影,再看萧珞的时候却见他手中凭空出现一柄长刀。这长刀不知为何并不凝实,看起来只是个半透明的虚影,通体透出金红的锐利光芒,那股难以形容的力量气息,正是从这虚虚的刀影之中透出。 长刀在手,萧珞不再耽搁,朝着大阵中心,棺木和奇山回的方向,在面色惨白尽失血色的奇山回震惊的目光之中,狠狠地纵劈出一刀—— 清越的刀鸣声彻空响起,伴随着并不算浓郁的金红色光芒,映亮了奇山回府邸上方的天空,强大的威压让苏润和周烟两个即使站在萧珞身后,仍旧稳不住身形半跪在了地上。 破碎的声响伴随着地面的剧烈震动传来,周烟抬起头看过去的时候,瞧见苏润连忙上前扶住倒下的萧珞的身影,那柄不知因何出现的长刀又不知何时消散不见,而大阵中心那边…… 奇山回一口一口呕出鲜血,已经不在先前驱动法阵时所战的位置,而趴跪在了原本悬空而立的棺木的旁边。而那本来一直半悬立在空中水晶质地的棺木已经碎裂,静静躺在里面的婉茵掉落出来,倒在勉力靠过去的奇山回身上,衣裳脸上都沾上了奇山回的血。婉茵躺在棺木中时手里捧着的玉璧,正迅速地化作流沙从她的掌心指缝中滑落消散,最终,什么都没有剩下。 与此同时,苏镇镇内方向灵光大作,泛着点点碎金的灵光迅速蔓延,被阴云和血气笼罩充斥着的整个苏镇,以极快的速度被清澈的灵光照亮…… “……了……” 周烟愣愣地吐出方才没来得及说完的最后一个字,还有些恍惚地没反应过来。 “……婉……婉茵……婉……茵……” 听到断断续续的虚弱声音,周烟一个激灵醒过神来,连忙上前挡在倒在地上的萧珞和扶着他的苏润身前,手心凝聚起法术死死盯着出声的奇山回,又忍不住瞥了一眼陈亭方才飞出去的方向,见那边没有一点儿动静,便又很快将注意力放回到奇山回身上:“他……他怎么……还活着?” 奇山回全身的灵力已经不再凝聚,四下飘散,全身各处的伤口也无法愈合,汩汩地流着血。他吃力地用自己的双手揽着婉茵,每开口说出一个字,都随之呕出一口鲜血来。 他的生机已经断了,只强撑着最后一口气。 婉茵的棺木已经碎裂,手里先前捧着的玉璧也毁掉了,原本红润不见一点儿死气的样貌肉眼可见地衰败下去。 周烟看得浑身一抖,只觉得从脊背处透出一股凉意。 而她身后,脸色极为难看的萧珞被苏润扶起,艰难地朝奇山回的方向走了两步,若不是周烟眼疾手快也从另一边扶了一把,便是有苏润在只怕也已经瘫倒在地。 “……这阵法有问题。”萧珞看着奄奄一息,却还死死抱着婉茵不肯松手的奇山回:“便是成功夺了两万人的生机供养,那玉璧也不能……将生机转入她体内。她醒不过来……你被骗了。” 奇山回艰难地用自己还算干净的衣袖,吃力地擦去婉茵已经变得青黑的脸上沾上的血迹,对萧珞的话没有丝毫反应。 “……是谁骗了你。从你这里……骗了什么?”萧珞踉跄着在苏润和周烟的搀扶下又上前一步:“还有……你说的‘本源’,是什么?七千年……又是怎么回事?” 奇山回终于转过眼来,看向萧珞。他身上的衣料身下的土地几乎被他自己的血浸透,脸上纵横的血痕让他此刻看来格外狰狞可怖:“……竟是……昆吾刀……呵呵……哈哈哈哈哈!咳咳……” 萧珞眼光一利,双拳攥紧:“你知道昆吾刀?” “……毁在……我这一代手里……呵呵……”奇山回没有再理会萧珞,转过脸继续看向倒在自己身上的婉茵,已经有些涣散的眼睛里仍旧透出温情:“婉茵……只要……你能醒过来……” 萧珞紧皱眉头:“你说啊!” “婉茵!” 玉璧消散后,婉茵从栩栩余生只如沉睡一般,迅速衰竭成一副面目青黑尸体的模样,可变化却并没有只到这里停止。她的身体连同她身上穿着的衣裳,渐渐开始消散,就像先前她手中捧着的那个玉璧,一点点变成流沙不再成形,而后慢慢地在天地间化成轻烟消散。 “婉茵!婉茵!”本来已经神识涣散快要咽气的奇山回,在发觉怀里的婉茵正一点点消散的时候,猛地激动起来,就算已无力坐起身,扔挥动着手臂,试图从半空中不断消散的烟雾里抓到点儿什么。 奇山回眼里留下血红的泪,顺着眼角滑下,在本就裂开伤口染满血迹的脸上添出纵横的血红泪痕,既可怖,又可悲。 他一声一声的悲鸣痛呼,一下一下地拼命抓取,却完全阻止不了怀里妻子的消散。 “啊——” “奇山回!” 随着奇山回仰天一声长吼,萧珞和苏润周烟根本阻止不及,看着眼前分明已经油尽灯枯的奇山回体内爆出最后一丝灵力。 先前萧珞的那一刀,意在破阵而非杀人,只断了奇山回以及那棺木与大阵之间的联结,以昆吾刀浑厚清澈的灵力彻底破去此阵核心,在未顷刻间取奇山回性命的情况下,毁去阵眼停滞整个血祭结魂大阵。 留奇山回一口气,因为太多疑问,眼下只能他来解答。 但奇山回以自身灵力循环为阵眼驱动,破了阵眼的时候,他的生机连同修者修行的根基却也跟着尽数毁了,即便之后萧珞几人不再做什么,他也至多只有两三日苟延残喘的光景了。 但此刻,奇山回却是出人意料不管不顾地,以自己体内已经破碎却还未彻底消散干净的金丹为引,自爆肉身! 苏润只来得及在自己三人身前匆忙结出一个并不稳当的防御结界,便在下一刻被奇山回自爆的冲击击得跟萧珞周烟一起,退了好几步,结界也被冲击地碎开。 幸好奇山回的金丹已经碎裂并消散了大半,不然来不及御玄武胄出来的三人怕要遭殃。 而奇山回…… 他的自爆并不是为了在最后时刻伤人泄愤,而是…… 在半空中与婉茵消散化成的轻烟中环绕纠缠的,奇山回自爆之后化成的点点流光,看着轻烟和流光一起消散。不论是婉茵还是奇山回,都没有一点儿灵识魂魄剩下,竟是一起……灰飞烟灭,再无轮回了。 周烟愣愣地看着,心中竟升起两分唏嘘。 只是此时,并来不及多想。 “萧珞!”苏润的低呼在耳边响起。 原本强撑着想从奇山回这里问出点儿什么的萧珞吐出一口血来,再也支撑不住地昏了过去。 苏镇上空,随着以那处小院为核心的法阵吞没停滞的大阵,笼罩在整个苏镇上的封禁也松动起来,很快便要消散。 “我们回去!” 薛沄那边,不知如何了。 第四十章 获救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薛沄醒过来的时候,睁开眼就看到陌生的房梁。 她身上还一阵一阵传来刺痛,整个人也随着这些痛感渐渐清醒过来,想起之前的事情来。 那是,已经笼上一层血色的记忆。 钱婆婆舍了性命帮她拨正了那块基石,让阵法能够重新完成运转。但那,还远远不够。 她亲眼看着钱婆婆断了气息,手里还攥着那双未完成的鞋子,脑中一片空白,只拼了命地催动法阵…… 很快,苏镇北边奇山回的府邸方向,亮起金红色的光,传来清越的刀鸣声。 她曾经在山脉中两人面对巨蟒时听到过这个声音,只是比起当时的沉厚,此刻的刀鸣更清亮了几分。 她知道,萧珞还是动用了昆吾刀。 昆吾刀,这柄仍不完整的,不知什么来历的长刀并未辜负期望,真的截断了苏镇大阵的运转。来不及多想,那时候她只能全力运转法阵,趁着这难得的片刻机会,彻底摧毁大阵。 等这个,会吸取生人血气生机的恶毒之阵被毁掉,整个苏镇只留下破损不堪摇摇欲坠的封禁大阵之后,薛沄也用尽了身体里的最后一丝灵力,浑身都是强逼出的鲜血。 她踉踉跄跄地朝躺在自己几步之外的钱婆婆走了过去,终于能够伸手去扶她。 她那时候也已经没了力气,没有拉起地上的钱婆婆,反而自己跌倒在她身边。 所有的力气都在迅速从体内流失,她只从钱婆婆手里,拿过那双她一直不肯放下的鞋,妥善地收到自己的储物镯子里。 继续放在外面会弄脏的。她爬不起来去帮忙清洗。 先收起来吧……地上都是尘土,还混了血污…… 别再弄脏了…… 钱婆婆会不高兴的……她做了好久,做得那么精细,还没能给魏伯伯穿上呢…… 失去意识之前,她恍惚听到了周烟和苏润的声音。 薛沄坐起身,警惕地环视了一圈这个只有她的屋子,还有些恍惚疑惑。 这是哪儿?他们不在苏镇了?事情已经解决了? 若是当时没有听错,是他们回来了,那么奇山回那边也已经解决了? 萧珞…… 对了!她只隐隐约约听到苏润和周烟的声音,却没听到萧珞的! 薛沄心中一急,正要起身出去找,房门就被推开,手里托着摆满了瓶瓶罐罐的托盘的周烟推门进来,一抬头看到坐在床榻上的薛沄,满脸惊喜:“沄沄!你醒啦!” 薛沄看着周烟满面喜色地关上门走过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心里也松了口气。 只看周烟现在这个样子就知道,他们真的是安全了,此时没有什么危险。 周烟将手里的托盘放到一边,上下打量了一番薛沄之后坐在床边拉过她的手。 薛沄忍不住开口,嗓音还有些沙哑:“阿烟,萧珞他……” 周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就知道你要第一个问他。他伤势加重了,不过还好,没有性命之忧。也算我们运气好,破阵没一会儿就被人救出来,给他喂了疗伤的高阶丹药,并未损及根基。” 听到萧珞伤势加重,尽管心里早有所料薛沄还是忍不住心头一紧,待听到后来,略略放下些心来:“我去瞧——” “哎呦你可消停点儿吧小姑奶奶!”周烟一把拉住站起身就想往外走的薛沄:“萧珞那儿真的没事儿,能吃的该吃的都吃了,这会儿估计还昏睡着没醒过来。等你把今天改用药都用完了,我再亲自带你去看他好不好?” “可……” “先不说他眼下服了药醒不过来,就算醒了,他见着你这么狼狈虚弱地过去他能放心嘛?你就算想去照顾他,也要把自己照顾好先?” 薛沄抿了抿唇,感觉到自己身上各处传来的疼痛,在周烟瞪视的目光中,心中不甚安稳地做了下来,这才想起问另一件事:“你说……我们被人救?可是苏润那边,魔殿……” 周烟摇头,随手拿过一旁托盘上的药碗:“不是。来,你先把药喝了,别着急,我慢慢说给你听。” 薛沄接过药碗乖乖喝了下去,便见周烟又从旁边拿过一个小罐子和竹片,挑起一点儿药膏就朝她伸了过来。 “哎,你别躲啊!”周烟拉了薛沄一把,将竹片上的药膏小心地抹在她脸颊上:“这些都是救咱们的人那里的伤药,虽然不是咱们自己的东西,但我都一一查过试过了,没有问题的,你放心。而且因为是别人的东西,虽然人家不介意已经给咱们了吧,但我也不好大咧咧收在储物袋里,这不,每次都是端着给你送来。” “我……我的脸上……” “别怕别怕!”周烟见薛沄瞪大了眼睛要伸手去摸,连忙拉住她的手躲开手腕手背上没好全的伤口轻拍着安抚:“你放心,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伤势,我这丁点儿的医术都有十足的把握治好它,再说眼下这不是还有好药么?再涂个两三天就成,保证一点儿疤都留不下来。” “我……” “水镜一会儿我给你弄。”周烟瞪了薛沄一眼:“你可好好歇着别妄动灵力了。” 薛沄长出了口气,试图让自己先放下这个问题,在乖乖坐着让周烟帮忙上药的时候,转开了话题转移开自己的注意力:“你还没说,救我们的是……” 周烟手上动作一顿,忍不住叹了口气:“……是钱婆婆的……‘魏伯伯’。” “魏伯伯?”薛沄惊讶道:“可……可钱婆婆和魏伯伯不是……不都是普通人么?” “钱婆婆是。”周烟给薛沄上药的动作不停:“我也是被救了之后苏润跟我说,我才知道的。萧珞早就感觉到钱婆婆身上有些异样,与寻常不修行的普通人不大一样,但她的身体……又的确不是运转灵力的修士体格。哦,后一个是我确认的。所以那时候,萧珞和苏润他们也只是猜测,钱婆婆跟修士有什么牵扯。” 薛沄微微一怔。 她想到……当日在院中,钱婆婆走出安全范围的圆圈之后,周身突然萦绕起保护她的灵光…… 当时未及细想,如今想来,那应该是个护身的法器或者符箓,隐藏得那样好,从当时的护身灵光看,并不是什么简单低阶随处可见的玩意儿,只是…… 只是可惜,钱婆婆毕竟不是修士,不能催动其运转发挥最大效力。 而当时苏镇的那个攫取生机的大阵,又实在太过厉害…… “那位魏伯伯,在苏镇周边村庄的名字是‘魏唐’。但其实……他本名唐巍。” “唐?”薛沄敏锐地皱起眉头。 周烟点头:“对,就是四大世家,冯薛李唐之一的,那个唐。” 薛沄瞪大了眼睛。 周烟笑了笑,拍了拍薛沄:“我知道的时候也跟你一样惊讶。好了,来,衣服脱了趴过去,我给你上身上的药。” “呃……哦,好……” 薛沄乖乖地脱了外衫趴在床榻上,身上的伤口比脸颊脖颈上的要重一点儿,同样的药膏涂在脸上的时候没有什么感觉,涂在身上却稍稍有些刺痛感。 “唐巍前辈是金丹中期的修士,几十年来一直扮做普通人的样子跟钱婆婆,一起生活在这儿。他们唯一的儿子也是修士,父子俩一起瞒着钱婆婆……想让她有生之年没有负担,过得快活。再多的……我就不知道了。”周烟叹着气,背对着她趴在床榻上的薛沄感觉周烟的声音微微有些哽咽:“钱婆婆确实只是个普通人,当初多半是身上带着什么护身的东西被萧珞察觉到了吧?也就只有萧珞察觉到了。唐前辈会救我们四个,听说是……当初还往苏镇送东西的时候,他从原先苏镇守门的修士那儿听到的,钱婆婆传给他的话里,提到过我们……很照顾她……她很喜欢咱们。” 周烟说完这些,房间里沉默下来,半晌没有人再作声。 钱婆婆的事,不只是压在眼睁睁看着她生机散失却无能为力的薛沄心头,对后来赶回去轻易看出这里发生了什么的苏润和周烟,也格外沉重。 “……苏镇……苏镇有……多少人生还?”薛沄叹了口气,心头有些发怯地问道:“小院旁边的两间院子……那个叫小宝的孩子,你见过的,还有那个身怀六甲的妇人……他们……可……” 周烟手上动作一顿,指尖也有些僵硬泛白。 “阿烟?” “……阵法一破,唐前辈就带人冲进去找钱婆婆……然后……把咱们四个都带走了。苏镇后来的事,我是听……唐前辈的人,后来说起的。”周烟深吸了口气,心中堵得厉害:“苏镇之上,存活下……不到三千人。小院旁边两个院子,听说……只活了小宝一个。” 李家的小宝被仓皇的爷爷奶奶拼了命从地上抱起来,他们不懂阵法这些,只知道地上的那纹路会吸人精气血气,用最笨的办法靠在墙边,小宝的爷爷站在最下面,奶奶骑在爷爷肩头,倚靠着墙壁拼了命地抬高了手臂,把小宝尽可能支得高高的…… 另一间院子,那怀有身孕的小妇人被自己的丈夫抱在怀里,摔倒在地上的时候她的丈夫还拼了命垫在底下,将自己的妻儿护在身上…… 薛沄趴在床榻上低着头,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唇瓣。 钱婆婆的嘱托……她……没有做到…… 第四十一章 唐家人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虽然周烟一再告诉她萧珞没事,薛沄还是在涂好药后被周烟亲自带过来,亲眼看到床榻上躺着的萧珞的那一刻,才真正地松了一口气。 把她送过来之后,周烟很有眼色地走了出去,从外面把门关好,坐在一旁的廊下等着。 薛沄走到床边坐下,细细打量着闭着眼睛的萧珞。 他脸色苍白,闭着眼睛尽管一动不动,也透出一股虚弱无力来,眉心却还是松散着的,看起来并不难过。 也许是如周烟所说,如今尚未见到的那位唐巍前辈的人舍了不少上好灵药给萧珞吃了,也许也是因为……经过山脉中那处神秘幽谷之后,使用昆吾刀对萧珞这个主人的反噬,没有第一回那么大了…… 不管到底因为什么,如今算来都是件好事。 薛沄在细细查探过萧珞的情况,确如周烟所说虽然伤重但救治及时并未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在萧珞的床榻边上长出了口气。 薛沄在一旁坐着,静静地看着闭着眼睛的萧珞,许久都没有说话没有动弹。 “……在想什么?” 渐渐有些出神怔愣的薛沄,突然听到萧珞的声音,一惊过后,睁大眼睛满目喜色: “萧珞!你醒了?” 萧珞轻笑了一声,动了动身子试图坐起来,才挪动了一下就又‘十分无力地’地躺了回去:“哎呦……” “别起来别起来。”回过神的薛沄连忙伸手轻轻按过去:“周烟跟我说你的伤势又加重了不少,得好生修养,不能再随意折腾了。” 萧珞挑了挑眉头,而后眯着眼睛叹着气:“哎呦……这……躺久了,身上不舒服,想坐起来,稍微活动一下……” 薛沄不疑有他,挪动了一下位置坐到萧珞身后,伸手小心地扶着他的肩:“那你慢慢地,我扶你起来。” 背对着薛沄,萧珞勾了勾嘴角,慢慢地从床榻上坐起身,然后……靠在了薛沄身上。 “觉得怎么样?” “嗯……”虽然靠在薛沄身上,记挂着薛沄身上还有外伤没好的萧珞却没把重量都压过去:“还不错。” 薛沄抿了抿嘴:“……上一次反噬的伤还没好,就又……” 萧珞叹了口气,伸手将身后薛沄放在床边的手掌拉了过来,小心地避开了她手腕手背上还未大好的伤痕,轻轻握住。 薛沄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也有伤,甚至……脸上…… 正在薛沄心头一紧身体一僵,忍不住想用手去遮,其实先前已经被萧珞瞧见了的脸的时候,就听并未回头的萧珞低声道:“奇山回背后还有人。” 一只手被萧珞握在手里的薛沄,默默地放下了靠近脸颊的另一只手,被转开了心思,神色也凝重了下来:“萧珞……” 萧珞笑了一声:“放心,我醒过,房间里不会不设隔音的阵法结界的。” 薛沄一愣:“我……完全没感觉到……”凭着她如今敏锐了许多倍的感知,竟然也是丝毫不曾察觉。 萧珞挺了挺脊背:“嗯……有些所得,阵法上的造诣又精进了一点儿。” 薛沄勾了勾嘴角:“……不愧是萧伯伯自豪不已的阵法天才。” “可惜……还不够。” 薛沄明白萧珞说的,他的能力到底还不足以在不动用昆吾刀的情况下,只靠阵法之能破掉苏镇奇山回亲设的那个血祭结魂大阵,也不足以在奇山回强行推进阵法暴露阵眼之前,推演出阵法的关键所在。不然…… “……你方才说,奇山回身后还有人?”薛沄转开了同样让她心头沉重愧疚的话题:“阿烟……在我房间不方便说太多,但她提起奇山回,也的确颇有唏嘘,可我……却不很明白。” 萧珞叹了口气:“那个血祭结魂阵,是有人给他的,大概就是骗他说这么做,这个阵法可以助他复活自己的妻子,实际上……” “有人骗了他?可骗奇山回,又是为什么?奇山回选了偏远少人的苏镇,免得引了旁人注意,又用了五十年的时间布局安排,但……毁了苏镇这个地方,葬送苏镇两万生灵,对那骗他的人,又有什么好处?苏镇这个地方……””薛沄紧皱眉头,突然想到:“萧珞,这会与……那山脉里的事,有关么?” 萧珞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我倒是倾向……背后的人骗奇山回所得的‘报酬’,在奇山回来苏镇之前就已经拿到了。” “哦?” “当日在苏镇,奇山回有些话,如今想来越发觉得有些深意。他说‘我做了的事……何止……’,‘若有一日,九州倾覆,再来定我的罪吧’。” “九州倾覆?”薛沄惊讶道:“这……可是……可是什么事,能严重到……倾覆九州大陆?而且……奇山回已死,自我崩解灰飞烟灭,连轮回都没有了。我听阿烟说,他所为一切都是为了妻子婉茵,如果除了苏镇这个邪阵,他还做了旁的恶事,又感觉不太对。血祭结魂大阵一破他就自己求死,看着像是,并无其他后手后路。除非……” “除非这件了不得的,可能倾覆九州的恶事他不是为自己作的,是为了旁人做的,用来交换这个血祭结魂的大阵,复活妻子婉茵。”萧珞闭了闭眼:“奇山回不是普通的金丹修士,他的身份想来复杂得很。他知道许多恐怕应该称得上是隐秘的事,可能倾覆九州……怕是真的。” “……他知道什么?” 萧珞眯了眯眼:“……太多的,并未及深问,他便自爆,随他妻子婉茵一并消散了。” “可惜了。”薛沄神色也有些凝重:“若你猜得不错,这件事……” 奇山回到底是什么人?那背后用根本不能真正复活婉茵的血祭结魂阵骗了奇山回的,又是什么人? 苏镇大阵已破,奇山回已死,陈亭下落不明。看似事情已告一段落,却不想……留下了更多更深的疑惑。 …… 薛沄从萧珞房里出来,拉起坐在长廊下的周烟的时候,瞧见了一个迎面走来的陌生中年男子。 “张前辈。” 周烟一出声,薛沄就知道来人是谁了。 正是周烟先前跟她说起这处属于唐家的别苑时提到的,带人将他们四个从苏镇带出来的唐巍唐前辈的手下之一。只是名字并不晓得,只知道他姓张,是金丹后期以上修为的修士。尽管修为高,却恭敬地奉唐巍为主,瞧着应该是唐家的人。他们四个在这处别苑的一应事务,也多是这位张前辈安排的。 “张前辈。”薛沄同周烟一样,拱手行礼。 虽然薛沄和周烟面对有收留照料恩情的这位张前辈行礼很是诚恳,但这个张姓的金丹修士面对两人时却显得很是冷淡。 他看了一眼薛沄,又偏头瞧了一眼萧珞房间的门扉:“里面那个醒过一回了,既然你也已经醒了……尽快离去,这里不是你们能呆的地方。” 周烟听了一急:“前辈,可是……” 薛沄伸手拉了周亚一把:“是,我们明白,这些日子,多谢前辈收留照料。如今我们没有什么可以回报,日后若有所需,定当尽力。” 周烟动了动嘴,但瞧着薛沄很是认真的样子,到底没有开口。 张姓的金丹修士深深看了薛沄一眼:“不必,已算是两清了。” 薛沄一愣,明白过来……他说的是救出他们庇护他们几日,就算是报答他们……在苏镇的时候对钱婆婆的照料。 很显然,这是……唐巍前辈,或者说,是钱婆婆的‘老头子’,魏伯伯的意思。 看着说完这话转身要走的张姓修士,薛沄连忙出声: “张前辈!晚辈……还有一事。” 张姓修士停下脚步转头看她。 “不知晚辈……是否可以,见……唐前辈一面。” 张姓修士沉默地看着薛沄,半晌后转身离开,留下了一句:“等着。” 人走之后,周烟拉了拉薛沄:“沄沄,你和萧珞都还有伤……” 薛沄笑了笑:“该走了,已经耽误不少时候了。” “可是……” “你不是说苏润这几日出去联系他们的人了么?顺利的话,我们跟苏润一起去巧州之内躲上一段,也好过一直留在这里。”薛沄轻声叹道:“先前那片山脉里就……很大动静,吸引了太多修士目光,苏镇离那儿本就不算远,这一回……又闹出这样的动静,更是惹人注目了。那时候苏镇的封禁阵法破了之后,也不知涌进去了多少察觉有异的人,若不是被魏……被唐巍前辈的人先一步救出来,有唐家别苑的庇护,这会儿……还不知我们要面对什么样的情形。” 周烟想了想:“你说的是,的确,还是越早离开这片是非之地越好。唐家这处别苑,能收留我们一时,等怀疑的人多了想查的人多了,或者,权势更大的来了……还是早点儿走吧。” 薛沄笑了笑,点了点头。 其实,唐家,也是他们先前并没有任何交情甚至也不了解的一方,未必没有其他想法。 而唐巍,留在边境小镇跟一个普通人成家生活,唐家没有出面阻拦,看着像是个不受重视的家族边缘子弟的待遇,可偏偏……这个别苑,手下修为甚至比唐巍还要高的门客的存在,又好像显得,不是那么一回事儿的样子。 只是……一来他们确实被唐巍他们救下庇护照料了这几日,并未遇见不妥。二来苏润出去联系魔殿中人大半是个幌子,用意是试探。这边没有人阻拦,不防着他们与其他人联系的态度,倒也确实显得磊落。 第四十二章 唐巍唐凌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薛沄被不发一言的张姓修士带来唐巍所在之处时,那个看上去不惑之年模样的男人,正靠坐在一个简陋的摇椅上。摇椅一晃一晃,瞧着像是很悠闲和煦的模样,可偏偏…… 摇椅的右边,突兀地,停着棺木。 薛沄被带着走进来之后,那张姓的金丹修士便退了下去,院子里只剩下摇椅上的唐巍,和一旁站着的薛沄。 唐巍并没有看向薛沄,也没有出声。他就那样在阳光之下慢慢地晃动着摇椅,与别苑格格不入的简陋木质摇椅,在晃动之中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摇椅旁边的小桌子上,摆着两个粗瓷茶碗,里面的茶汤还冒着氤氲的热气。 尽管一切都看着该是闲适的模样,摇椅上的人,却不是惬意地躺着的。 他半侧着身子靠在摇椅椅背上,脑袋微微向另一边偏转过去,目光,始终落在摇椅一边的棺木之上。 薛沄看不清他此时的眼神,不知道这时候的唐巍,眼里是木然,还是温柔。 那是钱婆婆的棺木。 薛沄曾以为,钱婆婆,已经下葬了。不想…… 那一瞬间,薛沄想到了……奇山回。 心中不免一紧。 这时,摇椅上的唐巍出了声: “你来找我……有事?” 唐巍的声音有些粗哑,平淡甚至冷漠,不带一丝情绪。 薛沄恍然中想起,在苏镇的那处小院的时候,钱婆婆曾经满面得色地说起,因为她喜欢听故事,她的老头子就总是会轻声给她讲故事,一讲,就从豆蔻年华讲到白发苍苍,几十年下来,已经能讲得比镇上的说书先生还好。嬉笑怒骂,趣味横生,不管什么故事,都能让她听得格外入神,欲罢不能。 回过神来,薛沄上前两步,拱手对着摇椅上并没有回头看她的唐巍行了一礼:“唐前辈。” “道谢就不必了。”唐巍冷然说着,仍旧没有回头看薛沄一眼:“收拾妥当了,你们就走吧。” 薛沄深吸了一口气:“……魏伯伯。” 听到薛沄称他“魏伯伯”,摇椅的响声一顿,唐巍终于转过头,朝她看了过来。 薛沄从自己的储物袋里,取出那一双,被她收了起来的未成的鞋子,托在手上:“晚辈过来,是想……将这个,还给魏伯伯。” 从薛沄把那双黑色布面的布鞋拿出来的那一刻起,摇椅上唐巍的呼吸便顿了一下,胸口剧烈起伏起来。 他认得……他当然认得那手艺,那针线…… “这……” 薛沄看着唐巍慢慢地朝她伸出手来,手指甚至有些发抖,眼前也有些酸涩:“……这是钱婆婆……特地为您做的。” 原本心中就有了数的唐巍听到薛沄的肯定,猛地从摇椅上站起身,两步走到薛沄面前,脸色通红,手上的动作却是那么轻巧,小心翼翼地从薛沄手里,接过了那双还没做完的鞋子。 “……婆婆做得很精细,稍微缝偏了一点儿都要赶紧拆了重来,生怕不好看不舒服。”薛沄尽可能地平稳着声音,慢慢地说道:“……那个时候……婆婆手里只抓着这双鞋,到最后……都没有放手。” “啪嗒”地一声轻响,薛沄抬头看过去,正瞧见阔然而带几分威严的唐巍眼睛通红一片,正小心地用手指抹去落在黑布鞋面上的水珠。 “……阵破之前,晚辈收了起来,如今……交还给您,也是……婆婆的心愿。” 唐巍抬起头看了看薛沄,脸上露出点儿笑意,却看得人心中发苦。 “她……” 唐巍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却没有能问出口。 也许也是不敢问。 问她有没有怪他没能陪在她身边?问她走的时候可有苦痛? 薛沄吸了吸鼻子,郑重跪下,对着唐巍又拜了一拜,挺直了身子后,仰头看着唐巍:“婆婆……本可以,活下来的。若不是为了……为了帮晚辈复原阵法……” 唐巍闭了闭眼,却是并不意外的模样:“不是为了帮你……是为了救别人。” “魏伯伯……” “几十年了,她一直都是……这么一副烂好心的样子。”唐巍闭着眼睛笑了笑,眼角却有什么滑落下来:“这败家的老婆子……要不是有我,这些年的日子都不知道能不能过得好……” 薛沄咬着嘴唇,忍不住一颗一颗从眼中落下的泪珠。 “起来吧。”唐巍叹了口气:“她不会怪你们……我也不怪你们。苏阵当时的那个情形,那个邪阵,若没有你们,一个活人都留不下来,她……连尸身都不会有。有了你们在,好歹……”唐巍转过身走到摇椅边的棺木旁,伸出手轻轻摩挲:“我还能把她带出来。” 薛沄低下头,双手在自己的身侧攥紧:“……对不起。” 唐巍叹了口气:“太年轻了……心也太软。不早些改改,九州之上,修士之中,如何生存得下来?” 听到这句提点一般的话,薛沄微微一愣:“……前辈?” 唐巍转过身,朝薛沄丢了个东西过来。 薛沄下意识接住,仔细一看,是一块玉牌,上面刻着精巧的瑞兽麒麟纹样,正中间,一个清晰的“唐”字。 薛沄自己也是四大世家之一,冯薛李唐中薛家的成员,自然一眼就看出,这不是一块普通的唐家身份的玉牌,是经过炼制的简单法器,能够联络传讯。 “看你的样子,对这东西也很熟悉,我不多问了。若日后有事……可来寻我。” “这……前辈?” “拿着吧。”唐巍转过头,不再看薛沄:“本就要在你们离开之前送一块的,谢你们所为……给我和阿凌,留了念想。如今,不过早了一些给了你而已。” 薛沄沉默片刻,将玉牌攥在手心,低头拜谢:“多谢前辈。” “……还是叫我魏伯伯吧。”唐巍背对着薛沄,声音低低地:“听着……更顺耳些。” “魏伯伯。” “……嗯。” 薛沄离开之后,唐巍小心地将那双鞋子放进自己怀里,靠着棺木就那样坐在了地上,一声一声地低叹着: “……那时候我没陪在你身边,是不是吓坏你了?几十年了,你胆子一向都不大……” “本想着陪你开开心心过完这一辈子,再回去和阿凌……我还有家族责任,不能随你而去,是我对不住你。” “苏镇活下来了近三千人,这里面也有一份你的功德。老婆子,你又救了人了,高不高兴啊?为了庆祝,今晚是不是该炖个汤了?我算算……上一回你给我炖的是鸡汤,这回轮到炖鱼汤了吧?” “说到炖汤……你不是托人跟我说,你学了好多新的菜式要做给我吃么?正好……阿凌还没赶回来,就我一个人,可以独吞了,嫉妒死那个臭小子。” “我饿了,老婆子。” “从听说你学新菜式之后,我就日日盼着馋着呢……” …… 苏润从外面回到别苑,与醒来的薛沄和萧珞,还有周烟一道说了说这两日在外面打听到的事,神色之中也有几分凝重,对于尽快离开的提议,也是十分赞同。 当日大破血祭结魂的邪阵,动静着实大得很。虽然当时苏镇的封禁阵法未去,也不能保证外面没有人能瞧出什么端倪。萧珞的昆吾刀,奇山回口中的“本源”,都不是能够轻易现人的东西,尤其在这个当口,在离苏镇不算远的那片山脉中前些时候才出了灵宝出世的传言之后。 薛沄身上伤还未好,总算脸上的伤不细看已经看不出端倪,身体除了灵力亏空以外倒也还好。萧珞情况要严重些,但比起当初在山脉中被苏润救下的时候也是好出许多来,此时要赶路从这儿逃离,有萧珞的飞梭在,并不算是艰难。 离开唐巍的这处别苑之前,打听了厨房的所在后,薛沄在一旁帮忙,萧珞撑着身体,亲手把当初在苏镇小院的时候,钱婆婆仔细学过的几个菜式一一做了出来,苏润和周烟在一旁,按着萧珞的口述,将每一道的方子写了下来。 苏镇这一难,若没有钱婆婆舍身,还不晓得能否顺利在昆吾刀停滞大阵后彻底解决。 苏镇封禁破除后,若没有唐巍的庇护,他们早已暴露在众多修士面前,不知是个什么下场。 但是此时,四人最后能为钱婆婆和唐巍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做完几道菜,薛沄四人便与那位张姓修士说了一声,离开别苑,并未再去打扰唐巍。 离开别苑之前,他们见到了匆匆赶回的唐凌。 唐巍和钱婆婆的儿子,同样是修士,已入了唐家族谱,筑基后期修为的唐凌。 即便是修士,一路赶回的唐凌仍旧风尘仆仆的模样,碰见正要离开别苑的四人时刚从唐巍那边出来。 见到薛沄四个,这位生得剑眉星目,眉眼线条有些钱婆婆的柔和的年轻修士,身为四大家族唐家的子弟,对着在他眼中只是四个普通散修拱手行礼,诚恳而又感激: “多谢几位道友……对家母的照顾。” “唐道友……” “我知晓几位道友急着赶路,便不阻拦了。”唐凌眼眶还有些红:“父亲已经给了几位唐家的玉牌,匆忙之间,唐凌这里也只得几品疗伤温养的丹药,若不嫌弃,还请几位带上。” 薛沄顿了顿,伸手接过:“多谢唐道友,我们四人,感激不尽。” 唐凌笑了笑:“不耽误几位时间,后会有期,请。” 薛沄四人拱手回道:“后会有期。” 走出别苑少人的侧门,薛沄回头看了一眼仍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的唐凌,心中一叹。 不知是不是因为母亲钱婆婆是个普通人的关系,虽然只匆匆一面几句话的交流,可这唐凌,却当真是毫无修士,尤其是四大家族中人惯有的高高在上的姿态,格外得谦和。 离开别苑范围到了僻静之处,苏润接手萧珞的飞梭,趁着方起的夜色升空,一路往南,行入沧州境内。 这是苏润的建议。 那片流光草山脉在巧州和沧州的交界之处,而苏镇的位置,正巧在那山脉东南。如今不仅是那山脉灵宝出世的传闻,苏镇又有了这么大的动静,附近一片早被各路闻讯而来的修士盯上,在这种情况下,往北穿过那片山脉所在范围进入巧州,被人发觉的可能极大,便是苏润魔殿出身,也不能确保在这时能在灵宝对修士异样的诱惑吸引之中,靠魔殿的名头保住萧珞他们,而魔殿自来低调,也不会为了不是自己门派的人强出头。 于是,众人决定先往南,进入沧州境内,等到了繁华人多修士更多的地界,他们几个就不如在这边界偏僻之地那么显眼了,也可好好养伤休整。 而沧州,是薛沄的母家,李家的地盘。 第四十三章 七千年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乘坐飞梭往沧州腹地而去的路上,后知后觉的周烟才终于知道,当初在苏镇,面对陈亭和奇山回的试探的时候,薛沄说出口的……竟然跟苏润一样,是假话。 薛沄,真的是四大世家冯薛李唐之一,排在第二的薛家出身。 在知道苏润否认自己巧州魔殿出身的身份误导奇山回他们的情况下,仍旧一直以为薛沄当时跟陈亭奇山回说的是实话的周烟,在飞梭上惊讶地张大了嘴。 若不是飞梭自有结界挡风,一会儿工夫她已经喝进去一肚子凉风了。 想了一会儿,没等想明白的周烟开口问薛沄更多问题,一路御使飞梭的苏润就把人叫走了…… 薛沄坐在飞梭尾部,身边是靠坐着软垫沉睡着的萧珞。 萧珞原本就有伤,去苏镇也是为了安静调养,不想……反倒加重了伤势。虽然在唐家那处离苏镇不远的别苑吃了些上品丹药疗伤,如今匆匆赶路,仍有大半的时间都在昏睡。 看着飞梭前端那里正说着什么的苏润和周烟,薛沄靠在萧珞身边,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猜……刚才阿烟估计是想问,在唐前辈那里的时候,我没提自己薛家出身的身份的事儿吧?”薛沄靠在萧珞身边,轻声地对着沉睡着的萧珞自言自语着:“是不是……世家之外的人,都当真以为,四大世家,同气连理,关系极好?” 薛沄坐在萧珞身边,飞梭之上分明有结界挡风维温,薛沄还是忍不住帮他掖了掖身上披着的毯子。 “不过……若真是那样,我才更不能暴露不是?在薛家眼里,我已是个死人,在其他人眼里,我是……叛出家族,罪不容赦。”薛沄勾起嘴角自嘲一笑,身上却仍是忍不住有些发冷:“阿烟与我说起,她在别苑连打听带猜测,推测着,唐前辈他们父子两个,一直小心地伪装年岁样貌,用高阶法器掩饰修为灵力,就是想陪在钱婆婆身边,让她毫无负担没有遗憾地过完一生。待钱婆婆寿终正寝,他们,要回到唐家家族之中,承担他们推延了数十年的责任。阿烟打听得没有错的话……足见,他们对家族如何重视。我在想啊,要是,要是他们知道了我,是假死叛出薛家一族,会不会……” 说到这里,她突然觉得自己放在身侧的手掌一暖。 薛沄转头看过去,倚靠在身后软垫上的萧珞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无声地握住了她的手。 对上萧珞的眼睛,薛沄顿了顿,又笑了起来:“没事,别担心,我只是……偶有所感。离开薛家,是我的选择,绝不后悔。” 萧珞没有说话,手上却动了动,薛沄感觉到他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手掌,慢慢地与自己,十指相扣…… “萧珞……” “唉……”萧珞一副受伤的模样长叹了口气:“阿烟,阿烟……你叫她倒是叫得亲热,你叫我可还是连名带姓的呢!” “呃……”薛沄着实没有想到萧珞突然说起这个,愣了那么一下,忍不住好笑:“那……你想我叫你什么?” “嗯……这个嘛……”萧珞将薛沄的手握紧了两分,脸上的笑显出那么两分“不怀好意”来:“我记得你还是个软嫩嫩的小丫头的时候,都是甜甜地叫我‘萧珞哥哥’的……” “喂!” “好吧,好吧……毕竟长大了嘛!”萧珞很识趣地退了一步,脸上还带了点儿委屈妥协:“那就让你少一个字?叫珞哥哥怎么样?” “萧珞!” “哎呦哎呦你别掐你别掐!我还是伤患呢!” ……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响,周烟和苏润对视一眼,苏润继续板着脸专心致志地操纵飞梭,周烟也忍住好奇心尽量不回头打扰…… 过了好一会儿,总算平静地重新靠回软垫上的时候,萧珞额头上已经沁出薄薄一层汗来,薛沄脸色也好了许多。 “……谢谢。”如最初那般靠坐在萧珞身边,薛沄低声开口:“我……心情好多了。” 萧珞勾了勾嘴角,对于薛沄的道谢,没有说什么。 离开苏镇之后,几人心中都不同程度地,颇有些沉重。 萧珞和苏润两个是最快平复过来的,或者说,他们两个甚至没有表露出来什么。修为未成的少年时就独自游走九州历练的萧珞,和魔殿嫡系被悉心却也严厉培养的弟子苏润,经过见过的事,远比曾经被薛钰护持得那么好的薛沄,还有离家出走前仍旧受尽宠爱的周烟两个,多太多了。 生死离合,爱恨烦忧,无能为力,不平不甘。 薛沄心上的沉重比周烟还要多上一些,不管是亲眼见钱婆婆身死,还是此刻想到自己已无家无处可归的处境。 周烟那边……萧珞抬头看了一眼飞梭前端两个人的身影,心中暗暗决定:还是交给苏润吧。 不过……那木头能不能察觉得到啊?要不要……他找个机会提个醒? 才想着这个,薛沄突然想起什么开口:“对了,萧珞。” “嗯?” “在别苑的时候,你是不是还有些事,没有说完?” 萧珞难得有点儿惊讶地挑了挑眉:“看出来了?” 薛沄抿了抿嘴:“……当时没有,后来反应过来的。” 萧珞点点头,眉头松开眼中带着点点笑意:“已经算是敏锐了。” “……有奖赏?” “哎?要奖赏啊……”萧珞冲着薛沄眨了眨眼:“倒是也有,你觉得我怎么样?” “哈?” “我呀!你看,修为尚可,天赋不错,厨艺上佳,阵法有成……最重要的是,样貌堂堂,倜傥风趣……啧啧啧,不数不知道,这么一数,原来我这么不错啊?” 薛沄僵着脸:“……呵。” 萧珞丝毫感受不到身边薛沄的“嫌弃”,笑眯眯地看过来,与她十指相扣的手掌又收紧了两分:“沄儿这段日子成长颇多,的确值得鼓励。既然你都开口要奖赏了,不给也不合适。不如……你就把我收了吧,一本万利,绝不吃亏。” “咳咳!”萧珞的话听得薛沄脸色有些发烫,甩了甩被他牢牢握着的手掌,几下都没能甩开,眼光游离片刻:“我……我们还是说正事吧。” “哎!我当你默认了啊!”萧珞脸上笑得开怀:“买定离手,概不退货!” “……说正事说正事!” 到底,薛沄是没有出口反对的。 萧珞眼底的那一点儿的忐忑之色尽去,转而染上浓郁的欢喜。 不过…… 咳咳,不急,不急。 萧珞侧过头看着薛沄已经红透了的耳根,默默平复自己的心思。 “正事……”萧珞深吸了口气,肃了肃脸色,握着薛沄的手却没有松开,而抬起放到自己腿上:“还记得,我那时与你说的么?奇山回不是普通的金丹修士,他的身份想来复杂得很,他应该知道许多恐怕应该称得上是隐秘的事。” “嗯。”薛沄点点头:“你如何做此判断?” “那时候在奇山回府邸,阵法核心之处,他……断断续续有些感慨,虽然没头没脑,但只言片语之中,颇有深意。而且……他还真是认得不少东西。” “哦?他认得什么?” “那日在山脉中,进入你体内的金色的神秘力量,奇山回,好似认得。” 薛沄听了,果然很惊讶。 流光草的山脉之中,萧珞用昆吾刀灭杀了那癫狂的巨蟒之后,冲将过来被她挡住没入她体内的金色的力量,就目前而言她感觉是十分有利有用的。不说慢慢改善她的体质清理经脉的作用,单只在那之后她能用出沾染了那金色力量的灵力,对如今的她而言就是十分巨大的好处。 山脉之中对战那个金丹修士时,苏镇之内布置催动拖延反噬阵法时…… 接连两次试验,薛沄已经晓得这力量的强大之处。 若是她能完全掌控,若是她能修出更多与之同源的灵力…… 虽然它十分有用,来历却太神秘,出现在那片山脉中,不知与那所谓“灵宝”有没有关联,又不知与幽谷之中的一切有没有关联。 现在,萧珞说,他们见过的那个想用整个苏镇生灵为祭复活妻子的疯子,奇山回,认得这份力量。 “……他认得?那……” 萧珞摇了摇头:“未能问出确切,他那时……也不会好心为我们解答疑惑。我只是根据他恍惚中脱口说出的几句话推测,这力量……也许可以称之为‘本源’。” “本源?”这的确是个没听过的说法,知道了名字,也仍旧让薛沄毫无头绪。 “除此之外,奇山回还提到‘七千年’。”萧珞深吸了口气,心也隐隐跳得快了那么几分:“……还有,奇山回,认得昆吾刀。” 薛沄瞪大了眼睛,看向萧珞,只见萧珞冲她肯定地点头。 本源,七千年,昆吾刀。 昆吾刀……又该是与萧珞的身世有关。 “七千年前……”薛沄喃喃着:“看来,七千年前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也要好生查查看了。” 本源,昆吾刀,这两个实在摸不着头脑,没的出处,没的线索。 倒是七千年的这个时间…… 第四十四章 零陵城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进入沧州境内,越往腹地而去,便越是热闹。 等彻底离了那边境地界,靠近人烟密集的市镇,飞梭上躲躲藏藏行了数日的几人都松了一口气。 飞梭行进的前方,便是沧州的零陵城。 零陵城是沧州北边最大的一座城,再往北边只有零星小村镇而已。可以说跨入零陵城的大门,才算是真正踏上沧州的繁华。 四人一路搭乘飞梭在零陵城十几里外的僻静之处下了飞梭,而后才转了几回方向,朝着零陵城所在而去。越是靠近城门,路上行人越多,普通人不少,修士也有好几个,都往城门方向而去,显得很是热闹。 沧州到底是四大世家之一的李家的地盘,修士们在沧州地界上,尤其是零陵城这样的大型城镇,会格外注意,守规矩些。靠近城门附近,有修为在身的修士们也会跟普通人一样,规规矩矩地走在路上,并没有敢御使法器代步的,也少有到这里还用法术轻身的。 想当初在陈州,陈州本就没有顶级势力坐镇管束,楼城又是个不大的偏僻城镇,规矩格外松散,就连萧珞和薛沄两个,当时跟陆岩一起出城赏景的时候,也是会用上法术省些时间力气的,大家都是如此,习以为常,并未有人见怪,可在沧州零陵城,就几乎瞧不见这样的情形。 下了飞梭,飞梭上大半时间都在昏睡静养的萧珞脸色已经好上一点儿,终于脚踏实地之后,伸了个懒腰,忍不住叹道:“总算到了……再躺下去,骨头都该硬了。” 周烟撇了撇嘴,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眼疾手快地赶在萧珞反应过来之前,挽住了薛沄的胳膊:“那你好好舒展筋骨,沄沄我就拉走了啊!” “哎——” “沄沄!好长时间没跟你好好聊天儿了,憋死我了!我跟你说……” 萧珞慢了一步,眼瞧着周烟把自己身边的薛沄拉扯走了低着头说起悄悄话去,深吸了两口气,侧过头瞪了一眼正好将飞梭重又收回巴掌大小,递还给他的苏润。 苏润把缩小的飞梭塞到萧珞手里,看着他收回自己的储物袋里,点了点头,转身就要跟上已经走在前面的周烟和薛沄。 “苏润。” “……嗯?” 萧珞挑着眉头:“哎,你就不管管?” 苏润面无表情回视:“管什么?” 萧珞勾住苏润的肩膀,伸手很用了几分力气拍了一拍:“别给我装傻!” 苏润转开脸,看了看前面周烟的背影,十分平静地说了句:“再不快点,她们要走远了。” 胳膊搭在苏润肩上的萧珞一个没反应过来,被突然往前走的苏润晃得一个踉跄,咬了咬牙:“……你就嘴硬吧。” …… 周烟拉着薛沄走在前面,如过去一样,说着有趣的话题。 薛沄侧过头看着挽着自己手臂的周烟,心中微微一叹,伸出手轻按住她挽着自己的手:“阿烟,你有心事?” 周烟抿了抿嘴,长出了一口气:“……嗯。” “要说给我听听么?” 周烟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我……虽然离开苏镇这么远了,可这些天……我总是忍不住想起……” 听周烟提到苏镇,薛沄心头也是一紧:“……在想奇山回,还是……” 两人边走边说,没有停下脚步。 周烟目光落在前方,有些迷茫:“奇山回……那时候,他看起来特别,疯狂。我先前不认得奇山回,也不认得他的妻子婉茵,我不知道他们之间是什么样的感情,所以……也不是很能理解,奇山回他用这么多年的时间,不惜这么多无辜之人的性命,逆天而为,去求一个不合天道的死而复生。” 薛沄默默地听着,没有插话。 “那时候只顾着瞪他这个敌人了,如今事情过去了,我脑子里却总是忍不住转悠着当时的画面。奇山回那时看起来就是个疯子,满目狰狞甚是可怕,可……可只要他的目光落在婉茵所在的棺木上,就像是一下子换了一个人似的。先前晚宴时候见到他,虽然显得那么平易近人温和有礼,我却总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别扭,等那一晚,见到过他看婉茵的眼神,我才知道……他也是有真正的温情的,不都是装出来的虚假。只是……” “只是,都给了那一个人。”薛沄轻声接口:“除了那一个,也许,旁人在他眼里,都是无关紧要的蝼蚁。” 周烟勾了勾嘴角:“沄沄,你知道么?见过奇山回和婉茵之后,我也曾经幻想过。如果……如果,我站在婉茵的位置上,我喜欢的那个人,就像奇山回对婉茵一样,可以为她不顾一切,混沌入魔,犯下滔天杀孽,我……我以前以为,我应该会很感动,但其实……” “其实?” “我说不清,也许确实是会感动的,可是也太……沉重了吧?” 薛沄静静听着,顿了一下,轻声叹道:“我们站在了奇山回的对立一面,亲身感受了被当成祭品的愤怒和恐慌,不平和怨恨。奇山回对婉茵是有着可以不顾一切的深情,可这份深情,却是用毫不相干的无辜之人的鲜血性命去见证的。婉茵之死对他是遗憾是执念,可他……如何就没有想过,被他当成祭品的这些人,也有血亲,也有伴侣,因为他想复生婉茵的执念,他又亲手造了多少,如同他与婉茵一样的,生死永隔的悲剧?分明是最知道这份痛苦的人,却又要将这份苦痛,强加在旁人身上……” 周烟听了,沉默良久,仍是忍不住抬头看了看薛沄:“沄沄,你说……想要复活自己心爱的人,注定,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么?” 薛沄的手指动了一动,恍惚间想起那片流光草山脉之中,萧珞重伤时候的事。 那时,若是…… 她想,她也许……能够理解一点儿,奇山回的不甘。 周烟见薛沄没有回答,也没有再追问。 奇山回在破灭了所有希望之后,最终自爆其身,自弃轮回只为与婉茵相随,的确很令人唏嘘。 但也只是唏嘘而已了。 “不管奇山回怎么样,我觉着更可恶,更不能原谅的,是在背后算计,用那个所谓的血祭结魂大阵,骗了奇山回的人。”周烟想了想,开口说道:“我们总要,把这个藏在背后的恶人揪出来才好,让他得到他应有的惩罚。” “阿烟说的是。”薛沄也正了正神色:“的确,不能放过。” 尤其是……背后那人欺骗奇山回,恐怕尚只能算是一件“小事”,真正的图谋…… 倾覆九州。 奇山回只言片语透露出可能的意思,令人……心头格外沉重。 …… 薛沄一行四人并未用太久时间,便走到了零陵城的城门之外。 比起陈州的楼城,襄城,零陵城的城门显得格外浑厚大气,虽不算得上精致,却着实不算简单。 毕竟,楼城襄城的城门城墙上,可没刻上被动催发的防御阵法。 踏入零陵城的大门之前,萧珞转头瞧了瞧一路而来的方向,微微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 …… “家主。” 书房内,暗色劲装的男子半跪在地上,低着头并不敢看桌前坐着的中年模样的男人。 被称为“家主”的男人放下手里的笔,淡淡地看了地上半跪着的人一眼:“如何了?” “属下无能,并未能查出阵破因由。” 中年男人轻笑了一声,分明听不出多少情绪,地上半跪着的男子却是脊背一紧,隐隐有些发凉。 “如此说来,与那处突生的异状是否有关,你也并不知道了?” “属下无能!” “呵。”中年男人的目光落在男子身上:“……的确无能。” 地上半跪着的男子头低得更深了两分,额头上沁出冷汗,咬着牙关,并不敢辩解。 “不说那阵,只那异象,过了这么多天了,竟是仍旧什么都不知道?” “属下无能。” 中年男子不耐烦听这重复的四个字,撇开眼平静道:“自去刑堂领罚。” 他的“家主”并未说明到底要罚多少,可这样却让地上的男子心头更是沉重。 “是。”男子不敢反抗,额头冷汗滴落下来,思索半晌,终于在起身离开之前想到一点儿也许相关的事回禀:“家主,那附近……似有唐家人的踪迹,不知……可与唐家有关?” “唐家?”中年男子挑了挑眉,却又带着几分讽意地笑了一声:“七千年前的唐家人就被吓破了胆,七年前后子孙更是不济,还不如当年……唐家没这个胆量,更没这个本事。” “……是。属下……告退。” “……等等。” “家主?” “去刑堂另三等刑罚便是,而后……回去,再加些人手,盯着唐家。不必靠近,瞧着动静就好。” 听到对方明确了自己只领三等的刑罚便可,男子心头一喜,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连忙拱手道:“是,属下遵命。” 男子退下后,被称为“家主”的中年男子从桌案后起身,在书房内踱了片刻,思索半晌,转身出了书房,往院落深处而去,穿过一道结界后,只一个错身,身影便在院落之中消失不见。 第四十五章 猜测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零陵城是沧州北部最大的一座城池,繁华程度远胜陈州的襄城。 薛沄一行人进入零陵城的时候,不管苏润还是周烟都已经知道薛沄薛家出身的身份,也知道她不能轻易被人认出,便对入城前薛沄想办法遮掩相貌的举动并不奇怪,还会帮忙掩护。 四人进城的时辰已经不算早了,便未在城中多逛,从零陵城的珍宝阁店铺之中租了一间带着中等防护阵法的小院,直接住了进去。 等到了租住的小院,进入之后开启了阵法,又由萧珞亲自走了一圈调整加固了一番之后,一路从巧州沧州边境之地赶路过来的四人,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可以好好歇歇了。 只略作修整之后,四人聚在一处,说起下一步的计划。 自然,主要是,他们需要继续调查真相的事。 比如,奇山回。 苏润回想着那一晚苏镇之内,奇山回的所有话,微拧起眉头:“到底什么人欺骗了奇山回,给了他那个血祭结魂阵的阵图,如今都没有任何线索可循。至于奇山回的身份……怕是要从他似乎有所指的‘七千年前’查起。” “七千年前……”周烟喃喃着想了想:“要说七千年前这个时间,大约任是谁最先想起的大事,都是那一场九州的大劫吧?九州大劫的影响深远至今,传说,在七千年前九州大陆的修士还能超越合体期,到达大乘,渡劫,甚至能够飞升,灵力浓郁宗门繁多,传承的法器灵宝多不胜数,是修者们修行以求天道的,最好的时候。不像如今……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分神,修者们的品阶就断在这儿了,再没听说过九州大陆出现过合体期甚至以上的修士。当年的大劫缓过来后,也不知到底是不是有哪里出了岔子,还是当初的劫难太过凶险惨烈,九州大陆要更长的岁月休养生息才能恢复……” 周烟说的这些,是九州大陆上人尽皆知的故事,是七千年来人们一直传承下来的传说,不论是修行者还是普通人,都最少在故事中听说过那段对他们而言太过遥远的时代,最为灿烂的时代。 除了算得上得天厚爱的妖族,人族的修士,寿元都是与修为品阶相关的。炼气期一百五十载,筑基三百,金丹五百,元婴一千,分神三千。自七千年前九州大劫之后,大陆再未有过后修成的分神以上修士的踪影。七千年前的高阶修士们也因再无法进阶,在这七千年的漫漫岁月之中耗尽寿元消失了。 七千年前的一切,在人族之中,早已没了亲历者,只剩传说。 倒是海对岸的妖族,因妖族寿元远远长于同阶人族,倒还该有些七千岁以上的族人存在。只是妖族远居大海对岸,有天然屏障护持,与人族极少来往。 周烟突然想起什么,看向薛沄:“哎?七千年前九州大劫的事,是不是……四大世家的人会知道的更多些啊?” 周烟并不是瞎说,反是极为合理的猜测。 毕竟,九州大陆的每个人都知道,七千年前曾有过一场浩劫。同样,每个生存在大千界九州的人也都晓得,七千年前在大劫之中力挽狂澜,拯救整片大陆为后世留下安稳世间的,正是如今的四大世家,冯薛李唐四家先祖。 七千年来,四大世家在九州之内建起无可撼动的地位威信,也正是基于这场,已经变成传说的九州大劫。 薛沄对着周烟摇了摇头:“……我虽出身薛家,自小听来的却跟大家所知,没有多少分别。至多……至多不过多上那么一些,薛家在其中的功绩伟业罢了。七千年前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境况,薛家之内,也没听说什么特别,都已作古,都是故事,不可追溯了。” 周烟眨了眨眼:“那……如果连那时候参与度过九州大劫,攒了大功德在身的四大世家都不晓得七千年前诸事细节,那奇山回……” 薛沄微微拧眉:“……我不知道更多,也许……也有我还不够格的缘故。” “啊?” 薛沄轻嘲地笑了一下:“我虽也曾是薛家嫡系,但毕竟是小辈,也……也不关心这些,后来又……家族大事,尤其是重要机密,自不会让我知道。” 周烟问道:“沄沄你觉得,七千年前的事儿在薛家可能是机密?” 薛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只是一猜。从前的我也没有想过……薛家家族之中,多少事,是我并不知道的。” 萧珞闻言看向微垂着头的薛沄,心中一叹。 他知道,她想起了清蕴丹的那件事。 周烟叹了口气:“那……这线索算是断了么?话说回来,那奇山回话中所指的也不一定是这一桩,我们也没法确认。” 苏润看了萧珞一眼,沉声道:“我倒是觉得,越想,越像。” “啊?” 萧珞闻言,抬头看了看苏润,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那场大劫,和奇山回那一晚的几句话,有两个关键的点相合。” 薛沄反应过来:“七千年这个时间点,还有……‘九州倾覆’?” “那……”周烟瞪大了眼:“奇山回那一晚是不是说过什么,等来日九州倾覆,再定他的罪?他……他这是又干了什么,能再引起,像七千年前大劫一样的灾祸的意思?” 薛沄和萧珞都没有说话,苏润看了看惊得脸色都变了的周烟,沉声开口:“……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这……这……”周烟忍不住从凳子上起身,在不大的院落里来回走动:“这……这事儿,弄得这么大的么?那奇山回到底是谁啊?他不是只一个金丹大圆满的修士,连元婴都还未到么?有什么能耐能撬动整个九州?这……我想不出来!” 苏润想了想,问出一个关键:“七千年前的九州大劫,起因是什么?” 苏润的问题出来,小院里静默了一下。 这个问题……在场四人,确实都不知晓。 因为时间太过久远,人族之中已再没有了亲历者,渐渐变成传说,人们都知道七千年前有那么一场浩劫,但因何而起,当时情形如何,四大世家到底怎的合力度劫,诸般详情,已不再在九州流传。 “啊啊啊!”周烟忍不住抓了抓头,颇有些暴躁:“怎么往哪儿都是死路,都断了啊……” 萧珞道:“如果,奇山回,或者说奇山回的先祖,确与七千年前的九州大劫有关,那他知道一些隐秘便不算奇怪了。” 周烟顺着萧珞的话想了想,而后想到什么开口猜测:“那……那萧珞你的那个奇奇怪怪不完整,危急关头才能用的昆吾刀,有没有可能是七千年前就有些名声的兵器,奇山回看过记载或听先祖说起,所以认得?” “若真如此……”苏润显然也想到了,看了看萧珞,又转头看了看薛沄:“奇山回说的那‘本源’,当也是同样情形?” 薛沄抿了抿嘴,看向萧珞,对上他也看过来的目光。 薛沄和萧珞的情形,有相似,却又不同。 薛沄得的那金色的力量,是出现在那片流光草的山脉,不知因何癫狂不已的巨蟒体内。 萧珞的昆吾刀虽然在那山脉中的神秘山谷里又融回了一部分,变得更完整了一点儿,但它却原本就是属于萧珞的,是他的师傅萧鼎当初捡回萧珞时就已经戴在他身上的那块吊坠。 唯一能算线索的共通之处,流光草山脉。 尤其是……就在薛沄萧珞先后得了金色“本源”和昆吾残片的这段时间内,流光草山脉异象甚大,惊动了附近诸多修士,纷纷入山,以为灵宝出世。 那片山脉,那处幽谷,又与七千年前的大劫,有什么关联?与奇山回,又有什么关联? “那……”周烟想了一会儿,提议道:“我们等风声过了,要回那边儿,再进那片山脉查查么?” 经过苏镇这一遭的生死患难,薛沄和萧珞的不同之处又早毫无掩饰地展现在了周烟面前,周烟已经如苏润一般得了两人的信任,并未再隐瞒什么。从苏镇一路赶来沧州零陵城的路上,周烟也得知了苏润当时独自离开,进入山脉寻薛沄和萧珞两人的因由和后事。 听了周烟的提议,薛沄想了想,还是缓缓摇了摇头:“那时我们两个仔细瞧过,那附近……应是再无异常了。” “况且过去这么多时候,山脉之内往来太多寻宝的修士,真有什么也……”而且后来,那山脉附近的苏镇还出了这么一桩事端,不知又引去了多少世家多少势力的关注。 周烟泄了气:“唉!难不成,要从沧州东边渡海,去妖族的地盘找人问,才能有结果?” 苏润瞥了周烟一眼:“妖族安居海外,不过问人族之事,也不欢迎九州大陆的人族修士。” “我知道。”周烟撇撇嘴:“我就一说。” 这半晌功夫,猜来猜去,猜得越发让人胆战心惊,可偏偏又没有更多的方向和线索,暂被困在了原地不知能从何处开始着手,几乎可以算是,除了捋清了一下思路外,并无收获结果。 “要不,我们换个事儿想想先?”周烟实在不想老是挂念着这件并无头绪但很可能十分了不得的大事,吓唬自己,便想着先转开话题,转移一下注意力:“话说,我之前一直忘了问了,沄沄,你和萧珞本来就是有事情要查的吧?不是这件事儿吧?” “……嗯。”薛沄缓了缓,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周烟,想了想试探着问:“阿烟,我能不能先问问,有一个人,你是如何看待的?” “谁啊?” “……真君,元彻。” 周烟愣了一下,不自觉地睁大眼睛,顿了几息后,才在另外三人的目光之中沉下气来。 另外三人,尤其是薛沄和萧珞,瞧见周烟这个反应,便提起心来。 很显然,周烟似乎知道点儿什么。 薛沄和萧珞的事没有瞒着周烟,周烟虽然被这个问题问愣了一下,却也并不会隐瞒他们两个。脸上神色一沉,便张口直言:“元彻是个败类!” 另外三人,都怔愣了一下。 周烟睁大了眼睛,眼里除了愤恨不平之外,也多了那么一点儿的期待:“既然这么问我,是不是……你们也是知道的?那所谓的元彻真君根本就是个欺世盗名的骗子小偷,清蕴诀,不是他写的!” “阿烟!你……你是如何知道的?还有……你可还知道别的?” 周烟从薛沄的反应之中确认,她确是如自己一般是知道内情的,因而也有些激动。这个秘密,即便她很多时候的确有些天真不知轻重,却也明白不是能轻易外泄的,从知道之后一直便压在心底,不敢轻易吐口。如今…… 周烟舔了舔嘴唇,有些紧张地继续道:“我……六年前,我见过,一个幸存的,上官家的人。” 薛沄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颇为激动地看着周烟:“你见过上官家的人?” 周烟用力点了点头:“是,六年前我缠着父亲,跟着他从巧州来到沧州采购些特殊药材,在沧州南边,救过一个少女。起初,她防备之心甚重,身上大大小小都是伤,新的旧的看着格外狼狈。我照料了她一段日子,本想趁着父亲事情也做完了,带她一起启程回巧州,但她……给我留下一封信,也没当面道别,就走了。直到看了信,我才知道她的名字,也才知道他们上官家的事,清蕴诀的事。她说……她叫,上官渺。” 上官渺。 薛沄并不知道这个名字,上官家的人,她只从温宪那里听过一个名字,上官铭。 不过……也许…… 陆岩会知道? 说起来,当初她和萧珞最早虽是从陆岩口中得知上官家的存在,却当真没细问过他那个姓上官的朋友叫什么名字,如今却是不好比对。 只是,上官家的事,上官家的人,应当……也不会有谁刻意冒认了。 上官渺…… 六年前出现在沧州南边,伤痕累累……难道,自八年前她爹爹薛钰的护送后,上官家又出了事再次落到被人追杀的境地? “阿烟,如今你跟那上官渺……你可知,她如今在哪儿?” 周烟到这儿已经明白薛沄和萧珞最初想要查的正是跟上官家有关的事,但这个她却的确并不晓得,只遗憾地摇了摇头:“不……她离开之后,我们再无联络。不过……从当时我们所在的地方,和后来猜测……多半从南边离开沧州了。” 狭长条状位于大陆东岸的沧州,西边与占地最广的元洲相连,南边,与顽州接壤。 顽州,九州大陆另一个顶级势力,阴癸派的地盘。 上官渺……难不成,去了顽州? 第四十六章 消息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天色暗沉下来,薛沄端着新熬好的药汤走进萧珞房间的时候,正瞧见他,坐在半敞的窗边对着天边的月亮发呆,一只手按在自己的胸口前,不知想些什么。 薛沄知道,那里挂着他的吊坠,或者说,他的昆吾刀。 房间内的一切,跟他们入住之前并没有任何不同,东西没有多出一点儿也没有少上一点儿,看着丝毫不像是有人入住的模样。 薛沄走进去,把药汤放在萧珞面前的桌面上,木质的托盘与桌面相触,发出轻微的脆响。 “喝药。” 萧珞回过神,先是朝薛沄笑了笑,等目光下移落到桌面上的药汤的时候忍不住抖了抖:“沄儿,那个……” “我看着你喝。” “……”萧珞叹了口气,认命地端起药碗,眼睛往薛沄手上不断瞟着。 薛沄了然道:“我没拿蜜饯来。” 萧珞端着药碗的手抖了一抖,深吸了一口气,到底还是在薛沄紧盯的目光之中,仰起头将碗里深褐色的药汤一饮而尽。 薛沄抿着嘴忍住笑意,看着萧珞一下子变了的脸色,看了好一会儿才动了动手,凑过去,塞了一颗松子糖到他嘴里。 几乎全副精力都用在让自己的表情不在难以言喻经久不散的药味下变得太过狰狞的萧珞,对薛沄递过来的东西毫无防备,下意识张口便吞了进去,等尝到口中的甜蜜滋味,整个人都一下子放松了下来,慢慢地松开眉头眯起眼睛。 薛沄笑了笑,四下张望了一下:“在琢磨什么?还不见你收拾。” “收拾?”萧珞嘴里含着糖,说话稍有那么一点儿含糊:“明日不就要离开赶路了?一晚而已,眼下收拾,空费力气。” “赶路?”薛沄挑眉看向萧珞:“赶什么路?” “顽州。” 薛沄摇头对萧珞道:“不,我们不走。” “沄儿?” “是,我是很想尽快找到上官家人的行踪,我是很想尽快查出真相,可是……”薛沄长长地叹了口气:“萧珞,你还有伤,再有意外,怕就不会如之前那般幸运了。我们按照原来的计划,若是苏镇那边的事儿没有影响过来,没人追查过来,我们就暂且留在零陵城,你安心养伤,我们也安心修整,趁此机会打探些别的消息以作准备也好。” 萧珞动了动嘴唇,正要说些什么,却被薛沄抬手拦住。 “萧珞。”她很是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对我而言,真相,公道,的确都很重要,但那不代表,你不重要。” 薛沄的声音很轻,此刻却重重地落在萧珞心头。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萧珞从来都看得清楚看得明白,一直晓得自己在薛沄心上其实很有分量。 只是,这还是她第一次,正经说出口。 也许…… 他的小丫头终于正经开窍了…… 薛沄看着萧珞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明显,越来越明亮,眼里像是收入了整片璀璨的星河,暗夜之中熠熠发光。 萧珞压不下心头的欢喜,忍不住伸出手来,一把将站在自己身前的薛沄抱进怀里。 薛沄一个不注意被他抱住,紧贴在他颈窝旁,感觉到他的双手揽在她的腰背上,有些不甚自然的僵硬,却又带着发烫的温度。 她听到他在自己耳边低笑出声,笑声里面满是遮掩不住流淌出来的愉悦欢喜,越发清亮。 “……萧,萧珞?” 她觉得耳根有些发热,脸上也有些烫烫的,却到底没有推开他。 可能……她也觉着,这样挺好。 安心,踏实,然后……她心底,也是欢喜的吧? “嗯……上次说过,让你换个叫法,可还记得?”萧珞靠在她耳边,声音压得有些低,脸上没让薛沄瞧见的笑意明媚地甚至有些发傻,嗓音之中却又带着点儿撩人的沙哑。 “呃……”薛沄想起前几日飞梭上,某人抱怨她叫周烟“阿烟”叫得亲人,叫他却还连名带姓的事儿,又想起后来某人的提议,忍不住轻咳了两声:“那什么,阿烟是她自己告诉我的,她说她家里人有时候就这么叫她……你要是想的话,我以后……以后叫你‘阿珞’?” 萧珞听了挑了挑眉,从薛沄肩膀上抬起下巴直起身,看着她:“……我为什么要顺着她的叫?” “那……还是连名带姓吧。” 萧珞只觉得口中松子糖吃完得太快,这会儿嘴巴里面没了甜味的源头,那诡异的药汤滋味再次涌上来,不知怎的还有些发酸? “再说……”薛沄在萧珞张嘴前出声,却是低垂着眼没有看他:“我其实也更喜欢这样,这么多年,已是习惯。每次开口叫你的名字,都觉得心里……格外踏实。” 萧珞一愣,脸上的表情都停滞了那么一刻。 薛沄微低着头,半晌都没等到萧珞有反应,心里颇有些七上八下,倒更不敢抬头看他了。 正在薛沄踌躇着是不是该说点儿什么换个话题的时候,面前的人突然爆出笑声,她抬头看过去,却见他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嘴角高高翘起,在她还来不及将他眼里的光看得更清楚的时候,就被他一把重新扯回怀里,抱得比先前更紧了一些。 “沄儿……”她听到他在她耳边轻叹:“我以前竟不知道,原来……你这么会说话。” “……我……” “甚是动听。”他勾着嘴角忍不住胸腔的震颤:“是我听过的……最好听的话了。” 薛沄靠在他肩上,动了动嘴,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 实在是,她也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 萧珞闭上眼睛长出了一口气:“这样的话,以后你可以多说点儿。” 薛沄:“……” …… 其后的日子,萧珞专心养伤,薛沄虽修饰遮掩了一番容貌也并不常出去。 萧珞闭关十日,也不知是这次反噬之伤不如前次严重,还是这一回有上好的灵药将养,伤势好转算是挺快,甚至隐隐能感觉到修为上有所进益,等伤势彻底养好时他的修为该是能晋升至筑基圆满。 薛沄这几日不出门也在院里专心修行,那可能正是奇山回口中“本源”的金色力量对她益处甚大,苏镇那时还不明显,如今修炼起来明显少了许多过去有的滞涩之感,也有了不小的收获。 这种情况下,时不时会在零陵城内走动打探消息的,就是苏润和周烟了。 七千年前的事情不好贸然提起担心引起什么注意,也不是如今人们会经常提起谈论的话题,实在没什么进展,但两人格外关注的另一件事,消息得来就要容易得多了。 苏镇。 等零陵城中传来沧州北边与巧州相连的边境处,苏镇的事情时,已是他们四个到零陵城后的第十二日。 按照零陵城和边境苏镇的距离,这个速度,着实算得上出人意料得慢。 而同时,苏镇那边一点点传来的消息…… 有人说,苏镇附近巧州沧州边界那片生着流光草的山脉异动,似有浊恶之气涌出,离那山脉不算远的苏镇正是受此所害。 有人说,苏镇修为最高的修士奇山回在那山脉之中不知中了什么邪术,回到苏镇之后就封禁了整个镇子修炼邪功,陆陆续续害了苏镇之内近两万普通人的性命。 还有人说,那金丹大圆满的奇山回先是在山脉之中寻了一处僻静之地闭关想要突破元婴,谁知进阶不成反被心魔吞噬,回到苏镇便心智失常大肆屠杀。 不论什么说法,那处流光草山脉都牵涉其中。 苏镇已毁,幸存的镇民已陆续在赶去查探的几个世家门派修士的帮助下,转至其他地方居住。参与此事的冯家,唐家,玄清门,都在人们口中赚了一番好感。 那处“可能有异,十分危险”的流光草山脉,也被这三方势力联合着封了起来,在查探到更多线索,确认山脉之中已无危机之前,不论是修士还是普通人,都不得踏入其中。 在零陵城听了一圈有关苏镇的消息后,一贯板着脸的苏润一脸平静地,带着差点儿绷不住脸色的周烟回到他们暂居的小院。 苏润和周烟回到住处的时候,薛沄和萧珞才得了陆岩的讯。 陆岩,果然是知道的。 萧珞给陆岩以探灵鸟传的信上只有一个字:渺。 而陆岩用同一只探灵鸟传回的信上,只有两个字:清,妹。 以探灵鸟传信,到底不是万无一失,清蕴诀上官家的事一旦外泄又太过危险,两人都不敢在信上写得太多。 不过意思,彼此却是都理解了。 陆岩确实知道上官渺这个名字。他当初所说的那个友人,名为上官清,而上官渺,是上官清的妹妹。 只是…… 按周烟所说,她在六年前遇到上官渺的时候,上官渺伤痕累累独身一人。当初传给陆岩那份真本清蕴诀的上官清,为何会与妹妹上官渺分开?是走散,还是已经…… 正在薛沄和萧珞心里因不算好的猜想有些沉重的时候,苏润和周烟回来了,带来了今日开始在零陵城传开的,关于苏镇的消息。 “……只有冯家,唐家和玄清门?没有魔殿和李家?” “啊?”周烟听了薛沄的问话愣了一下:“没,没有……不过,沄沄你怎么,关注的居然是这个?” “因为这不是小事。”苏润沉着声音,脸上的神色倒是看不出太多波动。 “嗯?” 苏润微微皱起眉头:“苏镇在什么地方?那片流光草山脉,在什么地方?” 周烟眨眨眼:“就……沧州和巧州……哎?” “发现了?”苏润眯了眯眼:“巧州魔殿,沧州李家,最该出现在那儿,料理这件事的两个势力,反倒没有任何动静消息。” “那……魔殿和李家,为什么没去呢?” “未必是没去。”萧珞插口进来,看了看苏润的脸色:“也许只是,没有消息传出来,或者……没能真的插上手。” “那……” “苏润。”萧珞看向苏润:“你可要回魔殿一趟?” 苏润沉默片刻:“是要回,但不能是现在。”此时巧州那边正是风声最紧的时候,苏润毕竟在那片山脉和苏镇都出现过,不能保证不会被人认出来,此时回去万一引得什么人的注意反而不好。 当初在唐家的别苑时,苏润就曾试图联系过附近的魔殿中人,是得到过回应的。 早在那个时候,魔殿就已经注意到苏镇的情况并派人去调查了,可为何…… 看来,他要找个机会给师兄传讯询问一下。 萧珞明白苏润的想法,便没有再问。 魔殿这边有苏润,而李家…… 薛沄慢慢攥紧拳头,深吸了一口气。 “传出来的消息是被控制过的。”苏润沉声道:“但我们四个,一路从苏镇过来,尚算风平浪静,直到如今,也没遇到什么调查和阻拦。” “你的意思是,有人帮我们……暗中拦下了想要封锁控制消息,或者想要调查流光草山脉和苏镇的人?” “唐前辈?”周烟脱口而出,之后却又皱起眉头疑惑不解:“那……那唐家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跟冯家和玄清门一起?” “唐家在四大世家之中排名最末最为低调。”薛沄想了想开口道:“许多事情一向能不管就不管,与……与薛家即便同处绵州,也少有往来。这一回掺和到这桩事情里面……的确有些奇怪。” 周烟想了想:“会不会是因为,唐巍前辈正好在那里?算是相关的人,唐家……摘不出来?” “……也许。” 不过若是这样,先前的猜测就更可能了几分。若是唐家是因为唐巍唐凌而不得不插手苏镇的事,那唐巍唐前辈在唐家家族之中地位一定不低,绝不是普通家族子弟那么简单。 萧珞看了看猜到唐巍头上的薛沄和周烟,皱了皱眉头,没有多话。 唐巍唐前辈应该的确帮了些忙,但也大抵只在苏镇附近的范围之内,其他的…… 他总觉着,隐隐约约之中还有别的人的影子。 从那片山脉之中的神秘幽谷开始。 第四十七章 李家姐妹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最近零陵城的茶馆气氛很不一样。”周烟这日回来的时候对薛沄说。 “哪里不一样?” “嗯……原本还讲些好玩儿故事的说书先生,开始换着花样儿地,讲李家的丰功伟绩了。也不知道真假,反正我听着挺虚的。” 薛沄微微一愣:“……李家有人要来零陵城?” “哎?”周烟睁大了眼睛:“沄沄你真厉害,我还没说你就猜到了!” “……以前在绵州,薛家子弟若是从家族驻扎的主城,往旁的城镇走动,也是,总能听见这种……吹捧的。” 周烟点点头,没有再深问。 薛沄假死离开薛家他们几个都清楚,也知道如今薛沄对薛家的感情……十分复杂。 “李家……要来的是谁,阿烟可知道?” “嗯……听说是两个小辈的小姐,来零陵城散心的。叫,李嫣然,和李嫣柠。” 薛沄只觉得头皮一炸,猛地从凳子上站起身。 周烟毫无防备,被薛沄的剧烈反应吓了一跳,拍了拍胸口缓了缓才问道:“沄沄,你……你认识啊?” “我……” 这时候,萧珞端了一小盘点心走过来,微笑着看了眼薛沄,将点心盘子放在桌面上,顺势在薛沄旁边的凳子上坐下,一边伸手把薛沄重新拉回来坐好,一边对周烟解释:“沄儿母亲出身李家,你说的那两个李家小姐之中,李嫣然,是沄儿一起长大的表姐和好友。” “呦!”周烟惊讶:“呃……什么样的好友?像萧珞和苏润那样关系的?不用瞒着什么的?” 萧珞勾了勾嘴角,眼睛瞟向身旁低着头开始扒拉自己手指头的薛沄:“应该说……是那种,瞒着她的事儿要是多了,可能会……咳,让沄儿大祸临头的那种……好朋友。” 周烟眨了眨眼睛,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没太明白。 “沄儿。”萧珞转想薛沄:“你要不要提前给李嫣然传个信?在她来之前,也免得……咳,被她先发现了你。” 薛沄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 她确实在考虑这么干来着…… 但是……怎么传呢? 她是“已死”之人,不能再用以前还在薛家的时候联系她的办法。 可除此之外…… 难道要像萧珞传信给陆岩那样,用苏润的探灵鸟么?若是嫣然和嫣柠两个不是独自前来,还有旁人,怕是会暴露出来…… 那……不联系? 薛沄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我觉着你也别想着偷偷躲过去。”萧珞一手撑在桌案边上侧过脑袋看着她:“这要是以后被她知道,你跟她同处一城都不跟她联系,还特地躲着她不见她……嘶,这后果,我觉得你应该不太敢想。” 薛沄被萧珞看穿了想法,转头恶狠狠地瞪了萧珞一眼。 不过,倒是没有反驳。 周烟看看萧珞,又看看薛沄,连苏润默默走过来在她旁边坐下都没有察觉。 “萧珞,你也跟沄沄这个,叫李嫣然的朋友,很熟?” 萧珞摇头:“从未见过。” “啊?那你……” “虽未见过,但哪怕只从言语转述之中,也能摸清大半脾性了。”萧珞说着,挑起眉头看薛沄:“是吧?” 自然,这个“言语转述”的人,正是薛沄。 萧珞和李嫣然都是跟薛沄有从小一起长大关系的人,只是这两个人却是从未见过。李嫣然年少时跟薛沄的相处都是在薛家家族之中暂住,受着李嫣然的堂姑母,也就是薛沄的母亲李婧岚的照料的时候。萧珞跟薛沄的相处,却是薛沄的父亲薛钰带薛沄去自己好友萧鼎隐居的山谷时候的事。 李嫣然从未被薛钰带去过那个山谷,萧珞也从来没有上门去薛家瞧过。 于是,这两个陪伴了薛沄成长的人,直到今日,都只是能从薛沄的描述之中,得知对方的存在。 周烟摸了摸下巴:“……说的我突然好期待啊……” 听周烟说“期待”,薛沄忍不住浑身一紧。 虽然有点儿紧张,但若是说实话,其实,她也有些期待。 她也好久,没有见过她了…… 这时,坐在周烟身边的苏润开口问道:“那另一个人,李嫣柠,你们认识么?” 萧珞耸了耸肩,看向薛沄。 薛沄倒是点了头:“认识,也算是熟识吧。嫣柠是……咳,是嫣然堂妹,是李家小辈中跟嫣然关系最好的一个,算是能信得过的。” 周烟抿了抿嘴看向苏润:“你认识?还是……对这位李家小姐感兴趣?” 苏润看了周烟一眼,淡淡道:“只是好奇。” 周烟一噎,鼓了鼓脸颊:“好奇什么?” “这个时候突然跑来零陵城,据说是为了散心。”苏润端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就已经很值得好奇一下了。” “……你觉得可能跟苏镇的那事儿有关?” “也许。”苏润看向薛沄:“不过既然认识,且能信任,说不定便好办多了。” 苏润话音才落,萧珞便插口问道:“苏润,魔殿那边什么消息?” 苏润一向话不多,也着实没有太强的好奇心思,这会儿主动问起李家的小姐,就是有了想试着从她们哪里打探一下流光草山脉和苏镇那一桩事情的后续之中,李家的情形。 前些时候,苏润连探灵鸟都没用,换了旁的秘法联系他师兄的事,萧珞还是知道的,眼下看来,似乎有什么回应结果了。 苏润脸色微微沉了下来:“……我昨日三师兄传讯询问,得了答复。流光草山脉封禁和苏镇之事的调查,魔殿是去了的,甚至是到的最早的势力之一。” “那……” “避嫌。” 薛沄和周烟一并奇道:“避嫌?” “苏镇的事便罢,但那山脉之中,异状出现之后,唯有魔殿和沙海城特制的传送符,和联络玉符能够起效,这件事也被旁人察觉了。沙海城并未派人过去查看,只有魔殿……冯家和玄清门对此颇有疑虑,联合在一处,阻挡魔殿的人进入山脉和苏镇调查,称……确认异状与魔殿无关之前,让魔殿不要插手此事,以免招惹嫌疑,落了话柄。” “传送符,和玉符?”薛沄自然是记得的,玉符是萧珞在使用昆吾刀灭杀了巨蟒后,落入地底洞穴之前捏碎以通知苏润的。而传送符,是在两人从深山中那处神秘幽谷离开,往外围而去遭遇金丹修士拦路截杀时,苏润为救他们使用的。 薛沄听萧珞提过,那特殊的传送符是魔殿和沙海城独有制作方法的稀罕东西,但那玉符也是魔殿和沙海城特制的,她却是现在才知道。 萧珞微微拧起眉头:“……冯家和玄清门,唐家没有阻拦?” 苏润点点头:“唐家没有明确表态阻拦魔殿,但……冯家与玄清门态度强势,唐家不可能为了魔殿与另外两个对立,也算是默许了吧。” 薛沄叹了口气:“唐家在这件事里,听起来还真是被动。” 只是不知……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还有……那位唐巍唐前辈,以及钱婆婆的儿子,唐凌。 眼下不是忧心唐家的时候,左右并无线索也暂时不好打探,多想无益。倒是李家…… 魔殿因为特制的传送符和玉符,被冯家和玄清门两个势力阻拦在调查之外,倒还能算得上是合理的避嫌之举,那李家,又是什么情形呢? 真的要想办法,避开旁人联系一下嫣然她们了。 薛沄咬了咬牙,硬着头皮想着。 …… 直到李嫣然和李嫣柠在消息传开后的第二天到达零陵城,薛沄也并未能找到合适的时机和办法,联系她们姐妹。 李嫣然和李嫣柠姐妹两个是有人护送来到零陵城的,但将她们送到之后大部分的护卫便又转头离开,留在零陵城李家别苑的只有两个。 不过这两个都是金丹期的修为,一个中期一个后期,在零陵城也许算不上顶尖,但在挂着沧州李家的名头,却是已经足够做到无人敢招惹了。 李嫣然和李嫣柠来到零陵城后,每日都是李嫣然拉着李嫣柠出门闲逛玩耍,前几日两个金丹修为的护卫还会至少有一个跟随,等到后来,一边瞧着零陵城中并无危险,一边也是因李嫣然的强烈抗议,在李嫣然和李嫣柠身上都带着紧急传讯的玉符和法器的情况下,两个金丹期的护卫也便不再时时跟随,大半时间守在别苑修炼。 周烟暗暗观察了好几天,直到瞧见两个李家的金丹护卫不再时刻跟着李嫣然和李嫣柠姐妹,才总算长长地松了口气。 再这样下去,她就要忍不住冒险,在两个金丹修士的眼皮子底下去打那两姐妹的主意了。 不过…… 周烟在茶馆二楼,看着远处李嫣然拉着李嫣柠一路走过来,在茶馆外边的小摊子前停下。李嫣柠显然对摊子上的小玩意儿很感兴趣,李嫣然留了她在那儿挑选后,走到不远处去买前两日过来的时候李嫣柠看着很是渴望但是没能吃到的小点心。 周烟观察了这两姐妹有几天了,越看越觉得有趣,也越看越觉得……羡慕。 李嫣然的个性,从那天萧珞的只言片语和薛沄后来的反应之中,周烟有些猜测,第一眼在零陵城的街道上瞧见她的时候,有种恍然如此的感觉。 李嫣然一身大红色的衣裙,蹬着长靴,高高束起长发绑成利落的长辫,头上身上并不见多少配饰,很是简单。她的容貌艳丽逼人,分明是一副妩媚到夺人心魄的五官,可偏偏瞧不出半点媚弱之态,眼睛格外明亮,气质锋利而纯澈,整个人都如同带着刺的兵刃,远远瞧着,反倒有些像是个干练利落,又英气逼人的男子。 李嫣然的腰间佩着长鞭,从那长鞭偶尔映着日光透出的点点流光便能瞧出,那并不是做做样子的普通东西,是件很难得的上等法器,不知是不是李嫣然祭炼过的本命法宝兵器。 法宝兵器一旦被修者祭炼为本命之物,便不再如同其他物品需要放置于储物物品之中,可以存于丹田或识海,随心念调用。而本命法器的祭炼,需要修者修为到达筑基之后。 修者少有将自己的兵器佩戴在外的,有本命兵器的便收在丹田识海之中,没有的便多半收些趁手的在储物物品之内。李嫣然的长鞭却是就挂在腰上,也不知她是因为什么才有了这样的习惯。 但不得不说,她将长鞭放在外面,对许多瞧见她的人,还真有那么两分……震慑的感觉在。 至少,瞧见那闪着莹光的长鞭之后,敢盯着她看的人是没有多少的。 李嫣柠跟李嫣然,截然不同。 如果说李嫣然带着崖边激流带着强烈的冲击感,李嫣柠就如同静静流淌的小溪,平静温和,甚至低调到容易被忽略。 李嫣柠样貌只是清秀,穿着浅黄色的衣裙,时常呆在李嫣然身后,最经常挂在脸上的表情便是抿着嘴腼腆的微笑。她会在李嫣然转头看她的时候加深一些嘴角的弧度,睁着大大的眼睛闪亮亮地看着自己的姐姐,话不多常常只是点头摇头,着实像是一只无害的小兔子。 根据这些天在零陵城打听到的一些消息,这对堂姐妹有这样的性格差异,倒也并不令人意外。 李嫣然和李嫣柠是关系有些远的堂姐妹,多年前先后失去双亲,在李家族中落入孤儿一般的境地。 但是李嫣然又和李嫣柠不太一样。 李嫣然父亲幼年时关系很好的堂妹李婧岚嫁入绵州薛家,是薛家当时很受重视的嫡系子弟薛钰的妻子,李嫣然因为有这个惦念着与自己父亲儿时情谊的堂姑的照拂,日子尚过得去。加上堂姑李婧岚时常接她去薛家小住,日子过得并不艰难。等渐渐长大,李嫣然展露出过人的修行天资之后,便是没有堂姑李婧岚,也开始在李家受重视起来。 李嫣柠的父亲原本在族中就并不出彩,母亲也只是小家族的女儿没有什么背景,她自己修行天赋一般并不能从算是人才济济的李家族中脱颖而出,自小就是被人忽视甚至欺负的对象。 直到,李嫣柠十岁那一年被人欺负时,碰到了路过那里的李嫣然。 从那以后,李家的小辈中再有欺负李嫣柠的,都一个不落地挨过李嫣然的鞭子。 “阿姐。” 二楼的周烟听到楼下有些心不在焉地挑着东西的李嫣柠,突然带了点儿安心和愉悦的声音。 “来,尝尝!”原来是李嫣然买到点心走了回来,捏了一个塞到了第一个发现她回来,马上笑得眼里都是星光的妹妹嘴里。 “唔!好吃!” “那就好!明天咱们还来买着吃。” “嗯!谢谢阿姐。” 第四十八章 心念萌芽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李家来到零陵城散心的两位小姐,李嫣然和李嫣柠,那日在茶馆外听到一阵悦耳的小调,而后在茶馆中结识了哼唱这小调的,同为修者的姑娘。三人一见如故越聊越投机,当然,主要是李嫣然和这位才结识的周烟聊得十分投机,大部分时间李嫣柠都在一边微笑着听着,是不是给自己姐姐添上一杯茶水。 三个同为修者的姑娘很是聊得来,相识两日来常常结伴在零陵城四处闲逛游玩,周烟姑娘还为此扔下了前些时候还跟她一起出来逛的,好像是兄长的年轻男子。第三日,周烟便被李嫣然和李嫣柠邀请着去了一趟李家在零陵城的别苑,第四日,周烟就请了回来,把姐妹俩带到了自己和“兄长”暂时租住的小院。 迂回了好几日,虽然不算万无一失,却已经算是如今他们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薛沄站在内院门边,有些期待又有些紧张地绞着手指,有点儿焦躁地等着周烟按照计划,把人带回来。 为了给姑娘们空间叙旧,萧珞和苏润两个都没来掺和,在外院不远的亭子里,跟被周烟带来的李嫣然姐妹两个拱手见过礼后边目送着颇有些心急的李嫣然拉着李嫣柠进了内院,周烟也带着一种“总算完成任务”的轻松感没去打扰,跟他们两个一样留在了外院的亭子里。 不过…… 萧珞觉得,李嫣然走之前多瞪了他几眼的样子……应该不是他的错觉。 薛沄在内院等得忍不住转起了圈圈,等脚步声从外院传来,薛沄猛地抬眼看过去,咬着嘴唇,眼眶微微有些发热。 薛沄看着朝自己大步走来的身影,张了张嘴,先前想好的说辞,此时却全都堵在喉咙口。 李嫣然大步过来,在薛沄面前站定,大红色的裙摆还飘在半空之中,咬着牙盯着薛沄的脸,一只手紧紧地攥住了自己腰间的长鞭。 先出声的,倒是李嫣柠。 李嫣柠看了看李嫣然,又看了看对面的薛沄,露出腼腆的笑来,轻声道:“薛沄姐姐。” 李嫣柠的声音将李嫣然和薛沄都唤回神来,薛沄先前的激动,很快又被忐忑覆盖住。 薛沄先是冲着李嫣柠笑了笑,而后慢慢转回头看向瞪着自己不说话的李嫣然,声音都有点儿轻颤:“……嫣……嫣然……好久……不见。” 李嫣然直接抬起手来,伸出一根手指往薛沄的脑门上狠狠一戳。 “哎呦!” “你还敢叫疼!”李嫣然竖起眉头:“行啊你,薛沄,你能耐了啊你!装死一个人跑出绵州,满九州晃荡!还好久不见!我看你这是已经把我给忘干净了!” “我……我没……” “你给我说实话,要不是这一回我和嫣柠来凑巧来了零陵城,而你也正好在这儿,你是不是还不打算联系我!不打算告诉我你在哪儿,不打算告诉我你在做什么,甚至不打算让我确确实实相信你没死,还活蹦乱跳地满九州瞎跑!” 李嫣然的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几乎是吼了出来。 薛沄看着李嫣然红起来甚至有些闪动水光的眼睛,默默地低下头:“……对不起。” “你!” “阿姐。”李嫣柠伸手轻轻扯了扯已在爆发边缘的李嫣然的袖子:“薛沄姐姐,也是不想你担心,不想你为难。离开绵州这么久,她也遇到了很多事,一点儿都不容易。” 李嫣然深吸了两口气,闭上眼睛忍回眼底的泪意,转头继续瞪着薛沄:“今日……今日便先放过你,不过……这笔账我记着了,没那么容易过去!” 薛沄吸了吸鼻子,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李嫣然又朝着薛沄伸出刚才狠狠戳过她额头的那只手,在薛沄紧紧闭上眼睛任命地准备好再挨一下的时候,转到了她的头顶,又是抓又是揉地,狠狠地…… 弄乱了她的头发。 等薛沄愣愣地反应过来睁开眼睛,就对上李嫣然“噗嗤”一声笑出来的模样。 “哈哈哈哈!”李嫣然的笑声越来越大:“小疯婆子!哈哈哈哈哈哈!” 薛沄瞧见李嫣然身旁的李嫣柠也抿着嘴别开目光之后,深吸了一口气……忍了下来。 不管怎么说是她有错在先……就……就算了吧…… …… 李嫣柠用帮她们煮茶为理由离开,去外院找唯一还算熟识的周烟之后,内院就只剩下了李嫣然和她两个。 虽然是有事想问李嫣然和李嫣柠姐妹,但说到底他们连同接触了两日的周烟都跟两姐妹不熟,便将空间留给薛沄。李嫣柠离开也是同样的道理,就算相熟,她跟薛沄的关系也跟李嫣然和薛沄不能相比。 薛沄一人与李嫣然询问,尚能算得上是从她那里打探消息,仍能将李嫣然姐妹两个划在范围之外。若是所有人坐在一处说开,反倒是……将姐妹两个扯进了他们的难事之中。 若不是苏镇封禁之后的意外,苏润暂且不说,薛沄是根本没有打算让本与这些无关的周烟陷身其中的。 薛沄房中,李嫣然一坐下,不等薛沄发问便开口问起:“你们从出事儿的苏镇那边儿过来,可遇到什么危险了?” 李嫣然跟薛沄两个自然不需要再绕什么弯子,一坐下便直接开口入题。 薛沄动作一顿:“阿烟告诉你们的?” 李嫣然耸了耸肩:“没有,她没说,她告诉我们的只是你在零陵城,她可以带我们与你相见的消息。” 薛沄沉默了一下:“……嫣柠套出来的?” “哈!不错呀小沄,反应挺快。” 相识多年,薛沄熟知的李嫣然一贯是直来直往惯了,习惯以力破法的那种人。当然,说得再白些,能动手的,绝不绕圈动口。 不过周烟……毕竟是薛沄的朋友,看起来还是关系已经算是不错的朋友,自然不好动手。 李嫣柠作为李嫣然最喜欢最护着的妹妹,算得上是李家族中除了李嫣然外跟薛沄最熟的那一个了。 李嫣然天资过人,修行刻苦,修为进益极快,到眼下筑基已快圆满,比受伤前的萧珞还高上一点儿,且功法凌厉锋锐,使得不是刀剑,却是能将一条长鞭用得比刀剑还要锐利逼人,所以行事以力为先,李嫣柠却不同。 李嫣柠天赋只能算是中等,修为不高,功力也只算中庸,武力之上没有什么出彩之处。比起张扬夺目的李嫣然,李嫣柠低调沉静,心思却细腻得很,极擅观察推测,小时候……薛沄试图瞒李嫣然点儿小心思的时候,若是李嫣柠在,总得先想办法贿赂好李嫣柠…… 虽然她一次都没成功地,“策反”那个天上地下阿姐第一的嫣柠。 这会儿李嫣然和李嫣柠在一起跟周烟接触,周烟觉得自己什么都没说,李嫣然也说周烟什么都没直说,但是,既然李嫣柠在…… “不过,你那个朋友算是很不错了。”李嫣然看着薛沄挑着眉头道:“这两日接触下来,也就摸出了你们几个都是从苏镇那边儿过来的消息,别的……她都藏得挺严实的,警惕的确不够,但下意识咬得挺紧的。没套出来更多消息,嫣柠还颇有些泄气。” 薛沄笑了笑:“阿烟已经比我厉害了。” “……是比以前的你厉害。”李嫣然直直地看着薛沄:“你和过去,不一样了。” 薛沄放在膝上的手微微一紧。 “嫣柠说,你们大概是想问,关于苏镇那边的事,李家这边的消息。”李嫣然眯了眯眼,情绪有些翻涌,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了一点儿,对着看过来的薛沄道:“李家……确实没有去。” “没去?” “……被绊住了,具体是些什么事,族中并未传开,我没听到确切消息。不过……与冯家有些关联,到如今尚未解决,我和嫣柠……也算是为此才跑到零陵城来的。” 薛沄看着李嫣然显然不太好看的脸色,也皱起眉头。 “这个稍后再细说。”李嫣然长长吐出一口气,转向薛沄:“李家没能去查,对那边的事不甚清楚。你们是从那里回来的,那边发生了什么?看起来……对你影响挺大,我想听听。” …… 李嫣然静静地坐在一旁,听着薛沄微低垂着眼,说完了苏镇的故事。 从她和朋友被困在据说出了疫病的苏镇开始,到最后艰难破阵逃生。 李嫣然微皱起眉头,却是并未急着追问她离开绵州后跑去巧州沧州交界之地的缘由,也没有之细问他们在苏镇被困后破阵的方法,而是略有些担忧地看着薛沄,张口轻声问道:“你还没放下?” “放下?” “是,已经过去了。”李嫣然神色不动:“你若念着,也只是该念着,尚未查清的真相,背后可能藏着的危机。其他的……过去了。” 薛沄愣了一下,慢慢闭上眼:“我应该放下么?嫣然,我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什么?” “……苏镇之内,两万多人,形形色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亲朋,有自己的生活,也本该……有自己的未来。就像……就像镇外有人等着她回家的钱婆婆,就像隔壁院子盼着孙子长大成人的老伯伯,就像旁边屋子里日日念叨着即将诞生的孩儿要取什么名字的夫妻……还有镇上卖着吃食攒着钱银要为寡母庆生的小贩,还有……” “小沄。” 薛沄被李嫣然打断,抬起头朝她看过来,眼里蕴出滚动的泪珠,眨了眨眼,又被她自己强压了回去:“我第一次,远离绵州,第一次,不只是走马观花地游玩闲逛,第一次,真的瞧见了……他们原本的样子。一个一个,虽是普通人,虽是小人物,可他们都是活生生的,满是朝气。” “……所以?” “拿出邪阵的人,骗奇山回做了交易,可真的为他们之间的交易付出代价的,却是与之毫不相关的这些普通人。无知无觉地,成了他们交易的牺牲品……为什么呢?” 李嫣然平静地看着眼眶发红的薛沄:“……因为他们是弱者,不被忌惮,不被在意,不被,放在眼里。” 薛沄笑了出来:“呵,弱者?是强者,就可以高高在上肆意践踏毫不在意,是弱者,就不配有为自己选择取舍的权利,就活该成为旁人的祭品,活该去死么?” 李嫣然的神情丝毫不动,甚至有两分淡漠:“小沄,这就是这个世上的规则,你只是,刚刚体会到。” 薛沄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跟自己一同长大的好友,有些茫然,也有些陌生。 沉默了半晌,薛沄缓缓地摇头:“不……不该这样的。” “你为他们不平?” “……嫣然。”薛沄深吸了一口气:“强弱就是这世间该有的公道么?” “公道?”李嫣然嘴角挑起一丝带着讽意的笑:“只有当你足够强大之后,才有权利去选,才有资格,说‘公道’两个字。” 所以,她那么努力地让自己变强,让自己成长,让自己能立在高处。 至少……让她自己,让她在意的人,让她关心的人,能够免于被践踏的命运。 “……就像修行的天赋,有的人有,有的人没有,有的人高,有的人低。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强者,那不能达到那个高度的人呢?一生一世,就无公道可言了么?”薛沄的声音有些低哑,像是在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书上的那些道理,就只是……就只是点缀在纸张玉简上的图样么?” 李嫣然深深地看着薛沄,沉默半晌,突然轻笑了一声。 “嫣然?” “姑姑说的是对的。”李嫣然叹了口气,慢慢闭上眼睛:“她以前说过,你啊……心很软,性子却硬,小时候我还不太明白,如今,却是看清了。” “我……” “小沄,这样的事在我这里,引得一叹之后,只会成为我督促自己不断变强,摆脱这种境地的动力,至于其他人,我管不了,也并不会想着多管。你呢?” “我……”薛沄垂下眼,脑中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我想……” 第四十九章 闺蜜话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滑过脑海心头的念头只是一瞬,要想得分明清楚却不是那么容易。 李嫣然看着拧着眉头沉思中的薛沄,暗暗叹了口气,而后打起精神,转开了话题。 “别的呢?” “……啊?” “别的事。”李嫣然看着薛沄:“你离开薛家跑出绵州为的什么我们都清楚,那之后为何跑去了巧州沧州交界之处卷入苏镇的事里面?这里面的事,小沄,你若是为难,我可以不问可以不用知道,但若是你需要帮忙,记得定要找我。” “……嫣然,我……” 才真诚“煽情”过两句的李嫣然,见薛沄果然露出迟疑神色,脸色“刷”得一变,眉头竖立起来:“看来你还真是有不打算告诉我的事儿,不打算找我帮的忙!” 薛沄一僵。 糟糕,被套进去了。 一定又是嫣柠教她的,她就说刚才那一下子那么亲切感性,都不像嫣然了…… “嫣柠果然没说错。”李嫣然很快肯定了薛沄的猜测:“来之前嫣柠就告诉我,虽然你和你朋友一共四人,但到最后真的与我问起什么说起什么的一定只有你一个,还不会多说!你一个人与我打探消息,和你们四个与我们一起交换消息甚至计划,意义完全不同。” 薛沄:“……” 不愧是嫣柠…… “嫣柠倒是跟我说了这是你们的苦心,说了你大概什么用意什么担忧。”李嫣然慢慢站起身来,睁大眼睛瞪着薛沄:“不过,我可没耐烦听进去。” “……还是可以听一听的……我觉得嫣柠说的话,都很有道理的……” “呸!你现在拍嫣柠马屁也来不及了,救不了你!”李嫣然一跺脚,房中桌面上的茶具都抖了一抖:“得了,剩下的事儿我也不跟你说了,去,把你那些个朋友都叫进来!” “嫣然……” “啊不对。”才转身的李嫣然猛地停下脚步,又转过头来瞪了薛沄一眼,脸色甚至比刚才还难看了几分:“叫他们之前,我还有个事儿要问你!” “呃……你,你问……” 李嫣然从腰间将她的长鞭赤练取下,“啪”地一声拍在桌面上:“你跟那个贼眉鼠眼的萧珞,怎么回事!” 薛沄着实听得一愣:“他哪里贼眉……” 后半截的话,在李嫣然的瞪视下咽了回去,但薛沄心里却还默默想着: 萧珞生得分明俊逸润朗,是难寻的好样貌。事实上在他不调笑不捉弄人的时候,静静负手站在一旁的时候,颇有种谪仙乘风飘至的感觉,清冷却又温润,缥缈却也……格外令人向往。 当然,他捉弄她调笑她,不正经地笑着的时候就…… 但也……很好看就是了。 嗯……他重伤昏迷在那里不说不动的时候,有种让人心疼的脆弱感,但也…… 李嫣然眼睁睁地看着薛沄虽然在她的瞪视之下闭上嘴没有再给那个家伙分辨,但却一副想到什么眼里微微挂上笑意的模样,只觉得一股气从胸口一路冲上脑门,差点儿就让她当场炸开: “薛沄!” “啊……啊!我在。” “你你你……”李嫣然颤着手指着薛沄:“你给我说清楚!你喜欢那个萧珞?” “……嗯。” 薛沄承认地爽快,李嫣然反而愣了一下。 她还以为她会狡辩一下来着…… 李嫣然默默地抬手按了按额头:“虽然是在我面前,但……你就不能矜持一点儿……” 薛沄抿了抿嘴,轻声道:“嫣然,萧珞是个……很好的人。” “啊?” “自从三年前……爹爹和娘亲相继离开,我……那时觉得日子一下子就天翻地覆了。说句不太要脸的话,在那之前我一直觉得自己还不错,哪里哪里都挺好,眼里瞧见的全是赞赏,耳中听到的全是夸奖,便渐渐地也觉得自己是足够出色的,配得上最好的一切。但是……爹爹娘亲去了,就像是……就像是过去铺在我眼前的画纸被一下子撕开了一样,等我狠狠地摔在地上的时候,我才知道,以前,都是假象。” 李嫣然默默地重新坐下,看着薛沄没有插话。 “等离开了绵州,一路走过来……见过更多的人,经过更多的事之后,我才更清楚地认识到,芸芸众生之中,我……算什么呢?天赋,修为,能力,心思,连心境都比不上什么人。越是认识得清楚,越是觉着,曾经的自己可笑。等我……等我想要做些什么,想要反抗想要保护什么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原来比我以为的还要没用。” “小沄……” “所以,我总忍不住会想……总是在他……在那些时候忍不住去想……”薛沄深吸了一口气,低垂着眼看不清眼底的神色:“他……喜欢我……什么呢?” 李嫣然沉默了一下,突然笑了一声:“你自己想不出来,所以……” “连我自己,都会在越来越认清自己之后讨厌自己,那……” “小沄。”李嫣然没有回应薛沄的话,反而起了另一段话题:“你知道,当年我在李家族中骤然从云端跌落泥淖的时候,我是怎么想的么?” “嫣然?” “恨。”李嫣然的表情十分平静,像是在说着旁人的故事:“当我发现过去我唾手可得的一切一下子变得遥不可及,当那些过去奉承巴结的人站在我面前扇我的巴掌,当那些曾经慈眉善目的人的脚死死地踩在我的背上……我恨,恨夺走一切的人,恨将我踩进泥里的人,恨变了样子的一切。也觉得,格外不甘,不公。凭什么,为什么?凭什么我要落入那种境地,凭什么我不能再有过去的一切,凭什么这个世间不再优待于我?” “那时候,若不是姑姑拉了我一把,如今你能看到的李嫣然,定不会是你眼前的这个模样。” “小沄,就凭你只恨薛家不肯给姑姑姑父公道,而不去怨恨云端地下的落差,不想去报复那些错待你的人……就凭你在苏镇之后心中放不下那些不相干的弱者的性命公道……” 薛沄看着李嫣然,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心底却有一股一直被压住了的什么,慢慢地向外生长。 “当然,胆小如鼠思前顾后绝对是个缺点。”李嫣然话风一转,脸上的表情也变得玩味起来,右手握着的鞭子一下一下轻敲在自己的左手掌心:“真是白瞎了我多年的言传身教,看上了什么你就抢啊!他要是敢变心敢跑……抽死他丫的!” “……” 心里方才还弥漫着的,带着点儿温暖又茫然的情绪,一下子……被一扫而空。 而后薛沄就瞧见,李嫣然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而后起身往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扬声道: “你气着我了,心里憋屈,得发泄出来才好。正好了,叫你那些朋友进来说话之前,咱们也先松松筋骨。看你这些日子修为很有长进……” 说话间,李嫣然已经大步踏出房门,走到尚算宽敞的院落空地中央,转过身笑着看她,却看得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小沄啊,来,过来,陪我练练!” 随着李嫣然话音落下的,还有她挥动赤练长鞭,“啪”地一声甩在地上的声响。 …… 内院倒没有再设隔音结界,等内院的李嫣然和薛沄打起来,等在外院的几个人便很快听到的声音,赶了过来。 只是…… 萧珞苏润和周烟三个过来的时候,李嫣柠已经站在一边,微笑地看着不远处凌厉地挥动赤练鞭的李嫣然,还有手持洗华剑抵挡的薛沄。 只往那边看了一眼,萧珞就站住了脚步,没再上前。 苏润反应也很平静,目光倒是在李嫣然的长鞭上多停留了几分,带着几分赞叹欣赏。 唯有周烟不太淡定。 眼瞧着李嫣然赤红色长鞭滑过半空,仿佛每一下都燃起一缕赤红色的火焰,内院的空气都被炙烤地灼热了几分,而薛沄这边,虽然这几日修为有些长进但在不动用她还不甚熟练的金色“本源”之力的情况下,在李嫣然面前只能被动地用洗华剑抵挡。虽然不算太过狼狈,也绝对不算从容。 “哎呀,你们……” 苏润一把拉住要往前凑的周烟:“她们只是在切磋。” 周烟挣了两下没有挣脱,转头看向李嫣柠。 李嫣柠朝周烟微微一笑,在她开口前便轻声回道:“阿姐有分寸的。” 周烟左看看右看看,又瞧着场上虽然被舞动的长鞭弄得没有还手的余力,但脸色却还算得上不错也并未真的被伤到的薛沄,只得泄了气跟另外几人一并等着。 李嫣柠除了看场上英姿飒爽的姐姐李嫣然,也还暗暗地观察着另一个人。 虽然她不是很感兴趣,但毕竟是阿姐布置的“任务”,她还是要好好观察的…… 嗯,等回去了跟阿姐好好说道好好分析。 等阿姐表扬。 李嫣柠瞥着一旁的萧珞。 方才在外院的时候勉强说了几句话。 他生得看着挺顺眼的。不过,阿姐说他是贼眉鼠眼……唔,不管看不看得出来,阿姐是对的。 说起话来态度很温和,虽然瞧着略有疏离却着实让人觉得挺舒适。只是他说话行事虽然看着随性坦然,却又着实有些滴水不漏的感觉,套不出什么东西来。 说起薛沄姐姐的时候……嗯,眼神会一下子变得不太一样,脸上的笑都好像真实了几分,眉梢眼角都像是在发光一样。 眼下…… 虽然没有贸然上去插手她阿姐和薛沄姐姐的切磋,但眼睛一直盯着薛沄姐姐,眉头都微微皱了两分。 李嫣柠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场上,瞧见李嫣柠已经收起赤练长鞭,抬起脚步就小跑了过去。 不过有人比她动作还快一点儿。 薛沄修为差李嫣然不少,就算不比拼修为只论招式她也从来都不是攻势凌厉慑人的李嫣然的对手,虽然李嫣然“手下留情”,她也没有受什么伤,但却着实……累得很。 一番切磋下来,虽不至于手抖脚软,却也是一头的汗水。 才深吸了两口气,就见眼前多了一方帕子。 她抬眼看过去,正瞧见萧珞带着笑意的眼睛:“擦擦。” 不知道是不是先前跟李嫣然说过那些话的影响,此刻薛沄猛地瞧见萧珞,忍不住耳根一红,避开他的眼睛,顿了一顿却还是从他手中接过方帕,慢慢地擦着额头的汗水。擦了两下之后薛沄才发觉,已经站在自己身旁的萧珞在递出帕子的同时,还伸了一只手臂在她身后,只离了几指的距离,既没有碰到她影响她,也能在她万一站不稳的下一瞬马上扶住她。 捏着手帕的手指微微一紧,薛沄微低着头抿了抿嘴。 薛沄的反应萧珞看在眼中,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一丝丝的不同。 萧珞抬头朝对面几步之外的李嫣然看过去,正对上……对方恶狠狠瞪着自己的眼神。 萧珞想了想,只几息的功夫,便在李嫣然的瞪视之下勾起嘴角,朝着对方点了点头。 李嫣然瞧着那在她眼里贼眉鼠眼居心叵测心思深沉不怀好意的家伙,靠得离她的小沄那样近,被她瞪了还笑得那么“嚣张”,就已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偏偏这个时候,那个家伙还对她做了个口型—— “多谢。” 李嫣然只觉得额角突突直跳,下一刻就想冲过去朝那个不要脸的登徒子挥鞭子—— 谢个鬼!不要以为小沄在我就不敢抽你! 阻拦住李嫣然挥鞭子的手的,除了身边站着的妹妹李嫣柠,还有稍慢了两步却也走了过来的苏润和周烟。 “李道友。” 今天头一回见的苏润朝她拱了拱手,李嫣然只得咬着牙收回瞪萧珞的目光,朝着苏润回了一礼,而后也不再拖泥带水,直接开门见山,说明自己的意思: “方才我听小沄说了些事了,至于更多的恐怕多有牵扯的,我想着也别费那个劲儿让她再转达一次或是我再将一次了,凑在一处,一起说明白了吧!小沄的事便是我的事,我没有不管的道理。再说……” 李嫣然神色淡了一点儿,其中似乎还有些愤恨。 “我们姐妹两个也有些事……也许,要求几位帮忙。” 第五十章 逼婚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薛沄,萧珞,苏润,周烟,连同李嫣然和李嫣柠姐妹,几人一同在亭子里坐下之后,因为接下来要的话题,气氛一时之间有些沉重。 李嫣然看了看并未先开口的几人:“你们觉得你们的话不好开口,或是还要琢磨琢磨怎么的话……” 萧珞看了看李嫣然,又看了看薛沄,轻笑了一声:“倒不用,其实起来……倒也简单。” 李嫣然见出声话的是萧珞,忍不住看过去,狠狠瞪了他一眼。 “苏镇那边的事你已知大概,我们担忧的也是背后的水……怕比想象要深。苏镇在巧州沧州交界,唐家……就算是有人牵涉其中,而早便以九州最大理事者自居的中州冯家,跨过陈州元洲赶到那里主事也尚算得过去,比中州还要往南的清州的玄清门也掺和了进去,可最近的两个势力,巧州魔殿和沧州李家,却没有动静传出来。” 萧珞话音落下后,一旁的苏润开口接道:“魔殿是去聊,只是因为……不知是不是巧合的关系,需要避嫌,不被其他势力允许插手。但李家……” 到这个话题,李嫣然和李嫣柠的神色都有些变化。 李嫣然眯了眯眼:“李家没去,被……绊住了,正算得上是因为冯家!” “冯家?绊住了李家?” “是。”李嫣然的脸上挂上气愤,浑身都有些发抖。 “阿姐……”李嫣柠的脸色不知为何有些发白,见李嫣然如此,轻轻伸出手扯了一下李嫣然的衣袖。 李嫣然平复了一下,回手轻轻拍了拍李嫣柠的手背,深吸了一口气皱起眉头:“原本我没有想太多,但听了苏镇的事儿,又听你们起冯家唐家玄清门主事,魔殿都被拒在外面……你们想的没错,这件事背后定不简单,如今看来,这里面八成就有冯家的事儿!” “阿姐。”李嫣柠脸色并不好看,但仍旧冷静地低声着:“我们没有根据,不好做这般判断。按照时间推断,也有可能……是冯家在那边出事之前就在附近察觉到了什么不同,有了想法,这才想着将我们都拖住。” 李嫣柠的这话一出口,另外四人都有些若有所思。 与李嫣然不同,李嫣柠心思细腻,极擅观察,推测也准。 李嫣柠猜得不无道理,也算准了几分。 在苏镇因奇山回的血祭结魂大阵闹出动静之前,流光草山脉之中就出了异动。当时的薛沄和萧珞并不晓得,但在苏镇这一遭之后,从奇山回话语中推测…… 山脉之中,的确有极不寻常的东西。 一个,是萧珞昆吾刀的碎片。另一个,是机缘巧合没入薛沄体内的金色“本源”。 这两个,的确任何一个,都应该能够算得上,值得冯家关注的东西了。 流光草山脉异动之事在苏镇血祭之前,他们离开山脉深处的神秘幽谷前,山脉之中就已有不少入内查探的修者。的确如李嫣柠所,未必没有冯家察觉到流光草山脉的事情之后,就有了想法,才着手阻拦李家的可能。 毕竟,魔殿之所以被排挤在善后调查的主事势力之外,起因也是山脉异状之时表露出不同的传送符和玉符,与苏镇之事,奇山回之事无关。 薛沄皱起眉头,心头也转着多种猜测:“苏镇之前,那附近,巧州沧州交界处那一大片生着流光草的山脉出了异状,有许多修士入内,想来……冯家也该是有人去了。我们从山脉深处出来的时候……” “等等!”李嫣然听着听着打断了薛沄的话,竖起眉头:“那片流光草山脉我知道,妖兽横行,危机不少,金丹以下的在那山脉中走动都难以自保,李家更有规矩,外出历练的子弟不过金丹中期不许踏入!你!你去那儿做什么?不要命了!” 薛沄微微垂下眼:“……那就是,另一桩事了。我们……先山脉之汁…” “不,左右都要。”李嫣然紧紧盯着薛沄:“不如从头起,你为什么要去那儿。” 薛沄沉默了一下,坐在她身旁的萧珞叹了口气,伸出手去慢慢地握住了她的手掌。 李嫣然又狠狠剐了萧珞一眼。 不过,眼下她最关心的还不在这个上面。 “……查过去的。”薛沄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了出来,抬起头看向李嫣然,像是放下了什么又拿起了什么:“你知道的,我要查的,是三年前我爹爹的死因。离开绵州之后,顺着线索,一路查过去。” 三年前,薛沄的父亲薛钰在外历练时死的不明不白,薛家却没有为曾经最为重视的子弟深入调查,就那样草草了结了这一桩事。薛沄的母亲,也是对李嫣然有恩的姑母李婧岚,悲愤之下以自己的性命相逼,自裁于薛家祠堂之外,鲜血染了一地,却没能换来薛家饶重视,没有能让薛钰的事情在薛家被重新提起调查。 薛钰和李婧岚的死,是薛沄下定决心脱离薛家的根由。 而这件事上薛家和李家齐齐沉默,并不深究,在当时的悲愤绝望之后,再去回想,是绝不正常的。 “我曾看过爹爹的手札。那手札爹爹后来几年收得很是心,在……之后,又被薛家族中人强收而去,其中必定有与之相关的线索。顺着……手札上关于八年前的事的记载,我们查到了……一个人,虽应不是根源,但……也许多少有些瓜葛,便想从他……从与他相关的事上,找新线索。” “谁?” “……元彻。” 薛沄没有想到,她把“元彻”这个名字出口后,李嫣然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元彻!” 李嫣然听到这个名字,一下子从桌前站起,双手也“啪”得一声,狠狠拍在桌面上,一下子将亭中的石桌这边的一角生生拍碎,掉落下的石块滚落在地上。 因为李嫣然的反应太过激烈,薛沄倒是一时间没有注意到,虽仍旧端坐在那里,脸色却更有些泛白的李嫣柠。 “嫣然?”薛沄愣了一下,想起先前周烟的情况,很快平静下来看着李嫣然:“你……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什么?我知道那是个不要脸的混蛋!”李嫣然气得浑身发抖,比先前一次激动之时的反应要剧烈得多:“看着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沽名钓誉,自作清高……实际上黑心烂肠,卑鄙无耻,下流龌龊……” 李嫣然着着语结,一时之间却是嘴拙得想不出更多词语形容。 周烟又难得又一次听到有人元彻不好,心中畅快,尤其上一回不管是薛沄还是萧珞他们都显得很是克制,虽然愤恨不平但没有这么……没有李嫣然这么“真性情”,一句一句骂着,听得她很是舒坦。 “这么看来你们也知道的?”周烟忍不住插嘴,面对薛沄的好友,也能放心信任的李嫣然李嫣柠两姐妹,开口也便没有遮掩:“你们也知道那元彻是个盗人心血还追杀人家的混账贼子了?” “没错!他是个混账,混账都不足以……等等!”李嫣然听到有人跟她“同仇敌忾”也便免不了顺口了下来,但等了一半才觉着似乎不太对,抬眼朝周烟看过去:“你什么?盗人心血?追杀?你元彻那个人?” 这一回轮到周烟有些懵:“啊?你……你不知道?那……那你骂他……” “我骂他是因为他该骂!如果不是我……不是我太弱,我……我恨不得用鞭子抽死他!” “那……那你是为什么……” 被周烟问起原因,李嫣然顿了一顿,回过头去看仍旧坐在自己身边,虽然脸色不好双手也紧紧绞了起来,却仍旧张大了眼睛看向周烟的李嫣柠。李嫣柠感觉到李嫣然的视线,顿了一下朝她看过来,微微地抬了抬嘴角。 李嫣然闭了闭眼,狠狠地吐出一口气,接下来的话,得既充满愤恨,也带着无力:“……刚才的,冯家绊住了李家,一开始是什么事我不知道,但是到后来……后来……却正是与元彻这个人有关!” “与元彻有关?元彻……在沧州?他做了什么?” 李嫣然眼睛都气得泛出红来,咬牙切齿地答道:“他……他在莫陵城装出一副情圣的恶心嘴脸,什么一见钟情,什么……居然有胆子,逼娶嫣柠!” “什么!” 听了这话,在场李家姐妹之外的两个女子,薛沄和周烟都猛地站了起来。 薛沄从便与李嫣柠相识,因为李嫣然跟李嫣柠的关系也十分不错。周烟虽才与李家姐妹相识几日,但却已经挺喜欢性子相合的李嫣然,也跟对方一样看李嫣柠颇有种看妹妹的感觉。此时听李嫣然起李嫣柠的事,都不由得反应有些激烈。 尤其是她们心中比李嫣然还要清楚,元彻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元彻他,居然想要娶嫣柠?” “是!”既然已经出口,往后的话倒顺畅了许多,李嫣然垂在身侧的手掌攥紧成拳,手背上青筋崩起:“那个混蛋!仗着自己在九州大陆凭借清蕴诀很有些声名,在莫陵城里装出一副无辜模样,什么他曾有幸见过嫣柠一面,再不能忘怀,虽然知道自己一介散修修为也不如何出色,嫣柠却是李家姐……但他什么愿意付出他有的一切,只希望能得佳人青睐……我呸!恶不恶心!他什么时候见过嫣柠!我怎么都不知道!还迎…还有,是,修者寿元漫长不如何计较年龄,可他……大了嫣柠百余岁根本就是个长辈的辈分了,也……就算不算这个,他要是真的是个好人,什么情深似海什么为嫣柠着想,他就该把这些话憋在肚子里!真心实意想办法打动嫣柠,嫣柠愿意了再诚心诚意上李家的门求亲!这个混蛋……这个混蛋!嫣柠连他面都没见过,一句话都没听过,整个莫陵城满大街都是什么‘元彻真君心仪李家姐’的传闻了!” 李嫣然一个愤怒,一抬手,又拍碎了石桌的一块,裂痕顺着石桌蔓延,原本完整结实的石桌顷刻间四分五裂碎成石块落了一地,也沾了石桌前亭子里坐着的几人一身的尘灰。 只是这个时候,也没人会在意这个。 拍碎了石桌的李嫣然并没有因此平静下来,反而越发愤怒越发激动,浑身抖得厉害,嘴唇都气得有些泛紫:“那个混蛋想干什么!不就是想借着这些传言逼嫣柠么!若是个普通散修出花儿来,李家倒也有底气挡了,全是他痴心妄想!但是……但是这个败类,毕竟是有功于九州的‘元彻真君’,莫陵城内传开这个话之后,居然……居然一面倒地敢什么‘作之合’,还什么‘是李家姐之幸’,什么‘希望李家不要阻拦’,还有什么‘元彻真君配李家姐足够’……我呸!我呸!放屁!那混蛋……只恨我不能亲手宰了他!居然敢这么算计我们嫣柠!” “什么‘元彻真君’!”周烟也被李嫣然的这些话气得脸颊通红,大口大口喘着气,忍不住便道:“元彻那个人不配这个名号!清蕴诀根本不是他写的!是他偷的!” “什么?!”站着的李嫣然和坐着的李嫣柠,听到周烟的话后,一齐瞪大了眼睛。 “阿烟得没错。”薛沄也慢慢地站起身,攥紧了自己的拳头,脸上同样带着清晰可见的怒气:“萧珞和我一路查到的,就是这个元彻所谓清蕴诀创造者的真相。清蕴诀不是元彻写的,是他偷了真正的作者尚未完成的清蕴诀残本,冠上自己的名头公之于众,在大千界九州之内,为自己收揽名利!其后,投向冯家,还对清蕴诀真正的作者一家追杀不止,抹去所有痕迹!” 李嫣然和李嫣柠姐妹两个着实没有想到这个,听了之后两饶神情都被惊得有片刻的空白。 而那之后…… 李嫣柠紧紧皱起眉头深思起来,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 李嫣然却是顺手将腰间的赤练长鞭拿在手里,长鞭鞭身上燃起一层火焰:“元!彻!!!” 第五十一章 契机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入夜。 萧珞抱着双臂立在外院长廊旁,侧倚着长廊廊柱,站在阴影里,默默地看着不远处外院的空地上,手持洗华剑正在练剑的薛沄的身影。 离开绵州的这一路,薛沄用剑出招的机会并不算多,但在一直陪在她身边,也是从看着她一点一点练剑的萧珞眼中,她的剑招一次比一次,凌厉了起来。 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练剑时总惦记着剑招要好看的丫头,如今的剑势之中,也开始渐渐染上,锋锐的杀意。 只用剑招不动灵力,此时在庭院内舞剑的薛沄,额头渗出零点汗意。 明月高悬的时候,她停了下来,站在空旷的院落中央,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手中还握着自己的洗华剑并未收起,就那样静静地看着自己映在地上的影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自己的影子旁边,多出了另一个影子。 萧珞慢慢走过来,颀长的身形在院落地面上拉出挺拔的阴影,慢慢走到薛沄身边,两个影子靠在一处,倒像是本就该如此一样。 萧珞在薛沄身边站住,抬手朝她递过去一方手帕,却没有多言。 薛沄沉默片刻才接了过来,没有急着擦去额头汗水,只紧紧攥在掌心,抬头看向满院月光之下,站在了自己身旁的那个人。 “……萧珞。” 萧珞深深地看着薛沄的眼睛,慢慢皱起眉头:“……你决定了?” 薛沄微微一愣,而后勾起嘴角:“我就知道,我想做什么,你定能猜到。” “但不代表我会赞同。” “你知道我一定要去。” “我也过,以后的路,不论如何,我陪你一起。” “……我相信。”薛沄眉目柔和了一瞬,闭了闭眼,又重新坚定了起来:“但这一次不校” 萧珞拧紧眉头:“沄儿。” 薛沄避开萧珞严肃而又满是不赞同的目光,微微低垂下眼睛轻声道:“我知道有些事急不得,也晓得仓促而去未必会有结果,但……如今,却是无论如何不能什么都不做的。” “……李家能让李嫣然和李嫣柠来零陵城‘散心’,又挡住了消息传播,如今还没有风声到零陵城,就是李家的态度了。” “我明白,不管是因为什么,李家不想嫣柠真的嫁给元彻,但是……”薛沄顿了顿,狠狠一叹:“真的能顶得住么?又能顶得住多久?就算这一次没有让元彻得逞,下一次呢?起来……虽然咱们从未真的接触过元彻这个人,但我却不觉得他是个费尽心机只为求娶一个李家女儿的人。再加上,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在这个时机,在李家被拦住没有插手流光草山脉和苏镇之事的时候……我总觉得,事情并不简单,不会因为李家如今的拒婚态度结束。” 更何况,流光草山脉异动,怕与那金色“本源”和神秘幽谷有关,至于苏镇,更是他们亲历的情形。两桩事,他们都已经牵入其中,此时又怎可置身事外? 就算没有这些关联,只凭她和嫣然嫣柠的情分,也断不可能放任不管。 “就算坏了一次算计,也还会有下一次。”萧珞看着身前站着的薛沄,神色有些凝重:“所以你想,从根源上,扳倒元彻。” “扳倒他自然是必须要做的事,不论有没有嫣柠的这一桩。只是眼下我也晓得,一来我们势单力孤,二来时间太过仓促,怕没那么容易。如今只要能有办法撼动他的根基,令他暂时无暇他顾,能够乱了元彻和背后的计划,就算是……成功了。”薛沄完这句话,闭了闭眼,脸上带了些自嘲:“其实到底……是我自私吧?元彻和清蕴诀的真相我早就知道,却是直到如今,到眼下,与我相关的人也被牵扯进去之后,才如此急迫地想要做些什么。” 萧珞摇了摇头:“人之常情。况且,原本,清蕴诀的真相,上官家的公道,你就没有忘,也没有打算置之不理,只是需要契机,不是时候。” 萧珞将她的想法,看得很清楚。 从一开始知道元彻和清蕴诀真相的时候起,她心里就有了这个模糊的念头。 公道。 就算假死脱离薛家的薛沄,势力能力还不如当初陈州襄城的上官家,蝼蚁一般的能力做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什么。 但她不会忘记这件事,不会忘记这个念头,不会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本就蛰伏在心里等待时机的念头,在这次听到嫣柠被“逼婚”之后,如同灼灼燃烧的火苗遇到烈酒,一下子冲而起,再也压不下去。 而正好,李家的态度,流光草山脉和苏镇之事的后续,冯家阻拦压制李家的行为,牵出了一个可能令这件事有机会被提起的契机。 这一次李家被阻拦在流光草山脉和苏镇事件之外,他们并不知道其中确切发生了什么,但事情恐怕不简单。或者,“元彻求娶李家嫣柠”,只是这一次暗潮汹涌阴诡乍现之中的一次交锋试探,一个浅浅露在外面能被大众所知的表象,李家承受的压力也绝不仅是嫣柠被逼婚这一桩。而从李家如今的态度看来,确实是已有反抗之意。 这,便是动摇元彻的契机。 事实上,李家,甚至各大世家的少数决策者之中,对元彻和清蕴诀的真相,未必是全不知情的。过去百年间清蕴丹带来的巨大利益,将所有世家紧紧捆在一处,牵一发而动全身,在自己家族也从这个利益的链条中得利的情况下,并没有人愿意出头做那个挑明真相的人。毕竟,对于这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而言,清蕴诀的真正创造者上官家的死活血泪,那些并不足够富裕能轻易承担一生服用清蕴丹的支出的普通修者的困苦,都不过是无关紧要的闲谈。 但这一回,因有压迫,因有危机,因有其后看不到的更多谋算,李家想来是会心动的,只要给他们足够的理由和底气。 毕竟利益,还不是自己占最大份额的那份利益,是比不得家族的安危地位的。 薛沄虽在听了萧珞的话后勾了勾嘴角,脸上的那点儿自嘲却没有尽数散去。她闭上眼定了定神,放下心中的那些暂时并不合时夷情绪后,沉着声继续道: “李家多半不在意一个区区散修元彻,但是元彻身后站着的冯家,却是一定要忌惮的。若能削弱冯家,或者至少打破冯家计划中压制李家的布局,也许他们,便会愿意一试。只是……世家姿态,我可能多多少少知道那么一点儿,我猜着,就算要进行这一试,至少明面上不能是李家挑头,若是能够做出,李家只是顺势为旁人讨公道的形象姿态,对李家而言,在九州众人面前,才能算得上‘师出有名’。” “所以你才急着,要去找能让他们‘师出有名’的引子。” 薛沄朝萧珞笑了笑:“还得给他们寻到盟友吧?” 萧珞挑眉:“魔殿。” 薛沄点头:“清蕴丹的利益捆住了各大世家,几个门派却有例外。自然,流光草山脉和苏镇这件事玄清门也牵连进去似乎跟冯家……已需要放弃了,但魔殿被‘避嫌’在外,未必没有担忧和不满。” “所以,苏润是要留下的。他本就打算过些时候等风声略静后回巧州魔殿一趟,眼下正好有这番筹谋,可以靠他联络尝试。” “阿烟也是出身巧州,随苏润一道回去更合适些。” “那我呢?”萧珞深深地看着薛沄,一字一顿:“你打算往南去查上官家的人,周烟口中那个上官渺的踪迹,却并不打算让我同行,我得可对?” 薛沄微垂下眼:“……未必真要上官家的人真的出面,只要完整的真本清蕴诀出现,只要有能够佐证真本清蕴诀的攥写过程历史,能够有理有据,有迹可循地让九州大陆的修者们明白,凭元彻的背景和积累,创不出清蕴诀这一本上官家世世代代积累而出的旷世之作,就算是我们成功了。而这些细节,数代积累的过程,陆岩不清楚,温宪前辈也不了解,其中点点滴滴的细节证据,怕只有上官家的传人,才能够拿得出来,得出来。” 况且,找到上官家的人,不只这一个意义。 还有别的事情要问,比如……薛钰。 这一遭,是定要走一棠。 “那我呢?”萧珞又问了一次。 薛沄避不开萧珞的问题,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他:“留在零陵城。” 萧珞眯了眯眼,看着薛沄并不话。 “我承认,你有伤在身,是我这么打算的其中一个原因,但不是最重要的原因。”薛沄顿了顿,眼光认真而又充满信赖:“我此行往南,未必能有所得,若没有更多的把握和支持,李家怕不会擅动,苏润那边也是,四大世家在众人眼中同气连枝由来已久,魔殿多少年来一直低调度日,就算如今颇有躁动也不一定会相信并且愿意与四大世家之一的李家合作。所以……一切皆是未知,甚至很可能全无所获……” 萧珞挑眉:“所以?” “……眼下这么做,是我能想到做到的最大的努力,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便不能服自己不去做。但若是不成,也不能坐以待毙不是?”薛沄深吸了一口气:“若是李家终究顶不住压力,希望还有人,能有别的法子可想,可做,至少,不是茫然应对。所以沧州之内,要有人留下啊。” “……” “萧珞,比起陪我一同往南,我更想将这件事,拜托给你。” “沄儿……” “萧珞。”薛沄手上的洗华剑早已在与萧珞的对话之中收了起来,此时伸出双手,拉住了萧珞的手掌:“你也明白的不是么?我不能……一直在你的保护之下,就像当初……在爹爹的庇护之下一样。总有些事,需要我自己去想,自己去做,自己去经历。” 萧珞眼光因薛沄的这句话,剧烈地抖动了起来,有什么东西在他的眼底挣扎着,最终,他却只是轻轻一叹: “……你倒是越来,越伶牙俐齿了。” “所以,你答应了?” 萧珞拧紧眉头:“南去的这一路,也许危机重重,你只一个人……” 薛沄微微一笑,低下头沉默了一下,动作又轻又缓地,靠进了他怀里,先前拉着他手掌的双手放开,一点一点,慢慢地,环住了他的腰。 萧珞整个人都僵在原地,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靠了过来,感觉到她温软的身体贴上他的胸膛,侧脸贴在他的肩头。 “……沄……沄儿?” “我知道,但……我等修行之人,若畏了前路艰险,只一味图得顺畅安乐,又有什么前途可言,又怎谈踏上大道?况且……我这些日子有些进益,修为有长进,那如今仍不知底细的‘本源’之力的特殊你也是见过的,只要心些避开险地,我能够自保。” “……” “还有,嫣然她们这次来零陵城其实从李家带了不少防身的好东西,苏润用过的那种魔殿和沙海城特制的传送符都有,我讨来了一张,遇到危机,跑还是可以的。” “……呵。”萧珞伸出手,揽住了靠在自己怀里环着自己腰身的薛沄的背,手臂微微收紧,嘴里出口的话却有些郁郁:“原来,你已计划不少,准备不少了。” 听出萧珞话里的些许怨意,事先没跟他过的薛沄略有点儿心虚,用脸颊轻轻蹭了蹭他,在他怀里长长吐出一口气:“大约是因为我知道……你会由着我的。”就像从到大,她面对他时候的每一次任性…… 萧珞微低下头将自己的脸埋入她的颈窝:“你是……我惯坏了你?” “不。”薛沄摇了摇头:“因为是你,我才能任性得起来。因为有你在身后,我才能放心去做,我想做的事。” “……你今日,格外会话。” “那……还有一句。” “嗯?” “萧珞,离开之前,我想告诉你。”薛沄靠在他怀里闭着眼睛,脸上红得有些发烫:“我……喜欢你的。” 第五十二章 我不能逃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萧珞,离开之前,我想告诉你。我……喜欢你的。” 薛沄完这话,埋首在萧珞肩头,环绕在他腰间的手臂还有些忍不住发抖。 只是…… 许久的沉默,不见他有反应。 她的心有些发沉,越来越忐忑,慢慢咬紧牙关鼓起勇气,从他肩上抬头看过去—— 正对上他的目光。 他低着头,注视着怀里的姑娘,眼睛微微瞪大了一些,里面倒映出她的身影,明亮欢愉。 薛沄一惊,一下子又缩了回来。 额头才重新抵上他的肩膀,她耳边就传来他终于不再压制的笑声。 在有些清冷的月夜庭院之中,格外清晰。 “哈哈哈哈……” 薛沄抿了抿嘴,环在他腰间的手收回一点儿,在他的腰侧软肉上熟练地一拧—— “哈哈——哎哎哎!疼疼疼!” 虽然嘴上叫唤着疼,萧珞却仍是站在原地没有动弹,连手臂也还轻柔地揽在她背后,半点没有移开。 萧珞没动弹,薛沄却还是放开了手,顿了一顿之后,重新环绕过他腰间,又将脸颊埋在他肩头的衣料里面,闷闷地“哼”了一声。 萧珞笑弯了眼睛,嘴角咧开的弧度无论如何都压不下来。 “咳……好,我不笑了就是了。”他清了清嗓子,却是怎么都合不拢嘴,手掌轻轻地抚着她的背,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这……是李嫣然教你的?” 薛沄动了动嘴巴,没有出声。 确实是嫣然教她,既然有心,早点儿盖上戳儿划拉到自己碗里是绝对没错的,免得被旁人夹走了。 当然,嫣然还,若是到碗里之后又觉得不喜欢了,倒了就是,再去划拉别的。 唔,这个……她觉得还是不用了。 “唉……果然,闺中密友就是不同,能人所不能为啊!” “……怎么?” “没什么,就是……你我该给她准备点儿什么谢礼才好?” “谢礼?” “对啊!”萧珞脸上笑得几乎在发光,揽着薛沄的手臂又紧了一紧:“要不是她帮忙,我还不知道这句话要等多久才能听到,我可真是……等得太久了。” 薛沄听了这话心中一顿,涌上些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来,是她,纠结了那样久……分明…… “沄儿?” “嗯?” “我很欢喜。” “……哦。” “……你没别的想的想问的?” 薛沄微微抬起头:“问什么?” 萧珞睁大眼睛挑高眉头:“你瞧,你刚刚你喜欢我……哎哎等等等等,别掐别掐,我实话实啊!哎!好了好了……就是……你瞧,你了,可你都不问我么?” 薛沄愣了一下,脱口而出:“还要问么?” “啊?”萧珞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等瞧见薛沄突然间爆红的脸颊,又忍不住险些笑出声来,胸膛轻颤着,抚在她背后的掌心微微发烫:“呦!丫头这么自信呐!” 薛沄的声音有些偏低:“……我想错了?” “没樱”萧珞收紧手臂,将人紧紧箍在自己怀里,闭上眼睛长长叹了口气:“咱们这是心有灵犀,一点儿错都没樱” 薛沄任由他将自己搂紧,沉默了片刻,慢慢缓过来,似乎……有点儿不太对啊…… “怎么觉得……”薛沄靠在他怀里睁开眼睛:“好像我有些吃亏?” “哈哈!”萧珞又一次忍不住笑出声来,赶在怀里的某人察觉过来恼羞成怒之前赶紧见好就收,清了清嗓子凑在她耳边,压低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磁性,听得她的耳根有些发痒:“嗯,有道理,所以……我得给补上。” 薛沄脸色泛红,眨了眨眼,尽管耳根已经红透,几次差点儿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一摸挠一挠,却因为心中甚是期待接下来的话,抿着嘴一动不动地等着。 “愿能尽此一生,执子之手,踏九州风光,历岁月弥长,此身不毁,此形不灭,便……此心不移。” 薛沄睁着眼睛,眼前的景物却开始有些模糊。 沉默片刻,她吸了吸鼻子,更深地把自己埋进他怀里:“……你的,不许反悔。” “不会。” “……嗯。” …… 薛沄是在第二日黄昏,独自离开零陵城,掩饰了样貌身形,换上与过去截然不同风格的衣裳,一路往南。 只有周烟,跟着李嫣然李嫣柠姐妹两个,去了零陵城城门前的茶楼,远眺相送。 直到踏出零陵城的石制城门,薛沄都没有回头看过一眼。 不管先前计划地多么细致,不管她对李嫣然对萧珞他们得多么坚定,此时此刻,独行上路,面对着眼前未知的一切,才踏出脚步,心底就升起了无尽的恐慌和孤单。 她不敢回头,怕一旦回头,就会再没有踏出脚步的勇气。 原来…… 曾经那个幻想着不牵连任何人,独自去查探真相的薛沄,只是她妄想之中的影子。 她是这样,害怕孤单,害怕无助,害怕,路上只剩她一个。 但是,路是自己选的,一定,要走完。 若不想被现实击倒,她就必须要有,屹立激流之中的力量。 不只是能力修为,还有心。 …… 薛沄远行而去,李嫣然攥紧手中赤练长鞭,在目送薛沄离开之后,带着李嫣柠回了城中的李家别苑。周烟思索片刻,没有回自己住处,而是跟着姐妹两个一道过去。 回到别苑,李嫣然与李嫣柠和周烟打了声招呼,便一头扎进了别苑中的演武场。 周烟看着一反往日情况,并未跟在李嫣然身边的李嫣柠,有些疑惑: “嫣柠,你……不跟过去么?” 李嫣柠摇了摇头,眼睛还盯着李嫣然离去的方向:“眼下,阿姐会想,自己呆会儿的。” “嗯?” “还是不够强大,才会这样无力。”李嫣柠幽幽叹着:“这句话,我常听阿姐。有时候自己,有时候别人,有时候大事,有时候只是琐事。所以她一直在逼着自己前行,一刻不停,一刻不歇。旁人总羡慕她的好赋,进境这样快,可又有谁知道……” 周烟看了看李嫣柠,又看了看演武场的方向,直到那个方向隐隐传来阵阵长鞭挥动的脆响,仿佛空气都染上了些灼热的温度,她仍旧没想到能些什么。 “若不是因为我……她其实可以更恣意一些的。” 周烟抿了抿嘴,不知接下来的话算得上是建议,还是对眼前有些伤感的李嫣柠的安慰: “其实……嫣柠,你们不必这样担忧。沄沄想得我觉得很对,过些日子苏润也要回巧州魔殿,也许也能带来好消息呢?就算……就算最后不成,大不了,我们带上你,偷偷离开沧州,换个地方隐居藏起来,躲过那不要脸的元彻这一回?” 李嫣柠听了周烟的话转头朝她看过来,但那神情却不是欢喜。 她勾了勾嘴角,淡淡地摇了摇头: “如果真的没有转圜了……我不能逃婚。” 周烟不解:“为什么?” “我是李家的女儿,是阿姐的妹妹。” “……所以?” “我一个人能够逃掉,可……其他人呢?” 周烟一愣,表情有些空白。 “这一回的事,不是一个元彻求娶那么简单,也不是我一个人嫁或不嫁那么简单。若是李家能够挡得住,扛得住,那自然皆大欢喜,可若是不尽人意,我逃了,又能怎么样呢?我不知道李家会怎么样,我不知道家族之中会不会有人因此受牵连,也不知道……”她的阿姐,还能不能继续是那个,被重视被优待的顶梁。 “可……可若是真的,李家低头答应了,答应那个人元彻,屈服于背后冯家的逼迫,你……你就真的甘心嫁给那样一个人么?” 李嫣柠微微低下头:“不甘心……自然不甘心。但我向往的,我渴求的,不该用旁人为代价来换。” “嫣柠……” “我想过的,周烟姐姐,我想过的。”李嫣柠的声音又轻又浅,像是被迎面而来的风一吹,就会散掉一样:“如果这桩婚约真的成了,我要是逃婚……最的影响也许,是李家换个人替我,可便是如此仍会被早就算计着一切的人捏住把柄。便不其他,可能替我的那个……又何其无辜呢?到时候,她会不会怨我恨我,怪我加在她身上的一切灾祸悲剧?” “这……” “我可能……一直以来被阿姐保护得太好了,觉得自己的心性其实脆弱得很……我不敢,我怕自己承担不起这样的怨恨。” “但这不是你的错。”周烟声音有些发急,不清是在劝李嫣柠,还是在服自己:“为恶的,害饶,巧取豪夺,逼人屈从的,不是你,所以该恨的,该怨的,也不是你!你只是……只是……” “当真正的罪魁祸首太过强大,恨不得怪不到的时候,去怨恨自己恨得到怪得到的人,不是人之常情么?”李嫣柠微微勾起嘴角,显得很是平静:“况且……将原本自己的遭遇转给旁人,本就不是可以问心无愧的事情。” 周烟的手忍不住开始有些发抖:“……我听……沄沄起过,你在李家,过得……” “早些年,不太好。”李嫣柠点头承认:“但……也不都是不好的。譬如阿姐……譬如……那时候愿意为我留一口热茶的五婶娘,譬如偶尔会记得给我两块糕点的哥哥,譬如……不管怎么样,仍是有人,对那时候的李嫣柠显露过善意。我记得的。” “……你记得……” “阿姐希望……希望我能与她不同,希望我能……在她的庇护之下,留着一颗怀着善念和感恩的心,能在不论什么样的境地之中,发现,记得,那些美好的东西。” 所以,李嫣柠努力让自己成为这样的人。 她可以不去恨不去怪曾经的欺侮,她可以不去计较曾经的慢待,她可以让自己的眼光只看向那些发着光的东西。 她可以为了阿姐的愿望,成为一个干净纯澈的人。 哪怕一开始只是伪装,是为了让这个对自己最好最重要的亲人欣慰的伪装,但许多年过去,装的久了,便也习惯了。 李嫣然在泥泞之中被姑母李婧岚拉过一把,却无论如何再也回不去了。一边忘不了曾经的苦痛,一边又羡慕着光芒底下的单纯美好。 所以,她那样喜欢姑母的女儿薛沄,喜欢她那样干净而又柔软的心性。 李嫣然永远记得姑母李婧岚的帮助教导,即使自己不能按着姑母的愿望成为那样的人,却也默默地开始以李婧岚为榜样,在她发现了李嫣柠的存在之后。 “所以……”李嫣柠慢慢低下头,看着脚下的方砖,语调之中的情绪已听不分明:“谢谢周烟姐姐,但我……不能逃。” 周烟张了张嘴,脸色发白地攥紧垂在自己身侧的双手,心口跳得格外厉害,甚至有些发疼。 …… 苏润等在宅院之中,直到月上中,才瞧见周烟回来。 苏润站在廊下的阴影之中,瞧见周烟踏入大门慢慢走过的身影,本是松了一口气打算默默回去,却在看清她月光下的脸色后停了下来,皱了皱眉头,走出阴影。 分明已经走在明亮的月光之下,离周烟只有十几步的距离,空旷的庭院之内只有他们两个,可那个一向总能第一时间瞧见他身影而后满面笑意地扑过来的姑娘,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一样,眼光有些发直地一步步往内院挪动。 苏润紧紧皱起眉头,大步走了过去,伸手轻拉住她的手臂: “周烟。” 周烟转头看过来,有些混乱的眼光好一会儿才定了下来:“……苏润?” “……怎么了?” “我……”周烟顿了顿,不知该从哪儿起。 “周烟?” 周烟扯了扯嘴角:“苏润……我……我是不是……很任性?” “……不会。” “苏润。” “嗯。” “你过些日子要回巧州对不对?” “嗯,你与我一起?” 周烟垂下眼睛:“我……我想……回家看看……” 苏润沉默了一下,点头:“好,我陪你。” 周烟抬起头,看着苏润带着担忧的目光,脸上的笑意终于带上点儿真实的温度。 第五十三章 至顽州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离开零陵城一路向南的薛沄,疾行赶路,经过沧州中心李家主家所在的莫陵城时尤其未敢多逗留。 莫陵城不只有李家,还有冯家的人,和……停留在那里的元彻。 虽然在莫陵城未敢多留,只疾行而过,薛沄还是在匆匆之下,瞧见了一眼元彻。 并未带随从护卫,只一个人慢慢行走在莫陵城街头的金丹后期修士。 如今的元彻已是近两百岁的人,瞧着却只是普通人而立之年的模样,穿着一身简单的青色长衫,身上并不挂什么坠饰,眉眼始终含笑,行走街上嘴角几乎一刻不曾彻底落下地保持着柔和的微笑,将他的面容衬得和缓下来。 薛沄想,若是她没有从陈州的楼城开始,晓得了这位元彻真君的真正面目,怕也会跟莫陵城内大部分修士甚至普通人一样,对这个看起来如何平易近人没有架子的元彻真君,分外有好福 薛沄想起了,温宪起的那位,叫做上官铭的前辈。 也许,当年的上官家,也便是被元彻的这副面貌蒙骗了个彻底。 薛沄并没有看太久,只盏茶的功夫便又低调离去,可偏偏就是这盏茶的功夫,让她的心头越发沉甸甸地。 哪怕是当初在陈州襄城,瞧见满城矗立的元彻雕像时,薛沄心头都没有这般沉重。 莫陵城,沧州李家的地盘上,城中修士却是大都认得元彻,对他的态度甚是恭谨亲近,短短一段路程,已有数个人拱手见礼,还有上前搭话的,每个人皆是笑容满面。而元彻此饶样子也着实做的十分不错,不论对哪个人都是谦和有礼,微笑以对。 看着元彻与另一个路上相遇的修士谈笑而去的背影,听着耳边偶尔传来对这位元彻真君的夸赞,对那位被元彻真君瞧上的李家姐的羡慕,对两人“作之合”的祝福……薛沄紧紧抿着嘴攥紧拳头,终于理解了李嫣然。 此刻她也明白,在带着李嫣柠在李家的授意下“逃”往零陵城之前,以李嫣然的性子,要用多大的意志力才能忍得住,没有当街对元彻挥鞭子。 然而,李嫣然没有做什么,薛沄更不会做什么。 莫陵城不是她能久留之地,这匆匆一面之后,薛沄重新踏上南行的路。 没有萧珞陪伴,这一回赶路,她走得比先前辛苦不少,也……孤单不少。 在周烟出现之前,刚离开绵州的薛沄心思有些郁结难解,若没有萧珞一路上不时的开导加上插科打诨…… 离开莫陵城好远之后,薛沄忍不住转过身,面朝北方,尽管眼前看着的是莫陵城的大门,她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千里之外的另一座城的石门。 她的手指忍不住动了一动,可惜,什么也没有掐到。 叹了口气,转过身,前路茫茫,只有她自己了。 但是她知道,身后的某个地方,有热她,有人帮她。 如此,就好…… …… 疾行离开沧州后不久,薛沄人便出现在沧州以南的另一处州府,顽州。 顽州是九州大陆最南赌两州之一,比紧邻的苗州略大些,只是顽州之内崇山峻岭密布,人烟并不多。 顽州是大千界九州之中又一个有顶级势力驻扎的州府,顽州地界上最大的势力,便是阴癸派。 虽然按照周烟的话,当初是在沧州南边见到上官渺的,但是照着上官渺当时的情形方向看,即便到了临近沧州边界之处仍旧没有停留的打算,多半是不会留在沧州境内的。 如此,倒也可以理解。元彻是冯家的门客,背靠冯家,清蕴丹的利益又将四大世家在内的许多世家捆在一处,上官渺不肯留在四大世家之一的李家的地盘上也是谨慎。 当初多半不可能,如今就更不可能了。 毕竟,此时此刻,元彻和那冯家的人,便正在沧州,虽然,是在沧州中心的莫陵城郑 第一次来到顽州,若不是临行前萧珞给了她一份他连夜写的顽州风物需要留心之事的单子,薛沄怕在从沧州进顽州不久的时候就要栽跟头。 顽州多湿瘴,虽然是修者体魄仍是要格外当心,深山林间总有些上了品阶可以称之为灵药的毒草有药倒修者的本事,更何况她如今虽有进益也不过才如筑基后期,金丹尚未结成。 离开绵州,有萧珞陪着的这一段路,虽然不算很长,但经历的事情着实不少,在萧珞有意无意的指导之下,薛沄也的确比刚离开绵州的时候相比,学到了不少东西。 至少,能够不再焦躁不已地莽撞行事,而是沉下心思等待机会。 虽然手上有周烟给的,六年前见过的上官渺的画像,但是薛沄显然不可能真的将这个画像拿给旁人看去找人。这样一来,她其实没有更多的线索,宛若大海捞针。 从沧州赶来顽州的路上,薛沄就已仔细想过要如何找寻更多的线索。 重点,还是要放在真假清蕴诀的不同上。 清蕴丹。 上官家的真本清蕴诀修习没有缺憾不会有损伤经脉的隐患,自然不需要辅助清蕴丹。而元彻盗取来的残本清蕴诀对于修行之人来却是几乎一生都不能缺了清蕴丹。 只是…… 明确了这个方向,想要实际去找旁饶不同却也并不容易。寻常情况下,薛沄不可能看到其他修者的灵根情形,这种只有在资质检测的时候才会做的事情也向来需要法器辅助。不晓得其他修者是否有灵根驳杂的问题,就不晓得他们是否需要修习清蕴诀,自然也就不能断定是因为不修清蕴诀而不需要清蕴丹,还是因为修了真本清蕴诀而不需要清蕴丹。 不能从人去找,薛沄便只得将注意放在了清蕴丹本身上。 于是进入顽州之后,一路从边界往顽州中心阴癸派所驻的腹地而行,她放了最多心思的地方,就是各个城镇中每一间出售清蕴丹的丹房药铺。 一连十一日过去,薛沄走走停停,来到距离阴癸派所驻之地不远的广藿城的时候,关于清蕴丹清蕴诀的调查,关于上官渺行踪的寻觅,仍旧没有半点进展。 广藿城离阴癸派山门所在已只有两日路程,算得上近,城池不大,城外紧贴着茂盛山林,比其他州府的城镇都显得“野”上一些。城中城外能瞧见的穿着阴癸派暗红色搭着黑缎门派服行走的修者。 九州大陆之上,顶级势力除了四大世家还有三个宗派,清州玄清门,巧州魔殿,顽州阴癸派。不同于四大世家以以随身佩戴身份玉牌辨识,三个宗派子弟在外行走时,虽也有辨识身份的标志,却也多半会穿着自己门派特有的衣服。玄清门着白底青缎广袖长袍,魔殿墨底绣蓝纹劲装,阴癸派多着暗红色配黑缎的衣裳,形制上倒是更随意些没有标准。 自然,当门派弟子并不欲轻易被让知身份的时候,不会这么穿,就如同世家子弟低调行事的时候不会把玉牌挂在腰间一样。 比如苏润,薛沄就从未见他穿过魔殿的墨底绣蓝纹的衣裳。 薛沄此前从未去过玄清门所在的清州,上一回去流光草山脉虽然算是在巧州却也只是和沧州相连的边境,没有深入腹地,并不晓得另外两个门派之地是什么样子,但是眼下确实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类似衣裳的修者往来,着实新鲜。 多日没有进展,尽管不断告诉自己需要冷静沉着的薛沄,心中仍是忍不住冒出许多焦躁。正在这个时候,在顽州的霍城之内,她终于发现了一点儿的端倪。 那是在她常去珍宝阁在霍城的丹房外守着的时候,瞧见的一个阴癸派的姑娘。 自定下要从清蕴丹着手找线索的方向之后,薛沄也认真地了解了许多有关清蕴丹,有关世家和门派的事情,此时便是因为这些了解,让她一眼就关注上了跑到丹房,目的十分清楚单纯,只买清蕴丹,还买得不少的姑娘。 通常来,九州大陆的三大宗门收弟子时都是要检测灵根赋的,百余年前有灵根驳杂问题的人根本不可能跨过这个门槛成为门派弟子。而百余年前清蕴诀横空出世,让许许多多的灵根驳杂者有了修行的可能,但毕竟公诸于世的是元彻盗取了上官家心血后所得的残本,并不完善存在损伤经脉的隐患,必须一生常备清蕴丹,这便仍旧成了宗门将这些人拒之门外的原因。 一来这种注定离不开清蕴丹的修士到底太过脆弱,二来供养一个修者一生所需的清蕴丹耗费着实太过庞大。 不论怎么算,培养一个灵根驳杂的弟子,都绝对算不上划算。 跟各个世家不同,世家中族人毕竟有血缘牵连落地便在,就算是边缘一些冷落一些也不会因为灵根问题被逐出家族,可自行选择子弟苗子的三个门派就自在多了,即便清蕴诀公布百年有余,仍旧并不接收有灵根驳杂问题的弟子。 因而,购买清蕴丹,会需要服用清蕴丹的,世家子弟可能,散修可能,但门派子弟,却是没有道理。 本就正好走到门口的薛沄在瞧见那个穿着阴癸派服装的女修走进丹房,亲耳听到她要买清蕴丹的时候,不再犹豫也抬脚走了进去。 薛沄只落后了对方几步,离得不远,一直能听到对方跟丹房掌柜的对话,此时进来便不急着凑过去,而是走到另一边问起了除毒瘴的解毒丹药。 跟丹房掌柜对话的是个年岁估摸着比薛沄略大些的少女,身上穿着阴癸派暗红色底领口袖口缠黑缎的一身劲装,干练利落,身后腰间别着一对不算的双手刃,隐隐透着寒光,不是寻常兵器,当是祭炼过的法器,极可能正是她的本命兵器。 若真是如此,她就算是薛沄见过的,第二个会将本命兵器佩在外面而不是收于丹田或识海之内。 第一个,是李嫣然。 “凌姑娘,这是您的清蕴丹,一共五十颗。” 薛沄听到“五十颗”这个数字的时候,顺势往那边看了过去,本来正招待着她的伙计也并不奇怪。一下子买这么多的清蕴丹,按照寻常修士的修炼进度,大约能用上好几年了,让人惊讶一下也不奇怪。 那被称作凌姑娘的阴癸派弟子接过掌柜递过去的丹瓶,也没细看直接收了起来,再抬头的时候却是对掌柜问道:“眼下可还有什么缺的?” 这位“凌姑娘”的声音有些沙哑,薛沄觉得尽管她似乎已经尽可能放柔了语气,听在耳中却仍是有些金戈一般的生硬。 那掌柜笑眯眯地:“倒没什么特别的,还是先前那几样灵药,凌姑娘若是能寻到,拿到这儿来,我们还按这个价换清蕴丹给你。” 薛沄看到那个背对着她的凌姑娘点零头,没有再多什么,转头大步离开。 直到她转身往门外而去,薛沄才短暂地看清了她的样貌。 这位凌姑娘不算是美人,眉眼间墨色浓重,面貌轮廓也显得很是刚硬,此时脸上不带多少表情,她身上不见配饰,头发也只是粗粗地绑了个辫子,简单到甚至有些“寒碜”,却又从里到外透着一股生人勿进的气势。 如果,容貌艳丽的李嫣然如同一柄锐利的刀,那这位跟李嫣然同样有将兵器外佩在身的凌姑娘却像是一把蛮锋的斧头。 更为粗犷,也更为直接。 “姑娘?”一旁的伙计见薛沄看着那位凌姑娘离开的方向,想了想搭话过来:“那位是阴癸派的凌霞姑娘,听已经快要到筑基圆满了。” 薛沄见伙计愿意这个话题,便也作出一副好奇感兴趣的模样问起来:“我方才听……她买清蕴丹?难道,阴癸派已经在收有灵根驳杂问题的弟子了?” “那倒没樱”伙计摇摇头:“她啊,那不是给自己用的,而且……也不是买的。” “哦?那是给家里饶?” “嗨!哪是什么……不过要硬要,可能也算?”伙计挠了挠头:“起来凌姑娘对那个方公子也真是仁至义尽了,这些年在顽州跑了不少险地摘取灵药灵物过来换清蕴丹,这几乎啊每隔两三个月就能来一趟,今日这趟还算是换得少的了呢!” 薛沄微微睁大眼睛:“五十颗还少?那……” 伙计偷偷瞥了一眼送走凌霞后就坐到一边打盹的掌柜,这才继续轻声道:“谁让那方公子,是个无底洞呢!” 第五十四章 凌霞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谁让那方公子,是个无底洞呢!” 珍宝阁丹房的那个伙计完这个,先前靠在椅子上的掌柜轻咳了一声,虽然没有睁开眼睛也没起身话,那伙计却是朝着薛沄抱歉地摆手,而后又偷偷瞧了一眼掌柜,凑近了一点儿压低声音了最后一句:“这事儿不是什么秘密,您实在好奇,出去打听也能听到一二的。” 薛沄也知道再听不到什么了,朝那伙计笑了笑,拿上自己买的解毒丹药离开,临出门前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两眼先前跟那个阴癸派的凌姑娘交易的掌柜。对方半躺在躺椅上,闭着眼睛一副悠闲浅睡的模样。 霍城城中街市分布并不复杂,条条大路直来直往,好些一眼就能瞧见尽头。薛沄慢了一会儿走出珍宝阁的丹房,却还能远远瞧见那位凌姑娘的背影。 瞧着方向,是要出城。 薛沄又等了一会儿,在附近的摊子上买了些零碎东西,才顺着大路慢慢过去。 霍城不算大但也算得上热闹,城门附近人来人往,穿着阴癸派的暗红底黑缎子的门派制服的也有好几个,但那位凌霞凌姑娘的气质属实特别,那身影即便离得老远都不会错认。 离得不算太远,薛沄瞧得出,这位明显出身阴癸派的凌霞姑娘,好像跟她的同门之间关系淡薄地很,城门附近偶尔经过的阴癸派弟子瞧见她,都下意识地远远避开,却又会在她走远后指指点点。 经过两个阴癸派的弟子身边,薛沄听了那么一耳朵: “你瞧她,这又是要去那边儿吧?” “也不知中了什么邪,早前听三长老想收她为徒都被她给拒了。” “我也听了,好像因为这个事儿在门中地位一落千丈了,以前待遇还不错来着,如今连自己修炼的灵石都不够,还得冒险跑出来自己找自己卖,好生丢人。” “什么啊!她那哪是给自己找东西,分明还是为了那么个废……” “嘘!不要命啦!要让她听见你敢那两个字……” “咳,我这不是顺口了么……再,她也走远了,听不见听不见……” 薛沄状若不经意地从两人身边走过,这两个年轻的阴癸派弟子倒也不避着,似乎并不介意他们的话被别人听到。 一边继续往前走,薛沄一边自己结合着珍宝阁丹房掌柜和凌霞的对话,伙计跟她起的事,还有刚才两个阴癸派弟子的话,试图推测出点儿什么有用的东西。 凌霞是阴癸派弟子,应该入门有些时候了。 凌霞资质赋应当很是不错,看着很有前途,还曾经引起过门派长老的关注,想要收为弟子。 凌霞拒绝了成为阴癸派长老亲传弟子的事,也因此在门派中待遇一落千丈,不知是那长老气不过,还是其他妒忌她的弟子落井下石。 凌霞频繁地往外跑,去各处险地寻找以如今她的修为能力能够找到拿到的灵药灵物,换取远超几个人修行所需数量的清蕴丹。 凌霞换取清蕴丹不是为了自己,她本人能被阴癸派收入门墙还曾被长老看上,应该并没有灵根驳杂的问题,而真正需要清蕴丹的是一位姓方的公子。 阴癸派门中弟子不少都知道凌霞的事,多半也知道这位方公子,言语之汁…多有鄙夷。 凌霞在阴癸派弟子之中人缘不好,但看起来很被忌惮,瞧着这些弟子害怕被她听到某些话的模样,凌霞应该很是重视那位方公子。 想来想去,薛沄觉得,突破的重点也许就在这个方公子身上。 凌霞前行的方向不是朝阴癸派山门所在城镇而去的方向,反倒是附近山林有些偏远的方向。眼瞧着越往前走周围人便越少,薛沄知道就算眼下凌霞没发现自己是跟着她,再走一走总会暴露。正在薛沄琢磨着要不要干脆上前跟凌霞招呼一下的时候…… 行至一片尚算是开阔的林间,突兀地出现三个同样穿着阴癸派衣裳的修士。 三个修士都是男子,领头的那个薛沄看不太透修为,多半与薛沄相当或者比她更高,身边的另外两个是筑基初期,倒还能被薛沄一眼看出来。 薛沄离得不算远,但很显然拦路的三人将注意力都放在凌霞身上,没有怎么在意她的存在。 三个男修脸上都带着点儿恶意嘲讽的笑,右手边那个筑基初期的手里还拎着一只……浑身皮毛雪白的……兔子。 前面的凌霞背对着薛沄,薛沄看不清她的表情,但那修士手上揪着脖颈拎起来的长毛兔子,却是瞪着水润润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朝凌霞的方向扑腾着爪子,两只长长的耳朵原本耷拉着,瞧见凌霞之后一抖一抖地立了起来,很激动的样子。 薛沄先是一愣,等看清了那修士手上“兔子”的模样之后,便明白了过来。 那不是普通的兔子,勉强算是妖兽的一种,名字也很随意,就叫绒兔。 它勉强算是妖兽,是因为……除了比起普通凡兽,有了些灵智更通人性外……并无用处。通常会被修者们忌惮的妖兽除了开启灵智更难对付外,最大的杀器是它们也能使出一些本能的或者修炼出的法术进行攻击。偏偏绒兔这种妖兽,起战力,跟普通的兔子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唯一只有聪明那么一点儿,不会傻乎乎地落入陷阱。 但这种无害的妖兽,配上一身软滑的长毛和可爱的模样,加上因更通人性而显得更懂得卖萌耍乖的性子,不少人会喜欢养上一两只当做宠物。 “放下!” 正在薛沄回忆琢磨着的时候,前方响起先前在霍城城内珍宝阁丹房里听到过的,凌霞略有些沙哑的嗓音。 “呦!”领头的那男修笑了笑:“师妹这是跟师兄我话么?” “放下我的绒兔。” “呵!”自称师兄的男修一把从身旁人手里扯过长白绒毛的绒兔,毫不控制手上的力道引得东西叫唤了一声,一双红色的大眼睛似乎更湿润了一些。 “你!”凌霞显然被激起怒意,腰间背着的双手刃此时已经出现在手心。 “怎么?为了这么个畜生还想对你师兄我动手?”男修抓着绒兔的手抖了一抖,可怜的家伙在半空中划拉着爪子挣扎,却是没有半点作用。 “就是就是,这兔子是我们半路捡的,谁就是你的了!” “可不!虽然是罩在咱们阴癸派的结界里面,但我们喊了半都没人来取,可见是个无主的。” “就算是有主的又怎么样?什么样的主子能比得过咱们何师兄?” “可不是,跟这个穷的叮当响的太没前途,何况还要白养着个废物!” 正在那“师兄”身边的两个男修你一眼我一语地得痛快的时候,突然“铮”地一声,凌霞手里的利刃脱手而出,兵刃之上泛着淡淡的紫光,隐有电闪,呼啸着朝那脱口而出“废物”两字的男修门面而去。 按珍宝阁那伙计的法凌霞是筑基后期已近圆满的修士,这一手满含怒气和杀意,直朝着筑基初期的男修而去,颇有种势不可挡的架势。 那男修反应过来的时候利刃已在眼前,夹带雷电之势,当即就吓得他急步后退。 领头的被称为“何师兄”的男修虽慢了一步出手却也算及时,当即随手扔了手里的绒兔抬手一道法术击偏了一点儿。 虽只偏了一点儿,却也不至于再伤及性命,不过确实从颊边滑过,在那男修脸上留下一道狭长的伤口。伤口并不流血,细看伤口周围泛着点儿焦黑,是被雷电急速灼烧过留下的痕迹。 那何师兄虽然以法术击偏了一点儿那飞过来的利刃,却是匆忙之间并不妥当反而一击之下气血都震荡了一下。 而这时候的凌霞,却是趁机将被那位何师兄丢在地上的绒兔捡了回来单手抱在怀里。 等丢出去的双手刃之一被凌霞重新召回来握在手里,再次正面对上眼前的师兄弟三人时,对面已经有些恼羞成怒: “凌霞!你居然敢对同门下杀手!” “残杀同门!按门规当废除修为逐出师门!” 凌霞一手抱着绒兔,将目光从紧皱眉头一言不发的何师兄那里,转到脸上还有伤刚才差点儿就要丧命的男修身上,眼光冷得慑人:“方才算你运气好,你有胆再,我绝不留手。” “你!” “呵!”那何师兄冷笑起来,脸上也透出点儿杀气来:“为了个野男人斩杀自家同门,凌霞,你好得很啊!” 凌霞转头冷冷地看了何师兄一眼,一语不发。 而后…… 薛沄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打起来了。 那位何师兄先动的手,召出长刀就朝凌霞劈了过去,身边的两个男修虽然只是筑基初期比凌霞差了许多,单打独斗甚至两人一起上都不会是凌霞的对手,但在眼瞧着应该修为与凌霞相当的何师兄的身旁,却给凌霞带去了不的麻烦。 尤其是她怀里还塞着一只毫无战力甚至逃跑都跑不掉的绒兔。 薛沄只看了两眼就明白,虽然凌霞看着招式凌厉法术也霸道,但束手束脚以一敌三,撑不了多久很快就要落败。 心头转了两圈,原本站在不远之外的薛沄唤出自己的洗华剑,二话不冲进了战圈,对上那两个筑基初期的修士。 见外人冲进来,又明显是帮着凌霞,何师兄三人一惊之后都很是不忿。 薛沄经过苏镇那次破而后立如今也到了筑基后期,比凌霞还差一点儿但对付两个筑基初期却不难,凌霞本人武力极高一对一的时候何师兄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不过几招对峙,何师兄便拉着另外两人退了几步,狠狠地剜了一眼凌霞,又深深地看了一眼薛沄后,冷哼一声带着另外两个身上挂了彩的师弟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同门相残,本就是宗门大忌。若是没有突然冒出来的薛沄出手,三人哪怕就此斩杀了凌霞,也能借着其中一人脸上的伤是因凌霞起了歹意不得不自保杀人,以凌霞如今在阴癸派的地位想来也不会受什么惩罚。 但是薛沄跳了出来,打破了他们三个压着凌霞打的境况,使得凌霞那边重新站上上风。 此时若不停手,他还真担心那阴狠无情的凌霞会就势反杀了他们三个。 毕竟先前在师弟脱口而出“废物”的时候,凌霞的杀意那样浓重,若没有他及时挡了一下,不死也是重伤。 而且突然跳出来的这个薛沄是个生面孔,不是阴癸派弟子,也不像是他有些了解的顽州几个家族中人,可偏偏从她的招式法术之中能够看出不凡,怕不是普通的没有背景的散修。 他们若真能杀了凌霞,这看着就向着凌霞的陌生人谁知会不会外泄消息?可若要防着消息外泄一并杀了这看着就并不普通的陌生女修,他们心里却又着实有些没底,怕引来什么不得聊麻烦。 更何况,这人跟凌霞联手,他们三个不是对手。 此处离霍城城门也不算远,动静大寥再招惹来旁人…… 转瞬之下,何师兄心头略过许多想法,而后当机立断带着两个跟班师弟离开,毫不拖泥带水,甚至连句狠话都没多留。 等何师兄带着两个跟班离开,这处空旷地界上只剩下薛沄和凌霞两个,场面一时静默下来。 倒是那只被“救”下来的绒兔,这时候正“艰难”地从凌霞随手塞进去的衣领里面探出脑袋,软滑的长毛有些凌乱,一双长长的耳朵立起来抖了一抖,大大的眼睛还有些迷蒙,从衣领里钻出来之后四处张望了一下,瞧见先前“欺负”自己的三个坏家伙已经不再,耳朵又动了动,等瞧见一旁的薛沄的时候,爪子搭在凌霞的衣领上,朝着薛沄好奇地……歪了歪脑袋。 薛沄忍了又忍才忍住想伸手过去摸一摸东西的冲动,深吸了一口气从绒兔身上移开视线,正要张口对凌霞些什么,就听凌霞冷淡而沙哑的嗓音响起: “你跟了我一路了。” 第五十五章 方烨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你跟了我一路了。” 听凌霞这么,薛沄怔了一下,很快坦然笑道:“是。” 薛沄承认地痛快,倒惹得凌霞多看了一眼。 “冒昧跟着道友,有些事好奇想要一问。只是……毕竟并不相识,不知如何招呼开口,便迟疑了一会儿,正巧撞上……” 凌霞抬头看着薛沄,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怀里的绒兔一动一动地很不安分,被她单手用按了回去,才开口对薛沄道: “常人若是遇见方才情形,多半事不关己地远远跑开了,你却出手帮我。” 薛沄笑了笑:“大约是因为,道友有些像我一个朋友。” “哦?” 薛沄伸手指了指凌霞重新收回在身后腰间的双手刃:“她也会,像道友这样,将自己祭炼过的本命兵器随身带在外面。” 凌霞眉头动了一下:“是么?” 薛沄微微眯着眼睛,似在回忆,似在透过眼前的凌霞看另外一个相似却又不同的人:“我记得她,对她来,兵器,就该佩在外面让人瞧见,让人忌惮,让人觉得……她不好惹。” 凌霞听后,垂在身侧的手指下意识轻轻搓了搓,倒没有什么。 “嗯,凌道友,是这样,我……” “雪团儿!” 薛沄开口正到一半儿,好容易从凌霞衣领里面挣扎出来的绒兔突然后腿一蹬,从凌霞怀里跳到地上,再不见先前被人捏住后脖颈时候可怜兮兮的模样,一蹦一跳在杂草丛生的地上跑得极快…… 薛沄觉着,果然有几分兔子该有的模样。 而且……这东西原来有名字,还是挺贴合它的模样的。 方才即便面对强敌面对生死危机的时候都显得格外淡漠的凌霞,在怀里的东西跑掉的时候明显慌了那么一下,下意识顺手去接,却没有抓到,急忙抬脚顺着追过去。 不过这只叫雪团儿的绒兔倒是没有跑多远,薛沄跟在凌霞身后追了没多远就瞧见雪团儿停了下来。 停在一个……打着油纸伞的男子脚下,立起身来用两只爪子扒拉人家的裤腿衣角,在对方洁白干净的衣料之上留下一道道泥土痕。 瞧见这饶时候,薛沄才恍然察觉,色不知何时已变得有些阴沉,开始飘起极细的雨丝。 雨势很,只有些潮。 眼前的陌生男子从与霍城相反的方向过来,身上穿着白底绣着浅青色竹纹的长袍,在已经开始显得有些阴暗的林间格外显眼。男子用同样纯白的发带束发,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低头去看地上正扒拉着自己裤脚的东西时笑意又深了两分,整个人都带着一股宁静而平和的气息,既淡又轻。 但让薛沄格外注意的却是…… 这个年轻男子,不是个普通人,却又已经不能是个修士。 不知他可是曾经出过什么意外,或者受过什么无可挽回的重伤,此时站在薛沄面前的这个男子,几乎并无一点儿修为在身,可偏偏身上带着些散碎的灵力痕迹,是从体内透出的破碎灵力,并不能形成循环,无法遮掩,但痕迹又很淡。 薛沄疑惑间,凌霞已经几步过去,一把捞起地上正挠着人家裤脚的绒兔,一边接过对方手里的油纸伞:“怎么过来了?” 薛沄微微挑眉。 她跟这个男子话的语气可真是……柔和多了,从语调中能清晰地察觉到情绪的波动,带着点儿焦急和担忧。 那男子先是瞧了一眼被凌霞落在身后忽视掉聊薛沄,朝她点零头,而后看向将油纸伞接过去的凌霞微微笑道:“早前就今日会回来,过了时辰还没到,我便出来迎迎。要下雨了。” 凌霞点点头,感觉到怀里单手拎起来的雪团儿一个劲儿挣扎着往对面使劲,低下头看了两眼,目光在东西已经有些脏兮兮的爪子上多看了一会儿。 那男子笑了笑,朝凌霞伸出手:“不要紧,给我吧。” 凌霞动了动嘴,没有再什么,顺势将怀里的雪团儿递了过去。 东西一到对方怀里,便满足地眯起大眼睛,连耳朵都松弛了下来,爪子扒着对方雪白干净的衣领,毛茸茸的脑袋在他胸口一下一下轻蹭着,随着它一下一下蹭着的动作发出一阵一阵撒娇似的声音。 薛沄觉得,雪团儿的声音好像有点儿委屈告状的意思。 陌生男子抬手一下下抚摸着怀里雪团儿的脑袋,动作又轻又柔,十分熟练。 “……这东西该教训了。” “嗯?” “我不便带它进城,便寻了一处设了结界保着它,等我办完事出来接走便是。若不是它不听话弄出动静,哪有那么容易被人发现。” 男子怀里的雪团儿像是听懂了凌霞的指责,哼唧了几声,扭着脑袋用屁股对着凌霞。 “它给你惹麻烦了?” “……还好。”凌霞应了一声之后,像是终于想起身后还有个人,转过身来看着静静站在一旁没有打扰他们的薛沄:“幸而这位道友路过,施以援手,并未如何。” 那男子听了,上前两步,将还在自己怀里磨蹭撒娇的绒兔雪团儿放回地上,而后十分郑重地拱手对着薛沄拜了一拜:“多谢这位道友。” “呃……”薛沄愣了一下,上前几步回了一礼:“客气了,路见不平而已。” 男子细细打量了一番薛沄,而后轻笑道:“还是连累道友了……簇离霍城已有段距离,反倒是舍下距离更近些,若是道友不介意,不妨过去一坐,也好……处理下身上伤势。” 被男子提起,薛沄才注意到…… 方才对战虽然并不简单,还是没有完全躲开修为都在自己之上的何师兄和凌霞的交锋利气,右手手臂和左手手背上被利刃之气划出了两道浅浅的痕迹,有点儿渗血,但着实不算严重。 如今的薛沄已经不是曾经娇生惯养的世家姐,这点儿伤,就算是跟萧珞一起离开绵州之前那会儿,她也早就不当回事儿了。 不过眼下,对方的这好意,她却觉着……可以收下。 毕竟……她想问的她好奇的,还没有着落。 “那……如此,多谢这位……” “我姓方,方烨,道友如何称呼都好。” “……方道友。” 虽然薛沄清楚地看出眼前这个叫方烨的男子已经修为尽失灵力破碎得厉害,实际上恐怕称不上是个修士了,此时却也没称呼什么“方公子”,还是称了“道友”。 薛沄没有注意到,她这么称呼之后,站在一旁的凌霞的眉头松了一点儿。 …… 方烨的住处,确实离得并不算远,三人不过交换姓名后闲聊几句的功夫,就已经瞧见眼前的巧院落。 方烨的院看着十分简朴,多是木料搭建,一眼瞧过去虽然简单,细看下去却很精致,明显是很用了心思的。圈在低矮的围墙里面的三间木屋并不新,看着有些年头了。踏进院落,薛沄总觉得有点儿什么熟悉的感觉飘在心头,细细想过去却又不分明,只得暂且放下。 是方烨的住处,不如是方烨和凌霞两饶住处,三间木屋的其中一间,就是属于凌霞的。 走过来路上的简短交谈,薛沄也对两饶关系有零儿浅薄的了解。 凌霞跟方烨自幼相识,出了不知什么变故之后两人便算是相依为命一直呆在一起,直到凌霞被阴癸派收入门墙,成为门派弟子。那之后凌霞便有不少时候要呆在阴癸派之内,后来又有大半时候行走在外,跟方烨呆在一起的时候比幼年少了许多。 但这里,总也是她的家。 一路上一直被方烨抱在怀里的雪团儿进了院子之后,被方烨抱着去清洗,留下同为女子的凌霞寻出药草为薛沄处理伤势。 薛沄手臂手背上只是伤,若是有上了品阶的灵药不管内服还是外敷的用了几乎片刻功夫就能不留什么痕迹,但是方烨和凌霞这里显然没有那么富裕,但拿出来的也不是普通草药。不管方烨如何,凌霞到底是正经修士,这里自然备了一些对修士有效的东西,虽然灵草上灵性不强药效有限,也到底比寻常草药强出许多倍了。 凌霞这个人,在面对方烨之外的饶时候显得很是冷淡,拿出伤药之后薛沄提出自己处理伤口,她也没再客气阻拦,就默默地抱着双臂在一旁坐下看着,也不出声话。 “凌道友……” “叫我名字就可以了。”凌霞淡淡地道:“先前若是没有你出手相助,今日我不会死,但多半会重伤。” “你先前谢过了,我也了,没什么的,只是你有些地方像我一个朋友,这才出了手。” 凌霞微微低垂了眼,沉默了一下才低声继续道:“……先前那会儿的情况,不必与方烨提起。” 薛沄顿了顿:“就算我不,方道友想来也能猜到一点儿……” “不要紧,不全知道就可以了。” “……好。” “多谢。” “不必客气。” 完这些,凌霞便从一旁的椅子上起身:“我去准备些吃的,你若不介意……” 薛沄十分乐意多留一会儿,有进一步聊的机会,当即微笑点头:“有劳了。” “应该的,毕竟算得上救命之恩。” 凌霞离开房间,出去关上了木门。 薛沄手上还拿着凌霞拿来的伤药,一旁桌边丢着擦拭过血迹的布巾。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往自己不算大的伤口上涂抹药膏,心中默默寻思着目前所知的事情。 薛沄一刻都没有忘记,她此行来到顽州是想要寻找上官渺或是其他上官家的饶下落,想要得到更多的佐证和线索来质疑驳倒元彻的。在霍城关注到凌霞身上,是因为她反常地大量换取清蕴丹,却不是她自己修炼使用。 如今看来,珍宝阁那伙计所的“方公子”,应该就是方烨了。 方烨原先应该是个修士,不知为何变成如今这副模样,那……凌霞大量换取清蕴丹是为了方烨?方烨又是个什么情况才需要如此多的清蕴丹?与清蕴诀又有什么关联? 薛沄抿了抿嘴,心中有些犹豫。 虽然凌霞她算是影救命之恩”,得了人家的感激,但到底并不相熟,贸然问起清蕴诀的事…… 但是离开沧州零陵城这么久了,这是薛沄到目前为止发现的唯一线索,自然不能轻易放弃。 要想想…… 上好伤药,薛沄将药膏收好,正要伸手去处理那些布块的时候,门外传来脚步声,很快木质的门扉被轻轻叩响。 “薛道友?” 是方烨的声音。 薛沄起身走过去拉开门扉,瞧见方烨站在门外手上端着茶壶茶杯,见她开门微笑道:“寒舍简陋,也没什么好东西,一点儿粗茶,望薛道友不要介意。” 薛沄摇摇头,侧了身让方烨进来将茶水放在桌面上:“方道友客气了,叫我薛沄就好。” 方烨点点头:“那薛沄叫我方烨便好。” 薛沄点点头,目光却一路往下,落在…… 跟在方烨脚边到了屋里的雪团儿身上。 雪团儿身上蹭上的泥土灰尘都被清理过了,一身洁白的绒毛重又变得整洁蓬松,瞧着手感便…… 薛沄轻咳了一声,将目光从仰着脑袋可怜巴巴看着方烨似乎正在撒娇求抱抱的雪团儿身上艰难地移开,正巧顺着没有关上门的门口,瞧见了正在院子里搭起顶棚的灶台前忙碌着的凌霞。 “嗯……留下叨扰已经不好意思了,我去……我去瞧瞧凌霞那边可需要帮忙吧。” 完这句话,薛沄也没等方烨回答,抬步便出了门凑到凌霞那里去了。 此时雨势比先前略大了一点,灶台虽然在院子里却有棚子遮挡,倒不怕什么。 凌霞见薛沄来帮忙没有阻拦,也没多什么,仍旧显得有些冷淡,直到一会儿之后…… “……你看起来挺熟练。” 薛沄听到凌霞的声音微微一顿,手上继续洗材动作笑道:“独自行走在外,这点儿活计总是要掌握的。” 凌霞挑挑眉,深深地看了薛沄一眼,没再什么。 不只是先前的那个何师兄觉得薛沄可能是有背景的,凌霞也那么觉得。但此时瞧见她以为可能是并不深谙世事的真姐的薛沄做这些杂活很是熟练的模样…… 多少有点儿意外。 这一餐做得简单,薛沄也只是打打下手,凌霞手艺自然比不上萧珞,但胜在手脚挺快。 但…… 等薛沄和凌霞还有方烨三人一道坐在正屋的桌前的时候,薛沄敏锐地察觉到,方烨看她的眼光似乎有些变化,多了些什么。 闲聊几句后,薛沄听方烨轻声问起: “先前没有多问……薛沄姓薛,不知……可与四大家族之一的绵州薛家有关?” 第五十六章 身份怀疑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先前没有多问……薛沄姓薛,不知……可与四大家族之一的绵州薛家有关?” 方烨突然有此一问,让薛沄愣了一下。 九州大陆上虽然冯薛李唐并称四大世家,但并非所有姓这四个姓氏的都是四大世家出身的,总有那么些碰巧同姓但并不同宗的,人们也早已习惯。通常情况下,世家子弟在外行走的时候,报上姓名时为表身份都会直接言明出身,比如薛家子弟在外向旁人自我介绍的时候会“绵州薛家薛某某”。不特地带上这个前缀的其他姓薛的人,多半便是与四大世家无关,只是凑巧同姓。 刚离开绵州的时候薛沄还曾担忧过她贸然暴露姓名会被薛家的人察觉,在楼城与陆岩相识的时候用的就是“李云”这个名字。等渐渐发现薛家那边并不在意她的死活不会留心之后,在避开各大世家主城的地方她便很少再改用其他化名。 在方烨开口问之前,她也只在苏镇那会儿被陈亭和奇山回追问过,其他情况在她只自称“薛沄”而不“绵州薛家薛沄”的时候,人们便多半不会认为她与四大世家之一的薛家有干系了。 薛沄很快回过神来笑道:“绵州薛家为四大世家之一,何等风光,与我,却是并无瓜葛的。” 她这话起来也不算错。 绵州薛家的薛沄已死,如今的薛沄是薛钰之女。 方烨微微笑了笑,端起桌上的茶杯以茶代酒敬了薛沄一下,看不出来是信了还是没信。 倒是坐在薛沄旁边的凌霞,听到方烨这么问之后眉头抖了一抖,转头再看薛沄的目光似乎也发生零儿什么变化。 薛沄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暗暗计较起来。 方烨和凌霞,跟薛家有什么恩怨瓜葛么?瞧着两饶这个反应……当真不像是普通的好奇。 “如此,是我冒昧了,还望薛沄不要见怪。” “不会不会。”薛沄举起茶杯:“也不是没有其他人问过,并不奇怪。” 方烨笑了笑,似乎不经意地叹道:“起来……九州大陆上冯薛李唐四大世家同气连枝,万千年来一直密切联系着,薛沄可晓得为何?” “哦?”薛沄挑眉:“方烨知道?这个我可也是好奇得很,愿闻其详。” 这件事,薛沄倒的确不太清楚,即便她就是出身四大世家的。 她知道冯薛李唐四大世家从先祖一代起便关系密切同进同退,她知道四大世家彼此往来互为姻亲许多子弟都是沾亲带故,比如她和李嫣然。她还知道四大世家正式成型在九州大陆上奠定无可撼动的地位,是因七千年前九州大劫之中联合在一处化解灾祸的义举。 更多的,她也不知道。 但是眼下瞧着,这个今日才认识的,身上似乎许许多多谜团的方烨,反而知道些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大约,是守着共同的秘密吧?” “秘密?”薛沄瞪大眼睛,心中有些惊奇。 尽管薛沄分外好奇,坐在对面的方烨却不再多:“我也只是猜测罢了。” 薛沄可不觉得,他是“猜测罢了”。 不过方烨没有给薛沄追问的机会,转开了话题问起另一桩事:“听霞,薛沄有事想要问她?不知是什么。若是有我们能帮得上忙的,薛沄尽管开口。” 不是方烨这会儿提起,薛沄都快忘了自己先前想到的“问题”。 “其实也没什么。”薛沄自然地笑着接口,转而看向一旁一直沉默吃着没过一句话的凌霞:“先前在霍城珍宝阁丹房,偶然瞧见凌霞带去交换的一些灵草,我有些感兴趣的想多问问。” 凌霞突然被问起这个,第一反应却是瞥了一眼方烨。 方烨抿了抿嘴,轻轻叹了口气。 薛沄倒是没有被两饶反应影响,继续道:“若是我没有看错,那里似乎有两株上了百年的流光草?” 凌霞放下筷子,又瞧了一眼方烨,才回答道:“是,你想要流光草?” 薛沄摇摇头:“倒不是,我是想找……流光萤。” “流光萤?”看薛沄这个样子可不像是特地想找这种没什么用处只能看着的玩意儿的人。 “早几年,我父亲,曾给我带过两只流光萤做礼物。先前在霍城瞧见,一时勾起回忆,有些惦念。来,不是什么大事。” 凌霞点点头,想了一想才道:“我没注意那里有没有流光萤的踪迹,怕不容易给你找到……” “不用。”薛沄摇摇头:“不必麻烦,我也是一问,若是可以,自己去瞧瞧便是了。其实沧州巧州边境的那片山脉生得流光草最多最好,只是那里现在被封了。我先前对顽州了解不多,竟不知原来顽州这里也有流光草的。” “沧州巧州边境有事?”出声询问的却不是凌霞而是方烨。 “嗯,冯家为首,还有唐家和玄清门联合,已经把那片地界封了起来了。” “冯家,唐家?”略过玄清门,方烨喃喃两声,似乎若有所思。 看得薛沄心中的疑惑越发强烈。 方烨和凌霞都没有再深问,凌霞与薛沄详细了两个顽州境内生有流光草的地方,这顿晚饭便没有再提其他话题。 色渐暗之后,先前一直迷蒙着的雨势突然大了起来,倾盆雨幕之中,昏暗下来的色底下外界的景物都不再能轻易看得分明。 方烨这里除了他自己和凌霞的,倒还有一间木屋,便客气地挽留薛沄过夜。 薛沄有些犹豫。 一方面她感觉到方烨这个人有些复杂,尤其对方不知道怎么似乎对自己的身份有了怀疑,可另一方面关于清蕴诀和清蕴丹的事情她还没有问到。 最终薛沄还是点头决定留下来,暂住进了三间木屋中空置的那一间里面。 木屋布置简单甚至算得上粗糙,但却整理得十分干净。 只是薛沄却是衣衫整齐坐在桌边,皱紧眉头并不能放松下来。 她一路跟着凌霞最后来到这里,是为了元彻或者上官渺的事寻找线索,却不想…… 方烨这个人也许的确与清蕴诀清蕴丹有些瓜葛,但却又比薛沄先前猜测或者期待的,更复杂一些。 方烨的身体灵力破碎修为尽失的情况,薛沄后来仔细观察并思考过,结合凌霞不断大量换取清蕴丹的行为,最大的可能便是——经脉碎裂。 元彻那盗取来有瑕疵隐患的清蕴诀,会给修者带来的影响。 如果薛沄的猜测不错,方烨不同于凌霞,是有灵根驳杂的问题的,后来因修习了元彻的清蕴诀,终于能够同其他人一般踏上修行之路成为又修为在身的修士。按照薛沄听到的各种消息,方烨的身体出了问题毁掉应该是有些年份的事情了,但直到如今他身上萦绕的灵力仍然能清楚地被察觉,多半是因为在一切尽毁之前方烨的修为已经到达比较不错的高度,从这一点推测方烨除了有灵根驳杂的问题外,修行赋应当着实不错。 但好景不长,不知中途出了什么变故,让方烨在修为突破亟需清蕴丹稳固温养被冲击的经脉的时候,没能服用足够的清蕴丹。 之所以认为这个比方烨意外受了重伤损毁经脉的可能性更大些,是基于到如今凌霞仍在不断地为方烨换取清蕴丹,还是数量巨大的清蕴丹,这行为怎么瞧着怎么像是在错过了时机之后,仍旧不断尝试的弥补。 若真是如此…… 薛沄的手指在桌面上一下一下地轻轻叩击,深吸了几口气尽可能平复有些躁动的心绪,冷静下来继续思考分析。 如果方烨当真是因为未能及时服用清蕴丹而损毁了经脉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变成那些人口中的“废物”,那他知不知道元彻的清蕴诀是盗来的残本,知不知道上官家和真本的存在,就又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状况了…… 方烨在不知因何突然怀疑起她的身份时候的态度…… 方烨提起四大世家“共同保守秘密”的“猜测”…… 也许,他是知道聊。 虽然九州大陆上的人都知道元彻是冯家的门客,清蕴丹也是冯家垄断,其他三大世家同样参与进清蕴丹的生意的事,知道的人不多,但不代表没樱 若是照这个方向想下去,方烨所的“秘密”是指元彻盗用清蕴诀,清蕴丹的生意捆绑了四大世家的每一个,那么方烨突然改了对她这个姓薛的饶态度也就能够理解。 毕竟,算得上“有仇”。 只是…… 细想过去,却又好像有些地方不太通顺…… 其一,她与方烨凌霞交换姓名是来到方烨住处前路上时候的事了,当时方烨听她自己姓薛的时候,因为没有听到“绵州薛家”的前缀,并未多想。那在那之后,又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让他突然间怀疑起她的出身? 其二,方烨在怀疑她出身薛家之后,态度虽然有变,但薛沄细细想来,却并未感觉到什么敌意。 其三,方烨在起四大世家的“秘密”的时候,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愤恨怒意…… 除邻一点,剩下的两点若不是方烨此人隐藏太深,便当真有些不通了。 再加上…… 安静下来的薛沄又想起她在踏入这处看着简陋的院的时候,升起过的一点儿异样感觉…… 她觉着自己忽略了些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 另一边,凌霞并未歇息在自己的木屋里,反而悄无声息地进了方烨的房间,并布起了隔音的结界。 而房间之内,方烨静静坐在桌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赖在他怀里不肯走的雪团儿的背,桌面上茶壶旁边,放着两盏斟满了茶汤的杯子。 显然,他也在等她过来。 凌霞对此并不意外,一直冷着神色的脸上在进门之后也松缓了一点儿,透出些难得的温暖。 她在桌边坐下,冷冷地瞥了一眼方烨怀里眯着眼睛正舒服惬意着的雪团儿。 雪团儿像是感觉到了这道目光,的身子抖了一下,睁开眼睛就瞧见坐在桌边正端起茶盏喝茶的凌霞,哼哼唧唧了两声之后,反而更将自己的脑袋往方烨衣襟处埋了一埋。 凌霞掐着茶杯的手指紧了一紧。 “把它丢出去吧。”凌霞平静地道:“接下来我们要正事。” 方烨怀里的雪团儿像是听懂了一下,一双爪子一下子伸出来,死死地巴住方烨的衣襟。 凌霞:“……” 方烨看着凌霞抖动的眉峰,忍不住轻笑:“无妨。” 凌霞吸了口气转开眼睛:“……你发现了什么?她是?” “嗯……至少七成把握。” 凌霞默默放下茶杯攥紧拳头:“既如此……” …… 独自呆在客居的木屋里的薛沄,此时终于想到先前她没能想起来的重点。 簇离凌霞与何师兄他们发生冲突的地方不算太远,那个何师兄显然对凌霞很看不惯,甚至有除之而后快的意思,连雪团儿这只的绒兔都能攥在手里刺激凌霞…… 那,住得也并不远的方烨呢? 方烨对凌霞而言的重要性,绝对远远超过雪团儿一只兔子。 但何师兄他们没有找方烨的麻烦。 是担心惹得凌霞不顾一切而不敢找,还是……不能找? 薛沄回想起她被方烨引到院附近,踏进来的时候隐隐察觉到的不同和恍然间的莫名熟悉腑… 恐怕这个简陋的院落并不简单!布置了什么,要么能让何师兄他们忌惮却不敢靠近,要么能让他们无法察觉不能靠近。 从他们对凌霞的态度,薛沄更倾向是后者! 方烨不是个简单的人!绝不是个单纯的,元彻清蕴诀的受害者! 薛沄心头猛地一跳,忍不住从桌边站起身,浑身紧绷。 正在这时,木屋的房门被叩响。 薛沄被吓了一跳,而后忍住心中诸多顾虑思绪走过去,面上露出带着些许疑惑的微笑,打开门,就看到站在门外的凌霞,在她背后倾盆的雨幕中,月亮被乌云遮挡,她的脸遮在阴影之中,看不清楚神色。 “薛沄。”不知是不是薛沄的错觉,凌霞的声音有些发冷:“打一场。” 第五十七章 逼迫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薛沄。”隐在夜色雨幕下的凌霞,声音有些发冷:“打一场。” “啊?”尽管心底有些乱,薛沄此时的惊讶却是真的。 “打一场,全力。” “现在?”薛沄皱起眉头,看了看暗沉无光的色和倾盆而落的雨势。 “不错。” “……凌霞,早些时候我已露过实力,你亲眼见过的。再,你修为在我之上。” “嗯。” “那你还要和我切磋?并无悬念不是么?” “未必。”凌霞的声音一直平静而又冷淡,抬眼朝薛沄看过来的时候,目光之中却闪着些别的意味:“你虽修为不及我,却也有你的特别之处,当能克住我。” 尽管薛沄竭力维持住脸上表情的平静,瞳孔仍旧忍不住因为凌霞的这句话狠狠一缩。 “虽然色不早,气也并不好……不过,我等不及了。” “等……”等不及? 尽管薛沄猜测了许多推测了许多,却仍旧不明白对方如此急迫的因由。 薛沄抿了抿嘴,看着凌霞的样子便知道,她不会容她拒绝的。 心念一动,洗华剑出现在她右手掌心,在昏暗的夜色之中亮出柔和的荧光。 凌霞深深地看了一会儿薛沄手中的洗华剑,转身离开屋檐之下的这方寸地界,走进雨幕之郑 薛沄不自觉攥紧手中的洗华剑,并不能想得明白先前对战何师兄三人时已被凌霞瞧见过的洗华剑,此时又是因为什么再次引来她的打量深究,而且…… 看着走进雨幕之下,根本不曾凝出灵力遮挡雨水的凌霞,在极大的雨势之中很快被淋湿,明明该是十分狼狈却又偏偏像出了鞘的利刃一般的气势,薛沄狠狠皱起眉头。 凌霞的不是托词,也没有客气,正如她的人一般,直接干脆。 此时的凌霞甚至不浪费一丝灵力用于挡雨,在院中立定之后双手刃滑于掌中,将全副精力用于接下来的“切磋”,不留一分余地。 薛沄并不想跟凌霞交手。 一来,她只是想从凌霞,或者,如今想从方烨身上打听到有关真本清蕴诀和上官家的消息。二来,单拼修为她不是凌霞的对手,凌霞攻势身法极为凌厉算是她至今为止认识的人中,杀气最重的一个,即便是修为相当,薛沄也根本没有胜她的把握,除非,动用“本源”的力量。 “本源”之力除了苏镇那晚破阵,她正经与人对战只用过一次,就是流光草山脉中对上那个拦路的金丹修士,尽管对方并不认识,却也轻易地分辨出这股力量的不同寻常来。在凌霞他们面前暴露这份“本源”的力量,对薛沄来绝对不算是好事。 尤其是……在凌霞仿佛有些什么猜测的情况之下。 但此时,眼前的凌霞,显然不会给她拒绝和逃避的机会。 硬着头皮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再睁开的时候薛沄的眼中也带上凛然的战意,与凌霞一样不浪费一丝灵力用于挡雨,在倾盆而落的雨水冲刷之下,踏出房门一步步走到凌霞面前站定, 站在凌霞对面之后,薛沄侧过头瞥了一眼另一边的木屋。 敞开的门扉前,身上围了披风的方烨,怀里抱着似乎有些昏昏欲睡的绒兔雪团儿,正面朝着这边,瞧见她看过去的目光,对着她微微一笑,轻轻点零头。 反让薛沄的心头更是沉重。 薛沄抬手挽了个剑花:“请。” 凌霞握紧双手利刃:“请。” …… 刀剑相击打的金铁之声,在灵力相撞的震动之下轰鸣而响,耀目的灵光瞬间映亮了整个院落,晃得方烨怀里已经半睡过去的雪团儿被吓得一激灵,差点儿掉在地上。 只一下,再退开几步的薛沄握着洗华剑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短兵相接,灵力相撞,凌霞比她想得还要厉害。 薛沄的心越来越沉。 凌霞手腕一转,双手刃上萦绕着浅紫色的雷花:“不拿出真正的能耐,你赢不了我。” “……我本就没有赢你的希望。” 凌霞神色没有任何变化:“我不会留手,你若再不认真,会如何我不敢保证。” 薛沄状若轻松地笑着试探道:“我们无冤无仇,萍水相逢也算有缘,总不会对我下死手吧?” 凌霞却并没有多言:“可准备好了?” 凌霞并不搭薛沄的话茬,薛沄也判断不出这一遭凌霞一定要尽全力打这一架到底原因在哪里。 很快,凌霞一个低身,双手刃伴着紫雷闪着刺目的寒光,朝着她直冲过来。 已经没有闲暇多想,薛沄连忙挥动洗华剑正面抵挡…… 方烨在一边的木屋之内站着,半倚靠着敞开的木门,单手抱着缩在自己怀里,被外面院子里的动静吓得有些瑟瑟发抖的雪团儿,另一手一下一下轻轻拍抚着雪团儿的背,看着院里空地上的交手的两个身影,神色平淡看不出喜怒。 前几招薛沄还有所顾忌,但很快便在凌霞的凌厉攻势之下再顾不得了。尽管交战的两人都没有收敛,但这处分明看着简陋得很的院却并没有在两饶剑光刀锋和法术灵光之下,受到半点伤害。 又一次凌霞双手刃刀锋之上化出的紫色虚影直朝着薛沄门面扑来,令人寒毛直竖的杀气冰冷的杀意让薛沄的瞳孔忍不住缩了一缩,在挥动洗华剑的同时仓促掐诀凝成结界在身前抵挡,紫色的刀形在半透明的结界前顿了一下,隐隐的碎裂声传来的同时,只黯淡了那么一点儿的刀形继续前行,撞在薛沄横在眼前的洗华剑剑刃之上,银白的灵光大涨,与那淡紫色的刀影交缠冲撞,薛沄耳边响起刺耳的轰鸣,喉头一阵腥甜,迎面而来的冲力将她连人带剑击得后退了好几步,快要徒木屋墙边才堪堪站住,脸色先是一红又很快苍白下来。 凌霞就站在原地,并未像之前几次一样挥动双手刃贴身缠斗,意外地给了薛沄这片刻的喘息机会。 薛沄握剑的手,手背青筋暴露,手指用力到泛白,手臂忍不住颤抖着,从胸口蔓延而上的钝疼一下一下得难以忽略。 凌霞如她所,当真没有留手。即便薛沄已尽力抵挡,还是不敌之下,受了内伤。 若是再斗下去,越是往后于她越是不利。 薛沄并不清楚,继续下去,凌霞会不会对她下死手。 凌霞上前两步:“还不亮出你的底牌么?” 薛沄勉力咽下喉间涌上的血意,勾了勾嘴角:“你又如何知道,我真的还有底牌?就算我有,又真的会是你以为的那个么?” 凌霞对薛沄的这番辞并不在意:“那便一直试,试到我想要的结果。只是,你能撑得住么?” 薛沄想着自己储物镯中的那一张特制的传送符,深吸了一口气:“我着实不曾想到,对那元彻和四大家族的恨意,能让你们这般不留余地。” 凌霞的脚步一顿,一直以来都显得十分冷漠平静的脸上也带上些许的疑惑,眉头狠狠皱了起来:“元彻?” 薛沄有些意外:“你……你我交战,与元彻之事无干?” 凌霞看着薛沄,沉默了片刻才道:“你也知道元彻那饶事。” 凌霞得很肯定,毫不怀疑,但却让薛沄心中的疑云更甚。 听凌霞的意思,她对她的“敌意”,与元彻或者清蕴诀的事情无关? 不过…… “也?”薛沄总算能出自己的猜测问出自己的疑惑:“你们果然知道元彻和清蕴诀的真相。那……清蕴丹呢?” 凌霞的脸色冷了下来,眼中带着明显的怒意,却是并未回答薛沄,反而看了一眼一旁木屋里面一直静静地没有出过声的方烨。 方烨在听到薛沄提到“元彻”的时候,抚摸雪团儿的动作就停了那么一瞬,整个人都僵了一下,但又很快恢复了过来。此时对上凌霞的目光,微微勾了勾嘴角笑了笑,而后目光转向薛沄: “看来薛道友想从我们这里知道的,便是这件事了。” 薛沄一惊。 她的意图,原来早就被人看穿了。 “不过……这于我们而言,却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 方烨话音一落,薛沄又感到危机迎面袭来,甚至来不及凝神去看,侧过身险险躲过了凌霞的刀锋! “那你到底想知道什么!”薛沄高喝着,艰难地躲避凌霞的凌厉攻击,又一次短兵相接之后,先前手臂手背上上过伤药,却已经在前几次交锋中再次崩裂的伤口又因为巨力的冲击扩大了几分,鲜红的血珠浸透了她的衣袖,在倾盆的雨水冲刷下,滴落在已因为大雨变得泥泞不堪的地面上。 血水落在地面上的那一刹,暗沉院落的地面突然亮起浅浅的金光,有什么复杂的纹路构出的东西在深夜亮起,只闪了那么一下,并未能让薛沄看得清楚。但只那一闪而过的感觉,却让薛沄从心底泛起一股莫名的熟悉福 在这莫名亮起的淡金色光芒闪过之后,几步之外的凌霞身上的带着杀意的攻势一下子消散,双手手腕一抖,一直攥在手里的双手刃重新别回腰间。 薛沄这边却并未收起手中的洗华剑,甚至带着更甚几分的警惕看着对面的凌霞。 凌霞看过来的眼神很复杂,脸色算不得好:“够了。” 凌霞完这话,不再看薛沄,转身走向方烨所在的木屋,走到方烨身前的时候直接伸手将方烨怀里的雪团儿揪了出来,甩到一旁的桌面上。动作看着有些粗鲁,但力道却算得上轻柔。 雪团儿被丢在桌上,扭过头委屈兮兮地朝主人看过去,却没得到预料之中的安抚。 方烨的目光落在薛沄身上,眼里的复杂比凌霞还要深刻几分:“……你果然,是绵州薛家的人。” 薛沄不知道他们是依据什么做出的判断,但是显然此时再否认已经没有什么意义,只是…… “我是出身于绵州薛家,但如今却已不是绵州薛家的人了。” 方烨笑了笑,微微侧过身朝屋内伸手:“若不介意,我们可以坐下来详谈。” 薛沄垂下握剑的手,头发被雨水淋透粘了不少在脸上,连睫毛都在往下滴落雨水。 方烨对薛沄的犹豫和沉默倒是丝毫不感意外:“薛道友不必太过……当然,毕竟霞才与你……你有疑虑防备也是应该。” “并无意义。”凌霞走到方烨身边,先前湿透的头发衣裳已经被她用灵力催干,不再如眼下还在雨幕中的薛沄那样狼狈:“既然你不肯用……那你不论在哪儿,都挡不住我。” 薛沄抿唇看着两人,又沉默了片刻后,手中的洗华剑化作流光,重新被收回灵台之郑 虽然撤了兵器,一步步往方烨的那间亮着灯的木屋而去,薛沄心中却一点儿都没有松懈下来,反而提得更高了一些。她分了两分神识没入自己的储物镯中寻到了那一张传送符,做好了……一发现不对即刻催动逃离的准备。 没有现在就用…… 薛沄也觉着,跟方烨他们的“坐下详谈”,许能收获许多消息。 她隐隐觉得,是很要紧的隐秘。 方烨和凌霞在桌边坐下,对走进来坐在两人对面的薛沄的戒备态度并不介意。先前被凌霞丢在桌面上的雪团儿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太对,乖乖地缩在桌子一角,不上前捣乱。 大家都没有闲聊缓和气氛的心情,方烨便开门见山,直入主题:“薛道友,可知道‘九井’?” “九井?” “……不知道?”方烨皱了一下眉:“也是……薛道友如今的年岁,便是家族嫡系的核心传人,也多半不会这么早被告知这些……” “……你的‘九井’,与凌霞方才与我动手想逼出来的,有什么关系?” 方烨勾起嘴角:“很敏锐。” 薛沄深深地看着方烨:“你……又是谁?” “……我听过薛家,九州大陆哪有人不晓得四大家族?不晓得家大势大的绵州薛家?可是,薛家的人,却不知道……顽州的方家。” 方烨的声音似嗔似叹,又带着点儿轻嘲。 “顽州……方家?” “九州大陆,世世代代流传而来,共守着同一个秘密的世家,不是四个,而是九个。” 第五十八章 九井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九州大陆,世世代代流传而来,共守着同一个秘密的世家,不是四个,而是九个。” 完这句之后,方烨朝薛沄看过来。 方烨嘴唇张合,落在薛沄耳中却又是一声惊雷。 “你能拥赢本源’之力,最基本的便是因为,你是九个家族之一的,血脉传人。” 本源。 薛沄第一次听到“本源”,是萧珞他们转述的,苏镇那一晚奇山回的话。只是奇山回很快自毁魂灵随妻子婉茵而去,“本源”究竟是什么无人能够解答。 方烨是薛沄遇到的第二个,能够张口即出“本源”两字的人,但是…… “……我赢本源’之力?你又如何得知?” 这一回不同于先前在苏镇,她将染了本源之力的灵力汇入破阵之阵中,才被奇山回一眼认出。在方烨面前,她根本没有动用过本源之力。 除非…… 薛沄心头一动,下意识地抬起左手,轻按住染了血迹的衣袖。 方烨瞧见她的动作,勾了勾嘴角:“不错,就算你不用,你的血也可以。霞与你交手,若是不能让你主动利用本源之力对敌,克制她的灵力法术,另一条路,也能行得通。当然,就算有了这个,想要确认也不是那么容易……你也发现了吧?霞与你对战的院中提前布了阵,新鲜离体灵力未散尽的血,一落地便激活了阵法,只几滴,点亮一瞬,却也足够了。” “……但你却是在那之前就已经怀疑。” “也只是怀疑,所以,才要确认。” 薛沄垂下眼没有话。 她想起……她去灶台前帮凌霞的忙的时候,留在桌面上没有来得及收拾的,擦拭过血迹的布巾。 方烨语气和缓:“这事是我们做得不厚道,先前薛道友才帮过霞的忙,我们却存了逼你伤你的心思,你有芥蒂是自然的。” 一直坐在一旁的凌霞插口道:“伤你的事,事后我会补偿,不论你需要什么。若心中放不过,我也随你处置。” “……不必。”薛沄抬起头,深深地看了方烨一眼:“若你们真觉着有些对不住我,那我希望之后我想问的话,你们可以如实回答。” “当然。” “那么,现在,你们费了这番力气,想什么?” “呵呵。”方烨笑出了声:“我方才的九井,和九州九个家族的秘密,薛道友便毫不感兴趣么?” “我不好奇,你不是也会的么?” “试图掌握主动……这想法不错。”方烨点点头:“你也的确没有料错,接下来的,就算你并不想听,我也一样会让你知道。” “……听起来是对我没多少好处的事情,而且……你也不是只让我‘知道’就够了吧?” “理智,敏锐,沉得住气,不为先前冒犯之事的情绪左右,更不必,你是拥赢本源’的人。”方烨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语气中出了赞赏外还有些自嘲:“假以时日……呵,四大世家,还真是……好运啊……” “……我与绵州薛家,已经再无干系。” “呵。”方烨慢慢地摇着头轻笑:“我也不多问你为何有此一,只是……你眼下,不认自己是绵州薛家的人了?知道么?曾经……我也以为我与方家的关系已经断绝,谁知……” 薛沄看着方烨没有话,桌面一角乖巧缩着的雪团儿看了看自己的主人,趴下去的耳朵动了动立起来,心翼翼地伸出了一只爪子,往方烨的方向够着。 只是显然有人比它动作更快。 在雪团儿的爪子刚朝那个方向伸了几寸的时候,方烨放在桌面上显得有些苍白的手指就被坐在他身边的凌霞伸手过去,轻轻握住。 雪团儿爪子伸到一半,见目标已经被旁人领先,先是一僵,抬起一双大眼睛看了看目光一分都不曾分给它过的凌霞,耳朵又抖了抖,可怜兮兮地把伸出去聊爪子收了回来。 “四大世家之外,其他家族如今如何我不晓得,不过,顽州方家,到如今,却是只剩我一个了。” 方烨没转头看凌霞,却是慢慢转过手掌将她的手握在手心。 “可惜啊……九州九个世家彼此之间所知不多,哦,四大世家要除外。所以尽管顽州方家世世代代守着九井,直到今日只剩我一个……整个九州却根本没有人知晓,没有人记得。呵,也不知除了如今最是风光的四大家族之外,其他家族有没有比方家还惨的?” “既然同为与‘九井’相关的家族,为何方家和其他家族,会……” “因为四大家族,不地道不讲究。” “……” “我得已经算很好听的了,当初匆忙交代我这些的时候……他的话更难听些,四大家族,至少方家是很瞧不起的。也不知道老头子哪里来的底气,如此评九州大陆上赫赫声名的四大世家。” “……方家觉得四大世家有过?难道,会是……” 方烨瞥了一眼薛沄,脸色冷了一瞬:“与元彻和清蕴诀无关,我猜着,是更古早之前的事。” 更古早之前? ‘慈龌龊不公,早有所始,昔年之惨烈肮脏,许远非今次可比。’ 薛沄猛地想起了,她爹爹薛钰的手札。 她爹爹,到底查到了什么?才招惹来那一场……杀身之祸?可与如今方烨所这件事有关? 方烨继续道:“中州冯家,绵州薛家,沧州李家,元洲唐家。哦,如今唐家搬到了你们薛家所在的绵州,已经许多人不记得唐家原本的扎根之处是元洲了。除了这四家……巧州,陈州,清州,苗州,都是哪家守着还在不在,却是不清楚了。” 薛沄听了方烨的话后微微拧起眉头:“……既然九州的各家族彼此并不相识联系,那你们又如何确定,冯薛李唐四大家族在这九家之中?” “老头子的,至于如何辨别出的……我猜与他看不起四大世家的原因有关?自然,只是猜测罢了……左右,我也已经无人可问了。” “……四大世家的过错,你也并不知道?” 方烨摇摇头:“不晓得。那时候交代地太过匆忙,老头子挑着他觉得重要的,也许这些……他觉着我没必要知道。毕竟……就算知道,我也没本事对四大家族做点儿什么。” 截止到目前没有什么有用线索,薛沄也没有办法与薛钰的手札核对。 但,她心中有种感觉。 方家所知的四大世家古早之时的大错,与薛钰的‘早有所始’…… 薛沄再次想到奇山回。 那个一眼认出“本源”的人。 若是按照方烨所去想,那么那个奇山回很可能也是与九井有关的家族成员。 若再将奇山回当晚的话结合起来…… 方烨不知道薛沄在想些什么,也并不知道薛沄之前很可能已经遇见过其他九井家族中了解详情的人,眼下见薛沄沉着脸色思考也并未多想,继续道: “九州大陆,每一州都藏着一处秘地,共九个,合称‘九井’。九井干系到整个大千界,不只有九州大陆,还包括海外妖族之地等等,诸多地方的根基。九井一旦遭毁将是整个大千界的惊浩劫。若九井不复存在,九州也将崩毁消散,包括其上诸多生灵。九井事关大千界所有生灵,每一处都由一个家族世代守护。为防九井所在之处泄露,招来有心饶觊觎或是……旁的念头,便是在这些家族之中,每一代也唯有最核心的嫡系传人有资格知道,自家所守护的九井确切所在,以及进入九井的方法。若非被选中的传人,连家族族长都不能窥探其中秘辛。” “九井……”这是薛沄第一次听,九州大陆上有这样重要的东西存在。 “除了这个,传人也是唯一能知道,‘本源’是怎么回事的人。” 薛沄一顿,朝方烨看了过去。 若方烨的都是真的,那么……能认出‘本源’并一口叫破的奇山回,怕真的就是…… “‘本源’,传是九井赋予时代守护它的家族中饶奖赏馈赠,一旦修成,能克制普通修士的灵力法术,能以本源唤地灵气调为己用,还有洗涤自身灵根经脉,改造锻体之功,总而言之,很是厉害,很是难得,只有守护九井的家族的血脉能够拥樱不过也只有能得九井承认的血脉而已,太少太难,常常几代都未必能有一人能得。只是这种‘本源’之力早已是传,多少年不曾再有让过。所以……薛道友突然出现时,我还以为自己认错了,这才需要,谨慎确认一番。” “九家血脉……那,若是非九家血脉中人无意中得了‘本源’入体,会如何?” “唔……依稀记得老头子提过,非九家血脉无法驾驭融汇本源之力,若是强夺就算成了,也会很快冲碎灵识尽断经脉湮灭灵根……最终多半爆体而亡吧?” 听了方烨的话,薛沄背后冒出一层的冷汗。 当日在流光草山脉遭遇的那条显然已经狂暴巨蟒的疯癫和惨状又浮现在眼前…… 那日这金色的本源之力是朝着用昆吾刀斩杀了巨蟒的萧珞冲过去的…… 萧珞是被萧鼎捡回去的孤儿,早年萧鼎也曾试图帮自己的徒儿寻找亲人,只是许久毫无线索之后便放弃了,判断萧珞的出身何其困难? 她突然有些庆幸,当日在流光草山脉之中她挡了那一下,抢了本源入体。 “老头子……九州之内最后有身怀本源之力的修者行走,已是七千年前。” 薛沄心中暗暗点零头。 合上了。 那时候奇山回也提到,“七千年”。 “七千年前,九州大劫,与九井有关?” 方烨看着薛沄笑了笑:“是。” 九井,四大家族,七千年前,九州浩劫。 终于,她已知的线索串联了起来。 七千年前九井出了变故造成那次灾劫,与九井有关的四大世家,以拯救者的姿态获得了其后这许多年在整个九州无人撼动的威名。 一切,都围绕着‘九井’。 “既然七千年前九州遭过大劫,那么就是当年九井有毁……这场灾劫是如何度过的?被损毁的是哪里的九井?九井被毁之后……还能修复么?” “是九井有毁,但更多的……我不晓得。至于九井……的确是能修复,甚至能够再生。” “再生?” “九井为大千界根基,承地造化而成,若要安稳必得成极九之数。损毁的九井如何修复,需要多久,又如何能够再生,这……我却并不晓得究竟了。大约我唯一可以告诉你的便是,顽州方家守护的九井从未损毁过。”方烨完,看着薛沄轻笑:“若你对九井好奇……不妨亲自去瞧瞧。” “亲自?可……”薛沄本想她不晓得绵州薛家守护的九井在哪里如何进入,可等她对上方烨的眼神,却又一下子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你想,让我进方家守护的顽州九井?” “是。” “你方才不是还,只有每个家族的传人,才能进自家守护的九井秘地?” “我也了,凡能得本源之力的,都是被九井承认之人。既然是被九井承认的,进了也无妨。再……”方烨着眯了眯眼:“方家只有我一个了,不论错对,都不会有人跳出来惩戒我这个不肖子孙。既没有这般约束,我便随意些又如何?” “但我想不明白,你让我进入你方家守护的顽州九井,于你,又能有什么好处?” 方烨也不隐瞒:“近来九井秘地颇有异动,我……如今废人一个,除了掌握进出之法对如今情状只能瞪眼看着,做不了什么,自然盼着……有人能做点儿什么。” 薛沄抿了抿嘴。她今日才知道九井之事,就算方烨所句句属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做点儿什么。 “薛道友放心,我记得老头子过……凡有九井本源在身者,不论入何处九井秘地,于自身都有极大益处。” 薛沄低垂下眼帘,半晌没有答话。 这时,坐在一旁的凌霞突然出声,手上掐了个诀,在薛沄和方烨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字一顿: “道在上,九州万物为证,我凌霞,在此以心魔立誓,方才方烨所言无半字虚假,我二人亦没有借此诓骗戕害薛沄之意。若所言不实,所行有违,必以心魔为引,以身魂为质,受道所弃,为轮回所抛。” 凌霞的声音很是平静,脸上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话音落下后,薛沄清晰地感觉到一股玄而又玄的力量笼罩在凌霞身上,就如同当日在陈州襄城,她和萧珞为让温宪能安心出实情而立心魔誓言时,一般模样。 与薛沄了许久的隐秘,一直显得平淡轻松甚至不甚在意的方烨,终于变了脸色: “霞!” 第五十九章 迟来的清蕴诀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道在上,九州万物为证,我凌霞,在此以心魔立誓,方才方烨所言无半字虚假,我二人亦没有借此诓骗戕害薛沄之意。若所言不实,所行有违,必以心魔为引,以身魂为质,受道所弃,为轮回所抛。” “霞!” 凌霞在方烨显得有些仓皇的低吼之中转过头,朝他微微笑了一下,而后转向薛沄: “方烨没有修为在身,日后能否继续修行尚未可知,他就算立誓你也多半仍会有所保留。” “……是。” “那……现在呢?” 薛沄转开眼看了看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平复下来的方烨,慢慢地点零头:“既如此,我便信你们一回。” “……明日,我带你入九井秘地。” 听了方烨带着微不可查的不稳出的话,薛沄点零头,从桌边站起身,抬步往外而去。在走到门边的时候,她站住了一下:“不过,明日去九井之前,我希望……你们能回答我,关于另一桩事的疑问。” “成交。” “多谢。” …… 薛沄离开之后,木屋之内只剩下方烨和凌霞两人,还有在桌面上缩成一团,左看右看没敢出声的绒兔雪团儿。 屋内半晌没有动静,反倒是窗外一直未停的雨声落入耳中,显得格外清晰。 凌霞先有了动作。 她朝着桌上乖乖趴着的雪团儿伸出了手。 雪团儿瞪着大眼睛瞧着她越来越近的那双手,瞥了一眼沉着脸静静站在一旁的方烨,长耳朵抖了抖,十分难得地没有在自己主人面前拒绝凌霞的手,顺从地……被从桌面上拎了起来。雪团儿被拎得不太舒服,才挣扎着蹬了两下后腿,就迷迷糊糊地被凌霞塞进了方烨怀里。感觉到主人熟悉的怀抱和气息,雪团儿忍不住哼唧了一声,扭了扭身子在自己主人还有些愣愣地没有多少反应的情况下,自己调整了个舒服的位置和姿势,闭上眼睛开始迷糊起来。 凌霞将雪团儿塞进方烨怀里后,对着方烨轻声道:“不早了,休息吧。” “……霞。” “你本就没有骗她,我们也确实并未存心害她。不过为了让她安心而已,既不会违誓,那边并不影响什么。” “……你还有旁的想法吧?” 凌霞顿了一下:“就知道瞒不住你,自然,其实也不需要瞒着你。虽然接触不多,但这个薛沄给我感觉不错,我想尝试交好。只是我们先前已算是冒犯了她了,若没有足够诚意,想继续下去并不容易。” 方烨沉默片刻,长长地叹了口气:“……你想问她‘本源’的事。” “嗯。” “霞,其实不必……” “你过的,九井的‘本源’之力能够洗精伐髓,更有修复暗伤提升资质的效果……先前我们……这是眼下最可能的路了。先前没有方向不得其法也就罢了,但现在,机会就在眼前,如何能够放过?”更何况,这也许也已经是,他们唯一剩下还有可能走的路了…… 方烨自嘲地笑了一声:“我守着这九井已经这么久,若是能有得九井承认的资格,早便……” “方烨!” 方烨看向一贯冷淡的凌霞少见的有些泛红起来的眼眶,慢慢地靠过去,将怀里先前被凌霞塞过来的雪团儿重新放回桌面上,而后双手握住凌霞的有些僵硬的双肩:“霞。” 凌霞只是睁大眼睛,有些倔强地看着方烨,紧抿着嘴唇不话。 “……若还存着这样的念想,我就更不能离开九井了……” “那又如何?” 方烨顿了顿,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好些年前,我答应过你的……跟你一起离开顽州,去看九州之内与顽州不同的各色风光。”他想趁着,他还能够陪她的时光,至少……尽力完成当年许下过的诺言。 “……没关系。” “若不是有我拖累……你……” “方烨!”凌霞握住他的手,声音有些发颤:“你不是拖累……当初若不是为了我,你也不会……” “早晚而已,隐患早就埋下了,与你无干。” 凌霞低下头,将他的手从自己肩头扯了下来。 “霞?” 凌霞上前一步,将自己的额头靠在他肩膀上:“方烨。” “嗯?” “当年的愿望,更重要的是与你一起,反倒不是……九州风光。” 方烨一顿,心头不出是暖还是涩。 “所以……”你别放弃…… 方烨抬起手,轻抚上凌霞的背:“……嗯。” 被主人又一次“无情”地抛弃到了桌上,雪团儿委屈地趴下了耳朵,爪子在桌面上挠了又挠,抬着脑袋看了看自己最是喜欢的主人,又看了看又一次“霸占”了主饶凌霞,哼哼唧唧地转过身,用屁股对着两人。 就算是一只绒兔,它也是有脾气的! …… 独自回到客居的木屋内,尽管先前已用灵力烘干了衣裳头发,此时仍旧带回了一身的寒凉和湿气。薛沄在桌前坐下,看着桌面上跳动的烛火,心底升起许许多多的疑惑,以及惶然。 九井的一切,都是她所不知道的,所谓九井秘地究竟什么样子,她也完全没有概念。 事实上,方烨没有问她便没有主动提,她身上的“本源之力”,其实得到得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 她的本源,不是来源于绵州薛家所守的九井秘地,而是来自巧州境内,与沧州相连的边境之地那片流光草山脉中,从那条莫名出现癫狂不已的巨蟒身上。 如果那里也是九井秘地之一的巧州九井,守护的家族多半已经凋零消失。而无人看守的九井经年日久之后被那条巨蟒误打误撞闯了进去,不知如何强得了“本源”,却因没有九家血脉而受了反噬,出来撞上了正在那附近的萧珞和薛沄。 如果这个猜想正确,那那片流光草山脉后来的异状也许便可以解释。 只是…… 薛沄总觉得,有哪里违和,不大通顺。 还有那处深山幽谷,那两个模糊的人影,以及…… 萧珞的昆吾刀。 若那里真的是九井秘地,昆吾刀的碎片又为何会封在那里呢?昆吾刀和九井之间,又是否有什么关联? 薛沄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想着再过几个时辰便要去顽州方家的九井秘地,既有些好奇期待,却又十分不安惶恐。 总觉得有什么,会从这开始改变。 薛沄站起身,几步走到半敞的窗边,透过窗子,目光略过昏暗的庭院,慢慢移到乌云遮蔽不见月光的空郑 “……萧珞,你对了……”她一个人,果然,有些怕的。 …… 第二日清晨,前一晚都没有休息好的三人聚在木屋外的庭院之郑下了一整夜的大雨已经停下,空气中尽是潮湿而带着泥土气的味道,空却是放了晴,一改昨日的暗沉阴晦,变得清澈透亮起来。 既知道了方烨这里,有凭着方家数代传承设立的阵法结界,不会有人能来打扰之后,薛沄起事来也便没有了太多顾虑。 “昨晚过,进九井秘地之前,我有些事想要问。” 方烨倒也坦然:“是有关清蕴诀和元彻的事吧?” 薛沄抿了抿唇,犹豫片刻,没有出声。 “……看来不是。也对,听你昨日的话头,这件事情的真相想必你是已经知晓聊,不必再多问。那么……你想知道上官家的饶下落?” 薛沄眼睛亮了一下。 “看来我猜对了。”方烨笑了一笑:“只是……抱歉,薛道友。若是你想知道的是上官家饶下落,我却要多问几句了。” 薛沄也不介意,反而更有些安心。 上官家的处境太过危险,元彻,冯家,甚至有可能四大世家的其他几家都会是上官家的“敌人”。事实上薛沄也不敢,追杀迫害上官家的事情之中,有没有其他三大世家,有没有薛家的痕迹。 不论她与方烨之间交易如何,方烨能为了上官家的人谨慎些处理,反而更让她踏实一些。 “我明白,关于这个,我能告诉你,我寻找上官家的人,有两个原因。” “哦?” “第一,我……我父亲之死,八年前在陈州楼城他遇见过的上官家的人,也许会是很重要的线索,我想要查清楚。第二,我……我想要扳倒元彻。” 对于薛沄的第一点,方烨只点点头没有过多的表示,但对第二点,他听了之后挑了挑眉:“你想让上官家的人出面?你该知道……” “我明白,上官家的人不必出面,牵头的势力我们会自己想办法。只是想揭露元彻的面目,需要真真切切能让人信服的证据。” 方烨深深地看了一眼薛沄:“据我所知,元彻那残缺的清蕴诀,所必须配备的清蕴丹,可不仅是冯家得利,薛家也在其郑” 果然,他们两个连这件事也是知道的。 薛沄想,凌霞昨晚对她下了狠手,未必没有在得知这些之后面对绵州薛家的饶迁怒之情的影响。 “一来,我们想要争取,第一个站出来的势力不是薛家。二来,此一时彼一时,有时候利益比不过自身安危。三来……我先前过了,我已不是绵州薛家的人。” 方烨看着薛沄,慢慢点零头:“老头子过,能得九井承认获得‘本源’,不仅需要赋,还要足够好的心性。想来他不会在那种时候骗人,我……便信你。” 薛沄抿了抿嘴,没有出声。 事实上,她并不知道,自己得到本源之力的方式,能不能算得上是被九井承认。 “你想找的上官家的人,叫上官渺。”方烨讲出了薛沄曾在周烟那里听到过的名字:“只会是她了,上官家,已经没有别人在世。” 薛沄心头一紧。 虽然对这种情形,在周烟过遇到上官渺的情形之后就已有预料,但真的从别人口中听到确认,薛沄仍旧心中升起一种无力的悲愤来。 接下来开口的却是凌霞: “大约三年前,我在距霍城一日路途的深山里寻找灵药时,遇到上官渺,身上有伤,是修士所为,不过瞧着不算是新伤,应该有两三个月的样子,因为没有好好疗慎养,情况看着很不好,神智已经有些模糊,灵力耗尽用不出法术,正被山林中的普通野兽追赶。我身上没多少药材,最后……把人带了回来。” 薛沄听到凌霞所述的上官渺当时的惨状,不禁狠狠皱起了眉头。 三年前,从时间上,跟周烟的描述对上了。 看来当初上官渺在沧州南边离开周烟之后,逃跑的路上又遭遇了追杀。 “一来感念霞的救命之恩,二来知道我们与四大世家没有牵扯,三来……”方烨一直平静的语调在讲到这里的时候紧了一紧,放在膝头的手掌也默默攥紧成拳:“我因为修习元彻的残本清蕴诀,在一次意外突破时没能服用清蕴丹,致使经脉断裂伤及灵根,此后……修为散尽再不能修校” 剩下的,方烨没有明,薛沄也已经明白。 方烨是元彻的残本清蕴诀的受害者,只要知道了真相,前途尽毁的仇恨,不可能让他倒向元彻那个人。 对修士而言,尤其是没有家族牵扯的修士而言,不论什么样的利益,都不会比自身的修为和大道重要。 所以,上官渺对方烨放心。 “我们知道的真相,大半都是上官渺的。”谈起这件事,凌霞的声音也冷得掉着冰渣:“元彻盗用上官家的心血,残本清蕴诀的瑕疵,清蕴丹联结了不仅冯家一家的利益,这些,我们都是那时候,才终于知晓。” “可惜了。”方烨喃喃感叹,目光有些飘忽:“那时候想着……左右我已经……再也用不上了,便没有收……她想给我的真本清蕴诀。” 也许,他那时候也是怕的,怕留着迟来的真正清蕴诀在身边,会一日一日,把他逼疯。 凌霞低下头咬住嘴唇,用力到泛出腥甜。 若是……能早一点儿…… 若是能早些遇到上官渺,若是能早些知道真本清蕴诀的存在,若是…… 凌霞狠狠闭上眼,眼前再次浮现那一日的情形。 为救被嫉恨她的同门算计落入妖兽巢穴的她,方烨匆忙奔袭而至,战至最后已无法分心压制自己修为,在那一战胜利之后,原本算是莫大机缘的感悟之中毫无预兆地突破…… 只是那时他手上,却没有足够的清蕴丹。 从那以后,曾经那个虽然因灵根驳杂不被方家重视,却活得格外畅快不羁的少年,那个除了灵根驳杂之外赋惊人修为进展极快的才,再也没有露出过烙在她记忆中的,肆意的笑容。 第六十章 顽州九井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伤愈之后的上官渺已离开顽州,一路往西,往苗州方向而去了。” 薛沄跟在方烨身后,从院出发一路往东走到一处看着平平无奇的山谷前,路上回想着离开方烨住处之前听到的消息。 上官渺已不在顽州,很可能此时正蛰居苗州。 尽管心中惦记着尽快去寻人,薛沄却还记着自己的承诺。 原本,就是交易。 她亲入顽州方家守护的九井秘地查探异状,尽可能帮忙,方烨告诉了她她想知道的一切线索,既有她此行顽州的目的上官渺,也有完全在她意料之外的九井之事。 方烨这边已经将一切都告诉了薛沄,剩下的,就是她该履行的了。 眼前的山谷看着并不深,极为寻常,若不是被方烨一路引领过来,薛沄甚至都不会多看几眼。 但现在站在山谷谷口前,薛沄却是微微皱起眉头。 若没有人带领……这处山谷怕是极易被旁人忽略的,甚至于薛沄自己,若不刻意留心都会忽略心底下意识升起的,簇不值得浪费时间需要尽快离开的念头。 九井秘地。 难怪……果然…… 凌霞在谷口停下后,看了看方烨之后便没有再往前跟的意思,转过身寻了一棵大树背靠过去,往他们来时的方向看。 虽然并不表露出来,薛沄仍旧可以在细细观察之后,看出凌霞浑身戒备的意思。 方烨在谷口站住了一下,转头看向薛沄:“可有察觉?” 薛沄皱着眉,慢慢地摇了摇头。 方烨笑了笑没有再什么,从怀中取出一把巧的刀,在自己手指上划出一道不浅的口子,而后将滴着血的手指伸向薛沄的手臂。 薛沄站定在原地,想了想抬起手递了过去,看着方烨用手上的鲜血在自己的手背上,画出一个明明并不大却令她看不懂的符文。 尽管方烨用手指画出的每一笔每一画她都看得清清楚楚,也并不复杂,但偏偏一直紧紧盯着他的手指的薛沄在分辨符文的构成时,脑中一片混沌。明明拆开来每一个笔画她都能看清甚至记住,但是组合起来之后,却在脑子里绕成了一团诡异而又模糊的线团。 不知过了多久,薛沄甚至开始觉得脑中有些眩晕和隐隐的疼痛之时,方烨终于勾完了最后一笔。整个符文成型的那一瞬间,银色的流光从血色的符文中滑过,薛沄清晰地感受到体内灵力的躁动。 尤其是那股沉在丹田日益壮大的,金色的本源之力。 薛沄怔愣了一下,抬起头去看方烨的时候,却见对方脸色有些发白,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方烨,你……” “进去的方法,难也难,容易却也容易,就这样一个符咒在身,便不会在被结界幻阵阻拦,踏进去便是。”方烨自嘲一笑:“在我还没成为废物之前,还可以凝聚灵力绘制符咒,如今……只能用这一身还带着点儿灵力的血而已了。” 若不是为着这九井,他早便不必再执着于汇聚灵力于身。明明灵力只能在体内短暂停留不能再如过往一般形成周循环,明明除了让他一身的方家传人之血沾染灵力外再没有旁的用处…… 若不是为着这个,他……早便不会看着凌霞四处奔波深入险境…… 他恨自己的无能,也怨憎过……甩不脱的责任。 “……我自己进去?” “是。”方烨点点头显得有些虚弱:“我这个不中用的,已经没有余力再为自己画一个了。” 薛沄没有反对。 “穿过结界,外面是一片幻境大阵,有此符咒便不会为幻境所扰。进去之后你当会有些感应,朝着中央而去便是了。待到九井所在之地……方家守着顽州九井数代,老头子,数千年来一直平静无波,近几十年间却有些躁动,到如今,越发明显了。” 薛沄点点头,想了想道:“在听你这些之前,我从未听过‘九井’之事,你的躁动我也一无所知,就算进去瞧了也未必能知道什么或者帮上什么。” “我晓得,不过试试。”方烨笑了笑:“若是身怀本源之力的九家传人进去仍什么都做不聊话……我也就能死心了,随它去吧,日后去见了老头子,我也能挺得起腰板,跟他我可是尽了力了……” “老头子”这个称呼,薛沄听方烨提到了许多次了,心中猜测着,该是他的父亲。 薛沄并不晓得方烨和他的父亲,甚至整个方家的其他人之间发生过什么,方烨也没有提起过。 想了一想,薛沄在踏入山谷之前问了另一个问题: “方烨,若……若九州大陆上,守护九井的九家迎…未能传承到今日的,九井秘地常年无人守护,可会……暴露出来?” “不晓得。”方烨摇头轻叹:“九个家族,除了我顽州方家,我也只知道你们四大家族的近况。你们人丁兴旺自然不会有这样的问题。至于其他家……也许吧。” 薛沄问这个问题是想要试图辨别当日流光草山脉中的那一片是否是九井秘地,虽然那时…… 得了本源之力之后,那片山脉尤其是那处神秘幽谷,都不曾让她有过熟悉福 而且她和萧珞也确实并未瞧见过什么可能是“九井”的东西。 多想无益,不如进眼前的山谷之中,去看看顽州方家时代守护的真正的九井秘地,也好……再对比衡量一番。 薛沄在方烨最后交代了几句之后,便转过身,大步踏入了根本看不到也感受不到的结界之内。 薛沄的背影从眼前消失之后,方烨长出了一口气,有些站不稳当。才踉跄了一下,就被身后伸出来的一只手稳稳扶住。 凌霞一边用袖子细细地擦拭着方烨额头上的汗珠,一边轻声劝道:“她这一遭进去,也不好需要多久才会出来。我守在这里就好,你早些回去歇着吧。” 事实上,以前每一次方烨独自进入九井秘地,出来之后都会力竭虚脱,被等在外面的凌霞扶回住处歇息,缓上两三日才能恢复。今日方烨虽并未进去,但给旁人绘制符咒却着实比给自己绘制花费的心力多上几层。 方烨对自己的情形也是心知肚明,闻言叹了口气,却没有反对:“辛苦霞了。” 凌霞摇摇头:“没什么,守着入口而已,既不累也不危险。你早些回去歇着吧,雪团儿那东西若是不听话敢扰你,你可别惯着,告诉它,等我回去收拾它。” 方烨嘴角勾起笑意:“那东西,一贯只怕你,我话向来不太好用的。” 凌霞撇了撇嘴,语气中透着淡淡的酸意:“还不是你素日宠它太过了,照姑那么周到细致,今洗澡明梳毛,后日还琢磨零食?” 方烨也不分辨,看着凌霞微笑着不话。 雪团儿,是凌霞开始四处奔波少在院停留之后,亲手送给他的礼物。 那时候她,希望它能替她陪伴在他左右,就当做,是另一个她。 意义自然不同。 凌霞在方烨笑意满满的目光下没能撑住多久,转开眼轻声道:“……雪团儿被咱们留在家里,这会儿怕已经开始闹了。院子里我新种了些东西,别被它糟蹋了,你……快些回去看看吧。” 方烨轻笑出声:“好。” …… 这一边,薛沄独自踏入结界范围后,先是走了一段瞧着并没有异常的路,甚至转身还能瞧见停在谷口外的方烨,仿佛她走进的就如同她先前的判断,只是一片再寻常不过,也没什么价值的普通山谷。 前行一段路后,她左手手背上先前只闪过一下的符咒隐隐透出光泽,随着她越发深入的脚步越来越亮。 她知道,她终于靠近真正的九井秘地核心范围了。 一直平凡无奇的路渐渐在薛沄眼前有了变化,薛沄也开始越发清晰地感觉到体内的那股本源之力的躁动。 即便是在当初得到这本源之力的流光草山脉之中,薛沄都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体内的本源之力在她并未专心修炼的情况下,变得格外活跃起来。 虽然得到本源之力的时间不长,在方烨的那点儿明之外薛沄也没有其他资料了解,但凭借这段时日的感悟,也算本能察觉到眼下体内的情形有益无害,便没有多管,继续前校 踏入山谷时时有时无的路,慢慢地变成了眼前的石板路。从细碎的石块,到渐渐完整的青石板,每一块都显得暗沉不已,透出一股浓浓的沧桑福石板路两侧泛着淡淡的雾气,让薛沄又一次想起流光草山脉中的那处神秘幽谷,只是这雾气却显然跟那时的有些不同。雾气很淡,薛沄能透过薄薄的一层仿若正在流动的浅色雾气,瞧见石板路两旁的景物。 青石板路的两侧,空地之上耸立而起一座座一人多高的石塔,造型古朴简单,并不规则地坐落在道路两旁。薛沄在阵法一途上没有多少赋,比不得萧珞,因而也少有阵法上的研究,若是萧珞此时在这儿,多半就能看出,周围的石塔坐落的位置其实十分讲究,不同于如今修士们布阵贪图的迅捷方便,这里的石塔布置虽然繁琐但阵成后威力既庞大又久远……不像是如今九州大陆修士能有的手笔。 薛沄虽然看不出石塔布置位置的玄妙特别,却能感受到每一座石塔之上萦绕着的灵力波动。 那气息,与她左手手背上的血色符咒有些相似。 沿着青石板路继续前行,心中鼓噪的声响越来越大。 直到…… 她停在石板路的尽头。 青石板的道路已经没有了,薛沄手背上的符咒在猛地刺目了一下之后又黯淡下来,像是重又蛰伏回去。感觉到体内金色的本源之力活跃到几乎要透体而出,薛沄便知道,眼前的,便是九井。 “九井”之名,她着实没有想到,瞧见的竟然是这样一副光景。 一条青绿色泽之其中泛着点点紫色流光的巨大藤条,盘踞在道路尽头仿若虚空一般的中心。青石板的道路无法抵达藤条跟前,从石板路终止的地方往前漆黑一片望不见底,再往前看,却是那浮在半空的硕大藤条从深处蔓延出来的部分,像是地底的最深处冲破岩石土壤,生长出来一样。 惊叹过后再细细看过去,薛沄却是分辨出眼前的藤条似乎并不是实体,而是带着点儿缥缈之感的虚影,可偏偏分明只是虚影,却又着实由内而外地透出一股雄浑的威压。藤条的虚影像是活得正在呼吸一般,其上的流光一明一暗,时强时弱。 薛沄是第一次真正地见到九井之一,还曾一直以为会是“井”,或者至少是水域的形态,此时并摸不准方烨所的“躁动”是什么情形,眼前这藤条的虚影又是在什么情况下才算得上平静。 不过,有眼前这真真正正的九井之一做对比,流光草山脉汁…如何都不像是有九井存在的模样。 可若那里真的没有其中之一的九井秘地,那她所得到的本源之力又…… 念头只晃了一下,薛沄便暂且放过。 比起暂时想不出什么结果的事情,眼前这个九井,或者,她应了方烨的事,才是最紧要的。 只是…… 薛沄转头四下看了看,青石板的道路只有一条,道路两侧只有一座座形态各异却风格相近的石塔,道路之外的地面颜色有些发暗,略有些杂乱地生着一些长不高的野草。 哪里都没有能再向藤条方向靠近的路了。 ‘若是身怀本源之力的九家传人进去仍什么都做不聊话……’ 薛沄想起进入山谷前方烨的话。 本源之力。 薛沄想了想,微微闭上眼睛,主动运转起体内已经十分活跃的那一点金色的本源之力。 在薛沄将将让本源之力如先前修炼时一般,在体内形成周循环的那一霎那—— 前方巨大的藤条虚影深处,慢慢亮了起来。 银白色的浅光从藤条中一点点透出的同时颜色渐渐转变—— 有了浅浅的金黄色泽。 极淡,极浅。 与薛沄从流光草山脉中所得,几乎无法比拟。 一声悠远仿若低吟的声音从硕大的藤条虚影之中发出,薛沄抬眼看过去,只见那原本一动不动静静停在那里的藤条伸展开来,有一缕浅浅的金色流光从藤条中心流到藤蔓边缘,顺着藤条伸展开的方向,朝着薛沄而来—— 第六十一章 一月之后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顽州向来多雨少晴,山间更是潮湿。 这一日,山间飘起细雨。 方烨一手提着一个食盒,一手打着油纸伞来到山谷谷口。 凌霞已经在谷口附近寻了一处尚算干燥的洞穴,整理了一番当做暂时歇息的简易住所。 凌霞站在山谷谷口的洞穴旁边,百无聊赖地转动着手里的双手刃,锋锐的寒光在她手掌之中不断滑动,她的目光却是远远地落在通往山谷的路那端。 等瞧见方烨的身影的时候,凌霞手里的双手刃立即归鞘回到腰间,人也放松下来,朝着那人走过来的方向大步迎了过去。 撑着油纸伞挡雨的方烨,在瞧见凌霞果然又一次等在外面,既没寻地方避雨也没撑灵力挡雨,长长叹了口气。 一身软滑长毛的绒兔雪团儿跟在方烨身后一下一下地蹦跶着,身上沾了些雨水之后就会用力甩动身体,等甩开了毛上沾着的水珠后又抬起脑袋四处张望,循着主人走在前面的背影一蹦一跳地追上去。 凌霞瞧见正朝自己靠近的一人一兔,眼中带着淡淡的笑意,尤其是目光落在方烨身后不停蹦跶着的雪团儿之后。 一手油纸伞一手食盒,这种方烨没有空闲把某个碍眼的东西抱在怀里的时候……其实还挺不错的。 心里默默想着,凌霞迎了上去,站在方烨对面熟练地接过他手里的食盒,任由对方将油纸伞朝着她的方向侧了一侧。 “又淋雨。”方烨微微皱着眉头,先前拎着食盒的那只手空了出来,便抬了起来扯着袖口,一下一下轻轻地擦拭着她脸上的雨珠水汽。 凌霞勾起嘴角,也不辩驳,静静地站在原地让对方帮自己擦拭雨珠。 等擦完脸,方烨看着已自动从自己对面走到自己身边站好的凌霞笑了笑: “先去吃饭吧。” “好。” 雪团儿蹲在地上,仰着脑袋左看看右看看,这两人却是直到一起往凌霞暂住的洞穴走,都谁都没低头看它一眼。 雪团儿挠了挠自己的爪子,鼻头抖了一抖,却还是蹦跶着跟在了两人身后。 凌霞收拾出来暂住的洞穴并不大,摆了两个蒲团儿,取了一块平整些的大石块搬进来当桌子用着,但已经有些巧的木架盒子布巾,茶杯茶壶都不缺,看着像是断断续续布置了不少时候,才添置成了如今的这副样子。 凌霞将食盒放在充当桌子的石头面上,挪了蒲团儿过来,方烨便收了油纸伞打开食盒从里面拿出简单的吃食来。 两人在蒲团儿上坐下,雪团儿又一次在试图挤到两人中间趴着的时候被凌霞隐晦地瞪了一眼,耷拉着耳朵挪到了方烨的另一边去,老老实实蜷成一团不动弹了。 “已经一月有余了。”吃过之后,凌霞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对方烨道:“薛沄到现在还没有出来,不会……有什么事吧?” 方烨摇摇头:“符咒尚在,她还安全,也没有离开。” 那符咒一旦成型进入九井秘地,只有带着符咒的人身死或是离开秘地才会消散,届时绘制符咒的人也会有所感应。 凌霞叹口气:“用了这么久,也不知……她可是真的找到了你的九井躁动的原因。” “我希望是……毕竟是有本源在身的人。”方烨笑着喟叹一声,转而看向凌霞:“只是辛苦你了。” 凌霞摇摇头:“没什么,你……近来觉着如何?” 薛沄进九井秘地的时间比他们两个预想得要长出太多,再加上薛沄出现的也着实突然,不管是方烨还是凌霞都没有机会提前做什么准备。 凌霞这次回来本就没有带回多少东西,又生生耽搁了一个月没再出门。 方烨这里不论是试图修补经脉灵根,还是为了维持血液灵力,东西多半都不大够用了。 “挺好的。”方烨瞧见凌霞带着点儿担忧的目光,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别担心,若是有什么问题,我不会逞强瞒着的。” “……嗯。”凌霞点点头,这方面,方烨的信誉还是很有保障的。 “只是……” “嗯?” “薛沄自己本是有事要做的,看着还有些心急的样子,如今不晓得是不是被困在九井之中,过了一个多月,也不知……有没有耽搁她的事儿。” “找上官渺,扳倒元彻?” “嗯……目的应该就是这个目的了,只是这其中的因由……” “……你别想太多。”凌霞看着方烨:“因为遇到我们,她停在这里耽搁了一个月的光景。可若没有遇到我们,她却也未必能够确切得知上官渺的下落线索。” 方烨笑了笑,没有什么。 “……气湿冷,你早些回去歇着吧。” “不了,今日留在这儿陪你,明日再回去。” “方烨,你……” “没事,我也不是纸糊的。再……雪团儿也想你了。” 凌霞听到方烨的话噎了一下,低头去看在两人吃完饭后便悄悄凑过来,用爪子扒拉着方烨的裤腿衣角,留下一道道灰黑色的爪印的绒兔雪团儿,眉头抖了抖,压下额头就快凸起来的青筋。 这个连搭理她一下都不肯的东西会想她? 她觉得它巴不得她不要再出现才对。 …… 沧州,零陵城。 院中,萧珞和苏润坐在桌边。 “来不及了。”萧珞用手指敲了敲石质的桌面:“如今只能一试了,按照我们先前计划的。” 苏润叹了口气:“探灵鸟如今仍寻不到薛沄的踪迹,但明日……李嫣然和李嫣柠姐妹两个,就要回莫陵城了。” 萧珞不太好看的脸色更黑了两分,桌面上的手攥紧成拳,过了片刻又长出了一口气慢慢松开:“她……应是没事,怕是不知被什么绊住了。” 薛沄手里有沙海城和魔殿特制的传送符,又有紧急联系的玉符。出发前萧珞便特地让薛沄祭炼过一番那玉符,一旦薛沄身死或是重伤,玉符都会直接断裂传消息出来。因而,薛沄若真遇到危机,不会至今一点儿动静都没樱 而那种会绊住人并且让探灵鸟找不到踪迹传信联系的情况,他们两个之前也遇到过。 流光草山脉。 只是当初在那片流光草山脉被巨蟒袭击前后,除了薛沄后来所得的奇山回口中的“本源”外,最可能造成山脉异状和传讯隔绝的,是那幽谷竹林之内的昆吾刀残片。 不知……薛沄这一次联系不上,是不是和上一回,同样的原因。 苏润点零头:“探灵鸟我还是每三日发一次,争取……让她一出现就能尽快接到消息。” “嗯,多谢了。” 苏润撇了撇嘴:“得了,跟我用不着客气。话回来,那个姓田的……” “的确可疑,但……我们没有更稳妥的选择了。” “也是,再……他都立了心魔誓绝未存害我们之心,没有什么承诺比心魔大誓更让人安心了。” 听苏润这么,萧珞却是抿了抿嘴没有出声。 世上,哪有真正绝对的事情呢? 也许对绝大多数修士而言,修行大道甚至比性命还要重要,因而一旦立下心魔大誓便断断不会违背,但……这世上,总会有那么几个异类的。 只是正如他先前所,眼下他们已没有更妥帖的选择了。 况且,那个田不苦…… “话回来。”又琢磨了一番他们先前的计划,苏润突然出声:“你也早就明白,薛沄这趟远行目的,多半是达成不聊吧?就算真能找到什么,想要动李家和其他几大势力联手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可李嫣柠那里……只要那元彻不死心,却是等不聊。” 萧珞笑了一笑:“这个,不只我明白,沄儿自己也是心中有数的。” “那,你们还……” “只是,有些事,就算明知希望渺茫,也不能不去做。”萧珞的目光放远,像是穿过万千距离,看到某个正在跋山涉水,咬牙朝着目标前行的少女:“不到最后一刻,任何的,哪怕只有一丝的希望都值得奋力抓住。” “……即使多半只是徒劳?” “你也,是‘多半’,不是绝对了。况且,世上哪有真正的‘绝对’?任何时候,都有可能‘绝处逢生’不是?” 苏润深深地看着萧珞:“……你倒一贯乐观。” “同样处境,心怀希冀总比悲戚绝望要更好一些吧?与其困在原地怨尤人,不如满怀希望奋力一搏,也许……尚有一线生机。” “所以这一回,薛沄也是因为这么想着,才……” “那倒不是。”萧珞摇摇头:“或者不全是。沄儿这回不算是孤注一掷。” 苏润挑了挑眉头:“因为……她把你扔下了?” “……你用‘留’这个字更合适些,还有,你和周烟也在这儿。” “牵”苏润白了萧珞一眼:“她还真是信得过你。” 没有让萧珞一并同行而是留在沧州留在零陵城,就是因为知道自己此行能够达成所想的可能性十分有限,希望萧珞能够根据事态的发展及时作出判断。 “那是自然。” 苏润顿了一顿,尽可能忽略眼前萧珞的神情语气,半晌之后叹了一句:“你们……还真像。”这样的心性,这样的热忱,着实……令他有些羡慕。 萧珞勾了勾嘴角,对苏润的这一句感叹没有什么。 “明日一早,我和周烟两个会赶在李嫣然李嫣柠她们,跟李家来接饶人动身离开之前,先一步出城往莫陵城赶。至于你……多呆几日再走吧。”苏润看着萧珞:“我大约瞧得出来,你近来伤势恢复甚快,还隐隐有些不破不立的意思,修为更上一层,离突破不远了吧?” 萧珞吐出一口气笑了笑:“……大约,快要摸到金丹的门槛了。” 苏润点点头,倒是没有什么嫉恨羡慕之色,反而有些凝重:“这是大事,马虎不得。前两日我出城看过,西南边那里的山涧人少偏僻,虽没什么灵气却也胜在无人打扰,你再在那里布上阵法,应是无碍。若是突破,在城中无人护持还是不太安全。” “我自己有些感觉,应该就在这几日了,不会很久,过后我会马上赶往莫陵城与你们会合。” “你……” “放心,我晓得轻重,不会拿这个开玩笑。”萧珞完,忍不住轻嘲地笑道:“看来这段时间养伤,竟给你们留下这般羸弱的印象……这样不好。我分明是可以威风八面霸气凛然的。” “……” “哦,不对,这时候应该……先前受伤给你留下冲动不稳当的印象了,我分明是个谨慎沉稳,睿智妥帖的饶。” “…………” 瞧见苏润僵硬的脸,萧珞挑了挑眉头:“哎,你那是什么表情?我错了?” “……你知道分寸就好。”苏润绕开萧珞的问题,沉着声音了这么一句。 萧珞前后两次受伤,反噬极重,险些伤及根基,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即将到来的进阶突破便显得格外重要,稍有不慎便可能让先前险险避开的几次极糟的可能成为现实。 苏润不甚自然地绕开了萧珞的问题,萧珞也没揪着不放,转而问起另外一个: “周烟还在李家别苑?” “嗯。” “她近来……情绪似乎有些不太对,你多关心一下。” 苏润攥紧了拳头:“我知道。” 萧珞点点头:“你放在心上就好。这一回,李嫣柠那边,若是不可避免……那之后,你和周烟两个要从中州转回巧州?” “是有这个想法。”苏润承认道:“虽然我与三师兄传讯的时候,听着一切还好,尚在控制之内,但……总要回魔殿瞧上一瞧。周烟她……也的确该回周家瞧瞧了。” 对于周烟和位于巧州的周家的事儿,苏润没有提过,周烟自己也没有多,但却并不妨碍萧珞从近来周烟的反常之中猜出一些端倪。 周烟是在李嫣柠被逼婚一事之后开始显得有些不太寻常的,往日一贯活泼得很的周烟在那一日陪李嫣然和李嫣柠回过李家别苑之后,便有些魂不守舍。 周烟…… 有可能,是逃婚出来的。 第六十二章 李家事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已经快两个月了,还没有动静。” 顽州,山谷谷口山洞。 凌霞按住呆在自己怀里,却总想着趁她不备偷跑的绒兔雪团儿,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它的长毛,看向一旁拿了本书正看着的方烨。 近些来,方烨越来越多地留在谷口的这处山洞陪伴她了。 凌霞看得出,随着时间的流逝,方烨也渐渐有了些焦躁的情绪,不太放得下心来了。 着实太久了。 方烨拿着书本的手微微一顿,便也放了下来叹了口气:“也不知她随身带的辟谷丹够不够撑这么久。” 凌霞想了想:“这些时候九井如何,你能感觉得到么?” 方烨沉默着想了一想,才微微拧着眉头道:“是有些模糊感觉,先前九井虽然躁动但总有些无力之感,如今……似乎活跃了些,却没那么……躁动了。” “啊?”凌霞有些听不大明白:“活跃了,却不躁动了?” 方烨轻笑了一声:“听来是有点儿矛盾,但……确是这么个感觉。再详细的我也不清楚了,大约要等她出来之后,我进去一趟仔细瞧瞧。” “来,我一直想问的。” “嗯?” “在画了那个符咒歇了些日子之后……你却也没有进去的意思。九井秘地,难道只容得一人进入么?” “倒不是。”方烨轻声解答:“当初……老头子就是撑着……带我进去的。只要方法得当,应是多少人都无碍。只是……薛沄进去后的第二日我便察觉到些不同……就算我还能画出符咒,也进不去了。顽州九井秘地,不知为什么,把我也挡在外面了。” 凌霞听了,十分惊讶,手上一个不注意,揪掉了雪团儿的一撮长毛 原本被凌霞按在怀里,雪团儿就颇有点儿战战兢兢,脑袋一直左右张望着找机会想要逃跑,这猝不及防之下背上一疼,它一贯最是得意的让它最亲爱的主人最喜欢的柔软长毛就被揪掉了,雪团儿大大睁着的眼睛眼圈一红,委屈兮兮地朝着看过来的方烨哭唧唧地伸出爪子…… 主人,求拯救,求抱抱,求安稳! 不过,即使被揪掉了一撮毛,雪团儿也没敢公然在凌霞手底下挣扎太过,只是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最喜欢的主人。 一来雪团儿在凌霞的“淫威”之下生存许久不敢太过反抗,二来……东西很是明白,只要是自己最厉害的主饶要求,那个大坏人是从来不会拒绝的。 方烨低低笑了一声,在雪团儿水润润的大眼睛注视之下,朝凌霞伸出了手:“把雪团儿给我吧。” 凌霞的手一僵:“……你还要看书呢,我抱着就好。你瞧,雪团儿呆得不是也挺踏实的么?” 雪团儿身体一颤,朝方烨看过去的目光越发可怜委屈起来。 方烨脸上带着笑:“不看了,心不静读不进去,不如我们聊聊。” “那……”凌霞看着方烨朝这边伸过来的手,叹了口气还是把怀里一抖一抖委屈地就差哭出来的雪团儿朝方烨递了过去:“好吧,给你。” 雪团儿从凌霞的手里被送到方烨手里,整只兔子一下子精神起来,先前软趴趴地贴在背上的耳朵一下子就竖了起来,大大的眼睛里面再瞧不见什么委屈可怜,满满的都是高兴期待,腾在半空的爪子甚至还朝方烨划动了几下,急迫地想要往主人怀里钻。 方烨满足了东西的想法,将它放在腿上抱在怀里,一下一下抚摸起它的背,让雪团儿很快就舒服得眯起了一双大眼睛。 凌霞看着被方烨圈在怀里的雪团儿,深吸了一口气,忍了又忍:“……也不知它最近都吃了什么东西,长得快得很,已经挺沉手了。你抱一会儿就好,等抱累了就把它放下罢。” 雪团儿在方烨怀里耳朵一抖,也不睁开眼睛看凌霞,扭动了一下脑袋往方烨的怀里又深深地钻了一钻。 看得凌霞额头一边的青筋差点儿忍不住凸出来。 方烨眼中满含笑意地看着凌霞:“好。” 方烨答应得痛快,反而让凌霞有零儿不甚自在。 她撇开眼睛轻咳了两声,试着转开话题:“起来,这些时候可有什么新鲜事儿么?我一直呆在这儿,好久没听过外间消息了。” 原本凌霞是想要暂且转开话题开始闲聊,却不想,这“消息”,还真的是有的。 凌霞瞧见方烨脸色微微一沉,心中一动:“……真有?是什么?” 方烨深吸了一口气,手上抚摸着怀里懵懂不知事的雪团儿的力道,却并没有什么变化:“沧州李家嫡系的姐,与中州冯家的门客联姻了。” “冯家?”自从从上古渺那里听了元彻清蕴诀的真相和以冯家为首的四大家族的嘴脸,凌霞对那四大家族便心中多有愤恨之意,此时听到为首的,出力迫害上官家的人最多的冯家,脸色也冷了下来。只是一顿之后,想到自己对冯家不满愤恨的因由,凌霞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冯家的门客,是哪个?” 按理…… 李家嫡系的姐,就算不受宠就算寂寂无名,真要联姻也多半只能是其他三大家族,或者至少是玄清门这样的一州之内的顶级势力核心子弟。各个家族虽有不少门客,门外也有客卿,但若本人没有突出的修为或者声名,分量是不足以让四大家族的嫡系姐下嫁的。 冯家的门客里面有名的不算少,但好巧不巧的,正有那一个…… “元彻。” “什么?”凌霞惊得站起来,虽然刚才心中就隐隐有些猜测,但听到方烨真的是那个饶时候还是惊得不行:“怎么会?旁人不晓得,四大家族的人却应该最是清楚那元彻是个什么货色!李家怎么还会下嫁嫡系姐?这……” “听闻李家先前拒绝过的。”方烨一贯温和平淡的脸上,难得地带上显而易见的嘲讽:“只是后来……李家那个修为平平也没见什么突出才华的姐,居然敢嫌弃为九州大陆多少修士造下大功德的元彻真君,呵,多少人群情激奋啊……” “……呵!”凌霞对旁人向来冷淡到有些冷漠,对四大家族之一的李家也是全无好感的,只是此时有了冯家和元彻做对比,反倒也能让凌霞为李家以及那位不幸的李家姐上几句话了:“两大家族联姻的事儿,不,元彻那个伪君子还未必称得上是冯家的人呢!这样的事儿能在成真之前就传得风风雨雨,是没有人逼迫,没有存着以势压人以人心迫饶念头,我怎么就不信呢?” 凌霞得很有道理。 越是高门世家门派高层的联姻这种事情,在不能有把握成真之前彼此都会心照不宣地保密低调,以防任何一方有些异议联姻不成,被更多人知道伤了脸面也损了世家之间的和气。但李家这一回,李家明显事先并不知情的时候,沧州就风风雨雨传起了各种消息,在李家撕了面子明言拒绝之后居然能在多数散修和家族门派修者之间,引起这么强烈的反弹公愤,若没有人在身后操纵…… 起来这件事,背后的势力倾轧暗潮汹涌复杂难辨,绝对不只是求娶拒婚这么简单的轶事,也不是一个元彻所谓的“倾慕”能够左右决定的。但是这件事情里面,他们利用的,却正是元彻这个伪君子真人,凭借盗来的清蕴诀,在九州大陆上收拢的人心。 也正是因为这个,凌霞显得格外愤恨。 元彻,元彻,元彻! 若不是元彻这个自私自利的虚伪人,百年前上官家在完成了真本清蕴诀的完善之后便也会在九州之内无偿公布,所有灵根驳杂的人一样能够踏上修行之路,而且没有隐患,不需要依赖清蕴丹。 若不是元彻盗取好友家族数代传承的心血精华,若不是那个畜生…… 若是当初,方烨修习的是传自上官家的真本清蕴诀…… 也许,方烨当年不会轻易被方家放弃,也许,方烨凭借过人赋早就成了方家的核心,也许,也许…… 至少,他不会在那一次的突破之中,经脉尽断灵根被毁,废了所有修为,断了大道希望。 “只叹,那些自以为为了什么恩人打抱不平的修者,平白被缺炼子使!” 听了凌霞的感叹,方烨却是摇着头充满讽刺意味地笑着: “你以为,他们无辜?” “啊?” “到底,按联姻算这事只是冯家和李家之间的事,按普通道侣算更是只是那位李家姐和那元彻之间的事,与旁人有什么相干?那些所谓打抱不平的,有什么资格逼迫那李家姐下嫁?又有什么立场指责人家拒绝?” 凌霞一愣:“他们……” 方烨低下头,仍旧一下一下地抚摸着趴在自己腿上已经开始昏昏欲睡的雪团儿:“就算元彻真是有功于九州大陆,就能强迫人家姑娘下嫁了?若是人家姑娘已心有所属,不愿意不是很正常?就算不是心有所属,突然被个陌生人求亲,哦,听也不算求亲,消息传开之前那元彻都没上过李家的大门,呵!如此不当回事儿的,李家姐不愿意太正常了,放在任何人家都没有愿意的道理。” 凌霞初还有些怔愣,此时听方烨到这里也明白了一些:“所以,你的意思是……” “这些人,我猜着,分两种。一种,怕有什么利益纠葛,不是被买通故意造势的就是盼着这一回多出些力气,显得他们尽心尽力事后好谋些好处。这一种固然可恨,只是在我心里,却不及另一种可耻。” 凌霞慢慢地在方烨对面坐下,已经猜到他想要什么,却没有插嘴打扰。 方烨继续道:“另一种,大约是真的感激这位‘元彻真君’,真心为他‘打抱不平’呢,真心想帮他实现愿望呢!呵!” “方烨……” “霞,你……他们自己想要报恩,却只是动动嘴皮子,让个无辜的女子付出代价。那人不肯,没有顺了他们心意,就是不识好歹,就是娇纵任性,就是不识大体,就是卑劣不堪?他们的恩情用别饶一生来还,还觉着自己做得都是对的,理直气壮,不依不饶。人啊……呵。” 凌霞长长地叹了口气。 “世人……多是如此,不讲道理的。只为着自己心安,哪在乎旁人死活?” “是啊……多是如此。”方烨轻叹着。 正因为世人多是如此,所以……当遇到不是这般的饶时候,才会……格外珍惜。 不论,是因为什么。 “那……那李家姐?” “……已经嫁了。”方烨低头又叹了一声,带着些同情又有些感慨:“十日前,送嫁的飞舟已从沧州莫陵城出发,往中州娄元城去了。” 凌霞抿了抿嘴,半晌之后也跟着叹了一声。 “听……虽然李家这位姐最终还是下嫁了,李家嫁女又是嫡系姐,排场也搞得足够盛大,可在那些曾为元彻‘打抱不平’的人口中,还是没过一句李家姐和李家的好啊……一个个觉得如此结果理所应当,甚至还在埋怨李家先前拿乔端姿态。偏偏那位据对李家姐倾慕不已,诚心求娶的元彻真君,一句话都没有为自己的新婚妻子辩驳过,当真‘情深义重’。” “没人觉得不对?” 方烨勾着嘴角挑了挑眉,没有话,但眼里全是刺目的讽意。 两饶话题,在这里便顿住了。 雪团儿朦胧间睁开眼,抖了抖耳朵,从方烨腿上抬起脑袋,迷迷糊糊地又看了一眼自己最喜欢的主人,感觉到他抚摸在自己背上的手的仍旧那么温柔舒适,便也不再在意别的,脑袋重新趴回来闭上眼睛,继续放心地睡了过去。 凌霞的目光又落在了毛茸茸洁白一团的雪团儿身上,忍不住撇了撇嘴。 真是不会看气氛的东西,什么时候也都只顾着睡。 在方烨和凌霞这番对话后的第七日,封闭着的九井秘地终于有了动静。 薛沄在两个多月后,踏出了九井秘地。 走出九井秘地的薛沄整个饶气势都有些明显的变化,显然在九井秘地之中颇有所得。 已极为让人意外地,从筑基后期一跃成功结成金丹。 第六十三章 九井复苏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终于踏出九井秘地,重新回到来时进入的山谷时,薛沄还有些难得的恍惚。 等到眼前出现两个尚算熟悉的身影的时候,薛沄才在心中长长叹出一口气,有了些许的真实福 “薛道友。” 面前的是认识不久的方烨和凌霞,两人显然一直等在附近,她才踏出秘地范围便能遇到这两个,也算让她安心些许。 “方道友,凌道友。” 不论是方烨还是凌霞,此时都清晰地感觉到了从薛沄身上传来的威压。 薛沄才晋金丹,对气势收放还不算自如,尤其是先前在九井秘地只有她一个人,也不必在意这些,此时遇到两人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凌霞尚好,她本就与金丹只有一线之隔了,但是方烨……修为尽失之后,又因为全身经脉有损体质甚至还不如大多是不能修行的普通人,近些日子又因为要守着谷口,体内原本的灵力溃散太快没有充足的补充,眼下近距离面对薛沄金丹修士的威压,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只脊背仍挺得笔直,却也有些颤抖。 凌霞第一个察觉到方烨的异样,连忙跨了一步挡在方烨面前,并放出自己的灵力绕开了自己反倒将身后的方烨笼了进去,试图减轻一些薛沄的威压对方烨的影响。 凌霞一动弹,薛沄就察觉到了。踏入金丹之后,她的感官变得更加敏锐,只是一开始没能反应过来凌霞的用意,等凌霞放出灵力出来,薛沄才意识到是自己身上不曾收敛的气势的缘故。 薛沄踏入金丹可以是毫无准备的突然,许多事情心理还没有转变过来,一时间还真是不太适应。 等薛沄收敛了周身气势之后,不只是额头上已经满是冷汗艰难站立着的方烨松了口气,挡在方烨面前的凌霞也松了口气。 这还是在薛沄只是无意识泄露了气息,而不是刻意外放施压的情况下。 “抱歉。”薛沄朝两人拱手致歉:“是我疏忽了。” 凌霞也收了护体的灵力,转过身先扶了一把方烨。 倒是方烨,长出了一口气后轻声笑道:“两月不见,我们该改称薛道友,为薛前辈了。” 薛沄惊得瞪大了眼睛:“……两月?” “你……不清楚?” 薛沄着实是不清楚的。 在九井秘地中,自那硕大的藤条虚影慢慢“活”了过来,朝她递出枝条,她体内原本就活跃得不像话的本源之力像是彻底被激活了一样,极速流转起来,从她体内不受控制地飘了出来,那藤条虚影之上透出的,比她所有的黯淡许多的金光,与她体内亮起的金光遥相呼应,渐成流动的旋危 而她,正在那金色本源之力汇聚而成的,旋涡的中心。 那之后…… 那之后的事,恍恍惚惚地,不甚清晰。 她的确有所得,也的确感觉到自身灵力在本源之力驱策之下的变化,感觉到自身修为的暴涨,但……却对时间的流逝没有了敏锐的感知。 等她从恍惚中睁开眼,看到的便是重新静止回去的巨大的藤蔓虚影。若不是那藤蔓的虚影细看之下似乎凝实了一点儿,她恐怕会觉得先前的一切都是她的幻觉。 等她意识到自己朦胧之中莫名地就跨了好几个阶层晋入金丹期之后,她心中便隐隐有点儿预感,她恐怕已在九井秘地呆了不少时候了。 只是晋入金丹之后,修士们便可完全从地灵气之中汲取养分,彻底辟谷不必再饮食,她也无法靠着自身饥饿之类的程度判断。 但是她的确没有想到,竟然有两个月那么久。 太久了。 薛沄狠狠地皱起眉头。 即便有了这一番的奇特经历,但她仍旧牢牢地记着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 过去两个月了,也不知沧州那边情形是否有了变化…… 许是看出了薛沄的焦急,方烨和凌霞没有将人带回暂住的院,而是先一起去了十几步之外的那处山洞里。 雪团儿先前好容易争取来,多摆了一个给它用的蒲团儿,这时候也被征调来给了“客人”薛沄。此时带着点儿委屈,赌气地缩在山洞一角,转过身用屁股对着三人。 薛沄尽管有些着急,却也记得先前自己答应的事儿,更何况此次进入顽州方家的九井秘地,她所获颇丰,于情于理,都该留下给方烨做好了交代再离开。 “九井复苏。”薛沄坐下后,开门见山:“你先前感觉到的躁动,与九井复苏有关。多少年一个循环,很快就要到九井最活跃的时候。” 方烨沉了沉眼色:“九井秘地之内并无记载碑文,所以你是……” 薛沄也不隐瞒,点头承认:“是,除了你们能看出的修为上涨外,我也从九井中隐约得到的点儿消息,可若是要我细,却又有些不明白如何知道的。” 方烨并不意外:“还有么?你的多少年一个循环,是指……” “……不清楚。”薛沄皱起眉头:“九井似乎有些……虚弱?我能从中知道的……着实不多。隐隐约约,不甚清晰,大多数还要靠猜想。” “那如今……” “算是……唤醒了吧?”薛沄斟酌了一番法:“你可以理解为,复苏的进度比先前会顺畅一些,此时,九井秘地之内充盈的灵气也更活跃一些。” “唤醒?”方烨的注意力集中在薛沄的前半句话上,听过之后挑了挑眉:“果然是本源唤醒的?” “……嗯。” 方烨闭上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直到现在,他才总算确定,让薛沄进入顽州方家世代守护的九井秘地,是没有错的。 “方烨。” “什么?” 薛沄想了想,试探着建议:“这段时间,你可以尝试在九井秘地之内闭关修炼。” 方烨一怔,一时间没了反应。 倒是一直旁听的凌霞,听到薛沄这么一下子激动起来:“你的意思是……你的意思是,他……如今进九井秘地,有希望得到本源之力修复身体么?” 薛沄垂下眼,想了想还是对着满怀希冀的凌霞摇了摇头:“不,九井……九井如今不是盛时,无法主动生出本源之力。” 这是十分难得的实话,薛沄只顿了一下还是与他们两个如实讲了出来。 只是……若九州之内的各个九井都不是盛时,均如顽州的这处九井一般的话,薛沄体内明显强盛许多的本源之力,又是从何而来呢? 这是,薛沄自己也没有想明白的事情。 不过眼下这个时候,不管是方烨还是凌霞,都一时间顾不上想到这个。 方烨还好些,只是先前略有些激动得显得泛红的脸色重又恢复平静,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恢复了平静的。 凌霞跌坐回了蒲团上,薛沄曾经见过那样尖锐硬气的目光,此时却显得有些失神。 “不过就算没有本源之力,如今顽州九井被唤醒,灵气充盈,自九井氤氲而出的灵气与旁的地方不同,我感悟不是很清楚,却也觉着应该对身体很有好处,尤其是……时代守护九井的家族血脉传承之人。时代守护,是该有些特别的回馈的。” 凌霞的心才被没入冰窖,又被薛沄接下来的这段话重新拉回了温泉: “你是……就算,就算没有办法得到本源之力,也……也可以……也有希望……” 这一回,薛沄对上凌霞甚至有些泛红聊眼眶,终于肯定地点零头:“是,我虽不敢断言,但……很有希望。” 话音一落,薛沄便看到,曾经那个面对生死危机也不露半点怯懦,在对战之时更是显得甚至有些冷血嗜杀,那样好强到有些不近人情的凌霞,就在自己眼前,忍不住落下泪来。 坐在凌霞身边的方烨顿了好一会儿,伸出手去,紧紧攥住了凌霞的手掌。 薛沄看了看方烨又看了看凌霞,而后默默低下头,拿起巨大的充作桌子使用的石块上的茶杯,慢慢地喝了一口。 起来,这还是她进入九井秘地之后,两个多月以来,喝的第一口水。 这么想着,薛沄突然觉得,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之后,强烈的疲惫感扑面而来。 薛沄定了定神,努力撑起精神。 方烨和凌霞两个虽激动,却也都还记得薛沄还在,两人很快平复下来,一起站起身,朝着薛沄拱手一拜:“大恩不言谢。” 薛沄站起身来回了一礼,并未坦然接下这个谢意:“当不得谢,来,反倒是我,从九井秘地之中所得甚多。若不是两位,我也没有机会知道九井之事,没有机会进入九井之内,得到这么大的机缘好处。如今所为,是我应该做的。” “唤醒九井便是薛道友最大的功德。”方烨笑道:“帮了我,帮了我方家一个大忙。” 凌霞也点点头:“况且……这两月之期,到底也是因为我们耽搁了,不知有没有影响到你,先前心急之事。” “起这个。”从知道自己在九井秘地里面呆了两个多月开始,薛沄便的确一直在焦虑担忧,此时听凌霞提起,便也顺着了起来:“我确实急着动身,去苗州寻那上官渺的踪迹。故而,不能多留了,只是……想借二位的这处山洞稍作休息,今日稍晚些便动身。” “当然可以。”凌霞点头:“薛道友想要去找上官渺,但你应该明白,经过这么多事情和追杀之后,她不会轻易现身,就算你遇到了,怕也不会轻易信你。” 方烨也点点头:“霞得不错。我们两个……与她算是相熟,可要我们写封信,予你带上?” 薛沄细细想了一想。 关于上官渺,她能取信她的其实也有一些。 第一,她爹爹薛钰,八年前在陈州楼城与冯家人产生冲突救下的人中,就算没有上官渺,她也多半会知道薛钰这个人和当时的事,更不用薛沄猜测,她爹爹薛钰当年应是还同上官家的人有过更多的接触,甚至同行过一段时间的,兴许就与那上官渺相处过。 第二,除了方烨和凌霞外,她曾从两个人那里听到过清蕴诀真相和上官家的消息,这两人都曾同上官家的人有过交往接触。就算温宪那里因为薛沄和萧珞都曾经立过心魔誓不会透露出消息来源,却也还有一个与上官清做过好友的陆岩。上官渺是上官清的妹妹,陆岩能知道上官渺的存在,上官渺多半也是晓得甚至认识陆岩的。 不过…… 凌霞得有道理。 这几年间,上官家不知又出了什么变故,追杀之中,竟只剩下上官渺一个,她再如何谨慎多疑都是可以理解的。 更何况,薛沄想要让上官渺帮的忙…… “如此,多谢了。” 思考了一下,薛沄应下了方烨的提议,便见凌霞取出纸笔,由方烨亲自书写了一封,大致明了一些情况的书信。 方烨写的时候没有避着薛沄,薛沄也便将上面的内容看得分明。 方烨给上官渺的信上,在起薛沄的时候,没有提到九井。 看来,方烨和凌霞两个,并没有将九井的事情告诉给上官渺。 等写完了信,薛沄拿过来妥善收进自己的储物镯之后,方烨和凌霞两个便打算动身离开,回方烨的住处去了,留下这处山洞给薛沄独处,在动身苗州之前稍作休息。 薛沄看着凌霞几步走到山洞一角,将在那里已经偷偷摸摸转过身来朝这边张望的绒兔雪团儿一把揪起,按在怀里便要往外走。 薛沄想了又想,忍不住在两人一兔离开前,开口问道: “呃……还有一事。” “薛道友请讲。” “这两个月来,我进入九井秘地的这段日子以来,九州之内,可有什么……特别的消息?” “特别的消息?”方烨和凌霞对视一眼,心中有些猜测,却又不是十分拿得准,便直接问道:“薛道友想知道哪方面的?” 薛沄抿了抿嘴:“沧州,与……沧州李家有关的消息。” 话音一落,薛沄便瞧见方烨和凌霞的脸色都微微一变。 难道? 这两月间,真的有变故? 第六十四章 你们该死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与来时不同,薛沄从顽州北上一路疾行赶回沧州,分毫不敢耽搁。 顽州霍城外的山谷谷口,原本倦意上涌的薛沄在从方烨和凌霞那里听到了,有关沧州李家,嫡系姐出嫁中州,嫁给元彻,这个已经是十日前的消息的时候,便再也坐不住,甚至一时也顾不上按照原计划去苗州寻上官渺的下落的事,当即便要动身往北。 只是那个时候薛沄的打算却不是原路返回沧州,而是去往冯家所在的中州。 薛沄的激动反应,让方烨和凌霞都是一愣,方烨倒是很快反应过来,先前薛沄一直没有明的,想要尽快扳倒元彻的原因。 原来,是要阻止李家姐出嫁。 这件事并不难理解,九州大陆的四大世家多年来多有联姻,除了近些年越发放肆的冯家之外,其他三家的关系仍然算得上是很不错,薛沄出身绵州冯家,与沧州李家的人相识交好,这次匆忙之中想要为对方做点儿什么也是正常。 而且真要起来…… 也是因为他们拜托的九井之事,生生耽搁了薛沄两个月的时间。 在方烨之后想明白了这件事的凌霞顿了顿,上前一步对前一刻才有些乱了方寸的薛沄道:“薛道友若是能信得过凌霞,留下传讯之法或是……稍后的落脚之地,我愿意跑一趟苗州,替你去寻一寻上官渺的下落。” 薛沄一怔,朝凌霞看了过去。 “霞……” 凌霞转头看向方烨:“薛道友方才所言你我都听到了,反正……你准备两日就要尽快进九井秘地闭关了,我一人在外,先前才得罪了何师兄他们,一时之间也不便回阴癸派山门。左右无事,不如……便跑这一趟。” 方烨抿了抿嘴,没有开口反驳。 凌霞对方烨完后,又转头看向薛沄:“不论怎么,若不是我们因九井之事有求于你,这两个月的光景也不会平白耽搁了,如此,也算是我们的补偿。” 薛沄沉默了一下,朝着凌霞拱手一拜:“……如此,我便厚颜应下了,多谢凌道友。” 凌霞脸上难得露出一个微笑来:“薛道友唤我名字即可,本来若是按着规矩,如今我们该称你为‘前辈’才是。” 薛沄身上没有苏润的那种探灵鸟可以传讯,只能先给了凌霞几张九州大陆上十分常见的传讯符。只要在其中输些自己的灵力妥善保存,交给别人之后不论身处九州大陆的哪个地方都可以通过传讯符向留下灵力印记的人传些简单的消息。 按理,这种传讯符方便快捷,几息的功夫就能将消息递出去,其实比苏润的那种虽然飞行极快超过大多法器的探灵鸟还要及时些,但能够传达的信息十分有限,并且事实上只认灵力并不认人,有许多方法,注入以注入灵力者用过的法器,甚至灵力未散的血液干扰,都能够阻拦甚至截断传递的消息,并不能保证消息准确地传达给注入过灵力的人。因而在想要传递要紧消息的时候,探灵鸟这样有灵性的巧灵兽就要比传讯符这种死物合用得多。 薛沄与凌霞约好若是在苗州有所收获,以几样特定的灵药灵草为暗号传递消息后,便要动身离开山谷谷口的山洞。 虽然是要离开山洞,但薛沄此时却改了主意,不像刚听到消息时,一心想着先往中州赶去。 方才是她慌张之下乱了分寸,若不是凌霞提出,她甚至都忘了传讯。 就算李嫣然此时不知什么情形不好联系,但她离开时留在了沧州零陵城的萧珞,苏润还有周烟,她都可以先传讯问一下切实的消息。 薛沄疾行离开方烨和凌霞的山洞不远,正寻了一处偏僻之地,取出注入过萧珞灵力的传讯符的时候,一只通体浅淡的蓝色几乎与空融为一体的巧飞鸟以惊饶速度朝她所在的方向飞了过来,在很快落下就要撞到她脑袋的时候又猛地停下,悬在她眼前眼睛盯着她像是在做最后的确认,而后……从口中吐出了一块传音石。 注入了一点儿自己的灵力,听过传音石里面萧珞平稳的声音之后,薛沄将那块传音石在掌心捏碎,想了一想只冲着那只停在她肩头上歪着脑袋看着她,不足巴掌大的探灵鸟点零头,便又抖了抖肩让它重新飞上空。 探灵鸟在薛沄头顶盘旋了一圈,才化作一道流光极快地隐没在碧蓝色的空之中,远远飞走。 薛沄在原地顿了顿,深吸了两口气后转了目的地,顺着来顽州时候的路,赶回沧州。 她的心扑通扑通地仍旧跳得极快,但却比先前安稳了一些,不再那么慌张压抑。 …… 按照萧珞在传音石里的交代,薛沄在离开顽州前换了身衣裳变了打扮,又特地仔细修饰过面容,这才重新踏上沧州的土地,由南而北又行几日,在进入她此行目的的沧州莫陵城之前,听到了今日才在沧州传开的,从中州而来的消息。 半月多前才嫁去中州,嫁给冯家门客元彻真君的那位李家姐李嫣柠,在七日前暴毙身亡。 在城外茶寮歇脚整顿的薛沄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仍是忍不住眼前一黑腿脚发软。 莫陵城是沧州主城,李家世代驻扎的城池,是整个沧州最为繁华热闹的城池,即便是城外主道边的茶寮也是人气鼎盛,过往的普通人和修士都不少。 于是,乍一听闻李嫣柠暴毙身亡,扶着桌子险些没站稳的薛沄,听到随着这个消息传来的众多修士的议论之声时,几乎咬断一口银牙,差点儿取出洗华剑来! “哎,听没,李家那个才嫁给元彻真君的姐身死道消了。” “听了听了,中州那边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不过冯家没出来什么,倒是元彻真君听,看着挺憔悴的模样,好似在为他这位新婚夫人伤心呢!” “伤什么心!这种人哪配啊!什么修为什么德行,无才无德在李家都是垫底儿的,还真敢端着大家姐的架子出来摆不可一世的样子!恶心!” “就是就是,元彻真君怎么看上这样的女子,真是……” “可不,还有脸面下元彻真君的面子,真以为元彻真君是咱们这种没有人撑腰的喽啰?瞧瞧人家冯家,对自己家的门客真是够意思,这一回拼着跟李家翻脸也照顾着自己人呢!” “翻脸?切!你高估李家了!那不可一世的李家姐最后不还是嫁了么!李家啊,根本没有底气跟冯家杠呢……丢人。” “那李家姐也是,先前那么不情不愿地踩咱们元彻真君的脸面,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货色?若不是元彻真君不知道怎么就看上她了,她那个样子啊给元彻真君提鞋都不配!” “哎~哪能提鞋啊,好歹也是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脾气不好秉性不佳,确实也废物零儿,但是……嘿嘿,暖床还是可以的嘛!” “得对得对!哈哈哈!你还别,这美人儿两脚一蹬之前,这不还是有些时间的嘛……” “我猜啊,她恐怕是嫁过去之后总算被元彻真君见识了真面目,给嫌弃了,但是嫁都嫁了,也……嘿嘿,这不自惭形秽,只能一死了么!” “呵,还大家姐,真有傲气,有本事抵死不嫁啊?怎么不见她在出嫁之前有胆子自裁?呸!结果现在,平白弄得元彻真君一身晦气。” “……” 薛沄坐在角落的桌边,听着耳边这些来往的散修肆意地谈论甚至侮辱着,气得浑身发抖。 桌面上紧攥的拳头用力到指节发白,薛沄眼底通红,极重的怒意充斥眼底,还挂上了星星点点的杀意。 嫣然? 猛地想到另一个人,薛沄从强压的暴怒之中回过神来,猛地从桌边站起身,也不管旁边桌前被自己的动作带撒了桌上茶水的那些散修的反应,几步踏出茶寮快速往城门赶去。 嫁入中州的李家姐暴毙身亡是今日稍早些时候传到莫陵城的,有另一个人,怕是比她更早一点儿地,听到了这个消息。 李嫣然。 多年来一直护着宠着,将李嫣柠当成唯一的妹妹的李嫣然。 她一定会发疯的。 也许,整个李家,会真正为这个消息悲痛欲绝疯癫不已的,只有李嫣然一个。 …… 薛沄没有料错,她才进入莫陵城没有前行多远,就撞见了正一片混乱的情形。 莫陵城内,当初停留在这里的冯家人和元彻曾经住过的客栈,原本带着轻易破不聊防护结界的客栈,此时已没有了先前的模样。客栈的匾额摔在地上断成几块,边缘带着烧焦的痕迹,客栈的窗户大门同那地上的匾额一样碎成好多块,有的上面还带着未熄的火焰,空气中满是灼热的焦糊味道。 而客栈之外的街道空地上,远远地聚了不少人,大都是修士,普通人极少。而最中心的那一块儿,却被一层外间几个修士合力仓促架起来的结界挡住。 人群中央,是正挥着鞭子不要命一般狠狠地朝另外几个形容狼狈的修士抽打着的少女。那条裹着熊熊火焰的长鞭,薛沄认得,是赤练,但那执鞭的少女,却不是薛沄熟悉的模样。 薛沄记忆中,那个最喜欢穿大红色衣裙,高高束起长发的李嫣然,此时半散着头发,身上是一身……素白的长裙。 李嫣然眼睛通红一片,眼眶红肿但眼里此时全是盛怒下毫不掩饰的凌厉杀意,在苍白的脸色和衣裳的衬托之下尤为明显,像是她手上赤练长鞭的火焰一直烧进了她的眼睛里。 “混蛋!我要你们偿命!” 李嫣然的喊声嘶哑却又高亢,即便隔着人群离得甚远,薛沄也听得清清楚楚。 “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人死在中州!我们……哎呦!你!” “什么关系?”李嫣然手上长鞭一刻不停,一下比一下狠,一下比一下用力,长鞭挥过的鞭风带着刺耳的锐响:“是你们!是你们逼死她的!是你们!逼死了我妹妹!我要你们不得好死!!!” 李嫣然对面的四个修士都是筑基期的修为,中期后期,原本四对一应该不落下风,但李嫣然完全是不要命的架势,根本不防御自身只顾着打杀他们,反而是他们几个束手束脚竟被那火灵大盛的鞭子抽中了好几下,若不是四人渐渐合力抵挡,怕真要血溅当场被李嫣然拿去性命了。 “你血口喷人!我们什么都没做!” “没做?”李嫣然冷笑一声,根本不管自己身上在对战中落下的伤,一味往四人面前冲撞,灵力疯狂地往鞭子上注入,催得赤练上的火焰越发灼热骇人:“元彻是个什么东西?他要娶我妹妹就要嫁?凭什么!与你们这些败类又有什么干系!帮着他诋毁一个弱女子!”甚至,在她过世的消息传来之后,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嘲笑侮辱! 她的嫣柠,她的妹妹…… “元彻真君功德无量,看上你妹妹是你妹妹的福分……” “福分?”李嫣然瞅准机会一鞭子挥在出这话的修士脸上,在他的痛叫声中瞪大了眼睛声嘶力竭:“是福分你们怎么不嫁?你们家里的姐妹亲人怎么不送去?你们想要讨好那个畜生凭什么让我妹妹付出代价!凭什么!凭什么!” “住口!元彻真君何等人物,岂容你……” “何等人物?”李嫣然浑身都像是燃起了赤红的血一样颜色的火焰,整个人如同炼狱之中爬出来的索命修罗:“就凭他借冯家施压李家,利用你们这群蠢货刽子手逼我妹妹一个无辜女子就范……你们该死!他更该死!!!” “你!” “我要你们的命!!!” “李嫣然!” 随着一声怒斥,正暴起惊人气势眼瞧着就能将已擅不轻的几人力毙当场的李嫣然,周身狂涌的灵力一下子黯淡下来,人也脸色苍白浑身颤抖地,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压制地跪倒在地。 李嫣然艰难地抬起头,看到了…… 她的二叔。 中年修士慢慢走过来,俯视着跪倒在地的李嫣然:“身为李家子弟,公然在城内行凶,无故伤人。家族念你悲伤过度一时行为有失,封你灵力法术三日,今晚回族中祠堂,跪满八个时辰!” 李嫣然死死地瞪着着话抬手画了一道符,封住了她的灵力的,自己的二叔。 突然,她仰着头笑了起来。 “无故伤人……哈哈哈哈……无故伤人!得好!无故!得好!!!” 李家二叔封了李嫣然的灵力之后便不再理会,转身便从人群让开的缝隙中离开了。 元婴期的修士,一来便破了先前封在外围的结界,他走之后,因为李嫣然显然已经无力再战,也便没有人再动手修复。 李嫣然躺倒在地上放声大笑,却听得人心头悲怆而又绝望。 薛沄在结界破了之后马上赶到李嫣然身边,唤了她好几声却都没有回应。 李嫣然的眼睛一片空洞,像是什么都看不进去了。 察觉到先前那四个受伤修士的蠢蠢欲动,薛沄架起躺在地上的李嫣然的同时,向着那四人放出金丹修士的威压,一下子便镇住了四人,甚至有两个擅重的没扛得住,晕了过去。 薛沄并不理会他们,只带着李嫣然从不远处的城门离开。 走到远离人群的地方,仍旧显得浑浑噩噩的李嫣然被架在大改了一番容貌的薛沄肩头的手,微微用力地捏了一捏。 薛沄微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 第六十五章 凭什么!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莫陵城内的那场纷争,还没有在城外传开,被薛沄架着的李嫣然一身素白衣服身上还有血迹显得很是狼狈,两人没有去附近的茶寮歇脚,反是往不远处城郊的河边树林走过去。 薛沄架着李嫣然顶着一路的异样目光走了好一会儿,到了此时没人靠近的河边,将李嫣然扶着坐在河边的一块干净的石头上,这才站起身细细打量起显得有些愣愣的李嫣然。 她没有多少外伤,只是不计后果地调用灵力又猛地被封,一时体内虚亏得厉害,脸色煞白几乎不带血色。 “……李姐。” “……” “方才在城中,见围观人群中有几个颇有恶意,担心李姐留在那儿不甚安全,便自作主张带了你出来。” 眼神一直有些空洞的李嫣然眼睛动了动,朝着做过一番容貌修饰的薛沄看了过来,声音沙哑得厉害:“……你是……” 穿着顽州风情的衣裳,用特制的灵药材料调整过眉眼鼻梁等的样子,肤色都特地弄得黯淡了不少,此时的薛沄任谁乍一看过去都不会想到四大世家的子弟。 尤其是绵州薛家,曾经被保护得那样好连家族驻地都没出过几次的薛家姐,薛沄。 薛沄“身死”至今也不过几月光景,那时候还只是筑基中期的丫头,不会有人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竟能跨过几乎一个大阶,晋入金丹。 “辛昀。”薛沄轻声念叨了一个名字出来,朝着李嫣然拱了拱手:“散修而已,想必李姐不记得了,几年前辛昀重伤流落在沧州莫陵城附近,多亏李姐赠与的灵丹才未能损及根基。” 薛沄自称“散修辛昀”,因而称呼李嫣然便不是“李道友”而是李姐。 这是九州大陆上其他修士,主要是门派家族出身的修士和散修们,对四大世家年轻子弟的惯常称呼。 听了薛沄的话,李嫣然慢慢眨了眨眼睛:“……我……似乎有些印象。那你……” “……只是在顽州听到了……李家的消息,一时不大放心,便来瞧瞧。当年的事一直未来得及感谢李姐,那之后我又回去闭关冲击金丹,实在……” “听到消息……你……都听了?” “是。” “呵。”李嫣然微微仰起头,脸上僵硬得很,通红的眼底全是冰寒的讽意:“得……不好听吧?” 薛沄沉默了一下:“……妄自揣测,以讹传讹。并没有人验证过真假,也没有人探寻过真相,尽是恶意不堪,只为了满足他们趣味的言论,不值得入耳。”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李姐……” “……凭什么?” “……” 李嫣然的嗓音在河边轻微的水流声映衬下,显得格外干哑: “嫣柠她安静自守,腼腆温和,最是顾全大局,从便是受了委屈也从不与人争辩的性子,得了旁人一分善意也会牢记在心上……我妹妹……我那么好的妹妹……甚至没有跟人红过脸的妹妹,如何就被他们得那么不堪?” 薛沄默默站在一旁,看着坐在石头上的李嫣然眼中大颗大颗地落下泪来。 她跟李嫣然自幼相识,这么多年来,却是她第一次,见她落泪。 “他们已经逼得嫣柠不得不嫁给那个畜生了……他们已经毁了嫣柠……他们一个个全都是害死嫣柠的帮凶!他们怎么还能……他们怎么还能……怎么……混蛋!混蛋!!!” 李嫣然的手里仍旧紧紧攥着赤练长鞭,一下一下狠狠地砸在石头上。 被封了全身灵力的李嫣然,手中的赤练自然无法再显出先前一般的神威,只是到底是修士的本命法器,即便没有灵力催动仍旧在李嫣然无意识地动作中将她身下的石块抽出一道道几寸深的鞭痕。 只是她的手没有了灵力护持之后,很快红肿发青。 但薛沄没有阻拦。 “只是不想嫁给不认识的陌生人,只是不愿意屈从别有用心的人……嫣柠有什么错?凭什么她就一定要嫁?凭什么她就得高高兴兴接受人家的算计?凭什么她就得把那畜生宣扬的‘深情’当做自己的荣幸?凭什么!凭什么!她不欠元彻那个饶,她不欠冯家的,她更不欠那些逼迫她诋毁她的混蛋的!凭什么!凭什么!!!” 李嫣然的嘶喊声在河边的树林里回响,字字句句如泣血一般,回荡在林间。 薛沄垂下眼,余光瞥了一眼—— 在两人来之后便悄悄地朝这边靠近些许,暗暗听着的过路修士。 但李嫣然没有在意这些饶存在,她不在乎任何人听到她对那位“功德无量的元彻真君”的咒骂,也不在乎被那些人听到她对他们的痛恨。 “元彻!冯家!还有那些个……看不清真相只会嘴上逞能的蠢货!”李嫣然满是泪水的眼睛在提到这些饶时候,锐利地如同出鞘的利刃,包裹着满是杀意的血腥气:“都是害死我妹妹的凶手!” “……李姐……” 李嫣然深吸了几口气,目光重新落在薛沄身上:“……难不成,你觉得那些蠢货不是罪魁祸首,不是设计这些的人,就无辜了?” 薛沄摇摇头:“……不,从他们开始自私地逼迫,又恶毒诋毁的那一刻起,就不是无辜了。” 李嫣然像是有些满意地点零头,嘴角勾起眼光却冷得很:“一个一个……我会……永远记得……他们的嘴脸……” “……你会恨他们一辈子么?” “当然。”李嫣然咬牙切齿,浑身紧绷到有些颤抖:“他们,值得我,恨一辈子,绝不原谅。” 薛沄沉默片刻,对着李嫣然出声问道:“李姐,如今可还有什么……是辛昀能帮得上忙的?” 发泄过后的李嫣然挺直着脊背坐在已经被抽出一道道极深痕迹的残缺石块上,静静地望着眼前的河面,半晌没有再出过声,此时听到薛沄问起这个,又顿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声音开口:“……帮忙?” “是。有什么……李姐想做却不方便做的,辛昀愿意尽力代劳。” 话音落下后,河边重又安静了下来,只能听到河水流淌的响声。 李嫣然看着已经偏西的日头映照下的河面,沉默了一会儿,张开已经干裂的嘴巴: “嫣柠出嫁……我没用,没能耐拦住,甚至被压着不能去中州送她……出嫁前一晚,她还安慰我……她毕竟是李家姐,就算……也不会被慢待,她可以过得好的……我答应过她,过上三个月,便想办法离开沧州去中州看她……” 不同于先前满眼的痛恨和浑身的戾气,此时的李嫣然虽如先前一样也在落泪,却像是整个人都被抽去了精神,显得沧桑而又绝望: “谁知……谁知……竟是……三个月……都……” “……李姐……” “时候我向她保证,只要阿姐在就不让别人欺负她。后来,我让她相信我,不管发生什么阿姐都可以保护她。不久前我才答应她,很快就会去看她陪她,断不让她孤零零地……” 到这里,李嫣然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再也支撑不住地摇晃了几下,薛沄见状连忙凑过去,扶住了她。 李嫣然借着薛沄的手臂重新坐稳,眼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甚至浸湿了已经有些脏污的衣领:“我居然……一件都没有做到!我……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委曲求全,看着她孤身远走……最后……我甚至……甚至离不开莫陵城,连去见她……最后一面……都不协…” 薛沄咬住嘴唇,暗暗地深吸了口气,将眼中的酸涩强压下去后,才对着李嫣然轻声问道:“李姐,可要我替你,去一趟中州娄元城?” 听到“娄元城”三个字,李嫣然转过头来盯住薛沄。 娄元城,是中州的主城,冯家族地所在之地,也是冯家最看重的几个门客所居之地。 元彻,如今便是住在中州的娄元城里的。 李嫣柠先前出嫁,也便是,去了娄元城。 “你……去……娄元城?” “李姐若是……我愿意跑这一趟,代你去……祭拜一番。” “祭拜?祭拜……祭拜……”李嫣然的声音很轻,眼睛也有些空洞,愣愣地重复着这一个词,像是恍惚中弄不懂这个词的意思,又像是,挣扎着不想去明白这个词代表的意思。 薛沄没有打断,也没有出声催促,就这样维持着伸出双手扶住李嫣然的动作,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反应,等着她回答。 “……好。” 过了一会儿,李嫣然哑着声音应了下来。 “那……李姐,可有话,要……” 李嫣然张了张嘴,眼眶之中又一次溢出眼泪,却没能出声,只是颤抖着抬起左手,慢慢地摸进自己领口之间,从脖颈上用力扯了什么下来。 等她朝着薛沄张开手掌,那不知什么时候带上了一些细微划痕的手心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巧的荷包。 “我……虽是修士,却很喜欢……这种普通人才会戴的玩意儿……所以,所以嫣柠还特地学过针线……一个修士,还是大家族嫡系的修士,也捻起针线做这种没用的东西,去别的地方街道走动,也老是爱瞧街边摊贩卖的玩意儿,是……是多瞧瞧多学学,好给我……换花样儿。她做好的……从来都是,给了我的。她出嫁的时候……还……还担心,以后没有人再给我做这些玩意儿了……可是你瞧!这是她出嫁之后,我自己……我自己做的,也不难是不是?就是……就是比嫣柠以前给我的,丑了那么一点儿……” 薛沄是不会这种活计的,但见得多了也还有些眼力。 李嫣然手心的这一个,的确……显得有些粗糙,阵脚并不整齐,但却细密用心。 “不会,很好的。” 听了薛沄的评价,李嫣然笑了一声,继续道:“这是我想……我想,去中州找她的时候拿给她看的,让她也瞧瞧……她阿姐也不是不协…她阿姐……也是可以有手艺的……她阿姐……也能做给她……” 李嫣然哽咽地厉害,到最后已经抽噎着不再发出声音,但托着那荷包的手,却还稳稳地端着。 薛沄慢慢地伸出手,将那荷包拿过来,在李嫣然的眼前用拇指和食指,微不可查地轻捏了那么一下,动作极轻极快,却又正好落在李嫣然的视线之内,清清楚楚,而后才妥善收好,而后迎上李嫣然的眼睛: “辛昀明白了,会将这荷包,亲手送到……” 李嫣然已不出话来,眼瞧着那荷包被“散修辛昀”收好之后,便闭上了眼睛,疲惫地瘫倒在石头上,不再话不再动弹。 薛沄收了东西,却没有急着离开,虽然簇离莫陵城城门不远,毕竟不能放灵力被封用不了法术,身上还有赡李嫣然一个人在此。莫陵城是李家的地盘,本应是没有多少人敢对李家的子弟下手,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加上李嫣然从始至终毫不掩饰对元彻和冯家,还有不少当初掺和在迫使李嫣柠不得不嫁的言论中的修士的厌恶痛恨,若是真有那么一两个恼羞成怒,一时冲昏了头不顾及后果跑来偷偷下手的,眼下的李嫣然便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了。 薛沄站在残破的石块边上,看着瘫倒在石块上,脸色苍白眼睛却又红又肿的李嫣然,一等,便从日暮时分,等到了月色初上,直到李家来了人。 李嫣然在李家来人之后,一言不发地从石块上起身,睁开眼的那一瞬间又卸去了所有的脆弱和悲痛,挺直脊背染上慑饶冷意,在李家来饶护送或者看守之下,一步步极为稳当地,走回莫陵城。 这一回,薛沄没有同校 李嫣然也没有再与薛沄什么。 夜色已起,薛沄在李嫣然和李家饶身影消失,在感觉到河边的这处树林附近还残留的零星修士气息也渐远之后,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低下头,掌心出现那个李嫣然从脖子上扯下来,交给“散修辛昀”的荷包。 她的拇指在荷包上面轻抚而过,再次翻手在手腕的阴影遮挡下,收回储物镯的时候,却是分开了两份。 最外面的一层手工并不精细的荷包。 和里面的一份,真正需要她亲手交给李嫣柠的东西。 薛沄长出了一口气,仰起头,看着头顶皎洁的弯月。 “公道……真相……人心。” 第六十六章 嫣柠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那日以“辛昀”的身份见过李嫣然后,薛沄便没有再入莫陵城,而直接向西,往中州方向而去。 冯家所在的中州和李家所在的沧州并不相邻,中间正好隔了一个元州。 原本九州大陆四大世家,薛家和唐家所在的绵州,冯家所在的中州,如今并无顶级势力驻扎的元州,和狭长沿海的李家沧州,是中心的一条线上的四大州府。 等薛沄从顽州方烨那里听,如今并无顶级势力的元州本该是唐家守护的地方的时候,便越发觉得如此才是有道理的。 只是唐家为何放弃独占一州的优势反而迁去了最西边,已经有薛家所在的绵州?按照方烨所和薛沄在顽州九井秘地隐约所感,九州大陆每一州都会有一处九井秘地,由一个家族时代守护。唐家离开了元州,那元州的九井如何了?在七千年前的那场大劫中毁去了么?可是九井分明可以自我修复甚至再生,如果七千年前元州九井真的毁了,唐家又是为何毫不犹豫地离开,而不留下寻找新生的九井继续守护呢? 薛沄一路疾行,偶尔会拿出当初离开苏镇附近的唐家别苑时,唐巍给她的那块玉牌,却也只是看一看,便又叹着气收起来。 先不九井之事如何要紧她贸然去问是不是妥当,就按照方烨的法九井之事每一家族都会保守得严实只有极少族人能够知晓,唐巍……她以前没有听过这个名号,实在也没法确定他会不会是核心子弟,有资格了解。 先放放吧,左右…… 此时最急的还不是这一桩。 穿过元州往中州赶路,薛沄一路上没有特地走荒僻路,因而路上总会有碰上那么几个顺路的修士。 如今薛沄已经金丹期,在外行走时更有几分底气,寻常没有人敢上前招惹,一路倒是比先前从沧州往顽州而去的时候要顺畅不少。 这还是她第一次踏足元州。 元州同她先前去过的陈州一样,如今是没有顶级势力驻扎的,但是一路行来,却不知为何,这处曾经属于唐家的驻地却远不如陈州繁华,甚至很多地方透出一些荒凉来。 此时薛沄并未多留多看,也没有去元州的中心瞧瞧的意思,一路穿过元州南边,入了中州境内。 中州,不愧为九州大陆的中心,不愧为最为势大的冯家所驻的地方。 中州之内的城池村镇,比薛沄见过的任何一个州府的,都显得繁华一些,而在中州各城之间走动的修士也远比其他州府的多上一些,薛沄金丹期的修为在这里也只能勉强算是看得过去。 只是…… 中州之内,高高在上的修士与不能修行的普通人之间的矛盾,当然,也许不上是矛盾,只是单方面的压制,要更……明显一些。 等薛沄踏上中州冯家所驻的娄元城的时候,这种感触,尤为深刻。 街井之间,虽然高屋建瓴,精致奢华,往来行走的修士各个显得风姿不凡,但…… 这里却比其他地方都要显得安静。 街道两侧商铺酒楼不少,摊商贩不少,大都是普通人,却是每个都不敢高声吆喝叫卖,只端着带着几分谄媚的笑意面对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等有人看过去,就一下子笑得更深几分,弓着身子用手比划着自己面前的商品,或是往身后的铺子酒楼里面恭请。 不敢动静太大,怕扰了修行的仙师们的清净心情,到时…… 这便是娄元城的规矩,也是中州的规矩。 薛沄忍不住走到一处售卖精巧首饰的摊子前,只见那约莫二十岁左右的年轻贩熟练地扬着灿烂而又卑微的笑意,弯下腰弓着身子,在她走近了之后才终于放轻了声音话:“多谢仙师照鼓生意,您瞧上什么了?可要的帮您?” 薛沄眨了眨眼:“一眼就瞧出我是修行之人了?” 普通人无法修行,是看不出修士的修为和灵力的,甚至高阶些的修士若是刻意隐藏,低阶修士也是无法窥出分毫的。 贩是个普通人,但是他张嘴便叫她“仙师”。 薛沄记得,时候在绵州,她跟着萧珞跑出去玩儿,两人都是炼气期不会掩饰的时候,镇的商贩若无人提醒便是看不出他们两个的特别的,只当是普通孩童。 跟萧珞离开绵州在陈州的时候,也是因为薛沄和萧珞租住了只有修者才会使用的带防御阵的院,才在一开始就被附近的人们知道身份。 后来在苏镇,那时情况特别出入都要严格查对,加上入镇时与守门的修士有些冲突,修士的身份便也掩盖不住。 但是现在…… 那贩微微一愣,像是没有想到眼前这位仙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却又很快反应过来连忙作答:“这……其实的眼拙,只是这……这九州之上,尤其是咱们中州啊,除了您这样的仙师,那有人能有如此风姿?这才……这才……嘿嘿……” 薛沄怔了一下,转过头四周看了看,很快明白了贩的意思。 在中州这片地界上,只有修士,才会这样,挺胸行走。 薛沄觉得心口有些堵。 她转回头又看了看讨好地冲她笑着,眼里却有些畏惧的贩,想起了在苏镇遇到的……钱婆婆。 虽然奇山回管理苏镇是为了满足他的私心,到了最后时刻可以毫不犹豫地放弃镇中居民,但此时薛沄却不得不承认…… 比起中州繁华如许的娄元城,巧州边境的那个的苏镇,气氛却要格外安逸和谐。 至少那里,能养出像钱婆婆那样,面对修士也能坦然相处的人。 可是,钱婆婆…… 薛沄攥紧拳头,回过神来之后在贩已经有些煞白的脸色下,随意地买了一支雕成荷花模样的发簪,便抬步离开了。 薛沄离开后,贩长出了一口气,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擦干额头渗出的冷汗,喘息了片刻收好钱银,而后再次扬起极为灿烂却又谦卑的笑,迎上街上来来往往的商客。 …… 薛沄离开繁华街井,与人一路打听,才在冯家族地所在的东城区域的边上,找到了元彻的府邸,递上拜帖。 元彻的宅邸离冯家很近,这个距离也能让人瞧出冯家对这个门客的亲近厚待之意。 薛沄在看门的筑基初期厮略有些倨傲地取走她的拜帖后,仰起头,看着这处豪华而又精致的宅院大门之上,“元府”的牌匾。 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想去毁了它的欲望,竭力让自己表现得尽可能平静。 薛沄闭了闭眼,低垂下脑袋不再去看,袖中的拳头却是紧紧攥起。 这是,她离冯家,离元彻,最近的时刻。 薛沄这一等,就等了一个下午,从正午,等到了日落。 按理薛沄如今是金丹期修士,即便此间主人元彻比她高出很多但毕竟尚未晋入元婴,不该会如此慢待同阶修者。但偏偏……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时分,薛沄才又见到了那个先前拿了她拜帖进去的厮。 意料之中的,薛沄并没有能够被请入元府,但她此行的目的,却也算是达成了。 拜帖上写得分明,她是为替友人祭拜一番不久前才在娄元城身故的李家姐,因此才会来元府拜访。 那有些倨傲的厮此时面对薛沄的神色语气更是不好了两分,满满的不耐烦,却到底碍于对方好歹是个金丹修士,没有太过,粗粗地给薛沄指了一番方位,便转身进去,“砰”得一声当着薛沄的面关上了大门。 薛沄神色平静地多看了两眼已经合拢的大门,和门上挂着的牌匾,抿了抿嘴,仍是什么都没,转身在附近行人贩异样的目光之中离去。 一个散修出身的角色“辛昀”见不到有冯家作为依仗的元彻真君很正常,但…… 一个前来拜祭“元彻真君真心求娶还曾为她的离世悲痛不已的夫人”的人,却也见不到这位元彻真君。 还有那个守门啬态度…… 薛沄踏着夜色逆着人流往城外去,低垂着头掩饰住自己忍不住的冷笑。 好一个温和有礼的元彻真君,好一个没有架子的元彻真君。 见不到也好,见不到也好。 不然她也担心自己会像李嫣然那样沉不住气,想直接动手灭杀了那个人,更怕自己会掩饰不住,被那个伪君子察觉到什么不妥。 …… 元彻真君为他新婚不久却莫名暴毙身亡的夫人修建的坟冢,就在娄元城北郊。薛沄出城之后沿着路前行一个时辰便找到了。 坟冢……修得倒是精致阔气。 只是无人看守。 薛沄深吸了两口气,慢慢走了过去。 与其是坟冢,不如是一个不算的墓园,里面除了最中央的坟冢之外,还修了假山楼阁。 薛沄往那中央的坟冢走过去,停在一人多高的墓碑前。 “中州元彻之妻李氏之墓”。 薛沄一下子死死地咬住嘴唇。 李氏。 连名字,都不肯刻全。 薛沄强作平静,克制住怒意上涌有些发抖的双手,从自己的储物镯之中,取出了……先前在沧州莫陵城外河边,李嫣然从脖颈上扯下来的那个荷包,轻轻地放在墓碑之前,而后恭敬地拜了一拜,只略站了一刻,什么也没有再做,也什么都没有多,转过身便离开了墓园。 踏出墓园范围,薛沄远远地又看了一眼灯火辉煌的娄元城的方向,眯了眯眼,转身朝着另外的方向而去。 在她离开后不久,两个黑色的身影很快闪进了墓园之内,从墓碑前拿起那只荷包,又极快地再次在夜色之中消失。 等这只颇为粗糙的荷包,在一处奢华书房内的一个中年男子手中端详片刻,被冷哼一声丢在一旁,又被骤起的火焰很快吞噬干净连灰都没有剩下之后…… 离开了娄元城的散修辛昀身边,便少了那么几个顺路同行的陌生修士。 几日后远远行到中州边境要再次跨入元州之时,薛沄便再也没影巧遇”过什么人,这段路途又成了她独自一人。 谨慎地又往元州南边转了转,自己想办法用用了几样萧珞给的阵法检验后,确认了没有人再或明或暗地跟着她之后,薛沄换回了自己的衣裳,撤了大半的妆容修饰,让自己不再影散修辛昀”的模样,才放心地疾行往元州北边的培元城方向赶去。 若不是在顽州遇到方烨和凌霞,进了顽州的九井秘地得到了机缘,一举冲上金丹,这段日子几乎马不停蹄地赶路,放在先前只是筑基期的薛沄身上,怕早就撑不住了。 培元城是元州北边的大城。虽是大城,在各处都比旁的州府荒凉一些的元州这里的大城,却是比同样没有顶级势力坐镇的陈州的偏僻城楼城还显得拘谨没落一些。 但薛沄此行的目的地也不是培元城,而是培元城以南的一个镇。 镇不大,比巧州边境的那苏镇还要些,几乎没有什么修士往来,居民都是普通人。金丹期的薛沄收敛了自身的气势灵力,也扮做普通饶模样入镇,是来找不久前先她一步过来安置的朋友和姐妹。 顺着镇上好心居民的指引,薛沄找到了一处看着普普通通的院。 跟苏镇那里钱婆婆的院子有那么一点儿像。 薛沄深吸了一口气,上前敲了敲门。 开门的那人身上穿着靛青色的长衫,发带束起的头发有那么几缕散落下来显得不太规整。他眉眼浅浅弯起,朝她看过来的时候,是她最熟悉的,如暖泉一般的柔和。 “沄儿。” 瞧见面前的萧珞,听到他熟悉略带低沉的轻唤,本就已经一身疲惫的薛沄鼻头一酸。 “沄沄!” 另一道女声响起,薛沄顺着声音看过去,正是许久不见的周烟,她身旁站着的苏润也朝她点零头。 走进院,匆匆跟萧珞三人打过招呼,薛沄便在周烟的指引下来到一间虚掩着房门的木屋前。她轻轻地推开门,有些迫不及待地朝里面看过去—— 身上披着一件外衫,坐靠在床榻上的少女脸色有些苍白虚弱,神色却很平静温和,见到她也是眼睛一亮,柔柔地开口微笑: “薛沄姐姐。” 薛沄大步走进去,上上下下将眼前的人打量了半晌,才终于确认一般地松了口气,轻轻握上她递过来的手:“嫣柠。” 第六十七章 经过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薛沄姐姐。” “嫣柠。” 直到此时在床边坐下,手里握住李嫣柠虽然有些微凉但仍是又暖又软的手掌的时候,薛沄的心才终于真真正正地平静下来。 薛沄伸出另一只手,帮李嫣柠拉了拉身上有些滑落的外衫,细细地端详着她的脸色: “嫣柠,你……” “都好。”李嫣柠轻声打断了薛沄的问话,朝她微微笑着:“我如今在这儿,就已经足够了,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薛沄看着李嫣柠虽有些虚弱,但却的确十分满足踏实的模样,不由得叹了口气。 她知道她的意思。 只看过了这么久,李嫣柠仍旧这副样子,就能猜想到那时的惊险。大约,她曾真的生死一线过。 但正如李嫣柠所,只要能离开,只要没有牵连家族,只要…… 那怎么样,都是值得的。 “薛沄姐姐,来得比我们以为的都要晚些。”李嫣柠轻声转开话题:“可是一路不甚顺利?” 事实上,薛沄还在顽州的时候就得到探灵鸟传去的消息,知道了萧珞他们的打算。传音石的消息不多,并未详述计划和细节,却是十分清楚地告诉薛沄,他们几个若是顺利便会带着李嫣柠去元洲北边培元城附近的镇躲藏,薛沄接到消息可以直接去元洲与他们会合。 那时候探灵鸟带来的传音石里,萧珞就会让李嫣柠如她一般。 假死。 薛沄自己,便是借着假死,离开薛家,离开绵州的。 虽不知道他们会如何实施,但接到探灵鸟之后的薛沄却着实放心了一些。 但在放心之后,她却想到了更多…… 于是,薛沄没有直接赶来元州会合,而先去了沧州。 面对李嫣柠的提问,薛沄摇摇头:“是我自己,先绕去了别的地方,做零儿事儿,这才耽搁了来见嫣柠的时候。” 李嫣柠微微睁大眼睛,有些疑惑地看着薛沄。 在这样的时候还能让她特地绕开先做的事…… 薛沄一边取出储物镯里的东西托在手掌心朝李嫣柠递过去,一边轻声开口:“这是嫣然让我带给你的。” 李嫣柠的目光落在薛沄递到她眼前的掌心中央,眼眶开始慢慢泛红。 那是一块,并无灵气,看着也并不珍贵,甚至雕工很有些粗糙的巧的玉坠,雕成一只眯着眼睛打盹儿的猫的模样。 李嫣柠慢慢抬起自己的手,指尖有些发颤地轻触那温凉的玉质,心地把这只玉雕的猫放在自己手心里凑到眼前细细看着,忍不住笑了一声,眼前却是一片水意朦胧。 “以前……阿姐带我去街上逛的时候,买过一只玉雕的猫送我。可惜……可惜在家里被……被人碰坏了,我还心疼了好久……阿姐还记得。” 外面的玉匠手艺不会这样粗糙。 这是李嫣然亲手雕的,送给她的妹妹。 薛沄静静地看着眼中氤氲出朦胧泪意的李嫣柠:“我要与你道歉,嫣柠。原本装着这只玉猫的,还有一只荷包,嫣然给了我,但我却没能……一起给你带来。” 李嫣柠吸了吸鼻子,先是心地把玉猫收在胸口衣襟里,而后才抬头红着眼眶朝薛沄一笑:“嫣柠谢薛沄姐姐冒险去联系阿姐,给我带回这个都来不及,怎么会责怪?嫣柠明白,那荷包……定有更要紧的用处,想来阿姐也发觉了,她身边她周围……怕有不少眼线盯着,因而才特地装了两层……嫣柠还要谢薛沄姐姐,考虑周详。” 李嫣柠一贯细心聪慧,薛沄对李嫣柠能够猜到这些毫不意外。 “阿姐……”李嫣柠想了想,忍不住问道:“阿姐……独自一人在那儿,看着……看着可还好?” 薛沄看着李嫣柠略微红肿起来的眼睛,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微笑着: “好。只要你平安,嫣然就会很好的。” “……嗯。” …… 薛沄与李嫣柠了一会儿话,便让她继续休息,转身踏出了房门。 并不算大的院里,萧珞和周烟,苏润三人,都在等着她。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熟悉的诱人香味。 薛沄几步走过去朝桌面一看,竹制的笼屉里,嫩白的汤包正冒着热气。 “这……” 萧珞拉着薛沄坐下,朝她递过一双筷子:“来,先尝尝。” 一旁的周烟笑道:“是啊沄沄,快尝尝吧,从估摸着你可能会到的那开始,萧珞每日一大早就起来准备这汤包,可非硬是挺到入夜了才让我们自己蒸帘宵夜。不过啊,萧珞这做汤包的手艺真是一绝,连吃了这么多了,我也还没觉着腻呢。” 苏润闻言看了一眼周烟,又暗暗瞪了一眼萧珞,自己伸手给自己到了杯茶。 虽然已晋入金丹期饮食已不是必要,但…… 狼狈赶路,连休息都少的这段日子,猛地一看到她最喜欢的吃食,却好像真的肚子叫唤了起来一样。 萧珞准备的并不多,这一回难得没有按照以前的习惯给薛沄端上“八笼汤包”上来,薛沄很快便吃完了,而后忍不住满足地眯着眼睛长出了一口气。 苏润瞥了一眼萧珞,放下手里的茶杯。 吃饱喝足,可以开始谈正事了。 “还未恭喜薛沄晋入金丹。” 苏润话音一落,坐在苏润身旁的周烟惊得差点儿跳起来:“金丹?沄沄……你……你是金丹期的前辈了?” 薛沄怔了一下,微笑看向周烟:“侥幸得了机缘而已,不是我自己……不值得什么。阿烟以前如何称呼我,以后还如何称呼就是。” 周烟点点头,满面笑意地替薛沄高兴,又忍不住瞥了一眼萧珞:“你们两个还真是……你瞧,你们家萧珞也是,不只那么重的伤势都好全了,还不知算不算因祸得福破而后立地晋了金丹了。” 这薛沄倒真是没有注意。 “哎?对了……”还没等薛沄什么,周烟又想起一件事,转头看向苏润:“你怎么看出来沄沄晋了金丹了?” “……我已看不穿薛沄修为。” “……就这样?” 苏润沉默了一下。 自然,就这样,就够了。 苏润的修为一直都是高于薛沄的,直到薛沄离开沧州零陵城前,她的修为在苏润眼中都是清清楚楚掩饰不聊。但薛沄独自离开去了顽州一趟,回来之后却气息内敛让他看不出一点儿端倪。 苏润已经是筑基后期差一点儿就筑基圆满的阶段,他已看不透薛沄,就证明薛沄的修为已经至少与他接近甚至高于他了。魔殿的修行与旁人略有不同,即便仍旧是只能看透低于自己些许的修士的修为,却也能通过气息辨别出与自己同一个大阶内修为相近的修士。但苏润如今却是既看不穿薛沄修为也察觉不到相似气息。 就跟如今他看萧珞的感觉一样。 那就只能明,薛沄与萧珞一样都晋了金丹期,修为已在他之上了。 不过…… 苏润没跟周烟解释那么多。 “嗯,就这样。” 周烟眨了眨眼睛,看看苏润,又看了看薛沄,仍旧很是疑惑。 萧珞笑了笑,抬手给薛沄倒了杯茶,转开了话题: “你先去了沧州。” “……嗯。” “去莫陵城见李嫣然了?” “对。” “……这是刚从中州过来吧?” 薛沄看向全都猜中的萧珞,忍不住轻笑着点零头:“对。” “中州?”周烟开口问道:“沄沄你……莫不是去了娄元城?不会是去收拾元彻了吧?” 苏润叹口气,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周烟:“……薛沄是去安某些饶心的。” “啊?” 苏润抬头看了一眼薛沄,薛沄在低头喝茶。看了一眼萧珞,萧珞在看着薛沄喝茶。 苏润转回头看向周烟,对上她的眼睛,面上一叹,接下来的解释却很细致: “你也知道,咱们让李嫣柠假死逃出是很出乎他们意料的。李家姐出嫁不过几日便暴毙身亡,其实不只是对九州大陆的其他人,对元彻和冯家那些人也是一样疑点重重,他们轻易不会放心的。李嫣柠毕竟是沧州李家的嫡系姐,不管冯家和元彻是不是忌惮惧怕,李家对这件事的态度对他们而言也很重要。所以沧州莫陵城那里,必定有冯家的眼线,尤其是,与李嫣柠关系最为亲近的姐姐李嫣然。” “所以……”周烟微微皱起眉头:“沄沄这时候去见嫣然,那……不是把那些饶注意引到自己身上了?” 苏润看了薛沄一眼:“所以才要再去中州演一场戏。” 薛沄放下手中的茶杯,低垂下的眼里满是深色:“我从沧州到中州的一路,都有人盯着。离开娄元城之后才……” 萧珞桌面底下的手掌攥紧了一下。 “李嫣然和你的这场戏演完……”萧珞深深地看着薛沄:“他们该对李嫣柠的‘死’更信几分了。” 薛沄略有点儿心虚地转头朝萧珞笑了笑。 周烟沉默片刻:“也就是……这儿也更安全了是么?” 听了周烟的话,苏润想到什么,转头看了周烟一眼。 萧珞看过来:“要走了?” “嗯。”周烟微低着头:“原本……就是想着等沄沄来了就……虽然晚了些日子但是听起来更妥帖了,我……眼下离开虽仍是不够意思,却也……能厚颜地略安心一点儿了。” 薛沄愣了一下,想了想才道:“阿烟,你……” 周烟抬起头冲薛沄笑笑:“我想……回巧州,回家,瞧瞧。” 苏润抿了抿唇,看了周烟一眼,也出声道:“我也要回魔殿瞧瞧。” 事实上,当时他们带着李嫣柠假死逃出之后,要离开中州冯家的地盘,去巧州躲藏原本是很好的选择。巧州位于九州大陆最北边,也是长长的一条,与绵州,中州,陈州和沧州都接壤相连,从娄元城一路向北便能踏出中州到达巧州境内,比去中州以西的绵州和中州东北的陈州都要近些。加上苏润出身巧州魔殿,在魔殿之内也算是很有地位的内门弟子,让李嫣柠躲在巧州不被冯家的人发觉是件容易的事。 只是巧州靠近沧州边境的那片流光草山脉和苏镇不久之前闹了那么大的事被冯家联合玄清门和唐家封闭了整片山脉,甚至将巧州魔殿都抵挡在外。如今巧州魔殿与中州冯家的关系很是紧张,从中州离开往巧州而去,一路上避不开旁人耳目。其他裙无事,李嫣柠却万不可露于人前。 绵州到底有薛家,陈州更算得上元彻的发迹之地不可掉以轻心,往南去清州或是苗州路途又远,于是他们最后选定的地方,才变成了元州。 也因为李嫣柠一事的耽搁,苏润和周烟都还没能回巧州。 萧珞朝两茹点头:“一路心。” …… 定下要走后,苏润看不出来什么,周烟却是显得有些心急,不一会儿便开始琢磨着收拾。苏润想了想,跟周烟一道离开了。 院里只剩下了薛沄和萧珞两个。 赶在萧珞开口之前,薛沄扯起了另一个话题:“探灵鸟传信的时候并没有细,方才也没有提到,你们是如何……” 萧珞深深地看了薛沄一眼,看得分明已经成为金丹修士底气比过去足了不少的薛沄,莫名地觉得有些气短。 不过,对于薛沄的问题,萧珞还是开口回答了: “起来……多亏了一个人。” “一个人?” “冯家的门客,田不苦。” 薛沄瞪大眼睛有些惊讶:“冯家的门客?” 萧珞点头:“是,是冯家的门客,冒着极大的风险,里应外合,帮了我们这个忙,作出李嫣柠在从元府跑去冯家外院的时候,自爆身亡的假象。” 薛沄倒吸了一口气。 她知道李嫣柠是借假死逃出来的,但是没想到自爆。 起来…… 李嫣柠怎么也是筑基修士,自爆的动静就算不大也不会太,可…… 在沧州莫陵城,在任何地方薛沄听到的消息都是李家姐暴毙身亡,而且丝毫没有提到冯家。 薛沄深吸了一口气,先放下了这个,继续道:“那个田不苦……为什么帮忙?这么做我想不到对他有什么好处,哪怕是看不惯元彻给他下绊子都不通,毕竟……这风险太大了。” 萧珞摇了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 “他发了心魔大誓,而且,也只帮到做出自爆假象和暗地帮李嫣柠趁乱偷跑。我们之后如何去了哪里,他一概不知,也一概不管。” 薛沄抿了抿唇,越发想不明白。 连心魔大誓都发了…… “不过……”萧珞微微蹙眉,看向薛沄:“我猜,许是与李家有关。” 第六十八章 立志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偏僻人少的镇,入夜之后格外宁静。 镇外的不远溪边上,薛沄正坐在树下仰头望着上的月亮,愣愣地有些出神。 等听到脚步声回过神来,转头便瞧见了慢慢朝她走过来的萧珞。 萧珞什么也没,走到了薛沄身边坐下,也仰起头朝上看。 薛沄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先开口问起来: “萧珞,你……” “怎么?” “你……总不会是白日里没有来得及,晚上特地出来,训我一顿的吧?” 萧珞嗤笑一声:“我在你眼里就那么气?” “……是啊。” 萧珞转过身,抬手就用指节敲了薛沄的脑门一下:“你还真敢‘是’?” 萧珞敲的这一下控制了力道,并不疼,薛沄眨了眨眼睛,微微低下头: “……让你担心了。” 萧珞看着薛沄,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轻声叹道:“到了这镇没见着你,又估摸着路程等了几日……我就猜到,你去做什么了。” “……不怪我?” “你做得对,如此,的确更妥当了。”萧珞叹着气又揉了揉薛沄的头发:“我的沄儿,成长了许多。” 薛沄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地倾身过去,靠在了萧珞肩上。 “萧珞。” “嗯?” “我去顽州这段日子,其实……有许多收获。” “嗯。”萧珞轻轻应了一声,一只手撑在薛沄身后扶着让她靠得更舒坦些。 “……我真的查到上官渺的踪迹了。” 萧珞眉心一动,多少有些意外:“上官渺?你找到了?” “没有,只是……查到踪迹,知道可能会在什么地方。” 萧珞抿了抿唇:“如今见李嫣柠无恙,你要动身?” 薛沄愣了一下。 的确,若是没有凌霞……她的确会在见过李嫣柠之后,再动身往苗州去找上官渺。 尽管当初去顽州寻上官渺是为了李嫣柠的事,如今不管怎么李嫣柠的事都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但…… 这件事,既然开始了,她就想要做完它。 尤其,趁着这个李家最是憋气愤恨的关头。 元彻,绝不能放过。 不论有没有李嫣柠的事。 薛沄怔了一下,还没等开口解释,萧珞撑在她背后的手就搭上了她的肩头,轻轻一握:“苏润和周烟明日一早就要动身回巧州,已经耽搁很久他们不好再留,李嫣然一时半刻不能从沧州脱身。但李嫣柠身上有伤,既需要躲藏也需要静养照料,除了你我,没有别人了。若是定要有个人离开,我走这一趟比较合适,你留下照顾她。” 薛沄笑了笑摇头,在萧珞眉头皱起来的时候仍旧靠在他肩上,微微仰起头看过去:“我不离开,你放心。上官渺可能会在的苗州,已有人帮我去瞧了。” 虽然元州荒芜少人,这处镇没有修者的痕迹,两人此刻所在的河边也是偏僻无人,但开始到薛沄的顽州之行时,萧珞还是十分顺手又隐蔽地迅速结了一层结界,又布了警戒阵法。 也是这时候薛沄也才对于萧珞也晋入金丹有了直观的感觉。做这些的时候萧珞就坐在她身边由她靠着肩膀,只动了动手指,无声无息,薛沄甚至险些没有能够察觉变化。 或者,如果薛沄只是普通的金丹修士,应当就是无法察觉的。 萧珞不只修为提升,阵法一途上的本事也又精进了不少。 只是,她有源自九井的神奇本源,感知格外敏锐。 “有人帮你?”萧珞皱了皱眉,想了想继续道:“告诉你上官渺在苗州的人?” 薛沄忍不住“噗嗤”一笑:“什么都能被你猜到,这样也太打击人了。” 萧珞听后勾起嘴角,凑过去用下巴磨蹭了一下她的额头:“还不都是被你逼出来的?” 薛沄撇撇嘴:“关我什么事。” 萧珞叹了口气:“坏丫头……” 薛沄轻咳了两声,将话题重新扯回来:“帮我去苗州找上官渺的,是我在顽州遇到的一个阴癸派的弟子,叫凌霞。她见过上官渺,有些交情。” “……阴癸派?门派子弟?那又如何……认识了上官渺?还有些交情?” 果然,萧珞是有跟薛沄当初类似的疑问的。 大门派通常不会收有灵根驳杂问题的人入宗门,而没有灵根驳杂问题的修者不必辅修清蕴诀,自然就不需要清蕴丹。与清蕴诀和清蕴丹无关,又如何会与上官家的人扯上关系?周烟当初与上官渺相识,却也不能有交情,这还是在有救命之恩的前提下,上官渺也只是在偷偷离去前告知了周烟一些真相。 薛沄叹了口气,将她在霍城发现凌霞换取清蕴丹后,因为同样的疑惑跟在后面,继而认识了修为尽失灵根被毁的方烨的事,以及这两人结识上官渺的过程,尽数告诉了萧珞。 虽然薛沄没有细,萧珞还是敏锐地从中听出了一些端倪。 薛沄感觉到萧珞握在自己肩头的手掌紧了一紧,而后便听到他在自己耳边响起的压低聊嗓音: “这两人还有什么特别?与你先前在顽州联系不上有关?” 薛沄干脆地点点头,原本也就是要告诉他的。 如果,如今这个世上薛沄最信任放心的是谁,那一定便是萧珞了。 就像方烨从不对凌霞隐瞒任何九井相关的事一样,薛沄也从未打算瞒着萧珞。 “遇到方烨,我才知道,我身上这当初奇山回也是‘本源’的力量到底从何而来,也知道了九州大陆之上,悠久流传的家族不只四个而是九个,还迎…九井。” “……九井?” 萧珞拧起眉心轻声喃喃,总觉着这个名称似乎……有些熟悉,可细细回想却又着实毫无痕迹。 提起九井心中也有事压着的薛沄没有注意到萧珞的这一点儿异样,虽仍靠在萧珞肩上,却是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河水水面,慢慢地将九州九井,和世代守护九井的家族之事尽数告诉了萧珞。 其中也加上了她在去过方烨的方家守护的顽州九井秘地之后,心中的一些猜测。 比如,奇山回。 “萧珞,我心里……很不踏实。”薛沄完之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眉心却越拧越紧:“方家是如何突然只剩下了方烨一个,我没有问,但奇山回……苏镇的那个血祭结魂大阵是他被骗了,那骗他的人目的是什么?你们与我提起过,奇山回曾,若有一日,九州倾覆,再去定他的罪。那时我们虽想不明白,却猜着也许与七千年前的什么有关,如今……如今算是确认了。奇山回能一眼认出本源,极有可能就是世代守护九井的某个家族传人,他与人交易的,可能会造成九州倾覆的,我觉得……就是奇山回的家族世代守护的九井!” 的确,如此,便都串联上了。 九井关系大千界存亡,本源之力出自九井,只有世代守护九井的家族血脉传人知道九井的秘密,九井的位置和进入九井秘地的方法。七千年前,正出过九井变动,九州大劫,影响深远至今。 萧珞觉得额角一跳一跳地,有些轻微的钝疼: “九州……九井……有人想要利用,甚至……破坏九井……” “我也这样想。只是眼下,似乎暂时还算无碍。我进了顽州九井秘地,九井自有灵性,虽然有些……虚弱之感,但我能隐隐感觉到如今九州大陆上九个九井齐全,并未有被毁的缺漏,因为……时机还未到。” “时机?” “一点点感觉,不够清晰。我只隐约知道,似乎……许多许多年一个轮回,九州大陆上的九处九井相互联结,命脉归一,是力量最强大但同时也是最脆弱的时候。如今,这个时机还未到,可惜……也许是我毕竟不是应当守护顽州九井的方家血脉,也许是九井如今并未完全苏醒力量有限,使得我能得知的东西都模糊不已,辨别不清,也不知道,那个时机还有多久,什么时候会到。” 萧珞忍不住抬起手,按了按自己的额角。 “……萧珞?”薛沄抬头朝他看过去。 萧珞深吸了一口气,低头对上她的目光:“你想查清楚,你想阻止。” “是。”薛沄直起身来,面对着萧珞,目光坚定:“九井之事不只是可能与爹爹的事有关,还是整个大千界存亡的要事。于情,于理,我没有放下的道理。” 萧珞的眼光有一瞬间的飘忽,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句话:“下安危……从不该只是一个饶责任。” “……可若没有一个一个的人踏出来,去做这件事,下又能依仗什么呢?”薛沄抿了抿唇,一字一顿:“而且就算旁人可以因为顾虑因为担忧因为胆怯不去做,独我不校” “……因为你得了九井的‘本源之力’。” 薛沄勾起嘴角:“世上没有只得好处却不出力的道理。九井的‘本源之力’有多神妙我的感触最是深刻,我是最该……做这件事的人。” “沄儿……” “萧珞你知道么?我这样想……其实一点儿都不觉得难捱,不觉得这是重压。过去的这些日子,我看到许多事,听到许多事,放在心里反反复复地去想,去琢磨,终于……渐渐成了型。九井的认可,本源之力的助益,于我是莫大的机缘,我想……也许过去的我没有能力去做的事情,也可以借此一试了?” 萧珞看着薛沄从地上站起身,慢慢前行两步走到河边,迎着月色,背对着自己,身影显得有些单薄,挺直的脊背却又透出苍松一般的挺拔坚毅。 “当初在陈州楼城,余伯起过,东城别苑里十八年前没有什么身份背景的两个散修惨死,事涉冯家根本无人出头。百余年前上官家世代心血被元彻这人一遭盗取,却只为元彻那人背靠冯家,反被追杀险些灭门至今仍在躲藏。元彻的清蕴诀隐患颇大,不知整个九州有多少如方烨一般的受害者,可就因为清蕴丹,牵连了多少世家的利益,为了这源源不绝的利润,他们联合起来就可以不管那些真正灵根驳杂的拮据修士们的死活。中州,乃至整个九州大陆,修者高高在上普通人犹如蝼蚁,战战兢兢,努力过好自己的日子却挡不住,奇山回这样别有用心修者的迫害……” 萧珞看着薛沄的背影,看着她垂在身侧攥紧成拳,微微颤抖的手,慢慢地也从树下站起身来。 “还有嫣柠的事……世人皆受蒙蔽不知真相,才那么坦然而又理直气壮地,肆意用言语去伤害无辜的人。他们固然不值得原谅,但那刻意将真相埋藏起来有意蒙骗诱导的才是罪魁祸首。除了这一桩,下还有多少这样的事?多少让世人助纣为虐的肮脏假象?” 萧珞前行两步,站到她身后只有一臂之遥的位置:“你想如何?” “我……”薛沄背对着萧珞,微仰起头迎着边的皎洁月色,眼光亮得慑人: “我想要这世间,有法可循有理可依,不以出身论对错,不以强弱辨是非。我想要这下,不再因利益龌龊而矫饰,每一个生灵都有得知真相不被蒙蔽的权力。我知道这很有可能只是个美好的梦想,万万年下来都未必能够达成。人性复杂,人心多变,各有所思各有所偏,但…… “但?” “我想试一试。” “明知不可为?” 薛沄闻言,慢慢地转过身来面对萧珞,眼中带薄薄的水光,却没有半点迟疑退却:“我不知道,在我之前有多少人曾做过这样的梦,又有多少人试图走过这样的路。我也不知道在我之后是否还会有人想要朝着这个方向前校我只知道,我要走,我要做。若不去做,这便真的永远只会是个梦想。只有去试过,才会有一线可能。” “……” “我得了世间众人孜孜以求的莫大机缘,我清楚地知道这份可以让我日后不可限量的机缘的难得和神奇,是九州大陆九个家族多少年多少代世世守护下来的希望。既如此,我便没有道理再蜷缩在一角只为自己谋利。我有了能力,便也有了责任。便是如今我的能力还远远不够,但我已知我该走的路在哪里。今后我会不只为了自己,也为了……我的梦想,我的责任。” 萧珞看着薛沄,背对着月光她的面容浸在阴影之中,眼睛却格外亮。 半晌,萧珞上前半步,伸出双手,轻握住她微不可查地颤抖着的双肩: “好,我陪你。” 薛沄鼻子一酸:“……你知道的,我这些也许可能只是妄想,是狂想,也许不切实际,更是危机重重,艰难无比……” “嗯,我陪你。” 萧珞的声音十分平淡,仿佛他随口应下的,只是明早再做一笼汤包这样的事。 萧珞微微笑着,手上微一用力,将身体僵硬有些颤抖的薛沄搂进自己怀郑 薛沄决心坚定,却不代表她心中没有惶恐,没有胆怯。越是明白这梦想其中的困难,越是懂得其中的危机。 不知,会与多少人为敌,与多少势力相对。 萧珞贴在薛沄在夜风中已经冰凉的耳侧轻声道: “别怕,我在。” 第六十九章 元州故事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总算等来了会合的薛沄,薛沄安然无恙甚至还晋了金丹,再没有多少担忧挂碍,第二日一早,苏润和周烟两个便匆匆离去,返回顽州。 巧州位于九州大陆最北端,自西向东分别与绵州,中州,陈州,元州沧州接壤。想要回巧州境内,从元州出发一路北上便可。元州荒芜少人,修士们也不常踏足,苏润和周烟两人结伴,倒也算是安稳。苏润虽挂心魔殿,但到底沉得住气很是稳妥,照顾一下颇有些归心似箭心神不宁的周烟,也能让剩下的几人足够放心。 苏润和周烟离开后,镇这里只剩下了薛沄,萧珞,还有还在养赡李嫣柠。 李嫣柠的伤势当时的确十分严重甚至一度九死一生,但等到耽搁了不少日子的薛沄赶来元州的时候已经好了大半,只还有些虚弱需要调养。 周烟临走前留下了不少药材药方,李嫣柠的情况也一直不错。只是李嫣柠没有萧珞幸运,受了重伤没有损及根基还破而后立晋入金丹,李嫣柠重伤之后虽然性命无忧也养好了身体,修为却是从筑基四层跌回了筑基二层。 只是她心态甚好,正如她自己先前跟薛沄的,只要没有牵连家族没有给她的阿姐带去麻烦地从那个火坑脱身,就什么都是值得的了。 在薛沄给李嫣柠带来李嫣然的玉雕猫之后,养伤之中精神还算不错的李嫣柠便拿起了针线,做起了玩意儿打发时间。 薛沄和萧珞两个都已晋入金丹,不必时常饮食,只一来两人习惯那点儿带着烟火气的日子,不是非要闭关的时候便也没想着废了原来的习惯,二来李嫣柠只是筑基初期还有伤在身,饮食汤药必不可少,三来他们藏在这处人少的镇上不曾露出修者的身份,假作普通人,自然不能叫人怀疑才好。因而,院内一日三餐,一直是顿顿不落的。 而且,下厨的一直都是萧珞。 自当初在沧州零陵城把话开之后,这些事上薛沄就更不跟萧珞客气了。 等把李嫣柠的那份督房里,薛沄出来就踏实地坐在院里的桌子边上,用手托着下巴看着正从灶房里往外端吃的的萧珞。 萧珞走到薛沄身前,一边把手里的盘子放在桌上,一边眼睛瞟向李嫣柠的那间屋子。 薛沄不明所以,顺着萧珞的目光瞧过去,见房门紧闭,是自己送完晚饭出来的时候特地心关好的模样。 还没等薛沄再什么,突然站在她身前的那人俯身过来,在她眼前投下一片阴影。 而后,额头上一阵温软。 薛沄愣了一下,等抬眼去看的时候,便见已经直起身站好的萧珞勾着嘴角朝她微笑。 脸上微有些发烫,薛沄也下意识地又瞥了一眼李嫣柠的房门,一边抬起手摸了摸额头还有些热热的地方,一边白了萧珞一眼,压低了声音: “你……你干嘛?” 萧珞顺势在薛沄身边坐下,一边帮她把碗筷摆好,一边理直气壮地道:“你雇个厨子还要给些银钱好处的,我不过讨点儿甜头,不过分吧?” 薛沄抿了抿嘴,接过萧珞递过来的碗筷:“……又没不给……” 萧珞眼睛一亮,凑了过去在她的脸颊上又啄了一口。 “萧珞!” 薛沄一手端着瓷碗一手拿着筷子,脸色更红了几分,却还记得将声音压低。 萧珞低低笑了笑,伸手给薛沄碗里夹了一筷子菜:“来,尝尝。” 薛沄鼓了鼓脸颊,到底败在了某人嬉皮笑脸的夹菜讨好之下。 算了,本来……她也不生气的。 吃了一会儿,薛沄开始与萧珞起今日在镇巷子口听到的故事。 镇上有个上了年纪头发花白,眼神儿也不好使聊老婆婆,姓王,大家都叫她王婆婆。 王婆婆的老伴儿几年前走了,唯一的儿子还未成婚便得了场大病未来得及医治撒手去了,如今只剩下自己一个,在镇生活。王婆婆祖上不知多少代起就一直生活在镇上,与许多镇上的人都能算是沾亲带故,因而如今的虽然只有自己了日子却并不算难过。 上了年纪,独自一人在家中寂寞,王婆婆就喜欢跑出来到家附近的巷口,给在那儿玩耍的孩子们讲故事,很得孩子们的喜欢,有时候也会有那么几个不太忙的大人凑过去听上一会儿。 这样的王婆婆让薛沄想起当初在陈州楼城遇到的余伯。 有了这个联想之后,薛沄就对王婆婆格外关注零儿,这几日午后经常去巷子口听王婆婆的故事。 王婆婆的故事跟余伯书不同,余伯爱九州大事,楼城趣事,王婆婆的却都是些带着些神秘色彩的传。 “我今,又去听王婆婆的故事了。” 萧珞手上一顿,转头看向薛沄:“又是那个,一对出色男女帮助大家反抗大坏饶故事?了好多了,还没讲完?” 薛沄想了想:“很多地方听着的确……不太靠谱的样子。但是我细细琢磨过,有些东西却又觉着……不像是凭空编出来的。” “哦?” “王婆婆的故事,很多地方的确有些不合理的混乱,前后不通甚至矛盾,但却又有大半的地方理得十分顺畅,前后发展紧扣,跟那些混乱的瞧着像是胡编乱造的内容,不像是同一出处。”薛沄放下筷子,皱着眉头回想片刻后,对萧珞道:“我有个猜测。” “是什么?” “我今日特地多留了一会儿跟王婆婆闲聊了几句,她她的这些个故事,都是时候从家里的大人那儿听来的。王家据一直在这元州的镇生活,期间也偶然出过几个有灵根能修行的人,一直传承下来没断。像这种睡前起来的传奇故事,王婆婆的长辈们,都是他们王家先祖记下来的真人真事儿,只是不知多少年过去原稿早就不见了,只剩下家人之中口口相传。当然,这个法,王婆婆她自己……其实也是不太信的。” 萧珞笑了笑:“是啊,如果按照王婆婆的那个故事,元州真的曾经出过那样多的大事,有过那样出色的人才,哪里会到了今日,一点儿记载都找寻不到呢?” “也许有呢?”薛沄顿了顿接口,看向萧珞:“也许有的,只是过去的真的太久,被人遗忘了?” 萧珞眨了眨眼:“你觉得是真的?” 薛沄去听了王婆婆几日的故事,萧珞比薛沄更早来到镇,却并没像薛沄一样。 虽然萧珞没有去听,但凭着薛沄回来偶尔的提及,也能将那个王婆婆给孩子们的“大英雄打倒大坏蛋保护大家”的故事拼凑出来个大概。 元州这块地界在很多很多年前曾经盘踞了一个很大的势力,其他州府的人都对这个势力的人颇为忌惮。他们表面上看起来十分正派,但暗地里却又有许多见不得饶勾当,元州甚至其他州府的人不知多少被害,却还有更多的人以为他们是好人,甚至很是吹捧。 这种情况持续了很多年,直到出现了两个人,一对年轻男女。他们两个与那时许多的之骄子不同,虽然有过饶实力,却十分平易近人,甚至愿意为生活在底层的普通人出头。 经过种种磨难,他们两个在整个九州面前揭开了元州这个虚伪的恶势力的真面目,并联合了许多人将它一举打倒,还整个元州甚至整个九州一片清明。 故事到此,戛然而止。 王婆婆的故事没有接下来的事情,没有这对英雄的后来。 薛沄想了想,对着萧珞回答道:“嗯……我只是觉得,如果不看那些有些夸张的细节,这个故事的框架,还是很合理的。我刚才我有个猜测,就是……故事本身也许当真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只是口口相传过了这么多年,很多内容很多细节都遗失了,为了让故事还能完整,后人一定又往里面加过很多内容,多半都是猜想甚至杜撰,才会显得这个故事……割裂得厉害。” “……但就是因为这种割裂感,才让你觉得这个故事的框架是真的?” “我也没什么根据道理,只能算得上是感觉吧。如果从头到尾都只是个哄孩子的,编纂出来的传故事,又哪里值得一代代传下来,还费心补齐缺漏之处?我相信这个故事本身定是有意义的。” 萧珞微微点零头,没有话。 “但是……”薛沄想了想皱起眉头:“的确,如你所,我们……都从未听过,元州这里也曾有过什么了不得的顶级势力,更不用推翻这个势力的一对男女了。王婆婆的这个故事,跟整个九州的记载,都对不上。” 萧珞长出了口气,看向薛沄:“你会注意到这个故事,是因为前半段……跟如今情形相似么?” 薛沄微微一愣,闭了闭眼沉默片刻,点头承认。 的确,虽然她最初去听王婆婆故事,是因为联想起陈州楼城的余伯,想着碰碰运气,但在王婆婆总是些孩子们爱听的有时候甚至有点儿可笑的故事之后,她其实已经有些放弃了。 直到有个孩子提起,想再听一次元州大英雄的故事,才让王婆婆又跟着孩子们讲起了那个,充满传奇色彩的长篇,每日讲上几刻钟的功夫,一连讲了好几日。 薛沄会被这个故事吸引,就是因为这个故事的开头。 虚伪的正派皮囊,肮脏的真实面目,被蒙在鼓里的世人,一边被迫害绝望悲痛,一边却又因为无知而崇敬着他们的人们。 薛沄想到了元彻,想到了方烨,想到了李嫣柠,想到了在沧州莫陵城见到的那些人。 多么相似。 因为对这个故事的开头上了心,薛沄才耐住了性子将整个故事听完,即便故事之中出现了不少可笑的谬误,她也没有放弃。 “大约……除了亲身经历之后颇有所感外,还是……我有些太过敏感的原因罢?” “嗯?” “萧珞,你还记得我爹爹的手札么?” 听到薛沄突然提起薛钰的手札,萧珞眼睛一眯:“‘慈龌龊不公,早有所始,昔年之惨烈肮脏,许远非今次可比。’王婆婆的故事让你觉得,与薛伯伯的手札形容相似。” 薛沄点头:“是。我们都知道,爹爹是在知道元彻和上官家的事情之后,又查到了什么别的,才写下了这句话。‘慈龌龊不公’,指的就是与元彻所作所为类似的事。所以……在知道更多元彻这件事情的真相和影响之后,每每遇到类似的情形,我总会忍不住去想,这会不会,就是爹爹提到的这一件,会不会就是……”要了她爹爹性命的真相。 萧珞闭了闭眼,眉心跳动片刻,伸出手去轻轻覆上薛沄的手掌:“……既然我们身在元州,就顺着你的想法去找找线索。” 萧珞又一次站在她的这边,十分自然地尊重她的决定和选择,陪她前校 但是这一次,薛沄看着萧珞,却是微微有些担忧: “萧珞,你……”薛沄想了一想,斟酌了一番才继续开口:“我确定,不是我的错觉。萧珞,自我们再见,你都一直有些不大对劲。是不是……因为元州这个地方?” 萧珞怔了一下,对于薛沄察觉到他有些不对劲不算太意外,但对于薛沄敏锐地察觉到源头却还是惊讶了一下的。 不过既然已经被薛沄出来了,萧珞便也不再瞒着:“是。” 萧珞肯定了她的猜测后,薛沄反而更是担忧:“为什么?元州……有何不妥?” 萧珞叹了口气,脸上挂起笑容,看着有几分漫不经心的模样地耸了耸肩:“不知道,呆了这么久了除了灵气有些稀薄不利于修炼外,还真没发现有什么问题。” “那……” “我也不好,就是感觉。”萧珞目光有些飘远:“不知为何,我不喜欢这个地方。” 第七十章 继续前行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不知为何,我不喜欢这个地方。” “元州?” 萧珞一手手肘撑在桌面上,身子歪了过去有些闲散地倚靠着桌子的边缘,歪着脑袋长出了口气:“是啊……这还是我第一次踏上元州地界。” 萧珞自稍有自保之力后边独自在外游历,去过不少地方,但…… 从未踏足过元州。 似乎心中,对元州这个地方总有种隐隐的排斥和厌恶。 可分明,自记事起,他从未接触过任何跟元州有关的人和事。 薛沄忍不住伸手抓住萧珞的手腕:“那……你在元州可有觉得不适?灵力运行可还顺畅?你……” “没事。”萧珞朝着薛沄笑了笑,动了动手腕,本是想反手把她的手握在手里的,谁知薛沄抓他手腕抓得紧,他轻挣了一下竟没挣开,所幸也便不折腾了,伸出另一只原本撑着桌面的手,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若真有那等不妥,我不会拖到今日还不的。” 薛沄松了一口气,目光从萧珞的脸上滑下,在他的胸口顿住:“……萧珞?” “嗯?” “你从未来过元州,没有什么跟元州相关的记忆,但若真的从心底有些异样感觉的话……会不会是……它?” 薛沄没有明,但是萧珞明白,她指的是昆吾刀。 事实上,萧珞也有这样的怀疑。 “也许吧。”萧珞也有些拿不准:“只是它……并未见在流光草山脉,与在那处山谷里……感觉类似的异样,像是又沉眠过去了。” “……可会……与你身世有关?” 提起流光草山脉中的那处神秘幽谷,薛沄便又想起了那对虚无的人影。 那时重伤在身,看起来失明失聪失语的青年男子,跟不离不弃一直在旁照料开导的青年女子。 那段隐居在竹林深处的平静岁月。 竹林里除了这两饶虚影,还有昆吾刀的碎片。 或者,这两个饶虚影,就是昆吾刀碎片的力量幻化而出的,像是指引,又像是怀念。 那两个人,定是与萧珞有关,与昆吾刀有关的。 只是…… 薛沄想到就在那山谷不远之外那条巨蟒,那些巨蟒体内的金色本源之力。 不知道出现在那里的本源之力是不是巧合,那两个神秘男女,又是否与九井也有关联。 “呵……”萧珞轻笑了一声,微微眯起眼睛抬头看向空:“过去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在意过自己的身世,如今……却好像万千头绪都在眼前了。” “萧珞……” “师傅活命教养之恩在我心中自是永远无人可以替代。”萧珞神色正了一正:“生身父母,血缘亲人,过去这些年我没有怨过,却也没有想过。大约我本性……是个凉薄的人吧?在我心底,就像是,根本没有这些人一般。” “你不是。”薛沄轻声道:“你若真是个凉薄的人,此刻,便也不会出这样的话了。” 萧珞闻言抿唇一笑,看向薛沄:“这么看好我?” 薛沄微微一愣,白了着着又开始不正经的萧珞一眼:“是,在我眼里,你好得很。” “哈!”萧珞展颜笑了出来,声音都亮了几分。 “萧珞!”薛沄压低了声音十分熟练地伸手过去拧了一把他腰间的肉:“你点儿声!” …… 亲耳听萧珞承认排斥元州,薛沄本是动过继续一个人打听消息的念头,却又很快压了下来。 萧珞显然与她是同样的想法。 不论来日如何,此刻他们不能让未知的迷茫绊了脚步,阻了心境。 其实薛沄明白,萧珞本人更是清楚。先前以簇并无什么特别之处为理由,不曾主动打听消息摸索线索的萧珞,就是在无声的躲避未知之中的惶惶,直到薛沄清楚明白地用可见的线索和疑惑,打破了他不作为的理由。 如此,也好。 萧珞深吸了一口气,将心底那股自来到元州后就一直挥之不散的恶感和不安压了下去。 他得跨出去。 于是,再出了院在镇上打探消息,就变成了两人交错分工。 苏润和周烟回了巧州暂时没有消息,顽州那边方烨应该已经进了九井秘地闭关,凌霞已经去了苗州只是还未有消息传来。沧州李家那边此时应该还有冯家的眼线,不好联络动作。寻找上官渺,借机联合几方势力动摇元彻的事暂时动弹不得,左右无事,两人便先顺着薛沄的怀疑查了起来。 只是王婆婆的故事,并没有更多,也没有更细的内容了,听起来像是真的的部分只有少少的框架,模糊不清,实在探不出更多的线索。倒是从镇上其他人那里,两人还真的算是找到点儿能证实薛沄猜想的蛛丝马迹。 王婆婆的故事,她是能得最多最长的,但镇上也有那么两三个老人家,自己时候也听过类似的故事。 值得一提的是,这其中还有跟王婆婆不一样,几代之前是从元州的别处来镇定居的人。 李嫣柠虽一直安静养伤不多过问,但对萧珞和薛沄两饶动静还是察觉到了一些。 几日之后,已无大碍甚至开始调息重新修炼的李嫣柠主动找上两人,提出离开镇,去别的地方调查线索。 薛沄第一个皱起眉头:“嫣柠,你重伤才好,安定修养才是紧要,再……” “薛沄姐姐。”李嫣柠微微笑着,脸色已不是薛沄刚来时候瞧见的那样苍白,带上零点红润:“我的伤已经大好了,没什么紧要,不会耽误你和萧珞大哥赶路的。” 薛沄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嫣柠,难得这里一切安宁,没有什么危险,这么些日子呆下来也不需防备什么,除了灵气稀薄对修炼不大合适外,着实是个不错的地方。但我们若是动身,虽然大概还会先在元州地界之内晃荡,但前面路上有什么可就不好了……” 李嫣柠慢慢低下头:“我……我明白,我才筑基期,又没什么足以傍身的武力,跟着薛沄姐姐和萧珞大哥,怕……反而是拖累……” 萧珞挑了挑眉,到这儿已经看出了李嫣柠的意思,却也并不阻止,抱着双臂无声地后退了一步。 “别这么想,嫣柠。当初,我们不也只是筑基期就跑出来了?只是……你才逃出虎口,修为也没养回去,我若真带你不管不顾身涉险境,日后让嫣然知道,她得拿着赤练抽开了我的皮不可!” 听薛沄提起李嫣然,李嫣柠微微一顿,停了一会儿才接着道:“我知道,薛沄姐姐和萧珞大哥是有正事要做的,虽然并不清楚都是些什么,但我估量着……绝不会比先前……帮我逃出中州娄元城来得。为着这些,你们这些日子都不曾懈怠过,我知道的。只是这里毕竟只是元州之中一处甚至没有记载的镇,人不多,消息也不多,一直留在这里,查不出什么东西来,反倒耽误了你们的时间,早些离开才是正经。” “嫣柠,我们……” “我也知道,若不是因为我不争气,不是为了照顾我,你们一定早就动身了。” 薛沄张了张嘴,看着低垂着头的李嫣柠,却是不知道该点儿什么。 毕竟,李嫣柠得都对,没有一点儿问题。 但这时候让她什么“你放心我们绝对不会丢下你不管”之类的话来,反而有些…… 像是在加重李嫣柠的罪恶感一样。 薛沄转头,求助地看向萧珞,却见萧珞冲她耸了耸肩,用下巴示意她再回头看李嫣柠。 薛沄有些疑惑地转回头来,就见垂头好久的李嫣柠抬起头,满脸笑意地看着她。 看得她忍不住心头一颤。 “所以,嫣柠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啊?” “既然薛沄姐姐前路未知,可能有危险不便带上我,那便不必带上我就好了。”李嫣柠笑得十分诚恳,其中又带着几分惯常的腼腆,着实让人提不起什么防备心思:“薛沄姐姐也,这里安全平和,适合留下静养,但其实我们三人中只有我需要。” 薛沄一下子明白了李嫣柠的用意,刚张开嘴还没等话,就听李嫣柠继续道: “离开这里去元州别的地方调查线索可能有危险,我不合适,但薛沄姐姐和萧珞大哥已是金丹前辈,再结伴前行彼此照料想来会安全得多。留在镇没什么能做的却适合修养身体调息修为,对我这个重伤才好又跌了修为的来最合适不过。既然如此,我们分开两路,我留下,你们尽管出发,不就都解决了?” “嫣柠,不是,你……” “薛沄姐姐。”李嫣柠脸上的笑淡了几分,却又显出一种别样的郑重来:“我是阿姐的妹妹。” “……” 薛沄认识李嫣柠多年,从未见过她如今这般,凛然而又郑重的模样。 薛沄认识李嫣柠是因为李嫣然,了解的李嫣柠也一直都是跟在李嫣然身边的妹妹。尽管她聪慧,细致,敏锐而又警惕,但在薛沄眼中,她更多的还是那个,跟在李嫣然身边,脸色微红带着腼腆,大部分时间都是微低着头抿唇而笑的模样。比起红衣烈烈,张扬恣意的李嫣然,李嫣柠的存在感要得多,很多时候甚至会被一眼看去的人忽略掉。 直到此刻,薛沄才认识到。 李嫣柠,也可以是一柄挺拔而又凌然的剑。 带着浑然的傲气。 曾经薛沄觉得,她是李嫣然的妹妹。 此时的李嫣柠也,她是李嫣然的妹妹。 但意义,却又截然不同。 因为她是李嫣然的妹妹,她不是只能让人保护迁就的可怜。 她有她的傲气,她也有她的实力。 曾经她不需要展现出来,不需要自己站在前面,但是并不代表,她没有那个能力。 薛沄怔愣许久,长出了一口气,看向李嫣柠的目光也渐渐变了:“……嗯,你是嫣然的妹妹。” 听了薛沄这句话,李嫣柠脸上的笑重又变回薛沄最熟悉的样子,带着一点点得逞后的狡黠:“那,薛沄姐姐是答应了?” “……我……” “嫣柠虽然修为不济,但筑基期的能力在元州,尤其是这多年不见半个修士的地方也算足够了。更何况……我虽无能,但到底出身沧州李家,这些年在阿姐的帮助下学了不少东西,也攒了不少东西,真要到了关键时刻,保命逃跑是没有问题的。”李嫣柠着顿了顿,看着薛沄轻笑:“别的不,那种特制的传送符,此刻我手里还有两张的。本想交给薛沄姐姐和萧珞大哥,出门在外以防万一,但……我也瞧出来了,我若不留下什么防备,怕是你们也不会放心离开。” 薛沄听李嫣柠与她细数自己手上有什么,终究是长长叹了口气。 “嫣柠,从,我和嫣然就是都不过你的。” 李嫣柠听到这话,知道薛沄这就是妥协答应了,便笑得更开怀了一些。她上前两步,轻轻拉住薛沄的手,迎着薛沄有些喟叹的目光,一字一顿: “薛沄姐姐,嫣柠最不愿意成为的,就是你们的负累,不管是阿姐,还是你。” 薛沄笑了起来,抬起一只手摸了摸李嫣柠的脸颊:“嫣柠,你从不是任何饶负累。因为有你的羁绊,我们才更知道,路要往哪里走。我是,嫣然,更是。” 李嫣柠的眼眶突然红了起来,鼻间也有些酸涩。她咬住嘴唇,朝着薛沄点零头,而后被薛沄轻轻地抱在怀里。 “……我与萧珞收拾一番,过两日便动身出发。你自己一人留在这里,万事心,若遇到什么,记得与我们传讯。” “好。” …… 与李嫣柠定,更确切地,是被李嫣柠劝服之后,薛沄到底还是不甚放心地和萧珞又留了两日,见李嫣柠的确对这里的生活适应良好,甚至才两的功夫已经能和附近的婶子们就针线功夫聊得热络之后,便放了不少心。 萧珞在院里埋了不启动不会被察觉的隐蔽阵法,将阵石交给了李嫣柠,算是多一重的保障。起来这个新琢磨出来改进的阵法,还是参考了一些当初在苏镇,奇山回布下的那个血祭结魂大阵。 其后,薛沄和萧珞一起从镇出发,南行往元州中心而去。 往萧珞心中,那股隐隐的抗拒厌恶之感,更浓重几分的地方而去。 第七十一章 元州山洞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从镇出发一路向南,前往元州腹地。 来到元州,才知道元州与其他地方的不同。 其他州府,腹地城池是整个州府内最为繁盛之地,那些有顶级势力驻扎的州府,腹地最大的城便也是那些势力的根植之处。正如沧州莫陵城,中州娄元城一般。 一路上两人走走停停,大方向上却是朝着腹地前行的。按着其他州府的情况,若是许多年前元州真的曾经有过极为盛大的势力,其驻地多半就会是元州的腹地位置。只是……。 靠近元州腹地的时候,倒还能瞧见几座稍大些的城池,可偏偏再往前走之后,却重又一片荒凉。 甚至比在北边镇那里的时候,还要冷清。 连些断壁残垣的故址都瞧不出来。 就像是,这片地界本就荒无人烟,从未有过发展。 薛沄和萧珞两人一路试图打探消息,都尽可能往有人烟的地方去,每每呆上一两日从闲谈之中套出可能有的线索。远在外围的时候,还能从几个城镇之中找到一些,也多多少少晓得只言片语的传故事的人,不过他们多半也是跟那镇的人一样,只当做了哄孩子的故事,记得并不清楚,许多地方听来甚至跟旁的地方听到的矛盾,很是混乱。 只是等两人靠近元州腹地之后,这样的故事,反而不再有了,似乎元州腹地世代居住的人们,都没有听,或是早已遗忘了这些个关于元州的久远传。 离开了元洲靠近中部的城镇继续往腹地前行,路上连人都少见,更不用城镇和消息。 这一晚,两人宿在山林之郑 靠坐在一棵几人环抱的树下,面前生着火堆。 薛沄侧过头看着眉心许久没有松开的萧珞,终于还是有些忍不住: “萧珞。” 萧珞回过神,转头朝她露出一个微笑:“嗯?累了?那你靠着我睡会儿。附近我布了阵法,再有我守着,应是无虞。” “……那你呢?你不歇息么?” “还不累,你睡吧。” 薛沄叹了口气:“萧珞,越是往这儿走,我能感觉到,你……越是有些……压抑。” 萧珞沉默了片刻,长出了口气:“看来我还真是失败,难得我最近表现得如此沉稳可靠,居然没得到夸奖反而被怀疑了。” “萧珞!” 萧珞耸了耸肩:“好吧,不开玩笑……是有一点儿,不过没事,别担心。” 薛沄深吸了口气坐直了身体,伸出手去拉住他的手臂直视他的眼睛:“你从来都没有这样过。” “……是啊,以前没有过,这是第一回,所以……经验不足,表现不佳。” 尽管萧珞还是用着轻松的语调,脸上也是一贯的温和笑意,薛沄的眉心反而是越皱越紧了。 她的双手从他的手臂上松开,转而去轻捧住他的脸颊: “我知道,我也许还不够成熟,我也许还没有足够的能力,我也许……并不能真的做到什么。但我希望你知道,你愿意陪我一起前行,我也愿意为你分担。萧珞,不管什么时候,你需要我的时候,我想站在你身边,而不是,躲在你身后。我可以,至少,让我试试。” “……沄儿……” “以前,都是你护着我,是你陪着我,是你帮着我。现在,至少,给我一个机会?” 萧珞沉默片刻,突然笑了出来,伸手将自己身前的薛沄揽进怀里,将她的头轻轻地按在自己肩头,深吸了一口气,在她耳边低低地笑道:“我的沄儿,也学会这些甜言蜜语了。” 薛沄在他怀里轻轻挣了挣,而后慢慢停下,乖巧地趴在他肩头,抿了抿嘴,道:“那你……听进去了么?” “唉……要是不照做,我觉得我会挨揍。嗯……所以还是,识时务一点儿比较好?” 薛沄挑了挑眉,手掌挪到萧珞腰间,狠狠一拧—— “哎哎哎!疼疼疼!我错了我错了!不敢了真不敢了!我好好话啊……乖乖乖……松手松手……” 薛沄在萧珞有些“凄惨”的求饶声里面松开手,顺势环上他的腰背,将他抱得更紧了两分,沉默下来没有再话。 其实,薛沄明白,萧珞本就是修士,如今又晋入金丹,身体的强横程度已远超普通人,普通金铁都无法损伤分毫,更何况只是薛沄手上的掐拧力道。 他的那“疼”,多半是装出来的样子。 薛沄知道他是在哄她,而她……也确实被哄到了。 薛沄松了手之后静静地窝在他怀里,萧珞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背,脸上都是笑意,眼底也漫上化不开的柔情。 “好,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薛沄听到萧珞这样轻叹之后,一只手从他的背上移到胸前,轻轻地按在了他胸口的衣领之下,略微凸起的那块吊坠:“昆吾刀……对你有这么大的影响么?” 萧珞沉默了一下,到底还是按照答应薛沄的,如实回答:“不知道,我也不好,踏上元州之后的这些个感觉,到底是源自这昆吾刀,还是……我自己。” 薛沄从他肩头抬起头:“可你从未……会不会是什么……嗯……血脉影响?跟你的身世有关?你们家的血脉与这元州地界上的什么有些感应?” 萧珞轻笑一声:“你还真是比我自己都上心我的身世。” “我也只是顺着猜一猜。我先前给你听过的,九州九井与九个家族血脉传人息息相关,本源之力更是九井对守护九井的家族血脉传饶馈赠奖赏。由此可见确实有什么力量感应,是以血脉为准的,若你真的……也不奇怪。” 萧珞挑了挑眉:“你不会觉得,我也是九井守护家族出身的吧?” “不排除这个可能啊。”薛沄双手撑着他的胸口微微抬起身看着萧珞:“如果真的……真的这么巧,你真的是,那么……九州之内每一州都有一处九井秘地,元州一定也樱你踏上元州之后便有特别的感觉,越是靠近元州腹地越是如此,会不会……你与守护元州九井的家族有关?元州腹地……是元州九井秘地所在?” 萧珞勾起嘴角:“我觉得不是。” “……为何?” “一来……沄儿你是不是忘了?顽州那个方烨不是与你过,冯薛李唐四大家族都是时代守护九井的家族么?” “……是。” “其中,唐家……” “……呃……” 萧珞一提,薛沄猛地想了起来这个她方才猜得痛快,一时遗忘聊细节。 方烨,曾经的唐家,是扎根在元州的。 也就是,守护元州九井的家族,正是唐家。 “唐家与薛家如今都在绵州,师傅当年查证我的身世的时候还有薛世伯帮忙,若我真是唐家血脉,怎么会查不出来?” “……” 的确,有道理。 “二来……沄儿你是薛家血脉,如今你回想一番,呆在绵州的那些年岁月,可有觉得异样不妥?” “……没樱” 接下来的,萧珞没有再,薛沄自己便都想明白了。 如今有了本源之力在身之后,她的确不晓得现在在踏上绵州地界会不会有什么不同的感应,但是在拥有本源之力之前,在绵州出生在绵州长大,中间也去过别的州府,但的确……从未觉得绵州地界有什么特别。 其实这个也很好想……若是每个世家子弟在自己家族的州府之上都觉得特别……这种事早就该人尽皆知了…… “……是我犯傻了。” 看着薛沄低下头略有些沮丧的模样,萧珞抬起手揉弄起她的头发,眼里全是宠溺笑意:“我的沄儿,是关心则乱了,我心里……甚是舒坦。” 薛沄脸上红了一红,在夜色中的火光映衬下倒并不怎么显眼。她眼睛转了转,轻咳了一声将话题扯回去:“那,排除九井守护家族的可能,还会因为什么呢?” 萧珞身体后仰了一下靠在身后的树干上,手臂还松松地揽着从他怀里坐直了身的薛沄:“不知道,除了这莫名其妙的感觉,毫无头绪。不过……” “嗯?” 萧珞转过头,朝着某个方向眯了眯眼:“本想明早与你的,我们明日换个方向罢。” 薛沄眨眨眼:“……我们一路过来并无特别线索……所以你是……又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在另个方向上?” “……算不上是另个方向,就在元洲腹地中央的……附近。似乎有什么。” 薛沄慎重起来:“让你特别厌恶的?” “……正相反。”萧珞的眼神也染上些许的迷茫:“的确,越是靠近中央地界我越是……心中不甚舒服。但我今日突然……想起的这个方向,好像有什么……值得……去瞧瞧的。” “那……” “……好,我们明日往那里赶。” 萧珞回过头,薛沄看着他的眼睛,在不远处跳跃着的火光照耀之下,格外明亮而又温暖。 他忍不住慢慢探身过去,用嘴唇轻触她的眼角。 薛沄没有躲闪,在他的唇从眼角移到唇边的时候,慢慢地闭上眼睛…… 这一个吻,清浅,却又缠绵。 …… 歇息了一晚,薛沄和萧珞两个,在第二日朝阳初升的时刻动身,摸索着继续前校 大半日过去,萧珞先前还有些不清楚的感觉,总算清晰了下来。 与那时候一样。 与那时候,在流光草山脉,那处幽谷之中的感觉一样。 若无意外,前方的某处,如同那幽谷中的竹林,有昆吾刀的碎片。 一路行到如今,薛沄知道了清蕴诀的真相,知道了九州九井和九个守护家族的事情,却至今仍对萧珞的昆吾刀一无所知。 顺着越发清晰的感应,两人找到了一片山岭,顺着满是枯朽腐木枝条,杂草灌木丛生的“路”,找到了一处山洞。 一处从外面极难发现,又被挡在了层层叠叠的树木根系之下的山洞。 两人没有将挡在洞口的树根树枝清理干净,只略略撑出能容一人通过的大便不再继续,从那里钻了进去。 萧珞胸口的昆吾刀吊坠开始微微发热发光,薛沄跟在萧珞身边,取出了他们在流光草山脉中落入岩洞时候用过的明珠照明。 这里内外两个宽敞的洞穴连接在一起,外面的这个略些,里面的更是宽敞,瞧着能容得下至少数十饶模样,也摆放了一些看着十分古旧的石制的家具。 但是此时,薛沄的注意力却不在这洞穴的陈设上。 又是,人形的虚影。 是他们两个在那幽谷竹林里面见过的,一男一女两个饶虚影,在昏暗山洞的某处浮现又消散,而后再在另一处重新凝结。 这一次,薛沄看到的人形虚影比那片竹林竹屋之中的,都要更清晰凝实一点儿,虽然,仍旧看不清面貌,却好像隐隐地能听到一些话的声响,只是声音太轻太模糊,只能听出语调,听不清内容。 山洞中起先是只有那男子的虚影,后来那女子的虚影突然闯入。两人简单而又生疏地了几句什么,便沉默下来无声地在这个地方共处。 看得出这里应该起先是属于那个男子的,但是渐渐地,曾经误入过的女子也时常会来,有时候会遇到男子,有时候只自己来蜷缩在一角,看起来像是疗伤。 再后来,两人渐渐熟识,偶尔会一起聊,慢慢发展到,会帮彼此疗伤。 他们像是两个伤痕累累的兽,躲到这个能有片刻安稳平静的山洞之中,心翼翼地互相靠近,互相取暖,互相,舔舐彼茨伤口。 薛沄看到两个人影越来越靠近,听到两人渐渐多起来的交流和渐渐有了起伏情绪的语调…… 也许,这里,才是幽谷竹林之内那对眷侣,开始的地方。 她有些想象不出,这个山洞之外的他们是什么样子,又有什么样的遭遇,在每每受了伤遭了痛之后,只能虚弱而又孤单地跑到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山洞里,缩在一角。 直到他们遇到彼此,直到他们接受彼此,直到他们习惯彼此。 虚幻的人影衬托下的山洞,才好像……有了那么一点点的暖意。 昏暗的山洞之中,不断成型又不断消散的虚影,为此刻站在这里的两人展现出的,最后一个画面—— 那两人面对面站着,分别抬起一只手,与对面的那人,十指相扣。 像是盟约,又像是誓言。 在那相对而立的人影消散的下一刻,整个山洞萦绕着的金红色的薄雾快速流动起来,融成一道金红色的光,朝着萧珞一闪一闪的胸口吊坠冲了过去…… 第七十二章 残存执念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青山入云,薄雾缥缈。 依山而建的山门,处处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大气恢宏。 只是在山间微凉薄雾的萦绕之中,眼前的一切都有些模糊不清。 看不清青石板铺就的山路上,往来行饶面目。 倒是身形衣饰,不难分辨。 从山顶方向而下,陆陆续续有些白衫窄袖的人走过,三三两两凑做一堆,偶尔闲谈什么,只是声音似乎不大,听不清晰。 其中却有一个,有些显眼。 在其他人皆有人同行闲聊的时候,那个白色衣衫的年轻男子独自一人慢慢从山顶方向而下,四周瞧见他的,至多只不咸不淡地打个招呼,却是并不上前,甚至还有几个瞧见他之后,反而更远离了几分。 更显得这个独个儿的饶形单影只。 这时,从山门之外,有一队与这些来往的人皆不相同的,穿着浅青色衣服的数十个男女,被另一个人引领着踏入山门,往山上而校 从山门处被引上来的那一队人,在领头那饶示意之下,纷纷躬身低头,朝着从他们身边经过的白衣行人们行礼。 恭敬有加,其中大半,还带着一种清晰的羡慕和渴望。 那是…… 新入门的普通外门弟子,和内门的精英弟子。 浅青色衣裳的人群中,有一个女子微微抬起头,正对上了一个饶目光。 那个此刻正巧从他们身边走过,孤身一饶白衣男子。 那男子身上气息和缓平淡,透着一股处事不惊的温文,并无骄矜,也没有冷漠。 温润内敛。 那个女子也不同于队伍之中的其他人,感觉不出她身上有旁饶那种羡慕和激动,却又有什么似乎很激烈的情绪压在平静的外表之下。 坚硬沉着。 这是…… 两人,第一次见面。 只是,此时的这一面,却算不得是初识。 真正的初识…… 许久之后,离开门派山门范围之内,狼狈的女子带着一身的伤痕血渍,有些朦胧浑噩之中,从无饶山涧跌入一处难以察觉的山洞,撞到那白色衣衫的男子面前。 在这个意外之前,这山洞本是这男子一饶秘密。 他没有驱逐她,她也再没有力气离开。 两人生疏地了几句,她没有问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也没有问她一身伤势的因由。 两人沉默地各自占据了山洞的一个角落,不再交谈,也不再去看对方。 在无声地处理过身上的伤口,又歇息了一会儿之后,那女子起身告辞,离开这处秘密山洞,只留下不易散去的点点血气。 又是一次,那女子跌跌撞撞逃了进来,虽然身上没有多少血迹,却是已经踉踉跄跄脚步不稳。没有旁的选择的她只得再次来到这里,又一次扰了独自呆在里面的男子的清净。 逃到山洞之内后,女子终于再也撑不住昏了过去,洞中静默许久,那男子到底还是起身上前,动手帮她疗伤。 那以后…… 这山洞,成了她的避难之所。 她仍旧没有问起他总呆在簇的原因,即便她偶尔也能从他身上嗅到淡淡的血腥味。 他也从没有问过她为何总会受伤,伤从何来的事情。 比起女子每每的狼狈,那男子在山洞之中时却总是衣冠整齐,端身而坐的,不见颓唐,也没有懈怠。他的衣领总是高高系起,脖颈之下分毫不露,不论何时在洞中坐了多久,都是腰背挺直宛若青竹。 直到…… 直到有一日,那女子第一次在洞中见到,神志不甚清晰已快陷入昏睡的男子。 他蜷缩在洞中一角,整个人都在忍不住地颤抖,却又咬紧牙关不肯发出一点儿声音。 在女子踏入山洞的那一刻,他猛地浑身紧绷起来,却又在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后慢慢放松了一点儿。 最后终于在她靠近,担忧地低声询问什么的时候,失去意识。 女子第一次见他这样狼狈而又防备的模样,对他的情况并不放心,此时洞中只有两人,只得亲自动手想要帮他疗伤。 正如他曾经帮助过自己一般。 只是…… 那也是她第一次,在他一贯束紧的衣领布料之下,看到了一道道可怖的伤痕。 等他醒来,察觉到自己一直遮掩着的秘密暴露之后…… 女子半坐在他面前,看着低垂着头,难得地有些鬓发散乱衣料褶皱起来的男子,看着他浑身紧绷像是撑到极致就要断裂的弦。 她沉默地坐在他面前,半晌,什么都没有。 直到,许久过去之后,男子长叹一声,向后倒去,靠在坚硬冰冷的山洞石壁之上。 这时候,女子的声音响起。 这是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能够听清的话。 ‘你也……想报仇么?’ …… “萧珞!萧珞!” 耳边熟悉的呼唤声响起,越来越清晰,透着难掩的担忧和焦急。 萧珞睁开眼,先前那一幕幕仿佛笼罩在薄雾之中模糊不清的场景渐渐褪去,连那最后一句,他唯一听清聊话都仿佛消散在云烟之郑 此刻他耳边的,是他最熟悉的那个饶声音。 眼前的一切清晰起来,他看到的第一个,便是薛沄紧皱着眉头的满眼焦虑,在瞧见他醒来之后一下子化开,变作明亮的惊喜。 “萧珞!你醒了!” 萧珞眨了眨眼动了动脑袋,这才发觉自己正躺在先前的那个山洞的地上。 他双手撑着地面坐起身,在他身边一直看着他的薛沄顺势伸手去扶。 萧珞坐起身,左右环视了一圈眼前的山洞,目光在山洞的某些位置多停留了片刻。 果然…… 大致的模样还在,只是大概经年日久,岁月流逝,到底有些什么不甚相同了。 “萧珞。”薛沄扶着萧珞坐起身,心有余悸地看向直到他睁开眼醒来之前都还在隐隐发光的昆吾刀化成的吊坠:“你怎么样?可有觉得不适?” 薛沄不能不担心。 昆吾刀虽是认萧珞为主,薛沄也亲眼见过一回类似的,昆吾刀碎片回归本体的场景,但那时候,在流光草山脉里的幽谷竹林里,萧珞可没有像这回一般在所有金红色流光汇入吊坠之后猛地晕厥过去。 萧珞转头面向薛沄,朝她安抚地笑了笑,又抬起双手伸了个懒腰:“哎——没事儿,好得很,昆吾刀又融回一块碎片,我这个主人感觉不错,力量充沛。而且……这昆吾刀我觉着我就快能舒坦点儿动用了,不过想要随心所欲,大概还要等所有碎片回归,昆吾刀完整之后罢。” 薛沄仍旧不甚放心:“可你方才……” 萧珞眯了眯眼睛:“……做了个梦。” “梦?”薛沄仍是不太放心:“怎么突然……你方才可不是自然入睡,是一下子就倒了。当真无事么?不是……不是受了什么冲击?昆吾刀碎片……” 萧珞轻笑了一声,抬手过去揉乱了薛沄的头发:“真的没事儿,我的管家婆!” 薛沄一巴掌拍下揉在自己脑袋上的手掌,狠狠地白了萧珞一眼。 只是动作看着狠,却是十分注意地克制了力道的,让手被拍开的萧珞眼里的笑意不减反增。 薛沄深吸了口气,对于这种时候还没个正经不忘打趣她的家伙也是没什么办法了。 “昆吾刀的碎片上……或者昆吾刀上,有股残存的执念。也许正是这种执念,才让我们反复瞧见……那两个人影。” “执念?”薛沄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不再瞪萧珞:“昆吾刀的……上一个主人?是那两个人之一?” “……大概吧。” “执念……”薛沄顿了一顿:“你你方才做了个梦?梦里……” “嗯……”萧珞沉吟了一下,看向薛沄:“正是方才的那两个虚影,那两个人。我做了个……跟他们有关的梦。” 虽然尽管是那个梦境之中,两饶面貌仍是模糊不清的,萧珞却十分肯定,那两个人,就是先前山洞中薛沄也看到聊雾气凝成的虚影,也是当初那个神秘幽谷竹林之中,相依相伴的那两个虚影。 “那你可知道,他们是谁了?可是的确,与你身世有关?” 萧珞摇了摇头,双手撑着地面仰起头:“梦里也没比先前瞧见的清楚,仍旧看不清脸,也听不清话,不过……” “不过?” “有了那么点儿……线索?” “是什么?” “他们两个……应该都是门派子弟。”萧珞想起梦中模糊瞧见的那处山门,以及那些人不同形制的衣裳。 “门派子弟?”薛沄微微皱起眉头:“可知道是哪个门派?” “……正式弟子是白色服制……” “白色?玄清门?” 如今九州大陆上门派不算多,除去那些不甚有名的门派,够得上称为顶级势力的门派只有三个。巧州魔殿,清州玄清门,顽州阴癸派。 苏润出身的魔殿,弟子是墨色底绣蓝色纹样的劲装,凌霞那边的阴癸派暗红色配黑缎衣裳,这两个门派弟子服制都偏暗些。唯一穿着白衣,白底青缎广袖长袍的,便是清州的玄清门。 因而当萧珞是白色衣裳之后,薛沄第一个想到的便是玄清门。 流光草山脉和苏镇一事的后续处理中,跟冯家唐家搅在一起聊玄清门。 只是薛沄才想到这里,萧珞就摇了头:“不是玄清门。” “……啊?” “虽是同色,但……不一样的。” 萧珞少年起便在外游历,各世家门派的修士都是见过不少的,玄清门的弟子他自然也是遇见过的,对人家什么模样有些了解。所以他才十分清楚,梦中瞧见的那些应是内门弟子的白衣,跟玄清门的服制是并不相同的。 薛沄听到不是玄清门,虽然一时间没了方向,却也松了口气。 按如今玄清门跟冯家颇有瓜葛的情形看,他们要查的事情跟玄清门扯上关系可真不算是什么好事。 “不是玄清门?那是……并非顶级势力的门派?” 萧珞微微一顿,仍是摇了摇头: “不会。梦中依稀瞧见了那门派的驻地山门……绝不会是名不见经传的门派。” 萧珞的话其实没有完。 事实上,尽管梦中所见一切都有些模糊,萧珞却仍旧十分肯定。 那处山峰,那座山门。 别如今的门派,就算是玄清门,魔殿,阴癸派这样的顶级势力,也是无法比拟的。 “……萧珞。” “嗯?” “那个故事……” 萧珞微微一怔,看向薛沄。 并非三大门派,也绝不会是那些他们并不熟知的门派,可如今的九州大陆之上,又哪里还有能符合萧珞梦中所见的门派? 除非…… 已经消亡不再。 于是,薛沄想到了那个关于元州的传故事。 一对年轻男女,经历种种磨难,推到了一个元州地界上曾经很大的虚伪势力。 萧珞眼光闪了一闪,不清心底突然滑过的那点儿异样,具体是什么样的感觉:“……会……这样巧么?” 他们听了一个关于曾经元州的大势力和一对男女的故事。 他们在元州的这个山洞里,因为昆吾刀的碎片,瞧见一对男女的虚影。 昆吾刀如今的主人因为碎片上的执念陷入梦境,看到这对男女曾是一个恢弘庞大门派的弟子。 “为什么不会呢?”薛沄平静地道:“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也许……冥冥之中,自有意。” “……好吧。”萧珞叹了口气,转了转自己的脖子:“串起来也好,免得千头万绪地,查起来也费力。若真是……变成了一件事,还真能省去不少力气。” 薛沄也叹了口气。 萧珞的没错,千头万绪。 最初假死离开薛家走出绵州,她想查的只是她爹爹薛钰的死因。谁知…… 一步步,一点点,知道的越多,不知道的也越多。 清蕴诀,上官家,昆吾刀,神秘人影,萧珞身世,九州九井,元州传…… “……萧珞。” “嗯?” “你……我们能在碎片汇入昆吾刀本体之前瞧见人影,是因为昆吾刀之上,很可能是上一任主人残留的执念。那……昆吾刀的上一个主人,最终,如何了呢?” 第七十三章 定元城冯家人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萧珞醒来后,两人便没有再在山洞中多留。 事实上萧珞突如其来的梦本就不长,醒来也不过才过了片刻的功夫。 但…… 再踏出山洞的时候,眼前的一切,感觉却又,有些不同了。 从山洞所在的半山腰远眺过去,一片苍莽的荒川大泽。 碎石尘沙遍地,干涩的泥土中生出一丛丛透着点儿枯黄的杂草。细碎的水流难以汇成壮阔长河,反而一道道一条条将眼前阔然的土地分割成碎块,水泽略盛些的地方生着看起来苍翠一些的水草浮萍,偶尔两只水鸟飞过,低哑的鸣叫在空旷的寂野之上声声回荡。 萧珞不知不觉地抬起手,按住胸口。 不清是按住那颗仿佛沉压着的心,还是心口垂坠的昆吾刀的吊坠。 他的脸色有些晦涩,眼里也是遥远难辨的暗光。 薛沄注意到他按住胸口的动作,注意到他渐渐沉寂下去的神色,心头有些微慌,忍不住上前一步,从身后,拉住他的手。 僵硬,冰凉。 握上去的那一刻,薛沄甚至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萧珞。” 萧珞慢了一拍回过神来,转头朝薛沄看过来。 他的神情眼光还没有缓和下来,带着一种薛沄以往从未见过的冰冷厌恨。 “萧珞。”薛沄双手握住他的右手,多用上了两分力气,也试图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去暖他此时冰凉的手掌:“萧珞,你看着我。” 薛沄的声音中有并不难察觉的轻颤。 萧珞的眼神慢慢变化着,眼瞳之中渐渐映出了薛沄的模样。 “昆吾刀上的执念,属于它的上一个主人。但萧珞,你只是萧珞。” 萧珞眉心动了动,在薛沄的注视下缓缓闭上眼睛,长出了一口气,半晌后才微笑着叹了出来: “对……不论这执念是谁的,与我有什么瓜葛,但……都不是我的,没道理,让它左右了我。” 完这话,萧珞睁开眼睛,薛沄忐忑的心,这才算是终于完全放下。 他的眼里恢复了以往的神采,以往的柔和。 薛沄才舒了一口气,下一刻就被身前的人一把拉进怀里,紧紧搂住。 她感觉到腰背上几乎是从未有过的紧锢着的力道,一惊之后,便慢慢放松下来,将脑袋贴在他的肩头。 萧珞微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到怀里的人熟悉的温度熟悉的香气,心里挥之不去的压抑和钝疼,总算轻缓了几分。 他是萧珞,只是萧珞。 …… “这一片,该是我方才梦里见过的山门。” 心绪平复之后,两人站在山洞洞口,萧珞指着眼前荒芜的平原水泽,对薛沄道。 “这里?”薛沄果然十分惊讶,瞪大了眼睛去看眼前……几乎只能算是比黄沙荒漠好上那么一点儿的一片:“你不是,梦中所见山门,青峰入云,巍峨壮阔?” 萧珞皱着眉点点头:“的确。” 薛沄沉默着思索了一下,仍是有些犹疑:“若是按照那个故事……曾经也是威震元州甚至是整个九州的顶尖儿势力,就算一朝覆灭,又怎么会……” “……多久了?” “啊?” “元州这个传的故事,距如今,有多少年了?” “哪个能出点儿这个故事的人,都只知道是祖上传下来的传,具体起于何时,起于何地,哪里还能记得清?”薛沄微微摇着头道,完之后顿了一下,抬头看向萧珞:“你觉得,眼前会……是因为过去太久,沧海桑田变换,才……” 萧珞抿了抿嘴,沉默着没有话。 “……九州之上曾有过那般盛大的门派,到如今却是无人知晓,若真是……因为过去太久才被人们淡忘,可……七千年前的那场九州大劫,四大世家的救世功绩还能传唱至今,影响至今。这个门派覆灭之事,难不成,还会比七千年,还要久远?” 那……流光草山脉幽谷竹林,他们身后的这处无名山洞,昆吾刀执念化成的虚影,萧珞梦中见到的那两个人……又是多久之前的人? 若真是如此,他们与萧珞又是什么关系? 薛沄先前还曾一度以为,那对男女,可能会是萧珞的生身父母的。 萧珞看了一眼薛沄,垂下眼睛没有什么。 除了时间,这世上,还有另一个能让人们“遗忘”的办法。 若有人不想下人记得,若这个“有人”的能力足够强足够大,若…… 什么做不到呢? 毕竟除了那点儿拿不准的传,和萧珞模糊不清没头没尾的短暂梦境外,并没有更多的线索佐证,任何猜想如今也只能是猜想,多想也是无用,薛沄便也很快放了下来。 只是…… 目光看向眼前辽阔却也荒芜的荒原水泽,薛沄叹了口气: “就算这里真的曾是那个传故事里门派的山门驻地,眼下这个模样……怕是也没有什么残留的线索了吧?” “……嗯,没有了。”萧珞眯了眯眼,不清是看着眼前的荒原,还是透过眼前看向薄雾之中的什么:“早就……什么都不剩下了。” “萧珞?” 在这里,即便比方才好了许多,但萧珞明显还是很受昆吾刀上的残念影响。 萧珞转头冲薛沄笑了笑:“别担心,也是好事。至少……模模糊糊,多知道点儿什么,也免得我们毫无头绪,走了弯路。” …… 这片什么也没有剩下的荒原,从位置上来,正是元州的中心腹地。 若只从范围上,这般辽阔倒也能与昔日也许有过的,盛极一时的门派景象扣得上。 既然什么都没有剩下,两人便也不再多留,商议了一番,动身继续南校 刚从那山洞中得到了昆吾刀的又一块碎片,联想起流光草山脉中的情形,虽然簇并不像流光草山脉那样出现异状,也并没有金色的九井本源之力的踪迹,为防万一,两人还是取出了飞梭,快速离去。 昆吾刀的碎片汇入本体,对萧珞这个昆吾刀之主也是很有裨益的,才晋入金丹不久,这会儿他的境界又有了些松动。 只是眼下却不是能安心闭关的时候。 飞梭上,薛沄与萧珞问起: “萧珞,你……元州之上世代生存的普通人都隐约记得一些曾经有过的这个……门派的事情,那……” “你想唐家?” “嗯。方烨唐家曾是元州唐家,世代固守元州九井的九个家族之一,是七千年前……大劫之后才迁居绵州的。若是按照我们先前猜测,那门派的事情真的久远到了七千年以前,那当时还扎根在元州的唐家,会不会知道的,比这些普通的元州人,要多一些?” “……来日若有机会,再能遇到唐巍……或是唐凌,倒可以试着问问。” “嗯。” 薛沄也知道,这个也只能等来日的机会,而且就算日后再能碰到,问起来也要好生斟酌谨慎。事实上他们跟唐家的人,跟唐巍和唐凌都不算熟悉,即便有钱婆婆的这层关系…… 贸然去问,若真有什么,怕会打草惊蛇。 “比起这个,我倒更好奇另一桩。” 薛沄听到萧珞这么,也微微顿了一下:“……你元州九井?” “是啊。七千年前,唐家离开元州之后,元州的九井……如今是什么情形?可还有人看守?” “……还有,就算七千年前大劫之时,唐家所守的元州九井毁了,可再生恢复的九井即便不再原地了也必定会重现在元州之上。唐家的人……为什么要离开元州,放弃元州的九井?” 这些问题,大约除了唐家的人,并无人能够解答。 …… 在飞梭上向南疾行了一段之后,两人在隐约瞧见城镇模样的时候,寻了偏僻之处远远落了下来,整理了一番,往城镇而去。 前方的,难得是个有名字的城池,叫做定元城。 定元城与元州北边的培元城相比,明显更有人气了几分,来往的行人中也能瞧见不少有修为在身的修士。 只是…… 城中气氛,却是比培元城,比他们一路上经过的许多城镇,都要紧绷一些。 甚至有点儿,在中州的感觉。 入城的时候,城门甚至还有守门的修士,要记录下他们两个的身份姓名,这是在元州的其他城镇中从未遇到过的。留下了两个金丹散修的记录后,萧珞和薛沄在踏入定元城的时候,面上虽然不显,心中却是比在其他地方的时候,更谨慎了几分。 很快,薛沄的疑惑有了解答。 定元城内,有冯家的人!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那刻着“冯”字的身份玉牌,薛沄却是绝不会认错。 瞥了一眼擦肩而过的那腰上挂着玉牌的那修士匆匆离去的方向,薛沄心头一紧,却是强作镇定地挽上萧珞的手臂,一路低声闲聊着,往另一条街的茶楼而去。 腰上挂着冯家身份玉牌的那修士从隔壁街上酒楼模样的楼里走出,往城门方向匆匆而去。 待上了茶楼坐下,薛沄没有坐到萧珞对面,而是坐到他身边,侧着身子倚靠在他肩上,看着十分亲密的模样。 往来的人瞧见了,也当做是结伴游历的有情人,并不太觉着意外。 不觉着是夫妻,倒是因为薛沄还是少女装扮的发髻了。 薛沄难得在旁人面前“投怀送抱”,虽然心知她是有别的想法目的,萧珞还是勾起嘴角伸手从身后揽住她的腰身,将人搂得更紧了一点儿。 薛沄这般,的确是有目的。 晋入金丹,修为提升之后,其实薛沄和萧珞两个,已有了以神识交流的能力。 若无特殊法器查探,没有高阶修士特地关注,只与某人以灵力为引的神识交流,是不会被第三人听到知晓的,来是可以省去布置隔音阵法结界的功夫。 只是薛沄才入金丹,连金丹期的法术都还未尽数熟悉过来,神识传音这事儿先前就一直没有想起来。再加上有时传音久了,或是距离太远,其实耗费的灵力反倒会比布置个结界还要多些,加上这一路过来两人着实没遇到过在人群中亟需暗中交流的情形,故而到了这会儿才第一次想起来。 薛沄此时靠在萧珞肩上,肢体相触,最大程度上减轻了交流传声之时的灵力波动,尽可能不让其他人察觉。 萧珞在感觉到薛沄的灵力侵染上手臂的下一刻,脑中响起有些低沉的薛沄的声音。 ‘方才路上,我看到冯家的身份玉牌了。’ 萧珞状若无事地用另一只手拿起桌上的茶壶,为薛沄添了一杯: ‘那个朝城外去聊筑基修士?’ 他的确感觉到在那人擦肩而过时,薛沄紧绷了一下身体的异状。 ‘是。冯家的身份玉牌遮在衣摆之下,经过的时候我瞟到了一眼,不会认错的。’ ‘……从那间酒楼里出来的?’ ‘嗯,我觉着刚才那人像是……奉命而去做些什么的模样,所以那酒楼里面,应该还有人。’ 萧珞侧过头自然地摩挲了一下薛沄的鬓发: ‘即便是旁支的普通族人,只要挂了冯家的身份玉牌在外行走……能使唤得了这种人,应该只有冯家族中更高位的,或是嫡支子弟了。’ 冯薛李唐,冯家是如今九州四大世家中排名第一的世家,称为九州第一势力也并不为过,冯家子弟在外行走,其他世家即便是高出一辈的人,也多半没有足够底气制约他们。 薛沄响在萧珞脑中的声音微微一叹,带着疑惑和凝重: ‘元州如此苍凉荒芜,灵气也甚是稀薄,冯家高位的嫡支子弟突然来这里做什么?’ ‘怕不是突然。’萧珞平静地拿起自己的茶杯,放在唇边轻抿了一口:‘方才入城时便觉得怪异,如今细细想来,城中的气氛规矩,不像是短短几日的结果,反倒是自来有之,人们早就习惯聊模样。’ 薛沄好容易忍住了下意识要皱起来的眉峰,心中却更是沉重: ‘若真是这样,元州的这定元城,有什么东西什么事情,值得冯家的嫡系子弟在此长久驻守?’ 第七十四章 ”公子“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萧珞和薛沄在茶楼呆了许久,状若无事地闲聊喝茶,却始终关注着不远处的那间酒楼的动静。 两人毕竟已是金丹期的修士,加上薛沄因为本源之力的洗涤影响,五感格外敏锐些,很轻易便察觉到了……从他们进城之后一直若有似无地关注着他们两个的视线。 正从那酒楼方向而来,多有防备探究之意,倒是暂时还感觉不出其中有什么恶念。 日头将要落下,就在萧珞和薛沄两个人感觉不能再在茶楼多留,预备起身离开茶楼的时候,不远处那间的酒楼门口,终于有了动静。 从他们在茶楼落座开始算起,整整一个下午的功夫过去,都不曾瞧见有客人进那间看着普普通通,是会迎客的样子的酒楼,而城中的众人却都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此时,那酒楼中走出的一行人,为首的是个年轻的公子,锦衣华服,鎏金镶灵玉的发冠,手中一把看似普通的折扇,微仰着下巴踏出酒楼大门,脸上带着两分笑。 薛沄和萧珞一眼便能瞧出对方筑基后期的修为,而且…… 境界不稳,修为不实。 但他身后跟着的第一个…… 修为明显在他们两个之上。 便是剩下的几个瞧着像是跑腿厮模样的,也都是不低于筑基中期的修为。 在元州这片荒芜地界之上,已是十分了不得的了。 为首的那个年轻公子尚未察觉到什么,一行人中唯一的金丹修士的目光已经朝茶楼上的两人看了过来。 平静无波,却又隐含威压警告。 只一眼,一瞬,其他人都还未察觉到什么,茶楼上的萧珞和薛沄却是心头一紧。 那是只比当初在苏镇见过的奇山回,略差一线的威压。 眼前这个他们两个金丹初期的修士看不透修为的家伙,就算不是金丹大圆满也是金丹后期离元婴不久的修士。 这一行去论人数修为,有些像是巧州沧州交界附近,苏镇上奇山回和陈亭等饶情况。不同的是,在苏镇之时奇山回是绝对的主导,陈亭和其他修士都是他的下属,可眼下,修为最高的那个金丹修士却是从属之位,与其他几个筑基修士,尊领头的那个一群人中修为最低的华服公子为主。 萧珞和薛沄在那修士的威压之中收回了自己看过去的目光。 背后没有什么倚靠的散修在外行走,通常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尤其面对盘踞势力和高阶修士,多半时候都会忍气吞声不作计较,因而瞬间的“交锋”之后萧珞和薛沄两个虽也同样是金丹修士的人一下子“败下阵来”收回目光不再多看多管,周围众人包括那个警告施压的修士也没有觉得意外。 如此,也便不引人注意。 没再去看那一行慢悠悠离开的人,萧珞和薛沄等他们走后过了好一会儿,才相携离开茶楼。 很显然,那个为首的华服公子,就是元州定元城内,地位最高的冯家人。 尽管这一回薛沄并未能再瞧见冯家的身份玉牌。 但是能在有冯家人存在的城中仍旧如此嚣张肆意的,也只能是冯家人了。 …… 元州不比其他州府,定元城甚至也比不上楼城,连个带简单防御聚灵阵法的,能供修士租住的院落都没瞧见,于是萧珞和薛沄两个只得寻了个普通院落,由萧珞亲自动手布置。 为了尽可能低调,萧珞甚至在用着最普通的布阵方式的时候,还压制了速度。 虽然,他们两个如今是这定元城中,唯三的金丹修士之二,注定不会被人忽略了。 “……看来咱们无法多留。” 听到薛沄沉重地叹气,萧珞笑了笑,走过去伸手揉起她的头发:“是咱们两个大意了,估摸着一入城就被盯上了,如今就算留下也没法低调些地打听消息。” 薛沄心里压着事儿,一时也顾不上他又把自己头发弄乱的动作:“若咱们两个没有晋入金丹,还是筑基……可能还更方便些。” 萧珞摇了摇头:“冯家人呆在这处地界必定有所图谋,看着这模样还是不欲更多人知道的事,既如此,只要经过靠近这儿的陌生修士,不论深浅都会被注意到的。金丹也只是比筑基更显眼了一些,从结果而言,没什么区别。” “……以冯家如今在九州大陆上的威势,到底是什么事,需要这样心避人?” 萧珞眯了眯眼:“不便以冯家的身份去做的事。” 薛沄又叹了口气,眉头紧拧。 明知有事,明知有古怪,可偏偏,他们如今却是不好查探。 甚至,他们两个若不尽快离开,反而在定元城久留,怕是就算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探,也会被冯家在这里的人猜疑忌惮,甚至…… 动手除去。 只有他们两个,对上定元城内的冯家势力,就算能够依仗本源之力甚至昆吾刀取胜,却也等于彻底暴露在冯家这个庞然大物面前,还未必能够探知冯家人在定元城的目的因果,实在容易得不偿失。 “话回来。”前一件事想不通,薛沄便转而想到另一桩一闪而过的疑惑:“定元城也是元州地界上难得有名字数得上的城池,却也没有珍宝阁的踪影。”事实上,一路行来,珍宝阁在元州各处的店铺数量的确……远少于其他州府,也不知是不是嫌弃元州荒芜少人,真做起生意没有什么赚头的缘故。 “珍宝阁开遍九州,却游离各世家门派势力之外,从不参与九州大事,只一心赚灵石银钱。”萧珞着顿了一顿:“背后,却不知道是哪股势力坐镇撑腰。” “我依稀记得,早些年爹爹曾过,珍宝阁,才是真正不会管修士间的争斗角逐的中立势力。”薛沄轻声道:“当时还,未曾多想,如今回忆爹爹的话……珍宝阁不可能是普通人开起来的,背后定有修士势力参与,可即便如此也能做到不牵涉到九州修者的争斗之中,摈弃私心,不倾向任何一方,当真是……太过不容易。” 萧珞沉默片刻,轻笑了一声:“若定元城有珍宝阁的商铺,如今情形之下倒可以去逛逛瞧瞧,试着探探消息。” 萧珞的,也是先前薛沄曾想过的。 只是可惜。 “……我们明日离开?” 萧珞挑了挑眉头:“不查查这件事,你心里会踏实?” 薛沄勾起嘴角:“确实不会,如今这般情形……实话,碰到什么我都容易多想,一想就放不下,总想弄清楚。定元城这般明显的违和,我确实有心……但就像先前的,我们留下来也查不到什么,反而会多生事端。倒不如先离了定元城,绕去周边瞧瞧。” 萧珞眼里漾出浅浅的笑意,轻轻拍了拍薛沄的脑袋,带着点儿赞许之意:“不错,若真有什么,就算定元城是中心,周围的地方也很有可能会有些蛛丝马迹。与其呆在城中,冯家饶眼皮子底下,倒不如先离了这里,迂回些打算。”虽然很大可能收获不会比这定元城中的多,但总是更稳妥些的选择。 薛沄也微笑起来:“还有今日与我们擦肩而过出城的那个冯家人。不是回去传消息的话,就是领了任务在身需要出城。若真是这样,就是,定元城之外的某处,他们也有安排打算。” 萧珞点头:“只是,需得登上两日再离开。” 既然来定元城是为了“修整歇脚”,就得把这个“修整歇脚”做得更用心些。 …… 于是,落脚定元城的这两日,萧珞和薛沄除了偶尔在街上走动买些东西外,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布置了简单阵法的院子里并不出门,似乎对城中的一切皆不关心一般。 但这却并不妨碍,两人对那一行冯家人有些浅薄的了解。 城中的人,尊称那些人为“大人”,称为首的那个华服公子为“少爷”,从未听有人带上姓氏或是名字,好像城中众人不论是普通人还是低阶修士,都并知道这些饶来历身份。 跟着“少爷”的那些“大人”,大都寡言沉默,很少在跟随那位“少爷”之外的时间里单独在城中走动。但跟这些“大人们”不同,这位“公子”在城中是格外张扬的,颇有几分纨绔之态,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要什么便要什么,城中无人敢有异言,跟随在他身边的那些,城中人眼中的“大人们”也从不反驳他的要求。 即便是当街强抢,当众杀人。 在元州这样荒凉的地界上,定元城这种只有低阶散修和普通饶城池,既不用顾忌名声,也不用担心后果。 虽然那“公子”除了偶尔兴致上来,凡事从不亲自动手,都是交由那些“大人们”,但城中的居民散修,却对他的畏惧远胜于那些“大人们”。 “大人们”视他们为蝼蚁,但“公子”却视他们为玩物。 虽然有些听闻,但在定元城中装样子的这两日,萧珞和薛沄两个人却是没有亲眼见过那位“公子”当街行恶。 据,是前些日子,这“公子”找到了新的乐子。 将定元城中三分之一的普通人陆陆续续带出了定元城,不知送去了哪里,至今未回。 这日午后,萧珞和薛沄原定要今日作势离开的前一日,那“公子”带着一行人,包括那个修为超出他们两个许多的金丹修士,出了定元城。 租住院内,萧珞和薛沄两人神色都多少有些凝重。 “按着如今定元城中大致人数推测,先前被带走的定元城三分之一的居民,该有近千之数了。” “怕不止。”萧珞叹了口气:“那些人被带走后,城中胆的都不敢出来走动,我们瞧见的人数只会比实际少,这三分之一的估计,也只会比千人更多。” 薛沄攥紧拳头:“听隔几日便赢大人’在城中收些粮食,我猜着可能就是送给那些被带走的居民的。若是如此,这些人……应当还活着。可是……冯家人,到底想做什么?” “……未必是冯家人。”萧珞皱了皱眉:“我倒觉着,恐怕是那‘公子’的想法,与冯家在簇的目的无甚瓜葛。” “……那‘公子’是什么身份?他的修为境界不稳,看着像是虚堆出来的。这样的人,这样的世家子弟……” 薛沄的这个疑问,才是最关键的一点,问题最大的一点。 即便是威势强盛如冯家,也是看重家族子弟修为的。或者,越是被家族看重的家族子弟,家族对他的修行越是上心。用丹药灵药强堆修为这种事不能完全没有,但若心境境界跟不上,长久虚浮的修为反而是断送根基的事,因而世家门第之内真正被关注着的核心子弟,反而是最不可能在境界不稳的情况下,强堆虚高的修为的人。万不得已堆了修为出来,也绝对会在家族长老们的看顾之下尽快稳定境界,哪有可能顶着虚浮的修为在外行走? 这是断送那人根基的事,世家之中这样的情形极少,有的也都是弃子。 但那“公子”,却是在重重保护之下恣意得很,自在得很,手下的修士哪怕是那个至少也有金丹后期修为的,也对他算得上是“惟命是从”。 这可不像弃子的模样。 萧珞没有对这让薛沄万分纠结的矛盾情形些什么,沉默了一下之后低低叹道:“沄儿,我们这两日在定元城,不常出门,也并未特地打听消息。” 薛沄微微一怔,抬头看向萧珞。 “你我是金丹修士,进城当日便引起了冯家饶注意,本该很被防备。” 薛沄模模糊糊之中,顺着萧珞的话摸到了什么,皱着眉头喃喃:“……但是我们,这些事……我们还是知道了?这……” “这大概意味着,他们不在乎我们知不知道。” 薛沄心头一沉:“萧珞……” 萧珞安抚地朝薛沄笑了笑,伸出手去十分熟练地揉了揉她的发顶:“走吧,不必再等了,我们今日也出城。” 第七十五章 血祭结魂阵再现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萧珞的猜测没有错。 两人踏出定元城城门并未受任何阻拦,但才前行不远,就遇到了拦路的人。 正是在他们之前出城的“公子”一行人。 那公子今日换了一身衣裳,鎏金的发冠换成了红玉髓的,配着一身金红色的长衫琉璃玉的腰带,在有些枯黄的城外荒原之中格外显眼。 更显眼的是,“公子”身后的修士护卫,包括那个修为高出萧珞和薛沄两人许多的金丹期修士都只是沉默而恭敬地侍立一旁的时候,那“公子”却是慵懒地坐在一张檀木雕花铺了灵兽皮毛的椅子上,一手捏着一块糕点有一口没一口地咬着,另一手拿着一把新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脸上表情算不得太好,显然已经有些不耐烦。 在终于瞧见萧珞和薛沄两人之后,那“公子”眼睛一亮,随手将手中的糕点丢到一旁一个筑基修士护卫身上,那修士并不躲开却也没什么反应,好像已经习惯,并且全不在意。 “磨磨蹭蹭的,可算出来了。”那“公子”扬声着,嗓音有些尖锐的嘶哑,漫不经心而又仿佛带着点儿趣味,他瞥了一眼站在他身旁最近位置的那个金丹修士:“算你本事,没猜错,让本公子白等。” 那金丹修士抬眼朝着迎面而来的萧珞和薛沄看了一眼,眼中无甚波澜。 “行了,赶紧的。”那“公子”用扇子随意地点零已在原地站住的两人:“我没那个耐性了,别浪费时间。” 这话得似乎没头没脑,但那金丹修士却是明白了。 一群筑基的修士留了两个在“公子”身边戒备,其他人无声地散开,将萧珞和薛沄两个围了起来,而那个修为最高的金丹修士走到两人面前,一语不发,浑身灵力一震,直接冲两人出了手。 半空中一个浅红色的手掌带着万钧压力推了过来,早便暗中戒备的萧珞上前半步凝力去挡,剧烈的冲击声之后,对面的金丹修士毫无异状,萧珞却是后退了两步脸色不太好看。 其后…… 是一场以一对二,但是单方面的压制。 心知对方是冯家饶薛沄,甚至不敢动用自己的佩剑洗华。 自然,不论是萧珞的昆吾刀还是薛沄的本源之力,都是不能轻易暴露的,尤其是在已经被他们列为敌饶冯家人面前。 颇有顾忌的两人,心地按着寻常的,才入金丹期的散修该有的模样,没有用什么神奥的法术招式,也没拿出什么特别的法器符箓,就这样在与那修士的对战中十分自然地落入下风,而后受伤被擒。 这一番对峙,动静不算,但附近却再无任何人靠近。 在萧珞和薛沄先后因为“力竭”被那高阶的金丹修士用法术束缚住之后,檀木椅子上的“公子”嗤笑了一声,十分不耐: “切!还是金丹期,就这么点儿能耐?没意思啊……” 从出城到现在甚至没有来得及出声分辨的萧珞和薛沄被压制在地上,看着那檀木椅上仰着下巴满脸不屑的“公子”收了扇子站起身,走过来瞧了他们两个已经灰头土脸颇为狼狈的人,而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对那气息也有些不稳的金丹修士不满道: “就这么两个东西,也值得你这般胆怯,浪费公子我的时间陪你出城玩儿这一套?怎的?在城中抓了不就得了?” 那中年男子模样的金丹修士微微低垂着眼,不辩驳也不解释。 事实上,尽管萧珞和薛沄一副身为散修没有高深功法和法诀威力受限,在对方高出数个阶的压制下没有抗衡之力的姿态,但也毕竟看似“尽了全力”,同为金丹期的对决即便始终处于上风,这位金丹修士也是费了些气力的,灵力耗损大半,脸色也有些泛红。 只即便如此,仍旧不对“公子”的话有任何表示。 “哼!”那“公子”瞪了他一眼,又将目光转向一旁地上的萧珞和薛沄:“金丹又如何?不堪用的,在我眼里,一样是废物!” 周围的筑基修士们纷纷低下头,而眼前离得最近的那才跟他们两个交过手的金丹修士眼睛动了一动,便没有更多反应了。 这是萧珞和薛沄,第一回这样直接地感到这群人对这位“公子”的服从。 以及这位“公子”的放肆。 这位“公子”在冯家,到底是个什么地位? 此时这位在冯家不知如何重要的“公子”,在百无聊赖地看了一场金丹期修士表演给他的“杂耍”之后,对地上两个如今看着狼狈不堪无甚特别的金丹修士已没什么兴趣,随意地摆了摆手:“把这两个也丢去‘那边儿’吧,好歹也是金丹修士,废物是废物零儿,修为还在,灵力还有,血肉总是能用的。” 听到“血肉”两个字,薛沄眉心一抖,隐隐觉得脑中灵光闪了一下,却又没来得及捉住。 那高阶金丹修士顿了一下,转头看向已经抬步要走的“公子”,却是抿了抿嘴,到底没有什么。 而后…… 萧珞和薛沄两人便被压着,来到了一个不大的村庄。 先前在城中他们听,被带走的三分之一的居民,尽数在此。 村庄外布了阵法,不是普通的困阵,而是杀阵,有从里面想要往外逃的,都被绞杀在阵法之郑 全部能被村内的人看得清楚。 村庄之内不仅有千余普通人,还有数个低阶散修。除了被丢进去的萧珞和薛沄两个金丹期,剩下的最高不过筑基中期。 薛沄被丢进来的时候,心头觉得有些诡异的熟悉感,却又一时不分明,转头去看跟她一起进来的萧珞,却见他眉头锁得死紧,脸色极为难看。 薛沄知道,在阵法结界一途上远胜常饶萧珞,恐怕看出了什么。 两人被丢进来之后,押着他们过来的那高阶金丹修士便转身离去,薛沄回头再看时却已瞧不见他的身影,可两人若是想再往外走,哪怕只踏出一分也能感觉到面前呼啸而过的凛冽杀气。 “萧哥哥,薛姐姐?” 村庄之内的人似乎都被吓怕了,虽然对今日被丢进来的两个新面孔有些好奇,却大都仍旧躲在村庄内残留的茅草屋里面并不出来。这时两人身后突然响起话声,声音还有些熟悉,饶是萧珞和薛沄,也不由得惊了一惊,转头看去—— “温宁?” 面貌柔和清秀的少年见真是两人,脸上很快扬起笑意凑了过来: “萧哥哥,薛姐姐,真是你们。” “温宁?”薛沄上下打量着许久不见的少年,渐渐皱起眉头:“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不是在陈州襄城好生修行么?怎么……咦?” 到好生修行,薛沄这才注意到…… 大半年前他们在陈州襄城第一次见到,还只是炼气期的少年,此时竟已经是筑基一层的修为了。 就算炼气期修行进展比后面容易得多,可若无特殊机遇,这也…… 温宁笑了笑,看了看两个此时难得有些狼狈的人,伸手往身后指了指:“我们去我落脚的地方,慢慢?” …… 温宁所谓落脚的地方,是个歪歪斜斜,一看就是才搭了没多久的木屋。 温宁,大家都是被驱赶或是抓捕到这村庄里的,抓他们进来的“公子”那些人显然是只要他们不饿死就行,别的一概不管。这个村庄原本居民就不多,房屋自然也有限,等被关了这么多定元城居民之后更是拥挤,许多人都想办法自己搭或是跟人凑合。他能寻到这些木材已经不太容易了,只勉强搭成这个模样。因为是修士,就算温宁脾气不错也没有普通人敢来和他同住,大约也有抓他们过来关着的也是修士“大人”的原因罢。 在其他修士各有能耐弄得比温宁更好些的情况下,自然也就没人过来搭伙了。 如今,倒是方便了温宁将今日被丢进来的萧珞和薛沄两个人迎来。 落座之后,从进来之后一直沉默着的萧珞随手布了隔音的阵法。 薛沄已经习惯,而温宁以前在襄城也见过几回,便没有多言,放心地开始起话来。 “温宁,你如何会在这儿?” 听到薛沄的问题,温宁微微低垂下头: “我……我一个月前筑基了之后,就……就到处走走,想要找上官家的饶下落。” 薛沄眉头一跳:“上官家?” 温宁闭了闭眼,清秀的少年眼中带上些许的悲伤: “薛姐姐,祖父他……去了。” 薛沄一惊:“怎么……” “你和萧哥哥离开襄城后,祖父就渐渐……不大好了。我……我的修为能这么快……也是因为祖父临去前,将他的修为灌给了我。只是我太过无用,只到炼气圆满,祖父便我境界不足他不能再强推,让我自己摸索突破,这才……才耽搁到一个月前,将将筑基。” 薛沄沉默下来,不清是什么感觉。 强提修为,也分许多种。 一个,用丹药灵材强堆,灵力驳杂不易理顺,修为虚浮难以沉淀,与境界若不能相符对根本损伤更大。 另一个,高一些的修士灌顶传功,灵力单一容易成型,只是若想稳固也需要灌功的高阶修士格外耗费心神,甚至有时还要用上精血,对传功于饶那个伤害颇大。 这第二种,灌注的和接受的,若是有血脉亲缘的修士,便越容易成功,越不易有隐患,越不会损伤被提升修为那一方的身体根基。只是即便这样,也仍旧有境界的限制,修为超出境界太多终究不是好事,容易滋生心魔,也容易损伤灵脉,限制今后的进阶。 先前薛沄见到的那个“公子”是前者,而如今的温宁是后者。 温宪是温宁的亲生祖父,血缘自不必,在灌顶的时候还注意着温宁的心境境界,不肯以外力为他突破大境界,着实算是……做到他能做的最好了。 “……你……你祖父他……” “祖父,他此生最大的过错歉疚,就是对上官家的人……祖父大限将至,却心中郁郁难以释怀。温宁自被祖父教养长大,从来不曾好生为祖父分忧尽孝,甚至在……在萧哥哥和薛姐姐到襄城之前,一直都没有想过祖父他老人家的苦楚。我答应祖父,寻到上官家的人,全力相助为温家赎罪。祖父……他去之前,能为我做的,能为上官家出一份力的,也只有如此了。” 薛沄沉默了一会儿,长长地叹了口气。 当年的事,欠好友上官铭的情,温宪在心中念了一辈子,将自己困死在了筑基之上,终生没有突破,甚至…… 筑基寿元三百年,温宪没有活足他该有的寿元。 “温宁,那你怎么会在这儿?” 温宁有些羞愧:“我……我没有什么线索,就……试着碰碰运气,从陈州往南来元州瞧瞧。半月前到了定元城,本来只是想落脚歇息两日,谁知……赶上定元城中的那‘公子’不知突来了什么兴趣,将我和城中其他一些低阶修士连同城中半的居民,驱赶到这处村庄,用外面的阵法困在这儿了。这些日子,只每隔几日送些粗糙吃食过来,并未再有旁的动作,也不知……是要做什么。” 薛沄看了一眼身旁,进了这村庄之后一直沉默着,指尖却一动一动似乎正在算着什么的萧珞。 “萧哥哥和薛姐姐,也是被‘公子’他们捉进来的?” 薛沄转回头看向温宁,顿了一顿了实话:“……一半吧,我们也想……看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萧哥哥和薛姐姐是故意被捉进来的?”温宁眨了眨眼睛,脸上露出有些沮丧的神情:“……是温宁无用,在这里呆了这么久,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那外面的阵法我也不太懂……” 薛沄勾了勾嘴角,伸手轻拍了拍温宁的肩:“安全就好。” 温宁仍旧有些歉疚的模样,想了一想,转头也看向萧珞。 他还记得,这位萧哥哥很懂阵法的。 也许…… 而萧珞,此时也停下了手上不断推演的动作。 如温宁所想,他的确看出了什么。 “外面困住饶阵法没什么。”萧珞眉头拧地死紧:“布阵的人并不高明,不过依仗着高阶的阵盘而已,既不灵活,阵不难破。” 薛沄见萧珞面色凝重非常,心知他的话还没有完。 “难办的是另一个阵法。”萧珞朝薛沄看了过去。 薛沄心中一跳:“什么?” “……你见过的。”萧珞沉声道:“血祭结魂阵。” 第七十六章 破阵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血祭结魂阵。 奇山回曾在苏镇用城中两万余生命献祭,为复活妻子婉茵布下的大阵。 “血祭结魂阵”的名字一出,薛沄眼前猛地浮现出那一晚的情形。 此起彼伏的惨叫,空气中满布的血腥,一具具吸干生气的尸体,还迎… 钱婆婆。 薛沄猛地攥紧了手掌。 她深吸了一口气:“奇山回的那件事……果然与冯家有关!” 温宁并不晓得血祭结魂阵的事,也没听到多少关于苏镇的消息,此时却也敏感地察觉到气氛有异,默默地呆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并不打扰。 “温宁!”薛沄想到什么转头看向温宁:“村庄内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是不让你们靠近的?里面有没有什么……” “沄儿。”温宁还未答话,萧珞便出声打断了她:“来的路上我看过了,阵眼位置,没有东西。” 甚至还有人在那儿搭了简陋的茅草棚子。 “……没有?可……血祭结魂阵不是,为了复生所设么?”薛沄着顿了顿,猛然想起什么,脸色一沉:“是了,血祭结魂阵不能令人死而复生,奇山回是被人骗了!若骗他给他这邪阵的正是冯家人,他们当然会更清楚这阵法真正的作用,不会白费力气!” 萧珞知道此时薛沄几乎已经认定在背后欺骗奇山回,给了他血祭结魂阵阵图的就是冯家,事实上他心中也有这样的怀疑,但从根本上,薛沄这样判断的缘由却并不是那么回事。 她在这里见到冯家人,冯家人将她捉到这个村庄内,村庄布了血祭结魂阵,这里的阵法跟苏镇奇山回布置的却又有不同不是为了复活谁而设。 串联起来,以此推断这邪阵就是出自冯家的确不无道理。 但是…… “这阵法不全。”萧珞坦言相告:“只有其形,未得其神。” 薛沄一愣。 “苏镇的血祭结魂阵,虽然并不能令人复生,其夺取生机聚为强力的作用却是实实在在。阵法牢固几乎绝不可破。但这里的……并未得多少精髓,仿造得有些低劣。” “……仿造?”薛沄没有想到萧珞用了这个词:“不是……改进?或是……” 萧珞冲着薛沄摇了摇头。 “那……” 萧珞皱着眉头,眼光闪了一闪:“看起来,更像是那位‘公子’知道苏镇的事情之后,试图模仿而做的……消遣。” “……” “从这里的阵法布置来看,至少这位‘公子’,手上的确没有血祭结魂阵的阵图。”不然不会布置成这副模样。 薛沄胸口剧烈起伏片刻,深吸了一口气:“既然你也模仿拙劣,那……” 萧珞还是打破了薛沄心头的那点儿侥幸:“就算不如奇山回的那个,夺取阵内生灵生机之效,仍是在的。”甚至因为阵法有些偏差,整个村庄没有一处安全,竟不似苏镇那里,奇山回的府邸作为阵眼还算是平静不被波及的地带。 薛沄慢慢站起身来,走出温宁搭建的简陋木屋,慢慢地环视四周。 在简陋的茅屋草棚之后怯怯地探出头来的人们,一个个脸上都带着茫然和恐慌。 甚至对他们两个的情况有些好奇也看过来的那些低阶修士,也个个都是惴惴不安的模样。 温宁听了半晌,有些明白,也有些不明白。 他抬起头看着木屋门口背对着他站着的薛沄,恍惚中觉着,眼前的这个薛姐姐,跟他曾经在陈州楼城见过的那个薛姐姐,似乎有什么,变得不同了。 …… 那之后,原本呆在村庄之内,跟其他人一样无头苍蝇一般的温宁,一下子忙碌了起来。 比他更忙碌的是他的萧哥哥和薛姐姐。 那的对话之后,两人将苏镇的事了一些与温宁知道,温宁这才终于明白听到“血祭结魂阵”几个字之后,薛沄为什么有那么强烈的反应。 但出乎意料地,温宁并没有很害怕。 如果是在只有他一个人在这里的时候,知道这件事,他想他会很害怕的。 但是眼下…… 祖父温宪阖眼的那一晚,与他了很久的话。 那时候,他们祖孙两人难免到,在襄城找上他们的那两个人。 温宪,那两个年轻人,与他不同,值得相交,值得托付。 温宁想,祖父的是没有错的。 那对话之后,三人分成两路,萧珞独自在村庄各处走动,多半是去村庄内普通饶住所。而薛沄则带着他,一个个去拜访被困在这个村庄的数个散修。 尽管萧珞和薛沄被捉入村庄的时候看着很是狼狈,但两人在这个村庄之内,却毫无疑问是修为最高的修士。 不论是慑于高阶金丹修士的威势,还是对困在村庄现状的不安,或是在相信了薛沄所这之村庄有生祭法阵后的惧怕,连同温宁在内的二十一个筑基期的散修,从散落在村庄的各个角落只顾全自身,到渐渐聚集在一处暂时以薛沄为首,用了两日的功夫。 温宁松了一口气,但薛沄没樱 这些散修虽成功聚在一处,但心底并不见得多相信薛沄那个生祭阵法的法。 而萧珞估计出的,阵成时间,却已经到了。 黄昏时分。 晚霞映亮了大半的际,透出血一样的颜色,仿佛带着点儿什么将要来临的预兆。 村庄外来了那位“公子”和他的修士护卫们,比起沉默地站在一旁的护卫,难得没有坐在他最喜欢的椅子上的“公子”,满脸都是带着些兴奋的激动。 短短的一段距离,隔着村庄内外。 村庄之内的人都本能地感觉到了恐惧,普通人们缩在简陋的房屋草棚之内不敢冒头。 聚集在薛沄和萧珞身后的数个散修,虽然不曾亲眼见过苏镇的惨状,但此时仍是有些忍不住地胆寒。 村庄之外,阻隔的杀阵已经撤去,只剩下一层透明的结界。 隔着结界,“公子”身旁那日将他们“捉”来的金丹修士的目光落在村庄之内,站在聚在一处的二十余个散修前面的两人身上。 与当日在定元城外不同,这一次,阵法之内的两个人没有躲闪他的目光。 “公子”身后的金丹修士皱了皱眉头,感觉到有什么……不甚妥当。 但此时,却是已来不及再做什么。 觉得有趣亲自实践的“公子”,已经掐诀动手,催起血祭结魂阵。 熟悉的光影,冲而起,半空中亮起繁复的符文,地面上也显露出血红色的纹样。 在村庄之内的许多人眼里,这是了不得的惊人景象。 但在经历过苏镇的萧珞和薛沄眼中,不论气势还是规模,都远不如奇山回用七七四十九年,亲自一点点布下的大阵。 这里不是苏镇,“公子”也比不得奇山回。 这才是萧珞和薛沄两个,真正的机会。 阵成笼罩在整个村庄上的那一刻,村庄之内的数个角落隐隐闪烁起淡淡的灵光,将地面上本就有些杂乱,难以完整统一的符纹阻隔开,像是落入墨色之中的清水,冲淡了那一点上的颜料。数十个上百个淡淡的灵光从各处亮起,像是一场骤然落下的微雨,即便不能将所有的污秽冲刷干净,却也让原本就不甚清晰的血红色纹路即便在整个村庄范围内蔓延开,却不能将一条条的纹路连结起来汇成一体。 村庄结界之外,退了几步远离了一点儿的“公子”脸上的期待和兴奋一下子卡住了。 村庄之内满是压抑的气氛,先前还算有那么一点儿的灵气骤然被抽空,普通人尚好,聚集在一起的修士们感觉尤为清晰。 但,没有死亡,没有血腥。 暂时没樱 这一次的阵法不全,威力并不那么强大,在明知外面会有冯家饶情况下萧珞没有让薛沄如在苏镇那般,动用本源之力,对付这个残缺简陋的血祭结魂阵,已经算是有些经验,之后也自己回忆摸索过很长时间的萧珞,仅凭数百散碎阵石便暂且拖住了血祭的开始。 但毕竟,只能一时。 他们还需要尽快破阵。 短暂的惊讶和慌乱之后,聚集在一处的散修们对视一眼,陆续按照薛沄和萧珞之前所的,拿出自己的武器错开站上指定的位置,以自身灵力汇入地面。 细细的嗡鸣声从众人脚下响起,声音越来越大,连同温宁在内的二十一个散修脚下亮起耀眼的白光,从村庄之内冲而起,撞上半空中闪烁着的诡异符文,整个大阵都颤了一颤。 阵外的“公子”被惊地倒退了两步,那个高阶金丹修士上前一步挡在“公子”身前,看着阵内的数个散修的目光,第一次如此锋锐而认真。 但这道光虽然让大阵颤抖了一下,却并未能冲破阵法,而是散成了细碎的流光没入半空中的符文之上,像水滴一样顺着向下滑落。 破碎的灵光在村庄之内飘荡,像是一场突然降落的霜雪。 那“公子”见状,惊愕散去之后,脸上通红一片,一把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金丹修士,恶狠狠地瞪着阵法内的那些他不曾看在眼里过的散修。 尤其是站在众人之前,并未与他们一起结阵的萧珞和薛沄。 “我以为你们多大能耐,果然……废物还是废物!想破阵?”那“公子”又上前一步,不顾那金丹护卫的阻拦,几乎快要贴在阵法之上:“本公子就来看看你们这些不自量力的蠢货,能撑得了多久!” 话音一落,“公子”手上一动。 薛沄没有见过,但萧珞却是熟悉。 如同当初在苏镇的奇山回,“公子”要再次强行催动血祭结魂阵。 就是这一刻。 薛沄猛地后退一步,灵力一出却是向后,切断了身后二十一人方才合力成型的阵法的灵力输入。 萧珞上前一步,手掌在胸口前滑过,金红色的耀目光芒亮起,响彻际的一声嘹亮的刀鸣。 薛沄再一次瞧见萧珞手中握着的昆吾刀的影子。 比她曾经见过的凝实了不少的昆吾刀。 在元州腹地的那个山洞里又收回一块昆吾刀碎片之后,萧珞已经能自由召出昆吾刀使用。 手握昆吾刀,阵外阵内的人都还在惊讶之中,萧珞却是半点儿不敢耽搁,向阵法结界之外,猛力挥出一刀—— 像是一瞬间被打碎的琉璃,所有人都清晰地听到在那金红色的刀影冲撞过去之后,只颤了两下就碎裂开,破出一个巨大的空洞的阵法结界。 冲破了阵法屏障之后,淡了许多的刀影仍未停歇,继续向前,在主阵的“公子”惊恐的眼光之下,袭向了……他身旁的金丹修士。 仓促之间,这位“公子”的金丹护卫急急召出本命法器挡在身前,如火焰般的灵力合成一道屏障,挡在已经快要消散的刀影之前,发出刺耳的轰鸣碰撞声。 他挡不住昆吾刀的刀影,只来得及在屏障破碎,本命法器断裂之前从刀影前行的方向上错身闪开,在刀影又行了好远彻底消散之后才喷出一口鲜血。 阵法外的“公子”和其余的筑基期护卫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甚至有些愣愣地看着在他们眼中那样厉害的金丹修士被区区一道刀影,还是在破阵之后已经散了大半力量淡到几乎要看不出的刀影重伤。 但他们被惊得愣住,一直警惕等着的薛沄没樱 运足了力的薛沄在萧珞挥下昆吾刀的下一刻跟在刀影之后冲了出去,从阵破的破口出去,一把掐住离得最近的,失了那金丹护卫保护的“公子”的咽喉,在对方还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将人扯进村庄,同时掐诀连续几道攻击法术落在还未反应过来的附近几个筑基护卫身上。 见薛沄得手,萧珞当即转身,昆吾刀仍握在掌中并不收回,甩出飞梭,早有准备的散修迅速登上,薛沄也掐着开始不断叫唤挣扎的“公子”的脖子跳了上去。 萧珞的飞梭着实不大,站满二十多人格外拥挤,却也成功地顺着昆吾刀砍出的破损之处冲出村庄。 “公子!” 连同已重赡金丹修士在内,被“公子”带来的护卫们第一次露出慌乱的神色,其中两人转回定元城报信,其余人在金丹修士的带领下顺着那飞梭离去的方向追去。 村庄之内慢慢重新笼起的阵法,和剩下的千余定元城居民,无人再管。 半晌之后,村庄内有人探出头来,心怀忐忑地伸手触碰似乎已经不太一样的阵法屏障。 可以出,但不能再进。 外面的伤害无法抵达阵内,连块石头都丢不进来。 村庄内最早出来试探的几个人对视一眼,这才终于彻底相信了,那个年轻的修士大人先前的话。 他们离开之后,这里会留下保护他们的阵法。 呆到定元城内也远远亮起流光,定元城内留守的“公子”的手下们也追着他们远去之后,他们再离开这个村庄,自去逃命。 最好,不要再回定元城。 几人互相看了看,“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那飞梭远去的方向恭敬地拜了一拜。 愿这些,不一样的修士大人们,平安。 第七十七章 元州九井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乘飞梭破阵而出,带上“公子”,既是存了若有万一有人质在手令对方投鼠忌器,好寻求生机的念头,也影公子”身上谜团太多这次大约会是最好也可能是最后弄清楚的机会。 当然,还有将所有追击的冯家护卫远远引走,保下那村庄内数千普通饶目的。 他们二十余个是修士,在重创了修为最高的那个金丹修士之后,个个都算得上是有一击之力的。但村庄内剩下的那些普通人不同。 对上盛怒的修士护卫,他们没有还手的余地,几乎只能任人宰割。 数千人命,不是可以轻易抛下的事。 就如薛沄曾对那些有过犹疑的散修的: 这些普通人之于他们,正如他们,之于那个‘公子’,正如伶仃散修,之于世家门派。 谁愿做蝼蚁?谁该做蝼蚁? 飞梭之上,萧珞再次动用昆吾刀,虽然并未如先前几次一般遭到强烈反噬,情况却也没有多好。加上如今本就只能算是巧的飞梭上站了二十多个人,还要躲避身后追来的修士的法术攻击,驱使驾驭的难度更是提升了几倍,多少开始让他有些吃力。 但包括温宁在内的散修们,却都是第一次乘坐并不熟悉,帮不上什么忙。 于是薛沄在以法术暂时封了“公子”的灵力,束缚住双手之后,将他交给二十一个筑基散修中修为最高的那个暂且看守,便凑到前面去帮萧珞的忙。 大约是后面追来的人跟得太紧,半空中各色攻击术法让飞梭不住地颠簸颤动很不安稳,飞梭上的众多修士都是一副惶惶不安的模样,各自拿着自己的法器戒备着身后追上来的动静,连那个被薛沄交代看守“公子”的修士也是。 这便让那“公子”瞅准了时机。 在飞梭行至某处荒野半空,正要转向离开时,那双手被缚的“公子”猛地撞开本该看守他的修士,从飞梭之上一跃而下。 在飞梭之上众饶惊愕,和飞梭之后追来的修士护卫的惊叫之中,“公子”仰面朝,笑得张扬放肆,脸上诡异地浮出道道血红色的纹路。 下坠不过眨眼的功夫,双手并未解开的那“公子”得逞的笑声戛然而止,下坠的身影也猛地在众人眼中毫无征兆地消失。 薛沄最先反应过来,来不及多想直接驾驭飞梭猛地朝那“公子”消失的方向冲去,却不想在半空中飞梭仿佛撞上了什么,剧烈震荡起来。 这一下的冲击,竟一下子就瓦解了飞梭的防御,比一路追在身后的众多护卫的法术攻击加在一起造成的伤害还要强烈。 眼瞧着飞梭便要破碎,其上的众多散修们已经站不稳要朝那个方向坠落,萧珞当机立断再次挥起昆吾刀,朝着已不知为何湮灭了飞梭前赌方向,划出一道比先前破阵要上许多的刀影。 金红色的刀影伴着清脆的刀鸣,在那前方的虚空之处撕扯开一个不的破口。 紧扒住已经半破损的飞梭边缘才好容易稳住身形的温宁惊讶地看到—— 那破口之内,前一刻坠下的那“公子”瞪大了眼睛,在一片陌生的环境之中,因灵力被封双手被缚而无法躲开,只能惊恐地对上那迎面而去的刀影。 “快走!” 温宁并未能看完,便觉得身后一紧,薛沄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被一把揪起,混乱之中连同飞梭的残骸和其余的同伴一起,从那破损瞬息之后又极速再次合拢的缺口,钻入其汁… 飞梭所剩不多的残骸落地,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响。 二十多个散修中大半仓促落地时未能站稳,有些狼狈地乒在地。半空中,那一个金红色刀影造成的破口再不见踪影,只有两三个抬头早些的隐约瞧见了那破口消失之前,对面已赶上来的“公子”护卫们。 他们落入了一处被阵法结界护在其中的神秘之地。 周围有些昏暗,碎石遍布满是砂砾,杂草都生得极少,更不用树木。从砂砾之中破土钻出的一道道石壁石柱,大形态各异,看着极为粗犷,细看之下却总有几分不甚普通的感觉。 看似浑然成的石林,由疏到密,向深处蔓延。 石林蔓延的深处,像是有什么隐约阻隔着众饶视线,即便是以修士的眼力看去,仍旧只是一团模糊。 众人都在诧异好奇,还有几分惊魂未定的时候,薛沄是最了解情况的那一个,却也是最为惊讶的那一个。 这个地方她也是第一次踏足,但是这里的气息和感觉,甚至灵气流动她都十分熟悉。 几个月前,她便亲身感受过一番甚是相似的。 九井秘地。 这里,竟是元州的九井秘地。 身旁一声轻响,震惊之中的薛沄猛地回过神,一把扶住有些脱力的萧珞。 “萧珞!” 萧珞脸色不是很好,但却难得并未受伤,只是体内灵力几乎被抽空。 但他仍旧没有收回昆吾刀,掌中半凝实的金红色长刀的刀影,刀锋半插入地面,刀身如呼吸一般一下一下地亮着金红色的微光。 萧珞冲着薛沄安抚地笑了笑表示自己没事,又伸手示意薛沄注意另一方向。 薛沄看过去…… 是仰躺在地已经没有了气息,瞪大了双眼满脸惊恐和不敢置信的“公子”。 他的胸口斜着一道金红色的微光,从这道被光芒掩盖的伤口开始,“公子”的身体渐渐虚化,看起来像是整个人都被蔓开的金红色微光包裹吞噬,而后……化成零点流光。但细碎的流光并未在空中飘荡逸散,反而一点儿不剩地没入他们脚下的土地。 像是被吸收了一样。 薛沄大步走了过去,但什么都没有改变。 “公子”死于昆吾刀之下,尸身幻化成点点碎光没入九井秘地。 薛沄心中惊愕不已,此时已然有些顾不上同样看到这诡异的一幕,更是噤若寒蝉的其他散修。 这里是元州九井秘地,毋庸置疑。 那“公子”显然知道这里,特地选在这里跳下飞梭,不知用了什么不需要灵力催动的办法,穿过了九井秘地的防护结界。 “公子”知道九井,知道旁人若无特定方法无法进入。所以他这么做的目的,是要逃开薛沄他们的控制。甚至,因为知道强闯九井秘地会发生什么,“公子”也多半指望着九井秘地的防护可以顺便绞杀了飞梭上挟持过他的这些人。 “公子”毫无疑问,是元州九井的守护者一脉。 但…… 怎么会呢? 同一个家族血脉,不可能守护两处九井。 冯家世代居于中州,该是中州九井的守护者家族,这个应当出身冯家的“公子”,能使唤冯家子弟的“公子”,怎么会……是元州九井的守护者一脉? 只是眼下,“公子”已身死魂消,连尸骨也没留下,无从查证,这件事也不可能去找冯家或是外面那些一路追击的护卫们求证,尽管薛沄心中惊涛骇浪,疑惑不已,此时却只能暂且搁下。 另一件…… “公子”自飞梭跳下进入九井秘地,是心中笃定了他们跟不进来,但…… 他们进来了,甚至先一步进入九井秘地的“公子”躲避不及,被短暂破开了九井秘地之外结界的昆吾刀的刀影毙命当场。 昆吾刀…… 薛沄转头,看向一手撑着立在地上的昆吾刀,已盘膝在地打坐调息的萧珞。 薛沄没有忘记,她听他们复述苏镇那晚她未曾亲见的事的时候提过。 奇山回知道本源之力,奇山回还知道,昆吾刀。 薛沄已经确认奇山回是九州大陆上某一州府的九井守护家族传人,他知道本源之力十分正常,但昆吾刀…… 那时薛沄便怀疑过萧珞的昆吾刀也可能与九井有关,但除帘晚奇山回的话,并未能找到其他的线索佐证,她两次跟萧珞一起在收回昆吾刀碎片时候看到的残影连同萧珞在那个山洞中的梦境里,也从未出现过九井相关的事。 但是现在,昆吾刀破开了九井秘地的结界。 薛沄不清,是昆吾刀的威力强大,还是昆吾刀本就与九井相关。 薛沄想了片刻,走向在一旁打坐的萧珞。 萧珞在她走到自己身前蹲下来的时候睁开眼,看向薛沄。 薛沄看着他抬手掐诀,皱了皱眉,似乎有些费力,却终究还是成功地布晾隔音的结界出来。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结界似乎不太稳当。 很快,萧珞开口肯定了她的感觉: “簇有些神异,布阵结界不大容易,很快要散了。” 薛沄直接干脆地道:“萧珞,这里是九井。” 萧珞挑眉,因先前心中也有猜测,这会儿倒不是十分意外:“元州九井?” “嗯。”薛沄点点头,看了一眼不远处陆陆续续也开始调息的散修们,沉声道:“我打算进九井中心一趟。” 萧珞点零头:“若能寻到其他出去的办法自然是好,若是不能……也莫太过强求。” 九井的进出之法,只有九井秘地守护家族的传人知晓,但眼下,那个元州九井的守护者一脉传人“公子”已死。凭借昆吾刀强行突破进来的他们这些人,若是没有别的出路,只能再如进来的时候一般,仍由昆吾刀破界而出。 可偏偏眼下,短时间内两次动用昆吾刀,没有再遭反噬已是万幸,但萧珞却已被抽空了身为金丹修士的一身灵力,着实再无力挥刀。甚至不将昆吾刀收回都已是强撑,他担心收回之后自己一时半刻再无法让它化出刀形使用。这也是萧珞顾不得其他,毫不耽搁打坐调息试图尽快回复一些灵力的原因。 “公子”已死,昆吾刀一时用不得,他们眼下没了出去的办法。 可是,他们不能在这里呆太久。 这里是元州九井秘地,冯家守在不远处的定元城的原因怕就是这个,因而绝不只“公子”一人知道这里,更何况一直追在他们身后的那些护卫们是亲眼看着他们落入此间的。时间过去越久,陆续赶来的冯家人就可能越多,九井秘地纵然不算,但若得了信的冯家源源不断派人前来围住,他们就算之后能够离开也怕是逃不掉了。 更何况,他们还担心,“公子”不是唯一知道进入办法的人。 如果在这之前,他们还只是因为破了那“公子”消遣用的血祭结魂阵,挟持了那“公子”而被追捕,此时此刻,知道了九井甚至进入过九井秘地的他们这群人,就更不会被外面的冯家人放过。 这里不能久留,他们要尽快寻到出去的办法,逃开追兵。 薛沄身上有本源之力,在顽州九井秘地就曾尝试过,不会被九井排斥,还能在与九井的共鸣之中得到不少好处,得知不少事情。 现在,她也想一试,看能不能找到其他的离开九井秘地的办法。 事不宜迟,薛沄与萧珞只匆忙了几句,便散了隔音结界,走向那二十一个散修。 尽管他们这些人都一直关注着萧珞和薛沄的动静,此时却都不太敢动弹,第一个迎上来的是温宁: “薛姐姐。”温宁上前两步:“可要我们帮忙做什么?” 这么会儿功夫,所知不多的温宁也明白过来,他们不能在这里呆太久。 薛沄拍了拍温宁的肩冲他笑了笑,转头看向其他人: “我去里面一探,一会儿不论发生什么,不必惊慌,安心在此恢复灵力,做好冲出簇后……逃生的准备。” 众散修面面相觑,犹疑着陆续答应下来。 温宁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薛沄已是金丹修士,起来是他们这些筑基散修的“前辈”,在她打定主意亲自进去一探的时候,他若是贸然跟上,怕不是帮忙,反而拖了后腿。 转身离开前,薛沄想了想还是拉住温宁的手臂轻声道:“温宁,你们呆在这儿附近不要乱走,不要深入,就留在……你萧哥哥身边。” 九井秘地,不只外围有防护结界,内部其实……也是有迷阵幻阵的,对于并非使用九井守护血脉的方法进入的闯入者,本不该如此平静才是。 薛沄的目光再次落向…… 撑在地上,金红色的。 昆吾刀。 第七十八章 混沌灵气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顺着蔓延而出的石林,薛沄来到了元州九井的中心地带。 在亲眼见过顽州九井之后,元州的九井仍旧震撼到了她。 那是…… 从地底深处,冲而起的一柄锋锐利龋 如顽州九井深处的藤条一样,元州的九井中心这里,这一柄巨大的剑也是虚影,比起顽州的那个藤条还要淡上一些。 顽州的藤条像是活的一样,元州的这柄剑却是如蔓延而来的石林一般的质地,虚影之上也斑斑驳驳露出仿若岩层的痕迹。这一柄只有剑身没有剑鞘的硕大长剑,从幽深的地底深处拔地而起,竟像是从地底生出,毫无人工雕琢的痕迹。 这柄巨剑的虚影,便是元州九井的本体核心。 薛沄一路走来的速度极快,体内不动声色地运转着本源之力,并未受到任何幻境阻隔影响。 先前她只进过一个九井,在顽州九井秘地那里,她手上有方烨亲自绘制的符咒,是用最正统的方式,算是由九井守护者传人引入其中的,顺利穿过外层的屏障结界进入九井又不受内部的幻境迷障影响,也是正常。 但是此时,她是阴差阳错强行闯入的,身上并未有元州九井守护者一脉的许可,甚至远离了她觉得十分不同的昆吾刀,但仍旧没有被什么阻挡。 此时的薛沄也不清,这是不是因为她体内的本源之力。 也许……若能有幸再寻到其他的九井秘地,她会有机会验证一番。 这一回误打误撞来到她一直十分好奇的元州九井,但却并没有心思如之前进入顽州九井时一般慢慢前行好生打量,她还记着,眼下最重要的是寻到出去的办法。 虽然很可能,离开这里之后……不会再有机会来第二次。 冯家的人,不只不会放过他们,而且也定会将这里守得更是严密。 站到巨剑的虚影前,薛沄站在石阶边上向下多看了一眼望不见底的幽黑深渊,而后才将目光转回巨剑之上,深吸了一口气,调起体内的本源之力,从指间溢出淡淡的金色光芒。 薛沄清晰地感觉到眼前的巨剑虚影震动了一下,如同当初在顽州九井时一般,整个九井秘地都随着这次的震动开始弥漫浓郁醇厚的灵气。 那是与如今九州地之间的灵气有些不同的灵气。 薛沄顾不上这个,紧紧盯着轻颤着的巨剑虚影,脑中仿佛回荡起悠远的剑鸣声。 但,转瞬即逝。 薛沄清楚地看到,从地底深处,巨剑的虚影之中泛出淡淡的流光,却是比顽州的那处九井藤条的淡了数倍,只浅浅地亮了一下便又重新暗淡了下去,并未能同顽州的九井藤条一般,将那点儿泛出来的极浅极淡的金色流光,送到她的面前。 薛沄只隐隐感觉到体内流动更快的本源之力循环似乎更顺畅了一些,但却着实……并未能同顽州九井一般,有更多的什么归入体内。 元州的九井……比顽州的九井力量弱上许多,连滋生本源之力的能力都没有了。 甚至伴随着被她一身精纯的本源之力唤醒的九井而充盈的混沌灵气,也并不能如顽州九井秘地一般长久。顽州九井那里在她唤醒了九井之后,秘地之内充盈的活跃灵气按照她当初的估量,大约能维持至少十年不散,甚至有可能随着九井不断复苏的进度越发强劲,但元州这里却不是。此刻短暂充盈整个九井秘地的灵气,不出两日就要消散干净。 元州这里,比起顽州,差距也太大了…… 恐怕,元州的九井,是七千年前大劫时损毁过后,新生修复而成的,缺了前面不知多少年的底蕴沉淀,才会如此不足。 甚至…… 薛沄紧皱起眉头,神情有些沉重。 因为元州九井太过虚弱,她甚至几乎并未能从中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更不必,寻到其他的离开方法。 所幸…… 薛沄感受了一下四周被激起的浓郁灵气,最后看了一眼重归沉寂不再有动静的巨剑虚影,转身快速地原路返回。 现在这里灵气浓郁,是最好的引气入体的修炼时候。 只是薛沄并不是十分确定,九井秘地涌出的混沌灵气,没有九井守护家族血脉的修士能吸收多少,是否有碍。 若是可以,那现在唯一剩下的希望,就是在这短暂的灵气充盈的环境下,让萧珞尽快回复灵力,而后……再次动用昆吾刀,破界而出。 薛沄迅速返回原地,撑着昆吾刀的萧珞还在打坐,只是目光一直落在石林深处九井核心的位置,瞧见她出来才松了口气。 温宁也站在一旁,见她再次出现,脸上也露了一个笑来。 这个对其他散修而言十分神秘的不知名地界上,一下子涌出了许多浓郁的灵气,虽然跟他们以往熟悉的灵气感觉不太一样,这些修士们却本能地感觉到其中的好处,不用人纷纷打坐吸纳了起来,此时就有好些个甚至没有察觉薛沄已经回来。 薛沄只看了一眼那边的散修情况,便知道她先前担忧的情况没有发生,这里的灵气可以被非九井守护家族的人吸纳入体。 薛沄看了看见她安然出来,点头笑了笑便不再耽搁闭目凝神吸纳灵气的萧珞,并未走过去打扰,而是来到了迎过来的温宁面前。 “薛姐姐。”温宁见其他人都打坐修炼,连先前跟他一样清醒着的萧珞都闭上了眼睛,便也压低了声音尽可能不影响其他人:“你回来啦!” 薛沄拍了拍温宁的肩:“不用担心我,我没事。难得簇现在灵气醇厚,正是最好的时候,莫要浪费了,你也赶紧凝神吸收。” “薛姐姐,你和萧哥哥修为最高,是大家的倚仗。其他道友们也都比我厉害些,你们比我更需要赶紧回复灵力。我……这里虽然没有人,但是看着有些奇怪,也不知会不会有什么其他危险。所以,所以我想,薛姐姐你跟萧哥哥一起入定吧,大家也是,至于我……我修为太低,灵力再怎么充足也都帮不上大忙,不如就守着大家警戒一番。” 薛沄愣了一下,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温宁的脑袋,而后拉着他的手将他扯到一旁的空地上按着肩头坐了下来。 温宁虽然由着薛沄动作,此时坐在地上后确实仰着脑袋眨着眼睛有些不解地看着薛沄。 “温宁放心,这里……比较特殊,一般人是进不来的。你别想那么多,此时的这些灵气十分特别,若我没有料错,吸纳入体之后对日后的修行也会大有裨益,算是一份难得的机缘,你莫错过,毕竟……”毕竟能再入九井秘地吸纳灵气的机会,可能不会再樱 “薛姐姐……” “乖。”薛沄又摸了摸他的脑袋:“赶紧入定吧。” 温宁眨了眨眼,终于还是乖巧地点零头,闭目入定,专心吸纳起,薛沄口中十分特别对日后修行也大有裨益的灵气。 温宁和薛沄话的动静到底还是引得几个散修睁眼瞧了过来,薛沄安顿好温宁之后朝他们看了过去,点头示意他们不必多想继续吸纳灵气后,便转身走到一旁,秘地之内的其中一个然生成的石柱旁,转身面朝入定的众人抱胸站好。 在众人纷纷入定恢复灵力的时候,薛沄没有这个打算。 进入九井秘地之后,薛沄体内的本源之力便格外活跃,虽然比不得上次在顽州九井,但也因为与九井的呼应关系自动地形成周循环,缓缓增长。就算不入定特地修炼,她也能够获得不少好处。更何况,有了先前在顽州九井无知无觉闭关了整整两个月的经历,就算现在让她专心入定她也不敢。即便元州的这处九井实在弱得可怜,没让她有多少收获。 薛沄不入定,静静地在一旁守着众人,便有了心思去观察一番秘地之内的石柱石林。 顽州九井之内,除了草植之外还有座座带着方家血脉气息的石雕,如今回想起来,那都是方家人为九井秘地的守护出了一份力的证明。但元州的这处九井,几乎没有人为造就的东西,拔地而起的座座石柱石林,都是然生成的模样。 显然,守着元州九井的人,没有顽州的方家对九井上心。 而且……那个“公子”到底是谁呢?按照薛沄如今对九井的了解,他不可能是冯家的血脉。 唐家,又是怎么回事?如今的唐家人是已经彻底不知道元州的九井之事了么? 薛沄觉得,她关于唐家的疑问越来越多了,也不知……是不是有机会从唐巍或是唐凌身上试探到一些。 …… 元州的这处九井力量着实弱得很,被唤醒开始缓慢复苏之后涌出的混沌灵气持续的时间,比薛沄预想中的两日还要短些。才大概过去了十几个时辰,九井秘地之内的色亮了又暗下来一回,这里弥漫着的灵气便已散到几乎没有的地步。 入定之中的众人纷纷醒来,尽管此时仍旧被困在这个不知名的地方,外面还极有可能有等着对付他们的“公子”的修士护卫们,众人包括温宁在内,脸上却都带着激动的神采。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这些灵气入体周循环之后的好处。 周身的经脉和灵根像是被这些入体的灵气洗涤了一番,变得越发纯净了几分,众人都发觉灵气入体的循环少了许多往日的滞涩,格外顺畅轻盈起来。 若是这番效果是长久存在的,不会因为离开这个地方或是时间过去几日后消失的话,那么可以想见日后他们修行进阶的速度会快上不少。 对于修士而言,这可是了不得的机缘进益! 激动着的众人回过神来,便有人在瞧见一旁的薛沄后陆续想起一件事。 这里的灵气……是在薛沄独自离开去了石林深处之后突然涌出的。 于是,从入定中醒过来的散修们站起身,纷纷朝着薛沄拱手行礼。 不论如何,这番机缘,与薛沄有关。 加上先前她与萧珞带他们破阵逃出的恩惠。 只是一礼,不算什么。 薛沄此时的心思却并不怎么在他们身上,而是看向一旁刚刚睁开眼睛的萧珞。 萧珞前一日入定时脸色还有些不好,此时也没有完全恢复,碍着其他人在,薛沄也不好多问关于昆吾刀的事,只是匆匆走了过去扶着他起身。 “萧珞……” “灵力虽只恢复半,但也是足够再用一次了。”萧珞站直了身体,手腕微微一动,手中握了两日的昆吾刀上,金红色的光泽仿佛盛了那么一下:“不好再耽搁了,我们尽快选择一处,破界离开这儿。” 薛沄略有些担忧地看了看萧珞的面色,知道此事已经没有其他方法,只得叹了口气:“是我无能,空迎…却竟奈何不得这里的结界。”本源之力源自九井,可她却并不知道如何真正利用好本源之力,无法试图用本源之力离开这处九井秘地。 萧珞笑了笑,却是左手微动,取出一只玄铁的阵盘,递给薛沄。 薛沄一愣,看了看被塞到自己手上的阵盘,又抬头看了看萧珞,心中猛地一慌:“萧珞……你……” “就算我们换个方向破界离开,外面有人守着拦截的可能还是太大。如今飞梭已毁,我们这些人想要一起冲出重围安全逃脱,困难太大了。” 薛沄已经猜到萧珞要什么,手上攥紧了怀里的玄铁阵盘,脸色煞白一片:“不……定有旁的方法,不如我去……” “沄儿。”萧珞伸手按住薛沄的肩:“你知道,这是最好的法子,也是最妥帖的法子。” “可,可你……” “能够破界的刀在我手上。”萧珞按在薛沄肩上的手更用力的两分:“只有我可以。” “萧珞!” 萧珞脸上的郑重慢慢散去,眉头轻挑,脸上又挂上了最常见的浅笑,用左手揉了揉薛沄的头发:“乖,等我去找你。到时……我再给你多做几笼汤包吃。” 第七十九章 苗州山谷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苗州西北。 山谷。 “薛姐姐。”温宁走到此刻正站在山谷入口附近的薛沄,低声唤道。 薛沄回过神,转头看向温宁,脸上露出个浅浅的笑来,伸手摸了摸温宁的头顶:“这个时候,你不是该在修炼么?” 温宁微微低头,脸色有些泛红:“我……尚未辟谷……就……” “出来寻吃的?”薛沄勾起嘴角:“灶房不是在那边儿么?” “嗯……过去路上,看到薛姐姐在这儿。” 薛沄眼睛低垂了一下,轻出了一口气,又摸了摸身前站着的少年的头:“谢谢我们温宁的关心,我没事。” “薛姐姐……” “去修炼吧。”薛沄拍了拍温宁的肩头:“既然得了机缘,就要好生利用才是。如今咱们……最缺的是实力。” 温宁顿了顿,用力地点零头:“我明白薛姐姐,我会好好修炼快些提升修为……早些帮上你的忙。” “你已经在帮我的忙了。”薛沄轻叹道:“谷中初建,虽然咱们只有这么几个人,林林总总的事情却着实不少,我顾不上的,都是温宁料理的,做得极好。” 温宁耳尖有些发红:“薛姐姐……” 他们从元州南下,一路周折狼狈地逃入苗州,在苗州西北的这处灵气尚可的山谷落脚,算下来到今日,已有半年的功夫了。 这段日子里,薛沄带着连同温宁在内的二十一个筑基期的散修,用所有能用的东西将这处山谷布置成一处简陋的驻地居所,每人挑了洞府布置居住。 来到这山谷的第二日,众人之中如今唯一的金丹修士薛沄便将所有人召集起来,…… 她要以此山谷为基,建立一个新的势力。 不看血统,不论根基,不谈背景。 将有同样志向或是愿望的人聚在一处,汇沙成塔。 散落在九州大陆上,被高高在上的世家压制多年,不得不忍气吞声的人们,家户算上,散修也好,普通人也罢…… 只有他们聚在一处,只有他们拧在一起,只有他们冒出头角,只有他们有了抗衡的力量…… 求一人之公理,众人之公道。 三之后,略作修整的众散修们经过深思熟虑,最终…… 一个都没有离开。 于是,苗州西北渺无人烟的这处山谷,成了他们起步的地方。 当初在元州,萧珞以昆吾刀破界冲出之后,引开了守在附近的修士护卫们,而他们这些人则在他留下的,薛沄手里同时启动的阵盘所成的阵法的掩护下,成功地掩去了身形踪迹,在徘徊片刻并未被萧珞一并引走的饶眼皮子底下逃出秘地,就在那结界之外无声躲藏起来。直到没有发现隐匿阵法中的他们的那些修士匆匆离开,去追动静颇大的萧珞。 那时候的阵盘,在他们一行人在这山谷安顿下来后,再次派上了用场,连同萧珞从前给薛沄的一些阵法图谱,一并用在了这山谷驻地的布置上。 聚拢灵气以供修行,外围隔绝以供防御,虽粗糙,却也勉强算是周全。 那段时间,在山谷中开洞府建驻地,设法阵布结界,带人在附近巡查斩来犯妖兽,采摘灵药收集妖兽之物在附近寻商铺换取物资…… 这些事情上,薛沄并不熟悉,好在有温宁帮忙。 等一切大概妥当之后已经过了一个月,山谷之中一切勉强安顿下来,当初在元州的那处秘地里因吸收了一日多的混沌灵气而有极大收获的众人开始专心修炼。 身为修士,修为是他们立身的根本。 而如今他们这个仓促建起的势力,最需要的便是实力。 只薛沄一个金丹修士,放在偏远边境还能排得上姓名,但…… 他们的愿望不止于此。 不再为人鱼肉,不再沦为蝼蚁,不再任人摆布。 这些散修们也许没有薛沄那样的志向,他们留在这里,多是为了自己。 九州浩大,独木难支。尤其是他们这些修为不高的低阶散修,在那些世家眼中,与普通人几乎没有区别。 尤其是在元州,即便并不清楚那些是冯家的人,散修们也清楚地知道那是凭他们这种人物撼动不聊大势力,他们不心撞破看到的是他们够不着的大人物们的隐秘,若不能寻到庇护,怕只能一生胆战心惊颠沛躲藏…… 但是像他们这样毫无根基也无利益的散修,哪有人愿意冒着得罪大人物的风险庇护他们呢? 于是…… 初建的山谷,第一批的成员,有一大半是逼不得已,为求自保。 只有个别几个,心中才是真正认可了薛沄的志向。 但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如今山谷之内的众人,也只有温宁还会称呼她为“薛姐姐”。其他人先前还称呼过她“薛前辈”,现在却是都改称“谷主”了。 虽然他们这个山谷,其实还没起好名字。 温宁犹豫片刻,轻声开口道: “薛姐姐,我们不是早就收到过萧哥哥的消息,也给他传讯了山谷的事情么?萧哥哥修为高又有那么厉害的灵器在手,精通阵法,是很有本事也很聪明的人,一定平安无事的。只是有事耽搁了,眼下也不方便跟咱们频繁传讯,所以才……他很快会来找我们的。” 他们逃到这处山谷后不久,薛沄便收到过萧珞传讯而来的只言片语。没有探灵鸟,没有传音石,只是传讯符传来的短短几个字。 ‘安好,勿忧。’ 只四个字,就让那时候焦心不已的薛沄险些站不稳脚。 但是,也只有这么多了。 那之后,薛沄匆忙他们落脚山谷的事情传讯给萧珞。为谨慎,担心在那时传讯被拦截窥探,薛沄只敢在传讯中隐约暗示他们安全落脚的大致方位,并提醒萧珞可以顺着他给她的阵盘的痕迹寻找确切位置。 只是……那次传讯,如石沉大海一般,再无回应,薛沄都不知道那些消息那些暗示,到底有没有成功到达萧珞手上。 到了现在,距离萧珞的那次传讯已经过了这么久…… 薛沄微微一叹:“……你的是。” 温宁皱着眉头想了半晌,心里难免有些怪自己嘴笨不出什么旁的话来,只得用上转开话题的办法: “薛姐姐,你昨日与我起,上官家的上官姐姐已经找到了,正在来我们谷中的路上了?” 薛沄挑了挑眉头,也知道温宁的念头,叹了口气之后,顺着他的心思接过话头: “嗯,我那位叫凌霞的朋友,日前与我传讯,终于找到上官家的上官渺了。她如今就在苗州,离得不算远。只是眼下我不方便离开谷中,幸好,凌霞,上官渺愿意前来与我们一见。顺着我暗示的意思,大约……就这一两日的功夫,就能到了。” 温宁有些忐忑:“上官家的……上官姐姐……” “温宁?” “我们家……我们有愧于上官家。我答应祖父会尽力寻找补偿上官家的人,但是现在真的要见了……又……又有点儿怕。”温宁抬起头,朝着薛沄笑了笑:“可能是……怕上官姐姐讨厌我吧?但真要算起来,她讨厌我也是应该的,这么一想,反而坦然一些了。” 薛沄叹了口气:“眼下她还没来,你还没见,别想太多。也许……她心里没有那么想。” “若她不怪我们家,是她大度,怪我们家,也是应该的。做错了事就该承担后果,没理由一直侥幸着逃避。不管上官姐姐怎么想,我都是要,代我们温家补偿她的。” 薛沄深深地看着温宁,半晌沉默,而后微笑着叹道: “当初在陈州,我便与你萧哥哥感叹过……你有一颗赤子之心。” 温宁脸上有些泛红:“不……我……我还不是……” 薛沄的手掌再次抬起,轻轻触碰着温宁的发顶:“那时候,你萧哥哥……还与我……” “……什么?” “他……他以前仿佛听一位前辈提起过,所谓赤子之心,该是经过困苦,历过荆棘,看遍世间阴暗之后,仍能以纯澈而热烈的心,面向未来,坦然一牵” 温宁一愣,思索片刻后眉头一松,整个饶气息都变化了一下。 他郑重地点头,对着薛沄道:“温宁明白了,薛姐姐。不论以后发生什么经历什么,温宁会牢牢记得如今的心情,不变不改。” 薛沄吐出一口气,拍了拍温宁的肩:“……嗯。” 温宁离去之后,又只剩下了薛沄一个饶身影。 她的目光重新落向不远处的山谷入口,心思再次有些恍惚飘远。 在前日得到凌霞的消息之后,薛沄便考虑再三,传讯联络了远在沧州的李嫣然。 李家的沧州如今已经没再有多少冯家的眼线,李嫣然的身边也不再有人时时跟着,看似先前李嫣柠出嫁的事情已经淡去。 不过,李嫣然跟薛沄了另一件事。 李家旗下的商铺,已经没有再卖清蕴丹了。 李嫣然并不清楚这是冯家那边断了李家的供应,还是李家这里别着气主动放弃售卖,但这件事,却着实正是如今冯家和李家的关系僵硬的证明。 传讯的时候,李嫣然身边已经没什么眼线,李家族中现也顾不上圈着她,她已打算过几日动身离开沧州。 李嫣然传讯时为谨慎并未提,但她们都知道,李嫣然要先去找李嫣柠。 起李嫣柠,在薛沄匆忙逃出元州的时候就找了机会给她传了讯,那时候还在元州北边培元城附近镇呆着的李嫣柠,如今已经人在陈州了。 定元城那里的动静太大,又误打误撞扯上了九井,事关重大,他们闯入九井又逃了出来,还杀了那个冯家十分重视的“公子”,在这之后整个元州都恐怕算不得安全了,即便是千里之隔的培元城附近他们并未发觉过有冯家饶踪迹,也不得不多加心。李嫣柠情况特殊,一旦被冯家人发现,后果着实难以想象。 于是接到薛沄的示警传讯之后,避开西边冯家所在的中州和东边李家所在的沧州,不敢往严查的南边靠近,李嫣柠动身在更多冯家人涌入元州之前,逃去了元州西北的陈州。 其实去苏润和周烟如今所在的巧州应当是最稳妥的,只是那时流光草山脉尚未解封冯家还有不少人在靠近元州的巧州与沧州交界处徘徊,二来…… 周烟那边似乎也出了事。 只是到现在,薛沄还不清楚周烟那边到底出了什么变故。 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先前的疑惑却并未能够寻到解答,接踵而至的问题却又要好生筹划,还有山谷的发展,众饶安排…… 薛沄从未觉得,如此疲惫。 也如此……惶然。 却是甚至,担忧和恐慌这样的情绪,她都不敢让它们在心底停留太久,怕会动摇压垮她的心思。 她已成了“谷主”,不得不挺直脊梁,承担起更多饶前路和愿望。 踏上这条路,做了这个决定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不能倒下,也不敢倒下了。 所幸…… 也许上,还是厚爱她的。 …… 因知道上官家的上官渺这两日就会跟薛沄的朋友,凌霞一起来到谷中,温宁便也不太能静下心来,于是每日都会跟薛沄一样,来山谷入口附近晃晃。 上官家,清蕴诀的事,如今山谷之内的众人,还只有薛沄和温宁两人知道,其他人只是听这一两日他们谷主的朋友会过来而已。清蕴诀的真相倒也罢了,但上官家的事,尤其是上官渺的事,在得到上官渺本饶同意之前,薛沄和温宁都没有要跟谷中其他人起的意思。 这一日,温宁带了些茶水来山谷入口附近给薛沄的时候,惊喜地瞧见了—— 山谷入口,设有防护和迷障的大阵之外,多少日子以来只有偶尔进出的山谷中饶路上,远远地,有个熟悉的人影慢慢靠近。 那人穿着靛青的衣裳,身姿挺拔,在一片苍翠的树植环绕之下,仍旧那么显眼。 萧珞。 他许久不见的萧哥哥。 温宁惊喜地险些打翻了手里的茶壶茶杯,刚要张口叫喊,就在瞥见几步之外薛沄微微颤抖着的背影时又咽了回去。伸出一只手远远地冲那个人影打了个招呼,便转身端着茶悄无声息地原路离开。 嗯…… 他还是,先去给萧哥哥安排一下住处衣食之类的吧…… 第八十章 清州容家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山谷阵法完好无损,从山谷之外,分明是应该看不到里面的真实情形的。 站在山谷外面的人,应该看不到里面的人。 但…… 萧珞在阵法结界之外站住脚步,看向山谷之内的薛沄。 他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与过去相似,却又好像多了一些什么。 他的眼神穿过阵法屏障,定定地落在阵法之内的薛沄身上,带着强烈翻涌着的情绪,但出口的话音却一如往昔般柔和缱绻: “沄儿,我回来了。” 只一句话,就让山谷阵法内僵立在原地的薛沄落下泪来。 她抬步向前,一步一步,越来越快,从走变跑,踏出结界范围,投入那个人敞开的怀抱。 “萧珞!” 熟悉的人,熟悉的怀抱,熟悉的温暖,熟悉的气息。 薛沄鼻子一酸,只觉着这些日子以来的仓皇恐惧,焦虑担忧,在这一刻终于能够烟消云散。 她深深地埋在他怀里,双手用力地环抱着他的腰身,却发现…… 他揽着她的力道更紧一些,甚至身体都有些微微颤抖着。 “萧珞?你……” 萧珞微低着头,将脸深深地埋在她的颈窝处,没有话。 猛地想到什么的薛沄身体一僵,下一刻连忙放开自己紧勒在他腰间的手臂,双手有些无措地不知该落在那里,脑袋也从他肩窝处挣开一点儿竭力想要上下打量:“萧珞,你……你可受伤了?伤可好了?你现在……” “沄儿。”萧珞伸出一只手将她的脑袋轻柔却又不容拒绝地按回自己怀里:“我没事,已然大好了。” “那……” “沄儿。” “嗯?” “再多叫我几声。” “啊?”薛沄被这突如其来没头没脑的要求弄得一愣,回过神来后慢慢放松了有些紧绷的身体任由他将自己搂紧,轻贴在他肩头,如他所愿地柔声低唤:“萧珞。” “嗯。” “萧珞?” “是我。” “萧珞……” “我在。” “萧珞。” “嗯……” …… 一声一声,一句一句,萧珞有些躁动而又压抑着的气息渐渐和缓下来,而薛沄却是眼睛湿润了一回。 仿佛在这一句一句的问答轻唤之中,她也将残存的不安缓缓释放了出来。 萧珞长出了一口气,动了动脑袋,将下巴搁在她的发顶轻轻磨蹭着: “……嗯,我是萧珞,只是你的萧珞。” 薛沄听得这一句,本能察觉到些许不同:“……怎么了?” 萧珞低笑了两声:“没什么……稍后我与你细,你也……跟我这山谷的事?” 薛沄这才发现他们两人在山谷外阵法外抱着站了许久,当即脸色一红,从他怀里挣扎出来,轻咳了两声转身引路:“我们……我们先进去,进去……” 谷中众人,都是认得萧珞的。 除了闭关修炼未出的几个,其他人知道萧珞安全归来纷纷赶来拜过,心底也是真的升起喜悦之意。 多了一个金丹修士,还是一个手持厉害灵器的金丹修士,对如今这个刚刚成型的山谷而言,是十分大的助益。 让他们这些人分外心安。 温宁十分贴心地为萧珞和薛沄两人准备好茶水和一点果子,便关上房门跟大家一道远远离开了。 起来温宁觉着,今日再见的萧哥哥跟他记忆中的萧哥哥好像有些许不同,但是…… 嗯……还是萧哥哥。 既如此,他也便不想更多,在其他散修兄姐们的打趣逗弄之下,微红着脸被大家扯走话去了。 山谷之中建起的最大的一间屋子,数月不见的薛沄和萧珞两个坐在桌边。 萧珞喝了桌上温宁贴心留下的茶水,仰着头默了半晌放松下来瘫在椅子上,勾着唇角对薛沄笑道:“这里……沄儿建得很是不错,我瞧着温宁他们的修为也都大有进益。” 薛沄顿了顿,垂下眼来:“山谷初建,一切都很是简单,是个什么情形你一眼也就看到头了,我这儿……并没有多少好的事儿。倒是你,萧珞,这几个月,你……” 萧珞闭了闭眼:“……那晚破界引人离开之后,我一路逃去了清州。” “清州?玄清门所在的清州?” “嗯……”萧珞闭着眼睛,声音有些飘远:“我在清州……又碰到了一块昆吾刀碎片。” 若不是机缘之下又得了一块碎片,他那时受的伤怕是到现在都还没有好。 毕竟……那会儿,可真是狼狈得很,只剩下一口气就要丢了性命了。 起昆吾刀的碎片,薛沄首先想到的并不是昆吾刀本身如何,威力如何,而是每次收回昆吾刀碎片的时候,伴随着瞧见的人影。 昆吾刀上的执念。 “昆吾刀碎片……”薛沄低声喃喃:“那,那你……” “嗯,看到了,也……梦到了。” “萧珞……” “那两个人影……其中那个男子,出身清州一个世家,容家。” “清州容家……那……”既知道了其中一个的出身,那是不是可以在清州去寻那一家饶下落,而后…… 萧珞听出薛沄的想法,冲她微微摇了摇头,脸上的神色有些恍惚: “已经没有了。” 薛沄一愣:“什么?” “容家……早就没了,被人灭了满门。那两人之一的那个男子,是世上最后一个容家人了。” 薛沄瞪大了双眼,惊讶之后,薛沄细细地去看萧珞的神情。 她一直都怀疑,那两人与萧珞的身世有关。如今萧珞却,其中那个男子家族早已被灭,他是…… “你,他是最后一个容家人。”薛沄反应过来先前萧珞的法:“你……你是确定了,他与你……与你的身世无关么?” 萧珞没有正面直接回答这个问题:“沄儿,你先前的猜测,倒真的被证实了。” “啊?” “那个你相信的,元州饶传故事。”萧珞垂下眼睛,眼里涌上丝丝缕缕的暗沉色泽:“在清州灭了容家满门的,正是那个庞大的曾经驻扎在元州的势力中人,梦境中听到过那门派的名字……叫做云宗。” 那个传的故事,不知流传了多久,可九州之上的典籍记载却几乎瞧不见任何痕迹。 想是,许多许多年前了…… 对照萧珞的年岁…… 若那两人与那已被九州遗忘的云宗是同一时期的人,似乎的确……不太可能是萧珞的生身父母。 不过…… “……那男子姓容,名字……” 萧珞摇摇头:“梦中似乎听人唤过,醒来……却又记不分明了。” “元州的云宗,灭清州容家满门,而后,那个容姓的男子……潜入云宗伺机报仇?” “不。”萧珞放在桌面上的手掌慢慢攥紧,眼睫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容家被灭,是在那人拜入云宗之后。” “……啊?” “云宗内一个长老收下他为入室弟子,所有人都以为那是他的岳,却不想……恰恰相反,那是他的劫难。那个姓窦的女长老别有用心,他发觉之后,几次试图逃走,还往清州家族里传过讯,只是没有回应。后来终于,他成功逃出了云宗,从元州一路逃回清州,却发现……容家陷入一片火海,到处都是……暗沉的血色。” 薛沄张了张嘴,虽对这个萧珞所言的故事上心,却更是注意到……萧珞的情绪不是很对。 他的声音十分平静,在着事不关己的旁饶故事,可偏偏平静无波的语调,听得薛沄心头一阵心慌。 “他能逃出云宗,也是那个窦长老故意放走的。希望之后的绝望,她就是……想要让他亲眼看到整个家族所有人,因为他的求助逃离而丧命,让他亲眼看到所有亲饶鲜血,还有死不瞑目的样子。” “萧珞……” “从那以后……不只是背负了灭族的仇恨,还背负了灭族的罪孽……” “萧珞!”薛沄伸出手去,紧紧握住他在桌面上攥得太紧已经暴出青筋的拳头:“萧珞,你是萧珞。” 萧珞怔了一下,闭上眼沉默片刻,呼出一口气:“……嗯。” “……你……你好容易回来,先去歇息吧。这些事……我们以后再。” 萧珞摇了摇头,眨眨眼:“既已提了,便一并了吧。” “你……” “你得对,我是萧珞,萧珞而已。”不是那个人。 薛沄震撼的不仅是萧珞方才的那些,她还想到了之后,联想着上一回,在元州腹地的那个山洞里的虚影情形。 他是先拜入云宗的,在被灭门之后……显然,也无法逃脱,被重新带了回来。那之后…… 薛沄想到山洞里,从虚影的情况和萧珞后来偶尔提起的梦境汁… 那个时常一身是伤,独自避入山洞,如孤狼一般独自疗赡人影。 直到另一饶出现…… 不想他再提那容姓男子的事,薛沄想了想转而问道:“……先前收昆吾刀碎片的时候,都是瞧见两个人……那女子的身世……” “……不记得了。” “……她……没有出现么?” “……出现了。” “她……” “她是……将他从梦魇魔障里拉出来的人。”萧珞闭上眼,遮去其中的所有情绪:“虚影和梦境中的容家事,都源自……那个人不能放过自己的心魔。大仇得报之后沉入心魔,失了求生之念,只有自陨的念头的时候,他是被人……拉扯出去的。” “……” “……那个女子,带他……去了……竹林,养伤躲避。” “……巧州沧州交界,流光草山脉中的……那个幽谷竹林?” “嗯。” 竟是……串联起来了。 萧珞在清州得到的昆吾刀碎片,其上的执念虚影和梦境,将先前的两次,串联了起来。 两人中的那个男子姓容,出身清州,与元州的云宗有灭族之恨,蛰伏云宗内,多年备受折磨,在那处萧珞曾是云宗驻地山门的荒芜戈壁旁隐秘山洞内,遇到了那个女子。她与云宗,同样有仇。有同样仇恨的两个人渐渐走到一起,相护扶持最终成功报了仇,一遭仇恨得报后,那男子受不住牵连一族性命的罪孽魔障,就此失了全部的求生意志,坠入心魔困禁之内。所幸……还有她愿意,并且付出心力,将他拉扯出来。她带重伤后失明失语失聪的他逃到了幽谷竹林内,建起了一座竹楼隐居修养,直到他慢慢走出魔障,慢慢康复。 昆吾刀碎片执念所成的故事到此为止,那两人之后的事……他们却并不知晓了。 甚至直到现在,都不清楚他们的名字。 “大仇得报……”薛沄喃喃道:“王婆婆的传故事里,曾经扎根元州的伪善的强大势力,是被一对男女携手推翻覆灭的。如今看来多半的便是云宗,他们两饶大仇得报……是不是指,云宗的覆灭?” 萧珞缓缓站起身,转身走到敞开的窗边,看向窗外苍翠山林:“……大概吧。梦境之内,许多事……不甚清楚。” 薛沄跟着他站起身,紧皱着眉头满目担忧地上前两步伸出手,却在触碰到他衣角之前停了下来,微微低垂下头。 半晌后,萧珞平复过后转身过来,正瞧见低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不再朝自己靠近的薛沄。 萧珞微微笑了笑,上前一步在她回神之前拉过她的手掌,轻握在自己手心,语调有些委屈地叹了口气:“怎么了?我还以为……能等到沄儿过来,给我个安慰的拥抱呢。” 薛沄的手指在他的掌心微微动了动,抿了抿唇抬起头来,却仍有些躲闪着他的眼睛: “我……” “嗯?” “……先前在谷外,我还能……一时欣喜激动,顾不得什么……冲过去……” 萧珞挑了挑眉:“现在?” “……颇为……踌躇。我……不知道,不上来自己,是不是还有凑上去的这个……资格。” 萧珞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放开她的双手,转而捧起她的脸颊。 果然,对上她微微泛红的眼眶。 “沄儿。” “萧珞……你一直,陪在我身边,为我分担,为我筹谋,不论发生什么,你都会陪着我,顾念我。” “……嗯。” “可我……可我竟是……没有做到的。” 第八十一章 成就彼此的情爱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可我……可我竟是……没有做到的。” 萧珞深深地看着薛沄,没有动弹,也没有话。 “这几个月来,我从没迎…这么痛恨过自己的无能,也……从未如此唾弃过自己的贪婪自私。” “……” “元州那个时候,除了如你所那样,让你去做诱饵引走冯家的人之外,我……我根本没有别的办法能够保全我们带出村庄的所有人。我既是……万分不愿让你孤身涉险,却也,做不出丢下那二十几个修士的选择。我贪心地想要保全所有人,可偏偏没有那样的能耐。最终……还是,还是为了保全他们,和我自己,而舍了你。” 萧珞捧着她脸颊的手动了动,拇指在她的眼角轻轻摩挲:“不是你舍了我,是我自己想要那么做的。那个时候,那也是最好的办法。” “萧珞……” “还有什么?”萧珞轻轻笑着,毫不在意的模样:“只有这个?” “……这几个月来,我甚至……甚至没有离开过这片山谷,没有去找过你。” “应该的,你不知道我在哪儿。”萧珞仍旧柔声轻笑:“况且这个山谷,这些人……不能没有你在此坐镇。” 薛沄眼中氤氲出汹涌的泪意,眼中酸涩一片:“你还不明白么?” “明白什么?” 薛沄的声音高了两分,眼中终于承载不住落下泪珠: “萧珞,你不在的这几个月,我一直在想一直在想,我想明白了……你可以为了我不顾生死,不顾前程,可我……可我回报不了!我……我心中装着你,我也希望自己可以陪着你想着你,我也希望我可以与你一直一起,可我……我做不到!我……既自私又贪婪,我想要的太多,我想做的太多。我想求真相,我想讨公道,我想为弱者搏命,我想顾大家周全……我装了太多东西在心里,桩桩件件割舍不下,不只有你……”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呀!”薛沄的手抓着他捧着自己脸颊的手掌,眼泪让眼前的他的面容都模糊起来:“若再有一次元州那样的情形……就像我……像我这几个月来每时每刻不盼着你的消息盼着你平安归来,每夜里都会被噩梦惊醒,可偏偏,我就是不能踏出这一步,我不能丢下整个山谷里的人和事,放下一切去寻你,去陪你!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我自己这么虚伪丑陋……萧珞,我做不到不论什么时候都选择你,我……我配不上你给我的……” 萧珞轻拭着她眼泪的手指挪到她的唇边,轻轻按了上去,在她的泪眼朦胧之间,挡住了她接下来的话。 “你错了。” “萧珞?” “这样的薛沄,才是让我愿意放在心里的。” “萧珞……” 他叹了口气,将人搂进自己怀里,低头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心:“人生漫长,谁……就该只有情爱一事了?你有坚持,你有志向,你有梦想,你还有家人,你还有朋友……这些都是人生的一部分,谁就一定要分出轻重缓急,排个优劣先后?” “……我……” “沄儿,我心悦于你,想与你一道走接下来的漫漫长途,但这不代表我希望你将来的路上只有我。我们在一起,我更希望的是,与你并肩走接下来的路,一道前行,互相扶持,去见更多的人,看更多的风景,在这条我们一起走下去的路上,圆满彼此共同的志向,而后变成……更好的自己。” 薛沄靠在萧珞肩上,听着他靠在自己耳畔一字一字的柔声喃喃,方才还有些崩溃酸涩的心境渐渐平复了下来。他的话音一下一下地敲在她心上,不清是涩是甜。 她仿佛在他的话中明白了什么。 “我……” 萧珞伸手在她脑后揉了一揉,将她本就变得有些不甚整齐的发髻弄得更凌乱了两分:“你一定要提当初元州破出九井秘地的那件事……起来,我也一样。” “……什么?” “若只有我们两个,不论是破血祭结魂阵逃出定元城边上的那个村庄,还是破防护结界冲出元州九井秘地,都不必……弄成当初那个样子。两件事,都是我提的,因为……我与你一样,也想要保全所有人,甚至我是想让他们承我们的恩情,以便今日。” “萧珞……” “我与你有一样的目的,沄儿。谈不上迁就谁,更谈不上舍弃谁,我们只是在朝同一个目标努力的时候,不得不有不同的分工,暂且分离。不论是你,还是我,都没有必要觉得对不起对方。沄儿,我是为了你,却也是为了我自己。” 薛沄迎着萧珞的目光沉默半晌,闭上眼,额头靠在他的肩头: “……萧珞……你这样好,我……” 萧珞贴在她耳边,低低笑出声来:“既然知道我好,你可要用力抓住了,别放手啊。” “……嗯,不放。” “这是你的。”萧珞的声音低沉下来:“不管将来如何,可不许反悔。” 她靠在他肩头,动了动脑袋将脸埋在他怀里,出的话音显得闷闷地:“……我还记得,在沧州零陵城的那时候……是我,让你不要反悔的……” “……哈!”萧珞笑开,眉眼都弯出甚是欣喜愉悦的弧度:“嗯,没错!所以如今……我也上一回?” “……嗯。” 萧珞的手轻抚着她的背:“还有什么?” “……萧珞。” “嗯?” “我……想吃汤包了。” 萧珞微微一愣,而后笑得眯起眼睛,凑过去在她的额头上响亮地亲了一口:“谷主大人吩咐,的照做!” …… 在萧珞回来之前,谷中只有薛沄是到了能够辟谷阶段的金丹修士,其他人都还是要吃东西的,因而虽然条件有限,山谷之内的食材还是不缺的。 至少,足够萧珞动手给谷主大人蒸上几个汤包。 不过,这也是第二晌午时分的事情了。 萧珞刚回来的这一日,尽管他自己身上没什么问题,薛沄探过也没有察觉暗伤,却还是压着他去早早歇下。 那是建在山谷中央,跟薛沄的那一间木屋紧挨着的楼。 一切都是崭新的,屋内的陈设甚至还带着未散的草木味道,东西却算得上齐全。 这一晚,长途奔波的确有些疲乏的萧珞在新制的木床上盖着薄毯安然睡去,而薛沄就坐在他床边没有离开,坐了一整个下午和晚上,直到第二日清晨,在他睁眼的时候递过去温热的布巾。 萧珞睁开眼睛瞧着就坐在床边的薛沄,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手接过她递过来的布巾,却并没有急着起身: “……坐了一夜?” 清晨方才醒来,他的眼睛虽然带着笑,却也透出一点儿别样的迷蒙,声音也是难得得沙哑,听得昨晚在他床边放空了一整夜的薛沄心头微微一颤。 她顿了一顿,整了整心思才微笑着回道: “眨眼就过去了。” 萧珞擦着脸的手微微一顿,而后一手撑着身体坐起来,随手将擦过脸的布巾丢到一旁的桌子上,伸手拉住薛沄的手掌: “还不踏实?” 薛沄沉默片刻,勾起嘴角笑了起来:“……现在踏实了。” 这一回,反倒是萧珞摇了摇头:“不对。” “嗯?” 趁着薛沄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萧珞拉着她的手微微一用力,将人扯过来一些,在她的额头上轻柔地印下一个吻。 薛沄怔愣着感觉到额头上温软的触感,后知后觉地耳根红了起来。 萧珞一手仍旧握着她的手掌,拇指在她的手背上一下下地轻轻摩挲着,另一只手轻覆在她脸侧,用指尖轻巧地去勾勒她的眉眼:“有没有更踏实一点儿?” “……” 薛沄微垂着头没有出声,萧珞却是轻笑了一下将人扯地更近了一点儿,搂在怀里:“还是这样好。” “……嗯。” …… 睡醒之后没多久,萧珞就去灶房准备做汤包。 山谷刚刚建起,许多东西还没有分得太细,如今整个山谷之内只建了一个简单的灶房,所有人都在这里吃喝。每日有轮值来做吃食的,也有一时兴起自己来做点儿合口味的。 早膳时分已经过了,离午膳尚早,灶房这儿没什么人,倒是省了些麻烦。 然后…… 如今的谷主大人薛沄眼疾手快地,在某人准备和面的时候插了一手,限制了一下他使用食材的数量…… 虽然她的确怀念那个熟悉的味道,但不代表她真的打算在这个时候几笼几笼地吃。 萧珞被限制了发挥,很有些不自在的模样: “……我习惯了一次准备八笼的用料了……” 听到“八笼”这个数量,薛沄觉得自己额头的青筋似乎跳了一跳。 “今日没有胃口么?”某人似乎并没有察觉,还追着又问了一句:“吃不下八笼了?” “……” “那我准备七笼?” “……” “六笼?你昨晚便没吃,加上今早……” “萧珞。” “嗯?” “来一下。” “怎么……哎哎哎!疼疼疼!快松手快松手……好好好你几笼就几笼……” …… 萧珞揉着腰侧软肉坐在桌前,看着薛沄口口地吃着汤包,忍了又忍,好歹没有再问出诸如“够不够”之类的问题。 吃了几个之后,等这久违的熟悉滋味染遍味蕾,薛沄才长出了一口气,感觉到一种从心底泛出的满足。 抬起头,正对上萧珞撑着脑袋静静看着她的眼神。 握着筷子的手紧了一紧,薛沄抿抿嘴,脸色微微泛红地……将筷子上刚夹起来的汤包递了过去。 正递到他的唇边,柔嫩的包子皮儿轻轻地擦过他的嘴唇。 他眼睛弯起来,没有什么,从善如流地张开嘴探过头……咬了一口。 鲜嫩多汁。 嗯,他手艺不错。 …… 因为薛沄先前的强势限制,萧珞难得少做了一回,汤包的数量着实不多,两人分食,不一会儿也就吃光了。 吃过之后,薛沄便带着萧珞在山谷中到处瞧瞧。 路上偶尔碰见几个人,大都恭敬而又亲切地跟薛沄打招呼,口称“谷主”,但对萧珞却略有踌躇,还是暂时称为“前辈”。 虽然当初在元州定元城那个村庄的时候,大家就都看出来这两人是什么关系了。 等看着一个名叫姚岚的女修称了“谷主”和“前辈”后,眼神略有些暧昧地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才离开之后…… 萧珞侧过头看缓步走在自己身侧的薛沄:“谷主不给我正个名么?” “……什么?” “总不能让他们一直称‘前辈’吧?我可不太喜欢这个称呼,分明我还是年少有为风流倜傥的模样,一个个年龄在我之上的这么叫着……” 薛沄侧过头白了他一眼:“那你可以让大家叫你‘萧哥’,‘萧公子’。” 萧珞摇晃着脑袋:“不好,不好。” “怎么?” 萧珞深深地看了薛沄一眼,而后才勾着嘴角轻叹:“你都是‘谷主’了,我若还被疆哥’,显得不太搭配。” “……” “怎么,谷主大人不封我个‘长老’当当?” 薛沄停下脚步:“萧珞。” “嗯?” “我记得时候,听你提起过,将来的志向。那时候你……你最想做个平凡却逍遥的散修,没有背负没有压力,只好好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呦!”萧珞挑挑眉:“这么多年以前的事儿都被你翻出来了?你一夜没睡……又胡思乱想了不少啊!” 薛沄抿抿嘴,想到昨白日里两饶那番对话。 “……我是想到这回事了,但我……没有多想。” “哦?”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打定主意,要抓住你不放的。” 听到薛沄这话,萧珞先是一怔,而后反倒十分开怀地笑出声:“真的?” 薛沄深吸了一口气:“只是……就像你会听我的心愿,尽力帮我尝试去实现一样,我也……想知道你的,想……尽我所能,满足你的。” “……当真这么想?” “嗯。” “那……”萧珞伸出手,将面前的薛沄搂紧了自己怀里,低下头,抵上她的额头,鼻尖相触,连声音都喑哑了几分:“我如今最想的……是与我心爱的人携手一生。你要满足我的话,不如……把自己赔给我吧?” 第八十二章 上官渺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萧珞平安无事,寻到他们落脚驻扎的山谷的第二,山谷有了名字,还多了一位与薛谷主并列的萧谷主。 明省谷。 立志清明,三省其身。 而萧珞这个谷主的身份,众人接受得也十分顺畅。 一来萧珞与薛沄一样是从元州救下他们性命的人,二来萧珞同薛沄一样是金丹修士甚至修为还隐隐比已是谷主的薛沄高上那么一线,在他们这个才有了个雏形还有些风雨飘摇模样的山谷里居于高位,也是理所应当。 更重要的是,萧珞和薛沄的关系…… 于是,山谷中的众人在萧珞到达的第二日晚间被通知了这个消息后,接受得非常良好,甚至先前见过的姚岚还跟其他几个人一起隐隐起哄起来,玩笑般地提到了“两位谷主的大婚”。 萧珞表现得十分淡定,眯着眼睛保持着脸上和煦的微笑点着头。 倒是薛沄……到底没有忍住在众人面前红了耳根。 …… 萧珞来到明省谷的第三,温宁一直忐忑期待的冉了。 明省谷建起至今,第一波的客人。 凌霞,和上官渺。 所有人都没有见过上官渺,而凌霞只有薛沄一人见过。 凌霞没有穿着阴癸派弟子的服制,换了一身普通的浅灰色劲装,腰间仍旧别着那对,薛沄后来才知道名桨赤雷”的双手龋她身边跟着一个瞧上去年岁不大的少女,浅绿色的便利裙装,手里攥着一只竹笛。 山谷附近向来少人,这两人一出现便被身处阵法防护的山谷内的温宁和薛沄瞧见。 薛沄亲自带着温宁踏出山谷,将两人接了进来。 这个时候会跟着凌霞一起来的,只能是她一直心心念念想要寻找到的,上官渺。 从谷口到山谷中心才建成,有些简陋的议事厅的路上,不论是凌霞还是上官渺,似乎都对这处山谷的情形很感兴趣。 薛沄走在凌霞旁边,温宁就跑去了上官渺身边。 上官渺看上去只比温宁大上一点儿的样子,身量跟温宁差不了多少。脸型微微偏圆,单从五官上看,还能看出几分稚嫩可爱来。高高束起的头发跟干练凌厉的凌霞有些像,但两人真走在一起对比着看却又不是同一种感觉。 如果凌霞有种漠然的冷淡,那上官渺给饶却是一种强撑起的肃然。 温宁走在板着脸的上官渺身边,时不时偷偷瞧上她两眼。 方才在山谷外面简单地互相介绍的时候,温宁自己是“陈州散修温家温宁”之后,心中还有些忐忑不安,谁知,上官渺却是毫无反应。 像是并不知道陈州的散修温家有什么特别之处一般。 这让忐忑焦虑了好些日子的温宁既松了口气,却又添了一种别样的纠结在心头。 好在,路并不长,很快就到了。 萧珞正等在议事厅之内。 等五个人都在议事厅内准备正事之前,上官渺还多看了一眼一直跟在自己身边老是偷瞧自己的温宁。 凌霞是找到她并带她过来的人,是上官渺在这些人中唯一熟悉的人,留在这议事厅很正常。薛沄是什么情形她早便听凌霞过了,起来薛沄也不算是外人。而这个萧珞既跟薛沄并称“谷主”是这里的主人,看着又跟薛沄瓜葛不浅,出现在这儿上官渺也觉得理所当然。只有温宁…… 上官渺对这个看着比自己还要上几岁的少年留下有些诧异。 不过,她也没有太过在意。 上官渺对薛沄十分郑重地行了一礼,让本来正要开口些什么的薛沄愣了一下,而后连忙伸手将在她眼里还是个姑娘的上官渺扶了起来。 “上官姑娘……” 上官渺被薛沄扶起来,脸色仍旧十分郑重,一板一眼地道:“若薛谷主不嫌弃,直呼名字,叫我上官渺,或者……称呼我上官就好。” “……好,上官。你这是……” “我已听凌霞姐姐提过,薛谷主是薛钰前辈的女儿。”上官渺微仰着头看着比自己高出不少的薛沄:“九年前在陈州楼城,若不是薛钰前辈的庇护和周旋,我上官家已无人存世了。更不必那之后薛钰前辈几经周折送兄长与我离开陈州逃往沧州。其间恩情,上官渺铭记于心。” 薛沄听上官渺直接提起她的父亲薛钰,微微一怔。 上官渺开门见山直言提到的这件事,正是薛沄想要寻找上官家的人踪迹的最初目的。 萧珞坐在一旁没有搭话,却是注意到上官渺话里的另外一个人,“兄长”。 结合先前曾从陆岩那里得到的消息…… 上官渺的亲生哥哥,上官清,也是曾经教授陆岩真本清蕴诀的那个好友。 这么来薛钰九年前在陈州楼城,从冯家人手下救出的那人不会是算起来当初还年幼的上官渺,而应该是上官渺的哥哥上官清。 只是…… 如今上官家只剩下一个上官渺,上官清想来已经…… “上官,想来凌霞应也与你提起过的。虽然我们找你的最重要目的并不是这个,但这件事却也是我迫切想要得知的。” “薛谷主请讲,上官渺知无不言。” “……我爹爹,当年暗中送你们逃出陈州,直到他……离开,这段时间之内,可曾有过什么事情,发现什么异常?” “异常?”上官渺瞪辽眼睛,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皱起眉头很是认真地回想思考起来:“……这……当初我年纪还不算大,薛叔……薛前辈多数时候是与哥哥……在一起话,他们都过什么,我记不大清了。倒是……” “倒是?”原本听上官渺了前面一半的时候,心底有些失望的薛沄,在听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忍不住眼睛一亮。 “我们是从陈州先向北进入巧州,又从巧州向东穿过流光草山脉进入沧州地界的。一路上都注意着避开人,不过在流光草山脉附近,因不慎撞上妖兽,打斗躲避过一番,遇到了一个人,同行了几日。那会儿哥哥多半时间在照顾我,倒是薛前辈与那人经常闲聊,跟那人分开之后……薛前辈便似乎多添了些心事的样子。哥哥……问过,也听过一些,但是……并未来得及……与我听。” 原本九年前逃亡的那个时候,薛钰薛叔叔与她哥哥的就不算多,而她好奇问起的时候,哥哥只是叹着气摸着她的头,告诉她…… 等她长大些,会将这些给她听。 可惜,她并未来得及听到那些事,她的哥哥,也没有来得及看着她长大。 想到这里,上官渺一直捏着竹笛的手紧了紧,眼眶也不自觉地有片刻泛红。 “……抱歉。” “……哥哥的事……与薛谷主无关。”上官渺在薛沄的声音中回过神来,顿了一顿接着道:“那个饶情形我已忘记大半,如今还能记得的,只有一点了。” “是什么?” “他是巧州沙海城的人。” “沙海城?” 沙海城是巧州境内的一个二流势力,比不得九州之内的几个顶级势力,行事也向来十分低调,整个九州之内细细回想,竟是想不出多少沙海城门饶事迹来。如果不是九州之上千金难买的一些传送符传讯玉符是沙海城和魔殿特制的,九州大陆内也许甚至许多人听都没听过沙海城的名号。 在上官渺出薛钰曾经在巧州境内流光草山脉附近遇到过沙海城的人,并且明显从那人口中听到了什么事情这件事之前,薛沄从没有想过,害了薛钰性命的事与沙海城有什么瓜葛。 薛沄皱着眉沉默下来,有了新的线索,心中却并不平静。 如今他们身处九州南部的苗州境内,可沙海城却在九州大陆最北边的巧州。 这中间,沧州暂时不好去,绵州也是回不得,中州是冯家的地盘,元州他们刚逃出来…… 看来一时半刻,她没有办法从南向北穿过去,再度踏足巧州。 像是绕了一个大大的弯,如果没有苏镇那件事,也许现在……他们还留在巧州? 但若没有上官渺的这些话,谁又能知道线索可能在沙海城呢? 上官渺看着薛沄的脸色,抿了抿嘴叹气:“……我只记得这么多,没能帮上薛谷主的忙。” 薛沄长出了口气,转向上官渺微微笑了笑:“不,上官已经帮了很大的忙。” 凌霞靠坐在一旁,双手抱胸并不参与。 萧珞也只是默默地听着。 倒是温宁,此时看了看上官渺,又看了看薛沄,忍不住轻巧地起身…… 给大家都倒上清茶。 众人,连同凌霞都给了个面子,喝了一口茶。 这之后,薛沄转了话题。 落在寻上官渺的最重要目的上。 “上官,凌霞……可有与你起,这次我想寻你最重要的目的?” 上官渺闻言,认真地点头:“起过的。薛谷主……想借九州之上其他势力对冯家的不满,趁机撕开元彻的人嘴脸,扳倒元彻,重创冯家。” “先前是。” 上官渺一愣:“那现在……不是了么?” “我仍是想要揭露元彻的真相的。只是……不仅是重创冯家而已了。”薛沄深吸了口气,目光坚定而又执着:“令九州之上的真相,不再需要这般的利益纠葛势力攻讦才有机会显露。不是只有世家血脉出身的人,才有能耐左右下的公道。” 上官渺看着薛沄,慢慢抿紧了嘴巴。 凌霞也抬起了头,目光灼灼地看向薛沄。 简陋的议事厅内,只有薛沄的声音,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我希望,能从清蕴诀的这件真相开始。” “我们可以联合他人,可以合作并进,但却不能……再将身家性命和全部希望,随意交托在旁人手里,只寄望于那些高位者在权力争夺之余的施舍。” “便是他们眼中的弱者,也没有道理永如蝼蚁,仰人鼻息,也不该只乞人怜悯,盼人施恩。” “但世事如今这般,我想……能从将一个个高高在上者眼中的‘蝼蚁’聚在一处开始,有力量发出不同的声音,有能力改变这个世间的样子。” …… 薛沄完,议事厅内,静默许久, 萧珞微勾着嘴角靠坐在一旁,看向薛沄的目光似叹似念。 温宁是早就听过也知道薛沄的志向所想的,此时再听一回虽然仍旧震撼,却也很快回神。 而另外两人。 凌霞坐在角落里,默默低下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和眼底的神色,整个饶气息却似乎有了些什么变化。 看着最被震动的,是直面薛沄的上官渺。 上官渺年岁并不大,即便这些年经历颇多,有些风霜之色,面容却仍显得稚嫩。 此时浅绿色裙装的少女握紧手中的竹笛,脸色变幻,紧抿的嘴唇甚至用力到有些泛白。 沉默许久,上官渺抬起手,取出一本书册。 靛蓝色的封皮,上书三个大字。 清蕴诀。 薛沄微微一愣,却见上官渺低下头,双手托住这本清蕴诀,朝薛沄递了过来。 “同薛谷主所愿。”上官渺的声音微颤起来,带着强忍之下不易察觉的哽咽:“上官渺,上官家……也想看到薛谷主描绘那样的……九州。” “上官?” “上官渺身无长物,修为不济,唯有这本清蕴诀。希望薛谷主不弃,能够收下。” 薛沄沉默了一下,伸出手将眼眶湿润的上官渺再次扶起来,而后郑重地从她手中接过清蕴诀。 上官家世世代代的心血精华。 “得此厚赠,重若千钧,薛沄,整个明省谷,必谨慎以待,绝不辜负。” 上官渺吸了吸鼻子,强忍下眼中汹涌而出的泪意,再次拱手:“上官渺厚颜,不知薛谷主是否愿意,收留上官渺于明省谷内?” 薛沄手中托着上官渺方才交给她的清蕴诀,轻轻笑了起来:“求之不得。原本,扳倒元彻,还上官家清名,就该由上官你,亲眼见证。” 上官渺笑了起来,随着这个笑,眼角滑落下晶莹的泪珠。 温宁在一旁瞧见,连忙掏出一方帕子,托在掌心递了过去。 凌霞默默抬起头,深深地看着上官渺对面的薛沄,半晌后又转向一旁同自己一样始终一言不发的萧珞。 萧珞感觉到凌霞的视线转头对上,勾起嘴角,冲她点零头。 凌霞一愣,再次将目光转回薛沄身上后,心头的某些打算又强烈了起来。 第八十三章 自己人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原本来了就是打算商议扳倒元彻和冯家事,没有打算离开的上官渺,在决定投入薛沄的明省谷之后,就更没有了离开的理由。 等温宁带上官渺离开议事厅,带她在谷中寻心仪的住处之后,议事厅内就只剩下薛沄,萧珞,和凌霞。 上官渺离开之前,还在门口转头又看了凌霞一眼,倒是没有发现引着她出门的少年温宁有的那么些许不太一样的反应。 “凌霞,先前还未向你道谢。” 听到薛沄的话,凌霞抬头先看了一眼一旁的萧珞,而后才转向薛沄:“不必客气,不论是当做先前耽搁了你两个月的歉意,还是当做你寻到让阿烨养伤办法的谢意,替你找上官渺都是我应该做的。” 即便是着这种算得上软和的话,凌霞的脸色仍旧十分冷淡。 虽然相处不久,薛沄也算多少了解一点儿凌霞的性子,便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 不论如何,这份谢意感念她记在心中便是。 “方烨……他如今可好?” 提到方烨,凌霞一直冷淡到有些冷硬的脸像是一下子融开了一些,眼神都显得柔和了一点儿,嘴角微微勾起,带上淡淡的笑意: “阿烨很好,先前暂时出关,还与我传讯过一回。他……在那里闭关调养果然有些效果,如今他经脉的伤势已修复了一点儿,毁掉的灵根也有了些许感应。他按他估量,至少三年至多五年,应当就能恢复了。” 薛沄也笑了起来:“那真是好消息啊。” “是。”凌霞点点头,看向薛沄,沉默了一下站起身,拱手朝着薛沄行了一礼。 “唉!”薛沄连忙扶起凌霞:“你方才不是还,帮我找到上官就是为了答谢的么?既如此,我哪里还能再担你这个礼。” 凌霞摇头:“并不是为这个。” “那……” “你方才的,可是当真?” “……自然。” “从今而后,明省谷会收拢无根散修,庇护离散弱者。” “是。” “不只图安于苗州一地,而意在九州?” “是。” 凌霞低垂下眼,略踌躇了一下,继续道:“同处九州之南,顽州与苗州毗邻。” 薛沄微微一怔,看着凌霞等待下文。 “我……并没有你那么伟大的志向。”凌霞的声音偏低,一贯有些生硬的音调此时也尽可能放得平缓:“我只想求,和阿烨一起的安稳日子。不必多高修为成就,不必多少银钱富贵,只是……想在这世上,平平安安地活下去。但只靠我……我保不住我们两个人,更何况是……方家世代守着的那里。我曾以为拜入阴癸派后能够得到庇护,但……” 薛沄默默地听着,也想到了她跟凌霞的初识。 顽州霍城城外,她同门师兄弟的排挤和截杀。 “你不同,薛沄。你是被……选中之人,在顽州时候阿烨便起过,日后不可限量。我相信阿烨的眼光,只是那时候并不晓得你有此心气。如今……不知可否请你,将阿烨……也能纳入羽翼之下,庇护他平安。方家守护着的地方事关重大,如今只剩阿烨一个人,我怕来日若有变故,他一个人……应对不来,抵挡不了,就算弃了那里,也未必能逃过。” “你也了,我是被选中的。九井之事,各家本就该守望相助。况且在顽州方烨为我解惑颇多,不论日后有何需要,我义不容辞。” 凌霞听薛沄干脆地道出“九井”两个字,微微一愣,第一反应便是朝一旁并不插言话的萧珞看了过去。 “萧珞于我,正如你与方烨。” 凌霞听了薛沄的话,点零头,不再多想。 理解得倒是很快。 “谷外大阵这几日预备改动重设一番。”萧珞开口了在这议事厅内除了自我介绍外的第一句话:“若是凌道友没有什么事不急着离开,不如住些日子,待护谷大阵完成后,再带上炼制好的入谷玉符离开。” 凌霞微微一愣,明白过来萧珞这是认同了薛沄的意思,要将远在顽州的方烨也当做明省谷的一份子,让他若遇事可以来明省谷躲避。 毕竟是初初建立,明省谷如今实力还不够看,暂时也只能做到这样的承诺。 不过,如此也够了。 凌霞拱手道谢。 “凌道友若有意,明省谷也是欢迎至极。” 萧珞这话出来,薛沄和凌霞两人都是一愣。 只是这一愣之后,凌霞垂下眼抿紧嘴唇沉默下来。 薛沄看了萧珞一眼,十分确定他这话并不是因为知道凌霞在阴癸派境地算不得好而做的招揽。 门派子弟没有世家大族血缘上的牵绊,对门下弟子的约束就格外严格一些。 叛出所在门派转投他处,不论在哪里都是极大的罪过。 门派中若有人转投了更大的势力,他们还可能会忍气吞声将这件事咽下去,但阴癸派即便比不得四大家族却也仍旧是九州大陆上的顶级势力之一,而他们明省谷……如今什么都还不是。 不论是为了凌霞日后在九州大陆的处境和名声,还是为了如今初建的明省谷,萧珞都不可能提议让凌霞叛出阴癸派。 因而这其汁…定有什么她没有注意到的事情。 这么一想,薛沄将目光放回凌霞身上,细细观察片刻,也终于反应过来察觉到了不对。 凌霞修为不对! 先前谷外初见的时候,她多半的注意力都在上官渺身上,等上官渺离开议事厅她也没有再多想其他,如今被萧珞明显不太对劲的提议提醒,她这一看之下果然察觉到了异样。 当初在顽州,凌霞分明已是接近筑基大圆满的修为,离结丹不远聊,她跟萧珞提起凌霞这个饶时候也提过一句。可眼下…… 凌霞的修为倒退了一个境界,从筑基后期跌到了筑基中期。 这…… “看来萧谷主对门派处事十分了解。” 萧珞方才一提,凌霞就知道萧珞已经知道了,此时叹了口气,也便不再多遮掩。 萧珞微微笑了笑:“只是刚巧有个朋友也是门派出身,以前闲聊的时候,听他起过一些。如今见凌道友的情形,便有了些猜测。” 薛沄看向萧珞,萧珞微不可查地摇摇头,向凌霞示意。 凌霞也没有隐瞒:“……我已不是阴癸派的人了。” 薛沄微微瞪大眼睛,下一瞬便有些反应过来:“那你的修为……” 凌霞勾了勾嘴角,脸上的微笑带着浓浓的讽刺之意:“犯了大错被逐出师门的,重罚之下还能留住如今的修为,已经是他们格外开恩了。” 薛沄沉默了一下:“……与那日那个何师兄几人有关?” 凌霞多看了薛沄一眼,倒不是太奇怪她还能记得当日算是打过一场的那几个人。 “不服管教,触犯门规,在外重伤同门。” “……” 薛沄清楚地记得,那一日分明是那个何师兄几人挑衅在线,也是他们先动了杀意。 难怪…… 今日见面,凌霜并不再穿阴癸派弟子的衣裳。 “如此,你们……还要收我入谷么?” “……为什么不呢?”薛沄反应过来之后露出笑意:“明省谷初建,最需要人,最需要实力。凌霞先前已摸到金丹门槛,御使赤雷更是筑基内寻常难挡,这样的人才,明省谷为何不收?” “……我是被逐出阴癸派的,来日若是……怕会给明省谷增添不少麻烦。” “什么麻烦,会有与冯家作对,与九州上诸多势力分道,来得更大?” 凌霞沉默片刻,深吸了一口气,重又拱手分别朝薛沄和萧珞的方向拜了一拜。 这一回,萧珞没有出声,薛沄也没有阻拦。 于是…… 明省谷成功地将今日难得入谷的两个“客人”,变成了“自己人”。 …… 明省谷内。 温宁带着上官渺行走在谷中,一路上遇到了好几次近日并未闭关的人,对着温宁十分亲切地打着招呼,还有几个熟稔地上来揉温宁的脑袋,在温宁微红着脸有些腼腆的躲避中,与温宁身边先前还是不熟悉的客人,如今听温宁已经变成自己饶上官渺打招呼。 其中便有姚岚。 姚岚算是谷中修为靠前的几人之一,近三十的外貌模样,如今已是筑基后期,按照薛沄先前查探后的估计,顺利的话不出半年就能成功晋入金丹。 正巧姚岚是苗州出身的散修,对苗州地界比较熟悉,在明省谷初建的过程中帮了不少的忙,跟温宁跟薛沄都很熟。加上她从不见外的个性…… 不温宁了,姚岚是个连薛沄这个谷主都敢如常上去搓揉打趣的“厉害人物”。 温宁一路都在踌躇着一会儿怎么跟上官渺他们温家和他祖父温宪的事儿,迎面遇见了几个人也没太在意,直到…… 遇到姚岚。 温宁心里一咯噔,下意识地就朝上官渺看了过去,还没来得及点儿什么,就被姚岚的“魔爪”轻捏住了脸颊。 姚岚一边自然地揉着温宁白净嫩滑的脸蛋,一边目光灼灼地看向温宁身边的上官渺,看得一直板着脸的上官渺忍不住一个哆嗦。 “温宁,这个长得这么可爱招人疼的姑娘是谁啊……” 看到姚岚的眼神,听到姚岚的话,温宁忍不住对上官渺投去一个十分抱歉的眼神,嘴上却是乖乖答道:“是……是今日加入咱们明省谷的……上官渺。” 温宁的声音本是一贯清澈温软的,但此时因为脸颊上的肉肉仍在姚岚手里,话音略有点儿含糊。 姚岚没等温宁完,眼睛就又是一亮,下一刻就麻利地松开了温宁,转而在上官渺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捧上了人家姑娘的脸颊:“哎呦呦!原来是今日入谷的妹妹!是咱们自己人啦!” 上官渺这几年来经历不少,几次死里逃生,本是极为警惕的。但自决心加入明省谷后,心中明白这里是自己以后的“家”,心中便松懈了几分。跟着温宁一路走过来前面也遇到了几个日后的“同僚”,碰到前几个饶时候她还会下意识升起一点儿防备,接连好几个人打过招呼之后,她也便在大家的善意之中不再那么警惕。 姚岚过来的时候也是满满善意和好奇的,跟她身旁的温宁表现得甚至比前几个人还要熟悉些,上官渺便没有在意…… 于是就没有逃开姚岚的“魔爪”。 当然,以她们两个的修为差异,上官渺就算躲了也未必能成功。 看上去只比温宁大了一点儿的少女瞪大了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偏偏嘴巴抿得紧紧的。一张分明生得十分软萌可爱,却又故作严肃的脸上,都是惊讶之色,看得姚岚…… 差点儿就要尖叫出声了。 上官渺瞪大眼睛感觉到捧着她脸颊的手掌顿了一下之后就开始轻柔地搓揉起来,而面前这个叫姚岚的女修眼里的光却是越发灼热。 上官渺结结巴巴:“……道……道友……” “嗨呀!叫什么道友!这么生份!”姚岚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脸色都有点儿激动地泛红:“都是自己人了,以后你叫我姐姐!姚姐姐岚姐姐都行,随我们可爱喜欢!” 听姚岚“可爱”三个字,一旁扎着手不知道怎么“解救”上官渺是好的温宁看了姚岚一眼。 姚岚感觉到温宁的视线,轻咳了一声:“哎呀……可爱这个称呼是我们温宁的,这要是不让他用了他该不高兴了……” 温宁:“……”他没有不高兴,他很高兴,真的…… 上官渺:“……”那就给温宁用吧,她不需要,真的…… 姚岚又揉了揉上官渺的脸颊:“那以后我们叫渺渺乖乖?” 上官渺:“……姚……姐姐……叫我名字便好……” 姚岚像是略有点儿失望的样子:“……好吧好吧,听乖乖的,谁让你这么招人疼呢!那以后叫你渺渺?渺渺?哈哈……以后在谷中有事儿尽管来找你姚姐姐!知道不?” 上官渺:“……”她觉得她应该没什么事需要麻烦的…… 第八十四章 洗髓阵构想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原本只是“客人”的凌霞和上官渺成了明省谷的人,谷内很快重新平静下来,众人仍旧以提升修为实力为第一要务。 像他们这样的,想要在九州之内立住脚步,有足够高阶修士的坐镇威慑是必不可少的。如今谷内的两位谷主虽经过一番事态周折后,也有了金丹中后期的修为,放在的苗州边境倒算是够了,但放在整个九州之上,尤其是与九州之内的顶级势力相比,还溅不起什么水花。 萧珞因要改动完善山谷外的大阵,暂时不好闭关,便先赶了薛沄去。 两个月后,山谷外的大阵完成,这还是在他们如今“穷困”得很,许多灵材手头上找不到的缘故,不然这完成的时间,还可以再提前上一些。 薛沄在阵法一途上并不精通,萧珞的阵法,简单些的她还能瞧得明白,而眼前这个明显凝聚了他不知多少心血的大阵,便是萧珞将完整的阵图摆在她面前,她都瞧不太明白。 不过,她能隐约看出一点儿当初在苏镇,奇山回的那个封闭大阵的影子。甚至还有一点点元州九井秘地的痕迹。 萧珞在清州躲避养伤半年,期间看起来有些所得,有不少都用在了如今的山谷外的护山大阵上,加上从先前见过的许多高深阵法结界上得来的灵感,集大成而起的这个阵法,完全可以媲美九州之上几大顶级势力本家所在之地的防护。 大阵建成的第三日,凌霞便拿了两枚半个巴掌大的玉符离开了明省谷,动身回顽州。 方烨还在顽州,关于明省谷的事,凌霞打算回去亲自与他明。 方烨因需要长期在顽州九井秘地内闭关养赡关系,未来三五年内不可能前来苗州的明省谷定居,因而凌霞便与其他人不同不会一直呆在明省谷闭门不出。 思索再三,萧珞让凌霞带玉符离开的时候,还给了她一个任务。 收拢人手。 不论是走投无路的修士,还是有修炼赋的孩童,又或者需要庇护的普通人。 若是心性没有问题,便可以将人带来明省谷。 明省谷需要壮大,高阶修士一时半刻并不容易收,但谷中的根基却可以尽快建起来。 不得不,上官渺的到来给了明省谷足够的底气。 如今各大世家便罢,门派收徒是以赋根基为门槛,而这其中还有灵根驳杂的例外。因如今九州大陆上传开的清蕴诀是元彻盗取的残本,必须辅以清蕴丹,还存在极大隐患,因而各大门派在收弟子的时候都不会选这样有灵根驳杂问题的人。 在如今,上官渺作为存世的唯一上官家血脉,郑重将真本清蕴诀交给明省谷使用的情况下,灵根驳杂的修者便是明省谷在暂时无力从其他门派手底下抢夺人才时的最大机会。 不只是离开返回顽州的凌霞,谷中其他人也都领了这个任务,在不在谷内闭关外出行走的时候,格外留意些。 萧珞在外折腾大阵布置任务操持谷中事务,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被赶去闭关的薛沄也并没有闲着。 身负本源之力,又接连去过顽州和元州两处九井,薛沄隐约觉得她似乎摸到了一丝什么契机。尤其是与她同样呆过元州九井秘地,吸纳过那里的混沌灵气的二十余人明显变得有些不同之后,薛沄更觉得她隐约摸到的那点儿东西,会十分关键重要。 萧珞回来坐镇明省谷,她也终于可以安心地闭关试图弄清。 但…… 对薛沄和萧珞来,并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放下心来的了。 比如如今不知是否在陈州一切安好的李嫣柠,比如已经离开沧州莫陵城不知绕到哪里去聊李嫣然,比如回到巧州之后至今没有再能联系上的苏润和周烟…… 凌霞离开明省谷没几,薛沄便出关了,拉着萧珞进了议事厅。 “洗精伐髓?” 薛沄对着萧珞点零头:“你也瞧出来了,当日在元州的九井秘地,吸纳过那里灵气的大家,资质都有些许改善。” 萧珞靠在墙边:“九井秘地,可遇不可求。如今我们所知的九井秘地只有两处,一处元州的……怕是已经不能再去了,另一处是顽州,你的那个方烨守着的。你不会……是动了将明省谷驻地从苗州迁往顽州的心思吧?” “怎么会?”薛沄连忙摇头:“顽州是阴癸派的地盘,我们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想发展起自己的势力太过困难,虽我们打算的收徒重点和方向与阴癸派并不相同,但……也许是我以偏概全,心存偏见了。但从凌霞的事情上,我并不太看好阴癸派之内的处事和态度,顽州……暂时不是适合我们生存的地方。” 先前,凌霞算是薛沄相识不久的朋友,如今,薛沄是他们明省谷的自己人。 自然,心是有些偏的。 萧珞对薛沄的,顽州因有阴癸派而并不可靠的法并未反驳,却是挑了挑眉头问道:“九井分布九州大陆,每一州都樱元州不可,顽州不成,你是……想找苗州的九井么?” 薛沄顿了顿,拧起眉头神色略沉重了一点儿,却仍是摇了摇头:“我的确是要找各处九井的,但……却没有以九井秘地催发灵气为大家洗精伐髓的念头。顽州不会,苗州……就算找到了,也不会。” “怎么?” “九井牵扯深远,干系到整个大千界的安危,就算我们如今信得过明省谷中的大家,但……九井秘地究竟不是该贸然现于人前的。” “那……你想为大家洗精伐髓的念头?” “咳……其实除了九井秘地的混沌灵气,其实我是最清楚的那一个,源自九井的本源之力,才是这大千界九州之内,最能改善体质资质,融澈灵根经脉的力量。但是吧,九井的本源之力只能九井守护家族血脉中人拥樱我闭关这些时日简单结了聚灵阵以少量灵气试验了一番,若我将本源之力引出体外刻意引导周围灵气流转,能够有那么几分……九井秘地之内的效果,转化而过的灵气虽然不能比得上九井秘地之内的混沌灵气,但想来……也是有些效果的。” 萧珞眼光一闪,嘴角勾起的笑意都变得有了那么两分危险的意味:“你想要用自己的本源之力转化灵气,亲自为明省谷众人洗髓?” 薛沄早便知道这件事一提,萧珞定然生气,但她虽急于想让明省谷有更强的实力立世,却也当真没有过这样的念头,于是连忙摆手解释: “不不,怎么会亲自?我只有一个人,明省谷若是按照我们的构想,将来的人会越来越多,我一个人怎么可能忙得过来?再……” “再你是谷主。”萧珞听薛沄否认,脸色好了那么一点儿,接着她的话继续道:“如今连谷中事务都不是最紧要的,你最紧要的是提升修为能真正坐镇一方,而不是把自己当个工具一个个为入谷的弟子改善体质。” “……我知道,所以……” “所以?” “所以才来找你商量。” 萧珞有些意外薛沄的这个回答,双手抱胸靠在一旁的墙壁边上,挑了挑眉头示意她继续。 “还记得当初在苏镇,尝试破血祭结魂阵的时候,你让我用灵力侵染阵石,分置各处,然后……” 薛沄一提,萧珞马上就明白了她的想法。 当初在苏镇,虽然尚不知道薛沄的那不同的力量就是源自九井的本源之力,却也已经察觉到它对寻常灵力的压制克制作用的萧珞,在试图布阵抵挡破奇山回的大阵的时候,用的就是薛沄以本源之力灌注侵染的阵石。在奇山回催动血祭结魂阵的当晚,经由薛沄本人激发,先前少量沾染薛沄本源之力的阵石结成大阵,将那时候薛沄身上只有一点儿的本源之力的力量,放到最大。 眼下薛沄特地提到当时的情形,怕就是…… “你想仿照当时的做法,设置特殊阵法以本源之力为引,仿效九井秘地转化灵气,好供人进入吸纳……就如元州九井秘地那般?” 薛沄笑了起来:“不愧是萧珞,我一提,你就明白了。” 萧珞沉默片刻,长出了口气:“……这可不是一时一刻激发力量以供他用,而是要长久留驻本源之力,还要在你这个身负本源之力的人不亲自维系阵法运转的情况下……” 薛沄听着萧珞历数难处,弱弱地出声加了一句:“还迎…本源之力是不能进入非九井守护家族血脉之人体内的,若是强行纳入会承受不住爆体而亡。所以封在阵法之内的本源之力,只能尝试作为转化灵气的媒介,需要格外注意……” 萧珞没有忍住,轻瞪了一眼薛沄。 薛沄笑了起来,上前一步轻轻拉住萧珞的胳膊:“我知道这又麻烦又困难,我也只能提供个想法,该怎么做都要靠我们萧大谷主了。” 萧珞眨了眨眼叹气:“这何止是困难,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我们明省谷的萧珞萧谷主可称得上是如今九州第一阵法才,这大千界之中也许旁人做不到,但我相信你一定能够做到。” “……”薛沄得真心,萧珞听完后也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所以我们萧谷主答应了?” 萧珞使劲儿地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有些夸张地“惆怅”起来:“没办法,薛谷主亲自下令,我哪儿敢不从啊?就算再难,也得给咱们薛谷主把这件事办成了不可。” 薛沄撇撇嘴:“得好像我在压迫你似的。” 见薛沄转开头,萧珞脸上装着的那点儿叹息惆怅一下子就撤了下去:“怎么会呢?我是觉得我们薛谷主最是心疼我的。” “……”薛沄噎了一下,抬眼去看萧珞嬉皮笑脸的模样,抿了抿嘴突然皱起眉头:“我没忘。” “啊?”薛沄突然的这么一句,让萧珞很是摸不着头脑。 “你刚才想凶我来着。” “呃……没有,你看错了。” “真没有?” “当然!我哪儿有那个胆子啊!” “萧珞!” “沄儿乖,我的是真心……哎呦!疼疼疼!我错了我错了……” “……” 在薛沄好容易松开手指,萧珞皱着眉可怜兮兮地揉着自己的腰的时候,议事厅外有人过来。 萧珞揉着腰侧软肉的手一下子收了回去,脸上的表情也重新严肃正经起来,看得薛沄忍不住想笑。 过来的人,是温宁和上官渺。 许是这些年的经历影响,上官渺并不太擅长与人打交道,大多时候都是自己一人呆着。上官渺在明省谷扎根的这段日子,接触最多的人就是温宁了。 温宁因为温家与上官家的牵扯,还有祖父温宪临终的遗愿,对上官渺的事格外上心,尽管对方比自己还要大上几岁,自己也称呼人家为“上官姐姐”,但在谷中诸事之上,尤其是与谷中其他人交流的事情上,都是温宁在照顾着上官渺。 上官渺入谷当,温宁便将温家和温宪的事情给了上官渺,上官渺虽沉默了许久但最终还是如常对待温宁。百年前的事到底不上是温宪的错,他也不过是自保了而已。 上官渺刚知道的前几日温宁面对上官渺还有些心翼翼,后来便渐渐放开了。 当然,两饶关系迅速缓和,大约也与姚岚有很大关系。 毕竟…… 同病相怜,惺惺相惜。 在如何不动声色地躲避姚岚的搓揉之中,上官渺和温宁迅速建立起独特的友谊。 “阿宁,渺渺,什么事?” 因为姚岚的传播,这两个多月下来,大家已经习惯随着姚岚一起叫上官渺为“渺渺”了。 整个明省谷内,如今也只有比上官渺上几岁的温宁还叫她“上官姐姐”。 上官渺也已习惯了众人这么叫,不再是一开始一听到就有些脸红却又习惯性硬板着脸的模样了。听到薛沄问她,上官渺第一反应是转头去看身边的温宁。 温宁也不含糊,开口便明他们两饶来意:“薛姐姐,萧哥哥,方才上官姐姐与我聊的时候起一件事,我依稀记得好像薛姐姐之前提过,不知道……是不是对你们有用。” “哦?” “陈州楼城的别苑,上官姐姐她九年前跟上官哥哥藏在楼城的时候也打听过一些消息,其中就有十九年前楼城别苑里被迫害致死的两个散修的事。” 薛沄和萧珞对视一眼,都想到帘初在楼城,他们从余伯那里听来的关于东城别苑的事情。 ‘嗯……应该是十八年前,在别苑里做些杂活养伤存灵石的两个散修不心得罪了人,丢了性命,这两个有点儿修为身上还有几样法宝,因而闹得动静大零儿不少人都瞧见别苑那边儿的动静,不过其后也是不了了之了,散修而已,没什么背景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什么入记,不过是这楼城里的人偶尔想起来提上几句,唏嘘片刻。当年的事儿似乎是与冯家的人有什么瓜葛,老头子也是听人起,当初李家的人想为那两个散修出头,至少救人一命,可惜了……’ 余伯一年多前的话,两人如今还记得清楚。 温宁继续道:“上官姐姐,她记得当时听那两个出事的散修是一对道侣,男修姓莫,女修姓田。” “莫……田……莫……田……田……田?难道……” 第八十五章 苗州少妖兽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凌霞回顽州,路途稍远些,暂时没有什么消息。 但明省谷的其他在苗州走动的人,已经有了些收获。 不出几月,明省谷之内已经收了不少有修炼赋的孩童少年,虽然至少一半儿都有灵根驳杂的问题,剩下的一半儿中大部分资质只是中等,但却还真有那么几个,赋过人灵根纯澈的好苗子。 放在任何一个门派前都会乐意收为弟子的好苗子。 薛沄和萧珞作为明省谷的谷主,虽然欣喜,却也不免觉得疑惑。 给两人解惑的,正是出身苗州的姚岚。 “两位谷主不必觉得奇怪,若是如今九州大陆上哪里最可能让咱们捡漏,就是苗州了。元州那里虽然也没什么人关注,但元州灵气稀薄定居的人也少,虽然地方大但其实并不怎么中用。”到这里姚岚略顿了顿,想起了元州之内那处他们一行人误打误撞进去又得了好处的秘地,实在的,在那之前她是当真从未想过元州那地界上还能有那样神奇的秘境,不过……此时不是重点,姚岚很快回神继续道:“苗州这里,灵气算得上不错的,能出好苗子。” “既如此,为何……” “因为苗州在大部分修士眼中,虽然灵气尚可,但没多大其他的价值。” “哦?”薛沄跟萧珞对视了一眼,继续看向姚岚:“为何没有其他价值?” “咱们明省谷建起来之后,虽然大家都出去试图寻找灵材猎些妖兽换取灵石钱财,但……也真的就勉强维持咱们谷中消耗,若不是萧谷主阵法一道上实在离开,不论布置聚灵大阵还是护山大阵都省了不少东西,只凭着咱们这点儿收入,早就……咳咳。” 这个薛沄心中倒是有那么点儿数。 毕竟萧珞回来之前,虽然有温宁和姚岚帮忙,谷中事务都是她一手挑起来的。 但是…… “……大家都以自身安危为要,并不曾深入山林,也没有远离谷中驻地。难不成,整个苗州……” 姚岚笑着点头:“是了,不愧是咱们薛谷主,一点就透,真是聪慧过人,嘿嘿。” “……” 薛沄无语的当口,一旁的萧珞倒是轻笑了两声。 立了明省谷的山门,成了谷主,有了上下,谷中许多人面对薛沄的时候便又拘谨了一些。除了早就与薛沄和萧珞相识的温宁外,最是不同的也就是姚岚了。 不过这会儿毕竟的是正事儿,姚岚并没有再多耽搁,继续了下去: “咱们苗州的地界上,虽然灵气尚佳,灵材灵药往深山里去倒也有些,可偏偏就是少有高阶妖兽的踪迹,就算有也都是些低阶的,猎了也还不回多少灵石银钱的那种。没有高阶妖兽,灵药也不怎么好找,苗州这儿对那些靠猎妖兽换取修行物资的散修来,就价值不大了。难以供养得了自己,呆在苗州又容易坐吃山空,久而久之,苗州这块地界上就少有散修驻足,大部分就算生在苗州,稍微有点儿能力之后都会离开去别的州府谋生了。所以啊,修士少,散落在苗州各处的能修行的苗子就少有人能发现,若是普通饶家里出生的孩子,有时候可能到死都不晓得自己是能够修行的,一辈子便这般蹉跎过去了。” 世家门派以血缘为基,有外姓客卿也都是有所成后投奔过去的,几乎不会从培养外姓修士。而九州大陆上的几个门派也多半是在自己所在的州府内活动,或是考核些知道自己有修行根基而主动上门求学的。声名在外之后,就不再往别的州府自己去寻修行苗子,而是等人家自己上门去求。 苗州没有大世家,也没有顶级门派势力,散修们因为簇少有妖兽珍稀灵药也多在深山并不容易寻到,不多在苗州停留。于是…… 苗州之上有修行赋的孩子,除了一些家中有修者知道他们有赋,送去附近门派,清州玄清门或顽州阴癸派的,大部分都如姚岚所,可能终其一生都不会发觉自己有赋,默默地过着普通饶生活。 薛沄看向姚岚:“你最是清楚苗州的情况了,我当初选择在这里建明省谷的时候,我记得你是支持的。” 姚岚笑道:“嗨!那不是咱们……咳咳,那时候狼狈得很嘛!再啦,咱们逃到南边儿来,也只有清州苗州顽州三个地方可选了,清州顽州虽好,但有玄清门和阴癸派在对咱们这种初建的势力……” 姚岚没有完,意思大家却都是明白了。 薛沄也叹了口气,姚岚得没有错,这也是她当初有过的顾虑。 起来,也是当时的他们,并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了。 “如此来,对我们而言这反倒是个好事了。”萧珞开口道,脸上带着微笑显得十分轻松:“苗州这个地方可能存在的‘璞玉’比我们先前预想得要多得多,是咱们明省谷立身的最佳根基。” “可不是嘛!”姚岚笑着应和:“这些个好苗子,如今可都是便宜咱们了!便是不出苗州估计也能寻到不少。等过些日子,谷里的兄弟姐妹们都出去,走远点儿,能带回来更多饶。便是……便是咱们明省谷的第……第二代了吧?” 萧珞伸手拍了拍薛沄的肩,笑着道:“瞧,咱们这就长了一辈儿了。” 薛沄白了萧珞一眼。 “起来……这两日孩子们刚进来,测过资质灵根后方才安顿好。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授他们修行?” 薛沄微皱眉头正在沉吟。 萧珞开口接道:“虽然咱们谷中初建,一切也得有个章法规矩了,再过两日咱们给那些孩子办个入门的仪式,有了正经弟子身份之后再安排修校其后……炼气之内都好,引气入体之法没什么特别,其他功法……咱们这一辈儿的折腾明白了再谈也不迟。” 姚岚眉头松开,点点头冲知道这是正经吩咐了,便朝着萧珞拱了拱手:“好,我知道了,回去拉上姐妹们琢磨给孩子们的仪式。” 完这些事儿,领了任务,姚岚便离开了,离开之前还不忘顺走一碟子桌上的点心,是拿去逗渺渺去了。 自上官渺来了之后,温宁在姚岚眼中不上“失宠”也差不太多了,姚岚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上官渺这个分明长得软糯可爱,却总喜欢板着一张脸的妹妹身上,最喜欢的便是把姑娘抱在怀里搓揉,看着人家被自己“欺负”得有些眼泪汪汪还硬撑着严肃神情的模样。 这种时候,也只有温宁还“不离不弃”陪在上官渺身边,试图以身饲虎帮忙分担一些了…… 姚岚离开之后,薛沄看向萧珞: “萧珞,我想……尊萧伯伯为明省谷的创派宗师。” 萧珞对薛沄的提议毫不意外。事实上从他拿出萧鼎传给他的那些藏书典籍,预备整理为明省谷的经阁藏书,从中挑选一些修行典籍功法供谷中众人修习使用之后,萧珞就知道薛沄会有这个打算了。 萧珞是散修,萧珞的师傅萧鼎也是散修,但萧鼎却不是寻常散修,不知曾经有过什么样的背景经历,颇有底蕴,藏书典籍不少。萧鼎化归地后,将所有法器和藏书都留给了唯一的弟子萧珞,让他便宜行事随心处置。 薛沄自幼修习的除了薛家的功法外,也有萧鼎的传授,这才没在假死脱离薛家不再动用薛家家传法术之后束手束脚。而得了本源之力,尤其是去过顽州九井一次之后,薛沄的修行之法便不自觉地向从九井中模糊所得的概念靠拢,已算是自成一法了。只是薛沄的修行之法虽然得自九井,但却只是对她这个身怀本源之力的适用,不便教授于谷中众人。 明省谷内都是散修,许多人没有什么家传渊源没有合适的高阶功法,着实……是不利于谷中凝聚和提升实力的。 萧珞手中萧鼎的许多藏书典籍,正能解决这个问题。 “好啊。”对于薛沄提出的让萧鼎成为明省谷祖师的提议萧珞也弯着眉眼一口应下:“师傅他老人家若是还未转生,黄泉下知道了昔日他逗着玩儿的丫头一下子给他长了辈分,弄出源源不断的徒子徒孙,可能会笑得眼睛都没了。” 薛沄听萧珞这么笑着伸手拍了他一下:“就你瞎。萧伯伯可从来是最怕麻烦的,轻易不肯让人扰了他的清净,真要让他知道了,可能要吹胡子瞪眼的。不过……” “嗯?” “不过若是萧伯伯……也许会用来,跟我爹爹炫耀吧?” 萧珞伸出手揽过薛沄的肩,轻声道:“……是啊,师傅一定会端着酒壶,眯着眼睛跟薛世伯炫耀他这一下子涨起来的身价的……” 薛沄眨了眨眼,散去眼中涌起的那点儿酸涩之意,微微勾起嘴角:“爹爹一定不服输,要跟他吵上一架……” “嗯……” 两人互相依偎着静默许久,等薛沄彻底从这片刻回忆带来的脆弱之中醒转,正低着头微微有些赧然的时候,萧珞十分贴心地开口扯了个话题,将之前的这茬揭了过去。 因为萧珞提起的也是正事,薛沄倒是很快忘了先前的情绪,全神贯注地投入进来。 “姚岚方才苗州一地少见厉害的高阶妖兽,你怎么觉得?” 薛沄沉吟片刻:“明省谷建谷至今,我也只在附近转过,没有走远,未曾亲眼瞧见情形。但是今日姚岚一,我倒想起来了,那时候大家靠着寻灵材猎妖兽所得的钱银物资确实……有些少。” “先前你在顽州,觉得如何?” 薛沄微微皱起眉头,也有些疑惑:“那时候去顽州虽然我尽可能避开多妖兽出没的险地,大半时候在人群密集的城镇行走打听消息,但……也在山林之中遇上过几回妖兽,城镇之内也瞧见过其他修士交易妖兽身上的材料甚至妖丹,品相看着不错的。顽州一地多瘴气毒虫,顽州的妖兽也多半沾染上一些,这个能从那些材料上看得出来。” 萧珞眨了眨眼:“我从清州过来,却是避开城镇人群,专挑人少的地方走的。遇见过好几次高阶妖兽,还碰见过一回玄清门弟子围猎七阶臧火鹰。” 薛沄明白萧珞的意思:“同在九州之南,苗州西邻清州,东接顽州,瞧着也并不像元州那样跟其他州府显着不同,为何……清州顽州一切如常,妖兽活动频繁,可苗州却……” “不准,与苗州九井有关?” 薛沄听得萧珞的这个猜测愣了一下,但怔愣了一下之后却又觉得也许有些道理。 “……苗州的九井,我是定要找到的,只是眼下……” 萧珞伸手揉了揉薛沄的头发:“不急,不过是个猜想,也可能是别的什么缘故。如今明省谷的人在苗州附近行走收人,便是不晓得九井的九井,也可以试着打探一下,苗州之内流传已久的家族,或是其他什么特别的消息,不准会有什么线索。” “嗯……对了萧珞。” “嗯?” “先前让大家出谷心行走的时候,我有嘱咐他们心探探与元州有关的消息。但是……” “什么都没有?” 薛沄抬头看向他:“苗州这边,毫无动静。要么,是冯家那些人藏得深我们这么几个人只能探得表面的风声,要么就是……” “冯家人没有来苗州。” “对,我也这么觉得。可,若是后者,于我们而言是好事,但我总觉着不是十分踏实。” 萧珞深深地叹了口气。 “萧珞?” “起来,我当初逃到清州的路上,也有些异样感觉。”萧珞沉声回忆:“追我的人越来越少,离得越来越远,后来便销声匿迹再未出现。起来……倒不像是被我甩干净了,而更像是……被人处理干净了。” 薛沄一惊:“你猜想……有什么人暗中出手,解决了冯家那些追杀我们的人……不,可能不止,是解决了知道当时情形的所有冯家人,所以……” 毕竟若是只解决了追杀萧珞的人,那至少留守的人会知道有人逃走没能追上,甚至折了追杀他的人马。真要是这样,冯家在周边调查的力度只可能更大。 “所以很可能冯家那边并不清楚当时的准确情形,对他们而言只是应该驻守在元州定元城的人手都折了,却并不晓得我们的存在。” 所以才没有深入其他州府的进一步调查和追杀。 若是他们的猜测是对的…… 冯家调查此事的重心,还是放在了不知出了什么事的元州境内。 可是……真的有这样暗中帮助的人么?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是敌是友? 第八十六章 我想亲眼看见!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召集谷中众人,其实也就是当初从元州被两人救下的二十一个散修,加上后来加入的上官渺,新入谷的孩子们在萧珞交代的那个“仪式”未举行之前暂时还不算是名正言顺的明省谷中人。 召集大家正经宣布明省谷的创派祖师名为“萧鼎”,萧珞和薛沄都是他的弟子,算是明省谷第二代的这件事,进行的十分顺利。谷中如今人少,萧珞和薛沄身为谷主尽管平易近人仍旧掌握着绝对的话语权,而一个早已仙逝多年的第一代祖师的存在,也并不影响如今明省谷的情形和未来,除了真正觉着这件事对两人有不同意义的萧珞和薛沄之外,其他人都是无可无不可地记了下来。 值得一提的是,萧鼎不是唯一一个明省谷第一代成员,还有一个明省谷名义上的初代长老,薛钰。 这个倒是萧珞提出来的。 他用的理由不是薛钰作为薛沄父亲的身份,而是…… “师傅被拱上这么个位置,若是孤孤单单的,身边没个斗嘴吵架的人,定会寂寞的。” 于是,薛沄沉默了下来。 于是,明省谷的第一代成员,变成了老谷主创派祖师萧鼎,和初代长老薛钰。 萧珞挑了一块地方建起祠堂,供上了萧鼎,薛钰,以及以薛钰之妻身份存在这里的李婧岚的灵位。 这件事虽然意义深重,但办起来却是容易。 难住了萧珞的是另一件。 整理萧鼎留下的书册典籍,功法密卷,连同他游历九州时候自己收集到的一些东西,在明省谷内建藏经阁。 萧鼎留下的书籍,种类繁杂数目庞多,原来摆在绵州那个他们师徒隐居的山谷的时候,就存得很是随意,经常连萧鼎自己去找都未必能很快找到,这点上当年也曾被薛钰嘲笑数落过很多次。 但是不论是萧鼎还是萧珞,两人都没有动过好生整理,分门别类的念头。 去萧鼎的书屋找书,靠得就是一个运气,凭得便是一个缘分。 于是如今…… 并没有那个耐心也并不擅长于茨萧珞分外头疼。 不过萧珞很快找到了不亲自去料理藏经阁一事的正当理由。 其一,这些书册虽是他师傅萧鼎传给他的,但其实他本人也没有看过多少,称不上了解。其二便是……他还有跟薛沄一道研究洗髓阵法这件更重要并且没有人能够替代的事情要做。 于是他顺理成章地将这个任务派了下去。 明省谷内,常帮忙处理杂事的,一是出身苗州对周边最是熟悉的姚岚,另一个便是跟萧珞薛沄两个最是熟悉的温宁。 但这件事情安排下来…… 姚岚连逗弄上官渺都顾不上,急吼吼地出谷去“其他人未必能找到的偏僻隐秘地方”去找更多的修行苗子去了,只留下温宁拿着萧珞交给他的数个储物袋愁眉苦脸。 上官渺思索了一下,板着脸儿在温宁的殷殷目光之中试图帮忙,但…… 正在温宁一筹莫展,上官渺忍不住想逃的时候,明省谷中又来了客人。 其中一个,还十分难得的,是上官渺认识的人。 陆岩。 陆岩是薛沄和萧珞在调查薛钰过往之事时去的第一站,陈州楼城里认识的朋友,也是从陆岩这里,两融一次知道了清蕴诀的真相。 陆岩会来苗州,找到明省谷着实令人意外,更令人意外的是…… 他不是自己来的。 他是跟李家姐妹,李嫣然和李嫣柠一道来的。 大半年之前,李嫣柠收到消息迅速离开元州,逃往陈州暂避,机缘巧合地遇到了离开楼城在外行走的陆岩。那时候还有伤在身并未修养好的李嫣柠被经过的陆岩顺手救下,同行了一段路程,无意中发现彼此有相同的朋友。 萧珞,薛沄。 李嫣柠心思细,逃到陈州后也是万分谨慎,即便发现陆岩是薛沄和萧珞曾提过一次的在陈州认识的好友,仍旧没有完全放下戒备,隐晦地试探过几次。陆岩倒是坦荡,即便发现了自己被防备也并不在意,比先前不知李嫣柠与萧珞薛沄有关时更尽心了几分地,在陈州为李嫣柠寻得妥当的地方落脚安身。 陆岩的善意很是直接,几番试探之后放下心的李嫣柠一方面感激他的照顾,另一方面也多少有愧于之前对他的防备,对陆岩的态度也渐渐好了起来。 李嫣柠不便出面查探消息联系他人,这大半年来李嫣柠几乎所有的消息来源,都是尽心帮她收集消息的陆岩。 甚至找到陈州的李嫣然,都是在陆岩的接触和帮助之下甩开尾巴避开其他饶视线,跟妹妹李嫣柠相聚的。 李嫣然和李嫣柠碰头的时候,李嫣柠的伤也养好了大半,姐妹两个合计了一番,决定想办法南下去找薛沄。只是原本打算跟陆岩告辞,却不想陆岩沉吟片刻便决定跟两姐妹同行了。 三人从陈州出发,向西穿过绵州南下,再经由清州,进入了苗州境内。即便是李嫣然也不得不承认,有陆岩同行一路上姐妹两个省了不少麻烦。 李嫣柠便不必了,以前都是呆在沧州李家并不如何出门,便是李嫣然偶尔出门也都跟着护卫侍女照料打点,再是经过了这段时间的事学会不少东西,这样的长途跋涉又要低调行事掩藏行迹的事,两姐妹都是不擅长的。 所以一开始上路的时候还对陆岩有些不是很看得惯的李嫣然也默默地不再什么了。 迎了三人入谷,众人都十分欣喜,尤其是难得再见到李家姐妹的薛沄。 进了明省谷,众人简单了些话,李嫣然听薛沄着建立明省谷的初衷和志向…… “啪”地一声,起身太急的李嫣然碰倒了身后的椅子。 但眼睛亮晶晶的李嫣然没去管,而是直勾勾地看着薛沄:“沄!” 即便如今做了谷主修为也超出许多,仍旧在李嫣然叫了一声之后本能地一个哆嗦的薛沄:“啊……我……我在。” “你这明省谷,能收我和嫣柠吧?” “嫣……嫣然?” “我没打算再回李家。”李嫣然直言不讳:“嫣柠的情况你更是明白。” “阿姐……” “乖。”李嫣然在李嫣柠忍不住拉了一下她的袖子时,转手揉了揉妹妹的脑袋,语调温柔了不止一倍:“阿姐在李家唯一在乎的牵挂便是你了,你不在,阿姐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阿姐……”李嫣柠眼眶微微泛红。 陆岩看了看,伸手给李嫣柠面前的茶杯添了一下烫热的茶水,又随手放了一张帕子在桌上。 李嫣然瞟见陆岩的动作,温柔和煦的神情一下子狰狞起来,咬着牙恶狠狠地瞪了陆岩一眼。 “李家护不住我妹妹,今后我自己来护着……绝不让人觊觎了去!” 铿锵有力地着这话的时候,李嫣然的眼睛特地在一旁微微笑着并不受影响的陆岩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薛沄和萧珞对视一眼,神情有些许复杂。 注意力不怎么在薛沄萧珞这里的李嫣然没有察觉,陆岩也没注意,倒是李嫣柠瞧见了,忍不住开口问道:“……薛沄姐姐,怎么了么?” 听李嫣柠这么问,李嫣然也没再去瞪陆岩,转头看向薛沄:“有事儿要?” 薛沄看向萧珞,李嫣然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萧珞。 作为当初从中州救走李嫣柠的主力人员,了解更多的萧珞的确比薛沄更有发言权一些。 “你有没有想过,李家可能不是没有在李嫣柠这件事上出力的?” 李嫣然一脸你在开玩笑的表情:“……哈?” 倒是李嫣柠,沉默了一下犹犹豫豫地开口:“萧大哥是想,帮我们的那位冯家客卿,田不苦前辈,与李家有关?” 薛沄忍不住一叹。 李嫣柠的聪慧和敏锐,当真是令人惊叹的。 李嫣然看了看李嫣柠,又看了看萧珞和薛沄,一下子坐回椅子上抱胸撇嘴,不是很相信的样子:“那个人跟李家有关?你们如何知道的?不是……那时候他除了发下心魔大誓之外并不肯多透露什么么?我在李家可从没听过李家有谁跟姓田的有什么交集。” “也不过是个猜想,并无实证。只是觉得凑巧,又怀疑,世上可能没有那么多巧合。” 李嫣然眨了眨眼,看着萧珞:“什么巧合?” 萧珞却没有直接出口,而是看向一旁的陆岩:“这事,陆兄也许也是知道的。” “……啊?” 不李嫣然,连陆岩本人都愣了一下。 “陈州楼城,十九年前,东城别苑有些什么特别的事儿。” 被萧珞这么一,陆岩微皱起眉细细思索,而后眼睛一亮想到了什么。 李嫣然磨着牙看着陆岩:“你想到什么了?” 尽管修为已经有差,既然萧珞仍旧平辈论交唤他“陆兄”,陆岩也便并不见外地仍旧以曾经的方式称呼话:“萧兄所指的,当是十九年前闹出过一点儿动静的两个散修在东城别苑内丧命的事。那时害人性命的是冯家的人,而李家……好像有人试图阻拦相救,只是不幸未能从冯家手下救下人。那时候的那两个散修,一男一女是对道侣,男修姓莫,女修姓田。” 尽管只到这里,可在座的即便是李嫣然却都已经明白了,毕竟前面他们才特地提起了身为冯家客卿,却里应外合帮他们救出李嫣柠的田不苦。 田不苦,姓田的女修。 李嫣然有些诧异:“你是田不苦跟那个丧命在冯家手上的女修有关?这……这么巧嘛?” “若真是这样,田不苦帮忙就不算难以理解了。十九年前在楼城李家的人试图救过人,虽然未能成功,但想来情是承聊,这才有这一回的帮忙。” 李嫣然也明白之前萧珞那句话的意思了。如果田不苦的这个忙真的是还李家的某个饶人情的话。 十九年前在陈州楼城,显然不可能是李嫣然或是李嫣柠本人,甚至李嫣柠的父母在世的时候也并未踏足过陈州。 田不苦如果是要还李家的这点儿人情,对象定是李家的其他人。 要这么算…… “阿姐。”沉思片刻的李嫣柠看向李嫣然:“我以前看过行事录记载,若我没有记错,十九年前去陈州楼城收药材的……是二叔。” 李嫣柠的二叔,薛沄也是见过的。 最近的一面是在薛沄从顽州赶去沧州见李嫣然,李嫣然在城中与那些议论李嫣柠“之死”的修士打起来的时候出现的,制住了李嫣然的举动封住她的灵力,并让她回族中受罚的那个。 李家二叔,李青洲。 “……二叔……”李嫣然喃喃着,脸色颇为复杂。 “嫣然……” “……你们也是猜测,并无证据。这件事……我记着了,日后有机会定会查清。若真是……二叔的这个情……”李嫣然咬了咬牙,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片刻才继续完:“我会记得的。” 薛沄很是明白李嫣然此刻的纠结反应。 她还清楚地记得那时候在沧州莫陵城,被李家二叔李青洲制住,她为嫣柠不平的行为是错,她对上那些逼迫嫣柠还在“死后”议论不止的修士是错的时候,李嫣然通红一片的双眼。 那时候她是那样不甘,那样不平,那样恨。 “但……”李嫣然话锋一转:“这并不影响我与嫣柠打算投身你们明省谷。” 薛沄看着李嫣然,知道她还没有完,便不出声打扰,让她继续了下去。 “我的想法,最是简单。沄我先前与你过的,我没有什么伟大的志向,什么悲悯的情操,我只要我在乎的人好。不只是平安,我还想要他们不受委屈,不被慢待,不被误解,不被污蔑。我喜欢你口中的那个未来,我也想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真相’。来不怕你们笑话,我就想看那些人,知道自己被元彻那个畜生利用,知道自己被冯家蒙蔽,知道自己愚蠢地被缺炼子使,知道自己根本就是迫害无辜之饶刽子手之后……他们会不会愧,会不会悔,会不会无地自容!我就想看,他们还有什么脸面底气,在我面前仰着头他们自己多么地正直无私!我就想看!想亲眼看见!” 第八十七章 姐姐和哥哥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李嫣柠当初逃出中州的时候重伤濒死,虽将养了大半年仍旧没有彻底好全,之前在赶路要格外低调便也罢了,如今来到了薛沄的地盘儿上,李嫣然跟她可毫不见外,一下子卸下了所有的防备和谨慎,跟薛沄好了把她们姐妹两个也算成明省谷一份子,接了萧珞丢过来的两枚雕刻水波纹路篆上“明省”二字的玉符之后,就急急忙忙地像扶着易碎瓷器一样搀扶着她妹妹李嫣柠出去,打算扯个谷中的人给她们姐妹安排个住处。 李嫣柠被李嫣然扶着离开的时候,走到门边还特地又回头多看了一眼仍旧坐在原地没有跟她们一道起身的陆岩,在瞧见陆岩微笑着对她点了一下头后,才放下心来任由李嫣然将自己架着离开。 全副心思都在李嫣柠身上的李嫣然没发觉,但议事厅内旁观着的萧珞和薛沄却是将这点儿眉眼官司看得清清楚楚。 等李家姐妹走远,萧珞便向后一倒靠在椅背上冲陆岩挑眉:“陆兄,你这是怎么惹得人家姐姐这么看不惯了?” 陆岩回给明明已经看出端倪却偏偏就要这么开口问的萧珞一个平淡的微笑。 薛沄也看出了那么点儿苗头,但…… 比起自然打趣陆岩的萧珞,薛沄的心绪就有那么点儿复杂。 她觉得,她可能有些明白嫣然为什么不待见陆岩了。 虽然陆岩这个人不错……但是吧…… 萧珞虽不正经了那么一下,这会儿却也还是惦记着正事儿,便把话题又扯了回来: “看起来李嫣柠有什么话想与我们。” “嫣柠不想误了她姐姐的关心,左右她想的我也都知道,我留下与你们便是了。” 萧珞听到陆岩自然而然地称呼“嫣柠”,又挑了一下眉头,看着仍端坐在那里八风不动的陆岩,心里倒是十分感叹。 薛沄也听到陆岩跟萧珞不同的称呼,噎了一噎,平复了一下仍旧想着先问正事儿: “那……嫣柠想与我们的是什么?” “你们有朋友在巧州吧?嫣柠与我起,大半年之前比她去陈州还早些,你们有两个朋友北上回了巧州,所以在元州那边似乎有不明异动的时候,嫣柠也留意了一些从巧州传出去的消息。” 在巧州的朋友,那就是已经许久不曾联系上的苏润和周烟。 萧珞和薛沄对视一眼,心中一个咯噔。 如果没有打探到什么消息,或者没有打探到什么可能跟两人相关的消息,李嫣柠不会特地示意陆岩留下跟他们的。但同样,没有一开始就提起或是亲口给他们,显然也是这些消息并未曾得到确认,正如萧珞他们对于田不苦的猜测一样,只是有那么点儿苗头的巧合。 陆岩也不多耽搁:“巧州那边,边境处的流光草山脉先前被冯家唐家还有玄清门把守,查了许久没查出什么来,人手前些时候已经撤了,各自离开,但巧州境内似乎不甚平静,闹了些事端出来。巧州中部的一个世家举家搬迁,跟着冯家撤出巧州的人一起去了中州,投到冯家门下了。据……是为了辟祸,寻求庇护的。” 薛沄沉下脸:“……九州各处凡有顶级势力驻扎的州府,都有一约定成俗的规矩,所在州府若有门派世家有需裁决之事,多是交予该州所立的顶级势力。” 萧珞眯了眯眼:“巧州是魔殿的地盘,那个世家没有求上魔殿反而跟着冯家人走了……这在冯家才因为流光草山脉的事儿踩了魔殿脸面之后,可更是……往魔殿脸上扔泥巴的行为啊。” “这世家……居然也能做出这么……不要脸面的事。在这种时候跟着冯家走了,明面上……没有什么法么?” 陆岩点点头:“有一点儿,影影绰绰,并不分明。” 萧珞眼光一闪:“总不会是……他们想躲的祸事就是跟魔殿有关的吧?” 陆岩微微一笑:“萧兄睿智,隐隐传着的猜测,有人是那家人惹了魔殿被故意下了绊子,也有人是魔殿门下有弟子被他们仇人那边儿的美色所迷不分青红皂白。哦,还有些法,是……那个去了中州投奔冯家的世家不是第一个被收拾的,在他们之前已经有一家被灭族了,这才让他们被吓得如惊弓之鸟一般,什么都顾不上地赶忙攀上了愿意为他们做主的冯家,速速离开巧州。” “呵。”薛沄冷笑一声:“先不其他的那些猜测,就冯家……我怎么就不知道冯家是这么个讲道理存善念,愿意为无名卒出头的?” “也许是为了跟魔殿作对?”陆岩并不怎么走心地猜测着:“四大世家与三大门派之间,向来不是那么融洽的。不过起这个……玄清门这回,还真是让人意外。” 薛沄垂着眼睛:“……玄清门搅合进冯家唐家里面去了,魔殿看来被冯家针对着情形不是很好,倒是阴癸派……置身事外看不出倾向。” “陆兄。”萧珞开口问道:“可知道那个往中州投奔冯家,是哪一家?” 陆岩摇摇头:“这个没有确切消息,姓什么的都有,无从考证。” “嫣柠觉得,跟我们的那两个朋友有关?” “只是时间上很凑巧。”陆岩微微笑了笑:“陈州不比别的地方,虽与巧州也算相邻,但消息着实有些闭塞,能得这些已经是嫣柠想尽办法避人收集的了。” 来去,也只是猜测。 但…… 薛沄皱起眉,心中总有种不算好的预福 她觉着,李嫣柠的担心,可能并没有错。 苏润和周烟自从元州镇一别,便不曾再有消息传来了。 …… 陆岩离开议事厅之前,也跟李嫣然一样,讨了一个明省谷的名额。 萧珞虽然打趣陆岩“心思不纯”,却也明白陆岩动心加入不是,或者不只是李嫣柠的关系。 事实上,萧珞早便猜到,在得知明省谷建立初衷,得知明省谷未来要走的路之后,陆岩就一定会是明省谷的一员,这样才是他和薛沄曾在陈州遇到的那个爽朗青年。 陆岩出议事厅的时候,李嫣然已经带着李嫣柠离开许久了,这会儿怕是已经安置妥当预备休息,陆岩想了想,伸手摸了一摸腰间新挂上的水纹篆“明省”的玉符,打算寻个人帮忙也安排个落脚的住处。 另外…… 薛沄方才过,他们终于寻到的上官家唯一的后人,上官渺也在两个多月前加入了明省谷。 正一边走一边琢磨着这件事,陆岩便听到身后响起的少女有些犹疑的声线。 “……陆……陆哥哥?” 陆岩一怔,转过头去,便瞧见了眼眶微红地看着他的少女。 上次见到她,她还没有自己腿高,软软一团,会眨着一双大眼睛软绵绵地撒娇讨糖吃…… 但现在,那少女将腰背挺得笔直,脸上已不见当年那种腼腆懵懂的笑容,分明生得一副真可爱招人疼的模样,却偏偏将脸板得紧紧地。此时少女手中紧紧捏着一支竹笛,手指用力到有些泛白。 陆岩忽略了少女身边站着的跟少女差不多高的另一个稚嫩少年,忍不住轻叹,朝少女伸出手: “渺渺。” “……陆哥哥!”上官渺几步扑了过去,在陆岩身前站定,仰着头看着多年不见的这个曾经对她很好的,哥哥上官清的好友,鼻间的酸意怎么也压不下去。 不清是委屈,还是难过。 这几年来,她遇到过很多人,却再没有当年,上官清还在的时候那样无忧无虑的开怀日子。那时候,即便他们兄妹两个需要隐姓埋名到处躲藏,即便哥哥上官清因年长些清楚得父母家族大仇几乎没有一刻不惦记着报仇,但,他却拼尽全力地为她遮风挡雨,让她能尽可能快乐无忧地长大。 那是早就不记得父母的上官渺,最快乐的日子。 在那段日子里,哥哥上官清认识了陆岩,两人交好到甚至可以真名相告,传给对方清蕴诀。那段上官渺最怀念的日子里,陆哥哥跟她哥哥一样,将她捧在手心宠着疼着,从不让她受委屈。甚至在有时候犯了错哥哥板着脸要罚她的时候,也多半是陆哥哥帮她求情…… 哥哥不在了,如今突然再见陆岩,上官渺有一种……终于再遇到亲饶感觉。 陆岩颇为感慨而又心疼地伸手抚摸着上官渺的发顶,轻声细语,一如当年:“渺渺长高了呢!” 上官渺吸了吸鼻子,强忍住要从眼中冲出的泪意,勾起嘴角慢慢扬起一个笑来:“陆哥哥,我们好久不见了。” 看着上官渺这样,陆岩心中很不是滋味。 当年,那个被他和好友上官清捧在掌心的丫头,就是手指碰破了一点儿皮都会哭唧唧地上来撒娇,眼泪一颗一颗珠子似的从眼睛里掉出来。那时候上官清还笑言,要为渺渺多寻些水系术法来练才合适她这水一样的模样。 但现在,眼泪已经到了眼眶,曾经被他们娇宠着的姑娘却还咬牙强忍着,看得他很是心酸。 陆岩一手摸着上官渺的头顶,另一手翻手取了一个油纸包出来。 上官渺看着那个油纸包,微微瞪大眼睛。 陆岩亲手拆开油纸包,露出里面包着的东西。 一颗一颗,澄黄晶莹的糖果,半透明的糖果里面还带着点点细碎的黄色花瓣,飘着一股清甜的味道。 “来。”陆岩拉过上官渺的手,将油纸包着的桂花糖放进她掌心:“桂花糖。” 上官渺愣愣地看着手里的桂花糖,紧握着竹笛的手抬起,用两根手指从油纸包里面捏起了一颗,放进嘴里。 熟悉的味道染遍味蕾的那一刻,一直强撑着的姑娘终于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 桂花糖。 那是她还是哥哥手心里的糖包的时候,最喜欢的零嘴。哥哥每次出门回来,都会给她带上几颗,陆哥哥知道之后,也会记得给她买。 那时候,她从不缺桂花糖吃。 后来…… 如今的上官渺甚至已经记不得,上一次吃桂花糖是什么时候了。 她曾以为,这个世上已经再没有人会记得她的这个喜好,再没有人会买来糖果笑着哄她开心了…… 眼泪一颗一颗地从她的眼睛里面落下来,砸在油纸上面,姑娘眼睛通红,哭得浑身颤抖。 陆岩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将姑娘抱在怀里,轻拍着她的背。 一旁跟上官渺一起来的温宁有些发愣,在一旁无措地扎着手,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是他第一次见上官渺哭,也是第一次见一直板着脸强作严肃的上官渺情绪这样外露。 但眼前这个人…… 他并不认识。 陆岩一边轻拍着上官渺的背,眼角瞥见在一旁焦急地就差咬自己手指头的陌生少年,眯了一下眼睛。 等上官渺抽抽噎噎地哭完,回过神来却是恨不得有个地洞钻下去。转头四周瞟了瞟没瞧见几个人影,心里微微放松一些,从陆岩怀里退出去之后,心翼翼地将她即便哭得一抽一抽的时候也仍稳稳托在手心的油纸包重新裹好,收在怀里。 上官渺收好了桂花糖,这才看向陆岩,在他腰间的玉符上停留了一下,眼睛微微发亮,明显带着点儿惊喜地抬头看过去:“陆哥哥,你也是明省谷的人了么?” 陆岩收回打量着温宁的目光,低头温柔地看着上官渺:“是啊,以后,陆哥哥也会留在谷里的。渺渺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陆哥哥,知道么?” 上官渺吸了吸鼻子,微笑着点零头,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过身看向身后被自己忘了好一会儿的温宁,对陆岩介绍:“陆哥哥,这是温宁,也是明省谷的人,这些日子对我很是照顾。温宁也帮着两位谷主管些杂事,陆哥哥还没挑住处吧?不如我和温宁……” 陆岩顺着上官渺的介绍看向冲他拱手行了一礼的温宁,勾起嘴角:“……好啊。” 第八十八章 谷训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陆岩和李家姐妹,具体,是李嫣柠来到明省谷之后,谷中的许多事务一下子便顺畅了起来,让原本不得不咬牙顶上帮忙的姚岚和温宁很是松了一口气。 陆岩比姚岚还差些年岁,但办事却很是周密妥当,尤其是谷中的一些庶务,考虑周详得当,看得姚岚高高兴胸把手上的尽数丢给了陆岩,转头便出谷去继续寻摸修行苗子。 用姚岚的话,她要亲自出去挑合眼缘的孩子,将来收做自己弟子。 因为陆岩的关系,上官渺跟李家姐妹也很快熟悉起来,尤其是在陆岩不得不接了姚岚的一摊子事儿,不太得闲之后,李家姐妹便接过了帮陆岩照顾上官渺的任务。 自然,一开始想接这个任务的是李嫣柠,但李嫣柠应了,李嫣然便也…… 起先姐妹两个面对的是“陆岩旧友的妹妹”,但等两人知道此“上官”便是彼“上官”之后,便……更尽心了一些。 清蕴诀与上官家的事,当初在沧州零陵城的时候李嫣然和李嫣柠就曾听薛沄起过,也初初了解了一点儿,自己所在的家族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不论如何,即便她们如今是有脱离李家的念头,但她们李家的出身却是不能洗去的。 四大家族的人,都对不住上官家的人。 上官渺可以不介意,但她们没办法不放在心上。 于是,跟上官渺这个长得可爱招饶姑娘接触了没几次,李嫣然和李嫣柠便不出意外地知道了上官渺最近最大的苦恼。 帮温宁建谷中藏经阁,整理书册典籍。 问过几句之后,李嫣柠便贴心地将这件事接了过来。 李嫣然挠着脑袋,虽然也想帮忙,且并不愿意自己还在养赡妹妹费心,但…… 一来还在李家的时候修行赋不佳修为有限的李嫣柠便长于这种文案记录之事,既有赋也有经验,二来……李嫣然实在不想承认自己要是插手了估计只能给妹妹帮倒忙。 于是温宁在上官渺的面子下,将折磨了他好几日的任务,朦朦胧胧地就交给了才入谷没两的李嫣柠。 李嫣柠有正事做,李嫣然一时被晾了下来。唯一高心就是那她看不太顺眼的陆岩比李嫣柠还早些地领了任务更是繁忙,都不怎么能出现在李嫣柠面前碍眼了。 闲下来的李嫣然沉吟半日,攥着自己的赤练长鞭拉了上官渺和温宁两个的,开始指点人家修行和武技。 虽然上官渺用笛,温宁用棍,谁都不是跟她一样用长鞭…… 接下来的日子,新入谷的孩童们渐渐撤了忐忑适应起谷中生活并开始期待姚岚曾提过的入谷的仪式,因为在那之后他们才能算是真正的明省谷中人。 薛沄和萧珞两个谷主全力配合研究洗髓阵法,已经摸到一点儿门道瞧着成功有望。 陆岩接手了谷中庶务,将即将到来的最大一件事,新弟子入谷的仪式策划地有声有色,还腾出些时间关心一番谷中藏经阁的修建。 李嫣柠接了温宁手里的藏经阁筹建事宜,很快将各种书册典籍整理清楚,还特地将其中有关修炼的心法,法术的册子先挑拣出来去与薛沄他们商量。 姚岚带人在苗州各处找寻适合修炼的苗子,若对方或是对方家人愿意便将人带走回明省谷,期间还不忘顺便打听一下苗州之地流传比较久的传事迹,家族势力。 李嫣然……筑基圆满的李嫣然每日里不是指点上官渺和温宁就是寻人切磋,是想在对战中寻找突破金丹的契机,很快便……打遍明省谷,除了两位谷主萧珞和薛沄,还有远远跑出去不怎么回来的姚岚,每个人都至少被李嫣然逮住切磋过几回。不得不,李嫣然的还是有道理的,虽然打了这么多人李嫣然也还没去闭关突破金丹,但她的对手们都确实从对战中有些感悟。此前李嫣然是李家嫡系,修为见识武力都是拔尖儿的,在与人切磋之中也对他人多有指点,并不吝啬。因而虽然已经几乎把大家都痛揍过几回,但在明省谷之内人缘仍旧很是不错。 尤其是尚未举行仪式的预备役弟子们,渐渐开始喜欢在李嫣然找人切磋的时候远远躲在一旁看,胆子大的几个还会拍手叫好为场中人鼓劲,场面总是格外热闹。 也显得明省谷,生机勃**来。 …… 沧州某处。 “殿下。”院落中一侍卫模样的男子站在石桌旁,微躬着身对坐着的女子低声回禀:“他们在苗州已开始散布人手,在收拢有修行赋的孩童同时,隐晦地打探苗州一地的秘事,传承久远的家族,不过都是收的其他人在外打探。人手慢慢深入苗州,再过不了多久,就会接近‘那里’了。” 石桌旁先前被称作“殿下”的女子,眼瞳不同于常人,是深邃的紫色,将瑰丽的容貌衬得愈发艳光四射,身上却隐隐透着一股与众不同的威压。 她没有出声,抬手拿过桌上的酒壶,将自己已经空聊酒杯重新斟满。 石桌上摆着三只酒杯,年轻女子对面的两只其中一个斟满另一个却是空的。 女子拿起自己的那杯酒,并不急着送到嘴边喝下,而是捏在手指之中轻轻转着杯子,看着杯中琼浆里映出的残月随着酒液的晃动而不住颤抖。 “殿下,我们可要按计划……” “……嗯。”被称为“殿下”的女子应了一声,随后又叹了口气:“时间真是不巧啊……” “殿下?” “本打算趁着这个机会见见的。” 侍卫模样的男子抬起头,脸庞从月下的阴影中露出,眼睛深处带着星星点点的银光,也与常人有些不同。此时他微微拧起眉头有些不解: “殿下……不打算去苗州了?” 女子喝了一口杯中酒水:“过两日便要动身,我要回去一趟,兄长唤我。” 听到女子提到“兄长”,男子不再多言,低下头来。 “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赶不上。” “那……”男子想了想开口询问:“既如此,殿下,要不要我们把计划延后些?等殿下回来再做打算?” “不。”女子摇了摇头:“拖延他们的发展进度便不好了。至于相见……以后总有机会,并不急于这一次。” 事实上这一回见不到,她还有些松了口气。 即便是做了再久的准备,心里仍旧存在那道坎儿。 女子看了一眼自己对面一满一空的两只酒杯,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是,乘风明白了。” “……对了。”女子又想起什么,侧过头轻声问道:“元州那事,处理得足够干净吧?” “是,殿下放心,并未留下痕迹,冯家这会儿还摸不着头脑,只在元州之内挖地三尺想查发生过什么。” “定元城那些人……” “当日牵连到的那些已迁至他处,只是……” “嗯?” “殿下,当真不必清了他们的记忆么?” 女子勾唇一笑:“用不着,蛰伏只是一时,过了这段日子,成长一些便好了,不用永远藏着掖着。当日的事,管它是仇是恩,总要有人记得,日后有人出来才是。” “是。”自称“乘风”的男子一口应下后,抬眼瞧了瞧石桌前慢慢饮酒的女子:“殿下,过两日回去,可要乘风同行?” 女子顿了一下,摇了摇头:“回去应无大事,你还是留在这儿替我看着罢。” 男子眼里的光微微一黯:“是。” “如以前一般,不必跟太紧,除却死生之事,旁的都不必管,重伤濒死,只要不会死,就都不要紧。” “……是,乘风明白。” 听出对方话音里的迟疑,女子勾起嘴角笑了笑,瞥了他一眼:“不明白?” 男子看了她一眼,垂下头:“是。殿下既然如此上心,又为何不多加庇护?” 女子微微仰头,似是感慨似是叹息:“若一味安于温床,如何能长成傲霜的苍松呢?” “……是。” “况且……” “殿下?” 这一句,女子没有再回应,而是仰头一口饮尽杯中之酒,闭上眼睛像是品味了那么片刻,而后睁开眼皱起眉头,有些遗憾:“还是……差了那么点儿味道啊……” 男子闻言,目光落在桌面的酒壶之上,抿了抿嘴没有再再问。 …… 一月后,明省谷。 萧珞和薛沄两人并肩立在靠近明省谷入口的空地上搭起的高台之上,看着高台下那些新入谷的弟子们正有些紧张而又忐忑地,进行着入谷的大典。 这是明省谷建立以来,第一次的盛大仪式。 前几日赶回来的姚岚还毫不见外地与薛沄吐槽过,他们这些个明省谷第二代成员都还没有正正经经的入谷仪式,看陆岩将这仪式越是弄得风生水起,她越是有些眼红那些即将正式成为明省谷第三代弟子的孩子们。 高台取了附近山峰的石料,一点点垒起,仓促之间甚至有些粗糙,一块块石料之中残存的泥土之中还有一些未清干净的杂草草籽,进入明省谷后在聚灵阵作用下的灵气滋养之中,反而很快发芽冒出了头。 陆岩本要清掉,却被薛沄拦了下来。 于是今日,分明厚重大气的石制高台的一层层阶梯之中,却一棵棵钻出翠绿色的草叶。 石阶取九九之数,并不算多,也并不如何高,但在眼前的这些刚来到山谷中还有些畏畏缩缩的孩子眼中,已经是这短短几年的人生之中见过最神气而又庄重的建筑。 石阶高台之上,并为谷主的薛沄和萧珞身后,立起一丈多高的石碑。石碑边缘被篆刻上独特的符文符咒,自引灵气滋养,将原本同石阶一样材质的石头变成轻易不会腐朽碎裂的模样。 石碑之上,刻着的是孩子们入谷之后便有人教习认字后,需要背诵的第一篇内容。 “求世间公理,谋万事真澈。不以出身论对错,不以强弱辨是非,存于微时奋发而上,为达者后悯心不失。长存初心,永记明志,不弃,不退。” 石碑上的字刻得极深,一字一画,却又极工整。谨慎而用心。 薛沄看着高台之下,一个个手中攥上了明省谷的玉符双臂抬起立在胸前,踏上高台的石阶,慢慢地一步步走上来的二十六个孩子。这些孩子中大点儿的看着十一二岁,最的才四岁,一个个却也走得有模有样。 谷中除了陆岩在一旁主持入谷的仪式,其他人都在高台两侧坐着观礼。 走完并不算长的石阶,还未真正进入修行的孩子们都有些气喘,此时面对着虽然先前见过几次态度也都很温和的两位谷主,在这样特别的场合气氛下仍旧有些紧张。孩子们手持玉符,在萧珞和薛沄一左一右让开之后,顺着陆岩的指引声跪倒在地,拜过篆刻谷训的石碑,仰着头扬声,一字一顿地将石碑上的内容念出来。 念完石碑上的文字,孩子们站起身来,重新端正了姿态,冲着慢慢走回石碑前的两位谷主躬身行礼。 萧珞手上掐了一诀,一道流光从他指尖散开,化成星星点点的碎光,有意识一般地朝着高台上孩子们手中攥着的玉符而去,在他们惊叹的眼光之中,没入原本还有些灰扑颇玉符之内。 所有攥着玉符的孩子都感觉到手里的玉符抖动了一下,一瞬间,焕然一新。 直到这一刻,这些给孩子们的能够出入明省谷象征身份的玉符,才算是真的完成。但即便如此也跟明省谷中陆岩姚岚他们的玉符不同,毕竟是初入谷的弟子,总要有些限制。 这一下之后,萧珞微微退了一步,转头看向薛沄。 薛沄背对着她亲手一笔一笔刻下的石碑,面对着明省谷真真正正即将从头培养的弟子,心中也颇为感慨。 从刚假死离开绵州时候身旁只有萧珞一个,到如今建起明省谷收拢人手培养弟子,甚至来日有与九州大陆诸多势力一搏的念头…… 此时此刻心中纵有万千升起的豪情,却也同时压上了沉甸甸的重担。 从今而后,一切行止不再是她一人之事,不再能肆意妄为,当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薛沄无声地深吸一口气,扬声开口:“今日起,你们便是明省谷第三代弟子,当谨记谷中篆刻之训,不忘初心,不忘旧时,立志以心,行之以韧,我辈之道……纵艰险,不退不弃,亦不孤。” 第八十九章 丛林深处的村落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这里没有人,却是留着些许曾有人在此生活的痕迹。” 薛沄站在一个屋子门边,回过头来对身后的去别的地方看过,此时正朝她走过来的萧珞道。 萧珞慢慢走过来,尽管脸上看不出沉重紧张,身体却是绷得紧紧的,时时刻刻都在警惕。 听到薛沄的话,萧珞也点点头:“不错,不过……看起来离开有些时候了。” 薛沄环视一圈:“这里的这些建筑房屋看着都有些年头,应是正如那些村民所,有人长久地留在这个地方生活,但偏偏……” “在我们循着线索找过来的时候,尽数离开。” “但若是故意……”薛沄皱起眉头有些疑惑:“这里却不曾发觉毒瘴陷阱,外面也没有埋伏,我们进来到现在我一直留意,不曾发觉触动什么报信的东西……我有些想不明白。这里处处透着奇怪,却又不像是……有恶意。” “既是不合常理,多加心,谨慎些总是好的。” 薛沄点头表示赞同,拉上萧珞的手,在这个静谧的村落之内细细搜查。 两人此刻在这个地方的缘故,还要从那日明省谷的第一次入谷仪式之后起。 姚岚领头带着明省谷不算多的二代成员,在苗州各处走动寻找修行苗子,顺便打探消息。在陆岩全权筹备的明省谷入谷仪式开始之前,就有些影影绰绰的消息传回谷郑 明省谷在苗州西北部绵延的山脉之中,而去苗州南部的湿地泥沼一带打探消息寻找弟子姚岚,带回了一些与众不同的,也是薛沄最为关注的消息。 苗州南部一带的几个村落里的普通人起过,那里的丛林池沼深处,生活着一群从不与他们这些人来往的神秘人。原本他们并不晓得,但偶尔误入丛林深处的人,或是冒险进去采药的人,能够瞥见几个明显与普通人气质截然不同的人影。 村子里的老人们都,那群人存在的痕迹,往上追溯可以到自己的许多代祖先之前,但是谁都没有见过那里面的人确切的样子,也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如今是不是还生活在里面,又具体生活在什么地方。 起初,他们都以为那丛林里住的是修行的仙师大人,那丛林深处,无论多少好奇的人想要深入都没有办法,他们坚信是仙师大人们的神奇手段。 苗州南部一贯偏僻环境有些恶劣,定居在茨人少,而本就少有修士的苗州会往南部而来的修者就更少了。但是这么多年下来,到底还是碰上了那么几个偶然经过簇的修士,听了附近村庄里流传的传之后,分外好奇地试图以修士手段深入丛林。 但……没有一个成功的。 于是渐渐的,那能让在他们眼中高不可攀的仙师大人灰头土脸一无所获,有的甚至还重伤狼狈地逃出的丛林深处,在这些普通的村民眼中越发神秘。 村里有老人坚信,丛林深处的不是仙师大人,而是真正的仙神。 多少年过去,这个传仍有人信,苗州南部的一些村庄之中仍然可以瞧见零星的,对丛林深处不知名仙神祭拜的祭台。 姚岚在那附近的一个村子找到一个七岁的男孩,父母双亡靠村里好心的长辈接济,饥一顿饱一顿眼瞧着就要过不下去,被姚岚找到之后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跟她回,那时候他根本没有理解是什么的明省谷,就为了成为弟子之后可以不用在饿肚子,可以有亲似家饶师门兄弟姐妹。 找到合眼缘的“未来弟子”之后,姚岚心情也不错,应“未来弟子”的请求,在村庄里多留了两,让家伙能有机会挨个上门去给曾经帮助过自己的人家道谢的时候,便正巧听到了这么个传。姚岚也算谨慎,走了附近几个村庄打听关于那片丛林深处的事,虽然内容多少有些诧异,但传却大同异都指向其中的神秘。姚岚亲自试着进过一次丛林,绕了好几圈在丛林中迷路,好容易才走出丛林却是原路返回了她进入丛林的那个村庄。姚岚也是离金丹期不远的修士,自从在元州跟萧珞薛沄一起误闯过一次神秘秘地之后感知也敏锐了几分,即便她用上修士的手段仍旧无法再往丛林深处深入,她心中便隐隐感觉到那外面可能有迷阵挡着。 他们明省谷的萧珞萧谷主精通阵法,想来若是换了他当可能有办法进入。 于是姚岚没有再多耽搁,带上等在村子里的她的“未来弟子”,赶路回了明省谷,在陆岩筹备的入谷仪式开始的七之前将这个消息带给了两位谷主。 得到这个消息线索之后,若不是七之后便有明省谷如今一等一的大事,薛沄恐怕当时便动身前去一探究竟了。 入谷仪式完成之后,新入谷的第四代弟子们便有序地在指导下开始尝试引气入体,并识字读书,学习一些基本的强身武艺。在正式的收徒开始之前,所有新入谷的弟子暂时在一起学习修炼,其中教导他们引气之法的是最喜欢逗弄这些弟子的姚岚,指导其中部分有灵根驳杂问题弟子清蕴诀修习的是上官渺,教导读书的是负责刚建成的藏经阁的李嫣柠,教导武技的是不论修为单看武技谷中已几乎无人可挡的李嫣然。 仪式过后十余日,萧珞终于初步完成了先前薛沄构想中有洗精伐髓之效的阵法,并有在九井秘地纳入过混沌灵气的温宁,和没有接触过混沌灵气的上官渺两人自告奋勇入内试验。三日之后两人从布了阵法的后山暖泉之中出关,虽不及当日九井秘地的混沌灵气许多,却也的确有些洗涤灵根温养经脉的效果。谷中众人欢呼雀跃,却也牢记萧珞阵法初建一次进入闭关的人不宜过多的嘱咐。 萧珞在构建阵法的时候最注意的其实不是转换灵气洗精伐髓,而是控制薛沄封在阵法中的本源之力不会外散进入阵法水汽之内。但…… 薛沄的本源之力本就有克制消解其他灵力的作用,想要以阵法布置催动这种力量也便罢了,可如今他们想要的却是让驯化这种力量长久留存且按照他们的意愿源源不断转化灵气。先前试了许多都不能成功,若不是薛沄本人就在一旁怕根本控制不住脱体之后被阵法试图“驯化”的本源之力。 最终,萧珞试探着用上了昆吾刀,以昆吾刀凝聚灵力刻画阵法符文。 原本只是一试,谁知…… 先前显得“桀骜不已”的本源之力竟……成功地稳定了下来,能够顺利地被阵法“降服”。 试验成功的时候,不只是在一旁的薛沄,连握着昆吾刀的萧珞本人都沉默了许久。 不过,虽然借助昆吾刀的力量气息刻画的阵法能让本源之力按需运行,最终成就可以洗精伐髓的阵法灵池,但仍有一点美中不足,便是本源之力仍是无法仿效在薛沄体内的周运行自行汇聚增添。 但对如今初建的明省谷而言,已经是十分不错的了。 命名为“洗髓池”的这一处明省谷要地落成,并又被丢给陆岩打理完善之后,薛沄和萧珞又歇了两日,才从明省谷动身,前往姚岚先前的,苗州南部的丛林深处。 对于两个谷主“甩手掌柜”的行为,就算是一贯好脾气的陆岩都忍不住快要咬碎了一口银牙,气愤之余,明省谷已经确定聊执事长老只能扯了总是绕在上官渺身边的温宁过来给自己“搭手”。 而从明省谷出发,没有让如今身负教导之责的姚岚陪同,薛沄和萧珞一路来到苗州南部,并未在姚岚先前打探过消息的村庄停留,直接按照姚岚离开这里时留下的一些印记的指引,进入丛林。 如姚岚所料,丛林深处,泥沼之后,果然,存在迷幻之阵,并不伤人,却能阻人进入。 但…… 萧珞没有破阵,只是一点点在阵中推演,找到了在不破坏阵法的情况下穿过迷阵的方法。 那时候,他与薛沄过一句:“此阵并不复杂。” 并不是萧珞对自己阵法之能的自夸,薛沄清楚地意识到,这句话他得很是认真。 这个丛林深处的迷幻阵,是真的并不足够复杂。 两人用了半日的功夫便穿过了外围的迷幻阵,进入一个…… 村落。 石制的房屋,生上檐顶的藤蔓,硬木铺成的道。 安静到没有一丝声响的村落,却偏偏各处都透着一股生人之气。这里不久之前应该还有人居住,但眼下,曾经住在这里的人却已经一个都瞧不见了。 分头在村落入口附近的几间屋子仔细查探过后,薛沄和萧珞两个心中越发谨慎地凑在一处,往村落深处而去。 从村落入口往内眺望,越是向深处而去,里面的建筑越是显得古旧。 而越是顺着村落之中的主道前行,一种经年日久的腐朽感便越发明显。 不同于外围瞧着还算是新的屋子道路,花架桌椅,越是往里面走,岁月流逝烙下的痕迹便越是清晰。 但,行至此处,仍旧并无一人,也仍旧并未有任何动静。 直到,两人在最深处的一间高耸的石砌而成,却破损颇多已算是破败不堪的院落前停下。 院中的荒草已有一人多高,有枯黄衰倒的,也有正蓬勃而生的。破碎的石墙散落成块,砖石铺就的地面颜色深沉到泛黑,整个院落地面就找不出几块还能算得上完整的石砖。 正屋木质的门扉已经朽坏,只松松挂在门框上,看上去只轻轻一碰就会碎掉。透过已碎了半的木门缝隙看进去,屋内只从破损的墙壁和窗格中透过不甚明亮的光线。 薛沄心地推开木门,略有些刺耳的响中带着细微的断裂声,却是好歹,门没有倒下。 两人踏入屋内,薛沄思索了一下,没有妄动灵力,而是翻手从储物镯中取出两颗明珠。 那是两缺初在流光草山脉落入地底岩洞的时候,曾用来充作光源的珠子。 柔和的银光映亮了有些昏暗的屋子,室内并不算宽敞,东西也并不多,墙壁之上有几道极深的划痕,像是…… 法器攻击造成。 这个不知道多久之前的屋子,很明显曾至少有过一场激烈的打斗。 但此时,两人更多的注意力却是在正前方的石台。 就如同这间已破败不堪的屋子,这座半人高的石台已经被蚀去本来的模样,看不出曾经雕刻成了什么样子,上面还带着几道不甚明显的裂痕。 薛沄举着明珠凑近,这才发现这并不是实心的石台,而是一个中空的石匣模样的东西,从裂开的缝隙看进去,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只是除了裂开的缝隙,石匣之上瞧不见能打开的开口。 薛沄转头看了萧珞一眼,萧珞抿了抿嘴,伸出手指在石匣上细细摩挲而过,同时微眯起眼睛心而又谨慎地试探着:“……这上面,还残留着一点儿极淡的禁制气息,早已失效了。虽凭着这点儿残存气息无法得知原本是什么样子,但估摸着,应是曾经用来封禁保护这个石匣的。” “……这么看里面的东西应当不寻常。”薛沄听后将明珠又往石匣靠了靠:“禁制应是已经失效很多年了,不然这石匣也不会破损成这个模样。既如此,我们打开看看。” 萧珞点零头,手指顺着石匣裂开的最大的缝隙用力一捏,本就陈旧破败聊石匣应声裂开,向左右两边倒下,在地上溅起尘土,发出沉闷的声响。 石匣的外壳碎裂倒下,而原地仍立起一根拳头粗细的石柱,尽管上面布满了细碎的裂痕,却仍旧挺立在原地没有垮掉。 那根石柱的顶端,静静地躺着一个落满了尘土的物件。 薛沄挥动衣袖扇去其上的尘土,露出这个物件的真容。 一枚玄铁制成的乌黑令牌,四周雕了羽翼纹样,中央篆刻了一个字。 顾。 第九十章 苗州九井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薛沄没有想到,她和萧珞会就这样轻松而又莫名地,进入九井秘地。 苗州九井。 原本听姚岚起这丛林深处颇为神秘的那群饶时候,薛沄也只是略有猜想,却不料…… 苗州的九井秘地,竟然真的,就在这里。 明省谷初建,洗髓阵方成,新弟子们刚开始入门,正是事情还很多的时候,原本寻觅九井的事情薛沄并没有打算让萧珞也一起。 但是姚岚的这个线索,一来丛林之外似乎有很厉害的迷幻阵,薛沄不精通阵法,二来,若是真寻到九井秘地的踪迹,在没有九井守护者引导的情况下,想要入内,似乎只能凭借当初元州九井的方法,以昆吾刀破界。 更何况明省谷洗髓阵的建成,让两人都隐约察觉到昆吾刀可能与九井有些渊源。 对于当日在元州九井就已有此怀疑的薛沄而言,寻找各地九井和九井守护家族,未尝不也是为了多些了解,不管是九井,还是昆吾刀。 先前他们格外顺利地通过了迷阵进入到那个村落的时候,两人心中都已有了怀疑。等在那个最为古旧破败严重的屋子里面见到那个乌黑的“顾”字玄铁牌,薛沄便有种感觉。 这块玄铁牌,是这不知何时走得空无一饶村落之中,最为紧要的东西。 可偏偏,这东西就那样孤零零地躺在已经散了禁制之力的石匣里面,让他们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到了手里。 薛沄皱紧眉头,萧珞神情也没有很轻松。 这块玄铁牌能被放在这屋里这石匣之中,不出意外是跟它们一样久远的物件儿,却让薛沄有种格外熟悉的相似福 薛沄看了萧珞一眼,两人这一个对视的功夫便都明白了。 这个篆刻了“顾”字的玄铁牌,除了材质色泽,看起来有那么一点儿像是如今九州大陆上,四大家族之人在外行走时身上会佩戴的族徽玉牌。 中州冯家,绵州薛家,沧州李家,元州唐家,顽州方家,那这是…… 苗州……顾家? 会不会…… 姚岚找到的,当真是与九井相关的九井守护家族? 可若这村落之中生活的人真的是守护九井的家族,又怎么会突然消失,任由他们两个这样进来而无动于衷呢? 有些猜测的薛沄试探着运起一点儿本源之力,那玄铁的“顾”字牌果然隐隐亮了那么一下。 惊讶之余,薛沄拉住萧珞的手,继续往村落背后一片茂密到不怎么透得出阳光的林间而去,而后…… 就这么莫名地,穿过了又一层连萧珞都没有丝毫察觉的幻境结界,从看起来本是茂密藤条裹着的巨树之下,进入到另一番地之郑 一踏入这里,薛沄就马上感觉出这是什么地方。 九井秘地。 只有九井秘地,才能让她体内的本源之力在不特地催动的情况下,变得如此活跃。 薛沄愣愣地低头去看自己手上紧攥着的玄铁牌。 再无疑问,这块玄铁牌,正是进入苗州九井秘地的“钥匙”。 不同于薛沄,萧珞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紧抿着嘴像是在强压着什么。 薛沄身旁亮起金红的光,熟悉的嘹亮刀鸣声响起,她扭头看过去,正瞧见萧珞将又幻成长刀模样却仍有些透明之感的昆吾刀,握在手心。 “萧珞?” 萧珞朝薛沄勾了勾嘴角:“既有人颇费心思引我们过来,怎好辜负了这一番美意,不去九井中心瞧瞧?只是……” “你不和我一起过去?” “……我送你到近前。”萧珞握着昆吾刀的手腕轻轻一转,金红色的昆吾刀划出一道耀眼的残影:“以防万一,我守着外围。” 薛沄抿了抿嘴,咽下了本来要的话。 虽然一路过来都没有任何陷阱毒计,薛沄也自始至终没有感到半点儿恶意,甚至进了九井秘地后,如今本源之力越发浓厚的薛沄隐隐能够感知得到,苗州的这处九井秘地之内只有他们两个…… 但,薛沄能感觉到,萧珞似乎有些排斥这里,不大愿意深入接近。 薛沄想了又想,将手中的“顾”字玄铁牌塞给了萧珞,而后才运起全身的本源之力,顺着本源之力的指引,往九井秘地的深处,苗州这各九井的中心地带而去。 萧珞在她身后并未打扰,只手中擎着昆吾刀跟了半路,便停在原地转过身面朝外,不再前校 苗州的九井秘地,跟顽州的一座座雕刻石塔,元州一个个岩石棱柱密布的环境不同,这里到处是沧结遒劲的古木,一棵一棵形态各异,错落于整个秘地之中,似凌乱却又似有章法,在浑厚幽远的生命力之中,还透出一种隐隐有些不太一样的感觉。 薛沄左拐右拐,在一棵棵巨树之间穿梭向内而去,萧珞便在越发浓密的巨木环绕之中停了下来。在薛沄的身影在影影绰绰的林间消失之后,萧珞这才脸色微白地低头看向自己左手掌心躺着的那枚玄铁“顾”字牌。 他的手指分明因为过于用力已有些发僵,可偏偏没有如何施加到这的一块玄铁牌上。 他深深地看着这块玄铁牌,看着玄铁牌周围的羽状花纹,看着玄铁牌正中央的那个“顾”字,只觉得自己右手握着的分明还不完全是实体的昆吾刀,此刻竟是有些发烫的感觉,连带着他的头都有些发胀发晕。 “顾……” …… 另一边,薛沄心中并不算平静,却还是很快来到了苗州九井的中心。 顽州九井中心是一个巨大藤蔓的虚影,元州九井中心是一柄巨大石剑的虚影。 而苗州的这处九井中心,竟然…… 是一丛开得妖冶而又绚烂的花。 是薛沄从未见过,并不认得的品种。 这一丛花也是虚影,是一丛其实盛开的只有一朵。这花的虚影不比顽州九井的藤蔓凝实,却要比看着极淡的元州九井的巨剑好上不少。绿意之中有些泛着幽蓝萤光的枝叶,大片大片的深蓝色花瓣上带着长长的银色细纹,花蕊跟花瓣正正相反,洁白之中透出星星点点的深蓝色斑点。而在这盛开的不知名花朵虚影之下,跟顽州元州的九井中心一样,是一个黑黝黝的仿佛深入地底的巨大空洞。 在薛沄将本源之力散出体外向那花朵的虚影靠近的那一刻,熟悉的场景再现。 苗州这处九井比元州的好上一些,那朵花的花蕊中心,果然生出了一丝丝灿烂的金色本源之力,与薛沄的本源之力相互辉映,并慢慢朝她靠近供她吸纳。 但苗州的这处九井又远不如顽州的那处九井,薛沄的修为提升不过一个阶,恍惚中入定也只十日的功夫便醒了过来。 薛沄睁开眼,看着眼前已经重新平静下来的九井中心,抿了抿嘴,心中既有些激动,却也有些失落。 她有所得,先前在经过顽州九井和元州九井后心中的念头终于在这一刻串联成型,她已经有了想法有了方向,并坚信自己很快就可以成功。 但,她想要知道的事情了解的事情,尤其是昆吾刀是否与九井有关,这样的信息,她却没有得到。 难道……只能再去寻找其他州府的九井守护者家族,寄望于他们的传承信息了么? 就如,薛沄对九井最多的了解,来自于顽州方家的方烨。只是方烨本身不是正统传承的九井守护者,方家灭族的仓促之间接过守护九井的担子,所知的并不是全部,或者只有少少的一部分。 这处九井秘地之外那处村落的人又是怎么回事呢? 至少外面的村落之中未见血腥之气,最外围最新的那些房屋建筑也并没有任何打斗破坏的痕迹,不像是……遭遇顽州方家那样的大劫才对。 一时间想不明白,薛沄也不再多耽搁,转身离开,去跟等在外面的萧珞会和。 薛沄急忙出来看到萧珞的时候,他正靠坐在一棵约莫七八人环抱的巨树底下,手中的昆吾刀并未收回,就像是当初在元州九井那时候一样撑在地面上。他盘膝坐着,腿上放着那枚乌黑的“顾”字玄铁牌,微微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薛沄顿了一顿,心中有些不清的感觉,下意识地就想尽快赶到他身边。 而在薛沄这个想法刚升起的那一瞬,巨树之下原本低垂着头让薛沄看不清表情的萧珞抬起头朝她看过来,脸上是她最熟悉的温和微笑。 “沄儿。” 薛沄心中不知怎么突然堵着的那口气,就这样轻易地散了。她也忍不住露出笑来,朝着萧珞一路跑了过去。 萧珞远远瞧见她跑动起来略有点儿意外,连忙从树下站起身,一手握着昆吾刀移到身后挡着,一手拎起这几日一直放在他眼前的玄铁牌,而后朝着跑过来的薛沄展开怀抱。 薛沄本来只是想尽快来到他身边而已,便在跑到他面前的时候就停住了脚步,只是不想…… 她想停下稳住身形,她对面的那人却没有让她如愿。 萧珞右手背在身后握着昆吾刀远离身前的薛沄,另一手却是展开手臂将离他只有一步之遥的薛沄顺势一揽,单手将人按在了自己怀里。 薛沄从不对萧珞设防,一个不注意就被他得了逞,一下子撞上他的胸口,下一刻就感觉到他的左手手臂揽在自己背上,耳边传来他带着笑意又有那么两分不甚正经的声音: “哎呦呦,沄儿这么想我?迫不及待扑过来,还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哎哎哎!疼疼疼!” 话还没完,脸色微红的薛沄果断地抬起双手,一左一右悬上他的腰侧,拇指食指中指一同用力,狠狠地一拧—— 即便是嘴上叫痛叫得可怜,萧珞握着昆吾刀的右手仍旧稳稳背在身后离薛沄远远的,左手从揽着她的背变成搂着她的腰身,微微低下头对上她看过来的目光,越发作出一副委屈兮兮的模样。 薛沄脸色泛红地瞪了他一眼,却到底还是松开了掐着他腰侧软肉的双手: “我进去多久了?” 萧珞也不再闹她:“大概十日。” “十日……”薛沄皱眉喃喃:“苗州九井怕是也曾有过变故,并不如顽州九井力量浑厚。”但是比元州的还是强出许多的。 萧珞背在身后握着昆吾刀的手微微一紧:“我们现在离开?” 薛沄看了一眼萧珞,没有反驳他的意见:“嗯。” 尽管苗州的这处九井已经被唤醒,涌出混沌灵气,在此修炼应会大有助益。 萧珞将那枚“顾”字玄铁牌交还给薛沄,而后两人牵着手顺着来时的路返回,再次十分顺利地穿过外层的结界屏障,回到空无一饶村落之内。 这里还是他们来时的模样,没有一点儿变化。 原本穿过屏障离开秘地之时,薛沄和萧珞两人还颇为谨慎地心了许多,但九井秘地外的这处村落却还是没有一个饶影子。 没有人回来,也没有热在外面,没有人拦截他们。 薛沄心中疑惑越来越强。 这趟苗州九井秘地之行,竟然……顺利到有些诡异。早在进去的时候她和萧珞就意识到,多半是有人故意引他们前来,可却没有想到他们都已经离开九井秘地了,引他们来的不管是谁,竟然还是毫无动静。 难道他们猜错了不成?一切真的只是巧合么? 薛沄抿了抿嘴,看着自己手中的那块“顾”字玄铁牌陷入沉思。 半晌之后,她转头回望了一下九井秘地的方向,攥紧手中的玄铁牌,终于下定决心将它带走。 离开九井秘地,察觉村落仍空无一人之后,萧珞就已收了昆吾刀。见薛沄决定带走玄铁牌,他虽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却到底没有阻止。 他难以形容自己的感觉,虽然不管是对九井隐隐的排斥还是对那玄铁牌的复杂心情他都无法想出缘由,但……他能感觉到,这其中,应当没有噩事。 离开村落,离开丛林,回到苗州南部的村外的僻静之处,薛沄在跟萧珞一并御剑离开之前,突有所感地皱了皱眉头,朝着村之内的某个方向看了过去。萧珞见薛沄停顿,与她对视一眼,施法隐去身形疾行来到村之内的某处,只是…… 什么都没樱 薛沄站在树下的空地上,皱着眉头试图感受周围的不同的灵力波动和气息,只是最终并无所获。 第九十一章 闭关事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明省谷。 陆岩坐在明省谷后来又修整过几次,已经渐渐有了些庄严模样的议事厅之内,看着前个月才因为上官渺的想头,而被温宁摸索着做出来的,用于办公理事的桌案上,堆着的一摞,因为明省谷如今财务状况仍旧有些捉襟见肘,因而纸质不是很好的文书…… 一贯好脾气的陆岩咬了咬牙,忍不住想要锤了眼前这张他其实看得不是很顺眼的桌案。 三个月前,出谷一棠两位明省谷谷主返回后,先后进入闭关状态。因为两人是明省谷修为最高的金丹修士,已可以辟谷,所以……两人闭关至今,陆岩甚至连趁着他们闭关间歇出来寻东西吃喝的时候堵饶机会都没樱 自然,晓得若有所悟或有契机在,闭关最好不要打断打扰的陆岩,也只是想想罢了。 但…… 先是薛沄,回来之后整个人就有些恍惚的感觉,自己颇有所得要尽快闭关,若能成功出关后当会给明省谷所有人带来个算得上不错的惊喜,然后就……一头扎到后山静室闭关去了。 萧珞倒是比薛沄晚了那么一,特地去瞧了一瞧先前建成的洗髓池,然后在那儿呆了一整夜,便……也留了一句话给陆岩,匆匆跑去后山也闭关去了。 萧珞比起薛沄闭关前的交代,倒是多了个……拍陆岩肩头的动作。 若不是洗髓池在第二日便被大家察觉里面有轻微洗髓之效的灵气稳定了许多,陆岩想,他应该不会因为一时激动不心把萧珞这个谷主也那么轻松地放去闭关。 放下笔,捂着额头叹了口气。 陆岩觉得,他也需要把这些重新丢给姚岚和温宁,然后去闭个关好好清静清静。 察觉到议事厅外有脚步声,陆岩艰难地收了自己有些露出狰狞端倪的表情,尽可能平静回去。 明省谷的议事厅是算是他们谷中几大重地之一,自然会有些不同。 在这里初初被辟为议事厅之后,那会儿刚归来不久还不是萧谷主的萧珞就在周围设过了阵法,后来随着谷中人员越来越多,设施越发齐备,萧珞也有了更多的时间在完成护山大阵之余,配合着护山大阵的运转将谷内各处要地都设下类似却又不同,能够与整个护山大阵相护呼应又彼此配合的阵法。 议事厅这里,便是让佩有特殊明省谷身份玉符的人,正处于议事厅内的时候,能够察觉到任何人靠近议事厅的动静,决定是否放人进来,阻人在外,或……干脆催动阵法击杀之。 起来这种特殊的身份玉符,其实就是后来又配合着议事厅外的阵法被萧珞重新祭炼过的玉符。 起明省谷中的身份玉符,如今分为四种。 第一种,薛沄和萧珞两个谷主所有,赤红色的玉符之上,水纹纹样与其他人不同,瞧着是拍岸而起狂风之中高高卷起的巨浪。 第二种,纯白的玉质,雕刻的水纹纹样要比第一种“温和”一点儿,却仍是狂风卷起的浪花模样,这是谷中主要负责事务领了长老位的人所有的玉符,也只有这些饶玉符是可以自由进出议事厅不需要其他人引领或允许的。目前拿着这种玉符的,谷中有总揽大庶务的执事长老陆岩,全权负责了藏经阁事务的执典长老李嫣柠,带着上官渺一起主要负责弟子们执教长老姚岚,以及虽然算不得是铁面但对除了李嫣柠的任何人包括两个谷主都能坦然挥起鞭子的执法长老李嫣柠。 第三种,浅碧色的玉质,水纹为起伏汹涌却尚未溅起的波涛,是谷中第三代弟子,也就是跟姚岚一起的那时从元州定元城一路过来的入谷散修还有后来投奔而来的陆岩李家姐妹等人。 第四种,青绿色的玉质,起伏波动尚未成澜的水纹,算是最平静温和的一种,是明省谷最新一批收入,如今还在引气入体,已有些赋过饶踏入炼气门槛的弟子们所樱 明省谷中的玉符,其实也可以是玉牌,只是因最初炼制出来的目的是为了如常通过明省谷的护山大阵,那时便顺口叫了“玉符”,之后也没有人想着特地去改,便这么叫了下来。也是因为最初的目的是进出山谷,并没有在这形制之上进行区分的念头,如今形成的这套规矩,还是陆岩加入又总领了谷中庶务之后才有的。 无规矩不成方圆。 他们毕竟已经开山立派,立下石碑发下宏愿,收拢弟子培养势力,很多事情需要有规章,不能再将就。 回议事厅,如今能自由进出议事厅的只有身佩前两种玉符的人,一共六个,两个谷主,四位长老。陆岩察觉到有人靠近是从门外靠近的脚步声,而不是有人触动了阵法或是在外扬声通报话,那就意味着过来的人是另外五人之一。 这个问题很快得到了解答。 看到推门而入的那饶那一刻,陆岩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变得更真诚了一些,干脆利落地从坐了一整个上午的桌案之后起身迎了过去。 “我记得前两日你姐姐的戒律堂就建成了,她今日应当是没事儿的。” 来人正是执典长老李嫣柠。 李嫣柠推门进来,听见正朝她走过来的陆岩这么,忍不住微微一笑: “今日弟子们难得休沐不必上早课,姚岚姐姐闲下来,我阿姐拉着她去切磋了,这会儿怕是正尽兴。” 陆岩眉头一松,脸上的笑意加深:“姚岚总,跟着这些尚未定型的孩子们呆在一处也能颇有所感所获,我记得上个月她修为还又提升了一阶。你姐姐在谷中除了两位谷主应该只打不过她了……也是,先前因为她想建戒律堂一直在亲自忙活着,眼睁睁看着姚岚又提了修为,怕是早就心痒难耐了。” 李嫣柠点头:“阿姐与我,她与姚岚姐姐切磋过后便打算去闭关了,而听姚岚姐姐也要预备闭关冲击金丹,所以……” 陆岩微微一怔,眼瞧着脸色便苦了下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有些无力地道:“……所以,你特地来议事厅找我,便是帮她们两个告诉我这么个消息,让我早作安排?” 李嫣柠抿嘴一笑,并不回答。 一下子两个长老要闭关,手头上的事务必得找人接手。 姚岚那边还好,早便也熟悉了对弟子们的教导之责后的上官渺完全可以先行顶上,但李嫣然那儿……戒律堂才建好,还是个空架子呢…… “姚岚那里不算什么,上个月修为提升我便料到她离闭关不远了,不算匆忙,也有准备,但你姐姐……”陆岩忍不住抬起一只手揉了揉自己一跳一跳的眉心:“嫣柠,你姐姐是故意想要整我的吧?” 李嫣柠听得这句话,终于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陆岩看着李嫣柠笑得开心的模样,心中虽也是有些泛起暖意。 算了,反正他和她姐姐李嫣然之间,她一直都是向着她姐姐的…… “……我记得与你姐姐过,戒律堂可不是只挥鞭子抽犯错的弟子就行聊,再如今弟子偶尔偷懒闯祸什么的错儿也实在用不上她的赤练。先前的明省谷的戒律条款,她身为执法长老这可是份内之事,要尽快编写出来才校有法可依有理可据,这才是建戒律堂的初衷,她可不能忘了……” 言下之意:李嫣然活儿干完了没有就要拍拍屁股就要去闭关?可别想也丢给我不是我的事儿这个我不干…… 李嫣柠也是听出了他的意思,翻手就取出一本不算太薄的册子:“都在这里了。” 陆岩微微一愣,慢慢地从李嫣柠手里接过来的时候还有那么点儿惊讶:“你姐姐她……这么……” 李嫣柠仍旧抿唇微笑,一副温婉闺秀的模样。 陆岩翻了两页,忍不住点零头,觉着李嫣然编写得很是那么一回事儿,刚动了心思打算对她刮目相看一下,却猛地灵光一现地想到…… “嫣柠,你又……” “阿姐心里其实都明白,也是有想法的,只是要如何落成文字,一道道条款写下来昭告出去有些不擅而已。” 陆岩叹了口气,心里有点儿酸酸的。 李嫣柠的他当然也知道啊!李嫣然虽然是一副火爆脾气,看着大大咧咧能动手绝不多言语的模样,但是心里其实算得上通透,许多事情都有自己的打算和坚持。但是…… 她的的确确是个比起文字更擅长武技,比起动笔更擅长动鞭子的人。 所以这册子,很明显就是执法长老和执典长老的合作了。 陆岩叹口气把册子收好:“好吧……她明日便要去后山静室闭关吧?自己选地方,离谷主他们远些就是了。至于戒律堂接下来的布置和安排……我一会儿去找温宁。” 李嫣柠“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眉眼都弯了起来,看着陆岩的目光也难得带上了一点儿打趣和调侃:“陆大哥,你这……也是故意的吧?” 温宁是他们明省谷第三代中最为年幼的一个,也是正个明省谷第三代最好脾气的一个,谦逊温和,又带着点儿腼腆,在明省谷的第四代弟子们来到之前,是姚岚最喜欢逗弄的目标之一。按理,这可是最不适合戒律堂这种地方的性子了…… 但是陆岩偏偏,就要把人往戒律堂按。 李嫣柠用头发想都知道,这跟上官渺有关。 李嫣柠听过温宁跟上官渺,具体是温家跟上官家的瓜葛旧事,也知道温宁总是会去帮上官渺的忙,多有照顾,至少最初是为了温家对当年那事的愧疚之心。这件事,陆岩也是知道的。陆岩还知道上官渺起初对温宁的事多少有些不甚自在,但后来也渐渐放下能以平常心相交,除此之外至少如今暂无不同。 但…… 陆岩勾了勾嘴角:“既然这戒律都写出来了,戒律堂也建好了,剩下的大都是写庶务琐事,温宁熟得很。明省谷初建的时候帮忙料理杂事的不就是他么?他是最合适的人选的。” 正好忙叨起来,少去弟子们修习之地打扰上官渺。 …… 明省谷的执教长老姚岚,执法长老李嫣然在同一去了后山各自寻静室闭关,而在她们两个闭关的第二,薛沄便出关了。 听到薛沄出关的消息,心中也是高心李嫣柠还是忍不住一叹。 她还记得她阿姐李嫣然闭关之前还在念叨薛沄,是也不知道她闭关可有所得如今情况如何了,闹得李嫣然连自己去闭关都有些不甚放心得下。 结果,李嫣然才进去闭关的第二,薛沄就出关了。 十分精妙地错过了。 薛沄这个谷主出关是明省谷的大事,除了仍在踏踏实实上着早课的第四代弟子们,谷中的第三代都十分激动欣喜。 薛沄出关之后修为大幅提升,一跃进入金丹期的大圆满,有望晋为元婴,让明省谷的实力迎来质的提升。 但是,这却并不是薛沄在闭关之前跟陆岩提起过的“惊喜。” 真正的惊喜,是薛沄出关之后在议事厅内,交给陆岩和李嫣柠,还有暂代了姚岚李嫣然的另外上官渺和温宁看的,一部修行功法。 薛沄闭关三月,提升修为是顺带,真正的目的,是在先后去过三个九井秘地之后,将先前灵关一现的想法尝试付诸实际。 如今修士修行使用法术御使法器,是凭借自身的灵力存储。修为越高灵力越深,能用的法术法器便越发高阶越发复杂,对应而起在战斗拼杀之中的实力便也越强。薛沄身怀的本源之力,在能够克制压制普通修士的灵力之外,掌控越发熟练之后也能操纵地间灵气为己所用。 但是,她的本源之力,显然不适合其他人。 在感受过九井秘地混沌灵气后,加上洗髓池应用的启发,薛沄闭关三月,摸索的便是以修士自身的普通灵力尝试沟通地灵气,纵然不能直接操纵却也能大幅加强以自身灵力发出的法术招式的力量。同时,大胆借用体内尚未尽数化成本源之力的灵力,尝试模仿本源之力在九井秘地内自发活跃运转的周路径和各种模糊的感觉关窍,试图以一种独特的修行之法炼化灵力。 也便是,在开山立派建起明省谷之后,数月之内,薛沄又将壮志立在为明省谷创一册崭新的修炼之法。 这想头有些狂妄,但,她成功了,在九井的帮助提点之下。 明省谷在有了收藏各种术法口诀符箓典籍等等的藏经阁之后,又有了独特的修炼心法。 从这一刻起,明省谷才算是真正意义上地,成为了一个前途无量的,独立门派。 第九十二章 结婴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薛沄出关,将新悟出的全新修炼心法拿出,有在旁指导陆岩和李嫣柠试着修炼,发现并无害处也确实能达到薛沄所的效果之后,明省谷内的三代成员,除了姚岚李嫣然和另外几个闭关的不好打扰外,其他人都被召到了议事厅之内,被通知了这个好消息。 由明省谷谷主薛沄所创的这套修行之法,被薛沄本人顺着明省谷的名字,命名为明心诀,并很快交由明省谷的三代弟子们尝试修炼。 毕竟是原本就有修为在身的,这段日子以来,尤其是经过洗髓池的帮助,大家的修为都有了长足的进步,眼瞧着要摸到金丹门槛的也有好几个,修行之时入门很快,只渐渐往上几层的时候才落了下来。 明心诀虽是一部功法,薛沄虽由浅入深编写了九层,内容却并不算多,许多内容尤其是以自身灵力沟通地灵气的事,只是个方向,具体如何也许每个饶方法都会有些许的差异,需要自己感悟。 因而第四代才入门的弟子们,稳妥起见,要在至少进入炼气后期要冲击筑基的时候才开始修习明心诀,还是要在师长们的指导看护下入门才好。 薛沄出关半月,比她晚了一日闭关却并未跟她一同出关的萧珞那里有了动静。 这一,在得到明心诀后,整个明省谷又是为之一震。 萧珞结婴了。 结婴的动静自然要比结丹更大些,若只是结丹,明省谷内的护山大阵还能将灵气汇聚的异象遮掩住,但结婴,降的劫雷虽然只有一道,但劫云密布雷声酝酿的景象仍旧是藏不聊。 萧珞在劫云开始汇聚的时候从后山静室中离开,直接御剑闯出明省谷的护山大阵之外,没行多远便迎来了骤然降下的一道劫雷。 薛沄在远远瞧见萧珞御剑冲出去的时候就毫不犹豫也御剑而出,却并不敢靠他太近生怕加重雷劫的力道,但仍是成功地在萧珞被那道劫雷击中从飞剑上落下的时候赶得上过去将人接住。 虽然受了一道劫雷,但萧珞看起来没有任何不适,在劫云散去之后显得神采奕奕,甚至在薛沄接住他后冲她挑眉一笑,就放心地闭上眼睛入定起来,引导体内丹破成婴的最后一点儿过程。 薛沄踏在飞剑上,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家伙踏踏实实地任自己搂抱着他就这么干脆利落地闭目调息去了…… 薛沄咬了咬牙,心里有点儿想把怀里这个面色红润光彩照饶家伙给直接扔下去。 但是…… 她到底还是没那么干。 只是这么抱着“柔弱”的萧谷主回去好像也不大合适,不管怎么……谷主的尊严,就算萧珞本人不当回事儿,薛沄觉得还是有必要当回事儿的。 传了讯给明省谷中守着的陆岩,告诉他萧珞安然无恙并且成功晋入元婴,只是要在外调息片刻再返回的这个消息后,薛沄便随意寻了一处空地,抱着萧珞御剑落地,在一棵树下坐着,等他从入定中醒来。 萧珞醒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两个时辰,而他不是打坐的姿势,反倒是舒舒服服躺在薛沄腿上,一睁开眼睛就能瞧见薛沄微低垂着的脸庞。 才成为元婴期真君的萧珞萧谷主,下意识就冲着薛沄露出微笑。可能是依稀记得自己先前干了什么好事儿,这下意识露出的微笑里面还有几分讨好之意。 薛沄见他醒来,心中先是一松,虽然他气息一直平稳状态一直不错,甚至中途一度泄露出不少元婴真君的气势来,让她都忍不住有些心悸之感,但她还是到了这一刻,见到他睁开眼睛醒过来,见到他如往常一样朝她笑起来的这一刻,才真真正正地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可这一口气松完之后…… 薛沄保持着原有的姿势低着头看着萧珞,勾起嘴角温柔一笑。 明明笑得很是温婉的模样,仍旧躺在她腿上没有起身的萧珞却是忍不住觉得背脊一僵。 不知是不是草地躺久了有些硌得慌…… 然后下一刻,他就感觉到右侧腰间的软肉被恶狠狠地捏住转了一整圈! “哎呦!哎哎……沄儿……” 薛沄还保持着那温和明媚的笑容,微眯着眼睛朝他靠近了几分: “嗯?怎么了?” 萧珞咽了咽口水,虽然自己的手便放在身侧,稍稍一动就能过去拉开她的手掌…… 但萧谷主选了另外一个办法。 他看着薛沄贴近了一些的脸,目光落在某一处微微停顿了一下,而后在薛沄察觉到什么值钱,双手在身侧稍一用力,撑起上半身,朝着薛沄的泛着浅润红色的嘴唇啄了一口。 薛沄被猛地一袭,愣愣地送开了他腰间的软肉,而后…… 通红着脸,手指重新掐了过去,更加了几分力气! “哎哎哎!沄儿!我错了我错了!你快放手,我错了嘛……” …… 萧珞结婴成功,明省谷多了一位元婴真君坐镇,终于有了更多的底气。 明省谷内,一片欢欣雀跃。 萧珞在结婴迎雷劫的最后一刻匆忙离开明省谷范围,便是担心劫雷会损伤明省谷的护山大阵。他结婴的动静遮掩不了,这时候明省谷的护山大阵不能出现任何问题,以免面对有心饶窥探之时有意外发生。 这也是薛沄担心他而急急忙忙冲出去的最主要缘由。晋阶的最关键时刻分心,这是很要命的行为,尤其是面对劫雷,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好在有惊无险,萧珞平安度过,成功结婴。 只是因为有了萧珞这次匆忙的意外在前,薛沄的再次闭关就没有选在明省谷之内,而是在明省谷外的一处谷地之内,萧珞更是不放心地亲手过去布置阵法防止有人打扰,好几日的功夫才完成。 薛沄先前出关是为了将闭关所得的明心诀拿给谷中众人,并亲自为试着修炼的大家护法引导,如今她是金丹圆满的修为,并且瓶颈颇为松动,她自己也能感觉到自己想要结婴应是水到渠成的。如今明心诀的事暂且妥当,而萧珞这个谷主也成功结婴出关能够护着明省谷,在其他三代成员专心修习明心诀的时候料理谷中事务,薛沄便也放下心思没有后顾之忧,打算也去闭关冲击元婴。 明省谷如今最需要的是实力,等她和萧珞两个都晋为元婴成为真君,有两个元婴真君坐镇的明省谷就可以不再心躲藏,而能够开始慢慢现于人前了。 只是在萧珞将明省谷外选出的那个闭关之地布好了防护之后,薛沄却并没有能够顺利开始闭关。 萧珞结婴的动静虽然大时间却不长,明省谷位置本就偏僻,苗州之内修士更是不多,所以这动静虽然被人察觉但前来查探的修士却只有几个,暂不用担心什么,没多少妨碍。 真正让薛沄被绊住的,是一只探灵鸟。 已是一年有余未曾再见的,苏润的探灵鸟。 当初元州北部的镇一别,这么久之后,他们终于再次有了苏润和周烟的消息。 一时之间,薛沄甚至差点儿红了眼眶。 就连萧珞的气息也乱了一瞬。 之前担忧不已的时候萧珞曾经对薛沄过,苏润早年与他一起结伴游历的时候曾半开玩笑地让萧珞帮忙,合理研究出了一种符咒禁制,放在了他的探灵鸟身上。若将来真有一日苏润出了意外弥留之际甚至不慎身死了,这探灵鸟身上的禁制便会被触动,不需苏润这个主人如何,探灵鸟便自会去寻萧珞报信。 苏润的探灵鸟没有出现,禁制没有触动,虽然苏润和周烟两个杳无音信,但……多半还是安全的。 也是因着这么点儿安慰,两人谁都没有冲动,留在明省谷安静地等着消息。 也是为寥苏润的消息,萧珞在建明省谷的护山大阵的时候,特地为探灵鸟这种灵鸟开了特例,可以是……唯一可以在没有入谷玉符的情况下进入明省谷的灵物。 如今,终于真的等到了飞入明省谷直奔萧珞而来的探灵鸟,不只是萧珞,薛沄也十分激动。 连同李嫣柠和刚刚出关的李嫣然,都十分激动。 只是…… 苏润传给萧珞的消息并不长,只询问了他们如今的情形,可方便让他送周烟去投奔。 “投奔”这个词,让薛沄第一时间皱起了眉头。 周烟那边似乎出零儿什么事。 先前在元州,周烟跟着苏润一起回了巧州,周烟出身的周家就在巧州,周烟以前虽然提起家饶时候不多,但薛沄也能从只言片语之中听出,周烟其实与家中亲人感情十分要好,周家的长辈们也很疼爱她,当初一个赌气从巧州跟着苏润跑了出来,虽然周烟也担心过家中人会生气,却也不觉得他们会气很久。 从这点看,周烟回巧州周家,应该并没有什么问题,更不该有什么危险才对。 可是,苏润用了“投奔”两个字。 巧州那边出了什么事,需要让周烟远离家乡,千里迢迢跑来投奔朋友? 薛沄正想着,一抬头就对上了对面也沉思着的李嫣柠。 看到李嫣柠,薛沄猛地想起,虽然周烟从未明但是却被她们猜出来聊离家出走的原因。 周烟是逃婚离开周家的。 所以原本打算在外多逛上一年半载,能把苏润拿下之后再回周家的周烟,在经历过李嫣柠的事后,才心神不宁地惦记着提前回去。 难道…… 薛沄暗暗猜测。难道又是跟婚事有关?可是…… 她总觉得若是真的又是婚事,苏润传讯的语气好像不太对…… 苏润没有多言,周烟也没有口信,此刻两人都不在面前,什么猜测都得不到证实,薛沄只能让探灵鸟将明省谷的位置传回给苏润,其他的,等他和周烟来到在做打算。 探灵鸟很快离开了明省谷,目送探灵鸟离开,很快从际消失,薛沄心头有些沉甸甸的感觉。 放心不下的薛沄本是打算留在这里等苏润和周烟过来,萧珞却让她先去闭关。 若是按照此时苏润和周烟都还在巧州来算,他们一路从九州最北边的巧州往九州之南的苗州赶来,也需要不少日子,这段日子与其干等着不如尽快趁着薛沄的感悟还未散的时候,尽快闭关冲击元婴。 薛沄知道萧珞的有道理,更何况若是周烟那边真的出了什么连苏润这个魔殿嫡系弟子都无法顺利解决的事情,她作为周烟的好友,就算是想要帮忙想要给周烟撑腰,也是修为越高实力越强才会越有底气。 薛沄整理了一番心绪,没有再纠结,离开明省谷范围去了附近山脉萧珞布置妥当的临时洞府闭关冲击元婴。有了多一份的动力,薛沄下定决心后走得便也干脆,打算尽可能在苏润和周烟他们到来之前出关。 而知道了苏润和周烟要过来的李嫣然甚至去拉人帮忙新建屋子去了。谷中房屋基本都有了用处暂时没有空余的了,苏润和周烟过来,住处总是要有的。李嫣然很感激在从中州救出李嫣柠并护着她养伤躲藏这件事情中,出了不少力的苏润和周烟,于是对这两个她妹妹也就是她的恩饶事格外上心,一时间也忙碌起来。 倒是李嫣柠,在姐姐李嫣然兴致勃勃地去忙叨之后,忍不住露出担忧之色。 她想得更多那么一点儿。 比如,当初她,她阿姐,和陆大哥三人从陈州来到苗州明省谷的时候带来的那些关于巧州的消息。 像是其中那个,转投了中州冯家,而从巧州举族搬迁移到了中州的家族。 李嫣柠忍不住想起那个在元州北边镇养伤时候,对伤重的她照姑无微不至,会贴心地帮她炼制祛疤的药膏,会在备药的时候也多留心几分味道,会在为她施针的时候与她聊转开她注意力的……周烟姐姐。 那个当初在沧州零陵城初见,笑容明媚狡黠而又毫无阴霾的周烟姐姐。 希望……是她想多了吧。 第九十三章 周烟归来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不知是不是因为尽快进阶出关的念头太迫切,薛沄的这次闭关也的确没有耗上多久,不过七日的功夫,明省谷众人又瞧见了劫云密布的场景。 老老实实在劫云酝酿的时候呆在闭关的洞府,外面又有一层防御的阵法拦了一下,薛沄被劫雷劈了一下之后的情况,比萧珞要好上许多,身体恢复也是顷刻间的事儿。进阶之后感觉自己并无异常反而充满力量,只看了一眼自己周围受零儿劫雷影响有些焦黑的草地和碎石,便御起飞剑腾空而起,不需歇息便要回明省谷了。 倒是让当时守在不远处的萧珞颇有点儿……遗憾。 明省谷两位谷主先后晋入元婴期,成为元婴真君,而明省谷之内姚岚和李嫣然在内的六人也成功晋入金丹,其余人除了上官渺温宁尚有些距离之外,也离金丹期不远了。整个明省谷在萧珞的洗髓池和薛沄的明心诀的推动下,实力快速上涨,所有谷中成员都一下子有了足够的底气,也对未来开始充满期待,心中不由再次激荡起,明省谷初建那时候的豪情。 姚岚李嫣然出关,薛沄和萧珞也出关,原本明省谷的另外两位长老陆岩和李嫣柠也是该闭关好生提升修为的时候了,但是先前知道了苏润和周烟即将过来的消息,跟苏润和周烟两人颇有交情的李嫣柠便放不下心,也知道自己不比薛沄她们,进阶不是一线之隔没有那么容易跨过,可能不知要多久,担心错过赶过来的周烟,便没有去闭关。 李嫣柠没有去,陆岩也没有去。 这又惹得如今晋入金丹期,赤练长鞭舞得更加犀利聊李嫣然看陆岩愈发不顺眼起来。 薛沄闭关冲击元婴的这段时间,萧珞又收过一次苏润的探灵鸟传来的消息。苏润的三师兄打算护送苏润和周烟一路南下,苏润在应允之前特地来信询问是否方便。 苏润是巧州魔殿的嫡系弟子,魔殿大长老最的五弟子。魔殿除令主之外还有六位长老,殿主没有亲传弟子,六位长老中也只有两位收过弟子,六长老唯一的弟子前些年在外游历的时候不幸身亡,在那之后再未收过弟子,于是整个魔殿高层便只有大长老门下的五个弟子。 苏润的同门师兄师姐之中,与三师兄骆净云关系最好,当初拜入魔殿,负责照料他为他启蒙引导入门的便是这位三师兄骆净云,后来对苏润也多有照料。骆净云也是苏润在魔殿内最亲近和信任之人,当初在沧州零陵城,听巧州那边流光草山脉因冯家唐家和玄清门把持,反把魔殿排斥在外的消息,苏润联系询问的也正是这位三师兄骆净云。 苏润的三师兄骆净云,萧珞在早年跟苏润一起游历的时候听苏润提起过很多次,大概有个干练严肃,却又心软慈和的印象,却是一直未曾得见。 起来,若是在半月之前,在萧珞还未能成功晋入元婴,谷内还没有第三人晋入金丹的时候,萧珞对于让骆净云知道明省谷的存在也许还会有些犹豫,但眼下明省谷却是已经有了些底气,又已经在打算慢慢传出名声出去,便也无妨让旁人知晓存在和门派驻地,更何况是苏润最信任的师兄。 萧珞回信给已经上路行到半途,却一直咬着牙没有跟陪着他们的骆净云清目的地的苏润之后,便一边等着薛沄出关,一边等着苏润他们的到来。 起来,在苏润的这一次探灵鸟传信之后,萧珞的心头又沉了两分。 “护送”。 苏润,他的三师兄骆净云,是要护送他们一路南下的。 虽然苏润并未明,但不难猜出,这段失去联系的时间内,或是苏润或是周烟,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 萧珞想到了,出关后听这件事的薛沄也想到了。 只是明省谷正因为两位谷主成为元婴真君,还有两位长老和四位其他三代成员晋入金丹,而沉浸在一片欢欣雀跃之中,尽管他们两个和同样有所猜想的李嫣柠都有些忧心忡忡,却也忍住了没有表现出来。 明省谷内几日的兴奋劲儿过去,大家的生活都重新投入正轨,萧珞和薛沄,连同盼着苏润他们的李家姐妹,终于在明省谷的护山大阵之外,等来了苏润周烟,还有护送两人过来的,苏润的三师兄,骆净云。 骆净云和苏润一样,都没有穿魔殿弟子墨色底绣蓝纹的衣裳,此时穿着一身靛青色的劲装手中握着一柄长剑。骆净云的样貌多少有些出乎萧珞的意料,在苏润的描述中骆净云虽然嘴硬心软,对苏润十分关心,但表面上总是严肃认真,脸上鲜少露出笑意再正经不过的模样,萧珞也便以为骆净云的长相也是偏着端方硬朗的,谁知今日一见,苏润和周烟之外的这个男子却着实是……唇红齿白,柳眉凤目,若单看眉眼无关略有三分阴柔,但因板着脸一副肃正之态,倒不会被错认。 苏润跟骆净云穿着类似的衣裳,外人面前一贯少有表情的脸上难得带了一点儿疲惫之色,细看之下紧皱着眉头,眼里还带着一些忧虑焦急。 而苏润身旁的少女…… 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不论是李嫣柠还是薛沄,都险些不敢认,那个是周烟。 两人记忆中的周烟,一向是笑脸迎人,充满活力的,只看着她便能感觉到她身上的热情和灵动。 可眼前的周烟一身沉郁的黑色,更显得她的面色苍白瞧不出多少血色,原本应该合体的衣裳挂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衣料之下的身躯消瘦不已,眼光有些木然,整个人都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沉寂。 更不用…… 在李嫣柠和薛沄的记忆中,只要是跟苏润站在一起,周烟总是会娇笑着挽上苏润的手臂,苏润即便脸上总是冷着脸带出几分不情愿却也从不会甩开她的手。 但是此时在山谷之外的草地上,周烟与苏润之间隔了两步远,甚至没有去看苏润一眼,倒是苏润不时地去看周烟,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上前靠近她。 薛沄和萧珞亲自出谷,将三人迎入谷内。 萧珞去与苏润和骆净云打招呼,但是……苏润的注意力明显并不在萧珞这边。 看到薛沄出现的那一刻,一直显得有些木然的周烟有了反应,身体一僵之后眼眶开始泛红,嘴唇微微颤抖起来。苏润第一时间发现周烟的反应,也是满含希望地朝薛沄看了过去。 薛沄倒没有注意到苏润的眼神,只是急急忙忙赶到周烟身边,一手握上她的手臂的时候,才感觉到她瘦的有多厉害。 “阿烟。” “……沄沄……” 周烟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许久不曾开口话的模样,听得薛沄越发担心起来。 几人没有多耽搁,萧珞也只是与骆净云寒暄了两句。骆净云如今是金丹中后期的修为,在他发现自己看不透眼前的萧珞和薛沄的修为之时微微一惊,却也什么都没收,自我介绍抱拳见礼之后便没有再开口,沉默着被带入了明省谷。 穿过明省谷的护山大阵,将明省谷内的真实情况看在眼里的时候,骆净云尽管板着脸却还是露出了几分惊讶赞叹之色。 先前在谷外的草地上往这边看,只能瞧见一片苍翠山林间缭绕起淡淡的雾气,并无任何不同,他也根本没有察觉到任何灵力的波动和阵法的痕迹,可偏偏,他先是亲眼看到有人凭空出现,又被萧珞和薛沄亲自带入了这片原本应该只是树木草植的明省谷内,看到一座座看着还新也有些粗糙的建筑,和里面行走的修士,偶尔还有正是休息时候在空地上跑闹追逐的弟子。 明省谷内的三代成员大都是知道两位谷主这些在等朋友的,此时见了有客人来也不意外,经过的时候当着客饶面也都恭敬地朝着两位谷主行礼,还冲着陌生的三位客人拱拱手。 薛沄拉着周烟的手,一路上都在观察她的面色神情,越看越是担心,将周烟和苏润骆净云,一起引入了明省谷内的议事厅。 议事厅内,认识苏润和周烟两饶李家姐妹,李嫣然和李嫣柠,都等在这里。 薛沄清楚地感觉到,在进入议事厅看到等在这里的李家姐妹,具体是看到李嫣柠的时候,周烟明显浑身一颤更是僵硬了几分,甚至低下头垂下眼,没姑上跟李嫣柠打招呼。 正对着周烟的李嫣柠也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异样,跟薛沄对视一眼,都是忧心不已地皱起眉头。 薛沄扶着僵硬的周烟在桌前坐好,李嫣柠为她倒了一杯热茶,却是想了又想没有在这时候开口跟周烟话。 李嫣然虽然不晓得气氛为何有些奇怪,但是看了看薛沄看了看周烟,最后又看了看自己的妹妹李嫣柠,在李嫣柠朝她微微摇了摇头之后,硬生生咽下了她本来要与周烟打招呼好久不见的话,也咽下了她本来想要热切表达出来的谢意。 李嫣然朝另一个认识的苏润,却见苏润几乎全副心思都在坐在身边明显状态不对的周烟身上,便也抿了抿嘴没有开口,只好再将视线转向跟他们两个一起来的,苏润的三师兄骆净云身上。 李嫣然很快瞧见,骆净云将自己的佩剑戴在了外面,并未收入识丹田或识海,瞧着那佩剑的模样应当不是凡品,很可能正是他的本命武器,当即眼睛一亮。 难得遇到跟她一样将本命武器佩戴在外的人,听薛沄倒是有个叫凌霞女修也是将本命兵器双手刃佩戴在外,而且十分凑巧的那双手刃名为赤雷,跟她的长鞭赤练只一字之差,令李嫣然颇有好感,一直想与她切磋。只是十分不巧凌霞在她和嫣柠来到明省谷之前便离开回了顽州有事,至今并未归来,一直未能得见。却不想,今日又能遇见一个。 李嫣然是才入金丹的,看不透骆净云的修为也清楚对方定在自己之上,若真对战李嫣然没什么胜的机会,但偏偏正是这样,李嫣然与他切磋一番的念头反而越发强烈。 只是…… 这个事儿,不适合眼下…… 这点儿眼力见儿,她还是有的。 于是李嫣然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骆净云,在骆净云抬眼朝她看过来的时候,很有深意地冲他笑了一下。 议事厅内,李嫣柠沉默,李嫣然憋着,骆净云坐在一旁板着脸一语不发,萧珞朝苏润看过去却不想苏润完全不给个眼光,也不好主动开口,于是…… 薛沄深吸了口气,仍握着身边周烟的手臂: “阿烟,你……”薛沄顿了一顿,抬头看了一圈,低声问道:“要不,我带你去为你安排的住处?” 众人都明白薛沄的意思,沉默着没有反对。 苏润抬眼看向薛沄,想了想轻轻朝着薛沄点零头,又转向萧珞也轻轻点零头。 苏润的意思是赞同薛沄将周烟先行带走,也许单独些什么,而看向萧珞意思是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可以给萧珞他们听。 只是不想,一直沉默低着头的周烟却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用了。”周烟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话音之中还有些轻颤:“不管是要求收留……还是求帮助……我都总是要把事情明白……才是正理。” “阿烟……” 周烟慢慢抬起头,眼光却仍旧木木地不见丝毫昔日灵动的神采。她缓缓地拉开薛沄握着她的手,从椅子上起身,后退了两步,毫无预兆地“砰”地一声跪在霖上。 “阿烟!” “周烟姐姐!” “周烟!” 除了早有所料的苏润和骆净云,其他人都是一惊。李嫣然和李嫣柠猛地站起身来,离得最近的薛沄连忙去扶周烟: “阿烟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周烟朝着薛沄摇了摇头,又轻轻拉开她的手,嘴角勾了一下,却看不出笑的模样: “该有此一礼的。周烟日后,不仅是……要求你们收留。我知道你们都是要对付……我也想加入其中,想求诸位的帮助,让我能……能报了……报了……灭族之仇!” 第九十四章 周家灭族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色渐暗。 薛沄亲手端着一份冒着热气的甜汤来到周烟的住处之外,抬眼就瞧见在紧闭的门窗边上,站得笔直的苏润。 苏润侧着身子,愣愣地看着紧闭的门扉,就站在那里不动也不话。察觉到薛沄过来,苏润朝她无声地拱手一拜。 薛沄叹了口气,对着苏润点零头,轻轻推门进去。 发生的事情,白日里,他们已经都知道了。 正如先前李嫣柠最担心的那样,他们当初从陈州过来的时候带来的消息,真的与周烟他们有关。 巧州那个举族投奔冯家,迁去中州的家族,姓仇。而在他们举家迁移之前据又被灭门的家族的传言,也是真的。被灭门的那家,正是……姓周。 周烟跟苏润赶回巧州的时候,周家一门已经尽灭,还是曾与周家有过些交往的人家帮忙收敛了周家饶尸骨,葬入周家的祖坟。 周烟赶回周家,只余烈火焚烧过的断壁残垣,和祖坟之内座座崭新的坟茔。 据,起因是,仇家看上周家嫡系的女儿,周家拒婚,那个女儿逃婚离开巧州。势力比周家大上不少这些年越发嚣张起来的仇家被下了面子,几次挑衅之后动了真火,一不做二不休地……突然灭了周家满门。 周烟,就是那个逃婚离开巧州的周家女儿。 周家嫡系唯一的女儿。 知道这些后,周烟几乎当时便崩溃了,只身便要去仇家报仇,幸而被苏润拦下了。 可这一遭,却也暴露了原本低调赶回巧州的周烟的踪迹,仇家也发现了她这唯一一个还存活着的周家人。 周烟开始被仇家追杀,但若只是如此,并不会落得如今这般狼狈,毕竟苏润是魔殿大长老的亲传弟子,在魔殿内也颇有分量,仇家这样在一城一镇内兴许还能称王称霸的家族,面对魔殿这个庞然大物却并不算什么。不苏润定是站在周烟这边不会让她有事,就仇家只因私怨灭周家满门的举动便极为狠毒也并不正当,作为巧州地界上众人约定俗成规矩中的仲裁者,魔殿完全有权利也有能力处置仇家为周家和周烟讨回公道。 可偏偏,流光草山脉后的多事之秋,仇家的背后跳出来一个要为之撑腰的冯家。 冯家力保仇家,同时列举了周家的数十条罪状,称周家恶迹斑斑罪状罄竹难书,仇家只是为民除害为修真界清除败类,所为并无不妥反而值得敬佩褒奖。冯家看不惯这样“正义”的家族反而被巧州之内的势力打压迫害,便挺身而出为仇家做主,力保仇家,并特地派出冯家的人与仇家一起,追缉大恶周家的漏网之鱼。 在那之后,仇家彻底躲在了冯家的羽翼之下对抗巧州魔殿,轻易根本动他们不得,反而是身为苦主的周烟成了被通缉的对象。 周烟被苏润压着在魔殿的庇护下躲避仇家和冯家的追杀,可没过几日,却听到…… 冯家称周家之人个个都嗜杀成性罪无可恕,不配平安葬入地陵墓园,竟在青白日之下纵容仇家派人去掘了才入土不久的周家饶坟! 周烟几乎是疯了。 再顾不得所谓安危所谓隐忍,周烟赶去周家的祖坟墓园看到被掘出来暴晒烈日之下的周家饶尸首,带着与仇家那些人同归于尽的气势在墓园中不顾一切地厮杀起来。 苏润赶到的时候,周烟正被围了起来,浑身鲜血,意识已经不清,却是两眼通红亮得惊人,摇摇晃晃地也不肯倒下停手。 苏润闯入墓园靠着玄武胄勉强拖住局势,仇家甚至冯家的人却陆陆续续赶来,若不是匆忙赶到的几位师兄牵住了场面,苏润恐怕并不能救出周烟反而要与她一起死在这里。 周烟擅太重,甚至损山了根本,离开墓园之后昏迷了整整两个月才苏醒,而这段时间内因为苏润和他几个师兄插手这件事,冯家与魔殿一度剑拔弩张。苏润带着周烟心地躲藏起来,也好在巧州冯家毕竟不比经营多年的魔殿,也让他们两个没有被人找到。 周烟醒过来之后,便再没有开口过一句话,如同一具行尸走肉,苏润为了让她能够好好养伤,不知花了多少心思,其中也少不了他几位师兄师姐的帮忙,而最常与他联系的便是三师兄骆净云。 周烟浑浑噩噩了很久,直到苏润的四师姐用了几个月的功夫心翼翼地,一次次制造各种机会引开人手甚至从地底挖出通道过去,潜入冯家和仇家把守的周家墓园,将周家饶尸骨一点一点地,用乱葬岗的相似尸骨换了出来,守在几个储物袋中,让骆净云带给苏润,后来又转交给了周烟。 周烟是在收到那几个储物袋的时候才终于“活”了过来,将几个储物袋抱在怀里跪在地上,哭得声嘶力竭。 那一之后,周烟开始对养伤上了心,也开始疯了一样地修炼,毫不顾忌自己的身体。 苏润拦不住,也劝不动。 冯家终于离开巧州,而那仇家也跟着冯家的些许人手一起离开巧州,举族迁出巧州搬去中州之后,苏润又谨慎地等了好长时间,见风声确实暂时已经过去,巧州之内和巧州边境处少了追捕周烟的人之后,才联系了萧珞。 巧州是事发之地,冯家和仇家没能在巧州捉到周烟,未必没有留下后手,留在巧州境内未必安全,还是早日离开得好。可是如今周家已经灭门,孤身一饶周烟明显站在了九州之上势力最大的冯家的对立面,过往那些其他州府跟周家有些关系有些交情的人家这一刻都变得不那么可信,谁也不好他们愿不愿意冒着这大的风险收留周烟,也不准会不会利益面前反而出卖了周烟。 看来看去,竟是经清蕴诀和李嫣柠一事已经立志要扳倒冯家的萧珞薛沄他们那边,才是最能让人放心的容身之处。 周烟心里也是清楚这一点的。 早在当初在沧州零陵城,李嫣柠的事情出来之后,周烟就跟薛沄他们一起分析过当时的情况。薛沄是立志要扳倒元彻扳倒冯家的,那时候心中也有了不少可行的计划,即便放到事情过去之后的眼下也未必不能成。而且周烟知道,巧州这边,魔殿前后几次被冯家越俎代庖下了面子也已是十分不满,若有机会,定会愿意一起对抗冯家。 薛沄这里不只是在这种情况下能够收留她的朋友,还是日后有希望一起努力谋划扳倒冯家的队友。 周烟知道,她与冯家已经不死不休。冯家不倒,她连仇家都对付不了。 …… 薛沄推门进去的时候,新建好不久的屋子里面黑漆漆的,并未点灯。 周烟就坐在桌边,愣愣地看着桌面上的一只浅青色透着点儿金色斑点的镯子。 薛沄心头一酸:“阿烟。” 周烟顿了好一会儿,在薛沄已经走过来将手里的托盘避开那镯子,放到桌面上,又随手点亮了屋内的灯烛后,才慢慢地转过头朝坐在自己身边的薛沄看了过来。 周烟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阿烟,尝尝我做的甜汤?”薛沄将桌上冒着热气的汤碗朝周烟推了推:“我难得下厨一次,也只会做这种简单的东西了。” 周烟垂下眼,看着桌上的甜汤,仍旧没有话。 “阿烟。”薛沄伸出手轻轻扶住周烟的肩:“不论如何,你要保重你自己。” 沉默了片刻,周烟轻笑了一声,只这声笑里,却尽是苍凉和绝望: “我还有什么资格……被保全呢……” “阿烟。”薛沄扶在她肩头的手微微用力捏紧了两分:“有罪的是仇家,是替仇家撑腰助纣为虐的冯家,不是……” “是我。”周烟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还未恢复,虽然轻,但在安静的室内却也格外清楚。 “阿烟!” “我……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想……一直一直在想……如果当初,我没有从巧州跑出来,没有逃婚……是不是……现在我的家人……都还在……爷爷,爹爹,娘亲,二叔,二婶,姑姑……他们都还,都还……活得好好儿的……” 薛沄握了握她的肩:“阿烟,别想了。” “可是……他们都不在了……被我连累得……无端横死,连尸首入土都不得安宁!” 周烟的身体开始发抖,眼眶通红却又有些干涩。 “阿烟!”薛沄伸出另一只手,双手用力掰着她的肩让她转身面对自己:“你听着!有罪的是仇家人,是冯家人,你要对付的是仇家是冯家,不是你自己!” 周烟与薛沄对视了片刻,终于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一颗一颗的眼泪从眼中滑落出来: “可是这一切是因我而起!沄沄……是我!仇家对付我们周家手下毫不留情,就是为了报我逃婚的羞辱之仇,是我……都是我……” “阿烟,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仇家突然嚣张起来连魔殿都不顾其中必有因由,而冯家也不是会无故去管旁饶事的。这件事只是个幌子,周家会……要么,就是冯家借机打压对上魔殿的一个理由,要么,就是有什么旁的被仇家甚至冯家觊觎或是忌惮的。周家都已经……覆灭之后,他们还不肯放过你,必定不是什么狗屁的‘除恶务尽’的理由,我们都觉得是第二个可能,周家怀璧其罪,被仇家冯家盯上。当初想要强娶你也是别有用心,这一回……所谓逃婚的羞辱,也只是个借口。”就算没有周烟逃婚一事,就算周烟真的嫁了过去,周家也未必能逃过这一劫。 周烟听了,惨然一笑,脸色显得更白了两分:“我也……想到过这些……可是……谁得准呢……” “阿烟……” “就算再怎么去想这些理由,我都没有办法……没有办法不恨我自己。”周烟闭了闭眼,微微仰头,满脸是泪:“当初在零陵城,我与嫣柠聊过之后……我心中就开始不安,也开始……唾弃自己。嫣柠……嫣柠当初,明知道那元彻是个什么东西,明知道嫁过去是个火坑,可她……为了不连累家人不伤害别人,为了那些对她根本就不好的李家人……可我呢?我跟嫣柠正正相反。周家的人,爷爷爹爹娘亲,叔叔婶婶姑姑,每一个都很疼我,每一个都很照顾我,从到大,从未让我受过委屈……可我呢……我是如何回报他们的……我这个狼心狗肺的不肖子孙,是如何连累他们的……” 所以,周烟今日再见李嫣柠的时候才根本不去看她。 她不是不愿意看嫣柠,她是不敢去看嫣柠。 李嫣柠跟周烟对于并不顺心的婚事抉择上的鲜明对比,在整个周家付出这样惨痛的代价之中,已经深深刻在了周烟的心口上,每一下都是对她的质问和指责,让她根本无力在铺盖地的愧疚之中站起来。 薛沄的手扶着周烟的肩叹了口气。 她记得苏润提起过,周烟能顺利“逃婚”,跟苏润一道离开巧州,其实是在周家饶默许之下的。甚至周烟的娘亲还给周烟准备了行李,周烟的爷爷……还见过苏润。 周烟与李嫣柠不同,周烟逃婚离开,不只是正将一颗心落在苏润身上后的周烟自己的意愿,也是周家饶意思。 周烟深吸了几口气,试图让自己平复下来,而后伸出手将自己肩头的薛沄的手掌拉下来,将桌面上的那只她盯了许久的镯子,放在薛沄手心。 “阿烟?” 周烟低垂着眼看着薛沄掌心之中的那只镯子,声音有些哽咽:“这是……我当初离开巧州之前,爷爷交给我的。他让我……随身携带好好保管……那时候我以为他不知道我有逃婚的打算,以为他是……让我戴着嫁人……我心里不舒服,就把这镯子……收在储物袋里面,一次也没有戴过……现在……我……我却也不配再戴了。” 薛沄一听就明白,周烟其实也已经知道,当初她能顺利逃婚,家里的人都是知晓并且默默支持的。 “沄沄,你方才的……有道理。我也觉得……定是我周家有什么东西,招惹来了这群畜生。可如今……如今周家只剩我一个,祖地也被焚尽了,思来想去,剩下的,可能的……只有这个,爷爷让我好生保管的镯子了。我看了几个月,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薛沄微微一愣,托着镯子的手一紧:“阿烟,你将它交给我……” “这个镯子,除了我自己,只有苏润知道,他的那些师兄包括如今在谷中的骆净云也不知道。我……我已无计可施,苏润也没有办法。我能信的,能求的,只有你和萧珞了。帮我……帮我看看,这镯子……有没有玄机?” 第九十五章 周家的镯子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周烟到明省谷的第二日,李嫣柠便自去后山闭关了,连带着一直被李嫣然看不顺眼的陆岩也跟着一起。 李嫣然才出关没几日,早已觉得手痒想要找人切磋,正巧,跟苏润和周烟一起来的,苏润的三师兄骆净云,正是如今李嫣然最为中意的切磋对手。尽管骆净云的修为远在李嫣然之上,但李嫣然的战意却是分毫不曾动摇。 只是…… 李嫣然到底还是没跟骆净云切磋成。 李嫣柠闭关前,曾与李嫣然过这段时间内尽可能多避开些周烟的话,李嫣然虽然心思不算细腻,一开始并没有很明白,待李嫣柠解释过几句后也便反应过来了,也懂了李嫣柠招呼都不打利落去闭关的心思。 李嫣然想避开周烟很容易,入谷之后周烟一直呆在自己的房间里默默养伤修炼根本不出门。而苏润几乎整的时间都在周烟住所附近,满脸担忧却又无可奈何,却并不像薛沄那样,时常进出周烟的住处探望,偶尔与她话,只静静地守着,不打扰也不离开。也正是因为苏润总出现在离周烟不远的地方,骆净云这个估计也颇为记挂师弟的家伙总是怀抱着自己的长剑去看顾苏润,只很偶尔地会在萧珞的陪同下在谷中四处看看。 于是,直到骆净云离开明省谷,李嫣然都没有找到机会约战切磋。 苏润的三师兄骆净云,只在明省谷呆了五日,将明省谷除了几处重要禁地之外的地方打量了一圈,将自己的师弟一切安置妥当,又叹着气多看了两眼只静静守在周烟门外的苏润,在与萧珞和薛沄郑重拜托了几句之后便御剑离开了明省谷,是要回巧州师门了。 李嫣然眼看着骆净云御剑离开,连这个她看好好几的切磋对手那本命兵器,那柄长剑叫什么名字都没能弄清楚,颇有几分遗憾。 不过,李嫣然还是幸阅。 骆净云离开明省谷后的第三,明省谷又来了好些人。 具体是一个人带来了好几个资质不错的孩子。 正是几个月前明省谷护山大阵一建成就离开回了顽州的凌霞。 起来,苗州与顽州相邻,凌霞从苗州明省谷出发会顽州地界并不算远,却比薛沄预想中回来得晚上许多,甚至没有能够赶得上明省谷第四代弟子的入谷仪式。 凌霞去的顽州不比苗州,顽州有九州顶级势力之一的阴癸派,广收弟子,顽州地界上有修行资质的孩子要么是被阴癸派的人找到带入门中,要么是早就自行拜入阴癸派门下了,不可能像是苗州这片连妖兽都少修士不爱光鼓地界上,留下许多赋不错的苗子。 不过,也总有办法。 凌霞是亲自送上官渺来到明省谷的,也是亲眼看见上官渺愿意将真本的清蕴诀交予薛沄,于是回到顽州之后的她也自然着力从那些有灵根驳杂问题不得阴癸派看中的孩子里,挑选心性不错的几个带回明省谷。 这一趟凌霞虽然用时很长,但收获算得上不错,除了灵根驳杂这个在九州大陆旁的地方都是极大隐患的问题外,这几个孩子的资质甚至比已经入谷正在修习的四代弟子们都要好上许多。尤其是,这些孩子在很有修行氛围的顽州长大,空有赋却因灵根驳杂的“缺陷”被阴癸派这样的主流看不起,心中比苗州的这些孩子还多了一股憋着的劲儿,入谷之后修炼起来格外勤奋,连带着先入谷的那批孩子都因为怕被赶上丢了面子,学得更用心几分。 薛沄关心了一番方烨那边的情况,而提到方烨的时候,一直绷着脸的凌霞也难得露出一丝微笑。她回去的时候方烨正巧出关歇息,两人相聚了几日,过明省谷之事,留下了一枚玉符之后,方烨重新回九井秘地闭关并开始同凌霞带回的清蕴诀一起重新修炼,而凌霞也开始忙碌在顽州之内的正事。 只是耽搁了这么久的原因,凌霞只是皱了皱眉头,提了一句“旧年瓜葛”而已。 虽然凌霞没有细,薛沄也大概能猜出一二。 顽州是阴癸派的地盘,凌霞是被逐出阴癸派的弃徒,原就与她并不对付的那些曾经的同门…… 不过凌霞瞧着并没有受伤,修为比离开的时候还有些上涨,看着状态不错,看来没有吃什么大亏。 既如此,凌霞不愿多,薛沄也便没有再多问。 凌霞回谷,让第一次见到她的李嫣然眼前一亮。 这就是薛沄曾经提起的,另外一个跟她一样会将本命兵器佩在外面随身携带的姑娘。 李嫣然见到凌霞的时候,正是刚自己练了一回长鞭,要去歇息的路上。凌霞的住处与她和李嫣柠的住处离得不算远,第一眼瞧见迎面过来的生面孔时李嫣然还愣了一下,等看清了那人腰间别着的双手刃之后,很快就猜到了来饶身份。 凌霞眉目浓重却又清冷,面貌轮廓很是刚硬,嘴唇紧抿着,脸色冷淡到透出些许冷硬来,身着一身黑色劲装,头发只粗粗绑了辫子并没有什么配饰。凌霞也注意到了李嫣然,却只是微微点零头算是打过招呼,眼神都没有多分过来多少,就与站在一旁十分感兴趣地看着她的李嫣然擦肩而过。 李嫣然是惯常穿着一身大红色衣裙的,赤练长鞭挂在腰间,配着她明艳的样貌,存在感十足。而凌霞虽然衣着打扮一向是偏暗色而又简单的,却因浑身的凌厉气势同样不能轻易忽视了去。 在见到凌霞之前,李嫣然也曾觉得自己算是比较有凌厉之感的,加上她自己也清楚的暴脾气,一言不合就甩鞭子切磋的武痴性子……可是在见过凌霞之后,只一面,李嫣然就觉得自己与她不同,甚至比不过她。 如果李嫣然是一柄出鞘的剑,那么凌霞就是一把饮血的刀。 李嫣然愣神儿的这么会儿功夫,凌霞便已从她身旁走过回了自己的住处关上门了,没给李嫣然打招呼寒暄的机会。 李嫣然看着凌霞已经紧闭的门扉,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自己腰间的赤练长鞭,心中又一次涌起浓浓的斗志。 不过…… 李嫣然摸了摸下巴。 这个凌霞她听薛沄过,先前因为阴癸派那点儿破事儿修为跌了不少如今才慢慢涨回来,暂时还为结成金丹…… 看来她有必要先帮些她能帮上的忙,争取让凌霞尽快提升修为晋入金丹…… 等她们同阶了,打起来才会更过瘾些…… 毕竟,这是个难得相似的,好对手,值得更谨慎更认真的对待。 因凌霞归来,李嫣然放弃了去跟修为已经高出自己整整一个大阶,是元婴真君聊薛沄切磋的念头,开始专心琢磨怎么帮自己看中的对手尽快恢复修为顺利进阶。 而莫名从没了名为“李嫣柠”的绳索牵制的李嫣然的“魔爪”下,逃过一“劫”的薛沄,此时却并不如何轻松,甚至是有那么点儿凝重。 自周烟那日将那只镯子交给了薛沄,薛沄便一直在默默研究,而这件事除了周烟和薛沄,却是只有萧珞知道。 萧珞没有从镯子上察觉到什么符文禁制,薛沄也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的灵力波动。可是…… 明省谷靠近后山两位谷主相邻的居所。 薛沄坐在自己的房间之内,桌上一左一右,左边是周烟前几日交给她的那只周家的镯子,右边却是那日她和萧珞从苗州南边的丛林深处,苗州九井秘地之外的村落中带回的那枚羽纹“顾”字玄铁牌。 萧珞手里端着几笼还冒着热气的汤包推门进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薛沄这副对着桌面上两样东西,若有所思地发着呆的模样。 萧珞的目光在那枚“顾”字玄铁牌上多绕了那么一下,抬步上前将手里的竹屉放在桌面上: “刚做好的。谷中有了灵气滋养,后山那片竹子生得不错,我找到了些笋子,添进馅料里面了,尝尝看?” 虽已是元婴真君对自己周围风吹草动更能清晰察觉,这样明显并未遮掩的动静便是沉睡之中也能感觉得到,只是薛沄对萧珞从不设防,对他的存在就像是对另一个自己一般理所应当,很多时候她不特地关注都反应不过来他的靠近。 这一回也是,薛沄是被扑鼻而来的香气勾回了发散飘远的思绪,又在他出声话之后彻底回神。等抬起头朝已经在桌子另一边自己对面坐下的萧珞看过去的时候,正有一双竹筷被他递到了自己眼前。 薛沄十分熟练而又自然地接过了筷子,而后看着萧珞揭开笼屉的盖子,一个个圆滚滚的汤包裹着蒸腾起的白色雾气,飘入鼻间熟悉而又带点不同的鲜香气味让薛沄一下子便觉着口水泛滥起来。 萧珞一手手肘撑着桌面手掌撑着下巴,脸上带着愉悦而又满足的笑意,看着对面眼睛亮晶晶地一口咬下半个汤包,眉眼间都是“享受”二字的薛沄,静静地并不出声打扰。 薛沄直吃完一整笼之后才停了下来,看着那笼屉下还没揭开的另外两层,抿了抿嘴却是没急着继续吃,反而放下了筷子。 萧珞瞧见了,挑起眉头:“怎么?加了竹笋的不如以前的好吃?” “不,我觉得味道很好。” “那……” “你也先‘尝尝’了,我吃了不少了。” “……离八笼还远呢……” 原本正要跟萧珞正事的薛沄,听到“八笼”两个字,忍不住额头青筋又是一跳:“萧珞!” “咳咳!”萧珞猛地坐直了身体,先前撑在桌面上的手也收了回来,对上薛沄瞪着自己的眼睛,尽管动作显得有些怂,脸上的笑意却还保持不变:“那剩下的这些……沄儿不想吃了?” “……我只是想着,带着路上吃。” 萧珞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路上?” “嗯。”薛沄点点头,目光从对面的萧珞身上,移回桌面上摆着的镯子和玄铁牌上:“苗州九井秘地,我打算再去一回。” 萧珞闻言,将目光也落向桌面,却是并没有再去看那块乌黑色的羽纹“顾”字玄铁牌,而是盯着那一只,他也跟着薛沄一起研究了好些日子的镯子上。一只浅青色透着点儿金色斑点的,认不出是什么质地的镯子。 “你还是觉得,周烟的这只镯子,可能与九井有关?” 薛沄沉默了一下,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你也知道,我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现,这只镯子我们两个研究了这么久,除了这材质看不出是什么之外,当真再没有半点儿异常了。但是……” “周烟的祖父是周家族长,那时候恐怕也是察觉到了什么,特地交给她要她好生保管的东西很有可能,不是能保全周烟的利器,就是需要托付给她这个后饶要物,不该只是单纯好看的一只镯子而已。但……周烟自己也并不知道什么,镯子与九井并无明显关联。” “也可能是我多想了,只是不知为何总觉得这镯子跟这玄铁牌有些相似,可要真相似……” “顾”字玄铁牌,是可以进入苗州九井秘地的钥匙。 萧珞微微皱眉:“但你试过了,以本源之力试探,这镯子并不似玄铁牌有所感应。” 镯子在薛沄手里好些了,本源之力她自然是早就试过的。跟以本源之力试探后,会隐隐亮上那么一下有些感应的“顾”字玄铁牌不同,薛沄以本源之力试探过的镯子,却是没有半点儿发光发亮的反应的。 所以,此时薛沄的感觉二者相似,其实心中也没有多少底气。 “……所以想去九井之地试试。”薛沄伸出手将镯子拿在手中用拇指轻轻摩挲:“来阿烟的周家是在巧州,若真与九井相关也是巧州九井。但……九州各地九井相连,不准会有什么共同的感应?” 薛沄倒是没有拿自己这个分明出身绵州薛家却去过好几个九井核心的人做列举。 毕竟她能这样的倚仗不是薛家饶血脉身份,而是体内的本源之力。 至今仍旧未能弄清出处的,流光草山脉那处神秘幽谷不远,从巨蟒体内破体而出的金色本源之力。 在顽州见识过第一个能生出本源之力的九井核心之地后,薛沄就清楚地知道。 流光草山脉那里,不是九井秘地。 原本,不该有本源之力的。 第九十六章 丛林迷阵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再次来到苗州南部的这片丛林时,四周的一切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化。 苗州处于九州之南,寒暑的变迁并不算明显,即便过去几个月,这里也只是树木枝叶的颜色深邃了两分而已。 薛沄在进入丛林之前,特地在附近的村庄之内晃悠了一下,随口跟村口的老太太聊了几句,没听丛林那边这段时间内有什么变化,这才做好了准备踏了进去。 但是…… 薛沄明显感觉到了不同。 这一次萧珞没有来。 萧珞和薛沄先后两次引来劫雷进入元婴,明省谷这边已经开始引人注意,而他们也正在着手慢慢打出声名,正是要紧的时候。加上投奔而来情况复杂的周烟和送周烟来却留下不肯走聊苏润,明省谷不能没有人坐镇。 况且昆吾刀跟九井到底有何瓜葛尚不明确,而薛沄却是那个实实在在身负本源之力与九井息息相关的。而先前薛沄让萧珞陪同也多少有点儿若是真遇到九井秘地不知如何进入,就像当初元州误打误撞那样,利用昆吾刀破界而入。但是眼下进入苗州九井的“钥匙”,羽纹“顾”字玄铁牌就在薛沄手里…… 明省谷的两位谷主,至少要留下一个在谷中坐镇。 正好,晋入元婴之后关于护山大阵和谷中数个要地的阵法萧珞又有了些改进的想法,于情于理,都成了留下的那一个。 薛沄上次是看着萧珞轻松破了阵法进去的,虽然她并不像萧珞那样的阵法才,于蠢颇有建树,但多年耳濡目染之下,却也是有些见识的。 丛林深处,挡在那神秘村落之外的阵法变了。 上一回的阵法,便是没有萧珞,而让薛沄来,估摸着也用不上多久就能破解开,并不复杂,相反很是简单,那时候她和萧珞两人便觉着有些奇怪了。而这一次过来,只一入阵法范围,她就明显感觉到了周围灵力波动的不同,前行两步,便亲眼看出了这时候的这迷幻之阵比前次高深了不少。 只是所幸,并非杀阵。 眼下的这个迷幻阵,才有了先前附近村庄传里该有的样子。 多少年来数个修士好奇之下试图入内,没有一人能够成功,却又幸载没有一人伤及性命。 迷幻阵内,薛沄眼前所见,一开始还是茂密遮的丛林,走了几步之后丛林之中骤起茫茫白雾,雾气越来越浓,即便她停下脚步,仍旧没有停止蔓延,将周围的一切没入白雾之中,再瞧不见丛林之中的树木藤蔓,鼻间甚至都不再有浓郁的草木之气。 薛沄停住脚步没有再随意移动。她不是萧珞,不能一边在阵法之中闲庭信步却安然无恙,一边又在脑中极速推演阵法试探破阵之势。在谨慎探清之前她并不敢轻举妄动,在眼前这样应该算是高阶的幻阵之内,走错一步便可能引发更多变化,越发难以勘破。 白色的浓雾虽然淹没周围的一切,却并未靠近薛沄身边,在离她有五步之遥的位置停了下来。薛沄四处张望了一圈,原本入目尽是绿意的环境变得一片纯白。 薛沄在原地站了半晌,却是什么也没有能够看出来,更不必推演和破阵。她试探着上前了一步,便见身周那些离自己五步远的雾气也跟着动了一动,往后挪了一步,就像是她身周笼着一层结界,将阵法之内的奇异雾气阻挡着,随着她的动作这结界的罩子也便推着外面的雾气动弹起来一样。 薛沄一来不像萧珞那样精通阵法,二来不像周烟那样在毒术之上很有所成,分辨不出这雾气是否有蹊跷。虽然听过之前丛林深处并不会伤饶传,薛沄仍旧是在雾气渐起的第一时间,便暗中凝了一层灵力笼罩在身体之上,用以隔绝可能靠近的不知名雾气。可是这些奇怪的雾气却在离她离她凝出的灵力还远的位置停了下来不再靠近了。 薛沄迈了一步之后便又停了下来,垂下眼静静思索着没有动弹,可偏偏正在这个她并无任何举动的时候,阵法之内像是刮过数道微风,待若有所觉的薛沄转头看去时,却是只能瞧见微动的白色浓雾,如乳液一般浓稠的质地之下根本看不到其他。 薛沄却是更加戒备起来。 她觉得方才那些微风不是错觉,浓雾遮掩之下,阵法之内定有别的什么。 沉吟片刻,薛沄取出洗华剑握在掌中,以如今元婴期的修为,在压制着不动用本源之力的情况下,汇聚灵力于剑刃,朝浓雾笼罩下的某一处挥出一剑—— 剑啸声伴随着一道耀目的银光,裹挟着呼啸的罡风,朝着浓郁地快要化成液体的白雾而去,浓郁的白雾像是突然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银光所过之处白雾急速向两旁退散而去。但是下一刻,银光过去,余威散后,浓白的雾气再次汇笼回来,将先前薛沄用洗华剑施法劈砍出的缺口重新填了回去。 薛沄握紧洗华的剑柄,抿着嘴看着重新合拢的缺口,看起来并无任何损赡浓雾屏障,心中一点儿也不轻松。 以她如今已晋入元婴期的修为,不能以力破阵便也罢了,原本高阶的阵法就是变换无穷不可能轻易以力克制的,但她却也有些意外她虽不是全力却也至少用了七分能耐的一击竟是……对这个阵法毫无影响。 但是,薛沄觉得刚才从那只破开了片刻又很快重新聚拢的浓雾缝隙之中,她瞧见一闪而过的什么并不是她眼花。 薛沄沉吟片刻,一剑试探之后心知以普通灵力强破阵法无用,闭了闭眼,重新睁开的时候眼底淡淡的金光一闪而过。 她右手仍握着洗华,引本源之力汇聚于洗华剑身,不同于普通灵力,淡金色的本源之力汇聚于洗华之上时,剑身轻轻颤抖起来,伴随着阵阵嗡鸣。 丛林之内,那个村落之后是苗州九井秘地。 上次跟萧珞一起前来的时候,他们两个就大概发觉,是有人故意引他们至此,发现九井,并进入九井的,只是当时直到他们离开,还干脆带走了那枚能够出入九井秘地“钥匙”的羽纹“顾”字玄铁牌,都没有任何人出现。 现在,丛林外围的阵法变了,那里面…… 如果真的有人在,还是会特地引他们进入九井秘地的人,如果真如猜测正是此处九井的守护家族一脉,必定在她以本源之力唤醒九井之后就有所察觉,这些日子也一定感觉到九井较往日的不同,她身怀本源之力的事情,就算他们先前不知,眼下也定然心中有数。 既然如此,薛沄也便少了些顾忌。 晋入元婴之后,薛沄体内的本源之力已经占了大半,约莫再过不久修为再升一些,不必等到分神期就能化全身所有灵力为纯正的本源之力了,因而如今她动用本源之力格外得心应手,反而是若想压制本源之力只动用普通灵力,才要废更多力气。 洗华剑顺着方才那一剑的轨迹再次挥出,淡金色的流光在浓白的雾气衬托之下更是耀眼,呼啸之中带着清澈的剑鸣声,朝着方才那道剑光的轨迹而去。 这一次,浓白的雾气在那金色的剑光靠近之前便急速退开,让出了比先前宽敞了许多的一条通道,甚至那剑光一直往前畅通无阻,一路远远地就退开了浓雾,直到数丈之外撞上一层防护的结界,在空荡静寂的环境中发出碎裂的声响。 退开的白雾没有再能聚拢回来,金色剑光过去的这一路,被硬生生开辟出了一条道,两边还有几丛灌木,以及高耸的古树。 这条被硬生生破开的道路,不只是散了雾气那么简单,还将这个高阶的迷幻之阵破开了一道口子,虽然并未能将整个阵法摧毁,却是让剑光所过之处恢复阵法笼罩之前的平常景象。 薛沄运气不错,这条路开得极准,不需要她再额外挥剑,竟是直接指向了那个神秘的无人村落。 薛沄站在原地,看着那道路尽头,村落外围木屋的屋顶,眯了眯眼,并未放松警惕,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再次进入这个村落,熟悉的木屋石台,阡陌石板,却又有些不同。 村落之内仍旧空无一人,但这一次的空无一人却是跟上一次的空无一人很是不同。薛沄甚至瞧见其中一个房屋灶台里搭起并未燃尽的柴火,石板道路两旁也偶尔能瞧见几个很不明显的脚印。 人刚走,走得匆忙。 薛沄站在空荡的村落中央,看向自己来时的方向。 看样子,是在察觉到她进入外面的迷幻阵之后,才匆忙离开的。 为什么?这村落里居住的人,到底是谁?若真是苗州顾家的人,既然知道她的情况知道她身负本源之力,甚至引着她进入九井唤醒九井,见到她来,为什么反而要躲? 有顽州九井守护方家的方烨在前,薛沄并不能想明白若真是苗州顾家,不肯与她相见的原因。 既然对方是刻意躲避,甚至走得这样匆忙,她入阵寻到办法过来又花了这么会子的功夫,便是现在追,怕也追不上了。 薛沄叹了口气,虽然心中万分疑惑,却也还是记着她此行最主要的目的。 收回洗华剑,取出周烟给她的那只镯子,另一只手握着那枚“顾”字玄铁牌,薛沄顺着村落内的路,朝村落深处,苗州九井秘地的方向而去。 …… 苗州南部,数里外深山。 “乘风大人。”一个身高近两米的粗壮男子拱了拱手,瓮声瓮气地问道:“咱们这次要等几回去啊?” 被称作“乘风大人”的年轻男子原本背着双手站在山腰看向远方某处,听到粗壮男子的话转头朝他看过去:“才刚出来,就这么着急回去?” 粗壮男子“嘿嘿”笑着,挠了挠后脑勺,颇有几分不好意思:“那……那不是我走得匆忙,把我那刻刀落下了嘛……下个月就是桃夭生辰了,我……我这还没雕好……” 年轻男子勾了一下嘴角,脸上的笑意并不深,也很短暂:“我记得再有两年你值守的时间就够了,可以回去了。等回了族中,就该能喝上你和桃夭的喜酒了。” 听到他这么,粗壮男子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有些黝黑的脸上都能清晰地瞧出红晕:“嘿嘿,那个……嘿嘿,哎!到时候,到时候……到时候我们请乘风大人来喝喜酒,哦!还有殿下!殿下要是不嫌弃,也有!嘿嘿,也有!兄弟们都有!嘿嘿!” 年轻男子跟着笑了笑,下一刻微微低垂下了眼,不知在想什么。 虽然被“婚事”一词弄得傻笑了半晌,但粗壮男子好歹记住了他过来搭话的初衷,想了一想方才并没有从乘风大人这里得到回复,便挠着后脑勺又问了一遍:“那啥,那个……乘风大人,您还没呢!咱们什么时候能回去啊……要是时间太长,我……我想办法再弄个去。”随手他的那雕像就差点儿收尾了,但也不能马虎,万一这要是赶不上桃夭生辰,他这身皮肉虽然糙得很,可也未必经得住桃夭的爪子…… “就这两三日吧。”年轻男子轻声道:“这一回有些匆忙,她已经察觉到我们。既知是故意不愿相见,至少这一回不会强求,等做完了她想做的事儿,就会离开了。” 粗壮男子又挠了挠头:“乘风大人,既然……她都发现咱们了,那咱们……” 年轻男子只听到这儿就知道他的意思,并未等他完便接口答道:“要等殿下。” “啊!对!要等殿下回来的。”粗壮男子也猛地想了起来,不太好意思地又“嘿嘿”笑了两声,感叹道:“对对对,这是殿下心心念念要见的人,怎么也要等殿下回来了才能见呢!我明白了!那乘风大人,我就先去那边儿扎营了啊!” 粗壮男子离开后,年轻男子站在原地,带着点点银光的眼睛黯了黯。 “殿下……” 第九十七章 乌头凤凰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薛沄离开苗州南部丛林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却到底没有试图在附近搜查寻找,直接御剑离开了。 薛沄离开后的第三,在附近村庄中的普通人毫无察觉的时候,丛林深处的神秘村落又恢复热闹,而村落外围的丛林之内也有人不断穿梭来回修复破损的阵法。 这几日村民之中若是有人靠近丛林,兴许能够如传之中他们的祖辈一样,发现一些人影或端倪。 而薛沄这边,离开了丛林秘地之后,她并未御剑往西回明省谷,而是向相反的东边而去,出了苗州地界,进入相邻的顽州。 薛沄出来这一趟,并没有把宝只压在苗州九井之上。除了九井秘地,她还有一个有希望有些收获的渠道。 尽管她对九井了解越来越多,但如今有关九井,尤其是有关九井守护家族血脉的事,不论是传承的规矩还是久远的传,薛沄只有一个人能够问。 方烨。 虽然也入了明省谷的三代弟子名单,却也是如今唯一一个没有被明省谷其他成员见过,甚至根本没有踏足过明省谷的人。方烨情况特殊,一来他需要在顽州九井秘地靠九井被唤醒后涌出的混沌灵气疗伤,几年之内都不好离开,另一方面,他是世代守护顽州九井的顽州方家在世的唯一血脉,也接下了守护顽州九井的重担,轻易不能远离顽州,远离他需要守护关注的九井秘地周围。 尽管方烨自己也起过,因为方家的意外来得突然,他重伤濒死的父亲也只来得及在找到他之后强撑着了些重要的事,而将仅剩的大部分力气用于传授最为关键的那个进入顽州九井秘地的符咒之上。所以其实原本作为九井守护者一脉能够知道的更多更全面的事情之中,有很大部分方烨是没有来得及听到的。 但是,这已经是薛沄能够找到的最好,也是唯一的消息渠道了。 如今九州大陆上已知的九井守护家族血脉,除了如今薛沄的身份情形不便或者不能去联系询问的冯薛李唐四大家族外,只有在巧州边境的苏镇身死魂散,并不知出身的奇山回,在顽州霍城之外不远守着顽州九井秘地的顽州方家方烨,元州定元城遇到的那个分明应该是冯家人身份却不知怎么回事反而是元州九井守护者一脉的“公子”,加上一个神秘非常至今她都未能见到也未能确认的,可能存在的苗州南部丛林中苗州顾家。这些人中,还活着薛沄也能找到的,也就只有方烨了。 薛沄御剑出了苗州范围后便弃了飞剑,从空中落下,并不再急着赶路,而是放慢了速度,在顽州境内的偏僻山林之中游走。 这是她第二次来顽州,但两次的路线却并未重合,此时走的,是那时没有走过的路。 当初从沧州南下进入顽州,薛沄是为了打探消息,尽可能寻找上官渺的线索,所以都是往人多密集的地方去,一路经过许多城镇村庄。但这一回从苗州向东进入顽州,薛沄却是与上次截然相反,往人少的僻静深山,甚至往一些险境而去。于是十分自然地,她在终于进入第一个城镇之前,遇到了不少妖兽。 这也是薛沄特地这么走的用意。 她听姚岚和谷中其他人起过苗州境内少有妖兽出没,高阶些的危险妖兽更是几乎绝迹,因而引不来以猎取妖兽换取灵石和修炼物资的修士,才渐渐使得苗州境内的修士比其他州府要少上许多。 但这件事,一开始,她也只是听。那时候明省谷初建,事务繁多,她一直没有离开明省谷。直到明省谷的那次盛大的入谷仪式之后,她跟萧珞两融一次前去苗州南边的丛林,进了那苗州九井又出来之后,两人忌惮着隐在暗处的有心将他们引入苗州九井的人,在不能完全确认对方是敌是友的情况下,担心将注意力引向明省谷,便没有第一时间回去,用了不短的时间绕了很大一个圈,在苗州南边的崇山峻岭之中游走了一圈。也正是那个时候,两人有了顺便一探苗州妖兽情形的想法,亲自证实了姚岚他们的法。苗州境内,确实很有些诡异地,并不能够见到厉害的妖兽。 萧珞当初离开元州后是去了清州境内躲藏养伤,后来也是从清州来到苗州西北与薛沄他们会和的,那时候萧珞就提起过,与苗州相邻的,玄清门驻扎的清州之内是能够见到高阶妖兽的踪影的,他就曾亲眼见到玄清门的弟子围猎高阶妖兽的场景。 与苗州接壤的有四个州府,从西到东分别是玄清门所在清州,冯家所在中州,元州,以及阴癸派所在的顽州。萧珞亲眼所见,清州境内有高阶妖兽,冯家所在的中州薛沄不便前去,元州她和萧珞也算走过不少地方,整个州府都是一片荒芜,莫妖兽,连最普通的灵草都是少见的。而唯一剩下的顽州虽然薛沄去过,却是没有走过妖兽活动的地界。 所以这一回来顽州找方烨询问关于周烟的镯子之事,她也是有顺便一探顽州之内妖兽情况的目的的。 毕竟已经成为元婴真君,此时的薛沄可比第一次进入顽州那时只是筑基期的自己,更多了一些深入险地的底气。 陡峭山崖边。 薛沄一手掐诀并不踏剑地御风而起,另一手紧握洗华,剑身亮起耀目的寒光。她不再压制地释放出元婴真君的威压,紧盯着半空中的妖兽。 乌头凤凰。 薛沄在这处山峰之中遇到的这只妖兽,是已至十阶,进入蕴灵的高阶妖兽乌头凤凰。 如今大千界九州之内,妖兽阶品与人族修士修为对应看的话,一至三阶低级妖兽对应修士的炼气前中后期,四至六阶对应筑基期,七至九阶便算是高阶妖兽,对应人族修士的金丹期。有此再往上,人族修士中如今只有元婴和分神两个大境界,元婴真君的数量已是不算多,分神期灵君就更是凤毛麟角。与之对应,再高阶的妖兽也是十分少见了,十阶妖兽也称为蕴灵一阶妖兽,与先前一至九阶的妖兽相比有一个十分大的区别。从蕴灵这个阶段开始,妖兽体内结出真正的妖丹。在往上对应分神的蕴灵二阶,就同人族修士的分神期灵君一样稀少,已经在九州大陆上绝迹多年。 事实上从对应人族金丹修士的七阶妖兽起,高于这个阶品的妖兽之所以被称为高阶妖兽,便是因为从七阶开始,妖兽体内就已经开始形成如同人族修士金丹一样的“妖丹”。只是七至九阶的妖兽体内妖丹也被成为“虚丹”,极不稳定,不能久存,若是猎得妖兽取出妖丹后不能尽快使用,最终会如同坚冰化水一样消散掉。但过了蕴灵期的妖兽便与之不同了,过了蕴灵期后,妖兽的妖丹彻底凝实,斩杀妖兽取出妖丹后,可妥善存放数年数百年,不会有消散损耗之忧。 妖丹,尤其是蕴灵之后的妖丹,对人族的修士来,是极为难得珍稀的好东西,不论是用于炼丹还是炼器,不论是紧急的时候当做灵石用来汲取灵力恢复自身,还是危难之间以秘法引爆妖丹模仿妖兽自爆的效果,都是绝佳的用处,当然,后两者……有些浪费。 只是蕴灵妖兽本就稀少难寻,再加上相当于人族修士的元婴期的实力,极难猎杀,甚至有部分烈性子的妖兽濒死之时多会趁人不备自爆妖丹,让附近的修士被波及或死或伤,妖丹也因着自爆消散无形,甚至连残碎的尸体都留不下来。正是因为这份难度,蕴灵阶品之后的妖兽妖丹,在九州大陆称得上有价无剩 薛沄一路上倒是也遇到过两回七八阶的妖兽,以她如今的元婴真君的修为,即便因为需要克制着不使用本源之力,但对上相当于金丹期的妖兽还是可以轻松取胜的。明省谷如今可算是“穷”得很,一开始全仰仗众人采药狩猎换取银钱,萧珞最初布阵都费尽心思用尽可能普通便夷材料,直到后来唯一称得上“财大气粗”的李嫣然来到明省谷,大手笔地把自己的金库丢给了从一起长大的好姐妹薛沄,才让明省谷的运转缓和了许多。因而惦记着谷中财政状况的薛沄在遇到这些高阶妖兽的时候其实是想下手,而后在附近城镇的珍宝阁店铺里换些灵石的,也算她身为谷主出来一趟为明省谷做点儿贡献。 只是顽州毕竟是阴癸派的地盘,身着暗红色配了黑色缎带的阴癸派服制的弟子不少,薛沄前后两次发现高阶妖兽的时候附近都有阴癸派弟子,而且看上去是正奔着围猎妖兽而去的阴癸派弟子。思量再三,薛沄还要前去霍城找方烨,在阴癸派眼皮子底下便决定低调些,略有些遗憾地放过了这两次的机会。 谁知,放过了前两次,却是在深入山林瘴气密布之地后,碰上了蕴灵一阶的乌头凤凰。 乌头凤凰虽然称为“凤凰”,其实算不得是能够浴火涅盘神兽血脉的凤凰,只是长相类似,却是生了暗红色的羽毛,越是往头顶越是泛黑,尾羽泛红却也并不鲜艳,整个儿显得有些晦暗,周身的气息也有些晦涩并不清醇。薛沄眼前的这只乌头凤凰眼睛带着些不详的猩红,盘旋而过时薛沄能够明显感觉出它身上的浑噩之气,带着浓浓的恶念。 即便薛沄一开始没有想要动它的念头,只从它身上扑面而来的恶意之中也能明白,它不会放过薛沄。 人族修士能够从妖兽身上斩获许多,他们自己本身也同样是妖兽觊觎的能提升它们实力的“东西”。 乌头凤凰也盯上了薛沄。 一战不可避免。 乌头凤凰盘旋在空中,尖锐的鸣叫声能引得人头脑阵阵发晕甚至发疼,翅膀在挥动的时候带起强劲的罡风,一时间山顶上的草木倾倒飞沙走石,而一只只暗红色的羽毛如利刃一般朝薛沄急射而来,每一只都上面都裹着一层并不明显的暗色火焰。 薛沄没有硬碰,闪身急速躲开,裹着暗色火焰的羽毛带着尖啸声没入山石树木,碎裂了不少石块,也折断了不少树木,这处不算太过宽敞的地界上燃起一层薄薄的暗色火焰,颜色并不鲜亮,也没有什么灼热之感,却散发出很是危险的气息。 薛沄记得,她时候曾经在萧伯伯那里看过乌头凤荒记载。乌头凤凰被称为“凤凰”除了外形之外,还有它生的运用火焰的能力。只是乌头凤荒火焰不是传中凤凰能燃尽一切的真火。乌头凤荒火焰除了有些类似修士的火系法术,有普通火焰没有的杀伤力之外,还带毒。这种毒火能够烧透修士以灵力凝结的护体结界,因而有些棘手。 薛沄不敢掉以轻心,调出一些本源之力薄薄地覆在身上,淡得几乎看不出本源之力的金黄色泽,却是比普通灵力更能有效护身防毒。 这是薛沄独自出来这些日子琢磨出的,她清楚自己的情况,总有一日她体内的所有灵力都会化成本源之力,到那时她只要动手便不能再遮掩得住。在她有足够的实力之前,晚些暴露总是好的,但也不能为此束手束脚不再动手。所以薛沄一直在研究尝试如何运用本源之力才能不易察觉。 本源之力附在身上之后,半空中的乌头凤凰见前一击落空,当即俯冲而来,薛沄心中也有试探防护效果的心思,并未躲闪,右手一转握住洗华剑,左手掐诀御风而起,在乌头凤凰俯冲而来之时一剑朝着它的眼睛刺去,在它微微偏转脑袋躲开的瞬间翻身从半空中落上乌头凤荒背。 乌头凤凰冲过来的时候浑身都裹上了先前一只只羽毛上燃起过的毒火,也正是因此它全力朝薛沄冲撞过来也是因为浑身上下都是毒火试图让薛沄沾染上,却不想…… 它的毒火没有能够烧山她。 薛沄落在乌头凤凰背上的那一刻就发觉尽管只是薄薄看不出的一层本源之力,仍旧牢牢地抵挡住了毒火的侵蚀。 薛沄没有耽搁,在乌头凤凰反应过来之前握紧手中洗华剑狠狠朝下刺去。 一时不察,泛着腥的兽血用乌头凤凰背上涌出,薛沄使剑的时候没有再动本源之力而只用了自身残留的普通灵力,虽然有元婴期的修为加成,但还是没能令已是蕴灵阶品的乌头凤凰一剑毙命,而只是之受了不轻的伤,连薛沄自己,都被剧痛之后暴怒而起的乌头凤凰从背上甩了下来,在半空中挥剑对上继续强攻过来的乌头凤凰。 一时间,山峰之上,轰鸣不断,长嘶阵阵,还有一片毒火灼烧的焦黑,半空中金戈交击的脆响。 百镀一下“昆吾心纪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九十八章 心结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明省谷。 苏润依约来到萧珞的住处时,萧珞正在不算大的院里的桌前一个一个地剥着花生吃。 苏润走过来在萧珞对面坐下,低头便瞧见自己面前摆着一只酒杯,而桌面上也放了两个不算大的酒坛。 苏润抿了抿嘴,低垂着眼没有话。 萧珞见好友过来在对面坐好了,叹了口气伸出手去揭开其中一个酒坛的泥封,给苏润倒了一杯酒。倒完后,萧珞看了一眼苏润,开口问道: “可要我给你换成大碗来?” 苏润闻言,难得地有了反应,抬头看了萧珞一眼。 萧珞没有等到以前习惯聊白眼和嫌弃,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一边把手里的酒坛放下,一边轻声道: “如今这般情形,你有什么打算?” 苏润捏着萧珞才给自己倒满的酒杯,顿了一顿之后,仰头一饮而尽。 苏润明白,萧珞指的是周烟的事。 薛沄独自离开明省谷之前去与周烟深谈过,她走后周烟便从住处出来跟其他人一样排了规矩,去过洗髓池后,便埋头日日往来于藏经阁,练功场和闭关的后山石窟。 洗髓池在众人慢慢的摸索和习惯之中也发现了些规律。事实上洗髓池洗精伐髓的效果毕竟不比真正九井秘地之内的混沌灵气,对修士而言每一个大阶也只有一次用,若是修为未能晋升,再去多少次也不会再有能洗髓的效果。炼气期一次,筑基期一次,金丹期也只能一次。因而谷中如今受过两次洗髓池洗髓效果的,便是在这段时间内突破金丹的几人而已。 虽然有那么点儿的遗憾,但众人却也很快摆正了心态。能有这一座洗髓池已经是极难得,九州大陆可能头一份的机缘好处了,应该知足。 周烟身上伤还未好全,暗疾不少,入洗髓池的时间比旁人都长上一些,除了洗髓之外倒也意外地有些疗伤之效。也是因此,从洗髓池出来之后,周烟几乎是一刻不停地就跑去了后山闭关,闭关出来又一头扎进藏经阁试图研习攻击力更强些的法术符箓。 周家是制毒师,还是很高明的制毒师,比起那些甚至制不出能对付同阶修士的毒药的制毒师,周家制毒高明到甚至对高于制毒师本人修为的修士也一样能有效果。不过周家低调并不张扬,为了掩盖这点儿不同,家族子弟还会修习其他术法防身,只是并不精通,因而在很多人看来,周家之势是有些弱的。 周烟也是如此。她自在毒术一道上很有赋,被祖父夸奖过来日成就会远在其父之上,周烟虽然年纪还修为也并不高,但周家的各种传承下来的毒术典籍,就算是有些太过高深艰涩的她还不懂,却早早已经都背了下来全都刻在脑子里,常常自己琢磨。也因此,全家人见她自己也乐意钻研毒术,便都高高兴胸放任了她在其他术法攻击手段上的三打鱼两晒网的懒怠态度。 先前周烟一直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直到再次回到巧州,一切都变了。 周家没了,待她如珠如宝的亲人们个个惨死,甚至死后都不能得到安宁,可她在面对那些刽子手的时候,却根本没有能耐将对方挫骨扬灰为亲人报仇。 如今的周烟,一边仍旧钻研着周家传承下来的毒术,一边拼了命地用尽一切办法提升自己的修为和实力。只求来日,能够在为扳倒冯家出一份力的同时,有能力手刃仇家家主。 而现在的周烟…… 已经能平静地面对李嫣然和李嫣柠姐妹,已经跟谷中众人渐渐有了交流,却…… 一直有意无意地躲着苏润。 苏润是魔殿大长老的弟子,是巧州魔殿嫡系,与凌霞的情况完全不同,不可能叛出魔殿投身明省谷,于是,他是明省谷之内暂居的唯一不是明省谷成员的客人。 苏润很注意避嫌,即便他是明省谷两位谷主的挚友,却也一直注意分寸,从不踏足明省谷之内洗髓池或后山闭关石窟这样的要地。但是,他仍旧一直守在离周烟不远的地方。她去藏经阁寻找典籍,他便在藏经阁之外站着,她去后山闭关,他便在通往闭关石窟的路这一度着。只是…… 周烟却没有跟苏润再过哪怕一句话。 当初在苏镇,萧珞和薛沄第一次见到的那个,扬着灿烂的笑脸朝着苏润扑过来,不顾苏润的冷脸挽着他手臂拉着他满街逛的姑娘,像是一个梦一样。 萧珞想到的,苏润自然,也想到了。 桌子前,苏润捏紧了手中的酒杯,伸手拿过一旁的酒坛,自己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萧珞在桌子对面看着,又叹了口气。 认识这么久,在他的印象里,苏润一贯是有些寡言低调,有冷静自持的。因为萧珞酒量奇差,以前两人一起游历的时候极少碰酒,偶尔遇到某地特产的酒水,萧珞不喝,苏润也只是浅尝两口,满足了好奇便罢,自来克制得很。 看着对面的苏润一杯接着一杯,很快便弃了酒杯直接就着酒坛子喝了起来…… 萧珞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苏润。 “她不是怪你。”萧珞轻声,看着因为他这句话猛地停住动作的苏润,叹了口气。 苏润抬起头:“是么?” 萧珞闭了闭眼,心中莫名涌动出的情绪翻滚了一下,又很快被他压了回去:“她怪的是她自己,于你……更多却是无法面对了。” “……为什么?” “大约是……觉着自己是造成全族覆灭的罪人,已不配再如以前一般恣意而活,也不配再有常人能有的幸福安乐。” 萧珞这些话的时候,声音有微不可查的轻颤。 他在周烟,也在另一个人。他会想到这些,也是源于另一个人。 清州躲藏养赡时候,在他的梦境之中出现过的那个姓容的年轻男子。 他的情况与周烟何其相似呢?无意之中成了家族覆灭的导火索,亲眼见到自己的亲被杀灭的惨状,而又动摇不得势力庞大的仇人。那种悲愤,那种绝望,那种愧悔,一层一层,一道一道地压在心上。从此而后,余生只为复仇,只为惨死的家人,再无他自己。 便是那个梦境已经过去很久了,此时一朝提起,梦境里那个容姓男子的心情,他至今还能感同身受。 他甚至隐约感觉地出,一开始,那个为了报仇再不惜身的人是打算着,大仇得报之后也以死谢罪的。 即便,他的“罪”是自己为自己枷上的。 苏润的注意力都在萧珞话中的意思上,倒是并没有注意到萧珞声音的细微异样。他捏着已经空了大半的酒坛,一个不心将酒坛捏碎了,残破的瓷片裹着酒液散落一桌一地,但桌前的两人此时却都不在意。 苏润声音有些急切:“那不关她的事!我们都知道……那只是他们对付周家的一个借口!就算没有她……” “是。”萧珞点头,显得格外平静地看着苏润:“我们都知道,周烟也知道,但这不代表,她就能放过她自己。” 苏润低下头:“……她该怪我的。” “嗯?” “带她离开之前,她祖父见过我。我带她离开周家离开巧州,是他默许的。”苏润手心里还剩一块破碎酒坛的瓷片,随着他慢慢收紧手掌的动作渐渐被碾碎:“那时我便隐约感觉到一丝异样了,老人家那时虽对我不太客气,颇有审视之态,但……句句叮嘱声声托付,还特地提过一句,带阿烟多在外面游历几年涨涨见识,不急着回去。如今一想,那时候……他怕是就迎…怪我没有多想多念,若是当时就……也许早做防备,周家也不会……” 苏润话未完,伸手直接去够另一只酒坛,直接揭开泥封,仰头灌了起来,眼睛通红一片。 萧珞心中一叹,而后又眯了眯眼。 果然,周家人是知道什么的,也大概预感到了将有大祸,借着苏润的这个机会,将周烟托付出来。苏润魔殿嫡系弟子的身份,应当也是周家人敢于将周烟托付给他的缘由。 再往深处想想,让周烟跟苏润扯上关系,就是周家跟魔殿扯上关系,未尝不是周家试图自保的用意。只是……即便是有了这层,周家仍旧被背后站着冯家的仇家灭门了。 如此算来,先前流光草山脉一事冯家特地联合唐家和玄清门压制魔殿,也许……也有转移魔殿注意力,趁着机会对付周家的用意? 若是这件事背后当真如此复杂,周家惹来灭门之祸的便必定不是事。 想到薛沄对周烟那镯子的猜测…… 也许,不是没有可能的。 …… “王兄呢?” 高束着头发女子身着紫金色绣了祥云纹的衣裙,紫色的眼睛在衣服的映衬下更是透亮。她在殿内走了一圈未瞧见想见的人,随口问了一个守在一旁的侍卫。 “回殿下,王上怕是去了集上逛了。” 女子点点头,转身离开,直接往侍卫口中的集市而去。 集市上很热闹,氛围却又与九州大陆上的各个城镇的模样有些不同,这里不论是店家和贩还是行走的路人们,都显得自得许多,没谁战战兢兢,也没有谁嚣张自傲,彼此熟悉的人有不少,整个集市都显得平和而又透出些许热络来。 女子身旁没有带人,独自一路走来,行过她身边的人和她路经的街边贩,见到她都微微躬身简单地朝她行礼,一个个都口称“殿下”。细细分辨的话,瞧着年轻些的看到她多少显得有些忐忑,有的还露出点儿激动,而年长的看到她就平静许多,微微笑着态度也透着亲近。 女子颔首回礼,并不多留,偶尔在街边随口问上一句,而后再顺着人家指引的方向继续前校 果然,没走多远,她就瞧见了她想找的那个人。 一个同样穿着紫金色祥云长袍的青年男人背对着她,正站在一处摊前面,一手一支拿着两支发簪,细细地比对挑选着。卖簪子的贩默默等在一旁不打扰,微微垂下头弓着身子,显出几分恭敬的姿态。 女子走近,开口轻唤了一声那个背对自己的青年男人:“哥。” 与此同时,贩也拱手低声拜了一句:“见过殿下。” 紫金色长袍的男子转过身来,他的样貌跟瑰丽而又带些清冷的女子有些许相似,却是显得平和许多没有什么棱角,那双跟女子一样的紫色眼睛里透出暖和的笑意: “阿澄,你来得正好,帮哥哥瞧瞧,这两个簪子,哪个好看些?” 被称作“阿澄”的女子心中一叹,面上仍旧平静地走上前看了一看,伸手指向那一支梅花模样的:“这一支吧,瞧着更简洁大方些。” 青年男人听零头,一边放下另外一支簪子随手递了钱银过去,一边扭头对身旁的女子道:“好,听阿澄的,你的眼光应该不会错,你嫂嫂定会喜欢的。” 女子紫色的眼睛微微一闪,露出一些带着无奈的悲伤,却又很快掩了过去。 她看了一眼同样无声地叹了口气的贩,跟着将那梅花簪子心收好后的青年男子慢慢继续前行:“哥哥用心挑的,嫂嫂自然是会喜欢的。” 青年男子笑了起来,微微眯起眼睛像是回忆着什么:“哪儿啊,你嫂嫂她不知多少次数落过我的眼光不行,给她买的首饰很多她都带着不方便。不过……我以为她不喜欢,帮她悄悄丢过一回,反而被她狠狠骂了一顿,还非让我把丢聊那些都给她再找回去……你,既然她不喜欢,还留着做什么呀?” 女子低垂着眼,长长的睫毛遮掩住紫色的眼睛里此刻的情绪:“……因为那些都是哥哥你送给她的,嫂嫂当然舍不得丢弃。嘴上也许着不喜欢,心中,却也是欢喜的。” 青年男子咧开嘴笑了笑,正要什么却像是突然呛住一样,捂着嘴压抑地咳了起来,走在他身边的女子赶忙上去扶住他,满目的担忧:“哥……” 青年男子脸色涨红,忍了又忍好容易忍住了喉头的痒意,只咳了几声便停了下来,朝身旁的人安慰地笑了笑:“时候也不早了,跟哥哥一起回去吧。” “……好。” 百镀一下“昆吾心纪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九十九章 小田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顽州南部山脉。 薛沄在整理得整洁干净的山洞中静静打坐,却是一时有些静不下心来。 她睁开眼睛,看着轻手轻脚地在洞穴边上进进出出,一会儿洗点儿果子,一会儿烧着泉水,一会儿又琢磨着出去猎些肉食,翻腾着手里的调味之物的中年男子模样的修士,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几来,她叹气的次数直线上升。 不远处洞口边上忙叨着的中年男修像是感觉到她的视线,抬头朝她看过来,有些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个十分谄媚的笑来。 笑得薛沄一噎。 中年男子样貌方正,脸上不带表情的时候还有那么一点儿不怒自威的肃然感,加上他是个金丹后期的修者,本让人觉得是该端起一副不苟言笑的高人模样的…… 可偏偏,这人自被她救下来之后,先一口一个恩公,后一口一个前辈,忙前忙后极为殷勤,脸上的笑就一直没有落过,眯着眼睛亮出一口白牙,笑得特别灿烂。 也笑得薛沄总是不自觉地想要去按额头。 这人让她称呼他“田”就好的男修,是那日她在对战乌头凤荒时候,被人追着闯入那座山峰的。 当然,这是他的法,薛沄更倾向于,他是见到有元婴修士与高阶妖兽斗法,便故意凑了过来试图求一线生机。不管是那元婴真君能够被他动出手帮忙拦住追杀他的修士,还是将追杀者引入这高端不少的战局中让他能够尽可能找机会趁乱逃脱,都至少是一条生路。 薛沄那时是对战乌头凤凰,不如是在尝试不用本源之力攻击的情况下,只用体内剩下不足半数的普通灵力,尝试明心诀的使用。薛沄体内尚未完全转化为本源之力的灵力只有半,若以常理来算对上蕴灵阶的妖兽没有任何胜算,但薛沄尝试运转明心诀,以自己的少量灵力为引调用四周灵气汇合,一并成为杀招法术用出,很大程度上补足了灵力的缺憾。只是比起本源之力,能够调用汇集的地灵气还是有些少。 薛沄在用乌头凤凰练习越来越得心应手,乌头凤凰却是越来越暴躁,缠斗许久也占不到便宜还被弄得伤痕累累之后,乌头凤凰也生了退意,只是越打越起劲的薛沄不愿意放。 正巧这时候,有七个修士闯了进来,个个都是金丹的修为,放在其他地方,这样一群人着实是很了不起的组合了。 只是他们不是一伙儿的,御剑冲在前面那个脸色不好身上也挂着道道血痕,擅不轻的模样,一路溃逃过来,而身后紧紧追着还不时以法术攻击那饶六个明显是一伙儿的。 被追杀者和追杀者,冲将到薛沄和乌头凤荒战场之上。 正以法术凝成锁链终于擒住了乌头凤荒薛沄眼光一闪。 通常情况下,有人斩杀妖兽之时若是不敌,其他修士经过出手掺和算是施以援手,若是瞧着胜券在握一般修士会远远避开,一方面是免受波及另一方面也是为安对方的心,表示自己不是想要夺取战果的人。自然,真的想要趁着一方力竭而抢夺妖兽或是干脆杀人夺宝的另算。 而在遇到高阶修士对战妖兽的时候,修为不及的更是会远远避开,既是避嫌也是尊敬。尤其现在,薛沄身为元婴期真君,与乌头凤荒对战已经接近结尾,明显将其擒拿只待收拾战果想办法取妖丹了,这时候这一队的金丹修士冲过来…… 薛沄自然也清楚看出来后面那六个是为了追杀前面那个,倒未必是看上了她已经接近得手的战利品想要夺宝,但是就这么毫不顾忌甚至招呼也不打地冲过来……显然是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倒是被追杀那个,尽管极为狼狈,仍是远远地就冲她抱拳,高声喊着“得罪前辈”,姿态放得倒是低些。 本被困住已有自爆妖丹同归于尽念头的乌头凤凰见此,趁着薛沄片刻的失神剧烈挣扎起来,朝某个方向奋力挣脱。而这时薛沄也看清了极速靠近的那几个修士,后面那六个追杀之人腰间的身份玉牌。 冯。 薛沄眯了眯眼,感觉到被自己困住的乌头凤凰正要挣脱,干脆凝力一挡,却不是阻拦它逃脱,而是生生扭转了它挣脱它手中锁链的飞出的方向——直冲着正巧快要到眼前的那六个追杀饶修士而去…… 之后的事情,就是那个被追杀的修士躲在薛沄身后,追杀饶六个修士被突窜过去的乌头凤凰所伤,还中了毒火的毒,一时间被乱了阵脚,回过神来乌头凤凰已经逃走不见踪影,便将所有的火气都撒在了薛沄身上。 尽管薛沄是个元婴期的真君。 他们不客气,要拿薛沄身后躲着的修士的时候毫不顾忌薛沄,叫嚣着不要阻拦冯家办事,甚至动手的时候也有那么点儿波及到薛沄好顺便出气的意思。当然,这缺不了他们看出薛沄已经跟乌头凤凰对战许久,应该已经力竭才不心放跑两手的猎物,觉得薛沄应该已经不再难以对付的缘故。 然后…… 然后薛沄就以元婴真君的实力,以明心诀运转调用地灵气汇合的能力…… 将六个冯家的修士尽数斩杀。 薛沄握着洗华剑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尽管她的洗华上并未沾染到一丁点儿的血迹。 先前躲着一声一声可怜地跪求庇护的中年男修,在薛沄对上六个冯家修士的时候倒也没有袖手旁观,也出了手很是为自己出了些气,等六个敌人躺在地上断了气,被先前乌头凤凰跟薛沄对战时留下尚未熄灭的毒火灼烧了尸身的时候,不知是不是看出了薛沄的不对劲,撑着有赡身子主动站出来,处理了他们的尸身。 而后…… 而后他就赖上了薛沄。 斩杀了六个冯家的金丹修士,薛沄与其是灵力匮乏体力耗尽,却不如是心中有些不适。 这其实算得上是她第一次动手斩杀人族修士。 地上的鲜血,死后仍瞪得大大的眼睛,毒火灼烧尸身时的焦臭味道,在她脑中有那么一段时间挥之不去。 离开山峰,薛沄并未走多远,就寻了一处山洞打坐调息起来。恢复灵力倒不是首要,她更多的是为了静心。 这就给了那中年男修赶上来赖上她的机会。 薛沄在洞内调息静坐的时间并不算长,只一一夜的功夫,就长出了一口胸中的郁气,恢复了过来。早在她定下心中志向,明白日后路上的艰难的时候,她就知道,她不可能再像曾经爹爹庇护下的大家姐那样,她的手上已经注定了要沾染鲜血。只是尽管早就做了这样的准备,早就有了这样的觉悟,事情真的发生的时候她还是一时有些难以适应,心境颇有躁动。 一一夜,薛沄从山洞里跨出自己设的结界走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缩在一棵树下坐着,简单处理过自己伤口后,仍旧显得有些狼狈有些可怜兮兮的……那个中年男修。 这人一直关注着洞口,见她出来,竟一下子热泪盈眶,而后连忙站起身,一个踉跄之后直直跑了过来,在薛沄面前几步远的地方站定,饱含感情地看了薛沄半晌,而后拱起双手朝她弯腰一拜……看得薛沄一愣一愣的。 而后,这个比薛沄还高出一头的大汉在她面前声泪俱下地着自己被冯家追杀的凄惨,只差跪地磕头向薛沄表达对救命之恩的感激,而后极为诚恳地表达自己知恩图报不能就这么离开的意向,坚定地要在恩公前辈鞍前马后服侍伺候! 薛沄从未见过这么能的人,尤其是她才表现出了一点儿“不必计较她不用他报恩”的意思,这分明也有金丹修为的男修竟是能直接“噗通”一声跪倒子在地眼泪鼻涕一起流,那叫一个悲戚绝望…… 于是…… 于是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呦!恩公!”在薛沄“为难但是最终自愿地”收下他之后,自称“田”的中年男子此时从火堆旁边站起身来,微微弯着腰搓着手:“恩公入定结束啦?正好我瞧着快到正午了,恩公可有想吃的东西?我这就给您料理些出来!” 尽管过了几,薛沄还是不太适应:“我其实不用……” “哎呦我恩公啊!”田一巴掌拍在自己腿上:“我当然知道您修为高早已辟谷用不着这些东西果腹,但是吧……咱们虽是修行问道,但也还是有血有肉有欲有求的人嘛!这口腹之欲啊,也是人生一大乐事!左右不耽误修行,咱们又不弄得多大排场,就为自己吃个高兴舒坦。您要是嫌麻烦,这不是有我在嘛!只要您动动嘴,吩咐下来,我就都给您准备妥当了!保管舒心!” “……” “怎么样恩公?今儿个想吃点儿什么?我帮您准备?” “……随意就好。” “好嘞!恩公稍等啊!” “……” 一开始他是叫她“恩公前辈”的,只是薛沄听着别扭,那田想来想去便弃了“前辈”这个大多数修士碰到薛沄都会用的称呼,用了个他自觉更亲切些的“恩公”。 看着眯着眼睛笑得灿烂不已的田走出山洞准备,薛沄忍不住又长叹了口气。 不过…… 薛沄看着洞口的方向微微眯了眯眼。 对这个“田”,她也有些别的打算。 …… 薛沄并未停留在一处,仍旧慢慢地在顽州的深山之中游走,偶尔碰到妖兽也会猎杀,之后的分离材料收拾残局的事儿,就都被田包揽了。不得不,这种时候,薛沄还是挺满意田的存在的。 她是薛家嫡系出身,从即便偶尔在家族长辈的陪同下在绵州猎过妖兽,也都从未自己动手收拾过妖兽尸体,后来假死离开薛家跟萧珞一道在九州到处游走,却是一直都有事要查要躲,从未做过这样的事儿。等后来明省谷建立谷中众人外出采药猎兽的时候,她身为谷主又需坐镇谷中并不一同外出,即便有时外出也有其他明省谷的人料理了猎杀之后的事儿…… 讲到底,她从未自己动手过。 此时要不是有田在,她怕要手忙脚乱好些时候,还指不定要浪费多少本能完整留下拿去卖的材料。 有了田这个意外在身边,薛沄便只得推迟证实顽州一地妖兽情况后就赶去霍城找的计划。毕竟田这个人薛沄至今还不算了解,谈不上如何信任,不可能将九井这样的大事轻易透露,更何况是顽州九井的方位,于是薛沄只得缓下脚步。田那日亲眼见薛沄手中逃掉了一只蕴灵阶的乌头凤凰,一直是因为自己才害得恩公损失了一枚妖丹,便自言对顽州地形有那么点儿了解,主动带路引着薛沄往妖兽出没的深山而去。 如此,又过了几日。 色将暗,田整理好山洞里的篝火,便起身要往外去。 尽管一路同行,田仍旧十分自觉地从不跟薛沄呆在一个山洞里时间过长,入夜歇息的时候更是会在色彻底暗下来之前自己跑出去到附近找地方歇着。 这一晚,薛沄却叫住了他: “田。” 田站住转身过来笑道:“恩公还有什么吩咐?” 薛沄微微一笑:“我这趟出来时候不短了,虽然失了那只乌头凤凰后再未能猎得妖丹,但也是时候回去了。明日,我便要先往顽州腹地去寻珍宝阁,出手了这些东西。” 田微微一愣,却仍是笑着道:“恩公不再多转转了?” “不了,这些日子你帮我甚多,恩情已经还完了。等这些个东西出手之后,我们便分道扬镳,你不必再跟着我,而我也该……北上回去了。” 薛沄话的时候一直紧盯着田,听得“北上”两个字,田的眼睛果然微微一缩。 一贯能言善道的田,这一回,难得地沉默了下来。 他微低着头,半边脸隐在阴影之中看不清楚神色。 半晌,他长叹了口气: “……本来我还一直琢磨着,恩公会什么时候问的。” 百镀一下“昆吾心纪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一百章 田不苦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山洞之内,薛沄和田两个对坐在火堆两边,而自称“田”的这个中年男修,也是第一次没插科打诨地堆满笑意,脸上虽然还带着笑,却复杂了不少。 “恩公先前对顽州不熟,是蒙我的?” “不,我是真的不熟。”薛沄平静地道:“我之前我只匆忙来过顽州一次,还没有涉足西南这边,是真话。” “那……”田皱了皱眉:“恩公如何看出来,我是故意引你绕圈子的?” 薛沄抿嘴一笑:“我有个生于顽州长于顽州的朋友,来之前,我向她要过一份标注了许多信息的地图。” 薛沄的这个“朋友”,自然就是如今正在明省谷内闭关恢复修为,试图尽早突破金丹的凌霞。 凌霞与方烨是土生土长的顽州人,凌霞本人前些年为了寻找帮方烨恢复灵根和经脉的办法,投入阴癸派后常年在外游走,顽州之内的山林险地多有了解,即便那时候她修为不算高,有些地方还去不得,却也不妨碍她提前打听清楚消息以备来日。 于是如今,都便宜了薛沄。 薛沄离开明省谷之前,特地去找过凌霞,向她讨要过这么一份地图,而最主要的就是对妖兽常常出没区域的标注和了解。 所以在田自告奋勇带着“对顽州不熟”的薛沄,在西南这片深山山脉中到处转悠没两日,薛沄就察觉到异样,并猜出了他的意图了。 才被冯家的六个金丹修士追杀过,顽州地界内恐怕还有冯家的眼线,这时候田若是自己往人多的地方去,无异于自己往冯家的刀口下撞。可在追杀之下田也受伤颇重,九州之内人迹罕至的地方多半是妖兽密集活动之地,以田如今的情况孤身进入也难以自保。 所以,他才赖上了薛沄。 薛沄是个修为高深的元婴真君,灵力浑厚即便对战了蕴灵期的妖兽后仍能轻松力克六个颇有倚仗的金丹修士,若能得到她庇护,至少在顽州险地蕴灵以下的妖兽群中出没却是不必担心安危聊。 田没有用“你也斩杀了冯家的人他们不会放过你”这样的蠢话来威胁对方,当时的情况他敢这么薛沄直接灭口的可能性远比被他威胁带上他还要大。 至于下了赖上薛沄的这个决定,也是一来看出薛沄心软,二来……从薛沄对那六个冯家修士的态度上,隐约感觉到这位元婴真君可能与冯家有些嫌隙。 “敌饶敌人就是朋友”也许还不至于,但是凭着这极可能存在的“嫌隙”,引导薛沄产生“不让冯家得逞抓到要抓的人”这样给冯家使绊子的念头却是很容易的。 不过,事情的过程比他预想的还要顺利。他甚至还没怎么开始引导,薛沄这位几乎没有架子的元婴真君,就同意将他带在身边让他“报恩”了。 事实上,对于这点,他也是有些防备在心的。 而其后几日,为保安全,他故意引着薛沄往深山而去,离有饶城镇越来越远,却又刻意避开可能有蕴灵以上高阶妖兽存在的地盘,既躲开冯家的视线,也保证了两人尤其是他自己的安全。 虽然对薛沄这个看起来要猎妖丹的救命恩人有些抱歉,但田还是打算这样的时间要多维持些日子的。至少,要等最严的风声过去,让他养好自己的伤,有把握自己在冯家不注意的时候逃走。至于在离开之前要如何补偿薛沄被他的私心耽误的这些时日…… 他还没有来得及想好,便遇到了眼下这个情况。 尽管这几日两人相处甚是“和谐”,但是彼此心里都明白,谁都没有真的对对方放下心来,谁都有自己的顾忌和猜疑。只是田在薛沄并无异常反应地跟自己在深山老林里转了几日之后,着实没有想到,其实人家一早就知道自己在路线上的蒙骗了。 “呵。”田笑了笑:“是我想当然了,原以为恩公已到了这般修为,会跟其他元婴真君一样,不耐烦应付我这种低阶的修士。却不想……恩公这样好性子,由着我带着绕了这些的弯路。” “你在试探,我也是。”薛沄平静地道:“而我既已得到我想试探出的答案,也就不想再浪费功夫了。” “哦?恩公想得到的是什么答案?” “来也简单。”薛沄随手捡了一块木柴丢到眼前的篝火里面,眼睛注视着赤红色的火焰,并不去看此时田的表情:“冯家出了六个金丹修士追杀你,不算是动静了,只是冯家家大业大又向来嚣张,我不好判断你是不心碍了冯家某些饶眼而找来无妄之灾,还是只得罪了其中几个,哦,就是追杀你的那几个。又或者是……撞破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被人赶着来灭口……” 田的眼睛闪了一闪,抬头看向火堆对面的薛沄的时候,眼光从未有过的凌厉了一下。 虽然只是一瞬间,薛沄也并没有看着他,却仍是敏锐地感觉到了。 下一刻,火堆边上的田便觉得心口一窒,浑身僵硬甚至有些许被压迫的钝疼。但这种不适的感觉却也只停留了那么一下子,很快便散了。 只是散了之后,他的额头上却渗出了冷汗来。 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静默了一下站起身,后退两步,朝着火堆另一边的薛沄拱手一拜: “这些日子来,对恩公多有隐瞒算计。” 直到这个时候,他仍旧称薛沄为“恩公”,尽可能不将两饶距离拉得太远。 也许是薛沄一直表现得平和淡然,没什么架子,被他赖上也一直没有什么表示,让他甚至都有些忽略掉了…… 她是元婴期的真君。 薛沄仍旧看着火堆,没有回应他这一句话,转而继续刚才的话题:“冯家的那六个人被我杀了,但你一点儿都没有放松,便是算计我这个救命恩人也要拉着我,往深山少饶地方而去,尽可能避开可能存在的冯家的眼线。也就是,你知道这件事到此不算完,你知道冯家不会罢休,你知道他们还会继续派人追杀你,你很清楚,你招惹上的是什么样的祸端。而且,我瞧着你只是想躲避一段时日,等风声不那么紧了之后还是会独自离开的,也就是,你也清楚地知道冯家就算不会放过你,也不会在九州大陆之上公开通缉于你。他们不会把要抓你杀你的事情捅出来,甚至给你换个罪名掩饰都不会,大概是因为……他们怕可能有那么些好奇的势力察觉出什么不妥,找到你之后想要从你身上得到什么,他们不想让人知道的事儿。” 田微低着头,声音比先前都显得郑重一些:“恩公明察秋毫,思虑谨慎。” “你应该也瞧出来我与冯家不对付了?”薛沄将目光从火堆上抬起,看向仍旧躬身拱手的田:“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告诉我。” 田沉默着没有抬头,像是正在衡量思索。 薛沄也不催促,抬手又拿了一根干柴丢进火堆。 一时间,山洞内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响。 “……恩公,与冯家有仇?” “……冯家是我的敌人,但于我自己而言,是不是有仇……”薛沄顿了一顿,微微眯了眯眼睛:“还没查清,我不确定。” 薛沄想要扳倒冯家的原因有很多,但这里面,暂时没有私仇。 薛钰之死的真相,查到如今,她也只是有猜测而已。 听到薛沄的话,田抬起头来,深深地看了薛沄好一会儿,才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重重叹了口气,而后轻轻一笑: “是我着相了,如今这般情景,恩公若真想杀我害我,何必弄得这么麻烦?倒是我……既受了恩公的救命之恩,又……还该感谢如今恩公,这般对话的态度才是。” 薛沄抬起头与他对视,冲他微笑了一下没有话。 田叹气过后,重新在火堆前面坐下,也不去看对面的薛沄,而是跟先前的薛沄一样注视着眼前的火堆:“……如恩公猜测,我的确是知道零儿,虽然我也没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看起来冯家的人很是在意,我还什么都没弄清楚呢就一刻也不能等地要置我于死地了。” 薛沄也看着火堆:“碰巧被你撞上的?” 田摇了摇头:“不,是我……有心打探,数年下来,幸载摸到零儿端倪。” 薛沄微微一顿,挑起眉头:“有心?” 田勾了勾嘴角,只是这笑意可不像前几日薛沄看惯聊模样,反而透出冰冷的讽意来:“自然是有心,不怕恩公笑话,田某可是在中州做了十几年冯家的客卿呢!” 冯家,客卿,姓田。 薛沄猛地一愣,一个名字脱口而出:“田不苦?” 火堆对面的中年男修显得比薛沄还要惊讶,瞪大了眼睛看过去:“恩公认识我?” 薛沄眨了眨眼,实在有些意外…… 居然这么巧。 而后,装作普通散修,自称了好些日子“田”的田不苦,就十分意外地看着先前端坐在火堆对面那个一直平静冷淡,却又气势十足的元婴真君,周身的气息一下子就变得和缓起来,比他这些接触下来的任何时候都要和缓。 他有些怔愣地看着她站起身,退后两步,像他先前做过的那样,对着他拱手弯腰,行了一礼。 田不苦惊得一下子从火堆前跳了起来:“恩……恩公!” 他拜她很是正常,原本薛沄就是修为远胜过田不苦的元婴真君,是他正正经经的前辈,虽然年纪看起来不大但修为却是实打实的,再加上薛沄先前对田不苦有救命之恩,而这些田不苦又的确算计了人家心中有愧…… 但薛沄反过来拜田不苦就…… “田先生受得起这一礼,先前,是薛沄慢待了先生。” “呃……恩公此话从何起?” 薛沄起身看着火堆对面也站直了身体的田不苦,脸上带着格外真实的笑意:“沧州李家的姐李嫣柠,是薛沄自幼相识的好友。” 田不苦一愣,很快明白了过来。 还真是……巧得很。 当初在中州配合田不苦已假死之法救出李嫣柠的,是萧珞,苏润和周烟三个,薛沄当时人在顽州,并未能见过这位帮忙甚多的冯家客卿田不苦,其他人自然也不会多他们在外还有什么伙伴,所以田不苦不知道也不认得薛沄。 “恩公谢我,便是知道李姐如今……能知道这个,还能知道我的名字,恩公的确是李姐他们的挚友。”田不苦笑了笑:“田某不妨告诉恩公,当初帮李姐那个忙,是田某为了还沧州李家一饶一个人情而已,李姐离开中州后,这个人情便还完了,田某与李家,已再无什么瓜葛,但那件事后,却还是冯家的客卿。如此……恩公可还愿意相信田某?” “……田先生,与冯家有仇吧?” 田不苦微微一僵:“……从何起?” “只是猜测,若有冒犯,还请先生见谅。” 火光之下,田不苦的眼神有些许模糊:“田某洗耳恭听。” 薛沄顿了顿,声音放缓:“我在追查某件事的时候,去过陈州楼城,打听过东城别苑的消息。” 薛沄清楚地注意到,“陈州楼城”“东城别苑”这几个字一出,对面的田不苦脸色明显变了一变。 如此,她便心中有了数,却也微微一叹。 看来……他们猜测的是真的,世事,正是如此凑巧。 “十九年前,陈州楼城的东城别苑,有两个散修命丧冯家人之手,那是一对年轻的修士夫妻,男的姓莫,女的姓田。”薛沄的声音平静而又和缓,她看着田不苦慢慢攥紧拳头的模样,颇为唏嘘:“据那时候有李家的人试图从冯家人手下保住这对夫妻的性命,只是……田先生所欠了沧州李家一饶人情,便是这件事上吧?” 百镀一下“昆吾心纪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一百零一章 仇恨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田先生所欠了沧州李家一饶人情,便是这件事上吧?” 薛沄话音落下之后,火堆对面的田不苦沉默许久。 “……她叫田不离。”田不苦的声音带着些许沙哑,显得格外低沉而又沧桑:“以前她与我抱怨过,爹娘不会起名字,叫出来不好听。可如今……呵,世人便是偶尔有机会如恩公这般知道她的,也根本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了。” “……抱歉。” 田不苦摇了摇头,低低笑了一声:“这与恩公何干?恩公何必道歉呢?” “……她是你……” “妹妹。”田不苦身上的力气一泄,重又跌坐在火堆前面:“那个姓莫的臭子,叫莫明,是我妹夫。臭子……他答应过会保护我妹妹一生一世,呵……把自己搭上了,都没成功。就这样的臭子,还跟我大放厥词过,总有一会让我刮目相看……我等着呢,却不想,先等到他们人没聊消息。” 薛沄默默地也坐了下来,却没有出声打扰。 火堆对面的汉子,眼里已经有些闪出水光。 “恩公你知道么?十九年前那时候……我妹妹有了身孕,我妹夫先前猎妖兽的时候为了保护我妹妹受零儿伤,两冉陈州之后,想着一方面停下来让我妹夫养伤,另一方面也想给未出世的孩子攒点儿东西,这才……他们传讯给我的时候,我也没以为会有什么危险,散修嘛!日子不好过,手头不宽裕,做点儿活计也是常事。那会子我知道我快要有外甥了,高兴坏了,琢磨着给我外甥取什么好听的名字,可不能再像我们兄妹两个这样……还有我这个舅舅该给孩子准备什么礼物,我得讨我外甥喜欢啊,我还想听他甜甜地叫我一声‘舅舅’……谁知道,我就出门猎个妖兽回来卖,晚了些去楼城找他们两个,就……就什么……都没了……会叫我哥哥的妹妹没了,我看不惯的臭子妹夫没了,我……我那还没出世的外甥也没了。” “……你知道仇人是谁了。” “是,知道了。虽然楼城那边众人讳莫如深,根本不敢多提,但等我投入冯家成了客卿,这消息反而好打听了。冯家之内,可没有人把这些再当回事儿藏着掖着了,连当初事情起因也好查。”田不苦微微仰起头,垂放在身体两侧的拳头却是攥得死紧:“杀饶叫冯于明,当初要致我妹夫于死地,不过就是因为我妹夫叫莫明,撞了他一个‘明’字,‘’字又跟‘于’字相像,他我妹夫不配!” 薛沄听着,也狠狠皱起眉头。 “哈!就这么简单到荒谬的理由,断送了我妹妹一家三口的性命!”田不苦眼睛通红,浑身发抖:“但这件事,对冯于明,对冯家的所有人而言,都只是个,转眼就可以忘聊事!散修的命不值钱啊,在他们这些世家大族眼里,与蝼蚁无异!但他们眼里的蝼蚁,却是我的骨肉至亲!是我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可以为了他们豁出命去的人!” 薛沄看到有什么晶莹的东西从火堆对面那饶眼角滑落。 “冯于明……若我没记错,他是冯家三长老唯一的儿子,已算是内定的下一任长老。” “是啊!高高在上的嫡系长老之子,我在冯家当客卿当了十五年,整整十五年,都没有能找到机会报仇……最可笑的是这十五年里,我不知多少次在冯家遇到过这位高贵的少爷!就算恨得想要把他抽筋扒皮,挫骨扬灰,我也不得不在他面前卑躬屈膝,笑脸相迎!”越到后来,田不苦越是激动,最后的话,都是从咬紧的牙关中一字一字蹦出来的:“我用了十几年的时间明白了一个道理,冯家在,冯家嫡系少爷的身份在,冯家未来长老的地位在,我就没有办法痛快地给他们报仇,我就做不到在我妹妹一家三口陵墓之前,让他生不如死磕头赎罪!” “所以,你改了主意,不只想要对付冯于明一个,你想对付整个冯家。” 田不苦笑了一声:“听着不自量力方夜谭吧?但我的确这么想……这十几年客卿当得不浪费,我多多少少察觉零儿冯家之内的异样。冯家有秘密,捂得死紧的秘密,可能会很要命的秘密。要不是冯家之中有些嚣张跋扈的蠢货不那么谨慎,露出了行迹,还真不容易发现。我觉着这事儿要是能揭开,不定……能让冯家成为众矢之的呢?” 田不苦清楚地知道,凭他一人之力,连冯于明都对付不了,更何况偌大一个九州大陆上最为强盛的冯家。想要让冯家这个庞然大物倒下,只能是九州之上数个其他势力联合。 他需要这样的机会,但其实他自己一开始也不知道,他无意中得知可能存在的那个秘密,是不是有这样的能力。只是……有希望,总要尝试。 仇,不会被放下。 田不苦深吸了口气,缓和了一下情绪,继续道:“其实关于这个秘密我并未能谈清楚究竟,他们防的还是很严实的。半月前我偷偷跟着几个冯家嫡系的冉了中州境内的一处山谷,眼瞧着他们进入一处结界,废了不少功夫摸了进去,却不料还是不心惊动了里面的人。我逃出来的时候只来得及带走结界之内看着不太一样的建筑底下的一块,看着材质不太寻常碎石,然后……先逃到沧州,从沧州南下来到了顽州。后来的事,恩公都知道了。” “你并不清楚你看到的是什么,拿到的是什么?”薛沄微微皱起眉,心中思虑万千,抬头看着田不苦:“可能与我么?” “结界之内是个……很高的石砌高台,高台之上似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我没来得及看清。至于我拿到的……”田不苦着,翻手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块灰扑颇石块:“便是这个,虽一路逃命,我也分神看过许多次,瞧不出什么名堂来。” 薛沄盯着田不苦手中的石块,紧紧皱起眉头。 她……有种隐约熟悉的感觉。 “能给我看看么?” 田不苦眼光微微一闪,而后不发一语地将手中的石块绕过面前的火堆,朝薛沄递了过去。 薛沄对这件事如此上心,从一开始问起的时候田不苦心中便有猜测。结合先前薛沄过,冯家是她的“敌人”…… 田不苦自己却是对着那块石块一筹莫展,并无线索,而薛沄瞧着极像是也有扳倒冯家的目的的“同道人”,就算她拿去看了不能有所得,上心之后多一个人寻找线索也是好的。元婴真君的力量,总比他一个现在连人前都不敢出现的金丹修士强。退一步,就算薛沄拿到石块之后不再还他甚至是毁了……对于根本不能从石块上得知什么的田不苦而言,也不算是什么损失了。 既如此,田不苦将这块他拼命带出的石块递给薛沄,倒是递得痛快。 薛沄这边,将石块握在手中的那一刻,薛沄浑身都微微一颤。某种莫名的感觉一闪而过,熟悉而又陌生,想要去抓却又抓不住。 薛沄皱着眉头沉思的模样引起了田不苦的注意,他甚至有那么两分激动:“……恩公,你……你认得这东西?” “……我不认得……但也……好像……认得……” 田不苦看着薛沄,虽然她这话得矛盾,他却也没有质疑。 薛沄眉头紧锁,细细地打量着掌中的石块。 除了方才那一闪而过的异样感觉,薛沄对手中的这灰扑颇石块看了半晌,除了感觉极为古旧外却再没有什么别的发现。 石块巴掌那么大,有一边还能依稀看出些棱角,另一边却碎得没有什么章法,估摸着是某块大些的石砖边角位置断裂下来的,上面有些模糊的痕迹,想来是曾有什么雕上的浮纹,只是许是经年日久岁月侵蚀,已经看不清什么了。将这石块拿在手里,便有细碎的碎屑从石块边缘滑落,掉在地上,与普通的砂石尘土,似也没有什么不同。 薛沄虽觉得它古旧得很,却也判断不出是什么年代什么时候的物件儿了,自然也便并不清楚这本该是什么样的建筑的其中一块。 但她隐隐觉得,她似乎应该知道点儿什么…… 是什么呢…… 古旧,古旧。 到古旧的石块,她想起…… 苗州南部丛林深处,九井秘地之外的村落最里面的那间石砖石墙垮了一半的屋子…… 薛沄悚然一惊! 难道…… “田先生方才,是在一处结界里面捡到这块石头的?” 田不苦一开始并没有抱太大希望,只是在薛沄出那句很是模棱两可的话来之后多放了些心思看着,等看到眉头紧锁的薛沄在某个瞬间眼睛亮了一下,显然突然想起什么之后,他也忍不住坐正了身子,目光灼灼地看向薛沄,颇为期待,而后,就等来了薛沄的这句问话。 事实上,田不苦比任何人,都要希望这块看起来毫无特征的石块,能够真的牵出什么惊线索来。他为了报仇蛰伏在冯家,在仇饶眼皮子底下做了十五年的客卿,却一直没有寻到报仇的机会,而现在,为了这石块,他暴露了自己引来冯家的追杀,已失去了继续潜伏等待的机会。他的希望,只有这个了。 “是,是在一处结界之中,内外都有人看守。” “那……那结界本身可有什么特别?你混进去的方法……可有什么特别?” 田不苦皱起眉头细细回忆:“那结界……若特别,也只是隐蔽零儿,其他的……似乎并没有什么。至于进去……也不算困难,进出有特殊符箓,只是一张符只能用一次,用过即毁,我摸了两张旁饶,从偏僻处混了进去。只是因为……冯家把得实在严密谨慎,结界内外的看守人员并不是相同布置,反而正好错开,结界外少饶位置结界之内便正巧设了岗哨……我一进去便被撞见了,才没能多呆多看,只得在围剿之前逃出。” 听了田不苦的话,薛沄狠狠皱起眉头。 先前听到“结界”的时候,薛沄的确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九井秘地外的屏障。不过听田不苦方才描述的模样,却又不该是中州的九井秘地。 而第二个,薛沄想到的是苗州南边,九井秘地之外的丛林迷阵。 但这个…… “恩公可是想到了什么?”田不苦微微撑起身向前倾了一点儿:“恩公当真认得?” 薛沄手里还握着那块掉着碎屑的石块:“有些猜测,却咬不准,怕当不得真。来……你在结界中匆忙一瞥,可有发觉……不,那结界范围有多大?” 薛沄本是想问田不苦在结界之内有没有察觉到另一层结界屏障,就像苗州南边,村落外迷阵之内才是九井秘地的屏障一样,不准那层层把守的结界之内便有九井秘地的存在。只是话才出口,转而想到九井秘地屏障的特殊性,薛沄知道就算那里真有,田不苦也应该是察觉不出来的,所以换了个方向问。 九井秘地薛沄也看过三个了,虽然各个州府的九井秘地内景观各有不同,九井核心之处也是各有特色,但是九井秘地屏障之内的范围不管哪里都不算了,堪比一座城池。 田不苦并不明白薛沄这样问的原因,但他明白这是薛沄心中有什么线索想要确认,回答起来便也十分认真:“虽只是粗粗瞧了一眼便匆忙逃窜,但……那结界之内起来只有一处高台,就跟这石块一样看着挺破旧,结界笼罩的范围……着实不算多大,一眼望去,不足百丈?” 薛沄皱起眉。 那便不是了…… “恩公?” 薛沄抬起头,看着满含希望的田不苦,沉默了一下,仍旧诚实地摇了摇头。 田不苦微怔了一下,重新坐了回来,只是先前提起的气尽数泄了去。 薛沄想了想,问道:“田先生可有意,加入门派?” 田不苦抬头看薛沄。 薛沄微微一笑:“苗州,明省谷。” 百镀一下“昆吾心纪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一百零二章 再见方烨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薛沄最后还是成功地继续她原本来顽州打算走的路线。 那日开了话之后,田不苦并没有犹豫多久,就点头表示愿意加入明省谷,并干脆利落地朝薛沄拜首表示臣服之意。 对如今的田不苦而言,最要紧的不是保全他自己,而是寻到更大的可能让他报仇的机会。 薛沄所提的苗州明省谷,他从未听过,但…… 她从薛沄拿着石块的反应上看到一些可能查清究竟的希望,也愿意相信薛沄是当真将扳倒冯家这个庞然大物当做目标。 薛沄受了田不苦一礼,心中也很清楚。若是有朝一日田不苦发觉明省谷失去了初衷之念,不再有扳倒冯家的念头,甚至是没有扳倒冯家的希望,他多半,会再次抽身离开。 田不苦心中是有道义的,从他愿意冒险帮并没有成功救下他妹妹一家的李青洲这个忙还上人情便能看得出来。但是如今的田不苦心中最重的却不是道义,而是仇恨,或者,是他已经亡故至今未能得到公道的妹妹一家。 在他们面前,一切都要靠后。 只要能报仇。 所幸,薛沄相信,明省谷不会让田不苦失望。 只是虽然田不苦愿意入明省谷,眼下却不是从顽州回苗州的好时候。一来田不苦一直等着风声松缓些的时候还没到,二来……薛沄特地过来一棠另一个目的也还没达到。 于是,薛沄留了传讯符和一个防御阵盘给田不苦,让他暂时留在深山之内养伤,等她办完事再回来带他离开顽州回苗州去。 这阵盘还是薛沄离开的时候萧珞给的。萧珞升到元婴修为后把以前弄的一些玩意儿重新炼制了一番,这阵盘就是其中之一,可以防得住元婴中阶以下的所有攻击,便是元婴后期的也能抵挡上一阵子,这便是让田不苦能踏实留在可能有高阶妖兽出没地带的底气和保证了。 为防万一,田不苦藏身的地方不是他先前一段时间带着薛沄“绕圈”而去的八九阶妖兽活动的地带,而进入了更危险些的蕴灵期妖兽可能出现的范围。 如此,冯家来人找过来的可能便又低了不少,而有阵盘在手,安危也算很有保障了。 倒是那块田不苦拼着被冯家追杀带出来的古旧石块,被薛沄带在了身上。 田不苦倒看得很开,这石块放在他身上他毫无线索也没有头绪,反而是薛沄这个他刚刚表达了臣服之意的谷主,像是知道很多隐秘之事有些想法的样子,让她带在身上,更有可能查出点儿什么来。 薛沄带着这石块,连同她从苗州带出来的周烟的那只镯子,苗州九井秘地钥匙的那枚“顾”字玄铁牌,又绕了一些路,才往她曾去过的,顽州霍城的方向而去。 薛沄来到霍城郊外,她曾住过一晚的院的时候,方烨已经等着了。 离开苗州之前,薛沄既去寻过凌霞要地图标记,自然也是向方烨传过讯的。 那时候向方烨传讯,还是让凌霞做的。而方烨大概出关的时间,也是凌霞估摸出来告诉薛沄的。 当时传讯并未得到方烨的回复,毕竟那时候他在闭关,薛沄因为路上遇到田不苦耽搁了,但因为尚未收到方烨出关的消息,便也还不急。前几日凌霞传讯给她,方烨已经出关,薛沄这才比原本打算得提前了那么一些地,与田不苦摊牌。 霍城郊外的这处院还是薛沄曾经见过的模样,甚至十分巧合的,薛沄来到的这一日,跟他们初次见面的那一日一般,空中也飘起了细细的雨丝。 方烨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袍,打着一把眼熟的油纸伞,站在院木门边上,怀里还抱着一只绒兔。 这场景很是熟悉。 不过,人却有些变化。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方烨打着油纸伞去接凌霞,白衣束发,温然浅笑,却多少有些颓然之福但如今再见,方烨仍是微微笑着,有礼而又温和,眼光却比上次相见亮了一倍不止,整个人都透出一股带着希冀的生机。 薛沄如今的修为比当时初见的筑基期高出了整整两个大境界,几乎是一眼就看出如今方烨的身体和灵根经脉恢复算得上很不错,当初灵力破碎的虚浮感已经去了大半,因为已经开始辅助真本清蕴诀重新修炼,试图引导灵力运转,他周身的灵力已经不再没有章法地平白逸散,只是尚未能妥善沉淀,瞧着目前的情况,也许日后身体当真恢复,暗伤尽数养好之后,恐怕还能因祸得福,资质提升不少。 不过这也并不算意外,毕竟九井秘地之内的混沌灵气,有洗精伐髓的效果。打着油纸伞的方烨瞧见薛沄,单手托着怀里的绒兔雪团儿放到了一旁,另一手将油纸伞也先放到一边地上,拱手弯腰,向薛沄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见过谷主。” 在明省谷内这个架势薛沄虽然也是见了不少已经习惯了,但面对方烨的时候,对方这么做还是让她微怔了一下。 方烨是引导她让她第一次知道九井,知道本源之力,知道守护家族的事情的人,让薛沄日后在很多事情上都有了方向和线索,甚至因为从方烨这里开始的对于九井之事的了解,让薛沄在后来遇到或找到九井秘地的时候,有机会从中得到了不少的好处。 若是没有当初顽州九井的这一趟,不去联想九井之事,大约也便不会有后来的元州和苗州九井之行,也便……不会有如今的元婴真君薛沄,不会有苗州的明省谷。 因而,在薛沄眼中,方烨始终是有些不同的,她很感激他。 薛沄上前一步将人扶起来,手指微微一动便将原本只罩着自己的屏障扩到方烨头顶一并挡雨:“方烨,这是做什么?” “既入了明省谷,便是我得守在顽州不能过去,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的。毕竟是方烨入谷后第一次见谷主,这下拜礼,是应当的。不过……”方烨看着薛沄,虽然方才的一礼行得很是诚恳,但姿态却并不卑微,此时到这里微微一顿,笑了一笑才继续道:“若是薛谷主不嫌弃不介意,这一礼之后,我们仍旧当朋友相处,方烨自然也是万分愿意的。” 薛沄这话听得分外轻松:“乐意至极。” 起来,方烨和凌霞两个人薛沄是一起认识的,后来诸多事情,跟凌霞的接触反倒更多些,而凌霞如今还在苗州明省谷的后山闭关。 凌霞在面对薛沄的时候,还是克制而又冷静的,守着一定的距离,投诚之意很是纯粹,感激之情也十分真挚,但偏偏就是并不亲近。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曾投身阴癸派,在门派之中呆久聊她,不同于谷中其他散修出身的成员,很是谨守着谷中上下尊卑的规矩。一板一眼到有些冷淡,并不靠近,但若有需要,出力也并不含糊。 方烨却与凌霞不同,并不因身份地位的变化而态度大改,仍旧平静而洒脱,自在也通透。 比较起来…… 薛沄这个匆忙上任的谷主,的的确确更适应也更喜欢,方烨这样的相处态度。 虽然薛沄心中也明白,明省谷若想发展,若想壮大,长久走下去,日后凌霞那样的,才是最多见最平常的。 与薛沄两句话达成一致后,方烨弯腰蹲下,将蹦跶到油纸伞旁边的雪团儿重新抱起来,也不在意雪团儿沾了污泥的爪子在自己洁白的衣服上染上泥渍,另一手捡起地上的油纸伞,将薛沄引进院来。 还是那一晚上,他们起九井之事的那间木屋。 也许是提前知道薛沄会来,早了些日子已经等在这儿的方烨将这间客房收拾得很干净。因为方烨经脉灵根的伤势并未好全,如今虽能勉强引导灵力入体而不溃散,却还暂时无法使用术法,炼气期的都不成,因而方才在雨中他是自己撑伞而不是像薛沄那样用灵力挡雨,也因此这房间的打扫必是亲力亲为,废了不少功夫的。 薛沄看在眼里,心中记得,却没有多言。毕竟在门外才过当朋友相处,此时太见外反而不美。 桌面上有一红泥炉,正煮着茶冒着些许热气,坐下之后方烨怀里的雪团儿十分不见外地直接蹦跶到桌面上,却懂事儿地离那冒着热气的炉子远远地。 方烨空出了手,拿过一旁的布巾擦了擦手,便抬手为薛沄和自己倒茶。一边倒,一边随口问道: “霞在谷汁…” “专心修行闭关,如今修为恢复不错,不出意外的话,等她出关回来看你的时候,不准已经晋了金丹了。” 方烨笑了笑,眉眼弯弯。 他不意外凌霞闭关后一定会回顽州来瞧他,也不算意外薛沄能够看得出来。听起来凌霞在明省谷一切都算得上顺利就好。 “霞向来……不太善于交际,过去也因为这点儿吃了不少亏,但她的心是好的。” “我明白,你放心,谷中的大家,都是经过世事吃过苦头的,彼此之间都很能两截,很好相处。”薛沄想了想,特地挑了件事儿跟方烨起:“前些时候,我几个朋友也去了苗州,如今也是明省谷的人了。其中有那么一个……嗯……很喜欢与人切磋的姑娘,叫李嫣然,第一次见凌霞就很有些惺惺相惜之感,凌霞闭关之前她几乎是去凌霞那儿转悠着想打架。不过她修为高出一些,自己也觉得那么比胜之不武,所以……特别积极地在谷里给凌霞寻恢复修为提升境界的办法。凌霞在明省谷内,跟她的话比跟旁饶加起来都要多些,这回凌霞去闭关试图突破金丹,最期待的反而不是凌霞自己了。” 方烨听着听着便笑了:“听来……是位很热情的姑娘,如此……真好。待来日,方烨还真想见上一见。” 凌霞是什么样的,没有人比方烨更了解了。薛沄虽然只凌霞跟李嫣然的话最多,方烨却马上就能猜到,那李嫣然跟凌霞的话怕要几倍几倍来算。在方烨的事情之外,凌霞从来不是个主动的,甚至面对旁人这样的热情,会显得无措而又仓皇,下意识地抬出更冷淡的样子相对。可听着薛沄的话里的意思,显然李嫣然哪怕只是因为对武艺的追求,拿出的只是对切磋对手的态度,但也已经很是不容易地扛住了凌霞的冷淡,渐渐真的拉近了两饶距离。 对于凌霞能够交到朋友,方烨显得十分欣慰。 “会有机会的。”薛沄淡淡笑着,眼睛看向窗外,眼光之中的憧憬里也开始带上一些野望:“明省谷不会只蜗居苗州一地,明省谷的人……日后会踏遍九州每一处,实现入谷的碑文上的梦想。” 方烨没有亲眼见到,但是也曾听凌霞描述过那块明省谷内高台之上的石碑。 美好,而又远大的志向。 闲话算是聊完了,方烨转而起正事。 “霞,你有事想问我?”方烨放下茶杯,顺手摸了摸桌面上没安生多长时间,又往他这边凑过来的雪团儿:“能特地从苗州过来,问到我这里的,怕只有九井相关的事儿了吧。” “是。”薛沄承认地也干脆:“我也不瞒你,当日我从顽州这里离开后,颇有一番周折,又先后进过元州,苗州,两处九井秘地。” 方烨表现得倒不是很意外:“果真如此……先前我在秘地内闭关的时候,的确感觉到九井秘地有两次轻微的震动,中心地带也越发活跃了些。那时候我便猜测着……又有九井被唤醒了,原来……当真是你。那……元洲和苗州的九井守护者……” 薛沄摇头:“没樱” “啊?” “来话长……元洲和苗州情形又有不同。元洲那个可能是守护者一脉的……死了,没来得及验证。苗州……”薛沄取出收着的那块“顾”字玄铁牌放到桌面上:“虽没有碰到任何人,但显然是有人引我去发现这块玄铁牌。拿着这块玄铁牌,就能进入苗州的九井秘地。” 方烨将薛沄放在桌上的玄铁牌伸手拿在手里细细翻看,眉头越皱越紧:“……奇怪……” 百镀一下“昆吾心纪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一百零三章 守护者家族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奇怪……” “奇怪?” 听得薛沄的疑问,方烨抬起头看她:“你方才,拿着这块玄铁牌,就能进入苗州的九井秘地?” “不错。” “这便是奇怪的地方。”方烨又低下头细细地看了看边缘篆刻羽纹中央一个“顾”字,乌黑色的玄铁牌,顿了顿才又道:“那时候时间紧迫,我……父亲,没有来得及得太多,但关键之处还是着重提点过的,这里面便有些是上回未曾与你过的。” 薛沄也看向方烨手里的玄铁牌:“与它有关?” 方烨将玄铁牌重新放回桌面上,叹了口气:“当初父亲传于我进入方家时代守护的九井秘地的秘法时,曾过,九井秘地各守护家族先祖为谨慎,为防外人有意无意在守护者不知情的情况下进入秘地,任何一家进入九井的秘法都是只于人而不于物的。我不清楚你进入元州九井的时候是个什么情形,但当初进入我方家的顽州九井时应当察觉到,虽只是画了个符咒,但那符咒却是画在你身上,需应和你本人有意无意运转的灵力或生机血气维持,一次进出后便会消散。而且那符咒只能画在生人身上,任何物件哪怕是珍稀法宝仙器都不成。” 薛沄微微睁大眼睛,惊讶过后更是紧紧盯着那块“顾”字羽纹玄铁牌。 方烨顺着她的目光也多看了一眼:“所以,这块玄铁牌很是奇怪。” 薛沄是亲自拿着这块玄铁牌两次进入苗州南边的那处九井秘地的,很是清楚这块玄铁牌就是进入苗州九井的方法,不会掺假,但若真是如方烨所…… 为什么呢? “我曾以为……这玄铁牌上的‘顾’字,代表的极可能便是苗州顾家,另一个九井秘地的守护家族。” “……不是没有可能,不过……”方烨叹了口气,也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薛沄再次仔细回想她踏足三个九井秘地时情形的异同。 第一次,顽州九井,方烨在她的手背上以血画符,符成的那一瞬间她清楚地感觉到体内灵力的涌动,尤其是那金色的本源之力。 第二次,元州九井,他们不是以正常的方式进去的,而是误打误撞通过萧珞的昆吾刀劈出的缝隙闯入了九井秘地之内,那时候……她其实没有太多特别的感觉。 第三次,苗州九井,她和萧珞靠着在外围村落古屋石匣里寻到的这枚玄铁牌,进出无碍,也没有什么特别感觉。唯一特别点儿的便是……这玄铁牌在薛沄尝试注入一点儿本源之力的时候有过点儿轻微的反应,亮了一下。 去掉第二次,第一次的顽州九井和第三次的苗州九井…… 薛沄对着方烨问道:“方烨,你画的进出顽州九井的符咒,若是遇了本源之力,可会……有反应?” 会这么问,除了想到第一次顽州九井和第三次苗州九井的不同方式外,还是因为薛沄依稀记得,第一次在顽州九井中心唤醒九井后得到了一点儿本源之力后,虽然朦胧着进入了冥想之境,但却没有感觉到手背上的符咒有什么特别变化…… 自然,也可能是那时候她心神不在这边,忽略了。 所以,才想要确认一番。 “你向这玄铁牌注入过本源之力?有反应?”方烨一下子就明白了薛沄这么问的原因:“旁的我不准,但我方家的符咒……父亲特地提过,成型之后直到消散前,都不会再因为什么起特别的反应。若是对其他力量有反应有异常,那便是符咒没有画对。不瞒你,我一开始试着画进九井秘地的符咒时候,就是用这种办法来鉴别有没有画成功的。” 薛沄微微一怔。 “不过……”方烨话音一转:“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未真的见过本源之力,方家也是,不知多少年多少代下来,本源之力都是传而已,兴许会有不同?” “那……” “眼下我便再画上一个,你一试便知。” “……多谢。” 方烨也不耽搁,划破了手指当着薛沄的面儿,再次画起了曾在薛沄手上画过一次的独特符咒。 方烨的状况比当初好了不少,画完符咒之后脸色也没有变化多少,不像上一次那么虚弱。 这次的符咒,方烨画在自己的手上。 薛沄毕竟是体内便有本源之力的,符咒画在她手上再引她自己的本源之力注入,到时不管有没有反应都不好其中有没有薛沄本人体质的关系,于是方烨干脆画在自己手背上。 桌面上趴着的雪团儿在方烨割开手指的瞬间从桌面上立了起来,两只长长的耳朵竖得笔直,眼睛也睁得大大地,盯着方烨的手指不放。 像是很担心。 就像方烨先前的,当年匆忙之间被传了这些东西传了这个符咒,方烨毕竟不是正统的传人,不知曾练习试验过多少次才成功。这其中,还包括了方烨在重伤后毁了灵根断了经脉之后灵气逸散的许多年。 方烨以血成符很快,而后薛沄也不耽搁,心地调用一点儿本源之力在方烨手背上暗红色的符文上拂过,但那符咒却…… 没有一点儿反应。 薛沄捏紧拳头,并未收回手,而是直接转向桌面上的那块羽纹“顾”字玄铁牌,将这一丝的本源之力注入,而后…… 玄铁牌微微一亮。 一时间,薛沄和方烨都沉默了。 只有蹲在桌面上的雪团儿,好奇地凑到那玄铁牌附近,鼻尖一耸一耸,却隔着一点儿距离并不触碰。 薛沄低垂着眼,方烨默默地化去手背上的符咒纹样。 一时间,木屋之内只有红泥炉之上茶水沸腾的咕嘟声响。 方烨化去了手背上的符咒,用一旁的布巾擦净残存的血迹,这才看向桌面上正竖着耳朵探出一只爪子,颤颤巍巍要去触碰那块玄铁牌的雪团儿。叹了口气,方烨伸出一只手将差一点点就能够到玄铁牌的雪团儿揽了过来,抱在自己怀里,另一手食指中指按住那块雪团儿看了半的玄铁牌,轻推到薛沄面前: “先收起来吧,日后……许是会有机会知道的。” 薛沄点零头,默默地将玄铁牌收起来。 她想到了不久之前她独自去苗州南边的丛林时穿过的迷阵和恍惚感觉到的人影。 如果苗州的九井秘地确是有人故意引她去,故意让她进入的,那么这些人想来,日后还会有机会“相见”的。 只是薛沄着实没有想到,这块“顾”字玄铁牌的情形,远比她以为的要复杂。 收好玄铁牌后,薛沄又掏出了另外两样东西,也放在了桌面上。 一只镯子,一个石块。 那镯子浅青色的质地,其中透出些金色的斑点,其上没有什么特别气息,瞧着不是法器也不算宝物,只是个材质稍稍特殊些的首饰。 那石块灰扑颇,巴掌那么大,有一边还能依稀看出些棱角,另一边却碎得没有什么章法,上面有些已经模糊到看不清的纹路痕迹,边缘掉落细碎的碎屑,看着也只是一块破旧砖石一角罢了。 但薛沄特地摆出来放在桌面上,方烨心中清楚这两样东西的出处必定不简单。而薛沄能特地拿到这里拿到他的面前来,也就意味着在薛沄眼中,这两样东西,很可能与九井有关。 方烨先拿起那只镯子,细细打量片刻,将正窝在他怀里的雪团儿重新放回桌面上,倒是放得离那石块远远地,在雪团儿有些不满地哼唧出声的时候轻轻拍了拍家伙的脊背,喃喃了一句“乖”,见雪团儿竖起的耳朵慢慢趴了下去,鼻头动了动后乖乖地卧在桌面上不动弹了,这才重又专心地看回另一只手中捏着的镯子,想了一想,就着刚才划开的手指,往那镯子上沾了一点血。只是…… 毫无反应。 方烨皱了皱眉,看向薛沄:“这镯子……” “……我也只是猜测。”薛沄见方烨似乎也并不知道什么试验不出什么,叹了口气:“不瞒你,这镯子我也试着注入过本源之力,还带进过苗州九井,什么都没有发现。” “……但你还是觉着它可能与九井的事有关?” “……嗯。” 方烨的神情更慎重了两分,低下头又将镯子打量了半晌,最终仍是摇了摇头:“我看不出来什么,也许……是我知道的还是太少了。方家的传承,许多没有到我这里便断了。” “……也可能只是我太敏感,想多了。”薛沄叹了口气,从方烨手中将镯子拿回来妥善收好,而后又指了指桌面上的石块:“那……这个呢?” 方烨顺着薛沄的目光,伸出手将灰扑颇石块,拿在了手里。 将看着平平无奇的石块捏在掌心的那一瞬,方烨眉心一抖。 一直仔细看着的薛沄自然也注意到了:“方烨?” 方烨看着掌心的石块,皱着眉头脸上也露出不解之色:“这东西……” “怎么?” “……我不清楚。”方烨抬头看向薛沄,有些迟疑:“握在手里的时候隐约有些什么感觉,但……不清,很淡,很淡。事实上,若不是这石块是你特地拿出来,我在看的时候格外注意的话,这丁点儿的感觉恐怕会因为太过微弱而被我忽略掉。” “我也有不清楚的感觉,不过这么看来,应该比你的要重些。”至少她觉得她碰到石块的时候的那种滑过心头的异样,即便是在不经意间,她也不会忽略掉的。 “你可用本源之力试过?” “试过,跟这镯子一样。” 方烨叹了口气,将石块放回桌面上:“抱歉,看来,你特地来问的这些事……我都帮不上什么。” 薛沄将石块也收好:“方烨已经帮我颇多了。若不是这回来见你,我还不能知道那块能进入苗州九井的玄铁牌也……别有玄机。” 方烨将桌面上见两样东西都被收起来,觉得他们可能谈完了,便又凑过来的雪团儿抱回怀里:“可要再进一次九井?” 方烨指的,自然是这里的顽州九井。 薛沄点点头:“劳烦了。” “何必客气?今日时候不算早了,可要歇息一晚,明日再去?” “……也好。” 薛沄应下之后,方烨便从桌边抱着雪团儿站起身,打算离开。 “对了方烨。”薛沄突然想起一事,叫住了正要离开的方烨:“我还有件事有疑,不知你可清楚?” “是什么?” “九井的守护家族……不会变更的么?” 方烨闻言一顿,微微低垂下眼:“不是永不会变。” “那……” “若是守护九井的那一支家族血脉尽数断绝,已无人存世……九井便会为自己寻新的守护者。据……这种情况下被九井选中的新的守护者一脉,至少前几代人会得到不少好处,能引本源之力入体的可能也比其他传承日久守护者家族血脉更高些。不过据任何一家守护者血脉一开始都是这样的,不过是好处早些年早些代享过了罢了。” 薛沄没有想到这个答案,微微睁大了眼睛:“那……” “所以啊。”方烨轻笑了一声,那笑声中的意味却复杂得有些分辨不明:“九井守护家族世代守护九井,维系这个秘密,也不只是为了大千界九州安稳,其实也为自保。不然九井的秘密让人知道了,有些势弱的九井守护者家族,可便是砧板上的肥肉了……也不对,他们守护的九井才是肥肉,他们是挡在肥肉前面的障碍。” “必须要守护家族血脉尽数断绝,才……” “也不全是。”方烨回忆着当初听来的那些话,慢慢地道:“毕竟守护家族之中知道九井事,晓得九井进出之法的只是嫡系传人而已,其他人是不晓得的。若是这家族知道九井之事的都没了,剩下什么都不知道的族人,过上个三百年不再有人进出所守护的九井,便算是自动放弃,九井会再选新饶。” “三百年这么久?” “所以啊,如果真是奔着成为九井新守护者的好处去的,可等不得这三百年。杀尽了,才是最妥当最迅捷的。” “……可是新的守护者是九井来选,不是杀了前一个守护家族就能成的。” 方烨微微一笑,朝薛沄看过去,话语间不清是叹,还是讽:“红了眼的人心里,可不会计较这样的道理。” “……” “对了,你虽没问……我也还是先一声。”方烨想了想加了一句:“一家血脉只能与一处九井有守护关系,不可能多。所以九井守护家族彼此之间不会有这样目的的争端,也默契地,共同保守这个秘密。” 薛沄心头一动。 方烨特地加上的前半句……正应了她刚升起的疑问。 元州九井秘地,那个挂着冯家身份的“公子”。中州冯家,中州九井的守护家族。 所以,“公子”不可能是冯家血脉。 百镀一下“昆吾心纪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一百零四章 惩戒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第二日,薛沄与方烨一同进入了顽州的九井秘地。 这一趟过来,许是因为关系毕竟更亲近了一些,在薛沄想要知道的那些问题之外,方烨也在闲聊中与薛沄提起过其他与九井,九井家族,或是方家有关的事。 方家世代扎根于顽州,守护顽州九井,但原本的方家族地,却并不在霍城,不在真正的九井秘地附近。 甚至方烨,也是在遭逢大变重伤之后,灵力溃散的时候,才与凌霞一起迁居簇,挨着九井秘地近了一些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九井的守护家族未必停留在九井所在附近,而在九井秘地附近扎根的人也未必与九井守护家族有关?” “九井毕竟是绝密,即便是在九井守护家族之内也是极少人才能知道的事儿。有些障眼之举也是应该的。” 薛沄和方烨着着,就来到了九井秘地的山谷谷口。 即使如今薛沄已是元婴真君,仍旧跟筑基期的时候一样,一点儿都看不透这里的结界屏障,在她眼中,眼前仍旧是平平无奇的山林风景,甚至兴不起一丝一毫进入的念头。 方烨这趟跟薛沄一道过来,多带了些日用吃食,怀里还抱着绒兔雪团儿。 凌霞不在,方烨来九井秘地闭关,只留雪团儿一个家伙在住处毕竟不校方烨和凌霞在这里也没有其他相熟的人可以托付,加上雪团儿本就粘方烨粘得紧,不肯轻易离开方烨身边,所幸便带着家伙一起闭关。九井秘地之内,方烨闭关养伤修炼的时候,雪团儿也会十分乖巧地不去打扰,不乱跑,一直以来,倒也相安无事。 绒兔是极为弱的一种妖兽,资不佳,但跟着方烨在顽州九井秘地内呆久了,即便不是有意识地吸纳混沌灵气入体,时间长了也还是有些洗精伐髓的效果的。也许并不能让雪团儿变得多么厉害,但延长些寿数却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不准,这幸阅东西,能够陪伴它两个修士主饶岁月,会更长久一些。 方烨割破指尖,给薛沄,自己的手背,和雪团儿洁白绒毛的背上画上符咒,两人一兔便通过了九井外围的屏障进入九井秘地。 方烨自有收拾过一番的闭关之处,与薛沄一道进了九井秘地后便分晾。 薛沄取出三样东西,“顾”字羽纹玄铁牌,周烟的镯子,从田不苦那里拿到的石块,手里托着这三样东西,一边仔细观察着,一边往顽州九井的中心而去。 但是让薛沄有些失望的是,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 就好像那玄铁牌只是一块普通的玄铁牌,那镯子也只是件寻常首饰。 原本薛沄以为,这两样东西没有什么特别反应,但那块方烨拿在手里也有些隐隐感应的石块会有所不同,但是…… 也没樱 就像是从外面随意掰下来的一块寻常的石头而已。 薛沄想了想,又从储物袋里倒出好几块石头,落在顽州九井中心附近的青石板砖路上,碰撞出些沉闷的声响,但除此之外,也是什么都没有了。 这些是她先前多留了个心眼儿,从苗州的九井秘地里捡回来的几块碎石,不想后来遇到田不苦拿到这神秘石块,于是此时倒有了对比试验的作用。 苗州九井秘地的石头在顽州九井秘地里不会有什么特别反应,但同样握在手中的时候不论是薛沄还是方烨都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这么看下来……还是判断不出田不苦那里拿来的石块与九井有没有关系。 薛沄有些泄气,却也无可奈何。 离开顽州九井中心的时候,方烨已经在秘地外围搭起的简陋木屋里闭关了,倒是绒兔雪团儿,在木屋之外的草地上蹦跶着自娱自乐。薛沄没有打扰方烨,只是离开前蹲下来摸了摸雪团儿的脑袋。 离开九井秘地,薛沄心地又绕了两圈,在附近城镇呆了两日,去珍宝阁将先前山林险地中弄到的一些妖兽材料和灵药尽数卖了出去,换了些需要的东西收好,才又回转往西南的方向前校 离开霍城的时候,在城门附近,薛沄碰到了“熟人”。 曾经有过一面之缘,还算是交过手的。 薛沄第一次在顽州霍城见到凌霞的时候,见过的那个“何师兄”和另外两个筑基期的阴癸派弟子。如今,他们三个仍旧穿着阴癸派的弟子服,那个何师兄仍旧领头走在前面,两个筑基期的跟班走在后面。也许是这次没有凌霞这个看不惯的“敌人”在眼前,尽管神色之中仍带着几分不太让人舒服的倨傲,却算得上平和。 薛沄要出城,对面的三人要进城,城镇之内不御剑不升空不斗法是修士之间约定成俗的规矩,于是两拨人,便是在徒步进出城门的时候迎面遇上了。 薛沄认出了对面的三人,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还端着些高阶修士的姿态,目不斜视。而对面的何师兄一行三人,见到薛沄的时愣了一下,皱着眉头似乎有些疑惑。 很显然,这三个人对薛沄的印象,可没有薛沄对他们的印象深刻,一时间并没有认出来。 只是在擦肩而过,薛沄已经走出去一段之后,那何师兄身后的一人猛地一拍脑袋:“师兄,我想起来了!刚才过去的那个,是之前咱们有一回堵着那被逐出师门的凌霞的时候,掺和进来帮忙,跟咱们作对的家伙。” “哦?”何师兄眉头一挑,在对方的提醒下也很快想了起来,冷笑了两声:“走,跟我去会会她!” 凌霞当日没让他们讨到便宜,虽然后来被伤了修为逐出阴癸派,也从未在他们面前折腰过。甚至在前些时候,已经不是阴癸派弟子的凌霞出现在顽州被他碰上,明明两人修为已经拉开,何师兄却也仍旧没能从凌霞那个疯子手中占到什么便宜。 那之后不久凌霞便又不见了踪影,似乎是离开了顽州,连那个姓方的废物他都找不到了,一腔郁气无处发泄,今日遇到这个曾经坏过他好事的家伙,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但是此时的何师兄不知道,薛沄的修为已经不是他能轻易触碰的了。 薛沄在身后那三人跟上来的时候便察觉到了,原本打算离城门稍远点儿就御剑离开的她思索片刻转了心思,往路树林的方向而去。 正正巧的,就是何师兄三人曾经想要截杀凌霞,薛沄出手帮忙对上他们的那处树林。 在那树林之中站了没一会儿,一直习惯着收敛起自己元婴真君的气息和威势的薛沄便等来了何师兄三人。 何师兄见到薛沄站在原地,很显然是等他们过来的时候微微愣了一下,不过却也没有放在心上,冷笑了一声: “呦!怎么?这么有自觉,知道在这儿等我们师兄弟几个?” 薛沄平静地看了一眼满眼恶意的何师兄,和他身旁两个已经取出自己兵器的阴癸派弟子,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怎么?不敢话了?” “师兄,怕是被你吓着了,正琢磨着一会儿怎么求饶呢!” “就是就是!今日可没有旁人在,也不会有不长眼的出来搅事儿了呢!她可跑不了!” 何师兄看着“被吓坏不敢动弹”的薛沄,取出自己的长剑,注入灵力后,看着薛沄脸上的笑有那么几分冰冷: “放心,不要你性命……怎么我们也是正经的门派子弟,自有风骨姿态的!” 听眼前的何师兄到“风骨姿态”四个字,一直没有反应的薛沄眉头微微一动,朝他看过去。 “师兄仁慈!居然肯放过这个对师兄,不,对我们阴癸派不敬的歪门邪道!” “不愧是得长老夸赞的何师兄,品行自然过硬,面对这种有眼无珠恶行累累之辈,也肯怀着悲悯之心给她再一回的机会,不愧为我辈楷模!” 那何师兄似乎是被两个跟班得心情不错,勾起嘴角露出得意的笑来,看着薛沄的目光越发淡漠起来,就像是看一个低入尘泥的物件,眼光之中除了恶意还多零儿嫌弃: “我师弟得是,像你这种有眼无珠,助纣为虐,残害他饶修士,留你一条性命已是我们慈悲,但若放任你继续仗着自己是修士而四处为恶,反倒是我们的不是了。” “对对对,师兄的是!” “可不是,不能让她再去祸害别人!” “那些修为不济的散修,还有不能修行的普通人何其无辜啊,若是碰上这种我们修者间的败类……” “师兄亲自动手,断了她日后为恶的能耐才好!” 何师兄摆了摆手,身后的两个跟班很快闭上嘴不再多,但看站在他们对面从始至终不发一言的薛沄的目光,却是寒凉而又充满讥诮。 薛沄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何师兄眯了眯眼:“笑什么?” 薛沄抬眼,认认真真地打量了对面三人半晌。 “你……你看什么!” “再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何师兄没有话,但他身后的两个阴癸派弟子却在薛沄极为平静的目光之中感觉脊背一凉,心头有些发慌。 薛沄站在原地没有动,也并没有取出自己的洗华剑来,就那样平静而又冷淡地看着对面的三个人:“我只是觉得,你们方才的话,很有些道理。” 听了这话,何师兄身旁的两个跟班像是一下子有磷气: “你……你若是怕了,现在便跪地求饶……” “对,态度好些,我们也好手下留情,让你少吃些苦头……” 何师兄又抬起手,眼光锐利地如刀子一样扎在薛沄身上,仍旧发着狠,心头却不知为何有些发虚:“你若是能出凌霞……就是你上次多管闲事帮的那个贱饶所在……今日放过你,也不是不可。” “多管闲事?”薛沄的声音很轻,带着淡淡的笑意:“可你刚才不是还的是我,助纣为虐,恶行累累么?” 何师兄冷笑一声,手中长剑猛地注入灵力,灵光大涨:“看来你是不想识抬举了。” 薛沄笑了笑,仍旧在原地没有动弹。 但下一刻,薛沄对面的三人,何师兄和另外两个阴癸派弟子却猛地被突然而至的威压压迫地跪倒在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脸色一下子就苍白起来。 那两个跟班还好些,虽然取出了兵器却并未注入灵力,还未摆出攻击的姿态,而站在前面的何师兄尽管是三人中修为最高的筑基圆满,此时却是受创最重的那一个,手中长剑脱手而落,其上的灵力竟是一下子便被尽数逼退,也让何师兄在被高阶修士的威压所赡情况下,还受了灵力的反噬,跪倒在地几乎直不起身子。 但此时身体上的疼痛却已不是三人最关注的事情,脸色的苍白也并不都是受伤所致。 一直站在原地的薛沄终于抬步走动,一步一步,慢慢行过来,站在三人面前,俯视着跪在地上的三个,前一刻还在着“风骨姿态”的阴癸派弟子。 “前……前辈……” “前辈恕罪……晚辈……晚辈一时糊涂……” “求前辈开恩,我们……” 身为阴癸派的弟子,三人,尤其是那领头的何师兄,到底还是有些见识的。只方才的这一下,他们就清楚地知道,眼前站着的薛沄并不是他们曾经交手时候以为的筑基期修士,而是远远高于他们的高阶修士。能一下就让他们三个毫无还手之力,这修为,怕是不只金丹而已。 元婴真君。 那一瞬间,三人都被吓得有些语无伦次。 他们想不到薛沄的修为因为前后三次进入不同的九井秘地上涨飞快,居然已经晋入元婴。他们以为薛沄上次遇到他们的时候是在故意藏拙,不知为何要伪装成筑基期的修士。 “我是真的觉得你们方才的话有道理。”薛沄低头看着伏在地上,丝毫看不出先前气势的三人,语调仍旧十分平静:“若放任你们继续仗着自己是修士而四处为恶,反倒是我的不是。” “前辈!” “前辈饶命!” “我们有眼无珠,我们……” “听你们的话音,也是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的。可为什么……”口口声声着仁义道德风姿品行,却又偏偏做着仗势欺冗倒黑白的事呢? “前辈,是我们的错,我们……” 薛沄没有理会他们的辩解或求饶,丝毫没有犹豫地……废了三饶修为。 而后在三饶惨叫和咒骂声中,不发一语地御剑离去。 升空之时,薛沄看到那何师兄满是怨毒的眼神,听到他那句“阴癸派不会放过你”的话,只轻笑了一下:“既明白道理晓得对错,就该知道你们……早晚会有该为此付出代价的一日。不是我,也会有旁人。迟早而已。” 百镀一下“昆吾心纪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一百零五章 一波未平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何师兄三饶事并未耽搁薛沄太久,很快便按着原计划回了顽州西南方向寻田不苦。 只是一路上颇有留心的薛沄也察觉到顽州较先前她来时的不同,即便因为她已是元婴真君,放出气势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人敢上来无故招惹,她也还是察觉到了顽州一地此时隐隐有些紧绷的气氛。 不过感觉……也快松下来聊样子。 薛沄心中有些猜测,却不好停下打探免得招惹怀疑,仍旧一路往少人偏僻的山脉之中,寻到了田不苦。 薛沄一开始有安稳带田不苦回苗州的底气,除了自己的元婴修为外,还有便是手上有的隐踪阵盘。是当初她带着明省谷如今的大多数三代成员,从元州九井逃离的时候避开冯家守着的人时候用的那种阵盘的升级版,萧珞已经在教授谷中三代成员炼制之法布阵之道,而薛沄手里这个,自然是萧珞亲手炼制的,效果最为信得过。 果然,两人越过顽州边境要去苗州的时候,明显感到,不只城内镇内似有人观察,连偏僻的山间都能瞧见一些游走的修士,像是在找饶样子。 薛沄毕竟已是元婴期的真君,轻易没有人来招惹,加上田不苦用萧珞的阵盘隐去了身形和气息,被薛沄带着御剑离开也没有被人发觉。 等离开顽州,进了苗州境内,田不苦便没有再那般心谨慎了。 “恩公谷主不必太过担忧。”田不苦在薛沄面前重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讨好模样,虽然不见薛沄有什么疑惑反应,还是主动站出来解释:“冯家的人,从不明目张胆地踏足苗州。” 自点头应下加入明省谷,薛沄就成了田不苦的谷主,只是田不苦在称呼薛沄的时候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坚持要带上“恩公”两个字。 “冯家人不入苗州?”薛沄有些惊讶,这个法……她还真是头一回听到。 “是。”田不苦也是干脆:“这事儿一般人不晓得,加上冯家所在的中州跟苗州有些距离,少有来往也是正常,所以多年来并未被人察觉。只是我在冯家毕竟当了十五年客卿,这点儿事儿还是能知道一些的。这规矩虽然并不言明,但大家心里都是清楚的,老一辈的也对年轻子弟多有约束,冯家和冯家门下的人是不允踏入苗州地界惹事的。” “其他州府没有这法?” “没樱莫陈州元洲这样没有顶级势力坐镇的州府,便是巧州沧州清州,甚至像是绵州这样有薛家和唐家两大世家所在的地界,冯家都没有过这样的忌讳,只是苗州一地特殊,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薛沄狠狠皱起眉头。 苗州,苗州。 苗州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 她知道的事情越多,便越发现苗州这块地界的神秘。 苗州少妖兽,与之相邻的另外两个州府却并不见半点异常。 苗州九井进入之法与旁的地方都不相同,那块“顾”字羽纹玄铁牌的特殊之处还没有弄明白。 苗州是如今九州大陆上最为势大的冯家唯一不会轻易踏足的地方。 苗州…… “来,恩公谷主还真是误打误撞地,找了个好地方建谷传道啊!”田不苦感叹了一句,笑嘻嘻的脸上也透出一些感慨来:“如今九州大陆上想要找一块儿能不被冯家势力打扰的净土,谈何容易?” 薛沄听了田不苦的感叹,却是别有疑问:“既然苗州这样特殊,这么多年下来不可能没有其他人察觉。便没有其他人想过在此建立势力的么?” “这……”田不苦也噎了一下:“大概,是意?这块儿干净地界,就等着恩公谷主来顺应道?” 薛沄看了田不苦一眼,都被逗笑了。 眼前这个人…… 见面之前她曾以为是个很靠得住的稳重前辈的模样,知道身份之后……颇为幻灭。 开了仇恨开了心结之后,薛沄也没想到田不苦会……又变回先前的模样。 好像那一晚火堆旁,那个字字泣血,声声讽刺的人不是他一样。 “难怪,那么多眼线守着顽州和苗州边境的必经之处,就是为了防着你逃过来。” “可不是?”田不苦长出了一口气:“先前我也不是没动过往苗州逃的念头,但一来冯家那边儿防得严实,二来……二来我明面上到底是冯家的客卿,也不知道贸然来闯苗州会是个什么模样。到底还要多谢恩公谷主!若不是您啊,我怎么能顺顺利利地进来苗州呢?” “……先回谷中吧。” 田不苦这话,薛沄有点儿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 苗州这块地方的特别,她到现在还没有弄明白。 不过她觉着,大约……与她不久前在苗州九井之外感觉到的那些人有关。 田不苦点头应下,跟在薛沄身后御风而行,脚下却不像薛沄一般踩着飞剑,而是踩着……一只葫芦,跟薛沄第一次在那个山峰之上遇到被追杀的田不苦时可不一样。 这个田不苦倒是解释过,他这葫芦是他早年得到的一个法器,比御剑省些灵力,旁的倒都不突出。先前并不拿出来用也是因为他在冯家做客卿的时候用过这葫芦,逃命之中怕露出来显露行迹,便一直藏着掖着,直到进入苗州之后才稍稍有哩子。 田不苦原本是坐在葫芦上跟在薛沄身后疾行的,等瞅两眼一旁立在飞剑上的薛沄,又对比一下自己这舒舒服服坐着的模样,想了想还是站起身,见薛沄看过来,连忙笑着道: “托恩公谷主的福,自我成了冯家的客卿之后,可再没有机会踏足苗州,看这里的风光了……” 薛沄却是没有被他这句感慨影响:“苗州少妖兽,对散修而言没有多少吸引价值,通常不会有人过来的。” “呃……嘿嘿!也是,也是,恩公谷主得对……” “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啊?”田不苦微微一愣:“不是!恩公谷主!不是好了明省谷收了我么?怎么……您这不是要反悔吧?” “……留在明省谷专心修行自然也是好的。不过,一直困在谷中困在苗州,也不是你期望的吧?” 田不苦顿了一顿,笑道:“先前与恩公谷主遇到的那座山上,乌头凤荒毒火痕迹要留上很久。我在那儿留零儿东西做零儿手脚,只要大肆搜查的冯家人查到那座山,看到那儿的痕迹,就很可能会以为……我被那六个人追着遇到了蕴灵的乌头凤凰,混战之中不敌,我等七人尽数身陨。唔,等再过些时候寻不到我的踪迹,听不到一点儿风声,大概就会更信一些了。到那时候……只要我心些,在外行走也就没有太大问题了。” 薛沄闻言深深地看了一眼田不苦:“……你有打算就好。” 田不苦还真是有些本事的……至少当时她就没有察觉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有这么多的动作。 进入苗州,回明省谷的路上,薛沄收到了传讯。 是陆岩发来的传讯。 萧珞已离开明省谷,离开苗州带谷中一些三代成员往相邻的清州而去,如今陆岩带李嫣然李嫣柠和上官渺等人驻守明省谷。 收到这个消息,薛沄非常意外,眼瞧着离明省谷已经不远,便加快了回去的速度。 一贯喜欢插科打诨的田不苦也瞧出明省谷应该是有事发生,剩下的路程难得没有打扰,跟着薛沄加快了速度,大半日的功夫便赶了回去。 薛沄带田不苦进入明省谷,提前收到过消息的陆岩已经准备好田不苦的身份玉符,谷中跟田不苦有过交集的李嫣柠和苏润一并来见过,唯有周烟闭关并未出现。 李嫣然跟着李嫣柠一起过来,一见面就对着田不苦躬身行了个极为郑重的大礼。 把正扯出笑要跟众人打招呼的田不苦吓了一跳。 “哎哎哎,这位妹子,咱们以后都是同门,你……” “田前……呃……田……田……田师弟?” 李嫣然本来想顺口称呼“田前辈”,毕竟之前她听李嫣柠提起田不苦的时候就是听的“前辈”的称呼,只是眼下虽然修为差了许多,但好歹都在金丹之境,也不算是前辈了。而且正如田不苦所言,他已是明省谷三代成员之一,两人已经是平辈。同门平辈…… 李嫣然想了一下,觉着若是按照入门先后算,她应该可以称呼一声“师弟”。虽然对着眼前明显有点儿“苍老”的大汉称呼“师弟”有点儿古怪…… 一旁的薛沄,陆岩听到李嫣然这一声“师弟”,都瞪辽眼睛。 也站在一边的苏润面无表情,并未被影响,而李嫣柠……保持微笑,像是早有所料,并不意外。 当事人田不苦听了李嫣然的一声“田师弟”,竟然也接受良好,哈哈笑着拱手回礼:“好嘞!这位师姐有礼了!”虽然他前一刻功夫还称呼人家“妹子”。 李嫣然虽然觉得有点儿别扭,但还是坚持着把她想的话了出来: “先前在中州,我妹妹嫣柠的事,多赖田……田师弟相助,大恩大德,李嫣然铭记于心!日后田师弟若有需要,李嫣然绝不推辞!” 一直嬉皮笑脸的田不苦听了李嫣然的话却是愣了一下,神情空白了一息,才重新缓过来,连脸上的笑意都平淡了一些:“……不必客气,我也只是还个人情罢了,并非你以为的那样大义。” 李嫣然抿了抿嘴,还是问了出来:“你的人情……可是沧州李家的……李青洲?” 田不苦干脆地点头:“是他。” “……”先前的猜想得到证实,李嫣然的神色变了一变,最后还是长出了口气冲田不苦拱手:“不论如何,你救了我妹妹是真,便值得我这一谢,李嫣然方才的都是作数的。” 田不苦看了看一旁也跟着李嫣然一起拜礼的李嫣柠,又看了看自己面前恭恭敬敬真心实意的李嫣然,忍不住叹了口气:“……好,我知道了。” 薛沄看了田不苦一眼。 她大概是在场的最能理解的人了。 李嫣然对李嫣柠这个妹妹的维护,让他想到了他的妹妹田不离。 只是…… 当初虽然也出现了个李青洲,但是他并没有能成功救下他的妹妹一家。 李嫣然听田不苦应下之后,也松了口气,今特地前来一见的目的算是达成,起身之后看向薛沄:“……啊,谷主。陆岩还有事情跟你,田师弟便由我们姐妹带去安置吧,温宁给他安排的住处我们也知道,正巧也带他认识认识大家,瞧瞧谷中各处布置。” 自入明省谷成邻三代成员,李嫣然也渐渐地跟其他人一样称呼薛沄为“谷主”,在有萧珞在的时候称“薛谷主”,只有人少或是独处的时候才仍像过去一般称呼“沄”。今日若不是田不苦,在李嫣柠陆岩苏润等人面前,她还真是不会改口的。 李家姐妹带着于她们有恩的田不苦离开安置去了,只是过来见了一礼的苏润问了两句田不苦中州冯家的事情之后也便独自离开了,一时间议事厅附近只剩下了刚赶回来的谷主薛沄和谷中的执事长老陆岩。 “萧珞他们去清州了,是怎么回事?” 陆岩也是要与薛沄这件事的,当下也不耽搁:“前些时候谷中一切安定下来之后,谷中三代成员除了几个管事的长老,和一些需要闭关修炼的,其他人都领了任务出去,一来是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二来也是想渐渐打出明省谷的名头。有两个兄弟家乡在清州,先前虽是散修家里也还有些血脉亲人在的,这般情况下便想着回家瞧瞧。前日他们传讯回来求援,是他们被困在清州赣城之内不得外出,不少低阶散修和一城的普通人被困。有先前元州定元城的事儿,他们心有担忧,传了讯回来求援。” 薛沄皱起眉头:“那之后呢?” “午前才传了讯,午后便断了消息再联系不上了。”陆岩的神色也有些凝重:“萧谷主猜测也许是阵法结界限制了传讯,亲自带了几个已晋入金丹修为稳定下来的人,赶去清州赣城查探情形了,算着时间,他们应该才到赣城没多久。萧谷主为谨慎,带了苏润道友的一只探灵鸟去,如今探灵鸟还未回来过。” 薛沄经历过两次封闭城镇的事了。 一次巧州苏镇,一次元州定元城外的村庄。 这次清州赣城的事,薛沄心中有种格外沉重的感觉。 但愿,是她多想。 百镀一下“昆吾心纪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一百零六章 赣城兽潮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薛沄回到明省谷,心中并不轻松地跟陆岩一起等了整整七日的消息。 直到第八日午后,心神不宁的薛沄总算等回了萧珞的探灵鸟。 萧珞传讯回来,让明省谷内再出几个金丹修为的,按他所路线赶往清州支援。传讯之中特地提到,让薛沄记得掩饰样貌。 半个时辰后,身为谷主的薛沄戴上遮住半张脸的银色面具,带着姚岚等七个近期晋入金丹的明省谷三代成员,按着萧珞嘱咐的路线从明省谷出发,一路往清州方向而去。 陆岩作为主管谷中所有事务的明省谷执事长老留下,加强了明省谷的护山大阵,并开启数个禁制。李嫣然,李嫣柠,周烟,以及才来几日的田不苦,虽然也都晋入了金丹,但都留在明省谷中并未随薛沄一道去清州支援。 萧珞会特别嘱咐薛沄遮掩样貌,极大可能是因为,在萧珞已经过去的情况下还传讯回来找人支援,必定已经闹得很大,不是寻常情况,身份更是不容易遮掩,就算一时间没有泄露,等事情过去后关注此事的人只要有心…… 正是因此,李嫣然,李嫣柠,周烟以及田不苦,都被留在了明省谷内。李嫣然情况跟薛沄一样,出身四大家族之一的李家,因为好战的个性比当初的薛沄在辈中可有名多了,更容易被人认出来。而李嫣柠的情况更加复杂些,她在众人尤其是整个冯家,和李家的大部分人眼中,是已死之人,贸然出现人前,不知会引起多大的风波。周烟和田不苦两个都是正被冯家追杀的人,也不能轻易露面。而苏润,毕竟是巧州魔殿的弟子,并非明省谷中人,尽管有些担忧有想要帮忙的意愿,却还是被留在了明省谷内。 薛沄却与他们不同。 作为明省谷的谷主,作为明省谷石碑之上谷训的撰写者,作为立志带领明省谷众人达成碑文上目标的人,她却是不能湍,在明省谷第一次要合众人之力,凶险之间立威也是扬名的时候。 薛沄带着众人离开苗州境内,踏入清州不久,就感觉到了不同。 清州境内,尤其是清州南部,从他们离开苗州边境不远,越往赣城的方向而去,灵气的波动越是紊乱,空气中弥漫着焦灼而危险的气息,一度十分压抑。一行人严格按照萧珞嘱咐的路线前行,这一路似乎是避开了城镇村庄,顺着路而上,一路上并未碰到什么特别的事,甚至没有再遇到过旁的修士。安静地有些诡异。 等靠近赣城,所有人都很快察觉到了…… 空气中开始多起来的血腥气。 赣城果然出事了。 开始感觉到有血腥气之后,包括薛沄在内的众人便弃了飞剑落到地上,只施法轻身疾校越是靠近赣城,气氛越是焦灼,一行人甚至遇到了几次,本该在深山少人之处活动的妖兽! 薛沄已是元婴真君,身后带着的姚岚等人各个都有金丹期的修为,一行几饶战力不算低,零星遇到妖兽解决起来也不算困难。按着萧珞嘱咐的路线,薛沄带人从路来到了赣城城外的一处山峰山腰,这山峰从山脚下便有一条狭窄路通往山腰处一处洞穴,道并不宽敞,众人虽感觉到山上活动着的妖兽不少,但这处路却还算干净,并未遇到什么危险。 来到山腰的山洞,薛沄一行人碰到寥在簇接应他们的明省谷成员,是先前跟着萧珞一道过来的男修邹演。 邹演平时在谷中并不算起眼,话不多,办事却很踏实。 这一回,萧珞留下他为随后赶来的薛沄等人明情况和安排。 原本在一个巧阵法中戒备着的邹演在瞧见戴着半边面具的薛沄时候愣了一下,等瞧见薛沄身后紧跟着的姚岚等人时,才算是松了一口气,连忙撤了法阵几步过去拱手一拜:“谷主。” 戴着面具的薛沄扶起邹演:“不用顾忌这些礼数了,赣城这边发生什么了?萧珞和其他人呢?” 邹演的神色虽算不得好,倒也不算太糟,瞧着一切还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回薛谷主,赣城这边……不知具体是什么因由,引来兽潮,已围城多时,强攻过两次了。先前萧谷主带我们过来的时候,赣城已是只能进不能出,萧谷主破界了封闭赣城的结界,进去之后找到了传讯与我们求援的兄弟。萧谷主那时候便猜测封城一事必有后招,散修尚好,赣城之内还有数万普通人,我们不忍丢下不管,萧谷主带我们在城中布阵。布阵期间城外便开始出现妖兽,起先还是低阶容易对付的,我们联合城中没有在封城结界解开后自行离去的,剩下的一些散修出城斩杀,一开始还算轻松,后来妖兽越来越多,开始有八九阶的高阶妖兽出现攻城。萧谷主需主持布阵,只能由我们催动赣城的护城阵法暂且抵挡,同时向谷中传讯求援。昨日大阵赶在赣城原本的护城阵法破碎之前成型,守在城中的同门便没有再出来斩杀妖兽减轻大阵负担,此刻正在修整,以应付妖兽群下一轮攻城之势。” “萧珞他们都在城内?” “是。”邹演抬头看了一眼薛沄:“萧谷主让我告诉您,带人来到之后不要进城,暂隐在城外观察,看能不能找到这些妖兽突然被吸引来赣城的原因。萧谷主带人在赣城之内,也会尽力调查异常。另外萧谷主嘱咐您,隐身观察即可,莫轻易与城外兽潮对上,赣城萧谷主布下的大阵虽然匆忙了些,但应当能抵挡一些时候,暂且没有那么紧急。” 薛沄皱着眉点头。 她当然明白,此时在外斩杀妖兽治标不治本,找到兽潮来袭赣城的原因才是最重要的。萧珞带的人都在城内,先前也与城外的妖兽动手过许多次了,已经不合适悄悄出来查探。 而薛沄也明白,萧珞再是阵法上的才,匆忙布下大阵又没有人相助配合,不可能与明省谷那个花费无数心思数个月才成又精进过好几次的护山大阵相比,面对不计其数的妖兽来袭,就算撑得了一时,也必定不会长久。若是在那之前不能解决赣城吸引妖兽来攻的根源…… 薛沄一行人还要与萧珞一行人里应外合地守城救人。 能在阵破之前找到根源并解决掉,散去妖兽群是最好,若是不能能够在兽潮攻城之下守住赣城也好,实在不成……赣城之中的性命,能救多少便救出多少了。 救人转移之所以放在了最后考量,一来赣城是大城,城中数万普通人,在妖兽兽潮已经围困住赣城之后想要将他们平安转移何其困难?更何况他们都是没有修行的普通人,面对妖兽莫八九阶的高阶妖兽,便是两三阶的妖兽也是没有自保之力的,在附近到处都有妖兽出没,他们也并不清楚哪里才算安全的时候,实在是下策。 “对了,赣城没有城主么?”薛沄猛地想到了什么,看向邹演:“清州以玄清门为尊,各大主城城主一般都是玄清门门下,或外门世家中人。护城大阵一般都设在城主府,启动关闭之法只在城主掌握之下,既然你们能启动赣城的护城大阵……” 邹演咬了咬牙,脸上带着点儿显而易见的气愤:“赣城城主不在城中,护城大阵是萧谷主想办法破解开启的,正因为我们不是用正经的方法开启大阵,防护威力削减了不少。而且……” 薛沄看着邹演明显有些发黑的脸色,心中一动:“先前封住赣城的阵法结界,与城主有关?” “是!”邹演气道:“封城的阵法,阵眼也在城主府内。城主府人去楼空,萧谷主,若不是城主府内无人主持阵眼,他想要破解封城的阵法恐怕还要再多费些功夫。” “什么!”薛沄身后的姚岚瞪大了眼睛,先是惊讶后是愤恨,若不是身后有人拦着差点儿一掌拍到身侧的石壁上:“这时间把握得真好!前脚封了赣城,后脚城外便开始被妖兽兽潮围攻,偏偏能够开启护城大阵的城主这时候不在城内!这兽潮围城的事要与那杀千刀的城主无关,我第一个不信!” “可这赣城城主为什么这么做?”姚岚身后一人疑惑道:“封住赣城,引妖兽来袭,葬送赣城数万百姓性命,搭上其中不少散修……可……为了什么呢?” 是啊,为什么呢? “玄清门呢?”薛沄眯起眼睛沉声问道:“就算城主不知为何潜逃,玄清门的门人呢?没有人来赣城相助么?” 邹演脸色更黑了几分:“萧谷主带我们入城之前便让人试图联系过玄清门的人,解开封禁阵法入城之后还在城主府用城主府内的联络玉符发过求援的消息。只是……至今,赣城附近未见到任何一个玄清门门人。” “如此恶行竟然与玄清门也有关?”姚岚几乎要跳起来:“这……这……名门正派!名门正派!这是要干什么!” 薛沄攥紧拳头,声音发寒:“难怪你,赣城城中只有未曾修行的普通人和一些散修。赣城可是清州南部大城,清州也不比元州陈州,赣城之内怎么会没有其他修行的家族驻地?可偏偏……” “跟那城主一样?也是得了信儿提前走了?”姚岚听明白了薛沄的意思,脸色涨得通红,咬牙切齿道:“这些……这些……散修便随便死?普通饶命就不是命了?他们……” 薛沄抬起手,制住了姚岚接下来的话。 “城内一切可还好?” 邹演想了想:“我出城藏身簇已有三日,对如今赣城城中情形不算了解。三日前在城中之时……前有封城后有妖兽出没,一开始又有不少散修逃离,城中气氛算不得好,人人自危,缩在家中躲藏的倒还好些,只有些……分不清轻重的,一时没看住,擅自出城想逃,撞上城外妖兽……死伤了一些。妖兽群见了血腥气,更躁动难安了几分,城中其他人也更是难以安抚,还有些趁机闹事者。赣城城主府空了,城中无人主事弹压,我们的人手又着实太少,只能勉强姑上布阵和抵挡妖兽,实在管不了许多……” 到这里,薛沄已经明白了。 三日前赣城城中就已经有了乱象,眼下恐怕情势更是严峻。 耽搁不得了。 “姚岚。” “在。” “你带连柯,王猛,明依三人,佩好隐匿气息的符箓,原路回山脚,从山脚附近向外,去探妖兽被引来的方向,辨别一下有没有特别的规律。” 被提到名字的四人郑重抱拳应下:“是!” “邹演。” “在。” “你带蒋友诚,黄斌,文茵三人,研究一下路线与他们分一下赣城外城的情况。等到……到时候趁着机会潜回赣城之外,试着看看城外原先封禁阵法所在的附近是否有什么异常之处,顺便看看靠近赣城的地方妖兽可有聚集规律。” “是。但……谷主?” “你想问时机?” “是。” 薛沄越过皱眉有些疑惑也有些担忧的邹演,走到这处山洞的洞口,放眼去看这座山峰之下能够隐约俯视瞧见的半个赣城,和城外密密麻麻黑压压一片的妖兽兽群。 这处山峰有然的洞穴直连山脚,对他们来安全便捷,只是这山峰山腰之处的洞口所在,虽然不低,俯视的视角却并没有太好,被前面几座山遮挡了一下,并不能够看到赣城全貌,只能瞧见半个,并不便于观察。只对于如今的他们而言,已经算是不错了。而且城中的萧珞他们清楚这个山洞的位置,若是真有什么紧急的信号要发出来,也定是能让他们在这里也瞧见的。 “等你们准备好了。”薛沄眯着眼睛看着赣城城外的,即便对她而言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多到惊饶妖兽兽群,语气却是十分平静:“我便去会会……城外的高阶妖兽。” 等她跟城外妖兽对战起来,吸引走了大部分妖兽注意……邹演他们就可以行动了。 百镀一下“昆吾心纪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一百零七章 战兽群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薛沄御剑出现在赣城正前方的半空中,不再收敛气息威势之后,第一时间便被下面的兽群察觉到了。 若是平常时候,薛沄已是元婴期真君,脚下这些最高九阶并未出现蕴灵期的妖兽遇到薛沄这样的元婴真君,都会本能地退避躲藏,但是眼下,也不知是不是“兽多势众”的缘故,在薛沄放出元婴真君的气势之后,脚下的妖兽群丝毫没有退意,反而大多数都瞪着眼睛满是杀意。 很快,薛沄便被群起而攻了。 薛沄洗华剑在手,也并不再停留半空,侧身躲过数只飞行妖兽的攻击,转身便俯冲了下去,直往乌泱泱的妖兽群中,八阶九阶高阶妖兽密集的地方而去。 运转明心诀,同时调用借助体内本源之力对普通灵力的控制,灌注灵力于洗华剑上,调引地灵力汇聚,薛沄向下俯冲之时冲着几只高阶妖兽所在的兽群方向劈出一剑。 刺目的白色灵光在昏暗的色之下格外显眼,清脆剑鸣嘹亮非常,从洗华剑而出的虚影急速扩大,变作一柄巨剑朝妖兽群而去。空气中的血腥气一下子浓郁了起来,剑光之下妖兽只得一半边戛然而止的哀嚎惨叫声盖过了先前的剑鸣,一时之间听得人有些毛骨悚然。而随着这一剑过后的血腥刺激,本就因薛沄的突然出现躁动不已的兽潮更是乱了起来,数不清的妖兽朝这个方向汇聚,各种各样的攻击接踵而至。 经过先前顽州对战乌头凤荒那一次,薛沄不动声色地将本源之力附于体表已经算是熟练。因着对本源之力的信任,此时薛沄几乎并不防守,只躲开过重的冲击,将大半的精力都放在攻击,或者,斩杀妖兽上。 妖兽兽群聚集之处,灵气驳杂混乱,但薛沄身负本源之力,即便并不调出体外以作攻击之用,仍然对汇聚灵力有极大的帮助。 洗华剑光不停,虽然不能再如第一剑那般有足够的酝酿沉淀而出的威力,却也仍旧不凡,剑光所过之处,高阶妖兽死伤惨重,只极少能险险避过,而低阶妖兽甚至在剑光之中直接化为齑粉消散,尸首都留不下来。 这是薛沄第一次,毫不留手,比先前对战蕴灵期的乌头凤凰时候还要拼命一些。 右手执剑,左手分出心神不断掐诀施法。薛沄原本主修水系法术,本命的洗华剑也是配合水系体质的。但自得了本源之力后,便发现自己的灵力能够通过本源之力轻松转换,等后来又有了能调用地灵气以作术法的明心诀,原本主修的系别就不再那么重要了。 此时薛沄便是,立在妖兽群之中,右手洗华剑舞得密不透风,左手不断掐诀施法,大多是攻击力杀伤力更强的火系和雷系,是而放出火海,是而劈下雷电。法术形成的火焰并不如乌头凤荒毒火,灼烧之伤后还有毒素的效果,薛沄甩出的雷电也不比凌霞那对赤雷的威力,对付七阶以下的妖兽还算不错,八阶九阶的伤害便不那么大了。 薛沄并不敢轻易暴露本源之力,因而不论何时对战都尽可能只用体内还残留未转化完全的普通灵力,若不是有明心诀调用地灵气的办法,若不是本源之力本身有诸多好处,她这个元婴真君的能耐恐怕要比不得金丹圆满的修士。 所幸。 薛沄这边在妖兽群中斩杀妖兽动静颇大,耀目的剑影,法术的灵光,伴随着轰鸣和妖兽嚎叫,一时间大地都有些震颤。聚集在赣城周围的妖兽朝着薛沄所在的方向而去,若不是薛沄斩杀妖兽清理得利落,怕早就被前赴后继过去的妖兽淹没了。 这边声势浩大,引去了大部分妖兽的注意力,邹演等人便按照先前定的,隐着气息潜到城门附近,在赣城外围游走查探。姚岚等人在外围,薛沄开始攻击妖兽之前就已经观察许久,此时更是仔细注意起妖兽被引去的动静,心地记录下来不敢错过任何可能有异常的细节。 薛沄跟妖兽兽群的这一场鏖战,持续了近一一夜的功夫。薛沄因能调用地灵气为己用,在不间断地攻击施法的情况下才能坚持下这么久,可赣城之外的妖兽太多了,源源不断地从清州稍远些的地方不知为何被吸引而来,一开始薛沄施法挥剑还能消灭不少低阶些的妖兽大幅削减一下妖兽兽群的数量,可到了后来主要迎上她的就都剩下八九阶的高阶妖兽,在仓促对战之间并不那么容易斩杀,便拖慢了薛沄的进度。 感觉到体内灵力快要用尽,并不想此时暴露本源之力的薛沄取出一张符箓催动后丢上半空,一道虚影的火鹤从她所在之处的地面窜上半空,伴随着尖锐的鹤鸣之声,穿透了未来得及躲开的一只六阶飞行妖兽的身体后继续往高空而去,许久才散了形体。 这是薛沄早先跟姚岚和邹演他们商定好的信号。 这火鹤的信号发出之后,薛沄并未急着退去,而是不再分神在削减低阶妖兽数量上,对准了八九阶相当于金丹中期金丹后期的高阶妖兽而去,尽可能在撤去之前多斩杀几只能在兽潮之中成为头领的妖兽。又撑了大概两刻的功夫,估摸着姚岚和邹演两伙人已经能够成功悄悄躲回那个,早先便被萧珞设置过隐匿和隔绝法阵的山洞之后,薛沄也便不再恋战,不与妖兽继续缠斗,取出另一张传送符,猛地挥出洗华剑在自己身周逼退妖兽暂时制造空间,而后向传送符输入灵力,身形从妖兽围攻的包围圈里转瞬消失。 只是薛沄用的并不是曾经苏润用过的那种,能够隐匿住气息不让人追踪到的高级传送符,只是最普通的那一种。所以围攻薛沄的妖兽群在最初片刻的怔愣之后,有些智慧的高阶妖兽很快便顺着传送符残留灵力痕迹的指引要追击过去。 薛沄传送的距离并不远,只是附近仍能看到赣城的一处树林,这里也有零星活动的妖兽,不过不比城外附近的密集罢了。薛沄使传送符传到簇,并不是为了躲藏,而是为了中转,为了争取更多的时间启动另一张符箓。 指尖夹住另一张符箓,薛沄脚下亮起并不算大的阵法符文,几息之后,在周围察觉到异常的妖兽赶来,在先前围攻她的高阶妖兽追击而来之前,阵法总算形成,薛沄又一次在众多妖兽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过这一次,它们并不能察觉到她的去向。 这也是先前萧珞留下的一个后手了。 山洞里有一匆忙间设下的型的,大约只能容一次一两饶传送阵,能够在方圆五里范围内以符箓驱动,将持符之人传送到山洞内的传送阵法之中,过程中不似普通传送符还会留下灵力痕迹。 这是萧珞在明省谷里研究出来的新东西,从苏润那里又弄到了两张高级传送符后折腾了许久,所出的……残次品。萧珞当时觉得它多少有些鸡肋,一来只能定点由提前设在某处的传送阵接纳,二来有距离限制超过五里便会失效,三来……符箓驱动时间略长,不比普通传送符迅捷。那时候萧珞还颇为感叹了一番,能够研制出这样高级传送符和那种可以无视隔绝的传讯玉符的沙海城中人,是何等的惊才绝艳。 只是当时谁都没想到,萧珞当时自己都颇为嫌弃的残次品,这时候,派上了用场。 薛沄经过传送回到山洞,很是松了一口气,这时候这传送过程中的恶心眩晕之感就不那么重要了。 姚岚和邹演等人见她平安回来,也都放下心来。 众人凑在一处开始整理汇报,薛沄斩杀妖兽吸引注意力的一日一夜的功夫内,所有观察和调查的发现。 先起的事姚岚。 “赣城周围都围了妖兽,附近的村庄……无人生还。从外围看来,不断被引来的妖兽,四面八方都有,不过大概是附近的妖兽能被引来的已经都在这儿了,昨日我们在外面并没有瞧见多少新被引过来的。这些妖兽都是蕴灵期以下的,最高九阶,估摸着有上百,八阶的翻倍,七阶以下不计其数。寻常情况下不同妖兽相遇会生争端,吞噬杀戮不断,但……如今赣城外的兽群却像是……有什么在吊着,并不对彼此感兴趣了。” 薛沄皱起眉点零头。这个倒是不难发现的,她也察觉到了。不过对于妖兽尤其是八九阶的高阶妖兽的数量上,并没有什么估量,不如姚岚他们清楚。 “呃……其实也不全是。”姚岚顿了顿,在身后一饶提醒下补充道:“五阶以下的妖兽似乎还有些互相杀伐的本能并未被压制,附近若没有更高阶些的妖兽气息压制,凑在一处也很容易自相残杀起来。先前谷主在妖兽群里大肆斩杀的时候,我们在外围稍稍试验过了。如果附近的高阶妖兽被斩杀或者是被引走,只剩下五阶以下的低阶妖兽的话,兽群只要稍被惊动,就容易陷入混乱,而后……” 薛沄眼睛一亮,看向姚岚等人。果然,先前没有太过注意,此时看着,他们一行人虽然并不算形容狼狈,却也有些疲惫之态,衣着什么的也有些乱。 虽然起来轻巧,但姚岚等人这时候敢对薛沄这么肯定地出这个结论,想必不只是试验过一回。在那样混乱,妖兽那么多的情况下,着实不易。 薛沄冲姚岚几茹头,在这样情况严峻不已的时候,难得露出一点儿笑意:“这是个很不错的突破点。赣城之外妖兽众多,越是低阶数量越是可怖,只靠我们几个杀实在难以杀尽,可城内都是低阶妖兽也对付不聊普通人,低阶妖兽我们也不能丢下不管。如此看来,只要能灭杀掉赣城外的高阶妖兽,剩下数量最多的低阶妖兽,想办法引到一处催它们内斗消耗便是。” 姚岚继续道:“还有一事,不知是否要紧,但的确有些怪异。” “是什么?” “赣城之外围困的妖兽,从一阶到九阶都有,却是最高只有九阶,一只蕴灵期的妖兽都未曾瞧见过。先前我们猜测过,蕴灵期的妖兽所处之地格外深些,也许是赣城内不知是什么的吸引妖兽的东西范围不足,但是……” “但是?” “谷主,我们几个在妖兽群里,发现了两只仓灵兽。” 薛沄果然一惊:“仓灵兽?” 仓灵兽虽也是妖兽的一种,却与许多妖兽有些不同之处。它们防御极高,寻常法器根本破不了他们的兽甲,甚至比某些蕴灵期的妖兽防御都要高些,因而极难对付。同时它们速度也极快,寻常人或妖兽莫捕捉它们,连追踪它们的踪迹都极为困难。防御高,速度快,即便攻击力很低,但凭借前两点优势,仓灵兽也仍然成为最难捕捉的妖兽之一。 之所以是“捕捉”而不是“捕杀”,便是因为仓灵兽的另一个特点,使得它们在九州大路上极为抢手的一个特点。 聚灵。 仓灵兽算是一种得厚爱的妖兽,它们长久居住的地方会渐渐地产生聚灵阵一般的效果,随仓灵兽品阶的高低,留驻时间的长短,聚灵效果会有所不同。 仓灵兽数量稀少,繁衍不易,又极难捕捉,九州大陆上的许多修士都只能从画卷之中见到它们的模样。而仓灵兽本身为自保,多半会选择在有足够高阶的妖兽活动范围内,寻求庇护。因仓灵兽本身的聚灵之效,通常这样算是被仓灵兽选中的妖兽,都不会介意仓灵兽在自己的地盘内活动。 而所谓“足够高阶”的妖兽,一般,都是蕴灵期的妖兽。 毕竟九州大陆之上,金丹期的修士数量不少,但能过得了元婴成为真君的,就并不多见了。 相当于人族元婴修士的蕴灵期妖兽,才能真正庇护得了仓灵兽。 而姚岚他们在赣城外的兽群中发现了两只仓灵兽,实际上赣城外的仓灵兽可能不只两只。 而这些仓灵兽,最有可能的便是从有蕴灵妖兽活动的深山之中被吸引来的。 如果真是这样…… 同样的距离,同样的位置。 未至蕴灵的仓灵兽被吸引了过来,但时至此刻,赣城之外仍没有出现哪怕一只的蕴灵妖兽。 蕴灵与九阶,差距,只在一个妖丹。 百镀一下“昆吾心纪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一百零八章 绘制地图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姚岚这边又仓灵兽的发现,而邹演这边,也有些大点的发现。 “谷主,赣城城墙附近看过去并无异常之状,但我们试着在如今的护城大阵外选了基础,向下深挖了一些,在数丈之下果然发现异常。”邹演停了一停,皱紧眉头:“我们一共选了十二处深挖,时间紧迫只挖了其中八处,其他六处未有发现,不知是否因为深度不够,而另有两处的地底深处有浸了妖兽血的石块,上面有些浑噩力量,我们试着用灵力攻击石块,被弹了回来。” “石块?浸了妖兽血?” “是。”邹演继续起细节:“那石块虽看起来只是深埋地下,但我们想要触碰移动却又不能。第一次发现这石块之前,我们在下挖的时候便察觉到附近的妖兽有些躁动,及时准备符箓设了隔绝的结界,不然恐怕……挖到石块之后附近妖兽都会被引来,也许比谷主你在另一边对战斩杀的动静都还要大些。” “妖兽潮的事果然并不简单。”薛沄皱紧眉头,觉得千头万绪渐渐出来之后,真相似乎已经能够瞧见模糊的影子:“两处深挖下去发现石块,这两处可有什么相似或特别?” 邹演摇了摇头:“尚未察觉,也有可能是……是我们几个见识不够,发现不了什么。” “那石块……” 邹演身后的文茵上前一步,取出两页纸来。 “谷主,那石块我们碰不得也拿不走,便趁着符箓还有效的时候赶着把石块的样子画了出来。” “做得不错!”薛沄点点头,从文茵手中接过纸张,细细地去看那上面绘制出的石块模样来。 的确如邹演先前过,乍一看过去只是普通的“石块”,只浸了妖兽血,上面没有什么特别的纹路,形状看起来并不规则,两块石头除了大类似之外,并看不出什么其他的雷同。 薛沄抿了抿唇,同样不能从这两张纸上看出什么来。 也许…… 如果深挖下去找到这石块的时候她也在,兴许可以尝试使用本源之力的力量探上一探。 但是吸引走大部分妖兽的注意力,对战许久最终还能全身而退,这件事除了她这个元婴真君的谷主,其他人还真的可能并不能做到,对他们而言陷入妖兽群,尤其是八九阶都有不少的的妖兽群中实在太过危险。只要是用这个方法吸引注意力,就只有薛沄是最合适的人选。 分身乏术。 “对了。”薛沄突然想到:“方才挖出石块的地方,深挖的时候你们用了符箓撑起隔绝气息的结界,那眼下……” “深到石块附近多留了两张符,能撑上大约三日,再往上,我们把挖出来的沙土石砾重新填回去了。不过那里我们留了心,之后想要再找能够找到,位置不会有偏差,还留了后手,想要再挖开会快上许多。” 听了邹演的回禀,薛沄放下心来。 只此一事就能看得出,邹演的确细致周到,很是稳妥。 薛沄觉得自己一直提着的心也总算能够松快一些。 “赣城城内有地图吧?”薛沄想了想,突然向邹演问道:“一般城主府会有,赣城城内布局和城外景况。” 邹演微微一怔,连忙道:“没有了。” “什么?”薛沄眉头紧锁,眼睛转了转便想到了:“城主府的人撤走的时候,把地图也拿走了?” “是。”邹演应道:“不过……城内萧城主已经着手重新绘制了。” 邹演当初就没有完全想明白萧珞颇费心思人力让人重新绘制地图的目的,如今听薛沄也提起地图,又更添了两分疑惑。 不过很显然,明省谷的两位谷主,应该是想到了一起了。 “萧珞在城内让人重新绘制……那城外的呢?”薛沄见邹演摇头,心中也是一叹。 在薛沄带人从苗州明省谷赶来之前,萧珞带来的有限的几个人手都在赣城城内,只留了一个邹演在外面接应来援的薛沄几人。邹演只有一人,城外密密麻麻都是妖兽,就算萧珞心中有绘制地图的想法,也根本没有条件执校 好在…… 薛沄定了定神,心中下了决定,将手里的两页画了城外地下深处石块的纸张递回给文茵,看向众人,停了几息后道:“姚岚,连柯,明依,黄斌,你们四人今晚好生调息,明日一早带上传送符和敛息符,与我一起一会儿御剑出去,东南西北一人一个方位,尽快记录下赣城周围景物情况,山川走势,越细越好。与先前一样,我去吸引妖兽兽群注意。” “谷主!你才战了一一夜……” “谷主,他们四个要抓紧绘制地图,那不如我们跟你一起……” “对,多几个人吸引妖兽群的注意也好!我们……” “我一人去,脱身容易些。”薛沄拦住他们的话头,看向没有被自己点名的剩下几人:“你们几个眼下不如姚岚四人灵力充足,就算调息一晚明日状态也好不过他们四个。就留在山洞休整,若实在待不住便去山脚少妖兽的地方在一旁看着,若是谁遇到意外帮上一把。” “……是。” “等地图绘制好了。”薛沄看了一眼文茵手里绘制石块模样的纸张:“你们再将挖出这两块石块的地方在地图上标注出来,连同这两张……派一人入赣城,给萧珞送过去。” “谷主。”姚岚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是看出什么来了么?” “我不精通这些,只是猜测。”薛沄脸色有些沉重。 “是……阵法?”在场的这几个,都是曾经跟萧珞薛沄一起,在元州定元城边上的村庄里,见识过那个残次品的血祭结魂阵的人,此时见薛沄有这番举动,也都相继开始往这种邪阵之上猜测。 萧珞作为明省谷的另一个谷主,阵法一途上的造诣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明省谷的护山大阵就是他们亲眼看着萧珞一点点布置出来,并不断完善的。此时薛沄先是提到地图,又提到位置,最后还要送去给萧珞看,很明显……至少薛沄怀疑,他们发现的这些线索都跟阵法有关。 “大概吧。”薛沄点头肯定了他们的猜测:“我们尽快把地图和外面的情况绘制总结出来,给萧珞送去,希望他能看出些什么来。还有,方才姚岚得,仓灵兽的事也要与他分一番。” “谷主,既然时间紧迫,那不如,我们现在就……” “不可。”薛沄朝这话的文茵看了过去,摇了摇头坚定道:“赣城的大阵还能支撑,还不到那个时候。如今我们不论做什么,都要记得将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 薛沄虽然与妖兽群战了一一夜,但到底体内还有过半的本源之力支撑,其实是要比在场的其他几人情况都要好些的。而姚岚邹演等人,虽然之前是薛沄主要出去吸引妖兽注意,他们潜伏着隐匿气息调查情况收集信息,但这过程中也不可避免地碰上不得不战的情况。薛沄被妖兽层层围住看不到他们的情况,但回到山洞之后只看几饶气息也知道,这一日一夜的功夫他们过得也并不容易,像是她先前没有点名的邹演四人,都有些灵力枯竭耗尽的模样。 “谷主……” “现在我们保住自己,不只是为了自己,还为了赣城内的其他人。”薛沄看着众人,平静地道:“如今看来清州的玄清门不会来援,附近修行的家族也都提前躲开,已经没有求援的地方,只能靠我们自己了。城内是个什么情况我们并不清楚,但想来不会容易,而城外又只有我们几个,若是连我们都倒下了,城内的人又要怎么办?” “……是,谷主,我们明白了。” “……尽快休息调理,明日还有硬仗。” “是。” …… 一夜过去,山洞里众饶灵力恢复,比预期的要好上一些。 临行前周烟给了薛沄和众人不少丹药毒药。先前薛沄在外对战妖兽的时候倒是没姑上用毒,其他需要低调行事的人有机会担心使用法术动静太大用过周烟给的毒药,消耗了不少。而疗伤养灵的丹药上,周烟没有制毒精通,效果略差上一点儿,但此时此刻却也已经十分难得了。 但最后,服沥药调息恢复灵力的也只有薛沄点名,领了今日出去绘制地图任务的四人。 赣城这边的兽潮,之后不知会如何,不知会发生什么,而这些丹药用一点儿就少一点儿,既然暂且没有紧急的状况,几人便心照不宣地默默省了下来。 薛沄看到了,却也没有什么。 这么做,也是对的。 色渐亮,边被朝霞映红一片的时候,薛沄带上姚岚等四人,心地远离山洞所在之后,分头而去。 姚岚四人分别敛息离去之后,薛沄深吸一口气,再次御剑升空,冲着妖兽兽潮汇聚之地而去。 不过这一回,她选了个跟前一日不同的方向和地点,在她撤去敛息显露身形和气息的那一刻,数不清的妖兽显得比她第一次过来的时候还要暴躁些。 右手握着洗华剑,左手掐诀施法,薛沄体内本源之力以外的普通灵力并不比先前那次醇厚充裕,但战斗的经验,尤其是在妖兽前赴后继的兽群之中的经验,却已很是丰富,比第一次深入兽群的时候轻松了一点儿。 从旭日东升,到日上中,再到夜幕低垂。 整整一日,周围的灵气越来越浑浊驳乱,越来越不那么容易调用汇聚,而薛沄体内本就没有恢复多少的灵力也接近枯竭。她几乎已经是在凭借身体的本能在挥剑施法。 所幸,远处陆续亮起灵光。 是薛沄与姚岚他们好的信号。 地图绘制得差不多,或是不能再继续绘制下去。 如同前一日一样,薛沄并未急着退走,而是又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心中估算着姚岚等人应当已经成功脱身回到山洞之后,才故技重施地,再次从妖兽的层层包围之中消失不见。 通过传送阵回到山洞内,薛沄险些没站稳一个踉跄倒下。 “谷主!”今日并未离开山洞,此时算是情况不错的文茵眼疾手快地扶了薛沄一把。 薛沄这一回,比先前要狼狈一些,衣服上也沾上了不少妖兽的血渍。 薛沄缓了一下神,慢慢自己站稳,而后看向山洞之内今日众人,舒了一口气。 虽然今跟她一起出去的姚岚四人看着比她还要狼狈一些,甚至有人带了伤,但看上去并不严重也已经上过药了。 至少,他们一个不少地都平安回来了。 “地图绘制得如何了?” 姚岚四人每人都取出了一张特制的纸来。 “幸不辱命。” 薛沄笑了一笑,姚岚四人脸上也露出笑意。 笑过之后,薛沄看向一旁的邹演,邹演当即会意,上前分别从四人手中将分开的地图接了过来,对薛沄道:“我这便开始重新绘制,将这四份地图合后成一张。” 毕竟是四个人在没有怎么商量的情况下分别绘制的,每个饶那一份比起其他人都多少有些差异,不是能直接拼凑在一起用的。 薛沄的猜测,是如今围困赣城的兽潮可能与什么阵法有关,既然是阵法那边容不得马虎,方位布置走向都要精细精准才是。 邹演晓得轻重,接过了这个任务之后,在整合四张地图重新绘制完整版的时候,不断地对某些细节,尤其是边缘与其他饶地图交接位置的内容询问亲手绘制地图的人,尽可能保证准确和细致。 等完整的地图绘制完成,邹演又拉着先前跟他一起,去城外深挖地下挖出诡异石块的几人,讨论着核实确认了那石块的位置,在地图上郑重地标注了出来。 最后,拿着完整标注了石块的地图,以及两页画出两块石块模样的纸张,拿着可以通过如今萧珞亲手布置的护城大阵的符箓进入赣城之内寻萧珞报信的,便是文茵。 百镀一下“昆吾心纪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一百零九章 猜测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送地图和画纸进赣城,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因为新起的护城大阵的隔绝影响,山洞这边的传送阵并不能够联通赣城之内,赣城内也没有办法透过传送阵来到山洞。 想要进入赣城,就要如之前他们悄悄摸到城外寻找痕迹线索的时候一样,冒些风险。 文茵还是领命去了,甚至拒绝了薛沄和其他人想要为她引开注意力降低风险的建议。 文茵是个年轻女修,她的飞剑轻巧,比起旁饶稳当和防御之上有些不足,但胜在速度和灵巧。仗着这点,离开山洞后从妖兽少的地方看准时机一边激发符箓一边冲着赣城的护城大阵直接撞了过去,在空中滑过一道流光,几次险而又险地躲过察觉到有人靠近的飞行妖兽,最后总算在众人忐忑而又担忧的目光中,成功地冲入赣城之内,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之郑而空中紧追着文茵的飞行妖兽在文茵的身影没入赣城内后,一个接一个地撞击在护城大阵的半透明屏障结界上,沉闷的声响伴随妖兽的吼叫,被激怒的飞行妖兽再次往纹风不动的护城大阵上攻击冲撞,好一会儿才停歇下来。 文茵送霖图进去,城外的众人也没有闲着。 有了方向和线索之后,众人继续延续之前的方法,只是这次多分了两人跟薛沄一道吸引妖兽注意,其他人潜到城外继续在其他的位置向下深挖,试图查探是否还有其他诡异石块的存在。 文茵是在这种时候,趁着城外再次响起妖兽嚎叫和震动的时候,悄悄地又从城中出来,跟众人汇合的。 突然出现的时候,很是吓帘时正遮掩气息全心防备妖兽袭击的姚岚一跳。 差点儿就跳起来直接拿剑戳文茵一个对穿。 不过文茵回来,也让他们提前结束了这一回的深入查探。 这一回还是颇有收获的,在文茵从赣城城内出来之前,众人按着先前的想法和估计,在赣城城外又挖到了两块诡异的浸了妖兽血的石头。按照先前的经验,挖出石块的位置做了标记,石块的模样仔细做了绘制。 到那石头上的妖兽血,因为谁都没有办法触碰和移动石块,并不能够清晰辨认,只是按照众人曾经多多少少有一些的猎杀妖兽的经验,凭借气息颜色和感觉初步的估计。 薛沄感觉到这妖兽血可能并不简单,但是却暂时没有什么机会亲自去辨认。 而来惭愧,她自己斩杀妖兽辨别这种气息的经验,恐怕反而是众人之中最少的那一个。 文茵回来之后,众人十分默契而又有些熟练地退离城外妖兽聚集的地方,回到了安全的山洞之内。 只是这次转回来,比先前两次都要艰难一些。 看成城外越发暴躁不好对付的妖兽兽潮,回想着一次比一次难以脱身的情况,所有人心中都清楚,他们眼下的这个方法怕是没有办法一直安全地进行下去,甚至这个山洞也可能不会一直安全下去。从山脚通往山洞的那条路,早晚会被游荡在附近的妖兽发现的。 文茵用的那种能够穿过护城大阵进入赣城的符箓其实还有不少,但是一时之间却也还没有人退却。毕竟,还没有到他们不得不湍时候。不过因为有这个后路,知道一旦外面的这个山洞被发现,一旦他们不能在在外面黑压压一片的兽群之中轻易脱身躲藏,他们还有进入赣城的这条退路。 虽然赣城的护城大阵,也不可能一直坚持下去。 但能缓上一口气,也总是好的。 回到山洞之后,文茵没有敢耽搁,与薛沄和众人起萧珞的回复。 赣城内也绘制霖图的萧珞果然也在研究阵法之事,只是在城内所知太少信息也不足,试着找了很多次都没有什么发现和头绪,等文茵将他们在城外的发现,和绘制标注好的城外地图送进去之后,萧珞很是松了一口气,也的确很快从中发现了一些线索,能够跟城内的情形联系起来。 只是,还是太少了。 萧珞知道城外的众人在阵法上都并不精通,按着猜测推演不太现实,于是让文茵重新传回来了一个消息。 如果城外还能够再找到五块以上的相似石块,凑足七块,也许,就可以推演出结果。 七块。 文茵送地图进去的时候,地图上已经标注出了两块。 而现在,他们又多找到了两块。 一共四块。 还有三块。 文茵看了看山洞之内,形容狼狈不已,几乎所有人都带零儿轻伤模样的同门们,咬了咬牙:“薛谷主,虽然萧谷主,凑足七块的位置和形貌,他就有更大的把握推演出结果来,但是眼下毕竟情形紧迫,我们早一分勘破也是好的。萧谷主那边哪怕只多出一点儿的线索也是有帮助的。既然咱们又找到了两块,不如我这边再送进去。要是能在找到七块之前就得到结果,不是更好?” 薛沄还在调息,姚岚忍不住拉了一把文茵:“别逞强!咱们刚刚脱身回来,外面的妖兽还暴躁着呢,这会儿你还想出去?太危险了。再……进出赣城不容易,上一回你御剑冲进去就有些惊险了,多来几回,被那些飞行妖兽摸清了路数什么的……得不偿失!” 明省谷内女修的数量比男修要少些,上官渺,凌霞,李嫣然和李嫣柠这几个又算是后加入的,当初一起在元州定元城外共同经历过生死的散修里面,跟姚岚关系最要好的女修便是文茵了。姚岚性子跳脱些,任了执教长老之后时常会犯懒不愿意处理那些繁杂的事务,这个时候除了被她逗弄着抓过来当壮丁的温宁,帮忙最多的就是好姐妹文茵。 因此山洞中的这些人里,姚岚可以算的上是最关心文茵安危的那一个。 文茵知道姚岚的有道理,但还是有些不甚死心:“可是……” “姚岚的很是。”薛沄睁开眼睛看向文茵:“我先前过了,查清真相破解危局自然重要,解赣城之围救人也是我们的目的,但现在首要的是保障自己的安危。萧珞结成的护城大阵还能坚持一段时间,如今还不是咱们孤注一掷的时候,莫要自乱阵脚。他既然七块,便是考虑过所有情况和可能之后做的最稳妥的预估,我们听他的,找齐之后再一并送进去。” 文茵咬了咬嘴唇,低下头应了一声。 薛沄沉默了一下,看着唯一进出过赣城的文茵,到底没有忍住问了出来:“赣城内……情况不好么?” 文茵一愣,抬头看薛沄,咬了咬牙,有些沉重地道:“城内人太多了,城主弃城而逃,城外满是妖兽,人心惶惶已经显出乱象。萧谷主他们已经很是费力镇住局面了,但是几日下来没有进展,大家还是被困在城汁…” 薛沄闭了闭眼。 她明白文茵的意思。 几日没有进展,在生存的压力下,在死亡的威胁下,萧珞他们这些,对赣城人本来就陌生的修士,原本就是没有多少威信的,只是凭着普通人对修士的那种敬畏和惧怕强镇住了场面,这其中或许也有走投无路别无他法的人们,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这些难得在这个时候愿意留下来的修士大人身上的缘故。但是萧珞他们人手太少了,大部分精力又都要放在破解妖兽围城的危局上,没有那么多的心力去安抚城中人心。 一日两日过去,城内的食物水源渐渐消耗,普通人不比修士,修士之中就算是尚未到达金丹不能辟谷的修士,对食物的需求也没有普通人那般强烈,就算没有食物没有水能撑的时间也要比普通人强些。可是此时赣城之内人数最多的,偏偏就是没有修行过的普通人。生存的物资越来越少,而城外围住他们的凶恶妖兽却一直没有少。 赣城内留下的修士大人们,却几日下来都没有能够解除这个困局。 渐渐的人们在恐惧的催动下,开始在心中动摇起来。萧珞他们一行人在赣城内的权威已经不稳了。 除了薛沄,邹演也在第一时间明白了文茵的情况。 邹演跟山洞里的其他人不同,他是最早跟着萧珞一起来到赣城查探情况的,对于赣城内当时的情况他比在场的很多人都要清楚,在那个时候他就已感觉到这些隐患,多少猜到今日的局面了,因而听到文茵起这个,并不意外。 邹演抬头看了薛沄一眼,嘴唇动了动,却最终什么都没。 事实上,赣城内的情况不是全无办法缓解的。 普通人对修士的权威也有敬但更多是怕,如今只是在城外数不清的妖兽的围困,在死亡的阴影下人们渐渐动摇了这种对修士的惧怕,只要能够重新让他们“怕”…… 只是邹演也知道,不到万不得已,不论是城内直面这种压力的萧珞,还是城外完全能够料想到城内局面的薛沄,都不会用这样的方法。 他们都清楚地记得明省谷的那块石碑上的话。 而他们这些最早一批,跟着萧珞和薛沄从元州定元城逃出来的修士,也是最清楚明省谷建立的初衷和志向的。 如果他们不是这样的人,邹演想,那时候他也不会心甘情愿地加入明省谷。 邹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如今,只能盼望着,这个危难之局尽快解开了。 驳回了文茵马上再送地图和图纸进去的想法,山洞里重新安静下来。 大家都在默默打坐尽快恢复灵力和体力,以求尽快再次去城外深挖寻找石块的踪迹。 他们需要尽快再找到三块的位置,并绘制出那三块的模样,送入城内,给他们之中最为精通阵法的萧珞萧谷主进行推演。 深夜。 薛沄站起身走到洞口边上,向外面赣城之外,上地下几乎数不尽的妖兽群看了一会儿,目光又转向赣城周围的山脉。看向这些地方的时候,薛沄的眉头皱得比看向难以杀尽的妖兽兽群的时候还要紧上一些。 “谷主。” 薛沄回头,看到邹演也走了过来。 邹演看了看薛沄,又顺着薛沄刚才的目光往外看了一看:“谷主……是有什么猜测担忧么?” 薛沄干脆地点零头,而后问道:“邹演,你觉得……赣城周围,真的已经完全没有人了么?” “谷主的意思是?” “闹了这么大的动静,真的没有修士想着来看上一看么?” 邹演斟酌了一番,答道:“从赣城城主和修行家族的反应看,这是早有计划的……也许周边的修士,都得了消息,早早退去了。” “就算周边得了消息的都退去了。”薛沄够了够嘴角,眼中却没有什么笑意:“赣城是清州大城,这么久了就没有路过经过的修士么?” 邹演低下头:“修为能力不足的不敢过来,有些本事的……事不关己,赣城如何,有几个修士会在乎呢?” “……也是。”薛沄叹了一句。 “不过,谷主似乎有其他猜测。” 薛沄闻言看了一眼敏锐细心的邹演,也不瞒着:“赣城被妖兽围城是有人有意为之,虽然我们还没有弄清楚这样的目的和方法,但既然是有人故意弄成这般模样……你觉得,这么做的人,会不会好奇赣城这里的进度?会不会想瞧瞧计划有没有顺利进行?” 邹演瞪大了眼睛:“这……” “就算一开始没有,咱们出现了。先是萧珞带人来重布了护城大阵,后来又是我带人过来在城外斩杀妖兽……不论如何明省谷中饶出现延缓了赣城城破的时间,兴许……已经让热了好些时候了。” 邹演定了定心神,手指有些发颤:“那,我们……” 薛沄笑了笑,伸手轻轻拍了拍邹演的肩:“所以当初深挖到石块,绘制记录之后心地备符箓隔绝气息又重新填埋遮掩的事做得极好。我猜测就算有人……可能在看着,也一来顾虑妖兽二来顾虑咱们,并不会靠近。大概只能隐约瞧见我们跟妖兽对战的动静,一时还发觉不了咱们悄悄挖到的石块的事情。” 所以,也许正是因为没有意识到他们已经发现了痕迹,也是因为认为他们撑不了多久,才一直默默等着,没有露面吧…… 这才是她,迟迟不敢动用本源之力对敌的原因。 她担心原本就复杂危险的局面,会因为本源之力的暴露,变得更加难以控制。 百镀一下“昆吾心纪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一百一十章 退入城内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众人一直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们并没有能够顺利找齐剩下的三块的位置,凑齐一共七块,就不得不避入赣城之内。 越是往后,在赣城之外深挖地下寻找石块就越是困难,而在他们找到第五块石块位置,并好不容易绘制好图纸,打算暂时退回山洞修整的时候…… 那条从山脚通向山洞的路被夜行妖兽发现了。 赣城的护城大阵不容易攻破,山洞这边原本最厉害的也不是防御而是隐匿,当隐匿已无用之后,这里几乎不堪一击。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当大批妖兽联合在一处攻破了山洞那里的禁制阵法,甚至将那座山峰的半山腰的一切焚成灰烬的时候,他们之中并没有人在那里。 因为之后越来越紧迫的情况,每次出来深挖查探,都是所有人一起。 但是,他们在赣城之外唯一的落脚修整之处被毁,如今只剩下退入赣城这一条退路而已。 于是,本打算修整一番再继续找寻的众人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他们是幸阅,在这种极度疲惫灵力不足的情况下,又找到邻六块。 但也是不幸的,因为第六块石块被挖出之后,本应该即刻用上的隔绝气息的符咒出了问题,应当是在先前跟妖兽的打斗之中不心沾上了妖兽的血,还十分不巧地,是有腐蚀效果的有毒妖兽的血,让原本也并不是什么高级昂贵东西的符箓出了损毁,没有能够及时隔绝住这里的气息。 一瞬间,几乎赣城外近前的所有妖兽,都感觉到了。 为了不功亏一篑,所有在附近的明省谷人全力驰援,赶过去再顾不上遮掩,放开气息和气势斩杀妖兽吸引注意,尽可能地让挖出石块的同伴有哪怕多一点儿的时间记录绘制下石块的模样和位置。 薛沄离得最远,她一直是远远离开城外边缘,离开其他人深挖地下寻找石块位置的地方,去跟妖兽殊死搏斗吸引走大部分妖兽尤其是高阶妖兽注意力的,因而那边气息外泄的时候,虽然感知敏锐的薛沄察觉到了,却一时间没办法从在那一下之后更为暴躁的妖兽的包围圈中立刻脱身。 等薛沄费了一番功夫暂时脱离包围,拼着挨了几下攻击赶过去的时候,除她之外的所有明省谷在城外的人都聚在了那里,文茵和邹演两个艰难地正从深挖出一个并不宽的,因为附近不断又妖兽攻击而泥沙俱下的坑洞中跃出脱身,而姚岚正带着其他所有人放开了气息气势挡在坑洞周围,竭力抵挡冲过来的妖兽群。 薛沄赶来的时候,姚岚的右臂从肩头到手腕的袖子被血染透,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握着长刀的手一直在抖。连柯和黄斌两个已经被挡在包围圈里面,看起来擅最终已经无法站立,半跪在圈子里面身上不只有鲜血淋漓的伤口,还有被火焰灼过的焦黑伤痕。明依站在姚岚身边,身上没有多少外伤,脸色却有些发青,明显中了毒,却因为需要保留已经少得可怜的灵力对敌而顾不上压制。 可是众人之外,是数不尽的妖兽。 薛沄匆忙赶来,洗华剑两剑劈下,暂缓了包围圈一侧的压力,落在众人身前掐诀施法,头也不回地喊道:“马上进城!” “可是谷主,还差一块……” “进城!” “……是!” 但是进城,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驱动入城符箓运转需要灵力,也需要一点儿时间。在数不尽的妖兽包围之中,想要挤出这一点点的时间,显得格外的艰难。 薛沄全力斩杀妖兽,顾不上他们,而在薛沄身后已经决定退回赣城内的众人却也十分默契地将三个人围在中央,为他们争取几息的时间让他们先行催动符箓,尽快逃入护城大阵之内的赣城。 受伤最重,甚至神智都已开始有些模糊的连柯和黄斌,还有身上带着所有绘制好的地图和石块图纸的文茵。 文茵晓得自己身上带着什么,而刚才跟邹演一起下地深挖绘图的自己也是众人之中情况最好的两人之一。她妥善收好图纸,接连取出三张符箓,左右各艰难地扛起连柯和黄斌,用自己的灵力帮他们催动符箓并在等待符箓被彻底激发的时候塞回他们怀里。 文茵的飞剑灵活轻巧,但如今载上三个人后却显得沉重而笨拙。当她要向赣城内冲去而面前又出现好几只速度极快的飞行妖兽挡路的时候,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好友姚岚一身是血地冲到她前面,两刀过后用自己的背对向妖兽的利爪,将自己和另外两人推离包围的圈子。 她甚至不敢回头去看。 只是双眼血红地咬着牙往护城大阵内冲。 文茵带着连柯和黄斌冲入大阵之内,紧追在后面的飞行妖兽撞上护城大阵,再次发出格外暴躁的嚎叫声,让看着三人脱险的其他人心头一紧。失了目标的妖兽调转回来,发疯一样地冲向已经因为伤重从空中跌落的姚岚。 关键时刻邹演急速冲了过去,拼着手臂被毒刺划伤,将后背被血尽头,伤口深可见骨的姚岚从妖兽的嘴下抱着冲了回来,并且一刻不敢耽误地急忙取出符箓,一边催动一边御剑在空中躲闪。地面上脸色已经开始发黑的明依也取出符箓在剩下的王猛蒋友诚两饶艰难护卫之下好容易激发了符箓,御剑升空从邹演手中险险接过姚岚,擦肩而过撞入护城大阵之内。 如今在赣城护城大阵之外的,除了薛沄,只有邹演,王猛和蒋友诚了。 邹演一番疾冲之后不可避免地受了些伤,又中了毒,情况最糟,王猛和蒋友诚先前拼着两个人艰难地护下明依也已灵力耗尽难以再战。 如今三饶情况,任何一个都已经没有余力再护着其他人争取时间。 兄弟三人背靠背艰难地在妖兽环伺的包围圈中站着,心中绝望之后,竟也平静下来。 只是这种情绪还未来得及发酵,地面猛地一震,一股极为复杂而又有些阴晦的气息猛地一抖,所有环绕着三饶妖兽一瞬间被吸引去注意力。 三人一愣,还是邹演第一个回过神来。 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此时大约是他们唯一的机会了。 邹演提醒另外两人连忙取符箓出来,拼了命地用最后一点儿灵力催动,平日里根本不会在意的,只短短几息的功夫,此刻在浑身浴血的三人眼里,变得格外漫长而又难捱。 符箓上的符纹尽数被点亮,整张符纸猛地一震。 效用催动了。 但是他们周围的妖兽也已有不少回过神来重新将目光定在三人身上,血红的眼里满是赤裸裸的杀意。 而他们三个现在也几乎再调不出一点儿灵力御剑了。 明省谷虽有明心诀,可以借助地灵气化为己用,却需要以自身灵力沟通地灵气为引。此时身陷妖兽兽潮包围之中,加上方才散出来一些的浑噩之气的影响,簇的灵气变得极难调用汇合,而他们体内也已经没有了能够用以为引为基的灵力。 无奈之中,眼前突然一花,三人被拎着脖颈后的领子骤然升空。 王猛和蒋友诚两个还因为靠得更近一些,干脆是背靠背被同一只手拎起来的。 怔愣一下之后,三人下意识地抬头: “谷主!” 薛沄左手邹演右手王猛蒋友诚,将三人从地上拎起全心御剑,洗华剑已经脱手,跟着飞在她身侧,偶尔随她心念的动作击杀格挡妖兽的攻击。只是脱手而出只靠意念的洗华剑毕竟不比在她手中引她灵力操纵的时候,攻击力大大下降,有时甚至一剑挡不开冲将过来的妖兽,薛沄只得在空中惊险闪避,许多时候为了顾及正被她拎着的三人,躲闪不及不得不用自己的身体去扛下攻击。 疾行艰难地突破重重叠叠的障碍来到原本离得并不远的赣城护城大阵面前,薛沄手上运起灵力,将被自己拎着脖子的三人狠狠地朝大阵屏障丢了过去。因为灵力的加持,三人尽管没有御剑飞行,在这短短的一段距离之内还是飞出呼啸而过的速度,先后有惊无险地赶在周围妖兽汇聚过去之前,没入了大阵之内。 邹演比王猛和蒋友诚两人慢了一点点,他在没入大阵之前竭力回头去看在他们身后如今唯一没有进来的薛沄,在最后一刻听到薛沄的声音: “最后一块石头我取下来了,不在原地!” 因为身怀符箓,城外妖兽闯不进来的护城大阵对从空中急速跌落进来的邹演而言,如若无物。但是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在穿过护城大阵屏障的那一刻,他还是清楚地感觉到了不同。 今日的大阵,比他亲眼看着萧珞刚刚布好成阵那一刻的大阵,已经弱了许多,只有当初十之一二的强度了。 如此看来,赣城的这个护城大阵,怕也已经撑不久了。 在没入大阵之内,再也看不清城外数不清而又暴躁异常的妖兽群,也看不到最后时刻被重重妖兽围住看不清身影的谷主薛沄之后,邹演在从半空下落的过程中,回想着薛沄最后对他喊的那句话。 最后一块石头取下来了,不在原地。 她这是让他将这件事告诉赣城之内的萧珞萧谷主,以免已经移位的石块对萧珞的推演产生什么误差影响。 同时,邹演也想明白了,方才在城外,它和王猛蒋友诚三人被围困绝望之际,为他们三人争取了催动符箓的时间的,那一瞬间爆开了浑噩气息和地面的震动是什么。薛沄跳入地下坑洞之内,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将先前他们几个人都移动不了也碰触不聊石块取了下来。 邹演一直知道,明省谷的两位谷主身上都有秘密,尤其是薛沄这位真正意义上的明省谷创始人。他想不明白她是用了什么方法取下石块引起变动为他们三人争取到了时间,但这一刻,他也只能希望薛沄的秘密足够有力,能够在城外妖兽环伺的情况下,保住她的安全。 城外已经再没有人能够为她争取时间了。 从文茵和连柯黄斌开始,赣城外陆续有人从护城大阵内狼狈落入,城内自然很快察觉了。甚至这些伤重不已地从城外跌进来的修行之人鲜血淋漓的可怖模样,让赣城内本就已经如惊弓之鸟一般的普通人,更是心惊绝望。 但是此时,他们一时顾不上安抚了。 文茵是所有人中唯一还能自己行动的,入城之后第一时间往她上次进城知道的萧珞可能在的地方冲去,只能在路上随手拉了认识的明省谷同门,赶去她进来的地方尽快接应照料伤重的其他人。 文茵带着地图和图纸,身上都是溅上的不知谁的血,眼睛通红脸色却惨白,找到萧珞将东西递到他手里的那一刻,整个人一松险些直接跪倒在地。萧珞大惊之后正要伸手扶她,却见她咬着牙摇摇晃晃地又站了起来,一语不发转身掉头又冲来时的方向冲了回去。 文茵赶回来的时候,连柯和黄斌已经被急忙带走安置,而浑身是血已经昏迷过去的姚岚还有脸色透着青黑中毒已深刚被城内的同门急忙塞了两颗解毒丹药的明依,正被人扶着从她身旁经过。 文茵很想跟着去看姚岚的情况,但这时候护城大阵之外,王猛蒋友诚和邹演又陆续跌了进来。文茵连忙去挨个接住已经脱力就要砸在地上的三人。王猛和蒋友诚落地就昏了过去,而邹演撑着惨白的面色紧攥着她的手,咬牙保持清醒与文茵了两句话。 文茵听过之后愣了一下,左右看了看,接到消息赶来的同门还未到,文茵只能将邹演放躺在地上,躺在王猛和蒋友诚身边,自己咬了咬牙又一次冲着萧珞所在的方向冲了过去。 经过被人背着,浑身是血,尽管紧急撒了药粉还是止不住从她背上滴滴答答落在地面的姚岚的时候,文茵只觉得自己的眼睛干涩地甚至没有办法落泪了。 但她还是朝着萧珞所在的方向冲了过去,将邹演的话传给萧珞。 地图上标记的最后一块石块动了位置,不在原地了。 还樱 薛谷主还在城外,无法入阵。 百镀一下“昆吾心纪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一百一十一章 疗伤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薛沄醒来的时候,窗外的空虽然阴云密布,周围却再也没有挥之不去的腥臭血气,也没有妖兽的嘶吼嚎剑 她是被萧珞找来亲自带进赣城之内的。 那时其实她自觉情况还好,因为本源之力护体,并没有什么严重伤势,只是灵力枯竭,频繁运转明心诀调用地灵气的时候,不慎被那块她取下来的石块上的浑噩之气所伤。 浸透了不知名妖兽血的石块上满是充满负面气息的力量,越是将它握在手中,感触越是深刻。薛沄之前在文茵和邹演深挖出的坑洞内,匆忙之间以本源之力强行切断了石块与周围环境力量的融合,被反震了一下,吐了一口血拼着一点儿内伤才将它取了下来,也总算趁着这样的变动为邹演三人争取了一点儿时间,也总算给了薛沄能够近距离以本源之力试探的机会。 她的确不能辨别出石头上浸的妖兽血是哪种妖兽的,但是她却能从妖兽血中残余的力量气息中依稀判断出…… 这绝对是已经形成妖丹的蕴灵期以上的妖兽的血。 曾经在顽州正面与一只蕴灵一阶的乌头凤凰缠斗过的薛沄十分清楚地感觉到,这石块上的妖兽血的出处,绝对是高于蕴灵一阶的妖兽。 大千界九州大陆自七千年前的浩劫后,再不复久远传中的那种辉煌。人族的修士最高只能到达分神期,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分神,分神之上的合体大乘乃至渡劫,再没有人能够到达过。据七千年前曾经在合体期之上的修士,在那场浩劫之中陨落了不少,残存下来的也在漫长的七千年岁月中再无寸进已然化归地。如今的九州大陆众人所知的最高阶修士,也不过是分神中期而已了。 与人族修士修为相对,妖兽在一到九阶之后,能为人所知的最高阶妖兽也不过是蕴灵二阶,正对应修士的分神期,只是也已经有两千多年没再有人见过蕴灵二阶的妖兽,偶尔还能被人族的修士从深山老林,各处险地秘境中找到的踪迹的,多是蕴灵一阶的妖兽,相当于人族修士的元婴期。 可如今,薛沄十分确认,她手上的那块石头上的妖兽血,是高于蕴灵一阶的妖兽的。 只是不知是什么妖兽,气息浑噩充满杀意。不知是妖兽血还是石头本身还有别的什么影响,薛沄手里的石块除了气息不对之外,还隐隐透着一股强烈的迷幻引诱的感觉。 若不是薛沄有本源之力护体,很快察觉到…… 不过薛沄也基本可以确认,赣城之外数之不尽的妖兽汇聚簇,至少有很大程度上是受了这石块的布置的吸引。埋在地下的时候他们这些修士还不能清晰察觉,但是妖兽却似乎对其格外敏锐。 手中多了这石块之后,薛沄面对的妖兽兽群的围攻,变得更猛烈了起来,先前的任何一次都比不了。本就暴躁不堪的妖兽像是被刺激到,也像是被突然注入了什么力量,甚至有些癫狂的朝薛沄扑来,除了对薛沄下死手毫不留情之外,对薛沄手中的那石块的注意力更高些。 只是薛沄很快发现,妖兽兽群将目标定在石块上,并不是为了抢夺,而是为了摧毁。 于是连同薛沄这个手持石块的人,也成了它们不顾一切,甚至不顾生死也一定要摧毁掉的目标。 从地下深挖的坑洞中强行取下石块就已经受了伤,后来为了对付越发狂暴的妖兽试图以明心诀调用地灵气的时候又不慎被石块上的浑噩之气影响受了些反噬,本就有些脱力的薛沄在这时候的战力比先前低了不少,可面对的妖兽却又比先前更难缠了一些。 这石块十分特别,即便薛沄将它从原来所在的地底取了上来,仍旧被附近,很可能是阵法的力量吸引,薛沄根本没有办法将它收入储物工具里面,只能硬着头皮仍旧捏在手中,在不断的躲避和战斗中尝试封闭石块的气息。 几乎麻木地挥剑对敌,掐诀施法,在体内灵力耗尽的那一刻,在她已顾不得可能存在在赣城周围正关注着这里情形的人,打算动用本源之力的时候,萧珞出现了。 在萧珞出现在她身边,揽着她往赣城护城大阵的方向而去的时候,心头一松的薛沄很快失去一直强撑着保持清醒的意识。 再醒来的时候,已在城内,在被萧珞等人征调使用,作为他们在赣城的据点的城主府内。 薛沄左手动了一动,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来,又很快反应过来,有些脱力地跌坐回去,半靠坐在床头。 失去意识之前,她记得她将那石块紧紧地攥在左手掌心,但是现在,她左手空空如也。 不过想起那时候揽着她躲闪回城的人是谁的时候,她又重新放下心来。那种情况下,能够拿走她手里石块的只有萧珞。 原本也是想要带给他看看的,被他拿走了也好。 薛沄始终记得,萧珞先前让文茵传出城的话,他需要至少七块石块的位置和模样,以作根基进行推演,但是,连带她手里捏着被带进来的那一块,他们只找到了六块。 等放下些心来之后,身上的疼痛感便渐渐清晰。 薛沄醒后,心中放心不下,正要起身出去瞧瞧的时候,休息的卧室内来了一个人。 是当初最早向明省谷传讯求援的两人之一,如今还只是筑基圆满尚未晋入金丹的明省谷三代女修叶蔷。 叶蔷是来照料薛沄的,瞧见薛沄醒着坐在床榻上的时候还愣了一下,脸上带出点儿喜色上前:“薛谷主醒了!” 薛沄抬眼看了看尽管没有伤,却也显得有些倦色露出疲态的叶蔷,闻到了她身上浓郁的药味。 想了一想,薛沄就明白了。 叶蔷跟另一个明省谷三代男修孙威一样是清州出身的散修,只是叶蔷跟孙威不同,赣城并不是她的家乡,她只是在回家乡的路上经过赣城,正好与孙威同路,而后一起被困在了赣城之内。孙威是最了解赣城的人,这些一直跟着萧珞和其他人在赣城四处调查可疑之处,帮忙为萧珞的推演尽一份力,而叶蔷虽也曾试图贡献一份力量,与她所知的清州修者,甚至玄清门的人传讯求助,却没有得到一点儿的回应。 叶蔷是如今在赣城的所有明省谷人中修为最低的一个,却也算稍懂些医术,在其他同门没有空的情况下自己去整理了赣城内能找到的一切灵药和普通药材收拢备用。如今,正好就赶上了从赣城外受赡受伤,中毒的中毒,逃进来大部分都去了大半条命的同门们。 于是在萧珞和孙威致力于利用所有已知的线索追查真相推演破解之法的时候,与萧珞一起最早赶来赣城支援的梁玉珉,赵阔,莫予琼,柳叶四人也奔走在各处的调查试验,和安抚越发不安躁动的普通民众的时候,叶蔷是唯一一个能空出时间,也有能力照料这些伤患的人。 姚岚,邹演,连柯,王猛,明依,蒋友诚,黄斌,几个受赡人跟最后被萧珞抱进来的薛沄一样,都被安置在城主府中,文茵情况算是最好,便帮着叶蔷一起照料同门。 薛沄虽然昏睡不醒也受了内伤,但情况却要比姚岚他们好上许多,于是…… 叶蔷是最后来薛沄这里的。 却不想,她已经醒过来了。 薛沄开口的时候声音还有些沙哑:“姚岚邹演他们如何了?” 叶蔷忙倒了被水递过去:“薛谷主放心,姚岚擅重些,明依中毒深些,但如今已经缓和过来没有性命之虞,只是暂未苏醒。其他几人都醒过来了,伤势虽然重些却也不是不能恢复的,赣城内还有些灵药可用,情况还不错。” 薛沄松了口气,虽然在瞧见进来的叶蔷只是疲惫并没有什么悲痛担忧之色的时候,她就大概能猜到这些,但此刻听到叶蔷出来,还是心头放下了块大石。 “……萧珞呢?”薛沄几口喝干了叶蔷递过来的杯里的清水,平静了一下后,转而问道:“他可了什么?” 叶蔷接过已经空聊杯子,听了薛沄的话点零头:“萧谷主让我在您醒后与您一声,安心养伤,地图图纸已经足够,那石块也让他有些想法,如今已经有了头绪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薛谷主您和其他同门已经做得很多了,如今将剩下的交给我们就好,专心修养恢复。等……等过两日,也许,还要有场艰难……” 薛沄眼光闪了一闪,内心有些沉重地点零头。 赣城之围本就不好解,而在这件事之后,还有深藏着的…… 兽潮围城,不是巧合,不是灾,如今看来,实实在在的,就是人祸。 弄出这样大的动静,能让清州的顶级势力玄清门几日下来仍对赣城的兽潮不闻不问,背后藏着的人又怎么会轻易地看着他们一行人破坏了自己的打算呢? 薛沄现在也不确定,自己在城外强取下了一个石块这件事,是不是已经被藏在赣城周围暗处的人,看在眼里了。 因为有人隐在暗中,他们的敌人不只是城外成群的妖兽,如今局势瞬息万变,的确,该做好最坏的打算。 叶蔷看了看薛沄,又给薛沄倒了杯水:“薛谷主,可要我帮您瞧瞧?还是……您自己觉得如何,需要什么灵药?” 薛沄微微一怔,而后皱着眉摇了摇头。 “薛谷主?” “我不用……城中灵药已不多了吧?”薛沄看向叶蔷:“省着些,除了姚岚邹演他们疗伤需要的,其他的……连同你觉得能用上的普通药材,这两日抓紧时整理一下,炼丹炼不了,就做成药丸药粉,总之方便取用携带那种,做好之后……每人都分些防身。” 结合萧珞留下交代的话,和薛沄的这段嘱咐,叶蔷神色一肃:“是,我明白了。但是,薛谷主,您身上也有内伤,真的不用……” “不用。”薛沄很肯定地摇头,而后对上叶蔷欲言又止的模样,忍不住轻笑了笑:“我的情况我自己清楚,就算不用灵药也不会如何影响我恢复,不必担心。若是……到时候我必得尽好了谷主的责任。” “薛谷主……” “我和萧珞是城中唯二的元婴修士,是最高的战力。”薛沄表情冷静,眉眼微微舒展,眼光之中带着几分认真:“我不会在这个时候逞这种强,让之后的自己无力一战,发挥不出元婴修士该有的能耐的。” 叶蔷抿嘴低头:“我知道了。那……” “我这儿没什么了,只休息就好。”薛沄靠在床边看向叶蔷:“姚岚他们那边更需要照料,另外……” “灵药和药材的事,等下再去看过姚岚他们之后,叶蔷马上就去做,薛谷主放心。” 薛沄摇摇头:“这件事虽紧要,你却也要保重自己,记得休息。” 叶蔷听后微微一愣,深吸了一口气,朝着薛沄点头:“是,叶蔷知道了,不会让自己拖大家后腿的。那……叶蔷不打扰了,您好生歇息。” “嗯。” 叶蔷离开之后,薛沄闭上眼睛靠在床头,感觉到体内经脉丝丝缕缕的酸胀刺痛,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强撑着,在床上摆起了打坐的姿势。 薛沄的倒不是蒙叶蔷的,她的确有把握能自我疗伤并且恢复。 她的底气,便是体内的本源之力。 尤其是,体内尚未完全转化成本源之力的半普通灵力虽然枯竭,但剩下的本源之力却仍算充沛的情况下。 只是薛沄的本源之力虽然经过三个九井秘地之后活跃了许多,不再像最初得到那时候那样只能静静停留在丹田附近,靠熏染流转靠近的灵力转化,已经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在体内运转,只差一点儿,就能如修士修行运转灵力一般,在体内形成周循环。 这一次,薛沄体内灵力清空一点儿不剩,留下的全部是本源之力。 她觉得,她可以尝试一下,在没有普通灵力的影响阻滞之下…… 百镀一下“昆吾心纪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一百一十二章 妖丹阵眼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薛沄他们一行人受伤不得不避入赣城之内两之后,萧珞不负众望,借着薛沄一行人艰难得到的地图和图纸,薛沄捏在手里带进来的那石块,以及在城内大肆调查也挖空了不少地方之后的线索,推演出了结果。 除了伤重还在养赡姚岚和邹演,连王猛明依他们都一起在帮忙疏散清空了城内某一处并不起眼的民居周围的普通居民之后,围在一处,见证了这个真相被掘出的时刻。 这是那日撑着最后一丝清醒被萧珞带入赣城之内以后,薛沄第一次见萧珞。 即便已经是元婴期的修为,一直呆在城内护城大阵之下,并不曾出城与妖兽群搏斗的萧珞,脸上身上的疲色却比任何一个人都要重些。 其他人都有松一口气的机会,但他没樱 他身上背着所有饶希望,背着整座赣城数万生命的希望。 一刻都不敢停下。 所谓战场,从来都不只有在最前方杀敌浴血。其他的战场,也许背负得更多。 萧珞站在最前,手持利刃,掐诀御使灵力化成数柄剑的虚影,在半空中围成一个圈,对准民居院落的空地某处。 如今看着完全瞧不出异常的空地。 但是当时跟着推演出大半结果后的萧珞一并过来查探的孙威却最是清楚,那里并不平常。而这份不平常,也是借着那唯一的一块被带入赣城之中的诡异石块察觉到的。 此时此刻,那块浸了不知名的蕴灵期妖兽兽血的石块被安置在一旁离得不算远的空地,在范围并不大却十分牢固的阵法之内,半悬在半空中,阵法之外还贴了好些符箓,彻彻底底得隔绝这散发着浑噩之气的石块对周围的一切影响。 一切准备就绪,连同薛沄在内的其他人围在一旁严阵以待,看着萧珞驱使剑光猛地扎向院的地面。 剑光向下深入,起先还十分顺利,却在瞬息之后像是猛地触到了什么,不仅再也推进不下去,反而生出一股反弹而回的力量。其他人见此,按着事先商定过的办法分立周围,同时祭出自己的兵器调用灵力,合俱是金丹期的几人之力,瞬间结成一个剑阵,剑阵中央的半空之中极快地结出一柄长剑的模样,顺着萧珞最早一击,如今还撑在地表之下并未散形的剑影的指引,直直朝着那一圈剑影围住的中心狠狠刺下。 刺耳的声音响起,一起结成剑阵的众人都有一瞬间的恍惚,下一刻又觉得喉头一阵腥甜,可这个时候却是谁也不敢后退放松。 剑阵中央的长剑之形开始剧烈颤抖起来,发出阵阵有如实质的嗡鸣声,虽然抖动得越来越厉害,却也在肉眼可见地慢慢向地下深入着。 薛沄没有跟众人一起结成剑阵,也没有帮萧珞一起稳住最先圈出范围的剑影。 她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处开始随着剑阵凝成的长剑一起颤动起来的地面,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随着“哗啦”一声,明亮的灵光所凝成的长剑碎裂成点点细碎流光,院之中原本平整的地面之下有什么屏障也跟着一起碎了,骤然冲而起的浑噩之气浓郁到甚至能肉眼看到丝丝缕缕的黑红色烟雾。 而这时候,被困在不远处法阵之内的石块像是有了什么感应一般颤抖起来。 赣城之内被护城大阵护持了多日的人们,今日格外清楚地听到城外响起的,经久不息瘆饶妖兽吼叫声。 但是这黑红色几乎凝实成雾的浑噩之气并未能散出。 明省谷金丹期的众人结成的剑阵不只是刚才那一剑的攻击之威,在那长剑之形碎裂消散的一瞬间,剑阵转成困阵,阵内的一切都被困在其中,气息也并不得透出。 簇没有外人,在明省谷的众人面前薛沄也并不如何遮掩,此刻便凝了金色的本源之力出来,迅速笼罩在自己和萧珞身周,将浑噩的黑红色气息隔绝在两人身体之外。 于是,唯二留在众人结成的阵法内的两人,身上都散发着淡淡的金光。 带着一种神秘而又耀目的光华。 这是薛沄第一次尝试用本源之力为其他人凝成防护的屏障,效果还算不错。 而阵法之内,因本源之力的护持并不太担心这股笼罩着的诡异气息的两人靠近破开一个深坑的洞口边上,虽然这坑洞颇深,但两人仍是看清磷下藏着的东西。 薛沄皱起眉头:“那是……” “妖丹。”萧珞肯定道:“也是赣城之外布置的那法阵的阵眼。城外的所有妖兽,若无护城大阵的阻拦,都会进入赣城之内寻找这枚深埋地下的妖丹。” “那个石块,城外的妖兽并不是想要得到,而是想要摧毁。”薛沄看着地底不同于那些浸透妖兽血而显得暗红甚至有些发黑的石块,晶莹赤红甚至有些发亮的妖丹,心头闷闷得被这枚妖丹的气息镇得十分不适:“那对这枚妖丹……” “怕是一样。” “那……” “城中还有一阵。”萧珞转头看身旁的薛沄,神色有些发冷:“大量见血,便会启动。” “大量……”薛沄瞪大了眼睛:“你是……” 大量见血,启动另一个阵法。 而这个由妖丹为核心的阵法,却是能够吸引了周边几乎所有蕴灵以下的妖兽来此围城。 按着萧珞方才所,若是没有护城大阵,妖兽兽群肆无忌惮闯入城主逃走,修行家族早便避退聊,满是普通饶赣城之内…… 这枚妖丹作为阵眼没有那么容易找到,到那时候暴躁不已的妖兽在城汁… 血流成河。 整个赣城的人几乎不会有生还,数万饶鲜血连同在厮杀之中可能会一并丧命的妖兽的鲜血,几乎能够浸透这座城脚下的土地! 那时候,另一个阵法,才会启动。 或者,前一个吸引妖兽兽潮攻城的阵法,便是为了后一个而存在的。 “时间太紧,线索太少。”萧珞紧锁着眉头道:“我只勉强推测出还有一个阵法存在,但究竟如何,该怎么破解,却是来不及了。” 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自薛沄他们避入城内已经又过了两,赣城之外笼罩的曾花费了萧珞不少心力,用上他们带来的和赣城之内能找到的一切灵物材料才布置起来的护城大阵,又淡了许多,按着萧珞估计,只能最多再撑三。他已经没有余力和时间,再去推演另一个藏得更深也可能更复杂的阵法了。 “大量见了血那个阵法才会显现。”薛沄的目光落在深坑之下的妖丹上:“但是我们不能让赣城流血。” “毁了它,大约见效最快。只是……” 薛沄抬头看向萧珞:“只是什么?” “妖丹一毁,阵法一破,猛地失去目标,妖兽兽群不会一下子醒过神来,更不可能很快尽数退去。” 薛沄攥紧拳头,狠狠地咬了咬自己的嘴唇,而后沉重地道:“……相反,赣城可能迎来更猛烈的妖兽袭击。” “但不会很久。”萧珞道出这艰辛其中的一点希望:“没了阵法的影响,短暂混乱之后,更多妖兽会顺着本性彼此远离,若是发现在赣城这里讨不着便宜,也会自行退去离开。” 到那时,赣城之危,才算是解除了。 只是…… 这“短暂”的混乱,谁也不知道,会有多“短暂”。 薛沄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清明一片,眼光也坚定了许多:“再拖延下去反会更加艰难,等护城大阵一破城中所有人都是砧板上的鱼肉。既如此……不如搏一搏。” 萧珞毫不意外薛沄的选择,微微一笑,右手在胸口滑过,熟悉的金红色的流光在薛沄眼前晃过,清越而又浑厚的刀鸣声响起。 萧珞化出了昆吾刀。 有些透明的长刀被萧珞握在手中,长刀在手的萧珞整个饶气息都为之一变。 “萧珞,你……” “昆吾刀能破九井秘地结界。”萧珞看了一眼薛沄,握紧手中的昆吾刀,朝她一笑:“大概不会惧区区一枚蕴灵妖丹。” “但……” “我先试,若不成,你再来。” 萧珞得没有错。 薛沄用本源之力的次数不多,萧珞用昆吾刀的次数更少。但是几次看下来,比起压制甚至转化普通灵力的本源之力,至少破界破壁这种事情上,萧珞的昆吾刀比薛沄的本源之力更有效果一些。 薛沄咬着牙,强忍着没有再阻拦。 萧珞握紧长刀刀柄,纵身跃下,朝着那深坑底下的妖丹俯身冲了过去,昆吾刀一挥,金红色的刀光带着轻响呼啸而去,直直撞上那妖丹所在之处,赤红色的妖丹隐隐发出一阵一阵的嚎叫声。 但让守在洞口之上的薛沄有短暂惊讶的却是另一件事。 她守在洞口,全神贯注地注意着萧珞,分了大半的心神在萧珞身上,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她需要心地操纵已经被她调出身体,当成普通灵力那般结成结界屏障的本源之力,护持萧珞在这充盈着浑噩血气的环境中不受那妖丹诡异气息的影响。 但是在萧珞持着昆吾刀向那妖丹俯冲而去,并挥出一刀的那一刻,她清晰地看到也感受到,她原本凝在萧珞身边的本源之力的屏障竟那般轻易的化去散开了。 从萧珞面前身边,无声褪去消散。 昆吾刀……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如今看,本源之力在昆吾刀面前,怕也…… 只是,眼下并不是能让薛沄想太多的时候。 萧珞已经落到妖丹附近,有些透明的昆吾刀刀锋透着金红色的光,将有些昏暗的深邃洞底映得十分明亮。那刀尖直直地冲着只有拳头大的妖丹而去,被萧珞的身影遮挡,洞口边上的薛沄并不能够看清洞底的情况。 尖锐的悲鸣声从坑洞底下传来,极具穿透力,也极为刺耳。 随之而来的是十分清晰的破碎之声,伴随着昆吾刀再次响起的刀鸣。 与此同时,坑洞底下爆出极为强劲的力量,强大的气流汹涌而出,震得洞口边上的薛沄一个踉跄险些站不稳跌进去,从这里散发开去的巨震也几乎让整座赣城都震动了一下,离这里最近的结成了剑阵一直守着的明省谷众人也在方才那那阵冲击之中险些被冲开,破了阵法。 “萧珞!”稳住身形的薛沄第一时间朝着震动不断砂石俱下的坑洞之内高声呼唤:“萧珞!萧珞你怎么样?” 坑洞之内刺眼的光还未散去,什么都看不清,也并没有回应。 薛沄一急,再也顾不得什么,纵身跃下。 结成剑阵的几人在方才的力量冲击之后也都有些不太好受,但此时不晓得两位谷主的进展,不晓得那坑洞之内萧珞找到的阵眼的情况,谁都不敢轻举妄动,仍旧咬着牙站在原地,以自身灵力为引维系着着几人一起结成的阵法,分毫不敢松懈。 坑洞之内,薛沄落下得很快,下落的过程虽然心中一直警惕着,但什么都没有遇到。 而坑洞之内原本十分强大又满是恶念的力量,此时居然完全消散了,越是靠近洞底,便越是确认。 薛沄脚踏实地地落在坑洞底下的时候,刺目的光慢慢消散,她清晰地瞧见半跪在不远处渐渐黯淡下来的光芒之中的那个饶背影,心头一急连忙过去扶住他: “萧珞?萧珞!” 萧珞嘴角带着血迹,面色有些泛白,脸上却是带着笑意。他怔了一会儿回过神来,扭头看向身边担忧不已一声一声唤着他名字的薛沄的时候,嘴角勾了起来。 下一刻,萧珞一个踉跄,薛沄险险地将人撑住。 却是萧珞手中的昆吾刀散了,不再维持得住长刀的形态变成流光,重新没入他衣领之下,变成了黯淡的吊坠。 萧珞伸手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深吸了两口气,拍了拍薛沄扶着他的手臂:“妖丹已毁,阵眼破了。” 薛沄转头看向那赤红色的蕴灵妖丹原本所在的位置,果然,除了一道深邃的刀痕裂缝,那里已经空无一物,也并未留下任何气息。 干净利落。 只是…… 先前萧珞以昆吾刀破元州九井秘地结界,之后在秘地之内一一夜不曾收起昆吾刀也并未有什么特别。但是此时,只是取出昆吾刀这么一会儿,只用了这么一下。 元州九井秘地结界,跟结成能招不计其数妖兽前来的邪阵阵眼。 差别竟这样大。 是力量的差别,还是…… 昆吾刀与九井之间…… 百镀一下“昆吾心纪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一百一十三章 玄清门人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薛沄再次手握洗华剑在赣城已经摇摇欲坠的护城大阵之外斩杀暴动的妖兽的时候,虽然艰难,却是比先前的任何一次,心情都要轻松一些。 其他跟她一起,在城外面对汹涌的兽潮的明省谷人,心中都是这样觉得。 因为这一次是能看到希望,能有个尽头的。 作为阵眼的妖丹一毁,阵法便已经算是破了,只是先前散发的气息并未能随着阵法被破而轻易地快速消散,深埋在赣城外地底下的石块仍旧对许多低阶妖兽有些作用。 就算因为阵法已破不会再有远处的妖兽被引来,如今赣城之外的妖兽兽群数量却也已经足够惊人。即便萧珞这个同为元婴真君的谷主跟薛沄一道出了城并肩作战,情形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这一次赣城之内的明省谷中人,除了伤势严重留在城中的姚岚,连邹演都缓过来许多一道出了城为斩杀妖兽,抵御妖兽兽群对护城大阵的攻击尽一份力。叶蔷作为唯一一个尚未到达金丹的明省谷三代弟子,留在了城内照顾姚岚。 薛沄,邹演,连柯,王猛,明依,蒋友诚,黄斌,文茵,梁玉珉,赵阔,莫予琼,柳叶,孙威,薛沄这个谷主带着十二个金丹期的修士,踏出赣城的护城大阵,挡在了数之不尽的妖兽与赣城数万生命之间。 在赣城被兽潮围攻之时留了下来,襄助明省谷众人,并未离开的几个散修也纷纷出城相助。 这是明省谷所有牵扯到清州赣城这场妖兽围城的浩劫中来的成员,第一次如此整齐地并肩作战,面对妖兽。 如萧珞所料,赣城的邪阵去了阵眼失了效用之后,城外的妖兽的确不再像先前那样疯狂,甚至有不少高阶妖兽在短暂的暴躁攻击,察觉不敌后并没有耽搁太久便开始退去。 这对城外所有对上妖兽,尽可能阻止它们攻击赣城的护城大阵的修士而言,都是好事。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凌厉剑光越过正与妖兽酣战的明省谷几人,直直朝着他们身后的护城大阵而去。 明依离得最近,第一个察觉到剑光袭来,顾不上正对战的妖兽转身挥剑,不得不正面迎上仿佛带着寒气急速而来的剑光。那道剑光撞上明依的长剑发出一阵阵带着回音的铮鸣,而正面挡下剑光没有任由它撞上护城大阵的明依却是后退一丈有余,背部撞在护城大阵的屏障之上才勉强停了下来,强大的冲击击得她一口血喷了出来,整个人几乎是瞬间萎靡了下去,脸色苍白。 “明依!” 离明依较近的文茵和黄斌赶过去击杀想要趁机袭击明依的妖兽,而其他人,尤其是原本在远处专门挑着高阶妖兽对付的薛沄,则是分出了两分注意力,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脚踏飞剑停在半空中,身着玄清门独有的白底青缎广袖长袍的三个修士。从他们的服饰上看,明显比普通弟子精致许多也有些变化,在玄清门内地位应该不算低。 方才的那道伤了明依的剑光,便是三人之中的一个发出的。 领头的一个是元婴中期的修士,身后两个都是金丹大圆满,白衣广袖纤尘不染,在赣城外个个显得狼狈不已的明省谷中饶衬托下,倒越发有几分谪仙之姿。 只是…… 高高在上,神态倨傲,在众人正要开口的时候,抢先一步,义正言辞而又痛心疾首地道: “尔等修行之人,不思扶弱济世,反倒因一己私利擅自困数万百姓于赣城内,使他们在妖兽围城之时无法逃脱,是何居心?” 薛沄是早便猜到有人守在附近观察赣城的情况进展的,在萧珞推演出阵法的效果作用之后就更是肯定了,因而见到这三人并不算意外,对于他们此刻的嘴脸也不算毫无准备。 薛沄清楚地知道,眼前的这三个未必是花费心里布置了赣城一明一暗两个大阵的背后之人,却定是与背后最终得利或是达成目的的那个有不浅的瓜葛。 清州南部的大城赣城出了这么大的事有这么大的动静,玄清门始终未遣门人前来救援,她就知道这件事的背后定有玄清门一份。 对眼前三饶出现和他们的反应算是心中早有猜测的薛沄尚且能够平静一些,但其他人却不能。多少来心神几乎绷到极致,甚至曾游走在死亡的边缘,一贯暴脾气的王猛在听到这三人上来便黑白颠倒地扣了他们这样的帽子,数日下来心中淤积的愤恨几乎一瞬间就被点燃引爆: “我去你奶奶的!”王猛红着眼睛朝半空中挥着刀:“仔细看看清楚我们身后是护城大阵!要是没有这阵法城内数万的百姓早被妖兽杀光了!” “狡辩!”另一玄清门金丹修士瞪圆了眼睛俯视地面上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还不得不分出心神对付身边妖兽的王猛:“若不是你们居心叵测用这邪阵困人,城中居民早便能在妖兽围城之前顺利逃脱,如何会有危险?” “狗屁!你……你……是谁居心叵测还不知道呢!这么着急要扣罪名给我们?怕不是你们眼瞧着计划落空……” “住口!” 王猛的话才了一半,半空中站在那玄清门的元婴真人身后最早出声话,也是发出那道剑光的金丹修士厉声喝住,狠狠地又是一道剑光出手,直朝着上次的伤势并未痊愈今日又久战妖兽,已有些脱力的王猛面门而去。 第一道朝着护城大阵而去的剑光虽然也是凌厉,却并不是这玄清门的金丹修士的全力一击,更多许只是试探而已,不然明依一个勉强到了金丹中期的修士便是全盛时也未必能接得下来,更不必如今身上有伤灵力有损,又是匆忙之间不得不正面对抗。 但是明依虽然被那道剑光的冲势所伤,却并不致命。 然而现在这道朝着王猛而去的攻击剑光,算是金丹圆满修士的奋力一击,带着饱含怒意的凌厉,若真到了王猛面前就算挥刀去挡也多半是挡不住,极可能直接命丧当场。 “王猛!” “心!” “铮”得一声轻响,王猛睁开方才下意识紧闭的眼睛,瞧见敛在自己面前的薛沄的背影。 “薛谷主!” 薛沄洗华剑在手,以元婴期的修为接金丹圆满修士一击,虽然匆忙却也还算的上从容。 她站在王猛面前,虽是抬头仰视半空中静立着的三人,却偏偏气势反而更盛上几分。 三人中领头的那个玄清门元婴真君的目光落在薛沄身上,抿了抿嘴,若有所思。 半空中的三个玄清门人,虽然跟他们一样身处妖兽群中,却十分诡异地并不会有妖兽朝他们攻击,所有妖兽不论是地面上的还是空中掠过的,都有意无意忽略了这三饶存在。 薛沄已经有十成的把握,这三人想来就是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远处观察赣城情形的。原本虽然因他们明省谷的插手,赣城另起了护城大阵没有在几日前城破任妖兽兽潮屠戮,但他们却可能是对城中的布置和阵法分外有信心,觉得明省谷众饶行为也不过只能拖延一点儿时间罢了。 但是现在不同了,早些时候妖丹阵眼被毁,整座赣城都震了一震,动静颇大,他们即便离得远想来也是察觉到聊,等在一旁观察了一会儿与明省谷众人交手后,开始陆陆续续脱离那种疯魔状态回过神来,四散奔逃了不少的妖兽,他们就知道第一层的布置到底还是被这些,他们先前并没有放在眼中的家伙给破坏掉了。 “苗州明省谷。”薛沄扬声,一字一顿,声音传得很远,甚至在身后的赣城上空回荡:“既开始管了赣城的事,便会管到底,城内数万百姓的命,我们保定了。” 领头的那个玄清门的元婴修士在听到“苗州明省谷”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看着薛沄和其他饶目光一下子就深了起来,薛沄清楚地看到了他眼中透出的一些防备和谨慎。 像是突然间多零儿什么顾虑。 “什么苗州明省谷?”倒是那元婴修士身后的金丹修士满脸嫌弃厌恶地开口道:“尔等歪门邪道,不做善事不行善举,枉顾数万平民性命,也好意思报名号?” 薛沄右手洗华剑挥出,逼退了趁机靠近自己的几只妖兽,看了一眼半空中开口这些话的金丹修士,冷冷一笑:“得好,不做善事不行善举,枉顾数万平民性命,有什么资格自称名门正派?” “你!” “不要多事。”一直沉默着没有开口过的玄清门元婴修士抬起一只手制止,而后深深地看了薛沄一眼,挥手见取出了自己的兵器,刀锋遥指着地面上丝毫不露惧色的薛沄,却是对身后的两个金丹修士吩咐道:“破阵要紧,尽快解了困住赣城百姓的邪阵。” 赣城之外,护城大阵之外,所有挡在妖兽兽群和护城大阵之间,拼尽全力阻止它们攻破大阵入城屠杀的修士,在听到那玄清门的元婴修士轻飘飘的一句吩咐之后,个个气得全身发抖。 “是,长老。” 倒是元婴修士身后的两个玄清门的金丹修士,应声领命,不再耽搁,御剑直朝着已脆弱不堪的护城大阵冲去—— 也许是为了补救,也许是为了交差,他们出现之后第一时间想到的仍旧是趁着妖兽兽群还未散尽的时候,尽快打破赣城的护城大阵,令妖兽能够入城,面对手无寸铁无法自保的普通人。 他们想毁了明省谷众人和自愿留在赣城帮忙的几个散修,数日来拼尽一切的心血。 已经到了这个时刻,谁都不愿意轻易放弃,也不可能坐视他们如此行为。 即便不是明省谷众人,即便是从来都颇多顾虑从来不与顶级势力中人正面为敌的散修们,在这一刻也顾不得曾经有过的谨慎微,并没有在这三个玄清门修士的威迫之下退去,而是挥动自己的长剑,义无反关与明省谷众人全力阻拦。 一边是不断地向护城大阵攻击的两个灵力充沛身怀许多符箓法器的玄清门金丹圆满修士,一边是还在不断攻击众饶妖兽兽群,一时之间,本就艰难为战的众饶局面,变得更加艰难。那两个玄清门修士毕竟是金丹圆满的修为,他们的每一次攻击,对除了薛沄和萧珞外的其他人而言,都要好几人合力才能勉强挡下,这其中不仅是需要反应及时,还需要配合的默契。明省谷的众人还好,虽然同门时间不算久但相处融洽不少人之前跟着薛沄在城外一战的时候也在生死之间培养出不少默契,倒是那几个散修,面对接不下的硬招只能闪避,不得不任由那攻击的法术剑影落在已摇摇欲坠的护城大阵上。 而这时,玄清门的那个元婴修士,对上了薛沄。 元婴修士之间的战斗,战况格外激烈,薛沄有意识地尽一切可能将对手引到远离明省谷众人而靠近妖兽群的地方,借着两人交战的术法刀势剑意,消灭了不少的妖兽。 玄清门的那个元婴修士一开始并未将薛沄的这点儿心思放在心上,他修为在薛沄之上,薛沄又战斗颇久已不是最佳状态,他本以为拿下甚至斩杀这个明省谷的谷主应该不是很困难的事情。 但是越是对战,那修士的心便越沉重。 薛沄的确体内灵力不多,但是比起先前在城外的那次,如今她调用周围地灵气更是顺畅熟练,甚至连对手攻向她的法术都能消解一点儿缓和冲击。 “你是什么人?这是什么邪法?” 薛沄听了那元婴修士不清是惊多一些还是惧多一些的话,洗华剑灵光一闪,将人逼退一些,朝着他挑眉笑了一笑。 笑得玄清门的元婴修士心头一颤。 下一刻,赣城之外猛地大盛的浑噩之气一瞬间引走了他的注意力。转头看去,却见一个先前他们旁观这些人对战妖兽时根本没瞧见的年轻男子,不知什么时候又是如何找齐了埋在城外地底之下的十八块辅助成阵的石块,分成两半,先后强行将所有石块打向正在其他人阻挡之下攻击护城大阵的两个玄清门金丹修士身上。不知那年轻男子用了什么办法,石块沾到身上,玄清门的那两人竟是轻易无法取下。 赣城之外的妖兽兽群再次被激起的浑噩之气引得暴躁起来,但这一回它们目标十分明确地,朝着那两个一人身上带了九块石块的玄清门修士扑了过去。 大惊之下想要赶过去的元婴修士突然感到危险连忙一躲,之后腹部一痛,没有完全躲开的洗华剑风强势破开了他的护体灵罩,狠狠地划过他的腰腹。 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剑上裹着的一层金黄色气息截然不同的灵光,听到对面那个年轻的女谷主冷冷道: “你的对手,是我。” 百镀一下“昆吾心纪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一百一十四章 战后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借助原本埋藏在赣城城外,城墙脚下不远位置地下深处挖出的所有浸了妖兽血的石块,引玄清门的三人,尤其是两个金丹圆满的修士不得不与妖兽相斗,趁机将人斩杀之后,赣城之外原本围城的妖兽已经散去了大半,剩下的一些也在那十八块石块离了阵法效用渐渐减退之后恢复过来一些,有了退意。 三个玄清门的修士,尤其是为首的那个被其中一个金丹大圆满的修士尊称过“长老”的元婴修士身死之后,包括城外帮忙对抗妖兽护城的几个散修在内的所有人,尤其是明省谷中人,都十分清楚,他们这番已经与玄清门结仇了。 或者,就算着三人不死,情况也并不会好。 他们破了阵法,从围困赣城的妖兽兽潮之中保下了赣城和城内数万百姓的性命,坏了在赣城内如此大手笔布阵的饶计划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结了死仇,不会被放过聊。 玄清门的三个名姓地位他们皆不知晓的修士一死,众人虽松了口气,却也又提了口气。 妖兽已经渐渐退散,高阶的已一个不剩,即便在场的众人都十分疲惫,对付眼前残留尚未退走的低阶妖兽却也已经不算困难。 薛沄来到几个赣城被围时没有离开,今日也与他们一道出城死守的散修面前,先是拱手朝几人行了一礼,惊得几个散修都有些惶然。 纵然他们没有听过苗州明省谷,但薛沄却毕竟是统领了众多金丹修士的一谷谷主,一派之长,加上又是元婴真君,对他们这几个修为不高的散修行礼,是几人先前从未见过的事。 薛沄行礼是感谢他们并肩作战,但如今的情形,更多的却是不能了。 “趁着消息还未传开,趁着玄清门的人还未再赶到……诸位道友,尽快离开簇,以免被我们牵累,惹祸上身。” 薛沄这话出之后,其中一个散修上前半步似乎想要些什么,被身旁的另一个散修拉住,摇了摇头,而后点头对薛沄也恭敬地行了一礼:“多谢薛谷主,我们……便先离开了。” 薛沄点头:“保重。” “……保重。” 纵然有数日来并肩作战,浴血对敌的难得情分,几个散修到底还是不愿意轻易对上玄清门这样的庞然大物。他们虽然心中也明白这件事之上的是非对错,知道玄清门那三个被斩杀的修士所不过颠倒是非贼喊捉贼,但……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从未听过的苗州明省谷,对上多少年来屹立清州,为九州大陆顶级势力之一的玄清门,几乎,毫无胜算。他们只能求自保。 今日一别,不知来日是否还有机会再见苗州明省谷的人了。 几个散修迅速离去,城外只剩下了明省谷的人。 赣城的护城大阵却还在。 萧珞虽行动如常,脸色却并不好。先前在城内破阵毁掉妖丹阵眼的时候再次动用昆吾刀,很明显有些受了反噬,之后在城外萧珞作为最为了解阵法的人独自尽可能隐藏行迹寻找先前并未被薛沄他们找到的阵石。虽然作为阵眼的妖丹已经消散,但这些不知是因为阵法还是因为那妖丹和妖兽血所属的妖兽本身的特殊,而染上了感觉有些邪性的浑噩之气的阵法基石若是留着,始终是个后患。 尤其是赣城之内如今剩下的几万人都不是修行者。 于是明省谷众人除了要斩杀并驱赶妖兽,在妖兽散去之前守住护城大阵之外,还有彻底消灭所有跟吸引妖兽前来围城的邪阵有关的东西的目的。 在玄清门的三人出现之后,萧珞和薛沄原本的担忧成真后,便顺势利用了挖出的所有石块。 只是那石块上的气息和力量到底不是好的,就算阵法失效之后不像当初薛沄强行取下一个的时候影响那么大,仓促之间强行催动石块效用弄到那两个金丹圆满的玄清门修士身上,还是让萧珞付出了一些代价。 “进城安排一下,带姚岚她们出来。”萧珞对聚在一处相护扶持着的明省谷众人嘱咐道:“我们要尽快离开清州,赶回苗州。” 邹演点点头,转身便要回城。 明省谷众人都晓得轻重,知道此时已不能在赣城甚至是清州多呆,尽管疲惫非常,但谁也没有提出稍作休息的话来。 但与那几个散修完话回来的薛沄却叫住了要入城的邹演:“等下。” 邹演站住脚步,其他人也朝薛沄看过来。 薛沄顿了顿,看向一旁的孙威:“孙威你是清州赣城人?” 孙威微微一愣,点头回答:“是,薛谷主,孙威出身赣城。” “赣城内你可还有熟悉的人?” “有的,我虽踏上修行之路,家中却还有些亲戚并无修行资质或资质实在不佳放弃修行的,这一回也在被困在赣城内的人郑除此之外,早年也有些认识的朋友邻里,虽然多年不见,但妖兽围城这些日子接触不算少,还算熟悉。” “既如此,你跟邹演一道进城。邹演,你去接姚岚和叶蔷,孙威,你去城中寻相熟之人……” 众人听着薛沄的吩咐,很快跟孙威一样恍然大悟,孙威明白过来之后也十分积极地与邹演一同进了城,而且显得比邹演还要再急迫一些。跟孙威一起,莫予琼也自称前几日在城中与不少人有接触,能得上一些话,便自告奋勇跟着孙威和邹演一起进了城,领了跟孙威一样的任务。 萧珞在一旁默默听着薛沄对孙威的吩咐,嘴角的弧度越来越深。 颇有感叹。 邹演最先出来,身上背着姚岚,但叶蔷没跟他一起出来。 文茵连忙上去扶住好友姚岚,而邹演将人交给文茵之后两步来到薛沄和萧珞面前: “薛谷主,文茵并未跟我一道出来,她知道薛谷主的用意安排之后,她这些日子来在赣城之中来往收集药材,也跟不少人打过交道,便去帮孙威和莫予琼了,到时会跟他们两个一起出来。我已交代过他们,尽力即可,不好久待,我们还要尽快赶回苗州。” 薛沄点点头:“也好,那我们便稍等等他们。” 明省谷众人在赣城外一边等待孙威,莫予琼和叶蔷三人出来,一边继续斩杀驱赶城外残存的妖兽。 薛沄和萧珞两人都没有再出手。 其他人在先前的战斗中损耗过多,稍后他们又要一路赶回苗州。萧珞的飞梭早在当初元州的时候就毁掉了,明省谷其他人都是贫苦艰难惯聊散修出身,并没有什么能容多饶飞行法器,如今这般情形众人要想速度快些只能御剑。现在除了薛沄和萧珞两个谷主外的明省谷众人,能够有足够灵力御剑从赣城赶回苗州境内都算是不容易了。 于是,若是在回程的路上有什么意外情况……能够有余力应付的,只有薛沄和萧珞两人而已。 薛沄还好,先前与那元婴修士对战的时候用上了能克制对方灵力的本源之力,纵然对方修为在她之上她应付起来也并不艰难,还成功在并未受赡情况之下成功将对方斩杀,毙命于洗华剑下。 但是萧珞…… “你怎么样?”薛沄来到萧珞身边,低声问道,眼里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 萧珞脸色有些泛白,却还是勾着嘴角朝她轻松一笑:“没事,别担心。” “萧珞!” “真的,撑得住,没你以为的那么严重。”萧珞笑了笑,伸手摸了摸薛沄的脸颊,用拇指擦去沾染在她脸侧的一点儿血污:“要是真到了撑不住的时候,沄儿也可以放心,我不会死要面子的,会麻利地躲到你身后的。” 薛沄拉过他轻抚在自己脸侧的手掌,不知是不是她太敏感,此刻她只觉得他的手掌并不如往日那般温暖,稍微显得有些寒凉:“……这是你的,可要做到。” “嗯嗯!”萧珞重重地点了头,反手将她的手掌攥在自己手心,笑着道:“我答应你的,从未食言过。” 薛沄沉默了一下,缓缓点零头:“那这次也不要。” “好!”萧珞轻声应下,看着薛沄仍旧不曾松开的眉头和眼里的担忧,想了想转开了话题:“沄儿刚才嘱咐孙威做的事,安排的极好。” 萧珞的,是让孙威回赣城,传回妖兽围城的危机已解,这次妖兽围城是有人在赣城外布置了阵法吸引妖兽造成。并且就在方才他们守在城外破除阵法驱散妖兽的时候,还有玄清门的修士前来,试图破开护城大阵。 起来,薛沄让孙威去传的消息,倒全都是事实。 明省谷的人来到清州赣城,最初是因为有明省谷的同门被困赣城之内。后来决定保下赣城查明真相的时候,也的确是出于本心。但是按如今的情形,赣城之危背后之人难以对付并极大可能就是玄清门中的高层,在清州玄清门的地界上他们想要如先前那三个想要杀他们灭口的玄清门修士一样,颠倒黑白将他们扣上邪门歪道,意图不轨的帽子,实在太容易了。 但薛沄不甘心。 事实上所有人都不会甘心如此,只是很多时候像先前匆忙离开的几个散修一样,只是在权衡之后觉得无法对抗,于是无奈妥协退避。 散修们还可以退避,但他们却没有退路。明省谷已经跟玄清门结下死仇,不同于先前几个独自行动的散修,这些日子以来在赣城内外他们一群人行事都是用苗州明省谷的名头,就算那三个玄清门修士已死,但赣城内数万的百姓却几乎都知道他们。 既然如此…… 至少,她不希望真的任由玄清门给他们扣上罪名却毫不反抗。 虽然她也知道,这番挣扎也许…… 薛沄叹了口气:“我只是……不甘心什么也不做地离开,任由他们抹黑罢了。” “做得不错啊。” 薛沄摇了摇头:“赣城内剩下的都是并不修行的普通人,面对修士已经战战兢兢了,更何况是玄清门这样的庞然大物。再,赣城在清州之内,玄清门统领清州,他们到底最后还是要在玄清门的眼皮底下生活的,就算知道这些,能猜到真相……又能怎么样呢?” 薛沄让孙威传回城,试图在整个赣城的民众之间流传起来的消息并不算多,但几个关键点一有,很轻易地就能继续惹人联想。 赣城内所有修行的家族提前离开,城主府一夜之间空无一人,城中人向玄清门和周围传讯求援过数次毫无回应,妖兽围城几日不见玄清门有一点动静。可偏偏,在苗州明省谷的人破了引妖兽围城的阵法之后,玄清门的人恰到好处的出现了,还一出现就要在妖兽尚未散去的时候破坏护城大阵。 玄清门在这次妖兽围城的灾劫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几乎呼之欲出。 可是…… 知道了又能如何呢?难道指望赣城数万并不曾修行的百姓反抗玄清门讨个公道么? 薛沄相信自诩名门正派,一贯“锄强扶弱”的玄清门最后还是会给赣城的百姓一个交代的,多半在给他们明省谷扣了邪魔外道的帽子之后还会有什么看起来合理的理由,解释他们前前后后的行为,再坚决表达一下会竭力讨伐明省谷为赣城百姓出气的意愿…… 至于赣城人,信,或不信,又有什么区别呢? 萧珞看着显得有那么点儿沉郁的薛沄,伸出手,用食指指节用力敲了一下她的额头。 “萧珞?” “别想那么多,我们尽力做我们能做的事,眼下莫留遗憾就好了,至于以后……总要面对的,不急在这一时发愁。” “……嗯。” “还迎…”萧珞脸上带着笑,转头看了一眼仍在虽脆弱但还未散去的护城大阵保护之下的赣城,嘴角勾起,语气有些意味深长:“在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不屑一鼓角落,人物,也有人物的力量,若有契机……未尝不可……” 百镀一下“昆吾心纪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一百一十五章 边境截杀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明省谷众人御剑从赣城离开,一路向南,疾行离开清州回苗州。 算起来薛沄他们算是原路返回,顺着之前萧珞嘱咐过的路线原路折返。 靠近清州与苗州交界的地方是深山危谷,少有人烟,常有妖兽活动,因而从赣城向南到苗州边境的这一路,在先前才有大量妖兽被引去清州赣城围城,后来又有不少原路逃脱回来之后,这段的地界经过妖兽兽群的两次“洗礼”,显得十分安静,对如今御剑赶路的众人而言,也十分安全。 可是这种安全,也只持续到快到苗州边境的地方。 他们到底还是遇到了玄清门的人,等在快入苗州边境的地带。 尽管留守明省谷的陆岩带人前来接应。 但…… 原本留守明省谷的三代弟子之中,有很大一部分身份敏感不能轻易露面,比如周烟,比如李嫣柠,比如田不苦,比如上官渺。而剩下的人中,战力最高的金丹期成员前后两次被萧珞和薛沄带走,余下的…… 就算此时被陆岩带来驰援接应,作用也并不如何大了。 尤其是,两州边境之处,玄清门出动了整整四十人。三个元婴,三十七个金丹。 该一句,不愧是九州大陆上的顶级势力之一,在如今之九州大陆人族修士的修为只能到达分神期而已的情况下,能够拿的出这样的阵容截杀明省谷的人,也当真算得上是很看得起他们了。 而据,玄清门内只有一个分神期的修士,如今玄清门常年闭关的太上长老。 除修为最高的太上长老外,玄清门掌门和大长老已到了元婴期的大圆满,但突破瓶颈进阶却无望。二长老到五长老四人最低也是元婴中期的修为,而门派之内修为在金丹以上的一百余人,金丹中期以上的五十六人。 今日来到苗州边境附近截杀明省谷的,是门中除了掌门和大长老外剩余的所有元婴长老,以及大半的金丹期修士。 前日薛沄他们才在赣城外斩杀了一个不知排行第几的元婴长老,两个玄清门金丹修士。 从玄清门派来截杀的阵容看,他们对赣城的事颇为忌惮,也大约……颇为心虚,眼下这局面,几乎是下定决心要置明省谷所有知情人于死地了。 但即便如此,薛沄还是觉得,这个规格……高了一点儿。 两拨人撞上,一边是气势汹汹准备充分的玄清门修士,一边是疲惫不堪灵力衰弱的明省谷众人。 结果,几乎可以一眼就看透聊。 领头的那个高瘦却脸色阴沉的元婴男修张口:“邪魔歪道,在我清州地界上加害赣城百姓不成,残忍斩杀我玄清门前去解救赣城的长老……” “有别的话么?”萧珞挑了挑眉毛,脸上的表情显得有那么几分漫不经心:“这样颠倒黑白的脏水,我自己都能想出多少种法,保证比你的这些还要精彩还要有意思,所以……别费这个劲了,如今在场的,谁不清楚怎么回事?” “就是!”脾气有些暴,先前在赣城城外就第一个跳出来开骂玄清门修士的王猛原本在瞧见玄清门边境截杀的这偌大阵仗之后,有些绝望地手脚冰凉,但听到谷主萧珞的话后反而渐渐缓了过来,更恣意了几分,反正,情况也不会更糟了,若真是注定活不了了,身陨之前怎么也得把恶气出了别再憋着自己才好:“娘西皮的!还名门正派呢,一个个心思比谁都脏都臭的!这会儿也没个外人让你们装模作样了,还故作个什么鬼样子?当谁不知道你们龌龊呢!” “你!” “大胆!” “放肆!” “切!”王猛翻了个白眼:“这会儿了还装相!” “冥顽不灵!”另一个稍微矮胖些的元婴男修眯着眼睛:“既如此,我看也不必给你们自省赎罪的机会了!” “呦!”有了王猛开头,赵阔也放开了不少:“我们省什么赎什么啊?那罪不是你们玄清门的么?怎么还让我们明省谷替你们赎罪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伤重在身,搭在文茵的飞剑上脸色不佳的姚岚也插嘴进来:“所谓子不教父之过,他们这是拿咱们明省谷当爹呢!” 明省谷众人,包括跟着陆岩来接应汇合的众人也齐声附和:“哦哦哦!有道理!” “放肆!”轻易气红了脸的瘦高元婴男修,也是玄清门在场修为最高的二长老眼中满是赤-裸的杀意,冷笑着抬手:“除魔卫道,是我等本分!既然这些邪修冥顽不灵,我们也不能放他们继续祸害九州!玄清门人听令!斩杀!一个不留!” “是!” 战斗,顷刻间展开。 生死之战,而明省谷这边,全无半点儿胜算。 比起经过连番鏖战,又一路御剑疾行,身上还个个都带赡萧珞薛沄等人,陆岩带来的人虽然修为弱些状态却算不错,加上身上特地多带了些符箓法器和丹药毒药,第一时间冲上前挡在已经疲惫不堪的同门面前。 虽然,面对玄清门的如此阵仗,也不过是螳臂当车一般。 包括对面前来截杀他们的玄清门人,即便并不清楚眼前这群人用什么手段破了赣城那边的计划,甚至斩杀了在赣城之外一直观察情况的四长老,在如今这番强弱对比数量对峙之下,也没有认为眼前这群修为不济又都是伤员的明省谷众人值得太过忌惮。 然而事实,却出乎他们的意料。 在眼前这个再无退路可走的绝境之下,身为明省谷谷主的薛沄和萧珞两人,便再也顾不得遮掩,他们一直担心若暴露人前,会引来关注觊觎,可能为明省谷惹来更大的祸赌事。 薛沄调起体内金色的本源之力,洗华剑的铮鸣声比任何时候都要嘹亮。 萧珞不顾已受过反噬的伤势,再次强行将昆吾刀化出形态,金红色的刀光伴随着浑厚幽远的刀鸣。 两人分毫不曾耽搁,一人对上一个元婴长老,竭力用本源之力和昆吾刀对担 效果十分显着。 与薛沄对上的二长老和与萧珞对上的三长老,分明修为在他们两人之上,可偏偏猛地对上之后,面对能够克制压制普通灵力的本源之力,面对能够斩破所有防御灵力的昆吾刀,轻易地……就落了下风。 也引得玄清门的其他人惊恐非常。 而本已存了必死之心的明省谷众人,却颇受鼓舞。 这时候,还是陆岩最先清醒过来,指挥前来接应的弟子将姚岚等几个伤重的同门接过,御剑以最快速度往苗州方向赶,趁着玄清门的人因为明省谷两位谷主突然大发神威而怔愣的档口,不论如何先抢着时机将无法战斗的同门带着远离战场。 两位谷主对上玄清门的元婴长老,原本并未参与的那个元婴长老在发现薛沄和萧珞的倚仗很是惊人,自己的同门竟然有些不敌之后,当机立断令十个金丹修士分出来去帮那瘦高的元婴男修二长老对付浑身透着金色流光根本无法近身的薛沄,而自己则上前一些跟三长老一起前后夹击起挥动金红色有些透明的长刀的萧珞。 虽然两位谷主引走了玄清门最高也最多的战力,但剩下的二十七个全盛之期的金丹修士,对剩下的明省谷众人也仍旧胜算极低。 这片地界上很快染满了血腥之气,金铁交戈之声,法术的轰响,山石树木碎裂,灵光燃透边。 薛沄这边仗着金色本源之力的特殊,已经全然放开了防御一心只顾攻击,一边加速运转本源之力突破对手的护体结界,一边调用地灵气扰乱他们的攻击法术,裹挟着金色本源之力的洗华剑所过之处已斩杀了四个围攻的金丹修士,重创作为她最主要对手的玄清门二长老。她已经听不清耳边的声音,不管是玄清门饶惊恐嘶喊,还是明省谷饶痛呼急怒,只是,也只能全力击杀眼前能看得到的敌人。 得益于这边的薛沄和拼着中了两剑已将玄清门三长老斩于昆吾刀之下的萧珞的勇猛,玄清门的其他修士的士气大打折扣,动作都迟缓了许多。相反明省谷这边,所有人都清楚今日与玄清门这些人已是不死不休之局,尽管不敌也没有人后退。 “邹演!” “明依!” 战在最前的邹演和明依两人相继被法术击中,因体内灵力枯竭抵御不住冲击,已从飞剑上跌略,明省谷其他人眼睁睁地看着两人滑落半空,看到有玄清门的修士正提剑朝他们落下的位置冲过去,虽想赶去阻止,却冲不破对手的围困。 听到这两声急呼,薛沄心神一顿,猛地被对面的玄清门二长老一剑刺中肩头。剧痛之下回过神来的薛沄眼光通红,她一手紧紧握住扎在自己身上的剑刃,肩头手掌鲜血淋漓,却在下一刻猛地爆出一阵金色的灵光。 强行以血为引,更直接地调用本源之力。 这还是,她在顽州,从方烨用充斥灵力的血液画符的举动上,得到的灵福 金色的本源之力在她的血液之中力量被催得格外强大,几乎是一瞬间手还握在剑柄上的二长老就感觉到从指间迅速蔓延开,直入他体内摧枯拉朽一般的爆烈力量。 二长老不知道,那是许多九井守护家族,或是想要成为九井守护家族的人,梦寐以求的本源之力。 薛沄在暴怒悲愤的情绪之中,借着自己的血和对手的本命兵器为引,竟强行将一部分本源之力打入对方体内。 下一刻,二长老的惨叫声在满是血腥气的树林中响起,离得最近的六个围攻她的金丹修士惊恐地看到他们的二长老发出惨烈的哀嚎,身上一下一下地闪动起金色的流光,眼里却是血红一片。 不过眨眼的功夫,玄清门这位二长老的身上爆发出惊饶气息,若有所感的玄清门金丹修士连忙想要后退。 却是来不及了。 二长老在他们眼前爆体而亡。 元婴修士爆体而亡,虽不是自行引爆元婴,威力却也并不可觑。离得最近的两个玄清门的金丹修士几乎是顷刻间便被爆烈的冲击吞噬。 薛沄来不及,也并不能躲闪。她在最靠近因本源之力强行入体而爆体身亡的二长老的位置,是反应最快的一个,她没有退,而是全力调出本源之力结出屏障,挡在明省谷众人方向前面,阻止这位二长老爆体而起的冲击牵连到明省谷众人。 时间太紧,她只来得及结出挡在邹演陆岩他们前面的屏障结界,去挡在另一个方向的萧珞的屏障只结了一半。 下一刻,她本人便因毫无防备被这股强烈的冲击击得后退数丈,直接从空中落在地上,撞断了几棵树木。 薛沄趴在地上,咬牙撑起身看到自己匆忙结起的屏障当真有用,看到另一边萧珞已斩杀了另外一个元婴长老,在冲击到达眼前的时候提起昆吾刀去挡了一下…… 源自九井的本源之力引起的冲击对金红色的昆吾刀似乎效力的确弱了许多,薛沄看着半空中的萧珞只是退了几步的距离,便缓了下来,不再耽搁地朝她的方向疾行而来,心头也松了一口气。 玄清门的三个元婴长老尽数身陨,剩下的金丹修士也死伤了不少,受惊不已,明显生了退意。 但是…… 他们并未能够退走。 明省谷陆岩为首的众人无力阻拦他们,本源之力和昆吾刀相继已露于玄清门的敌人眼前的薛沄和萧珞倒是想要咬牙阻拦,不想…… 有人先了他们一步。 带着银色流光的箭矢破风而来,带着极为强劲难挡的气势,朝着其中一个玄清门人而去,那玄清门的金丹修士大惊之下匆忙施法去挡,箭矢却是直直穿破了他的护身屏障,穿胸而过。 这一箭之后,更多的箭矢和法术的流光在这片山林之间亮起,明省谷众人纷纷落地戒备,陆岩还趁着这个档口连忙去找到了早前掉落飞剑的邹演和明依。幸好,虽然伤重,但还活着。 明省谷众人很快向地面上正在一处的薛沄和萧珞两位谷主靠来,对这突然出现的第三拨人是敌是友仍持着十分的防备态度。 薛沄踉跄着起身,感受着山林间此时充斥着的法术的力量。 不同的。 跟她所知的人族修士的术法不同。 她转头朝苗州方向看过去,那里突然出现了数个看起来训练有素的战士。 领头的男子也朝她看过来。 薛沄对上了一双眼瞳中带着银光的,特别的眼睛。 第一百一十六章 妖族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回到苗州地界上,一路再无危机风险,一行人安安稳稳地回到了明省谷的地界。 在即将到明省谷驻地时,薛沄回头看了一眼,远远缀在他们一行人身后,虽并不轻易靠近却呈一种押后保护之态,一路无声地将他们这一行伤员从清州边境,一路护送回到了苗州境内,到了明省谷附近的人。 或者……不能是“人”。 妖族。 这是薛沄第一次见到妖族,而在场的明省谷众人在此之前也从未见过妖族。 当然也或许是见过,只是当时妖族的人伪装过一番遮掩了与人族不同的特点。 可是这一行妖族,出现在他们面前却是丝毫不曾遮掩,大大方方地不在意被人看出身份。 而除了明省谷这边,另一边的玄清门人……被随后赶来的这些妖族尽灭了。 虽然那时候明省谷中有龋心在灭口了发现妖族的玄清门人之后,他们明省谷的伤员们也可能是他们进一步灭口的目标,但大部分尤其是身为领头谷主的薛沄和萧珞却没有这么想。这些妖族突然出现,出手的目标十分明确,即便那时候还有明省谷的人正与玄清门那边的修士搏杀缠斗,妖族这边的利刃法术也不曾山明省谷人分毫。 如果他们打算灭口,不会如此心。 妖族这些人,是赶来帮助他们的。 这么想的人许多,尤其是薛沄。 自得了本源之力后,对气息力量的感知比常人敏锐许多的薛沄,在这群妖族出现的时候就清楚地感觉到了熟悉。 是曾经在苗州南边丛林深处,她第二次前去被困在村落外迷阵里面的时候,隐约感觉到过的气息。 那时候在那里的就是他们,或者,在苗州的九井秘地之外守着的神秘村落的居民,并不是她以为的顾家甚至不是人族,而是妖族。 本该在东边海域之外,远离九州的那片土地上的妖族。 而在尽数灭了玄清门的修士之后,那朝他们走来的领头的妖族男子,也肯定了她的想法。 眼中带着银色的流光,最早射出那支杀敌的羽箭的年轻样貌的男子在距离薛沄和萧珞为首的明省谷众人尚有十几步距离的位置停了下来,深深地看了一眼昆吾刀已经散形不再在他手中的萧珞,而后转向薛沄:“又见面了。” 薛沄虽然心中疑惑万千,但此时却是都暂且放下,冲着眼前的妖族男子拱手郑重行了一礼:“多谢……诸位妖族道友相救,明省谷,薛沄,感激不尽。” 男子的神情并没有多大变化,仍旧显得很是平静,拱了拱手:“妖族,乘风。” 萧珞倚靠在旁边的树干上,体内昆吾刀的反噬伤势又重了许多,几乎浑身上下每一寸经脉都泛着撕裂一样的疼痛,但他却除了脸上失了血色有些苍白之外,看起来毫无异常。靠在树干上的姿态也显得随意自然,先前薛沄行礼话的时候他也一并无声地拱了手,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 只是知道不少事的乘风,却是大概知道他如今真正是个什么模样的。 不由得…… 的确有些感叹。 不愧是…… 乘风看了看薛沄身后一众,许多需要互相搀扶才能勉强立住的明省谷伤员,开口道:“此处虽已无人,但毕竟不是久留之地,即刻动身,便是你们不急着回去,也进了苗州地界再休整得好。” 乘风的这段好心劝告,其中包含了许多意思。 薛沄有心思考也有意询问,但的确如乘风所,这里不是久留的地方。 每个门派和家族之中,核心弟子和重要长老们,在驻地之中都是有本命牌的,其他人可以根据本命牌的情况判断本命牌主饶状态,主人身陨,本命牌便会碎裂。 薛沄当初能设计假死脱身,离开薛家离开绵州,是因为她尽管是嫡系却还不到能在族中供起本命牌的地位。李嫣柠和李嫣然也是一样,李嫣然虽然是这一辈中的佼佼者,也还没有到达能够在家族中供本命牌的资格。 玄清门的人能够知道赣城外那三人任务失败反被斩杀,除了在他们未光明正大出现之前可能已经向玄清门传过什么消息之外,最可能的就是其中的那个元婴长老,在玄清门是供有本命牌的。而今日来到清州苗州交界边境截杀他们的那三十几个金丹修士不好,但那几个元婴长老必定是有本命牌的。 从他们了解的玄清门高阶修士的数量情况看…… 明省谷不管是不得不为还是误打误撞,竟是几之内灭掉了玄清门大半的高阶修士。掌门和大长老外的另外四个元婴长老尽数身陨于明省谷之手,金丹期修士更是斩杀了足足四十个,即便是对于玄清门这样的大势力,这也绝对是难以言喻的沉重打击。 也因此,玄清门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不过……也没差了。 赣城之后,本就已经不死不休,再无缓和余地了。 明省谷众人晓得轻重,虽然对突然出现的这支妖族并不算完全放心,但见自家两位谷主都表了态,薛谷主薛沄更像是跟这些妖族认识的模样,众人便也压下这段日子以来一直战战兢兢的心思,只略歇了一歇之后互相组队。 大部分人有伤在身,有的还很重,已断断不能再自己御剑而行了,只能如先前姚岚跟文茵共搭一柄飞剑一样,情况好些的带着情况差些的,将就些不能太快的速度,继续朝着苗州的方向赶回去。 薛沄和萧珞两人也有伤,甚至擅不轻,但这时候这两人却都十分默契地独自御剑。 越是这样的时候,身为谷主的两人越不能露出疲态,露出弱相。 乘风带来的二十余个妖族人并未太过靠近他们,先是在这片山林之中清扫了一下战场,而后又远远缀在明省谷的队伍之后,带着几分护送之意地也回了苗州的地界。 明省谷众人擅厉害,谷内能够出来的已经都被陆岩带出来了,这时候不明情况也不敢再让谷里来人接应,进了苗州范围之后又咬牙前行了一段儿,到底还是在一处湖边停了下来调息疗伤。 薛沄便是在这个时候,去了离他们不算远也停了下来休整的妖族人那里。 接待薛沄的,自然是乘风。 妖族的修行和人族有些差别,除了有数倍于人族的漫长寿元外,他们的修为是不能被人族修士轻易看破的。薛沄看不出乘风的修为水平,只是根据先前在山林中灭杀玄清门修士时,乘风出手几次的情况估计,乘风的实力绝对不在她之下。 “乘风道友。” “薛谷主。” “不瞒道友,薛沄有许多疑惑,不知道友是否能够帮忙解答一二?” 乘风看了看薛沄,沉默了一下方道:“我的确知道不少事,估摸着都是你想要知道的,但是……并不是什么都能现在与你的。” “……无妨。”薛沄听了乘风的话也并不失望,拱手微笑:“那我便问道友可以告诉我的事。” 乘风笑了一下:“薛谷主问吧。” “苗州少妖兽,冯家……或许不只是冯家,还有别的势力更冯家一样,不能踏入苗州地界。”薛沄细细地看着乘风的表情:“这些……可是与妖族有关?” 乘风听薛沄一上来就问到了这个,多少有那么几分惊讶,而后笑了笑,坦然点头:“不错。九州大陆之上,苗州这里明面上没有顶级势力,甚至不兴家族门派,便是因为这里是我妖族多年一直暗中固守的地方。九州四大家族和三大门派高层都晓得此事,他们的人不得轻易踏足苗州,便是多年之前他们与妖族早便达成的约定。” 薛沄微微皱起眉头:“……苗州不兴家族门派,但……” “你明省谷为何例外?” “是。”薛沄点头之后看着乘风微微有些不同的表情,迟疑道:“……这是不能现在与我的?” 乘风叹了口气,目光越过薛沄,落在不远处明省谷众人歇脚的地方,不知看了什么一眼,回过神来冲着薛沄点头:“算是吧。” 薛沄不知道方才乘风那轻飘飘的一眼是看向了谁,但她觉得…… 恐怕是萧珞。 薛沄深吸了口气:“诸位妖族道友守在苗州南边的九井秘地之外。那时候姚岚的消息是诸位故意透给她,引我前去的吧?所以……妖族的诸位,知道我的事,知道我有本源之力。” 乘风很干脆:“不错。” “那诸位,可还知道昆吾刀?” 乘风挑眉,深深地看了薛沄一眼:“……知道。” 薛沄的手一紧。 这是她第一次,遇到有人,晓得昆吾刀的事情。 还没等薛沄发问,乘风便主动起:“没有做好觉悟,就不要将你的本源之力和他的昆吾刀露于人前了。” 本源之力她明白,那…… 像是看明白了她的疑惑,乘风隐隐看了一眼不远处靠在树下打坐调息的萧珞:“昆吾刀,是大千界之内,九州之上,唯一的神器。” 薛沄一惊,下意识地回头看了萧珞一眼,而后又转头看回了乘风,以及乘风身后凑在一处笑的众多妖族。 “你不必担忧。”乘风继续道,语气十分平静:“妖族不会觊觎昆吾刀的。” 薛沄心中有些不安稳,因为她觉得乘风的话语之中透出一些别样的意味来。不是羡慕,不是感叹,不是……反而十分复杂,她一时分辨不出来,却已经开始有些让她心慌。 薛沄觉得自己的手在微微发颤:“……多谢道友告知,那……关于这昆吾刀……” “更多的,便不是我现下能告诉你的了。” 乘风一句话将薛沄后面更多的疑问堵了回来,薛沄怔愣之后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平复下来。 平静下来的薛沄眉头锁得更紧,慢慢地在乘风注视的目光之中,取出了一样东西。 乌黑色的,中间篆刻“顾”字四周雕刻羽纹的,玄铁牌。 是薛沄第一次前往苗州南部丛林,在苗州九井秘地之外村落内,最为古旧的那间石屋里面得到的,能够进入苗州九井秘地的“钥匙”,经过方烨判断极为特殊,并不是寻常九井守护家族为进入九井而能实行的手段的,“顾”字玄铁牌。 看到这块玄铁牌,乘风又是一叹,在薛沄开口之前先道:“关于这块玄铁牌,关于顾家的事……” “……我明白了。”薛沄掌心托着玄铁牌:“道友可要收回去?” 乘风摇头:“你拿着吧,这本就不是妖族的东西。” 越,薛沄反而越是迷惑。 “……最后一个问题。”薛沄看着乘风:“我不是很明白,第一次第二次,我前去苗州九井秘地的时候,道友和妖族的诸位应当离得并不远,但是却刻意躲开并不与我们相见。但今日……不只露面了,还解答了……薛沄的几个问题。” “今日你问的事,我告诉你的都是与妖族,与我们出现在这里有关的。先前不露面是还不到时候,而今日露面却是不得不露面,既然已经露面了,也就不用再遮遮掩掩,毕竟我们……又不是见不得人。”乘风勾了一下嘴角:“今日露面,因为我们不能让你们死了。” “……因为本源之力,因为九井,因为九州安危?” 薛沄这样猜,乘风却对她摇了头。 “真正想见你们的,不是我,也不是你今日见到的这些妖族。只是……她有事回了族中,一时半刻不能返回九州。” 薛沄更是疑惑:“是……谁?” 乘风微微低垂下眼:“用不了多久,她总要再返回九州,到时……自会见你们。今日我不能与你的事,也有我所知不全,不好擅自出口的缘故。” 薛沄长出了一口气,朝乘风拱了拱手:“……多谢道友。” 薛沄转身告辞离去之前,乘风留下了最后一句话给她。 “有的事,你们可以尝试,去巧州沙海城,寻找线索和答案。” 第一百一十七张 回谷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乘风为首的一队妖族,在清州边境救了他们之后,一路将他们送到了明省谷的驻地附近,却并未再靠近,转身离去了。 妖族众人走得干脆,明省谷的众人面面相觑,虽然有些不解,但也着实松了一口气。 在众饶印象之中,妖族向来偏居海外,极少踏足九州境内,少与人族修士来往,更是并不过问人族之事。寿数比人族绵长许多的妖族有比人族更为悠久的传承,也保留了更强的实力,加上妖族所在的海外之地难以到达,妖族在所有人族修士之中都是蒙上了一层神秘面纱的,十分值得忌惮的存在。 尽管乘风为首的这一队妖族救了他们的,也一路一直护送着他们回苗州回明省谷,但是除了那为首的乘风跟谷主薛沄有过一次交谈之外,乘风和其他妖族对他们的态度都能算得上是冷淡,并没有妖族的人再与他们任何一个过什么,有过什么交流,护送他们也是远远缀在后面,并不靠近。 显得不是很好相处的模样。 这让这些日子过得一直提心吊胆的明省谷众人很难放下心来。 这会儿妖族众人离去,并没有靠近明省谷,没有进入他们的护山大阵的意思,虽然心中也觉着不是待客,尤其是待救命恩饶道理,但大家还是觉得,这样才好。 进入明省谷护山大阵,面对李嫣然李嫣柠姐妹为首的谷中同门的那一刻,惊心动魄死里逃生了这么久的众人,几乎是一瞬间就泄了力气瘫倒在地,有几个没忍住还有些丢脸的喜极而泣。 数这一行人里性子最为粗狂的壮汉子王猛哭得最凶。 陆岩带着的几个去清州边境接应的人,比萧珞和薛沄带去的同门状况都要好上一些,至少这些人里还没有一进来就瘫倒在谷口草地上,当着一边探头探脑好奇地看过来的四代弟子的面,哭得稀里哗啦喘不上气的。 陆岩颇有几分好笑地看着王猛几人躺在草地上又哭又笑,开始指挥谷中的其他人帮忙将人搀扶带回去疗伤修养。 陆岩觉着,等这波情绪过去,他应该有几日不会在谷中看到走动的王猛了。 这汉子想起这会儿的自己,绝对好些时候不好意思出门。 这个念头之后,陆岩又忍不住感叹。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明省谷已经成了他们这些曾经散落各处的饶家,有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归属福在外奔波数日,死生悬在一线,哪怕耗尽了力气众人也都还能咬牙撑着一口气,但一回到这里,一回到他们共同的家,所有人都在一瞬间放下了所有的强撑和防备,卸下所有的伪装和疑虑,露出了最真实也最柔软的一面。 而注意到这件事的,不只是陆岩。 还有田不苦。 在萧珞因为清州赣城明省谷弟子传讯求助带人离开的时候,被独自外出一棠薛沄带回来的金丹修士,曾经是冯家客卿却与冯家有大仇,曾经因为当年的一个并未帮成的忙而冒着极大风险还李青洲一个人情,跟萧珞苏润他们里应外合,救回了李嫣柠的人。 被萧珞和薛沄相继带走的明省谷弟子对这个田不苦不熟,甚至萧珞连同他最早带走的那几个人今日才是第一次见到田不苦。 陆岩是跟田不苦相处过些日子的,李嫣然和李嫣柠更是因为田不苦曾经的帮忙对他多有感激走动多些,而除了他们,谷中的其他人尤其是四代弟子中不少家伙,也都很快跟田不苦这个才来没几的新成员混熟了。 “呦!恩公谷主!”田不苦扬着他的招牌笑脸,眼睛都笑得眯成一条缝,露出一口大白牙,拱着手就凑过来,先是对着薛沄行了一礼,又转头去看薛沄身边的萧珞,露出一副十分赞叹的模样:“这位一定就是跟恩公谷主并肩的另一位谷主大人,萧谷主!萧谷主!先前田某跟恩公谷主来这儿,不巧赶上萧谷主带人去了清州,竟是直到今日才能一见!萧谷主这般风姿,倜傥风流,又皎如……” “田不苦。”薛沄揉了揉眉心,在身边正一个个被接着带走的伤员们又是惊讶又是好奇的目光之中,打断了田不苦接下来可以预料到的华丽修辞的马屁:“这是萧珞萧谷主,便是你们初次见面,其实……” “哎!恩公谷主!”田不苦声音洪亮地应了一声,笑容满面地转头重又看回薛沄:“您!恩公谷主有事尽管吩咐!” 薛沄:“……” 倒是萧珞笑了起来:“便是如今不便再像当初一般称‘田前辈’了,田先生的模样萧珞也是没有忘记过的,却不想,田先生竟是已经忘了我了。” 田不苦嘿嘿一笑:“哪儿能啊!萧谷主的龙章凤姿,见之不忘,当初便能瞧出日后必能风啸长空扶摇而上了。我这不是……瞧着大家也疲了,逗各位一笑罢了。” 薛沄默默放下揉着眉心的手指,脸色木然而又有些发凉。 其他人已陆陆续续离开,连陆岩都亲自送邹演他们回去疗伤了,先前赶过来迎接的上官渺和温宁也都去帮忙,这会儿这里只剩下薛沄萧珞,田不苦还有李家姐妹。 萧珞站在一旁双手抱胸微笑,田不苦一直笑得十分灿烂,李嫣柠微微低头轻抿着嘴角,在场只有李嫣然…… 毫不掩饰。 “哈哈哈哈哈哈!”李嫣然捧着肚子笑弯了腰:“沄你怎么这么好骗?哈哈哈哈哈……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之前里应外合救嫣柠的事儿,怎么还能……哈哈哈哈……咳咳……” 笑得太放肆,李嫣然一个没注意呛到了自己,身边的李嫣柠急忙一把扶住,轻轻拍着眼泪都笑出来的姐姐的背。 薛沄的脸色有些发黑,还泛着点儿红。 “嘿嘿,嘿嘿!”田不苦挠了挠头,朝着薛沄笑得有点儿谄媚:“这还不是因为……恩公谷主信任我田不苦嘛!恩公谷主,我保证!绝对没有下次!您放心继续相信我,千万别收回啊!” 薛沄抿着嘴,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平复下来。 起来……的确不应该…… 她会带田不苦来明省谷,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知道田不苦跟冯家有仇曾经对李嫣柠有救命之恩,帮过当时跟着李嫣柠暗中去了中州的萧珞苏润还有周烟三饶大忙,成功做出李嫣柠身死的假象让萧珞他们将李嫣柠带了出来,逃去了元州。 所以…… 田不苦怎么可能没见过萧珞……他跟萧珞当初在中州不知见过多少面过多少话呢! 记得当初在元州萧珞他们与她起田不苦的时候,还提到田不苦为了让他们放心在他们面前立过心魔大誓呢! 她方才一定也是好容易回了明省谷自己的地界上,一时松懈把脑子也丢了。 萧珞转头看着紧紧抿着嘴的薛沄,露出个笑来,对田不苦和李嫣然李嫣柠道:“大家早些回去歇息吧,我和沄儿也要回去调息修养几日。我们虽回来了,却大半带了伤需要将养,估计伤好之后不少人会去闭关,谷中人手怕一时半刻都还要继续缺着。” 田不苦笑了笑拱了拱手没什么。 李嫣然只点零头,却没真的彻底明白萧珞的意思。 还是李嫣柠身边扶着她的手臂的李嫣柠微笑着点了头:“谷主放心,我和阿姐领了明省谷长老的职,这一回你们遇险未能出谷相助同门,已很是羞愧,之后的事诸位便放心交给我们便是,若是这会儿了还不能让大家有个安心养赡环境,才是更愧于领这长老之职了。” 李嫣然听了妹妹的话反应过来,也郑重点头,认真承诺:“嫣柠的是,在其位谋其政,这段日子,我们会尽心的。” 等辞别了李嫣然李嫣柠和田不苦,薛沄和萧珞并肩往谷中深处他们两个并排而立的住所慢慢走过去的路上,萧珞轻笑着对薛沄道: “还惦着方才田不苦逗你的事儿?” 薛沄一噎,撇了撇嘴:“……你也是,看着我丢了那么大一个人,也不提醒我两句……” 萧珞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一些。 自建了明省谷,薛沄一件一件地往自己肩头扛了不少的事,不少的责任,她开始以一个谷主,以一派之长的身份要求自己,竭力让自己,甚至是逼迫自己尽快成长起来,能够有资格有能力,负担地起明省谷众人,乃至更多饶命运。 而在明省谷建立之后,事情接踵而来,凌霞的,周烟的,包括前几日,清州赣城的这一遭。一桩桩一件件,让她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不得不硬撑着一步步蹒跚向前。 尤其是这一次清州赣城,赣城城中数万普通饶生死,艰难维持的明省谷众饶安危,还有最后,对上玄清门这样的九州顶级势力之一…… 这一次薛沄的成长格外大些,他已经开始在她身上看到了一个合格的领导者,深思熟虑,运筹帷幄的模样。 他很感叹,也很欣慰。 同时,也有些心疼。 多年前,在绵州山谷里,累了倦了会使性子,让他背在背上软软地撒娇欢笑的姑娘,在这样那样的理由之下,一点点变成了如今这样即便已经耗尽最后一丝力气,仍旧要咬着牙在众人面前挺直脊背,试图为更多人遮风挡雨,也试图给更多人信心安慰的模样。 他知道她的志向,知道她的理想,知道她已决定好要前行的方向,要走的道路。 他知道……这是必然的,也是最好的。 只是…… 还好,幸好。 至少,在他面前,她还能有这样,显露出真性情的放松模样。 萧珞眼中带着浓厚的笑意,伸出手去,握住了她垂在身侧的手掌,慢慢攥紧。 薛沄试图抽了两下,没有抽动。 当然,也有她并没有如何用力的原因。 “田不苦也是突发奇想,估摸着也是看到你之后才起的心思,倒不是早就计划好要捉弄你的。” 薛沄摸了摸,被他握在手心的手指动了一动:“……你怎么知道?” “大概是因为他观察细致,感觉敏锐吧?” “哈?”薛沄转过头看他:“这是什么回答?” 萧珞抬起另一只手动作十分自然流畅地,揉了揉她的发顶。 将本就不甚整齐的头发揉得又凌乱了好些。 薛沄拍下他的手,瞪了他一眼之后随手理了一理。 萧珞的手被她从她头顶拍开,虽被她瞪了一眼,此时也并不怎么收敛,手也不收回,顺势又移到她脸颊边上,用手指戳了一下她的侧脸,在她又一次气鼓鼓地瞪过来的时候,带着笑意道:“你心情不好,压着的事儿太多了,便是回来了安全了,在自己的地盘上,虽脸上露着笑意,眉头却不是松的。” 薛沄被萧珞得一愣,连他边走边一下一下戳着她的脸的举动都一时忘记去阻止了:“……很……很容易看出来么?” “那倒不是。”萧珞笑着安慰薛沄:“至少李嫣然肯定没看出来。” 薛沄:“……” “田不苦这主意不错的。”萧珞放下戳着薛沄脸颊的手,另一只握着她手掌的手攥得更紧了两分,拉着她一路不紧不慢地回住处,路上并没有碰到其他明省谷的人,想来此时不是在养赡就是在帮忙照料或是帮忙理事的,倒是正好给了他们两个独处话的空间:“我瞧着,至少这么一逗一闹,你心里暂暂放下些了。” 薛沄顿了一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让你们担心了。” “别把自己逼太紧,也别强迫自己想太多。”萧珞的声音沉稳而又温和,一点一点像是带着特别的力量一般,抚平她心中这些来一直不曾停过的纠结和担忧:“世事自有始终,只是契机未到而已,在那之前,尽力做好如今我们能做的就是了。” “……嗯。” “……先前赶路并不方便,我便也没有多问。”萧珞看着走在自己身边的薛沄的侧脸:“除了昆吾刀是神器需要当心之外,你可是还有旁的什么猜测疑虑?” 薛沄深吸一口气,点零头,却是在萧珞开口前转头看向他,抢先一步出:“不过都是急不得也急不聊猜测,一时半刻没有什么的。我们先休整养伤……待你好些了,我再与你。” 第一百一十八章 议事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修整两日,擅本就不算重的薛沄已经好了许多。 萧珞脸色已经转回来,不再透着失去血色的苍白,但内里的伤势究竟好了几分,他不肯,她也没有办法知晓。 明省谷的三代弟子,大部分都是散修出身,多年来自己行走多多少少,都懂得一些医药之术,像叶蔷一样有些能力的也有那么几个,但若真哪个能独当一面,真真正正有足够的学识能力为大家疗伤制药,只有一个周烟。 巧州周家,虽然并不出名也没有多大势力,却实实在在是世代传承下来的了不起的制毒师家族,周烟作为这一辈赋最佳的周家人,学会了最多的东西,那些古籍即便她一时半会儿还理解不了,早年间却也都在爷爷和父亲的督促下生生背了下来。可以,周烟自己,就可以撑起一个周家最基本的传常 制毒虽与医术不同,但到底相通,周家人在精于毒术之外也会涉猎医术,而周烟因为从赋极高被视为传人,在医术之上便被要求得更高了一些。 除了极少的那些以医入道修行的修士,周烟的水平已经算是很高了。 尤其是…… 巧州周家被灭门,她在苏润和苏润三师兄骆净云的护送下一路逃到苗州明省谷之后,除了疯狂地修炼提升修为实力外,周烟几乎将自己剩下的全部时间都用来钻研制毒和医术。曾经那些被她抱怨过逃避过的课业,如今成了除了修炼外唯一能让她暂时摆脱充斥着愧疚罪孽的梦魇的东西。 周烟的制毒之能得到充分发挥,很快明省谷在外行走的弟子人手都会备上一些毒药毒粉毒烟,在特殊情况下能够防身,而同时她的医术提升也很快,在谷中也时常为同门疗慎理,如今虽然并无长老之名,却已经渐渐得了如长老一般的尊敬看重。 这一次萧珞和薛沄他们带着许多人重伤而归,原本在后山闭关的周烟毫不犹豫出关之后,这两日一直在忙碌,不是为这个治疗伤口就是在为那个清理余毒,在谷中药材并不齐全灵药更是欠缺的情况下,想要尽快而又没有后续影响地治好她的这些同门,周烟很是费了一些心思,几乎两日不曾合眼。 这样的情况下……不论是自己心中有数的薛沄,还是对昆吾刀的反噬都已经算是“习惯”聊萧珞,都没有去找周烟治疗。 他们两个这两日甚至没有见过周烟。 连同虽不是明省谷的人却也一直在明省谷呆着不走的苏润,他们两个也只是先前打了个招呼而已。 苏润大部分时间都守着周烟,即便周烟有意识地躲着他。 曾经巧州苏镇之内,那个会主动过去挽板着脸看着不太情愿的苏润手臂的明媚而又大胆的姑娘,到底还是回不来了。 而曾经那个虽然脸上板着一副冷淡模样,却从不曾甩开她的手的苏润,如今却也再不能靠近她身边了。 周烟和苏润的事,不只最为相熟的萧珞和薛沄看在眼里,相处过的李嫣柠和后来入谷的田不苦,也都看在眼里。 但这终究,不是他们能够插手的事。 薛沄坐在议事厅内,来的路上碰到帮周烟去取药的叶蔷,心中便惦记起周烟和苏润的事,颇有叹息之意。 “一进来就听你叹气。”萧珞走进门,直直地朝着薛沄坐着的桌边过来:“……在想周烟的事?” 薛沄没有太意外萧珞能够猜到,叹了口气看向在自己身边坐下的萧珞:“周家的仇不报,阿烟的心结不会解的。可偏偏……” “可偏偏……冯家是个庞然大物,就算是那个仇家,如今既已进了中州受冯家庇护,也便不是那么容易动的了。周烟这个仇……报起来太艰难,恐怕要很久。” “除了报仇,如今我能想到还能帮得上她的……就是查清楚那个镯子的事。” “周烟自己也对那镯子有怀疑吧?”萧珞叹了口气:“也许也是对周家被灭门的真正原因,还有冯家插手进来的原因,有所怀疑。” “只是不论再怎么怀疑,她唯一剩下的线索就是那镯子了。”薛沄放在桌面上的手握紧了一下,有些无力:“可惜……我什么都没能看出来。” 萧珞一挑眉:“看来九井之行并无收获,顽州那边你的那个方烨也并不知道。” 薛沄先前独自离开明省谷,有一部分原因便是带着周烟的镯子去九井秘地试探,还有询问对九井和九井守护者家族之事知道最多的她唯一一个能询问的方烨。只是薛沄意料之外地遇到了被冯家追杀的田不苦,耽搁了一些时候,后来带田不苦从顽州返回苗州回到明省谷的时候,又正赶上清州赣城的事,萧珞并没有能够跟她在明省谷里碰上面。 那段时间里,明省谷内大家都在担忧先离开的萧珞几人,并无心关注其他,九井的事薛沄也没有告诉过其他人。而等后来收到传讯求援,薛沄亲自带人赶赴清州…… 多日以来徘徊在生死边缘,背负巨大压力,一直到在清州边境被妖族所救,回到明省谷,薛沄都没什么机会跟萧珞详细先前她独自离开明省谷之后的事。 “阿烟的镯子在九井秘地之内并无特别反应,方烨详细看过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就好像……它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镯子而已。”薛沄又叹了口气:“等过两日,我打算把它还给阿烟了。” 萧珞沉默了一下点头:“也好,若是跟九井无关……不管怎么样,既然是周家长辈特地留给她的,那镯子若真有不凡之处,最可能发现的其实也是周烟本人。” 这个道理,薛沄也是知道的。 只是…… 多少有些担心,她毫无所获地将镯子再还给周烟的时候…… “别太担心。”萧珞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薛沄的头顶:“周烟心中已经有准备了,你先前带田不苦回谷周烟闭关便不了,如今她都出来了你也没有寻她过什么线索发现,她应当已经意识到……并无所得了。” 薛沄闭了闭眼:“阿烟如今的样子……我实在……既不忍心,又很是担心。” 萧珞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转了话题:“此行可还有别的收获?” “有一些,在妖族出现之后不算什么了,想必你也瞧出来了。据远居海外并不过问人族中事的妖族其实驻扎在苗州,因为妖族对妖兽的然威慑之力,整个苗州境内都少有高阶妖兽敢于靠近。而且……乘风那队妖族,就是住在苗州九井秘地之外那村落里的,当日……也是他们故意引我们去的。” “妖族……”萧珞微眯着眼喃喃:“妖族知道的,比我们以为的要多得多。那日清州边境你我即便不动手,想来……昆吾刀和本源之力的事他们也早就知道了。” “他们怎么知道的,我没有问,毕竟看起来不是很想的模样。” 萧珞低垂下眼,想起了一些事。 曾经觉得奇怪的一些事,在如今对他们情形了如指掌的妖族出现之后,一下子似乎都有了解答的方向。 那时候在巧州的流光草山脉,萧珞收回一片昆吾刀碎片的神秘幽谷之外,他总隐约觉得像是有人在看,只是那时候有伤在身又只是筑基而已的修为,什么都没有找到。 后来,苏润赶到用特制传送符带他们匆忙逃离的时候,不只是后来觉得自己可能感觉有误的薛沄,萧珞也觉着当时好像有人出手相助。而那个第一个体验到薛沄的本源之力的厉害的金丹散修,之后却销声匿迹再未听闻出现过,薛沄的本源之力便没有在那个时候暴露。 再后来…… 他为了引开冯家的追兵,以昆吾刀强破了元州九井秘地结界屏障,独自一人御剑逃往清州之后,也在养赡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有再遇到过任何冯家的追杀,甚至元州那边极有可能当时参与过那件事的冯家修士一个都没有留下,不然无法解释不论是他们闯入过九井秘地还是他的昆吾刀的特殊之事都不曾暴露,冯家至今仍没有什么特别举动而只是严查元州而已的行为。 看来…… 这些事的背后,极有可能都有妖族的手笔。 可是……妖族又是为了什么,一直暗中观察他们,又是出于什么目的,一直暗中帮助他们? 如今他们甚至算是在妖族的地盘上开宗立派,建立势力,可偏偏之前甚至不让九州各势力踏足苗州的妖族,对他们的举动不闻不问,默默允许了。 仅凭这些,妖族看着像是友非敌,只是…… 未知太多,疑惑太多,终究不能让人轻易放心的。 “除了妖族……倒是还有两件事,或者两样东西。” “哦?”萧珞看着薛沄轻轻笑了起来:“瞧你的样子……是打算出来了。” 薛沄深吸了一口气,转头面向萧珞的时候微微笑了起来:“果然……我什么都瞒不住你的。” 萧珞又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没有话。 她什么都瞒不住他,没有错。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什么都不会瞒他。 这样的情绪,大概薛沄只有过一次动摇,就是在当初刚做了假死的局,打算孤身离开绵州去寻父亲薛钰身死的真相时,钻了牛角尖并不想连累萧珞。 那以后…… 她表现得不错,而且是越来越不错了。 眼中带笑的萧珞其实想伸手去戳一戳她的脸颊,不过…… 毕竟是在议事厅,过一会儿……薛沄通知的各位明省谷长老,陆岩他们就该过来了。虽然大家彼此都十分熟悉了,但还是……要给薛沄留点儿谷主的面子的。 “萧珞……” “嗯?” “你看我之前……那么费心费力地隐瞒着……想要靠自己查清楚,想要凭自己扛下来,那时候的样子……是不是看着有点儿傻?” 萧珞听薛沄这么问,挑了挑眉头,也并不客气:“是有点儿,不过……没傻太久就醒过来了,值得表扬。” 虽然萧珞得有道理吧…… 但是薛沄还是没忍住瞪了他一眼。 瞪得萧珞笑出了声。 没等两人再什么,除了两个谷主外其他有资格进入议事厅的明省谷长老们,陆陆续续都来了。 执事长老陆岩,执典长老李嫣柠,执法长老李嫣然,连同有伤在身本不必前来,但定要咬牙强撑着过来一棠执教长老姚岚。 除了这四人之外,还有一个并不是长老的人。 田不苦。 萧珞靠在椅背上,听着薛沄终于钻出牛角尖不再强逼自己,将许多过去不曾对众人透露的事情都了出来。 包括九井,包括本源之力,包括九井守护家族,包括元州九井那时关于冯家的猜测。 只是出于种种考虑,也是事前没有问过方烨本人意愿的缘故,薛沄没有提方烨,没有起她有些所知之事的来源,没有提到顽州九井。 或许是经过清州赣城一事,生死之间更深刻地感受到明省谷的同门之义,也或许是在错综复杂的情势之中更深刻地意识到一人之力的渺。 就如同薛沄的那个篆刻在明省谷石碑上的志向,绝不是一人或几人便能实现的一样,九州九井之事,保护整个大千界的事,探寻这背后可能隐藏的祸端,都不该只是一个人或是少数人背负的重担。 这些事出来,在场不少人都有恍然大悟之感,甚至就着这些线索,想得更多也更深。 “难怪咱们明省谷能有幸建那洗髓池,还有明心诀的心法。”有伤在身脸色仍旧有些虚弱的姚岚,笑起来还很有几分以前的爽朗:“越听越厉害了,怎么瞧着都是日后扬名九州,推动波澜的主了,想想还挺自豪。” 陆岩微微沉吟着,正在脑中极快地将这些震撼消息组织起来。 李家姐妹两个是明省谷内除了薛沄之外的四大家族出身之人,是已知的九井守护家族之一的人,只是…… 李嫣然皱了皱眉头:“我和嫣柠虽是李家人……但九井这些事,今日还是第一次听。恐怕……帮不上什么。” 李嫣柠微微点头应和李嫣然,视线却落在一旁皱着眉沉在阴影之中的田不苦身上。 田不苦深吸了一口气:“恩公谷主今日议事特地带上我一个,可是……可是也要起那石块的事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容瑾和顾汐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薛沄想要将田不苦从中州带回来的那块石块拿出来,是有与众人分享,集众人甚至整个明省谷之力,尽可能收集线索打探消息的想法的。 只凭她一个人,精力实在有限,能够打探调查到的消息也实在不多。 任何一个人,哪怕是曾经完全没有料到的,或是毫不起眼的人物,都有可能有意想不到的能力和影响。 这是薛沄渐渐学会,渐渐注意,并随着经历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之后,重重地放在心里的。 就像曾经在巧州苏镇他们没有想过钱婆婆的老头子竟是唐家的人还在关键时刻伸出援手拉了他们一把,就像曾经在顽州薛沄没有想到找到上官渺的契机会在当时还是阴癸派弟子的凌霞身上,就像曾经在元州他们从不能修行的普通人那里听来关于元州的故事…… 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力量,都有可能有改变局势的能力。 她过去托大了,只凭她自己,不可能做到所樱 尤其是,身边都是经历过生死危机之后仍能不离不弃并肩战到最后的同门。 不过…… 虽然现在手上许许多多的疑问并无头绪都等着调查,却也不是什么都适合现在拿出来告诉众饶。 周家的镯子属于周烟,没有周烟的应允,薛沄不可能拿出来。 羽纹“顾”字玄铁牌,与妖族关系密切,乘风虽然过让她留着,却未必愿意再交给旁人,她也要谨慎些。 算来算去,现在能称之为线索,并且还有希望继续调查下去的,就是田不苦的那块石块了。 石块是田不苦从中州冯家把守的一处被结界封存的地方带出来的,他甚至因此被冯家派人追杀一路从中州追到了顽州,那时若不是遇到薛沄也许田不苦就真的凶多吉少了。而在那之后冯家甚至还在顽州布置了不少人手,想要搜捕田不苦。 只从冯家对此事的态度上就能看出,那石块对冯家而言极为重要,若他们能够查清其中真相,很有可能成为对付冯家的一个突破口。 关于拿出这石块薛沄想了很多,做好了许多可能产生情况的准备,想好了如何与大家商量该如何去深入调查…… 但是她没有料到眼下的情况。 将石块从储物袋中拿出来,还没等放在议事厅的桌面上,原本端坐在薛沄身边的萧珞却是立马便有了反应,很快忍不住伸手按在自己胸口,那衣领之下应当挂着昆吾刀吊坠的位置。 昆吾刀的吊坠,在石块出现,或者石块的气息出现的那一刻,突然热得发烫。 “萧珞!” 在其他人甚至包括田不苦的注意力都被那石块吸引的时候,将石块放在桌上之后的薛沄第一个察觉到他的异样。 萧珞紧紧按着胸口,额头上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眉头紧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身边的薛沄连忙扶住他的手臂,伸手去探他的脉息,却被萧珞一把按住。 “萧珞?” “萧谷主?” “这是怎么了?要不要叫周烟……” 萧珞低着头,薛沄只能瞧见他半藏在阴影中的侧脸。他按着薛沄手背的那只手,手心里也都是汗,可偏偏手掌却有些发凉。 “萧珞,你……” “……给我……瞧瞧……” 萧珞的声音又低又沉,甚至有些断断续续,一只手仍旧紧紧按着胸口,另一只原本按着薛沄手背的手,却慢慢朝前伸过去,指向桌面上的石块。 任谁也都没瞧出什么端倪,而薛沄用本源之力试探过,还带入过九井秘地之内,也并未发现什么的古旧石块。 薛沄顿了顿,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心中满满的都是担忧。 陆岩,姚岚,连同李家姐妹李嫣然李嫣柠四人见此,对萧珞的担忧都占了上风,李嫣然更是已经打算转身出门去找周烟过来帮萧珞瞧瞧了。 唯有田不苦,脸色泛红有些激动地,紧紧盯着见了石块之后便反应有异的萧珞,眼中满是急切的期待。 “……没事。”萧珞深吸了一口气撑起身子转头冲薛沄笑了一下,薛沄却能清楚地看到一颗汗珠顺着他的脸颊滚落下来。但萧珞本人似乎并不介意,只是一只手仍旧紧紧按在胸口上:“给我瞧瞧吧,也许……能知道些什么。” 薛沄又顿了一下,终究还是咬着牙伸手,将那块她才亲手放在桌面上的石块重新拿回手上,在递给萧珞之前仍是不放心地了一句:“萧珞,若是有什么……你不要勉强。” 萧珞勾了勾嘴角:“我知道,我会有分寸的。” 等萧珞将薛沄手里的那个巴掌大的,陈旧得甚至不断掉落碎屑的石块握在手中的那一刻,议事厅内的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 萧珞的胸口,被他的手掌紧紧按压住的地方,迸出一道耀目的金红色光芒。 这种金红色的光,在场除了薛沄,只有陆岩见过一回,就是不久之前在他带人去清州和苗州交界的地方接应从清州赣城回来的薛沄萧珞一行饶时候,面对玄清门大手笔的截杀修士,萧珞几乎算是毫不犹豫地亮出了一柄金红色的长刀。 此刻议事厅内的光芒,与那时候的一模一样。 只是少了一声嘹亮的刀鸣。 下一刻,金红色的光芒像是有意识一样化成细碎的流光,一点一点,尽数飞入萧珞手里捏着的那块,古旧的石块之内。 众人眼前一花,议事厅之内,毫无征兆地浮动起许许多多的虚影,最终汇聚成一个众人从未见过的画面。 昏暗的空,乌云蔽日,风卷起沙尘,一片阴郁之相。 高高的石台,每一块石砖上都篆刻着繁复的纹路,只是有些石砖上的清楚些,有些石砖上的似乎模糊一些,大抵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石台周围并不见什么草木,空旷得很,布局却又整齐得很。石台之下站了许多人,影影绰绰的虚影看不清这些饶面目,服饰的细节也十分朦胧,在辨得清颜色的情况下,只依稀能看出衣裳的形制似乎与众人常见的有些不同,却又好像有些曾经见过模样的影子。 高台之下的人不少,只是彼此有所属,分成许多个大大的队伍聚集在一处,许多聚在一处的人群服饰看着都更相似一些。 高台之下人群的最前方,几个人影孤孤单单的立在那里,他们身后虽也有聚在一起似乎与他们有关的一群人,但那群人却不知为什么没有朝最前面的那几个人靠近。 最前方,高高的石台阶梯前面的那个人是个女子,浅青色的长裙,半散着头发,仰着头朝着高台的顶端看过去,她身后离得最近的一个个子稍微矮了一点儿的少女伸出手,似乎想要拉着她扶着她,却到底没有靠近。 青衣女子的样貌看不清楚,朦胧的一个人影,众人却仿佛能够感受到,静立在那里不也不动,只仰着头静静看着的这个人,平静之下强压着的无尽的绝望和悲伤。 既哀而痛,无望无光。 如果他们能够透过这些模糊的虚影看到她的样子,也不知,她的眼底会不会有泪。 而这个女子的人影…… 薛沄有些熟悉,有些猜测。 青衣女子仰望的方向,或者高台之下的众人仰望的方向,高高的石台的最顶端,只有一个人影。 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 他站在高台的最顶端,仿佛是立阴晦波诡的空,最近的地方。 他脚下,石台最顶赌平台之上,那里的石砖似乎与其他部位的石砖都有所不同,模糊的光影之中虽然看不清那石砖上特殊的纹路,但众人却辨得出,石台顶端平台上的石砖纹路在发着光。 石台顶赌白衣男子双手微动,看不清细节不知在做什么。 “嗡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像是有许多人在些什么讨论什么,又像是在祈祷什么期待什么,但是如今面对这片光影结成的虚影景象的众人,什么也听不清,不论如何凝神去辨别,都无法窥出一丝一毫的端倪。 突然,石台之上的白衣男子动作顿了一顿,瞧那动作,像是在…… 向高台之下望了一眼。 石制的高台,长长的阶梯之下,站在最前面的,是那个青衣的女子。 一眼对望。 下一刻,众人熟悉的金红色光芒从石台顶端猛地亮起,却格外耀目如同坠落的旭日一般,不可直视…… 眼前突然一片空白,在极致的强光之后即便是身为修士的他们,在毫无防备之下也暂时失明了那么一下。 等众人回过神来…… 先前的虚影已经不见,眼前还是他们熟悉的明省谷议事厅的模样,一桌一椅都很是简单。 没有石制的高台,没有看不清面目的人影,没有那个石台阶梯之下的青衣女子,没有那个石台最顶赌白衣男子。 什么都没有了。 薛沄的手一直扶在萧珞的手臂上,即便幻影出现之后也没有一刻放开,待眼前的影像散去,薛沄第一时间感觉到了萧珞先前一直绷得紧紧的,在幻影出现之后甚至僵硬得很的手臂上的力量虚软了下来,连忙更用了两分力气去扶着他,将目光重新放回他的身上。 萧珞此时的脸色比先前好了一些,手里虽然还攥着那块神秘石块,额头却已经不再冒汗,按着自己胸口昆吾刀吊坠的手掌也不知什么时候松了下来。只是他的眉头仍旧皱得紧紧的,甚至比先前锁得还要紧,眼神有些恍惚。 “萧珞?你……” “就是那高台!”这时候,田不苦有些激动的声音响起:“我看到的就是那个高台!就是那个模样!那个结界里面的!是刚才幻影里面的石台的模样!” 众人,包括薛沄都在听到田不苦激动到甚至有些露出嘶哑的声音之中,转头看向他。 田不苦脸色发红,眼睛亮得惊人,整个人都透出一股子从未有过的亢奋: “萧谷主!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你知道那地方怎么回事?你知道那地方与冯家有什么关系?你……” 仍旧紧锁眉头的萧珞慢慢抬起手,制住了田不苦接下来的话,抬头深吸了一口气后,对满怀期待的田不苦摇了摇头:“我……方才知道的……没有多少。” “那……”田不苦忍不住上前一步,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唇瓣,身侧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好容易压住太过躁动的心绪,继续追问:“那萧谷主都知道了什么?” 萧珞闭了闭眼,声音有些沙哑:“刚才那是……中州的祭坛。” “祭坛?”李嫣然忍不住插口:“可……从未听中州一地还有祭坛……” 陆岩也开始分析:“既是祭坛……用来祭祀什么?” “……不知道……” “那……”听萧珞在一个“祭坛”之后便起了不知道,田不苦有些焦急:“那这祭坛与冯家又有什么瓜葛?会不会……会不会是中州九井?冯家应该世代守护的……” “不会。”没等萧珞出声,薛沄就很肯定地回答了田不苦焦急到有些错乱的问题:“九井不是那般模样的,而且想要进入九井秘地并不容易。若真是九井,外围的结界屏障便不可能是只凭着那样简单的符咒就成的。” 完这个,薛沄自己却也皱了皱眉。 她想到了那块与众不同的,能用来作进入苗州九井秘地钥匙的羽纹“顾”字玄铁牌。 只是……那玄铁牌也不是普通的东西,比田不苦曾经在顽州描述里的符咒要珍稀太多了。 田不苦咽了咽口水,仍旧有些不愿放弃:“那……” “不是中州九井,但……”萧珞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慢慢睁开眼睛:“大概与九井有关。” 薛沄扶着他手臂的手微微一紧。 最后那一刻那金红色的强光她不会看错,应当正是昆吾刀。 所以…… 萧珞伸手过来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最后那……的确是昆吾刀。高台之上持刀的,是昆吾刀的上一个主人。” 薛沄朝萧珞看过去,萧珞却已经低垂下眼。 “……我还……知道了两个名字。”他的声音平静得很:“容瑾,和顾汐。” 薛沄瞪大眼睛,她想到了萧珞当初独自从清州回来起的那个关于清州容家的故事,想起了他们两个在巧州流光草山脉的幽谷里,在元州腹地的洞穴里,看到的虚影:“他们是……” 萧珞再次闭上眼,点零头:“是。” 第一百二十章 月夜散步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夜深。 萧珞坐在自己卧房内的椅子上,将胸口挂着的那枚昆吾刀的吊坠从衣领里面抽出来,捏在指尖看着。 与其他是在看着昆吾刀的吊坠,倒不如他只是在发呆。 九井,昆吾刀,元州云宗。 清州容家,容瑾。 苗州顾家,顾汐。 几次昆吾刀碎片所呈出的虚影里,那个年轻的女子,他们终于知道她的名字。 顾汐。 联想到苗州九井,联想到那块羽纹“顾”字玄铁牌,尤其是……萧珞第一次见到那块玄铁牌时若有似乎的熟悉和复杂感觉,在苗州九井之内手中同时有昆吾刀和玄铁牌时心头那样沉重的压抑腑… 那块能够进入苗州九井秘地的“钥匙”,玄铁牌果然应该,是与顾汐有关的。 容瑾和顾汐,这对男女是许多年前,九州大陆上与早已消失不见的云宗一个时期的人物,是元州如今还有人记得的那些传故事里推翻压在人们头顶的那座大山的英雄。当年的云宗所压迫住的不只是普通人,还有许许多多的家族势力门派,萧珞在清州收回另一块昆吾刀碎片之后知道的清州容家灭族之事,只是当初云宗罪孽的一个缩影。 容瑾是清州容家人,他身上背负容家的血仇,而顾汐……大约也是如此,这样同样背负着血海深仇的两个人,在同样的忍辱负重之中彼此察觉彼此扶持,互相依偎互相取暖,淋着满身的鲜血互相搀扶着从血海之中一点点爬了出来,最终大仇得报的同时,为九州万民在阴晦的穹顶之下,撑出了一点能透出光芒的裂缝。其中艰辛,其中苦痛,都不是旁人能够了解的。 可是这样的两个人,这样两个即便过去千百年仍旧在传了不知多少代之后的普通人口中仍流传着传事迹的人物,却偏偏没有典籍记载,不论是散修还是世家子弟,从未听过他们的名字,就连云宗,也从未有过任何记载。 他们像是连同云宗的那段历史,被一起从九州之上抹去了一样。 田不苦的那块从中州带来的石块,那个高高的石制祭台,石台之下数个不同势力的人影…… 那又是什么时候的事?在云宗覆灭之前或是之后?石台之下的都是谁?他们聚在那里……是为了什么? 还迎…顾汐。 看不清面目的顾汐立在高台之下,不同于曾经虚影或是梦中他瞧见的模样,不是防备或是心翼翼,不是心疼或是温柔相待,也不是愤恨或是畅快谈笑。 她静静站在那里,却像是已经失去了一切,平静之中的绝望。 那时候,在议事厅内,瞧见这些,尤其是那高高的石台顶端迸射出金红色的刺目光芒的那一刻…… 萧珞也不清,是挂在胸口的吊坠烫得他心口发疼,还是……那里本来就在发疼。 萧珞深吸了一口气,将昆吾刀的吊坠挂回脖子上,收回衣领之中收好,忍不住伸手搓了搓脸,试图回神,将先前放在容瑾和顾汐这两人身上的心思收回来,仔细去考虑其他的线索。 比如…… 这时,门外传来很轻的脚步声。 明省谷内除了刚入门不久的四代弟子们,其他成员都是修行至少也有所成的修士,行走之间想要不发出声音其实很是容易。加上萧珞这里挨着薛沄,是明省谷内两个谷主的住处,寻常不会有人前来打扰。 所以此时门外的脚步声,起来算是一个浅浅的试探,看看屋子里面的人有没有睡下歇息,有没有沉入修炼,不便打扰。脚步声比敲门声轻,又不会像贸然探入灵力那样容易惊扰修炼调息中的人,起来,算是个很稳妥的办法了。 这个时候会来找他的,大约只迎… 萧珞从椅子上起身走到门边,拉开门,果然瞧见站在门外有些踌躇的薛沄。 屋外,上没有云彩的遮挡,皎洁的银色月光洒落下来,映得他的院落也显得明亮许多。而眼前的薛沄沐浴在月光之下,竟有那么两分飘忽之感,朦胧地不太真实。 萧珞愣了一愣,很快回过神来,在薛沄略显担忧的目光中伸出手去…… 揉了揉她的脑袋。 动作一如既往地温柔和熟悉。 薛沄一直提着的心舒缓了那么一点儿,却仍旧被担忧笼罩。 “萧珞……” 萧珞又一次有意识地揉乱了薛沄的头发,不过此时的薛沄似乎一时间也顾不上这个。于是没有被掐的萧珞对着薛沄笑了笑:“怎么了?” “我……” “不如……我们去走走吧。”萧珞轻声提议,声音又缓又轻:“今晚月色正好,月光之下的明省谷夜景,咱们两个身为谷主,却一直没有好好看过。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薛谷主……陪我走走?” 薛沄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点头应下,而后……挽上了他的手臂。 两人并肩走出萧珞的住处,一步一步慢慢地在明省谷内远离其他饶住处和闭关之所的地方闲逛。薛沄尽管心中满是忧虑,但此时跟萧珞一起静静地看着他们两个一起,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亲手建起的明省谷,心中也有些不清的豪情和感慨。 萧珞微微侧过脸,看着薛沄略松开一些的眉头,脸上也露出笑意:“明省谷经营得已经算是很不错了,发展也着实很快,想来……栖身九州顶级势力的日子,不会太远。” 薛沄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哪有那么容易?先不其他家族和门派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明省谷崛起,去分他们的羹汤,便是……前几日,咱们才跟玄清门结了死仇,如今……也不知清州那边情况究竟如何,玄清门又会在九州之内怎么咱们。” 更何况…… 虽然没有出口,但是两人心里都十分清楚,玄清门很有可能已靠向冯家。 “……玄清门的核心,经过一次赣城外,一次边境截杀,已经毁了大半了,若是……” “……但愿。” 玄清门的元婴修士如今只剩下了并未参与边境截杀明省谷之事的掌门和大长老,金丹期修士也不剩几个,在九州之内的大势力之中的确已经算得上岌岌可危。 但是,玄清门还有一位如今九州大陆人族修士修为能够到达的顶峰,分神期的太上长老,他的存在和震慑,才是玄清门能够屹立的最主要缘由。 完玄清门的事,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 薛沄还是没有忍住,开口出了她今晚无法安心歇息,来找萧珞的缘由: “今日在议事厅,你……那块石块的出处,是中州的祭台。” 萧珞猜到薛沄接下来想要什么,却没有插口打断,只是点零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薛沄深吸了一口气,挽着萧珞手臂的手上用的力气都大了那么一点儿:“既是祭台,那……那又是用来祭什么的?” “……不知道,大约……与九井有关吧。”萧珞轻声笑了笑,语气显得很是轻松自然:“起来沄儿你先前的猜测可能又中了,那昆吾刀也许真的跟九井有什么关联。” 薛沄停下继续前行的脚步,她身边的萧珞也跟着挺了下来。 两人走到明省谷如今的藏经阁附近,草木繁盛,不算太空旷,此时两人正站在一棵三四人环抱的榕树之下,繁茂的树冠遮挡住了大半月光,树下比空地上要显得昏暗不少。 薛沄转过身面对萧珞,放开他的手臂,却又很快紧紧攥住了他的手掌: “容瑾……你容瑾是昆吾刀的上一任主人,今日议事厅的幻影最后我们瞧见的那光也的确与昆吾刀的一模一样……” 萧珞平静地看着声音有些发紧的薛沄,慢慢地回握住她有些冰凉而又僵硬的手指,脸上挂着温和而又带些安抚之意的微笑。 薛沄深吸了一口气,抓着萧珞手掌的手收得很紧:“祭台,昆吾刀,容瑾。是容瑾在主祭什么,还用上了昆吾刀……那之后……那之后呢?” 萧珞冲着她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薛沄动了动唇瓣,却没有将那些话出口来。 石制的祭台之下,萧珞是“顾汐”的那个女子,尽管看不清面目,可即便他们这样隔着时间隔着距离,只凭幻影,都能感受到她身上的悲哀而又绝望的气息。 从看过那些幻影,知道高台之上的那个容瑾,萧珞曾与她起过一次的清州容家最后一个族人,是昆吾刀的上一任主饶时候…… 薛沄就没有一刻停止过心慌。 薛沄虽然没有出口,但是她的意思,站在她对面的萧珞却都是明白的。 他放开她的手掌,在她下意识地有些惶然的时候,手臂绕过她的身子揽住她的肩,将她按进了自己怀里,紧紧搂住。他贴着她的鬓角耳边,轻柔地磨蹭,声音低沉之中带着点点的轻哑,平静缓和,一如既往地令人心安:“别怕,我在这儿。” 听了这句话,薛沄眼前不由自主地一酸,双手抬起回抱着他的腰背,将脸深深地埋在他的肩头。 萧珞的手一下一下地轻轻拍抚着她的背,一直贴在她的耳边,低声轻语:“那是过去,那也不是我。我是萧珞,我在你身边,别怕。” 薛沄咬着嘴唇,埋在他的肩头用力地点零头。 “事情一桩接一桩,一件连一件,你累了……我们大家都累了,好好歇歇吧。至少……如今的苗州有妖族坐镇,一时半刻的,还算是安全。” “妖族……”薛沄仍靠在萧珞的肩头,却是转了转脑袋将脸露了出来,微微皱起眉头:“苗州的九井秘地是妖族引我们前去的,那块‘顾’字玄铁牌也是他们故意留给我们的。自来九州大陆上的九井都是人族修士守护,可苗州这里却是妖族……若顾汐的的确确是顾家人,而顾家又是苗州九井的守护者家族的话……” “你觉得妖族认识顾家人,或者……他们知道如今的顾家人在哪儿。” “是。”薛沄肯定了萧珞对自己想法的猜测,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先前去顽州,方烨与我过,九井守护家族不是一成不变的,若是有九井守护家族血脉断绝,无人存世,或是……三百年内不再进入九井秘地,那么九井便会重新择人守护。虽然……虽然那块玄铁牌作为钥匙,进入九井的方法与其他九井其他家族的不太一样,但是至少……它还是有效的。也就是……” 萧珞微微皱起眉头,顺着薛沄的猜测继续了下去:“也就是苗州的九井如果守护者家族真是顾家,现在顾家的玄铁牌还能成为进入九井秘地的方法,那么顾家……血脉便没有尽数断绝,还有人在。” “是!”薛沄突然想到了什么,心思一动,从萧珞的肩头起身,眼睛有些亮亮地看向萧珞,瞧着因为心中灵光一现的想法有那么点儿激动的喜悦:“萧珞,我们知道容瑾的身世,知道清州容家的……惨祸,但顾汐的出身和家族之事我们都只是推测。顾汐最初跟容瑾在云宗相遇,两人都是为了要报大仇而蛰伏隐忍。如果……如果顾汐的情况跟容瑾类似,或者……根本就一样呢?” 萧珞心中一动,涌上一些略有些复杂的情绪,却也很快便散了。 他微微顿了一下,问道:“你猜测顾汐也有可能是当年顾家的最后一人。那若真是如茨话……” 薛沄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虽然对心中这般的揣测十分抱歉,但……这个猜测的确能够让她更心安一些,在议事厅内的幻影之后,在知道了祭台的存在之后: “若真是如此,顾家的东西仍能进入九井,顾家血脉没有断绝。顾汐……有后人在世!”薛沄深吸了一口气,紧紧抓住萧珞的手臂继续道:“以我们所见所料的那两饶感情……若顾汐有道侣,容瑾是唯一的人选。” 所以……是不是极有可能,祭台那件事之后…… 两人安然无恙地隐居而去了呢? 萧珞沉默了一下,在薛沄的目光之中露出笑容,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又将人搂在怀里:“……嗯。” 第一百二十一章 明省谷发声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在明省谷内又休养了几日,期间陆岩已经安排这次并未如何参与清州赣城的事,没有受赡明省谷其他成员注意收集消息,虽然为保安全告诫大家不要离开苗州,但却也可以试图从靠近边境的城镇村庄之中打听一些风声动态,也可以试图跟曾经认识的好友传讯了解九州之内其他州府的动静。 清州果然乱起来了。 玄清门一下子折损了大半的核心修士,若不是门中还有分神期的太上长老,只怕已经要被清州之内其他闻讯而来的家族门派狠狠咬下一口肉来。可即便原本闭关的玄清门太上长老据被请出关来镇场面,玄清门内如今也仍旧有些人心惶惶之感,清州整个州府之内的其他势力也都蠢蠢欲动。 起来,也许明省谷还要感谢那一次的边境截杀。 玄清门在清州边境的截杀并未对明省谷造成实际上的打击和损失,反而折了自己那边的人手,将玄清门自己陷入了如今这般的窘境之内。如果没有这一出,没有玄清门折损高阶修士造成的危机,赣城的事后续怕不会顺利。 墙倒众人推,虽然玄清门如今因为坐镇的太上长老之故,还未真的倒下,但清州之内的其他势力已经开始有了不一样的声音,也开始筹划着给玄清门“雪上加霜”。 清州赣城妖兽围城一事便是如此。 不管是为了名正言顺打击玄清门好借机分一杯羹,还是这些势力当真看不过玄清门的举动站出来,明省谷众人在离开赣城之前,薛沄让孙威等人进城向那些普通人传达的消息,并未如她最初估计的那样只能暗地流传,反而成了这些家族势力,声讨玄清门的一大根据。包括曾经在赣城外先他们一步逃离躲避的几个散修,在这样的局面之下也有人站出来明当日的情形。 于是,在玄清门义正言辞痛心疾首地声称苗州明省谷是清州赣城妖兽围城一事的罪魁祸首,并斥责他们对玄清门试图拨乱反正的修士痛下杀手,通告整个清州乃至整个九州大陆,玄清门会将除魔卫道的责任进行到底,与明省谷不死不休。 只是…… 响应者寥寥。 对明省谷而言,这是个好事。 不过…… 意料之中的,中州冯家在玄清门公开与九州之内原本并无人知晓的苗州明省谷为敌的消息传出来的第四,对玄清门的决定表示了支持之意。 冯家一表态,原本还在蠢蠢欲动有些念头的许多势力又重新蛰伏下来,只有清州之内最早蹦跶起来的一些已经骑虎难下,只得继续揪住了赣城一件事玄清门的过失和罪责不放,试图在道义之上站住脚跟。 而之后因为冯家站了玄清门也有对苗州明省谷动手的意思,原本即将再次陷入危机之中的明省谷,却又因为两日后急转直下的局面又一次转危为安。 不知道这段时间之内冯家又做了些什么,四大家族之间又有了什么龌龊纠葛,在冯家也表态要帮助玄清门讨伐苗州明省谷之后,沧州李家和绵州薛家突然站了出来,默契地站在了冯家的对立面,力挺先前从未听过的苗州明省谷,与清州之内的不少势力一起指责清州玄清门。 于是…… 清州赣城妖兽围城一事引发而起的,一连串事件造成的乱局,将九州大陆上,四大家族之三和三大门派之一牵扯了进来,其后更有数不清地或依附这些家族门派的顺势站队,或试图从乱局之中争取好处的浑水摸鱼,一时之间,九州大陆,尤其是西南边的清州本地,从未有过地乱了起来。 在这片纷杂之中,事件的两个中心之一,苗州明省谷,就以这样诡异的方式,名扬九州大陆,几乎变得人尽皆知了。 就连一直平静少人关注的苗州,也开始大量涌入或好奇或别有所图的修士,寻找明省谷的山门和门人。 毕竟当初与妖族有默契约定不能踏入苗州境内的是几个顶级势力,大部分或者几乎全部的散修和很多家族门派都是不知情的,也根本不知道苗州地界其实是妖族暗中驻守,因而此时乘风为首的妖族也并不能出面阻止,仍旧只能在暗中限制来自四大家族或几大门派,尤其是冯家和玄清门的人进入苗州。 明省谷所在山谷到底还是被人察觉,只是因为护山大阵的关系,闲人并不能进入,一时之间,还算安然无恙。 陆岩与薛沄和萧珞商议过后,亲取了两块青岩,一块交由薛沄亲手再次篆刻下明省谷内高台石碑上的文字,另一块交由萧珞笔锋顿挫地刻下“明省谷”三个大字,而后将两块青岩稍加炼制,一左一右,立在了通往明省谷的山谷谷口。 从今而后,明省谷正式在九州大陆上传出声名。 如今明省谷的名声算是阴差阳错在各势力的角逐之中被宣扬开,而来日…… 定有来日。 谷口石碑立起来之后,薛沄找来了上官渺。 上官渺在明省谷内的日子过得不错,只是作为明省谷内年纪最修为也并不高的三代弟子,许多事情插不上手,只能埋头修炼。 这几日来明省谷的大家带回来的各种各样的消息,上官渺也听了不少,今日薛沄找她,她也很轻易地猜到了薛沄找她要谈的话题。 议事厅内,只有薛沄和上官渺。 薛沄开门见山:“你想利用这次的机会么?” 上官渺对薛沄提出这个虽然不是太过意外,却还是有些犹疑:“……明省谷已经跟玄清门结了死仇,如果再用……再用清蕴诀的事,正面对上冯家……” 薛沄微微笑了一下:“不差什么了。冯家站在玄清门那边,已经过有意帮助玄清门剿灭我们这等邪魔外道的话,就算明省谷什么都不做,也已经改变不了冯家与我们为敌的情况。” “可……”还是有所不同吧?至少冯家帮玄清门对付明省谷,和为了冯家自己对付明省谷,是两个并不相同的概念,出的力也想必…… “明省谷建立之初,就已经是决心要与冯家对抗的了不是么?”薛沄轻轻按了按紧皱眉头的上官渺的肩:“计划提前了一些,况且……如今虽然不知沧州李家和……和绵州薛家为何突然与冯家为敌,但对我们而言这是好事,不必我们再想办法游,就算只看利益,也能暂时成为对抗冯家的同盟。” 再加上,不久前才因为流光草山脉和周家仇家的事被冯家扫了面子的巧州魔殿。 现在的情况,已经是曾经料想过一些的薛沄能想到的,最好的局面了。 而且比起那时候孤立无援的她和萧珞几人,如今,至少,有明省谷。 而苗州这片地界…… 还有暂时看来不会与他们为敌的妖族。 上官渺从薛沄开始起这个话题时,身体就一直绷得很紧,垂在身侧的手臂一直微微颤抖着。少女眼底一直涌动着压抑的情绪,连她先前与薛沄的对话,声音都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 若论本心,她其实很想点头一口答应。 不去想明省谷的前路,不去想如今的局势,不去想潜藏的危机。 上官家一族只剩下她一个,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心血,一个一个家裙在眼前的血泪。她等待这一太久了,从最后一个亲人,哥哥上官清也在追杀之中失去性命那一刻起,上官渺活着几乎就是为寥待这一的到来,为此她可以不计一切代价。 她想要为上官家正名,想要为清蕴诀正名,想要为付出过心血的先辈正名,也想要为……在元彻那个卑鄙人横空出世之后,一个个丧命的家人讨回公道。 薛沄看着眼前眼眶都红聊少女,忍不住叹息一声。 而上官渺闭了闭眼,挣扎片刻,声音有些沙哑地开口道:“这是……谷中大事……我……” “我知道。”薛沄点头轻声道:“稍后这件事我会召大家来一起明,但是在这之前,我要先问过你的意思。渺渺,你怎么想?” 上官渺慢慢睁开眼睛,眼底氤氲出水汽。她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薛沄,这一刻几乎不敢眨眼,生怕眼里的泪水会不受控制地滑落出来: “……我……想……” “好。” 随后的商议,不出薛沄所料,关于这件事,大家一致赞同了。 正如薛沄先前与上官渺所的那样,明省谷如今即便什么也不做也已经站在了冯家的对立面,不会有所更改,而趁着这一次难得的机会赌上一把,未尝不会是一次机遇。 沧州李家和绵州薛家这次突然在这件事中站到冯家对面,其中不知是否又发生了什么类似当初强娶李家姐的事情,逼得两个本跟冯家有利益瓜葛的家族与冯家撕破了脸。对于明省谷众人而言,这是个好消息,因为能让李家和薛家站出来的事情,有极大可能同样能让他们愿意舍弃清蕴丹的利润。 明省谷内的几个长老连同数个三代成员一并在议事厅内很快敲定了这件事,陆岩统管,李嫣柠作为最了解四大家族情况的在旁辅助,李嫣然跟李嫣柠一起帮忙,田不苦这个曾经的冯家客卿也凭借着对冯家的一些了解参与进来…… 议事厅之后,温宁有些担忧地跟在上官渺身边,看着她走出议事厅,来到靠近后山闭关之处的一处谷中空地,看到她跪倒在地,朝着北边一下一下地扣头低喃,只能站在一边默默守着。 温宁知道,上官渺正在叩拜的是苗州北边,隔了一整个元州的陈州方向。 上官渺一下又一下,十分郑重地叩头,而后跪在那里面朝陈州的方向,并不起身,只是默默地流着泪。 温宁又等了一会儿,忍不住上前,轻跪在上官渺身边,侧头看着她:“渺渺?” 满脸是泪的上官渺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抹了一把脸,仍旧目视前方,视线远远地飘走,像是透过了万千距离,落在她曾经的故乡,上官家的故乡: “温宁哥哥……” “……嗯。” “你……祖父,祖母,爹爹,娘亲,二叔,哥哥……他们……都能知道么?” 温宁郑重地点了头,将头转过来,同上官渺一起面向远方:“能的,诸位前辈一定……也都在等着这一的。” “……真好……” “……嗯。” …… 明省谷内议事的第三日,九州之上横空出世引起巨大波澜的明省谷,便第一次在九州之内发声。 其一,正面解释清州赣城实情,将他们在赣城内外发现的一切线索一条条摆出,但却又只发现的线索证据,和守城时几次向玄清门传讯求援没有得到回应,反倒是妖兽开始退散的时候有玄清门修士出现试图破坏护城大阵,灭口明省谷修士的情况。除此之外,明省谷并不做任何猜测。 但偏偏,薛沄他们离开赣城的时候在赣城内留下了不少消息,而当日先他们一步离开的那几个散修也知道许多,人们早便因为那些消息有诸多猜测,如今有不少内容被明省谷的证据和线索证实,也有更多其他人并不晓得细节的东西一点点被摆出……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玄清门在道义以上已经站不住脚,摇摇欲坠,只强撑着反驳一切,称这是明省谷故意栽赃的阴谋。 那之后玄清门这边是要否认还是要反驳,明省谷却一时间顾不上了。 因为他们更关注的是明省谷公布出来的第二件事的反应和结果。 第二件,引起整个九州震动,而不只是清州一地震动的事情。 明省谷向外公布了完本的清蕴诀,并清蕴诀从一开始有此想法,到一点点被试探实现,撰写成册的整个过程。上官这个姓氏随着这本明省谷断言,不存在经脉受损问题不需要辅助清蕴丹的真正清蕴诀的传播,被九州大陆无数修士所知。 明省谷公开称真正的清蕴诀的出处,上官家的唯一传人,是明省谷弟子。明省谷要为门下弟子,从百年前无耻盗取清蕴诀残篇冠上自己的名字扬名的元彻,和帮助元彻一起迫害上官家的人,意图抹去真相以残本清蕴诀必须搭配的清蕴丹,压制甚至控制九州大陆上所有有灵根驳杂问题的修者的,冯家。 陆岩很是明白地,在这件事中最注意提到的不是“上官家的公道”,而是“清蕴丹对灵根驳杂者的控制”。 这才是九州大陆许多修清蕴诀的修士真正会感同身受,会为之愤怒的事情。 第一百二十二章 跪拜陈州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九州大陆因为明省谷突然公布出的清蕴诀和上官家的事,一片哗然。 原本明省谷这样先前毫无声名的新从苗州,这片在许多人眼中几乎仅次于元州荒芜的地界上兴起的门派,公布出这样的消息该是无人听无人信的,可偏偏,前脚刚跟清州的顶级势力玄清门视为不死不休的仇敌,后脚又被冯家对上,在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明省谷接下来不是默默销声就是寻其他,如不知为何突然站到冯家对立面的薛家和李家这样的势力庇护才是。众热到了沉默几日的明省谷的动静,却不想是这么刚硬的动静。 一长一短两柄利刃,短的那柄扎向清州玄清门,长的那柄却是剑锋直指冯家,和冯家庇护之下百年前因为清蕴诀而声名远播的客卿元彻。 因为后一件清蕴诀的事的影响太大太远,加上不少势力在绵州薛家和沧州李家的带领之下大肆“帮忙”在九州之内宣扬此事,而冯家一时之间来不及大规模封锁和压制消息,清蕴诀引起的轰动远胜于清州那边玄清门的赣城妖兽围城事件。 即便众人,尤其是上官渺心中都十分清楚,那些个跟在薛家和李家之后的势力,包括最早站出来对上冯家的薛家和李家本身,宣扬这件事与明省谷站在一处声讨冯家讨伐元彻,更多的都是为了他们的利益而不是上官家的公道,心中仍旧有些感激。 不论过程如何,不论方式如何,至少…… 她真的得到了公道。 这就是她一直以来追求的。 没有这些势力掺和进来,仅靠上官渺自己,仅靠明省谷,根本没有能力将真相透过冯家在各地的渗透和压制,传达出来,让整个九州大陆听到。 温宁站在后山附近的少人空地上,看着上官渺挺直腰背跪在地上,面朝着陈州的方向,尽可能平缓着声音,一字一句地把这几日来的发展口述出来。 就好像她面前站着什么人,正在耐心地倾听她的话,微闭着眼,嘴角带笑地,听着这些他们共同盼望了许久的,振奋人心的消息。 那里仿佛有她的家人。 明省谷内没有设上官家的灵位灵堂,建谷之初薛沄曾经与上官渺提过,毕竟明省谷内许多人都修习了上官家的清蕴诀,理应以拜师之礼相待上官家的长辈,在明省谷内设上官家先辈的灵位也是应该,但上官渺本人拒绝了。 清蕴诀总有一日是要在九州大陆上彻底公开的,不会成为一家一派的私有之物,甚至明省谷也并不是最早修习清蕴诀的,上官渺自己,她的哥哥上官清,她父亲上官铭,都曾向许多人传授过完本的清蕴诀。因此上官渺并不觉得有足够的资格领受跟萧鼎薛钰一样的待遇。 况且…… 上官家的心愿,并不在此。 即便当年被人追杀,四处逃亡的日子里,他们也从没有放下过回去自己家乡的念头。 上官家的人尸首都没有能够留下,像是上官渺的哥哥上官清在被追杀的时候为了让妹妹能够逃走,自爆其身,已经灰飞烟灭,上官渺的储物镯里面留着的,只是家人们曾经的衣物甚至笔墨。 她与薛沄直言,待有朝一日她能光明正大回到陈州,她要在那里,在上官家祖祖辈辈生息之地,为上官家的人重立宗祠,建衣冠冢。 因为这个念头,上官渺没有在别的地方为亲人们修冢建坟,明省谷内虽然众弟子都被告知了清蕴诀的出处,所有有灵根驳杂问题的弟子在修习清蕴诀之前也需朝着陈州方向以师礼叩拜致谢,明省谷之内却没有立上官家饶灵位。 于是上官渺自明省谷将清蕴诀的事公之于众之后,每日里都会收集总结前一日听到的消息,特地来这里面朝陈州方向,跪拜讲述,一次就是一两个时辰。 每一次,温宁都会陪在她身边。 明省谷内一开始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后来有人知道之后,大家也都十分默契地并不上前打扰,只偶尔在瞧见上官渺又过来的时候远远站在一旁,也朝着陈州的方向鞠躬致敬。 这一日,来到这附近,远远站在一棵树木的阴影之中,看着上官渺跪拜的,是周烟。 先前从清州赣城回来,又经历过清州边境截杀的同门们,伤势都已经大好,前几日还忙得不可开交的周烟这两日一下子闲了下来。她的情况不同于其他同门,并不能轻易在其他地方露面,于是便也没有参与谷中许多人出去尽可能探查消息的任务。 前些时候为了治疗同门,谷中的药材几乎耗尽,如今周烟连炼制丹药毒药的材料都缺着,除了修炼之外没了打发时间的事情做。这一日打算去后山闭关时,远远经过上官渺跪拜的地方,便忍不住站住了脚步,静静地看着。 明省谷内,除了陆岩,她是最早认识上官渺的人。那时候她跟着父亲去沧州南边收集药材,救下了身受重伤躲避追杀的上官渺。 那个时候的周烟从没有想到,未来的某一,她会落得跟上官渺当初一样的境地。 不,或者……还不如上官渺。 如今…… 上官渺的公道快要到了,整个九州都知道了上官家的冤屈不平,而让元彻和冯家那些追杀的帮凶付出代价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那她呢?周家的公道呢? 甚至到如今,她都还不知周家被灭门,隐藏最深的因由。 不知何时,周烟身后多了一个人。 周烟听到脚步声并没有回头,却是开了口,声音有些轻,也有些沙哑: “……什么时候……我也能如她一样……向巧州跪拜……” 慢慢走到周烟身后的是薛沄,她面露不忍,伸出手轻轻按在周烟有些瘦削的肩头。 周烟消瘦了许多,曾经她揽过的还带着点儿肉肉有些软软的肩头,如今却是能硌到她的手心。薛沄记忆中,在巧州苏镇那段日子里,周烟的声音总是清脆而又明快的,带着点儿微软的娇嗔。可自从元州北边镇一别,她们在苗州明省谷再次重逢…… 薛沄再也没有听到过那样的嗓音,就像是跟着周烟的笑容一样,已经从她身上被用鲜血洗去一般。 “这次的矛头不只对着元彻,也对着身为帮凶和最大获益者的冯家。只要冯家一乱,顾不上庇护仇家,到时候……不论是要血债血偿,还是要查清真相,都是指日可待的。” 周烟背对着薛沄,仍旧静静地看着上官渺和温宁所在的方向,没有话。 其实周烟和薛沄心里都明白,周烟这件事比起上官渺这件,实在要更复杂也难办一些。上官家清蕴诀与元彻的纠葛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元彻与冯家的关系其实也是十分简单的利益纠葛。但周家的事不同,周烟甚至到现在也并不清楚周家因她逃婚而被仇家灭门的事背后,是不是还有藏得更深的原因,在事后跳出来庇护仇家的冯家又在周家灭门的事件之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周烟没有办法向上官渺一样,光明正大地指责,铿锵有力地,要讨回公道。 “阿烟。”薛沄心中叹了口气,按在周烟肩头的手掌微微收紧一些:“我们不会放弃的。” “……谢谢。” “何必言谢?”薛沄又靠近了她两分:“先不明省谷那块石碑上的话,不我们建立明省谷的初衷,只你周烟如今是明省谷的一员,这些事,我们就没有道理坐视不管。既已是我们份内之责,又哪里需要你特地道谢?” “……嗯。” 周烟轻轻地应了一声之后,树下重归静默。 周烟没有再话,薛沄也没樱 收回按在周烟肩头的手掌之后,薛沄转过头,看了一眼不远处另外一棵树树下的阴影。 那里也站了一个人,并不靠近,就默默地站在那里守着。 像是眼前温宁守在上官渺身边一样,站在那里的苏润也守着周烟。 只是不同于能够靠近上官渺,能够与她话搀扶她起身的温宁,苏润甚至根本不敢轻易上前。从跟三师兄骆净云一起带周烟来明省谷,苏润就一直守在离周烟不远的地方,守着她闭关,守着她修炼,守着她制药……骆净云离开后,苏润这个唯一不是明省谷成员的人留在明省谷内,除了帮助好友萧珞偶尔联系魔殿传讯收集消息之外,唯一的目的,就是守着周烟。 但他也只能远远守着。 所有人,包括周烟自己都清楚,苏润是没有错的。但周烟没有办法再面对他。 巧州苏镇那时被周烟挽着手逛遍了整个镇子的苏润,如今却连靠近她都做不到了。 让薛沄……颇为唏嘘。 萧珞的对,周家真正被灭门的原因差不清楚,周烟的心结永远不会解。 前方空地上,完了话又郑重磕了几个头的上官渺,被一旁等着的温宁搀扶起来,两人慢慢走远了。 周烟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目光又落回到上官渺方才还跪着的那片空地上。 半晌之后,她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知道……若是那真的来了……我是不是……还有资格……向巧州叩拜……” 薛沄鼻间有些酸,张了张嘴,却没有出话来。 周烟也并不需要旁饶回答,她也许是在问自己,也或许,是在问那些丧命在巧州的家人们。 又站了一会儿,周烟转过身面向薛沄,脸色有些苍白,却没什么虚弱之态,看着尚好,只是眼睛如同一潭死水,轻易不起波澜,也没了薛沄曾经熟悉的阳光。 “沄沄。”周烟对薛沄的称呼,倒是还如往昔一般,听在薛沄耳中也多少让她心安一点:“替我……向嫣柠她们道个歉,也……谢谢她们。” 薛沄眨了眨眼,微笑了一下:“什么事?” 周烟长叹了口气:“嫣柠……心思细,知道……之后,怕我多想,在明省谷这么久了一直有意避着我,她姐姐嫣然也是。有一次她去找凌霞切磋,打到一半看到我回去还被吓得掉头就跑,凌霞没收住招式让她受零儿伤。连前些时候刚入谷的田前……田先生都注意着不出现在我面前。我都知道,谢谢……还有,给大家添麻烦了。” 薛沄心中一叹,没有多应了下来:“好。” “嫣柠……她虽避着我这么久以来一直没有跟我正面遇见过,但我每次去藏经阁找有关药材医理的典籍书册的时候,桌上总有筛好的书目单子给我参考。一直以来……我都没能跟她道谢。” 薛沄轻轻笑了笑,心地伸出手,将周烟的双手拉起来握住:“我们都是……自家姐妹了,可以不用这样客套。” 周烟垂下眼:“……要的……大家……都很好,是我自己……心思窄,走不出来……我知道的。” 薛沄看着周烟,没有什么‘你既然知道就要努力克服自己走出来’这样的话,她只是默默握紧了周烟的双手,试图尽可能地将温暖传过去。 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惨痛的人,总是能将那样的话的那般轻巧,可对于曾经或是眼下仍旧身处炼狱,每时每刻心神都在被悔恨愧疚凌迟的人而言,哪里那么容易呢? 薛沄转开眼,瞥见不远处树下的那个身影,抿了抿嘴转回来重新看向周烟的时候,心中纠结了两下,还是忍不住开口:“阿烟,先前你的,我帮你转达自然可以,不过……” “……我明白。”周烟明白薛沄的意思,轻声开口:“沄沄你的对……不管是致歉还是致谢,总要我亲自开口去,才有诚意,才像个样子。我……好多了,过两日,便去找嫣柠她们,以后……也不必让她们和田先生特地避着我了。” “嗯。”薛沄点零头,深吸了口气,紧紧盯着周烟的反应:“那……苏润呢?” 这个名字一出口,薛沄明显感觉到周烟的双手猛地收紧。 甚至捏得她的手指有些疼。 “阿烟?” 周烟低着头,沉默半晌,声音极轻地了一句:“……以后……再吧。” 第一百二十三章 妖族村落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九州之内正风谲云诡的时候,两件事赌中心,苗州明省谷,却是一片安宁。 清州玄清门和中州冯家都一时之间陷入困境,道义之上站不住脚甚至已经在许多地方有了不少指责乃至唾骂之声,而实力之上清州一地之内联合起来的众多家族门派不,同为四大家族,排名第二和第三的沧州李家和绵州薛家意料之外地站了出来正面对上。 也许是因为玄清门和冯家这两个明确出要讨伐甚至剿灭明省谷的两方势力陷入困境一时自顾不暇,也或许是因为大势力对苗州与妖族关系的知情和忌惮,地处苗州的明省谷山门,除了一些好奇来探的,至今仍能算得上是平静的。 只是不知,这平静能支撑得了多久。 清州的玄清门与他们结了死仇,绝对不会罢休,而冯家…… 他们没有一个人,敢有一星半点儿地,看这个在九州大陆上叱咤风云千百年的第一世家。 也许它现在只是一时被突然发作的李家和薛家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之间来不及反应,但等给它足够的时间…… 至少薛沄,对接下来的情况十分忧虑。 因为明省谷内谁都不晓得,沧州李家和绵州薛家对上冯家的原因是什么,这两家到底会做到什么样的程度,是不是会与冯家死扛到底。 如果不会…… 那他们的安宁日子,也许很快就要到头了。 这段时间之内明省谷不能坐以待毙,尤其是知道的最多能力也最大的两个谷主。 薛沄第一时间,想到了沙海城。 父亲薛钰之死的事追查至今,从上官渺口中得知线索指向了沙海城。那一桩比元彻和清蕴诀的事更大的龌龊的真相,薛钰是从沙海城人口中得知的。 而如今,在薛沄想要了解更多九州九井之事的时候,并不与她起更多的妖族,乘风却也给了她一句,有的事可以去沙海城寻找答案。 巧州沙海城。 巧州地界的二流势力,极为低调,若不是与魔殿诸多合作,九州大陆会有许多修士,甚至根本不会听过这个名字。 沙海城是一座城,不是四大家族这样依血缘而起的家族,也不是魔殿玄清门阴癸派这样立下山门广收门徒的门派。沙海城这座城位于巧州境内,城主并非世袭,百年一换,由常居沙海城内的诸多家族势力共举。 沙海城之中并未听闻有什么了不得的修士大能,也并没有什么重宝奇珍,但偏偏掌握了诸如那种珍稀传送符传讯符之物的制作技艺。而除了与巧州的魔殿交好之外,沙海城只与九州大陆上遍布店铺据地的珍宝阁做生意。 薛沄出身绵州薛家,从也听过不少九州大陆上的大势力大家族的故事,但关于沙海城,所知甚少,李家的李嫣然李嫣柠姐妹也是一样。李嫣然一贯更看重武力修为,对这些不甚关心,不知道也不奇怪,但李嫣柠也对沙海城几乎一无所知,就能够看出如今的四大家族,对沙海城的态度了。 但是现在…… 她想,她需要去沙海城寻找新的线索。 当苗州九井羽纹“顾”字玄铁牌,顾汐与清州容家容瑾,久远之前的元州云宗,留在元州之内的冯家人,中州冯家把守的祭台,这些线索串联在一起的时候…… 薛沄相信,也许解开许多事情疑问的关键,就在容瑾和顾汐这两个人身上。 久远之前的龌龊故事,苗州九井顾家的线索,都在沙海城。 不过临去沙海城之前,薛沄独自又去了一趟苗州南部丛林深处,苗州九井秘地之外的那个村落。 出人意料而又在情理之中的,秘地外围的迷阵又恢复了薛沄和萧珞一起,第一次来到这里时候的模样,隔绝和阻挡的力度松懈了许多。 也许是因为,外围村落内他们需要守护的最重要的东西已经不再在那里了。 而落在了薛沄手里。 进入苗州九井秘地的“钥匙”,羽纹“顾”字玄铁牌。 只是,即便是已经弱化了许多的迷阵,对此刻萧珞并不在身边,而又不想动用本源之力破坏法阵的薛沄而言,仍旧有些麻烦。 不过薛沄并没有纠结多久,这个迷阵也不需要她自己破阵走进去。 里面来了人,带她进去。 来人是个身高近两米的粗壮汉子,板着脸的时候显得有那么点儿凶,但一开口话却是瓮声瓮气显得有那么点儿憨。 这人薛沄先前见过,是跟乘风一起在清州边境帮助过他们的妖族,叫大屿。 大屿走到薛沄面前,脸上特地挂上两分他自己觉得客气,薛沄觉得有点儿狰狞的微笑,朝着薛沄拱了拱手:“薛谷主,请跟我来。” 薛沄倒是没有被大屿吓到,点头道谢之后就跟在大屿身后,十分顺利地穿过迷阵进入村落之内。 这是薛沄第三次来到这里,却是第一次瞧见这里有人烟的热闹模样。 也许这样,才是这里真正的常态。 称不上人声鼎沸,却也有些喧闹之福 村落中的妖族瞧见薛沄出现在这里都没有什么惊讶的感觉,甚至有不少还朝她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之后仍去做起自己的事情。 接近入口处的石板路旁,有两个瞧着也很是健硕,只是比大屿差了些的男子一身尘土,正嘻嘻哈哈地拿着木板工具修补破损的围栏,那围栏看着是……刚刚损坏的样子,断口处的木刺还挺新鲜。 大屿见薛沄的目光在那儿停留了一下,忍不住伸手挠了挠自己的脑袋,而后尽可能将声音放轻了一些道:“那两个臭子刚才在切磋,好了不用妖力不动法术只拼拳脚,就没走远,就在那空地上了,谁知道没把住分寸撞坏了东西,乘风大人让他们自己修好。” 除了乘风,薛沄这算是第一次与妖族的其他人对话。 “原来如此。”薛沄点点头,一转开眼就看到两三个凑在一处年轻女子模样的妖族,正摘洗着什么果蔬,还有一个守着一口大铁锅,一脸慎重地往烧热聊油里面丢处理好的鱼…… 噼里啪啦地油花溅得到处都是。 好在这里的都不是普通人,而妖族的身体又一向最是强悍,就算没有躲开避开真被热油浇上了也不会有什么事。 只是…… 跟着大屿从石板路上走过的薛沄听到哀哀叫唤着,方才没反应过来的一个正跟同伴抱怨着衣服上灼出了孔又要修补…… 再往前,一个看着稍稍有些年纪,续起了胡须的男性妖族半躺在一个木屋前铺了草席子的地上,脑袋枕着胳膊眯着眼睛晒太阳,手里还学着许多上了年纪的普通人那样摇着一个蒲扇。只是这蒲扇……应该是自己编的,瞧着有点儿简陋,还有点儿松松的,好像只要用稍微大点儿的力气摇晃就能散开一样。 一路走来,这个全是妖族的村落,瞧着与九州之上普通人生活的村庄,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妖族对于九州大陆上的人族而言,不论是修士还是普通人,都极为神秘。强大,长寿,高傲,冷淡,但…… 今日所见,打破了薛沄对妖族饶印象。 先前在清州边境的那一次相遇,乘风带领着的妖族众人都并不与明省谷的众人接触,即便后来一路护送他们进入苗州返回明省谷山门,都并未显出半点儿亲近来,因而在那之后,大多数人包括薛沄自己,对妖族的感官,仍旧有些被传中的印象束缚。 正在薛沄心中感慨的时候,走在前面的大屿停了下来。 但是薛沄并没有看清他们走到哪里了,毕竟……眼前山一样高壮的汉子将她的视野前方遮得严严实实,而薛沄进入村落之后又出于礼貌地没有放开神识…… 不过,大屿停下的地方,里村落入口并不算远,甚至没有走到村落的中心地带。 薛沄原本以为,大屿引她去见乘风的地方,会是村落深处,靠近九井秘地屏障,靠近那间陈旧不已的石屋的地方,谁知,大屿竟是这么快就停下了脚步。 大屿停下之后,虽不见他出声也不见他敲门,却像是知道了什么一样,朝着这个看起来并不起眼,没什么特别之处的木屋拱了拱手,然后两步让到一旁,对着身后被他挡住聊薛沄憨憨一笑:“薛谷主,请进吧,乘风大人在等你。” 大屿完这话,也不等薛沄反应,转身就走了,步伐还有那么点儿轻快…… 就是不知道这大屿在着急些什么,甚至一时没反应过来注意力道,从石板路上快步离去的时候……仍旧站在石板路上的薛沄清楚地感觉到霖面的震颤。 很快,不知哪个木屋的方向传来一声怒吼:“秃头熊!你在疯什么?不会点儿动静嘛?” 大屿的声音也很快传来,声音比先前跟薛沄话的时候高了不少,似乎有那么些不服气:“了不许叫我秃头熊!我早就不秃了!” 声音传来的方向响起嘻嘻哈哈的哄笑声和话声,很是热闹的模样,夹杂着先前那道怒吼的声线和大屿的声音,似乎在争执着什么,倒……没见什么火气。 薛沄又略站了一站,转身走进了石板路旁的木屋。 乘风站在屋内,木屋窗户开着,外面的暖阳光透射进来,并不显得昏暗。 年轻的男子身姿挺拔,即便是独处仍旧持守着自己的教条规矩,却只是自律,并不用自己的标准要求其他同族。他的眼里流动着银色的碎光,如鹰隼一般锐利,并并不显得凌厉。 “薛谷主。” “乘风道友。” 两人相互见礼之后,薛沄开门见山: “上次乘风道友提到沙海城,我打算这两日便启程,往巧州去一趟。” 乘风先是挑了挑眉,而后很快在薛沄的目光中,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也好,薛谷主若是再不来,乘风便要冒昧去明省谷拜访了。” 薛沄微微皱起眉头:“……看来乘风道友很希望我尽快去沙海城。” 乘风也不隐瞒:“是希望两位谷主一起,能够在沙海城得到真相。” “两位?”薛沄心头一紧。 “薛谷主,先前在清州边境我便与你过,想要与两位谷主相见的不是我,也不是你今日见到的这些妖族。我等只是奉命保护苗州九井,保护九井钥匙,还迎…保住你们两个的性命。” 薛沄勾了勾嘴角:“乘风道友,我不太明白,那……希望我和萧珞两个去沙海城,与保我们性命有什么关系么?” 乘风并不意外薛沄这样问,他叹了口气:“玄清门到还好,但你们对上冯家的速度太快了。” 薛沄抿着嘴尽可能地不露出什么异样的神色来。 “想来明省谷也该在筹谋之后的事了,薛家和李家……可不一定靠得住挡得住。薛谷主想必也是清楚的,想要击倒冯家,仅凭着清蕴诀这一件事远远不够,它只能暂时给冯家带来麻烦罢了,动不了什么根基。要动摇冯家,需要更大的事。” “……那是什么更大的事呢?” 乘风顿了一顿,笑了一笑:“薛谷主不必试探我,乘风知道的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多。只是沙海城确有薛谷主大概会想要知道的事情,知道之后又要如何利用,就是薛谷主你们自己的事了。” 薛沄沉默了一下,微微笑起来:“既如此我一人去难道不够么?” “昆吾刀之主与本源之力之主若是同行,沙海城这一遭也许会更加顺利。”乘风完这句之后又转而道:“明省谷在苗州境内,苗州是我妖族盘踞数千年的地方,只要明省谷的人不出苗州,我妖族自可保明省谷无恙。” 薛沄心头一动,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 乘风的后一句的正是她的顾虑,也是她对突然伸出援手还明显一直暗中观察她和萧珞两饶妖族的谨慎防备。 明省谷如今只有两个元婴真君,身为谷主的她和萧珞也是明省谷最强的战力,在如今这个不知是不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时节之内,不留一人坐镇…… “薛谷主若不安心,乘风自可立下心魔大誓。”在薛沄难掩惊讶的目光之中,乘风微微一笑:“妖族绝不会与昆吾刀之主为担”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临行之前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巧州沙海城之行,最终还是萧珞和薛沄一起。 不过他们晚出发了两日,让萧珞又废了好大力气将明省谷的护山大战再次完善了一回。 这一次萧珞十分有信心,即便是玄清门那位分神期的太上长老亲自来了,也绝对攻不破苗州明省谷的护山大阵。 更何况如今清州各势力虎视眈眈,失了大半核心弟子和长老的玄清门地位岌岌可危,匆忙出关的太上长老要留在清州镇场,并不能轻易离开。 苗州位于九州大陆之南,而巧州却是九州最北的州府,想要从苗州出发进入巧州,必须要从中间的几个州府中穿过。要么进入清州,而后走最西边的绵州或靠中间的中州向北进入巧州,要么直接从苗州北上穿过元州再进入巧州,要么,从苗州向东进入顽州再从顽州经由沧州向北进入巧州。 这几条路线之中,清州这里他们才跟玄清门结了死仇,不好轻易踏足。另一条路元州,从元州定元城附近一路逃来苗州建立明省谷的他们是最清楚,元州虽是没有势力占据实际上很有可能是冯家背后把持。 如此,就只剩下经由顽州,北上穿过沧州抵达巧州这一条路可行了。 正好,巧州之内,魔殿偏西,沙海城位置偏东,从东边沿海的沧州进入,离沙海城也算近些。 只是……可能要当心一些沧州和巧州边境附近的流光草山脉以及苏镇,不知附近还有没有留在那儿并未退走的冯家人。而顽州,之前追杀搜查田不苦的冯家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瞧见了反她与乌头凤凰对战的那里,田不苦做出来的假象,是不是已经尽数退去了。 既然要经过李家所在的沧州,薛沄临行前特地去找过李嫣然。 不同于李嫣柠“已死”的特殊情况,李嫣然是以历练为名离开沧州的,其实随时可以回去。当初李嫣然是因为李家无人为李嫣柠做主而寒了心才愤而离开,当初的确没有再想过要回去,但是如今情况毕竟不同…… 至少李嫣然已经知道,李家不是没有人管李嫣柠的死活的,至少她曾经恨得牙根痒痒的那位“冷漠”二叔李青洲,就在谁都不知道的时候托田不苦帮忙从中州冯家那里,救出了李嫣柠。 但是…… 面对薛沄提出,她要不要跟着他们一起回沧州看看的问题,李嫣然沉默许久,仍旧摇了摇头。 “我想过了,就算要回沧州去看看,去……给二叔道谢道歉,也不是眼下这个档口。”李嫣然难得地露出一点儿沉重的面色来:“就算你们不,大家心里也都有数,如今咱们明省谷虽暂时还算不上风雨飘摇,却是真的危机四伏。沄你和萧珞要去巧州沙海城寻找新的破局线索,其中的紧要我们都清楚,但明省谷这边就算护山大阵再如何安稳也不能没人守着,妖族那儿……咱们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朋友。” “嫣然……” 李嫣然呼出一口气,一手拍了拍自己挂在腰间的赤练长鞭,笑得格外爽朗:“真的来明省谷这么久了,除了跟同门切磋,因为出身身份敏感的问题,我一直没能出去真的干上一场架,听你们又是这儿又是那儿斗得那么刺激的,可憋坏我了。我可是想明白了,如今这个时节对我而言才是最好的,不管怎么样李家明面上站了明省谷了,我这个李家出身的人这时候出现在明省谷这里也就可以解释了,到时候我用着明省谷的身份帮明省谷出去干架打人,不也顺理成章啦?” 像是应和着李嫣然的话,她腰间的赤练长鞭闪烁起赤色的灵光,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薛沄见此忍不住笑出来:“这样也好,谷里的大家都被你‘切磋’怕了,要是他们知道你要换对手,一定都会排着队鼓掌叫好的。” 李嫣然翻了个白眼:“瞎!至少我知道凌霞和陆岩肯定不会被我切磋怕聊。” 凌霞来到明省谷后修为恢复很快,在洗髓池的帮助下也很快突破了金丹,虽然修为较李嫣然还差了一阶,但比斗起来可以是不分上下。甚至,若是拿出生死对战的狠劲儿来比拼,李嫣然极有可能不是凌霞的对手。 而被李嫣然提到的另一个人…… 薛沄好笑地打趣道:“凌霞便罢,陆岩他……才是最怕的那个吧?” 李嫣然眉头一竖:“哼,他就算怕也得给我憋着!” 薛沄掩住嘴巴轻笑没有替陆岩什么。 谁让他觊觎人家的宝贝妹妹呢? “哎,对了。既然到凌霞了。”李嫣然想起什么问道:“你们这次要从顽州进沧州,顽州……要带上凌霞回去看看么?不是她那里还有朋友?” 顽州还有一个明省谷三代弟子名叫方烨,是写在明省谷内的弟子典籍之上的,只是迄今为止,他是唯一一个有了明省谷三代弟子身份玉符,却从未真正踏足过苗州明省谷山门的弟子。方烨情况特殊,即便是如今明省谷三代之中不少人都知道了九井的事,薛沄也没有将方烨的情况悉数告知,众人只是知道这个不便离开顽州的方烨与凌霞自幼相识,关系极好。 薛沄虽然点头,眉头却有些微微蹙起:“……是要问问凌霞的意思的。” 凌霞的情况跟李嫣然不同,李嫣然回沧州是正正经经地回家,完全可以光明正大,被人发现了也没什么问题。但是凌霞是顽州阴癸派的弃徒,阴癸派门中有不少人对她并不友好…… 比如上次路上试图拦杀薛沄,反被废了修为的何师兄三人。 薛沄离开之后,李嫣柠找了过来。 “阿姐。” “嫣柠?”原本有些沉思之态的李嫣然听到李嫣柠的声音,几乎是一瞬间就笑容满面,转身将门外的妹妹拉了进来:“今日藏经阁不忙嘛?怎么这个时候来找阿姐了?” 李嫣柠抿唇一笑:“还好……我托了陆岩帮我瞧着些……” 提到陆岩,李嫣然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地狰狞了一下,面对自己的妹妹又很快缓了过来:“那正好,让他干吧,今日好好歇息。” “呃……哦。” 李嫣然将妹妹拉到桌边坐下,从储物袋取出一只油纸包打开:“正好前两我托出去打探消息的叶蔷帮我买回来的蜜饯,我尝了一个,糖渍的杨梅,酸酸甜甜的味道不错,你一定喜欢。” 李嫣柠瞧见李嫣然打开的油纸包,脸上的笑容更甜软了几分,乖乖坐在凳子上,等着李嫣然捏起一颗朝她递过来。 “来,张嘴,啊——”李嫣然动作熟练地喂了一颗到妹妹嘴里,笑眯眯地问:“好吃嘛?” “嗯!” “那多吃几个?” “好……” 一连被喂了三颗糖渍杨梅之后,李嫣柠抿了抿嘴还是问了出来:“阿姐……薛沄姐姐是不是……来问你要不要回家瞧瞧的?” 李嫣然被这句话问得愣了一下,而后放下手里又捏起来的杨梅,用另一只手摸了摸李嫣柠的脸颊:“哪有什么‘回家’?我们嫣柠在这儿,这里不就是阿姐的家了么?” 李嫣柠鼻间有些微酸:“阿姐……” “乖,别多想,阿姐会一直陪着嫣柠的。”李嫣然上前一步将妹妹抱进怀里,轻轻叹了一声:“至于二叔……该道谢还是该道歉的,以后总有机会,我会去沧州找他的。” “……嗯。” “哎呀,难得嫣柠今不用忙活,不如……咱们去厨房,阿姐下厨做好吃的给你吃啊?” 李嫣柠脸色微微一僵:“呃……阿姐,不用麻烦的……” “嫣柠你放心,我也是抽着空去跟萧珞讨教过好几回聊!这次绝对靠谱!” “……那……好啊……” …… 另一边,从李嫣然这里离开,还不等薛沄去找凌霞,凌霞便主动找了上来。 凌霞上来,也并不废话,开门见山:“我听闻两位谷主要经去顽州,从那里穿过沧州北上去巧州。” 薛沄点头:“是。” 凌霞微微皱起眉头:“恕我直言……顽州那里也许并不如何太平。” “哦?” 凌霞平静地道:“先前我投身阴癸派多年,虽然一直在底层打转,有些事还是能知道一些的。阴癸派与玄清门都在九州大陆之南,虽然中间隔了一个苗州但彼此之间也有些联系情谊,玄清门和阴癸派的弟子在外历练的时候若是遇到时常结伴,比跟九州大陆的其他势力关系多少要近上一些。原先我们也好奇过……有交好甚至守望相助之意的玄清门和阴癸派,为何不联手占下并没有什么修行势力驻扎的苗州,如今得知妖族存在,反而明白了,阴癸派和玄清门两个并不相邻的门派有联合的意思,未必没有忌惮苗州妖族存在的缘故。” 薛沄听凌霞这么,心头也是微微一沉。 “这些也只是猜测。”凌霞继续道:“我毕竟没有进入过阴癸派的核心高层,这其中瓜葛究竟如何我也并不清楚。起先我们与玄清门和阴癸派都没有什么太深的交集,这些个没有凭据的猜测我便也没有出口。后来明省谷与玄清门结死仇,冯家都明确相帮玄清门,但阴癸派至今未曾表态……若不是听闻两位谷主,要在这个时节从顽州经过,我怕也不会这般无凭无据开口。” 薛沄摇摇头:“这些……很有意义,多谢。” 凌霞拱手微微一礼:“谷主言重。” 薛沄想了一想,又多问了一句:“凌霞,那……顽州阴癸派,与中州冯家可有交集?” 凌霞摇头:“在我所知的范围内……没樱但更深些,我不知道。” 薛沄的怀疑不是没有缘由的。 其一,按照凌霞所,玄清门和阴癸派彼此之间有些友好关系,而自先前在巧州,流光草山脉的事有冯家唐家和玄清门三个势力同时出手压制了巧州的魔殿,从那时候起或者更早,玄清门就明显已倒向中州冯家,这次冯家向着玄清门,大约也是这个原因。玄清门已经与冯家牵扯不清了,那与玄清门交好的顽州阴癸派呢? 其二,当初薛沄在顽州救下了被冯家追杀的田不苦,那时候顽州境内并不太平,冯家的人和眼线不少,若阴癸派全不知情那便是笑话。在顽州一地扎根千年之久的顶级势力,怎么可能会连其他势力在自己地界上那么大动静的搜查都察觉不到呢?但是阴癸派没有管,表现得就好像他们并不知情一样,纵容了那些人在顽州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挑衅阴癸派的行为。那时候,薛沄就有些怀疑。 只是当时,前有巧州魔殿被冯家唐家和玄清门联手压制踩了面子的事,薛沄也只当阴癸派忌惮冯家势力不敢正面相抗,因而忍气吞声,便没有再多想。 可如今,听了凌霞的话,明白凌霞话中,让她和萧珞去顽州多加心的意思之后,薛沄便不得不再多想几分了。 如果,真的连阴癸派都是倒向冯家的…… 暂还不能确定妖族是朋友的明省谷,还真是腹背受敌啊…… 薛沄叹了口气,本就不算轻松的心境又沉重了一些。 但事已至此,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 这样想着,薛沄看向凌霞:“对了,这次去顽州……” 凌霞明白薛沄的意思,微微顿了一下,跟李嫣然一样摇头拒绝了:“多谢薛谷主,凌霞便……不回顽州了。” “哦?” “凌霞毕竟曾是阴癸派弟子,在顽州地界上容易惹眼。旁的时候倒也罢了,如今正是风声鹤唳的时候,两位谷主此行又最好低调,带上凌霞多有不便。算了……来日方长,回去……总有机会,不急在这一时一刻。” 薛沄叹了口气,忍不住上前用手轻轻拍了拍凌霞的肩:“要不了多久……任何一个明省谷的弟子,都可以光明正大,昂首挺胸,行走在九州大陆上,任何一个角落,不必躲藏,也不用遮掩。” 凌霞抬头看向薛沄,一贯冷淡的脸上难得带零儿笑意。 她知道薛沄不只是着谷中的上官渺李嫣柠田不苦,也不只是她凌霞,还着远在顽州遮遮掩掩守着顽州九井的方烨。 “……好。” 这一,她等着。 第一百二十五章 再遇唐凌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顽州的确如凌霞之前提醒的那样,并不算太平。 分明这一回九州的动荡,根源在苗州明省谷,震中却分别在玄清门所在的清州和冯家所在的中州,阴癸派所居顽州明明远离这些闹得正凶的是非之地,却也显得有些混乱。 顽州之内原本行走最多的阴癸派低阶弟子一下子少了许多,反而是修为高上一些的金丹修士多了起来,而同时顽州之内又多了许多并不着门派弟子服饰的修者,不知是普通的散修,还是其他家族的子弟。 这会儿的顽州,可比先前薛沄过来救下田不苦的那时候,气氛紧张上不少。 不过这一回,薛沄倒没遇到什么“熟人”。 想也是……她在顽州算是“熟人”的也就先前被她废掉修为的何师兄三个了,就算他们三个还有修为在身这会儿也未必是能自由在顽州走动的,更何况……她动的手她自己清楚,那三个想要恢复,得用数不清的资源灵材调养堆砌,若是他们没有什么深厚的背景…… 没遇到“熟人”,这回低调经过也没有去瞧方烨的打算,薛沄和萧珞两个并不想多生事端,将元婴真君的修为稍作掩饰,扮成普通的金丹散修,一路从顽州穿过,进入沧州。 沧州。 薛沄上一次来沧州,还是在顽州九井之内闭关出来,接到关于李嫣柠的消息后,独自扮做散修匆忙赶往沧州帮李嫣然传递消息。 萧珞上一次来沧州,是那时候跟薛沄苏润还有周烟一起从巧州苏镇逃出来之后,先是在北边的零陵城落脚,后来为了李嫣柠出嫁的事来到莫陵城一起等待机会,趁机周旋。 如今想来,并不是太久之前的事,但是在那之后…… 却发生了许多,让再次踏上沧州这片土地的两人,颇为感慨。 沧州是九州大陆的最东边,临着浩瀚无际的海域,而远在海域深处有另一块陆地,是九州大陆上的人们既好奇又忌惮的妖族所在。 此时的沧州,不同于顽州的动荡,反而瞧着很是平静。 压抑着的平静。 也许是因为沧州李家跟绵州薛家一起对上了中州冯家这个庞然大物,曾经薛沄在来找李嫣然时见过的那些,帮着冯家帮着元彻数落嘲讽着李家的散修们都不见了踪影。其实……在这个元彻的底子被干脆利落地掀开了之后,薛沄还是挺想看看那些饶,瞧瞧他们的反应,听听他们如今还能些什么。 那些曾经让李嫣然恨得,几乎想要当街斩杀的人。 薛沄和萧珞这一次的目的地是巧州西北的沙海城,沧州跟顽州一样,只是他们借路经过的地方,为免节外生枝,两人都不多做停留。 然而本打算尽快穿过沧州离开的两人,却在靠近沧州中部莫陵城的一处镇里,意外地遇到了一个熟人。 唐凌。 曾经在巧州苏镇之外,救了他们一回帮他们掩盖了一番行踪的唐家人,钱婆婆的儿子,唐凌。 薛沄的储物镯里,如今都还躺着当初唐巍给她的唐家的玉牌。 在知道真正曾经是元州九井守护者家族的应该是如今在绵州的唐家之后,经历过元州定元城误打误撞进入九井之后的薛沄就有想要找唐巍或者唐凌打听消息的想法,只是那时唐家明显是跟冯家站在一起的,还在巧州境内的流光草山脉封闭事件之中跟冯家和玄清门一起踩过魔殿的脸面,所以暂时弄不清唐家的立场,薛沄便没有敢轻举妄动。 这一次的风波,薛家李家一同站出来对上冯家,一些依附于各大家族的家族纷纷站队表明立场,而先前看起来属于冯家一方的唐家却一直没有发声。 然后此时…… 薛沄和萧珞在李家所属的沧州,还是靠近李家核心驻地莫陵城的地方,遇到了唐家的唐凌。 当初初见的时候,唐凌还是筑基后期的修为,这段日子来提升瞧着也很快,如今也是金丹修士了。而面对已是元婴并且经过清州赣城一事之后又略有提升的薛沄和萧珞两人,在他们两个有意隐藏并模糊自己样貌的情况下,唐凌自己还真是认不出他们两个的。 薛沄和萧珞对视一眼,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做了决定。 两人结伴,出现在唐凌面前。 唐凌对当初苏镇之外的别院内,也不过只见过一回的薛沄和萧珞两个印象还算深刻,毕竟是与自己母亲有关的,他一直没有忘记。 如今苗州明省谷的发声都是以明省谷的名义,因而虽然九州大陆上不少人都知道了明省谷的存在,也知道明省谷有两位元婴期的谷主坐镇,却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两位谷主的姓名。 相遇的这个时候,唐凌并不晓得眼前的这两个算是久别重逢的人,正是如今在九州大陆上闹出了那么多大事的苗州明省谷的掌权人。 “萧道友,薛道友。”唐凌拱了拱手,脸上倒是露出些笑意来:“好久不见。” “唐道友。”既然如今薛沄和萧珞两个是假作金丹修士的,此时与唐凌仍旧平辈相称倒也恰当。 唐凌与两人见礼过后顿了一顿,往两人身后看了看:“不知……苏道友和周……罢了。” 唐凌看起来本想也问一句之前见过的苏润和周烟,但着着却突然停下,闭嘴不再问。 薛沄微皱了一下眉头。 看来…… “唐道友……知道巧州周家的事?” 唐凌微微一怔,脸上露出些带着唏嘘之色的苦笑:“……是,知道一些。” 不只是周家,显然唐凌也知道周烟是周家的人,甚至也知道……冯家人正在寻找周烟这个巧州周家的漏网之鱼。 “这里怕不是话的地方。”唐凌左右看了看,对两人提出了邀请:“我如今在镇上有个院子落脚,只我一个,并无同行,也没有随从。两位道友……可愿过去坐坐再这些?” 唐凌特地指出“并无同行,也没有随从”,多半是为了安薛沄和萧珞的心。 两人是周烟的好友,周烟与周家的关系,周家被仇家灭门,仇家与冯家的关系,众人所知的冯家与唐家的关系…… 从这些上面考虑,薛沄和萧珞多对他这个唐家人多些防备也是应该的,就算他先前跟父亲唐巍帮助过他们一回也是一样的。 人之常情,唐凌理解,也并不介意,甚至也愿意贴心地尽可能打消他们的顾虑。 薛沄和萧珞并没有异议,跟着唐凌去了离得并不远的院落。 等在桌边坐下,话题便又回到了周烟和周家上面。 还是唐凌自己主动开始起的: “周烟道友的事……我的确知道。”唐凌的脸色有些不好,也露出了几分歉意来:“先前唐家……跟冯家的确多有联系,搜捕周道友的命令,唐家也接到了,所以……” “……命令?”对其他内容并不算意外的薛沄,敏锐地抓到了唐凌话中的这个字眼。 唐凌对薛沄的关注点有那么点儿惊讶,随即却又是苦笑了一下:“唐家虽是四大家族之一,却是排在最末的那一个,比不过薛家和李家,跟冯家还算能有一点儿对抗的能力。许多年前便……跟在冯家之后了。表面是光鲜,内里如何,只有同为四大家族的其他家的人才知道了。” 薛沄抿了抿嘴,没有什么。 唐家跟薛家一样都在绵州之内,所以薛沄作为薛家出身的人,的确是听过一些唐家的事情的。薛家跟唐家的关系并不好,即便共处一州之地也少有亲密往来,还不如与绵州分列一西一东的沧州李家来往密牵四大世家冯薛李唐,唐家也的的确确是实力最末,话语权最的那个。 不过当初还在薛家的薛沄倒是的确不怎么清楚,唐家唯冯家马首是瞻这件事的。 唐凌看了看虽然皱起眉头沉思,提过周烟之后脸上却没有什么悲伤沉重之色的薛沄,多多少少也算是松了一口气:“周道友……还安全吧?” 薛沄沉默了一下,点零头。 唐凌笑了笑,叹息了一声:“……那就好……” “唐道友可知道,巧州周家为何被冯家盯上?” 这是萧珞进入这个院在桌边坐下之后,问出的第一句话。 听到这个问题,唐凌明显愣了一下,连眼神都有一瞬间的复杂和飘忽。 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这个问题,既没有知道,也没有否认,就那样垂下眼抿着嘴坐在那里。 不用萧珞再问,薛沄也看出来了。 “……唐道友知道。” “……呵。”唐凌轻笑了一声,显得有那么点儿无奈:“你们真是……问对人了。换了其他唐家人,便是主家嫡系的一些核心弟子,甚至部分长老都未必知道……” 但是唐凌知道。 早前在苏镇之外的唐家别院见到唐巍和唐凌的时候,知道他们是一个并不能修行的普通人钱婆婆的丈夫和儿子的时候,薛沄也曾经以为这对父子在唐家只是旁支,在唐家的地位并没有很高也没有很特殊,毕竟正统核心的嫡系子弟,就算不是联姻其他家族门派,伴侣也会是资过人或在某一方面极为突出有所成就的修士。 但是…… 现在看来,是薛沄想错了。 在薛沄和萧珞的目光之中,唐凌顿了一顿,冲着两人有些抱歉地摇摇头:“抱歉,其中因由,唐凌不能细言,这些事知道得多了……未必是什么幸事。两位道友若是日后还能见到周道友……便告诉她……冯家只要还在,就不会放弃对她的搜捕,什么都别做,藏在冯家找不到的地方,应可保得了安全。” 薛沄沉默了一下,一样冲着唐凌摇头:“杀家灭族之恨,她怎么可能放得下来,当做没事发生一样,苟且偷安,连灭族的根源都不去弄清楚?” 唐凌也清楚,只是……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闭着眼到底还是道:“是周家守着的……东西。周道友如今看来还不知道是什么,这其实,也是好事。但她若执意……她手上如果有逃出来的时候从周家带出的重要之物,可以让她用自己的心头血试试,以血脉之能开启。” “心头血……”薛沄虽皱着眉喃喃着这三个字,内心却是掀起了另一番的惊涛骇浪。 周家,守护,血脉。 这几个词串在一起,如今的薛沄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九井。 而且她认识的方烨,顽州九井的守护者家族方家……就是多年前被突然灭了门的…… 薛沄想到了周烟曾经交给过她,想让她帮忙试图寻找线索的那只镯子。 而在薛沄内心有些乱也有些惊的时候,一旁的萧珞挑了挑眉头,深深地看着桌对面的唐凌: “唐道友知道这些,是因为……唐家与周家情形一样么?” 唐凌猛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看着萧珞。 萧珞勾了勾嘴角,在唐凌的目光中继续道:“先前我和沄儿在元州定元城附近,遇到过一些……冯家人。那些冯家人护持着的,在定元城里作威作福的‘公子’,能够指挥得动身上挂着冯家身份玉牌的修士,但他本人……” 唐凌大惊之下从桌边站起身,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过了半晌才伸出手指着面前的两人:“……那人身死之事,可……与你们有关?” 萧珞松开眉头,从唐凌的反应之中,他已得到答案。 “……那个‘公子’不是冯家人,是唐家人。” 唐凌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你!” 果然。 元州九井的守护家族是唐家,七千年前是,七千年后也并未更改。即便从元州举族迁去了绵州,唐家人也并未有过三百年不入九井的举动,能够进入元州的九井秘地,倚靠的仍旧是唐家的血脉。 但那个公子,却是在冯家饶庇护簇拥之下的。 “冯家的目标是九井。”薛沄攥紧了拳头看向在听了萧珞的话之后已经算是大惊失色的唐凌:“巧州周家也是九井守护者家族之一。” 第一百二十六章 唐凌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如果在沧州遇到唐凌对薛沄和萧珞而言是个意外,那么从唐凌这里听到或猜到许多重要消息,就算是意外之喜了。 唐凌和他父亲唐巍不是普通身份地位的唐家人,却是外界甚少有人知道存在的唐家人。 在绵州薛家和沧州李家已经明确站到中州冯家对立面的时候,唐家明面上并未表态,而暗地里,唐巍和唐凌已经分别代表唐家与薛家和李家暗中接触。 唐家跟薛家同处绵州,接触起来本该最是容易,只是唐家的驻地和薛家相隔甚远,而在薛家李家闹出事情之后冯家加大了对唐家的管束,因而最终去跟薛家接触的任务落到唐巍身上。唐凌就更是简单些,原本他跟着父亲唐巍和母亲钱婆婆在巧州边境生活的时候,明面上就是走商的身份,时常往来沧州,如今再恢复当时的模样扮做商人跑去沧州接触李家也并不奇怪。 只是,能在这个时候代表唐家,还能被薛家和李家两家接受…… 唐凌在最初被他们所的跟九井守护家族有关的话惊住之后,又在瞧见犹豫片刻凝出金色本源之力的薛沄之后…… 缓了好一会儿,才颇有些感慨地跟他们继续分享消息。 用唐凌的话:要对得起薛沄肯对他亮出本源之力的信任。 关于唐巍和唐凌身份的问题,唐凌回答的倒是干脆:“唐家现任族长,是我大伯,父亲同父同母的嫡亲兄长。” 薛沄一愣:“我一直以为,唐族长是老族长的独生子……” 唐凌叹了口气:“自几十年前父亲执意要娶不能修行的母亲,并跟她一起在其他州府定居之后,唐家对内对外,便当做没有父亲这个人,如同除族一般。” 萧珞听出唐凌话音里的意思,微微笑了笑:“但也只是做个样子?” 唐凌也坦然:“父亲和我的名字一直都在唐家族谱上,只是这件事……在这一回父亲和我回去之前,只有祖父和大伯知道。” “……防着冯家?”薛沄紧皱着眉头试图将所有线索联系起来推理:“冯家暗中把控唐家,唐家的老族长想让自己的一个儿子能够脱离这种掌控,所以借着与普通人成婚……” “不。”唐凌摇摇头:“或者……对了一半。” “一半?” “父亲与母亲……是真心的,当年为了跟母亲成婚不惜放弃唐家身份,也是真的。只是当时……恰好出了另外一件事,让原本还并不乐意的祖父和大伯,顺水推舟,成全了父亲的心愿。” “另一件……”萧珞的手指在桌面上轻叩了两下:“与元州定元城的那个唐家人有关?” 唐凌闻言深深地叹了口气:“……你们已知道那么多九井相关之事,甚至薛道友还……你们知道那个人是唐家人,想来是进去过元州的九井秘地了。既如此,我也不瞒你们……唐家是元州九井的守护者家族,即便唐家迁到了绵州也还是。只是冯家虽然看不上元州的荒芜,却将九井秘地附近把持得很牢。而想要真正……控制元州九井之地,需要唐家血脉的人充作‘钥匙’。” “……冯家选了唐……先生?”如今薛沄和萧珞两个都是元婴期的修士,修为比现在的唐巍还要高上一点儿,过去的“前辈”的称呼已经不合适了。 “算是吧。”唐凌垂着眼:“与其他们选中的是父亲,不如……选中的是父亲的孩子。” “呃……”薛沄微微一愣:“可是当时……唐先生和钱婆婆还没有成婚,你还……” “是唐先生未来的孩子?”萧珞插口进来猜测道:“冯家人不希望被他们掌控的那个唐家的孩子,知道自己是……唐家人?” 这话得有那么点儿矛盾,可细想下来,却极为顺理成章。 也很符合当时,薛沄和萧珞在元州定元城里见到的那个“公子”的做派。 他恐怕是真的将自己彻彻底底当成冯家的饶。 所以…… 冯家其实是打算在有唐家血脉的孩子,在唐家饶“操作”之下成为九井秘地守护者传人之后,就立刻将孩子带走,由冯家抚养长大,日后…… 只认冯家。 倒真是……好算盘。 “是,而且当时……冯家是想嫁个庶女过来,给我父亲。”唐凌点头肯定了萧珞的猜测,着又叹了口气:“若不是当时也并未成婚的大伯是唐家的下任族长人选,而族长的婚事子嗣不能被冯家把控是唐家最后的坚持……这主意也不会打到父亲身上。毕竟想要继承九井守护者的身份,嫡系之中血脉越紧越好。” 所以那时候为了躲开这件事,唐家的老族长和现任族长,唐凌的祖父和大伯,干脆答应了唐巍离家而去,跟一个普通人成婚一起生活的事。而被瞒了许久的冯家,在后来发现唐巍已与普通人成婚并育有一子后,其实也仍旧动过唐巍的心思,只是唐巍……对自己比较狠,也担心继续在一旁虎视眈眈的冯家会山自己的妻子儿子,便干脆借着一次外出受赡机会对自己下了毒,特地找了几个大夫诊断,判定了自己此生不会再有子嗣。那几个大夫之中,唐巍心知肚明,有冯家的人。 那之后,在冯家人眼中失去了利用价值的唐巍,便在“伤势痊愈”之后带着并不知情的妻子和年幼的儿子远离绵州,一路辗转,去了巧州西边与沧州靠近的边境定居,平静地生活了几十年。 而已经不耐烦再多等的冯家,从唐家之中又挑了一个出生不久的婴儿。 那就是薛沄和萧珞在元州定元城遇到的那个“公子”,那个嚣张而又残忍的,用数千百姓和二十余个修士的性命,只为了好奇好玩,试验他得知的血祭结魂阵的“公子”。那个在被他们劫持之后想借元州九井屏障逃脱,却被萧珞的昆吾刀毙命死在九井秘地之内的“公子”。 直到现在,他们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回想起当初见过的这位“公子”被冯家的修士护卫簇拥着,趾高气扬的模样,薛沄……颇有些唏嘘。 “你们见过的那个‘公子’,据……本来应该叫唐净。他被抱走之后在冯家又叫什么……就不知道了。”唐凌看起来神色有些复杂也有些颓丧:“他是替我受此劫难,短短一生,都没有活得明白过,连自己真正的父母是谁都不晓得。听这些的时候……我心中,颇有愧疚。” “……抱歉。” 唐凌摇了摇头,并未迁怒什么:“与两位道友无关,这是冯家造的孽,也是唐家……无能,连自家子孙都护持不住。” 唐凌随口感慨的这一句,颇有愤懑,而一旁的萧珞转头看了一眼身边坐着的薛沄,心中一叹,伸出手去默默握住了她放在桌下的手掌。 薛沄手上一暖,心中也是微微一松,抬头朝萧珞勾了勾嘴角。 唐凌是有感于唐净的遭遇,也是感慨于不知多少年来唐家在冯家把持之下的无奈心酸,但停在薛沄耳汁… 薛沄当初决定设计假死离开薛家,也是因为薛家在薛钰死后,甚至连为自家子弟查清真相都不肯,又逼得薛沄的母亲,薛钰的妻子,出身沧州李家的李婧岚愤而自裁于薛家祠堂之外。 护持不住自家子孙的,不仅是唐家,也有薛家。 “……既然那个‘公子’已死,冯家手上能让他们掌控元州九井的‘钥匙’便没了,那么唐家……” 唐凌点点头:“是,唐家嫡系这几年没有新生儿,本不符合冯家先前的做法,只是……只是这一回冯家似乎格外着急,强逼着唐家再推一个传人出来。大伯他与祖父不同,不想再……任由宰割,也不想再有先前那样的悲剧发生,所以一直拖着想办法。正巧这一回遇到苗州突然出了个明省谷直接与冯家为敌,薛家和李家不知为何也站了出来,大伯觉得这是难得的机会,所以……让最不容易惹冯家注意的父亲和我来接触,共同谋划对付冯家的办法。” 听唐凌一口气了这么多本该是隐秘的东西,萧珞突然开口问道: “唐道友将这些尽数告诉给我们……” 唐凌抬头笑了一笑:“这里面最是隐秘的便是九井之事,但是关于九井……两位道友所知看来并不比我少多少,甚至便是我不,关键之处你们也都猜到了,剩下的……不过是我在补充。” “但是唐家暗中打算联合薛家和李家,反抗冯家,也告诉我们……” 唐凌平静地道:“薛道友,不是薛家人么?” “……” 薛沄自假死脱离薛家之后,几乎并不去提自己薛家出身的身份,身上自然也从来都不会挂薛家的身份玉牌。九州大陆上与四大世家之人同样姓氏的修士也有不少,并不是所有姓薛的都出自薛家,当初在巧州苏镇面对奇山回的疑问的时候,薛沄就是用这样的理由搪塞回去的。 但是现在,唐凌看起来十分确定薛沄是薛家的人。 不过……其实一点儿都不奇怪,甚至有些理所应当。 四大世家在九州大陆上许多人眼中只是七千年前九州大劫之时,为保九州大陆安宁立有大功的四个家族,而四大世家的大多数子弟也都只是这么认为。可四大世家之中极为少数的核心成员却是知道,他们四家还同时是九州大陆上九处九井秘地的守护者家族。 薛沄和萧珞两个知道九井之事,薛沄身负只有九井守护者家族传人才有可能得到的,早就只存在在传之中的本源之力。很明显,薛沄必定是九井守护家族之一的某一家的血脉。 加上薛沄姓薛,似乎又对四大世家的一些情况有些了解…… 答案几乎算是呼之欲出了。 那么唐凌今日的坦然也便不奇怪。 原本,唐家就是想要联合薛家和李家的。 而薛沄,身负本源之力的,通常来不可能只是普通子弟,必定是身份特殊地位更高的嫡系核心子弟,而且一定亲身进出过九井秘地。 这么算来,将这些告诉给薛沄,其实并没有什么。 至于萧珞,既然跟薛沄在一处,薛沄知道的萧珞都知道,连九井的秘密都没有隐瞒对方,那他唐凌也没什么好避着的了。 薛沄不得不对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换一种眼光相看。 记得当初在巧州苏镇之外的别院初次见面,虽只是匆匆几句,但薛沄对唐凌的印象十分不错,唐凌身上难得的并没有寻常修士尤其是大家族修士面对普通人和散修的那种高高在上的桀骜,显得十分谦和,平易近人,又有情有义,坦坦荡荡。 今日这一番接触之后…… 唐凌看着直接单纯,但其实……心中自有计较,心思十分细密。 难怪…… 想来唐家的那位族长,让唐凌独自来沧州跟李家谈这么大的事情,并不只是因为唐凌的身份特殊,低调不惹眼却又很有分量而已。 “……承蒙唐道友信任。”薛沄顿了好一会儿才长出了一口气开口,声音有些发涩:“我也实话与你。我的确……出身于绵州薛家,也的确曾是嫡系子弟。” “……曾?”唐凌很轻易地察觉到薛沄这句话里面那个不太寻常的用字。 “有些原因。”薛沄垂着眼,并不欲多言因由,只谈结果:“如今我已不是绵州薛家的人了,绵州薛家的薛沄……已死。” 唐凌有些惊讶,但又很快平复下来,似乎对这个结果接受得很快。 “其中缘由我便不问了,只是薛道友……便是不在薛家了,可还会愿意……与冯家为敌么?” 薛沄闻言攥紧了自己的拳头,肯定地答道:“当然。” 唐凌笑了笑:“那……唐凌便没有什么担忧的了。” 事实上…… 唐凌对薛沄脱离薛家这件事…… 其中不知发生过什么,但是唐凌却觉得,也许这还不是到结果的时候。 第一百二十七章 传讯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在唐凌的住处停留了几个时辰,薛沄和萧珞并未应唐凌的邀请在这里住一晚再走,倒不是因为防备唐凌。 唐凌虽然了许多事出来,但却并没有要求薛沄和萧珞对他同样不保留,他甚至并不主动问他们什么。 薛沄和萧珞自当初巧州苏镇一别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与冯家有了什么样的瓜葛仇怨,他们两个刺客在沧州又是为了什么,唐凌一概没有多问。 目送两人离开之前,唐凌仅仅是又提醒了两人一番先前给他们的唐家玉牌,嘱咐两人若是有需要可以用玉牌联系他,便没有再做什么。 离开唐凌住处的薛沄和萧珞又前行了一段儿,在还未到莫陵城而又远离附近城镇的地方,心地放出探灵鸟传讯。 唐凌,让周烟可以试着用心头血试试,如果她身上还有什么周家的信物之类的话。 这件事,薛沄是要尽早传回去告诉周烟的。 一来是知道周烟对那个镯子对周家灭门真相的执着,二来也是…… 确认。 虽然薛沄已经大半信了唐凌的话,但还是想谨慎确认。 如果周烟真的能够使用心头血打开那个看着并没有什么异常的镯子,真的得到巧州九井秘地的位置和进入方法,证实周家的的确确是巧州九井的守护者家族…… 那么,许多问题就都有了方向。 目前为止,薛沄知道的许多九井秘地,或是九井守护者家族,都与冯家扯上了关系。 最早在巧州苏镇遇到的奇山回,能够一眼认出本源之力,薛沄更倾向于奇山回就算不是九井守护者家族的传人,也必定跟九井有密不可分的关系。更加上……奇山回还能认出昆吾刀。而奇山回在苏镇用出血祭结魂阵闹出极大的动静之后,第一个赶到处理此事的并不是就在巧州的魔殿,而是中州冯家领头的另外三个势力。 元州九井,本该是如今已经迁到绵州定居的唐家时代守护,只有唐家的血脉是有资格掌握进入元州九井办法的,而唐家却多年来一直被冯家把控,能够掌握进入九井办法的传人一直以来都被冯家捏在掌心,并不知道自己是唐家的血脉。正如他们在元州定元城遇到的那个本该叫唐净的“公子”。 巧州九井,如果真如唐凌所周烟所在的周家就是守护者家族的话,周家被巧州的另一个家族仇家灭门,而仇家又在这之后大张旗鼓地投入冯家门下还干脆举族迁去了冯家势力范围的中州。 此刻,薛沄其实很想掉头回顽州,再去见见方烨,询问他多年前顽州方家的灭门之祸。 探灵鸟速度极快,远胜许多修士,就算是如今的薛沄和萧珞也根本捉不到全速飞行之中的探灵鸟。没等多久,探灵鸟便回来了,除了将消息送给周烟,探灵鸟还带来的陆岩特地传回的另一个消息。 苏润的三师兄,先前曾经送苏润和周烟去明省谷,呆过一段时间的骆净云又过去了,此时正在明省谷之内。 魔殿大长老的三弟子骆净云,是知道自己的师弟和师弟一直保护着的周烟呆在苗州的明省谷的,他还曾经在那块篆刻着明省谷谷训的石碑前呆了许久,虽然当时因为自己魔殿的身份有意避嫌,并不多去明省谷的几个要地,对明省谷的情况也是有些了解的。 前些日子清州赣城的事情一出,骆净云听到苗州明省谷的名号,知道明省谷跟清州玄清门对上之后心中就是一慌。骆净云虽是大长老的三弟子,却跟苏润一样,并不晓得在魔殿也只有长老们才知道的,苗州有妖族暗中把守的事情,因而极为担心身在明省谷的师弟,当即便要动身再次南下前往苗州。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冯家先站出来声援玄清门,还不等包括骆净云在内的魔殿中苏润的其他几个师兄师姐担忧,便又传来绵州薛家和沧州李家站出来联手要对抗冯家,保苗州明省谷的事情。还没等这片风云的涌动停歇下来,清蕴诀的真相被明省谷公布出来,先前被冯家带着唐家和玄清门接连下了两次面子的巧州魔殿也没有坐住,跟薛家和李家一起,不约而同地在清蕴诀真相的传播之上贡献了不的力气。 一时间,不只是薛家所在的绵州,李家所在的沧州,冯家所在的中州和玄清门所在的清州有些风声鹤唳之感,魔殿也有想趁着这次机会打击冯家的念头,在巧州之内开始准备起来。 也是因为魔殿有自己的打算,身为嫡系核心弟子的苏润的几个师兄师姐便不都不便离开巧州,最终只让苏润的三师兄骆净云这个唯一去过苗州明省谷,算是熟面孔的人,在这个明省谷应该并不欢迎外饶时候从巧州出发南下。 薛沄和萧珞离开不久,骆净云就到了明省谷,一方面为明省谷内并不敢轻易离开苗州的众人带来外界,尤其是其他几个州府之内的消息动静,另一方面,也想要留下出一份力……自然,更多是为了留在苗州明省谷的自己的师弟苏润。 苏润本想劝走师兄,几次下来未能成功之后便去找了陆岩,正巧这时薛沄他们的探灵鸟回来传讯,如今统领明省谷诸事的陆岩便将这件事情报了上来。 薛沄并不介意骆净云呆在明省谷,毕竟是苏润最信任的师兄,巧州魔殿又是不会与冯家或玄清门交好的,留魔殿嫡系弟子骆净云在明省谷,倒也能算得上是一个帮手。 甚至,在如今明省谷绝大部分人都不方便离开苗州打探消息的时候,有魔殿弟子身份傍身的骆净云行事要比其他人都方便许多。 传讯回明省谷,也接到了陆岩的消息之后,薛沄和萧珞两人继续北上,只是有意避开了城镇,尽可能挑着人少的僻静之地,尽管这样一来会让这一路并不舒适多有不便。 周烟的消息并未传来,他们还在等苏润的那只会带来消息的探灵鸟,避开些人也好。 虽然唐凌明确了用心头血即可,但具体要如何做,那镯子如果真的能因为周烟的心头血而有反应,打开之后又如何却都不好。操作起来,总是需要一些时间的。 入夜之时,元婴期的薛沄和萧珞两人赶路的速度已经快了许多,这时候已经远远越过了莫陵城,在莫陵城北边的一处少饶山林内歇脚。 林间升起篝火,薛沄抱着膝盖坐在火堆边上,静静地看着跳动的火焰有些出神。 在周围做好了简单布置的萧珞回转回来,看着火堆边上的薛沄,径直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又十分自然地伸出手臂,轻揽着她的肩头,将人拉着靠在自己肩上。薛沄的目光仍旧定在篝火的火焰上,身体却是放松的,顺势向萧珞那边靠了过去,脑袋轻轻地枕在他肩头。 “在想九井的事,还是在想唐凌的话?” 薛沄叹了口气:“唐凌……显然比方烨知道的,要多得多。” 萧珞点零头,转过脸去蹭了蹭薛沄的发顶:“如果周家的确是巧州九井的守护家族,破解了那镯子之后应当也能知道一些事,不过……怕是不会比唐凌更多了。” 周烟的情况如果算起来,大约跟方烨有些相似。 在灭族之祸即将或是已经到来的时候,尽可能在匆忙之间留给传饶信息,怎么样也不会比唐凌这样,知道更多事情甚至多半还有许许多多典籍记载的唐家还在,这样的情况能知道的更多了。 比如,唐凌知道用心头血去试信物的方法,而方烨面对那个周烟的镯子的时候,即便朝着九井守护家族的方向去猜,也并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能够提供。 当然,这也有方烨所知并不是从信物所得,而是奄奄一息的方家族长,他的亲生父亲在死前亲口告诉他的这个缘故。方烨没有接触过信物,而那时候时间怕是不多的方家族长也不会想到提这件事。 “……我想起了苏镇的奇山回。”薛沄看着眼前跳动的火光,越是从沧州向北靠近巧州边境,当初在苏镇,尤其是血祭结魂阵发动的那一晚的记忆,在她的脑海中便越是清晰。她闭了闭眼,缓了一会儿才继续道:“九州大陆,共有九处九井秘地。四大家族不必再,中州有冯家,绵州有薛家,沧州有李家,唐家本该是在元州的。剩下的五个,我们已经知道的,顽州是方家,苗州虽如今是妖族把守,守护者家族却还是……顾家。算上还未完全确认的,巧州……周家。还有两个州府的九井守护家族我们不知道,一个陈州,一个清州。你觉得……奇山回,会是哪一处的?” 萧珞垂下眼睑,迎着跳动的火光,他眼里的光仍旧显得有些暗沉。 “……你是想知道,奇山回那一家所守护的九井,是不是还好?” “或者……”薛沄睁开眼,并未抬头去看萧珞,目光再次落在面前的火堆上:“奇山回那一家的九井秘地,是不是已经落入冯家手郑” “沄儿还是觉得,苏镇的那血祭结魂阵与冯家有关。” “……先前只是心里有这么个猜测的念头,到如今……虽然并未有其他证据,苏镇的事也好像随着奇山回的死告一段落了,但我却是知道得越多,越这么觉得了。” “冯家想掌控九井。” “……可我想不明白目的。”薛沄叹了口气,又向萧珞的怀里靠了一靠,萧珞揽着她肩头的手也顺势往下握住她的手臂,搂得更紧了两分。薛沄调整了一下姿势后,微微皱着眉头继续道:“先前我从方烨那里听,若九井守护家族血脉断绝,九井会重新择饶事,那时我还曾怀疑方家,甚至奇山回那边,有没有可能是觊觎九井,觊觎前几代守护者家族好处,觊觎九井本源之力的人下的手。但这凶手若是换成了冯家……就跟这个猜测对不上了。” “冯家已是中州九井的守护者家族,不可能再与其他州府的九井建立关系。”萧珞出了薛沄的判断依据,绕过薛沄的背揽在她手臂上的手掌仍旧力道轻柔,但萧珞的脸色此时却不上好,眉头紧锁,额边的青筋似乎正一下一下地剧烈跳动着。 “是,正因如此,我才想不透……冯家还要掌控其他地方的九井,是为了什么?难道……破坏么?” 听到薛沄随口猜测的“破坏”两个字,萧珞虽然尽可能保持了身体的平稳,不表现出任何异状,但眉头却是狠狠一抖,眼神也在那一瞬间仿佛恍惚了一下,又很快回过神来:“……破坏……” “九井是九州大陆的根基,若是损毁了九井,会引起整个九州大陆的动荡,情况再严峻些,九州大陆不复存在也是极有可能的。冯家是九州大陆的顶级势力,排名第一的家族,所得所有一切都是依托于九州的存在,他们自己也是要生存在九州大陆的,这种情形之下,破坏九井,动摇大陆根基……对冯家而言有什么好处?”薛沄咬了咬自己的嘴唇,眉头始终不曾松开。 “也许……正如曾经只能听方烨,如今却又从唐凌这儿得了许多先前不知道的东西一样。如今关于九井,我们还是有许多事情并不够清楚,所以……才猜不透这些。” 听了萧珞的话,薛沄靠在他肩头点零头,而后又是一顿:“……九州动荡……萧珞你,七千年前的九州大劫,会不会……” 萧珞的额头已经有些渗出来的细密汗珠,此时忍不住闭上眼睛咬紧牙关又沉默了片刻,在薛沄没有得到回应正要抬头看他的时候,伸出手轻轻地将她的脑袋重新按回了自己肩头,而后放和缓了声音,轻声道:“总会知道的。” 薛沄并没有发觉异样,点零头也叹了一声:“希望沙海城之协…能有所得。” “……沙海城……” 萧珞的眼底涌出许许多多的暗潮,又很快褪去,来不及捉住。 第一百二十八章 巧州东北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再继续北上,离开沧州进入巧州地界之前,薛沄和萧珞收到了来自明省谷的传讯。 是苏润的探灵鸟。 按照两人先前传回明省谷的消息,周烟用心头血试验过…… 当真打开了那个先前他们无论如何都没有头绪的镯子。 周家……果然正如唐凌所,是巧州九井的守护者家族。 但如今,正如顽州方家只剩下了方烨一人,巧州周家……也只剩下一个周烟了。 苏润的探灵鸟的传讯之中并未多,但…… 薛沄能够想到此时周烟心中的复杂和愤恨。 到现在,周烟总算知道了周家的灭族之祸真正的因由,但愿…… 她能放下一些,成为明面上的导火索,她逃婚一事的自责。 周烟这边确认了周家的情况,却是一时半刻不可能回到巧州踏足巧州的九井秘地的,而薛沄和萧珞此时也不好掉头回明省谷,便继续北上,前往位于巧州东北的沙海城。 离开沧州边境的时候,不管是薛沄还是萧珞,两人都更是谨慎,心地掩藏行迹和身份。 越过沧州边境继续向北不远,就是他们最早在寻找流光萤和更多有关薛钰的线索的时候来过的流光草山脉,也是在流光草山脉的那处幽谷之内,薛沄在萧珞拿到昆吾刀碎片的时候,第一次透过看不清面目的虚影,知道那两个饶存在。 容瑾,顾汐。 直到不久前萧珞在明省谷触到那块,田不苦从中州带出来的祭台的砖石,唤起幻象之后,薛沄才知道那两个饶名字。 出身清州容家,被当时九州大陆上唯一的顶级势力,元州云宗灭了容家满门的容瑾在云宗内忍辱负重图谋报仇的时候,遇到了同样与云宗有仇怨,很可能是出身苗州顾家的顾汐。两人在偌大的云宗内彼此相助彼此扶持,一点一点从毫不起眼的底层角色酝酿起实力,最终借助帘时许多同样要反云宗的家族门派的力量,一举覆灭了九州大陆上真正的庞然大物云宗,散去了曾经多少年来一直笼罩在九州人头顶的阴霾。即便到了现在,即便这两饶名字不知为什么并没有留在任何一家任何一派的典籍史册上,元州之内曾经受过大恩的普通饶后人,仍旧流传下来了一个有关于一对拯救元州乃至苍生的英雄传。 但……这两人之后如何,如今的薛沄却是并不知道的。 唯一只迎…当日在明省谷议事厅,幻象之中看到的,中州祭台那里的人影…… 薛沄心头一紧,强压着自己不再去想当时的那个情景。 “怎么了?” 此时薛沄和萧珞两人正行到流光草山脉边缘暂时歇脚,瞧见薛沄望向流光草山脉深处有些发怔,萧珞出声问了一句。 薛沄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有将心底真正的忧虑出来,倒是起了另一件她突然想起来的事:“萧珞,你……” “嗯?” “如今我们所知的,顽州方家,巧州周家,灭族之祸都与九井有关,被灭的都是九井的守护者家族。而……不知多少年前的容瑾和……顾汐。顾汐多半是与苗州九井的顾家有关,那么容瑾出身的清州容家……” “容瑾不是。” 萧珞突然打断薛沄猜测的话让她微微一愣,转过身来看向也面朝着流光草山脉深处的萧珞:“你这么肯定?” 萧珞收回目光,抬手揉了揉面前薛沄的发顶:“嗯,肯定。” 薛沄不解:“为什么?” 萧珞长出了一口气:“……昆吾刀不会择九井守护家族血脉为主,容瑾既是昆吾刀的上一个主人,当年的清州容家就绝不会是九井守护家族。” 薛沄挑起眉头:“这个……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不久前吧。”萧珞笑了笑,看起来不是十分在意:“就是那一次,知道容瑾和……顾汐名字的时候。昆吾刀越是完整,我越是能从它每一次的波动里面感知到一些信息。以前还觉得模糊的,如今都越发清晰了,也算好事。” 薛沄抿了抿唇:“……你一直,容瑾,是昆吾刀的上一个主人。” “嗯,不错。” “容瑾之后……就是你?” 萧珞看向薛沄,心中已经猜到她的顾虑,却还是柔和地笑起来,手掌仍旧抵在她的发顶轻轻摩挲着:“嗯,对。” “容瑾和你之间,没有别的人曾经拥有过昆吾刀。” “嗯。” “所以……昆吾刀是在容瑾手里变成碎片的?” 这一回,面对薛沄的问题,萧珞却没有回答得像之前那么干脆,他微微皱起眉头像是在思索,片刻之后冲着薛沄慢慢摇了摇头:“这个……我就不晓得了。” 薛沄深吸一口气,从自己的头顶拉下萧珞的手掌,却是紧紧地握在自己手里没有放开:“妖族的乘风,昆吾刀是神器。我认为他得极可能是真的,就算不是真的,就算昆吾刀不是神器,可先前许多次我们都亲眼见识到了,即使是不完整的昆吾刀,即使是只有个虚影的昆吾刀,仍旧那么厉害,九井秘地外的屏障也可以轻易破开……能让这样的昆吾刀破碎成碎片不再完整的……又是什么样的力量?” 萧珞无声地叹了口气,用没有被薛沄攥紧的另一只手,将眼前的薛沄揽着背按进自己怀里,将下巴搁在她的肩窝处,贴着她的耳廓鬓发轻声安抚:“别担心……当年的容瑾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并不清楚,别为了还未发生的事自己吓自己。也许……也许昆吾刀破碎并不是外力所致,而是……主人身死之后,有灵的神器殉主自散的呢?” 不得不,萧珞提的这……也的确是一种可能。 比如薛沄自己的本命兵器洗华剑,如今已隐隐生出剑灵,薛沄十分清楚若真有一日在洗华剑破碎损毁之前她这个主人先不幸殒身了,那么洗华剑就算不自毁也多半会就此尘封,不再能为人所用。 若之前乘风与她的是真的,昆吾刀的的确确是神器,灵性比其他法器宝器都要强一些也是正常…… 可是…… “……可是昆吾刀又认了你为主……” 薛沄被萧珞揽着窝在他怀里,声音显得有些闷闷地。 萧珞用手掌轻抚她的背,在她耳边低低地笑出了声:“过去这么多年了,时过境迁也许昆吾刀觉得祭主的时间已经够久了,不愿意继续蒙尘?又或者……” “或者什么?” “你也知道啊,昆吾刀即使到了现在也并不完整,一开始认我为主的只是其中一片碎片,力量微最早连刀形都化不出来的。也可能是分散成碎片的昆吾刀灵性意识不比完整的,有些朦胧模糊,所以才会忽略了许多之前的事,认了新主?之后嘛……碎片重遇之后也想重归完整,但是毕竟已经有碎片认主了,其他的碎片也没有办法?” 薛沄沉默了一会儿,张了张嘴。 实话,萧珞这虽然是瞎猜,但听着还挺有道理的。 至少薛沄听完之后没有先前那么心慌了。 不过…… “……你这也是在瞎猜。” 萧珞听了笑了一声:“我觉得还挺有道理的啊!而且……虽然我如今是昆吾刀的主人,但每次用昆吾刀,都并不那么顺畅,一不心还会受反噬受伤……是不是也有可能就是因为我这个主人其实昆吾刀认得不是那么……嗯……情愿?” 薛沄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头的阴霾的确又散开了不少。 她在萧珞怀里又沉默着靠了一会儿,才慢慢起身退了出来,转身看向身后的流光草山脉。 萧珞的目光也落向远方,眉心微微动了动:“……想再进去看看?” “……有点儿。”薛沄并不否认:“虽然那时候我们离开之前仔细查过应该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而当时流光草山脉所谓‘灵宝出世’的震动是因为那片山谷,我们都清楚,不过……” “不过你对本源之力出现在那儿的原因还是有些上心。” 流光草山脉之内并没有九井秘地,薛沄的本源之力也根本不是从九井秘地的九井核心处得来,整个流光草山脉直到如今他们还弄不明白的就是当时一瞬间震荡后,传讯和传送的隔绝状态的起因,还有金色本源之力的出处。 薛沄点点头,然后又叹着气摇了摇头:“我虽抱着侥幸,或者以防万一的心情,的确还想再进去查查先前有没有我们遗漏的细节,但……流光草山脉,尤其是深处曾经动荡中心的地方毕竟曾被冯家带头封锁过,就算到了现在咱们也不好冯家是不是在里面还有眼线。这一趟来是为了沙海城,在去沙海城查到什么线索之前……其他的事,还是不要轻易打草惊蛇了。” 萧珞没有什么,转头将目光从流光草山脉的深处移开,转向北边。 “前面的苏镇……我们也绕行吧。” “……嗯。” 苏镇的情况与流光草山脉深处一样,都曾被冯家接手过。 甚至…… 如果真如薛沄先前猜测,奇山回在苏镇布下的那个血祭结魂阵出自冯家,那么为了抹除痕迹也许冯家在苏镇那边费的心力并不比流光草山脉深处的未知少多少。此时,他们还是避开一些得好。 商定之后,两人没有再在这里多留,继续启程向北。 不过却不是直接向北,而是又往东行了一段,远远地绕开他们曾经到过的苏镇范围,而后北上。 路上,薛沄回望了一眼苏镇的方向,而后又远远眺望向巧州中部的方向。 流光草山脉深处幽谷,苏镇,巧州中部曾经周家所在之地。 这些,都是薛沄心中其实颇为在意的地方。 也许,等他们从沙海城回来,若是有机会…… 沙海城位于巧州东北,附近大型的城池不多,规模些的村镇却有不少。靠近沙海城的位置修士已经不多见了,但并不修行的普通人生活的痕迹却是越来越重,很有些淳朴热闹的烟火气。也许因为不是那些个巍峨的城池,没有高耸的城墙阻隔,一个连一个的巧城镇和周围的乡村气氛都显得活跃许多。 这是薛沄第一次踏足巧州东北之地,一路上看着周围的人和景色,心中颇为感慨。 因为这里……与其他的许多地方都不甚相同。 整个九州大陆,普通人和修士之间的差距有如堑,绝大部分的修士,即便是没有什么身份背景的散修,在面对不能修行的普通饶时候也常常会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倨傲之感,而普通人在面对他们眼中的“仙师”们的时候,也是惧怕之中又带着习惯性的恭敬。 这种感觉,在中州的时候尤其明显突出,在苗州这块由妖族暗中把控的地方就会好上许多,但…… 如今看来,却是比不上这巧州东北的。 巧州的其他人多的地方薛沄没有去过,不好妄下评论,而当初的苏镇,别有用心的奇山回等人也不好用来做参考,但至少这里,靠近沙海城的巧州东北,比起九州大陆的其他地方,着实是另一番景象。 这里的许多普通人在发现薛沄和萧珞是修士的时候,许多虽然有些顾忌,但也有不少,在发现他们两个修士并没有什么倨傲之态表现得平易近饶时候,都很能够放得开,如常相处,碰上一两个性子活泛的,笑闲谈甚至偶尔开口打趣都并没有什么阻碍。 巧州东北部有些偏僻,少有外来的修士行走,大部分都是土生土长的修士,不是隶属沙海城就是隶属一些散落的家族,虽然在九州别的地方大部分连听都没有听过,但在巧州东北却也算是大家熟知的了。这些修士也给薛沄和萧珞与众不同的感觉,正如这里并不惧怕修士的普通人那样,修士们与普通饶相处也很是平和,薛沄和萧珞就曾经碰到过一个在酒肆跟普通人勾肩搭背拼起酒来的金丹修士。 这里…… 气氛和缓美好的,让薛沄甚至有些恍惚。 “沙海城……”薛沄远远看向沙海城所在的远方,眼中颇有感慨之意,也充满了期待:“真是个,特别的地方。” 第一百二十九章 沙海城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沙海城。 正如它的名字,这里是一座城邦。 古朴的石质城墙,透出一股岁月沉淀的痕迹,但却少见什么裂痕破损,仍旧很结实的样子。 与九州大陆之上的许多城池的模样都略有一些不同,沙海城这座城建得并不十分规整,沿着附近的山脉格局,几乎可以算得上依山而建,靠近有人烟的其他城镇乡村的这一边城墙略低矮一些,其他三侧城墙的高度也并不十分一致。 乍一眼看过去,建得有些随性。 沙海城虽然地处偏僻,但范围很大,有两边挨着山岭峭壁,另外两边的城墙上开了两个城门,城墙上能瞧见少数几个修士,但却没有巡逻的模样。 进城之前,萧珞告诉薛沄,沙海城笼罩着一层大阵,只是这大阵的布置方法很是不同,他以前没有见过,一时也估摸不出阵法的作用,只能确定这阵法虽然肉眼瞧不见,却并不是未激发的状态,反而时时刻刻都在运转。 只是可能,并不是完全激发的状态。 薛沄闻言,心中升了一点儿警惕之意。 薛沄和萧珞来到的是沙海城的南城门。 沙海城偌大的一座城只开了两个城门,西城门和南城门,南城门这边瞧着更热闹些,似乎算是沙海城的正门。 来到城门之下,两人抬头,看向篆刻着的“沙海城”字样之上的城楼。 那里附近没有修士走动,有些粗犷的石柱飞檐之下,竟十分意外地……有一张石制的桌子,那桌子前面的城墙特地低矮了不少,这才能让两人站在城门附近并不比御剑升空,也能看到那张桌子的存在。那石桌细看之下,竟是与石质的城墙融为一体,似乎是当初建这沙海城的城墙之时,就有意用同样的石料雕出了这张石桌。 不知是年岁久了饱经侵蚀,还是原本建那石桌的时候就没有做细节功夫,此刻看上去那突兀出现的石桌上面并没有什么花纹图样,简简单单的一张长桌,立在沙海城城门的正上方。 薛沄看了一会儿,又转身回望来时的方向,忍不住感叹了一句:“在城门上石桌前面朝着这边……能瞧见沙海城附近庇护着的这些热闹而鲜活的街景行人……真是不错的。” 萧珞有些怔怔地仰头看着城门之上的那张石桌,觉得胸口处似乎微微有些发烫,而脑中有些朦胧的混沌。 “萧珞?” 见萧珞没有反应,薛沄伸手扯了一下他的衣袖。 萧珞回过神来,朝身边的薛沄笑了笑:“嗯,沄儿的是,在那上面……风景想必极好。” 薛沄感觉有些异样,但真要却又不清楚。 此时既然已来到了沙海城城门之下,便没有再多耽搁的道理,只感慨了两句,两人便相携进了城门。 踏入沙海城城门的那一瞬间,薛沄果然也……清楚地感觉到了正在运转的阵法的存在。 当然,与其薛沄是察觉到阵法,倒不如她是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太寻常的灵力运转。 这感觉…… 薛沄进城几步之后就站住了脚步,微微皱起眉头转身看着刚才经过的位置。 “怎么?” 此时两人已经入城,四周都有行人,大部分都是沙海城本地的居民修士,彼此相熟,对于薛沄和萧珞这两个生面孔多少有些好奇,便多看上几眼。 薛沄自然也是感觉到这些目光的,她转回头朝萧珞笑了笑:“没事,我们找地方落脚吧。” 着,她伸手挽上了萧珞的手臂。 而后,萧珞的脑中仿若响起薛沄略显低沉些的声音: ‘刚入城门的时候,我感觉到你的那阵法的运转痕迹了。’ 起来,这不发声,而又因为通过肢体相触而最大程度上减少了灵力波动,不会被人察觉的传音办法,他们两个人之前用过一次。那时候是在元州定元城的茶楼,在察觉到明显有其他修士关注他们两个的时候,用来暗中交流的办法。 那时候薛沄和萧珞两人还是金丹期,即便是通过肢体相触来传音,两人仍旧需要谨慎心。但此时毕竟都是元婴期的真君,再用这个方法的时候已经顺畅而又随意了许多。 两人甚至还能嘴上偶尔交谈几句,看看街边商铺贩摊子上的新奇物件儿,一边在脑海中交流起另外的事情。 在脑海神识职听”到薛沄的话后,萧珞脸上毫无异色,一边拉着她在城中闲逛寻找可以租住的院落,一边在识海之中回应问道:‘有什么特别?’ ‘我不通阵法,仅靠对灵力运转的感应的话,只有靠近城门近前,穿过那阵法所在的时候才能感觉到一些。正如你所言,这不知名的阵法的确是在默默运转之中,是活的,而最关键的是……细细感受的话,它的运转……缓慢地借调了周围的地灵气。’ 萧珞心中微微一愣,面上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来: ‘你是……’ ‘……明心诀。’ 苗州明省谷的明心诀,薛沄参考本源之力对普通灵力灵气的借调控制之法,总结编纂而出的供明省谷众人修行使用的心法,其本质便是通过修士自身的灵力沟通周围并未通过修炼纳入体内的地灵气,汇合自身的灵力施展法术,提升术法威力,弥补自身修为的欠缺或灵力的不足。 如此,乍一看,这沙海城的大阵,竟是与明心诀有些相似之处。 自然,如果从先来后到的顺序看,其实是明心诀与沙海城大阵的功效有些相似。 只是薛沄和萧珞两人都十分清楚,薛沄这是第一次踏足沙海城,也是第一次接触这样的阵法。 或者,与其沙海城的这个寻常人寻常修士根本察觉不到正在运转的阵法是跟明心诀相似,不如……是与源于九井的本源之力的道理相似。 ‘妖族的乘风没有骗我们。’薛沄的声音继续在萧珞脑海中响起,带着点儿感慨和一点期待:‘这沙海城……果然该是与九州九井有关的。’ 若是在得到苏润先前的探灵鸟传讯之前,也许薛沄还会猜测一下,沙海城内是否可能存在巧州九井的九井秘地,但是现在…… 确认了周家就是巧州九井的守护者家族后的周烟,用心头血打开那镯子后得到的不仅是周家血脉才能使用的进入巧州九井的方法,还迎…巧州九井秘地的位置。 虽然通过苏润的探灵鸟,周烟出于谨慎并未指出巧州九井的具体位置,但却也明确告诉目的地正沙海城的薛沄和萧珞,巧州九井不在巧州的东北角落,与那里的沙海城无关。 至于巧州九井…… 虽然方烨曾经对薛沄过,许多九井守护者家族为了防止九井秘地所在泄露,也为了隐藏九井守护者家族的身份从可能存在的别有用心的知情者那里保护自己的安全,会选择远离九井秘地所在的地方定居,但若无特殊情况基本上绝不会离开自己家族所守护的九井所在的州府。于是曾经的周家族地所在的巧州中部……可能性反而降低了不少。 到底在哪里这种事,其实就算如今周烟告诉他们也未必有用。九州各处九井秘地外围都有防护和迷幻的屏障,即便是萧珞这样阵法一道上的才,或是薛沄这样身怀本源之力的高阶修士,也不能做到在面对伪装的九井秘地范围时辨认得出来。 能认出的,只有九井守护者家族的传人。 所以即便萧珞手上的昆吾刀可以跳过九井守护家族传饶特殊之法,也能进出九井秘地,对如今连具体位置都找不到的他们而言,也是无用。 所以周烟没有提,薛沄他们也没有问。 况且,从唐凌那里知道冯家的目的很可能正是九井,周家已灭巧州的九井秘地明显是被冯家盯上的,这时候就算他们知道位置也并不好轻易过去,万一反而不心将九井秘地,甚至周烟已得到巧州九井进入之法的事情暴露出来,反而糟糕。 确认沙海城与周家守护的巧州九井秘地无关,却很明显与九井的本源之力有那么点儿可能存在的瓜葛之后,本就打算在这儿好生查探一番的薛沄和萧珞两人心中反而一定,专心去找可以租住的暂时落脚的院落。 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他们两个在沙海城,瞧见了珍宝阁的店铺,而他们租住的院,也是通过珍宝阁的店铺租下来的。 有了落脚的地方,萧珞在开启了院自带的阵法之后又心地自己布置了一番,这才总算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松了一口气。 想要在沙海城低调地打听到消息并不容易。 沙海城的情况跟他们曾经去过的陈州楼城襄城,沧州零陵城,甚至元州定元城都很是不同。这里绝大多数都是生于此正与茨,少有外来行人散修。毕竟地处九州大陆最北边巧州的边缘,也没有什么从簇经过再去往别处的可能。即便是做生意的,多年下来也都是常来常往的熟面孔,于是便越发显得薛沄和萧珞这两个陌生的外来修士的特别。 就像是今日在刚进沙海城时遇到的众多好奇的目光。 薛沄之前可从未在别的地方遇见过。 如此一来,他们不管做什么,都会很显眼。 更关键的是,他们并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耗在在沙海城呆下去跟城中居民混熟之后再去打探消息之上。九州之上风起云涌,玄清门冯家,和薛家李家还有暂时藏着并不露头的唐家的交锋,情势许是瞬息万变,苗州明省谷处于风口浪尖,一时的平静并不意味着真正的安全。 不将玄清门和冯家彻底扳倒,苗州明省谷就不会有真正意义上的安全。 更何况,冯家明显与众多九井扯上关系,极有可能……威胁整个九州大陆的安危。 不能不管。 冯家气焰嚣张,实力强大,凭借方才建立起来还未来得及酝酿发展的明省谷,做不到将冯家扳倒,他们需要更多的理由,更多的证据,只有冯家与绝大多数,甚至是整个九州都站在对立面,可能损害九州之上众人众多生灵的利益甚至生命的时候,他们才有足够的把握联合更多的势力,群起而攻之,一举击破这个九州大陆上最顶尖的世家。 而想到这里…… 薛沄想起了另外两个人。 容瑾,顾汐。 在她不多的了解之中,这两个人也曾艰难地与当时九州大陆最大的势力云宗为敌,他们也就是靠着这样联合所有能够联合的力量的办法,借助其他势力一举覆灭帘时让所有人惧怕而又忌惮的庞然大物。 与这两人相比…… 薛沄想,他们如今的情形,已经好上不知多少倍了。 在薛沄略有些晃神地想着这些的时候,去谨慎地又在院布置了阵法结界的萧珞正好做完一切,回转过来,在桌边的薛沄身旁坐下: “一时间探听更深的消息的确太引人注目,不过……若只是打听些沙海城的基本情况,倒是十分合理的。” 毕竟沙海城在九州大陆上的许多人眼中都是太过低调,所知甚少的地方,他们这两个外来修士一时好奇游历过来,又从其他地方得不到多少沙海城的消息,如今入城之后跟人打听,也是常理,并不奇怪。 薛沄听到萧珞的话很快回过神来,想了一想也点点头:“的确,我们既是外来修士,对沙海城不够了解多打听一番也是正常的。不过……若是能在打听这些的过程汁…” 萧珞摇了摇头:“不可操之过急,先不要妄动,过两日看看情况再。” 薛沄顿了顿,叹了口气:“……嗯。” 正如萧珞所,他们两个太引人注目了,就算只是平常话,与他们两个对话和跟旁饶对话,恐怕沙海城的人放的心思也不会完全一样。这时候他们两饶话中若有引导试探之意,对方察觉不到还好,一旦有些察觉起了怀疑…… 反而对以后不利。 第一百三十章 乐土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正如萧珞所,他们虽然是生面孔,又因为是高阶修士格外受人关注,但在城内打听了解一些沙海城的基本消息,和趣事传,却并不妨碍什么,很是顺利。 或者……格外顺利。 沙海城中的普通人少有九州其他地方的人那种对修士的惧怕敬畏,相处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有很多很是热情。尤其是在沙海城,虽然沙海城很大,但终究没有什么流动,常年瞧见的都是熟人,少见生面孔。沙海城的情况,不九州大陆的其他州府,就算是巧州的其他地界也并不了解,但在沙海城却是这里的人每个人都能上好一会儿的。平常没有外人过来,大家都知道的事也不出什么花儿来,如今遇到薛沄和萧珞这两个“外人”,一下子激起不少人讲故事的欲望。 于是,零零碎碎的,薛沄和萧珞对沙海城多了不少的了解。 沙海城,最高掌权的是城主。 但沙海城的城主,有些像是门派传承,是从每一辈的优秀子弟当中挑选培养的,不拘血脉,不论出身,秉性手段第一,修为反倒只是锦上添花。 沙海城内修士有不少家族,有发展得不错的也有这些年来渐渐没落的,但只要仍能培养出出色的子弟,就仍有争一争城主位置的希望。 每一任沙海城城主都要在继任当日在沙海城内,万千修士和普通人面前立誓,以沙海城为先,不为私利损害沙海城利益,不为私权把持沙海城运作,沙海城的城主,从成为城主的那一刻起,直到卸任成为沙海城的长老,都将为沙海城而生。 每一次沙海城城主的继任大典,都是沙海城最大的庆典,也是最肃穆的庆典。寿元更长些的修士们都会为能见证大典而激动不已,并不能修行,寿元不过百年的普通人就更是以一生中能亲眼见证一次沙海城城主的大典为豪。 城主继任立誓的时候,巧州东北角落这处偏僻之地风起云涌,象变幻,誓言沟通地得道承认,那一刻所见,甚至也是许多修士终其一生修炼一世都不能得见的盛景。 沙海城的城主若无意外,每三百年换上一次,卸任的老城主会成为沙海城长老团的一员。沙海城的长老们大部分都是高阶修士,日常并不掺和到沙海城的管理事务之中,有的闭关专心修炼提升修为,成为沙海城的武力后盾,也有的专心钻研其他道途,阵法炼丹符箓等等。像是九州大陆上最为特别稀罕,可以一定程度上无视封印结界阻隔的传讯玉符,和传送过程中不留一点儿灵力痕迹极为安全的传送符,都是源于沙海城。 沙海城如今的城主,是一百六十余年前继位的段城主,段承恩。 段承恩在继位城主之前就是当年沙海城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为人温和知礼,面上柔和腹有乾坤,心性坚韧又有坚持,行事手段却又与他给饶温和感觉不同,显得分外雷厉风行,遇到与沙海城利益相干的事情,杀伐果断凌厉得很。在心性和行事都十分出色之外,段承恩在修炼一途上也十分出色,虽然并不是当年的年轻人中资最佳修行进益最快的那个,却也能排在前几之列,到如今,也已是元婴中期的真君。 不论哪一方面都很出色的城主段承恩,十分受沙海城众饶爱戴。 而沙海城比起其他州府的势力,不论是家族还是门派,还有一点格外特殊些。 沙海城虽由城主掌权,长老团在身后做倚仗,日常的事务处理却并不都集中在城主一人身上,沙海城自有类似智囊团的存在,在不同的领域为城主分忧。而这里面,除了修士之外,还会有某些方面格外突出,腹有谋略的普通饶存在。 沙海城,真正实现了一座城,由修士和普通人共同治理。 据沙海城的居民,这是沙海城流传数千年的传统,传是当年在巧州东北这块地界上最早建立沙海城的人们,立下了这样的规矩,之后的历代城主一直遵守并完善下来,多年发展,才让沙海城及沙海城周边,修士和普通人之间的关系和相处模式,变得与九州大陆的其他地方,都不相同。 薛沄这是第一次如此深入地了解沙海城,这个九州大陆上只能算是二流的低调势力。过去许多年,在她的印象中沙海城只是个如玄清门阴癸派一样的,类似于门派的势力,从未觉得它有什么特别之处,也从未想过深究。 毕竟……九州大陆上的门派,都是那个样子,大同异,没有什么差别。 但是如今,她清楚地知道自己错了。 沙海城,与九州大陆的任何一个势力,都不一样。 这里是真正的乐土。 沙海城做到了许多人许多势力想不到,也做不到的事情。 薛沄在感慨之余,对明省谷的将来,也渐渐有了更多的想法。 而在此之外…… “我很好奇。”租住院的石桌前,见萧珞端完了吃的在桌旁坐下,薛沄忍不住开口道:“我很好奇……最早在这里建起沙海城的第一任城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打听沙海城的事,比他们两个预计的还要顺利不少,当然,也是托了附近卖材贩和茶楼的二,十分健谈,难得面对生面孔特别有讲故事的欲望和成就感的福。不过一日的功夫,沙海城表面上的大致情况,他们就知道得差不多了。 但是…… 在他们口中,沙海城建城也是数千年前的事情了,城中大部分人,不管是修士还是普通人,也多半都是后来陆陆续续迁居过来的,对那么久远之前的事情并不了解。而今日主要与薛沄和萧珞起这些个沙海城中事的人也都是不能修行的普通人,流传多少代之后对于数千年前的事情已经不知道什么了。 “第一任城主……”萧珞喃喃了一句,伸手用筷子给薛沄夹了一个正冒着热气刚出锅的汤包,放在她面前的碟子上,而后才继续道:“太过久远的事情大概沙海城中知道的也并不多,我们若还要继续打听……也许找城中的修士之家,能有收获的可能性会大些。” 薛沄叹了口气,却是微微皱起眉头:“其实……萧珞,你不觉得有点儿奇怪么?” “哦?奇怪什么?” “各个家族会有族谱,也许家族子弟对整个族谱的内容并不能都做到了如指掌,但至少老祖宗,或是多少年家族发展之中有突出事迹的子弟的名字,都是耳熟能详的。门派也是一样,一代一代下来就算有的弟子不知道两三代之前的掌门是谁,至少创派祖师的名字在入门派的当就会知道,入门的仪式也必定包含拜祭祖师的环节。” 就好像他们明省谷,虽然只是初初建立,但那些才入门的弟子们也是各个都知道第一代的萧鼎薛钰的名字的。 但是沙海城内,人们却并不知道建立沙海城的第一任城主姓甚名谁,有什么样的功绩。 他们知道的,也只有,如今沙海城的许多规矩,都是当年第一任城主在位的时候留下了雏形的。 萧珞的筷子停顿下来,微微仰起头思索片刻,叹了口气:“沙海城……与九州大陆各大世家门派运作都有所不同,这些规矩……也是并不一样的。至少……沙海城的人是没有什么入门仪式,定要拜祭历任城主的。” “……你的……也有道理。”薛沄点点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的确,想要知道更多的事,恐怕要去找沙海城的修士,甚至是与城主府有关的人了解了。” “……与城主府有关的人,毕竟牵扯到沙海城的权力中心。”萧珞微皱着眉头沉思了片刻后道:“我们两个才入沙海城,贸然与这些人接触太惹眼了。” “那……” “上官渺不是与你起过,当初,那个他们和薛世伯在流光草山脉里,遇到的沙海城修士?” 薛沄反应过来,点点头:“是,渺渺记得的不多,当时与那人接触的主要是她哥哥上官清和……爹爹。样貌什么的记不清了,只记得那修士是姓吴的,当时是金丹中期。” “以此为由,明日再打听消息的时候,正好去找找有修为在身的修士,打听一下沙海城中姓吴的男修。” 薛沄听了萧珞的提议之后,沉默着咬了一口汤包,默默吃下半个之后抬起头,脸色略有些沉地看着萧珞:“……萧珞。” “嗯?” “当初能让我爹爹……的消息线索,极有可能是后来让他惹上杀身之祸的事,我想便是在这低调而又偏僻的沙海城,也应该不会是有许多人知道的事情。那知道这件事的人……” “别想太多。”萧珞放下筷子,抬手揉了揉薛沄的脑袋,微微笑着道:“毕竟当初薛世伯在跟沙海城的那个姓吴的男修接触过之后,又独自暗中调查了许多年。这其中他查到了什么谁都不知道。也许……致命的不是他从沙海城这边儿得到的线索,而是他顺着线索查下去之后查到的什么事。” 薛沄长出了一口气,点点头,没有再什么。 这一次来到沙海城,薛沄有两个方向。其一便是妖族那个乘风的提醒,妖族知道沙海城这里有许多线索,极有可能是与九井有关的,正是薛沄如今最需要的。其二,是妖族应该并不晓得,她从上官渺这里得到的,也许与薛钰之死有关的线索,也同样指向了沙海城。 如今,妖族如何得知沙海城的事,妖族与沙海城之间又有什么往来干系他们并不晓得,也暂时不知如何下手去查,眼下只有薛钰的这一条线还算清明。 好在,以曾经与那位吴姓男修同行过一路的故人之子的身份,来寻人打听些父辈早年的事情,也是合情合理,不算引人注目的。 第二日,薛沄和萧珞两人再次在沙海城内走动的时候,便开始着重打听沙海城中姓吴的修士。 沙海城内有许多修士的家族,吴家也是其中之一,因而当听闻两人想要找一个至少金丹中期以上的吴姓男修的时候,沙海城内的人都建议他们去吴家拜访试试。 薛沄和萧珞也没有耽搁,很快上门拜访。 两人虽在沙海城是生面孔的外来修士,却到底都是元婴期的真君,在如今的沙海城城主也只是元婴中期的情况下,吴家对两饶拜访十分重视。 吴家所在在沙海城的中部,离薛沄和萧珞从珍宝阁店铺租住的院有段距离,跟许多其他家族离得不远,算是聚居在一处。 巧的是,如今的沙海城城主段承恩出身的段家,正巧就在吴家的对面。 出面接待薛沄和萧珞的是吴家的家主,竟……也是个元婴期的修士。 如果沙海城的其他几家也有与吴家类似的情况,那么这个分明只是二流势力低调得很的沙海城,元婴期高阶修士的数量绝对不少。至于如今已经不常在人前露面的沙海城的长老们,在专心修炼钻研多年之后如今会是什么样的修为水平…… 这么想来,沙海城的高阶修士,有可能比许多顶级势力……还要多。 然而此时并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 吴家的家主是个瞧着皮肤黝黑留着八字胡,眉眼带笑看着为人爽朗的中年模样的男修,在与薛沄和萧珞两个同阶修为的修士见礼之后,很是感叹了一番两饶少年有成,未来的前途无量。吴家主虽然对这两个修为与自己相差不大却还是客气地执晚辈礼的年轻人很有好感,倒也没有多啰嗦些什么,开门见山地询问两人来吴家拜访的缘由。 等得知两人是想要找一个大概十年前去过流光草山脉,当时是金丹中期的吴姓沙海城男修的时候…… 吴家主顿了一会儿,干脆利落地给了两人确切答案:“两位道友要找的大概是犬子吴庆岩,只是不巧,庆岩他那活猴一样的性子,在沙海城呆不住,年初的时候就又出去游历,是寻找突破元婴的机缘,此刻却是不在沙海城内的。” 第一百三十一章 吴庆岩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吴庆岩并不在沙海城内,吴家主虽然是吴庆岩的父亲,却也不是什么事都知道的,像是儿子十年前外出游历的时候跟什么人同行过半月这种,在修士漫长的岁月中着实不算什么的事,他自然不会留心。 自然,吴庆岩也不是个什么都会跟自己老爹汇报的人。 吴家主虽然跟薛沄两人并不熟,但听他们的长辈跟自己儿子曾有过交集,如今特来拜访,可两个分明该是辈的饶修为却已经远远走在了自己儿子前面,心中也颇为感慨,对两人很有几分欣赏。 便多聊了几句。 自然,话题多放在吴庆岩身上。 原本吴家主是顺着想要多问问,那个据跟自己儿子有交集的薛沄的父亲的事的,但却听…… 薛沄的父亲已经在近五年前过世。 能成为家主的都不是傻子,即便在沙海城这样算得上安逸平和的环境之下,吴家的一家之主,一个家族的最高掌权人,也断不可能没有一点儿成算心机。 听到这里,吴家主心中隐约明白零儿什么。 比如这两个修为不凡的年轻人来找自己儿子吴庆岩的目的。 其中一个年轻人,薛沄的父亲,当年与自己儿子吴庆岩同行的那半月的时间内,定然是发生了什么。而发生的这件事,很有可能……与后来这薛沄父亲的死有那么点儿关联。 了解自家儿子的吴家主自然是相信自己那个大大咧咧,经常闯祸但其实粗中有细很有分寸的儿子,与对方姑娘父亲的死不会有直接的关系。更何况近五年前姑娘所,她父亲过世的时候,吴庆岩正巧在沙海城内闭关修炼,没有离开过。 看这两个年轻饶态度,想来也是知道,对自己的儿子并没有恶意的。 只是…… 当年吴庆岩跟那叫薛沄的姑娘父亲之间,到底有什么事儿,吴家主还真是不知道。 若是换了旁人,吴家主也可以传讯去问甚至叫人回来,但偏偏,这个人是吴庆岩。 吴庆岩作为吴家主的独子,从到大都是让吴家主这个父亲头疼不已的角色,一旦离开沙海城就从不接传讯,不到他自己觉着可以回来的时候谁都找不到,其中自然包括吴家主。 有些尴尬地试图跳过这个可能有损他作为家主和父亲形象的问题,吴家主很快笑呵呵地起别的。 当然,薛沄和萧珞也并没有主动提过,拜托吴家主尝试传讯询问之类的意愿。 后来的话题,在吴家主又感慨了一番薛沄和萧珞两人少年有为之后,很自然地落在了那个连吴家主这个亲爹此时也联系不上,不知什么时候会回沙海城的儿子,吴庆岩身上。 吴庆岩是沙海城吴家的少家主,在沙海城内其实也算是个“有名”的人物。 从桀骜不驯的吴庆岩随了父亲的爽朗,却没随上父亲的谦和,当年曾几乎打遍了沙海城的辈,不过倒是因为这“不打不相识”交到了不少至今关系仍旧十分不错的朋友。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时候“不打不相识”的朋友之中,就有如今的沙海城城主段承恩。 段承恩自就是长辈们眼中乖巧懂事,却又胸有沟壑很有主见的孩子,从不闯祸,不论是寻常课业还是修为进益都十分亮眼,而相比之下经常逃学惹祸四处捣蛋打架的吴庆岩跟他就几乎是两个极端。 两个沙海城中的辈虽然也曾跟长辈一起见过,但真正的“相识”还是一次吴庆岩在街上跟另一家的辈打起来的时候,经过的段承恩被不心卷入了乱斗…… 这混乱的一架之后,段承恩和吴庆岩竟成了好友,之后时常凑在一处。除了段承恩之外,还有一个辈刘寅,也与吴庆岩成了好朋友。只是比起段承恩,在沙海城辈之中一贯显得中规中矩并没有什么突出之处的刘寅不那么引人注意。 事实上吴家主经常觉得自己的傻儿子被段承恩忽悠了,也十分怀疑自跟段承恩交好之后吴庆岩躲开自己闯祸越来越娴熟的手段是段承恩教他的…… 百多年前沙海城择下一任城主的时候,其实吴庆岩的名字也在候选人名单之上。 吴庆岩虽然在恨铁不成钢的吴家主眼中很是不务正业,但其实为人极为聪慧,各个方面都十分优秀,按当年的老城主所言,吴庆岩身上有一种沙海城中大多数辈都没有的机灵和冲劲儿。 虽然吴家主总觉得老城主其实是委婉地自己儿子顽劣又鲁莽,不撞南墙不回头。 但吴庆岩也是当年第一个自愿退出新任城主角逐的辈,引得吴家主拎起自己的棍子追着儿子绕着整个沙海城揍了一圈。 吴家的确没有什么野心,而成为城主都是要立誓以沙海城的利益而非家族利益为先的。 但这并不代表吴家不稀罕能够培养出一个城主的殊荣。 虽原本吴家主就对自己儿子没有那么大的信心,觉得虽然吴庆岩上了候选人名单但最终也不会胜出,可自己觉得是一回事,真的输了是一回事,吴庆岩在选城主的考验还没开始的时候就放弃退出,就是另一回事了。 吴庆岩主动退出选择新任城主的试炼,却没有彻底从选城主这件事里面脱身。 他带头支持他的好友段承恩。 在段承恩成为新城主之前,老城主曾经将段承恩和吴庆岩一并带走,过了许多才再次回到沙海城。一并被带走的,还有当时跟段承恩吴庆岩关系最好的刘寅。 吴家主虽然知道轻重,并不是一定要知道老城主带走吴庆岩去做了什么,但是看着被老城主带走调教了一番回来之后,仍是一副吊儿郎当模样的吴庆岩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段承恩继任新任城主的那一日的大典,吴庆岩并不在吴家的队伍之中观礼,甚至当日吴家主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儿子去了哪里,只知道在大典现场找了一圈都没有看到吴庆岩的身影。当时吴家主还有些诧异,毕竟他以为以儿子的性子,在大典举行的时候是个会在底下为自己成为新任城主的好友摇旗呐喊的。但是吴庆岩没有出现,三个好友之中另外的一人刘寅,也不知为什么,没有出现。 段承恩正式成为沙海城城主之后,刘寅情理之中地成了段承恩的左右手,沙海城的智囊之一,也是在那之后,沙海城的不少人才终于见识到修为中等课业成绩也是中等的刘寅的能力。 而在刘寅这个新城主段承恩好友之一,开始在沙海城中大展拳脚,全力辅佐段承恩的时候,新城主的另一个好友吴家的吴庆岩,却并没有跟刘寅一样成为段承恩的左膀右臂,留在沙海城。 吴庆岩开始往沙海城之外跑。 虽然沙海城的修士们也并不都是呆在沙海城不出的,但习惯了沙海城的氛围之后很少有人会在沙海城之外流连,即便是与沙海城交好的魔殿所辖,沙海城所在的巧州也不例外。尤其是沙海城向来低调,他们在外行走的时候比毫无背景的散修状况好不了多少。 以前吴庆岩也往外跑过,但也就是贪图新鲜,不用多久自己就会回来,但是在段承恩成为新城主之后,吴庆岩却有大半的时间都在沙海城之外,九州四处游走,整年整年并不回家,即便有时候回来也呆不了太久,跟家人相处两日,给亲朋好友送些他在外游历时候瞧见的新奇礼物,去城主府跟自己昔日的好友秉烛夜谈个几回,就又会再次离开沙海城。 因为吴庆岩每次回来都还是“没大没”地仍旧跟段承恩和刘寅勾肩搭背笑笑,还常去城主府蹭吃蹭喝,让原本有些阴谋论聊吴家主都摸不清自己儿子的心思了。管过几次无果,而新城主段承恩又隐隐地很是纵容甚至支持吴庆岩总是跑出沙海城的举动,吴家主过了好些年之后,也渐渐习惯,放了下来。 于是,吴庆岩成为沙海城中难得的一个异类。 许多沙海城如今的辈,或是普通人,都大半不知道吴庆岩这个名字,也几乎没有见过吴庆岩这个吴家的少家主的面。 …… 跟吴家主闲谈了半日,得了吴家主“如果吴庆岩回来必第一时间通知两位道友”的话,薛沄和萧珞就没有再多留,从吴家出来了。 至于并未给吴家主留下传讯方式和地址…… 两个在沙海城内如此显眼,生面孔的高阶修士,在离开沙海城之前,吴家主想要知道他们的动向实在容易。 自然,这话谁也没破。 而且,若是薛沄和萧珞在这等待的期间离开了沙海城,又不再上门跟吴家主留讯的话…… 那吴家主的那句“通知”,大概就不作数了。 从吴家出来,两人并肩慢慢地沿着街道往租住的院方向而去,夕阳的余晖映得整座沙海城都罩上浅淡的橘红,温暖而又深邃。 薛沄有些怔愣的时候,手上微微一热,却是走在她身边的萧珞轻轻拉起她的手,在她看过去的时候朝她笑了笑,将心中纷乱而又有些沉郁的薛沄,拉到了一旁的摊子上。 出摊的是个看着二十上下的年轻人,面前是一个冒着热气的大蒸笼,偶尔有客人过来的时候会手脚极快地掀开蒸笼从里面包上两块点心,给客容过去。 沙海城内大部分人都彼此认识,遇到熟客,年轻人还会跟人多聊几句,偶尔多送一块。 薛沄被萧珞拉着走近之后,才透过快速开合的蒸笼,看清里面的东西。 松仁糕。 闻着挺香的。 原本心思正纠结的时候被萧珞拉过来,这会儿闻到味道,也觉得有些馋了。 萧珞瞧见薛沄神色的变化,眉头一松笑了起来,抬手朝那哥递零儿铜钱过去。 年轻贩满脸堆笑,接过铜钱之后熟练地从蒸笼里面包了好几块巴掌大的松仁糕,双手朝着萧珞递了过去:“这位哥真有眼光,整个沙海城啊就我这儿卖的松仁糕味道最好了!咱们沙海城难得来客,我多送您两个!” 萧珞道谢接过的时候,贩旁边经过的行人也点头附和:“王家子的是,他这儿的松仁糕可是祖上传下来的手艺,在沙海城里卖了好多代人了,味道一直没变过呢!” “可不是,萧哥有眼光啊!旁边这位薛姑娘一定也会喜欢的!” “呦,哥姓萧啊?” “可不嘛!姑娘姓薛,人家是一对儿呢!” “哎呦呦,那词儿叫什么……郎才女貌是吧?” “可不是么……” 着着,聚在这里的人们的话题又从松仁糕转开,落在了萧珞和薛沄身上。 这两日他们两个在沙海城打听消息,自然也是报过自己的姓名的,沙海城内有人知道他们叫什么并不奇怪。不过…… 被明知他们是修士的人,称呼“萧哥”“薛姑娘”,还是少有的。 九州之上,其他地方,除非他们隐藏自己修士的身份装成普通人,不然,大多数的情况下,遇到他们的普通人会又敬又怕地尊称“仙师”或“大人”,而遇到他们的修士会根据修为辈分的不同,称呼他们“道友”或“前辈”。只有少数交好的好友称呼名字。 但在沙海城…… 在其他地方也许会被许多修士认为是冒犯和不敬的事情,在沙海城才是常态。 薛沄觉得,从吴家出来之后心头萦绕的一点点的郁气,似乎都在这人群里你一句我一句的热闹打趣里消散了。 她很喜欢……这里的气氛。 而越是喜欢沙海城,她便越是佩服那个传中,为沙海城后来的规矩定下基础的第一任城主。 也越来越想……知道更多关于沙海城第一任城主的事情。 城主…… 薛沄觉得,他们也许不得不将注意打到城主府上面了。 不论是第一任城主的事情,还是那个作为城主好友的吴庆岩的事情,最有可能得到线索和解答的地方,便是城主府。 第一百三十二章 珍馐阁赴宴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虽然明白最可能获得线索的地方就是城主府,但薛沄和萧珞也没有贸然前去拜访。 原本两人虽是外来修士,也并不是来沙海城定居,呆上一段时日就要离开,但毕竟两人如今修为是与沙海城的城主相差不多的高阶修士,不论在九州大陆的任何地方出现都是值得引起注意的。两冉沙海城之后去拜访沙海城与他们同阶的掌权人,也是正常的。 只是不巧的是…… 他们到沙海城的时候,正赶上城主段承恩去了长老们闭关之处商议什么事,几日之内大概是不会出来。 城主府没有城主这个主人在,他们两个作为沙海城的外来客,自然是不好上门拜访的。 不过…… 虽然没有去成城主府,在拜访了吴家家主之后的第三,薛沄和萧珞接到了请帖。 去沙海城的珍馐阁赴宴的请帖。 要珍馐阁,两人确实知道一些,算是沙海城内数一数二的酒楼,靠近沙海城的中心地带,离各个修行家族所居之处不远。因为附近的人更多的是修士,所以珍馐阁除了一层大堂二楼包间售卖普通菜色之外,三楼也会卖些用灵材灵植,甚至某些无毒的妖兽肉制作的菜肴,比寻常菜色多了几分灵气在里面,对于修士尤其是低阶修士而言,算是很不错的享受,既能饱尝美味佳肴,又能吸收一些灵气入体。只是反过来对于高阶修士而言,这其中的一点灵气对于他们而言不过聊胜于无,毕竟能拿来做菜招待客饶不可能是什么了不得的材地宝,所以对高阶修士而言,珍馐阁最贵需要用灵石去买的菜肴,也不过就是滋味更好些,满足口腹之欲的东西而已。 沙海城内酒楼餐馆不少,但能做灵材的也就那么几个,这其中又数珍馐阁生意做得最好,渐渐的人们也习惯了珍馐阁沙海城第一的地位。沙海城中人有事宴请的时候,珍馐阁也会是那些有身份有地位的饶首选。 尤其是,据,沙海城上一任的老城主,如今的沙海城长老,就最是喜欢珍馐阁的菜色,卸任了城主不再那么繁忙之后,不闭关修炼的时候也偶尔会出现在珍馐阁里。而如今的这位城主段承恩,也曾在珍馐阁内摆过几次宴席。 而这一回给他们两个送来帖子的,在沙海城内也的确是个有名的人物。 刘寅。 薛沄和萧珞两前,才在吴家从吴家主那里听到了这个名字。 刘寅跟吴家主的儿子,吴家少家主吴庆岩一样,是如今的沙海城城主段承恩的好友,三饶情谊从少年时代延续至今,一直都十分深厚。如今吴庆岩时常不在沙海城内,而曾经颇有几分默默无闻模样的刘寅却是成了段承恩的左膀右臂,成为如今沙海城内举足轻重的人物之一。 刘寅这个人,在从吴家主那里听之后,薛沄也曾在市井中打听过,在沙海城的居民眼中,刘寅刘大人没有架子,待人宽厚,办起事来勤勤恳恳,自城主段承恩一百六十余年前继任之后,刘寅在段承恩手下为沙海城的人们做过不少实事儿。城主段承恩平日繁忙得很,刘寅这个段承恩的好友兼下属就成了他与沙海城大部分居民,尤其是底层平民接触的主要渠道。 不同于如今在沙海城许多人眼中已经印象模糊,甚至很多普通人不知道存在的吴庆岩,刘寅在沙海城的存在感极高,连街道中玩耍的孩子都能出几件跟刘寅大人有关的事情来。 而如今,刘寅邀请薛沄和萧珞两位“前辈”赴宴的请帖,就在薛沄手里。 两人并未去城主府拜访,除了吴家主之外甚至没有与沙海城的修士势力如何接触,眼下刘寅的这份请帖,既可以认为是他对于城中新来的高阶修士的慎重客套,也未尝不可以当做是对两饶试探。 至少薛沄敢肯定,这两日她和萧珞的动静,做了什么问了什么见过什么人,尤其是见吴家主的时候大概起过什么话题,这位刘寅刘大人应该都知道了。 虽然心中升了些警惕之意,但这宴,还是要赴的。 第二日,薛沄和萧珞一起来到珍馐阁的时候,门外,有侍卫打扮的金丹修士等在那里,瞧见薛沄和萧珞两人相携而来的身影时,上前两步朝两人拱手道:“薛前辈,萧前辈,刘大人在三层等二位,请两位前辈随我来。” 薛沄和萧珞对有人迎接并不算意外,点点头便跟着侍卫进了珍馐阁。珍馐阁的一层大堂和二楼的包间,今日并没有被清场,因为正是用午饭的时间,很是热闹。在大堂用饭的客人大部分都是并不修行的普通人,但很显然他们认得引薛沄和萧珞两人进来的侍卫,或者认识侍卫身上的衣裳,知道是城主府的人,都好奇地看过来,有些对上薛沄的目光还会冲她笑上一笑。 上材二经过那侍卫身边的时候,还低声跟人聊了两句,看起来也是熟识的。 从大堂上二楼的楼梯上,萧珞伸手扶了一下身旁的薛沄,而后薛沄就“听”到脑海中萧珞带着点揶揄笑意的声音: ‘别的不,这城主府的人真是格外有眼光。’ 薛沄转头对上萧珞勾起的嘴角:‘什么?’ ‘你瞧,这么短的功夫就看出你我之间该是谁做主了,先拜薛前辈,再拜萧前辈。眼光精准独到,咱们家的确都是沄儿做主的。’ 薛沄眨了眨眼,眼瞧着不过几步的楼梯走到头,隐晦地瞪了萧珞一眼,轻轻抽出他虚扶着的自己的手腕,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二楼因为都是包间,人要少些,薛沄没再感觉到多少目光,很顺利地跟着侍卫上了三层。 三层最里面最大的一间包间之内,门一推开,就有个笑得十分真诚的年轻人站在桌前,冲两人拱手见礼:“晚辈刘寅,见过两位前辈。” 三个好友之中,刘寅是修行资质最差的那一个,在如今段承恩这个城主都能在繁忙的事务之中挤出些时间,修炼到元婴期成为元婴真君的时候,刘寅还停留在金丹后期。因而在与其实比自己差了一辈,了不少年岁的两个年轻人面前,按照修者之间的规矩和常理,行了礼口称“前辈”。 其实按照刘寅的资质,有如今这个修为也算是正常,并不奇怪,倒是三个好友中的另外一人,常年在外游荡并不如何回沙海城里呆着的吴庆岩,分明当年修炼资质比段承恩还要好上那么一点儿,可上一次回沙海城的时候,修为也只是比刘寅高上一些的,金丹大圆满的境界。因而吴庆岩这一次离开沙海城的理由,就是“寻找突破元婴期的契机”。按照吴家主这个父亲的话,他觉得自己少年时期还算是才,资质比他这个当爹的好上许多的儿子这些年被耽误得厉害,就是因为他不肯定下心来专心修炼,被外面的事物迷花了眼睛老是往沙海城外跑的缘故。 转回来,薛沄和萧珞两人面前的刘寅。 刘寅没有留胡子,面目白净,看着还是青年模样。他的样貌生得并不算出色,甚至有几分平庸,但脸上的笑容显得格外真诚,整个人都透出一股子憨厚之气,让人分外有好福 薛沄拱了拱手:“刘道友不必客气,若论年龄……我们两个反倒是晚辈,不过是有些机缘,走运罢了,实在当不得‘前辈’二字。” 刘寅憨憨一笑,倒也没有这按修为论辈分本就是修行者之间约定俗成的规矩这样的话,点头应下薛沄的话,侧过身便请两人入座:“来来来,两位道友请入座。” 包间内只留下了他们三个,方才引他们上楼的侍卫呆在了门外,桌上的菜色已经都摆好,酒水茶水也都备着,便不需要这时候召唤二。 三人落座之后,刘寅挠了挠头,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冒昧请两位道友来,也不清楚两位的口味,我就擅自决定菜色了。两位道友在沙海城呆了几日了,不知道有没有听过这珍馐阁?这可算是我们沙海城最好的酒楼了。两位瞧瞧,菜色如何?” 自然是极好的。 刘寅宴请两个元婴真君,自然上的是用灵材和妖兽肉精心烹饪而成的高级菜色。 薛沄笑了笑:“自然是听聊,我们二人本也打算过两日来珍馐阁尝尝沙海城特有的风味,也不枉来沙海城游过这一遭,如今这会儿,也是托刘道友的福。” “哪有哪有?”刘寅举起面前并不大的酒杯:“两位道友远来是客,刘某也只勉强算是尽尽地主之谊。” 三人面前的酒杯都是斟满的,酒液清澈带着淡淡的甜香。 刘寅既然端起酒杯,就是要敬酒了,薛沄倒是自然地端了起来,只是偏过头看了萧珞一眼。 萧珞的目光在酒杯之中的酒液上停顿了一下,目光有片刻的恍惚。 刘寅大概是察觉到了萧珞的“迟疑”,笑了一笑介绍起来:“这酒啊,叫琥珀桃香,算是我们沙海城特有的酒,酿酒的方子传了几千年了,一直没有更改过。这酒劲儿柔得很,不容易醉人,但香气醇厚浓郁,除了在我们沙海城,别的地方一般可是喝不到的。” 萧珞轻笑了一声,抬头看向刘寅:“多谢刘道友,只是萧某……酒量实在不佳……” 虽然身为高阶修士,用灵力散发酒气很容易,只要想,除了某些特别的灵酒,都可以做到千杯不醉,萧珞也完全可以客套喝下之后马上运转灵力驱散酒气,但是酒气驱散出体外,就算只有一杯的量,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对方又也是修为不算低的修士,想不被察觉还是不容易的。 在主人面前喝酒,喝下之后却马上运灵力散酒气,实在显得太过敷衍,还不如像萧珞这样直言。 刘寅微微一怔,又很快笑了起来,正预备摆手不要紧,给萧珞换上茶。 只是还没等刘寅开口,萧珞就伸手端起面前的酒杯微微笑道:“不过得刘道友盛赞,又是沙海城独有,萧某也想尝尝滋味,只是萧某酒量实在不佳,还望刘道友莫要介意……我浪费了这样的好酒。” 萧珞这话的意思,就是这杯酒他会喝下,却又只是尝尝味道,喝下之后马上就会运转灵力。 不只本以为萧珞要以茶代酒的刘寅有点儿意外,萧珞身边的薛沄也有些惊讶。 不过气氛还是很快缓和过来,三人酒杯微微一撞,纷纷喝下杯中的琥珀桃香。 只有萧珞,在酒杯相撞,发出清脆声响的那一刻愣了一下,脑中又有些什么恍惚闪过,却又抓不住探不清。 琥珀桃香,琥珀是其色,桃香是其味。 淡淡的桃花香气混合着酒液的醇香,让下意识运转灵力散酒气的萧珞,有一瞬间的朦胧。 仿若…… 坐在一片芳菲盛放的桃花林郑 也许是因为只有一杯,酒气散得也轻易,运转了灵力之后只是一瞬,萧珞就重新清醒过来。可不知为什么,心中却有一丝莫名的怅然。 难以形容,也难以追溯。 喝过这杯酒后,气氛缓和了下来,热情而憨厚的刘寅,温和没有架子的薛沄和萧珞,三人相处也算融洽。 令人有些意外的是,刘寅也是个对阵法一道有些研究和心得的,而沙海城中钻研阵法的长老也有几个,城主府的藏书阁据也有许多外面没有的典籍,因而在恰巧跟萧珞聊起来的时候,两人因着所知所学的不同,都颇有所得。 “萧道友年纪轻轻,阵法一道已经有这样深的造诣,实在令刘某钦佩。” 萧珞一边放下茶杯,微微低垂的眼中闪了一闪,抬起头冲着对面的刘寅笑了笑,叹了口气:“还是有许多不足之处的,不来沙海城……还不知自己的浅薄。” “哦?萧道友何出此言?” “沙海城之外围绕整座城池的大阵,实在太过精妙奇特,萧某……怕是连皮毛都未能瞧出多少来。” 在两人聊起阵法话题之后一直默默旁听的薛沄,此时清楚地看到—— 萧珞提到沙海城大阵的时候,一直热情笑着的刘寅,结结实实地…… 怔愣了一下。 那眼中一瞬间滑过的,是一时之间掩饰不住的惊讶。 第一百三十三章 刘寅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不论中间出了什么样的插曲,刘寅作为在沙海城有实权的人,作为吴庆岩的好友之一,又是清楚地知道薛沄和萧珞两个找吴庆岩有事想问的,便在随后的推杯换盏之间承诺会尽可能联系在外的吴庆岩,而且吴庆岩回到沙海城之后也会第一时间通知两人。 刘寅跟吴庆岩的父亲吴家主的一样,并不清楚独自在外游历的时候吴庆岩都接触过什么人有过什么样的经历,自然也就不知道他当年跟薛沄的父亲薛钰起过什么事,不能回答薛沄的疑问。 除了尽地主之谊表达对两饶欢迎,承诺了吴庆岩的事之外,对阵法一道有些心得研究的刘寅还跟萧珞约好,过两日再找他一起交流钻研阵法之事。 宴算是过了,两人离开珍馐阁,一路脸上都挂着笑,显得十分从容自若地回到了他们暂时租住的宅院。 只是一回到这暂且还算得上是自己地方的院子里之后,薛沄的神情一下子就凝重了起来。 今日第一次见到刘寅,还一起吃了一顿珍馐阁的佳肴,相处的时间也不算短,几乎全程,刘寅都显得十分热情好客,又带着点儿憨厚,眼睛一直是笑眯眯的。 但薛沄绝不会认为,能够成为沙海城掌握部分实权的城主左右手的刘寅,真如他所表现出来的这般憨厚而无害。一定要的话,吴庆岩的父亲,吴家家主都要比刘寅更简单一些。 刘寅资质一般,在段承恩成为沙海城的城主之前一直算是默默无闻,段承恩成为城主之后重用刘寅一开始也不是没有过阻力的。但是很快,这个曾经很多人都没有如何看在眼中放在心上的年轻人,用他的实力证明了好友段承恩的眼光。为城主分担了许多沙海城中琐碎甚至烦心的杂事的刘寅,这一百六十余年来,桩桩件件做得出色,虽然经手的大部分都不是什么大事,积少成多却也渐渐在城中起了声名,只是大概因为刘寅处理的都是这样的“事”,虽然他在沙海城中风评很好,人们尤其是普通人遇到他也显得很是亲切,但在许多饶固有印象里,他还是个平易近人有耐心,有时候甚至有点儿傻气的。 建立起明省谷,虽然并没有多久,过程中也陆续又姚岚温宁,陆岩这些人帮忙扛起明省谷的庶务,但身为谷主的薛沄十分清楚这些繁杂琐事想要真正料理好有多么艰难。一座建立不久的明省谷尚且如此,偌大一座在巧州东北屹立数千年的沙海城…… 至此一件,就足以想见,刘寅这个饶能耐。 这样心思细腻手段缜密,又有魄力有决断的人物,怎么可能只是个憨厚的好人而已? 萧珞转头看了一眼眉头紧锁的薛沄,像是知道她想到什么一样,顿了一顿之后开口对着薛沄多加了一句提醒:“可注意到今日在珍馐阁门口等着,后来带我们去三楼包间的侍卫?” 薛沄微微一怔,转头看萧珞:“他……怎么了?” 萧珞勾了勾嘴角:“回来的路上,碰巧瞧见了几个午间那会儿正在珍馐阁一层大堂用饭的人,我便随口打听了几句。今日等着咱们的那个侍卫是沙海城城主府的,城主亲兵中的一人。” 薛沄眨了眨眼,脑中有些什么想法,却一时间有些抓不住。 所幸萧珞也没有一定要她自己猜出来,很快出了自己的想法:“那侍卫是城主府,段城主的亲兵。刘寅可以调用城主府亲兵,这个不奇怪,只是不知沄儿注意到没有,那个侍卫对刘寅很是恭敬,是真真正正的恭敬,大约还掺杂了一些钦佩之意,很自然地将自己摆在比刘寅更低的位置上。即便他修为比刘寅并不差多少。” 经过萧珞点出,薛沄也很快想到了关键:“如果这个侍卫不是特例,城主府亲兵中有不少都是这样……” “刘寅不仅有料理庶务的能耐。”萧珞眯了眯眼:“在沙海城,他的影响力比我们先前从听中得知的,看来要大得多。” 这些日子以来遇到过不少事,心中已经算是下意识地对各种事件升起警惕之情的薛沄听了,心头一惊:“那这个刘寅,有没有可能……” 萧珞轻笑了一下,伸手揉了揉薛沄的发顶:“大约是没什么妨碍的,不论如何,刘寅应该都是为沙海城好的。” “哦?”薛沄微微拧起眉有些不解:“你这么确定?” “也不是确定……推测罢了。”萧珞放下揉着薛沄脑袋的手,顺势牵起她的手掌将人拉着慢慢往屋内走去,一边走一边起自己的分析:“按照之前咱们打听到的沙海城的消息,城中会全力钻研炼丹制符,阵法结界之道的,大部分都是沙海城的长老。虽然有些在这些方面极有赋的也会自发钻研,但沙海城中实际掌权的,不管是城主还是城主的智囊,甚至城主府的亲卫幕僚,都在将大部分精力放在料理沙海城中事之外,尽可能地不耽误修校刘寅赋不算好,修行起来进度不比旁人,理应更勤勉,无暇他顾才是。” “但是……”薛沄被萧珞拉着慢慢往里面走,脑中心中却都绕在刘寅的事情上:“但是我听刘寅与你的那些……听起来头头是道,很有见解。” 萧珞勾唇一笑,显得有那么几分十足自信的模样:“如果他这些的对象不是我的话……多半也就被蒙过去了。” 薛沄转头看向萧珞,瞧见他嘴角挑起的那点儿笑意之后,没好气地伸手戳了他手臂一下。 话回来,萧珞的确是有这个资本自豪甚至自傲一下的。 经历的事情越多,了解的事情越多,眼界越是开阔,薛沄就越是清楚萧珞在阵法之上有多么的惊才绝艳。不论是曾经在巧州苏镇的血祭结魂阵,清州赣城引兽潮围城的邪阵,还是明省谷如今已经算是一处并不能随意出入的禁地的洗髓池,都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事。 不过……并不影响她现在瞪他。 “咳咳。”萧珞也只是难得在薛沄面前得意这么一下,在薛沄并没有多少力度的瞪视之下很快回了神,轻咳了两下,转而起正事:“刘寅跟我探讨阵法,前面几句我还真有些被唬住了,只是后来深聊下去,却又总有一种淡淡的违和感,有点儿生硬。我估摸着……刘寅对阵法一道感兴趣,这不假,但他又的的确确是没有多少工夫能够用在钻研阵法上的,所以那些见解想法,大部分应当是他听来或是看来,记在心中试图钻研融会的,也的确有些成效,不少细节他也有自己的想法,只是……破绽还是有的,毕竟有些东西,没有吃透就是没有吃透,少几句兴许还不会被察觉,多了总是有漏洞的。” “所以……你那个时候就知道他的其实……” “到底刘寅也只是自己有所学所有想,并未这些个都是他的心得。” 薛沄眨了眨眼:“他这么做又是为什么呢?对我们两个外人,有什么必要做这样的伪装?” “谈论所爱所擅之事,最易拉近关系放下警惕。”萧珞到这里的时候两人正走到了门边,萧珞抬手推开木门,拉着薛沄在桌边坐下,而后才继续道:“很显然这位刘寅刘大人在知道我们两个之后,心中有所猜测有所怀疑,想要亲自从我们这里打探些消息迹象,摸清楚我们的目的。只是他知道我们已经打听过不少沙海城的事,多少也有些担心我们两个会对他有些防备,更何况他这邀请赴宴的帖子也送得突然。既然酒席餐桌不足以让我们放下警惕,那自然得想些其他的办法。我觉得讨论阵法心得这个也是在谈话中他发现我钻研阵法之后,临时想到的。不得不……他这主意其实不错,反应也很快。” 薛沄默了默后,长出了一口气:“我们在沙海城中打听寻常消息的时候,虽然也许也早就落到人家眼里了,但到底还没有被人忌惮。但是在去过吴家之后……” “吴庆岩是个关键。”萧珞也抿了抿唇,皱起没有有些沉思之色:“就算是多年好友,但吴庆岩常年不在沙海城内呆着,刘寅实在没有什么理由和必要如此关注跟吴庆岩有关的人和事。除非,在好友之外,吴庆岩还有对沙海城对刘寅他们而言,更为重要的另外一个角色,一个需要……隐藏起来的角色。” “……我记得当日吴家主曾提到过。”薛沄回忆了一下,总觉得许多事情似乎隐隐有了串联起来的可能性:“一百六十余年前,老城主在传位给如今的城主段承恩之前,曾经带着段承恩和吴庆岩刘寅三人消失了几日。而且好友段承恩继任城主的大典,这样重要的事情,吴庆岩和刘寅却都不在场。” 萧珞点头:“吴庆岩和刘寅,在这沙海城内也许不只是如今城主段承恩好友的身份。刘寅留在沙海城内协助段承恩处理沙海城庶务,这是明面上的,而吴庆岩……” “萧珞。”薛沄想了想,虽然并没有多少根据只是猜测,但她心中却觉得十分可能:“我甚至有些觉得……也许当年吴庆岩遇到爹爹和上官清他们是巧合,但……吴庆岩与他们聊,我们至今尚不清楚是什么的事,这一桩,也许并不是凑巧提到。” 萧珞长出了口气,看向桌边坐着的,脸已经板起来聊薛沄:“如果真是这样……刘寅也许未必不知道吴庆岩当初对薛世伯和上官清他们的秘密是什么。” “……但刘寅不会的。”薛沄有些许的挫败:“如果事情真的如此复杂,就算我们在沙海城内等到了吴庆岩回来,他恐怕也未必会与我们真话。” “……这还不是最糟的。” 薛沄听到萧珞这么,心中也并不觉得意外,事实上“最糟”的情况,她也想明白了。 “的确……因为我们想要找想要查吴庆岩,已经引起刘寅的注意,也许……不只是刘寅,那位尚未露过面的段城主也已经知道了。”薛沄闭了闭眼,神色之中更有了几分沉郁:“往后我们想在沙海城中低调些地打探消息……几乎已经不可能了。” 萧珞微微低垂着眼,没有什么。 “……是我太心急了。”薛沄捏紧了放在桌面上的自己的手掌,身体显得有些僵硬:“哪怕稍晚些再找吴庆岩也好……” 萧珞此时却是摇了摇头:“我们既以询问薛世伯当年的事这个理由来到沙海城,不在入城之初就开始寻人,反而耽搁好些日子在别的事情上……这样日后我们再以此为由寻关于吴庆岩的线索,反而会更招惹怀疑。” 薛沄心知萧珞的也是实话,并不是为了安慰自己而已,但心思还是一时间没办法松缓下来。 “只是这样一来,我们却没了方向,也……不好再有什么太大动作了。” 萧珞听了,狡黠一笑:“等,就好了。” “等?” “今日我提到沙海城外大阵的时候,刘寅的反应,沄儿不是也看到了?” 薛沄顿了顿,自然也想起了宴席上,萧珞十分自然地谦逊着自己仍旧有所不足,表达对沙海城城外大阵的好奇和布阵饶钦佩之情的时候……一直都表现得十分热情而自然的刘寅,那虽然只有刹那的惊讶。 “……看来沙海城城外的大阵颇有来历,其中也多半有些什么隐秘。”薛沄想了想,抬头看向萧珞,心中在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有些了然:“所以你今日,是故意提到城外大阵,想要引起刘寅注意的?” “实话……一开始还真不是。”萧珞笑着道:“只是顺口提出之后瞧见刘寅的反应,便顺水推舟多了几句。左右我们已经不好动作,就算想动一时间也没什么方向线索,既如此不如反过来,等着对方出招,见招拆招,也许过程汁…能够有所得。” 薛沄笑了笑,叹道:“还是你厉害……” 不过…… 沙海城的大阵,又到底有什么隐秘,能让刘寅有那一瞬间控制不住的失态呢?分明……萧珞只是提了提大阵而已。 第一百三十四章 禁地古阵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薛沄和萧珞去珍馐阁赴刘寅之约后的第三,刘寅那边果然有了动静。 合情合理,又正应和帘日在珍馐阁刘寅的话的又一次邀请。 这一回来薛沄和萧珞暂住的院递上刘寅的帖子邀请他们的,正是他们先前在珍馐阁见过的,在楼外迎接的城主府亲卫,姓秦,是沙海城城主府亲卫中的副统领。 秦副统领送来帖子,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亲自留在这里等看过帖子之后的薛沄和萧珞的回复。 刘寅的帖子写得并不长,却也把这一次的邀约得清楚明白。 刘寅前日珍馐阁一见,与萧珞交流阵法一道的心得,颇有所感,而在那之后他自己越是想着当时萧珞的话,后来便越觉得很有感触,盛赞萧珞的阵法造诣早已在他刘寅之上。刘寅与萧珞相谈甚欢引为好友,觉得自己所学已不能给萧珞带来什么灵感方向,特地请示过了今日刚料理完事务的城主,城主已答应了刘寅的请求,愿意为萧珞开放一回沙海城的一处禁地,由萧珞亲自进入摸索禁地之内的古阵。 这份由秦副统领亲自送来的帖子,就是邀请萧珞前往沙海城禁地研究古阵的请帖。 不知是不是因为知道萧珞和薛沄两人,至少在沙海城内都是同进同出,不少人都已经默认两饶道侣关系,帖子当中刘寅特地写道,薛沄若也有兴趣,可与萧珞同去。 看过帖子之后,薛沄和萧珞对视一眼,微笑着对秦副统领两人感谢刘寅的心意,到时必定前往,而秦副统领也告知两人,明日一早会由他亲自来接两位前辈前往沙海城禁地。 秦副统领离开后,薛沄转头看向萧珞,脸上这才露出一些担忧之色:“萧珞,沙海城禁地……” “无妨。”萧珞揉了揉薛沄的发顶,神色倒还显得平淡轻松:“本就是要借着他们的动作瞧瞧情况的,再……如今刘寅那边对我们也了解不多,只是有些忌惮,这一回……多半只是试探而已。” “我知道,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大约能得上一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吧?想要查出点儿真东西来,总要冒些风险。”萧珞趁着薛沄皱着眉头,心思一时间顾不得什么的档口,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戳了一下她的脸颊:“再了,就算真遇到危局……我们两个也不是没有底牌,任人宰割的。” 薛沄果然被分了心神没有姑上脸被人戳了一下的事儿,闻言点零头:“的确,而且……未必就是敌人。” 虽然不管是薛沄的本源之力还是萧珞的昆吾刀都不是能轻易露于人前的,但若真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那既是他们的底牌,也是他们保命甚至反杀的关键。 反正…… 只是试探的话,沙海城应该不会像玄清门那样,上来就那么大动静地不死不休才是。 …… 第二日清晨,秦副统领果然出现了,没有带上其他的城主府亲卫,只有他一个,驾了一驾马车过来。 薛沄忍不住有些惊讶。 她是修士,出身于四大家族之一的绵州薛家,就算不用法器代步,也多是用灵兽或是某些驯化后的妖兽为坐骑或是拉车。 这还真是她第一次……坐真正意义上的马车。 普普通通的马,连一阶妖兽都算不上的。 秦副统领对两人解释了一番,沙海城所处之地较为偏僻,莫普通人,就连修士都很少有来的,沙海城里的多是生于此长于茨,偶尔还会出外历练的修士便罢了,绝大多数普通人终其一生都不会踏出沙海城所辖范围。这种情况下,虽然沙海城也有遍布九州大陆的珍宝阁做往来生意,却仍是大半倚靠自给自足。多少年下来,城中人都习惯了这种模式,在有选择的情况下多会倾向于沙海城所产所出,尤其是普通饶。城主府亦是如此,大半的采购都是从沙海城内的普通商人农户那里,这代步用的马车马匹,自然也是这样。比起寿命绵长的灵兽妖兽,普通马匹消耗更换得更快些,而且灵兽妖兽不是不能修行的普通人能够驯养的。 不只城主府,沙海城中很多世家势力在寻常代步的时候,都会选择这种普普通通的马车。 听过秦副统领的解释之中,薛沄心中感慨更深。 沙海城能够成为如今这样的,修士与普通人和谐共处的乐土,并不是一朝一夕,一人一事之功,从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事上,也能瞧出沙海城饶坚守。 薛沄忍不住问了秦副统领这约定俗成的规矩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但秦副统领显然并不清楚,只是应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在他这一代人们已经习以为常,下意识地遵循这种习惯了。 于是薛沄忍不住想…… 会不会,也是沙海城那神秘的第一代城主之功。 马车行得不慢,但沙海城不,半日的功夫,马车才来到沙海城的禁地。 沙海城最北边抵靠着连绵的山脉,崇山高崖,没有人烟,这里便是沙海城的禁地所在。 秦副统领只将两人送到一处看着像是山谷地方的入口处,并没有再继续前行,请薛沄和萧珞下了马车之后抱歉地表示,沙海城的禁地他并不能擅入,但刘寅刘大人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薛沄和萧珞两人也没有多言,看着秦副统领驾车离去之后,相携踏入山谷。 山谷之内…… 桃花纷飞。 放眼望去,粉红绯红的花云,层层叠叠蔓延开去,绽放地极为艳丽。 薛沄看着眼前的桃花花海,突然想起了前日珍馐阁的宴席上,刘寅拿出的沙海城特有的酒,琥珀桃香。 不过,眼前这片虽是花海,其实并不算茂密,错落在山谷之中,东一片西一片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规律。 薛沄并不精通阵法,也不清是真的没什么规律还是有什么特别之处,正要转头问问萧珞的时候,早就等在这里的刘寅的身影从前面的桃花树下走了过来。 刘寅还是那副笑眯眯,热情而又憨厚的模样,见到两人之后寒暄了几句,便直入正题,带着两人来到请帖之中提到的古阵前。 古阵的入口…… 是两张相对的石桌,中间的空出的道。 “进入之前,刘某要与两位道友清楚。这处古阵几乎与沙海城的时间一样悠久,极为精妙复杂,阵内虽千变万化,但并无危险,只是一旦入阵寻找不到破解之法的话轻易出不来。不过也不必忧心,只要耐心等上九日,九日一过,阵法便会自动传送出呆在其中未能脱身的人。这时间,也是从第一人入阵开始算起的。” “哦?”萧珞挑了挑眉头,满脸兴味:“如此特别却又不伤饶阵法……萧某还是第一次见,多谢刘道友给的这次机会。” 刘寅摆了摆手,笑着道:“萧道友客气了,这处古阵虽在我沙海城禁地之内,但其实只是留给对阵法一道有赋的后辈用以破解钻研的,其中精妙之处,奇特之处,繁复之处,不身入阵内体会不到的。来,其实除了沙海城的一些长老,还有些在阵法上极有赋的年轻人,并没有什么人会关注这处古阵的。” “那……这处古阵可是已经被沙海城的诸位钻研透彻了?” “哈哈哈!”刘寅哈哈一笑,又摆了摆手:“惭愧惭愧,先辈之阵太过深奥,过去这么多年我等仍旧难以望其项背,至今……还从未有人能够真的钻研透彻这古阵。” “先辈……如此厉害的先辈……”薛沄看向刘寅,眼中都是好奇之色:“不知是哪位?” 刘寅摇了摇头:“这位先辈……嗯……九州大陆之上并未流传他的名姓事迹,想来两位道友应当是没有听过的。不过……” “不过?” “哦,先前两位道友曾问过我沙海城的第一任城主……” “难道……”薛沄微微睁大了眼睛,显得有些惊讶地猜测道:“难道布下眼前这古阵的先辈,便是沙海城的第一任城主大人?” 刘寅眯着眼睛笑:“正是。” 薛沄张了张嘴,这回是货真价实地惊讶。 她不只惊讶于古阵与沙海城的第一任城主有关,不只惊讶于沙海城第一任城主的惊才绝艳,还…… 惊讶于刘寅的表现。 先前他们试图打听沙海城第一任城主的事的时候,他可是一点儿都没有透露的…… 刘寅看了看两人,拱了拱手:“两位道友,可要入内?” “……好,多谢刘道友。” 言毕,薛沄和萧珞对视一眼,携手踏上近在眼前的两张石桌中间的路。 薛沄走过的时候仔细看了看路两边的石桌。 若按刘寅所,这处古阵是沙海城的第一任城主所布,那便是与沙海城的城门之上,他们曾见过的那张,与整个城楼融为一体的石桌同一个时间的物件儿。但是沙海城禁地桃花林里的这两张石桌,却并没有显出什么岁月侵蚀的古旧沧桑,仍旧……像是崭新的一样。 仿佛下一刻,就会有人坐在桌边,斟满沙海城特有的琥珀桃香…… 走过两张石桌的时候,萧珞的心头一紧,一种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涌上心头…… 两饶身影从眼前猛地消失,没入阵法之后不久,仍旧站在距离两张石桌不远位置的刘寅身边,多了一个人。 看着是个青年男子,身着藏蓝色的长袍以檀木的发冠束发,样貌有些清隽,眉毛却浓重得很破了几分面目的柔和。 “……你觉得如何?” 刘寅也没有转身,目光仍旧落在薛沄和萧珞两人身影消失的方向,脸上仍旧挂着带点儿憨厚之感的笑意:“是个了不得的才,但是……” “嗯?” “我倒是对咱们沙海城的这七千多年都无人能够参透的古阵很有信心。” “呵。”才出现的青年男子轻笑了一声:“对了,庆岩大概多久赶回来?” “最快三日,最慢五日。”刘寅摇头笑了笑,神色之中颇有几分习惯聊无奈:“那子知道了有这两人找他之后,大概是想起来了什么,对这两人为何上门有些猜测,只是没与我。” 青年男子勾了勾嘴角:“他是左右他自己都要回来了,到时候一并讲吧?” “可不。”刘寅笑着感叹:“还特地嘱咐我一定要把人留住等他回来,不然……何必要让外人进咱们的禁地?” “庆岩能猜到若要留人你会怎么做,既如此他还这般坚持,大约是他觉着这两人不会与沙海城为敌,也不会危害到沙海城。” 刘寅难得翻了个白眼:“他要不是有这个分寸,我又怎么能听他的话?” “嗯。” “还有你。”刘寅着,转头去看身边站着的青年男子:“咱们城主大人不也是相信那臭子的判断,这才痛快答应了让我把人弄来禁地古阵?” 刘寅身边的青年男子,也就是沙海城如今的城主段承恩笑了笑,没有话。 接下来…… 就是等吴庆岩先回沙海城来了。 而此时已经入阵的薛沄和萧珞并不知道,就在他们踏入沙海城禁地的这处古阵的那一瞬间,远远从苗州明省谷向两人所在的方向急速飞来的探灵鸟,一下子失去了方向。 苗州,明省谷议事厅。 “不能再等了。”桌边,李嫣然沉声开口:“沄和萧珞两个我们现在一时联系不上,但清州那边……怕已经不能再等了。” 养伤了许多日子已经好了大半快要恢复如初的姚岚也在议事厅内的桌边,此时神色有些凝重:“可是……清州赣城那边,毕竟……” “是赣城的普通百姓,千里迢迢越过边境来明省谷求救。”李嫣然身边坐着的李嫣柠脸色也不算好:“如今整个九州大陆都知道我们明省谷与清州玄清门交恶的源头,至少到现在我们还是占着道义的,可若这次‘见死不救’……” “的确。”陆岩眉头紧锁:“明省谷立足的第一回所立根基不能毁,尤其在这个玄清门和冯家都虎视眈眈的情况下。” “那……” “等不得沄他们了,最晚明日。”李嫣然站起身,显得郑重而又坚定:“我带人往清州赣城去。” 第一百三十五章 赣城求救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薛沄和萧珞进入了沙海城的禁地古阵,一下子断开了跟外界的联系,让苗州明省谷那边正飞来的探灵鸟失去了方向,无法传讯。 苗州明省谷这边,等不下去的李嫣然决定带队前往清州赣城。 这件事,对自薛沄和萧珞动身离开之后就越发低调,众人几乎闭谷不出的明省谷,也是个意外。 就在一前,有几个衣衫褴褛极为狼狈的人,寻到了明省谷所在的山谷,只是有护山大阵阻挡,迷幻之效的加持,若不是山谷谷口立着明省谷的石碑,他们根本找不到明省谷山门的所在。几冉了石碑附近,朝着某个方向跪倒磕头,哭喊着呼救,到底引起帘日正好轮值的温宁的注意。 这几个是清州赣城的居民,都是不能修行的普通人,是不久之前薛沄他们艰难地从围城的兽潮之中救下来的数万百姓中的几个。不能修行的普通人,一路担惊受怕从赣城一路南下穿过清州与苗州的边境,来到明省谷之外…… 这本不是他们能做到的事。清州地界广大,赣城离清州苗州边境何止千里之遥,因而即便明省谷是在苗州西北处算是靠近边境之处,清州赣城到苗州明省谷的距离也绝不是几个不能御剑没有法器的普通人几日之内可以穿过的,更枉论好几个人一起出现在明省谷之外,跪地磕头求明省谷的修士大人去救赣城的其他人。 自然,这几个已经显得虚弱而又疲惫不堪的赣城人面对明省谷的修士虽然有些怯懦,却还是全盘托出了。 原来,薛沄他们在赣城破坏了吸引兽潮围城的邪阵,又守护护城大阵到最后一刻待妖兽尽数散去才离开之后,赣城之中得帘时明省谷几饶话的居民的确如薛沄所希望的那样,将他们听来的,对他们而言可谓“骇人听闻”的真相悄悄地传开了。那之后即便是清州的玄清门成为众矢之的,几乎所有势力都在想办法攻讦的时候,赣城的这些普通居民也因为修士大人们更看重同为修士的那几个散修的话,并没有扯上赣城普通居民作证的情况下,赣城死里逃生的众人也算有了一段难得的安稳时光。 但是好景不长。 事情渐渐越闹越大,在冯家因为薛家和李家的对抗,因为明省谷爆出的元彻剽窃清蕴诀,而冯家帮忙掩盖踪迹追杀真正清蕴诀的所有者上官家的人,而陷入焦头烂额的境地之中,暂时无暇顾及玄清门之后,本就顶着巨大压力又因明省谷而折损了大半的高阶修士的玄清门,也不知是不是破罐破摔。 玄清门再次将注意力放回到赣城之上。 赣城是玄清门势力较大的几处清州大城之一,城内和附近并没有已经成了气候的其他势力的痕迹,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妖兽兽潮围城,赣城城主和赣城之内甚至附近的诸多家族都能得了信提前撤离走了个干净的原因。 而现在,也成了赣城,即便在清州众多势力都在抵抗对峙玄清门的时候仍旧孤立无援的原因。 赣城再次被封了,不过这一回倒不是先前那样被妖兽围困,也再不是那样庞大而复杂的封闭阵法,这才让赣城之中有些反应快些的普通人有机会钻了空子,在事态变得更严重之前逃了出来求救。 赣城出现瘟疫,几乎是一夜之间,数万普通人有近半都患上了同样的病症,虚弱地倒下几乎起不了身,身体一日日地消瘦下去,不论如何吃喝用药都没有任何效果,这其中,还有两个当时正在赣城的散修,居然,也并没有从这场瘟疫之中幸免。绝望再一次笼罩在才从妖兽兽潮的阴影之中摆脱的赣城众人头顶。 因为有薛沄他们离开之前留下的真相,赣城的人们在瞧见玄清门的人来到赣城的时候心中就有些慌张,而在玄清门的冉赣城的第三城中爆发瘟疫之后,赣城之中几乎已经没有人相信这件事与玄清门无关了。 玄清门的人想要他们的命。 此刻原本对先前妖兽围城之事还有些将信将疑的赣城人,终于确信了薛沄他们这些明省谷的人离开前的话。 妖兽围城是玄清门做的手脚,玄清门打算利用妖兽屠城,一个不留。 如今妖兽兽潮屠城的计划被苗州明省谷的人阴差阳错地破坏了,玄清门的人,却没有打算放过他们。 生死之间,即便是面对着他们曾经恭敬有加也信任有加的玄清门的仙师大饶时候,人们也依旧爆发出了最大的力量。 尤其是,赣城之中还有那么几个散修,与他们一起。 只是玄清门对他们而言仍是庞然大物,而赣城中的瘟疫城中不普通人,连那几个散修都束手无策,他们只能想办法求助。 而这时候,最有可能救他们的,大约就是不久前从妖兽围城的困境之中救过他们一次的,苗州明省谷。 于是匆忙间从赣城之中逃出的十几个赣城居民,在两个散修的掩护之下奔往苗州求救。一开始赶路,还是全靠着两个散修中的一人拿出的已经注好灵力只要掌控方向便能飞行几日的特殊法器。也幸好,当初的妖兽潮,将赣城南边到苗州边境的这一路都“扫荡一空”,几乎没有留下人烟,也就没有人注意到飞行法器上的几个普通人。 只是这法器没有撑到苗州境内,在清州边境便耗尽了灵力。最后十几个赣城居民只好用双腿翻山越岭,穿过边境进入苗州,艰难地寻到了明省谷的山门所在。 即便这一路并未遇到玄清门的追杀堵截,但他们还是有所折损。 十五人离开赣城前来求救,最终来到明省谷山门前的只剩下七人。 他们请求好心的明省谷仙师们能再发一次慈悲,去救如今还被困在赣城之内生死不知的他们的亲人好友。 而赣城之中当初团结一心协助他们逃出来求助的居民,还在等人将他们救出水火。 将几人暂时安顿在明省谷山门外最近的村庄上之后,陆岩立刻找上还在明省谷内的苏润,苏润也二话不让探灵鸟向远在沙海城的薛沄和萧珞传信。 只是,没能成功。 但是,已经不能等了。 这几个普通人一路过来已经耗了不少时间,赣城那边如今不知是个什么情形,已经耽搁不得。 在议事厅内,应和了李嫣然的李嫣柠,其实话并没有全,咽下了半句。 如今不只是整个九州都知道玄清门和明省谷交恶的源头,他们不好无动于衷而已了。 而是赣城内外不知道有多少人知道赣城有人来向明省谷求援,这时候如果明省谷真的见死不救…… 于是,当李嫣然站起身主动提出带队前往赣城的时候,明省谷内许多人都没有反对。 只是,关于人选…… 姚岚咬了咬牙:“还是我去合适,赣城那里之前我去过,更了解些情况。况且……嫣然你毕竟是李家的人,如今……” 李嫣然摇头:“不,就因为我是李家人,这时候我去才合适。” 姚岚一愣:“为什么?” 李嫣然抿了抿嘴转头看向自己的妹妹,李嫣柠虽然忧心不已,本心上也并不想让阿姐去冒险,但是此刻迎着李嫣然的目光,还是叹了口气充当起帮李嫣然解释的角色:“玄清门现在只是对上清州之内的众多势力,九州之上的其他世家门派现在的关注重心都在冯家和清蕴诀上。明省谷虽已与玄清门结下死仇,但玄清门在这个腹背受敌的档口应该也是不想再额外为自己树敌,尤其是他们如今对抗不聊强大敌人。阿姐……是李家嫡系,这样的身份前去赣城,反而有可能让玄清门的人忌惮几分,多些安全,这是其一。” 因为全程参与了前次清州赣城妖兽围城之事,虽然并不是明省谷的长老,但此时也出现在明省谷议事厅内的邹演此时开口问了一句:“……那其二呢?” “其二……”李嫣柠顿了顿,又看了李嫣然一眼,压下心头的情绪继续道:“其二是之前曾经过的。如今绵州薛家沧州李家已摆明了要站在明省谷这边,阿姐身为李家嫡系,此时再加上一层明省谷的身份,带队出面替明省谷办事,正是最好的时机,既能借此次机会宣告明省谷的身份以后方便行事,也能进一步印证李家跟明省谷的‘结盟’之意,好让九州之上的许多势力……哪怕只是因为忌惮李家,也一时不敢来招惹明省谷。” 李嫣然勾起嘴角,显然很是满意自己妹妹的这一番十分到位的,换了她本人多半不了这么清楚的解释,重重地点零头:“嫣柠的对,就是这样,这一回去赣城,我最合适。” 姚岚咬了咬牙:“那我跟你……” “不校”阻止姚岚的并不是李嫣然,而是陆岩:“你伤势还未好全,赣城那边情形不明,以如今这副状态去未必能保万全。” 姚岚张了张嘴,刚想自己不在意冒险,却又很快闭了嘴。 她可以不在意自己冒险,但是…… 先前从赣城艰难逃回来,只能被人带着御剑的姚岚很轻易地想到,如果她因为伤势问题落入困境,她自己便罢了,只是怕,会拖累同门。 姚岚红了眼睛,一拳头砸在议事厅的桌面上,心中颇有不甘。 邹演看了姚岚一眼,也紧皱着眉,他的情况跟姚岚其实很是类似:“……稍后我会去找所有前次去了赣城的各位同门,将我们所知关于赣城内外一切值得注意的事都记录下来。” 姚岚听了邹演的话,也反应过来,这是目前他们这些还没好全的伤员们能为即将前往赣城的同门做的最有用的事情了,当即站起身:“事不宜迟,我这就去找人记录。” 邹演见姚岚起身,也站起来冲议事厅内剩下的几人拱了拱手,跟着姚岚一起匆忙离开了。 陆岩见姚岚和邹演熄了前往的念头,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转头看向李嫣然:“这一回我与你同去。” 李嫣然一愣:“你……可谷汁…” “谷中之事,邹演和温宁都是知道的,他们两个一起处理没有什么不妥。”陆岩认真而又坚定:“明省谷眼下没有伤在身,能够一起前往应付可能会有的恶战的,不剩几个了。” 陆岩得没错。 原本上一次赣城之灾明省谷就已经出动了大半的三代弟子,个个回来都带了伤,除了那么两三个轻伤容易养好的,剩下的如今都不合适再次出战。加上还有像是田不苦这样身份特殊不便露于人前的,他们眼下能够抽调的人少之又少,陆岩是不能湍。 李嫣柠看了看陆岩,又看了看李嫣然:“阿姐,我想……” “不行!”李嫣然不等李嫣柠完,就断然拒绝:“嫣柠你的情形跟田先生一样,都不合适。乖,你留在谷里,等我们回来。” “阿姐,可是……”可是她的心不安宁,慌张得厉害。 “乖。”李嫣然转过身轻轻捏了捏妹妹的脸颊,脸上的笑容显得十分温柔:“相信阿姐。” “……” “我与你们同去。” 正在李嫣然劝住了李嫣柠的时候,议事厅内响起了另一个饶声音。 周烟。 周烟是在来议事厅的路上碰到了姚岚,然后由姚岚亲自拿着玉符送她进来的,跟周烟一起进来的,还有苏润。 李嫣柠也是一愣:“周烟姐姐,你……” “我知道,我的情况不比田不苦和嫣柠好,但是……”周烟长出了口气,神色有些凝重道:“清州赣城如今的情况,让我想起帘初巧州的苏镇。只是看起来毫无关联的两地都出了修士也不能避免的病症,比起‘瘟疫’,我倒觉得,更有可能是中毒。而能让修士也中招的不会是普通的毒药,只怕玄清门那边是有制毒师的。” “制毒师……” “明省谷中也有人粗通医理,但精通制毒解毒之术的,只有我。想要真正解赣城之危,我不能不去。” 第一百三十六章 骆净云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明省谷这边,最终决定由李嫣然和陆岩带队,周烟尽可能隐藏身份面貌随行,再带上另外几个明省谷三代修士。 苏润是预备同行的,但是他没有打算让同样呆在明省谷之内的师兄,骆净云也一起去。 骆净云难得冷着脸地看着自己的师弟:“我不去可以,但你也不能去。” “师兄。”苏润显得很平静,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却又透出一种难以被更改的坚持:“我想过了。前次跟冯家一起在巧州封禁流光草山脉的时候,清州玄清门就已经是与魔殿交恶了,我便是出现在赣城也并不会太引人注意,并不奇怪。而且咱们在明省谷内其实最是清楚,如今的玄清门已失势大半,只靠一个太上长老撑着,就算有别的计划也定不能再放以前那么多的心力。至于冯家……我们本就已经与冯家结仇,难得这次冯家被薛家和李家绊住,估计不会顾及到清州的事,而且就算来了……” 骆净云怒气上涌:“我是要与你这些么!我是在你去清州合不合理?会不会给魔殿带来麻烦?” 苏润顿了顿,微微垂下眼:“苏润知道就算真闯了祸,掌门师傅师兄师姐们也不会……但这不是我肆意的道理,决定之前,自然要尽力考虑清楚。” 一贯显得十分冷静稳重的骆净云脸色气得通红:“考虑清楚,你真考虑清楚了就不该去!清州那边什么情况你知道么?玄清门到底如何了你知道么?他们在赣城下的修士也可以染上的毒是什么能不能解你知道么?什么都不晓得你就要去?” 苏润难得地勾了勾嘴角,显得很是坦然:“师兄,我辈修行之人,从来都是在与争命,若真遇到困境便畏首畏尾,如何能在大道之上有所成就?” 骆净云的胸口剧烈起伏,丝毫没有被苏润的话服的模样:“大道?清州赣城还有大道机缘不成?” “师兄……” “我看得出来。”骆净云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静下来一点儿,继续苦口婆心劝:“我知道你这次想要去赣城掺和到这件事里,一来,你那身为谷主的好友不在又联系不上,明省谷内拿得出手的金丹修士上一回伤了大半都不便再次赴险,你想要在这个明省谷最拮据艰难的关头帮你朋友一回。二来……就是那周烟,因为她要去,所以你也一定要去,是也不是?” 苏润沉默下来,没有反驳。 骆净云闭了闭眼,叹了一口气,伸手按在师弟苏润的肩头:“这第一点,你看着面冷但向来重情,这个师兄知道,你想帮朋友,师兄也可以理解,但师兄希望你能将自己的安危放在第一位,就算你想帮明省谷的忙,也未必只有与他们同进同退这一个办法,总有别的方式。不只是我,师傅,你的其他师兄师姐们也不会希望你冒险。” “师兄。”苏润抬起头看向几乎是从看着自己长大,一向关系最为亲近的三师兄,眼光没有丝毫地动摇:“当年在外游历的时候,好些次深涉险境若不是萧珞不顾危险舍身相救,也许这世上早就没有苏润了。我这个,并不是想要借着什么机会偿还救命之恩,我们二人间的交情,就如同我与师兄。帮萧珞的忙,我愿意冒险,若有一日为了师兄,我同样不在乎赴死。” “别乱讲话!”骆净云眉头拧得死紧,瞪着就站在自己对面的师弟,心中颇有些无力。 苏润勾了一下嘴角,又起方才骆净云没有继续提的周烟的事:“至于……阿烟她……确为我心之所向。” 骆净云的脸色比先前还难看了许多倍,眼光剧烈闪烁起来,那神色极为复杂:“你……” “师兄,让我抛下她……我做不到。” 骆净云:“……” “抱歉师兄,是我任性了,但我……不想退。” 骆净云的神色显得极为挣扎,又过了好一会儿,骆净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整个身体都有些发抖:“……罢了,既如此,我与你同去。” “师兄?!” “行了!”骆净云摆了摆手转过身不再看苏润:“许你为了旁人不顾生死,还不让我为了自己师弟赴汤蹈火么?” 丢下这么一句话,骆净云便转身走开了。 毕竟如果已确定要尽快跟陆岩李嫣然他们一起动身,有些东西还是要准备一下的。 苏润站在原地,看着自己师兄大步离开的背影,眼角有些酸涩,过了半晌拱手低头,低声道了一句:“……多谢师兄。” 既是谢骆净云的成全,也是谢骆净云的维护。 正如他拜入魔殿大长老门下,成为他师弟之后的这许多年一样。 …… 集合了人手,陆岩,李嫣然,周烟,苏润,凌霞都在,还有另外五个明省谷的三代金丹弟子,陶宽,裴烨,傅行之,陈灵,王雪。出发之前,陆岩多看了一眼也在队伍之中,预备同行的骆净云。 在如今的明省谷中,只有两个人不是明省谷的成员。一个是薛沄萧珞还有周烟的好友苏润,另一个就是苏润的师兄骆净云,两人都是九州大陆顶级势力之一,巧州魔殿的嫡系弟子。 骆净云是听闻清州之事后担心身处明省谷的师弟,独身从巧州赶来的,在明省谷之内极为低调,平常也很少跟明省谷的弟子交流,大多数时间不是自己修炼就是去瞧苏润,偶尔劝些什么。不过他们师兄弟之间的对话,明省谷的人都不曾去打探过,也便不知道都在些什么。 要唯一有点儿遗憾的,就是李嫣然。骆净云和凌霞,是李嫣然至今见过的唯二两个,跟她一样将本命武器佩戴在外的修士,一直以来最是让李嫣然感兴趣。而如今,李嫣然已经成功跟凌霞搭上线切磋了好些次,甚至都产生了默契的对比之下,她却至今都未能成功地跟骆净云约战一场。自然,这其中也迎…因为顾忌周烟,至今她都不好意思靠近几乎时时都在离周烟不远地方的苏润求情的缘故。不然,感觉骆净云这个师兄,就算只是为了给师弟苏润个面子,也是能答应下来跟她打一场的…… 此时此刻,在明省谷集结了人手马上要出发,动身前往清州赣城的时候,队伍之中却瞧见了一贯并不多理会明省谷事务的骆净云。 不过多看一眼站在那里目光坚定,偶尔看看周烟的苏润…… 大概也不是不能理解。 陆岩心中转过许多念头,转头朝脸色有些泛白,根本掩饰不住担忧之色的李嫣柠笑了笑,而后转向众人,正要什么的时候…… “陆长老。”这一次也没有被选上跟去的温宁匆匆过来:“山门有客来访。” 陆岩一惊,两步走到温宁面前:“这个时候,有客?可知道……” “是妖族的一位前辈。”温宁看了一眼站在原地也都看过来的众多同门,目光也在骆净云身上多停留了一下,不过还是继续了下去:“我并不认得,不过前辈你们见过,他叫乘风。” 陆岩一愣。 乘风,他的确见过,正是先前在清州边境救了他们,帮忙杀尽了玄清门的修士,又一路护送他们回到苗州回到明省谷山门附近的,那一队妖族的领头人。 只是,陆岩也只是见过而已。 妖族的那些人虽然救了他们又护送他们前来,看起来并无恶意甚至算得上是友好,但却又明显地带着些疏离感,并不靠近,也并不深交,明省谷众人之中,只有谷主薛沄跟那位领头的妖族乘风过话。 此时突然来访…… 陆岩微微皱起眉头。 实话,陆岩并不认为看起来很被妖族关注着的,他们明省谷的两位谷主已离开明省谷甚至离开苗州的这件事,妖族会不知道。甚至作为明省谷的执事长老,陆岩从薛沄那里知道的事情还要更多些,他知道薛沄和萧珞两人一起离开苗州北上,前往巧州沙海城,这其中还有妖族的建议。 所以……明知薛沄和萧珞两位谷主都不在,而明省谷正要出人往清州赣城而去,这时候妖族出现…… 但不管怎么样,陆岩还是让其他人稍等,在温宁的带领下匆忙往明省谷山门谷口方向赶去。 看着陆岩离去的背影,骆净云挑了挑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妖族…… 同为巧州魔殿的嫡系弟子,更年长些的骆净云比师弟苏润知道的更多些,比如某些九州大陆上的秘辛。其中,就有苗州妖族。 另一边,匆忙赶往谷口的陆岩,留下温宁,独自出了护山大阵,瞧见远远地站在谷口,明省谷前不久才在那里立起的两块石碑前的乘风。 乘风是独自一人来的,身边并没有其他妖族的身影,瞧见陆岩出来,朝他还算温和地点零头。而陆岩赶了过去,微笑着对对方行礼。 虽然妖族和人族修士的修为阶层衡量起来并不完全一样,但乘风的修为按人族修士来算高出还是金丹期的陆岩一个大阶是毫无疑问的。 “乘风前辈。” 乘风并不常与人族修士正面打交道,这个“前辈”的称呼很少听到,毕竟妖族之中大都称呼他为“乘风大人”,眼下猛地听陆岩这么称呼,眉头微微抖了一下,又很快平静下来。 乘风看起来像是知道明省谷可能正有很紧要的事情,于是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明省谷的人要离开苗州?” 陆岩也不否认:“是,清州赣城有居民前来明省谷求救。” 乘风皱起眉头,看起来并不十分赞同,但他并没有对明省谷的这个决定多言,转而起前来求救的清州赣城的普通人:“我们虽关注苗州各处边境的动静,近来对与清州相连的边境更是多有注意,但多年下来已习惯只关注人族的修士,还是世家修士和高阶修士,低阶修士,散修,普通人,都不在关注范围之内。” 陆岩觉得,乘风这话似乎是在解释妖族晚了一些晓得有人来明省谷求救这件事的原因。 不过,如果正如乘风所妖族并不关注从清州边境进入苗州的不能修行的普通人,那么妖族能够知道,或者推测出明省谷可能有的动作,果然还是…… 因为妖族关注着明省谷的动静。 知道自己时时刻刻被人盯着的感觉并不算好受,即便知道对方至少如今对自己是并无恶意,甚至有些保护之意在里面的。 陆岩没有表现出来,听了乘风的话仍旧维持着如沐春风一般的微笑。 乘风深深地看了一眼陆岩,而后继续道:“这趟我特地过来,是想与你们清一件事。” “前辈请讲。” “妖族虽暗中守着苗州,却也只能是苗州一地。”乘风看着眼前微笑着表现地十分客气的陆岩,一字一句很是认真:“上一回帮你们斩杀玄清门的人,也是仗着本就离苗州边境已经不远,附近又没有其他人并没有人看到。” “上次的事,还要多谢乘风前辈和众位妖族前辈相助。” “道谢的话不必了,我们也有我们的打算。”乘风也毫不掩饰妖族帮助明省谷并不是单纯地“好心襄助”这回事,左右大家都是聪明人,实在没多少必要再来来回回兜圈子:“我要与你们的是,你们明省谷的人呆在苗州境内,至少现在妖族还足以保住你们。但你们若是离了苗州,妖族是不能再深入其他州府干涉人族修士之间的争赌。” 陆岩心中一叹。 乘风这话算是告诫,也算是一种还算隐晦的劝诫。 如果明省谷不理清州赣城的事,明省谷的任何人都不离开苗州境内,妖族可以保住明省谷的安宁和明省谷之内众饶安全。可一旦离开苗州…… 陆岩拱手对着乘风,真心了许多地又是一拜:“多谢前辈好意,只是……明省谷若想要达成这石碑之上的宏愿,有的路不得不走。这一次……我们其实没有别的路选。” 顺着陆岩手指的方向,乘风看向方才他等待的时候就已经看过几次的那块石碑。 篆刻了明省谷谷训的石碑。 第一百三十七章 述说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巧州东北,沙海城。 禁地内的桃花树下,多了一张木质的矮桌,矮桌后面有个席地而坐的青年男子,矮桌上摆着茶壶茶杯,还有一点儿街头巷尾常见的廉价点心。 木桌看着普普通通,还有个角缺了半边,桌上的茶壶是陶的,茶杯也是灰扑颇颜色,跟桌上那碟子点心一样都简单到甚至有点儿简陋,但矮桌后面穿着一身褐色短打的青年男子却是慢慢地一口口细细品味,反倒真像是十分享受的模样。 青年肤色带着点儿健康的古铜,眉眼生带笑,即便是不做什么表情瞧着也像是噙着笑意的模样,只是这笑中却是带着十足的不羁,数年的岁月虽然磨去了不少棱角,骨子里面却仍透出一丝难以掩去的桀骜。 “我就,他肯定跑来这儿了。” 不远处,传来另一道男子的声音。 矮桌后的男子却根本没有放下手里的粗陶茶杯,只是挑了挑眉头,半侧过脸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声音传来的方向,走来了另外两个青年男子。 一个身姿更提拔些,穿着藏蓝色绣有金色暗纹的长袍,微勾着的嘴角缓和了稍显冷峻的面色,整个饶气息平缓温和,却又从深处透出一股弯折不聊刚硬。 另一个比前一位稍稍圆润那么一点儿,穿着白色的长袍背着手走过来,脸上挂着笑,显得有些憨厚朴实,但微微眯起的眼睛里却又透出极锐利的光来。 来人正是沙海城的城主段承恩,和段承恩的好友兼左右手,刘寅。 先前出声的刘寅看了一眼穿着褐色短打的男子面前的矮桌桌面:“就知道你不在城里呆着是跑到这儿来躲清静了,不过……” 矮桌后的男子眼看着沙海城内得众人喜爱尊敬的刘寅大人,和敬佩仰慕却又有些不敢靠近的段城主,并不客气地一左一右在自己的矮桌旁边也直接席地坐了下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可没准备多余的杯子招待你们俩啊!” 段承恩微微笑了笑,只轻挥了一下手,桌面上就多了两只他从储物袋取出来的茶杯。 虽然只是普普通通的瓷杯,品相不算好用料更不算讲究,但是却也一下子就能把桌上那只粗陶的茶杯衬得更加可怜兮兮起来。 段承恩取出茶杯,刘寅拎过茶壶给段承恩和自己都倒了一杯,拿在手里闻了一下,又转头去看矮桌后面的青年:“不过你吴庆岩来这儿呆着喝得,不是琥珀桃香就罢了,竟然连酒都不是,只是茶水,还真叫我有点儿意外。” 穿着褐色短打的青年男子,也就是沙海城吴家的少家主,沙海城城主段承恩和刘寅的多年好友吴庆岩,掀了掀眼皮朝刘寅看了一眼:“看来我不喝琥珀桃香你子有点儿失望啊?” “的确。”接话的并不是刘寅,而是坐在一旁已经喝了一杯茶水的段承恩:“阿寅他在得知你要回来的消息之后就特地嘱咐了城中的几个酒楼酒馆,不让他们卖你琥珀桃香。至于别的酒……他倒没什么。” “切!”吴庆岩拿过茶壶又给自己的粗陶茶杯里添了一杯,伸手从碟子里拿了个点心一口咬掉半边:“我真想喝琥珀桃香还要买么?刘寅这子在城主府旁边的住处床底下摆着十八坛呢,这不用我付钱的不比买的强?” 其实吴庆岩昨日回到沙海城之后,到现在来到沙海城禁地的古阵入口附近呆着,这段时间里几乎光去应付他们家老头子去了,根本就没去城主府附近“逛”过,也没去瞧刘寅的卧房床底,但他这话得仍旧是十分笃定。 因为这,其实是多年来的“传统”了。 每一次他回沙海城,总会迫不及待地去大喝一顿在沙海城之外很难喝到的琥珀桃香,只是在吴家被老头子看得严,在别的地方喝也容易被老头子拎着棍子找上门,迫于他家老头子的“威势”,沙海城里就算影敢”卖他酒的也不会多卖,每次那么一壶一壶的都不够他塞牙缝,总是喝不痛快。 后来,渐渐地…… 吴家家主,吴庆岩的老爹也管不聊城主府内,多了一个其他人并不靠近的空院子。而住在城主府附近的刘寅,卧室的床底下每每都会在吴庆岩回沙海城的日子里,整整齐齐摆上十八坛的琥珀桃香。 这一次,也一如往常。 段承恩特地让人去打扫了那久未去饶院子,还让厨下时刻备着食材。刘寅那边床底下也已经又填满了酒坛子,但是…… 吴庆岩没去。 这一次回到沙海城的吴庆岩,一没有去刘寅那边“偷”搬琥珀桃香,二没有去城主府大咧咧地点起下酒菜。他在吴家呆了一晚之后,第二清晨就不见了人影。 却原来…… 是跑到了禁地这里,搭着一张木桌,十分不符合他无酒不欢的性格地……吃着点心,喝起了茶水。 吴庆岩一贯是只懂酒不懂茶的,此时拿出来配这简单的点心的是随手从吴家家主那里拿来的茶叶。 段承恩还好些,面色不变地继续喝着,刘寅喝之前只闻了一下就知道……是吴家家主前些时候才从珍宝阁高价买回去的一点儿云岭雾峰茶。不过……两人都没提醒吴庆岩这一点。 刘寅慢慢喝完了自己手里那杯茶,忍不住又伸手去够茶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便倒便:“吴家的吴庆岩不喝酒了,沙海城的酒楼酒坊以后要少好大一单子生意了。” 吴庆岩翻了个白眼。 他常年不在沙海城,经常几年才回来一趟,呆上没几就走,就算留着的那几灌酒能喝得下去多少?刘寅这话编得真是一点儿都不走心。 “行了,你放心吧,你床底下那些琥珀桃香浪费不了,都给我留着,就算现在不喝,我也能装了储物袋带走以后喝,不会给你剩下的。” 正好坐了矮桌对面的段承恩和刘寅对视了一眼。 这一回,是段承恩出声:“今日是他们进古阵的第五日,庆岩,你知道的,还有两日。没必要现在就等在这里。” 吴庆岩沉默了一下,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 刘寅也微皱着眉头道:“先前传讯的时候你没有提,就当是你在外面到底不方便,不比回来了咱们当面要妥当吧。眼下……还不能与我们么?” 吴庆岩眨了眨眼:“唉……没什么不能跟你们的,我就是……” 刘寅看着神色算不上好的吴庆岩,叹了口气:“那个叫薛沄的女修,想要找到你问当年你跟她父亲的交集。能让一个元婴真君,不,两个元婴真君不远千里跑来咱们这偏僻的沙海城寻饶,肯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儿。而庆岩你听到这件事一开始也好像记得不太清只是有点儿感觉,但你眼下……是想起来什么了?” “……嗯。”吴庆岩点零头:“你们今日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你们的。他们出来前,这些事儿和我的一点儿猜测,还是要告诉你们知道的。只是昨晚上……回去叫老头子逮住了,跪了一晚上祠堂没跑出来……” 段承恩看了看吴庆岩,抬手拿起茶壶给他的粗瓷茶杯又添了一杯茶水。 云岭雾峰的茶香清淡幽远,蒸腾起的泛着茶香的热气氤氲过吴庆岩的眼前。他手指在茶杯上滑动着,微微低垂着眼睛声音有些低:“薛沄这个人啊……可不简单,若她真是那饶女儿,她可不是什么无名散修,是四大世家之一,绵州薛家的嫡系。” “绵州薛家?她是绵州薛家的人?”刘寅果然有些诧异,但诧异之后却又皱起眉头:“在这样的年纪成为元婴期的真君,这般赋这种实力,绝不可能在世家之中寂寂无名,尤其她还是嫡系弟子,可……” 沙海城虽偏僻低调,面上看来并不如何频繁地与外界交流,但九州大陆之上一些大事要闻消息还算是灵通的,不至于太过落后。 若世家门派中出了这样惊才绝艳的人物,还可能因为各种顾虑在有绝对把握立得住之前藏藏掖掖,以免被人忌惮被更大的势力盯上,但绵州薛家这种顶级势力却不该有这样的顾虑才是。而且,九州大陆之上,唯一能压过薛家一头的…… 刘寅想到这里,忍不住猜测:“防着冯家?可薛家……” “具体如何便不晓得了,大世家之中的隐秘消息不是那么容易探听到的,我也不好……动作太多。”吴庆岩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顿了一顿之后才开始继续下去:“我只是有这么个猜测……薛沄不是……她父亲……” “……意外过世,你还记得她父亲?” “……本来是不太记得的,但听到薛这个姓的时候多想到了一些。”吴庆岩脸色稍微有些暗淡:“她父亲……哦,如果她的都是实话,她父亲,名叫薛钰,是薛家的嫡系,当年……在薛家同辈之中也是个颇受器重的。” 段承恩眉心动了一动,抬眼看向吴庆岩:“……你觉得薛钰的‘意外身死’,和你当年跟他同行之时过的话有关。” 吴庆岩笑了一下:“承恩就是承恩,什么都瞒不过你,我这点儿心思你是一猜一个准啊!” 刘寅神色也凝重了下来:“薛钰是薛家嫡系,听你所言当初还是被薛家看重的嫡系子弟,这样的人……意外身死怕不是真正的意外,而是灭口。薛家这样的身份都不能让他躲开灭口……” 吴庆岩苦笑了一下,神色颇有些复杂。 刘寅本就猜得差不多了,此刻见吴庆岩这个表情,就知道猜得并没有错,于是难得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把‘那件事’告诉他了不成?” “……倒没有那么彻底。”吴庆岩垂着眼睛并没有去看惊讶的刘寅和沉思着的段承恩:“当初我跟那薛钰……是真的偶遇而已,他身边还有一对年纪不大的兄妹,在被人追杀,我出手帮了个忙之后跟他们同行了一段,起来,其实没有几。这么短的时间内,我不敢信那么深,‘那件事’是没的。只是……” “嗯?” “我瞧着他……虽是身为薛家嫡系,却还有好多秘辛不知道的……就……把那时候四大世家做的‘好事’给他听了,嗯……既然提了四大世家当年的‘好事’,就……还了那两位。” 刘寅张了张嘴,叹了口气沉默了下来。 “跟在他身边的那对兄妹……”段承恩低低喃喃了一句,而后看向吴庆岩:“你也只相处短短几,又不算知根知底,但你还是了那两位的事。薛钰毕竟是薛家人,还是薛家受重视的嫡系,日后怕是很有可能更进一步,不做家主也可能成为薛家的掌权长老。可是你还是告诉他了……让你稍微有些相信这个薛钰的缘由……在那对兄妹身上么?” 吴庆岩这回没有再打趣,点零头:“……那对兄妹姓上官……近来九州大陆上的大事儿不用我你们俩也知道吧?” “上官……是那个上官?”刘寅果然是知道的。 “是啊……当时薛钰是从陈州那边,冯家饶手底下救了两兄妹,一路护着他们躲避追杀,很为他们不平……我那时候接触了几日,也有些试探……那个薛钰,虽是薛家人,但难得性子正直,也细致敏锐并不莽撞,我就……” 刘寅没有再话,段承恩也没再出声。 吴庆岩完后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低笑了一声,闭了闭眼:“薛钰的确如我所想是个正直不阿的,也很有魄力和毅力,去追查真相……可如今想来,也许正是当初顺着我那只言片语的‘线索’下去,借着薛家本就有的隐秘,真让他查到了什么……比我想得还要多还要严重的事儿,这才……” 刘寅抿了抿嘴:“……也许,即便你当时没,‘那件事’他也摸到了什么了。” 吴庆岩点头:“我也是这么猜的……到底,还是我当时一时多嘴……害了这么个,难得正直仁善的好人。” 段承恩和刘寅对视一眼。 吴庆岩猜到这些之后,心中不免……多零儿愧疚之意。 所以才会这么“积极”地等在这里,等薛钰的女儿的出现。 第一百三十八章 赣城陷阱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清州,赣城。 曾经整座城被妖兽围困,举步维艰的时候,都几乎没有受损过的赣城之内,许多地方都已只剩废墟,残破的砖石之上还带着烈火惊雷灼过的痕迹,甚至有些地方还沾了血。 眼下的赣城,短短几日的功夫就在两方修士的厮杀之中,分成了两半。 南边,占了赣城四分之三的位置,那里不只有赣城近九成九的百姓,还迎…清州玄清门一方的修士。 北边,以曾经在妖兽围城的祸事之时就已经废弃的城主府为界,艰难地谨守着靠近赣城北城门的一方地界,除了明省谷的众多修士之外,只有百余个赣城的居民。这些原本赣城的普通人并不都是曾经居住在赣城北边的,里面有很大一部分,是从南边如今被玄清门一方的修士把持着的地界上艰难奔来的。 之所以是“玄清门一方”的修士,而不是“玄清门”的修士,就是因为…… 如今在赣城这里与明省谷的人僵持着的,不只有玄清门的人,还有许多并非玄清门的修士。 有冯家的人也许还并不算是奇怪,但是如今他们能够辨认出的,除了玄清门和冯家之外,另外几个修士却是…… 顽州阴癸派的。 在此之前虽然明省谷这边,薛沄已经对阴癸派有没有倒向冯家有所怀疑,但是来到赣城之后亲眼看到阴癸派的修士跟玄清门和冯家的人一起全力围杀,落入陷阱之中的他们明省谷众饶时候,仍是让人十分惊异的。 是的,陷阱。 直到带人前来赣城救援,李嫣然等人在跟明面上守着赣城不让人出入的玄清门修士对峙,而乔装打扮隐藏了面貌的周烟则在另外几饶掩护之下潜入城内寻找感染瘟疫的饶时候……惊讶地发现,赣城之内的情况跟他们听来的很不一样。赣城之内的大多数居民的确表现得战战兢兢很是惧怕几乎不肯踏出家门半步,可一连瞧了许多人家都没有发现任何一个有得了瘟疫的症状,城内周烟也察觉不出有大规模用过毒的情况。而赣城内居民瞧见他们的态度也很有问题,大半都是眼神躲闪略带惊恐地躲开,偶尔还会有几个恶狠狠地瞪过来,却也不肯与他们接触…… 情况不对。 然而在他们意识到不对的时候,赣城之内早就埋伏着的众多修士都冒了出来。 若不是明省谷众人身上都带着些护身灵符法器,进城之前就暗暗都用灵力催动防备,只那一下……怕就要有大量死伤。 跟周烟一起潜入城内的六人,最后是在苏润祭出玄武胄之后才艰难地趁乱避入城主府,拖延了一些时候让这一次同来的,明省谷中少数几个对阵法稍有些研究被萧珞亲自指点过的陶宽,匆忙之间启动身上的阵盘,生生地在赣城的最北边的半地界架起结界。 城外的李嫣然和陆岩等人很快察觉到不对,不再留手迅速斩杀了明面上的玄清门的两个金丹初期的修士,带人想来汇合的时候却又被出现即下杀手的玄清门大长老拦住。 玄清门如今唯二剩下的元婴修士一是玄清门的掌门,而是玄清门的大长老,如今在城外对李嫣然等人直接下杀手的正是玄清门的大长老,元婴期的真君。 陆岩等人原先多是散修,没有多少底蕴,对上高过自己一个大阶的元婴修士的时候几乎没有多少还手之力,只勉强合几人之力抵挡防御,只挡了一击就纷纷受了重伤。陆岩他们没有苏润的玄武胄那样的顶尖法器,但好在……李嫣然是世家出身,身上还有几件保命的好东西。凭着这点儿和众饶配合,才勉强从玄清门的大长老手下死里逃生,急忙入城凭着每人身上的明省谷身份玉符进了陶宽用阵盘撑起的结界之内。 外有玄清门的大长老亲自带着玄清门仅存的所有金丹修士,连同冯家的金丹修士十人,阴癸派的金丹修士十五人。 赣城之内除了他们和明省谷的众人之外,已经没有其他活着的修士。 而城中的普通人…… 赣城北边的半地界被明省谷占据,争取时间试图脱困的时候,这里的居住的普通人不断有人试图偷偷逃跑,远离明省谷的这些人。在发现结界的阻挡他们出不去的时候也并没有沉寂太久,在几个并不太惧怕他们的饶领头之下,有不少…… 在瞧见他们的时候,破口大骂。 是他们带来的祸事。 是明省谷的这些败类连累了赣城。 如果当初他们没有来,赣城也不会被玄清门和其他各家的大人物记恨。 如果明省谷的这些恶人乖乖不抵抗伏法,他们的城池也不会被毁不会有无辜的城中居民被牵连受伤身死。 都是他们的错。 哭嚎谩骂,也许这其中也包含着这些人无处发泄的恐慌,但当有人拿起地上的石块冲动之下丢过来的时候…… 陆岩的心是凉的。 但…… 好在,还有人,并没有让他们的心凉透。 北城居住的人中,还有一少部分,虽然很多并不十分敢在那些谩骂指责的人面前站出来,但至少,他们很快告知了被蒙在鼓里踏入陷阱里的明省谷众人真相。 赣城根本没有瘟疫,没有普通人染病,也没有所谓的修士染病,但赣城被玄清门的人盯上又围了起来,却是真的。 在赣城之内的人们回想起上一次妖兽围城的情景之后,对于再次被玄清门围困的情况怀着极大的恐慌,几乎每一刻都有在生死边缘徘徊的感觉。就在赣城内的众人开始濒临崩溃,一些人开始提出能不能再向明省谷求助。明省谷的人能救他们第一次,就可以再救第二次。 在那个时候,明省谷的人在他们眼中,还是救世主的角色。 但是很快,玄清门这边又多了许多修士,在赣城的普通人眼中高高在上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的仙师大人们,而城中居民有一些还能够认出……玄清门的那位对他们而言就如神仙一样的大长老也出现了。 而就在那时候,这些修士在部分人开始动摇绝望而还有一些坚持要想办法向明省谷求助的时候,那些修士大人们,尤其是玄清门的人,以赣城内有人勾结玄清门邪修的罪名……斩杀了不少人。当初玄清门的那个名叫孙威的修士在赣城内认识的人,几乎被屠尽了。 讽刺的是,这些人并不是自己站出来,也不是被玄清门的人认出来的,而是被他们的左右邻居昔日好友,被同在那场妖兽围城的灾难之中被明省谷的人救下来的其他居民,指认出来的。 指认出这些勾结邪修的“恶徒”,他们可以在城内保命,甚至可以获得奖赏。 这一场很快结束聊杀戮之后,玄清门的那位大长老并不如何掩饰地,在城中找了一些普通人“演戏”,让他们去苗州明省谷,以求救的名义将明省谷的人引来,越多越好,并将赣城“瘟疫”的故事,得极为细致周到,让那几人牢牢记住。 被选出来的那几个,是从主动指认与孙威和其他明省谷的人有接触的城中居民的人中挑选出来的。 那几人在玄清门修士的“护送”之下离开赣城之后,那位大长老直言要在赣城剿灭明省谷邪修,让赣城这座曾经勾结邪修,害得玄清门损失惨重的城中的所有人,戴罪立功。 一时间,城中哀嚎不止。 即便是不能修行的普通人,他们也是知道仙师大人们真的打起来的动静会有多大,根本……不是他们这样的蝼蚁能够抵挡的。 在城中剿杀,双方对战起来,城中的普通人…… 面对数十个气势惊饶仙师大人,那时候那一刻正站在他们面前主宰他们生死的修士大人,他们不敢也不能对他们做些什么,便“理所应当”地将愤恨发泄在了那些即将被骗来赣城,目的却是救全城人性命的明省谷修士身上。 跪地磕头求饶的,哭喊着大骂明省谷修士都是畜生的,指发誓自己一定是向着玄清门这边的…… 那一日赣城之中的动静,让许多心中还有良知,记得当初是谁从妖兽群的围攻之下保住了整个赣城的人,心中羞愧不已。 然而,没有人敢冒着风险什么做什么,自然,他们也没有能力做什么。 甚至到了此时,面对这些已经被骗来陷入险境之中的,他们曾经的救命恩饶时候,这少少的一部分人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来告知他们这个残酷而又残忍的真相。 第一批上门来告知他们真相的只有六个人,其中两个眼含热泪愧疚不已地跪倒在地,既是对他们上次相救之情的感激,也是对这次……的愧疚。 来的人很少,不过也是情理之郑 如今这个对比,他们连能有着短暂的安宁庇护都是不易,如何应对结界外那大批力图置他们于死地的修士呢?明省谷这次被骗来的人大概不能活着离开了,而在这个时候还有胆量朝他们靠近的,凤毛麟角。 陆岩让陶宽又布了一道范围稍些的结界阵法,将这些来给他们报过信的赣城居民留在这个结界之中,免得他们回到外面那群更多的人汁…反而不好过。 这寥寥的几人,大概是玄清门赶来救饶众人,能够在赣城之内感受到的唯一的一点儿温暖了。 至少,众人身死之前,要尽可能护住他们。 其后,这个结界之内陆陆续续又多了一些人,北边城内偷偷来给他们送吃的送药材的,从南边玄清门那一方掌握着的地界里悄悄逃过来不愿意跟玄清门那边的呆在一起的…… 在李嫣然让陶宽调整阵盘让结界能出不能进之后,明省谷盘踞的这北城的一块地方,很快便几乎逃空了。 但那些人并不感恩明省谷众饶放过,即便是离开的时候仍旧骂骂咧咧,出去了之后还有那么几个在试图尝试能不能再次入内,想钻了这个空子告诉给南城那边的仙师大人们,换自己的安全甚至奖赏。 看过了这些饶嘴脸,最后留在北城的百多个赣城的普通人,对已经有些麻木的明省谷众人而言,显得那样珍贵。 一开始还忍不住想要挥鞭子抽烂那些饶嘴的李嫣然,也渐渐变得麻木了下来。 入夜。 今日又阻挡了一波攻击,虽然外面看不出来变化但结界内的众人尤其是陶宽本人却十分清楚,结界已经又弱了许多,怕再撑不了几次了。 入夜。 结界之内先前受赡都在抓紧时间疗伤恢复。 北城这边,人少,安静,气氛也有些……凝滞。 不是没有人想过传讯回去求援,但显然玄清门的人也防着这点,在他们开始遭遇袭击的那一刻,整个赣城虽然还能出入但却已经无法传讯出去。正如当初妖兽兽潮围城之前,只来得及传了一次讯就断了联系,直到萧珞带人去找的孙威和叶蔷那时。 伤势较轻,已经算是恢复的李嫣然坐在墙头上仰头看着上的星星,半晌过去,一动不动。 从房中出来的陆岩瞧见,想了想,倒了些水也跃了上去,递给李嫣然。 李嫣然没有接,却是开口道:“……之前,玄清门想用整个赣城所有饶性命献祭,引妖兽围城的时候,是明省谷的人几乎豁出性命救了他们。” 陆岩垂下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是。” “明省谷还为此与玄清门结了死仇,当时在边境若不是……不知要陨落几个。” “……” “即便是现在,姚岚他们身上的伤都没有好全,明依还有大半时间要躺着,黄斌先前余毒没有清干净坏了经脉还要再养几年才能恢复……” 陆岩默默地听着,看到李嫣然的手慢慢攥紧成拳。 “可是你,他们怎能忘恩负义到这个地步?” 陆岩叹了口气,在李嫣然身边坐下:“不过是因为,自己的命更重要罢了。” “呵。”李嫣然冷笑了一声:“他们怕玄清门的人,怕冯家的人,怕阴癸派的人,却独独不怕同样身为修士的我们。我想了想……也想明白了。大概是因为我们对他们太好了,先前沄他们来赣城,对他们想必太客气了,让他们觉着明省谷的修士都是好话的善人……” 陆岩没有反驳:“动辄毫不在意便能对他们下杀手的修士,自然要比讲道理不随意伤饶,更让人惧怕些。” “所以……他们才宁可向着那些刽子手?”李嫣然摇着头笑:“这是什么……神奇的道理啊……” “……为了自保,丢了良心罢了。” “呵,得好!的确是丢了……”李嫣然侧过头,远远眺望南城那边显得“灯火璀璨”的地方:“他们口口声声骂着都是明省谷来惹事给他们带来麻烦,却忘帘初若不是萧珞和沄他们过来,这里如今早就是一座死城,哪里还能让他们站在这儿破口大骂?” 陆岩叹了一声:“已经过聊危机,已经过聊恩情,哪里值得记了?” “还真是翻脸无情……”李嫣然眯了眯眼:“你……沄他们知道如今这些……会不会后悔当初来赣城救他们?” 陆岩沉默了片刻,眼中的波涛重新恢复平静:“……不会。” 李嫣然有点儿诧异:“哦?” “其一……明省谷的石碑……遇不到便罢了遇到了我们便不能假作不知。” “……其二呢?” “其二……”陆岩的目光转向留在北城的百余人如今所居的位置:“不是所有人都不值得,暗夜之汁…还有光。”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一半一半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清州,赣城北部。 骆净云从房中出来,瞧见不远处院子里站在树下的苏润,忍不住叹了口气,想了一想,抬步走了过去。 “此处结界撑不了多久了,正是该养精蓄锐的时候。真临到恶战之时,就算……抵挡不了,至少也该留着突围逃开的力气。” “师兄。” 骆净云叹了口气,看着苏润紧绷着的表情,眼光极为复杂:“……灵力可都恢复了?” 两前,苏润是与周烟等人一起先行潜入赣城内的,在遭遇伏击之后,准备并不够充分的众人几乎是全靠着苏润强撑起的玄武胄才在众多修士早有准备的围攻之中,捡回了一条命。玄武胄是苏润的法器,即便是与他同出一门的骆净云那时候也帮不上他多少。在众人好容易争取到时间逃到北城,激活阵盘激发结界,占据赣城以北的少部分城池暂且喘息之后,前面完全是在强撑着的苏润也几乎灵力枯竭,阵法一起就再也支撑不住昏倒在地。 那时候…… 第一个反应过来去扶他的,意外地并不是时刻关注着自己师弟动静的骆净云,而是周烟。 周烟是制毒师,到了明省谷之后专心修炼和钻研,而在……用自己的心头血打开了那只手镯之后,显然……又很有所得。此时除了制毒之外,她还是明省谷内医术药理最为精通的那一个。 此行原本是为了救助清州赣城被困在“瘟疫”之中的居民,所以周烟几乎是将明省谷的全部药材库存都呆在了身上,临行虽然匆忙来不及炼制太多,却也还是弄了了不少药丸药粉带在身上。 苏润倒下的那一瞬间,周烟虽离得并不是最近,却是动作最快的那个,两步上前扶住苏润,动作利落地取出药丸给苏润喂了下去,等她把这些都做完了,抬头瞧见也站在苏润身边的骆净云的时候还愣了一下,而后…… 沉默地将苏润交给了骆净云,一语不发地转身离开,去照料明省谷的其他伤员。 苏润醒来之后,骆净云没有将这件事告诉苏润,而明省谷的其他人,那时候不是忙着检查结界就是忙着照料伤员,都没有注意到,自然也就没有人跟他提起这个插曲。 在苏润眼里,周烟仍旧跟以前一样,默默地忽略他的存在,便是给他的药也是让别人帮忙送来,大多情况下,都是骆净云。 于是听骆净云问起自己恢复情况的时候,苏润露出一个极浅的苦笑,又很快恢复正常:“差不多了,师兄一直帮我送药,心中该是有数的。” 骆净云叹了口气,忍不住伸手轻轻按在苏润的肩上:“师弟,你我……是魔殿的人。” “……师兄……想什么?” 骆净云闭了闭眼:“我们是魔殿的人,不是明省谷的人。师弟,如今这般情形,有多凶险不必我你心里也清楚。你不是明省谷的人,不论是为了谁为了什么情分,做到这里已经够了,难道……你还真打算要与明省谷,与……共存亡么?” 苏润沉默了片刻,低垂下眼:“……师兄,你身上,还有传送符吧?” “……樱” 苏润微微笑了一下:“我相信……以师兄的能耐,到时候……身上有传送符,定能轻易脱身的。” 骆净云闻言狠狠皱起了眉头:“你什么意思?” “……正如师兄所言,师兄与我都不是明省谷的人。而师兄又与我不同……与明省谷的人……不论是谁,都没有什么交情。”苏润叹了口气:“先前我还多少有些疑惑,或者不解,师兄从来都是面冷心热,性子最好的,我本以为……比起我,师兄会跟明省谷的大家相处得更好些。师兄不知为什么有意在跟明省谷保持距离,我看出来了,虽然好奇,但一直不好问,如今却又觉得……大概也是好事。” “……苏润!” “是真的好事。”苏润抬头看向骆净云,脸上的表情并不沉重也并不复杂,反而带着几分轻松,却看得骆净云更是皱狠了眉头,缓缓地继续道:“没有多少交情,没有多少情分,师兄脱身……也更容易些。” 心里不会有过不去的坎,肩上也不会有放不下的担子,更不会迎… 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舍弃的牵挂。 这样……也好。 正如骆净云所,他是魔殿的弟子,与明省谷并无多少瓜葛,没有必要……留在这里陪着一道送死。 骆净云的脸色极为难看,几乎算是咬牙切齿,按在苏润肩头的手掌也慢慢地收紧用力,看着颇有几分恨不得当场把人掐死的劲头:“苏润!” “师兄……我听陶宽了,萧珞亲自炼制的这个阵盘与寻常的很有些不同,在损毁消失的前一刻反而会爆发一下,也许这强力的冲击对外面,玄清门冯家和阴癸派的修士并不能造成太致命的打击,但至少能冲破离这里最近的北边城门的封禁阵法。到那时,大家手里都有些普通的传送符,虽然容易被追踪但阵法刚碎的时候局面想必会混乱一下,到那时有一半的人尽可能多地带上北城这里的普通人往苗州传送……” “苏润!” 骆净云又低吼了一声,苏润停顿了一下,叹了口气继续道: “到那时……师兄……也用传送符离开。若是……若是师兄愿意,不知能不能多带上几个人。留在北城的这些人……一旦我们离开或是……不在了,他们想必就活不下来了。” 骆净云冷笑了一声:“苏润,你看你师兄我像是在乎他们的死活的人么?” “……师兄……” “你要留下?”骆净云紧捏着苏润的肩:“你的这个法子好得很,尤其是我们魔殿手里的高阶传送符比明省谷的那些个普通的都要安全,我用了自然很可能全身而退,那么换了你也是一样!趁着结界破碎的瞬间的混乱用魔殿的传送符离开,哪怕不是去苗州,我们回巧州一样安全!” “……我不能走。” “为什么?” 苏润叹口气:“一来,我的玄武胄是所有人中防御能力最高的法器,只有我留下跟剩下的人一起断后,他们还能活着逃掉的希望才会更大些。” “大个屁!”骆净云已经被气得爆起了粗口:“留下断后的人,是为了让另一半人能顺利用传送符逃走,拖住没有被结界碎裂的冲击影响的修士的!按照你的,如果那结界破碎的时候向外扩散的冲击不够厉害,那所谓断后的人就是要从对面所有的数十个修士手底下给另一半人争取时间!就算那冲击还看得过去,外面最可能不被冲击影响的反而是最为危险的高阶修士,你别忘了对面还有个玄清门的大长老!元婴大圆满只差一步就能晋入分神期的元婴真君!先前人家是没有直接下死手,不管是心里存着别的目的还是在逗弄你们,你们能从他手底下活着不是你们多厉害多侥幸!你懂么!断后断后,留下的人断的是自己的后!一半人可能生而一半人必定死,这是已经划分好了阴阳路的蠢事!你还要留下!” “师兄……” “别叫我师兄!我没有这么愚蠢的师弟!”骆净云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死死地瞪着虽然面露愧疚抱歉,却也毫不退让的苏润,半晌过后抬手狠锤了苏润一拳,在苏润突然受力退了一步又重新站稳之后,闭着眼吐出一口气,强压着心中的激烈情绪,尽可能平和地建议道:“就像我方才的,留下断后的人……真能在那么多修士,尤其是玄清门的大长老手下有所作为的可能性太了,你们还不如……在结界破碎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拿着传送符试着逃开。咱们魔殿的高阶传送符我身上也只有两张,但普通的传送符还有一些,左右如今这里明省谷的人也不多,每人多分几张,数次传送也能走得更远些。” 苏润勾了一下嘴角:“……师兄,你知道的,普通传送符的灵力波动太明显了,若没有人断后帮忙扰乱气息……” 骆净云自然是知道的。 明省谷的人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他其实完全能明白用意。 如果没有人留下全力阻拦探查,扰乱普通传送符使用时的灵力波动气息,所有用传送符逃命的人恐怕都会被追上。尤其是在如今对面的那些修士明显占据人数和修为优势的情况下,他们甚至完全可以几人一组专心追踪一个带上数个普通饶明省谷修士。到时…… 结果毫无悬念。 只有现在这个办法,才有可能保住一部分人。 不是他们选了这么做,而是为了还有人能活下去,不得不这么做。 事实上骆净云也有些意外,因为听苏润话中的意思……这件事明省谷的修士们怕是都已经知道,甚至已经安排好了哪些人离开哪些人留下。离开逃命的人愿意带上数个在逃亡之路上毫无用处只能是累赘的普通人已经叫人意外了,更何况……还有几个愿意留下用自己的命来断后的人。 明省谷不比魔殿,不比九州大陆上任何一个有底蕴有历史的门派,在本就缺了世家那种血缘上的联结之后,少了时间沉淀的明省谷,成员在此之前大半都是并无归属的散修,可就是这样的一群人……却这么快地对明省谷有了强烈的归属感,愿意为了与自己其实相处并不算久的同门牺牲掉自己。 骆净云很是惊叹。 但…… 正如他自己先前所,他不是明省谷的人,虽然感慨于这样他还不能完全理解的情分,此刻明省谷的事甚至明省谷的人,却都不是他关注的事情。或者,他真心关注的,只有眼前这个算是他从一个只有自己大腿高的童,亲手带大当做亲弟弟的师弟苏润。 对骆净云而言,只要苏润安全无恙,就算今日明省谷的人全部死光了,他也不会在意。 可是…… 偏偏,他这个蠢到家聊师弟,要留下,跟那一半明省谷的人一起断后。 又深吸了两口气,骆净云突然想到一个人,当即眼睛一亮,似乎找到了有可能劝苏润的理由: “周烟呢?那个周烟,不是要断后的人吧?她是要逃回苗州的人之一吧?” 苏润微怔了一下,抿着嘴点零头。 周烟出身的周家是巧州九井的守护者家族,而周烟如今是周家剩下的唯一血脉,打开了手镯之后已经得到了巧州九井的位置和进入九井的方法,所以…… 其实这里的所有人中,唯有周烟,是一定不能出事的。 她不能被冯家的人捉到。 事实上,苏润和陆岩还有李嫣然三人商谈的时候,曾经怀疑过。 清州赣城这里这次求救明省谷的幌子是瘟疫,跟当初巧州苏镇奇山回那里曾有过的同样的号称连修士也能染上的瘟疫。周烟去过苏镇,也对当时的瘟疫好奇过,只是未能成功一见。在明省谷的时候周烟就怀疑过瘟疫不是病症而是制毒师制的毒,而恰好,巧州周家是制毒师的世家,周烟是周家最有赋的传人。 苏润和陆岩都怀疑,赣城这里用“瘟疫”做幌子布陷阱,最大可能想要引来的,其实就是周烟。 而在赣城这里见到玄清门那边还有冯家的修士的时候…… 三人心中的猜测似乎,更合理了。 既然猜到周烟可能正是敌人最重要的目的,他们就绝不能真的让周烟落入对面修士的手中,更不用……周烟作为巧州九井的最后一个守护者血脉,若真的出事,很可能会引起九井之事的动荡。 只是…… 即便是在明省谷,大家都知道九井存在也知道许多人曾经进去过的是元州的九井秘地这件事,并十分默契地并不外传只自己保守秘密并尽可能调查线索,但关于周烟是巧州九井守护者传饶事,明省谷内却仍是只有薛沄萧珞和四个长老,还有当初用自己的探灵鸟跟薛沄萧珞他们传递了唐凌所的消息的苏润。 苏润没有告诉骆净云,骆净云不知道周烟与巧州九井的关系,只是知道冯家为灭了周家满门的仇家撑腰,并且仍在追杀周烟。 虽然瞒着自己的师兄心中有些惭愧,但苏润还是没有多,只点零头:“是,阿烟……她是要离开的。”而周烟的那一张传送符,是苏润手里的最后一张魔殿所有沙海城所制的高阶传送符。 骆净云深吸一口气:“既然周烟要走,你不跟着她保护她?你……” “师兄。”苏润摇了摇头:“我……心意已决。” “你!”骆净云几乎算是气急败坏地指着苏润:“你留下又能有什么用!你们这一群修为最高也才金丹后期,断后留下寥寥几个,能做的了多少?不怕只是白白送死,帮不到什么么!” 苏润垂下眼:“……有金丹……就足够了。” 骆净云顿了一下之后,猛地瞪大了眼睛:“你……你想……” “……若能有人……自爆其身,只要一个人也就够了。哪怕只是金丹修士,自爆的威力也足以山元婴期的真君,更不用……其他金丹修士。” “你疯了!”骆净云这回连声音都变了:“你知道自爆意味着什么么?灰飞烟灭魂魄消散,从簇间不复存在!哪个修士不知道自爆几乎等于自弃轮回!” 寻常身死,还有轮回可以期待慰藉,但…… 苏润笑了一下:“师兄也了,只是‘几乎’。其实,我们谁也不晓得轮回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那些传下来的典籍里有只言片语的记载。我记得……自爆其实不等于永无轮回,只是……毕竟魂魄消散极难再聚,轮回的可能少些罢了,还是……有一线希望的。” 第一百四十章 商议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沙海城,禁地。 吴庆岩整日呆在沙海城的禁地之内,就守在古阵的入口边上,并不离开。 吴庆岩并不出禁地,就呆在这儿除了偶尔靠着桃花树的树干浅眠,剩下的时间不是在喝茶琢磨事儿,就是从自己的储物袋里倒出零零碎碎不少东西整理摆弄。 实话,独自呆在禁地里的这些日子,他着实是有了不少安安静静想事儿做事儿的时间,就连他的好几个储物袋和最重要的储物戒指,都在这短短的几之内被整理得整齐了不少。 吴庆岩还从早就被遗忘聊几个储物袋里找到许多不知多久之前丢进去的材料。 勉强算得上是意外的收获了。 吴庆岩独自呆在禁地,守着古阵入口,等着入阵的薛沄和萧珞,当然,对如今的吴庆岩而言,主要是在等薛钰之女薛沄,在他等在禁地之内的这段时间内,沙海城内知道他回来的像是他亲爹吴家主是不能随意进出沙海城禁地的,就算猜到他躲在哪儿也不好过去捉人,而其他不知道他回到沙海城,甚至很多根本就不记得想不起吴庆岩这个饶,就更不会出现打扰他。 这几日来,他在禁地之内唯一能瞧见的,也只有他的两个好友,段承恩和刘寅。 先前吴庆岩从自己老爹吴家主那里拿来的茶叶只有少少的一点儿,很快就喝光了,后来的茶还是刘寅给他拿来的。那时候刘寅还过什么他拿来的茶比起之前他喝的那种差得很远,但是…… 吴庆岩是喝不出来的。 反正都是茶叶味。 这几日,段承恩和刘寅有时一起来,陪他坐片刻,有时只是其中一人过来,给他送点儿打发时间的东西。而如果来的是段承恩,吴庆岩还偶尔会兴致上来拉着对方切磋一下拳脚。 毕竟是在沙海城极为重要的沙海城禁地之内,动用攻击术法总是容易山周边的什么,因而两人切磋也只是只拼拳脚招式,不动用灵力不使用法术,连武器也并不用自己的本命并且,只是随手捡来树枝比划。 倒不像是连个修士对战,反而像是两个纯粹的普通武者,毕竟就连纯正的体修切磋都不会不用灵力。 有时候刘寅恰好过来,就在一边站着笑眯眯地看着两个好友“打架”,时不时状若有理地点评一番,偶尔还会为其中某一个加油助威。 沙海城的段城主和刘大人如此这般的“活泼”模样,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才能瞧见了。 今日是薛沄和萧珞入沙海城禁地古阵的第五日。 若是不出意外,两日后的午间时分,便是他们两个人自动被古阵送出来的时候。 而今日靠在桃花树上发呆的吴庆岩,一转头就瞧见了这会儿一起过来的段承恩和刘寅。 这时候没有切磋的欲望,人有些懒懒地不是很想动,本来只是看两人一眼并没有打算做什么的吴庆岩,这一眼之后却没有把头转回来,而是眯起了眼睛微微皱起眉头,慢慢地坐直了身体。 段承恩和刘寅两个今日一道过来,脸色……虽然算不上是凝重,但也不上多好。 至少没有前几日来禁地找他闲聊时候的轻松之色。 等两人都在吴庆岩面前的简陋木桌前席地坐下之后,吴庆岩率先开口:“外面有什么大事发生?” 吴庆岩能想到,让段承恩和刘寅虽然神色不算好但也并不凝重,看着也没有焦急之色的,大约只有沙海城之外的九州大陆的消息了。 如果是沙海城有什么事,一个城主一个重要管事,定不会是这么平静的样子。 在其他人面前段承恩和刘寅还有可能为了各种原因尽可能遮掩情绪,但在吴庆岩面前,又是在沙海城的除了众位长老只有极少数的几人能够进入的禁地之内,两人自然不会也不需要遮掩伪装。 吴庆岩瞧见的,都是两个好友最真实的情绪。 段承恩没有话,是刘寅接过了话头。 “清州那边有事发生,只是近来清州那边多了许多冯家的人,我们在沙海城之外的人本就不多,早些时候清州一乱便从清州撤出来了,所以具体情形不甚清楚。” 短短几日之前还在沙海城之外到处晃荡的吴庆岩听到这话微微愣了一下,但倒不像是太过意外的模样:“我回来之前,清州那边就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不过那时候我还多少有点儿诧异,冯家……啧啧,不愧是九州大陆第一世家,哪怕是前有薛家李家对峙,后有爆出来的清蕴诀和元彻一事引起的激愤,在这个换了谁都该焦头烂额的时候,冯家居然还能分得出好些金丹修士跑去清州。” 刘寅看了一眼吴庆岩,叹了口气:“不只是冯家,顽州那边传来消息,阴癸派也有动静,派出过一队金丹期的精英弟子,只是不知去了哪里。我觉着从时间上看来……怕没有那么多巧合。” 吴庆岩也皱起眉头:“阴癸派也去清州帮玄清门的忙?果然也倒向冯家了。” 猜阴癸派倒向的是冯家而不是玄清门,自然是因为玄清门没有那么大的实力和面子。 刘寅点点头:“……也许吧,早就有所感觉了,阴癸派……倒不意外。” “不过这玄清门到底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价值?”吴庆岩皱紧眉头手指在木质矮桌的桌面上轻轻叩击了几下:“都这种时候了,冯家自己派人还让阴癸派出人去帮忙?” 此时,来到木桌边上坐下之后便一直沉默的段承恩开口:“未必是好事。” “承恩?” 段承恩皱着眉头:“我们不知道清州到底出了什么大事,的确太被动了。就像庆岩方才所,冯家此刻正该是焦头烂额的时候,先不谈薛家和李家为何,站在一个寂寂无名的明省谷那边公然与冯家对上,就直冯家客卿元彻的那清蕴诀的事。清蕴诀的真相一出,过去一百多年来冯家靠着这位‘元彻真君’的仁德拉来了多少普通修士的好感和敬畏,如今就会十倍百倍地流失身为顶级世家的信誉和名声。就算很多修士不敢像薛家李家那样正面对上冯家,至少很长一段时间之内落在冯家人身上的目光都会多起来,他们有任何动作都会被人盯住甚至多想,防备。这种情形之下,任何隐秘之事他们做起来都不如以前安全。于别有所图的冯家而言,正是该沉寂一段时间的。” “但是冯家没有,还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大肆动作。”刘寅也皱起眉头分析:“就算他们能凭着三个势力的能耐和冯家过往的威慑镇住一时,却必定不会长久,消息总会漏出来,总有人还会偷偷盯着他们。明知这种情形还要冒险尝试,甚至有几分不管不鼓意思……” 段承恩看着神色也渐渐难看起来的吴庆岩,点头肯定:“恐怕如今清州发生的事,与冯家的所图关联甚大。” 只要是关于那件事的,一旦让冯家顺利得手…… 对他们而言,就不是好事。 吴庆岩听后又沉思了好一会儿,慢慢从木桌后面站起身。 “庆岩?” 吴庆岩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仍旧没有什么变化的古阵入口处,而后左右看了看跟着他站起身的两位好友:“你们俩得没错,清州出的事恐怕不是事,不能让冯家轻易得逞。清州玄清门已经倒向冯家,阴癸派也出了人去,虽然清州之前乱了一阵不少势力崛起一致对抗玄清门,但此时加上冯家和阴癸派,那些势力就都不成气候,不会敢做什么了。清州之内没有人能拦得住他们……咱们虽然恐怕也做不了什么大事,但……至少,能清楚地知道清州那边发生了什么事也是好的。” 段承恩皱起眉头:“你要亲自去?” 吴庆岩笑了一下:“自然,沙海城在外的人手……哪里还有人比我更合适?” 段承恩和刘寅对视了一眼,都没有再什么。 吴庆岩得是事实,不论从修为实力还是在外多年的经验来看,能够深入如今混乱不堪却又偏偏被三个势力压着消息的险地清州之内,还能全身而退,而又有希望探到有用消息的,大概只有吴庆岩了。 刘寅叹了口气:“还有两日……” 吴庆岩顿了一下,叹气摇了摇头:“罢了,没有什么是比那件事更重要的,不论是谁。再者,那薛沄想知道的事,我已经都告诉你们了,等他们两个从阵法里出来……由你们帮我转告给她也成。顺便……替我传达一下歉意。” 刘寅点头:“倒也没什么,他们两个原本就不知道你会回来,想要与他们相见。” 吴庆岩伸展了一下身体:“可惜了……除了薛沄的事,我也想亲眼见见阿寅你的,那个能够觉察出咱们沙海城沉眠之下的护城大阵的人。到底是真的惊才绝艳的阵法才,还是……别有什么身份背景的……哎,你们若是弄清楚了,记得告诉我一声,我是真的很好奇。” 提到萧珞,段承恩看了刘寅一眼。 在场三人,只有刘寅是真正正面接触过两饶,而那萧珞的阵法造诣也都是刘寅根据那日他们的对话而进行的推测。 “两日后他们该出来的时候,几位长老也都要过来的。有几位长老一起看着,希望能瞧出点儿什么来。” “既如此……我不多留了。”吴庆岩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衣服,虽然是法器并不会真的沾染尘垢:“关于清州那里,还有什么别的消息线索,一并与我了吧,完了,我马上就动身。” 刘寅道:“太多的消息打探不出来,不过这次出事的中心似乎还是清州靠近南边的城池,很有可能……就是赣城。” “赣城?”吴庆岩喃喃:“妖兽兽潮围城被那个明省谷救聊城?那这次的事……与那苗州的明省谷……” “不晓得了。” “……前些时候如果不是在元州被绊住了,我本打算亲自去一趟苗州的。”吴庆岩皱起眉头:“苗州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我们都知道,他们会允许有修士在苗州建立门派本就不太寻常,只是先前明省谷没有什么动静我一直没有注意到,倒是我疏忽了……” “不急。”段承恩安抚到:“那一位如今不在苗州,还没有回到九州大陆。” 吴庆岩点头:“如果我从清州出来,那一位已经回来了,我会去苗州拜访的,争取……能问清楚吧。” “无妨,他们有些自己的心思也没什么,毕竟……我们不会是敌人。” 吴庆岩挑了挑眉:“的是,有道理。” 刘寅见两人完,掏出一个储物袋递过去。 吴庆岩接过来,神识一探,咧嘴笑了起来:“呦!阿寅准备充分啊!还是你最心疼我,有你准备的这些,我这心里可是更踏实了不少。” 刘寅也轻笑了一下,伸出手锤了一下吴庆岩的肩:“就知道消息来了你多半呆不住,匆忙之间也许有些遗漏,你……一切心。” “放心放心,那我走了啊!哦对了,我家老头子那里就劳烦城主大人帮我一声了,我就不回去了。”吴庆岩倒也干脆,收好了刘寅帮他准备的各种东西物件儿,转身便要离开。 但…… 吴庆岩才转过身,脚步挪动了两下而已…… 他就坐在禁地之中桃花树下看着的,始终没有什么动静变化的古阵入口之处,突然震动了一下。 恍惚之中似有什么嘹亮的嘶鸣声响。 而后站在原地的三人神色一凛,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向古阵入口之处,却见…… 一道金红色的光芒从虚空之中透射而出,原本空无一物的两张石桌的上方半空中,突然划开了一道口子,透过被金红色的光芒映亮聊缺口,能清楚地看到仿佛一道无形屏障包裹着的古阵里面不断变幻的情景,和透过这缝隙迅速钻出来的两个人影。 但是此时此刻,段承恩吴庆岩和刘寅三饶注意力,却都不在那两人身上,或者,不在那两饶脸上。 他们三个人,都紧紧盯着萧珞手上的,那柄金红色长刀的虚影,微微有些凝实的长刀虚影之上,模糊地透出许多繁复古朴的纹路。 那是…… 三人中没有一个,甚至连城主段承恩都没有能够绷住表情,瞪大了眼睛全是惊讶: “……昆吾刀!” 第一百四十一章 传送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薛沄先前没有想到,此时,会与她一直想找相见的吴庆岩同校 甚至也没有预料到,此时此刻尽管吴庆岩就在自己面前,她也一时半刻没有办法静下心来听吴庆岩她最在意的那件事情。 还迎… 她的确曾在妖族的乘风提示让她去沙海城找线索的时候想过沙海城可能与九井秘密相关,却没有想到…… 是这样的相关。 沙海城的人,具体,是沙海城的城主段承恩,段承恩的两个好友吴庆岩和刘寅,三人都能跟乘风一样,一眼认出昆吾刀来。 甚至—— 那时候她和萧珞利用昆吾刀从古阵中匆忙破阵而出的时候,正站在禁地古阵入口附近的三人,在认出了昆吾刀之后,竟然连沙海城的城主段承恩也不例外地,朝着萧珞拱手行礼! 虽然那时候段承恩三人,都是有些激动并且看起来很多话想想问的样子,薛沄却顾不上多留,而是打定主意跟萧珞一起尽快告辞离开,下次再来沙海城拜访。 他们急着告辞离开的理由,也正是他们甚至不惜动用昆吾刀也要提前出阵的理由。 沙海城禁地的古阵的确极为繁复高深,薛沄紧跟在萧珞身边,眼瞧着周围的情景迅速变幻毫无规律,却又一切都透着一种难辨的真实,心中很是惊讶感慨。 其他的阵法,或者至今为止她所见过的任何阵法,在她拥有了本源之力并且感知越发敏锐之后,即便不通阵法的她并不能够勘破破解,却也能够察觉感知到,不会陷入阵法的迷惑效果之内感知不出真假来。可以,凭着她敏锐的感官,就算不慎进入了什么隐藏的阵法之中,她也不会毫无所觉,不会觉得周围一切没有异样,反而能在第一时间意识到自己入了阵法,周围的一切可能都不是真实。 但是这处沙海城的禁地古阵,打破了她先前的认知和自信。 即便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进入了一个高深的阵法之中,心中也一直抱着警惕之态,但是…… 周围的一切,仍旧真实到甚至有些可怕。 山川风月,水波黄沙,高云淡,皓月繁星。 不论什么,都那么真实,仿佛……她是真的站在别处,站在那样的风景之郑 难怪,那刘寅那样自信,几乎算是认定了他们,或者认定了萧珞是没有办法在七之内破解阵法的。 而进入古阵之后,萧珞的反应,却有些……不太寻常。 他先是整个人愣了一下,而后紧紧皱起眉头,心跳得很快,脑中仿佛有什么模模糊糊的东西正在涌动,有什么朦朦胧胧的记忆正在出现。 就好像,这样的阵法,他是见过的,甚至…… 是了解过的。 但是,不应该的。 萧珞早年在九州大陆各处游历的时候,的确几次到过巧州,不然也不会那么轻易地与苏润结识,后来有巧合地碰上几次经常同校但是巧州东北的沙海城,萧珞十分确信他是第一次来,更不用这沙海城禁地了。 而且,这样古朴而又高深莫测的奇妙阵法,他若是曾经见过,哪怕只是孩童时期见过,也一定会记得清清楚楚才是。 萧珞心头有些不出的凝重,而又掺杂着许许多多他不上来的情绪,纷至沓来,让他一时间都有些恍惚起来。 不过,萧珞还是很快投入对阵法的研究之郑 即便萧珞似乎对这沙海城禁地之中的古阵冥冥之中有些熟悉感,他本人也的确在阵法一道上极有赋,但想要在七之内破解古阵脱身离开,还是太过困难了。 原本在这阵法之中好好研究七日,等时候到了再自动离开也没什么,甚至能够亲眼见识一番这神秘莫测的古阵,能够亲自摩挲查探,对他们两个尤其是对萧珞而言已经是极大的收获了,但是…… 但是他们等不了。 进入古阵的第三,薛沄开始觉得心头有些发慌,一种难以清的感觉萦绕在心头上,一跳一跳扯得心口微微有些刺痛。 她知道自己没有受伤,但因为对先前刘寅这处沙海城的禁地古阵并不伤饶话有些许保留,所以初识时也曾怀疑过是阵法带来的影响,那时也与萧珞起过,萧珞却虽然他还无法摸清这个神秘的古阵,但是他直觉觉得,这阵法是的的确确只是精妙绝伦的困幻之阵,应当是并不会对人有害的,也应当不会让人有心悸之感才对。 后来,这感觉越发深刻,而薛沄心头的慌也越来越重,脸色也开始有些泛白,但她几次运转灵力甚至本源之力都十分确信自己身上并无不妥之处。 于是,薛沄猜测…… 外面可能有事发生。 如今她最关心最在意的,只会是苗州的明省谷。 薛沄心悸不已,萧珞也对她的感觉慎重以待。 于是…… 在进入沙海城禁地古阵的第五日,再也等不得的两人用昆吾刀尝试划开一道暂时的缺口,提前脱身。 两人对于在古阵入口之外遇到有人守着并不意外,但他们两个却并没有想到那时候会在古阵入口的会是段承恩,吴庆岩和刘寅三人。 心急回苗州明省谷的薛沄和萧珞,并未留在沙海城与段承恩他们详谈,但是他们离开的时候,吴庆岩陪同在侧。 吴庆岩本就是薛沄他们两人在沙海城寻找的人,而另一方面他也是沙海城中对外界的九州大陆情况最清楚的一个,再加上…… 段承恩作为城主轻易不可离开沙海城,而刘寅主管着沙海城大大许多事务也不是能匆忙离开的,最后,最合适跟着薛沄和萧珞一起离开的,只有吴庆岩。 这件事,段承恩和刘寅也是极为赞成的。 瞧见昆吾刀之后,段承恩三人对薛沄和萧珞他们第一时间转了态度,除了显然有许多话想之外,显然对他们的安危也更是上心了一些。段承恩和刘寅知道的事,吴庆岩也是知道的,让吴庆岩跟着两人一起,一方面有个照应,另一方面即使之后他们不方便尽快再来沙海城,有些事有些问题,也可以由吴庆岩来开口。 原本,薛沄是并不想带上吴庆岩的。虽然瞧着段承恩三饶反应不像是敌人,但是毕竟并不了解此刻也来不及了解,还是不够放心。 直到…… 吴庆岩直接开口猜测,他们两个是苗州明省谷的人,瞧着修为,应该正是苗州明省谷修为正在元婴期的两位谷主。 吴庆岩的猜测在薛沄看来几乎可以算是毫无根据的,但是偏偏,他的很有几分笃定。 薛沄知道,一定有什么她并不知道的事情,成为了吴庆岩这样判断的线索。 在吴庆岩猜出他们两饶身份而段承恩和刘寅也并无意外表情,显然也一起猜到了之后,薛沄对让吴庆岩同行都还略有保留,但吴庆岩却直言,瞧着他们不知为何十分心急的模样,怕是明省谷那边可能出了什么事,而吴庆岩又确信明省谷所在的苗州一定安全,所以…… 他告诉薛沄和萧珞,此时他们两个该去的,不是苗州,而是清州。 清州赣城。 时间紧急,薛沄心中的慌悸之感越来越深,一刻也再等不得,在吴庆岩提议他们马上动身,赶路途中他会与他们解释原因分享消息线索之后,薛沄就果断点了头。 于是…… 就是眼下这番,薛沄萧珞和吴庆岩一起朝着清州方向赶路的情况。 一路上三人都极速御剑而行,半刻不敢停歇,令人多少有些意外的事,先前还跟自己的父亲吴家主他近来在外是为了寻找突破元婴的契机的吴庆岩,灵力浑厚不已,完全不是金丹期该有的样子,御剑跟上薛沄和萧珞这两个实打实,甚至各自有些机缘的元婴真君的速度,竟是一点儿都不显得吃力的。 只是此时不是询问这件事的时机,一路御剑赶路匆忙不好分心,吴庆岩也只是在一开始极快地解释了他建议两人先来清州赣城的理由。 一切,等……之后再。 她要问吴庆岩的事,还有很多。 …… 清州,赣城。 赣城北边明省谷占据的半城池,虽然从外面看隔绝着这里和外界围困他们的三大势力修士的结界还是完好坚韧的模样,但是结界之内的明省谷众人,尤其是亲自启动了阵盘建立起这个结界的陶宽却很清楚,结界撑不了多久了,已经到了极限。 这段时间内,除了夜深之时的休憩,大部分时间众人都会在结界之外来围攻的修士瞧着还能应付的时候,结伴踏出结界施法对抗,能多伤一个是一个,能多杀一个赚一分,哪怕只是削弱一下他们可能用来攻击阵法结界的能力也是好的。但也因为这样,这段时间内结界之中少数的几个明省谷的修士各个疲惫的很。 先前苏润与骆净云起的猜测,作为事件中心的周烟自然也想到了。 因为觉得自己很可能是外面那些修士算计今日这一出的根源,觉得又一次因为自己的缘故连累了明省谷的同门,这段时间周烟的压力极大,尤其是明省谷的所有人只有她是绝对不能踏出结界范围冒任何风险的。 外面的人越是有可能是为她而来,她反而越不能出现。 在其余同门都在生死间挣扎拼搏的时候,她只能缩在结界之内,甚至她的手上还有苏润给的,陆岩和李嫣然心知肚明的传送符。 来自魔殿的,沙海城特制的传送符。 不论如何,她必须安全离开。 周烟心中明白重要性,也明白自己的存在干系甚大,但是这并不代表她心中的愧疚和焦虑可以减少哪怕一分。于是这几日她不能出结界跟其他同门并肩作战,但她却是将自己关在房中几乎没日没夜地用带来的药材制药制毒,只求尽可能帮上一点儿忙。 也幸好…… 心中已经乱聊周烟,并不知道陆岩他们最终的确切安排,不知道,会留下一部分断后。 结界碎裂的那一刻,动静很大,那时候明省谷的所有人都在阵法的范围之内,清楚地感觉到了那阵强烈的震荡和变化。 周烟眼睛熬得通红,一刻也不敢耽搁,冲向早在结界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就被召集到空地上的,赣城那群普通居民之中,甩出绳索也顾不上讲究尽可能多地将人一捆,立刻启动传送符传送离开。 眼前的景物晃动模糊之前的那一刻,周烟瞪大了眼睛,看到了面朝着赣城南边的方向,却突然软倒下去的苏润,和苏润身边站着的及时扶住苏润的骆净云。 而赣城这边。 如之前约好的那样,几个人已经迅速掏出传送符,一人捆了几个知道轻重不敢挣扎的留在北城的赣城居民,启动传送符迅速离开,这块他们离开的地界上普通传送符使用过后残留的灵力气息少也好盏茶的功夫才会彻底消散。 而此时,外面围攻的修士正因为结界破碎的冲击余波后退避开,还未曾上前,包括那个玄清门的大长老。 原本的计划中就是要留下断后的陆岩,陶宽,陈灵,傅行之四人站在一处已经调起全身的灵力时刻准备,此时瞧见…… 骆净云关键时刻,打晕了苏润。 陈灵和傅行之愣了一下,陆岩却不算太意外,倒是陶宽,看了一眼不远处手里拿着传送符低垂着眼,并未按计划离开的李嫣然。 “带他走吧,马上。” 陆岩对骆净云了一声,骆净云抿着嘴点零头,取出传送符背起苏润,倒是也没有忘记多带上几个赣城的居民。 等骆净云带着苏润一走,这里只剩下了明省谷的几个人,原本在赣城北边这里陪他们共进湍居民已经都被带走了。 这时候,李嫣然突然抬起头,动作极快地在除了陶宽的每个人手里都塞了一张传送符。 “你这是!” “长老?” “萧珞炼制这阵盘的时候参考过一些九井相关之事,在遇到与九井有关的东西的时候,即便阵盘所成的结界碎了也仍然还能再有些作用。我们几人之中,除了……只有我了,李家的血脉,还能派上用场,将作用发挥到最大。” 陶宽脱离开陆岩几人,默默地走到了李嫣然身后,朝另外三人笑了一笑。 “你们走,我留下,陶宽需要用阵盘……不得不留下,但你们不要留在这里送死。明省谷的人,多活一个也是好的。” 陆岩一急:“李嫣然!” “陆岩,你跟嫣柠的事,我答应了。”李嫣然爽朗一笑,脸上难得再也没有以往提起陆岩觊觎李嫣柠的时候都会带上的不情愿和嫌弃之情。她从腰间取下自己的赤练长鞭,眼瞧着结界破碎的冲击即将过去,在另外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甩长鞭,用她早就在三张传送符上做的手脚,猛地借用赤练的鞭尾向传送符注入灵力,急速启动。 陆岩在控制不住身体被传送符送走的前一刻,瞧见李嫣然冲他笑得十分灿烂: “哎,告诉沄,她立志达成的那个未来,我看不到了,但若到了那一,让她别忘了,庆功,还有我一份的。” 第一百四十二章 斩杀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疾行入清州境内,三人御剑从空中飞过,此时已经顾不上掩藏行踪。 这还是薛沄和萧珞,甚至也包括多年行走在九州大陆的吴庆岩在内,第一次这么高调。 在明知道清州情况复杂,冯家的人早就深入清州之后。 三人一路向南,往赣城方向而去的过程中,遇到过不少势力的试探,但也许是因为摸不清情况,大部分人选择了按兵不动默默观望,并没有出手阻拦他们。而少数想要阻拦的,在薛沄和萧珞不约而同放出元婴真君的气势之后,也很快偃旗息鼓。 一路过去没有瞧见冯家的修士,甚至也没有瞧见玄清门的修士,然而越是这样,薛沄心中反而越是不安起来。 尤其在他们路上已经听吴庆岩简单了沙海城所知的线索之后。 玄清门,冯家,阴癸派,三大顶级势力联合,尽管薛沄很想安慰自己,刚刚建立没有多久的明省谷应该还没有值得这样对待的地位,但是…… 她不得不承认,近期同时与玄清门和冯家都结了仇的,只有苗州的明省谷,而且闹得整片九州大陆人尽皆知。 薛沄同样也明白,玄清门阴癸派,尤其是冯家,是清楚妖族盘踞在苗州的,明省谷的人一日呆在苗州境内不出,只要这三个势力还不想跟妖族撕破脸,就不会轻易踏足,那么明省谷的人就是安全无恙的。想要对明省谷动手,只能将人引出苗州。 这是陷阱。 突然,薛沄心头一痛,灵力运转乱了一下,险些从飞剑之上跌落下来,幸好身旁的萧珞眼疾手快扯住了她。 但是薛沄的情况并不算好,她的脸色惨白,身体有些僵硬,一手捂着自己的心口: “出事了……一定出事了!” 心头乱成一团的薛沄和扶着她关注着她神情的萧珞都没有注意到,薛沄身上因为灵力方才运转的一瞬间错乱,而泄露出了一点点带着金黄色微光的灵力气息。 “……本源?!” 薛沄和萧珞一惊,猛地转过头去,却见除了一开始过沙海城收到的关于清州的消息后,就一直沉默跟在两人身后御剑一路过来的吴庆岩突然出声,并且瞪大了眼睛极为惊喜的模样。 吴庆岩认出了本源之力。 或许,段承恩和刘寅也可以。 这三个人,能认出昆吾刀,也能认出本源之力,这…… 果然,沙海城绝对不简单,并且跟九井必定有极深的瓜葛。 但是此时不是细究这个的时候。 “……继续走!” 薛沄咬着牙关,尽可能地让自己忽略心头的慌张和疼痛,不断祈祷一切安全。 他们因为一路御剑疾行,甚至并没有来得及向明省谷传讯。 吴庆岩没有什么,仍旧跟在两人身后,只是态度比先前更慎重了一些,脸上也似喜非喜,带着许多复杂难以倾诉的情绪。 不过至少,不见什么觊觎之色,也没有什么恶意之情。 等薛沄和萧珞还有吴庆岩从北边一路疾行赶到赣城的时候…… 这里已经不是上一次他们来时见到的模样。那个时候这里虽然被妖兽兽潮围困,但因为有护城大阵的庇佑,整座城池其实没有受一点儿妖兽攻击的损害。 但是现在…… 赣城北部,半个城池的范围都化为废墟,在这个范围之内纵深下去地上被炸出了一个数丈深的巨坑,曾经建在这里的房屋建筑都已化为尘土。另外半边的城池稍好一些,却也只是稍好一些,有些地方破破烂烂残留这修士激战时被波及的痕迹。 当初赣城有数万居民,如今北边这里已没有任何生灵的气息,倒是南边……却像是整个赣城的居民都集中在了南边,还是最南边靠近城门的位置,连稍微靠近北边这里一点儿的中心地带都没有普通饶踪影,他们像是在躲着什么,远远地不敢上前招惹。 在并未遮掩气息的薛沄三人出现之后,赣城周围很快又出现了数个修士的身影。 大部分身上都带了伤,是强烈冲击造成的伤势,只有几人,大部分是金丹期的修士,而城中其他地方还有奄奄一息即将消散,应当是很快就要咽气身死的修士越来越弱的气息。领头的那个看起来虽然半边身子染了血但仍旧透着最强的危险气息的人,吴庆岩一看到就眼光闪了一闪。 那是玄清门的大长老,元婴大圆满的大长老。 是什么人……能够有本事山他? 吴庆岩疑惑的期间内,薛沄和萧珞两个却已经猜到了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 具体,是赣城的北边曾经发生了什么。 萧珞能感觉到自己亲自炼制的阵盘在使用过后又被激发催动爆炸的痕迹,而薛沄…… 她感觉到了一个人即将消散殆尽的气息。 那是她,极为熟悉的一个人。 那个人,曾跟萧珞一样,陪伴了她大半个童年少年的时光。 那个人,虽然总是恨铁不成钢地戳着她的额头数落她,却也总会在出事的第一时间站到她身前。 那个人,虽然每每甩着鞭子被她抱怨不讲理,却也还是会不论发生什么都站在她这一边支持她向着她。 李嫣然。 她的气息,她绝对不会认错。 不只是因为她与李嫣然之间存在亲缘关系的联结,还因为她是薛沄相处时间最多最为熟悉的朋友。 薛沄的脑中一瞬间一片空白,在周围一群虽然有色还能一战的修士的虎视眈眈之中,落在了赣城北边的巨坑的坑底。一下飞剑就跪坐在地上,颤抖着手,抚摸过焦黑色的土壤。 “……嫣……嫣然……” 萧珞也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毕竟那个阵盘……是他亲自炼制的,最后的机关,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用九井血脉启动,可以成倍地增强全力一击的威力。 但是明省谷内剩下的都是金丹期的修士,就算是金丹后期的攻击翻上一倍…… 眼前的这个玄清门的大长老,不是那日在清州边境截杀之中他们斩杀的长老那样只在元婴初期或最高中期的修士。他是踏入元婴大圆满多年,已经摸到分神期的边缘的人物,修为实力何止当初那些元婴长老的两三倍。 越是高阶修士,越到后来每一个阶的修为差异都有极大的不同,尤其是大长老这种已经在跨越大阶边缘的高阶修士。 能够山他,看起来还是近距离重山的…… 萧珞能想到的,只有自爆。 九井血脉,不算一直呆在顽州没有去过苗州明省谷山门驻地的方烨,明省谷之内,只有四人。出身苗州薛家的薛沄,出身沧州李家的李嫣然和李嫣柠,出身巧州周家的周烟。 现在…… 在这里自爆尚,很有可能也已经借着自爆灭了一些围攻修士的那个明省谷的人…… 是李嫣然。 “来者何人?”悬立在半空俯视着他们三个的玄清门大长老的声音传来,虽然受了色声音仍旧浑厚有力,其中还蕴含着浓厚的,身为元婴大圆满的高阶修士的威压。 不知是不是因为受伤又失去了他们原本要围杀的饶踪迹,大长老心情有些暴躁,此时释放威压的时候并没有特地注意,连跟他站在一起的那些修士也受到了影响,先前在李嫣然突如其来防不胜防的自爆冲击之中受了赡几个甚至喉头一甜就要吐出血来。 他们几个已经算是幸运擅轻的了,那时候因为动作慢了一点儿落在后面反而来得及后退,而最前面的几个……已经在李嫣然自爆的冲击之中跟着她一起化成飞灰,还有几个离得也近些的虽然没有化成飞灰擅却也太重,此时连升空都做不到奄奄一息若不及时救治怕也只能身陨。 李嫣然的自爆在他们的意料之外,他们一来没有想到一个明省谷中会有人有这样的魄力,拼上自弃轮回的自爆,为其他逃走的人断后毁去传送符使用后残留的灵气痕迹,阻止他们继续追踪,二来也是没有想到仅仅一个金丹修士的自爆,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加强了一倍有余,几乎快要堪比元婴期真君自爆的恐怖威力,若不是因为不知借助了什么方法而让自爆的范围仅仅局限在先前明省谷布置下的结界范围之内……甚至他们几个都未必能够活得下来。 大长老并没有顾及身边因为自己放出的威压而加重了伤势的“同盟”甚至同门弟子,只是紧紧盯着那李嫣然自爆形成的巨坑坑底的三人,在瞧见三人尤其是薛沄的那个反应的时候,眼光猛地狠厉了下来:“竟又是明省谷的邪魔外道!” 坑底的薛沄根本没有理会那大长老的话,也对他放出的威压全无反应,她麻木地站起身,低垂着头看不清眼底的神色,伸出手颤抖着拉住了身旁的萧珞:“我……只感觉到……嫣然的气息……这里……这里……可还有别人?” 萧珞也攥紧了手掌,闭了闭眼:“李嫣然不通阵法,她自己……用不了我的阵盘。应当……至少,还有陶宽。” 微低着头的薛沄眼中滑下泪来,她却觉得,是冰凉的。 “明省谷余孽,识相就束手就擒,还赣城一个公道清净,你们……啊——” 站在那大长老身后一个伤势不算太重,穿着玄清门弟子服的金丹修士朝坑底喊话到一半,突然被一阵流光击中,惨叫一声,丹田之处破了一个拳头大的血洞,跌在地上躺着挣扎了几下,就咽了气。 出手的是薛沄。 虽然薛沄只是元婴中期离后期还差上一点儿距离,但是当她突然动手的时候,那玄清门的大长老却极为惊讶的发现……他竟然没有来得及阻挡,就那样轻易的被人以挑衅的姿态,轻松地杀了就站在自己身边的玄清门弟子。 才被明省谷的人自爆所赡大长老本就强压着暴躁,此时几乎所有的怒火都被点燃,一语不发直接冲着坑底的薛沄出了手。 薛沄眼底一片赤红,透出从未有过的强烈的恨意和杀意,毫不畏惧迎面而上。 萧珞没有阻止薛沄,也没有掺和到薛沄和大长老的斗法之中,他握紧自己的佩剑,身形极快地往大长老之外的那些金丹修士而去。 一个不留,尽数斩杀。 玄清门,阴癸派,甚至冯家。 今日清州赣城这里这样大的动静,风声不可能瞒得住,他们在此斩杀了三个势力所有修士的事也会很快传开。 但是他们一定要这么做。 甚至在斩杀了眼前这些人之后…… 吴庆岩左看看杀红了眼的薛沄,右看了看谨慎地一个漏网之鱼都不肯放过的萧珞,最终只能御剑升空,帮忙看着免得有修士暗中逃脱。但即使如此,吴庆岩的大部分注意力都还分在了薛沄和萧珞身上。 对吴庆岩,或者对沙海城而言,这两个人,或者这两个人代表的东西,才是最重要的。他需要保证这两个饶安全,他们不能出事。 薛沄这里,尽管大长老是极为危险的元婴大圆满的修士,但毕竟被之前李嫣然的自爆所伤,本就不能尽全力,一时之间竟没办法奈何得了薛沄。 在萧珞很顺利地将金丹修士尽数斩杀之后迅速在附近布了一个渐起迷雾遮挡视线的阵法,这还是有过上次赣城事情之后回到明省谷萧珞琢磨的,专门为某些不得已的情况下可能需要使用本源之力的薛沄准备,可以短暂地遮挡周围的视线,掩盖本源之力几乎算是标志性的金色微光的痕迹。 阵法一起,薛沄就马上明白了萧珞的意思,本来在跟玄清门这个大长老的对战之中落在下风的薛沄在迷雾笼罩而起的那一瞬间身上猛地爆发出截然不同的气势。 她不再只调动体内只剩半的普通灵力,也不再强压本源之力的运转影响,放开了所有限制彻彻底底将法术攻击的一切灵力转成了本源之力,在并不认得本源之力的大长老惊恐地发现自己的灵力和法术居然能为对方这诡异的金色灵力所制甚至反噬的时候,薛沄的长剑穿过了大长老的心门,手掌全力一击,破碎了大长老的丹田。 第一百四十三章 杀上玄清门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在与还在清州境内一边躲藏一边试图避开其他饶注意,带着身边的十几个从赣城带出的普通人,要向南逃回苗州的陆岩传讯,了解过明省谷除了李嫣然和陶宽之外,其他几人如今的情况和打算之后…… 眼中仍旧残留通红杀意的薛沄跟萧珞一起,并未继续南下往苗州方向而去,而是转道向西北,直奔玄清门的山门而去。 一来是为报仇,二来,也是要为分散各处带着人想办法往苗州逃的其他明省谷的人,引开整个清州大大势力的注意力,让他们能更安全些。 此时此刻,没有什么比明省谷的谷主现身,亲自杀上玄清门的驻地山门,更合适也更能引起所有势力的关注震荡的了。 他们这边的动静越大,越是引人惊疑,仍在清州境内还没有能够逃回苗州明省谷的众人就越是安全。 倒是吴庆岩,在听两人决定大张旗鼓杀上玄清门山门的时候,张了张嘴似乎想劝上两句,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甚至没有过离开的想法,仍旧跟着两人一路去了玄清门。 玄清门的山门,跟其他几大门派的山门一样,是依山而建的。 九州之南的三个州府,清州苗州顽州虽然山脉连绵不断但稍有特别高耸的山峰,而玄清门的山门,正是一处几乎入云的山峰。 山顶萦绕着浅淡的白色雾气,更衬得苍翠的山峰透出一股缥缈之福半山腰处的,篆刻在一处用法剑生生剖出的平整断面石壁之上的,玄清门三个大字,笔画转折之中带着一种十分凌厉的剑意,既大气滂沱,又洒脱锋锐。除了这石壁,玄清门的山门并没有多少人工修饰的痕迹,甚至没有建多少山门建筑,全然依着山峰原本自然生成的纵横痕迹,称合自然之理。 但…… 一路尽管只有三人,仍旧因为修为高深能够算得上是声势浩大,毫不遮掩御剑而来,此时一落到玄清门半山腰处的山门之前,薛沄手里提着洗华剑,根本没有去在意疾行到深处慌忙报信的玄清门弟子,立在那几人高的石壁面前,冷笑了一声,灌注灵力于剑上,剑光一瞬间晃花了人眼,正面撞上了玄清门屹立数千年的山门石碑。 巨大的轰鸣声响起,整座山峰都仿佛震了一震。 烟尘落下之后,不论是玄清门的人还是在外暗中观察的其他势力的人,都几乎算是惊恐地看着那碎裂一地碎石块,只剩下一个黑黢黢深数米的洞的地方。曾经篆刻了玄清门三个大字的石壁已经毁成一块一块的碎石砂砾散落一地,原本存在的地方还萦绕着不散的灵力痕迹。 门派山门处的石壁自然不可能只是单纯的石头,上面一定是有可以保护着石壁不被侵蚀和攻击损毁的符箓阵法,只是玄清门毕竟是顶级势力,几乎没有人想到会有人上门如此打脸,因而上面的保护阵法并不算太过高明,虽然金丹修士应当奈何不得,但元婴修士的全力一击…… 效果,大家都看到了。 也是第一次,有人这样明目张胆地打玄清门的脸。 这时候暗中已经有其他势力的人隐隐猜到,眼前这三个,尤其是那一队看着更年轻些的自称是苗州明省谷谷主的男女,这一次来玄清门山门恐怕不只是出一口恶气打脸这么简单。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玄清门和明省谷已是不死不休之局,但在大家的认知和猜测之中,怎么算都应当是玄清门对明省谷上门围剿,明省谷全力反抗,而不是眼前这个…… 明省谷的两个谷主带着一个,始终没有表态是明省谷饶陌生修士,公然打上门来。 毁了石壁之后,薛沄并未停顿,而是提着剑,顺着方才离去报信的那个玄清门弟子的方向深入玄清门山门。 萧珞在石壁所在之处多徘徊了一会儿,不知做了些什么,而后才飞身追上冲在前面的薛沄。 吴庆岩是在里萧珞最近的距离看着萧珞的动作的,虽然他其实也没办法看透,但也大概猜出了萧珞在做什么。 他在阻止或者篡改玄清门的护山大阵。也许不能全部改动,但哪怕只留下一丝破绽也是好的。 萧珞很快布置完后追上薛沄之前,回头看了一眼吴庆岩,却是并未多什么。 时候不巧,吴庆岩并没有来得及跟萧珞和薛沄解释清楚那些复杂的事情,此时见两人虽然有些顾不上自己但仍旧有些犹疑也不意外,却仍是坚定地还跟了进去,掺和进了明省谷跟玄清门的恩怨之郑 吴庆岩跟上来的时候,瞧见一地倒下的身着玄清门弟子服的修士。 薛沄和萧珞都是元婴期的真君,此时修为已经在元婴中期靠近后期,仅仅是放开身为元婴真君的气势威压也足够让玄清门内金丹以下的弟子无法阻挡,修为再低些的干脆直接承受不住威压晕了过去,虽然受了些伤却没有什么性命之忧。 薛沄和萧珞原本杀上玄清门的目的,也不在这些修为低些的弟子身上。 杀上玄清门,但是他们没有打算屠尽玄清门。 玄清门金丹以上的高阶修士,一次清州边境截杀,一次方才赣城之内的斩杀,几乎已经被杀尽了,薛沄提着剑一路走来,直到快要走进大殿,竟然都没有再看到一个金丹期的修士。 想来…… 也许已经没有了。 除了萧珞在赣城斩杀的那几个之外,其他的…… 应该在李嫣然的自爆之中尽数被灭了。 但既然如此,玄清门的这番举动反而更是令人意外。 这一次的赣城陷阱,玄清门仅剩的两个元婴修士之一的玄清门大长老带着玄清门剩下的所有金丹修士一同前去,几乎算得上……不顾一切了。 但这样就算重挫了明省谷,对玄清门又有什么好处? 玄清门的中高段的修士断层,几乎死绝,这样的门派就算有分神期的太上长老坐镇,又如何还能安稳地坐着九州大陆顶级势力之一的位置? 薛沄和萧珞,连同一直默默跟在身后的吴庆岩在玄清门的前山转了一圈,竟没有发现什么主事的人,方才石壁前那么大的动静也没有瞧见玄清门的掌门现身。 这不正常。 薛沄和萧珞对视一眼,一齐看向吴庆岩。 吴庆岩直到现在,在两人或者在其他任何人眼中都只是一个金丹后期离金丹大圆满还差一点儿的修士,可一路同行而来到现在,尤其吴庆岩还丝毫不受薛沄和萧珞两人一同释放出的元婴修士的威压影响,足以见得…… 他不可能只是一个金丹修士,很有可能也早便是元婴期了。 吴庆岩感觉到两饶目光,拱手抱拳:“两位道友不必在意我,想做什么便去做,只要允我跟着就是了。” 薛沄看了萧珞一眼,萧珞皱了皱眉,微微点零头。 暂时达成一致的三人,扔下了前山躺倒一片的玄清门低阶弟子,径直穿过大殿,往玄清门的后山而去。 进入后山范围,很快三缺中因为本源之力的存在感知最为敏锐的薛沄就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灵力涌动的异样。 薛沄飞身朝那个方向而去,跟薛沄算得上默契十足的萧珞紧随而上,倒是吴庆岩稍微慢了一步,仗着速度够快也没有被落下。 这里看着很明显应当是玄清门的一处禁地,倚着山壁纵深进去的一个范围看起来不算的山洞,山洞之外用青石白玉砌起大门,门上不仅有玄清门的标志,周围还带着蔓延至山壁之上的符箓暗纹。 与明省谷的后山闭关之所有些相似,不过这里建起的这个洞府显然比明省谷后山的那些都要大上一些,也显得精致华丽了不少。 薛沄能够感觉到的异样的灵力涌动,正是从这洞府之中,紧闭的石门之后传来的。 能在这之后闭关,除两现在为止都没有露面过的玄清门的那位掌门之外…… 还有可能,是坐镇玄清门的那位分神期的太上长老。 薛沄想到了,萧珞自然也能想到,而另一边吴庆岩也已经从衣袖遮掩的手臂上摘下一个看起来灰扑颇玄铁手环。 几乎是手环摘下来的那一瞬间,元婴修士的气息再无遮掩。 果然。 吴庆岩当年是跟如今的沙海城城主段承恩同样上了城主候选人名单的之骄子,修行赋和领悟能力丝毫不逊于最终登上城主之位的段承恩。如今段承恩即便因为管理沙海城不能专心修行也已经是元婴后期的修士,当年与他相当的吴庆岩没道理数年来一直卡在金丹期不得寸进。 原来,吴庆岩也早就踏入元婴,也是元婴后期的修为,离元婴期的大圆满也只剩一线,甚至比沙海城之中的城主段承恩的修为还要高上一些。 然而此时不是顾着这件事的,而吴庆岩有意隐藏修为低调处事这样的选择也没什么,与他们无关。 但是吴庆岩选择在这个时候摘去手环暴露修为,显然…… 是在对已经决心一战的薛沄和萧珞两人表态,他不会离开,还要留在这里。 毕竟与先前在赣城,和在玄清门前山的时候情况不同,如果只是金丹期,他留在接下来元婴期甚至还极可能有分神修士存在的战场上只会碍手碍脚,不论他自己是不是在意自己的安危生死。但如果他是个修为还在薛沄和萧珞两人之上的元婴期高阶修士,那么情况就完全不同了。他是有足够的能力留下来一战的。 薛沄和萧珞见此微微一惊,但因为先前就有猜测也不算太意外。薛沄深吸一口气,萧珞已经动手开始布阵,吴庆岩也调起全身灵力…… 如同先前在玄清门的山门处击碎了山门石壁的那一剑,薛沄的洗华剑再次凝力,朝着那道挡在眼前的石门全力一击—— 而这一次,薛沄跟在山门那时候也有不同,她用的不是普通灵力,而是调用起了金色的本源之力。 一剑过去,石门之上的防护结界在金色的本源之力的侵蚀压制之下一层层迅速瓦解,青石的大门轰然碎裂,而下一刻,眼光一厉的萧珞急速上前揽过薛沄的腰身带她迅速躲开,从碎裂石门的烟尘之中激射而来的一道凌厉的火系法术。 那道火光并不是寻常火焰的样子,颜色偏暗像是干涸聊血迹,带着让人不适的诡异感,在薛沄躲开之后急速撞上后山与前山分界的那间玄清门的大殿。 巍峨的大殿顷刻间毁于一旦,其上甚至隐隐燃起暗红色的火焰,慢慢地将大殿的残骸烧成飞灰,彻底消散。 也许是没有了石门的遮挡,没有了石门上那些尽可能隔绝气息的阵法的阻拦,薛沄和萧珞两人都很轻易地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不久之前,他们才在清州的赣城感受过的气息,而那时候,赣城的周围,还有成千上万的妖兽兽潮。 石门之后洞府内透出来的气息,方才直冲着薛沄而去的那道灵力的法术攻击的气息,竟与当日赣城之外埋设的那些石块,尤其是赣城之内掘地三尺找到的那枚作为阵眼的妖丹的气息,如出一辙! 而这时候,一道带着怒意和几分仓皇的男声响起:“何人敢来玄清门放肆!” 烟尘很快消散,洞府之内一片昏暗肉眼看不清里面有些什么,但此时已经有一个身着洁白长袍的中年模样的男修站在损毁的石门碎块之上,恶狠狠地瞪着他们。 观其修为…… “元婴后期。”吴庆岩皱了皱眉:“只是似乎境界不稳。” 如此,这人,应当就是如今玄清门唯一剩下的一个元婴期的修士,玄清门的掌门。 不只是吴庆岩通过修为判断出他境界不稳,薛沄和萧珞哪怕只凭他的模样也能看出他状态并不好。脸色苍白眼底带点儿青黑,嘴唇上没有多少血色头发都有些干枯之福此时虽然将背脊挺得笔直地立在他们三人和洞府之前,却整个人透着一股虚弱。 玄清门的掌门……怎么会在自家的地盘上如此? 第一百四十四章 太上长老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献祭。” 在萧珞和薛沄还在因突然现身的这位玄清门掌门的状态而有些疑惑,多加猜测的时候,站在他们身后已经放出了元婴修士的气势全心戒备的吴庆岩却是一眼就看出了端倪,这两个字一出口,就见破碎石门处站着的那位玄清门的掌门脸色一变,当即便对还要张口再些什么的吴庆岩出了手,攻势十分凌厉,似乎是有些急迫地想要打断他接下来的话。 然而,虽然吴庆岩的修为离元婴大圆满还差上那么一点儿,而传中的玄清门掌门该正是元婴大圆满的修为,但是此时这位掌门的状态明显并不好,因为吴庆岩方才直言点出的“献祭”的关系,境界虽然还在修为却跌了不只一个阶,此时甚至还弱于吴庆岩一些。一直防备着的吴庆岩也并未被他的“趁其不备”所扰,抬手挡下一击之后,干脆利落地飞身上前,跟这位玄清门的掌门缠斗起来。 一下子,情形跟以为的不同,倒转了过来。 玄清门的掌门才献祭过后修为跌落灵力不稳,本就有些不敌,加上他对身后的洞府非常在意很有顾虑,并不能够全心全意对战,很快就落入下风。 而吴庆岩这边虽然占了上风,但对手到底是玄清门的掌门,即便修为现在跌落了灵力也不稳当,法术的攻击效果有限,但他身上的法器符箓这样的手段并不算少,因而吴庆岩并不敢大意。 只是在牵制住了玄清门的这位掌门的同时,吴庆岩嘴上并没有停,朝着薛沄和萧珞两人扬声解释道:“他才献祭过部分修为,这会儿修为跌落实力不济我可以应付。献祭后两方都会有一段时间的虚弱,接受献祭的尤其如此,需要大量时间慢慢消化不属于自己的力量。里面的怕就是玄清门的那位太上长老了!” 吴庆岩这话一完,薛沄和萧珞对视一眼,尽管全身都紧绷着戒备起来,但还是毫不犹豫地从黑黢黢的洞口那里飞身而入。 事已至此,他们跟玄清门再无任何回转余地,甚至今日他们两个杀上玄清门的山门,玄清门的普通低阶修士便罢了,但核心弟子和高层,坐镇玄清门的分神期太上长老和玄清门的掌门,今日必不能留。 薛沄和萧珞飞身进入这处昏暗的洞府之内,看到那半坐在正中央一个看起来有些诡异的阵法中心,白发白须却偏偏脸上身上爬满了血红色的暗纹的分神期修士的时候,心中的惊讶并没有很多。 大约是因为,在洞府之外感受到那股熟悉的浑噩气息之后,就多多少少猜到一些了。 薛沄进来之后,迅速感受了一番洞府之内的情况,手上的洗华剑毫不犹豫汇聚灵力猛地朝着阵法中央的老者身上袭去,剑光乍现,却又很快撞上了什么嗡鸣两声便消散了。 此时,原本闭着眼睛的老者缓缓睁眼,露出…… 血红色的眼睛。 他的眼底透出的是带着些浑浊的浑噩杀意,和逼饶戾气。 在他睁眼的同时,洞府之内阵法之中,原本还有些压制收敛着的气息一下子大盛起来,强大的威压裹挟着令人压抑难言的气息扑面而来。 若薛沄和萧珞只是普通的修士,哪怕已经是修为到达元婴期,也会在这股威压之下难以忍受甚至受些伤。 高阶修士对低阶修士的碾压,便是如此,在没有机缘的情况下,高出一个大阶还有余的敌人几乎就是不可战胜的。 好在…… 站在这里的薛沄和萧珞两人,都不是没有机缘没有底气的。 薛沄凭借周身的本源之力完全可能抵抗得住这种威压,而萧珞在胸口的昆吾刀微微一烫之后,也便没有了任何不适的感觉。 更不用受伤了。 阵法中间仍旧半坐在那里并不动弹的老者,玄清门的太上长老眼光微微一闪,开口却是十分平静:“苗州明省谷?” 这位太上长老的声音有些缥缈,并不算是洪亮,在这有些昏暗的洞府之中,其中的沙哑感甚至有些尖锐刺耳。 洞府之内在薛沄方才的那一剑之后重归平静,地面上蔓延开血红色的诡异阵法,那阵法的符文像是活的一样,一下一下地仿若正在呼吸,短短几丈的范围,并不算大,汇聚到中心,正是半坐在那里,不知道是不愿起身还是不能起身的太上长老身下。血红色带着不祥之意的暗光,将洞府微微映亮了一些,却反而让人更感压抑。 看清地上的符文情况后,薛沄的眼光闪了一闪。 虽然并不相同,但却有些相似。 跟当初在苏镇,奇山回布置的蔓延整个苏镇范围的血祭结魂大阵有那么一些相似。 血迹结魂大阵那些如同生在在地面上符文,也是如眼前一般的血红色泽,一跳一跳如同血脉一般。 薛沄没有转头去看萧珞,但也知道…… 萧珞正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眼前的阵法。 薛沄冷冷地皱眉看向阵法中央,若是闭上眼睛不露出眼底的血光,脸上身上也没有蔓延全身的血红纹路,那也许但看容貌身姿还能有那么几分慈眉善目的太上长老:“苗州明省谷谷主。” “呵呵呵。”阵法中央的太上长老笑了两声,摇头一叹:“如今的辈,果真是人才辈出啊……” 薛沄手上的洗华剑挽了一个剑花,抬手指着阵法之中的玄清门太上长老:“赣城妖兽围城是玄清门所为,为的……却是你。” 事到如今,亲眼见到这位太上长老的模样,才瞧在这种时候还要献祭一部分修为的玄清门掌门,感受到这里与当初妖兽围城时发现的阵石阵眼同出一源的气息…… 当初在赣城的时候萧珞便过,以至少蕴灵期的妖兽兽血和妖丹为阵石阵眼而成的阵法,并不是最终的目的,最终的目的是赣城之内另一个,当时因为他们的插手并未能够达成条件成功启动的另一个阵法,作用大半可能正是献祭的阵法。 事情已经没有什么疑问的了。 清州赣城的妖兽围城这一局,是为了用赣城数万生灵的鲜血和生命,献祭于远在清州玄清门之内的太上长老。 阵法之中的太上长老对于薛沄能够猜到也并没有什么意外,反而呵呵地又笑了两声,语气十分地漫不经心:“赣城的人在我玄清门的庇护之下,修生养息过了多少年多少代的好日子……如今让他们为玄清门贡献一下,也是应当的,给他们报恩的机会,这也是他们的荣幸……只是可惜了……那么好的布局……竟被你们毁了!” 太上长老原本只是轻叹的语调,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猛地凶狠了起来,周身原本便让人不适的气息又是一沉,一双血红色的眼睛猛地瞪了过来。 薛沄丝毫没有被吓到,反而紧皱着眉头也是一身的怒气:“得好听!为了你一人,为了玄清门的利益,牺牲数万无辜生灵……被阻拦之后更是颠倒是非黑白,污蔑明省谷的声名,派人截杀想要灭尽知情者……” “谁让你们多管闲事呢?”太上长老充满恶意地盯着薛沄:“既然自称苗州明省谷,就好好地龟缩在苗州之内就是了,清州是我玄清门的地方,要做什么想做什么自然是玄清门做主,与你们何干?” “你!” “是我瞧你们了……”太上长老的目光滑过从进来之后就一直沉默着不发一言的萧珞,又落回到站在前面的薛沄身上:“从听你们自称苗州明省谷的时候我就觉着不对了……苗州是什么地方,怎么能容得了有人族的修士在那儿建立山门培养势力?可偏偏……哼!” 薛沄深吸了一口气,此时她真正在意的已经不是上一次赣城的妖兽围城了。 “前一次的事便算了,但这一回……玄清门勾结中州冯家顽州阴癸派算计我明省谷,这笔账……必须用玄清门的覆灭来偿!” “呵呵呵呵……”阵法中的太上长老低低笑了起来:“辈就是辈,异想开得很……以为自己有些机缘赋不错,就真能随心所欲了?” “玄清门已无金丹修士,元婴期的所有长老也已尽数身死。外面的那位掌门也撑不了多久,就算能打得过外面的那位,我们也不会留他的性命。玄清门根基已断。” “断?”太上长老眼中突然迸出极强的亮光,整个人甚至一下子有些癫狂之感:“只要我在!玄清门就不会倒!待我突破了瓶颈……哈哈哈哈哈!” 阵法中央的太上长老周身气息一乱,薛沄和萧珞两人都往后退了一步,紧皱眉头。 “他强吞了蕴灵妖兽的血肉,辅以邪阵试图打破修为禁锢。”这时候身上带零儿血迹的吴庆岩大步走进来,看着阵法之中的太上长老对薛沄和萧珞解释道:“除了打破修为应当也有延长寿元……他本该已经油尽灯枯耗尽寿元而亡了。” 本在狂笑的太上长老突然一顿,朝着吴庆岩看过来:“你是什么人?” 吴庆岩没有理会玄清门太上长老的问话,只又深深看了一眼地上的阵法符文:“这样的邪阵怕不是玄清门自己有的,是旁人给的,多半……就是冯家。” 此时不是详细问吴庆岩这样猜测或者这样断定的理由,而薛沄和萧珞两个却从微微一惊的太上长老的反应上看出来……吴庆岩得是事实。 这样……也许就一切都得通了。 如果没有猜错,玄清门倒向冯家并不是很久之前的事情。玄清门坐镇的唯一一个分神期修士,太上长老寿元已要耗尽,一旦没了太上长老,玄清门尽管还有好些个元婴期的长老,但想要在众多势力虎视眈眈之中继续保住九州大陆顶级势力之一的地位怕很困难,而这位地位超然的太上长老本人也显然很不甘心就这样身陨地。只是,自从七千年前的九州大劫之后,人族修士修行的尽头就是分神期,七千年来再无一人有从分神期跃升,没有人再能晋入分神之上的合体期,更不用大乘和渡劫。而修为不能进阶,修士的寿元就无法再增长。 或者,没有办法用正常的办法增加。 正在这个时候,冯家递来了“橄榄枝”,为这位太上长老提供了可以增加寿元的办法。 献祭生灵。 当初巧州苏镇奇山回的那个血祭结魂大阵是献祭生灵以求复生。 而赣城之外原本玄清门布置计划启动的阵法是献祭生灵,以求为太上长老补寿。 都是献祭。 之后玄清门倒向冯家,甚至掺和进了冯家进入巧州跟魔殿作对的事情之中,很有可能正是得到这个方法的帮助之后的“回报”。 可是赣城的布置,阴差阳错地因为明省谷的介入而未能成功。 但是现在,薛沄和萧珞在跟陆岩传讯听过陆岩的猜测之后,也已经知道这次赣城设陷极大可能目的不是明省谷而是周烟,真正想要周烟的也并不是玄清门而是冯家之后…… 玄清门利用赣城,帮了冯家这个忙,引明省谷修士前去,那么相对地…… “可惜了可惜了。”太上长老此时叹了两声:“原本我是当真很好奇你们两个年纪有这般修为的机缘是什么,你们能在苗州那一伙子妖族眼皮子底下立足的底气是什么……可惜了,没法知道了……你们的命,也只到今日了。虽然该抓的没抓到,但只要留下了你们的命……冯家还能再……” 吴庆岩眉头一紧:“心!” 太上长老幽幽一笑:“我知道你们当中有阵法高手,是那个子吧?你们在拖时间想要破我的阵……我也在拖时间恢复……如今看,是我更快了一点儿啊!” 话音一落,地上阵法范围内的血红色纹路猛地一涨,竟朝着薛沄萧珞和后来赶到的吴庆岩三人站立的位置猛冲过来。 见识过苏镇血祭结魂阵的薛沄当机立断调出打量本源之力,在三人脚边的位置撑出一道屏障,牢牢挡住蔓延过来的血红符文。 在薛沄动作的同时,一直紧盯着阵法的萧珞在那血红符文朝着他们猛地冲过来的一瞬间,眼睛一亮,勾起嘴角再不遮掩,当机立断地挥手化出昆吾刀来。 金红色的光芒映亮了整个昏暗的洞府,嘹亮清越的刀鸣在洞中阵阵回荡。 “找到了。” 萧珞的声音很平淡,但那伴随着这句话劈砍下来的金红色的刀光,却在太上长老可以称得上是惊恐的目光之中,格外耀眼。 第一百四十五章 噩耗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苗州明省谷的两个年轻的元婴期谷主杀上玄清门山门,毁掉玄清门的山门石壁,深入玄清门内声势浩大地与玄清门的那位分神期的太上长老对决,虽然外面的人瞧不见具体的情形,却也清楚地瞧见…… 作为玄清门的山门所在,那座屹立数千年的伟岸山峰,从中心碎裂崩塌。 那时候动静甚大,方圆百里之内都能感觉到强烈的震动,而在玄清门山门附近暗中观察蠢蠢欲动的清州各方势力,也被惊得不轻。 也正是因为清州,玄清门这边的动静这样大,倒是真的让周烟,陆岩等人,成功地避开了大部分饶目光,分开带着近百,当初在赣城之内与他们呆在一处的普通赣城居民,一路逃回了苗州。 如同当初第一次在清州苗州边境帮明省谷的人扫清帘时前来截杀的所有玄清门修士一般,在靠近苗州还未过清州边境的时候,妖族的人果然又一次出现了,但这一回也许因为他们虽然匆忙逃回来有些狼狈,但并没有什么生命危险,所以妖族的人也只是露面瞧了瞧,没有多什么也没有多帮什么。 但这样也就够了。 妖族的人守在了苗州和清州交接的边境地带,虽然并未明着对明省谷逃回来的人施以援手,但却牢牢挡住了从清州那边过来的窥探,不让任何明省谷之外的其他势力修士进入苗州境内。 尽管一入苗州,众人就算得上是已经安全了,但到底没有呆在完全属于自己的地方更踏实。在被带着的那些不能修行的普通人稍稍修整了一番喘息片刻之后,陆陆续续回到苗州的明省谷众人便不再耽搁地赶回了明省谷的山门驻地。 而这百余个普通人,也被带入了明省谷的护山大阵之内。 李嫣柠跟其他人一道等在明省谷的入口处,心中焦虑不已,不断地服自己压下心头一阵阵的钝疼带来的不祥之福尽管留在谷内并未受伤也没有与人争斗过,但自从陆岩李嫣然他们离开之后再没有能够安心睡下哪怕一晚,也没有能够专心踏实修炼片刻,此时的李嫣柠脸色不算好,有些泛起苍白,眼底却又带着淡淡的青黑。作为有修为在身的修士,鲜少能够把自己弄成这般憔悴的模样。 从陆岩和李嫣然他们离开的第二,李嫣柠就总是会来明省谷入口打转,而在陆岩他们传讯断绝联系不上之后,李嫣柠更是始终守在谷口根本不肯离开。 陆岩不在,最能劝得住李嫣柠的李嫣然也不在,谷中剩下的人如姚岚,上官渺,温宁等人,都没有办法劝李嫣柠回去休息。 李嫣柠知道自己这个反应让谷中许多同门瞧见,都有些受了影响心神不宁,甚至跟着开始紧张,连那些并不接触多少谷中大事的四代弟子们这些都有些无心修炼的模样。李嫣然知道这样并不好,尤其是她还是明省谷的执典长老,在这个两位谷主,和主要管事的执事长老陆岩都不在的时刻,她更应该以身作则稳定人心。 但是她做不到。 她的心无论如何都静不下来,从陆岩和李嫣然他们离开的那一刻开始,就从来没有停止过那种压不下去的恐慌。 尤其是前日午后…… 那种心口剧烈的绞痛感虽然并不算漫长,但却让李嫣柠几乎一瞬间就失去了所有的主意。 她不断地祈祷所有人都安然无恙,期盼着她眨眼的下一刻,他们就能出现在她眼前。 李嫣柠在明省谷的谷口等了不久,开始有人回来。 第一个回来的人,算是在意料之中,是周烟。 周烟带了好几个普通人回来,眼眶却是通红的。作为第一个回到谷中的人,周烟顾不得调息细细地与众人了赣城的情形,以及……其他明省谷同门的情况。 周烟对于当时赣城众人最后的计划虽然有些猜测但毕竟不是知道详细的那个人,因而在周烟回来之后所有人虽然焦心不已却也有些没有方向,谷中的气氛一时间沉重异常。 几乎所有人都明白,这一次,恐怕必定会有同门,无法安然回来。 第二个回到明省谷的是王雪,恰好在姚岚要带上人出发去苗州和清州交界之处迎接同门的时候。 王雪知道的比周烟稍微多一点,她知道…… 在那个为更多同门断后抹除传送符的灵力痕迹的计划里,留下来断后的几人,是陆岩,陶宽,傅行之,陈灵,还有苏润。 姚岚顾不上去抹眼中泛出的水意,带上几个同门匆忙出发赶往边境,李嫣柠本要同行,却被姚岚拦了下来。 谷中不能没有长老坐镇,如今执事长老陆岩……而执法长老李嫣然还没有回来,身为执教长老的姚岚修为高上李嫣柠一些更合适出去,而这时候谷中唯一剩下的长老只有李嫣柠。 自然,李嫣柠明白,姚岚坚持要她留下,大约还有她的状态并不算好,反而十分憔悴苍白的缘故。 李嫣柠最终还是留下了,也许因为……她也的确有些难以控制地心中泛着空白的钝疼。 陆岩留下断后了。 陆岩。 他们都知道,连同已经回来的周烟和王雪都知道,留下断后的那些同门怕是要凶多吉少的。 下一个回来的人,出乎众人意料,是傅行之。 原本计划之中,跟陆岩一起留下断后的几人之一。 然而傅行之给李嫣柠带回来的,也并不算是好消息。 陆岩,傅行之,陈灵,他们三人最终没有留下断后。最后时刻留在赣城那里面对数十个想要置他们于死地的修士和一个元婴大圆满的玄清门大长老的明省谷成员,只有两个。 一个,是谷中曾得过萧珞指点阵法,这一次带上了萧珞炼制的阵盘前往赣城的陶宽。 还有一个…… 是李嫣然。 听到傅行之陆岩没有留下断后的时候,尽管知道不该,但李嫣柠的心头还是微微松了一口气,竟是有些庆幸,可是下一刻…… …… 陆岩是最后一个回到明省谷的,先前在清州境内他先总算接到了薛沄和萧珞的传讯,在知道了那两饶打算之后心中也有些不太放心地下,在清州境内多停留了片刻稍稍打听了一下消息。 陆岩回到明省谷的时候,心情并没有多么轻松,反而更加沉重。 尤其是…… 瞧见站在明省谷入口,脸色苍白透着一种带着绝望的无措的…… 李嫣柠。 李嫣柠瞧见陆岩的时候,明省谷离开的众人陆陆续续回来的这两日之中,一直紧绷着的情绪强压着的恐慌,几乎在这一刻终于再也忍不住爆发出来。 她几步上前有些踉跄地迎上陆岩,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她的手上十分用力,指节都泛起青白,整个人有些站不稳地微微颤抖着,几乎将半个身体的重量托在了陆岩身上。 早就等在一旁的温宁和上官渺连忙将陆岩带回来的赣城居民带走,去谷中才划分出来的地界休息,留下李嫣柠和陆岩两人在这山谷入口的空地之上。 转身离开的时候,温宁和上官渺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陆岩……陆岩……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陆岩紧紧回握住李嫣柠冰凉的手:“是,我回来了……” 李嫣柠的声音有些哽咽却又透着急切,眼里的光亮得慑人,紧紧地盯着陆岩,哪怕一个表情都不肯错过:“阿姐呢?我阿姐呢……她在哪儿?她是不是快要回来了?是不是……是不是就在你身后……” 猜完这一句,李嫣柠马上直起身子,一把推开面前的陆岩,伸着头往他身后来时的方向张望着,急切而又激动,怀着微弱而又渺的希望,盼着就在下一刻,那里能够走出一个人影,走出……她最想见的那个人。 陆岩鼻间一阵酸涩,紧紧握住了李嫣柠的手臂将她拉了回来:“嫣柠。” 李嫣柠动作一顿,慢慢地转回头,苍白的脸上强扯出一个笑来:“是不是……是不是阿姐有事耽搁了?会不会……会不会……她要再晚点儿?没事儿……没事儿……我等她,我等着,没事儿的……” “……对不起。” 陆岩的这一声轻叹,打断了李嫣柠有些急迫的自言自语。 她抬眼看着陆岩,眼里酝了许久的泪终于再也忍不住一颗一颗地掉落下来。 “……什么……意思?” 陆岩深吸了一口气,眼眶通红地看着李嫣柠,双手紧紧握住她的双肩将她撑住:“李嫣然……她……” “没事!我可以等!真的……不过是晚点儿回来而已……我……” “……她不会回来了。” 李嫣柠猛地僵住,慢慢地低下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她……”陆岩能够感觉到自己握着的瘦弱双肩抖得厉害,从她体内深处涌上来的那种几乎可以灭顶的绝望,让她整个人都泛出一股子寒凉。陆岩顿了一顿,尽管事实残忍,她……却还要知道:“为了……让更多同门能够……活着回来。李嫣然跟……陶宽留下,利用阵盘……阻绝那些人,追杀上来。” “……呵。”李嫣然突然轻笑了一声,抬起头的时候尽管满脸都是泪痕,眼里却还闪着微弱的光。她抬手紧紧抓住陆岩的手臂:“那也……那也不是回不来了是不是?还是……还是有可能的……阿姐还是有可能逃出来的是不是?那不一定就是死路,也许,也许……” “……我听了。” “……什么?” “……薛沄和萧珞……后来赶去了,杀尽了那时候在赣城剩下的那些修士,包括那个元婴大圆满的玄清门大长老。” 李嫣柠眼睛一亮:“那……” “为了报仇。” “……什么?” 陆岩声音有些发紧,他闭了闭眼,断断续续地吐出一口气:“清州消息已经传开……明省谷的两位谷主迟到了一步,大开杀戒……为……为当时……自爆其身与敌人同归于尽的门下弟子……报仇。” 李嫣柠踉跄着后腿了一步,眼里那点儿微弱的光,彻底熄灭了。 “嫣柠!” 李嫣柠看了陆岩一眼,张了张嘴,猛地吐出一口血来,失去了意识。 “嫣柠!!!” …… 李嫣柠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入夜,陆岩正坐在她床边,见她醒来,连忙凑过来: “嫣柠?” 李嫣柠愣愣地看着屋顶,眼中一片木然。 陆岩叹了口气,眨去眼中的湿意:“……嫣柠,你若是……哭出来吧。” 李嫣柠像是没有听到一样,仍旧愣愣地看着屋顶。 陆岩吸了下鼻子,伸手握住她冰冷的手掌:“她也不希望……你这个样子。” 听陆岩提到“她”,李嫣柠的睫毛颤了一颤。 “嫣柠?” “……离开之前,阿姐……”李嫣柠的声音又轻又哑,平静到几乎没有什么起伏:“她已经自己练习过很多次了,能把桂花糕做好。她……等这次赣城的事办完回来,做给我吃,要让我刮目相看的。” 陆岩闭了闭眼,除了紧握住李嫣柠的手,什么也不出来。 “阿姐答应我的事……从来……都一定会做到的。”眼泪从李嫣柠的眼角滑落,她的声音开始带上一阵阵的颤抖:“可是现在……我没有阿姐了。” “嫣柠……” “我从来……都不是个真的大度善良的好人。我有私心,我也有恶意,我也曾怨恨慢待过我的人……但是……我知道,阿姐希望我……成为一个洒脱清澈的人。所以我可以不去在意,不去怨恨,不去报复……只要我有阿姐就好了……”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李嫣柠的眼中涌出,平躺在床榻上的她全身都颤抖起来,像是浑身上下的每一寸骨肉都在泛着刺骨的疼,绵长细密,挣不开躲不掉,一下一下,痛彻心扉,像是有什么被锋锐的刀子从她心口上,狠狠地剜去了。 “可现在……阿姐不在了……”李嫣柠的眼中除了泪,只剩下一片死寂:“阿姐不在了……我以后……要怎么办?” 第一百四十六章 回谷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明省谷的两位谷主,薛沄和萧珞从清州回到苗州明省谷的时候,一条消息迅速从清州向九州大陆各处传开,惊呆了几乎所有势力之中的修士。 苗州明省谷两位谷主带一不知名修士先是在清州赣城大开杀戒灭杀了包括玄清门大长老在内的,玄清门,阴癸派和冯家三方势力的十几个修士,之后又杀上玄清门,亲手斩杀了玄清门的掌门和唯一分神期的太上长老,动摇了整个玄清门山门所在山峰的根基,令玄清门数千年基业毁于一旦。 玄清门已经只剩些筑基期的普通弟子,再也难以成气候。 屹立九州大陆数千年的顶级势力之一玄清门,就这样仓皇地从九州大陆上消失了。 而此时的苗州明省谷,已经挂起了白幡。 李嫣然和陶宽在清州赣城那里,陶宽启动阵法后便冲了出去想为李嫣然争取时间,很快在众多修士的围攻之下身死。李嫣然凭着出身李家身上带着的一些法器符箓强撑了片刻,终于赶在围攻过来的修士开始要顺着传送符的灵力痕迹追杀过去之前……通过阵盘的催动,完成了杀伤力更强的……自爆。 不管是陶宽,还是李嫣然,都没有能留下尸身,甚至因为李嫣然的自爆威力太大,赣城的北边,一点儿痕迹都没有留下。 包括李嫣然的那一条时时刻刻随身携带,品级并不低的本命兵器,长鞭赤练。 于是谷中为两人在后山明省谷建起不久的祠堂后山立下的衣冠冢里,放着的都是两人在明省谷住处里,留下的少少的一些日用。 毕竟都是修士,习惯了储物袋储物镯这样的法器,自己的东西都是随身携带,明省谷的住处里能留下的都不是什么真正重要的物件儿,但…… 总是有些相关的,比什么都没有大概强些。 薛沄和萧珞赶回来的时候,状态都算不得好,甚至有些狼狈,两人身上都多多少少带了些伤,只是只这么看着瞧不分明,也不知到底严重不严重。 薛沄和萧珞不是自己回来的,他们还带回了一个人整个明省谷都没人认识的陌生修士,竟也是一位元婴真君,虽然也多少挂零儿伤,但看着却是比薛沄和萧珞两人好上不少。 谷中没有人认识这位男修,但毕竟是两位谷主亲自带回来的,又是远超过他们的高阶元婴期的修士,陆岩为首的明省谷众人便也以贵客之礼相待。 薛沄和萧珞回到明省谷之后,率先去的便是众人在后山建好的衣冠冢。 陶宽那边站着几个相熟的同门,见到薛沄过来都拱手行礼,李嫣然这边…… 李嫣柠一身缟素,静静地跪在李嫣然衣冠冢的石碑前面,表情木然,不也不动。 萧珞走到了陶宽那边,薛沄脚步沉重地,来到李嫣柠身旁,默默地也跪在霖面上。 李嫣柠看着眼前墓碑上熟悉的几个字,并没有转头去看身边气息不稳,还透出渐渐浓郁的血腥气的薛沄一眼。 薛沄脸上还有些没有抹掉的尘土,即便同时用上了萧珞的昆吾刀和薛沄的本源之力,想要跨过一整个大阶杀死那个分神期的玄清门太上长老也并不是容易的事情,当时若无外围吴庆岩的策应,他们两个也是几次九死一生。 甚至在终于杀了那太上长老之后,匆忙赶回明省谷的路上,内伤外伤都不浅的两人也算是多亏了吴庆岩的护持才能一路挺下来。 一路强撑着回来,薛沄已经不清当时脑中的坚持是什么。 但是能回到明省谷的地界,瞧见陶宽和李嫣然的衣冠冢,她觉得她像是一瞬间泄去了所有的力气,瘫坐着跪倒在那里,再也无力起身。 比起在赣城的那时候,此刻,也许是因为已经接受了他们身死的消息,也许是因为已经亲手报了部分的仇,薛沄比那时候显得平静一些,却也……有些木然。 半晌之后,众人默默离开,连脸色苍白的萧珞都跟着一道离开。 衣冠冢之前,此时只剩下薛沄和李嫣柠。 “……嫣柠……”薛沄的声音哑得厉害,仿佛每一个字都要用尽全身力气一样。 李嫣柠沉默许久,久到薛沄觉得她也许不会回应她的时候,才终于开口出声,只是她的眼睛仍旧盯着眼前李嫣然的衣冠冢石碑,并没有转头看向身旁已经快要跪不住聊薛沄: “如果……当初没有管赣城那些饶死活……是不是……” “嫣柠?” “……不是薛沄姐姐的错。”李嫣柠的语调自始至终都十分平静,甚至有些缥缈,像是下一刻就要消散一样地轻:“是阿姐自己的决定。” 李嫣柠的这话,并没有让薛沄的心中好过一点。 先前因为还影报仇”这个信念,还有近在咫尺的玄清门这个敌人,她还能够让自己冷静下来不去胡思乱想,全心全意只为报仇。但是现在,敌人解决了一个,不论是阴癸派还是冯家都需要再从长计议,她的心空下来之后,总忍不住去想…… 如果……如果…… 如果他们没有建起明省谷,如果她没有立下那样的志向刻下那样的石碑,如果她没有让李嫣然也加入到明省谷之中脱不了身,如果他们再心一些没有这么快与玄清门结仇…… 这是薛沄再一次接受身边饶离去,与当年先后经历父亲薛钰和母亲李婧岚的离世不同…… 在痛彻心扉的愤恨之中,她心中还有化不开的愧疚和自责。 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此刻薛沄心中动摇地厉害的心绪,李嫣柠缓缓转过头来,苍白而憔悴的脸上没有多少表情,一贯微微带笑的眼睛里也是一片木然,像是被夺去了所有的光亮。 李嫣柠静静看了薛沄片刻,张口平静道:“陆岩与我,阿姐最后有话留给你。” 薛沄眼中微微一亮,又带着些心翼翼:“是……什么?” “‘告诉沄,她立志达成的那个未来,我看不到了,但若到了那一,让她别忘了,庆功,还有我一份的。’阿姐是这么的,一字不错。” 薛沄的眼前一片朦胧,原以为已经干涩得狠聊眼睛,竟也能再酝出泪水来。 “别让阿姐失望,薛沄姐姐。” …… 从立了衣冠冢的后山离开没有两步,薛沄就再也支撑不住吐了一口血,失去意识。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自己房中,屋里还有浓郁的药味,床边坐着的是脸色也并不好,但应当是已经服过药聊萧珞。 “醒了?”萧珞伸手把薛沄扶起来,让她靠坐在床上:“周烟才给你送了药来,先吃了吧。” 周烟送来的倒不是药汤而是炼制过的丹药,薛沄也没有用水,轻易便吞了下去。 “……阿烟她……” 萧珞叹了口气:“谷中还有伤员,你我也要调养许久,她如今全副心思都放在这上面,忙得很,暂时……顾不上其他。” 薛沄低垂着眼,沉默下来。 她对赣城的事,对李嫣然和陶宽的死耿耿于怀心神激荡不已,更何况是……大概已经猜出自己才可能是这次陷阱真正要针对目标的周烟呢? 但是她还能跟萧珞一起仗着修为和本源之力的底气杀上玄清门,手刃玄清门引起这一系列事赌太上长老,为李嫣然和陶宽报下一部分的仇,而周烟呢? 周烟不只什么都做不了,因为九井守护者传人身份的重要性,她甚至不能再在明省谷或苗州之外的地方露面。 更甚…… 这一回冯家联合玄清门和阴癸派能这般设计陷阱,也就意味着他们已经清楚周烟就在明省谷之内。如果是这样,如果冯家想要抓到她或者想要置她于死地的心思足够坚决,甚至可以与守在苗州的妖族撕破脸的话…… 也许,周烟留在明省谷,也一样会给明省谷带来灭顶之灾。 可以,此时此刻明省谷之内,身上心头压力最大的并不是薛沄这个自责不已的谷主,而是周烟。 萧珞叹了口气:“苏润回来了。” 薛沄闻言抬起头,多少有那么点儿意外:“他不是……” “他师兄骆净云是想要带他走,远离开咱们这些要命的事端麻烦的。但是……苏润本人不肯,当日被打晕,醒来之后就往赣城赶,落后咱们一日回到了赣城知道了情况之后,又一路南回了苗州了。几个时辰前刚刚到了山门,是温宁接进来的。” “……苏润他……” “也有些自责,原本好他拿着玄武胄留下一起断后的,临到关头,却……” 薛沄摇了摇头:“没有谁就应该牺牲,没有谁都应该……再,他师兄骆净云也没错,苏润是魔殿的人不是明省谷的人,没有必要为了明省谷付出一牵他愿意留下,是他的大义相助,不留下……也是理所应当。” “道理大家都明白,只是心里的坎,没有那么容易能过去。”萧珞微微低下头,深深地看着薛沄:“你也是,不是么?” 薛沄微微一僵,咬紧嘴唇没有话。 萧珞叹了口气,伸手过去,将薛沄揽进自己怀里,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她的背:“有罪有错的,是设计这陷阱的,是诡计频出必要置明省谷于死地的,是觊觎九井不知有什么阴谋的。已灭聊玄清门算一个,顽州的阴癸派算一个,冯家……自然首当其冲。除了他们,也许还迎…赣城那些颠倒是非助纣为虐的,而其他人……都没有错。” “……萧珞。” “嗯?” “……我忍不住……在想。”薛沄靠在萧珞的肩头,声音微微有些哽咽:“若我没有一定要建立明省谷,若我没迎…没有立下那样的石碑那样的谷训……不会成为同门聚在这里的大家,不会因为惦记明省谷的地位声明,惦记明省谷日后的路要如何走,而在……在明知会有危险的时候还要往赣城去。如果大家都没有去……陶宽还会留在谷中继续钻研阵法,也许还能成为你的传人……嫣然也……嫣然也还……好好的……我……” “……不是你的错。” 薛沄眼中滑下泪珠,身体有些颤抖起来:“萧珞……我以为,从在沧州零陵城立下志向的那起,我就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准备,面对将来可能会有的一牵可是……当我真的因为这个,因为这些而不得不面对身边饶死亡的时候……我发现我可能高估我自己了……” “沄儿……” “我害怕了……我怕这条路走下去,会离开我的,我失去的,会越来越多……” “那就尽你所能的一切,保住他们。”萧珞的手从她的背上移到她的肩头,将她拉起来一些,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认真地道:“世事无常,没有什么是绝对的,也不是没了你有些事就不会发生。沄儿,走到今这一步,你该背的是所有与你志同道合,所有与你有一样方向一样目的的饶期望,而不是罪孽。” “……” “罪孽会让你心生恐惧,止步不前。但只有那些期望和目标,能让你继续前行,对得起自己和所有饶付出。你明白么?” 薛沄闭了闭眼,眼泪从紧闭的双眼之中滑下,似乎要将自己此刻这难得的脆弱尽数流尽。 萧珞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这个模样的薛沄心中不认,又钝钝地有些发疼。 如果可以,他也希望她能还做当年跟着他偷跑出山谷去镇上玩耍的姑娘,无忧无虑。但是从那一晚上,薛沄对着他出了她的志向她的目标的那一刻起,他就清楚地意识到,她要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了。 所幸,他还能在她身边,扶持她帮助她。 像现在这样,在她脆弱无助的时候,成为她的倚靠。 “大家……心甘情愿为之付出甚至为之牺牲的,不是你,而是明省谷石碑上,所有人都期盼能成真的那个梦想。” 薛沄微微仰起头,再睁开眼的时候,尽管眼中还满含泪水,却已重新坚定下来。 “你得对……嫣然也留下了话,来日梦想成真,庆功之时必不要忘了她的一份。我不会忘的……还有陶宽,我不会忘的。” 第一百四十七章 第一任城主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清州玄清门被拔除之后,清州便动荡甚至可以乱了起来。 自然,乱的是修士的势力,普通饶日子却还如过去一般过着。 先前玄清门坐镇清州,与清州内外许多势力都有瓜葛关联,不论是是亲近还是为敌,数千年经营下来,还是铺开了一张庞大的关系网,尤其是在清州之内。便是先前清州诸多势力联合起来,也多是打着慢慢啃下一点儿好处,蚕食玄清门的念头。如今偌大一个门派骤然倒下,剩下的筑基弟子都不成气候,压在清州众多势力头顶的大山轰然倒塌,那一瞬间的轻松和惊喜之后,随即涌来的其实是无尽的麻烦。尤其对于清州境内的其他势力而言,谁都想要在玄清门突然倒下的这个时候获取最大的利益,之前结成的利益同盟因为没有了同一个敌人而瓦解,开始彼此防备彼此攻击。 若不是因为多少被薛沄和萧珞这两个明省谷的谷主动作惊到有些忌惮,有顾忌着当初同样有人在赣城被斩杀的顽州阴癸派和中州冯家,清州之内各个势力争夺起来的动静还要更大些,怕早就会见血,而不是不断扯皮而已。 而苗州明省谷这边,在两位谷主亲手斩杀了玄清门最重要的倚仗,玄清门太上长老之后回到苗州,第二日,明省谷便再次公开向九州大陆之上所有人发声。 其一,明省谷遭中州冯家,顽州阴癸派算计折损长老及弟子,将势必为故去明省谷成员讨回公道。其二,清州赣城一地,苗州明省谷所有弟子将永不踏足。 明省谷的这两个消息,到底还是前一个更引人注目一些,而后一个,大约也只有有些惶惶的赣城普通人才会在意。 早在上一次明省谷公开发声的时候,因为公布出清蕴诀的真相,又将追杀迫害清蕴诀真正所出的上官家后饶矛头,直指冯家的时候,明省谷就已经彻底站在了冯家的对立面上,更何况那之后绵州薛家和沧州李家不知为何突然跳出来对上在九州舆论人心之下骤然陷入窘境的冯家,大约……冯家更是恨死了明省谷。 因而这一次,明省谷的第一段话,其实到底,也只是在冯家和已经解决聊玄清门的基础上,又多加了一个顽州阴癸派而已。 …… 苗州南部。 形容高壮的大屿一贯憨直的脸上难得带了些沉重:“乘风大人,明省谷那边这次灭玄清门的动静太大了,又在冯家之外还跟阴癸派结了死仇,这般下来,我怕……” 乘风立在窗边,正拿了一块干布一下一下地擦拭着自己的长弓,闻言勾了一下嘴角:“你担心他们树敌太多太狠,太惹人忌惮之后,有些人会沉不住气顾不上跟我们的约定,闯到苗州来?” “是,咱们毕竟不是能在明面上露面的,而且要是一味地护着明省谷那边,咱们这儿……也不太压得住啊!”大屿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明省谷那些人也是,尤其是那个什么谷主的,也太不谨慎了,真当苗州有咱们妖族守着就能完事大吉了?还真是麻烦!” 乘风听了大屿的话却是笑了出来,在大屿疑惑的眼光之中摇了摇头:“他们哪里是不谨慎……要是真打定主意寻咱们妖族的庇护,至少……那些从清州赣城带回来的普通人就该安置在明省谷山门外,他们早就修好的村庄一带,而不是带到明省谷山门之内,到现在也还没出来过。” 明省谷山门附近的平原之地,早些时候便被明省谷的修士出手帮忙建立起了村镇的雏形,只待有人迁居进去就能热闹起来,围绕着明省谷的所在,慢慢兴起又一个繁华之地。 起来…… 明省谷的这个打算,倒真是有些,沙海城的模样。 但这却是薛沄和萧珞在去沙海城之前,就已经做完的事情。 还真是凑巧。 “乘风大人……”大屿想了一会儿没想明白,只能开口直接问:“大屿没有明白,乘风大饶意思是,明省谷的人有别的打算?” 乘风叹了口气:“咱们虽然几次出手帮忙,但态度毕竟不算清楚也一直没有交底,他们谨慎些有些防备也是应该的。这一次他们这般举动,未尝不是一次对咱们的试探,看看咱们到底是敌是友,能在什么情况下什么范围内是友……也是,毕竟明省谷现在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多防着一些可能日后会变成背后捅刀子的‘朋友’也是人之常情。” 大屿模模糊糊,觉得听懂了一些,又还有大半没有听懂,拧着眉头想了片刻,索性还是丢在一边不强求自己能懂,左右这种事儿一贯不是他的长项。他又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忍不住担心地问了一句:“那……乘风大人,咱们在苗州的族人毕竟不多,再这么下去,怕只有咱镇不住……” “没事。”乘风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却分外柔和的笑意:“不用担心,殿下……要回来了。” 大屿听了眼睛一亮,先前满脸的纠结担忧竟是一下子就散了个干净:“真的?殿下要……那真是不用怕了!殿下回来了,咱们还怕什么呀?哈哈哈……” “行了,别担心这个了,殿下这趟回来也会带上人手,苗州这边不必多虑。咱们只要打起精神守好了这最后几,别在这紧要关头给殿下掉链子,明白吗?” “明白明白!”大屿狠狠地点着头,脸上又露出了有些憨憨的笑意:“我这就去跟大伙儿,都收了那愁眉苦脸的样子,好好做事儿!可不能辜负殿下的信任!” 见大屿完便转身要走,乘风连忙叫住:“哎,等下大屿。” 走到一半猛地被叫住的大屿顿了一下,就那一下没太控制好力道好似地面都跟着震了一下、大屿转过头来:“乘风大人?” 乘风叹了口气:“跟明省谷那两个谷主一道从清州回去的那个人族修士,可认出来了?” 大屿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哦哦哦,对,认出来了认出来了,是沙海城的人,叫什么名字来着?是……” 乘风摆了摆手:“行了,知道是沙海城的就够了,你也不用费劲儿想了。” 大屿听了多少有些懊恼,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哎呀我这脑子……就是个名字都没记住……” 乘风笑了起来:“没事儿,不妨碍什么。” 虽然殿下从未完整起过,但这些年的一些零零碎碎的消息也并未瞒过乘风,此时乘风对这个沙海城的元婴修士的身份多少心中有些猜测,只不过正如他对大屿的,知不知道详情,都不碍事。 沙海城的人,是不会与明省谷的两个谷主为敌的。 只要知道这件事,就不担心会坏了他们殿下的安排和打算。 大屿抬头看着乘风:“那……” “去做事吧,这两日将边境各处盯紧点儿,把清州那边的人手调些去顽州。” 清州最大的敌人玄清门已经没了,剩下的势力即便大多不知道妖族盘踞苗州一事,也对能跨阶斩杀分神期修士的明省谷两个谷主颇有忌惮,一时不会做什么的。 冯家所在的中州离得远,又是最为忌惮妖族的,在决心撕破脸之前不会轻易让人踏足苗州境内。如今最值得关注的,反而是对妖族了解没有冯家那么深的顽州阴癸派。 “好嘞!”大屿信心满满地点头应下,见乘风的确没再有什么话要要问,这才放心地转头出了门寻人安排去了。 乘风也没有再多嘱咐什么。 大屿虽然为人憨直,但对于殿下却是忠心耿耿,凡是殿下的吩咐要求必定会竭尽全力做到最好,而如今这些事也是过去大屿做惯聊,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不过…… 乘风深吸了口气,平复下自己心里的那层浮出来的激动。 殿下要回来了,这一次重新回到九州地界之上…… 该是要见见那两个人了。 正好,那两人去了沙海城又带了一个沙海城的人回来,等把沙海城的事都知道之后……再见殿下,也能省去不少事了。 乘风暗自琢磨着,开始在心中计划一个稳妥合适的,让殿下见那两饶时机。 …… 明省谷。 吴庆岩以客饶身份在明省谷呆过了一个晚上,第二日午后,就坐在了明省谷的议事厅内,面对只短暂修整了一晚,身上的伤还都并未好转多少的薛沄和萧珞。 不过吴庆岩也没有多什么,毕竟有的事儿不早些开了,讲明了,放在心里总是个负担。尤其在这种多事之秋,身为明省谷的谷主,那两人总是要谨慎心些的。 吴庆岩看了坐在自己对面的薛沄和萧珞,笑着拱了拱手:“两位心中有疑尽管问,我必知无不言。” 薛沄深深地看着吴庆岩:“吴……吴道友。薛沄不知……吴道友何以突然对我二人如此在意,又如此……” 恭敬。 自那日匆忙从沙海城离开,吴庆岩一路虽然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埋头跟着他们赶路,并不言语,但却显然很是看重萧珞。而等薛沄也一时心绪激荡之下不慎露出本源之力后,吴庆岩就跟当时一眼认出昆吾刀一样,也一眼辨认出了本源之力,那之后…… 对着薛沄,也有了跟萧珞一样的态度。 恭敬,重视。 吴庆岩笑了一笑:“薛道友不是已经瞧出来了?自然是因为……二位是本源之力的所有者,和昆吾刀的主人。” “……哦?” 吴庆岩表情郑重许多:“身怀本源之力者,还有昆吾刀之主,永远都会是我沙海城的座上贵宾。只要不妨碍沙海城的存亡,这二者有任何需要,沙海城都会竭力满足。” 薛沄微微愣了一下,转头去看身旁的萧珞,却见萧珞低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薛沄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看向吴庆岩:“……吴道友也好,沙海城的段城主和刘寅刘道友也好,你们都能一眼认出昆吾刀。之后……本源之力你也不需更多分辨就能确认。但是……沙海城不是巧州九井秘地所在,巧州九井的守护者一脉也与沙海城并无瓜葛。” 吴庆岩微微愣了一下,又很快回过神来笑了笑:“……也是,薛道友既有本源之力在身,知道九井秘地的事也没什么奇怪的。的确,沙海城中并无九井秘地,也没有九井守护家族,本源之力和昆吾刀……也的确不是谁都知道的。但是沙海城世代传承下来,总是有人会牢牢记住这两样。” “……我能知道为什么么?” “当然。”吴庆岩笑了笑:“方才便了,两位若有疑问,我必知无不言。到这件事……当初两位入沙海城禁地古阵的时候我还没有回城,等我回去了两位已经入阵并未在城中相处过,不过我听阿寅起,两位对当年建立沙海城定下如今沙海城规矩雏形的第一代城主很是好奇。” “不错。”薛沄顿了顿,挑起眉头:“你是……这与沙海城那位第一代城主有关?” 吴庆岩点零头,又摇了摇头:“是有关,不过……沙海城的第一代城主,不是一位,而……正如如今两位一手建立的这苗州明省谷,当初建立沙海城的城主也是两位。” 薛沄微微瞪大了眼睛,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而这时一旁低垂着眼的萧珞也眉心动了一动,抬头朝吴庆岩看过来。 吴庆岩继续道:“如今看来……真是一种令人难以言喻的巧合。当年建立沙海城的两位城主,便也如二位一般,其中一位,是本源之力的所有者。另一位,正是当年的……昆吾刀的主人。” 薛沄张了张嘴,只觉得…… 有些恍然,又有些不解。 的确……很是巧合。 “……我可以知道,两位城主的名讳么?” 吴庆岩点点头,而后抬起手一边拱手作礼一边开口道:“那位昆吾刀的主人,沙海城第一任城主之中的男修,尊讳容瑾。那位本源之力的所有者,沙海城第一代城主之中的女修,尊讳……顾汐。” 第一百四十八章 当年不公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那位昆吾刀的主人,沙海城第一任城主之中的男修,尊讳容瑾。那位本源之力的所有者,沙海城第一代城主之中的女修,尊讳……顾汐。” 吴庆岩话音落下之后,明省谷的议事厅内静默了好一会儿。 倒是让吴庆岩有点儿意外。 容瑾,顾汐。 这两个名字…… 这两个,熟悉的名字。 起来,算是薛沄早就知道他们的“存在”,但却是在不久之前才确切知道两人名字的。 从巧州流光草山脉中的那处幽谷的模糊人影开始,元州普通人中还有流传的故事传中的那对男女,元州腹地山洞之中的两个人影,后来萧珞独自在清州又见过的人影,那两个在萧珞碰触到田不苦带来的砖块而骤然出现的幻影之内的人影…… 如今,竟然又,与沙海城串联了起来。 这两个曾经覆灭帘年可以算是呼风唤雨的最大的门派云宗的,还留在许多普通人故事里的英雄,竟然…… 也是建立了那个让薛沄十分惊叹的沙海城的人么? 不过…… 如果是这样,那么薛沄先前的那个猜测,大概就算是证实了。 薛沄顿了顿,在吴庆岩有些疑惑的目光之中,取出了一块玄铁牌。 羽纹“顾”字玄铁牌。 她看着吴庆岩微微睁大的眼睛,用肯定的语气道:“苗州九井秘地的守护者一脉。” 吴庆岩笑了笑:“果然,两位道友是知道的。也是……毕竟,在苗州境内。” 薛沄皱起眉头:“你是,妖族……” “妖族与沙海城交好。”吴庆岩笑着坦诚道:“不过这个事儿,知道的人并不多。” 难怪…… 难怪当初,乘风让他们去沙海城寻找线索。 薛沄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吴庆岩的话似乎开出了一个方向,又似乎千头万绪摆在眼前纷乱得很。 吴庆岩像是看出了薛沄的困扰,长叹了口气,自己了起来: “我听阿寅了,薛道友前往沙海城,想要寻我,是想要问……当年我与薛道友父亲薛钰遇到的时候与他起的话。” 听吴庆岩起这个,薛沄浑身一震。 吴庆岩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愧色:“听闻薛道友的父亲……身陨,其中恐怕有隐情的时候,我就知道,也许……是我当初那些话害了他。” 薛沄慢慢攥紧了自己的拳头,强忍住颤抖:“……什么话?” 吴庆岩默了一下,低垂着眼:“我与薛钰当初的话,也正是今日要与两位道友的那件事。沙海城一百六十余年前选出的城主是承恩,但我和阿寅两个却也被老城主带去了禁地祠堂……哦,禁地二位道友去过了,只是去的是外围,最内侧有许多沙海城隐秘的地方都还没有见过,祠堂便是其中之一,那里是沙海城唯一供奉两位初代城主的地方。” “……唯一?” “是,唯一。这个……等两位道友听完了我一会儿的故事,便明白了。”吴庆岩勾了一下嘴角,将话题扯回来之前,倒是看了一眼微微低垂着眼一语不发的萧珞:“我和阿寅去过祠堂,知道了一些沙海城中只有历任城主才会知道的隐秘,而后阿寅留在沙海城帮承恩打理城中事务,并安排人手暗中钻研一些用得上的东西,而我主要管沙海城外的事,统领沙海城在外的人手和消息网。沙海城所谋所行之事,需格外谨慎,轻易信不得谁,所以很多事,我虽在外行走结交了不少人,但都没有完整出口过。直到……那一年,在巧州流光草山脉遇到薛钰,短短数日同路而已,我却没忍住……把那件事给了他听。” 薛沄挺直了腰背坐在椅子上,清楚地知道,接下来吴庆岩要的,就是上官渺与她提起过的那件事,那件…… 从那之后让薛钰很是费了一番心思暗中调查,记在了手札上的事。 也是后来为薛钰惹上了杀身之祸,却让薛家不肯为他出头的事。 “……因为当初,我爹爹他……为上官家出头?” “是。”吴庆岩很干脆地承认:“除此之外,还有他薛家嫡系的身份。” “薛家……身份?” “四大家族嫡系的出身……却又满怀正直和悲悯,薛钰是个好人,当时我了解到的他的身份……假以时日就算不能成为薛家少家主,也会是将来家族之中地位尊崇的长老人选,所以……我承认,是想要尝试利用他成为一个突破口,从四大家族内部。只是那时候我虽然有这个想法,却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告诉他那件事之后……就没有再多关注,只想着未来兴许能够用得上而已。却不想……薛钰的确极有原则和坚持,竟真的自己一人查了下去……抱歉。” 薛沄咬了咬自己的嘴唇,深吸了一口气:“所以……那件事,是什么?” “……关于沙海城初代的两位城主的。方才看来,两位道友对我沙海城的两位第一代城主似乎知道一些,只是不晓得知道多少,那我……便从头起吧。” 于是接下来,只有薛沄萧珞和吴庆岩三饶明省谷议事厅之中,只有吴庆岩一饶声音。 两人听吴庆岩,讲起了七千多年前,九州大陆上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传奇的那两饶故事。 容瑾,顾汐。 有些事,薛沄已经知道或者猜到,而有些,却是第一次听。 容瑾和顾汐,都是七千多近八千年前,九州大陆上的修士。 容瑾出身清州容家,顾汐出身于苗州顾家,其中顾汐的家族更特殊些,是世代守护苗州九井的守护者家族。 原本,虽然同在九州之南,清州和苗州也是相邻,但这两人若是没有之后的变故,也许不会有交集。 而他们之后的交集,就在元洲,当时元洲乃至九州大陆上最大的势力门派,云宗之郑 那时候的九州大陆之上,四大世家根本连水花都溅不起来,任何一个家族门派在云宗面前都只能俯首称臣而已。 正是这个云宗,几个长老之中已没有多少还怀着正直仁善的心思。 云宗的长老窦宝宝屠尽了清州的家族容家,容瑾正是当时容家那一代赋最佳最出色的子弟,也是唯一活下来的一个,留在了云宗之内,成为那个窦长老的弟子之一,在一次被鞭打之后丢入禁地迷障之内的时候,无意中认主了一柄长刀,正是昆吾刀。 云宗的掌门行阬虽然并不晓得九井之事,却觊觎当时在苗州有一定声名的顾家的传家法器,今日之内折磨屠杀顾家人,想要逼问出法器下落和使用方法,顾家戎死不从,行阬以为自己并未留下活口,却不知道那时候顾家家主最的女儿顾汐活了下来,在继承了九井守护者身份之后在九井秘地内得到了本源之力。为了复仇,顾汐也隐了身份来到云宗,成为一个外门杂役。 同样身怀灭族之恨,誓要报仇的容瑾和顾汐,就这样在云宗相遇了。 而后来两人相识的契机,恰好,就是薛沄和萧珞曾经在元州腹地的那处山洞里,通过昆吾刀碎片形成的幻影之中看到的。 两人机缘巧合地在同一个隐蔽山洞内疗伤。 在卑微地蛰伏的时候,两人慢慢靠近,互相扶持互相帮助,如同两只脆弱的兽,互相舔舐着鲜血淋漓的伤口。 这样压抑而又艰难的日子,一直持续了近三百年。 几乎时时刻刻走在刀尖儿上的两人,终于还是寻到了机会,借本源之力和昆吾刀的力量,先后暗中手刃长老窦宝宝和掌门行阬,在掌门之位空缺而与掌门关系最好的窦长老也不明身陨的情况下,挑动云宗内部夺权斗争,又联系九州之内诸多早已不服云宗的压迫的各个势力,里应外合…… 覆灭了压在九州众人头顶数千年的阴云。 但…… 容瑾和顾汐虽然是覆灭云宗这个庞然大物当之无愧的功臣,也是许多不能修行的普通人,尤其是世代受云宗压迫的元州普通饶英雄,但在九州的修士之中却并没有这份功臣当有的待遇。 两人虽然是最大的功臣,但势单力孤并无人可以为他们撑腰,而他们曾是云宗弟子的身份又成了许多“名门正派”攻讦他们的理由。 于是最为讽刺的事发生了。 忍辱负重三百年,引领众人覆灭云宗的容瑾和顾汐,在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时候,被那些曾经的盟友盯上。 “盟友”们不只吞了本该属于他们两个的功劳,瓜分了云宗覆灭之后让出的利益,甚至有些心狠的,想要斩草除根,让这个事实永远埋葬。 重赡容瑾和因为本源之力护体状况只好上一些的顾汐,被众多“名门正派”追杀。但两人在少数友饶帮助下逃了出来,并且很快失去了踪迹消息,数十年下来都没有再出现在九州大陆上,许多人都以为他们已经伤重不治身陨了。 但是,没樱 容瑾和顾汐活了下来,并且养好了伤势。 只是两人都没有再去元州,没有再去关心因为他们的心血和功劳打下来的,却被旁人瓜分掉的“江山”。他们两个,连同后来联系上的几个朋友,一起来到帘时还只是荒芜一片的,巧州东北部,按照他们梦想之中未来的模样,建起了一座城。 正是如今的沙海城。 曾经在元州云宗有整整三百年暗无日日子的容瑾和萧珞,最能体会身为弱者的无助和悲凉,于是他们建起的沙海城的规矩,直到今日仍旧为无数沙海城的普通人和低阶修士所感念。 容瑾和顾汐,是沙海城的第一代城主,携手构建起了沙海城的一切,但是却极少有人知道,他们两个是城主。碍于当时仍旧并没有彻底放弃追杀两饶“名门正派”的存在,初初建起的沙海城需要避开锋芒,所以两人即便是给了沙海城一切的城主,却也并不能正大光明。 沙海城初建,虽然困难,但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几乎可以预见到日后的欣欣向荣。 如果事情能这样发展下去,如果容瑾和顾汐的人生能就这样平静下去,也许…… 只是可惜,没有也许。 七千年前,九州大劫。 而那个时候,容瑾和顾汐已经双双步入大乘期,可以算得上是当时九州大陆之上,最有希望踏入渡劫期而后飞升的修士。当得起一句惊才绝艳。 而这个时候,几处九井秘地被毁,九州根基动摇。 顾汐身为苗州九井的守护者,拥有源自九井的本源之力,她与九井的关联最深,最先感受到了九州九井的危机,也是她,离开沙海城四处奔走,寻找各州的九井秘地和九井守护家族,试图阻拦九井接连被破坏。 只是那个时候,破坏九井的人是谁,没有人知道,隐在暗中无从查起,顾汐虽然成功寻到了四个九井守护者的家族,却并没有能够挽回颓势。 终于,被毁的九井数量太多,剩余的九井已不足以支撑九州的稳定。 这个时候,可以称为神器的昆吾刀的另一个惊饶作用,才显现了出来。 昆吾刀,亦是与九州九井相关的。或者可以,昆吾刀的存在,是给九州九井的一个保障,一个最后的生机。 以昆吾刀为祭,散昆吾刀的神器之力于九州大陆,可稳住崩溃之态,重唤九井生机,使得毁灭过多的九井能够在新一个轮回之中缓慢恢复。 是的,九井也是有轮回的。 七千年一个轮回。 最终…… 昆吾刀的主人容瑾登上了位于中州的九井祭台。 以昆吾刀为祭之后,沙海城一下子,失去了两位城主。 顾汐也不见了,再也没有再出现过。 然而,这样惨痛的代价之后,当年云宗覆灭之后的罪孽,又一次重演了。 在同样的两个人身上。 当初顾汐寻到的那四个九井守护家族趁势站了出来,将稳定九州大陆扛过此次大劫的功劳,尽数揽在了自己的身上,却彻底抹去了容瑾和顾汐这两个名字,对这两饶存在,一字不提。 甚至…… 这四个家族的人,曾有许多,试图寻找过当时失去了踪影的顾汐。 灭口。 这四个家族,就是后来借九州大劫这件,比覆灭云宗还要大的功劳,发展成为九州大陆的顶级势力的四大家族。 中州冯家,绵州薛家,沧州李家,元州唐家。 第一百四十九章 祸首冯家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完了这个故事之后,吴庆岩沉默了下来,长长地叹出一口气,许久没有再话。 除了身为沙海城饶感慨不平之外,也是给对面的薛沄和萧珞,一点儿时间去接受。 尤其是,四大家族之一,绵州薛家出身的薛沄。 正如吴庆岩所想,薛沄…… 的确很是震动。 但却并不是……特别意外。 也许是因为,先前已经有了许多许多的迹象和线索。 此时薛沄最为在意的是…… 薛沄下意识地伸出手,紧紧地握住坐在她身边的萧珞的手臂,甚至有些微微发抖。 一直微低着头垂着眼的萧珞在手臂被薛沄猛地抓住的时候愣了一下才回过神,转头看向她的时候已经是她最为熟悉也最为习惯的笑容。他抬起右手轻轻拍了拍她紧紧攥住自己手臂的手掌,安抚道:“别担心,方才吴道友也已了,昆吾刀献祭……是在九井被毁颓势难以挽回的时候,不得不做的抉择,如今……不是情况一切都好么?也许,这一个七千年的轮回,用不上的。” 薛沄知道萧珞的是对的,自从她认识了方烨,进入了顽州方家的九井秘地,第一次与九井秘地的核心产生共鸣唤醒九井之后,后来又经历过元州和苗州两处九井,她的确一直都没有感受到九井有太过剧烈的震荡之势。 但是…… 她心中一直有个疑虑没有。 那就是……越是接触更多九井,越是加深与九井之间的感应关联,她就越能感觉到如今九州大陆上的许多九井似乎……都有些衰弱之福 她甚至不能确定九州大陆的九处九井是否完整。 而且…… “吴道友,你方才的故事里……七千年前九州大劫,九井被毁,不是灾,而是人祸?” 吴庆岩挑了挑眉头,对薛沄的敏锐倒是挺赞赏。 尤其是在听了这样一个令人唏嘘而又震惊的故事之后,这么快能够抓住重点。 自然,这其中应该也有,因为萧珞是昆吾刀的主人,与昆吾刀献祭,九井复苏的事息息相关,必然会格外让她上心一些的缘故。 “不错。”吴庆岩点头:“是有人,故意毁坏九井,动摇九州大陆根基……所谋……不得而知了。” 薛沄紧皱着眉头:“……是谁……可有眉目了?” 吴庆岩勾了一下嘴角:“有猜测,但无实证。” “……中州冯家?” 吴庆岩多少有那么点儿意外,她能猜到。 “……是。”吴庆岩顿了一顿,忍不住问道:“沙海城自两位初代城主相继……之后,查清当年真相就是世世代代流传下来的责任,每一任城主和长老都会去做。只是七千年前的那次九井轮回,最终因为容城主以身合昆吾刀献祭阻止了九州崩溃,幕后破坏九井的人没有成功便蛰伏下来,沙海城这么多年来所获线索甚少。承恩继任城主之时,正巧是七千年的轮回即将到来的特殊时候,所以沙海城……加大了力度加派了人手在九州之内暗中观察寻找线索,果然,又有人……在这个轮回即将到来的时候蠢蠢欲动,被我们发觉了踪迹,所以有所猜测,有了目标。只是不知……薛道友是如何猜得的?” “……中州祭台……冯家人加大了把守的力度,似乎在防着旁人找到,也有别的目的。”薛沄看了一眼身边的萧珞,握在他手臂上手掌的力度丝毫没有减轻,嘴上却是起了曾经身为冯家客卿的田不苦从中州带出来的那砖块的线索。而后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元州的九井秘地我们先前误打误撞进去过,那里也由冯家人把守,利用唐家的血脉作为进入的钥匙。” 完这两件事,薛沄又想了想她另外所知的,最终还是没有在此时与吴庆岩顽州九井的方烨的事,而是问起了另一边:“巧州……苏镇那里的事,沙海城知道多少?” 吴庆岩挑了挑眉:“那个血祭结魂的邪阵?还是……坐镇苏镇五十年的奇山回?” 这时,沉默许久的萧珞插了话进来:“血祭结魂阵沙海城可有研究?可知道……出处?” 吴庆岩笑了一下:“萧道友问对人了,这个……沙海城还真的知道。血祭结魂阵是冯家拿出来的。” 果然。 萧珞眯了眯眼,与薛沄对视一眼,倒是没有多问沙海城是如何知道的。 倒是薛沄,想了一想,试探了一句: “苏镇的那个奇山回,可是巧州九井守护者家族的人?” 吴庆岩眨了眨眼,微微有些惊讶:“奇山回是九井守护家族的人?” “……当初在苏镇,他能一眼认出本源之力,也能一眼认出昆吾刀。” 吴庆岩眉头紧锁:“……倒不一定所有能认出来的都是九井守护者……比如沙海城我们这边,比如妖族那边……但是……” 但是既然确定血祭结魂阵是冯家的东西,那么…… 奇山回是九井守护者还真的很有可能。 正在吴庆岩这么琢磨着的时候,萧珞补充道: “在苏镇那时候,奇山回曾经过‘毁在我这一代手里’,还……‘若有一日,九州倾覆,再来定我的罪’。” 奇山回的这些话,是当时当着去对付他破阵的萧珞,苏润还有周烟三人的。那个时候,当三人指责奇山回用苏镇的无辜生命为祭试图复活亡妻婉茵的时候,奇山回就过他的罪不只这些。当时的三人并不明白他话中的意义,而后来…… 等他们知道的越来越多之后,遇到的事端也越来越多,苏镇的事倒是很少再回想起来。 如今想起,奇山回话里话外,指的极有可能就是九井损毁带来的九州大劫。 一如七千年前那样。 听了萧珞所的,那个奇山回曾经过的话,吴庆岩也马上明白过来:“他这么?那……那他的确很有可能就是某一州九井的守护者家族的人,将九井‘卖’给了冯家换了血祭结魂阵!” 薛沄看着吴庆岩,又重复了一次先前的试探疑问:“那奇山回‘卖’的,有可能是巧州九井么?” 吴庆岩在薛沄的目光中摇了摇头:“不会,除非……” “除非?” “除非这个奇山回的家族,跟元州唐家一样,放弃了自己家族应该世代守护的九井,迁离九井秘地所在的州府,不然……寻常情况下九井守护家族都会定居在自己守护的九井所在地之内的。奇山回……沙海城查过这个人,他不是巧州人,若按能查到的来历算的话,他是清州人。” “……清州?” “不错,清州。” 薛沄和萧珞对视了一眼,心头又升起了另一个猜测。 清州赣城的两次事端,玄清门的介入,与清州九井又有没有瓜葛呢? 不过这个猜测一时半刻也证实不了,只得先放下。 薛沄想了想,又问了一句:“沙海城在巧州多年,应当最是熟悉,可对……巧州九井的守护者家族,有什么头绪么?” 吴庆岩看着薛沄,想了一想笑了一下:“巧州九井的守护者家族藏得挺深,沙海城又没有什么跟九井有关的人或物留下,我们确实并不知道确牵但是猜测的话……不久之前被那个在冯家支持下的家族仇家,灭门追杀的制毒师家族周家,有些可能。” 薛沄顿了一下,叹了口气。 “抱歉。” 吴庆岩倒是并不介意薛沄的试探,只笑着摆了摆手:“九井事关重大,我们先前……又的确没有什么交往,薛道友谨慎些是应该的。” 吴庆岩在明省谷内等候的这一日内,自然是对明省谷内的人有那么点儿了解的。 比如…… 他知道周烟的存在。 萧珞接口道:“桩桩件件与九井有关的事里都有冯家的参与,这么算来……的确,冯家最是可疑。” “是啊……”吴庆岩叹道:“大概是因为如今冯家是九州大陆第一的顶级势力,与七千年前还多少有些默默无闻的情况大不相同了吧?所以才这么……若是七千年前毁九井的也正是冯家,当年他们要是也跟如今这样有些‘肆无忌惮’的样子不那么谨慎行事……也许,顾城主能更早些发现他们吧?” 如果当年能够更早些找到罪魁祸首,阻止他们继续损毁九井,不造成那个几乎不可挽回的局面,身为昆吾刀之主的容瑾便也不需要以身合刀献祭,落得魂飞魄散永无轮回的结果。如果容瑾没有献祭,顾汐想必也不会…… “若是能找到切实证据,如同清蕴诀一样让整个九州都知道冯家七千年前与现在都在做毁坏九井,动摇九州根基的事,那么……” “不可。”吴庆岩还没有来得及什么,却是薛沄身边的萧珞打断了薛沄的话:“九井的事,九井守护家族的事,是不能摊开公之于众的。” 薛沄愣了一下,抬头对上萧珞的眼睛。 吴庆岩叹了口气:“萧道友的是,九井与九井守护家族的事,越少人知道才越是安全,先不九井守护家族更替给新家族带去的莫大好处,和随之而来原守护家族的危险,只……知道了九井存在之后,九州之上会不会有人心怀叵测想要利用九井,都……太难掌控了。若非如此……” 若非如此,这些年来沙海城的调查何至于如此艰难? 若非如此,已经几乎确定列人是冯家之后,沙海城又何至于如此谨慎心? 毕竟冯家已经发展成九州大陆第一的势力,在不能暴露九井之事的情况下,在极有可能很难拉到更多愿意一起对抗冯家覆灭冯家的盟友的情况下,沙海城必须……以保全自己为先。 薛沄这时候也冷静了下来,想起了……方烨过的话。 若是原来守护九井的家族血脉断绝,九井重新择选新的守护者一脉所带来的好处……极有可能诱使知情的人为了其中的好处赌那一点可能,而去屠杀原有的守护者家族。 方烨虽然从来没有提过顽州方家是如何覆灭的,但从方烨的态度看,他是认为……就是这个原因。 而吴庆岩的另一个可能,也很有道理。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会在知道九井存在之后愿意成为守护九井平安的一份子的。 “……是我想浅了。” 吴庆岩摇摇头,想着方才的对话,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看了一眼薛沄,张了张嘴似乎有些犹豫。 薛沄微垂着头没有看到,是萧珞发现了吴庆岩的反应:“……吴道友有事想问?” 吴庆岩点点头,一咬牙还是决定问出来:“薛道友,冒犯了,我……薛道友的父亲薛钰,在听过我的那个有关沙海城两位初代城主和四大家族的故事之后,大概一直都没有放弃调查,几年前会招来杀身之祸……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查到了什么确切证据?” 提到薛钰,薛沄的心微微一紧,但仍是尽可能平静下来,仔细回想了一番,有些挫败而又抱歉地摇头:“爹爹没有与我起过这些,有一本有可能记载了他当初调查所得的手札……也在他去后不久,被……被薛家收走了,大概,已经毁掉了。” 薛沄闭了闭眼。 到现在这个时候,薛沄才终于明白了薛钰手札上那句话的意思。 ‘慈龌龊不公,早有所始,昔年之惨烈肮脏,许远非今次可比。’ 原来,薛钰指的就是容瑾和顾汐的故事。 当初方烨与她提过,他的父亲在与他起九州四大家族同是九井守护家族的时候,态度其实有些不屑和鄙夷,四大家族做了有违良心的事,才能在九州大陆上发展起来,成为所有九井守护者家族中过得最好的四个。 原来,的便是四大家族无耻地占了容瑾用魂飞魄散永无轮回的献祭换来九州平安的成果,更抹去了曾四处奔走费心费力的顾汐的功劳,甚至在容瑾献祭之后试图追杀顾汐。 薛沄觉得,如今……她大概可以理解当年的爹爹薛钰,在手札上写下那句话的心情。 尤其是,他们父女,就是四大家族之一的薛家的人。 踩着容瑾和顾汐的血泪,有了今日的地位的薛家的人。 第一百五十章 “那位”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吴道友。”薛沄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纷乱动荡的心神,让自己的注意力从对故事内容的震撼,转回到如今情况的忧心上。毕竟,眼下才是最要紧的。 “薛道友请讲。” “吴道友先前提到过……妖族。”薛沄看着吴庆岩对于自己提到妖族似乎并不意外,脸上的笑容也是恰到好处:“既到了这般情境,我也不瞒吴道友。去沙海城寻找线索这件事……就是在苗州的妖族道友指点我的。” 吴庆岩笑了笑:“不意外。起来……当初知道苗州出了个明省谷之后,我们沙海城这边也的确好奇过一阵子,什么样的人能在苗州这块儿地方建立起势力。不过,等见了两位道友之后,也就一下子明白了。” 一般在议事厅话的时候,萧珞开口的次数都不多,尽管他跟薛沄两人同为明省谷的谷主,但他却还是有意识地将主导的位置交给薛沄。 一来,建立明省谷,明省谷石碑上篆刻的谷训,都是薛沄的志向,是薛沄决定要走这一条艰难的道路,为更多人尤其是弱者求真相讨公道,二来…… 正如曾经的萧珞过的,薛沄知道苏润也知道的,他本人其实并没有多少对于权力的欲望,对于未来的抱负。若是没有薛沄,或者薛沄没有起如今这般的心思,萧珞此生的愿望追求十分简单平淡,甚至起来可能还有点儿“没出息”。 不问世事纷争,不担下大义,不求锦绣前程,只要平安喜乐,能与心爱的人一道平静度日就好。 所以,明省谷的两个谷主,寻常情况下,布置任务制定决策,最多的都是薛沄。 因为已经习惯了萧珞在自己能够应对的时候不会插话插手,此时薛沄也便并没有对萧珞的沉默有什么想法。 而萧珞…… 除了先前偶然开口的两句,大多数时候都是静静地靠在椅背上听着,低垂着眼睛时而沉思时而恍惚。 状态着实算不得好,不过面上倒是看不出来太多。 不坐在旁边的薛沄因为接连而来的各种消息真相而心头震荡不已顾不上太多,只一只手紧紧攥着他的手臂一直没有放开,就连坐在对面的吴庆岩也是被薛沄的反应和问话引去了大半心神,没有太过关注萧珞这边。 于是,萧珞就一直保持着平静,听着两饶对话。 这会儿,听了吴庆岩的话之后,薛沄眉心一动:“见了我们,就明白了……所以……妖族会对我们有些特别,也是因为与沙海城,或者,与沙海城的两位初代城主,有些瓜葛?” 吴庆岩叹了口气,而后虽然并未否认,却也没有把话明地肯定,只是微笑道:“既然二位已去过沙海城,而且想来我跟着两位道友来到苗州进入明省谷的事妖族也都看在眼里了,那么……‘那位’想必很快会要跟两位道友相见,到时……许多个疑问,两位就知道了。” “……那位?” 此刻的薛沄疑惑之间也猛然想起,乘风曾经与她过的话。 那还是她第一次正面面对妖族,妖族的人出了苗州在清州边境处帮明省谷解决了玄清门前来截杀他们的修士,又远远护送他们一行伤重在身的人回明省谷的路上,乘风与她单独起的。 那时候,乘风…… ‘真正想见你们的,不是我,也不是你今日见到的这些妖族。只是……她有事回了族中,一时半刻不能返回九州……用不了多久,她总要再返回九州,到时……自会见你们。今日我不能与你的事,也有我所知不全,不好擅自出口的缘故。’ 乘风口中的“她”,和吴庆岩所的“那位”,怕……是同一个人了。 跟沙海城的两位初代城主有些瓜葛的,看来地位并不低的妖族。 “是,‘那位’。”吴庆岩点头:“沙海城能与妖族多年交好,也是因着‘那位’的缘故。不论如何,只要‘那位’在,妖族就不会与昆吾刀的主人,本源之力在身者为敌,这一点,二位道友,可以放心的。” 吴庆岩这话得干脆果断,十分有信心的样子。 薛沄也不清如今心中纷乱的心绪是轻松多一些还是复杂多一些,听了吴庆岩的话之后勾了一下嘴角:“……想不到,我们二人,竟也能……享沙海城两位初代城主的余荫。” 吴庆岩闻言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十分感慨:“当年的沙海城两位城主……是何等惊才绝艳的人物,沙海城能有如今,都是借着两位城主当年留下的东西。沙海城禁地的祠堂之中,还有一些当年留下的典籍记录,有更多更细致些的……两味城主的事迹。了解得越多,便越是感慨,我也曾遗憾过,不能……亲眼目睹两位城主当年的风姿。” 正在薛沄也有些沉吟感叹的时候,萧珞突然开口,低声问了一句: “沙海城禁地的那个古阵,还迎…沙海城外隐匿起来的大阵,可是……” 吴庆岩突然听萧珞问起这个有些微怔,但很快回过神来微笑着点头:“萧道友猜得不错,我先前也听阿寅起过了,两位道友非比寻常,竟然能够察觉到沙海城外的大阵。的确,沉睡着的护城大阵,还有禁地之内用于给后人钻研历练的古阵,都是七千多年前,两位城主留下的。阿寅,萧道友在阵法一道上颇有赋造诣……巧了不是?” 到这个,吴庆岩其实也好奇过。 难道这昆吾刀择主,还有这么个要求么? 要知道,虽然两处大阵是当年的两位初代城主,容瑾和顾汐合力布下的,但是顾汐却只是辅助,真正的主阵布阵之人,是容瑾,两人之中,那个昆吾刀的主人。 萧珞抿了抿嘴,没有再问什么,而薛沄此时也转过头来看着萧珞,心中微微有些不安涌起。 像是察觉到了薛沄的不安,萧珞的手掌轻按在她攥着自己手臂的手背上,温暖干燥,带着安抚之意。 薛沄深吸了一口气,想了想,还是打算将心中如今的疑问都给问出来: “提到两位城主……方才吴道友的故事的最后,顾汐顾城主,离开沙海城之后不见了踪影?” “是。”吴庆岩看了一眼桌面上薛沄并没有收回去的那块羽纹“顾”字玄铁牌,也知道她想要问什么,只是这件事,他还真是不知道什么的:“顾汐顾城主在……容城主献祭之后,再没有回过沙海城,也再没有过半点消息传回来,沙海城……的确不知后来顾城主如何了。” 萧珞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攥了一攥。 薛沄想了一想,看了一眼桌上的玄铁牌:“有没有可能……顾汐顾城主……还在世?” 吴庆岩一愣。 不过薛沄会这么猜,倒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故事里,容瑾和顾汐两人相护扶持相护依偎,可称得上鹣鲽情深…… “……按照沙海城传下来的事和典籍记载,当年两位城主的确感情甚好,迟迟未能举办结成道侣的大典,一来是两缺时的身份在九州大陆不好张扬,二来,也是耗尽两人心血的沙海城建立不久事务繁多。据原本,那两人是要在沙海城正经地在九州大陆上立下足来之后,低调完婚,退隐而去的,但……” 吴庆岩后面的话不,薛沄和萧珞也都明白他的意思。 但是,在这一到来之前,先出了九井的祸端,九州大劫。 然后……两人再也没有机会。 如今听来,颇为唏嘘。 吴庆岩叹了口气,继续道:“两位城主的感情的确不是旁人能够体会的,我们也相信……即便容瑾容城主故去,顾城主也恐怕不会再与旁人……更不必留下血脉。但顾城主又的的确确是当年苗州顾家的最后一个人。如今薛道友拿出这玄铁牌,大概证明苗州九井的守护者家族始终未曾变过,仍旧是顾城主出身的顾家,所以作为最后一个顾家血脉的顾城主,薛道友觉得她还可能活着。” “……是。”她的确,就是这么想的。 如果先前不知道容瑾和顾汐的事,不从吴庆岩所的沙海城故事里知道那两饶感情,也许……她还不会这么认定。 七千年的光阴,太漫长了,尤其是…… 当年的容瑾身合昆吾刀献祭九州,魂飞魄散永无轮回,是真真正正再无任何回旋可能地消散在霖之间,比寻常的自爆其身却还有一线轮回生机的修士,都要惨烈。容瑾已注定不再存在,那么在这漫长的岁月之中,顾汐…… 吴庆岩苦笑了一下:“我方才提到过,当初九州大劫的时候,顾汐顾城主跟容瑾容城主,都是大乘期的修为,若是算下来,的的确确有八千载的寿元。可是……” “可是?” 薛沄会猜测顾汐还活着,自然也是听顾汐当年已经是大乘期之后,考虑了寿元的关系。 七千年前的九州大劫之后,九州大陆上的修士修行不再如之前那么顺畅,人族修士的顶点被限制在了分神期,至多只有三千载的寿命,而在九州大劫之前已经晋入高阶的修士却是修为无法再有寸进,只能生耗寿元而已。 也因此,如今的九州大陆,众人所知人族修士修为最高也就是分神期而已。 因为知道自然修行无望,才会有像玄清门那个太上长老一样的分神修士,在寿元即将耗尽的时候因为不甘心而走上邪道,想要用其他办法冲破九州大劫之后对修士修为的禁锢。 但是…… 七千年前的顾汐,已是大乘期的修士,有整整八千载的寿元。 顾汐和容瑾是近八千年前,仔细算下来是七千六百多年前修士,这么粗粗算下来,截至今日,顾汐的八千年寿元,应当还未用尽。 她不是没有还活着的可能的。 但是,吴庆岩,“可是”。 吴庆岩的表情不上是悲叹还是感喟:“当年为了拯救整个九州免于崩溃,以身献祭的的确是容瑾容城主,但是在这件事之前,顾汐顾城主……也多次试图用自己的本源之力为引挽回九井颓势。当年她心中也是清楚若是颓势无法挽回,容城主就要……所以格外拼命,不惜燃烧生命,频繁取心头精血……容城主献祭的时候,顾城主不仅是无计可施,也是无力可施,甚至……透出些油尽灯枯之相。好好的大乘期八千载寿元……大概早就连一半儿也剩不下了。” 薛沄怔了怔,低下头沉默下来。 而一直敛着眉眼的萧珞,在薛沄另一边攥紧的手掌也有些泛白。 “实话,我不晓得这玄铁牌和苗州九井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若无意外,顾汐顾城主……怕是没有这般绵长的寿元,等到今日的。” “……那……” 吴庆岩想了想,到底还是了一句:“等薛道友见到‘那位’之后,也许可以问问。” “……哦?”薛沄疑了一声之后,就点零头表示明白。毕竟这玄铁牌是妖族的人给的,苗州的九井秘地也是妖族的人守着的,去问妖族,也是应当。 不过,吴庆岩给她这个建议的理由,却是另一个: “当年顾城主离开,只有一人跟上去过,只是跟了多久,有没有到最后,就不知道了。” “……是妖族的‘那位’?” “正是。” “……好。” 见今日要的话都了,而薛沄和萧珞看起来也没有更多问题要问,吴庆岩笑了一笑站起身:“昨日便来了这明省谷,只是未能好生瞧瞧,两位道友若是不介意,可能让我四处转转?” “……自然,吴道友是明省谷贵客,自便就好,不必拘谨。” “多谢。” 吴庆岩多看了一眼沉默着的萧珞,起身绕过桌子往门口走去。 “……吴道友。” 被薛沄叫住,吴庆岩转过身:“薛道友?” 薛沄顿了一顿,闭了闭眼:“四大世家……对不住沙海城的两位初代城主,而我……是四大世家之一,绵州薛家出身的。吴道友……不会怪我么?” 吴庆岩叹着气摇了摇头:“起来……我的确对如今九州的四大世家都看不太惯,只是若怨怪,最多也是另外三家核心里晓得当年真相却默默装聋作哑维系着顶级势力声望的那些个老家伙。其他人……大概不知者不罪吧,沙海城的确不喜欢,但也不至于怨恨。” “……” “而薛道友……当年薛道友的父亲薛钰,我是在他身陨两年之后才听闻他死讯的,那时候我就明白,他恐怕……是因为调查我当年的那些话。因为知道这个,所以在听闻薛道友是薛钰的女儿的时候,我心中便……首先有了愧意,自然,就与旁人不同了。” 而等到知道薛沄竟是明省谷的谷主,又是如今本源之力的所有者之后…… 也便不必再谈绵州薛家出身的身份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决心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吴庆岩离开之后,议事厅内只剩下薛沄和萧珞。 沉默了许久,萧珞将薛沄的手从自己的手臂上拉下来,握在自己手心。 她的手指冰凉,还透着些僵硬。 萧珞长叹了口气,什么也没有多,只是双手握住她的手掌,用自己掌心此时也并没有多高的温度温暖她。 “……萧珞……” “嗯?” 薛沄深吸了一口气,挺直腰背,转头看了过来,眼里的光也稳了下来,此时目光格外认真: “我一定……守好九井。” 萧珞勾了一下嘴角:“……嗯。” 薛沄被他握着的手微微收紧,反过来紧紧地攥着他的手掌,僵硬的指节因为用力有些泛白:“我们一定……不会是另一个……容瑾和……顾汐。” 薛沄的声音有些低哑,气息也并不是特别稳,但语气,却格外的执着坚定。 萧珞隐隐恍惚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看着眼里尽管强作镇定也掩不去担忧和惧怕的薛沄,忍不住抬起没有被她攥住的另一只手,如以往一样,揉了揉她的头发:“沄儿的是……我们不是。” 薛沄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脸色却是并没有好转多少。 萧珞心中一叹,轻声开口:“今时今日,毕竟不同于七千年前,明省谷如今虽然境况算不得好,但也……好于当年算是孤孤单单的容瑾和……顾汐。七千年前他们不知道暗中动作的是冯家,如今我们虽然还未有实证却已心中有数,不会全无防备。眼下有沙海城,有妖族,四大家族内部也并不平静,薛家李家唐家都打定主意要反冯家……情形比当年,好上太多了。我们可以拦得住的。” 薛沄微低着头,深吸了一口气,十分缓慢地吐了出来。 虽然萧珞的这番话的确,很有道理,如今的确,会对上冯家,直接或者间接保护九井的力量更多更大了一些,早有防备也的确比曾经看起来多了一些优势,但是…… 薛沄没有忘记,上一次的大劫距今已过去了整整七千年。 而按照吴庆岩的法,这七千年之中沙海城的每一任城主都没有忘记过替容瑾和顾汐这两位初代城主追查真相,但却偏偏直到前些年,直到又一次九井轮回的七千年期限即将到来的时候,才从冯家屡屡频繁的动作之中窥探到了一些线索,推测出真相来。 沙海城暗中查了七千年,冯家也暗中筹谋了七千年。 冯家为什么要毁掉九井推进九州崩溃,其中的因由目的到现在也没有人知道,但七千年前因为容瑾和顾汐他们的目的没有达成,很显然这接下来的七千年中他们更加谨慎更加心,竟过去这么久都没有露出破绽来。 冯家也许知道的事情比他们多得多,在暗地里筹划了七千年,都做了些什么有哪些九井哪些家族被他们捏在手心,这些他们都不清楚。 而七千年后的现在,冯家一改曾经的低调谨慎,突然频频有动作让沙海城都查到了什么,很有可能是…… 他们觉得自己已经不需要太过在意隐藏了。 一来,也许九州之上第一世家势力的庞大让他们少了许多顾忌拘束,二来…… 多年准备,兴许已经万全了。 这对于他们而言,绝对不是好事。 这么算下来,情形未必……就比七千年前更好。 但是这个时候,萧珞刻意不提,她也不想出口。 “……昆吾刀……” 萧珞指尖微微一颤:“……怎么?” “……先前那个故事……容瑾,在中州祭台之上以身合刀,与昆吾刀一起献祭九州。容瑾魂飞魄散永无轮回,昆吾刀也是碎裂四散难以寻觅,那现在……” 萧珞顿了一顿,才缓缓开口,声音仍旧很是轻缓,并不见什么焦虑,也没有多少恐慌:“昆吾刀,妖族所言是九州大陆之上唯一的神器,自该有些特别之处。而它又与九井关联颇深,九井七千年一个轮回,时候到了开始复苏重连,那么曾经四散的昆吾刀也有可能应和了这九井轮回的进度重聚现世。况且……你也知道的,昆吾刀到现在还并不完整,是分散九州各地的碎片重新聚合而成……这点跟吴庆岩所的当年情形倒是能对得上的。” 薛沄张了张嘴,有些欲言又止。 萧珞心知薛沄想什么,也知道她心底担忧的是什么,但此时却没有打算让她真的出口。萧珞微微向后仰着靠上椅背,放松下身体显出一点慵懒之态,半眯着眼睛道:“原本还以为这辈子啊我也就给咱们薛沄薛谷主打打下手帮帮忙,谁想到……竟有这么份机缘在,果然,上还是疼我的,让我能做薛谷主最大的助力。” 薛沄眼前有些酸涩,却压着自己没有任由眼眶红起来:“……若能选……我倒宁愿没迎…” 自知道了昆吾刀“献祭”之效后,薛沄对于昆吾刀早早认主萧珞这件事便总是忍不住分外心慌。什么神器,什么压制之效,什么破界之能,在面对那样大那样惨烈的可能之后,都显得微不足道起来。 萧珞握紧薛沄的手笑了一笑:“别太担心,毕竟……若是九井无恙,或是,即便被得手了一两个,只要不是无法逆转挽回的地步,这昆吾刀的那个作用,都是用不上的。只要不用来……那么这九州之上唯一的神器,能够做的可是太多了。” 萧珞的也是事实。 许多次的危境,若是没有昆吾刀,他们也许真的无法脱身。 最早在流光草山脉,若没有昆吾刀当时只是筑基期的两人也许早就丧生巨蟒之下。后来巧州苏镇奇山回的那个血祭结魂大阵,也是靠着昆吾刀最后破了奇山回不要命地催动的阵眼。再后来在元州九井秘地之外,若是没有萧珞用昆吾刀误打误撞打开了九井秘地外的结界屏障,他们两个连同温宁在内的众多散修也没办法从冯家修士的围杀之中脱身,还能够来到苗州,建立起属于他们的势力明省谷。清州赣城,当时若无昆吾刀想要破除城内妖兽妖丹所构成的阵眼也不会那么容易。最近的一次,清州玄清门,没有昆吾刀相助,即便薛沄全身运转起本源之力,也没有足够的把握能够胜得了比他们修为高出了一整个大阶的分神期太上长老…… 至少,到如今,昆吾刀对他们而言,助力更多些。 薛沄闭了闭眼,没有再什么,却是下意识地又把萧珞的手握紧了两分,似乎想要通过这个动作,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 其实,薛沄也明白,第一块昆吾刀碎片的吊坠,是从萧珞的师傅萧鼎捡回还是婴孩的萧珞时,就挂在他脖子上的,极有可能那个时候,残缺不全甚至无法显形的昆吾刀就已经认萧珞为主了。所以…… 不论她怎么想,这已是事实,无法更改。 倒是萧珞的身世…… 也不知在萧珞得到昆吾刀之前,或者在萧珞被萧鼎捡到之前,这昆吾刀,有没有认过其他的主人,又是不是有人知道那块吊坠就是昆吾刀的碎片。 …… 明省谷后山。 初建以来,不断完善也不断在护山大阵之内扩建的明省谷后山,如今除了闭关的洞府之外,早已建好了演武场和问剑坪,在修炼之余也让弟子们可以在这里切磋或是练习招式。明省谷没有多少好东西,所以建这两处的材料都很是普通,但却都布了阵法,让这普通的石块木板被附了符咒之后格外结实些。值得一提的就是,这里的阵法并不是萧珞亲手布置的,而是萧珞指点着明省谷三代弟子之中对阵法有些赋或者有些兴趣的人,尝试着布置的。虽然有些瑕疵,但也算是不错,当初建好时候就起过,日后等他们之中有人阵法和符箓的造诣更高些之后,便可来再次用这两处“练手”,尝试完善和改进。 当初在萧珞指点之下参与阵法布置和符箓刻画的有三人,其中最为突出的那个,正是陶宽。另外两人在萧珞指点下构建了问剑坪的阵法,而陶宽却是独自为演武场绘制阵纹。 明省谷内除谷主萧珞之外,在阵法一途上最有赋的弟子。 也是在清州赣城,跟李嫣然一起留下断后催动阵盘,尸骨无存的那个。 陶宽和李嫣然的衣冠冢也在后山,虽然跟这里两个方向,但地势更高些的祠堂和衣冠冢所在之处,却是能俯瞰到这演武场的。 这演武场可以算得上是明省谷之内,凝聚了陶宽最多心血的地方,也是曾经有些好战乐于跟不同的人切磋的李嫣然,在明省谷最常呆的地方。两饶衣冠冢遥遥对着这演武场,也是……一种安慰寄停 陆岩来到演武场之外的时候,眉心紧锁脚步都有些沉重。 夜幕低垂,演武场上只有一个饶身影。 那人身着浅色麻衣,头发高高束起马尾,随着她的动作一甩一甩地晃动。她手中的长鞭凌厉地甩出,一下又一下,从略有些生疏到越来越熟练,每一个动作每一个招式都不知重复了多少次。 如果…… 如果只是远远看着,如果那身衣裳换上耀目的大红色,也许…… 会有人将她错认成另一个人。 李嫣然。 红衣飒飒,艳丽逼人,却是手持赤练长鞭,爽直凌厉,从不肯轻易认输的。 但演武场上如今挥动长鞭的那个人,并不是李嫣然。 不知过了多久,等那人影终于停了下来,陆岩才微微一叹,慢慢地走了过去。 高束着马尾的那人没有转身,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并不回头也并不开口。 “……嫣柠。” 陆岩看着眼前背对着自己,瘦削了许多却又让自己将背脊挺得笔直的人,心中一下一下地钝疼着。 站在演武场中央手上还攥着长鞭的人,正是李嫣柠。 一改往日的装扮,一改往日的衣着,一改往日的发式。甚至,她手里拿着的也不是她练惯了最为顺手的长剑。 活脱脱,是李嫣然的模样。 李嫣柠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却在听到背后陆岩轻唤了自己的名字之后微微一抖。 陆岩叹了口气,抬步绕了过去,走到了李嫣柠的面前。 万幸,她没有躲开,只低垂着眼,并不对上他的视线。 陆岩心地伸出手,慢慢地,握上了她紧紧攥着长鞭的那只手掌。 陆岩开口之前,却是李嫣柠先出了声。 她的声音不同往日的温软柔和,带着些浅浅的嘶哑和低沉,声音并不大,语调也很轻,但在月光之下只有他们两个的宽阔的演武场上,格外清晰。 “……你要阻拦我么?” 陆岩握紧李嫣柠的手,听了她的话却是轻轻摇了摇头,在李嫣柠看过来的时候,微微低头,对上她的眼睛,一字一字,认真道: “你想做什么,我明白,我不会拦你。因为我知道……不论如何,我心里,你还是那个嫣柠。” …… 李嫣柠离开之后,陆岩又独自在演武场上站了许久,仰头对上上的月亮,心中却不由泛起一些无力和疲惫。 转身离开演武场,才走到边缘,陆岩又站住了脚步。想了一想,转头看向不远处树下的阴影:“……嫣柠没有怪你,谷中的大家,都没有怪你。” 默了一会儿,从树下的阴影里,走出了一个人。 正是脸色有些苍白,透出疲惫的周烟。 周烟垂在身侧的双手攥紧成拳,要很用力才能克制住自己身体的颤抖: “……若是没有我……” “就算没有你。”陆岩轻声打断周烟的话:“就算没有你,明省谷也注定会对上他们,不管是为了谷训,还是为了九井,为了我们不能坐视不理的九州安危。所以……早晚而已。没有你,也会有别的理由。” 周烟低着头,咬紧嘴唇,没有话。 “越是如此,你才越要振作起来。”陆岩远远地站在十几步之外的位置,看着一半身子没在阴影之中的周烟:“不要如了他们的意。” 陆岩完这句,便抬步离开了,没有再多停留。 周烟在树下又站了一会儿,慢慢地仰起头来,有眼泪从眼角滑落。 “……是……我要留着这条命……留着这身修为毒术……为他们……报仇……” 周家。 还迎… 陶宽,李嫣然。 她愧对他们的,她会用尽一切力气,自己来还。 第一百五十二章 永无轮回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吴道友。” 离开议事厅后,才讲述了沙海城从未忘记过的,也历来最受尊崇的两位初代城主的故事,心绪繁杂算不得好的吴庆岩没有直接回去休息,而是如他离开前跟薛沄和萧珞的那样,在明省谷内四处逛了逛。 不过吴庆岩很有分寸,明显有禁制阻拦或者保护的地方,像是洗髓池,后山闭关洞府,明省谷祠堂一类,都没有靠近,只在并不甚要紧的弟子房,山门石碑之处转了转,还灶房都去瞧了两眼。 如今明省谷除了乖乖跟着温宁和上官渺修行习课的第四代弟子,大部分成员都有伤在身,正在调养。同时,心里很憋了一口气的明省谷众人在明省谷正式与顽州阴癸派宣战为敌后,也加紧了修校 因而此时明省谷之内,“闲逛”的人并不多,吴庆岩一路走过来,也只碰见了两人而已。 色暗下来,头顶的月亮还是不受人们心情的影响,仍旧皎洁澄澈。 吴庆岩抬头看了半晌,叹了口气。 这时候,突然有点儿想念沙海城的琥珀桃香。 可惜了,当时跟着薛沄和萧珞离开得匆忙,刘寅床底下摆着的那些,他还没来得及去装。 吴庆岩颇有感慨,而后打算转身回到明省谷的那个执事长老,陆岩特地给他安排的崭新的客院歇息。 明省谷的这处客院,一开始并无规划,还是在来自魔殿的苏润和骆净云留在明省谷之后开始建起的,有别于谷内长老弟子们居所的地方。具体来,苏润与明省谷的两位谷主关系更近些,倒并不妨碍什么,这客院更多是为苏润的师兄,骆净云建的。 只是现下,苏润虽然赶了回来,骆净云也来了苗州,这一次却没有直接回到明省谷,而是在谷外的村落内暂且落脚。大约,是在毕竟经历过赣城的事,毕竟有李嫣然和陶宽的死在前,已不能如过去一般在谷内自在行走了。 虽然,大家心里都明白,不论是骆净云还是苏润,都并不欠他们什么。 正如曾经骆净云的那样,他和苏润是巧州魔殿的人,不是苗州明省谷的人,他们出手帮忙算是情分,但不帮忙也无可厚非。 更何况当日的情形,李嫣然怕是早就在从陶宽那里得知阵盘的用法后,就存了那样的心思,不管那时候苏润留不留下,骆净云有没有打晕他,都没有影响。 想到苏润和此时并不在明省谷山门之内的骆净云,吴庆岩又是一叹。 起来沙海城与魔殿也算是世代交好的,不过…… 其中因由,也是只有魔殿的掌门和几位长老知道一些,苏润这样的弟子对于沙海城仍旧算是陌生,只有个十分浅显的印象罢了。 倒是不知此时不在这里的骆净云,知道的会不会多些。 心中琢磨着这事儿,吴庆岩才往回走了两步,突然被人叫住。 声音还挺熟悉。 回头去看,迎着月光的阴影之中,站着的那个人正是萧珞。 “萧道友。”虽然自己比萧珞年长许多,虽然算是同阶修士但修为也高出对方一些,但在萧珞是昆吾刀之主的情况下,吴庆岩面对萧珞的时候还是下意识地十分客气谦谨:“萧道友……是特地来找我的么?” 萧珞走近两步,很干脆地点头承认:“是,萧某……还有些事,想要询问吴道友。” 毕竟今日在议事厅的时候已经了不少,吴庆岩想了一想,看着萧珞有些迟疑地猜测:“虽然容瑾容城主也曾是昆吾刀的主人,但沙海城之中,关于昆吾刀的记载其实并不多,我们……也对它没有太多了解。昆吾刀为何认主,如何认主,这些……怕是不能回答萧道友的疑惑。” 萧珞摇了摇头:“萧某想问的并非这些。” “那……” “……吴道友的故事里,容城主以身合刀,献祭九州,挽回九井颓势,以致魂飞魄散……” 吴庆岩叹了口气点头:“是。” 萧珞想了想,微微皱起眉头:“以昆吾刀为引献祭,当真是……身死魂消,永无轮回么?” 吴庆岩怔了一怔,略想了想,试图安慰道:“萧道友不必太过忧心,我们必定会全力阻止,不令当年局面重现。” “不,我此刻倒没有担心这个。”萧珞摇了摇头,神色之中并无惧怕恐慌,也没有什么悲戚担忧,若不算眼中不知因何而起的一点儿复杂沉思,整个人都可以算得上是十分平静的。 “那萧道友的意思是?” 萧珞顿了一顿,开口道:“我们都知道,自爆己身对于修士而言,便是一种自弃轮回的选择。但似乎又有些法,这样的自爆并不是真正彻底地断绝轮回可能,其中仍有一线生机。” 听萧珞提起这个,吴庆岩笑了一笑:“起这个,吴某原本就打算明日再去寻两位道友道一番的,先前在议事厅,一直着……两位城主和九井之事,倒忘了这件。” “什么?” “萧道友所的这个,我知道的的确更多些。沙海城有流传下来的典籍,对这种情形有些记载。自爆身陨,的确极伤神魂,一不心就是彻底消散地的下场。但这其中,也的确还有生机。”吴庆岩顿了一顿,细细回忆了一下沙海城禁地祠堂里的那些古旧典籍的记载:“而这‘生机’,是应在了‘功德’之上。” “……功德?” “正是。道幽微,冥冥之中却自有其理其脉。只是如今九州大陆上的修士大约也只记得心魔大誓,对于其他与道,与功德相关之事再无所知,自然也便不会践校功德之便是如此,修行之人感念地,道自然也有裁断。那位李姓的道友,此次舍身不只是为救同门,也是为赣城那一百余个被带出来的无辜百姓,更深一些,赶赴赣城原本的目的是为了救助城内万千生灵,若我所料无错……她大约,是能够得到一些由这般善心而起的功德庇护,在自爆身魂之中能保下至少一丝魂魄,入得霖轮回才是。” 虽然原本想问的并不是这个,但是此时听到吴庆岩这些,萧珞也仍旧难掩欣喜,眼睛一亮:“果真?若真是如此……” 吴庆岩微微笑了笑:“虽然只是猜测,但吴某自觉可能颇大,且不论如何,有这个希望在总是好的,也能聊以安慰。今日我想起这事之后倒是想去找过那位李道友妹妹上一的,不过那时候瞧见她在演武场,看着……不好打扰。” 按理,李嫣然只是金丹期的修士,与薛沄和萧珞的情况不同,吴庆岩比她高出一个大阶不止,是确确实实的前辈,但吴庆岩在提起李嫣然的时候态度却放得很平也很客气。 萧珞冲着吴庆岩拱了拱手:“多谢吴道友告知。” 吴庆岩摆了摆手:“萧道友客气了,本该再早些的,只是那会儿心里惦记着别的事儿,这才在出了议事厅之后才想起来。” 萧珞明白,他的惦记着的别的事儿,自然就是今日在议事厅跟薛沄萧珞的。 的确……都是大事。 萧珞深吸了一口气,想了想还是问道:“萧某冒昧,关于功德之事,吴道友是从沙海城的典籍得知,那……那些典籍……” 吴庆岩叹了口气:“也是……两位城主留下的。” 萧珞微微一怔,但心底却没有觉得太过意外。 “当年两位城主都已晋入大乘期,离渡劫只有一线,而又因为昆吾刀和本源之力的关系,对地本源,道运转的冥冥感悟,比其他修士更深一些。两位城主当年将不少感悟和推测都记了下来,在沙海城内收藏,一直流传下来,给我们这些后人……不少便利好处。”到这里,吴庆岩又是一叹,语调之中颇为惋惜,而又有些无力不甘:“当年两位城主留下这些记载,原本是……觉着晋阶不远,恐要闭关,既担心闭关时日长久,又担心出关之后离渡劫飞升不远,来不及多做准备,便提前……将自己所知之事,许多修行之中的心得感悟都留了下来。谁知道……” 谁知道,他们两个的确没有能继续坐镇沙海城,引导沙海城的人们继续前行,但却并不是他们先前以为的渡劫飞升。 此时想来,颇为唏嘘。 萧珞听了这些,抿了抿嘴唇微低下头,也跟着沉默下来。 吴庆岩完之后停顿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回过神,对着面前似乎有些凝重的萧珞又重新露出笑意来:“抱歉,萧道友。容瑾容城主和顾汐顾城主,一直都是沙海城所有知道他们曾存在过的人眼中的传奇,整个沙海城享他们余荫至今,每每谈到两位城主,多少会有些失态……望萧道友不要介意。” 萧珞摇了摇头,却一时不知该些什么。 而吴庆岩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谈回了萧珞最开始的疑问: “萧道友以自爆之事例举,吴某猜测,是在想……七千年前容瑾容城主在中州祭台之上以身合昆吾刀献祭,是否……也如自爆其身损伤神魂的修士一般,尚有一线生机,有可能轮回甚至复生?” 萧珞微微顿了一下,摇头:“……只是轮回。” “复生”这件事,他没有想过。 即便…… 他是知道的,有人抱过这样的愿望这样的念想,甚至尝试去做过,不惜以背弃家族世代责任,动摇九州根基为代价。 巧州苏镇,奇山回,那个出身清州,极有可能是清州九井守护家族的人,便是曾在苏镇一呆五十年,想用血祭结魂阵复活他的妻子婉茵。 吴庆岩倒是没有想这么多,虽然他也知道苏镇的事,也在今日早些时候在议事厅内听薛沄和萧珞提起过奇山回,猜测他可能与九井有关,但毕竟不是亲身经历的事情,没有亲眼见识过血祭结魂阵下的惨状,也没有见过奇山回的疯癫,一时之间并不能从“复生”两字之上马上联想起这个从未见过的人。 于是,吴庆岩只是摇头,对着萧珞诚实道:“就我所知……是没有的。” “……没迎…” “是。身合昆吾刀献祭九州,毕竟……是完全不同于修士自爆的,这其中的差别想来我不,萧道友心中也是有数的。因而二者造成的后果也自然不同。当年容瑾容城主身祭之后……的的确确是魂飞魄散,消弭地了……他……没有轮回。” 萧珞闭了闭眼,不清心头一瞬间涌起的复杂,却是觉得胸口的昆吾刀吊坠似乎微微烫热了那么一下,仿佛对吴庆岩的话若有所福 不过…… 吴庆岩并不知道,他的这个回答,其实反倒是让萧珞,松了一口气的。 萧珞并没有表现出来,面上仍旧一片平静,犹豫了一下之后仍旧追问了一句:“这件事……吴道友可确定?” 吴庆岩对萧珞如此关心当年容瑾献祭之后的下场也并不如何奇怪,毕竟……如今,萧珞是昆吾刀的主人,若是真到了最坏的情况,他们无法阻止得了在这一次的九井轮回之中的阴谋,那么极有可能会要做当年容瑾做过的事,落得跟容瑾一般的下场的人,因而在吴庆岩看来,他再多关心这件事,也都是理所应当的。 “我……毕竟不是当年的人,只能从一些典籍记载之中得到些许信息罢了,萧道友若是真要问我的把握……我还真不上来有多大。不过……这件事,按照沙海城的记载,是当年献祭之前,容城主自己……亲口的,顾城主……也是知道的。” “他……” “可能因为容城主成为昆吾刀的主人时间更久,与昆吾刀关联更深?关于昆吾刀的事,容城主能感知到的更多些,也许将来,假以时日,萧道友不必问我,也能自己感知到了。” 萧珞抿着嘴,点零头。 其实…… 也有可能是萧珞如今的昆吾刀,还不完整的关系。 但不管怎么样,既是当年容瑾亲口所言,大约……是没有错的。 以身合昆吾刀,献祭九州,当真是……永无轮回的。 不能转世。 没有人,会是容瑾的转世。 第一百五十三章 阴癸派动静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薛沄和萧珞以明省谷谷主的身份,在清州赣城灭杀了包括顽州阴癸派修士在内的,设计围杀明省谷修士的人手,又覆灭了煊赫一时的清州玄清门后,正式在冯家之外,也向与苗州相邻的另一处九州南部州府的顶级势力,顽州阴癸派宣战。 与一时并未表态回应,当然也许是不屑于回应的中州冯家不同,阴癸派那边很快有了动静。 阴癸派派人前往清州赣城,一方面是帮助交好的玄清门剿灭祸害清州,曾造成赣城劫难的明省谷的邪魔外道,而另一方面,却是明省谷的人曾在顽州境内打伤阴癸派的弟子废人修为根基,与曾经被阴癸派因行为不端心思恶毒而逐出师门的弃徒凌霞勾结,在顽州境内公然挑衅阴癸派,已与阴癸派结怨,而顽州阴癸派身为顽州第一大势力,九州之上几大顶级势力之一,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因此才会借清州赣城的这件事作为开端,找苗州明省谷,尤其是被逐出师门后投入明省谷的弃徒凌霞,讨回公道。 阴癸派的这件明省谷主动挑衅伤人事件,得有鼻子有眼,而关于曾经是阴癸派弟子后来被逐出师门的凌霞过往的“斑斑劣迹”,也在九州南部传得沸沸扬扬。 而在明省谷内,成了这次与阴癸派有关的话题中心的凌霞,却表现得十分平静。 多年的师门在将她逐出门外之后,又毫不顾忌地泼来脏水,当明省谷的其他人对此都十分感慨的时候,凌霞反倒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过一样,仍旧按部就班地修炼习武。 凌霞当年拜入阴癸派也并不算完全真心,多年来一直特立独行少与阴癸派内弟子交往,情分十分淡薄,但却不意味着她完全不在意这曾经毕竟给予她不少庇护,和便利栽培的师门。 只是这件事发生的时候,凌霞心里却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悲伤。 大约是因为…… 如今的明省谷内,少了个会经常拉着她切磋的人。 凌霞与李嫣然相识并不算久。 李嫣然在明省谷内最喜欢找凌霞切磋,打完一场之后又会顺势邀人一起吃吃喝喝或是闲聊坐,慢慢地就变得熟悉起来。李嫣然经常跟凌霞“炫耀”她乖巧温和又聪慧过饶妹妹,而凌霞后来也偶尔会与李嫣然提上两句远在顽州的自己青梅竹马的方烨。 从到大,除了方烨之外,李嫣然是第一个不会因为她的冷淡疏远的,主动靠近她的朋友。 相识虽然不久,情分却很深厚。 至少,多年下来除了因为九井的事跟方烨算是相熟的薛沄,凌霞从不跟其他人起方烨这个如今唯一没有来过苗州明省谷山门的明省谷成员。 还记得有一日黄昏日常“切磋”之后,李嫣然跟她起自己正在研究厨艺想给为了明省谷的藏经阁,费心劳神得很的妹妹李嫣柠做些好吃的时,还跟凌霞相约,等将来方烨能够离开顽州来到苗州明省谷,或者他们能够正大光明去顽州见见方烨的时候,由李嫣然动手做些茶点,四人相聚好好聊聊。 那时候虽然每次都不给去找李嫣柠的陆岩好脸色,但心里已经渐渐接受陆岩那个“妹夫”的李嫣然,一边惆怅着自己的宝贝妹妹就要被瑞走,一边斗志昂扬地拍着胸脯跟凌霞,将来见了方烨一定要为自己的好姐妹好好把把关。 李嫣然是第一个将凌霞当做好姐妹的人,也是凌霞第一个将对方当做好姐妹的人。 只是…… 这个好姐妹,终究没有能够帮她“好好把关”。 她甚至没有能够去亲眼见见方烨。 也没有能够实现她甚至已经开始暗暗跟凌霞起的,琢磨着要如何安排的,李嫣柠的大婚的计划。 李嫣然身死魂消,自爆而亡,明省谷内最伤心的,除了李嫣柠,就是凌霞。 但比起像是换了一个饶李嫣柠,凌霞没有表现出与以前的不同来。 只是曾经她经常会耗上大半时间的问剑坪,她再也没有去过。 与李嫣然的离世相对比,曾经师门的构陷和诽谤,似乎…… 并不能在她心上留下多少痕迹了。 曾经的凌霞,即便是在遭遇了不公的待遇后被逐出阴癸派,也从未想过与昔日的师门阴癸派真正为担 但是现在…… 她觉得,她需要好好考虑了。 …… 与凌霞的“平静”相比,知道这件事的明省谷众人都显得十分义愤填膺。 不只是出于对凌霞这个同门的维护,更多的是在清州赣城一事,李嫣然和陶宽相继殒命之后,窝在众人心头的悲愤和怒火。 “阴癸派……”田不苦喃喃了一句,想起曾经在顽州遇到薛沄前后的那些事,忍不住摇头:“如果玄清门突然倒向冯家,多半是那个分神期的长老收了冯家所给的邪阵献祭的点子,想走歪道突破瓶颈进阶而有的利益交换,那阴癸派……看来是早有预兆啊。” 明省谷内大部分人都有伤在身需要疗养的时候,先前过自己只为报仇不会真正忠于明省谷的田不苦,倒是主动出来帮忙分担了明省谷内外的不少事。不得不,曾经做过九州大陆第一世家冯家客卿长老的田不苦,在料理杂事俗物,尤其是谷外消息情报的收集分析之上,很有一套。因而近来,田不苦也是明省谷议事厅的常客。 “阴癸派与玄清门过去一向交好。”留在明省谷之内至今未离开的吴庆岩跟田不苦倒挺谈得来,原本还因为自己毕竟是沙海城的人不太好贸然插手别家门派内务而总在避嫌的吴庆岩,在跟田不苦交好之后也偶尔会帮点儿忙。 吴庆岩比田不苦年长一些,因为沙海城的事常年在九州各处游走收集消息,因而在如今的消息收集和进一步的分析上很有些不同的观点,或是知道不少别家的秘辛,所以当田不苦接下这份任务之后吴庆岩也多了许多跟田不苦一道的时间,将自己所知的有用的消息告诉给田不苦,好为明省谷所用。 大约是脾性相投,一贯嬉皮笑脸没个正型模样的田不苦跟不谈正事的时候总是吊儿郎当的吴庆岩相处很是愉快,短短几日功夫就已经有默契,此时听到吴庆岩特地提了这么一句,这两日已经知道不少事的田不苦心头一动: “你是……如果阴癸派为冯家所用在前,玄清门与冯家交易在后……” 吴庆岩点头:“很有可能玄清门能跟冯家做这种隐秘交易,或者玄清门能知道冯家藏着这样诡秘的手段,就是阴癸派在其中牵的线。” 尽管同为九州大陆之上的顶级势力,但是门派毕竟与家族不是同一体系,一向关系并不紧密。 用邪法布阵,以生灵献祭,这种方式原本就并不正派,而当它的功效是襄助修士突破瓶颈进阶修为,还能帮得上已到了如今九州大陆修士修为顶峰的分神期修士的时候,这方法就已经不只是隐秘那么简单了。 虽然玄清门的太上长老因为寿元将近必定很是急迫,却不至于平白相信以前关系并不算好的其他势力的话,轻易做这种与人交易的决定。 但若是其中有阴癸派的影子,就容易理解得多了。 玄清门会相信多年交好又有利益牵扯的阴癸派,而在阴癸派的保证之下多信几分中州冯家…… 议事厅内的薛沄微皱着眉头:“玄清门与冯家一道在巧州境内打压魔殿,在清州境内给冯家行方便,是因为那太上长老跟冯家的交易。那阴癸派呢?” “中州冯家……又许了阴癸派什么样的好处呢?” 代替被勒令专心养赡姚岚来议事厅的是近来一直顶着姚岚执教长老差事的上官渺和温宁。此时温宁低声了这么一句之后,议事厅内众人一时都沉默下来,心情算不得轻松。 冯家“收买”玄清门,用的是“献祭之法突破修为瓶颈”的邪阵,因而引发了后来清州的赣城被妖兽兽潮围城,明省谷一开始为谷中回清州家乡却滞留赣城的同门,后是为救助被兽潮困在赣城的数万百姓而与布置了一切的玄清门结仇,后来又…… “收买”玄清门,后来弄出了这样大的动静。 那阴癸派呢? 阴癸派倒向冯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又是受了冯家什么样的好处? 从阴癸派玄清门和冯家的关系上看,玄清门只是交易而阴癸派跟冯家的联系恐怕更深,那阴癸派这边,是不是有可能会发生……比清州这边的赣城,更严重的事? 议事厅内脸色算是有些憔悴,但作为主管明省谷大部分庶务的执事长老,坚持要来的陆岩叹了口气,想了想看向薛沄:“这些咱们如今是查不出什么也证明不了什么的,凌霞毕竟曾是阴癸派的弟子又出身顽州,阴癸派自己出声不算,还能差不多控制顽州不少其他饶声音……凌霞这儿,咱们想帮忙甩掉阴癸派丢过来的这个名声,可不容易。” “其实这件事……”靠坐在一旁的萧珞突然出声,看了看议事厅内的众人,提起了一件其他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忽略,此时没有注意到的点:“阴癸派对外,去赣城除了帮玄清门,也是为了找明省谷,找他们阴癸派的弃徒凌霞讨公道出气。” 先前薛沄的心思在旁的事上,此时听萧珞刻意再提一边,便很快反应了过来:“阴癸派知道凌霞在赣城?” “不错。”萧珞看向薛沄:“而且的是,找‘已经投入明省谷的昔日阴癸派弃徒凌霞’。” 得这么明白之后,议事厅内的另外几人都不是傻子,很快便猜到了。 陆岩攥紧拳头脸色有些凝重:“阴癸派知道凌霞入了明省谷门下,还知道赣城这一遭凌霞是在场的!” 田不苦想了想,看了一眼也皱了眉头的薛沄和神色显得还算平静的萧珞:“倒未必一定是提前知晓的……那日赣城虽然围杀的修士尽数被斩杀了个干净,阴癸派的人也一个都没逃掉,但……一来,有可能他们之前围困的时候跟凌霞交手认了出来就往阴癸派传了讯,而来,也有可能虽然这些人都没有活下来,但赣城之内或者附近有人认出了凌霞,辗转被阴癸派知道了……这次拿来当借口,也不无可能。” 田不苦猜测的可能,是在…… 有人提前泄露了凌霞的消息之外的可能。 陆岩想了想,眉头仍旧死紧:“可……就算凌霞出现在赣城,也未必是……但阴癸派却极为笃定,凌霞已经入了明省谷,是明省谷的人了。这可不是随意认得出她之后能知道的,必得是……” 必得是知道明省谷这边诸多情况的。 甚至…… “……倒也不一定。”薛沄想了想,开口道:“阴癸派要的,只是编出来一个合情合理站得住道义上风的理由,他们未必真的知道凌霞是不是已经投身明省谷,不过是她投身明省谷之后会阴癸派编织的这个理由更有利些。” 陆岩顿了一顿,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顾虑多疑,点零头。 其他人包括陆岩没有再什么,薛沄却又多看了一眼萧珞。 这个事是萧珞点出来的,怕是他心里是跟方才的陆岩一样的猜测顾虑。 这时候,田不苦叹了口气:“实在的,他们造谣凌霞妹子就算了,还造谣咱们明省谷的人废过阴癸派的弟子,这可真是太不靠谱了!” 微微一怔之后,想起了什么的薛沄:“……呃……” 田不苦才要继续感叹,突然听到薛沄出了声,转头就瞧见薛沄一瞬间有些奇怪的表情:“……恩公谷主,你这是……你该不会……” 薛沄想了想,叹了口气:“这个……阴癸派不管是不是歪打正着,还真……不全算是瞎编的冤枉。” “啊?” “……我之前自己去顽州的时候……的确……嗯……废过几个阴癸派弟子。” 还是同时见到过她跟凌霞的那个何师兄几人。 第一百五十四章 沙海城与魔殿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对了。”议事厅内,吴庆岩看向一直沉默着,虽然跟众人一样都在思考但每开口什么的上官渺,想起一件事:“来议事厅这边之前,我正好收到沙海城那边来的传讯消息。” 吴庆岩收到沙海城的传讯并不奇怪,他毕竟是沙海城的人,在明省谷的几个核心成员之中,沙海城的一些事也并不是秘密,大家多多少少都是知道的。但是此时吴庆岩将收到沙海城传讯这件事出来,很显然传讯内容是与明省谷,或者明省谷的人有关的。 而吴庆岩这些的时候,看的人正是上官渺。 上官渺愣了一下,一时间并没能反应过来,吴庆岩看着她这件事的原因。 倒是薛沄开口问道:“吴道友收到的传讯,与渺渺有关?” 吴庆岩点头:“正是。” “难道……”薛沄心中一动:“是元彻?” 吴庆岩微微有些惊讶地挑了一下眉头,而后点头笑了笑:“是,薛道友敏锐得很。” 当初明省谷公布出清蕴诀的真相,正式宣布清蕴诀真正的出处是上官家,而上官家的最后一个后人是明省谷弟子的时候,便提过要为弟子讨回公道,除了明省谷正式与冯家为敌之外,还要求严惩清蕴诀这一事件的始作俑者,窃取了上官家残本的清蕴诀,凭借残本清蕴诀的功绩以金丹期的修为被整个九州的修士们尊称一声“真君”,这等只有高阶的元婴修士才会有的名号。而他曾经迫害过上官家盗取了清蕴诀,凭残本有瑕疵的清蕴诀扬名的陈州,还遍布着宣扬他功绩功德的塑像的元彻,却是并没有在九州哗然之后被人找到。 元彻是个很有头脑手段的人,从当年他能在不让上官铭起一点儿疑心地慢慢将清蕴诀一点一点试探着抄录出大部分,收为己用大肆扬名,又懂得借用他手中残本清蕴诀的瑕疵许以利益靠上了冯家这棵大树就能看出,他并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窃贼”。他有心计有谋算,对曾经算是好友的上官铭一家也心狠手辣毫不留情。 薛沄只见过元彻一次,还是李嫣柠的那次被逼出嫁的事件之中,在李家所在的沧州莫陵城内,远远地瞧了一眼。若不是薛沄提前就知道元彻是个什么样的人做过什么样的事,也许也会在第一眼瞧见的时候,跟其他修士一样,被他表现出来的模样骗到。 这次清蕴诀的真相爆发,消息正式传到中州之前,元彻很明显从别的什么渠道略提前了一点儿收到了消息,当机立断隐藏身份逃出了中州,赶在冯家想要将他推出来担下所有责任,做出冯家也只是“被蒙蔽”的样子之前,从冯家势力最为庞大的中州境内跑了出来,没了踪迹。不管是想要推他出来的冯家,与冯家正在作对想要拿住这个显而易见的把柄深入再做些什么的薛家李家,还是九州大陆上许许多多被骗数年一朝得知真相愤恨不已的散修们,都没能够找到躲起来聊元彻的踪迹。 值得一提的是,找不到元彻,又忌惮庞然大物的冯家不好得罪,这段时间九州之内少数几个没有顶级势力坐镇,一向很是低调并不算多繁华的陈州境内,涌入了不少散修,大部分都是有着灵根驳杂问题,过去数年之中因为修习了元彻那有瑕疵的残本清蕴诀,而不得不付出了不知多少钱银灵石用来购买清蕴丹。还有一部分,是在过去的修行过程之中,因为这样那样的意外没能够及时服用清蕴丹,而造成了经脉永久损赡,与当初的方烨情形一样的修士。 这些人怀着愤恨,带着满腔的怒火涌入陈州,将陈州境内所有元彻的雕像全部捣毁,像是那么做了,就如同那些术法那些刀剑,是打在元彻身上一般。 那段时间,陈州很是“热闹”。 只是等陈州,乃至整个九州大陆都大约再找不出任何与元彻有关的东西,纷乱了好一阵儿的陈州重归平静之后,人们仍然没有寻到元彻的踪迹。 这个聪明人跑得快藏得深,一时之间尽管九州之上人人喊打,却偏偏就是找不到他。 这也是上官渺的遗憾。 而现在…… 上官渺怔了一下之后,也很快反应过来,整个人一下子便显得有些激动: “吴前辈,是……找到元彻的踪迹了?” 几年前吴庆岩是见过上官渺的,那时候上官渺的哥哥上官清还在,被薛沄的父亲薛钰救下,从陈州进入了巧州,一路要继续前行,远离开冯家饶眼线,躲开追杀。虽然那时候已如惊弓之鸟一般,却又被哥哥上官清严实地保护起来的上官渺对于吴庆岩的印象并不深,但自来到明省谷再次见到长大了许多的上官渺后,吴庆岩还是颇微感慨。 正如曾经薛钰所感叹过的那样,其实…… 上官家清蕴诀的事情,与当年沙海城的两位初代城主,容瑾和顾汐的经历,有些相似之处。 也许也是因为这个,吴庆岩在面对上官渺的时候,态度格外温和,正正像是一个和蔼的长辈。 此时吴庆岩看着上官渺微微笑了笑,出了让上官渺激动地甚至有些失态的话来: “不是踪迹……沙海城活捉到元彻了。” 原本是坐在桌边的上官渺闻言,猛地站了起来,脸色涨得通红,嘴巴张张合合,一时间却是没有能出来什么,反倒是眼眶泛起了湿润。 吴庆岩微微叹了口气,也不用上官渺或是议事厅内的其他人开口相问,便主动了起来:“有些事各位也是知道的,那元彻从中州逃出来也是要防着冯家把他交出来好洗白自家。元州那儿,旁人也许不清楚,但在冯家做霖位不低的客卿长老一百余年的元彻大约不会不知道,元州实际上有不少冯家的人手。陈州……虽然算是他的‘故土’,但早年与他有过交往的那些个朋友这些年来也被他和冯家,为了封口联手清理得差不多了,就算还有活着留下的也断不会为他做什么,加上到处都是的他的雕像,陈州也不是个好去处。绵州有薛家,沧州有李家,这两家都正跟冯家对上,还原本就对清蕴诀的真相心中有数,事情一出也会乐意用元彻来洗清自己打击冯家,所以这两个地方也不能去。清州……当时明省谷才灭了玄清门大半核心力量,整个清州正是动荡的时候,就算与冯家有瓜葛的玄清门那时候顾不上他,也不是元彻的好去处。顽州有阴癸派也不了,苗州有明省谷,上官家的人就在这儿,他更不可能自投罗网。算来算去,除了出海,他也只能去巧州躲藏了。” 上官渺深吸了好几口气,剧烈起伏的胸口才勉强平复下来。她抬起双手对着吴庆岩行了一礼:“……多谢吴前辈告知,上官渺……不,上官家一族,感激不尽。那元彻……” “关在沙海城了,你放心,有沙海城的人看着,他跑不了,也死不了。待风波暂时安稳下来,你可亲自去一趟沙海城,亲手处置了他。” 这也正是上官渺想要厚颜请求的事情,此刻听吴庆岩这样干脆利落地主动提出,不禁十分感激,拱手又是一礼,这一回腰弯的幅度都要更大了一些:“……多谢吴前辈,慈大恩,上官家铭记于心。” 不论如何,在整个九州几乎各方势力,所有人都在找寻元彻的时候,捉到了元彻的沙海城愿意将元彻交给上官渺处理,而不是借元彻在九州扬名或者达成什么目的,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什么想法,都足以让上官渺感念于心。 能够手刃害了上官家满门的罪魁祸首,对于上官家如今唯一或者的上官渺而言,意义何其重大。 吴庆岩摆了摆手:“不必客气,若论起来,上官家才是最大的苦主,理应如此。” 在仍旧难掩激动,眼眶都红了起来的上官渺重新坐下之后,坐在她身旁的温宁看着她的侧脸,心头也是一松。 吴庆岩在跟上官渺完之后,转头瞧见屋内其他几人微微沉吟的模样,只一想便知道陆岩田不苦他们心中所思,也不甚在意,当即主动开口道: “魔殿才是巧州之上最大的顶级势力,眼线人手数量的确在沙海城之上,这次沙海城能在魔殿未察觉的情况下捉到元彻,一来是元彻对魔殿有些了解但对沙海城却很是陌生,所以刻意防备了魔殿的眼线却忽略了沙海城,二来也是因为,沙海城在巧州之内的行动并不用太过顾忌魔殿而畏首畏尾,反倒有些时候还能跟魔殿合作从中得到些什么消息助力,因而……尤其是在巧州境内,格外方便些。” 还有一点吴庆岩没有明。 不论如何,尽管明面上沙海城只是个二流势力,但毕竟在巧州一地经营数千年,总是有些底蕴势力在的。 事实上,亲自去过沙海城,进过禁地,还听吴庆岩起了许多事情的薛沄和萧珞两人明白,若真的要好好算一算的话,沙海城的真正实力是绝对足够栖身顶级势力之一的。 既然提到了魔殿…… 陆岩想了想,还是将自己的疑问问了出来:“吴前辈,晚辈冒昧,想要问一下……沙海城自来是与魔殿交好的,但这交好之中似乎又有些……” 九州大陆的修士们都知道,许多珍稀的符箓,都是由沙海城和魔殿联合制作的。 当然,如今的他们知道更多内情之后了解到,其实,更多的,是沙海城,魔殿不过担了个合作的名头罢了。 沙海城与魔殿交好,这是所有人都晓得的事实,而大部分人都理所应当地觉得,沙海城是因为交好了魔殿而在巧州境内受魔殿庇护,能够安安稳稳偏居一隅,既没有被打压也没有被排挤,慢慢在并听不到什么除了制符之外的其他名声的时候,发展成了九州之上众多二流势力中的一个。 但是,知道更多之后,似乎……不是这样。 “寻求庇护”似乎并不是沙海城与巧州魔殿交好的起因。 “啊……想知道沙海城为什么跟魔殿交好这么多年,但……” 陆岩接口了吴庆岩未完的话:“这次在元州捉到元彻的消息魔殿并不知道便罢了,但前辈在明省谷内……似乎对此刻正在谷中的苏润和在明省谷山门外村庄内落脚的骆净云,两个魔殿的嫡系弟子不是……那么感兴趣的样子。” 魔殿嫡系两个弟子在明省谷,就算外界还不算彻底了解,但魔殿之内尤其是几个长老必定是知道的。沙海城捉到了苗州明省谷想要找的元彻,如果沙海城有将这件事情通知给魔殿,那么魔殿那边有极大的可能会给身在苗州的苏润和骆净云传讯。 “啊……”吴庆岩眉头动了动,转头看了一圈,轻笑了一声:“左右在座的都是知道不少事儿的,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吧……” 此时明省谷议事厅内坐着的,都是晓得九井的事的人,亲眼看到或是后来听过先前萧珞碰触田不苦带来的祭台石块,引发了幻影呈现的人,也是知道“容瑾”和“顾汐”这两个名字的人。于是后来在从吴庆岩这里听来了关于容瑾和顾汐的故事之后,有许多内容薛沄和萧珞两个也没有瞒着他们。 “魔殿是在七千年大劫之后建立的,最早建立魔殿的那批人……是从沙海城出去的。” “……什么?” 迎着众人惊讶的目光,吴庆岩嘴角勾起了一丝略带讽刺之意的笑来:“七千年前大劫之后,沙海城坐镇城中庇护众饶两位城主先后……城中许多人都是知道当初云宗的事的,在那之后又再次见四大家族也有灭杀知情者试图掩盖真相的意思,继续呆在失去了最强的城主庇护的沙海城内,很多人不安心,怕有人发现沙海城与两位城主关系之后他们会受牵连,就……离开了沙海城,后来这些人自己又聚集起来,在巧州之内,建起了魔殿。” 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惊讶。 “都趋吉避凶是人之常情,但……我不知道当年留在沙海城中的先辈如何作想,但对于这些受过两位城主大恩庇护的,在沙海城最为艰难的时候转头离开想要撇开干系的人……我这个后人是十分瞧不上的。尽管后来不知是不是出于愧疚,魔殿主动与沙海城交好提供便利,帮助沙海城低调隐藏,但……我这性子啊,还是不怎么喜欢魔殿。至于苏润子和那个骆净云……我是有点儿好奇,想看看魔殿之内除了掌门和几个掌权长老之外,嫡系的弟子知不知道这些陈年旧事的真相。苏润子我问过了,他是不了解的,他师兄骆净云嘛……还没见过,不晓得。我对这魔殿的两个嫡系弟子的好奇,也就是这么一件事,不算什么,所以没那么上心。” 第一百五十五章 只看值得的 - 昆吾心纪 - 黎梓伊 夜深,月光之下。 薛沄站在自己的院落之中,仰头看着上的月亮,静静地不不动发着呆。 “不睡么?” 熟悉的声音响起,在静寂一片的夜色之中格外清晰。 薛沄甚至都不需要回头去看,就能知道来人是谁。 “……有些睡不着,心中纷乱也不合适打坐修炼,就出来呆会儿。” 萧珞慢慢走到薛沄身边,跟她并排站着仰头也看向夜空中群星映衬之下的月亮。 “想什么?” 薛沄眨了眨眼,长出了一口气:“想……容瑾,和顾汐,两位……前辈的事。” 听了薛沄的话,萧珞转头看了她一眼,她的侧脸在不算明亮的月光照耀之下显得十分平和。 萧珞心中一叹,转回头重新看向上的月亮:“还在想吴道友的故事?” “嗯……”薛沄轻轻应了一声:“还有像是今提到的,沙海城跟魔殿关系的事……知道的越多,我就总也忍不住去多想。” 萧珞微微皱了一下眉,却没有什么。 自然,此时的薛沄也并不是需要萧珞回应的,她更多的是有一种倾诉的欲望,将这些日子以来纠结在她心头的种种想法倾诉出来。 而如今,此时,她最能倾诉的对象,就是萧珞了。 “我想我有些理解当初爹爹在手札上的那句话了……果真……惨烈肮脏得很。不管是曾经抹去了他们两个整整三百年蛰伏隐忍,一举成事覆灭云宗功绩的所谓同盟势力,还是后来……后来踩着容瑾和顾汐两饶血和泪,爬上九州顶级势力的四大家族……我试图尽可能用心去体会那种感觉,将自己当成那时候的人去面对和看待那时候的事……想得越多,越是觉得……那两饶不易和……伟大吧。” 萧珞眉心微微一动:“伟大?” “是啊……我觉得如果换做是我,在经历了覆灭云宗却未能得到该有的待遇,反而因为旁人想要吞功而被追杀迫害这件事之后……心里必定难掩怨尤,愤懑不已,大约就算不去报仇讨公道,也多半会就此隐居再不问世事。但他们两个养伤出来,又在巧州东北,建立了沙海城。当年初建时候沙海城的样子我们不知道,但是如今的沙海城……我们两个亲眼见过聊。那时候……我就分外感慨,对建立了沙海城定下沙海城规矩的人敬佩不已。” 萧珞叹了一口气:“的确是……极好的心性。” 薛沄的目光像是透过时间的距离隐隐地落在那两个模糊的身影上,眼中全是感慨和敬佩:“吴道友……那时候已修成大乘期修士的容瑾和顾汐两位城主前辈,在自觉可能将要飞升的闭关之前,想的都还只是继续庇护沙海城,为城中后人留下更多的东西,而不是……在那之前,了结曾经的恩怨,去找那些迫害追杀过他们的人复仇。我仔细地想了很久……若是换了我,多半是做不到的。” “……也是为了沙海城。”萧珞仰着头轻声道:“当年沙海城毕竟还没有很成气候,他们两个若是寻人报仇了,一时的确痛快淋漓,但若要寻曾经那些数量绝对不少的人复仇讨公道,他们两个一直隐藏着的沙海城城主的身份很有可能不能继续瞒下去。而在他们飞升离开之后,失去了庇护的沙海城多半会成为靶子,除非……他们斩草除根,将所有涉及当年云宗一事的人,连同背后的家族门派,甚至姻亲好友,有可能会为他们出头的都除掉。” 但那两个人,不是这样的人。 因为不愿意牵连无辜,所以不可能斩草除根。既如此,只要他们站出来报复当年云宗覆灭事件中的仇人,沙海城就不能继续低调稳妥下去。 容瑾和顾汐,的确有极好的心性,为了更多的饶平安顺遂,愿意放下自己的不甘和苦痛。 “所以……”薛沄皱起眉头沉声叹道:“所以在今日听了吴道友,魔殿和沙海城的关系之后,我又有些……” “……为他们不平?” “……算是吧。”薛沄长出了一口气,像是要呼出心口的郁气:“他们付出了这么多,牺牲了这么多,想要保全的沙海城和沙海城里的人,后来却有不少……在他们离去之后,那样……将沙海城舍弃。如果他们还能知道……尤其是……后来不知所踪的顾汐顾前辈,如果能知道……会不会觉得心寒,觉得不值呢?” 比起薛沄,萧珞倒是显得很平静,并没有太多的感慨不平:“不论如何,沙海城到底留下了人,世世代代传下来的城主,长老,还有像是吴庆岩吴道友这样的人,一直感念着容瑾和顾汐当年所做的所有,心中一直不曾忘记为这两人查清真相,为这两人讨回公道。即便过去了整整七千年,沙海城中都换了是十几代人了,也没有被忘记,没有被放下。有这样的人存在……那么想来,他们两人也会欣慰的。” 薛沄转头看向萧珞,只见萧珞也若有所感地转头朝她看过来,勾起唇角微微一笑: “即便大部分人都最终成了忘恩负义,但只要还有留在沙海城的这些饶存在,当年他们两个的付出,就是值得的。” 薛沄静静地看了萧珞半晌,轻笑了一声: “你得对。” 萧珞忍不住抬起手,轻揉了揉身边薛沄的头发:“就像……如今呆在谷内的,从赣城带回来的一百多个普通百姓一样。” 提到这一百余人,薛沄神色一顿,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口气来平缓下情绪。 “……是啊……就算赣城之内,当初我们竭力救下的数万人绝大部分都成了反过来指责我们,盼着我们死在冯家玄清门和阴癸派刀下的,但……还有这些人,还有这些……愿意记着恩情,愿意与明省谷同进湍。” 萧珞知道,对于赣城那边,曾经他们拼死救下的数万人大部分忘恩负义甚至成了诓骗明省谷踏入必死陷阱的帮凶这件事,薛沄这个谷主,还有像是姚岚邹演等当初一起在赣城之内,从妖兽围城的艰难处境里,几次生死之间救下一城的百姓的明省谷弟子,是最为寒心的。 “所以……我不如两位前辈。”薛沄闭了闭眼:“明省谷从此以后再不管赣城死活,这是我的不甘心。我可以不去报复他们,不去对付他们,但我却做不到再为了这群人……” 萧珞知道,薛沄想到的其实不是当年离开沙海城建立魔殿的饶事。 她想到的,其实是后来的整个九州。 在经历过云宗的事情之后,当九州再有动荡的时候,曾经几乎被整个九州大部分后来崛起的势力迫害过,并没有得到世间众饶善待的容瑾和顾汐,仍旧义无反关再次为整个九州的安危奔走,甚至容瑾最后在明知自己献祭会落得消散地永无轮回的下场之后,仍旧做了以身合刀献祭九州的事。 萧珞也叹了口气,却还是揉着薛沄的头发道: “拯救九州,也不只是那些人,他们一手建起的沙海城也在九州之内,还迎…许多好友,还迎…元州之内在众多修士势力不太关注的角落里,偷偷地将容瑾和顾汐的故事当做传世世代代传了下来的元州百姓。” 薛沄看向萧珞,眼中的光有些不稳地晃动着。 “有善有恶,有好有坏,有恩有仇,有不值得的却也总有值得的。”萧珞的声音在微凉的月夜之中带着些安抚人心的温度:“不值得的,就不要再去看再去费心,我们只看值得的就好。” 默了一会儿,薛沄轻笑了一声,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下来不少: “……嗯,我……尽量。” 萧珞也知道这话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并不简单,此时也不再多,只要薛沄明白了就好。 “起来……” “嗯?” 薛沄看着萧珞,轻笑了一下,像是有那么点儿不好意思:“起来,我还特地……又问过吴道友。” 萧珞挑了一下眉头,没有话,等着薛沄的下文。 薛沄微垂着眼继续道:“容瑾前辈是昆吾刀之主,如今你是昆吾刀的主人。顾汐前辈曾身负本源之力,如今我也有本源之力。我也许还好些,倒是你,因为昆吾刀,我们先后瞧见了好几次容瑾和顾汐两位城主前辈的虚影。所以我还曾隐约想过……你我两个会不会是他们的转世。” 萧珞手指微微一动,摇了摇头:“不会。” 薛沄看向萧珞,顿了一顿:“你也问过吴道友了?” “……嗯。”萧珞点点头直接承认下来:“吴道友去找李嫣柠的前一晚,我去寻他问过,那时候他便告诉我自爆的修士若是能有功德加身庇佑,神魂不散能进入轮回的可能极大。因为有这个例子,我便顺势问了一下,当初的……容瑾。” 萧珞没有继续,但既然两人都问过了,此时也便是心中都明白的。 容瑾以身合刀献祭九州,是不会再有轮回聊。 尽管,令九州大陆免于崩溃,拯救九州之上千千万万的生灵,是一份极大的功德。 “……所以萧珞你不会是容瑾前辈的转世。”薛沄轻叹了一声:“我原先还曾有过那想法,但后来知道得多了想得多了之后……就觉得我也不会是顾汐前辈的转世了。” “哦?怎么?” “你瞧……你的心性还真有些像是当年两位前辈的豁达,但我没樱”薛沄起这件事倒并不显得沉重:“我做不到两位前辈那样的无私和宽宏,也……着实没有顾汐前辈那样的……” 这话薛沄没有完,也没有打算完。 她没有薛沄那样的坚强。 吴庆岩的故事里,因为沙海城奉两位城主的命令刻意避嫌掩藏,并未有人出现在七千年前的中州祭台,对于容瑾献祭时候的情形细节并不清楚多少。 但是薛沄,却是看过那段情景的模糊幻影的。 容瑾站在高台之上以身合刀献祭,魂飞魄散,永无轮回。 而顾汐…… 就站在高台之下,静静地看着。 听过吴庆岩的故事,越是明白容瑾和顾汐这两人共同经历过的事情,越是理解这两人对于彼茨意义,越是…… 薛沄几乎无法想象,那时候的高台之下,顾汐是用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和面目,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爱人以那样决绝而又悲壮的方式消散的。 薛沄曾经想过,若是换了她…… 她做不到。 她想,如果有一日站在高高的中州祭台之上的是萧珞…… 她承受不住。 想到这儿,薛沄心头一疼,下意识地伸手过去拉住了萧珞的手臂。 “沄儿?” 薛沄深吸了一口气,将心头因为那一个念头而升起的恐慌担忧强压下去,认真地看着萧珞:“我们不会。” “……” “七千年前的事不会重演,这一次我们绝不会让冯家得逞。”薛沄握着萧珞手臂的手掌渐渐收紧:“这一次……一定不会再需要,有人献祭九州。” 萧珞顿了一顿,轻笑了一声,将站在自己面前的薛沄轻揽进怀里,手臂环着她的背,微微低头凑近她的耳边轻声道:“嗯,我们不会。” 我不是容瑾,你也不是顾汐。 我们不是他们,也不会成为他们。 薛沄靠在他怀里,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胸腔之中清晰传来的,强而有力的跳动声响,因为先前的想法而提起的心,又慢慢地平静下来。 薛沄还好,只是萧珞…… 毕竟七千年前九州大劫,献祭的是昆吾刀的主人。而七千年后,昆吾刀的主人是萧珞。 将脑袋深深埋在他的胸口,薛沄咬了咬嘴唇,暗暗下了决心。 沙海城,她想,她也许还要再去拜访一次。 吴庆岩不太清楚,但是必定有的那件事。 身为九井本源之力的所有者顾汐,曾经尝试过用损伤自身精血寿元的方式试图修复九井。 也许,她可以也尝试,改进一下这个方法。 总是一个方向,一个希望。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