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灯节 - 明月入君怀 - 桂花酸奶 清月高悬,欢声笑语不休。长街挂起了数以计千的灯笼,烛火通明,黄氲漫天。 稚嫩的童子骑在亲人的肩头,人头攒动。 街道临近河畔处有一颗千年的槐树,枝头梢间挂满了长长的红条,写满了人们来年的祈愿。 玉微站在树下,将早已写好的布条合于掌内举在眉间,阖眼小声默念。 “愿天下太平,双亲安康,我…觅得佳婿。” 烛火明晃晃的映在滴血的耳垂。 广袖滑落手臂向身后扬去露出玉雕般的手腕,裙角散开,黑亮的青丝飘浮。 玉微睁眼,用力将布条抛的高高的。 与此同时,布条方方挂稳枝头,“砰”的一声炸裂,绚丽的烟花开于夜幕。 伴随着划破如漆般的天空的一喊叫声。 “杀人了。” “汝亲王造反了” 夜色如荼靡,一时间嘈杂哭闹响彻整条街。 逃乱的人群攒动,她还来不及拽住绒花的手,就被人群冲散。 “绒花。” 玉微惊呼,眼看着花容失色的婢女被人群带着往远方走。 她肩膀腰间被撞的生痛,俩人越发的远。 —— 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玉微摸了摸头发,入手一片顺滑,不见玉簪珠环的质地,竟不知何时在慌乱中被偷了去。 京城的路,她还不甚熟悉,不敢乱走,想着此地能路过守卫的城军,好求助一二。 不过一个时辰,方才还灯火辉煌,欢声笑语,此时恍若被遗弃了许久一般,荒凉丛生。 远处传来几声极轻的脚步声,错乱有序,一股寒意从脚底升到脊背,她打了个哆嗦。 玉微缓慢转头,看清几十步远的那几个衣衫染血的士兵,瞳孔猛地一缩。 一身黑甲,他们是汝亲王的人,是反贼,几人皆是目光凶狠,正紧紧的锁着她,像是饥饿的恶狼,杀红了眼。 刹那,她心跳到了极致,体内窜进无数的力量,促使着她跑。 跑,她心里此时也就这一个念头。 提着衣裙她转身,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急促的喘气声,身后的脚步声丝毫不减,越来越沉重的脚步声提醒着她反贼离她越来越近。 久久,心跳如擂鼓般,口腔弥漫开咸涩的血腥味,肋间传来阵阵刺骨的抽痛。 玉微扭头,发丝扬到眼前,短暂的遮挡了片刻的视线,那些人依然还在,如附骨之蛆的跟着。 长街夯长,一盏盏灯笼投下黄晕,照亮遍地的尸首。 裙摆飞扬,绣着粉莲的绣鞋踏上血聚成的水洼,鲜血被带起溅上衣衫,裙边已开了无数人血染就的梅花。 夜色如雾幔,明月高悬天阙。 那一抹瘦弱的身影摔在了街中。 五脏六腑像是摔移了位,一呼吸就是钻心的疼,在极度恐惧下,她五指撑着地,弓着腰站起身,捡起地上的一把长剑。 剑刃有些摇晃的对准已近在咫尺的几个人。 为首的刀疤男人上下打量着她,目光是她陌生的火热。 士兵们眼底俱是划过深深的惊艳,相互对视了一眼,又将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不禁地,她手抖的几乎拿不稳刀剑。 强忍颤栗,玉微咬牙道:“我父是安亲王,你们若是敢动我,我父定不会饶了你们。” 刀疤男人目光只闪烁了一下,哈哈大笑道。 “反正我们也活不过今晚,倒不如快活快活,做个风流鬼。” “能和你这般绝色的美人睡上一觉,就是要我现在死我也愿意,哈哈哈哈。” 说着,便持剑一刀砍了过来,刀剑相触。 “当啷”一声,剑掉在石路发出清脆的响,刃身摇晃反射昏黄的烛火和绝望的芙蓉面。 “不…不要过来。” “啊!” 刀疤男人不耐,一把将她推在地上。 跌坐在地,玉微屈着腿摩挲地面拼命往后退,眸子里凝了水花。 携着血腥味和汗臭,男人已欺身压了过来,一掌按住她捶打的双手,一手撕她的衣服。 挣扎的双足被另一股大力按住,她像是被钉死在案板上的鱼,挣扎不得。 “撕拉” 布帛撕碎的声响伴随着脖颈前的一凉。 纤长藕颈和一字型的玉锁骨,让在场的男人俱红了眼。 晶莹的泪珠悄然滑过牛乳般的肌肤,隐入乌鬓。 “呼” 空气被划破。 她眼睁睁看着刀疤男人被射穿了胸膛,箭羽在颤动,晃成白色的虚影。 嘴上钳制的力道一松,随之,脸上被身侧的男人溅上温热的液体。 活着的那几个人站起身,拼命的往回跑,身后像有索命的厉鬼。 愣怔之余,心里升起一阵狂喜,有人来救她了。 她艰难推开倒在身上的死人,双手捂着胸前破碎的衣衫。 还坐在地上,玉微转头去看救她的人。 一袭黑衫的漂亮少年端坐骏马上,束发的白发带飘在空中。 正在弯弓,手臂往后拉,长弦满月崩紧,搭弦的手指猛地一松,四只箭矢同时射出,风声在此刻撕裂。 少女坐在地上双眸红通通的,鼻尖也发着楚楚可怜的红,手在慌乱的遮掩身前凝乳般的肌肤。 远方传来几声人体倒地的闷声,姜郁下马走到她身前停住。 解开斗篷的系带,扔给她。 淡声问:“报上府邸,我让人送你回去。” 离得近了,少年的一双黑漆漆的眸子比矅月还要璀璨,鼻骨挺直,肩颈的线条流畅又清瘦。 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玉微感激他能将衣物给她庇体。 捧着衣物挡在身前,一一回他:“多谢,我父是安亲王。” 她正准备起身,听到少年竟然跟着重复念了一遍。 “安亲王?呵。” 笑里夹带着十分的讽刺,眼前的光线一暗,压抑的木香扑面而来,她眸子动了动,从搭在膝间指骨分明的五指缓慢上移,掠过清晰突出的喉结和浅薄的唇。 停在那含有几分诡异的眼中,少年有些反常的蹲在了她的身前,神情可怖。 玉微感到一些危机感,遍体生寒。 四目对上,少年的薄唇开合间吐出莫名其妙的话来。 “你说你是安亲王的女儿。” 毒蛇的视线爬在她的脖颈,呼吸一窒,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锁住了脖颈。 须臾,少年移开了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剑上,躺在地上的剑刃上一条血痕凝成了珠,滴落在地,血洼溅开了水花。 姜郁心想,是掐死还是…用那把长剑割了她的脖子。 转眸看她,唇角抑制不住的弯了弯,笑道: “安亲王前些日才回的京城,所以你应当没见过我,不知晓我是谁,我是姜郁。” 姜郁…她通身一凉,思绪顿时混乱成一团浆糊。 如若说京城谁最想她死,除了姜郁再无旁人。 见她眼神呆滞,唇瓣泛着的嗜血笑意渐大,下一刻,姜郁唇角一僵, 少女像是归巢的雏鸟飞入了他的怀里。 姜郁被不轻不重的力道猛地往后撞了一下,双臂反射性的扶住了瘦弱无骨的背,粗粝的掌心贴上滑如绸缎的青丝。 撩拨的香味一缕缕的钻进鼻孔,喉间重重往下滑。 眸间的情绪一瞬凝滞,温热的水沁透他单薄的衣衫,深深的炙烤着胸膛,姜郁被烫地瞳孔一缩。 “表哥,表哥,呜呜呜呜我好害怕。” 环在精瘦有力腰间的细软的手臂收紧了些,瘦小香软的身子在他怀里颤栗着发抖。 “呜呜呜,还好表哥来了。” 一声声抽噎的表哥,直直喊到人最柔软的心尖上去,未经女色的少年哪里经过这样的场面。 无助的哭诉抽泣,像是受到伤害的孩子,见到了满心依赖的人。 月色清冷,长街寂静。 细细的抽噎声断断续续,少年的背僵硬到了极致,像是绷紧了的弓弦,随时断裂。 只是短暂的迷惘,他皱眉,坚决握住瘦弱的肩推开。 手停在肩上还未收回,他毫无预备的对上懵懵的水眸。 头顶高悬的几排灯笼散发着温黄的光,好似跳跃进了少女的眸里,一时间干净明亮的耀眼,眼周泛着荼靡。 少女抽噎的吸了吸鼻子,小巧的鼻头缩了缩,鼻子像是不透气,张开水红的唇瓣呼吸。 眸子动了动,潋滟远山般的眉眼无声诱惑。 第二章出事 - 明月入君怀 - 桂花酸奶 泪珠不停顺着那姣好小巧的下巴往下滴,坠在板石路上水花溅落。 姜郁没有一丝怜惜,转身大步走到马旁,牵着缰绳,往安亲王府的方向走。 叶霜露重,寒风刺骨。 散了鬓发,无一支钗环的少女,披散着一头青丝,乌发在昏暗的夜里泛着柔润的光泽,小步跟着前方牵着马儿的少年郎。 玉微瞧着前方的姜郁,削瘦的背影隐隐透着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和散漫。 姜郁恨她,不,是恨所有沈家的人,她的姑姑害死了他的母妃和妹妹。 年幼时,受尽她姑母的折磨,当少年成长为不可小觑的权势时,她姑姑早已因病去世,姜郁对她姑姑的恨无处宣泄,转而对沈家人使尽手段报复。 沈家从建国有功的功勋世家,赫赫大族,手可遮天的皇亲国戚到门可罗雀,只过了五载。 被流放到苦寒属地的这些年,沈家在京城安插的根系和族人被姜郁拔了个干净,告老还乡,打入大牢,被以各种罪名安插,死伤无数。 京城权贵众所周知,五皇子姜郁对沈家恨之入骨,不死不休。 寒地穷山恶水,环境恶劣,尚且能活命,而京城有姜郁,对沈家而言则是九死一生。 若不是娘身体有恙,她父也不会冒着丢了性命的代价上奏回京治病。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娘的身体是回不了寒地了,她要想尽办法为沈家的日后寻得靠山。 此事不易,在京城可以和姜郁比肩权势的人,寥寥可数。 细想来,也就太子殿下和当朝丞相。 嫁于太子,便是未来的帝后,与后宫佳丽三千共享一位夫婿,她自问没那个肚量。 二选一,去掉了太子,那就剩丞相了。 听闻丞相已近而立之年,出自姜国第一望族世家谢氏,名谢知疏,至今未娶。 才华斐然,清冷寡淡的性子是出了名的。 是谢氏千年以来难得一遇的才子,更是谢氏的明珠瑰宝,自年少时便舌战群儒不败而赢,一战成名,被姜国学子奉为圭臬。 谢知疏的娘亲是长公主殿下,先帝的爱女,当今陛下的长姐,身份尊贵,身为无权无势的公主有陛下的偏心,在朝堂上都能说的了话。 若能嫁与谢相,便可保的了沈家的平安。 如此便好,想必有诸多盛誉的谢相一定是位好夫君。 如此想着,玉微倒没有注意到前方的人停住了脚步,在将将撞上时,那人冷嗤。 “看路!” 少年郎唇角带着不屑的弧度,凌厉刺骨,眼神吓人。 心尖尖被猛地一攥,她吓得不敢再动,站在离他两步的距离,规规矩矩的福了福身子,行了个礼。 “多谢表哥。” 江南软调的吴语,软软糯糯,好听极了,轻轻的喊了一句表哥,足以让男人酥了半边身子,而眼前的人却显得例外。 望着那道身影策马消失在街角,人走了,连同那心颤的气场也消散了,她不禁松了口气。 一夜间,她在生死关里挣扎了两回,稍一松懈,就觉脑海里一阵晕眩,从头到脚都在发着酸软刺痛。 回到府里小厮说,绒花回来报信说和她走散了,王爷和王妃带着全府的人出去寻她了。 回到房里,她换上干净的衣裳,约莫一个时辰,得到信的夫妇二人赶了回来。 绒花进来就抱住她的腿哭,“吓死奴婢了,天可怜见,还好姑娘无事。” 随后的只沈氏一人进了她的屋子。 一脸劫后余生的望着她,嘴里念叨着。 “无事便好,无事便好。” 父亲一向爱女如命,此刻竟没来,玉微联想到汝亲王造反的事,脑海里似乎有一根线,串联了起来。 将绒花扶起来,她问,“府里出什么事了。” 沈氏坐在凳上,愁容满面。 “汝亲王起兵前曾与你父有书信往来。” 汝亲王谋反,而父亲竟和他联络,若被有心人利用,只怕会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玉微不寒而栗。 “快将书信往来的证据销毁。” 只要无了这些指认的证据,任大理寺如何调查,也定不了罪。 沈氏摇了摇头,叹道:“就在汝亲王起兵时,书信就不翼而飞了。” “你爹从得知此事到现在,滴水未进,我们沈家要大难临头了。” 玉微一夜里经了这么多事,脑海混乱成乱麻,捋了半天才整理出一根线头。 爹和汝亲王联络,无非是恳求回京一事,望汝亲王能在圣上面前多进言几句好话。 造反一事,宁可错杀,不会放过,当今圣上又是多疑的性子,若有人弹劾,满门抄斩必是逃不过了。 可是谁如此煞费苦心,竟想至沈家于死地。 姜郁,除了他,玉微想不到又会有谁。 沈氏见她神情疲倦说了几句便走了。 浴桶热气氤氲,衣衫渐褪,堆砌在脚腕处重重叠叠,肤如牛乳般晃人眼 手掌在浴汤内合拢,捧起一汪清水浮出水面,滴滴从指缝漏出,于是水面漾开了扩散的圆纹。 兜头淋下,水流蜿蜒舔过纤而翘的长睫,羽扇结了晶莹的水珠,然后是挺翘的琼鼻,似若花瓣的菱唇。 此时的她能沐浴安眠,而今夜的京城,刀枪剑戟,死伤无数。 第三章姜午 - 明月入君怀 - 桂花酸奶 沈氏自病以来胃口浅薄,今早说想吃城东巷口的一家桂花糕。 天光大好,客栈二楼,靠窗的位置。 指尖在桌边敲点,姜郁茗了口茶,淡声:“滋味如何?” 祁宴愣了一瞬,笑道:“尚可,比预想中艰难些。” 谈的不是茶,而是他初入朝为官的感受。 在料想之内,姜郁道:“这只是开始。”又言“往后会更艰难。” 少年得志的状元郎只笑了笑,神色淡淡。 有节奏的敲桌声停顿了,祁宴看向对面的人,姜郁正看向窗外,凌厉的视线落在街上,半支起的窗棂投落方正的淡淡阴影,少年眼中厌恶涌动。 街上人声鼎沸,祁宴有些好奇的顺着姜郁所看的方向看去。 糕点铺的门口,马车方方停稳。 一袭水红裙裾的少女从内俯身而出,长发披散在身前几缕浮动,越发显得脖颈如藕枝般纤纤,睫毛翘而纤卷,鼻骨细挺,眉如远黛,唇若桃瓣。 人儿如同冷冬初绽的梅花,香气四溢。 世上总有倾国倾城的女子令人神而往之,牵动心绪,这位不外如是,是其中魁首,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世俗凡人的心。 祁宴自诩见过许多美人,却都不及街上的哪一位,不禁赞叹。 “如此绝色,令人一见难忘啊。” “呵,蒲柳之姿罢了。” 蒲柳?怕是满京城也找不出这般的姿色了。 祁宴失笑不语,不过片刻,思绪一顿,他猜出了她的身份,他迟疑道,“她是沈玉微?” 姜郁倒了杯茶,眉眼未动,神色自若,淡道:“像你这般聪明的人,往往是活不长的。” 啧,这人真是,祁宴脖子一凉,知晓方才说错了话,他一时竟忘了,在姜郁面前,不能提沈氏的只字片语。 祁宴喝茶不语,片刻后,只听他说。 “娶仇家的女儿,是不是会很有趣。” 唇角是带笑的,眉眼却是冰冷的。 “确…实。”一向善辩的人有些磕巴,一时无言,姜郁娶沈家嫡女,无关情爱,只是想百般折磨那位女子和沈家罢了。 买上两屉桂花糕,玉微打道回府,一手提着裙摆踩着小梯子,风鼓起宽大的衣袖,裙裾摇曳在空中,宛若一朵盛开的木芙蓉,秀发凌乱。 意外徒生,一阵混乱的马蹄声响起。 “滚开。” 男人的爆呵夹杂混乱的惊呼。 站在梯子,玉微扭头看去,长街中一红衣男子骑着马,驰踏而来。身后跟着一群骑兵。 粗衣女子被慌乱的人挤倒在了路中央,正挣扎着站起来,可已经来不及了,马蹄生生的践踏了过去。 踩在女子的身上,当场吐了一口血。 红衣男子骂骂咧咧的下了马,抡起长鞭甩了过去。 “贱民,挡我的路,死不足惜。” 眼看着人已快没气了,男人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 玉微胸中燃起怒火,转身下了马梯,大步走了过去。 怒斥:“你做什么!当街纵马!私用鞭刑!” 姜午见有不要命的人敢来拦他,卷起带血的鞭子,慢条斯理的转身。 看清对立的少女时,丹凤眼一亮。 嘴角一挑,有些邪气。 “哟,这是打哪儿来的?我怎么从未在京城见过你。” 围观的人越发的多。 “我是谁,与你并无干系,你伤了她,按律你应当赔…”话被打断。 “伤了她又如何,便是杀了,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男人的眼神冰冷嗜血,兴奋的意味弥漫开,有些许的不耐烦,像是觉得她聒噪。 在京城还如此嚣张,玉微不难猜出男人的身份,必是那荒唐的三皇子,他说得对,玉微就算是告到了陛下面前,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玉微简直要气死了,拢在袖中的手攥紧,唇角抿直。 不想多加置喙,救人要紧,她走上前去,想去扶受伤的女子去医馆找大夫。 走到男人身侧时,姜午长臂一伸,将鞭子挡在她身前,上头还粘着鲜红的血。 离她不过咫尺,她停住脚步冷眼看他。四目对上,男人勾了勾唇角,道:“你是谁?” 玉微皱了皱眉,并未说话。 见她不语,长鞭指了指地上**的女人,唇角依旧带笑,眉眼暧昧,像是情人的呢喃:“你说,我便放了她。” “安亲王府,沈玉微。” 话音一落,男人依旧没有放下鞭子,依旧阻着她的去路。 “让开!”她斥道。 男人未动分毫,肆意的瞧着她,张口命道:“来人,将地上的贱民送去医治,赔她五十两黄金。” 不轻不重的语气,却能窥得男人平静的面容下被权势滋养的皇家威仪。 见即刻有士兵下马将女人抬走送医,她松了口气。 “人我也放了,钱也赔了,玉微表妹,你我表兄妹,许久不见,赏个脸到我府上叙旧如何。” 叙哪门子的旧,玉微气到浑身发抖,这分明是调戏。 “叙旧我看就不必了,家中还有事,玉微先走一步。” 说完,她转身就走。 见少女冷言冷语的转身,裙摆轻动,往马车的方向走,姜午有些烦躁的抓住了她。 隔着布料能感知到手下的软弱无骨。 玉微只觉得一股不容抗拒的大力钳制住了她的手臂,轻轻一带,她就被转过了身。 视线再度对上,她愤慨的用力甩,怎么都甩不开,男人的力道不容抗拒一般,紧紧的焊着她。 青筋暴露的手隔着水红色衣衫抓着她不放,玉微深吸气,她淡道:“殿下自重。” “自重?”像是觉得稀奇,有人竟同他说这二字,他笑的愉悦。 “哈哈哈。” “表妹可真会说笑。” 男人笑的狂妄又自大,一颗石子精准命中男人肘间的麻筋。 臂上的力道一松,玉微往后急急的退了几步,离那个疯男人远远的。 圆润的鹅暖石在地上滚了几个圈。 士兵们见状,纷纷拔出了剑,围观的百姓们呈鸟兽散状。 姜午咬紧了后槽牙,眸子有些发红:“把人给我找出来,碎尸万段!” “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们齐齐应声。 一道清朗的声线淡淡传来,好听极了。 “不必找了,我在这。” 第四章解围 - 明月入君怀 - 桂花酸奶 树叶簌簌,幡布纷乱,天光无限明亮。长阶自二楼直达街道。 站在台阶的黑衫少年收回含着笑意的目光,望着脚下的路,一步步走的懒散。 除了姜郁,玉微从未见过有人将黑裳穿的如此好看,肩背挺直,一双黑黝黝的眸子锐利冰凉。 玉微很快收回了视线,侧眸间看到了那些原本杀气蓬发的士兵们将剑刃插入了剑鞘,无措四顾。 本来咬牙切齿的姜午也收敛了怒意,变得沉默。 众人只看得到如画的少年郎,慵懒华贵。 而她则看到了少年谈笑风生背后滔天的权势。 士兵对姜郁不敢拔剑,同为皇家子弟的姜午亦不敢起冲突。 足以见得姜郁在京中的地位。 唇角带笑,少年走到跟前,伸出大手拍了拍姜午的肩膀。 骨肉匀称的五指落在红衣裳,白皙且通透,长指微微弯曲,姜午的身躯往下不动声色的压了压。 只一瞬,姜郁收回手,笑道:“方才开个玩笑罢了,皇兄莫怪。” 姜午也笑了,只是怎么看都像是皮笑肉不笑,“无妨。” 二人明明是笑着的,玉微生生看出几分流动的诡异。 就像是晴天下雨的诡异和不适感,极其的违和。 只谈了几句,姜午便走了,走时,显得格外的沉默,平静的湖面下,往往隐藏着深渊巨兽。 随后,少年的眸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压迫感铺面而来,她竭力忍住颤栗的冲动,努力挤出一抹温和的笑来。 姜郁手里握着随时可以致沈家株连九族的命根,他说的每一句话,她都如同走在薄冰的河面,每一刻都胆战心惊。 头顶高悬着不知何时落下的铡刀,玉微惧怕不已,却又妄想求生。 少女一幅欣喜羞涩的模样,抿唇浅笑,笑意似弱风吹动湖畔般的幽静。 “表哥,幸好你来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少年向她走了过来,擦肩而过时,用仅二人能听见的声响说了句。 “意气用事,不知轻重,害人害己。” 几句话丝毫不见方才的温和,语气里暗含了厌恶。 被劈头盖面数落一通的玉微,脸颊飞上两团粉颜。 又气又恼,又觉得姜郁说的似乎并没有错,她确实过于冲动。 提着裙摆,跑的像只小鸭子,玉微朝前方清俊的身影跟了过去。 “表哥,你等等我。” 踏上楼梯,手一把抓住前方不远的衣袖,乌黑的布料绣着暗纹,有些凸出的纹理,玉指紧紧攥着,被抓住的布料起了层叠的皱褶。 “啪!” 男子毫不留情面的打了抓住他袖子不放的手。 玉微吃痛松了手,小声嘀咕。 “好痛。” 声音虽小,却被耳力极佳的少年,清晰的听到。 连同那委屈的小语气,和敢怒不敢言的愤慨。 “…” 真够娇气的,他用力了吗?跟方才对姜午使的力道比,打她手的力连百分之一都没。 走到二楼,玉微才看到有一位男子,穿着一身文官的红衣,细长白皙的脖颈下方是圆领的交襟,骨节分明的五指压着广袖正撑着窗台,扭头笑眯眯的看着他们。 一看便是姜郁的僚幕,他这般姿态,想必是方才在看热闹。 祁宴微微冲玉微点头算是见礼,坐回原来的位置。 沈家嫡女温婉有礼,低头福了福身子,从头到脚挑不出一丝的错儿来,端端是名门闺秀的做派。 眼瞅着五殿下自顾自的坐下,丝毫不顾及身旁还站着的玉微,祁宴起了恻隐之心。 笑的温和,手指了指二人中间的坐席,道:“方才说了这么多话,想必口渴了,坐下用杯茶。” 顶着前方锐利的视线,他倒了杯茶,奉到玉微面前。 三人呈三角对坐,姜郁懒洋洋的视线落在玉微端茶的手上。 白瓷茶杯无瑕,通体油润通透,然端茶的手竟比瓷还要白。 白玉亦是无瑕,却多了一道碍眼的痕迹,伤的并不重,对比着完好的肤色显得格外的猩红。 热茶的水气氤氲,少女的眉眼低低,他坐在她身旁,只看得见她睫毛弯卷成一条浓密的线, 半阖的水眸显得有些清冷,他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 气氛有些冷场,玉微捧着茶,听他们二人谈论起了谢相。 “你那幅私藏的翠鸟图可还在?” “在。”姜郁答道。 “你对画并不感兴趣,这翠鸟图,你留着无用,我拿你喜欢的兵书同你交换如何?” “怎么?要拿我的藏品,去送礼?”姜郁抬眉,懒散的往后靠。 “正是,我老师生辰将至,我打算将翠鸟图送于老师,老师一向喜欢收集名画,恳请殿下帮我这个忙。” 一改反常的,不好说话的姜郁竟同意了。 “拿走便是,无需兵书来换,一幅破画罢了。” 祁宴知晓他这是同意了,笑了笑应下了。 “多谢殿下。” 谢相曾救过姜郁的事没几个人知晓。 谢知疏生辰?二人未曾注意到玉微的眸子里碎光烁动。 称他为老师,那他便是他的学生,听闻谢知疏只收过一个学生,好像叫…祁宴,是去年在科举中获得乡试、会试、殿试的第一名,三元齐中的状元。 此人竟是姜郁的幕僚,那…谢知疏是不是支持姜郁上位的,她有些疑惑,迫切的想知道究竟是不是。 姜郁若夺得皇位,那沈家…玉微不敢想下去。 到那时,她找什么靠山都无用,在绝对的皇权下,没有任何人能护住沈家。 决不能让姜郁上位! 自那日回府后,沈玉微胃口就不是很好,厌厌的用了几口饭,便不再进食,坐在池边,望着一池的水波粼粼和绿叶粉荷沉思。 究竟该如何,才能护住沈家,才能拿回姜郁手中那些足以使她全家满门抄斩的信件。 百思不得其解,就像是一盘死局,无论走那步都是错。 姜郁的权势远远超出她的预想,丞相若是他的人,那她嫁于丞相又有何用,君是君,臣是臣,两者的差距截然不同。 忽然,一丝灵光乍现。 若…姜郁心属她呢?是不是会放下复仇,放过沈家。 第五章噩梦 - 明月入君怀 - 桂花酸奶 贞王府。 夜色昏沉,持矛的士兵一排排守在书房外。 空气闷热,庭院蝉鸣声声。 乌棉遮挡圆月,院内路灯燃着的烛芯被吹偏在一侧,细小的火苗飘忽之际,悄然而至的是雨。 士兵脚下的石板路变了色,裹着泥叮的土腥气,渐渐的,便是瓢泼大雨。 “吱呀”一声,门被推了开,满院的风雨透过半开的门,涌了进来。 蜡烛在堆满案牍的书台落下投影,光影忽清忽暗,摇曳黯淡。 微凉的雨丝去了闷热的天。 仆人奉上了新茶,宣纸落下一笔力透纸背的红字。 将毛笔挂在笔架,姜郁阖上眼往后靠,神色疲倦。 门被掩上,于是喧嚣的人间再度被隔绝在这殿外。 细微的声响穿过门缝、窗棂、 镂空的香炉升起丝丝缕缕的白雾。 于是在这夯久漫长的夜里,跳跃的昏光映亮迷惘的眼神,似乎又回到了幼时那晚。 撕心裂肺,满腹仇恨的那晚。 宫殿华贵,一袭宫装的女人站在香炉旁往里倒着香料。 满头珠翠,容貌绝色。 调好了香,女人转眸看他,像极了母妃和蔼的笑容。 朝地上的他走来,殿外雷电闪烁,殿内光暗交错一霎。 眼前是绣满金线的牡丹,视线被带着长护甲的手缓慢抬起,女人用了力,几乎要扣破了他的下巴,刺痛的紧。 那夜的雨下的极大,积水漫过了脚踝。 想着来时趟过的路,姜郁不由得担心冷宫此夜里是否会漏雨。 下巴留下了几道血痕时,女人松开了手,笑道:“小小年纪,竟没半点惧怕。” “楚窈倒生了个有骨气的儿子,可惜了,托生在贱婢的肚子里。” “本宫方怀了孕,近日有些记性不好,一时竟忘了为何喊你来此。” “楚窈近日可好?” 见他不说话,她摸了摸还未显怀的肚子,目光里终于多了些温柔。“中了毒,又怎会好呢?想必是日夜难熬,整宿难眠。” 哈哈大笑的尖利女声回荡在空空的大殿。 母妃近日每晚无法安眠,说痛,全身都痛,像是疯了一样的自虐。 女人坐在凳子上,道:“想要解药?” “想。” 像是觉得他终于开了口,女人满意的点了点头。 “如此甚好。” “想要解药,便去帮我做件事,我便给你。” 冒着雨,他站在披香殿外扣响了朱红的殿门。 “去同皇后说,楚国亡了,她的父兄皆被陛下斩在刀下,去!快去!” 女人像是陷入了魔怔,一直念叨着去,快去,唇角带着笑,眼神空洞洞的。 他离开时,站在殿外听到女人癫狂的呢喃。 “只要她死了,陛下就会只爱本宫一人。” 姜郁从未听闻沈贵妃有孕,她怕是已神智不清了。 门缓缓打开,满院的海棠被打落一地残花。 踩着柔软的花瓣树叶,走向温馨的寝宫。 女人穿了一身明黄色的寝衣披着御寒的披风,迎了出来。 将他急急的拉进了殿内,用衣袖擦拭着他脸上的水珠。 “傻孩子,什么事这么着急,下着雨,竟连伞也不打。” 使唤宫婢去拿太子哥哥的衣裳,皇后为他倒了杯热茶。 皇后是个好母亲,对他也很好,时常接济他和母妃。 在他即将要走时,脑海里响起一道癫狂的话。 “别想耍花招,除非你不想要你母妃的命,这毒的解药,除了本宫,没有任何人知晓。” 前方是高高的门槛,一步便可踏进雨幕里,回到冷宫。 不必使眼前善良温暖的女人陷入被枕边之人灭国的痛苦。 母亲挣扎不能安眠的画面一幕幕掠过。 天平倾泻,他转身面对着温柔的女人,小声道。 “楚国亡了,王室是陛下亲手诛杀的。” 平和的眸子听到此话时,怔住神色,有些不敢相信的笑了笑。 “瞎说什么呢。” “是真的。” 往即将沉没的船,压了最后一根稻草,于是他看到了这一幕。 女人瘦弱的身形摇晃着,还强撑着站稳,呢喃:“陛下…答应过我的。” 一滴滴清泪如断了线的珠子顺着姣好的面容往下坠。 黑夜电闪雷鸣,照亮漆黑潮湿的冷宫。 姜郁顺着地面滴血的刀柄往上看,床塌耷拉下一只手布满累累的新痕。 破旧不堪的寝殿,痛苦的嘶哑声短促绝望的喊着。 “郁儿,求求你。” “求求你,杀了我吧。” “给母妃个解脱。” 不难想象,方才他不在的时候,母妃忍受不了疼痛,尝试自戕。 “母妃再等等,以后就不会痛了。” 床上传来痛苦的呜咽。 没有让母妃等太久,第二日夜,皇后放火自焚。 大火烧了整整一夜,什么都没了,他那寡情的父皇,在披香殿站了一夜。 不知,父皇是否会有愧疚,是否后悔。 然,这些已不重要了,他拿到了解药,只是那时的他并不知道,此毒无解。 沈贵妃给了生的希望,在人劫后余生时,给予致命的一击。 母妃服了药后,安稳的睡了一夜,他彻底的放下心。 皇后起灵入葬那日,他站在挂满白绫的披香殿外,望着跪在灵柩前的太子哥哥的背影。 宫妃自戕是大罪,父皇未夺太子哥哥的东宫之位。 毋庸置疑,父皇是爱皇后的,不然也不会下令后宫,不得告知皇后楚国已亡一事,违者株连九族。 母妃毒发了,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血,衣裳,枕边,到处都是黑血,口里不断涌出乌黑的血,像是怎么都流不尽。 嘴里还在张合着,微弱的声量他听不清,憋着酸楚,他俯下身去听。 “杀…了我。” 他跌坐在地上,凄凉的泪糊满了整张脸。 床上的人滚落在地,颤抖着手将刀柄塞进他的手里。 “郁儿不怕,用…力些。” 手指着脖颈,女人摔在地上,再也无力爬起来。 像是耗尽了所有的气力。 划断脖颈皮肤时,大量的血喷了他全身。 未曾杀过人的他,一次没有割断。 沾满血的唇瓣缓慢蠕动,用着仅剩的气力,柔声道:“郁儿…乖,不要怕…母妃不疼。” “别怕…,再…来一次。” ——梦境散去。 夜色渐蒙蒙亮,门外的守卫听到里面传来几声瓷碎的声响。 剑出了鞘,锋利刃身反射无助脆弱的疯狂神色。 姜郁疯了一样,持剑劈砍着。 以此发泄满腔的恨。 地面散布形状不一的碎瓷片,散落的书籍,遍地狼藉。 姜郁缩在墙角,低头埋入臂弯,紧咬着嘴唇,颤栗发抖。 沈家的人,死不足惜,他们都应下到阴曹地府,去向他的母妃赔罪。 第六章春狩 - 明月入君怀 - 桂花酸奶 天边晚霞如火,烧了一朵朵火烧云。 世间一片纯净的青色。 世家大族的少男少女们笑着策马驰原。 最终停在一处贯穿草原的小溪边。 马儿们低头去饮清亮的水,马唇与水相触间漾开一圈圈扩散的圆纹。 落日余晖处,缓缓驶来一辆马车,通体漆黑,张扬的旗帜彰显示着亲王的气派。 “快看,那是安亲王的马车。”人群中有人说了这么一句。 于是,众人看了过去。 恰好此时,一只玉白的手掀开了车帘,少女俯身而出。 一身月白的披风,踩着梯子 ,柔顺的青丝被晚风吹的有些凌乱,长睫如扇,眉目如画,美眸似是浸了山泉水一般。 一举一动间动人心魄。 下了车的人儿踏上了青草,迎着晚霞的余靡,往前方走着。 风吹动了少女的披风,月白的衣角被卷到了身后,露出交叠在腰腹的手和一身如茶如媚的红裳。 久久,喧闹的人群变得安静。 过了好久,有人问。 “她是谁?”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没有人见过。 但有个人开口道。 “她就像是可望不可及的明月和只开片刻的昙花。” 有人取笑一旁被称作长安第一美人的女子。 “林茹,这姑娘长的比你漂亮啊。” 女子笑了笑,并未说话。 —— 玉微下了马车,便去找姜郁,此行,她便是为了他来的。 刚到姜郁营帐外,便被侍卫拦住。 “殿下吩咐,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从里面出来个人,是祁宴,看见她还愣了一下,神色有些古怪。 手遮掩的往后背了过去,像是有什么见不得她的东西,匆匆忙忙的就走了。 祁宴回到帐篷里,擦了擦额头的汗,将信件收好。 与沈玉微相识不过几天,对她祁宴颇为欣赏,此信一旦呈到陛下面前,沈家死期便到了。 方才掀开帘撞见了她,他竟有种心虚的感觉。 “回京时,便由你上奏弹劾,此事便交给你了,势必要沈家无翻身之力。” 回想起方才威严淡淡的声音,祁宴叹了口气。 沈玉微啊,怪只怪你姑姑逼得姜郁手刃了至亲。 在帐外站了许久,方才祁宴的举动令她心生不安。 一刻也等不了,她生生硬闯了进去。 床边的人褪去了外衫,裸着臂膀,上方纵横的是一条条新旧不一的刀伤。 刀尖正在划着,顺着指尖流下的红液已滴了一地。 见有人闯了进来,姜郁手上的动作一顿,抬眸瞧她。 侍卫跪下慌乱道:“属下失职。” 隐入血肉间的刀尖拔了出来,伤口的鲜血争先恐后的涌出。 淡淡道:“领二十军棍。” 姜郁的视线一直不在她身上,将刀掷在一旁的矮案,沾染血渍的刀静静的躺着。 眼前的画面使她久久不能思考。 久久,她才意识到姜郁在自残…玉微愣在原地。 雪白的衣袖落下遮挡住手臂流血不停的伤痕。男人起身,慢条斯理的穿上衣物。 “表哥…你为什么…” 鼻子一酸,嗓子像是哽住,玉微有些不是滋味。 姜郁佩戴好长剑,擦肩而过时,未曾看她一眼。 玉微追了上去,站在草地上望着那道已策马朝着猎场奔去的身影,有些失态的喊了他一声。 “姜郁!” 日已落到了西山,天际霞光万丈。 在一处水波粼粼的小溪处,见她跟过来的姜郁烦躁的皱了皱眉。 玉微没说话,只跟着姜郁沿着溪边走。 空气注定无法安静。 没忍住,她先开口了。 “表哥,玉微能为你做些什么?” “只要你说,我能做到,我便去做。” 前方的人停住了脚步,背影僵直。 须臾,姜郁转过头,目光发红。 “你在可怜我?” “没有,我只是心疼表哥。” 玉微急忙否认,可姜郁冷笑道:“我不需要你的施舍。” “你安的什么心思,你知我也知,何必惺惺作态。” 玉微愣在原地,哽咽道:“表哥竟是这般想我的吗?我只是希望表哥能开心,不必用那种方式来…” “住口!”话被打断,姜郁步步紧逼,“你有什么资格站在我面前说这些,啊!我这般模样!还不是拜你姑母所赐!” 几近嘶喊的怒斥吓住了眼含水花的少女。 泪滑落眼角,一条条水痕浮现脸颊。 “表哥…”姣好的唇瓣努了努,话到嘴边,玉微又不知如何开口。 忽然,双肩被大手握住,男人瞧着她,笑的愉悦,问她:“做什么都可以?” 喉间艰难的往下滚动,她道:“做什么都可以,只要我能做到。” 软糯带着鼻音的语气压抑着哭腔。 “那…你便去杀了你的双亲,如何?” 泪水凝滞,她呆呆的望着眼前的俊逸少年郎。 那一双黑黝黝的眸子里盛满了恨意。 她问,“如此,你便会开心,便能放下这些,不再伤害自己吗。” 少年神色顿住,片刻,他道,“自然。” 对视良久,玉微低头躲开他的视线,摇了摇头。 “我做不到。” 肩上的力道被松开,少年的手落在身侧,扭头看着娟娟的溪流。 笑了笑,道:“就知道。” 晚风拂面夹带着青草的清香,草地漾着绿油油的波浪。 天低云雾堆砌,晚霞如荼。 世间染上淡淡的金灿。 少女的发丝被吹动,眉目间如山峦起伏,无瑕白玉的面容,唇瓣是唯一的颜色。 温柔的目光瞧着他,笑的恬淡,她道。 “不知姑母对表哥做了什么,我只知道表哥的母妃是被姑母害死的。” “沈家欠了表哥一条性命,便由我来还罢。” 愣怔,不可置信,怀疑,一时间占据了姜郁全部的思绪。 轻而易举的,玉微拔出了少年佩在腰间的长剑。 刃身反射夕阳的金光,手腕一转,剑横在了脖颈。 长睫低垂,唇角紧抿,剑柄的五指用力到发白,她紧紧的握着长剑,极快的割了下去。 草尖溅上大量喷出的鲜血,五指无力松开,长剑脱离坠地,一袭红衣的人儿倒在草地,白玉般的肌肤粘了大量的鲜红,凄凉动魄。 手亦沾满了血,掌心朝上,虚握半张的五指无意识的动着。 口腔里满是腥涩,脖颈撕裂的疼如潮水般袭来,几近晕眩。 望着湛蓝的天,她想,这世间哪有给姑姑还债的道理。 自刎,她用了全部的力,要不然死的慢,徒增疼痛。 大量流失的血,使她陷入了昏迷和清醒的中间,一时分不清虚实和现实。 渐渐模糊的视线中,漂亮的少年郎慌了。 是错觉吗,好像看见他很难过。 第七章自刎 - 明月入君怀 - 桂花酸奶 醒过来时已回到了沈家,好疼,脖颈处撕裂般的疼。 眉头皱紧,刚清醒的意识又有些模糊。 上方惟帐绣的金丝糊成一团看不清绣的是什么。 没死成,白白疼上一回。 姜郁救她,是不是觉得这样轻易的死,便宜了她。 这人,真够狠的,到底要怎么样他才能放过沈家。 难道,一定要她全家为他母妃陪葬,他才善罢甘休。 屋子烧着通红的暖碳,依稀记得在她自刎时,仿佛还是春季。 竟过了这么久。 春去秋来,已过三季。 时间过去这么久,脖子还是这般的痛。 玉微从棉被中伸出手去摸伤口,指尖触到柔软的一层白布。 绒花一推开门,就见自家姑娘虚弱的躺在床上,抚摸缠的好好的白布。 “姑娘!” 慌张欣喜的丫鬟连滚带爬的走到床头,两眼泪汪汪的。 “姑娘终于醒了。” 那日在草场,掀帘而入的少年抱着一身是血的姑娘,双眼紧闭,嘴唇惨白,额头的冷汗淋漓,脖颈被黑布缠住,还有血不断的在渗出。 吓得她拔腿就去喊大夫,回来时,少年正在往姑娘受伤的脖颈缠着干净的白布。 大夫把了把脉说:“幸好包扎的及时,这伤口敷的药有奇效,血止住就无碍了。” 少年走时,扔给她一瓶药,嘱咐她七天换一次。 久未开口的嗓子有些嘶哑,难听极了。 “绒花…我爹娘呢。” “王爷和王妃去了江南寻神医治病,还未知晓此事。” “不需告知他们,徒增伤感罢了。” “是。” 顿了顿,她问。 “姜郁呢?” 绒花摇了摇头,道:“五皇子并未来过。” “嗯…”意料之中的铁石心肠。 “姑娘…”绒花欲言又止,想问她为何自刎。 “姑姑害了他母妃,我想还他一条命。” 她一开口,玉微便知她想问什么,如实回她。 绒花已泣不成声,玉微抬手摸了摸她。 她哭道:“吓死奴婢了,还好姑娘无事。” 见到姑娘满身是血时,她当时想着,若姑娘去了,她定要跟着。 其实…玉微更想死在那日,如此,姜郁总不会再对沈家下手。 如今的情势,倒是虚无缥缈了。 姜郁情绪不定,难以捉摸,上一刻笑谈风月,下一刻便会扼住喉咙,置人于死地。 绒花解开缠好的白布,为她换药。 “这是换最后一回药了,往后便不用换了。” 白布一层层解开,露出淡粉色的蜈蚣伤痕。 居然已好了。 “这伤既已好了,为何还这般痛。” “五皇子说,此药敷上会有剧痛但不会留疤。” 这样… 药膏触上肌肤时,果然是颤栗的痛,咬着牙她忍着。 觉得姑娘关心五殿下的事,绒花将近日的所听,关于五殿下的事,挑选着讲。 “姑娘,听闻教导五殿下的太傅被陛下下令压入了大牢。” 陛下要加重赋税,太傅上柬请奏。 二人在勤政殿起了争执,陛下一怒之下要将太傅五马分尸,以儆效尤。 看还有谁敢置喙。 窗外的天地铺满了洁白无瑕的雪被。 雪花像扯碎了的棉絮簌簌落着,铺天盖地,入目皆是刺目的雪白。 细碎的光跃进水冷冷的眸子。 太傅冒死上奏的原因无它,今年林州一带因旱灾,收成减半,吃饱肚子已成难事,若加重了税赋,无异于雪上加霜,将有数以万计的人活活饿死。 太傅劝谏此举不为身后名,不为生前誉,只为天下黎民挣得一隅之地,得以喘息之力。 文人风骨易折易断却不屈,不惧生死,怀揣大义。 师生十数载,太傅授予他诗书,为君之道,是姜郁在这世上唯一亲近之人。 太傅若死了,他一定很难过。 —— 大理寺诏狱。 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血腥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 清瘦的身影没入门后的沉暗,黑靴踏入潮湿且凹凸不平的路。 径直的走着,直到姜郁看到一处牢房里已垂垂老矣的人。 坐在桌边,一身鞭打的血痕凝成暗红的血痂。 向来整洁干净的人,发丝垂乱,脊背依然挺直,在这暗无天日以酷刑之名被百姓惧怕的诏狱,依然一身清正。 门被打开,老人有些迟缓的抬头,瞧见他时,眉目舒展开,笑的和蔼又有些责怪。 “还是来了,真是的,殿下不该来的。” 姜郁坐在老人的对面,问道:“为何不听劝。” 来此,他想问一句为何。 数日前,少年郎为此特意写了一封信,劝他不要轻举妄动。 明知父皇向来不喜群臣劝谏,明知父皇近些年越发的昏庸,明知前头已有人因此被杀,为何还要像飞蛾扑火一般的去送死。 老人幽幽的叹了口气。 “殿下不知,臣经历过一场旱灾,兄长替臣被卖进了高门大户,换了一袋小麦。” “后来,臣借了银子去为兄长赎身,却得知兄长在被卖的那年,便被主人家扔进了虎园,与兽相搏,葬身虎腹,那些人以此取乐。” 一袋小麦一条沉沉的性命。 “林州因旱灾,已是苦不堪言,生灵涂炭,决不能再加赋税。” “旱灾是天祸,臣无力阻拦。” “臣的命跟那么多条人命比起来,不值一提,臣老了,也活不了几载,倒不如拿这条老命去博上一博。” 胸口像压了一块巨石,他沉默的起身走了。 走到门前,少年脚步停住,没有回头,只问道:“若无此事,太傅是否还会这般选择。” 老人明白少年指的是兄长惨死虎腹的事,若此事未发生过,他还会不会选择飞蛾扑火,老人陷入漫长的沉思。 身后沉默良久,温声坚定的回了他句。 “会。” 若是旁人说的,他一个字都不信,还会暗骂一句虚伪,可是,说着和稚童一般天真之言的人,是他的老师,相伴十数载,老师从未言谎,因此,他信了。 少年仰头,望着窗口斜斜透出的光亮笑了,有稀碎的雪花飘了进来,缓缓落在肮脏的地面融化。 笑容依旧璀璨却有些许的心酸和不愉。 真傻,竟然白白送死。 一身的文人傲骨,岁寒不凋,为了松筠之节,无谓牺牲。 “不必为老臣劳神,殿下珍重。” 像是猜出了他要做什么,老人说了这么一句。 踏着潮湿甬道的少年,脚步停滞了一下,背影萧瑟瘦弱,空荡荡的,像是有呼啸的冷风不断穿过他空洞洞的薄弱身躯。 喉头艰难的滚动,唇动了几许,最终无言,姜郁将一腔酸涩生生的咽了回去。 随即,缓缓的消失在老人模糊的视线。 泪终于决堤,老人弯下了坚韧不屈的脊背。 为官几十载,他无愧皇室,无愧黎民,无愧于心。 待他死后,少年在这世上再无牵挂之人,无人知冷暖,无人忧安危。 于是,满腹的悲苦涌了来,老人悲鸣痛哭。 第八章大雪长跪 - 明月入君怀 - 桂花酸奶 贞观三十二年,隆冬。 大雪已下了三日,世间一片苍茫洁白,雪絮覆盖了皇宫辉煌的翘檐。 钦天监言,大雪将连绵半月。 勤政殿内。 “逆子!” 皇帝怒斥,随手拿起桌边的茶杯掷了出去。 磕在下方双膝跪地的少年郎额角,碎片飞溅。 完好的额头登时破溃,鲜血蜿蜒流下。 一动不动地,少年道:“赋税太重劳民害命,杀柬臣,亦不是明君所为。” 此话听的皇帝气极,上前一脚踹在少年削薄的胸膛。 收敛了内力,少年不敌,身子直直的撞在了墙角。 蜷缩的身子在颤栗,冷汗淋漓,吐了口夹着暗红碎片的血。 这一脚,父皇没有丝毫的留情,用尽了全力。 父皇对他亦动了杀心。 见他收敛了内力,没有抵抗,皇帝消了些许的怒气。 手指着殿外的鹅毛大雪,冷道: “堂堂皇子为了外臣下跪求情,好!既如此,你要跪,那便去到殿外,去台下跪着。你若跪到雪停之日,朕便收回成命。” 五指微屈,强撑着地,胸膛后背传来阵阵的剧痛,姜郁忍耐着咽下口中的腥涩,磕头谢恩。 “谢父皇隆恩。” 皇家的威仪是用血和人命堆砌的,不容侵犯,他想触犯,需得赌,赌上性命来搏那一丝的可能。 几乎遮盖视线的密雪中,少年的身形有些摇晃,唇齿间呼出白气,缓缓消散在刺骨的空气,五指捂着胸口,额角下巴沾满了血,一步步下着台阶。 巍峨宫殿的长阶足有几百梯,血顺着下巴滴进雪里。 雪花粘在毛茸茸的睫毛,很快的化成了晶亮的水滴。 挺拔的少年跪在了殿外、长阶下 、大雪中、 除了老师,这世间再无一人是吾亲。 忽然,脑海里闪现一张如画颜容,她呢,她是否爱我。 很快,他否定了有些可笑、荒缪的想法。 不过是怕他报复沈家罢了,满腹算计着他,可惜了,伎俩太过明显,不然… —— 玉微卧床养病,脖子上的白布还有几日就可拆除。 沈府来了一封信。 茫茫大雪纷飞,路上行人匆匆,冻的缩头耸肩。 马蹄踏过积雪,留下一串串蹄印。 策马疾奔的少女身披一袭月白斗篷,绣着粉莲的白裾贴着马身剧烈的扬起。 玉微回想起祁宴信上所写。 “殿下为太傅求情,惹怒陛下,被罚跪在大雪中,说跪到雪停,便收回成命,可钦天监早有预言,大雪将下半月有余,纵是有内力加身,也撑不到那日。” “殿下已跪了三日,恳请你为殿下送件衣物。” 在得知时,玉微心头升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鼻头一酸。 高耸的宫墙已展露一角,侍卫持矛拦住了去路。 手攥紧缰绳,马儿高高扬起马蹄。 “来者何人!可有通行令!” 玉微稳住身形娇喝:“我乃安亲王之女,沈玉微!速速放行!” 天空撒下大片大片扯碎了的棉絮。 纯金打造的亲王令牌彰显着权势。 于是,镶嵌着无数金色圆钉的赤红朱门缓缓打开。 霎时,泼天的危危皇权如同一座巨山压了过来。 望着错落有致的宫殿群,玉微呼吸一窒。 宫中有禁令,不得纵马。 大雪下的越发的大,除了脚下的路,她几乎看不清前方是什么,只依着儿时进宫的记忆。 夯长的宫道落满了积雪,脖缠白布的少女,怀抱着黑色的狐裘,急急的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 雪幕被吹斜,裙裾掀动,乌黑的秀发亦扬在身后。 伞沿压低低的,顶着呼啸的寒风,稍有不慎,伞就会脱手而去,玉微提着裙摆艰难的跑着。 咯吱咯吱挤压的雪声急促又快,呼喘声被寒风吹散。 伞下的红唇呼出绵绵白气,眉心紧蹙,一双美眸潋滟动人。 久久,待身上已出了薄汗,双腿已跑的酸软,还是未到。 发软的脚踩到了硬物,身子猛地往前倒了下去。 玉微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掌下是冰凉的雪,伞已不知去向。 白裘沾染碎雪,乌发红唇的少女半支起身子转过头,远眉似黛,灵动脱俗,御寒的厚裘亦遮不住那抹细腰。 见惯绝色的姜午忽然想起一句话,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玉微看到,伞在雪地里滚了几下,伞檐扬起无数的飞雪,最终停在十几米处。 一群人踏雪走了过来,十几位穿着一身文官的圆领红色官服。 为首的三人,身姿欣长,肩宽腰窄。 祁宴,姜午穿着红衣。 而中间被簇拥的那人,穿着一袭白裘,长着一张不似凡人的仙容。 在伞前,停住了脚步,身姿像是覆了雪的松柏,俯下身,骨节分明的手轻握住木柄。 男人起身时,含笑的双眸朝她望了过来。 视线相触,她脑袋一片空白忘了起身。 人已走到了她的眼前,玉微的视线沿着那手往上看,白色的内衬上方是紫色的官服。 紫色是一品文官的衣着,他应当就是谢相,祁宴的老师。 谢知疏淡声问:“可有摔伤?” 声如玉石相击,动听温柔。 玉微摇了摇头,见她无事,伞檐往前倾泻,空中宛若观音的玉手缓缓自白皙修长的大手中接过伞柄。 难免碰触,顿了顿,她握住残留余温的伞柄。 谢相收回了手,玉微一手撑着地起了身。 目光越过众人落在祁宴那,祁宴正看着她,满目惊艳。 方才他正与老师谈论政事,未曾注意前方的身影,直到他说了一个观点,老师望着前方不语时。 他才顺着老师的视线看了过去。 数不清的雪花飘着,黑漆柔亮的长发纷乱,衣琚浮动起伏。 伞被夹雪的风吹离时,遮挡了她摔倒在雪地的身影。 待伞无力落地时,她转过头喘着气,白如牛乳的肌肤,红唇荼靡,如仙如灵,水眸似是吸入了天边细碎的晨曦,直直的撞进他的眼里。 骤时,心跳如擂鼓,他想,这世间应当没几个男人抵挡得了沈玉微的绝颜。 第九章真相 - 明月入君怀 - 桂花酸奶 平整的雪面衣摆拂过,咯吱咯吱的雪声。 伞沿倾泻少年单薄的身形,遮盖漫天的鹅毛大雪。 夹着雪絮的唳风在此刻停止。 缓缓的,少年抬眸,转了过来,神情恍惚。 迟钝的望着近在咫尺的手,攥着木柄,并拢的细指被肃寒的天冻的惨白。 越过伞柄,顺着宽大的广袖往上,在脖颈缠绕的一圈白布顿了顿,随即,撞进一双黑白分明的水眸。 竟是她,黑黝黝的眸子沉寂灰暗,在此时,有了一丝的光亮。 少女松开手,伞轻飘飘落下,伞檐一角陷入松软的雪里。 走到他身前,十指抖开黑色的狐裘,披在他的身上,泛着玉色的手指捏着两根黑系带,眉眼低低,长睫忽闪,将衣带细致的系好。 玉微没走,任凭风吹,雪落了一身。 俯身捡起伞,为少年撑起一方不足以挡风雪的狭小空间。 少年的视线始终没有移开,瞧着她,一开口便是咳嗽。 “咳咳。” 咳弯了腰。 喉间像有一根极细的毛在挠。 姜郁支起身,望着她,没有嘲讽,没有厌恶。 只道:“你的伤还未好全,回去吧。” 长睫煽动,复又恬淡坚定的望着他,一如那日在湖边自刎的神色。 “别赶我走,我想陪着表哥。” “你可知,我要跪几日。” 姜郁以为她不知道。 “知道,钦天监说,这场大雪会下半月。” 真傻,也是,能挥剑自刎的女人,能聪明到哪儿去。 乌黑长发、白裘落了许多白絮。 姜郁转过了头,望着前方长阶络绎不绝的文武百官步入勤政殿。 朝官们开始上朝了。 “你想要什么?” 有些暗哑的嗓音,淡淡的问询。 “希望表哥停止对沈家的报复。” 少年转眸看了她一眼,是他意料之中的答案。 姜郁讽刺的笑了笑,转过头,不愿再多看她一眼,厌恶翻涌了来。 “白日做梦。” 一口回绝的嘲讽,并未惹怒玉微,毕竟,亡母之仇,不共戴天。 顷刻,两人无言,一高一低,在茫茫大雪中。 “为何不走?”还是姜郁先开口问。 “为何要走?”玉微有些疑惑。 “我没有答应你的要求。” “我并不是为此而来。” 少年终于转眸看她,神情疑惑,开口问。 “那你为何而来?” “为了幕艾之人。” 黑眸凝滞,许久没有神色。 思虑极快的大脑忽然有些不能理解幕艾二字,幕艾是…爱慕的意思吗。 大雪婆娑,撑伞的少女神色温柔,表露了心意。 “我钦慕表哥。” 直白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双眸皲裂,露出了片刻的真实。 迅速的,少年转过了头,手攥紧了雪,不敢看她。 姜郁慌乱如麻,所幸大胆的人并未再开口,他得以喘息。 直到群臣下了早朝,从身边经过,两人都没有说话。 看到她的那一刻,无可否认,心头升起陌生的情绪,慌张,不可置信,喜悦,齐齐涌了来,还有不可忽视的愧疚和憎恶。 玉微从侧面望过去,恰好看见少年高挺的鼻骨和漂亮的眼睛。 原本,她是想着,送完衣物,便回去的,可是当看到阶下少年瘦弱却挺直的背影,透着一股隐隐的脆弱,她心软的一塌糊涂,眼眶有些发热。 罢了,终归是沈家欠他的,便由得她来还吧。 方才少年问她为何而来时,有个太监在那石狮子后,躲着在听。 担心是旁人的耳目,她说了祁宴的言辞。 不知站了多久,腿已冻的僵直,她尚且穿着一身冬裘,亦被冻的如此难受,难以想象,少年穿着单薄的衣物,是如何度过这三日的。 忽然,她又想到了姜郁母妃的事情,宫中传出的消息说是她姑姑下的毒。 那日闯入他的营帐,少年正在挥刀自残,她卧床养病那几日,屡屡回想起那血腥的场面,她想了许久,在她看来,当时他母妃的事,有许多的细节没有被披露,内有隐情。 “你在想什么。” 一语打断思绪,她回神,少年似乎已看了她许久。 浅淡镌刻的面容淡淡。 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没有谁比他更知晓此事了,于是,她开口问了。 嗓音很轻,恐激怒了他。 “可否,为我讲一讲当年你母妃的事。” 意外的,少年并没有生气,神色很平静。 “当年,我母妃被沈云陷害,入了冷宫。数月后,我母妃突发奇症。皇后请了院首来为母妃诊治,却未诊治出原由。只道是疯病,幻觉所致。母妃日日夜夜痛苦不能自抑,夜不能寐,食不安寝,恳求我杀了她。” “后来,沈云召见了我,她说是她给母妃下了毒,让我去替她办一件事,亲口去告知皇后,楚国亡国一事,便将解药给我。我照做,事成之后,我拿到了解药。母后服了药,只好了半月又再次毒发。我去找了沈云,她说此毒无解,给了我生的希望,又再至我于死地。那日,母妃痛不欲生,将刀柄塞进了我的手里…” 少年顿了顿,神色依旧平静,她却不忍再听。 打断道:“别说了。” 姜郁瞧着她,扯动唇角笑了,笑的愉悦,一字一句道。 “我…亲手割断了母妃的脖子。” 纵使已猜到,在得知时,她还是愣怔。 分明是在笑着的,可她竟看出了几分无声的悲泣。 他竟亲手杀了至亲之人…忽然,耳边响起一道癫狂的话语。 “那…你便去杀了你的双亲,如何?” 那日,在湖畔,少年说了此话。 如今,她终于明白少年不能释怀,无法放下的原因。 可她记忆里的姑姑,分明是温柔的,娴静的,她幼时贪玩,落进水里,是姑姑在寒风刺骨的冬天,跳进湖里救了她。 稚童的身形一天一个变化,临进宫时,姑姑给她做了一箱子的衣物,至今还在家中。 第十章手刃生母 - 明月入君怀 - 桂花酸奶 密密的雪絮遮盖视线,诺大的宫殿、百级台阶下、 一跪一立,少年眉眼含着淡淡笑意,虚假的面具遮掩着沉重的哀伤。 说着不加修饰的言辞,赤裸裸的,坦诚的,不见天日,被皇室掩埋的丑事。 少年感的嗓音像一根燃着熊熊仇恨的藤蔓,缠紧了她的心脏,将她死死的缠绕住。 试图将她拉下深渊,让她看清他是什么样的人,活在什么样的回忆里。 玉微喉头哽住,胸膛抽痛弥漫。鼻子、眼睛、喉咙、俱是一酸。 被逼手刃生母,玉微第一次觉得她语言匮乏,不知说些什么来安慰少年。 大片雪花缓慢的簌簌落着。 伞面积压了一层厚厚的白棉。 含笑的视线从未移开,盯着她,她也盯着他。 夹着雪絮的萧瑟冷风,凌厉彻骨。 黑白分明的眸子,眼角凝成一弯水亮月牙,睫毛颤了颤,大颗的泪珠脱离通红的眼睑。 沾了水的下睫毛,根根分明,黏在白皙的肌肤。 一滴滴的…坠在雪地里,砸下一个又一个的小坑。 在他眼里,就是一幅怕极了的模样。 唇瓣动了动,他想说,滚,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喉咙像是堵住。 贝齿碾磨红嫩的唇瓣,复又松开,留下淡淡的压痕,开口了。 “你母妃不会怪你。” “你帮她解脱了。” “你用尽全力去换了解药,你是想救母妃的,手刃生母不是你的错。” “是你母妃做出的选择,你只是照着你母妃所说的做。” “这是你母妃的遗愿。” “你…怎么算是真的杀了她。” “杀了你母妃的,是我的姑姑。” “可…是谁将我姑姑变成这样的?你可有想过。” “你母妃身死,背后的原因有许多。” “对错很难定论这世上的大多数事。” “当时,对你母妃来说,没有比死更好的归宿。” 顿了顿,少女深呼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道: “你更恨的,其实是自己。” “在你眼里,你同时杀了两个人,你的母妃和楚皇后。” “这才是我姑姑死后,你不肯放过沈家,折磨自己的原因。” 也许连少年都不清楚,内心毒刺的原因。 也许只有将仇恨寄托在别人身上,他才能坚持着,咬牙熬过那么多年。 当她说完时,盯着她的视线变得迷惘无神。 沉默、面无表情、少年郎收回了视线,低着头一言不发。 不稳的呼吸暴露了他,内心并不似表面那样的平静。 被重重迷雾遮挡的内心忽然明朗。 她似乎说的没错,午夜梦回惊醒时,他举起刀剑时,更想将剑刺入自己的身躯。 所以他一次次自残,靠此度过这许多年。 双臂传来隐隐的刺痛,再次提醒他,少女说的没错。 沈贵妃死后,他恨的,其实是自己。 “呵…你倒聪明。”少年冷笑。 伤疤就此揭露。“是表哥不愿去想。” 雪依旧下着,二人未曾再言语。 情绪也随着这寒冷的天,慢慢沉寂趋于平稳了。 她不知少年在想些什么。 往往内心坚持的柱子崩塌,随之而来,便是自我的毁灭。 又是她先开口。望着绵密的大雪。 “表哥,天会亮的,再大的雪也会有停的那一日。” “嗯。”少年低着头淡淡应了一声。 这雪似乎永远也停不了,直到夜幕昏沉,雪依旧下着,不远处灯笼烛燃尽,宫婢已换了三回。 腿已僵直,她只是动了动,摇晃着险些摔倒。 有力的臂膀伸了过来,扶住了她的后腰。 待她站稳后,他道:“待天亮,宫门开了,你便回去。” 在少年的注视下,她摇了摇头。 十分固执:“不走,我说了要陪你。” 玉微也不知在坚持什么,她怕她走了,少年孤零零的一个人。 更怕少年失去求生的欲望。 第十一章雪中一梦 - 明月入君怀 - 桂花酸奶 少年看着她,嘴角微微一弯,不易被察觉的淡淡笑意,转瞬即逝。 灯笼燃烧的烛忽闪了下。 两目对视,漆黑寂静的夜里。 蜡烛的灯芯“噼里啪啦”的爆了一声,无数小火花像濒死的萤火虫,只亮了一瞬。 照亮平整厚实的雪面和少年挺直的鼻骨,白皙的肤色隐隐透着一股温暖的光亮,眸子映着黄烛,是星星点点的暖意。 他真好看,玉微移不开目光的瞧着他。 久久,直到少年察觉到她许久未动的眼神。 “在看什么?” 眼神忽的一动,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他,胡乱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 最后只道:“没…没什么。” “是吗?” 似是而非的语气,明显有些不信,夹着淡淡的戏谑。 玉微转头不看他,盯着伞檐外飘的大雪。 余光里,少年一直看着她,唇角浅浅勾起,眉眼泛着愉悦。 漫不经心的语气。 “想看便看吧,看在你陪我的份上,我吃点亏,不收你钱。” “你!” 玉微恼羞瞪他,他却一副笑吟吟的模样,心情像是不错,她抿了抿唇,没说什么。 这人真是,好端端的一个翩翩少年郎,偏生长了一张毒舌的嘴。 风雪簌簌,一股冷风带着无数霜雪袭来。 冰冷刺骨,玉微缩了缩脖子,又冷又饿又困,眼睛有些睁不开。 身边哈欠连天,听的少年弯了唇,眉眼染了笑意。 渐渐的,呼吸平稳了,他转眸看她,少女已阖上了眼,低着头,摇头晃脑,身子前后不稳的摇晃。 大手有些迟疑的从狐裘内侧伸了出来,从虚握的五指里接过伞柄,右手握着少女的手臂,轻轻往身边一带。 顷刻,毫无察觉的人儿携着软香,倒在了少年的怀里。 还动了动,自己找了个舒适的地方枕着。 两只细臂拨开狐裘钻了进去,揽住精瘦的腰身,脸蛋埋进他怀里。 姜郁一动不敢动,他忽然有些后悔… “好…好冷,别推我…” 不知她梦见了什么,细弱的呢喃闷闷传来。 “谁在推你?”他问。 “别…推…” “是谁?”少年俯下身去听,轻声问。 离得近了,几乎能闻到少女呼出的带着甜腻的软糯香气,鼻尖萦绕的似乎都是她身上好闻的体香。 可少女翻来覆去就这一句话,睡的很不安稳。 从未和女子如此亲密过的少年,玉色的耳廓泛着红。 尝试着大手轻轻拍少女的后背。 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少女梦话不断,一直重复着。 “别推我,冷。” 姜郁浑身没有一处不僵硬。 犹豫了许久,换了种方式,学着母妃哄他入睡的样子,掌心贴着瘦弱的脊背,上下轻抚。 效果显著,少女哼哼了几声,便再没了梦话,呼吸平稳。 姜郁好奇她做了什么梦,是谁推了她,为什么一直在喊冷。 —— 数年前,沈家后院。 蜜蜂绕着香气扑鼻的桂花,牡丹,芍药,白菊。 沈父在和林侍郎喝茶,林侍郎身边领着个跟她似乎同岁的女孩。 见她来了,沈父便牵着她,跟她说:“她叫林茹,和你同岁,你们可以一起玩。” 林侍郎看着她,满眼笑意的点头。 于是,她将视线投向一言不发的女孩。 玉微主动走上前去,问道:“我刚画了一幅画,你想看吗。” 林茹摇了摇头,一脸抗拒,她挠了挠头,有些不知所措。 林侍郎脸色一凝,俯身同女孩说了几句,女孩怯懦的牵起她的手。 “我想看看你的画。” “好!”她很开心拉着林茹往后院走。 沈父在后面笑的大声,同林侍郎说她:“这孩子,府里只要一来人,她便拉着人,去看她新画的画。” “想听旁人夸她。” 身后是两个大人开怀的大笑。 玉微撅了撅嘴,才没有呢。 将早上画好的白菊图展开给林茹看。 林茹只看了一眼,便皱着眉道:“丑死了。” 一双杏眼还未完全张开,有些稚嫩,眼里盛满了厌恶。 对她来说,这是完全陌生的,她有些不知所措。 玉微慌乱的将画收起。 女孩指着她屋里的摆设,指指点点的,嘴里不停吐出难听的话语。 “什么品味,这么丑的花瓶。” “这是谁的画,真丑。” “你这衣服…叫花子都不穿。” 玉微头越来越低,像一只鸵鸟埋在了沙子里。 “你会骑马吗?”林茹问。 “不会。”她摇了摇头。 “我教你。” “好啊!” 院子里,下人从马厩里牵出了最温顺的小母马。 林茹屏退了下人,教她上马,怎么骑。 那日,她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被马踩断了腿,还好并没有踩在她头上,只在床上将养了半年。 沈父急急忙忙的来看她。 林茹哭着说:“她说她会骑马,要骑给我看,我拦都拦不住,呜呜呜呜。” 可明明是…你说要教我的… 沈父怒斥了她:“你何时竟学会了撒谎!” 她百口莫辩,贴身的侍婢并不在身侧,被林茹屏退了,在房中说教她骑马时,身边并没有旁人。 从此,她不敢骑马,一坐在马背上就浑身止不住的颤栗,止不住的害怕。 高高扬起的马蹄,不受控制的马,踏断她腿骨的画面,挥散不去。 从那时,她隐隐约约的明白,林茹不是善类。 所以那日六公主生辰宴,撞见了林茹跟在公主身侧,她便想打道回府。 可公主喊住了她。 “你就是沈玉微?” “是。” “来人,把她扔进太液池里,用宫中的水好好清洗她那肮脏的心肝 ” 跟着她的嬷嬷吓坏了,跪倒在地,“公主,如今是冬季,会没命的。” 公主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穿着绣着金丝的华服。 “不过是一个郡主,死在皇宫的太液池,也算是她的福气了。” “再吵闹,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她转身就跑,轻而易举的,被太监抓住了 被带走时,她看了一眼公主身侧的林茹,她正在笑。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了太液池,孤零零的亭子在湖中央,湖面结了厚厚的冰层。 “来人,把这冰凿开。” 冻结的冰面,凿开了一个口子。 小孩被扔进去只激起了一点水花。 刹那,身处黑暗,四周的水朝她涌了过来,鼻子口腔呛着冷水,耳边咕噜响着,灌满了水。 什么都听不到了。 挣扎的手臂挥过冰冷刺骨的水,什么都抓不到,失去了着力点,越来越多的水呛进鼻子,酸涩难忍。 她身处完全陌生的世界,频临死亡的边缘,那时,她真的以为她要死了。 第十二章梦醒 - 明月入君怀 - 桂花酸奶 冰冷的湖水拽着她往深处沉去,她无力挣扎,平静的迎接死亡。 直到…眼前彻底一黑,她彻底陷入黑暗。 五指紧紧的攥着黑色的狐裘,紧绷的软骨凸起月牙状。 玉微睁开眼,大口大口的喘息着,眼前依旧是黑色的,只不过看得清衣物的纹理。 眸子动了下,微微仰起头,看着那离得似乎有些近的面容。 玉微才发现她睡在了少年的腿上,此时正枕着他的腿,一只手还搂着他…的腰。 顿了顿,畏畏缩缩的收回手。 还好,少年没有醒过来,垂下的长睫有些乖顺的错觉,落着淡淡的阴影。 正当她撑着身子,处于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地时,少年唇角缓慢勾起,笑道。 “还记不记得昨夜你做了什么?” “不不不记得…” 玉微有点结巴。 “没事。” “我帮你回忆回忆。” “昨晚,你投怀送抱…在我怀里睡了一夜,对我上下其手…” “别别别说了,闭嘴。” 玉微燥的不行,急忙去捂他的嘴。 掌心相触的唇部,干燥柔软,她心跳猛地加快。 近在咫尺的睫毛颤了下缓缓张开。 浅茶色的瞳孔淡淡的瞧着她。 她也瞧着他。 几乎是慌乱的,她收回了手,直起腰站好。 雪似乎小了些。 少年淡道:“伞…” 伞并不在她手里,她一站起来就处于漫天飞絮中。 半空中,少年长臂一伸,将伞递了来。 她接过… “阿秋!” 玉微揉了揉鼻子,有些昏昏沉沉的。 少年瞧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倦怠不佳,皱了皱眉。 移开伞,玉微侧着伞檐抖落积的雪。 雪簌簌从伞面大块落下。 伞遮盖了前方的视线,和伞面相对着的方向,走来一个人,沧色大氅夹着紫色的官衣。 有些熟悉,玉微好像隐约意识到是谁。 伞骨上移,直阔的肩身和清淡的浅眸,直直的撞入她的眼帘。 隔着不远不近的雪幕,谢相对她颔首。 擦肩而过时,一股冷香钻进她的鼻子,很好闻。 长阶直达勤政殿,谢相身后是络绎不绝的文武百官。 几乎是不可抗拒,无法移开,她的视线越过无数的人,紧紧的追随着谢相。 见她有些病色,姜郁原本想着,不管她如何推拒,也要让祁宴压着她出宫。 可这刺眼的一幕,引的他气息翻涌,他不禁冷笑,怎么不冻死她。 空气骤然一寒,她打了个哆嗦,搓着手臂,看了看天,有些疑惑。 雪明明小了,为什么她更冷了。 雪确实越来越小,最后只剩零碎的雪花。 心砰砰砰的跳着,玉微紧张的望着天,须臾,再也没有一片雪花飘来。 曦光穿透了层层的云。 天地不再是白茫茫的一片。 “姜郁!雪停了!” “雪真的停了!” 她兴奋的低头去看姜郁,他似乎有些怔愣,面无表情的望着前方。 渐渐的,唇角浅浅一笑。 好看极了,她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少年单膝撑着,有些踉踉跄跄起身,唇角挂着和往日不同的笑意。 平日里是懒散的,漫不经心的,像一张面具,如今却是发自内心的。 “真的…停了。” 他呢喃。 伞落在雪地里,少女像归巢的雏鸟,飞入了少年的怀里。 他身形有些不稳,却还是接住了她。 隔着厚实的狐裘,依然听得见少年不寻常的心跳声。 这次,少年没有推开她。 她圈住的腰身,有些过于清瘦,空荡荡的。 胸膛传来软糯的笑声。 “真的停了!你老师没事了。” 姜郁低头,瞧着她毛绒绒的头顶,眉目舒展开,眸里是一漾一漾的春光。 鸦羽的万千青丝里,一只珠花摇摇欲坠。 在即将坠落雪地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接住了它。 白皙的掌心静静躺着一只刻着云纹的花簪子。 悄无声息的收入袖中。 玉微丝毫未曾察觉少年藏了她的珠花。 身后传来咯吱咯吱的积压的雪声。 她松开少年,看了过去。 “五殿下,杂家传陛下口谕,请你入勤政殿等候。” 姜郁转眸看她,嘱咐道:“你先回去,不必等我。” 顿了顿,瞧着她脖子说。 “多等几日再拆,不然疤痕会留许久。” 玉微摸了摸脖子上的白布,点头道:“好,你去吧。” 见她点头,姜郁跟着太监走了,只走了两米的距离,有些不放心的转身。 停留在原地的人已走了,已走到了拐角处,似有察觉到回头看他,见他也在看她,笑意顿时盎然,眉目如画。 望着她转头,身影一点点的消失。 不知怎么的,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第十三章林茹 - 明月入君怀 - 桂花酸奶 太液池。 隔着厚实的冰面,可以窥见游动的锦鲤。 湖中亭内,温暖如春。 懒惰的华服女子倚靠在躺椅上休憩。 坐在桌旁的青衣女子,放下手中的毛笔,道: “画好了。” 闻言,姜笙睁开眼,起身走到桌边去瞧。 只见画中的雪景栩栩如生,持着红梅的女子站在凌寒独开的梅树下,容颜倾国。 “林茹,你画的真好。”她夸赞道。 青衣女子温声道:“是公主心思妙。” 婢女们七嘴八舌的开始拍马屁。 “是啊,若不是公主说,观梅画梅,观雪画雪,怎么会画的如此惟妙惟肖。” “这雪景,这红梅,没有公主的容貌美。” “是啊,这只画出了七分的美丽。” 姜笙取笑道:“林茹,你看,侍女们说你没画出本宫的十分容颜,那便重新画吧。” “送于谢相的生辰礼,不可马虎。” 藏在袖子的手,痒的钻心,闻言,林茹笑的温和:“公主说的甚是。” 从袖中伸出的手长着零星冻疮,已破溃往外淌着血丝。 “你这手…” 公主皱着眉,瞧着她的手,有些嫌弃道:“画的时候仔细着些,莫要弄脏了。” “是…公主。” 林茹握着笔的手停滞了下,长睫缓缓垂下,遮住翻涌的潮水。 桌上摆放着白瓷瓶,插了数根红梅枝条,冷香扑鼻。 林茹沾满了白颜料,笔毫触在宣纸,手腕轻轻转动,将颜料延展开。 让她不痛快的人,她亦不会让她好过。 眸光一闪,她状似无意道:“昨日,右相在宫道里和一位女子驻足交谈。” “说清楚些!什么女子!你莫要胡诌!” 身前的光亮被遮去,她停笔,瞧着身前神情沉郁的公主,安抚道: “是那女子不慎摔倒,丞相只是…” 话到这里停住,留给人无尽的遐想和误会。 白瓷破碎了一地,瓷片飞溅,无数碎片里夹着几支破败的红梅躺在地上。 “放肆!她是什么东西!也敢去右相面前卖弄风骚!” 林茹站起身,装作一幅惊慌的模样。 “殿下,莫要气坏了身子,想必那女子是真的不小心摔了。” 婢女们则像是早已习惯公主发怒的样子,面不改色。 姜笙简直要气疯了,恨不得立刻杀了那女子。 她问:“可知那女子是谁?” “是沈玉微。” “怎么有点耳熟?”姜笙越想越觉得熟悉。 身侧传来林茹的提醒。 “是安亲王府的嫡长女。” 姜笙哼笑一声:“本公主想起来了。” “原来是她,自己不慎摔下马,还将事情推在你身上,说你故意激怒马,她才摔了。” “害的你被左相禁足一年。” “如此坏心肠的女子,上回的教训还是轻了,竟敢跑去勾引右相,她罪该万死!” “来人,宣沈玉微…” 话被打断,林茹道: “殿下,她此时正在宫中。” 女子的眼皮扫着淡淡的金粉,添足了盛气凌人的气势,眸子里杀气弥漫,冷道: “齐嬷嬷,你带人去把她带过来。” “上次有右相相救,没能淹死她,此时,文武百官都在朝中,我看还有谁可以救她。” —— 沈玉微抱着伞,几乎已看到了宫门的城墙。 “站住。” 一道凌厉的沙哑女声喊住了她。 身后传来急急的脚步声,踩着雪的咯吱声不断。 有些迟疑的转身,不远处一位身穿宫服的女人身后跟着几个太监,面色不善的冲她走来。 记忆缓慢清晰的重叠,那张迟暮的面容和十年前稍显年轻的面容对上。 是她,亲手推她下水的齐嬷嬷。 浅色的瞳仁猛地一缩,伞掉在地上也无暇顾及,她转身朝着宫门跑去。 生死往往只在一霎。 可显然已来不及了,头皮传来撕扯的疼痛,她摔倒在地,想大声呼救。 “救…” “唔唔唔。” 呼救戛然而止,嘴被一只肥硕的手捂住。 —— “殿下,人带来了。” 齐嬷嬷一边说着,一边死死的压住不断挣扎的少女。 玉微眼前出现一圈红色的裙裾,绣着祥云图,穿着一双骑靴。 随即,一道褪去稚嫩的阴狠声响起。 “你这下贱的东西,竟敢在右相面前卖弄。” 头被按在地上的玉微露着玉石的脖颈,有些晃眼,姜笙皱眉道。 “抬起她的脸。” 捏着下巴的手,像焊死的铁块,无法挣脱,玉微望着居高临下瞧着她的六公主。 在六公主面前狡辩无用的道理,她八岁便知晓了。 洒了金粉的双眼,从呆滞、回神、怒气、到杀意。 一道温柔的女声疑惑道:“她脖子上是什么东西。” 这才引的姜笙看了过去,命道:“解开给本公主看看。” 她想起了姜郁嘱咐的话:不要着急拆,多留几日,不然…疤痕会留许久。 脖颈缠绕的白布被生拉硬拽了下来,送过了公主的手里。 姜笙看来看去,也没看出什么花样,随意的扔在地上。 玉微望着地上沾染尘灰的布条,感觉像极了自己。 “你这张脸,本公主不喜欢。” 地上的碎瓷片还未清理,姜笙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她笑道:“快把她的脸按在这些碎瓷上,本公主想踩她的脸。” 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她的左侧脸颊被按在了无数碎瓷片上。 锐利的碎瓷戳着她,她瞧见了姜笙身后的青衣女子,方才是她在说话,一种诡异的熟悉涌上心头。 她…是林茹。 没来得及想的更多,右脸被狠狠地踩了下去。 “啊啊啊啊。” 惨叫急促的挤出喉间。 好痛…好痛,玉微眼前阵阵发黑,泪水模糊的视角里,那些人的嘴脸变得扭曲。 鲜红的血透过瓷片的缝隙蔓延开。 在几近晕厥的剧痛下,胸膛有陌生的毒火烧了起来,燎灼着她的五脏六腑。 姜笙左右碾了下,见她不喊也不挣扎,也觉得有些无趣,索性抬起脚,指着亭外结冰的湖。 “像上次一样,把她扔进去。” 被扔下水时,猝不及防,她呛了几口水,幼时的恐惧涌上心头,脸上的伤口沾了水刺痛难忍, 姜笙站在结了厚厚一层冰的湖面,见凿开口子的水面无波无澜,迟迟没有动静,皱了皱眉,疑惑:“这么快就死了?” “记得小时候她还挣扎了好一会。” 温柔的女声劝慰:“方才在亭子里,我便见她快晕了,想必是已是无力挣扎了。” 怒气一洗而空,姜笙神色有些疲倦,道:“罢了,本公主也乏了,回宫吧。” 第十四章仇恨 - 明月入君怀 - 桂花酸奶 湖面波澜骤起,一只手破开了水面,手面的水渍凝成水珠悄然滑落,激起一圈圈激荡的波浪。 玉微脱掉浸了水后极沉的棉氅,抓住冰层越出水面。 还好她自幼时两次落水后,学了凫水。 长发濡湿成缕,发尖往外淌着水,踩着浸水的绣鞋,咕叽咕叽的水声不断。 浑身冷的发抖,牙齿上下颤栗,这段不长不短的路走了许久,玉微走到亭子里挨着燃烧的火炉取暖。 褪下湿透的绣鞋,露着一双足,耳边是噼里啪啦的炭火,视线落在地上淋漓的血迹。 脸上的伤口在刺痛,血不断渗出,沿着下颌滑落锁骨处,湿滑不适,腥味挥之不去。 “姜笙…林茹…” 玉微小声的呢喃这两个名字。 稚嫩的女孩蜕变成少女时,随之改变的是见不得光的情绪。 和十年前不同,她从前只想着躲得远远的,没有丝毫别的想法,留给自己的只有日夜难眠的噩梦,和赶不走的阴影。 如今却不同了,女孩终究成长为女子了,也有了难以启齿的龌龊心思。 不甘心、愤恨、屈辱、铺天盖地的情绪淹没了她,又像是深渊伸出的毒藤拉拽着她坠下山崖。 她比许多人有更好的筹码,为何不去报复她们。 用这张世人称赞的脸。 姜笙钦慕谢相,那她便去抢。 刺骨的湖水将仅余的天真浇了个透。 热腾腾的碳热烘烤着衣物,却烘不热那颗被冷水浸泡过的心。 还好姜郁给的药膏还剩下半瓶,不然她这张脸怕是不能要了。 亭子外传来几声脚步声越来越近… 有些迟缓的,她抬起头看去:“是你啊…” 淡淡的笑意扯动着伤口,血争先恐后的流出,泪水也随之坠落,视线开始模糊。 受委屈时往往不能见到熟悉的人,望着那一团模糊的红,身着文官服制的少年郎抱着她不慎丢下的伞,站在亭外,清淡儒雅的面容看不清神色。 泪水像是止不住,她开始抽噎,“祁宴…我好疼。” “对不起,我来晚了。” 清朗好听的声线也是迟钝的,夹带着难以言喻的情绪。 亭内的少女埋进臂弯里,湿透了的衣物隐隐勾勒着曼妙的身姿,肩膀一直在抖。 细细弱弱的抽噎扯着他的五脏六腑。 方才那一幕深深烙进了骨子里,疼的他呼吸不畅。 “我想回家…祁宴,带我回家。” 少女如此要求着,他无有不依的。 君子之礼,男女有别,只是此时却顾不得那么多了,少女伸出了双臂。 于是,早已因她而混乱不堪的坚持,迅速崩塌,学了十数年的礼义廉耻和儒家之道,也没拦住那颗抽痛的心。 少年郎俯下身,近乎虔诚的拦腰抱起她,用宽大的衣袖遮住少女光洁的赤足。 玉微在怀里寻了个位置,将头埋起来,鼻尖不断钻进少年郎身上清淡的浅香,闷声问: “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不丑,你很漂亮。” 少年并不知晓如何安慰,只知如实回她,他也不知为何,就是觉得她漂亮,哪怕半张脸遍布伤痕,依然觉得她很美。 一步步走的平缓,有力的臂膀拖着她的腰和腿弯,没有感到丝毫的不适,靠着挺括的胸膛,耳边是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她感到有了些许的安全感。 “不用怕,不会有事的,殿下那有上好祛疤膏,我去为你取来,好好涂抹,一个月便会好,不会留下一丝疤痕。” 若好不了,他也会迎她为正妻,话在舌尖滚了滚,担心敏感的少女多想,他咽下没说。 好听的声线安抚着受伤的猫儿。 “有我在,别怕。” 玉微“嗯”了声,心想,落破的凤凰不如鸡,是的,堂堂亲王府的郡主,不如祁宴在宫中的地位。 他总归是陛下信赖的亲臣,是三元齐中的状元郎,前途坦荡光明,更是右相唯一的学生,右相多厉害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的学生在宫中自然是无人可欺。 而她的脸被踩进瓷片里,被践踏,被侮辱,被扔进结了冰的湖里两次。 心性总是在经历过挫折后便会有所转变,于是一道哭完带着嘶哑的声音钻进耳里。 “祁宴…帮帮我吧。” 心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祁宴唇角浅浅漾开一抹苦笑,他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良久,少年郎回了一句艰涩的话,只言:“好。” 初见时,祁宴顶着姜郁的不愉,请她入座,为她倒茶,她便扫到了姜郁眼底的一丝疑惑。 想必,姜郁也从未见过祁宴给女子倒过茶。 那么袒露,不加掩饰的喜欢,玉微怎么可能看不到,那日她摔在雪地里,祁宴看她的眼神便不一样。 自幼便熟读儒家百文的少年郎,自是极好利用的,对爱也是奋不顾身。 没有比祁宴更好的跳板,可以去接近丞相了。 被仇恨和灰暗情绪塞满的身躯,来不及想的更多。 没有想过,谢相对她心动该如何,祁宴的心意该如何,姜郁该如何,她想总是有办法的。 姜郁手中的三封信,总归是悬在头顶的铡刀。 不仅如此,对姜郁,玉微是心疼的,那便尽自己所能的对他好吧。 正红的官衣被泪晕染成暗红,一滴接着一滴,几乎浸透衣物。 —— 牌匾龙飞凤舞的写着勤政殿三字。 长身玉立的两位郎君一同踏出门槛。 门在身后阖上,姜郁道:“冠礼之事便劳烦谢相了。” “五殿下客气了。” 二人径直的走着,踩着松软的雪。 “上次提议之事,谢相考虑的如何了?” 闻言,身侧的人神色依旧,淡道:“五殿下抬举臣了。” “臣只想做好尽职之事。” “对殿下所提之事并无兴趣。” 姜郁笑意浮面:“无妨。” 被拒之事并未超出他的预期,和他想的一样,谢相油盐不进,不会参与皇子们的争权。 只是可惜了,此等人才不能为他所用。 第十五章重病 - 明月入君怀 - 桂花酸奶 昏昏沉沉的,不知身子在何处,四周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像有无数黑色的漩涡拉拽着她。 无尽的黑暗,摸不到尽头。 嘈杂声断断续续。 苦恼声慌张声模糊成一团,像有无数人在耳边同时说话。 眼皮像压了块巨石,像回到了湖底。 泡了水的衣物死沉,拉住她往更深处拖去,窒息,不能呼吸,肺部的空气被挤压殆尽。 谁…来救救我? 喉咙像是有火在烧着,身子像是被碾压过。 疼…无处不疼。 脸上贴上清亮的膏体,她想,是绒花在给她上药。 好渴…好热。 一道苍老的声音在屋里说话,听的不太清楚。 “寒邪已入了郡主的五脏六腑…………这病根怕是难去。” “可还有什么办法。” 是绒花在哭。 大夫长长的叹了口气,接着她听见门推开了,大夫像是走了。 屋里只剩绒花在哭。 她想安慰绒花没事的,可眼皮像是有千斤重,无论如何也睁不开。 接下来,她坠入了无尽的漆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次清醒时,有人正在给她喂着苦涩的药汁,她无法控制吞咽,液体顺着脖颈滑落。 接着,布料摩挲擦过她的脖子,将药擦拭干净。 苦涩盈了一嘴,淡淡的药味弥漫上移,难以下咽的苦涩,苦的她头皮发麻。 —— “殿下,这生辰宴的名单我已拟好,请过目。” 管家将名目奉在案上,退了出去。 门阖上,豆黄的烛火明晃晃的燃着。 白皙的手捏起那折子,不动声色的扫了眼名单上的名字。 接着,姜郁皱了皱眉,怎么没有她的名字。 罢了,他来添上即可。 修长的指节夹着羊毫笔,笔锋蘸满了墨水,字迹清晰浮现名录之上。 他抬手将笔挂回笔架,手顿在半空中,忽然,他想到了什么。 拿起桌边烫了鎏金的请帖。 饱蘸黑墨的笔落下一撇一捺,较之男人日常批阅奏疏的笔速,赫然写的过于慢。 像是故意放慢,将这一字一句写的美观好看,极其的用心。 几行小字,生生写了许久。 昏黄的烛火映亮唇角浅浅的笑意。 —— 不知过了多久,她始终醒不过来,眼皮依然沉重。 似乎有人在跟她说话。 说的什么,断断续续的,她勉强拼凑出。 姜郁不日便要行冠礼,由谢相主持礼仪,为姜郁取字。 邀她前去观礼,送来了请帖,送贴的人说,是姜郁亲手所写。 记得在勤政殿外,跪在雪地时,少年曾说:“十日后,我便要行冠礼了,你可想来?” 她是怎么回答的,好像是笑着一口应下,说:“想!我一定来,给你备上一份大礼。” 少年嘴角微微一扬,道:“好。” 若她没去,少年一定会失望,难过,更会因为她言而无信而生气,二人之间的关系,也将会回到原点。 不行,绝不可以。 她一定要去,可…还没来得及想的更多,四周的黑暗再次将她淹没。 好痛…再次有意识时,第一感触便是痛,嘴里是浓郁的苦味,似乎是刚喂完药。 有人在脸上涂抹药膏,然后妥帖的包扎好。 着急的醒来,身子却怎么都动不了。 姜郁,若我没去,你是否会再也不理我。 近乎是自问自答。 依他的性格,估计会再也不想见她了。 好不容易开了一点缝隙的心门,将再次阖紧,会比从前更紧,无一丝缝隙。 不行…绝对不可以。 绒花刚将药放回盒子,转头就见床榻搭着的手指动了动,然后长长的睫毛颤动,眉心紧蹙着。 下一刻,睫毛颤巍巍的睁开。 唇色苍白,嗓子许久不曾说话夹带着嘶哑,像是粗砂在磨。 “姜郁的冠礼是何日。” 绒花喜极而泣,摸了摸眼泪道:“是今日。” 闻言,浅色的眸子动了动,瞧着她,笑的恬淡,安抚道:“绒花不哭,我没事。” 哭的抽抽搭搭的婢女,扯着嗓子控诉道:“哪里就没事了,大夫说了,这日后会落下咳疾,一到冬日便会犯疾。” “呜呜呜。” “绒花别哭了…哭的我头晕…” 哭声戛然而止,玉微挣扎着从床上,下来,吩咐道:“为我更衣梳妆。” “姑娘,大夫说要静养。” “无妨,姜郁的冠礼我一定要去,不必多言。” 勉强撑着发软的身子,玉微坐在桌前开始梳妆,头晕眼花的任绒花摆弄。 勉强的掀起眼皮,瞧着铜镜倒映的脸,一块掌心大小的白布正在左脸上包着,她道:“给我戴上面纱吧。” “再…上点妆吧。” 这脸无论如何看都是身在病中,双眸连带着鼻子泛着水色的红肿。 今天他将取字、束起半挽的发、从此少年便是成年男子,便可择妻婚娶,这么重要的日子不能让他担心。 绒花拿起脂粉看了看她,又放下了,道:“姑娘比脂粉更白些,这粉便不上了。” “好。” 最后只扫了扫淡淡的荼靡浅粉在眼尾,显得格外的波光潋滟。 戴上白色的面纱,朦朦胧胧的,将那白布遮掩住了,看不清分毫,只露着一双水光粼粼的眸子和挺起的细致鼻骨。 绒花看了看她,称赞道:“姑娘平时不爱上妆,可这上了妆后比平日美了许多。” 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头刺痛极了,她扶着额头,眉心紧紧的蹙着。 张了张嘴,有些艰难道:“走吧,我们去贞王府。” 方走到门槛处,一阵天旋地转,分不清东西南北,玉白的手“咣当”一下打在木色的门上。 指骨微屈撑着门框,她喘着气,上气不接下气道:“一定要去…” 似乎有些预感会昏厥,她想说一定要去贞王府。 话未说完,眼前一黑。 声音离她似乎很远很远,什么都不知道了,什么想法都没有,她便失去了意识。 绒花惊呼:“姑娘,姑娘。” “来人啊!” 这十日里不知哭了多少次的眼又酸的发涩,泪珠跟不要钱一样往下掉。 “快来人啊!” 哭嚎的嗓音有些绝望的嘶喊。 “来人!” 红色的交襟裙铺散开,裙摆坠着无数的珍珠,秀发散了一地,少女静静的躺在地上,眼皮泛着淡淡的粉嫣。 第十六章姜郁及冠 - 明月入君怀 - 桂花酸奶 贞王府。 马车来来往往,日头渐渐西落,宾客们大抵都到了。 贵族的少男少女们聚在一块谈笑。 人群忽然噤声了,瞧着步入大堂的白衣男子,行了行礼,尊敬道:“见过左相。” “不必多礼。” 男子挥了挥手,举止温和。 在众人眼里,左相是比自家长辈还威严的存在。 虽贯有体桖后辈的美称,世家子弟们亦不敢马虎。 — “殿下,时辰到了,该行冠礼了。” “她到了吗?” 问话的人,垂下了鸦羽似的睫毛,看不清神色。 “还未到。” 管家实在是不解主人的心思,为仇家的女儿亲手镌写请帖,更特意奏请陛下请了宫中的首席。 听闻,那位首席,以一曲绿腰,名动天下。 只是做了这么多,那位沈家嫡女却未来。 “走吧。” 少年郎穿着一袭广袖的墨黑锦袍,穿过长长的廊道。 金灿灿的夕阳斜斜投在清瘦的身形,衣琚浮光暗动,径直的走着。 自然垂条的广袖下遮掩住了紧紧攥着的五指。 多么可笑,他竟信了她的话,巧言令色的小骗子,他早晚杀了她。 —— 玉微醒来时,正在床上躺着,窗外的天色已暗了,绒花趴在床边睡着,屋里只点了一盏烛。 姜郁…冠礼,终于,迟钝生锈的大脑反应了过来。 一想到这,玉微有些慌乱,掀开被子下床,动作惊醒了绒花。 “姑娘,别去了,你都病成这样了,五皇子不会怪罪的。” “我一定要去。” 他母妃已死,陛下亦不会去观礼,他没有亲人陪着,既答应了他,就必须得去。 或许,姜郁是唯一一次期待有人能看他的成年礼,所以那日才会别扭的问她想不想来。 她一口答应时,少年的愉悦从眉眼间溢了出来。 “姑娘,此时已很晚了,冠礼已结束了,就算去了也赶不上。” 拖着沉重的身子走到门口,闻言,她停住脚步,抬头看了看高悬的明月。 正撒着无限的清辉,确实已晚了,但…她还是得去,今日的赔礼道歉也比日后好得多。 马车碾过地面凝结的冰霜,她倚靠在绒花身上,总觉得有什么被遗忘了。 是什么,总觉得她忘了什么。 当马车缓缓停稳时,她终于想起来了。 对!礼物…她答应要送他礼物。 可此时显然已来不及了。 廊道里的宫女们端着美食佳肴,脚步轻而快,裙裾似是要飞起来。 她站在阴暗处,前方不远处,烛火通明,席面的众人们举杯痛饮。 两排席位中间空出一片高台,以供歌舞。 坐在首位的少年,黑服华贵,披在身后的墨发被根通透的玉簪挽起。 挺直的鼻骨映着昏黄的烛影,明明暗暗下的轮廓显得极为的俊美。 神色却不佳,沉默寡言,唇瓣被酒液润的淡红。 桌上的菜肴一口未动。 似乎很不高兴。 今日来了许多人,几乎满京城的世家子弟和皇亲国戚皆来了,祁宴、谢相、林茹、姜午、姜笙、俱在。 “玉微?” 身后传来一道欣喜的女声。 她转身,站在廊下的女子带着金丝嵌成的半面具,一袭广袖红妆,身后的裙摆蜿蜒,昏沉的光线,刺绣的金蕊熠熠生辉。 “竟真的是你。” 那露着的半边面容,熟悉极了。 “荞妩姐姐。” 玉微笑着喊她。 在寒地时,沈氏曾收了位徒弟传授舞技。 鲜少有人知晓,那名动天下,极其难舞的绿腰,是沈氏所编。 寒暄了几句,荞妩道:“我可否求妹妹一事…我腰伤复发…” “此舞,你比我舞的好…可否…” 绿腰绿腰绿腰,此舞极其考验舞者的腰肢柔韧性。 若是腰伤复发,那便不能舞。 —— 姜郁饮下一杯酒,喉结滑动,清凉酒液所及之处皆是火烧般的辣。 许是迷雾乍起,又许是鬼魅作祟。 藏在山间的精怪,深夜诱惑世间的人们。 光影暗沉的暮色,一袭红裳的女子款款而来。 裙摆拂过门槛,走出微冷的夜幕,周身侵染了夜色的冰凉,彻底暴露在光亮下。 蜿蜒的刺绣裙裾灼灼其华。 一字的抹胸露着大片牛乳般的肌肤和一字型的玉锁骨。 如精似魅,如仙如灵。 金丝嵌成的面具遮掩过半的容颜,露着一抹荼靡红唇和水冷冷的眸子。 姜郁的五指悄然松了开,“叮当”一声瓷盘碰撞,酒杯滚落地面。 佛经里说梦由妄念而生。 迷惑颠倒的梦则因心性不坚而生。 那这一幕应当就是他的妄念。 满堂喧闹一时消散,众人的视线皆落在一人身上。 玉微站在姜郁身前,红唇浅浅勾起。 她瞧着他,他也在看着她。 呆滞的漆眸竟有些傻气,她感到新奇有趣。 俯下身,红唇贴近少年的耳畔,呼吸轻轻喷洒,她轻声道: “好好看,这是我送你的及冠之礼,今夜这支绿腰,只为你一人舞。” 在一声快过一声的悸动心跳中,少女转身,裙裾飞扬。双臂微屈提着裙角。 纤瘦的身姿一瞬远去,发髻的珠簪玉环互相碰撞当当作响,长长的青发在细腰处摇曳。 少女身后的衣摆摇成扇形,轻快的步伐停住,继而转身,站在中心点,肩背削薄的人儿侧着身子转眸看他,眉眼带着恬淡的笑意。 所有人的目光皆聚在那夺目的一处,大堂久久寂静无声。 鼓声阵阵。 少女收回了目光,轻移莲步,轻甩长袖,遮于面前。 婉转的琴声如水流淌。 悄然而至的雪花被寒风带了进来。 红衣善舞的人站在以夜色为景的中心,雪花穿过未关的殿门,簌簌落于殿内。 风吹动了少女的长发,点点白絮不间断的落着。 夜色沉沉夹着细碎的大雪沦为少女的背景。 竟是说不出的高贵典雅。 腰肢如软柳摆动,长袖甩于半空,抬腿转身一气呵成。 鼓声加急,琴声紧跟。 红袖展开落下,莲足轻点地面,跃身而起,身姿如弘,轻灵落地。 急急转身时带动着裙摆飞扬,长长的裙摆落在少女的臂弯,往远处甩开一幅惊心动魄的红昳。 于是,一朵燃烧的牡丹盛开了。 无论是世家的少年郎们还是皇家子弟皆看的面色潮红,春心萌动。 旋转如水中浮花的莲步,素手抓着迤逦的裙摆转开。 摇螓转腰间,宾客中有人酒液撒了亦不知晓,只盯着此处的人间盛景。 今夜此舞过后,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呼就要换人了。 一个转身时,红唇咬了支冷艳的红梅。 素手扯着两边的裙摆向前跑了数步,身后的裙摆飘在半空。 高仰着螓首跃在半空落下,转身甩开裙裾,点额转腰,惊鸿一曳。 鼓声渐歇了,只有琴声依旧。 少女站定,低着螓首,广袖的裙裾滑落锁骨,自莲臂一点点褪去。 只笼着一层透薄的红纱,贴着发光的肌肤。 艳红的裙裾盛开在地面,白肌如玉的人儿缓缓抬头望着一处。 四目相对,姜郁胸膛砰砰砰的悸动着。 一缕红绫飘然落下,少女跑了几步,裙裾剧烈起伏,身轻如燕的人跃在半空抓住。 不似人间的人儿,像那月宫的广寒仙子。 玉手取下唇间的红梅,往前送着,人儿荡到了他身前,绽颜一笑,他的掌心静静的落了只红梅。 隔着枝条的距离,视线对上,心跳如鼓,少女像是抓不住的仙女,飞回了明月。 技惊四座,满堂生辉。 无数年后,依然有人津津乐道今夜这支绝妙的绿腰,叹道:观此一舞,死而无憾。 这无可挑剔的一舞,惊艳四座,无人能忘。 第十七章取字为止 - 明月入君怀 - 桂花酸奶 浑身脱力,众目睽睽下,玉微咬牙挺直脊背踏入夜色。 身后的屋子像热油锅里进了水一般,噼里啪啦的炸个没完。 腿脚像是白面捏的,无力发软,她扶着廊柱喘气。 雪渐渐大了起来,廊道的两旁落着飘零的白棉。 纷纷扬扬的雪幕中,曲折的廊道内。 清俊的少年郎大步往那红衣的少女走去。 玉微听见了脚步声,转身,瞧着他,温声道:“你怎么出来了,今日你是主角。” “下雪了,你穿的少,我不放心,所以,出来为你送件衣物。” 少年的心思简单纯粹,丢下满堂宾客追来,只为了她不受冷。 他拿下臂弯的黑色狐裘,为她披上系好带子,毛茸茸的毛尖,戳着发红的脸颊。 若少年摸一下少女的额头,便会发现少女不寻常的体温。 暖烘烘的衣物挡去了冬季的冰冷。 黑亮锐利的眼紧紧的盯着她。 姜郁看着她,他想问你今日为何来迟,想问你是否忘了,又想问…你为何对我这般的好。 然这些话前后矛盾,而他心中又隐隐有答案,他终究没问。 千言万语堵在唇齿,最后只汇成一句话。 “你送的礼,我很喜欢。” 未曾夸过女子的少年郎,红透了耳垂,也说不出你跳的很美很漂亮的话。 “喜欢就好,是我的荣幸。”少女唇角浅浅一笑。 转眸望着廊外纷纷扰扰的雪絮。 “今日是你及冠,还有一些话,方才在殿内没来得及说。” “什么?”少年问。 少女未转过头,二人的视线一同落在那大雪婆娑的世界。 轻柔语调带着江南吴语的口音,软糯好听,在这美到心悸的雪景、长廊、淡淡响起。 姜郁的心也被这诚挚的祝福牵扯着,快的不像话。 “一愿郎君千岁。” “二愿郎君常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 “岁岁…常相见。” 话音落下,玉微的手伸出廊外去接飘落的雪花。 空中一大团白棉摇摇晃晃的落在掌心,玉微举在眼前去看,与肌肤相触的雪花被体温迅速融化。 在化成一滩水前,她窥见了那六角的棱花。 长长的睫欣喜的颤动着,忽然,她想到了什么,合起手掌收回袖中,转眸看他。 却被那通红的眼眸和隐隐的水光,吓了一跳,她犹豫的问:“你哭了?” 如此坦白的问,倔强的少年哪里肯承认,舔了舔唇,只道:“没有,只是雪迷了眼睛。” 嘴硬的要命。 “嗯…我还没问,谢相为你取了什么字。” “为止。” “嗯,为止,有所为有所止,姜为止,很好听。” 谢相似乎在以此字,时刻告诫少年,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有所为有所不为,对姜郁含着的期望很大。 黑黝黝的眸子一直锁着她。 里头浓郁的情绪几乎凝为实质。 不堪抵挡,她躲开视线,道:“我走了。” “早些回来。” 姜郁以为她要去换掉这身繁复的舞衣,还会回来。 她摇了摇头道:“不回来了,今日家中有事,我不能久留,我得走了。” “嗯。” 低落的语气。 姜郁有心想送她,可身后有满堂宾客,他走不了。 和姜郁告别后,她摸索着路去找绒花,可这贞王府极大。 走了须臾,她还是分不清东西南北,在府里绕了一圈又一圈。 头昏的要命,不知道走了多久,还是找不到熟悉的路。 她扶着墙歇息,晕头转向的视线许久才好了些。 却听到了熟悉的狠厉女声,登时从头到脚的凉意使她清醒了不少。 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哼,她真是命大,那样都没死。” 她躲在墙角,捂住嘴不发出声音。 “谢相似乎一直在看她…” 一道温柔的女声被打断。 “住嘴。” 伴随着一道响亮的耳光。 身子止不住的抖,她竭力的忍着。 侧耳听着那脚步声的方向,待耳畔再也听不到一丝的动静,只余雪花落地的细声。 无可忍耐的恐慌,促使她朝反方向奔去。 却在一个拐角处撞到了人,哗啦啦的纸声钻入耳朵。 玉微跌坐在地上,惊恐的望着漫天的纸张飞舞。 站立的人被纸张挡着,看不清脸,只看得清似雪的衣袍和广袖下泛着玉色的五指。 一张纸落在了她脸上,遮盖了所有的视线,她陷入了不黑的暗。 头痛欲裂,她拿掉脸上的纸,没去看写的是什么,她望见了那双清淡的眉眼。 “谢相?” 以为是幻觉,她呢喃出声。 “嗯,是我。”顿了顿,他问:“可有摔伤?” 似曾相识的感觉,这句话他上回也曾问过。 “没…没事。” 半阖的睫毛掩盖着渐渐平息的潮水,却被久浸官场的人收入眼底。 “可是有人欺负你。”他安抚道:“你不必怕,尽管说。” 吸了吸发酸的鼻腔,她淡道:“没有人欺负我。” 若今日告知了他,她们顶多被禁足半年。 她要的远远比这多,只是受罚,远远不够,她要姜笙、林茹、爱而不得,那才是人间至痛。 五指并拢半掩在似雪的袖袍里,伸在了她身前。 玉微不知是君子之节,还是男女有别,他竟刻意避开了肌肤接触。 “先起来,地上凉。” 他俯下身温声道。 衣袍浸染了冰冷,也许是她体温高才觉得凉,隔着布料,她抓住谢知疏的手臂起身。 弯下身同他一道去捡地上的散落的纸张。 无意间,她随意的瞧了一眼纸上的内容,批注了数行小楷,那字里行间,一撇一捺的字是满满的谢氏风骨。 力透纸背,文雅秀极。 这应是席间众人所写的诗,由谢相来批阅选出魁首。 方才她慌慌张张的撞了他,是她的过错,可他竟无一声怪罪,第一句也是问她有无摔伤,真是个温柔的人啊。 状似无意的,她在捡雪地的纸时,故意粘了污泥。 终于捡齐,她将纸张递给他,果不其然,那双淡眸的视线落在她的手指。 白嫩的双手举着一沓纸张,压在白纸的五指粘着湿润的少许黑泥。 谢相并未去接,而是自袖中拿出了素白的手帕,递给她。 “我未曾用过。” 第十八章莫怕 - 明月入君怀 - 桂花酸奶 头顶是漠然的视线,她犹豫了下伸手接过。 手里的重量一轻,谢相接过了她拿着的纸张,她低头擦手。 素白的帕子拭过五指,沾满了晕染的脏污。 眼前的衣料掠过,谢相绕过她走了。 官居高位的人只留下了淡淡冷香。 她低着头,耳畔是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有人喊了他一句老师。 似乎是祁宴。 她转过身,长廊的尽头,祁宴一袭清雅的淡青色圆领常服,和谢相擦身而过。 直直的往她走来,廊外的雪花点点飞了来,落在挺括的肩膀,那双惯常带笑的眉眼此时敛去了笑意。 他似乎是生气了,气什么? 思绪生锈的她,一时想不到他为何生气,不过却隐隐知道是因她,为何?她不解。 清艳独绝的身姿被廊中的烛投下晦暗的影子,笼着她。 压迫感极其的强,她不敌,忍着往后退的冲动,瞧着他。 “沈玉微,你嫌命太长是吗?” 言语间含着不愉,没有半分往日随意自在。 “什么?”她不解。 强压的沉沉浮浮怒火,终于被她这副懵懂无知的模样点燃。 深深吸了几口气,他不由嗤笑,早晚被这不知轻重的姑娘给活活气死。 他咬了咬后槽牙,有些无奈又有些无可奈何。 耐心问道:“你大病未愈,为何还要来?” 担忧、关心、无奈、一同跃上清俊的眉目 ,她看的一清二楚。 玉微张了张嘴,轻道:“我答应了姜郁要来,不能食言。” 一向守诺的少年郎沉默了,怒火被三言两语熄灭,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依然翻涌,甚至是愈演愈烈。 重情重义、言而有信、又有什么错。 可他竟希望她能言而无信。 衣袖被一只奶白的手拉住,粉白的指头捏着淡青色衣角,左右摇了摇。 是撒娇的动作,他心顿时一软,瞧着她含着清露的美目,不忍再说重话。 “别生气了,靛卿。” 软软的嗓音带着一丝哑,像是久睡初醒的倦怠,喊着他的字。 轻而易举的,将他从里到外的情绪,驱了个干干净净。 “罢了,回去后好好养病。” 不敌那汹汹的攻势,只一息他便败下阵来。 顿了顿,他瞧着她的脸,蹙了下眉,心疼道:“脸还疼吗?” 她摇头:“不疼了,只有些发烧。” “好好喝药,很快会好的,顶多半月,便无碍了。” “好。”她乖乖的应道,又疑问:“你怎么出来了?” “我看姜笙和林茹出了宴会,担心她们欺负你,便出来寻你。” “谢谢…” 她心里一暖,眸里含了几许温情。 空气一时寂静,还是祁宴先开口道: “唔…你今日所跳之舞,甚美。” 她走后,大殿内的人几乎都在讨论她。 浅浅的粉静悄悄的爬上玉色的耳廓。 她瞧着少年唇角微含的笑意,明净如玉的五官耀目极了。 他在夸她,有些迟缓的意识到时,她也笑了。 廊外静静落着扯碎的大团棉絮,偶尔被寒风带了进来,掉在二人的肩颈、头发、长睫、衣襟。 干净且美好的氛围悄然流动。 忽然,祁宴的眸光闪了闪,移开了视线,望向她的身后。 还没来得及问他怎么了,身后传来令她毛骨悚然的话。 她登时僵住,面色一瞬间变得苍白。 攥紧手中的素帕。 “沈玉微,你那样都没死,真是下贱的命。” 祁宴去握她的手,入手一片冰凉,心疼溢了一腔。 干燥温暖的大手握着她,接着一阵不可抗拒的力道,将她拉到了身后。 有些愣怔,玉微看着宽阔且极具安全感的后背。 被握住的手有丝丝缕缕的暖意传遍四肢百骸。 清冷好听的嗓音不退不让,每一句话都在护她。 冷道:“姜笙,注意你的言辞,同为皇族,她若下贱,那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你!” 狠厉的女声气极,被善辩论的尚书郎堵的说不出话来。 她道:“放肆!你竟拿我同她比,她如何能与我比。” 年少成名的状元郎丝毫不惧,掷地有声。 “沈氏从龙有功,她祖辈曾接连拿下陵州十座城池,死了无数先祖,才有了姜氏今日的荣华富贵,坐拥天下,怎不能与你比。” 他嗤笑道:“若你不服,可到陛下面前理论,祁宴奉陪。” “祁宴,你竟为了她与我作对。”姜笙被气的发抖。 “是又如何?” 瞧着他并未否认,大大方方的承认,一副强势护犊的模样,气的她一口气没上来。 玉微站在少年身后,被护的严严实实,泪珠滚了一脸湿润。 人不知是何时走的,她直哭的头脑发昏,竟丝毫不知。 “别哭,别哭。” 少年刚一转身,就见她手不停抹着眼泪,顿时慌了。 “我见你害怕,便用了最冲突的方法,逼她走。” “我并未贬低你的意思,更不曾看轻你。” 他有些后悔方才没用文雅些的语句,而是用了最极端的,方才被她惊恐万分的模样,刺痛了心,他一时失了分寸。 泪珠不断的滚落,少女直摇头,抽泣道:“没有,我没有怪你。” 大雪纷飞,裙裾掀动。 肩膀抖个不停的人扑进了满怀清冷的少年怀里。 毫无防备,毫无预料。 眸光碎了无数的裂纹,祁宴对身子失去了掌控,浑身无法动弹,他如同失了魂魄。 甜味的香浓郁,周身围绕着他。 近乎是狂潮的欣喜将他淹没,他有一种脚不着地的错觉。 玉微环着少年清瘦的腰身,贴着凉凉的衣料,鼻尖是淡淡的书香气,她感受着胸膛内沉稳有力的砰跳,汲取着安全感。 “祁宴,谢谢你。” 带着哭腔的闷声涌入耳里,他手足无措,只道:“你莫…怕,有我在,我不会让她们欺负你。” 仅及冠一年的状元郎,二十一岁便已是正二品的尚书郎,伴陛下左右处理朝务。 极善辩论,却再次在心爱之人面前言语磕绊,紧张羞涩的情绪溢出了胸膛。 “好…” 她吸着酸涩的鼻子,笑了。 待姜郁放下对沈家的仇恨,待她将切肤、沉湖、之仇报了,她会偿还欠他的所有。 第十九章莲花灯 - 明月入君怀 - 桂花酸奶 怀里的抽泣慢慢小了,腰身上的力道一松,人软了下去。 头无力后仰,双眼紧闭,布满泪痕的脸惨白。 祁宴一把将人拦腰抱起。 —— 醒来时已坐在回府的车架之上,被跌的摇摇晃晃,她无半分力气,趴在绒花的膝间。 周身裹得严实,偶有夹雪的寒风扬起车窗吹了进来。 冰冰的几许凉意落在脸颊。 镂金炉燃着香,烟雾袅袅盘旋散开。 左相,谢知疏,多么干净温柔的人啊,光风霁月,宛若明月。 洁净如一张白纸,历经官场十数年,依然一身傲骨,满身清冷之气。 威严淡漠之余是浅淡的少年感,矛盾极了。 与十年前相比,此时的他已近而立之年,却与救她之时的容貌一样,只多了些清冷气势,像是官居高位的侵染。 思绪渐渐放缓,她想起祁宴所说的话。 春狩那日姜郁便拿走了那三封信。 在草场的预感是对的,姜郁将那可定下沈家株连九族的三封信交给了祁宴,借祁宴之手呈于陛下。 那日她自刎的决定,帮沈家避开了灭族的命数。 心门紧闭的姜郁。 足以灭族的三封信。 高高在上的谢相。 每一样都足够令她头疼。 —— 半个月后。 “年夜将至,汝亲王余孽未清,下官惶恐,实在是找不到他们的藏身之处,恳求谢相救大理寺上下三百余人性命。” 每年年夜的习俗,皇族们上城墙接受万民跪拜,历年如此。 这汝亲王余孽不清,无异于刀架颈侧。 皇帝下了死令,年夜之前将苟活的余孽抓获。 大理寺忙活了数月,只抓了些歪瓜裂枣,眼看年夜便要来了,一到期限,大理寺众臣将人头落地。 跪着的人满头是汗,神情惶恐。 已近年关,爆竹烟花声涌入宽敞的车厢。 车帘被吹起,绚丽的灿光铺在霜白的衣袍。 男人伸出手,扶起跪地的老人。 温和的嗓音如春风拂过湖面,带来淡淡的舒适。 “尘安会尽力而为,李老请起。” 闻言,李老跪地不起,重重磕了两个头,嗓音已带了些哭腔:“谢相大义,李某代大理寺三百余人叩谢。” 须臾,人走了,车厢又归于了平静。 有不满的声音穿透门帘。 “相爷,您为何要答应?您明知这是有人为你设的局。” 男人沉默了良久,只微微的叹了口气,并未言语。 马车路过了闹市区,叫卖声不绝于耳。 “小姐,你慢些。” “哈哈哈哈,绒花,你看那糖葫芦颜色好漂亮,一定很好吃。” 熟悉的语调钻入耳畔,他默了半晌,想起那支婉若游龙的绿腰。 “相爷,到了。” 光亮刹那占据了车内,他俯身而出。 目光随之一顿,他望见了一抹白影在人群中穿梭。 灯笼挂了整条长街,少女手持着一串冰糖葫芦,已少了几颗山楂。 一手提着裙摆,白绒绒的毛圈着脖颈,大氅被行走带起的风卷起一角。 他身后炸了一声烟花,灿烂的火光落了一整条街道。 她似也听到了,停住脚步侧着身子去看,眉目洒满了细碎晦暗的光,明明暗暗。 一双美目忽闪,似乎将这世间所有的美好扇进眸里, 光彩靡靡不断,一朵接着一朵的烟花在身后不远处炸开。 仰着头的少女,呆呆的望着,唇瓣微微张开似是惊诧。 正在不断张合,依着形状他勉强猜出她在说:“好漂亮。” 身后许久不再传来声响,这街道也只剩了灯笼透出的昏黄。 人头攒动,他身边经过着许许多多的人。 隔着人群,少女正要转眸,却忽的一怔,越过无数的人,和他的目光刹那相接,顿时笑颜如画。 接着,少女拨开众人朝他跑了过来。 有些气喘吁吁的,语调却轻快:“谢相,好巧啊,你怎么在这。” “我…” 他想说他是来当诱饵的,可身边经过的人有可能就是奸细,他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她。 “唔,刚处理完政务,出来散心。” “这样。”少女点头,拿着冰糖葫芦的手指着那河边流淌的莲花夜灯。 “我们去放河灯吧!” 流淌的水穿过小桥。 莲花灯的温黄火光笼罩着同穿霜白的二人,像极了门当户对的世家少爷和小姐。 无人知晓,男子是世无其二的谢相,女子是京城的第一美人。 容貌过于的出众,吸引了湖边放灯的男女老少,有人在讨论他们。 “好一对郎才女貌。” 玉微自然是听到了,停下手中的毛笔,转眸看他,却见他神色未变,有黯黯的情绪划过胸膛。 待写好后,她吹了吹未干的墨迹,问道:“谢相写的什么。” 指间捏着字条展开,递给了她,她接过。 那白纸上只写了一个字,风骨文雅,字体清隽,一代大家的墨迹,对比她的,简直不忍直视。 “走?”,她念出声,未曾注意身旁的男子脸色突变。 “为何只写走?”她疑惑的看他。 谢相无奈的揉了揉眉心,一整日未曾放松的思绪忽然乱了。 只道:“没什么。” 指间的纸被抽走,放入了莲花灯里,男子俯下身送入水中。 她也抿了抿唇,跟着他一起放下莲花灯。 见那旋转摇晃的灯乘着沉暗的湖水,载着或多或少的希冀远去。 耳畔钻入一道淡淡问询。 “你写的是什么?” “父母双安,天下太平,觅得良婿。” “嗯。“”谢相起身抚了抚衣袍。 他们一起走到了小桥上,站在拱形的最高处,她无意一撇,望见了火光点点的星河。 那是乘湖远去的莲花灯所汇成的。 她拉了拉身旁之人的衣袖,指着那穿桥而过的湖面之上跳跃的无边星火。 “好美啊。” 他愣了愣,拨开少女的手,顺着少女所指的方向看。 “花枝红里烛枝红,烛光花影夜葱茏。锦地绣天香雾里,珠星璧月彩云中。” “…” 玉微傻住了,她只会说句好美,好漂亮,而他…弹指间便能吟首诗。 第二十章诱饵 - 明月入君怀 - 桂花酸奶 讪讪的收回手,玉微扭头看他,问:“您喜欢诗词?” “不喜欢。” “…”被天下儒生追随的谢相,居然不喜欢诗词… 懵懵的火光点点映着那双始终含笑的漆眸。 那你此时为何作诗? 玉微没问,但她神情的变化被身侧的人收入眼底。 从鼻尖挤出一声的轻笑,像神殿的玉塑圣人步入了凡间,有了几分真实。 玉微沉浸在那抹转瞬即逝的笑意,头晕目眩,不知身在何处。 谢相瞧着河里流淌的众灯,解释:“此生所学皆诸如此类,又怎会想得到其他。” 话音落下,许久无人说话,只有人间喧闹的气息在掺杂。 见她揪着指头,作苦恼状,他笑意渐浓。 问道:“有何不懂?” “都不懂…” “嗯。”谢相转过身,指着热闹非凡的街道,问她:“这条街,你看到了什么?” “有许许多多的小吃。” 他淡道:“你看到的是吃的” “布商老板看到的是百姓们所穿的衣料” “大夫看到的是百姓们的面色好否。” “小偷看到的是百姓们佩在腰间的银袋。” “本质是通的,如此你可明白?” 玉微瞧着他,点了点头。 一代文学大儒,诗词歌赋已刻在了骨子里。 他道:“时辰不早了,回去吧。” “好。” 她转身下了台阶,却察觉他并未跟上,转头看他,他依然站在原地注视着她,神情温和。 原来是让她一个人走。 桥的对面又燃着爆竹,一束烟花直上寒凉的夜炸开。 有些奇怪,她收回视线,瞧着脚下的台阶。 耳畔是砰砰砰的炸裂声。 擦肩而过的书生背着箩筐,风卷起了遮盖的一角。 雪白的厉光折射了烟花的五彩,直直刺入她的眼侧。 脚步不受控制的顿住,风呼呼的吹拂脸颊的碎发,痒痒的。 时间变得缓慢,她扭头去看书生的篓筐,利剑露了一角… 热闹的拱桥上,人声鼎沸,哗啦啦的烟花不绝于耳,都遮不住她粗重的呼声。 转过身,她瞧着那书生离桥上的人越来越近… 控制不住手的颤栗,她抓住绒花凑近耳畔,她放低声。 “别问,别看,别出声,去找姜郁!快!” 主仆二人同时往相反的方向跑。 那书生已抽出了箩筐的剑,朝着清风朗月的男子劈砍过去。 谢知疏侧身躲过剑刃,撇见了那逆着人流方向跑来的人。 一脚踢在书生的腿弯,劈手夺下剑,转腕挥动剑刃,贴上脆弱的脖颈。 霜白的衣袍溅了一片梅花。 人重重倒在地上,口里涌着血,身体还在无意识的抽搐着。 无人注意到袖内的指尖泛着苍白,她站在谢相身侧,瞧着地上逐渐扩散的红,浑身发软。 混乱已四起,拱桥之上只余她和他还在站着。 鲜血顺着刃身滑落一条红线,坠在石板上溅开几瓣水花。 谢知疏转眸看她,见她脸色有些不好,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你不该回来的。” 此时走已来不及了。 空着的手缓慢的抬起,举在她的眼前,遮住血腥的场面,他道:“别看了。” 眼前一片昏暗,温和的语气在耳畔淡淡响起。 “一会跟紧我,不会有事的,别怕。” “好…”语气的尾音带着颤。 他摇头失笑,怕成这样还跑过来。 玉微若知他身手不凡,打死她也不回头。 谢知疏收回手,瞧着空无一人的街道,蹙了下眉头。 眼前猛地一亮,她有些不适应的眯了眯眼,隔着衣料被他握住手腕。 正往岸上走,一只箭射在了脚下的石阶,箭头与石料相触擦出了次啦的火光。 脚步忽的顿住,无数的黑衣人涌了出来。 谢知疏拉着她堪堪躲过一人,反手砍下来人的头颅,往后退着。 一道剑影直直的朝他背后捅了过来,她骤惊。 “谢相小心身后!” 闻言,他转身拉着她往左退。 人实在是太多了,躲得了一次两次,躲不了第三次,剑划破了白衣,血晕染了一片。 细密的汗珠渗了出来。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尸首,玉微手腕焊着的力道微微一紧,月牙骨清晰凸起,霜白衣料掠过眼前,手被一股大力拉着往岸上走。 剑刃横着挡下三人,手猛地松开长剑,剑在空中一转,刃身改了方向,再次握住猛地一挥,割破了三人的喉管。 温热的血染上白衣,喷在了玉微的脖颈处,她心跳的极快。 三人重重倒地后,身前再无阻拦。 谢相拉着她下了桥,她转头,身后诸多的黑衣人紧追不舍。 酒楼前拴着的一只马儿,剑割断了缰绳。 “失礼了。”说罢他翻身上马,拉着她的手一拽。 一阵天旋地转,她已坐在了马上,背后紧紧贴着他的胸膛,离得近了,那冷香俞发的浓,耳畔是他滚烫的呼吸。 跌了许久,巍峨的城墙已近在眼前,他这是要出城? 散着甜香的青丝扬乱,马蹄阵阵。 像是知晓她在想什么,他道:“今日我们都不会有事,你不必怕。” 伸手不见五指的城外,马蹄陷入雪地,积压发出咯吱。 圈住她腰身的手勒住了缰绳。接着,他下马后将她从马上抱了下来。 谢相扯了扯缰绳,马儿嘶鸣了一声朝前方跑了。 拉着她往林子里走,在大树后停住,将剑柄塞入她的手里,他说:“在这等我。” 说罢,他转身朝来的路走去,踩着雪和树叶的细碎声越来越远。 她缩在树后,控制不住的开始乱想,他会不会撞见刺客,他会死吗。 须臾,咯吱的积压雪声越来越近,她握紧手中的剑,开始紧张。 脚步停在她身后,一道温和的嗓音,他道:“是我,别怕。” 说完,才走了过来,心思缜密的他,知晓她在害怕。 二人一同倚靠着树身坐下,她问:“你刚才去干什么了?” “去处理我们留下的脚印和痕迹。” “嗯…”迟钝如她,也想到了不对的地方,在河边放花灯时,祈福的字条上,他只写了一个字,“走。” 他在暗示让她走,而她还傻乎乎的问什么意思。 脸颊飞上两团粉颜,她问:“您知道有刺客?” “知道。” 第二十一章敢骂我? - 明月入君怀 - 桂花酸奶 月光清冷洒落二人身上。 她看着他,他靠在树身,也在看她。 脑海有无数的乱麻,不理还好,越理越乱。 “您的计策,可否告知我一二。” “好。” 透彻的浅目隐隐倒映她的模样,他温声道: “唔,其实很简单。” “余孽迟迟未清,我怀疑朝堂里有汝亲王的内应。” “所以,今日我安排人潜伏在四周,趁乱混入刺客内。” “刺杀失败后,他们会随刺客回到窝点,届时会传递消息给我的下属,便可一网打尽。” 脉络逐渐清晰明朗,她补充道:“也可抓住那朝堂的通敌之人?” “没错,汝亲王的余孽来不及销毁与通敌之臣来往的证据。” “以身做饵,您不怕吗?”她问:“若您今日突破不了重围呢?” 浅色的瞳仁怔住,好像从未有人问过他怕否。 “计划里唯一的突变便是你。” 他打趣:“没准备两只马。” 更没想到的是,那么明晃晃的暗示,她不仅看不出来,还问他是什么意思。 常年被政治、儒道、熏染,他的生活充斥着枯味乏燥,竟觉得她在河边的反应有趣极了。 浅淡的笑意漾开唇角,眉目间泛着血腥气的冷意散去。 “对…对不起,是我鲁莽。” “我无责怪你之意,不必内疚。”顿了顿,他问:“只是有些意外你的反应,见到了刺客拔刀,不仅不跑,还冲过来帮我,为何?” “我以为你手无缚鸡之力。” “嗯,我问的不是这个。”他又问:“我问的是你当时在想什么?为何要舍身救我?” “我小时候被六公主推入太液池,是您救了我。” “还有…您是个好官,可以造福百姓。而我只是被百姓们供养的权贵,倚靠着祖辈的功绩,享尽荣华富贵。” “粗俗点说…我就是米虫,而您是雨露甘霖。” “像我这样的人死了也没什么水花。而您不同,您的命比我的重要太多了。所以当时我就冲上去了。” 笑意依旧,他道:“唔…那么短的时间,你居然想了这么多。” “…” 这不是重点!难道不应该夸她为百姓着想!夸她不是混吃等死的权贵!夸她舍生忘死! “以后若再碰上这样的事,转头就跑,别回头。”他收敛了笑意。 “啊,好。”比夫子还夫子的语气,令她无意识的服从,可她都没搞懂,为什么… 脱口而出,她问:“为什么?” “…” “你的用意是好的,可你并无武功,面对训练多年的刺客,你只是刀下蝼蚁,并无作用。” “好,我知道了,以后再碰上这种事,我一定扭头就跑,绝不成为累赘和蝼蚁!” 他怎么有一种矫枉过正的感觉… 久久,无人言语,眼皮也越来越沉,她靠着树干缓缓陷入沉暗。 听着耳边逐渐平稳的呼吸。 他的思绪也随之平静,接下来该收网了,不知那条大鱼是朝中的那位。 只待天明,便可知晓。 —— “殿下,还未寻到尸体。” 光光映亮少年漂亮的轮廓,他冷道:“继续找。” “出动皇宫禁军一起找!” “遵命!” 侍卫起身策马向皇宫奔去。 胸膛翻涌着不上不下的气息,压的他喘不过气。 沈玉微,你不许死。 桥上的血迹,遍地的尸首。 姜郁缓缓阖上干涩的眼,喉间艰难的往下滚了滚。 —— 熟睡的她并不知晓,姜郁不惜出动皇宫禁军,只为了寻她。 她醒来时,已回到了沈府。正躺在床上,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来的,门口传来一阵喧哗。 “五殿下,你不能进姑娘的闺房,有失礼数!” 绒花在拦姜郁? 门被一脚踹开,光亮斜斜的铺了整屋,透过薄薄的纱幔。 姜郁急步绕过屏风,望见床上那抹依稀可辩身形的人。 床内的人已坐起了身子,有些生气道:“姜郁!你出去!” 脚忽然有些沉重,他不敢动,犹豫了片刻,才走上前去,一把掀开了床帘。 正捂着被角遮住胸前,她缩在角落里,削肩贴着细细的两根红衣带,清透的肌理泛着淡淡的润。 瞧着他直直的闯进来,站在床边,将她从头扫到尾,她恼怒:“你个登徒子,出去!” 他站着没动,冷声朝门外的守卫命道:“把门关上。” “是!” 光亮忽的暗了暗,少年背着光,看不清神色,却有些危险的气息在裹挟着她。 他发什么疯? “沈玉微”姜郁俯下身来抓她,黑黝黝的眸子潮水暗流:“敢骂我?谁给你的胆子。” 如钳制一般的力道,抓住了她的脚踝,他猛地一拉,她滑躺在床上。 姜郁单手控住捶打的手,捏着她的两只手腕举到她头顶。 正上方是漆黑锐利的眸子,滚烫的气息喷在她的脸颊。 她扭过头不看他,气道:“骂的就是你,你个疯子,此事若传出去!我有何脸面活在这世上!” 呵…他瞧着又羞又怒的人,冷道:“我听闻昨日你与谢相共游灯节,一起放花灯,你还舍身相救…” 说着,他俯下身贴近她,捏住她的下巴转过来,近在咫尺的距离,四目相对,可以闻到彼此的气息。 那蝶翼乱颤的睫毛和不安的神色,被他看的清楚,他垂眸看她,淡道:“你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啊?” 他又问:“你不是仰慕我吗?” “怎么?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 她急急否认:“你在胡说什么!我那日与谢相只是碰巧碰见。” 少年眼中皆是令她不安的探究,“是吗?这么巧?” “对…”她不安回道。 下巴上的手掐的越发紧,他淡道:“沈玉微,不要把我当傻子。” 他说:“我讨厌旁人骗我,若有一日,我发现你有一句不实,我会亲手割断你的脖子…” 说罢,他松开了钳制她的手,也直起了身,极度危险的气场不再那么令她窒息。 姜郁瞧着那光洁下巴的浅浅红印,眼神缓慢下移,落在那纤纤玉锁骨上,唇角扯了一丝淡笑。 第二十二章可笑 - 明月入君怀 - 桂花酸奶 身上的钳制一松,她反手抓起枕头扔了出去,少年偏头亦没躲过,枕头擦过半边脸后怦然落地。 一扔出去,她就后悔了,因为少年的眼神像要吃了她。 她抓住被子掩住胸前,往里缩着,背已贴上了墙。 再无退路时,少年转动脖颈,盯着她,眼神漠然且黑,他问:“既慕艾与我,为何打骂我?” 少年的长臂一揽,便伸了过来,控住了她的脖颈拉向他的方向,她那点反抗的力道,无异于蚍蜉撼树。 锦被滑落,身上猛然一凉,她只穿着小衣和亵裤跪在床沿,两手撑着床稳住身子,才没摔入少年的怀里。 后颈的手冰冷刺骨,握住她 纤纤如玉藕的脖颈,细长秀美,仰头看他,呈现脆弱的姿态,喉管无意识的轻轻滑动。 月牙状的水雾越盈越满,最后汇聚一团滴落眼睑。 “我昨夜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你灭了沈氏满门。” 控诉的话音落下许久,少年愣了半天。 随后,少年往下俯身抵着她的额头,垂着的眸长睫颤动,玉微听他微微叹了口气。 复又凝视她,黑且亮的眸内潮水平息,他缓缓道:“你嫁给我,我便放过沈氏。” 他问:“如何?” “好。”她一口应下。 少年怔愣了片刻,唇角扯了一丝极淡笑意,他松开掌住她脖颈的手,从衣襟内掏出三封信。 赫然是沈父与汝亲王的信件,她呼吸有些不稳,瞧着少年走到那炭炉前,将三封信丢了进去。 燎燎的火光染红了少年的侧脸,他转眸看她,认真道:“不要骗我。” 像极了遍体鳞伤的小兽,最后一次相信同类。 “好。”她瘫坐在床上,双手捂住胸口泄露的裸肤。 尚在冬季,皮肤起了一个个小疙瘩。 少年走上前,拉起被褥的一角扯到她身上,淡道:“小心着凉。” “…”真…喜怒无常。 “姜郁。”她叫他,少年“嗯”了一声,也看着她,眼神像是在问,怎么了? 她认真道:“若你真心待我,我亦会真心待你。” “嗯。”他笑着应下,道:“好。” 割肤落湖之痛,她皆可放下。 —— 自那日后,她便呆在府里,再未踏出府门一步。 祁宴给她递了数封请帖,她皆一一回拒。 每日只看书写字,画画冬季的风景。 若无和亲公主,恐怕她将会一直这样,直到与姜郁完婚。 听绒花说的,邻国公主与使者一同来祝太后寿诞,在宫宴之上一眼看中了姜郁。 陛下已下了圣旨赐婚。 得知这个消息时,她正在绣着红盖头,针刺了手指,血珠滴进红布里,晕染暗沉了一块。 日头正盛,廊下的少女倚靠在木柱,水波粼粼的光晕投在清透的肌肤。 她垂眸看着那指腹不断流出的血。 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她应当是喜欢他的。 可他呢?有几分真心。 她只是无权无势的郡主,而和亲的公主将带给他登帝的资本。 他会怎么选,选公主还是她。 想法有些可笑…应是毫无顾虑的选公主才对,毕竟世间的男子有几个能抵挡的了权力的诱惑。 小年夜那日。 她同皇室中人一道站在城楼之上,接受万民的跪拜。 不想去看那妩媚的公主缠着姜郁,她躲在了不起眼的角落。 浓重到化不开的夜色,一朵接着一朵的火束冲上了夜幕。 接着便是一声声惊天动地的炸声,惧怕那彻天的响,她往后退了两步。 瞧着那天上绽开的火树银花。 耳畔被烟花爆竹充斥着,玉微忍受不住那持续不衰的烟花之响。 垂在两侧的手动了动,她想捂住耳朵。 可还未去捂,耳廓便贴上了干燥冰凉的手,隔绝了那震耳欲聋的响。 鼻尖钻进一股淡淡的木香,她转眸去看,瞥见了少年漂亮的眸子正瞧着她。 天边烟花绚烂,而他却只看着她,那细碎的火光在他眼里倒映出,包括她的轮廓,皆清晰可见。 鼻子猛的一酸,她转眸不再看他,瞧着鞋尖发呆。 不拒婚事,又何必对她这么好,还是他打着让她为侧室的想法。 恐怕让他失望了,她只做正室。 他未拒了这桩婚事,她那些许的情意,也没了。 烟火落幕。 少年松开手,走到了皇家子弟中。 第二十三章年夜宴 - 明月入君怀 - 桂花酸奶 玉微垂眸坐着,瞧着面前的精美吃食,抬手去拿桌边的酒壶。 渐渐的,酒意上了头,她抬头去看那陛下右侧的少年郎。 他正掀眸在看她,视线相触时,他轻轻蹙了下眉,仿佛在说,不许喝了,你已醉了。 一只柔媚的手举着杯酒,送到少年的唇边,不知笑着在说什么。 他收回视线,接过公主的那杯酒,一口饮下。 胃里忽然一阵痉挛,她想作呕,她手肘撑着桌子,抬手掩住嘴。 乱晃的视线忽然触上清冷的皑皑白雪。 她这才看到,那坐在陛下左侧的人,是谢相。 他坐的位子极其的高,镌刻的面容隐隐透着孤冷。 互相颔首后,她站起身,寻了不起眼的光线处,走出大殿。 本意是为了透透气。 可一闻到那清甜的空气,她便不想再回到那宴中。 她走的慢,扶着绒花的手,还是走的摇摇晃晃。 几乎分不清那东南西北。 透光的窗格四四方方的落在青石板上。 她隔着窗纸去看那大殿,恰好看见了那隽永的侧脸,仿佛被书墨染入了味。 须臾,她收回目光,同绒花道:“我们回府吧。” 玉微站在宫门外等马车,身后如茶般清冽的声线,淡淡传来。 “可是醉了?” 玉微有些微微的惊诧,转头去看,谢相正站在她身后,穿着一袭白氅,瞧着她的目光关切。 她道:“一点点。” 那脸颊的红晕掩不住,他笑了笑,道:“回去用些解酒汤。” “好。” 她应道,从袖中取出手帕,递给他,道:“我已洗干净。” 他接过放回袖内,眼前的人身形一阵摇晃,反应过来时,他的手正握着她的手臂,姿势太过亲昵。 如触电一般,他收回手,道:“快些回去吧。” 眼前人的轮廓晃成一团,她扶着绒花的手,听到有人在叫她。 “沈玉微!” 见她并未看他,他又喊,语气有些加重。 “沈玉微!” 谢相侧过身去看,见黑衣的郎君正大步往这里走。 —— 狭小的空间,玉微被逼到角落。 右手腕被他钳制住,僵持在半空。 那亲昵搂抱的一幕屡屡闪过,他脸色不善的问:“你和谢相究竟是何关系?” 不知怎的,她忽然没那么怕死了,玉微故意气他:“如你所见!” 面前阴沉的脸色忽然变得平静,他气极反笑,眸里含着讽刺。 手上的钳制骤时一松,少年拔出了腰间的短剑,往前一掷! 剑刃入了她脖侧的木板三寸。 “啊!” 她双手捂着头从喉间挤出短促的尖叫。 濒临死亡的压迫,手被少年扯了下来。 呈现剪子状,被反扣在身后。 他压住她,将她抵到车厢内壁上,坚硬的胸膛磨着她柔软的隆起。 黑眸沉沉,唇角含着淡淡的温柔笑意,近尺之距,手臂横在她的脖颈处,她紧张的咽了咽口水。 剑柄被握住,缓缓朝着脖颈倾斜,饮了无数血腥的刃贴上白如牛乳的肌肤。 缱绻的呢喃,他道:“可还记得我说过什么,你若骗我,我一定会割了你的脖子。” 鼻尖相抵,他轻轻的蹭了蹭,眸光有些受伤,瞧着她淡道:“我是真的不想杀你,可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 “沈玉微…” 他垂下长长的睫,低低道:“替我向母妃问声好。” 酒意登时醒了过半,玉微被压的喘不过气,她急道:“姜郁!是你先违背承诺!我说过,你若真心,我亦真心!” “可你呢!陛下赐婚!你为何不拒!” “我绝不同她人共侍一夫!” “我嫁祁宴!嫁谢相!也绝不会嫁给你!” 一腔怒火接着酒意一洗而空。 少年掀开眼帘,有些许不可置信的看着她,随后笑出了声。 他道:“你在故意气我?” “这么酸的醋味,我怎么没闻见。”他有些懊恼。 “我心心念念的只你一人,又怎会娶旁人。” 他松了手,拔出木板上的剑收好,手上的动作不停。 “祁宴…谢相…”他盯着她,一字一句笑道,目光有些意味深长的危险。 他道:“沈玉微,你只能嫁我,除了我之外的人,你想都不要想,若不听话嫁给旁人,我必杀了他…和你。” 手腕红了一圈,被少年合起掌心轻轻的揉搓着。 她有些摸不清状况,问道:“那和亲公主之事…” “不必多想,此生我只娶你一人。” 少年并未抬头,只揉着她的手腕,语气带着难以忽视的郑重。 于是,她信了。 第二十四章失控 - 明月入君怀 - 桂花酸奶 数日后。 果不其然,宫内传了一道圣旨,取消了姜郁的婚事。 随之而来的一道圣旨派姜郁去边境灭蛮族,三日后出征。 玉微听说的时候,正在画院中的红梅,闻言搁下手中的笔。 搓了搓冻的僵硬的手,手腕处有些酸软,她掀开衣袖,那上头的红印还未消掉,只边缘处淡了少许。 她轻轻叹了口气。 这人还真是喜怒不形于色,下手如此之狠。 —— 城墙之下。 万兵操练,震撼天地。 黑幡在风中鼓动。 年轻的主将站在城墙上,掌心虚握着腰间长剑的剑柄。 姜郁身侧传来郑燃的话。 “末将的事宜已毕,可否告假两日?” 少年神色淡淡,瞧着下方操练的士兵,问道:“告假事由?” 郑燃欲言又止,最后有些不好意思道:“与未婚妻成亲。” 姜郁转眸撇了他一眼,淡道:“允了。” “谢殿下!”郑燃没想到五殿下会如此好说话。 操练结束了。 三三两两的士兵聚在一起聊天。 有一大哥问道:“诸位可娶妻了?” 众人皆是摇头。 有一人道:“我曾有一心上人。” “可惜…” 众人问道:“可惜什么。” “我数年前出征时,她移了心。” 一阵惋惜,更有甚者唾骂那女子,见异思迁。 有人道:“你也是,既喜欢她,何不出征前娶了她。” “若来不及,你就破了她身子。” “这女子啊,一旦身子没了,就死心塌地的跟着你了,哈哈哈哈。” 几人坐在城角台阶处。 猥琐的笑意传入姜郁耳里。 少年的眼眸漠然,垂着头盯着脚下的石阶,面无表情。 —— 沈家后院。 玉微站在梅树旁,红梅覆了薄薄的一层雪,她伸手轻轻拂落。 细碎的积雪簌簌落了一地,有轻轻飘飘的白絮粘在绣鞋面,粉线勾成的荷花染了白泥。 玉微抬高手,袖子顺着滑落至肘间,露着皓白的玉臂,她捏着枝条一折,将那开满红花苞的枝条掐下。 于是,她抱了一怀冷香四溢的梅花。 这冬日里,房内摆着红梅煞是好看。 她低头去嗅那香,愉悦的眯眼。 黑裘少年从她身后的拱门进了来,绒花瞧着她的背后,提醒道:“姑娘,五殿下来了。” 她猛地睁眼,惊讶的转身去看,黑衣少年已踏入了梅树下的领域。 姜郁瞧她抱着梅花,一副惊到的模样,没有半分的喜悦。 他蹙了下眉心,问:“我来了,你不高兴?” “没没,我很高兴。”她含了些温婉的笑意,瞧着他。 少年不语,神色有些古怪的看着她。 像是在犹豫,他在犹豫什么? 她上前走了两步,到少年跟前,温柔的视线始终瞧着他。 垂在粉袖下的小手动了动,缓缓的向那黑袖下的大手靠近。 指节触碰,灵活软软的小手 钻入他虚握的掌心。 她道:“怎么了,可是有烦心事?” 他垂眸“嗯”了一声。 她的手被少年的大掌捏摸了两下,他道:“我想与你先成婚。” 唇角的笑有些僵硬,她努力维持表情,笑道:“为何这般着急?” 眼前的人何其敏感,那片刻的神色有异,皆被收入眼底,少年失笑。 有些讽刺道:“你若真心爱我,又怎会不问我此行一去,将是几年。” “你若真心爱我,又怎会问我为何着急。” 她见少年有些不对劲,本能的往后退了几步。 这退缩惧怕的动作,彻底将临近悬崖的人拉了下去。 少年不再多说,俯下身将她一把抱起。 裙摆在空中荡开一朵层层叠叠开放的涟漪。 一阵天旋地转,她揽住少年的脖颈,瞧着他冷沉的轮廓,心底弥漫开未知的恐惧。 第二十五章强迫 - 明月入君怀 - 桂花酸奶 开满梅花的枝条从手中飘落,跌落雪泥里。 少年冷硬着脸,把她扔在柔软的被褥上。 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的蔑着她,身姿被窗外明亮的雪景投落淡淡的阴影,笼罩着她。 “不愿成婚,也无妨。” 话落,他含着微一点的笑意道:“一去便是数载,你素来三心二意,我想…先要了你的身子。” 玉微呆呆的看着少年解开披风的系带,将衣物随手扔在靠窗的贵妃榻。 然后是腰间上好的玉石束带,一解开束缚,黑袍松松垮垮的挂着。 衣襟中间露出了一条缝隙,块垒分明的线条,清瘦漂亮的身形,展露无遗。 黑衣褪去,少年欺身而上,炽热滚烫的呼吸喷洒在敏感的脖颈,正是她自刎的部位。 撩拨动人的木香扑了一鼻,清淡好闻。 交叉挡在胸前两只手松了开,攀上少年精瘦的腰身环住,迎合的姿态令少年晃神。 不可置信的目光凝着她,冷意一点点软化,化成一滩温柔的水。 冰冷的指尖触在白如牛乳的肌肤处,那里有一道粉色蜈蚣的痕迹,他温声问道:“疼吗?” 玉微一愣,问道:“你是说自刎疼,还是现在疼不疼?” “我都想听。” “自刎时很痛,现在不疼了。” 少年的语气有些别扭,他说:“是我的错。” 他的手屈着支在她的两侧,搂住他腰间的手一紧,玉微借力微微起身。 鼻尖碰撞,她用软甜的唇瓣堵住了他的自责。 姜郁脑海炸了一朵绚烂的烟,一片空白… 一股极致的酥麻从尾脊骨节节攀升。 他从未想到男女之间的亲吻,会如此快活。 玉微无力瘫软,唇瓣刚离了些许,少年单手掌着她的后脑勺,再度相贴。 他狠狠的碾磨着她,疯狂的掠夺窃取。 火热的气息烧的她浑身发软,腰间的手松了开,去推少年的肩膀,她入手的肌肤冰冷。 像一块焊死的铁,她怎么都推不开,呼吸渐渐的有些不畅,她不能呼吸时,少年依旧在按着她索取。 须臾,待玉嫩的肌肤染上一朵朵粉桃花,她浑身烧的滚烫。 他停了下来,松开她的唇瓣,一根水亮的银丝在二人之间拉扯。 被他研磨许久的唇瓣变得红肿水嫩。 秋眸含了轻盈如雾的水气,张着嘴在呼吸久违的空气,一副可怜到不行的地步。 无力承欢的姿态。 他笑:“没出息。” 一双大手正在褪着她的衣裙,她懵懵的的听见他说。 “这才刚开始就不行了,那接下来的整整三日,我轻些。” 整整三日?玉微哭道:“不行,会死人的,呜呜呜。” 她害怕的抓住床褥往后退,想临阵脱逃。 可,少年岂会让她如意,抓住她的脚踝,轻轻一拉便拽了回来。 他压了下来,抓住她的两只手腕,吻掉她眼角的泪珠,轻声诱哄道:“不会让你死的,我怎么舍得让你死。” “会很舒服的,我会轻一些。” “真的吗?”她似信非信的抽泣问。 “真的。”他的吻已落在了她耳后,低低的笑了。 敏感的肌肤起了一片的小疙瘩。 她怕痒想躲开,可身子动弹不了分毫,她现在是刀板上的鱼肉,任他摆弄。 久久…“骗子!” “呜呜呜呜骗子。” “好痛。” 卡在一半,不上不下,倍受煎熬的他苦笑一声,俯下身安抚她。 趁她没留意时,他一个挺腰。 她痛呼:“啊!” “姜郁!” “你个大骗子。” “我再也不相信你的话了!呜呜呜。” 第二十六章来信 - 明月入君怀 - 桂花酸奶 凛冽的寒风缠绕着高高挂起的战幡,漆黑威严的来回翻卷。 天色已渐渐昏暗,密雪几乎遮掩视线,贫瘠的土地白茫一片。 军营里燃着汹烈的篝火,又赢了一仗,姜郁身后是士兵们谈笑的嘈杂。 营帐被只修长的手掀了开,彻骨的风雪随着空隙卷了进来,姜郁走到案台后坐下,甲胄上未干的血迹衬着案上如豆的烛火。 指尖疲惫的按上眉间轻轻揉捻,他懒懒往后靠,视线落在案上冻结干涸的墨砚。 这见鬼的天气,将砚冻的如同石头,他细细的研磨好久,指尖松夹毛笔写下一封信。 微垂的眉眼暖着温黄的烛影,温柔的神色如同春日里初融的溪水。 写了没几个字,笔触冻成一缕缕,不再有墨迹延展开,他皱了皱眉,重新开始研墨,一封信写写停停,从日落到天蒙蒙亮。 将信细细折叠好放入信封,姜郁顿了顿,割下了身前的一缕黑发一同放了进去,取出信件填了几个字。 —— 边境的信件到京城需一个多月。 京城的冬季格外漫长,却没那么寒冷。 收到这封信时,她正在抄写为姜郁祈福的经书,手边积着数本已誊写好的佛经。 原来,他也在想念着她。 窗大开着,在明亮的光里,她坐在窗前,看了这封信。 前几句在写边境的战事。 “吾已到十日,大小战事六起无一败,汝可安心。” 玉微唇角的笑意渐大,心头翻滚的担忧散去不少。 “汝身弱,吾已派人去寻名医。” 玉微愣了愣,她身子有损,他是如何得知的。 扫到下一句时,她疑惑的眼睛一亮,姜郁说。 “汝母之病,此人亦可医治。” 后面几句,初时,她还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她面红耳赤。 “汝还疼否?皆怪吾不知轻重。” 意思不言而喻,他指的是和她的初次那回… “若还痛,莫气,待吾归时,任汝打骂。” “噗”她没忍住笑出了声,打骂消气?锤他胸口一拳,跟挠痒痒一样,疼的倒是她。 “赠汝情丝以寄相思之苦。” 信看完后,她从信封里找到了那缕墨发。 于是,她也拿起一旁针线所用的小剪刀,剪了一缕头发,用红线捆好,摘下腰间所佩戴的香囊,将二人的头发一同放了进去。 香囊里头装了她往年初春晒的桂花、茉莉、清甜的香味浓郁。 雪意攀屋檐,错落有致的冰棱垂直挂着。 在暖意融融的屋里,玉微写下了回信。 将信交给了在门外等候的奴婢。 还是个小丫头,眉目间还有些稚嫩,唯唯诺诺的,神色紧张,从袖子里伸出来的小手冻的发红。 她默了默,嘱咐道:“你在此稍等。” 小姑娘慌张的点了点头,一句话都没说,将信件装进木盒里,乖乖等着。 须臾,小姑娘呆愣愣的瞧着手里被塞的嵌丝手炉,还带着一丝暖香,热腾腾的,被冻僵的血液迅速的融化,极致的舒适流动开。 玉微笑道:“天冷,拿着吧,不必还。” 从未有贵人待她如此好过,小姑娘感动的手都在抖,含泪道谢。 瞧着那瘦弱的身影消失在崎岖山路的拐角,她转身,眼神一顿。 清冷的松柏积了层厚雪,依旧挺拔好看。 她站在门口,黛色墙檐挂着数不清的剔透冰棱,一直延伸到高高的台阶。 身穿冷色常服的人站在高处,几乎和这天地的雪景融为一色,可那张脸却长的格外的浓墨重彩,是无法忽视的存在。 隔着十数米的距离,玉微有些意外的和略显疏离的温和眸子对上视线,玉微不知他在此站了多久。 不止她意外,他显然也是。 人走到了近前,她垂眸笑道:“谢相怎会来此?” 她低着头,看不见对方的神色,只听他淡声道:“和太子相商国事。” 他问:“你呢?” 温和的话里暗含探究的意味。 玉微来不及去想太子为何在此,笑道:“来此修养心性,为家人诵经祈福。” 话里几分真,几分假,他隐有判断,想到那位的做事狠厉,他劝道:“清修祈福,在府中亦可,不必来此。” 话落,有风吹下檐上的积雪,细细碎碎的,正好笼着二人兜头淋下。 玉微一谎,来不及躲避,眼前忽的一黑,她吓得闭眼。 耳边是布料摩挲的轻声,她睁开眼看见谢相正在拭去衣袖沾染的雪屑。 他没看她,只淡淡问道:“近日可好?” 玉微愣住没说话,谢相抬头瞧着她,漠然眼神依旧没什么情绪,好似是随口一问,今天天气怎么样的语气。 “一切…都都好。”她有些结巴。 好似被众生供奉的神明入了世,他一笑恍若融雪:“那便好。” 干巴巴的对话,二人说完皆默了默。 想着礼尚往来,按着规矩,他问了她,那她也得问他,思及此,她开口问:“谢相近日可好?” 闻言,他细细想了想,回她:“如往常一样。” 上朝下朝,与同僚商议国事,处理政务,过着十年如一日的日子。 第二十七章遇刺 - 明月入君怀 - 桂花酸奶 入夜,天又下起了小雪。 屋内,烛火摇曳,门外传来细细碎碎的声响,有人进了来,端着一碗稠黑的药汁。 见此,姜辞放下手中的卷轴,面无表情的端起一饮而尽。 接着,他端起清茶淡开苦意,漠然的听着身侧的汇报。 “陛下又纳了许多秀女进宫。” 所言尽是些琐碎之事,他抬手打断。 萧轻见状忙闭了口,不再说话。 他问:“太医院可有传来回话。” 萧轻应道:“有。” 姜辞眼神望向窗边,隔着一堵墙有悠悠的琴音传了来,他皱了皱眉。 “陛下每日服用仙丹已数月不断,李院首回禀说最多只需一年。” 所说之意,不言而喻。 陛下所剩时日不过一年。 耳畔是思念的琴音,他闭了下眼,淡叹:“太长了…” 静默片刻,又冷又哑的嗓音缓缓道来:“在药里加些断生吧。” 萧轻一愣,拱手称是。 断生断生…断人生息。 —— 玉微睡的很早,门窗没有关严,有冷风吹了进来。 窗棂吱呀吱呀的响,裸露在外的肌肤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小疙瘩,她皱着眉睁开眼。 幽暗的光线里,窗边站了个高大的人影,正举着一把剑,高悬在她的上方,作势要刺下去。 那一刻,懵懵懂懂的睡意登时散去,她浑身发抖,将身上的被子甩了出去。 刺客被兜头的棉被盖住,正胡乱的扯着,玉微从床上滚下来,撑着发软的腿脚,踉踉跄跄的朝侧房奔去。 急切的呼喊从喉咙挤出,“绒花,有刺客,快跑。” 几乎是她一迈出房门,刺客就扯开了棉被,追了上来。 光洁的脚踩在绵软的雪,有颤栗的寒意透过脚心传遍全身,她不敢停。 是谁要杀她?!惊恐的心跳一声快过一声。 绒花早就醒了过来,玉微捂着嘴和绒花躲在衣柜里,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屏住呼吸。 一抹黑衫的刺客握着柄剑在屋里翻找,玉微的视线定定的落在那手面的殷红疤痕。 刺客的脚步挪到了屋外,渐渐消失了,像是走了,玉微松了口气。 侧过身子,她看了一眼绒花,她正瞪大了眼,望向她的身后,嘴微微颤着。 玉微急转身,眼前本该有一条缝隙,此刻却完全暗下。 像是被黑色的布料给遮住了。 心跳提到了嗓子眼,柜门被刺客打开了。 玉微被身后的一股大力猛地往前推开。 向来怕疼怕死的绒花抱住了刺客的双腿,大喊:“姑娘!快走!” 身后是一声声的催促,玉微站起身,割肉的寒风夹着绝望的眼泪糊了一脸,她踩着坚硬冰凉的路一直跑。 绒花会死…思及此,她停下脚步转身回望。 鹅毛大的雪扑棱棱的落下,平整的雪面有她踩出的一整条凹陷。 刺客并没有追了上来,若她此刻朝深山老林里跑,定能逃生 ,可绒花定然会死… 有灵光在脑海中转瞬即逝,微垂的眸子猛地一亮。 裸着的脚陷入雪里,冻的发紫,她跑上台阶,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有门奴迷迷瞪瞪的来敲门,还没看清来人长何模样,鼻尖就掠过一阵香风。 玉微提着裙摆,盯着主屋还未熄灭的朦胧烛光,身后是门奴的阻拦声,玉微脚步不停拾级而上,一把推开了房门。 屋内燃着噼里啪啦的炉火,地上铺着奢侈的毛毯。 踩着软柔的地,冻僵的身子逐渐回暖,她俯身跪下,头贴着手面。 “我乃安亲王府郡主,不甚遭遇刺客。” “冒犯前来求救,请主人见谅。” 有晶莹的泪坠入毛绒绒的毯,打湿了一小片。 有缓缓的脚步从里传出,越来越近… 玉微抬头,前方层层叠叠的的幔纱遮挡了高挺的身影。 隔着一层薄纱,不似人间的面容隐隐浮现轮廓,过分白皙的手挑开纱幔。 穿着松松垮垮的白色寝衣的人彻底暴露在光亮里,神色淡淡的瞧着她,肩颈处有些骨瘦嶙峋,眼底是浅薄的病容。 眸子有些冷,久久没有说话,烛火在这惊心动魄的夜里爆了一声。 他掩唇咳了几声,朝门外命道:“咳咳,来人。” 有人在门外应道:“属下在。” 他眼神询问似的扫了她一眼。 玉微了然道:“就在隔壁,我的侍女为了救我,没逃出来。” 他转眸看向窗外淡道:“去救人。” “是!”有人立刻应声。 玉微松了口气,瘫软在地上。 死里逃生之余不忘道谢。 “多谢郎君相救。” 有些无奈的语气,他淡道:“举手之劳罢了。” 男人修长流畅的漂亮锁骨坦然露着,玉微坐在地上悄悄移开视线,腿脚依旧无力发软,耳畔是窸窸窣窣的声响,他再度开口时,她眼前递了件衣物。 白皙的指节透着孤冷,眼神也是冷漠疏离的,又不会让人感到距离,高高在上的矜贵浸透到了骨子里。 他说:“这件衣物我从未穿过。” 她道了句谢披上,抬眸去看,坐在椅子上的人也披了件沧色鹤氅,瞧着门外的夜色,眸光淡淡。 正有雪淅淅沥沥的爬进屋内,名贵的毯子打湿成一缕缕的细尖,和干爽处分界清晰。 第二十八章好心的郎君 - 明月入君怀 - 桂花酸奶 紧张的房内,长长的指节缓慢的敲击着桌面,男人无意识的眸子缓慢流转。 及腰的青丝铺了一地,少女的容颜未施粉黛,周身不加装饰,一身素白,在这昏黄夜色里,咄咄逼人。 玉微起身望着门外,身后有清冷的温和嗓音响起。 “坐下等吧,用些茶水。” 她转过身瞧了他一眼,视线落在那杯腾腾热气的茶水上,点了点头。 赤裸的足,错落探出裙摆,肌理是过分耀眼的白皙玉嫩。 坐在他的对面,她端起茶抿了几口。 没过太久,几乎是片刻的功夫,被郎君派出去的几个人回来了,她一眼就看见被侍卫抱着的绒花,寝衣上鲜血淋漓,她登时慌了。 侍卫将绒花放在了偏殿的床上,她紧闭着眼昏迷着,小手上是大大小小的伤口,嘴里还有气无力的喊着:“跑…快跑。” 有泪水争先恐后的涌了出来,她转身吸了吸鼻子,深呼吸几口艰涩的空气,想把眼泪逼回去,却无用。 朗月般的面容有些被她眼中的泪水模糊掉。 玉微几乎是恳求他:“求公子救救她,今日救命之恩,它日我必将百倍报还。” 没有看清郎君是何神色,她言辞恳切的说完后,就听好听的嗓音缓道:“萧轻,去取生骨丸。” 语气有些淡,有些轻,像是无奈之举。 “是。”有粗厚的嗓音应道。 玉微擦去眼泪,视线重新清晰,她看见了郎君隐在光亮暗沉处的神色,他也在看她,模样有些复杂,像是纠结,不知该做何决定… 疑惑在心头升起,可当她露出了一丝丝马脚时,郎君回复了平静,神色淡淡,疏离又温和。 很快,侍卫回来了,他给绒花喂了药。 掰开绒花嘴唇的手面上有一道殷红疤痕,和玉微在衣柜缝隙里看到的一模一样,他就是今夜刺杀她的刺客… 一道雷像是兜头劈了下来,玉微坐在床边,身子控制不住的僵了,一瞬间,搭在床边的指尖蜕成不为人知的苍白。 今晚想杀她的人,就是她身后好心的郎君。 一动不敢动地的坐在床边,她生怕露出一丝破绽。 长长的睫毛颤动掩下,她微转过头,背对着身后针刺般的视线。 空气变得稀薄,玉微有些喘不过气。 “啊…”一声尖利的女音吓得草木皆兵的玉微脸色白了又白。 绒花猛地坐起身,神色惊恐,在瞧见她时,愣了愣,傻愣愣地道:“姑娘,你也死了吗?” 嗓子像是被堵住,玉微艰涩道:“我们都没死。” “是这位好心的郎君救了我们。” 强压颤栗,玉微扭头冲他一笑,他微微颔首。 一双粼粼的美目盛满了感激,她道:“打扰许久,侍女既已醒了,那我们便告辞了,它日必然登门道谢。” 他从鼻尖挤出一声温和的回应:“嗯。” 绒花尚有些精神恍惚,她不敢在此多待,搀扶着绒花回了隔壁的院子。 太监通知 - 明月入君怀 - 桂花酸奶 这本书到这里就完结了。才5.1万字,我就丧失了对这本书创作的激情。 问题有很多,大纲不清晰,人设崩塌,对故事整体的掌握度不够,主角丧失目标,张力缺乏,无用情节太多。 下一本书我会做好万全的准备再写,绝不太监。抱歉。《明月入君怀》太监通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