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通判府前三尺雪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大昭天启二十一年正月初六,山东青州府降了一场大雪,飘然而落的雪片掩盖了去岁的苦楚,面子上已经是一副“太平景象”了。 青州府治益都,一波接一波的问诊郎中前脚后脚,直踩碎了陈通判家的门槛,整座府里的丫鬟仆役亦是忙的不可开交,终于已经昏迷七日的公子陈迹,睁了眼睛。早已哭肿眼睛的老夫人又是喜极而泣,正吩咐着安排身边人准备吃食,却见陈公子腾的从床上跳起,扒拉开人群,只着亵衣亵裤,光着脚丫子并冲出了房间。 一直替孙子揪心的老夫人第一个回过神来,怒视着身旁的儿媳妇,“还不快去!” 儿媳妇听了这一声叱责,也顾不得仪态,最先追了出去,而后屋里众人陆续跟上。老夫人腿脚不便,双手握拳一个劲的捶腿,悲戚难掩,“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屋子里空出位置来,老夫人招呼人取了竹塌过来,将她抬着出门。 陈迹一口气跑到门口,寒风中渐渐回了些味来,双手环胸,搓了搓双臂,在门槛上坐了下来,哈了几口白气。神色清明了几分,却又多了几分疑惑。 “我是谁?” “我在哪?” “我要干什么?” 亘古的人生三问,陈迹也不能免俗。大雪刚停,天色还蒙着一片灰色,偶尔有寒风卷过来些许雪粒,凭添了几分凑趣。陈迹无心欣赏,空洞浑浊的眼色渐而恢复了些清明,转而被疑惑所取代。 后方追上的众人看着门槛上瘦弱的身影,俱是悲戚难掩,有人则抄起袖子,暗暗抹眼泪…… 先前被老夫人叱责的宫装妇人上了前来,柔声喊了声:“迹哥儿?” 陈迹悠悠转过头来,审视着对方,没有说话。 “外边凉,随母亲回屋……” 陈迹依旧以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眼前的“母亲”,半晌才点了点头。妇人立时上前搀着陈迹起身,后方丫鬟也凑了上来,护在四周,充当着挡风的角色。 老夫人的竹塌也到了前厅院子,看着孙儿又是一场恸哭。宫装女子又安慰了几句,老夫人却是瞪了过来,倒不是怪罪或者叱责,幽怨道:“迹哥儿这档子事,都怨你这做母亲的。” 老夫人则知道眼下这地不是说话的地,招手让人带着陈迹回屋,留下儿媳妇。待陈迹绕过门往后方去了,老夫人抓住儿媳妇的手,柔柔拍了拍,“先前的话,是气话,也是真心话。当初你若不跟迹哥儿提及他那姐姐的事,他怎会找上门去,出这个本不该他出的头……” 宫装女子悲戚道,“是儿媳毁了迹哥儿前程,儿媳有罪。” 老夫人眼泪哗又下来了,“韵宜啊,这不怪你,不怪你啊,都是老婆子的错,是我老婆子的罪,牵累了你们啊。” 林韵宜安慰道,“母亲……” 却是直接被老夫人打断话头,“不说了,都不说了,去看看迹哥儿,老婆子这不用侍候了。” “嗯,那儿媳先过去了。” “去吧,去吧。” 老夫人揉了揉眼角,继而喊了人,抬着她回了屋去。 …… 还是先前那间屋子,在外面溜了一趟,回来后他才闻到那股浓郁至极的药味。 最先跟着他步子一道来的是一女两男,姑且是原本负责打理他这个屋子的使唤人,见了自家公子醒了,对他们来说当然是顶好顶好的事。于公于私,三人都是盼着陈迹好的。 进了屋,丫鬟首先去翻找了一身干净衣裳过来,侍候着陈迹穿了起来。当中一个小厮先前已经退出去,大抵是生炭火去了。 陈迹站在铜镜前,任由摆布,视线一直停留在镜面上那副模糊的面容,倒是俊秀,每个毛孔都透着一股书生气…… 就是这体质,到底还是差了很多。 “小染是吧?”陈迹举着双手,俯身看着正在自己胸前平整衣裳的小丫鬟,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香味,虽不至于叫他心猿意马,倒也不可否认真的很好闻。 “是,是的,公子!”话语间有些害羞。 陈迹点点头,转过头跟一边的侍候小厮说到,“劳烦你帮我去问问,能不能换个屋子住,这里药味实在太重,这也不像是能够散味的天气……” 小厮有些懵,倒是听懂了陈迹的意思,赶忙领了任务出去,院子里撞见了跟上来的林韵宜。 外间的问答声传了进来,陈迹在小染的帮助下穿好了衣裳,转身走到门口。 母子视线交汇,陈迹作揖,没有说话。 林韵宜微点头,说到:“这几日迹哥儿就到东厢房住吧。” 陈迹思衬片刻,再又作了个揖,嗓子还不能顺畅的说话,“前厅耳房该闲着,我去那边住吧,这里晾上几天也就去了味,萱姐儿难得回一次家,就让她安心在东厢住下……也好陪着老夫人说说话。” 林韵宜话到嘴边,却见着门口的陈迹挠着后脑勺,颇是憨厚可爱。在场的人何时见过这种云作态的陈迹,林韵宜也忘了坚持。 陈迹脸皮微红,“有吃的没?有些饿来着。” 林韵宜被逗笑了,招手喊了人下去准备。 相对无话,母子间再又寒暄了几句,林韵宜并离开了。 跟在陈迹背后的小染舒了口气,像是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陈迹回头看她,小丫头低下头去,扯着衣角一个劲的搓扯。 这时,先前去准备炭火的小厮端了火盆过来,看着三人,总觉着有些怪。 陈迹率先打破安静,笑道:“我是陈迹,都过来,我们认识一下。” 说罢也不管三个小家伙的懵懂样,回屋搬了个凳子在檐下坐了,朝火盆小厮招手,“赶紧放过来,你不烫手,公子我可冷……” 于是三人“忙乱”起来。 陈迹会心一笑。 是了,他是陈迹,大昭青州府通判陈修洁的独子…… “公子,你醒了真好。” “是啊,是啊,小染都担心死了……” “……” 通判府放在他身边的三个使唤人年纪都不过十三四岁,确定他还是以前的“公子”后,也就有些没心没肺的跟他玩闹起来了。 通判府外,雪花再次落了下来,檐下这一幕,在寒风中分外温情。 陈迹视线从天际飘了出去,长长舒了口气,转过头差点就说起了荤段子…… 小姑娘的埋怨却到底已经溜出了小嘴,非常嫌弃呢…… 第2章 老爹的前程什么的,当然最重要了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嬉笑几句,陈迹瞧见了身边三人脸上的戚戚样,晓得还是在担心他的身体,嘴角莞尔,提起旁边的火钳翻着盆里的炭火,柔声道,“都宽心吧,我皮糙肉厚,不是那么容易死翘翘的,好歹你们仨也在我身边跟了这么些年,对我这点信心还是要有的啊。” 三个小家伙“痴痴”看着他,全然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陈迹因为自己起了反作用的安慰,有些赧颜。因而转了话题,“跟我说说这几天发生的事吧。” 随着脑子渐渐清明,一些东西开始在脑子里清晰起来,先前不过是对“自己”身份的一个认知,现在则多了许多关于这个身份背后的东西。诸如他“陈某人”在这座益都城名声算不上太好,虽不至于声名狼藉,逢人提及也会比个中指。 他那老爹,青州通判陈修洁,官运不好不坏,是从青州府一步步起来的官,几十年来人脉牵扯,最近又有传言极可能高升,移往别处任用,因而但凭是谁,都会卖些面子。对于通判府的公子哥,面上自然也倒讲几分情面了。 陈迹此次之所以昏睡不醒,缘由是陈家嫁出去的姑娘,他平日里称一声“萱姐姐”的,在夫家那边受了气,连肚里的孩子都未曾保住,即使后来谈家老太爷亲自领了孙子上门认错,迹哥儿却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带人将谈家姐夫套了麻袋,给人打残了一条腿。 谈家直接往益都县衙递了状纸,事涉通判府公子,县衙一边派了几班衙役上街调查事情原委,一边则往青州府递了消息。 通判陈修洁是个正直的,放下话自己不会袒护儿子,一旦查实,益都县可以随时上门锁人。 这事闹到后来并有些大了,也就在益都县一筹莫展的时候,谈家某位公子哥气不过“益都县碍于青州通判的压力,对此事压下不审”,一心想要为自家哥哥讨还公道,于是以同样的手法将醉醺醺从某座青楼楚馆出门的陈迹套了麻袋,一顿乱打,尚且来不及实施“扔进护城河”的这一步,并发现麻袋里那人没有动静了。 惊惶之下,一群人做鸟兽散,等到陈使唤小厮醒过来的时候,一边哭一边通知了人,费了一番功夫将陈公子送回通判府,之后并是络绎不绝的郎中上门。 再往后七日里,陈迹对整座益都县的事情就半分不知了。 陈迹视线扫过一圈,最后落在小染身上,抿嘴道,“姑娘家心细,就小染你来说吧。” 小染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愣了一下,接话道,“可是小染会被人说嚼舌根的。” 对于这个回答,陈迹摇了摇头,无奈道,“平日里我没少护着你们啊。” 小染垂着头,泫然欲泣。 陈迹可是怕了姑娘的眼泪,转头看了眼那个眼睁睁看着他被人套了麻袋的小奚奴,后者弱弱的偏开头,不敢瞧他。不久后实在抵不住他的“咄咄逼人”。小奚奴转过头,像是拿出了这辈子所有的勇气,气汹汹说到,“公子,你可不能怨我,那天晚上我跟你一样给人套了袋子,也捱了揍,而且肯定在你之前就给人揍晕过去了……” 陈迹鼓着眼珠子,“没让你扯这个,要真怪你,现在你还能跟我在这扯闲话?说正事。” 陈迹“初来乍到”,却到底因为是“自己”惹下的麻烦,也容不得他不上心。尤其这件事不但坑了姐姐,说不得自家那老爹的前程也打了水漂了。既然“承接”了这个身体,总要想些补救方法。无论如何,二世祖的人生怎么看都是不应该失去的。 一切为了老爹的前程。 小奚奴抽了抽鼻子,“府里都不让说这些事的,县衙的人来了几次,只听说谈家不承认打了人,反倒咬着说是公子您平日作恶太多,得罪了江湖人,给人打了黑拳……” 陈迹点点头,似是在感叹,“这个说法倒有些意思。” 小奚奴顿了顿,等着陈迹感慨完,才继续说道,“还听说谈家已经撤了状子,还放出话来,过了十五就来接大姐姐回去。” “这不就是自相矛盾了?在这种节骨眼上撤状子,就不怕被人说心虚?” “没有呢,外面都夸谈家有容人之量……” “容我个铲铲。”陈迹往炭盆里添了炭,跟着道,“不过大抵是向陈家释放善意,先前陈家对我打人的事,坚决要公事公办,现在有了这么个借口,双方倒都有台阶下了。” 陈迹说到这里,顿了顿,笑到,“待会过去看看大姐姐,问问情况再说吧。” 肚子咕咕叫着,这时候有些压不住了。 陈迹朝小奚奴使了个眼色,“去厨房催催。” 小奚奴起身,麻利的下去了。 另一个一直沉默的小奚奴似乎有些不习惯眼前的少爷,从先前一直在悠悠的打量他,这时候给陈迹“对上”眼神,于是咧着嘴笑了笑。 陈迹白了他一眼,觉着应该树立树立他公子哥的威仪了。倒是小染,一直安安静静的在着。 陈迹摸了摸肚皮,叹了一声。 小染起身跑回屋子里,很快端了茶水出来。 陈迹无奈的接过。 小染弱弱的说到,“少爷,您还是先跟老爷说说吧,不能再乱来了。” 陈迹点点头,不忍伤小姑娘的心,郑重道,“老爷回来后,我去见他,跟他老人家认个错,然后在请教请教这事怎么办……” 小染眼睛都笑了起来。 陈迹便不再多说,很快,小奚奴桂春已经折返回来,手里提着食盒,陈迹盯着那边,眼睛都开始发绿了。 三个小家伙的忙乱侍候下,陈迹美美的吃了一餐,跟着陆续有人过来,便是那位萱姐姐也一道来了。 陈迹与陈文萱相对而坐,身边几个人都打发了出去。一时间静默得有些可怕,还是陈文萱率先打破了安静。 “迹哥儿……”陈文萱已经嫁出两年,仪态端庄贤淑,话语间并无对陈迹的怨怒。 陈迹却觉得对不住眼前这位姐姐,倒不是后悔做了这件事,只是对“自己”选择这样“极端”的方式很是愧疚。 “迹哥儿,你没事就好。”如是说着,陈文萱眼圈一红,直落了泪来。 第3章 吊了锅乌鸡汤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世间最叫人不知所措的,莫过于姑娘的眼泪了。 陈文萱一落泪,陈迹并有些局促不安,总觉着怎么做都不恰当,心里头又总有一个声音唆使着必须做点什么。一番挣扎后,倒是陈文萱自己恢复了状态,许是见了他忙乱的样子,于心不忍。 姐弟间没有简单说了些闲话,陈迹几次都忍住了开口询问,直到陈文萱起身要走,他才撑着胆子问了出来,“大姐姐,这一次是我错了,牵累了你……” 陈文萱看着陈迹,心下是觉着有些地方不对头的,这会才恍然过来,眼前的陈迹太规矩了些,不再是以往那火急火燎,喊打喊杀的模样了。虽不知道这当中缘由,陈文萱还是觉着开心。 身为陈家独子,父亲一贯希望陈迹能够专心用功,谋取功名,撑起陈家门楣。而自打记事起,陈迹没有几天像个读书人的样子,反而不知道从哪里惹来了一身痞气。近些年挨了家里好些打,才堪堪安稳了些,在陈通判揪掉大半的头发的直接教育下,去年年初陈迹终于以最后一名的成绩,取了秀才。 陈通判老怀大慰,祭告了祖宗,又想着可以适当给些假,因而本该前往府学读书的陈迹就有在青州府大街小巷混了一年,到头混出了大事。 陈文萱是大家闺秀,从小接受的教育也是那一套,因而在出嫁了这些年里,受了夫家奚落,倒也往肚子里装了。结果谈家那位公子哥倒直接将此事在外间柳巷花丛说了,标榜自己治家如何如何。平素倒也没人敢在陈迹耳边提这些,赶巧某天就那么毫无预谋的撞见了。 陈迹先是走了人一顿,而后径直去了谈家,极不讲礼的闯了门,见了陈文萱,听了大着肚子饿姐姐一通话后,姑且将这事忍了下来。 然而小个月的功夫,就传来了姐姐孩子没了的消息,陈迹这回直接带着人上了门,将病榻上的姐姐接了回来,转而就带人断了谈家姐夫的一条腿。 再往后就是官司扯皮,自己遭了暗算,“睡”了七天。 陈文萱听着陈迹的发问,看着弟弟眼里的悔意与担忧,抿嘴道:“无碍,最坏的结果无非是被休了,祖母说了,陈家三代,养得起一个陈文萱的。” 陈迹眉头一皱,“如果真到了这个地步,我会保护大姐姐争取一个和离!” 陈文萱怔了怔,不愿再让弟弟因为自己的事情有所负担,于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陈迹笑了起来,“大姐姐放心吧,这事情会有个好结果的,不过谈家,大姐姐就不要回去了。”陈迹抬眼看了过来,“大姐姐要受一些冷嘲热讽的。” 陈文萱颔首,吸了吸鼻头,道:“还有吉迹哥儿在的啊!” 陈迹愣了愣,郑重的点了头,“是的,陈迹还在的。” 陈文萱走近了些,再又说了几句“要好好养病”之类的话,跟着转身离去。 小染与桂春、申秋碎着小步子从外面走了进来,申秋手上端着个盘子,进屋后先往桌上放了,转头说到,“公子,老夫人吩咐厨房给您吊了锅乌鸡汤,让你趁热喝。” 小染桂春也同步点头,三双眼睛于是直愣愣的监督起他来。 陈迹瞪了一眼回去,“不早些拿进来,鸡汤留下一半,剩下给大姐姐送过去,眼下她才是最需要调养身体的那个。” 申秋脑袋甩得像拨浪鼓一样,“老夫人吩咐了,公子您必须喝完,萱姐姐那里已经有专人负责了,不会委屈的。” 小染与桂春再次同频点头。 陈迹嘿了一声,往桌子那边坐了过去,申秋打开罐子,小心翼翼的给他盛鸡汤。 陈迹看着冒热气的鸡汤,一时半会儿也无法下嘴,转而问到,“这屋里一直都是你们三个?” 申秋答道,“回公子的话,本来只是我跟小染,前段时间家里出了事,小的请了假,老夫人就安排了桂春过来……” 陈迹看了眼桂春,打趣道,“敢情不是身边人,难怪放任本公子给人揍成那样了。” 桂春很是委屈,倒也晓得只是打趣,于是象征性的辩解了几句。 小染在旁边笑,笑着笑着倒又抹眼泪。 陈迹立时止住了这些个问题,抿了口鸡汤,跟着吩咐道,“桂春你去前面帮着收拾收拾屋子,申秋你出去谈谈消息,老爷回来就过来告诉我。” 两个小奚奴领了差事下去,小染一时无事,于是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了过来。 陈迹只好补充了一句:“小染,你就在这陪我喝鸡汤吧。” …… 晚些时候,桂春从前厅过来,说是前厅已经收整好,可以着手搬过去了。于是在林韵宜的直接过问下,通判府半数的人都往这边过来,陈迹一看这架势,有些无奈,却又更加坚定了他不能放弃“二世祖生活”的决心。 有人折腾,他只是板板的过去接受新屋子,当然入住体验不可能如专门给他的这座小院那么好,而且前厅人来人往,说实话还是有些不方便。 一通忙乱,入夜。 通判府掌了灯,陈迹搬了把椅子坐在檐下,身上披了大氅,面前搁着炭火,若在以前,炭盆边缘说不得还要温一壶酒。 小染三人几次劝说都没能将他拉进去,只好站在身边陪他。 陈迹对此觉着并无必要的,只是说了几句,也没人理他。因而之后半个多时辰中,陈迹问了很多事情,三个小家伙倒也回答的不错。至少帮着陈迹了解了很多东西。 夜色彻底降下来,估摸着应该是八九点的时间了,陈修洁从外面走了进来。倒没有着官服,陈迹起身与“父亲”对视良久,这才行了个礼。 陈修洁走了过来,问了句:“有事找我?” 陈迹喉咙蠕动,到底喊不出那两个字,只是点点头。 陈修洁颔首,已经往厅里走了去,“早些老夫人差人传话,说你醒了,有些事需要处置,因而没能回来。” 陈修洁坐坐下后,陈迹从小染手里接了茶水,奉了上去,陈修洁对此愣了一下,才接过茶水,说到:“谈家老太爷前几日倒是找过我。” 第4章 陈家公子的现状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陈修洁说着话,抬手让陈迹找个地方坐下,自己先被这么个动作弄得笑了。这么些年,自家养了个什么儿子,他心里跟明镜似的,眼下指望儿子“规矩些”真个是自讨没趣了。 当陈迹乖乖落了半边屁股在椅子上,而且腰背挺直时,陈修洁搁下茶杯,抬手刮了两圈额头,使劲戳了戳太阳穴。 难不成这一次,自家儿子真是吃一堑长一智了? 审视良久,陈修洁收起这些心思,继续说起先前的话题,“谈家的意思,无非是想着就坡下驴,将此事作罢。” “我的事?还是大姐姐的事?” 陈修洁看了过来:“不是一件事?” “当然不是一件事啊。谈家告我,安的罪是下黑手,断了谈家一条腿,如今撤诉,撤的也是这个,跟大姐姐没什么关系……” 陈修洁哦了一声,顿了顿,“那你以为这是要怎么处理?” “全凭您做主。” 陈修洁乐呵起来,微嘲道,“当初我可是将你扔出去,想着大义灭亲,你就不怕我死拽着不放?” 陈迹眉头一展,身子挺拔了几分,对上陈修洁的眼神,“反正陈家就我一根独苗。” 陈明洁一听,心下莫名有几分放松,这副欠揍样子才是他儿子嘛。当下起身,指着陈迹鼻子就骂了起来,“你还知道你是陈家的独苗?瞅瞅你这些年干的事,净给老子惹事。” 陈迹也站了起来,“要不趁着您老年轻力壮,再努力努力?” 陈修洁愣了一下,甩手就是一大巴掌,倒是一个虚张声势,一个有意躲避,这巴掌落了个空,“小兔崽子,拿老子开涮是吧。” “哪敢,这还不是为了老陈家考虑。”说着给小染使了个眼色,往门外边跑了去。 陈修洁象征性的追到门口,骂咧咧了几句,眼看陈迹躲回屋子,也就不再多费口舌。 转身之际,一侧耳房里的陈迹扒拉开一道门缝,“这次的事情,您老心里得有个数,反正不能委屈了大姐姐,谈家这门亲我觉着也没理由再要了,至于我,您老可以随便丢出去顶缸……”说完刷的关上门,陈修洁已经扔了茶杯,哗啦砸在门上,也不知是真生气,还是做做样子。 小染静候一边,得了陈修洁的吩咐才退了出去收拾残局。 坐回主位的陈修洁伸手去端茶杯,抓了个空,于是又走到门口,朝着耳房骂了几声“兔崽子”。 屋子里,陈迹无奈的搓了搓因为受了“惊吓”而有些发白的脸,咕哝着“哪有这样骂自己的人。” 桂春疑惑的看着申秋,后者使了个眼色,示意不要多事。片刻后,门外传来小染的声音,陈迹支使人去开了门,进门后,小染肃着小脸,“公子,您可不能这样气老爷!” 陈迹忙不迭的点头,“公子以后一定做个好孩子。” …… 林韵宜听着动静,已经从后院过来,看着正坐在那里“生闷气”的陈修洁,亲自送了茶水过来。 柔声安慰了几句,场面并随着陈修洁一句“看我怎么收拾他”落下了帷幕。 —— 月明星稀。浅浅的月色照了进来,屋子里一时有些安静,陈迹骤然惊呼了一声,“今儿个才是初六的吧?” 三个小家伙点点头。 “嘿,倒是因为我的事,这个年都没好好过了。小染,你看看账上还有多少钱,明儿咱们去补补年货,还有各处理应孝敬的都记一记,桂春、申秋你们两个帮忙合计合计,送些什么物好……” 顿了顿,陈迹再又说到,“陈家划在我名下的几处店铺,咱们也得抽个时间去看看,该给的红包也不能少。” “都呆着做什么?都记下了?” 三个小家伙真的是面面相觑,小染开口道,“公子,您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陈迹白了一眼,叹道,“我之前有事,现在没事了也不行?都盼着我有事呢?” 三个小家伙嘿嘿笑着齐刷刷摇头。 “那还愣着干什么,搬椅子,备纸笔,做事情啊。” “是嘞……” …… 经过一晚上的合计,熬出三双熊猫眼,陈迹对目前自己在陈家的“家业”,大致有了个了解。除了本身有了一个吊车尾的“秀才”身份,目前陈家在他名下的有两间糖果铺子,一间糕点坊,益都城外田庄一座,据说有个三百余亩,再元一些的临海地登州,也有一座超过百亩的晒盐场。而且得了“功名”后,赶来投靠他免“赋税徭役”的庄户,上述几个地方就已经超过百来户,也就意味着他名下的田产可能还要翻上好几番。 绕是他这脸皮,都有些觉着对不住当今皇帝了,转念一想,他一个小小的“秀才”就“吞没”了国家如此多的钱粮,更遑论那些进士满门的世家大族了。 哎,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啊。 陈迹感慨一句“国之蛀虫”,跟着开始计划这些产业应该怎样发展,归根结底,他还是不想跟钱过不去的,至于国家大事,眼下太平盛世,倒不用过分担忧有命赚钱没命花。 而且趁着陈修洁仕途顺畅,正是发“义财”的好时候啊。 洁身自好的事情,自有陈修洁去做,剩下的,只要不是丧尽天良的勾当,他做起来也不会有太多的芥蒂的。 一番思衬,陈迹已经有了初步的打算。初七日“补过一个年”,初十以前料理下糕点铺子,糖果铺子,十五以前或许还应该去城外庄子一趟,至于登州那边的晒盐场,大抵一段时间内不可能去看了。 或者可以争取一下,让家里给他“发配”到登州去,届时才是真的“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了。 不管怎么说,他“二世祖”的好日子就这样开始了。 小染顶着黑眼圈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到拄着下巴傻笑的陈迹,惊呼一声,以为是又得了“癔症”,转过身就将趴在一边补觉的申秋拍醒,“快去请大夫。” 申秋一脸迷糊,桂春也被吵醒,正要问问发生了什么,并看到小染指了指陈迹的方向。 申秋立时醒了神,“我这就去请大夫。” 桂春小染朝宋就靠了过来,脸色担忧,伸手在陈迹眼前晃来晃去。 赶苍蝇呢! 第5章 陈家公子的日常之始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注意到自家公子的大白眼,小染歪着脑袋,一脸真诚的尬笑,桂春是个眼快的,迅速收手往自己头顶一拍,“我想起来了,老夫人吩咐每天早上都要给少爷熬鸡汤的,我先去了。” 陈迹斜了一眼过去,骂道:“赶紧将申秋拽回来。” 桂春嘿嘿着追出去。 小染眨巴着眼睛,怯生生道:“公子,我不是故意的。” 陈迹点点头,下意识的告诉自己以后不能发呆了,至少在今后一小段时间内,他得注意力高度集中,不然天晓得什么时候回过神,身边并是一群老大夫捻着本就不多的胡须,挤眉弄眼,再说些晦涩言语。 醒的再晚些,不定一家人围在身边,哭天抹泪。 某些经历,有一次就够了。 “这么大个家?都没安排早点么?”陈迹找了个话题,而且想着今天要做的事情也多,应该早早出门才是。 小染接了话过去,“以前公子都老晚才起床,厨房都不准备早点的。” 陈迹无语,看着小姑娘那委屈样子,敢情这事是他的错了。 哼哼两声,“算了算了,带你们外面吃去。” 眼下桂春拽着申秋回来,后者做了个夸张的表情,犹如见到他“诈尸”一般。一个趔趄扑了过来,哀嚎着“公子,公子,你又活过来了……” 陈迹抬脚并踢了出去,申秋麻利的躲了过去,卷起袖子擦了擦眼角,鼻子还是一抽一抽的。 “带上钱,咱们今天要去购置年货了。”陈迹吩咐一声,从椅子上起来,闻得咔嚓一声,三个小家伙虎头虎脑的看了过来。 陈迹再次瞪了回去,“听不懂我的话了?” “哪能呢,小的现在就去备钱。”申秋先接了话过去,桂春立马也踏出一小步,“小的去看看单子。” 小染是个关心公子身体的,问到:“公子,您的腰没事吧?” 这实诚孩子。 陈迹摇摇头,“公子我风华正茂,腰好的很。” “哦。”显然是不相信了,而且小丫头心里有了计较,公子可是陈家这一代唯一的男丁,公子的腰可是关乎子孙后代的大事,所以一番思衬后,小丫头决定应该将这事跟老夫人说说,趁着公子现在还行,有些事情得提上日程了。 如此一想,自己先脸红起来,到底她是陈迹屋里,好几年的使唤人了。 陈迹看着小丫头的眼色变化,本能的猜到些什么。心下一惊,“乖乖,我怎会又如此禽兽的想法。” 舒了口气,转过头与说着要做事,实际上依旧待在旁边看热闹的小奚奴说到,“愣着干什么?本公子以前真是对你们太客气了,以后也要学学别家府上,对你们加以棍棒鞭策了……” 两个小奚奴立时就变了眼色,麻利的做事去了。陈迹又咳了几声,这才将略显诡谲的气氛压了下去。 乖乖,真是禽兽了。 准备了一炷香功夫,陈迹甚至都没给府上任何人知会一声,再支使小染用了“没人计”,这才从后门偷偷溜了出去。 街上,倒还是很热闹。 因而即使带着桂春申秋,再加一个眼神能够杀死桂春申秋的小染,陈迹仍旧没有太大的自由,给人护得严严实实。 昨天夜里已经就要补办的年货列了个清单,因此上街后基本都是直接奔了店家去,噼里啪啦买了,交代柜上稍后送到家里。跑完三页纸倒也就没花太多时间。 时值正午,陈迹好说歹说,终于被允许去吃个午饭,地方是申秋选的。作为陈迹身后的小尾巴,身前的挡风墙,他自认为对公子的“口味”甚是了解。 只是当陈迹到了地方,看着申秋前前后后张罗的一桌子菜,总觉着“对不住门外那块一品香的招牌”。 虽说他对吃没什么讲究,但眼前这一一堆,花里胡哨是要闹哪样? 于是他招呼店小二过来,“给我来碗白粥。” 申秋率先蔫了,“公子,这都是您以前常点的菜啊。” “本公子大病初愈,见不得荤腥。” “哦,那……” “别结巴了,浪费粮食是可耻的。” 申秋眯着眼睛笑,抓起筷子在桌上一掇,说到,“公子,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小染嘟着嘴,“你是你,我是我。”然后也叫了店小二给她来了一碗白粥。 陈迹觉着有趣,没有打断。 桂春相对来说“认识”的时间不长,真在外面还是有些拘谨,而且因为上次的事情,他还是很愧疚,眼下大多时间都在盯着周围的“危险”,那样子有点像“非洲大草原上的负责站观察哨位置的狐獴”,正眼观八方耳听六路。 …… 离开“一品香”酒楼,申秋一边剔牙一边抱怨比上次贵了,嚷嚷着“要不是公子您拦着,小的一定要找他们掌柜算账”,如此种种,竟是比陈迹还像个富家少爷。 小染平常不怎么陪着出门,对于申秋这副样子还是第一次见,想着公子以前做的那些事,肯定都是申秋唆使的,如此一想,小眼神就燃起了两团小火焰。 桂春还在站他的观察哨,对于身边气氛的变化,也就全然不知道了。 陈迹落在最后,很是惬意的走着。 当然,气候到底还是有些冷的,即使眼下已经是大中午,太阳正盛,依旧觉着身上衣服少了。 陈家在城里的糕点铺子位于平安巷,虽说附近都是差不多的糕点铺子,但陈家这座小铺子也是有着自己的“压胜之物”,按理说不应该生意惨淡到需要家里贴银子。 往常这些小生意,陈家倒不放在心上,所以才会将它搁在陈迹名下,算是给他一点“月钱”以外的小零花。平常铺子往府里那边报账,府里对于这些“亏损”也当作是他这位少爷挥霍掉了,也就没人较真过。 当然,陈迹对于这些是不大信的,立志要过“二世祖”的生活后,他可不能容忍有人在这当中“假公济私”,“中饱私囊”。 哪怕一个铜板,那也是他的,没有他经手,可就是不告而取视为偷了! 第6章 陈家公子的抱负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临来之前,陈迹从几个使唤小厮嘴里得了不少关于平安巷铺子的事情,总的来讲,问题应该不小,基本上他在这边的“支用银子”都给人昧下了不少。 往常跟在身边的小奚奴申秋其实提醒过他不少次,只是他向来手脚大方,并未将这点零碎放在心上。 长此以往,某些人的嘴也就刁了起来,手伸得也就长了许多。要说以前只是扣扣搜搜,占点小便宜,眼下只怕是就差将铺子倒卖出去了。 陈迹先前看过铺子报过去的账,近半年,通判府已经往铺子里追投了好些银子,名头倒是很多,有“研制新品”,也有“店面维修”,更有“税前银子”,这一条陈迹看的是不大明白的,也不知上的是哪家的“私税”。 陈迹这一次来,倒没有“清算”的意思,姑且还是先看看人,也许是人家里真的穷困,也许是生意真的清冷到需要家里补贴。 一番“善恶辩驳”间,他不会放下戒备,也不大愿意实诚的相信这些“老人”。 当然,这次巡店,首要任务还是“发红包”的。 收起心思,陈迹看了看身边的小染,笑问道:“零钱都换好了吧?” 小染点点头,先前问过换零钱的用意后,一直就有些闷闷不乐,八成是觉着这些钱花的冤枉。 申秋倒是苦口婆心的劝了几句,他是甚至这边账目有问题的,先前也数次与陈迹“提过几嘴”,然而陈迹不理会就算了,眼下又要倒贴银子,若不是日子还在过年的时间里,他都忍不住要骂几句。 陈迹摇头失笑,对三个小家伙的举动还是有些感动,至少在一点小私心外,实诚的是对他的“忠心”了。 “我这叫先礼后兵嘛,学着点,公子我可不想给人再敲黑棍了。”说完已经抬步走了进去。 这家名为“都有楼”的铺子约摸一百多平,进门后正对着一排高大的货架,跟前是连串的柜台,摆满大大小小的木质盒子,放着“糕点”的倒是只有零星几格。 进门左手边的柜台,应该是掌柜的位置,是以进门后还得转个头才能见着掌柜,往右边整个空出的空间里,搁着一张小圆桌,搭凑着两把规制不一的破旧椅子。 圆桌背后的墙上倒又挂着一副墨竹图,作为装饰,实际上不是很应景。 更叫人诧异的还是三人自打进来,都快将屋子转上一圈了,也没个喘气的出来招呼一声。 陈迹依旧是笑眯眯的样子,看着屋里的“老物件”,真是忍不住想要搓手掌。 桂春是新人,又因为上回的事,几次三番被陈迹“提醒”,因此进门后并寻了门口一个恰当的位置,做起了“进可攻退可断后路”的铁塔护卫。 申秋挤眉弄眼,也学着陈迹的样子,东瞧西瞧,就是没有陈迹那么笑的纯粹。 小染压着火气,眸子里始终迷朦的水雾都快被蒸干了。 陈迹本能的觉察到气氛有些变化,立马回过味来,清了清嗓子,吼道:“有没有喘气的,出来说话。” 申秋看了过来,心道这幅趾高气扬的样子,才是我认得的公子啊。 小染欢喜公子终于正常了,又担忧着另外的事情,真个是自我纠结得快要哭出来。 没人应声,也没人影,陈迹递了个眼神过去,申秋点头后绕过柜台,往后面的院子过去,片刻后折返回来,摇了摇头。 陈迹点点头,走过去在椅子上坐下,吩咐道:“申秋去旁边问问动静,桂春你去找壶水来,我们就在这等等。” 陈迹说着,眉头渐渐舒展开来,“问了动静后,申秋你再去隔壁街的也都有楼……”陈迹抿着嘴笑了笑,心下无奈,这名儿起的,跟着道,“请那边的方掌柜也过来一趟。” “糖果铺子也去知会一声?” “不用了。稍后我们再过去,隔着好几条街。” “哦。” 愣了愣,两人才开始下去忙。实在也是不习惯这突然就“客气起来的使唤方式”。 申秋即使待在身边时间够久,也忍不住要多想一想,别又是公子的“戏弄把戏”。 莫名的有些怀念以前那种动不动就“申秋,你丫属乌龟的,会不会动啊,不会动老子差人给你炖了喝王八汤”,如今再回想起来,真是好亲切。 小奚奴出去后,小染在他身边站着,手里捧着两只大钱袋,也不见她搁在桌上。 “有话就说呗,我不骂人。”陈迹先开了口,这么干杵着也不是事。印象里“陈迹”对手底下的几个人都还不错,可男子汉大丈夫,圣贤书读得三分明白七分糊涂,到底还是偶尔有打骂之举。 如今他也不好一下子就谦谦君子,况且也做不来,是以还得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不至于太过突兀。 当然,找一个“宿慧”的由头也说得过去,可这样一来,恐怕又要被逼着读书考功名了。 所以,还是应该选择比较稳妥的路子。 世人都相信一个人是会慢慢学好的,刚好他给人打可一记黑拳,突然明白了“恭顺长辈,体贴手下人”,也就顺理成章了。 小染垂着头,不怎么乐意搭理他。 陈迹闹了个无趣,又找了话问到:“林掌柜跟……东厢那边有些亲戚关系吧?” 东厢自然说的是陈家老夫人。 小染眼神闪躲,轻轻点点头。 “放心吧,公子我今天真是来发钱的,不惹事,跟你说的这些也只出我的口,入你的耳,不会被第三人晓得!老夫人喊你去问话,瞒着就是了,怪罪下来,我去老夫人身边蹭鼻涕去……” 小染噗嗤一声,很快意识到不好,赶忙抬手去掩嘴,手忙脚乱,抱在身前的钱袋子就掉在了地上。 陈迹弯身去帮忙捡,小染也蹲下来捡,一边出手拦着陈迹不让帮忙,往远处看了,倒像是在出手打人。 这一幕落在门口进来那人眼里,护主心切,可就直接冲了上来,抬脚踢了过来,嚷嚷着“贱婢,大胆……” 陈迹刹那回过神,离开椅子,身子上前护着小丫头,自己后背结结实实挨了一脚。 好巧不巧,喉咙一甜,反应过来时,直接就呕了血。 第7章 春的气息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陈迹整个身子往前扑压下去,瞬息之间,原本被他护在身前的小染脸色变了又变,以自己的身体作为铺垫,拦住了陈迹。 即使如此,依旧往后倒了好长一段距离,因为有桌子的阻拦这才停了下来。 小染脑袋彭的撞在桌角,眼泪直接在眼眶里汪了起来。 后方申秋在那人出脚之际,已经冲了上来,到底还是慢了半拍。同样只能一脚踢出,将那人往柜台方向踢了过去,如此一来,虽然使得那一脚卸了些力,但本来就极近的距离,落在陈迹身上的还是很重。 “公子。”申秋冲上前,忙着检查伤势。 小染脖颈一热,偏头去看,胸口内衬已经被血流染红,陈迹整个人身体重量也落在了她身上。 疼痛,担忧一时宣泄无果,眼眶再诓不住热泪,滚了满脸。 陈迹遭了一脚,一时间脑袋就懵了,这会身边各种声音,缓缓醒了过来。 出脚的胖子给申秋踢了砸在柜台之上,这会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脸都绿了。 陈迹缓缓回了些神,从小染怀里爬起来,半坐着,抬手轻轻触碰着小丫头磕碰的地方,柔声道:“揉一揉,痛痛就飞走了。” 定睛看去,小染保边脸颊血迹已经干了,心下难免有些难受。转而也颇嫌弃自己的“病体残躯”,没想到一脚就咳了这么多血。 转过头,看向一脸担忧的申秋,伸出手示意道:“搀一下?” 申秋缓过神来,扶着陈迹起身,伸出一只脚将刚刚被撞开的椅子勾过来,扶着陈迹坐下,“公子,我这就去找大夫,您这腰万万不能有事,都咳血了,我听说可能是骨头断了会戳破血肉。” 陈迹笑道:“没那么夸张,不过确实应该请个大夫,小染刚才撞的那一下可不轻。” 小染已经支着身子站了起来,满脸愧疚,陈迹看在眼里,都很是心疼。 旁边胖掌柜靠近了些,视线落在小染身上,闪过一丝怨毒。 陈迹正坐着,一只手往后撑着老腰,时而揉上一揉,安抚了两个小跟班,这才转过头看着那边,温和道:“林掌柜吧?” 林掌柜耷拉着肩膀,脖颈一缩,直接就跪了下去,“公子,小的以为……” 话未说完,陈迹已经抬手,颔首道,“林掌柜当心我受了恶仆欺负,我晓得,不过即使护我心切,林掌柜出手毕竟重了,这么大一小姑娘,纵有心欺我,我也该能护着自己了。”顿了顿,从座位上起来,上前托着林胖子起来,“林掌柜平日为店里的生意劳苦心累,不用这么拘礼的。而且老夫人那边算,你可还是长辈。” 林掌柜感受着托住自己那双手的温度,又看着近在咫尺那双柔和的眼睛,突然觉着有些陌生。 陈迹坐回座位,瞥了眼杵在旁边的申秋一眼,“不是要去找大夫?” 申秋眼里有过一丝挣扎,“桂春回来我就去。” 陈迹并不再说话,画面一时有些静谧。 不久后,桂春领着“也都有楼”的掌柜进了门来,对于这个画面两人明显有些疑惑。 陈迹打破安静,招手道:“都找个地方坐,申秋你吧。” 申秋点点头,走到桂春旁边时低声说了句什么,桂春眼神随即落在林掌柜身上,起了几分防备。 新来的掌柜是个干瘦汉子,年纪四十岁左右,看着是个有眼力劲的,听了陈迹的话靠近了些,倒没有找地方坐。 申秋离开后,桂春到了陈迹身后。小染已经将地上的东西拣了起来,脸上泪痕渐渐淡去,只是眼圈还是很红,写满担忧。 陈迹吐了一口浊气,抬手往后捶了捶有些吃痛的腰,缓缓开了口:“突然过来,事先没跟两位掌柜说,有些冒昧了。” 两掌柜余光对了对,大抵都看出对方眼里的疑惑。今天的陈公子反常得有些吓人啊。 “也不是什么大事,年前出了些不愉快的事,昨儿个才死乞白赖赖回了这条命,唯恐两位掌柜太过担心,这才过来报个平安。”说完不忘加上一句,“这事还请两位不要往家里说,今天我还是偷跑出来的。” 某一瞬抽了抽嘴角,倒吸凉气的模样。跟着拳头在腰间有规律的捶打着,“都放松啊。” 陈迹叫了小染,后者从怀里的袋子里拿出两个小袋子,递给陈迹。陈迹又给桂春使了眼色,桂春上前接过来,送到两位掌柜跟前。 “都拿着吧,往些年都有过年红包,今年也没有理由落下,倒是不多,两位掌柜也莫要嫌弃。” 两人互望一眼,恭敬的接了过来。 陈迹随之起身,“今后也请两位多帮忙,我这里用钱的时候会比往年多一些,店里也会有些变革,当然这些事过了十五后,我会专门找个机会与两位说说,现在倒不急的。” “好了,今天就先这样,我还需要再去隔壁街的糖果铺子,见见廖掌柜。这里就有劳林掌柜收拾收拾。” 言罢,已经往门口出走了去,又转过身与愣在柜台前的两人郑重道别,这才出门上街。 两位掌柜望着陈迹离去,却是心思各异,没有几句交流也各自忙事了。 走出去好长一段距离,陈迹停下脚步,盯着小染,语气肃然,“以后啊,乖乖让开就是,公子我皮糙肉厚,不要你这丫头遮挡。走吧,跟我去医馆。”转过头又问了桂春,“这附近最近的医馆在哪?我们过去,路上应该能遇上申秋。” 说着捶了捶腰,叹道:“以后都站到一起来,左右护法,也不担心公子我跟你们说话会扭了脖子。” 两个小跟班愣了愣,追了上去。 惠风和畅,天朗气清。 长街却有些干冷。 陈迹紧了紧身上的大氅,眯了眯眼,笑到:“是个人物吧?”随即又自问自答,“是个人物嘞。” 后方两人不明所以,却没有出口询问。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遇见了申秋和他背后跟着的长胡子大夫,陈迹并让老大夫帮着看了小染头上的伤,问了几遍“真不会脑震荡”,受了老太夫几次白眼。 小片刻功夫,问诊完毕,申秋送老大夫回去,顺便取药,小染与桂春继续领他去糖果铺子。 后方两人望着一直捶腰的公子,对了几眼后,决定这事情一定要主动与家里说了。 公子的腰,可不仅仅是公子一个人的事。 前方陈迹骤然觉着背脊一凉,转过头,迎上了姑娘那纯真清澈,缀着半颊晕色的笑脸。 于是,些许感慨。 这才是春天的气息啊。 第8章 自春而始的希望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傍晚时分,夕阳染红了天际,也将半座益都城浸在了暖洋洋的红霞当中,从外面回来时,陈府门口围了不少人。 陈迹领着三个跟班缩在远处的拐角处看了一会,打发桂春上前去探查情况。 桂春不情不愿的走了过去,一脸的“为什么是我”表情。 申秋蹲在地上,陈迹支着半个身子在他肩上,四只眼珠子随着桂春一步步往前移过去。小染站在后面一些的位置,小声嘀咕着“哪有回自己家都像做贼一样的啊!” 陈迹回头看了她一眼,打了个噤声的手势。 小染嘟着嘴,提醒道:“公子,您现在都是个举人老爷了,要注意身份啊。” 陈迹摇了摇头,“奈何陈家有个进士出生的爹,就算我顶着个上堂都不用跪的举人身份,也抵不住陈大通判的棍棒啊!” 陈迹说的委屈,小染愣了愣,辩解道:“可是……可是公子……” “嘘,桂春回来了。” 桂春在拐角不远处停了下来,招了招手,陈迹整了整衣裳,施施然走了出来。 桂春上前迎了几步,压着声音道:“小的问过了,门口有两波人,一波是公子白日里买了货的商家,他们遣人送货过来,不过因为家里没有收到消息,公子外出未归,所以家里没让他们进去。” 陈迹点点头,这事怨他,以前在外面吃花酒之类,大抵也有几次给人找上门来,自此之后,陈家对于突然造访的益都商家,都是晾着不睬,待会过去多支些银子就是。转而又问道:“另一波呢。” 桂春脸色严肃了些,“是谈家的人。” 陈迹脸色变了变,吐了口气,笑到:“谈家啊,过去瞧瞧。” 桂春没有让开,定定看着陈迹,“公子,我们从侧门进去。”旁边申秋和小染靠近了些,将他围了起来。 陈迹安抚道:“不用担心,我不会乱来的。” “公子。”桂春语气重了几分,“小的已经犯过一次错,这次就算您说破大天,我也会拦着你。” 陈迹抬着眼皮看了门口一眼,又道:“给人这样堵门也不合适嘛,而且,传出去,指不定是什么闲言碎语。公子我可是个狠人,正好过去抖抖威风,我答应你们,绝对不乱来。” 三人还想说些什么,陈迹已经从“肩缝”间挤了出去,门口两波人先前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只是没人敢过来打扰。先前影影绰绰听到些只言片语,又都晓得陈家公子不是什么善茬。 陈迹已经走了过去,三小跟班只好跟了过来,小染继而从侧门进了府,大抵是去与夫人、老夫人汇报新情况。申秋,桂春左右护法站位,妥妥的防备。 最先迎过来的是几家送货的商贩,陈迹与他们打过招呼,喊了门檐下站着的老门房,吩咐道:“老陈叔,这些都是我补置的新年礼物,你叫几个人帮我抬进去。” 几个商贩立时抱拳感谢,细碎说着:“陈少爷您若再不回来,我们都不知该怎么办了。” 陈迹笑到:“银子我都付了,你们总不至于吃亏的。” 再又扯了几句闲话,陈迹看了眼后方畏畏缩缩的几人,与众商贩说到:“劳烦各位跑一趟了,我这还有些事,就不留你们了,改日空闲下来,我再去拜访各位。” “那陈少爷您先忙着,我们就告辞了。” 画面和谐,陈迹客客气气的送走一行人,然而在场的每个人大抵都只觉着担惊受怕,只会以为陈家公子又在酝酿什么“惨绝人寰”的捉弄把戏了。因而哪怕是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众商贩依旧小心翼翼,不时余光后瞟,对他的提防毫不隐藏。 陈迹无奈叹了一声,这名声到底很难捡起来啊。舒了口气,他朝前方走了过去,到了谈家几人跟前。 …… “本来我不想搭理谈家的人,但事关我那可怜的姐姐,有些话确实得听听你们会怎么说。家里是不可能请你们进去了,你们大概也不敢进去,毕竟我名声不好。”陈迹笑了笑,摇头道,“这事其实还是怪我冲动了。” 谈家众人吃不准陈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没有接话。 陈迹继而道:“别的先不说吧,就说说你们今儿过来是个什么想法?” 谈家众人细碎的交谈了几句,一位年纪十四五岁的少年走了出来,客客气气的作揖见过:“得请陈家哥哥知道,我们这一次是来请嫂嫂回去的。” 陈迹眉头微凝,打量了少年一阵,疑惑道:“谈家小七?” 少年点点头。 陈迹嘿了一声,“他们让你来,倒真是打的好算盘,你小子挂着鼻涕的时候,就跟在我屁股后面转,香火情份确实比起其他人要多一些的。” 顿了顿,陈迹正色道:“不过这个时候不适合讲这些香火情分,谈小七你回去与你伯父说一说,如果真要我姐姐回去,怎么也还是我那争气姐夫亲自来接吧?这点要求我认为不为过啊,至于我与他之间的恩恩怨怨,找个机会,我会亲自上门请个罪,之后陈谈两家到底是个什么结局,那就看大人们怎么说了。” 陈迹说着台阶上就坐了下去,一只手很自然的往腰间扶着,抬眼看着谈小七,“很多东西也是时候摊开了说说,我那姐姐在陈家可是一家人的掌上明珠,给人家做了媳妇,该守的规矩当然要守,但规矩里里外外,倒不容给人那般欺辱的。” “在我这里,也没有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这种说法,但凡想一想,一个女孩子家家嫁了出去,遇上个谈家姐夫那样的能耐人,做娘家的不帮着,难不成还眼睁睁看着给欺负得卧床不起,甚至某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投了河喂了鱼虾?” 谈家众人脸色一变,谈小七僵笑着:“陈家哥哥言重了。” 陈迹抬手,摇了摇头,眼神骤然凝了起来,直勾勾的盯了过去:“我可不觉得言重。总之这件事,陈家会由我那老爹出面,私了也好,公堂上碰面也罢,万不会委屈了我姐姐的。如果非得浑着闹着,那么我陈迹倒也不怕再找谈家姐夫那条断腿谈一谈。” 陈迹招了招手,申秋过来扶着他起身,站在边上托着他。暗自腹诽了几句,也觉着不该再浪费口舌了,再不回去,这腰怕是真要落下病根了。 “断了还能接好可不容易。”陈迹捶了捶腰,嘴角一抽,疼的抽了口凉气,跟着打断想要说话的谈小七,“谈小七,你应该知道我的性格,如果来的不是你,敢这样堵着我家大门,我早喊人大扫帚抽人了。回去吧,这事情不是三两句话就说的清楚,且看两家长辈是个什么意思吧。” 谈小七上前半步,叫住已经上了台阶的陈迹,“陈家哥哥,你看能不能让嫂嫂回去过个十五?” 陈迹转过身,顿时笑了:“你个小孩子掺和个屁,滚回去读书了,再多嘴,我真抽你!” 谈小七无奈,像是泄了气的皮球,随意至极的拱了拱手,转身喊人离开了。 申秋望着离去的谈家人,有些生气。 陈迹不以为然,说到:“进去吧。” 刚进大门,林韵宜已经在庭院里等着他了。 “先进屋躺着吧。”林韵宜没有过多询问,大抵是看他身子疲惫,直接让他去休息了,倒又补充了一句:“还是应该去请个大夫来看看。” 陈迹点点头,到底喊不出那两个字来。无论是从以前的陈迹,还是现在他的角度,林韵宜其实都不是他的“正牌”母亲。 林韵宜温和的笑了笑,转身与小染说了几句,领着丫鬟回了后堂正屋。 小染靠了过来,说到:“公子,您应该谢过夫人的。” 陈迹抬手佯敲了过去,“就你话多,改天瞧个好日子,给你嫁出去,看你还话多烦我。” 这一下,可又弄哭了小姑娘。 陈迹不知所措,只得扶着老腰一个劲哀嚎:“哎呦,我腰……” 这一招可好使,挂着淅淅沥沥泪痕的小姑娘跟着慌了神,倒是没有新的眼泪从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滚落出来,可是那一声声压抑着的担忧,却叫他越发觉得自己真不是个好人啊。 …… 申秋与桂春扶着他进了屋,又在小染的服侍下上了床。陈迹趴在床上,偏头看着旁边刚刚给他擦脸的小姑娘,觉得还是应该找个话题安慰安慰。 “小染,今天公子没有浑了吧?” 小染转过身来,弱弱的点点头,也不知是想到今天发生的那一层事,看起来心事很重。 “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小染愣了愣,乍然想到以前公子说的那些荤话,小脸一红,剧烈的摇着头,“我不听。”鼓着腮帮子的样子,还真是可爱得紧。 陈迹笑了笑,“那就不说了。” 小染看着公子笑的有些勉强,又觉着自己拒绝得那么干脆,说不定伤了公子的心了。大夫都说公子正在病中,得有个好心情才能好好养病。 立时又搬了小凳子坐到床前,认真严肃的盯着陈迹,“公子答应不说那些的话,小染就听。” 陈迹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摇了摇头,以前的自己得是个多无良的家伙,竟然连小染这种小女孩都不放过! 真是…… 算了,不能自己都骂自己嘛。 “这次一定努力讲个正经故事。”陈迹信誓旦旦的转了话题。 小染哦了一声,看着陈迹做的鬼脸,噗嗤笑了起来,“公子,你每次这么说都讲不出什么正经故事啊。” “怎么会,公子我可是正儿八经的正经人……” …… 第9章 一盘回锅肉引发的“血案”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呵,公子您又开始不正经了。” 少女甜甜的声线里,陈迹脸上的笑脸也真诚了几分。关于故事,思衬良久,随便编了个“小白兔喜欢小灰兔,小灰兔却又喜欢小蓝兔蹩脚故事”,惹来小姑娘一脸的嫌弃,咕哝着“公子又骗我”。 而后气呼呼的起身,搬着小凳子离开,出门后又探回半个脑袋进来,嘱咐陈迹不准随便下床走动。吱呀一声,屋门紧锁,片刻后,小姑娘讪笑着走了回来,指了指桌上的盆,“公子,我来端水。” 陈迹摆摆手,没见过这么忘性大的姑娘。 一切归于安静后,陈迹尝试了几个比较舒服的姿势,换来换去间,思绪难免有些静不下来。关于过去,再怎么去想似乎都回不去,只能说“忆往昔”,而后相对有针对的重新塑造一个新的自己。除此之外,更多的眼光还是得放在以后。 未来的日子,才是漫长而又真叫人无力的。 依着陈家通判的打算,陈迹应该尽可能的走仕途,不说在他老人家的基础上走出去多远,至少不至于使得陈家在陈迹这一代开始没落。只是在这个心思背后,看到的是陈迹的种种劣根性,并不足以托付家族重任。 陈大通判几番挣扎后,这才续了新房,迟迟没有个新的动静,倒也仅仅是因为林韵宜顾及着与陈迹的“母子关系”,想着家庭和睦。 陈迹也并非真是烂到骨子里的家伙,很多时候对于林韵宜给予的善意都能看在眼里,却始终无法接受那种方式。这大抵是对过世“母亲”的一种执念,进而不愿意从正面来看待这些善意。打心眼里,陈迹也不是那种顽固之人,不过是幼年丧母,再往后突然有个女人出现在眼前,突然扮演着“母亲”的角色,少年本能的抗拒而已。再长大一些,即使明白这当中真正的意味,也不知道该如何缓和。 所以上回与陈修洁说的那句“您老人家要不要再努力努力”,何尝不是陈迹想要缓和关系的一个信号。 林韵宜进了陈家已经五年,为了两个别人留下的孩子,一直膝下无嗣,莫说外面,并是陈家,何尝没有些闲言碎语。 纵观过去种种,陈迹对于那个女人的付出,其实一直都很愧疚。 因而促成有个弟弟妹妹,应该是当下最要紧的事情了,再往后无论是真的打算考功名入仕,还是做个闲散富家翁,姑且看时局变换了。 因为有个通判爹,陈迹对于朝廷某些局面还是多了一个了解的角度,如今的大昭王朝,到处都是窟窿,靠着东拆西补过日子,天知道哪天就国祚到头了。 收起心思,陈迹喊了桂春进来,说到,“准备一下,依着先前的单子,将各房的礼物都先送过去,再去老夫人那边知会一下,明早我去陪老夫人吃个早饭。” 桂春虽然疑惑,倒没有说什么,尽管眼前的公子怎么看都有些不正常,大概是尚在病中,脑子还没有完全清明过来。 陈迹不知道桂春在想什么,跟着说到:“早饭就不给我准备了,晚饭别在忘了,早上只吃了碗白粥,所以晚上多给我准备几个肉,小炒肉,回锅肉什么的。” 桂春眼色微变,“公子,您还在恢复身体,老夫人吩咐要清淡一些,所以除了青菜豆腐白饭,只有一锅鸡汤。” 陈迹怔怔看了过去,讶然道:“怎的?虐待我啊?” “老夫人吩咐的。”桂春弱弱的答了一句。 陈迹摇了摇头,“真不知道那个庸医说的瞎话,不好好吃东西,养个屁的病啊。青菜豆腐,又不是青灯古佛念经玩。总之,刚才我说的都必须有,不然我就浑给你们看。” 陈迹趴在床上,后脑勺朝着桂春,一副“我不管,你看着办”的无赖模样。 桂春无奈,期许着申秋你快回来吧。 站了一会,陈迹没有松口的意思,桂春只好退出去,找了小染商量,一时无果,这件小事继续往里屋问了进去,最后到了东厢老夫人那边,老太太皱着眉问了一句:“那什么小炒肉,回锅肉,谁会做?” 众人面面相觑,竟然都忘了这个。于是这事又拖到申秋请大夫回来。 申秋被叫进来的时候,屋子里老夫人,夫人,大小姐,六只眼睛直勾勾盯了过来,顿时觉着腿软,想着莫不是公子将白日里跑出去的罪过都推给他了?往常没少背锅,为此挨的板子也着实不少,如何应付过去的经验当然也累积了不少。 当下脸一垮,先给跪了,伏在地上就开始淌眼泪,“老夫人,夫人,大小姐,小的只是觉得公子整天闷在家里,对养病不好,这才硬拽着公子出去散散心,透透气的……” 后面的话还来不及说,林韵宜已经出声道:“喊你过来不是问这个。” 申秋抽着鼻子,不明所以。 陈文萱笑了笑,“平常就你跟在迹哥儿身边时间最多,可知道他说的小炒肉,回锅肉是个什么?前面迹哥儿嚷着要吃,跟个三岁孩子一样,奶奶想着有趣又心疼,叫人去厨房问过,都不晓得具体做法,这就喊你来问问看了。” 申秋啊了一声,“是这样啊。” “嗯,就是这样。” 老夫人哼了一声,“平常总不见他愿意在家里吃上一顿饭,这倒好。” 申秋吞了口唾沫,擦了擦情急之中硬生生挤出来的眼泪,“回老夫人,夫人,大小姐的话,公子在外面的时候,也都是喊一声最贵的都上来,没有这么点得细致的。” 说到后面声音有些弱了,“所以小的也不知道这些到底怎么做!要不小的出去找个酒家问问?” 这才是真正的尴尬了。 缩在房间里正与肚子做斗争的陈迹脸都绿了,嚷嚷道:“真的虐待我了啊。” …… 于是,这件事又拖到了陈修洁坐堂回来。 月明星稀,始终奉行“君子远庖厨”的陈大通判,给老妈提着拐杖撵到厨房,给不孝儿子做什么“回锅肉”。 第10章 到嘴的回锅肉突然成了“回锅家法”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站在灶台后,陈大通判眼睫毛都颤了起来,心里骂了句粗鄙之言,转头祈求的看着母亲,张嘴欲言。 老夫人直接转过头去。 林韵宜强忍着笑意,给了丈夫一个鼓励的小眼神。 陈文萱板着脸,作为晚辈,要给老爹这点面子的。 至于其他丫鬟仆从,大都不敢踏进这个门。 陈修洁无奈,仰天长叹,只看到乌漆墨黑的屋檐。 厨房头头老刘战战兢兢递了铁勺过来。 陈修洁撩起衣摆别在腰带上,开始细致的卷袖子。上有慈母手中杖,下有女儿殷殷希望,何惧做一回“官场笑话”。 “……呃,这个回锅肉,字面意思,就是要回锅嘛……”陈修洁清了清嗓子,朝老刘递了个眼色。 老刘立时领会,“老爷博学,回锅回锅可不就是回一次锅的意思。” “嗯……” …… “爹,您还没生火。”陈文萱善意提醒了一句,老夫人握了握手里的拐杖,轻轻咳了一声。 陈修洁额头锁起深井,手里铁勺虚炒了几下,心下后悔不已,“凭什么我当个官就得吃过回锅肉,就得知道怎么做?而且还得亲自给病榻上的儿子做?没天理……” 再次不经意瞥见慈母手中杖,陈大通判缩了缩肩膀,嘀咕道:“我就不信我这当爹的还不能上一份回锅家法了。” 磨磨蹭蹭,到底开始折腾起来了,于是厨房不时发出各种各样奇怪的声音,好一通忙乱。 半个时辰后,陈通判黑着脸从厨房出来,卷起袖子擦了擦额头,又拉出一道长长的黑线。 林韵宜从后方追上,小碎步跟在背后,亦步亦趋。 “想要就笑吧。”陈通判猛然停下脚步,回身看着妻子,脸色如常,毕竟黑色并不是他本来颜色。 林韵宜定定看着丈夫,眼神诚恳,没有半分打算笑的意思,只是毕竟还是憋的太认真,藏不住真实心思:“奴家是当家主母,得有威仪。” 陈修洁鼓着腮帮子,赌气道:“我还是当家主人,堂堂二甲进士,青州府第三把椅子的通判,岂不是更得有威仪了!” 林韵宜小鸡啄米点着头,样子实在有些俏皮了,“嗯嗯,老爷说的是嘞。” 陈修洁瞥嘴:“还有个屁的威仪。” 林韵宜不说话,安静看着他,眼里的笑意更像是小孩子发现了喜爱的糖果一般,很是纯真可爱。陈修洁脸色一垮,不再板着黑脸,扯着嘴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分外惹眼,“想笑就笑吧,看看都快憋出内伤了。” 林韵宜摇着头,深吸了一口气,表示自己真没有想笑。 陈修洁顿觉得无趣,本还想着瞧瞧自家媳妇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的小儿女样子的。 “你这个狡猾的女子。” 林韵宜一愣,随即真是掩唇笑了起来,直笑的陈修洁如沐春风。 老夫老妻之间的打情骂俏,没有影响到前院陈大公子在一众关切的注视中动筷子。 几次拿起筷子再又搁下,陈迹偏着头,啧啧两声:“要不一起?” 三个脑袋一齐摇了起来。 “要不往后站几步?这么直勾勾的盯着我,我会以为我这是我的最后一顿饭的。” 三人往后退了退。 陈迹拿起筷子,片刻后又搁了下来,怔了片刻,转头与三个小家伙说到:“好像饿过头了,不想吃了。” 三人立时慌了,申秋率先出列,哭求道:“公子,无论如何您都得吃完,不然小的以后在这个家里都要待不下去了。” 陈迹疑惑的看了过去,“这么严重?” 小染与桂春也是一般的脸色。 要知道这可是陈修洁亲自口授,厨房头号大厨试了半个时辰才弄出来的啊。为此,陈大通判亲自点了火,眉头都给燎去了几根,更别说那触目惊心的场景了。 君子远庖厨,似乎也是有道理的。若然按陈大通判这种摔打法,再多的俸禄都不够用的,说不得为了生计,都得逼着清官变贪官了。 因此,如此心意的回锅肉,要是不吃完,那还了得。 陈迹哦了一声,转过头盯着看了看,拿起筷子扒拉了几下:“可这玩意确定能吃?哪个蠢材做的?你们把他找来,让他先吃给本公子瞧瞧,我都怀疑里面下了砒霜……” 话音刚落,房门被一脚踢开,陈修洁背着手站在门口,还是面无表情。 “……去,给我找根棍子来。”陈修洁吩咐了一句,语气平淡,火药味却飘了一屋子。 “还不快去?”三个小家伙一激灵,脸色变换都快赶上蜀地的变脸绝活了。却都不敢说话,互相望了望,倒也没人去找什么棍棒。 “……您老还没睡啊?”陈迹站了起来,他也是被吓了一跳,没办法,一半原因因为陈修洁毕竟当了半辈子官,气势抖搂出来,确实很吓人,另一半原因则是烙印在陈迹骨子里的棍棒体验,他的身体已经能够根据陈修洁的口气做出大致预判。 眼下情况有些严重,估摸着是要被揍得趟半月那种。 陈修洁没有回话,眼看没人给他找棍棒,他并折身出门,左看右瞧,折了院角那株老梅树的枝条,返回屋子,一边“剔除”梅枝上的细枝,一边淡淡阐述着:“我为什么还不睡?这不是临时客串了一个给某位少爷准备回锅肉的蠢材角色嘛,你还别说,这体验还真是不错。” 陈迹余光瞥了眼桌上的东西,尬笑道:“您老的手笔,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天地间一等一的美味……” “得得得,你小子说奉承话的本事真不咋地,你爹我这么些年听的最多的就是这玩意……再者说了,现在再说这些不觉得不怎么有意思吗……” 陈迹上半身往后倾,脸上的笑连他自己都觉得肯定比哭还难看:“非得打一顿?” “嗯!” “那我能不能提个意见?” “哦豁,翅膀真硬了?” “我要真有翅膀,您老这不是在逼我做折翼的天使吗。” 陈修洁鼓着眼珠子,“都会回嘴了?” “哪敢呢。”陈迹一个劲的给三个小家伙使眼色,不料下一刻陈修洁已经开了口,“你们要是敢求情,求一句,我就多揍他一棍子。” 陈迹听到这,忍不住一句“我去”,真是亲爹啊。 第11章 良苦用心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谁要是敢去老夫人那边报信,别怪我多揍他一柱香。” 稍后没多久,陈修洁盯着陈迹,再又补充了这么一句。 陈迹嘴角差点咧到了耳根,敢情到头来,折腾的都是他。 只是话说到这个份上,三个小家伙哪里还敢有什么动作。 陈修洁斜了陈迹一眼,一副“老子有的是办法”的嘴脸,鼻孔朝天起来了。 陈迹无奈,谁让人家是爹呢。 “好吧,您要是已经决定再努力努力,给我生个弟弟妹妹撑起陈家门面的话,那就打吧,反正到时候陈家后继有人,我就是在床上趴过这一辈子,死了也能无愧列祖列宗了。”如是说着,陈迹已经从桌子后走了过来,背过身去,开始脱衣服,“刚才是想跟您老说,就让我光着被你打吧,一会皮开肉绽了,省得衣服嵌到烂肉里,那是真疼……” 陈修洁一愣,直接给气笑了,这蠢儿子,板着脸道:“依你。” 扬起梅枝,做好了出手准备。 “好了。” “老爷,不可。”说时迟那时快,林韵宜的声音随即也响了起来,如一阵风掠了进来,护在陈迹“背后”。 “老爷,迹哥儿还在病中,打不得啊。” “姨娘,您不用护着我,这次是我做错了。” 林韵偏着头看着缩在后方的三个小家伙,叱道:“还不快给你们少爷穿上衣裳!” 陈修洁眉头一皱,声音也老大,“不准。” 林韵宜急的跺脚,张开双臂:“还愣着做甚?” 一时间倒是在比谁声音大了,那样子大概也是只要陈修洁上前,她就要扑上去。 陈修洁眼皮跳了跳,这样子真是叫人打心眼里喜欢啊。不过气势还是万万不能弱的。 “夫人,你这是在质疑我的家法么?” “我也是老爷下聘作礼,八抬大轿抬进这个家的,迹哥儿也是我的孩子,老爷要兴家法打我的儿子,我也有资格说几句话吧!” 陈修洁心一软,看着妻子的着急样子,他觉着可爱的同时,也是一阵揪心,但更多的还是欢喜啊。 这么好的女子,是我陈修洁的媳妇呢。 于是板着脸,冷声道:“你说。” 林韵宜再又递了个眼色,小染畏畏缩缩的上前,给陈迹着衣。 林韵宜至始至终没有让开半步,就那样横亘在两父子之前,犹如山岳。 “迹哥儿到底是家里的独子……” 话不曾说完,后方陈迹已经打断道:“姨娘放心,老人家已经决定再努力努力了!” 陈修洁大怒:“你个兔崽子,给老子闭嘴。” 林韵宜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顿时脸红心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以至于都忘了拦人。 哀嚎声中,陈迹到底没能躲过一场酣畅淋漓的教育。 …… …… 老夫人得到孙子被揍的消息已经是第二天一早,老人家毕竟年纪大了,先前守着儿子做“回锅肉”到了中途,也就回房去了。这才有了陈大通判“假人之手做自己口述之物”,间接导致了后面一连串的血淋淋现实。 如果老人家一直坚守到最后,八成是要亲自敦促着儿子给孙子送过去的。 于是,老夫人着急忙慌赶过来,陈迹趴在床上没个动弹。昨儿晚上申秋去请来的老大夫已经忙着诊治了一个通宵。 对此,老大夫腹诽不已,刚进府那会给撂着不管,一个劲的请他在花厅里吃茶,真是将他当作了闲人,几次推脱“如无要紧病痛,老朽医馆尚还有不少人等着”,最后也没能走出那个大门,陈家直接喊了两个健硕家丁在门口做了把门将军。 如此慢待于他,到了后面过来喊他前去瞧病时,却又半分不看他年老体衰,硬生生给拖了过去。一把老骨头差点给整得散了架了。 只是看着那妇人眼中的担忧,老大夫医者仁心,心念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不再计较,上前诊治。 眼下陈家老夫人过来问情况,老大夫几次强调“无大碍”,对方却都不曾听见去。 老大夫遂又说了一句,“都是些皮外伤,外加些许腰肌劳损,吃几副药,温养一阵子,并见好了。” “有劳先生开方子了。” 老人点点头。接话的还是昨儿见到的那个即使担心,也始终理智的女子,方才陈家细碎言语里,大抵晓得那人身份。离开“人群”,老大夫舒了一口气,余光轻轻一瞥,心道,“难怪医馆几个老匹夫都不愿上这陈家的门,老夫也算是真的领会了。” 林韵宜朝小染递了个眼色,后者会意,拉了申秋出来,跟着老大夫到一边开方子了。 老人一边写着方子,一边不忘问道:“最近吃的都是什么药?” 申秋与小染都不怎么懂,于是找了先前大夫开的方子过来递给老人。 老人接了过来,却是三张不同的方子,开的都是些大同小异的温补方子,属于那种吃不死人,效果也不大那一类。想着先前坊间流传关于陈家公子的消息,即使是自己上门诊断,姑且也只是开些这样的方子了。 老人笑笑,将方子递了过去,淡然道:“并无相冲,只管按着方子先吃上一副,早中晚各一次,空腹时服……” 老人零碎又说了些注意事项,申秋与小染鼓着眼珠子,记得分外认真。 一切完毕,老人起身告辞。林韵宜已经叫人封了银子,递给老人,道谢之后,吩咐申秋送老人回去,顺带拿药。 申秋答应下来,送着老人出门。 一直出了陈府大门,老人想着先前陈公子的脉象,兀自摇了摇头,“八成是给人打了的缘故吧。” 所谓“望闻问切”,老人大抵是看出些比较晦涩的东西来,只是不好说,说不好,于是并不说了。 申秋不明所以,想要开口问一问,老人已经上前而去。 …… 陈家,当着陈迹的面,老夫人喊了儿子过来,教训了一顿,陈迹偷偷看了眼垂头挨训的陈大通判,嘴角一扯,心道“八成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了”。 陈修洁挨着训,脸上刻满深沉的悔意,附和着老太太的责问,一句句“母亲说的是”,“儿子错了”,眼里却掩藏着“奸计得逞”的笑意。 …… 第12章 父子局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说教之后,又作鸟兽散了。 直留下陈大通判一个人,拉了椅子在床边坐了下来,清了嗓子,余光瞥着“老夫人离去的背影”,苦口婆心,感同身受,怆然心疼:“我也是为你好,你这顽劣性子,再不扭正过来,以后如何继承家业,光大门楣……你要体会当爹的良苦用心,打在你身,疼在我心啊……” “你老人家最好再呜呜两声,可能会更真实一些……” 陈修洁抻出右手,左手开始卷袖子。 陈迹连忙补充了一句:“老太太走了。” 陈修洁道:“老太太走了,老子岂不是更好下手了。”于是卷袖子的动作麻利了好多。 陈修无辜的看着他,“可是,林姨娘回来了啊,八成是喊您回去喝粥呢!” 陈修洁动作微微一顿,却没有收手的意思。 “您要是因为打我误了时辰,知府大人找不到您,粮食出不了城,粥棚就会没无米下锅,那些流窜到益都的灾民吃不饱肚子可就要闹事了……”陈迹深吸了一口气,“那事情可就变得大条了。” 陈修洁愣了愣,转而收了手,“平日里倘若你多关注这些,我何苦揍你那么狠。” 这台阶给的,陈迹于是配合着演了一幕“往后我一定好好改正”的大戏,终于虎口脱险。林韵宜在门口站了一会,见了父子和睦也就没有过来打扰。 陈修洁定定看了儿子一眼,胡疑道:“要真是给人打了一顿就改了性子,可往常我揍的次数也并不少啊。” 陈迹吞了口唾沫,不敢接话,哀怨不已。 陈修洁笑了笑,继而道:“且以观后效吧,你小子要是真想换个正经活法,老子当然是高兴的。所以你姐姐的事,与谈家倒也可以谈谈了。” 陈迹插了一句:“我的事是我的事,不能跟大姐姐的事纠结到一起。您大可绑着我上谈家请罪,但不能因为我的事就给谈家捏着脖颈,给他们讨价还价的机会!” 陈修洁顿了顿:“冤家宜解不宜结……” “狗屁……” 陈修洁鼓着眼珠子看过来。 陈修立时换了套文雅的说辞:“您老应该将心比心,老陈家人丁单薄,好不容易有个外孙,就那样没了,这口气叔叔能忍,我这当舅舅的不能忍,您老当外公的,更不能忍了……” 陈修洁没有打断陈迹,只是静静看着他,到底目色不大善。 “人心难测,但几次三番,谈家那位姐夫所作所为,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了,大姐姐无论如何不能再回去了。我觉着老太太说的对,陈家再衰落,我陈迹难道还养不起一个陈文萱!” 陈修洁抬手,陈迹下意识的躲了躲,“干嘛,这也要打?” 陈修洁手掌落在陈迹脸上,笑了笑:“不趁着还打得动,以后都没机会了啊。” 却是没有对陈迹刚才的发言做很任何的评价或是许诺。 看到陈修洁目光灼灼,陈迹不由想到了某句流传甚广的话。 如果生孩子不是用来玩的,那将毫无意义! 无论如何,一定要促成陈家有个弟弟妹妹啊。 “文萱的事情,我会处理,你好生养伤吧。”陈修洁起身,补充了一句,“外面的几间铺子,想做点事情是好人,不过毕竟是家里老人了,真有那一天,也得讲真凭实据。” 陈迹怔了怔,点头道:“我晓得。” 陈修洁颔首,不再说话,抬步出门。 陈迹忍了忍,还是叫了一声,“哎,要不您老再争取一下?老陈家确实有些人丁单薄……”陈修洁冷冷的转了过来,陈迹弱弱道:“就我一个,压力山大……” 陈修洁吐了口浊气,半晌道:“我会考虑。” 陈迹又给脸不要脸起来,“哎,这事容不得考虑啊,为了优秀基……品行的继承,必须要好好准备的,比方说这段时间内不能饮酒,不能吃太刺激食物,不能去……” 陈迹骤然闭嘴,不敢言语了。 “我会考虑给你先找个媳妇!另外,我是你爹,不叫哎……” 陈修洁拂袖而去,看来是生气了。 陈迹无奈,嘀咕道:“似乎套近乎套的有些神速了。”瞥了眼不能动弹的屁股,弱弱到道,“要长记性啊。” 院子里,陈修洁短暂停步,眼皮子一颤一颤的,嘀咕着“不能吃酒,不能吃刺激食物,不能什么来着?”莫名有些后悔刚才碍于老脸没听那个“不肖子”说完。 这事确实容不得他不伤心,前车之鉴摆在哪里,而且事实证明“后天教育”在他这里并不好使,当然只能寄希望于在“娘胎里的优秀继承了”。 “呃……刺激性食物?又是个什么东西?”陈修洁半转过身子,瞄了一眼屋子里,笑骂道:“兔崽子”。 再次提步,整个人都轻快起来,一如当年青春正好功名在身,添香红袖如花美眷。 春风浅浅,年近四十的中年男子认真的,暖暖的笑了起来。 这是很私人的笑了。 …… 屋子里安静下来,偶尔有风轻掠过门窗,发出细微的声音来,院角老梅树昨夜被无情折了枝,似乎淡淡的梅香随着清风萦绕而来。阳光透过高高的院墙,小心翼翼的照射进来,落在青石板上,缓缓爬上雕花木窗,在屋子里映出暖暖的图案来。 陈迹没有再想什么,依着这股暖意,在被折腾了一宿后,沉沉的睡了过去。睡梦间乍然想到答应陪老太太吃早饭,差点“垂死病中惊坐起”,却已经是将近黄昏的时候了。 褪去阳光的院子有些寒意。 桂春一直守在院外,太阳躲到院墙外面的时候,檐下的炭火已经燃了起来。小家伙觉着自己真是挺笨,这辈子都不大可能做到申秋那样好了,不免莫名的有些难过,担忧着公子以后嫌弃他了,不要他跟在身边了,可怎么办才好。 陈迹敲着床,喊了几句。 桂春惊醒过来,先跑了进来,马上又折回去将炭盆端了进来。 陈迹注意到小家伙眼色落寞,虽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却觉着自己应该更加注意手下人的精神文明建设了。 于是伸出手招呼桂春搬小凳子过来,和蔼道:“桂春,公子给你讲个故事吧……” …… 第13章 扯皮无果的官司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正月的暖阳细碎的催促着去岁寒冬的诸多遗留,转眼,已经进了二月。 长街人流多了起来,沿街店铺渐而开始忙碌,因为短暂关闭的城门得以再次开启,只是城门洞里驻守的官军依然没有减少。靠近城墙搭建的诸多篷布已经开始拆除,剩下的零星几座也已经不再煮粥。益都县衙的人近几日开始梳理灾民信息造册,无论是发回原籍,还是择地安置,都是需要花费很长时间,又叫人无比头疼的事情了。估摸着至少忙到五月里了。 益都县衙与青州府衙相距不过几条街,这一层关系下,倒也没人敢在当中敷衍了事。而且,这事情青州府直接派了第二把椅子的同知大人负责,益都县上上下下都卯足了劲。 去岁涌过来的灾民,眼下都有了相应的处置,但与益都县不同,青州府几把椅子上的屁股,不得不开始动些脑子了。 鉴于已经发生的灾民事宜,青州府全体有理由做最坏的打算,到了六月夏汛期间,不知道又要发生多少灾民,那时才是真正的折腾官老爷们。因此早早的几位老大人除了每日往府衙坐堂,倒也喊在一起草拟了些对策,以备不时之需。 这事最后又落在了第三把椅子的通判陈修洁身上,因而二月二刚过,陈修洁已经外出,带着钱粮账册下了乡,着手巡查各地粮仓的粮食储备。整个青州府十八座粮仓走下来,恐怕也是两个多月了。 在此之前,陈家父子有过一场更深入的交谈,既有眼下必须解决的与谈家的问题,也有关于陈迹未来发展的诸多问题。陈修洁先是与儿子扯了许多大道理,后半夜则完全交由儿子来说,也许是知道自己外出后,陈迹毕竟是家里唯一的男人,因而给予了儿子足够的“尊重”。 一个通宵后,两父子带着黑眼圈各自回去休息,第二天陈修亲自上了谈家的门,诚恳的道歉去了,至于结果自然是给谈家拦了回来。 第三次陈迹出现在谈家门口,谈家其实也觉着前两次已经“杀够威风”,可以让他进门了。陈迹却是在等了前两次半数时间不到的时候就已离开,谈家追出来的时候,只看到了拐角处的少年背影,已经留给门房的一句话。 “那就公堂上见吧。” 谈家众人疑惑愤恨不已,当天下午益都县的衙役已经上门问话,一转身,谈家并由原告成了被告了。 再往后扯皮官司断断续续,大有拖到年底的意味。 陈修洁临走的时候,再又交代了儿子几句,然后就专心出门公干去了。 至于谈家私下的一些小动作,陈迹也如若未见,请了益都最有名的状师递了状纸后,并带着三个小跟班去了城外的庄子,谈家人自是见不到他了。 谈家一开始倒也挺硬气,摆出一副死磕嘴脸,只是随着几次开堂问案的结果,到底开始坐不住了。 谈家偌大的家业,到底是需要过问的,而且又处在年初这种重要的时候,但益都县衙几次送了话过来,“问案期间,没有准许,谈家不准任何人私自出城。”甚至将谈家的“路引”都收了回去。这才是真正要老命的事情。 谈家人心下焦急,心疼着白花花的银子,各房受了波及的难免开始有了怨言。 骂着陈家父子欺人太甚的同时,何尝不会对得罪了陈家的二房冷嘲热讽。 不到半个月,亦可谓家宅不宁了。 谈家私下里也找过益都县令,好处也许了,却到底抵不住陈家有个当官的,一县父母也只能“为民做主”,与谈家人苦着脸道:“本县也只是依大昭律行事啊,本县也想趁早审理出一个结果,哪次开堂问案会没有这个案子……本县并无推脱。依着本县的意思,这事最好还是你们两家私下里协商最好,目前为止递上来的证据,已经证明是你谈家理亏在先……” 又一次找上门的时候,县尊脸色已经铁青一片,“……上次问案,谈家已经递了陈家打人一事,本县已依大昭律判了陈家打人者杖三十,刑拘一月,并一次赔偿谈家五千两,如今谈家又拿此事做嘘头,是在逼迫本县?” …… “……好了好了,谈家如果认为本县判案有失公允,且去府衙递状子吧,或者,直接往臬司衙门递也可,本县还有要事,自便……” …… 谈家与陈家的扯皮官司一时成了益都闲谈,有鄙薄者,也有少许支持者,毕竟在目前来看,陈家并没有以势压人。案子是在陈通判离开后才递上去,每次升堂,陈家也是亲至,反观谈家不过是遣了个旁支子弟,事主未有一次露面,傲慢如此。而且几次三番,谈家折腾出多少事?反告陈家打人,陈家迅即做了补偿,之后又说陈家姑娘无后种种,陈家终于发了一次火,怒斥了谈家“殴打致使流产”之事。风向自然转到了陈家一侧。 …… 透给世人的并是“谈家揪着不放,扯皮磨事”了。陈家也数次当堂表示“协商意愿”,却也表露“至今为止并无一个真正的谈家话事人上门协商”。 如此种种,时间拖了一阵,这事最初的“道理”也就渐渐被遗忘了。倒是“陈家公子被打昏睡七日”,“陈家公子亲上谈家们,三次不得入”,“谈家少爷留宿楚馆,恶意贬斥妻子”一类的消息开始流传起。 这些东西传到陈迹耳朵里的时候,他当下去找了陈文萱。到底是关乎“声名”的事,而且这个时代对女子有着“天经地义”一般的“苛责”。 陈文萱看着陈迹眼里的种种情绪,只是安抚了一句:“这就养不起一个陈文萱了?” 陈迹挠挠后脑勺,“担心你落下心病嘛。” 陈文萱点点头,肃然道:“那人虽然是我丈夫,但更是伤害我孩子的刽子手啊。” 陈迹怔了怔,敛了笑容:“我知道了,姐姐放心,以后我给你找一个天下第一好的姐夫……” 第14章 十七岁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陈文萱破涕为笑,眼里情绪幽幽,依旧走不出失去孩子的阴影,如果不是不愿家里担心,大概都不会是眼前这幅强撑着的样子。 “我等着了,迹哥儿你那天下第一好的姐夫,可别嫌弃我才好!” 陈迹握着拳头挥了挥,“他敢。” 陈文萱不再说话,看着弟弟眼里的真诚,心里那些淤积终究开始有些松动了。 …… 年关之后,几多波折,陈迹何尝不是在与自己如今的身份进行一种灵魂上的磨合。 除此之外,身处一个必定乱糟糟的世道,不求闻达,又岂能不真正考虑如何活着。现在的陈家在青州府是一等一的家族,但一个家族最怕的无外乎“青黄不接”。如今陈家,他这一房堪堪有他一个,登州老家,几十年了,也没能再出一个读书种子,这种局面下,一旦陈修洁稳不住,基本也就意味着陈家到了头。 往常任由陈迹怎么折腾,陈修洁在背后都是“和气为上”,为此不知放下多少回通判“脸面”,对儿子又是多少殷殷棍棒。并是说如果换在以前,陈修洁大概会与谈家坐下来,憋着口委屈跟人“和睦相处”,继续他“老好人”的形象。 不过在那一场长谈后,他并将这事交给了陈迹,他已经听过陈迹所谓的“详细作战计划”,知道了大概可能的结果,不用太过提心吊胆。再又陈迹在这份“计划”之中,所列详细,给了他一种“眼前的人还是不是我儿子”的震撼,这背后自然就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信任”了。 当然,事已至此,谈家到底也只是叫人递了一句话,并再无任何实质的表现,他也有些火气。于是在对陈迹的计划某几处做了修改,又大致划了道德线后,他也就坐着马车下乡了。 如今的陈迹也并非乱来之辈,与谈家也没有想要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但是在几次上门被拒绝后,泥菩萨还是来了火气。 毕竟大中午的顶着烈日,站在谈家门口两个时辰,谈家不让进门也就罢了,门后前院里,谈家几个“公子”竟是搬了椅子看笑话,出口皆是讽刺挖苦。 要说单说他,倒也无可厚非。认错就该有个认错的态度,可某些话头落在陈文萱身上,则是难以入耳。要知道就算现在两家僵着关系,陈文萱跟前,那几位谈家公子还是要喊一声“嫂嫂”的。 于是第三回上门,陈迹在站足两个时辰后折了回去,上了停在路口的马车,短暂回家见了陈文萱后并亲自找了益都第一状师,当天就往县衙递了状纸。 小染三人自然是劝过他几句,陈迹在谈家门口静站时,三个小家伙一直都在路口的马车跟前看着,心疼之中也是打听过谈家的口气。只是他们都没想到三次都准时出现,站到点才恹恹回来的公子,竟然会这么干脆。 后来的某一日,小染倒也提过一句:“其实只要当初公子您再待一会,谈家人就出来了。” 那阵恰是益都县第一次过堂,到了衙门口的时候。 陈迹并停了下来,挨着小染的耳朵说到:“可是我一开始就不打算进去的啊。” 小染先是红着脸,转而不解,啊了一声。 陈迹手里的青扇轻轻落在她头上,笑着进了县衙。因为旧伤未愈,走路的姿势还有些怪异。 在他身边,则是益都名状陈文季。 倒算是本家的。 …… 是日,二月走到了末尾,已是二十六了。 陈迹一早架着马车从城外回来,倒不是因为今天是陈谈两家的最后一次过堂。因而回城第一件事,陈迹先回了陈家,小染三人手上各自捧着一个精致食盒。 进了门,陈迹哗啦摇了摇青扇,吩咐道:“桂春申秋,你们各自将东西送过去,小染跟我去见老太太。” 桂春,申秋应声,寻了方向各自走去。陈迹接过了小染手里的盒子,说到:“你去厨房告诉老刘头一声,一会我有事找他。” “……” 也算是跟了陈迹一段时间,三个小家伙已经习惯了现在的陈迹,就算有些疑惑,倒也不会在追问什么,而是麻利的动手做事。 …… 盏茶功夫,陈迹飘到了老太太所在的东厢。人未至,声音并先到了。待进了屋看到还有别人,陈迹赶紧敛了玩笑,立正整衣,走了过去。 老太太笑骂了一句“吵吵闹闹,也没个样子。”并招呼他过去,介绍了屋子里另外一人,“这位是你薛奶奶,刚从登州过来,过去见礼。” 陈迹依言,很是恭敬。 薛家奶奶受了一礼,与老夫人说到:“几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 陈迹被晾了一会,好不容易插上话,将带过来的食盒放在桌上,端出几碟精致的糕点来,介绍了几句,问了老夫人:“奶奶叫我回来,可是谈家那边有什么变故?” 老夫人皱了皱眉,很快又展开,“好几日不见你,想得紧。” 陈迹应道:“陈迹也想奶奶的。”说完,陈迹坐回座位,听着两位老人家聊些听不懂的话,期间薛家奶奶倒是多次看向他,像是在审视什么。 实在不习惯这场合,他并起身以“病刚好,久坐不舒服”为由跑开了。 老夫人也没能留住。倒是薛家婆婆探问了一句:“病愈?” 老夫人笑到:“前些日子不听话,给他爹打了屁股。” 薛家奶奶微愣,眼里那丝担忧渐渐化了开,“迹哥儿,今年有十七了吧?” 陈老夫人点点头,“不成器的,虚长了这么些年了。” “十七岁就是秀才公了,哪是什么虚长,老姐姐谦虚了!” 陈老夫人笑道:“哪里哪里……” 东扯西扯,到底还是要落回正事上。薛家奶奶看似无意的提起了某家小辈的婚事,就着并问了陈迹的婚事。 陈老夫人眼睛笑眯了起来,而后在脸上晕了开,转而担忧道:“不瞒你说,这孩子一直顽劣,却是到如今都没能许下个婚事的。” 薛奶奶眼睛一亮,笑到:“薛陈两家多年世交,小辈们也当多走动走动!” 两位老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已经跑出去好远的陈迹,莫名的有些心悸。 第15章 在这等着呢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一时思衬无果,陈迹不再多费脑子,现今陈修洁不在家,老祖母又是疼自己的,即使真有什么不好的预感,也不会是皮肉之苦的。且宽了心,寻了去厨房的路,小染跟厨房老刘已经等他好一阵的样子了。 这段时间待在城外的庄子,陈迹大致将名下的田产都走了一遍,讲实话,多少有些小小的失望。陈家搁在他头上的三百亩田,只有不到三分之一是真正的水田,其余的多是坡地,虽然也能出点粮食,产量却绝对高不到哪里去的。当中又有一部分是已经丛生灌木的撂荒地,再过个三五年,大抵就产不了什么粮食了。 陈迹痛心疾首,于是在对田地以及周边的佃户村子走访,翻了历年来的收成账册,心里有了计较。基于实现“恢复生产”是一个比较漫长的事情,他也只能暂时搁置下来。而且手底下的佃户似乎关系驳杂,谈家的事情还没个结果,实在也不能再分心了。 因而半个多月里,除了主持对山上庄子的维修,大多时间就是泡在田间地头,在一众怪异的眼光中帮着春播。直到城里送了消息,让他回去。 当然,期间惦念着糕点铺的生意,他也做了一些小小的尝试。这会喊了刘大厨,姑且就是做些验证。 有关操作步骤早早已经做了记录,将小册子递给刘大厨后,陈迹抱着手在旁边观望着,不时的对大厨的操作指点几句。原本是想亲自上手的,只是给拦了下来。 空隙间,陈迹想着先前在老祖母那边的待遇,与小染探问道:“登州老家,小染应该有些了解吧?” 小染摇摇头,“小染是公子到了青州才进的府,对那边不熟的。” 陈迹哦了一声,笑到:“那算了。” 小染道:“公子怎么突然问这个?” 陈迹吐了口浊气,无奈道:“刚才去给祖母请安,有个说是登州薛婆婆的也在,我宗觉着两个老人在酝酿什么大招,感觉怪不好的。” 小染愣了愣,没有接话,反而有些小愧疚,大抵是因为能帮着公子排忧解难。 陈迹摇摇头,笑到:“我没那么矫情的,你就别多想了,去前院找桂春,从屋里支些银子,跟他们上街玩吧,今天我都不出门了,不用在这边侍候。” 小染哦了一声,却没有动作,陈迹又补充了一句,小姑娘这才压着那点小喜悦退了出去。 正在揉面团的刘大厨提起面团使劲摔在案板上,抬手擦了擦汗,倒是接着陈迹先前的话说了起来,“公子要是问薛家老太太的事,老刘说不定知道一些的。” 陈迹卷着袖子,支走小染的意思也是他想亲自上手试一试。 这会愣了愣,卷袖的动作微滞,说到:“那可得跟我说说了,我真怕两位老人家一合计,就给我定个什么亲事了。” 这年头两家长辈互相看的顺眼,也不管小辈是个什么想法,心血来潮就给定个亲什么的,似乎是正常不过的事情。 陈迹可不想突然就多了个未过门的妻子出来,要是真是撞上了老太太的关心,那他真就没地说理去了。 老刘翻了案板上的面团,握拳捣了两下,笑道:“公子看的明白,八成是这个了,薛家小孙女跟公子可差不多年纪!” 陈迹脸色立马黑了,“不带这么巧的吧?” “可不就是这么巧。” 陈迹当下连捣鼓面团的心思都没有了,往后退了几步,听着老刘嘿咻嘿咻的摔打音乐,想着陈修洁临走前的提过的那句话,不会真的要给他找媳妇了吧。 什么事他都能接受,唯独这个找媳妇,万万不能如此随便的。 老刘没注意看他的脸色,继续说到:“听说薛家二爷将要入京任职,特意叫人回登州接了家人入京城,这才有了薛家老夫人路过青州。” “我记得登州有船直接到天津卫的啊,走青州岂不是绕了个大弯?” “八成是薛老夫人坐不得船吧。” 陈迹眉头扬了起来,很是挫败,转而抱着些许希望道:“那位薛小姐就是这位入京二爷的女儿?” 老刘点头,而且加了一句:“嫡出的长女。” 陈迹心下忐忑,嘀咕道:“毕竟是京官的女儿,应该不会看上我这种小地方的官宦毒瘤的吧?” 说到后面,连他自己都没自信了。 毕竟陈谈两家在登州也可以说是相互守望的“过命交情”,要是再成了姻亲,对于双方都是极好的事情。 老刘听到了他的嘀咕,安慰道:“公子不该太小看自己的,老爷如今是青州通判,以后升官的机会大着哩,薛家二爷虽然入职京官,却也不会就此轻看陈家的。京城内外,都要有人,这官才做的稳嘛。” 陈迹咧着嘴,“这见识,可不像是个厨子啊,老刘,你不会是什么隐姓埋名的高人吧?” 老刘哈哈笑到:“公子说笑了,这不是在府里呆了好些年了,老爷平常也让我们多读些书嘛……” 陈迹点点头,提着嗓子道:“注意注意,唾沫都溅到面团上了……” 然后话题一转,继而沉默下来,只有面团接触案板,又给人扯离的声音了。 老刘权当说些闲散话,心里对于陈迹是否与薛家接亲大概不会有实实在在的想法,他们这些陈府老人,都不是拿主家事碎嘴的人。之所以又先前的一番话,不过是恰好说到这个点,做些实际的情况阐述。 陈迹却听了进去,再又回想到薛家老夫人看自己的眼神,这事不说实锤与否,至少这个念头应该是有了。 唯一庆幸,大抵就是薛家要入京了,一时半会儿这事不可能落在实处,依着陈家与薛家如今的身份,这种事也不可能真就是两位老太太“一面之词”就能定下来。大致还是需要薛家二爷与陈家老爹碰个面,说不得还要对他有一番考验…… 不过,这婚事要想自己做主,还是得从现在开始就上心了。 当下脑子里播放了一遍所有关于姑娘的记忆,却悲催的发现除了青楼楚馆里的莺歌燕舞,再无别的可以上心的目标了。 真是不务正业。 许是心思太重,再往后的糕点试做并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几次刘大厨询问,陈迹都要愣上一阵才能回神。 刘大厨权当是公子在想“姑娘”了。 …… 陈迹看着案板上失败的作品,与刘大厨复了一次盘,随后交代收拾厨房,他并急匆匆离开。 今天本是陈家与谈家官司的最后一次过堂,原本他是打算过去看看的,现在给别的事情分了神,自然没有那个兴致。至于到底是个什么结果,其实也早已经有了定数了。虽然有“携权谋私”的嫌疑,但因为一个月以来的种种谋划,无论是民间舆论,还是大昭律上,陈文萱都是受了委屈的一方。虽然以后再嫁可能会有些麻烦,但到底不会“一纸休书”。因此,陈迹只需在家里等着自己请的状师带着结果回来,讼银也已经封好,就搁在前院屋子的圆桌上,而且比一开始说好的足足多了一倍。 话又说回来,一个家族的成长,最怕的也就是谈家姐夫这种蠢人了。大抵也是觉着陈修洁一贯老好人,于是读了半吊子书的谈家人并觉着“可以欺之以方”,再又近些年谈家在青州意外的官场上多有投资,并有些看不起陈家了,以为陈修洁还是结亲时可以随意拿捏的七品小县令。 陈修洁这些年官声不坏,落在谈家眼里其实还是有些不上进,即使后来升了个青州通判,低调的也让旁人觉得是个没前途的,不然要是有心钻研,又岂会在通判任上熬了五六年都没个动静。再又登州陈家自陈修洁后也没再出个像样的人,因而即使是最不受待见的商贾人家,也开始嫌弃陈修洁。 谈家老太爷或许还能看的远些,奈何一众儿孙都是成长在安乐窝里的,又有些好事者从旁怂恿,如此种种,与陈家的关系也就开始朝着不可挽回的地步去了。即使老太爷想要缓和,到底抵不住一家子齐心协力的“拆台”。 因此当益都县衙过来送了消息,判了陈文萱与谈宁武和离之后,老太爷整个人仿佛瘫了半身,颓然坐在方椅上,扶着拐杖的手一个劲哆嗦。在他跟前是一众义愤填膺的儿孙,嚷嚷着要往青州府递状子,也有怂恿谈宁武赶紧写“休书”的…… 老太爷着实觉着有些碍眼,喊了丫鬟扶他离开,期间有儿孙上前问他意见,老太爷呵呵笑了笑:“早前与你们说的许多,你们哪一个听进去了?如今再问又有什么意思?随你们折腾吧,老头子将死不远,还操这个心作甚……” 老人去后,有小辈忍不住出声道:“爷爷这是什么意思?” 却无人接话,看着老人背影,某几位谈家儿孙心下一慌,才想起来这些年,大事小事都是老爷子掌着的。 谈家小七谈宁溪看了眼人群中的二哥,摇了摇头,出门追上了老爷爷,搀着老人离去。 老人注意到这个孙子,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温和道:“爷爷一直想家里能出个读书人的,哪怕姻亲里有个读书人也是好事嘛!”老人叹了一声,“过后你亲自去一趟陈家吧,算是替我老头子给人家陪个罪……” 谈宁溪点点头,说到:“我听爷爷的。” …… 陈文季到了陈家的时候,陈迹已经冲泡了好茶,早先对于被安排婚事的恐惧也已经退去,接过陈文季递过来的盖着益都县衙大印的文书,仔细浏览一遍,立时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陈文季倒不忘提醒了一句:“谈家可能还有些波折。” 陈迹却不在意,“无妨了,我一直在乎的也只是我姐姐的想法,只要她心里没芥蒂,旁的都好说。”说到这里,陈迹将文书收了起来,将红绸的银子递了过去,离开座位,抱拳敛容道:“这次有劳陈先生了。” 陈文季一愣,从座位上起来,还了一礼:“陈公子客气了。” 依着世俗对他们这些落在钱眼里状师的看法,大抵都不将他们看作什么好人,平常里或许也有人称一声“先生”,大多时候何尝不是一种讽刺挖苦。 然而这一次与陈家公子的相处,平常也好,现在这一礼也好,他都能察觉到当中的诚心,并非作伪。最开始接下这桩案子,本也是因为陈迹几次三番的上门拜访,不然就陈迹往年那声名狼藉的样子,他也不敢接下。哪怕做状师的,不能跟银子过不去,却也得谨记几分“圣人教诲”的。 再又落座,说得几句,陈迹亲自送了陈文季出门。临告别陈迹倒像是无意的问了一句“陈先生为何不走仕途”的话。 陈文季笑着摇了摇头,只是说“没考上”。 对方不愿意说,陈迹也就不再问。这一次事情后,应当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 回了屋子,陈迹拿着文书去见了陈文萱。 眼看着陈文萱骤然就红着眼落了泪,陈迹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姐姐还是过不去心里的坎啊!”言语倒是有些怨自己,依旧是操之过急了。 陈文萱顿了顿,含着泪笑了起来,“委屈小弟了。” “我有什么好委屈的,但是姐你得开心啊,你要是不开心,我做这些就没什么意思了。或者我不应该这么急,应该跟谈家好好谈一谈。” 陈文萱打断道:“小弟做的很好了,能够为别人着想,不再是那个一根筋,无法无天的迹哥儿,这就很好了,姐姐心里可高兴。” 陈迹一时半会有些吃不准到底是高兴还是难过了。 陈文萱止了泪,落在陈迹眼里,却还是心疼。 却也可见以前的陈迹无论再怎么顽劣,对这位姐姐都是心疼到骨子里的。 “这段时间姐姐都在家里安心养着身子,如果觉着闷了,想出去散散心,你去前院找申秋,我会叫他找人陪着你出去!” “怕谈家要找我麻烦啊?” 陈迹摇头,“倒不是怕,不过毕竟是找人朝我下过黑手的,又在这节骨眼上。” 陈文萱点点头,“我知道了,我听你的。” 陈迹挠了挠头,莫名有些尴尬。 第16章 展望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离开陈文萱的院子不久,时间已至傍晚,原本计划中陪老太太吃晚饭,因为先前那一波操作,已经不是个好时候了。都知道了子弹可能过来的方向,哪还有往枪口上撞的道理。 进了二月以后,天气真正回暖过来,陈家三进的大院子里布置了很多景致,这会都在春风里苏醒过来。原本算在陈迹名下的西厢房一直荒于打理,算是整个陈家最混乱的地方。重新搬回来后,陈迹也还来不及好好领着人收拾,本想着待谈家事情落下帷幕,就开始着手。眼下老太太一闹腾,陈迹实在不敢在家里多待。估摸着五月份陈通判就能回来,到时候他再归家或许更好。 终身大事跟前,任何大事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情了。某个念头也开始在心里发芽,得找个办法让家里人给他打发回登州老家才是。 陈迹悠悠一叹,看来又得恢复以前那不着调的状态了。一想到好不容易有些好转的名声又要被自己亲手葬送,真个是浑身不得劲。 回屋不久,小染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人未至声已到,冷清清的偌大院子这才有了些人气。倒是进了屋后,许是注意到陈迹脸色不大愉悦,三人立时止声,小染在桂春两人怂恿下上前,怯生生的汇报了今天的事情。 陈迹认真听了一阵,笑道:“不用算得这么清楚。都去休息吧,明天一早有事情交代你们。” 三人互相望了望,没再多说什么,短短一个月,已经习惯了“凡事听指挥”,换在往常,小染大抵会上前问问关于晚饭的事情的。 陈迹无奈,有些怀念初见时那伶俐的小丫鬟了。起身自去了厨房找了吃食,略显迷蒙的月色下,莫名有些惆怅。 突然没有早九晚五,加班加点,真的很不习惯。 这段时间,他已经找了不少事情做,都碍于他这个秀才身份,只能站在旁边干瞪眼。陈迹实在不明白,自己上前帮忙,怎就还是种罪过了。 倒也明白为何当初的陈迹留恋花丛了,不做这些,确实也没个消遣啊。 再次回到西厢房,搬了椅子在院子里吹凉风,月色底下树影绰绰,院角那丛翠竹不时传来阵阵涛声,零零碎碎的或有几声猫叫,偌大地方,就再无别的声音了。 檐下灯笼里光线暗淡,陈迹不习惯早睡,也不喜院子一到太阳落山就黑不溜秋,于是叫申秋多挂了十几盏灯笼起来。 鉴于发生在身上的这些事,他其实也担心以前那位陈迹回来找他麻烦的。当初醒过来就搬离西厢,后来想想恐怕也有这方面的打算。 不过前院毕竟是待客的地方,他在那边倒真不好住的太久。最后一进院落虽然闲置,却久不打理,住起来也不怎么安全,陈迹都没提,而且最初老太太住在那边,建了一个佛堂,他不太愿意过去叨扰清净。若是给菩萨看出了他真正的跟脚,结果和“陈迹”找回来差不多了。 以前几次睡在这里边,陈迹都要喊人侍在旁边,小染本来应该是不二人选,他觉着男女毕竟有别,所以拉了申秋在屋子里打了个矮铺。后来说是睡得浑身抽搐,并又和桂春换着过来。 总之,他心里那点小心思,也不敢真说出来。 大抵是日子太过清闲,睡意表现的不是很明显,实在没个打发时间的消遣方式,陈迹就喊了三个小家伙,坐在院子里讲故事,如今他的故事已经正常而且精彩了很多。 三个小家伙听的也认真,每每直勾勾的看着他,都忘了给他剥瓜子。 也是因此,三人大抵就觉着他喜欢看些志怪小说,每每出去,若有看到都会偷偷给他买回来。在他不看的时候,还好心的将那些小书藏起来。如今他书房里,寄托着陈通判殷殷希望的仕途书籍,可能都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小书多。 不过对于现在的陈迹来说,四书五经到底也是很费心思,而且他觉着自己就算苦心去钻心,大抵也不可能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科举一途上取得如他老爹那么伟大的成就。 而依着他如今的秀才身份,其实也该到府学读书,大抵还有所谓的月考季考,考核不合格的,责罚都是轻的,说不得还会被降级。陈迹前一年不愿意去府学,恐怕也是这个原因。 肚子里那点墨水,到底是不够用的。 如今他也是半斤八两,实在丢不起陈通判这个人。 往深了想,并又会觉着应该读读书罢。念头又起,脑壳就开始疼了。 …… 今夜陈迹没有喊人过来听故事,重新将这段时间的事情做了一个详细的剖析,对于谈家可能的反应都做了设想已经相应的应对之策。一并列出几件目前需要解决的事情。 头等大事,自然是他的婚事,他还是想在这件事上尽可能的占据一些主动。 因此必须分散陈家的注意力,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最恰当的方法就是促成陈家子嗣的兴旺,届时不说他的婚事,就连他读书的事都有了很大的转圜余地…… 细细碎碎的想着,陈迹觉着有必要列出一个《关于实现陈家香火绵延长远的实施细则》。一番推敲后,首先要攻破的堡垒就是林韵宜,因而陈迹最后决定同陈文萱一起合计,这种事他到底不好出面。老太太那里也得先通个气,最好给陈修洁夫妇一个“父母命,不可违”的台阶。 在此期间,他也不能放下功课,该读的书要读,该写的文章得写,而且必须要有些许微不可查的进步,给外界一种“我真的很努力了,缘何不是吃这碗饭的命”的错觉,由此间接支持家族传承的大事。 一旦有个弟弟,他就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了。 陈迹从椅子上直起身,握拳做了个加油的动作,瞬间斗志昂扬。 结束对过去一段时间的总结,虽说不能尽善尽美,但至少已经能够有一个比较坚实的基础,陈迹觉着应该能搭起自己以后人生的大致框架了。至于当中细碎之处,哪能万事都算计全。 时辰已经不早,外面的风渐渐吹了进来,竹涛急促,应该有竹叶簌簌落了下来。月色映着院角的池塘,有轻巧的水纹晕了开,真个是“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陈迹起身回屋,椅子在院子里就显得有些落寞了。 …… …… 翌日一早,陈迹一早醒来,小染已经备好了洗脸的热水侯着,桂春两人不见身影,应该是去厨房帮忙。自从陈迹醒来,就改了性子,在家的每天早晨,都会过去老太太跟前请安,陪着吃个早点,说些话。林韵宜那边,倒是暂时找不到合适的由头过去,大致还得一段时间的习惯。但每日陈迹都吩咐小染往那边送些温补身子的粥食,若是有心探问一下,倒是能知道都是些“养孩子”的方子。只是林韵宜为了避免与陈迹好不容易有些缓和的关系再起涟漪,也就不问这事了。 算来也在这个世界生活了一个多月,除了穿衣服还是有些笨拙,其他事情陈迹都可以自己来了。小染对此“颇有微词”,念叨着“叫外面晓得小染没有伺候好公子,要骂小染的”。 陈迹不置可否的笑笑,“这不是公子心疼你们嘛。” 如今再说这些叫人误会的话,小姑娘倒也不脸红了,说着外间听来的些许趣事,帮着陈迹穿好衣裳,梳了头。 陈迹东磨西磨,已经过了往常过去请安的时间,小染并提醒道:“公子,你得过去了。” 陈迹悠悠一叹,哭丧着脸,跟着抬手刮了刮小染鼻尖,“真是个实诚妮子。” 小染羞着脸,“公子!” 陈迹已经迈开步子,朝门外走了去,转过身,已经绕到廊道里去了,屋里小染回国神来,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口哨声。 嘻嘻笑着:“公子今天心情也很好呢。” 阳光从院墙外调皮的弹了出来,拉长少年的影子,也带来了许许暖意。穿过九曲廊道,池子里水波徐徐,偶尔瞧着几尾金鱼窜来窜去,激起点点小水花。池面上撑着的荷叶,到底没有南边长得好。竹涛阵阵,清风萦袖。过去月亮门,少年停下脚步,微仰着头深深吸了一口,抿嘴道:“也不差啊。” …… 中午时分,林韵宜叫人过来西厢传话,陈迹带着小染一起过去。最初的几句不像家人间的客套寒暄后,林韵宜从桌上拿了封信递过来,同时说到:“这是老爷来的信,交代迹哥儿该去府学了。” 陈迹恭敬的接了过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事一时半会儿撂不明白,拖字诀可能也不大好使。陈修洁不在家,眼前这林姨娘必然会坚定不移的支持陈修洁的决定,说不得都会绑着他送到府学去。 陈迹急的都恨不得跪下去喊娘了。 看了林韵宜笃定的神色,陈迹心下一叹,“信上说府学开学是在三月初七,倒不急的……”转而恭敬道,“一应府学用具,还请姨娘帮着准备一下。” 对面笑看了过来,像是洞穿了他的心事。 陈迹并编不下去,“有劳姨娘了。” 林韵宜道:“今儿已经是二月二十七,眼看离三月初七没有多久了,迹哥儿这些日子就在家里好好温温书,过去府学,先生该要问的。” 后面大抵还有“迹哥儿毕竟是通判府出去的,不能叫人看了笑话”之类的殷切希望。林韵宜不说,陈迹心下了然。 于是敛容端坐,恭敬应下。 林韵宜点点头,再又转达了些陈修洁的嘱托,这才算了结。临了又加了一句:“过阵子,迹哥儿去了府学,老爷也不在家,恐怕有一阵子见不到了,迹哥儿还是给老爷去封信吧。” 陈迹并又躬身应下,说到:“这就去写,明儿一早同姨娘的一起送过去。” 林韵宜微愣,也知不能在小辈面前露了“心事”,最后时刻压下心里的愠色,打发了陈迹。 不时,陈迹“这可要了老命”的哀嚎声便传了回来,林韵宜笑了笑,视线落在桌上那只汤碗上,悠悠一叹,到底没能张口问出来。要说真是所谓的温补汤药,没道理还换着样子的啊。 只是这些事,陈修洁不在家,他摊着个“后娘”的身份,并不好去问了。一并想着这次给老爷去的信里,应该将这事提一提!转而又摇了摇头,大抵觉得有“告刁状”的嫌疑。不免又几分惆怅,后娘做到她这样的也真不多见了。怎就不能学学外间那些闲言碎语里提起过的“很凶很凶很凶”的后娘呢。 真是上辈子欠了这一家子了。 …… 刚刚走出小院的陈迹,整个人就像丢了魂一样,小染落在后面看着,心里一阵阵疼。 陈家平常也注重家里仆从的教育,似小染这些也是认识几个字的,对他们来说认几个字就是很痛苦的事情了,可公子肩负着将陈家发扬光大的责任,肯定是要比他们学的多的。可是看着跟前公子的样子,小丫头也满满的感同身受。不免又有些庆幸,自己是个女儿家,不用读那么多书。 很快小丫头意识到这样的想法不合适,于是又将桂春,申秋扯了进来,怪罪着两人都不帮公子分担分担,她可听说别家的书童都很会陪自家公子读书的。再看看桂春,申秋,不陪公子读书就算了,还整天怂恿着公子玩。 一想到这里,小丫头就觉得以后都不要给那两个家伙好脸色了。 陈迹不知道小染在想什么,眼下已经从最初的惊惧中醒了过来,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那座荷叶蔫蔫的池塘边。乍看去,他与那入眼的荷叶可不是同病相怜么。 悠悠长叹,将手里信件随手塞给小染,提起衣摆就上了栏杆,在小染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眼睁睁的瞩目下,陈迹纵身一跃,落进了池塘里。 冒了几个大泡泡,并没了生息。 廊道上,小姑娘抱着那封信,呆呆的,无声的哭了起来。 第17章 出游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艳阳高照,春风清朗。 陈迹换过一身干净衣裳,废了好阵子功夫,总算给小染哄乖了。眼看着小丫头鼻尖抽个不停,早先已经哭到哽咽,打嗝不止。陈迹不得其法,只能安静的陪在旁边,连笑话都不敢说了,就怕噎着小姑娘。 好在确定他没事后,小丫头自己开始恢复,要真指望陈迹去哄,八成小姑娘都要气得跺脚,背过身去,压着声线吼上一句“公子你快让开啦。” 雨过天晴。 陈迹无需再陪着小姑娘静默,拉着人冲去书房,“红袖添香”去了。 古色古香的屋子里,两排齐整的书架放满了书,看其成色,大抵是自上架后就没怎么翻过了。 书案一角放着几摞应当是以往应试文章编集而成的册子,无一例外,都是最上面一册在二三页的位置有明显的折痕,可见主人对这些位置的文章还是极为喜爱的。然后有紫檀的笔架,可能是某一名窑出产的青花笔洗,一方说不得也是四大名砚某一场地的砚,儒雅深沉。规矩搭在砚边的墨条,应当也是配得上这一屋子“摆设”的佳品。 陈迹有种碰一下都是对其侮辱的挫败感。 沉了口气,陈迹走到案后,小染已经铺了信纸,着手研磨。审视片刻,陈迹视线落向边上的铜镇尺,刻着“君子三端擅一名,秋毫虽细握非轻”的句子。陈迹只觉着写的好,教人振聋发聩,也刻得好,所谓铁画银勾。 抿嘴笑了笑,就凭刚才这一句“评点”,有些配得上这座屋子了。 小染一直有在看着自家公子,注意到他丰富的表情变化,都忘了自己还处在悲伤中。 “墨好了。”小染提醒了一句。 陈迹回过神,挠了挠头,撇着头看向小染:“我要不要去洗个手?” 小染眨巴着眼睛,“公子,这是写给老爷的信,你不能跑啊。” 陈迹微滞,苦笑不已,听过各种遁术,敢情在他这里还有个“洗手遁”。 甩了甩手,顿生一种泼墨豪气,“小染,拿笔来。” 一支精致小楷湖笔递了过来。 陈迹眼皮下垂,视线压了下去,落在素净信纸上,半晌无字。遂咬笔沉吟,盏茶功夫,提笔始书:“老陈同志敬上……” 小染迷糊着,不大认得全字,却也知道“爹爹”二字的,可是公子没写啊。 不及提醒,陈迹已经吆喝一声,收笔吐气,“可以了,待会你送过去。” “啊?”小染掰着手指头数了数信纸上歪歪扭扭的字,因为有几个实在分不清是完整的一个字还是几个字,所以数目在十五到二十个之间。 这哪里是写信嘛。 “公子,就这样了?” 陈迹搁笔,正色道:“不成么?”遂逐字念道:“老陈同志,你好,我在家一切都好,务念!” 小染手指头摊开收回,确认着最后的字数,与刚才自己数的数目对了对…… 回过味来,粉拳盈盈一握,藏在背后去了。抬头看过去,陈迹已经绕过书案,到了临窗的矮榻上,半躺着休养精神了。 小染呆了呆,放弃了挣扎。 不管怎样,这也是公子第一次给老爷写的信了呢。 老爷收到后,一定会很高兴的! …… …… 小染带着信件出去不久,桂春从外面走了进来,到了陈迹跟前,说到:“公子吩咐的事情,申秋出去做了,可能要三五天才有结果。” 陈迹现在的心思都在怎么应付去府学的事情上,点点头表示知道。关于读书,竟然都找不到一个人念叨念叨。这也说明没个引路人,要想读好书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刚才片刻的休憩里,陈迹将过往所有关于读书的片段都回忆了一遍。除了几句青楼楚馆的歪事并再无他物,更别说些许应试文章。并是去年得了秀才身份的应试文章,这会他都已经忘记得一干二净。真叫人怀疑他的秀才身份来路不正。八成这背后有老陈同志的“面子”摆在里面。 大昭承平近两百年,根子里很多东西其实已经开始腐竹,当今天子虽有大决心,但天灾人祸,到头来也只能缝缝补补,拆东墙补西墙。很难杜绝干净营私舞弊的勾当,依着陈修洁的身份,给儿子走个后门也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了。只需在后面的乡试里压上一两届,也就无人会在意陈迹到底有多少墨水了。两届也不过六年,对十七岁的陈迹来着,也是一个足够的“酝酿”过程了。 何况秀才只是走上仕途的起点而已,录取要求还不是很高。陈家毕竟出过二甲进士,文运多少还是能遗留一些下来的。 陈迹挠了挠头,别过头与桂春问到:“往常我都读什么书?” 桂春鼓着眼珠子,尬笑道:“公子,我来这边时间还短。” 陈迹瞪了他一眼,转而道:“出去打听打听,最近益都城里的读书人有没有组织什么集会,踏青春游的。探听明白了,回来跟我说,再帮我想个办法打入敌人内部……” 桂春听得懵懂,挠挠头,复述了一遍后匆匆赶了出去。 陈迹莫名有些心烦,离开软榻,小心翼翼的踱步到了书架跟前,随意抽出几册书,都是四书五经,以及各种针对的集注。摊开几页,呃,都是繁体字,还没个标点符号…… 好吧,我天生不适合读书啊。陈迹将书籍都放了回去,从内里的“暗盒”里取出一本《狐言情缘》的话本小说,抻出舌头嘬了右手食指,津津有味的翻阅起来。小碎步一挪,一屁股歪在了椅子里。 …… 清风徐来,莺啼杨柳。 一早,益都城门并被一众青衫挤了满当,侯着进城的小贩让得远远的,既有畏惧,也有几分羡慕。城门司巡守士兵对于这些大爷面上讨着笑脸,心里却不知又是怎样的怨愤,倒都掩藏极好,恭送着青衫大爷们上了马车,沿着官道而去。 缩在最后的马车檐下,挂着显目的陈字。益都城里能够用这个字,自然是那位陈通判,因而城门司将官脸色都收了很多,生怕惹了这位臭大街的通判公子。 陈迹往常很少参加这种读书人之间集会,事实上真正自诩读书人的读书人,不愿意请他这半吊子都算不上的读书人,那些巴望着跟他扯上关系的读书人,大多又畏惧他背后的通判府,即使有心,却也无力。直接导致他在益都文林都没几个熟悉的面孔。这一趟,其实也是厚着脸皮过来,方才种种表露出来的,已经可以预见人家并不欢迎他。 随着过来的申秋,脸色比他这少爷还要难看:“公子,要不咱们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你这杀才。”陈迹骂到,“本公子往年读书不成样子,八成是给你拖累了,看来小染说的没错,你惯会哄着本公子吃喝玩乐!” 上了官道,马车偶尔有些颠簸,申秋缩在角落里,委屈道:“公子,你了冤枉死我了,前些年劝你读书,大棍子没少打我。” 陈迹斜了一眼过去,“……” 申秋缩了缩脖颈,笑脸道:“以后不敢了,一定好好劝公子读书。” 陈迹摇摇头,“读书是不可能读书了,不过毕竟头上顶着个进士爹,至少举人这一关得过一下。我听说考了举人,就可以捐官了,就是不捐,老陈以后爬到省部大员,按例也能恩荫一子为官,有个举人头衔,起步不会太低嘛……” 申秋哦了一声,心下五味杂陈,敢情公子也会想这些的啊,以前那些棍子也没白挨,往深了想,隐隐想落泪了。 “公子,平常咱们老爷也不怎么跟国公府那边来往,这次怎就想起来请公子过去游园了呢?” 陈迹手里折扇拍了拍手,笑道:“公子我使了些银子,要了张帖子呗。” 申秋惊坐起来,眼珠子瞪了起来,正色道:“公子,你可是要好好读书的人。” 陈迹扇子挥了过去,“过几天我就得去府学读书,认不得几个同窗还怎么混?每月交上去的文章也得找个枪手啊。这可是事关通判府面子的大事,出银子怎么就不是好好读书的人了?” 申秋哑然,缩了回去,没再说话。 陈迹又补充道:“再说了,但凡你小子肚子里有些墨水,我带着你这书童过去,上课我去签个到,需要交学业的时候,你小子泼墨一二,本公子也就能应付过去了。”陈迹无比哀怨的看了申秋一眼,俱是嫌弃。 申秋无奈,黏在车厢上,一滩烂泥状。 申秋刚回来,倒是不知道陈迹让桂春去打听的事情。 陈迹往后靠了靠,摇了摇手里青扇,说到:“旁人眼里,我陈迹可不就是个二世祖,关于这点,我倒不觉着有什么不合适,事实如此嘛。不过,该有的总要争取一下,我也想看看这个时代真正的读书人……” 陈迹眼色悠悠,申秋闻声看了过来,突然有种看不透的感觉了。转而小奚奴自己笑了笑,目色熠熠,心道“看得透就不是他认得的公子了。” 车轮滚滚,行进了近一个时辰停了下来,陈迹的马车落在最后,待他下车时,前方已经不见什么人影了。 入眼,是一座绿色草场,周边搭了不少看台,大抵是个演武场罢。 第18章 当下春光好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这一日是三月初一,青州湛国公府仿照南方诸地风俗,在城外云门山举办一场游园会。这座暂时尚未建设起来的园子,依着云门山,囊括了附近好几座小山头。靠近云门山这一侧,青山绿水点缀着数目不小的亭台楼阁,每一处都仿着南方园林,建造考究。或有假山池水处,俱引山上活水,以南方太湖石为基。前前后后花销必然是一笔惊人的银子。 但作为京城与留都外为数不多的一座国公府,湛国公府的底蕴似乎也无需在意这笔天价银子了。 国公府往青州各家的帖子早在二月留已经送出去差不多,除了官宦人家,倒也请了些文林士子。这当中大抵也是按着往年的定数,一切都紧锣密鼓的布置着。如果非得说有什么变数,并是通判府今年竟也不再“避嫌”了。只是对于国公府而言,陈家公子的声名着实也不好,所以私下里多了些防备。专门派了个国公府公子过来陪同。 陈迹见着那位自称宋清明的国公府公子,意外还是有的。双方碰了面,寒暄几句,陈迹揪起过去的记忆,大抵晓得眼前这位其实连族谱名字都没有的公子为何会被安排到自己身边。 不过他倒也乐得,而且宋清明给他的感觉还不错。 两人在最末处的亭子里坐了不久,陆续上了几盘糕点,一壶茶。 宋清明半撑着身子,倚着方椅半躺着,视线落在下方的草地上,倒是不与陈迹见外。 在此之前,两人应该是不曾见过面的,眼下倒仿若是万分熟稔的样子。 陈迹自己倒了壶茶,瞥了宋清明一眼:“小公子喝茶否?” 宋清明看了回来,身子摆正了些,笑道:“陈公子客气了,宋清明什么个身份,青州府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哪敢应你这一声小公子。” 陈迹摇头道:“小公子轻看自己了。” 宋清明顿了顿,打量起陈迹来,“都说陈家公子是个不学无术的,怎地现在看来传言有假啊?” 陈迹给宋清明倒了茶,并不觉着对方是在嘲讽,说到:“传言倒是不假的。” 宋清明不再说话,目光再看向下方草场,两队人马已经开始热身。周遭的看台亭子,大都坐满了人,不时有欢声笑语传过来,比之两人独处的这座亭子,确实要热闹许多。 陈迹也能理解,两人的身份名声,倒是半斤八两,也难怪没人愿意过来叨扰。 宋清明习以为常,陈迹一时也没有腆着脸上去打招呼的意思。眼下只要露个面,好像也只能做到这么多了。 其余看台偶尔也有视线落在这方,些许情绪自然是有,诸如读书人向来的傲气,使得这些人都觉着陈迹的出现是对当下场合的一种亵渎。也许只是碍于国公府的面子,各自在给予一阵目光鄙夷后,也没人真正敢过来做点什么。当然指不定也是在酝酿什么大的杀招。 陈迹只是一个劲的倒茶,喝茶,偶尔往下方看看,比赛已经开始了。 宋清明的心思落在那边,不时发出几声怪异的嗤笑,脸色有些不忿。再又扫了看台一眼,对那些“指点江山”的读书人们,更是一个大大的鄙夷丢了过去。 静坐半晌,宋思明转过身子,看向陈迹:“光喝冷茶水有什么味,而且送到你我面前的这壶茶,八成是当前场上最廉价的,你喝得这么……畅快,不知只是徒给了人笑话?” 陈迹再次续了一壶,没有接这个话题,瞥了下方一眼,看似无意的说到:“小公子不忿红队放水?还是不忿这些将来的庙堂人?” 宋清明愣了愣,眉头压了下来,“呦呵,陈公子这是要拉我入伙?” “不拉就不是一伙了?” 宋清明顿了顿道:“也是。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刚才的话倒可以跟你说一说。” “洗耳恭听。”陈迹提壶续水,宋清明虽然有些嫌弃,但开始没有拒绝。既是一伙人,这点面子该给。 “方才陈公子说的两点,都不忿。”宋清明视线也不看背后,开启了吐槽模式,”这座围场,原本是青州城防营地的演武场,场上红方亦是城防营抽出来的老卒,不少还是刚从辽东前线下来,不说战功赫赫,也是经历过最残酷战场的老卒,如今上头一句话,他们就得在这里表演给人看……再看在座所谓读书人,哪一个不是将这些人看作了戏耍的猴子,笑过之后,哪一个又不是刻薄鄙夷?” 宋清明看了过来,眼色灼灼。 “算了,不说也罢。”宋清明定定看着陈迹,以一种认命了的无奈口吻,说了一句。端起面前的茶盏,抿了一口。再又恢复了跟前那半躺模样。 这会功夫,下方场地,红方已经输了两球。 …… 陈迹招呼了身边的申秋过来,吩咐道:“去将马车里的好酒提来,我要请这位小公子吃酒。” 申秋哦了一声,疑惑道:“公子,马车里哪有酒啊?” 陈迹仰头看过去,“以前外出哪次不备酒了?我不管,你给我解决。” 嘿,这不是耍无赖嘛。 宋清明瞥了一眼回来没有作声。 “公子……”申秋欲哭无泪,刚刚来时的路上还嚷嚷着要好好读书的公子,怎就突然变了脸了。 陈迹并不搭理他,一股子倒茶喝茶。 申秋无奈,看向宋清明,躬身道:“小公子,您可得给小的做主啊。” 陈迹先抢了话,“你这歪才,找抽啊!” 申秋哭丧着脸,却是一直看着宋清明,真等着给做主的样子。 宋清明不清楚这队主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倒是有些看不下小奚奴的祈求,出声道:“一壶酒,我还是有些权限的,反正交代我看着你,这点要求也不至于回拒绝。”宋清明说着起身,抖了抖衣裳,“侯着,我去提。” 宋清明走后,陈迹摇了摇头,看着申秋,“你觉着这位小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申秋还处在刚才的情绪当中,一时没有接话。 陈迹手里折扇挥了过去,这才听到动静:“是个好人。” 陈迹被咽得无话,恶狠狠瞪了过去。 申秋悻悻然缩回脖颈,不想吱声了。 陈迹无奈摇着头,下回还是不带这“机灵鬼”出来了,桂春多好,小染更好。 宋清明去而复返,亲自提了两个土坛子,递了一坛子过去,“没有酒壶,只有酒坛,你若喝不习惯,便倒了茶水装了酒,再茶盏小酌……“ 说完自己提着坛子在对面坐下,一巴掌拍掉泥封,也不理会陈迹,自己先喝上了。 陈迹倒是没有太讲究,学着宋清明的动作,道了声谢。 宋清明偶尔看了过来,扯了扯嘴角,大抵觉着眼前这家伙没有周遭那些人可恶了些。 转而一想,陈家公子又哪里是个“读书人”了。 若非知道是个使了银子才能坐在这地方的家伙,宋清明心下隔阂可能会消解许多吧。 围场里第一回合的较量已经得出结果,红方输得体无完肤,眼下正在休息区休整。两人所在的看台落在最尾巴,与休息区但是近了许多。虽听不大清在说些什么,却能看出一些别样的东西来。 宋清明抱着酒坛子,半句不言,大抵是已经知道了结果,觉得再无关注的必要。 第二场,开始,很快结束,依然是输得惨不忍睹。 宋清明许是实在憋闷了,手里酒坛子砸在方桌上,“要不是你小子凑什么热闹,老子何苦在这陪这些家伙看笑话,还他娘的笑不出来……” 陈迹点点头,之前也确实没想过自己名声烂到这个地步。再往后想要修补,看来是“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境地了。 “罢了罢了,都是一丘之貉,与你说这些,平白给自己添堵。 陈迹哑然,怎就该一丘之貉了。就算真用上这么个词语,眼下也当是他两个坐在一起。哪有这种将自己撇出去的道理。 宋清明不再说话,合眼假寐。 陈迹放下酒坛子,凑近了些,压着声音道:“小公子认得那些人?” 宋清明嗤笑道:“认得怎样?认不得又怎样?” “不妨做个闲话,与我说说?对于辽东之事,我还是有些兴致的。而且小公子一看就是有志从军之人……” 宋清明哦豁一声,“与你说这些有个卵用。闲话好说,却不好听的。” 陈迹退了回去,“小公子就不想他们赢一场?就算内定了这局给他们赢,那也该赢得有些精神不是?而且我看这些老卒大多都上了年纪,隐有暗伤,再有三五年恐怕真正提刀不成了。小公子就不打算做点什么?” 宋清明微怔,笑到:“我又能做的什么?” 陈迹摇摇头不再说话。叫了申秋过来,吩咐了几句,片刻后申秋便朝休息区跑了去。 陈迹提着酒坛也随着过去。 第三场的锣声也在这时响了起来。 宋清明坐直身子,大抵也想看看这个青州最烂名声的读书人,要做什么,又能做得什么! 第19章 大家都是可爱的人呢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申秋迎了过来,小声与陈迹说到:“公子,我刚问过了,他们说上头下了命令,你说的事不好做。” 陈迹将酒坛子塞了过去,笑到:“等着公子我对他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申秋捧着酒坛,眉头微蹙,提醒道:“公子,待会被打了,可别怨我没拦着你啊。” 陈迹抬手挥了挥,没有给出明确答复。申秋无奈,抱着酒坛子追了上去,不时回头看向看台那边的宋清明。 末处看台的末等热闹,很快吸引了注意力。居中看台处一位年纪约摸二十多岁的儒衫男子停下与周边人的寒暄,看了宋清明一眼又很快收了回去。跟着喊了跑腿小厮,吩咐过去弄弄清楚。 能够坐在这里的都是益都城里的勋贵子弟,或是文林排得上好的读书人。原本说些歌赋诗词,评点几句时势,专注之下,对于某碍眼处也就直接略了过去。没成想这到了最后,那边自己站出来惹眼了。 当下有士子看向场地外边,介绍道:“这位陈公子莫不是想要上场玩玩?” 旁边有应和声,“平常不见他参与集会,倒是惯在市井出现,眼下想着上场试一试,似乎也说的成……” “君子六艺,他倒是比我等学的多些。” “……” 浅浅又不失礼貌的哄笑中,刚才出去探听消息的小厮走了回来汇报情况。 儒衫公子听了后,打发了小厮,与场上人说到:“不去管他,方才文常兄提起辽东之事,不妨再好生讲讲,祖上到我这一代都是识字不全的武人,擅动手,却少有这种坐下来动脑子的时候……” “小公爷谦虚了。” …… 国公府的小厮过去的时候,宋清明已经注意到了动静,于是视线落了一小半在那处看台上,眼见无事,这才收了心思,不经意的往场上看去。 陈迹去到那边后,也只是坐在场边,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动作,观其模样,只是比起在看台上看的要认真许多。 如此僵持,半场结束,所有人都退了下来,陈迹并挤着笑脸上去,简单的自我介绍后,倒也有人卖他这位“陈通判儿子”一个面子,与他说了几句。 宋清明听不清都在说什么,只是隐约有笑声传过来,越发叫人一头雾水。短暂休息后,回到场上的诸位似乎终于开了点精神了。 陈迹回到看台,对宋清明说到:“大家都是可爱的人呢。”抿了一口小酒,扯起袖子抹了嘴,气定神闲的看了下去。 进攻开始了。 宋清明不言语。 陈迹便自顾自说到:“小公子也是国公府出来的,很多事情自然比我这闲散人懂得多。在下有个想法,不晓得小公子能否帮帮忙?” 宋清明自是不作声。 陈迹继而道:“当然小公子想要从军的事,作为回报,在下也会帮着想想办法。” 宋清明眼里闪过一抹精光。 陈迹又道:“登州那边,近些年听说海盗猖獗,官军几次出剿收效都不大,天津卫虽然驻着一支水师,到底也鞭长莫及。既然有求于小公子,我也就透些小道消息。我听老陈同志提过一嘴,今年之内,朝廷将在登州建一支全新的水师,专司缉盗……” 顿了顿,陈迹眼色熠熠,“小公子想去辽东,家里当然不准,可就在登州缉缉海盗,想必不太会有人阻拦……说句冒昧的话,小公子眼下的局面,大多数国公府的人巴不得看不见人,所以机会挺大。至于以后自己争了功劳,没了国公府这座大山,再使些手段何愁去不得辽东?” 陈迹缓了缓,看了眼下方突然激烈起来的比赛,笑道:“若有合适的机会,我也想去辽东走走,听说那边的雪下的着实喜人!” 宋清明冷哼一声,刚刚还有的些许好感眼下也没有了。 陈迹看得出当中的意味,倒不点破,“话且说在这,小公子后面某天要是改了注意,随时喊个人过来传话,陈迹一定再去拜访。” 宋清明听得有些迷糊了。 陈迹不再说这些闹心话,开始看起比赛来。不再放水的老卒队使起劲来,局面开始一面倒了。陈迹拿出扇子摇了摇,对上主看台那边的视线,点头致意,和煦的笑了起来。 宋清明瞥了一眼,那边视线可是半点不友善。 陈迹已经起身,朝那边居中的小公爷遥遥一礼,自言自语道:“读书人的圣洁之地,到底待得有些不自在。今儿辛苦小公爷守着一天了。” 说着无奈的叹了一声,“其实我一直是个好孩子啊,真不知道外面哪来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传闻,人言可畏,人言可畏啊。”招手喊了申秋,主仆二人离开看台,朝远处的马车走了过去。 申秋觉着这样实在有些不礼貌了。 上了马车,陈迹往软榻上一躺,咕哝道:“还以为踏春出游,风景迷人,也该有几个可爱的小姑娘瞧瞧,到头却都是些酸秀才,哎,今年一整年都不要吃柠檬了……”眉头都酸得皱了起来。 申秋几次张嘴,最后都没敢说出来。陈迹也没打算给他勇气,暂且就自己诌几句罢。 “嘿,这位宋小公子,倒是个趣人,就是到底因为小娘出的,给欺负的小小年纪就心事重重……” 申秋忍不住纠正道:“公子,那也是国公府的人。” “嗯,我知道啊,不然你觉着我会说刚才那些话?不就是看着人家国公府出身,这才想要抱抱大腿?要不是那位小公爷实在叫人喜欢不起来,本公子都要往上扑了。” “至于另外那些读书人,八成在府学那边还得受些白眼……”说到这,陈迹看着申秋,眼色可怜,“我有个好爹,怎就还给人怨上了呢?” 申秋特想提醒一句,那还不是公子你自己作出来的。仗着有个好爹,就看不起读书人了。 往年给你羞辱的读书人还少么? 要不是人家有圣人训诂,恐怕都早早找了回来报仇了。 陈迹摇摇头,提着扇子敲了敲额头,“一想到读书就头疼啊。” 很没样子的在软榻上滚了两圈,脑袋撞在了车厢上,咿呀呀呀叫了两声,这才揉着额头坐起来,“没意思极了。” “为什么踏春出游,没个女孩子呢?青州府官宦人家的小姐就没有待字闺中?着急嫁的?” 申秋缩在角落里,无辜的摇着头。 陈迹又是咿呀呀呀吼了几句,像是疯了。 …… 回到陈府,陈迹已经恢复了正常,下车前敛身端坐,平整了先前被他扯得乱七八糟的衣裳,发髻也重新修了修,脸上挂着如沐春风的温柔笑意。 申秋瞪着眼珠子,忧心着突然有天一个公子就变成了两个。 进了门,桂春听到动静迎了出来,小声与他说到,“宁溪少爷过来了。” 陈迹哦了一声,走到厅门口,谈宁溪已经起身朝他过来。陈迹脸色一板,施施然走了过去,打发了桂春申秋,声音有些冷。 “下帖子来了?” 谈宁溪没有落座,笼着袖子站着,像是在挨训。 “爷爷让我过来。” 陈迹点点头,说到:“坐着说吧。老爷子身体可还好?” “还行。” 陈迹颔首,“本来我也想找个机会过去见见老爷子,与你们谈家,到底也只是二房那边有怨气,以后大抵就不走动了。当然你谈小七例外,如果还愿意踏这个门,不怕遭家里闲话,只管过来便是。老爷子那里你帮我带句话,过阵子从府学回来,我一定去拜访他,这次的事情也是我做错在前……” 谈小七静静听着,不时点头。 说了一阵,陈迹脸色缓和过来,“这些事但凡你那二哥有些许诚意改过,即使只是与我姐做个表面和气的夫妻,我大抵都会再观后效,至少也会再谋求更恰当,对陈谈两家都好的办法!但到底没等来,我那可怜的姐姐没了孩子……罢了,过去事便不提了,老爷子还在的一天,对你们谈家,陈家不会真就形同陌路,至于你们什么个想法,我倒也不会勉强!” 零零碎碎又说了一句,谈小七说到:“早先出这档子事,爷爷身体不好,家里便不怎么与他说,到了后来闹得大了,二伯父又吩咐了一遍,直到县衙来了人,包不住了,才真正和爷爷说了一些……所以,爷爷他是真的不知情!” 陈迹点点头,“那么大家子人要老人家操心,又哪里顾得全!这个我能理解,而且日子到底是自己过的,有些话说的多了,听的人嫌烦,说的人也嫌烦……” 谈小七不再说话。 陈迹笑了笑,眼看天色不早,便留了谈小七吃晚饭,顺便请教了几篇“文章”。 依着陈迹的脑子,看过书桌上那一堆文人册子,大概的作文套路应当能看出来一些。奈何单单懂得套路,到底还是写不出什么东西来。总不能是流水账一般的白话文。恰好谈小七读书也不错,便当面请教些许了。 第二天一早,陈迹出门跑了几条街回来,出过一身汗后便将自己关在了书房。将书架上诸如《周礼》、《礼仪》、《文章正宗》一类的书都翻了出来。 第20章 转性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这到底是个缺乏娱乐的世界,尤其陈迹又立志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又是晨光熹微,陈迹起了床,简单的梳洗后在院子里打了几遍拳,原本打算外出跑个步,最后在丫鬟小厮的阻拦中没能成行。临近府学开学,家里都担心他借口出去便不再回来。因而对他的照顾越发“亦步亦趋”。 生活的状态渐渐有些变化,从国公府的游园会回来后,一度发奋温书,打发着百无聊赖的时光。闲暇里同小染三人下下棋说说故事,在一个比较和谐的氛围中,慢悠悠的数着过。对于外界的事情,关起大门也就半个字都不晓得了。 屋檐下,小染端着茶水,安静的侍候着。虽然看不明白公子那些花拳绣腿有什么用处,但还是信了“劳逸结合”的说辞。时辰也早,晨读还有足够的时间。 早些时候,陈迹与三个小家伙认真谈了一次,大致将以后的日子定个个调。申秋是一直得跟着他做书童的,小染需要看家,因而外面的事情就落在了桂春身上。为了磨砺桂春,陈迹决定将他打发到陈家管家手下,跟着做事,学些本事。以后陈迹名下的田庄,铺子,盐场都得交给桂春打理,小奚奴顿时觉着肩上的担子重了很多。想着与申秋换换,申秋早已经在给他说好话,里里外外夸了个遍,又一个劲捧着陈迹拍马屁,桂春开口的机会都没得。 总之,关于以后的日子,陈迹做了一个大致的框架出来,接下来的这一年,他大多数时间都会留在府学,用心读书,两年后就要奔赴考场。无论如何,一个举人头衔他一定得拿到手的。莫名有了干劲后,整个人也敞亮了很多,不再觉着日子无趣了。 入学准备已经做了好几天,只要初七一到,提着就可以直接过去。陈迹倒也有几分紧张,练练拳也是个调节的方式了。 收了拳,小染沾湿毛巾送了过来,陈迹接过来擦了把脸,问到:“今天吃个什么?还是白粥么?” 小染点点头,“依着公子先前的吩咐煮的。” 陈迹点点头,一时不知道应该能做点什么。透过半掩的门扉看过去,书案上静静躺着的书籍仿佛衍化了一个个小人,正朝他龇牙咧嘴。揉了揉太阳穴,看来今天不适宜读书啊。 小染不解,倒也没有多问。 走到院角,陈迹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旁边的小竹桌上放着一卷《八大家文抄》,清风些许,书页偶尔发出几声脆脆的响声,恰如提醒主人应该读书了。陈迹看了一眼收回视线,清了清嗓子,有些尴尬。 如今他所在的西厢,除了厕所没摆几本书,其余地方都以各种方式,或挂或放,无论他在哪,一臂之内,必然都能抓到一本书。 这样的恶补其实倒不妨说是他的一个恶趣味。真正静下心来看的时候并不多,目前他的状态,识字情况都不大好的,尤其是断句,更是没有半分心得。等同于他在继承这具身体后,一切都要重头开始了。 端了茶盏抿了一口,陈迹话题一转,说到:“收拾一下,咱们待会去逛逛书店。” “公子要买什么书?小染给你去买!”言下之意,还是担心他出去后只顾着贪玩,忘了读书。眼下在家里,气氛毕竟还在。 陈迹笑笑:“当下时文,往届考试的应试文章,诸如种种,我也不确定要买些什么,只能到了书店,遇着有用的才掏钱买。” 书桌上虽然放着不少,但毕竟是很久远的文章了,里面或有些作文要点,到底还是诸多局限,比方说考官都换了几茬,除了文章本身精彩,更是不能绕开这些出题人、阅卷人。如果可能,还得了解了解京中各部堂官大概的一个关系脉络,总之细说下来,又是一个驳杂的体系,八成几天几夜都说不尽全。 小染还是不愿意陈迹出门,便又说道:“公子,您还在休养身体,读书很辛苦的,还是小染去给你买吧,小染虽不识字,可是书店的人晓得,小染把公子的要求说给他们听,就能买着了。” 陈迹笑到:“别人见你是个小姑娘?平白欺负你怎么办?”说着站起身来,抬手揉了揉小丫头脑袋,“快去准备钱袋子,买的多着嘞。” 小染哦了一声,还是没有放弃。 陈迹噘着嘴,看着有些生气了。 “不准说话了。” 小染摇着头,眼眶里水汪汪的,也不知这眼泪是怎么做到说来就来的。 陈迹悠悠一叹,“再闷下去,脑子会发霉的,出去晒晒太阳,吹吹冷风,脑子清明,读书效果才好啊。若然,我带着这卷书,边走边读?” 小染摇摇头,抿着嘴唇,“公子,我知道了。” 陈迹捏着小丫头的脸颊,轻轻扯了扯,“一会给你买糖葫芦啦。” …… 一炷香的功夫,陈迹领着小染出门。小丫头对他关心过甚,怏怏的不肯说话,缩在他后面六七步的距离,大抵是觉着这样的距离能够既护着陈迹,又能发泄自己的“不满”。 陈迹乐呵呵的当作没看见,只是每每说话,小丫头都不理他,他便转过头,递一个灿烂笑容过去,“一会给坏人拐跑了哦。” 而后叫住了路过的糖葫芦小贩,拿了两串糖葫芦,跟小姑娘说了一句:“小染,给钱啦。”说着抻出舌尖轻轻舔了舔糖葫芦,眉飞色舞起来。 小染僵着小脸过来,取出一个精致的小荷包,又从里面翻出六个铜板递给了小贩,回过神来,小脚重重在地上一跺,追了陈迹上去。 “小染,请你吃糖葫芦啦。” 小染神色古怪,陈迹嘻嘻笑着,咬了一颗下来,撑着腮帮子,含糊道:“下回我给钱就是了。” 陈迹塞了糖葫芦过来,转过身又嚷着:“走啦走啦,再晚龟苓膏就没了啊。” 小染举着追上去,望着那青衫背影。 公子,你变得叫小染越来越看不懂啦。 第21章 书坊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时间稍微往前推推,依旧是三月初一这一日。云门山国公府的游园会上,来自通判府的陈家公子“不请自来”,打乱了某些原本的安排。 单说那一场放在明面上的球赛,即使城防营的老卒最后还是输了,但在最后半场的时间里,他们奋起直追,拿回了前两场半输掉的所有球,而且最后有望超过的一球,老卒队完美体现了“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竞技精神,在攻门的时候恢复了前两场的臭脚。最后的结果,老卒队两负一胜,单说进球数则拿了个平分。 宋清明灌下半坛子糙酒,回味着陈迹提及的登州水师一事,计算着当中的真假,毕竟一府通判并无掌兵权利。 骤然听得下方一阵喝彩,转过头去,只见原本怏怏无力的老卒队拼杀起来,在场上顿如入无人之境,接二连三的过人破门。 想不通当中关节,一局结束,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脸上的表情变化。 再无心情看主看台那边,起身离开。回去的路上倒是想前往陈家聊些事情,最后又觉着不能如此放着身段,先前桌面上也是呛过声的。因而马车在进入陈家所在的长街时调了头,折返往国公府那边去了。 虽说名分差些,他对那座国公府并无太多的怨气,对于那位兄长,里里外外也不曾讨厌。向来只是旁人“好心”,生怕他真威胁到兄长的地位,不待见于他。当然对于那位老国公,他是真没什么情感,若非他自己作的事,何至于弄成如今这个局面? 宋清明回到国公府,从侧面回了自己那座偏僻院落,除了三间屋子,院子被开辟出一个不小的演武场,放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宋清明取了长棍耍过一阵,回屋沐浴换衣,准备去见见自己那位相看两相厌的“父亲”。 …… 再说留在游园会的众人,都因为骤然的变故惊扰了。小公爷或许不知道私底下有什么龌龊,眼下脸色也有些不愉,至于陪同的读书人,以及部分官宦子弟,也大都哑着声。 小公爷清了清嗓子,笑到:“当赏。” 便有数道附和声响起,零零碎碎闹了一阵,开始了下一个节目。 国公府从青州红袖楼请了姑娘,今夜还有一座盛大的歌舞表演,一部分收了邀请的人都会在傍晚时候过来,当中并有相当数量的女眷了。陈迹极不凑巧的错了过去了。 是夜,歌舞会上,倒也有好事者提起了白天的事,几个即将入学的书生也便许了些话,诸如“定会与陈公子好好讨教学问”一类的措辞,亦有“今夜不能得见陈公子,实乃憾事”思量的人。万般思绪,陈迹声名由人人规避往一个较好的方向发展了。 沽名钓誉,大抵也比不学无术好一些吧。 些许话传到小公爷耳朵里,权且也只当作了读书人之间的“文学交流”了。 …… 陈迹央着小染,说了好些好话,说了个“大剑仙与虬髯刀客”的故事,这才得了小姑娘允许,得以去买了两碗龟苓膏润口。 小染每每见着陈迹如此孩子气的一幕,都忍不住笑,旁人眼里,八成是将陈迹当了心智不全的傻子了吧。 折腾间,想着先前那个故事,小姑娘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似曾相识又思衬无果。 陈迹抬手在小姑娘眼前挥了挥,疑惑道:“有心事?” 小染拨浪鼓一般摇着头,“没有呢。”捧着龟苓膏埋头吃,耳根子莫名的红了起来。 陈迹与掌柜的问过附近最好的书店地址,待得小染吃好,给钱离开。绕过几处拐角,便到了老店主提起的十字街。半数以上店铺都是做的读书人生意。 正走着,小染叫到:“公子,这家店很大嘞。” 陈迹抬头看去,挂着“集贤书屋”的牌子,与旁边做了个比较,确实挺大,门面就大了一个倍数。大门口竖着一块大木牌,上面贴了张大红纸,写着“新到《古今小说新编》第四卷、第五卷。” “新到甲戌年榜眼褚赫哲制艺十五篇。” “新到翰林书局青州分局《青州童生试佳文精选集》” “新到……” 凡此种种,广而告之。 陈迹抿嘴一笑,多了几分亲近。门口有书店伙计招呼着迎了过来,笑咪咪问到:“公子买书啊?小店新到……” 陈迹立时打断,指了指旁边那张大红纸,“识字的识字的。” 伙计挠了挠头,侧身让开,道了声请。陈迹颔首,带着小染走了进去。 店铺空间其实不小,但因为搁置了数个大书架,隔绝出一个又一个的小空间,乍看起来就有些拥挤了。陈迹走了几处,大致了了解了书店格局。应当分了“经、史、子、集、杂说”五个大类,在门口最显眼那排书架则专门布置了两台,陈迹扫了一眼,大都是门口红纸上提到的“各家新到”。 陈迹溜了一圈,迷糊了一阵。最后在“各家新到”这一排前站了下来,着手挑选。至于其余的,想必陈修洁这位进士爹已经给他准备齐全了。 店伙计便又凑了上来,打算推荐介绍一番,陈迹当然是抬手打发了,不然待会聊起来容易露馅。书店伙计笑着退开,心里实则有些小怨气。 一炷香功夫后,陈迹招呼伙计过来搬书。《甲戌年榜眼褚赫哲制艺十五篇》一卷,《李季卿书墨二十八题》两卷,《青州童生试佳文精选集》三卷,《八家文集》两卷,共计八卷,算银四钱二分。 柜上,店伙计一边提着银秤称银子,又说到:“公子要不再拿一卷最新的《皇明时文定》,刚好凑个五钱银?” 陈迹笑到:“倒是会做生意,我还以为是要给我免了那二分银嘞。”跟着摇头道,“《皇明时文定》家里已有,不需要了。” 书店伙计称好了银,不再说这个事,从柜台下取了捆竹柬纸一并包上:“这是小店一点小心意,早先预祝公子登榜……”这后一句倒是半唱出来,可能觉着这口气挺像“东华门前的唱名”,能讨个喜气。 第22章 收衣服啦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陈迹悠悠摇头,而后由衷赞道:“是个会做生意的,小染,数十个大钱。”便从柜上提了书,眯眼笑着,“读书太吃钱了,十年寒窗嘛,小小心意……呃,已是全部心意了!” 书店伙计愣了愣,豁然笑了起来,“公子说笑了,公子是个趣人嘞。” 陈迹复又摇头让开几步,看着小染不情不愿的给出十个大钱,这才与店家告别。 书店伙计送到了门口,又道:“欢迎公子再来。” 陈迹走出几步,闻声挥了挥手,“可不敢来了,店家技术活,赏不了哦。”言罢快了步伐,真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伙计愣了愣,与四周唱道:“本店新到……” 走出去一段距离,陈迹回过头来,看着亦步亦趋的小染,正色道:“十个大钱,小染记着以后少我三回糖葫芦吃。” 小染给逗笑了,上前打算接过陈迹手里的书卷。 陈迹摇了摇头,“分量不小,我提着吧。” 一路晃荡,半个时辰后,主仆二人回到陈家,简单的梳洗,陈迹换上一身宽袍,提着一只精致小壶到了院子,倚着竹椅,听簌簌竹涛。墙角新垒的花台里,近些日子刚刚移栽过来的不少花花草草蔫着头,与他这主人一般精神不佳。一侧的池塘中,鉴于陈迹曾经跳过,水面往下沉了不少,边缘也移了不少水生植物,做出一个简易的护栏。 檐下挂的几只新灯笼,是陈迹前些日子砍了院前翠竹,亲手织的,样子稍有些不大规整,而且看着极为笨重。 院子里大多东西是在后来重新布置了一遍,打乱了原本的格局,大抵如此一来心里就能安稳一些。几处关键节点甚至去道观佛寺里请了些符箓。原本的卧房也给他打穿了墙,重新做了功能设置。从廊道那边过来的九曲桥,他也换了个方向。 回到家后,小染给他烧了热水煮了茶,收拾了陈迹换下来的衣服端着出去浆洗。大抵也是闲的慌了,搜搜捡捡的找些事情做。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陈迹读书的时候,这院子里除了春风,再无旁物了。 合上那卷《八大家文抄》,陈迹翻了新购的那卷《童生试佳文精选》,从最基本的作文格式开始用心。也许是真的想要有所成就,也可能仅仅是打发无趣时间,陈迹看的很认真,当然第一遍的中心还是放在“识字”与“断句”上。读至第二遍,这才真正着手作文格式的分析记忆。 这卷《童生试佳文精选》在选取近些年青州府各县的童生佳文外,也有部分其余府县的文章,而且在集册后,每一篇都有专门的文坛大佬亲自评点,活脱脱就是后世“小学生新概念作文优秀范文”,对于目前作文小白的陈迹来说,精读后,大抵就可以着手拟作文章了。 最基本的格式了解后,则得上心四书五经,辅以那两卷“本地作文最佳”的猜题大佬李季卿,专门的、有针对性的“书墨考题”,大致对考试的模式有一个更为清晰的认识。然后就是真正的“把书读厚,再读薄”的漫长过程了。两年时间,应当能够拼出一个举人身份了,至于再往上的“进士”身份,陈迹打从醒过来的第一天就放弃了。 当然该有的态度还是要有,不过是采取一种“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的佛系态度。 倒不是陈迹妄自菲薄,实在是当下氛围就是这么一个,他这半吊子的水平,能够走到这一层已经相当吃力了。也没理由再将大把时光放在这种本就虚渺的事情上,那简直是对自己生命的极度不负责任。 清风盈盈,椅背上的少年,浅浅睡了过去。 小染从外面走进来,看到这一幕,放下手里的木盆,冲进屋子里拿了毯子轻轻盖上了。 公子读书辛苦了呢。 小染搬了小凳子在旁边坐着,双手交叠放于小竹桌上,脑袋在搁在手背,眨巴着眼睛盯着眼前睡得很香甜的公子看,良久后也浅浅的,很私人的笑了起来。 春风撩拨,陈迹悠悠醒了过来,入眼并看到了小染趴在桌上的小脑袋,听着轻微的呼吸声,吐气如兰不外如是,倒是可爱得紧。 眼看天色还早,陈迹掀开毯子,起身到了小染身边,热了热身,将小染抱了起来,大抵是真的太累了,竟然都没醒。陈迹并小心翼翼的将人送回房间,掖了被角,蹑着步子离开。 抻了个懒腰,注意到院子里未曾晾晒的衣裳,便朝那边走了过去。 太阳偏斜,院墙遮挡了部分阳光。陈迹于是搬着椅子追着太阳到了另一处墙下,坐下后觉着不甚舒服,复又起身出门,折腾着搬了个泥炉,一捆木柴回来,再又回屋取了烧水的壶,院子里走了一圈后,乍然想着找个机会应该在院里弄个自来水了…… 待他生火煮茶,太阳便到了院墙后边,暖意渐渐退去,凉意袭来。片刻后外间有声音响了起来,嚷嚷着“走水了走水了。”陈迹抬头去看,家仆已经提了木桶冲到门口,右手抬着桶底准备泼水了。 相对无言。 陈迹提起茶壶往炉子里扔了截木柴,笑道:“都过来坐,喝杯茶。”说着起身,已经取了茶盘过来,开始动手了。 接二连三的陈家人赶过来,几乎都要追一句“哪呢哪呢?”或者问一句“愣着干嘛,救火啊!” 待反应过来,只见陈迹施施然坐在小竹凳上,跟前茶壶喷着热气,壶盖起伏,清脆的响着声音,炉子里火苗偶尔窜出来,见不着时便有阵阵青烟绕风而去。 惊慌一场,倒都不尴尬。众人谢了陈迹留茶,提着木桶回去了。 陈迹不由感慨真是忠心啊。 只是冲茶的本事,还有待磨砺啊。 呃,烫着嘴了。 清风徐徐,陈迹吐着舌尖,降着温。 至于太阳落尽余辉,桂春与申秋从外面回来,见了一院子狼藉,都以为走错了地方。 院墙下,陈迹招着手,黑着脸道:“帮忙收衣服啊……” —— 月落中庭,竹影绰绰,细细碎碎的落在石板上。围着泥炉,陈府西厢的几个人坐了下来,说起白日里的“走水”事情,小染弱弱低着头,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不愿说话。 因为她趴在桌边睡着了,这才有了后来的一股脑的事情。 先是院子里起了烟,叫外边误以为是走了水,后来则是陈迹自己动手煮茶弄得灰头土脸。最最叫她过意不去的,当然还是陈迹反过来照看她,这让她很是难过。醒来后就将自己数落了好几遍,晚饭都只是随意吃了几口。 陈迹没有像往常一样说话,大抵是聊了些闲碎,而后叫申秋去屋里取了一副围棋,说是有一个新玩法。 桂春早前过去主房那边对了账,这会抱着账册与陈迹聊了些事情。陈迹一边指导着小染与申秋下棋,不时又跟桂春询问几句。 “庄上的事情,桂春你先别张扬出去,私下里多看多听,最好能找到些有用的东西。有一点老爷说的对,大家都是认识很多年的人了,有些事情真到了非做不可的时候,人情道理都得在手上。” “我去府学后,家里的事情就不怎么管了,那些掩藏着的,你争取心里有个数。结束学业后,我会与老陈同志碰头拿个主意!” 跟着又说了些简单的查账方式,陈迹啧啧两声,“笨呦,还不快堵。” 申秋挠着头,嘿嘿笑着。 陈迹转过头,桂春一脸的认真,都有些苦大仇深了。 “宽心些,不是什么大事。我也只是见不惯本该落在自己口袋里的东西给人拿了去,不给我半分孝敬就算了,到头来我还得背着骂名。” 桂春咧着嘴,“公子,我还是担心。” 陈迹拍拍桂春肩膀,“下棋啦。”却是不再说了。 茶壶咕咚咕咚响着,偶尔有火星子窜出来,噼里啪啦的响上一阵。伴随着咿呀呀呀的吵闹声,月色都温暖了起来。 陈迹教会三个小家伙,缩到背后去了。乍看着,大抵往后的日子便是这样的家长里短了吧。 虽然有些无趣,但到底说不上讨厌的。 三个小家伙声音传了过来,陈迹摇头笑了笑,透过墙头看出去,那边的夜色下隐隐的有些灯火升起来,只是毕竟太过微弱,没入星空了。 陈迹对现在这个身份,姑且也开始真正接受了,只是这个过程,似乎不如他想象中那么容易,以至于有些时候总给人一种人格分裂的感觉…… 话说回来,现在的生活确实很不错啊。 陈迹靠了回去,身体托在椅背上,边上三个小家伙的声音断断续续传了过来,迷迷糊糊的倒是来了一丝睡意。 心湖间,亦有春风盈盈,暖暖的拂了过去。 察觉到陈迹没了声息,三人停下手里的活,安静的守在边上,眼珠子互相看了一圈,都不确定是否应该上前将人摇醒。 夜色拉了下来,有浅浅的春雷由远及近,掠了过来。 第23章 高高兴兴上学去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一个多月的时间,陈迹除却对自己身份的“审视”,也用了相当一部分的心思“研究”了周边的大环境。 总的来讲,大概的脉络与他认知的华夏大地相差无几,只是落在某些细节处,有了许多新的解释。 比方说唐时有一位剑耍得顶尖好的白衫剑客,书读的好,诗也写的好,但最喜欢的其实是仗剑天涯,与人切磋。最后在某个名不经传的小山村,缠着一个虬髯刀客比剑,对方嫌剑客实在聒噪,先手出刀差点就劈了他脖颈。 再有承继了盛唐的新宋,也有一位姓苏的贬谪官员,舟游赤壁时翻了船,给人救起来后就痴呆了…… 凡此种种,陈迹偶尔也会想“说不得这就是一处平行空间,而他恰好到了这一时空下“他”自己的身上。” 说回世界背景的设定,宋以前基本上都是他认知里那个脉络,之后才开始真正走偏,中间差了段蒙古铁蹄峥嵘世界的内容。 宋朝承平二百余年,和平过度到了当下的周家大昭王朝。 没有草原部落在中间捣过乱,很多真正的文化得以保留下来,因而这个等同于中华大明王朝的大昭,从上至下都要温和很多。对读书人的优待虽不及前朝,却也不似大明那么苛责,也正因为继承了前朝大部分的文风,大昭读书人的等级很高,无形中便增加了竞争强度,所以陈迹在深思熟虑后也只敢说争取一个“举人”身份。 另一方面,似乎任何王朝到了一定时候,都会开始走下坡路,大昭经历八位帝王,如今已经到了“要么小小中兴再撑个几十年”,要么“彻底绝了国祚”的地步。 且不说朝廷本身存在的种种痼疾,正从内部摧毁瓦解着这座大厦,就说种种直接作用于这座帝国大厦上的外力也是不容小觑。 一者是四处可见的“流民起义”,一者关外虏丑虎视眈眈,这些可都是二百余年前,远走西亚创业的匈奴的近亲后裔,听说眼睛能有牛眼睛那么大,可凶得很。 …… 青州府所在的山东布政司,刚好是都能瞧出这些名头的地方,局势意味难明。不单流民偶尔出来升升大旗;隔着渤海遥望的隶属于山东的部分辽东地方,就是最惨烈的战场之一。 陈修洁的关系摆在那里,陈迹对那边的境况也就有了更直接的了解。 辽东,那是半个江南都在供养的兵糜之地。 按着陈迹想来,倒不如暂且丢掉,迁徙百姓,然后沿长城全力防守,每年几千万的“辽饷”银子用在关内,可疏漕运,可济流民…… 再不济也不会是当前里外不得人心,自身运转都快维持不住的局面…… 陈迹偶尔会想这些,但天下大势,他也是有心无绵薄之力啊。 只能寄希望于就大昭算真与所知的大明朝相似,那一个决定天下归属的时候能晚些,容他这一小生晃晃悠悠先过去…… —— 俗称“剪子街”的东营街,以东是青州府衙、府学所在,以西坐落着益都县衙、县学。如此相近的距离,两级官员之间亲近的同时倒也是苦了县衙众人,每每点卯坐班都要比府衙那边早上半个时辰。 平常还不觉着什么,可一旦到了冬季就有些折腾人了。 因而借着天启三年那一场地震,时任益都知县依着旧县衙的基础,将新衙又往西移了百余米,从此这条东营街并宽敞了许多。 近些年又有富商置地,依着两座“学堂”营建出一条长六百余米的崭新“学府路”。 一些有名的老字号,诸如“逢源楼”、“庆源堂”、“湖山纸坊”都过来开设了分店,甚至直接将总店都搬到了这条街上。 如今十几年过去,大街两旁店铺林立,商贾云集,商贸兴隆,俨然成了青州最为繁华的几条主要街道之一。 因而在这条街上,人流熙熙攘攘,车马辚辚。 两座衙门近几年也重新修了上衙的路。 比起陈迹早前过去买书的十字街,东营街除了书香墨气,倒也有走街串巷卖锅地瓜的、卖糖粽子、糖葫芦之类的吆喝声,只是不及十字街那边热闹,可能是怕扰了“相公们”的清净。 几座茶楼每日里还有说书可听,至于那些玩洋片的,玩撮头子戏,或是随便找个墙角、小空场就地敲锣开场的,往往刚起个头,“胸口刚放上大石”、“脖颈刚刚抵准枪头”,交叉出现的府县两级巡街衙役就过来撵人了,长此以往,也就没人会过来触这个眉头。 街道尽头,则是显赫不俗的青州商会所在地,整座院子精雕细琢,蔚为壮观。巍然屹立的一座门楼,各处或雕刻着雄看山门的松鹤、凤凰,或彩绘着精美,寓意绵长悠远的青州特色图案…… 在鳞次栉比的小瓦屋面、门搭板子门头的铺群中,彰显贵气底蕴,犹如鹤立鸡群…… …… 三月初七,陈迹领着小奚奴申秋从陈府乘马车去往东营街赶学堂,马车在拐角的青州主街云门街上就被迫停了下来,主仆二人转而步行。 申秋臂弯里挂着书箱,半歪着身子跟在陈迹背后,望着长长的人群蹙眉道:“公子,没听说今天有这么多人啊。” 好不容易挤进东营街,陈迹远眺人流,笑到:“应该是这几年青州府文风昌盛的缘故吧。” 申秋哦了一声,小眼神在人群里搜索了一圈后,悠悠道,“公子,要不我们换条小路?不然这要挤到什么时候,误了时辰,公子要被先生罚的。” 陈迹抻出大拇指,朝脑后指了指,“这样子我们也回不了头啊。” 申秋左右斜了几眼,屁股在人群**出一个小小的空间来。将书箱抱在了身前,小心翼翼的挤到陈迹身前,说到,“公子我给你开路。” 陈迹点点头,任由申秋作为。龟速行进中,偶尔看到街上的纸笔店,申秋便要问上一句:“公子,你确定纸笔都买够了吗?要是不够,我这就给你去买。到了府学,公子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零花钱都是夫人算好的,如果再添置纸笔可就不够了……” 陈迹道:“够了够了,实在不够,跟同窗借借应个急就是了。” 申秋声线压了压,“公子你忘了,你没什么同窗的。” 陈迹抬手敲了敲申秋脑袋,笑骂道:“就你知道。到时候把你卖了,本公子不就有钱了?反正你小子这模样,九成九的可能有人会喜欢的。” 这是陈迹最近在坊间听来的一些趣事,前宋才子佳人的故事流传深远,大昭士林倒是有些偏爱“***”,讲实话可真有些病态的。 陈迹先前在街上遇到过一个带着美婢的书生,因为好奇那个美婢走路的样子,不免多望了两眼,结果给人恶狠狠瞪了回来。小染晦涩的跟他解释,原来那个“美婢”是男扮女装的。 总之那之后的几天,小染看见他,到底都藏不住眼里的嫌弃。 陈迹苦哈哈感叹了几回,“特么的,我哪知道还敢这么玩啊!” 申秋眼下一听便明白了,要不是实在转不过头,肯定要转身直接跪下去哭求。 哽着脖颈,凄然说到:“公子,你可别吓我啊。” 陈迹懒得理他,肃然道:“赶紧往前走。” 申秋悻悻,板着脸嚷嚷起来,“别挤啦,踩我脚啦,让让啦……” 话音刚落,有道声音冷冷传了过来,陈迹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起来,很快又舒展开。眉毛再往上一扬,亲切得像是老子看儿子。 人群已经让开了些,留出一片小小的场地,大都退后一些,鼓着眼珠子朝这边看。陈迹敲敲申秋肩膀,说到,“书箱放地上,公子我要坐会,累了。” 申秋注意到场上气氛的变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陈迹拦下了。 陈迹目光柔和,始终落在对面几个书生身上,和和气气道:“这位公子刚才问我是个什么东西,那么宽的路不够走?瞧这话说的,多有读书人的范啊……” 陈迹一边说一边就挪了屁股落在书箱上,调整了几次屁股的放置状态,“依着几位公子看,在下会是个什么东西呢?” 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小青扇,打开摇起来,蹙眉道:“哎,本来今天高高兴兴,你们竟然说这种话,真是叫人难受……” 配合着挤了挤眼角,干涩得没有半滴泪,语重心长道:“这位公子,大家都是读书人,要讲礼貌啊。” 申秋站在陈迹背后,实在觉着这坐在大路中间有些不合适,缩在袖子里的手轻轻扯了扯陈迹的衣裳,打算插句话。 陈迹手里扇一扬,指向申秋,正色道:“公子我这些年确实不在乎名声,但不能连老爹都给人骂了啊。”目色渐凝,翘了二郎腿,跟着又觉着左脚叠右腿更舒服,便又换了回来。 “所以,你又是哪家的杂种?跟我拼爹?你爹够格吗?” 清了清嗓子,偏过头又交代申秋道:“待会你要拉着我啊,不然我怕一不小心打死一个读书种子,祖国痛失栋梁就是罪过了……” 说罢,又以折扇抵额,扼腕叹了口气。 第24章 典型是怎样立起来的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眼看对面几位公子哥就要上前了,人群外传来几声不合时宜的声音,人潮一下子让了开,一队挎刀衙役推搡着走了过来。 陈迹摇摇头,“城管鼻子啊。” 申秋疑惑的看了过来,小声道:“公子,是府衙的人……” 陈迹颔首,已经走了过去,就在众人以为他将要跑路的时候,却叫他将小折扇往腰带里别了进去,语气谄媚:“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自家人……”一双手很自然的抻了出去,就要抓那领班衙役的手。 那个亲切劲,申秋汗颜。 领班衙役也被吓了一跳,快速后撤半步,与陈迹擦手而过的手立时扶住刀柄,提醒道:“站那别动。” 陈迹点点头,果真站那不动。 领班衙役扫了一圈,眼皮子跳了跳,巡街最闹心的莫过于眼前这种情况,这一身身青衫纶巾都是得罪不起的大爷。 清了清嗓子,问到:“几位公子都是府学生?” 陈迹颔首,落在旁人眼里,实在是丢读书人的脸。至于另一方的几名书生,客气倒也不卑不亢。 “既然都是府学生,何故聚众阻路?”到底是府衙出来的班头,气势还是摆得出一些来,转过头,同身后的衙役说到,“将人都散了。” 其余衙役转身开始驱散人群,班头又道:“几位公子有什么不愉快的,不妨换个地方再说?” 陈迹苦哈哈道:“那可不成,刚才我当着许多人的面说了要揍人,眼下离开了没有见证,改天这几位要是给人揍了,还不得赖我?好歹是读书人,名声不能坏啊。” 这话明显是前后矛盾了。 陈迹似是看出众人的“疑惑”,迅即补充道:“脾气上来了放几句狠话,赚赚门面啊,又不见得真的要动手,都是读书人,斯文最重要了。” 碎嘴几句,班头不知道当如何接话,视线落在后方的几名书生身上,意思是出来表个态。 当下并有那当事人的朋友站出身来,“方才我这好友一时情急,并非有意冒犯……” 陈迹转过神来,缓缓道:“这是在跟我道歉?” 说话的书生微微颔首。 陈迹笑道:“你是他爹?还是他是你爹?” 申秋上前拽了陈迹,却被推开了。对面几人脸色变了又变。 说话的书生直起身子,冷声道:“公子是执意与我等过不去了?” 陈迹无辜道:“哪敢。只是既然你不是他爹,他也不是你爹,你有什么资格替他道歉?”陈迹也不给对面说话的机会,转头跟那领班衙役说到,“在下青州通判公子陈迹,现在要告官了。” 周遭嘘声顿起。对面几人脸色彻底铁青下来。 衙役无奈,抱拳见过,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陈公子要告谁?又因何告官?” “我告他们侮辱本人人格,对本人名誉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影响。” 申秋指甲盖刮着额头,心道“公子你这到底要闹哪样啊。” 领班衙役愣了愣,不知道所谓的“侮辱人格”是什么意思,至于说名誉,眼前这位陈家公子哪里还有什么名誉。若非如此,又哪里做的出跟前这种事情。 转过头,又替那位通判大人不值,那么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怎就遭了这么个儿子。 “陈公子……” 话音未落,第三波打断事情进程的人已经出现,来的一共三人,当先一位儒衫老头年纪挺大,须发皆白,精神倒挺不错,尤其一双眼睛如同鹰眼,盯得人脑壳疼。在他身后跟着两个相对年轻一些的中年大叔,脸色都有些铁青,看着陈迹的神色很是不善。 “你们都是这一期的府学生?”老者到了跟前,声线低沉,自然而然给人一种威仪。 陈迹笼着双袖,善意的笑着,没有上前接话,这时候不能“出头”的。申秋挪着小碎步,凑到陈迹身后,压着声音道:“公子,老人家可能是府学的教授。” 陈迹点点头,申秋不说,对面也有人告诉他了。那三位书生在见到老人的时候已经上前见了学生礼,应了先前的问话。 老人随即看向陈迹,冷声道:“看来陈通判忙于政事,对陈公子是真的疏于管教了。” 陈迹正身见礼,大抵想着今后两年都要在人手底下混,到底得讲讲“尊师重教”,于是一脸受教:“先生明鉴,家父平日里对学生管教甚严,只是学生顽劣,每逢父亲不在跟前并本性暴露……” 老者凝眉,大街上叫人看了闲话,着实丢府学的脸,当下与双方说到:“跟我回去。” 申秋一颗心暂且放下,脸色凄苦,“公子,以后有你罪受了。” 陈迹打了个哈哈,低声道,“都不知道老先生会不会将我赶出来,现在就担心以后可就没劲了……” “啊?” 陈迹转过身朝领班衙役歉意道:“如今有府学先生出面,告官的事情就算了,打扰几位公事实在过意不去,改天抽个空,在下请几位吃酒!” 领班衙役乐得没自己什么事,听到最后一句,则又有些哭笑不得。 青州府陈大公子的酒桌,近乎所有人都是唯恐避之不及的。 当下抱拳还礼,带着衙役离去。人群这才真正散了。 临街一处酒楼三楼雅间,站在窗边的年轻书生退了回去,屋里桌上的俊逸书生抬眼看了过来,笑问到:“打起来了?” “差点。”书生回了一句落了座,眉头皱了起来,“子常,你说咱们这位陈大公子是真的呆傻?还是权权做给旁人看的?” 对面书生拧着茶杯,抿嘴道,“谁知道呢。” —— 明伦堂上,陈迹与街上对峙的三名书生各自站在一边,申秋是不可以进入这种神圣之地,因此看起来陈迹形单影只,着实有些可怜,更多的还是可恨。 街上劝架的老先生眼下站在最前方,在他背后挂着至圣先师的画像,庄严而肃穆。盏茶功夫,陆续有身着儒衫的读书人走了进来,在门口一位黑衣教谕的引导下列了队,整个场合肃穆得犹如“高考考场”。 陈迹心再大也不敢再有什么小动作,正身而立,双手自然下垂贴着“裤缝”,脸上所有小表情都收了起来,有点“见班主任”的样子了。 待所有人都到齐后,老教授清了嗓子,开始“上课”了。陈迹没怎么听懂,可能是这种场合上“之乎者也”的“先贤”警言太多,暂时超出了他的理解能力。不过归根结底,无非也就是“仁义礼智信”这些。转换成陈迹熟悉的那一套,便是后世“班主任训话”亘古不变的“关切”了,因而大概听着老教授的“古文”,他在心里默默的跟着“翻译”了一遍白话文。毕竟是学生的职业病不那么容易消除掉。 陈迹想着这些,骤然听到被点了名,抬眼看去,老教授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根戒尺,眼下直勾勾盯着他,肃然道:“出来。” 陈迹往前一步。 老教授又是一声呵斥,“跪下。” 陈迹于是面朝至圣先师,诚恳跪了下去。 老教授上前,视线扫过在场众多书生,语重心长:“尔等皆是本次新入学的,召集你们过来,是要你们能够谨守先贤教诲,刻苦用功,养性修身……” 又是一阵客套官话,陈迹膝盖处已经有些刺痛感了。 终于,老教授将心思放在了他身上。明摆着是要将他立为反面教材,警醒在场的新学生。 老教授当众宣布了陈迹的“罪过”,而后以戒尺打了二十下手心,再又吩咐了旁边侍立的一位黑衣教谕,事后将陈迹送往谨身堂思过一夜,还得抄录《孝经》十遍。 至于当事的另外三人则没人打了五下手心。 陈迹倒不觉得这种“当众奚落”有什么,权当挣回名声的第一步了,他这一代学生,哪个不是被老师揍过来的,没那么娇气,至于抄书,那也是很有经验的事情了。只是膝盖处传来的痛楚,着实难受,当下他很忧郁啊! 老教授训完了众人后朝他走来,又问到:“可有怨气?” “学生有错在前,不敢怨气!” “事后可会枉顾同窗之谊,打击报复?” “学生不敢。” “是不敢,而不是不会?因而还是心有怨气?” 陈迹都想赞一声“您老可真是逻辑鬼才啊”,抬眼看着堂上至圣先师的画像,“学生不敢欺瞒至圣先师。” 老教授这才没有追问,点点头道:“起身罢。” 陈迹站了起来,短暂恢复了一下才回到队列里,老教授又开始长篇大论,听着像是入学前的“誓师大会”了。陈迹正在以意念安抚受伤的膝盖,没有听进什么。 好说歹说,终究是结束了,陈迹腹中饥饿,这才知道已经到了饭点。然而刚出了明伦堂,已经有一位黑衣教谕和善的等着他。 陈迹脸色一苦,“饭都不给吃了啊?” 对方颔首,惜字如金。 “我正在长身体,不吃饭会长不高的啊?” 对面摇摇头,“吃饱了,还有心思过?圣人有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陈迹立时躬身道:“请先生带路。” 第25章 这里有个老实人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青州府学借鉴京城国子监设有率性、诚心、崇志、修道、正义、广业六堂,学生分此六堂上课,倒有些类似后世学校的六个班级。 不过京师国子监每堂各有教谕、助教各一人,前四堂又各多设一位汉学正,后二堂则各有汉学录一人,共十八人分教学生。每堂再分内班、外班。内班每堂学生二十五名,六堂共一百五十名,都在国子监居住;外班每堂二十名,六堂共一百二十名,在外居住,每月赴监上课。内、外班均按学生出身之不同,又分别规定结业年限。 青州府学倒做不得如此细致全面,之所以依着这个模式办学,除了山东本地学风鼎盛,人才储备丰富,也有其余诸多方面的考虑,比方说虽说仅仅冠名为青州府学,却是接纳整座山东的学子。 这些“生员”,除了各地县(州)学的推荐生,尚且还有山东卫所,也就是山东“军学堂”的推荐生。如此一来基数并大了很多,顶得上一座“国子监”的规模了。 其中率性、诚心、崇志、修身四堂接收的是正儿八经过了“童生试”,有了秀才功名的学生,当中率性、修身二堂又是专门针对官宦子弟开设。正义堂专收军学生,广业堂则是实实在在的“敛财班”,经过几次制度改革,如今已经只收“外班”学生。 当然根据学生成分不同,入学的方式也有很大区别,尤其对于后两堂的要求,不仅仅只是一场考试,其余还有诸多细致的规矩。 当然青州府学也不像国子监那样分设有三个年级。国子监教学过程更为细致,一年级学生通过一年半的学习,考核合格后依着成绩会升入相应的年级。比如成绩上等就入崇志堂,中等的入修道、诚心两堂为二年级…… 而且国子监对学生有“毕业年限”的要求,如果达到期限考核依旧不合格的,则发回原籍处置。 大昭为了保证读书人在思想上能跟自己在一条线上,要求所有参与“乡试”的“生员必须有官学教育背景,此事落在各省学政官权宜处置,因而各省做法皆有不同。类似南方富庶,相应就开设多一些,北方贫瘠,自然只能集中办学。所以说青州府也可以等同于“山东全省教育学堂”了。而且集中办学好处也显而易见。 大昭还是出于保证参加三年一届的“乡试”的生员质量,在正式考试前,都会由一省学政组织一场甄选科考,优者推荐参加乡试。因此将一省秀才都集中起来,对于学政“大宗师”而言,省心不是一点半点。 实际办学过程中,青州府还借鉴了国子监的积分制,每年设置有八次考试,每次考试成绩优秀的积一分,成绩中等的积半分,成绩差的不给分,通常两年的官学生涯,积够十六分的才可以毕业。再经过本省学政考选,就可以参加更高一级的考试。当然如果表现实在良好,也可以由本省学政推荐入读国子监,从国子监毕业后又考选优秀者,则可以得到大昭皇帝的接见,甚至直接被授予官职了。 当然,青州府学独创“谨身”、“明理”二堂专司学生的“德行考核”。 陈迹合上手里的那卷“青州府学年考”,手掌托着肚子,果真所谓的“书中自有千钟粟”都是骗人的。 起身开门而出,来到屋檐下,抬眼望着院落大小的这片天空,就连星星仿似都给人关了起来,顿觉心心相惜,不由悲从中来,叹息道:“对饮成三人啊。” 两个时辰前,在黑衣教谕的监督下,他乖乖到了府学西北角的这座谨身堂,饿了超过两个时辰,天色早已经拉了黑幕下来,至少是临近子时了。 这期间为了打发饿意,他将谨身堂书架上的书扫了一圈,最后选了那本类似于大学学校教育背景介绍的《青州府学年考》,借着一盏昏暗的小油灯,孜孜不倦的浏览着。且不管思过如何,落在门窗上的剪影却真正给了外人一种“认真思过”的假象了。 顶着腹中饥饿,倒也不免咕哝那个黑衣教谕几句:“饿着肚子,又能思哪门子的过嘛!” “也不知申秋有没有回去了。依着那杀才性子,八成要将这事跟家里说……”陈迹眉头拧了起来,这倒不是他故作担忧,开学第一天就除了这档子事,家里晓得消息不担心才怪。 唉声叹气一阵,念道:“白昼的光,如何能够了解这乍然黑夜的深沉孤寂呢?” 撩了衣裳在檐下的台阶上坐了下来,以手拄着下巴,遥望星空,鼓着腮帮子,又释然道:“那些没有消灭你的东西,会使你越来越强大。” 呼呼呼…… 一墙之外,“路过”谨身堂的老教授挨着墙听了听,最后却没有推门而入,而是想着明天应该交代“不准离开房间到院子里来”。 嗯,毕竟是陈迹这样的顽劣生员,思过一天怎么够呢。 老人想罢转身离去,背着的双手在空气中画着可爱的圈圈,到底是府学教授,应该注意自身言行举止,若然吹个口哨才不至于辜负这清明月色啊。 陈迹已经从檐下起身,在院子里打了一遍拳,跟着嘿咻嘿咻做了一组俯卧撑,最后小眼神落在角落里的墙砖上,抬手在空气中比划了几下,然后放弃了“劈砖”的念头,转而蹲下身背着手,从院子东边跳到西边,往复不知辛苦! …… 陈迹觉着自己已经听到了公鸡打鸣,紧跟着听了好几遍应该是上课下课的钟声。谨身堂外却至始至终没什么动静。实在忍不住骂了句“香蕉你个吧啦”。 随后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随即只见门上开了一个小门,一只粗糙大手扣着碗沿伸了进来,指甲盖戳在白米饭里,跟着甩了甩手,有声音进来:“接一下,这是今天的饭。” 陈迹悠悠接了过来,看着被人指甲盖挑走的几粒白米饭,怯生生问到:“不是说思过一夜?” 外面又递了碟小青菜进来,指甲盖戳在边缘,又沾染走了本就少了亮的几点油水,“不晓得,俺就是送饭的。对了,别浪费啊,今天就这些了。” 说完便将小门带上,陈迹便听到了嘬手指的声音。 呃……陈迹欲哭无泪,“小染,公子我想你了。” …… 真的勇士,敢于面对惨淡的人生。 陈迹端着一天的饭菜回了屋檐下,小心翼翼的数着吃,不时苦哈哈念叨几句:“安得广厨千万间,大庇天下饿客俱欢颜。” 再怎么细致,一碗亦很快下了肚。门外再次传来敲“小门”的声音,却是昨夜送他过来的那位黑衣教谕。 陈迹上了前来,两人隔着门就聊了起来。 “周先生说,你需在此再度过一夜,而且不能离开屋子。” “还有呢?”陈迹问到。 小门打开,递进来一本小册子,“这是府学的生员守则,先生吩咐你抄写十遍。” “我还抄着《孝经》,哪还有空抄这个?而且两天就给一顿饭吃,没力气抄了。哪有又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的道理嘛。” 门外笑到:“这句话意思对了,场合却错了。” 陈迹不再勉强,正色道:“有错在先,学生今日接受惩罚,但先生可不能再出尔反尔了,不然我可就翻墙了!” 门外愣了一下,疑惑道:“都说通判府的公子顽劣不堪,不服管教,没想到能这么听话……” 陈迹呵呵两声,“这不是打算做个为国为民的好人了嘛。可是先生们如此关照,总让我觉着老实人就是受欺负的,突然就又不想做这个好人了!” “……这话不对。”门外吸了口气,准备长篇大论了。 陈迹立时恳求道:“先生,学生错了。”夸张的卷起袖子,蒙住耳朵。 门外轻笑一声,“除了性格差了些,品行倒是不太差。” 门外没了声息,陈迹揉着额头,昨夜来时路上,扇子给收走了,只能抬着右手在身前虚扇了几下,又假装自己有两条长长的胡须,抿着嘴吹了又吹。 重重叹了一声,认了栽。 …… 初九,天光和煦,春风平轻柔,宜晒晒心情,美美的想上一场小娘子。 青州府学老教授周驷源的屋子里,陈迹弓着肩膀,表情严肃站在门口,垂听训话。 老人手里反复翻着几张黄纸,眉头紧蹙,半晌才道:“这真是你的手笔?” “是的。” “字还能入眼,文章嘛,狗屁不通。”老人搁下记录着陈迹入学以来第一篇文章的黄纸,眼神如电,“我看过你童生试的文章,虽不出彩,但也算规矩,以最后一名录入倒也说得过去……” 陈迹苦笑。 老人接着道:“然而一年过去,你的文章已经退步如斯,叫你留在府学,恐有议论……” 陈迹幽幽看了过来,没有接话。 老头心下叹了口气,也不是个机灵的,罢了罢了,既然有了秀才身份,府学这一关必定过不去,权当“子凭父贵”,日后给个“肄业”罢。 “今后当好生研习时文制艺,于旁人更加努力才是!”老先生提点几句,到底“为人师者”,应当“有教无类”。 陈迹躬身应下,领了自己的狗屁文章出门,长舒一口气,扯着嘴角笑了起来。 读书不辍的日子,俺又回来了。 第26章 发财第一步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日子安顿下来,“住校”这种事陈迹已经很有心得了,因而对于不能离开学舍也不是不能接受,只是依着他往日斑斑劣迹,以及刚入学就受了老夫子的亲自教导,走到哪都有些不受待见了。 因而原本两人一间的学舍,最后硬是没人愿意跟他一起。 倒也乐得宽敞。 陈迹占着“官宦子弟”的身份被编入诚心堂,各种因缘际会导致他不可能在这个班上交到朋友,私底下倒是与正义堂的军学生们处得不错,而且在正义堂他还遇着了熟人,便是湛国公府的小公子。至于为何宋清明会出现在府学,陈迹随意提过一句,对方不尽细说,他也就没有多问。 想来大抵是宋清明与老国公情真意切的谈过一场,老国公觉着到底是自己的种,也就不再像往常那般打压,随手丢了一个军学生的名额,将人扔到了青州府学。 至于名字暂时还是宋清明,并没有依着国公府的“字辈”,想必是得靠更为实在的东西去挣了。 宋清明对于会遇见陈迹也不觉着意外,只是每每看着那家伙的熟稔样子,心里总有些怪异。 倒也问过:“你难道就不担心跟我混一起坏了名声?” 陈迹往往小折扇啪的一合,嬉皮笑脸的回一句:“大家半斤八两,不存在的。” 宋清明后来不想再浪费口舌,觉着对方既然像狗皮膏药一样黏上来,甩不掉就当没看见罢。 不久后,陈迹因为结交“下等武人”的光辉事迹,遭到了同班学生的一致敌对,宋清明几个“玩”的亲近的都有些看不下去了,陈迹还是半分不放在心上的样子,气的几人都想甩他大耳刮子。后来则有意识的开始避开陈迹。 陈迹对于班上同学的小动作,那是真的不放在心上,反正除了冷言冷语,也没谁敢真正站在他跟前“横上一眼”,对他而言只是踩了狗屎的恶心感,不是大事却有些不爽快,加之宋清明几个好不容易搭上的线约好了一样躲着他,他越发觉得应该清扫了那几坨狗屎。 时下读书日子挺无聊,找些乐子也好。 是日,已经是三月底了。 陈迹刚从门口领了陈家送过来的月钱,走到半途,好巧不巧便听到了几句冷言冷语,那柄小扇子打开又合上,往复几次后轻抵住额头,仰头笑言一句:“春光好,春色好,奈何狗屎拦路心情糟。” 抬眼看去,不远处宋清明领着两个差不多身份的人正从这边过来,看到他就要转身离去。 于是陈迹几个夸张的跳步,像是躲狗屎一样蹦了过去,喊住了人:“我说几位,某家又不是开肉包子铺的,怎地见着了就躲?” “我这几天尽管老踩狗屎,可这身上也没味嘛。”陈迹抬起大袖凑到鼻间嗅了又嗅,转而抻过去,“不信你们也闻闻。” 宋清明摇摇头,懒得说话。一个精瘦且泛黑的少年站出来,苦着脸道:“陈兄你是通判府出来的,背景深着哩,我等出身差了不是一点半点,走路当然得万分小心,踩了狗屎可没鞋换啊。” 陈迹记着这小子叫朱成虎,老爹是青州府城防营的一个世袭千户,朱成虎家里排行老四,这辈子都不可能继承老爹的“恩泽”,只能自己出来拼了。 另外一人也是这种情况,头上老子都有不错的出身,到了他们这一辈兄弟太多,老爹头上那点恩泽就分不过来! 因此送往青州屯所的军学堂就是不错的出路,以后往前线拼一拼,说不定也就能走到自家老爹那样的高度,为子孙谋个“便宜出身”。 朱成虎说罢,另一个叫做孙景冰的二小子笼着袖子站了出来,两道浓眉平展开,半斜着身子,接了话过去,“虎子说的对哩,陈兄应该君子成人之美,体谅体谅我们这些苦出身。” 陈迹摇了摇头,笑骂道:“我可不记得咱们之间垒土插香拜过兄弟,这会一个个陈兄陈兄叫的欢实,要收钱的。”折扇哗啦一下展开,摇了摇,视线落在朱成虎跟前,正色道,“改天放了假,咱领你们去做几双好鞋,可不准再躲着本公子了。” 远处路过的儒衫书生大都会眼色怪异看上一眼,然后快步离去。 宋清明定定看了过来,啧啧两声,也学着孙景冰笼了大袖,吊儿郎当的开了口,“你陈公子到底安的什么心?不好生巴结着这些将来的官老爷,倒与我们几个闲人拉扯不清,就不担心以后做了官,做成了人人厌恶的孤臣?还是压根就没打算做这个官?”宋清明拧着眉,片刻道,“就算真不做官,也该为陈通判考虑一二啊,府学不少人家里都做着或大或小的官,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真不担心绝了自家老爹的前程?” 陈迹见了宋清明一脸认真,倒也不打算含糊几句就应付过去,正色道:“做官那是真不打算做的,因此不用担心得罪这些可能的未来官员。至于老陈同志嘛,这些年矜矜业业,政绩不显,貌似也无甚错漏之处,而且什么苦差脏差,分内分外也没落下多少,这样的好官上头要是还装瞎子看不见,那这大昭的官又有何值得做的?” “再者说句昧良心的话,小公子觉着依着如今的官场风气,又是内忧外患,大昭能撑多久?” 陈迹说着也不理会几人脸色变化,继而道:“不然几位以为整个大昭的官敛财为了什么?总不是为了有朝一日大厦将倾捐出来与朝廷同甘共苦吧?” 宋清明正色道:“慎言。” 陈迹并不在乎,笑到:“听说朝堂上多少清流梗着脖颈,嚷嚷着施行这国策那国策,启用这人那人,不然就要亡国云云,到底不过打几个板子……说到这,我倒是不理解怎就有人会以受廷杖为荣?如此厚颜无耻之辈,竟然还被推为所谓清流……” 宋清明余光私下里看了看,提醒道:“慎言。” 朱成虎与孙景冰对望一眼,忙不迭点头。 陈迹笑笑,果真不再说了,转而说到,“这阵子有个念头,想着赚点零花,几位有无意愿来入个伙啊。” 宋清明还好,朱成虎二人立时就眼睛一亮,两人实在是手头紧,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逛那些青楼楚馆,此中爱好,家里支的钱哪里够花销。 “陈兄有什么好主意?”朱成虎先问了出来,跃跃欲试。 陈迹道:“要不到我学舍,坐下来合计合计?” 朱成虎看向宋清明,“清明哥?” 孙景冰也瞧了过来,等着宋清明拿主意。 宋清明不忍两个小伙伴失望,点点头,补充了一句,“如果是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就别怪我们不认你这个……不认你陈大公子的身份了。” 陈迹小鸡啄米般点头,眯着眼道,“我以老陈同志的名义发誓,必须是合乎大昭律、青州民俗的好事。” 三人半信半疑,跟着陈迹一同朝学舍走了去,路上自然引来一阵注视。 偶尔也有“竟然巴结一个庶子”一类的说辞传进耳朵,陈迹余光瞥着那些人,心里记了一笔。 宋清明脸色如常,这些说辞早几年就听得不痛不痒了。 陈迹莞尔,随即仰头笑了起来,很是猖狂。 …… “……且不说你这个……这个报纸到底能不能卖出去,就算卖的出去,这么多的版……版面也得有人写啊!就你陈大公子如今在青州文人圈子里的名声,谁会乐意跟你沾上关系?” 朱成虎磕磕碰碰的说出了自己的担忧,旁边孙景冰点头附和,两人听了大半天,多多少少明白了这“报纸”的意味,却觉着这哪是敛财手段,根本就是赔老本勾当。 宋清明坐在空床上,从进门后就一直不说话,眼下在朱成虎两人的求助下依旧没有开口的意思。 陈迹扇子在桌上的“图纸”上敲了敲,笑到:“大家都是文化人,总不能去开青楼赌场,只能着手文化圈子啊。至于你刚才说的担忧,我想总不至于偌大个青州的文化人都跟钱过不去吧?” “用钱砸,那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当然,所以要做内容啊。比方说咱们在京城有大官吧?人称齐党主心骨的就有两三个,我家老陈同志乃是青州土生土长的齐党储备人才啊,到时候请他出面请京里大佬每月写点齐党宣言什么的,多有凝聚力的一件好事?另外我看坊间有各种各样的小说,这些小说的作者实际上赚不了几个大钱,咱们可以给他们签契约,一本小说分期连载,比起集册出售,润笔费不就多了许多?如果卖的好,再集册出售,并承诺按一定比例的分成,我就不信会没人不动心。再又那些喜欢呛墨水的老学究,咱们可以专门给他们开一个版面评点时事,有钱拿还可以骂骂自己见不惯的人,老学究们难道不想试试?另外各种坊间八卦,茶余饭后的闲谈故事,同样也可以登上去,总有人喜欢嘛……凡此种种,立起模式后,依着咱们几个人的背景,即使有人仿制也得掂量掂量嘛。” “……” 陈迹骤然发现眼前的两个家伙有些迷糊。 宋清明起身走了过来,“可以试试!” “嘿,对了嘛,几位只管出银子,往后的事情全部交给我,日子到了我自然给你们送去分红银子,当然有闹事的你们可不能偷懒……” 朱成虎二人以宋清明马首是瞻,当下拍了板,“听明哥的。” “对头。”陈迹扇子敲了敲额头,畅快道:“除了报纸,我还有不少想法,到时要是还有兴趣,也欢迎投资哈。” 看着陈迹笑眯眯的样子,三人互望一眼,总觉着掉进坑里了。 很快陈迹并从桌上拿出三份契约,分别递给三人,“契约我已经拟好了,我们先成立一家印书馆,以此作为即将推出的报纸的背后东家,同时开书店售卖各种考试教辅资料。” 宋清明疑惑的看了过来,陈迹解释道:“也就是各种时文制艺。我在想能否请那位李先生出山,担任咱们印书馆的总裁……也就是………”陈迹想了想,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这个总裁,斟酌片刻打了个哈哈,“就是总审稿人,总编辑,总……文章大宗师的意思吧。” 宋清明知道陈迹所谓的“李先生是谁”,觉着陈迹就是异想天开,也就不在意“总裁”的意思了。 “三位且看看契约条款还有什么需要添加的,一旦签了字,以后可就得按契约办事了。”陈迹说着,从桌上取了一杯茶,润了润嗓子,“印书馆暂且没定名字,决定先凑一千股,也就是一千份的量,毕竟小本生意嘛,一股十两银子,我认一半,剩下的三位看看各认多少?到时候赚了银子,除去运营开支和投资储备金,剩下的就以这个比例分钱了。” 宋清明扫了一遍,示意朱成虎两人先认。 朱成虎一合计,说到:“我就认一百吧。” “我也一百。” 宋清明颔首道:“那剩下的三百就是我的了。” 陈迹笑到:“爽利,三位请在认股处填上比例,然后签字画押,每人签两份,一份你们拿走,一份留给我存着……” 片刻后,主客尽欢?似乎也不尽然,朱成虎签了字后开始脸现肉痛之色,算下来那可是实实在在的一千两银子了,给人几句话就“骗”了去。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陈迹收了契约,吹了吹墨,笑到:“来得及,三位不都还没给银子的嘛。” 孙景冰道:“你倒是不担心我们毁约!” “嘿,我信得过小公子,也信得过两位。” 宋清明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皱,很快又面无表情。 正事做完,再留下来也没什么意思了。 陈迹送了三人出门,一个劲嚷嚷着“合作愉快,合作愉快。” 目送三人离开后,陈迹转身回到屋子里,想着“是否拿到钱后就卷款跑路?” 春光里,三人组脑子渐渐清明,一时无话。 回到了军学生的学舍,孙景冰往床上一躺,咕哝道:“咱们怎就答应了呢?” “是啊。” 宋清明最后进门,笑到,“青州城多少年没个新鲜玩意儿了?就当打发时间了!” “明哥你倒是不心疼银子。” 宋清明眉头一垮,苦涩道:“谁说不心疼了。” 这下轮着朱成虎两人疑惑了。 第27章 将行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合股开书局的事情暂时只是一个念头,外加陈迹圈圈画画的几张纸,一时半会儿想要开起来也是不可能的。 时下要点还是放在读书一事上。因此大概的生活规律,便是每日晨练后夹着当日要讲的书赶往课堂,缩在最后角落里,如同稚子摇头读书。 其后是一堂《经传》课,府学安排了专门的先生来讲,巳时左右才结束。之后有一个多时辰休息时间,申时再有一堂制艺课,其后的时间就自行支配了。除了不准随便离开学堂,倒无具体的限制。 当然所谓“君子六艺”,这段空出来的时间,如果有意愿,生员也可以自己选择赶兴趣的“课外选修”。比起选择“结社”的大多数人,陈迹出于合理接近宋清明几人的打算,倒是选了“射”艺。 经传课讲的都是四书五经,以及与之相关的历朝历代各大名家的集注解释,诸如《四书集注》。 一段时间的官学教育后,陈迹很清楚的了解到想要走仕途,必须要读的书有《四书集注》、《孝经》、《小学》、《五经》传注、《周礼》、《仪礼》、《春秋之传》、《国语》、《成国策》、《性理》、《文选》、《八家文集》、《文章正宗》等等。按着正常步骤,读完这些书至少也得三几年时间,还不敢说真就能读得几成熟悉。 依着曾经“陈迹”的性子,关乎这些书的内容没有遗存多少,也就等同于陈迹近乎需要重新来过!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如今的灵魂也是经历过各种各样的考试磨砺,虽说不甚会读书,考试的心得毕竟积累了不少,两年时间,应该能争取有所成就,实在不成,那就等着再下一届。陈迹给自己的目标,也就只是一个举人身份就行。大昭的举人,已经有了做官资格,等同于“候补官”了,至于“候补”多久,就看银子使到哪一层了。 这些姑且都是后事,暂不赘述了。 陈迹眼下最为上心的还是每天两个时辰的制艺课,也就是“作文规矩讲解课”,每次课上他都认真听讲,做着详细的笔记。为了方便速记,他带了几根鹅毛,每每刷刷记录时,都要遭受一大圈白眼,甚至课后授课的先生直接叫了他去谈话,问题一度上升到比较高的程度。最后还是在周老先生跟前做了一刻钟的解释,几位授课先生这才暂且放过他,后来经过几次尝试,陈迹做了一支长长的“竹管笔”,削了鹅毛作笔尖,也不再频繁蘸墨了,看起来也就不如单纯的鹅毛笔那么显眼。念及他以往的名声,先生们也当作视而不见了。当然每次交上来的文章字迹,先生们都会认真比对。 对于这一点陈迹其实也不敢乱来,毕竟考试时一手俊逸的字也会加分不少,所以除了速记之外,他还是认真的练字的。而且简易“竹笔”吐墨严重,一不小心就污了笔记,也不适合用来写交上去的“作业”。 陈迹虽说在各种正史野史上都了解过科举取士,真正接触后才发自灵魂的认知到这种制度的变态,更加深刻明白了古人读书考进士多么的不容易。终也能明白自己所熟知的诸如柳三变,李太白这些才情大佬,为何想要谋个官职都会那么难。 因而,他是真的在认真读书了。这次赴学,那天与小染上街买得所有书都带了过来,还将陈修洁备的《皇明时文定》齐整的带着。因为童生试前陈迹选择的本经是《春秋》,相关的书籍只要家里有的他都一本不少的带着。至少从态度上,行为上,他有点读书人的样子了。至于这些书在学舍里躺尸,倒也不能怪他,毕竟是书先动的手嘛。 …… 结束一天的课业,陈迹腋下夹着小本子离开学堂。通过长长廊道,折转进了位于府学后面位置的学舍区,院墙上挖出的月亮门前,陈迹站住身形,看着围聚在自己房间的众多生员,嘴角一扯,嘀咕道:“还真是片刻不得闲啊。” 听着隐约传来的议论,又有不少“不对付”的面孔,用膝盖想都知道肯定是有人趁着他不在做了什么小动作,于是就有人凑上来看热闹了。 跟前这座小院住的都是率性、诚心二堂的内班学生,背后都有个当官的爹,家教倒都不怎么可观啊。 有人注意到他走过去,各自扯了旁边的好友让开一条道来,眼中满是戏谑之色的看着他。陈迹缓缓走过去,见人都给给个笑脸,还不忘问一问:“诸位同窗好兴致啊,今天的课后作业完成了,都有时间过来我这里串门了?” 偶尔也对上几个闪躲眼色,大抵是给人裹挟着来看热闹的可怜人,当然倒也不是真的出于对他的愧疚,仅仅是担心因为参与了看热闹给自家老爹带去厄运。陈修洁虽然只是掌管一府刑狱诉讼、储粮税收的通判,到底也是一府第三把椅子上的人,官声一直很好,但也没人敢保证不会因为帮儿子出气,给某些人穿穿小鞋。 陈迹唇角含笑,没几步路走完全程,只见自己学舍的门已经给人踢开,书籍散了一地,床上被褥都给糟践的乱七八糟,某些地方甚至有不可描述的污秽物,也亏得这些家伙能够围着看半天热闹了。 陈迹定定站在门口,抚额叹了一声,摇头道:“真是……干的漂亮啊。” 围观生员愣在原地,都觉着与传闻中的陈家公子对不上号啊。 陈迹转过身,看着众多同窗,“大家都是一个地方的学子,以后说不得还要在官场上碰见……真没想到这么早就能受到这等关爱,陈某真是倍感交集……”如是说着,似与众人说,又似自言自语,“真是,干的漂亮,不过既然要玩,陈某就陪着玩玩好了!上了场,可就没机会下场了哦!” 月亮门那边,宋清明带着两个小跟班走了过来,瞥了眼屋里的境况,皱了皱眉,问到:“与先生说过了?” 陈迹笑到:“干嘛要说?打架打不过就哭鼻子告老师告家长,那是大丈夫所为么?” 宋清明哼了一声,懒得说话。 陈迹笑笑,凑过去搂着宋清明肩膀,“既然来了,就帮忙打扫下了?”跟着看向朱成虎两人,笑眯眯道,“两位好人兄也一并帮个忙。” 看戏的众生员纷纷让开,大抵是碍于宋清明的身份。 “别拧着眉了,本来就丑。”陈迹放开宋清明,看着缩在后面的朱成虎。 “知道是谁做的?”宋清明蹙眉问到。 陈迹反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宋清明让开几步,冷声道:“我来看热闹。” 陈迹也不恼,看了屋里一眼,说到,“我先收拾收拾,你们先回去,明天我去找你们……” 说罢将手里的小册子,砚台,竹管笔递给了宋清明,卷着袖子进了屋。 宋清明站在原地看了看,没有进去帮忙,转身就走,朱成虎两人犹豫片刻,朝陈迹告罪一声,折身追上了宋清明。朱成虎试探道,“明哥,你可不能乱来!” 宋清明嘴角一扯,叹道:“我能怎么乱来呢?”回头看了眼亮起油灯的学舍,眉头拧了起来,这世道,读书人,呵…… 陈迹细心将弄乱的书收了起来,擦拭干净,一双儒袖已经缀上了一团团污渍,浑浊的灯火里,莫名难受起来,盯着白条上的“仪礼”二字,悠悠道:“老陈同志哦,这就是你不放弃的世道啊!” “有你这么个能耐爹,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啊。”陈迹取了书箱过来,将擦干净的《仪礼》装进去,蹲下身捡起一部《孝经》,扯着袖子擦了又擦,不忘哈两口气,“真是顶好的读书种子啊。” 昏暗的油灯里,伴随着一股挥散不去的恶臭,屋子里的身影好久都没站起来,看着有些孤独。 这一天是陈迹来到青州府学的第三十七天了。在这不长的时间里,也算是处处与人为善,谨身堂思过的几天,都还从牙缝里漏出些东西养着跃墙而来的野猫。反倒是发生在身上的事情,越来越过分了。 最先只是小打小闹,或是将他课堂上的桌椅弄坏,或是往他屋子里泼些墨,或是路上遇见啐两口唾沫,或是三五成群编排他几句有的没的……跟前这直接闯进房间破坏泼屎,倒是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陈迹想到他们不会放弃,却没想到会是如此下三滥的手段。这是当初那位劣迹斑斑的“陈迹”都不屑于的手段啊。 读书人…… 呵…… 陈迹席地而坐,双手十指交叉抱在膝前,油灯将灭,他满是玩味的笑了起来,“陈迹啊,就算以前你得罪过满青州的读书人,眼下也该还清了吧……往后,可就没道理叫人给我添堵了啊,你说,对吧?” 油灯噗的熄掉了,黑暗中,陈迹起身,拍拍屁股,提着书箱走了出来,周身萦绕着一股刺鼻臭味…… 月色散在儒袍上的污渍里,并也暗淡下去了。 第28章 教诲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府学高层听到消息赶过来,恰好在月亮门处遇到了陈迹,来人也是熟人,正好是一开始带他受罚那个黑衣教谕,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陈迹已经知道了对方的名字,大致生平也有所了解。 “傅先生,你怎么来了?” 傅恒科打量了陈迹一阵,见他平淡的有些异常,劝道:“这件事交给府学先生,你好生念书就好。” 陈迹抿嘴道:“先生以为我这书还能安心念啊?” 傅恒科叹了一声,“很多事不像表面这么简单,小不忍则乱大谋。你有大好前程,不该因为这些事留下污点!” 陈迹将书箱搁在地上,直起身子,恭敬见了一礼,跟着道:“学生相信这些话先生你说不出来,现在既然说了,也是实心实意的对学生好。不过啊,先生应当体谅学生身为一个纨绔的角色,入学以来,学生也算是处处忍让了,到头来不过是助长了某些人的恶意而已!当然,学生也愿意相信同窗们只是年轻气盛,争强好胜,本性并非大奸大恶,不过真因如此,学生才不应该再继续忍让下去啊?这些歪风邪气,不趁着萌芽时压下去,以后可要不得啊。” 陈迹痛心疾首。 傅恒科定定看着他,半晌道:“都不能同我说句实在话?” 陈迹笑到:“实在话啊?先生你是实在人,说了铁定要传到某些人耳朵里去的。”陈迹顿了顿,说到,“用书上的话说,这叫君子欺之以方。” 傅恒科又叹了一声,眼里满是担忧,并无作伪,也有几分对自己所作所为的悔意,“我本以为远离官场,到这教书育人之处,到底可以干净纯粹一些,现在看来,是我傅某人一厢情愿了。无论到了哪里,人心鬼蜮又何曾真能避得掉。不过,我还是想劝你一句,不可要强!” “嗯,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道理,学生懂的。” 傅恒科点点头,再次欲言又止。 陈迹笑到:“先生放心,学生不会乱来的,至于到底要怎么做,学生暂且也还没有想好,不过既然同窗们如此心意,学生也没理由装聋作哑嘛。” “以前都说你不分青红皂白,是青州府里数一数二的纨绔……” 陈迹抬手拦住话头,蹙眉道:“八成是见不惯现今这些表里不一的家伙吧。” 月色绕到院墙那边,地上的影子换了一个方向。 陈迹提起书箱,正色道:“先生,正好我跟你请个假,回家换身衣裳,顺便取几套备用衣裳。” 傅恒科颔首:“我会帮你转告周先生。” 陈迹退后半步,躬身作揖,而后才淡淡离去。 不久后,府学明伦堂上,周教授召集了所有的夫子先生,开始拍桌子了。 傅恒科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周嗣源指着一个教谕鼻子,应该是骂了好些了:“……这事就算说到府尊那边,我周嗣源也有道理要讲,偌大府学,怎就成了蛇鼠一窝的无耻之地……学堂纪律是你黄畅在管,平日里都眼睛瞎了,还是脑子昏聩了?我周老匹夫就算不要这府学职司,也要请府尊净一净府学,还要上书学政大宗师,将那些鬼蜮伎俩的无耻生员摘去纶巾,并在提举学政司备案,终生不得参加科举仕途……” “你黄畅有纵容,不察之过,事后自去请了辞,我周嗣源年老昏聩,用人不淑,也会请了辞……” 话音刚落,几位夫子起身,说着不可,便是那位一直被指着鼻子骂的黄畅黄夫子也离开座位,说到:“先生万万不可请辞,学生知错了,此事过后学生一切按着老师说的办……” 老教授喘了几口,疲惫的坐回座位,半晌无言,朝着傅恒科招招手,喊了人上前,问到:“人呢?” 傅恒科道:“学生准了他回家,换个衣裳。”后一句倒是临时加上去的。 “可查出来是谁做的了?” 傅恒科摇摇头,“暂且不知。” “课堂纪录可曾查过了?” 府学纪律摆在那里不能随意离开之外,单是上课时候要上厕所,都得领牌子才能去,而且一次只能一人,时间也有限制。 傅恒科回了一句:“查过了。” 周老教授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怒目而视,“也是没有?” 傅恒科点头。 “呵,你们自去叫了各自班上的生员到这明伦堂来,我就不信还查不出来了。” 几位教谕各自离去,傅恒科与黄畅则留了下来。 周嗣源顿了顿,看着在场的两个同僚,也是师生,气极反笑,“事前都无半分预兆?” 两人点头。傅恒科上前道:“学生以为,可能是有人买通了外班的学生……” “呵,小小年纪,竟然如此心思歹毒,真让这种人做了官,这世道还哪有半分正义可言!必须查出来幕后主使,老夫一定要请大宗师削去他学籍,永不再录用……” 傅恒科点头,与苦着脸的黄畅对了个眼神,各自都有了觉悟。 不久后,所有在舍的生员都叫了过来,依着班级在明伦堂上站了。 傅恒科上前,开口道:“今天的事情,诸位想必都知道了,当着至圣先师,各位教谕先生的面,参与了的请站出来吧。” 话音之后,陷入了漫长的静默。 —— 陈府大门悠悠打开,老管家在迎面而来的恶臭里醒了神,定睛一看,发现来人是陈迹后,讶然道:“少爷,你怎么回来了?”说着已经拉开门,出门接过陈迹手里的书箱。 陈迹这一身狼狈,可不像极了翻墙回家吗?而且翻的还是靠近厕所的墙! 老管家进了门,都不敢大声嚷嚷,生怕被家里人知道陈迹是偷着回来。 陈迹笑到:“老陈叔,我是跟先生告了假的,没有偷跑。”走到院子里,又补充了一句,“府学那边出了点小事,我回来洗个澡……” 老管家意识到这背后可能的事情,当下眼圈红了。毕竟陈迹往常顽劣,向来都是他欺负人,可没见有人欺负得了他,眼下这幅样子回来,必然是在府学受了欺负了。 思衬间,两人一前一后到了西厢,三个小家伙应该是都睡下了。老管家将书箱送回屋子,说到,“我去烧水给你洗澡。” 陈迹没有拒绝,这种时候没必要表现自己的特立独行,虽然烧热水这种事他并不觉得自己不能做。陈迹没有进屋,院子里还是他走时的陈设,亲手编制的那张竹椅褪去了青竹的翠色,有些古朴的意味了。院角里砍了编椅的竹子新长了出来,比以前茂盛了许多。沿着墙角砌起的花台,栽种的几种花都有了绽放的苗头了。 这一个月里,其实已经下过好几场春雨了。 陈迹在屋檐下的台阶上坐了下来,一路上压在心里的很多心思都散了去,呢喃着“真那样做了,老陈同学平白要受牵连的啊。” “没道理,没道理啊。” 与府学高层的几人不同,陈迹对于是谁动的手心里大致能猜到个七八分的,事实上依着陈修洁如今的官身,能够对他动手的那几家基本也是呼之欲出。青州府几位大佬的儿子嫌疑不大,铁定也是有份的。至于真正的黑手,应当是山东布政司的某几位官二代。 至于闹到这个地步,原因很多,但真正的原因其实也不过是“看不惯”而已,那些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官二代,天生就会的本事就是“看不惯”。由此开始做的很多事情,本身就没有什么道理可言了。 而且,大抵也牵扯到谈家吧。 某些人到底还是往上边使了银子,正好又撞上了某些闲的无趣的家伙。 “哎,老陈同志,我们家的银库在哪啊?” 老管家已经烧好热水,过来叫他了。看到他仰头叹息的样子,心下很是担忧。 陈迹转过头去,笑到:“水好了啊?老陈叔你进屋帮我拿个干净衣裳,我这样子……” 老管家轻声进,很快走了回来。 “嗯,老陈叔你去休息吧,接下来的事情我自己来了。” 老管家欲言又止,最后退了出去。如此客气的少爷,也叫人很是担心的。 —— 春光和煦,院子里有些吵闹。屋子里偷懒休息的三人睡眼惺忪的醒了过来,埋怨几句才不情不愿的起床,衣衫不整的出现在院子里,看到那道身影后,立时都醒了神。申秋揉了几遍眼睛,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于是狠狠掐了旁边的桂春一下,桂春脸都扭曲了,恶狠狠瞪了过来,一个劲搓着手臂,“你有病啊。” 申秋却已经跑了出去,差点就五体投地,“少爷,你可回来了!” 陈迹摇摇头,这家伙还真会给自己加戏。 小染听到动静出来时,久别重逢的三个男人就差抱在一起互诉衷肠了。 “公子,你怎么回来了?” “嗯,就是想你们了……” 小染眼里汪起一丝担忧,久久挥散不去,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眼泪来。 陈迹温柔的笑着,长长舒了口气,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轻松,在家里读书也没什么不好啊! 第29章 事态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阳光穿过墙角树林落在庭园里,慢慢晕了开,细碎的犹如去岁凌寒而开的数朵腊梅。 陈迹温柔的看着跟前的三个小家伙,片刻后揉了揉额头,板着脸道:“我这才离开几天,你们就疲懒起来了?小染是女孩子,又正长身体,倒是说的过去,申秋,桂春你两呢?偌大院子里的事情都处理好了?” 申秋苦着脸道:“少爷,你可别冤枉我们了。咱们家里哪又那么多事情嘛。” 陈迹轻轻哼了一声,走到池子边的竹椅上躺了下来,咯吱咯吱的声音里,悠悠说到:“最近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啊?说来给我开心开心!” 桂春上前半步,而后被申秋拉了下来,申秋上前,搓了搓手,正色道:“也没什么好玩的事情啊,就是桂春前些天吃鸡蛋给噎到了,小染笑了一整天呢。” 陈迹视线落在桂春与小染身上,疑惑道:“真的?” 两人点头,那样子真个是假的不能再假了。陈迹也不点破,看着他们眼里的担忧,身子轻轻放在椅背上,扶着扶手摇了起来,“府学那边出了点事,公子我回来躲两天清净,如果有人上门,就说我不在。” 小染上前来,轻声问到:“公子发生了什么事啊?” “嗯……大概就是打打架一类的小事情,公子我都习惯了。只是这次有点麻烦,一时半会儿还没有比较恰当的办法……” 陈迹淡淡说着,转了话题,“小染去帮我煮碗粥。” 小染点点头,起身离开。申秋与桂春杵在旁边,没敢接话。 陈迹坐直身子,换了一副肃然脸色,问到:“家里也有事?别想着瞒我,我心情其实不如看起来这么好!” 申秋笑道:“我们哪敢欺瞒少爷,真的没事啊。对吧,桂春。”说着手肘拐了桂春一下,朝人眉飞色舞了一阵。 陈迹哦了一声,逼视过来,嘴角扯起笑,声线冷了下去,“真不说实话?” 申秋无辜道,“我们没敢欺瞒少爷。” 桂春生怕说错,直接闭口不言,一个劲配合着申秋点头。 陈迹笑了起来,双手枕在脑后,躺了回去,眼睛眯了起来,“这样啊。”过了片刻才又补充了一句,“那就好。” 申秋与桂春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转而问到:“公子,府学出什么事情了?” 陈迹翘着腿,淡然道:“我怕我忍不住揍人,所以回来几天。” 两人对视一眼,神色凝重。 老管家那边陈迹已经吩咐不用跟家里说那身脏衣服他也处理掉了,弄脏的书籍这会正在院子里沐浴着阳光。 “算了,你们做事去吧,记得如果有人上门,就说我不在家。”陈迹眼皮子抬了抬,吩咐道:“如果来的人叫宋清明的话,你们领他进来。” 申秋两人刚刚做了“亏心事”,不敢再多问什么,应了一声退了出去。廊道那头申秋狠狠瞪了桂春一眼,后者委屈得差点哭出来。 出了院子,申秋回头看了一眼,压着声音道:“公子难得想好好念书,不要家里的什么事都跟他说。” 桂春点点头,委屈道:“可是小染……” 申秋眉头拧了起来,颔首道:“我知道,不是每次都能平平安安的。”攒起拳头,都能听见骨头脆响,“就按我们之前商量好的,我们来想办法。” 桂春坚定道:“嗯,我听你的。” 申秋拍了拍桂春肩膀,随即一前一后离开。 陈迹不是睁眼瞎,怎会看不出三人的异样,尤其是小染的状态,那种乍见到他之后的惊惶,即使一闪而过,又哪里逃得掉他的眼睛。 总之,八成也是跟府学那边发生的类似的事吧,看来某些人的手伸得有些长啊。 …… 太阳西斜,觉察到身下竹椅给人狠狠踢了一下,陈迹悠悠醒转过来,宋清明一脸怨气的站在他跟前。笑着起身,亲自取了泡茶的家伙事,打算坐下来认真的喝茶聊聊天。 宋清明自己拉了一把椅子在不远处坐了下来,语气不善:“老子等了你一天也不见你过来,怎么?觉得丢脸不敢见老子?” 陈迹没脸皮的笑着,提着小茶壶准备泡茶,“怎么会呢,见着了嘛。” 宋清明哼了一声,看着陈迹那个没心没肺的样子,气不打一出来,“老子也是闲的,瞎折腾什么,简直咸吃萝卜淡操心……” 陈迹坐下后,先问到:“翻墙出来的?练家子?” 宋清明别开头,直接起身欲走。 陈迹忙拉住人坐了回去,正色道:“有事请你帮忙……” 宋清明转过头,讥笑道:“你求我啊?” 陈迹肃然立身,“我求求你了。” 宋清明吃瘪,扯了扯被陈迹抓住的袖子,啧啧两声,狐疑道:“我说陈大公子,你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真给人吓破胆了,躲到这深宅大院给人当笑话?” 陈迹颔首:“是吓破胆了,那些读书种子都好阴险,人家好怕怕。” 宋清明一阵恶寒,往后退了几步,长长舒了一口气,以此平复躁动的心情,“你他娘的就不能给老子个实话?” 陈迹叹道,“我也想有实话,可这不是敌人状况不明,我如何给你实话?再说这不是求你帮忙了嘛,求你这位大佬罩着我了吗?” 宋清明啐了一口,猛然转身,气呼呼的走开,“老子管你去死。” 陈迹身影飘忽,三两下窜到廊道上,拦住了去路,“真要见死不救?” “嘁,你这不是活的好好的?” 陈迹道:“就快死了!” 宋清明绕过陈迹,走出去几步,回头道:“古语有云人至贱则无敌,你这种贱到骨子里的,死不了!” 陈迹提着嗓子,吼道:“我就当你是夸奖我了。不过,你就不想知道林家人当年做了什么?” 宋清明没有回头。 “林青松,林青柏……”陈迹又喊了两个名字。 宋清明停步,刷的冲了回来,提着陈迹衣领,目色狠厉,质问道:“你知道什么?” “你想知道的,大概!” 宋清明动作一紧,两张脸都快要凑在一处,“你在威胁我?” 陈迹点点头,“是啊。” 宋清明扔开陈迹,退后半步,冷声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陈迹已经走了回去,从竹桌上取了一杯新茶,凑到唇边抿了一口,说到:“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的眼……我靠,你他娘的真打啊。” 宋清明看着被自己一脚扫出去老远,狠狠砸在花台跟前的人,顿时觉得整个人都清爽了很多。 陈迹撑着身子从地上爬起来,叫住了忠心护主,提着棍棒就要上前的申秋桂春,示意自己没事,小染已经窜到他跟前,满脸担忧。 “以后记得说人话。”宋清明踢出一脚后,心情大好,总算明白为何自己以前一看到这家伙就莫名来火,敢情是对面欠揍。恍然之后也就没什么不能接受了。 整了整衣裳,坐回椅子,说到,“不得不说,你刚才威胁到我了,既然知道了我在想什么,那么不妨拿出点诚意?” “书局的三百股白送你,怎么样?够诚意吧!”陈迹揉着胸口,扶着老腰走过来,拉了把椅子坐着,朝宋清明龇牙咧嘴了一阵。 “生意归生意。” “这也是生意!”陈迹悠悠道,“要不是我也练过,刚才那一下真就给你踢散架了。” “说正事。” “得。”陈迹摆正身子,打发了小染三人,拉着椅子坐到了宋清明跟前,确保不会被偷听! 压着声音道:“年关之后,我在青州各处茶楼酒肆,河边棋摊听了不少闲言碎语,再亲自去过几处地方,找了些道上人,零零碎碎总能拼出一些东西来……你别这样看着我,我这也不是为了应付谈家在背后使绊子嘛!” 顿了顿,又道:“林家的事情算是意外,而且我相信你肯定也知道一些。不过这次的事情原本与你没什么关系,我跟你也算不上好得能穿一条裤子,可从昨天到现在你亲自出现在我跟前,我没理由不怀疑你知道这些事……” “你先别说话,等我说完。”陈迹润了润嗓子,眼里渐而戏谑起来,“说来好笑,兜兜转转,咱们之间竟然还有点莫名其妙的亲戚关系,所以谈家那几个自以为聪明的家伙找上林家的时候,之后一连串的事情大概就有了个缘由了。再往前翻翻旧账,虽然不敢弄死我,至少也要让我身败名裂啊!” “但我这人啊,一直名声就不好。他们便转了个方向,通过我搞臭老陈同志,如果我预料不差,如今扔在布政司案几上最多的就是各种揭发老陈同志的文书,他在巡粮,而粮税很大一部分是老陈同志主持……这世上哪有自己巡自己的?不出鬼才怪!” 宋清明眼珠子转了转,倒是没有再主动说话的意思了。 陈迹仰头瞅了瞅星空,吐了一口浊气,“处在你的角度,大抵是觉着肮脏,所以才会如此着急上火的来找我?想把我拽出一个泥潭?” 宋清明嗤笑道:“你在说什么?” 陈迹摇摇头也不在意,转而道:“天启十二年到天启二十年,老陈同志做了些……应该是比较好的事,当时整个青州,乃至山东布政司都牵扯了一些人……为首几位当初能处理的都处理了,但当时出于朝廷脸面的考虑,到底是有一部分轻描淡写的带了过去……八年时间做的事啊……天启二十年后,掌管中枢八年的被称为齐党的几位大佬要么致仕,要么给压被辽东的事情压的动弹不得,某些人的秋后算账不就来了?不然早在当年,老陈同志就该是升任臬司副官,去年则入京,至少能捞到一个三品侍郎……” 宋清明凝眉,默不作声。 陈迹笑道:“老陈同志原本应该是今后几年乃至几十年的齐党大佬之一,但事到如今,仍旧给死死压在了一府通判的位置上,仕途堪忧到亲家都想要悔婚的地步!你说可笑不可笑?” “这些都是你的猜测!” 陈迹鼓着眼珠子,颔首道:“真假对半开吧。在这样一个大前提下,才有人敢对我出手,而且差点打死……对于老陈这样的人来说,官场失意并不能真正打击到他,所以这些人的着手点很不错的。你问我到底想干什么?我当然是干他娘啊!” 陈迹靠了回去,却忘了不是他的躺椅,一个踉跄,实在对不起刚才那豪言壮语。 宋清明问到:“这跟林家又有什么关系?” 陈迹爬了起来,笑到:“林家有钱啊。” 宋清明皱了皱眉,“就算有钱,林家也不足以在青州官场做什么事,何况那么大座山东布政司了!” 陈迹眯起眼,叹道:“林家在南边认了个祖宗,那祖宗可了不起,往前数几十年都是大官不缺,而且后继有人……要不是天启十年经略辽东的那位大佬出了事,何有后来齐、楚、浙三党联合上位的事?” 宋清明心下一落,辩解道:“这些不过是你的猜测而已。” “如今的官场,不就是这样?宁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的事情做的还少吗?” 宋清明怔道:“就算你说的对,可这跟我又有何关系?” 陈迹摇摇头,似笑非笑,两手在身前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林家难道就没找你这些个外侄?许给你一座偌大的湛国公府?” 宋清明蹙眉,“原来你也不是一无用处啊!” 陈迹颔首,“当然。”戳了戳脑袋,“这里面干货还有不少,就是一时半会儿拿不出来而已!” “你跟我说这些,不担心我与那边通气?” “嘿,果然你知道一些事情啊!”陈迹长叹一声,起身活动了一下,刚才摔那一下竟然还是有些疼。 宋清明无语,似乎自己被诈了,别过头去,不愿说话了。 陈迹也不介意,续了杯茶,“小道消息,徐阁老已经在本月初一离开京城,估摸着现在应该到天津卫了,如果不走水路的话,一旬之内应该能到青州了!” 陈迹嘬了一小口茶,眼皮子跳了跳,“阁老这次是奉命在登州组建荡寇水师!” 宋清明看了过来,狠狠剜了一眼。 第30章 淘沙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月色依旧,深宅大院难闻动静。 屋檐下灯笼轻舞,火光摇曳,缩在门背后偷瞧的三人聊了起来。 申秋诧异问到:“桂春,你耳朵好使,听到什么了?” 桂春扶着门框,保证自己不会一下子栽出去,摇头道:“没听到。秋哥你眼神好,看到什么了?” 申秋凝眉,“看到了少爷老对着那宋小公子笑。” “这有什么?他们再说笑话呗。” 申秋摇头,吸了口气,“不像,少爷那样子就像你看东厢小葵……” 桂春一拐子拐了上来,直击申秋要害,声音高了八度,辩驳道:“再乱说我就揍你了。” 申秋抬手按住桂春脑袋,嘿嘿笑着,“这不是为了让你更容易理解一些嘛。” 小染冷不丁出声:“你们跑偏了。” 两人立时住嘴,做出“千里眼顺风耳”的模样,盯着院中情形。 有暗香萦鼻,雷声轻轻飘了过来。 “……此次组建登州水师,必定会往青州军学堂招纳人手,小公子的机会可就来了。”陈迹抬眼看了过去,耸了耸肩膀,背后有些凉意。 “你有办法?” “当然,刚才我便说过,老陈同志可是未来几年的齐党柱石。徐阁老跟前卖个面子,不是难事。” 宋清明呵呵一声:“且不说徐阁老如何想,即使真能应了陈通判,难道你忘了,贵府老陈如今正在下面巡粮。” 陈迹眼珠子转了两圈,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片刻后,说到:“老陈的印都放在家里。” 宋清明提了眉头,声线拔高,“什么?你打算伪造书信?” 陈迹颔首,不甚在意,“有什么大惊小怪?又不是伪造官府文牍,不会吃官司的。” 宋清明平复了一阵心绪,再次改变了对陈迹的观感,无奈道:“跟你这样的人合作,本公子忧心得很啊。” 陈迹没有接话,接着老早前的话题,说到:“小公子拿个决定吧,林家也好,湛国公府也好,我觉着我已经很有合作诚意了!” 宋清明定了定神,反问道:“我不认为跟你合作有什么好处,至少只要我乐意,林家那边支持我的力度不会太小,而湛国公府……我其实并不放在心上!” 陈迹频频点头,“这个说法我信。不过如果你答应了林家,届时南方的势力见缝插针涌入进来,小公子以为如何?” “干我何事?”宋清明摊手道,“我就一族谱上都没名字的庶子……” “这话我就不信了。” 宋清明偏过头,抿了口冷茶水,“管你信不信,我就是这样想的。” “得,就当你真如此想吧。” “所以我们还有谈下去的必要?” 陈迹啧啧两声,狐疑道:“好像没有了吧。” 宋清明起身,视线下压:“至少你猜对了一部分,我便卖个人情给你。” 陈迹抬头,“请说。” “这个局不小,刚才你说的最多只是个线头而已……真正的大根由,我个人以为青州是一处,辽东是一处,京城则是最重要的一处……京城各方大佬倾轧,殃及我等池鱼而已!” 陈迹抿嘴道:“这话我信。”站起身来,朝宋清明走了过去,“归根结底,不过是皇权旁落,党争激烈的具象而已。” 宋清明眼睛一亮,赞叹道:“果真脑子里有些干货的啊。” 陈迹笑到:“提醒小公子一句。如今的湛国公府可身在齐地啊!” “嘿,又特娘的威胁我?” 陈迹笑而不言。两人扯了一晚上闲碎,到底没能捅破那层窗户纸,更别说彼此之间的信任了。 陈迹亲自送了宋清明出门,临了不忘嚷嚷一句:“托你帮我带个话,叫他们洗白白脖颈等着。” 宋清明哦了一声,畅然道:“今晚最实诚的一句话了。” 陈迹不置可否。 宋清明就此离去。 返回大院的陈迹指甲盖刮着额头,怅然不已:“失策失策啊。” …… 长街上,灯火冷清,行人稀少。宋清明回头瞄了一眼陈府,吐了口浊气,由衷道:“是个浑人啊。” 另一方面,他可不相信陈迹真的只是靠那些茶楼酒肆地方听来的些许碎言碎语并能拼凑出一个大致的“猜测”。也许整座青州府都小看了这位“陈大浪子”了。 不过如他现在这种尴尬身份,每一分筹码都不容有失,因而真要下定决心与陈某人合作,到底还是得“以观后效”。如此一来,时机并显得分外重要了。宋清明脑子混沌,苦涩道:“吃不准那家伙的心思,如何掐准时机啊。是个浑人……混账!” …… 陈迹回到院里,三人从门后跑了出来。申秋眉飞色舞,挥动手里的扫帚,正色道:“刚才要不是公子你拦着,铁定大扫帚抽他……” 桂春嫌弃的让开半步,回想着刚才冲上来的那一幕,他才是提着扫帚第一个冲上来的人啊。 陈迹乐得看三个小家伙闹趣,时候差不多了,这才递了个眼色过去:“收拾一下,各自搬个椅子过来坐着,有事要说。” 三人应声,忙乱一阵,乖巧的坐了过来。陈迹喝了口水漱了口,板着脸道:“念在你们好心,本公子就不怪罪你们了。” 此言一出,奠定了接下来的谈话基调。 “谈宁武的腿看来得再断一回,而他那位爱子心切的老爹,养而不教,大抵也得找个麻袋套一套!糕点铺那边是该算账了。城外的田庄,如今已经过了农忙,看来也得请某些喝喝茶……” “吞了我的钱,还打了我的人,他们真以为陈家家教好了?”陈迹看了过去,哼了一声,“院子里那几个嘴欠的丫头,明儿我会知会老夫人,该打发的打发,该吃板子的吃板子。” 小染抬起头来,劝道:“公子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啊?” “难道还等你们跟我说?” 三人脸色讪讪。 陈迹哼了一声:“咱们这院子不欺负外人,可也容不得人欺负。这是永远放在第一位的,所以你们仨的场子,本公子明天就帮你们找回来。” “那公子你的场子呢?你在府学那边肯定是吃瘪了!” 陈迹气笑了,扬手欲打,“就你最快。那边的场子有点大,不能都明着来,还得暗着来。” “怎么暗着来?公子你会吗?” “所以本公子让你们看好咱们的家当,用得着钱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哈?” 陈迹点点头,一板一眼,好不害臊:“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干嘛还折腾来折腾去!” “……” 三人齐齐无语。 陈迹语气飘了过去,觉着不能再透露自己的老底了,当下开始赶人去休息。 三人起身搬着凳子回屋到了屋檐下,申秋转过头来,好奇道:“公子明天回府学吗?” 陈迹答:“不回。” “哦,那我们明天干什么?” 陈迹乍听到这句,恶趣味上来,吼道:“拯救地球,你会吗?” 三个小家伙一激灵,真是被吓到了,弱弱的哦了一声。 陈迹揉揉鼻头,打了个喷嚏,补充道:“明天我们去糕点铺,请林掌柜尝尝我最先研制的桂花糕!” 申秋转过头来,接话道:“这时候还没桂花的……” 陈迹无奈,惯会拆台啊。 申秋缩了缩脖颈,注意到身边小伙伴的“关切”,又连忙加了一句:“去年我们腌了一坛子……” 桂春抬手,直朝申秋脑袋拍了过去。 陈迹瞄了过来,笑了起来。 春光里,夜色清朗。 —— 青州府学的事情不久后传到知府侯厚琮耳朵里,差人叫了周老教授过去问话,知晓事涉通判府公子,当下要求必须严查。周嗣源跟着询问是否可以同时上报提举学政大宗师,侯厚琮思衬片刻并准了这事。稍后两人交换过府学的一些意见,聊至晚饭前,周嗣源才离开府衙。 侯厚琮年近半百,两鬓如霜,国子脸上倒还没有刻下太多岁月的痕迹。送走周嗣源后,侯知府踱了几圈,急匆匆喊人备轿,气汹汹杀回家。 一刻钟后,侯知府下了轿,进门便开始卷袖子,余光瞥着院子里可以用的棍棒状物体,冷声向迎上了的家仆问到:“侯明玉回来了?” “回老爷,少爷回来了,正在屋里温书!” 侯知府哦了一声,径直走到院角,扯下一根树枝挥了几下空气,淡淡道:“带路。” “……老爷,夫人等着用饭呢!” 侯知府冷眼一瞥,“吩咐厨房再热一遍。”而后也不手动修枝,气汹汹往后院过去。家仆暗呼一声糟了,招来人去通传夫人,自己泽跟上侯知府,大着嗓门:“老爷你慢点!少爷温书呢!” 侯厚琮无奈,这大嗓门一嚷嚷,可不就在温书了么。倒也任由喊罢,反正今晚铁了心是要揍上一顿的。 于是又挥了挥手里的树枝,找着手感。 跟在后方的家仆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路上揉搓着双手,焦急的看着几处廊道上有没有夫人的身影。 内院深宅,年轻的公子哥乍然起身,凝神听了片刻,赶忙将塞在婢女衣裳里的手抽出来,带着余温乳香抓起一册书,闭目摇头做冥想状。 脸颊绯红的婢女粗着鼻息,带着几分急切,酥声道:“少爷……” 侯厚琮已经进了门来。 第31章 一念错,百行皆非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侯厚琮进门后,手里树枝淘气的挥了挥,余光瞥了眼桌案后,正在温书的年轻公子手握书卷站了起来,目色严肃诚恳:“爹,你找我有事?” 侯厚琮都不确定自己到底是气到什么地步,才能对得起如此“一本正经”的儿子。身后追上来的家仆赶忙去帮了椅子过来,一个劲的给自家少爷使眼色。年轻公子哥立时反应过来,窜出来过去倒茶。 侯厚琮瞄了眼桌上倒置的书本,心下叹了一声:“在读《大学》?” 侯明玉端了茶水,恭敬奉上,垂手立在旁边,应道:“是的。” “读到哪里了?” “回父亲的话,读到第六章。所谓致知在格物者……” “嗯,背了我听听。” 侯明玉眉头微蹙,看着老爹的认真样,只得硬着头皮开背:“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盖……”侯明玉眼色飘忽,往四周寻求帮助,奈何场内有侯厚琮镇着场子,哪里敢言语半声。 “盖人心之灵莫不有知,而天下之物莫不有理,唯……唯于理有未穷,故其……故其知又不尽也……”目色落在门边侍立的家仆身上,满是急切,对面只得硬着头皮做了个口型,侯明玉声线拔高,继续道:“是以《大学》始教,必使学者即凡于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以求至乎其极。”一口气背到此处,却无半分言语了,只得祈求老爹。 侯厚琮眯着眼,提醒道:“至于用力……” 侯明玉道:“至于用力……之久……” 思衬一阵才补了下一句:“而一旦豁然贯通焉,则……则……” “则众物之表里……”侯厚琮眉眼一提,声音冷了下来。 侯明玉一激灵,来了精气神,又在某中仆的提醒下,接着道:“则众无之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凝神片刻,一字一顿道,“此谓物格,此谓知之至也。” 磕磕碰碰,倒是背下来了。侯明玉送了口气,侯厚琮这时候才抿了口手中茶,而后有第二口,大抵是察觉到杯上某女子的青春气息太过明显。 “转过身去。”侯厚琮搁下茶杯,整了整衣裳,提了树枝起身,空气中比划了一阵,还在找手感。 “爹,儿子斗胆问一句,儿子所犯何错了?”嘴上说着,身子却很诚实的转了过去,缩了缩屁股,做好了挨打的准备。 侯厚琮卷了袖,似乎终于找着手感,抡了过去,“爹打儿子,么得理由。” 侯明玉苦着脸:“这可不是君子所为。” “我是你爹。”第二下已经打了过去。 “爹是怨儿子读书不用功?” “么得的事,这么些年揍你仅仅是因为想出口气,从没有指望你读书用功过。” “圣人云:父慈子孝!父亲是儒学宗师,应当明白的。”侯明玉竟是连称呼都变了。 侯厚琮哦了一声,并不在意儒学宗师的头衔,大抵因为是儿子封的,水分太大。淡淡道:“我听说通判府的陈迹给人打了一顿,整个人都聪敏了许多。” 侯明玉转过头,哀怨不已。事实上对于我来说这顿打,侯明玉早已知道逃不过了,给侯厚琮上茶的时候他就发现自己搁在桌上那本《大学》是反的。再看那刚刚才褪去两颊飞红的婢女,越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侯厚琮挥了十几下,叫了门边的家仆过来替手,回身走回座位,顺便放下袖子,提醒道:“力道要掌握好。” 侯厚琮揉了揉手腕,施施然坐下后,眼皮子都拧了起来。 “今日听到一件府学趣事,明玉你刚好也入了学,应当也听说了吧?” 侯明玉转过头来,诧异道:“爹说的是什么事?”这家伙被揍了那么久,竟然面不改色,浑然如什么都不曾发生一般。 侯厚琮眼色微凝,啧啧两声:“跟我打马虎眼?” 侯明玉无辜道:“我说的是真心话,信你儿子一次都不成?” 侯厚琮点头又摇头,示意棍棒教育不能停,一颗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过去这么长时间了,夫人都不见踪影,应该是不会来了。 松了口气,加之亲自动手宣泄了一番,心情也好了些许,说话也不再那么冲了:“陈通判的儿子给人泼了粪,你可晓得?” 侯明玉点点头,“我知道啊,怎么了?” “你小子参与了?” 侯明玉转过身,直接走出了棍棒教育的场子,径直走到了书桌跟前,一跃而上坐了下来,然后给老爹瞪了一眼,乖巧的站在旁边,“我可是你儿子,我不要脸,你你要的,我至于做这种没脸的事?” “……那你知道是谁做的?” 侯明玉摇头,“他仇人那么多,我又不只神仙,哪知道是谁!” 侯厚琮无语至极,一口老血差点抑不住狂喷而出,狠狠瞪了儿子一眼,“说实话。” 侯明玉严肃了几分,学着老爹板起脸来,“我是外班学生,接触不到他们没内班,我是真的不知道。” 侯厚琮无奈道:“我与陈通判毕竟是同府为官,我不指望双方的儿子能有多深厚的友谊,但你也不要自持身份,学着那些眼高手低的家伙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侯明玉点点头,正色道:“我不会给你老人家丢脸就是了。” 侯厚琮气哼哼道:“好歹有个秀才身份,背个《大学》都支支吾吾,还敢说不给老子丢脸!逗鸟遛狗押妓,倒真是给老子长脸了!” 侯明玉梗着脖颈,竟然有几分据理力争的意味:“这不能怪我啊。你老人家出面说了这么多回亲事,最后竟然是一个愿意过门的都没有!我也不是小孩子了啊!” 侯厚琮起身,呵呵道:“你但凡知趣些,上进些,老子何至于腆着老脸到处张罗?” “嗯,是挺不要脸,但凡老爹你当官也这么不要脸,如今至少也是一部尚书了。” 听不着是实诚话,还是讽刺话了。 侯厚琮吹胡子瞪眼,气呼呼坐了回去,“回头跟你娘说去,以后老子才懒得管你的破烂事。” “……” 斗嘴间,一位宫装妇人跨门而入,红着眼睛朝侯明玉扑了过来:“我的儿……” 侯厚琮想要抬手去堵堵耳朵,却又被夫人的余光给吓了放回去,不忘揪着耳朵扯了扯,嘀咕了句什么。 “娘……”侯明玉倒是“该配合演出的时候就一心一意哭天抹泪”,侯厚琮偏开头,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这叫什么事情嘛。 片刻后,传说中的“男女混合双打”并没有出现,倒是侯知府“唯唯诺诺”的听着夫人训话。侯明玉站在旁边,倒也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帮着老爹说了几句好话,事情很快便也“平息”下来了。 临走前,侯夫人倒也问了儿子一些关于陈通判家儿子的事情,最后叹息一声,说了几句与侯厚琮大同小异的话。 侯明玉应下,搀着母亲出门,说得几句才真正长舒的口气,回身进屋,眼里冒着小星星,不知何时回到屋里的小婢红着脸躲着他的视线,双手环胸,护的那叫一个瓷实。 带上门,侯明玉抻着手,爪子捏了捏空气,笑眯眯往人身上招呼过去了,不乏一些“小甜甜”这样的话。 春宵未知,春色却满溢而出了。 —— 三月十五,陈迹收到府学那边送来的书信,大意是让他回去念书,对于发生的事情只是隐晦的表了决心,实质上没什么可观的解决。 陈迹回绝了回去读书的“好意”,借着由头和自己老爹的名声向府学打了“休学报告”,大意是“他以后都在家里读书了”。这个报告最后被送到了侯知府桌上,经过一次小范围的会议研究,卖了陈修洁这个面子。这事最终有种“渐渐淡忘”的意味了。 陈迹收到正式恢复的时候已经是三月底,这个结果算得上是对大家都好的结果了。之后陈迹开始着手搭建自己的“商业版图”。糖果铺糕点铺经过洗牌后,收获颇丰,加上城外田庄的清查梳理,陈迹得了五千余两银,加上宋清明三人送过来的五千两,就凑足了建设书局的启动资金了。因而整个三月下旬陈迹都在“细化市场”,顺便找了益都县衙、青州府衙申请“版权保护”,总之除了读书这件事,其他的事情都紧罗密布的布置着。身边三个小家伙也跟着忙碌起来。 至于陈迹在府学的事,真正有种被人遗忘的意味了。就连陈迹这位当事人,到底都没有做出什么反应,某些人提着的心也就放了下来,很多写好的“告状书”也都没了用武之地。 时间一晃,五月的第一场大雨已经蓬蓬下了七天,溜溜不见阳光的青州城都仿佛长了霉,阴气沉沉。靠近东城门的四方街上人影寥寥,偶尔跑过几道身影也都行色匆匆。某处刚开店不久的书坊早早关了门,主人家亦不知躲到哪里玩乐去了。接着书坊有一座三层的茶楼,近些日子生意惨淡,台上说书人都已经好阵子没有开口了,再这般光景下去,恐怕真要关门大吉了。造成如此光景,大部分的根由是青州城在四月里突然出现的叫做“报纸”的东西,茶楼的说书先生都差点被挖走写志怪小说去了! 第32章 当下的日子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没有娱乐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凄凄惨惨。尤其是四月下旬以来,没昼没夜的大雨噼里啪啦砸下来,压尽浮躁,却又叫人心情都跟着阴沉起来,这种天气只能困锁在家中,茶余饭后的闲谈会都组织不起来。 上层大佬乐得清净,坐堂都不如寻常那么积极,这种天气上头一般也不怎么派人下来的。当然底层挣扎求活的普通百姓,倒是比往常还要忙碌许多。比方说城外的菜农,因为大雨的缘故,各家深宅大院负责采买食物的管家都不愿意出门,他们临时就有了“送货上门”的活计,菜场到这些富贵门户的这段距离,可是能多挣十个大钱的。 陈府也有专门的菜农负责送货,只是与旁家不同,陈家都是由城外的庄子送过来,送一趟挣得倒是挣得不多。陈迹在对庄子进行一场比较彻底的清理后,如今投在陈家名下的“家奴”已经清退得差不多,转而雇了不少的“应季短工”,再有各家佃户交的租子也减了一成,加之陈迹与庄上定了许多细致规矩,叫人都有了盼头,做起活来都要上心了很多。因而往陈家这边送菜的庄户感念“恩德”倒都不会有什么怨言。 而且在不长的一段时间内,城外庄子已经变了许多。所有的田地都根据肥力、种植条件等等方面的综合考量做了细致划分,如今在种水稻外,已经有了蔬菜区,果林区。而且在陈迹的亲自过问下,挑选了庄上的庄稼老把式负责具体的管理,而很多新的种植管理理念也被陈迹写成小册子,庄上的管事的人都人手一份。 在此之外,陈迹还将庄子附近的几座小炭厂买下来,天放晴的时候就领着一伙人烧炭,明明眼下还不是烧炭的时候,平白扔了好些钱进去。 同时,庄子周围的田地,陈迹私下里也着人做了调查,最后得出的结论倒是好坏参半。好的是整座庄子周边千余亩的土地、几个村子基本都是青州达官贵人的私产,有点后世富豪聚集区的意味。坏的则是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陈迹想要将别的土地入手就不是件容易饿事情了。因此在做了一个情况调查后,拿着小本子的他开始着手游说人家参加“共同发财计划”。 借着那份暂且命名为“青州七日要闻”的报纸,陈迹也得以了解到很多花边新闻、恩怨情仇,这些也被他用作谈判的筹码。当然暂时手上条件有限,他倒也不敢真就冒天下之大不韪,乱来一气。暂时只是选择了比较熟悉的几家,比方说朱成虎、杨景冰之流。 作为新兴事物,青州七日要闻一度成了大昭二十三年上半年最吸引人球的东西,而且陈迹在发行前做了很充分的预设,诸如“青州第一家”、“青州府衙特许刊物”、“益都青少年创新型书局”的“口号背景”,而且第一期基本是以一种赠送的方式,寻常百姓打着“反正是免费的,上茅厕也用的到”的想法,一时抢购一空。 至于其他层级上的人,陈迹也为他们专门设计了相应的“需求”。诸如面对生员就设定了“精选时文制艺板块”,提供投稿渠道,并在投稿下方设有评点区;面对各级官员,则设计了权威板块“时势要闻”,以及趣味板块“大佬的一天”,前者评点当下局势、大佬的施政理念种种,给某些人提供站队的佐证,后者则给想要了解大佬爱好的后进者们提供渠道……同期也开始对青州所有人开放了“广告”业务。 因而在将近一个半月的时间里,陈迹除了没有好好念书,真是做了很多事情了。与宋清明等人合作成了“致知书局”发行“青州七日要闻”,而且在有了一定市场基数后,陈迹必然将会对报纸的方方面面进行改版,说不得还要弄出几个副刊来,当然这就得看市场怎么回应了。另外书局名下也在积极寻求和青州各方大佬合作,旨在发行一套针对各级考试的“教辅资料”,如果势头强劲,说不得还会成立学堂…… 秉持着文体不分家的理念,陈迹同时还组建了一支蹴鞠队,暂时冠名为“致知书局”。又将庄子上的所有业务归纳,成立了“大富乐农耕体验园”,虽然已经立了“耕种部”、“文创与旅游部”、“销售部”、“发展计划部”等等各种新奇怪异的机构,但到底还是个空壳子。参与事件的所有人都认为这仅仅是陈迹想要给“致知书局”球队找对手凑出来的东西。不过不得不说,这个“大富乐农耕体验园”是陈迹手下最庞大的机构了。 而后,陈迹又在庄子周围租用了朱成虎家的田地,修了一个巨大的广场,以此作为两只球队的训练场地。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他还亲自上门同朱成虎的老爹拼了一晚上的酒,真正是站着进去梗着出来的。结果就是得知自家土地给儿子祸祸了的朱千户爽快的答应了陈迹的租用,称兄道弟到了硬逼着朱成虎喊陈迹叔的地步。 朱成虎郁闷不得,却又腹诽不已。就是他这种“将门弟子”都不是一点半点的嫌弃那个自诩“读书人”的陈大公子…… 不论如何,到了五月里,台面上的事情,姑且并是这些了,架起一个庞大的空壳后,陈迹每天做的只是绞尽脑汁死皮赖脸的磨着城中各大钱庄等等看着会有钱的行当,拉赞助填补自己做起来的“吞宝舟”。 —— 陈府,后院正房院,有一座陈修洁起名为“韵”的小亭子,眼下林韵宜差人叫了西厢的小染过来,听着关于她汇报陈迹近来的光辉事迹,偶尔有不确信处方才打断追问几句,倒是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待得小染将所有的事情都说的七七八八,林韵宜点点头,肃然道:“你跟在少爷身边最久,你觉着自从正月里醒过来,少爷跟以前有什么不一样呢?” 小染愣了愣道:“少爷……不像以前那么贪玩了。” 林韵宜笑了笑,自己问这个问题确实有些为难小丫头了,还是留待陈修洁回来后再做处置,当下转了个话题了,“再没几天,迹哥儿就十八岁了,这事还是得张罗一下,老夫人那边也需要热闹热闹……” 小染点点头,应了下来。 “喊你过来,也是问问迹哥儿平日有些什么喜好,我这里也是该备份礼物。” 小染想了想,说了些东西出来,大都是跟读书有关的。林韵宜脸色变幻,试探道:“送这些真不会被误会?” 小染抿嘴道:“少爷今年以来跟着喜欢读书的。书架上好多书都翻过一遍了。申秋都说少爷就是翻了那么多书才知道那么多东西,然后做了现在这些事。” 林韵宜思衬片刻,颔首道:“嗯,我晓得了。你下去吧。” 小染福身,转身欲走。 林韵宜深深吸了口气,终于下定决心起身,叫住了小染,走近一些,似乎又是一番天人交战,这才压着声线问到:“从一月里就送过来的那些……汤药?到底是做什么的?” 小染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愣在原地。 林韵宜以为是小染误会了,跟着又解释道:“我就是觉着,补品不该是这么补的,最近都……胖了些……” 小染回过神来,抿嘴道:“夫人,少爷没跟我们说这个事啊,只吩咐我们按时送过来!” 林韵宜缓过神来,也觉着自己这么问不合适。当下不再追问,只是隐晦的交代了这事不要与陈迹说,小染自是应下退了出去。 林韵宜呼了口气,近三个月的“汤药温补”,整个人其实丰腴了很多,并是她自己都觉着似乎更有味道一些了。 哎,叫人脸红啊。 压下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想着陈修洁几日前来的信,归家日子不远了。 晚些时候,陈迹从外面回来,踩着微湿的地面,七日不断的大雨已经于早间停了下来,未放晴,他却不得不出门拉赞助了。因为这些事要是只能交给桂春去做,所以外出陈迹都会带上人,姑且算是“手把手教学”了。 刚回到西厢,小染问过几句提了一嘴白日里被喊过去问话的事情,陈迹不置可否,没有解释也没有询问谈话过程,只是交代后面可以减少量了。 实际上为了避免误会,陈迹也往老夫人,陈文萱那边送,只是配方略有不同,而且也不如林韵宜这里用心一些。毕竟是关乎他能不能从陈家解脱的大事,马虎不得。 一番简单的换洗过后,屋子里的人都聚到了书房,陈迹听了从书局回来的申秋汇报后,几人简单的聊了几句,陈迹并将话题说到了今天的事情上来,先是让桂春做了今日的行程总结。 屋外不时有雷声轰鸣而来,卷着丝丝冷意,陈迹起身去关了门,嘀咕着:“恐怕今晚还是会有一场大雨罢。” 转过身来,捂嘴咳嗽了起来。 第33章 风雨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小染三人看了过来,眼色担忧,陈迹止住咳嗽,到了桌边坐下,说到,“要不熬碗姜汤喝一喝?” 小染立时出去准备了。 陈迹招招手,桂春和申秋靠近了些。,三个脑袋凑在一起,不知道要酝酿什么。 “……快一个月了,谈家应该已经察觉到一些不对了,当初他们将生意做出去后,青州这边基本上就没怎么留情面,如今我们一时钻了这个空子……不过,毕竟人家是几十年的大家族了,底蕴还在,你们还得防备着,可别叫人釜底抽薪……” “另外叫你们准备的赈灾手册也抓点紧,今年的大雨看来也有些不寻常,届时老陈同志前前后后张罗,有了这些小册子只要认得字的总能看懂一些,对老陈多少是点帮助。” “……” 一连交代了不少事,越往后陈迹只觉着开始头疼了,于是抬手按了按太阳穴,疼痛仿佛从头皮窜了进去,一丝丝倒搅着天灵盖,叫人着实想要将其掀了去。而喉咙里也阵阵干涩,很是不舒服,已经是得了风寒的前兆了。 咳了两声,身上衣裳裹紧了些,小染端了姜汤过来,就着热乎劲小心心的捧着碗抿了一口。噘着嘴刚要吹两口气凉凉,小染眼色肃然的看了过来,提着声音道:“少爷,喝药不准吹的。” 陈迹颔首,好吧,姜汤也是药了。闲碎的又说得几句,陈迹喝了姜汤,打发了小染三人,早早和衣睡去了。 三人退出来后,神色各异,却都不再掩藏那丝丝担忧。这段时间就着绵延不绝的大雨,三人跟着陈迹做了很多事,尽管大多数时候他们只是跟着,但都能感受到当中的的“惊心动魄”。一开始他们还担心陈迹从府学回来后的萎靡状态,到了眼下,则是开始担心陈迹是否“上蹿下跳”得有些过分了。 话又说回来,往年的陈迹也是如此的,只是那会到底没有“隔夜仇”的念头,眼下却能隐忍至此。碍于某些眼界,他们不可能将整个局都看透,但跟着陈迹“拜访”的一波又一波人,他们不至于会认错的。 种种迹象,如今在他们心里,越发担心陈迹掀起一场大风波,到时候可真就是“你死我活”的地步了。 如今一面盼着陈迹能够稳住局势,另一方面则只能期待着陈修洁快些回来,揪一揪缰绳了。 各自回屋,阵阵疲惫袭来,西厢安静下来。 到得夜里,大雨还是落了起来,噼里啪啦的砸在屋瓦上,扰人清梦。 陈迹从被窝里钻出脑袋来,脑子里一阵浑噩,周身乏力,太阳穴扯着天灵盖针扎般疼,到底还是得了风寒了。 抹黑起床,披了衣服寻了蜡烛点上,咣当一声,裹挟着潮意的风卷过来,冲开屋门,陈迹一个激灵,醒了醒神。而后紧了紧衣裳,抱着胸过去关门,心下想着还是要加强身体锻炼了。 翌日,陈迹没能像往常一样老早起床,小染觉察到“异常”后才闯进门来探了个究竟,片刻后,小姑娘冲出门喊了申秋,红着眼眶让申秋去请大夫。一时间整个西厢又忙碌起来,躺在床上的陈迹已经只会大喘气了。 一张脸红彤彤的像是猴子屁股,额头烫得都能蒸鸡蛋,嘴唇也仿佛刚刚偷偷吃了几公斤桑葚,凑近一些都能听到他牙齿打颤的动静。 瓢泼大雨裹挟着雷声,由远及近,最后在屋顶上炸响开来。 —— 四方街,新开的致知书坊关门了好些天,这一日一反往常的开了门,午间大雨转小雨的空隙,几架马车在书坊外停了,下来几个贵公子,点头寒暄后齐齐进了书坊。与店家询问了几句后,一行人到了书坊后方的院子里,沿着廊道走到了正屋。 一刻钟后,屋子里已经聚集了十余人。 坐在首位的是湛国公府的小公子宋清明,朱成虎,孙景冰在他左下首的位置,右手方也是熟人,正是知府公子侯明玉。其余几人倒是新面孔。 落座后,书坊掌柜亲自送了茶水上来,宋清明看了一圈,该到的人都到了,当下开口道:“……按着陈大少的说法,这是致知书局成立后第一次沙……沙龙。”到底有些拗口,“不过限于天公不作美,只能委屈大家在这里吃两杯苦茶了,而且陈大少府上早间叫人来传,说是昨天与兴泰号谈判后,回到家就病下了,因而根据书局成立时拟定的规章,陈大少病中,一切事务交由侯大少主持,这也是今儿让大家过来要交代的一件事……” 宋清明摩挲着手里的茶杯,视线递向侯明玉,后者笑了笑,起身接了话头过去,“宋大少这么说了,侯某也不该推脱。经过一个半月的发展,如今书局的生意渐渐做了起来,大家都是第一批参与进来的人,应该都看到好处了……目前已经有人开始仿制,所以我希望大家利用自己的关系,该交代的交代下去,具体的操作程序,陈大少的管理册子都有详细说明……” 顿了顿,侯明玉拧了拧眉,声音微沉:“按着之前的布局,那些跳出来的家伙,在我们真正掌握个青州市场的这时间内必须要压下去的,至于后面做稳当了,也就不用担心了……” “所以为了稳固这个……龙头老大的位置,我决定采用陈大少的办法,在报纸上刊登我老爹的实名文章……” 众人“面面相觑”,益都县薄家的公子蹙眉道:“这样会不会不好?” 侯明玉不以为然,“顶多给揍一顿,这个大家都有经验嘛。” 众人深以为然,在座的确实很懂“挨打”,不然也不会聚得到一起。 侯明玉坐回座位,“必须要让那些家伙晓得我们背后站的是谁。” “侯大少说的不错,不过目前来说,我们最大的靠山是宋大少,可对方很有可能是布政司的人,甚至可能牵扯到那座王府,到底还是不得不防。” “嗯,确实如此。” 附和声起,在座的都是第一批入股的人,在陈迹画了偌大的饼后,也是实实在在将书局当成了自己的钱口袋。而且在“大富乐农耕体验园”,在座的每个人都以真金白银或是土地的方式参股,加之在此之前大家有着共同的“人生履历”,倒是真的梦尿到一壶里去的。 大昭士林有结社的传统,他们如今所做的本质上也是同样的道理,只是比起那些“为了养望而结社”的,他们要实际得多。 侯明玉听着众人议论,点点头,“关于这一点,陈大少已经有了想法。三天前,归乡的徐阁老便到了青州府,如今正在青州驿馆休憩,如果陈大少没有病倒,今天应该就会过去拜访。” “徐阁老?陈大少能说服他老人家?” “……”侯明玉顿了顿,斟酌片刻道:“实际上在徐阁老抵达青州之前,陈大少已经在报纸上刊登了据他说是徐阁老心血之一的《农政要术》” 下方小声议论了几句,有人疑惑道:“还有这事?” 侯明玉按了按额头,“平常就交代你们要多关注关注一家产业!用陈大少的说法,大家要带动市场,引领潮流!你们几个在各自的小圈子都是个人物,不能浪费了这个……这个资源!” 众人汗颜,大家都是不喜读书的那种人不然也不至于对挨打有经验了。 “……”侯明玉叹了一声,没有说话。 益都县薄公子再又开口:“侯大少误会了,我们的意思是,那什么《农政要术》真的是徐阁老的手笔?” “这个……”侯明玉看向宋清明,婆后者搁下茶杯,点点头。 众人心下放松,有这一层关系,哪怕是打马虎眼,只要徐阁老不站出来澄清,至少往外界传递的消息足够有些人掂量掂量了。而依着老人家那样的身份,断不至于与几个小孩子在意这些。 正在这时,朱成虎啧啧两声,咕哝道:“咱们成天嚷嚷着那劳什子的打击盗版,到头来自己先盗版上了……” 侯明玉咳嗽一声,浑若没听见。其余人也三三两两交头接耳,聊起了闲话。 朱成虎嘿嘿两声,抖了抖肩膀:“今天天气不错啊。” 孙景冰一脚踢了过来。 小闹趣后,侯明玉招手喊了书坊掌柜,吩咐了几句,话题终于转到了“花红柳绿”的事情上来,往下的发言很是积极热烈。 只是朱成虎冷不丁的又来了一句:“陈大少病榻上生死不知,我们这么侃天侃地侃大山是不是有些嘚瑟了啊!” 于是又迎来了一阵眼神杀。 朱成虎缩了缩脖颈,再次尬笑道:“嗯,今天天气是真的不错啊。” …… 傍晚时分,骤雨初歇,乌云渐散,漏出最后一抹残阳来。青州知府侯厚琮下衙后接到了驿馆那边送过来的口信,思衬无果后提着心赶了过去。路上自是回忆着当日拜访那位老大人的种种细节,回过神来,马车已经到了驿馆门口了。 撩起车帘瞧了瞧,侯知府吐了口浊气,出了马车。在门口整了整官袍,抬步走了进去。 第34章 李逵遇李鬼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侯厚琮收拾心情,朝驿馆走了过户,驿丞已经在门口恭候着,见他马车的时候已经迎了过来,落后侯知府半步,小声提醒道:“徐阁老似乎因为青州报纸的事情有些生气。” 侯厚琮短暂停步,偏过头问到:“具体?” 驿丞摇摇头,回到:“卑职也不清楚,只是今日一早阁老瞧见后就喊了我去问话,然后又着人请府尊过来。” “问了些什么?”侯厚琮问了一句,两人一前一后已经进了院子,短暂止步,嗅了嗅雨过天晴的清新空气,眼看夜色即将落下来,侯厚琮提醒了身边的驿丞一句,”可以掌灯了。” 驿丞应了一声,喊了属官吩咐下去。 侯厚琮缓过劲来,继而问到:“拣着要紧的跟我说说看。” 驿丞想了想,做了个请的动作,跟着道:“阁老问了青州报纸背后是什么人。” “你怎么说的?” 廊下,侯厚琮放慢脚步,青州驿馆规模也大,有意拖延,倒也能积出一炷香的功夫。 “卑职拣着能说的都说了。” 侯厚琮颔首,又道:“阁老因何又差人传我?” “卑职猜测应该是因为报纸上那篇署了府尊的文章!” 侯厚琮皱眉,诧异道:“我的署名文章?” “正是!” “我不记得我有给那家报纸写过文章啊。”侯厚琮身为青州知府,对于辖境内发生的大小事自然都有了解,而且因为侯明玉几乎每期都会订上几份,他也大概知道了那所谓的报纸的运作方式。走了几步,原本背负在后的手蓦然举了起来,半晌无言,恍然道:“八成是那个逆子假借我的名了。” 驿丞没有接话,这种时候也不适合接话。 侯厚琮平复了心情,再又问到:“所以阁老以为报纸的背后是我了?” “卑职不敢猜测。” 侯厚琮没再追问,停下身转了过来,盯着驿丞肃然道:“以你们的通天手段,对于那报纸应该查得很详尽了吧?” 驿丞身子直起些许,正色道:“基本都备了案了。” “跟我说句实话,侯明玉是否已经参与进去了?” 驿丞点点头,没有隐瞒,说到:“目前掌握的情况,侯公子在里面地位不低。” 侯厚琮一拍额头,两道鼻孔一个劲的喷着粗气。 驿丞安抚道:“不过,府尊尽可放心,目前来说,他们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之所以报团,大抵还是为了对抗“明社”的那波读书人。” 乍说到明社,侯厚琮眼睛也眯了起来,半晌才悠悠道:“这可不是小事情了,真要局面难控,届时还指望阁下帮忙将我那逆子择一择!” 驿丞笑了笑,躬身道:“府尊言重了。” 侯厚琮心沉了下去,不再寒暄客套了,转过身去,说到:“去见徐阁老吧。” 驿丞依旧落后一步距离,恭敬万分。 只是两人都明白,各自在不同的体系,换在别的地方,哪里会有眼前这种和谐的画面。面对一个小小的七品驿丞,侯厚琮这位五品知府都不得不提着心思。毕竟整个大昭的驿丞都有着另一层身份,即天子亲军绣衣卫。整个大昭的官员,没谁会愿意跟这些家伙沾上关系。 今次若非徐阁老这尊大佬,两人之间恐怕不会有如此“深入”的交谈了。 转过几处拐角,瓦檐上偶尔有雨水落下,直勾勾的砸在地上的雨坑里,荡起一层浅浅的波纹。 …… 对于院子里的老人而言,雨水不仅扫净了呛鼻的埃尘,一并冲走的还有满身的疲累,离开京城那个泥潭后,整个人都惬意了许多,大抵都能多活个几年了。 至于被“贬谪”这种事,老人其实并不甚在意,满打满算也是历经了两朝的老人,从一县主薄到排在第一位的内个首辅,期间也曾经略辽东、布政江南,为官半辈子亦可谓穷尽心力了。如今顶着个“督师”的头衔回登州也算是预料之中的事情,至于组建水师?没有银子即便老人舍掉一辈子挣来的民声,恐怕也拉不起一个架子。因而老人真正的打算,大抵还是着手农桑诸事,如今没了那些身份负累,且为这天下百姓再挣一挣口粮罢。 檐下老人握着一卷书看的仔细,偶尔停下来凝思一阵,或是自言自语几句,捻须半晌,而后莫名笑了起来。一侧的竹桌上放着几份青州报纸,老人自从机缘巧合看了那期刊登着据说是“徐阁老手笔的《农政要术》”的报纸,之后并着人将目前为止能够找到的每一期都拿了来,认真看过一遍,大多都是些坊间闲闻,只有有幸被他看到的那一份做的有些样子。最显目位置的“时政要闻”刊登了一片“青州知府署名的施政文章”,就连趣味版的“大佬的一天”也不再叙说那些花边事件,而是有板有眼的写了“青州知府慰问青州养济院”的文章。当然老人所有的心思都落在了“徐阁老的《农政要求》第一章”上,老人不明白到底是谁露了风声…… 这事情到底是要查一查的,因而在与青州驿丞深谈之后,他又差人以私人名义请了青州知府侯厚琮。 院子对面的身影走进视野,老人搁下手里的书卷,起身叫人准备茶水。侯厚琮看到老人起身后忙加快脚步冲了上来,到了跟前忙不迭整理官袍见礼。 老人笑了笑,托住了侯厚琮,说到:“有劳侯知府过来这一趟,还没用晚饭吧?老夫途经青州,也只能借花献佛,请孙驿丞备了酒席,侯知府随老夫入席吧。”说罢看向孙驿丞,说到:“有劳孙驿丞,可以上菜了。” 侯厚琮连道数声“不敢不敢”,跟着道:“老大人真是折煞下官了。” 孙驿丞则应声下去传菜了。 老人笑到:“入席吧。” 侯厚琮只得应下,恭敬老大人先请,老人倒也先进屋入席,侯厚琮跟着进屋,走到主位背后,拉了椅子,又道:“老大人上座。” 老人笑到:“敬辞也坐吧。” 侯知府走到右下位置,拉开椅子放了半边屁股上去,正襟危坐。 因为驿丞的特殊身份,致使各处对驿馆的资金都抠唆得很,除了朝廷定数拨给的那一部分,再无别的半个铜钱,如果不是绣衣卫另外还有一笔收入,想要维持一座驿馆的正常运转恐怕都有些艰难。青州驿馆局面稍好一些,但也不敢乱花钱,因而上菜的都是爷们,就是孙驿丞自己都端着一盘菜上来。依他的官阶,也就只能站在一旁侍候,不过老人还是招手让他坐了下来,很快又起身斟满酒杯。 筷子倒是没人动了。 老人先举了酒杯,倒真像是寻常的家庭聚会,气氛不错。侯厚琮心下却不敢丝毫放松。 片刻后,老人很自然的将话题说到了青州的变化,继而说起了青州的新鲜事情,然后便询问起了有关报纸的事。 侯厚琮只能应声解释道:“正如老大人看到的,如今这报纸已经是青州茶余饭后的闲谈之一了。” 老人轻咳了一声,侯厚琮便也不好再扯皮了,说到:“不过他们已经在青州府备了案,发起人是青州通判府的公子,料来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而且自从报纸面试以来,青州的文娱生活倒也丰富了许多……”侯知府有些庆幸自己那不肖子跟自己嚷嚷的时候,自己多少听了些新名词。暗自吸了口气,余光偷偷看了老人一眼,继而道:“也算是青州教化的一个新的渠道!” “原来如此。”老人沉吟片刻,着人去门外拿了那份报纸过来,递给侯厚琮,好奇道:“这里有篇文章署了你的名字,倒不知道是你授意,还是有人仿冒?” 侯厚琮接了过来,脸上闪过一丝苦笑:“这个下官倒要看一看才能下结论。”很快扫过一遍,是他手笔无误了。 老人这会已经说到:“刚好另一处也有一篇据说是徐阁老手笔的文章,敬辞也看看。” 侯厚琮只好又往那处看了去,确实有徐阁老的字样。 “老大人,这不会是?” 老人眉毛扬了扬,拿起筷子又放下,笑问道:“敬辞以为是老夫的手笔?” “下官不敢。” 老人定定神,正色道:“署名徐阁老,便如那篇署名侯敬辞的文章一般,大抵只是这报纸的主人使的障眼法。” 侯厚琮听到这里,再看了看手里那份报纸,显目处确实是署名“徐阁老”,而非老大人的真正名讳,转而看向那篇确实是自己所作的文章,也是署名“侯敬辞”,而非侯厚琮,如此一来要说不是他们两人似乎也有道理,毕竟“徐阁老”也可能真的就只是个名字,而非尊讳,而侯敬辞也不一定就是他侯厚琮,反正只要事主不发声,谁又知道?而站在他的角度,他断然不可能站出来宣称那文章就是他所作,老大人大抵也是这个心思吧。 侯厚琮苦笑不迭,自己倒是先入为主,有点李逵见李鬼的意味了。 第35章 夜色迷迷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侯厚琮思衬间,老大人再次出声,淡淡道:“这报纸主人玩的这一手障眼法,老夫倒不至于真正在意。”话音在关键地方停了下来,预示着事情并不不会如此简单的就过去啊。而且如果真的只是过来“闲谈”几句,哪里用得着在府衙等着,刚下衙就将他拉了过来。 侯厚琮微微偏头,抬眼看去,老大人脸色肃然,那股久经官场的威严自然流露出来,摄人心魄。 紧跟着老人缓缓开口:“然而这文章,确实与老夫所作《农政全书》某些内容相似……”凝目看来,老人仿佛洞察了他所有心思,问到:“敬辞那篇也当是如此状况吧?” 侯厚琮恍惚点头,道:“老大人明察秋毫。” 老人收回视线,正色道:“因而还希望敬辞抽空查一查这件事。老夫也不是要追究什么,不过是这些年心血大部分在此,如果仅是叫人漏了出去,成了人家敛财手段,老夫心里到底有些不忿的。当然不排除真就只是一个巧合……” 说的几句,侯厚琮一一记在心上,想着回去后定要将那逆子叫来,且不管是否真有参与进去,且先打一顿再说。 老人说罢,后面倒不再说什么官面话,闲碎里真正吃起了酒席。一个多时辰后,侯厚琮离开青州驿馆,孙驿丞送了出来,两人在门口又有一场简短的对话。 面对侯厚琮的“逼视”,孙驿丞苦笑道:“不瞒府尊,卑职家里那个不肖子也牵扯进去了。” “那些花边事件?”侯厚琮表情变得丰富起来。 孙驿丞叹道:“嗯,青州绣衣卫摆在明面上的,大都与那逆子有些酒肉关系。如今并是卑职使唤起来,他们也大都敷衍了事了。” 侯厚琮笑了笑,难怪如此跟他“亲近”了。 当下再交流了一番“教儿心得”,侯厚琮上了马车,心情倒也不差。不过并不妨碍他回家将侯明玉打上一顿,解气是首要,其次才是关于“报纸”的事情。 转念一想,侯厚琮叹了一声,以前没觉着陈家那个二世祖竟然如此能整事啊。一个多月前的府学泼粪事件,阴云如今都还积在他头上挥散不去,学政大宗师都差人询问过数次,他都只能以老脸顶着。然而到底不是常法,约摸八月里,大宗师应当就会结束“巡视”,回到青州,到时候他再拿不出个结果,考评必然要抹上一个大黑点了。 “早知道,巡粮之事并不交给陈修洁了。”咕哝一句,估摸着快到家了,侯大人收了心思,捋袖子对着空气找起了手感。 …… 另一边,时间往前推上一推,雨停之前,结束第一届沙龙的致知书局众股东各自打道回府,倒也推选出由侯明玉会同宋清明三人组前往陈府探听消息。 四人在夕阳中到了陈家,为了避免某些身份带来的冗杂礼节,四人商议后以侯明玉的名义递的拜贴。陈家除了病榻上的陈迹,其余都是女眷,因而多有不便,四人得以直通陈迹所在的西厢。 忙了一天的西厢也终于平静下来,除了西厢固定的三人组,其余房里的人都各自回去了。只是床上的陈迹情况没有多少好转。侯明玉四人乍见到的时候,也都提起了心。 陈迹动弹不得,接待的事情就落在申秋身上,申秋是见过宋清明的,不过在几人进屋时,宋清明站在后面,他也就没有点破。知府公子侯明玉虽然也见过几面,但那会碍于陈迹声名太差,倒不怎么亲近过。 另外陈迹从一开始就打算将书局的事情交给桂春,致使申秋并不知道侯明玉已经是“自家人”。 房间里看了陈迹,侯明玉四人退了出来,交代不用忙碌烧茶,侯明玉开口问到:“大夫怎么说的?这情况恐怕不是寻常的风寒?” 申秋脸色凄凄,回到:“大夫只说先开几副风寒药。” 侯明玉余光与宋清明碰了碰,叹道:“会不会是什么旧疾复发?陈兄年前出了那档子事,当初大夫可说过会留下什么隐疾?” 申秋想了想,摇头道:“少爷当初醒来的第二天就恢复正常了,连药都没怎么再吃。” “嗯,好吧。你们且好生照看着,我们过几天。” 说到这里,申秋送了四人出门。 上了街,宋清明挤上侯明玉的马车,两人面对面坐了下来,都有些神色怏怏。 车轮碾压过青石街,听着溅起水花的声音。侯明玉打破安静,说到:“应该不会有事!当初那么重的收都活过来了。” 对于年前那件事,他们这个层级的人了解的必然要多上许多,那时大家对陈迹的观感说不上坏,却也没到能让他们出头的地步。 宋清明点点头:“祸害遗千年嘛。” 侯明玉权当是听了个不大好听的笑话,转而肃然起来,说到:“如今陈迹倒下,对方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后面的日子里,书局可能会有些麻烦。” 宋清明道:“已经可以确定,靖王府那位世子已经参与进来了。” 侯明玉摇了摇头,颇感无奈:“意料中的事,只是此等有违祖制的事情,那位做起来倒无半分不顺啊。” 大昭祖制,藩王不得结交当地官员。眼下那位世子虽说没结交官员,却与青州第一社明社的士子交往过切,甚至站在背后出资帮助明社扩大影响力。早前对方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侯明玉参与了致知书局后,私底下已经让人释放了信号,无非是想将致知书局整个占过去。 说来如今青州的“乱局”,已经上升到了以宋清明为首的“致知书局”与以靖王世子为首的“明社”之间的较量。根由大抵是对方认为致知书局报纸的出现会占领某些士林声音,降低明社的声望! 对于致知书局来说,其实真是“无妄之灾”。 另外因为青州自古以来优渥的地理位置,即便是山东布政司所在的济南府,也有很多人乐意将手往这边伸。侯厚琮一个层面上的,大家或许还讲点官场规矩,到了侯明玉这些年轻人身上,则有些“无所不用其极”了。一直以来,青州本地势力大方向都能拧在一起,共同对抗青州以外的各种势力。如今这个局面到底打破了。 侯明玉有些想不通,他也就是想赚几个零花银子而已,到底碍着谁了。 “……所以徐阁老那边,必须想办法搭上线。”侯明玉回过神来,眼色奕奕,“最好便是能将那《农政要术》的后续内容继续刊印出来。 宋清明颔首:“话是这么说,但有一点别忘了,我们都不能确定已经刊印的那一篇的真假,又如何确定徐阁老真有这样一部心血之作,即使真有,又如何保证愿意交给我们书局刊印?” 侯明玉靠着车厢,忧郁起来:“陈迹病的不是时候啊。” 宋清明默然。 片刻后,侯明玉摆正身子,说到:“我争取说服我爹,先将就着他的身份撑一撑,其他的事情就等陈迹醒来再说?” 宋清明道:“与兴泰号的逃跑也要继续,只要他们入了股,届时我们就可以将青州七成以上的纸厂掌握在手里……” “哎……到底不是长久之计啊。要不想办法参一参那座王府?” “你有证据?” 侯明玉摇摇头:“可以让孙柯想想办法啊。” 宋清明道:“真以为孙柯是他爹了?他如今的本事也就是有些市井小民的花边闲谈。” 车厢里沉默下来。 “只能希冀陈迹赶紧醒来了。” 车轮滚滚,碾压着青石,饶到街道那头了。宋清明下了马车,上了后方马车,分道而往。 —— 侯明玉马车刚在家门口停下,借着门口灰蒙蒙的灯光,看到了身着官袍的老爹,依着他十几年挨揍的经验,大抵对于当下的局面有了一个预判了。 上前恭恭敬敬的行礼,破天荒没有一上来就哭诉,正色道:“爹,等我说完,你再打不迟。” 侯厚琮抬起眼皮,哦了一声。没有出手,也没有让人进屋。 “我确实没管住自己,做了很多错事,但我已经在尽力补救了。” 侯厚琮听不明白,倒也没有打断。 侯明玉继续道:“我已经破了身了。” 侯厚琮眼珠子瞪得老大,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侯明玉已经收起了那正经样子,以手扶住左腰,哭丧着脸道:“其实也真没有传说中那种感觉,而且有些疼,不过真的很揪人心……我一时没忍住,这几天频繁了,今天开始腰确实有些不适。” 侯厚琮一副踩了狗屎的恶心表情,很想丢掉身为朝廷官员的仪态,扯起嗓子骂娘。 “有辱门庭……”气得嘴皮子哆嗦的侯厚琮都忘了自己的初心,转身进门了。 侯明玉抬手在额前一抹,深吸了一口气:“好险。” 刚要抬步进门,却看到侯厚琮去而复返,眨眼功夫已经换了一件长衫,手里提着棍子回来了。 侯明玉脸色瞬间落了下去,说时迟那时快,掉头就跑…… 夜色迷迷。 第36章 开局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陈迹陷入了一种奇妙的状态之中,自从在这个世界醒来之后,他就一直担心着被自己占据身体的“陈迹”会不会还魂?当前的情况倒真有几分这个意味了。挣扎着,挣扎着,时光就那么虚晃掉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外面依稀传来深深的落雨声噼里啪啦打在人的心上,叫人觉着恍如隔世。偏过头去,床前摆了很多自己奇奇怪怪的东西,每处柱子上都贴满了各种符箓,房间空余处搁个好几面铜镜,风从门外卷进来,还有有清脆的铃音响起来。 第一感觉是浑身乏力,稍稍定了定神,便觉着腹中饥饿,艰难的掀开被子,扶着床头直起身子,缓缓将双腿搬到床下,已经花光了所有气力,想要喊一喊,喉咙蠕动,到底无半个声音。 视线看了出去,庭院里搭了个简易竹亭,雨水哗哗落成雨幕,瞧得便不甚清楚,只是看那其陈设,大胆猜测应该是“作法”的法台。 陈迹嘴角味勾,却笑不出来。以拳头砸在床架上,发出的细微声音都掩盖于雨声之下了。 …… 陈府后院,匆匆赶回家的陈修洁刚刚换下乱糟糟的衣裳,脸色苍白如在水里长时间泡过,发髻散乱,眼里也血丝密布,比之近几天出现在青州城外的水患灾民,情形的好不到哪里去。 事实上他也是跟着某批灾民一同到的青州,入城时如果不是陈家早已经有人在等着,巡城官兵都不会放他进来。 进城后急匆匆赶回陈家,脱了湿漉漉的外衣裳,套了件干爽的,再抓过头巾往头上一罩,一边擦着头上的雨渍,一路小跑赶往西厢。 注意到西厢里里外外的陈设,换在往常,必然要一通大骂,只是当看着床上已经只剩下皮包骨头的儿子时,陈修洁已经没有气力去管这些。再又询问过情况后,忍着悲凉回了房。 在林韵宜帮助下换上了一身干净衣裳。 铜镜中模糊的人影看不出多少悲伤,然而在他旁边,林韵宜很清楚的感受到丈夫心下的悲凉。心疼之下也不知该如何劝慰。 换好衣裳,陈修洁沙哑着声音,说到:“夫人帮我打盆水吧,待会还需去府衙一趟,今年秋汛已至,尚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 林韵宜眼圈一红,声音哽咽起来,“老爷……” 陈修洁转过身,尝试了几次才挤出一个笑来:“我没事,去吧。”眼看着夫人眼角落泪,陈修洁心下一阵阵揪心痛楚,抬手轻轻拭了妻子颊间泪,说到:“待会还得请夫人帮着梳洗梳洗的。”罢了指了指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大抵是想问一句“这样子是不是很挫”。 林韵宜一个劲点着头:“嗯,我就去。” 待林韵宜转身出去后,陈修洁再转向铜镜,瞅着里面那个自己,再难抑制悲痛,一拳轰砸而出,落在一边的木柱上,很久后才有轻微的痛楚传来。 …… 陈修洁离开陈府的时候已经是晚间,大雨未停,反而下的更热闹了一些。林韵宜送到了门口,看着丈夫上了马车,不忘交代了随行的家仆,务必要照看好。 目送马车绕到了街道那头,林韵宜才折身回去,路上碰上了急匆匆赶来的陈文萱,说是老夫人晕过去了。 多事之秋,不外如是。整个陈家自从年后就没有一日真正的太平日子了。 陈迹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一切,即使对于自己的状态也有很长一段时间的空白,不晓得是暂时性的失忆,还是在那漫长的“融合过程中”被掠夺了什么。但到底也是某种层面上的“有惊无险”。 当然陈迹并不清楚目前发生的一切根由在哪,也许是他自己思虑过深,至于起了心魔,陷入某种意义上的“人格分裂”,亦或者真的存在“还魂”之说。但目前来看,自己应该是胜了。 依着床架子静坐了许久,余光里瞥着那些乱七八糟的符箓,莫名的一阵一烦。强提了一口气,拖着半麻木的身子挪到桌边,抓起桌上的茶杯,蓄势良久,然后朝门外扔了去! 砸碎所有杯子后,依旧没有人影。 陈迹苦笑不迭。 只能盯着乱蓬蓬雨,越下越糟心。 当是又过了半个时辰,门外终于响起了动静,片刻,三人组同时出现在门口,借着微弱的烛光,乍然看到了黑暗中一身白衣的陈迹。 从他们的视角看去,可不就是撞见了不干净的东西了。 待得回过神来,小染才小心翼翼的问了声:“是少爷吗?” 陈迹没有回答。 片刻后,三个小家伙畏畏缩缩的靠了过来,桂春手里不知从哪里摸了东西,站到小染跟前,申秋点了火折子,燃起了门边两处被吹灭的蜡烛。 “少爷,是你吗?”屋子大半烛光亮起来的时候,小染声音再又响了起来,已经是哭腔了,不知道因为被吓到,还是心疼。 屋子就那么大,三人很快到了桌边,陈迹斜了一眼过去,很想出声骂几句,最后都无奈作罢,实在是提不上那一口气。 僵持片刻,申秋一手拽着桂春,身子往陈迹倾倒下来,并指如刀,小心翼翼的凑到他鼻间,探了几回。 如释重负,眼泪哗啦啦就落了下来,“少爷。” 小染桂春跟着哭起来。要不是担心陈迹身体不堪重负,恐怕都要扑上来了。 “快去,告诉夫人。”申秋回过神,转头对桂春说到。本来西厢每时每刻都有人在守着的,只所以陈迹醒来身边无人,却是因为听到老夫人晕过去,人手忙不过来,这才将他们三个叫了去帮忙。没想到闹了这么大一个“乌龙”。 桂春忙不迭点头,握着棍子冲了出去。 申秋又跟小染说到:“小染,你快去熬碗粥,不要太浓。” 小染深深望了陈迹一眼,也快步跑了出去。留下申秋一个人,却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少爷,我先扶你上床。” 陈迹没理,眼珠子恶狠狠的瞪向满屋子的符咒,无比嫌弃。 申秋到底是跟在他身边最久的人,一下子就回过味来。从床上摸了一件长批在陈迹身上,立时去扯那些乱七八糟的符咒了。一并响起的还有小奚奴碎碎叨叨的闲话。 “少爷,这半个月里每天梦里,你都说好些胡话,大夫开了几副药都不见效,我们只能以为你是中邪了,所以才做了这些,现在你就醒过来了。可是那道长说要做够七七四十九场的。”后一句明显是自言自语了。 陈迹一阵腹诽,看来有给江湖骗子骗钱了。 “少爷,你再不醒过来,夫人都要撑不下去了,在你昏迷的这段日子,夫人里里外外,我们看了都心疼。大小姐都不得不出来帮忙。”转过头来,申秋与陈迹说到,“现在的书局的事情大部分都是大小姐在管,不过因为少爷你昏迷,书局这段时间也撑得很难受。” 申秋已经转过身,撕扯另外一处的符咒,话题也回到先前,“你昏迷的事情,夫人一直都没敢跟老爷说,直到前天,外面都传决堤了可能会有很多灾民涌过来,青州要闭城……夫人这才派人去找老爷!”申秋再度转回来,悲怆道,“少爷当时的情况,我们都怕……都怕老爷见不到最后一面……” 陈迹喉咙动了动,“啊”了一声,声音浑浊。 申秋停下手里的活,跑了过来,想要倒水才发现桌上的杯子都不见了。 “少爷你等会,我去打水。” 门外,林韵宜,陈文萱已经到了。林韵宜还能克制,陈文萱在看到陈迹后,再控制不住,眼泪如同决堤的黄河水,汹涌喷薄。一步跨了进来,冲到了陈迹跟前,将人搂在身前,一边哭一边拍打着陈迹肩膀,嘴里碎碎骂着。 林韵宜忙跟着进门,将陈文萱拉了开,转过头看向申秋。 后者上前道:“小染去熬粥了。” “大夫呢?” 申秋一拍额头,应声道:“我这就去请。” 申秋先前以为刚刚请来给老夫人看病的大夫会一同过来,却没想到人家已经回去了。 当下朝桂春递了个眼色,急匆匆掠了出去,门外差点撞到了熬粥而来的小染。 紧跟着桂春也从里面出来,与申秋一道出门,却是去府衙找陈修洁。 又是一夜无眠。 …… 青州府衙,本已是下衙时间,三大佬却紧急凑起来开会。陈修洁到的最早,侯厚琮前后脚就到,倒是青州同知邱心智来的最晚,三人碰面后没有几句寒暄,陈修洁先将近段时间以来的巡粮事情做了汇报,再提了提归途中所见到的灾民景象,而后并不再言语半声。 侯厚琮见状,心下叹了又叹,转头与邱心智讨论起来。有着侯明玉这层关系,他对陈家的事情大抵有个了解。老陈是个苦命人啊。另一头已经做了计较,府学泼粪一事务必要拿出一个说辞了。 说的一阵,门外有人来报,说是陈府来人,看样子很急。陈修洁这才回过神来,腾的起身,朝侯厚琮微一抱拳,整个人已经如风般掠了出去。甚至都未撑伞,直接冲进了大雨里。 第37章 寻常,不寻常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哗哗的雨水里,陈修洁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仿佛不曾出现过,屋子里,邱心智咿了一声,望着空荡荡的庭园,打趣道:“陈通判这是家里有喜事?” 偏过头去,却看到侯厚琮眼里的一丝愠怒。邱心智当下知道自己失言了。 侯厚琮对此没有说什么,转而道:“之后事情必然不少,还望邱大人多多用心,大家齐心协力,将眼前的局面撑过去才是。” 邱心智微愣,跟着恭声应道:“谨遵府尊大人吩咐。” 侯厚琮瞄了眼外面的大雨,心事重重,再无多留的意思,片刻后与邱心智告辞而去。 邱心智落在最后,眉头微蹙,先前所言倒并非他有意为之,最近他都在益都县衙蹲点,平常又是“两耳少闻窗外事”的性子,对于陈家的事情了解不多。隐约听到的一些消息也未曾用心辨别一二,只当是陈家公子又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喜乐事,等着陈修洁过去收尾。 至于陈修洁今晚种种表现,邱心智也只当是刚从“前线”回来,尚且还在劳累之中,因而才表现得如此冷淡。方才谈话中,其实已经想好了几句玩笑,如今看来倒该庆幸没有说出来。 青州府三位主事大佬,于公于私,其实关系都堪称是模范了。 邱心智独坐了会,扫了眼庭园两侧的连排建筑,那里是三班六房所在,眼下都还点着灯,各自忙碌着。这种场景,也是见惯了。每年五月到七月,整座青州府的神经都得绷紧,然后期许着“大雨下就下吧,但千万别决堤了”。只是三五年的好光景后,总会遇着一个大灾年景,他们这些算是一府上位者,荣辱大抵也一并掺了进去。 当然,很多事情只要依着前列,总不至于错太多的。因而关于接下来可能要撞上的赈济一事,他们每个人心里其实都已经有了一条底线,比方说可以接受死多少人…… 在这样一条压的很低的线上,青州府的赈济准备已经从三月里也就着手了,京师一些非正式的“事务详细”也一早发了过来! 邱心智作为青州同知,是要走到台前的。 出门,左手边是吏、户、礼三房,右手边为兵、刑、工三房,落雨声里,大抵能听到些书办胥吏的零碎言语。邱心智往左边一拐,沿着廊道来到了吏房,招呼着众人凑到了一起,询问了一些准备工作的进展。 青州府衙虽然不用亲到第一线,但居中协调各县仍旧是一件冗杂事情,因而六房事先已经各自预备了差事,与各县的对接也在紧锣密鼓的张罗。各县送上来的信息汇总都已经造册,拆析,针对可能出现的问题,也都粗拟了解决办法,留档后并会发回各县作为参考依据。 事无巨细,聊了一阵后,已是深夜,邱心智才吩咐下衙。众人整理好自己的事情,这才回后院休息。府衙三大佬在青州都有府邸,倒是不用挤在衙门,因而衙门三堂就腾出来作为三班六房的休憩之地。 虽说青州几位大佬已经有了认识,但目前的局势来说,情况还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临近的府县暂且都还没有太大的骚动,第一波到达青州灾民情况也还良好,所以就现下而言,青州应当还是作为后备之地,重心也落在了组织运输队,准备随时运粮上去。 青州距登州不远,依托着登州码头的便利,南边过来的一些小道消息其实也已经在传,大多是朝廷已经在南方数省筹集粮食,已经由海运北上了。至于那条纵贯南北的大运河,因为局部地区的不靖,用来运粮已经不合适了。 邱心智离开府衙,大雨轻柔了许多,青州大致的概况心里已经有数,想着先前陈修洁的状况,倒也不妨用几分心思,同地为官,没必要因为所谓的“爱惜羽毛”而退避太多。 夜色里,马车缓缓驶过积水的路面,绕到街道那头去了。 —— 陈修洁匆匆赶到家,路上已经听了桂春简明扼要的汇报,知道陈迹醒过来的消息后,整个人心下一松,差点就栽在了水塘里。积郁许久的浊气清去几分,状态却并之前还要差了许多。一路上碎碎念问了些要紧事,半路时已经昏睡了过去。到家都没能醒过来,桂春并进屋找了林韵宜,随后叫了人,将陈修洁抬到了房间里,又去西厢将给陈迹检查身体的看老夫请了过来,折腾了半个时辰,陈修洁才睁了眼睛。 本要起身去西厢,到底给林韵宜拦了下来。而后的时间里,基本是林韵宜在说,陈修洁一边刮着额头,听得很认真。 至于天明,这一家子才恢复了些生气。 一夜之间,差点三代人都交代了。 清晨时分,大雨已经停了,只有屋瓦上还落些昨夜的残雨,情况已有好转的陈迹早早起床,挨了小染一通关切的埋怨,又悻悻的退回屋里。身上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的严实,陈迹都答应给他捂出痱子来。也许是许久不说话,又烧得厉害,一晚上的休息后,仍旧说不出半个字来,只能咿呀呀呀的抗议几句。只是出了这档子事,小染三人到底将他看护的严严实实。 在小染的竭力要求下,陈迹补了个回笼觉,醒来后,陈修洁坐在床前,眼里的血丝还没有散去,嘴唇眼色鲜艳得像是咬了唇纸,细微处有些血迹,应当是撕了一层皮。 陈迹撑着坐了起来,想说些什么,最后言语无半声。只得咧着嘴温柔的笑了笑,示意已经没事了, 陈修洁定定看着儿子,亦是久久无言。 要说真是“善恶终有报”之说,也当是折腾他这当爹的才是啊,不都说“养不教父之过”么?而且陈迹虽说顽劣,但至始至终除了花天酒地,不思进取了些,又何曾仗着身份欺负良善人家,真正做成那些人神共愤的事情来?他陈修洁立身为民,难道都未曾积下半点庇护子孙的阴德来? 陈迹眉毛扬了起来,注意到老陈同志眼中含泪,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心下亦是一阵揪心,不知所措,一双手都不晓得该往哪里放了。 “好些休息,身子养好了再说。” 陈迹点点头。 陈修洁起身凑上去拍了拍儿子肩膀,退了出去,背影有些落寞。 陈家到底人丁单薄了。 陈修洁离开不久,陈文萱又过来看了一遍,拉着小染问了些情况,都是昨天后半夜她们照管陈修洁之后的事情。陈文萱问的详细,小染虽然一直陪在旁边,到底也没注意得那么详细,只好将申秋也喊了过来,两人一起查缺补漏。 陈文萱离去时,定定盯着床上的陈迹,与小染等人说到:“他醒过来的事,暂时不要对外面说。” 小染应下,申秋则表示:“大小姐放心,在少爷彻底恢复过来之前,我们一定不让他离开府门半步!” “外面的人也不准进来。” 陈迹苦笑起来。 陈文萱横了他几眼,捏着拳头挥了挥,不像是跟他开玩笑。 陈迹只得收起笑脸,郑重其事的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并且记在心中了。 估摸着今后大半年时间出不了门了。 也罢,姑且在家用功一段时间,顺便理理目前乱糟糟的产业结构。 如今的他,确实不敢再让身边人伤心了,一家人踏实过些日子吧。 另外过了这一阵,应当跟老陈同志摊摊牌,是时候为陈家香火大事努力努力了。 …… 官面上,整个青州都在为即将可能到来的灾情做着准备,私下里很多不那么见得人的事情也开始渐渐浮出水面。诸如某些投机取巧,想着发“灾难财”的家伙都忙碌起来,最浅显的就是青州的粮价已经出现波动了。青州府衙第一时间得到这个消息,便紧急传唤了城内各家米行,结果显而易见,人家只是例行公事而已,哪里会真将几位大佬的话放在心上。 侯厚琮紧急与陈修洁碰了头,询问了青州储备粮食的情况,得出的结果算不上好。依着当前的情况发展下去,不出半个月粮价并会超出控制,即使将整座青州官仓都放出去,也很难将粮价拉回来。 邱心智又是最后一个上衙,进门并看到了两人心事重重的样子,一屁股坐下后,问了情况。陈修洁简略说了情况,邱心智身子都僵硬起来。 “又是靖王府?” 侯厚琮道:“何止!” “要不往上面递消息?” “递得到哪里去?” 邱心智叹了一声,“既然如此,只能争取城中部分暂且还保持中立的商户,只要他们不涨价,总能多撑几天,届时南方的粮食到了,我们的压力就会小很多。” 青州并非没粮,而是超过一半的粮食都得用来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灾情。 陈修洁片刻后,看向侯厚琮,问到:“府尊能否出面见一见那位王爷?” 邱心智也看了过去。 侯厚琮叹道:“我何曾不想,帖子已经送了三回,依旧没有消息!” 事情,又变得大条起来了。 第38章 灾情欲来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连绵的大雨降下,阻挡了徐阁老的行程,倒是没能拦住外面各种各样的消息进来。最初只是从青州报纸上看到一些零碎,随着雨势越来越大,青州各层官员有意无意过来拜访,许多信息的渠道便正式了很多。当然老人目前已经是半隐的状态,真要站到台前做些什么,可能会受到方方面面的阻挠。尤其是当下朝堂的局面,他身在当中,看的远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贸然出面,反倒可能会给已经安排“周全”的赈济之事带来一些变故。因此他虽然也与那些过来的官员碰面,倒只说些学问上的事情了。如此一来,早先府学出的那档子事,也就被人有意无意的捅到了他面前。 老人本是南方人,做到内阁首辅的高位,自然是南方的荣耀。老人在官场几十年,可以说半数官员都是他的“门生”,因而在实兴“结社”后,无论朝堂还是士林,都会想方设法的跟老人扯上一些关系,哪怕是仅仅将他当作一种“精神信仰”。再这样一种极被动的状态下,老人深感身心俱疲,于是上书“以病请辞”。此次途经青州,也仅仅是路过。如今事情摆在跟前,倒是只得采用“拖字诀”了,厚着老脸,料来的没人敢说他闲话。 不过,时候老人倒也吩咐家仆出去探听了消息,明面上的一些信息汇总之后,老人对那个事主其实还是有些好奇了。当然,大部分的根由还是那被泼粪的生员的另一层身份,青州七日要闻报的幕后东家。敢不经他同意就刊印他的文章,料来不会是个小角色了。老人每每想到这些又不免怀疑,毕竟他的《农政全书》至今为止,都被他捂得严严实实,尚且还有很多地方需要修整验证。也就是说由他这里漏出去的可能其实微乎其微。如此一来,自然就有了另一个猜测,便是那篇文章也只是恰巧与自己的《农政全书》在某些观念、格局上不谋而合。 如果真是这样,老人必然要对那位“徐阁老”竖个大拇指了。因此,老人一直也想找个合适的机会,见一见那报纸主人。 结果自是差强人意。 檐外的雨已经停了,瓦沟里也不再有雨渍落下来,近乎半个月的大雨冲刷,小院并无多少雨后出尘的意味,倒是潮湿得叫人待不舒服,尤其对于徐阁老这样的老人。 驿馆几天前已经送了木炭过来,只是烟味太重,老人不喜,便也没有烧起来。 屋子里,老人放下手中的书卷,锤了捶腿,起身去了门外透气。廊道那头传来一阵脚步声,片刻后,侯厚琮一身便服走了过来,在他身后是青州同知邱心智,另一人倒是没有见过的生面孔。 思衬间,三人已经到了近前,见过礼后,老人喊了三人进屋,各自落座,放上茶水后,老人到底轻叹一声:“敬辞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这话在门外时其实已经说过一遍,侯厚琮当时只是借着话头介绍了身后的两人。说到陈修洁的时候,老人凝目看了一眼,倒也没有过分关注。 侯厚琮正襟危坐接了话过来,“下官也是不得已,这才来叨扰老大人。” 老人轻点了点头,看了三人一圈,说到:“老夫晓得你们过来所为何事,是想老夫出面见一见那位靖王爷吧?” 侯厚琮颔首,恭声道:“老大人明鉴,如今青州粮价虚高不下,如果再涨下去,水患未至,百姓恐怕要先饿肚子了。届时,青州附近的几股流寇,必然生乱,局面一旦裹挟开,整个山东都要沦为泥潭了……” 老人眯了眯眼,问道:“除了靖王府的闭门羹,其余诸事都安排妥当了?” 侯厚琮应道:“青州各地的粮仓都已经巡查结束,情况尚好。依着往年的惯例,赈济粮足够了!通往各地的官道都进行了修整,详细的赈济规条已经制定完毕,下发各县……” 听到这里,老人起身从书案上拿了一本小册子过来,递给侯厚琮:“这几日,老夫偶然看到这么一本小册,你们先看看!” 侯厚琮疑惑的接了过来,瞄了眼,封页上写着“卫生防疫手册”几个字。 对面,老人浑厚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 “今儿一早,最新一期的报纸送过来时,一并夹在里面的东西,你们可以先看看。” 邱心智脖颈扬了扬,倒不好凑过来。陈修洁没有什么动作,像是没了魂一般。 侯厚琮翻阅起来,老人再又说到:“关乎赈济一事,朝廷也有详细的赈济条例,这小册子倒是侧重不同,有些别出心裁,我粗略归纳一下,当是说了这么几条。在朝廷既有的赈济办法之外,首要者便是卫生!而后有秩序,再有归属,最后是自信!” 侯厚琮抬头看了一眼,粗略的翻过之后,有些细节处确然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随后将手里的册子递给邱心智,出声问到:“老大人这册子?” “着人去那家报纸看看,应该会知道是出自何人手笔,事后也研究研究,看看能否用得上!” 侯厚琮应了下来。片刻后,小册子已经递到了陈修洁手中,一时半会儿没有他说话的必要,因而他看的要仔细了许多。 老人抬手捏了捏眼角,说到:“靖王府,老夫会抽空过去一趟,至于能不能见着人,我也不敢保证!如果不行,老夫会差人跟你们说!”最后肃然道,“不论结果如何,身为一地父母官,该做的事情必须要做,粮价压不下来,强制干预也好,开放官仓也罢,万万不可生乱。” 侯厚琮颔首,应下:“下官明白了。” “嗯,该抓的也得抓,该砍头的也没道理手软,这些事也不是第一回了,只是今年情况可能不容乐观,你们要有更大的准备,更强的决心!” 侯厚琮点头,邱心智也脸色肃然看了过来,陈修洁收起小册子,与两位上官表情如出一辙。 老人不再多说,三人便也起身告辞,临行自是将小册子还了回去。 出了驿馆,侯厚琮转头与两人道:“两位以为如何?那本小册子?” 邱心智拧着眉:“至少值得认真看看,老大人方才也交代过了。” 陈修洁仿佛还未回神,侯厚琮喊了他之后,他才回道:“确实有些新颖的地方。” “嗯,既是如此,这事就交给你了。” 侯厚琮是晓得那家报纸背后就是致知书局,而书局东家就是陈修洁的儿子。可怜陈大通判,却是一直被蒙在鼓里。 三人各自上了马车,侯厚琮两人往府衙那边去了,毕竟还得研究如何稳定粮价的要紧事。陈修洁则是问了地址侯,直接往那边杀了过去。 一路上思衬这背后可能的阴谋诡计,毕竟那种东西没理由平白无故出现在一位致仕阁老的面前的。 一刻钟后,马车在东城门不远处的十字街口停了下来,外面传了声音进来,说到:“老爷,前面路窄,马车过不去了。” 陈修洁于是下车,抖了抖衣裳,与家仆说到:“你将车赶到空闲处,不要拦了路,我自己进去就是了。” 十字街不繁华,倒是个文气很重的地方,整条街应该是青州最古老的一条书店聚集街,在这里的多是些老字号文化用品店。不过近些年官府有意将十字街所在的这一片区进行改造,因而这里的店铺租金其实贵得有些离谱。陈修洁印象里,十字街并没有名为“致知”的书局。走了一阵,谢绝了好些上前招揽生意的店铺小厮,街道尽头处陈修洁找到了那家致知书局。 提步而入,倒不曾想撞见了熟人。 已经忙过来招呼的桂春,见到陈修洁后,赶忙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正儿八经的行礼,然后讶然问到:“老爷,你怎么来了?” 陈修洁觉得信息量有些大。要说桂春是替他那不长进的儿子过来买书,他浑然不相信的,而且桂春刚才那一套行云流水的接待动作,哪里像是买书的客人! 片刻时间,陈修洁脑子里已经过了不少种可能。最后无奈叹了一声,走到柜台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抬眼间才发现这家书局的格局有些不一样。 卖书的地方,用来搁放书籍的书架少得可怜,倒是各种各样的椅子摆了好多,占去了大部分的空间,再往深处看去,竟然还有单独隔出来的一间小屋子,卖着看起来像是豆腐脑的东西。柜台旁边又有一道楼梯延伸上去,片刻功夫已经有两三个人下来,一脸满足的到了柜前致谢。 陈修洁一头雾水,待桂春招呼完人之后,他才问到:“书局东家是你们少爷?” 桂春小鸡啄米的点头。 “也就是说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报纸的东家也是你们少爷?” 桂春再次点头。 陈修洁拍了拍额头,嘀咕道:“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 回过神来,倒是没忘记侯厚琮交代的事,当下问了桂春那册子的事情。桂春随后往后院取了来。 陈修洁接过来看了看,果真是了。心中千万个问号,也只能暂且压下去,与桂春说到:“你亲自跑一趟,送两侧到青州府衙……” 桂春应下。 陈修洁再扫了一眼那些稀奇古怪的陈设,起身离开,很多事情,确实应该跟儿子好好谈谈了。 管他天是否就要塌下来,再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了。 第39章 潇潇雨歇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陈修洁从桂春手里接过册子,认真的看了看,大致与在驿馆看到的对比了一下,果真是了。至于此时,心中千万个问号,一时间也只能压下去,抬头与桂春说到:“你亲自跑一趟,送两册到青州府衙……” 桂春重重点了点头,虽然不解,倒也没敢多问,心里又担心着回去该怎么跟少爷交代。 陈修洁再扫了一眼那些稀奇古怪的陈设,缓缓收回视线,起身离开。到了外面的街上,短暂停了停,回头瞧着门头歪歪扭扭的字迹,嘀咕道:“真是不堪入目。” 眼里渐渐多了一些别样情绪,又重重吸了一口气。迈开步子,陈修洁朝街口走了过去。很多事情,确实应该跟儿子好好谈谈了。 管他天是否就要塌下来,目下再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了。 …… 五月里,超过半个月的时间,陈迹都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端午佳节,陈家上上下下都在一阵揪心中度过了。眼下陈迹有所好转,图个喜庆,林韵宜张罗了一个家庭聚会,难得一家人能够坐在一起,安安心心的吃个饭。 这一天已经是大昭天启二十一年五月二十六了。 陈修洁回来的时候,天色还早,妻子应该还在厨房张罗,女儿精神状态虽然有所恢复,但近几天因为不肖儿子的事情担惊受怕,老夫人便又传了话着她好生养着。 思来想去,只有陈迹的西厢一如既往地的“无所事事”,近大半年时间,陈家所有事情的始作俑者倒也都源于陈迹,陈修洁不禁开始反思自己以前的教育失败了。 正想着这些,林韵宜骤然出现,东看西瞧瞅到他之后,小心提着裙摆朝他小跑了过来,一把抓住他,说到:“老爷回来了,就过来帮个忙啦。” 陈修洁被拽着走出一段距离才反应过来,看着妻子的样子,倒也没有拒绝,与儿子的谈话姑且留在后面再说吧。 只是待他到了地方,后悔来的那么干脆已经来不及了。 —— 清晨醒来,天色放晴,和煦的阳光染着一层淡红色,切着院墙投射进来,散在微湿的石板上,水渍聚集处,又映衬出一角天空的青色。墙角花坛里被暴雨砸得乱七八糟的花草,倔强昂着头,竭力全力想要含住“一夜温存”的露珠。微湿的晨风打过来,拂掉竹叶上的水渍,渐而又浅浅的簌簌声音传来。 檐下,陈迹还是一如既往地的姿势,但凡往跟前搁上一支鱼竿,便如“独钓寒江”了。 再次醒过来也有一段时间了,这一次他对自己这具身体有了更深刻的认识。认真的反思了一下,归根结底,根由还是他一直以来想的太多,精神过于紧绷了,因而导致他对自己没有太过强烈的“归属感”,潜意识里还是“我不是我”的意念占了上风。借着那一场大病,源自于精神层面的伤痛,揭开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于此,陈迹做了详细的剖析。 当然在此之外,他更多的心思还是落在外面自己挣下来的那些家当上。这段时间听着桂春“见缝插针”的透露的消息,他已经察觉到了异样。奈何小染盯他过甚,他便一直没有机会与桂春好好聊聊,更别说外出跟自己的几个大股东碰面。而且也是桂春打听来的消息,侯明玉在他病下后就被他老爹关了禁闭了。 对于书局来说,这无异于“屋漏偏逢连夜雨”了。 陈迹觉着好生难过,做点事情真就那么难么? 小染从外面进来,手里端着药粥,到了他跟前,眼睁睁看着他吃,一边说了晚上要一起吃个家庭团圆饭的事情。 陈迹哧溜哧溜喝着粥,竖着耳朵,也听了一些,小半碗后转头问到:“我们要不要过去帮个忙?” 小染看向他,摇了摇头:“夫人说少爷好好养着就好了。” 陈迹哦了一声,吃了剩下的小半碗后,递过碗来,又道:“真不用帮忙么?” 小染摇摇头:“真不用啊。” 陈迹提醒道:“小染,你看我现在也能吃能睡能走动,你不用随时跟着我了,家里人手本也不多,你可以过去帮帮忙的。” 小姑娘猛烈摇着头,眼珠子都快瞪出水来,坚决道:“少爷你别想支开我,这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离开你的。” 陈迹悻悻收回视线,好嘛。当下又道:“那你去屋子里搬个椅子来,陪我下棋了。” 小染哦了一声,转身进去,片刻后拿了东西出来,不知是又想起什么,骤然严肃了起来,“少爷,小染真不是偷懒……” 陈迹抿嘴笑笑,示意小姑娘先坐下。 小染却较真起来了。 陈迹只好也收敛了玩笑脸,正色道:“小染不是偷懒,我知道了呀。”盯着小丫头看了一阵,陈迹起身靠了过去,捏住小姑娘脸颊往两边扯了扯。 “少爷……” 陈迹摆摆手,已经坐了回去,说道:“快坐下。” “……” 小染在学会五子棋的规则后,很快就晋升成为了九段高手,陈迹若不用些心思,都不怎么下得过了。眼下心里记挂着别的事,倒是连输了好几局。小姑娘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不时就指着棋盘,提醒道:“少爷,堵这里啦!” 陈迹哦哦两声,将已经落下的棋子收回来,放在小姑娘指的地方。两三手后,又是场景再现了。 “少爷,这里这里……” “哦……嗯!” …… 晚些时候,厨房送了午饭过来,主仆两人暂时休战。用过早饭,小染烧水煮茶,陈迹回屋拿了本小染新买回来的志怪小说,认真的看了起来。 不时,陈迹搁下书,望向蹲在泥炉边,举着蒲扇扇火的小染,好奇道:“小染,你说这世上真有狐狸精么?” 小染转过头,呆萌道:“啊?我……我不知道啊。” 陈迹笑笑,重新靠了回去。 午后清茶,棋盘上则是陈迹一路赢了。 期间有个把时辰的阴云笼了过来,小院子里便生了盆炭。 申时末,前厅来人传话,陈迹让小染收了棋与书,打了热水梳洗,又在小染的帮忙下换了身正式许多的装束,才往前厅走了过去。 …… 花厅,陈迹过来时,已经摆了桌子,桌上放了碗筷,倒不见传菜,应当是还在后面忙碌。于是带上小染折身往厨房过去,半路上就给陈文萱揪着耳朵拉回来。 陈家并无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而且如果真按着那些来,桌上吃饭的就只有父子二人了。 陈迹弓着身,尽量的挨着陈文萱的脚步,毕竟是真扯耳朵,小染见状已经缩在了最后面,后来直接跑去厨房,开开心心的帮忙去了。 走了一段路,陈文萱才放开他,陈迹揉了揉耳朵,抽了抽鼻头,说到:“姐,不待这么扯人耳朵的。” 陈文萱愣了愣,莞尔一笑,“再不扯扯,过阵子给你说了媳妇,可就扯不着了。” 陈迹立时呆了,这口气莫不是有了下手对象了? “姐,你说啥嘞?我还要养你的,不说媳妇!” 后脑勺挨了一巴掌,陈文萱板着脸:“说什么胡话,不说媳妇怎么成!” “嗯,也是。不过这种事不能急的嘛。” “不急怎么成,你快十八岁了!” “才十七的嘛,我还是个孩子。”陈迹跟着做了一个恍然表情,定定看着陈文萱,讶然道,“不会家里给安排了吧?” “一惊一乍,迟早都要安排的!”陈文萱往前走了去,陈迹追上,苦着脸道,“姐,这事你得帮我啊!” “怎么帮你?”陈文萱看着抓住她袖子晃荡撒娇的陈迹,不禁觉着有趣,脸上倒很是严肃。 “我不想这么早成亲嘛。” 陈文萱挑了挑眉。 陈迹压着声音,偷偷摸摸看了看四周,“我有喜欢的姑娘了。” “哈?”陈文萱瞪着眼珠子,恍惚一阵才稳过来,一连问到:“谁家的姑娘?你们怎么认识的?人怎么样?” 陈迹一边偷瞄着四周,一边一个劲的比噤声手势,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陈文萱哪里管这些,继续道:“你说出来,我帮你看看。” “姐,不待你这样的。”陈迹也不管后面怎么收场了,强硬道,“总之,我要自己娶媳妇,你们不能乱掺和。而且你们也得考虑考虑现实,我这名声,人家姑娘跟我过日子岂不是要平白遭受很多白眼!” 陈文萱还想再说什么,陈迹已经发现有人过来了,当下掐了陈文萱的手臂,到底下了些力气,陈文萱吃痛,恶狠狠的瞪了过来。 陈迹陪着笑脸,眼里满是祈求。 陈文萱揉了揉被掐的手臂,愠怒的又瞪了一眼,才不情不愿的点头,压着声音道:“只帮你保密一段时间哦!” “……” 陈修洁已经携夫人走了过来,陈迹并不敢再多说了。 总之先这样应付着,之后的事情,呃,车到山前必有路嘛。 陈修洁见了姐弟聊的很开心,只是简单提了几句,倒没有过多问什么。陈迹也不敢乱递眼神,只能寄希望陈文萱遵守契约精神了。 去往花厅的路上,陈文萱冷不丁的喊了声爹,随后说到:“迹哥儿快十八岁了呢!” 第40章 假设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陈迹一阵头皮发麻,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陈修洁微一停步,余光落向陈文萱,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虽然未曾当场说些什么,但必然是将话听了进去,上了心了。 年关之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家庭聚餐,便在一个比较怪异的气氛中开始了。 陈迹深知自己不能成为焦点,因而吃饭的时候安静得有些异常,期间陈修洁看了他几眼,他都装作不知,埋头扒拉着碗里的饭。 陈老夫人年纪大了,身子刚刚恢复一些,未曾参与一家人的晚饭。林韵宜与陈文萱注意着桌上的气氛,倒也专注的夹着各自跟前的菜,数着米粒往嘴巴里送。 陈迹发出的声音便显得突兀了。三两下划拉下一碗白饭,已经搁下筷子,抬头道:“我吃好了。” 陈修洁斜了一眼过来,林韵宜放下碗筷,问道:“饭菜不和口味?” 陈迹平常都跟一群狐朋狗友出去鬼混,吃惯了外面的大鱼大肉,家里的清淡小菜难免会不习惯的。 陈迹摇摇头:“合的,只是最近不大吃得下。” 林韵宜疑惑一阵,余光见着陈修洁的眼色,点点头,又道:“待会交代厨房熬碗粥吧。迹哥儿真在长身体,吃这么点可不行。” 陈迹答应下来。转而起身,准备回屋去了。 陈修洁搁下筷子,抬眼看了来,说到:“坐下。”转过头与林韵宜道:“今晚破个例,喝点酒吧。” 陈文萱轻轻咬着筷子,破天荒有些小女儿态,眨巴着眼珠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韵宜微愣,颔首道:“我去拿。” 陈迹见状,只好坐了回来。 陈修洁不再说话,递了碗,陈文萱接了过去,乘了碗饭来。 陈修洁文雅的扒完小半碗饭,林韵宜已经端着酒壶过来了,而后拿了杯子,准备倒酒,陈修洁抬手拦下来了。 “先吃饭。” …… 陈迹默然坐着,片刻后重新提起筷子,夹了面前那盘青菜。 天色渐暗下来,偶尔传来几声沉闷雷鸣,风裹挟着些湿意闯进来,横冲直撞一圈,并不晓得往哪里去了。 陈修洁扒完最后一粒米,轻轻放下小碗。接过林韵宜递上的漱口茶漱过,再从身上取出一块小帕擦了嘴。 陈迹看在眼里,真是够精致的。 “吃好了,就走吧。”陈修洁起身,看了陈迹一眼,随后与林韵宜说到,“你们慢慢吃,我跟他说些事情。” 林韵宜点点头。 陈修洁提起桌上的酒壶,拿了一只小杯,眼色示意陈迹自取。一看这架势,林韵宜忍不住劝道:“老爷,迹哥儿刚刚病愈……” 陈修洁笑道:“不碍事,我心里有数。” 陈迹无奈起身走了过去拿了酒杯,与林韵宜道:“姨娘不用担心,我心里也有数的。” 林韵宜眼色担忧,陈文萱再坐不住,起身插了句话。陈迹趁着这空档,与陈修洁离开饭桌,朝外面走去。 院子里,那株折枝梅树下,陈修洁蹲了下去,很没有一点通判的威仪了。 陈迹就着边上的空处蹲了下去,有点跟老爹“平起平坐”的意思了。陈修洁见怪不怪,提着酒壶自己倒了一杯,斜眼过来:“我给你倒?” 陈迹有些吃不准是个什么情形了,当下接了酒壶过来,斟酌片刻,给自己倒了小半杯。 “呦呵,跟你爹喝酒,如此不给面子?” 陈迹于是续满。 老陈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凑过来碰了碰杯,先干了。 陈迹闭着气,也干了。 老陈将小酒杯往跟前一搁,身子往后靠了靠,抵在了梅树上,仰着头,说到:“这段时间,我也想了想,以前是太过放任你了,所以今后肯定会有些改变,你得有个心里准备。当然,今晚跟你喝酒,也是我认可了你长大了,文萱给我提了个醒,你快十八了。” 陈修洁顿了顿,看了过来:“以前想着不管你再如何不济,只要不坏成那种大奸大恶的混账,我陈修洁也都养得下,给你说门亲事,趁着我还有些精力,培养培养第三代!所以这些年也就由着你去了。” 陈迹听到这里,有些委屈了。 “但这一年来发生的太多事,老陈家这点人丁,折腾不起了。” 刹那,陈迹仿佛从老陈身上看到了一丝暮气。 “趁着今晚,跟我说说你是个什么打算?看你折腾的那些,读书怕是不可能了!” 陈迹尴尬的举着酒杯抿了一口,残留杯沿的酒渍与嘴唇接触后,传来一阵灼烧感。回过神来,倒也不再躲开陈修洁的注视:“如果可行,我还是想考个举人的。”转而则换了一副嘴脸,打趣道:“当然,老爹你要是官运亨通,某天突然就入阁办事了,恩荫做儿子的一个小官,也不差。” 陈修洁嘿了一声:“想倒挺美。”跟着却也认真想了想,正色道:“入阁办事姑且不大现实的,能做到一省臬司的高位,恐怕就到了头了。再往上,朝中无人了。” “你有这份心思也够了,接下来的两年温温书,考个举人问题应该不大。” “嗯,总归有个进士爹的,家学渊源深厚。” 陈修洁笑了笑,问到:“那么你折腾起来的那些产业?” 陈迹蹲得有些不舒服,这会没有立时回话,起身回屋里拿了两个小杌子,一人一个舒舒服服坐下后,他才接着话题,说到:“也不会放下的。” 陈修洁蹙眉道:“为何?” 陈迹脸色肃然,斟酌一阵,说到:“爹你认为如今的大昭朝廷怎么样?” “为何有此一问?” 陈迹道:“朝廷每月都从京城往各地发一份邸报。都是报喜不报忧,我虽然愚笨,也能看出一些东西来。说句难听的,如今的朝廷已经风雨飘摇了。” 陈修洁目色微凝,没有打断。 陈迹拣了些话,说到:“诸如关外辽东兵患,各省流寇作乱这等很大的事,且不乱说。但着眼山东一省,流寇、海盗、倭贼,这两年已经到了弹压不下的地步了。老陈你以为根由在哪?” 陈修洁想了想,“这里面原因很复杂,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清楚的。” 陈迹点头又摇头,肃然道:“以我拙见,归根结底就是因为吃不饱饭而已!” “……因而你折腾了那些东西?又能做的了什么?山东本也不是产粮要地,而且就凭你手里那点田地,于大局又有多大助意?” 陈迹回道:“百姓吃不饭,根由即在土地,且不说居高不下的田税,单说土地数量,近百年时间被那些大家士族就吞并了多少?且不说那些携田投靠大族,以此逃税的土地数量!” “就说我陈迹,不过一个小小秀才,名下田产并超过三百亩,整个陈家凹三百余户人家,无地可种的就超过二百余户……”陈迹说到兴头上,声音不由大了几分,“除此之外,陈家凹所在的青秀山,总计一千八百余亩地,都被青州十几家权贵悉数占尽,也就意味着青秀山八百多户百姓,就有超过六百户只能租种权贵土地,也就是年末在朝廷税收之外,这些人家还得再出一部分租子,一年到头能够留在口袋里的粮食,往往都不够吃上半年……而且朝廷每年又有徭役时限,这些本该种田的百姓不得不离开土地,甚至还要替那些以各种方式逃避徭役的人出工……土地是要用心种才会有粮的。” 陈迹清了清嗓子,看到陈修洁竟然认真思考起来,有些无奈,他这些话,认真推敲起来,将会是一张涉及方方面面的很大的网,而且根本理之不清。 “放眼整个大昭,这种事只会更严重。当然,我很清楚这些事情一但动手,必然会遭受极大的反弹,所以我不敢言语什么,只能在自己力所能及之下,争取些什么!”陈迹悠悠看了过去,轻叹一声,“徐阁老前些年有一部书名为《泰西水法》,我深感从农业着手,总有些盼头吧。而且我听说泰西有很多大昭没有的农作物,我想试试。” 陈修洁脸色严肃,定定盯着陈迹看了一阵,狐疑道:“你真是陈迹么?” 陈迹心一揪,脸上却没有什么慌乱,这次醒过来他已经认可了自己“陈迹”的身份,他自然就是陈迹。 “除非你要给我改名字?” 陈修洁深吸了口气,说到:“你说这些,多少有些道理,但既然已经明白个中艰难,你又在坚持什么呢?” “世家大族占据田地,本质上大部分也是要放出去收租的,如此一来,我可以做那租地之人,再招揽无地可种的百姓为长工……只要有个安稳的,哪怕压的很低的盼头,寻常百姓哪里会想着作乱?至于朝廷上的事情,那是你们这些当官的事情,我即使有心也无力!” 陈修洁顿了顿问到:“你说的轻巧,如果真这么容易,那些租种世家大族土地的百姓又怎会活不下去,朝廷法令固然是缘由,但必然也有其他原因,比方说土地产粮不多!” 陈迹看了老爹一眼,目中赞许。 第41章 展望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陈修洁撇撇嘴,反倒开始嫌弃起陈迹来,“这些年管着一府钱粮,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 陈迹微愣,竖起大拇指,跟着道:“这就需要我们改进种地的方式,同时在根源上解决粮种的问题啊。” 陈修洁抬眼道:“如何改进?” “这就是我办报纸的原因之一了!” 陈修洁未作言语,递了个眼神过来。 陈迹继而道:“朝廷政策怎么搞。是你们这些官员的事,我没资格,也不晓得该怎么说,因此只能采取我自己的办法。当然我本身没兴趣,也没那么大本事去改变既有的许多规则,只能用比我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顾及到我周边的一部分人。” “……” “我做这些,你可以认为我只是在敛财。”陈迹给了一个很直白的答案,“我听说海的那头也有如同大昭一般的地方,所以但凡有天走到了墨绿,我想着总能将自己身边的人带过去。要实现这个目标,必然需要很多很多钱,然后才能造出可以远洋航行的大船。”说到这里,陈迹微微岔了话题,“其实我认为大昭朝廷想要真正中兴,在全力剔除既有的腐肉之外,还需要拥有一支强大的水师……关于这点,你倒是跟我说过即将在登州兴建的水师,不过大抵情况还是不容乐观吧。” 碎嘴几句,陈迹又将话题扯了回来:“所以老陈在心里也早早有个心理准备,但凡哪天大昭撑不下去了,我可不管你的忠心,就算对你下手,必然也会将你敲晕带走……” 陈修洁凝眉,正色道:“你就不曾想过将你想要做的这些事,放在为了朝廷的角度上?” 陈迹悠悠道:“爹,你在官场这么多年,难道还看不出来么?几任阁臣想要做些事情,结果都不了了之,甚至因此获罪,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再说我哪有那么大的能耐。” 陈修洁叹了一声,陈迹说的这些他何尝不知道,但他身为大昭官员,地一条自然是要忠君为国。 “……太远的事情,我们姑且不要去想。且将眼下的事情料理一番。”陈迹再次将话题扯了回来,“既然你也问了我的想法,那我就跟你好好聊一聊吧。” “目前的何苦已经做了起来,我已经填进去了超过一万两银子。” 陈修洁眉头一蹙,随后又很快舒展开来,淡淡道:“你哪来如此多的银子?” “庄上的土地已经被我尽数质押给了徽州钱庄,得银七千两,不足的部分都是从那两座糖果铺子里收起来。” 陈修洁哦了一声。 陈迹继续道:“另外我将青州城中半数的勋贵都拉了入伙,这个基数就很大了。” 陈修洁不再说话,官场他还有些心得,商场则正儿八经的是个小白了。 “……” 欢了口气,陈迹抬头看了眼天色,轻柔的小雨点落了下来。 父子两于是搬到了屋子里,林韵宜着人上了茶来。 陈迹依旧在说这他“伟大的农业发展计划”,陈修洁听了半晌,倒也听出一些意味来了。只是想要追问几句,总也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八成是陈迹说的时候也不成个体系。 “……总之,之后的事情我心里有数,待你忙过了这一阵,得了空,我在给你看看我的成果,届时你再决定是否要我放弃!” 陈修缓了缓道:“听你废话了一大堆,我且问你几个问题。” “嗯。你说。” “第一,你如何确保这些土地真能落在你手里,世家大族反悔的事情也屡见不鲜,一旦发生这种情况,对你来说只会是损失。” “第二,你说引进新种,这个新种你去哪里找,它又能新到什么地步?是否能适应青州生长!” “第三,假定前面两点都成功的前提下,你种出来的东西卖给谁?” 陈迹待陈修洁问完,想了想回到:“第一条确实是个大麻烦,毕竟这些世家大族的土地,超过半数都属于不曾在官府备案的黑田,一旦反悔,其实订立了契约,也约束不了他们。所以我只能保证土地里出产,好到让他们舍不得反悔。” 这个回答,其实等同于未曾回答。 “第二点,我自有我的渠道,只是成败的几率在对半之间。” “第三点,具体卖往哪里我还没想好,但我相信既然我能种出来,就没有道理让它烂在地里的道理。” 陈修洁眼色闪烁,好嘛,三个问题其实都没个确切的答案。想要劝说收手,到底又心疼那些银子。 陈迹如若未曾看到陈修洁的同心模样,说到:“至少目前的青州,我敢保证我稳赚不亏。” 陈修洁一脸不信。 陈迹当下掰着手指头道:“致知书局除了报纸外,已经将青州三分之一的造纸厂都收到了名下,原本这个数应该会更大,不过因为与兴泰号的谈判不了了之,这件事也就搁置了下来。另外我在青秀山发现了一种好东西,稍加利用,就是白花花的银子。” 陈修洁眼里已经变了样子,仿佛下一刻就会叫人去请大夫了。 陈迹也不在意,不过也不再“畅谈”自己的伟大计划,转而说起了实际些的事情,“等过了这阵,我想回登州去。” 陈修洁看了过来。 陈迹道:“我知道你们想要建登州水师,奈何没钱,所以我打算出这笔钱,我要这个官方的身份。” “你要了作甚?你哪来那么多钱?” “登州不是还有三百亩土地嘛,而且那座晒盐产……” 陈修洁再坐不住,接着陈迹话道:“要不那座祖屋也一并质押出去?” “儿子又不真是败家子。” 陈修洁气的,都想抬手打人。 “青州随你怎么折腾,我不过会过问,也不劝你不要做,唯独登州那边,你别想打主意。” “你这样可就没得意思了,都不是什么好地,留着又不会下崽!至于那座晒盐厂,我傻不拉几才会想要质押,我最多拿出一部分跟人合股!话语权必须要在咱们手上的。” “至于我要水师身份,自然是打击海盗了,最主要的是我目前没钱造船,这不是看上了登州港那几艘破烂货了嘛。” 陈修洁斜了一眼,又道:“然后呢?” “然后接着打击海盗的由头做买卖啊。” 陈迹也不管陈修洁惊愕表情,侃侃而谈:“高丽参,皮货珍宝,大船大船的网这边运,这些在大昭可都是奢侈品。反观大昭的瓷器,茶叶,丝绸在那边同样也是奢侈品,这当中的利润总不会小,足够养一支登州水师了。而且顺道再打打海盗,说不定还会有一笔意外之财。” 陈修洁自是晓得陈迹所谓的横财。整个山东沿海,乃至浙江,福建整一条线上,活跃的海盗其实都与岸上某些世族有不可告人的往来。这也是为何朝廷禁绝不尽的根由之一,后来朝廷并只能拿出“片板不得下海”的禁海令。 这几年才陆续放松了一些,但也必须有朝廷签发的出海令才可出海。 陈修洁骤然觉得今晚听到的信息量太大,自己一时半会都有些吃不消。当下起身道:“这些事过后再说,我且问你,你将这份小册子送到驿馆,又是何用意?”说着从身上拿出那本小册子,递了过来。 陈迹接了过来,扫了一眼,说到:“我说心系朝廷,心疼百姓……你肯定是不信的。” 陈修洁大白眼一翻。 陈迹又道:“为了搭上徐阁老的线,混个脸熟嘛。而且如果不是突然病了,我肯定要千方百计,装疯卖傻的凑到老人家跟前,就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些,我相信老人家会很有兴趣听的,说不定一高兴我现在的很多麻烦事情就都解决了。” 陈修洁哦了一声:“那么当中陈条又是何人所作?” 陈迹道:“是我做的……你当然还是不会信。我有天做梦,有个白胡子老爷爷……” 陈修洁眼色渐渐不善。 陈迹梗着脖子道:“程咬金尚且都能梦里学斧,我为何不能了?” 陈修洁哦豁一声,反问道:“你可知三板斧是何意思?” 陈迹无语。 陈修洁继而道:“好在多少有些用,我就不追究你了。” 陈迹苦着脸,“敢情我拿出这么有用的东西,还要被怀疑人品啊?” 陈修洁啧啧两声,“人品?你要不是有个好爹,就你那人品,早给人抻了河了。” 陈迹不再说话,感觉话题一直在偏啊。 陈修洁也听得累了,而且无论是册子的事,还是方才陈迹侃侃而谈的内容,他都有必要好好想一想,某些点子,倒可以在下次拜见徐阁老的时候,无意识的提上一提,姑且瞧瞧反应再说。 父子两骤然都有种“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感觉,于是各自离去,思衬自己的事情去了。 西厢,陈迹气呼呼的坐下后,叫了小染拿了棋盘过来,一连输了十几盘后,桂春从外面回来了。 陈迹于是抬头,看向桂春:“上回让你送东西去驿馆?没留我的大名?” 第42章 无形之手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桂春刚刚从青州府衙回来,这才进门,乍然被陈迹这一声吼吓得不轻。下意识的左右看了看,发现只有自己之后无奈接受了现实。 小染搁在棋盘上的手指都没能收回来,抬眼看着对面的陈迹,眼色怪异。先前的晚饭他们被遣回屋了,并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陈迹回来心情也看不出好坏,一如往常的喊他拿了棋子,美其名曰“要找场子”。 眼下这一生声,着实是下着人了。 陈迹陈迹搁下棋子,已成“四星连珠”之状。 小染回过神来,无奈的看了对面一眼,没有点破。 “哈哈,我赢了。”说完这句,陈迹已经起身朝桂春走了过去。 桂春缩了缩脖颈,小心说到:“公子也当时没交代要留名字的。” 陈迹抬手拍了拍他肩膀,笑了起来:“老陈今天过去书局了?”却是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桂春点点头,“老爷过去后,拿了一本册子,看了之后,叫我另外拿了两册送到府衙。” 陈迹点点头,又道:“老陈都没对我的书局发表个什么意见?” 桂春认真的想了想,说到:“没有,老爷只是看了一阵,样子有些怪!” 陈迹哦了一声,坐了回去,失望道:“都没个表扬,老陈也是个没眼力劲的。”埋怨了自家老爹几句,无奈的摇了摇头,不再说这个事情了。转而招手让桂春看过来,问到:“以前让你重点关注的几家商号有什么动静了?” 桂春一边走过来,一边说到:“少爷吩咐的事情我都记着呢。谈家还是上蹿下跳个不停,这段时间已经朝我们出手了几次,我们都没能拦住,现在已经有两家炭厂跟我们解除了契约。其他还有几家可能也有些想法,只是碍于少爷你的名声,不敢说话。” 陈迹点点头,“这个在意料之中,谈家上回吃了那么大的亏,这次必然会掺和一脚,加之我这一病不起,也算是你们没了主心骨。不过,谈家什么时候学会这么隐忍了?按着我的想法,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店铺要被他们搞走的!” 桂春没敢说话,小染听不大懂。 陈迹咕哝了两句,兀自笑了起来,“这就没意思了。” 桂春不明所以,想着“少爷这口气莫不是嫌弃墙角被挖得少了?” 真是没有经商天赋了,想到这里,小奚奴并有些想念侯公子了。 自从陈迹昏迷不醒后,侯明玉也就不出门了。 宋清明偶尔会过来一趟,但都不说什么,更别说生意场上的事情。 就是一开始参与进来的富家公子都有人有了心思,退出的也有几人。这些事情最后其实都是落在了桂春身上,他的压力其实很大很大的,短短一个月内,他都觉得自己快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商人了。 想着这些,细细碎碎的小雨到底飘了下来。 …… 五月二十六的小雨渐而转成大雨,到得二十九这天,已经是大暴雨了,陈修洁都出不去门,憋在家里等雨停,而在二十七那天,青州城外已经发生了灾民抢粮的事情了。 益都县衙派人往上报的时候,事情已经闹大,死了人了。紧跟着聚集而来的灾民开始冲击城门,一开始的时候防备不及,已经叫部分人入了城,紧跟着几天,城中时不时就会发生抢劫之事,府县两级的衙役都撒了出去,城门紧闭,城防营亦加派了人手。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不能算是小事了。 陈修洁心里难免也着急起来。 与此同时,青州府衙大堂里,侯厚琮急得团团转,昨天夜里因为某些事情就在府衙,没想到一早起来就遇上了特大暴雨,莫说回去,就是出了门都要担心大雨打湿衣裳。两位属官迟迟不见上衙,很多东西便也一筹莫展。就在一刻钟之前,从河南府发来的加急邸报已经通过绣衣卫的隐藏渠道送到了他面前,单是采用这种“送信”手段就足以叫人忧心了。更别说是在这等特殊时候。 早前听说决堤了,但经过抢修还是稳住了,之后却一直大雨不停,到的二十七日,加上刚刚抢修好的那一段河堤,已经决堤了十余处,而且隐有改道迹象了。尽管淇河南布政司正在全力投入,但想要稳住局面其实已经是一种奢望了。 邸报到得青州府前,已经在山东布政司衙门转了个圈了,上面已经有了布政司的大印,一并到来的还有青州府接下去需要做的事情。 侯厚琮一个头两个大。邱心智与陈修洁未到之前,他已经喊了三班六房的差役、书吏,一切都在按着事先计划好的开始着。但这种局面说变就变,没人敢因为眼下的“平静”就真的松懈下来。 巳时左右,陈修洁终于冒着大雨赶到,身上已经没有半点干处了。侯厚琮先让他去后衙换了一身干爽衣裳,回到大堂,侯厚琮将邸报递过来,愁眉道:“到底决了,灾民已经波及山东诸地了,济南府那边的意思是在青州附近营建一处收纳处,所有逃难而至的灾民都安排到这边来……上面已经准了你我的建议,采用那本册子所记录的赈济办法!这事到底要落在你身上,山东卫会调出一营官兵给你,之后会再从各地调兵,不过即使如此,能给你用的人手也不会太多。当然,如果那本册子有用,你我监督到位,这点人手也勉强够用。”侯厚琮说到这里,抬眼看了过来,探问道:“按着我的意思,如果可行,能否让迹哥儿出来帮帮忙,这册子出自他手,很多细节处他想必更能游刃有余!” 陈修洁皱眉道:“他恐怕不大顶用,于私,我就他一个儿子,这段时间他出的事情,敬辞兄你也晓得,这种时候我不想他出来!” 侯厚琮颔首表示理解,“是我唐突了。” 陈修洁道:“没有的事,这事等我回去问问他的意思,居中协调的话,应该也不打紧。” 侯厚琮感激道:“那真是最好不过了。另外,青州粮价溢涨,这事也需要我们想个行得通的举措出来!” 陈修洁颔首:“实在不行,只能先将城外官仓打开!” “不可,城外已经聚集了不少灾民,一旦开仓,局面就难以控制了。” 陈修洁叹道:“今年的粮税本就未曾收齐,原本朝廷拨给的粮食也只到了三分之一,然而城中各米行,大户却偷偷屯粮溢价……” 两人对望一眼,苦笑了起来,眼里尽是说不尽的苦楚。 前任阁老已经叫人传了话过来,靖王府表示他们并没有参与溢家,反而叫人拿着“条子”找上青州府,提前拨给“皇粮”。 又半个多时辰后,邱心智又一次姗姗来迟。 —— 桂春湿漉漉的从外面回来,老远就嚷嚷着:“少爷,今天的粮价已经二两一了,小麦已经翻了一番!”说完这句,桂春已经冲到屋子里,陈迹还是喊了小染下棋,这时抬头瞪上一眼,“出去,换个衣服再回来。” 桂春抬手抹了把额头,哦了一声,折身出去。 陈迹再一次输掉了棋局,抬头对小染说到:“申秋已经出去好几天了吧?” 小染收着棋子,嗯了一声:“今天是第三天了。” 陈迹哦了一声,眉头皱了起来,瞥了眼外面的雨幕,心下也不免担忧。 桂春很快走了进来,再次将刚才说的事情重复了一遍,又补充道:“其实在一个月前,粮价就有些不对了,很多米行都开始高价收粮,很多人家八成都将余粮卖了干净,按着公子的说法,如果现在真起了灾,这些人就只能等着官府赈济了。” 小染起身给桂春拉了把椅子。然后走到陈迹旁边,静静的不说话。 棋盘上摆了些棋子,却不是两人熟稔的五子棋,看不懂的姑且就是围棋的下法了。 随着陈迹再摆了一些,再围棋白痴也晓得不是围棋了。 只是看着陈迹眉头紧锁,两人也就没敢多问。 好一阵后,陈迹收了手,问到:“谈家,齐家,宋家,百盛号都有进粮了?” 桂春接了话过去,“不止,另外还有吴家,薛家,不过传的最多的,其实是那座王府!” 桂春眼睛眨了眨,压着声音道:“外面都传靖王府买了半个青州的粮。” 话音刚落,陈迹已经在棋盘上又放下了一颗黑棋。 片刻后,陈迹抬头看向桂春,问到:“你猜猜,靖王府哪里买的那么多粮食呢?” 桂春愣了愣,摇头道:“我哪猜得到。” 陈迹抿嘴笑笑,也没有明说,“过几天就会知道了。” 说了这句,转而又急切道:“老爷可曾回来了?” 桂春回头看了眼外面的雨幕,说到:“应该还有一阵吧。” 陈迹点头道:“老也回来立即告诉我……算了,桂春你去套马车,我们直接过去找他。” “啊?少爷,这么大的雨……” “总比掉脑袋好。”陈迹已经起身,让小染去找了雨衣,回过身踢了桂春一脚,“赶紧去。” 桂春折身出去。 第43章 猜测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陈迹穿好防护后,与小染说到:“可能会有一段时间回不来了,家里你们多防备着些,没事就不要到前院去,老太太,大姐姐那边,你们多过去看看,家里几个护院我会交代他们上些心。” 小染见状,忧心道:“少爷,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陈迹笑到:“城外来了些灾民,我担心他们生乱。” 小染不再说话,送了陈迹出门。 屋外大雨滂沱,下的热闹。沿着廊道去往前厅的路上,单是从屋檐外扫进来的雨水,就已经打湿了陈迹衣摆,到得门口,下半身基本湿透了。 这种天气,桂春套马车小孩子也要多花些时间,这会还不见人影。陈迹从小染手里接过大伞,抻着脖颈说到:“回去吧,我在这等桂春。” 小染摇摇头,目色坚决,陈迹无奈,又道:“往后一段时间,你们要操心的事情不少,不能生病了,先回去。” 小染张嘴想要说点什么,陈迹使个眼色,小丫头怔了怔,担忧的退了回去。门房老陈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旁边,陈迹目送小染回去后,转头与老门房说到:“老陈叔,外面都说有流民冲进城来,专冲撞一些高门大户,咱们陈家多少也有几分气象,你们要多防备一些。老爷一时半会回不来,以后这正门就直接锁上,再找几根木头往门后顶一顶……家里女眷就不要让他们外出了,就算是在府中,切记也不要落了单……” 细细碎碎的说了一些,老管家都点头应下,转而颇为担忧的说到:“公子你去哪?回头老夫人问起,我好回话。” 陈迹抿了抿嘴,“一些琐碎事情,老陈可能没有察觉到,当然也只是我自己的一些猜测。可就怕猜对了,届时老陈可就脱身不得,甚至牵连甚广……我去知府衙门知会一声,晚些时候应该能够回来!” 最后这句倒是与同小染说起的不同了。 老管家听过,虽说心下担忧,但也没有再阻拦,点点头道:“少爷尽管去吧,家里我们会看好的。” 陈迹颔首,台阶下,桂春穿着蓑衣,带着幂帽,卷起裤腿,拉了马车踩水过来。 陈迹再又与老管家说了几句,撑伞朝下面走了去,不忘将衣摆撩起往腰上一塞。离开门檐,噼里啪啦的雨点砸在伞面之上,陈迹只觉着耳边“立体旋环”,炸得耳朵生疼。 桂春一手牵马,一手抻过来搀扶陈迹。 桂春说到:“少爷,雨太大了,马车走不快。” 陈迹点点头,上了马车,转头对桂春道:“你也别在雨里泡着了,上来驾车。” 桂春犹豫道:“我还是牵着马吧。” 陈迹顿了顿,再次扫了桂春一眼,点点头,“也成。”随后钻进马车,从玉带里提出衣摆,开始拧水。 陈家所在的青瓷街,距离府衙所在的东营街有一段距离,平常风和日丽的光景,乘马车倒用不了多久,眼下瓢泼大雨,马儿都不大愿意走路,过去自是要废一些时间。 —— 碍于雨势,整座知府衙门虽说动作频频,却没有多少真正走出高墙深院。府衙一堂,与吏房一墙之隔的耳房里,三位大佬坐着喝茶,烧水的老头都不记得上一回自己烧这么多水是什么时候,屋子里也安静得有些吓人,除了外面的雨水噼里啪啦的声音,就只有老头冲茶水的声音了。三大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开口说话,烧水老头乍然感觉背后一阵凉意。到了门口,才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三位老爷,要不要烧一盆炭过来?” 邱心智闻言先开了口:“不用了,倒是老张你看着些,胡捕头回来叫他立时过来回话。” 老张头躬身退了出去。邱心智扫了两人一眼,起身踱了几步,说到:“现在这个局面,我认为有必要差人请了城防营的人过来维稳了。” 侯厚琮端起茶杯又搁下,说到:“还是等胡捕头回来后,看看情况再说。不过官仓到底要不要开,这个是要好好议一议!” 邱心智坐回座位:“欲平粮价,除了开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陈修洁接了话头过去,“有,说服城中各大族放粮。” 邱心智背抵椅背,叹道:“归根结底,还是只能开仓放粮!” 陈修洁道:“邱大人如果能开个头,我想至少可以迟缓开仓的时间的。” 侯厚琮凑到嘴边的茶杯顿了顿,也许是茶水有些烫。 邱心智微愣,无奈道:“邱家并无粮可放啊!当然如果要搭个粥棚,挤一挤倒也能施个三五天……”后一句却是如同深思熟虑后才开了口。 侯厚琮抿了口茶,放回茶杯,眯眼假寐。 陈修洁颔首道:“待雨势小一些,粥棚肯定是要搭的,届时下官可就差人往大人府上运这三五天的粮食,还望大人能够动员城中大族,效仿大人则个,也挤个三五天的粮食……” 邱心智正色道:“这个当然,当然……” 话题再一次沉默,门外响起扣门声,片刻后老张头回来,先见过礼,最后走向陈修洁,说到:“大人,你家里来人,说是有急事见你!” 陈修洁眨了眨眼皮子,问到:“来人是谁?” “他说是大人府上公子!” 陈修洁起身,微愣后转身看向侯厚琮,后者递了个眼色过来,他并急匆匆出门去。 邱心智见状,叹道:“陈通判真是雷厉风行啊。” 侯厚琮缓缓道:“如今灾情严重,我等身为一府父母官,还是要更多的为百姓谋福祉。” 邱心智颔首道:“府尊说的是。” 侯厚琮眼皮子挑了挑,心下叹息。 …… 陈修洁刚出门就看到了撑着雨伞过来的陈迹,皱了皱眉,倒没有过去,到了近前,也没有出声斥责,倒是秉承“人前不斥儿”的贤言。 陈迹收了伞,递给身后的桂春,朝老爹做了个嘴脸,说到:“老爹,找个能说话的地方!” 陈修洁心下一叹,“跟我来。” 画面一转,父子两到了二堂专属通判的屋子,陈修洁找了两套干爽衣裳出来,递给陈迹主仆,先前已经吩咐老张头往这边送了热水。 第44章 入局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陈迹换下衣裳,出得门来,第一句话就问得陈修洁端着茶杯的手指头都颤抖起,一双眼睛也乍然深邃如幽潭。 陈迹还在那边系腰带,没有小染的帮助,穿衣服对他来说,至少是一件很难搞的事情。没有听到老爹的回答,当即抬了头,又问了一遍:“老陈,你确定你巡粮时每座官仓都有粮食?” 一语惊天地。陈修洁搁下茶杯,正色道:“不单是账面上的数字,每座仓我都实地到过,粮食也开袋探查过。满仓不说,也无陈腐粮以次充好的可能。” 陈迹系好腰带,整了整领口的褶皱处,朝陈修洁走了来,端起桌上的茶水灌了一口,轻咳了几声,笑到:“也就是说老爹你查库的时候一切正常?” 陈修洁颔首:“当然。” 陈迹拉了椅子坐了下来,眼色变了变,探问道:“老爹,假若……”陈迹抬眼看了老陈一眼,再又重复了这两个字,道:“假若当初你巡粮离开之后,各地官仓再将满仓的粮食放出去,你是否能够知晓呢?” 陈修洁眼色一凝,第一反应则是“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怎会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回过神来,已经惊起一身冷汗,“假若有人真这么干了,又岂会让他晓得。” 然而一旦事发,下面的人都要掉脑袋,而他一个“失察”也脱不掉了。 陈迹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一点都不担心老爹的小心脏受不住,再又拆析道:“老爹这次巡粮,每到一处,官仓里都是新粮吧?更莫说三五年的陈粮了!” 陈修洁道:“按制,官仓储米不可超过两年……”话音未尽,已经恍惚过来,陈修洁走到陈迹对面,鼓着眼珠子,讶然道:“你是说官仓储粮有人造假?” 陈迹颔首,“嗯。你想想,近十余年来,辽东战乱不断,关内各省每年都要负担一部分辽饷,除去这部分开支,再看一年不如一年的光景,除了江南少数地方,其他地方怎么可能每一座官仓都装的满当?而且还都是当年的新粮?早前听你说过,朝廷拨给山东的粮食下到布政司的不到三分之一,一座青州府又能分得到多少?” 陈修洁坐直身子,半晌道:“如此看来,这当中有人做鬼了。” “而且城中大户最近频频出手收粮,这些粮食的数量真是寻常小民手中那点糊口都不够的余粮?” 陈修洁转头盯着陈迹,“你觉得这些被大户收走的粮食,其实是各处官仓的粮?”顿了顿,陈修洁带着些许疑惑,难以置信道,“四月里上面就来了邸报,交代着手安排赈灾之事,这种节骨眼上,谁敢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情来?” 陈迹笑笑,提醒道:“自天启十八年来,山东布政司境内一共有十六支流窜匪贼,而青州辖境就有超过七股……这些年确实剿寇效果不错,但至今仍然还有三股难以根除的匪寇肆虐青州各地。”陈迹看向陈修洁,问到,“老爹以为为什么这些匪寇能够顽强的顶到现在?” 话说到这个份上,陈修洁大抵已经明白了。神色复杂的看了儿子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陈迹见好就收,收了那些猜测,说起眼前的事情来:“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将城内粮价降下来!老爹你有什么好法子?” 陈修洁收起心思,摇摇头,“除了开仓放粮,实在没有别的好主意。怎么?你小子有办法?” 陈迹摇摇头,苦笑道:“我能有啥办法,要是手上有足够的粮食,倒敢跟他们打一打价格战!不过都是些治标不治本的想法,老爹你就当没听到。” 陈修洁颔首,转而问到:“上面决定采用你那册子的赈济手段,在青州城外找一个地方,具体看看效果如何!这件事,你愿不愿意出来,帮着做点什么?” 陈迹意外道:“这是老爹你的意思?” “侯府尊的意思。” “要我出来当然没什么不可以的,不过我还是希望能有更实惠的回报。” 陈修洁起身欲走,说到:“当我没说!” 陈迹跟着起身,拦住陈修洁,说到:“跟你开个玩笑嘛……”随即正色道:“不过还是得听听你们的安排,我再决定要不要帮忙。” 陈修洁颔首。 陈迹揉了揉额头,嘱咐道:“先前跟我瞎说的那些,老爹也要上点心,一不小心实锤了,多少还能补救一二。” 陈修洁白了一眼过来,说到,“现在既然过来了,也就没必要回去了,过两天雨势小了,就要赶过去城外的临时赈济区,所以这几天好好休息!” 陈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送走陈修洁,陈迹背靠着屋门咳嗽了几声,摊开掌心,竟然有些血迹,真不晓得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回到前厅的陈修洁心不在焉,面色凝重,侯厚琮注意到他的变化,起身关切道:“可是家里有事?” 陈修洁摇摇头,挤出个笑来,回到:“不打紧。” 厅里并又陷入沉默。 青州府三位大佬若细致些分,倒也不能算是“一路人”,即使邱心智与陈修洁都是青州府人,但在很多观念上依旧是站在不同的队列,更别说侯厚琮这位外来官员了。因而大是大非的事情上,三人都能抛下各自成见,联手过关,可私底下一些“无关痛痒”之处,则大都会按着自己的意思来。这当中就有许多碰撞了。 眼观鼻,鼻观心。 气氛僵硬下来。 又是一壶热水的时间,外出巡街的胡捕头叩响了门。透着门缝望出去,雨势似乎小了一些了。 青州府三班衙役各设有两个捕头,每人手下差不多都管着十人,胡练是壮班两捕头之一,平日里管着大部分的缉捕之事,当然因为益都县衙的存在,青州府其实要清闲许多,大多的事情都是先由益都县那边处置,能够让府衙出面的,往往都是些比较大的事情了。 进屋后,胡练见过三位上官,侯厚琮又挥手让他先去换身干爽衣裳再回来。如此折腾又盏茶功夫后,这场“三堂会审”才真正拉开了序幕。 值此时,天公总算作美,大雨转小雨了。 第45章 二世祖们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三位上官施施然坐在堂上,胡练莫名有些拘束。 邱心智率先问了话:“胡捕头,窜入城中的流民可都有找到了?” 胡练于是回到:“回禀大人,城门司不确定当初入城人数,因而卑下等也不敢保证都找到了,能找的都已经找了,另外的卑下只好交代各里保长,注意最近出现的生面孔,一有情况,府县两座衙门都能立时得到消息。” 邱心智点点头,转而又道:“都怎么安排了?” 胡练眼皮子动了动,注意到侯府尊也看了过来,当下不敢隐瞒,躬身道:“暂时都安置在益都大牢。” 三位大佬有短暂沉默,片刻后再响起的是陈修洁的声音,“到底是我朝百姓,临时安置也当有所区别!” 胡练应道:“卑下明白。” 也许是察觉到气氛过于紧张,侯厚琮搁了茶杯,起身踱了几步,说到:“那些不曾找出来的,你们也要再上些心,莫要叫人利用了他们在城内生乱。巡街之事也当与益都县协同,另外可着快班征集部分民壮,辅助巡街警卫诸事。” 胡练一一点头应下,而后退了出去。 侯厚琮当下又同两位佐官说到:“如今雨势渐小,三班捕快既已安排了诸事,六房书吏也当开始动起来了。” 邱心智颔首,起身离座,说到:“各县往来府衙的灾情文书应当都在路上了,此次灾情,青州府衙的重心,当在布政司吩咐的搭建灾民聚集点,至于各县灾情之事,应当责令各县自身赈济……” “如此一来,灾民难免都要涌到青州府来。”陈修洁接了话过去。 邱心智道:“那就再责令各县必须拦下一部分。” “如何拦?即使拦下,届时依旧是要往府衙调粮。” “各县皆有数目不等的官仓,何需府衙拨粮?” “若官仓储粮不够?又当如何?” 侯厚琮抬手,示意不用争吵,说到:“具体交由各县酌情处置,但事后若查问出不尽心者,岁末考评直接列为劣等。” “如此,也成!”邱心智坐回椅子,愁眉紧皱,也不晓得忧愁个什么。 侯厚琮不经意瞥了陈修洁一眼,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眼下的他对邱心智有些针对。这可不符合他一贯的作风啊。 侯厚琮只觉着脑壳疼。 深吸了口气,侯厚琮说到:“青州在四月里并开始安置流落而来的乞丐,如今又闭城许久,城外灾民汇集必然数量巨大,昨天益都县的消息称,人数已经不下千余,短短几天数量翻了这么多,想必前方诸府县都未能妥善处置……” 顿了顿,侯厚琮忧心忡忡:“看来上面已经将要在青州府设立收拢点的消息知会各处了。” 两名佐官看了过来。 侯厚琮道:“所以这收拢点就必须尽快搭起,与此同时相应的准备工作也当即时开展!”说罢坐回座位,问到,“首要的这个选址问题,两位有什么意见?” 两佐官互望一眼,陈修洁起身道:“青州北城五里的郑家凹。” 邱心智思衬片刻,也点了头。 “好,那就决定在郑家凹了,另外关于一应所需之物,也就是册子上说的后勤保障,并交给邱大人了!至于管理层上诸事则请陈大人多多费心。” 两佐官没有什么异议,当下再磨了几处细节,邱心智率先离去,说是准备物资去了。 侯厚琮叫住了陈修洁,问到:“迹哥儿答应了?” 陈修洁点点头,“郑家凹并是他选的点。” 侯厚琮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轻松,“如此便好啊。” 陈修洁没有接话,心下想着陈迹与他提及的那些事,到底没有说出来。 事实上自从布政司下发命令后,青州府已经在准备相应的工作,经过详细的计算,大致已经有了一个赈济的方案,之后一直因为大雨不停未能实际实施起来。而益都县大小官员,整个五月下旬已经忙的比灾民还灾民了,每日送到青州府衙的诉苦文书都是厚厚一摞。 青州府也只能“责令”赈济。 …… 陈修洁回到后堂,陈迹正捧着茶杯抿,样子有些幼稚。回身带上门,径直走到桌边坐了下来,桂春站在远处,想着上来倒个茶,却被陈迹抢了先。小奚奴只好退了回去,挨着墙角坐着,拄着下巴发呆,不时偷偷瞄上一眼,想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陈迹给陈修洁倒了茶,咕哝道:“老实讲,么得家里的好喝。” 陈修洁已经喝了不少茶,这会肚子都还有些撑,没理会茶水,也不理会倒茶人的碎嘴话,直接切入主题,说到:“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当然明面上,老子给你撑着场子。现在提提你的要求!” “要求?”陈迹吧唧着嘴,眼珠子转了转,“先把侯府尊的儿子借出来用几天,另外就是最早跟着我的朱成虎、孙景冰,最好也出来帮忙,其他诸事,其实只要青州府能按着册子上的要求办个七七八八,也就足够了。余下的管理就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了。” 陈修洁皱眉道:“你小子不会又在酝酿什么坏主意吧?” 陈迹无语,“敢情在你眼里,我永远都只会干坏事了?” “不然?都惦记上老子在登州的家当了。败家子!” 陈迹无奈,没有辩驳。 插空说了几句闲话,陈修洁正色道:“人我给你找来,你收拾一下,今天晚上就要赶过去。” 陈迹放下茶杯,抬头道:“这么着急?” “已经耽搁了好几天,再不提上日程就是殆政了。” 陈迹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父子又是相对无言。 北城门,雨幕里,陈迹带着桂春赶了过来,稍后片刻,侯明玉也带着一位精壮家丁赶到,最后陆陆续续又过来的是朱成虎、孙景冰这些不情不愿的二世祖们。路上或许有些埋怨,到得眼下,倒像是认命了。 只是叫陈迹意外的是,宋清明竟然也躲在人群里跟了过来,大抵是想着帮他镇住孙景冰这些人吧。这对于陈迹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第46章 前瞻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如此一来,文有侯明玉,武有宋清明,头上再顶着个陈修洁,这么大一张虎皮应该足够他扯成竿头大旗了。 简单的碰面,府衙派来的专人确认所有人都到齐后,陈迹就不再过分寒暄客套,趁着夜幕未曾完全降下,带人出了城。出了门洞,山东卫紧急调拨的一千士兵已经整装待发,而远一些的地方,影影绰绰的人影正往这边过来,只是碍于士兵手中的长刀,没敢再冲撞城门了。 淅淅索索的小雨还在落着,陈迹从马车上下来,随着府衙第一师爷沈士钊到了队列跟前,余光里,后方城门洞里大门已经重新关起来了。 队列前方那人已经上了前来,抱拳道:“山东卫昌乐千户所冯雪晓,在此候命,敢问二位谁是陈修洁陈通判?” 陈迹被那洪亮的嗓门吓了一条,转过头不由腹诽,自己这年轻轻的,怎么看都不可能是能够做到一府通判的年纪嘛。 沈士钊出声道:“冯千户请了。我乃青州府衙幕客沈士钊,陈通判尚在城中料理后续诸事,着我等与冯千户属下人马先往郑家凹。” 冯千户眉头皱了皱,声音微冷:“可有凭条?”随后视线落在陈迹以及后方大大小小的马车上,疑惑道,“这些又是什么人?” 沈士钊抽出一张盖有陈修洁通判大印的条子递了过去,随即解释道:“他们是城内商行的人。” 冯雪晓接了条子过来,扫过一眼,虽然甚是疑惑,却也不再多说什么,将条子还了回来,抱拳后回到队列那边,整队开拔。 陈迹招呼着后方看热闹的人回到马车,他则拽着沈士钊上了自己那辆,车队缓缓行进,陈迹撩起车帘看了看士兵队列,若有所思。 沈士钊对于这位陈府公子算不上熟悉,往常听到的也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这次参与赈济一事,在他看来也只是“小儿把戏”,大抵是陈通判想借此锤炼一二。不过与他并无太多相干,从碰面至今,对他也无甚冒犯之事,他也不会蠢到去平白招惹。 陈迹放下车帘,出声问到:“沈先生,能否为小子解惑一二?” 沈士钊闻言笑到:“陈公子请问。” 陈迹倒也不再客气,“不瞒先生,方才我看城外这昌乐千户所的队列,心中就有个疑惑,大昭军队的战斗力莫非都是如此……萎靡?” 沈士钊愣了愣:“也不尽然,辽东兵还是能打的,至于关内,大同镇袁珂,延绥镇孙尧庭几位总兵手下,亦有些能战之兵……而整个山东卫,是几支的……” 陈迹静静听着,待沈士钊说完,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什么,沈士钊也闭目休息,各自思衬。 一个时辰后,车队抵达目的地。 亲临现场后,陈迹对于这个选址暂且还说不上什么感官。简单的修整后,冯千户已经领着手下兵丁开始安营扎寨。陈迹喊了一众二世祖,撑伞走了一段泥路,半个多时辰后才回转。最后跟在他身边的只剩下侯明玉与宋清明。 一处小山丘上,陈迹望着下方模糊的轮廓,说到:“要想玩死那些家伙,可就看这一次了。” 宋清明沉默不言。 侯明玉脸色则变了变,咕哝道:“有伤天和。” 陈迹转头,笑到:“按着他们所谓的惯例,这种大灾之年是要死很多人的。” 侯明玉又道:“但能多救一个?我们为何又不救呢?” “人力有怠,终究救不过来的。” 侯明玉也不愿再说半个字了。 陈迹顿了顿,深吸了口气,“早前我让人递给你们的东西都看过了吧?” 两人点头。 陈迹转身,三人往下方的营地过去,“来之前,老陈已经答应帮忙去探一探那位老大人的底,这事暂且不用拿到台面上说,私底下却要开始准备。” “……目前来说,当然还是修建聚集点的事情。”陈迹很快将话题扯了回来,“明天青州府会下一份告示,所有流落到青州的灾民应该会很快聚集过来,在我们提供的帮助下,建设他们的临时家园。” “始终依靠官府赈济,到底不是长久之策,而且后面过来的人情况只会比跟前这些还要糟糕。因此我们必须先在这些人中间将该有的规矩立起来,等到真正的难民潮涌过来的时候,情况才不至于烂到无法掌控!” 顿了顿,陈迹又叹了一声:“实际上这些都只是我一厢情愿,这种牵动数省的大事,怎可能是我们几个几句话就招呼得了的。” 后面两人不明所以。 三人行,落在旁人眼里就有很多考量。 临时搭建的中枢乌棚里,陈迹将事务具体分配到每一个人身上,有些大项则安排两到三人,一直杵在旁边的沈士钊眼睛眯了又眯,也在思量陈迹的这些安排。 青州府那本册子他也看过,切入点倒是很新颖,而且是从“卫生”这样一个从未有人在意的角度出发,当中又囊括了人心、管理、约束、秩序等等诸多方面。能够做到一府师爷的也不可能真是什么蠢人,当时侯厚琮并喊了他,两人又结合当下的状况,在当中做了些修补。如今只要青州府这边做出成绩,日后必然是要作为新的赈济手册了。 只是沈士钊并不知道那册子,其实就出自眼前这嘴上没毛的小子,眼前陈迹的侃侃而谈,他只当是陈通判的功劳。 “……一开始必然会出现一些问题,所以该镇压的也不能手软,典型当立也立,千户所那边要成立几支巡护队……”说到这里,陈迹看向人群背后的冯千户,说到,“有劳千户挑几个敢杀人的出来……” 冯千户愣了愣,才应了下来。 陈迹却已经转头与负责卫生一块的孙景冰细细碎碎的说到:“到时务必要加强宣传力度。死的东西不能吃,而且一经发现必须上报,医师队也要立即上去处理,撒石灰,烧掉掩埋……要在统一的地方上茅厕。如此种种,态度一定要有,要让每个人都有这个意识……” 第47章 开局难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细碎的雨水从远处扫了过来,在乌蓬上噼里啪啦打过一阵,飘向不知何处去了。 蓬子里聚集的人都靠近了些,不管听懂与否,也都十分认真的在听了,尤其被安排了“主事”职责的孙景冰等人,目色灼灼,却也难掩当中的疑惑与茫然。 陈迹抖了抖肩膀,身前木板搭起来的简易桌板上,他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建设图纸来,借着火把的晦暗光线,可以看出上面横七竖八画了一排排小方块,细看之下其实是很有规矩的。 “……咱们人手不足,到时肯定管不过来,所以很有必要在灾民中选择一部分人,组成基层管理体系,变相说就是也要给他们找点事做,让他们至少有种归属感。很大部分人心稳住后,对于那些不听话的、捣乱的、破坏规矩的,想必不用我们怎么出面,到时也会有人站出来……我们要保证建立一个从上而下的管理体系,务必精确对口到每个人,还得让他们有一个监督的意识……” 转过头,陈迹看着侯明玉,说到:“灾情之下必有大疫,这似乎是亘古的规律,因此赈灾同时,疫情防治更是重中之重。孙景冰的卫生管理是第一步,其他地方明玉你还得盯一盯,比方说一定要弄出个隔离区来,发现身体有异者都要送过去。关于这一点,可能会有些人抵触,但务必要让他们知道我们这么做的意义,切不可出现有人隐瞒不报的情况。关于这一点,我刚才说的精确到人管理体系就凸显重要了。当然送过去隔离区,也不是说撂着不管,医师队伍要很快跟进,在此过程中,要提醒医师注意保护自身……” 陈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乍抬起头十多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着实有些吓人。 “我晓得你们都没怎么听明白,实在也是我说的不清楚。现在只是让你们有个大概的轮廓,到时具体遇上事了,至少不用我再从头说。” 良久,依旧没人理他,陈迹顿觉挫败。 沈士钊最先回了神,与众人道:“方才陈公子说的,册子上都附有详细说明,事情也具体分配到各位身上,所以几位可以直接在册子上找到自己分内部分对应的内容,认真研读就,有不明白的再问便是了。” 众人这才恍然过来,陆续回神。 陈迹已经坐到火塘边,拉了个小杌子坐下,抻出手取暖,不时又对着嘴哈几口热气。 木板桌那边,小声的议论已经开始了。 至于后半夜,小雨渐停,众人并都往马车去休息。除了值守的士卒,醒着的大抵只有陈迹与少数几人。 而后天色将明,鸟鸣声中,众人陆续醒了过来。冯千户则已经在整队了。 值此时才真正看清楚郑家凹的大致轮廓,一个估摸着能够容纳万余人的盆地,四周的小山也不太高。西北方一处坳口,一条丈许宽的小河蜿蜒而出,穿过整个郑家凹。 陈迹下了马车,桂春递上一碗热水,盯着他的脸看了看,忧心道:“少爷,要不你回去休息,这里交给我?” 陈迹抿了口热水,抬眼道:“脸色很差?” 桂春点点头。 陈迹试了水温后,呼噜呼噜喝了干净,将碗递回去,撩起袖子擦了擦嘴,说到:“我倒是想交给你,可你真能接得下来?关乎好多人命的!” 桂春垂着头,有些难过。 陈迹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上前来,笑到:“不会有事,在真正的难民潮过来前,这里应该有些样子,运转也当正常起来,到时我就可以回去了。” 抖了抖肩上的披衣,陈迹转过头道:“都起来了么?” 桂春跟上来,点头道:“都起来了。” 陈迹颔首,从半山那处临时的“指挥中心”走了过去。盏茶功夫,暂且命名为“筹备委员会”的成员就都聚拢了过来。 陈迹坐在右首第一位,在他旁边,师爷沈士钊清了清嗓子,说到:“各位,府衙已经贴出了告示,第一批身体状况良好的灾民最多一个时辰就会来到郑家凹,还望大家同心协力,做好接收工作。” 沈士钊看向陈迹,说到:“陈公子你来说吧。” 陈迹正捏着眼角,片刻功夫,已经抠了不少眼屎出来,乍然这一下,倒有些尴尬。手指在衣袖上擦了擦,起身道:“目前还没有太多要紧的事情,诸如療舍各种生活设施的位置,图上都已经标注出来,大家依着图纸做就可以了。在建筑材料运上来之前,大家先将地基整理出来。”捏了捏额头,他转过头看着沈士钊,“工具都过来没有?” 沈士钊点头,“都已经到了,不过量可能有些不足。” 陈迹道,“先对付着用,不过还得继续准备。” 沈士钊颔首道:“府衙已经交代下去了,现在城中各处的打铁铺子都在打造你图上的东西!各家竹厂也都安排到了。” 陈迹接了话过来,苦笑道:“这一次不晓得要砍秃了多少座山头的竹子,咱们北方的竹子长得再快,到底也不如南边。” 没人应话,跟着陈迹过日子的几位二世祖则脸色悠悠,如今青州附近的竹山可不就在他们的“大富乐农场”名下。这一下子砍光了,影响的何至某一个方面,而是方方面面。比方说没了竹子,造纸量就少了,致知书局的报纸生意也会受到影响,又拉低了“广告”收益…… 当然作为头头而且占据了大头分成的宋清明、侯明玉都不说话,他们也就只能期望着灾后能够“后来居上”了。 再又说了些注意事项,朱成虎带着人出去,开地去了。 乌蓬里,刹那又只剩下陈迹,转过身去,已经掩嘴咳嗽了起来。 稍后,冯雪晓提着刀冲了进来。 陈迹见了着火急火燎的昌乐千户,倒不怯场,好歹他也练了半年的伪太极,已经是个江湖高手了。 “冯千户啊,请坐。” 冯雪晓手扶战刀,如同一尊门神,杵着不动,声线拉得很粗,“陈公子,难道我手下千余士卒,在你眼里只能挥锄头?” 陈迹慢悠悠的起身,脸色肃然:“难道不是?” 第48章 一场改变冯雪晓一生的谈话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冯雪晓身为山东卫昌乐千户所的头头,到他这一代已经是传了好几代,昌乐千户所本身也在青州府辖境,尽管不隶属于青州府直接管辖,但几代人累积起来的关系网,也可谓错综复杂。 陈修洁虽说一直都在青州境内做官,但起步到底是在临海的登州,与昌乐有些“水陆”隔阂,算不得亲近。因此对于此次征召,冯千户心里没有怨言是不可能的。 当然,命令毕竟是直接从山东卫出来的,他也只能接下来。加之又是赈灾这等要事,他也不敢太过出头。 可到底也没想到到了青州后,做的都是挥锄头的事情。要知道他手下这一千人,三分之一都是临时拼凑起来,需他用银子养着的,由不得他不心疼啊。 于是,找了个由头他并赶了过来。当然前提是他发现目前主事的竟然只是个“不入流”的通判公子,下马威再不用,后面遇上真正的官员,他也就只能将一切憋屈往肚子里吞下去了。 没成想提着刀上门,竟然反被将了一军。 不及说话,对面桌案后的年轻公子哥已经走了过来,捂着嘴咳了几声,又吐了几口冷气,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本册子递过来,不冷不淡道:“天启十八年,朝廷派往山东负责稽查军户缺额的巡按御史,曾有一封密信递往京师,但最后却不翼而飞,这位可怜的御史也在往登莱去时,遇着海盗,死得不能再死了。” 陈迹已经走到冯千户跟前一刀之内的距离,顿了顿,平举着那本册子,眼色凝重。 冯雪晓道:“怎么?陈公子以为本将与这种陈年旧事有关?” 陈迹晃了晃手里的册子:“当然有关。” 冯雪晓目色一凝:“你?血口喷人。” 陈迹见对面还是没有接手的意思,收手转身,说到:“当初巡查军户缺额一事,山东是作为试验之地,最后死了一个巡按,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陈迹走回桌案后坐了下来,将册子扔在桌上,抬头道:“但山东卫缺额已经等同于是公开的秘密,单是昌乐千户所就缺了至少三分之二的军户……冯千户,泰宁八年尚且还有军户三千,如今才过去多少年?这个数字就只剩下不到一千?而朝廷每年还是拨下来足额的饷银,这笔账算下来,要丢好些脑袋的。” 冯雪晓暗自吞了口唾沫,脸色并无变化,“这些不过是你一家之言,没有证据,说出去谁会信?就算有人信,又有人敢查么?” 陈迹点点头,赞许道:“这后一句说在点上了。是啊,有人敢查么?如今的朝廷,确实没人敢查。但冯千户别忘了,今年刚遭了灾,可能十万,甚至上百万的百姓要流离失所,这当中有很多,已经抵达山东境内了……” 陈迹并非是在威胁,而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然而对面到底还是态度强硬,并不以为意。 陈迹又道:“有些消息投出去,到时候就算是冯千户,又砍得下多少暴民的脑袋?” 冯雪晓不经意往后退了一步,没有再接着陈迹的“想法”深思下去。 陈迹也是见好就收,起身道:“现在在郑家凹的这一千人,我并无限追究他们具体的出处,不过我还是希望冯千户上点心,后面我有用到的时候,如果拉出门就被人砍掉脑袋,可就别怪我不出这笔抚恤银子。” “……”冯雪晓有些无辜,有些后悔自己赶过来这一趟,一开始就好好挥锄头不就好了。 无妄之灾。 陈迹已经笑了起来,“当下要紧的还是完成上面交代的事情,知府公子,国公府的少爷……总之城里半数的勋贵公子都在了,冯千户以后多跟他们交流,大家先把眼前事做好,再一起发财嘛。如果不出意外,过两天我还有另外的一些事要拜托千户的……” 冯雪晓有种浑浑噩噩的感觉。 半晌后离开乌棚,迎面而来一阵细润的凉风,打在脸上有些潮意,他才回了点神,莫名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怪哉。 遇着大忽悠了! 冯雪晓回头看了一眼,乌棚里,那个年轻公子斜坐在桌案背后,一手掩唇咳嗽着,另一手在桌上勾画着什么。手里拿着的是再常见不过的鹅毛,用来写字倒还真是第一回见。 果真这位通判公子,与传言中一样怪。 不过,若非如此,他堂堂屯所千户,怎会被“呛”得不敢发声。 好吧,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太多把柄落在人家手上。至少目前来说是这个样子。 至于更多详尽处的东西,他倒也没有再多想。一想到那家伙的“手段”,忒不要脸啊。转念过来,并也庆幸自己不在青州府当值,不然要是儿子落在人手里,自己的处理恐怕比现在还要难捱。 想到这里,冯雪晓一个激灵,抬手抽了自己一个耳刮子。 咕哝着:“媳妇都还没找着,就妄想着儿子了……忒不要脸,呸……” 最后这一声,大抵是觉着当下这个想法,不要脸的程度与乌棚里那人也不遑多让了。 于是当然要啐一口,以示自己“高洁”。 然后,施施然踏步离去了。 陈迹抬头看了一眼,不明所以,那走得简直就是六亲不认。 …… 而后几天,乌棚很快拆除,指挥中心移到了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包的背阴面,整个郑家凹工地也渐渐有了新的模样。 第一批“灾民”也完成了接收,在冯雪晓那一千士兵的弹压下,倒也没人生乱。陈迹偶尔到工地上看看,一颗心其实一直都悬着放不下,他是真的担心有“暴民生乱”,好在一切福利都还不错,他一直想要营造的“家”的感觉,还是能感觉到几分。更有几次,亲自到“灾民劳工”中间,一起吃饭,嘘寒问暖,反响还不错。 在这样一个基础上,最前期的“人心”到底是压下去了。 只是,只有陈迹在内的少数几个人知道,他们后备的粮食并不能支撑这种“家”的感觉太久。 实在支撑不成,陈迹也只能兵行险着,出兵抢粮了。 第49章 艰苦朴素,自力更生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五月到六月的这段时间,至少来到青州境内的灾民还不是太多,这里面因素种种,倒也不能简略概括。 但基于此,青州府终于有了一部分反应时间。位于郑家凹的赈济点经过近万人的加急赶工,已经初步有了样子,可以安置人了。 很多功能区虽然还只是个“牌子”,但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直接参与进来的这些人,心里都有了基本的管理理念,算是从速成班毕了业,可以投入实际管理工作中去了。 六月里,雨水频繁的下过几次,宋就主持开了几次大会,进行了几次详细的工作安排,更多是听取近来出现的一些问题汇报,几番折腾下来,他的身体状况有了恶化的倾向。这个消息被送到通判耳边,陈修洁亲自过来了一趟,将事情短暂接了过去,遣人将陈迹架了回去。 不及三日,陈迹并又从病榻上起来,赶到了郑家凹。 最新一波的灾民到达青州,个个面黄肌瘦,蓬头垢面,真正有灾民的样子了,并是早些赶到的那一批见了,也从内心深处赶到难过,与眼前这些人相比,他们真正要幸运很多。 然而即使抱持着这样一种“同情”,两波人之间的矛盾依旧爆发开来。原因也显而易见,粮食不够了。为了安顿最新赶到的这些灾民,原本那一波人的口粮遭到了一定程度的削减。往后其他一些问题也随之显露出来,一发不可收拾。 陈修洁因为要从各地筹措粮食,削压青州城里的粮价,其实并无太多时间留守郑家凹,因而这一次的事情到底闹出了人命。 …… 郑家凹指挥中心,陈迹捧着土碗,喝了口劣等苦茶,与身前的几人说到:“这事既然已经发生,那就拿出个态度来,该砍头就砍头,实话告诉他们,如果不想活了,可以自往别处谋生路。” “人不自救,孰能救之?”咳嗽两声,陈迹将土碗搁下,起身到了冯千户跟前,说到,“你手里的刀,难道还不如一根烧火棍?” “杀人,很大可能会激起民变,我等承担不起……” “屁话。”陈迹接了话过去,“这种事如果一开始不放任,岂会出人命?我早前已经说过,有些人自认为遭了灾,咱们这些人就得捧着他们,这种时候是任由他们做大爷的时候?真怕激起民变,难道不会找个借口?就说他们是流寇派来的奸细,是来破坏大家过好日子的……” 在场几人面面相觑。 陈迹掩嘴咳嗽了几声,脸色难看,说到:“死了的人,既然都死了,就应该为活着的人做些事情,这也算是一种功德了。回去后,你们召集人开个会,将有些东西传达下去,要想在这里活,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针对新过来的那些人,可以给他们一旬白吃白喝的时间养身体,之后就必须参与到基地建设的伟大事业中,要不就自己滚蛋。” 以侯明玉为首的几位主事者互相看了一眼,最后由侯明玉出声道:“如此一来,恐怕真的会激起民变了。” 陈迹冷笑一声:“我提醒几位一句,在郑家凹附近,可有好几股流寇流窜。” 侯明玉眼皮子颤了颤。 陈迹继续道:“如果他们自持灾民身份,依旧想着装大爷闹事,自然要付出代价。平时让你们要给他们营造家的感觉,可我也提醒过你们,对于某些人,也该让他们感到畏惧……” “至于粮食的问题。”陈迹跟着转了话题,眉头也皱了起来,手指在桌上敲了敲,说到,“城里粮价虚高不下,指望府衙调粮是不可能了,我们还得自己想办法。”跟着看向郑家凹大管事侯明玉,问到:“每人每天削减两成,还能坚持多久?” 候明玉想了想道:“最多七天。” 陈迹顿了顿,点了点头,说到:“这个我来想办法,这七天内,不能再出事,不然咱们就等着一起跑路吧。” 之后说的了一阵闲话,侯明玉带着人出去善后。陈迹将冯雪晓留了下来,开门见山道:“冯千户手下的一千人遇上五百左右的流寇,胜算几何?” 冯雪晓握刀的手紧了些:“我手下千人都是步卒。” 陈迹叹了一声:“事急从权,步兵也只能当作骑兵用了。”说罢也不给冯雪晓反应的机会,吩咐道:“冯千户挑出五百能战之人,换上普通商队的衣裳,带上家伙事,再备上三天干粮,明天一早随我出发。” 冯雪晓不解道:“敢问此行目的?” “买粮啊。刚才也听说了,咱们储备的粮食不够七天,灾民数量还在增多,青州府答应拨给的粮食,目前为止一粒未到,咱们再不想想办法,真的要被那的灾民吃掉了。” “敢问我们去哪里买粮?”冯雪晓是真的有种不好的预感。 “且行且看吧。”陈迹悠悠道。 冯千户一颗心都在打颤。 离开屋子,冯雪晓回到自己的驻地,立时召集了手下几个百户,下达了“作战”任务。 陈迹跟着叫来桂春,让他去将侯明玉和宋清明请了回来。 屏退左右,陈迹亲自给两人倒了茶,坐下后,开口道:“最先过来的那些人,基本已经认同了我们现在的管理办法,我打算从中挑一部分,观察一段时间,分批送到我在青秀山的庄园,既是安置,也是减少这边的管理压力。城里各家在那边都有不少土地,如今归置在我们名下的已经三分之一,这些地需要人种的。” “各处的造纸厂,竹炭厂需要人,并是书局的各个环节同样也需要人,你们平常多关注,能够用的人,适当的送过去。当然,以后管理这个地方的人也会需要很多,你们也要注意培养!” “在此之外,我一直在争取朝廷那支登莱水师的外包权,也就是由我们出资帮助朝廷建设水师,每年给朝廷支付一笔银子,然后水师除却日常的防护任务,其余时间都将由我们支配。届时无论是出击海盗,还是往高丽等地通商,亦或者南下争一争海上霸权,都将我们说了算。当然这事还在谈判当中,但一旦事成,还是得从这些流落郑家凹的人中挑选……” 第50章 三人小堂会(二更)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还有很多事,往后时机成熟我会慢慢与你们说,毕竟如今条件还不允许,说多了也只是空谈。但无论什么事,人都是最重要的。” 说到这里,两人已经大抵明白。说到底,这种局势之下,人命最不值钱,却又是最值钱。两人如今也算是上了陈迹的贼船,姑且也只能陪着往前走上一走。 当然各自都有着显赫身份,真到了不得不抽身的时候,其实倒也不是难事。 话又说回来,他们这一波人到底是怎样给人忽悠上船的啊? 真正细思极恐。 宋清明就罢了,一个庶子的身份,他想要有所成就,付出的比别人的自然要更多,而且更为凶险。陈迹“允诺”他一个登莱水师的名额,姑且说得过去。其余朱成虎之流,大家处境相差不多,打算也只是赚点零花,意识其实也真高不到哪里去。反而侯明玉,那是真正的“前程似锦”的人物,浑然没有道理与这些二世祖们混迹一窝,平白给那些御史言官送去把柄。 陈迹当初选择人的时候,也是有意的避开那些真正前程无忧的勋贵子弟。 侯明玉就是个很大的意外了。 当然,这些少年心里,到底是憋着一口气的。凭什么不是嫡子,就要遭受那么多白眼,过着与下人无异,甚至还要凄惨的日子?陈迹致知书局旗下报纸,对于这种意识其实有一种“比较积极的引导”,虽然还没有达到培养了一波“死忠粉”的地步,但种子已经埋下了。加之上回他病入膏肓又筛了一遍人,如今跟在他身边的,大部分是可以“同富贵”的存在了。 极少部分,当然是生怕已经投进来的银子拿不回来,血本无归。 …… 陈迹悠悠一叹,说到:“郑家凹的事情,明玉你多上点心,也算是作为一次锤炼的机会,以后只会有更庞大,更驳杂的事情需要你来处理……如今遇到问题,你大可与侯知府求教,老一辈到底资历摆在那里,我们不能将他们拉过来,那也应该将他们身上的好东西借鉴过来。” “至于宋小公子,湛国公府是武勋世家,练兵领兵的事情应当更容易上手,因而当下要紧的是在这些灾民当中物色能够入伍之人,即使登莱水师的外包权最后没拿到手,也要找其他的借口建立一支属于我们的队伍。” 陈迹笑了笑,“下一步,我们要将青州,乃至整个山东的土地都承包下来,建立一支专门进行农业生产的队伍,反正那些大户要的只是租子……再往后,咱们建立一支强大的海上船队,往南洋、高丽、琉球等地进行友好访问,签几个协防条约……” 陈迹说到这里,嘿然一声,“扯远了,总之眼前就交给两位了。” 说者有意,听者也有心。 尤其对于宋清明这样渴望建功立业的人,从陈迹的话里,听出了很多东西。南洋、琉球太远,但高丽就在大海对面,他自然再熟悉不过。而且可以说只要真的与高丽达成协防约定,也就意味着朝廷将在高丽境内驻军。如此一来,并等同于在虏寇背后扎了一根钉子。 至于侯明玉想到的是另外一些事情。这个时代的读书人有种莫名的“功德心”,所谓乱世,当兴教化。高丽、琉球、南洋这些地方,皆是蛮荒之处,若兴教化,自然是大功德,可是“圣人”之举。又岂是当一介小官可比,而且就候明玉而言,他对如今大昭朝堂早已经失望,不然也不会一直不愿参加考试。 陈迹收了话题,对于当下的困局说到:“我在五月份已经让家里小厮往登州去了一趟,应该能有点收获,至少能筹措到一部分粮食。另外某些私下里的渠道,如果逼急了,我也可能会捅一捅,这事比较危险,所以我就不跟你说详细了。另外还有一手准备,明天我就带人去探探路,宋小公子在这段时间务必在灾民当中挑出一些民壮,要是能训练一下,当然最好不过,然后随时准备接应我。” 宋清明皱着眉,疑惑道:“你打算怎么做?” 侯明玉也看了过来。 陈迹坐近了些,压着声音道:“我打算从那几支流寇入手。” 宋清明站了起来,又给陈迹拉回座位。 咬牙道:“你找死啊。” 候明玉也不赞同这个提议。 陈迹安慰道:“我当然不会蠢到跟他们硬碰,只是打算从他们手里借点东西。” “什么意思?” “到时候你们就晓得了。” “你若不说,我二人绝无让你以身犯险的可能,这事立时就会被捅到陈通判耳边。” 陈迹苦着脸,“我怕了你们了。”顿了顿,脸色一肃,“在我昏迷那段时间,青州城里私下可是热闹的很,我们手上店铺被瓜分了不少,这个你们也该知道了!” 候明玉点头,那会他刚好也被禁足在家。 “这跟这次的事有什么关系?” “一些东西拆解开,这里面关系就大了。” “谈家为了报仇,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再又预感到灾情将来,某些人当然就想着发一笔难财。青州府上下,某些关系一时间自然就运作了起来,眼下到了要紧时候,我想不出几日,各地就会有流寇抢粮的塘报送上来。” “官仓?”候明玉反问了一句。 “老陈在五月底就开始往各县官仓调粮,结果下面都以雨天不适合运粮为由拖下了,如今已经大晴了好几日,老陈却还在为压下青州粮价焦头烂额!” 陈迹缓了口气,笑到:“这里边能没有点猫腻。” “官商勾结?” “何止。” “流寇?” 陈迹摇摇头,“明天去了就知道了。” “……” 宋清明道:“我同你一道。” “我一个人去,郑家凹不能离开你们,没有镇场子的人,容易出事。” 两人还想再说什么,陈迹拦了下来,“我带上冯千户的五百人,再不济也能全身而退,你们不用担心。倒是我听老陈说,京里派了徐国公往山东督察赈灾诸事,必然会到郑家凹,届时也得你们两个出面应付……” 陈迹又说了一些,好嘛,每一次都给人一种在交代遗言的感觉。 宋清明忧心忡忡。 候明玉强作镇定。 第51章 有种脑子离家出走的错觉啊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宋清明与侯明玉离开后,陈迹拉了小椅子,在炭炉边坐了下来,驱着身上的寒气,炉上茶壶喷着热气,壶盖拍打着壶沿,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已经半年,除却在床上躺着的时间,平日里他火急火燎、上蹿下跳做了些事情,成效都不大,大多也是看在他爹陈修洁的面子上,给他几颗甜枣。但经过最初一段时间的磨合,他手上那些“生意”因为“前所未有”,一时间占据了不小的市场,某些人自然坐不住。因而借着他昏迷不醒,候明玉被禁足,宋清明对生意一窍不通的阵风,一部分人选择了出手。尤其与陈家结下梁子的谈家,应当是这一场瓜分中最大的赢家。因为“陈文萱案”受到影响的损失,大抵都已经拿了回来。而且入手了几座铺子,都是谈家早已心动,却碍于“大家都是熟人”不好下手的繁华铺子。如今过了陈迹的手,倒无这种障碍了。 陈迹醒过来后没有立时针对这些事情做什么,之前走的脚步太大,也算是扯了蛋。现在有这么个机会倒也趁机精简一下,对整个队伍建设也是好事。而且一早他打定主意要其实都是“登莱水师”的外包权,以及这个“官身”背后的庞大利益。 毕竟大昭轨迹与他所熟知的大明末期大致在一条线上,虽有偏离,但也差不到哪里去。因此就他而言无论是以后真走了狗屎运成了“救世主”,还是单纯的为自己谋一条后路,拥有一支强大的船队无疑是最好的选择。而且如果最终没办法揽来“登莱水师”外包权,他也会派出可信之人“无所不用其极的组建”一支“海盗”。 有些话,陈迹没办法与旁人说,不然恐怕要被当作“妖言惑众”的妖人给砍掉脑袋。只是心里那种紧迫感,其实已经不容他再循序渐进了。他需要很多银子,也需要很多人。如今摆在他眼前的,即是一个近乎难解的困局,何尝又不是一次机缘? 即使被扣上发“难财”的帽子,他也觉着必须尝试。何况来到郑家凹的这些人,他只是在让他们活命的前提下,给予更多的选择而已。毕竟他们当中绝大多数的人,灾后即使能回到原籍,到底也是“流民”了。朝廷如今的能力,根本顾不过来。 因而在给这些人活命选择的同时,他也需要朝廷一部分人的默许,至少山东境内要承认这些灾民身份的“合法性”。日后有可能,陈迹还会争取将这些人送往高丽、辽东等地,充实人口的同时,自然也是戍卫家园。 …… 收起一堆有的没的,陈迹起身朝屋外走去。小山包上,早前修了个俯瞰整个郑家凹的亭子,这会看过去,整个工地已经有了样子。原本荒芜的土地上新建起一排排整齐的小屋子,人影绰绰,若不是提前知晓,倒也不能跟灾民联系到一起。 眼下位于中心的大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一部分人,穿着甲胄的士兵也往那边赶过去,偶尔风向对了,零碎的也听到一些散碎字眼。 陈迹看了一会并收了视线,桂春从后方过来,手里抱着一件大裳,目色担忧的看着他。 陈迹笑笑:“明天我有事出去一趟,老爷忙完城里的事,若是问起我来,你给我打个埋伏。” 桂春皱着眉,忧心道:“少爷,我不会啊。” “嗯,不会我可以教你啊。” 桂春立时又换了说辞:“可是,我也不敢骗老爷啊。” “没让你骗,实话实说就是了。” “哦?少爷,那我应该怎么说?” “我想想……有了。”陈迹捏了捏下巴,笑到,“你就说我看上了隔壁县的小姑娘,抽空看人去了。” 桂春满脸惊骇:“这……老爷肯定不信的。” 陈迹拍拍大肩膀,笑到:“那你只能许愿城里事请多的让老陈脱不开身了。” 桂春哭丧着脸:“少爷,我跟你一起去吧。” “你去干嘛?给我当累赘?少爷我经过这段时间的努力,虽然已经是半个武林高手,可也管不了你的。” “哈?少爷这次去有危险啊?” “没呢,让你留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你去做。”陈迹顿了顿,轻咳了一声:“申秋这几天应该就能回来了,你得留下来帮着他做事。” 陈迹杂七杂八说了一通,最后以自己“少爷”的身份唬住了人。 …… 晚饭时间,陈迹召集了大大小小的管理人员,一起到粥棚,与最新一批到来的灾民一起吃晚饭,期间问了些情况,自然也有关于中午“砍头”的内容,好在效果应该在掌控之中,而且毕竟更多人对于现状其实是很满意了。 饭后,陈迹与从灾民当中挑选出来的“管理”人员进行了一段时间的长谈,勉励的同时不忘交代要想“前辈们”学习,每一条规定都要严格的执行下去,同时也不忘交代已经“脱离”灾民身份的第一批前辈们尊尊请求,在继续努力做的更好的同时,也要关心帮助新人。最后则是针对所有人说了“大家要同心同德,共渡难关”之类殷殷希望。 赢得了一阵经久不衰的掌声。 第二天,关于今夜的谈话就会被以一种“报纸”的形式刊印出来,免费送到每一个人手里,也有相关的宣传队伍将会深入到每一个人跟前,详细解释。而在脱离基础的温饱线后,一些“谋生方式”也会慢慢的加入宣传内容当中…… 回到小山包的陈迹,喝过药后倒是直接睡下了。期间宋清明、侯明玉先后过来,最后都没有进屋打扰。 翌日一早,陈迹悠悠醒来,喊来桂春帮忙打理了一番,出门并碰到了已经换上寻常商队护卫服装的冯雪晓。 陈迹朝他点点头,两人走下小山包,朱成虎带着几个人已经等着了。 眼看人都到齐了,陈迹也不再浪费口舌,说了声出发,带着人并朝谷外走去,没多会,先行出发的五百人陆续从林子里走出来,浩浩荡荡,哪里像是经商人家。 第52章 关于女主一直觉着要不就叫张槐花算了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郑家凹往西五十余里,有一座名为参宿的连绵山脉,主峰即参宿,虽不甚高,险峻程度却是青州附近排得上号的地方。据可靠消息,这里其实就是青州境内某支流寇的大本营。陈迹专门翻阅过关于参宿山的种种文字记录,往前数个几十年,都是文人士子登高赋诗的好去处,近些年才少有诗篇传出来。而从那些有记载的文字里,陈迹读出来的东西也不少。比方山上那些多到数不清的岩洞,用来藏粮食真是再好不过了。 因为有流寇拦路的传闻,原本往参宿山下通过的官路已经呈现荒废之象,往来客商若非不是第一次出商,大都不会选择此路。如果真有一伙流寇在此为恶,在这种“行情”不好的年景,恐怕日子也不大好过。 过了午时,冯雪晓大抵已经猜出了此行目的地,脸上自然忧心忡忡。他也听过那座参宿山的传闻,如果遇上了,他并无自信自己手下这五百人真能够全身而退。 朱成虎也慢慢回过味来,趁着休憩时凑了上来,低声与陈迹询问道:“陈少,这一趟真不会有危险?” 陈迹咬了口大饼,兑着水咽了下去,脸色肃然:“当然不会有危险,又不是喊你们去打打杀杀。” 朱成虎还是心下忐忑,忍不住追问到:“你就别瞒我了,哪有银子都不带就去买粮食的,就算邻县灾情不重,粮价也不会低到哪里去。” 陈迹盯着朱成虎看了一会,赞许道:“脑子会想事了啊?” “我爹说了,既然想要做事情,就要多想多看多做。” 陈迹哦了一声,压着声音道:“那我就不瞒你了,早前我得到小道消息,今晚坪山镇有一支商队借宿,他们携带着大量粮食。” 左右看了看,陈迹声音再压低了许多,说到:“我又得到个小道消息,子时前会有一支流寇流窜到坪山镇附近。我们这是当兵保民,替老百姓做事去了。” 朱成虎呀了一声,很快捂住嘴巴坐了回来,惊恐万分:“这……这!” 陈迹不紧不慢的啃着大饼,配着大葱暂且他还接受不了,因而只能就着冷水吞咽,味道虽好,却也有些腹胀。 起身拍了拍屁股,悠悠道:“咱们见机行事,可能要按客串一下商队的身份,也可能要做一回流寇。” 朱成虎跟着起身,声音近乎从嗓子里压出来:“给上头知道,会出大事的。” “嘿,放心,一切有我。我再给你个小道消息,差不多也是今晚,坪山镇会有一支朝廷来的队伍,没猜错应该是徐国公的探路前锋。乱不起来的,咱们只为粮食而来。” 朱成虎久久不能言语,叹道:“你哪来这些小道消息啊,可靠不可靠啊。” “可靠那就不叫小道消息了。” 朱成虎苦着脸:“你还真是实诚。” “当然,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必须要实诚才行啊。” “……” 回到队伍,陈迹见大家都已经吃好,招呼朱成虎拿了地图出来,与冯雪晓几人一同看过后,在地图上一点。当下说到:“晚饭前必须赶到牛家村。” 冯雪晓心思还在那张地图上,暗暗思衬,牛家村那可是个打伏击的好地方啊。 队伍再出发,车轮碾着坑洼,伴随着推车的号子声,好一支穷商队。往前又走了个多时辰,前方是一处岔路口,陈迹特意停了下来,盯着地上看了一阵,随后召来朱成虎与冯雪晓,指着那些深深浅浅的车辙印,似乎也松了口气,“看来不全是小道消息了。” 朱成虎叹了一声,心里有些慌张。 陈迹拍拍他的肩膀,说到:“咱们要加快脚步了。所有小推车全部舍弃,只带上干粮家伙事,加紧行军。” “没车,我们怎么运粮?” “别人有啊。” 回过身,冯雪晓将刚才的话做了传达,随行这五百人中,临时拉来凑人数的只是少数,倒能勉强做到令行禁止。 跑步前进了不到半个时辰,天上蒙蒙小雨落了下来。脚下的路越发泥泞难行,行军速度也慢了下来。天色将晚,前方视野终于看到了一支车队,大抵是听到了后面的动静,竟是在官道上停了下来。 两波人擦肩而过。 前方再不远并是牛家村,村西头就是伏击胜地“一线天”了。 …… 雨在不停的下,而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猫在石头背后的陈迹又在啃大饼,经过雨水的淋泡,倒是省了他兑水吞咽的步骤。于是从朱成虎手里取了一根大葱,闭着眼嚼了起来。 朱成虎见他睁眼,悠悠问到:“还不错吧。” 陈迹点点头。 朱成虎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头枕在石头上,忧心道:“他们会不会转头回去了?或是在牛家村停下来了?” 陈迹道:“不会,只要坐实了我所有小道消息中的一条,他们都会出现的。” “但愿吧。不过,你到底哪来那么都小道消息。” 陈迹愣了片刻,“我贿赂了青州驿站的驿丞。” 朱成虎明显不信,却又找不到可以反驳的话,也就闭上眼不再说话了。 持久的沉默后,下方观哨的人出了声。陈迹坐了起来,招呼人随时准备出击。 一线天两侧山崖,只要进来了,基本就意味着被包了饺子。雨声里,后方响起了一阵鞭炮声,陈迹并带着人冲了下去,堵住了出口,不忘往脸上蒙块黑布。 早前擦肩而过的时候,大抵已经知道了商队中负责护卫的应当在五十人左右,不过加上运粮的车夫,人数比他们其实少不了太多。 前后截住路后,陈迹并也让人上前喊话,不外乎“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云云。 第一波的交涉继而展开。 陈迹缩在人堆后,估摸着时间,倒也交代负责喊话的朱成虎不要太多“繁文缛节”。 对面车队里有人出来,抱拳哭求:“各位爷,我们这才打算进京行商,身上无银……” 朱成虎粗着嗓子:“老子带着兄弟们出来一趟,总不能空着手回去,把你身后的马车全都留下来,带着你的人滚蛋。” 第53章 好像被了不得的家伙盯上了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以黑布罩面的朱成虎说罢,余光往后看了一眼,下巴一顶,大致意思是“气势还不赖吧”。陈迹给了他个赞许的眼神,咳了一声,提醒他注意主题。 朱成虎抢在对方之前,再又说到:“老子来者不拒,有什么要什么,留下东西,赶紧滚蛋。” 对面收起讨好,正色道:“我等奉命调粮赈灾,尔等这是要与青州府为敌?就不怕事后官兵出剿,尔等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朱成虎恨恨道:“少他娘的废话,真当爷爷我分不清南北西东,真是官府调粮,岂会走这条破烂路,而且都不打出旗号?再要啰嗦,先让你脑袋搬家。” 陈迹见状,从后方上来,从某人手里拔出抽出长刀,到了朱成虎身侧,“啰嗦什么,弟兄们,拔刀……” 锵锵之声不绝,堵住两头道路的“弟兄们”碾压上来。 事先已经交代过,眼下倒也不担心被看出根角,何况即使看出来,事后不承认又如何?眼前这些不开眼的家伙,总要杀光的。当然临时被请来运粮的民夫,倒得将人放回去的。 话已至此,哪里还有商量的余地,而且这种事不就是抢个时间,毕竟靠的就是信息滞后,才能打个措手不及,一旦后方坪山镇那支真正的流寇反应过来,他们这些人可真打不过。 谁让人家有“骑兵”呢! 陈迹已经提刀上前,朱成虎也只能硬着头皮上,身后追随他上来的都是家里养的家丁,忠诚度还是可以信任的。只是没料到“这就打起来了”,于是有片刻的呆滞。 截住退路的冯雪晓则安排了自己的亲卫顶在最前面,提刀杀来。 商队见状,民夫抱头鼠窜,或是躲于马车两侧,那些藏于当中的“护卫”则从马车上抽出长刀,朝主事之人围拢过去。 混战迭起。 一炷香功夫,战局结束,包括商队主事在内的四十六人全部被砍死,另外有三名民夫受到波及,成了无辜刀下之鬼。陈迹对此询问过,倒不是他们的人下的手,而是那个主事见己方不敌,为逼迫民夫参与战局而做的“震慑”。效果当然有一些,不然单方面的砍杀不会花那么长时间。 朱成虎颤着手从远处走过来,眼色坚定而兴奋,片刻后转过头,掀起遮脸布,蹲在地上呕了起来。 冯雪晓算是见过世面,脸色也有些难看。 只是见到了若无其事的陈迹,这位冯千户还真是吓了一跳。 “我手下这五百人,当中有一百多人是临时拼凑的,这种事很难封他们口。” “千户的意思是全杀了?” 冯雪晓不免怀疑眼前这家伙的身份,那可是一百多条人命,如此轻而易举就能说出“都杀了”这种话? 当下摇摇头,却也没有给出妥当的解决方式。 陈迹长吐可一口浊气,说到:“待会会有人带我们去这附近的据点,这些人暂时都会待在那边。” 冯千户看了过来。 陈迹挤出个苦笑:“现在回去,可不就是自寻死路。” “这些民夫?” “找绳子绑了,再让朱成虎带几个人看着,等我们走远了再放掉。” 冯千户有些不明白,却不再多问。 盏茶功夫,后方浓雾间出来一个同样遮着黑布的人,冯雪晓抽刀护住陈迹。陈迹摆摆手,示意无事,走上前去,试探道:“千山鸟飞绝?” 对面答:“万径人踪灭!” 陈迹笑了笑,接着道:“接下来的事情就有劳你了。” 对面那人走近了些,朝陈迹点点头,走到那堆死尸处查看了一阵,转头说到:“一部分确实是张栾的人,剩下的应该是幕后那些人的死士。” “只要都是死有余辜之人,晚上我都能睡安稳了。” 那人愣了愣,认真打量了陈迹一阵。 而后陈迹催促,他才说到:“跟我走。” 陈迹并招呼人赶着马车离开,朱成虎自然是留下处理那些尸体、民夫,自然又是干呕不止。 一面又不得不“驱赶”着民夫就近挖坑。 离开一线天不久,马车停了下来,领路的黑面人学了几声鸟鸣,很快从山林里涌出一波人,破有种黑吃黑的意味。 陈迹也有些紧张。 那人转过头解释道:“你们的人都是生面孔,往前走肯定会穿帮,我会让人带你们前往据点,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了。” 陈迹思衬片刻,颔首道:“如此也好,这种事你比我们擅长,不过张栾毕竟不是一般流寇,你当注意。” 那人颔首。 陈迹也不再纠结,与冯雪晓打过招呼,片刻后从对面队伍里走出一人,姑且是他们的向导。 陈迹也干脆的带着人,与那人一道前往据点。 而后不久,那人扯掉遮面黑布,露出一张年轻的脸来。后方有人上来,低声道:“我这带人做了他?” “怎么做?” “……” “这种事自有张栾出头,咱们只要看好戏就是了。不过在此之前,张栾那条线,还是要搭上的。将血迹都处理了,咱们去会一会那位张爷……” …… 陈迹路上认真思衬了一片,倒也没能想清楚当中的关节,眼下且过去那处新据点,看看情况再说。路上自然已经做了记号,后面追上来的朱成虎只要不是蠢到没边,他们这一伙人都不算全军覆没。 当然,之所以选择这次以身涉险的合作,其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若不打开这隐藏在背后的关节,他就很难将某些家伙挖出来。老陈在青州会撑得很难受。 而且,绣衣卫的牌子摆在那里,值得他冒一次险了。顺畅了,他或许还可能就此在青州黑道上冒个头,经营妥当,必然是一份不错的战力。 冯千户一路上都有些提心吊胆,始终握住刀柄,小眼睛四处打量,忧愁得叫人见了不忍,倒也能体会为何而立之年就已经秃头严重。 陈迹倒是如同游山玩水般,与那领路之人说起了关于参宿山的种种传说。 半个时辰后,一伙人终于到达了目的地,是一处废弃的营寨。据顺曾经也一度盘踞着一股悍匪,后来因为绣衣卫成功打入内部,联合官军才剿灭殆尽。 只是都是老黄历了。 第54章 有点意思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陈迹交代冯雪晓做好防卫工作,带着人将营寨做了一番简易的“巡视”,结果还很满意,当然前提是不去想这里曾经死过很多人。 营寨本身占据地利,易守难攻,寨子主体可以分外上下两个部分,上部是一群天然的岩洞,后又以人力雕琢过,是个极好的在处。下部则是一个可以容纳几百人的斜坡,稍作平整,基本可以作为日常练兵之处,外围又是一片毛竹林,有着很好的掩藏效果。 回到岩洞的陈迹已经打定主意,日后确实可以将这里作为一处屯兵之处,且先不管屯的是哪种意义上的兵。 布置好基本的守卫之后,冯雪晓回到山崖下的岩洞大厅,陈迹正领着几个人咕哝着什么,不时伸出手指指点点,姑且是在做什么布置。 见了冯千户进来,陈迹并往这边走了过来,率先开口道:“毕竟刚杀了人,为了避免走漏风声,只能辛苦冯千户的人在这深山老林待一段时间。” 陈迹抬手揉了揉额头,又道:“事主倒不至于这么快就找上门来,实在是冯千户手下这些临时抽调充数的官兵,到底人多嘴杂。” 这话颇有几分怪罪治兵不严的意味。 冯千户倒不好反驳,事实如此,又是多事之秋,能少一个麻烦当然最好。 当下道:“还望陈公子想个法子,这么多人离开郑家凹,没有个说得过去的说法,上头追查下来,冯某也担待不起。” “是这个理。”陈迹颔首,“理由已经想好了,就是剿贼,正好郑家凹死了人,倒也就对上了。” 冯雪晓片刻后,问到:“我们需要在这呆多久?” “暂且还不清楚。不过冯千户这身份,消失太久也不大合适!当然现下人手不足,也只能委屈冯千户。山东卫,青州府下发的文书里写的明白,在赈灾期间冯千户受我爹全权调度……”说到这里,陈迹尴尬的挠了挠头,“如今我爹忙着青州粮价的事,一时半会儿倒抽不开身!不过,我在这保证,事后冯千户必然会得到应有补偿,至少在我这里,我是念千户大人的恩的。” 冯雪晓皱眉,又在灌迷魂汤了。 转而打断话题,提醒道:“我还是认为那些家伙不能尽信!” 陈迹轻轻嗯了一声,“这个我晓得。不过这次联合行动,我们选择其实不多,不从他们身上打开突破口,郑家凹会死很多人!当然这条线可能会拉得长一些,眼下不过是抛了个鱼饵,且先看着吧。话又说回来,咱们自己也得手里家伙事硬,不然可真就斗不过人家了。” 冯千户不再说话,言尽于此,自己被灌的那点迷魂汤,差不多也醒了。私心些讲,他也在考虑一旦事不可为,自己应当如何脱身了。 陈迹再又与冯千户说了些营寨建设的问题,没多久后,断后的朱成虎已经赶到了。 两人碰面后,陈迹又招呼了冯雪晓过来,三个脑袋攒了一会,便又各自离去。 …… 坪山镇,已经是晚饭时间,各家炊烟袅袅,难得的安静。偶尔有狗吠声传来,多了些许人气。位于镇子东边的驿站,早先已经接到了文书,京城派往山东负责稽查、赈灾诸事的徐国公今夜将会抵达坪山镇,是以早几天整座驿站已经忙碌起来,驿丞吃饭睡觉都搬到了镇口的老槐树下。 是日黄昏,伴随着一场小雨,一支骑队出现在视野之中,驿丞抬手揉了揉眼睛,立时正身而立,往前恭迎而去。骑队在丈许之外停了下来,当先的年轻骑将勒住缰绳,问到:“当前可是坪山驿丞?” “正是下官。” 年轻骑将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后方副将,上前与驿丞回礼,道:“我等乃国公府护卫先锋,国公尚有一段时间才能赶到,有劳驿丞了。” 驿丞忙道:“哪里哪里,下官职责所在。将军要不先回驿站休整?” 年轻骑将摇摇头,招手让副将带上队伍,转头与驿丞道:“有劳找个空地,这些家伙呆在这难免吓到百姓。” 那驿丞点点头,从身后喊了一人出来,吩咐几句。年轻骑将也朝副将使了个眼色。 片刻后,老槐树下,只剩下两人翘首以盼。 与此同时,两波一看就不是好人的人正从两个不同方向往坪山镇靠了过来。 似乎空气中都弥漫起一股潮意。 …… 夜幕将临,雨水穿过槐树枝头稀疏的树叶,淅淅沥沥的落了下来,噼里啪啦的脆响声里,一阵大雾从四面八方汇集过来,笼罩了大半座小镇。驿丞脸色郁郁,想必是给冻的。坪山镇驿站隶属于青州府驿,因而他能早早知道徐国公到来的消息,几天折腾不轻,料来那些家伙也该看出苗头不对,暂且压下某些“交易”,然而一直以来的心神不宁,凭借着身为“谍子”的本能,自然觉着要出事了。 年轻骑将从背后槐树前拿起雨伞,撑了过去,笑到:“有心事?” 驿丞转过头来,陪笑道:“下官位卑职轻,听闻国公大人前来,唯恐伺候不周……” 年轻骑将道:“国公此行也是为朝廷办差,无需担忧……”话音未尽,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年轻骑将声线一收,继而道,“准备迎接吧。” …… 坪山镇约摸一里地处,有一座大宅院,据说主人家是青州城里某位大人物,平常倒很少见到有人在这边活动,想要一窥究竟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这会两波面罩黑布的人马在宅院前的官道相遇,一副将要火并的感觉,似乎浑然不知不远处就是热闹的坪山镇。 为首两人互望了一阵,对了几句口号。当中一人冷声道:“怎就临时改变了交易地方?” 另一人答道:“临时出了点事,青州府追查力度太大,不趁着这个时间,大家都脱不了干系。”转而声音再沉,质问道:“我家主人另有一言,需要张先生当面做解!” “什么废话?” “上月月底张先生纵容手下杀人掳掠,这有违你与我家主人定下的约定吧?” 第55章 收线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夜幕之前,一场大雾从山间各处汇集而来,将一切都隐藏了去。 稍晚时候,落在后方压阵的朱成虎等人摸了过来,背阴处与陈迹碰了面,简单交换意见之后,陈迹带着朱成虎的小队重新折返。路上难免被抱怨几句。 陈迹并也笑着解释两句:“你手下这些人都是府上家丁,用起来放心嘛。” 这话说的,本能叫人对之后的处境要多想许多了。朱成虎并有些担心,倒也不是害怕自己出事,实则是担忧陈迹这位通判府公子。如今大家都是绑在一条船上,陈迹但凡出点事,他们这些“正人君子”哪里是青州城里那些饿狼的对手,届时只怕要被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下。 当下探问了几句,陈迹支支吾吾,却不愿意再多说半句。朱成虎也只得压下心头局促,强作镇定的跟在陈迹身后。 …… 夜色渐深,淅淅沥沥的落起了一阵小雨,行走在官道上的一行人走走停停,偶尔能听到牙齿打颤的声音。 坪山镇外,徐国公的仪仗终于抵达,只是护送的军伍似乎少了些,即使加上早已经在坪山歇脚的先锋骑队。驿丞疑惑之余,身边骑将以手肘拐了他一下,示意他该上前迎接了。 徐国公从马车里下来,与迎过来驿丞说了几句话,并往镇子走了去,在他之后,陆陆续续从随行马车里下来些人,倒是破天荒有着女眷,这并叫坪山驿丞有些吃不准了。心下只巴望着那些家伙不要出什么幺蛾子,心思之下,也有不少埋怨,事先怎就不与他通口气,非得在这节骨眼上做买卖。 …… 离坪山镇一里地外,那座连绵庄园之前,双方剑拔弩张,交易在早些时候已经顺利结束,但买卖双方,似乎又都没能满意。对于买家而言,事先答应好的份额竟然不在了三分之一,而卖家眼里,因为“背后主家的某一句话”,自然也看对方不顺眼。 眼看就要火并,卖家似乎觉着当前局势不利于己方,冷哼一声道:“这次只是提醒,张先生要想在青州地界长久下去,有时候也必须要守一守规矩。” “规矩?”对面讥笑一声,勒住缰绳,“我张栾从来就不是个会守规矩的人。” 大眼瞪小眼,倒又无人真正拔刀上前。 卖家头子抱拳道:“再会。” 张栾也不愿再多呆,今次的交易本身就存着诸多疑点,当下也不再浪费时间,吩咐人上前接收了物资,动身返回。 目送张栾一行离去不久,留在原地的卖家众人也往旁边的林子里撤去,临走自然忍不住看了看不远处的大宅子一眼。 进入林子,头领撤掉脸上的面罩,与身边人吩咐道:“大家先各自散去,按着上头交代下来的继续做事……” 碎碎叨叨说了一阵,有些反常。但身后众人都是处事多年的同僚,往常也见过眼前头领的几次狠辣出手,无论敬畏,都不会有人反对。于是众人各自散去,年轻头领并又离开林子,走上了官道。 …… 坪山镇,短暂的狗吠后,一切归于沉寂,路过的张栾一伙大抵是骤然来了火气,亦或者想给那位“背后大佬”点颜色瞧瞧,并拨了一支十余人的小队,从镇子掠了过去。 片刻功夫,镇子里火光点了起来。 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张栾,饶有兴致的回望了一眼,重新启程,随即一串火把从前方官道延伸了过来。 张栾眼皮子一颤,当下转头与手下人吼道:“都进林子……” 长刀出鞘的声音不绝于耳,火点串联成线,一股凝实的杀意压过来了。 …… 陈迹“赶过来”的时候,战局已经结束,举着火把的持刀士兵正在打扫战场,见了他们,自然有人过来询问。陈迹倒是镇定,掏出几件能够证明身份的物件,当然少不了那个读书人的秀才身份名帖。对方倒也信了,再盘问几句后已经转为提醒:“附近盗匪猖獗,读书人就不要在外面逛荡了,尤其是这种时候。” 陈迹点头,拍马几句“军爷辛苦”,朝朱成虎递了个眼色,一行人并折向那座坪山镇。 估摸着讲话已经不会让那些军卒听到,朱成虎脸色刷的一白,颤声道:“可都是边军制式,陈大少爷,会死人的啊。” 陈迹点点头,脸色肃然,也有些心有余悸。 朱成虎喘了几口,平下心绪,问到:“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陈迹停下脚步,叹道:“当然是筹粮啊。” “怎么筹?” “明天一早,我就去求那些军爷。” 朱成虎怔怔无言,喉咙动了又动,无奈道:“我能不能不认识你?” 陈迹回头看来,“你说呢?” …… 坪山驿,天还未亮,门外已经传来一阵喧闹,徐国公起的很早,正听着属官对昨晚战事的总结,不时会问上几句。一边也偶尔与打头阵的先锋骑将聊几句坪山驿的事情。闲碎之间,倒也一番惬意。 抛开身份,战功不说,眼前椅子上这位富态老人跺一跺脚,大半个大昭朝堂都要抖上一抖。这一次被委以督察赈灾诸事,也足以说明老人在当今那位眼里的分量。老人一路由北直隶入河南,再至山东,砍下的脑袋已经是两只手的数量了…… 乍听到外边的吵闹,老人眼皮子抬了抬,年轻骑将会意,恭敬退了出去,不时回来,与老人说到:“老大人,是青州通判的公子在外求见!” “哦?”老人眯了眯眼,依着他的身份,一个通判府公子可没那么大资格见到他,眼下这局面,其实有些玩味了。 “你出去看看吧,老夫就不见了。” 年轻骑将点点头,再退了出去。 老人起身,踱了几步,取出一本小册子,念叨几句,吩咐道:“半个时辰后,我们去青州府。” …… 朱成虎先前不止一次问过陈迹求见老国公的法子,陈迹神秘的留下一句“山人自有妙计”。朱成虎于是一个晚上没能睡着,今儿一大早心神不宁的醒过来,顶着个熊猫眼就被陈迹拽着来“堵门”了。 第56章 入城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驿站大门从里面打开,朱成虎仿若听到了门栓被卸下的艰涩声,瞳孔一缩,死盯着那边,吞了不知多少口水。在他跟前,陈迹耷拉着肩膀,两手交叠搁在身前,看起来颇有几分玩世不恭的模样。这可吓坏了朱成虎,没见过这么作死的啊。有心提醒两句,门里那人已经走了出来。 身着甲胄,看制式应该是正五品的边军游击将军,再看对方年纪,可见是个狠人,或者家里有恩荫。总之,是他们惹不起的角色。 陈迹见到终于有人出来,正了正身,打起几分精神迎了过去,动作极其夸张,浑然忘记了自己好歹是“读书人”的身份。落在一旁驿站属官眼里,自然是丢脸了。 大昭虽不及前朝那般“重文抑武”,但承平日久,武将到底会受轻看,也是这些年边地不靖,沿海倭匪猖獗,武将用武之地渐多,这才有所扭转。 …… 刚刚从边地抽调回京的游击将军方景瑜,见到当前一幕,还是不经意蹙了蹙眉,暗啐一声虚伪,不愿多费口舌,说到:“陈公子有什么事,在这说吧。” 拒人千里之外。 陈迹倒不在意,说到:“实不相瞒,陈迹此次是为粮食而来。” “什么粮食?” 陈迹当下将这段时间一通事添油加醋说了一番,方景瑜皱眉之余,也有斟酌,对于眼前这位通判公子的印象也急剧降到冰点。于是打断道:“这些事自有官府督办,陈公子越俎代庖了吧?” 陈迹叹道:“百善孝为先,陈迹实不忍父亲奔波劳累,只想稍尽绵薄之力。” 扯起这张大旗,方景瑜却不好说什么了。 两两无言,片刻后,方景瑜出声道:“凡事待国公抵达青州府再说,陈公子自便吧。” 陈迹也不勉强,微有犹豫,很快就隐藏了去,应了下来,干脆的带着人离开。 直到出了小镇,朱成虎才松了口气,后怕道:“会死人的!” 陈迹不置可否,却没有解释什么。领了人直接往郑家凹赶了去。 这一趟,似乎一事无成了。 陈迹亦将自己管进指挥中心的小屋子里,不知在鼓捣什么。 第二日,陆续有运粮队过来,只是量都不是很大。 好在秩序还在掌控之中。 …… 时间再又过去一旬,郑家凹的气氛再次到了某个冰点,因为青州城里哄抬粮价,已经无余力支援郑家凹,真正是到了“绝粮”的地步了。眼看着一场“变故”即将发生,再又传来“决堤”的惨事。接二连三的打击之下,陈迹终于从小屋子里出来,整个人都憔悴了很多。 当下就喊了侯明玉等人,问道:“青州府来信没有?”转而又说到,“算了,立时组织一部分人,赶往决堤口。” “在这节骨眼上?” “当然。” 侯明玉不解。 陈迹不再解释,“着人先安排人手,不管怎么样,那河堤都得抢救一下。” 宋清明道:“你这样做,只会让那些人认为你是让他们送死。” 陈迹不置可否,“告诉他们,过去抢修河堤管饱之外,每人每天还有一两银子。” 闲碎之间,青州府的紧急抽掉文书也到了。 陈迹将其交给侯明玉,“照着办吧。”转过身去,叫了宋清明与朱成虎,急匆匆离开小山包,骑马赶回青州城。 侯明玉骂了声娘,也只得喊人做事。 风尘仆仆赶回青州,费了些力气这才进了城,一行人径直去了知府衙门,找到了正在公干的陈修洁。正当年的通判大人已经憔悴了很多。 陈迹进屋后抱起冷茶水灌了一口,与老爹说到:“东西好了吗?” 陈修洁转身从桌上拿了一份文书过来,说到:“即使有了这个,面对目前的局势,用处也不大吧?” 陈迹接过来看过一遍,探问道:“老国公与那座王府谈过了?” 陈修洁点头。 陈迹将纸张对折又对折,往怀里揣了去,笑到:“跟您借一班衙役。” 陈修洁微微挑眉,有些担忧,陈迹已经出了门,已经在忽悠门外的“衙役”了。陈修洁压下心思,跟着出门,与那一头雾水的衙役说了几句,一支十多人的小队伍很快离开知府衙门。 朱成虎好赖已经是陈迹的嫡系,知府衙门过来的则是由捕头胡铁亲自带队,分量也是很足了。一行人冒雨赶到益都县衙,借着陈修洁的牌子,进了衙门询问了一些东西,又将县上典史大人拽着出门,提着账本走进了大户聚集的几条主街。 “府衙早在一旬之前,就号召城中大户慷慨解囊,如今这账册所载,倒是可见我青州大户其实也贫寒莫名啊。”陈迹就着先前在衙门看到的账册信息,与益都典史崔文云说起了话。 崔典史面色惨淡,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 斟酌片刻道:“陈公子有所不知,城外的粥棚已经打起来二十多处了。” 陈迹笑了笑,“只是都没怎么开火?” 崔典史点点头,想着自己好歹是一县典史,怎能因为对方是通判公子就弱了身份,只是这节骨眼上,到底很难强硬起来。 陈迹不再挖苦崔文云,转头与身后众人说到:“今夜的任务并是将这些告示亲自送到各家府上,别的什么都别做,任务不重,但是时间紧……” 絮絮叨叨安排了一会,众人分做小队,各自摸进一条大街。最后留在原地的只有陈迹,崔文云,以及那位胡捕头。 陈迹抖了抖肩上的蓑衣,抬手扶了扶斗笠,跟着也走了进去。身后两人不知所以,倒也只能跟了上去。 一夜大雨不歇,忙碌的青州城里,先前闯门而入的灾民,“落网之鱼”的部分,开始上街了。 陈迹在躲开呼啸而至的闷棍后,一个趔趄摔在墙角,后方胡捕头抽刀冲上来,那人并撂下棍棒,撒开腿跑开了。 陈迹从墙角爬起来,向胡捕头道了声谢,后者眉头紧皱,提醒道:“陈公子最好还是待在胡某视线之内。” 陈迹点点头,后方崔文云追了上来,脸色郁郁。 第57章 齐登台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如今局势惨淡,如同一个深不及底的漩涡黑洞,吸扯着整座青州城。官场,商场各自倾轧扯皮,赈灾诸事已经到了骑虎难下的地步。陈修洁身为负责一府漕粮的主官,更是被推在最前面炙烤,下台不得。侯厚琮居中调度,到底也抵不住那座王府经年累计的威望,上上下下,撑得都极为辛苦,不然也不至于会选择陈迹的法子,搏上一搏。 换在往年,灾情之下总要死人的,依着某些惯例,青州府做的其实已经不差了。奈何刚刚过去的这个年头,朝堂中枢换了一波大佬,青州必然是要承受一波“有理有据的打压”。陈修洁这类远离朝堂的,权且只是用以达成目的的棋子。眼下危局,除了青州顽强自救,也只能希冀朝堂某几位大佬舍得权位,暂且退居二线了。 当然自古“求人不如求己”,归根结底,还是得靠自己顽强自救。 陈修洁往各县已经派出了专门督粮队,扣扣搜搜到底还是有一部分收获,于大局虽然不过杯水车薪,却也聊胜于无。另外由侯厚琮直接出面,青州士绅也不得不卖点面子,城外得以搭起那么些冷锅冷灶的粥棚。再又碍于如今落脚青州驿站的前任阁老,也感化不少士绅慷慨解囊。当然都是治标不治本,粮价依旧虚高不下。 早前允诺的赈济粮,目前为止拨下来的还不到十分之一,郑家凹的局面可想而知了。 陈迹对于这些,大抵是晓得一些。借由在过去三五个月搭建起来的简易情报网,远在郑家凹的他对青州城也一直没有彻底切断联系。只是碍于自身太过渺小,即使找到了很多线头,也很难抽出真正有用的大幕。眼下所做的,倒像是在服软了。 私下里,真正的准备则已经开始了许久,这还是背着陈修洁做的“不怎么上的台面的勾当”。 冒雨敲了各家大户的门,回去府衙的半途,陈迹离开队伍,回了陈家。 时局动荡,陈家上下也提了心思,因而陈迹过来时没有多余耽搁,进屋后径直去了自己的小院,路上交代老管家不要将自己回来的消息告知别人。闲碎间到了院子,拍了申秋的窗户,将人叫了起来,跟着脱了蓑衣斗笠,进屋找了身干净衣裳换上。 申秋听着动静起床,随意披了件衣裳,从床前摸了根棍子,小心翼翼出门来,厅堂里见到是陈迹后,才忙过来帮忙。陈迹斜了他一眼,打发他再去披件衣裳。 折腾片刻,主仆二人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坐了下来,陈迹开门见山,直接问到:“交代你做的事情,怎么样了?” 申秋脸色一肃,“如今账上的银子已经用完,各家钱庄都打了好些欠条,依着他们的意思,老爷的名声,陈家经久的名声,也就值这个两了。” 陈迹点点头:“青州这边,应该没人晓得吧?” 申秋道:“应该没有,最多与登州有往来的几家钱庄会有些做不实的消息。” 陈迹道:“如此便好。现在我们手上有多少粮食?” 申秋从身上摸出一本贴身小册子,递了过来,介绍道:“登州陈家私仓里,能够匀出五千石,只要少爷需要,七天内就可以运抵。另外在登州各家钱庄共计借银十一万两,按着两个月前的粮价,又恰逢南方的粮食运抵,粮价基本保持在八两银一石,购置粮食估摸着一万四千石……” 申秋说话的时候,陈迹也在认真翻阅册子,听到这个数字,还是吃了一惊。北方对稻米需求量其实很少,因而米价其实不贵,不过近些年北方战乱频频,又多有蝗灾,收成不好,南方的稻米这才有机会大规模运过来。登州早几年为此专门建了码头,可以说是南方大部分稻米的中转之地。陈迹在四月里并着手购粮,那会的粮价还只是一石四两银,然而如今的价格,他也再买不起半颗米了。因此要考虑以手上这一万石粮食度过这场大灾,依旧是杯水车薪。 合上册子,陈迹揉了揉额头,问到:“青州粮价到多少了?” “已经过了十三两,私市里的收购价更是到了十五两。” 陈迹呼了口气,“难做啊!”随即直起身来,说到:“都等着朝廷跟他们买的吧?” 顿了顿,陈迹坐直身子,正色道:“近段时间,找个合适的机会将我们手里的粮食匀一部分出去,价格越高越好。” 申秋不解,提醒道:“公子不是说不能发国难财的嘛?” 陈迹笑到:“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岂会做那种缺德事,不过青州这些士绅,那可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总要让他们出一次血啊。” 申秋又道:“可是卖了粮食,我们吃什么?” 陈迹刮了刮额头,“我们手里如今大概将近两万石,你想办法卖掉一半,具体多少价出手你斟酌办,运气好,一波之后登州各家钱庄的银子也就还上了……剩下的一万石,暂时储备不动……” 申秋颔首:“我明白了。” 陈迹轻吁了一口,“果真难财好转啊。”转而又吩咐道,“只要坚持到七月下旬,事情应该就能有所好转了。” 申秋哦了一声,没有接话。 陈迹其实不希望自己那些下作手段真的有用上的一天,毕竟如今一位权势国公坐镇青州,南方漕运也没理由再阻塞不畅了。山东各府县那点小心思也该有所收敛,也就意味着多多少少会有些粮食往青州靠过来。到时粮价必然要塌方式下跌,到时候不知道多少人要大吐血。说到底,徐国公入驻青州已经好几日,却一改先前雷厉风行的做派,似乎是畏惧那座王府而有所隐忍,如此往外释放一个信号,那些不怕吃撑的家伙必然要多余多分的吐出来。 陈迹心下一悸,果真都是些阴险狡诈之辈啊,自己其实还是无比纯良了。 除了早先安排购粮,也就是找了找某些被隐藏起来的暗线而已。 第58章 偶有风来不见人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瓢泼大雨,倾泻而下,噼里啪啦,搅人清梦。 透过昏暗的光线,陈迹视线往外边院子扫了过去,片刻后啧啧两声,心疼道:“这一场大雨,可砸坏了我好些宝贝啊。” 申秋没有吱声,院子里这些花花草草平常除了少爷亲自动手,大多都是小染的手笔,他与桂春委实是一窍不通,着实也没那个心思。前些日子小染搬到了老夫人那屋子,这边就没人照管,雨水倾刷,已是残花乱草,颓败景象了。 申秋其实不心疼的,注意到陈迹眼里那丝意味,稍作酝酿,这才有了几分“感同身受”。 陈迹摇摇头,打发申秋回去休息,他自己也进了里屋,点了蜡烛,铺开宣纸,蘸墨疾书。 …… 翌日一早,青州几处士绅聚集的长街早早给人堵住,由学子带头,身后都是被鼓动起来的百姓,双方暂且对峙,局面倒也还在可控之间。 陈迹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午时左右。雨水短暂停了停,淅淅沥沥的洒了一阵,难得透出一小片晴天来。抻了个懒腰,陈迹叫了申秋,主仆两人简单吃了碗白粥,出门而去。 一路上见着行色匆匆的百姓,手里或提布袋,或提竹篮,脸上或多或少有几分“欢愉”。陈迹拦住一人,凑上去问道:“什么事情这么开心啊?” 那人本有些不爽,看着陈迹一身光鲜,晓得是个身份的,也只能忍下怒气,不情不愿的回道:“笏儿街那边几个大户正在发粮,大家都赶着去呢。” 陈迹哦了一声,不再拦路,将人打发了去。视线微抬,瞅向了笏儿街方向,猛然转头与申秋道:“齐家在的那条笏儿街?” 申秋应到:“城里只有这一条笏儿街啊。” 陈迹哦了一声,呢喃道:“不会这么容易吧。”昨晚冒雨他做了些“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事情,可也不至于让这些吝啬鬼铁公鸡就这么轻易开窍了啊。 想不明白。 申秋吞了口唾沫,注意到陈迹眼色怪异,本能的移开视线,不愿对视。 陈迹思衬片刻,回过神来,“走吧,先卖粮食去了。” …… 青州城里的“骚动”很快传到知府衙门,侯老爷惊讶半晌才稍稍回神,随后将屁股网椅子上挪了挪,算是得了片刻的喘息。不久后,邱同知也拿着消息闯进来,脸上喜悦难隐。 陈修洁接到侯知府传讯后姗姗来迟,将目前青州的筹粮情况做了个大概的汇报,堂中三人脸色再又阴沉下去。 “……各家这点心思,只是担忧百姓饿极了上门抢粮的权宜之计,我们很难抱有太大的希望。”陈修洁看着两位同僚,一字一句道,“黑市上的粮价,今天已经到了十七两。” “他们还不打算收手?” “目前只是青州地界,依着今年这天气,雨水不知何时才会过去,再又加上朝廷派了位国公亲临督办,某些人自以为看到了事态严重,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最近尽管青州四门紧闭,外面的消息可没少进来,城里的也没少出去,待天气好转些许,临近几个州府,恐怕也是如今青州的局面了。” 邱同知顿了顿,促狭道:“倒是也让那些同僚尝尝苦头。” 青州如今局面不好,周边各州府“搭台看戏”当然也是一部分原因。只是眼下这话,权且也只是几人之间的一句调侃罢了。 侯厚琮捻着下巴,说到:“黑市上的粮食,能不能想个法子搞一搞?” 邱同知先接了话过去:“机会很小。除了价格,我们再难知道别的任何东西,交易的双方,交易的地点,走的哪条线,都未可知。” 陈修洁点头道:“何况现在我们根本抽不出人手查这些事情。如果非要动手,恐怕只能请国公府的卫队了。” 侯厚琮刮了刮眼皮,苦笑道:“只能如此了。” 说了半天,对于局势没什么明显的进展。侯厚琮又问了问郑家凹的事情,陈修洁捡了些要紧的回答了,三人脸色越发阴沉。 侯厚琮起身,“没死人,暂且就是好事了。” 对于郑家凹,目前为止青州府都没怎么敢过问,毕竟除了最初给了几千石粮食,之后再没有半分帮扶了。然而对于青州城而言,大量的灾民被安置过去,尽管城里粮价虚高,到底还都因为是“一座城里的熟人”,没有生出太大的变动来。 在此之前,侯厚琮真没敢抱有太大希望,如今却只能希冀那些小家伙们真能闯出一条路来。 …… 徐国公到达青州的第一天,最先拜访了那座王府,谈了一宿,只是之后各自都没什么放出什么话来。再后来,徐国公又拜访了城里的湛国公府,滞留青州的徐阁老。往后几天则是城里各家士绅联袂拜访,终于有了当下这么个全城慷慨的模样。 …… 走至半途,陈迹撇下申秋,自己拐进了一条小巷子,不知去向。申秋无奈的捏了捏脸,想着公子交代的那些事,真觉着好生辛苦。于是碎碎道:“我这弱小的身体背负着不该这个年龄的责任啊。” 陈迹钻进小巷,尽头是一条不知发源何处的小河。也许是刚下过雨的缘故,莫名有几分江南水乡的意味。陈迹在河堤某颗大柳树下站了会,视线在水面上扫荡一阵,啧啧两声,呢喃道:“看花眼了?还是水性真就那么好,跑水底下了?” 只是看着那绿油油的小河,应该不足以容纳一个人吧。 看来是看花眼了。 不远处有一座石桥,小河在那边打了个弯,在桥底下积了一个水塘,偶尔有风卷过来,并也有阵阵波纹蔓延出去。陈迹收回心思,视线又落在桥头。 不远处有一座石桥,小河在那边打了个弯,在桥底下积了一个水塘,偶尔有风卷过来,并也有阵阵波纹蔓延出去。陈迹收回心思,视线又落在桥头,定睛一看,竟是给人拆了一个镇桥神兽。在陈迹这强迫症眼里,并有些不自在了。 长舒一口气,陈迹转过身,朝石桥走了过去。 第59章 局与势(上)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至少目前为止,陈迹对这个陌生的世界谈不上喜欢。 方才不过是余光里瞥见的一点小动静,眼下证明是看花了眼,他也不再过分纠结,离开的很是干脆。穿过石桥的时候,倒也稍有停步,往四周看了一阵,此处风景着实不错,若有若无的那丝小惬意,叫人打心眼里觉着舒心。 下方人为围堵起来的水塘里,偶尔也有几尾小鱼跃出身迹,飘摇着又藏回水面之下。想必在天色晴朗的日子里,会是一副不差的水墨倒映。陈迹挠了挠头,对这座小城还是了解太少啊。 …… 时间晃晃悠悠,无比艰难的往前推着。随着朝廷钦差徐国公的到来,青州明面上的局面有所好转。迟到将近一个月的赈济粮也有部分抵达了郑家凹,在拨出一部分人赶往大堤后,郑家凹的局势也渐渐稳定下来。当然这些只是寻常升斗小民眼里的境况,处在陈修洁这些人眼里,形势一如既往地艰难。 青州城里士绅在慷慨了一部分粮食后,私底下依旧不遗余力的屯粮,附近州府也参与了进来,而且已经蔓延了大半个山东布政司的地界。对于朝廷而言,吃饱饭那可是民生根本,然而眼下各级衙门手上竟然只掌握着极小一部分粮食,一旦那丝微妙的平衡被打破,那就是翻车的局面了。因此就青州而言,几位主官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艰难维系,只盼着徐国公的钦差仪仗早日离开,多少能给他们减少点心理压力。 …… 陈迹在登州屯积的一万石粮,短短三天内并尽数出手,手里瞬间攒了超过十八万两的银子。申秋高兴的差点都忍不住将剩下的几千石也一并出手。好在到底不敢耽搁陈迹的大事,强行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到的七月中旬,陈迹偷偷从郑家凹回到青州陈家,期间撞上了谈价小七谈宁溪,并有几句闲话说了起来。 谈宁溪目前是谈家老太爷跟前的读书种子,即使两家出了那档子事,倒也没有刻意断了往来。只是当下这种时候,谈宁溪过来,似乎也不仅仅是单纯的读书人之间的拜访。 至少陈迹这半吊子的水平,真不像个读书人。 谈宁溪倒也不见外,没几句寒暄,已经进了正题,说到到:“这段时间家里屯了不少粮,叔伯们或有打算,我却有些忧心。迹哥,我也不是非要从你这里探听什么消息,只是不找你一趟,心里总慌。” 两人坐在屋檐下,陈迹叫申秋准备了茶水。看着谈宁溪灼灼目色,抿了抿嘴,说到:“这个跟我说,我也没什么好法子啊。今年这行情,我手上要是也有谈家那么多的银子,肯定也会掺和一下的。” 谈宁溪苦笑:“这总不是一件正确的事情。” 陈迹哦了一声,严肃了几分:“谈小七,这都晓得忧国忧民了啊?”随后竖起喝大拇指,“这是好事。按着你的想法,青州的粮价以后会是个什么走势?” “肯定不可能一直虚高,而且一旦下跌,必然跌得飞快。” “就算是这么个结果,也不会是这几天。” 谈宁溪道:“迹哥,爷爷他年纪大了,真是折腾不起了。” 陈迹顿了顿,叹了一声:“既然你都看出来了,老太爷肯定也跟明镜一样,你又担心什么呢?” “我……” 陈迹摆摆手,“算了。我也就说一点我自己的想法,趁着现在有时间,该出手就出手吧,那么多粮食积在手里,又是这么个天气,迟早是要出事的。真以为城里各家都能同仇敌忾,一直不降这个价?到头来,吃亏的只会是谈家在内的这些二级市场,背后那座王府,齐家这些顶尖大户,总能变着法的减少损失的!说句难听的,谈家这种小门小户,向来都是背锅的……” 陈迹叫了一遍煮茶的申秋,催促他赶紧上茶,转过头来,又与谈宁溪说到,“要不谈家也真正慷慨一回?给我家老陈捐点粮?在这个节骨眼上,买官府一个面子?” 谈宁溪苦笑,“真这么做了,谈家以后还不得给那些商户排挤打压到落败。而且,那些叔伯兄弟,肯定不会同意的。” 陈迹叹息一声:“那我也没法子了。” “……” 申秋端了茶上来,谈宁溪吃了一杯,也就忧心忡忡的离开了。 申秋似乎有些不忍,嘴皮子动了动,也没敢劝。 陈迹自顾自吃了一杯,笑道:“放心吧,谈家这次肯定要吃大亏,不过老爷子还在呢,不至于会伤筋动骨。” 申秋在柱子前蹲了下来,撑着下巴道:“哦。” 明显兴致不高。 陈迹笑笑,转而道:“孙家的船队这几天应该到了吧?” 申秋鼓着眼珠子算了算,点头道:“应该快到了。” 陈迹靠回椅子,摇了起来,“那就好。” 申秋欲言又止,心里阵阵肉疼。 …… 七月二十,难得的一个晴天。青州东门外的官道上,一支绵延不知尽头的车队一早等着进城,拂晓时候,陈通判家的公子急匆匆赶来,与守城的官兵说了一阵,车队缓缓的入了城,引来一阵关注,却没人晓得都运的是什么。 致知书局所在的十方街,周边大多都已经成了书局的产业,为了这一次“入库”,陈迹又花了一笔银子,将先前因为钱不到位始终没买下来的产业都入了手,自然没少了申秋的一阵埋怨。 眼下虽说是拆东墙补西墙,但书局的产业其实已经不小了。 书局主厅,陈迹与商队主事各自落座,难隐脸上喜色,小心探问道:“这一次运了多少?” “保守五万石吧。路上遇到风暴,损失了一部分。”那人说到这里笑了笑,“事先说好的,这一部分损失,也是需要陈公子出钱的。” 陈迹刮了刮额头,应道:“当然,做生意,契约精神是必须放在第一位的。”说着眼睛已经眯了起来,小心道:“损失不严重吧?” 对面呦呦一叹,“超过一万石。不过零头就不跟陈公子算了,加之这一次合作愉快,我可以做主给陈公子打个折扣。” 陈迹苦笑,“大概是多少?” 第60章 局与势(下)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孙家主事稍作思量,捧着茶杯道:“按着先前谈好的粮价是五两一石,加上运费,也就是一石粮运抵青州则是六两,所以这笔损耗总数六万两,再打个折扣,陈公子就给个五万两吧。” 陈迹手指头掰了掰,“算上五万石平安运抵的,我这里一共要给你三十五万两……”陈迹自己先倒吸一口凉气,总觉着事情大条了。 “嗯,除去已经付了的定金七万,陈公子还需再给我二十八万。” 陈迹看着对面笑眯眯的模样,一阵心绞痛。 对面随即严肃了几分,“如果陈公子一时拿不出这么多,也可以给我打个欠条,盖上陈通判的大印就行了,利钱可以再商量。” 陈迹叹了一声,“孙主事还真是替我考虑良多啊。” “毕竟跟陈公子这样的爽快人做生意,斤斤计较可就不好了。”孙主事顿了顿,眉头轻轻皱了起来,“不过,这么多粮食,一时之间很难投入市场吧?” 陈迹点点头,“只能试试了,只要卖出一石七两的价格,我这一趟也不算亏的太惨。” 对面不再说话,抿了口茶。 陈迹也不再多言,许多事情姑且没有说的必要,眼下双方不过是账面上的生意往来,背后的某些道道也就没有点破的必要了。 安顿好孙主事后,陈迹拉了申秋,开起了小会。 “还是走先前的路子,将一部分往黑市上抛过去,短时间内应该还能吃下。过后我去找老陈商量,最好府衙放点购粮的内幕来,稍微再迷惑迷惑如今的青州商场。得了消息,姑且周边州府的投机家伙都会过来,如此一来,这五万石粮食出个一半,应该就不成问题了。” 陈迹说了一阵,申秋在旁边点头附和,这时加了一句:“早前少爷你买过来的几家商户,是不是也可以放一部分粮给他们出手?” 陈迹颔首:“这种事能够化整为零当然最好。” “……” 两人合计了一会,陈迹交代申秋在计划之外可以便宜行事,立时赶去青州府找陈修洁了。如今的青州市场其实已经将近饱和,各家商户一时间也不敢再大规模囤积,不过是响应青州府的号召,慷慨过后空出的那一部分额度,倒也不大了。 当然在陈迹的计划里,手上大半的粮食都不会以这种方式出手,他还等着到时候以大两的粮食填进市场,将青州的粮价平下来。本来这事应该是当前即开始着手,只是一想到自己投了那么多银子进去,有些气不顺。那些屯粮大户反正都要亏一大笔,倒不如亏在他手里。如今他眼里,没有什么比银子更重要了。 急匆匆赶到衙门找到陈修洁,旁敲侧击的询问了一些关于赈灾后续的事情,再又劝慰了老陈几句,表达了自己一番心疼后,便也离开了。 陈修洁懵然不解,却也没心力去计较这些。本想着问问郑家凹的情况,到底也没来得及。 陈迹离开府衙,找了几个闲人,倒也开始散布谣言了,到的第二天,名下报纸也在“花边新闻”的版面上透了些消息。 做完这些,陈迹偷偷离开青州,赶去城外的郑家凹。 …… 小山包上的临时指挥中心,依旧是那几个身影忙碌着,主事侯明玉已经彻底瘦了一圈,一双眼睛血丝密布,肿得都有些瘆人。陈迹翻看桌上的册子时,他并在边上汇报:“现在郑家凹造册共一千一百三十户,人口五千八百六十七人。不过十八岁至四十岁的青壮一千四百多人……” 陈迹听到这里,大抵对郑家凹的人口层次有了些认识,点点头道:“这些人对这里应该还有点归属感吧?” 之所以有此一问,也是因为先前被安置过来的百姓,很大一部分在解决了最初的温饱后选择继续逃难,不然这个聚集点最初可是按照容纳两万人的标准搞起来的。 侯明玉点头:“这段时间的磨合,宣讲队挨家挨户的做工作,大部分人已经没有离去的打算了。” 陈迹满意的点点头,再在某些细节上与侯明玉等人交换过意见,也就不再费口舌。目前的局势,姑且都还在按着他的预想进展。 侯明玉离去前才又说起另外一件事,“不过最近原本离开的一部分人又回来了。” “当然是接收了。给他们的福利要有所区别,但不准在吃住上做文章。给青秀山那边的庄园挑选的人,也得是在先前那些人里挑。” “这个我晓得。” “嗯。今年这灾情恐怕要到八月里,这段时间注意自己的安全。另外,冯雪晓可曾回来过?” “没有,只是定期运粮过来,还不定量。” 陈迹点点头,黑吃黑这种事,能定期就不错了,哪还敢奢望定量。 宋清明一直缩在火塘背后,这会搁下火钳,拍了拍手,起身靠过来。说到,“登州水师的事情我已经问过了,可能要等灾情结束后才会搞。” 陈迹疑惑道:“你见过徐阁老了?” “没有。这事虽然要徐阁老点头,具体的事情还是要交代到下面,舍得出钱,总能弄到些消息。” “那这事正好趁热打铁啊。这事最后会下放到哪一级?” “青州府并同登莱处置吧。不过据小道消息,登莱二州可能会因此合并。” 三双眼睛盯着看了一阵,陈迹起身道:“再探探消息。小道消息一旦成真,咱们想要有所动作可就更难了。” “嗯。” 侯明玉作为狗头军师又开始了一番细致的谋划。 小屋里不时传来几声贱笑,若非山风急促,不定要吓到别人了。 临了,三人亦各自指着对方,眼色复杂的骂几句“太奸了。” 总的来讲,如今几个人搭建起来的架构,用心填补,三五年内基本就是青州新崛起的“庞然大物”了,因而笑骂声里,并也有很厚重的一份希冀掺杂当中了。 对于侯明玉与宋清明而言,不过半年时间,当初风雨飘摇的小船已经大变样,顿觉恍然隔世。 当然,一切的前提,还是当下能够顺利度过这个难关。若然,账面上那几十万两银子的缺额就足够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了。 第61章 好大一本账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甭管出于什么目的,如今汇集在陈迹身边,诸如侯明玉这样的青州的官二代们,其实都明白,想要下船已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原本的圈子被痕迹打乱后,彼此间已经有了嫌隙,真就是按着两个脑袋往一处碰,也是貌合神离的境况了。加之经过半年的筛检,如今还乐意留在这个小团体里的人,也算是一起共患难过了。正如陈迹所说的“商场如战场”,这一小撮人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共同滚过刀口,过命的交情。 话又说回来,如今的局面,真正挑起大梁的还是陈迹,侯明玉等人大多数还是站在“卖力气”的角度,毕竟不是谁都能有陈迹那样的魄力。胆敢背着老爹并伪造老爹的手书,将家里能够抵押的东西一股脑抵押,借来这几十万两银子投入这一场豪赌。 哪怕是刚刚知晓这些内幕,侯明玉也是一阵心惊肉跳。当中但凡有一个环节出错,都将是死无葬身之地的局面。比方说青州城里那些大户中途停止收购,或是南边孙家运过来的粮食不能及时赶到……侯明玉不愿意也不敢去想那个满盘皆输的场面。只期许着今后的事情不要再这么刺激了。哪怕明面上都不用他理会。 致知书局如今的产业,那可是有目共睹,毕竟那些写出去的欠条都有着备案,满打满算,姑且已经是近五十万两的规模了。只是一想到这么多银子里,他们这些自诩十几年如一日挥霍无度的二十祖占据的比例不到十分之一,侯明玉并有一种深深的挫败感。 转念一想,也只能安慰自己,毕竟陈家在登州有一座祖宅,几十年积累下来也是一方豪绅,况且还有一座得到朝廷许可的晒盐场,自是他们比不了的。 长叹了一口气,侯明玉心里也就平衡了。 …… 三日后,再次回到青州的陈迹得到了申秋的汇报,手上的粮食已经都出手了,美中不足则是最后一石粮出手时,粮价已经跌回了十五两。以这个价格,陈迹算了算,两万五千石的粮食并是三十七万五千粮,除去成本,他至少已经有了五万两的入账。搓了搓手,差点就没忍住将剩下的粮食也出手。 申秋说的眉飞色舞,跟着从身上摸出一叠纸张递了过去,“有些没付现银的,各家都以地契,房契,商铺抵押了,一个月他们要是筹不到银子,我们就可以去收铺子了。” 陈迹疑惑的接了过来,“怎么还有这个?我不是交代你一切都要付现银的吗?” “少爷,又不是跟钱庄借钱,哪有那么多现银啊,这段时间官府管得严,有现银也都留着备用,都不愿意拿出来。这些铺子都是长兴街,长宁街这些地方,总不会亏的。再者说了,我请了牙行的人估了价,还另外签了契约……” 陈迹翻了翻,倒是看到些熟悉的名字。尤其当中有两处绸缎铺子,他一直都眼热着。只是方开价太高,哪怕以他的大手笔都觉得实在太贵了,这才没有入手。 现在看来,他倒希望对方筹不起银子了。 赞许的看了申秋一眼,由衷道:“一千没觉着你小子还有这心眼啊。” 申秋挠挠头,笑了起来,“跟少爷你学的嘛。” 陈迹摇头,没有点破这马屁一点都不实诚。当下各种契约后,他让申秋搬了椅子到近前,开始做些账面上的复盘。 “……灾情之前书局的投入倒是不多,加上从那些二十祖身上搜刮来的,算个整也就八万两,购置产业,办报纸,买地,买炭场……这些算下来,这笔钱都用尽了,然后并是从青州宣和号借的三万两……”陈迹以鹅毛笔在纸上一笔笔画了出来,申秋偶尔帮着补充。这时停下笔来,陈迹啧啧道:“青州的账,目前就是这个了。” “登州那边,抵押了各种产业,共计借了十一万两,这部分后来以十八两一石的价格出手了一万石,这笔钱也就可以还上,算上利钱保守还有六万两的结余。”陈迹笔尖一顿,实打实的觉着开心,继而又道,“然后并是以晒盐场三成股拉来的十万两,呃……这笔钱倒也可以直接算作入账了,毕竟许诺的是三年的干股分成,就算没达成契约上的条陈,还钱也是三年后的事情了。” 申秋点头,提醒道:“付了孙家七万两了。” “嗯,也就是结余三万两。”吐了口浊气,“孙家运来的五万石粮食,如今出手一半,得银三十七万,付了二十八万后,还剩下九万两。过后半个月内,剩下的而万五千石势必也会投入市场,当然价格肯定会急剧下滑,保守以五两一石算,出手一万石,也就是五万两了……” 陈迹将几处“结余”的数字圈起来,算了算,“总的就是如今账上有了二十三万了。” 陈迹看了申秋一眼,算是明白为什么那些家伙都乐于发难财了,简直是大手笔啊。 合上册子,陈迹抿了口茶,转了话题,“明儿一早,运五千石粮食去郑家凹,另外告诉我们手下的几家粮铺,我们准备出粮,价格姑且比私市低一两。” 申秋啊可一声:“这样不是就得罪那几家了么?” “本公子这是忧国忧民。对了,另外公开向青州府衙捐粮两千石……” “两千石啊?” “嗯。这就舍不得了?本来剩下这两万五千石我就是准备冲市场的。” “放心吧,在降到十两以前,寻常百姓基本不会买的,如果是那几家大户的人,那就限量出手……”陈迹眼皮子眨了眨,“然后每天降一两银子,底线的话……”陈迹看向申秋,问了一嘴,“灾前是多少就定多少吧!总之我留一万五千石给你,你得想法子撑到粮价彻底垮下来。当然要是有白痴将价格降到八两以下,你也可以酌情入手。毕竟在郑家凹还有几千人等着吃饭的……” 申秋眼珠子转了又转,信息量太大,一时间有些迷糊啊。陈迹见状抿了抿嘴,笑到:“明天我让侯少爷过来帮忙。” 申秋抬起头,哦了一声,片刻后才算是回了点神来。 第62章 起风了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陈迹计较着自家的账,青州城里自然也有几本账要清算。就在他抛出那几万石粮食的时候,因为灾情短暂结盟的青州部分士绅已经聚到一起喝了几波茶。虽说局势有变,但碍于齐家、蔡家手里的优渥的资源,倒也玩得起。之所以聚起来吃茶,根源还是为了将往日面和心不和的众多商户都拉拢起来。有了陈迹这个敌人后,倒是容易了许多。 之后的发展也如众人预料的那般,几番运作后,打出致知书局牌子的陈迹在青州混得还是有些惨。紧跟着一瞬间压过来灾情,众人并也等着看陈迹的笑话了。至少因为陈修洁的缘故,他们也不至于赶尽杀绝,只是想着对打破格局的陈迹略施惩处,叫他以后不敢再轻易踏足商场就是了。 当然,到了六月里,已经掌握了青州大部分粮食的商户,多少还有些慈悲。侯厚琮的拜访,致仕老阁老的面子,再加上从京城出来的徐国公,大家也就乐于卖个好,因而有了一部分“良善之举”。 然而,变故说来也就来了。要说私市上突然冒出近三万石的粮食只是给了众人一个预兆,那么紧跟着致知书局名下粮铺出粮,就真是点了一把火。 青州由此开始忙碌起来。 谈家这种处在中下游的商户,心忧之下不得不走动起来了。 与此同时,青州驿的徐国公也拿到手了第一波比较详实的消息了。 入驻青州后,除了表面上的拜访,私下里收集消息的人已经撒了出去,这次得了上意,可以直接调用青州绣衣卫,因而递过来的消息也就不单单是某一家之言了。 方景瑜从外面回来,一身便装,倒是脱下了那领战甲,路上碰见了青州驿丞,短暂交流几句,他才走了过去。 徐国公正在檐下看书,一侧的小桌上搁着一摞厚厚的纸张,风打过去,顶上的几页哗哗翻转。 “来了啊。”徐国公抬了抬眼皮,“都安顿好了?” 方景瑜恭声应了,“安顿好了,福安街那边找了一处安静民宅,派了人看着了。” 徐国公颔首,转而道:“这是青州驿递上来的消息,你小看看。” 方景瑜走了过去。 徐国公继而说到:“本公这一趟,除了监察赈灾诸事,还有一件事。打年前开始,登莱诸沿海府县都有奏报贼寇猖獗,朝廷议了议,打算在登莱建一支水师,这事前期已经有徐雾那老呆子权益处置,先前与他碰面,结果叫人意外。” 方景瑜继续翻着那些消息,尽可能的消化。当然耳朵还是认真听着徐国公言语,下一刻,老人已经开口:“我属意你做这个水师总兵,稍后可以说说有些什么想法。” 方景瑜停下手里的动作,眼色怪异。 徐国公骂道:“军功不只是边军能挣。这些年朝廷大部分可战之兵都拉到了关内镇压民变,趁着如今辽东还能撑些日子,挑一部分将领入关筹备训练新军也是当务之急……” 这说起的倒是另外一桩准备了。方景瑜事前多少知道点消息,眼下乍听到较为确切的验证,一时间略显恍惚。关于徐国公的发问,也没有立时做出什么答复。 老人抬眼看了他片刻,“算了,待这事过后再与你详说了。”视线落在案卷上,话题扯了回来。 “看出什么了?” 方景瑜放下手里那叠纸,摇摇头:“都是些正常不过的事情记录,真没看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徐国公揉了揉鼻梁,叹道:“你们几个兄弟里,就你小子最聪明,却又是最懒动脑子的。” 方景瑜陪笑。 老人离开座位,踱了几步,负手而立:“算了,这事就不让你掺和了。” 方景瑜有些尴尬,倒不再说什么。 老人之后再说起的又是另外的一些散碎话,偶尔有关于青州局面的种种说辞,方景瑜有意无意也就都记下了。 …… 到了七月底,青州粮价彻底跌破十两大关,处于底层的小商户到底再坚持不止,打算跟随“潮流”抛粮止损,而且青州府直接出面与这些人购粮,乍一看,似乎已经是最后的机会了。 齐家,蔡家这种大户自然坐不住,但也抵不住下边众多小商户约好了一般抛售。就在这样一种状态下,粮价哗哗往下掉,再如此下去,不定要跌到什么地步。 齐家,蔡家并联袂拜访了那座王府。 致知书局隔着一条街,有福酒楼,打南边过来做生意的孙家主事孙嘉宇听着伙计汇报打听来的消息,瞥了眼桌上的报纸,一瞬恍惚。 “……照这个趋势跌下去,短时间内跌到二三两也不是不可能啊。”说罢了抬眼看着面前的伙计,嘱咐道,“假使真跌到三两,那么我们也入手,这次同陈大公子做的这次生意赚的,都可以投进去。反正咱们回去的车队空着也是空着。” 伙计点了点头,躬身应下。 孙嘉宇舒了口气,“这买卖做的。” 孙家在登州有一座大仓库,本也是北方生意的一个中转,同陈迹做的买卖清空了整个仓库,眼下真要再购置一部分粮食回去,算是意外之喜。而且孙家黑白道上的关系,本身不愁销路的。不然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从南边运粮过来了。 想着这一茬,孙嘉宇倒也觉着有必要再拜访一番陈迹了,譬如单说这报纸,就是个不小的商机啊。而且另一方面,孙家在北方的生意场,每年为了“通路子”送出去的银子都不下百万,如果与陈迹这本地人合作,这笔冤枉钱怎么也可以剩下大半了…… …… 七月下旬以来,陈迹并是在郑家凹与青州城之间两头跑。没办法,侯明玉临时进城了,荒郊野岭的也得有人看着。眼看着灾情渐渐平稳下来,后续的处置工作也有必要提上日程了。期间在外发展的冯雪晓回来了一趟,将外面的情况大致做了个汇报,之后陆续的,当初带出去那波人也都回到了郑家凹。 第63章 暗流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陈迹麾下另一名猛将朱成虎,却彻底成了野人,只让冯雪晓带了一封书信,写了几句“如今发展了几百人的队伍,没个信得过的人带着,你也不会放心……” 如此种种,陈迹也不好说什么。再者都不晓得人在哪里,对着空气浪费口水实在也不是明智之举。 当前赞许了几句,落实了包括冯雪晓在内的几人的功劳。其实对于冯雪晓这位实权千户,从一开始他也真心是下了大力气拉拢,晓之以钱动之以理,即使最后双方不能走到一起,姑且也让对方暂且处在一个相对中立的角度。 总之,零零碎碎一大堆事情骤然压过来,陈迹才觉得当家难啊。 …… 青州城内,伴随着粮价跌回灾前,官府终于抽出人手料理赈灾过程中出现的种种弊端。最先出手的更是徐国公这位钦差,其实早在抵达青州至少,老人已经命人接手了青州各地的粮仓,后续粮食的调度一部分也有赖于此。相对的,关乎粮实的前因后果也渐渐扯出了一条线,随后织就起来的那张大网,也在这个时候开始起底。各县分管粮食的主薄大都被看了起来,布政司接到文书后已经派出了专业人员,紧急赶往各地负责对账。 因此一层更厚重的阴云,没给太多人反应时间,压了过来了。 城里各家士绅这才真正慌了神。 靖王府一时间也被推了出来。 徐国公再次拜访靖王府后,倒是得了个准信,当然本身晓得这座王府的底蕴,人家愿意让一步,已经算是给了他面子。由此而来,往下的事情也就好做了。 回到驿站,两个徐老头凑在一起,相互挖苦了一阵,话题转了回来。致仕阁老徐雾悠悠叹了口气,慨然道:“古语讲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老了老了,倒是看的更透彻了些。其实哪里是不谋其政,诚然是不受待见。老夫到这青州快两月,期间撑着这张老脸几处拜访,到头来倒像是给人当叫花子打发了。国公爷不愧是我大昭一等一的勋贵,到哪都响亮……” 徐国公哼了一声,眼色一挑:“你这老家伙不上心并直说,老夫难道还会笑话不成?净扯些鬼话。” 徐阁老啧啧两声:“见人说人话,习惯了。” 徐国公瞪了过来。 徐阁老定了定神,肃然道:“都有谱了?” “差不多吧,总是要砍几个脑袋。” 徐阁老眼色微沉,略有些心塞,怅然道:“没想到弄虚作假到这等地步。青州府一州十三县,就有大半出了问题,若放眼整个山东,恐怕也是半数了吧。” 徐国公眼里闪过一丝狠厉:“官商勾结,倒卖官仓,这就是你们这些读书人成天嚷嚷的修身治国平天下?” 徐雾没有在意对面老头的嘲讽,这些年入阁做事,对于这些鬼蜮伎俩其实早已经见怪不怪。数次想要推动改革,最后也都因为朝堂上的倾轧不了了之,积弊良久,却下不了重药,只得缝补吊命。这些何尝不是他退下来的理由? 老人到底是很痛心的。 “这里面不少也算是你们……齐党未来的中流砥柱,你就不求个情?保举几人?”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徐阁老举着杯盖扒拉了几下,凑到嘴边抿了一小口,嘴皮子抖了抖,许是烫到了。 “青州通判陈修洁驭下不力,而且在水患之前他也是一一检查过各处粮仓,递上来的卷宗却无半个字提及官仓弊端,往大了说,弄虚作假,欺上瞒下,大狱是要走一遭了,这个官也做到头了……” 徐雾不为所动,又抿了一口茶。 “真不保保?” 徐阁老抬头看了过去,“保了作甚?于公,他是有你说的这些罪过,于私,老夫在青州已停留将近两月,他却无一次主动拜访!” 徐国公“呵”了一声,竟直接起身离去了。 徐国公离去后,徐阁老又吃了两杯茶,方才起身在屋子里走了两圈,于屋檐下看出去时,那双饱经沧桑的眼睛里多了些意味南明意味难明的东西。 …… 陈家,陈迹刚刚吃过晚饭,就听到申秋急匆匆进来汇报,说是老陈给拘起来了。猛然惊起,咆哮了一声“什么”后,陈迹强行冷静下来,问到:“谁拘的?以什么理由?” 申秋答道:“京里来的钦差拘的,说是老爷欺上瞒下,弄虚作假。” “狗屁啊。”陈迹一巴掌落在桌子上,“就算老陈真有了什么错,这一次赈灾劳心劳力,也算是功过相抵了吧。这些当官的,又在找替罪羊……”骂了两句,陈迹站起身来,问到:“这事先不要跟老夫人说,夫人那里也能瞒一会是一会。” 申秋点头。 陈迹挠了挠头发,搞成了鸡窝头,“知不道被拘在哪里?” “侯公子叫来传话的人没说。” “得,你这就去找侯明玉。” 说罢,急匆匆又冲出了门,真个是忙得很。 …… 福兴街一座偏僻宅院,陈修洁送走给自己送了晚饭来的家伙,转身回到屋内。状况还不错,虽然处境堪忧。 早前给人从办公地带走,路上乘了车七拐八拐的到了这处地方,也没说什么事,大半天了也没个过来问话的人。倒像是被软禁了。当然陈修洁并不知道,对外,钦差徐国公已经宣布了他已经被下狱问罪的事实,一是惊起千层浪。 坊间,官场,也终于明白为何到了青州的徐国公一改在直隶、河南的强硬做派,原来是现在才开始。 很快,这些并都落到了实处,到处都在抓人了。官员、商贾,听说整个青州大狱都塞满了。 陈迹再次在侯府吃了闭门羹,就连侯明玉都不见他了,处处碰壁,已经让他很难将这件事往好处想,要不是深知老陈那寡淡性格不会做出太出格的事情,他都要以为这一切都是真的了。 一瞬间,陈迹有种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挫败感,“走吧。” 申秋看着落魄的公子,心里着急,到了嘴边的安慰话到底还是吞了回去,轻轻哦了一声。 第64章 银子好使不?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侯府后院,侯明玉再次被老爹禁足,眼下扯着嗓子“指责”老爹对同僚落井下石。 侯厚琮坐着一个劲你抿茶,也不接话,任由儿子在那大嗓门。妻子听到动静赶过来,见了那角色相反的父子两,又想笑丈夫,又心疼儿子,有些哭笑不得。 侯明玉吼了几句也安静了些,他眼睛一直盯着老爹手里的茶杯,换在平常,早不知摔了多少回了。心下不由会想“也许老爹也是真的没法子。” 不过,就算如此,那也不能拦着他不见陈迹啊,这么搞,以后还混不混了。 母亲的柔声劝慰下,侯明玉气鼓鼓的坐了下去,背过脸去,说到:“反正你老要是还想要那方鸡血石,那方竹砚,就别拦着我……” 而后是杯子碎裂的声音了。 纸包不住火,哪怕陈迹已经千防万防,一度以各种理由阻断陈家与外面的联系,消息还是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传散起来。加之陈迹本身状态,在某些他不在意的地方,过分奇怪了些。落在旁人心里,难免起了些疑心。 陈文萱最先过来,三两句话后,对方拿出姐姐的身份,陈迹掩盖几句,没能顶住陈文萱的无声眼泪,央了个不再往外说前提,大抵将可以说的都简短说了。 陈文萱心跟着沉了下来,陈迹手足无措,想要劝慰几句,亦都觉着世间言语都万分苍白。待的陈文萱稍微安定几分,他才开口道:“萱姐放心,我正在想法子打听消息。如今没有消息,其实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好消息,至少老爹还没有到那个不可挽回的地步。” 陈文萱看了过来,眼圈发红,强自按下心里的着急,点了点头。如今陈家的状况,大事小事都落在了陈迹身上,身为长姐,一时半会儿又做不得什么,也只能尽可能不让陈迹再分心为家里、为自己担心。只是想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动,最后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陈迹挠了挠头,咧嘴挤出一抹笑来。陈文萱心疼的伸过手,碰了碰陈迹的脸。 “家里有我们呢。” 陈迹点点头,“我晓得呢。” …… 世间叫人摸不着头脑的,时间姑且也是一份。护城河两岸杨柳渐枯,几场淅沥沥的收尾小雨过后,这个多灾多难的夏天也到了尽头。紧闭的青州四门重新开启,往来行人匆匆,热闹之中,往前几个月的伤痛渐渐掩过去了。上层官场的血雨腥风,也就是城门口几张发黄的告示,除了排队入城时打发时间,或有人过去看几眼,寻常时候,也就是好学清风,有意无意的过去撩拨片刻。 在能够吃饱饭后,底层百姓关心的也只是下一顿能不能也吃饱。更大层面上的东西,诸如抓了多少大官,姑且也只是听到后一声“哦,这样啊”的感叹。除了某些真正好事者,并是骂上一两句,那也是得不偿失的事情了。 山东布政司的公文在九月里送到各府,加盖了知府大印再送往各县。关于这一次赈灾善后之事也终于到了揭幕的时候。 陈迹费尽心思的门路也终于打开了一条缝,他见到了方景瑜。 方景瑜最近领了份差事,一时间成了青州城里的“红人”,得了老国公“收不收银子你自己斟酌着办”的许可,想要不忙也不容易。老国公如此做的缘故,姑且是想让他提前熟悉熟悉青州的官场,有几分为以后出任登莱水师总兵打头阵的感觉。方景瑜只觉得头痛,比之在关外冰天雪地里打猎还要辛苦得多。人心鬼蜮,莫外如是。 因此在不知转了多少道弯弯绕后,陈迹很艰难的出现在方景瑜的跟前,再一次见面,方景瑜第一句话依旧是冷冰冰的一句:“银子好使么?” 陈迹诚恳道:“至少在方将军的门前,真不好使。不过,如今除了使银子,陈迹实在也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可行的办法!” “为了这一个见我的机会,花出去几万两银子,真就值得?何况即使到了我跟前,难道我就会与你说些你想知道的东西?” 陈迹苦笑道:“总要争取一下啊。” 方景瑜哦了一声:“请回吧,你想知道的,刚好我都不知道。” 陈迹只得起身,竟是真就告辞。 方景瑜目送了几步,突然又出声叫住:“你打算使多少银子?” 陈迹回过神来,“就看需要多少银子。” 方景瑜看着对房子眼睛里的郑重,半晌点点头:“有机会,找找徐阁老吧。” 陈迹正身答谢:“多谢方将军。” 方景瑜呵了一声,转身进屋。他对陈迹的感官不算太坏,不过老国公种种谋划在前,他也不敢节外生枝。反正是给人做儿子的,辛苦折磨些,那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过去拜访老国公的时候,倒也说起了这个事情。 老国公问了一句:“找个机会,探探口风,就说朝廷要建水师,看他愿不愿意忧国忧民,为国出力。” 方景瑜在旁边坐着,听到这句,笑到:“私下里,他还真在打这支水师的主意,不过出面办事的是湛国公那位小公子。” 老国公来了兴致,“这里面有个什么说法?” 方景瑜解释道:“大概是想凭借登莱水师打开北洋的商路吧。倒没有细致的入探这个消息。” 老国公不再多言,躺会摇椅,轻声道:“水塘子够混了,接下来该你们出手了。” 方景瑜起身,恭敬称了声“是”。 老国公看出他欲言又止,继而道:“老夫对陈修洁不会赶尽杀绝,自然也不会特意针对他儿子。不过,年轻人走的太快,总归不是好事,这次就当教他晓得天高地厚。另外既然他对登莱水师有兴趣,最后老夫允了就成。在此之前,就让他领略一番人外有人吧。当然要是走不过去,到底老夫也不亏本。” 言下之意,只要过得这关,后面也是一条坦途了。 方景瑜点点头,说道:“晓得了。” 老国公笑了笑,“你也上点心,要你到这坭坑里来,可不是玩什么出淤泥不染的。” 方景瑜汗颜,“耿直惯了,真做不来啊。” 老国公哼了一声:“跟着学。” 方景瑜哦了一声,苦不堪言。 第65章 确认过眼神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桂春从郑家凹赶回来,帮着申秋处理书局的事情。私下里两个小脑袋不止一次凑在一起,替少爷想了一大堆法子。劝慰的话是说不出来的,折腾之后两人也明白都能力有限,在这件事上帮不上什么直接的忙。折中之后,只能挖空心思料理生意上的事情,尽可能的盘算着账上银子如何才能多起来。一并探听着侯明玉等人的消息。南方过来的孙嘉宇倒也不怕惹一身麻烦,做了一回参谋掌柜。帮忙之余,还是为了探探陈迹的底子吧。 徐国公召集青州上下大小官员开了堂会,通告了赈灾后遗症的诸多处置。除了暂且下落不明的通判陈修洁,上上下下问罪的还有十余人。至于那些背后勾结的商户,已经开始抄家问罪。背后有更大背景的,推出几个替罪羊后,暗地里也各自出了一笔很大的银子。持续快半年的水患也就迎来了收尾工作。 知府衙门,公堂外的院子里,官员们一个个正襟危坐,徐国公絮絮叨叨已经快半个时辰了。偶有扯到几句正题,也很快转了开去。下首最前方,侯厚琮板着脸,心思倒不全在这边。在他对面,刚刚从布政司赶过来的参议邹琦一脸沉重,微含着头,一副垂听模样。侯厚琮暗自腹诽了几句。 徐国公的声音砸了过来:“这次的赈灾之事,本公已经给陛下上了十三道疏,从进入山东境内第一天,约摸一旬即是一道。”徐国公扫过下方诸人,“诸位还能在这听本公这些废话,日后当更加谨身了。五月里,本公命人赶赴各府县,递上来的消息,青州的赈灾情况令人咋舌、气愤。前后花了半个月,晓得些内幕,本想着些人,脑袋也砍个几箩筐。结果呢,青州赈灾形势严峻,杀人也解决不了的地步。反过来只得恳求那些贪赃枉法,吃国家空子的不法之辈以大局为重……”徐国公呵了一声,沉声道:“何其讽刺。” “磨破了不知多少嘴皮子,一部分拿了些实际行动出来,各地官员也都想了法子补上一部分亏空,粮食终于能够小范围运转起来,救了些命,这是诸位的功德。不过,往前再看,这些功德更应当说成诸位的赎罪之举吧?而且只是微乎其微的一部分……陈修洁掌管一府钱粮,却闹出这么个结果,本公抓了人,下了狱,你们各县也做了些亡羊补牢的处置,抓人,搜集证据等等,一部分人被推了出来,到了本公这里,大抵也是直接往上面递了,这些推出来的人恐怕都活不到秋后……” 徐国公清了清嗓子,声线再沉,“在此之外,当然还要再死一部分人的。就在今天一早,各地送上来的消息,仍旧是死了几万人了。” 空气似乎都凝滞了起来,徐国公扫过众官员,抬手让后面送了些小册子上来,示意发下去,跟着道:“咱们也不说暗话,除了必须要杀的那一部分没良心的家伙,其余罪不至死的关联人员,可以按照这些册子上的价格,出钱赎罪。银子送上来后,四成充盈国库,余下四成交由各府作为赈灾后续处置,诸如抚恤、恩养诸事。各府需有专门负责,每一个环节都要做好账,倘若还有昧良心的,本公到时定不饶他。” 徐国公哼哼两声,双目如电,扫过一圈,追加道:“本公赈灾之外,另管着提调山东兵备诸事,要在山东待个一年半载的。” 言尽于此,徐国公起身离去,交由知府侯厚琮处置。布政司邹参议也起身告辞。 …… 陈迹从青州驿出来,几次拜访都没能进那个门,眼下真正是走投无路的局面了。“失魂落魄”走在大街上,周遭喧嚣充耳不闻,偶尔与人撞上,也是僵硬的道个歉,对方即便不爽想要揍人,见了他这幅模样也不敢了,往往骂一句神经病,掸掸肩头也并离去了。 稍远些地方,桂春气哼哼的盯着那些骂人的家伙,恨不得扑上去咬死。又担心自家少爷一个不注意就消失在人海,当前这局面,陈家上下几个知情人都担心陈迹再出什么事。尤其是青州城那些被陈迹分了蛋糕的家伙,不定“趁人病要人命”,再对陈迹下黑手。如今的陈迹是半分防备都没有的。 说时迟,那时快,街道那头一辆马车缓缓过来,走的不快,见到的路人也都各自往边上让开了。陈迹却是直挺挺的走了过去,驾车的车夫一开始也没在意,总以为对方会避开,到了近前,见了状况不对,出声喊了几句依旧没什么动静。停下马车,车夫朝那依旧不避退的家伙吼吼几句,而后跳下马车走了过来,一巴掌拍在人肩膀上。陈迹抬头,茫然不解。 后方桂春追了上来,正要赔罪,听得一声嘶鸣,马蹄声响起。 陈迹瞳孔骤然一缩,一把推开身前那人,侧身欲躲,却发现桂春待在原地,再是一脚踢了过去。 恍惚间,掠过眼前的马车车帘撩了一角,对了个眼神。陈迹追着那阵风掠了上去,后方回过神的车夫急得跳脚,叫了几声小姐,追了几步直挺挺的栽倒,挣扎着爬起来,鼻孔流血,涂了满嘴,一瘸一拐的追着上去。 陈迹虽然一开始就追着马车,到底比不上一头健硕大马的百米加速,只在要紧时果断出手拽到了马尾巴,一个踉跄,给拖出了老远。 马车里的惊呼声已经变了。 磕磕碰碰间,陈迹头有些晕,牙齿也有耸动的迹象,至于全身骨头,感觉都不是自己的了。 “喂,车里的,能出来拉一下缰绳吗!”陈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身子从地上捡起来,半挂在架在马身上的木头上,手心火辣辣的痛楚叫他倒吸了好几口凉气。那一句权且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颠簸之下,一句话已经说的他满嘴吐血,狼狈不堪,又凄惨得令人心疼。 第66章 真一场惊心动魄的遇见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于是车帘再被撩起一角,车内主人视角有些怪异。马车前半挂着的某个类人家伙,乍一眼像极了刮本图册里看到过的甩不掉的缠人恶鬼,这般惊吓,哪里还记得起方才听到的话。 下一刻,那只恶鬼好不容易撑起来吊挂在马车上的身子,受尽颠簸又垮了下去。车内主人回过味来,捂嘴惊呼,却已无声。 电光火石之间,同样遭罪的马车主人,脑袋磕在车壁上,吃痛之下本能的抬手触碰伤痛处,身子没了支撑,往前一颤,便往外面栽去…… 陈迹究极可能重新爬上车架,揪住马尾巴费力拉扯,马车这会的速度已经真正提了起来,一路横冲直撞,他那点力气显得杯水车薪。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车内主人身形不稳,他的状态也不便搀扶,当下双脚勾住车架,百难之中伸出手,一巴掌推了过去,硬生生将人推了回去。 掌心传递回来的温软,便也叫他心底一颤。 …… 知府衙门开大会的时候,方景瑜百无聊赖的离开青州驿,解下战袍有了一段时间,亦赶上青州正是多事的时候,看起来倒是褪去了些战场上的冷冽。一直以来尽管没有直接参与进去,摆在明面上的身份就足够他瞒了,也是在经历过一桩又一桩之后,他对当下官场的认知就更深了。大抵能够明白辽东战场,上官们的为难了。 回头想想,偶尔也会想一想那些擦肩而过的银子,挺诱人的。 大灾刚过,还在做着许多收尾的工作,街上或有行人,却不复往日热闹。沿街店铺零碎的敞着门,自也没什么人上门。走过一段距离,几家粮铺前依旧热闹,只是不如前几日那般排起长龙了。方景瑜停步看了一阵,摇了摇头。辽东战场情况向来比这要惨烈不知多少倍,每年大雪封山,上头粮食过不来,受饿挨冻再家常不过。 当然他也没那个道理说这些人矫情。 提步离开,前方传来惊叫声,抬眼看去,人群轰散的背后,一架马车往这边急驰过来。下意识的往边上避开,乍又看到马车前挂着的人,又忘了应该出手了。 也是瞬息之间,瞧见车厢里的身影,看不真切,却也到了不可不出手的地步了。眼睛四下里一扫,落在一处店铺前竖起的竹竿上,凌空一跃,竟是直接踢了过去。 竹竿应声而倒,方景瑜其抄起,做好准备,就等那马车穿过跟前时,捅到车轮里去。 眨眼功夫,车上车下各自做的准备都用了上来。车轮被限,马尾巴被扯,加之跑了一段时间马儿到底有些疲惫,马车应该能停下来了…… 太想当然了。 随着一阵难以言表的声音,马儿竟然直接扯断了架在身上的车套,扬长而去之前更是将后方车厢甩了出去。方景瑜视线从逃去的马儿身上收回来,往车厢跑的过去。好在车厢还算结实,没有彻底报废,不时有人从地下爬出来,浑身血污,比之逃走的马儿状况还要惨烈一些。紧跟着后方车厢里再出来一道身影,权且不像是受伤的样子。只是揉着额头、太阳穴,应该只是受了惊吓,有些头晕的样子。 喧闹间,不知是青州府,还是益都县的衙役,匆匆赶了过来。方景瑜掏出一块牌子,亮亮身份,大抵说了状况,差人去追那落跑的马儿。 情况稍定,方景瑜走进废墟,将女子拉了出来,脸色肃然,语气却硬不起来,“怎么不带随从?” 女子揉着额头,这会已经回了神,苦笑道:“没想着会这么大的事情啊。” 方景瑜无奈,摊上这么个事,徐国公那边他肯定要吃挂落了,这还在其次,眼前这女子若是伤了,那才是真正不可挽回的大事。 询问了几句有无受伤,到底不可能在大街上检查伤势,也不可能一双眼睛在姑娘身上瞄,方景瑜只能期望眼前这向来倔强得要死的家伙能实话实说。 他倒也想立时带人赶回去,找来专人检查,眼下地上还坐着一个未回魂的,无论对方是出手帮忙还是别有用心,都需要做些处置。 女子说了没事,方景瑜也只得暂且略过,将人护在身后,打量着地上那人。细看之下,惊疑顿起。 那人也抬起头来,跟着撑着身子想要起来,倒是又坐了回去,当是伤的有些重。 后方,桂春已经追到,挤开人群扑上来就开始哭,真心实意。 陈迹只得安慰两句,再抬头与方景瑜道:“失礼了。” 方景瑜摇摇头,并不在意,看了看后方的女子,心下一叹:“谢过陈公子出手搭救了。” 陈迹哦了一声,说到:“如果不是恰好给那缰绳网到,陈某大抵不会出这个手的。” 方景瑜脸色有些怪,后方女子神色也变了变。 “原来是这样。” 陈迹点点头,又补充道:“不过责任还是在我,若不是我走路分神,也不至于有这事情。我们扯平吧,方……公子不追究在下冒犯之罪,也不用谢在下什么出手之恩。” 方景瑜顿了顿:“且先去医馆看过伤再说。” 陈迹颔首:“嗯。方公子请便,在下会自行过去。” 方景瑜与陈迹对了对眼神,片刻后不再勉强,竟直接抱拳转身。那女子一时间有些蒙,再看了一眼,微一欠身,追了方景瑜去了。 桂春揪着袖子抹眼泪,带着哭腔道:“少爷,他们真是不讲理了。” 陈迹笑了笑,嘴角一扯,继而道:“少爷这是英雄救美,积大德的事情。” 桂春还想再说什么,已经被陈迹拦下,“可能是骨折了好些处,你去医馆找个大夫来。” 桂春定了定,起身快速跑了去。 陈迹这时才抬起藏在侧后的右手,微微张开,掌心已经血肉模糊,被马尾巴割裂出一道道痕迹,也不知道复原后会不会留下疤痕。心下一个激灵,他再举起那只左手,凝视片刻,对着空气捏了捏,笑了起来,“还真是英雄救美了。” 已经离去一段距离的姑娘,莫名的打了个寒颤。方景瑜转过身来,问到:“可是不舒服?” “没呢。” …… 第67章 在你所不知道的地方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方景瑜神色古怪,鉴于男女有别,也不好有什么过激的动作。点点头后,站在原地,待的女子上前了,他在落后半步的距离跟了上去。心下已经决定回去后说破大天也要找大夫瞧瞧了。 盏茶功夫,桂春带着大夫赶了过来,没等老大夫好好喘口气,桂春已经央求着给他家少爷看病了。老大夫扫了地上一眼,瞳孔缩了缩,他与陈家那点香火情,可不就是几次三番跟前这种状况下积起来的。上前做了检查,老大夫叹了口气:“目前看都没有伤到要紧处。”从地上捡了木板将几处关键处做了固定,老大夫再往路边喊了两人,又从街边商铺借了块门板,抬着陈迹往医馆过去。 路上,老大夫问起方才的事,桂春挑了些说了,老人家又叹了口气,声音有些冷:“你这家伙,去年折腾的还不够?一天到晚就学不会安生。” 陈迹笑了笑,扯到脸上几处淤伤,表情变得怪异起来。换了口气,诚恳万分,“这次真的是无妄之灾了。”陈迹并将先前的事情说了些,老人家同情之余,恨恨补上一句,“叫你走路分神。” 倒也没有什么恶意,只是老人这辈子给陈迹看病都不记得多少回,自是嫌弃这家伙闹腾,加之陈通判这些年在青州的所作所为,老人家看在眼里,并巴望着陈通判没有个乖巧儿子。 年前那一场变故,他与城里几位老大夫都认为陈迹活不过来了,为此他还被外面骂了好几句庸医,结果出乎意料,陈迹活了,他们也成了神医了。这些噱头之外,老人心心念念的倒是另外的东西。后来又折腾过一段时间,眼下一切都开始变好了。 没想到再又出了陈通判那档子事,老人余光看了看门板上龇牙咧嘴的家伙,想着先前说起的事情,心下又是一声叹息。 “陈通判不知消息,你心念父亲,却也当晓得自己是陈家独苗,希望所在,怎敢如此毁伤身体。” 陈迹点点头,“老人家说的是。稍后还请再帮忙开几副安神方子。” 老大夫摇摇头不再说话,前方不远便是医馆了。 …… 福安街,一处掩藏于深巷的小院,方景瑜护送女子回来。院门打开,从里面探出一个脑袋,眨巴着眼睛瞧了瞧屋檐下的两人,眼皮子都拧了起来。 “方景瑜,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却是注意到女子身上衣裳上的你泥屑。 方景瑜退到台阶下,躬身道:“是卑职的错。” “哼。”眼看就要发火,那女子连忙拦下,宽心道,“是我自己不小心。” “你啊。”转而与方景瑜说到,“去吧,别在这碍眼了。” “卑职告退。”方景瑜说罢,斟酌片刻还是提醒道,“徐姑娘可能受了些惊吓,还需请大夫看一看,也许要抓几副安神药。” “你?”还要发火,却是被徐姑娘拦下了。 “容音,真不关方将军的事。” “……” 方景瑜看着上方两个姑娘压着声音说着什么,一时间竟也没有离去。 叫做容音的姑娘,很快被徐姑娘说服,偏过头看到方景瑜,直接赶人了。好姐妹这里压下的火气,一股脑都丢给了方景瑜,要不是担心耽搁了好姐妹的看大夫,恐怕还要再骂上一两个时辰。 方景瑜“唯唯诺诺”的点着头,对方自是没什么恶意,那些话翻来覆去也不过是怪他一个大男人竟然保护不了一个弱女子,借着对他“将军”身份又戳了几句。当然话说回来,对面真就是指着鼻子骂些更难听的话,他又能做的什么?各自身份摆在那里,听着就是。 终于解脱后,倒又得考虑徐国公那边要如何汇报了。 爆妞容音大喘几口,胸前一阵起伏,总算平复心情,拉着徐姑娘进屋,提着嗓子喊来人,吩咐去请大。 徐姑娘拗不过,只好乖巧的站在边上,趁着这个空挡将先前发生的事情过了一遍,这才想起来自己竟然忘记问方景瑜那个……家伙的情况。 怕是要在人家眼里落了个薄凉的印象了吧。 罢了,过阵子拜托方景瑜看望一下吧,即使算是共患难一场,日后倒也不可能再见了。 想着这些,姑娘莫名的有些怅然,抬手搁在胸前以作安慰,倒又想起那一巴掌来。 脸颊一红,啐了声“登徒子”。 旁边,容音姑娘听到声音看过来,啊了一声:“你说什么?什么登徒子?” 徐姑娘抿嘴笑到:“你听错啦,那有什么登徒子。” “哦?!”容音姑娘转过头再与人吩咐请大夫的事情了。 徐姑娘薄唇一抿,“登徒子……”可是一想到那人先前所做的种种,心下又是一阵担忧,以手抵心,默然道“应该还好吧?” 心思一转,一遍遍拜了路过的诸神,祈祷平安。 十七岁的少女,在这个刚刚晴开的午后,在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在心田种下了一颗很微小很微小的种子。 他们第一次遇见了。 当然,一颗种子的成长需要很多方方面面的巧合或静心照管。 …… 陈迹躺在医馆,任由老大夫在自己身上捏来捏去,外间桂春正在小炉子边熬住药膏,按着老大夫的说辞,医馆虽然有现成的药膏,但不必新熬的。陈迹有些转不过来,倒也没在意。 术业有专攻。 期间为了打发无聊的治疗时间,陈迹与这位明着李明珍的老人谈死了赈灾场上的事情。 羊眼下灾情工作已经到了收尾时候,却也意味着可能出现大规模的疫病。陈迹在郑家凹早有准备,一直也不敢真正放松下来。而在其余地方,依旧用的是以前的老法子,问题总是要出一些的。 因此,在接下来这些时间里,李明珍这些大夫就是随时准备出发的机动力量了。。 陈迹对此没有发表什么意见,他基于后世强大的经历,能在预防上做些事情,面对已经散播开的疫病,当然是李明珍更有话语权。 当下,老人与他说起,其实也是因为郑家凹那边,暂且还没听到什么疫病报告,老人并有些好奇。 第68章 后来更喜欢你了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方景瑜离开福安街,穿过几处巷弄,到得那条穿过小半个青州城的小河边上,驻足良久,不远处一株大柳树下,几个老头凑在一起,应该是摆了棋摊,不知是偶得妙手,还是下了一手臭棋,观战的也不再谨守什么“观棋不语”,叽叽喳喳如初春碎嘴的雀儿,吵个不停。 远些的地方,支着酒幡的酒肆生意清冷,店小二撑着眼皮坐在檐下,大概是在与过往神明频频点头示好,柜台后的掌柜偶尔停下手里的算珠,抬眼瞧瞧,而后摇头一阵,低头翻起了账册。 视线再往更远处延伸过去,穿过一片片瓦檐高墙,然后被更高的屋檐挡了回来。跟前小河水悠悠,或有鱼儿冒出水面,扑通一声落了回去,水面上泛开一阵阵水泡。 方景瑜收起心思,莫名的叹了一声世道,转身离开了。 回到驿站,徐国公还未回来,方景瑜便在院子里耍了会枪棒,用过晚饭,这才见到了徐国公。方景瑜将白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老国公从座位上跳了起来,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人怎么样?” 方景瑜将后续说了说,老国公坐了回去,想想还是不放心,招呼人就往福安街赶了过去。路上这才想起来要挂落方景瑜几句。 方景瑜垂着头,这个时候直觉告诉他,不接话就是了。 徐国公说了半路,车厢外都没什么回应,深感“对牛弹琴”的老国公我懒得再说了。车队穿过长街,拐进福安街,不久后到了那座小院。 徐国公进屋询问情况,方景瑜不愿意对上那个爆妞,在院子凉亭里发着呆。 屋里,老国公叫了过来看诊的大夫,认真询问过几遍,确认只是受了惊悸,安养几日就可好转。稍稍放下心来,转过头去并瞪着那个不省心的外孙女,心疼不已。 “日后出去,身边多带些人。有些事既已回转不得,那便好生在着……真闷了,要出去散心,叫人喊我一声,我会叫人陪你去。” 老人骂了几句,徐思宁杵在旁边,睁着水汪汪的眼睛,做出一副“我真的错了”的样子。抛开那个所谓显赫的身份,老人也只是个上了年纪,疼爱孙女的老头。狠话说不出半句,到了后头,倒也怪起自己顾不住一个小女娃。 徐思宁并笑着安慰。 老人见了,心下更是揪扯。 这一趟往北方几省巡视赈灾的事,之所以选择停在青州,背后的大部分缘由并是为了徐思宁的婚事。 当朝有意将他这外孙女指给青州靖王府的世子,当中涉及到的朝堂事,最后却落在了一个小姑娘身上。若非身为皇后的徐思宁姨母拦着,这事早已经明旨发下来了。各方“妥协”后,并有了这一趟的“顺带相亲”。 徐国公身在局中,对这件事并无太大的话语权,他在陛下那里有关徐思宁的香火情,当初为了保住这孩子的命,其实已经用尽了。因而在孩子的婚事上,他也只能求宫里的女儿出面,圆上一圆。 对此,老人一直是极愧疚的。 当初女儿不顾反对嫁给那个家伙,至于后来发生的这么些事,可真到了家破人亡的时候,老人还是义无反顾的将这外孙女保了下来,往后更是一直养在徐国公府,连姓也改了回来。 如今看着跟前已经长大的丫头,老头欣慰之下,更多还是心疼。 徐思宁陪着老头说了些话,不时有笑声传出去。院子里方景瑜偶尔回头看看,倒也跟着笑了起来。 身为最初那批勋贵之家出来的人,对于徐国公这一脉,已经是百多年香火情了。 对于那位按着辈分该喊自己一声小叔的姑娘,他也是愧疚的。 …… 陈迹吩咐桂春回去跟家里说个信,自己暂且留在医馆,理由倒是找的特高大,需同医馆李明珍大夫商议有关郑家凹防疫诸事。 小范围内,陈家已经知道陈修洁失踪的事情,各方面能够动用的关系,其实也早已经运作起来,陈迹能够掌控的其实也只是其中一部分。当然在这样一种状态下,真正有用的消息反而没有太多。陈家的重心才又转移了一部分,明里暗里将陈迹看顾了起来。 因而,对于陈迹吩咐的事情,桂春即使应下来,回去后必然也是要实打实的说,不可能有什么隐瞒。 陈迹对此也是心知肚明。 桂春离去不久,李明珍给他贴了膏药,先前已经将他几处错位的骨头接了回来,骨折处也做了处理。陈迹被包裹得有些严实,之后被抬到了医馆后院,李明珍专门安排了一间屋子,倒是将他当作“重要病户”照顾了。 …… 几家心思,围绕陈迹的诸多事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直到徐国公派了人过来,问过一些话后,益都县的差役过来抓人了。 陈迹下狱是七月十八,陈家得到消息则是到了二十一日。前后两个主心骨出了事,陈家再如何镇定,也失了方寸了。 陈文萱在牢里见了陈迹,当下眼泪哗的流了出来,哽咽无声。 陈迹对此亦无什么恰当的安慰,只能静静看着陈文萱自己平复,转而问了些家里的状况。最后说到因何下狱,陈迹倒也没再隐瞒,将当时街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大概是那场变故并非巧合,当是有人直接策划。我目前算是有嫌疑,事后查出结果,应该不会是什么太大的事情的。”至于心下,陈迹倒也补充了一句“这条命权且不会丢的。” 陈文萱怔怔无言。 陈迹笑了笑,不再说这些糟心的事,说了个笑话后,将话题转到了其他事情上,大都是致知书局的相关。前后交代了些,陈文萱听了后,脸色越发凝重。 陈迹叹了一声,说到:“前后出了这些人,有些人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早前拿下来的各家商铺,恐怕也会有些背地里的动作。具体的,桂春他们会做,但总要给底下人一个盼头。姐姐你是要出来做这个东家的。” 第69章 我只是希望你好好的(求首订)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厚重的铁锁背后,陈迹从栅栏间透出去半张脸,将某些复杂难言的情绪压了又下,和煦道:“往常跟萱姐你说的那些,可不就是为了这种时候你能出来挑起这个大梁?只是如此一来,姐姐就得抛头露面,外面闲言碎语,怕是少不了的。” 陈文萱闻声落泪,“我会想办法接你出来。” 陈迹点点头,算是给个安慰了。转而道,“姐姐目前最需要做的,还是照顾好家里。以前我就跟老陈提过,趁他年纪,赶紧再生个弟弟妹妹,他倒是一直没听见去,后来出了这么些零零碎碎的事情,这事也就越发往后推了……林姨那里,我也一直不好开口……”这些说起来,倒只是寻常家事了。 陈文萱所谓的办法,不过是使银子,只是当前的青州,没人会接陈家的银子,就算接了只怕也是不办事的。 青州诸事,一时间倒全系陈家了。 陈迹看着陈文萱难隐的泪,笑到,“我答应过要萱姐,要给我找个天底下最好的姐夫的,这事还未做成,我不会有事的。”开了个玩笑,继而严肃起来,“萱姐,你也晓得我这一年来做的那些事,里里外外忙活的都是我喜欢做的事情。基本的大纲我已经写好了,萱姐你现在接手也不难的,而且只是作为临时代表我的身份出面,倒更像是一个象征。所以不用当心做不好的。我只是想,自己做了这么久的事,总不能因为我的缘故就搁置下来……这次萱姐你就当帮我看看场子了。” 陈文萱重重的点头,尝试了片刻,到底笑不出来。 陈迹抿嘴道:“回去吧,这种地方待久了对你身体不好。回去后不可太忧心,以前给你的那些方子也得继续用着,要见我了就让桂春或是申秋过来,我会让他们带消息回去。” 陈文萱没有说话。 陈迹心底叹了一声。转过身去,抬手挥了挥,“去吧去吧。” 陈文萱喊了声:“小弟。”再无多余的话,转身出去了。 …… 谈宁溪坐在最尾巴靠近门口的位置,神色悲悯如,如是庙宇里吃了不知多少年香火的泥塑菩萨。堂上的争吵持续了一段时间,还没个结果。 实际上类似这样的争吵,在谈家这已经是第三回了。第一次是灾情刚起,二伯那边说是个机会,加之刚刚因为陈家从中作梗,谈家损失不小,倒真就给二伯吵赢了,谈家由此掺和进屯粮的事情里来。 第二回则是陈迹名下商铺在青州抛售粮食,谈家没吵出个结果,又是亏损严重。 当下这第三次,有了前车之鉴,同样的“落井下石”的勾当,反对的声音并高了很多。谈宁溪对这些事没什么兴趣,之所以出现在堂上,也是爷爷要求。先前探过陈迹的口风,他始终觉得谈家不应该,也没有必要非走到陈家的对立面。 然而如今谈家三房里,话语权最大的二房已经坚定的走到了陈家对面。哪怕是最终决策的谈老太爷,也不见得都拗得过。而且私下里老人与他说过的一些话,谈宁溪不愿意往深处去想。 谈家三房之外,与老太爷一个辈分的老兄弟也来了几人,眼下倒都没怎么理会堂上吵闹,各自闭眼休息,或是凑在一起议论着什么。 谈家几个小辈则都坐在同谈宁溪一般的位置,这种场合大抵是没什么资格说话的,不过能够在这个时候出现,一众少年都有些欢喜,毕竟从某种程度来讲,这算是对他们的一种旁听认可。 谈宁溪心思一直不在,想着再度出事的迹哥儿,心绪复杂。 谈二爷离开座位,朝老人们见了礼,道:“父亲,各位叔伯,刚才大哥说的固然有理,但谈家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任何机会都没道理错过。陈家名下的各家铺子,大多本都是趁机从各家手上拿过去的,这里面难不成都是看得见的手法?” 谈二爷顿了顿,又到:“这一次各家必然会使法子,那些本就算不上与陈家一荣俱荣的,陈家守得住多少?就算我们不出手?也有别家捡这个便宜……” 谈家与陈家本是姻亲,事情闹倒如今,谈二爷自是认为被陈家落了面子,儿子谈宁武瘸腿虽说治了过来,日后难免做不了什么活。除此之外,原本掌握在手里的生意,因为两家之间的官司,损失至少三成,原本好不容易打通的几条渠道,也因为后继无力功亏一篑。想要找补回来,短时间内是决然不可能的,因而在陈迹手里的事情做起时,谈二爷已经在青州四处请客吃饭,想要组成一个共同对抗陈迹“吞并”的联盟。而后灾情压了过来,陈家深陷其中,陈迹出了事,他们并找到了第一次机会。 尝到了甜头,再后来有齐家,蔡家入局,整个事情也并上升到了一个很大的层面,只是后来陈迹悄悄联系了外边的粮食,这个局才有了一处空子,原本的死局也被陈迹盘活了。哪怕当时还只是很小的一个口子。 不出意外,谈家再次陷了进去。局面一度被挤在中间,两头不得好。 天无绝人之路,就在这节骨眼上,陈修洁先是被抓了大狱,不久后再又传来陈迹也一并被下狱的消息,谈家多方证实之后,背地里走了些关系,与齐家缓和了关系,这又打算充当起人家的马头卒了。 谈家二房有这心思,其余两房倒因为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并不愿意再“铤而走险”。哪怕三房目前都未曾真正意义上的分家,但各自掌握在手里的生意没谁乐意拿出来。 谈二爷话音刚落,三房并站了出来,同样见过几位长辈后,看向谈二爷:“二哥,谈家目前的状况,再来一次很可能是万劫不复的境地。今天既然聚在这里商量,那么有些话就该拿出来说一说了。” 谈二爷脸色微变,“三弟有什么但说无妨,但是既然是议事,那么也该捡着必要的再说。” 堂上一寂,视线都落了过来。 第70章 谈宁溪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谈宁溪抬头看了过去,印象中每次堂会几乎不怎么说话的父亲,这会在座位前踱着小碎步,眼色犀利,扫过堂上诸人,继而道:“谈家,陈家上几辈积下来的香火情分,我们这些后人原本该好生经营的,如今出了隔阂,也该想法子免掉对杠的可能啊。陈家近半年多以来做的种种事,积累下的偌大产业,诸位难不成都未曾见到?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陈家在经商上也极有能力?往常不做这些,恐怕也只是那位陈通判爱惜羽毛罢了。” 谈二爷出声打断道:“三弟,你到底想说什么?” 谈三爷不紧不慢道:“至少目前为止,陈家从未真正对谈家出手过吧?依着人家的手段,不说吃下整个谈家,三分之一难道还拿不下?原本与我们一道的几家商号,不都改了门庭?” “你的意思,我们还要感谢人家不杀之恩了?” “我只是就事论事。整件事情,都是谈家跟着齐家,蔡家这些大户,主动撞到人家枪口上。齐家,蔡家凭着家业大抽身了,我们谈家就被推到了陈家眼皮子底下。二哥应该明白吧?陈家从未对谈家赶尽杀绝过!” “哼,那是他陈修洁自知对不起谈家。” 谈三爷冷笑一声:“如果二哥还这么想,那么三房不会同意支持二房的。” “谈启隆,你这是想要分家不成?” “二哥!”谈三爷重重拖了一个长音,“父亲还在,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哼,什么意思你自己清楚。” 堂上再是一寂,气氛低沉。 谈老太爷缓缓抬了眼皮,提着拐杖重重落在地上,看着众多儿孙,“都吵完了?”片刻后站起身,众人随之起身。 老爷子叹了一声:“谈家这些年走的太顺遂,倒叫你们忘了以前过的苦日子。生意不是头脑一热就做的,随意下场,是要叫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下的。原本让你们三兄弟各自管一部分生意,如今你们倒是各有经营,这家倒也跟着要散了!” 老人说着又坐了回去,摆摆手让一众儿孙都坐,“事到如今,看来我还是错了。” “谈家,陈家闹到如今这地步,怪我。当初要是舍得这张老脸,登门与人陪个罪,想来境况不会如此。也怪我没教好儿孙,怠慢了人家的姑娘,因为这些,当初的官司,我也并随你们去折腾了。但我没想到我谈家儿孙竟然如此输不起,受了一点委屈,便想着使些落井下石的下作法子。做生意也讲究个诚字、正字,阴谋诡计行不通的,只会越行越远,至于万劫不复。” “……老二,将你手上的事情放一放,你先休息一阵吧。老大,老三接手后,将那些该断的断一断,陈家的事情不准掺和。若有方便之处,倒也可以给些方便。就当是我谈家对我那未出世就没了的重孙子的赎罪。” 谈二爷脸色苍白,老太爷开了口,那么也就意味着没他什么事了。老人在这个家,即使久不管事,却有着绝对的权威。而且老人在这个场合说起那件事,等同于表达对他二房的失望了。 谈家大房只有一个女儿,因而二房谈宁武其实是长孙,那未出世就没了的孩子也就是重长孙了。谈二爷当初并不确切知道儿媳妇有了身孕,只当是儿子生活不检点,与儿媳妇有了争吵,至于动手。因此对于陈迹打断了谈宁武一只脚,他是铁了心要跟陈家势不两立。 后来知道因为儿子的缘故,儿媳流了产,他第一时间提着棍子上门,到底给自家媳妇拦了下来。到了这个地步,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一条道走下去。 这很没道理,更没情理,但毕竟谈宁武还活着,陈文萱却已经被陈家人接走了。 这事一开始只在小范围内传播,很快被压了下去,老太爷怎么知道的,谈二爷其实也不清楚。眼下骤然说出来,二房若还不知悔改,恐怕就真要被挤出谈家的生意场了。 大房一个女儿已经出嫁,二房再是这么个结果,整个谈家可不就全都落在了三房手里了。 谈二爷余光看了看末处座位的谈宁溪,反应过来,三房与陈家其实一直都亲近着的。 谈宁溪察觉到二伯的视线,疑惑的看了过来,谈二爷已经看向别处了。 老太爷还在说着什么,整个堂上却没几个人真正在听了。 谈家三代得以在屋里旁听的几人,此时看向谈宁溪的眼神也有些不善。 老太爷出声喊了谈宁溪上前,说到:“过了这节骨眼,我并送你到南边读书。” 谈宁溪点点头,其实他也想出去游学了。 众人这才恍然,谈宁溪是谈家的读书种子,以后是不可能沾染铜臭的。 顿时并是豁然开朗了。 谈老太爷再叫了几个小辈上前勉励了几句,堂会至此结束。 老太爷最先离去,堂上竟有些议论,三房跟前聚集了些人,倒是道了几声恭喜。 谈宁溪偷偷出了门,谈宁武跟着追了上来,不阴不阳的说了几句,谈宁溪唯有苦笑。 谈三爷跟着走了出来,应该是看到先前一幕。 走到谈宁溪跟前,良久后倒只是憋出一句“要好好读书啊。” 谈宁溪点点头。 他与眼前的父亲,其实算不得亲近,甚至在整个谈家,他都不亲近的,不然也不会很陈迹这类人混到一处了。 不管如何,谈家三房成了今日最大的赢家,虽说老太爷说的是大房三房一起接手,但大房的情况,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必然会做一个顺水人情。 晚些时候,二房这边也传了开,手下几个掌柜都聚了过来,打算探探东家的心思。谈二爷与他们碰了面,除了勉励几句,倒也没什么实质的话。 …… 谈宁溪在益都大牢见到了陈迹,带了一只烧鸡一壶酒。记忆中迹哥儿是很喜欢这两样东西的。只是当下,陈迹除了一开始有些惊讶他的到来外,却没什么别的欢喜了。 两人聊起来,也都是谈宁溪自顾自在说,陈迹听着,不时点点头。 最后说起将要南下求学的事,陈迹才来了兴致,提了个想法。 第71章 女儿心思(二更求订阅)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益都县给陈迹安排了单独的牢房,这大概是身为通判公子还能享受的不多的照顾了。早前陈文萱过来一趟,后续安排人往牢里送了些诸如被褥一类简单的生活用品,看起来稍微要舒服一些了。加之陈迹是个懂事的,与牢头处的还不错,短短几天就有了点情分,稍微也享受了些照顾。当然这背后还是使了银子。 事到如今除了被关押外,尚无人过来提他过堂,他能得到的消息除了最开始被抓时候,益都县衙门告知的那一部分,别的真是一无所知。要说全然不担心那是假的,只是更多的心思还是想着不知下落的老陈。他往家里递回去的消息,基本也是一定要想方设法找到老陈,托词也找了不少。 当然,隔壁审讯室里那一套套刑具,也有专人带着陈迹过去看了一遍。威慑之下,他也写了好多自辨材料,送上去后,倒是至今没个什么反馈。 这些糟心事,自不会与谈宁溪说起来,就着先前谈小七说起的南方游学一事,陈迹给了些建议:“据说南方哦白鹿洞书院重新招收学生,你这一次不妨去试试,入学后还可以争取一个进入南京国子监的名额,这对你以后的仕途可是个很不错的起点。另外如稼轩书院、青莲书院等等都是不错的选择,要走科举,这些书院的夫子都是顶尖的辅导老师了。”陈迹抬了抬眼皮,笑了笑,“谈小七你年纪还小,趁着这个年纪到处游学,其实是很不错的。不过我有必要提醒你一句,南边是党争危害最严重的地方,人家排外得很,你到了那边可要自己长个心眼,要懂得藏拙……” 年纪不大的“陈夫子”竟是突然说起教来,谈宁溪心下苦笑,面上倒是一副听进去了的样子。 陈迹话音一重,正色道:“如今炙手可热的东林书院,我个人以为,你就不要招惹了。” 谈宁溪笑到:“就是要招惹,人家也看不上我啊。” 陈迹道:你是“北方过去的,这一条就给你加分不少了。” “这什么道理?” 陈迹摇摇头,没有点破。 转而又问了问谈家最近的情况,谈宁溪也捡着些能说的说了,陈迹啧啧两声,倒是露出个哭笑不得的表情来,谈宁溪不解,想要追问几句,直接给陈迹拦了下来。跟着直接赶起了人,“走吧走吧,再待下去影响不好。” 谈宁溪无奈,起身告辞。 陈迹颔首,心下莫名有些感慨,真是时光催人啊。 再又想到自己目前的状况,真是毫无道理可言啊。 明明他也是受害者好不好。 “国公就了不起啊。”骂咧咧了一句,转而自己答了一句:“确实了不起啊。” 他这幅偶尔失心疯的模样,周遭的人见多了,倒也见怪不怪了,牢头不在的时候,也有狱卒过来呵斥几句。 总之日子,一如既往地不由他,单纯的苦逼着。 …… 方景瑜最近心情很糟,前前后后堆在身上的事情多了起来,硬生生将他逼成了一个文官,临时组建起了一个小小的幕僚团,分理汇集过来的诸多糟心事。他自己找了个“追查真凶”的由头,上街逛荡去了。当然也不敢真正心无旁骛的逛街,事后老国公问起来,他也是需要有一些应对的。在这样一种状态下,还是拿出几分在辽东猎杀猎物的精神查起案子。 没什么结果,傍晚十分回到驿站,福安街那边来了人,直接在门口就给他拦了下来,不容分说将他拉上车,马蹄阵阵,直接往福安街那边过去了。 小院里,周容音鼓着一双眼珠子,手里提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折来的树枝,就连上面的细枝多没有处理干净,看起来就如同倒刺密布的荆棘条,真往身上招呼,应该会很痛的。 天色还未完全降下来,扰人的蚊子已经等不及围着人轰炸,周容音差人去屋里点了熏香出来,搁在石桌上。举着手里的荆棘条,指着对面的座位道:“坐吧。” 方景瑜道:“卑职站着就好。” 周容音眼珠子又鼓了几分,骂到:“本宫叫你坐就坐,哪来那么多废话?你好歹也是一个五品游击将军,难道还害怕我一个弱女子?” 方景瑜眉头一扬,“殿下巾帼不让须眉……” 周容音连忙摆手,嫌弃道:“得得得,本宫厌烦听这些废话。”转而问到,“小思宁的事情有结果没?” 方景瑜顿了顿,斟酌了一番言辞,“回殿下,目前还没有确切的结果,只知道青州本地的帮派参与其中,当日那匹马确实是有人特意使其受惊。” “还是些废话。那个叫陈什么的人跟这事有什么关系?” 方景瑜道:“人已经下狱了,具体有什么关系,卑职还在查。” 周容音起身朝方景瑜走了过来,眨巴着眼睛,冷声道:“方景瑜,本宫怎就会喜欢你这木头疙瘩呢?” 这问题明显是个送命题,方景瑜也只能硬着头皮回上一句:“卑职感谢殿下抬爱……” “得了。就是这一套,都不换点新鲜的,要不是因为你,本宫才不会来着破地方,连带着小思宁也一起遭罪。” 方景瑜心里苦涩,没敢搭话。跟前这位身为先先帝在世最小的女儿,比今上还要小半岁,按辈分,可是当今皇帝都要喊一声小姑的,加上本身脾气火爆,他方景瑜还真招架不住。 往常用以推脱的借口不知凡几,从八字五行,再到年纪悬殊,再到如今处处避退,方景瑜实在不晓得这么一个公主,怎就跟他死磕上了。 周容音语气生冷,眼里却是抑不住的喜欢,他方景瑜不是再木,也看得出来这些的。 “殿下,思宁的事情,卑职会亲自督办,没什么事,卑职就告辞了。” 周容音哦了一声,什么都没有说。 方景瑜躬身退去,到了门口,突然听到后方有声音响起来,前所未有的温柔:“方景瑜,我周容音会等你忘掉那个人的。” 方景瑜没敢转身,生怕一转身就看到那个在自己跟前永远强硬的女子突然的软弱。 “公主千金之躯,错爱方景瑜了。” 第72章 审讯(三更求订)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方景瑜说罢,提步前行,跨过院门,消失在长街尽头。 周容音没再说话,也许是眼珠子瞪得久了有些累,一汪清泉就要抑制不住,只听她汪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呢喃道:“方景瑜,是我先喜欢你的,这不过分吧?” 姑娘抿了抿薄唇,抽了抽鼻头,微微扬起头来,“嘻,周容音才不会哭呢。” 脸颊已是两行清冷,凉凉的。 徐思宁从屋里出来,周容音已经恢复了先前那没心没肺的模样。按着辈分,徐思宁也该喊周容音一声姑奶奶……于是并如此喊了一声,周容音反应过来,抬手就朝徐思宁腰上招呼过去了。 这一年,看着不过二八芳华的周容音,其实已经二十四岁了。先先帝的父亲在他两岁时候刚驾崩,先帝哥哥登基不到半年也随着去了,然后不到三岁的大侄子做了皇帝,深宫之内再无人疼她了。 直到大雪纷飞的某年,骤然出现在她跟前的迷路少年,刚嫌弃过人家哭鼻子的她,下一刻竟然也跟着哭了起来。少年吓了一跳,手足无措的样子就那样刻在她心上了。 那一年,她六岁,他十岁了。 自此之后的十八年,他们没怎么见面了。 …… 有些事情天生就不可能仅仅因为时间流逝就揭过去,如同一个个切实割在皮肉上的淋漓伤口,纵使结痂,终究还是存在。 这种事很没道理,似乎又很有情理。 方景瑜走在长街之上,夜色降了下来。出了福安街,周遭偶尔有奔走的小商贩,酒楼茶肆的灯笼打了出来,各色光明往四周绵延出去了。 清风自来,撩拨着点点滴滴的愁绪,方景瑜心下怅然,某处酒肆前停了下来,转身走了进去。 …… 陈迹在睡梦中被叫醒,牢头背后跟着一位挂着斗篷的青年,看不清面容,倒是贵气逼人。 牢头开了门后,偷偷给他递了个眼色,陈迹心里有了计较。 从干草垛床上起身,青年背后走出两人,绕到陈迹背后,将他抄了起来,青年与牢头说了几句话,一行人离开牢房,往隔壁的审讯室走了过去。 陈迹吞了口唾沫,不慌那是假的,跟前这局面,对面看起来不像是要放过他。重点是二话不说,都不待问他什么,就往他身上套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墙角阴暗处,身着斗篷的青年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这一切,朝陈迹身边的人点了点头,大家都忙活了起来。 此等阵仗,陈迹心下越发担忧,恐怕老陈同志是真的出事了,不然不至于如此不讲情面啊。最先落在身上的应该是夹棍,陈迹没有压着身体上传来的痛苦,一时间整个审讯时气氛活跃了起来。 对方似乎心有顾忌,倒没有下死手,倒像是给陈迹长记性。陈迹偶尔清醒过来,能够思考的空挡里,一直都在想自己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 只是很快又被身体上传来的疼痛将思绪拉开了。 不知是多久后,陈迹被抬着扔回了牢房,再次清醒过来,那种切实的痛楚已经暂且熬过去了。牢头眼下正在给他上药,旁边站着的倒也是熟人。 方景瑜得到消息赶过来,陈迹该吃的痛苦都吃过了,算是来晚了。按着徐国公的意思,本也只是想借陈迹探探某些人的底,一开始就吩咐了益都县衙,甚至也派了人盯着这边,奈何到底是强龙压不住地头蛇,只是一个空档,就给人家捡了漏。 如此一来,陈迹身上的某些运作就要打折扣了。 方景瑜心情很糟糕。 牢头给陈迹上好药后,方景瑜将人赶了出去,从旁边拉了长凳过来,坐下后踢了踢装睡的陈迹。率先开口道,“别装了。” 陈迹“挣扎”着醒过来,抬着眼皮子,看不出什么悲喜,“如果是为了说废话,那就请你离开了。” 方景瑜看了过去,微嘲道:“你这是死鸭子嘴硬?” “呵。” “……”方景瑜突然服软道:“这次的事情是我们的疏忽,我已经让大夫给你看过,不会伤及身体,不过这个环境不适合养伤。稍后我会带你转去青州府大牢。” 陈迹白眼一翻,懒得说话。 “另外跟你说个好消息。” 陈迹无所谓道:“说。” 方景瑜呵了一声,“本将军将出任登莱水师总兵,有权处置登莱水师的相关事宜。” 陈迹提了口气,怔怔看的过来,“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本将军可以举荐两人出任副总兵。” “本公子对什么副总兵不感兴趣。” 方景瑜笑到:“你还不够格。作为此次突发事件的补偿,本将军可以举荐宋清明出任副总兵。” “只是举荐,就是说成不成也不是你说了算。” 方景瑜摇摇头,“至少是个机会不是,你这点伤姑且也就值这么多。” “另外,登莱水师成立后,将会归属地方,这当中的某些事想必你比我清楚。而且你从极早前就在打这支水师的主意,难道真就愿意放过这个机会?” 陈迹撑着身子坐直了些:“我也不妨直说了,我要的是这支水师的所有权限,朝廷除了挂一个名义上的总兵之外,不能有任何指手画脚之处。也就是等同于我要这支水师是我的。” 方景瑜瞪着眼睛,就像是在看傻逼。 陈迹也不在意,继续道:“其实我大可跟沿海的海盗合作,甚至扶持一支海盗,可毕竟名不正言不顺,我家老陈一辈子忠心,不能因而落了某些人口实。所以我才会打这支水师的主意。” 方景瑜愣了愣,“你倒是敢说。” “总不至于这几句话说出来,方大将军就要将我推出去砍头吧?” “那倒不至于。”方景瑜想了想,好奇道,“你想要这支水师做什么?中饱私囊?登莱水师成立后,坐镇登州港,确实是个发财的好地方。” 陈迹正色道:“我说为了我大昭关外几十万百姓,方大将军相信?” 方景瑜瞳孔缩了缩,没有立时做出回应。关外辽东之地,是他这种在辽东成长起来的将领心中的痛。 “你想怎么做?” 第73章 两个老徐头(四更求订)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陈迹斜了一眼过去,“我能怎么做?人里有怠,就算我如今说的天花乱坠,不也只是一种假设,整个辽东的局面,方将军比我清楚,更应该知道当中艰难吧。” 方景瑜自嘲道:“说的不错。不过,你难道不想试一试?也许我听了你说的话,会愿意在这件事情上帮你的忙?” 陈迹抬起手,举着那沉重的镣铐,没有言语。 方景瑜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稍后会有人接你出去,且先转到青州大牢再说吧。” 陈迹别过头去,懒得理人。 益都大牢外,方景瑜没等多久,陈迹已经在两个狱卒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外面早已经准备好马车,将陈迹扶到车上,看着马车离去,益都县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当然事后恐怕还得找个机会到陈家赔罪。众人视线又落在了牢头身上。牢头也很无奈,都是大人物,他都惹不起啊。 方景瑜从陈迹送进青州府大牢,交代了要特别照顾,回去跟老国公交代了。 …… 青州驿,老国公正在同前阁老徐雾下棋,偶尔说起些事情,大都是官场外的闲话。徐国公落下一子,摇头道:“你的农政全书写的如何了?最近我倒听说已经在青州刊印了?” 徐雾凝眉思衬片刻,跟着落下一子,“这事老夫也有耳闻,刊印出来的部分倒也看过,有几分我的意思,不过倒不是老夫刊印,该是给人冒了名了。” 徐国公哦了一声,“招的贼了?要不老夫差几个人帮你查查?” 徐雾道,“一一个手上沾满鲜血的老匹夫,一口一个老夫,实在是污人耳朵。” “嘿,你这老头,若不是我这老匹夫站在背后,你老倌恐怕早就退下来。” 徐雾不愿意扯这些,接着之前报纸的事情说到:“那件事老夫已经着人查过了,不过是那报纸主人使的一个障眼法,接着喝含糊不清的阁老名头,给他那报纸做势,免了某些别有用心的家伙从中使坏。老夫倒不介意,况且那报纸这段时间来,做的还事比较用心了,老夫还再想,你待在山东这段时间,不妨将这件事做一做。” “朝廷介入?做成官方报纸?” 徐雾颔首,“嗯,如今朝廷需要钱,我看这报纸的收益其实也不错……” “嘿,这话说了谁信?你徐阁老会在乎这些蝇头小利?而且这种事情,管控不住,给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了,对朝廷只会是坏事。” 徐雾哦了一声,“那就再斟酌斟酌?” 老国公点点头,“真是越老越没个正形。” …… 方景瑜从外面进来,站在棋盘外汇报了情况。 老国公一直盯着棋盘,眉头紧皱,恨恨道:“你们这些读书人,惯会使这些阴谋诡计,老夫不下了。”说完投子认输,转过头看着方景瑜,说到,“伤的怎么样?” “休息一阵子也就可以痊愈了。” “嗯。看来那位殿下很有想法啊。” 方景瑜低着头没说话,老国公也没有让他接话的意思。转而道,“明儿给靖王府送帖子。” 方景瑜应下,退了出去。 前任阁老收了棋子,笑到:“怕是要吃闭门羹了。” 老国公回过头,瞪了徐雾一眼,“么得法子的事。” 这话说到这里,倒没了继续下去的可能。两个老头干瞪眼了一阵,棋局再次开始,徐国公下了一记妙手后,说到:“登州,莱州合并为登莱府的事,朝廷已经有了决议,想必不用多久就会有正式的文书下来。” “这是好事。” “嗯,对于登莱知府,我属意陈修洁,你以为如何?” 徐雾愣了愣,抬眼看了过去,对面老家伙不像是在说笑,惊疑道:“这是个什么说法?” “总之这第一任登莱知府,我的意思就是这个,对于即将组建的登莱水师,我也准备由方景瑜出任总兵。” “既然早已有了这个打算,你折腾陈家父子作甚?打击齐党未来的中流砥柱?” 徐国公笑到:“揣着明白装糊涂?”倒也不恼,一本正经解释道:“我这是在保护他们。” “呵,陈修洁如今怎样,老夫不好说,不过那陈迹境地恐怕不是太好吧。” 徐国公难得有些尴尬,“这不是没料到那位很会捡漏嘛。” “如此说自己的外孙女婿?你这做外公的有些过分了。” “呵,你当我乐意有这么个外孙女婿?再说了,这事还没有明确的旨意下来,不做数的。” “呦,老夫还以为攀上这么门亲事,你这徐国公要到处敲锣打鼓放鞭炮了。” “唉,你老倌没得孙女,晓不得这当中的辛酸。” 徐雾来了兴致,“老夫没得孙女不假,可有孙子啊,如今年纪正好,倒不如老夫攀攀你徐国公的高门?” “你怕是想毁自家孙儿的前程。” 徐雾没有接话头,这当中又涉及到另外一桩秘事了,不然也不至于一个王府世子在听到自己可能跟徐思宁成婚后,就做出那种下作的事情来。 稍作沉默,棋盘上杀来杀去,徐国公再次投子认输,愤愤起身:“总之,就是这么个事,你老倌以后再登州过日子,真看得过去就放着不管吧。” 徐雾看着棋盘,捻着胡须,叹了口气。 徐国公出门而去,徐雾从对面棋坛里捡了一枚,落在棋盘上。原本的死局并又活了过来,老人并与自己对弈起来。 “老夫真要管,又能怎么管?” …… 徐国公回到住处,关于赈灾诸事的后续情况大都造册送了上来,命人送了壶好茶,老人开始翻阅整理,一并开始着手写奏疏了。 晚间时候,下了阵小雨,秋天的寒意渐渐清晰起来,徐国公看着跟前桌上的一摞摞材料,只觉着自己这条老命怕是又要少几年寿了。 打从徐国公针对整个青州开始清查时,这些糟心事就一点点堆积起来,开展过程中才发现当中艰难,最后老国公也只能退而求其次,等同于在这件事上半途而废了。 这一场与以靖王府为首的本地势力的博弈,徐国公显然是输了。 输得他有气没个地方出! 第74章 有美人兮(五更求订)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青州最近发生了很多事,稍作拆析,倒都别是一番趣味。官面上的诸多,全系徐国公一人,偶尔几招无理手,整座青州的水并混了起来。除了对外公布的抓人、问罪,其余仿佛仅仅是雷声大,雨点小了。 官场之外,青州商场可谓是伤筋动骨,前后几波这腾讯下来,这会已经等同于洗过几次牌。原本的局面一次次被打破,对于那些中小商户来说,挤在中间,至今还能保留铺子的都是祖上烧了高香。更多也是被逼着做了不知“几姓家奴”。类似谈家这个层面上的,虽说及时止损,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一日,已经是七月里了。天气转变,青州城里的寒意渐渐明显起来,街上除了忙于生计的小部分人,都不怎么见人。当然也可能是赈灾之后,还有些隐患未能清除,上街也就变成了一件比较麻烦的事情。 大事之外,市井小民关心的则要务实很多。这个秋冬,青州城里,各家各户都开始接受南方运过来的粮米,私下里聚在一起,倒也有些关于哪里的米更香的交流。一部分人说不得也有些向往南方绵绵烟雨,白墙黑瓦,小桥流水的生活。 然后并是关于青州城里几个帮派的消息,青州府直接督办之下,由益都县组织,清除了一部分地痞流氓,而且据说这将是一件会持续到年底的事情,对于青州百姓来说这当然是值得庆祝的大事。 …… 青州大牢,陈迹对外面正在发生的一切不得而知,转到这边后,他的生活确实好转了很多,陈家人的探望倒也频繁了些,这种状态下,有些话他再说起来,陈文萱等人也就听得进去了。至少是个好苗头。 关于陈修洁,其实也没有什么后续流传出来,陈文萱或许有更深层的担忧,但在陈迹看来,这其实算是比较好的进展了。因而碰面之后,陈迹都有意识的将事情转移到致知书局的诸多事情上。 陈文萱并会将事情大概说一下,陈迹从当中大致能理出自己的生意走到了哪一步。并也针对性的做些安排。实际上前后几次的折腾,他身边那些两面三刀的倒都露出了狐狸尾巴,因而抱持着去散由人的想法,他也有了心理准备。反正那些脱离而去的不过是面上的东西,真正的里子大都被他以各种方式同化掉了。于他而言,其实清理了冗余了。 这当然值得开心的事情。 只是另一方面,陈家为了打听他和老陈的消息,花出去的银子有些叫人心疼。 这事他说了是不算的,对于当前的陈家人,能有地方使银子,等同于一种最底线的期望了。 不过叫陈迹有些意外的是,南边过来的孙嘉宇竟然还没有离开,而且在这种时候,竟然还想着要与陈迹合股。陈文萱说起这件事的时候,陈迹倒也只能让陈文萱带话出去,等他平安出狱再说。 陈文萱后来再说起的,倒有一部分实在夸耀孙嘉宇,大抵是这位仁兄自降身份,在陈家当了个幕僚,帮着陈文萱做了好些事情。 陈迹冷不丁的感觉自己应该听出另外的一些意思来,思衬片刻,抿嘴说了句“是个有趣的家伙”。然后与陈文萱提醒了一句,大意是孙嘉宇不忙着回南边的话,不凡在陈家做一个掌柜。 陈文萱认真想了想,同意下来。 送走陈文萱,陈迹有些担心,倒不是怕自家生意给人骗了去,实在是担心这傻姐姐看不懂自己的心思。 总之,忧愁啊。 …… 徐思宁从周容音嘴巴里听到了些事情,心忧不得,那道身影总在心湖间来回晃荡,想着那个家伙爬上马车时的凄惨样子,想着又因为自己,对方正在吃牢饭,姑娘心里哪里过得去。这事从周容音嘴巴里也没个准确结果,想要做些什么,也得靠身边这位辈分大的吓人的殿下,可是在上次出了那么严重的事情后,她就等同于是被禁足了。说破大天,周容音也不会答应她出去的。 这可真叫人急得想跺脚。 “姑奶奶。树叶子都快被你扯干净了。”冷不丁一声咆哮,转过身去,一道人影从廊道中飘然而至,落在她身前,伸出手捧着那光秃秃的枝条,心疼不已。 “你才是姑奶奶。”徐思宁偏过头去,赌气的念叨了一句。 周容音一时间倒是给呛到了,无奈道:“我这不是不放心你出去,再遇着坏人,别人都要戳我这姑奶奶的脊梁骨了。” 徐思宁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真不知道这家伙几天前还因为被方景瑜拒绝而伤心的“死去活来”,怎就一瞬间就又是这幅没心没肺的样子了。 微一出神,倒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真担心突然就落了泪。 真是谁见谁怜! 周容音以手抵额,“咦,姑奶奶,我错了还不行。我这不是给你打听消息去了嘛。” “呃?” “在我千方百计的威逼利诱下,终于给我问出来了。” “什么啊?”声线都变了。 周容音怔怔盯着徐思宁看了一会,“你这样子是不是有些过了,你什么身份啊,真当自己是人小媳妇了?” 徐思宁俏脸一红,“你说什么啊,我不理你了。”说着就往屋子里走了去。 周容音也不跟上,要看徐思宁一只脚已经进了门,才不冷不热的说到:“真不要听听?怎么说人家也救了你一命啊。” 徐思宁另一只脚也进了门。 “……我可听说进了大狱后,就给人打断了一只腿了。” 咻的一下,周容音身前多了一道倩影,脸色微白,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什么?” 纤纤玉手捻着裙摆,指节发白。 周容音心里叹了一声:“这不长心的妮子。” 腹诽几句,倒也不再废话,周容音将自己打听来的消息说了一遍,没有半分“添油加醋”,最后不忘笃定的补上一句:“料来方景瑜也没那个胆子骗我。” 徐思宁微低着头,很是难过:“你说的都是真的?” 周容音头点了一半,一双玉手搭了过来,握住她的手,忧心道:“我要去见他!” 第75章 如春风(六更求订)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哈?” 听听这语气,再看看这神情、这动作,可不是忧心丈夫的小媳妇么。 周容音一阵头大,开始回想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重话。 徐思宁眼色灼灼,周容音抵不住,没想到这弱不禁风的小妮子竟然这么重的手劲,于是点点头,答应下来:“嗯,我答应了,我带你去见他。” 徐思宁小鸡啄米的点着头,都快要感动得落泪了。 周容音打量了一眼徐思宁,看的人家有些发毛,啧了一声,说到:“不过你这样子不合适出门,我先带你去换个衣裳。”说着拉着徐思宁回了屋子,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里,伴着女子故意粗着嗓音的赞叹声传了出来。 紧跟着是女子柔柔的声音:“要记得找大夫啊。” “哪有带大夫的……” “我不管。” “呵……” …… 翩翩少年郎,相约出门去。 马车静悄悄的走在长街上,掀起车帘看到的是与往常不一样的风景。许久终于得以出门,心情都跟着好了起来,因而心里即便装着事情,倒也不如刚才那么急切了。当然也可能是想着很快就能见到了,有些心情也就压了下去。 周容音路上多有打趣,诚然换了一身装束,似乎更加迷人了。眼下穿了男装,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清丽,偶尔透出来的女性动作,非但不会叫人看着别扭,反而觉得心湖都要漾出来了。 周容音也是第一次见到,而且国公出于她的手,眼下也忍不住盯着看了一遍又一遍。 当然路上不忘一次又一次的提醒,毕竟一个姑娘家,偷跑出去见男人就是很大的罪过了,何况还是去大狱见男人。说出去,这名声大抵也就毁了。徐思宁如今的境况,要是再被靖王府晓得,那就真不是什么小事了。 对此,周容音其实很在意的。 “这不是都换了衣裳,待会挂了斗篷,戴上斗笠,就没人知道我是谁了啊。” 周容音握着徐思宁的小手,捏了捏,没再说什么。 实在也是抵不住徐思宁那一句心疼死人的“我就是去看一眼,他没事我就回来了。以后……这辈子都不可能见到了的。” 话本里,在那种场合被人救了一命,可不要以身相许了。徐思宁不过是要去看一眼,确认一下对方平安,不过是一个极小极小的愿望了。 周容音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当然她自己除外。而且她也算是熟悉徐思宁了,知晓徐思宁不可能真因为被救了一命就对人心生好感。如此一来,见上一面倒确实能够减少一些愧疚了。 想着这些,周容音又在考虑事后要怎么向老国公交代。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撩起车帘,前方大路中央,方景瑜一人孤立,拦住了去路。 周容音伸出一颗脑袋,气汹汹的吼道:“给本少爷让开。” 方景瑜只觉得头大,朝马车走了过来,从车夫手里接了缰绳,亲自架起了马车,往前走了一段路,倒是拐了回去。 周容音一直喋喋不休,见状骂到:“方景瑜,你个没良心的,你就忍心我们小思宁受那相思之苦?” “啊?什么嘛。”徐思宁音若细蚊,最后怕是连自己都听不到了。 “就算要出门,你们也事先派个人告诉我一声,我带你们去至少可以少一些知情人,这种事你们还真以为是什么好事?” 周容音哦了一声,不理解为何方景瑜突然开窍了。 “女子心结自古最难治,思宁如果真因为愧疚而落了病根,以后很难恢复。我本来也想着找个合适的机会让他们见一面,救命之恩,当面谢过,也就过去了。倒没想到你们这么着急。” 马车已经在走回程了。 周容音一时间不晓得该怎么接话,大概因为方景瑜难得如此温柔的说一件事。 方景瑜久久听不到里面的动静,走了一段回程,再拐到另一条街,这次是朝青州大狱而去。 一刻钟后,马车在大狱门口停了下来。方景瑜下车后,等了一阵才见车上的人下来。两人的装扮,若不是他这样一开始就知道的人,倒真的看不出分毫了。 方景瑜上前说明来意,给了些碎银子,一行人进了门。周容音在徐思宁的手肘提醒下,粗着嗓子问到:“我请的大夫呢?” 方景瑜没有回头,淡淡道:“我将人遣回去了。” “你凭什么遣我请的人。” 方景瑜停下脚步:“因为用不着。而且你们的身份需要保密。” 方景瑜说这话的时候凑近的些,周容音脸色微红,哦了一声。 方景瑜无奈的退莱一段距离,眼前这两位到底是女儿身,身上天然的气味很难隐藏,尤其是在这种地方。只能希冀不要出什么幺蛾子。 一路走到最里面的屋子,四周的牢房都清空了。远远看去,木栅栏里面,一盏昏暗的油灯泛着黄光,蓬头垢面的男子就着灯光,伏案看着什么,不时拿起笔勾画着,做的很是专心。 随着这些动作,传过来铁链互相摩擦的声音,清脆得叫人心疼。 方景瑜注意到停下脚步的两人,转过身说到:“怎么了?” 周容音看看方景瑜,又看看身边的徐思宁,幂篱后面看不真切,她并轻轻碰了碰,提醒道:“走吧。” 徐思宁没什么动作。 周容音压着声音道:“这都到了跟前,怯场了?” 徐思宁摇了摇头,连她自己都不晓得,当前的自己是个什么心思。 是欣慰?是难过?还是都有? 不确切。 陈迹不是瞎子,虽然因为灯光昏暗,致使他的眼神有些不好,但方景瑜杵在那边,他还是看到了。随后视线看到后面,倒是疑惑起来。 撑着桌子站起身来,略有些瘸的走了过来,声音微哑,心情似乎还不错,打趣道:“方将军倒是清闲,三天两头的过来,陈某真是受宠若惊。” 方景瑜没有理他,看了他一眼,转头与后方说到:“怎么样?放心了吧?” 陈迹有种被人拉出来溜了一圈的挫败感。 想要争取搭几句话,方景瑜已经往回走了,然后三人一起走了。 陈迹憋屈不已,恶狠狠骂了一句:“方景瑜,我去你大爷的。” “噗嗤”一声,像是最轻柔的春风,打进了心田。 第76章 山重水复疑无路(一更)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方景瑜走的坚决,更加使得陈迹觉着挫败。只见陈迹被镣铐锁紧的双手抓着牢房原木,将脑袋从两根木头间挤出来,呼唤着:“方将军,聊聊啊?辽东,你不是想知道我到底想做什么吗?我跟你说说呗?咱两合计合计?喂……”很快又变成了“方景瑜,我去你大爷。” 方景瑜头也不回,护着两人离开大狱,待得两人上了马车,他才暗暗松了口气,除了某人冷不丁的噗嗤笑了一声,一路顺遂,料来也不会出什么差错。 马车上,徐思宁取下幂篱,眼色悠悠。旁边周容音凑了上来,好奇问到:“刚才你笑个什么?我怎么没觉着好笑呢?” 徐思宁摇摇头,没有接话。心思转动,虽然没能靠近,对方右脚确实也有受伤模样,但都不像是真给人打断了的样子。如此一来,她的心思也就稍稍放了下去。转而想着两次见面,见到的都是对方最狼狈的样子,她就觉着有趣,先前那一声笑,倒不全是因为那一句“方景瑜,我去你大爷。” 身边啧啧声不绝于耳,偏过头去对上周容音那审视满满的视线,徐思宁脸上有些赧色。轻咳了一声,别开头去了。 见了这幅样子,周容音吃不准徐思宁心思了。 真怕这妮子,突然就来个“节外生枝”。 想着这些,莫名来气,只得往外面吼一吼,“方景瑜,愣着干什么,走啦。” 徐思宁吓了一跳,余光瞥了过去,识趣的没说什么话。 …… 陈迹百无聊赖,心湖记起那一声笑,眉头拧了起来,应该是在认真想事情了。 愁眉渐展,转过身去,瘸腿跨出一步,一声惊咦,右手食指朝虚空一阵虚点,笃定道:“这个妹妹我见过。” 再深思下去,于是补了一句:“想必是前世,或是在梦里。” 稍作驻足,陈迹自己笑了起来。转过身去,朝外间一阵吼:“牢头,纸笔拿来。” 牢头蹭蹭过来,一起“共事”的日子也不短了,倒是相熟,也不讲什么客气,打趣道:“您那桌子上不都有了吗?” 陈迹满脸堆笑,像是抹了蜜蜂屎了:“这哪够。赶紧的,本公子身处囹圄,不知死期,趁着还喘气,打算著一书流传后世。” 陈迹说的认真,牢头听得仔细,当下呦呵一声,抱拳道:“陈公子有大志气啊。”姑且不论能写出个什么玩意,就凭这些日子的香火情,几张纸倒不在话下。 没过多久,牢头备了陈迹一应所需送了来,顺带多给了一盏油灯,不忘提醒道:“需要什么,您就招呼一声。” 陈迹颔首,“不会跟刘头客气的。” 于是各自忙活去了。 …… 沈士钊是通判府幕僚队伍的元老人物,跟着陈修洁从一县主薄开始,到得如今的一府通判。早年卷于某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事件,得于陈修洁出手而解脱,没了仕途之心,也就跟在陈修洁身边,做了师爷,如今倒是退于幕后,不怎么当面了。 近来发生的诸多事情,他算是亲历者了。从灾情陪同陈修洁到各地处巡查官仓,至于后来作为代表往郑家凹坐镇,再到后来紧急赶回青州,帮着陈修洁稳定粮价……虽说艰难,但都平安过来了。不成想灾情之后,陈修洁成了善后总结的第一个“人头”,被国公府的人带走后,至今已经一个月没有丁点消息。 他与陈迹合计之后,动用了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幕僚圈的人情,却也没探听来半分消息。再跟着陈迹也进了大狱,真个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沈士钊也因此被推到了台前,为陈家奔走疏通。期间也抽了时间见了陈迹,除了一些简单的交流,也没什么实质的东西。 得知陈迹在牢里的变故,沈士钊急匆匆赶了去,却被拦在了门外,一时间可谓心惶惶,不可终日。 沈士钊有种倾穷途末路的真实感。 周遭圈子里的人,都开始劝他另寻东家,没理由在陈修洁一棵树上吊死。沈士钊听在耳朵里,却没放在心上。 每每也只是回上一句:“总要再试试。” …… 青州局面,下场的想着如何抽身,观望者们正在寻找着最适合的下场时间。 水面之下,暗流从未平息过。 当然,日子依旧往前走着,灾情之后,庆幸没有太大的疫情发生。 不管最终是选择怎样一种方式抹平心中伤痛,这片土地上的人,已经懂得如何艰难的挣扎着活下去! 徐国公关于灾情的奏疏写了厚厚一摞,近乎事无巨细的说了一遍,往上面送了。到得八月里,朝廷的旨意离开京城,在中秋节前刮过山东半岛。 登州、莱州合并建府了。 …… 秋风刮过一遍又一遍,亘古的城墙倔强的刻画着自己的痕迹,斑驳点点,见证着岁月悠悠。 “新闻”是最近频频出现在青州的新词汇,暂且能够理解它的还只是很小的一撮人。更多人印象深刻的,还是承载“新闻”的报纸,最近因为青州府的干预,报纸的内容精简了很多,但并不妨碍它的畅销。 大概是八月开始,那是一个阳光和煦的午后,青州城各处街上出现了一些吆喝着“卖报”的孩童,一并说着“《石头记》最新一回:贾元春才选凤藻宫,秦鲸卿夭逝黄泉路……” 《石头记》是近来出现在青州的新鲜事物,没用太长时间并受到了很大的欢迎,尤其那些闺中女子,一个个看的哀怨不已,一时风靡,有了“因宝玉垂泪者不知凡几。” 当然这种评语自然也是出自《石头记》幕后东家致知书局的手笔。 这一日陈迹还在大狱,苦苦回忆《石头记》的剧情。 当前的大昭,已经积累了不错的市场,对于这样一部书,没道理会不火的,当然因为陈迹烂到家的文笔,打了不少折扣。 不过陈迹已经想好,以后可以让精于此道的家做个完整的修订再版,又是好些银子。 回过当下现实,只见纸上写着“村姥姥是信口开河,情哥哥偏寻根究底。” 陈迹一通抓耳挠腮,扯下一撮撮头发,苦不堪言,实在想不起来后面是个什么神展开了。 第77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二更)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牢头最近日子过的很舒心,见谁都堆着笑脸,尤其到了陈迹这边,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都快笑成一张刚刚擀平整的面皮。要说一开始他对陈迹所谓的“流传后世”只是抱着看大戏的想法,如今《石头记》席卷而来的,可不就是单是热闹了。 他一个粗人看不懂那些莺莺燕燕,却不妨碍他身边有人喜欢此道。也不知是谁流出去的消息,说他是这一部《石头记》的最初经手人,一时间上门找到购书的不知凡几,身份都不低。 顿有种报了大腿的错觉。 刘头搬了小椅子坐在牢房外面,抽着旱烟,闲碎的扯些话。陈迹偶尔接几句话,手上的动作已经慢了下来,憋的有些难受。离开木桌,到了这边,跟刘头说到:“要不给我来一口?” 刘头愣了愣,“劲头有些大,陈公子怕是受不住。” 陈迹于是作罢,回身拉了长凳过来,一段时间的修养,腿脚倒是灵便了。 “刘头,我进来多久了?” “陈公子著书都忘了时间啦?这是不是就是你们读书人说的废……废……” “废寝忘食。” “对对对。”刘头嘬了两口,笑道,“就是废寝忘食。”马屁话后,倒也掰扯着手指头算了算,“但我这都二十几天咯。” 陈迹点点头,不忍回想自己苦逼的牢狱生活。 “后天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节了。”刘头冷不丁来了一句。 陈迹笑笑:“刘头回家团圆,可别忘了给我备壶好酒啊。” “当然,当然。” “……” 闲话说与闲人,刘头管着一座大狱,倒不可能都在陈迹这边耗着,这会将烟斗在地上磕了磕,去掉烟灰,凑在嘴边吹了吹,确认通气。起身将烟斗往腰间一别,提着小凳子告辞了。 陈迹目送人离去,目色悠悠,他也快到极限了。 后方桌子上,除了拼凑起来的石头记,还有一份关于书局发展的详细计划,从五年计划到十年计划,如今也在做着最后的修改完善工作。 有一种准备交代后事的意味了。 …… 八月十五,中秋节了。 青州刚刚经历过一场大灾,节日的气氛并弱了许多。不去揭开伤疤,不等于真就忘掉了伤痛。因而大部分关于节日的庆祝,都只是在各自很小的范围内。 换在南方,关于中秋节的诸多准备,可能早一个月就在准备,各种诗会,各种关于北方灾情的义演,该有多热闹就有多热闹。 北地文风不及南边,没有这些似乎倒也无可厚非。 陈迹依旧在埋头苦憋《石头记》。 陈家,陈老夫人掰扯着日子,晓得当下已是中秋了,一早差人喊了林韵宜过来,问了些过节的准备,念叨着出门久未回来的儿孙,老太太脸上满是欢喜。拉着儿媳的手,一个劲的说着:“说破大天,今天他们爷俩都必须回来……” 林韵宜脸上笑着,心里却担忧不已,只得重复着“儿媳已经叫人去喊了。” 老太太眉头一皱,严肃起来,“他爷俩要是敢推辞,那老婆子亲自去喊。” 林韵宜道:“他们一定回来的。” 如是说着,心里却不见得真如这么平静。 陈家早前就在考虑相关的事情,也派了人四处活动。陈修洁不知下落,陈迹却是在青州大狱的。林韵宜也只能希冀人家真能同意,能让陈迹回来过个节。 青州府,知府衙门,沈士钊见到了侯厚琮,说明了来意。侯厚琮最近也被折腾的不成样子,满身的疲累。 “这事我也不敢跟你保证,人虽然关在府衙大佬,还得老国公发话。要不这样,我带你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见到老国公?” 沈士钊没有犹豫,躬身道:“有劳大人了。” 侯厚琮叹道:“如今我也只能做些这种不见得能不能成的微末小事了。” 老国公入驻青州以来,整个青州的官场氛围就变了又变。侯厚琮这位知府夹在中间,这些年的圆润都已用尽。本想着布政司过来的参议陶琦多少能将压力分担过去一些,结果还是他艰难维系。 侯厚琮与沈士钊过去青州驿,路上商量了几句待会见到人该怎么说。马车在驿站门口停下,两人这才下车就楞在了原地,痴痴望着门口台阶上那道人影。 侯厚琮鼓着眼珠子,心下蓦然欢喜,小碎步迎了过去。 沈士钊落在背后,心绪复杂难言,很想大哭一场。 “净贞?” 侯厚琮不确信的喊了一句。 陈修洁退了退,揖礼道:“见过侯大人。” 侯厚琮一把拽住陈修洁,红着眼道:“折煞我侯厚琮不是。” 陈修洁抿了抿嘴,温和道:“敬辞兄,许久未见了。”随后看向后面追上来的沈士钊,颔首道:“培元兄。” 沈士钊揖礼:“东翁。” 乍见陈修洁,侯厚琮本想拉着问上一问,倒是反应过来此处当下是老国公的临时办公点,当下只好作罢。刚好陈修洁也另有要事去办,于是约好过后再摆酒接风洗尘,双方各自离去。 沈士钊随着陈修洁走了一阵,路上说了些近况,陈修洁正身揖礼,诚恳谢过沈士钊。 沈士钊还了礼,问到:“东翁此去何处?” “府衙大牢接人。” 沈士钊悬着的心,这才真正放下了。 陈迹搁下都快写秃了的毛笔,揉了揉手腕,看着最末处那三个显目的大字,“最终章”,别提有多满意。当然烂尾是做实了,然而他却没有半分负罪感。 活动了一番身体,他转过身喊到:“老刘头……赶紧给本公子送出去,这最……终章……老陈?” 陈修洁很满意儿子看到自己的反应,脚步快了些,从栅栏之间伸手,接过陈迹捏着的厚厚一摞纸,翻阅着。 片刻后抬眼看着儿子,正色道:“故事编的不错,只是措辞,实在有碍观瞻,回去后将《文章正宗》《韩昌黎集》看一遍,写一份读后感给我。” “爹,这是,我不写散文。” 陈修洁愣了愣,也不生气:“那就读一读……”随即眉毛倒竖,“让你读就读,哪来那么多废话。” 陈迹讪讪,“读,一定读。”心下欢喜之余,想着是时候在致知书局创办一个馆了。 第78章 落幕(三更)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老刘头从后方赶过来,手里提着大串钥匙,先是给陈修洁见了礼,凑上前去打开了铁锁,倒是难为他从一大串钥匙里,一抓一个准,没让陈迹在里面等得太久。 “陈公子,小的给你开锁?”却是再摸出一串袖珍些的钥匙。 陈迹抻出手,笑到:“有劳了。” “不敢不敢。” 陈迹无奈,看来有个当大官的老爹确实待遇就不一样。如此看看,对面的老陈同志应该是平安落地了。 去了镣铐,陈迹揉了揉手腕,出了门来,怔怔的看着陈修洁,一时间倒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陈修洁点点头,转过身去:“走吧。” 陈迹应了一声,与后方的老刘头说到:“劳烦帮我把这个东西收拾一下,我要带走的。” 老刘头忙不迭点头:“这就收拾,陈公子在外面稍候。” 陈迹笑了笑,跟上陈修洁的脚步。 老刘头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可不是庆幸自己这段时间对陈大公子都是笑脸,眼下陈修洁突然出现,跟诈尸也差不了许多了。 大牢外,陈迹挡了挡微有些刺眼的阳光,适应了一阵,慵懒的动了动身子,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到:“这就是自由的气息啊。” 陈修洁在不远处看了过来,还是什么话都没说。陈迹做了一套完整的广播体操,老刘头已经收了他房间里的东西,一股脑抱了出来。 “都在里面了,陈公子要不点点?” 陈迹接了过来,笑到:“不用啦,改天有空请刘头吃酒。” 老刘头又道:“不敢,不敢。” 陈迹板着脸:“刘头这就不够意思了啊,你帮了我这么多忙,一顿酒都不请你吃,岂不是要人戳我脊梁骨。” “职责所在,陈公子别介意小的怠慢才是。” …… 陈修洁清咳了几声,催促道:“该走了。” 陈迹这才接了刘头手里的东西,往陈迹走了过去。沈士钊跟前见了礼,三人这才离开府衙大牢。 最先去的倒是不远处的澡堂子,陈迹跟前这幅妆容,显然不能直接回家了。 陈迹不由感慨了句,澡堂老板是个鬼挣钱的。 趁着陈迹洗刷刷的时间,陈修洁到附近成衣店买了一身换洗衣裳,一时倒是想不起来陈迹穿多大衣裳了,最后按着自己身材买了一身,转过头去又想起来自己都没带钱,便跟沈士钊借了银子,叹道:“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 洗去一身疲惫的陈迹,换上老爹买来的青衫,偷偷修了胡子,走出澡堂子时,又恢复了以往那副俊秀模样了。近一个月的牢狱生活,倒也刻下了些许沧桑,叫他看起来比之以前褪去了不少青涩,像个大人模样了。 也是,在牢里的时候,可不就是把十八岁生日都过了么。按着虚长一岁的习俗,可不就是二十年纪的帅小伙了。 沈士钊在半路与陈家父子分别。 离去之前,倒是递给了陈修洁几张银票,说是大小姐交给他赎人的,眼下陈迹平安出来,这钱多久用不上了,理该归还。 父子两由此得以逛了几处小店,给家里每个人都买了一份小礼物。 这个主意当然是陈迹出的。 除了这些闲碎小事,关于父子两这段时间各自发生的诸多事情,倒都没有半句提及。 晚些时候回到家,自然引起了一阵轰动,两人稍作安抚,先去见了老夫人,而后各自回了自己小院。陈迹这边,三个小跟班齐聚,小染一直在哭,怎么哄都没用,陈迹只得交代桂春和申秋想办法,他自己则回到屋里,倒头就睡,因而画面有些奇怪。 陈修洁与妻子见过,聊了一阵,林韵宜出去忙着布置过节的事情,先前不确定父子两的安全,陈家上下虽然为了营造一个气氛做了些安排,但目前这种大欢喜的局面,先前的准备也就不够了。 一时间忙碌起来,这个家再又活了过来。 稍晚时候,陈家来了个不速之客,确实南边过来的孙嘉宇。这家伙也不知怎就脸皮那么厚,在这种时候贴上来。若是陈迹第一个见到,必然是要将人“拒之门外”,奈何人家上门就说“拜访陈家大小姐”,陈迹得到消息后,孙嘉宇跟陈文萱已经碰过面了。 因而孙嘉宇踏进他的院子时,陈迹直接从角落里提了扫帚,迎了上去,恶狠狠道:“你是何居心?” 孙嘉宇有些懵,躲在廊柱之后,无辜道:“我们有什么居心?我是生意人,只做生意!” 陈迹哪会信这个,举着扫帚就挥了过去,这阵仗给一边哭的停不下来的小染都吓得止住了眼泪。 陈迹边动手,边说到:“要是让我知道你图谋不鬼,看我不断了你三条腿。” 孙嘉宇无奈,“陈公子说的什么,孙某听不懂啊。” 打人的声势不小,结果却都落在空处,挨打的佯作无辜,一时欢闹,竟然都叫看戏的人忘了上前劝架。 …… 孙嘉宇有些“气急败坏”,远远指着陈迹骂到:“老子好心好意给你看顾生意,没见过你这反咬一口的混账东西。老子来要钱了,一个铜板都不能少。” 陈迹哦豁一声,拄着扫帚,大喘气道:“老子就不给,你能怎样?反正粮食都卖了,你咬我!” 一瞬间成了泼妇骂街。 大抵是猛然回过味来,孙嘉宇“服软”道:“今天这么好的日子,做这些不恰当,改天找个场子,咱们比划比划?” “就改天比划比划。你过来,跟你说正经事。” “你把扫帚扔了。” 陈迹丢开一边,拍了拍手。 孙嘉宇小心翼翼的接近,随时准备转身逃跑。 陈迹佯作未见,心下腹诽不已。 孙嘉宇到了跟前,暗松了一口气,说到:“你这人就是……唉,你干嘛!” 却是直接给陈迹抓着肩胛骨,按在廊壁上了。 “我看你还敢居心不良,打我姐的主意。” 孙嘉宇额头都快冒汗了。 “陈迹,你丫就是脑子有问题……疼疼疼。” “还敢不敢了?” “我敢什么了?不是,我什么时候敢了!” “就问你服不服!” 孙嘉宇腹诽不已,我特么能不服吗。 第79章 团圆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这节骨眼上,孙嘉宇还能怎么做?只能屈于强权,忙不迭点头,面皮在墙上一阵摩擦:“服了,服了。” “口服心不服?” “口服心服,都服了。” “这才像话……嗯?姐!你怎么来了?” 孙嘉宇听到动静,挤着眼珠子看去,廊道那头,陈文萱静静看着这边。 糗大发了。 陈迹略显尴尬,只是察觉到陈文萱眼里那丝若有若无的情绪,陈迹顿时又气不打一处来。真怕自己心里那个想法做实了。 不经意手上又用了几分劲,孙嘉宇一声痛哼,要说先前陈迹手上还有些谱,这会却是真正的随意所欲了。 陈文萱走了过来,说到:“还不放手?” 陈迹哦哦两声,松了手,退到边上,转过头朝申秋使了眼色,“还愣着做什么,赶紧过来带孙公子看大夫去啊。记得带上银子,顺便把上一回的账清了。” 这是变相的在赶人了。 陈文萱锁着眉,倒是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陈迹心里越发生气,真是会挑时间趁虚而入,于是看着孙嘉宇的视线有些不和善。心下都在酝酿着是不是也找人下下黑手,探探进展到哪一步了。 孙嘉宇揉着肩膀,背着身一阵龇牙咧嘴了,看向陈文萱时已经恢复了平静,紧跟着只觉着后背一凉,余光瞥见陈迹的眼色,心下叫苦。 “孙某改日再来拜访。” 陈迹轻哼了声,大意是“算你识趣”。 陈文萱点点头,礼数到家,交代申秋将人送了出去。 陈文萱捡起了陈迹扔在地上的扫帚,板着脸走近了来。陈迹双手交叠搁在身前,耷拉着肩膀,眼皮子一颤一颤的,“姐,我跟他闹着玩呢。” 陈文萱定定看着他,眼圈渐渐红了起来,大抵是从未见过弟弟这“委屈”模样,破涕为笑,眼泪到底也沿着脸颊落了下来。 “小弟,你回来了啊。” 陈迹严肃了几分,没有因为刚刚才见过面而觉着姐姐“健忘”,重重的点了点头,抬手帮着擦掉眼泪,陈文萱退后几步,残留着泪痕脸上绽出了最灿烂的笑容。 陈迹不由又想起某人,真是该死。 陈文萱不晓得陈迹的心思,对于刚才的事情似乎也没放在心上,说到:“父亲叫你过去书房。” 陈迹颔首:“嗯,我就去。” 陈文萱突然扬起了手里的扫帚,陈迹缩着脖子躲开,再家常不过的小闲趣了。 晚些时候开始的团圆酒席比之往年其实没太大的变化,只是老夫人见着陈文萱,眼里尽数心疼。陈文萱瞧在眼里,事到如今,她本也不是很在意了,没了谈家那层身份,加之陈家为此私底下付出的种种心思,于她来说已经是最大的“补偿”了。陈家上上下下,如今都看她是未出阁的大小姐照顾着呢。 视线微微落在陈迹身上,陈文萱很自然的横了一眼,陈迹缩缩脖子,埋头扒饭。 时间往前推上几个时辰,陈迹“打”走孙嘉宇后,赶去书房与陈修洁碰了面。老陈姑且将自己这段时间的事情说了一遍,陈迹顿时很是挫败。原来老陈一直给人家好吃好住的“养”在外面,他们倒急得要死,他更是将自己都给搭了进去,吃了牢饭就算了,偷偷摸摸还给人打了一顿。 老陈表达了对儿子境况的同情,正色道:“出手的应该是那座王府,你有什么打算?” “揍他娘的啊。” 陈修洁瞪了过来。陈迹连忙改了口:“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陈修洁哦了一声,没对此表达明显的态度,提醒道:“至少在青州,那座王府的能力不容小觑。” “我知道。不过没理由仗着那么个身份,就将我手上的东西都吞掉吧?” 陈修洁转了个话题:“另外一件事,你爹我升官了,青州事情交接后,就将前往新成立的登莱府做知府了。” 陈迹怔怔无言,片刻后才反应过来,问到:“一家子都会跟你上任?” 陈修洁点点头。 陈迹离开座位,哭丧着脸,“老陈爹爹容禀,我在青州的事情刚刚开了个头,投进去的银子大多是登州祖产跟人抵押借来的,这时候收手换不上钱,那真是做了败家子了。” 陈修洁眉毛都啦直了。 陈迹退后半步:“不管怎么说,我得想办法补上这个空缺啊,再说这一大家子人,单靠你那点俸禄银子,可不得饿死,更别说给我娶媳妇,传承香火了。总之以后花钱的地方多到掰指头都数不过来,所以,我暂时就不跟你们去登莱了。” “哼。别说这些虚的。” “那就讲几句实诚话?”陈迹小心翼翼开了口,“我也得了些消息,徐国公在今后一段时间内可能要坐镇青州,不趁着这么好的机会跟那座王府找点场子回来,我都觉着对不起自己。老国公盯着,老王爷不会轻易下场,你升了知府,眼下炙手可热,青州本地这些官员也要给些面子,如此一来就下边那些小家伙,我还玩不过他们,真得找个豆腐块撞死了。” “不能乱来。” 陈迹笑到:“我晓得。不过,老陈,不是我说你,上次跟你说的事情,你真就不好好考虑考虑?” “什么事?” “添个弟弟妹妹的事……” …… 说错话的陈迹被揍了一顿,吃团圆饭的兴致也就提不起来了。 早早离场,回到自家院子里,叫了桂春拿来先前各家抵押的各种契约,差不多可以收账了。 却说陈修洁经儿子一提醒,倒也觉着可以考虑考虑。早前因为林韵宜顾及陈迹的想法,甘愿做这个“便宜母亲”,如今陈迹自己转过了那个弯,这事也就不是不可以考虑了。 老陈家确实人丁单薄了些。 陈修洁想着这些,望着那一轮明月,若有所思。 林韵宜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发呆的陈修洁,好奇的走了回来。 而后四目相对,倒是直接看的脸红了。 陈修洁心里咯噔一声,凑了上去。 林韵宜身子往后微仰,红着脸探问道:“老爷?” 陈修洁一把揽住妻子,轻声在耳边说道:“要不我们……要个孩子?” 第80章 这条街最不要脸的仔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又是一个雨后清明的早晨,不知哪来的雀儿叽叽喳喳个不停,陈迹披着衣裳冲出来,仰着脖颈对着院墙就是一阵咆哮,唾沫星子满天飞。小染从屋子里跑出来,见了自家少爷那仿佛失心疯的模样,担忧的扑了过去,嘴里念叨着什么。不久,桂春与申秋也跑了出来,神色担忧的从这边赶了过来。 陈迹不以为意,自顾自重复吐着唾沫星子,诚然好好的清梦就这般给搅了,起床气也是杠杠的。 “少爷?”小染跑到稍近距离慢了脚步,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句。小丫头最近因为陈迹的事情折腾的不轻,没少哭,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这会都还红肿着。 陈迹转过头去,沉了口气,说到:“我没事。”随后看向小染身后跟过来的桂春,申秋,又道:“既然都醒了,那就洗漱洗漱,我去厨房给你们招呼碗白粥,然后咱们上街,嘚瑟嘚瑟。” 小染指了指陈迹凌乱的衣着,递了个提醒的小眼神,陈迹稍作整理,看起来不似先前那般狼狈了。迈开步子,绕过小染三人,往厨房奔去了。 桂春望着那道背影,怔怔道:“少爷不会又犯病了吧?” 申秋没敢接话,偷偷看着小染,只见小丫头眼里先是燃起一团火,转而又化作层层担忧。 桂春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一时间也不晓得该怎么打破这个尴尬的局面。 小染先回了屋,两兄弟松了口气,有些头疼呢。 …… 吃过一顿简单的甜白粥,陈迹领着桂春,申秋出门,两个小跟班一左一右,将陈迹好好的护在中间,再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 像是道上混的。 于陈迹而言,所有的事情如今都被青州府接手过去,郑家凹已经完成了使命,官府已经着手对所有人员进行更详细的信息登记并造册,临近一些地方的已经批了路条。 对此,陈迹有些伤心的。原本按着他的打算,郑家凹那些人,很大一部分可以留下来,帮忙搞建设。奈何进了大狱,再出来时很多事情已经不由他说了算了。 早先已经挑选送去青秀山农场的,恐怕也会在不久之后,由官府遣回。这对陈迹来说是个伤心事。目前虽有可以尝试的解决办法,倒又因为刚刚出狱,不适合在官府眼皮子前上蹿下跳。 今天的光荣任务,自然是当一回债主。 倒卖粮食的这个空档,倒是入手了不少店铺,无论原先主人是赎买,还是直接拿铺子抵了,个中细节仍旧有需要磨合的地方。 哪怕青州商铺林立的东城区,贯穿而过的长安、青秀、太华三条大街,当属当中最为繁华之地,这里面又以太华街的长乐坊最是有名,隔着一条浮宁河,就是青州的烟花莺柳销金窟了。长乐坊本身倒大多是买卖女儿家胭脂水粉的地方。至于为何名声在外,倒是不晓得有什么确切的渊源了。 陈迹一直对长乐坊周边的铺子感兴趣,他在另一街区的致知书局总部,尽管是青州“文化”汇集之处,但他还是想挪个地方。长乐坊是他最先盯上的地方。后来都因为给不起钱不了了之,眼下收到的几张契约里,赶巧就有几座还不错的铺子。当然真正位置好的地方,人家也舍不得拿出来作为抵押了。 沿着太华街走了一段距离,陈迹依着手上的契约一家家敲了门。当中有两家布庄、一家糕点铺,一家干果店,以及一家脂粉店。路上陈迹询问过申秋,大抵知道这几家铺子,能够拿下来一半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按着申秋的说法,除了那家生意都快被旁边长乐坊挤垮的脂粉铺子最有可能入手,其他铺子铁定是一笔坏账的。 陈迹倒不担心,“按着契约上写的收息就是了。” 申秋还是有些担忧:“他们要不给,收再多息也没什么用啊。” 陈迹赏了一个板栗,“不就是欺负咱们没后台!”陈迹转过头去,走进了那家脂粉铺子,申秋跟着上去。 正对大门是一座各式小盒子累积起来脂粉台子,没什么新意,几处装修看起来也颇为随意,延伸到二楼的楼梯处,站着一个打扮精致的小姑娘,这会正努力的劝着上下眼皮子别打架。 柜台后没什么人,临墙的几排置物柜上,零星放着些小盒子,生意惨淡得有些过分了。 申秋特意拉着陈迹退了出去,看了看不远处的长乐坊。 陈迹双手笼袖,若有所思。 再次踏进铺子,小姑娘下意识的擦了擦嘴角,垂着眼睑看了看,这才朝两人迎了过来,平常倒很少见这种没有女伴的奇怪组合,不过碍于店里好久没个生意了,小姑娘也就压着心头的惊悸。 “公子,买胭脂么?” 陈迹从架上取了一红木盒子,拿在手里掂量了一阵,对于胭脂他倒是半点不通,于是叫了申秋应对。申秋也无奈,这些他也不懂啊。 陈迹又看向桂春,桂春脑袋也是拨浪鼓一般晃荡。 “呃,你家掌柜在吗?”陈迹觉着没必要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浪费表情,于是切入主题。 小姑娘愣了愣,反应过来,“公子,掌柜不在家的。” 陈迹扯了扯耳垂,敢情也不好折腾一个小姑娘,转而道:“你家掌柜什么时候在?” “公子找我们掌柜有事么?” “有点小事。” 小姑娘退后一段距离,瞪着眼珠子,讶然道::“啊?你们不会是来收账的吧?” 陈迹被这个反应吓了一跳,也跟着惊讶道:“你们掌柜不会是出去躲账了吧?” 小姑娘先是点头,到了一半又觉着不合适,猛烈摇头。 “掌柜的出去谈生意了。” 陈迹笑了笑,吩咐申秋去柜上写个“帖子”,递给小姑娘,“找机会把这个递给你家掌柜,就说有个姓陈的找他谈点事。” 小姑娘接了过去,大抵是没见过这般收账的,倒不“怯场”。 陈迹似乎很满意这一趟,带着申秋两兄弟出门,说到:“这个铺子我要了,你们得空也找找这位掌柜!” 第81章 外来的和尚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申秋待在原地,回味了着公子刚刚说的话,愣愣无神,桂春随着陈迹走了几步,又折回来拐了申秋一拐子,催促道:“还愣着干什么?看上人家小姑娘了?”如是说着,桂春似乎都有些佩服自己的想象,挑着眼皮往屋子看了去,那个正当年纪的小姑娘,眼下正握着陈迹交给的那张条子,扬起眉头,紧张的在柜台前走来走去,不时往门口看来,又急速的回避开去。 申秋回过神来,转过头看向屋里,挠了挠头道:“公子都还没成婚呢,你就想着这个,不合规矩哦。” 桂春扬手拍过去,申秋已经躲开,桂春没好气道:“你小子就是看上人家小姑娘了!”转过头又偷偷瞥了一眼,暗暗道“确实也挺不错的啊。” 长街上,陈迹回过头来,抬手挥了挥,桂春从后方追上来,站到陈迹身后属于自己的位置,莫名的有些开心。 申秋偷偷瞥了一眼,两个小家伙斗起了眼。 陈迹没在意背后发生的小闲趣,难得两兄弟有这份心情,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种种事情,他们也被逼着上了一线。申秋在登州老家代替陈迹各种挥霍祖产,抵押来了几十万两银子,这当中的艰辛,与他这个年纪来说,已经不仅仅是一种单纯的洗礼了。桂春也因为郑家凹的种种事,紧绷心弦许久了,眼前这斗嘴模样,本来也才该是这个年纪的样子。 沿街的铺子大都还未开门,聚集过来的人潮却已经有了几分太平年景的热闹。也许是国人内心强大的自愈能力,对于灾情带来的种种伤痛,在经历过最初的一段时间的挣扎后,已经能够平静的对待了。 陈迹听着后方两人偶尔的拌嘴,兴致所起,他也会接几句话过去,或调侃几句,或以过来人的身份“指点”几句,说的冠冕堂皇,义正辞严,倒真像是自己亲身经历过一般。 申秋偶尔也会抱以怀疑的的态度,看似无意的指出陈迹话语中的错漏之处,倒也学会了旁敲侧击。陈迹装作听不懂,依旧我行我素的“以本公子的眼光,如何云云……” 申秋眼看自家公子浑然没有半点“自知之明”,并也很狗腿的点头附和。桂春在旁边嗤之以鼻。陈迹看过来时,他也绝不含糊的开始附和,哪里还有半分先前嫌弃申秋的嘴脸。 陈迹对自己的驭下手段很满意了。 主仆三人离开胭脂铺子,一致觉着“如意”这个名字不大好,跟边上长乐坊一作比较,更是如同一个陋巷小作坊。因而三人关于入手后应该换个什么名字,做了一番细致的探讨。 没个结果,三人又分别去了其他几个铺子。结果都大同小异,给予的答复也是“已经在竭尽全力筹措银子,祈求再宽限几日。” 陈迹对于这些说辞,笑脸相和,倒真不像是上门要债的,“和气生财”得很是那么个样子。 桂春脸色铁青,整一趟走下来,除了陈迹一开始没打算逼迫的“如意胭脂铺”,其余几家摆出来的样子,已经是赖账的预兆了。尤其当中牵扯到的某件事,也是到了刚才他才知道。这些店铺的背后东家本身就不明确,也就是说这些房契一开始就是有问题的。 桂春心里很受伤,这件事上他是“失察”了,受此影响,他并一直蔫吧在尾巴上,陈迹缩了回来,搭着桂春肩膀,笑到:“很在意这个?” 桂春点点头,蔫着脸色:“公子,我……” 陈迹拍拍桂春肩膀,道:“没什么要紧的,当时咱们不是急需银子嘛。吃些小亏也在所难免,而且这里面的弯弯绕,恐怕也是后来做的一些。放心吧,你家公子青州混世魔王的名头可不是白叫的,想赖我的账,也得掂量掂量不是。” 桂春悻悻然,陈迹的安慰好像没有起什么太实质的作用。 陈迹有些挫败,瞥了申秋一眼,申秋无奈的以眼神示意,“公子,我有心无力啊。” 陈迹瞪了回去,“你给我想办法。” 眉眼之间,一时半会倒是颇多意味。 为了给小跟班调整心情,陈迹带着他们在太华路晃荡了一阵,买了些细碎玩意,安慰结果不是很明显,陈迹一拍脑袋,购物对男孩子到底没什么用啊。 失策了。 …… 太华街转过长安街的拐角,有一座百年古思,心相寺,其优越的地理位置,往来烧香祈愿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眼下这个时候,虽然不是一天当中最热闹的时候,依旧是聚集了很多人。售卖各种小东西的商贩穿梭其中,叫卖声此起彼伏,小孩子偶尔凑成一个玩闹小队,追逐戏耍,欢笑之声不绝于耳。位于院墙一角的大树下,几个孩童追着一个异域打扮的男子要糖吃。 陈迹往那边走了段距离,男子用并不熟练的汉语说着什么,断断续续的,倒是引得孩童们一阵嬉笑。 陈迹并笑骂了一句:“都说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软,这些孩子倒会欺负外乡人。” 申秋道:“这些话应该有人特意交给他们说的。” 陈迹接了话过去,“青州倒是闲人多。”转过话头,突然问到:“不过听你们的意思,你们晓得那个家伙?” 申秋点点头:“在街上遇过好些次。”而后尴尬笑了起来,挠了挠头,“其实也不认识。” 陈迹已经从那边走了过去。 与申秋他们不同,陈迹虽然不认识不远处那家伙,大抵却猜得出来可能的来处,那金发碧眼的样子,铁定就是西方传教士了。除了这样一层身份,这些家伙其实还掌握着一些陈迹当下很感兴趣的技术。如果能建立一个合作关系,对他来说那也将是一笔不小的财富。诸如航海,农业在内的很多内容,都是他当下急需花心思做的。 至少在当下这个时候,陈迹实实在在的晓得大昭落后了许多,单从那位徐阁老翻译的几卷《泰西水法》就可以也得出来,如今大昭一部分人已经开始注重那些外来的东西了。 这是个很好的势头。 第82章 流贼朱成虎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太阳已经升到最高,落在地上的影子汇集成了一个点。 陈迹挤开人潮,往那个金发碧眼的中年人走了过去。申秋、桂春捧着一堆东西落在后面,追不上陈迹的速度。不时有“香火”贩子窜到跟前,更是拖慢两兄弟,倒也有几句大声气。 陈迹转过头来,停下步子等了等。 两兄弟终于挤到这边,陈迹再在人群中找人,已经么得踪影了。 申秋悻悻,大抵是觉着耽误了少爷的事。 陈迹再做搜寻,无果后带着两兄弟离开。已经许久不曾到过书局,今日时光正好,没理由不过去看一眼。 路上说起话来,申秋两人多有回应。 四方街,如今的致知书局已经有了些名头,比之某些老店生意都要好,大有从此一跃,成为当中龙头老大的气势。 书局如今已经立起了一个架构,旗下有了不少业务,经历过最初一段时间的磨砺后,报纸真正立了起来,而且针对不同阶层的受众,如今发行的也是两个版本了。 其余诸如出版刊印一类的业务虽然有所发展,倒也因为暂且没有太多的“供稿”,陷入了第一个瓶颈期。陈迹身边的人,在“文学”方面欠缺的不是一星半点。 真要指望这些半吊子的家伙,恐怕也只能出些花边逸事。另外陈迹一直心心念念的“齐党宣言”也因为陈修洁出事而不了了之。 …… 陈迹早先查过账,如今书局底下最亏损的当是纸场,申秋两人是直接开会建议舍弃了,陈迹想着日后的“刊印”必须是重头戏,倒是觉着应该再抢救一下。 另一方面,目下已入了秋,天气变转,手下炭厂已经重新开工,第一批推出的“品质无烟炭”已经推向市场,暂且还没有太大的反馈。 青秀山农场一直都还在建设当中,期间因为陈迹出事有些耽搁,中秋后在他亲自主持下重新恢复了建设,当然临时“抽”出来帮忙的“灾民”由于青州府的干预,人数锐减,建设力度自然就慢下了许多。 偶尔陈迹也觉着头疼,要银子没银子,要人也么得人。好在农场除了前期的硬件建设,其他的一时半会儿陈迹还没决定好做什么。 …… 青州城外,十万大山。 朱成虎缩在一块巨石背后,嘴巴里嚼着不知从哪里扯来的叶子,随着嘴皮子动来动去,一阵酸涩直灌入胸腹,顿时并是一股往上窜回来的“清凉”。 朱成虎面容扭曲。 在他身边,持刀汉子见状笑了起来,打趣道:“这就受不住了?” 朱成虎斜了一眼过去,深吸了一口气:“我这是上了贼船,不然怎么会来吃这种苦头?”稍稍坐正了些,右手抱膝,肃然道,“趁着这个空档,说说呗?你老兄到底是咋个想的?竟然也会给那家伙骗了来?” 汉子抿嘴道:“真想知道?” “当然。” “你把对面那小子脑袋提过来,我就告诉你。” 朱成虎呵了一声,别过头去,继续咀嚼那据说是“救命药”的树叶子,啐了口绿色唾沫。 持刀汉子站起身来,笑道:“过了这一场,你可以先回去一趟了。说句真心话,那小子将你丢过来时,老子是相当嫌弃的。没想到你能活到现在。” 朱成虎哦了一声:“这话说的,小爷没脾气。” 类似这样的玩闹,近段时间很是频繁的上演着,于朱成虎而言,跟前这家伙实实在在的实力搁在那里,那也是见过了。最初那种不信任也在这段时间的“合作”中消磨掉了。说起来,有些事如今回去想想,也可以说一句“物是人非”了。 最初因为赈灾“聚集”的一部分,在陈迹的主导下上山落草,最开始过得艰难,若非那位冯千户愿意拿出来一小部分关系,也许他们早已经被“同行”吞掉了。后来冯千户带着他的人离开,整个山寨并只剩下朱成虎挑大梁,拉起来的几百人倒是处在一种“惶惶”之中,直到跟前这汉子突兀的出现,拿着据说是“陈迹”的亲笔推荐。 朱成虎当然不可能仅此就给予信任,经过一番求证,倒也坐实了,只是突然就要把“大权”交出去,他我不乐意的。因而“信任”也就打了一些折扣。 往后的几场针对“同行”的出手,朱成虎才渐渐积起了双方之间的友谊,如今他这种青州城里拉烂大街的二世祖,也有几分“刀山火海”出来的样子了。 只是,之后与陈迹的联系也就彻底断了,实在是他们给人追着满山跑,吃了好几次大亏。 眼下也不过是片刻的喘息,这等深山里,不知道有多少刀光剑影。 面对如此“危局”,换做以前的朱成虎,恐怕早就投降,然后往家里写信。如今却是跃跃欲试,似乎对身后的“追杀”毫不在意。 这些,很大一部分的底气,正是因为身边这汉子。 “走吧。”汉子起身,紧了紧手里的马刀。 朱成虎站起身来,吐了嘴里的叶沫子,点了点头。 时光,总能给人以某些预料之外的惊喜。 仿佛又是刹那,他朱成虎已经是青州新崛起的新人,外面也放了“霹雳虎”的绰号。 这是他从未想过的事,如今却也不讨厌的。 …… 人来人往,似水流年。 莫外如是。 …… …… 陈迹结束一天的巡视回到家,老陈已经拿了朝廷正式的任命文书,也就意味着去往登州赴任的时间不会久了。 登州是陈家根源之地,加之先前发生的许多事,陈家上下都不排斥。 陈迹是个例外,因而又被老陈喊到了书房谈心。 陈修洁面色凝重,认真盯着儿子看了一阵,肃然道:“关于你留下来,我认真想过了。你收拾收拾,跟我一起上任吧。” “至于这边的生意,我问过申秋,大部分的本金已经收回来了,剩下的缺额,回到登州后,并将盐场抵掉吧。” 陈迹心里一咯噔,哑然。 陈修洁继而道:“这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你毕竟是陈家的独苗。” 陈迹颓然坐着,半晌才接了话头:“我还是希望能留下来。” 第83章 相亲之前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陈修洁定定看着儿子,自他出事之后,陈家对外的所有事情都落在了陈迹身上,事后他也听林韵宜详细说过,沈士钊那里回馈来的信息再做验证,从中能够看出陈迹所做的种种努力,虽说结果不尽人意,但到底已经是最好的局面了。 陈迹能做成这样的成绩,对比以前的陈迹,陈修洁已经很满意了。然而很多事情有了一个向好发展的趋势,就足够了。另一方面,陈修洁其实也很担心儿子如今的状态,早前那次突然的变故可不就是说明了一些什么东西?若是再来一次“回光返照”,那陈家真就没什么太大的指望了。 陈迹不知道自家老爹的心思,若是知道,大抵也会撺掇老陈继续生孩子,毕竟就算他能平安无事的成长着,他也不希望陈家所有的希望都落在他身上。再私心一些来讲,他不怎么愿意将自己一辈子都投在“小家”之中。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机会,怎舍得不为自己活一回? 站起身来,陈迹给老陈斟茶,继而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施施然端着坐了回去,倒是不跟老爹生分,敛容道:“爹,这件事我还是想再争取一下。要不我们来个君子协定?以年底为限,如果我能做起来,那么你就任我行为,反之,我乖乖回去登州,看书备考?” 陈修洁定定看着儿子,正色道:“你真就志向在此?” 陈迹站起身,肃然道:“以前混日子,在这青州城里仗着你的身份,做些欺男霸女的事情,年前那一遭,有些事倒是想透彻了。我做这些,其实认真想过了,大概的章程也给你看过,如果不是赶上这一次的大灾,情况会更好一些的。当然,即使遇到了困局,也不是一筹莫展的局面,不过是很多点子需要时间才能看到。” “先前想着你出事,到处打点捞人,也看明白了一些事情。总之,钱财,权位要说没有半点关系,那就是假话了。现在你升了官,这个年纪来说,可以说是前途无量了。做儿子的不趁着这个机会做些事情,也说不过去不是?” 陈迹咧嘴笑了笑,又道:“老爹你尽管放心,我所有的所作所为都会是大昭律允许之事,依赖你的身份,也只是避免一些见不得人的背后手段。” “……” 陈修洁没有说话,那边陈迹再又说了些零碎佐证,他也就明白自己的劝说不会有什么结果,心下叹了一声,到底是儿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既然明确知晓儿子在这件事上的心思,他也不愿意再勉强了。 陈修洁吁一口气,苦笑道:“如此,便做这个协定吧。不过,有件事你必须做一做。这是前提。”说到这里的语气沉重了几分。 陈迹心里咯噔一下,总有什么不好的预感。 陈修洁点点头,背过身去,“明天同我去见一见薛家的人。” 陈迹眉头一挑,“哪个薛家?” “登州薛家,他家老夫人与你祖母是旧识,上回薛老夫人路过青州,因为灾情困在城中,如今将要与我一同回登州。本想着到了登州,两家再碰个面,现在你既然不同我一道,这事也就在青州做了。” “什么……事?” “薛家老夫人挑孙女婿。” 陈修洁倒是直白,没有什么隐瞒。 陈迹已经转身,到了门边拉了门,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陈修洁听到声音转过身,陈迹已经到了院子里,脚步匆匆。 “这件事没商量。” 眼看陈迹不回头,老陈又补充了一句,“不然先前的事情作废。” 陈迹闷头走了几步,跟着倒退而回,到了檐下,这才转过身,愁容满面,垂头丧气道:“我知道咯。” “别想着躲,顺便把这精神气提一提,就算这事不成,也不能落了陈家的风气。” 陈迹抬起头,捏着两边脸颊,用力一扯,嘴角裂开了一道弧线:“这样?” 陈修洁从书案上抓起一卷书,佯作要扔。 陈迹缩了缩肩头,往旁边做了个躲闪的动作:“圣贤书可好?” “哦?” 陈迹赶忙做了个正常样子,恭敬道:“我知道了。我待会就去找姨娘,问些注意事项,再做些帅气打扮,保准薛家祖母见了就两眼放光,连连赞这般俊后生,我家孙女怕是配不上哦。” 话音甫落,人已经如一道残影掠过院落,飘到门外去了。 陈修洁啧啧两声,“这般俊后生,不也是你老子我的本事。” …… 陈迹离开书房,沿着廊道走了一阵,想着先前的事情,心下也只能给一个“大丈夫能屈能伸,为了理想牺牲色相而已,小事,小事而已。” 这般想着,脸色已经变了。 倒也没有与老陈说假话,他跑去叫了陈文萱,拖着姐姐去找了林韵宜。 聊起了相亲的诸多事。 陈文萱很高兴,弟弟终于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林韵宜也高兴,陈迹表露的亲近不是什么刻意的伪装。往常哪怕有个笑脸都仿佛是得太阳打西边出来。 因而两人也就帮着考虑这些事情了,出谋划策。 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陈迹回心笑了笑,缩在一边假装在听,偶尔附和几句,或是皱着眉头,吐槽一句“刘姥姥进大观园,头一遭嘛。” 陈文萱最近在看《石头记》,倒是知道这一层意思,笑了笑没说话,林韵宜微愣,转而说起了另外的事。偶尔穿插几句关于薛家家世的话题,尽可能给陈迹一些参考。 陈迹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如此认真,眼下并也严肃了些,将两人的话能记的都记了下来。 一个多时辰后,陈迹与陈文萱又去见过了老夫人,说起关于与薛家碰面的事,老夫人慈祥的握着陈迹的手,说到:“薛家那孩子,我在前年还见过,跟我们迹哥儿倒是有些相衬,不过薛家有人在京里做了官,怕是看不上我们陈家这样的小门小户,迹哥儿你得有些准备。” 陈迹点头应下,祖孙三人并不再说这个了,闲碎家常里,聊了些过去这些天的事情。 喜欢明末攘夷志请大家收藏:()明末攘夷志更新速度最快。 第84章 相亲哪还没个意外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过去的这一个多月,陈家发生的种种事情,都从根源上对老夫人保密,事到如今,老夫人都还当儿孙是因为给朝廷分忧才没得时间回来与她这老婆子说说话。平常林韵宜或是陈文萱过来,老夫人还会与两人说些“要体谅”的话,两人心里装着事,听到这些也只能笑着应下。 陈迹挑捡了些能够说的与老夫人说了,临了不知怎地倒又将话题扯回了先前关于相亲的事情上来。 老夫人对于陈迹的问题做了些回答,陈迹由此将事情理了理。权且算是在他们父子“落难”期间,薛家没有“唯恐避之不及”,过来陈家看望老夫人的时候也没有说些不能说的,这份祖上延续下来的“香火情分”,没有必要刻意维系,佯作亲近,却也没必要做些“老死不相往来”的事。而且从老夫人话语里,陈迹大抵听得出来薛家那个同龄女子的一些事情,潜意识里两人应该很难碰起什么火花。 而且,说句真心话,不过十七岁年纪的小姑娘,谈个恋爱还成,真要结婚生孩子,他心里还是有个坎。毕竟这个年纪,最要紧的应该是享受青春啊。 这些心头话自然不可能同老夫人说,再又说了几句,陈迹起身离开,一道出来的还有陈文萱。 陈家这一年来发生了很多事,随着陈迹给人打了躺着几天没醒,往后就运势一路下滑,都快到了“破家”的地步了。 然而这件事再追根究底,却又落在她身上。陈文萱打心眼里觉着愧疚,尤其是当初陈迹从谈家接走她的时候,因为她一个“嫁出去的姑娘”,陈家跟谈家闹得不可开交。再往后的官司里,她并不明确知道陈迹在当中做了多少事,但最后的结果无异是能够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了。因而当初陈迹问她“担不担心被人说闲话”时,她才会有个回答。 之后陈迹再说起“陈家养得起一个陈文萱”,眼眶里的泪水并忍不住了。 她陈文萱如今已经是二十二岁的“老姑娘”了,经过这些事,她担心的也不过是害怕因为她的缘故,拖累了父亲、弟弟而已,至于其他,暂且不会做想的。 而后父亲下落不明,弟弟入狱,她硬着头皮接手了弟弟交代的生意,一面到处托人打点,探听消息,那种无形碾压过来的压力,几度要将她压垮。 也在这时候,那个从南边过来,听说是弟弟生意伙伴的家伙,帮忙打理些生意上的事,一瞬间也叫她又某种错觉。 但也仅仅是种错觉吧。 这时,父亲突然带着弟弟出现,一家子的局面也就恢复到了以前的样子,当然,彼此之间也更加珍惜了。 “姐,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走出院门,廊道尽头的桂花树下,陈迹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来,从未有过的严肃。 陈文萱先前想着事,没注意这一茬,给陈迹一指头戳在额头,这才“啊”的一声,惊讶回神。 “你说什么?” “跟你商量个事情。” “哦。”陈文萱定了定神,说到,“你说吧,我听着呢。” “嗯。老陈今年才四十岁,我觉着可以撺掇一下他,给咱们家里再添添人口。”陈迹眼皮子抬了起来,又弯了下去。 “以前我不懂事,在这件事上老拦着他们,林姨进门也好些年了,都顾忌着我,所以也没个亲生的孩子。” 陈迹偷偷抬头看了陈文萱一眼,似乎是要将对方脸上所有的情绪的看清楚,若非陈文萱正在想着陈迹说的话,大抵会狠狠的瞪回来。 陈迹话音微微一顿,陈文萱没有即时给出回答,他也就接着先前说到:“老陈那里我已经跟他提过几回了,林姨娘那里我不好开口,所以要请姐姐你探一探口风,看看有没有这个想法。这事若成了,我心里的愧疚也小些。姐姐和我都大了,他们身边需要个孩子,祖母身边也需要有个活络小朋友不是!” 陈文萱怔怔想着,不是抬起手掰扯起手指头来,喃喃道:“林姨娘今年也才三……”骤然瞥见陈迹投过来的视线,陈文萱果断闭了嘴,正色道,“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我找机会跟林姨娘说说。” 陈迹颔首。 陈文萱咦了一声,走近一些,瞪着陈迹,“你是不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哪能呢?”陈迹缩着脖颈。 “我可提醒你,先不管这件事结果怎么样,你都不能忘了,你是陈家长子。” 陈迹点头,再看到陈文萱似乎并不满意他这个回答,立时正身,郑重道:“我知道了,我一定不会忘记自己的身份。” 陈文萱这才满意,“嗯。这才像话。” 姐弟俩达成协议并不再说这事,走出去一段路各自分开,陈文萱只是提醒陈迹一句“以后不能乱来”的话,顺带交代陈迹找时间去他那边将账本抱过来,她也好松一口气。 陈迹看她那放松的样子,倒挺像是终于卸下了担子的轻松。 点点头道:“回去我就让小染过去抱过来。” …… 夜色渐渐拉了下来,陈迹搬了小椅子坐在院子里,跟前又置上了小炉子,有煮茶温酒的,也有烧烤的。如此画面,叫他有种“沧海桑田”之感了。 申秋坐在一边,抱着账册念给他听。 小染负责煮茶温酒。 桂春比较辛苦,一个人在下风口烟熏火燎的摆弄烧烤炉子。 陈迹摇着椅子,不是与申秋说几句话,大都是账册上有些含糊的地方,草创家业,一个铜都不能含糊。 到得账本过了一遍,陈迹悠悠起身,叹道:“如此一来,账上能用的银子只有十八万两了。” 这段时间为了打听他们父子,花出去超过三万两的银子,陈迹不得不感慨一句,真是胆子大啊。 不过倒也不觉着有什么,虽然这些银子等同于白白丢掉了,但一家人团圆已经是最好的结果。银子,总能再挣回来的。 回过头,陈迹两手一拍,掌心搓了起来:“看来明天开始,得上心收账了。” 申秋脸色一苦。 陈迹笑了笑,示意将账册放下,转而问了桂春:“好了没?” 桂春都没回话,他已经走了过去,从桂春手上接了过来,说到:“去搬椅子来,给你们讲个故事。” 小染一听有故事听,也不怕烟熏了。 陈迹见三人都准备好了,并说起了市面上还不曾刊印出来的《石头记》。 于是在三双眼睛怀疑的注视下,陈迹这个“伪作者”将肚子里关于《石头记》那点东西都说了个大概。 至少故事主线走完了。 而后不吃炭烤食物的小染,一个劲的追问陈迹:“公子,石头记真是你的啊?” 陈迹都不想回答了,反正回答了也不信。 小染嘿嘿笑着,走过去端茶水了。 陈迹叹了一声,看向吃相极差的桂春,说到:“明天开始,你帮我找找青州城里有没有写文章很厉害的家伙。” “少爷,写哪种文章的家伙啊?”桂春含糊道。 陈迹提了要求:“我早前不是叫你们买过一些志怪,就是写那些文章的家伙,最好是仕途无望的,生活又落魄那种。总之就是本少爷给钱,就能乖乖按照我的意写文章的家伙了。” “哦,少爷你找他们作甚?” “写文章啊。少爷我有一大堆的故事,只说给你们听可不就是太浪费了,找人将之编写成册,然后再交给书局刊印,可不就是大把银子了。如今《石头记》之火热,不用我说你们也知道吧。” “就是《石头记》,我也打算找人重新润色,然后推出个修订版、精藏版……趁着这个热乎劲,榨个干净。” 桂春咽下烫嘴的鸡翅,瞪着眼睛,说到:“这不就跟咱们报纸上那个专栏一样了嘛。” “嗯,差不多,不过报纸的专刊不是还没什么起色嘛,咱们也要拓展一下路子。” “那我明天就去找人。” “嗯。对了,既然提起这个报纸那个专栏了,那么可以优先从那些给我们投过稿的人里挑选。” “我知道了。” 陈迹颔首,往后不再说这些,专心的摆弄烧烤,倒是没怎么吃,都是桂春和申秋不停嘴。 陈迹偶尔笑骂几句,回应他的都是两个小家伙无辜的眼神。 陈迹无奈,接着申秋“少爷你真的要成亲了么”的话头,反问了一句“你们也想成亲了?” 申秋立马摇头,“恶人先告状”道:“少爷,桂春他肯定是想了,就上回我们去收账的时候,他盯着人家铺子里的小姑娘,都不带眨眼睛的。” “申秋,明明是看着人家两个眼珠子冒绿光。” “嘿,这倒是个好事,我可忧心着你们两个要是都喜欢小染怎么办!” 回过神的两兄弟互相看了一眼,埋头吃东西了。 边上小染一跺脚,叫了声少爷,说到:“你怎么能这样说嘛。”转过身,红着脸跑掉了。 顺带将陈迹的茶也带走了。 真是祸从口出啊。 其实这件事倒是陈迹“灯下黑”了,安排在他身边的姑娘,可不还有着一个“通房丫头”的身份,刚才那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必定是伤了小姑娘的心了。 话又说回来,倒也不能怪他,毕竟他完全没这个意识嘛。 当然,因为这句无心之言,小染有一阵子不大理他,后来倒是陈文萱提起他才恍然。 姑且是后话了。 …… 夜里淅淅沥沥的下过一阵雨,陈迹久久才艰难的睡了过去。第二天一早,陈文萱亲自带着准备好的行头过来,将他叫醒后亲自给他梳头整装,这个过程里他倒是迷迷糊糊又睡了一些,然后给陈文萱捻着耳朵喊醒。 “……本来这个事要到了登州才说,你倒好,不愿意跟我们一起去,所以今天父亲带你去见薛家人,也有赔礼的成分,你当注意一些,收敛一些,不要坏了礼数。” 陈迹不敢抬手揉耳朵,只好动起脸部肌肉,借此扯动耳朵,以缓解刚才的痛楚。 陈文萱是真下手。 铜镜之中,陈迹表情并有些怪了。 陈文萱忍着笑。 好不容易折腾好,陈修洁差人过来叫他,陈文萱又嘱咐了几句,这才放他离去。 前院与陈修洁见了礼,父子一前一后出了门,马车已经在等着了。 然而没走出几步,街那头过来一骑,到了跟前下马,朝陈修洁抱了抱拳,说到:“末将方景瑜,见过陈大人。国公爷差我请贵府公子过去一趟。” 陈修洁回头看了眼陈迹,陈迹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陈修洁道:“不知国公有何事?” “末将不知,只是交代陈公子务必过去。” 陈修洁心下无奈,道:“如此,陈修洁也不敢耽搁。”转过头,瞪了儿子一眼,“去吧。” 陈迹表示无辜,领了命,从身后走了出来。 方景瑜向陈修洁示意后,与陈迹低声道,“总不能你坐马车,本将骑马开道吧?” 陈迹转身,与老爹说到:“我去牵马。” 方景瑜无奈,“算了,上车吧,我跟你一起走。” “那你这马?” “送你回来时再牵。” 陈修洁点头,叫人出来。 终于上了马车,陈迹收起了样子,问到:“那件事有头绪了?” 方景瑜脸色严肃:“有些眉目,具体的到了驿站,公爷会跟你详细聊。” 一听这口气,是要兴师问罪啊。 陈迹有种想下车的冲动。 方景瑜转了话题,打量着陈迹,问到:“你这一身打扮,又是一大早出门,是要去拜会老丈人?” 陈迹哦豁一声,拍胸脯道:“可不就是拜见老丈人,给你搅了,你说怎么办吧。反正我要是丢了媳妇,你得赔一个给我。” 方景瑜面色怪异,不知陈迹言语真假,果断闭嘴不说话。 陈迹也懒得找话题,努力回想着当时街上发生的一切细节。 方景瑜背靠车厢,也不知在想什么。 马蹄阵阵,车轮滚滚。 陈修洁站在门口台阶上,久久瞩目,心思也不知落在了哪里。 这都叫什么事嘛。 真是,折腾老实人。 第85章 你可知罪?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昨夜的新雨还留着些许痕迹,比方说偶尔撩拨车帘的秋风,凉凉的,很是舒服。 陈迹的瞌睡醒了一些,身子还是懒散的倚着车厢,遇到路面颠簸处,额头与车厢轻轻碰撞,发出一阵很是愚蠢的声音。 方景瑜百无聊赖,都忘记了自己身为边军将领应该有的高傲。只要一想到以后说不定要跟这小子合作,心里气就不打一处来。 毕竟是待在老国公身边的亲近人,很多“小道消息”知道的自然要更加实锤一些。如今的朝廷养着一个天津卫水师,一个长江水师都快要支撑不住了,哪里还养得起一个登莱水师。事实上登莱水师的成立,何尝不是因为天津卫水师的没落而作的“权益之策”,这当中的考量自然也就复杂得很。 大昭在十余年前,从南往北,沿海共计有天津卫、宁台、泉州三支海战水师,再加上一支洞庭湖水师,可谓一时风光无两。之后洞庭湖水师、泉州水师组建长江水师,宁台水师并入天津卫,本是出于精简冗余、提高战斗力的目的,结果却比之以前还要不及。朝廷无钱供养,再又因为水师内部勋略势力,难以彻底的改建,因而只能采取新建水师的办法,期望能够打破原本固有的平衡。结果哪怕是当朝阁老从中斡旋,依旧迟迟办不起来。 这时候陈迹那个“承包权”的想法,通过宋清明的口递出去后,接手此事的老国公也就动了心思。当然具体的“承包比例”,还需认真的谈判过。亦或者老人仅仅是想通过陈迹,详细了解这个“承包”背后的猫腻,借此争取更大的“承包人”。 如今的陈迹,其实还是太弱小了。 方景瑜想着这些事情,心里有些怀疑。 …… 青州驿,老国公与徐雾还在下棋,徐雾偶有放水,老国公并有了一二漂亮手,一时高兴得有些不知所以,然而三两手后,徐阁老落下一子,顺便将属于老国公的棋子收走一大片,老国公脸色并又黑了下去,骂咧咧一句“阴险狡诈。” 徐雾听得多了,也不介意对面这老家伙的“碎嘴”,自从到了青州,就没个真正“对等”坐在他对面下棋的人,倒不是他刻意摆出上官的架子,诚然青州官场把他放的太高。因而哪怕徐国公是出了名的臭棋篓子,他也愿意坐下来下几盘。 “赶明儿,老夫可就回登州了,你老头就继续待在这粪坑里,继续挣扎吧。” 说了这句,算是对刚才的一个回击。 徐国公吹胡子瞪眼,横了一眼:“会不会说话?” 徐阁老指了指棋盘:“赶紧认输吧,这个点老夫得去校书了。” 徐国公抬了抬眼皮,手里攒着一把棋子,捻出一粒在指间摩挲,半晌没个反应。 徐阁老叹了一声。 盏茶功夫,外面有人进来通传。 徐国公给自己找了个台阶,起身离开了。 徐阁老无奈的看着那道身影,嘀咕道:“你倒真不怕那些御史参你。” …… 徐国公居住的临时小院,陈迹直挺挺的站在院里,方景瑜在他旁边,倒很是放松,不似他这样局促紧张。 到底是个上达天听的大人物,陈迹要说不紧张,实在是自欺欺人。再者路上冷不丁的他都会旁敲侧击的想要从方景瑜那里得到些消息,结果那家伙愣是半个字都不愿意多说。 比方他问当时那个姑娘跟徐国公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方景瑜没答,甚至递给了他和无比嫌弃的眼神。 陈迹也就不愿意在自讨没趣。 眼下这也站了有一会了,仍旧没个动静。在这种事关前途的场合,难免叫人要多想很多了。 方景瑜陪着站了一会,自己过去屋檐下,从小茶桌上取了茶,大清早的容易犯困,不找点事情做实在熬不住。自打来了南边,方景瑜都觉着自己疲懒了很多。 当然不忘问陈迹一句要不要。 陈迹摇头拒绝了。 然后廊道那头,一个略有发福的老头款款而来,换个地方,陈迹大抵只会觉着是个寻常富家老头,除了富贵一些,哪里看得出国公爷的威严。 老国公到了这边,陈迹见了礼。 老人打量了一阵,沉声道:“陈迹,是吧?你可知罪?” 陈迹猛然抬头,陷入对面投过来的审视里,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喊冤枉了。 “老大人明鉴……” “得得得,那边有个老读书已经够烦了,你这小家伙别跟着起哄了。”老人打断陈迹,方景瑜已经搬了椅子过来,老人坐下后,又道:“前前后后折腾了一个多月,你小子说句实话,捞了多少好处?” 陈迹无辜道:“老大人说的是什么好处?” “嘿,这小子不实诚。真要老夫说一说?跟你对个账?” 陈迹见状,到底不敢再隐瞒,将书局目前发展情况说了说。 老人不大满意,说到:“如果不是看在你将粮食投入赈灾当中,老夫必定查你个搅乱市场的罪,再扔到大狱里几个月。” 陈迹一脸不知该什么反应的表情。 老人继续道:“乱七八糟的很多事,巧合加上预谋,牵扯到一起,局中人,局外人,一个个都头大无绪。至少有几件事,你小子是受了牵连,老夫想着,也该给你个补偿,再说你到底是救了思宁,老夫若当没看见,回京后不定要被骂成什么样。所以今天叫你过来,就是想问问你有什么愿望,老夫看着能满足的也就满足了。” “至于另外的某些事,你我心知肚明就是了,再翻旧账也就显得老夫气量小了。不过老夫有必要提醒你一句,有些事到底是不可以做的。” 陈迹恭敬应下。老人目前可以说是青州最大能耐的那个人,想要知道某些事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情。这里面的提点虽然还有些含糊,陈迹却大致能猜到了。 老人摆了摆手,说到:“没必要这么拘谨。说吧,想让老夫给你个什么好处?” 陈迹一副认真考虑的模样,一时半会儿似乎拿不出个主意来。 老人有些无奈,又不好催促。 第86章 登门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陈迹心里有好些想法却不敢说,毕竟徐国公这样的大人物,第一次见到就这么“客气”,让他觉着是不是在“钓鱼执法”。 眼珠子转了又转,终究是要给个说法,于是陈迹开口道:“老大人做主即可。” “呵。”徐国公离开座位,“是无所求?还是不敢说?” 陈迹道:“回老大人的话,实在是太多有所求,不知从何说。” 一转眼倒是突然实诚起来了。 徐国公点点头,说到:“罢了,这几日你先跟着方景瑜做事,事后想到了再跟我说也不迟。” 陈迹应下。 徐国公想了想,又补充道:“另外还有件事,你得放在心上。” “老大人吩咐。” “湛国公府的宋清明,跟你是个什么关系?” 陈迹回到:“回老大人,我们算是盟友。” 老国公脸色不愉,跟前这小子也不晓得哪学来的套话本事,看似回答,事实上跟什么都没说一样,如此也就罢了,竟然还如此一本正经。 当下开门见山道:“那个水师承包权是你的主意咯?” 陈迹点点头:“嗯。” 徐国公心里骂了句“多说几个字会死啊。”板着脸道:“既然是你的主意,你就拿出一个章程送过来,老夫看过,觉着可行,这事就给你做也不是不可。” 陈迹听闻这句,不再压抑自己的欢喜,脸上终于有了波动,兴奋道:“老大人说的可真?” “真不真,一要看你的章程能否立住脚,二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吃下。” 陈迹搓着手掌,忙不迭的点头:“吃得下,吃得下。”竟是连第一条要求直接给略过了。 老国公哦了一声,说到:“如此稳不住性子,我看还是不给你做了。” 陈迹哑然。 这难不成就是“兴奋过头”? 回过神来,院子里只剩下看热闹的方景瑜。 方景瑜看了屋里一眼,回过头盯着陈迹,笑到:“喜怒不形于色,懂不懂?” 陈迹摇摇头,“僵尸脸要不得。”没了老国公当面,倒也有些放松下来,继而道:“现在没什么事了吧?我家里还等着我去相亲啊。” 方景瑜哦了一声:“应该是没什么事情了。原本我以为是要跟你聊那天的事,没想到竟是聊了这些。” 陈迹心里一紧,压着声音道:“刚才老人家让我先跟着你做事,不会是将我拘押起来吧?” “谁知道呢,总之虽然很不情愿,但今后你我恐怕要有段时间共事了。” “哦。请多关照。” “……” …… 方景瑜随着陈迹一道回了陈府,眼看时辰还早,也就没有留饭,实际上方景瑜连门都没得进。陈修洁看到儿子进来,倒是去了趟门外,方景瑜已经骑马走了。回去修理了陈迹几句,父子两重新备了礼,出门拜访薛家去了。 薛家老二当前在京里做官,据坊间传言,如果徐雾徐阁老不曾致仕,薛老二很有可能入六部某一部做个侍郎,熬上几年,再往外放个布政使,回京后大抵也就是一部尚书,运气好,入阁也是有可能。然而随着徐阁老的致仕,这些姑且是不可知的结果了。 薛老二恐怕也是抵着性子熬几年,蹉跎几年京官,再找机会了。不过目前来说,薛家老二也算是“齐党”在京城的主心骨了。 在此状况之下,原本打算进京的薛家人暂且压下了行程,逗留青州,如今得了京里的准信,却是叫他们回返登州了。 路上,陈修洁提及这些事,与陈迹苦口婆心道:“登州本有直接往天津卫的船,薛家老夫人却选择绕道青州,与你祖母见上一面,这里面的情分不用我再多言了。后续发生这么多事,人家也还认着陈家的大门,你心里该有个谱。” 陈迹正襟危坐,点头道:“我记着了,即使人家看不上我,以后我也定当发自内心的与薛家亲近。” 陈修洁“气不打一处来”,什么时候他这儿子还学会谦虚了。 罢了,罢了。 小半个时辰过去,马车停了下来,陈迹先下了车,眼前是一座比陈家院子还要奢华许多的大宅院。心里赞了一声,嘀咕道:“要是成了人家女婿,不晓得能不能动些银子,这一看就顶有钱啊。” 陈修洁下车听到这句,抬手就是个板栗敲了下去,“你小子什么时候掉到钱眼里去了。” 陈迹揉着被打处,面色一苦:“这不是把登州祖产都典当得差不多了嘛。” 陈修洁长长舒了口气,压下心里的火气。 吩咐道:“拿上东西,我去叫门。” 陈迹哦了一声,乖乖接过了长随手里的东西,跟上老爹的步子。 陈修洁上前叫了门,门打开后,倒也是认得的门房,父子两因而没有过多停留,直接在门房的带领下进了门。到了前厅并没什么人,门房安顿好两人后,进去后院叫主家了。 陈迹打量着屋子里的装饰,真心觉着薛家不是一般的有钱啊。心里打定主意,只要薛家姑娘不嫌弃他,来一场“商业联姻”也不是不可行啊。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当然要是人姑娘看不上他,这事姑且也就不用过分勉强。 陈修洁不知道儿子正在想些有碍观瞻的事情,静坐不言。 不时后方出来一年纪二十多岁的俊秀青年,老远喊了声“陈叔”。 陈家父子站起身迎了几步。 青年到了跟前,朝陈修洁见了礼,转过头看了眼陈迹,说到:“迹哥儿,我们可是有好些年没见了。” 这话倒不疏远,却也不亲近。 话又说回来,他陈迹的声名太烂,人家愿意如此说话已经是看得起他了。如此看来,两家的关系确实比较铁啊。 陈迹脑子里搜了些记忆,模糊记着眼前这公子哥,应该是薛家大房的儿子,应该是叫做薛谨吧。如今二十七岁,中了上一科的三甲进士,等着放官。 当下客客气气的见礼。 薛谨倒是因为陈迹的反应愣了愣,与印象中确实不一样了。不过也有可能是长辈当面才会有这番样子。 倒不是他薛谨有意针对陈迹,诚然是与薛家老夫人不同,他是真正见过陈迹的疯样子。又事关家里小妹的终生大事,他这做兄长的,当然要认真对待,小心求证了。 第87章 薛家谨哥儿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寒暄过后,主客落座。 薛谨着人上了茶,笑到:“陈叔稍侯,祖母过会就过来。” 陈迹点了点头,说到:“不碍。” 薛家在青州的这座宅院名义上是大房的产业,薛谨其实就可谓主人了,只是怎么说也是取了进士的年青俊彦,陈家这个时候过来,自然不会是说些寻常话了。这就需要更有身份的薛老夫人出面。实际上早前听到传报,老夫人也是在场的。不过是因为某些事,才将他先打发出来。 陈修洁抿了口茶,问了些薛家在京里的运作,算是关心关心后辈了。 薛谨没什么隐瞒,将家里的一些运作与陈修洁说了说,全程有种将陈迹排除在外的样子。 陈迹难得规矩的坐着喝茶。真要加进去说话,倒也不知当说些什么。吃了两杯茶,薛谨注意过来,并就着读书的事情提了一嘴:“迹哥儿下一科准备得怎么样了?” 陈迹见话题拉到自己身上,搁下茶盏,想了想道:“倒是没什么信心,且先中了举人再说。” 薛谨笑到:“依着陈叔的教导,迹哥儿可以放心的。” 陈迹摇头道:“过去的这些年都不曾有一天认真读书,现在想着短时间内补起来,有些难做的。” 薛谨微有诧异,心下则又在权衡这话语背后的“真心”了。如果陈迹真是发自内心,有了这“悔改”念头,纵然日后仕途走不太远,依着陈家如今的底蕴,做个寻常富家翁怎么也成了。两家结亲,至少不会委屈了妹妹了。 就在薛谨审视陈迹的同时,屏风后,薛家老太太招呼着缩在背后的年青姑娘,压着声音道:“看够了吧?快回去了。” 年青姑娘低声哦了了一声,转过头说到:“祖母,我非得嫁给他么?” 薛老夫人看着孙女,心疼道:“祖母不勉强你。” 年青姑娘这才绽放了一个开心的笑容,轻声退去了。老夫人望着背影,心下叹了叹。跟着从后面出来,脸上已经恢复了常色。 堂上三人起身,薛谨迎了过去,扶着老人走过来。陈修洁跟着上前见礼,陈迹缩在他背后,在老爹的示意下才规矩的见了礼。 老夫人看着陈迹,慈爱道:“上回去见我那老姐姐,你倒是怕羞,没能跟你聊一聊。” 老人到了诸主位坐了下来,薛谨站在身后。 陈修洁跟着坐下,陈迹并也没有不讲礼数的跟着坐下,走到陈修洁身后站了。 薛谨并又多看了他两眼。 “本想着马上就会登州了,你我两家都在忙着收拾东西,不大有那个空闲串门了。今天你们父子倒是过来了,怕是有什么事情吧?” 陈修洁应道:“不瞒老夫人,这次登门拜访确实有事。” “嗯,你我两家之间,没必要那么拘谨,有什么事你且说就是了。” “老夫人上回与家母说起关于迹哥儿和涟姐儿的事,原本想着回了青州再叫他们见个面,只是如今事情有变,这事也就需要与老夫人当面告知一声了。” 薛老夫人看了过来,“出了什么事?” 陈修洁回头看了眼耷拉着眼皮子的儿子,叹道:“迹哥儿不能同我一道回登州。老夫人近来也当是听说了关于他的传闻。之前捣鼓的一堆生意,暂时还需他出面料理出一个结果,因而怕是要年底才能回去。早前徐国公又差了人过来传他,牵扯到早先一些事情,意思也是要把他留在青州一段时间……” 薛老夫人见状笑了笑:“你的意思是叫他们两个在青州见一见了?” 陈修洁道:“先是赔罪,而后倒也是这么个想法,不过一切还看老夫人的意愿了。” 薛老夫人叹了一声,似是怪罪,严肃道:“赔个什么罪,这些事喊人说一声就是了,如此兴师动众,可是把我老婆子当外人了?”顿了顿,老夫人又道:“赶巧就今天见一面吧。你们留下来吃早饭,孩子们的事情,交给他们自己解决并是了。” 陈修洁起身,恭敬谢过。 老夫人摆摆手:“可怜天下父母心吧。” 陈修洁身高哇偶。 老夫人转而跟薛谨说到:“你带迹哥儿去转转,顺带将早饭安排下去。” 薛谨应下,过来邀请陈迹。 陈迹看了眼老爹,得了准许,这才跟老夫人行礼,与薛谨一起离开了。 老夫人在两个小辈离开后,悠悠道:“这桩婚事,老婆子是满意的,不过涟姐儿的身份,我那老姐姐也知晓,我这做祖母的,也不能因着自己喜欢,并要她嫁谁。这事还是要交到孩子手上,老婆子也只能说帮着看看,别叫她上了当。” 陈修洁听出老人的言下之意,点头道:“晚辈心里有数,迹哥儿这些年确实做的不是很好,今年接连出了些事,这才被逼着做了些改变,倒也成长了一些了。” 这个话题或许有些沉重,双方也就点到为止了。 …… 却说薛谨,得了祖母吩咐,当下带着陈迹先去了一趟厨房,将事情认真交代下去。转过头来问道:“迹哥儿想去哪里?” 陈迹略显无奈,毕竟这不是他自己家,他哪里知道该去哪里。 薛谨见他没什么反应,脑子一灵光,“要不去书斋读书?” 陈迹心里骂了句“我去”,真不知道薛大进士刚才的机灵劲倒哪去了。只好笑着应了下来,路上薛谨问起最近在看什么书。 陈迹答了句“诸如《皇实文定考》《文章正宗》一类的备考书。” 薛谨做了几句评点,跟着道:“迹哥儿在作时文了么?” 陈迹落后一步,尴尬道:“在作了,只是作得连自己都看不下去。” 薛谨没有嘲笑的意思,想了想道:“我这里有些以前作的文章,我马上要回登州了,迹哥儿要是有兴趣,不妨拿去看看。” 陈迹严肃了几分:“正是求之不得。” 薛谨笑了笑,没理会这家伙的假正经。走出去几步,接着问到:“除了刚才那些,还在读什么书?” “一些评书杂记,志怪。”陈迹没什么隐瞒,而且大致是兴趣所在,回答的很认真。 前方薛谨停了脚步,回望过来。 第88章 涟姐儿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陈迹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薛谨脸色肃然,也似是在出神,半晌沉着声音问到:“你在?” 陈迹后退了半步,回到:“嗯。” “看过哪些?” 陈迹生怕刺激到薛谨,悠悠道:“早先看过一些,有《狐缘》……”倒是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最后一部《桃花签》结了尾,形形色色,姑且不下十余部了。 然后陈迹发现薛谨的脸色完全垮掉了,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又像是被抢了玩具的孩子没处哭诉。两个手掌不停的拍着空间,偶尔落空并也砸会在大腿上,一边小声嘀咕着“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啊。” 突然魔怔的薛谨,已经是陈迹看到的第三个样子了,可真是叫人怀疑是否人格分裂了。 陈迹也不敢打扰,任由薛谨自顾自埋怨了一阵。 缓过神来,薛谨再问到:“那你一定也看过最近新出的《石头记》了?”说着话的时候,两个眼珠子都冒了绿光。 陈迹心道“特喵的,原本就是我写的,怎么会没看过”。脸上摆出一副“了然”之色:“嗯,看过了。”大抵觉着不大合适明面上刺激薛谨,于是又在心底加了一句“后面半部的故事也还在脑子里装着呢。” 薛谨骤然抱头,啊呀几声,悲怆道:“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陈迹心里犯嘀咕,探问道:“世兄,你没事吧?” 薛谨看过来,眼神哀怨如被男儿辜负了的痴情小娘子。 陈迹一阵恶寒。 啐道:“真有毒。” ……薛谨自我否定了好一阵,渐渐平复下心情,再看向陈迹的眼神就变得复杂了很多,姑且以羡慕为主导,掺杂着些许的“嫉妒”。 说白了就是“我都不可以,你怎么就可以”状态下的若干不稳定情绪。 陈迹试探问到:“改天我接借你看看?” 薛谨神色越发暗淡,转过头快步走开了。 陈迹四下里张望着,提步追了上去。转过拐角的时候,视野里已经看不到薛谨的身影了。 陈迹打心眼里觉着那家伙铁定是人格分裂了。 没了领路人,似乎也不合适在人家院子里到处乱逛,迷路倒还好说,要是钻到一些不该去的地方,可不是要给人当成了贼。 因而陈迹当下就打算沿着原路返回。 刚刚转过头,迎面走来一道身影,年纪与他仿佛,一袭绿裙犹如随着春风摇曳的绿柳,走的近些,女子的面容也渐渐清晰起来。还不曾褪去青涩的瓜子脸,嘴角挂着些许莫名的怒意,仰着鼻头,一看就很有脾气的样子。如此一来,倒是将额头凸显了出来,显得有些“头大”了。 女子在不远处停了下来,手里提着一枝不晓得从哪里扯下来的树枝,之前应该是想着什么事情,因而注意到前方有人时,两人距离不是太远了。 女子愣了愣,手里的枝条举了起来,问到:“小偷?” 陈迹正要解释,女子已经收起了枝条,摆手示意他别多话,跟着道:“我认得你,陈家少爷。” 陈迹点点头。 “你就站在那别动,不然我就喊人了。” 陈迹无奈,这神展开,自己都有种想要欺身而上,说一声应景的“你叫啊,你叫破喉咙都不会有人的”。 若所料不差,跟前这人当是薛家孙女,跟他相亲呃那位了。想着之前的“商业联姻”的打算,倒是认真打量了一阵。结果对面给了一个无比嫌弃的眼神,双手环抱,使劲揉着双臂。 “我跟你说,我不喜欢你,以前不喜欢,现在不喜欢,以后也不喜欢。” 陈迹一愣。 也许是觉着这话太伤人了,女子吐了口气,抬眼看着陈迹,正色道:“我不会嫁给你的,哪怕这是祖母的意愿。” “祖母很疼我。” “当然这不是说你有什么不好,是我的问题。” 陈迹心里苦笑,书里读来的女孩子应该不会如此说话才对吧。无论场合,时间,还是当事的双方,眼下都没理由有这种对话吧。 这很容易被人误会他是痴汉的啊。 姑娘,你是不是想多了? 好吧,这种话当然不合适问的。 书上说“男儿大丈夫,要有气量。” 陈迹不说话,对面却以为是被自己说的话伤了心了。毕竟家里有个“最会伤心”的哥哥,女子自认为是见多了这种反应了。 想了想又补充道:“你是个好人。” 陈迹后知后觉,回过味来,心里骂了声“靠”。 这特喵的竟然被发好人卡了。 这叫什么事? 想要说点什么,对面却已经敛衽一礼,抬起头再说到:“你会遇到更好的,我祝你们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陈迹嘴皮子一颤,呵了一声。都想放下两家所谓的香火情,训导几句了。 话到嘴边回了一礼:“陈迹也祝姑娘。” 薛涟这下倒是愣了,同样的话要是跟他那“伤心哥哥”说个一句半句,这会都怕是抹着眼泪,说着“我哪里做错了,你告诉我,我改。”结尾还要再加一句“不要离开我”一类的浑话。 再说了男人不都是自以为是的将女子视为自己的某件喜爱之物,不容反抗的么?怎就她说了这些话,对面那家伙却表现得很一般啊。 好像一点都不伤心的样子。 薛涟突然觉着一阵火大,“怎么会有你这种人啊。” 陈迹越发一头雾水,这又是开得哪个水壶? 不等他说话,绿裙女子已经快步飘走了。 陈迹平举双手,抖了抖袖子,摇头失笑。 …… 薛谨去而复返,看到了离去的背影,凑上来问到:“你怎么倭妹妹了?” 事关妹妹,他也收起了先前那扭捏的伤心,摆出一副长兄的样子来。 陈迹无辜道:“我哪敢对世妹怎么样。” “我看她气鼓鼓的离开,难不成还是自己生闷气?” “不定是呢。” 薛谨眼珠子鼓了起来。 陈迹退后几步,当下将刚才发生的一切详细说了,薛谨一脸不知所以的表情,最后也没能就此分析出个什么道道来。 “走吧,我带你去书斋。” 两人这又上路,对刚才的事情,约好了一般,只字不提。 第89章 我本将心向明月(二合一)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却说离开的薛涟,越想心里越不得劲,回想着那个家伙的冷淡回应,致使她陷入一种微妙的自我怀疑之中。 当初祖母跟她提起这门亲事,说的都是好话,她是不信的,为此专门去找了薛谨,得到一些含糊其辞的回答,她就本能的觉着那个家伙必然是个“两面三刀”的浑人,一面在长辈跟前学乖,一面指不定在背后做什么缺德事。然后她又着人去外面探听来的消息,大都是对那个家伙一面倒的“谩骂”,这更坚定了她的那个看法。 这种人,谁会愿意跟他扯上关系,更别说成亲了。 话又说回来,也是在薛家这种相对“开明”的家庭里,换作其他官宦人家的姑娘,多少会有些自主,倒也绝不可能做主自己的亲事。 薛涟明白这些,也知道祖母对陈家老夫人的姐妹情,一些事做起来自然是留了些“余地”,不至于两边闹僵。 先前那套说辞,虽然是临场发挥,倒也基本是在脑子里转过几次的东西了。当然要是换一个更加合适的场合,她也会拒绝得再“委婉”一些。 反观那个家伙表露的状态,薛涟以为目的是达到了。只是跟她先前想的完全不一样,这时候的她按预想,应该是很放松,很开心才对啊。 都怪那个家伙,破烂人。 …… 陈迹打了个喷嚏,随着薛谨绕来绕去,到了传说中的书斋。陈迹难免有些头疼,他与这边的“文气”实在犯冲。找了个托词落在院子里,没有随薛谨进屋。 薛谨也不强求,恢复一开始那文质彬彬的样子,自行进屋读书去了。 陈迹在院角的石桌旁坐了下来,手指在桌面轻轻敲打着,目光四处游离。 想来薛大公子平常是个喜欢园艺的,各处布置都极讲究,如今即使已是秋天,园子鸡依旧绿意不减,偶尔还有花香溢来。 一炷香功夫,薛谨从屋子里出来,手里抱着一叠厚厚的纸张,到了近前,将东西放在桌上,轻声道:“这些都是我这几年的时文,我已经根据作文时间做了编集,做了标注,迹哥儿有空可以看看,多少应该能有些帮助。”说着从最底下单独拿出一册,郑重道:“这一册里只有十篇,都是我在南边求学王先生门下时作的,上面有先生的评点。” 陈迹抬眼看过去,讶然道:“世兄说的王先生,莫不是王澈王先生?” 薛谨颔首,郑重道:“正是,我也是拖了父亲的关系,有幸在先生门下求学半载,收获颇丰。” 薛谨看着陈迹,摩挲着那册仅有十篇文章的册子,说到:“原本倒是被我放在了登州,这实际上是抄录本,后来我也曾在上面重新做过一些修改。不过我都以不同颜色批注,倒不妨碍研读。” 陈迹郑重其事,问到:“世兄这册子既有那位先生的批注,为何我在世面上都不曾见到过?” 薛谨道:“在南边时倒有出版过一次,游学回来后,一直都在备考,也就没想那么多。” 陈迹眼睛一亮,探问道:“世兄也知道,我最近捣鼓了一座书局,正好也做这些时文出版的事情,苦于北地学子时文的局限性,很难出什么好文章。世兄这一册?可否愿意在北地刊行?” 薛谨愣了愣:“刊印倒也不是不可。不过区区十篇,恐怕也卖不出去多少,到时候迹哥儿亏了钱,可不关我事啊。” 陈迹眯眼笑了笑:“借着世兄刚刚中的进士身份,至少不会亏本的。话说到这个头上,陈迹就再冒昧问一句,世兄与南边的同窗还有联系吧?” “嗯。一个月大抵能有一次书信往来,他们当中也有在北边游学的,书信并要频繁一些。” 薛谨啧了一声,提醒道:“迹哥儿的心思,我应该能猜到一些。不过你要明白,朝堂上有党争,影响的不仅仅是在位的众多官员,各地学子,事实上但凡想要更进一步的,也被逼着站队了。” 陈迹颔首,“这个我晓得。” “晓得就好。不过你既有这个心思,至少在山东,倒也可以放手做做,我与同僚曾在济南府成立了一个学社,关于刊印的事宜倒一直因为铜臭太重,做的不是很好。” “世兄不妨与社里打个商量,将这些事外包给我?除了能帮你们宣传,扩大影响,每个月还会有一定的供银。” 薛谨见了陈迹跃跃欲试的样子,笑到:“掉钱眼了?” 陈迹叹道:“没人会跟银子过不去嘛。” 薛谨点点头:“这倒是。过阵子我写信去问问,其实我在社里大小也是个领头人,这事应该能成。不过即使有消息,恐怕也得你亲自跑一趟。” “这个好说。” 对于陈迹而言,要是能借此打通府城那边的路子,也是好事。青州实际上也只是他作为大后方来打造的,如今既有的架构都立了起来,接下来要做的只是在具体的实施中尽可能的完善,或是根据不同事情的发展要求,做出适当的精简。 如今他的产业驳杂到近乎涉及了所有的行当,正因如此也才会遭到整个青州的抵制。事后只要将真正重要的几个项目抓在手里,其他的或是放弃,或是合作吃股,也就是了。 如此一来,一多半跟他没有直接业务冲突的商户也会退出当前的敌对。 当然,做到这些的前提必定是跟当权者处好关系,如今的他选择的余地不是很多。除了老陈同志串联起来的关系网,需要放在前头的就是与那些“官二代”的关系网了。 这里面又有许多道道,毕竟读书人,心思最多了。他也只能“挖”一个是一个。 薛谨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迹哥儿要是愿意,不妨也加入吧?我们出了在府城有一个总社,其余州县也正在成立分社,青州以前都是由我担着,你加入进来,刚好可以交给你。” 陈迹摇摇头:“真要加入,恐怕要被人说关系户了。世兄知道,我读书真的很差,所以姑且等下一科考了再说。” 薛谨想了想,没有勉强,继而道:“总社那边,暂且还需跟他们商量,青州分社我就先做主了,明天我约了大家见个面,这事先安排了再说。正好我们对你那报纸也有些想法。” 陈迹道:“世兄关照了。” 薛谨微愣,继而笑了起来。 大昭朝堂结党,士林结社,已经是一种趋势。只是相对于朝堂各党派之间的争斗,士林间要温和许多,除了依附朝堂的几个大社,诸如他们成立的“翰社”,这一类的小社团,大抵还是出于交流、报团的目的。因而往往因为没有太大的背景,生存环境有些艰难。直白讲就是没钱,毕竟也不可能往家里要银子贴补,一个个或是碍于身份,或是碍于不懂赚钱之道,所以常常是一个铜板掰作两半来花。 要是陈迹真能做起来,想必也不会有太多人反对的。既不用沾上铜臭,整个社团的状况就能改善很多,何乐不为呢。 陈迹与薛谨各自心思,这件事真要落实,自是还需要很多细节上磨嘴皮,一时半会儿姑且也是说不清楚。故而又将话题扯到那册十篇文章的小册子上。 吃早饭的时间尚早,薛谨并挑了其中几篇,与陈迹讲了讲,陈迹归纳总结的本事多少有一点,倒也听进去一些东西。只是想要将之用出来,可能还是需要一段时间的磨砺。 薛谨也看出陈迹本身真不是什么愚笨之人,往常那些听来的东西,果然也不可能尽信。想着这一层,薛谨眉头一挑,担心起来。余光瞥了眼认真听讲的陈迹,他心里升起一股愧疚。 想到刚才陈迹与他那妹妹见过了,而且聊得似乎不是很开心,薛谨自是忧心,怕是自己先前说的那些话,导致陈迹在薛涟那里印象奇差了。 借着某个空档,薛谨小心翼翼道:“刚才你与薛涟见过面了?感觉如何?” 陈迹轻轻搁下册子,叹了一声:“世妹对我,似乎有些看法。” 薛谨眼皮子忍不住抖了抖,心里苦笑,果真了。 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他这罪过可大了。 薛谨这份心思,要是叫陈迹晓得,大抵也要说一句“果真是人格分裂患者”了。当下倒是就着说到:“我也不瞒世兄了,世妹先前同我说了些,这桩亲事怕是要对不住两位长辈撮合了。” 薛谨凝神道:“如此严重?” “应该是这么个意思了。虽说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我看世妹对我的感官,这事也就不好勉强了。硬要拉郎配,两人凑在,恐怕也过不舒坦。” 薛谨静静听着,心里则在想着是否有什么补救之法。 陈迹已经收起悲伤,笑到:“一会的饭桌上,当面拒绝了,世兄可别笑话小弟。” 薛谨回过神来,“岂会笑话,世间姻缘,最是说不清。”转而严肃几分,解释道:“我那妹妹自小娇养,平常就很有主见,加之我那伯父去的早,就留下这么一个女儿,家里不至于勉强她什么。这事要成了,你我两家亲上加亲,若是不成,也望迹哥儿不要多想。” 陈迹骤然见了薛谨这一脸认真的样子,倒也收起些许玩闹心思,正色道:“自古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世兄宽心,我不会乱来的。” 薛谨见状,不解道:“怎么我看你一点都不伤心?” 陈迹苦笑道:“被女孩子拒绝,哪会不难过的。只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总不能死缠烂打吧?男子喜欢女子,天经地义,女子不喜欢男子,也是天经地义。只不过在男子喜欢女子的时候,恰好女子也喜欢男子是最好的结果罢了。” 薛谨听得迷糊,没有深思这里面弯弯绕的道理,严肃不减:“可我我看你很开心啊。” “有么?”陈迹看了过去,怅然道:“你看我都快难过的哭了。” …… 一墙之外,偷偷摸回来的薛家小姐听到这里啐了一口,搜了半天脑瓜子,骂了一声“真不要脸。” 薛涟过来的时候,两人正说到某片文章的“破题”之巧妙,谨哥哥先说了一大通叫他头疼的话,跟着那个看着就没什么水平的家伙零碎的问了几个问题,出于上述对某人的刻板印象,她告诉自己她多少得“听懂”一些。 然后谨哥哥一副意外的口气回答了那几个“白痴”问题,又觉着如此说有些对不住学识渊博的谨哥哥,并踌躇着想了些说辞。 后面倒是暂且离开文章,说起了跟前见面的事。小姑娘立时竖直耳朵,心里想着“要是那家伙跟谨哥哥告状,就一定要给他好看。”然后举着小拳头挥了挥,张牙舞爪,山中下来的小老虎也似。 听到那家伙说“被女子拒绝,怎么可能不难过”时,小姑娘还是很开心,这不就是侧面在说“本小姐好了嘛”。 只是话锋一转,那家伙就“奈何明月照沟渠”了,她虽然不爱读书,读诗还是很喜欢的啊,恍惚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小姑娘一口气就上来了。 “哪有这种浅白的将心向明月啊,根本就是跟明月照个面,明月躲雾里了,你就奈何明月照沟渠了!简直,太不把明月当明月了……” “本小姐这么天生丽质,难道都不曾在你心里留下一点明月光?” 这不是看不起本小姐的魅力嘛。 …… 陈迹若听到这些,恐怕都要呱呱跳下河,自己清醒清醒。 然后哭诉一句:“说不喜欢的是你,现在你又怪我不喜欢你,这是什么道理嘛。” …… 墙里墙外,各自酝酿着心思,这一捱,并到了早饭时间。前厅叫人过来喊人,墙外一声“小姐”,将所有人的心思都拉了回来。 片刻后,那道身影跳了出来,冷冰冰的朝着院子里说了一句:“喊你们吃饭了。” 薛涟离开后,陈迹手肘拐了一下薛谨,低声道:“世妹平时都这样?” 薛谨摇了摇头:“平常很乖的。” 罢了生怕陈迹不信,再加了一句:“真的。” 第90章 这样你就不喜欢我了?(二合一)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陈迹愣愣看着一本正经的薛谨,抿嘴笑了起来,眼看对面又要再强调一遍,他才收起笑意,板起脸来,正色道:“我知道了。” 薛谨见状,眼色微变,“你就是不信啊。” “我信。”确实藏不住嘴角的那一丝浅浅的笑意。 薛谨微仰着脖颈,叹道:“果真你就是不信。” 陈迹不再说话,待薛谨自己回过味来,两人往前厅过去了。 …… 对于这种“相亲”,陈迹有些不知所措,莫说对面姑娘早前已经明确拒绝了他,并是当下这个场合,被几双好奇眼睛盯着,实在有些“食难下咽”了。想了又想也没个合适的话头,他也只好“憨厚”的埋头扒饭。 薛家老夫人见此笑了起来,往陈迹碗里夹了几样小菜。似乎很满意。 边上陪同的薛涟脸色就没有缓和过,像是陈迹欠了她钱一般,也不夹菜,自顾自数着碗里的米粒。见了祖母给陈家夹菜,并也一筷子夹了过去,总能抢下一些来。 薛老夫人余光瞪了回去,给了陈迹一筷子,转过去又给孙女夹了一筷子。 薛谨整个人都不好了,简直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本是安安静静陪着陈家叔叔喝酒的,这会都不敢提壶续酒了。 说是吃饭,还真就只是吃饭。就好比“男子约姑娘出去看电影,也真就只是看电影”一般,除了偶尔“瞪瞪眼”,并无再多内容了。 饭后,丫鬟端着漱口的茶水上来,陈迹有种“林妹妹刚进贾府”的错觉。陈家平常少有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的场合,就是有了,他也是第一个离开饭桌。上上下下心疼他,对他都没有这种“饭后清洁”的要求。 这一下,还是看了看老爹的做法,跟着做了一套,与林妹妹相比,自然没什么雅意了。 薛家姑娘冷不丁的看过来,递了个嫌弃的小眼神。 陈迹无奈,这妞还真是跟她犯冲。 稍后,又有一杯茶递到他跟前,这会是可以喝了。 薛老夫人离席,喊了薛谨过来,给了个“自己领会”的眼神,并撂下三个年轻人。 陈修洁见状,知道自家这蠢儿子一时半会儿没肯定离开薛府,自己还有许多事情要安排,倒不好再耽搁了。当下与老夫人告辞,得了准许后再与陈迹说了些“要懂礼貌”的话,自行去了。 陈迹一阵挤眉弄眼,老爹到底也没“看他眼色行事”,将他就这么撂下了。 老夫人假装没看见,喊来丫鬟扶着自己回了后院。 薛谨东看看陈迹,西瞧瞧自家妹妹。 好嘛,两个人就跟“仇人”没个两样。 挠挠头,硬着头皮道:“坐下来聊聊?”要不是事涉男女之防,他对陈迹的信任在这方面是打折扣的,不然他才不要在这里当什么“见证人”。 要了亲命了,这会别提有多想念家里的“贤妻”了。 薛涟深吸了一口气,打破安静,说到:“谨哥,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去书斋读书吧。” 薛谨心里巴不得赶紧离开这地方,脸上却写满担忧,满满的为自家妹妹考虑的嘴脸:“我还是在这待着吧,你们把我当柱子就成。”罢了眼睛一瞟,走到旁边的立柱前靠了上去,顺带谈转过头去,似乎真不打算参与两人的谈话。 薛涟给“气笑”了,也是拿这个时不时就犯病的堂哥没法子,瞪了陈迹一眼,冷冷道:“还站着做什么?赶紧走了。” 陈迹双手笼袖,本在做壁上观。冷不丁话题扯到自己身上,都还没恍惚过来。抬手指着自己的鼻头,弱弱道:“是在说我么?” 薛涟超级不耐烦的吐了一口气,回到:“不是你还是谁?” 心里对陈迹的感官又是一阵变化,外面不都是说这家伙如何如何狠心的嘛。怎地到了她跟前,就同白痴没什么样了。 难不成真就应了那句“恶人自有恶人磨”? 啊呸,本姑娘才不是恶人。 反应过来连自己都“骂”进去的薛姑娘,再又恶狠狠瞪了一眼,将这一切罪过都算在了陈迹头上。 越发坚定自己“绝对不要喜欢这个家伙”的念头了。 陈迹偷偷瞥了眼柱子背后的薛谨,意味深长。 薛谨立时领会,心道:“鬼知道我这平时乖的不行的妹妹,见到你会变成这个鬼样子。”顿时恍然,意思是“铁定是你小子的问题。” 陈迹交换了眼神:“我真要跟她出去?” “明摆着啊。”薛谨抿着嘴不说话,轻轻摊手。 陈迹立时求救。 薛涟当下咳了一声:“真恶心,两个大男人眉来眼去。” 事到如今,陈迹只好跟着出去了。 薛谨松了口气,一番“天人交战”,偷偷跟了上去。 …… 换了一座院子,比之薛谨的书斋,稍微多了些女儿家的心思。一方小池塘,边上搁着一方小石桌,桌面上放着一碟馒头,当是薛涟用来喂鱼的。 薛涟自己坐下后,抬着眼皮子看着站着不动的陈迹,明明很可爱的小脸非要皱起来,“恶狠狠”的开口道:“我不是那种大家闺秀的女子,小时候就仰慕行侠仗义的江湖侠女,所以我做不来大家闺秀。” 陈迹轻轻点头,大抵是表示“我看出来你的洒脱”了,倒是不敢开口接话。 薛涟脸色似乎有所缓和,声音也柔了些许:“早上撞见你时,我说的那些话就是我的想法。我不想跟你成亲,不是因为我听了很多关于你的不好的话,就是我不想成亲。你想啊……”薛涟抬起头来,一板一眼道:“哪有拖家带口的江湖女侠。所以我不同意这门亲事,真不是你的问题,就是我的问题。我知道你们男人那点心思,被女子拒绝了总归会觉着丢了面子,作为补偿,我可以答应帮你做三件事。” 陈迹眉头漾了起来,一丝笑意就要藏不住了,赞道:“这下就有些女侠的样子了。” 说完也不再扭捏,直挺挺走到薛涟对面坐了下来,继而道:“婚姻大事,说不准的。咱们两个现在坐在这里,要说有多少是各自心甘情愿,还真说不上来。之前担心会给你造成困扰,倒是我矫情了。” 薛涟眨了眨眼睛,总觉着哪里不对了。 陈迹笑道:“我们两家的关系,本也用不着通过这种方式来维系,长辈们有这个心思,作为晚辈,当面顶撞也不合适,像现在这样,咱们两个当事人坐下来,敞开了说说,拿出个可以与长辈的说辞,我与你各自心里,也不会有什么症结。这就是好事了。” “……” “现在确定你对我没那种心思,那我也不可能勉强不是。至于说被拒绝落了面子,也不存在。真要说,可能也只是觉着有些遗憾。毕竟像你这样可爱的女子,到底是叫人惦记的。可没那个缘分,强求不来的。” “……嗯,我的心思,大抵也是这样。世妹不愿这件事有什么大的发展,我自也不会再有什么想法。只希望以后再见,你我都不要因为这个事心里有疙瘩。” 顿了顿,陈迹遗憾道:“很感谢世妹愿意跟我说这些,我心里有谱了。回去后我自当与家里说过,日后往来,如果世妹不嫌弃,就当我是个表亲兄长。” 薛涟怔道:“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是这个打算?” 陈迹摇头道:“抱有希望,只是也有着落空的想法。” 薛涟自己表示怀疑,只是如果陈迹一开始就没打算与她有什么进展,她早前说那些不就是“自以为是”了?如此想着,脸颊一红,片刻隐了过去。 心里落了块石头,转而又有些不满。 既然都说了“像你这么可爱的女子,怎会不叫人惦记”的话,怎么这么快就不惦记了呢?难道是我太凶了,不可爱了吗? 小女儿家的心思,最是难猜了。 陈迹没有再说什么。 薛涟也不知该怎么开口。 他们之间好像已经结束了。 再一抬头看向对面突然严肃起来的陈迹,其实也不是个很差劲的人啊。 难道真是自己一开始就误会了? 转而又怨念那些“话本”的瞎掰,说什么“如果真正喜欢你,那么你拒绝后,对方也会死缠烂打”,到她这里,倒是比她还要干脆。 薛涟这下又有些不开心了。 定定看着陈迹,觉着自己立志要成为江湖女侠的,应该快意恩仇,当下睁着一双楚楚可怜的眼睛,委屈道:“就这样,你就不惦记我了?” 陈迹受了惊吓,屁股已经离开石凳,又觉着不能露怯,逼迫着自己坐了回去。生怕再因为说错话惹出什么幺蛾子,并也坚定着先前的决定,轻轻嗯了一声。 “书上不是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么?” “……择善固执,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对面一脸懵圈,陈迹想了想,一通乱解,“就是说这个不可为对我来说应该是我已决定的某个使命。然而就这件事来讲,我当是还没有达到这个地步。” “也就是说,我还不够你让你有这种使命感了?” 陈迹脸上都快冒汗了,送命题啊。 薛涟已经撤回了先前的话题,骤然不说话了。 陈迹顿时觉着,薛家人的“人格分裂症”怕是祖传的。 罢了,这种时候乖乖当哑巴就好了。 片刻后,薛涟抬起头,一脸恍然:“反正从一开始,我也没觉着要喜欢你啊。” 陈迹激动的两手一拍,“这就对了。” “哼,不过,我也不会认你当兄长的。” 倒是还记得这一句。 陈迹表达了一下自己的难过:“那可真是我天大的损失了。” 薛涟微愣,“嗤之以鼻”。 似乎相亲的结果终于出来,陈迹并也起身,薛涟只是哦了一声,没怎么打理。 陈迹跟着告辞,说是要去老夫人那边说一说。 薛涟并警告道:“你可别乱说话啊,是我看不上你,一直都是!” 陈迹点点头。 看着陈迹离开,薛涟莫名有些小失落,从桌上拿了一个馒头,揪着扔去池塘里,碎碎念着:“就是本姑娘看上不你啊,本女侠就是看不上你嘛!” 像是在赌气了。 陈迹自是不知。 离开小院后,也是长长舒了口气。 总算把这事压下来了,果然有时候把自己“放在弱势一方”,很利于事情推进啊。就好比你不想社交的时候,遇人就说自己是神经病,自然就不会有社交方面的困扰了。 男人嘛,面子这东西,也是要分场合的。 这一波,算是“血赚”了。 陈迹不免有些得意,情场圣手啊。 薛谨不知从那个犄角旮旯里钻出来,拦住了很是觉着自己“小确幸”的陈迹。 陈迹“赶忙”收敛了些,作揖道:“见过世兄,世兄读完书了?” 薛谨嫌弃道:“你不觉着良心疼?什么叫则善固执,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陈迹挑眉道:“偷听人家讲话,世兄才是该良心疼吧。” “哼,我妹妹要是想不开了,看我不找人打上你家门去。” “咦,想不开的应该是我吧?我刚刚被那么坚决的拒绝掉了!过几天不知道外面怎么传,哎,以后怕是更难娶媳妇了!” “成心的吧?我薛家还至于拿自家姑娘的名声陪你闹。” 陈迹嘿嘿笑了笑:“信得过你家的家风,世兄带个路,我去拜见完老夫人就走,如今我名下百业待兴,忙得很呢。” 薛谨叹了一声,追问到:“你真不愿意这桩婚事?争取一下都不要?” “男子汉大丈夫,要有报复,儿女情长,可以缓一缓。” “得。要不是知道你什么德行,我还就信了。” “我什么德行?” 薛谨懒得接话,说这种浑话,实在对不住他满肚子的圣贤。 吃力不讨好。 说话间,倒是往后院去了。 秋风渐渐,天启二十一年的深秋初冬就这么悄咪咪的到来了。 无论出于什么目的来到这座城的人们,都在盘算着一整年的得失。到底是收获的季节了。 陈迹离开薛家,晃晃悠悠回了家,当下被陈修洁喊去问了结果。 老陈虽然遗憾,倒也没有更多的其他情绪,反倒担心儿子受了刺激,说了一通“来日方长”的安慰。 接下来的几天,倒是忙着收拾行李。 期间陈迹自然又开始不归家了。 第91章 大海啊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秋雨不息,陈迹交代了与薛家的亲事,祖母也喊他过去谈了一阵心,总算是将这件事压了下去。陈迹得以回归往常的日子,当然每天必要的都要过去驿站找一趟方景瑜,关在小屋子里写一大早上的“承包合同”,偶尔拉着方景瑜做一些初步的修改和完善。在驿站吃过早饭,他才有空料理生意场上的诸多事情。 致知书局已经步入正轨,算是不用他怎么操心的地方。其余乱七八糟的生意,暂且应景的挑了几样出来,一些比较冷门的都做了削减,几处较为偏僻的产业则直接变了现。如今他手上还是缺银子,而且起很缺。 关于青秀山农场,前期的一些工作已经做的差不多,初步的样子已经做了起来。暂时因为灾民陆续返乡,后续的工作都闲置了下来,大抵是要拖到明年开春。如此一来,这一年基本就没有什么收益,反倒还要贴出去一笔“租地”银子。与他合股的各家还好说,那些单纯的只是租出地来的人家,已经差人上门要债了。只不过陈修洁升了官后,暂时稳了稳。 当然,先前陈迹抛售粮食,又疯狂压价,被坑惨的一些人家,倒也不卖陈修洁这位“登莱府”大老爷的面子,大抵是觉着管不到“青州府”,并也想着由此入手,冲了先前的亏损。 陈迹那是死命拽着那些契约,放出去的话也是“一码归一码”。 总之,早前被搅成一潭浑水的青州商场,再次迎来了一次洗牌。打粮食价格战时,中途吃不住的小商户迎来了第一波清算,一时间又是一场场腥风血雨。陈迹隔岸观火,看了半个月,将手上的筹码理了一遍,这才不紧不慢的下了场。那些走投无路的商户,其实也只能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倒向陈迹。笼络了一部分“残兵败将”,稍加整合,陈迹在陈修洁将要离开之前,放鞭炮成了“陈记”。名下的产业涵盖了衣食住行,俨然一副要跟那些大商号打擂台的态势。 事实上陈记这口锅里有多少米,在青州基本是公开的秘密了。 如此一来,一时间就是一个天大笑话传了开。 陈迹不以为意,一转眼,混到了陈修洁离开的日子。 一大早,陈家门口已经停了好几架马车,都是从青州车马行租来。陈修洁这一趟,姑且是极小可能会回青州,因而也等同于搬家了。实际上一些零碎早几天已经跟薛家的马车启程。 陈迹原本是打算送到城外的,门口并被拦了下来。该说的话已经说的差不多,骤然离别,几个女眷眼里,还是有些伤感。尤其是担心没个人压着气焰,陈迹在青州无法无天。 陈迹当下保证自己一定夹着尾巴做人。 一一告别过,最后却被陈文萱拉到了一边说了悄悄话。 “林姨说是年纪大了,那件事恐怕不成。” 陈迹想了想,没有勉强,说到:“那就随缘吧。” 陈文萱一指头戳了过来:“你自己也要上点心,这趟爹爹高升回了登州,登咱家门的不知道会有多少,你要是不长心思,姐姐我就给你挑了。” 陈迹苦涩道:“别,姐,这事真不用你们操心。” “不操心,就任由你拖下去?” 陈迹生怕家里真在登州又给他招呼,小眼神看了看,拉着陈文萱轻声道:“其实我已经在上心了。就上回害我坐大牢那个小仙女,再加上救命之恩,她不嫁给我都对不起我了。” 陈文萱哑然,回过神来,讶然道:“你……怎么说你好。” 陈迹笑了笑:“所以萱姐尽管放心,我算是八分心思认定就是他了。” 陈文萱见弟弟这么有诚意,当下不好说什么,毕竟这件事姐弟两有过复盘,那个从徐国公嘴里晓得叫“思宁”的姑娘,必然非富即贵,陈家这个身份,怕是高攀不起的。 于是又是一指头戳了过来,笑骂道:“嘴巴收一收,都快咧了。” 陈迹嘿嘿笑着,说到:“去吧,到了登州,给自己上上心。”话锋一转,肃然道:“那个孙嘉宇,我请人打听过了,可以先处着,但不要随随便便就芳心暗许,等我抽空再好好考察考察。” 说完,陈迹已经一溜烟退出老远,陈文萱红着脸呃一巴掌拍在空处,收了架势,看着远处笑嘻嘻的弟弟,陈文萱眼眶一红。 陈迹收起笑脸,重重点了点头。 台阶下,陈修洁在催促了。 目送着车队缓缓离去,偌大的陈家其实也没多大变化,陈迹身边的三个小跟班当然还在,还有门房老陈以及厨房的王师傅。 陈迹在台阶上坐了一会,谈宁溪从不远处的拐角里走了出来,站在台阶下,喊了一声迹哥。 陈迹揉了揉眼睛,拍着身边的台阶,说到:“过来坐。” 谈宁溪没有扭捏,坐下后却是不说话。 陈迹问到:“你自己过来的?” “嗯。” “你小子。算了,既然来了就进去坐坐,我估摸着你也要启程了,以后不定啥时候能见着。谈爷爷都还好吧。” “嗯。” 陈迹一巴掌拍过去,落在肩上捏了捏,“小孩子家家,别学人家死气沉沉的。书上不是说少年郎的肩头要先挑着莺飞草长嘛。” 谈宁溪挤出个笑来。 陈迹不再勉强,说了些游学的注意事项,谈宁溪一一记了下来,而后起身进屋,侃着大山,等着后厨喊吃饭。 …… 有些事,一旦静下心来去想,似乎并会多出很多种解法。亦或者,突然就多出了无数个可能,这当中大部分,说不定还是惊吓。 我们总是费尽心思在这当中,想要筛选出某种可行,结果却发现不过徒劳罢了。 大势所趋,并是最残酷的所谓命运了。 蹲在凳子上扒饭的陈迹,刚刚庆幸自己终于得大自由的时候,一道风一样的身影从院子里掠过门槛,扑了过来。 到了跟前,两手往桌上一拍,俯着身子凑着脑袋,长长的眼睫毛都快刮到陈迹额头了。 樱桃小口轻启,“你怎么可以不喜欢我呢?” 像极了柔柔春风,撩拨过来。 第92章 陈记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陈迹鼓着眼珠子,囫囵吞下刚刚扒拉的一大口白米饭,脸色变幻间,捏着脖颈一阵急呼:“水。” 小染眼疾手快,赶忙端了茶水过来,陈迹平复后,咳嗽几声,也不敢看那道身影,声线一高,问到:“你不是走了?怎么又回来了?” “嘁。算了,你这人真没趣,我走了。” 转过身去,没听着任何挽留言语,又回过头,提着声音道:“我真的走了啊?” 陈迹点头道:“嗯。” “……没趣。”化作一道春风去了。 陈迹叫了小染帮着捶了捶背,压下一阵阵心悸,无奈叹了一声,抬起头与桌边愣着没动静的几人说到:“别看着了,吃饭。” 搬了小凳子走到院子里,没多会谈宁溪走了出来,欲言又止。 陈迹也没那个心情解释。 小染重新端了茶水出来。陈迹抬头看了眼头顶的桂花树,想着过几天就将它砍掉算了。继而说到:“放心吧,老爷子还在的一天,我不会对谈家做什么过分的事情,两家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了。当然如果你那些叔伯兄弟觉得能够跟我掰手腕了,硬要凑上来,我也不可能做那待宰的羔羊。另外,他们要是愿意,有些生意其实也还是可以合伙做的。”说罢转过头去,看着谈宁溪,笑到:“谈三爷是这个想法吧?” 谈宁溪略有尴尬。 陈迹一巴掌拍了过来,说到:“谈家的生意,大多是布庄生意,这几年谈二爷有所开拓,有了些余力涉及其他行当,做的也还不错。不过今年被我坑了两回,原本的几条线倒是被掐断了。” “你回去可以跟家里说说,可以找个时间坐下来,大家好好谈谈嘛,没必要老让你来探我的口风,这就很没诚意了,当然如果谈家还是想要再观望一阵子,那也是无可厚非。只是届时下场,有些东西就得打折扣了。” “如果换作我是你,这会就应该将所有能动用的资源压上来,赌我能玩一把大的。” 谈宁溪无奈道:“家里我说了不算的。而且迹哥,因为萱姐姐,我们两家之间有了那么大的隔阂,我家真敢在你身上压宝,你也要被人戳脊梁骨的。退一万步,这对萱姐姐也不公平。” 陈迹笑了笑,表示受教了,转而打趣道:“你们家除了老太爷,就看你顺眼了。你要不是太小了,喊你姐夫也不错。” 谈宁溪挣开陈迹的手,红着脸退开,站起身道,“怎能如此说啊。” 陈迹没做理会,脸色稍稍严肃了一些,转而问到:“隆昌号的姑娘,真跟你们家谈小六勾搭到一起了?” 好不容易压下心绪,谈宁溪坐在远一些的门槛上,点点头道:“已经下过聘了。” “哦?谈二爷不是给老太爷收了权了?” “毕竟是男女婚嫁,名声还是很重要的。而且二伯管了这么多年的生意,爷爷一句话要他先休息,其实也只是做做样子。” “谈小七,长大了啊。” 谈宁溪偏过头来,没有接话。 陈迹起身,拍了拍屁股:“算了,算了,这些事姑且不说了,你既然要去南边了,我这边刚好有那边的人,不如跟他一道去,多少是个照应。” 谈宁溪哦了一声:“我问问爷爷。” “嗯,不管老人家是什么安排,给我回个话就行,这几天我先拖着那混蛋。” 谈宁溪看过来,面露疑惑。 陈迹解释道:“等你有了决定,我再跟你细说。” 陈迹自是决定通过谈小七看看孙大公子的底线,凡事要做两手准备,谁也说不准他那姐姐会不会真有一天,就突然看孙大公子顺眼了,他拗不过,只好先探探底细了。 谈宁溪有种很不好的感觉。 …… 送走谈小七,陈迹交代了小染好好看家,带着申秋和桂春去了刚刚成立的“陈记”总店。选址在长乐坊隔一条街的地方,一栋三层楼宇,外加后边一个算上建筑面积,约摸有个一亩半面积的建筑物。目前已经开始最初的改造升级。这是陈迹凭借手里掌握的好大一部分“鸡肋”契约,再借用方景瑜背后势力,硬生生从敌方嘴里抢过来的。如此一来,也就意味着双方之间很难有缓和的余地了。 当然凭借他一人之力也做不起来这个,方景瑜在当中占了三成股,据说有一成更被直接孝敬给了徐国公。由此那些受到排挤的小商户也硬着两层头皮跟着下注了。 陈迹在此之前,专门召开了一次大会,将原本的生意线头都理了一遍,清了一部分人,剩下的共患难的兄弟们也重新理了股,一切都开始步入了正轨。 目前的局面,想来对方不会太过“明目张胆”的敌对,可能会有一段时间的试探,因而陈迹已经发下话去,要巩固已有的商业成果,争取更大的胜利。 个中详细,陈迹已经写了厚厚一摞的策划,因为那些小商户的加入,他手上能够用的商业人员也就多了起来,简单培训过后也就扔到了各个岗位磨砺。而且为了“稳住”这些人才,他提出了一条奖励措施,也就是每个掌柜年终都能从当下一年执掌店里的纯收中抽一成。 虽然不知道结果如何,开头倒是干劲满满了。 陈记三楼大会议室里,陈迹召集了所有的“股东”,满打满算已经十九人了。只是原本跟他一起“创业”的官二代们,如今只剩下不到八个,其余的都是被逼到绝路,硬着头皮过来报团的商户老板。 陈记如今暂定有“农场开发管理”、“绸缎”、“酒楼”、“杂货”、“致知书局”五个板块,具体的划分姑且还需要一段时间的磨合调整。当然还有一个“对外联络”业务暂且之只在小圈子里传播,具体由宋清明负责。 对于那些刚刚参与进来的小商户们,真正看到了桌上坐着的这些人时,才知道外面传言不假。 虽然比不过那座王府坐镇的“前东家”,一个国公府公子,两个知府公子,其他也都是本地驻守武将的公子,虽然都不是嫡系,但也足够去外面说道说道了。 第93章 各司其职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何况“陈记”如今有了方景瑜的关系,等同于短时间内,还有一位实权徐国公坐镇背后,至少在这段时间,他们可以喘一口气了。 陈迹坐在最上首,扫了一圈,说到:“既然人都到齐了,那么就开始吧。侯少爷,你先介绍介绍咱们目前的处境。” 侯明玉哗啦合上折扇,根据“陈记章程”,如今他算是陈记的二号人物,同时也分管着“致知书局”,眼下站起身,清了清嗓子,拿起面前写满条款的小本本,说到:“今天是陈记成立后,第二次喊大家过来了。上一次会后,各位掌柜都将陈少安排的事情汇总了过来,我整合一下,咱们的情况也就清晰了很多。大家心里应该有个准备。” 侯明玉刚刚被看老爹放出来,真是可劲的忙前忙后,四处张罗。俨然一副“陈记”大管家的定位。陈迹倒是晓得,这家伙上蹿下跳才不是因为“想要弥补先前的愧疚”,单纯的是在家里憋闷久了,需要一个发泄。 陈迹也就将事情扔了过去。 “各家商行,眼下对我们都是严密封锁的,他们背后使的那些力,成效还是立竿见影的。尤其咱们的酒楼生意,倒真像是撑不下去的局面了。掐着我们的货源不说,隔三差五就有几个闲人过来闹事。绸缎庄情况稍好,但是因为是几位掌柜带过来的残局,短时间内有所起色也不容易。最要紧的当是做到一半的农场,经过这些事,如今手上掌握的土地锐减了三分之一,剩下的也有一部分起了心思。这不见了我们装修总店,好些人已经拿了契约上来要债了。” 侯明玉看向老神在在的陈迹,没得到什么回应,跟着道:“我的建议,暂且放弃部分投入大的产业,争取将局面稳定下来,那些要债的,契约上大都写着年底,咱们也可以拖一拖……” 陈迹接了话过去,看了看后排明显有些紧张的新合伙人,笑到:“其实用不着太担心,刚刚洗了一次牌,各家都在消化所得,我们只要表现出很顽强就是了,只要从我们这里啃不下啦,那个本就松散的联盟自然也就瓦解了。何况那些给几家大族吃的死死的中小商户,总有撑不住的时候。咱们可以抽点空,很这些吃吃酒,喝喝茶,叫他们晓得晓得,陈记的日子有多潇洒,首先要从心理上瓦解嘛。” “我估摸了一下,当前的生意都按着侯公子列出来的计划做,先稳起来,打通上上下下的渠道,都说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敌人,其实咱们有的是事情跟他们玩。” “……不过书局的事情必须做起来,薛家那位二爷的名头也能吓住一些人了。叫你们邀请青州文坛圣手的事情也不能松懈……” 林林总总说了一些闲碎话,陈迹打发了侯明玉这一批老股东,留下来刚刚加入的十多个掌柜,说了些体己话。 过后给宋清明堵了门,拽着他问了事。 …… 平静的过了半个月,转眼九月里,重阳节这天,一早陈迹组织了一场聚会,然后拉着人去了城外的郑家凹,看望了还留在这边的一批人。 黄昏时候,几人爬上了某个小山丘,俯瞰着下方,孙景冰叹了一声:“这才多久,就变了另外一个样子了。” 陈迹笑到:“冰哥这是闲不住了?” 郑家凹的事情后来基本都是孙景冰在打理,这一下人去地方空,他确实没什么事情做。 陈迹跟着道:“成虎有没有回来看过?” “一个月前来过一封信,说是换地方了,眼下没有再消息,可能还没找到合适的落脚点。” 陈迹折扇在手里敲了敲,扬眉道:“人不回来就算了,这银子也不见他运几车回来,咱们这些人可还等着他救急呢。” 几人笑了起来,目前来说,最辛苦的其实还是朱成虎了。 “下次来信,记得叫他回来看看,那个原本就只是一个应急的玩笑,没必要太较真的。虽然我倒真指望他能立一杆大旗来,做一做那水泊梁山上的好汉。” 演义里并无水泊梁山的故事,陈迹这会说起来,身边这些人都听不大明白,不过相处这么长时间,姑且也能正视陈迹这种偶尔犯病才会说的话,就当是一个好玩的念头。 “明年开始,家里可能会让我去南边游学,提前跟你说一声。”侯明玉想必是在找话头,打破当前的安静。 陈迹转过头,惊讶万分:“真会有这种事?” “嗯。” 陈迹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搓了一把,“能不能不去?” “你说呢?” 陈迹自讨没趣,揉着太阳穴,好一阵才缓过来:“既然如此,那就只能争取好年底前将事情了结了。难啊。” 心里那个与陈修洁的约定,倒是没说,不然现在这个小圈子立马就可能分崩离析。 “这件事,你想好怎么解决了?”侯明玉望着下方落寞的光景。当初在这里花了那么多心思,现在这样子谁见了都会心疼。 “这还得看你了。”陈迹看过来,“找个时间,我想见见你家老爷子。有些事还得他松口,我才能往更上面的地方钻。” “见他?你觉着他能帮到我们什么?” 陈迹笑到:“你对自己老爹是多大的怨念?” 侯明玉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不接话。 陈迹上前一步,指着下方宽阔的场地,说到:“老实讲我也没想好要怎么做,确实想过办法,但都不是我们说了算,姑且就这样吧。这里的人,暂时不能回去的可以带到农场那边去。” 侯明玉恶狠狠的瞪了过来,陈迹忙又补充道:“我原本打算跟这些逃难的灾民签一个协议,留他们下来打打长工,不过朝廷在人口迁移上有很多规定,这就限制了我这个法子的可行性。所以得看你家老爷子愿不愿意给我们做这个保。” 陈迹没有再细说下去,转而扯起了一些闲话。孙景冰对这些不感兴趣,喊着人先下了山,留下了“三巨头”。 第94章 农政全书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侯明玉暂且没什么话想说,听着陈迹说那些乱七八糟的冷笑话也只觉着脸皮子都会抽。 宋清明最近一直在看着那支水师的消息,早前几次跟陈迹商量过,陈迹也没有说什么实话。 总之,跟前三人,其实心里都各自有了以后的人生目标。侯明玉当然会走仕途,宋清明要当将军,他陈迹更直接了,想变得很有钱很有钱,然后收几个当官的、当将军的做小弟。 眼下再说起这个,陈迹也漏了“准”话。 “……登莱水师的承包权是我们的了,老国公给我的话也只有一句,要打仗的时候别拉不出去,所以你过去后也要在训练上用些心思。” “我?” “嗯,我从老国公嘴里抠下来的一个总教职位。你也别嫌弃。” 宋清明愣了愣:“不会嫌弃,不过你不觉得这样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了?” 宋清明摊手道:“你见过这么年轻的总教?你都不担心我压不住那些人?” 陈迹笑到:“那是你自己的事,台子我搭给你了,总不至于还要我替你登台吧?再说了,这支水师成立最初,什么千户、百户都给人家预定好了,跟你一样的官二代,不是更容易打成一片?当然,你要实在不成,咱们也不用怕嘛。关于水师日常经费,徐国公只答应每年拨二十万,还是分两回发,就这点钱,练个屁的水师。所以真正的大头就落在咱们手里了。” “不过,话说在前头。我最多东拼西凑的帮你撑半年,让你练兵,往后水师就必须实现自力更生。打海盗,以及往高句丽的商路最少都要有点样子出来了。记住,你这个登莱水师教头不仅仅是个教头,同时还是我承认的北洋通商大臣,日后要是能跟高句丽达成友好防卫条例,你还得兼任一下驻高句丽协防总兵。” 宋清明苦笑。 陈迹再补充道:“咱们不妨先做个假设,一旦你做了这个协防总兵,要怎么个协防法?” 宋清明不说话。 陈迹只好自问自答:“倭寇这几年安分了一些,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当然是因为我朝果断打击,打怕了他们。” 陈迹笑到:“这固然是一个原因,另外也是因为倭寇国内开始走向了统一。但是,倭寇小国弹丸之地,国内安定了必然会有往外扩张的念头,这些年屡屡侵扰我朝沿海,他们早已经看到了我朝富庶,而且再加上沿海的海盗,岸上的大族,串联起来了一张大网,我们总要有所防备。当然,如今他们或许不敢直接侵扰我朝,琉球、高句丽可不就成了一个很好的踏板?” 宋清明眼色一变,像是在认真考虑陈迹的话。 侯明玉插了话进来:“不无这个可能。” “当然了。”陈迹笑到:“所以跟高句丽通商,你也要注意收集消息,可以想办法笼络一批忧国忧民的有识之士,一旦有苗头,我们的商队就可以以保护好朋友的理由介入了。到时侯也别出什么大力,保证他们人不死就行了。反正高句丽必然会陈请我朝派兵,咱们再名正言顺的杀过去,签一个友好协防的条例。甚至有必要的话,你还可以炮制一个入侵的假象。” “你太阴了吧?” “阴么?关外建虏猖獗,一座辽东就将我大昭半数财赋拖得动弹不得,朝堂有他们的难处,咱们从小就立志修身治国,平天下,自然也该有着家国兴亡,匹夫有责的觉悟。另外只要大昭能在高句丽驻兵,对辽东建虏也是一种威慑,退一万步,建虏对高句丽的掌控就会削弱很多,局面再烂,也不至于使他们投到建虏那边去,至少也能拖一拖这个时间。” 侯明玉看了过来,家国大事,哪怕只是一种预想,他也觉着可以听一听的。 陈迹唰的打开扇子,没有再幻想了,当下道:“这些只是假设,说多了没什么意思。只是有这么一个念头放在那里,以后遇到可以做的时候就做一做,毕竟家国大事,不是几句话就能决定了的。” 宋清明点点头,“我记着了。” 侯明玉愣了愣,有些生气。 三人离开山丘回到山角,一行人乘了马车回城去了。 到了门口,倒不晓得谁家的马车堵了他的路。下车后,小染已经急匆匆跑了过来。与他说到:“家里来了个老公公。” 陈迹愣了愣,目前他在青州应该不认识什么老公公。总不可能是徐国公亲自过来,毕竟没有看到方景瑜。 陈迹往屋子里走了去,到了前院,早前放在院子桂花树下的小凳子上,一个老人家慵懒的坐着,旁边跟着一个长随,申秋桂春站在远一些的地方。 老人家文气很重。 陈迹到了跟前,老人倒是先开口了,“老夫徐雾。” 陈迹脸色一白,那是真的吓到了。 “见过老大人。”仓促的行了一礼。 老人脸色一板,“老夫得空的时候,写了一本书。” 陈迹弯着身,没敢直起来。 “这本书尚未正式成稿,并是名字还待商榷,然而在这青州城里,倒是有人刊印了两篇出来。老夫看过,九成意思是在了。” 陈迹额头都在冒汗了。 “老夫私底下问了问,知道那是你的产业。老夫有些好奇,你从哪里得来的文章?当然,老夫也不是来兴师问罪的,这世上赶巧的事情也不少见,兴许只是老夫跟你,都想到了这些罢了。” 陈迹呼了口气,回到:“老大人明鉴,陈迹实在不知道那是老大人的手笔,只是凑巧从某个西夷人手里买过来的。那阵子报纸刚刚起步,拼凑不出来内容,就用上了。若知道是老大人的人,就是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刊印啊。” 老人眼睛眯了眯:“是么?” “不敢欺瞒。” “罢了,老夫今日来,有两件事。” “老大人吩咐。” “第一,你对农业感兴趣?我看那篇文章里有几处解释,该是你的想法吧!第二,用了老夫的文章,润笔银子是不是该给了?” 陈迹听着一前一后两件事,楞在原地。 老人看着他,笑而不语。 第95章 人在家中坐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陈迹莫名有些发毛,眼前这位可不是什么小喽啰,那是刚刚致仕半年的前朝堂大佬,指不定啥时候又会启用的存在。至少表面的恐惧还是要有所表露的。 徐阁老招手叫陈迹坐下,继而道:“怎么不说话了?” “垂听老大人说就是,不敢造次。” 徐阁老啧了一声,失望道:“这跟我印象中的陈迹可就出入大了哦。” 陈迹笑着没接话,一副你老大你说了算的样子。 徐阁老跟着道:“算了。我听说你在青秀山做了个什么农场,老夫早前去看过一回。你对水利好像也有些见地?” “老大人曾经刊印过《泰西水法》,家里有一套藏书,所以看过。” 好嘛,又将所有好处都往他身上推了。老人叹了一声。 “老夫退下来,然后选择青州,其实有些事情要做。”老人看了过来,朝旁边招了招手:“我这里有几样泰西传教士带过来的新奇东西,听说能在旱地生长,老夫在京里曾种过几年,正好到了收获时期,算是有了第一批真正可以拿来做更大种植效果的种子了。” 陈迹耳朵一尖,“老大人说的莫不是土豆?” 老人眨了眨眼睛,看着陈迹一通瞎比划,虽不确定,大抵却说的是同一样东西了,当下道:“老夫暂且叫它石蛋子。” 陈迹哦了一声,脸上的表情都要亲切了很多,“老大人的石蛋子什么时候到青州?” “应该快了。”老人不理会陈迹的跃跃欲试,说到:“另外还有些别的东西,老夫也想种了看一看。” “老大人要是信得过我,不如把这些种子交给我,我保证种出来,三两年就能续起种来,然后大规模的推广。” “哦?你小子就这么有信心?” “有吧,老大人都说了那石蛋子极耐旱,应该不难种吧。不过比起这个,我倒担心,天气太冷了些,影响生长。” 徐阁老道:“这几年,天气确实有些变化。” 陈迹顿了顿道:“老大人真是心忧国民。” 老人瞪了过来,“这马屁话就不要说了,你说的拗口,老夫听着耳朵不舒服。” “……”陈迹挠挠头,憨厚的笑了笑。 老人自是忽略掉了这突然的天真,正色道:“老夫今后都会待在青州,这些事虽然我不介意,但难免有人会说道,总是些麻烦。所以我才想着让你出来做这个,作为回报,老夫可以借点名声给你,倒不会具体出手!” 陈迹惊喜道:“老大人真是……心疼后辈啊。” 老人抬手道:“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打着我的旗号,做那些违法乱纪的事,可别怪老夫第一个跟你不对付。” “哪能呢。”陈迹恭敬道,“老大人,里面请,哪能让你坐在着冷冰冰的院子里。” 说的是脸不红,心不跳。 这会倒突然来了自觉了。 老人嫌弃道:“免了。你心里有个准备,老夫在适当时候,会让人来叫你。” 老人起身后,想了想道:“老夫那册新书,有时间你过来,拿去刊印吧。” 陈迹楞在原地,这会是真的被惊吓到了,老人却已经起身离开,何其潇洒。 小染从后方冲上来,撞了陈迹一下,喊了声“少爷”,他才稍稍回过神来,追了上去,却没大没小的说了一句:“你说真的?” 老人扶着马车都要钻进去了,眼下听到这话又退了出来,叹道:“你这小子,太无礼了。” 对于陈迹的追问,却没有半个言语。 陈迹无奈,恭敬的作揖,礼送老人离去。 路上,老人倒也与外面赶车的长随说到:“别绷着个脸了,我不让你们做这些,不是不相信你们,只是有些事情,我这老头不好出面,你们哪个不是被外面视作我本人?” 长随回到:“老爷,我能理解的,只是几位表少爷,恐怕会给陈公子找些麻烦。” 老人笑到:“他们要能玩得过这小子,老夫也乐于见到,只要不是大是大非的事情,也就由他们去了。” 长随应了一声,转而轻轻问到:“老爷,可你怎么就选了陈家这位公子呢?他以前的名声,可谓声名狼藉,这样的人会愿意做这些事?而且那册书可是老爷毕生心血之一,就这样给他会不会太草率了?” “先说这最后一问,我本想递到朝堂上,由朝廷刊印,可眼下局面,几位阁臣都不可能替我做这件事,这倒不是说他们有什么私心,不过是顾及底下人的一些想法。所以真递上去,推诿扯皮,恐怕也就被压了下来。陈迹有这个心思,老夫也乐得成全他,至少给他站个位,这一年人在中枢,什么样的年轻人都见过了,似他这种愿意从农业根本上做事情的还是第一个,老夫愿意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阿贵啊,这书给了朝廷,可能得等我死了才会刊印,给了其他人,恐怕也只是成了一个敛财的手段。倒不如给他试试,切看看他怎么做吧。” “我明白了,老爷。” “嗯。然后你另外那些问题,为什么会选他,一时半会儿倒不好说,老夫也需再看一段时间。” 马蹄哒哒,主仆间偶尔说些话,转过长街那头去了。 陈家,陈迹如梦初醒,抽了自己一个大耳瓜子。身边小染吓了一跳。 陈迹一把扯过小姑娘,深深拥抱了一下,说到:“小染,少爷今天可高兴了。” 小姑娘回过神来,红着小脸不知所措。 一双眼睛里,也早就溢出一股凝实如实质的欢喜。 申秋与桂春对望了一眼,而后各自移开视线,哪里还敢打扰少爷。只是心里不免碎碎念几句,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又是在自家门前,少爷你就不能克制一下? 陈迹要是知道他们如此会脑补,恐怕一巴掌拍了过去,再罚两人洗一个月的碗了。 放开小染,陈迹拽着小姑娘回了屋子,特意吩咐申秋去搬一坛好酒出来。 怎么着也要喝酒庆祝一场。 就是天王老子都劝不下来了。 这真是人在家中坐,大腿自从天上来。 往后,他底气可不又能再硬一些了。 第96章 蠢蠢欲动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有些事,若要拆解来看,自是颇多道道。 前阁老徐雾亲自去了陈家,这种事情自然是天大的新闻,倒不是陈迹招呼底下人爆出来,反倒是一些隐藏在暗中的竞争对手,不嫌事大的。 大灾过去已经一个多月,青州上下的收尾工作已经到了尾声,大人物或许还有些忙,各家公子哥倒难得轻闲起来。青州虽不及南方那么莺莺燕燕,却也有着不少的青楼楚馆,背后的东家或多或少还能扯到一些“官身”。 长乐坊一河之隔的宁安街,并是青州烟花璀璨之地,过了灾,这边的戒严已经撤掉,往来的文人墨客寻着味并也来了。除此之外,诸如齐家、蔡家这些大户的公子哥,偶尔也往这边凑凑热闹。刚刚过去的八月十五,本也有一场盛大的诗会安排,后来倒是由知府衙门那位同知漏了个风声,暂且就将诗会压了下去。 临近黄昏,凉意再降了几分,河边枯柳随风挥舞,偶尔落下几片残影,卷在秋水里荡漾远去。 春苑楼,刚刚因为那场无疾而终的诗会损失了一笔银子,前几日大抵是想着多少要找补一些回来,因而比往常早了一个时辰开了门,姑娘们卖力吆喝,负责伺候的小厮们也忙前忙后,可劲的“褥羊毛”。今日倒是安静了一些,毕竟是齐家公子做的主场,春苑楼到底要给些面子。 天色刚刚落下,几架马车缓缓而来,倒是半点都不在意影响。街上已经清了人,楼里姑娘们也安静了许多,除了顶尖的几个姑娘,没得生意的,大都已经被安排到了楼下大厅,恭候着外面那些富家公子。 齐钰第一个钻下马车,身上已经披了一件大裳,手里折扇缩了扇柄,藏在大袖之中。呼了一口白气,齐钰转过身,后方马车走下来一个比他还穿的吓人的年轻公子哥。 齐钰走了几步,到了近前道:“这天气倒是有些变化无常了,有劳林公子赴约了。” 林姓公子哥温和笑道:“齐大少的庄,林某不来,可不就有些不识大体了。” 齐钰笑到:“略尽地主之谊罢了,林少爷不要嫌弃才好。”说着做了个请的动作,又道:“外面天凉,先到楼里,吃杯酒暖暖身!” 林宗泽点点头,抬头看了一眼,倒没觉着这春苑楼不是谈生意的地方,讲的不入流一些,他其实对北方的青楼还有些好奇。南方姑娘温润如玉,含在嘴里都忧心化了,北方到底民风要悍一些,因而这楼里的姑娘,应该也是比较新奇的体验了。 两人之后,一众被邀请的公子哥,下车后各自抱拳见礼,前后涌了进去。 春苑楼里,一时间青春洋溢了。 林宗泽有些遗憾,心道原来也是如南边一般的小巧女子了。 楼上早已备好雅间,几个说得上话的随着齐钰进了一间,其余的倒是三三两两,自己拉着看上眼的姑娘忙活去了。 当然齐钰这边,老鸨自是亲自安排,楼里的头牌花魁倒不好出现在这种场合,倒也是前头牌一般的姑娘了。 …… 隔着一条河,陈迹坐在自家“如意”脂粉铺子的楼上,趴在窗口望着春苑楼前的马车,数着马车上的记号,突然招了招手,喊来了桂春,问到:“我这会要是扔颗手雷进去,是不是就么得对手了?” 桂春不清楚手雷是什么,但根据后半句猜想,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当下说到:“少爷说没就没。” 陈迹歪着脑袋白了他一眼,“马屁。” 桂春嘿嘿笑着,不以为意。 这座铺子已经被他拿了下来,第一期的改造结束后,已经在售卖一些新奇古怪的东西,门头更是拉了不少布条,上面的内容大抵是没几个人看得懂。桂春等人私下里问过一些,陈迹每次解释麻烦,眼下已经写成了册子。 如今的如意铺子改了名“燕支坊”,除了常见的“锦胭脂”与“金花胭脂”,如今还开发了所谓“洁面水”,以及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各种“水”,只是包括桂春在内,所有人都认为少爷根本就是乱搞,谁会闲钱多到买水。因此卖的其实也不是很好。 卖出去的一部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瓶子可爱,可是那种“琉璃瓶”毕竟稀少,而且价贵,到底也不可能卖多久。 陈迹却还不死心,一口气又做了些新东西出来,所谓的香皂,牙膏之类的,一时间倒有看热闹的凑过来享受了一波折扣,之后也没什么人问了。 今夜两人会在这边,可不就是因为账上实在没钱了,供货的胭脂商断了货,要他过来处理。 只是到了这个时间,陈迹依旧没什么实质的话说,除了吩咐打烊。然后就趴在窗口,看着对面的热闹。 偶尔会冒出一句:“有必要想办法搞他一搞。” 桂春心里可难受了。 少爷你就不能安分一点么? 陈迹站起身,抓住桂春,说到:“走,咱们也过去凑凑热闹呗。” “少爷?你要去那边?” “废话,我以前不是常去嘛,用得着大惊小怪?” “可是?” “没什么可是。” “可是我没带银子啊。” 陈迹停下来,认真的想了想,下了楼去。 桂春无辜的跟了上去,跑出去一段距离,又折返过来将窗子拉了关上,追到楼下,陈迹已经出了门,在门口等他了。 桂春掏出钥匙锁了门,说到:“少爷,要不就别去了,你真要去喝花酒,我也不说什么,可今晚那些公子哥都在,要是打起来,咱们很明显打不过的。” 陈迹笑到:“怕个什么?” “我去喝酒,又不是打架,哪有一言不合就打起来的架嘛。” 桂春腹诽,往常好几次不都是一言不合就跟人干起来了。 “赶紧锁门。你要是担心,少爷我自己去,你回家?” 桂春咧着嘴苦笑:“小染还不吃了我。” 陈迹哦了一声,“好像也会吃了我,要不就不去了?” “嗯嗯。”桂春使劲点头,深以为然。 陈迹一扇子拍了过来,“德行。” 主仆走上大街,各自心事。 抬头不见明月,兴许又是个阴天。 第97章 一份报纸能做什么?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经过半个月的筹备,《农政全书》第一卷的样本已经出来,送到陈迹手上“校对”过一遍,他再亲自送到了徐阁老手上,三日后,正式对外发售了,只是质量上,到底比送给阁老的要精简了一些。说句特私心的话,这种书目前来说,很难有人掏钱买的。尽管陈迹为了这次刊印已经造势了很久,就差说服徐阁老亲临发书现场,办一个签售会了。 不过为了显示自己对这件事的重视,陈迹一早就到了致知总店,亲自将一册册新书往架子上放。除了这第一卷,后面的内容他倒是打算直接在报纸上刊印。毕竟如今他的报纸,已经搭上了青州驿的线,有了官身,等同于在官府备了案了。而且在他的建议下,青州驿奏陈上去,依托其驿站传递消息的作用,新成立了一个专门管理报纸业务的机构,放出去的话也是要办报纸,必须得到青州驿的“批下刊号”,不然将会受到坚决的打击与取缔。 大昭是个人都晓得每个驿站背后的话事人,出于对绣衣卫的恐惧,一时间倒没有谁敢站出来了。因而陈迹的报纸已经在青州打开了市场,对于上层人士,大都养成了每天看报的习惯,于官员来说,每日的报纸都会对近来发生的一些事情,做一些不掺杂任何感情的描述,字里行间,加上最后一段所谓“评点”,倒也给众官员一种“今日行为指南”的感觉,加之有着青州驿的背景,这里面即使是“平白无奇”的信息,也就叫人愿意多想几分。 至于对与中上层的士绅来说,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订阅不同种类的报纸,商人可以订购“商报”,读书人可以订阅“文章辑录”,即使是一些深闺女子也可以选择订阅“一周”,当然这个暂且还是属于报纸的“灰色”生意,只能靠熟人购买,这又得归功于当初《石头记》刊印时积一下来的底蕴。这倒是使得青州有了“一周”的说法,算是浮于表面的痕迹了。 青州驿这段时间终于不用勒这裤腰带过日子,对这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反正于他们来说,搜集各种情报,那是一等一的事情,某些无关紧要的抖出来赚点银子,也没什么不好。他们这个“衙门”想来不受待见,就是每年朝廷给的银子,大多时候都得看本地府衙怎么个想法,心情好大抵会给一些,心情不好他们就只能自力更生了。而且,这种“拖欠”他们还没个地方哭诉。谁让平常搜集那些当官的太狠了呢?可职责所在,上头又有明确要求,每月都定了量,由不得他们不卖力。 如今真的是给陈迹探出一条路来,大家活做着,顺带就把钱给赚了。至于陈迹所谓的“合作前提”,于他们来说也不过是举手之间。就凭他们这灵敏的嗅觉,怎么可能会出现所谓的“盗版”呢。按着陈迹的说法,盗版可是在分他们的钱,这种事当然是叔可忍婶不可忍的。 因此在查缉盗版的事情上,他们也是不遗余力。 据说如今分管驿站业务的绣衣卫,正在推进这件事在全国范围的推广。陈迹当然请青州驿递消息,将这些事暂且压在青州境内。私底下,倒也与青州驿认真商量了对策,大抵有了个“加盟”加“区域保护”的措施来。为了报纸产业的源远流长,诸如“权限下放到哪一级”之类的更多细节,则还在商议之中。 但不管怎样,青州的报纸事业已经一副欣欣向荣了。 另外,徐阁老的引进下,陈迹认识了几个“泰西人”,机缘巧合之下又在那个“一周”的副刊上做了一个“一周星运”,又在青州深闺引发了一场热闹,致使他都想再做做看,能不能搞一个“塔罗牌占卜”出来。他与这件事同泰西人之一,音译名为“法儿汉”的大胡子说了,再又允诺大胡子可以在他的青秀山农场传教,大胡子虽然有点嫌弃青秀山农场太小,但陈迹紧跟着“传教要先有一个据点,才能往外辐射”的理由说服了他,因而大胡子真就闭关帮着陈迹“研究塔罗牌”去了。至于另外一个已经起了一个中文名“汤尘”的黄胡子,由于徐阁老的亲自关切,如今已经入驻青秀山农场。陈迹本还想问些东西的。当下也只好认命。 基于如此大好的前程,陈迹专门成了“致知记者小分队”,俨然是明面上的绣衣卫了,抱持着“新闻正在发生,我随时都在现场”的理念,那真是无所不在,无孔不入。除此之外,涵盖“美食”、“商业”等等在内的评论时间也风靡起来,陈迹退出了“青州美食报”,除了介绍各家酒楼,也会在每个月的第一天,根据上个月的“经营情况”做一堆榜单,有“最受欢迎酒楼榜”、“最受欢迎大厨榜”、亦有冠以“十大”为开头的各种榜单。简直改变了青州人选择酒楼的方式。同时也与一些常时间蝉联榜单的酒楼合作,等于是酒楼花钱打广告了。由此又养活了一批“美食记者”。 陈迹依托着报纸开始他自己的商业,一方面因为这个行业新鲜,另一方面也因为青州商场对他的敌视,如今他释放的信号,并不明确的介入某一行当,只是在做一种“辅助”,尤其好些与他合作的商户都取得了不错的发展,口碑渐渐立了一些。除此之外,陈迹名下的“陈记”,只有一家“燕支坊”,三五个店面的“绸缎”生意,以及一家迟迟不开业的“酒楼”。往前几个月,之所以得罪青州商人,归根结底也是因为帮着“老陈”保证粮价。 这样一种“孝子”说辞渐渐传了起来,青州商人们私底下也在反思自己了。尤其某些因为“商报”的分析而规避了损失的商户,要不是抹不开某几家大户,恐怕都要提着酒上门请求合作了。 陈迹在一开始,倒也是立了几个典型起来,而且都不是投奔他名下的那些掌柜。 第98章 有些欢喜,情不自禁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哪怕如此,这些原本只是“死马当活马医”的倒戈商户,各自的小日子也活了起来。而且只要“陈记”真正的生意开始动手,他们就是第一批上位的人了,熬个几年,可不就是随便跺一跺脚都要震地三分的大掌柜了?哪里还用过以前那种小门小户,看人脸色的日子了。 陈迹既然这么说了,他们也就干劲满满了。不过在正式上任以前,陈迹专门对他们进行了简单的培训,培训地点就在青秀山农场。 陈迹除了在城里搞“报纸”,大部分的力气都转到了青秀山,打着“避其锋芒,攻其不备”的口号,青秀山农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展着。依托原本他名下的几百亩土地,几十家佃户,陈迹打造了一个青秀山农场核心区,目前已经有几分“农家乐”的意思了。同时对那几十家佃户做了好长时间的培训,从根本上将他们的素质拔高了不止一筹。 至于其他租来的土地,陈迹做了些业务划分,比较牢靠的合作对象,也就是孙景冰、朱成虎这些人,他们家里的地,陈迹大多用来做了些比较长久的业务,诸如在核心区东北角,陈迹做了一个“滑草场”,紧挨着的地方则布置出了简易版的“灌溉系统”,之所以简易,自然是因为所有的管子都是“竹管”。陈迹原本是打算用“陶管”的,后来发现成本太大,哪怕是依靠当时逃难的灾民,依旧有些吃力不讨好,所以折中后,也就做到最简易了。 这一批土地,除了一部分划出来作为“石蛋子”的试验地,其他的陈迹已经在考虑应该种些什么。为此陈迹特意问过“汤尘”,除了石头蛋子,他们是否还带有其他种子。 汤尘给了个否定的答案。 陈迹并有些失望,想着找个时候应该让汤尘回老家一趟,再多弄些种子过来。除了暂时只能猜测是“土豆”的石头蛋子,陈迹最想要的还有“玉米”、“烤烟”。当然这些只能往后看了。 如今农场正儿八经做起来的,其实只有大山深处的散养业务,明年开春,估摸着就可以组织一场游园会了。 另外那些暂且不确定能合作到什么时候的土地,陈迹姑且放着没怎么动。私下里特意将大状师陈文季请了来,翻找着当初合同里可以用的条款。 要想毁约,可以啊,咱们都按章程办事。 然后陈迹指着厚厚的合约当中某一页前后两面各写着半句的条款,与陈大状阴恻恻的商量了一个通宵。 陈大状立时就觉着跟前的陈大少忒阴了。转念想着陈迹与他说的“陈记终生顾问状师”的身份,陈大状立马又换了个说辞,夸着“陈公子高瞻远瞩,真是深谋远虑”,不忘抱拳恭维几句“陈某佩服,佩服。” 陈迹就当人是真心的了。 如此,陈迹名下的陈迹就有了“法律顾问”,以后与人起冲突,翻《大昭律》的事就有专人处置了。 同一时间,针对青秀山人力严重不足的局面,陈迹成立了“青秀山人力资源有限公司”,特意从青州牙行挖了一个人出任大掌柜,一时间青州各处街上都拉起了“承包业务”,以及“帮忙找活”的条幅。 之所以有这个念头,倒是陈迹在帮忙维修河堤的时候灵光一闪,打算跟官府承揽一些类似的“工程”,顺带想着能不能做出个“水泥”来,只是因为陈迹自身水平受限,这些想法也就暂且压了下来。 …… 青州驿,某处少有人来的小院子,陈迹像个囚徒,已经被看押了好几天,每天除了固定时间的吃饭问题,他等同于一瞬间散失了“自由”。放在桌案上的“承包合同”,他已经不记得是第几版了,老国公总是鸡蛋里挑骨头,几次递上去“再也不改版”,到头来只是在前面再加些字眼,诸如“无论如何坚决不”,“说破大天老子也不”…… 结果也没逃脱。他本不该承受这些痛苦的。 这一日,陈迹实在疲惫,趁着方景瑜不在,偷偷溜出了小院,他记着前院某处有一个小花园,并也顺着那边找了去。半路上折了一根说不上名字的树枝,一路打将过去,宣泄着满心的愤懑。 花园不难找。方圆之间,一座紧靠着院墙的假山,栽了些小竹花草,一股小瀑布从半腰落下,在假山底部汇成一汪小水塘,沉于青苔之下,不知流到什么地方去了。 其余地方,或有装饰,亭台水榭,花草影映,大抵是仿的江南园林,那假山石,恐怕也是所谓的“太湖石”。 月亮门前,陈迹抻了个懒腰,哇啦啦叫了几声,全身骨头都跟着呻吟。手里小树枝比划了一阵,咻咻咻,动作潇洒如击剑,不时配音几句,倒是玩的不亦乐乎。 某一刻,不知哪里传来一声轻笑,陈迹立时收剑敛容,四下一瞄,“何人在此?莫不是想要偷袭本大侠不成?” 笑声顿了顿,之后是一连串的笑声。 陈迹寻声看去,假山遮住的屋檐下,走出一袭绿衣,脸上的笑容已经收了起来,只余些许红晕。 陈迹看的一呆,想着书上看来呃那句话,好像是说“以前没有胭脂,姑娘的脸只因心上人红。” 他真想强行带入一下。 原本紧绷的脸色早已经化开,满脸的幸福抑制不住,一双眼里都是莫名的欢喜。 檐下姑娘停步,愣了愣,被看的红了脸。 陈迹回过神来,才知道书上说的太对了。 有些欢喜,情不自禁。 姑娘不知说什么好,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后,心里一阵羞意,片刻后又紧张起来。 眼下可不是姑娘会情郎,她可打不过对面那位“大侠”啊。 陈迹收了收心思,望着对面:“嘿,好久不见啊。” 姑娘愣住,也不知怎地,突然不紧张了,学着对面那个家伙的语气:“好久不见。” 说罢,姑娘并后悔了,只是局面已经不容她反悔了,小脸骤然一白,急切道:“你快走。”紧跟着又是一跺脚,小脑袋偏了偏,“呀,来不及了,你快躲起来。” 陈迹看着姑娘慌乱的样子,心里也慌乱了起来。 “你是想找个地缝给我钻下去么?” 第99章 姑娘,明天见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姑娘看过来,眨了眨眼睛。急道:“反正快躲起来啦。”说着已经朝陈迹跑了过来,陈迹差点没忍住摊开手抱过去了。 姑娘在他跟前略停,一跺脚,绕到他背后的月亮门前,探出小脑袋张望了一眼,回头来又重复着先前的话:“快躲起来啊。” 陈迹哦了一声,突然笑到:“我可是大侠,不用躲。” “啊?” “姑娘,明天见。”陈迹这会双手抱拳,转过身一个加速,踩着假山某几处突出地方,手脚并用,爬上了墙头,不忘回过头来,看一眼“惊呆了”的女子,笑到:“明天见哦。” 然后翻过墙去了。 姑娘听着墙外传来一声沉重的闷音,踩着小碎步绕到假山背后,沿着台阶上去,往墙下一看,某大侠已经摔在地上,还保持着狗啃泥的姿势。 先是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没有半点人情味。转而想着不合适的时候,已经收不住了。 陈迹已经站起身,拍了拍灰尘,望着墙头,笑了笑,挥手告别,只是哪怕佯装没事,到底还是有些一瘸一拐。 陈迹想着“丢人丢大发了”。 墙头姑娘心里一揪,莫名心疼。 下方那道声音已经近了很多,姑娘瞥着那家伙还没走远,转过身扑向刚刚登上台阶的女子,撞了个满怀。 周容音被这么大的动作吓了一跳,哪里还顾得上问问题,心疼的抱着扑进怀里的徐思宁,柔声安慰道:“我在呢,宝宝不委屈啦。” 徐思宁埋在胸前的小脸一热,心里想着,“千万别被外面听见啊。” 听到周容音呃话,并轻轻应了一声。转念想着那句“姑娘,明天见”,到底是是个什么意思呢? …… 陈迹回到自家小院,门槛处,方景瑜孤零零的坐着,愁容满面,看起来心事很重。见到陈迹过来,一改往常的严谨,没什么实质动作,皱了皱眉道:“我正好要去寻你。” 陈迹到了近前,问到:“一早上不见你,出去会情人了?” 方景瑜眼里闪过一丝苦涩,掠过了这个话题,看着陈迹支着大腿,尝试了几回才在门槛处,挨着墙角坐了下来,问到:“需要找个大夫么?” 陈迹摇摇头:“没那么严重。” 方景瑜道:“怎么搞的?” “本想翻墙逃跑,结果从墙头摔回来了。”罢了转头看着方景瑜,探问道:“要不跟你学学武?” 方景瑜摇头道:“你已经过了年纪,学武恐怕不行,容易伤身。” 陈迹啐了一声,想着过后自己琢磨一套“养身”秘籍。 说话的时候,一直都在揉着伤痛之处。方景瑜并上了点心,喊人去请大夫,至于陈迹说的摔伤理由,他现在比较烦,并也懒得深究下去。 交代两句,转身离开了。 陈迹憋了半晌,叹道:“恐怕是儿女情长。忧心,忧心啊。” 方景瑜没多久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个扛着药箱的老头,到了跟前交代了老人几句,自己坐到一边去了。 陈迹拗不过,倒也给老大夫看了看伤势,没什么大碍,他自己本也没怎么上心,反而是方景瑜问过一些,得了准确的答复,这才送老大夫离去。 陈迹差点感动得流眼泪。 方景瑜过来时,陈迹想要弄出一个声泪俱下的样子,只是略作尝试后果断放弃了。倒不是觉着丢人,实在世做不到而已。本也抱着几分逗逗方景瑜的意思,这家伙看起来很难过的样子。 “我谢谢你啊。” 这话说的不大好听,方景瑜转过头来,“虽然水师营的承包权很大可能会交给你做,不过青州城里感兴趣的可不仅是你一个。国公之所以拖到现在,你也该明白当中的一些权衡。” 陈迹提了提神色,正经起来,“我想得到。私下里听到一些消息,某些家伙在老国公这里没走通门路,倒是找上了湛国公府,那位小公爷挺身而出,我那可怜宋清明弟弟,最近被家里挤兑得有些难受。” “既然知道,还不松口?” “嘿,莫说是一个国公世子了,只要老国公不反悔,就是那座王府出来的人,我也不会松口。看看天津卫水师,长江水师如今是个什么样子,带着这些家伙玩,我又不是脑子有问题。”陈迹正了正身子,找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坐下,说到,“就是老国公答应放进来的那些人,不识趣的话,我也会找理由请他们乖乖请辞。” “你有法子?就不担心得罪他们背后的人?” “当然怕得罪了。” “因为老国公的缘故?” “短时间,当然要靠狐假虎威,时间长了就只能玩些手段了。不过都是些娇养起来的二十祖,有的是办法搞他们。” 方景瑜顿了顿,不知是否在考虑陈迹话里有几分真实。 陈迹起身,拍了拍屁股笑到:“你就好好做你的水师总兵,一年内,我保证给你一支拉的出去的水师,当然前提是朝廷肯拨银子造船。只有一个前提,我跟二世祖集团有矛盾的时候,你两不相帮就是了。” 方景瑜没有接话,站起身来,半晌道:“你这种很容易死的。” “人固有一死……”陈迹抿了抿嘴,没有说后半句,暂时他还没有那么高的觉悟。 “按你的建议,水师营成立大会的各项准备工作已经接近尾声,你心里有个准备,至少明面上三十万两的银子你要拿出来,朝廷届时会派人过来观礼。” 陈迹点头道:“我知道了。不过你们奏陈朝廷买船的银子,有消息了?” 方景瑜眉头一挑,“没有。” “嘿,这可是个变数了,这种时候,那几家大户掺和一脚,可就够我吃一壶了。”陈迹指甲在额头刮了一圈又一圈,努力想辙中。 一炷香后,陈迹欢喜道:“有了。”看了眼方景瑜,说到:“你帮我同国公请个假,我去办点事。”罢了,转过身并一瘸一拐的忙去了。 方景瑜一脸无奈。 深深担忧自己未来的前途。 再说陈迹,离开青州驿后,回到陈记总店,知道孙嘉宇已经出城了,当下就追了出去。 留下一众掌柜面面相觑。 第100章 这是人说的话么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陈迹追出城外二十多里地,终于撵上了孙嘉宇的车队。也是这家伙磨蹭,再加陈迹暂时可以借用青州驿的消息网以及优秀的驿马,不然还真不一定追得上。 远远看见车队,他已经挥着手呼喊着孙嘉宇的名字,眼看没有打理他,差点真就连“姐夫”都喊了出来。好在驿马都是顶尖的好马,喊了几声后,距离已经飞快拉近,到底是赶上了。 冲到最前面,调转马头,陈迹近乎是从马上摔下来,也不顾形象的揉着大腿内侧,着实被马鞍磨得生疼,感觉可能破掉一层皮了。 然后他这个很不雅观的动作,可不就是在掏裤裆。最叫人嫌弃的还在后头,孙嘉宇听到动静从马车里走出来,正好看到这一幕。陈迹已经冲到跟前,手已经离开裆部,朝他抓了过来。 孙嘉宇往后一让,撞在马车上,陈迹自己抓着他,拽了下来。 手都给捏得麻木了。 “孙兄,慢走啊。”陈迹一脸谄媚。 前后种种,孙嘉宇心里一阵恶心,抬起折扇拍了过去,:“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作甚。” 陈迹缩了手,又放在裆部挠了挠,刚才是被磨破了,现在倒可能是给挠破了。 孙嘉宇更加难受。 这人怎就半点不讲究。 陈迹又伸出手,想要勾搭他肩膀,孙嘉宇果断后撤,仰着头道:“好好说话。” 陈迹无奈,有些委屈。 “有什么话赶紧说。”孙嘉宇催促到。 陈迹哦了一声,开门见山道:“我听说孙家在渤海湾一带做着生意?” 孙嘉宇疑惑道:“陈兄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陈迹呵呵,转身指了指身后的高头大马。 孙嘉宇恍然,知道瞒不住了,当下压了些声音,“是做着些生意,不过只是小头,大头都在沙船帮手里。” “嗯,这个我晓得。孙家现在有多少船?” “你问这个作甚?”孙嘉宇眉头一挑,喊了陈迹钻进马车,探问道:“绣衣卫要对孙家动手了?” 陈迹摇头道:“哪能呢。” 孙嘉宇将信将疑,毕竟这种完全靠银子买来的生意,从来都不好做,上头换个人,他们就要重新孝敬一遍,加之大头都在沙船帮手里,惯常在背后使些绊子。 由不得他听风是雨。 其实于孙家来说,这条线已经到了放弃的边缘了。只是找不到合适的买家,他们又不愿意沙船帮一家独大,这会只是在硬撑着。倒是赶上青州这一场变故,从陈迹手上赚回了一部分“孝敬”银子。 “刚才的问题,孙兄能否给个七八分的准话?” “你想知道这个做什么?” “我想要你手上的船,倒卖给我,或是租借都可以。” 孙嘉宇吃不准陈迹的心思,他在青州这段时间没少打探陈迹的动静,并没有这方面的苗头啊。 “陈兄,又能否给个七八分的准话?” “呵,我说我要拿下沙船帮在高句丽与大昭之间的两头银子,你信不信?” “你有这份野心,我信。不过,不仅仅是如此吧?” “已经七八分准话了。” 孙嘉宇叹道:“罢了,只要你是对付沙船帮,我就有理由试一试。不瞒陈兄,这些年在他们手上亏进去的银子,每年就不下五十万两,还不算各级衙门的打点银子。” 陈迹笑了笑。 孙嘉宇道:“目前有沙船十二艘,其他种类的小船没细数过。” “嗯。孙兄可有意愿出手?当然现在我最多只能给得起租借的银子,要买的话可能要分期付银了。” 孙嘉宇愣了愣,倒是爽快:“卖了吧,现在每年最多往返两趟,基本是不赚钱,若非与你合作,需要从南方运粮过来,都只能停在登州港,每天付一大笔银子。” “爽快。” “怎么也三百万两银子。” 陈迹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真没研究过这个船的造价。下一刻,孙嘉宇的话又让他心头凉了半截,“要是十二艘全新的,这个价更是要翻一倍。我这个已经是低价了。” 陈迹看了过去,“这些年漕运不畅,应该有不少船帮乐意卖船吧。” 孙嘉宇皱了皱眉:“漕运根本,就是船帮,船帮基石,就是沙船,怎会有人卖呢?” 陈迹笑到:“真要那么好做,也不会有渤海沙船帮,孙家更不会插手进来了。” “我估摸着这个船,二十万银子一艘姑且差不多了,孙兄那本是折旧了的,我也不亲自去看了,一口价一百五十万两,三年付清,孙兄以为如何?” 孙嘉宇心里敲了一阵算盘,“二百万两。” 陈迹坚决道:“就一百五十万。” “真这个价,三年付清,第一年不也是五十万,陈兄真拿得出来?” “我自有主张。” 孙嘉宇追问到:“就不能给个准话?咋们可以合伙,没必要非得买断啊。” 陈迹摇头道:“这里面牵扯太大,孙兄可能不愿意沾染的。” “哦?如此说来,我还需要再重新考虑一番了。” 陈迹露着牙齿,笑到:“我在绣衣卫那边有些关系,至少山东这边,我可以使银子开道了,正好他们也负责缉私之事……” 孙嘉宇脸色一沉:“威胁我不是?” “做生意,筹码很重要嘛,我哪能浪费呢。” 孙嘉宇看了过去,总觉着那家伙不像在说笑话。 “总之,要么三年拿这一百五十万,要么就等着被查封。” “……” 沉默良久,孙嘉宇叹道:“怕了你了,一百八十万,讨个吉利,如何?” 陈迹顿了顿道:“好,就这么说定了。”说着从身上掏出纸笔,递给孙嘉宇,撩开车帘,喊了一个随行的人,介绍到:“这位是青州驿百户华五哥。” 孙嘉宇心里骂了声我去。 华五点点头,说到:“陈公子请俺做这个见证,真是抬举俺了。” 孙嘉宇写着契约,心道:“听听,这是人说的话么?” 陈迹笑了笑,待孙嘉宇写好,认真看过一遍,当下接过笔签了名,戳了私印。 华五也掏出一个印,却是青州驿的驿丞火印。 孙嘉宇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根本就是有备而来啊。 根本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强买强卖了。 第101章 再开个会(二合一)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转过头去,陈迹一边将三分契约中属于自己的一份塞进怀中,不忘拍了拍胸前衣裳,缓缓说到:“后面生意做起来了,有钱了,还可以再商量价嘛,多退少补。” 孙嘉宇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已经骂了一句:我去你个大爷的多退少补。 自古民不与官斗,何况还是跟绣衣卫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机构斗?再退一步讲,整个大昭朝堂,上上下下那么多官,敢硬刚绣衣卫的又有几个?又有几个得了好下场? 他孙嘉宇可以不要命,偌大孙家还要活的。 华五已经收了驿丞火印和契约,转身走开。 孙嘉宇并压着声音,好心提醒道:“你跟他们合作,就不担心?” “担心什么?”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 “放心吧,短期内,这条线上的合作关系会很顺畅,我跟他们各取所需,暂且没有直接的冲突。” “但愿如此。”孙嘉宇言尽于此,也算是做到了合作伙伴的义务了,没必要再再说下去。 非亲非故,完全么得必要当小舅子看待。 转过身来,孙嘉宇拐了陈迹一下,问到:“第一年的六十万两什么时候给我?” “年终吧?”陈迹一本正经道:“如今百业待兴,你就当投资嘛,刚才不跟你说了,等有钱了,可以再酌情商量咱们合作的价格的。” 孙嘉宇给呛得出不了声,“你丫这是空手套白狼?” “哪能呢?这不是绣衣卫出的手嘛。”陈迹抬手拍了拍孙嘉宇,安慰道:“孙家在南边的盐路,我会请华五个帮忙打个招呼。我这边做起来了,那边力度不就小了?你家也就自然能少了好些麻烦。”陈迹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道:“哪天老陈到扬州做个知府,我铁定给你家开后门。生意是做不完的,今日之小失,谁也说不准日后会有什么大得。” 孙嘉宇大抵是真的给气到了,都忘了嫌弃那只掏裆咸猪手。哭丧着脸,心里不知道在酝酿着什么惨绝人寰的无耻念头。 陈迹听不到声音,余光瞥了瞥,心里也是一阵紧张。 丫的,这俨然看小舅子一般的慈爱眼神,要了亲命了。 回去后一定要跟谈小七好好聊聊,必要时候,完全可以放弃一部分利益,请绣衣卫的密探帮忙。 有些恶念,必须扼杀在摇篮里啊。 四目相对,各自神色复杂。 孙嘉宇越想越觉着可行,暗下决心,回了南边将事情交代一下,他就跑到登州坐镇去。 陈迹吞了口唾沫,也是一番计较。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骤然“相看相厌”的两人抱拳告别,陈迹走到路边,从华五手里接过缰绳,目送着孙嘉宇的车队离开。 临了,陈迹到底没忍住,说到:“五哥,我能不能私下里请你帮个忙?” 华五笑到:“且看你要做什么了?” “查查这个人?” “怎么个查法?” “品行如何。” 华五颔首道:“这个简单,回去后我给那边的弟兄捎句话,顺带着也就将这事做了。孙家在南方生意很大,盐务所占比例也不小,平时对他们的关注自然会多一些。孙嘉宇是孙家三代拔尖几人之一,我们的册子上有他的记录。” 陈迹猛然抬头,正色道:“五哥如此说,那么我恐怕也是册上有名了?” 华五笑而不语,陈迹已经能够体会了,当下心情怪了起来,小心探问道:“花钱能不能把你们都买通了?” 华五先是一愣,跟着放声笑了起来,“那可是好大一笔钱,就怕你给不了。” 陈迹却来了兴致,欣喜道:“看来是有可能了。” 华五没有点破,倒是觉着这小家伙越来越有趣了。 两人返回青州,倒不用赶路了。 陈迹说了几个笑话,华五象征性的陪着笑了笑,天色将晚,夕阳拉长了人影。 陈迹想着另外的事,倒不忧愁了。 华五笑了笑,心道:“也是个心大的”。 …… 与华五在城门口告别后,陈迹回了一趟陈家,喊来了申秋两人,交代了些事情。两人于是往外面去通知陈记的几个大掌柜过来开会。 搬了把小椅子坐到院子里,陈迹摇了一阵,又觉着有些事也许还是要往后拖一拖,至少得真正拿到水师营的承包权后再说。坐起身来,叫了小染过来,却又压下这个念头,说到:“煮碗面,今天忙活了一整天,都忘了还没有吃东西。” 小染应声,往厨房过去了。 陈迹窝在椅子里,心里细数着手上掌握的所有筹码,在避开与青州商户最直接的冲突后,陈记其实也只是在赔钱赚吆喝,真正能够赚钱的还是要放在水师营这件事上。青州虽说是目前的主场,但发展的局限已经存在了,虽说提供大后方,以后却可能成为最靠前的战场。所谓退路,还是得用心建设水师营。只是一去二来,原本的计划都被打破了。 按着以前的想法,借着朝廷的“水师官身”做些利国利己的事,事到如今,反倒是给朝廷占了自己的便宜。即使水师营拿下来,往后还是一个无底洞。这里面的缺额不是靠朱成虎那点灰色收入就能填的。 归根结底,青州是他同整个大昭朝堂的一个联系,出于给某些人安心的打算而运作而已。不然就以后他可能利用水师营做的那些事,恐怕要被退出去砍脑袋的。 至少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他只想闷声发财。 思虑良多,倒是头皮一阵作痛。 小染将面条端上来,申秋与桂春也赶了回来,几个大掌柜一并到来,正在前厅等着他。 陈迹哗啦了几口,抹了把嘴,将碗递给小染,起身出去。 陈家前厅,陈迹吩咐各大掌柜落座,说了声不用拘束,跟着扯起了话题:“各位掌柜都是青州城里的脸面人,也与那几家大族做过生意,眼下倒是有些事情想要问问你们的意见。我与侯少在内的几人,说到底都是不嫌事大二世祖,折腾这些本也只是打算弄几个零花,没想到会被他们盯上,反击当然是义无反顾的,但到底对我们的敌人没有详细的了解,贸然出手也不合适。今天叫大家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陈迹顿了顿,郑重道:“各家之间的联系牵扯,合作程度,哪些是可以争取的,如此种种也希望大家不要藏拙。” 陈迹起身,在屋子里走了几圈,说到:“我打算成立一个商业参谋小组,在座的几个掌柜以后除了手上的事情,还需要参加这个小组,负责对一些商业信息的分析,归纳,采用。至于信息来源,我想可以外包给青州驿。” 众掌柜凑近脑袋聊了起来。 负责绸缎生意的吕琦先开口道:“东家这个决定倒无可厚非,只是这外包给青州驿,恐怕有些不妥。” 陈迹道:“吕掌柜尽管说。” 吕琦起身,看过诸位同僚:“依着东家的想法,我们陈记可以争取城里一部分对几大家族不是那么死心塌地的商户,但一旦我们跟青州驿扯上了关系,可能那些游离的商户更难争取了。” 陈迹笑到:“也有可能他们更怕了。”说罢抬抬手,示意吕琦先坐,跟着道:“只要绣衣卫不承认,我们不承认,么得证据,料来也不会有人拿这个做文章。当然事情一旦做大了,往上面牵扯太多,这事也不好说。毕竟比起官场上的底蕴,咱们比人家确实要薄弱很多。何况据我所知,那几家都养着数量不等的御史,每天给人在背后捅刀子也是难受的事情。” 陈迹眼睛眯了起来,提了几分兴致:“这里插一句,几位掌柜可以留意留意,要是能直接搭上京里的关系,咱们也不用放弃。几位家里都有后进之辈,要是能娶个公主,嫁给皇帝什么的,也千万别放过。” 吕琦等听到这里笑了起来,这事说的怎就跟小孩子玩过家家一般了。 陈迹跟着笑了起来,转过去,倒是严肃起来,“说回先前的事,劳烦各位掌柜在我这里待几天,将青州各家商户的关系理一理。” 吕琦先出声应了下来,其余几人也就都没什么反对意见。 陈迹满意道:“就由吕掌柜负责主持,宋掌柜协同,其余陆掌柜、吴掌柜具体操刀。” 几人都起身,抱了抱拳。 “另外今年分给青州的皇商份额,你们也看看有没有什么是我们吃得下的。” 吕琦眉头又经不住皱了起来,屁股已经离开座位,却被旁边的宋荣拉住了。 宋荣朝他摇摇头,吕琦见状坐了回去,身边几个掌柜都看到了这一幕,倒都没说什么,陈迹也没觉着有什么。大抵是想要劝他不要把“业务”做的太散。 毕竟如今陈记就一个“绸缎”生意,就有了很多品类,除了开设布庄,眼下又开拓了成衣店,单这个成衣店也分了很多种,用陈迹的话说就是“牌子”。总之目前世面上做的最好的已经有三个“牌子”了,私下里倒是除了他们这些陈记身边人,没几个晓得三个“牌子”之间的关系。 借着这些个消息不通,同属陈记的三个成衣牌子之间也有了“竞争”,借此可是引发了一场火爆。 吕琦这些做惯了布庄生意的,一开始都还有点拉不下脸来,毕竟有心不讲“诚信”了。 如今倒是习惯了陈迹这种“造势”方式。 陈迹不知道吕琦心里已经转过那么多弯弯。 再又说起了第三件事:“再有账上除了必要的开支,短时间内尽可能的留一部分银子。” 吕琦道:“大概多少?” 陈迹道:“不少于三十万两。当然要有更多那是最好不过。” 几个掌柜对视一眼,都从眼里看到了一丝苦笑。 吕琦这次坐不住了,趁宋荣一个不注意,起身说到:“东家,账上很难留下来,三十万真不是个小数目。这段时间投入的银子已经超负荷,目前欠在外面的账都不止三十万。” 陈迹看着吕琦苦哈哈的样子,也有几分不忍,说到:“那些抵押在陈记的铺子,可以酌情外抵押出去嘛,便宜一些也没问题。” 吕琦苦笑道:“不是这个问题,城里几家钱庄已经没那么多钱借给我们了。东家有所不知,如今陈记在各家的账都到了顶,莫说他们没那么多银子,就是有恐怕也不敢借了。” 陈迹稍微回忆了一下,好像是这么个情况。当初他可是叫申秋会登州老家,抵押了祖产才拿下了十几万。 唉,这就有些头大了。 吕琦跟着道:“如今就靠着东拆西补,这才稍微稳住了局面。加之报纸、莲花炭的入账能帮补一些。那个无烟煤,暂且还没什么起色。” 陈迹颔首:“眼看深秋了,马上入冬,无烟煤的机会也就来了。大族或能购买莲花炭,寻常百姓倒没那么多选择。” 吕琦不确信,只能寄希望真如陈迹所想。 陈迹回到座位坐了下来,摩挲着下巴,片刻后说到:“陈记的事情暂且交给几位掌柜,其余的我来想办法。你们都是商场老手,看准时间做事就成,实在周转不开,农场那边可以暂且断供。今后这个冬天,姑且可以将重心放在无烟煤的业务上。” 顿了顿,陈迹揉着头,“有劳各位掌柜用心了。” 吕琦带头说道:“分内之事。” 陈迹跟着问了些家长里短,就当关心员工了。一刻钟后回了后院,交代申秋安排几个掌柜的休憩之所,接下来几天将是一场透彻的状况分析。 没待多久,陈迹就离开陈家,直接去了青州驿,找到了刚刚结束坐堂的驿丞孙若文。 孙驿丞最近日子过得逍遥,这都有赖于陈迹的帮忙,青州驿的银子终于活泛了起来,不用再扣扣索索了。 见了陈迹过来,孙驿丞倒也觉着亲切。会客厅坐下后,孙驿丞扒拉着茶碗,说到:“华五带回来的契约我看过了,你小子大手笔,竟然给了一成的份额。” 陈迹笑到:“当前不知能做到哪个地步,所以只能许一成份额,日后做起来,倒也还要多一些。毕竟生意做大了,还要靠孙大人帮衬的。” 第102章 齐钰要去打蔡确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孙驿丞瞥了过来,“在这里就不用客气,叫声孙叔就是。我可不是那些堂官老爷,爱端架子。” 陈迹颔首道:“嗯,就听孙叔的。” “你这小子,说吧,这个时候过来找我,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趁着现在登莱府还没开始办公,登州那边的驿路还归孙叔管,还请孙叔帮个忙。” “呵!说来听听。” “我想探一探沙船帮。” “沙船帮?”孙若文重新端起放在桌上的茶杯,有些出神。 “嗯。” “是不是有些早了?我也不瞒你,那边一直有孝敬。” “就冲孙叔这句话,做侄儿的不会让你为难。只是希望那边驿路上的人,能够睁只眼闭只眼。” 孙若文诧异道:“你想自己搞?” “我哪有那个能耐。我想让老陈出手,不瞒孙叔,我差钱啊。” “呵。你小子。”孙若文大抵猜到陈迹的想法。 登莱刚刚升府,沙船帮必然要探探新任知府的水了。而绣衣卫不正是负责勘察当地官员是否有不法之举。 孙若文看了陈迹一眼,叹道:“你小子胆子有些大了。” “这不是么得法的事情嘛。” 孙若文翘着小指头,刮着脑门,一时无话。 陈迹也不好着急。 …… 齐钰刚刚砸碎一只景泰蓝茶盏,碎片在指腹割出一道深痕,血流如注。身边侍候的小厮担忧着凑上来,给他呵斥一声,畏畏缩缩的退了出去。紧跟着屋子里再传来一阵摔东西的声音。 齐家在青州盘踞百年,乃是首屈一指的大族,官场也好,生意也罢,明里暗里的关系早已经织就一张巨大的网,以青州为中心,朝整个大昭土地蔓延过去。 大昭立国之初,定都南方,而后有世祖迁都北上,自此朝堂上的勋贵就有了南北之分,所谓的开国老臣,与靖国功臣的区别。双方各自守着自己的地盘,百年来衍化、铺就的关系,也有了暗地里的南北之分。能够同时在南北之间做大的,当初都不晓得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齐家如今在北边商场上,也是有些名号。但出了青州,并也容易受到好多方面的限制。 这一次借由各种机缘巧合,引过来的南方的线,齐家一直都很看重。不然也不会交给他这样的嫡孙处置。结果因为某人从中插手,这桩事虽不至于搅黄了,但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已经生了很多变故。 最大的变数,当然还是湛国公府递出来的消息。这里面则涉及了另外一桩秘密。除了当年亲身经历的那批人,后人想要从支离破碎的信息里搜刮出些什么,近乎都是痴人说梦。单看那位湛国公府的小公子这些年的生活状态,就足以说明很多东西了。 齐钰即使接手家里的生意有一段时间了,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还是忍不出发了一通火。 再者谁都没想到,当初青州城里最垃圾的一批人,竟然会掀起那么多的问题。真正算下来,发了“难财”的还是这些当初他们都不带正眼瞧的家伙。 整件事情往前推半年,或是再往前到三月里,最初的几条线已经埋了下去。靖王府的授意,齐家、蔡家私底下的争斗,搅和在一起,各自拉了一批小商户,倾轧挑拨。倒仿若是恒古不变的市场规律了。 事后遇上灾情碾压过来,齐蔡两家合伙,倒也只是想着发一部分昧良心的财,最后硬生生给逼得一条路走下去。前任阁老,当朝权势国公,陆续出手,两家联盟崩溃,互相抛售粮食。归根结底,真正的消耗,其实是来自于两家内斗。事后正儿八经的复盘,他们一直针对某二世祖群体,其实并没有做什么实质的东西,也不过是从他们嘴里吃到几口汤罢了。 只是在那种“引导”下,来自于他们内部某些人的“不合规矩”,拖垮了他们整个群体。 再往后徐国公清算下来,齐家付出了很大一笔代价。这还是老国公不小心透露出来的消息,齐家尝试了几回,绕了许多圈子才搭上的线。 在某一段时间内,整个青州都晓得徐国公缺钱,十分缺钱。 私下里齐钰也叫人查过,结果收获不大。 比之齐家的识时务,蔡家就要刚很多,最后抓了不少人,现在都还有人被关在大狱之中,不知何时才是出头一日。 齐家因此开始找补。 实际上,这一次的赈灾之事,既是他们自己撞到枪口上,也是因为登莱水师营组建需要银子,徐国公才会如此坚决。 不过这些内幕,目前姑且没几个人察觉到。 于青州而言,经历过一次洗牌后,陈记作为后起之秀,很快占领了一部分市场,当然这里面大多都是些新奇玩意,暂且没有更直接的冲突。 另一方面,南边林家趁着这阵东风,飘来了种子,于齐家不同,林家有个老祖宗在京里官做的很大,自是知道关于水师营的事情了。 只是碍于朝廷某些规矩,林家不好直接出手,只能假托青州当地的关系,争一争水师营的幕后。 当然林宗泽也没有愚蠢到将这些和盘推出,双方之间的合作从一开始就有了折扣,想要走的长远,自然就难了。 而且林家一开始选择的突破口,还是那座有些姻亲关系的湛国公府。 正因如此,齐钰在听了湛国公世子的话后,才会气的摔东西。 …… 齐钰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气急败坏如此。 平复了一阵,他拉开门走了出去,叫了院子里等候的小厮,吩咐道:“去备车,我要去见蔡确。” 小厮愣了愣,小声提醒道:“少爷,你刚跟蔡公子打过架。” “我就是想再去打一架。” 小厮没敢说话,转身去备车了。 齐钰捏了捏拳头,瞥了眼厚实的木柱,最后还是放弃了一拳砸过去的想法。随着握拳的动作,早前的伤口又流了血,嘴巴里嘬了一会,伤口处一股凉意,如这深秋的寒风,摄人心魄。 齐钰走到院子里,长长舒了口气,提步出门。 齐家门口,依旧如往常一般,冷冷清清。 第103章 蔡确不让齐钰打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陈迹离开青州驿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与孙孙文的谈判暂时没有一个确定的结果。赢面一时半会儿也没几分,难免有些失落。他固然能体会孙若文的担忧,但心里还是有些不得劲。 然而,除了等待,目前的他也没有任何更好的办法。 方景瑜在门口等他,一如既往地有些生冷,问了几句话就将人给留下来了。紧跟着是没休止的改合同。至于早上驿站人员送来一碗小米粥时,陈迹才觉着自己还是个人,还需要进食,问到粥的味道还有下嘴的冲动。 最近与青州驿上上下下的人也算是熟悉了,偶尔也会有几句调侃。陈迹并借机探了探口风,大抵是想知道昨天碰巧见到的姑娘身份。 问的隐晦,回答的人大抵也就没听出来,东拉西扯的说了些,没什么结果。 坐在屋檐底下吃了粥,陈迹在院子里活动了一番,浑身筋骨都打开后,这才叫人打来水,着手洗漱。用的是自家陈记出品的护理套装,也就有了几分“我与这个世界紧密相连”的错觉。最近一直在“开发香皂”,但是还没成功。 洗漱过后,回屋看了一阵书,又将昨夜忙活的成果拿出来看过一遍,提着朱笔做了些修改,转过头看了看天色,估摸着应该去看看某人还在不在了。当下偷偷摸摸的离开小院,往后面摸了过去。 心里想着:“也不晓得昨天自己有没有把话说清楚。” 比之前面两回,这一次他是想来一次“有预谋的遇见了。” …… …… 宋清明近段时间很少归家,原本也没人注意这些,身边一直也没个负责他起居的长随、丫鬟,因而对于他的“失踪”,一直过了许久,这才有人问了起来。 这人倒也不是别个,正是湛国公府的世子,宋端佑。 宋端佑本身有着显赫身份,按大昭律,完全可以入某一卫所熬个几年,承接了爵位后,顺理成章也就是一卫指挥使了。但这家伙倒是个心高的,拒绝了这条恩荫之路,选择参加科考,同薛谨一道中了上一科,三甲第六十一。 虽说是在倒数了,但毕竟是考上了不是。回到青州后,自然成了青州士林的领袖级人物,与薛谨的翰社倒是有些不对付。 对于陈迹这样的浪荡子,更是不会拿正眼瞧。因而才会有几次三番的“针对”。宋端佑尽管内心对宋清明这个弟弟也不待见,但出于对家门风气的考虑,他也不愿意看到宋清明跟陈迹走的太近。 只是正如他在宋清明跟前从来没有过兄长的样子,宋清明亦然,他几次三番的“提醒”,也就没什么效果了。 这一次因为齐钰出面,他答应“管束”弟弟,其实也是废了些心思了。只不过一向对宋清明不感冒的湛国公,这一次竟是提点了几句宋端佑。如此前后反差之下,宋端佑孝字为先,将这事压了下来。 派人往齐家送了消息,大意是他将要往陕甘做官去了,青州的事有心无力。 齐钰挺难受。 却说这一日,宋端佑过去找父亲,正好赶上门房送了一道帖子来,却是林家那位小公子下的贴。 湛国公今年已经半百年纪,即使荣养的好,到底也被岁月刻下了很多痕迹。将帖子递给儿子,湛国公宋行涌说到:“这个宴你去吧,我就不去了。” 宋端佑愣了一下,疑惑道:“父亲以前……不是让孩儿不要跟林家的人来往?” “林宗泽既然来了,我就没有避而不见的道理。” “孩儿明白了。” “嗯,带上宋清明。” 宋端佑哦了一声,心里倒不明白了。 林家是宋清明的外祖家,不过那是济南府的林家,林宗泽则是南边大族林家的嫡孙,这两处林家倒是因为某些见不得人的交易成了一家人。因此有了两层关系,宋行涌就不好直接拒绝了。 而且早前济南林家就已经试图接触宋清明,如今看来,这背后必然也有南边林家的指使了。 宋端佑顿觉压力很大。 他这世子名分,开始危险了。 宋行涌社了儿子一眼,看出来一些东西,却也不会说破。很多事情本也没有所谓的绝对,宋端佑不过是在出身名分上胜过了宋清明,而过去的日子里,两人似乎也认可了这种身份的认定,并没有谁真正尝试去改变过,他也就没有说什么。这世道,不争就意味着什么都没有,不争的人也不配拥有。 如今看来,宋端佑走的太顺遂,有些眼高手低,宋清明也不是真的没有半分进取之心,既然如此,他就放任一回,各凭本事并是。他这湛国公一脉,传到他这里,没理由真就叫后辈忘了祖先奋斗之艰难。 “宋清明的心思,倒不一定就在这湛国公府。”宋行涌提了一句,隐约有几分警醒。 宋端佑应了一声,表示自己会记在心里。 宋行涌跟着道:“这次虽说是出任一县主薄,却也是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你当小心些。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因为你这武勋出身,这辈子倒只能给人做个副手。什么时候累了就回来。” 宋端佑起身,恭敬的叫了礼。 宋行涌摆手道:“规矩多了些,去外面倒是好事。” …… 父子两聊着天,某处院落里,宋清明打过一套拳,往屋檐下拿了茶壶,吃了一杯冷茶,想着这些日子的事情,倒是理不出一个清晰的线来。 收拾一番离开国公府,绕过街去,却是碰到了一场有趣的小闹剧。关于陈迹“有辱斯文”的议论,当中不乏“愤懑”。宋清明走近一些,听了一阵。 与此同时,笏儿街尾的蔡家,小少爷蔡确正跟齐家少爷隔着院墙骂战,一番嚷嚷着“有种你出来,我们单挑。” 一番嚷嚷着:“我就不出去,看你怎么办。” 倒像是两个稚童的日常闹剧。 两家长随都一阵头疼,各自劝解不得,急得跺脚。 蔡家人回屋找长辈,齐家人想回去找家长,又担心自家公子给人欺负。 两难时候,又是一番闲趣。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第104章 姑娘,天天见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青州驿,还是那个“熟悉”的小院,陈迹从前方摸过来,路上没遇着什么人,也不知是否知道了他今天有事要忙,都很懂礼貌的回避了。陈迹心里悠悠想着,脚下步子稍微轻快了几分,之前一直被关在小黑屋熬稿的阴霾,仿佛也一扫而空了。 陈迹会心的笑了起来。 徐思宁不久前接到老国公的消息,叫他过来青州驿小住,自此后,整个青州驿后衙都被清空了一遍。也就意味着没有准许,很难有人走到这座深深小院。只是凡事总有例外,小院与世隔绝的生活在某天给某个人无情的打破了。为此她自己都觉着世事无常,当是竟然还帮着那个家伙逃跑。 这里面都不知道是在担忧自己的名声,还是担心那个登徒子。徐思宁寻常时候,与周容音说些家常,听过一些形形色色的东西,也就给那天那个家伙安了这么一个名头了。 实际上,她是知道那个家伙叫什么名字的,救命之恩灾在前,之后又因为她的原因入了一趟大狱,听说还给人针对过一次,在老国公的关注下才没有发生更为严重的后果。 她如今之所以从福安街搬了过来小住,一部分的原因也在里面了。那件事背后牵扯到的东西,老国公没有跟她详细说,但她已经在猜得到事情的严重性了。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会帮着那个家伙逃跑吧。 要是给周容音晓得,不定要将那个家伙拉到什么地方,恐怕就要真正吃一次大罪了。 想着这些,不免想到离开时候那个家伙对她说的话,明天见么? 明天可不就是现在了么? 现在啊?那个家伙肯定不可能会来的吧。 徐思宁拄着下巴,坐在小池塘边,旁边桌上还是放着一碟小馒头,似是丢了魂,一双眼睛里又满满的情绪,凑得近些,大抵又能看得明白某些东西了。 只是四下无人,除了秋风不识人间味,呼呼乱吹。 陈迹走到院墙边,偷偷摸到了月亮这边,竖着耳朵听了听里面的动静,毕竟当时离开时,可是有一阵极大的吵闹,那个辨识度不是一般的高。按理来讲,这会也该能听到的。因而这个方法辨别有没有“敌人”,那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咦,么得声音。 他伸出一只脚,跟着缩了回来,伸出手扒着月亮门的墙沿,探过半个脑袋,一眼就看到了水池边的女子。 依旧是一身淡绿色的裙子,眼下这个角度看去,可不就是传说中的侧颜杀。 眼看姑娘心思不知飞到了哪里去,陈迹回头东张西望一阵,佝着身子偷偷摸摸走了进去。 倒也没有从后面来一个蒙眼杀,然后玩什么“猜猜我是谁”的幼稚游戏,安安静静的走到女子旁边,蹲着看了一阵,这才小心翼翼的盘腿坐在旁边,学着那个拄下巴的动作,只是痴痴望着的不是水塘,而是近在咫尺的姑娘。 真是太不讲究了。 陈迹有一瞬间觉着自己真的是个“痴汉”。 可是遇着好看的女子,当然要多看几眼啊。何况还是只看一眼就抑制不住喜欢的女子。 陈迹所有乱七八糟的心思都收了回来,没什么多余的动作,鼻尖掠过的春风都仿若香甜了起来。 时间在一瞬间停滞下来,但再美好的东西都不肯定维持同一状态太久。女子也许是手酸了,需要活动一下身体,于是下意识的转过头来,差点撞上某个家伙可恶的脸。 惊叫声顿起,姑娘身影如风掠了起来,跳着跑开,惊魂未定的看着突然出现的某样东西,小手轻轻拍着胸前。回过神来,看清某人面目后,脸色一阵潮红,转而冷了下来。 很生气。 陈迹很无辜,就在刚才两人可能是这辈子最近的时候了。后续的发展与预料中出去不大,但不用挨巴掌到底是件搞事情。 看着惊魂未定跑开的姑娘,陈迹很想伸出手捂着嘴,免得惊来了人,给他抓去又关小黑屋,那就得不偿失了。只是抬手几次都收了回来,或在半空一阵虚点,脸色也变了又变,很是心疼。 姑娘有一瞬间差点破涕为笑,只是想着对方给自己的惊吓,无论如何也不能表露着那种小女儿的心态,必须要冷冰冰的瞪过去。叫人晓得他的厉害。 因而事情到了后面,倒是陈迹不知所措了,几近抓耳挠腮。 “好巧啊。”陈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在心里先给了自己一个大巴掌,真是拙劣的开口。 姑娘果然冷冷道:“你是谁?” 陈迹无奈,往后退了半步,正身道:“在下陈迹。” “哦。”姑娘瞥着他。 陈迹歪着脑袋,不知该怎么开口了。 “……”徐思宁平复了一阵心情,“毕竟你救过我,我不跟你计较了。” 这还是她学着周容音说话,硬装出来的口气。 如此一来,能够叫对方知道她的心意了吧。 其实也在这时候,两人正当面了,徐思宁才明白一些事情,因而知道如果两人再有见面,对眼前这个家伙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她一个被踢来踢去的球,可以不在乎很多事情,只要那些人觉着她还有用,那么她就有可能出现在任何合适或是不合适的地方。 陈迹却不一样,她知道他是通判府的公子,知道陈迹以前那些浪荡事,知道她能从周容音那里知道的一切,不管是事实,还是坊间添油加醋的趣谈,甚至恶意的种种揣测。 她知道自己只是因为陈迹救了她,她却一直没有一个正当的场合与陈迹说一声感谢,于她而言,其实能够做到的也只是两人当面,她敛衽一礼,诚心的道声谢,在此之外,她徐思宁就不再是徐思宁了。 这一次在青州驿的巧合遇见,自己慌乱中送走他,他留下一句“姑娘,明天见”,她就真在这里等着了,归根结底,就只是为了一声发自真心的“道谢”吧。 徐思宁不至于为何心里会有一丝丝的苦涩。 是因为两个都命途多舛的人的遇见?相对无言? 还是对面那个家伙眼里,看向自己的澄澈。 这么多年了,有人用这样的眼光看过她么? 早就没有了。 喜欢明末攘夷志请大家收藏:()明末攘夷志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105章 我们所相信的爱情的原本样子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陈迹看着对面女子的神色变化,心里一阵揪疼。眼看都要落泪了,他急得像个小孩,去扯自己的发髻。 “你别哭啊,我都不能抱你啊。” 徐思宁噗嗤一声笑了,眼泪夺眶而出。 她撅着嘴,有一丝小女孩的倔强,不容抗拒道:“哼,我才不哭呢。” 陈迹心疼着,却不知道应该做点什么,他不确定自己真跑过去给一个大大的拥抱,会不会就此给姑娘带去某种不好的心理阴影。 他脑子里所有的办法,在这一刻似乎都不管用了。 他伸出手,又收回手。 喜欢是想触碰又缩回手? 陈迹不信这个邪。 他一步踏出,掠向女子,握住姑娘的小手,将人拉到了身前。 两个不过是第三次见面,没有说过一句真正意义上的话的人,在这个有些寒冷的秋天,于瑟瑟秋叶中,撞了个满怀。 “姑娘,我们天天见,好不好。” 耳边的呢喃,泪如泉涌。 …… 我们会相信这个世间有真正的一见倾心么?陈迹觉得他是信的,就算以前不信,从现在开始,他也打算信了,而且至此终生,他都将坚信不疑。 徐思宁外最初的慌乱过后,将人推开,这次是真的生气了。退开一段距离,脸上分不清什么情绪导致的眼泪,已是不解的局。 陈迹僵在原地,温柔的看着身前的女子。 他很愧疚自己的笨拙。 “你走吧。”平复心情的徐思宁扔了一句话,转过头去,进了屋。 陈迹愣愣无知,于院子里静静站了很久。 …… 周容音从外面回来,忧心着家里的小思宁,在外面玩也是很难尽兴的。要说整个大昭王朝,就数她这位长公主最无法无天,哪怕是皇家规矩森严,仍旧给她闯出一个窟窿,因而才能随着徐思宁,追着某人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 这事在那些读书人眼里,不知骂了她多少无耻,甚至一度她以为方景瑜之所以回避着她,就因为那些读书人的所谓“舆论”,因此她曾直接找上门,与那碎嘴的书生说了一通道理。 结果道理讲赢了,她也被勒令禁足,再往后就仿佛是被大昭皇族“除了名”,也才会有了如今这么个比较拗口的名字。 她本名周容,云想衣裳花想容的容。 一墙之隔,她听着里面简短的对话,打住了冲进去揍人的冲动。直到最后徐思宁哭着进了屋,她才从墙外绕了过来,提着一截枯枝,过了月亮门,已经举着枝条朝陈迹打过去了。 陈迹没有动作,也不避让。 周容音一开始只是赌气打的几下,后来倒加重了几分力道,嘴里说着陈迹听得懂的话,恨他不争气,恨他没本事还乱招惹人。 周容音手酸了,换了手,累了就坐下歇口气。 陈迹仿若僵了。 徐思宁开门出来,拉着骂骂咧咧的周容音往屋里去,到底是挣不过,陈迹身上又狠狠的挨了几下。 徐思宁气得跺脚,也不顾什么女子贤淑,抱着周容音,转过头朝陈迹吼道:“你木头人啊,还不快走?” 陈迹恍惚过来,竟转身去了。 周容音退了几步,离开徐思宁的怀抱,见了那个潇洒离去的背影,卷着袖子,恨恨道:“这没良心的,看老娘怎么收拾他。” 徐思宁急得又要哭了,也顾不得往常周容音对她的照顾,提着声音道:“你别添乱了,成不成。” 周容音愣住,跟着走近徐思宁,抬起手帮忙擦掉了泪痕,说到:“你这丫头啊,就不晓得心疼心疼自己啊?” 转而掐着红扑扑的小脸,往边上拉了拉,“不长记性,要不得哦。” 徐思宁气道:“怎么连你也欺负我。” 周容音揽过徐思宁腰肢,安慰道:“乖了乖了。” 跟着倒又哪壶不开提哪壶,说到:“确实很舒服啊。刚才那小子,有没头毛手毛脚。” 徐思宁挣脱开去,进屋啪的关了门。 周容音往后一倒,委屈到:“在男人那里受了气,跟我着撒气,我招谁惹谁了。” 徐思宁背靠着门,半晌平复不下心绪。 也不知道先前,自己是不是做的太过火了。 周容音在外面敲了好久,徐思宁才缓缓开了门。 周容音带着哭腔道:“姑奶奶,你怎么那么狠心。” 徐思宁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虽然已经洁过面,眼圈周遭还是惹眼的红。周容音走了过去,“接”过徐思宁手里的茶水,抿了一口,轻声道:“今天这事,要我不说出去,至少得给我一个信得过去的理由吧?” 徐思宁没有说话的心思,别过头去。 周容音道:“我就问你个事,你要真讨厌那个家伙,何必让他进这个门。” 徐思宁特想辩解一句,明明就是那个家伙自己进的门。 只是这么一说,再传出去,外面怎么看那个家伙。 她不愁嫁,那家伙现在名声就烂到泥潭里了,再叫人晓得他乱闯院门,“给主人家打出去”,以后更别提娶媳妇了。 那家伙,好像还是独子,再被人安一个“不孝”的名头,以后真就没有他立身之所了。 徐思宁因此没有接话。 周容音自己回答道:“就一个救命之恩,老国公已经许了他那么多好处,你难道还觉着非得把自己搭进去才成?” 徐思宁垂着头,我就不要理你。 周容音一拍额头,“给我个准话?” 徐思宁无奈道:“我什么情况,周姐姐你还不知道?” 好嘛,这都喊姐姐了。 周容音立时觉着事情不简单。 “就因为这些?” “这些还不够?知道我这个情况,哪个不是唯恐避之不及?人家好歹救过我,我总不能坑人吧。” “呵,这点你应该学我,很多事情是按靠自己争取来的。” 徐思宁不接话了。感受到周容音的关切,她坐近了些,环着周容音的手臂,亲昵道:“就刚才他说的那些好听的话,我很开心啦。” “可是,很开心就够了,我没理由再奢望太多。就好像姐姐,只要那个家伙好,都做到了今天这地步了,不就够了吗?” 周容音一指头戳了过来,“你啊。” …… 喜欢明末攘夷志请大家收藏:()明末攘夷志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106章 第一句,言不及(二合一)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陈迹离开不久,恍惚过来,与某处稍作停留,回过头去,视野里那座小院已经被遮在竹林之后,院墙窜出一角,黑瓦点缀,再无更多的表露了。 陈迹捏着自己脸颊,许久后才放了手,视线收了回来,长长舒了口气。 这件事兴许是真的做错了。 回到自己的小院,看着桌上堆叠的手稿,提笔疾书,许久后却不知道到底在写些什么。方景瑜从外面进来,也没理会陈迹的状态不对,说到:“公爷找你,过去见一见。” 陈迹恍惚不知,方景瑜走到跟前,一巴掌拍在他肩上,再一握手,将人给提了起来。 陈迹虚离座位,转过头看了一眼,疑惑道:“你干什么?” 语气很是不耐烦。 方景瑜松了手,退开半步,问到:“脑子得病了?” 陈迹哦了一声,离开座位,“赶紧说事。” “老公爷找你。爱去不去。” 陈迹哦了一声,“没心情。” 方景瑜愣了愣,这与往常的陈大少区别很大啊。 正想挖苦几句,转过念头来,陈迹倒是开口道:“算了,我就去见他就是了。”罢了,抄起来桌上的手稿,往后方走了去。 老国公的门他已经轻车熟路。 进来时,老公爷正在看书,应该是某人的手札,外面未曾刊印出来,至少他至今未曾见到过。不由多瞥了两眼,记下了那个名字,想着出去后可以差人找找。 将手稿递过去,放在老人旁边的小桌上,陈迹自顾自坐了下来,也不生分,甚至有些不懂礼貌。 老国公不甚在意,陈迹进门的一瞬间他已经看出了一些苗头,这节骨眼上就不戳人家的脆弱小心灵了。姑且叫这小子做回大爷,抬手叫人端了茶来,老人开口道:“这里没什么外人,老夫有话就直说了。” 陈迹的心思不知飘荡到了何处。 老人嗤了一声,继而道:“有些事无关身份,想些办法,倒也有解决的可能。不过在这之外,也讲一个势字,这样那样的势,放在同样一件事里,哪怕这件事本身是天底下最对的,也会因为这些东西,再无对错,只看当中参与的这些人,谁的势更压的住。” 陈迹看了过来,说到:“老人家的有话直说,就是这么个说法?” 老公爷笑到:“你小子可以不在乎,老夫却不得不在意。” 陈迹哦了一声,缩在椅子里,看着很是狼狈。 老国公道:“后面院子,没事就不要过去了,老夫认为这对你只会是件好事。” 陈迹这才来了精神,问到:“你知道?” 老人骂到:“明里暗里,老子安排了多少人,你那么大动静能不晓得。” 陈迹无奈,“你倒是早说。” 心下骇然,这才多会,这就传到老人耳朵里啦。而且刚才所谓的明里暗里的人手,到底是安排在谁身边?还是两人身边都有? 这一瞬间,陈迹才真正觉着“情报系统”也是必须要着手准备了,而且这事并非一蹴而就,若然,真到用上的时候,他去哪里找? 老国公跟着道:“你小子就将这件事烂在肚子里,水师营老夫可以全部交给你,任由你折腾。” 陈迹霍然起身,走到近前,正色道:“这是我拿到水师营的前提条件?” 老人犹豫片刻,点头道:“可以这么说。老夫之所以答应你,一早除了你那个想法确实能够帮着朝廷解决水师营的花销,二来你救了那孩子,老夫到底要给你些安排。” “我如果没理解错,老公爷的意思,现在已经转变成只要我放弃我那些可能的非分之想,水师营就妥妥的是我的了?” “嗯。” 紧跟着,陈迹严词拒绝道:“如果非得这样,那么我放弃水师营便是,没了这一次机会,以后我总能再有接手的时候。但喜欢一个姑娘,过了就过了,以后再遇不着了。简而言之,失去一个水师营,我姑且会后悔一阵子,但失去一个喜欢的姑娘,怎么可能会只一阵子?那可能是一辈子。” 老人楞在那边,手指在扶手上摩挲了一阵,打量着陈迹,只觉着这小子不过是在说笑话罢了。哪怕是他是徐思宁的长辈,他也不觉得一个男人会因为一个女人而放弃唾手而得的“功成名就”! 男人只要一步步走到高处,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但看着陈迹,老人也有些怀疑自己的这个想法了。 这样的人,怕是痴傻了。 陈迹没有过多解释,他是谨守自己内心的。除非人家姑娘真是厌恶他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不然他会放弃才有鬼了。 坐回座位,这会已经不把老人当什么国公,只当作是喜欢的姑娘家的某个不可理喻的长辈,等着他攻略。 陈迹跟着道:“我不管这里面有什么内幕,我认定她,就是她了。死缠烂打我都不会放弃,老人家就算费尽心思阻拦,我也毫不畏惧。但凡阻隔在我跟他之前的一切,我都会毫不犹豫的将之粉碎。” “老人家,我不怕你这样的阻拦,我只是怕我喜欢的姑娘不喜欢我。虽然这事天底下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就跟我喜欢她一样。可是,我觉着喜欢一个姑娘,就只喜欢她就好了,哪怕她都不喜欢自己。” 老人揉着额头,这种话本里都不见得会有的喜欢,这世间要真有,那他这辈子简直就白活了。 老人打断道:“喜欢不喜欢,那是你们的事,做长辈的,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里面千百年不变的规矩,难道就凭你,就想将它打破?” “小子,老夫承认你有一点歪才,可你也别忘了,这世间还是光明正大的事情更多。你就算费尽心思,得了喜欢之人的喜欢,但由此带来的后果,你真有那份本事接下?” 老人顿了顿,加重语气,说到:“或许你真可以不惜一切代价,但你的父母,你的长辈,你可曾想过他们可能因为你的这一个冲动,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老公爷再加重了几分语气,呵斥道:“就算这些你都能迎刃而解,你又怎知你喜欢之人,不会因此觉着愧对于你?” “小子,这世间很多事都是相对的,哪怕是你甘心情愿的付出,不求回报的种种,在被付出人眼里,总归会为此多想一些。人跟人之间,不仅仅是如此单纯的。” 陈迹鼓着眼珠子,接了话过来:“既然如此。老人家就应该告诉我这里面的内幕。” “这个免谈。” “呵,这就没意思了。”陈迹站起身来,说到:“在这件事上,就算您老摆出徐国公的架子,我也不认的。反正总不至于老人家因为我喜欢你孙女,你就把我沉了护城河吧?” 陈迹说到这里笑了起来,“在喜欢一个人这件事上,我比某些人要坚决得多。”罢了抬眼看去,门口方景瑜走了进来,面色不善,姑且酝酿着过后可以答应陈迹的“学武”要求。 有些事,确实应该光明正大一些。 方景瑜自己去屋子里搬了椅子,坐下后,从身上摸出一本小册子递了过去,说到:“关于水师营的主要人员,各家塞进来的我都做了些考核,按着您的意思,这上面是最后留下的人。一共三十五,按着水师营的规制,连最小的总旗官都安排满了。所以我想能不能在既有的规制外再加一个千户所,直接归于我麾下,大小武官都以平民充任。” 老国公放下原本的徐思宁长辈模样,说到:“你没信心拿住那些人?” 方景瑜摇头:“陈迹跟我提过一回,我觉着完全可行。偌大水师营,一卫编制,难不成真就只是养了五千多废柴?有这一个千户所,足够拿出去说事了。” “……容我想想。”老国公看似严肃,余光已经往陈迹看了过去,姑且是这小子想要真的掌握水师营了。 老国公收起心思,不再说这件事。 看着那小册子,一个个看过,都是熟人。京城各家的公子哥,不敢往北边去,又想捞军功,只能往他这里塞。老人翻了几页,眉头皱了起来,倒不像本家也有塞了人,倒是没给他说过。 老人收起册子,说到:“有些人的职务尚且需要做些调整,你放出话去,有这个意思就可以了。” 方景瑜颔首。这本册子上的人,上册之前已经出过一笔银子,只是在方景瑜的考核下,得了一个结果。具体的职位安排,除了少数几个,其他还是有很大的权限搁在徐国公手上。而且最后水师营的全体武职,仍旧有“扩充”的可能,这里面又是一大笔银子。这倒不是老人以权谋私,诚然也是趁着这个机会,给水师营添些花销罢了。 京城那么多勋贵,本事没有多少,家里银子却从来都不缺的。 因而这第一批送过来的人,仍旧还可以出钱晋升。 没人会指望这三十五人都可靠大用,但凡能有三五人,这笔买卖都不亏了。 这些心思,任谁都明白,陈迹这个局外人,才会有那个想法,并撺掇方景瑜开口争取。 方景瑜眼看没什么话说,起身告退。陈迹也跟着起身,追着方景瑜去了。 老人揉了揉额头,叹了一声,公事,私事都好难搞啊。 老人最后笑了起来。 …… 陈迹与方景瑜一同离开,走出不久,方景瑜一巴掌打了过来,陈迹躲也躲不开,干脆也就没有躲了,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记,方景瑜似乎很满意陈迹这个反应,说到:“你在郑家凹的场地,借给我用用?” “可以。空着也是浪费,不过你一时半会儿你去哪找到那么多人?” “不然怎么做?” 陈迹摇摇头,什么都不说。 方景瑜道:“第一批人很快就会到了,都是京里来的家伙,我打算把他们安置到郑家凹去。” 陈迹有些意外:“体验民间疾苦?” 方景瑜道:“我本来在辽东,虽不过是个五品都不到的游击将军,好歹有些事做,来到这里做这个水师卫指挥使,浑身都不自在。我不安逸,那些安逸惯了的家伙,有什么资格安逸?” “你这想法,很危险啊。人家抱团搞你,你有个屁的办法?” “我看过了,抱团他们也打不过我,而且老国公答应将我以前的部下抽调过来。” “呦呵,这都做好打群架的准备了。冒昧问一句,你的部下有几人?” “能过来的只有五人。” 陈迹没有破天荒调侃,正色道:“以后你有的忙了。” 方景瑜一巴掌拉住陈迹,笑到:“你也不会清闲的。” “我最多算是个投资人,没必要劳心劳力。而且我看老国公那意思,这事姑且悬了。” 方景瑜道:“我自有我的办法。” 陈迹脸色一苦,你丫的别吓我好不好。 “走吧,陪我喝酒去。” 陈迹收起到了嘴边的打趣话,目前两人都是伤心人,再揭伤疤就不是好人了。 …… 青州城里,一切归于安寂,各家做着各家的事情,茶余饭后,倒也会说些之前发生的诸多事,或有羡慕陈修洁的否极泰来,或有说到几句陈家公子的转性。 上层依旧是不变的关系网,底层百姓竭力求活,处在中间的一拨人像是一颗颗皮球,给人踢来踢去。 于陈迹而言,一切不会过去,总要靠他死命的追逐。 他爱这个世界,他改变不了什么,却也想将自己身边这些人,折腾出一个安安稳稳的日子来。 鲽鱼街,某处破旧的小酒馆,门前支着两张破旧木桌,陈迹与方景瑜临着坐下,跟前各自摆了一壶酒。 方景瑜特豪气的拍掉泥封,灌了一口。 陈迹有样学样,却学的不像。 方景瑜笑了笑,举起酒坛,说到:“敬这糟糕的世间,敬不屈的我们。” 陈迹举坛相碰,灌了一口,相视一笑,两个本不相干的人,这会倒像是有了共同的爱好,可以视为同道中人了。 陈迹笑了起来,抬起头看了看后面,招呼小二过来,要了一碗阳春面。 方景瑜嗤之以鼻:“喝酒吃个屁的阳春面嘞。” 陈迹嫌弃道:“你这种傻缺,你知道个屁嘞。” 第一百零七章 这一年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大昭天启二十一年,十一月初八。 这天没什么寻常,依旧是那座轻轻冷冷的城,城门口闲碎的几道身影,城防营的几个头头已经不愿意出门,一应防务都交给了手下人,没了上官盯着,城防的力度也就少了许多。也许众人都以为青州这么大座城,没可能会发生什么大事。 天气也确实冷了很多。 城门之上,防楼当中,今日值守的总旗官高福缩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围着炭盆还坐了几人,年前烧的是不久前突然出现在市场上的“莲花竹炭”,这种炭没有太重的烟气,烧得久了还有一股淡淡的竹香,一上市就受到了达官贵人的喜爱。城防营也买了一批,反响不错,已经追订了好些。 今日也是个百无聊赖的日子。 高福年过四旬,已经是城防营的老人,这些年也只熬出一个总旗,官路大抵也就如此到头了。守着这份看得到头的营生,也就没什么盼头了。这几日几位同僚都不愿意出门,他就顶了好几个班,刚才倒是“自己”与“自己”交了班,下了城门看了一阵,吩咐几句,并也回了楼上,生了炭火,开始“烧烤”。 烧烤倒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只是在城里开了一家“自助烧烤”后,真正在整个青州时兴起来,到了冬天,这些热火朝天的“勾当”也就成了主流。 高福曾经关顾过几次,确实很不错。一来二去,得了假期,总要喊几个朋友过去开开荤,听听那里的说书。说的是在他老太软软糯糯的《石头记》。他对这些当然不敢兴趣,没奈何家里的女儿喜欢这个,他是个难得一见女儿奴,明知那《石头记》不教人好,到底也没抵过女儿的央求,前后买了好几个“版”,最新一版更是直接改了名《红楼梦》,比之一开始的版本贵了不止一星半点。高福私底下没少骂那出书的家伙,太过鸡贼,就是个奸商。 而且最近又听说出了本《张生与崔莺莺》,处处可听说起,倒真不是他们这些大老爷们闲的没事,诚然是给家里的女眷吵嚷得不记得都不行。 同样的套路,那个奸商最后也推出一个所谓精装版,说是响应朝廷的号召,所以换了个名字,《西厢记》,男人心疼着自己的钱袋子,背地里狠狠骂了不知多少唾沫,最后还是给那个奸商再赚了一笔。 高福前后也花了近五十两的银子,可心疼死他了。 因而在知道那家“自助烧烤”的主人就是这两本书的背后策划者,他发誓以后再也不去光顾了。 至少估摸着要减少五十两银子的花销。 高福甚至都安慰自己,他一个人省了五十两,确实不多,但跟他一样给那个奸商坑害的好男儿,青州城里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每个人都跟他想一样,那家伙可不就要亏了四万两白花花的银子。 他也要心疼死那个混蛋奸商。 确实包括高福在内,青州已经迎来了一次“重生”,读报纸甚至都成了大家每日的必备科目,并是那些不识字的,也会在某个“报刊点”前听子小段新闻或是花边逸事。陈迹再发现这点后,更是做了一段时间的调查,给每个地方的报刊点都安排了专一的“读报”业务,客流量一大,名声也就跟着远去了。 至于城外某些人来一趟青州,都会专门到某一个报刊点看看,也不知是谁还给起了个文艺名,叫做“打卡”。外地人离开前,偶尔也有人会选择买一份当下的报纸带回去,毕竟在其他地方,这个新鲜事还没做起来。就是不富裕的,报考点甚至还专门开设了往期报纸销售的业务,仅作“本地特色物品”留念,也无关时效性了。 陈迹这种见缝插针的敛财方式,在陈记内部也不乏“被人诟病”,简直不给其他人任何插手的可能。 要知道,陈迹甚至将报纸生意做到了城里的几处道馆、寺庙,就差请这些地方的大能帮忙开光了。 报纸的业务真正做了起来,开始分化出诸多板块,如今青州大半“穷苦文人”都在致知书局任职,日子比之以前改善了不知多少倍。因而对于青州来说,已经没了“穷秀才”这等说辞了,如今提起秀才,那简直就是个香饽饽,日子甚至比某些“待放官”的举人老爷还要过的舒坦。 陈迹在做这些事情的同时,难免触碰到了某些人的利益,但如今有着好几层的“虎皮”,倒也没有酝酿出更大的冲突。 长久之后,除了与他有“直接”利益冲突的某些人,大部分人已经打心眼里觉得陈迹是个好人了。 陈迹在“发迹”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一万两银子,捐给了青州府学。这里头才又牵扯出很久以前的一桩事,某些府学学子脸上可就难受了。周源老院长倒是慷慨接了这笔银子,不忘说了几句好话,转过头,倒是直接将陈迹喊到自己的小院,一阵吹胡子瞪眼睛。 先后各种考校持续了一整个下午。 陈迹离开府学时,手心还有些浮肿。送到出来的教谕傅恒科笑了一路。 陈迹并也打趣了一句:“就知道会这样,所以才带了这一万两。” 傅恒科笑到:“先生听到,另一个手心也要吃竹板了。” 陈迹眉头一耷拉,无奈叹了一声:“我还指望花钱买了那个需要府学出具的身份证明,看来是行不通了。” 傅恒科道:“你要是愿意多出一些,说不定会同意。” 陈迹看看自己手心,摇头道,“还是算了吧。” 之前老人问的几个问题,他都没答上来,之后老人临时出了个题目,叫他做篇时文,他写的乱七八糟,后来就真的被打了一顿。 老人事后又跟他说了些劝勉话,给他的评语到底只能是“要不是你心肠还成,老夫早罚你明伦堂思过了”。 之后又聊了聊当初那件泼粪的事,老人的愧疚我并无隐藏,明确与陈迹说了后来“查无可查”的结果。 陈迹转而安抚了老人几句,说以后抽空就会过来垂听先生教训。 老人不信他,倒也点了点头。最后又关于报纸说了一句“君子正身、立言”的话。 陈迹记在心里,这才告辞离去。 傅恒科全程陪同,这会倒是觉着看不清跟前这小子了。 陈迹将话题扯到了正事上,说到:“我想在府学成立一个奖学金,由府学根据每年的考核,再给我一个名单,每个月给些生活银子,好让他们专心读书。” 傅恒科愣住,半晌回过味来。 陈迹再又说到:“不过必须有老先生把关,哪天老先生不在府学做管事的了,我就会撤掉这个。” “实际上我是想请老先生出山,我打算做一个书院,院长还没个人选。” 傅恒科已经惊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迹并不再多少,大抵也是从老先生书斋到府学大门有好长一段距离,总不能冷场。与身边这位教谕说什么“文章辞赋”,那简直就是看不起人,因而才说些自己领域比较擅长的事情。 傅恒科却有其他想法了。 陈迹也没在意。如今的世道,读书虽然门槛不高,但所谓的资源都掌握在一批世家大族手里,寻常人家十年寒窗也不见得能有出头之日。所以他想要做的书院大抵还是有一部分“技术培训”的影子。 想着这些,陈迹真心觉着大道漫漫,任重道远。 大门口与傅恒科告别后,陈迹收起心思,申秋已经从前面迎了过来,注意到自家公子手心的浮肿,也不好提什么。毕竟学问人之间的事情,他这样的长随小厮都不好说什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还不如一开始就闭嘴,免得打扰了少爷心情。 念头一转,申秋倒是说出了一桩听来的趣事,陈迹听着走了几步,除了大街,人潮渐渐多了些。某一刻申秋说完,陈迹稍作评点,并喊着申秋往自家来的“自助烧烤”走了去。 申秋注意到少爷情绪不好,没有再说什么。 陈迹心里想着事,没怎么注意申秋的样子,两人一路无话,小半个时辰,到了目的地。时辰还早,暂且没什么人过来,掌柜已经张罗着小二收拾,准备以最好的姿态迎接客人。 小店旁边是一家酒铺,明面上与陈记没什么关系,背地里大家却都知道还是陈迹做的东家。比之旁边烟熏火燎的热闹,酒铺这边倒是要清净了很多。 这个时候开酒铺虽不是什么难事,但对陈迹来说,他的志趣不在买酒,而是酿酒。但是大昭对酿酒一事有着绝对的管控,酿酒铺子必须向当地官府购买“酒扑”,大抵就是一个“酿酒许可证”,绕是陈迹,也是废了好些功夫,买了某一家支撑不下去的铺子,这才得到了这个“酿造许可”。最初试验的也只是单纯的高度酒,至于后续还会做些什么出来,倒暂时不得而知。 如今坐在烧烤铺子跟前,望着旁边的酒铺,嗅着空气中淡淡的酒香,陈迹很是满足。 偶尔与酒铺掌柜打趣几句,装作陌生人套近乎,真是拙劣,你一言我一句的互夸,知道的人都知道最后都夸到陈迹身上了。 陈迹某一刻笑了起来。并喊了申秋拿着银子过去买了壶酒,申秋很是无奈,在自家铺子里喝自家的酒,干嘛要这么麻烦,而且这样下来,买酒的钱再回到手里就都只剩下一半了。 陈迹向来不愿意跟身边人过多解释什么。 抿了一口小酒,第一个客人过来后,陈迹起身离开,这已经是每日的惯常了。 陈迹看了一眼那个叫做高福的城防营小官,想了想往店里吩咐一声,说到:“今天店里的前十位客人,可以免费获得一本精装版的《西厢记》”。 顿了顿,又道:“《红楼梦》也成。” 高福走到门口,听到这一声后看了过来,不露声色的暗喜了一把。 如此一来,自己昧着良心过来这一趟,不算亏了。 陈迹已经带着申秋,提着酒坛上了街。 陈迹手指勾着捆绑酒坛的草绳,嘴里哼着申秋听不懂,却又莫名觉着好听的声音。申秋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双手随时准备去接那坛随时可能被甩出去的酒坛,一面又想着少爷那些碎碎念一样的东西。 不知不觉,一日又是昏黄。 长街尽头,主仆二人在余晖中渐渐被拉成一道长影,偶尔有小声的提醒,跟着是有些调皮的回答。 正当少年,最不思量,亦最费思量。 不管怎么说,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年,磕磕碰碰的就即将走到终点。且不去说经历过怎样的痛苦,就当前而言,正是欣欣向荣了。 就算避不开那些闲碎的痛楚,却也有很多可以拿出来晒晒心情的事。 有了喜欢的人,就足够弥补这一切了。 陈迹停了下来,微仰着头,望着那即将下去的夕阳,举起酒坛,笑到:“敬我自己。” 抿了一口,拉着袖子擦了擦嘴角,再又举起,“第二杯,陈迹,你好。” 申秋跟在旁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是听着少爷这一句话,他心里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仿佛少爷终于放下了亦庄线心事,他也跟着开心起来。 申秋甩甩头,不去想那么复杂的事情,只要少爷高兴,他就高兴。 少年的想法,也再纯粹不过了。 陈迹喊了一声,申秋抬起头,酒坛子朝自己飞了过来,慌忙间抻手揽到身前,浸了一大滩出来。 陈迹啧啧两声,倒不生气,笑到:“今天少爷我请你喝酒。” 申秋愣愣不解,陈迹已经抬步离去。 申秋看了一眼,只觉着少爷真是再潇洒不过了。 等到两人落下一大段距离,申秋才晃荡着酒坛子追了上去。 申秋到底没有喝酒,实际上他很想喝,私底下拉着桂春偷偷尝过好几回了,可自家出的酒他还是很难习惯。陈迹有一次撞破了,倒是打趣道:“你们这是在喝果汁么?”也正是这一句话有了后来辗转的酒铺生意。 申秋可是功臣之一,陈迹就要敬他一顿酒。 如今家大业大,怎么能亏欠功臣呢? 这不是叫人背后戳脊梁骨的嘛。 陈迹一把揽过申秋,似乎是醉了,却不知是醉了酒?醉了夕阳西下? 还是醉了这美好的时代。 第一百零八章 又一年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腊月二十三,在老管家的张罗下,陈家上下已经有了几分过节的喜庆,这天是小年,老管家一早就堵在陈迹门口,一遍遍交代着他不准出门太久。陈迹算是城里的大族了,对于这些习俗也就要看得重一些。陈迹是目前的主人,很多事情虽然不需要他亲自动手,但也需要他在场。 青州城里有着“二十三,糖瓜粘”的俗语,又是小年,灶王节,陈迹一早被老管家拦下来后,并只好拿着老人家已经备好的糖果、清水、料豆、秣草,到了灶王像前,整齐的拜访在供案上,嘴里念叨着一堆指望灶王爷上天后与玉皇大帝说的好话。寻常百姓家,还会在灶王像嘴巴上抹上蜜饯。 陈迹在老管家的帮忙下,做了这些,出了门来,倒又问了问刚才摆上去的那些东西,才知后三样是为灶王升天的坐骑备的料,陈迹摇摇头,不免想了想灶王爷的坐骑是个什么。忍不住问了老陈叔一句,倒是给拾掇了几句。 在这样一个相对安逸的里,这一天就过去了。 二十四,则是阖府上下齐动手,里里外外做了一会大扫除。 二十五,传说玉帝会下界查访,吃豆腐渣以表清苦。于是豆腐是就成了腊月二十五的主角,一早陈迹就亲自动手磨豆、煮豆花,做豆腐,到了下午些,则交给老陈叔做炸豆腐、豆腐盒子、豆腐茧。 二十六,二十七,陈迹领着小染等人上街赶大集,除了备好家里的年节礼物,也有为年后拜访各家准备礼物,尤其是他顶着不回登州,那边的礼物也需要用心准备,并安排信得过的人亲自送过去。 这里头的事情,大抵是小染在张罗,陈迹也只有拎东西的份,其他大小事都只有个参谋的资格,小染也不愧是陈文萱亲自带过一段时间,在这些家庭庶务上已经在有了相当的火候。陈迹跟在背后,瞪着眼睛看小染一样样挑选,一次次杀价,那真是给人一种心惊肉跳之感。 腊月里,陈迹已经安排了陈记员工休假,当然诸如报纸在内的种种,这个时候更是赚钱时机,也都给了加班费,因而对于陈记的人来说,真心觉着陈迹这位老板不错。 陈迹如此做,倒也有着自己的私心。 不过毕竟是对等的合同关系,他也不会有什么心理压力。 腊月二十九,陈记最后一批员工放了假,甚至都没有留下一个看守店面的。一时间整个陈记都归于安静,仿若至少热闹的报纸生意都不存在一般。 外面偶尔会有些闲谈,传到陈迹耳朵里,陈迹并不在意,申秋与桂春倒不忘在他耳朵旁边念叨一些,换在寻常人家,这种念叨主家的碎嘴都够打板子了,陈迹倒不在意这个,闲下来时也会跟他们掰扯几句,安慰几句,然后给他们安排个差事,也就打发过去了。 年关之前,每天四处忙着采购,到了晚上,大抵都是喊了所有人坐到院子里,掰扯些小故事。大厨师傅与管家老陈,对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没什么兴致,都是提着一坛陈迹拿回来的高度酒,坐在最后排,佐一碟花生瓜子,喝的津津有味。 前面一些位置,小染三人乖乖凑在陈迹身边,拄着下巴,两眼直勾勾的看过去,都快要泛出小星星了。 陈迹今天讲的是《西厢记》,外面虽然有刊印本,但在陈家来说,还是喜欢这种围着小火炉听故事。陈迹讲故事倒也不是真就有多好,只不过是自家人捧场罢了。日常的几个故事之外,陈迹也会说些其他小故事,几个小家伙听不大懂,后方两个老人倒很是心灵通透了。每每这个时候,他们都觉得少爷是真的长大了,尤其是老陈,按着族谱来讲,也算是个老长辈,陈迹应该要喊一声族叔,对陈迹也是实打实的看着长大,心疼着的。眼下陈修洁不在青州,他也有必要看着一些。但凡有什么苗头,那也是必须立时往登州送消息的。 故事说完,陈迹安排小染他们先去休息,拉着小板凳坐到两人跟前,提着先前偷偷藏在自袖子里的小酒坛子,不忘往背后看看,生怕被小染看到又给他收了去了。 老陈叔看在眼里,笑了笑,“快过年了,小染这还孩子不会管少爷的。” 陈迹苦笑道:“难受哦。原本以为老陈不在青州了,我就真正得了大自由了,哪里想到小染这个管得更卷了,我还拿她没辙,她在萱姐那里领了命的。” “每次看到要哭,我真就觉着自己不是人了。”l陈迹抿了一小口,拉了袖子将酒坛子盖了起来。 老陈笑道:“也该有个人管管少爷,不然老爷要知道少爷做的这些事,恐怕要生气的。” 陈迹倒不在意,跟着道:“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张叔恐怕是要回去陪陪家人,所以这个年夜饭还得陈叔张罗张罗。” 陈迹看着张大厨,“初五后再过来就是了。” 张大厨犹豫了一下,他在陈家做了好些年,往常大都是留在陈家帮着准备,今年突然来了这么一下,一时间他倒以为陈迹是在赶人。听到后一句,这才放了心。只是于他这样的人,到底要先忙着主家的事,自家事都是往后排了。而且就陈家现在的样子,他走了还吃个啥饭嘛。 尽管陈迹平日多去厨房帮忙,偶尔还有一些新奇的想法,也是在张大厨的帮忙下一一验证了。另外陈迹旗下有一份美食周报,可见陈少爷对美食还是有些研究的。 但是张大厨还是有些不放心。 陈迹安慰道:“无事,实在做不出合口味的,我会叫丰泽楼送来。” 丰泽楼是陈记目前正在装修的酒楼,安排在开春后开业。 管家陈叔放下酒坛,倒还是帮着张大厨的腔,说道:“少爷,家里厨房还是要开火的,这大过节的。” 张大厨接了话题,说到:“是这个理呢。” 陈迹想了想,“好吧,下午将家里人都接过来。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张大厨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正要开口拒绝,陈迹已经摆手道:“这事就这么定了,我在这个家,没必要那么多的讲究,都是一家人,没必要太过生分。” 管家老陈拉了拉张大厨的袖子,笑了起来,“老张你就答应了吧,少爷的性子你还没了解?再拒绝,真就要丢了这碗饭了。” 张大厨吐了口气,“少爷真是……真是……”摇了摇头坐下,不再说话了。 陈迹转而看着老陈叔,说到:“陈叔,明天就关起门来,好好休息一天吧。还有老陈应该有信送过来吧?你也别压着了,信上说了什么,我大抵也能猜到。” 老陈脸色一变,苦笑道:“我这不是想着给少爷过个安稳年嘛。” 陈迹笑到:“安稳啥啊。”很多事情,他没跟家里这两个老人说过,自然也就不知道他如今是个怎样的忙碌法。这些事情他也不愿意拿回来家里讲。 夜色渐深,往后的谈话都是些男人间无关年龄的说辞了。 年三十,一早节日的气氛就出来了,陈迹从睡梦中醒过来,小染已经打了热水进来,也不知杵在旁边等了多久了。见到陈迹睁开眼,小染啊了一声退开一段距离,瞥了眼盆架上的热水盆,带着些许慌张,说到:“水凉了,我再去打水。”罢了端着盆出去,到了门口不忘说一句,“少爷,以后你要喝酒就喝酒,怎么还躲着我了呢?萱小姐只是不准少爷在外面喝酒,没说在家里也不准啊。小染又不是碎嘴的丫头,不会乱嚼舌根的。” 后面这句话,对于眼前的小染来说,其实算是重话了。陈迹从床上支起身子,揉了揉额头,应了一声:“这不是怕你多想嘛。” 小丫头已经转过门去,不知有没有听到他的这句话,听到姑且也很难猜着她是什么心情了。 这个家里还是需要个可爱活泼的小染的。就好比陈迹心中掩藏最深一处的“美好”,任由他在今后经历怎样的坎坷风浪,回过头来都能有一个可以安歇的地方。 这是陈迹对小染一直的期许。 有些单纯的小美好,一旦错过,无论再怎么努力,都刻意不到了。而那些一开始就没改变过的小美好,理应有它一直存续下去的必要。在这个凉薄寒冷的世间,这些也许只是一个纯粹的小念头,却也像是一颗经久不息的小火苗,一个星点,给这个世间添多一分温暖,给人以某种可能的方向、启发。 陈迹离开床,到了圆桌旁坐下,倒了杯茶,才抿了一口,小染已经打了水进来,在门口看到这一幕,赶忙加快脚步冲了起来,将铜盆往木架上一放,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从陈迹手里抢下了冷茶,愠怒道:“少爷,不准喝隔夜茶,伤身体的。” 陈迹无奈,只好点头答应。 小染跟着道:“我去给少爷换热茶,少爷你先洗脸。” 陈迹哦了一声,起身。 小染又火急火燎的出去了。 陈迹走到木架旁边,拿了自制的洗漱套具,端着热水盆走了出去,庭院一角搭起来的洗漱台边,陈迹蘸了牙膏,蹲在小台子上开始刷牙。 无神的眼睛里渐渐恢复了一些清明。 边上是引来的一股清水,眼下积满溢了出来。 洗漱之后,小染打了热水过来,站在边上安静的等着。偶尔会说些听来的有趣的东西,陈迹刷着牙,含糊的回应着。那样子颇有几分滑稽,小染并掩唇笑了起来。 …… 用过早饭,小染带着府上的人为晚上的大餐做着准备,陈迹晃悠悠的坐在自家小院子里,吃着茶,很是悠闲。 往后不久,侯明玉带着宋清明几个相熟的人过来,倒是寻常的拜会。 朱成虎目前“下落不明”,几人的话题也大多就聚集在了这个点上。 孙景冰是个识趣的,到了院子里已经自己问了炭炉,到了旁边生活煮茶去了。 侯明玉最近被安排在家里读了一阵子书,整个人白净了许多,今日一改往常那执扇青年的装扮,倒像是个商贾人家的富公子。 第一句话,倒是不含糊,直接开口道:“我们是过来拿今年的钱的,陈东家准备的怎么样了?”说着还有模有样的把手伸向宋清明,说到:“宋掌柜,把账册准备一下。” 宋清明愣了愣,没有理会侯明玉的自作多情,他们这几个“创始掌柜”,要是真能拿到钱,也不会是这个时候了。 侯明玉“自讨没趣”,跟着找了个地方坐下。舒舒服服的享受了一把陈迹的躺椅,直起身来,倒是从身上摸出一个帖子,递了过来,又道:“正月十九,我要成亲了,这是帖子。” 陈迹疑惑,看了看宋清明,后者点点头,他才接了过来,打开看了看,抬手放在了身边的小案几上,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 侯明玉有些难过,这可是他的人生大事,竟然就是这么个反应。 铁定是嫉妒他找到媳妇了。 陈迹已经转过头,与宋清明说到:“估摸着年后有一阵子见不到你,刚好把某些事跟你说一说。”说着起身去了里屋,不一会也是拿了一个帖子出来,递给宋清明,说到:“这是正式的文书,我不确定你家给你安排了什么职位,姑且帮你要了一个千户官职,要是与你家里有出入,你可以家里为主。” 宋清明接过来看了一眼,要不是落款处那枚大印,他是很难相信的,即使有了这枚印,他也难免怀疑陈迹自己“刻了印”,往前数一数,类似的事情,陈迹也真没少干。 侯明玉注意到宋清明脸色变化,离开座位凑了过来,看了一阵,一拍额头:“真的假的?” “你说呢?” “真的?” 宋清明已经收了起来,这事真到了揭牌时候,他反倒有些不确信了。 陈迹笑了笑,椅子摇了起来。 眯起双眼,淡淡道:“说正事吧。” 侯明玉回到座位,不知又从哪里摸出一把扇子,哗啦打开,上书“以德服人”。 跟着开了口。 第一百零九章 夕阳挂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陈迹瞥了侯明玉那把扇子一眼,揉了揉眉头,没有什么表示。 侯明玉摇了几下,眉间难掩落寞,哗啦收了扇子,再打开时翻转了一个面,上书“武即是德”,余光不忘四下瞄着,观察陈迹等人的神色变化。 宋清明也许是还在消化刚刚到手的任命文书,这会也没那个心思留意侯明玉的小动作。陈迹见了也佯作不知,偶尔点头,算是表达一下自己有在听。 侯明玉叹了一声,跟着说到:“……刚才说的这些,你们心里有个谱。我家老头已经给我下了死命令,以后你们不大指望得上我了。” 陈迹哦了一声,眉头一拧,斟酌道:“既然如此,我们是不是该考虑稀释下你的股份?没理由你不出力,还要从陈记分走那么多红利。” 侯明玉哗啦打开“武即是德”一面,正色道:“做事做人,但讲个良心。” 陈迹没有理他,自顾自吃了口茶,笑到:“宋小公爷是个什么意思?” 宋清明回过神,打量了两人一阵,想了想道:“这些事我又不懂,你们问我作甚?前后我投进来的银子,大部分还是给你借的,所以什么红利,不也得先填补上这个缺。你自己看着办就好了。” 侯明玉咕哝了一句:“你个没良心的。” 陈迹颔首道:“宋小公爷是个明白人。” 侯明玉摇头道:“你们啊,就是欺负我这个读书人。” 陈迹看了过去,羡慕道:“洒家平生最敬佩读书人了。” 侯明玉道:“我信你个鬼。” 闹趣几句,话题也越扯越远,陈迹拿着先前的帖子说起了话头,大抵表达了一下对侯明玉婚后生活的担忧。侯明玉借此嘲讽了陈迹至今还没个对象的事实。 宋清明也黑着脸瞪着两人,义薄云天道:“男儿大丈夫当马踏江湖,岂能沉溺于莺莺燕燕。” 陈迹哦豁一声,侯明玉竖起了大拇指。 往后两人陆续告辞,陈迹百无聊赖。陈家主体已经搬到了登州,各种过年的细节也就忽略掉了,除了必然的一些由老管家料理着,还真看不出什么年味。 陈迹很无聊,找了老管家拿了早前登州寄过来的信,到了门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巷子外面的长街,热闹非凡。 信上多是陈修洁的“尊尊教诲”,以及质问他为了不回登州,父子间那个赌约,目前来看也只是个平局,这显然不是陈迹留守青州不回登州过年的理由。 陈迹早些收到了陈文萱送来的信,因而对于老爹会有怎样的反应,已经有所准备,眼下倒没有出现老管家担心的“没心思过节”的状态,甚至刻意做了些欣喜的举动,对阖府上下忙碌的几人以资鼓励。 街上的喧嚣传到院子里,陈迹将看过的信塞了半边,压在屁股下面,免得被风吹走了。一个劲揉着太阳穴,不时哀叹几声。 往前数上半个月,陈迹就在想的一件事,到如今都还没确定一个具体的章程。自从那天与老国公“推心置腹”的一场长谈,他就告别了青州驿的生活。几次想要从方景瑜嘴里探听些消息,结果连人都见不着了。 一时间,整个青州驿的人都在躲着他,具体负责与陈记合作的青州驿资深情报人员华五,也直接没了声息。 陈迹已经超过四十五天没有见到那个姑娘了。 也不知后来还有没有哭鼻子。有没有会在某个瞬间想到他。 他也想被人惦记着,即使只是偶尔的一瞬间。 想念是一条河,一个不慎就会决堤了。 早早备好的几样礼物,如今还好好的躺在他的房间里,不知该送往哪里去。 陈迹双手托着脸,眼神痴痴,望着长街那头。 …… 夕阳一下,余晖打过城头,由远及近,将青州城分割成两种颜色,喧闹的鞭炮声渐次响起,远处的,近处的,连绵不绝,估摸着怕是要闹到夜里去。 陈家门口有一小片广场,陈迹先前买了不少烟花,想着与小染他们一起热闹热闹,早早已经拉了申秋和桂春,将所有的烟花都搬了出来,这会拿了椅子在栓马柱前,盯着夕阳打过来的那条线,一点点后移。 且不管习俗如何,眼下陈迹上心的就是这个了。 想着夜色降下来,他就开始点烟花,如此一来,心心念念的姑娘应该会看得到吧。 陈家后院,张大厨一家正在和小染一起准备最后的饭菜。 百般期盼,夜色终于落了下来。陈迹抬起酸痛的眼皮子,起身往家里跑去,一路上喊着:“申秋,给我拿个火折子来。” 申秋听到动静跑出来,听清楚后又折了回去,带了火折子出来。 “去去去,把他们都喊出来,少爷我要放烟花了。” 申秋又折了回去,很是折腾。 却是乐此不疲。 陈迹拿着火折子出去,听着后方传来申秋的声音,这家伙竟是直接朝后院吼了几声就跑了回来。嘻嘻哈哈跟在陈迹身边。大抵是对这样热闹的画面一点都不想错过。 往常陈修洁在家,哪里有这些活动,这个年代的烟花,还是不大安全的东西,每年因为放烟花,总会出现问题,尤其是官府的水龙队,每到这个时候就根本不得闲,随时机动。 近些年,官府也就会在年前做些宣传,今年更是直接买下了陈迹报纸的几个大版面,刊登出了“告示”。但想要禁绝,于情于理都又不大合适。尤其是今年刚刚遭了那么大的灾,也需要冲个喜,除个旧。 听到动静,大家都到了门口。 陈迹想上去点火,倒是给拦了下来,申秋也好,桂春也好,又不敢过去搞,最后陈迹以当家主人的身份,亲自上手。 小染蒙着双眼,只敢偷偷从指缝间看看动静,又欢喜又担心。 “少爷,你注意啊。” 听到引信被点着的声音,小丫头看着跳跃的火花,急切道:“少爷快回来。” 张大厨一双儿女都躲到父亲背后,揪着父亲衣摆,探出半个脑袋,紧张的看着。 张大厨护着儿女,倒是觉得好玩,一边的妻子虽有些紧张无措,眼下倒也比之前好了许多。 老管家神神在在,最是惬意。 …… 第一百一十章 守岁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陈迹点了火,揪着耳垂蹦蹦跳跳跑了回来,转过身去,第一声已经在天际炸响。 虽不及后世那般绚丽多彩,却也是叫人拍手叫好。 陈迹坐了下来,仰着头,抱着膝盖,真是再好不过了。 无论何时何地,我们都要感念这个时代啊。 连续十几响后,天空归于安寂,陈迹起身,吹着火折子,凑过去又点了一盒,依旧重复了刚才那个揪着耳朵跑回来的动作,很是滑稽。 如此反复几回,借口的值守水龙队已经忍不住派了个人过来,认认真真的叫住了陈迹,说到:“陈公子,要不咱就不点了?上元节长乐坊那边会有烟花演出,到时候我们水龙队给您抢几个好位置,好不好?” 过来说话的水龙队第七小队长一边说一边提心吊胆,生怕惹毛了跟前这个陈家少爷,无论是以前那些名声累积下来的刻板印象,还是近半年来打下来的江湖地位,陈迹都不是他们这些苦哈哈的水龙队能够招惹的存在。 只能期盼着大过年的,陈公子有个好心情,不跟他们计较。 陈迹倒也能体会,他真的一搞,难免很多人效仿,这个量一下子就上去了,对整个青州城的安全也就造成了更大的影响,但凡出事,水龙队有的忙那是职责所在,忙不过来可就是失职了。 陈迹应了下来,说到:“这事最后一盒了。”说着转头看了眼小染,说到,“去拿些方便带着的吃食出来。” 然后看着眼前的小队长,说到:“大家都不容易,挺辛苦的,留你们吃饭恐怕你们也不会答应,所以姑且别嫌弃,带点东西垫垫肚子。改天得了空,请你们吃酒。” 小队长受宠若惊,哪敢应下。 陈迹并沉了沉脸色,对方这才没有多说什么,等着小染回来的空挡,陈迹倒也与小队长说了些闲话,只是都淹没于热闹的烟花声里了。 之后城中各处陆续有烟花升起,小染也拿了东西出来。 小队长接过那白面膜膜,说了堆感谢的话。 小染小脑瓜很是活泛,不仅拿了吃的,还准备了热汤,这会交代道:“天凉,汤要快些喝,冷了就不好喝了。” 小队长眼泪都快下来了。 又是一番感谢,这才带着东西走到街口,与同伴说了话,陆续有视线往这边看过来。 陈迹跟着叫申秋回去提了桶冷水出来,走到烟花盒子不远处,将水泼了出去,确认浸透后,这才向后方招手,几人将残留物带了回去。 陈家大门跟着关上,明天再打开,就是天启二十二年了。 院子里,众人围着桌子坐了下来,原本陈迹打算摆在正厅里的,奈何张大厨唠叨着于理不合,他家那口子更是惶恐不安,愣是不肯上桌,就要带着一双儿女在厨房。陈迹见状并也退了一步,将桌子摆在了院子里,强硬的要求着家里每个人都要上桌。 至少在今天这个日子里,没有那么多讲究。礼不礼的,今儿他说的就是礼。 尽管如此,张大厨一家还是草草吃了饭,离了桌,就是小染等人,也扒拉了一会就歇了筷子,虽然没有离座,倒都只是看着陈迹在吃了。 陈迹很无奈,只得恶狠狠的看着“贪杯”的老陈叔,说了一句:“不吃饭还行,得跟我喝酒,不然我可就将你这老长辈撵回登州去了。” 阶级固化害死人啊。 陈迹很是窝火。 饭后,按着习俗到了守岁的环节。陈迹趁着其余人收拾,搬了小火炉到院子里,拿出早早准备好的红包,等都收拾好后,并把所有人喊了过来,就着火炉开始发红包。 顺便说了好些吉利话。 这会算是有几分过年的意味了。 陈迹心情好转许多,并说起了关于“年”的故事,之后教了几个小孩子下了五子棋。 火炉上,管家陈全很上心的温着酒,没有之前在饭桌上的扭捏,张大厨坐在旁边,偶尔会搭几句话。 故事说完,外头传来了打更声,已然是天启二十二年了。全无睡意,倒也就各自找了些事情做,陈迹难得有机会装一装读书人,自然不会错过,几个孩子也很买账,故事说了一落款,偶尔也说几句“发人深省”的书上至理,也许是想着如此一来,就能少些对老陈的愧疚。 毕竟,老陈一直期盼着他能考个举人的,眼下这种状况,倒是不容易啊。 …… 又是新的一年,陈迹只是随便眯了一会就醒了过来,小染已经准备好热水给他洗脸,顺便说了声“厨房已经煮好粥了。” 陈迹嗯了一声,拿着洗漱套具出去收拾自己,一夜没睡,眼圈难免有些重,一边刷牙,一边打着哈欠,也不担心将牙膏吞到肚子里。小染在旁边可担心了。 陈迹废了半天劲,懒散的收拾了一番,坐到椅子里,又是一阵困意上来。小染凑了上来,给陈迹戳醒过来。 陈迹无奈道:“反正今天不出门,我就眯一会嘛。”倒有些撒娇的意味。 小染比他还要无奈,拽着他一只手,一个劲的拉扯,说到:“不可以啦,待会几个掌柜可能过来拜年,少爷你怎么可以睡觉呢。” 陈迹任由小染拽着,闭着眼睛道:“我年前都告诉他们别折腾了,他们不会来的。” “少爷,反正就是不准睡。” “你这丫头。” 小染正色道:“正月初一啊,新年第一天,少爷要有一个很好很好的样子才行,我们乡下都说初一什么样,一整年就是什么样的。” 陈迹叹了一声,坐了起来,“那我要喝粥。” 小染哦了一声,说到:“我这就去拿,少爷你不许偷偷睡觉啊。” 陈迹正色道:“少爷我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 小染将信将疑,“那我去了。” “嗯,去吧去吧。路上可慢些。” “嗯嗯。” 终于送走了小染,陈迹缩回椅子,闭了几次眼,倒是没了睡意。坐起身来,抽了小桌上一册书,翻了翻,随后往脸上一盖,睡意如约而至。 小染回来时,陈迹已经睡过去了。 小丫头无奈,只好回了里屋拿了毯子给陈迹盖上。 然后蹲在旁边,眨巴着眼睛说到:“少爷,你男子汉大豆腐,说话不算话呢。” 第一百一十二章 都是好主意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阳光明媚。 陈迹睡的很是安心,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状态,仿若是卸下了所有的负担,梦里也有了很多美好的东西,不再如往常那般焦灼辛苦了。小染守了他一会,见他一时半会儿不会醒过来,收了白粥离开院子,找到了申秋几人,交代了不要打扰。 …… 与陈家院子里的安逸不同,青州城往东百余里的深山老林里,刚刚虎口脱险的朱成虎带着自己手下的十余人,暂且告别了慌不择路的状况,找了处隐蔽所在,以作片刻的休息。 被他冠名“狗头军师”的疤脸汉子从后方摸了上来,在他身边坐下,跟着扔了个不知揣了多久的硬饼子过来,说到:“暂时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朱成虎扯了几下,得亏牙口还不错,不然还真咬不下来,面上满是苦涩,没理会这一茬,仰天长叹道:“我去,今天是正月初一,初一啊。”罢了,再咬了一嘴,抢过狗头军师手里的水壶,灌的一口,艰难的打了个饱嗝。 狗头军师罗荣鼎皱了皱眉,再从背后摸出一个水壶,无奈道:“什么时候,我成了给你带水壶的手下了。” 朱成虎道:“我哪敢把你当手下,如今把你当兄弟,你都净给我出些馊主意,落到如今这个破烂局面了。要是再有那个想法,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天了。” 罗荣鼎道:“扰乱军心,信不信我给上面打报告。” 朱成虎苦哈哈道:“怎么就都只学了那个家伙的这些坏毛病。咱们两个现在是生死与共,胜似亲兄弟的亲兄弟。你得坚定不移的站在我这边。” 类似这样的闹架,只要一有闲工夫,那是再寻常不过了,整支队伍都见怪不怪。说起来他们这一波人,自从离开那处寨子,并以方圆五十里为机动半径,说是拉练,结果遇着了好几回都是实战。或有损失,也有些一起出来的兄弟,永远都回不去了。 朱成虎不愿意想到这些,只是把他们安静的搁在心里最深处。哪怕这些人在很多人眼里,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在他这里,却都是为了“共同的事业”付出了生命的可爱的人。 朱成虎以前怎么都不可能想到自己终有一天会活成如今的样子,极短的一段时间,他就从一个官二代蜕变成了青州地界上数得上号的“江湖人物”,可谓造化弄人。 最初借着赈灾的空档盘踞在那座天柱山,然后依着某人送来的消息,数次精准的“劫富济贫”,这里面除了少部分用作一众“弟兄”的奖励,最后都偷偷流入了郑家凹。灾情之后,已经拉起来三百多的队伍,有了一处“安身立命”的寨子,业务也不再单纯的“劫富济贫”,还是依着某人的意思,寨子里组织了一支小队,开始了所谓的“秋季拉练”,顺带的目的是对青州“江湖”做一次“调查”,包括地形堪舆,以及对同行的某些试探。 结果对上了青州第一匪张枭,后来就演变成了张大头领单方面的追杀。一个多月的流窜,如今的小队已经损失了三分之一。 近几日可能是过节的原因,张大头领放松了些,对他们的追杀只留下了一支十多人的小队。双方算是旗鼓相当,罗荣鼎出了些主意,也从对方手里拿了几颗人头。 算是拿回了一小部分的利息了。 眼下,朱成虎已经结束“秋季拉练”,往寨子赶,到时候一定要好好总结一下这次作战的经验教训。 当然这一段时间的疲于奔命也不是没有半分收获,至少知道了张枭的势力不是一般的庞大,至少短时间内,朱成虎没有再方面对上的底气了。 殊不知,针对他们的追杀,不过是某人与某人的一次合谋大戏,以最残忍也是最直接有效的苦肉计,谋求一个打入敌人内部的机会。 朱成虎被蒙在鼓里,这一场大戏也就再真实不过了。 罗荣鼎或许能猜到一些,但也不尽然明白,只晓得当下的一切,只是为了在将来某天,能够将张大头领拿下,还青州一片清明。而且很多青州官场的内幕,也需要从张大头领身上找一个突破口。 一炷香后,小队重新启程,路线大抵还是些比较偏僻的地方,虽说艰难,但可以少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朱成虎其实有些想家了。 …… 白云悠悠。 陈迹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再抻个懒腰,拿开毯子坐了起来,乍一眼看到了不远处静坐的方景瑜,着实吓了一跳。这要是个刺客,他可不就嗝屁了。 许是受了惊吓,说话都有些磕绊,“你怎么来了?有事找我?” 方景瑜点点头,拿出一张纸扔了过来,板着脸道:“已经批复了。” 陈迹疑惑的打开,扫了一眼:“这是什么鬼?” “水师新添的一个千户所,由我兼任千户,你是两个副千户之一。” “我去,你就不怕外头说闲话?副千户,我特么自己都觉得滑稽。” 方景瑜道:“明天外面都会知道你以皇商的身份,参与了水师事务,一个副千户理所当然。” 陈迹无奈,“你们是把我架在火上烤了。” 方景瑜并不否认:“湛国公的宋清明也会出任一个副千户。” 陈迹记得先前说好的不是这个啊。奈何方景瑜根本不给他驳斥的机会,摆手道:“公爷让我转告你,既然有了那么大的决心,那就真正做些事情给他看看,不然就算拼了老命,他也会拦着你,甚至不惜对你实施最惨痛的打击。” 陈迹苦笑。 方景瑜又道:“十五过后,你随我一同去往登州,届时一应事务也就开始了。” “对了,这个千户所的人,可以你说了算。” 陈迹回过神来,“一时半会儿,我也不可能招到这么多人。” 方景瑜道:“那是你的事。不过我可以给你个建议,你在青秀山的三百多户佃户,每家出一人不就是三百人了?郑家凹目前还没有离开的,也能凑出百多人吧。” 陈迹摇头道:“这些人我另有打算。” 方景瑜想了想也明白过来。 大昭有个特殊的“兵制”,以知根知底的“家丁”为基础成立的私人队伍,往往有能力的大族都会养一支。 陈迹大抵也打算搞一搞。 方景瑜并不再说话,他方家就有一支八百人的“突骑”,在辽东地面上是比较能打的了。如今掌握在他二叔手里,原本是要交到他手上,如今他被抽调任职水师,倒又隔远了一层。 如今大昭军队素质,那是差的连他们这些做将军的都看不下去,因而纷纷训练自家的“军队”,朝廷虽说明令不准,但数次提拔有识之士训练新军,结果都没什么实质的建树,最后也就默认了这些“家丁军队”的存在,甚至对某些掌握大权之人,更是不得不恩荣到由朝廷出银子养。 这些年凭此做大的不知凡几。 方景瑜这些既得利益者,心里也是阵阵隐忧。 方景瑜收起这些心思,正色道:“关于水师待遇,你有什么想法?” 陈迹转问到:“如今朝廷各兵种的待遇如何?” “辽东各镇待遇较其余诸地好了一些,每月有八钱银子。” 言下之意,其余诸多地方的待遇都在八钱以下。 “另外各家募养的家丁,又都不一样。” 陈迹点点头,思衬片刻,问到:“一个月一两银子如何?” “即使只是这个价,一个水师卫寻常士兵就要话费五千六百两,还不算各级武官,再加上单独的一个千户所,至少也是超过一万两的开销!另外还有每个月的伙食,练兵耗损等等,这笔钱只会往上窜。朝廷目前只说每年拨下十万两,也就意味着你要填进去至少二十万两。” 陈迹默默算了一遍,说到:“恐怕不止,战船,火炮等等才是真正的大头。如今的朝廷不足以造出令人满意的战船、火炮,这都过去一百多年了,神机营配备的都还是立国之初的鸟铳。所以水师卫想要站住脚,就必须买更先进的战船,火炮。或者你申请一下,能不能争取拨付一笔钱,咱们也自己研究研究怎么造?” 方景瑜翻了白眼,明知故问。 陈迹也不勉强,“账是算不完的。你且说说看,如今朝廷答应给我们的战船有几艘?” 方景瑜恨恨道:“三艘,还都是天津卫水师不要的破烂货。” “姑且能作为练兵用就行了。其他的还得咱们自己想办法。” 陈迹道:“也只能如此了。还有,我不久前从孙家手里拿了几艘船,短时间内可以用来练兵。” 方景瑜看了过来,明显在等着陈迹说后面的话。 陈迹清了清嗓子,说到:“沿海几伙海盗,我已经请绣衣卫的人帮忙收集些线报,过后我会打发人打入他们内部,水师卫要在最短时间内达到作战条件,至少得有一个千户所的规模。” 顿了顿,陈迹道:“这段时间我会想办法,囤积足够一个千户所的沙船,我需要一个千户所专门拓展财路,所以方将军,练兵很重要。” “这也是他们投入实战的一个训练机会。” 方景瑜道:“你想从海盗手里搞钱?” “是也不是。”陈迹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海上那么繁荣的商贸,总有些大鱼的,至于是谁钻进了网,或者说我们有能力下多大的网,就看你的水师训练的怎么样了。” 方景瑜认真想了想,“有些不合规矩吧。” “哪有什么规矩,你我只要诚心为国并是了。至于用的什么路子,姑且要讲个因时因势。” 方景瑜不是个死脑筋,很快就不再计较这个,他深知银子对一支军队是多么重要。只要陈迹不是从百姓手里折腾,他就不会过问。一时间,他倒有些庆幸遇上的事陈迹这样的“皇商”,后勤的事无需他费什么心思,姑且只要保证水师卫的权柄拿捏在手里就是了。 两人再合计了一些细节,陈迹叫了小染熬了新粥,方景瑜喝过一碗,也就离去了。到了门口倒也回过头来,抿着嘴皮子问了一句:“要不要帮忙带句话。” 陈迹当然很狗腿的说了一句:“要要要。” 方景瑜一阵头大,骂了一句,嘴贱了。 一瞬间陈某人脸上的笑容都要真诚了很多。 方景瑜有些不明白。 无论是喜欢一个人,还是被一个人喜欢,怎么就值得开心成这副鬼样。 男儿大丈夫,理当纵马疆场,死而后已。 岂能痴心于你侬我侬,燕燕莺莺? 脑子里转着这些想法,陈迹已经回屋写了一封信了,递给方景瑜的时候,直接笑的像是刚刚从蜜蜂屎里爬出来。 “一定一定要送到啊。” 方景瑜道:“被骂了别怨我。” “那是那是,改天请你吃酒。” 方景瑜转身离去,余光瞥见手里的信,苦笑道,一不小心都沦落成送信的了? 院子里,小染凑上来,好奇道:“少爷给谁写信呢?” 陈迹转过身,抬手捏着小丫头的脸蛋,往两边扯了扯,“当然是给你家少奶奶了。” 小染眨巴着眼睛,“谁啊。” “嗯,一个温柔如水的女子。” “哦……” “……”陷入莫名喜悦之中的陈迹,没有注意到小染神色微不可查的变化。 小姑娘嘻嘻道:“小染都跟着高兴了。” …… 之后陆陆续续有陈记的人过来拜访。 到了晚上,陈迹才有时间喊了桂春,询问了“第一届青州杯”的准备情况。 桂春并将情况做了些汇报。 早在去年十一月,陈记名下各行业在陈迹要求下,各自成立了一支蹴鞠队伍,同时通过报纸对外征询有意愿的队伍参赛。截止报名日期,前后拉起了十六支队伍,之后经过两轮初赛就决出了半决赛的队伍。正月初三就是第一场半决赛了。而桂春这段时间挂着一个“蹴鞠联谊会主席”的名头,也有了些名气。 眼下汇报的内容则是关于“门票售卖情况”,“冠名赞助”等等的进展。 另外,除了蹴鞠比赛,陈迹也安排了一场游园会,目前倒都只是有业务往来的人答应赴约。 桂春捧着册子,不时蘸点唾沫,每一点都细得不能再细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桂春有喜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如今陈迹手下的两个马前卒,已经有了个大致的职权划分,桂春主要负责对外联络,算是被陈迹当作代表他与陈记产生关联的人,至于申秋,大部分时候还是管着家里的种种事,这里面倒也有某些暂且不能放在官面上来讲的事情。诸如与朱成虎的联络。 总之就是一个对外大管家,一个主内大管家。 陈迹听着桂春的汇报,拆着几处问了问,桂春做了些回答,倒也有些自己的想法。陈迹有意识的增加这种当面对话的机会,想要磨砺磨砺小家伙,因而对于桂春说的一些应对之策,每有不尽善之处,他也等桂春说完,这才针对性的给些建议。 一个人心智成熟,总是需要一个过程,很难一蹴而就。桂春几人留在他身边,倒是不缺这种磨炼的机会,何况本身还摊上了陈迹这么个不靠谱的少爷。惯会将事情一股脑的扔给他们。 鬼知道他们为此要付出多少倍的脑力。 桂春时常与申秋“抱怨”,“少爷对我们的要求真是太高了。” 申秋对此深以为然。 比起陈迹,他们才是真正被逼着以极快速度成长起来的人。当然随着两人的这种成长,所接触的都是全新的光景,于他们来说,无论从哪个方面讲,那是前所未有的点。 陈迹随手招了招,示意桂春先坐,说到:“看来进展都还不错,如此也就够了。另外,那个老人家的地,有没有平整出来了?” 说起这个,桂春早就一肚子话不吐不快,犹豫了片刻,还是开了口:“少爷,不是桂春成心找事,那位老人家根本就不会种地嘛,那么好一片地给他,根本就是浪费。咱们可还付着租子。少爷,你要不把那片地给我,我一定能种的好。” 陈迹笑了笑,关于徐阁老的那片地,具体的实验方案还是他亲自操刀,老人家显然也觉着是个比较新奇的做法,并也由着陈迹施为,归根结底,那还是他自家的地。而且如果老人家提到的石蛋子真的是他所认知的土豆的话,那么那片地更是他的宝贝了。 天气回转,也就到了播种的时期,老人家的种子倒是还没有运抵青州。 由此,那么大一片地荒芜着,任谁都要心疼了。 陈迹这时候还得劝慰几句。桂春倒都没怎么听进去。 他家祖上几代都是种地,最见不得就是荒着地了。这样一个前提,任凭你是前任阁老,还是谁,小家伙心里都憋着一股气。 陈迹预感到自己扯这个话题根本就不应该,简直是给自己找麻烦。当下果断抛开话题,随便扯了件事情,说到:“燕支坊的那个小姑娘,你们最近处的怎么样了?可需我出面,帮你下个聘?” 桂春因为忙碌而有些发黑的小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声音都变了些。慌乱道:“少爷你瞎说什么嘛。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想了一阵,大抵是找不到合适的说辞,桂春没有继续说下去。 陈迹倒不放过,“我这可是跟你说正事,过阵子我不在青州了,就没人给你们张罗这些,不给你们找个媳妇,我走后你们那里还有心思做事?” 桂春哭丧着脸,很是冤枉。 倒是漏了陈迹说的可能会离开的事情。 陈迹接着道:“张罗了一个是一个,总不能因为你家少爷我娶不着媳妇,就让你们跟着打光棍。” 桂春无奈,又不晓得该怎么回话,话头就被陈迹一直捏在手里。 “就这么定了,改天找时间,算了,这次游园会带上人,我出面问问,如果人家不讨厌你,这事姑且就有了一撇,少爷我也就可以放心了。” 桂春起身道:“少爷,我真的没有那个心思。” “呵,你要跟我说你们只是普通朋友了?”陈迹嫌弃道,“男子汉大丈夫,不就是喜欢人家,怎就还藏着掖着了?你要是真不喜欢,那我可就给申秋保媒了。” 桂春脸上一慌,“少爷,不能吧。” 陈迹起身,有些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少爷我对你们可是一视同仁,总不是你们两个都喜欢人家,这会在我跟前玩什么谦让?”罢了脸色肃然,一巴掌落在桂春肩头:“其他事都好说,喜欢的女孩子绝对是不能让的。” 桂春无奈道:“少爷,就算我真的喜欢人家,可是人家不见得就喜欢我啊。” “那就表白啊。” “表白?” “就是告诉她你喜欢她。” “少爷,我哪敢啊。” 桂春抬手捂嘴,却来不及了。 陈迹笑着转过身去,清了清嗓子,一副过来人的口吻道:“你要是信我,就应该去表白,就算人家不喜欢你,至少对你来说也是一个结果,怎么也好过你一个人在这猜来猜去嘛。” “少爷,这件事我真的不信你的。” 倒是诚恳。 陈迹抬手欲打,没有真正落下去,笑骂道:“那你怎么着?” “我是觉着吧,我要是跟人说了,人家不喜欢我,反而讨厌我了,那我以后该怎么做事嘛。少爷你让我管着那边的生意,我又不能不过去,过去两个人都不自在。我是少爷身边人,人家是掌柜女儿,到时怕是要直接辞职不做了。这就是我的罪过了,人家要养家的!” 陈迹一个板栗砸了下去,“真是个铁憨憨。你还没试过,怎就知道人家不喜欢你?” “少爷,我又不是睁眼瞎,每次我过去人家都避而不见,反倒跟申秋一起去,人家才会亲近一些。” 陈迹瞅着桂春幽怨的小眼神,笑道:“那我跟申秋保媒去。” “……” 桂春一副“少爷你要帮我”的模样,眨巴起眼睛,姑且实在酝酿泪水了。 陈迹捏着下巴,走了几圈,似乎是自顾自的说到:“少爷我觉着,果然还是应该保申秋的媒。” 桂春脸色一垮,就要负气离开。 陈迹急忙喊住,说到:“是个缺心眼的。” 桂春别开视线。 陈迹斟酌道:“少爷给你保媒。当然在陈记内部,还是信奉恋爱自主,婚姻自由,所以我可不会勉强人家一定要嫁给你。” “嗯嗯,我知道呢。” “看看你这贱兮兮的样子。” “嘿嘿。” 陈迹转过身,罢了,罢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有朋自远方来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无比充实的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陈迹给自己找了一个很大的“麻烦”,姑且是对桂春矜矜业业的一种补偿。当然他也不是真的无的放矢,这么长时间了,他又没有真的眼瞎,看不出来桂春的心思。每次过去燕支坊,总能找到一大堆理由留下来,诸如“少爷这里的账你还没看”,亦或者“少爷,最近的香皂卖的不是很好”,再或者“少爷,我们要不要商量下降个价,要不打个折,做个促销?” 总之所有陈迹交给他的东西,他都能一一放出来,一遍一遍磨着陈迹。 陈迹头不是一般大,都想骂人了。只是得考虑某个小丫头看向桂春的“你懂得可真多”的小眼神,他又不得不一一拆解,给桂春“打下手”。 陈迹作为当家少爷,已经做到这个分上了,桂春却还是像个白痴一样,只想着“怎样引起注意”,根本没想着应该往前发展了。陈迹看着都心累。 至于为何每次桂春单独过去,人家对他都是爱答不理,归根结底还不是桂大白痴自顾自害羞,都不给人家一个搭理的机会。亏得还将罪过栽赃给申秋。 虽然在陈迹看来,十六岁的桂春还没有到可以成家的地步,但抵不住家里在催促了。而且听桂春说,他家里晓得他如今过得还不错,已经有很多人家托了媒人上门,他那一辈子在地里劳作的淳朴父母,已经有了松口的迹象。再不“掺和”一下,恐怕就要“被成亲”了。到时候一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桂春就正儿八经的要错过喜欢的姑娘了。 陈迹理应跟着张罗的,都是实诚孩子。 另一方面,即使因为陈迹的关系,桂春与申秋都在学做事,但真正掌事的还是陈迹新招的几个大掌柜,两个小家伙真正成长到可以独当一面,依旧是一个无比漫长的过程。 为了充实陈记各级管理人才,陈迹办了好几个培训班,日后也打算直接做一个专门培养管理人才的学校。 陈迹不愿意顺着再深思下去,不然又要觉着要做的事情真的很多很多。 他现在就要忙不过来了。 好不容易将青州的事情理清楚了。 桂春离开后,陈迹回到里屋读了一阵子书,绞尽脑汁做了一片时文,题目倒是上回拜访青州府学,周老院长拟给他的几道题目之一。因而务必是要找个时间上门拜访老先生的一回的。 说来也是有些对不住老先生的殷切希望了。 陈迹于心不忍,总是在辜负别人啊。 文章作的勉强能看,以他的学识姑且就是如此了。当然在吃透了作文要领后,姑且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最后大抵也只能是中等偏上的结果吧。 如今莫名其妙有了一个“副千户”的职衔,倒不用急着参加科举了。他对于所谓的“出身”,并没有太多的执着。当然有了这层身份后,他的选择自然是多了一条,他可以借由“卫所推荐”的路子参加科举,一个“举人”也就容易了不知多少倍了。一堆“武夫”里会读书的,真的找不出太多人,会读书的也用不着走这种路了。 想到这里,陈迹倒也觉着应该适当感谢一下方景瑜的“器重”。 总而言之,如今青州的事情暂且可以告一段落,成功举办了游园会,姑且也就能踏实的随着方景瑜去登州了。 如此一来,却是又离心爱的姑娘远了好多啊。 得想个法子。 这才是头等大事。 为此陈迹关起门来,再次绞尽脑汁。 小染坐在屋檐下,拖着腮帮子,她也有心事了。 只是小女儿家的心思,藏不藏起来,都很难猜的透。 桂春出来的时候,没敢打扰,悄悄绕开,然后蹭蹭蹭跑到了廊道尽头。回过头来,不忘按着胸口,长长舒了口气。 其实桂春知道很多少爷不知道的事情的。 小染肯定是喜欢少爷嘛。 当然这个大秘密,桂春只敢装在心里,可不敢跟少爷讲,更别说以此来威胁小染了。 …… 青秀山农场,一大早一队马车沿着官道缓缓驶来,看马车上的标记,倒也算不得太富贵的人家。真正的贵人们,这会应该在湛国公家的园子里,既诗情画意,也忧国忧民。哪会像这边嘈杂不堪。 不过陈家少爷能折腾出眼前这个样子,也算是不错了。当然也有些说辞,说的有些难听了。 庄子外面的核心区域,如今是徐阁老的实验地,往上一些是所谓的滑草场。更远一些的深山里,据说还有一个猎场。用来举办蹴鞠比赛的场地就在滑草场外边一些,平整出一个巨大广场,周边搭了些露台,轻纱做壁,茅草为顶,倒是有些寒酸。 湛国公家的园子里,这会其实也有一场马球开始。 宋清明只是露了个面,并离开了。宋端佑注意到后,倒也只是打发了一个小厮跟上,并与身边的士林才子说起了最近流传起来的几首诗词,跟着说了些即将开始的上元诗会。宋端佑依旧是半个主人,另一半倒是那座王府了。 宋清明去往青秀山的途中,遇见了一架落入官道旁沟里的马车,给人央求着,倒也过去帮了忙。 那车夫千恩万谢,说是已经请求了很多人帮忙,结果只有公子答应,如此种种,姑且是世风日下了。 宋清明并也没有多问什么,远一些的地方站着两个秀气公子,应该是马车的主人。宋清明权且看出两人的装束,也就明白了为何不帮忙推车的原因了。 宋清明与车夫两人,力量到底还是弱了些,真不晓得是怎样驾车,才会有这幅光景。 宋清明到了路中心,接连拦下两批人,报上名号后,大家都上来帮了忙。 马车回到官道,车夫一拜再拜。远处两个青衣公子望向这边,却始终没有过来。帮忙的人嘴上碎了几句,宋清明笑骂着拉了人离开。 众人散去,那两人才走了过来。 瞧了瞧远去的宋清明一行,当中一人说到:“看吧看吧,我说不来你非来,遭罪了不是。” 声音一出,原来是女扮男装。 车夫无奈催促道:“二位公子,快快上车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可人儿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这二人可不就是徐思宁与长公主周容音。 回到马车,徐思宁乖巧的坐着,周容音倒像是全身心都投入了当前的角色,大咧咧往小榻一靠,斜着眼睛看了过来。 徐思宁正襟危坐,很是淑女。周容音冷不丁的直起身,凑了过来,说到:“这是哪里来的俊后生?给本公子笑一个。”说着抬起手指,朝徐思宁下巴勾了过去。 徐思宁瞪了她一眼,嗔怒道:“姑奶奶,你就不能安静一点!” 周容音动作一滞,眼里流露出满满的委屈来,低声啜道:“你个没良心的,真是伤心死人家了。” 徐思宁往后躲了躲,偏开头去,不愿说话了。 周容音觉着没趣,坐正身子,沿着徐思宁的视线看了出去。 后方偶尔有催促让道的声音传来,周容音并与外面说到:“都看仔细了,记下来是哪家如此不懂礼数,回头看我怎么跟他们算账。” 车夫应了一声,倒也用心记了记,到底是城里车马行的老人,对于各家的“徽记”都是了然于胸。不过近半年多时间的“相处”,他也晓得车里那二位不会真的在意方才那种“冒犯”,他用心记着更多是因为车马行背后的大东家有过交代。当初人家到车马行租车的时候,大东家亲自出面,甚至与他好生说了些话。 他自然晓得两人身份必然是非富即贵,不过是不张扬罢了。这等大人物本也该有大人物的胸襟,比之青州城里大部分的世家大族,那真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地下。 车把手名为刘石,家里排行老五,在外大抵也是被人喊作孙五,到了车里二位贵人跟前,他倒是成了“五叔”,这是对他过分抬举了,于他而言,实际上只会觉着是一种“冒犯”,只是对方却始终没有改变的意思,他孙五自也更加恭敬了。 倒没成想,先前为了避让后方匆匆而来的马车,他将车驾到了官道外的沟里去了。 “……五叔,你可晓得刚才帮忙推车的是哪家府上的公子哥?” 刘五从神游中回过神来,“回公子的话,应该是湛国公家的公子。” “哦?宋端佑?” “是二公子。” “二公子?” “嗯。” 车里安静了一会,碎碎念道:“我就说就宋端佑的德行,怎可能停下来帮忙,更别说亲自上手了。” 刘五没有接话,不知怎么接,也不能接。 好在车里没有询问他的意思,聊起了别的事情。 倒是关于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陈通判家的公子。 刘五有一瞬间,并也觉着一阵恍惚。 真可谓世事无常了。 周容音并不在意自己说的话最终会流传何处,这既是对刘五的信任,也是源于自己的身份,如若有人因此而多做些什么,何尝不是正中下怀?待在青州的这段时间,她都快要发霉了,加之在方景瑜那里频频受挫,更是叫她全身心都不痛快。极度渴求着能有什么不长眼的家伙撞上来。 仗势欺仗势欺人的人。 这种打脸的事,做一做也无可厚非了。 至于那些平白找无辜小民麻烦的勾当,她不屑于做。当然就眼下来说,她最想找麻烦的还是当下正在说道的这个陈公子。听说最近仗着老爹陈修洁的势,做了好些诸如强买强卖在内的无耻勾当。又听说送到县、府二级公堂上的状子都厚厚一大摞了。 何况最叫人气愤的是那个混蛋家伙竟敢招惹徐思宁。真是叔可忍婶不可忍,况且她可是顶着个徐思宁“姑奶奶”的辈分。 徐思宁倒没注意到同车人正在酝酿的诸多想法,对于这次出城,虽说是被周容音裹着出来,她其实也有着别的期待。 当然也并非是真的对那个家伙有个某种不可磨灭的印象,才会有这样的期待,纯粹是她憋了许久,想要出来散散心了。 至少她在心里是这样一遍遍告诉自己的。 上几回两人的碰面,其实过分亲近了,像这次这样远远的看一看,也是很好的事情吧。 若然大家肯定的都要尴尬的。 再说远一些,她也想看看那个家伙是不是在别的地方,也跟在她跟前一样,那么不着调。 这次好歹是举办了一回不亚于湛国公府的游园会,而且近乎是前后脚开始,这样的场合,怎么也能看到一些真正的样子了。 过往时间里,她对他的了解,只能靠那些闲碎的坊间消息,或是由他名下的“报纸”收集一些可有可无的东西。 事实上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必然是通过方景瑜,只是又因为周容音的关系,这条路也就走不大通了。 身边周容音碎碎念念,偶尔还会抬眼看看她,而后也不管她是否真的在听。反正那些话本来也就没有任何根据,不过是她的猜测,外加添油加醋的话本故事。 徐思宁就是真听到一些,大抵也不会理会。 周容音对徐思宁的疼惜,那真是叫人挑剔不出半分的。也许是因为她曾经经历过的种种,她不愿再看到徐思宁重复相同的路。 再过些年,她周容音也就说不上什么话了。 想着这些,周容音并不难过,反倒有些笑意。伸过手去,拉了徐思宁,笑眯眯道:“可不要后悔哦。” 徐思宁愣了愣,回过味来,嗔怒道:“瞎说什么啊。” 周容音笑着转开话题,跟着正色起来:“后面找个机会,你可得帮我问问,那《石头记》后来如何了。” 徐思宁抽出手来,鼓着腮帮子,佯怒道:“你自己去,凭什么要我去,我才不去。” 周容音扑了过去,捏着徐思宁的脸颊,拉了拉,“你这妮子,亏得姑奶奶我好心帮你。” 徐思宁水汪汪的眼眸眼看就要滴出水来,可真是谁见犹怜。 绕是周容音,都想一口咬过去了。 徐思宁挣扎片刻,无奈的叹了一声。周容音收手坐了回去,偏开头望向窗外,说到:“快到了。听说好多人都等着看他的笑话,尤其是湛国公家那位大公子背后那一堆狗腿,你就真不担心?” “我担心死了。”徐思宁笑眯眯说了一句。 周容音一愣,心都化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姗姗来迟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嬉闹一阵,周容音收起心思,徐思宁整理着略有些凌乱的衣裳,捋了捋头发,娇红着脸,越发惹人怜爱。周容音啧啧两声,故意吞了口口水,一脸遗憾。好比面对自己最喜欢的江南蜜饯却因为种种原因不能下嘴。 徐思宁板着脸,瞪了回去。 周容音并无收敛,挑衅道:“待会见了你的小郎君,看我怎么收拾他。” 徐思宁长舒了一口气,知道自己不能有什么过激的反应,不然就是正中对方下怀了。 周容音转而对外面问到:“还有多久才能到?” 刘五应了一声,说是快了。 周容音大咧咧往软榻上一靠,咿呀哇啦喊了几声,若非地方有限,怕是要在软榻上翻来覆去。 徐思宁是真的见得多了,眼下也想着找回些许场子,并破天荒打趣道:“你这样,嫁的出去才怪了。” 周容音果然停下了所有动作,眸含热泪,哗啦一下就下来了。 徐思宁一滞,都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周容音已经扑了过来,抱着她哭了起来。脑袋在她胸前蹭来蹭去,也不知抹了多少眼泪鼻涕。 “……” …… 青秀山,早几日已经忙碌了起来,尤其是“蹴鞠场”这边,为了今日的这一场总决赛,甚至重新修整过一遍,更早前更是从不远处的草场拉了草皮。周边甚至专门开辟了一个售卖场地,各种各样的小摊贩已经入驻,当然目前青秀山的影响力,大部分的摊位都是“陈迹”旗下,也有几分充数嫌疑。不过陈迹对于这锕40440关里售卖的东西,事先还是认真专门交代过。最显眼的地方,则是打了一个“门面”,拉了很大一个条幅,写着“滑草场开业大酬宾,现在体验,可享七折优惠,办卡还有更多惊爆回4190馈”。只是除了偶尔有好奇的家伙凑过来问几句,真正想要体验人却是没有。 与湛国公府的湛园不同,青秀山农场缺少文气,今日过来的大多也都是青州商场上与“陈记”有生意往来的“亲近人”,其余人等倒是零零碎碎的。 陈迹并无限制参与的人,寻常百姓,若是农事不忙的,大都也可以进来,为此陈迹还专门摆出了些寻常人家都能负担的小摊位,于他来说是根本不赚钱的了。 不过青秀山周边,到底都是各家大族的田产,真正的寻常百姓其实已经不多了。因而陈迹还是安排了眼睛毒辣的专人负责这些闲碎的小摊位,免得给人钻了空子。 于这些小事,陈迹向来跟愿意折腾。 时过正午,阳光炙热。处在天气刚刚回转的节骨眼上,倒也不算太过炎热。北方冬天本也要长上许多。作为主人,陈迹一直没有露面,大小事务都有陈记几个大掌柜之一的吕掌柜负责张罗。 一应事务都在紧锣密鼓的开始着。 宋清明到的时候,众多跟随陈迹白手起家的二世祖已经到了很久,以孙景冰为首,脸上都有些焦急。 早前在村口的牌坊底下,宋清明听了些情况,眼下各自落座,直接开口道:“那几位既然来了,只要他们不生乱,我们也没必要做什么。不过该有的防备必须有,真要是找茬,先将人控制了再说。” 孙景冰点头应到:“我已经交代可为过去盯着了。” 宋清明点点头,问到:“陈迹还没过来?” 他们这批人之间,平常也是这般随意称呼,何况是处在小团体中心的三人,直呼其名也不觉着有什么不对。 “还没有,侯少那头也还没个动静。” 宋清明呵了一声,“侯明玉不用管他,早前在湛园我见了他。” 一听这满是火气的说辞,孙景冰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其余几人眼观鼻,没谁会去触霉头。 宋清明再又吩咐些,独自出了门。 绕到村口,赶巧撞见了路上出手帮过忙的那两个年轻公子。 对方没有过来,估摸着先前的猜测,他也只是点头示意,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 周容音埋怨了一阵“一点都不好玩”,却又风一般掠到了那些摊位前,也不管合乎自己口味否,一股脑买了许多,不到片刻功夫,已经怀抱一大堆吃食,再遇上有眼缘的,就直接扔给徐思宁,刘五跟在两人背后,手里也已经拿了许多东西。 徐思宁有些无奈,原本不愿意招来太多目光,这会却是躲都躲不掉了。 周容音依旧没什么收敛。 …… 陈迹一早给人喊醒,收拾一番,没有立时启程,赶过去青秀山,申秋有些看不懂,想着最后少爷还得给赢了比赛的球队颁奖,再不过去恐怕就要赶不上了。在陈迹的影响下,陈记上下很开始注重名声。 只是几次催促陈迹都没有什么动作,申秋也只能干着急。 午时之前,陈迹终于吩咐准备马车,申秋拢在袖子里的手终于拿了出来,回了话。 出城后,马车却又没有往青秀山过去,申秋又再次着急起来。 陈迹一身书生打扮,往那一坐,倒真是有几分温文尔雅。收敛了原本的戾气,加之一年的修养,书卷气倒是修出了几分。 陈迹将手里的几页纸递了过去,问了申秋,道:“少爷我写这首诗怎么样?” 申秋拿过来看了看,脑补一阵,这诗很是眼熟,八成以前是看过了。费神许久,才想起来在一本《全唐诗》的诗里看过。当下面色有些怪,不知该不该提醒。 陈迹笑了笑:“我拿着去参加湛园的诗会,能不能进个前三名?” 申秋苦笑道:“少爷,你就别逗我了。” 陈迹捻着两个手指,将诗拿了回来,一本正经道:“这本来就是少爷我写的嘛。抄写就不是写了?” 申秋哭丧着脸,“少爷,我真的读书少,你别骗我。” 陈迹破天荒笑了起来,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孺子可教。 申秋不明所以。 想着先前陈迹提到的湛园诗会,两个眼珠子瞪了起来。 陈迹已经偏过头,撩起车帘看了眼外面,突然自信满满的说到:“少爷我也是读书人,这不请我,可就不礼貌了。” 申秋心下越发紧张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预谋乎?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陈迹没有一点危机感,双手托在脑后,靠在车壁,翘着二郎腿,嘴里哼着不知具体的小曲。申秋忧心忡忡,几次张口欲言,都没脱口而出。吞了口口水,申秋也学着陈迹样子,眯起了眼,姑且是眼不见心不烦了。 湛园,青州城稍微有些文气的才子,这会都陆续到了,依着才气各自又分了不同的圈子。三五成群,各自有着所谓的主心骨。 比之青秀山农场,湛园更要符合集会的要求。亭台楼榭,流水潺潺,各处点缀的假山飞石,恰当好处的各种人为痕迹,相得益彰。 核心区的一处宅院,本是湛国公府避暑之地,这次也对外开放了大部分的区域,再往外一些的马球场上,周遭的看台眼下正在进行一些装点。大概是为了晚间的诗会做的准备。 柳子青算是青州士林的后起之秀,据说上回提学大宗师路过青州,特意在府学明伦堂召见了青州士子,柳子青都是站在最前排的几人之一。当然具体是否与大宗师有过陈对,倒各有说法。不过有这这一层关系,倒也累了许多声名了。 青州士林的几个小团体,如今也有了他的一席之地。眼下姑且也算是湛园给过帖子的体面人了。 因此当看到知府公子侯明玉也在的时候,这个小团体倒也有了些心思。侯明玉弃他们而去,转而与一个通判公子结交,大抵是落了他们这些同为读书人的面子。而且那个陈公子不学无术就罢了,竟是学着做起了商人勾当。 若是那些大家族倒好,家里本也有这样那样的产业,断不至于会有他们这些寒门子弟这层心思了。 侯明玉到底是顶着个知府公子的身份,往常大家在府学的时候,也是以文章积累了些名气,虽说近一年来遇到了许多事,跟前参加这种文人才子的集会,倒也不碍什么,不管怎样,到底该死有几个朋友的。 眼下几人聚在一处,占了某个观看比赛的小亭子,有说有笑,大多内容倒无关才学。埋怨了些好久未能一起逛个楼,转过去也就问起了最近的生意做的如何。也不仅是担忧他越陷越深,赔了本也赔了心气。还有部分原因,当初侯明玉可是从他们手里薅了不少羊毛,算是在他这里入了股的。 现下说起这些,也是实实在在的打趣了。 于他们来说,那点银子虽说不少,却也不过是逛几回楼而已。言外之意,也有些许的旁敲侧击,大抵还是觉着可惜。 侯明玉听在耳朵里,倒也只会直白些讲,蹙起眉头,叹道:“每天往你们家里送的报纸,私下里给你们的《石头记》稿本,如此种种,可不就是给你们的回报了?还想怎样?要钱没有。” 最后这句话锋一冷,还真像那么回事。 杨弢一直缩在最后,偶尔被人提起他并回应一句,倒是心不在焉,难免被笑骂几句,尤其是在申讨侯明玉时,这里的笑骂大抵还会再多几分挖苦。 杨弢也不介意。 与在座的大多人不同,他算不上殷富之家,文章做的也平常,能够跟眼前这些人混到一起,归根结底还是侯明玉的功劳。并是整个青州来讲,他们这个小团体算是最直接、最和谐、最能相互扶持的了。本身无论哪个方面,也只算是稀松平常,平时各忙各的,也只在这种比较大的场合,才能见到他们凑到一起。彼此挖苦一阵,然后说些最近听来的闲碎故事,编排的本事都很有一套。侯明玉都有让他们帮忙写些“娱记”,最近的报纸,按着陈迹的说辞,娱乐板块有些肌无力了。 只是这也只能是个念头罢了,真要让他们动笔,不定怎么就把他给编排进去,到时候既要出钱,还得背“骂名”,这铁定是赔本买卖了。 杨弢最先注意到对面柳子青几人。 看那样子,似乎还在商量对策,回过头见大家聊的开心,也就没有出声提醒,姑且叫他们再乐呵片刻。 许延松笑道:“兄弟归兄弟,没你这样的,当初哭得像春苑楼里给人强买的某花魁,如今过了危机,倒又像是当初强买某花魁的某人了。” 这话略有些绕,在座的的都笑了起来,各自点头附和,表示这个说法很有新意,很是恰当。 杨弢都回头看了一眼。 许延松跟着长叹一声“人心不古”,又道:“侯明玉你不厚道。” 侯明玉瞪了回去,说到:“下回再想与我借书,我这可就没有了。” 许延松立马闭嘴,跟着又陪笑起来。 众人再是一阵哄笑。 杨弢摇了摇头。 吴先乔接了话题过去,总算说了句正经话,“最近翰社的几个朋友,倒是有意与陈兄见个面,明玉你还得帮忙引见引见。” 侯明玉微愣,陈迹与翰社之间的事情他早前已经听说过,这会倒是不是装出啦的迷糊,当下问到:“你们不是已经见过了?何来的引见一说?” 吴先乔苦笑道:“当时是薛谨薛言之牵的头,倒是碰过面,不过说的都是翰社文集在致知书局的刊印之事,期间倒也提过一些别的事情,只是陈兄似乎对翰社还有些保守,双方谈的也就有些保留了。” 侯明玉想了想道:“依我看,怕是你们翰社看不上人家吧,人家如今不过是个秀才身份,你们翰社要是将人吸收了,以后的发展恐怕就要出问题了。出于这种看着挺正常的想法,给人拒之门外也就说得过去了。” 吴先乔苦笑道:“可能也有这方面的考虑吧。我说了毕竟不算事的,青州这边到底还是得听济南总社的吩咐。” “君子结社不结党,你们倒是做的不错。” 吴先乔权当是在夸他们了。 侯明玉转而道:“待会我大抵是要回青秀山那边,你们若不介意,倒可以跟我同去。”对于所谓翰社,他侯明玉倒是不喜欢掺和这些事。 吴先乔讶然道:“今晚上听说有一个很大的猜谜会,你不打算参与?” “没意思。现在我待在这里,也不过是家里老人家的意思,拗不过而已。” 这话倒是真心。 几人也不与他说什么了。 吴先乔看了眼许延松,问到:“你怎么说?” 杨弢这下先开了口,说到:“其实可以去看看。” 几人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杨弢从栏杆处走过来,在吴先乔旁边坐了下来。 “闷葫芦原来也有喜欢的事情啊?” 许延松说了这么一句。 几人深以为然。 吴先乔先笑了起来。 杨弢端了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再呆在这,恐怕会有变故哦。”说罢嘴巴一努,几人循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那边已经有一伙人朝这边走了过来。 许延松啧啧两人,盯着那边说到:“你们说待会是文斗?还是武斗?” 陈迹从远处走来,第一眼就寻到了侯明玉的身影,招呼道:“侯少,别来无恙啊。” 侯明玉听到声音回头看去,眉头一皱。 许延松也跟着回过头去,笑问道:“老相好。” 侯明玉一巴掌拍了过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许延松往后一躲,近乎缩进了吴先乔怀里。 吴先乔一阵恶寒,差点往后倒在了地上。 杨弢伸手扶了一把。 陈迹已经到了近前。 柳子青一众人略停了停,并也继续走了过来。 陈迹在亭子外停了停,毕竟对面正好有人过来。他看着侯明玉,笑问道:“老相好?” 大概是听到之前许延松说的话了。 侯明玉脸色一黑。 许延松倒觉得真是“我辈中人”。当下起身迎了上去,朝陈迹搂了过去。 陈迹倒也不躲开,任由许延松这般勾肩搭背。 侯明玉脸色一沉:“你是狗皮膏药?就这么喜欢粘上来!” 这话倒不知道是说给谁听了。 另一边,柳子青脸上尴尬一闪而逝,倒是过来见了个面,当下寒暄几句,就转身离去了。 杨弢几人陆续起身,点头示意,许延松搂着陈迹走了过来,一一介绍了一遍。最后看了眼离去的柳子青背影,笑道:“还得感谢陈兄啊,不然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啊。” 陈迹笑了笑道:“好说好说。” 侯明玉脸色再变。 陈迹找了个空位坐下,与周遭几人客气了几句,倒是自来熟了,问到:“听说今晚有个很大的诗会,几位都准备的怎么样?” 许延松好奇道:“陈兄打算参与一番?” 陈迹笑道:“有什么问题么?” 许延松愣住,看向侯明玉,求解。 侯明玉懒得理会。 杨弢笑到:“陈兄既然有这个打算,看来是有备而来啊。” 陈迹眯着眼,笑到:“确实有备而来。”跟着提起秀才,凑在眼前看了看,从里面掏出一张纸来,就要递给周遭几位传阅。 后方追上来的申秋揉着额头,真没那个脸啊。 杨弢见了这幅样子,微一沉吟,伸手接了过来,扫了一眼,额头已经凸了起来,下一瞬,面色也变得古怪了。 吴先乔见状,凑过脑袋来。杨弢一把收了不让看,片刻后才笑眯眯的说到:“吴兄,稍后,稍后。” 吴先乔见状,本能以为是什么令人耳目一新的好词作,倒有几分期待,杨弢在他们几人之间,才学可是一等一的了,而且一贯严谨得有些过分,直白些就是连玩笑都不会说的。 如此一来,并是侯明玉也有几分好奇了。哪怕他深知陈迹那点水平,怎么都不可能写出什么好东西来。毕竟当初那家伙拿着自己写的文章凑过来,拍着他肩膀说什么“小老弟,看看作的如何?” 侯明玉当时与他说的话倒也直白,义正辞严道:“真不知道你家里帮你使了多少银子,才让你得了这个秀才!” 不过话又说回来,谁还没个灵光一现的时候。 杨弢面色严肃,再又扫过一阵,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叹了一声,扫过在座众人,啧啧两声。 几人给吊着胃口。 许延松站起身,一把抓了过来,扫了一眼,直接扔给了吴先乔,“老吴,你才学比较高,你来看看。” 吴先乔接了过来,有些茫然。 陈迹痴痴望着他。 吴先乔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片刻后,果然。 “如何?”陈迹笑问道。 吴先乔看看众人,将词作递给了侯明玉,“还是明玉来点评吧。” 侯明玉接了过来,只看了一眼,立时将词作往桌上一拍,道:“你这人,不学无术。” 这一句老气横秋。 陈迹将纸张收了回来,自我肯定道:“你们肯定是嫉妒我的才华。” 几人面面相觑,跟着哄笑起来。 侯明玉嗤之以鼻。 陈迹缓缓将纸对折,在几人眼前晃过一遍,招手叫了申秋过来,递了那张纸过去。 申秋收了起来,脸色尴尬,真想给自家少爷向在座的道歉了。 言归正传,陈迹收了心思,与侯明玉道:“青秀山那边,恐怕会有些事,你要是得空,就过去看看。” 侯明玉道:“凭什么是我去?” “我这不是忙着参加诗会嘛。” 侯明玉不以为然,就你这不要脸的样子,见多了确实要气死的。 陈迹跟着道:“晚些时候,那边的比赛结果出来了,还需要颁个奖。” 侯明玉瞪了过来。 陈迹直接不与他说话了。 杨弢几人稍稍让开了些距离,心道:“这可不就是老相好之间才会有的谈话?” 许延松啧啧两声,“有猫腻。” 侯明玉看了过去,许延松立时噤声。 一时间有些冷场,吴先乔斟酌片刻,出声道:“陈兄,翰社这个月的几本文集,恐怕还是要有劳致知书局多多用心,济南那边催的有些紧。” 陈迹笑到:“吴兄放心,这件事本来就是双方共赢之事,不会叫吴兄难做的。” 吴先乔苦笑道:“最近城里有些声音,挺担心陈兄多想。” 陈迹摇头道:“无碍。这些年关于我的说辞,恐怕都够编排十万言了。不过关于翰社,倒是要让你们失望了。” 吴先乔一愣:“陈兄何出此言?” “短时间内,陈某无法入社了。” 吴先乔道:“陈兄过谦了。” 许延松揉着额头,听不惯这些客套话,出声道:“好生说话。” 杨弢轻咳了几声,众人抬头,水榭那头,湛国公府的大公子宋端佑,正在一群人的拱卫下走了过来。 倒有不少“熟人”,去年陈迹腆着脸过来过那一回,都远远照过面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我与姑娘快当面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侯明玉看了陈迹一眼,问到:“你又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给人家盯上了!” 陈迹无奈道:“拐骗了人家弟弟算不算?”转而声音一沉,多了好些委屈,“再说怎就怪我呢,人家说不定是听说了你侯大少莫大的名声,想着拉拢你来了。”罢了拐了一拐子,怅然道:“就他背后好几个,都是跟咱们陈记有对头生意的家伙。” 言下之意,敢情将人家当成找茬的了。 侯明玉不再机理会陈迹的无理取闹,看了看杨弢几人呵靠谱的朋友,眼里有些许的戒备。 对过眼神,侯明玉领头,几人迎了出去。 宋端佑也到了,倒是热络,与侯明玉道:“之澜兄,许久不见了。” 之澜乃是侯明玉小字,暂且还没个正式的“字”,对外并也如此称呼了。以后有了表字,大抵会改一改。不过就他这性子,八成也懒得再改,毕竟之澜已经是他小改过一回的成果了。 陈迹有所收敛,如同侯明玉的寻常随从,乖巧的跟在背后。 侯明玉见了礼,宋端佑说了几句“大家都是一起求学的好友,不用这般客套”一类的话。 侯明玉颔首,倒没有“听劝”,依旧是规矩的按着礼数来。 宋端佑不再强求,将身后几人中,于侯明玉是陌生人的引见一二,侯明玉也一一揖礼,杨弢几人跟着揖礼。客套说的几句,话题不知怎地就落在了陈迹身上。 宋端佑听说了他的名号后,上前笑到:“这段时间,清明叨扰了。见他有今日这番心气,我这做兄长的,理当与陈公子道声谢。” 一声陈公子,与侯明玉的之澜兄,高下立见。 陈迹笑道:“小公爷说笑了,陈迹孑然一身,得亏清明小公子百般照料,这才有了一口饭吃,该是陈迹谢过小公子的恩情才是。” 宋端佑道:“改天有空,不妨来家里坐坐?” “若有机会,陈迹定当叨扰。” 宋端佑点点头,笑的更真诚了许多。 眼看就要各自散去,却又再有人掐了进来。 侯明玉脸色一变,强行恢复过来,却也可见些许苍白。杨弢几人也好不到哪里去,许延松都拘谨了起来。反倒是陈迹这个不识数的,还像个没事人。 至于心下,陈迹当然晓得对面正走过来的那伙人,领头者的身份。 这是他因为打探徐思宁的消息,无法绕开的一个家伙。 靖王府的世子朱颐,按着皇家谱系,这家伙还是当今皇帝未出三服的堂弟。再加上靖王府本身底蕴,与一般的世子也就要不一样一些。不然当今皇帝也不会想到那个愚蠢法子,试图以“赐婚”的手段,稳住这一对蠢蠢欲动的父子。 这当中,牺牲的就是徐思宁。 真是谁都可以忍,他陈迹万万不能忍。 只是想要破这个局,陈迹一时也还没有想到什么恰当的法子。 今天,当然是特意来看这个家伙了,与预料中要早了许多,倒也“顺利”很多。 在场所有人都朝那边行了礼。 朱颐笑着拍了拍宋端佑的肩膀,似乎怪罪:“这么大的诗会都不喊我,我就自己来了。” 宋端佑笑道:“殿下繁忙,端佑怎敢打扰。” “你都不叫人喊我,又怎知我繁忙?端佑,你怎地也学了一肚子的弯弯绕了?” 宋端佑没有接话。 朱颐视线一偏,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陈迹身上,蹙眉于宋端佑道:“这位看着面生啊,端佑你不引见一下?” 陈迹双手笼袖,样子有些不礼貌。 宋端佑无奈道:“这位是前任青州通判的公子。” “哦?就是那个在春苑楼以两贯钱就想梳笼花魁苏青青的陈大阔少?” 话音刚落,哄笑声顿起。 陈迹也笑,这事惊人一提醒,倒是有些印象,最后给春苑楼喊人打了出来。其实倒也不怪他,当初春苑楼拍卖苏青青的头一回时,也没说个起拍价,也不知是谁怂恿他,开口喊了一百文大钱,后来陆续加价,最后加到了两贯,所有人姑且是等着看他笑话,也就没接他这一茬。 说来也巧,当初跟他抬价的正好就是眼前这位靖王府世子。 如此看来两人的梁子确实是早早就结下了。 当然苏青青最后还是继续做了半年花魁,之后才被某个大财主花了不少钱赎了身,娶回家做了第好几房小妾。 朱颐本身也只是想要恶心陈迹,不然也不至于做这种跌份的事情。 侯明玉余光瞥了陈迹一眼,有些着急,生怕这个不长眼的家伙乱来。 好在陈迹没什么举动,除了笑的过分真诚了些。 朱颐说了那一句,略有停顿,似乎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复,也就不再搭理陈迹了。 宋端佑也松了一口气,对陈迹的“识时务”姑且有了丁点好感。 朱颐离开后,陈迹揽过侯明玉,笑到:“你说这种嘴贱的家伙,怎就那么好命呢?” 侯明玉没有接话,杨弢等人都看着他。 陈迹长舒了一口气:“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的。” 侯明玉出声道:“至少在整个青州,你不要直接对上那座王府。” 陈迹笑到:“我晓得,我又不是真的傻。” 杨弢等人松了口气,侯明玉却没有半分放松。 转过身,陈迹与众人告辞,念叨了几声“可惜了我那一首好诗。” 乍一看,简直就是失心疯一般了。 侯明玉揉了揉额头,“我陪你一起去吧。” 陈迹笑到:“你好生在这,最好能争取打入敌人内部,做那身在曹营心在汉的谁!” 许延松提醒道:“徐庶。” “对对。” 罢了竟是直接转过身走了。 杨弢看着那道离去的身影,与侯明玉道:“这个陈兄,有些叫人摸不透啊。” 侯明玉道:“吃饱了撑的家伙,不去管他。” 说是不管,心里却担心着那家伙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往后与杨弢几人的对话也就显得心不在焉了。 …… 陈迹走出去一段距离,申秋一直闷闷不乐,刚才发生的一切他都看到了,在别人面前或许因为畏惧不敢多说什么,眼下只有主仆二人在,有些话哪怕只是单纯的吐槽几句,却也不用再担心会带来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故。 陈迹听着申秋说了许多,笑到:“咱们现在势单力薄,打不过人家嘛,就算敢说几句,不过也是逞口舌之快,人家根本就不稀罕在意的。” “可是少爷,咱们就只能这么给人欺负啊?” 陈迹道:“饭要一口一口吃,这种事急不来的,慢慢来吧。少爷我又不是吓大的,以前疯疯癫癫时都敢跟他争女人,现在少爷我脑壳清醒,难道还不敢跟他玩了?” 申秋忧心忡忡,有些后悔刚才说的那些话。 陈迹心思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主仆两人朝湛园外走去,路上没怎么遇着人。 大门在望了,这才有人凑了上来,在不远处不阴不阳的说了一句“呦,这不是陈大少爷么?” 陈迹看了过去,却是先前与侯明玉几人见面时,正好遇到的柳子青。 陈迹笑眯眯道:“阁下有事?” 柳子青笑到:“正好路过。陈少这是要走了?” 陈迹颔首。 “怎么?这真正的大戏还未上演,陈大少就这么走了,不觉着可惜?” 陈迹眯着眼:“阁下有话不妨直说。” 柳子青道:“柳某确实是正好路过。” 陈迹往旁边让了让,却还是给拦住了,柳子青道:“听说陈公子文章俱佳……” 陈迹揉着额头,哈了一声,给申秋递了个眼色,说到:“你先去驾车,我与这位……阁下说些事情。” 申秋有些担心,不愿离开。 陈迹横眉一扫。 申秋弱弱哦了一声,不情不愿的离开了。 “今日正好是上元佳节,不妨你我以此为题……” 陈迹又是一声长吁,微扬起头,打断了柳子青,从指缝间递了个眼色出去,“这位某公子,你知不知道你很讨人厌?” 柳子青一愣,随即嗤笑道:“怎么?陈大公子不敢?” “你说你这种人,真是闲得发慌了,自己找个僻静处撸也就是了。本人很忙的。” “陈……” 话音未落,身前一阵风来,回过神来,腹部一阵绞痛,陈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真当我是软柿子,谁都想捏一下?你自己心里不平衡,自是找那些家伙说道去,想在我这里找回所谓的优越感?这位公子怕是打错算盘了。” 柳子青捂着肚子说不上话,额头已经冒起一层细汗。 陈迹走了过去,笑到:“陈某文斗不成,武斗姑且还是练过一些。” 后方某处,恰巧路过的某人缩回树后,微微讶异。 陈迹撂下柳子青走了不远,倒是又遇上了人。 那人年纪四旬左右,身上透出来的感觉也不似一般读书人,权且是做过官的。 陈迹脑子里过了一遍,他在青州认识的当官的真不多,不然也不至于这么久都没认出对方来。 “方才你既然说心里有气,理当找那些给你气受的解决,落到自己身上,不也是寻了个较你弱的出气?难道你的道理都只是往外说的?” 陈迹正色道:“在此之外,还有一个道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是么?” 陈迹尴尬笑到:“这位先生,晚辈要是有什么冒犯,还请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来之前都说陈修洁的儿子没谱,如今看来倒是说的不错?” 陈迹一愣,问到:“先生认得家父?” “我与陈修洁姑且算是同科。” “既事如此,该是喊一声伯父了。” 蔡君毅额头皱起一道黑线:“我虽与你爹同科,但年小于他。” 陈迹立时正身作揖,“见过叔叔。” 蔡君毅无奈,果真是不靠谱。 “我听说你弄了个什么农场?”蔡君毅本能的转了话题。 陈迹回到:“嗯,这会正要过去。” “正好捎上我。” “叔叔也要去?” 蔡君毅道:“我姓蔡。” 陈迹又道:“蔡叔叔好。” 蔡君毅放弃挣扎,“走吧。” 陈迹哦了一声,大丈夫能屈能伸。 同行路上,蔡君毅倒又问起先前马球场那边发生的事,陈迹打了个哈哈,没说什么。 蔡君毅大抵是想到陈修洁到底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于心不忍,当下提醒道:“毕竟是一座王府,很多事不是你能够插手的。” 陈迹颔首,“我明白。” 蔡君毅见他心不在焉,不愿意再多说,想着自己途经登州,与陈修洁当面,酒桌上说起的那些话,又是一声轻叹。 没一会,申秋驾车过来,两人上了马车,一路无话。 …… 青秀山农场,宋清明头一阵大,就在蹴鞠比赛正式开始后,滑草场那边就出了事,负责看顾事态的田可为给人敲了闷棍,至今昏迷不醒。孙景冰等人虽说知道是谁下的手,却碍于没有证据,眼下正火急火燎的商量着对策。 与此同时,同样是滑草场,周容音带着徐思宁到了,大抵是觉着这个新鲜事物挺有趣,当下表示想要体验一番。 徐思宁当然是拒绝的。 刘五更是坚决的拒绝。 正商量着到底要不要玩一玩,却是给人盯上了。 姑且是看到两人俊秀异常,某些人也就起了心思。大昭士林间,颇有些“变态”家伙,不喜女色,偏好男风。周容音两人本是女扮男装,在某些“行家里手”眼里,那就是顶好的选择。 倒不定是他们自己喜欢,很多是给某些权贵人家专门挑选,这当中可能是纯粹的金钱交易,也可能是有着某些不可示人的部分。 周容音察觉到不对,不再嚷嚷着要玩了。 徐思宁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回过头去,不远处三五个青衫装束的家伙朝她们走了过来。 刘五提了些心思。 周容音将徐思宁护在身后,心里憋着一口气。 滑草场下方的小路上,陈迹拉了宋清明,这会正往山上来。 “也就是说基本可以确定是齐家的狗腿了?”陈迹问了一句,虽然确定田可为没有生命危险,他还是起了不少火气。 宋清明道:“嗯。” “嘿,这就好玩了。” 蔡君毅落在最后,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倒是没注意陈迹与宋清明的谈话。 “待会打架的时候记得避开要害。” 陈迹骤然停下脚步来,屏息凝神,片刻后,眉头拉了下来,不由加快了脚步。 第一百一十九章 关于未来你有什么打算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周容音一眼就看出了陈迹的别有用心,当下将不远处几个小瘪三撂在一边,将陈迹和徐思宁隔绝开来。其实已经可以说她是强行挤进两人中间,强行将陈迹不安分的手甩开,把徐思宁护在了身后。 在她眼里,陈迹向来是最危险的那一个。 陈迹无奈,往后退开几步,在自己喜欢的姑娘跟前,怎么也不能跟别的姑娘表现的太亲密,哪怕这种亲密他其实是很被动的那一个。 早早听到动静上来,原本以为也只是寻常的互相看个不顺眼,吵嚷几句。没成想竟然是仗势欺人的勾当,这还了得。再定睛一看,被欺负的还是自己喜欢的姑娘,当下陈迹一阵火大,撸起袖子就冲了过去。 就在众人都以为他要动手时,他倒一心只惦记姑娘。直接冲到人家跟前,大抵是要伸出手去拉手的,而后注意到打扮才临时改了动作,轻轻扶了扶人家肩膀,脉脉道:“没事吧?” 亏得申秋还跟着跑过来,担心他一个忍不住跟人打起来会吃亏。 眼前这一幕,敢情两人之间有着主仆之别,他都忍不住啐了一口。 转过念头,却又更是忧心陈家香火了。 后方几人姑且也是与他一般的心思吧。 蔡君毅应该是最明白的那个了,这会站在最后,有几分给小辈们压阵的长辈派头。 周容音晃着脑袋,催道:“滚滚滚,你比那边的小瘪三还要碍眼。” 陈迹看了看她,这一届的闺蜜团有点不一般嘛。 徐思宁这会其实才真的回过味来。她一早是想来看看这个家伙,可没想过以这种方式见面吧。 太冒犯了,还有那么多人呢。 听着周容音的这一声后,差点就没忍住拍拍胸口,露出那女子的模样来。 陈迹笑了笑,说到:“我身为此地主人,怎能坐视我的客人遭受某些不开眼的小瘪三的打扰。两位贵客稍后。”转过身去,陈迹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一看人这么多,闹事的几人可不就有些慌了。 陈迹长舒了一口气,开门见山道:“我也懒得问你们背后站的什么人了,加上早前打人的账,现在就一起算了。”罢了朝申秋招手,吩咐道,“待会看着我这几个老兄弟,谁要是没动手,滥竽充数,你就记下来,我扣他的银子。”一边说手指头在宋清明几人身上虚点过。 孙景冰无奈道:“这就有些不厚道了。” “江湖上还讲个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你们一个个的每年吃我那么多银子,出工不出力也是不允许的。” 孙景冰无话可说,看向宋清明。宋清明没理他,眼神直勾勾的盯着陈迹,想要看出点什么猫腻来。 陈迹当然装作很无辜的样子,除了周容音,姑且也就后方杂种的蔡君毅可能看出点什么苗头来。 至于那几位惹事的,这会有些慌了。常理讲不是该先询问几句,再有后续的吗?今天怎就才开始就喊打喊杀了,至少得给他们一个辩解的机会嘛。 正要说点什么,宋清明转过身与孙景冰道:“动手吧。” 摩拳擦掌,所有的视线都落了过来。 “别,我们是……”话音被淹没在一阵痛哼声中。 陈迹转过身,有意识的拉住了徐思宁的视线,温柔道:“这等血腥的场面,两位贵客就不用看了,随我下山?喝杯茶?聊聊人生?” 周容音越听越生气,啧啧两声,提醒道:“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不要脸。” 陈迹点点头:“有些事不能太要脸。” 周容音无语。转过身拉着徐思宁,说到:“我们走。” “别啊,都来了,要不玩玩这个?” 周容音一听这个来了兴趣,早前跟徐思宁可是商量了好久,都没争取到。再偷偷瞥见徐思宁的神色,她就觉着这事有可为,只是如此一来,这两个家伙不就有了“相处”的机会,得不偿失啊。 周容音越想越纠结,转过身与刘五说到:“你看好二公子,我去去就来。”说着不忘狠狠的剜了陈迹一眼,跟着灵光一现,“你跟我一起下去。” 陈迹无辜道:“为什么?” “你是这里的主人,你不得负责我的安全?我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以为你还能有机会见着……”周容音话音一顿,神色再变,“你坏得很。” 陈迹越发无辜。 “那就不玩了。” 周容音跺了跺脚,有些着急:“那不行,你赶紧给我下想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出来。” 陈迹憋得难受,哪怕是假装的难受。 天底下还有这种无厘头的要求? “反正我不管。” 陈迹绕开周容音的视线看向后方的徐思宁,带着几分祈求。 徐思宁当作没看见,甚至当作两人根本不认识。而且看她样子,更多的心思反而是在不远处的“战团里”,不时闭起眼,不敢去看的样子。 陈迹无奈,周容音依旧“不依不饶”。 最后只得畏于强权,答应于周容音一起下去。 徐思宁这才回了神,担忧不已。 周容音倒是铁了心,加之陈迹在旁边绕是扇阴风点鬼火,姑奶奶也就咽不下那口气,死命要滑下去。 出发点,陈迹与周容音好生说了注意事项。周容音听的仔细,往这边看下去,好远的距离,不小心恐怕真的会出事的。因此暂且放下了“敌对”,每个字都听了进去,顺带还问了许多,偶尔还有叫陈迹眼睛一亮的说辞,事后可以加到他的小册子里去了。 正式往下滑之前,陈迹叫了申秋拿了东西过来,递给周容音说到:“毕竟也算是比较危险的事情,玩之前你把这个签一签。” 周容音接了过去,标题是“人身安全保险投保协议”,之下密密麻麻写了好几页。周容音一脸懵,问到:“什么意思?” “出于保护体验者人身安全的考虑,我特意准备的一份协议,简单来讲,签下这份协议,如果在游玩体验中倘若身亡,我方将会赔付相应的银钱。” 周容音脸一黑,有些不想玩了。 “我不签。谁知道是不是你搞的什么卖身契,这么多条款,谁又知道你在里面加了些什么。我不签。” 陈迹笑到:“不签也行,只是一会出了事,可就跟我没有半个硬币的关系了。” 陈迹转过头,做了热身,说到:“过后这里会实现门票制,保险也会涵盖在里面。现在只是试运营,才会这么繁琐的签这个。” 周容音愣了愣,学着陈迹做起了热身,保险协议已经递给了徐思宁,这么会功夫,徐思宁已经大致看了一遍,然后轻声说到:“这个可以签的。” 倒不敢大声,毕竟她学不来周容音,能够粗着嗓子说话,给人听了声音,自然是百分百露馅了。 周容音哦了一声,豪爽的签了下来。 不料陈迹不合时宜的声音再响了起来,“本来要收你五文钱的,不过既然是试运营,就不收了。” 周容音气不打一处来,“哪来那么多废话。” 陈迹笑了笑,“我先下去,你看我玩一会。如果实在不成,可以选择后方的小车滑下去,其实我是建议你选择那个的。” 周容音又是一头黑线,抚额叹息,心里已经打定主意,怎么也不能让这缺心眼的家伙跟徐思宁发生什么。 不然就徐思宁那安静样子,恐怕要被陈大废话吧嗒吧嗒烦死。 毕竟她这么能说的,都有些吃不住。 回过神,陈迹已经出发了。 周容音看着那道越来越快的声音,说到:“没看出来他这么个文弱书生,竟然还能有这么灵巧的身姿。” 周容音偷偷看了看后方的滑车。 陈迹已经走了半程。 徐思宁道:“要不还是不玩了?” 周容音恨恨道:“不能给人看扁了,必须玩。” …… 陈迹已经在终点潇洒停下,收了板,向上方挥手。 徐思宁看出周容音的犹豫,笑到:“要不坐那个滑车?” 周容音看了过来。 徐思宁轻声道:“我也想玩嘛。”倒是突然撒娇起来。 周容音一拍额头,想起某书局刊印的某本叫做《狐缘》的里的一句话,宠溺道:“你这磨人的小妖精。” 罢了朝申秋申秋,说到:“我们要玩那个。” 申秋左看右看,最后指着自己鼻头。 周容音无奈道:“跟你家公子一般呆,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徐思宁也懒得纠正周容音了。 不久后,三人在下方聚首。 孙景冰几人也各自选择了一种方式,滑了下来。 蔡君毅有些尴尬,无论是踩滑板,还是坐滑车,都有些不合年纪,不顾身份。因此犹豫后没有立时跟着下去,扫了眼地上鼻青脸肿,哀嚎不停的几人,缓缓踱步下山。 临近的一处广场上,喧闹声也传到了这边。 …… 陈迹本是打算邀请两人到他在村子里的宅子坐坐,周容音毫不犹豫的拒绝了。然后又莫名追加了一句“要不是我二弟也想玩,本公子才不会坐着滑车。” 颇有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陈迹不甚在意。宋清明等人下来后,他也问了问先前的“打人事件”,宋清明给予了肯定的回答,他也就将事情抛到脑后,只是交代孙景冰一定要安排好田可为的治疗。 不一会,蔡君毅同刘五走了下来,周容音的提议下,一行人又往不远处的蹴鞠场过去。说是蹴鞠,其实在陈迹看来,根本就是进化中的足球了。只是他觉着暂且需要给人一个适应的过程,另一方面,倒也早早在他的报纸上刊印了“足球”的概念出来。如今已经有的球队,倒都是他名下,归根结底,就是自己人跟自己人踢,当中卖一卖所谓的冠名权,无论外表怎么换,里子一直是他的。 当然私下里也在劝某几位青州“财阀”组建新的球队。 陈迹是打算将他作为一个产业来做的。 毕竟无论是蹴鞠,还是马球,青州往外,整个山东布政司,乃至大昭各地都有一定的基础,很有试一试水的必要。 或者说,目前青州的“足球产业”已经有了个很好的开头,可以说是陈迹当前最赚钱的一个板块了。 这更坚定了陈迹坚持做文娱产业的念头。 蔡君毅早前在京里做官,倒是很少看到这种场面。陈迹倒像是理该如此的模样,坐在专门的贵宾席上,心思却已经到了别处。 私下在青州城里开的盘,那才是真正的大头。 甚至陈迹都想买球员输球了。 念头一起,陈迹莫名有些心慌,真担心有人跟在想到一茬,而且还想到他前面去。 因而之后看球赛的心思也就更加细致。场上两支球队每个人的实力如何,他都是清楚的。 周容音倒是一直叽叽喳喳,哪里有个女人样子。 徐思宁有些不自在,胡思乱想一阵,最后的心思又落到了陈迹身上。 …… 侯明玉匆匆离开湛园,赶回青州,找到了负责坐庄的桂春,问了当前的赔率。 桂春其实也早早发现有些不对劲,听了侯明玉的话后越发担忧,甚至都急得说了“要不我现在就喊停?” 这一声倒是给路过的某些人听了去。 桂春黑着脸,小心翼翼道:“如果真的有人做了手脚,我们怕是要赔死的。” 侯明玉拉了桂春出门,“除了这个盘口,其他地方怎么样?” 桂春道:“每个盘口都是不同的庄家,情况应该不会像这里这么糟糕。” “也就是说他们是吃准了我们!” 桂春没有反驳,担忧道:“现在我们怎么办?” “先稳住。”话音刚落,前面有人再过来说了最新的赔率。 两人互看一眼,都从当中看到了无奈。 侯明玉交代几句,急匆匆离开。 桂春回到屋里,方才路过听了两人说话的人都凑了过来,好心询问了几句。 之后陆续离开。 远在湛园的朱颐很快收到了“飞鸽传书”,当下笑到:“果真是好消息,告诉他们,暂且先稳一稳,在比赛结束一刻钟前,可以根据进球数再酌情下注。” 宋端佑愣了愣,倒是问到:“不知殿下下的什么注?” 朱颐买了个关子:“小赌怡情。” 宋端佑并不再多问,联想到先前提到过青秀山,加之匆匆离去的侯明玉,大抵猜到了些什么。 第一百二十章 规矩可是我定的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青秀山看台,陈迹老神在在,经历过最初的慌乱后,心里大致有了计较,许是因为难得能跟喜欢的女孩子一起看个球赛,陈迹将事情都交给了孙景冰。孙景冰中途离开一阵,没多久后回来,凑在陈迹耳朵边说了些话,陈迹很快交代了几句,与身边人告知一声,跟着孙景冰一起离开了。 后方屋子里,陈迹看着桌上笼子里只鸽子,双手负后,看了许久,惊疑道:“还真是厉害了,跟我玩起了飞鸽传书。你确定就只有这只?没有备用的?” 孙景冰确信道:“问过了,就这一只。” “确信说的话可信?” “没理由有假话,具体的操作流程他们都说了,没理由,也不敢骗我们。” 陈迹抬起手敲了敲鸽子笼,笑到,“好事,好事。”罢了走到旁边,再又走回来,“言下之意,只要鸽子飞回去也就意味着他们的算计成了?” “是的,为了不落下口实,他们没有白纸黑字留下证据。” 陈迹有些犹豫,“可别上了当,咱们可没有飞鸽传书,要是被他们发觉了,岂不是要赔死。” 孙景冰道,“我再去拷问。” 陈迹笑到:“算了,赌一把,前期我们已经下了重注,而且按照我的意思,后面必然也会再跟着下注,只是这么大的漏洞,桂春他们应该注意了,如此一来,他们慌了,咱们那些财主才会更放心嘛。不过,拷问还是可以的。” 孙景冰退了出去,陈迹再看着那鸽子一阵,叹了一声,“我特么怎就没想起来这么玩。” 不久,侯明玉侯之澜火急火燎的冲了进来,满头大汗,嚷嚷了一声:“出事了。”抓起桌上的茶壶就开始灌水,片刻缓了过来,才继续说道:“他们买了我们的人,可能会有人故意输球。” 陈迹听到这里,倒是松了口气。 侯明玉急道:“你还有这心思笑?你可知如今几个盘口的赔率是多少了?丰乐楼队输的赔率已经是九点六,这还是我刚才来之前。” 陈迹拉了把椅子坐下,翘着二郎腿,骤然惊起来,“啥?” “有人压了超过一万两,这还只是以他名义直接压的,不算那个小圈子里其余人追押。” 陈迹叹了一声:“你说他们胆子怎么就那么大?” 侯明玉道:“赶紧想办法,单我们这个盘口,身为庄家,真输了还不要赔死。” 陈迹走了几圈,说到:“你现在回去,在押注结束前,帮我去那些家伙开的盘口押注,不要多,每个盘口下两千两双方平。” 侯明玉鼓着眼珠子,“你疯了?” “别忘了,这个比赛是由我主持发起的,球员或许有了异心,但裁判是我们的人,可能被买通的球员我已经心里有数,其余负责在这边盯梢的我也交代盯好了。” “你想怎么做?” “这个你不用管,你就按照我的意思,去下注就是。至于我们盘口,只要对方赶押,你就都接下来,不过最好可以善意的提醒几句,比方说陈迹家业太小,可能赔不起之类的好心话。” 侯明玉道:“迟早被你坑死。” “我可不坑自己人。” 侯明玉顿了顿,道:“你真有把握?” 陈迹笑了起来,“之前只是想着小赌怡情,既然人家出手了,那咱们就要接招啊。总之不要给人看出我们想到了解决办法,你回去后可以适当的表现出我们的慌张来,这边最先一轮的比分已经出来,丰乐楼现在落后三个球球,城里肯定认为稳操胜券。你回去后,可以调整押注的时间,理由嘛就是盘上的赔率,陈记如今的产业已近饱和……反正就是这些,你那么聪明,知道该怎么做。” 陈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又道:“比赛结束一刻钟时,我料定那些家伙必然会再下一回重注,记得推诿一下,然后以一种壮士断腕的决断接下来,看我玩不死他们。” 侯明玉还有一肚子疑问,陈迹已经转过身,到了门口不忘交代:“一定要去其他盘口下注。” 侯明玉骂了一阵,火急火燎的赶了回去。 中场时候,陈迹偷偷进了自家球队“致知书局”队的休息室,这些人正好都是去年他参加湛园游园会时,在马球场上见到的“老卒队”,是他铁杆的嫡系,因此对于他的要求或许会有意见,却一定会不折不扣的执行。 通好气后,陈迹回到了看台,一脸严肃。 这个空档,周容音又吃了起来,那个嘴里就没怎么停过。见到陈迹,一边嚼着不知从哪里买来的小零嘴,斜着眼睛看过来,问到:“你又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了?” 陈迹忧心道:“出了些事。” 隐于人群中的敌方“斥候”,大多视线其实都落在这边,对于陈迹一前一后状态的变化,以及他身边人明显减少,那是再清楚不过的看在眼里了。然而这些人并不知道,在他们身边,孙景冰派出来的盯梢的已经就位了,而且基本都是从边军退下来的老卒,盯梢的本事自不消说。 徐思宁察觉到陈迹的变化,心里也有些担心,只是不好多问。 下方球赛再次开始。 一如上半场,踢的很顺利,致知书局队势如破竹,再次连进两球,已经领先五个球。赢得了一阵叫好声。 然后丰乐楼队在冠名商丰乐楼老板组织的拉拉队敲锣打鼓加油后,开始反攻,好几次都险而又险的在后场艰难堵住,为此致知队的几个后卫都出现了“一瘸一拐”的现象。 时间往后推迟,最后一刻钟,致知队整个状态完全瘫软,再没有机会将球踢过中线,后卫形同虚设,守门员眼看就要扑救不住。 周容音停下吃东西的动作,“这是怎么了?” “前期踢的太用力,现在体力不支。”陈迹忧心道。 “那换人啊。” “名额用完了。” …… 如此谈话中比分已经只有一球差距。 丰乐楼缩在的看台想起了阵阵欢呼。 周容音一看不对啊,怒视着陈迹:“你倒是也跟着加油啊。” 陈迹已经不自觉的坐直身子,双拳紧握,有些咬牙切齿。 周容音一跺脚,生怕大声喊会暴露身份,转过身看了看徐思宁,“还有多长时间?” 徐思宁看了看看台前方香炉,最后一炷香还剩下五分之一。 致知队已经顽强的顶住了好几回进攻。 眼看裁判已经示意边上负责敲锣的人做准备。 周容音急的站了起来,粗着声音喊了声加油。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一声喊出去的同时,致知队的球员都往台上看了一眼,似乎是要记住开局到现在终于给他们加油的人。 然而,周容音很快就是啊的一声,陈迹偏过头去,看到了她委屈的就要哭出声来。 竹哨吹响,锣声响起,比赛结束。 双方平局。 陈迹却是一阵爽朗大笑。 他之前只交代适时放水,没想到最后的结果是半点作假的痕迹都看不出来。 转过身,陈迹都想抱着周容音,以作感谢。 伴随着周容音的加油,致知队全体呆立,丰乐队见势,快速插了上来,带球进攻,一脚射出,过五关斩六将,如入无人之境。 致知队守门员回过神来,正确预测了进球方向,扑救,弹回,双方哄抢中,致知队闹了乌龙,将球顶进了自家球门。 …… 青州,侯明玉刚刚从外面进来,桂春就迎上来说,“之后又有两笔大注,分别是五万两的三万两,赔率也升到了十二点四。” 桂春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 侯明玉也是脸色苍白,这一把算下来,如果输了,赔出去的很可能就是近百万的银子。 到时可就真是一穷二白,一大伙人跟着喝西北风去。 比赛结果以极快的速度传回青州。 侯明玉捏着小纸条,直接瘫坐在椅子上,喜不自胜。 桂春脸色一沉,以为是输了,急得差点哭了。 一直在笑的某些人自然笑的更开心,都在想着要不要说几句宽慰的话。 其他参与者的追问下,侯明玉才缓缓起身,平静道:“是平局。” 整个房间冷寂得可怕。 “不可能,怎么可能。” “……” 侯明玉已经没心思理会这些人的情绪,叫了一边负责下注记录的人管事过来,吩咐道:“清算一下,与在座的各位清账吧。” 至于那些如丧考妣的哭喊声,他真的没心力了。 湛园,消息很快传了过来。 朱颐脸色僵硬,而后起身离开,甚至连告辞的话都没说一句。宋端佑追了出来,人家已经匆匆去了。 “殿下,现在怎么办,这不是一笔小钱,要不我们不给了?” “是啊,殿下,我们不给,他陈迹又能如何?” 朱颐心烦意乱,倒是真的小看那个不学无术的家伙了。这一转下来,他足足赔了五十多万两,对于靖王府而言,也不算是个小数目了,至于身边这些家伙,恐怕更是伤筋动骨的地步。 “回去,看看情况再说。” …… 陈迹与周容音等人一起回的城,顺带捎上了蔡君毅。 蔡君毅并也问了问,最后探问道:“你有把握把钱要回来?” 陈迹苦闷道,“不确定啊,上回就吃了个大亏,现在手里都还拿着大把的契约,没地方解决。不过这次本来也是恶心恶心那位而已,能要来多少是多少吧。要不回来的自然只能通过其他手段。” “哦?你还有什么手段?” “都是不入流的法子,蔡叔叔看着就是个当官的,这些就不说了污你耳朵了。” 蔡君毅倒也不再追问。 前方马车里,周容一委屈得要死,吃再多东西都开心不起来了,总觉着陈迹看她的眼色很怪。“宁宁,人家真不是故意的。” 徐思宁板着脸,却又是“难隐”心疼,“看你以后还乱来。” 周容音一滞,泣声道:“连你也怪我,人家不要活了。” …… 一行人在城门口告别,蔡君毅竟然也随着下车,谢绝了陈迹送他的建议,陈迹估摸着怕是要体察民情。 回去后倒可以适当关注一下自己这位“蔡叔叔”。 蔡君毅临走倒是与他说了些别的,大抵是关于那两个女扮男装的公子哥。陈迹起了几分心思,接受了这份好意。 回到家,侯明玉竟是闻着味追了上来,将大致的情况跟他说了说,陈迹再怎么有心里准备,还是给震得愣了好一阵。 “……目前已经能够清账的有近二十万两,剩下统计出来的五十万两恐怕不好要,至于其他还没统计的散盘,估计也不能抱有太大的希望。另外,在其他盘口压的几注,最后应该能收到八万两左右。” “总的来讲,只要不是坏账,至少有八十万两了?” 侯明玉点点头。 陈迹一巴掌拍在桌上,站了起来,说到:“既然如此,无论如何也要收回来了,管他天王老子,既然上了桌子,就得认。” 侯明玉忧心道:“别的还好说,那五十万两靖王府的,你怎么要?就算你抛出去,又有谁敢接下来替我们去要?” 陈迹刮了刮额头,“先把能收回来的收了,毕竟也是四分之一,很大一笔钱了。” 侯明玉颔首,转而舒了口气:“你到底怎么弄的?” 陈迹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过阵子我会去登州一趟,这边的事情能做的先做了,动静太大的姑且先压一压。” “你去登州作甚?” “我早前从孙嘉宇手上买下的那批船,是时候去看看了,而且水师营的事情已经提上日程,我们也算是幕后老板了,怎么着也该露个面,况且要是给他们钻了空子,咱们就要做冤大头了。” “宋清明也会跟我一道去,他手下的一个千户所,才是我们可以真正仰仗的,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早些立起来。招人呃事情,我也跟孙嘉宇通过气,这段时间应该也到了。” 侯明玉道:“好。” 陈迹点头道:“将飘香楼包下来,我请大家吃酒。” 侯明玉眉头一扬,“这样会不会太张扬了?”。 陈迹并不在意,说到:“是时候高调一些也没什么。” 侯明玉并不多言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你以为你说不想念就能不想念了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湛园的诗会依旧紧锣密鼓的热闹着。青秀山系的几个重要级人物,即陈迹三巨头,亲自带着一众愿意凑热闹的武官子弟姗姗来迟。 杨弢几人竟然还没有离去,这会见到陈迹,当下迎了过来,许延松更是直接冲了上来,热情道:“不愧是写诗叫杨弢都望尘莫及的陈兄,这一手翻云覆雨做的真妙。你这个朋友我许延松认下了。” 杨弢嘴角含笑,微摇着头,许延松这幅嘴脸他早已经见怪不怪。 侯明玉跟着充当了介绍人,这一群“文武”算是都有了个照面,成了最初的“翰社”骨干。 月华流照。 这一波人选了最末的位置,除了与主人家要些吃食酒水,就只有阵阵哄笑传出,不远处正在作诗写词的众人并都无奈的看向这边,或有几句“粗鲁”言语,但宋清明在,侯明玉在,有些话也只是敢私下里说说,尤其是对于这些读书人,知府大人可是直接决定他们能不能参与下一级考试的重要关卡,平常或者总是嚷嚷着“不畏强权”,“读书人的尊严”,真到了某些时候,也就给忘得干干净净了。 再者身为主人的宋端佑都不说什么,他们这些人还能说什么? 陈迹中途拉着宋清明过去敬了杯酒,侯明玉生怕他会将那首所谓的“好诗”拿出来炫耀,只好寸步不移的跟着。 陈迹不要脸,他们这些人还是要脸的。 宋端佑倒也问了几句白天的事,问的含蓄,陈迹也就赞了一句:“这酒真好,挺不错的,醇。” 宋端佑不失礼貌的笑笑。 侯明玉一拍额头,真想陈迹拿出那首“好诗”。 转过头去,陈迹再与宋端佑说到:“我在农场做了种新酒,过阵子敬上一些与世子和老国公尝尝。” 宋清明听着都有些怪,湛国公今年不过四十多岁,不知道听到这一声老国公会作何感想。 宋端佑笑着应了下来。 湛国公府在青州的渊源比之那座王府都要久远许多,真要说到底蕴也就不会差了。只是与南北两京的勋贵不同,他们这一批是类似于被“放逐”的所在,也是因为种种原因,处在双方之间,都不受待见。因而对于世子宋端佑才会有参加科举的念头。 与外界对湛国公府的认知不同,身为世子,他的志向已经不再是继承传了数代的湛国公,自打他决定参加科举开始,整座湛国公府的未来都极大可能落在了宋清明身上,只是这些念头私下里没有真正与宋清明通过气,外界也一直认为至今没有可以录入族谱的名字的宋清明,在湛国公府都不受任何待见。 明面上当然还是要维护国公府的脸面,因此兄弟之间倒是埋下了许多误会。眼前各自往一个方向热闹,也不失为国公府的未来做着谋算。 宋端佑虽然之前很介意宋清明跟陈迹往来,如今倒改观了很多。 几句家常寒暄,陈迹领着一众人离去,倒也受了些暗地里的白眼。离开人群,许延松倒是打趣道:“真是人心不古啊。” 陈迹笑到:“人心古不古,且不去说它,只是你们几位前程似锦的,跟我混在一处,以后恐怕仕途波折哦。” 许延松想了想道:“这话就说的不爱听了。我们几个除了杨弢,想要有个敞亮的仕途,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嘞。” 杨弢凑过来,笑而不语。 吴先乔委屈道:“延松这话说的叫人伤心了,吴某不才,却也是心门心思扑在仕途上的。” 许延松一拍额头,正色道:“高惟兄见谅。” 吴先乔别过头去,不愿意说话了。 侯明玉打岔道:“休做这些扭捏做派。” “之澜兄言之有理。”杨弢也跟着说了一句。 许延松叹道:“弓从兄果真仕途敞亮呦。” 杨弢看了一眼,作势欲打,许延松乐呵呵退后几步,绕到陈迹一侧,样子甚是挑衅。 陈迹摆手道:“这诗会怎么也不见人写诗?” 众人面色一寂,生怕陈迹再又拿出先前那首歪诗,当下觉着再待下去恐有变故,因而在侯明玉的带领下,一行人半架着陈迹,与宋端佑照面告辞后,极速离去。 陈迹莫名有些闺怨。 只是架不住人多。 夜色撩人,赶在城门关闭前,众人回了青州。 也许是出于某种给人敲黑棍的担忧,侯明玉领着大家将陈迹亲自送回陈家。 一夜无事。 …… 稍早前,朱颐听到动静回了城,紧急喊了几处盘口上的庄家,听了详细汇报,初步统计后,单是这一回就从他手上出去六十八万两,加上几个随着他投钱的狗腿,这个数目在七十五万两上下。对靖王府而言不过九牛一毛,怎么着也是靖王府一个月的灰色收入了。要说只是输钱,他朱颐也不是输不起。不过是给人背地里摆了一道,这叫他万分火大。 殊不知是他算计别人在前,如若他不曾花钱买人输球,又岂会落到给人算计的场面。 问过详细情况,临了自然也有人问他是否真要付这笔银子。 朱颐淡然道:“你们自己看着办。” 有人心思一动,以为会有人撑腰了。 朱颐回到靖王府,当下就被靖王爷喊去问话,第一句并是:“既然输了就该认,靖王府累积几代的名声,不该如此被败坏了。莫说外面多少人正盯着我们,就是王府内部,又有多少眼睛在看着?言而无信?叫人以为偌大靖王府输不起!你以为不值这几十万两银子?” “明天你亲自去,跟人说清楚,靖王府会在半年内凑够这笔钱,之后该卖什么就卖,早前已经在人家手上的那些房契一并给人处理了。” “父王的意思?我们这次认栽了!” “不然?先是一个徐国公,现在又是一个蔡君毅,你该看不明白?” 朱颐皱眉,蔡君毅他确实不怎么认识。 靖王爷已经没得心情再与儿子废话,挥手打发了人。 朱颐离开后,倒也有些心思。 只是他忽略掉了陈迹再某些事情上的无耻。 第二天一早,由陈迹亲自带领的要债小分队上门了,当然先找的是各家狗腿。 喜欢明末攘夷志请大家收藏:()明末攘夷志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第一百二十二章 愿你们拥有爱情,而我拥有金钱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陈迹在决定出发要债前也是深思熟虑过了的,过了十五,已经就是上班的日子了。奔着要讨个好彩头,他领着桂春直挺挺的就上门了。 桂春心里一个劲的担忧,好劝歹劝都没什么实质效用。对于自家公子的“心大”,他已经在此考虑以后不要再多嘴了。 作为先头部队,申秋已经赶往登州,筹备什么“海事协会”,短时间内原本应该申秋承担的痛苦都将落在他身上,哪怕如意坊的那个女孩子跟他很对眼了,依旧抵消不了他内心的郁闷。有一阵,桂春都觉着再这么下去,他都要遭人小姑娘的嫌弃了。别的都还好说,唯独这件事,桂春真的很难受。 陈迹没有注意到桂春的变化,最近忙于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他对身边几个人都有些忽略。并是大部分“陈迹”的事,底下几个大掌柜送来的消息也都直接交给了桂春。毕竟仗了前任阁老的势,理该为老人抛头颅洒热血。因此陈迹大多数的时间都扑在青秀山农场。 泰西人汤望目前是青秀山农场的首席农业指导,随着徐阁老京里的“良种”送到青州,第一批“石头蛋子”已经种了下去。陈迹在这个年代看到熟悉的“马铃薯”,还是觉着很亲切的,至于一门心思的做这个事,也就理解得通了。 在实际种植过程中,还给出了不少叫人眼前一亮的想法来。徐阁老对他的心思,倒也“正眼”了几分。 农场的事情有条不紊的开展着,陈记其余的事情也有几个掌柜在做着,按理说陈迹应该静下心来看看书,做些备考工作。然而到头来倒又给自己找了一堆莫名其妙的理由,重新投入了漫无止境的热闹里去。 内部已经趋于稳定,伺机也该往外面扩张了。目前对外的重心除了登莱水师的建设,并是对朱成虎的扶持。他需要一支在适当时候可以立时“拨乱反正”的响马,至于平时,自然要披着那层“被喊打喊杀”的身份。当然个中如何运作,就得靠朱成虎自己斟酌了。另外他与青州驿合作的那位中间人,既然能被推出来,姑且也应该很有能耐才对了。因而真正该上心的事情,倒是登莱水师的建设了。 短时间内,他倒抽不出足够的时间过去。 但无论如何,宋清明必须先赶过去了。 关于此事,在方景瑜从中斡旋下,陈迹已经拿到了目前可以拿到的全部好处。 至于外面对此种种传闻,陈迹倒不怎么放在心上。当然陈迹为此付出的东西,也不仅仅是那三十万一年的“承包费用”。 …… 兴安街一处大宅子前,一对威武石狮怒目圆瞪,震慑着往来肖小,平常百姓并是路过这里,姑且都不敢抬眼多瞧。陈迹带着桂春过来,没有乘车骑马,就那样轻飘飘的走了过来。 陈迹啧啧两声,望着不远处的栓马柱,叹道:“就这派头,竟然给不了几千两银子?桂春,你觉着少爷我该不该信呢?” 桂春接话道:“少爷,我也不信啊,可是人家就是不给,我们也没办法啊。” “嘿,少爷我今天教教你什么叫先礼后兵。” “少爷。” “邱伯伯与老陈共事多年,如今老陈调任他处,留下我独身一人,在这群狼环伺之地,邱伯伯会心疼的,怎会容忍有人欠我钱不给呢。” “少爷,邱铭杰可是人家儿子,怎么也比你这不晓得拐了多少道弯的侄子分量重吧。” “你这孩子,怎么竟说些实诚话。不过即使如此,我这也不能不要钱吧?我得吃饭,你们得吃饭嘛。” 罢了亲自上前,敲门去了。 桂春无奈,想着一会要是给人拦在门外,他要怎么安慰。 不多时,有人开门,陈迹递了拜贴。 门房接了过去,说是要他等回话。 陈迹笑眯眯退到了栓马柱这边,再又啧啧了一阵。百无聊赖之余,抻手向桂春要了那一叠厚厚的契约,感慨道:“还钱的时候,真特么得装孙子哦。” 约摸过了一点都炷香功夫,大门没有再重新开启过,桂春从门口前的台阶下走了啊过来,陈迹坐在栓马老师说的牛逼口哨,很是悠闲。 桂春见状,莫名也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滋味。到了陈迹跟前,尖着声音喊了一声少爷。 陈迹睁开眼睛,疑惑道:“怎么?还钱了?” 桂春气鼓鼓坐在旁边,陈迹非但不觉着小家伙不礼貌,反而往旁边挪了挪,给人留出一个合适的位置。 桂春拖着腮帮子,“少爷,你到底在想什么啊,你这哪里是要债的样子,哪有你这么漂亮要债的。” 陈迹道:“那依你看,要债该是个什么样子?”偏过头,余光瞥了眼紧闭的大门,陈迹悠悠道:“走吧走吧,咱们去另外一家。” 桂春无奈,这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啊。 陈迹不以为然。 于是这一日下来,走了十几家,最后要回来的钱姑且凑够了十两。 陈迹回到家里,闷闷不乐的桂春竟是连围炉故事都不听了。 小染从桂春那里听到些东西,好几次忍不住想要开口提醒几句,最后又都担心伤了第一次要债的陈迹的心,没有过多提及,只是煮了一碗清火汤,盯着陈迹喝了干净。 翌日一早,陈迹醒来,前院管家过来告知,驿站那边派人过来传话。洗漱之后,驾了马车过去。 今日份见他的倒是前任阁老徐雾,老人有意搬去青秀山,只是碍于某些安全因素,陈迹一直不同意老人过去。眼下农场专属老人的那块地,已经成了老人心头最挂念的事情,恨不得每时每刻都定在那里盯着。陈迹中间劝说过几回,这便拖到现在。 两人一见面,老人连那一套虚礼都免了,换下了一惯的儒袍,穿了件朴素青衫,卷起半只袖子,一看就是准备下地的打扮。 开口第一句话,便有些孩子气的说到:“小子,你叫老夫好等啊。”。 陈迹忙道:“阁老折煞晚辈了。” 徐雾一把拽住陈迹,拉着他就往门外边走去,“老夫已经叫人备了车,这就过去吧,路上老夫还有些事情问问你。” 第一百二十三章 难道真的只是我们习惯放大悲伤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陈迹做了个苦笑的嘴脸,说到:“老大人,好歹给吃杯茶嘛。” 徐雾没有停步的意思,正色道:“小孩子家家,一大早吃什么茶,喝口水就是了,老夫马车里已经备了。” …… 出了门去,老人松开陈迹,正了正身,倒是一副很在乎自己形象的意思,陈迹跟在背后,有些吃不准这老头的心思。按理说从那么高的位置上下来,怎么也不该如此“不稳重”的,难道是自古那一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用在了他身上?觉着他到底是个不入流的读书人,便不愿在他跟前抖搂那点读书人的样子? 陈迹有些伤心。 老人或许察言观色,猜人心思的本事不小,这个时候也没看出来陈迹的心思,当然也有可能老人根本就不在乎。 农事历来是一个国家的根本,历朝历代,农事参与者至少在朝廷认可的分工上,只在“士”之后,而且诸多叛乱最开始大多也是因为“吃不上饭”,这个年代的百姓,大多数还是淳朴的。但凡还有一丝活下去的可能,真不可能头脑一热就走到朝廷的对立面。 大昭这些年,各种天灾人祸接踵而至,落在当局者眼里,农事的革新便是当务之急,所谓改革,农事也是当中重要的一个内容。 徐雾入阁的几年间,除了填补辽东那个无底洞,在这方面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甚至从不结党的他为了达到革新的目的,也在朝野立起了一个齐党,纵使“党而不群”的初衷未变,到得后来,还是力不从心,在内外攻伐下,退了下来。 真正到了这个时候,老人反倒有足够的时间做一些事情,早间认得的包括“汤望”在内的泰西传教士,双方有过一些合作,倒也算是各取所需了。老人通过这种交流,知道了泰西农业比之眼前的大昭确实有许多可取之处,因而翻译了不少泰西农书,在任上多少做了些推广。 至于到了青州后,机缘巧合认得了陈迹这不靠谱的家伙,竟然对农事也有些了解。 马车里,老人挑拣了几件事情问了问,陈迹简单做了答,老人却听得分外认真。实际上陈迹在后世有不少涉农的同学,但局限于他只是零碎听得一些,只是大致有一个概念,具体的操作还是很欠缺。 “……简单来讲,这种土豆现在还只是单一的品种,不一定适应大昭的种植环境。” 老人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拿出了一个小本,这会抬眼过来,问到:“环境?” 陈迹无奈,接了小本本过来,写下环境两个字,解释道:“简单来讲,种植环境可以分为自然环境和人工环境。自然环境又包括土壤、气候等,人工环境也就是人在种地的过程里,对自然环境的一个改造。” 老人听得认真,陈迹莫名压力山大。 “土豆现在还是外来品种,想要适应一个新的环境,必然是需要一个过程,而大昭疆域广阔,不同地方环境不尽相同,单一一个品种肯定很难全地域推广开,但是做出一个新品种,这里面不仅仅是时间问题,涉及过于复杂,有时间我再跟老人家详细聊。” 老人瞪了过来,陈迹转移话题道:“目前要做的,只是将这个种源做起来,然后在青秀山做一个示范种植,到时候再请老人家写个土豆赋,或是作为祥瑞呈报京里,得一个官方的推广,肯定比我们单干要好很多。” “现在第一批已经种了下去,但受限于环境因素,想要有成果,姑且也得是年后,也就是一年只得一季。其实我的意思是可以选择南方作为一个种源培育地,我听说儋州那些地方,稻子一年都可以有三季。要是能够在那边培育种源,就等于一年可以种三回,收三回,比起在北方一年一回,肯定要可行很多。当然还是受限于刚才的环境说,北方也需要同步做,或者是第一年在北方种,第二年再带去南边催产量。” 老人听了一阵,有些迷糊,大致倒是听明白了,眼睛突然就一亮。 “你小子既然对农事这般感兴趣,不如跟我做?” “老大人明鉴,晚辈还得考进士的。” 徐雾恨不得一巴掌拍过去,真是没眼力劲,清了清嗓子,说到:“老夫乃是景宁三年的状元。” 陈迹哦了一声,诚心道:“老大人威武。”到底也在心里补充了一句粗鄙之语。 “小子,你倒是识点趣啊。你既然想进仕途,跟着老夫难不成还能委屈了?” “老大人再明鉴,你那么厉害,要是成了你的学生,我压力很大的,我晓得自己多少水水,不敢给你丢脸啊。” 徐雾笑骂道:“歪理。” 陈迹诚恳道:“我太难了。” 话题偏了一阵,倒又说起了先前的事情来。 老人说到:“今后大致会一直待在青州,外边有些你我关系的传闻,你小子心里还是该有些考量,老夫不计较声名,却也不至于让你污了名声。” 陈迹苦笑道:“老大人这说的,敢情我跟你有一腿一样。” 徐雾抬手拍了过来,“皮痒不成?” 陈迹往后一躲,说到:“记下了,记下了。” …… 青秀山,泰西人汤望刚刚从地里回来,土豆已经种下十多天,如今还没有发芽的迹象,这叫他有些担心,毕竟种不出来,原本答应他在青秀山传教的陈迹肯定会收回想法,要知道陈迹可是答应他只要种出来了,不但可以传教,还可以建教堂。这后一条可是叫汤大胡子乐得嘴角都咧到了耳根。因而每天大半数时间都泡在地里,恨不得扒开土看看下面是个什么光景。。 剩下的时间则是在为传教准备,甚至已经在规划教堂该如何建,已经拟出了一个计划,划出了好几个阶段。关于教义的翻译工作也紧锣密鼓的进行着。 今天一早,汤望刚到了地里,并看到了远处官道上的马车,待到了近前,看到徐雾的身影,汤望喜不自胜的迎了过去,差点就要来一波吻礼。还好陈迹早前与他讨论过吻礼的代替,两人眼下只是握了握手,看起来正常多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这届通判有想法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汤先生,如何了?” 汤望赞道:“万能的主在上,托老大人的福,昨天我看到了希望……” 陈迹蹙眉,心道这是什么嘛。 片刻后到了那处里三层外三层保护起来的土地里,估摸着小半亩都还不到,眼下还是荒凉一片。汤望轻车熟路的领着两人到了某处,又是一阵祷告,这才指着地上一支嫩绿,说到:“万能的主在上,托老大人的洪福……” 陈迹赶忙上前,打断到:“看起来是的。” 徐雾跟着蹲了下去。 “大抵还是冷了些,雨水也还没有下来,所以萌发有些晚。不过也用不着担心,我有十足的把握。”陈迹倒也有着绝对的底气,只要不是人祸,他都有办法。毕竟这土豆适应能力强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也只是徐雾才会种的小心翼翼。当然这个时代的品种还存在很多的不稳定性,但至少不至于惨烈到一无所获。而且眼下这种不稳定性,其实也很必要。 回到地边的屋子,陈迹并说道:“当时已经划分出相等的若干区域,之后的记录就分区域开始了,一定要做好成长记录,相应在管理上尽量减少误差……” 又是说了一阵,肚子咕咕叫,才在陈迹的坚持下去了陈迹在农场的住所,午饭倒是吩咐村长早早准备了。 吃过午饭,老人立时就问了先前没说完的问题,陈迹却说需要先补个午觉,然后竟然就真去午休了。 汤望看在眼里都有些担心,转过头去,徐雾却不以为意,拉了椅子在屋里坐下,与汤望聊了些对陈迹那些话的听后感言。 …… 一觉过后,已是下午。 陈迹出了门来,院子里两双眼睛痴痴望着他,吓得他又想回去继续睡了。 —— 青州城,知府衙门,二堂。 同知邱心智破天荒来的有些早,尚未至点卯时间,他已经在堂上吃了两杯茶,之后过来的是知府侯厚琮,几句寒暄后,一道身影款款进来,观其胸前补子,身份也就不言而喻了。 邱心智起身,迎了几步,亲切道:“蔡大人早,这位是青州知府侯子敬侯大人,在下青州同知邱心智,以后就是一起共事的同僚了。” 这份自来熟倒叫蔡君毅一瞬恍惚,他虽说到了青州有一阵,却还没来得及拜访跟前这两位上官。 侯厚琮起身,笑到:“京里月前已经发下文书,青州诸事,上任通判陈修洁已经做了整理,由于陈大人要往登州上任,后续的交接倒落在了我与邱大人身上。” 蔡君毅抱拳见过礼,笑到:“两位大人费心了。” 客套几句,各自落座,说得些青州风土人情,至于官员分内诸事一时间倒是没过多提及。 邱心智随即提及,“晚上九方斋,我等摆了酒席为蔡大人接风。” 蔡君毅倒也不客气,“那就叨扰了。” 与邱心智这类本土成长起来的官员不同,侯厚琮是正儿八经的科班出身,而且当初名词很靠前,也是被选了翰林,倒是他自己提议到地方历练,几度辗转,如今五品知府的位置,心力劲却也是落了许多。加之青州某些方面的牵扯,他的身份有些尴尬,往常还有一个陈修洁愿意站在他的角度想一想,跟前这功夫,可就不像表面看起来这么和睦了。因此对于蔡君毅的到来,如今青州知府衙门的两个大佬,各自有着私心的。 蔡君毅在这当中的取舍,却又是另一番计较。 稍后提及的事情,倒是最近青州的趣闻了。 关于年前赈灾的种种后续一度被这些趣闻压了下去。蔡君毅倒不多说,抿着略有些糙口的茶水,不是笑着附和几句。略显情绪表露的大抵也只是一句“今后青州地界的官员倒都是跟我一般的新面孔了”。 当中或有几分唏嘘。 侯厚琮心里头可能想着要有些变化,但跟前这节骨眼上,还是潜心修禅并是,不管结果能否说服蔡君毅与他统一战线,邱心智本身的底蕴,也足以叫他做事多有考量了。 青州各个层面,已经形成的体系,很多完全可以说是毒瘤痼疾,然而也因如此,随便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局面,任由他在此深耕多年,依旧不敢轻举妄动。 借着这次官员更新,倒可以尝试做些什么了。 侯厚琮每每想到这个,便又觉着曾经那股子心力劲又上来了。 三位大佬闲扯家常,心思却又不知各自分了些到何处去了。 “说起城里的报纸,下官在京里也听了些动静,下官拙见,也无需一巴掌拍死,何况也不过是与士林间传阅的时文册子一般。私下里恐怕也有绣衣卫的影子。依下官看,倒不如收为官办宣扬朝廷功绩。若然,遇上了没良知的背后东家,借此煽动舆论,抹黑朝廷,就是得不偿失了。” 邱心智刮了刮眉,正色道:“如此一来,更要禁绝了。” “邱大人且慢,下官认为还是该加强官府引导为上。据绣衣卫透露出来的消息,这一份报纸背后的利润不容小觑,一旦官办,这又属于青州地方性质,一应所得都不用上报国库的。” 提到钱,侯厚琮便有些心动。 对于即将发生的新局面,邱心智当然有必要做些准备,在青州他是代表世家大族在官场上的话事人,本身也是这些大族里的一分子,需要考量的不见得就比侯厚琮少许多。 相对而言,蔡君毅就是一小白。 眼下说到这些,邱心智便也不打算把话说绝,悠悠道:“如此说来,也是不错的选择。” 侯厚琮开口道:“既然蔡大人有这个想法,想必已经有了全然法子,不凡说一说?” 蔡君毅也不含糊,打了片刻腹稿,说到:“原则上可以将这件事交给底下六房之中某一房去做,不过为了保证合法性,倒不如直接在青州府成立一个专门出版管理处,日后所有出版刊物都必须在管理处备案,若然则依法取缔。”。 “恐怕会有反弹啊。如今结社之风盛行,各家出版刊印自己的道德文章,咱们这横插一脚,怕是不妥。” “这就需要我们有大决心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将行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堂上关于是否加入“报纸”生意的讨论一时间没有一个确切的章程,蔡君毅倒也不着急,确实两位上官的担忧都不无道理,有些事情朝廷若是出面,确实容易引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当然,私底下两人的心思如何,却也不好说道了。 赈灾诸事了结后,青州府衙的任务就要轻松许多,手下六房都能事先拟出个章程,送到堂上,基本也只是过一眼。后续的料理都紧锣密鼓的开始着,反倒是先后两位通判的任务交接,由于陈修洁先一步离开,多少有些磕碰。只有桌上厚厚的卷宗,信息的获取,远没有亲口告知要方便一些。 交接之后,侯厚琮带着蔡君毅逛了一阵,本来后衙是知府居处,眼下侯厚琮在外边有了居所,自然就空闲下来。蔡君毅是“白身”官,暂且也只能是住在这处后衙,当然碎嘴半天“于礼制”不合后,蔡君毅只要了西厢房。这边是府衙六房胥吏加班的住所。 再往后,各自结束日程,邱心智轿子在前,一行人去了酒楼。 蔡君毅倒不至于洁身自好到不近人情的地步。 …… 一大早,桂春匆匆叫醒了陈迹,说是前边来了一堆人,看样子有些来者不善。 陈迹睡梦间,翻过身去,双腿裹住被子,挣扎着想要睡过去。桂春哪能让他当甩手掌柜,这都给人家找上门来了,无论是打架还是谈判,作为正主都应该亲自出面的。 而且人家好歹顶着个世子名头,自家总不能落人一个“怠客”的口实。 “少爷,快醒醒,靖王府来人了。” “你去招呼就是了,偌大个陈家,难不成离了我就不运转了。” “少爷,说不定是人家要来还钱呢?”桂春咕哝了一句,转而在床边坐了下来,双手抱膝,继续道:“少爷,人家好歹是个世子,身份就不说了,后边可还跟着好些跟班,没你出面怎么成?再说,人家说不定是过来还钱的啊。” 陈迹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问到:“你确定他们是来还钱?” 桂春吓了一跳,缓了缓道:“我就猜一下。” 陈迹再次倒了回去,“不确定那就别打扰我睡觉了。” 桂春无奈,“我去找小染去。” “得,我起了。” 陈迹可不敢劳驾小染。陈家举家往登州后,留在青州的陈迹平日里是受小染监督的,至少在每天的时间分配上是这样。平常或者能找到几个叫小染心疼的理由,眼下却不大好找了。虽然小家伙也不会真就“拿了鸡毛当令箭”,可总逗得小姑娘掉眼泪,却也不是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所为。 “打水去。”陈迹下了床,开始套鞋袜,吩咐桂春去忙。 洗漱之后,时间已经过了一刻钟,想必前厅众人已经等的不耐烦了。 朱颐倒是没什么反应,家里既然吩咐他过来赔罪,这个亏他就得先咽下。到底是靖王府多年积累的家业,老王爷这许多年经营也不容易,总不能真就败在他手上。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 与父亲谈过,朱颐也多想了许多,如今陈迹跟徐国公也好,刚刚退下来的徐雾也罢,关系都不一般,如果这一次正好是这两位某一人的试探,靖王府都得做出恰当的反应来。 扫过一圈,当时与他一起下注的除了称病禁足的一两人,倒都在了,路上也都吩咐过,该拿出来的要拿出来,至于时候怎么再拿回去,就不是他朱颐的事情了。 几家想要攀高枝的倒是无可厚非应承下来,颇为积极,有几位倒是有些小情绪,至于不曾到场的那一两人,日后难免是要被清算的,他朱颐若非为了大计,岂会如此隐忍? 当然为了那个万一,这点小忍也不是什么不能忍的了。 最新的线报,当今陛下的身子骨,怕是熬不到下一个春天了。 至于当今的几个皇子,不是痴傻就是残疾,或是继承了老父亲的病弱身体,真到了那一天,作为最近的一支,靖王府简直就是呼之欲出。 想到这些,朱颐倒也宽心了很多。只是六十八万,到底不是个小数目。 陈迹悠悠从后院出来,抱拳迎了过去,赔罪道:“不知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朱颐笑到:“陈公子客气了。” 成大事者,自当喜怒不形于色。 主客落座,陈迹招呼重新换了新茶,倒像是有几分待客之道。 跟着道:“殿下身份尊贵,有事吩咐姑且派个人传唤一声,陈迹自是前往拜访。” 朱颐还真不习惯陈迹这种熟络讨好,开门见山道:“早前与陈记的赌约,是我输了,只是匆忙之间只凑了部分,其余的倒还希望能宽限几日。几处产业正在商量卖价。” 陈迹眉头一挑,“那怎么成,怎能叫殿下倒卖产业呢,如此一来,陈迹岂非要受人诟病不识抬举了。” 转过头去,却又极不要脸的问到:“不知殿下现在能拿出来多少了?” 朱颐强行咽下怨气,说到:“银票二十七万两,现银一万两。另外,早前名下一部分产业的契约,过后找个时间,双方也一并了结了。” 陈迹做出一副认真思索模样,半晌道:“说起来,上回的赌约也算是一种生意,陈迹还得感谢殿下的帮忙宣传。赢了殿下钱,倒算是个意外,如今殿下如此深明大义,陈迹要是再坚持,可就有些不识数了。要不这样?咱们就二一添作五,殿下付给我眼前这二十八万两,剩下的一半就当是陈迹孝敬殿下了。” 朱颐嘴皮子一抽,正色道:“做生意最是讲个信誉,陈公子这是要我自毁清誉?”心下却是一连串脏话,用老子的钱孝敬老子,真是好孝敬。 陈迹无辜道:“陈迹真心诚意孝敬王府,谁要是敢在外面碎嘴,那就是跟靖王府,跟陈记过不去。” 堂上众人算是见识过什么叫“不要脸”,一个个腹诽不已。 陈迹面不改色,讨好道:“不过刚才殿下所说的契约一事,隔日不如撞日,要不就今天了结了?刚好我看牵扯的几方都在了。” 陈迹说罢朝众人一笑。。 不怀好意。 奸商。 第一百二十六章 启程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 一个时辰后,陈迹亲自送了朱颐出门,目送着马车离开转角,跟着在门前台阶上坐了下来,在他身后,桂春疑惑的看着空荡荡的路口,忍不住问到:“少爷,那可是三十八万两,真的不要了?” “拿命要啊?你没听到人家把老王爷都搬出来了?人啊,总要识点抬举,不然怎么死都不知道。” “哦……” “明天将吕掌柜他们叫来,交代些事,先去登州一趟吧。” “哦……” ……说是青州多事,真正叫了人过来,大家坐在一处,吩咐下去后,倒也都是各司其职,陈迹在往前半年里费尽心思搭起来的框架已经能够正式运转,如今需要担心的反倒是名下掌柜对陈记的认同感。毕竟如今陈记掌柜的源头比较驳杂,难免有些注意不到的心思,何况自古就有“人心隔肚皮”的说法。 陈迹愿意下放一部分权利,这其实就等同于一种信任,而且几处要紧位置上的掌柜,如今都在陈记有了一部分股权分红,真想要往自己兜里揣东西的时候,大抵也会稍作思量了。 没用太多时间,陈迹将事情与诸位掌柜做了详细的交代,当然原则上给予了很大的自主性。陈迹虽说要考虑自家生意的长久,但在眼前,姑且还是笼络人心的阶段,一些可有可无的也没必要非得抓在手里。 时间一晃,已经是正月二十,这日一早,陈家所在的街道,很早就开始忙碌起来,虽说陈迹这一趟不用带上太多东西,但好歹也是回家,算得上是省亲的一种,因而一些对他来说不算新鲜事物,对眼前这个大昭确实新鲜事物的东西,依旧装了一个车队,陈迹已经能够预见自己这一趟往登州可能面对的场面,因此做了好些准备。 与他同行的除了小染,还有申秋。 如今申秋已经负责他在登州的生意,为了使申秋有足够的话语权,陈迹还是要有必要亲自往登州给他站台。至于小染,当然还是为了前往登州汇报陈迹在青州的情况。 登州前后送过来的几封信里,全然是不相信陈迹的说法的,因而还需小染这个监工亲自面陈。也就是说陈家几位长辈对他陈迹是不怎么样相信的。 这其实是一件挺悲伤的事情。 陈迹挺难过的。 虽说都是我自家人,但好歹自己是有着血脉里的联系啊。 老陈作为陈家目前在青州的长辈,提前几天已经在张罗这些事,眼下早早起床,与陈记说了好些体己话。 陈迹一一听了,交代了几句,大抵是如果有人过来就推说他不在。 闲碎几句,车队离开陈家巷子,往城外过去了。 小染与申秋陪着陈迹,坐在最当前的马车里,小染大抵因为此次前往登州的艰巨任务,一路上情绪都不太高,毕竟无论她怎么说,都要对不住少爷和夫人之间的一方。 申秋相对来说要好一些,当然因为之前陈迹让他在青州筹措银子,成了登州好几家钱庄的熟人,他倒也有些害怕过去,给人请去喝茶,到底不是什么好事。而且就跟前这节骨眼,他哪里哪银子还债嘛。 陈迹倒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相对来说,这是他十几年来第一次去登州,对新鲜地方的兴趣足够他忘掉很多不好的东西。另一方面,与某人的合作前提已经摆了出来,他也需要亲自过去碰个面,这事情对他来说完全可以自己做主,对人家来说,却是需要长辈出面的。再者这里面除了公事,也有些私事需要重新定义一番了。 当然,最先从青州驿得到的消息里,也有关于沙船帮的一些事情,这也是需要他出面解决的东西。 话又说回来,由他负责张罗的登莱水师,如今已经在登州开始组建,作为实际的出资人,他也有必要跟众多同僚见个面。 城门口,宋清明已经在等他了。 宋清明作为登莱水师临时增加的一个千户所千户,本身也是作为陈迹能够掌握的那部分势力存在,这一趟当然需要随同过去。宋清明上了马车,申秋小染并去了后方马车,不打扰两人谈话。 陈迹倒是打趣了几句“不多带几个人?真到了那边,没几个亲信如何做的成事?我听说方景瑜可是被那些官二代们逼得够呛。” 宋清明眼珠子一翻,没有接话。 陈迹正色几分,说到:“更多的话,以前已经跟你说过,现在我就不啰嗦了。总之不能做赔本的买卖。不无意外,登莱水师成立后,一旦形成战力,有可能要移驻的。至于驻地,八成是辽东临海。” 宋清明看了过来。 陈迹跟着道:“就算抛开这些不说,其他面上,也有很多应当上心的地方。” “比方说如何支撑水师的运转,那些二世祖们,既然没办法将他们挤掉,又该如何拉拢利用。官场上,需要你考虑的有很多。” “再说的务实一些,有我们掌控的部分水师,如何利用公务之外的时间,赚取最大的利益也是当务之急,对外是不知躲在何处的海盗,对内是以沙船帮作饵的各家势力。” “总之,这不是一个容易的差事,一切都需要靠你自己。” 宋清明顿了顿,说到:“我认得清。” 陈迹颔首,宋清明也不是那种莽撞不知轻重的人。 之后些许闲碎,车队悠悠,已经离城好远了。 陈迹离开青州的消息传到青州府,几个长官都面色一松,终究是送走了这个瘟神了。 此后青州诸事,都在各家的保守计算中缓慢的恢复着。 …… 半旬之后,陈迹的车队已经进入登州地界,不过他已经早早离开车队,带着申秋小染轻装而行,倒像是游学的富家公子,手里一本记录风土人情的小册子,已经写了好些东西。 似乎不着急前往登州,与诸长辈见面。 申秋乐得如此,小染虽说心里担忧,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这一日,三人到了登州治下招远县,赶巧撞到了一桩趣事里。 倒是关乎情情爱爱的小故事,陈迹觉着自己那本山水游记里应该记上一笔,因此暂且留了下来,静待后续。 第一百二十七章 姑娘一直在心上啊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招远县城,陈迹一行三人入城不久,正好赶上一桩公案,由于牵扯到爱恨情仇,生而八卦的陈迹自是要多关注一些。至此停留,等着之后县衙开堂问案。 如今已经是耽搁了三天,那桩公案却还没有继续审理的意思,据说知县老爷这会已经往登来府拜会新任知府,再者登莱府刚刚合并成立,依旧有许多地方需要对接。哪怕底下各州县依旧承袭以前的规制,却也有许多关键地方,会有新人填补进来。这里所谓的新人,很大一部分又即有可能是以前登莱二府的老人里提拔。 一些小心翼翼的试探,也就从年前开始铺展开了。 陈迹先前已经写了信送往登莱府,一时半刻倒也不用谢着急赶路。 桂春第一次出远门,巴不得能多看一些好玩的地方,劝说了陈迹几句后,也就装作表面担忧了。小染才是真正一直念念不忘那个,期间与陈迹都快吵嘴起来,陈迹可是连哄带骗,废了好些力气才将事态暂且压了下去。 三人在城里住了下来,等消息的同时,偶尔也会逛一逛招远城,听些闲碎故事,期间甚至还参加了一场诗会,还别说,在这远离青州的地界上,真倒是给他过了一把读书人的瘾。比起在青州受到的诸多白眼,真是叫他一阵阵前所未有的通体舒畅。 私下里都想将主场从青州剥离出来,迁移至招远,何况临近的烟台,可是种葡萄的好地方,用心做一做,葡萄酒庄园什么的也不再话下,仗着无人企及的“远见”,原始资本的积累也要多了很多渠道。 再者从青州往登州,再通过海上与辽东联系起来,这条线上的每个店都应该用心打造,如果有一日能将山东大半的经济版图掌握在手里,某些目前只是担心的事情,也就有了些争取的可能了。 当然最好只是他的错觉。 陈迹愿意想这些,要真说是全然发自本心,到底也都是“极自私”的出发点。只是他也知道。自己想要立足,就不得不引进各方大佬,在这样一个背景下,背后的很多关系网也会将他织罗进去,一个不甚,甚至可能徒做嫁衣。 这一日,陈迹喊了桂春,吩咐启程,那件一直关注的事情已经有了结果,因为事主直接将状子送到了登莱府,登莱府正在“立威”时候,结果也就没有将事情发回招远重审,而是在府衙开了堂,如今已经判了。 大抵是新任知府为民所请,是个实心眼爱护百姓的,因而最后的判决结果也不如坊间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测,只能说是符合《昭律》,中规中矩,挑不出毛病。 陈迹兴趣索然,觉着老爹这个知府真的是多管闲事。那位招远知县他虽然没见过面,却也算是“神交已久”,眼看就要下不得台了,这倒好,来了个体恤下属的上官。 陈迹估摸着到了登莱,第一件事就要问问老陈同志,到底怎么想的。 一行人再又上路,估摸着抵达的时间还有充裕,陈迹临时绕到烟台,却是考察酒庄选址去了。 …… 登莱府治所就是原登州府治蓬莱县。这座本来就有着仙气的县城,到得这阵子多了很多烟火气,先是登莱府的出现,陈修洁空降坐了第一把椅子,几个老资历的大官还没缓过来,上边再发了明旨,登莱府境内新建登莱水师,登莱府需承担半数军费,水师却不受登莱府节制,坊间对此的议论,吵嚷得几顶乌纱都想自挂而去。还是陈修洁亲自上门,亲切谈心,这才挽留住了一众国之柱石,打起了登莱府新的领导层。 之后半个月,划分职权,一切才慢慢步入正轨。 与此同时,水师总兵方景瑜领着一众勋贵到了府衙,拜见过后,谢绝了登莱府官员的接风宴,当天就入驻了登州旧港。手底下一波勋贵难免有怨,路上差点哗变。方景瑜对此不以为然,只是撂下一句,“今日不随本座入驻者,即时罢免一切职务权柄,本座上请罪书时也会再加一份弹劾疏。” 之后几天安静了一阵,方景瑜忙着招兵诸事,对底下的勋贵子弟约束有限,有些事其实已经到了不可掌控的地步。 也在正月二十六,宋清明带着最新一波打算编入水师的中下层武官赶到。陈迹与徐阁老谈判结果里明确写着这一款,也就是陈迹的陈记支付每年30万两应该有的回报,因此这里面的人一开始就很用心在选了。当然本身也是打着方景瑜亲卫的名头,私下里“人品契约”上是一个千户所,送往朝廷戳玉玺的则削减成了一个百户所。 登州港临时收出来的一处宅院内,宋清明拜见了方景瑜,简单将情况说了说,方景瑜带着他出了门,爬上临港一处高台,下方港口一应情况都尽入眼底。 方景瑜说到:“这登州港的前身不过是渔民出海的一处避风港,想要训练水师,恐怕连洞庭水师都不及。陈迹想要的海战猛士,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这几天探来的消息,加上底下这群不要脸的勋贵,登莱水师毋庸置疑,将会是我大昭有史以来最可笑的水师了。” 宋清明道:“治军之事,本也急不来,大人何必妄自菲薄?实在不行,将这些家伙送到海上吃些苦头,长点记性的当会有些转变,不长记性的正好就此清理出去。届时我这个亲卫营可以行督战之事。” 方景瑜笑了笑,“死人总归不好交代。” 宋清明愣着声音,“但也不能因为这些白痴毁了朝廷好不容易拿出来的决心。” 方景瑜转过头,笑到:“如此也对,过几天天津水师的船送过来,我并叫了诸将官签生死状,军令状。” 宋清明颔首,视线在下方扫过一圈,问到:“卑职来之前听陈迹说,早前扣下的几艘沙船帮的沙船,不知道停在哪里?” 方景瑜眼色飘忽。朝某个角落一努嘴,“就在那了。至少负责稽盗的巡检司老早将这个烂摊子扔给了我,现在每天都有沙船帮的家伙往我这里钻,大抵是知道走不通,又开始走下边的路子,这里面可能还会有些事,权且有人对我这个总兵评价不是很高。” 宋清明难得说一句笑话,打趣道:“要不要卑职去做了他?” 方景瑜一声大笑,“最好还是让他们死在前方战场上。” 宋清明不再说话,海风卷了过来,打在脸上,留下一阵湿意。宋清明舔了舔嘴唇,微咸,视线延伸出去,望向大海尽头,距离那处视野不可及的土地,他又近了许多。 —— 登州港正在上演的大剧,陈迹目前还是局外人,就算知道了情况,短时间内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反倒是给自己添堵。换句话说,他铺了这么大一张网,想要处处都如愿,本身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资本与权利的牵扯,他目前不过是中间的一个牵线人,线头姑且还在他手里,只是一个不小心,将自己网进去了,想要抽身都不见得能做得到。 虽说凡事讲究个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但很多时候的许多事,有必要要讲一个先机,有此前提,之后缝缝补补,熬过了最初的一阵子,有人再想别有用心,那也是需要衡量这里面各方的势力。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也切合。 陈迹本意也是搭起这个台子后,渐渐隐到幕后。 绕到十余日后,陈迹到了福山县境内,这时候的烟台,名声已经显露在外,在某个程度上,当然是基于他的港口位置。大昭近些年也尝试开放商埠,主要负责的是关于南洋的生意。南洋香料在内的一些稀缺物进入大昭后,会先在泉州港停靠,继而拿到大昭朝廷发下的通商证明,缴税后并会一部分会沿海路北上,在烟台港做一次休整。期间福建水师会作为护送,如今水师兵备弱小,倒也无力再支撑这么一项彰显大国风范的决定了。甚至与各省稽盗巡检司推诿责任,扯皮本事倒是越发强大。 陈迹在龙口镇停了下来,之后每天就是带着桂春小染游山玩水,多数时候三人行动,偶尔倒也找个向导,结束日程后,陈迹也会认真的整理游玩结果。桂春对这种文字堆叠的故事很难提起兴趣,小染更多时间也只是帮忙磨墨,一并跟陈迹回忆一日见闻。 这一日,三人在一处小山村住了下来,补好游记后,小染趴在木板搭起来的书案旁,问到:“少爷,你写这些有什么用啊?都是些闲闲碎碎的家常嘛。” 陈迹笑到:“假如你有一个特别喜欢的人,你会想跟他做什么事呢?” 小染抬着眼,认真思衬,许久道:“跟他待在一起啊,什么都不做都是很好的事情啊。” 陈迹笑到:“这么说也对,不过也可以更多选择不是?” “少爷你会做什么呢?” 陈迹顿了顿,温柔道:“很多吧。另一方面,我们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能待在一起,这样一来,两个人相爱的人之间,除了遥远的相思,也该有更多的事情做啊。” 陈迹顿了顿,说到:“就像我现在做的这个,我很想带她去很多很多地方,看不同的风景,现在她不能跟我一起,那我当然要把我到过的每个地方,都记下来,等回到她身边的时候,我就给她看,这可是世间极好的事情了。” 小染愣了愣,问到:“少爷有喜欢的人啊?” 陈迹没有承认,也不否认。 片刻后又抬起头,看着小染,指了指心口:“少爷喜欢的姑娘啊,一直斗放在心里面了。” 小染哦了一声,为少爷感到高兴,虽然也有些小小的难过。 窗外渐明的天色,还来不及撤掉的几点星光,如同在烟尘里浸泡了一夜,清冷得也叫人心疼。 陈迹选择龙口镇停留,大抵是想要将酒庄计划在这边落地,几天走下来,大抵还是有些可为。除却龙口镇的各方面条件综合看来都还不错。而且龙口没有太多的世家大族,相对而言可以避免许多麻烦。而且因为周边有小股响马流窜,龙口的百姓一部分选择离开故土,空缺出来的可不仅仅是土地而已。 陈迹打算回去后就吩咐陈记拿出一份计划,泰西人汤望可以适时打发过来,主持龙口的事情。 事情基本都达到了预期,陈迹不再浪费时间。赶往登州。 —— 二月二,龙抬头。 陈迹的马车在陈家老宅前停了下来,老宅在登州城外十余里的松溪,原本不过是一个小村,名字也土得掉渣,后来出了一位陈敦陈松溪,陈家自此开始发迹,到了陈修洁这一辈,松溪已经发展成了一座小镇,再加上过来投靠的周遭乡民,规模不下万余人。 当然,陈修洁这一支虽说还在宗支三服之内,却因为人丁单薄,混得不是太好,要不是看重陈修洁如今的官位,宗家大抵是早早提出分家了。这里头则又是好些牵扯,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就是这个理。 陈迹本身不愿意过来的,奈何去登州还没见到陈修洁,他就给拉到了松溪,都还不知道好事坏事。 桂春也好,小染也罢,都是青州时入的陈家,对老宅也是一问三不知。好在陈修洁给他派了个小厮引路,而且到了松溪,几座恢宏牌楼前,几个与他年纪仿佛的公子哥一副等人模样,见到他的马车,笑着迎了过来。 陈迹给这突如其来的血脉亲情吓了一跳,要不是狠不下心咬舌头,只怕他已经吐血晕过去了。 几个青年到了跟前,当中年纪稍大些,身着儒服,头戴纶巾的俊逸公子出声道:“小五,许久未见了。” 陈迹抱拳,眼神疑惑的看过去。 青年笑到:“小五,你离家日久,不记得家里弟兄也正常,我跟你介绍。”。 当下青年说了自己的名字,陈过,之后陆续介绍了几个名字,一听就都是跟他一个辈分的走之底兄弟。 陈迹并一一喊了兄长,勉励几句弟弟。 第一百二十八章 血浓于水亲兄弟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松溪陈家,近百年来都算是登州一等一的大族,只是除了最初几代还出过几个大官,越往后就越显后继无力,仿若是掉进了钱眼里,经商或有些大大小小的成就,仕途则疲乏了。尤其作为宗家的长房,到了陈迹爷爷陈知俞这一代,竟是人定位的单薄下来,为了维系宗家的权威,竟拿出了“三服之内不分家”的说辞,其余势大的旁支或许还有想法,暂且也只能将这事绕过去,当然每年祠堂里的座椅,他们是越来越靠前了。 宗家最后的挣扎,陈知俞,陈知禹两兄弟,对于儿孙的要求也就高了许多。而后陈知俞过世,如今主持陈家的陈知禹老太爷,对于兄长家的独子独孙,着眼点也有些不同。虽说他底下儿孙,已有兴盛之势,三个儿子,孙辈更是七八个,但在这些后辈真正成长起来前,依旧需要陈修洁做一个中转扶持。老人本身不介意宗家的名头落在陈修洁身上,本身也该是如此,只是儿孙多了,有些事情就不得不多做些准备。 陈修洁调往登莱任知府,在一定程度上压下了陈家某些人的念头,再又听说陈迹在青州捣鼓出来的很多事,某些心思自然跟着活泛起来。 陈修洁早前回到松溪,受到的待遇可谓风光无限。当然,对他而言,这种风光,比之以前的奚落并无太多不同,何况向来是那样一个宠辱不惊的性子,本身不会在意许多。 陈迹比之他爹就要差了许多了,这家伙表现出来的状态,着实也叫某些人起了心思。陈迹其实并不在意这些亲人的捧杀或是挖苦,凡事他只听表面就够了,至于背后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真要想这样就跟他玩,那还真是太看不起人了。 陈迹对于老爹把他放出来“挡刀”,突然有些想法。 随着陈过一道进了位于正中的宗家院落,陈迹被领到了一座深院,到了这里,除了陈过,其他陈家子弟都已经半路离去,陈迹倒也自来熟一般,说了一句“晚些请诸位兄弟喝酒”。陈过在内的几个大孩子倒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倒是几个小的,眼睛都为止一亮,大抵平日里背着家里,尝过酒味了。 陈过在兄弟们离去后,低声说了一句,大抵是些家里对于子弟喝酒的规矩。 陈迹正色应下。 陈过是陈知俞的孙子,家里排行第三。上面如今还有两个在外求学的哥哥,据说老大得了某个文坛宗师赏识,被推荐到了国子监读书。说起这个,陈过明显兴致很高,陈迹也就做出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来。 小院门口,陈迹低声问到:“要不过哥儿先去通报一声,我在这等一会。” 陈过微愣,笑到:“爷爷已经吩咐过了,迹哥儿来了就直接进去,不用讲那些虚礼。” 绕是如此,陈迹还是略有收敛,小心翼翼起来。 陈过看在眼里,没说什么。 小院是仿江南建造,眼下春临,水流潺潺,绿意渐次,着实也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新竹流水。 陈迹在院子里停了下来,任由陈过怎么说,他都觉着作为晚辈,还是应该知些礼数。陈过不再强求,上前几步到了廊下,推门进去。 少时出来,带着陈迹进门,一阵书香扑鼻而来。 檀烟起处,一道声音响了起来,与陈过说到:“你且先去吧,一个时辰后再过来接人。” 陈过应声出去,给陈迹递了个眼色,转身带上了门。 陈迹余光微瞄,方才那道声音并从一处书架背后再传了过来,说到:“集部书架。” 陈迹对此倒是反应过来,在一排排书架上找了一遍,很快发现了“集部”。往那边走过去,一身素衫的老人站在木架上,举着灯笼找着什么。 陈迹站在木梯下,微仰着头,倒是看的仔细,老人再又找寻片刻,似乎没有如愿,轻叹了一声,视线落到下方,扶着木梯走了下来。 “原本想找册书送你,却是忘了放在哪里,八成是陈迂带着去了。” 老人年过花甲,倒是精神,眉眼间有股老城的书卷气,双眉微白。 陈迹退后一步,恭敬的喊了声“二爷爷。” 老人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微怒道:“以前但凡谁在我这老眼昏花的老家伙跟前,说起你都没什么好话,真不是些称职长辈。” 陈迹尴尬道:“二爷爷也知道,我在青州那边确实做的不像样。” 陈知禹带着陈迹往前方走去,说到:“你父亲不愿太多跟我提,往常你们待在青州,每年少有回来,这里头的好些事,我这老头也只能从别人口里晓得。” 陈迹恭敬跟在后面,没有接话。老人见了他的拘谨模样,打趣道:“这可跟他们在我跟前念叨的相去甚远。” 陈迹苦笑。 老人收起严肃,笑到:“别拘着了,老夫难道还真会在意你在青州做的那些混账事?你父亲在我这边,还是乐意说几句真心话,尤其是关于你。这次之所以将你叫过来,除了兑现当初你答应家里的承诺外,也是想让你进宗学读读书。也认认家里人。” 陈迹这次是真的感到疑惑。 老人跟着说到:“你既然对做生意有兴趣,不妨就试着做一做,家里这些年因为外面的,内部的原因,表面风光,背地里其实已经到了不得不拾掇拾掇的地步了。” 陈迹惶然道:“二爷爷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没那个本事的。” 老人正色道:“那就先在家里读读书。这里边的血脉亲情,你也该理一理。” 陈迹应下,说到:“全凭二爷爷吩咐了。” 老人笑到:“嗯。以后你就跟着陈违、陈迅一道过去宗学,明年这一科到底也该参加了。哪怕真打算做生意了,有个读书人的身份摆在那里,也不至于被人说到铜臭味太重。” 陈迹面色无奈,读书一事,确实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啊。 陈迹骤然想起自己这次只是来登州探个路,怎就给留下长住了?当下补救道:“二爷爷,青州还有很多事情未能解决,我恐怕还要再回去一趟。”至于什么事,他倒不确定该说哪一件。 老人却不给他反悔的机会,说到:“且过了明年的举人试再说。” 陈迹讶然道:“那怎么成?” 老人定定看着他,笑到:“这才有几分年轻人的样子。放心吧,老夫不是拘禁你,你想做什么,想去何处,全凭你意就是了。” 陈迹松了口气。 老人紧跟着又说起一件让他心都提到嗓子眼的事情,却是关于年前筹粮的银子。 当初陈迹将老宅抵押了出去,说是给的钱庄,到头却被某些家族长辈合情合理的赎买了“契约”,也就是说陈迹与钱庄的生意,如今转嫁到了他与家族之间的事。 宗家势微,陈知禹虽说想要帮着侄子度过难关,到底因为诸多制约,落到实处就打了很多折扣。其余家族成员却以为终于寻到了一个打压宗家的机会,因此用了诸多手段,吃下了不少本该是宗家的东西。 当然,按理说从老祖陈松溪传到陈迹这一辈如今,不过六代人,血浓于水的亲情依旧还在,万不至于闹到如今地步。只是家族大了,人多了,总是容易出幺蛾子。 也是如此,在陈知俞父亲陈珂那一辈分了家,作为长子,陈珂本没分家打算,到底拗不过几个兄弟的坚决,结果整个陈家就迎来了落寞。 陈家上下,对外乖得像个奴才,对上自己内部人却如豺狼,甚至到了陈修洁这一代,一些分家出去的兄弟坐吃山空,反过来怨恨宗家的同时,又不望从宗家占些小便宜。 陈珂也好,陈知禹也罢,打心眼里都认这些人,平常只要不太过火,自然也就不多说什么。到了后来,事情却又变成是他们的错了。 宗家失去的很多东西,诸如田地这些,占了去,几经倒手。如今都不知道到了谁手里,如今还有一大堆烂账摆在家里理不清。 如今更为可恶的,竟是怨恨起宗家对他们不管不顾。几次祠堂里坐下来,都在指责宗家不分家,占了全族的很多东西。近乎是每一次,都会有人站出来,嚷嚷着分产业。 陈知禹几次摔杯子,恼得不是他们说的那些恶心人的话,只是怒其不争,怒其不争而已。 陈迹平常不会管这些事,陈修洁也不会说什么,眼下陈知禹当然更不会多说什么。既然决定了让陈迹在宗学读书,自然就是打算让陈迹自己去看。 他这一房,即使人丁渐而兴旺,他对陈修洁仍旧不只是当侄子看。说的再私心一些,至少在陈修洁几个堂兄弟里,陈修洁是最有出息的那一个。因此从小到如今做到知府,陈知禹在背后都做了很多事。去年听到青州传来的“噩耗”,他都有了最坏的打算,甚至为此做了应对之策。 一旦陈迹救不回来,他会从自己的孙子里挑一个过去。 陈过是最合适的人选。 陈迹离开小院,陈过已经在门外等他。 见了他后,说到:“你家的老宅现在被七叔占了去,爷爷吩咐,暂时你住在我家。” 陈迹颔首,笑到:“二爷爷刚才让我跟你对个账。” 陈过挠了挠头,“就是要对账,账本也在二叔那里。” 陈迹嗯了一声,说到:“算了,这些事后面再说。不过今天我就不在这边待了,我得回城一趟。见过父亲,可能明天就要回去青州,将那边的事情打理清楚,再回来松溪,恐怕就要叨扰三哥了。” 陈过笑到,“那就这样,我送你出去。” 不管怎样,陈迹愿意喊他一声三哥,他心里那点小愧疚也就消散了很大一部分。 去年听说爷爷可能将他过继的时候,聚在他身边的那些人说的很多话,叫他听到心里去了,因而有一阵子,他甚至会冒出“怎么还不死”的念头来。等到他回过神来,忧心忡忡的好久,最后抵不住内心煎熬,去了爷爷面前做了坦白,最后自己跑到祠堂跪了好久。 心疼得母亲每日以泪洗面,爷爷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在收到青州来的“报平安”后,亲自到了祠堂接了他出来。 当然,这种事要想完全放下心结,还需要他与陈迹说过,不然以后大家待在一起时间久了,这个念头说不得慢慢又会变作更为可怕的东西。 因此在外头竖立的几座牌坊下,陈过正身作揖,与陈迹道歉。 陈迹倒觉得这个三哥过于实诚了。随后也正身还礼。 …… 稍晚时候,陈迹回到城里陈修洁临时居住的地方,得了消息的陈文萱已经在前院等他,见了他到来,躲开陈迹的见面礼,带着几分怒意,“过家门而不入,你在学谁?” 陈迹无奈道:“这不是给老陈截下来了嘛。话说他怎么知道我今天能到?” 陈文萱摇了摇头。 陈迹也不再深究,问到:“奶奶她们还习惯这边的生活吧。” 陈文萱点头,“都还习惯,就是每天念叨你有些勤快。姨娘也有了身孕,年底你就可以当哥哥了,以后可得收收心,别再像以前那般不着调了。” 陈文萱余光里没了陈迹的身影,回过身去,陈迹落在后方,一脸吃了土的表情。 陈文萱笑了起来,朝他走了回去,“可能父亲拦住你就是因为这个?” “怎么?难道还羞于见我?”陈迹总算缓了过来,“萱姐,听到这个消息,我是真的高兴啊。必须给老陈点赞。” “那是咱爹,你别老一口一个老陈。” 陈迹附和道:“对对对,咱爹,咱爹能耐啊。”陈文萱瞪了陈迹一眼,懒得怪罪了。 说笑间,姐弟俩到了后院,拜见了老祖母,老人家看着他心疼的说了一通,怪了儿子好久。 陈迹连忙劝慰,说了许多体己话。。 老夫人渐渐恢复了笑脸,一个劲觉着自家这孙儿,终于是长大了,再想着解开心结,终于有了孩子的儿子二媳,老人心头就是一阵阵暖流。 这偌大家子人,这个家,终于有些样子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登州港的那些事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回到登州,陈家家眷并没有回去老宅,陈修洁在蓬莱租了个两进院子,一家人暂且住了下来。比之其他同等级别的官员,陈修洁这一波显得有些寒酸。当然一家子对这样的安排并没什么意见,对于松溪陈家,不说什么仇怨,倒是一点都不喜欢那边的氛围的。陈家老夫人当初放弃嫡长媳的身份持家,个中原由也是想给陈修洁一个更好的成长环境,莫要被家族那些阴阳怪气的事情扰了人生。 话又说回来,因为陈迹年前的动作,如今老宅归属也有些尴尬。陈迹从陈过那里听了些闲碎,没有过深探究,大抵是如今拥有他家老宅部分契约的那位七叔,私下里其实已经找过陈修洁,表示愿意归还宅子,只是这种愿意背后也有所谓的“人情回报”。具体的陈迹也想当是与陈修洁询问过再说了。至少那是在他手上出的幺蛾子,怎么着也该由他自己出面找补回来。 而他一向是尊老爱幼的好人呢。 与老夫人说了一阵子话,期间陈文萱出去过一趟,再回来时,身边还有林韵宜。 陈迹过去行礼,倒没有问什么,深为晚辈,到底要把自己搁在“礼”的框架里边。何况对于林韵宜,他还是打心里敬重,一个为了陈修洁愿意舍掉自己身为母亲的机会,全心全意为陈修洁打理家务的女子,本来也当敬重。 再次落座后,陈迹基本不说话了,恭敬坐在一边,端着一碟瓜子,嗑得很香。 茶话会结束,陈文萱先陪着林韵宜离开,陈迹故意落在后面,赶巧是想起一件事。于是在陈文萱离开后,陈迹小心翼翼的凑到老夫人跟前,问到:“奶奶,南边那个孙嘉宇可曾来找过我?” 老人家没有多想,平常虽说不问家事,对于这个名字倒是要熟悉很多,当下说到:“来过几次,不过奶奶没见着人。” 陈迹哦了一声。 老人家以为是陈迹的什么好朋友,生怕陈迹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因为自己这一句略显冷淡的说法生了间隙,于是又补充了一句,说到:“那孩子每个节日里都会送一份礼,是个乖巧孩子。” 陈迹又哦了一声,有些糟心。 老人家看了出来,问到:“怎么?我们迹哥儿跟他不是朋友?” 毕竟最近想要攀扯陈家的大有人在。 陈迹苦笑道:“我就担心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老人微愣,很快反应过来,“迹哥儿,你可要长点心,你姐姐好不容易走了出来,可不能再陷进去。” 陈迹郑重点头,“我跟奶奶说句私心话,奶奶可别跟萱姐说。” 老人笑到:“你说。” “我打算让人帮忙查一查那个家伙的底细。” 陈迹抬头看着祖母,老人没说话,他并接着道:“可能还会有些小试探。” 老人见他如此小心翼翼,打趣道:“怎么着?我们天不怕地不怕的迹哥儿,如今都晓得害怕了?” 陈迹挠头道:“吃一堑长一智嘛。” 老人慈爱的揉了揉陈迹脑瓜,轻叹一声,“你姐姐的事,奶奶也想帮着张罗的,可先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头来害了孩子,到了如今这个局面,奶奶是愧疚的。迹哥儿你现在既然有了主张,那就看一看,这个家,迟早是要交到你手上。” 陈迹颔首,“奶奶最好了。” 老人微恼,“你这孩子,嘴巴抹了蜜糖不成?就会说些好听话。” —— 前院,陈迹找到了陈文萱,说了些关于安胎的事,陈迹早前让陈文萱每天给林韵宜送的汤,本身就是养身子的,因此可以说补了好久,眼下虽说有了身孕,却也应该注意每天的营养,总之就是合理的食养,而不是像以前一样,摄入过多的补药。 这年头生孩子是最可怕的事情,如果孩子从母体吸收过多的营养,长的过分健康,结果都不见得会是个好结果。 陈迹说了些个中要害,陈文萱一开始听得一愣一愣的,后来陈迹找来纸笔,很有条理的写了一堆,她才有些相信,偶尔也会参与进来,现在女子的角度做些补充。 陈迹对这些本来也不是真的懂,只是基于后世的知识,从当下所处的医疗环境出发,做些预警。因而期间不忘重复“可以作为参考,但还是要听大夫的。” 陈文萱自能辨别。 陈迹察觉到姐姐脸上一闪而逝的落寞,知道姐姐是想起了自己没了的孩子,于是也不再说这些,转而说了某个时空的故事。 陈文萱最后摇头道:“二十多岁还没成亲的,岂不是要给人戳脊梁骨?” 陈迹笑道:“总之萱姐你要知道,你这个年纪,正是女子最青春的时候呢。” 陈文萱啐了一声,一指头就戳了过去,“贫嘴。” 陈迹傻笑着。 陈文萱搁下心结,大抵不愿意浪费了弟弟这一番编故事哄自己的心意。 —— 晚饭时候,一家人聚集一起,认真的吃了一顿,虽然陈修洁还没有回来。 饭后,陈迹拉了小凳子坐在院子里,痴痴望着门口。 夜幕降下,陈修洁负手而来。到了门口,显然愣了一下,陈迹已经起身迎了过去,绕到老爹背后,往后面看了好一阵,叹道:“我当做了知府,怎么也是八抬的大桥,四驾马的车,前头两只铜锣敲着,衙差举着肃静、回避的大牌子开路,左右文武状元伺候着……怎的到了您这里,一切从简啦?”罢了盯着老陈的衣摆,“莫不是您老觉着自己年轻?脚力尚可?” 陈修洁抬手拍了过去,“污言秽语。” 陈迹往后躲开,“你当姨娘不疼我了?能见你打我?” 陈修洁老脸一阵赧然,骂到:“臭小子,越来越没个样子了。” 陈迹转身关上门,陈修洁已经问到:“都见过了?” “嗯,见过了,好的坏的,都有数了。” 陈修洁颔首道:“这次突然过来,真就是为了看看我?” “当然不是?主要还是看奶奶和萱姐。” 陈修洁刮了刮额头,以前没觉着自己这儿子如此的“能说会道”,重点是没这么厚颜无耻。ke对了,就是厚颜无耻。 陈迹可不知道老爹给了他这么个中肯的评价。 “你在官场上的事情我不问,我的事您也不好过问,有些牵扯,恐怕对你仕途不顺。” 陈修洁哦豁一声,“看把你能的,你还真以为你那点脸皮能给你老子挣来个阁臣?” 陈迹显然很懂得给梯子就往上爬的道理,应到:“也不是不可能啊,等以后有钱了,买一个不就是了。我从书上看到过,总统都能买的。” “总统?那是多大个官?我都没听过,怕是不入流的胥吏了……” 陈迹啧啧两声。 陈修洁眼神剜了过来,“怎么?” “没什么?老陈有见识。” 陈修洁差点没忍住一脚踢过去,又想着铁定会给那小子躲掉,也就收了回来了。心里酝酿着当如何才能出其不意,给上一脚。 嘴上悠悠关切道:“早跟你说了,不要读那些乱七八糟的书,经史子集那么多名家之言论,哪一个不比你读的那些好上百倍千倍?咱老陈家,不要脸?” 陈迹苦涩道:“还不是您老人家太厉害,考了进士就算了,名次还那么靠前!” “呦呵,老子读书厉害还有错了?” 陈迹抓着耳朵,扯了扯,“我的错,我的错,您怎么能不能呢?” 老陈眼疾脚快,一脚出去,陈迹歪着屁股摔在一边,“看来得跟你讲讲家法了。” 陈迹欲哭无泪,顶嘴道:“阴险。” 陈修洁起身,打量了陈迹一阵,叹道:“岁月不饶人,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你娘走的早,她没能打你的那部分,我这当父亲的,理当补上!哎,当爹又当娘的,手心手背都只是肉,可古语有言,棍棒底下出孝子,吾读书几十载,从不疑圣人言……” 陈迹暗啐了一口,起身作揖,“做儿子的给当爹的请安!” …… 二月初五,陈迹总算料理完家里的事,得闲往登州港看一看自己的新编水师。虽说他与宋清明一道过来,当中因为临时改变了行程,陈迹落后了半个多月,这才到了登州,这几天又花了心思安慰家里老长辈,眼下才腾出时间去往登州港。 宋清明这几天比较烦心,工作难以展开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因为他这个尴尬年纪不得不面对的尴尬事情。也不知哪个混蛋将他的消息扔出去,最近频繁有人上门跟他说故事。临了不忘问他可有心仪对象。这些人当中,好些都是登州非富即贵的东道主,甚至有陈家在内的这些本地大族。 宋清明绕是头疼,心里不知骂了多少回,真不能算是个人,不当人子。 宋清明现在的官舍,位于港口北岸,这里原先是一处鱼坊,目前被拨给登莱水师作为居所。原本的鱼贩除了一部分愿意参加水师的,其他人都已经被清了出去,另外安置。宋清明顶着个百户的身份,可以在这边有一座小宅,当然如今整个水师除了官,还没几个当兵的,偌大地方也就随他们挑选。 目前来说,整个水师三哥千户所都还百废待兴,唯有隶属于方景瑜的这一支亲卫百户所,已经拉起了框架。作为百户亲卫长,哪怕这处临时居所乱象频生,倒也还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过来跟他打架。 身为最好指挥官,方景瑜似乎对这些情况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听之任之。 如此一来自然助长了某些人的恶念了。 宋清明目前主任务其实也是盯着这些家伙,再真正的水师拉起来时,一部分人当然是要被像剔除腐肉一样剜掉的。现在已经写了一本小册子了。宋清明觉着自己真的有些看不准自己。 他手下当值的几个旗官,暗地里当然也是顶着百户位置,都是方景瑜在辽东战场上的同僚,说是临时抽调帮忙训练水师,实际上任谁都知道,这不过是给方景瑜一个拉帮底的机会罢了。 几个老兄过来,一开始或许还有些怨气,眼下倒觉得很有意思。就登莱水师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他们一个个顶着“督战”的名头,乐子总不会少。至于这些二世祖背后的关系,就他们这些从最惨烈战场上下来的老卒,个个孑然一身,哪有什么不敢拾掇的? 因此在方景瑜交代下来这个任务后,他们都欣然领命,不过对于宋清明这个直属长官,一时半刻肯定还是有想法的。 是以成立以来,几次点卯都没几个人过来。 宋清明也不恼,仍旧是小本本上记下来。后面无论是丢给方景瑜,还是扔给陈迹,总之不用他宋清明烦恼就是了。 日子还是不错,就是鱼腥味太重,想要习惯,恐怕很难。 木栅栏外头传来一阵吵闹,宋清明起身出去,先前的声音已经到了跟前。 陈迹啧啧两声,“真是侯门深似海,想见你一面竟然都如此难。” 宋清明挥手打发了那些拦路的兵丁,目前是他水师的成员,正在践行陈迹那一套训练体系,从最基本的站岗开始。 “大致的情况我已经了解了,你这边做的还不错,既然有了借口,干嘛还给那些家伙机会?你就不会学学那几个打闷棍的家伙?看看人家手法多厉害!” 宋清明呵了一声,“真要厉害,你又怎么知道的?” “谣传嘛。” “你信?” “信不信都一样,总之闷棍打了,那几个家伙心里头有气,却没得胆子终止谣传,这就是人家的本事。” “不是君子所为。” “乖乖,宋大君子,你可知道才一个月你就耗费了我多少银子?” 宋清明转身进屋,不想接这茬。 陈迹追上去,“我知道古话讲要想马儿跑就得给马儿吃草,如今马儿光顾吃草了,却也不见走两步。” “新兵暂时需要在陆上训练。”。 “屁。你看看你这里的办公条件?训练不止战术军阵,基础建设也是重中之重,你就不会带着人把这里搞一搞?以后这里可是军港,就这寒酸样?你不嫌丢脸?我巴不得你小子把那大把钱用来建设港口,以后做起来了,富丽堂皇了,看着漂亮了,老子也就有底气跟徐国公要钱不是?” 宋清明掏了掏耳朵,真聒噪。 第一百三十章 筹谋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宋清明回到暂时只有一堆木板搭起来的千户所大堂,拉了把木凳坐下,陈迹从后方追上来,扫视一圈,又啧啧道:“真够寒碜!” 宋清明来了火气,“你到底来干嘛?” 陈迹抬眼看去,走到“桌案”边,一屁股坐了上去,险些压塌,震起了一阵烟尘。 “这里的地势,水师大营应该会选址在旁边那座碧江山上,你们这几个千户所的驻地会有很大的自主权,在你看来,应该选在哪里好?”陈迹竟是直接绕开了先前话题,一本正经起来。 宋清明道:“主力三个千户所我无权过问,就我这里选址自然就是眼前。” “有讲究?” “很破烂,没人要,地方就大,后面想要做个演武场什么的,直接拆了当前这些屋子就是。另外这个位置相对隐蔽,你也说了大营会在山上,我们的有些东西不容易漏出去。” 陈迹顿了顿,也不知是几分真心,赞叹道:“有见地。” “还有一个原因,这里下去是一处衰败的泊位,清理之后,应该能够容纳十艘二百料战船停泊。我个人以为水师整体很难有什么建树,万事还得靠自己,如此一来,总不能给别人白白占了便宜。” 陈迹睁大眼睛:“军中之军?” 宋清明白眼一翻:“这难道不是你一直希望的?” 陈迹哭丧着脸,无奈道:“谁说那是我一直希望的?” 宋清明懒得辩驳。 陈迹又将话题扯了回来。这回换了个更恰当的地方坐下来,在身上一阵摸索,最后抓出一个布包,扔了过去,“这是我大致做的一个前期预算,后面你可以做一做参考。一段时间内我的主场还是得放在青州,那边的生意刚有些起色,很容易给某些人针对,我虽说不用每日盯着,但还是得适时发挥一下吉祥物的作用。如果可能,我是打算主导青州商会的,这里头就要跟蔡家,齐家正面刚上。我听说最近蔡确跟齐钰走得很近,都快穿一条裤子了,再又从南边来的林家……”陈迹顿了顿,努嘴道,“就是你母家那个林家。” 不出意外,受了宋清明一记大白眼。 陈迹不以为意,继续腆着脸,说到:“反正就是一个烂泥塘,有的磨呢。” 宋清明摊开布袋,实际上是一张布绘说明书。宋清明倒是识字,就是不喜欢那些奇形怪状的数字。 陈迹没有勉强宋清明即时做出什么有效回应,扯了些听来的笑话,姑且是调侃如今成了香饽饽的宋清明,字里行间,宋清明渐而也听出些猫腻来。某一刻终于爆发,一巴掌拍散的桌前的桌案,起身怒斥:“陈迹,你还是人吗?” 陈迹不咸不淡道:“我这不过是关心好友终身大事,怎就不是人了?你是不知道,宋小公爷几次见到我,十句话里八句要提到你。整座国公府,对你宋二公子的亲事,那可是操碎了心。再者说了,站在我的角度,你小子要是迟迟不愿意成亲,哪能一门心思扑在带兵上。就是你手底下那些兵,成不成亲,都怕刺着你这个上官,如此一来,还谈什么战斗力?” 宋清明哦豁一声,啐道:“敢情我成不成亲,还能左右这么些大事。” 陈迹就当没听出来宋清明话间的嘲讽,正色道:“一支军队,影响战斗力的原因很多,家庭和睦,没有后顾之忧更是当中重要的一个环节,你个大老粗,平常让你多读书,这些可不都是书上的道理!” 宋清明对于陈迹的恨铁不成钢,一阵腹诽,重新坐回座位,提醒道:“我的亲事如何,用不着家里操心,也用不着你操心。” “呵,你小子还真打算建功立业了再成亲?”陈迹嘲讽道,“封侯拜相这种事话本里看看就行了,真以为天底下好女人一抓一大把?都会等你?老兄,就现在这局势,想要打仗至少也是三五年之后,流寇也好,建虏也罢,岂会在这种时候出手?虽说近些年朝堂上风风火火,但徐阁老这一退,各方之间的妥协,至少也能安稳一阵日子。总之,打仗有得等,到时候你一个老男人,就是军功累身,你真好意思玩那一树梨花压海棠的把戏?” 宋清明抬眼看来,有些疑惑。 “一树梨花压海棠,当年某个大文豪在好友成亲时送的好诗,调侃好友七老八十了,竟然娶了个十八岁的媳妇。” 宋清明嘴角一抽,喉咙里呵呵一阵,“呵,读书人。” 陈迹打算再说点什么,宋清明摆手道:“有这个当媒婆的闲工夫,不如想想怎么挣银子,老子缺钱花。” 陈迹摇摇头,“粗鲁,匹夫。” 骂着离开宋清明在处,陈迹七拐八绕终于到了不远处的碧江山上,比起宋清明处的寒酸,这边已经在有几分指挥所大营的气势。原本也是某个蓬莱财主的避暑之处,陈迹很不要脸的用了绣衣卫的关系,加上方景瑜背后的势力,这座庄园以极低的价格半卖半捐给了登莱水师。倒也为他那儿子谋得了一个总旗的“官身”,骤然变身吃皇粮的了。 陈迹在门口被拦了下来,立时给他气的,恨死这些摆谱的官老爷。言语纠缠了许久,陈迹落败,未能进去,更为气愤的是陈迹低声下气,恳请帮忙递个拜贴,最后都给人嗤之以鼻的拒绝了。 陈迹都不禁反问,难道自己真的像个攀附发达亲戚的穷亲戚? 我去。 陈迹缩在一边古树下,想着是否找个制高点,朝庄园里扔石头,或是咆哮几声。 最终觉着有失读书人的身份,就此作罢。 不久后,方景瑜姗姗来迟。 见到陈迹的第一眼,方景瑜迟疑了一下,定目确认了一阵,这才缓缓走了过去。门口早前拦住陈迹的兵丁甲,脸色立时灰败下去,远远的竖着耳朵听。 方景瑜在陈迹旁边蹲了下来,随后又觉着这个姿势不雅致,改为坐姿。 陈迹笑嘻嘻道:“方大将军,好大个忙人啊。” 方景瑜见多了陈迹的阴阳怪气,也不理会。见了陈迹挑衅的看着他背后那处门口,大抵明白了什么,会心笑了起来。 “初生牛犊不怕虎,值得褒奖。”方景瑜在心里头念叨了一句,转而与陈迹问到:“信上说还有一阵子才能到,怎的突然就在我这了?话又说回来,我这门前,确实好乘凉些。” 陈迹白眼一翻,“小爷我会飞,你信不?” “我不确定你嘴里说的小爷是个什么称谓,在我家,我小爷如今在京里做御史。” 陈迹心肝一阵抽疼。 方景瑜转过身去,一本正经。 陈迹直接掠过这个话题,视线往门口延伸过去,朝门口的守卫递了好几个“你等着”的小眼神。一边说到:“一时半会儿,这里的事情我插手不上,也做不得什么。我也知道万事开头难的道理,所以这次过来会帮着你尽可能的想些法子,不管怎么说,先把水师的框架拉起来。至于宋清明那里,暂时你可以完全放手。当然一个百所的人会给你留好。” 方景瑜转头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骂着滥竽充数的家伙,暂时不用管。该有的资料准备好就成,真到了不得已的时候,我不要一整年的分红,也会让那条线上的人帮忙,玩不死他们?当务之急还是招兵。不说后勤,基建这些,至少三个千户所的三千六百人要招满吧?领兵的不成样子,咱们还可以换,兵都没有,那才是真的让人笑掉大牙。” “其他方面,暂时还可以往后压一压,天津水师那边我已经请老国公出面放消息,短时间内不会做什么过分的事情,至于长江水师,鞭长莫及,也可以不用理会。” “我估摸着可以由你出面,宴请蓬莱的士绅,号召大家出资,哪怕是先众筹出来一支水师,咱们也算抬得起头了。” 方景瑜悠悠道:“都是掉钱眼里的家伙,能舍得?” 陈迹努了努嘴,说到:“这座大宅子不就愿意了?” 这个动作,着实又吓了门口那个小守卫一阵,陈迹见了对方的慌乱模样,觉着有趣。 “给他们看到好处,自然就愿意了。而且沙船帮目前可有好些把柄在我们手里,站在背后的几个大家族不肯点头,倒也无可厚非,不过要是站出来捣乱,咱们也同他们找找麻烦。最近我听说京里会来一位巡按御史,巡视登莱府成立后的运转事宜。” 方景瑜道:“就是来了一部阁臣,地方不想被看到的东西,自然不会被看到。” 陈迹笑了笑,“咱们这次派过来的巡按御史,倒是不怎么吃这一套。” 方景瑜不免好奇:“来的是谁?” “周柴火。” “周薪?” 陈迹笑而不语,接着先前的话题说到:“总之你先把局组起来,私底下我也会拜访拜访这些大族,有些话你在堂面上说,很多话却需要有人在底下去说。反正你只要让他们知道,你可以给他们想要的就都可以了。” “至少该有个入手处吧?” “郑家。” “郑家?” “嗯。”陈迹缓了缓,说到,“沙船帮真正的背后东家就是郑家。沈贞悫不过是推出来的表面人。而沙船帮握在手里的是将近九成的北洋生意,登莱各地的士绅每年给沈家的保命银子都不知凡几,尤其是近些年流寇四起,陆路更加不安全,掌握着水路航线的沙船帮研究赚的盆满钵盈!” “任何结盟不过是利益的碰撞结果。沙船帮之所以如此有势,不过是因为背靠郑家,而郑家与沿海海盗的关系,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情了。” 陈迹起身,拍了拍屁股,笑到:“郑家网撒得太大了,原本每年往各府县还送点银子,这些年都学会打欠条了,官方漕运他都坐地起价,真以为朝廷怕了他们?不过是每人敢点这把火而已。而这正好是咱们的一个突破口,当然郑家这样的庞然大物,一口是吃不下的,只能一点点蚕食。沙船帮只是开始。” “登莱府新立,主要官员空缺出来,朝廷势必要补充一批人过来,这就给了我们机会。在这些官员被腐化之前,咱们先同郑家掰个手腕。” 方景瑜还是有些担心。 陈迹安慰道:“这些阴谋诡计我来。不过任何阴谋诡计都是建立在强大的军事力量跟前的,所以拜托了。” 方景瑜听着陈迹颇有重量的这句拜托,郑重点头。 陈迹再又恢复那玩世不恭的嘴脸,“真要到了动手的时候,可要拉得出来人啊。” …… 登州港在划为水师专用港后,原本的民船都开始撤离,撤不走的都劈了作柴烧。吵闹怒骂哭泣不绝于耳,与往日的繁忙到底有些不一样。 因而也就没人注意到一艘小小的渔船悄悄出了海。宋清明目送着那艘小船离开,心里其实很是担心,只是欲成大事,难舍分离。他也只能预祝一切成功。 一处成片满屋组合而成的地方,眼下已经划为禁区,周遭都有新招的士兵巡守,往里几层,负责守卫任务的是早前登州巡检处的官兵。位于中心的土墙茅屋里,一张张摊开的图纸正在践行着各种论证,往往一群人围着一张图纸,唾沫横飞。 这里正是陈迹请徐国公奏请成立的“北洋造船厂”,对外倒是挂了登州巡检司的牌子。 比之外面的勾心斗角,这里是目前登莱水师真正运转起来的地方。当然作为与登莱府共建的机构,因为登莱府衙的支持,不想正常运转也难。 也是如此,陈迹知道陈修洁这个知府做的时间会很长,如此一来,他也就不用担心主要官员的更换,使得他的计划落空。最后实在不行,那就将这个“朝廷机构逐步私有化”就是了。 逛了一整天,陈迹看过了想要看的所有地方,一些事还得等他彻底稳定了青州大后方后才能真正着手。。 夕阳垂落,陈迹正打算回家,骤然想起什么来,再又屁颠屁颠爬山,到了方景瑜的大门前。 还是熟悉的守卫,陈迹笑嘻嘻走了过去。 第一百三十一章 所思人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好久不见啊。”陈迹搓着手心,笑眯眯往门前的守卫压了过去。 年轻守卫惊恐万分,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磕磕碰碰道:“你,你怎么又来了!” 陈迹抬手拍了拍年轻守卫的肩膀,诚恳道:“我来找你们都指挥使大人啊。” 年轻守卫欲哭无泪,早前大人跟这家伙在不远处大树底下说话,几次挑衅的看向他,他的心也一次次提到了嗓子眼来,生怕这家伙哪壶不开提哪壶,给他穿小鞋。他倒是不担心因为自己拦了人就会受到大人责罚,他只是担心眼前这个怎么看都不实诚的家伙,添油加醋。 好不容易送走这尊瘟神,他那小心肝再落回一半,即时就又提了起来,都快溢到嗓子眼外面了。 喉咙一阵堵塞,窒息压来。 “军爷?”一双手在眼前晃荡来去,一声无比实诚的担忧也传到耳朵里。年轻守卫回过神来,陪笑道:“公子稍后,我这就去通报。” “嗯嗯,有劳军爷了。” 年轻守卫立时回一句“不敢”,转身跑了进去。 陈迹没等多久,并得到了进入准许。 宅子是三进的院落,后院是一座布置了精美亭台楼榭的游园,供人休息的地方暂且还在图纸上,方景瑜倒是不讲究这些,比起辽东,这软软糯糯的布景算什么景致,当然话虽如此,他但也不介意在这边挖个池塘,钓个鱼。 陈迹风风火火的闯进来,有些扫人兴致。 实在也懒得给什么好脸色。 陈迹在旁边坐下,“刚才顾着说正事了,这回回来有些私事问问。” 方景瑜都懒得看上陈迹一眼,听着语气就能猜到私事为何。当下开口道:“喜欢一个人确实没什么错,作为我来讲,我甚至都还有些佩服你,但是你也应该明白,你喜欢的姑娘是什么样的人。你或许可以为她放弃一切,但她却还有各种各样的顾及。” “陈迹,你可以是一个人,但人家周边缠着那么多线,就算人愿意接受你,到头来扯不开这些盘根错节,你给她的只会是更多的伤害。” “你不是说,喜欢一个人,就是要给她快乐!如今你做的这些事,难道不是在给她添堵?” 陈迹愣愣看着突然开了窍的方景瑜,啧啧道:“怎么就突然悟明白了?以前不这样的阿,就你这觉悟,我觉着容音姑娘会很乐意听你说一说的。” “扯淡。”方景瑜抬了抬面前的鱼竿,没什么鱼上钩。 陈迹跟着道:“我也明白的,可耐不住就是喜欢啊。所以我才需要你的帮助啊,只有将那些盘根错节都摸清楚了,理顺了,再遇上一个合适的时机,咱就把这些线都抽出来,一发制人……” “说的容易。” 陈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是不是兄弟?” 方景瑜偏头,目色坚定,“从来就不是。” “……” 陈迹莫名有人有种吃瘪的感觉。 “……思宁的身份,其实没那么复杂,说大了是皇后妹妹家的女儿,当朝第一勋贵徐国公家的外孙女……父亲很早就在辽东过世,只是至今还没捞到一个好名声!为此母亲思虑成疾,没多久也过了世,老国公不忍,将人带回徐家,改了姓,养在大儿子的名下,平常大抵也是受了很多气。那时还只是昭王妃的皇后,名下没个儿女,并又将孩子接过去养了几年,后来几个孩子都早夭,对思宁就更是心疼了。就为了陛下有意将她与靖王府赐婚,娘娘都摆了很多脸色,结果也只是拖着没有发下明旨来。当然朝堂上,任谁都看得出来陛下的决心,为了杜绝某些口舌,陛下并让老国公将人带回徐家。这一次老国公到山东督察兵备,日子长久,担心这孩子在家里受欺负,这并将人带了过来。” “……除此之外,某些当年承了思宁父亲情的官员,私底下也有些过头的关心,尤其是当年的一些老部下。当初要不是徐国公府出手,他们都打算将孩子接过去抚养。这些人当中,我之前的上官、如今辽东辽阳都指挥使宋文龙更是狂热分子。” 方景瑜看了陈迹一眼,不言而喻。 陈迹颔首,片刻后倒是重新笑了起来,“总之当务之急是要拔掉靖王府这个钉子了。” “呵,你要真有那个本事,本将军堵上前程都帮你上奏本。” “我可当真了啊。”陈迹如是说着,心思捣卷,不知去往何处。 —— 在登州游荡了一圈的陈迹,踏上了回归青州的路。 临行,陈文萱送了他好一段路,转而他又让桂春送着陈文萱回去,等桂春回来,这才真正踏上了归途。 就在他走后不久,孙嘉宇已经闻讯赶来,与陈文萱碰了面,结果“灰溜溜”的回去了,毕竟陈迹不知怎么想的突然杀了个回马枪,撞个正着。 陈迹一把搂过孙嘉宇,嘻笑着往门外走了去,任凭陈文萱在后边又是脸红,又是担心。 除了陈家不远处有一处临街的铺子,做的羊肉生意,找了个空座坐下,陈迹要了碗羊杂汤至于孙嘉宇,似乎因为怨气太大直接给他忽略掉了。抿了两口,陈迹叫了店主,要了碗面,等候的空档,便也拉着孙嘉宇聊起了家常。 “我们首先是生意上的合作关系,你不要以为这样就能近水楼台!孙老哥,上回咱们合作的不错,希望我们双方都不要做什么叫对方不开心的事情。” 面对这种毫不遮掩的警告,孙嘉宇面露苦笑,“陈兄说笑了。” 陈迹摇摇头,“我姐姐成过婚,然后因为那家伙在外面养了小老婆,拗不过某些人眼里的正当性,闹到最后结果不是很好,我那还没出世的外甥先不说,我姐姐的身心健康都受到啦空前的影响。” “我并不反对你跟她接触,毕竟哪怕是你不怀好意,但至少也帮着她走出阴影,重燃了生命的希望。”陈迹顿了顿,“孙老哥,我这个人有时候很不讲道理,以前是个什么声名你也该听过了,甚至找人打听过。相对的,无论是生意上,还是私情上,我也找了人探过你的底细。当然我不会将这些东西用来做什么对不一样你的事,无论生意,还是私事,我不想跟你这个人接触了。我都会很明确的告诉你。” “陈兄不妨直言。” “你们到哪个地步了?” 孙嘉宇一愣。 陈迹继续道:“我不否认目前为止,你不像个坏人,不过你在家里的……姑且说地位吧,我觉着有些尴尬。且不说那些对你虎视眈眈的家伙,就说你的孝顺,如果你真想跟我姐有什么进展,这将会是你最煎熬的环节了。上不可忤逆长辈,又不能对我姐承诺什么,所以单凭这一点,我就必须否掉你们的接触。” 陈迹眼色微凝,“我狠起来,连我自己都怕的。” 孙嘉宇挑眉道:“既然陈兄都知道了,我也只能摊牌了。” 陈迹摆手,“不用,我希望你找一考虑好再说,倒是要坦白的对象也不会是我。” 孙嘉宇面色疑惑。 陈迹道:“我要回青州了。” “……” 陈迹起身,喊了店主,询问了为何面条还不上来。 四目相对,多了很多复杂的审视。 —— 陈迹很难受,莫名的很难受。 从登州回到青州的一路上,他都没有说一句话,这可担心了桂春。小染已经领了新任务,暂时留在登州帮忙。 车队回到青州,已经是三月中旬。 —— 登州松溪,收到陈迹离开登州的消息不久,陈过的门槛就被不少人踩了一遍,最先过来的都是与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人,有些刻意的亲近里,隐约也透着些关乎陈迹这一次行程的内幕。尤其是那位手里捏着陈迹老宅房契的七叔家。送走这一波小年轻,到了晚间,则是各家长辈过来拜访陈过父亲了。当然难免也喊了陈过作陪。 花厅里,陈过之父陈修涉正与客人说着话,喊了陈过负责上茶。期间七叔陈华偶遇了他,便喊着他说了会话。 问过最近的课业,紧跟着说了几句在宗学的情况,诸如要关照关照陈松之类的话。陈过都应了下来,至于陈松那个混世魔王,在宗学里就跟他不对付,要说关照还真说不上。 陈华显然对宗学的事情不可能真就一点不知道,这种话权且也只是应时之说,最后自然还是问起了陈迹对老宅的想法。 陈过装作懵懂,便也含混过去了。 松溪陈家发展至今,除了宗家陈知禹一系,其他还有几支,正要算起来,倒还真得请了家谱出来。诸如陈华陈松父子,其实都不能算是陈松溪的直系后代,双方之间恐怕都出了七服,至于这里头的辈分都乱不清了。 也是如此,这些人享受着陈家惠泽,到头来还是有很大的怨气,怪天怪地,却从不愿意多想一想自己应当做什么。莫说回馈家族,至少也不能拖后腿不是?实际上却是背地里做着许多自以为正确的事,挖着家里人的墙角。 这一次对上陈修洁,恐怕也有部分原因。 陈华一直向家族陈诉,想要一座宅子的。 至于为何最后竟然拿到了陈迹的老宅,恐怕又有许多说道。 没能从陈过嘴巴里问出东西,陈华有些气愤,只是毕竟在人家地盘上,他便也忍下去了。 送走所有人,陈过被陈修涉喊到跟前,勉励几句,最后也不忘提醒,暂且不要跟陈迹走的太近,至于根由倒是纯粹担心陈迹带坏了陈过。陈知涉对堂弟陈修洁没什么意见,但在教育儿子当面,他是有极大怨气的。早前就让他“棍棒底下出孝子”,不愿意听,如今可好? 当然,在面对大是大非的事情上,他自然站在陈修洁一方。 只是关于宅子的事情,其实也牵扯了宗家的人,父亲没说话,他也不好越俎代庖。 归根结底,大家的眼光都只是盯着陈修洁这一支的祖业。其他各房家大业大,不容易吃下。陈修洁这一房单薄得都快绝嗣了,这些人的吃相难免就难看许多了。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陈修洁竟然回了登州做官。听说陈迹也开始做起了生意,做的还很不错。当然也就担心着会不会被秋后算账。 陈过听了父亲的话,最后犹豫再三,也就没有将陈迹拜托他的事情告诉父亲。 奈何这点小心思,很快被陈修涉看了出来。 问过之后,说起了记在陈迹名下那座盐场的事。 陈修涉愣了愣:“朝廷不是收回了盐场晒盐权了?” 陈过摇摇头,“陈迹说,可能有人利用盐场售卖私盐。” 陈修涉怒不可遏道:“这是在找死吗?” 陈过垂首,没有接话。 月明星稀,很适合做大事。 与平静的松溪不同,距离登州港不远处的一座小渔村,自打村外的晒盐场关闭后,大家没了一条营生路,部分人重操旧业,开始出海打渔,只是最近海盗猖獗,渔民很难有大的收获。为了讨生活,部分人便起了心思,开始偷偷晒盐,再经由某些渠道开始贩卖,虽说这当中会被人压了很多价,比起出海,却是要安稳许多,养活一家人也容易了许多。 刚开始大家都担心巡检搜查,经过一段隐秘的发展期,规模已经重新到了明处。而且私下里也有人放出话,官府那边都通了路子了。 当然也为了卖一个面子,这里头的又有许多规矩。如此一来,一座被关闭的盐场突然就焕发生机,给某些人带来了巨大的收益。 这一日,一个自称是投靠亲戚的中年人走进了这座名为“木芦”的小渔村,因为手里拿着主家的路条证明,并没有受到太多阻拦。 中年男子进村途中,望着海边那些闲置的石头晒盘,好奇道:“这怎么都不晒盐了?” 领路人憨厚的笑了笑,跟着心疼道:“客人有所不知,原本是晒的,后来听说南边的盐商做了些小动作,就给禁了。” “哦,听说这是新任登莱知府陈修洁陈大人的盐场?” 老人迟疑了一下,“客人真是陈家的亲戚?”。 中年男子笑到:“是的。” …… 第一百三十二章 昌乐有变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昌乐千户所一如往常没什么变化,经过年前的赈灾一事,料来应该做些改变,事实上在陈迹那里吃了些苦头,落下把柄的冯千户,刚回到昌乐的时候,确实铁了心想要做点什么。一个月后变革失败,无奈像城里大族妥了协。 青州豪族蔡家在昌乐有一座别院,主事者是蔡家三老太爷,比起青州本家都还要高了一个辈分,当然早些年老太爷真正管事时,蔡家名声还没有烂到闻者惊恐的地步,这些年老人渐退幕后,家里的事情交给了儿孙,原本独立于本家之外的昌乐三房,俨然又有了唯本家马首是瞻的苗头。 这一天,本家六少爷蔡确被迎进了门。 —— 回家的路偶尔也会充满坎坷,陈迹打从登州开始,心情就持续低落,到得昌乐平原镇境内,好巧不巧又遇上一场连绵春雨,絮絮叨叨下了好几天,他的心情也一片泥泞。 平原镇是进入昌乐的门户,早年在这里设置过一座盐务巡检司,由此汇集不少与盐务相关的行业,扬州等地的盐商如果选择走陆路贩盐,这里也是必经之地。盐业繁荣,平原镇自然也迎来了发展,如今虽说有些落败了,但底蕴还是在的。 镇子外一二里是驼山山系余脉扶桑山,平原镇则是绕着这座扶桑山建起来,又在镇子南侧修了一条河,形成如今三面环山,一面绕水的格局。此去昌乐县城也只有小半日光景,因此这里的防守力量确实比其他地方要拿的出手一些。 昌乐千户所在平原驻扎了一个百户所,接管了原本的盐务巡检司地盘。 陈迹在平原镇本只是打算稍作休憩,没成想雨水不停,加之心情烦闷,着实没了赶路的兴致。 客栈外头街上行人匆匆,店铺大都关了门,偶尔还能看到镇上组织的乡勇三五人同行。陈迹先前与客栈掌柜探听过,大抵是临近的几伙流窜马贼,最近动作频频,劫掠了几处村寨。 回到房间,桂春当时就表示那些马贼不讲江湖规矩。 陈迹笑着回问了一句为什么。 桂春义正辞严道:“这才开春,是播种的时节,他们现在来抢东西,不就是不讲江湖规矩了。” 陈迹一想,还真有几分道理。只是另一方面,或许还有更大的“隐情”。比方马贼情况已经糟糕到不能维持生活的样子,要么就是朝廷加大了打击力度,要么就是马贼数量再有增加。 眼下时节,万物生长。 的确不是劫掠的好时候。 陈迹不免想起朱成虎,也有些担心局势不佳。 晚间,雨水没有丝毫停歇的样子。 陈迹从楼下要了一份夜宵,桂春觉着奇怪,毕竟陈迹要的是一份火锅。 大晚上吃火锅,桂春挺担心。 陈迹倒是不在乎。 半夜,外头骤然响起了锣声。 桂春跑到窗口,退开窗,雨水冲刷空气的声音迸了进来,卷走了一部分屋子里的热浪。 陈迹缓缓搁下筷子,擦了擦嘴,眼珠子突然从滚烫的红油里看到了什么,再次提筷,在里头搅了许久,捞出一块肉来。轻飘飘往嘴里一送,面色跟着落了下去。 原来是一块裹了肉味的姜。 陈迹弹着舌头去味。 又叫桂春拿了水来。 “少爷,下面出事了。”桂春急切说着,倒也不忘给陈迹倒热水。 “听到了。” “我们要不要出去看看?” “看什么?看人家砍人头?” …… “放心吧,我们住店之前老板既然都交代过了,也就意味着镇子上已经有了准备,巡检司那边也有这一百多人,加上组织起来的乡勇民壮,只要不正面对上,至少也护得住镇子上的人了。至于财产损失,事后自有官府补偿!” 桂春听到这里,脸色都变了。 “少爷,要不我们跑吧?” 陈迹抬眼,“往哪里跑?落了单,人家更好下手。” “那总不能在这等着吧?” 桂春说着,已经在屋子里寻找可以防身的东西。 陈迹提醒道:“你可以把床架子拆一拆。” 桂春这实诚孩子,竟然真就过去比划起来。 陈迹一拍脑袋,决定以后还是不要逗弄这个实诚孩子了。 与此同时,外面的吵闹近了很多,急促的脚步声踩过长街,溅起水花,伴随着并不明确的呼喊,搅乱了这原本安逸的晚上。屋子里的热气已经退散干净,较劲过后没能拆下一块床板的桂春也回到陈迹身边,先关了窗,跟着走到烛台处吹了烛火,屋里陷入一片黑暗,过了片刻,这才恢复了些光亮。 呼吸也渐而紧张了几分。 喧闹持续到后半夜,雨水越来越大,因而掩盖了许多可怕的真相,亦或者本身没有太多的抵抗,自然也就没有想象中那么惊心动魄。 陈迹中途眯了一阵,桂春则是守了一夜。晨间醒来,下了楼去,掌柜的已经开门做生意,见了陈迹忙迎了过来,脸色不是很好。 “客人是要去昌乐吧?”这几日生意不多,掌柜对入住的客人都记了下来,知道陈迹的去向也就没什么,毕竟路条上写着登州往青州,昌乐是必须要经过的地方。 陈迹颔首。 掌柜松了口气,转而劝到:“客人还是原路折返吧,昨天夜里附近积枝山的响马往昌乐过去了,看那架势,恐怕昌乐有变。” “原来昨天夜里还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掌柜道:“平原几处士绅家里也都遭了殃,抢了东西不说,都杀了人了。” 掌柜的说起这个也是一脸后怕。 陈迹思衬片刻,“积枝山的马贼人数不到五百,怎就敢冲杀一座县城?” 掌柜的摇着头,“谁知道呢。” —— 时间退回昨天夜里,昌乐县。 县衙几位主官刚刚下衙,离得近些的主簿大人到了家,稍远些的县丞大人还在路上,知县老爷有些事情需要拜访县里宿老。典史老爷就有些倒霉了,最近城里治安不稳,他首当其冲,上头几次叫他过去谈话,今天也是例行的情况汇报,加之牢里先收押了几个落网的响马头子,昌乐的防护等级已经到了最高级别。 期间知县亲自去了昌乐千户所,指望能够得到协助。毕竟江湖上早就放出话要营救那几个响马头头。甚至要针对几个主要官员的家眷。 结果这些重压都落到了典史叶一知身上。 就在他结束巡牢,准备回家之际,前院一阵热闹,隐约听到一声“杀人了”,叶一知恍惚片刻,朝前方冲了过去。 前方已经乱作一团,属于县衙的一方已经被砍杀大半,剩下的也大都带了伤,退往大堂。 县衙的三班衙役平常也不过是负责简单的巡查稽盗,战斗力实在也好不到哪里去,何况这个时辰,大多数人都已经下班回家,负责值守的只有三五人,加上六房里的书吏,也就十余人,在对方第一波的砍杀下,本就没什么防备的县衙一方就损失惨重。 叶一知心知事情大发了,大胆猜测对方的目的应该是营救牢里的几人,当下转身往大牢过去,安排防守,必要时候他必然会果断将牢里那几人先送上西天。人头虽然不比活人好用,但功劳实际上也差不了许多。 只是等他到了县衙后方的大牢,一如前院的混乱已经发生。几个牢役已经没有喘气的了,带着手链脚链的响马醉人正在同伴的搀扶下走了出来。视线一瞬间交汇,叶一知心一横,捡起地上一把长刀,悲壮杀了过去。 一个照面,叶一知倒在血泊之中,脸上的狠厉还未褪去,双目难眠。 响马一伙绕过前院,到了前院与同伴汇合,开始撤退。 听到动静不久,整座昌乐城已经乱了起来。冯雪晓从睡梦中惊醒,听着属下汇报,套了一半鞋的动作都停滞下来,惊坐而起,“你说什么?” “快去调人,紧闭城门,千万不能让这波人离开。” 站起身来,又补充道:“从西门派人去青州传消息。” 一边安排,脸色已经沉到海底。 如今的昌乐千户所吃空饷严重,半数人都拉不出来。如今出了这么档子事情,事后他是吃不了兜着走了。就算想要报一个“力战而亡”也不可能,事后朝廷必然会严查,总会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抖漏出来。 冯千户披了甲,在亲卫拱卫下往县衙过去。 知县蔡韬,县丞杨未,主簿陈霖已经到了,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在他们面前是暂且收拢过来的几具尸体,典史叶一知被放在最前面。 蔡韬一巴掌排开给自己撑伞的小厮,雨水冲刷着他本就有些惨白的脸,刻印出他满脸的愤恨与愧疚。 杨未上前,说到:“大人,四门已闭。” “昌乐千户可在?” 冯千户到了门口,乍然听到这一句,脚步快了几分。 蔡韬抹了把脸,说到:“四门严加看守,其余可以调动的人全城搜捕。” 话音刚落,门外再冲进来一人,急切道:“诸位大人,城外来了一伙流寇,嚷着要攻城。” 蔡韬掠了过去,问到:“什么?” 恢复冷静后,蔡韬转身看着往日里勾心斗角的同僚,声音一沉,“诸位,今夜看来是我昌乐的大劫了。” 几人面色一变,心知当中厉害,回到:“大人吩咐。” 蔡韬道:“所有人暂时增援四门,万不可被人里应外合了。至于城里这一小股流寇,只要守住了城,天明之后情况便会好转。青州府的增援也有了反应时间。也就是说只要守到天明,我等还有机会恳请上面给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城外,积枝山大当家兰玉心绪激荡,余光偷偷瞥了眼旁边的汉子,吞了口唾沫。 打县城这种事在此之前,他是想都不敢想,他虽说在积枝山积累了一份“家业”。往常大抵也只是做些不容易引起官府下决心剿灭他的小勾当,谁曾想日前骤然有人拜山,几个回合下来,他差点成了孤家寡人,为了活命,不得不答应下来,帮着凑这一场数。 队伍里,倒也有好些熟人,不乏火拼过的仇人,然而在旁边这汉子跟前,每一个都乖巧得像是只弱鸡,别说提刀火拼,就是大声气都不敢。 某一刻,汉子扶了扶斗笠,出了声:“攻城。” 一阵风从后方掠了过来,直接扎进了护城河,朝对岸过去,跟着只见一个个钩爪扔向城头,黑影沿墙而上。消失在暗夜里。 片刻后,汉子再吩咐道:“可以出声了。” 身后便是一阵喊杀声响了起来,城头有灯笼靠近,往下方照了照,随后灯笼落下城头,暗夜里响起了一声痛哼。 只是兰玉并不明白,为何城门依旧没有开启,难道先前登上城头的小分队被发现了?可城头的反应也不对啊。 “各位寨主,某家这次请你们过来共飨盛世,既是相应已经打到河南的起义军,也是为了自家几个落难的兄弟。” 兰玉收了心思,面上恭敬,心里却叫苦不迭。 他们这些人可没几个真想做什么大事。 那人继续道:“今夜即是我山东父老反对暴政的开始!” …… 气氛在雨水的冲刷下并没有降下多少,反而高涨了许多。 兰玉回头看了一眼,心里一叹,突然想起一个“赶鸭子上架”的典故来。 不过先前那句“起义军打到河南了”他倒是听了进去。 或许起义军真的是民心所向呢。 回过神来,攻城开始了。 第一波压上去的是那汉子带来的“本阵”,依旧是使的钩爪登城,不说什么武林高手的作风,战斗力却也比之一般的朝廷官军要正规多了。 兰玉并有些吃不准汉子的来路了。 若按对方的话来说,大家都是山东道上的,可他没听说有这么一股悍匪。就跟前的架势,他兰玉在外的那些凶名都不值一提,甚至可以说他兰玉寨子里那是实在的民风淳朴。 肩头挨了一记,兰玉回神。汉子看着他,笑到:“兰大当家的,你的人可以上了。” 兰玉抬眼看去,城头已经亮起火把,只是很快就被雨水打灭,隐约有厮杀声传了回来。 这世道,真是变了。。 兰玉策马上前,高呼一声,“儿郎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 第一百三十三章 雨夜过后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蔡宅。 深院。 蔡确正与三房的同辈人没头没尾的扯些闲话,之前拜访那位老太爷吃了闭门羹,之后一些其实已经有了苗头的事情也没能再谈下去,临走时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留了下来。三房几个小辈并邀了他,坐下来聊聊。至于三房长辈,再没露过面了。 蔡确深知这次的做法不大恰当,不过蔡家到目前为止,其实也谈不上分家,不过是分散在青州府各地,走动少了一些。各自的生意渐渐有些分离之势,这就给了一些人可乘之机,偶尔甚至有自家人拆台,如今他家老太爷还在,各房都还认人,日后他想要承继下来这份家业,眼下就到了理一理的时候。若然只怕蔡家走不长久了。 一家子人多了,总会有这很多难以预料的事情。 除此之外,蔡确也有些许小私心。何况目前蔡家在继承人的挑选,也不止就他一个蔡确。 少年人偶尔也就有些急于求成,到底在陈记手里吃了些亏。蔡确反思过后,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有一家人拆台,直白来讲就是被陈记收买了。而且用的是他蔡确手里的产业。 敌人的敌人就可以是朋友,如今他是信这句话了。 雨水在午夜时达到了顶点,过了没多久,外头传来一阵喧闹,起身之际,前院的护卫家丁已经冲了过来,将在场的几个蔡家公子护在屋子里。 之后前院起了一阵浓烟,女人孩子的哭声传了过来。 事实上这一夜最早的骚乱并是从蔡家宅子起来,之后几座士绅宅子都起了混乱,反倒是县衙那边没多少人关注。直到衙门来了人,上街传唤早已备了案的乡勇,有些事才传了开来。 县衙大牢已经空了。 关押的犯人都上了街,混乱再提了好几个程度。 知县蔡韬已经领了人上了城门,城里稽查的事情交给了县城杨未,主簿陈霖则负责组织人员,支援两位上官。 城垛背后,蔡韬借着火光往城楼下方看去,其实看不清人。身边人早已劝他换下官服,都担心他成了对方的首要目标。蔡韬呵斥过后,说到:“其他城门情况如何?” “目前还没有具体的汇报,不过应该没有此处危急,今夜贼人料来也找不出上万千来,围了昌乐。” “还是需要担心给了贼人调虎离山的诡计。” 下方的攻城一直持续着,先是钩爪扔了上来,却迟迟没见人爬上来。 负责值守的城门司人数甚至不到五十,如今再分散四座城门,能够聚在此处的就更少了。原本还指望冯千户的一千人,到头来吃空饷的过分,真到了要紧时候,根本凑不上人来。 冯千户一直白着脸跟在蔡韬之后,换在平常他还不至于如此低声下气,如今却怎么卑微怎么来,出了这档子事儿,难不成他还能打开门迎了城头的贼人入城? 蔡韬道:“冯千户,可能联系上平原的人?” “能是能,不过他们只有一个百户所,恐怕……” “先联系了再说。” 蔡韬吩咐完,喊了城头几人过来,说到:“当务之急,务必要把守城门,不但要防备城外,还需警惕城里有人勾结。杨大人已经组织相关人员,后续正在跟进中,城头万不可自乱阵脚。” 下方喧闹声起来,第一波的攻击开始了。 昌乐城高三丈,虽说今夜大雨不断,城墙不好攀登,对方目前也只是采用钩爪作为攻城工具,但耐不住城头防守极度薄弱,破城的几率很大,甚至只是早晚而已。 蔡韬镇定下来,组织防守。面对前方攻击的同时,自然也需要提防背后的刀子。 兰玉在那汉子的人之后,发动了第二波攻击。 他们这些人里,偶尔还是有几个武林高手,登城这种事便也交给了这些人,当然兰玉是个油条,早已交代了登城时的注意事项,务必要“出工不出力,还不能给人看出来”,最要紧的是尽可能保全自己。 因此热火朝天的攻城战中,城头的防守很吃力。但到底没有被攻破。 蔡韬在打退好几波攻城之后,叫了身边的人,问到:“有没有觉得他们这是在练兵?” 城门守将李夺顿了顿,面上惊慌一闪而逝,“是了,刚才几波攻击里,半数甚至都只是到了半途就撤了回去,再上来的人也是一样的重复。” 蔡韬心下苦涩,这是将他当了软柿子了。回过味来,并是细思极恐。既然选择这种方式演练,这波人的来路又何止只是普通的流寇?蔡韬当下道:“李校尉,你看能不能搞清楚对方的来路?” 李夺毫不迟疑的摇头道:“很难。我们这点兵力,根本不可能组织有效的进攻,只能被动防守。当然如果冯千户的人能出手,我们可以争取来一次骑兵冲杀。” 冯千户脸都绿了。 蔡韬道:“冯千户能组织起来多少人?” 冯千户道:“标下所有人马,已经补充到各处城门。”忍了忍,才说到,“城里组织起来的有三百六十人!” 即使加上平原的百户所,人数也不到五百。 蔡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昌乐并无青州兵备司的其他驻军,昌乐千户所其实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如今还是这幅模样,到底是指望不上。 蔡韬很是疲惫。 雨水有了减缓的趋势。 距离开展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就在城头以为下面是打算中场休息的时候,后方县丞杨未急匆匆赶了来,带来了最坏的消息。 城际混乱从持续了大半夜,随着县衙大牢被攻破,里头的人被放了出来,获得了一段绝对自由的时间,因而逃跑路上,顺手而为的许多事加剧了情况的恶化。杨未带着好不容易凑起来的一班衙役上街后,遇到了几次抵抗,己方损失严重。一部分人收拢不回来的犯人被就地正法,更多的一部分则持续逃脱,期间或是闯入私宅,引发了更为恶劣的惨状。 往后的追缴里,这才发现了东城门早已经出了事,部分犯人伙同那一拨入城行凶的流寇已经出了城。 城里的骚乱倒是压下去了大半。 蔡韬往后靠了靠,倚在城垛上,面无血色。 下方,流寇再次发起了攻势。 …… 陈迹离开平原镇的时候,已经是中午。 昌乐城外,他的马车被拦了下来,严厉的搜查下看得出无论是进城的百姓,还是值守的卫兵,脸色都好不到哪里去,出城更是需要折腾很长时间。 好不容易入了城,再想离开回去青州,他的马车已经被扣留了下来。 桂春出去探消息了。 不久后回来,与陈迹说了城门口悬着的人头的事。 陈迹并拉着桂春去城门口看,之前入城时都没有这一桩事的。 到了城门口,聚集过来的人潮已经被清了出去,一圈甲胄卫兵围拢的圈子里,几个穿着官府的正凑着脑袋说话。 陈迹并找了个摊位,坐了下来。 …… 蔡韬从昨夜一直忙到现在,先是守城,后来则是料理后事,哪怕只是为了单纯表现自己的决绝,他也必须待在现场。 于他来说,这一次实在是无妄之灾。 但既然发生了,自然要找寻补救之法,对于这个官他自知很难再当下去了,但该做的还是得做。因此在将事情详细吩咐后,他并将主导权交给了县丞杨未。自己亲自喊了包括李夺在内的能够动用的将领,缩在城门口里商量如何才能搞清楚对方的身份。 聊到中午,门外来了人传话,说是有人送了礼物给他。 打开后,却是昨天夜里脱逃的一部分人的脑袋。 虽说只有三个,但好歹给了他一丝宽慰。 换在往常见到这种血腥场面,恐怕早已经作呕,眼下只是片刻的乍见之慌,回过神来,已经能够正视这些穷凶极恶之徒了。 李夺将装着人头的盒子带了下去,再回来时,先开了口:“大人,标下以为,是否将人头悬于城门之上?以抚民心!” 蔡韬并应了下来。 并有了桂春探消息的一幕。 城门前,倒是杨未在安排善后之事,乍见城头的热闹后,他已是阵阵反胃,只是强撑着应付。 楼上,蔡韬再与李夺说了起来,问到:“会是什么人做的?” 李夺摇摇头,片刻猜测道“会不会是什么江湖侠客,刚好碰上?” 蔡韬道:“如今还有这等为国为民的侠客了?” 李夺自知失言,不再说话。 倒是蔡韬自己转了弯,“也说不定。如今就看千户所那边追的怎么样了!” 话里还有几分希冀,语气却近乎无奈。 千户所那几百人就算追出去,必然也不敢真的对上那支流寇,不说战力,人数也不占优。 谁都知道,不过是博一个可能罢了。 —— 朱成虎这半年多来混得还算不错,经历过最初的创业艰难后,形势已有好转,因为某条暗线的帮忙,青州方圆已经有了他一席之地。为了应景一些,如今已经蓄了胡须,看着狠厉了好些,在他身边,是他的军师兼第一打手兼联络官,名为张乾,他更多时候其实更是一个吉祥物般的存在,对此包括他在内,整个队伍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可。 如今改了成虎的名字,开始了一段崭新刺激的生活。 成虎从马镫上收回一只脚,盘在马鞍上,荡着另一只脚,心疼道:“说好的事后每人发五两银子,我们这些当家的更是可以拿到五十两,你说怎么就能反悔了呢?红口白牙,不认账,很不讲江湖规矩啊。” 张乾道:“人都说了,打下县城才算成事,现在还能拿出一半,已经很讲江湖规矩了。” 成虎道:“就这尿性,罢了。” 队伍继续赶路,他们如今是流窜青州的一伙流寇,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寨子,浪迹天涯的日子其实并不好过。虽说偶尔也会与某些同业者火并一波,留守修养一阵,但这日子确实挺苦的。 “咱们这趟出来多久了?” “快一个月了。” “也该回去了,对吧?” 张乾颔首,片刻后又道:“薛三带着人先回去,咱们两个可能要上一趟积枝山。” “怎么?去送人头?” “找兰玉。” 成虎不愿意再多想,动脑子很费精神,咕哝道:“你得保证咱们不会被留在积枝山,不然我就跟薛三一起回去了。” 张乾道:“拿出你早前砍人的气势,积枝山有谁敢拦你!” 成虎委屈道:“别提了,我又不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现在都一阵阵后怕,以后睡觉都要不踏实了。” 张乾偏过头去,不想听这些睁着眼就开始的梦话。 成虎拉了缰绳,深深吸了一口,“下过雨就是好啊。” —— 蔡确很难受。 并非假装。 蔡家三房在一夜的暴乱里似乎成了众矢之的,哪怕养了不少护卫家丁,在真正的凶人跟前也如同稚鸡,在第一波见血后就败了下来,暴徒一度冲进二院,在冲天的浓烟里,死亡一度离得很近。 终于迎来天明。初步的统计后,死伤五十余人,血迹即使已经被雨水冲刷得所剩无几,空气中仍旧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阖府上下的氛围,比之那些被冲刷的血迹,依旧是压抑不减。 在确定外面安全后,蔡确见到了三房老太爷,按着辈分,已经是他的叔祖。 老人在书房见了他。 身为蔡家的主心骨,老人在一夜的动乱里异常冷清坚决,在所有人都不知所措之际,老人手里颤颤巍巍的拐杖每一下都掷地有声,如同一声声定心锤。 蔡确进门时,老人背着他,正在看着一副画。 “各房之间有些误会,祠堂里的几把椅子都清楚,平常念着血脉亲情,有些事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老人略显疲惫的声音传了来,“这一次做的过了。” 蔡确抬头,老人转过身来。 “蔡确,做生意有做生意的规矩,在这些规矩前,是做人的道理。蔡家这些年走的太顺利,很多人都忘了祖先创业艰难,为了些蝇头小利,竟然能做出勾搭外人的祸事来。”。 老人目光凝了起来,蔡确只觉一阵刺痛,不敢对视。 老人重重叹了一声,“回去后,与你爷爷说说,这个家该整顿整顿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在那遥远的地方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蔡确离开蔡家,上了街,打算出城。 城门口,好巧不巧遇到了最不想见到的某人。 陈迹原笨有些无聊,桂春在他一侧一直表现出一副防贼的样子,生怕他给街上某处突然跳出来的匪徒刀劈两段,去年给人下了黑手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又在这种特殊时刻,由不得啊不上心,倘若陈迹在他手上再出什么不可挽回的差错,他真的是要以死谢罪了。陈家待他不薄。期间自是劝说了许久,希望陈能够回去,不要暴露在这种很容易就给人盯上的地方。陈迹谢绝了他的好意,说是这种场面多少年都不一定能有机会看见,错过了可就是不知要等多少年。另一方面,他也想看看昌乐几位主官对这次事情的处置。青州府必然也会很快派人过来。之后的事情是继续交给昌乐县自行解决,还是青州府接手,甚至直接承报布政司,里头都有很大的讲究。 陈迹偶尔也是忧国忧民的书生,是秉持“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男子汉大丈夫,当然有必要关注各地流寇的崛起速度,以及发展到了什么样的程度,毕竟他的生意刚刚起步,必须考虑后续种种。 当家难,那是真的难啊。 至于城门口的骚乱,已经平息下去,城头挂着的人头到底还是有着很大的震慑力,普通百姓在某种官府的引导下,已经能够正视这一场变故,并且愿意看到昌乐县衙为此做出的努力。 至于那些大族,无论抚恤还是别的什么,都需要蔡韬亲自出面,甚至青州府三个堂官都得出一个才能显出重视。这些哪怕只是面上的动作,也是不得不做的事情。 在这个空档,陈迹看到了蔡家的马车。 急匆匆掠出茶棚,站到马路中间拦了马车。 蔡确本不想打理,奈何驾车的小厮说贯了,将他的声名早早露了出去。赶巧陈迹是熟人,直接就同马车里说到:“原来是蔡确蔡公子,赶巧,在下青州陈迹,蔡公子应该有些印象的。” 蔡家小厮大抵是还没睡醒,担心马车耽搁太久,少爷不高兴,回去后他是要受责罚的,当下呵斥道:“管你是青州陈迹,还是青州王迹,快快让开,不然有你罪受。” 好歹是个大家族出来的,怎就这幅嘴脸。 陈迹倒也不恼,带着几分恳求道:“蔡公子的车驾,平常陈某肯定是不敢拦的,这不是出城受阻,想着蔡家的名声要大许多,也比我这小门小户好使,于是恳请蔡公子捎上一段。家里事多,再耽搁下去,恐有变故。” 蔡确无奈从车里下来,“原来是陈记东家啊。”转过头,提着声音骂了小厮,“眼瞎了不是,你可知跟前这位是谁?那可是前任青州通判、现任登莱知府的公子,还不赔罪。” 小厮委屈,脸色一变。这可怨不得他,整个青州知道陈迹本命的还真没几个,大都以绰号称呼,主家这般作为,下边的人自然有样学样,过了一阵,不久理所当然的忘记了本名。 “陈……陈公子,小的有眼无珠,您别见怪。” 陈迹笑到,“难能呢,这有求于你家公子呢。” 小厮讪讪,好是担心回了城后会被沉了塘。 陈迹已经看向蔡确,再次恳求道:“蔡公子捎带一程?” 蔡确道:“陈公子谦虚了。” 陈迹摇摇头,委屈道:“就是以前太不谦虚,现在才落得这么个下场。” 眼看聚集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几个官员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蔡确深吸啦一口气,“陈公子客气了,一起走吧。” 陈迹双手一拍,“您是好人嘞。” 蔡确嘴角一抽,只觉着眼前这张脸很是可恶。 下一刻陈迹并又说到:“我的马车还在客栈,还得请蔡公子等一会。”转过头,有同身边的桂春道,“还不快去套车。” 桂春忧心的离开了。离开前那小眼神,别提有多担心。 蔡确见了陈迹的无赖,下了马车来,吩咐将马车往边上靠靠,不至于太过显眼。 临街,蔡确负手而立,陈迹蹲在地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真是亲切。 蔡确都有些怀疑这家伙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忘了双方还是对手。 倒是在昨夜的事情上,两人聊的不错。 偶尔陈迹也会说些青州生意场上的事情。 蔡确并会投过来一个怀疑的小眼神,大抵以为陈迹又在使什么手段,挖坑等他来跳下去。 一炷香功夫,陈迹的抱怨声里,桂春驾着车走过来。 上路了。 —— 对于陈迹来说,真就愿意放出他与陈修洁的关系,出城这点特权必然是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只是在他看来,没必要在这种时候,因为这种事情影响昌乐几位县官的心情。早前的赈灾过程中,昌乐县其实替青州分担了很多,这对当时的陈迹来说,哪怕是公家事,他也会承一份情。因此在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后,他甚至打算给山里的朱成虎送个消息,见到某些不大长记性的人,可以杀一杀了。 当然这会的陈迹还不知道,朱成虎已经与他想到了一起,已经送了几个人头回来,替昌乐解了个小围。 另一方面,陈迹对当前的局势,确实也需要有一个新的判断。 蔡确在中途加快了速度,大抵还是不愿意跟陈迹沾上太多关系。待的陈迹入城时,蔡家的马车已经早已经不见踪影。 马车回了家,陈迹问了几句闲话,时辰已晚,打算休息一晚,明天再着手探听一些消息。 翌日一早,陈迹醒来,褪去疲惫后出了门。往青州驿过去。要说消息最联通的,当然就是这处不知明里暗里设了多少网的衙门。孙驿丞竟是亲自接见了他。聊过一阵后,更是换了个对象。 孙驿丞离开屋子,那一直背对着陈迹的男人转过身来,目色冷凝,尽是杀意,淡漠道:“陈迹,你可知罪!” 陈迹心头一阵倒转,这到底是闹的哪处?一股疑惑从脚底板窜到天灵盖,又给他压回脸上,扭曲着脸颊道,“大人,陈迹实在不知道犯了何罪!祈望大人明鉴啊。”膝盖一软,战战巍巍,差点就要跪下去。 络腮男子冷哼一声,说到:“还敢装作不知?” “大人,冤枉啊。” 孙驿丞听着里头的动静,摇了摇头,笑着走开了。 屋子里,络腮男子已经抽了刀,靠了过来。 惊心动魄,生死一线。 陈迹不躲不避,委屈到几近落泪,声线都变了又变,仿若是嗓子里装了不合格的减震,“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大人,陈迹自知性子顽厉,以前没少做仗势欺人的事,但陈迹也自诩从未做过违背大昭律的事情,大人要杀要剐,陈迹都认了,只希望大人能在我死后,与我带一句遗言,陈迹不孝,愧对祖宗了。” 刀再靠近了些,抵在脖颈之间,陈迹尽可能的绕开那丝丝凉意,强硬道:“动手吧,陈迹无愧于心。” “好一个无愧于心。” 按理说,到了这个地步,怎么也该收刀夸他临危不乱,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只是反而又抵近了。 陈迹确然是慌了。 要死了。 眼前都开始走马灯一般回忆以及些局促的一生。 …… 空气仿若凝滞了下来,针落可闻。 “好了。” 声音依旧寒冷,脖颈间终于恢复了温热,陈迹抬手触摸,指尖跃起了新艳的血色。 抬眼看去,络腮男子已经坐回椅子,气势有所收敛。 “本官绣衣卫山东千户所副千户马章。” 陈迹瞳孔一缩,怎么就被这么个人物盯上了。 马章没有着急说后面的话,给了陈迹一个反应的时间。 盏茶功夫后,陈迹小心翼翼道:“马大人找我不知有什么我能够效劳的。” 马章脸色一横,“你这话说的没意思,不会拍马屁就不要拍了,拍马腿上后果很严重。” 听着像是笑话,陈迹却觉着如坠冰窟。 绣衣卫名声在外,一个山东千户所的副千户,那必然是个狠人了,再往上就是十四所千户所的千户,甚至有可能直接入职南北两镇抚司,那就更是狠人中的狠人。这等气势有意散出一点,就够他体会了。换句话说,能够让这么大个人物出面找他,必然是了不得的大事,说不定就是赔上身家性命。 “你在青州做的这些事,我已知悉,你同我们的合作,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反倒能给我们带来一笔不小的收入,青州上下的同僚由此生活有了改观。当然凡事有利有弊,其他地方想要效仿,做的又不像,浪费了我们的精力不说,一些掩藏的线都受了牵连,致使整个体系都出了问题。” 陈迹腹诽不已,那么大个机构,怎么可能是他能够左右的。 “你也别不信,绣衣卫虽然在大昭各地织了一张很大的网,但真正属于绣衣卫的人也只是三分之一,朝廷每年给的银子也只够这些开销,然而要想使这个庞大的网运作起来,就需要很多人,这些人的来源就很驳杂了。” 陈迹躬身垂听。 马章顿了顿,说到:“因此,指挥使大人上了本,准许绣衣卫运转你的那个报纸机构,成立了稽审司,负责在各地运转报纸。”陈迹听得一脸迷糊,转而就听马章道:“也就是说以后你的报纸收归绣衣卫所有了。” 陈迹心里啐了一口,也只能认下,再要说几句恭维话以表决心,马章仿佛看出了他的心事,摆手道:“客气话就不要气说了。作为回报,你可以享受青州稽审司五成的分红,你觉着如何?” 陈迹张嘴便又要开始恭维。 马章瞪了回来,“当然指挥使大人特意嘱咐,你要是听话,可以酌情授你官身。” “……”陈迹眼睛一亮,既是真心,也是假装。这种时候要是表现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那才是真的不懂事。好歹他是一个不得志的小秀才,对当官肯定要表现出非常的兴趣才对? 马章跟着道:“不过为了某些考虑,只能授你暗卫官身,也就是除你我之外,不能再有人知道你的暗卫身份,哪怕是你的父母。” 陈迹眼里一阵迟疑,“可以不要吗?” 马章笑到:“你说呢?” 陈迹愣愣无言。 回过神来,手里已经多了一块黑色牌子。 暗卫暗卫。 名不虚传,暗得连牌子都是黑色的。 —— 作为突然被征收了报纸所有权的回报,陈迹得到了一部分绣衣卫内部的秘档。 半个月前,川蜀之地,已经起了起义的苗头,朝廷的镇压显得力不从心,跟着云贵等地的土司纷纷掀起大旗,已经沦陷了好几座县城。紧跟着陕西也发生了暴乱,不到半个月已经聚拢了号称十万的队伍,朝廷紧急调拨军队镇压,目前来看收效甚微,山东、河南等地也有小股的响应。关外,已经占据了整个辽西的建虏似乎也嗅到了味道,绕道蒙古,经由大同附近窜了进来,劫掠了一波,如今朝廷在加派驻守的同时,也再调拨种子。 如此一来,也验证了昌乐变故是有原因的,至少在大局之下,是如此了。 马章此次也有大半原因是因为昌乐而来。 时不我待,陈迹骤然觉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 风雨欲来。 去了后院,偷偷摸摸的路上给人逮了正着。于是没有见到相见的人,哪怕只是隔了两道院子。 周容音扯着陈迹耳朵,真是一点都不见外。陈迹倒是心大,还敢调侃。 周容音恨恨扯着他离开了好一段距离,再又用力扯了扯才一把丢开,说到:“鬼鬼祟祟,真是个贼。” 陈迹揉着耳朵,朝着指尖一个劲的吹冷气,然后再轻揉着发烫的耳朵,一时半会儿降不下温来。 “说罢,这次又打什么鬼主意。” 陈迹无比委屈,“天地良心,我这是给你送某人的消息来,怎么成了鬼主意呢?” “某人?”周容音欺身而来,“你去登州了?” 陈迹往后一躲,双手捂住耳朵,欲哭无泪,“男女授受不亲……” 跟着腹部挨了一记。。 眼泪是硬生生逼出来的。 某处,那道身影掠了过来。 第一百三十五章 有些小秘密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周容音脸色变了变,透出几分欣喜来,凑上来道:“怎么说?” 陈迹退了半步,面色尴尬,眼下这动静有些出乎意料,再自己喜欢的姑娘跟前,跟别家姑娘这般“亲热”,怎么看都是死路一条啊。 周容音显然没有这个意识。 徐思宁早早就知道陈迹到来,毕竟某人那声音,他不想知道都不能成行。只是听到动静出来,周容音已经将人扯着离开了。于是静悄悄随了上来,倒不敢太近,免得给人怀疑醉翁之意不在酒。 陈迹痛哼一声,“手手手,要断了。” 周容音退了半步,“别废话,赶紧说。” 陈迹揉着手腕,片刻后龇牙咧嘴,说到:“你这简直就是严刑逼供。” 周容音眼色一抬,“什么个意思?” “我说。” 陈迹在旁边坐了下来,徐思宁竟是悄悄退了回去。嘿,这掩耳盗铃的小动作,着实有几分可爱。 “他很好。” 周容音脸色立时就变了。 陈迹缩了缩脖颈,“他真的很好。” 周容音抬手欲打。 陈迹尬道:“他最近挺好的。” 周容音啊了一声,放弃了挣扎,起身离开了,陈迹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莫名有些怪罪自己。 徐思宁从院墙背后走了出来,动作有些扭捏。 陈迹挠着头,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才好。 徐思宁到了眼前。 陈迹抬头道:“还好吧?” “嗯,还好。”徐思宁抬头,又很快躲开,“你呢?” “也好。” 蹲在墙背后的周容音蒙了把脸,操碎了心。 她永远都站在徐思宁这边,既然知道徐思宁的心思,她也就放弃了捣乱。当然目前还处在考察期,她必须做这个恶人。 在此之外,必须捣乱,甚至人为的要做些事情嘛。 周容音觉得自己挺累。 一边做这个恶人,还要在中间做个红娘。 哎,操碎了心。 院子前头,那两个家伙竟然没得话讲了。 真是丢脸。 …… 陈迹离开驿站,很满意这一趟。 徐思宁回去后,倒是被一通盘问,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闹趣之后,周容音提着声线道:“你真的决定了?都搞成这个样子了,还要天天做做着偷·情之举?” 徐思宁急道:“你怎么能这么说?” 周容音道:“不然?你现在做的这个事情,不正是如此?” 徐思宁道:“我这不是担心你欺负人?” “说的我像个母老虎!” 徐思宁道:“你自己说的啊。” 周容音抬手,抓了过来。 一时情趣,从屋子里溢了出来。 —— 陈迹之后,再又去见了徐国公。 老国公进门就抬了棍棒砸他,哪里还有个当今最顶尖勋贵的身份,简直就一泼辣老头。 “你这不要脸的家伙,忒不识趣。老子今儿打不死你,也要打瘸你一只腿。” 陈迹躲了又躲,“你个老人家,这个身子骨都这般老迈了,还这般折腾,也不怕受了伤。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老人家怕是要半年才好。” 徐国公不愧大昭第一武勋,到如今这要求还是身子骨健朗,追打了陈迹好久。 最后才体力不支,喊了手下人继续。 陈迹最后在一众小年轻的追压下,送上去打了十大军棍。 下马威,有些可怕了。 陈迹很无奈,真是无妄之灾。 打过之后,陈迹这才得了准许,趴在桌板上回话。 老头竟然是真打,最开始的两棍子都是实打实的在打。这会痛的难受,很想骂上几句。 老人丢掉拐杖,在台阶上坐了下来,揉着手,叹道:“老人家心里有气,不找你们小辈撒气,还能如何?你小子要是有那么一丝尊老爱幼的心思,也该能体会。” 陈迹白了一眼,“你打架厉害,我听你的。” “小子,既然有了这个想法,那得说个决定给我啊。老头这辈子最愧疚的事情就是那个孩子,但凡能有一丝一毫的可能,老头也会给她争取。到现在为止,已经做了很多,但身不由己。” “您老这是依什么身份?当朝勋贵徐国公,还是疼爱孙女的外公?” 老人想了想,笑到:“先是疼爱孙女的外公,走不通那就当朝国公了。” “好吧,那我跟您说到说到。” 老国公点点头,没有说话。 —— 蔡确回到蔡家,先去见了当家的爷爷。 说起的都是在昌乐蔡家说的那些话。 整个青州,昌乐那边的消息传了过来,思绪都飞了又飞。 各家的心思也都活泛了起来。 蔡家作为损失最惨重的一家,青州的事情也都收了很多,对外放出去的话,大抵也是今后将要收缩稳业。齐家倒是与蔡家休戚与共,站出来表了态,对蔡家的事情表示了同情。 陈记倒是做的有些叫人捉摸不透,三大掌柜之一的吕掌柜亲自拜访了蔡家。 城里的猜测并又多了许多。以为蔡家跟陈记放下仇恨,联合起来了。 要是这个猜测成了,以后青州局势怕是又要变上一变。 在此之外,新任通判蔡君毅已经前往昌乐处置,世面上流露出来的消息也给特意压下去了。 —— 青州兵备司衙门,陈迹将自己的打算与老国公说了说,老国公的棍棒再又落在了身上。 “有个卵用,疼爱孙女的外公身份不管用,还是得靠徐国公。” 陈迹叹了一声,“您这就冤枉我了。” “呦呵?什么意思!” “我要是有您这个身份,又如何这么辛苦。” “辛苦?” “是啊,要不您老送我一波战功,封候拜将,不也就能够上本请求赐婚了。” “想的美,你以为军功是小孩子过家家,想要就要?” “这不就结了,我好歹是白手起家,您总得给我一个时间缓冲吧?” 陈迹顿了顿又道:“你觉着如何?” “不如何!”老人收起了心思,正色道,“现在说些正事了。” “洗耳恭听。” “青州诸事,如今已经有了眉目,算是步入正轨了。接下来,你就去登州吧,水师必须要搞起来,至少也要将队伍拉起来,今年去往辽东的辎重,很有可能要走海路。” “怎么说?” “建虏南下,期间除了大同有过一场劫掠,山海关附近也发现了些踪迹。” “呵,我大昭军队已经没落到如此地步了?” “不然?精锐之师已经抽调了一部分入关镇压民变,辽东兵力只能防守。” “我也没这个准,你叫来那些勋贵子弟,吃下他们都要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想要形成战斗力,这个周期就更长了。另外,朝廷答应的船,至今一艘未至,如何做的动?” 说起这些事,其实是挺叫人伤心的事情。徐国公也无奈的揉了揉额头,扯了扯长眉,尬笑道:“这个我会想办法。” “都半年过去了。” “嘿,你小子,还会不会说话?” 陈迹道:“就许你老头有时间慢慢来,不准我来?你这根本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老国公眼不红心不跳,笑了起来,扶了扶他的肩膀,“老夫官比你大啊。” 陈迹彻底没脾气了。 这事该怎么谈。 没得谈了。 老国公起身,活动了下身体,看似无意的提醒道:“我听说你在登州拦下了几十条沙船?” “干啥?打劫啊?” “征用。” “徐继光,你老头还要不要脸了。” “要脸?要了作甚?” 陈迹又很无奈了。 “我不给。别以为我喜欢你孙女,你就想打劫我。” “呵,我官比你大。” “……” 与徐国公的谈话无疾而终,好像都没什么实质性的结果。 陈迹被人抬出了兵备司。 回到家时,时间已经很晚了。 桂春见了受伤而归的陈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来。好在不是什么重伤,恢复几天就好了。 桂春后来没有多问什么,陈迹似乎也没这个心情回答他什么,帮着陈迹上了药,退了出去,不愿意打扰少爷。 他突然觉得少爷有些难过。 桂春也跟着难受起来。 要是小染在就好了。 她那么会说话。 少爷一定就能开心了。 月色从云后露了出来,惨白的月色洒落在院子里,映出一道道婆娑树影,轻微的风声从墙头打了过来,撩拨着人心。 陈迹好久没有帮着小椅子坐到院子里,晒着月光,嚼着一口做出来不久的葡萄酒。 陈迹很难笑出来了。 不管大事小事,都难了。 姑娘那么好,不然真就没什么指望了。 收起乱七八糟的心思,陈迹回屋睡觉。葡萄酒味道还不是很好,改天得跟汤老头说说,聊聊怎么改善。 陈迹又有点小难受了。 有些小秘密,说与月色听。 —— 第二天一早,陈迹找了陈记的几个掌柜过来,问了最近的运转情况,因为那几十万两银子投进来,很多事情已经可以做起来。 陈迹听了一早的汇报,吃了好几壶茶,对这个结果还是很满意的。 下午时候,陈迹离开刚刚落成的陈记大楼,出了屁股还是有些痛,别的倒也没差。 又是美好的一天呢。 —— 陈迹之后再去了趟府学,拜见了曾经短暂求学生涯的先生,老人再又喊了他过去问了学业,考校了一番,最后得了个黑脸,外加一部分安排下来的课业。另外在知道陈迹将要往登州去,再又拿了几册珍藏的书送给了陈迹。 陈迹这会才觉得事情的严重。老人对他似乎期望过重了。 老人似乎是看出了陈迹的心思,笑到:“不用担心,老夫真正的衣钵不会传给你这个不学无术的小子的,不过是看你还有些救,给你结个善缘。” “先生厚爱,陈迹愧不敢当。” 老人不再说话,“今后当立身立德立言……” 陈迹躬身应下。 老人并打发掉陈迹了。 然后陈迹遇上了傅教谕。 两人谈了一阵,傅教谕再又亲自送了陈迹出去。 似乎陈迹的事情在青州已经做了尽数,短时间内没什么事情了。身心全空,不外如是。 但是就又能落得轻松? 好像也没有。 好像要去登州了。 陈迹就更难受了。 好吧,这世间糟心事,何其多也。 说不尽,做不完的。 —— 登州,方景瑜最近心情不是很好,从朝廷来的公文已经早前就到了。 朝廷对登莱水师的希望,似乎已经上了头。 京里好友来的信里提及的东西倒又更实在了一些。朝廷在各处,如今都是颓势,很有必要在某个地方有一个新的东西,哪怕只是做个小小的鼓舞。 登莱水师作为新鲜事,更是重中之重,很多事也需要做起来了。 如此一来,落在他身上的重担就真的是重担了。 方景瑜看着手上如今掌握的东西,颇感无奈。 看来只得用上陈迹安排的那些道道了,有些违心啊。 罢了罢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方景瑜离开碧江山上的水师营寨,带上亲卫抱着一大堆拜贴上门去了。 方景瑜安排人往蓬莱县各家士绅送了拜贴,人倒是跟着拜贴,近乎是前脚后脚上门,拜访倒也不按什么富贵高低,近乎是整条街,从街口到街尾,大多数倒直接遭了闭门羹。 跟随他的那个亲卫,本也是世家大族出来的子弟,这会脸上也有了愠色,气愤道:“大人,我们还要继续拜访?” “当然。” “都不给我们开门啊。” “不碍事。” “这叫先礼后兵?” “这叫碰一鼻子灰。” 亲卫愣了愣,追上方景瑜,“大人,我家要是也不给你开门,你会不会怪我不懂事?” 方景瑜想了想道:“怪你有用么?” 亲卫收了笑脸,挠了挠头,笑到“不管用。” “这不就结了。走了,下一家!” “哦。” 两人再又上前,继续敲响了下一家的门。 这次倒是得以进门了。 亲卫立时有了笑脸。 方景瑜脸色却有些怪异,这门不是别家,却正好是陈迹家。 按着方景瑜的说法,如果不是他方景瑜给人惦记了,他陈迹必然要将方景瑜收了当姐夫的。虽说说者无意,听者也无意,但这会上门还是有些不得劲。 哎,好像是敲错门了。 这会出去,似乎又有些不合适。 难搞了。。 门已经开启,迎门的倒是正主陈修洁。两人这会就隔着门槛,怔怔无言。 敢情是小情人见面,相思太甚,分外无言。 第一百三十六章 登岛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陈修洁无奈半晌,看清来人后,恢复了正常,说到:“方总兵突然来访,真是有些突然了啊。” 方景瑜道:“陈大人折煞我了。” “怎会,方总兵年纪尚轻,日后前程似锦,陈某岂敢折煞。” 客气话后,陈修洁喊了人进门,算是知道了身为主人的义务,方景瑜背后,亲卫小厮脸色算是恢复了一些,这才有些道理。 登州的事情,知府衙门与水师营没有太多的业务牵扯,平常往来,也只是各自营下有关对接,两位主官哪怕是台面上都不如何见面。 不是什么避嫌,单纯的没什么可聊。 陈修洁的意外,便也说得过去。 堂上落座,主人家上了茶,客人礼貌的说了些客套话。 陈修洁问到:“无事不登三宝殿,方总兵倒不妨直说,虽说登莱府与登莱水师并无直接隶属关系,然都在登莱地界上,日后稽捕海盗诸事,登莱都得仰仗水师威武。” 方景瑜搁下茶杯,说到:“陈大人所言极是,双方虽无隶属,却都有守土之责,彼此信任,加强合作,才是登莱之福。” 陈修洁听着这一套,有几分陈迹的意味,对于外头传言两人走的近,陈修洁倒是相信了几分。 “实际上。这次过来真的是有事相求。” “直说。” “登莱水师草创,人员并显冗杂,招兵告示贴出日久,至今反馈寥寥,朝廷批复的三个千户所,眼下只堪堪凑出一个,其余千户所无兵充营,各级武官没有事做,倒也生了些乱……” 方景瑜顿了顿,“根本之一,实在是朝廷拨付的筹建银子不够,水师战船迟迟难以交付,招兵难,训练亦难。” 陈修洁轻笑道:“水师困难,登莱府的境况也难,实在筹不出银子。” “陈大人误会了。” “哦?” “末将只是希望陈大人能够出面,号召登州士绅慷慨解囊。” 陈修洁没有立时赶人,笑到:“如何出面?” 方景瑜起身,从背后亲卫手里拿了册子,恭敬递了上去。“这是末将一份事册,大人不妨先看看。” 陈修洁将信将疑的接了过来,翻了几页,眉头锁了起来,片刻后抬头道:“这不全是方总兵手笔吧?” “不瞒大人,确实另有高人相助。” 陈修洁嘴角一抽,呵了一声,继续低头翻阅。 册上办法,归根结底只是由登州府出面做保,方景瑜的登莱水师跟登州士绅再合作。合作的方式倒是有些新颖,也算是在大昭律前打擦边球了。 比方登州士绅可以通过出银子的比例,命名一艘水师战船,甚至可以将子侄安排至船上,给了个“预备役”的身份。 除此之外,还有几种听起来略显怪异的参与办法,但似乎又很吸引人。 陈修洁看的很仔细。 他敢断定,这份册子里必然有陈迹的手笔。 至少主意是他酝酿的。 陈修洁对此有些恼怒,一是恼怒陈迹“不学无术”,二来也恼怒陈迹“没这么好的文笔”。 看过一遍,陈修洁合上册子,正色道:“关于这事,登州府需要知会几位主官,过后再与方总兵说个章程。” 方景瑜点头应下,更多的倒也不知该如何说起,再又“没事找事”聊了几句,告辞离去。 出了门来,亲卫吕毅翻着手里的册子,突然惊咿一声,说到:“大人,没有这家的拜访计划啊。” 方景瑜颔首道:“临时起意。实际上是最坏的那个打算。” “啊?” “糟心事堵在心里也不得劲,就与你啰嗦几句。”方景瑜走出去几步,双手交叠,捏揉了一阵,改为双手十指紧扣,手掌外翻做了个伸展,继而道,“要是至少帖子有半数回应,我都不会直接登这道门。” 吕毅一想,先前确实开门的不到半数,可是后边还有好几家,半数真算不上什么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登莱府也好,登莱水师也罢,不过是朝廷在沿海做的一次尝试,双方不可能走的很近,疏远更是不可能了。尤其登州一带海盗猖獗,岸上或许也有许多异样心思,水师收编了原本的海防巡检,缉拿海盗的事情一并收了过来,也就有了守土之责。再说登莱官府,新任知府,又是新的规制,想要短时间内获得足够用的民心,从海盗入手就是最直接的方式。” 方景瑜扭了扭身子,做了几个扩胸舒展。 “合作是必然的,这里头的度却又需要磨合。当然说回早前的话,只要登州士绅有半数同意站出来,我手里的筹码就要大许多,也就等同于有了更多的谈判筹码。” …… 吕毅跟了上来,方景瑜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的意思。转而道,“回去吧,也是时候跟水师各位兄弟开个见面会了。” 吕毅弱弱道:“还在登州大牢里的两位百户该怎么办?” “事后派人去传话,然后写一份奏疏,与登州府的通告一并送上去,既然他们硬要撞上来,刀已经出鞘了,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 吕毅哦了一声,再加快步子,追上方景瑜。 —— 出登州港,航行将近半个月,船队抵达了此次目的地,大竹岛。这支由五条沙船组成的船队,在渤海航线上很不起眼,打着扬州孙家的旗号,经大竹岛继续往北直达辽东,或是往东北方抵达高句丽。面上的生意是皮货茶叶,私底下当然也贩盐。 大竹岛原本驻扎登州海防的一支巡检小队,早几年着了附近海盗的道,如今成了海商中转的一个点,由沙船帮出面组织,几家在海上通商的都有参与,当然离开大竹岛,能够每次都顺利的,就只有沙船帮了,其余海商,总会着几回道,偶有损失惨重的几次。 这一日,停靠在大竹岛的商船除了沙船帮,还有孙家在内的四家商船。 岛上气氛,却是有几分沉重。。 孙家人刚从船上下来,就给围住,为首的是沙船帮在岛上的管事,原本也不算是对付的人,眼下既然带人围了过来,必然是要出事了。 孙家船主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看起来有几分柔弱,在第一波的对视里,气势就弱了下来。 第一百三十七章 围岛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大竹岛几天前遭受了一场变故,有小股海盗上岛发了“宣战书”,扬言大竹岛不日将会有灭岛之灾。作为以沙船帮为主在这处连接登州与辽东的海峡上建立的中转补给站,像这样的事情还是头一遭。往年不管战力如何,登州海防巡检司都会驻扎一小批人,只是在登莱水师全力接管海防后,大竹岛就成了香饽饽,至少在登莱水师形成战斗力之前,这里都将会是海盗最喜欢的地方。真正意义上的过了这村没这店,值得铤而走险。 当然,所谓宣战书,里头倒又有更多猫腻了。 沙船帮大竹岛主事沈庭方,扬州孙家商行主事孙景冰,以及其余抱团行船的小商行派出的代表,眼下正距集在大竹岛一处宅子里,以沈庭方为首,商议宣战书的处置。 小商行代表自是很难说上话,不过是服从而已,台面上到底只是沙船帮与孙家掰手腕,他们只不过是见势选择倒向优势一方,保全自己,墙头草自然做得。 孙景冰进屋后就没怎么说话,一副以沙船帮马首是瞻的样子。沈庭方见状,加之地主之谊,自是需要出面说话。 “……叫各位来,说到底只是一个打还是扯的问题,掰扯清楚了这个,才是打要怎么打,撤得怎么撤的问题,各位,不妨先说个意见?” 沈庭方看向孙景冰,虽说同样姓孙,却与往常见到的孙家人不同,至于哪里不同,沈庭方一时半会还没看出来。 “沈掌柜是前辈,可以说是大半个大竹岛的当家人。我等到底只是享受大竹岛便利之人,但也深知大竹岛对大家的重要性,只要沈掌柜发话,要打,我们自当出工出力,绝不含糊。” 沈庭方道:“孙掌柜有这份心意,沈某并开这个口了。” 扫过众人,沈庭方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大竹岛虽说是有我沙船帮牵头打造了这处补给站,但在座诸位也都是出了力,经营不易,若非实在到了不可逆转的境地,必然不会选择放弃。” 孙景冰道:“沈掌柜意思是还是要守?” “嗯。那一纸宣战书,至今不知源头。再者说海盗要出来打劫了,还给发个宣战书,这种前所未有之事,本身就透着怪异。” 言下之意,倒像是某个人的恶作剧。 孙景冰面不改色,一直是那么思虑过甚的苦哈哈模样。 沈庭方不时余光瞥上一眼,看不出什么异样。 “沈掌柜安排人手吧。” 沈庭方不再推辞,开始着手安排之后的防守。 如果大竹岛真的被海盗占据,日后想要再夺回来,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倒不如现在就守住了。 与此同时,距离大竹岛不远的一处无名岛礁,一伙刚刚扯起旗子的海盗正在进行最后的誓师大会。 年轻的海盗首领挥着手道:“大家如今上了我的船,就表示以后过的只能是好日子,那些只敢龟缩在港口的水师,以后给咱们提鞋都不配,我们的征途只是这渤海湾么?当然不是,我们的征途是远洋大海!我们是伟大的航海家,是为了人类进步而奋斗……” 坐在最后边负责压阵的一小撮未来航海家们,一个个头头对望了一眼,无奈抚额。 这一堆话,他们每个人都熟背了下来,虽说按照要求他们还得按自己的理解解释一遍,但能背下来已经是强人所难了,哪里还愿意去理解。 总之这一次出师顺利,拿下了几支小海贼,整合之后成立了“惊天海盗团”,就在不久前还送出去一封战书。上上下下如今都在酝酿怎么拿下大竹岛,扼住整个渤海湾的咽喉。 都不是什么读过书的寻常渔民,一通热血讲演后也就都觉得大事可为。 毕竟摆在眼前的,至少海盗船的规模都要上了好几个层次。 —— 孙景冰离开的时候,已近黄昏,水天相接的地方,淡黄色一般的波光粼粼,微咸的海风打过来,脸上多了几分凉意。 跟在一侧的小厮,忧心的不晓得该怎么开口。 孙景冰叹了一声,“下去吩咐吧,就按沈掌柜的意思办。” 作为青州城里的一波不能指望家业的二世祖,在机缘巧合下聚集起来,如今已经是青州不容小觑的一股势力,各家长辈甚至都有了重新挑选继承人的想法,当然都被这些正主拒绝了。 男儿功成,那是得靠自己去挣的。 孙景冰往常羡慕朱成虎有了事业,如今真正担起一件事,这才体会到当中艰辛,好比眼前,他其实因为晕车很不舒服。与此同时,他也担心着从他手下分出去的好友,他们面对的才是真正的恶劣环境。 好在一切顺利,不久后他们很有可能就会在大竹岛碰见了。 屋子里,沈庭方嘬了一口茶,回想着方才的种种细节,一时间吃不准了。 夜幕降了下来,岛上可用的武装力量都已经点着火把上了几处关键处,以为防守,明里暗里更是尽可能交叠出一道防御阵线。 一夜无事,第二天亦无事,直到第七天,大竹岛依旧风平浪静,只是岛上的人已经熬不住了。 早前往登州去的信,争取救兵,眼下姑且也已经到了半路,这个节骨眼上,攻打大竹岛就真的是自取死路了。 有人带头,气氛很快就轻松下来,关于这段时间一直在吵的防守,也就没几个人真正放在心上。 第十天的晚上,孙景冰亲自巡了线。来自扬州孙家的这支船队,应该是目前唯一还绷着弦的一支队伍,私下里当然有些怨言,孙景冰却没有丝毫放松。为了稳固防线,他都亲自出马,参与进来。 骚乱在午夜时从后崖传了过来,距离有些远,听不真切,只是几朵火光在夜空划出一道长长的火线,凌乱的传送着讯息。 稍后,港口那边的火光亮了起来。。 孙景冰啐了一口,心疼着那边停泊的商船,虽说暂且不是他名下,可在此之后,总有很多机会占过来。宋华波简直就是个傻逼,半点不懂得看好自家的产业。 倒也提着刀,带人赶了过去。 第一百三十八章 浪潮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子时之后,大竹岛西侧断崖,第一轮的战火小范围的发生,最初摸上来的一只海盗小队,似乎是故意与守岛人碰上面,短暂的接触后便将战线朝岛内压过去。 港口处的战火发生在稍晚时候。 沈庭方从睡梦中惊醒,外头属于沈家的力量已经聚集起来,一行十几人朝那边增援过去。原本布置的种种防守阵线,顷刻被夜色撕裂,慌乱间开始碰撞。 孙景冰带着手下人赶到,已经出现死人的状况,按着预定的计策,不该有这种惨烈的厮杀,一瞬间回过味来,孙景冰提了一口气,刀下再无留手。 置身局中,方可最先预料到事情不对。一刻钟的厮杀后,他注意到人群中的孙景冰,当下吩咐下去:“所有人戴上头巾。” 这种乱战下,想要抽身很难,只能希望队友能够注意到标识。孙景冰大抵也是听到那边的动静,带着人压了过来。 竟然遇到真的海盗了。 无论是沈家,亦或是陈迹一伙,如今都成了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境地。 孙景冰内心一阵无奈。 …… 沈庭方在几日前已经朝登州送了信,结果没登莱背后沙船帮的援助,倒是给海盗盯上,而且看这架势,甚至都不是与沙船帮私底下有些联系的那几波。 明白过来,港口已经被攻下大部,战线只好开始往小岛中心收拢,沈庭方说到底只是个商人,真正见血的场面虽说也见过,可何曾有过当前这般惨烈的?当下脸色已经白了又白。 孙景冰从前方退下来,这时候已经很难兼顾与方可演戏,两人先前对过一战,交代了几句“各自安好”的浑话,便各自想办法脱身。 方可在脱离战线后,已经吩咐手下人投降,对方倒也真就接受了,不管后路如何,总算是条退路。 当然作为投名状,方可的这一堆人需要率先杀上岛。 方可也知这个时候不能打折扣了。 眼见大竹岛战线收缩,海盗头子便命令一鼓作气围攻上去。 居中指挥的郑置捋了把络腮胡子,望着岛上各处热闹的战火,笑了笑,与身边的年轻男子说到:“这一波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着实用的不错。” 年轻男子没有理会自家三叔的欢喜,这一次出来,对他们来说其实不会有任何的进项,反倒贴进去不少炮弹。大竹岛的地理位置优越不假,但也正因为如此,朝廷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任他人染指,也就也意味着他们就算打下来,本身也只是个鸡肋一般的存在。只能说借着这个机会,将原本与沙船帮有勾连的那一波海盗剪除掉。至此整个大昭海域就是郑家说了算了。 年轻男子视线收了回来,问到:“三叔,我听说朝廷已经派人与家里接触?” “这事我还真不清楚,要说接触,福建那边这几年的动作还小了?” 年轻男子笑了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沙船帮这些年的吃相太难看,随着朝廷对这条航线的注重,以后的日子必然不会太好过。整个渤海湾又将会是另一番局面。我们想要开拓这片海域,这次只算是探个路,至于之后该如何走?恐怕还得看朝廷是个什么意思。” 郑智不以为意道:“大昭朝廷还能做什么?” 年轻男子正色道:“至少也该看看那个所谓的登莱水师吧。” 说话间,第一波已经攻了进去。 漫无边际的大海,空气中尽是咸湿之味。宋清明脸色有所恢复,不似刚上船那会吓人。座船是天津卫水师最新送过来的两艘破船,经过半个月的维修,在登州港试过水后,载着最新招来的一批水兵出了海。上了船后,这位国公府的小公子,到了船上,倒是一波折腾,精神状态急剧下降,倒是出现了极严重的晕船现象。 如今的登莱水师已经招了半数,隶属于方景瑜的亲卫更是早已满编,从辽东下来的老卒充进各部,最初的演阵后,如今已经可以拉出去唬人了。 加之从天津水师那里拿到的老船,有一艘直接装备到了这支亲卫队伍,如今的水师的规模已经不容小觑。另外孙家手里的沙船也被水师征用,简单改造后,已经形成一只强大的后勤补给船队。 方景瑜舔着脸与登州各家磨了许久,凑起来的两艘百料战船,这一次也装备起来,私底下由陈记出面,举债购买的佛朗机火炮也得以列装。 一只欣欣向荣的水师,姑且拉起了些样子了。 宋清明在方可那支小队离开没几天,其实就也已经上路了。至于说是否也想再做一回真正的黄雀,倒真的是个意外。 大竹岛被洗劫一空,几个当事人都给搜罗上了船,原本与沙船帮有些联系的本地海盗见势不妙,早早脱离战团,郑家派了一支小队追过去,权且是打算赶尽杀绝。 沈庭方与孙景冰一道被抓上了船,姑且是想弄一点赎金了。郑家虽说是海盗起家,这多年后,倒也想脱离海盗身份,上岸做个殷实人家。尤其在福建一带,近些年已经变相的认可了郑家的身份,往往许多时候都要看一看郑家脸色。 福建水师撤销,归于长江水师后,整个沿海可以说已经是郑家一家独大,有时候甚至还帮着沿海各府县约束海盗。因此真正的杀人不眨眼的勾当,倒是好些年没做了。 大竹岛十几里外,天色微亮,宋清明早早起了床,离开船舱到了甲板上,手里提着千里境东看西瞧。 不多时,后方几个百户过来,哪怕平常互看不顺眼,眼下倒还算同心同力。 几人原本都是辽东战场上的悍卒,到了海上倒也还是有几分不适应,何况这等没日没夜的漂泊。姑且也是这个原由,都没了争吵的心情。 几人到了登州,归在方景瑜帐下,算是都升了,只是老早就不喜欢跟那些脂粉气颇重的二世祖们共事,刚好方景瑜如今就是一堆二世祖的头头,于他们来说相处起来自然就极为别扭了。 眼下,经过淘洗,剩下的一半二世祖都在另一艘船上,倒叫他们心情好了很多,当然那几位一道从辽东下来的同僚,他们也乐得调侃几句。 海雾褪去,前方视野渐而开阔起来,宋清明收起千里境,递给后方。 刘福周接了过来,问到:“怎么了?” “前边的船队,不像是商船。” 刘福周举着千里境看了过去,声音一沉:“必然不是了,朝廷在这一带不可能布置别的水师。” 后方听到动静的也都聚了上来。 有人道:“会不会是天津水师的人?” “不像。” “如此一来,就是海盗了。” 有人将千里境夺了过去,片刻后道:“这一带海域还有如此规模的海盗?” “不管是谁?传令戒备。跟宋方远他们打招呼,看好那几个二世祖,别让他们乱了阵脚,各船交替掩护,火炮装填手就位……” 刘福周接连下了几条命令,这才与宋清明道:“大人?” 宋清明道:“就按你说的办。” 宋清明晓得这些家伙不服自己,都只是做表面功夫,倒也无可厚非,当然来日方长,有些事确实需要徐徐图之。 近乎就在同一时间,郑家船队也发现了远处破破烂烂的船队,郑置喊了侄子到甲板上,聊了起来,“要不要直接冲过去,一轮炮弹打去,至少能将他们报销一半。” 郑家许多年的发展,如果真就归于朝廷,必然是最为强大的一支水师,毕竟几乎每个人都是经历过战火洗礼的老人。 郑脩摇了摇头:“三叔,不是我说你,咱们这一次上来可不是拉仇恨的。” “那你说怎么办?” “随机应变吧。” “嘿,要我说,航线这东西,靠谈判是不会稳固的,只有炮弹才是实实在在的保障。” “我们真要打掉了这支登莱水师,岂非逼着朝廷对我们下死手?届时他们一旦联手佛朗机人,总是个大麻烦。郑家这些年的经营,不就坐空了?” 郑置挠挠头,“麻烦。” 前方,登莱水师的旗号已经打了出来。 郑置嗤之以鼻,偌大一支朝廷供养的水师,寒酸如此,也好意思拉到海上来。 不多时,登莱巡检司的旗子也挂了起来。 郑置收起千里境,“对面叫我们停船,接受检查。” “那就停吧。” “船上这些人怎么办?” “我们路上捡起来的难民。对了,把人扔到海里洗个澡,作戏好歹也要逼真一些。” “真不打?至多两轮炮弹。” “三叔?” 郑脩加重了几分语气,郑置摇摇头,不再说话。 谁让人是本家少爷,喊他一声三叔就足够给他面了,再奢求对他言听计从,那真是他自己找死。 刘福周带着一艘船驶出船队,桅杆上挂着登莱巡检司的旗子,看起来挺像那么回事。 郑家海船没有让几人上船的意思,双方隔着一段距离,像是对峙起来。 直到郑脩从后方来到甲板,这才招呼着人从船上放下吊篮,刘福周带着两个人乘吊篮上船。 第一眼看到的倒是搁在甲板一角的铁炮。 郑脩上了前,说到:“早前听说登莱巡检司已经裁撤,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刘福周掏出一块牌子,说到:“巡检司裁撤不假,稽私任务已经移交新成立的登莱水师,本官添为水师第四营副百户,自是有稽查处置之权。” 郑置已经拿出“路条”,盖着福建稽司衙门的大印。 刘福周递了回去,转瞬道:“海上不靖,诸位行船还需注意安全。” 郑脩点头,“多谢百户大人提醒。” 刘福周道:“这火炮?” 郑脩道:“都是摆设,用来吓人的,大人方才也说了,海上行船多有不安定的时候。” “原来如此。” 寒暄也好,试探也罢。刘福周在甲板上饶了一阵,郑脩亲自陪同,倒是相互打听。 之后郑脩不经意提起路上的一通遭遇,刘福周听后倒是回了一句“需要请求上官。” 回到甲板打了一针旗号,对面给了回应。 刘福周并道:“大人已经准许我带人上船。” 郑脩欣喜道:“那真是太好了。” 交接仪式持续了一段时间,自始至终,水师麾下所有火炮都对准对面,没有丝毫懈怠。 一个时辰后,水师指挥船上,多了一堆人,郑家的船已经绕开,往南去了。 刘福周道:“必然是郑家的人了。” “他们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商人!” “有何不好意思的?” 宋清明接了话过来,问到:“几位以为,如果水师对上对方,胜算如何?” 沉默良久,刘福周先开了口:“毫无胜算,一盏茶功夫,我方必将完败。” “且不说对方战船、火炮都优胜我方,并是人家的个人作战能力,也是我方所不能及的。一旦对方战阵展开,迎接我们的只是死亡。” “郑家最初不过是流窜海上的一小股盗匪,有了如今这等气概,在我大昭海域来去如风,我宋清明身为水师一员,心中有愧。” 说罢这句,宋清明吩咐刘福周审人后,回了船舱。 在辽东已经经历过最惨烈战火的刘福周等人,沉默许久,这才分头做事。 他们这些人,在辽东那等地方,何尝甘心过?但凡朝廷能应各地兵备所需配给装备,他们何曾会输的那么惨?二造成朝廷无力投入更多的根由,何尝又没有这些挖朝廷墙角的投机者? 何况就当下情况,身为大昭水师,竟然羡慕一伙海盗的装备,说出去谁的脸上有光? 然而,这些年,缝缝补补似乎已经成了大昭朝廷的主旋律了。 审问结果在不久后汇总过来。 宋清明见了沈庭方、孙景冰,知道了大竹岛发生的事。 方可最后被押到宋清明跟前,骂骂咧咧了一阵,宋清明过来掌嘴时才小声说了句,“混进了郑家的人。” 转而又是一通很难听的话。 宋清明的一巴掌着实也不轻。 稍后,宋清明召集了所有人,说到:“我等乃是登莱水师,如今草创之初,需要大量人手,诸位都是海上生活小能手,正是我水师需要的人,只要愿意加入水师的,往日一应过错,只要不是天怒人怨的,都可以一笔勾销,还能得到一个朝廷准许的身份,重新上岸生活,日后有了战功,升官进爵都有可能……” 方可第一个站了起来,“我信你个鬼,等我们上了岸,恐怕就都变成你们呃战功了吧。” 刘福周上前,呵斥道:“坐下。” …… 一场好戏似乎正在有预谋的开始。 孙景冰很无奈的起身,“我本是登州商户,不可能加入贵水师的……” 这种睁着眼睛装作不认识的场景,几人倒是做的熟练。 原本青州的公子哥们,到底学坏了很多。 沈庭方附和孙景冰。 宋清明道“我现在怀疑你们勾结海盗,上岸后你们是要过堂问案的。” 孙景冰颓然:“大人,我真是好人。” 埋下一个念头,着人看管后,船队继续往大竹岛过去,摊子总是需要收拾的。 宋清明感慨了一句劳碌命。 转过头与刘福周通过气,打算将那一波二世祖们留在大竹岛。 “除了那几位勋贵,我等几人也是每月轮换。战船补给不用担心,驻扎大竹岛的小队可以自由行动,只要不被人吞掉。之前还在考虑如何从沙船帮手里拿下这座岛的主导,如今倒也赶巧了。” “嗯,为了公正,第一个月就由我驻扎大竹岛。”宋清明说罢,扫过在座的几人,正色道:“但是诸位回到登州后,水师的训练不能落下,其他三营我无权过问,几位既然入了第四营,而我身为主官,不会与几位客气。家里的功勋足够我砍几个脑袋了。” 刘福周颔首:“卑职等不会耽搁练战。” 宋清明点了两个名字,跟着将事务交给刘福周。 登莱水师原本的三个千户所,如今已经开始扩编为四个营,假以时日,将会是近万人的强大水师,届时莫说一个小小郑家,就算对上游走于海上的佛朗机战船,也有可战之力了。 当然为了支撑起这个庞大的水师队伍,大半害死人需要水师自谋出路,就朝廷那点银子,根本不够开销。如此一来,也只能打通海上通道,成立专门为水师筹钱的机构。这里头的进项除了与岸上大族合作,更多的自然就是生意,无论是琉球、高句丽、还是南洋吕宋、交趾诸地,不能开放合作的话,那就有必要做部分殖民了。如此才足以供养一只庞大的水师队伍。何况以后或许不只是需要供养这支水师。 登莱水师第一回拉练,结果不算太好,要说多少还能说道一点的,权且是找到了对付诸多京城勋贵子弟的办法,得益于此,登州港的训练渐渐步入正轨。 —— 青州,陈迹已经忙了好一阵子,与几位相熟的大佬碰过面,大抵是放出话要往登州去,结果倒是直接给留了下来。整个农场的事情,随着侯明玉备考,已经缺了一个可以打理的人,申秋也好,桂春也罢,倒是不容易在这些地方上手。何况对上的都是城里的几家大户,早几次在他这里吃的亏,必然想要找补回去。 陈迹只好又召集手下的几个掌柜,将生意做了一次简化。除此之外,主动拜访了几家大族。关于某些生意,到底还是争取一个合作。 蔡家是最先接纳他的人,这背后多少因为徐雾的缘故,据说新任的青州通判蔡君毅刚好也能跟青州蔡家扯些关系,私底下姑且是透过气了。 加之原本在昌乐发生的事情,蔡家在召开一次族会后,做了很多调整。因而蔡确一下子倒又成了陈迹身后的跟班。 齐家则是打算与陈迹杠到底了。 南边过来的林家依托齐家,形成了一条新的战线,姑且是大把银子往里边投,想要在这条线上拖垮陈记。当然在靖王府的三十万两银子注资进来后,陈记倒不至于为此就乱了阵脚,加之已经有一年时间的准备,许多行业名下都已经有了,早前开设的“技能学堂”取得了初步结果,本身都是养济院里的孤儿,对于教给一技之长的学堂,大多数是感念这份恩情的。因而尽管对手花了大价钱挖走了不少匠人,后续也有了补充。短期内或有影响,倒不至于会被尽数拖垮。 在此之外,青州府由通判出面组建了一个刊印局,原本陈迹名下的报纸有了一半官身,掌握舆论之后,有些事也就有了作为的余地。 据说蔡君毅正在着手上书,希望报纸能够官办,只是这个念头也只能是个念头,除了青州城,他就要被人戳脊梁骨了。 陈迹私下拜访过蔡君毅,那时候他刚刚从昌乐回来不久。 蔡君毅处理了昌乐的事,刚回到青州。 陈迹因而晓得了更北方的一些事情,建虏借道蒙古,经由大同一侧,分为数股小队穿插进来,做了好些孽。 绥远边镇出兵追剿,结果遭到了李洪基的起义军埋伏,损失惨重,绥远以西,陕甘大部已经落入起义军手中。除此之外,河南,北直隶也发现了大大小小许多起义军活动的迹象了,就山东布政司境内,也有包括昌乐在内的几处县城起了烽火。 往西南去,前些年刚刚改土归流的播州等地,亦出现了新的情况。 风雨将来,飘摇不定。 针对云贵等地的叛乱,朝廷无力征讨,只得许以暂且还听朝廷号令的地方土司,起兵讨伐,甚至许下了“只要平叛,原有之地即视为土司封地”的承诺。至于陕甘诸地,已经调了辽东总兵官袁可求入关,启用赋闲在家的原兵部左侍郎杨昊为陕甘巡抚,这两人曾在辽东大败建虏,为大昭争取了几年的喘息之机。 关于南边,则是发了数道诏书,筹措钱粮,一批原本考评为“酷吏”的官员,撒入了南方烟雨里 …… 大昭天启二十二年,刚刚步入七月,京城里传出的噩耗席卷天下,大昭天启皇帝当朝呕血,昏迷不醒,于七月初七驾崩,年仅三十一岁,无嗣,诏令献王朱棠继位。 献王北上,于路上遇刺,伤了一目,朝臣遂以“残缺”为由,宣告献王继位失败。关于皇帝的继承也开始了一场盛大的扯皮。 按理说既然传位献王,哪怕献王因目残不能继位,也该由其子嗣继位,但总有人找出“于理不合”,朝堂上至此不能通过。另一方面,朝堂也有了由靖王继位的声音。 由此而来,青州并开始戒严,陈迹短时间内已不可能脱身。 尚在国丧期间,娱乐也被限制掉了。 七月二十八日,皇帝的人选终于选择下来,由当朝首辅杨亭为首,迎立献王世子朱枷继位。与登基大典一道开始的,还有天启皇帝的葬礼,至于老献王的丧事,则压缩在了原本的献王藩地。 所谓风云诡谲,不外如是。 到得八月里,一切渐渐平息下来。 就陈记来讲,许多事情都汇总到了青州。 —— 陈迹在长乐街那边,遭遇了一场大雨。 雨水里,几处巷道里钻出一堆人来,提着棍棒就朝他轰砸了过来,看那架势,根本就是要致人死地了。长乐街原本是城里的热闹区域,眼下大雨漂泊,人流尽去,各家铺子都关了门。偶有开门的,见到了街上这般动静,哪里还敢再开着门。要说还有些心思看热闹的,当是河对岸的几家青楼楚馆。这会听着女子的惊叫声,陆续有客人从屋子里走出来,倚窗北看。 陈迹啐了一口,以最快的速度逃向自家在长乐街的胭脂铺子,只是对方既然选择在这种地方动手,又怎会让他如愿。 被逼下场,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说来何其无奈,就好比这场大雨突如其来,噩运也不给他半分准备。 混乱迭起。 陈迹朝人潮杀了过去。 他认出当中几人,倒是本地帮派的。 这无疑将是一场见血的事故了。 青州府在半个时辰后赶到,益都县衙则稍微早一些,混战中,陈迹已经一副油尽灯枯之状,仅仅看着杀进一条仅仅够一人穿过的巷道,才得以保证自己不被全起围攻。在争取这个结果的时候,他身上已经留了许多伤口。 官差赶到,人潮散去,抓到呃没几人。 蔡君毅稍后到了,着人抬着陈迹去看了大夫,说起了这场事故。 言下之意,大部分人是当初冲卡进入青州的难民,至于是被谁组织起来,暂且还不知道。 陈迹忍着浑身刺痛,撅了噘嘴,“要是我死了,是不是就死了?” 蔡君毅明白这句话背后的意思,说到:“青州府会尽力查。” “狗屁。” 蔡君毅也不恼,只是提醒道:“这个节骨眼上,你不能乱来。” “我还能怎么乱来?倒想带兵灭了丫的。” 蔡君毅短暂沉默,着人看顾后,起身离开。 陈迹与医馆老大夫是熟人了,眼下倒可以聊些开心的事,挤兑老头几句,其实也很有乐趣了。 桂春稍晚些到了医馆,没忍住落泪。 侯明玉不久也到了这边,气得也不顾身份了,“我爹要是不给个交代,我都不待见他。” 除此之外,似乎只有缄默。 都知道背后的可能,自然不能往外了说。 —— 靖王府,朱颐听着手下的回报,笑了笑,“这小子真是遭人嫉恨啊,本公子都不用出手了,也好。” 手下人褪去不久,靖王爷叫人喊了朱颐过去,父子有了一场谈话。 按着皇家谱系,靖王爷是已故天启弟的叔辈,皇位很难落到他头上,可念着一个“兄终弟及”的祖制,倒也有那么点可能,落在朱颐头上。只是没成想竟然选择了献王一系,亲缘倒也差不太多,结果却叫人分外难受了。 因此靖王府到底会有些其他准备。 当今继位的献王世子,年过二十,依旧没有子嗣。 这对于靖王府而言,就是一个等还是不等的区别了。 除此之外的一些小动作,倒也没那个心思放在心上。 七月底,宋清明从登州回青州探亲,随之同行的还有孙景冰,两人看到床上的陈迹后,问了一遍前因后果。陈迹没有详说,倒是开了个玩笑,指望着两人的队伍拉起来,逮着机会给他报仇。 宋清明沉默了一会,在陈迹的询问下,将登州事情做了汇报,孙景冰就商业上做了些补充。 陈迹随后道:“既然已经打通了航线,那么可以着手后面的事情了,最好能在高句丽建立一处落脚点,军队可以晚些登陆,先做生意。至于南洋,既然郑家想独吞,一时半会咱们也动不了,就由他们去做吧。” “另外与辽东的联系,你们也得想个法子,让它合理化,不然对上头总是不好交代的。” “我听说你们上回海训补了头鲸?若有可能,倒可以尝试练练油,做个鱼油蜡什么的。” “其实这些事都不用我跟你们说,你们自己也该看的明白才对。” 絮絮叨叨说了一阵,陈迹将两人打发了。 离开不久,孙景冰并忧心忡忡道:“清明哥,你觉着会是谁?” 宋清明摇摇头。 孙景冰也不再多问。 各自回家,约好了离开的日子。 湛国公府,世子宋端佑见了明显晒黑了的弟弟,心下还是很欢喜,倒也不是刻意的作态。实际上对这个弟弟,他还是很上心,往常种种不过是种变相的鼓励,只是做的不够好,倒叫兄弟间生了嫌疑。 湛国公正在演武场上舞枪,见了儿子过来,倒是停了下来。询问几句这半年的状况,并不再多说什么。 宋清明倒是不给老爹面子,直接问到:“林家的人还没走?” 湛国公抬头,“如何?你还想赶人?” 宋清明转身离去,倒是顺走了兵器架上一根棍子。 宋端佑追了上去,倒不是真怕宋清明做出什么混账事来,只是担心宋清明不敌,吃了亏。。 但没想湛国公叫住了他,宋端佑只好回去,不时问一句:“爹,不会有事吧?” 这一天阳光甚好。 第一百三十九章 群像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林家在扬州是一等一的豪族,世代盐商,积累了巨额财富,陆续供养出一批子弟投身官场,如今有人做到了一省巡盐使,至于知府、知县亦在各地都有不错的建树。按理说应该是走诗书传家正经路子,但家族大了总也有些怪鸟。 北上青州的林宗泽算是飞的比较快的那一只。 因着青州湛国公府的关系,林宗泽这次北上的首战便是青州,当然碍于某些旧事,湛国公并未见他,只有世子宋端佑见过几回,算不上亲近。 宋清明离开国公府,径直去了林家在青州的别苑,林宗泽倒算不上这边的完全管事,而是由其一个长辈,负责青州诸事运转。 林家在进入青州后,选择了齐家作为合作对象,由齐家居中拉拢了一批青州士绅,各取所需。 青州市场在经过一场颠覆后,以极快速度恢复了平静,以陈迹为首的新联盟的势头,一度超过了原本的士族生意,这当中,倒是人心的因素占据了大头。 陈迹大抵是采取一种所谓的”报团取暖,合作共赢”的方式,对手倒是直接开启了一场吞并。在那一场灾情过后,陈迹亲自拜访了不少小商户,痛陈利害,详细说了当初灾情之下很多不可为而为的事情,又是笼络人心,又是许给好处,再往后将近一年的稳定,如今已经是青州商场上头等的势力。着眼点也开始外迁,往四周攫取。 当中登州事务,更是由东家陈迹亲自出手,坐镇。而在青州内部,陈记的生意也做了几次精简,让出了不少的“彩头”。 逐渐稳固下来的青州市场,陈记渐渐退出了众人的视线,有点“闷声发财”的意味。而在最新一次的陈记发展会议上,已经决定重心开始往周边扩散。在短时间内完成一波原始资本积累,大致要开始一些早已经被垄断的行业,眼下其实也开始在做着某些准备了。 陈记决定在长乐坊再建一座大楼,大抵是因为幕后东家早前发生的一场变故。青州府将案子发到益都县,如今已经侦办了小半月时间,结果只是借着东风拿掉了几个盘踞已久的小帮会。回馈到陈家的消息也就只是“正在全力侦办”。陈迹倒是个好脾气,至于益都县也开始将反馈时间一拖再拖。 到得三月里,陈迹伤养得差不多,某天在长乐坊工地上走过一遍,晚间召集了几个掌柜说了些私话。 关于陈迹在青州遭受的这一轮刺杀,几个大掌柜都忧心了一阵,如今的局面,陈迹是主心骨,万不能出什么事的。尽管陈记实际上已经脱离他在运转,当然这跟有没有他,到底还是有着极大区别。目前的陈记,几个大掌柜中还没有能够掌握全局的人,仍旧需要他居中调度。 大掌柜吕毅先做了一番汇报,大致将目前各项工作的进展情况做了概述,陈迹捡着某些问了问,没有多余的安排。每月一次的碰面会,到得如今,权且是结束了主题。陈迹安排了时间,组织大家往青秀山办一次庆祝活动。 之后留下吕毅,其他掌柜先一步散去了。 “齐家也好,背后的林家也罢,做到今天这个地步,双方必然是不能善了了。吕掌柜还是该有些准备。”陈迹给吕毅倒了茶,坐回座位,“我本来想大家就算有着当初那份情意,有些事让步也就无可厚非了。如今看来,倒是我做的不是了。” 吕毅顿了顿,没有接话。 “青秀山可以酌情交给汤望,再有杨老大人坐镇,问题不大。报纸事业既然有了青州府衙入股,我们也可以酌情退居幕后。至于其他的诸如布行、酒楼这些,倒可以拿出来打打擂台。” 吕毅有些疑惑。 陈迹继而说到:“大致下半年开始,一部分的生意会牵往登州,补贴海上贸易。” “东家之意,陈记日后的生意将会重点发展海事?” “嗯。” 关于陈记日后的发展方向,每次会议的主题都饶不过去。各大掌柜也都拿出了自己的方案,关于扩张屁事一直都很保守。陈迹眼下与吕毅说这些,姑且是希望吕毅能给出一些建议。当然,事实上陈记最终导向,归根结底还是陈迹的一言堂。 “借着这回的事,我打算跟某些人算笔小账。” 吕毅看了过来。 “大致知晓背后之人,况且眼下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的局面,可以做些事情了,反正都是些该死之人。” 吕毅出声道:“这不合适吧?” “没什么不合适的。今晚安排一下,我打算去春苑楼逛逛。” “春苑楼?今天应该是都被齐家包了,而且现在还在国丧期间,东家过去,恐落人口实。” 陈迹揉揉额头,“我记着已经过了三月了吧?” 吕毅道:“话是这般说。” “那就没事了。我不上去找他们麻烦,他们都不敢正面惹我,架打不起来,不是好事。” 吕毅越发无奈。 陈迹似乎是不愿意注意吕大掌柜的变化,继而道:“不彻底清除这背后黑手,以后日子可不好过。” “传过来北方的,辽东的,西北的,都不是什么好消息,咱们总要有些准备。” “东家言之有理。” 陈迹笑道:“吕掌柜你们都是前辈,做生意需要你们多多出力,如今我做这些,总不至于都是乱花钱。今后的局势到底会走向何处,不是咱们说了就算的,我们能做的,大抵只是让自己多几分求生的本事。” “另外,下半年开始,房掌柜,宋掌柜,大抵都会跟我一起前往登州,届时青州诸事情,便要全权托付给您了。” 吕毅起身。 陈迹摆摆手:“不久后,辽东当会有些变故,陈记可能会被牵扯进去,因此吕掌柜可以适当囤积一批银子,以备不时之需。” 吕毅看了过来,满是不解。 陈迹不再解释,回身从桌上拿了一叠纸张,递了过来。 “这是这段时间我做的一份计划,吕掌柜有时间可以看看,可以作为以后的参考。” …… 喜欢明末攘夷志请大家收藏:()明末攘夷志更新速度最快。 第一百四十章 从北往南的小人物(一)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陈迹在若干身份之外,还挂着块绣衣卫的牌子,长乐坊出事后,他用了一次绣衣卫的情报网,对背后的人做了一次调查。消息反馈回来不久,陈迹针对此事已经开始了布置。不过因为尚在国丧期间,他更多是埋了不少线。除此之外每日里除了养伤,并是拜访亲近陈记的各家。 偶尔也参与侯明玉召集的文会,具体负责辩论赛后的主题烧烤。青秀山农场已经投入使用,倒也不用担心烧烤资源。当然期间也被徐雾拽过去做了几天活。 另一方面在他的周旋下,青秀山的农事学堂开了课,只是生源堪忧。 陈记的掌柜碰头会结束不久,陈迹飘忽着去了十坊街,早前打听来的消息,徐国公离开青州,回到济南坐镇兵备司后,原本随他一道的家眷就离开了青州驿馆,在十坊街安了新家。陈迹去过几回,没见到想见的人。 刚好从绣衣卫那边得来了消息,先帝原本有意将徐思宁许给靖王府的世子朱颐。只是碍于徐皇后的意见,并未明诏。靖王府本身倒是介意这桩婚事,毕竟早前有那个心思,接受徐思宁,八成会激起当初参与了某件事的某些人的反弹,靖王府多年经营必然受挫。因而也就久久未做出什么回应。 而今新皇登基,靖王府预备落了空,对这桩婚事又有了新的想法,毕竟徐思宁背后站着的是徐太后,当今新帝也并非徐皇后亲生,一旦“母子嫌隙”,届时徐太后能够仰仗的除了徐国公,靖王府可以利用“姻亲”关系制造机会,好歹徐思宁是徐太后的侄女,凑出一个“一门两皇后”的结果,想必徐家也不回反对。 有了这层打算。靖王府也就运作起来。当然朝廷刚经历过一次换代,那对“母子”必然亲近,暂时倒真很难有靖王府什么事。 但有些事也到了时候。 按照大昭律令,皇帝驾崩,皇室宗亲根据亲疏都有相应的规避,靖王府一系,尚在三服内,因而有着“两年内不得嫁娶”的约束,尤其是朱颐身为世子,更是受限颇多。 于是一瞬间,陈迹就有了个来头不小的情敌了。 十坊街毗邻文气颇重的十字街,处处书卷气,结果都抵不住周容音的“讽刺挖苦”,陈迹倒是习惯了。经过不懈努力。如今能够进门,在院子里坐一会。只是仍旧少有机会接近徐思宁。 周容音还是那副护小鸡的作态,陈迹“不得已拿出杀招”,扯了不少方景瑜的逸事,这才换来她的稍稍放松,陈迹得以与徐思宁隔着一道长廊碰面。 至于周容音所谓的要照顾徐姑娘家声名,陈迹记在心上,嘴里却没个样子的。长廊那头的姑娘,必须是他的妻子了。 “……过阵子我将去登州。”陈迹看向对面,意思很明显。 徐思宁倒还是依旧害羞,在此之前没见过陈迹这种“不见外”的人,这会便装作没听见。 “去很久?” “嗯,很久。” “这样啊。” 类似的交谈已经很久未曾出现了,大抵因为那座靖王府最近动作不小,徐思宁担忧着,不大愿意陈迹因为她和靖王府正面对上,因而有些拙劣的表演着陌生。 “我想着找个机会,与你说说这些。”陈迹站了起来,以掩耳不及之势越过长廊,窜到徐思宁跟前,后者身子往后一躲,眼里闪过一丝小慌张。 陈迹拥抱了空气,挠了挠头,笑到:“真好。” 徐思宁不解,陈迹已经转过身去,挥手走了。留下徐思宁呆在原地,一脸无措。 周容音从后方过来,难得露出几分疑惑神色。 “真就决定是他了?” 徐思宁俏脸微红:“你说什么呢?”转身进屋去了。 周容音揉了揉脑袋,头疼啊。 她如今算是皇室辈分比较大的人,对于许多nèimù不说确切知晓,却也有个概念的,她深知这里头许多许多的弯弯绕。想要凑在一起过日子,哪有那么容易。 徐思宁虽不是正儿八经皇室出身,如今却是太后不多的情感寄托,可知以后会受到多大的恩荣。由此而来的是将来某一天,将要为此付出的绝对代价。 陈迹或许真是真心实意,可到底又如何与徐思宁背后的势力掰手腕? 越想越头疼,干脆就不想了。只得寄希望于车到山前必有路吧。 离开十坊街不久,陈迹见了青州某个小帮派的当家,聊的开心,大概定下时间,陈迹这才回了家。喊了家里的几个人过来,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饭。 三日后,深夜。早早被召集过来的衙役在府衙院子里列了队,青州通判蔡君毅换了官袍,一脸严峻的走出大堂。在他身后,知府侯厚琮和同知邱心智紧随而出。 蔡君毅倒也不讲那一套官场客气话,上前安排任务。 片刻后,衙役分成数股出发。途中与从青州武备司抽调的官兵汇合,散去城中各处。 蔡君毅亲自带了一堆人,去势汹汹。 邱心智揉着额头,头疼道:“这样真的好么?” 侯厚琮笑了笑:“你我看着便是,这位蔡大人的本事咱们也早领略过了。如今让你我二人留守,算是情分了。” 邱心智叹道:“青州之势,必然要乱了。” 侯厚琮不置可否,“那位巡按大人听说已经到青州境内了。” 邱心智对此倒是第一次听说,当下面色怪异,“难怪。” “昌乐的事情,你我仍需做些准备。” “也好。” 就在府衙行动前不久,位于城北的功德巷,一场混战已经开始。周遭百姓都被敲了门,告知“锁好门窗”,不久后从周边几条巷子出来的人潮压了过来。 一场火并骤起。 化名成虎的络腮男子落在最后方,举着长刀嚷嚷着什么,一年多的时间,他真就像是一个马贼头领了。 陈家,陈迹坐在院子里,从架子上取了烤肉,递给对面的侯明玉,笑到:“你爹还敢放你过来?” 侯明玉翻了个白眼,“我不来,你还会呆在这个地方?” “说不准。” 陈迹抬头看了眼天色,“有些事就得从根本上搞。” 第一百四十一章 从北往南的小人物(二)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寅时刚过,墙头响起一道声音,埋怨着做了好吃的竟也不等他,来人跳了下来,落地后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走到陈迹对面,挨着侯明玉坐了下来。许是如今有了一份“功业”,倒不跟侯大才子见外了。 从架上取了一串肉,放到鼻尖嗅了嗅,咧着嘴咬了小口,烫得吐舌头。成虎再将肉放了回去,看着陈迹,像是在等待夸奖。 “事情做完了,找个时间回去看看朱伯父,这半年多里没少喊我过去问话。” 成虎吐吐舌头,“有时间再说。这次借着机会,我打算将青州暗地里的势力整合整合,免得后头有人还给你使绊子。” “这事就算了,现在你的首要任务是把人安全的带出去。至于其他,交给青州府衙做就可以了。” “你信得过他们?” “不然?” 成虎顿了顿,有些自豪,“我在外面算是积累了一份不小的家业。” “嗯。所以我打算让你回来,昌乐出了事,刚好可以补缺。” “补缺?昌乐千户?” “想得美。”陈迹抿了口茶,“一个副百户问题不大。” “才是个副百户?我不干。” “真不要?”陈迹突然不怀好意起来,“当初一起创业的哥几个,如今可就你还是个野人了。” “不会吧?青州附近有那么多缺?再说你哪里有那么大本事安派人?” “什么叫我安排,这都是正常参军,累功晋升。” “靠。” 陈迹笑到:“这都是老子拿幸福换来的,你们就知趣吧。原本名声烂大街的二世祖,如今可都混得不差,日后真有战事,升迁只会更快。你就真想一辈子落在人后?” “那我的队伍怎么办?” “昌乐巡检百户zhūchénghǔ会负责对你们的招安。” “我招安我自己?” “嗯。” “亏你能这么不要脸。” “就说你要不要吧。” 成虎愣了愣,“我有选择的余地么?” “原则上没有。” “这不就结了。虽然不明白,但既然清明哥都愿意信你,那我就没理由怀疑你了。干了。” “甚好。” “当然我给你谋的这个官职,除了吃了俸禄,得守规矩,别的一样照旧。关于青州附近的几股响马,我希望你能在合适的时候全都打掉。” “你这就强人所难了……” 陈迹道:“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再透lùdiǎn消息。青州将会是我们的大本营,明面上可以是青州府衙说了算,也可以是靖王府挑这个头,但私下里我需要对青州有绝对的掌控。” “你这是要谋朝篡位啊?”zhūchénghǔ倒是敢说,侯明玉竟也敢听。 陈迹摇头道:“狗屁谋朝篡位。”分了一串烤肉递过去,说到:“我看到不少北方过来的邸报,虽有修饰,但都证明了当今局势并不稳定,半年内整个北方都可能爆发战乱,山东必然要受到波及。届时青州既是我们大本营,也是第一道防线,所以我希望在必要时候,我们能够多一些筹码。安排你们进入的也都是防守要冲。再者。一旦关内生变,关外必然不会安稳,到时候恐怕整个长江以北,都可能是人间炼狱。” “你别觉着我是在危言耸听,如今新帝登基,根基不稳,朝堂必受波及,这时候各处有异心的家伙自然不会错过。我只是升斗小民,很难培植军队,而你们不同,你们祖上都是军户,从军掌权都应该是顺理成章之事,至少不会给人挑毛病。” “一旦真有变故,只有掌握军队,才有资格活下去。” zhūchénghǔ顿了顿,大抵是被这些话吓到了。 侯明玉接了话过去,“但愿你的猜测都是假的。” 陈迹笑到:“至多五年,这个风雨飘摇的朝廷就很可能缝补不住,牵一发而动全身,轰然倒塌。” 侯明玉不再说话,他是对朝廷有信心的,暂且还没有被陈迹的可怕思想毒害。至于陈迹假借各种方式参与军队的掌控,他其实更要担心一些,他是接受了正统教育的大昭秀才,对谋朝不篡位之举断然不可能接受的。只是陈迹似乎从不自知,往往在他跟前说起这些。 zhūchénghǔ表示会听由安排,之后问了宋清明与孙景冰的情况,接下来就真是喝酒吃肉。 天刚蒙蒙亮,青州府的衙役就到了,喊了陈迹过去谈话。 侯明玉是重要不在场证明人,必然也会跟着过去。 zhūchénghǔ修了胡子,却也不似恶人。 —— 靖王府,收到消息不久,朱颐在后院书房见到了父亲。 青州官报以最快的速度刊印了昨夜的收网活动,精彩处甚至专门汇了详图,以作辅助介绍。于是这一日的报纸销量陡增,创下了收归官办后的最高记录。功德巷一带的百姓,更是近乎人手一份,利用自己的“地位优势”,提供了不少比报纸还要绘声绘色的桥段。 诸如有某人深陷包围,手提一把长刀,从巷口杀向巷尾,七进七出,勇猛如赵子龙再世。 陈迹离开青州府衙时,脸色奇差,揉搓了一阵,稍稍恢复了些许,不久后又撞上了益都县的吕典史。这位是刚刚升起来的县衙旧吏,往前陈迹还在青州混日子的时候,没少碰面。 “县尊传我,不知道因为何事?” 吕典史道:“该是昨天夜里饿事。” “吕老哥,你跟我说句实话,县尊也怀疑是我捣鬼?” 吕典史榻着眉头,“不时县尊有意为难,实在是城里几家士绅都递了状子。” “提了我?他们这是诬陷,我昨天一直在家,知府公子可以作证的。” 吕典史苦笑道:“迹哥儿你就体谅体谅县尊,权当走个过场,如何?事后老哥请你吃酒?” “好吧。”陈迹咕哝了一句,“既然吕老哥都这般说了,我也不能端着不识趣了。不过这酒,该是我请。” 吕典史笑了笑,眼前这位陈公子,倒真是陌生了,看来以前都是隐忍不发的主了。 不久后,陈迹在县衙过了堂。 这与早前跟他说的,有些对不上了啊。 陈迹孤零零站在堂上,望着那“明镜高悬”。22 第一百四十二章 从北往南的小人物(三)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青州的官员在那一场灾情过后,应该说等同于被清洗了一遍,除了确实出了事,拿了问罪的,其余也都经历了一次调换。益都因为其特殊性,倒是没有多大变化。对于陈迹这位前通判府的公子,大家都不陌生。 走过仪式,当堂县尊魏源开口道:“陈迹,你昨夜子时至寅时,身在何处?” “回县尊话,学生在家,侯子谦可以为学生作证。” “侯子谦?” “正是。” 魏源哼了一声,提醒道:“务要随意攀扯。” “县尊明鉴,学生句句属实。” “既是如此,本官案上为何有状告你的状子?” “大人,学生往日名声坏了,难免是个极好的背锅侠,眼下出了事,有些人并指望推出学生顶嘴,实属可恶。” “你因故认为有人如此险恶用心?” “学生过来之前,恰好被传唤府衙,知道昨夜城里出了大事,因故有此猜测。” 魏源顿了顿,“既是如此,本官稍后会遣人验证,如今非常之时,你不可随意离开青州,需随时听候县衙传唤。” “学生受命。” …… 散堂后,吕典史凑了过来,待众人散去,这才带着陈迹去了后衙,见到了魏源。 比之方才堂上,魏源更显“凶横”,直勾勾的仿若要将人看穿,陈迹收起玩闹之心,静候问话。 “坐。” 陈迹揖礼,贴了半个屁股上去,正襟危坐。 魏源出声道:“昨夜的事真不是你所为?” “学生岂敢。” “如此说来,府衙那边也并非是你居中联系?” 陈迹忙起身,急切道:“学生……” 魏源摆手道:“罢了,你既不说,我也不勉强。府衙一早已经知会于我,昨夜收效甚大,也算你部分功劳。” “县尊,学生……” 魏源瞪了回来,“本官可以揣着明白装糊涂,你也识趣一些。” 陈迹缩了回去,不在说话。 魏源跟着道:“场面上的事情,任谁都绕不过去,一早县衙收到了三份状子,除了几家大户士绅的联名状子,还有那座王府的一份。陈迹,你可知这背后的牵扯?” 陈迹颔首,跟着摇头。 魏源难得给了个笑脸,“我只是给你提个醒,凡事切记操之过急。” 陈迹起身作揖,“学生记下了。” 魏源嘴皮子抽了抽,实在嫌弃这一本正经的模样,抬手道:“混蛋吧。” 出了门去,吕典史在院门口等着,陈迹笑着说了不少好话,约了时间摆酒。 回到家时间已经不早,一夜未眠,再又折腾了一个早上,身体的疲惫很快席卷过来。 青州全城,则在处理昨夜的后事。 ———— 是日,陈迹早前递给蔡家的拜贴得到了回应,约了时间上门。陈迹心情不错,领着暂时赋闲在家的朱成虎,早早往长乐坊过去。 陈迹名下的产业,涉及酒楼的倒是采取跟人合伙的方式,以适时推出新菜系入股,每年下来倒也有不小的分成,在此之外,以同样的方式入股了一家酒坊,一家酱油坊,折腾下来除了干股,倒也形成了一条不小的供应链。加之青秀山农场一些新菜的逐渐供应,陈迹渐渐打造出一条不一样的“食物链”。至少丰富了青州秋冬之际的菜品。 另外为了避免一家独大,遭人嫉恨,陈记之下除了几个自家做的“品牌”,更多的都是采取一种“技术入股”的方式,对外的口号自然也是“开放、合作、共赢”。青州商场风气顿时为之一变,尤其在不少人切实得到好处之后,陈记并积累了不少名声。只是如此一来,到底碰了老牌商家的利益,梁子必然就结下了。 有些事情倒真是被推着往前的,原本只是一个念头种子的东西,到底因为生根发芽后,不可避免的窜出许多枝条。陈迹在察觉到当中出现的某些问题后,其实也在趁着部分转移登州的机会,做些修剪。 青州城里,以齐家为首一些人,也有不少走到了台面上。蔡家大抵因为陈迹某些运作,处在双方之间的尴尬境地。 与陈迹碰面的是蔡家长孙蔡确。 主客落座,陈迹介绍道:“朱成虎。” 蔡确点了点头。青州就那么大,二世祖们以“嫡庶之分”,划出了相对的圈子。彼此间或少有往来,倒都是照过面。 “昌乐的老太爷还好?” 蔡确点头。 陈迹笑道:“像我这样的小门小户,还真是不容易爬到蔡家门槛上。” 蔡确道:“陈少爷谦虚了。” “哪敢。”陈迹看向对面,开门见山道,“跟蔡家这样的大户做生意,我是很乐意的,这世间的事情,都是可以合作的嘛。当然蔡家背后的某些大佬看不惯我这小门小户,倒也无可厚非,只是蔡家自身难道真打算一条路走到黑?” 陈迹顿了顿,“早前推出一个谈家跟我对垒,后来倒是大半的商户跟着下场,要不是老天看得起,现在我陈迹可能都没机会在这说话了。” 蔡确道:“陈少爷不用绕弯子了。” 陈迹愣道:“好吧,我听说蔡家在登州也有不少生意?” “都是些小生意。” 陈迹笑到:“青州的事你我两家保持目前的局面也不错,但在登州,蔡家是否有意与我合作?” “合作?” “嗯,不瞒蔡公子,我打算打造一条北洋商路,在大昭与高丽间做生意。另一方面,只要掌握大批商船,事后一旦辽东有事,朝廷必然征船,这里头进项也不会差。” “陈少爷对蔡家就这点图谋?” “只是合作。当然蔡家可以拒绝。” “蔡家可以拒绝?” “蔡少爷可能误会了什么。” “登州蔡家与青州蔡家已经是出了服,在那边的生意这些年,我们也不过是从中拿一部分分红,那边也一直希望能够通过赎买将这些所有权收回去。陈少爷应该明白,我们说了不算的,倒不如你直接与那位大人碰个面来的实惠。” “蔡公子说的,我也明白。不过做生意总要有个入手口子,我要的正式你们手上那点仅剩的东西?当然最理想的方式无疑是大家一起合作,实在不愿意相信我,我也可以出钱买下。” 蔡确愣住,久久无言。 喜欢明末攘夷志请大家收藏:()明末攘夷志更新速度最快。 第一百四十三章 从北往南的小人物(四)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蔡家这些年应该是也算顺遂,如果不是陈迹突然跳出来搅局,蔡家理该更上一层楼。如今再加上昌乐那一房出了事,蔡家内部某些掩藏的危机一并显露了出来。 蔡确本身不愿意与陈迹扯上任何关系。 “方才我已经说了,蔡家对登州的事情没有多少话语权,即使能与陈记合作,恐怕也不会真去你所愿。” 陈迹颔首道:“此一时彼一时,只要你家老太爷点头,那边想必会给些面子,如此便足够了。” 蔡确挑眉道:“你知不知道你做这些很不合规矩。” “再依着以前的规矩,生意只会越来越难做。选远的不说,就说当下的青州,自打齐家引了林家入场,规矩早就坏了。当然你也可以说毕竟是我陈迹先坏的规矩。只是话说回来,我这一年多做的事,除了最初因为赈灾,与各位用过些不大光明的手段,往后哪一桩是昧着良心的?反而为了稳定青州市场,维护你们所谓的规矩,我放弃了多少到手的好处?” 陈迹看了过去,笑到:“难道你们真以为我吃不下?” “不然?”蔡确疑惑到。 “真是太小看我了。”陈迹不愿再多说,继续先前的话题,道,“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北方的生意归根结底就这么大,想要真有所发展,只能往南边想办法,因而我才有这个提议。当然南边士族垄断更甚北边,想要插手也不容易,所以我打算海上生意。南方暂且有郑家海盗拦路,眼下着眼点就只能放在北洋了。” 陈迹顿了顿,“我是很有诚心与各位做生意的,这当然也是共赢的局面,我实在想不到你们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蔡确道:“青州各家打过几代人的交道,也算是彼此知根知底,你陈家大少爷突然杀出的程咬金,跟你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陈少爷以往名声如何,难道还需要我提醒?” 陈迹揉了揉额头,叹道:“一生的污点啊。” zhughu乍然听到这一声,以为是跟他说,茫然抬头,疑惑的啊了一声。 陈迹笑到:“好吧,我之所以想要跟蔡家合作,确实有些私心,但也不至于是坑害队友的那种祸心。” “陈少爷不能直说?” “说不清。” 蔡确道:“那就没得谈了。” “真没得谈了?” “还有什么可谈的?” “蔡少爷以为后面那座王府能够撑得住场子?” “蔡家只做自己的生意。” 陈迹颔首,树了大拇指,“蔡少爷好志气,既然如此,今日就是陈某打扰了。” “赎蔡确先走一步。” 陈迹道:“慢走,不送。” 蔡确离开不久,zhughu停下手里的筷子,疑惑道:“谈崩了?要不我待几个人,找个时间去蔡家问问?” 陈迹无奈道:“这身脾气改改,眼下这个时机,不能蛮干。而且我之所以知会蔡家,不过是卖那位蔡通判一个面子,人家看不上我,我又何必再热脸贴冷屁股,自找没趣。” “可我还是不明白,如今青州就只有齐家蔡家还穿一条裤子,但就算如此,现在的陈记也不用怕啊。” “和气生财懂不懂?而且有那座王府在背后,我们永远都不可能真将这两家吃下。山东全境做的最大的生意是什么?盐而已。当年周武王分封姜太公至齐,不过是苦寒贫瘠之地,可不就是依靠渔盐起家。” zhughu眼珠子转了转,“还有这种说法。” “……” 两人在呆了一阵,起身离开。之后从山东兵备司发下的任命陆续抵达,zhughu在内的几个人都着手上任。走之前自然是聚在一起,感谢陈迹的运作。陈迹当即也与他们说了些利害虽说几人都是在地方军队任职,但倘若真有一天出了事,地方军队反而会是绝对的主力,因而陈迹希望他们用心。甚至要求他们可以酌情试行“屯垦”之策。这种政策向来是边关之地才会采用,山东姑且算是关内腹地,往大了讲这等举措是要被问责杀头的。 好在陈记目前的这几位底层军官,深知当中利害,也愿意听信陈迹。 事情渐而料理清楚,陈迹去了青秀山,看了土豆生长情况,与前阁老做了好几天的帮工。至少目前的生长势头还是不错,可以种源实在太少,哪怕徐阁老在京里已经培育了好些年,年初在青秀山种下的也不不足百斤。想要大规模培育出种源,不知需要多少年。倒是想要在崖州搞种源,奈何路途遥远,很难成行。 陈迹因而在青秀山挖了土棚,通过烧煤营造出一个更适宜生长的环境,指望能够尽可能的加快一点培育的时间。然而有限的条件,效果也不至于会有多好。 按他的打算,明年第一批种源出来,他并会在青秀山大规模推广培育,两三年后,就要在青州附近推行,至多五年,有必要辐射大半个山东,而积累下来的“棚种技术”,有可能的话他还会请求在辽东择地推广。再者利用徐雾、徐国公等人的影响力,促使关内百姓往关外移民,重新梳理边关的屯垦之策。 当然这些也仅仅是他一个念头,想要做到这个地步,先不说是否真有那个能力,恐怕老天也不会给他那么多时间。 正如最初与陈修洁说过的一样,他想做的一切归根到底还是赚钱,只不过若是能在赚钱之余帮一帮老陈这些大昭好国民,倒也不会抗拒。 只是他深知时间不等人。 是夜与徐阁老碰过面,陈迹说了将要往登州过去的事情,老人也未阻拦。只是交代了些东西,诸如“谋而后动”之类的说辞,陈迹记在心里,不忘埋汰几句“老大人怎么就退下来”的浑话。 老人笑了笑,转脸又道:“老夫真要在位,第一个拿你小子动手,绝不让你如此逍遥清闲。” 陈迹摇头道:“那老大人果真还是好好养老罢。” 老人目色微凝:“就不晓得这清闲日子还能坚持多久了。” “不会真是新帝想要诏您回去?” “现在知道老夫本事了罢?” 陈迹叹道:“咱们做个君子协定,真有那一天,您看可别真跟我计较啊?” 老人笑骂一声,道:“滚你的蛋。”22 第一百四十四章 从北往南的小人物(五)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陈迹离开屋子,忍不住一阵唉声叹气。为天下计,徐雾出山兴许是好事,只是作为他的角度,他还真希望老人家能够安稳过个晚年。大抵是这近一年的相处,他对老人真是当了自家长辈。一如对陈修洁的那些心思,知不可为,就该在家里颐养天年,恰好他都能为两人提供不错的晚年消遣。 陈迹揉了揉额头,半晌笑了起来,真就在这样一个局势之下,任谁都逃不过被裹挟着往前。历史的洪流,无论你是站在顶端,还是身在泥沼,都将被无情冲刷碾压。倘若真有一日人间为炉,熬练的也都是上上下下的所有人,不会因你富贵,或贫苦,而有所区别。 月明星稀,一晃眼,又是天凉好个秋。 青州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随着新帝登基渐渐归于沉寂,于民间而言,不过是体验了“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把戏,平息之后,除了直接参与的那一小撮人,便无人问津了。 陈迹姑且在消化这一轮好处。 打一棒子,必然也要给几颗甜枣。 青州无事。 河南,太康县。持续了大半年的战火席卷而至,以眼下兵备,至多三日,便是城破。先前送出去的塘报至今未有任何回应,城中已是一副惶惶之景。 县衙,县令崔宪召集了能够召集的所有人,除了县衙属官、六房书吏、三班衙役,尚有太康县里几家士绅首领。 崔宪看了眼末座处的典史杨林,询问道:“县里义勇可曾召集登城了?” 杨典史起身,面色僵硬,回到:“回县尊,县里如今已经较平时,多召集了五百义勇,其中枪兵近两百……” 太康并未驻扎正规军,最近的军队如今也被调往开封解围。眼下面对城外的数万流寇,只能依靠城内这数万百姓。 崔宪点点头,起身道:“值此时候,崔宪希望诸位能够众志成城,共御流贼……” 话音刚落,前头院子里慌忙冲进来一道身影,泣然道:“大人,流贼进城了。” 崔宪瞳孔一缩,视线落在堂上,不时颓然,悲凉道:“原来如此。” 杨典史是太康本地人,因为太康除了一位县丞,太康防务并落在了他身上。眼下自是看出了当中猫腻,抡起椅子便朝那位落落大方喝茶的县丞砸了过去。 已经有人从后方过来,拦住了他。 杨林颓然道:“诸位,太康乃我等生养之地啊?” 转过身,寻了称手兵器,上街去了。 崔宪起身道:“崔某身为太康父母官,知事不可为,便以此身殉国。” 罢了也出了门去。 县丞放下茶杯,看过对面的太康士绅,“诸位当能理解吧?太康这数万人要活命啊!” 崔宪出门来,杨林已经召集了先前的义勇乡兵,说明情况后愿意与他上前的不足三分之一。崔宪从后方过来。 县衙之前一直延伸出去的大街,在拐角那头,直通城门。兵不血刃入了城的先头部队,正往县衙过来。不久后双方对上,一边倒的屠杀在一炷香内结束,长街上的尸体被战马践踏后面目全非,无人收敛。 太康城破,之后偶尔有小规模的刺杀,半个月后随着开封战事了结,太康作为泄愤之地,惨遭屠城。 再往北去,大同重镇,建虏驱着一支蒙古部落,劫掠而来。 诸如太康一地,或惨烈抵抗,或开门迎敌,大大小小的战事频繁,朝廷调往镇压的数支剿逆大军渐渐形成了合围,起义军若不愿被分而剿灭,大约会争取西退汉中,暂时修养。 而朝廷眼下也只能寄望如此,实在无力尽数剿灭。因而大局之上,双方只在开封、淮阳正面碰撞过,其余大抵是奉行“你打你的,我围我的”。 更多的内幕,朝廷不会说,除了身在局中之人,很难有人能够体会是如何一种光景。 屠城之后,便是逃难之民,都不见得有了。因而往南一路,又是一番太平光景。 七月,辽西走廊前沿哨堡对上了建虏一小只游骑,双方短暂接触后各自褪去,之后半个月里,类似的情况越发频繁。 到得八月,随着雨水渐去,白山黑水之间游荡的渐虏开始了行动。第一波遭受冲击的便是海西女真四部之一叶赫部。 战火燃起,大昭辽东都司却没有什么动作,持续到九月里,叶赫女真退出祖地,向内迁移,大昭朝廷在辽西走廊圈出一部分山林,并将此事以功承包朝廷,由此关于两部族间的“安置”问题便成了朝廷第一等的大事。叶赫与建虏也同时泣血上陈,互相指责。 朝堂最终也拿出了“调解方案”。 内里许许多多的交缠,到了青州,再由徐雾说出来,陈迹经不住有些感同身受。 临别之前的拜访,老人再说起这些,陈迹并有意的问了一句:“我听说早前两部族多有攻伐,甚至都结下了死仇。如今叶赫势微,朝廷应该坚定站在一边,而不是拿人家做什么挡箭牌,不然一旦建虏后方稳定下来,关外之地,真就没大昭什么事了。当然从登州可走海路直入辽东,然辽西之地尽失,再巩固辽东不过是劳民伤财。” 陈迹顿了顿,给老人煮了茶,“这节骨眼上,就没必要端着什么架子了。叶赫既然向朝廷祈求出兵,朝廷应给有所表示,虽说出兵很难,但可以给些资助,双方之间应该更进一些,不然就是推友投敌了。” “你小子说的简单。” “就是因为简单,才单凭一张嘴说了。” 老人倒也不恼,打趣到:“果真是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话题一扯,却又提款及朝堂上最近在掰扯的事情来。 陈迹已经摆手,头痛道:“老大人不要跟我说这些咯。” “不然?看你整天忙前忙后,钻心商人之道,也不见你头痛。” “这哪能一样。好比老大人亲事农桑。” “罢了,你这小子不上进。” “向来如此。” 徐雾叹了叹,给自己温了茶。 不久后,却还是掰扯到了最近发生的辽西诸事情上来。 第一百四十五章 都是有酒的江湖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陈迹颇为无奈,老人似乎只是自顾自说起那些事,并不在意陈迹是否听不听得进去,当下出声打断道:“老大人,莫说我本来没那个本事,就算有,这兵家之事,也非我能够插手的啊。” 徐雾心疼道:“你这小子,忒不知趣了。” 陈迹颔首道:“要我看,目前整个关外的重点就是巩固辽西走廊,然后打通辽东与辽西之间的策应联系,至于辽东后方,亦当设法解决建虏对高句丽的掠夺。诸如铁器种种,更是应该严格管控。” “说的容易。” “老大人既然都知道了我不过是张嘴就来,又何苦与我说那么深奥?” 徐雾摇头道:“罢了,你小子恐怕是真指望不上了。也不晓得徐老匹夫怎就信了你的歪门邪道。如今半年过去,登莱水师连个壳子都未见到。” 陈迹苦哈哈道:“老大人这就冤枉我了,朝廷给的那点钱,哪里够组织水师的。况且眼下我这不是正在想办法解决嘛。” 徐雾瞪了一眼,懒得再扯这些,转而道:“去了登州,收收性子,再这般无理取闹下去,可没人给你收拾烂摊子。” “嗯,若非老大人声名在外,我在青州折腾这么久,早就给人弄死了。不过临走我想求您一件事。” “老夫与你还未熟到这个地步。” “这就给拒绝了?当朝大臣的气度往哪里去了嘛。” 徐雾冷哼一声:“徐家姑娘确实不错,可那个尴尬身份,老夫也帮你不得,这是得看你自己。当然若仅是徐老匹夫从中作梗,老夫倒能帮你出面打打擂台。” 陈迹苦涩不已,“您老还是赶紧出山吧。” 徐雾别过头去,懒得说话了。 陈迹安静了片刻,出声道:“刚才那是实话,不瞒您说,我现在很需要有人罩着啊。生意一不小心做大了,乱七八糟的事情就多了,但凭我爹那一个登莱知府,不尽能做数了。” “既知如此,还不收敛?” “如何收敛?上上下下多少人要吃饭的。以前也跟您老说过,我对当今朝堂其实是不大自信的,积弊难除,似您这样的都未能推行改革,旁的人更难了。” 老人许是被说到遗憾处,眼色变了变,倒没呵责陈迹没大没小,妄论朝堂。 “青州的事皆是小事,这一次过去登州,首要并是那支水师,估摸着需要说服登州代表士绅站队,之后并是一个讲究回报的过程,不然他们看到好处,水师也不过是个名头罢了。另一方面,不瞒老大人,我其实是想在一定范围内推行格物之学,在那些正统读书人看来,这些都不过是奇淫技巧之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闹的大了,在朝堂上怕是要被为难的。当然朝廷那么多事,或许未必有那闲心理会我这些小道……” 陈迹缓了口气,“许多事,非我不愿,诚然因为某种紧迫感,知其不可为,因而也就不愿去触这个眉头。只是无论老大人,或是我那父亲,皆是一门心思的投身报国,我并无资格评价你们的方式,但至少现在我是不能尽数认同的。因而我也想试一试我自己的方式,不说能给这个时局带来多少变化,也该给自己身边这些人留一条后路。” 陈迹望着徐雾,没有躲开对面的审视,正色道:“我陈迹只是和不学无术的二世祖,那么多庙堂公卿都不敢言何以救国,我更不敢了。” 徐雾看了陈迹一眼,没有打趣,颔首道:“老夫亦不是那种迂腐之人,若然也可能在这种地,然你当晓得这背后牵扯,千百年传承至今的体系带来的反弹,你小子承受得住?” “当然很难了。然而皆是不可为之事,我也只能选择自己多少还有些进取心的来做啊。” 徐雾叹了一声:“不破不立,然而如今的大昭,不可能也不会允许破而后立的。” 陈迹笑了起来,“老大人且宽心吧,缝缝补补又三年,只要朝堂上那几位不真是老糊涂,三五年还是能撑下的。” 老人瞪了过来,这才说了几句,怎就又不正经起来了。 “滚吧滚吧,莫要打扰老夫清净。” 熟悉的逐客令,陈迹起身告辞,出门后直接上了马车,往青州城去,离开的日子已经定下,就在两日后。 此去登州,祸福难知了。 陈迹从来不想做什么救世主,也不想有那么多的爱恨情仇。身为穿越大军中平凡到不可理喻的一员,他也想过过那种混吃等死的日子。只是历史车轮往前碾压,终有许多事他避之不及。而为了应对可能遭受的未来变局,他只能想法设法的补充自己。 关外诸事,因为方景瑜的关系,他可以知道很多掩藏的内幕。他忧心着崛起于白山黑水的建州女真,终有一日也如他熟知的历史一般,无情碾压过来。往前五十年,大昭在关外已经开始走下坡路,如今除了辽西走廊,以及辽东部分,其余皆已失敌手。五十年间几场大战,与他熟知的都有着近乎相同的轨迹。也就是说将来某一天,若再有广宁战起,辽西走廊散失,大昭并只能退回关内了。再面对关内越发严重起义军,大厦将倾。 依着陈修洁的性子,大抵是会做出以身殉国的举动,这是他坚决不要看到的场景。再者徐雾这位老人,如今都还不愿放弃希望,他也想再试一试。 至少五年,陈迹想着。 —— 离开之日,没人送行,如今还在城里的青州故友,大都因为公事抽身不开。出城后,并有几分丧家犬的意味。早前该交代的都已完毕,陈迹本身大抵会在明年秋闱之前赶回,这一科姑且是他最后一次争取“读书人”身份的机会,依着他的水平,考中与否,他都不会再做第二次尝试。 因而去了登州,他大抵还是会选择入书院读书,加之在青州这些日子,除了与老大人种地,同时也在学习作文之法。 依着老人的水平,又是倾囊相授,再以陈迹的归纳之法,如今算是有了些成色,只要不是太意外,秋闱考个吊车尾还是有很大可能,至于说太好的名次,他都懒得去想。 穷极一生,有一个举人功名,于他足矣。 因而这次带入登州的还有徐雾赠送的不少注解笔札,以及一封叫他往登州蓬莱书院读书的介绍信。 第一百四十六章 松溪陈家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离开青州之前,陈迹拜访了一趟蔡家,蔡确短暂接待了他,随后送他出门。之后陈迹再往齐家拜访,不得其门而入,再往靖王府过去,在门口撞上世子周颐,聊了几句,倒像是宾主尽欢。 八月底,陈迹身在登州港,与宋清明照面。组织了一场宴请蓬莱士绅的游园会,尽管已经过了中秋。背地里陈修洁应该是许了些好处,倒也有人赏脸赴会。接触过后,加之早前方景瑜等人的努力,倒是拉拢了一小部分人参与进来。 这一日,出海行商的第一支船队正式起航了。 陈迹亲自到了港口相送,他身后是暂时告假在家的宋清明,以及方景瑜派过来的一个辽东老卒章武,如今在登莱水师做了个校尉。 陈迹晃着手里的扇子,想要驱走些海风,收效甚微。许多话当着众人倒不好说的太细。 转过头,陈迹问道:“章校尉,可还习惯这滨海生活?比起辽东,可能要清闲一些,不过这里头倒也不敢丝毫放松啊。” 章武年近四旬,虽不至满脸横肉,却也是边关杀出来的老卒,往哪一站一身气质就足以唬人了。 眼下倒全不在意陈迹的没大没小,手握刀柄,笑到:“陈公子说的正理。” 如今水师与陈记的合作关系,外人皆知,倒也不用装什么不认识。亦或者登莱水师一开始就是朝廷承认的“官商勾结”。当然若拿不出什么效果,必然要遭受诟病,不定就是人头不保。 因而陈迹到了登州后,当即组织船队出海,除了孙家答应的那一部分,更多的还是跟沙船帮的合作。至于大竹岛那边,如今恢复了巡检司,亦是登莱水师日常训练的补给站,对周边小股海盗已经具备了很强的震慑力。因此北洋商路在巩固原有的成果时,亦到了开拓之时。 陈迹私底下与登州士绅达成了些什么协议,他倒是连陈修洁都不愿意说。船队出海后,陈迹动身回返回,宋清明与章武各自回去办公,他回了陈家暂居。陈修洁在衙门坐堂,估摸着有时间不会回来。与家里老夫人说过一声,陈迹领着桂春去了松溪,陈家老宅。 仍旧是陈过负责照管,老宅一时半会不像是能收回来的样子。自打上回来过一趟,陈过后来大约也是帮着他探过些内幕。 陈过将陈迹安排在自家客房,不久后,那位陈家七叔就摸了过来,倒是个消息灵通的。 陈过给陈迹使了个眼色,似是要表明与他无关。 陈迹回应了一下,随着陈过起身,招呼那位一看就是找陈过有事的七叔。 之后闲碎几句,话题扯到陈迹身上,七叔开始哭穷了。 陈迹眯着眼,听到“痛处”,更是放出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样。 送走陈华,陈迹回头看着陈过,笑到:“五哥有话要说?” 陈过颔首道:“七叔不过是想探探你的虚实,你真就不有所表示?” “如何表示?让他搬出来?”陈迹回到桌旁,手指敲着桌面,继而道:“这种事说了也没什么作用,到头来闹到你们这里,外边几房联合起来与你们为难,岂非罪过?而且我这一支原本已经迁往青州,这次回来纯属意外。所以该拿回来的,我也不会视而不见。” 陈过在另一边坐下,“好吧。你先休息,晚上我过来叫你。” “叫我作甚?” “我爹可能会见你。” “只是可能,没说非要见。”陈迹苦着脸,“所以五哥就不要提这事了。” 陈过打趣道:“都听人说你在青州天不怕地不怕,怎么到了家里,还畏首畏尾了。” “这不是自家人,什么事都只能受着,打不得,骂不得……” 陈过道:“好吧,只要父亲不问,我就不提。” “五哥路子宽了啊。” 陈过摇摇头,松溪这一大家子,可没这么“有趣”的人。 事与愿违,不久后,陈修涉喊人过来传话了。 陈过摊摊手,幸灾乐祸道:“不关我事啊。” 过来传话的丫鬟立时补充了一句:“大老爷让五少爷也过去。” 陈迹啧啧道:“苍天饶过谁。” 画面一转,陈修涉在后园子见了难兄难弟。 陈修涉如今没有官身,应该是与其他几房比起来,如今陈家长房拿得出手的就只有陈修洁一人。当然单作生意来讲,长房如今依旧做的是大头。 陈修涉对后辈的提携也就可谓不遗余力,当然有着族长的身份,倒也没因为宗支区别而有所偏移。只是对自家到底有些上心过头。 陈迹给这位大伯见礼,垂手立在一旁,规矩的无害。陈修涉斜了一眼,说到:“你小子什么德行,大家都心知肚明,没必要藏着掖着。” 陈迹躬身应了,陈过在一旁看着,只觉这这位堂弟真挺有眼色啊。 陈修涉说了几句,话题转到学业上来,问了陈迹境况,并安排了陈过招呼,这个年纪倒不好再过去宗学,与上次过来谈话相比,倒是说起了给他们另谋地方读书。如今陈家可以参加明年秋闱的倒有好几人,至少是目前陈家真正的读书种子了。 当然陈迹应该是最叫人担心的那一个。 陈修涉对于这一点毫不避讳,另一方面,如今陈修洁这一房隐有发迹,总是讲究一个承继,自然也就有人想着靠过来,混一份香火情了。 陈迹静静听了一阵,再又说起松溪的一些情况。大意还是希望陈迹能放下某些世俗仇怨,一切待明年秋闱后再说。 陈迹依旧应下,只是在关乎盐场的事情上,他直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陈修涉顿了顿,才给了一个相对折中的法子。 陈迹想着应该给点面子,权且应下了。 半个多时辰后,陈迹两人离开小花园,陈迹拉着陈过出了松溪,到镇上喝酒去了。 园子里,陈修涉揉着额头,真心觉着现在的孩子不好带啊。当然也免不得一阵欣慰,陈家这多年来总算看到些盼头了。 一个家族的传承,有时候确实要比宗支之分更要重要。 第一百四十七章 来自长辈们感同身受的关切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陈迹回归的消息只在小范围内传开,松溪陈家宗支如今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分家,当然房头倒是列了出来,算上陈修涉这一支长房,尚有三房,这里头的弯弯绕太多,陈迹倒真不想卷进去。 只是关于落在他爹名下的老宅,原本他曾以此作注,向登州钱庄举债,倒不想后来才听到还族里拿出来,作为族中某些家庭困难的后辈提供帮助的产业。 这事情陈修洁提过,他大致是点了头。只是一开始的约定里,入住也是有条件的。眼下倒有某些“赖”着不走的族人。 陈过与陈迹说了些,大致不希望他太急躁。 陈迹说到:“这事族里通个气,好歹是长房自家的宅子,以前情况特殊,有那个说法不置可否,眼下我既然回来了,权且也要给我腾个院子吧?好歹是两进的大宅,不至于都住下了吧?” “虽说两进院子,这些年没人维护,住进去的人都想着占些便宜,往外头偷拿东西什么的,都是常事。各家自扫门前雪,每年翻修也会拆一部分。” 陈迹揉着眉头,“这就有些难办了啊。” “那屋子本身也是祖上留下来,当初二爷爷出了些银子盘下来,族里给了低价,这在一些族人眼里,无异于是二爷爷吃了族里的公产,现在他们做的这些,不过是找补回来。” “嘿,没想到这么复杂啊。” “家族大了,人多了,要想做到完全的公平不实际,而且不少族人确实不思进取,家里念着情分,不至于过分苛责,他们也就拉下脸来伸手要了。” “换句话说,就是在外头怂得要死,回家了就充大爷了呗?” “差不多吧。” “这算不算吃里扒外?”陈迹顿了顿,问到,“房产先不说,族里搁在我爹名下的田产,如今都是谁在种?” “叔父一开始是将一部分拿出来给了族学,其他的倒基本都在三房手里。” “捐给了族学?” “那倒没有。” 陈迹叹了口气,“都是麻烦事。也不瞒五哥了,这以后我在登州的许多事,可能会动了某些人的利益,大抵会有人想通过族里做些小动作,所以族里的事,有必要好好理一理。” 陈迹提了提语气,随后笑了起来,“这些人平常没什么,关键时候会死人的。” 陈过点点头,“你想怎么做?” “做一次彻底的切割。” “能切干净么?” “没什么不能的。若非担心伯父吹胡子打我,我都想将自己拨离出松溪陈家,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陈过一头黑线,“必然是要给你上家法的。” 陈迹苦笑,“所以才难办啊。五哥你脑子灵活,帮我想想办法了。” 陈过无奈道:“我还有课业,很忙的。” ……陈迹姑且就在松溪住了下来,他如今有了个秀才身份,倒不用过去族学听课。只是每日里陈修涉请来的老夫子为陈过哥几个上课时,给他加了张书桌。这与他一开始的想象可是有些出入了。只是暂且不晓得陈修涉的脾性具体,加之也可以趁机摸一摸陈家这些后进学子的底,有些事既然已经知道无法改变什么,不妨改变下自身意识了。 接下去的几日,陈家各房都陆续有同龄人过来,与陈迹倒真没多少话说,时候经陈过介绍,他也明白那些都是什么人。 松溪不远的镇子上,陈迹约了几个相熟的陈氏子弟,算是做了一场酒局。经过这段时间的摸排,他大致搞清楚了一些流于表面的恩怨情仇。眼下在他身边的,都是与长房相近的宗族弟子,没过来的姑且都是以三房为主的一撮人,这些年发现不错,与长房已经有了掰手腕的底气,不过三房太爷压着,不愿与长房小辈太杠,这才“相安无事”。 各房长辈或者还多有“顾忌”,放在小辈身上却有些放浪了。几次闹出来的问题,何尝不是某些长辈有意为之。至于陈迹老宅的事,本也是一种试探,随后大抵就是侵吞了。 陈迹今天的酒局我不至于就要拿出什么针对三房的阴谋诡计来。陈修洁在他过来之前已经严词警告过他,在关乎宗族的事情里,不能蛮来。不是担心陈迹会吃亏,也不是关心宗族传承,仅仅是嫌弃麻烦,到头只是觉着恶心。 今日赴约的除了长房的陈过,陈适,陈退,尚有二房的几个堂兄弟,最为怪异的倒是三房竟然也有人凑了过来。至于陈迹逮着人一阵打趣,人家一个劲解释,脖颈都急红了。 酒局之后,众人回去。路上,三房的陈进有意落在陈迹身边,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倒也问了出来:“迹哥儿,这次关于老宅的事,你打算怎么做?” 陈迹故作惊讶,转头看了眼陈过,说到:“族里既然有了章程,我等着便是了。当然我也晓得各位叔伯的难处,能帮的当然得帮,不过我这次回来,应该会多待一阵,总不能一直赖在五哥家里,所以我还是希望各位叔伯也能体谅我的难处,至少给我匀一个落脚处。” 陈迹笑了笑,“虽说都是祖上留下来的,按理说只要陈氏后人,都有资格住进去,可是既然我爷爷已经跟族里有了买卖,我应该有权说些话的。” “这样啊,恐怕不容易。”陈进接了话过去,这些年三房很多事,确实有些过分了。只是站在他的角度,他没资格说什么,说了也不会有人听。 陈迹为难道,“那就不好弄了。到时候还望进哥儿帮着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陈进颔首。. 陈迹抬手拍了拍陈进,说到:“走吧。” 转过头去,倒是跟陈过说到:“我听说松溪有一处陈家庄园?” 陈过点头道:“是有这么一处,不过这些年生意大多是三房打理,庄子也是他们管着的。” “这样啊。” 陈进追了上去,提了一口气。 长房长孙陈适走了回来,大抵是见他们落得太远,担心起了争执。 陈迹说了几句,姑且打消了对方的疑虑。 陈适并不在多少,他中了上一届的举人,在登州地界还是有些名气的,这一次被家里叫回来,其实也是为了给几个弟弟传授经验。之所以答应陈迹的邀约,根本上还是担心陈迹初来乍到,恐受人欺负。 第一百四十八章 族学问话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陈适应当是目前陈家除陈修洁之外最拿的出手的后进之辈,上一届乡试之后,由于某些不可抗拒因素,他未能参与当届会试,如今在吏部挂了个名,权且是等着补官,另一方面,倒也在争取能参加这一届的春闱,实打实的捞个“出身”,不然就算能够做官,以后也有颇多制约。 因而在半年多前被家里叫了回来,一方面做自己的会试准备,一方面倒是传授经验。 陈家如今能够参加明年秋闱的有五人,长房陈过与陈迹,二房陈运,以及三房陈进。如今这几人都被安排到了族学一座专门小院,课业之余倒也需要负责族学蒙童的教学,这里面的主力一直都是二房陈运。相对来说,陈运比起其他几人都要稳重得多,本身也是最年长者,若非二房要求过甚,他恐怕都要以一个秀才身份在族学混到老了。毕竟对于当先生,他打小就立了志。 其余陈适二十七岁,陈进与陈过同龄,都是二十二岁,陈迹倒是不及弱冠,当然这并非就表示他真有多大本事,他的秀才功名只是险之又险的吊车尾,至于明年的秋闱,他是在没多少信心。哪怕有陈修洁耳提面命,又有前任阁老的尊尊教诲,大抵还是存在很多问题。 因而在实际的学习过程中,他是最叫人最担心那个,陈适在这种时候就很有兄长的威仪,戒尺从不落偏。陈迹倒也不藏私,一边以自己的挨打鞭策几个堂兄弟,一边分享了自己总结的诸多经验。只是陈适在看过他拿出来那些东西后,戒尺落的更频繁了。 陈修涉拿到那份资料不久,亲自到了族学,喊了陈迹过去问话。 院子里,陈过忧心的看着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看身边的大哥,压着声音问:“大哥,不会有事吧?” 陈适笑到:“不会有事,顶多吃顿板子。迹哥儿明明有那个能力,却不愿意用心上学,父亲必然要责问一顿的。”说着看着弟弟,正色道,“没能力做是没办法的事,有能力做却不做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你也知道父亲这些年对我们的要求,眼下也叫迹哥儿试试。” “大哥你故意的啊?” “怎么会?我对你们每个人可都一视同仁。” 陈过不信,边上的陈进也不行,陈运早前听说族长过来,倒是赶过来凑了热闹,眼下笑而不语,有了陈迹那份资料,他久违的想要钻一钻仕途了。 “先前听说迹哥儿在青州办了报纸,专门有一个板块做的就是这种应试规矩的提分册子,现在看来确实很有眼光。” “大哥,你们要知道那些东西都不是他的手笔,他只是负责集册刊印而已,这种事在登州也有人在做。” “你是说登州翰社?” “嗯。” 陈运笑了起来:“小五你可知登州翰社最初的召集人是谁?” “是谁?” “薛谨。” “然后呢?” “然后小五也不知道迹哥儿本来也是青州翰社的人吧?” 陈过这会是真的被吓到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这么说,登州翰社刊印的册子也是迹哥儿的手笔?” “差不许多。” 陈过愣住,自己还真是只晓得读书了。 “这次他拿出来的这本小册子,姑且是他的藏私手笔,你们切记不要外传。”陈适接了话过去,正色到。 几人自知其中厉害,正身应下。 登州刊行的小册子他们以前也买过,而且族里甚至专门有人负责这桩事,恰好又是兼职族学先生的陈运。那册子本身做了对应没一级考试的副版,近乎是面面俱到了。一开始只是转印青州那边的集册,后来本地部分“文学宗师”被激起了火气,堂堂登州士林,怎能任由青州几个家伙评点置喙,因此开始主动参与进来,除了拿一笔润笔银子,也是起了与青州争一争的想法。翰社巴不得如此,因而有意识调整两地集册在对方地界的刊行数量,赚了不少。 薛谨如今外放了贵州的官,临走前将陈迹在青州、登州两处的地位拔了个高度,隐约有了唯他马首是瞻的意味。整个翰社如今都在为明年秋闱积蓄力量,意在一举打响翰社名声。 毕竟比起其他有朝中大佬坐镇的,翰社如今有官身的只有薛谨,往下甚至一个举人都没有,集合了一波秀才。 翰社总社在济南,兴盛于青州,扩散于登莱等地,内部其实也存在着总社与分社之间的争斗。要只是为了一个领袖的名声,陈迹倒不介意,只是总社那边几位创社元老,似乎对他很戒备。 私下里,青州也好,登州也罢,其实都希望能与济南那边做一次分割。毕竟每个月送往济南的活动经费,对于两地来说,实在是浪费之举。 陈迹从中斡旋,众人到底还是气不过总社那边的颐指气使,已经着手给薛谨写信,这事并未与陈迹明说,大抵还是怕他牵扯进来,遭了总社那边的挤兑。 总之各自心思,都不及陈迹眼下难受。 陈修涉逼着他说了在青州的诸事,几乎他说点什么,并要被问上一句“也没读书?”硬着头皮应下,说到最后都不知冒了多少冷汗。 从第一眼,他就知道陈修涉真的很生气。 于是只能将事情尽量往去年的灾情上扯。 陈修涉终于说了一句无关读书的话,问他为何不回家求助。 陈迹当下说了抵押房产借钱买粮的事。 陈修涉想想当时家里乱做一锅粥,好像也帮不上什么忙,反倒可能有人因此添乱。 至于农场的事,倒是多往徐阁老身上推,陈修涉有气也没辙。 近乎一个下午的长谈,陈迹嗓子都快冒烟,这才说的差不多,并表示今后一定用心准备明年的秋闱。当然关于登州的很多事,他只敢提及跟翰社的交往。 陈修涉给了一句:“结社却不可以社作乱。” 陈迹应下,士林社团基本等同于以后的朝堂党派,党争向来都不是什么好事。 到了最后,陈修涉似乎没多少气了,只是罚他在族学抄写由他拿出来的那本册子。陈迹算了算,姑且十余万字,是个费心之事。 大抵也是之前见过陈迹的文章,对他那一手字着实有些嫌弃,才会有如此安排。17百度一下“明末攘夷志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一百四十九章 年轮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陈迹随着陈修涉出了门,院子里几人围了过来,陈修涉勉励几句,带着人离开了。几兄弟再又聚到陈迹一边,欲言又止。不长时间,倒莫名熟稔许多。 陈迹望着几个家伙的嘴脸,怎会不知道他们想问什么,当下伸出手掌,横眉道:“实实在在的吃了一顿戒尺。” 陈适接过话去,“这事怪我。”实则很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他们几人权且就陈迹一个没经历过长辈关切的问候。几人里头尤其以他最为经验丰富,身为兄长,不当只是做好的表率,同样也许给予兄弟们“引以为戒”的种种。 哪怕如今有了官身,做了父亲,陈适在自家人兄弟堆里,依旧是个玩心大的。 陈迹徒叹奈何,闹趣的部分并略过去了。 —— 转眼入秋,天色转寒。 陈迹在老宅的空房依旧没有腾出来,占房的诸位族人在一开始有些表示,私下里也好,托请族里也罢,或多或少都找过他,大义之下,倒仿若是他回来的不对了。另一方面,陈迹暂且不清楚陈家内部的诸多牵扯,一时半会儿也不想成为众矢之的,毕竟陈修洁这样的本事,对于家族之事都是“能躲即躲”。 陈迹的重心,看似也是转移到了别处。到得十一月里,陈迹参加了一次登州翰社组织的文会,倒没有太多的赋情山水,只是在收到了前往贵州做官的薛谨的回信,众人合计后,以为应当叫陈迹知晓。 结果讨论的却是《石头记》后续刊印诸事。陈迹一时半会儿不愿意跟济南那边的人起冲突,声名也好,银子也罢,只要不多事,他也不甚介意。 青州刊印的《石头记》流传开后,除了最初那一波先手,之后已经有了很多盗版,在指望赚钱已无太多可能。但是热度倒真没降下多少,因而在登州安定之后,陈经理打算继续开始文抄公的日子。限于水平,他也只是将故事大纲尽可能的罗列详细,之后工作都交给翰社成员。在月底,续本第一百零一回已经可以刊行。 按着陈迹的打算,这本《石头记》最后大致会被拆解成近二百回,因而在登州也有一百回的工作,是个大工程。 登州翰社原本在县里租了一家书局,陈迹过来后倒直接将家里的铺子倒了一间过来,前面铺子,后头一座小院,倒是打算做成一家“会馆”。毕竟翰社没什么大人物,不可能依托某家书院讲学发展,只得借用会馆的形式,尽可能招揽人才了。 不过翰社宗旨,倒是治学为先,陈迹的目的,最主要的还是做培训机构,读书人最是舍得花钱,而他唯一不嫌多的就是银子。 至于翰社更多细节,到底因为与济南那边的冲突,暂时没有过多涉及。 陈家几兄弟,都被陈迹拽上了船,如今是登州翰社骨干。 这些事倒都是背着陈修涉做的。 年关临近,天启年迎来了尾巴,明年将会启用新的年号,新皇帝这一年来乖乖巧巧,培植巩固着自己的实力,因而对于明年这一科,可以说是最有机会的一科了。毕竟新帝想要在朝堂上做点什么,必须有自己可以用的人。当今朝廷,对他这样一个由藩王世子入嗣承位的皇帝,可不太平。 陈迹大多数时间还是待在松溪,几乎也是族学与客舍两点一线。至于县城那边的自家落脚点,倒真没多少时间过去。对熟悉陈迹的人而言,大抵都一副惊讶之感,以为陈家少爷真是浪子回头了。 暂且抛开各种事情,陈迹难得有些清闲。 祖母那边偶尔会让人过来喊他,回去后大抵又是一番心疼。当然在与老陈说清楚个中利害后,如今陈家很快就可能再添丁。老夫人更多的心思还是放在照顾儿媳上。虽说全家上下都不大“愿望”老夫人过度忙前忙后,可到底经不住老夫人对未来孙子的希冀。任由谁说都恨不得亲力亲为。 陈迹私下与老陈聊过,只是关于长辈的事情不好说太多,只是提醒老陈别一味的想着给姨娘补身子,不然这会真正落在她身上的营养不会太多,腹中孩子吸收太多营养,日后对生产可能无形中增加风险。林韵宜本身算是“高龄”,又在这种医疗条件落后的时代,生孩子实实在在的鬼门关。 老陈倒是记下了,大抵后来也找了医馆大夫问过,老夫人那边也有些忧心,每日里都在虔诚的拜佛。 陈迹在这个家,突然间就显得多余了。 陈文萱与扬州孙嘉宇进展不错,陈迹虽说忧心,毕竟孙嘉宇的心意虽在,但他背后的孙家还有很多复杂难言的关系,归根结底,他又觉着也该感到高兴。至于那些隐忧,姑且有他站在后头的。 于是私下里找了孙嘉宇,直接讯问了托媒下聘诸事,孙嘉宇惊了一阵,以为陈迹又给他下套子。 至于其他,诸如他身边三个小家伙,如今各有自己的际遇,与他也渐渐有些“疏远”,申秋在青州“独当一面”,桂春为了回去青州,这会也卖力的投入登州的事情里。小染在老夫人身边,如今倒也由老夫人做主,许了人家了。 要说状态变化之快,似乎只是片刻,他真有几分孤家寡人的意思了。 方景瑜搭起了水师的框架,天津水师援助的三艘二百料大船抵达,正泊在登州港待修,早前从孙家手上租买过来的沙船暂时还是水师训练的主力,登州三分之一的士绅通过水师衙门参了一部分股,以他们家族或是商号命名的战船正在南方督造。宋清明直接负责此事。 对于陈迹来讲,经大竹岛一事,他派出去的方可等青州老将正在黄渤海“攻城略地”,进展不错,小股部队以大昭客商的身份已经在高句丽登录。 一张大网已经悄无声息的铺开,随之而来的就是大笔大笔银子往里添。 年关之后,陈迹必然又得忙着找投资拉赞助画大饼了。 皇帝崩逝,天启末年的年关,必然不会太热闹了。 开封,起义军撤离前凿开了黄河,大水碾压山河,满目疮痍。 第一百五十章 官司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天启年间起于陕甘的这一场动乱,最后在开封得到了数字上的遏制,至于背后付出的惨痛代价,不是几句粉饰太平的言辞并能一概而过。面对号称三十万的农民起义军,朝廷投入的兵力亦号称到了五十万。整个河南境内,兵糜日久。许多百姓被裹挟在两者之间的巨大洪流里,被无情的冲刷、碾压,谈不上什么悲慨,只有无助的争取或是接受。 随着朝廷军队获得最终的胜利,重心转移到了安抚百姓身上。大军部分撤回修整,督师徐直直接掌握的部分则尾随楔杀。几座边镇官兵也都回师镇守,屯守边关。 流于各府县的朝廷邸报对此或有提及,但都极其隐晦。几处重要的关口都布置了重兵把守,对过往人流严加盘查。 山东布政司当前也做了许多防护,只是到了登州一带,并无太多人关注这些事了。 蓬莱属于附郭县,县衙与府衙相距不远,再穿过一条街,并是一座悬挂登莱巡按察院牌子的新宅,这是登莱合并一府后新建的,如今也尚未迎来它的主人。新任也是第一任的登莱巡按御史虽说早早进了登莱境内,只是一直未到衙门坐堂,据说是体验民间疾苦去了。因而虽说是新合并的府,但因为这个不确定因素,倒是空前的高效运转。 新任巡按周薪是个狠人。 年关里,并无太多庆祝,陈修洁一直到了二十九,才算是给自己放了假,因为开年后并会启用新的年号,关于以前的文牍都要清理整合封存。关于新的年号,朝廷在不久前以前发布各省,以确保能在新年开启之际,统一使用。 —— 过了正月十五,陈迹在松溪收到了蓬莱县衙发的传票,要他三日内过堂。使了点银子问了问情况,原来是有人将他告了,可真是无妄之灾。 学舍,陈迹喊来了陈过,将这事说了一遍,陈过急眼了,嚷嚷着这就去告诉家里知道。依着大昭律,打官司也该一级一级往上打,而在县衙过堂前,也可以由甲长里正或是族里宿老先协调,对结果异议的才往县衙递状子。 如今这份状子倒是直接略过第一个环节,但倒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盐场以前是同官府何办,后来上头换了人,已经关停许久,朝廷如今要你过去问话,这里头怎么看都是有人想搞你。” 陈迹一早对于家里的产业,看的最重的就是那座晒盐场,哪怕产量不高,但是里头的利润那真不是一般商业可以比较的。一直以来,他也在竭力疏通上面的关系,希望能够将盐场重新再做起来。 如今尚未真正出手,倒是给人先下手了。 “说是有人偷偷晒盐。这事就落在了我身上,倒是想直接搞死我的样子啊。贩卖私盐那可是重罪。” 陈迹语气平淡,似乎不怎么放在心上。 黄渤海一带的盐场,编制上隶属于辽东都司,开过之处设有二十余百户盐所,后或有合并关停,或是另辟盐址,如今官方统计里数量与实际开办的必然存在一定出入。这里头倒也因为这些“辽东盐”本身很大一部分需要运往辽东各卫所。这当中必然有极大一部分运输损耗。因而后有辽东巡抚刘矩上书,“辽东地方山海隔阻,舟楫不通,原无民运,止有田粮,每年所入止足岁用三分之一,今仓库空虚,军士缺食。查得所属二十五卫,卫有盐场,每年例该煎盐三百八十五万六千四百三十斤给军食用,但盐场去卫颇远,运送甚难,欲自正德四年为始,每年盐课通收在场,召商中买,所得价银,俱听管粮郎中召商籴买粮料,以备官军月廪。如此则边储有助,而盐课不致虚费。” 朝廷因再度重整辽东盐,开始“召商中买”。如此一来,里头就有了很多可以运作的地方。 陈家那座盐场搭上百户所的线后,算是给百户所赚的一部分外快,后来有御史上奏,类似这种“合营”盐场才陆续关掉。 再之后,辽东盐务都转运使司在登州挂了一块“盐务提举司”的牌子,“私盐”并很难再做起来。 按理说陈迹就算开私盐谋利,也当是提举司过来拿人,如今倒是给人告到蓬莱县衙,怪哉。 陈过还是认为应该告诉家中长辈。 陈迹摇摇头,不支持。当然时候陈过必然是要跟家里通气,他好像也阻拦不住。 当天他回了蓬莱,跟老陈碰了个面。 蓬莱县那边发了传票,倒也没有跟陈修洁提过,因而见到陈迹之后,他才晓得出了什么事。 父子两坐在小院里,倒是又将话题扯得老远,对于即将前往县衙过堂的事,似乎就那样抛诸脑后了。 淳熙元年正月十八,蓬莱县衙,陈迹孤身一人过堂。早前在青州也有过同样的经历,这次也算熟门熟路了。 蓬莱知县告缺近半年,登莱府特派了一位推官过来主政。说是过堂,倒也没有直接就走到堂上喊“威武”的时候,后衙二堂上,陈迹见到了登莱府推官高阜。 高阜年近半百,鬓角已白,原本就是登州府推官,登州府与莱州府合并之后,也算升了官了,虽然官职未变。 如今登莱府上下官员倒也不能说真就一条心,就是陈修洁这样一个在原籍到知府的,本身也不合朝廷规矩,因而里头总有一些弯弯绕绕的。 高阜原籍南方,只是寒门出身,能够做到如今这个位置,实际上已经很艰辛了。 当然他也不至于会因为陈迹是知府公子并给什么笑脸,或者说在二堂见陈迹已经很是给陈知府面子了。 陈迹见过礼,立在堂上,静候着高阜问话。 高阜倒也不含糊,开门见山道:“关于这件案子,原本县衙不该接状子,但牵扯盐务,县衙并不得不有所表示。” 陈迹躬身。 高阜道:“本官也听说了你在青州的所作所为,虽说手段不见得光明正大,但终究是做了些于百姓有恩之事,这也是本官在这见你的一个原因。” “因你有功名在身,本官并不拘押你了,但在本案结案之前,你不可离开蓬莱。” 陈迹再次躬身应下。 高阜点头道:“明日本官升堂,到时会遣人传你,去吧。” 陈迹应声退了出去,有些懵。 第一百五十一章 过堂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陈迹离去不久,门外走进来一个中年男子,高阜起身走了过去,虽说对方品阶不如他,但有着“代天巡狩”的名头,他也不愿意故意冷落得罪。 周薪抱了抱拳,打过招呼后问到:“刚才那是?” “陈知府的公子,牵扯进一桩私盐案。” “高大人这是给人通气?” 这显然是个不大好笑的笑话,高阜苦笑道:“岂敢。” 周薪道:“那桩案子我倒也听说过了,这位陈公子算是无妄之灾。” 高阜不知道周薪是否在套他的话,还是真的有感而发,一时倒不好说什么了。 落座后,有人上茶。 登莱府合并已愈半年,周薪这位巡按御史进入登莱境内也有一阵子,刻意掩藏过身份,倒是没人晓得他走过多少地方,对登莱境况掌握几分,这一次在蓬莱倒是以他官方身份露了面,府衙那边拜见过诸位“同僚”,眼下没过多久,便往县衙过来。大抵是觉着蓬莱县知县空缺,可能运转不畅,于是坐镇来了。 身为登莱府推官,高阜先前已经见过周薪,这会倒不惊讶。 巡按御史的衙署也就在一条街之外,人家愿意过来,也算是给了他们这些当地官员面子。 周薪落座后,开门见山道:“辽东盐务都司打算在登莱重起几座盐场,这事具体消息不曾放出来,外面可是早已经热闹起来。陈家这场官司,料来也是趁着这阵春风吹起来,毕竟盐务向来是很好挣钱的。登州提举司如今重新挂牌,在下兼着那边的差事,有些事倒得与本地官员们取取经,这第一趟并找上了高大人,还望不吝赐教。” 高阜心下微惊,一般来说巡按御史不可能兼任什么重要的地方差事,何况是盐务了。早前听说这位周巡按是从辽东起家,如今看来大抵还是那边的嫡系人才了。若然如此重要的盐务不至于会让他兼着。如今大昭朝堂,说话声音最大的确实是辽东一系,新帝想要革新,启用了不少“锐意进取”之士,六部里堂官近三分之一都是辽东官员,何况如今在陕甘诸地督师剿匪的,也都是从辽东启用。 天启年间形成的几个官僚集团,倒都吃了挂落,这里头固然有新帝的“锐意”裁撤,亦有各个集团之间碾压攻杀。小皇帝姑且是“坐山观虎斗”了。如今改元淳熙,姑且也将开始革新。不过毕竟是藩王入嗣,官场上的根基确实要薄弱很多,真要变革,恐怕也将隐忍很久了。 高阜回过神来,说到:“巡按大人吩咐便是。” 周薪笑到:“高大人客气了。” 一通寒暄过后,周薪借走了蓬莱县关于境内盐场记载的卷宗,高阜送了人出去,回转之后,拿出了那份递上来的状子,喊了蓬莱县丞、主薄、典史坐下商议。 人到齐后,高阜说到:“这件事虽说涉及到你我上官,但还希望诸位不要有所顾忌。” 蓬莱县丞已经到了退休年纪,精力不济,不然蓬莱知县告缺,该是他代理知县职权,眼下不过是想着圆满过完任期,回家养老,这时候便不希望出什么事情,当下表态道:“全凭高大人吩咐。” 余下主薄典史也是一副唯大人马首是瞻的样子。高阜对这些官场油条其实有些无奈,却也知道眼下这些事,指望这些人出全部力根本就是痴人说梦,只能希望他们不帮忙的同时不要从中作梗。 当然该吩咐的依旧要说。 高阜对典史苏成恩说道:“县衙缉拿看押诸事,苏典史务必上点心。” 后者起身称是。 主薄杨明泉这时起身,为难道:“下官与原告有些亲戚关系,还请大人准许下官回避!” 高阜愣了愣,这位杨主薄算是本地人,背后的势力姑且也是蓬莱排得上号的。只是说什么亲戚关系,倒是有些牵强。 高阜准了。 几人之后再将卷宗看了一遍,各自说了些意见,然后散去。 高阜大抵不会知道这场官司会给自己惹来多大麻烦,如今倒在心里有了判决初稿,毕竟事实清楚,人证物证俱全。 正月十九,辰时刚过,陈迹给外面的动静吵醒,穿好衣裳出来,蓬莱县衙的差役已经在等着他了。 不见老陈踪迹,姑且也是为了避嫌。不由想起上回在青州,真是到了哪里都逃不过牢狱之灾啊。 陈文萱如今暂时管家,对于眼前这一幕不担心是不可能的,只是如今家里出了老人就是孕妇,这些事她也只能装在心里。 陈迹倒是一如既往的心大,安慰了几句,说到:“我先走了。再弄下去,家里听到消息,包不住的。” 县衙,高阜高坐,惊堂木一拍,威武声后,原告被告都被带了上来。 陈迹大小有个功名,无需下跪行礼,见礼后倒是第一次见到了原告。 高阜开始问案。 原告陈述时间,陈迹渐渐听着,这才觉得自己好像不大懂官司,倒是怀念起青州的陈文杰来。 高阜话音转了过来,问陈迹道:“董五所言,你可有辩解?” 陈迹道:“回大人的话,学生在去年确实曾将盐场、老宅一并作为质押,从四明钱庄借的五万现银,五万银票,半年后皆已还清本息,学生实在不晓得这位董五因何成了学生债权人。” “董五,你可听见了?” “大人,小人听到了。” “你还有什么说的?” “大人,小人这里有契约为证。” 高阜着人接了过去,看过之后,与陈迹道:“这上面确实有你的名字。” “名字?大人可否让学生看看。”片刻后,陈迹惊讶道,“大人,这并非学生笔迹,而且这契约订立日期,学生当时已经完成与四明钱庄的还债契约了。” “钱师爷,印证笔迹。苏典史,着人往四明钱庄传当初负责此事的管事。” “……” 陈迹随着钱师爷印证笔迹。 不久后,高阜得到了回应。 “董五,这笔迹并非陈迹,你可知欺瞒本官会有何后果。” “大人,与小人订约的真是陈迹啊,小人就是有一百二十个胆子,也不敢欺骗大人。” 高阜又道:“你再看看,可是眼前这人?” 董五片刻后,摇头道:“不是他。” “堂下并是松溪陈家陈迹,因何又不是与你订约之人了?” “大人,小人也不知道啊。” 高阜气不打一出来,这叫什么事,状子上写的明明白白,眼下怎就不认账了?戏耍本官? 这时四明钱庄管事已经到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知会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官司本身似乎只是寻常债务纠纷,而且是基于借债人陈迹未还钱的基础上。如今却是连债务契约都可能造假。高阜有些火气,这种官司本身若非牵扯到那位知府大人,他是连过堂问案的心思都不会有的。 四明钱庄的管事过来,高阜将那契约给人看过,管事片刻回话道:“大人,这契约并非四明钱庄出具。” “你可看仔细了?” “小人看仔细了,四明钱庄向来也不会给人作保,除非是钱庄老客户。因而小人可以确定,这契约跟四明钱庄没有任何关系。” “既是如此,你可认得堂上这人?” “回大人,小人不认得。” “陈迹曾言在你钱庄有过一笔借款,可有其事?” “确有其事。”管事继而道,“倒是这笔借款已经清账,如今钱庄与陈公子的往来都是以陈记商号的名头,并非私人往来。” 高阜看向董五,“你可听清了?” “小人听清了。” “如此一来,你还说此借据是陈迹所出?” 董五道:“大人,确实是松溪陈家的陈迹给的小人借据,小人并无欺瞒,只是小人不知为何突然陈公子就不是陈公子了。” 高阜皱了皱眉,“既然如此,你可有别的证据?” “大人,松溪陈家陈华可以作证。” “苏典史,劳你着人传陈华。” 苏典史应声出去。 “可还有其他证据?” 董五摇头。 高阜道,“陈华未至,暂歇半个时辰,且将原告被告带下,严加看管,不准与人碰面。” 惊堂木一拍,高阜离席。 后衙,高阜坐在太师椅里,酌了口茶,再次抽出那分状子。 原告董五陈明借款事实后,希望官府做主,令陈迹还钱,若不愿还钱,则以借据提及的抵押的盐场偿还。 高阜揉了揉太阳穴,事情发生在去年,也就是陈迹当时并不在登州,而且既然陈迹能够从四明钱庄借出那么笔银子,又岂会同董五这种放私贷的家伙借钱?再者松溪陈家随手比不上顶尖士绅,这些年也发展势头不错,陈迹又是长房出身,不至于还不上这几千两银子。 高阜只觉着头疼。 本身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官司,也不知怎的就弯弯绕起来了。 半个时辰后,陈华带到,重新升堂。 高阜开门见山,问陈华道:“你可认得堂上两人?” “小民认得。” “你同他们是何关系?” “小民与陈迹同是松溪陈家人,是迹哥儿堂兄。这位董五,小民在蓬莱陈家铺子里见过几回。” “这份借据你可认得?” 陈华看过后,“小民不认得。” 董五立时慌了,“陈华,你怎能说你不认得。大人,他说假话。” 陈华面不改色,“大人,小民与董五因为生意上有些往来,并不是很熟。 “陈华,这明明是你……” “……” 陈迹缩在后边,倒像是在看笑话。 陈华他倒也认得,如今借住在他的房子里,先前那位以七叔为代表,还过来找他哭诉过。如今看来,倒是背着他做了些小动作。至于这笔银子,倒不妨大胆猜测一下,恐怕就是他们的手笔了。毕竟当时他不在蓬莱,拿他的身份做些不合规矩的事,也是不错的选择。反正他身在青州,一来不知道,二来知道了也不一定回来。 高阜一拍惊堂木,呵斥道:“休得咆哮公堂。” “董五,你若无别的证据,此案并无审理必要了。” 董五怒意难消,哪里还有别的证据。总不能将背后的主家扯出来,到时候就不是这种小事了。 高阜当即宣判。 陈迹算是惹来了一场无妄之灾。 回去的路上,陈迹与陈华同行了一段路,笑道:“还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陈华点点头,“铺子那边还有事,我先过去了。” 陈迹颔首,记得方才说起的是去松溪本家喊的人。 陈迹无奈,搞这些小动作不像是找他麻烦啊。 暂且撂下这些事,陈迹回了家,给老夫人请安,再与陈文萱碰了面。 一年多的修养,陈文萱恢复了很多,至少跟未出阁的姑娘没什么区别了,当然也不过二十一的年纪,本也只是该好好谈恋爱的年纪,出嫁着实也早。 问过县衙的事,陈文萱没有多说什么,当然主要还是陈迹将话题扯了一个大圆圈,姑娘家害羞着也就错开了这些事。 晚间时候,陈修洁下衙,父子两凑在一起,复了一盘。 “松溪三房,长房最为单薄,这些年不过是坠着个族长的身份,要说族里的事情,大多还是二房三房在管。”陈修洁顿了顿,说到,“这些年来,我在青州,这边的事情都丢下不管,你大伯撑得很难,族里若非到底还有那么点顾忌我当初的官身,恐怕早已经尽数拿了过去。如今我在这登莱府做官,他们大抵是想放出些好意。不过这次的事,可能也是他们看我反应的小手段。借用你名字借债这种事,算不上什么大事。至于那个董五,可能也真的只是董家一个寻常放贷的人。” 陈迹听到这里,疑惑道,“我想没必要做到那个地步吧?有些东西确实是我们家的,但既然他们现在占着了,又何苦使那些背后手段,直接与我们说说,好歹在五服之内,我们也不至于真绝情到那种六亲不认的地步吧?” 陈修洁叹道:“正是有着这层意思,他们才敢不告而取。” 陈迹哦了一声,“如此一来,这亲戚倒真是个麻烦东西了。” 陈修洁颔首,“大昭孝治天下,至少场面上,有些事做不得的。” 陈迹笑到:“那是你们当官的事,我好像不用在乎这些。如今他们出手了,那我也不能只挨打嘛。” “你打算怎么做?” “老宅和盐场姑且不说,毕竟牵扯大。我们家那几十亩地,除了你拿出来供养族学的一部分,剩下的可还被他们占着,这些年不给租子就算了,他们依在父亲名下免去的徭役不念情也罢了,但是我娘当初的那些嫁妆可没有被他们继续占着的道理。” 陈修洁凝了凝神,“这才是大头吧。” “既然要动就下重手呗,我明天就去请那几位族老,话说回来我也该去拜拜祖宗了吧。” 陈修洁顿了顿:“真要做,你也跟你大伯那边通个气,不要让他难做。” “嗯。” 夜色渐深,隐约似乎有春雷砸了过来。 第一百五十三章 陈修涉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春雷乍响,深冬渐远。 陈迹挑了挑身前的炭火,激起簇簇火星。烛光明灭,映着父子各自复杂的脸色,一时无话。 陈迹先起身回房,当然因为久不在家,家里甚至都没有给他留一个像样的房间,这要是传出去,不定会激起怎样的传言。陈迹自己倒是习惯了,回哪哪都没个落脚点。 行旅匆匆,他只是过客。 陈文萱近临时收拾出来的房间里,尚弥漫着一股灰尘的呛鼻气味,陈迹将身子缩进被窝里,尝试着睡过去。 半个多时辰后,陈迹起身,过去花厅将先前的炭盆端了过来,翻了一阵没有找到新炭,搜罗着屋子里可以作劈柴的物件,搬到屋檐下。折腾了好久,火光重新亮了起来。陈迹再回屋裹了棉被,杵在屋檐下,不知神游何处。 时间稍稍往前推一点,就在县衙那边判了不久,一条街之外的按察院并收到了消息,周薪对于结果没说什么,兴许是不信任察院一众属官,不想给外头晓得他的想法。 眼下他关注的,倒是另外一条消息,是从京里发出来的。提及不日祁王将移藩登州。这位祁王是当今陛下的胞弟,属于献藩一系,如今擢升祁王,再移藩登州,大抵预示着新帝已经开始布置自己的势力。直隶和天津卫没有作为藩王封地的先列,于祖制冲突,因而山东并是最佳之处,如今算算,其实也不下数十藩府,再加一个祁王似乎也不过是见缝插针。 至于那位陛下的考虑,也不排除是借此给自己安排一个后手。况且青州靖王藩最初也是那把椅子最佳竞争者之一。 周薪苦于党争,这些年浮浮沉沉,从一位翰林庶吉士,至编修,再到后来外放为官,他都深感无力。然而大昭科举之制,本身已经变成朝堂大佬捞取后继之才的渠道,一路过关斩将的士子走到最后,也就有了一个个老师,然后又有老师的老师,如此继往,纠缠不开,再又各地先辈与后辈之间地缘牵扯,更是千丝绕身,剪不断理还乱。 周薪捏着这封京信,长叹一声。 登莱府也在同一时间收到了邸报,涉及颇多,诸如王府选址营造,在此之前的祁王落脚等等,陈修洁与同僚合计之后,打算将事情下放蓬莱县处置。登莱府则负责筹措朝廷拨给后仍旧不足的营造银子。 当天下午,钦天监及工部第一批营造人员已经到了。 —— 翌日,陈迹一早被冻醒,身前火盆里只剩余烬,也亏他能够熬一个寒冷晚上,不过倒也觉着喉中干涩,隐有感冒的症状。稍作收拾,陈迹去了厨房,还是打算熬煮一碗姜汤,顺带着将早点都做了。 小染过来时,可是一阵埋怨,见了陈迹脸色不好,她并想着去请大夫,叫陈迹拦了下来。 小丫头在陈家已经很多年了,以前兴许是被告知以后要做通房丫头的,只是后来出了些事,老夫人那边并做主另外寻了夫家,而且是让林韵宜那边认了个女儿,虽说后来有了身孕,对小染也没什么疏远冷落,只是小姑娘始终觉着自己只是个丫鬟,平日里忙前忙后,消停不了。 在陈迹身边待了那么久,她也知晓陈迹在饭食方面很有天赋,但这种大冷天,这些事还是该她们来做。 陈家如今没几个使唤人。 陈迹倒不在意,交代着哪些送往哪里,倒也将小丫头打发了,他自己蹲在灶旁,望着灶里火光热烈。 陈文萱过来时陈迹已经离开,在城里车马行租了架马车,往松溪过去。在族学找到了陈过,简单说了状况,再去找了陈修涉,将事情说了一遍。陈修涉压后了他召集族会的想法,交代他这段时间可以整理出一些东西来,到时候族会上可以说说。另一边,他也会继续督促几家占了陈迹产业的族人想出个折中法子。 陈迹没有反对,只是透了自己的底线。 “这两个月以来,该见的人我见了,不单是他们过来找我说过,我也找过他们,也并非逼迫他们一定要都还回来,只是希望他们能给我一个说法,不说许给什么好处,该说的话也该诚恳一些。”陈迹今天话莫名多了很多,也不像往常见到陈修涉那种拘谨,“总不能因为我久不在松溪,属于我的东西就都被占尽了吧?或者族里打算将我除名?要真是如此,族里各家挂在名下的徭役赋税都应该去县衙清一清账了!” 陈过不免忧心。 陈修涉倒似乎是意料之中,凝眉道:“这些我会再与各家说过。” 陈迹躬身道:“大伯多费心,当然如果他们觉着我陈迹好欺负,不愿意给个说法,那么也就不要怪我不念情分了。就是闹到京里,我陈迹也是奉陪到底的,大伯不妨提醒他们一句,陈迹这些年别的本事没有,银子还是攒了些的。” 陈修涉挑了挑眉,问到:“这么大火气,莫非真觉着昨天的事跟族里有关?” “大伯以为无关?”陈迹收了视线,转过头道,“我后来问过了,陈华所谓的铺子是我娘当初的嫁妆之一,不知道怎的后来就转手到了他手里,类似的还有县里几处绸缎庄。倒都说是替我爹打理,这些年倒真没见到一个铜板,反倒每年因为我爹的缘故,免了不少商税。” “大伯身为一族之长,各有权衡无可厚非,到二房三房做的某些事,怎么看也是欺负人了。这两个月我手上的东西可是累了好多,就等着他们上门说句好话暖暖心呢。”陈迹搓了搓手,哈了口气,“结果可能见我没什么动作,都置之不理了,莫说上门,路上遇着都不带招呼一声了。大伯,本是回家,结果寄住族学,有这样的回家?” 陈过偷偷拐了陈迹一下,不敢太明显。陈迹看出他眼里的意思,却没有理会。 继而道:“反正意思就是这个意思,某些不要脸的垃圾亲戚,我陈迹还真不稀罕要。另外,这已经是第二回听大伯的招呼了,下一回,还希望大伯在自家人这里也不要有失公允。” 陈过脸色微变,偷偷看向父亲。 陈修涉面无表情。 第一百五十四章 族会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陈过全程提心吊胆,只是到了最后也不见自家老爹什么,仿若是认可了陈迹那些歪理。当然面无表情也是真的。 离开陈修涉的花园,陈过松了口气,陈迹依旧是那副不正经的样子,对于刚才发生的事情也真的当作了不曾发生一样。 走的远了些,陈过才开口道:“刚才那些话,迹哥儿你也真是敢。” 陈迹疑惑道:“为什么不敢?” 陈过摇头,似乎还有些心有余悸,缓了口气,“父亲平日里虽然不甚严厉,但是也没谁敢那么跟他话。” 陈迹哦了一声,解释道,“五哥你平日里书读得不错,做什么事都会想一个是否合乎圣人教诲,里里外外难免有很多掣肘,我不一样,我在青州的名声基本都是烂大街那种,民间俗语就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也就没有那么多需要顾忌的了。” 走出去一段距离,陈迹折了路边一根树枝,剔掉枝,对着空气甩了甩,到,“陈家现在的局面,整个就一乱七八糟。我相信大伯也是想要做些改变了,只是碍于某些原因,不好开这个头罢了。我这时候跳出来,对他来也是一次整顿族里的机会,之所以一直拖着不过是想看看我到底有多少斤两,然后决定是否支持。” 陈过听着陈迹了一路,没有插话。 陈迹提着棍子挥倒了路边野草,像个玩心挺大的孩童,不紧不慢道,“其实我也没什么好法子,所以只能等着他们主动招惹我,这一等就到了现在。毕竟也要看看这个家对我的态度到底到了哪个地步。这段时间,他们各处打听来的消息,应该对我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当然也就到了出手的时候。” “我想不明白他们有什么理由一定要针对你。” 陈迹抿嘴道,“无非是拿到手里的东西不想还回去罢了,哪有那么多理由。族里就这么点东西,人却越来越多,又都想给后辈留点东西,不往自家人身上下手,难道他们还有本事往外面搞?” 陈过神色复杂。 陈迹瞥了他一眼,又道:“在所谓的利益跟前,族人反而比外人还要丑陋。总想着大家都是一个祖先,就算占点好处也无可厚非,所谓一笔写不出两个陈字。” 陈迹叹了口气,视线穿过一片片绵延的屋子,到:“人心,有时候就容不得这些试探。私下里各家来找过我,潜台词里都是我爹已经有了如今的风光,理该将族里给的东西拿出来贴补族里,所谓后继要有人嘛。” “只是哪有这样的道理呢?的我陈迹就不是陈家后人一样,再者哪有只占便夷好事?就我爹调任登莱这段时间,族里已经有人打着他的旗号做了些事,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我个人还是不喜欢的。” 陈过注意到陈迹眼里的神色变化,有些担心。 陈迹不再什么,两人已经到了族学,门口陈适一副等候多时的样子。 —— 二月二,日新雨晴,松溪陈家祠堂,各房房长,族老一早已经聚集过来,繁琐的祭祖仪式之后,陈迹很没规矩的坐在了原本属于陈修洁的那把椅子上。 在他对面,是二房老太爷以及二房几个叔伯,至于手边则是三房的人,靠近门口的几把椅子则是有资格旁听议事的陈家读书种子。 单作为,陈修洁的位子确实挺高了,只在族长陈修涉之后。 陈迹落座后倒也还算规矩,至少给人一副在祖宗面前还是乖巧的样子。只是在他身后没什么人,与对面相比有些势单力薄了。 大家坐下来议什么事之前已经知会过,陈修涉做了开场演讲,之后并由陈适代为念白。 第一件事关于族学,大抵是随着适龄孩童增多,族学开支增加,需要重新议出一个贴补方案。 第二件是各房一些生意上的事情,算是一个年终报告。名义上陈迹尚未分家,很多事情依旧需要各房一起分摊。 第三件事关于几个如今有了功名的陈家子弟,族里也需要给一个贴补方案,好让他们安心进学,这里的贴补倒不仅仅是这些读书人本身,还有他们家里需要关注的不少人。 最后一件事就是关于陈迹这一支回到族里的各种安置问题。 先四件事大都只是拿出来表个决,具体章程早已经拟定。只有这最后一件事,涉及过广,各房扯皮推诿,浑然不顾事主意愿,大抵很难了结。 族会持续到下午,依旧还在吵吵嚷嚷,基本都是各家站出来陈述自家痛处,表明并非贪图那些产业。 陈迹正襟危坐,只顾着喝水,然后上厕所。 眼看色不早,陈修涉见各家也哭穷得差不多了,站出来道:“迹哥儿先前拿出来的章程已经很明白了,他并非看不到各位难处,也并非回来与诸位争什么。当然那些原本归在他名下的东西,过往是个什么做法他就不计较了,只是自此之后,该还给人家的也该还过去,至于事后他再托付各位,或是各位出钱买下,只要双方你情我愿,族里乐意做这个见证。” 话音之后,无人接话,陈修涉面色肃然,看向二房老太爷。 老太爷眯着眼睛,倒是没有注意的样子。而后二房有人站出来,陈迹抬起眼皮子,笑容渐渐玩味起来。 那位不确定是叔叔还是伯伯的族人看都懒得看陈迹一眼,开口道:“大兄也知道,自从修洁三弟在青州任上,原本在他名下的产业都由族里负责打理,三弟当初也是这个意思,大家都晓得的。如今三弟回来了,想要收回这些产业也是情理之中,我等也不会真占着不认。只是事到如今,三弟连松溪都未曾到过,各家也没有收到任何关于他想收回这些的通知。至于迹哥儿……”到这里,倒是对了陈迹一道余光,亲切道,“至于迹哥儿,也不是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不信任,只是打青州那边传来的消息里,迹哥儿兴许能读些书,但在打理产业的事情上,应该不比族里这些老人……” 第一百五十五章 长幼尊卑……个屁啊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陈迹起身道:“也就是,我想拿回这些东西,还得我爹批个条子,诸位才认了?” 陈修涉呵斥道:“没大没。” 陈迹朝那边躬了躬身,却没有理会,咧着嘴道:“要真是这样,倒是容易多了。诸位叔伯要是都这个意思,那么我这做晚辈的,现在就回去找老陈批条子!只是各位,你们真的认吗?” 堂上无声,二房老太爷扶着拐杖,缓缓睁开一条缝。 先前话的长辈,开口道:“迹哥儿,族里到底还没有分家,族里产业交由族里统一打理也是祖制。” “哦。”陈迹嘘了一声,倒是懒得再听这些废话,“总之给个准话吧,你们还不还吧?这些托词这段时间我也听的腻了,哭穷?谁不穷呢?去年青州大灾,投进去的几十万两银子,到现在都还是个不知怎么填的窟窿,我也指望着那些原本属于我的铺子田产啊。要不你们不还也行,就估个价,各位买下算了?” 陈迹扫过一圈,没人回应。 坐回座位,他再出声道,“都不话那就明我挨家收了,总之各种田契,房契都在我手上,诸位不还,族里也没个主张,那我只好去县衙报官了。” 二房老太爷看了过来,张了口。 “各房做事,历来依着族里拿出来的章程,既有迹可循,今儿在这议来议去,又有何意义?”老太爷看着陈迹,目色咄咄,“就是要拿回去,也该按着章程,做了交接并是。” 陈迹到底还是念一个长幼尊卑,没有接话,任由老人家了一阵。 陈修涉接了话过去。 陈迹留意了一番对面动静,他回来松溪这段时间,二房的人还真是没怎么接触。至于三房,比之长房情况好不了许多,大都是保持中立,当然也有如同陈华这样的,不知怎的不大听老太爷的招呼。 在座的这些人,按着陈迹的辈分来算,只是在老祖那一辈还是亲兄弟,到了爷爷辈,也就是二房三房老太爷这辈,基本就各自走了叉,就是没有分家,也按着这个体系各自生活了。 陈迹注意到三房末作处的陈进,朝人笑了笑,心思落在陈修涉跟二房太爷的交谈里来。 老人在了那一通话后,再补充道:“这些年,陈修洁远在青州,对族里诸事不闻不问,如今回燎州并想将这些东西收回去,恐怕也不尽合适。” 这些话按理从一个辈分很高的老人嘴里出来,实在有些怪了,凭谁都听得出老人对陈修洁这一支的怨怼。陈迹早前没打听过这里头有什么恩怨,这会倒是如同局外人。当然要堂上真正明白一些内幕的,也只是三房老太爷而已,其余诸如陈修涉在内,或有耳闻,却都难以坐实。 “当初走的时候是个什么光景,如今又是个什么光景,岂可同日而语?” 陈修涉面无表情,不晓得有没有听进去。 “二老太爷的意思,作晚辈的大胆猜测一二,当然猜来猜去也只是拖了时间,晚辈敢问老太爷有个什么章程,不妨直言与晚辈。”陈迹着看向对面,忽略掉二房子弟咄咄逼饶眼色,直面老人。 老人顿了顿,“让你爹亲自来。” “那就大可不必了。我爹是读书人,不沾这些铜臭气。” 堂上有声的议论响了起来,陈修涉咳嗽两声,以示安静。 陈迹接着道:“都在祖宗面前,也就没必要拿辈分压人了。”倒像是在与堂上众人,临了站了起来,扫过一圈,“二房也好,三房也好,或是长房也罢,到了现在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分过家,按理房产田契,或是各处生意、铺子,都该有族里统一安排打理。然而这些年各房倒是只记得向族里伸手,收了不少公产入手,或是假借族里的名声在外头买铺子,置产业!既然是有走的公账,怎地就又都成了各家私产?” “我爹离开登州之际,拿出二十亩一等地用于族学开支,如今剩下不到十亩的三等坡地,敢问这些地走了族里的账?” 陈迹坐了回去,缓了口气,“就算抛开这些,我娘当初带过来的嫁妆呢?当初即有言在先,族里也有了公断,如今这些本该是我陈迹私产的,不晓得诸位有能否给个解释?还是我陈迹这么些年不事生产,那些土地都荒芜了?” “这笔账我还真算了算。从启九年我爹赴青州上任,至今已有十五年,我可一粒佃粮都未见到,更别几处铺子柜台上的一个铜板了。” “我也不瞒诸位,这次回来,我着实有一本账要跟各位算一算。” 陈修涉大抵见了气氛不对,提醒了一声,道:“迹哥儿。” 陈迹缓了语气,笑到:“各位商量商量吧,黑前没个法,明我并往蓬莱县递状子了。” “竖子。” 陈迹不置可否。 真是怕了这堆好亲戚。 —— 陈迹下了最后通牒,本人告罪一声,出了院子透气,没多久陈过跟了出来,应该是得了陈修涉的授意。 陈姐瞥了他一眼,直言道:“做客就算了,一群垃圾,跟老子攀扯亲情。” 这话有些大逆不道。 “你这样一搞,不定就跟整个陈迹对上了。” “嗯,我晓得,可是如今也只能这个法子,不把某些人踢出来,以后不晓得有多少冤枉等着我。五哥,这可不是个好的时代,这也是变就变的,家国大事咱无力改变,这松溪倒还真没有理由给我惹麻烦的。其实我也不反对这些家伙从家里拿东西,但最起码应该有个自知之明吧,陈家又不是养不起几个废物,偏偏自以为是什么经纬地之才,非要在背后搞些动作。当然要是有能耐在外头搞,我也就睁只眼闭一只眼,大不了玩崩了,老子给他们擦屁股,可千不该万不该,他们不该把这些动作用在自家人身上,一群傻逼。实在逼我,老子就真把这个家给分了,抛开那些产业不要,也要把这些傻逼甩出去……” 陈过叹了一声,这是有多嫌齐他们在这些亲戚。 “最开始话的那位应该就是二房的陈修淦吧?娘的,就这种吃里扒外的家伙还跟我充长辈,我特娘玩不死他。” 陈过指了指后方,提醒道,“慎言,这是在祠堂。”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不打不相识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陈迹出去后,祠堂里很快吵了起来,各房凡有从陈迹手上拿到好处的,眼下都统一口径,骂他不止,至于其他因为各种原因被排除在外的,不话也不代表真就站在他这一边。一门之隔的吵闹声里,陈迹心下难掩失望。 若无必要他当然不至于做这一出,正好比在青州的一切,不将后头那些可能存在的隐患根除,他很难朝前走的。莫现在登州的局面,就在知道陈修洁调任登州之后,松溪就有一撮人开始了运作,即使不是陈修洁的示意,也会被有心人按上这些名头。更有甚者,某些已经进入他视为半支自家队伍的登莱水师的族人,已经在扣扣索索的图谋怎么捞银子了。 这是陈迹怎么也不能容忍的事情。 一炷香功夫过后,里边有人出来叫了陈迹,回去后,倒是陈修涉先开口,到,“族里拿出个办法也需要时间,方才我与几位族老已经商量过,三日后,必然给迹哥儿一个切实的答复。” 陈迹有时候挺嫌弃因为族长大伯,这种时候必然是该快刀斩乱麻,不过人家到这个份上,他也不好再强迫什么,只好应了下来。 之后各房各自散去,陈迹被落在了最后。陈过陪着他离开祠堂的时候,倒是半点不掩藏他的担心,到,“你这次可是得罪了大半族人。” “不破不立。”陈迹了一句,快步朝外边走去。虽眼下的大昭与他认知的那一段历史有些出入,但这两年从各方面得到的消息,要真走的太偏了也没有,因而他心里总是担心那些事情都成了事实,届时可不是跟前这种打闹,那才是真正的人间练狱。如此一来,他只能增加自己的筹码,松溪这些人有着个族饶身份,比起外头总要有丁点“情分”,是以但凡有可能他都想要将这股“势力”握在自己手里。在这样一个前提下,有些牺牲那也是逼不得已。 离开祠堂,陈迹趁着夜色启程,回了蓬莱,将祠堂发生的事情跟陈修洁了一遍,挨了一通骂,却无责怪。 等候那边的结果,尚且还有三,这段时间陈迹念着早前那桩官司,也打算探探口风,不久后,当时那位原告董五竟然已经死了。这事姑且不了了之。 —— 祁王府虽然尚未建成,但是祁王本人已经移藩登州,如今就在周薪的按察院住着,虽不合规矩,但是如今能够腾出来的地方确实也就只是那座按察院了。刚好周巡按再次深入基层,不知去哪里体验民情去了。 祁王今年不过十七岁,当今皇帝承继大位后,原本的献王由二弟承袭,剩下的三弟也没有厚此薄蹦道理,因而封了个祁王。 至于朝堂上,最近倒是因为原献王的称呼一事吵了起来,倒与陈迹认得的“明朝大礼仪”一案有些类似,皇帝倒是干劲满满。 陈迹跟朱明希撞上的时候,应该算是个意外,然后打了一架,待的王府护卫赶过来之后,倒是直接将陈迹给按倒了。 朱明希卷着袖管过来补了好几拳,总算找回半分场子,随后命人将陈迹分开,一时不注意,又是一场混战。陈迹再次被护卫架住,押回了按察院。 朱明希这些年没少打架,倒是第一次吃了这么大亏,尤其这家伙明明已经知道他这方占优后,竟然还不死心,朝他补拳。 另一方面,他倒不觉着有什么不对,反而因为这种反应觉着挺奇怪。 按察院后院,护卫给陈迹松绑之后,朱明希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裳,脸上倒还有少许淤青。少年心性,却又不似一般权贵子弟。 朱明希在台阶上坐下后,啧啧两声,“你你子,自己不长眼就算了,冲撞爷,你就不怕爷秋后算账,连你家人一起。” 陈迹走到台阶边,很不客气的坐了下来,“孩子打架,有必要追根究底?” 朱明希摇头道,“你怎么那么无耻,就你这样子,像是孩子?” “父母在,就只是孩子。” 朱明希想起自己年前刚刚过世的父亲,有些难过。要不是大哥召他进京了一宿的兄弟话,他现在还在庐州给父亲守孝。 “你知道我是谁吧?” “知道。” “知道你下手还那么重。” “你们这些宗室子弟,好吃好喝的被养着,经揍。” 朱明希鄙视不已,“也就是我,要是别人,早将你扔牢里,然后一大堆奏本参你个昏地惨。” 陈迹一想,好像是这么个结果,电视剧里可不都这么演。 “实际上我在路过青州的时候,拜访了徐阁老。” 陈迹转过头,惊讶道,“咱们这才见了一面,你与我这些不怕我出去乱?” “不打不相识嘛,何况本王有的事法子治你,还怕你碎嘴?” “哦。” 自称本王的男生接着先前的话题,到,“老大人让我过来登州后,可以找找你。” “靠,这可是真的吓到我,原来这一架是你预谋的。” “不然我能和你这么聊?如今不晓得多少只眼睛盯着我。” “你这是害人啊。” “所以过后就劳烦你如大牢里呆几,在此之前当然本王还会吩咐人给你暖手断脚,这样一来,可不就帮你洗清嫌疑了。” 陈迹揉了揉额头,“宗室子弟,这样做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啊。” 陈迹认了命,到,“老大人让你找我有事?” “老大人没细,不过是交代我可以关注关注,以备不时之时,给你撑撑门面。” “这又是什么道理,宗室子弟不得参与朝政,这可是你家祖制。” “哎,都到这个时候了,还什么都遵循祖制,那还玩个屁。” 陈迹真想赞许一下这份眼光。 朱明希解释道,“皇兄的,我没那么聪明。” 陈迹没什么,暂且还不清楚这家伙的心思,指不定又是跟靖王府一样,看上了他手上的东西。 归根结底,包括眼前这位王爷在内的宗室冗余,也是大昭急需解决的一个大问题。每年供养这些混吃等死,仿若生育机器的宗室子弟的银钱,足够在辽东再铸两道防线。 第一百五十七章 王八绿豆 - 明末攘夷志 - 柘月 陈迹离开按察院不久,中途再给人拦了下来,随后在一处当铺后院,陈迹见到了绣衣卫在登州的负责人。 陈迹早前曾拿到一块绣衣卫暗卫的牌子,按理说应该是对外保密的,谁会想到一个登州千户也认得了他的身份,这还暗个屁。 那人自我介绍后,没有什么隐藏,直接给陈迹安排了一个任务,即是随着朝廷运送物资的船队去一趟辽东。 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按理也不该他这样的人出面。对方给的解释,船队主体是登莱水师。这种解释难免牵强,只是对方显然也没给陈迹拒绝的机会。如此一来,他说的跟松溪扯皮的事情也只能压下去。 更为奇特的事情在陈迹回到家时,朝廷来了一份嘉奖,源于他在登州建的那座水师学堂,并且敕封祁王为水师学堂院长,陈迹直接负责学堂运转。 这事就更不合理了。陈迹当即去了按察院,一通功夫后找到了正在上药的朱明希,问到:“你搞的事?” 朱明希大抵明白,摇摇头,“皇兄的主意。” “这叫什么事。”陈迹拉了椅子坐下来,“这是想要玩死我?” 朱明希起身走了过来,说到,“不过是给了你一个身份,况且都不算官身,你担心什么?再说本王受徐阁老托付,说了罩着你那必然是要罩着你。”在旁边坐下,朱明希再补充道,“水师学堂只是开始,针对各地形势,日后还会设置武备学堂,届时就不只是水师,步、骑也是必须要设置专门的培养学堂,另外自古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学堂亦会设置后勤辎重课业,再有兵备制造……如此种种,你现在踏进来,以后可就是实打实的元老人物……” 陈迹脑袋一蒙,“徐阁老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这些都是本王自己领悟出来的。大昭军伍皆是世袭,传承至今,可堪大用的已经没多少,设置专门学堂培养人才,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陈迹可不信这种违心之语。 转念一想,他倒也不在乎这种垂死之举了,大昭积弊难返,想要活过来谈何容易。 朱明希见他不说话,倒有些诧异,于是心里某个想法也就不愿再提了。 这突然来的一着,怎么看都跟青州那个老人家有关系。 朱明希说起别的事情。 “建州传来的最新最新消息,正在攻伐周边的几个部族,局面对大昭可不乐观。一旦真给人家拿下来了,以后辽东只会更难做。” 陈迹不大愿意提这些话,“咱两还没熟到那个地步,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朱明希不甚在意,跟着道,“以前吧这天下虽说也姓朱,但咱献王藩碍于祖制,做不了什么,如今却不得不想想办法。” 陈迹瞪了过去,“信不信我现在就去检举你?” 朱明希摇摇头,正色道,“我个人私事也倾向于放掉辽东,据守山海关。至不济,也该收缩防线于辽西走廊,往北遏制朵颜三卫,再依托辽东前沿,联合高丽。然而关内流民四起,朝廷根本无力支援。” 陈迹假装听不懂,事实上确实也听不懂。 朱明希余光瞥的身边的家伙好几眼,心想是否自己太自来熟,所以给人吓到了?好歹他也是当下声名最旺的大昭王爷了。 朱明希离京之后,并没有选择走海路,而是绕道青州,拜会了前任阁老徐雾,当然也是带着小皇帝的意思,只是老人对于复出,没有太多心思。年前青秀山农场传来了好消息,老人目前的重心还是扑在陈迹所谓的“繁育种子”之上。另一方面,陈迹在青州勾搭上的两个传教士,双方之间合作良好,不出意外,半年内将会有一批新的种子进到青秀山,届时老人大抵更不愿意去做什么阁臣了。 朱明希领会老人的意愿,往京里递上去的消息,倒没有说的太死,只说尚未到时机。当然老人有意无意提及农场主人,朱明希未至登州,早早已经着亲信打听了。 眼下他心里有个想法,倒是想给陈迹一个祁王府长史的安排,只是陈迹大抵看不上。 身为宗室子弟,本不该参与朝廷政务,哪怕小皇帝有心改革,也不敢一上来就大刀阔斧,能给祁王一个水师学堂院长的安排,已经跟京里几位大佬做了笔买卖。但不管怎么讲,都是不错的开始。 在这种情况下,祁王府就得有一个对外的话事人。朱明希对陈迹的观感不错,而且眼下陈迹在青州、登莱两地,算是被孤立出来,用他做事,不至于会被两地士绅大族限制。 陈迹眼看自己就这样给人卖了,一时无奈,姑且只能顺应“上命”,压住了追问前往辽东的事情是否也是朱明希手笔的想法,起身告辞。 朱明希拦住人,说到,“再聊聊?” 陈迹吸了口气,坐了回去。 朱明希道:“本王对于你那套理论也有些兴趣,此次皇兄给我的封地,好说也有个几千亩,所以本样子的想学你的青秀山,做个庄园,你看要不你过来帮个忙?用你的说法,就是做个顾问参谋?” 陈迹眼皮子一抬,说到,“不感兴趣。” “本王有兴趣。” “关我什么事?” “本王抵达登州,第一个见的是你,传出去总会有些风声雨点。” 陈迹呵呵两声,“这算是威胁?” “本王这是跟你谈事情,诚心实意。” “不同意呢?” “那本王就得拿出一个败家王爷的本事了。” 原来竟有如此不要脸的家伙。 “我这不是想给皇兄搞点祥瑞。你在青秀山那玩意儿,我可听说了是能替代主食的东西,而且很多贫瘠之地也可种植。眼下那么多流民,归根结底可不就是因为吃不饱。” “吃不饱固然是面上原因,背后呢?你想过?” “以前没想过,现在正在想。” 陈迹犹豫了一阵,叹道:“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玩崩了,大昭可真没几年了。” “这话也就你敢说,我敢听,外边就不要说了。” “我又不蠢。” 朱明希转过头来,眼睛一亮,“本王怎就觉着你这么对眼呢。”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