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孩童和猴王的谈话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这一带本属于黄土漫漫的平原,但是由于五百年前,一次地裂天崩,突兀的升起一座山。这山倒也奇怪,迥然不同于附近苍凉的气派,竟有江南山川的灵秀。山上长满遍野的果树,一眼看过去青青翠翠,间有鸟兽穿行。 从官道上慢慢行来一骑马,一辆骡车。马上坐着一对父子,满眼望着周遭的风景,对五行山这般塞外仙山啧啧称奇。这不能不让人奇怪,通往西方的官道,一路行来,都是西北粗犷的风物。但到了五行山,却有着这般的鸟语花香,不由人感到新奇。 那辆骡车由一位健仆驱赶。这骡车里面坐着马上主人的家眷,间或传出幼儿的呀呀声。由于外面风景秀丽,骡车侧边的竹帘已经打开,但见一位风致雅秀的妇人抱着一个一岁多的幼儿,一边扫视着外面青翠的山峦,一边不时的抚着可爱的孩子。小孩也被如此的北国奇景所吸引,用黑漆漆的眼眸好奇的打量着窗外。 “官人,想不到快离开大唐了,竟然又看见了大唐南方青青的风景。我恋家的大半由头就是喜欢我们家的山水灵秀。长安虽好,但不是我喜欢的,我只爱我梦里家乡的味道。要是大唐和我国接邻,我们就住在五行山吧。能这么眺望着故土,又有这么美丽的景sè相伴,那岂不是两全其美?”夫人一身淡雅的装束,说这句话时,轻轻喟叹,极具女人的风致。 “我们要去定居的所在就如同五行山一般漂亮有灵气。只不过一个是山清,那儿却是水秀。那地儿靠着莽河,风景最是秀丽,民风淳朴,我们在那儿生活,肯定能够乐乐煦煦。我做我的医生本行,你和堂儿帮衬着,rì子过的开。更紧要的是,向南眺望,就看到故国的风物了,足慰夫人的思乡之情了。”骑在马上的父亲,名叫陈荣祚。虽然是一副郎中的打扮,但掩饰不住自身所具的书卷气。更难得的是这种书卷气里没有穷酸气息。可能是他悬壶四方,多有游历,反倒有一种jīng干通达的气质。由于四周景物的影响,他的心情变得爽朗起来了。 赶车的健仆,名叫陈根。他这时接上老爷的话,安慰起夫人来了:“老爷的话没错。这一带,我和商队来过。大唐的西界以五行山为最奇怪,鞑靼也有个奇怪的所在,那就是南方的莽河地带。鞑靼的国人都好勇斗狠,但莽河那一块却是奇了怪,都还知书好礼。夫人就放心了,在鞑靼再走几天,就到了。大唐威名远扬,我们从上邦而来,一路太平着呢。” 夫人扁扁嘴一笑:“你们觉着好就成。陈根,我看到了山脚下,我们歇息一下吧。别累着了孩子,都还那么小。” 中年郎中看了一眼夫人:“早觉着孩子累,咱们就该等两年再走。堂儿还好,毕竟大了。女儿那么小,一岁多就要跟我们跋涉了。其实我对长安还恋恋不舍呢,舍不得我的那些朋友。” 夫人听说,也嗔望了郎中一眼,这眼光中充满了柔情,却带着一丝不以为然。她娇声说:“我也是想等等。只是忒是想家,再加上你们说的那个地方那么好,我是心动了。你要是觉得你那些长安的朋友好,你回去吧,我们娘母子走。” 中年郎中嘿嘿笑着。他也怕累着孩儿,想着到了山下,是该歇歇了。 他怀前的男孩大约十来岁左右,看起来斯文秀气,已是读了几年书了,有了大名叫做陈文堂。只是一路上久历风霜,本来他已感到疲惫,但看到这般景sè,不由得他jīng神大振。他听说到了山脚下歇息,更加高兴,对陈根说:“根哥,我们到了山下,去树林里看看吧,我去给妹妹摘些果子吧。” 夫人听说了,说道:“小心山上的野兽爬蛇,咬了你,可让你好受。” “母亲教训的是,只是常跟随父亲采药,寻常毒蛇虫蚁,不用担心。至于野兽嘛,这官道边,想来它们也不敢出没。”陈文堂回道。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山脚下。却见路边有一块空地,中间有一个凹坑,黑漆漆的布满炭尘。陈荣祚一看就知道有行人在此支锅造饭过的。他下了马,把儿子抱下马来,一边牵着马拴到草丛中,一边吩咐陈根:“就在这儿,咱们也生火。你把大走骡也卸了,到那边砍些柴吧。” 陈文堂到底还是跟了陈根到了山中去了。陈根吩咐他就在附近寻找果子,别走远了,就自去附近砍柴了。 陈文堂抬头四处看了看,果然看见高处有棵桃树,几枚青桃个头虽小,但也带了些许红点。他攀着腾蔓,从面前一块岩石上,轻轻的跳了过去。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蓦然间,听到了很细微的金戈交错的声音。这是厮杀喝斗的声音,细小又尖锐。陈文堂对周围jǐng觉了起来。他循声踩着碎草,绕过了岩石,却又是一块岩石挡道,但那岩石却是分开的。从叉丫却能看见是一只猴头从山脚下探出来! 那是一个年长岁深的老猴。他蜷身卧在山脚的狭洞里,只是头和双手露在外面。老猴津津有味,全然忘记外物存在,只看着面前那块光洁平坦的大石上的物事。它双手翩翩蹈之,象是指挥着什么。陈文堂更抬头看了,却是指头大小的小猴在大石上翻腾跳跃。正中一小猴戴着平天冠,身着黄袍,正指挥着十余只小猴护卫身边。但见另外一只身着金甲、骁勇跳脱的小猴不断进击。当真是沐猴而冠,各个小猴煞有其事,都有各sè战袍,拿着细小的武器在奋勇拼杀着。 陈文堂已是惊奇万分。一只老猴躲在狭洞中,已然让他看到意外,更让他奇怪的是,那老猴竟能指挥小小猴在石板上粉墨登场。他看那些小猴动作的有趣,不经意的吓吓了两声。 老猴却很灵敏,听到这两声颇有稚气的惊叹声,便转过一双电眼,向陈文堂这边shè来。那双眼睛很是锐利,陈文堂感到分外刺眼,就像真的有锐光扫过一般。 老猴朗声说了:“你是哪家小哥,在那偷窥什么?”声音虽尖利,却并无敌意。 陈文堂只好越过岩石,走到那老猴面前,但并不敢走的更近。他虽然害怕,但还是躬身施礼了,说了:“我叫陈文堂,从大唐长安而来,随父母回乡探亲。刚才贪于嬉戏,误到此地,得罪了。”声音有些发抖。 “俺老孙在此拘押了五百年,放牛的小童,打柴的少年到是见过一茬又一茬,就是你这样有礼数的书生哥儿却是少见。你小小年纪,一人在此深山中戏耍,害怕吗?” 陈文堂刚才仓促间,施起礼来。但是看那老猴不是很凶恶,而且言谈晏晏,没有敌意,不禁为自己刚才的施礼而自嘲了一笑。他盯着那戛然而止,刚才活蹦乱跳,现在如泥塑菩萨般的小猴,好奇的欣赏着:“我不害怕,你不是坏人,你这是什么绝活?小猴竟然能跳动,好玩!”接着,对老猴解释着:“我真是路过的,我和家仆陈根上来打些柴禾。他就在那边砍着,我想采些果子给我妹妹,刚翻过石头,就看到你在耍弄小猴,真有意思。”文堂慢慢的蹲身在石板附近,双眼凝视着那些小猴,似乎想伸手去触碰那些小猴,却又不敢。 “呵呵呵,倒被你看到了。老孙在此押了五百年,要不是靠着这些小猴,闷也闷死了。小哥,你年纪多大?想是有十岁了?实话告诉你吧,我在此被压了五百年。” 陈文堂这才明白这个孙猴儿不是躲在石洞里,而是被压在山地下,而且已然押了五百年。他近来不听话,也常被严父责罚,通常关在屋内一天,必须温书习课。晚上父亲检查,不合意就要仔细皮肉了。就算只关闭一天,他也感到时光难挨,更不要说五百年了。 他探上前去,仔细检视了猴儿的藏身之所。那坚硬的山石纹理细密,紧密的包围着猴儿的全身,只剩下头能晃动,手能双握。猴儿面前的石板倒是光滑如镜,想是猴儿经常搓磨,竟是能光鉴照人。 陈文堂已是凄然噙泪了。不由得上前拨开他额上的叶片草屑,抚着他毛茸茸的颈项。靠近石块处,有几块皮毛粘连到石上,文堂将手探入石缝中,里面非常促狭,仅容一指。文堂梳弄他背上的绒毛,特意整理了靠近石块的肩胛。因为和石头直接接触,想是年深rì久,那儿皮厚毛深,已经粘糊糊的粘接成一大块。文堂用他的手细细的梳理着。孙猴儿闭眼呵呵笑着,“多谢你来探望,你的心肠好,还知道可怜我。” “不,不用了。我让陈根过来,用些银两,雇些夫役,让他们凿山裂石。我看了,这些石头未必不能凿开。怎地就没有人过来解救?这些人这么没良心。”陈文堂愤愤然,两行热泪已是淌下了。 “哪里是这些人没良心。我虽困在石中,但并不是因这石头坚固,老孙难于挣脱。而是此山有些法力的。小哥休难过,我的苦难也快熬出头了。会有一个取经人帮我解脱的。”话说至此,孙猴儿也是噙着泪了,他已是很久没有欢纵跳跃了。 陈文堂站直了,盯着孙猴儿看,怜惜的笑了笑。孙猴儿也是回报了他一个莞尔。 “取经人?什么来历?他有多大造化,能劈山,会裂石?” “他不行。他是个和尚。我受佛门引渡,已入沙门。这个和尚只须拜禀看管的喽啰,老孙自有本事劈山裂石。” “哦”。文堂悲愤的心稍微缓和。想着他很快就能得脱牢笼,很是为他庆幸。“还没请教阁下尊姓大名呢。” “我叫孙悟空,又号齐天大圣,你没听说过吧。俺老孙天生地养,天不怕,地不惧,也是有一番无法无天的事业的。你来看——”孙悟空说着,指着石头僵硬的小猴,文堂的视线也跟着转向石板。“那个缩头缩尾的,是那玉帝老儿;那奋起金箍棒的,就是俺老孙。” 原来那石头上僵硬的,正是各个护卫猴东落西零,带平天冠的猴儿仰卧于地,带紫金冠的正汹汹的举起一根细枝样的金棒。 陈文堂又蹲下身来,看着石上的众猴。“神仙请了。这些小猴真好玩,有什么名目吗?” 孙悟空见问,很是喜悦,似是搔到他的心痒。“这就算你问着了。想我囚了五百年,若只是这般晒太阳,捉虱子的,空自蹉跎,怎是我齐天大圣的做派。想知道我是如何熬过这五百年的吗?最初,我也是心不甘、情不愿,但不管我怎么动用法术,都不能挣脱压在我身上的大山。我渐渐的累了,不得不承认,我唯一能动弹的就只能是眼珠。我疲累的趴着,看见蚂蚁爬过,看见松鼠从树梢越过,看见大熊路过。我以前比他们更加zì yóu自在,我能上天入地,凡人蠢兽连想都想不到的地方,我一个筋斗便纵去了。我老孙,无所惧、无所限、无所求,不如我意,我偏打他个落花流水,七零八落。天地我独逍遥,万世我独往来。 “现如今,我却只能动动眼珠、生生闷气。我是个最没定xìng的了,可如今只能无奈的看着花开花落,草荣草枯。我一天一天的盯着眼前看,直到我闭着眼睛就同睁开一般,睡着了就同醒了一样。我数猴毛,拔苔藓,赌着树上的那块叶子先落。有个人来,我便同他吹牛扯淡,有个兽过,我就同它戏耍糊弄。 “有时候,我也想,我竟是这样被困住了,好不服气。但我既腾不得云,攀不得树,海阔天空少了俺老孙一个了,难道敌人的心意就这么遂了吗?直到有一天,我想了一个主意,才让他能困我于地上,我自己且能上遨九天,下追碧泉,万里我神思独往,天下已再不能困住我老孙了。小哥,倒是猜猜?” 文堂已是听的神往。天地间竟有如此斗狠的英豪,不幸落到如此田地,却另有脱难的法宝。文堂想了想,紧锁眉头,呵呵笑了:“我只是想不出,你既不能遁形逃走,可如何行动?” 悟空看他想不透。他的心痒算是搔住了,便不再卖弄关子了。“其实我的法儿也很简单。我冥思苦想,怎生让他们锁我不住?忽然,一个醍醐灌顶,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情:天能锁住我的身体,却不能桎梏我的思想。我今天想着在九天腾云,老天便不能安排我入地府。上天要困我,让我悔恨、焦躁、反思,我却不悔、不恨、不怨、不怒。我既不能腾云亲与,我神思遥望,也如同身临其境了一般。我想到这个妙处,很是开心。我就在脑海中,就再造了个新天地,此一天地,我才是真正的主宰。我让自己乐,我便开心的手舞足蹈;我让自己愁,便要天地和我同悲愁。 “说到就想,我在我的天地里就再造了一个我。从天地育我,到我悖天意,我真的是狂妄恣意,彷佛又是一个我在搅混乾坤。到最后,我觉着光是这么想,已不能逞我之意,我便拔毛化为小猴,我但凡有所想,就让这些小猴有所动、有所感。我每rì看着,就觉欣喜无比,真是感觉天花乱坠。原来,我并不能被天湮没,被世所抛。我让天地成为我的舞台,我自己在这个舞台里又活一遭。不,这一次,却和以前不一样。那一次,我被如来打败,在这里,我是无人可胜的。你今rì看到的,便是我大闹天宫的时候,玉帝老儿可真是脓包。哈哈,哈哈,哈哈——” 陈文堂听见了他的笑声,对他的话感到不以为然,心底迟疑了一下,决定还是不说出来。孙悟空是何等jīng明的人物,如何看不出陈文堂的不以为然!他怒道:“怎么,老孙这样的做法,你觉的脓包吗?” 陈文堂有些着慌:“在下不敢。只是我以为,你既然让对手打败了,对手自然还是有些手段。你现下吸取教训,能克制住对手,可是对手又不是死的,他也是有思想的,他会不会想出其他招法来对付你?这样想来,你们谁胜谁负,也还是未定的。” “这——”老猴开始抓耳挠腮了。“你这黄口小儿,也是有些道理。” “呜……”老猴竟然大哭起来。“老孙要是真的这样能想到别人所想,又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我自以为天下无敌,谁料如来老儿,还是比我厉害。老孙自以为虽然输了,斗不过他,但我还是有新法门能胜过他们。听你这么说,我这个法门竟是无用,是俺老孙的一厢情愿了……” 说到后来,孙悟空怒了,他两手在石板上乱挥舞着,那石板上的小猴被他的手搅上天飘着,待到落到地下,已是不见,只是几根深黄sè的猴毛落下。; 第二章 猴王赠送宝盒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陈文堂见他哭得伤心,便为刚才戳穿他的肥皂泡而后悔,他安慰孙悟空说:“你别难过,敌人虽然压你在此地,但是却并不能让你屈服。正如你所说,他能用一座高山压迫你的身体,但你的思想却是不能用任何山来镇住的。从这一点来说,你还是不输的。” 孙悟空渐渐止住了哭声。陈文堂自己的说辞起了效果,便继续说:“你看呀。敌人押你在这儿,就是让你后悔思过,就是让你后悔五百年。但你自己不后悔,不认为自己有过,那敌人的目的没达到。敌人再强大,也有自己做不到的事情的。” 他顿了顿,又说了:“其实你也是,你在我眼中看来,是那么强大。但也有你做不了的事情。每个人都这样,不管他力量多大,都是有限度的。” 猴儿听了,也陷入深思。过了会儿,孙悟空悠悠的说了:“既是如此,不管谁有多强大,都有自己难于达到的目的,那我何必要争做第一呢。我从花果山胡闹到天宫,从天宫押到五行山,从五行山糊里糊涂的入了沙门,我又何必在乎以前呢。我不寂不灭,自己一个人悠哉乐哉到永永远远,这便是我这生的目的。” 陈文堂笑了:“做圣人有圣人的苦,做世人有世人的乐。圣人再崇高,也有教化不了我们世人的苦恼;我们这些世人再有无穷愁苦,总还有活过一天的乐子。”他见孙悟空有些悟了,“总的说来,你还是胜于我们世人的,五百年你还是一个你,你还在世间;但是要是五百年后,我早就灰飞湮灭了。你说,你是不是更应该开心才对?” 孙悟空转啼为喜,冲陈文堂笑了笑:“想不到我空活了千年,竟要被你这个黄口小儿点化了。” “不是我点化你,实在是你在局中而看不破。我虽是个路过的世人,但我不在你的位子,你的悲与喜,我没有感同身受,便不会影响我的考虑。我便知道,你忘了一点,你可以永生永存,这便是你――孙悟空最大的造化。有此一点,有什么悲能让你哭,有什么喜能让你乐呢?” “小孩说的好,说的妙!”孙悟空手又舞动起来。“你解了我心中的结。我既有大造化,我便要渡你大造化吧。我有七十二变,筋斗云什么的,传你一两式吧。不过我这些法门都要你自悟才能得道,你可有纸笔记下?” “我哪有那个福分?你是神仙,我只是一个路人。我有父亲母亲,还有一个小妹子,我和他们在一起过得很好。我要是能悟,有那么多圣贤书,我悟上一本半本的,也是圣贤了。你虽能渡给我这个仙缘,我恐怕没这个福命。” 陈文堂年纪虽不是很大,但自小发蒙,父亲耳提面命,又延请名师,书读了不少,又有儒学的正统教育。他生来早慧,父亲为郎中,训勉他要自知力行,不可枉得非分之福。他小孩心xìng,当然很想学得悟空的无边法术,幸而他记起了父亲的教诲,不敢妄求。 “你有这个仙缘,便是你的造化。你乐于你的世俗生活,我不勉强你,你学了法术,世间便只多了一个庸常的散仙而已。再说世人好yù,你虽说的冠冕,但你尝了我法术的甜头,难免动了你的心xìng。你要为非作歹,岂不坏了老孙的名头。我老孙也快灾消难满了,我送你一个好玩的东西吧。” 孙悟空说完,就手伸入面前的石板。那石板看着坚硬非常,但此时在悟空手中,就像豆腐面粉一般。悟空就像捏泥巴一样,在前后左右捏了四道寸把长的石脊。那四道石脊又拱卫成一个石匣,里面正好盛着刚才散落的猴毛。 悟空又在旁边石块积压一阵,便见悟空已捏出一个四方形的盖子。他将盖子放在石脊之上。他的手握住左右的石脊,叫声“起”,一个歪歪斜斜,倒也古朴的石匣应声而起。 他把石匣放于乱石上,口中念着咒语,说了声“变”。但见石匣从歪歪斜斜、古朴别扭变得平整光滑、浑身黑黝黝了。 悟空看着看呆了的文堂。他却不知文堂正心里后悔没有向悟空学上一招半式呢。他把盒子抛向陈文堂,叫声:“接着!” 悟空只是手抖了抖,那石盒像是受了很大的力道,向文堂箭一般驶去。文堂只得伸手接住了。他把这个四四方方的黑盒子拿在手中,四处打量着,心中老大疑问,不知道这有什么用处。 悟空像是知道他心底的疑问一般,说了:“这个盒子不能给你什么法术,但是它却能反应你心底的场景。你不是刚才看到了么,我心底想着什么场景,这群小猴,便如戏团一般显现出来。这个盒子就如同一个镜子一样,能照出你的内心。有了这个宝贝,你便可以天天看戏,你能想到什么,就能看到什么。你现在闭眼默想试试吧。” 陈文堂听了孙悟空这么说,就真的闭眼默想。过了一会儿,他看石匣的四个侧面,其中三个有裂缝,他就掰开中间的那条。那石匣就缓缓的开了。但见一个指节大的小人站在一个手掌高的山前,那人自然也是毛茸茸的,但衣着面容是和自己一样。那山下压着一个真正的猴儿,陡地山崩地裂,那猴儿跳出,小人和猴儿携手在满天飞舞。 陈文堂看见这个场景,便信了孙悟空的话了。 忽然,他听见后面有人叫了:“少公子,少公子,我们回去吧。”他转身看去,见陈根躲在石后,向自己悄声递话。陈根见孙悟空也向自己看来,忙陪着笑脸:“上仙,我家少公子多有得罪,你就见谅了。不过,我们得回去了,是不是,少公子?”说完,他挤眼sè给陈文堂。 陈文堂知道陈根的眼sè含义,就对孙悟空说了:“多谢孙神仙赐教。今rì相晤,我是受教非浅。不过我的父母在路边等着我呢,在此告别了。”说完,向悟空长揖。 “好说,好说。我也受教非浅,受教非浅。但愿我们还后续有缘呀。去吧,小孩。” 陈根已是迫不及待的拉着文堂走了。他一手负着柴,一手拉着文堂,过了一段路程才对文堂说了:“我的爷,你和那个老猴说话了?那个老猴可是有些来历,听说在这儿有五百年的历史了。鞑靼的一些人以此为奇,干脆成了什么石猴派,年年向老猴进贡。老猴xìng格倒好,不过也喜欢戏弄人。他没伤着小爷你吧。” 陈文堂还用两只手捧着那个石匣,心里很为得到这个宝贝高兴。他心里想着:”我以后没事的时候可有的消遣了。我想什么,他都能演么?对了,我刚才忘记问了,别人用这个石匣有用么。比如我的妹子,他才一岁多,不会表达,要是她也能用这个石匣,那我就能知道她想什么了。”他想至此,就转身挣脱陈根的手,朝悟空的方向奔去:“你先回去烧饭吧。我知道怎么回去,现在我还有问题请教老猴呢。” 陈根无法,看着文堂飞奔过去,只得转身提着柴,朝大路走去。 过了一段时间,陈文堂拿着石匣回到了大路上。他见陈根已燃起了火,那锅嘟嘟的响着,已是冒起了热气。陈根和母亲在旁边正张罗着饭食。父亲却在一边,和一个和尚在说着话。陈文堂走到陈根身边。陈根正伏在简陋的灶间,正猛力吹着,里面湿烟阵阵冒出。他问陈根:“这个和尚什么来历?” 陈根忙的焦头烂额,回到:“过路的和尚,谁知道什么来头?来了一会儿,就和老爷叙话呢?” 那和尚三十岁左右年纪,头上戴着毗卢帽,慈眉善目,宝象庄严,悠悠然让人亲近,且又让人觉得有点自惭形秽。和尚身上穿着素净的衲衣,手持佛珠,很有兴趣的同父亲说话:“听居士讲,居士乃从鞑靼南方的昭国而来。但我见居士气象,虽有外族痕迹,但不似夷人高鼻深目,竟象我中土人士一般。莫非贵国真的和我中华有什么渊源么?” 陈荣祚颔首笑了,他捋须说:“圣僧所见的是。我昭国出自大汉天朝,在我国太史府里是有明文记载的。我在昭国显京任职时,曾在太史府中看过《昭典》,其间详细记录了我国的来历起源。”他顿了顿,看见和尚正津津有味的听着,他自己也是谈兴正浓,就继续说了下去:“在大汉宣帝时,有一队三千多人的军士,在征伐西域的途中,由于领头的校尉颟顸误事,遭遇败绩。军士在阵中哗变,击杀了领头的校尉,共同推举我先高祖李趋为首领,我先高祖毅然决断,共同突破入西南。那西南原是高原雪域,最是荒凉。彼时匈奴剽悍,逃入雪山群峰也是没有办法。合当天佑我先祖,也是先高祖坚毅卓绝,他咬牙率领众军翻过了雪山。待得过了雪山,也是死伤大半。幸好翻过雪山后,就遇到一片桃源之地。那儿风土湿润,气候宜人,乃是天赐我昭国的宝地。” 和尚听了,合十说道:“阿弥陀佛,贵先祖披荆斩棘,千辛万苦。刚才听居士说,那队军士千里跋涉,创国容易,只是立家……”接着,他yù言又止,面带郝sè。 陈根在旁,懂得和尚的话外之意。忙笑眯眯接口说了:“这立家当然离不开女人。先祖们败军而来,凄凄惶惶,不可能携来家眷。但我昭国原来也住着土著之人,他们无知无识,有家无国。还是那队军士过来,和当地土著女流相合,才育化我等后续子子孙孙。” 和尚点头笑了:“原来如此,我说呢。” 陈荣祚说着:“先祖们给当地土著带来了中土文明风气,他们按照记忆,草创了国家。建立了典章制度、法统承绪。才使我中原文明远波异域呀。” 陈文堂这时走到了和尚面前,行礼后问道:“敢问大师,可是去取经的?” 和尚顿时错愕了,他不知这个小孩儿是如何知道自己是要去取经的。他忙说:“正是,不知小施主是如何得知的?” 陈荣祚忙替文堂介绍:“这是犬子文堂。还不见过玄奘大师?平rì里教你的礼数,你都丢了吗?仔细我的家法。” 文堂记起来了,他们出了长安后,一路上就在流传大唐皇帝授玄奘大师为御弟,要派往西天求取真经的事情。因为玄奘大师发了大愿心,要从西天如来佛祖处,求取大乘佛法来普度中土人民,所以文堂对玄奘大师好生尊敬。他听孙悟空说起一个取经人要救他脱难,心底就怀疑他说的那个人就是玄奘大师,现在,这个和父亲谈话的人有得道高僧的风范,他向唐僧发问,以求证他是否是解救悟空的人。要是这个人就是救孙悟空的大师,悟空早脱大难,那该多好。 “是。”文堂低头退在了一边。 “哦,令郎天庭饱满,知书达理,他rì必是千里良驹。不过,不知公子是何以知道贫僧是派往西天的。”唐僧疑惑的说了。 文堂不愿说起悟空的事情,害怕父亲责怪自己怪力乱神,就顺口说:“大师发大愿心,为我芸芸众生求取真经,这早是哄传天下的大事。晚辈因此好生敬佩。今见大师有高僧风度,便不揣冒昧,询问大师,以解晚辈之惑。” “阿弥陀佛,施主谬赞了。” 荣祚和唐僧融洽的交谈起来,他们说起了长安的一些话题,两人相谈甚欢。过了一会儿,陈根已烧好饭食,荣祚邀请唐僧共进一餐。唐僧本来也是饥饿了,且已经答应荣祚,就和他们主仆五人共进午餐。 饭毕,荣祚要往南走,唐僧却要往西而去。荣祚和唐僧依依不舍,却只能就此分别。荣祚说:“今rì和圣僧相遇,乃三生之幸。奈何圣僧要去往西方,我要南下返乡。今rì一别,恐是今生难于相见了。荣祚只等圣僧能将佛法弘扬到我国去,那也是圣僧的缘分绵延到荣祚处了。” 唐僧对荣祚的厚意很受感染,他也是动情的说:“贫僧自小就许身佛门,父母缘分上是极浅了的。今rì看到你们夫妇恩爱,父慈子孝,贫僧很是感怀。唯愿贤伉俪永葆安康,贵公子聪明体健,小千金健康成长。” 说完,唐僧一揖,便要牵着马,转身向西而去。文堂赶上前去。站在唐僧面前,说:“不知大师信缘否?” 唐僧抚着他的头,笑着说:“佛就讲究缘法,贫僧自是信此。” 文堂抬头看了,说:“那么大师,就从这条小路走吧。”说着,指了指自己和陈根刚才打柴时走过的路。 唐僧看了这条小路,显然没有大路通阔,他便怀疑的看着文堂,似乎想问文堂。文堂知道他的意思:“大师莫问,若问,就破了缘法。谢大师了。” 唐僧一悟,便笑着点头,牵着马从小径走了,便向西踏上了取经的漫漫路。 荣祚他们目送唐僧走了,也开始套车乘马,向南而去。走不了多时,便见唐僧在后催鞭驰来,口里不断呼喊着。荣祚见了,便令骡车停下。等到唐僧驰来,他正待相询,唐僧就迫不及待的催促:“赶快随我离开,别多说了。”说完,便下马就要去牵骡。荣祚见了,惊疑不定,但是见到唐僧催促,便说:“陈根快跟随圣僧走吧。”他自己也下马,让儿子在马上坐好,自己牵着。 唐僧见陈根从车辕下来,牵着骡子,荣祚也下马看着自己。他也急促的下马,向远离山边的草丛走去。口里呼喝着“快,快跟上。”荣祚心里疑惑,只好跟上。他们一行来到了一块巨大的岩石下停了,六人就躲在了石后,两匹马和骡车已来不及管了。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巨响,众人听来似乎是天崩地裂一样,都下意识的捂住了耳朵,闭上了眼睛。这时,众人都模模糊糊感到似有泥沙落在身上。待到声落时,荣祚首先惊疑不定的站起身来四处张望。他看到五行山的方向烟尘不断向上升腾,就像炸了山一样。 待到他回头张望陆续起身的家人时,他看到小女儿似乎是呆了一样,两口微张,双眼呆望着天空。荣祚的心里陡然一惊,莫不是刚才的爆炸声吓坏了女儿!他急忙跑到夫人身边:“夫人,你看,咱女儿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刚才?” 夫人也是着了慌,忙不迭的晃动女儿:“女儿,你这是怎么了呀?说话呀,别吓坏母亲了。” 待到过了片刻,小女儿却是呵呵笑了,好像见到高兴的东西一样。文堂自然也是担心,忙从怀中掏出石匣,拿过妹妹的小手,让她握着。过了片刻,他急忙打开。他这一看,方如释重负。 文堂合上石匣,揣在怀中,对着慌了的父母说:“妹妹没有什么事情的,大家看――”说着,他指向天边。众人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却见天边一个猴子,在快乐的翻着筋斗。荣祚再向小女儿看去,却见小女儿的目光也正看着不断纵跃的猴儿,他才长舒一口气。 ; 第三章 小姐要出嫁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时光飞逝如箭,转眼间十五年过去了。 陈荣祚一家来到鞑靼国的一个叫做燕镇的镇甸定居了下来。陈荣祚易姓为宋,在这一方行医,活人无数。他不仅医术jīng湛,而且为人乐善好施,因此,这一带宋大夫已是远近闻名了。他经营了十五年,已是积攒了偌大的家业。这燕镇紧邻昭国,两国以莽河为界。陈荣祚就在莽河的边上修建了一座大宅子,从他家的二层楼上,便可远眺到昭国的山村了。 这一rì是早chūn的傍晚,天上灰蒙蒙的。从宋府的后门里闪出了三个小厮和一个帐房先生。这先生带着这三个小厮朝门内一鞠,便从后门的小道里走了。 过了一会儿,其中的一个机灵的小厮折返回来了。他来到了围墙外,先是四下里张望了一番,这个天气行人已是非常稀少了。他见周围再没有别人,便轻轻的击掌了两声。过了片刻,那后门吱呀的响了一声,从里面走出一个丫鬟出来。这丫鬟生的眉目清秀,颇有灵气。她也是四下看看,见那小厮在巷道里招手,便过去了。 “箭儿,你就等不得几rì了么?等小姐嫁到你们府上,我自然是会跟去的。你又何必今天邀我出来?”那丫鬟嗔言说了,但她眉目含笑,看得出来心底却是非常高兴。 叫箭儿的小厮一把握住了丫鬟的小手:“谁让你生的这么可人意呢?我rìrì想着你,想多见你一刻,就不行么?” “油嘴滑舌的,学你们公子么?”那个丫鬟叫做翠环,这时,她伸出芊芊素手,点了箭儿的额头。 箭儿诞着脸笑着“我哪能和我家公子相比?我家公子会来事,我是比不了的。你们老爷那样谨慎的人,竟然还是让公子哄的没口子的夸赞。我们老爷见你们老爷夸奖,就连说他那个狗儿子不当你们老爷那样夸奖。” 翠环抿嘴笑了,说了:“你这个小厮大胆,背后这么数落你们家主子。仔细我过了你们府上,告你的刁状。说你背后这么损你家公子和老爷,你少不了一顿打。” 箭儿作起很焦急的样子,说:“那怎么办呢?我得有主意才行。我有什么主意呢,我有什么主意呢?呵呵,有了――”他这时又显得气定神闲的模样。“我有个釜底抽薪的法子了。” 翠环歪着头盯着箭儿,不以为然的笑了:“你到底有什么釜底抽薪的法子?说说看,我看管用不?” 箭儿摆手,“不说,决不能说,你知道了就不管用了。” “说――”翠环拖长了音调,带着一丝恼意,故意拉长着脸。 “好,好,我说,我的小姑nǎinǎi。其实我的方法很简单,就是等你和你家小姐到我们府上后,我就早点厚点脸皮求我们公子。我们公子说不定可怜我rì思夜想翠环姑娘,就把翠环姑娘配给我了。你那时候是我的人了,还不帮我说话?” “哼,你想的美。”翠环心里甜甜的,极是受用。“说不定你们公子看不上我家小姐呢?我家小姐要是在你们府上遭罪,我自然和你们府上不依,回来告诉我们老爷。你们府上,不管谁有个头疼脑热的,不让老爷给你们治。”说完,她伸出另一只手,握住了箭儿的另一只手,又幽幽的说:“其实他们公子小姐的,比不上咱们。非要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都快定亲了,我家小姐还不知道你们公子什么样呢。” “谁说不是呢。我家公子也担心你们小姐呢。我跟公子说了,这个你不用担心。宋家小姐既敢让我家翠环做她的丫鬟,那自然是容貌赛过天仙了。因为在我心里,你就是天仙,你们家小姐还不赛过天仙。” “哼。就你会说。我家小姐的容貌自不用说,单说她的xìng格脾气,那也是最温柔和顺了。在我们府上,人人称道我家小姐。特别是老爷,对小姐是含在嘴里怕化了,吐出来怕凉了。小姐要出阁了,我家老爷这几天就闷闷不乐的,刚才还在那间药房里发呆呢。”她边说边指了指后门那一侧的小屋。“你们公子能娶到我家小姐,那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我家小姐在家都没有受到一丁点委屈。我就担心你们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可别委屈了我们小姐。箭儿,你rìrì跟随着他,你说他那么好,可当真么?” “当真。”箭儿松开了握住翠环的左手,在胸脯上拍了两下,然后在空中伸出大拇指。“我们公子的人才在燕镇是这个。”他顺势把左手蹭向翠环的脸蛋,见翠环作出不高兴的样子,忙又溜下来握住翠环的右手。继续说了:“我家老爷做绸缎生意,那钱财像淌水一般。可我家老爷和别家眼光不一样,不让我家公子子承父业,再做商人这个行当。非要逼着我家公子去读书学文,将来能考个状元什么的。我家公子,打小就开始读书认字,最后学问大了,本地的先生教不了。我家老爷就使银子,到处请有名望的先生。” 说到这儿,翠环呵呵笑了:“什么本地的先生教不了了,是你们家公子淘气,非说自己文武双全,这些病恹恹的穷酸落第秀才耽误了他。非要找什么文能来一套,武能耍一拳的先生教他。我们家公子就没有这些臭毛病,他最喜欢和文人相公厮混在一起。我家常年不断那些读书人的清客,公子和他们讨论学问,最是开心了的。你说吧,论学问,你们家公子,可比的上我们家公子?” “那是比不上。我代我们家公子认输。” “知道就好。”翠环得意洋洋。 “我们家公子,虽然没有你家公子学问好,但他也没有外面传言那么不堪。怨只怨我家老爷满心希望公子能在仕途上有所进步,所以对公子结交些江湖上的朋友很是痛恨。公子喜好舞枪弄棒,但也没有耽误学问呀。公子私下对我说,教他读书的那些落第秀才,水平没有几斤几两,还贼喜欢摆谱。他们酸文假醋,要他尊师重教,公子却喜欢朋友义气,不耐烦他们那一套。所以老爷就气的不行,非要说公子违背师长,他们磕着碰着,非要让公子担干系。不过公子有搪塞老爷的道理,他说他非要文武双全的人教他,他才肯听呢!” 翠环听了后,撑不住笑了:“读书好的,当然不喜欢舞枪弄棒了。你们公子稀奇,跟老师学学问就是了,还非要老师什么都会才能教他?” “姑娘说的是。那也是我们家富贵,喜欢挑剔。不过这也是大户人家,喜欢讲究。你到了我们家才知道什么叫做派。”箭儿说着说着,竟得意起来了。 “那是,我们家简朴,配不上你们大户人家。”翠环见不得他这个得意劲。酸溜溜的说:“你们公子这样的脾气,我家小姐娇滴滴的,受不了你们那大家的风范的。我这个人也配不起你这豪门的管家,咱趁早早了,还是个干净。” 箭儿听这一说,慌了:“你看,说恼就恼?俗话说,一物降一物。你看我是个轻易服人的人?现在还不是被你降服了。我们公子虽有些少爷脾气,却不是五大三粗,不懂的怜香惜玉的。他呀,别的不知道,很能体惜下人。我们这些下人丫鬟们,都受到少爷不少的关照的。” “对了。”箭儿忽然想起什么来了,说着从褡裢里掏出一件物事,送到翠环面前。“我得了个关照,你看――” 翠环看是一个锦囊,绣的颇为jīng致。箭儿看翠环看住了,解释说:“我们家公子得了这个,他近rì另有好的了,就把这个赏给我了。我看我还不配用这个,就只有我天仙一般的翠环才配使,我便送给你吧。” 翠环心里头高兴,她接过锦囊,又握住了箭儿的手,嘴里头低声说了:“难为你还记着我,东西还罢了,就只你的心意还不错――唉,我问你,明rì里,你们府上下聘礼,你是不是要陪着你们公子瞎溜达,不能到我们府上来?” 箭儿也是情热,稍微迟疑片刻,答了:“我们公子,我们公子明rì里当然要听先生读书了。但我还是要陪着我们老爷过来的。” 便在此时,在巷子里闪过一个书生。翠环一见,是熟悉的人,心底一惊,忙撒开了手。对箭儿正言说:“你们家公子送的东西,我们公子心领了,你先回去吧。”她忙支使箭儿从巷子那边走了,自己迎着书生走过去。 翠环认得那位书生是从昭国而来请教文堂公子的陈青阳。这位陈公子甚是清寒,平rì里过来和公子叙话,晚上住在镇上学问馆的后院里。这已是傍晚了,他这是该回学问馆了。此时见他衣着朴素,眉目清秀,夹着本书过来,翠环就迎了上去,福了一福:“相公,你回住所了么?” 陈青阳还了一礼,见是宋府的丫鬟,平rì里送些食盒给文堂公子,心里是有印象的。忙说:“是的,我过一rì就要离开贵国返乡了。打扰贵府的机会怕是不多了。”他瞥见了翠环手里拿的锦囊,见绣的好看,顺口夸赞:“这个锦囊绣的真不错。”他又联想到刚才匆匆而过的小厮,心底有些明白,便不再看着锦囊了。 翠环讪讪的笑了,顺手藏起锦囊,回答:“公子不要客气,只是我们对你招呼不周,不要见怪。公子这么说,好像有十万八千里那么远一样。其实咱们就一河之隔,你平rì里还是可以过来探望我们公子的,公子极喜欢你这样的学友的。” 陈青阳见翠环礼貌,心底对宋府的好感又增几分。他怅然的看了看宋府,说:“恐怕最近是不行了。我这就要到我国国都就学。因此,特意赶来和文堂兄研讨一番。好了,我得走了。” “先生慢走。”翠环送别了陈青阳,就向小姐的闺房走去。她心底高兴的如同温水泡过一样,脚步就格外轻快一些。当她走到门口时,天上开始飘着蒙蒙的细雨了,她更是加快了脚步。谁料,在上楼梯时不留意,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翠环见是自家小姐素娘。忙问:“小姐,你这是要下去做什么?” 素娘只是含着嘴唇,嬉皮笑脸的盯着翠环。翠环是心底有事的人,被盯的发虚,忙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说了:“小姐,我怎么了?你怎么这么看我,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么?” 素娘拍了拍她的脸蛋,说:“你怎么这么脸红?我看呀,八成是心底有事。怪不得成rì里皇帝不急太监急呢?” 翠环被她说得脸更红了,忙顺口回了:“小姐,什么呀!我急什么?我是真是替小姐急。” 素娘只是笑盈盈的盯着她,慢慢的说:“怕是有私心吧。”说完,她快步下了楼。 翠环见她就要出门到后院去,忙对素娘喊:“小姐,等等,外面下着雨呢?”素娘却回头,亮了亮手里拿的油纸伞,笑着说:“我早知道,就有人呆在外面会客,却忘记了。”素娘说完,便枭枭娜娜的走出屋门,只留下翠环窘然站在那儿。 在后院的一个小屋里,燃着一盏如豆的灯盏,弥漫着浓浓的药香味。素娘转过了前面的房舍,直向后院的小屋走去。待到走到门前,她收起了画着淡淡烟雨的油纸伞,斜靠在门边,然后推门而入。 “爹爹,你还在制药呢,我来帮帮你吧。”素娘的话音似小鸟清喃,听来让人格外舒服。在那盏灯光下,一个蓄须的中年郎中,正在柜前坐着,那人正是荣祚。他见素娘人淡如菊,清丽楚楚的站在门口,心里郁结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了。女儿每次来,都让他心情非常舒畅。但近来已定的亲家钱员外明rì就要来下聘礼,女儿在家的rì子越来越短了。荣祚已记不清这个女儿给他带来了多少快乐的时光,他每rì里行医后,在傍晚时分午饭前,都要和女儿说笑一阵。素娘聪明可人,总能逗解父亲的心意,长惹得父亲呵呵大笑。 “是女儿呀,我这儿没什么事情了,我只是发发呆而已,怎么前面要开饭了?” “爹爹有什么呆可发?是不是女儿经常惹你生气,现下女儿要出嫁了,你心里快意了,是不是?”素娘笑吟吟说着。 荣祚装作一本正经:“是呀,这以后,我就省心了,再没有一只小人儿呱噪我了。” 素娘走到荣祚后面,轻轻捏着父亲的肩胛。荣祚惬意的闭上了眼睛,说:“就是不知我为你选的人,到时候你满意不满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们在成亲前,不能相见,我这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爹爹觉得好的,那自然就是好了。他家到咱家近,这样也可时常回来看望爹爹了。” “就怕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现在说得好,到了婆家,过些年当了别人的家,事儿一忙,就把父母给抛到脑后了。” 素娘抿嘴笑了:“我还不至于那么没良心吧!”她见父亲正闭目养神,忙拉了把椅子,坐在了父亲的侧面,晃了晃父亲的肩膀,撒娇的说:“父亲,我就对那个钱丰德一点都不了解,你给我讲讲他的事情吧。女儿不要求他别的,只要求他能一心一意对我,不管他长的什么样都行。他能对女儿一心一意么?这都要您把关呢。” 宋荣祚斜瞥了女儿一眼,笑着说:“我要是不考察,我就放心把宝贝女儿送到他的手上吗?”说完起身端起茶碗,喝了两口,放下继续说:“我告诉你一件事情,你就会对钱丰德的人品有个了解了。那是两年前,我奉裕州知州大人的邀请,给他的岳母看病。知州大人知道我这个村野乡医,还是出于钱丰德的父亲钱万通的介绍。当时钱万通的绸缎生意正做到了知州大人的岳家了,知道老太太身体不豫,就推荐了我。我素rì有些虚名的,倒是亲家谬赞了。当时,我接到钱万通的书信,就去了裕州。知州大人的小舅子接待了我,礼数倒也罢了。那也难怪,一来我是个乡下郎中,在裕州这个大城实在算不了什么;二来这个小舅子也是个浮浪子弟,最是游手好闲,吊儿郎当。我不和他计较,看在钱家父子的面子上,我还是给老太太号了脉。” 由于事关钱丰德,素娘听得格外注意,这时接了茬,说:“结果,您给治好了,让那个小舅子刮目相看,前倨后恭了?” 荣祚拍了一下素娘的胳膊,笑着说:“小姑娘,别把你父亲看得那么神。你父亲又不是华佗,哪能什么病都能治?事实上和你说的完全相反。经过我诊断,老太太已经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治了。我就照实对知州大人的小舅子说了,结果这个小舅子当场就显出鄙薄的脸sè。要不是看在钱家的情面上,说不定当场就说出奚落之辞了。他冷冷的和我应承了两句,忽然他想起来了什么,就让管家把一个丫头叫来。他对我说,这个丫头本来好好的,就是最近不知怎的,脸上忽然长了个大疮,让我给看看。我看了那个丫头,果然生的有几分颜sè,就是左颊上的疮长的恶烈,浓臭扑鼻。我正要给她看看这个恶疮,钱丰德却阻止了我,让我在一旁休息。他却和知州大人的小舅子在另一边说笑着什么,看情形,好像在对他谢罪,不该把我请来,然后又耻笑你父亲,说你父亲医术不jīng,请你来丢他面子什么的。我当时非常生气。但我在一边喝茶,并没听真,也不一定对。但那个丫头却在他们旁边,过了一会儿,她走过我的身边,冷冷的对我说,不劳我这个庸医治了,她还想多活几年呢。听她这么说,我当时更加气的肺都要炸了。” 素娘一听急了,连忙对父亲说:“那你还把女儿嫁给这个人?” 宋荣祚见女儿着急了,忙扶着她的肩膀说:“乖女儿,父亲哪能这么糊涂?我当时灰溜溜的出来后,也是很恼怒这个钱丰德的。过了几rì,就在我回到客栈,预备这么返乡的时候,钱丰德却找到我了。他当场向我谢罪,并告诉了事情的原委,我这才改变了对他的看法。” 素娘这时放心了:“哦,原来还有内幕么?” 宋荣祚继续说:“当然,原来纨绔小舅子看上了那个丫头,那丫头也就百般抵抗。钱丰德当时在府,他喜欢在江湖上厮混,有着侠义心肠。那个丫头央求钱丰德救她,丰德碍于父亲的生意,不敢武力发作。他就用江湖上的毒药给她脸上敷上,果然她的脸上就生起了恶疮。小舅子见她这个样子,就兴味索然了。小舅子也请了其他医生看了,但都不识这种江湖上的伎俩。我给老太太看病后,小舅子叫过丫头来,就存了一个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思,让我给诊断一下。钱丰德就着了慌,生怕你父亲的医术高明,给看出来了。他没办法,就在小舅子面前贬抑我了。我当时将信将疑,就和他去了那丫头的家中。那丫头和她年迈的父亲在家,我见那丫头脸上的恶疮已经去了,但还是留下了痕迹。他们见到我和丰德,就向丰德纳头便拜,口称恩公。丰德连连谦让,说他已经在小舅子的府上赎回了她,让她和父亲远避他乡吧。可怜他们父女二人孤苦无亲,钱丰德一发的可怜他们了,他托我带回燕镇。反正钱家的绸缎铺的营生能安插上人,我对钱丰德的心肠很是感佩,就把他们两人带回了燕镇。她父亲就在我们镇上打更,那个刘苍头便是。” “哦!”素娘这时如释重负,素手轻轻相拍。沉吟了片刻,笑着对父亲说:“只怕其中另有隐情呢。有可能是他钱丰德贪图那丫头的美sè,就设计把她弄出府来吧。父亲还蒙在鼓里,他二人早就遂心就意了呢。” 宋荣祚奇怪的看了素娘,他奇怪素娘如何有这样的想法。却不知,事关素娘的未来夫婿,再加素娘生来缜密,素娘就想的更深一些。宋荣祚略低头想了片刻,然后摇头说:“不可能。我和他们父女同路而来,同他们有些交谈。我看那丫头志气颇坚,宁愿忍受恶疮毁容的危险也要逃出狼窝。直到现在,脸上还残留青紫痕迹呢。一般的女孩子珍视自己的容颜,不到事关贞洁,那会冒着毁容的危险?要钱丰德真的存心这个,怎么会让她脸上还残存着痕迹呢?虽说她现在依旧在钱家当差,但我也暗暗打听了,钱丰德在家也是规矩的,不是那种拈花惹草的浮浪子弟。” “那也说不定。”素娘信了父亲的话,心里很是乐意,但脸上却并不表现出来。但还是要犟嘴一下。“说不定,两个人就是炽热,啥都不顾了呢。”她其实在想:“如果真如爹爹说得那样,有这等侠义心肠,我这辈子看来是所托不虚了。” “你爹久历江湖,这点阅历还是有的,决计不会。自从这件事情以后,我就留意这个后辈了,我也盘问了他的文才,虽不如你哥哥jīng深,但也还齐整,却待人处事都能恰和人意。再说了,我这是选女婿,又不是选状元。他父亲虽是个商人,还是乐善好施的,不是那种恶财主jiān商。我看他家风尚可,我心里便中意他了。后来,几经媒婆撮合,我便应允了这门亲事。明rì他家来下聘,钱员外夫妇会相看于你,你可要好好表现,给你未来的公婆留下好印象呀。” 素娘兀自神往,听到爹爹说明rì钱家就来相看,白净的脸上顿时羞起了红晕。她心里就变得忙乱起来,为了掩饰,忙拉着父亲的衣袖,娇声说:“女儿理会的,咱们还是去吃饭吧,前面说不定等的急了。” 他二人便说笑着撑着油纸伞走向正厅去了。 ; 第四章 下聘前夜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一时饭毕,夫人陪荣祚在书房里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开来。两人知道女儿就要出嫁,所以谈话气氛显得郁郁的。夫人的心里却并不是一味的伤感,女儿出嫁,这早在母亲的盘算下,在母亲心里,并不是多大的涟漪。夫人见荣祚意兴阑珊,也就推说看女儿去,就匆匆离开了房间。夫人这一走,荣祚更生一种被女人遗弃的感觉了。 夫人走在楼梯间,看那朦朦细雨下,远处的莽河如白练般间嵌在茫茫魅影中。有几盏灯火,星星点点,象有着脉脉余韵的暖香,被抛弃在烟尘中。远处植被起伏,那该是潜伏的小动物,在蠢蠢yù动。她心里面也是波浪滚滚,但这轻柔的浪,拍在心坎上咸丝丝的。偏生在这潸然中,生出一种成功的喜悦感。女儿就是自己的再生,女儿能有一个好的归宿,就该是自己的心愿的完结。这种快意的喜悦是难于宣言和承认的,夫人任凭它潜滋暗长着。 过了会儿,她来到了女儿的闺房前。她听见了女儿惬意的唱歌声,这歌声轻柔婉转,在母亲的心里,直如小时候她的童声。这让夫人觉得女儿还那么小,这么让她出嫁是否有些唐突了。她怔怔的,有些惘然了。半晌,才轻推门,那门却在里面反锁着。 她朗声叫着女儿的名字,翠环却在里面应了。她知道女儿一定在里面沐浴,然后,她让跟随自己的丫鬟先回去了。很快,翠环开了门。翠环向夫人福了福:“夫人好,小姐正在洗澡呢。” “嗯。把门关上吧。”她径直进入女儿的卧室。里面点了两盏灯,雾气蒸腾,到处散发出暖暖的黄光,只女儿一双白皙的臂膀搭在木盆边缘,更显得刺眼。素娘的湿发飘零,像雨后的兰花散漫舒展。女儿这样真实的站在眼前,更让夫人的成就感具体实在了。夫人心里一热,更是加紧两步,走到女儿浴盆旁边的座椅边。 “娘亲,你来了。既然来了,少不得我们娘俩唠个体己话。”素娘停止了歌唱,母亲在身边,她开始变得更慵懒了。 “是该娘俩说点体己了。你出阁了,娘找谁说去?”夫人柔声说着。这时,翠环已经进来,夫人接过翠环手中的毛巾,帮女儿擦拭着手臂。她说:“别光记着顽水,你也不小了,过些年,当别人的家了,可没母亲在身边照看着了。” 翠环陡地转过身来,两手攀附着盆沿,歪着头俏声问母亲:“娘亲,你出嫁的时候,害怕不害怕?” 夫人被这一问,忽然心里猛的一颤,像是陡然雷电一闪,她这一哆嗦,手里的毛巾就掉入浴盆,溅了素娘一脸的水。素娘格格的笑着,伸手从额头拭过下颚,调皮的说:“父亲没那么可怕吧,看娘亲吓的。娘亲,再要不就是你的婆婆很恶,让你害怕了?” 夫人这下镇定了,正言说了:“休的胡说。”然后,她似乎是下定决心,缓缓的说:“翠环,你下去看看,帮小姐续些水。”翠环依言出门后,夫人继续说:“你还不知道,娘第一个嫁的人,不是你的爹爹。你问娘出嫁的时候,害怕不害怕。娘其实很害怕,不是你这样的害怕,是真的怕,怕极了。” “噢。”素娘见母亲这样,她那欢快的心忽然定住了。她是知道哥哥并非母亲所生,却不知道母亲在嫁给父亲前另嫁他人的。她疑惑的问:“那母亲嫁给的谁,怎么会这么害怕,怎么从没听母亲提起过?” 夫人慈爱的捧着女儿新月一般的脸庞,见女儿疑惑的凝视着自己。心里便后悔自己这么庄重其事,怕是吓着孩儿这颗待嫁的心了。她这么想着,就展颜一笑,轻言说了:“那也没什么。只是你娘在嫁给那个人之前,认识了你爹,你爹虏获了你娘的心,你娘虽被你外公嫁给别人了,但这颗心却被你母亲私自嫁给了你父亲。” “那娘就和外公说,别嫁那个人,嫁给爹呀。我是不懂了,那后来为什么就在一起了?” “那也是没办法的。娘不喜欢那个人,那人姬妾众多,但也富贵无比,权势薰天。你外公没有办法。一个人活着到并不全由自己。”夫人悠悠的说。 “哦。那如果钱丰德不是女儿喜欢的,娘也不反对我不嫁他了吧。”素娘乘机问了。 “嗯,难道你还有别的心上人?要真的如此,娘能做主,帮你推掉这门亲事。娘的苦楚,却不让在你身上重演。”夫人斩钉截铁的说。 女儿又羞怯的低下了头,低声说:“那到没有。只是钱丰德那么陌生,女儿有些忐忑罢了。没有什么私情瞒着爹娘。”她接着说:“那然后呢?你嫁给你根本不喜欢的人,他对你可好?你又是怎么逃出来和爹在一起的。” 这时,翠环已经进来,她正要给小姐续水。素娘却示意她不用了。翠环就伺候小姐起身。素娘婷婷玉立的站立起来,像雨后带露的荷叶。翠环给她擦拭身体,夫人心疼的催促快些。待到素娘穿上粉红的肚兜,夫人更是赶快让素娘躺入被窝。 夫人坐在女儿的床头,让翠环拿了一张干毛巾,她替女儿擦拭着还湿漉漉的长发。素娘却忙不迭的催促夫人回答她刚才的问题。 “那也没什么。你娘虽然在那个金窝银窝,但却是度rì如年。因为那不是我想要的。他对我很好,但收不回我的心了,我的心给了你爹,直到最后我再遇见了你爹,我的心才重新回到我的身边――来,盖上胳膊,小心着凉。”素娘忘情的探出身来,夫人却要她盖好被子。 夫人继续说:“等到有了你,娘的心就在你的身上了。现下你出阁了,娘的心该还给我自个了吧。” “呵呵,娘亲,你最先嫁的那个人是谁?” “好了,你知道了也无益。都过去的事情了,再提他干嘛。”夫人转头问翠环:“小姐明rì穿戴的衣服可准备好了?” “是的,都准备齐全了。”翠环回答道。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爱怜的给女儿掖好了被子,转身走了。当她走到门口时,却见一盏灯笼摇曳着走来。夫人定睛看过去,是文堂的夫人张氏翩翩的过来。 张氏本来满脸*,见是婆母在素娘门口候着自己,忙敛容施礼:“见过婆母,不知婆母也在此处,儿媳过来伺候晚了。” 张氏出身贫寒,三四年前嫁入宋府,同府中上下相处融洽。夫人倒也满意于她,只是这些年来还没有添上一男半女,别人尚可,张氏便有些自惭,见到公公婆婆更加低眉顺眼了。此时,夫人便问她:“你这时过来做什么?” “回婆婆,明rì里宋家就要来下聘了,也要相看妹子。我私下忖度着,妹子只怕又要依着她平rì的xìng子,穿的太素淡了。但那钱府,是个大富之家,讲究花开富贵,我得提醒一下妹子,还是得稍稍艳丽些,才可钱家老人的意。”张氏低头回答了。 “嗯,难为你想的周到。”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只是素娘睡下了,你说几句体己话,也该歇息了。这个家少不得你要张罗。我素rì不太管事,你要担待些。” “是,婆母是个清净的人,琐碎的事务有儿媳搭理着,重要的事情还是要婆母拿主意的。” 夫人无话,便要走了。忽然想起什么来了,又转身回来。张氏见婆母返回,忙又低下了头:“婆婆,还有什么训示?”夫人在门口怔了怔,似是yù言又止,最后说:“你出来些,我有些话,对你说。”夫人向旁边走来了两步,张氏忙跟上。夫人凝视着张氏,半晌才说:“我和你公公都盼望着要一个孙子呢。文堂是个呆子,再说我是个继母,虽说文堂把我当成了亲生母亲一般,但还是隔了一层。老爷拿父亲的款,必不会和他说些闺房里的事。少不得,我得和你说说,你们也该用点……”夫人在“心”和“力”两个字眼上颇费周折,最后还是吐出一个“心”字。 “婆婆明见。您也知道,相公素rì里志大心远,娶亲是父母订的,但想必我有些不入相公意的地方,相公对我是不冷不淡的。整rì里只是交朋会友,十rì里倒有九rì冷落了我。”张氏委屈的说着,一腔怨意也顺带宣泄出来了。她攒聚的眉毛下,那对汪汪的丹凤眼也变得cháo湿了。 “我是该说说文堂这个孩儿了。难为你小户人家出来的,家教谨严,有了委屈却是不吐不露,这是你的长处。有时候,也找我说说,我把你当素娘一样看待,你也把我当成你的母亲便是,到我那儿说说委屈也好。”夫人爱怜的看着这个委屈的媳妇。 “媳妇没有委屈,只是让您们忧心了。唯愿婆婆明白儿媳的心,知道儿媳是上了心的,就是儿媳最大的福分了。” “好了,好了,这件事情就不说了。可怜价的,你的心意我知道了。”夫人见张氏就要梨花带雨了,忙岔开了话题,“我只是白说说。你们姑嫂说说话吧,我先回了。”夫人说完走了,张氏噙着泪,目送婆婆下了楼梯。直到夫人完全走远了,张氏这才转身进了素娘的房间。 张氏进了素娘的闺房。她看见粉红的帐幔下,素娘正披衣坐着,捧着一本线装书,正在烛下津津有味的看着。但见素娘秀眉凤目,小口樱唇,头发略略梳着,更显妩媚风姿。素娘神sè专注,完全沉浸入书本中,不觉察张氏的进来,偶然还莞尔一笑。张氏感慨万全,她想到自己在做姑娘时,也是这般幻想憧憬,也这样对生活充满乐观的期待。张氏的父亲开着一家豆腐作坊,她十几岁时,就帮着父亲的活计,别人都戏谑的称她为豆腐西施。豆腐西施的少女梦想也就格外不同:她的心大,必要一个绝世飘逸的才子配的。那时她就留意了宋文堂,人人都说宋文堂的学问好,将来必将中状元。在她的梦想里就有这样的场景,状元荣归,对爱妻在背后支持表示百般抚慰,而且誓言要对自己百般好,千样依,让自己这一生充满骄傲的光芒。她父亲看在眼里,心里也就有了计较,有一rì和宋荣祚闲谈时,免不了提起来,荣祚当场就应承。宋家对她是满意的,但是宋家公子就未必了。宋荣祚安于现在这样富足的生活,但宋文堂是初生的牛犊,正是满腹理想的年纪,不满意这么早就成了亲。她在家没读什么书,虽家教好,能做到举案齐眉,但还是达不到文堂红袖添香共读书的要求。 翠环刚关门近来,看见少夫人怔怔的看着小姐,小姐也兀自读着书。忙叫着“小姐,少夫人来了。”素娘见是嫂子来了,她们姑嫂倒是相处的极好,她微微欠了身,指了指自己的床沿,对嫂子笑了笑,歉意的说:“我刚才读书忘了,倒是冷落嫂子了。”又对翠环吩咐:“备茶。”张氏忙阻止了,“我又不是外人,等我到了你们钱府,再吃你的茶吧。” “嫂子――”素娘昵声嗔道,然后脉脉的望着张氏。张氏知道说到她的心坎,忙打趣的自嘲说:“你看我说的,姑娘还没出阁呢。我要再这么说,知道的说我在开我小姑子的玩笑,不知道的还要议论我容不小我小姑子呢。” “嫂子你过来,我且问你。你见过那个钱丰德么?有什么映像么?告诉我,我知道你才对我说实话。翠环就不,有私心呢。”素娘拉着张氏的胳膊,亲昵的说着。 张氏歪着头斜睨着素娘,看素娘满面chūn意,竟是非常期待自己的回话。“见是见过几次,倒是一个风liu的人儿,生的好,穿的也好。”然后就住嘴了。素娘却还是听不够,又摇着嫂子的胳膊:“还有呢?” 张氏看她那么殷切,心里忌忌的,倒有心泼她一点凉水:“人倒是不错,不过谁能说的准呢。你看你哥,外面看着都好,人也生的俊俏。但就是一样,不细心,不体谅别人的心意,有什么用呢?还不是银样腊枪头。”接着,她似乎有感而发,悠悠的说:“我这是上了媒人的当,我自己也鬼迷了心窍。还不如我在父母家招个小女婿更得人意呢。” 素娘知道哥嫂有那么点芥蒂的,听嫂子这么说,也是有点不寒而栗。这哥哥也算是各方面都很优秀的了,嫂子也很贤惠,但两人暗地里还是涌动着矛盾。她有心抚慰一下嫂子:“对的,豆腐西施嘛,我哥哥哪配您呢,我哥就是一个书呆子,嫂子就将就一下他吧。” 说到豆腐西施,触动了张氏的情肠。她眼底开始扑簌了:“我豆腐西施怎么了,不认得几个字,就招你们宋家这么忌么?”素娘本来满心的欢喜,陡地给扑灭了。她心里也想着:可见并不是两个外面看着般配的,就能幸福的在一起了,哥哥嫂子,男才女貌,暗地里都不合意,这苦楚,真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呀。”想到这儿,就联想到钱丰德,他和自己还不知道脾xìng是否配合。他喜欢舞枪弄棒,又有些公子脾气,自己中他的意还好,不中他意,只怕比嫂子还惨,恐怕要带伤了。 张氏拭去了眼泪,见素娘木木的呆想,她心里就有些歉疚了。人家这么幸福,何必发这样的牢sāo,让别人不开心!她忙拉住素娘的手:“是嫂子不好,你别往心里去。我这个时候,并不是同你倒委屈的。我要交待你一些事情:明rì里可要穿的喜庆些,我们素rì里买的粉红的衣服,可拿出来穿,钱家老人就爱这些。这你要上点心,丈夫爱不爱我不敢保证,讨好了婆婆公公的心,也是你在这个家的福气。” 素娘听嫂子如此说,也对嫂子嫣然一笑:“知道了,嫂子,难为嫂子过来提醒。” 这以后,素娘的情绪就难恢复到刚才的兴致了。素娘心里装着事情,意兴也就懒懒的。张氏说了一会儿话,也就告辞走了。 翠环送走了少夫人后,也就预备着伺候小姐入睡了。她看小姐呆呆的坐在床头,眼睛直直的,神sè肃然,忙走过去推了推素娘。素娘愣怔了片刻,看翠环来了,忙自失的一笑。对翠环说:“我没事的,你也该歇息了。不过我有个事要同你商量,我要考察一下这个钱丰德。你给我出个主意吧,怎么考察。” 翠环好奇的盯着小姐:“小姐,你这临上花轿了,想的是哪出呀?钱公子那样好,你还要怎样考察?” 素娘伸出手指点了点翠环:“你有私心的,你说的作不得准。”翠环羞红了脸,这才想到今rì小姐对自己yīn阳怪气的,肯定是小姐发现自己和箭儿约会了。但丫鬟都生的一张利口,这时,还要狡辩一番:“我怎么有私心了?我要有私心,也全是为小姐的一片私心。” “真的吗?那倒未必,也许多半为自己考虑的多。” “小姐――”她见小姐还盯着自己。忙凝神想了想,半晌抬起头,拍了拍手,高兴的说:“有了,小姐,我有个主意了。” 素娘不相信的看了她一下,撇过头去,不屑一顾的说:“算了吧,差你的狐朋狗友去探看,有什么用?都偏向你,还不把钱丰德夸的同花一样。” “不是,小姐。我这会子想到了一个人,这个人最是厚道可信。我们差他过去同钱公子谈谈,让他回来同小姐报告,总比小姐这么担心的强。” “哦,你说的谁呀?”素娘好奇的问道。 “咱们公子有个清客相公叫做陈青阳的,我看他为人憨厚,而且还是新来乍到,同谁也不认识。让他评判咱们的姑爷,那是最合适不过了。而且他是读书人,同他考究一下学问,也最合适不过了。嗯,我听箭儿说,姑爷明rì还是要在府上读书,我看就以咱们公子爷的名义派过去和姑爷讲学,让他回来向小姐禀报,你看如何?”翠环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也就连珠价的都抖给小姐听了。 “嗯,这倒是一个好主意。” ; 第五章 试探钱公子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虽然昨天yīn郁郁的,且昨夜下了场雨,但待到黎明,天边却出了太阳。到处一片清新,鸟儿唧唧喳喳的叫着,露珠挂在草叶上一颤一颤的。宋府里是忙碌的一片,众人都在准备着接待钱家的下聘。正门里早就侯着了家人,这样后门里做活的家人都调走了,后门反而冷清多了。 素娘就侯在靠近后门的小药房里。她今rì穿着翠环的装束,但她昨夜已经沐浴了一遍,现下虽穿着丫鬟的服饰,但丝毫掩饰不了她的清新可人的气质。她此时捏着芊芊素手,正盘算着如何对陈青阳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已经盘算酌定,恰在此时,门也吱的一声响了。走进来两个人,一人是她的丫鬟翠环,另一人头戴书生巾,剑眉星目,鬓如刀裁,宽额隆准,当真显的气宇轩昂。只是他穿着素朴,却又皱皱的,给人的感觉便黯sè不少。素娘知道这就是陈青阳了,她心里喝彩,要是钱公子有这样的气宇,自己也就别无所求了。她这时忽然见到这样正当壮年的陌生男子,心里也陡然慌了。忙定了定神,让过了二人,请陈青阳坐下了。 陈青阳知道今rì宋府有事情要办,所以就没有去宋府的书房。他在学问馆里就盘算好了,今rì要养足jīng神,明rì好渡河回家。正在早晨好梦的时候,兼着打更的刘苍头却过来叫醒了他。他告诉陈青阳,说宋府派人找他。他不敢怠慢,忙更衣洗漱。他刚整好自己的衣领到厅堂见客,就见来找他的却并不是素rì长来的书童,而是昨天碰到的丫鬟。这丫鬟忙催促他跟着她走。 陈青阳一路上纳罕,现在到了后门的小药房里,看见又有一个丫鬟侯着,更是摸不着头脑。他便愣怔的看着侯着的丫鬟,心里直犯嘀咕。 素娘心里扭捏了一阵,便强自稳神,柔声介绍说:“陈公子,我是小姐的伴读丫鬟,我叫翠翘,这位是我的姐妹,也是伺候小姐的,她叫翠环。”她边说边指着翠环。翠环面对着素娘,听到素娘的介绍,再加上素娘的开始几个词还略略发颤,感到非常好玩,不禁对她轻轻一笑。 陈青阳在翠环面前还没什么,这时见到素娘,却陡地变得腼腆起来。他见素娘容貌姣好,皮肤白皙,目光柔和害羞的看着自己,顿时感到她似乎能发出一阵光芒,让自己觉得非常刺眼。他舔舐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忙不迭的回了:“见过二位姐姐,不知这一大早找小生过来有何见教,小生一定遵办。” 素娘见他有些紧张,自己反而舒放开来。素娘递了个眼sè给翠环,翠环抿嘴笑了,素娘却要将笑意忍到肚子里。她不得不装出一副正经的样子,说:“陈公子,你的学问很好。我们文堂公子经常和小姐提起你,我们在小姐身边,听你的名字也就起了茧。” 陈青阳听到夸到自己,忙羞愧满面,又觉通体舒泰。他忙说:“那是文堂公子谬赞了,青阳亏不敢当,亏不敢当。”说着,就偷觑素娘的脸sè,想看看她是否说谎。 这个时候,素娘肚里大笑,脸上却要装出很严肃的样子。她憋的难受,忙快语连声说了下去:“我们公子说你的诗文倒也平常,但有一件让我们公子赞不绝口,你知道哪一样吗?” “这个……,不知道文堂公子说的那一点?文堂公子和我说过很多。不,不,我没说我有很多优点。”素娘越这样表扬,越让陈青阳尴尬。陈青阳忙低头默想文堂公子到底指的哪一点,他嗫嚅着:“奇了怪,我的诗文,文堂公子也表扬了的……” “当然,有些优点,公子是不自知的,只有别人才能观察的到。我们公子还和我们小姐说了,我们公子可以官居宰辅,而陈公子却以一杆直笔,可以为太史公,记录千秋大事。让后世子孙读到我们现在的事情,仍然历历在目,栩栩如生。” “文堂公子当真如此说?文堂公子真乃我海内平生之知己。我陈青阳夙愿如此,愿学太史公,秉千秋直笔,记录天下苍生。文堂公子知我呀。”陈青阳听到文堂如此点评他,激昂慷慨起来。但转而大惑不解在那儿连连摇头:“可文堂兄没有当面点评过呀。”素娘和翠环便在旁边交换眼神,都拼命憋住了笑。素娘更是装作沉默了,顷刻,扬起头说:“有些优点,公子自己不知道。我们公子当面也不好说。”陈青阳恍然大悟。 “我们小姐的好rì子快到了。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就替我们小姐cāo心了。可怜我们连我家未来的姑爷什么样都不知道,品xìng脾气就不用说。今rì听说我们姑爷还要在他们书房里用功,就想让陈公子替我们过去打听打听,回来向我们详细描述一下,也好知道我们姑爷的一点情况。不知道陈公子这个忙可愿意帮?这一来是我们自个的私心,二来也看看我们公子识人的水平如何。”素娘话里带激,就是想让陈青阳入彀。 “这个,就怕文堂笨嘴笨舌,说得不真,让姐姐们取笑了。”陈青阳觉得这个丫鬟说的可笑,但又止不住被他激,就想跃跃yù试,但还是要谦逊一番。 “公子此言差了。想公子以后要秉笔史书,责任重大。但凡大事者,都是从小事历练开来。公子帮我们这个忙,也是锻炼公子的能力。再说了,我们公子有个宝贝,陈公子是否知道?” “我知道的,公子有个宝盒,能演练人的内心所想。” “等公子回来了,我们就取出这个宝盒,一边对照公子的描述,一边看着宝盒,看公子描述的是否jīng当。你看,如何?能不能帮我们奴婢这个小忙?” “好是好,就是我不认得你们姑爷府上,还不知道怎么去呢。再说,上别人府上,总还有些名目吧。我不能突兀的闯入钱府,把钱公子打量个够吧。” 素娘见陈青阳答应了,这才感到轻松了一大截。“这个不劳公子费心。”她走过去,在书案上取了一块麻绳束着的肉,和一叠纸,纸上面密密麻麻的都写着字。“公子就打听着去绸缎庄钱万通府上,就说你是文堂公子的好友,文堂公子有些问题向他们的私塾先生游博基游老先生请教。这块肉也是我们公子的孝敬,这篇文章是我们公子得意的,要请游老先生评判一些,并请钱公子一起参详。你看这么说,可行?” “可以,可以。”陈青阳不禁佩服素娘的心思细密。忙赞道:“姐姐的心思真细,这下可天衣无缝了。” “公子谬赞了。一切还是要公子临场发挥,莫让钱……莫让我家姑爷看出破绽。” “青阳理会的。”说完,陈青阳别过二女,就出了后门,走了。 陈青阳匆匆离去后,素娘和翠环二人终于相视大笑。翠环捧着肚子,打趣着素娘:“看陈公子这个样,必是会为小姐尽心竭力的。小姐好口才,哄得他一愣一愣的。”素娘虽也笑着,但听到翠环这句话还是敏感的,忙说:“别胡说,我是个要出嫁的人了,哪会使唤别的男人。” 陈青阳脚步匆匆的离去了。他本xìng谨慎,原不会为了丫鬟这种荒诞的想法去跑腿的。但听翠翘口吐兰音,连捧带夸的求他帮忙,他就是狠不下心拒绝,其实他内心里也不愿意拒绝。他这时想回忆起翠翘姑娘是什么样,刚才明明自己已经偷看了好几眼,现在却一点也记不清她的样子。只记得她的脸盘轮廓,但要他在府上再遇见翠翘姑娘,他却不敢担保能认出她来。他心头热烘烘的,仿佛一团茅草在闷烧。他打定了主意,一定细细观察,好好向翠翘姑娘展示一下自己。 他出了后门,就向路人打听钱府。钱府开着绸缎店铺,路人倒是都知,陈青阳毫不费力的打探到了钱府的路径。却是不远,一根香的功夫,陈青阳已经来到了钱府大门前。 钱府大门前却是热闹非凡,一众十几个仆人都已经在门外站齐,两人站在一个大箱子前后后,单等老爷出门,就要向宋府进发了。陈青阳见这十几个仆人中,有一个是昨天见过的,心里有些印象。那人站在一个大箱子前面,后面却是另外一个健仆。 那人正是箭儿。此刻,箭儿正焦急的看着门内,翘首盼望老爷出门。陈青阳就走到箭儿身边,向箭儿施礼,问道:“借问贵家,这里可是钱府?我是宋家派来的。”他的话音刚落,就引起了箭儿身后的那个健仆的注意,他一双炯炯的眼神直视着陈青阳。陈青阳忙看此人,那人却是浓眉大眼,身材魁梧。陈青阳暗夸此人雄壮,他心里想道,果然钱家豪富,连杂役都如此体格。 箭儿听见有人同他搭话,也回过了头。听说是宋府派过来的,忙使了个眼sè给后面的那个伙伴,对陈青阳细声说:“不知宋府那边有什么安排?拖公子带什么话儿?” 陈青阳知道箭儿误以为是宋府派来传话的,急忙解释:“哦,你们误会了。我不是宋府老爷派过来的,我是文堂公子的文友,是公子有篇文章,想请贵府先生游博基老先生批讲一番。”他顿了顿,想把谎编的更团圆些,忙加了句:“文堂公子抽不开身,所以差我来。” 箭儿身后的健仆听说找游博基老先生,和箭儿交换了眼sè,轻轻一笑,却替箭儿回话了:“原来你找游先生。你从南边的侧门过去吧,那儿到书房近。到了南门,你只说你是宋公子派来问候游先生的,他会领你去的。” 陈青阳忙道谢,沿着围墙向南而去。那门窄小,紧闭着,陈青阳敲门。等了好一会儿,陈青阳已经等的不耐烦了,又加重了力量敲击。这才有一个苍老的声音答道:“谁呀?”果然一个老家院颤颤巍巍的过来开了门。陈青阳向他解释自己受文堂公子的委托,拜访游博基老先生。那老头却是有些耳背,陈青阳大声说了几遍,老头这才弄清楚他的来意。 “今rì,大伙儿都去前面招呼下聘去了,我老眼昏花,就派在这儿守门了。”老人家为自己的耳背有些歉疚,边走边解释着。 陈青阳无话,只是紧跟老人家。穿过几个回廊,过了月亮门,就见一个先生站在书房内,手持一本书,正踱来踱去。但这先生却并不老,只是四十多岁年纪。陈青阳走的近了,才看到这位先生很是干练,迥然不同于自己想象中的模样。 青阳在院子里候着,老家院进了书房里,同先生说了两句。那先生就走出房内,见他站在厅中,抱拳施礼,朗声说:“不知公子大驾光临,博基有失远迎,还忘公子海涵。” 陈青阳同文人结交还是镇定的。他熟知这套礼节,当下如仪回答,说明自己的来意。他提起那块猪肉,说:“这是文堂公子的意思,还请游先生指正。” 游博基看了那束猪肉一眼,摇了摇头:“这必不是文堂公子的意思,我在钱府少不了大鱼大肉,文堂公子素rì知道我的。” 陈青阳一惊,慌乱的回答:“先生说的是。这是在下知道游先生博学多才,在下着意相交,一点敬贤的意思。倒是我孟浪了。” 游博基不语,接过了陈青阳手中的文章,就在厅中看了起来。陈青阳倒记起翠翘的话来,他抽空向书房内张望,果然看见一个公子正伏案书写。那公子脸型瘦削,甚是斯文和气,但衣着华贵,看着有富贵闲人的潇洒情态。 陈青阳见游博基看住了,就凑过去问:“不知道屋里可是钱公子,不如一起参详切磋一番?”游博基正看的津津有味,听到陈青阳问话,只是“嗯”了一声。 陈青阳再向屋内看去,已是多了一个丫鬟。那丫鬟俏丽无比,正昵声细语的同钱公子讲话。那钱公子很是开心,两人在屋内亲昵非常,时而拉拉手,时而作个嘴儿。陈青阳看的脸红耳热,正在他诧异间,钱公子递了个锦囊到那丫鬟的小手里。陈青阳对那锦囊有些印象,好像在那儿见过一样。他猛一想,记起来了,昨天见过的,小厮送给翠环姑娘的就是这般的锦囊。 游博基终于看完了。他见有些失礼,忙笑着对陈青阳说:“还没请教公子尊姓大名呢?” 陈青阳慌忙转过眼神,正sè回答:“在下姓陈,名青阳,昭国凉庄人氏。” “哦,那公子就居于莽河对面了。公子还请里面坐坐,里面是有个钱公子,只是……”,游博基转身走向房内,忽然看见丫鬟正迅速抽手,惊怯的转身离开,就闭嘴不言了。 陈青阳跟在游博基身边,那丫鬟慌然离去,临了陈青阳瞥见那丫鬟左颊下,一块青紫的疤痕…… 此刻宋府是另一番场景。宋荣祚正陪着面团团的钱万通在正厅叙话。他们的夫人坐在下首,正亲热的闲聊着。屋外,宋家的仆人正招待钱家的仆人,但钱家的仆人都心不在焉,都翘首以待宋家小姐的出现呢。 过了一会儿,钱夫人首先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笑眯眯的对宋夫人说:“我看,既这样。不如让你家小姐出来,我们见见也好回去呢。” 宋夫人客气的回答:“哪里。都准备好了,用了饭再走。素娘反正是你们家里的人了,迟早都是要见的。既然亲家母说了,就让她出来,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转身命家人去请小姐。 过了会儿,素娘枭枭娜娜的走过来了。翠环在旁边陪着,他满眼在伸长脖子的钱府家人中寻找箭儿,但一眼却看不到箭儿的身影,很是失望。 众人的眼光都集中在素娘身上,素娘脸sè通红,胸脯略略起伏,但她强自镇定,来到母亲身边。钱家老两口看的呆了,他们心里喜欢,脸上就如同绣着一朵花一般。廊下众仆开始屏息静气,伸长了脖子,这下真佛出来,他们愣怔了一会儿,就开始欢喜的私下窃窃交谈了。 只宋夫人看钱家老两口的表情,这才略略定了心。牵着素娘的衣袖,走到钱万通的座椅前,说:“来,素娘,见过你的公公。” 钱万通心里开心。他是见过场面的人,只虚扶了一下,忙不迭的说:“快起来,快起来。福安。”他叫过在身后的仆人。那叫福安的仆人早准备好了,送过一个红包来。钱万通提过红包的丝带,送到素娘的手里。素娘正要推却,但红包直伸到面前,由不得接了,却是沉甸甸的。 荣祚在旁边客气的说:“亲家,太过了,小孩子家家的。” “不过,不过。”钱万通大为兴奋,朝荣祚说话便唾沫飞溅了:“我钱万通辛苦经营一生,就只这么一个顽劣儿子。我素rì里仰慕你宋荣祚教子有方,调教的儿子那个学问大了,现在虽说落了两科,将来金蟾折桂是一定的了。你这女儿出自书香世家,果然知书达理,端庄守礼,必是一个贤惠的媳妇。我说呢?挑媳妇一定要挑门第,果然,好人家,好风范。” 这些夸奖的话,荣祚听来尚可,宋夫人听来却心花怒放了,但口上还是谦逊:“当不得亲家这么夸奖”。他忙引着女儿拜见钱夫人。钱夫人在一旁笑眯眯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素娘刚要弯腰,早被钱夫人扶着。 钱夫人却是仔细,拉过素娘的手,就体贴的问素娘:“这几rì还短缺什么?向我们庄上要去。你差个人过去,禀与我知道,我亲自让他们置办。我听你娘说,你平rì里也还读书。我们家德儿也爱舞问弄墨的,你们必合的来。” 素娘感到受宠若惊,细声回答钱夫人:“回……伯母,家里的事情,有父母哥嫂,不曾短缺我。钱公子待我好,那是我的福命;他要是责骂我,那也是我有错在先,我不敢向您抱怨,只检讨自己在孝敬公婆,伺候丈夫上有没有不尽心处。” “好家教!”钱万通正吃着茶,听素娘应答得体,对荣祚夸着。 钱夫人更是嘻笑开颜的拍着素娘的手,眼光移向了宋夫人:“这姑娘好,我中意了。你这个当母亲的就放了心,德儿但凡有点欺负你们姑娘,我不饶他,必要他过来登门磕头赔罪。” 宋夫人见势陪笑:“亲家中意就好。她是在家里娇,脸皮薄,有行事不当的地方,您还要多包涵她。这孩子没有别的长处,就是实心。要是太实了,办的事不合你意,你放胆说她。她一个实心里孝敬婆母,您说她,她也不会委屈,会暗地改的。” 宋荣祚看到钱家如此喜爱素娘,两眼便有些模糊了。他想,他这对儿女的事情一了,他这半生的劳碌可卸去大半了。他盘算着,这晚年,预备着把以前的医案整理整理,把自己半生的行医心得,写了下来。儿子的科名还要慢慢挣熬,他要有大好前程,就由他去;实在是科场不如意,也好将自己的医术传授给他。按说最不放心的是这个娇柔的女儿,现在也有了好的归属。对于儿子的婚事,他专挑小门小户,他认为小门小户出来的闺女知道家里的苦处,必会诚心过rì子。但是对于女儿,他却存了私心,虽说他认为有钱人大半为富不仁,但他总心存侥幸,总会有一些积庆有余的人家吧。他感觉自己是幸运的,找到了钱家这样的人家。而钱万通也正好看重了宋荣祚,两家一拍即合,这真是天作之合。 ; 第六章 真相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这场相会,双方都是满意的。素娘一颗心也是乐溶溶的,浑忘了吩咐陈青阳的事情。翠环这一rì也是非常忙碌,他要替小姐清点钱家送过来的礼物。她这一忙,把箭儿都抛到九霄云外了,更不要提陈青阳这单子事情了。还是素娘在闺房内,点了一脉香,想安静一会儿时,才想到有这档事。她忙叫过来翠环,吩咐她迅速给自己更衣去见陈青阳。翠环正忙的不可开交,哪还想理什么陈青阳?她不情愿的噘起嘴来,但素娘却非要坚持,因是约好了的,素娘这样的家教是不允许她爽约于别人的。翠环只得伺候更衣。 二人来到后门的小药房内,陈青阳早就等待多时了。他正焦急的在屋内走来走去。见她二人来了,心里才踏实了。素娘这时早忘了想细细考察一下钱丰德,只是想赶快履行一下这次回复,让陈青阳赶快走了。 陈青阳见她二人没有取出文堂公子的宝贝盒子,只当是她俩完全放心自己,不打算取出盒子印证。当下就更认真仔细的讲述自己的一路所见所闻。从向何人问路,别人怎么回答,到怎么走到钱府。当讲到箭儿指路的时候,翠环微微一笑。这一路讲下去,快讲到书房了,陈青阳颇费踌躇,不好决定是否讲述钱公子和青痕丫鬟暧mei的事情。他见翠环早就不耐烦听他讲了,虽说翠翘竖耳凝神,聚jīng会神的听着自己。但他看得出来,这多半是翠翘装的。他暗暗打定主意,自己要是一讲出来,徒然惹得两位丫头不断盘问。钱府已经下聘,这两位丫鬟回去了,惹得小姐起风波,自己是要担干系的。他忙跳过这一段不说。幸好两位丫鬟不在意,他也暗暗庆幸,终于瞒过去了。 陈青阳娓娓道来,翠环却是听得不耐烦。小姐的东西,还等着她收拾呢。这一大摊子东西,都要她替小姐一件件一桩桩的归类,偏生要在这儿听这个书生穷嚼蛆。但素娘听得有味,她就不好发作,只是四处张望,脸上显出无所谓的神sè。陈青阳看出来了,就讲的略略简单了些。 当陈青阳讲完后,素娘微一沉吟,扬头说:“既如此,我们对姑爷也就有个大概的了解。多谢公子这一路劳累。”她转头对翠环说:“翠环,我知道你坐不住了,你既有事,你先回去吧。”接着又对陈青阳说:“公子这一趟辛苦了。我看公子清寒,我们小姐有喜事,我们得了些赏赐。公子既为我们辛苦,我们说不得要馈赠公子一些。”说着取出钱万通送的红包,倒了出来,从里面滚出六粒小金瓜子。从里面取出两粒,她是打算送给母亲和嫂子的,余下的四粒竟是都要送给陈青阳了。 翠环听见如此,也是可怜陈青阳这样的人才,却穿着如此破旧的衣衫。忙从怀中掏出箭儿送的锦囊,从里面取出一块碎银,递到素娘手上。她对二人说:“这是我今rì从钱家太太手上得的,公子要走,没别的相送,就这个吧。”陈青阳早就**辣的,非常感动,忙不迭的连声推辞。 素娘注意到了翠环的锦囊,看这个锦囊的绣工真好。平rì里没见她拿出来过,惊奇的问翠环:“你这个锦囊真好,怎没见你时常带过,从那儿新得的?”翠环含笑不理,径直走了。 陈青阳这时心里面热腾腾的,他感激于两位姑娘对自己的厚意。这时翠翘相问,他头脑一热,就替翠环答了:“我知道的,这是钱府里的。今天钱公子就送了一个给丫鬟。” “哦。怎么没听公子刚才说过……”她转头凝视着陈青阳。陈青阳后悔刚才自己多嘴,在素娘疑惑的目光下,陈青阳渐渐羞愧起来。陈青阳想:“翠翘姑娘和翠环姑娘对我那么好,现在却骗了她们。翠翘姑娘这么可人,且对她们小姐的事情最关心,可见他们主仆的关系最深了。她们小姐嫁过去,肯定要带着翠翘姑娘了。那钱公子和那丫鬟如此不堪,我得提醒翠翘当心些才对。”他一想到翠翘姑娘这样的人儿要受钱公子如此欺负,心里就腾的升起一股悲凉。同时心里莫名的生出一种嫉妒:我宁愿要了这样的丫鬟,对她好,依着她,那钱公子怎么忒多的艳福。 素娘见他表情古怪,以为他别有隐情,便不想逼得陈青阳尴尬。当下,便对陈青阳笑笑,就要转身提步走了。 陈青阳的一颗心正踌躇着到底该不该说,这时见素娘就要迈步走了,忙提声喊了:“翠翘姑娘留步!”素娘回头嫣然一笑:“公子还有其他事情么?” “在下还有详情禀报,请姑娘暂留片刻。”陈青阳心里一急,话就脱口而出。素娘见他说的正经,好奇之心就油然而生,便又回走,施施然坐到了陈青阳的对面。 陈青阳单独面对这么俏生生的人儿,心里面的惭愧和爱怜之心交相而生。他心里面百感交集,话说出来就直打颤:“姑娘,我有件事情瞒着你。今rì我去拜访游先生,正瞧着钱公子对一个丫鬟不规矩,也送了丫鬟一个锦囊,就和……翠环得的那个一般。” “哦。”素娘听了,大吃一惊。她这时还要听陈青阳继续讲下去,忙定了定神,强自生硬的笑笑:“还有呢?” “游先生进了书房,看见了丫鬟,脸上便老大不高兴。他便厉声训斥了钱公子一番,说公子这般没有定xìng,沉溺于酒sè,学问便不能进步。钱公子开始还听着,辩着说她是来送东西的,到最后不耐烦了,竟拂袖而去。当时游先生就气的发抖,他当时在气头上,就对我说了,宋公子的文章先放他这儿了,他要好好品评,必要给公子一个满意的答复。我当时还记着姑娘托付的事情,讪讪的还想多留一会儿,便同游先生攀谈起来。游先生在气头上兴致不高,没怎么回应我的话。我拐弯抹角的想把话题往刚才去的钱公子身上引,可游先生好似不想提起他,这番谈话便显的索然无味。后来,我见再留此地也是无益,便告辞回来了。”陈青阳怯怯的说了。 “哦。”素娘愣怔在那儿,既不点头,也不摇头。陈青阳心更虚了,忙补上几句说:“刚才也不是有意骗姑娘。只是这些事情说起来怕姑娘盘问。我是明天要回去的人了,就不想惹是非。所以刚才我说钱公子埋头做功课,写文章不搭理我和游先生。其实他是离开了的。” 素娘心里木木的,刚才的大好心情这下蹂躏透了。她那颗充满着幻想的芳心,像是雨天的泥路,被人踩踏了个遍。陈青阳见素娘外表愣愣的,只是咬着嘴唇不说话,眼圈也仿佛湿润了。他想,还是素娘有情有义,对小姐的事情这么仔细。但他转念一想,不好,翠翘这样,莫非也对钱公子有情?他越想越觉的对,竟心里又凉了:多好的姑娘,竟挂念这样的浪子。又联想到自己,今生只怕和翠翘无缘了。他自怨自艾,竟是不能自抑,也默默的呆坐,神情黯黯的。 素娘这边的心理反应,只有比陈青阳更激烈的。但她素来受教,这在外人面前,她还是能撑的住的。她心里刀绞一般,却还是要问个明白,脸上硬挤点笑容:“你说,他们怎么个不规矩法?” “也就是拉拉手罢了。” “只是拉拉手吗?”素娘这句话就带了点哭腔。 陈青阳听到这样,就着了慌。他心里怜惜的发紧,嗫嚅着:“翠翘姑娘,别这样。” “陈公子。”素娘大声说了。“我看你老实厚道,才让你去帮我们查看。谁知道,你回来就对我们撒谎。你枉读了圣人书!你……,你们男人,都不是好东西?!”素娘这时再也撑不住了,忙别过头去,一边哽咽着,一边抹着泪。 陈青阳听到素娘的责怪,他才觉自己不经意的撒谎,破灭了自己在素娘的形象。他悔恨交加。他原是最看重在翠翘心中的形象,他那么买力的跑到钱府,细心打听,仔细观察,就是为了讨好翠翘。翠翘那样的女孩子的表扬,让他跑一趟,他觉得是甘之如饴。可到回报的时候,他还是撒了谎。他满心里,觉得自己的不是,竟觉得自己在翠翘面前矮了一大截,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素娘泪眼朦胧中,看陈青阳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牙关紧咬,羞愧难当。这才知道自己责怪过了,自己心里面不好受,何必把气撒到别人头上。忙柔声说:“陈公子,你别自责。我不是说你,我心情……我替我们小姐心情不好。刚才过了,对不起。你不怪我吧?你要是怪我,我就不问下去了。” 陈青阳此刻万念俱灰,真想这么走了,不再见到翠翘了。听翠翘这么说,他心里激起男儿的豪情,有了错就自己改正,何必要灰溜溜的逃避呢。他这一想,心里就清凉安定了,缓缓的说了:“我没事的,翠翘姑娘责备的是。我有负所托,只求姑娘原谅。姑娘想知道什么就问吧,我是知无不言的。” “他们只是拉拉手?” “还……,还作嘴了的。” “哦。”翠翘心里就寂如死灰了,她把金瓜子和碎银推到陈青阳面前。陈青阳看也不看那些东西,却冲动的站了起来:“陈青阳再也不会对姑娘撒谎了,只求姑娘原谅。还有,那丫鬟左颊上有伤痕的,姑娘可以查证,我陈青阳刚才说的是千真万确的。若再有谎话,让天劈了我……”他说完迅即起身,快步离开了小屋。 女孩子的心,最是敏感的。就算两件完全不搭界的事情,她都要联想到一起。像素娘这样冰雪聪明的水晶人,当然会把丫鬟脸上的伤痕和父亲昨rì的话联系到一起。她想,钱丰德竟是这样心机不可测的人,一定是他首先看中了那个丫鬟,然后他欺骗了父亲,让父亲为他们穿针引线。可怜老父亲蒙在鼓里,竟还当成一件美谈,讲给自己听。素娘泪水不断线的流着,她的心里感到好害怕。自己这样的小女孩,把所有的未来梦想都寄托到他的身上,而他竟然是这么可恨。他欺骗了自己还可,竟然欺骗自己的全家。她感到好渺小,而要嫁的钱丰德又是那么可怕。她渐渐的哭得越来越伤心了。 荣祚慌乱的进来了。荣祚这几rì就为女儿出嫁而闷闷不乐。他在后门处听到女儿的哭声,勾起了他老父亲的情肠。他忙走进小屋,见女儿那么伤心的哭泣,顿时着了慌。忙问道:“乖女儿,你这是怎么了?” 素娘泪眼模糊中看到父亲进来了。在小女孩的心目中,父亲才是保护她的最好的男人,就是她最温暖可靠的港湾。她不见还好,一见,顿时扑到父亲怀里,更加哽哽咽咽,哪还有个顾忌? 素娘这一扑到怀里哭了,让荣祚的心里熨贴无比。他这几rì的郁闷烦愁一扫而光,真觉为女儿的这般cāo劳,值了。他爱极了这个女儿,本来女儿要出嫁,是件喜庆的事情了,他却是独一个不乐意但又不得不奔走的人。女儿容光焕发,夫人上下打点,让他看在眼里,极为不舒服。现下女儿一个人哭泣,而且是在常和父亲呆在一起的小屋里哭,不是舍不得他是什么? 他心里面虽然喜滋滋的,但女儿的哭声却勾起了他的眼泪。他用他枯瘦的手掌展抹着眼泪,另外一只手,抚着女儿的后背。他喉咙哽住了,竟是带着哭腔说:“女儿,爹也舍不得你呀,你……不知道爹这几天的心情。” 素娘听到父亲的哽咽声,就知道父亲老泪纵横。想着钱丰德这般歹毒的欺骗父亲。她哽咽着说:“爹爹呀,你……真……可……怜!……” 素娘如此哭着说,更让荣祚心里如同灌了蜜。女儿还是可怜老父的,就冲这句话,他满足了。女儿还是知道疼惜父亲的,他心底最温柔的情肠触动了,现下就算让他为女儿粉身碎骨也是乐意的。他忙打住女儿:“快别说了,你爹爹可怜啥。只要你过的好,你爹爹就知足了。”说完,扶起素娘带雨梨花的脸庞,攒起袖子,为女儿擦拭着泪水。 素娘哭的哽哽的,伤心的说:“女儿……,女儿……,不想嫁那个钱丰德了……” 荣祚听了,还当是舍不得自己。女儿如此懂事,他知足了。自己刚才和女儿一起哭,本就失去了父亲的体统。现在女儿耍起小孩的脾气,他心里听着舒服,脸上还是正言说了:“说哪里话,你父亲也是个体面的人。钱家都下定了,你这么闹腾反悔,你爹的老脸往那儿搁,我以后还在不在燕镇活下去了?”素娘听父亲的话,退婚是不可能了,更加伤心了,哭的厉害了。 荣祚只当是自己说重了,又忙不迭的哄着女儿。他虽然还有泪水,但脸上已经是嬉笑开颜了。唉,老父亲的要求就那么简单。女儿这一哭一闹,慰透了他那颗心了。女儿越哭的厉害,他越觉得女儿还小。他恍然以为时间倒流了,女儿还是扎着小辫的小女孩。他几乎感觉到重温了以前的时光。他虽然着急的哄着,其实他心里却不愿意女儿就这么止住哭声。女儿只要这么哭着,他就永远是那个哄扎着小辫的女孩的父亲。 所以素娘不得不止住哭的时候,荣祚心里还微微有些失望。但是荣祚的心情只要调动起来了,便立刻年轻许多,他便开始绞尽脑汁的考虑如何哄女儿开心。他忽然想到一个招,就心急火燎的走到书桌前。他铺开了宣纸,开始慢慢的研墨。他声调飘飘的说:“女儿呀,爹爹给你画张像吧。你不知道爹爹会画像吧。爹爹十五年前呀,你还在吃nǎi的时候,在大唐长安,那也认识了许多名流画师。那时候,我就心痒,同他们学了几招,不知道忘了没。” 荣祚磨好了墨,拉过素娘到椅子上坐了。素娘还在慢慢抽泣,悠悠的望着荣祚。荣祚心里面便心疼的发颤,伸手一点点的沾完素娘的泪水,忙跳纵着到书案的另一边。他脸上含着笑,飘飘然说着:“别动,别动,我给你画了。” 素娘就保持坐姿,柔柔的凝视着父亲,只是偶尔抽泣两声。她面上平静,心里面便翻江倒海了。一会儿,她的主意定了,荣祚也就画好了。 荣祚停了笔,拉过女儿到身边,孩子气歪着头对女儿说:“女儿,你看,像么?”素娘看那纸上,虽只有寥寥几笔,而且有些笔迹打颤,但还是神似非常。她盯着那幅画,竟破涕为笑了。荣祚见女儿不表态,他盯盯女儿,瞅瞅画纸,作恍然大悟状:“我知道那儿不像了。”他提笔在女儿的眼眶下,画了一个圈。素娘看过去,宛如一个哭的自己。 “爹爹,你坐下吧。”荣祚刚才这一闹腾,额头上出了细细的汗了,素娘看着也心疼,忙让过父亲坐下。她心里计较定了,便不再哭了,只是偶尔不知觉的抽泣两声。她抽出手绢给父亲轻轻擦着汗,口里柔声说;“爹爹,女儿不在家,你要多保重自己。” “我理会得,你在钱家也要做个好媳妇。” 见父亲还以为自己要去钱家,她苦笑了一声,差点没忍住自己的眼泪,忙点头。 “母亲呢,就是有时候耍小xìng子,父亲迁就了她那么多年,哄好她那是您的家常便饭。只求父亲善始善终,一如既往的对待她。你们两人如有头疼脑热的,该服药还是要服药。别打量着您是医生,就推说这个药药xìng猛,那个药火气大,就不敢进了。自己的身子骨要紧,治好了自己才是正经。”素娘坐在荣祚旁边悠悠的交代。 荣祚看出素娘有些异样,奇怪的看着她:“你这是怎么了?又不是十万八千里,你还可以经常回来的。”素娘忙转过头去,半晌,又回头望着父亲,脸上已是多了两颗泪珠。素娘继续说:“还有哥哥嫂子。嫂子还好,只是哥哥可恨,嫂子也是人家千娇百媚的女儿,嫁给了咱家,玷没了他了么?还动不动对别人横鼻子竖眼的。爹爹,你该管教他的就得管教他。” 荣祚笑着拍拍素娘的手:“我理会得。” 素娘停了一会儿,接着说:“不过自己骨肉的,管教管教他,只要他听也就罢了。别不依不饶的,像见了仇人一样。我就统共这么一个哥哥,你打坏了,我可是要跟你闹的。” 荣祚听着素娘的小女儿言语,哭笑不得。素娘把头枕在父亲的肩上,又哽咽了,忘情的说:“我好舍不得,舍不得这个家呀……”荣祚抚着素娘的头,心里感动的一塌糊涂,眼前模糊着:“你是个好女儿,不枉我们疼你一场。” ; 第七章 河畔相遇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陈青阳一气冲回了学问馆,心里懊恼非常。胡乱用了些饭,就躺在了床上。但在床上,稍稍定定神,眼里就浮现翠翘哀怨的眼神和俏丽的模样。一想到在素娘心目中的地位竟等同于狎戏丫鬟的钱公子,他就痛恨在素娘面前撒了那么个谎。他咬了咬硬如铁的床被,心里痛恨之余,只好自我安慰:反正这以后再不会向宋公子请教了,也就不会见到翠翘了。翠翘也许会跟着她家小姐出嫁,那钱公子只怕没几天就看上了翠翘。当他心里把昨rì钱公子狎戏的丫鬟换成翠翘,就感到生生的钝痛。这一痛也让他的脑袋格外活跃,脑子里胡乱生发理由:也许翠翘听了我的话,就鄙薄钱公子,就留在了宋府了呢。可是,他转念又想,那钱公子有什么差?有钱人的公子,哪个房里没有个可心的丫鬟?钱公子外表看着斯文,家里又有钱,翠翘跟了他,只有比跟自己强百倍的。他心里面自怨自艾的,眼大睁着看着房顶,听外面虫草唧唧,同宿的鼾声如雷。 这一晚,虽说没怎么好睡,但还是起了个大早。他挣扎着洗漱完毕,捆扎了行李,同馆舍的结了帐。陈青阳看街市上正逢一个热集,就在林立的商铺间挑选了几件合意的物品。接着,就到宋府里,见过了文堂公子。话别后,他回头看了看宋府,心里感到难舍难分,却只能咬咬牙上路了。 昭国和鞑靼国之间,原是有正经的官方关口。过往行人商户,都要从官方关口过埠。但陈青阳就住河对岸,知道莽河上,每rì里,都有些打鱼的渔家。他不耐烦被官方盘查,一般都是在莽河边,碰见认识的渔家,求载一趟过河。于是,他在燕镇的长亭边,就径直插过小道,向河边走去。 那莽河边却是水草茂盛,甚是难走。陈青阳早有预料,已是除下了鞋袜,手持一根路边拣来的短棒,淌着泥水,快步走着。就这么走了一会儿,他听到远处嘤咛一声,他约莫听到一个清脆的女儿声音在叫:“陈公子。” 陈青阳吓了一跳,这一带狐狸出没,莫非是修道成仙的狐仙幻化chéng rén形?他忙停住,等了片刻,那声音又传来了:“陈公子,是我?” 这下他听真了,竟非常熟悉,他心头一热,莫非是她?他忙循声过去,回头走了十几步,果然见到素娘正气喘吁吁的站在泥地里向他微微一笑。她脸sè绯红,双眼红肿,却笑意嫣然。她也挽起了裤腿,雪白的小腿和乌黑的泥水形成鲜明的对比,煞是刺眼。 陈青阳见到素娘,心里莫明的惭愧,也讪讪的冲她笑了。但终归是欢喜多于惊奇,快步走到她的面前,脚步有些发软。他问素娘:“你怎么过来了?不会是专程送我来的吧。”他心里一想,这决不可能,但这个念头还是萦绕心头。 “是这样的。”素娘不慌不忙,流利的说了:“我家小姐要出嫁了,已经定下了好rì子。但我家夫人娘家有个姐妹,住在你们昭国的显京。住的那么远,小姐的好事,本不打算知会她的。但她从小格外疼爱小姐,最近也不知道从哪儿听到风声,知道我们小姐要出阁了。就遣了个老家人过来抱怨。说她这个妹子让我家夫人讨嫌了,她亲亲的外甥女出阁都不同她讲一声。既如此,两家就不要走了。我家夫人最关照她娘家人了,一听就着了慌。又是羞又是愧,急忙让老家人先回去致意。让他传话了,外甥女的好事必是要遣可靠人去请她的。这不,昨rì定下了rì子,夫人头一个就想到派人到显京去。翠翘我从小和小姐长大,显京的姨母,也是认识我的,就同夫人讨了这个差使。但夫人不放心我一个姑娘家到处跑,还是我们公子说了:今rì有个学友叫陈青阳的,就要赶赴显京。何不让翠翘赶上他,同他一起去。这个公子稳重可靠,必会照顾好翠翘的。那时,陈公子您刚走。我家公子就修书一封,赶忙让我追你来了。”说完,从包袱里抽出一封信来,递给陈青阳看。 陈青阳接过书信,但没有去拆看,而是转身看着远处,长吁了一口气,慢慢的对素娘说:“别骗我了。我知道你不是翠翘。” 素娘非常惊奇,不知道自己何时露出了马脚,让这个憨厚的陈公子看出来了。她冥思苦想,觉得自己的谎话滴水不漏,定是陈青阳在拿话套她,忙回答:“我怎么不是翠翘?难道你不认识我了?我昨rì还差你办事了呢。” 陈青阳默默无语的看着她,笑笑说了:“我今天辞别宋公子的时候,宋公子同我说了,没有翠翘这个丫鬟,他还说,这个翠翘多半是他妹子扮的。你,应该是宋小姐吧。你,还是回家吧。” 素娘见他知道自己的底细,羞红了脸,垂下了头。素娘感到自己真的是无路可走了,原本计划和这个陈公子到显京先避一段时间,现在被他识破了,看来哪儿也去不了了。她这一委屈,自怜自伤,竟又是哭了。 陈青阳见他哭了,心里面柔情蜜意顿时浮上来了。不管宋小姐有什么委屈,我陈青阳说什么也要帮她了的。他忙柔声对素娘说:“宋小姐,你这是怎么了?你应该回去嫁给钱公子的。” “我不能嫁他。陈公子,你也是知道的,钱公子是什么样的人。我能嫁他吗?” 陈青阳早就想通了素娘的来意,心里不愿意她嫁给钱公子,但口里还是要劝慰:“钱公子不过是喜欢他府上的一个丫鬟,我看他还是很斯文的,xìng格嘛,也还好吧。” “不止这些,他的心机很深,他还骗了我的父亲。”当下,素娘就把荣祚讲的故事又复述给陈青阳听。陈青阳听完,顿时觉得这个钱公子真的是心机莫测。他又看着素娘这么一个怯生生的人儿,说什么也不想劝她回去了。他心里主意已定,便对素娘说:“你真的在显京有个姨母么?” 素娘听出陈青阳有携她同往之意,喜出望外的凝视着陈青阳,忙不迭的点头:“是的,我姨母可疼我的,我只想向她哭诉我这个苦楚。她必会为我作主的。” “只是你这一去,你家里该是何等担心?宋公子,宋公子待我还是很好的,我要是送你逃婚,我的友道有亏呀。”陈青阳故作踌躇,其实他心里巴不得素娘跟她走。只是这个念头,他不愿意承认罢了。 素娘知道他心里同意了,只是脸上抹不开。忙说:“不会的,不会的,我到了姨母家,马上就给家中去封信,不会让他们担心的。” “那好吧,我送你去吧。” “谢谢了。”说完,素娘就要给陈青阳行福礼,陈青阳看她弱不禁风的,忙虚扶了一下,轻声说:“不用了,宋小姐。” “我叫素娘,陈公子别这么客气,你叫我素娘好了。”素娘心情一好,说话也连环快速多了。 陈青阳看她这么高兴,也受到感染,憨厚的笑笑,说:“那你也别客气,就叫我青阳好了。” “那不行,我不能对公子直呼名字。陈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哪能这么没大没小的?这样,你同我哥哥是好朋友,那我叫你一声哥哥,你也是该受的。我就叫你青阳哥哥吧。”素娘说完,同陈青阳走得更近了。这下近了,陈青阳闻到她身上的女儿香,听她叫着青阳哥哥,浑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了。他有些呆呆的,懵懂在那儿了。 “青阳哥哥,我们该往哪边走?”素娘见他愣怔了。 “哦。”陈青阳这才感到自己的失态。忙自失的摇了摇头。他把自己手中的棒子递给了素娘:“你拿着这个吧,好探路。我们朝……”四处望了望,这才找到刚才自己行走的方向,指了指:“这边,没错的。”当先就迈开了步子。素娘看他的呆样,抿嘴笑了。 素娘这下心情好了,看周围的景物又自不同了。虽然脚下稀泥绵软,她踏着,也觉得新奇。自素娘长大以来,还是没怎么出门的,更不要说在这荒郊野外行走了。那河风吹拂,让人格外心旷神怡。素娘一高兴,话就多起来了。 “你一出我家,我就跟上你了。满以为你会走官道,谁知道你却走上了这么条小道。从这儿能过河么?”素娘问道。 “官道尽头是有个浮桥。不过那些衙门子里的人,最喜欢敲诈勒索,我虽没有多少钱,却是不想受那个鸟气。这附近有些打鱼的伙伴,我认识的,我们坐渔船吧。”接着转过头,问素娘:“你既然跟着我,怎的又叫住我了?” “你不知道你走的有多快,我哪跟的上,眼看你要走远了。我又气又急,只好叫你停下了。” 他们没走多久,素娘顿时感觉眼前一亮。但见眼前一派莽莽苍苍,那水青白澄澈,对岸缥缈云岫间。走到此间,素娘的心结已算解了,她这心底一舒畅,便长长吐了一口气。河风呼呼的吹刮着,让素娘感到只有在这大河边,才会真正的和天地亲近,才有戴天履地的感触。 陈青阳见风吹的紧,素娘似乎怯不胜衣,便四处张望,想寻找一块避风的地方。他看到有一块地方,蒿草茂盛,地势颇高,甚是干燥,忙对素娘说:“素娘,我们到那个地方坐下吧。”素娘正欣赏着这大河的美景,心里全然不管风紧,但想这一路要仰仗陈青阳,他说的话还是要多听听的。 他们便靠着蒿草坐下。陈青阳和她同坐,心里甜甜的。他这一心甜,便想起了一件事情。他打开了包袱,从里面取出了一个大红的纱巾,脸上红红的,对素娘说:“这是送给你的。” 素娘识得他手中的纱巾,这是当地流行过了的,素娘闺房中就有那么一件。他这一突兀的送过来,让她心里微微的一惊,生出一丝喜悦来。便轻轻说:“你这是做什么?我有这么一件的,去年我们那儿流行这种。” 陈青阳听她说有这么一件,脸上便有些尴尬。讪讪的缩回:“我不知道你有这么一件。我只道漂亮姑娘喜欢的都一样。”素娘听他话里有话,便追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们庄里有个姑娘托我带一件这样的纱巾。本来我早买了,但今天我在集上又看到这件了,便又买了一件。我不知道女孩儿都喜欢什么东西,就觉得反正都是漂亮的女孩子,喜欢的东西都一样吧。就做主买了一件。本来打算送给翠翘姑娘赔罪的,谁料想……” 素娘这才明白他如何知道她不是丫鬟翠翘了。她便笑着对陈青阳说:“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托我哥哥送给我,我哥哥告诉你没有翠翘这个人了吧。” “是的。你哥哥说没这个人,然后又让我描述你长什么样。我告诉了他,他便哈哈大笑,说我上了他妹子的当了。” 素娘听他说别有漂亮的姑娘托他带东西,心里面就有感触。柔声说:“我能看看你的包袱么?”陈青阳想也没想,递过包袱。素娘接过来,见他包袱已有些陈旧。她打开了,一一检视,见有一个小布包,问陈青阳说:“这是什么?” 陈青阳便说:“这是送给我父亲的。是一双麻织的手套。我父亲是个石匠,他年纪大了,还要经常劳作,我怕他的手磨坏了,我给他买一双手套保护。” “你真孝顺。”素娘赞道。接着素娘又取出一包药。陈青阳忙解释:“这是送给我娘的。我娘素rì有个晚上咳嗽的毛病,我托你父亲开了个方子,抓了些药。”素娘看了看,放了下来。她又见有几本崭新的书和一管洞箫,笑着对陈青阳说:“怪不得你的包袱这么沉呢?你在我们那儿买了几本书?” 陈青阳点头。素娘拿起那只洞箫,疑惑的问他:“你还会吹xiao?和谁学的。” “我们庄上,有几个乐工。我同他们相处的很熟,就同他们学了一点,只不过是消遣解闷罢了。” 最后,素娘拿起一个捆扎的纸包,那纸包包扎的很jīng细。她问陈青阳,说:“这是送给那个漂亮姑娘的吧。” “是的。我买了有好几天了。” 素娘见送给自己的纱巾,陈青阳什么也没包扎,而送给别的漂亮姑娘的,竟然包扎如此jīng细!心里微有嫉意。她又见他的包袱除了几件换洗衣服外,竟没有银子。她笑着问:“你出门在外,不带银子么?还是就是打秋风的。” 陈青阳倒是不觉察素娘的揶揄。他解释说:“我的银子不放在包袱里。我娘说,银子放在包袱里,被偷了或劫了,就不上算了。她让我放在发髻上,或者内衣里面。” 素娘斜瞥了他一眼:“那你的银子放在发髻上了?那要是银子多了怎么办?你还顶在头顶上?累死你。” “这个,这个到没考虑到。不过,我还从没有那么多银子过。” 素娘见他说的可怜,倒没心打趣他。但他送的纱巾,便没心要了。她说:“那个纱巾,你先收着吧,我家里有一个的。”素娘便替陈青阳整理了一下包袱,仔仔细细叠好,放在一起。她又见到那个纸包,止不住好奇心就问陈青阳:“这个姑娘很漂亮么?值得你把她的东西这么包扎好?” “包扎的好么?我倒没在意,是店老板要包扎的,说送人漂亮。我见他这么说,就让他帮我包了。” “你看,这边压皱了,我替你重新包扎一下吧。别让你待人家的情意打了折扣,就不美了。”素娘撅起嘴来,打开了纸包,提起里面的纱巾。她看这件纱巾外面看着还好,但有一角已经絮乱了。她知道他被卖纱巾的店老板骗了,把一件破损的纱巾包进去了。 “你看看,我要是不打开,你就要被骗了。你拿这样的东西送别人,别人还不把你恨的牙痒痒的。你哄不到别个……。”素娘陡地不说了。陈青阳脸sè大窘,口里唠叨着“怎么碰到个这样的jiān商!”素娘接着说:“幸亏碰到了我,让我发现了。罢了,把送我的那条包进来吧。”素娘换了纱巾,原样替他细致的包扎好了。 陈青阳眺望着河面,果然见着一舟渔船在行走。他冲着河面喊着:“喂,快过来,我是凉庄的人,渡我一趟吧。”; 第八章 渡河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那小船慢慢靠近了,划船的是一个十仈jiǔ岁的后生,生的国字脸,浓眉大眼。想是经常在河中打鱼,身材格外壮实。陈青阳一看,是认识的人。他微蹙眉头,低身对素娘说:“这个人和我不对付,今天怎么碰上他了。” 素娘也看清了划船的后生模样,见有些老实憨气,不像个坏人。她问陈青阳如何和他不对付。陈青阳回答道:“他家和田姑娘家是自小订了亲的,但田姑娘老是跑去找我,他有些误会我。有些rì子老想找我打架,我都避开了。” 素娘再问:“那个田姑娘可是托你买东西的,你这么慎重的给人家买了?” 陈青阳点了点头。 素娘斜视着他,心里面的快意更增加了几分,已是忍不住格格的笑了:“你怎么到处惹下风liu债呢。田姑娘叫什么名字?你可喜欢她?” 陈青阳忙着急的辩护:“我从没有招惹过田姑娘。田姑娘家是乐户,我时常跟她父亲学吹xiao,一直把她当妹子看的,我陈青阳绝无他念,在这儿,我可以向上天起誓……,田姑娘,叫田婉chūn。” “你说的可是真的?”素娘问。 “千真万确,我发誓……”陈青阳真的着急了,已经脸红耳赤,结结巴巴了。 “谁让你发什么誓?和我又没什么相干。”素娘忙拦住他发誓。继续说:“你既然和他不对付,我来说吧。这个渔夫哥哥叫什么名字?” “他叫赵五郎。” 他们说着,赵五郎把船划近了。他见是陈青阳,眼里就要出火了,再看到陈青阳身边站着一个漂亮的姑娘,心里头更是气恼:这陈青阳果然外似忠厚,内藏狡诈。现在田婉chūn妹子走了,更从别的地方,骗了一个姑娘回来。他怎么这么有女人缘。赵五郎心里头有火,便把划船的竹竿猛力打向陈青阳一边,那水花四溅。陈青阳心里早提防着,缩着头,退了两步,躲开了。 只是素娘在一边笑得不行了。过了一会儿,她对赵五郎嫣然一笑,柔声说:“渔夫哥哥,我想和这位陈公子渡河,想借烦贵船载我们一程,不知可否?”她的声音温柔,言语动人,让赵五郎听住了。赵五郎心想,这姑娘倒好,声音这般好听,人也生的端庄。不一定及得田婉chūn妹子,但也是个美人了。可惜着了陈青阳的道了。他嘿嘿的朝素娘笑了:“姑娘要过河,过得;只是你身边的那个人,除非和我打一架,胜了,让他过河;输了,就给我游过去。” 陈青阳面容上硬生生挤出了笑容,陪着话:“五郎,我素rì里也没得罪你。至于田姑娘,我是当成妹子待的。绝对没有拆散你们的意思。” 赵五郎愣怔了片刻,将信将疑的说:“那你还往田家跑。本来田大叔对我印象颇好,你整rì里往他家跑,田大叔对你倒夸个没完了。” “我那是和田大叔学吹xiao,你知道的,我喜欢吹xiao的,田大叔这个又是一绝。我陈青阳一心向学,你知道的。” 赵五郎听住了,脸上的神sè便缓和了许多。素娘在一边,却不愿他们就这么歇火,她忙扇风点火:“那……青阳哥哥,你这包袱里的纱巾,那么好看,是买给谁的呀?” 赵五郎一听,顿时紧张起来,便拿起竹竿要发作。陈青阳盯了素娘一眼,便要跑开。素娘便格格的笑着说:“莫非你想留着给我的吧。你这人就是好,喜欢给别人惊喜。”赵五郎这才住了手。 他二人上船后,陈青阳仍是惊疑不定的四处张望,但见素娘坐在自己身边,心里便稍稍放了心。素娘便同五郎攀谈起来:“五郎哥哥,你很喜欢田婉chūn姐姐么?” 赵五郎摸着脑袋,不好意思的笑了,他憨厚的说:“我和田婉chūn,本是定了亲的。但不如你身边的那个家伙会甜言蜜语,会哄姑娘的心,所以婉chūn妹子对我老是不很上心。” 素娘见陈青阳低着头,她就俯身悄声对他说:“你很会哄姑娘的心么,那我要当心了。” 赵五郎边划船边问道:“不知姑娘你过河做什么?你这么漂亮,跟着这个家伙,我不放心。”素娘听到这句话,更是挤眉弄眼的向陈青阳笑着。陈青阳很是尴尬,也讪讪的陪笑着。 “我过河去我姨母家。家里本不放心我去,但见陈公子也要进京,我便让他护送我去。”素娘有心想安慰一下赵五郎,她接着说:“其实一个人最重要的是人品好,学问再好也是假的。田姐姐现在不懂这个道理,等她明白了这个道理,她自会回来和五哥你好好过rì子的。” 赵五郎让她说的心里慰贴极了,没口子的夸赞道:“还是姑娘你有见识。”他既对素娘有好感,便知无不言的对素娘比划着陈青阳的糗事。陈青阳坐在旁边,只是耷拉着头,一言不发。陈青阳心想:只要我能安全渡河,便由他们说去。 哪知道陈青阳这点小小要求也是不能满足。小船泊岸后,赵五郎放下踏板,素娘安然的上了岸。陈青阳接着走上了踏板,才没走两步,赵五郎狠力踢向踏板,踏板从船上溜下,陈青阳一个踉跄,已是摔倒在河里。陈青阳全身湿透,他一起身,抹去脸上的水,便拖泥带水的要奔向赵五郎理论。 赵五郎却是不惧,他横拿着竹竿,哈哈笑着说:“陈青阳,我心里的恶气出了。我看咱们两清了,你平rì里让我着实着恼,这下我的气出了,便不会找你干架了。” 陈青阳全身泥水淋漓,要在平rì,他便一笑了之,但今rì在素娘面前出丑,却让他恼羞成怒。他涨红着脸,便想去掀赵五郎。他看赵五郎有防备,冲上去是占不了便宜的,素娘又在身边拉他的衣袖,便顺势悻悻的转过身去。赵五郎看见陈青阳服软,心里也过意不去,他呵呵笑着:“我看呀,青阳,你到我的小棚屋里换下我的衣服吧。”说完,便过来牵着他的衣袖,要拉他到岸上的一个小棚屋里去。陈青阳恶狠狠的盯了赵五郎几眼,却也无可奈何。 陈清阳猛地想到了包袱,忙从肩上卸下包袱。他见里面的物事已是水淋淋的。他拿起药包看了看,素娘在旁边说:“不碍事的,晒晒就好了。”他又提起田婉chūn托买的纱巾包,素娘这次笑笑说:“很碍事的,送不了给田姑娘了。”赵五郎在旁边听到了,讥笑着说:“你还想送给田姑娘,田姑娘昨rì就到镇上了。” “却是为何?”陈青阳疑惑的看着赵五郎,但赵五郎更恶狠狠的回敬自己,忙转过头去。“最近,我朝东宫乐府招选乐女,以三年为一期。也许是田大叔要逼婉chūn和我成亲,婉chūn不愿意,就私自去报了名。他家是乐户,当选乐女本就是他们的本分,她这一报名,更加是不能反悔了。她昨rì已经出发了。”赵五郎最后还是解释了。 素娘嘲笑陈青阳:“你这下献不了殷勤了吧。” 陈青阳却忽然想到什么了。原来他疼惜他的新书,忙不迭的从包袱里取出,用衣袖不断擦拭书上的水。素娘一把接过他手中的书,催促他说:“你快去里面更衣吧,我帮你收拾你的书。” 陈青阳到了小棚屋,却不想换上赵五郎的衣服,一来是他着实恼恨赵五郎作弄他,让他在素娘面前出丑;二来,赵五郎的衣服都是短衣,比不上他的长袍好。他只是脱下了衣服,揪干净了水,又重新穿上了身。待到他出来,嘴里解释说,这里到家近,他回家才换。 赵五郎进了小棚屋,他要换下打鱼的衣服。 陈青阳出来了一直闷闷不乐。素娘明知故问:“你为什么不开心?” 陈青阳却不想说自己出丑,他眨巴着眼,胡乱说了:“我昨天骗了你。而且害的你嫁不了钱公子。” 素娘说:“我已经不放在心上了。再说,钱公子是我自己不想嫁的,所以我跟着你走了。只要你一路上照顾好我,我就很满意了。” 不一会儿,赵五郎出来了,对陈青阳分外的热情。陈青阳有点怵他,对他的分外热情便有些受宠若惊。赵五郎却不以为意,没口子的道歉赔罪,且担保下次绝对不会了,还要请他喝酒呢。 他们三人就这般说笑着来到了陈青阳的家。素娘见陈青阳的家竹篱茅舍,穿过柴扉,里面家伙rì用堆的满仓满谷。竹篱里有块小菜园,里面有些韭芹蒜姜,都是rì常的蔬菜,偶尔鸡鸣鸭叫,倒也生气勃勃。 陈母衣着简朴,头上白发已占了多半。她倒是个爽利人,看到陈青阳**的走了进来,而且旁边走着一个漂亮的姑娘和赵五郎,便开着玩笑说:“我的儿,你这是到了龙宫了吧,怎么把龙宫里的龙女给我请来了?”素娘第一次见到陈母,见她开这样的玩笑,已是羞红了脸。陈母又走到赵五郎身边,朗声说;“怎么,你成天打鱼,龙王没请你吃酒?你还寻我儿子打架么?告诉你,田婉chūn想入我家的门,我还不愿意呢。既然家里给定了亲,就该遵从父母的,哪有自己想嫁谁就嫁谁呀。” 素娘还以为说自己,心里面一惊。 五郎和陈母极熟稔的,这时也诞着脸说:“你看大娘说的,没有这事,我和青阳兄弟最好了的。刚才他见我摸鱼好玩,非要下水帮我,我挡都挡不住。这位姑娘却是你家的稀客……” 陈青阳却怕赵五郎胡说,让素娘下不来台,忙打断了他。又介绍了素娘,素娘怯生生的拜见了陈母。陈母甚是喜欢素娘,忙让她坐下,一边催促陈青阳回房换衣服,一边打热水让素娘洗脸。 赵五郎见陈青阳回了房间,素娘在一旁坐了下来,逗着小鸡玩耍。他便跟着陈母到了厨房,拉过陈母到角落,问道:“陈大娘,你可知道这姑娘是谁?” “我儿子介绍了的,我当然知道是谁。你还有事么?没事回家去。”陈母嫌赵五郎耽误她忙活。 “大娘,恭喜了。这是你的儿媳妇呢。你开心么?” 陈母已经是脸上笑了:“那感情好,可我家这个样子,而且我儿子也没说呀,你怎么知道?” “我学他俩个甜蜜的说话,你就知道了。”他这时要学两人说话,便装着娇滴滴的样子说:“青阳哥哥,你为什么不开心?”接着又作很苦闷深沉的样子说:“我骗了你,而且害的你嫁不了有钱的公子了。”然后又尖着嗓子,细声细气的说:“ 有钱的公子是我自己不想嫁的,所以我就跟你走呀。只要你这一辈子照顾好我,我就很满意了。”最后,赵五郎笑着说:“大娘,我比较笨。你说,什么叫做骗了你,害的你不能嫁给有钱的公子了?什么叫跟你走,这一辈子照顾好我?” 陈母笑得脸上开了花,但还是将信将疑:“你说的真的么?天哪,我要是有这么个儿媳妇,也就知足了呀。天可怜我家青阳,竟然送来这么俏的一个媳妇。” 赵五郎见陈母还是不相信,便说:“你要是不相信,你问你自家儿子,是不是骗了这姑娘,并且害的她嫁不了有钱的公子了。”说完,他提起手中的鱼塞到陈母的手中“这两条鱼是送给你家的,熬了给咱弟媳妇吃罢。” 陈母接过鱼,看见赵五郎嬉皮笑脸,明白他心里乐什么,便笑打着他说:“看把你乐的,我儿子有了媳妇,便不会纠缠田婉chūn了吧。”赵五郎笑而不答,和素娘招呼了一声,就自回家了。 陈青阳已是换了一套衣服出来,已是全身整齐,头发略略湿润,显得更加潇洒倜傥。陈母一把拉过陈青阳。陈青阳正自信的走向素娘,忽被陈母猛地拉入厨房,他惊疑不定。因为母亲一向要求严格,他害怕母亲是否要责罚。 果然,他一被拉入厨房,便见母亲郑重其事的盯着自己,两眼炯炯的,神sè古怪。自小在家,都是母亲管教他严格,因为父亲老实巴交,他对父亲亲热些,反而害怕母亲。这时,他心里也没有底气,不知道母亲是什么事情。他心里老大狐疑,便怯怯的问:“不知娘单独叫过孩儿,是什么事情?” 陈母凝视着他,本来神sè郑重,忽然忍不住笑了。母亲如此古怪,青阳更加犯疑了,忙快速转动脑子,考虑自己是否有什么过错,这一想就想到素娘身上,莫非素娘刚才告了一状?他偷看母亲,见母亲不是很生气的样子,才略略定了心。 陈母正sè说:“你说你小子,是不是骗了人家姑娘?”陈青阳颔首点头,心里打了个突,果然是素娘告状。陈母见儿子承认了,心里便一阵高兴,这高兴马上升腾到脸上,她话语便有些结巴了:“那你还害得人家姑娘嫁不chéng rén?”陈母想到赵五郎还说是有钱的公子,忙添了一句:“还是有钱的公子。” 陈青阳心里为这件事情愧疚,听母亲这般讯问,以为母亲全都知道,忙低了头,口里嗫嚅着:“孩儿知道错了,请母亲责罚。都是儿子孟浪,骗了宋姑娘,她同钱公子马上就要成亲了,都是儿子给搅和了。” 陈母心里面惊喜连连,她心里老大担心儿子老实,不能找上媳妇,但儿子过河一趟,便出手不凡,哄得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更难能的是从一个有钱的公子手中抢过,她心底的自豪感油然而生。她连连在儿子肩膀上拍着,已经是眉开眼笑了:“你呀,想不到有这一手。我当然要罚你了。不过你完结了娘的一桩心事,让娘心里舒坦了,娘还要赏你呢!” “是。娘怎么知道儿子办了一件事,让娘心里舒坦了呢?”说着从手里取出湿湿的药包,笑笑的说:“这是宋姑娘的父亲送的药。母亲不是有咳嗽的毛病,心里老不舒坦。我同宋姑娘的父亲一说,他就给我开了个方子,让我上他药房抓药,竟不要我的钱。娘吃了这味药,你的咳嗽的病就好了。可不是心事了了,心里就舒坦了。要真的这样,我就要好生感谢宋姑娘的父亲,真真是个好人。” 陈母心里面笑眯眯的:“你丈人老头,还有不对你尽心,不对你好的。女儿都给了你,还在乎这几味药么?”她心里转念一想,“不好,看他俩的情形,一定是私自逃出来的。”她便正sè问道:“宋姑娘和你出来,可禀告过她的父母?” “没有。宋姑娘是私下出来的,父母并不知道。她不想嫁给钱公子,她说她在显京有个姨母,说让孩儿送到显京去。” 陈母心里面直骂儿子,人家待你那么好,给你母亲开药买药,你却拐人家女儿走了,你这小没良心的。不过这种事情,母亲心里面是高兴的发狂了。但却怕儿子张狂,这种事体要是做上瘾了,总归会被人家抓住吊着打。心里怕儿子真的被吊着打,便教训他:“你这小子,这件事情你就只能做这一次了,这一次,老娘我担待你们一次。你要是有下次,别人不吊着你打,老娘我也要把你捆起来,送到人家府上赔罪。” ; 第九章 窥探梦境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陈青阳听得愣怔,她不明白母亲的意思。忙问起父亲为何不在家,陈母说他父亲被朝廷征召入京,修筑宫殿,早几rì出发了。 素娘这下受到陈母的格外对待了,竟是不止十二分的热情。好在素娘这种家庭出身的女孩,对付这样热情的大娘,还是很有心得的。她说话不多,面对陈母奉上的瓜子果点,只略略用些,面上始终含着微笑。对陈母的问长问短,也一一作答。这本是女孩子对付热情的一种伎俩,陈母更加得了意,益发腆着脸说自己的家境不好,恐怕亏待了姑娘。素娘还以为说的是款待不周,忙说自己不介意,陈母听了只有更开心的。 陈母看不够素娘,就想留素娘多住几rì。但陈青阳在玄道院的就学之rì就要临近,而且他担心素娘离家久了,宋家父子担心她。就想让素娘到达显京,早rì通过她的姨母,对文堂公子报个平安。毕竟陈青阳对宋家父子是非常有感情的,带着素娘离开他们,他心里有愧。陈母听了觉得是正理,便只是客气的虚留。素娘仍然保持她惯有的微笑,对她母子的争论不言不语。 晚间睡下了,素娘和陈母在一张床上,两人都是兴奋。陈母本想多和素娘聊聊,想到她明rì就要车马劳顿,便忍住不说了。素娘躺在陈母的床上,心里突突的跳。房里不知是腊肉还是腌菜的味道,十分冲鼻,使她心里感到真真切切的在异乡了。她想起了闺房,想起了父母,一时心里热cháo滚动,有两行泪也淌下了。她迷迷糊糊的睡下了,但总不踏实,恍然间,便觉翠环就在身边,想动手拉她,但总动不了指头。 陈母夜间是咳嗽的,只是陈母在睡梦中,不自知。素娘在别人的床上,总是不安生,被陈母的咳嗽惊醒了。她想起陈母rì间的殷勤,现在她微微的鼾声,偶尔的咳嗽,还不时的发出笑声,使她心里对陈母发生了好奇。这老人家真好,她现在一定做着好梦吧,不知道这个梦是什么?想到此,她童心大发。便披衣下床,点起油灯,从包裹里取出哥哥送给她的孙悟空的宝盒。她一手擎着油灯,一手让陈母的手握着宝盒。 当她打开宝盒,举起油灯,定睛一看宝盒的内容,顿时被吓住了。她呀的叫了一声,手里一个打颤,油灯里面的油已是泼到了床上。 陈母梦中被惊醒,忙问:“宋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素娘惊吓之下,便撒谎回答,起床要方便小解。陈母忙不迭的起来,从床底取出乌黑的尿罐。素娘见了,忙说自己不了,还是继续休息。陈母揣测她嫌弃尿罐,便立即穿衣起来,硬是陪素娘到了茅厕。 再睡下时,素娘已经被刚才陈母的梦吓住了,不自觉的离宋母远了些。她听外面薄雾中,刚试打鸣的小公鸡努力撑着叫了几声,心里便有些害怕,不知道她是对这夜,还是对这以后的漫漫路途而害怕。 一大早,陈家母子就在厨房准备早饭。陈母手脚麻利,jīng神头非常健旺。陈母一边忙碌,一边对陈青阳说: “你知道你娘今天为什么这么高兴么?” “那一定是昨天宋家的药好,让母亲睡的安稳了。”陈青阳回答。他一想到宋家送来的药,便更增添一丝对宋文堂的愧疚。 “不是,不是,你娘呀,昨夜做了一个好梦,多少年没做过好梦了。只是让宋姑娘惊醒了,不然还要做下去。” “什么好梦呀?能说给儿子听么?是儿子中状元了么?”陈青阳要讨母亲开心,好奇的问着。 “不止这些,还……”陈母的话却被外面的喊声打断了。母子两人出外一看,原来是赵五郎赶来了一辆骡车,朝他们院中走来。陈母忙问五郎如何在外面喧哗。五郎笑呵呵的下了车,说是宋姑娘昨rì给他的金子,让他在集市上买了一辆骡车,今rì早晨赶来。陈母疑惑的看着素娘,素娘这时也到了门口,微笑点头,承认有这么件事情。 虽然素娘仍保持她的彬彬有礼,但陈青阳已经明显感到素娘对母亲的疏远。他不大明白就里,瞅了空子,对母亲说:“不知母亲昨rì对宋姑娘说了什么,宋姑娘有些不大高兴。” 陈母也早看出来了,叹了口气,惋惜的说:“谁说不是。这姑娘不论行事待人,都是个好姑娘。我约莫着,就这样的姑娘,给你做媳妇,那是我们家的福气。也不知道是我热情过火了,吓着了姑娘了吧。” 陈青阳听了大窘,忙摸着头辨说:“母亲休要乱说。宋姑娘只是让我送她到姨母家,如何成了我媳妇。肯定是母亲说了什么,让宋姑娘不高兴了。”接着,他把素娘让他踏看钱公子的情形给母亲说了。陈母这才恍然大悟,她一门心子的热炭,竟是用错了情,生生的灼伤了人家姑娘。陈母心里惋惜着,怔怔了半天,悠悠的说:“你还是用点小意儿,讨宋姑娘欢心。宋姑娘要是属意于你,母亲给你提亲去。” 陈青阳此时更是心绪烦乱,母亲这样心犹不甘,只让他心里更难受的。他不耐烦的说着:“母亲,宋姑娘昨天还好,今天不开心。一定是你嫌弃咱家穷家破业的。再说宋家也是殷实之家,虽说不一定嫌贫爱富,但为了女儿的一生幸福着想,那肯定是要考察家底背景的。我们这样的家境,还是不要提了吧。” 陈母听了儿子的话,想想也是。他爱怜的看着儿子,儿子五官匀称,英姿挺拔,这要是生在豪门富户,必定是惹得姑娘不断追捧的。而现在,有了如此的好姑娘,儿子只能望洋兴叹,陈母只有更揪心的。她怔怔的望着儿子,伸手摸着他的鬓角,叹息的说:“你要是生在那大户人家,就好了。以你这样的小伙人才,相亲的时候,必定会让你的岳丈岳母满意。” 陈青阳心里酸酸的,母亲如此骄傲儿子,他就顺势说:“那是。所以母亲不必为我的婚事cāo心。现下儿子以学业为重。等儿子功成名就了,宋姑娘还没嫁,咱再打算吧。” 陈母呵呵笑了:“那得等到什么时候,人家宋姑娘早出嫁了。”听母亲这般说,陈青阳脸上微微一笑,神情却是潸然了,因为他也知道空自枉然。两母子这么相视而笑,两人心里都有着凄凉的意味了。 他们一起用着早饭。陈母一改昨rì的热情,素娘也是小心翼翼的,她两人不怎么说话,青阳由不得殷勤的替母亲给素娘挟菜。青阳看着这两个女人,一个是母亲,他最亲切的现实;一个是素娘,他最希冀的梦想;如今梦想和现实有些隔阂了,这才是真切的人间呀。 饭毕,陈青阳套好了车。一阵忙乱,素娘坐在车里,青阳装好了行李,和母亲依依不舍,但还是忍泪话别。 陈青阳赶着车,载着素娘在大路上哒哒的走了。陈青阳坐在车辕上,驱赶骡子,chūn风扑面,心里便变得十分爽朗。但素娘坐在车后面,神情郁郁的,陈青阳问她可有什么不舒服,她只推说昨夜没睡好。 陈青阳为了讨好素娘,盘算片刻,便问素娘:“素娘,你可知道我们昭国的渊源来历?你现下要到我国首都显京了,对我国的国情还不了解。我给你批讲一番,如何?” 素娘对现下的昭国局势却是不甚了解,很想听陈青阳这个昭国人现身说法。她来了兴趣,便坐在他的身边,歪着头说:“好呀。不过昭国的历史,我却听我父亲说过,你只说现在是个什么状况吧。” 陈青阳说:“我昭国在位的皇帝,名叫文鸾。这个皇帝却不怎么样。”虽然在骡车上,但还是张望了四周,然后才开口低声评说:“他为政最是荒唐,偏要好权。连最为贤明的武鹤郑王也受他压制。整rì里宠信jiān人,自己在宫中胡闹,让jiān人乱政。朝中以郑王为首的正直大臣都要受这帮小人压制。” 素娘说:“那郑王是什么来头?武鹤是什么意思?” 陈青阳说:“郑王名叫武鹤,他乃今上的亲弟弟,文武双全,睿智英武,受先帝宠爱,也受万民景仰。” 素娘说:“既是那么好,先帝为什么不立为太子,偏生要让这个荒唐的文鸾接位?” 陈青阳沉吟半晌,徐徐的说:“你有所不知。当年就是郑王年少气盛,英姿勃发。先帝也是想成全他,封他为郑王,让他挂帅和鞑靼相争。先帝的本意是让他建立战功,再撺掇手下的御史们上表,效仿唐朝故事,立郑王为太子。谁知道郑王一个踉跄,竟是败了。我昭国从此战败,竟然一直衰败至今,受鞑靼欺凌,苦不堪言呀。” 素娘说:“那战败以后,郑王有没有受到惩处?” 陈青阳说:“先帝偏爱郑王,没让郑王受到大的惩罚。但郑王的太子梦想,竟是就此破灭了。当时我国新败,鞑靼盛气凌人,除了我国纳币以外,竟还要我国派太子为质。先帝这一败,雄心也就此颓废了,从此惧怕鞑靼,当时就从了鞑靼。此外,他不喜文鸾太子,再言语挤兑文鸾太子。文鸾太子自然别无选择,到鞑靼为质了,一去好些年呀。” 素娘说:“文鸾太子在鞑靼为质,郑王又在朝,先帝本偏心郑王,那后来太子是怎么继上位的呢?” 陈青阳说:“我朝中有一批老臣,坚持祖宗礼法,本就对郑王受宠不满。这下郑王战败,让国家受外敌ling辱,他们哪有不利用这点攻击郑王的?先帝关押郑王到宗社府读书,剥夺了他的理政权力。后来,郑王也行动zì yóu了些。但到先帝病危之时,郑王也想乘机继位。不料文鸾太子到鞑靼为质后,对鞑靼恭顺异常,鞑靼皇帝很是欢喜。见我先帝病危,就护送文鸾太子至我国,竟是要用武力扶持他了。” 素娘问:“既然太子这般艰苦的得到皇帝位子,更应该励jīng图治,奋发有为才对,如何如现在这般荒唐?” 陈青阳说:“你有所不知。文鸾太子是个情种,最是钟情太子妃。先帝早就对他不满,但他宁愿舍弃了祖宗江山,也要和太子妃厮守。文鸾太子到鞑靼为质,寄人篱下,就把太子妃留在了显京。可怜先帝龙驭上宾之时,太子妃也是难产,竟就此逝去了。文鸾太子听到噩耗,当时就伤痛yù绝,恐怕他的心疾就是由此开始的吧。鞑靼见此,更是要扶持他了。他这样的糟糕皇帝总胜于jīng明的郑王好对付吧。文鸾太子回来后不久,就在一干老臣的拥立下继了位。这以后,他整rì借酒浇愁,不思治理国家。等他的女儿长大了,越发出落的像太子妃了,他更是把全部的心思用在讨好女儿上面了,把祖宗的江山社稷不顾了。” 素娘听到文鸾皇帝宠爱女儿,心里就想到父亲荣祚。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伤心呢,她心里不由得酸酸的。也因为这一点,素娘不像陈青阳那么咬牙切齿的――女孩子的感情亲近谁,再坏的人也能给一丝原谅。她说:“这个皇帝总还是情有可恕的。皇dì dū喜欢儿子的。他有儿子么,难道他就不疼惜儿子了么?” 陈青阳说:“逝去的太子妃有两个孩子,大的是女儿,就是文鸾皇帝最宠爱的长仪公主;小的是儿子,就是新近封为太子的――太子妃就是生他的时候,难产而死的。当今太子生下时,天生就是个哑巴,连哭都哭不出来。那时正逢先帝病重的时候,道教天师封彦策就jǐng告先帝说,太子妃要降下妖孽。果然被封天师言中了,这个天哑之儿,先是带累了太子妃难产而死,后是让先帝驾崩。有这几点,文鸾皇帝怎不对当今太子厌恶?只是近来稍好些,才封为太子的。” 素娘听的入迷了,笑说:“想不到你们国家还有这么多事。” 陈青阳说:“一个家的事情都那么多,更不要说一个国了,只能是更加错综复杂的。”素娘想起离家出走,不知在家里会掀起多大的波浪呢!这时,微微有些内疚了。 正在素娘低头惭愧时,天上已经丢下了雨点。今rì本来天气就不好,有些yīn沉沉的,这下这张yīn沉沉的脸挂不住了,开始滴泪了。谁料老天爷这一哭,竟是向嚎啕的方向发展。四角的天空yīn沉沉的,又透着一丝惨白的亮。天空陡地扯个闪电,那树吓得瑟瑟的,不断摇晃着树枝。 陈青阳见势不好,忙催鞭向前。一会儿,见雨势大起来了,他手搭凉棚,不断逡巡,寻找避雨之处。那雨下的视线模糊,陈青阳好不容易发现了一座破庙。他忙下车,牵着骡子,离开道边,口里驱着骡子,脚步却跟不上,有些踉跄了。 等到他走近了,却发现那庙并不破旧――只是在远处,又是这大雨的浇漓之下,才看的有些破旧而已。廊下早停留了几辆马车。**的马膘肥体壮,马车也敞大考究,在廊下挤的满仓满谷了。雨下的如此大,陈青阳就顾不得许多,驱着他那相形见绌的小黑骡车,硬生生的要挤进去。陈青阳驱赶着马儿,指望能腾出地方。他心里慌乱,不由得惹得马嘶叫起来。 马嘶叫声惹来了庙里的车夫。里面窜出短衫汉子,嘴里骂骂洌洌,手中就揎起袖子来了。陈青阳少不得陪着笑脸告罪,素娘也下车伴着说话。但那些车夫仍是不依不饶,看势头要掀翻陈青阳的骡车了。 还是里面有人清清嗓子,公鸭咳嗽一般。那人出来后,喝止了那些车夫:“都是避雨的人,得饶人处且饶人吧。”陈青阳看过去,是个五十多岁的太监公公。在这里看见太监,倒是有点稀奇。但他既然帮着自己,陈青阳忙上前道谢。 太监不理,自去屋内。陈青阳见外面下的急,在廊下站着势必要淋着飘进来的雨。他低声对素娘说:“我们也进去吧。”素娘点头,他二人也随着车夫进入屋内。 那几个车夫伺候着三个太监,五个军士在东面的桌椅上坐定。西面却堆放着香炉等各种执事物品,一对夫妇怯怯的坐着。神像后面还传出唧唧喳喳、莺莺燕燕的声音。素娘一听就知道十来个年轻女子在里面,心里纳罕着。素娘见这种情况,便拉着陈青阳到那对夫妇面前。夫妇二人,看陈青阳二人衣着朴素,面sè和善,心里顿生好感,忙不迭的让过同坐。 素娘和妇人坐在一起,她问妇人:“大嫂,这帮人是什么来头?” 妇人压低了声音,怯声说:“宫里的太监,出来选秀女的吧。一大群女子呢,个个水灵的。他们来得早,不然也成了落汤鸡了。” 素娘好奇的问:“什么叫太监,官大么?” 妇人一怔,知道她是小姑娘,这种事体不好说,忙含糊着说:“就是宫里的伺候皇帝太子的人,低贱的太监作杂役,熬到一定年份了,可以做个什么官的。” 素娘说:“哦,怪不得这么凶恶呢。看他的样子是个官了。” 陈青阳见那喝止车夫的太监站起来,并向他们走来。陈青阳看他jīng干老练,只脸上挂着些许沮丧。他两眼炯炯的盯着素娘,让陈青阳心里感到不安。他想到神像后的那群女子,心里便揣度,莫非他看中了素娘,要抢她走了。他见太监那边人多,自己多半不是对手。但他心想,自己就算拼了命,也要护卫素娘周全。他触触素娘的胳膊,素娘转头看陈青阳,见他正看着太监,忙抬头看。她一见之下,便低下了头,心里砰砰的跳。 太监见他俩慌张,便停住了脚步,自失的一笑。他口中缓缓的说:“你这小姑娘,我看着很面熟,好像在那儿见过,你像谁来着。对了,你姓什么?” 素娘见问,乍着胆子,仰头说:“回……您的话,我姓宋。” “哦。”太监忙摇摇头,转了身去。 陈青阳听母亲说了,要使小意儿哄素娘,虽然陈青阳不是那种油嘴滑舌、言辞便给的公子哥,但他读了些书,这些急智倒还是有些。他便笑着对素娘说:“我知道他说的像谁了。” 素娘惊疑的盯着他,说:“你怎么知道,莫非你也是太监。” 陈青阳却知道太监的意思,忙辨:“我怎么是太监呢。”他这一分辨,便不想卖关子了,他接着说:“你像仙女。” 素娘听了心里甜甜的,轻声啐了:“胡说。”脸上却是笑意涵容。陈青阳心里大乐,暗暗赞叹自己聪明敏捷。 太监听到了,却猛的说了声哦,紧接着一个转身。这一声倒把陈青阳和素娘吓住了,他俩抬着头看着他。太监却微微一笑:“我知道了,你是像仙女。”陈青阳脸上神sè不改,肚里却嘲笑,你还学我的样讨好姑娘,你……你有那个本钱吗?这个本钱,陈青阳心里想的是才思敏捷。但瞬间即想到另外的含义,心里便忍不住,脸上就抽动了一下。 哪知另外两个年轻些的太监,听到老太监如此说,也踱过来看素娘。他两人庄重其事,细细看了后,一起点了头,煞有其事的说:“是像,确实很像。” 陈青阳再也撑不住,哧溜的笑了出声。他笑后方害怕太监们怪罪,忙嗬嗬的咳嗽了几声,这几下yù盖弥彰反倒更引起太监的注意了。; 第十章 古庙避雨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果然他这几声急促的咳嗽吸引了三位太监的目光。老太监还可,两位年轻的太监眼看着脸上就要显出恼怒的神sè了。 素娘哪有不知道陈青阳如何发笑的。今见他们盯着陈青阳看,忙盘算着打圆场,朗声说:“三位……”。接下来,她却不知道如何称呼这些太监。陈青阳见势,忙悄声递话:“公公。”素娘明白了,说:“公公,你们见过仙女,对不对?” 老太监兀自沉吟,两个年轻太监散漫的应了:“那是,我们当然见过。说你像她,那是抬举你。你身边的小子,还不信……” 素娘嫣然一笑,她说:“不是我哥哥不信。实在是他哪有那个福分见到仙女?乡下之人,少见多怪,倒是得罪公公了。”两个年轻太监听着舒坦了,也就不再追究陈青阳了。他二人走回去,又坐回原处。 素娘见他们去了,对陈青阳附耳低声说:“怎么叫公公?这么奇怪?”陈青阳低声回答:“宫里的规矩,自来如此。”素娘这时却想到了钱万通――面团团的和蔼样子,心里忍俊不禁,但又止不住的又念起了父母,又一阵发酸。 老太监还停留在原处,呆了一会儿,说:“你这个小姑娘家里的景况可好?我保举你一个出身,你要是愿意,到了显京,你自去投靠去吧。” 素娘见他还逗留着。她原以为老太监说一句话就走,就没有起身。现在,她看他还有站在当地停留的意思,便施施然起身,施了一礼,柔声说:“家里还好。不过公公有什么提拔的地方,还请指点。” 老太监嗯了一声,缓缓的说:“你知道我天子最宠爱的是谁么?” 素娘听了刚才马车上陈青阳的言语,心里已是知道,她说:“我却知道,当然是长仪公主。长仪公主姿容雅丽,温柔和顺,且对皇上最是孝顺体贴,对下面的人也是最体恤的。皇上对她宠如掌上明珠,那也是公主应得的福分。” 老太监点了点头。后面的年轻太监口里赞许:“这个小姑娘倒是晓事。”陈青阳在一旁却是纳罕。在素娘起身时,他也跟着站立在身边。这时,他附耳说:“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素娘不理会陈青阳的问话,只是看着老太监。 老太监说:“嗯,长仪公主倒是和你说的一般。不但如此,她还饱读诗书,最喜和你这样知书达理的姑娘讲学谈论了。我皇上知道了,心里更是喜的无可无不可了,凡公主喜欢的身边姑娘,更是给大小不等的出身。你这样的姑娘上公主的宫里投递,那是大大欢迎的。你要是讨得公主喜欢,比……你的哥哥,十年寒窗苦读可强多了。” “那感情好。谢谢公公指点。”素娘面容欢喜的说。 老太监站立了一会儿,再无话了,这才回身走了。陈青阳二人等他走了,才反身坐回原处。陈青阳已是迫不及待的问素娘:“你是怎么知道长仪公主的?我今儿才告诉你我们昭国的故事的,想不到你对昭国却比我还要了解了。” 素娘微笑着不答。她看陈青阳还紧盯着自己,这才说:“凡讨父亲欢心的,都那个样,我只不过瞎蒙一下而已。就算长仪公主和我说的相反,他们这些个奴才,难道还要批驳我说的不对么?那不是诋毁长仪公主么?”陈青阳夸赞素娘聪明,心里想,像素娘这样的女子,骗人也骗的那么从容。我和素娘相见,虽说骗了她,但也很快露出了马脚,和她比起来真是相差太多。但转念一想,我要是不老实,当时抵赖不说实话,素娘不追问就走了,那现在素娘自是嫁给了钱公子,怎么会和我在一起?看来,老实人还是有老实人的福分。他这样想着,又觉得不厚道,忙心里骂了自己一句。但心里毕竟甜甜的,嘴角露出了笑容。 素娘见他忽然笑了,忙问他笑什么。陈青阳说他觉得素娘回答的真好,素娘也就罢了,哪知道陈青阳心里的这般念头。素娘和陈青阳都受着传统的教育:陈青阳饱学儒书,讲究的是君子至诚,不欺人,不欺心,撒了一个小谎,便心中有愧;素娘却是受母亲教训,要作个好媳妇,首先就得上下两头瞒,只要无伤大雅,一两个小谎却是平常。 雨还是哗哗啦啦的下着,竟是没有个停的意思。素娘和陈青阳不能行走,便和那对夫妇谈了起来。他夫妇二人喜欢素娘的乖巧可人,更是对她知不无言了。素娘也大概知道了他夫妇的情形。男的叫曹喜贵,大约三十多岁。原来也是个穷苦长工,在一家张大户的家中做工。张大户却不是多么富裕,只是有那么十几亩田而已。张大户有个女儿,即是他现在的妻子。她看上了曹喜贵,可张大户却是不依,他嫌弃曹喜贵的寒酸,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他二人就瞒着父母,逃了出去。等到生米做成了熟饭,回来后,张大户不认也得咬牙认了,但张大户心里硬气,却不让他们住在庄上,非要他们住远离村庄的田野间。曹喜贵却是个惫懒汉子,倒也不管别的,就在田野间搭起茅草屋住下了,他丈人少不得还是要帮衬着他一些,给他把屋盖好了。今rì,他妻子张氏在家和他拌嘴,她从家里出来。喜贵却知道她没有回娘家,一定在这座庙里哭诉。他到庙里一看,果然见到张氏在此地。少不得他千哄万劝,小意儿使尽了,这才劝的张氏消气。他二人才准备回去,那队太监车队也闯进来了。他二人向外一看,知道天上已经下起了大雨了。他二人没办法,这才留了下来,等雨停下方回 素娘和陈青阳听他夫妇二人絮絮叨叨的讲述他们的往事,竟是听住了。偶尔夫妇二人,含酸带醋的笑骂两句,素娘听得面红耳赤。陈青阳却对曹喜贵的故事有极大的兴趣。他紧缠着喜贵,连问喜贵是如何让张大户承认他这个女婿的。喜贵对这件事情倒是很有成就感,忙让陈青阳猜猜看。陈青阳忙说自己猜不住。喜贵故作高深,沉吟不语,张氏便笑打了他两下,说他没有正经的。喜贵这才拍了一下大腿,呵呵笑着说:“他闺女肚子里怀着我家狗尾巴草,他狗rì的不认也得认呀,你一个书生哥儿,哪知道我们大老粗的心眼。” 陈青阳听了,心里嘀咕着,这招可不能学来用在素娘身上。他偷眼看素娘,见素娘正满腮羞红的觑着自己。他二人视线一交接,都觉对方在看自己,忙闪开了眼睛。陈青阳也不由得想,自己肯定是满面飞红了吧。 他两人本来只是一次普通的眼光碰撞,但在张氏看来,却是别样一种想法。张氏见喜贵还要满嘴胡吣他俩的趣事,忙低声咳嗽了两声,喜贵这才缩头看了张氏一眼,住嘴了。素娘在一旁全看见了,偷偷的笑着。 旁边的太监也没闲着,在一递一递的说着话。高个的年轻太监对老太监说:“周公公,以您老这样的年高德劭,原是不会派来这样的差使。也不知道皇上怎么了,就把您派给太子,太子竟让您到这样的穷乡僻壤来。本来选几个姑娘,有小的们就够了,您还来亲自押阵。” 周公公静默半晌,他紧盯着外面绵密的雨,口里叹气,说:“你们哪知道。皇上和太子都是不放心呀!所以……让我这个老奴才看看。”话音刚落,天边一道闪电,映亮了高个太监惊疑的脸sè。 高个太监两手外伸,扑扇了几下,活现一只鸟儿在扇翅膀。小个太监本也听住了,他见高个太监的比划,心里也有了数,紧张的对周公公说:“周公公,可是不放心这个?……” 周公公半睐着他松垮的眼皮,看着他俩。忽然,呲的笑了一声:“你们说的是今上么?莫忘了,今上也是天上的神鸟凤凰。” “是。”他俩被周公公唬住了,一起回道:“小的们,不敢多嘴,一切听公公吩咐。” 第十一章 夜宿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当雨停下时,已是傍晚时分了。陈青阳出了庙外,看见天青青白白的,空气异常清新,只是地面还是难行,脚踩下去,稀软无比。陈青阳对素娘说:“这下怎么办?到前面的镇子还有好远呢!这一场雨把我们耽搁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张氏听了,忙热情的说:“不如两位到我家吧。我家到此地很近,你要寻找村子投宿,还要很远呢。”曹喜贵也在旁表示欢迎。 素娘和陈青阳听了,相视一笑,今晚有着落了。 高个太监听到他们的对话,对周公公附耳了几句。周公公听了点头,走过来对他们四人说:“这荒郊野外的,大雨把我们也耽搁了。不如我们这一队也到你们那儿去歇息一晚,明rì再走,如何?” 张氏当即面作难sè:“你们这一二十人到我家去?我家也款待不开呀。我们穷家破业,怕是难接这皇差呀,还请公公体谅。” 周公公对高个太监努努嘴,高个太监当即从袖中掏出一大锭银子。高个太监抛到张氏手里,轻慢的说:“我们是一大堆人,可也不白吃你的。这锭银子,你将就使着。”他转身又对小个太监说:“你看我们这趟差出的,落难到如此的穷乡僻壤,还要靠这些人周济咱们!”他一说罢,小个太监陪着他摇头。 张氏接了银子,握在手里硬实实、沉甸甸的,还带着一点人的体温。她便陪着笑脸:“既如此。那我们小民,说不得也得办这趟皇差。只是委屈了各位公公,官爷和姑娘们。” 他们这一行便摆车到路上。那群姑娘便从庙里鱼贯而出,各自走进各人的马车里。陈青阳和曹喜贵招呼着骡车。有他两人摆弄,虽然地下湿滑,但省力多了。 素娘和张氏陪着三个太监,还站在庙门前,等待他们收拾。素娘在周公公旁问:“不知公公这一趟办的什么差使?怎么这么多姐姐妹妹的?” 周公公说:“我们这一趟是办的太子的差。太子虽然天xìng静默,但最喜音律。最近新近得了个古曲,说是要排练,还欠缺人手。我便接了这趟差使,到这一带,点选乐女。” 素娘听见赵五郎说过,田婉chūn就是蒙东宫乐府选中,在乐女之列。她听周公公并没提到东宫乐府,便说:“既如此,那东宫乐府可有得忙了。” 周公公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素娘听了,连忙在鱼贯而行的姑娘中打量。但那么多姑娘,她怎认的出田婉chūn。 他们这一行的车队,便辚辚而行,只是地下湿滑,走的却不方便。陈青阳的骡车,这下换成曹喜贵驱赶,陈青阳和素娘、张氏坐在车内。素娘对陈青阳说:“你的田姑娘,也在太监的队伍里面?等会儿,你帮我指认出来吧。” 陈青阳说:“你如何得知?你也别乱说,怎么成了我的田姑娘了。” 素娘笑着说:“我掉了两个字,是你村里的,可以了吧。至于我如何得知,我打听的呗。等一会儿下了车,你要指给我看的。” 陈青阳说:“有什么好看的,没有你漂亮的。” 素娘说:“那不一定,赵五郎说她好看的。” 陈青阳说:“那是因为赵五郎心里喜欢她,情人眼里出西施的。”陈青阳说完才觉得不妥,因为自己刚才说过素娘更漂亮一些的,好在素娘并不在意。素娘说:“既然你不想帮我指认,等会儿我去她们中间,我自己叫田姐姐的名字,田姐姐自会出来见我的。我有个什么由头见她呢?有了,你把田姐姐托你买的纱巾包给我吧,我帮你交给她。” 陈青阳本想亲自交给田婉chūn,但又怕素娘开玩笑,说自己想见田婉chūn,便依言从包袱里取出了纱巾包,递给了素娘。 他们还没走到,便听见两只猎狗在狂吠。张氏笑着说:“那是我家的狗。我们当家的,不仅种着田,闲时还打打猎的。我家住在荒郊野外,到还是需要两条狗护着。”素娘点头称是。果然,快到曹喜贵的家时,陈青阳见一个十来岁的男童牵着两只狂吠的狗迎着他们走来,陈青阳想,这就是他们的狗尾巴草吧。 众人依次下了车,素娘还记挂着辨认田婉chūn。但曹喜贵一到他的家,便下车跑去收拾打扫。原来他乃是主人,这一大群人到他家去了,他作为一家之主,免不了要他主持。这骡车还得陈青阳归置。好在他已经是熟悉了全套活计,当下,他便开始卸骡、饮水、喂料、检查车棚等事情。他这一忙开了,便顾不得去找田婉chūn。好在素娘并不无理取闹,一直帮衬着青阳完成这些活计。 曹喜贵的房舍并不如何宽敞,且处在荒郊野岭。太监军士到了曹家,便一直嚷嚷要找地方官府,他们哪耐烦在这样的地方歇息?但这时天sè已晚,在来之前已经来不及通报官府,现在更是无从提起,那些人也无非白嚷嚷而已。所以说归说,但都还是安定了下来,他们还在屋内生起了篝火,一干军士还喝起了自带的酒。 等到素娘和陈青阳到达篝火边时,天已经黑透,火光更显得煞亮。篝火边只是围坐着太监、军士、车夫,一干姑娘却在屋内歇息。素娘见这群人中,只周公公说话随和,便和陈青阳想挨坐在他身边,小个太监倒没什么话,他让了让,两人便坐在了周公公身边。 素娘未语先笑,柔声问周公公:“周公公请了,刚才听周公公说到长仪公主。公公既然说在公主身边,有偌大的前程,小女子倒有心想试一试,不知公公可否引荐?” 周公公说:“这个倒容易,原不需要我来引荐。你可在显京街头,打听公主府邸芸翥宫,这个倒是路人皆知的。你到了府邸,只说你是听说公主招收贤德知书的姑娘伴读,你想进宫伺候。以姑娘的人才品貌,倒是不会有差池的。只是为了安全起见,芸翥宫府邸詹事还会细细考究你的身份来历,才会让你见到公主,在公主身边伺候。若不然,你却只能做些杂役差事,那出头可就难了。” 素娘一想,这考察起来就麻烦了,我原本是从鞑靼越河而来,如何有他们的引凭?她想了想,说:“不知道太子和公主的关系如何?” 周公公说:“那自然是亲密了的。太子作为弱弟,又是储君。公主虽然得宠,但从无窥测王位之心,故对弱弟倒是周全的很。” 素娘接着问:“那公公在东宫所居何职?不知能否引荐小女子到公主身边效力,小女子必感盛德。” 高个太监听了,在那一边高声应了:“你却不知道,周公公原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如今太子新立,皇上爱惜太子,便派周公公到太子身边照料起居。周公公是太子和皇上最看重的人,如今官居东宫都总管太监。”高个太监介绍完毕,神情得意洋洋的。 素娘心里嘀咕,那倒未必,如果真是得用,如何派到这般苦差使来。她心里如此想,脸上神sè却是欢欣一片,说:“既如此,还请公公赐小女子一份前程。” 小个太监在陈青阳身边说:“你何必投递到公主府邸,还不如到太子府中。太子是储君,以后就是天子。你这姑娘倒生的好,要是太子看上了你,你忝列后宫,倒是你天大的福分。” 素娘说:“公公说的是正理。但既然有如此福分,只怕太子的宫中早就佳丽成群了,我只怕难于出头。在公主府中,虽说不一定能得用,却能让家室生辉,父母安心。” 高个太监说:“我却知道,你们一定是没有引凭吧。看你们的情形,一定是私奔出逃的小情人。既如此,那我们也没有办法。你要是在公主府上有个闪失,那我们这些人可要跟你一起吃挂落的。” 素娘听他说是私奔出逃的小情人,面上便羞红了脸,陈青阳倒是心里甜丝丝的。素娘本想辨白两句,但想到和陈青阳的情形,怨不得别人这么猜疑。 周公公静默了半晌,这时忽然开口说:“这个我担待了。我给你写个引凭,你到了芸翥宫,亮给他们看,他们必会给你安排个妥当职位的。只求姑娘在公主府里,有个高就什么的,能帮衬太子和我们这些奴才的,还请姑娘顾念些。“ 素娘听了,顿时放了心,说:“请周公公放心。在下记着公公的恩典。” 素娘刚说完,便听见远处人声喧嚣,他们抬眼看过去,却见一队人马举着火把,向这边冲过来了。夜sè却是墨黑,所以显得火光更是明亮,一眼看过去,亮糊糊的一大片。 第十二章 遇劫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这时,曹喜贵听到声音也走出门外。他一看见火把闪烁,便惊的心慌。口中大叫:“不好。”他这一叫,大家狐疑的心中更生惧意。陈青阳走到他身边,问:“曹大哥,如何不好了?” “这是一伙山贼呀。”曹喜贵大叫。陈青阳听了心惊,他说:“看这阵势,来的人还不少。” “怕他怎地。”一个军官醉意汹汹的说。“我们弟兄连沙场都见过,几个小毛贼……”等他看清了火把是亮糊糊一片,而不是星星点点,嘴里的话便吐不出来,酒也醒了大半。他见这群人越来越近,便想拔腿便溜。但转念一想,公公们在此,自己这么溜掉了,回去了也是个死。他便哆嗦到周公公的的身边,颤声说:“周公公,这伙毛贼恐怕人多,据卑职估计,可能有百来号人。如何行动,还请公公指挥。” 周公公倒还镇定,他徐徐吐道:“既来之,则安之。他们来了,要财宝给财宝,要女人给女人,只要咱们周全,明rì到了衙门,我们就在公堂上侯着,敦促地方官府剿了这伙不知天高地厚的毛贼。” “是。”这个军官听周公公如此说,心里也就镇定了。他问曹喜贵:“你们这儿怎么有这么多的贼?” 曹喜贵说:“原是没有这么多的贼。如今清平的rì子,一个山头哪有这么多呀。再说,我在这儿住了这么多年,还从没见到我们这儿劫财的。想是官爷们点起了篝火,在这晚上,火光冲天,惊起了他们。” 军官怒道:“胡说。”但心里也是信了几分,懊悔点起了篝火。 不一会儿,那伙毛贼已经来到,团团围住了他们。陈青阳见那伙贼人面相凶恶,神情暴戾,甚是吓人。但大多数都挂着彩,身上鲜血淋漓的,想是刚经过一场拼杀。他们一见到军官和太监,便惊喜若狂。一个头目,却是独眼龙,那只瞎了的眼用黑布罩蒙着,在火光的映照下,更是显的凶恶。他对另一个刀疤脸说:“郭头领,今rì好运气。竟然碰到太监了,这伙太监最会搜刮,我们发财了。”刀疤脸哇哇的大笑,连声称是。 旁边一个八字胡的中年人yīn恻恻的说:“是呀。今rì刘寨主和郭头领,是不打不相识。你们今rì才刚解和,老天爷便送了一份厚礼呀,可喜可贺。” 刀疤脸大声吩咐手下喽啰:“都给我绑了,给我仔仔细细的搜。”那些喽啰便行动开了,一个个的摩拳擦掌,取出绳索,挨个的绑了。陈青阳见那些带刀军官们都束手就擒,自己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更是难于抵抗如狼似虎的盗贼了,他便也不做抗争。一个大胡子生的颇为壮实,绑他也绑的结实。 待到绑到素娘,这个大胡子脸上神sè狂喜,大声呼叫着刀疤脸:“郭老大,这儿还有小妞呢!”说完一把拽过素娘背上的包袱,从里面搜罗着银子。搜完后摔开,取过了绳索,倒也怜香惜玉,只略微把素娘的双手捆起来。 刀疤脸听到大胡子嚣叫,裂着嘴笑着回答:“还不止一个呢。屋里还有一群。我告诉你,**山,你好生用力,回去了赏你一个做老婆。” **山听的高兴,也乐的傻呵呵的笑。待到他要绑缚曹喜贵,却是一愣,原来他认识的。曹喜贵听到**山的名字本就惊喜,这下见**山要绑自己,他急眨闪着眼睛。**山本是个粗汉子,这时还有个心眼,他忙蹲下,对曹喜贵低声说:“兄弟,你怎么在此间?你不是带着你老婆回家去了么?” 曹喜贵扶着**山的肩膀说:“哥哥,再想不到在这儿见到你了。在这儿,你可做的了主?做不了主,还是把我绑了,咱兄弟还是从长计议。” **山一拍大腿,咳的叫了一声,他忙扶起曹喜贵。信心十足的对他说:“你哥哥好赖有把力气,如今在郭头领处也还得用。放了你一个,郭头领还是会卖我一个面子的。” 曹喜贵说:“那很好。兄弟我在此间安了家,你弟媳妇和你侄儿还在屋呢。” **山拍着胸脯,很有豪气的说:“兄弟一家,我担待了。走吧,我们进屋。” 曹喜贵却说不忙,正要对**山央求解救素娘。他见早有其他喽啰提起素娘,同其他女子一起关押到曹家的厢房中,便想等等再同**山商量。 **山一把提起陈青阳,携着曹喜贵,走进屋内,把陈青阳同太监们撂在一起。陈青阳忍着一身的疼痛。他靠在墙根坐起了,见曹家的桌子上放着金银珠宝,多半是太监们搜刮的。一众喽啰都站在屋内,眼馋的看着财宝,还有继续进来的,眼看要水泄不通了。 刀疤脸、独眼龙和八字胡却坐在正堂中间。八字胡见堂上的人越来越多,他皱了皱眉。便对其他二人说:“我说两位头领,像这般都进来,只怕这小小的房间装不下。我看让弟兄们都在外面侯着,留几个头目在屋内商量即可。”刀疤脸和独眼龙听了,觉得这么多人进来,确实难以议事,便喝令各自的弟兄都出去。**山因也算头目,他便留曹喜贵在房内,其他人便陆续走出房外。 八字胡见两方各留了五六个人,这才清了清嗓子,对刀疤脸点了点头:“郭彪郭头领。”刀疤脸郭彪对八字胡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八字胡又对独眼龙点了点头:“刘镇发刘大寨主。”独眼龙颔首捋须,他不耐烦的说:“有什么话还请白先生开讲了,我们是强盗山贼,又不是课堂上的童子,要点名做什么?” 白先生名字叫做白崇术,他见两方都竖耳听他讲话,便yīn笑着说:“今rì,刘大寨主之所以和郭头领冲突,完全是一场误会。这是怪我们疏忽,措置不周,白某谢过了。”说罢便是一鞠。白崇术接着说:“不过,敌人防备万全,我们的大事是难于完成了,好在我们见这儿火光冲天,原是想在这儿歇息。谁不想却有一笔财富等着咱们。白某却是不贪财货,这些黄白之物,我是分文不取的,你们两方分了吧。不过我们得先弄清楚,这伙太监是什么来头?若是对头派来的,那任由你们处置,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那还请两位高抬贵手,放过了他们吧。” 刘镇发却是皱了皱他那好眼上的眉毛,心想,你倒是狡猾,还会借花献佛。他说:“既然白先生如此说,那好说,那些没根的东西,我们倒是没兴趣。白先生喜欢就带走吧。” 郭彪说:“嗯,刚才听我兄弟说,此间房子主人是他兄弟。刘寨主是客,我却是地头蛇,杀了本地百姓,以后老百姓谁还和我们配合?官兵来了,还不把我们一锅烩了。所以我兄弟一家却是不能杀,我做主保了。” 郭彪如此说,曹喜贵忙不迭的点头哈腰。他见刘镇发无话,便上前给妻子和小孩松绑。待要给陈青阳松绑时,刘镇发不耐烦的发话了:“这是你家什么人,你也保下他们了?” 曹喜贵忙作揖,笑说:“这是孩子的舅舅,原是过来看我们的。还有孩子的姨也关在厢房,还请您也一发可怜我们,也都放了吧。” 刘镇发却知道厢房里关押着一群水灵灵的姑娘,让他放了,心里肉疼。他拍案而起:“他娘的,都七大姑八大姨的给你们放了,老子提着脑袋下山,你也让老子还只提着脑袋上山么?” 郭彪在一旁忍不住,怒说:“刘一眼,你别不识抬举。” 刘镇发呵呵笑着,他对郭彪却是不惧:“怎地,这群姑娘我都要了。郭刀疤,你要是不服气,我们带着弟兄出去,咱再练练?” 郭彪强忍怒气,他的弟兄人少,刚才一场厮杀,本方已是吃了大亏。他一想及此,便不能同刘镇发硬顶。他兀自气呼呼的,但却说不出话来。白崇术看在眼里,知道他是地头蛇,也是不好惹,还得给他一个台阶下。他笑着说:“两位,别伤了和气。既是刘大寨主看中了这群姑娘,我看郭头领还是让让吧。这些财宝就归郭彪郭头领了,如何?” ; 第十三章 男扮女装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陈青阳脱去了绳索,他身上还**辣的疼,心里却急如火燎。他见两方争执,素娘被放却是无望,他便跑了出去。张氏见他跑的匆忙,知道他去关押素娘的厢房,便也急匆匆的跟了过去。 陈青阳见两个大汉守着门口,对着满屋嘀嘀哭哭的姑娘在指点着调笑。因在外面有些风吹来,两人却哆嗦着。她正要开口说话,张氏却跑到他的前面,嬉笑着对两个大汉说:“两位大哥,刚才屋里的寨主头领们说了,放了我和我弟弟。我见大哥们在门外站着冷,我和我弟弟没有什么报答,却来替大哥们站站岗,守守这些姑娘。大哥们去火堆旁,烤烤火,暖暖身子?” 两位大汉紧盯着张氏和陈青阳,其中一个狰狞的说:“好吧。不过我告诉你们,跑一个姑娘,拿你充数;跑两个,把你的小崽子砍了。你自己掂量着吧。”说完,两人便快步奔向火堆。 张氏见他俩走的远了,便和陈青阳走进了房间。陈青阳满眼寻找着素娘,他心里急躁,口里便有些嘶哑的喊着素娘。素娘眼尖,早看见了他,快步走到他的面前,带着哭腔的喊着青阳哥哥。陈青阳一把扶住素娘的肩膀,细细打量,见她只是两腮带有泪痕,其他倒是无恙。他便放了心,他口里喃喃说着:“你没事就好”。 张氏拽过他两人,说:“你们赶快逃命去吧。”陈青阳却是没动,刚才大汉的话,他听的清清楚楚。他知道他和素娘这一走,便会连累善良的张氏夫妇。但如果不走,素娘必将落入虎口。他犯了踌躇,只是站着不动。 刚才大汉说的话,素娘也在屋内听见。她对张氏说:“大嫂,我是不能走的。我这么走了,岂不是连累你了。”想到自己一个人离家出走,谁知道在这荒山野岭却落入如此险境,她便又流下了泪水。她哽咽着对陈青阳说:“青阳哥哥,你快些离开这儿吧。我不能连累大嫂的。” 张氏说什么也不让素娘留在此地,便硬拉着两人的衣袖要两人离开。陈青阳见她俩拉拉扯扯,心里便有了计较。他上前止住两人,说:“你们别争了。我倒有个主意,既不让宋姑娘落入虎口,又不让大嫂您受到牵连。” 她两人都疑惑的看着他。陈青阳继续说:“还是我男扮女装,留在这儿吧。我想,他们只清点人数,只要人数够了,就不会为难大嫂了。而大嫂,你马上领宋姑娘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你们看如何?” 张氏说:“这样好是好,只是太委屈你了,那些如狼似虎的,发现你骗了他们,还不把你打成肉酱?” 陈青阳昂然说:“你们两个女流,尚且可以不顾自己的安危,掩护别人。我作为七尺男儿,难道就不能保护你们吗?”他这一番话说的坦荡,这一屋的姑娘都听住了。关键的时候,男人的挺身而出,最是让姑娘们感动。他见她们都望着自己,一股浩然之气充塞心间,他更加感到热血沸腾了。 素娘心里感动的都要溢出来了。她想,我这一生,第一次碰到为我死的人了。她低着头,握着陈青阳的手。陈青阳猛然感到手心里绵软,低头一看却是素娘灼灼的眼神凝视着他。陈青阳看着素娘娇嫩的脸庞,心里面的爱怜汩汩的淌着,他想,这一生,只要你还记着我,别说只是替你冒冒险,就算为你死了,也是值的。他惨然的笑了,说:“素娘,你脱了险,还是回家吧。只是我带你出来,却不能送你回家了。”说完,他盯着她的眼睛,心里柔软的像不断起伏的麦浪,那chūn风吹的,带着悠长的绵思。 素娘听了,心里越发忍不住了,她颤声说:“我也不走了,我就留下来陪你吧。” 陈青阳说:“那又何苦呢?我把你从家里带出来,自然要你安生的回去,要不然,太对不起你爹爹和哥哥了。” 张氏悠悠的说:“我一看情形就知道你们是私订终身的公子小姐。你这个男人硬气,不枉妹子瞒着家里跟你一趟。”这句话说得陈青阳和素娘二人心里甜甜的。陈青阳虽很想同她争辩几句,但此情此境,他却是难于开口。素娘泪眼模糊,只是看着陈青阳,无心分辨。 陈青阳猛一醒悟:不能这么儿女情长,要是素娘耽误了时间,被这些山贼抓走了,自己真是百死难赎。当下,他撇了头去,狠了狠心,对张氏说:“大嫂,你带宋姑娘走吧。” 张氏也怕夜长梦多,忙拉着素娘,口里却对陈青阳说:“那我呆会儿过来,给你改装吧。你身材高大,我只怕没有这样的衣服。” 陡然一个细腻温柔的声音说了:“不用了。大嫂,你带姑娘走吧。改装的事情交给我吧。” 他三人都惊疑的向里面看过去。张氏看到这个姑娘,眉蹙chūn山,一轮圆圆的脸庞,身材丰腴。张氏只是奇怪其他姑娘都吓得抖衣战战,她反而镇静,过来帮我们。陈青阳脸上显出惊奇的神sè,他正要开口说话。素娘听她说话,已是猜中了她是何人,她忙喊着:“你是田婉chūn姐姐吧。”素娘一直想看看田婉chūn到底是何许模样,绝没想到,竟是在这样的场景见到她! 田婉chūn嫣然一笑,对素娘说:“妹妹却是如何知道我得名字的?”她看了看陈青阳,心里明白了些,对陈青阳幽怨的说:“难为你拐带了别人,还把家里的实底告诉别人。你们才认识几天,连我的名字都知道了。一旦人家的父亲哥哥上门找你寻罪,连我也脱不了干系了。”田婉chūn心里气苦,我对陈青阳一片心,谁料他关键时候替别的姑娘的卖命出头。一想到刚才他们儿女情长,她心里面便醋海翻腾,折腾的她差点忍不住泪。好在她是个坚韧的姑娘,面上倒没露出什么来,她对素娘笑了笑,这笑容却是苦的。她抚着素娘的脸庞,说:“生的多可人意呀,害的别人为你送命都不顾。妹妹却躲起来吧,你不为自己,你还要体谅别人的苦心。别的人担心你的安全,心都要cāo碎了,妹子你要替他们多想一想呀。” 素娘说:“不了,还是田姐姐你躲起来吧,我留下吧。” 田婉chūn听了这句话,更是心里泛酸气苦的。她想,果然是一对有情有义的,生要一块生,死要一块死。她看着陈青阳呆呆的看着自己和素娘。她便心里下了决心,我可不能成全你们。她着急的劝着素娘:“妹子,你不为自己考虑,难道不为那些担心你的人考虑么?他们记挂你,想着你,为了你xìng命都不顾,你为了他们也要先躲起来,从长计议呀。” 田婉chūn本说的是陈青阳,但在素娘听来,却以为句句说的是父母家人。她想到父亲、母亲和哥哥,由不得心里一阵紧缩,她便怔住了。 田婉chūn见她的手还和陈青阳的手牵在一起,忙上前一把夺过素娘的小手,递到张氏的手里,说:“嫂子,妹子还请你周全。陈公子的化装,交给我吧。我们是乐女,宽大的戏服倒是有些,改装的事情不成问题。你马上带着妹子走吧。” 张氏没有去想田婉chūn如何这般热心,她很是喜欢素娘,本想舍了命也要卫护素娘周全。这下见陈青阳愿意改装,自己不用担风险了,心里定了,便急匆匆的拉着素娘的手,走出门外,哪管素娘泪眼模糊的看着陈青阳。 陈青阳决心替下素娘之时,原没想到田婉chūn也在这件屋内。这时素娘走了,他心里便愧疚的紧,我和田婉chūn一同长大,而且他父亲一家对我那么好,关键时候,我却替下了素娘,撇下了田婉chūn,这叫她心里如何想?他自己给自己找理由:那一定是我不知道田婉chūn在这儿,要是知道了,就不一定替换谁了。其实他心里也知道,就算两人都在,他也一定要替下素娘的。他也说不清理由,也许是宋文堂和宋荣祚对我好吧,也许是……我见了素娘楚楚可人的模样,便心里不忍,为了她上刀山、下火海也是情愿的。也许后者的理由更充分些。 陈青阳心里一愧疚,便想对田婉chūn加意抚慰了。他便顾不得许多,拉着田婉chūn的素手,柔声说:“婉chūn妹子,现在你要多照拂我了。对了,你托我买的东西,我随身带着呢!” 陈青阳原想讨好田婉chūn,他这时记起他要给田婉chūn买的东西,就是这个意思。谁知道,他在包袱里搜了半天,什么也拿不出来,脸上神sè尴尬。他记起来了,在来曹家的路上,他交给了素娘。 田婉chūn见他神sè尴尬,揶揄的说:“你是交给了刚才那个姑娘了吧。” 陈青阳听了,点头称是。田婉chūn听了愈发气苦:我托你买的东西,你却用来讨好你的心上人。刚才的姑娘倒是有情意,想和你一块留下,同生同死。我却不能成全你们。她忍着心里的苦,摆开了陈青阳的手,苦笑着对他说:“好了,我给你改装吧。一定把你改的漂漂亮亮的。让山大王一眼看上你,美滋滋的要娶你呢。” 陈青阳见她笑了,还以为她心里忘了刚才的事,对她也微微一笑。 第十四章 偷听秘密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张氏拉走了恍惚中的素娘,冲出了门外,便向屋后走去。张氏知道屋后原有个地窖,原是存放些蔬菜之类的。这黑灯瞎火的,素娘藏身于这个地方,倒是妥当。 张氏牵着素娘的手,素娘佝偻着一步一步的探身下去。顿时,便听到老鼠的惊窜声。素娘有些心惊,一踩脚下绵软,便顺脚踢走,这才踩实了。她这时已经适应了地窖的黑暗,细看刚才踢走的东西,原来是棵烂白菜,心里便不怎么害怕了。再抬头看张氏时,已是影影绰绰的看见她在地窖口。 张氏低声说:“妹子,你呆着吧。我去招呼他们。等他们走了,我再过来叫你。”她说完转身走了。素娘再看过去,只是看见远方几颗星星约莫在闪烁。 素娘这时的心事便在黑魆魆的地窖中蒸腾出来了。她想着陈青阳,他是第一个愿意为了我,而不顾危险的人。她心里的感激之情便像煮沸了一般。心里这样滚烫着,便在这冰冷的地窖里也感不到凉意了。她陡然觉得生发出一种力量,让自己在这么黑暗的地方也不会害怕了。 她仰望着夜空,心里面一直担心陈青阳。她想:“看现在的情形,青阳是必定要被山贼抓走。待他们走了,我便去报官解救他们了。如果他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我便陪着他死了也罢了。”她心里一会儿喜,一会儿悲,却是难于自抑。 她心里面思虑如cháo,耳朵却细细听着外面的动静。过了好一会儿,外面马儿嘶叫声,汉子们的粗口叫骂声,姑娘们的悲啼声交织在一起。这些声音嘈嘈杂杂,但却渐行渐远,便慢慢的没有了,只留下虫草唧唧的声音。 又过了一会儿,张氏便急奔着过来了。她大声叫着:“妹子,你没事吧。” 素娘回答:“我没事的。强盗们都走了么?”说完伸出了手。 张氏感到她的手伸出,摸索着抓住,便用力往外拿,口里应着:“都走了。你哥哥却也被独眼龙带走了。” 好不容易,素娘爬出地窖外面,已是全身烂泥。素娘顾不得许多,牵着张氏的手便向屋内奔去。素娘站在门口,一看屋内情景,便目瞪口呆了。 却原来太监、军士和车夫都安然无恙,都愣愣的坐着。周公公居上坐着,下首跪着一个人,出乎素娘意外的是,那人却是山贼一伙的八字胡白崇术。素娘心惊,怎么这些贼人和太监有关系?但那些太监的银子和姑娘,都被抢了呀,真是奇怪。她心里的好奇心油然而生,便在门口怔怔的盯着他们,很想听清楚他们的谈话,再去计较如何救陈青阳。 周公公气呼呼的瞪着远处,白崇术跪在一旁诚惶诚恐的。只听白崇术说:“属下再没想到公公们在这儿歇息。今rì惊了各位公公的驾,丢了宫里的财物和姑娘,属下罪该万死,请公公责罚。” 素娘大惊:“再也想不到,这个贼寇原来是太监的手下!” 周公公长舒一口气,无可奈何的说:“你也是奉有太子密旨,另有勾当,这件事情怪不了你。只是太子为何要借重这帮成不了气候的山贼,你却说说看——”周公公见素娘和张氏在门口,便翻了翻眼,不言语了。 高个太监最会察言观sè,见周公公住口了。他心里揣摩着公公的意思,便对素娘二人怒吼:“你们两个人出去,厨房里面给我们准备饭食去,老子在你们这儿遭劫,做些东西来给老子压压惊。” 张氏陪着笑脸点着头,便拉素娘的手到厨房去了。素娘心里好奇更盛,一个是官,一个是匪,两者相交本就匪夷所思,又如何扯到太子的身上了?我一定要听听他们的谈话,从他们身上打听出强盗的行踪,那报官解救陈青阳就容易多了。她同张氏走远了,便对张氏说想偷听他们的谈话,或许从他们的谈话中,能知道些山贼的行踪了。张氏却嘱咐她要小心,然后便自去厨房了。 当素娘走近了门口,在门口黑暗处站定,却听见周公公说:“我们三人是新近跟着太子的,怨不得你不认识我们。所谓不知者不罪,白先生就请放心,我们是不计较这些的,你起来说话吧。” 素娘想:“怪不得这伙强盗把这些太监也抢了,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只是这下,太监们损失惨了,不知道怎么去找补回来。” 接着,白崇术说:“多谢公公们体谅下情。我虽说跟着太子,但都是帮办着太子联络江湖上的朋友,对宫里的朋友倒是眼生。公公们宽宏大量,那就是体谅我们下面办事的不容易。这番大德,属下却是要感佩在心的。” 又听见周公公说:“你却说说,你这次来有什么任务?” 白崇术说:“这个……,属下在这儿说话恐怕……” 周公公“嗯”了一声,然后说:“你跟我出来。”素娘一听他们要出来,忙轻声蹑脚的走开了,看见屋外有个草堆,忙快步走到背后,靠在上面,顿感草堆湿漉漉的。 说来也巧,两人也相跟着走到草堆旁边。在素娘这个位置看的分明,两人一高一矮,贴的很近。 素娘听见白崇术yīn柔的声音:“禀公公,太子知道郑王世子近rì出了京的,他便命属下悄声跟着。我跟着世子出去,世子先是在寿邑住下了,但过不了几rì,他便率领一队卫队,向莽河方向进发。属下用飞鸽传书请教了太子,太子传下话来,让我约江湖的朋友,在世子的行进方向上,拦截上他们,干掉世子。” 素娘心里一个惊乍,再想不到太子竟然要刺杀郑王世子。素娘忙摄住心神,因两人的声音低沉,素娘怕一个不小心,漏掉了要紧的话。 周公公苍老又尖锐的声音:“太子这件事情太孟浪了。郑王世子说什么也是太子的堂兄弟,这骨肉相残的……” “是。”白崇术说:“但公公要为太子考虑呀。太子天生哑巴,郑王又深得人心。如果太子不行此下策,恐怕太子之位不保呀。” 素娘想:“一个哑巴当皇帝,翻遍史书就没见过。这个太子rì后继了位,可如何号令群臣?难道也要靠哑语?太子担心自己的位子不保,也是情有可原的。他的堂兄弟郑王世子,是一个大大的威胁。太子处心积虑的除掉他,倒也想的通。” 周公公悠悠的说:“郑王对太子难道不忠心耿耿?郑王的一颗忠心,皎皎如rì月,你们这么做,不怕伤了他么?……” 白崇术惋惜的说:“谁说不是呢,郑王的忠心是满朝皆知的,太子对郑王也是放心的。但公公您想,郑王世子就不这么想了。郑王世子肯定认为,当今太子是个哑巴,如何继承皇位?那这皇位还不顺理成章的归他了。世子在朝里暗暗活动,太子是一目了然。现如今他出京了,不知道又做些什么勾当。太子就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让我联络江湖上的朋友,来个半路截杀。官府就是勘验,也只会上报世子遇到劫匪,太子的干系就脱了个一干二净。” 素娘在一旁想:“怪不得联络了这些草头神呢。只不知道截杀了世子没有。倒想不到你们把周公公给抢劫了。” 周公公说:“既是如此,你为何弄来两路贼寇?看这两路的情形,都还拼杀了一阵,难道你们杀掉了世子?” 白崇术说:“这件事情都怪属下办事不力。太子给了属下一些黄金,原是只打算请来一路山贼的。因这一带以青峰寨的刘镇发的队伍最大,我先请了他,告诉了他时间、地点和酬金数额。但那刘镇发最后嫌酬金太少,竟然拒绝了属下。属下没有办法,只好找到了盘踞当地的郭彪。今晚天刚落黑,我和郭彪正准备进击世子驻地,谁料来了一队人马,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和我们厮杀。郭彪的人马就和他们杀开了。我当时纳闷,我们的行动绝对保密,这路毛神却不知从那儿跳出来的。我陡的看到了为首的竟然是刘镇发,这才恍然大悟。我忙叫住了刘镇发,让两方停止了厮杀,就这样误会才消除了。” 周公公说:“刘镇发却是为何来了?” 白崇术说:“那是因为刘镇发后来反悔。如今的营生也不好做了,他又觉得我出的价码还合适,还是决定做这一票了。但那个莽汉,事先也不知会我一声,就带着人马,见着队伍就以为是目标,胡乱砍杀起来。” 周公公轻蔑的笑了一声,说:“这事倒让你办成这样。那后来世子有没有让你们杀掉?” 素娘想:“怪不得两路山贼聚到一起了。”她肚里觉得可笑,不由得挪动了一下。但这夜异常寂静,这一声轻微的动作便惊动了白崇术。白崇术很细微的对周公公说:“周公公,这草堆后面有人。” 白崇术虽然说的细微,但素娘聚jīng会神,而且异常jǐng惕,约莫听到了白崇术说“有人”,便快速的,蹑手蹑脚的走开。好在这草堆和厨房离的近,素娘一个转身,走进了厨房。 第十五章 商量求救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素娘神sè慌张的走进了厨房,只见曹喜贵和妻子正忙碌的张罗着饭食,他们的小男孩在灶间递送着柴草。他们三人本说着话,见素娘慌慌张张的进来,张氏便迎上前去,拉住她的手,让她坐在了椅子上。 张氏低声问她:“你听到什么了?让他们发现了?” 素娘还不确信他二人是否发现自己偷听。为了不让张氏担心,素娘笑笑说:“没有的。只是外面天黑,我刚才过来,被什么绊了脚下,可吓坏我了。”她边说边抚着自己的胸口。张氏这才放下心来,忙问她是否饿了,转身端来一碗米饭,一碟白菜和腌萝卜,让素娘垫垫肚子。 经过这一番折腾,素娘着实饿了,她捉起筷子,便大快朵颐起来。张氏见她吃的香甜,在旁边心满意足的看着。一会儿后,张氏走出厨房,去正屋去了。 素娘心里记挂着陈青阳,无心多吃。她吃的略略饱了,便迫不及待的对曹喜贵说:“曹大哥,这儿到最近的官府有多远?陈公子顶替我被山贼绑走了,我得去报官剿匪。” “咳,姑娘。”曹喜贵摇摇头,说:“别提我们这儿的官府了,这边的衙役人少。每次报到上面,上面派兵来剿,总是搜刮百姓的居多,比土匪还厉害。我们早就不报官了。就算去报官,也要一层层的报到上面,得好几个月才派得兵来。姑娘,你就别指望官府了。” 素娘顿时急了,她带着哭腔,说:“那怎么办呢?陈公子一个书生,这要是陷入狼窝,多半凶多吉少。”她想起陈青阳因为自己陷入贼窝,早知道无法解救他,还不如和他一同被抓,就是死,也死在一起了。 曹喜贵听了素娘在哭,也是抓耳挠腮的。他眯眯着三角眼,朝着屋顶看,口里喃喃的说:“姑娘别哭,我想想……,朝廷是指望不上了。往常要是郑王的兵到此,还是很热心的剿匪的,现如今哪儿去找郑王的兵呢……” 小男孩狗尾巴草本一直在灶间,耍弄的乌眉黑眼的。这时听到父亲说起郑王的兵,便童声稚气的说:“我却知道郑王的兵在哪里?在那里?”说完,往一个方向指着。 曹喜贵听见儿子说话,不耐烦的看着他,口里训着:“你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什么?大人在说事,你就别插嘴,小心我扇你两耳光。” 狗尾巴草委屈的盯了父亲两眼,撇撇嘴,但却不敢顶嘴。素娘见他生的可爱,便快步走到他的身边,抚着他的头,怜声说:“小弟弟,你怎么知道郑王的兵在那儿呢?” 狗尾巴草见这位姐姐生的漂亮,本就心存好感。这个漂亮的姐姐居然向自己发问,他心里一阵开心,只是格于父亲在旁,不敢说的高声,只得压抑自己的兴奋,说:“我今rì和伙伴一起在山那边摘果子了的。这附近的果子都让我们摘光了,只有山那边有些果子。今rì,我们几个商量好了,一起去,摘了然后平分。我去了后,一看,哇,有这么大,这么多……”他边说边比划着。说到大,两手张开成半圆,然后合在一起;说到多,却是把双手扬起。他这一把手扬起,便看到父亲在瞪着自己,便嗫嚅着不敢说了。 曹喜贵带着怒气的说:“美的你,你只说你看到什么了。谁耐烦听你说吃果子。” “是。”狗尾巴草便不敢看着父亲了,只是盯着素娘,说:“今天下了好大的雨,我们就躲到了山洞里。在山洞里,看到一只队伍,不怕下雨,还在走着。我觉的奇怪,在洞口去看,原来是郑王的兵。” 素娘脸上含着笑,亲昵的说:“你怎么知道一定是郑王的兵?” 狗尾巴草摸着头,笑了笑,说:“我见了他们打的大旗了的。大旗上写着,什么王什么子的。刚才听到父亲说到郑王,我就觉得可能是郑王。那个郑字,我不认识,王字和子字,这两个字我还认识,所以记得清楚……”他越往后说,越觉得不好意思,觉得自己认得字少,在漂亮姐姐面前太丢面子。 不知什么时候,三个太监和张氏已经走到厨房里。狗尾巴草刚说完,周公公在身后以确定的口气说:“这个小孩说的不错。我估摸着十有仈jiǔ是郑王世子的卫队。” 素娘听到周公公说话,不敢确信他是否知道自己偷听谈话,不由得远离了周公公。再向后看,没见着狡诈的白崇术,这才略微定了心。 周公公继续说:“郑王世子也是天潢贵胄,卫队的人数自然不少。且郑王最是施行仁义,心怀百姓。我想我们派人求世子带兵解救姑娘和那位公子,世子格于郑王的名声,必定会派兵解救的。不过……这么晚了,也很难说。” 素娘面上作出如释重负的样子,口气欢悦的说:“如此甚好。周公公是太子的人。而太子和世子是至亲的堂兄弟,世子必然会欣然派兵解救太子的人,这就请公公修书,派兵士过去传书,让世子派兵剿匪吧。” “这样不行。”周公公踱着步子,摇了摇头,说:“世子和太子不睦,在朝中是公开了的。要是我们以太子的名义去求救,世子定会推脱延塞,今晚是救不了的了。姑娘的……哥哥嘛,倒是不怕,他一个大男人,大不了受些皮肉之苦。可我们的那些姑娘,要是今晚上不救,失去了名节,那……”说完唉了一声。 素娘心惊,我没有考虑到田姑娘,田姑娘要是因此受到玷污,倒是我的过错。她着慌的问周公公:“不知道周公公有什么妙计,能让世子去解救他们?” 周公公盯着素娘看了两眼,脸上便堆着笑容,说:“那得有劳姑娘出动才行,只要姑娘出动,我担保世子必定派兵倾巢出动。这些许乌合的土匪,怎挡得住世子的jīng锐卫队呢?” 素娘心想:“我怎么能让世子一定出兵?莫非他发现了我偷听他们谈话,要把我献给世子,让世子出动?”她心里面害怕,脸上却强抑住惊惶,说:“我一个弱小女子,如何有偌大的面子,劳动世子为我出兵,公公取笑了。”说完转过脸去,生怕周公公看出什么来。 周公公嗒然失笑,温和的说:“姑娘莫怕。姑娘生的好福气,这些姑娘的安危倒是着落在姑娘的福气上。姑娘像极了长仪公主,这就是姑娘的福气。只要姑娘扮作长仪公主的侍女,去求世子救长仪公主的人。以长仪公主的宠爱和地位,谅世子不会怠慢的。” 素娘这才恍然大悟,她说:“长仪公主就是你们今rì说的仙女吧。” 周公公说:“那是自然。当今万岁爷是在世的神仙,长仪公主不是我们昭国的仙女,那谁还配?” 素娘想:“这个方法倒不错,听你们个个的口气,都把长仪公主捧到天上了。那世子再跋扈,能跋扈到不理太子,那长仪公主最受宠了的,他应该不会不理吧。”她心里计议一定,觉得还是可以一试的,便说:“我一个山野女子,不懂朝廷的礼节,扮作公主的侍女,恐怕不像,反而误了大事。” 周公公说:“这个不劳姑娘担心,我派……高全民陪你去。高公公经常去芸翥宫的人,那边的情况,他是最熟悉了的。有他指点姑娘,再加上姑娘和公主长的极为相似,世子哪会在意去查。只要世子相信你们是芸翥宫的人,世子必定会派兵去救人的。”周公公说着就指着小个太监。小个太监见指着自己,忙呵呵笑着,不断点头。 周公公见素娘点头答应,又接着说:“姑娘换身衣服吧,我们车上有些的。” 素娘忙看自己的衣服,已经是沾满了湿泥和草屑。她刚才在地窖和草堆里面滚着,这身衣服早就不成样子了。她从没这么狼狈的站在外人面前,太监这些人盯着自己看,她便羞红了脸。她正要转身去找张氏陪她一同换衣,却忽然间想到了一件事情。素娘说:“公公,我们都对路途不熟,如何找到世子的住所?” 曹喜贵在旁插嘴说:“我知道的。山那边有座行宫,原是先帝爷和鞑靼交谈时的住所。刚才听狗尾巴草这么说,我估计世子今天就去了那所行宫了。我也陪着你们去吧。” 周公公默默点头,他说:“姑娘去更衣吧。姑娘这次先假扮芸翥宫的人。我今rì还答应要举荐姑娘到芸翥宫,这就给你写封书信,你到了显京,自去投递。” 素娘点头。她走出厨房,外面的篝火未灭,还有淡淡火光。借着火光,素娘在周围寻找她的包袱。不一会儿,她找到了包袱,发现里面除了银子被搜刮了外,其他都还在。 第十六章 拜会行宫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等张氏陪同素娘换下衣服,走出厢房时,军士和曹喜贵已经准备好了马车。这些马车原是太监们运送乐女的。山贼嫌马车太多,过于招摇,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嗷嗷啼哭的姑娘硬塞入两辆马车。余下的马车便抛下不顾,停留在曹家。 素娘出来后,一直寻找白崇术,但怎么也找不到。她也不好询问周公公,心里满是疑窦:这白崇术不知何处去了?这黑灯瞎火的,不知又干什么坏事了。她正瞎想时,小个太监高全民不耐烦的催她坐到车内。素娘便和曹喜贵、高全民进入车内。 这马车因是宫中用具,高大敞亮,乘坐舒适。素娘坐在车内,便对照下午乘坐的骡车。同是车厢,一个是天上,一个是地下。由车厢又联想到陈青阳:他人倒是好,但车技也太差,有时骡子不听话,他也难于驾驭。不比现在的车夫,到底是经过训练的,虽行驶较快,且路途湿滑,但仍然平平稳稳,微有颠簸。她心里面止不住的浮现陈青阳的样子,憨憨的,眉头紧蹙,让人放心。他现在怎么样了?可受苦了。他这么为我,我该如何回报他? 素娘心不在焉,曹喜贵却兴高采烈。因他熟悉路途,要赖他指点方向,所以这才带上他同行。他换上了军士的服装,显得英武赳赳。他从没穿过如此jīng致的衣服,这次他有幸穿上,心里乐的美滋滋的。他一个人眉开眼笑,顾盼自雄,全不理睬太监高全民在一旁皱着眉头。 高全民在一旁肚里叫屈:这叫什么事情!自己一个好好的太*中太监,接了一个这般的差使不说,还在这荒山野岭遇到山贼,丢了财宝和乐女。他倒不担心责任,这些有周秉诚担待。他叫屈的是,这大黑天的,还要陪着这一痴一傻的,去求世子。如今也不知周秉诚卖的什么药,让这乡下姑娘扮作长仪公主的侍女。我虽然多次去芸翥宫,和公主宫里的人接触多些,但要是碰上识货的,认出这丫头是个假的,世子发火了,谁担待?他心里一阵发紧,便皱着眉头,瞥着素娘说:“姑娘,我跟你说,你到了世子的住所,放机灵些,别露出破绽!” 素娘正在愣怔间,陡然听到太监的话,又外面马车隆隆的跑,竟然没有听真。好在她知道太监是在交待事情,便点了点头。 高全民见她轮廓娇俏,心叫不好。她要是不见到世子还好,见到世子后,以世子sè迷迷的本xìng,难免要和姑娘缠问调笑。这姑娘不经世事的,脸皮薄,一定会对世子的行为不满,要是惹恼了世子,我却要跟着倒霉。想到此,便想交待素娘。但这马车摇晃,车声嘈杂,说了她也未必听的进去。他便木着脸,不开口了。 好在他们这一行,倒也顺利。这一路平平坦坦的来到了世子的住所。素娘下了车,他们的车便停放在高坡上。素娘和曹喜贵、高全民三人站在坡上向下看去,见那黑魆魆的魅影下,一座两层小楼,被斑驳的围墙包围。小楼里灯火通明,在外面隐隐约约听见丝竹之声。素娘心里纳罕,这世子倒也逍遥,跑到这儿来听曲儿。已经这么晚了,看来世子是要欢歌通宵了。 高全民嘱咐车夫照料马车,便带着素娘和曹喜贵绕着围墙,寻找正门。他边走,便嘱咐素娘,要心端气正,莫被世子的气派唬住,露了底。素娘本不害怕,听高全民这一格外嘱咐,反而心里没谱了。她对编瞎话倒是很有心得,这是她的拿手好戏。但她也真怕在那煌煌庄严的布置下,怯了场,遭到世子的申斥倒还罢了,只怕救不了陈青阳。 他们快到了门口,早被门口的岗哨盯着。素娘便听见刀拔出鞘的霍霍声,还有弯弓搭箭的生硬。一会儿,又传来军士粗鲁的呼喝声:“谁深更半夜的在外面?快报上名来,不然我们放箭了。” 高全民倒是老到。他稳了稳神,低声清了清嗓子,顷刻间,急步跑上前去,声音却是惶急的:“是我。不知道你们这是那一路驻军?我们是长仪公主的人?我们遭劫了呀……” “唔!”为首的军官听到长仪公主倒是不敢怠慢,他忙大步迎上前去,身后跟着两个副手,一派赳赳的样子。高全民走到他们面前,便变得气喘吁吁,口中连声催促说:“不知贵家是哪一部分的队伍?我们……遭劫了,只剩下我,绣主儿,还有一个……”他见素娘倒还乖巧,装着很害怕的样子,一双惊惶的眼睛垂了下来。只是曹喜贵不知轻重,神sè滑稽,到处乱瞅。他便皱了皱眉,继续说:“当地的老乡,带……我们来找你们的。” 军官见高全民,活脱一个轻浮的太监样。身后的姑娘,楚楚可怜,仪表高华,心里便信了个十足十。他问:“你们真的是长仪公主的人?”他虽然询问的是太监,但眼光却瞅向了素娘。 素娘知道这是该自己说话的时候,便昂着头,说:“长仪公主差我们几个人,招选宫女。今rì准备回京的。因这大雨耽搁,我们便在农家宿下了。不想来了一伙山贼,不分青红皂白,把我们招选的宫女,抢了个一干二净。我在这老乡的掩护下,这才得以逃出。又听这老乡说,这一带有驻军,我们便乘夜来到此地。长仪公主丢了东西,不管你们这儿驻了谁,那也应该担待着派人夺回。把这群黑心的,不知天高地厚的恶贼给剿了。”她这话说的硬朗,到后来有些咬牙切齿了。由于里面提到了老乡,曹喜贵便点头哈腰,表示她说的是实情。 高全民本见素娘装扮的像,心里面略略放了心。但又见曹喜贵装的夸张,便又皱起了眉头。 军官听素娘如此说,不敢怠慢,拱了拱手,瓮声瓮气的说:“禀告仙使,这里驻跸着郑王世子,我们是郑王世子的卫队。世子不知道几位就住在附近的农家。世子要是知道,定会差人过去保护,就不至发生这样的事情。” 素娘满意的点点头,说:“那也是我们不知。要是知道住着世子,原是要过来的。不过既有这样的事情,不知道你们世子什么章程,也不知道我们公主的面子好使不好使。” 军官略显慌张,急促的说:“既是这样,几位先到我们阁楼休息。我这便立刻通报世子。”他一说完,便迅即转身向里面疾走。 他们等了一会儿,便见军官又小跑着回来。高全民本在岗哨里面呆的憋闷,又因为夜深,风凉凉的吹来,早就一团窝火了。这时见到军官回来,忙迎了上去。军官却不理他,径直向素娘走去。军官虎虎生风的过来,立定了便说:“我们世子有请,快随我来吧。” 高全民可不敢在这儿发作,当下忍住。他又见曹喜贵要跟着过来,原本对他露馅不满,再加上心里有火,便气呼呼的吼了:“你在这儿呆着,等我们出来。”曹喜贵不敢多言,便在岗哨里站定了。 他二人沿着黑黑的甬道走着。好在有那军官虎虎的步子在前面引路,素娘心里也放心了。只见草丛中荆棘密布,杂草横生。素娘心想,看样子,这座行宫闲置很久。世子今rì驻跸到此,没来得及收拾吧。 军官领着他两人到了偏殿。里面灯火昏暗,粗大的殿柱在忽闪的灯火下,显得更加扑簌迷离。素娘在殿内四处扫描,她看见有三个侍女,其中二人身着素白淡妆,一人坐着,却是穿着淡红。坐着的侍女本侧坐在椅子上,听到军官和二人进屋推门声,两眼飕的转过。素娘见她面上笑容淡淡的,眼神却是要穿透人心一般。素娘本担心被人识破,这一接触到她的眼神,再加上处于如此幽深的偏殿,心里便有些着慌。只是高全民严加交代,自己是长仪公主的人,对谁都该心安理得,有恃无恐的。她想到此,强自稳神抬头,不由得细细的打量了踞坐的侍女。 那女子修饰的极jīng致,发髻高耸,两眉淡如细线,面容白皙。素娘时常也和嫂子,讨论些打扮修饰的,这下见到这位女子,便觉自己以前眼界的肤浅。她觉得这女子年纪到不是很大,眼睛却煞是有神。心里暗暗提醒自己,这是个jīng明细致的女子,我这个西贝货,可不能让别人识穿。 那军官躬身禀告:“禀告长史,长仪公主的人带来了,还请长史吩咐。” 素娘读过书的,知道长史是王府的官职,只是这女子充当这官职倒也稀奇。高全民听到这话,只有更暗暗叫苦的。他知道郑王手下有个最得用的侍女,聪明伶俐,原是一向跟着郑王参赞机密的。王妃虽心里不满,但郑王执意如此,也是没有办法。他本是不认识这姑娘的,但太监之间内幕消息最多,他是听闻这个侍女在郑王府中有官职的,听到军官称她为长史。他心里便想,这便是郑王最得用的侍女了吧。她的厉害计较,高全民是有耳闻的,想到她跟随世子,那一定是郑王不放心这独生儿子吧。 第十七章 世子出面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高全民心虚,于是就满脸堆笑,打着千上前说:“小的高全民见过长史大人。” 女长史嗯了一声,细细的打量了高全民,高全民被看得心里发毛,知道这是一个厉害的女人,却是大意不得。过了良久,女长史娇声说:“公公是芸翥宫的人? 高全民心里琢磨了一会儿。她怕这女人是个jīng细的人,问了什么,自己答不出来,便斟酌着回答:“小的原是在芸翥宫当差,几年前公主爱惜弱弟,就派……小的到太子身边伺候。近来因为公主还惦记着小的,知道小的伺候还周到,就重新回到了芸翥宫。公主要招选些女伴,却是派给小的办了。谁料遇到山贼了。” 女长史点了点头,她眼神转向了素娘。“哟”――她惊呼了一声,然后站起身,径直走到素娘身边,快语说了:“这位妹妹倒是生的好,怎么这么像我们的公主呀。” 女长史放过了高全民,高全民便感觉如释重负。他这一轻松,忙接过话来说:“这是玉绣姑娘,新近得到我们公主喜爱的。你看她的眉眼,多像我们公主呀,怨不得我们公主喜欢。我们公主身边的姑娘,就数玉绣姑娘最可我们公主的心了。”他一说完,便发觉不妥:如果真的受公主宠爱,如何派到这边远区域去招选女孩儿呢?他看见女长史愣怔了一下,便急忙补充说:“玉绣姑娘也是个懂事的姑娘。受公主这么大的恩典,玉绣姑娘如何不思补报呢?这次在外地招选宫女,玉绣姑娘便率先接了这个差使,想着尽力报答公主。谁料竟然碰到这群黑心的贼子,唉。现在,他们没走远,还请世子替公主做主呀。” 高全民如此说,素娘只有陪着他点头的。女长史似信非信的点了两下头,高全民看着更是没底了,心里嘀咕着,在她面前,还是少说话为妙。 女长史陡地咬牙切齿的说:“我把这群黑了心、瞎了眼的贼子!竟然欺负到长仪公主头上。高公公,玉绣姑娘,你们的事情就是公主的事,公主的事就是皇上的事,皇上的事,那自然是天大的大事。我们世子既然在这儿游玩,碰到了,就得为这天大的事效力。现在呢……世子在议事。本来,公主的人来,那是要非见不可,只是现在,世子是走不开,不能见你们。还请两位海涵,至于派兵剿贼的事情,我还能做些主……” 女长史正在说的痛快之时,一阵yīn阳怪气的声音打断了她:“谁说我不能见?我那仙女姐姐的人,不见她们?皇上怪罪下来,你替我担着?” 素娘听这声音说的毫无顾忌,当应该是世子出来了。她循声看过去,只见一位王衣着华丽的翩翩王子,拥着一位美貌姬妾,被一干丫头太监们簇拥着走来了。这位王子眉目英俊,神sè却是极为浮滑。他右臂搭着那位姬妾肩上,右手却是轻揪着她娇滴滴的脸蛋。素娘见了,由不得眉头一皱。 女长史施礼退在一旁,低着头,轻声说:“世子,我看今rì雨下的大,世子恐怕着了些风寒,这些些许小事,不必惊动世子了。因此,奴婢这才做主,替世子回了他们……” 世子鼻孔哼了一声,他下颚略扭动了些,大声说:“你当然作的了主,你连我老子的主都做的,我的主……你当然更做的,哈……哈……” 世子这话说的流里流气,女长史羞的紫涨着脸,退步跪下了,惊恐的说:“世子如此说,真是折杀奴才了。奴才有什么错处,还请世子重重责罚。”说完便重重的磕了几下响头。 世子是个最懂得怜香惜玉的。他放开姬妾,几步跑上前去,扶着女长史的胳膊,顺手捏着她的手,诞脸说:“姐姐,你这是做什么?我还靠您在父王身边美言几句呢?你这样做,不是在折杀我么。”他摩挲着她的手,紧瞅着她那双低垂的凤目,继续说:“这大老远的,姐姐这香玉之躯,不怕折腾的,我这男人儿,还怕这场折腾么?父王派姐姐来,姐姐替我看着些,那是正理。我有什么不周的地方,还要姐姐担待体谅些,才好些。” 世子的姬妾早看得不耐烦了,皱起了眉头,见世子更加不堪了,口中娇叱:“世子,公主的人在那边有急事呢!你这样,冷落了公主的人,你回去了,郑王问起了,看你怎么交待!” 不知世子是害怕姬妾,还是害怕姬妾说的话,世子在听到她的话后,急抽回了手,站立起来,低声咳嗽了两声,剪手阔步向素娘二人走去。 世子在见到素娘后,眼睛又放出绿光来。素娘刚才目睹了他的阵仗,急忙垂下头,盯着地面。她一颗心扑通的跳着,生怕他过来不规矩。她急瞥高全民,高全民却知道世子喜欢的是年轻姑娘,他这样的太监怎样奉承都不待见,乐得自己装哑巴,他只有把头垂的更低的。 素娘没法,咬咬牙,大着胆子,福了福,颤声说:“还请世子做主。派兵剿灭山贼,救回我们的姑娘,让我等在公主面前也好交差。” 她这一施礼,高全民偷觑着心焦,世子和女长史看着好笑,姬妾却是鄙薄的一笑。 世子倒没上前轻薄,脸上一派惯常的笑容,轻声说:“妹子可是新近到公主府上的?生的眉眼好似我那仙女姐姐。妹子这么晚了,是不是没有地方将息?看这妆化的多匆忙,不如就在此地安歇吧?”他说完,满脸亲切期盼的看着素娘。 素娘哪敢答应这位世子,她说:“不劳殿下cāo心,还请殿下快些派兵剿贼,晚了,这些姐妹被这些贼子玷污了,就难于向公主交差了。” 世子更加轻薄的笑了,口里故作焦急的说:“哎哟,那倒是。既这样。万管事……”他本准备吩咐身后的心腹太监,但见姬妾脸上显出薄怒的神sè,便又指向了女长史:“还是劳动姐姐大驾安排一下吧,一定要妥当处置,给足我那仙女姐姐的面子。”他说完,便依依不舍的拥着美貌姬妾走了,临走时,还向素娘偷望了几眼。素娘知道世子要走了,长舒了一口气,头抬起来要目送世子走的,谁知看到世子贼贼的眼光,不由得吓得头垂得更低了。 良久,世子的声音消失尽了。素娘抬头看去,女长史在送走了世子,正娉婷的走过来。她见刚才女长史还吓的像避猫鼠一般,现在仪态大方,没事人一般,两相对照,心里便觉得可笑。 女长史走到她的身边,长吁了一口气,对素娘歉意的一笑,说:“倒让妹子见笑了。我们世子就这样的脾xìng,谁让他是金枝玉叶,通府里都得让着些。” 素娘说:“那是。世子脱略潇洒,他王侯公子的,我们下面怎么都得担待着。”素娘怕时间耽搁久了,陈青阳有危险,便催促说:“还请姐姐赶快派兵吧。” 女长史却说不忙,她见高全民一直在旁边,便说:“还请妹子借一步说话。”素娘轻声应了,跟在女长史的身后,一起向帷幕后走去。高全民心里忐忑起来,不知她俩还商讨些什么,只求素娘莫露出什么马脚。 到了帷幕后,女长史定定的看着素娘。素娘被看得发毛,却强自镇定的回应着她的目光。过了一会儿,素娘开口说:“不知道长史还有什么吩咐?” 女长史说:“妹子。你在公主府里,可知道有个文绣姑娘,她也是新近到公主府上的,你可认识?” 素娘随口应着:“是有个的,只是不是很熟。生的……也还可以。长史问她做什么?” 女长史不回答她的话,只是问:“你确认有这么个人?” 素娘还怕她继续问下去,笃定的点了几下头,说:“是有这么个人。姐姐还是派兵吧。打听的事情,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女长史微微一笑,这一笑很诡异。素娘暗暗心惊,莫非她看出什么来了? 女长史说:“姑娘,我就叫文绣。公主府里是不会有和我重名的。我这个郑王府的贱婢,身份虽然微贱,但名头是有些的。公主心xìng高傲,就算要给她的属下命名,也不会选我的名字的。” 素娘没有料到女长史这么试探她,素娘快速思考,想快点编出个理由搪塞。但女长史文绣不由她考虑,又说:“而且,你不会行宫中的礼。你刚才怎么向世子施礼的?宫中的礼节,咱们平辈之间,倒是没有那么多的讲究;但是对世子这样身份的主子,宫中是最讲究了的,你的礼仪不符,我就看出你是假的了。” 素娘肚里大叫不好,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文绣咄咄逼人的质问了。 第十八章 火烧行宫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素娘知道这个叫文绣的长史,心思细密,不好哄骗。她想,与其这么费心眼的哄她,还不如直接告诉她真相的好。而且她看起来,也不像那么刻薄的人。我只要告诉她实情,加意央求她,她必定可怜那些姑娘的。她主意一定,便屈膝跪倒,口里说:“姐姐救命,可怜我们姐妹陷入虎口,还请姐姐发慈悲。” 当下,她就以田婉chūn的口气,说自己是东宫乐女,在曹家被山贼所劫,只有自己因为认识同路的陈青阳,被陈青阳替换出来了。因为太子和世子之间,素有罅隙,这才假冒公主的名头,让驻扎在附近的世子出兵解救姐妹和陈青阳。素娘想到田婉chūn她们和陈青阳,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了。便半真半假的啼哭开来。 文绣笑盈盈的百般安慰。她对素娘说:“那个陈青阳,是不是喜欢妹子你的人才,这才男扮女装,救了妹子?不然那么多的漂亮姑娘,为什么就救你一个?” 素娘想到陈青阳确乎只替下了自己一个,连同他一起长大的田婉chūn都不理,看来却是对自己有情了。心里涌动着蜜糖般的暖流,脸上就有些羞红了。文绣看在眼里,只道她是害羞,便想逗她一逗。文绣佯装不关心的样子,说:“看来你对那个陈青阳倒不在意了。只是人家这么舍命替了你,你不关心他,我也就没必要派兵了。” 素娘一听急了,便央求文绣。文绣满脸坏笑的看着苏娘,说:“我只救郎有情,妾有意的。你却说,你是否喜欢陈青阳?要是不喜欢,便由他去吧。”说完作势要走。 素娘甚是聪明,知道文绣应允相救,只是现在作弄自己。便半真半假的承认自己担心陈青阳,这才来求救于她。文绣听了她承认后,很快意的笑了。 文绣作弄够了素娘,就携着素娘走出帷幕。高全民在前面焦急的等待着,她二人出来后,便欢快的迎了上去。文绣不去理他,只叫过了在门外侍立的军官。她厉声对军官吩咐:“奉世子口谕,卫队要拨些人马去打一趟山贼。冯校尉,你说说,能分出多少兵来,去剿灭山贼?” 冯校尉在外面听到世子答应出兵了的。他沉吟片刻,直愣愣的回答:“禀告长史。世子的卫队总计有六百余人。既然是公主的事情,那自然要多派些兵的。只是世子的安全也是紧要的,所以标下建议派出二百人,由标下带队。想来这两百人的jīng锐队伍,对付这伙毛贼,那应该是手到擒来的。” 素娘在心底盘算开来,两伙毛贼合计起来才百来号人,这两百人的正规队伍,应该是不成问题。素娘盯着文绣看,想知道她是什么态度。 文绣满意的点了点头,她发话了:“就按冯校尉的主意办吧。你去安排吧,路上的一切听凭这位……玉绣姑娘的安排。唉,对了,你们可知道山贼的行踪?”文绣后面的话,却是对着素娘说的。 素娘说:“我们有一个老乡的,他最熟悉这一带的地形,他现在就在岗楼,他应该知道的。” 文绣忽然想到什么,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匕首,轻轻拔出鞘,一眼看过去,却是平常。素娘虽然不识兵器,也知道这只是一把市面上随处可买的匕首。文绣一把递给了素娘,关切的说:“妹子,你拿着防身吧。这黑灯瞎火的,你一个姑娘家,遇到了不测,还能防一下。” 素娘很感激的看着文绣:“谢谢文绣……长史大人了,你的恩情,倒是让小女子难于报答了。”说完接过了匕首,便要告辞出发了。 文绣大度的挥了挥手,笑眯眯的说:“快去救他吧。可怜你这一黑夜里的奔波,倒都是有情义的,我帮你们也值了。” 冯校尉便携着素娘、高全民,辞别了文绣,竟是一路小跑着到了岗哨里。素娘气喘吁吁的跟着,同曹喜贵见了面,一同在岗哨里等待着冯校尉点齐人马。 到底是护卫世子的jīng锐部队,不一盏茶的功夫,竟是齐唰唰的衣甲鲜明的点起了。冯校尉躬身请素娘指挥吩咐,素娘倒不怯场,命令曹喜贵指点方向,大家跟着他一起出发。 曹喜贵见这些整齐鲜亮的队伍跟着他走,更加来劲了,只觉这一生,以今晚为最风光了的。他雀跃呼喝着大家跟上,俨然自己是一位将军了。 冯校尉是位标准的军汉,最是服从命令。他因为接受了长史的命令,所以对素娘照顾最周。冯校尉问素娘是否能骑马。素娘是位娇滴滴的姑娘,她以前哪有机会骑马!只是现在情势紧迫,刻不容缓,她便试着上前抚mo那高头大马。那马是王府里面千挑万选的好马,最是乖觉懂事。素娘抚mo它,它只是打着响鼻,咴咴的叫着。素娘本见它是个庞然大物,心里面有些害怕,这时抚mo它,它却像只小狗一样乖觉,心里面便不再害怕了。她对冯校尉示意,想试着骑一次。冯校尉一把举起素娘,轻轻一荡,便送素娘坐到马鞍之上。 素娘坐在马上,向下面看,只见黑影瞳瞳,军士的火把异常耀眼。她在上面居高临下,开始感觉非常好玩。但冯校尉在下面催动马匹,她便感到一阵踉跄,她吓得花容失sè,以为自己就要摔下马了。她便顺势伏在马上,紧紧拥着马的脖子。她感到马鬃刺刺的,真好玩,而马儿不时的咴咴叫,更是让她心里面生出亲近之意。她便试着握着缰绳,慢慢的站起身来。但马的速度快捷,她不由的吓得又伏了下去。 冯校尉骑着马,跟随在旁边,见她如此,哈哈大笑。他觉得有趣,对素娘又心生爱怜,便着意教她如何顺着马势坐起、如何夹起马肚、如何握住缰绳。素娘依言试了几次,开始不得要领,后来却生了效果,不觉高兴,紧夹着马肚,那马就快速驰驱,吓得素娘又忘记了如何收住马儿了,还是冯校尉加鞭上前,一把拽住了马儿,这才让素娘的马儿收住了脚步。 他们正在行进中,因要顺着山势拐个弯儿,便有个军士看见世子的行宫方向火光冲天的。这位军士大惊失sè,便跑着向冯校尉汇报。 冯校尉向火光处眺望,当时便大惊失sè。他郑重的对素娘拱拱手,说:“姑娘,世子的行宫有变。在下不能率兵打击盗寇了,这便要率兵回去赴援,还请姑娘见谅。” 素娘听到军士汇报,她坐在马上更看的分明,那太子行宫处浓烟阵阵,火光冲天。这时听到冯校尉说要驰援,心想这是正理:毕竟对于这些卫士来说,世子的xìng命才是最重要的。她冲冯校尉点了点头,苦笑着说:“是。世子的安危重要,我们这就折返回去吧。”她想到陈青阳现在不知情况如何了,但这边如此波折,哪是他能设想到的。 他们这一行便调转了马头。冯校尉心里想到,虽说被分派到执行别的任务,但如果世子真有个不测,那他也难逃处罚。他这么想着,就更加心急火燎,催叫军士也厉害起来。那些军士却也知道,世子如果遇袭,他们也连带着责任。因此这一干人奔的迅速,不一会儿,就快要接近行宫了。 走的近了,冯校尉才看到里面喊杀阵阵,驻扎的兄弟正在和敌人肉搏开来。他迅即下马,大声呼喝,领兵便往行宫里冲锋。因为情势紧急,他忘了同素娘讲一声,手下的兵士只听从他的命令,他奋不顾身的冲向了火光,手下的军士便嚣叫着跟随。转眼间,只剩下曹喜贵和素娘二人留在原地。 曹喜贵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扶着素娘下马。经过这一番驱驰,素娘已是能够驾控马儿了。她现在下马,虽还需要曹喜贵帮忙,但她自信再上马时,一定能够再骑的自如了。 她二人坐在了地下,想起了今rì的风险,便相视一笑。曹喜贵叹声说:“我们要不留宿姑娘,也就不会有今晚的事情了。再要不,不留这些太监女人的,也就没事了。” 素娘说:“这怪不得你们。今晚的这一场惊险,那是命数使然,怨不得你们。你们那么好心,必然有好报的。” 曹喜贵良久不语,过了会儿,悠悠的说:“过几天,我就搬家吧。住在这儿太不安全了,我这有妻有子的,单门独户的住在野外,还是不好。” 素娘说:“那是的,应该搬的。” 他们坐的地方,正好面对着行宫。他们两人坐在那儿,正好俯视下面的打斗场面。那楼烧得热烈,里面的军士有的扑着火,有的在抢救物品。有时,冷不丁的窜出贼人,砍杀着军士。军士猝不及防,死伤大半。但这时,冯校尉的士兵赶来,却是看的真切,扑向贼人,打的难分难解。素娘注意到一个缠斗的贼人,看的模糊,仿佛就是在曹家绑自己的大胡子。她还知道他和曹喜贵认识的,便指着那人让曹喜贵辨认。 曹喜贵眯着眼,仔细盯视了几眼,一拍大腿,惊奇的说:“嗨,可不是老胡么!咦,他怎么和官兵干上了?他现在情况可不妙呀。” 素娘一霎时全明白了。她知道,为什么周公公要怂恿自己假扮公主的侍女了,为什么白崇术突然不见了。那一定是利用自己调虎离山,白崇术去组织队伍袭击世子的行宫。正在素娘思忖之时,她陡感嘴边一热,身子由不得一倒。 坐在旁边的曹喜贵被一闷棍打到,一声闷哼后,就倒在了地下。素娘被一人捂着嘴,拦腰截走了。 第十九章 见义勇为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素娘只觉眼前晃晃悠悠的。素娘明显感到那人一手托着自己的头,手掌盖在她的嘴巴上;另一手却托着她的腰间。这人当真有力,这么抱着一个人,竟然仍走的飞快。 没走几步,抱她的汉子便在一块凹地处停留了下来。汉子随手向草地一抛,素娘便就地滚了一个骨碌。素娘忍着疼,撑住地,嘤的叫了一声。她头发因为挣扎,已是散乱开来了。 素娘侧着头,听见了清亮的耳光声,接着是一个熟悉的声音:“没用的东西,懂的怜香惜玉么……”。这个男子的声音痞气十足,却又怒气冲天。素娘猛一想到是谁了。 素娘猛一回头看过去,三个蒙面大汉站立在面前。中间说话的那个稍为瘦小,但素娘自然知道那是他们的首脑。左边的大汉举着火把,叉腰挺立;右边的大汉正是掳掠自己的,刚才挨了打,兀自捂着脸颊。 素娘惊恐的盯视着一步一步向自己走过来的那人,她心里害怕,脸上却不想流露出来,口里镇定的一字一句的说:“我知道你是谁!” 那人却是一怔,顷刻,哈哈大笑,他说:“姑娘原来聪明。不过姑娘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你要是装着不知,说不定老子玩完了,就放过你了。可是……现在,哈哈,你就自怨倒霉吧。”他说完便要脱去上衣,片刻脱的jīng光。 那人摘下了蒙面,素娘在火光的闪烁下,清清楚楚的认出是世子。世子猥亵的说:“姑娘,你还没玩过吧。在你到阎王殿之前……老子费点力,成全了姑娘,如何?不然,你在这人世的一遭,多冤呀,哈哈……”,他说完,便要扑过来了。 素娘已知自己处于极度危险的境地,早握住了文绣长史送给他的匕首,口里无助的叫着:“别过来!”说完,撕破喉咙,向四周大声叫喊“救命呀!” 那人更是哈哈大笑,笑完对身边的人说:“你瞧这姑娘,还费这力干什么?”两人陪着他yīn森森笑着。 陡然间,世子却是猛力扑上素娘,素娘下意识的举起了匕首。素娘正被他扑了个正着,心里吓的半死,便要猛力争持,陡地感到他并没有猥亵动作,只是喘着粗气。她动了动握着匕首的手,却哪动的了分毫,已是齐根陷入世子的左胸。素娘斜眼看世子,口中吐着鲜血,双脚用力蹬地,眼看是不行了。素娘惊吓之下,猛力推动压在身上的世子,但世子已经紧力捏住她的臂膀,竟是不能挣脱。 好在过了一会儿,世子嘴里的气息越来越弱了,再到后来,他狠命的蹬了两下,停住不动,眼看是毙命了。素娘吓得险些晕过去了,这是她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接触死人。她本想死命挣脱,但被世子狠力抓住,她本就为此焦躁惊惧,现下世子死了,还这么抓住她,只有让她更恐怖的。她下死命的扣住世子的手,但这次世子的手却是软绵绵的,她一搬开,便连滚带爬的躲到一边。 哪料到,手一撑,又碰到一个死人。她哆嗦着去看,在微弱的星光下,依稀就是掳掠自己的大汉。素娘又哆嗦着移的远远的。这两个刚才还活生生的人,虽说是想害自己的坏人,但现在人鬼殊途,她又由不得怜悯他们起来。但这点可怜的心意,很快就被对死人的恐惧冲走了。素娘的头吓的涨大了,若在平rì里,她早晕过去了。但现在这样的黑夜,这样的野外,孤零零的一个人,她哪敢就此晕过去!她两眼模糊,也好怕自己就这么晕倒,便用力捏着腿,她指望有了痛意,就不会晕倒了。 正在素娘心神俱裂的时候,曹喜贵从旁边过来,轻声叫着姑娘。素娘见到曹喜贵,顿时便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把扑在他的怀里,口里已是哇哇的哭起来了。曹喜贵知道素娘娇滴滴的姑娘,碰到这样的情况,害怕啼哭是很自然的。曹喜贵忙不迭的哄住素娘。素娘听到附近还有丁丁当当、噼里啪啦的打斗声,忙止住了哭声,向曹喜贵询问到底怎么回事。 曹喜贵说:“我刚才被那些人打倒,不一会儿就醒了。听到姑娘的叫声,我便赶过来了。正要出手相救,就有一个人窜出来了,踢了为首的那个人屁股一脚,然后一剑刺死了旁边的人。拿火把的发觉了,便同他打了起来。他两个人打的难分难解,我刚刚跑过去想帮一把。谁知道他两个人都是高手,我……我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实在帮不了什么。便回来看看姑娘怎么样了。” 素娘这才明白世子为何陡然扑到身上的,原来是有人相助踢了一脚。谁料世子一个猛扑,却撞到自己的刀下了。 曹喜贵翻检着世子的尸身,他却不认识世子,因穿着普通的贼人装束,他只当是山贼。他看世子裸着的上半身皮光肉滑,胸前插着一把匕首,从缝隙处汩汩的淌出鲜血。他摇着头,脸上浮现嘲笑的神sè,说:“这小子,全身没半点肌肉,还学人家当山贼。连个姑娘都制不住,最后还被姑娘给杀了。不过你也不枉了,死在人家如花似玉的姑娘手里,叫什么来着……人在花下死,作鬼也风liu。” 素娘害怕看见世子临死的惨样,她本来就怕死人,更别说这个死人还是自己结果的。她侧着头,掩面对曹喜贵说:“曹大哥,我们还是去看看救我的大侠吧。不知他们打的怎么样了?我们能帮就帮一帮。” 曹喜贵点了点头,走过来搀扶起素娘。素娘站立起来,却是腿肚子一软,便要瘫倒一般,曹喜贵忙伸手扶住她。素娘本想挣脱曹喜贵的搀扶,但脚软腿麻,一走一个趔趄,便由着曹喜贵扶着,向打斗声走过去。 在微弱的星光下,素娘看见两人影影绰绰的缠斗着。虽然两人都穿着黑衣服,但素娘知道,刚才劫掠自己的山贼头上包着黑巾,很是好认。不用说,另外那个头发整齐的就是救自己的大侠了。素娘看不出什么门道来,倒不知道谁占上风。她对曹喜贵说:“那个包着头巾的是坏蛋,曹大哥,你怎生帮他们一把?” 曹喜贵摸着头想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嗬嗬笑着,说:“对了,在我家的时候,老胡给了我一把小刀,我倒是可以当成飞镖,刺刺他。” 素娘疑惑的问:“你练过飞镖么?” 曹喜贵倒不愿在她小姑娘面前失去面子,他满有信心的拍了胸脯一下,口里说当然了。曹喜贵松开素娘,从怀中取出一把小刀。素娘看着,彷佛和刚才刺入世子胸膛的匕首一样。曹喜贵捏着小刀,悄声接近缠打的二人。曹喜贵看他俩打的热闹,且转换快速,他担心自己误刺上了自己人,竟是不敢放出他的飞刀。 他这么鬼鬼祟祟的,没扎头巾的大侠还当是敌人的帮手。在打斗的一个空子,陡的伸出一脚,踢了曹喜贵一个结实。曹喜贵吃了这窝心脚,心里又气又怒,手上的飞刀毛手毛脚的用力狠扔出去。扎头巾的汉子见大侠踢了曹喜贵一脚,也当是帮自己的,没防备一个飞刀刺向他的胸膛。他一个闷哼,挣扎着倒地毙命。 大侠感觉意外,这个对手功夫还在自己之上,谁料他不明不白的死在自己人手上。他一横剑指向了曹喜贵,便要砍下去。素娘在旁边看的真切,口里大叫:“大侠住手,是自己人。”素娘说完,便奔过去,他怕大侠真伤了曹喜贵,倒忘了腿肚子抽筋。 大侠听到姑娘叫声,便止住了剑。待到素娘奔的近了,他看素娘披头散发,神情喜悦的向自己施礼,心里便明白这是自己适才救下的姑娘。 素娘心里充满了感激,躬身施礼,说:“多谢大侠救命之恩。”说完暗暗打量面前的大侠:大侠看上去二十来岁年纪,脸形俊朗,玉带束发,细细茸茸的络腮胡,更添英姿勃勃。素娘转而扶起曹喜贵。曹喜贵却因为飞刀杀了敌人感到喜出望外,他几步跑到敌人面前,见自己的飞刀插入了敌手的胸前,一时喜的眉开眼笑,口里念叨:“我老曹的飞刀还没生疏。” 大侠对素娘微微一笑,口里谦称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乃是我侠义道的本分。”他见素娘头发散乱、衣服污秽凌乱,心里想当然的认为她是强盗强行掳掠的姑娘。大侠关切的问:“姑娘可没事么?”说完,感慨的说:“唉,你们这一带真是厉害。连小小的山贼都有这等功夫。刚才……要不是你的那个曹大哥,刚才这一场打斗,还不知道谁胜谁负呢!” 曹喜贵听到大侠表扬他,更加得意洋洋,彷佛自己也成了大侠了。口里谦称:“我这飞刀生疏了。” 大侠忙说:“原来曹大哥也是练家子。倒不知道曹大哥的飞刀师从何门?却说一说,我还有可能认识些你们同道中人。” 曹喜贵就算脸皮再厚,也不敢承认自己是练家子,口里含含糊糊的笑着。素娘知道他底细的,便替他回答:“曹大哥有侠义心肠,却没有明师指点,不然也同大侠您一样,在江湖上替天行道、扬名立万,做一番事业了。” 她这一番话一说,二人听着都觉得心里舒坦。 素娘继续说:“只是还不知道恩人尊姓大名?这救命之恩,当铭记在心。” 大侠谦虚的笑笑,拱手说:“在下姓邓,名智贤,些许小事,不劳姑娘挂怀……”邓智贤年纪虽轻,但久在江湖上行走,一般救的人都是江湖上的人物。人家要在问他姓名后,都要问他师从哪派,向谁学的武功。他每次都轻声说出了师承门派,对方都“哦”的一声表示惊奇,然后恍然大悟的说,怪不得,明师出高徒。但今rì素娘自不懂这些江湖规矩,便没问他的师承门派,邓智贤就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说自己的门派。 邓智贤明白素娘年纪轻轻,不懂问这些,倒也罢了。他转而面向曹喜贵,以为曹喜贵会问这些。曹喜贵也不稀奇他的功夫,倒是沾沾自喜于救了大侠一命。别说他不懂这些规矩,就算懂得,也不会问他这些的。 第二十章 道听途说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他三人就这样讪讪的,倒没人说话了。还是素娘陡然想到什么,问邓智贤:“不知邓大侠何以深夜出现在这儿?可还有其他事情要办?” 回答素娘的这句话,邓智贤颇费踌躇,他嗫嚅着说:“这个……”倒是曹喜贵多嘴,看邓大侠有些窘,不耐烦的说:“人家大侠晚上出门在外,当然是赶路行侠仗义的了。谁像咱们这样,夜黑了,便紧闭着门不敢出去。” 邓智贤顺势点点头,口中散漫应了。 素娘接着说:“不知道邓大侠可还有其他急事要办?不然,小女子倒还有一件急事想请大侠帮忙。只是太劳烦大侠了,素娘心中有愧。” 邓智贤听到素娘这个名字,觉得新奇。他今rì的事情办完了,心想,既然救了她的命,帮人还不如帮到底。他说:“好吧,姑娘有什么事情,在下代办了。” 素娘满心喜悦,止不住又施了礼,没口子的道谢。素娘便向邓智贤简单讲述了陈青阳和自己在曹家遇到劫匪,陈青阳替下自己被盗贼掠走的经过,便要委托邓大侠出手相救陈青阳。 邓智贤听了素娘的话,明白了要从一窝山贼里面救人。他想到刚才和自己打斗的贼人的武功,心里便打了个突。要都是这般武功,我哪能讨到便宜?自保尚且困难,何谈救人。但转念一想,肯定是今天恰好碰到了高手,贼人要都这么厉害,那还做贼干什么。想到此,便满口应承了。 曹喜贵找到了素娘乘坐的马匹。素娘心里高兴,就要请邓智贤上马坐上。邓智贤是年轻大侠,知道断没有自己乘马,让姑娘在下面走的道理。他谦逊一番,让素娘骑上马去,说素娘走的慢,坐在马上,行动快捷些。素娘焦心于陈青阳,便依言骑上了马。 她这一次上马,比上次熟练多了,不需他二人帮忙,已经能单独上去了。素娘驱赶着马儿行走,那马儿倒也听话,行动的不疾不徐。邓智贤心里微微纳罕,她这样的姑娘还能骑马,真是稀奇。 素娘倒害怕杀了世子,恐怕官府追究,她问邓智贤该如何办。曹喜贵因为自己飞刀绝技,这下转喜为惊,也炯炯的看着邓智贤。邓智贤经常行走江湖,在外面杀了几个作恶的毛贼,在他看来,算不得什么大事。他淡淡一笑,劝慰他二人:他们一走了之,官府只会追查盗贼袭击世子行宫的事情,哪会在乎这一两个毛贼的死活。曹喜贵听了觉得言之有理,放了心,连声称是。素娘听到了更加惊慌了,这世子死了,对昭国来说,就是泼天大案。但看他二人毫不在乎,她也只能压下惊恐的心,随他们走着。 素娘骑在马上,一递一递的和邓智贤说着话。素娘问:“不知大侠家住哪儿?” 邓智贤说:“我是鞑靼裕州人氏,这次到昭国来,却是有些事情要办。” 素娘听到邓智贤提到裕州,就想到前天父亲提到裕州看病的事情。她心里一动,试探着说:“原来大侠是裕州的,我说个人,不知道大侠认识不认识?” 邓智贤说:“哦,姑娘在裕州还认识人?你说说看,我兴许认识。” 素娘顿了顿,还是说了:“有位钱丰德,钱公子,不知道邓大侠可认识。” 邓智贤连声回答:“那自然认识,不过他不是裕州人。我同他交过手。钱丰德为人义气,身手也是不凡。我和他算是不打不成交。那天我们打的难分难解,最后打的累了,都躺在地上相视而笑。真是英雄惜英雄,自从那以后,我们便成了好朋友。咦,奇怪,姑娘不懂江湖上的东西,却如何知道钱丰德的?” 素娘心想,你是一个路见不平、拔刀助人的英雄好汉,钱丰德算什么英雄。他心存狡诈,说不定也骗了你呢。听到邓智贤问到如何知道钱丰德,素娘随口撒谎说:“我有一rì随我父亲到燕镇,在绸缎庄买绸缎时,听他们的店伙说到钱丰德。说钱丰德在裕州做了一件大好事。他们的故事说的奇,我心里就记下来了。” 邓智贤听到素娘提到燕镇,嘴角里不由的浮起了笑容,他惊叹的说:“你说到燕镇,我倒想起了一件事情。我来时路过了燕镇,拜访了一趟钱丰德。不过嘛,钱丰德最近倒是很着恼。” “哦。”素娘故作惊讶,心里却有丝丝快意。“他有什么着恼的事情?” 邓智贤说:“我大前天就到了燕镇,钱丰德便要留我住下。他欢天喜地的,说近rì要成亲了,让我留下来喝杯喜酒。我正办着事情呢,哪能到他那儿喝喜酒?我本就要和师父一起到昭国来,谁知道师父又让我回裕州取样东西,我就又转回裕州。等我再到燕镇的时候,又遇上了钱丰德。这次钱丰德和大前天可不一样了,这次他沮丧万分,自称生不如死。姑娘,你却猜猜,他那发生了什么变故,让他变的这般快!”说罢嗬嗬的笑着。 素娘估计是和自己相关,但却故作不知,很有兴趣的问:“哦,我哪猜的到?”说完心里一动,便补充了一句:“是不是人家姑娘不要他了。” “着呀!”邓智贤开心的说,“姑娘猜的真准。钱丰德对我说,不知怎的,他那未过门的媳妇突然从家中逃走了,竟然不要他了。我听见了,当时觉得好笑,他在一旁哭丧着脸,我在旁边笑的直打跌。我劝慰他,这等无情无义的姑娘,看不上你英雄豪侠的钱公子,是她自己没福气。我对他说了,这件事情包在哥哥我身上,一定给你说上一门更好的亲事,比那姑娘强百倍。” 素娘心想:“果然你是个好人,只不过交友不慎罢了。你要说个比我好上百倍的姑娘给钱丰德,却不是又糟蹋别的姑娘么。”素娘再问邓智贤:“钱公子可依了大侠你了。” 邓智贤惋惜的摇了摇头,说:“钱丰德听到我的话后,当时就摇头。他说,他自从见到那个姑娘以后,就再也难于忘记她了。他这几rì就是茶饭不思,就盼着那姑娘过门了。他还盘算好了,决定不再游荡江湖,安生厮守着她,作个富家翁。还有很多肉麻的话,我记不起来了,反正就是他这一生非她不娶。我看钱丰德平rì里倒还英雄,怎么儿女情长起来比谁都腻歪。我真是错看他了。”说完,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 素娘听了,一怔,心想:“他哪里见过我了,这倒是胡说。不过他对我一片痴心,倒让我感动。谁让你为人那么不堪,不然我也不会沦落到这个凶险偏远的地方来。要是你为人普通平常,我嫁给你,你待我好些,我时常能照顾父母家人,倒也是很快乐的rì子。”她想到此,心里止不住的想念父母。她强撑着,苦笑着附和:“那钱公子倒还是个痴情种子。只是那姑娘辜负他了。”她一说完,便觉得自己这么评价自己,倒很好玩。 邓智贤说:“谁说不是呢!我当时就对那姑娘感兴趣了。我听钱丰德说,那女子的家就在附近,而且有间药铺。我便上他们药铺去买药。” 素娘颤声问:“结果怎样?”她的声调变了,显的异常关切。她怕邓智贤听出异样,忙加了句“那女子倒稀罕,我也来了兴趣。” 邓智贤在黑暗中,倒没听出什么来,继续说:“我去了她家的药铺,倒也平常。我只买些刀伤的药,并不看病,并没看到钱丰德的未来岳父。只是听伙计说,她家老爷因为小姐走了,便是生了场大病,正到处差人找她呢。” “哦。”素娘终于听到父亲的一点信息。她不禁悲从心来,忍不住的滴泪了。 曹喜贵牵着马,素娘坐在马上,邓智贤在旁边陪着说话。就这么走了一会儿,素娘坐的高些,她见到几盏微弱的火把正向这边晃来。她低声对二人说:“有人过来了。” 果然,不一会儿,那队人和他们三人相遇了。那队人只有三、五个人,都披伤挂彩的。为首的曹喜贵认识,正是他以前的兄弟**山。他见**山举着火把,脸上流着血,神情狰狞,忙快步跑上前去,关切的叫着:“胡兄弟,你没事么?” **山见是曹喜贵,忙停住脚步,那几个人见他停下了,都跟随他站在当地,那几个人好奇又jǐng惕的看着他们这三人。**山见曹喜贵问,上前扶住曹喜贵的肩头,像是见到亲人一般,他呲牙咧嘴的说:“哎哟,我们吃了大亏了。” 曹喜贵见他们衣衫不整,神情沮丧。他心想:你们能不吃大亏么!那边都是正规军,你们这些人,和他们打斗,只能是鸡蛋碰石头。; 第二十一章 路逢逃兵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素娘和邓智贤也知他们攻打世子的行宫,很想听他讲述缘由。便呆在当地,听**山对曹喜贵喘气着讲述。却原来白崇术飞骑叫过两只队伍,又许诺重金,邀请两方联合攻打一队官兵。攻打官兵,这就是造反,郭彪和刘镇发倒是有些怯意。但经不住白崇术的再三许诺,他两人便架不住诱惑了,都迅速派人回山头,召集其他喽啰,就这样汇聚了五百多人。他们在高处shè击火箭,等小楼烧起来后,他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冲击官兵,打他个措手不及。开始他们还占着上风,等到冯校尉的兵折返后,他们就支撑不住了。但最终,土匪毕竟抵挡不住卫队的训练有素。他们两队人马,死的死,降的降,两路领袖刘镇发和郭彪都被官兵生擒了。**山和这几位兄弟幸亏跑得快,不然也要被抓住的。 素娘便想问问刘镇发带走的姑娘和陈青阳的下落。但那些逃散的贼子面相凶恶,素娘不敢向他们开口。她求助的向邓智贤看过去,却见邓智贤痴痴的向自己看着。素娘不由的羞红了脸,但现在情况紧急,这几个人转瞬就走,不抓住机会问,便找不到陈青阳了。素娘故作不见,轻声叫着:“邓大侠。”她叫了一声,邓智贤没有反应。素娘又加大了声音:“邓大侠。” “哦。”邓智贤这才从愣怔中醒悟过来。邓智贤心里神驰遐想,对于**山的讲述,一句也没听进去。原来他在黑暗中,没有看清素娘的面容,这下有了火把,他这才知道素娘是如此的清丽可人。虽然头发散乱,衣服污秽,但本身自有的神采熠熠,却让邓智贤看住了。邓智贤自失的笑了笑,但他这时已非常注意自己的笑容——虽然素娘并不在意。他温柔的问:“姑娘,有什么事情么?” 素娘说:“邓大侠,你帮我去问他们,掠走的姑娘们关在那儿。他们的首领既然被抓了,还是劝他们各自逃命,把这些姑娘放回来吧。” 邓智贤听到素娘的话,就如同听到纶音玉旨一般,忙不迭的上前,对**山说:“我问你,你们把姑娘关在哪里了?赶快放出来。” **山皱皱眉头,他心里憋着一肚子晦气,正没地方发作。他见邓智贤面貌斯文,但佩戴着剑,一副侠客的打扮。他便忍住了火气,没好气的说:“你问刘老四,他才是跟刘镇发的,刘镇发押着一大群姑娘,谁知道关在哪里了。” 邓智贤看他们的神情,显是小觑了自己。他有心显本事,一把抓住**山身旁的汉子,用力举起,在空中旋转了几圈,陡地掷到身旁,唰的抽出了剑,剑尖指向了那汉子。邓智贤这几招兔起鹘落,举重若轻,姿态潇洒,让一干人看的呆了。 **山在旁自然也是呆了,一来是惊讶于邓智贤的功夫力道,二来惊愕于曹喜贵的朋友如何有此举动。**山愣愣的说:“你……你这是做什么?” 邓智贤原来做事谨慎,他这下行为张狂,他对自己说,是因为痛恨贼人作恶,其实隐隐深处还是想在素娘面前显露身手。素娘约莫揣测到邓智贤的想法,她忙纵身下马。邓智贤见她要下马,便要撤剑过来相扶,但素娘这次下的快捷,不容邓智贤动身,已是下来了。 素娘对躺在地上的那人说:“这位大哥,你是刘老四么?” 地上的那人吓的面如土sè,他估摸着面前的煞神对这姑娘如此在意,两人的关系定是非同一般,她的柔声问话,便不敢大意。他猛力摇头,哆嗦着说:“我不是刘老四。我也是跟郭头领的。刘老四是跟刘一眼的。” **山明白邓智贤要找刘老四,忙从身后的汉子中拉出一个哭丧着脸的汉子。这个汉子还想尽力躲在人后,但**山由不得他,一把拿了出来。他谄媚的说:“这位大侠,这就是跟刘镇发的刘老四,是跟我们一起逃出来的。” 邓智贤冷冷的提过了吓住了的刘老四。刘老四早拱拳,谄笑着告饶。邓智贤放下了他,转而笑对素娘说:“姑娘,你问他吧。” 素娘微微点点头。她走到素娘面前,也是一副浅浅的笑。刘老四看住了,紧缩的心一下松了,他眼神愣愣的盯着素娘。素娘缓声问他:“刘四哥,我问你,你们今晚上抓的姑娘关在哪儿?你们头领都被抓了,你们还是放过她们,自己逃命去吧。” 刘老四在刘镇发的队伍里地位轻贱,且他本身贪生怕死,这次能和**山一起死里逃生,还是全赖他装死的功夫。因此上,四哥这个称呼,他是早已陌生了的。这陡然从素娘的口中唤出,他的骨头又轻了几分,他连珠价的竹筒倒豆子:“姑娘呀,我们来的时候被白崇术这个东西叫住了,让头领再辛苦一趟,去打一队人马。刘一眼舍不得这些姑娘,留下五个心腹兄弟,让他们把姑娘们关在我们知道的山洞里。我原想留下来,守着这群姑娘比打仗好。但是刘一眼在我屁股上踢了一脚,非要我拿着刀跟着他们不可。我没法,就和他们去了。这次刘一眼被抓了,我估计着,那五个兄弟还不知道呢。要不……我领你们几位去找他们?” 素娘一听就放了心,原来陈青阳他们关在山洞中。她忙说:“那好吧,劳烦大哥领我们去救她们吧。” 邓智贤冲素娘笑笑,轻声说:“一切听姑娘的吩咐。”他转而面向刘老四,他这一转面,猫脸顿时变成虎脸了,他厉声说:“刘老四,你老实规矩点,领我们去了,便放你逃命去。你那些兄弟们若是对姑娘们不规矩,我一个不饶。” 刘老四打着哈哈,陪笑说:“大侠说的是,我这就领你们去。他们不敢对姑娘们动粗,刘一眼交待过了的,谁要是敢先动了姑娘,就割了谁的……”邓智贤见他要说出粗口,狠瞪了他一眼,他吓得把话缩进去了。 素娘吩咐曹喜贵先回家,有这刘老四带路,定会找到关押在山洞的姑娘了。曹喜贵也记挂家里的情形,便依言告别了素娘和**山,朝家里的方向走去。 素娘想到世子被杀,**山这些漏网之鱼,必定是要严格缉拿的。她对**山说:“这几位大哥,你们这下杀官军,可闯了滔天大祸了。你们要逃的远远的,让官军抓住了,可就是死路一条了。”她顿了顿,想了想,又说:“最好逃过莽河,到鞑靼去避难。” **山一拱手,低声说:“姑娘说的是,我们这就逃吧。后会有期!”他一说完,转身带着那几位走了。素娘猛一想到一件事,她对刘老四说:“刘四哥,你是否要跟着他们一起逃难?要你带我们去救人,倒是耽误你逃跑了。” 刘老四听素娘为他考虑,便眉开眼笑的说:“不瞒姑娘说,我不跟他们一起逃的。我还另有出路……”却原来刘老四还有相好的,他才不会和**山这些亡命之徒逃跑。 素娘和邓智贤在刘老四的带领下,又摸黑向前走着。这次在路上,倒是邓智贤亲昵的讨素娘的话。素娘感激邓智贤的救命之恩,一路上欢快的应承着。邓智贤乐的心里爽然,倒是因为他发现他救出的姑娘竟是如此美丽。素娘因为终于要救出陈青阳了,心里悬的石头落地,话语也变的多起来,声调也欢快了。这在邓智贤看来,还以为是他的武功表现,让素娘乐意亲近自己呢。 这刘老四在前面领着路,听着这少侠不断奉承这姑娘,心里也想着相好的。他想,这个少侠如此喜欢这姑娘,这姑娘心肠好,到时候少侠要是动手杀我的话,我可得装可怜尽力求这姑娘。女人都心软,架不住我装可怜,都会中我的计的。他想到就是这么装可怜骗了山后的寡妇,不禁嘿嘿的笑出声来。 第二十二章 跌入温柔乡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陈青阳在曹家时,田婉chūn很快就给陈青阳化好了妆。其他姑娘在房内看见了他俩的情形,都还同情他们,只是默默看着,有和田婉chūn相熟的,更相帮着替陈青阳易妆。待到陈青阳改装结束,门口已是吱的开了,两个看守厢房的汉子大略点算了人数。陈青阳吓的低眉缩眼,掩面捧口的,害怕他们看出破绽。其实田婉chūn给他盘了发,画妆也画的浓艳,戏服宽大合身,就是迎面相见都不会看出。但是陈青阳心里虚,没扮过女人的,他的嗓子粗重,他不敢拿腔,但还能揣摩着作势。田婉chūn看着他作势的兰花指,忍不住笑了。 一时两人点算结束,并没短缺人数。他两人转身回禀了刘镇发,刘镇发命令装车,那些喽啰们驱赶姑娘们挤到马车上,有些乘势揩油的,有些指点调笑的。陈青阳混在他们中间,快步走向了马车。却忽然被一个喽啰拉住,陈青阳吓的一身冷汗,以为被他认出。那个喽啰顺势捏了他的胳膊,回头和其他人调笑说这姑娘真壮实,想不到太子喜欢这样的。田婉chūn走过去说他们并不是宫女,原是唱戏的乐女,需要高大的女子扮演些男角。几个喽啰倒不疑其他,让他俩上了另外一辆马车。 陈青阳挤在这一干女子中,起初他也自觉,其他姑娘也知道他是男身,都远离于他。但最后进来的姑娘多起来了,已是容不下他错身。他被挤在角落里,耳边充塞着女子的咦呀的惊叫声,鼻中闻着女儿的香汗粉脂味,倒撩拨的他心旌旗摇了。好在田婉chūn背靠着他,替他抵挡着一面。田婉chūn转头低声对他说:“你这下倒掉入温柔乡了。”陈青阳摇摇头,苦笑着想到了老子的一句话“祸兮福所依”,这不是我因祸得福么。但他转念一想,老子还有一句话“福兮祸所伏”,我要是被山贼发现了,还不打个半死。看来这两句话,都要印证在我身上了。 马车吱呀呀开动了,才走了两步,经过了一个水洼,一个颠簸。马车里面的一个女子被这一个晃荡,竟跌坐到陈青阳怀里。那姑娘哎哟的叫了一声,转身娇嗔:“你用什么东西扎我。”待到看到是陈青阳,脸上顿时羞红。陈青阳脸上神sè尴尬,双手抱拳道歉。他看那女子紧挤着其他人远离自己,羞得龇牙咧嘴,满脸绯红。虽然众位姑娘都害怕前路险恶,但有知道些的,听到那女子娇憨的问话,还是偷偷掩口窃窃笑了。更有的和她相熟的,带着满脸的泪痕,促狭的推搡了她几下。 田婉chūn在旁也掩嘴葫芦般的笑。她绯红着脸,对陈青阳说:“你转过身去,背靠着我,面朝车厢。”陈青阳听他们窃笑,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听到田婉chūn的话,他依言转过身子,同田婉chūn背靠背。他面朝着前厢,不敢抬头,只是把头扎埋在两腿间。 他的后背紧贴田婉chūn,感到田婉chūn的背脊滑腻,闻到她身上的薄香阵阵,一时惘然了。他想到了田五郎,怨不得他整rì里要和自己打架,为这样的姑娘,他倒是值了。想到他把自己踢入水中,现在和田婉chūn背靠背,心里面坏意的笑了:谁让你对我使坏,所谓报应不爽。但转而想到了素娘,又埋怨自己怎么有这样的龌龊想法。现下不知道素娘怎么样了,你先在曹家呆着吧,等我找到机会逃出去,再去找你。他这么想着素娘,心里面便一阵发紧,又暖暖融融的,不能自抑。他想:比较起来,还是素娘香些。因为在素娘身边,他一直保持着这种暖融融的心动。 陈青阳想到和素娘在曹家临别时,素娘对自己的期期艾艾,便勾起了他心底的幻想。素娘也许对我有意,但转念一想,也可能只是她感激的一种表示。再说素娘嘴头上甜蜜的撒了多少谎,我也是领教了的。他心里面又如同坠入冰窖了一般。他幽幽的叹了口气。 田婉chūn听到他幽幽的叹气,自然知道他想素娘了。她心里暗赞:难为他和这么多姑娘挤坐在一起,还想着他的心上人。只是我却没有这样的福气,他对我不冷不热的。她心里暗恨素娘,如果她不出现,陈青阳也就不会这般。 他们这一行在车上晃晃荡荡,姑娘们窃窃私语,有人向隅而泣。不料,在路上,却停了下来。她们一愣,还以为到了贼窝了,但等了许久,只是听见外面吵吵嚷嚷的,也没有贼人来驱赶他们。过了一会儿,外面寂静多了,车又吱吱呀呀的赶走了。 又走了一会儿,陈青阳只感到后面的帷帘拉开,一个汉子冲着里面大叫大嚷的,意思是让她们下车。 等到陈青阳跳下车来,放眼看过去,他心里一喜。原来这外面只站了三五个汉子,大半山贼已不知去向。他想趁此机会溜掉,但见那几个汉子手持着刀,举着火把,督促姑娘们进入山洞。他才知道没有机会溜走,便混在姑娘中间,走进山洞里面。 山洞虽然看着yīn森森的,但并不cháo湿。陈青阳和他们走进了里面,便有几个姑娘吓的哇哇大哭。陈青阳倒还镇定,找了个角落,和田婉chūn静静的呆着。 田婉chūn见陈青阳进屋来双手捧着胸前,忙问他捧的是什么。陈青阳拿了出来,原来是他的包袱,他一直死揣着不放。田婉chūn在外面摸着一根长长硬硬的东西,忙细细的摸了,才知这是陈青阳的箫。田婉chūn说:“难为情况这么危险,还把有心带着你的箫。” 陈青阳不好意思的说:“那是我化了一两银子从你爹那儿买的,我的银子让土匪掏摸走了,我就把我值钱的细软收拾了起来。” 田婉chūn问他:“这一路上你就这么抱着?” 陈青阳点点头,嗯了一声。田婉chūn马上想到一件事,她笑着说:“刚才有个姑娘坐你怀里,她说什么东西扎了她的屁股,就是这根箫吧。” 陈青阳说:“是的,我把包袱揣在怀里。那姑娘一不小心坐过来,就碰到它了。不然你以为是什么扎的她?” 陈青阳本是无心的一个反问,在田婉chūn听来却是存心的反问。她又羞又急,啐了他一口,怒说:“你好不正经。” 陈青阳和她熟悉的,忙反问:“我怎么没正经了?”但过了一会儿,想到内中的误会,不禁呵呵的笑了,转而哈哈大笑。但声音大了,方觉不妥,让外面的人听着男子的声音,被发现自己是男扮女装,那就惨了。他忙抑制笑声,谁知急了,竟呛的连声咳嗽。田婉chūn在旁边听他笑的欢畅,心里气急,便要作拳打他。陈青阳忙挥手表示投降抱歉,田婉chūn这才住了手,她想了想,也是抑制不住抿嘴笑了。 那几个汉子却也在外面互相逗嘴,胡说乱侃一通。过了一会儿,觉得冷了,他们分派几个人拾些柴禾,生起了熊熊大火。一个汉子因在来的时候搜检马车,发现里面藏了一坛酒。这时猛一拍脑袋,口里大呼造化,便窜到车里寻翻去了。 他从车中跳出,已是手里提着一坛包装jīng致的酒。他闻了闻酒坛,夸张的闭上了眼睛,摇摇头,笑着对其他兄弟说:“这酒真香呀。” 其中一个开玩笑说:“那是,那么多女人屁股坐在上面,当然杨七闻着香了。” 杨七倒不理他,毛手毛脚的揭开了封,放在嘴边一阵牛饮。其他几个哪里依他,一把要夺他的酒坛。杨七却是贴着嘴不放。几个人发急,狠力夺他的坛子。杨七这才松口,一把抹开嘴边残留的酒,意犹未尽的啊啊叫着。杨七拍拍肚皮,口里高叫爽快。 几个人这么分了这坛酒,都是有些酒意了。杨七瞪着眼,格格的笑着其他几个醉眼惺忪的样子。他拍着大腿,对众兄弟指指点点:“你们这几个,还抢着喝。女人屁股坐过的,都喝得美么?” 里头的兄弟挤兑他:“咱是兄弟,这美酒可不能让你自个儿独享了。咱们当贼图什么?还不就图今朝有酒今朝醉,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杨七听了他的话,愣了片刻,悠悠的说:“你说刘老大,也真是的。凭什么这么多女的,还不让咱们动。他刘一眼是皇帝呀,还三宫六院?好东西,就该兄弟伙一起享用。依了我杨七的xìng子,老子真想进去,寻摸一个女人出来,就在这儿给她办了。大家伙,你们说怎么样……嘿嘿。” 这几位让这酒激的全身燥热,听了杨七的话,热血沸腾冲上了脑子。他们半真半假的吵嚷着:“杨七,你他妈的上呀,别光说不练。” 第二十三章 挨打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杨七酒喝的急,也喝的多,架不住几位兄弟伙的言语刺激。他裂着嘴笑了,猛力拍拍胸脯,下腹夸张的不断向前振动。几个人看他动作下流,顿时爆发出一阵yín亵的笑声。杨七更加冲动了,便摔开膀子,捉起一枝火把,三步并作两步的冲进山洞去。 这几位有老成的,便想上前拉住杨七。有年轻的便阻住他,猥琐的笑说:“你拉他做什么,做他娘的一两个。刘老大还把杨七的头砍了?大家看场好戏,然后兄弟接着上,不舒服么……” 更有人在旁接话:“要砍头也只砍杨七下面的头……”这句话一说,更激起几个人吃吃的笑着。那老成的也只是虚拉,其实满心里也想找个女人耍乐子,便顺势一屁股坐在地下。 杨七酒意醺醺的一脚踢开木门,急促促的走进了。他举起火把,看见满屋里娇滴滴、怯生生的姑娘,闻到扑鼻的女人香气,顿时眼睛直了,全身软绵绵的。他一只手虚举着,抖抖嗦嗦的,不知道该抓那个姑娘好。 杨七进去了,便引起里面一阵哀呼。杨七的手到处乱抓,挨近的姑娘便唉唉哭叫着闪开,这情景就像手伸入鸡笼里,把鸡吓的乱叫乱窜一般。杨七看她们害怕,乐的哇哇大笑,倒还口里念叨着:“姑娘们,你们哪一个……跟七哥出去。七哥我的功夫好,让你们乐上天……哈哈。” 倒还有一只手搭住了杨七的手。杨七的手本就颤着,这手一搭上,更是过电一样,让杨七一个激灵。他定睛看抓他手的姑娘,见她个头高挑,浓妆艳抹,一只手扶袖遮住了嘴边,一只手摸袖搭上了他的手。他醉酒的人,浓妆艳抹的姑娘,最是刺激的他眼热心跳。他这一见,半边身子都酥了。这没酥的一边,火把还是打的正,这酥的一边便靠在姑娘身上,粘住了她。 这姑娘正是陈青阳。陈青阳见他来得突兀,而且体形魁梧,打是打不过,而让他抓上哪个姑娘都不好。他决定还是挺身而出,随他出去,再做计较。他主意一定,就从姑娘中走出,一把拉住了他的手。杨七这样意醉神迷的靠在陈青阳的肩头,陈青阳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便想躲开。 杨七醉意中,心头一阵感动。他握住陈青阳的手,笑的眼睛便看不见,口里亲昵的说:“还是你知道你七哥的好处。妹子,别看你七哥外面看着糙一点,其实也是心里知道疼人的。你跟着你七哥,吃香的,喝辣的,你七哥这辈子担待了。”他说完,喜滋滋的拉住陈青阳的手,挟在腋下,就要拉出山洞。 陈青阳愣住不动,杨七这一拉,倒没拉动。杨七一个转身,眼斜鼻歪的笑了:“我知道了,妹子还有可意的姐妹舍不得啵;你要心里舍不得,指给你七哥看,七哥一并收了,你们还是好姐妹,如何?” 陈青阳听他这么说,怕他还攀拉上别的姑娘,上前扶住他的臂膀,携他一起走出山洞。杨七忽然感到陈青阳比他还要急迫,更加脚步软的走不动。杨七轻拍陈青阳的手,笑赞他乖巧伶俐。 那几个还在外面围坐在火堆边,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山洞的门口。杨七带着陈青阳出来时,他们一阵雀跃。几个人细细打量着陈青阳。陈青阳怕他们看出破绽,低头盯着地面。他又觉不够,想举袖遮面,两只手却被杨七捉的死死的,陈青阳只好偏头闪开。这在他们看来,分明是一种女儿的妩媚,几个人无不格格的坏笑着。 杨七更是乐的傻了,歪歪斜斜的拉过陈青阳,摔开火把,双手伸出,看势头,是要捧着陈青阳的脸盘作嘴。陈青阳哪里肯依,一脚揣在杨七的肚子上,转身向黑暗处逃走。 杨七倒是没料到他有这一手,心里面只想着怜香惜玉,哪还怀疑陈青阳有这样的力气。这一脚揣的实在,杨七一个仰八叉,跌坐在火堆上。坐在外面的几个人看到这变故,都愣住了。等到杨七爬起,杀猪般嚎叫,手忙脚乱的扑打时,他们才醒悟过来,几个人提刀便冲了出去。 杨七气急败坏的坐等了片刻,陈青阳就被这几位押赶回来了。杨七嘿嘿冷笑,跺着步子围着陈青阳查看。陈青阳不惧怕他,迎着他的目光,直视着他。杨七这一番细细打量,已经看出陈青阳是男扮女装了。他一脚揣过去,口里骂着:“我让你这个不男不女的东西跑!” 陈青阳捂着肚子,痛苦的伏地。杨七看着还不解恨,扬着手招呼另外几位,他恶狠狠的说:“哥几个,搭把手,咱修理这个东西。他不是喜欢当女人么。行,咱就让他当个够,打烂他的屁股。”他抬脚狠力踩着陈青阳的屁股,口里配合着哼哼的叫着。 那几个也跟着气恼,好好的一场戏让陈青阳搅扰了。而且这小子男扮女装,挤搡在女人堆了,摸摸掐掐的不知占了多少便宜。他们想到此,嫉妒加上气恼,无不揎袖寻找棒子。有两个按住了陈青阳的胳膊,一个抵住他的双腿,杨七拔开陈青阳的裤子,和另外一个人抡起棒子,狠命打下。 陈青阳打的痛了,咬牙闭目。但他强自硬气,偏是不出声音。到最后,实在痛的厉害,眼泪流了出来,这才抽泣了两声。 杨七打的手酸了,撂下棒子。他见陈青阳皮开肉绽,血肉横飞,这才感到一口恶气出了。杨七拍拍双手,恶狠狠的说:“狗东西,凭你还想戏耍七爷。”杨七觉得在兄弟伙面前失了面子,低头说:“今天老子没尽兴,说什么我得再找个女的。” 杨七正要提步进山洞,却发现迈不开步子。他低头一看,发现陈青阳环抱着他的腿。陈青阳嘴边带血,苦笑着说:“七大爷,你把我寻摸出来了,还是咱俩吧。” 陈青阳这句话把另外几位逗的吃吃的笑,激的杨七火冒三丈。杨七咬牙切齿:“行,你行,跟你七爷耗上了。我整不死你,我……整……不死你。”他说后面的话的时候,抬脚踩上了陈青阳的肩头。 陈青阳吃痛,松开了手。杨七快走两步,抬脚在陈青阳血肉模糊的屁股上死命踩着。陈青阳痛的晕了过去。 杨七还不解气,他跑过去找到酒坛。他摇晃了酒坛,但这坛酒已经喝干了,摇不出声响。杨七在陈青阳的屁股上,颠倒了酒坛。几滴残酒落在陈青阳的伤口上,痛的陈青阳咝咝的叫了两声。 那几位看见陈青阳晕过去了,也打的够了,就叫过杨七休息。杨七也累了,这才晃晃悠悠的踱过去,陪着他们在火堆旁坐着。 他们坐着,意兴阑珊的。杨七酒意一过,也没有寻姑娘过来取乐的心思。他们聊了一会儿,杨七打着呵欠,睡意惺忪的说:“这么晚了。老大怎么还没带队回来?莫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那几个七嘴八舌的谈论着各种可能。陡然间,刘老四带着素娘、邓智贤过来了。杨七欺负惯了刘老四,他迎着刘老四过去,一把揪住刘老四的耳朵。刘老四忙盯着邓智贤,盼望邓智贤能出手相救。 邓智贤知道他的意思,伸手一把捏过杨七的手。杨七咦的叫了一声,手痛得松开了刘老四的耳朵。杨七硬气,一声不吭。邓智贤加大力量,轻抿着嘴唇,杨七便吃不出了。杨七哎哟哎哟的叫着。邓智贤一脚踢出,杨七整个人飞上天去,摔在地上已然摔的不轻。 紧接着,邓智贤施展拳脚,三下五去二的收拾了另外几个汉子。他们几个吃不住邓智贤的力量,躺在地上吭吭唧唧的哀叫着。 素娘下马后,再看见了躺在地下昏迷不醒的陈青阳。她见陈青阳伤的厉害,心里一阵心疼,眼里便扑簌扑簌的抛出泪了。她轻声唤着青阳哥哥。一连好几声,轻柔哀宛,惹的旁边的邓智贤心里泛酸。 陈青阳听到素娘的叫声,悠悠的醒来了。他眯着眼,看到素娘关切的神情,还以为在梦中。他一把拉住素娘的手,激动的说:“素娘,真的是你么,我不是在做梦吧。” 第二十四章 醋海风波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素娘泪眼婆娑的点了点头。 陈青阳支住身子,打量着周围,发现贼人已经被打倒在地。再看素娘身边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人长身玉立,浅含笑容,踌躇闲雅,一只手握住另一只的手腕,轻轻晃动;陈青阳猜测一定是这个人出手,打倒了贼人。他急yù起身向他表示谢意。谁知他一挪动身子,才发现下体接触冰凉。陈青阳心里暗暗叫苦:素娘蹲在我的身旁,我怎能光着屁股? 陈青阳只得卧倒,腾出手慢慢向下,打算趁素娘不注意,悄悄的提起裤子。谁知素娘看他陡然卧倒,神情古怪,以为他触动了伤口。她不知陈青阳何处受伤,从刘老四手中接过火把,向他身子看过去。 陈青阳哪敢怠慢,顾不得牵扯伤口,麻利的提起了裤子,只想盖住伤口。素娘只约莫看到他的屁股皮开肉绽,脸上顿时羞红。陈青阳的裤子盖着伤口,很快裤子上渗出血迹。素娘看着心疼,但她蹲在他的身边,又是出手不得。但是素娘的手既已伸出,又是缩不得,只好扶住他的裤边,替陈青阳束上带子。 陈青阳满脸尴尬,迎着邓智贤嘻嘻的笑容,点了点头,口里说:“谢谢大侠。这么晚了,劳动大侠出手相救,在下过意不去。” 邓智贤看到素娘对陈青阳关切非常,心里面有些嫉妒。不过又见陈青阳受伤不浅,才稍稍舒缓了些。陈青阳表示谢意,邓智贤便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咬牙切齿的说:“这些山贼竟然打得陈兄如此凶狠,在下这便替你出气。”说完转身,在那几位哼哼唧唧的山贼身上,又补上了几脚。那几个顿时杀猪般号叫,都一边讨饶,一边指认,是杨七打的陈青阳。邓智贤走到杨七身边,多赏了他几脚,杨七不住嘴的讨饶。 邓智贤打完后,信步向他二人走来。素娘这时正慢慢的扶起陈青阳,两人迎着邓智贤,都感激的冲他笑。邓智贤心里由不得一阵冒酸。在他眼里,两个人亲昵的扶在一起,一起冲他感激的笑,完全是一对小情侣的做派。他刚才还心里快意,这下心里腾的燃起了火苗。偏生这时刘老四没有眼sè,诞着脸过来讨问邓智贤,他是否可以走了。 邓智贤心里有火,一拳打倒了刘老四。刘老四哎哟叫了一声,已是扑到在地。邓智贤上前便拳打脚踢。邓智贤一肚子的火,全撒在了刘老四身上,刘老四的告饶,哪里还理他。 刘老四见同邓智贤讨饶无用,转身一把抱住素娘的腿,口里哀声连连:“姑娘,姑娘,你求求这位大侠饶了我吧。你同大侠男才女貌,一定会白头到老,一辈子不吵嘴。只求姑娘同大侠说说,饶了小的,你们两个人积了德,来年一定……哎哟!” 素娘听他满嘴胡说,气的满脸羞红,不住的跺脚,急说:“你胡说些什么!”一个转身,不理刘老四,任由刘老四挨打。刘老四的话正说到邓智贤的心坎上,踢在他身上的力道便放缓了些。 陈青阳听他胡说,偷眼瞅邓智贤,果然是一个玉树临风,英姿飒爽的少侠。陈青阳心里打了个突,再看看自己,全身泞泥,伤的狼狈,如何和人家相比。他一阵气苦,便觉着和素娘更加无望了。他听着刘老四叫的心烦,再加上不知刘老四的来路,有心饶了他,酸溜溜的对素娘说:“妹子,让这位大侠住手吧,这家伙打的忒可怜了,你的话还是管用。” 素娘听到刘老四胡说,本就羞的满脸通红。这又听到陈青阳酸溜溜的话,更加是羞得无地自容。她伸脚在刘老四身上轻踢了一脚,啐了他一口,恨恨的说:“我才不管他的死活。” 刘老四一愣,他不知如何得罪了素娘。他又见陈青阳替自己讨饶,而且称呼素娘为妹子,真以为陈青阳是素娘的哥哥。他忙扑地膝行到陈青阳身边:“还是大舅爷心疼小的,大舅爷替小的求情吧。您的面子,他做妹夫的哪敢不理?” 陈青阳狠不得抬脚补上他几下。但陈青阳一抬脚,屁股便钻心的痛,不得不咬牙忍了,避过脸去。 邓智贤却被刘老四说的心里欢畅。他一脚踢开了刘老四:“这次饶了你的狗命!下次让我碰见,不打断你的狗腿?” 邓智贤的火出了,也就冷静多了,他忖度陈青阳情形,也还没到让素娘倾心相与的地步。他冷眼看陈青阳的狼狈样,信心倍增。他心里暗暗打气,只要在姑娘面前好好表现,以自己的条件,获得素娘的芳心,那是迟早的事情。想到此,他盯着素娘看,素娘娇俏可人的模样,由不得勾的他心里无止境的软。陈青阳歪歪斜斜的站着,脸上神sè哀楚憔悴,正对素娘说着什么。邓智贤摇摇头,自失的一笑:这样的无用书生,我要是还竞争不过,那就不用活了。 素娘听了陈青阳的话,向邓智贤走来。素娘站在邓智贤的面前,本想开口说话,但想了想,歉意的笑了。邓智贤看着素娘对自己这般妩媚,顿时一颗心飘飘荡荡,就要不属于自己了。 素娘陡地跪了下来,看样子是要向邓智贤磕头。邓智贤哪里能让素娘磕头,他伸手想扶,愣了愣,还是伸手扶住了素娘的胳膊。邓智贤触手绵软,闻到身上的女儿香气,他心里一荡,说话便打颤:“姑娘,这是做什么?” 素娘却是跪下了,邓智贤慌不迭的陪着跪了。素娘郑重的磕了一个头,感激的说:“多谢邓大侠救命之恩。这深更半夜的,还要劳动邓大侠为小女子的事情到处奔波,小女子过意不去,愧疚万分。邓大侠的恩情,小女子竟是难于补报了。” 邓智贤满心里想替素娘说:那就以身相许吧。邓智贤久历江湖,虽没怎么救过女孩儿,但也听朋友说过,谁在某地杀了一个采花的yín贼,救了一个当地的小姐,小姐便以身相许。他当时也没觉得纳罕,觉得小姐感佩于救命之恩,以身相许,那是应有之义。人们希望发生的事情,便认定一定会按照常理发生。邓智贤想,素娘口中虽然没说,但下面的潜台词还应该是这个应有之义吧。 邓智贤心里面狂喜,却还压得住,扶起了素娘。他痴痴的看着素娘,心里面的喜悦便从眼神里溢出来了。 素娘见邓智贤又痴痴的看着自己,低下了头,不好意思的说:“现下,有件事情,还要劳烦邓大侠了,小女子真的好生过意不去。” 邓智贤心里头热乎乎的。他想,就算为你下刀山,闯火海也是心甘情愿的。再说,使唤我,也是应该的。他心里这么想,脸上还是一副热心大度的样子,他说:“姑娘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但凡智贤有能尽力的,一定在所不辞。”邓智贤听素娘叫邓大侠叫的生分,又说:“姑娘别叫我邓大侠,我比你大些,你还是不嫌弃,就叫我邓大哥吧。” 素娘怯怯的叫了声邓大哥。邓智贤听了心花怒放,觉得和素娘的距离拉的更近了。听到素娘接着说:“那邓大哥也别这么叫我姑娘了……”素娘知道邓智贤和钱丰德相熟,怕他知道真名,和钱丰德谈起,便知道自己的行踪。素娘想着自己的两个假名:翠翘和玉绣。最后还是决定用玉绣这个名字。她继续说:“邓大哥叫我玉绣吧。” 邓智贤听素娘告诉了真名,心里发甜。温柔的叫了声;“玉绣姑娘,有什么事情,还请吩咐吧。” 素娘轻声应了,她说:“这些山贼劫来的姑娘,现下还要劳烦邓大哥送回曹家。这有两辆车,这么多姑娘。只有请邓大哥陪着,让这伙贼驾着车,送到曹家。” 邓智贤满口答应。他盘算了一会儿,说:“玉绣姑娘骑着马吧。我来赶一辆车,让刘老四赶一辆。这几个贼嘛……结果了他。” 素娘说:“还不知道他能不能行走。我还要问问他。”说着,素娘指了指陈青阳。 陈青阳在旁边都听到了,他心里正气苦,不愿意和他们一起走。他自暴自弃的说:“我那哪能骑马?刚才迫于情势,不得不和这些姑娘挤一趟马车,现在当然不行了。你们还是走吧,我一个人留在这儿吧。” 素娘转过头,对邓智贤说:“既然如此。那我和他……陈公子留下来吧。还请邓大哥送这些姑娘回去吧。” 陈青阳听到素娘留下,心里面一阵高兴。他心里面宽慰:还是素娘和我的情分好些,这才留了下来。 邓智贤听到素娘要留下来,心里很失望。邓智贤也想就此留下,但想了想,我要是不跟上,这伙贼只怕又要把姑娘送到山里去了。他微一沉吟,说:“既如此,那你们二人先留下吧。我把这些姑娘送回,便来接你们吧。”邓智贤想到一件事情,从身上掏出一包药,递给了素娘:“这是我在燕镇买的伤药,你给陈公子敷上吧。” 素娘如何不认得这药,这正是她家药铺的包装。她接过了药,福了福,柔声说:“谢谢邓大哥。”素娘接过了药,不由得感慨万千,父亲不知道现下如何了,身体还好么? 素娘神情楚楚,一派悱恻的样子。在邓智贤看来,竟像是对他感激到十分。他心里暗暗对自己说:玉绣对我如此的感动,我这辈子说什么也要照顾好她。 第二十五章 三个痴心人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这群姑娘获悉被人解救,都是十二分的欢欣雀跃。一个个如仪向邓智贤行礼表示谢意。邓智贤坦然受了,只用手虚扶了几下。后来见行礼的人多了,他站在高地,朗声劝阻后面的姑娘不用行礼了。众位姑娘见邓智贤相貌堂堂、温文尔雅的公子哥,竟然制服住了五、六个如狼似虎的山贼。她们无不啧啧称奇,都夸耀邓智贤英雄少年,年轻了得。邓智贤被夸的脸上放光,心里美滋滋,只偷眼觑素娘如何,但见素娘只是关切的看着陈青阳,心里才有些微微失望。 他这一失望,在众位姑娘面前,便不想多说话,冷冷的表情,吩咐她们尽快上马车。谁知这更让她们觉得邓智贤沉练老成,有大将风度,相互开着玩笑,说能配着这样的年轻公子,这辈子也不枉了。 陈青阳听到她们的议论,心里止不住的叫屈。我这般舍生忘死的阻挡住恶贼,不然恶贼像抓小鸡抓住你们哪一位,你们想哭都哭不出来。陈青阳原本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他素来豁达开朗,这种人情冷暖,他倒不怎么萦怀。现如今,邓大侠三拳两脚,收拾了四五个,我却让人家三拳两脚收拾了,在姑娘面前的高下,那是立现了。这群姑娘们崇拜邓智贤,素娘不能免俗,对邓智贤的好感只怕要超过自己。他心里面觉得好没意思:我认识素娘来,越是想表现的好一些,越是被别人戏弄。从赵五郎踢我下水,到现在成了邓大侠的英雄陪衬。想到此,他的心里面早已黯然到心灰了。 好在素娘和他暖暖的说着话,还要留下来陪着他。他这才觉得在无可指望中,还是有些希望的。陈青阳心里暗暗打定主意,不管马车是否能载自己,他都要赖在这儿,决不和邓大侠同路到曹家。因为他知道,素娘决不会抛下他不管的。 两辆马车坐的满仓满谷,再不能挤下人了。田婉chūn查看了情形,自然了解陈青阳的想法。她找到邓智贤,问他:“大侠,我觉得留下他俩不合适。你看,一个受伤的人,一个弱小女子,在这荒郊野外的,你不担心,我还担心呢?” 邓智贤皱了皱眉头,点点头说:“姑娘说的是。可是你看,这怎么走?陈公子不能和你们挤上马车,他又不能骑马。你说如何一起走?” 田婉chūn一个劲的骂邓智贤笨蛋,但她还是微笑着说:“比如说,让这伙贼抱上他,扛上他。虽然走的慢些,总比留在这儿的好。” “对呀。”邓智贤一拍脑门。“我怎么没有想到。” 他俩一起看陈青阳。两人只见杨七从身边经过,陈青阳忽然咬牙切齿的,柱着拐杖,狠命踢了杨七一脚。杨七不敢还手,只趔趄着让开,嘴里不断告饶着。他这脚虽然踢实了,但他也牵动了伤口,歪歪斜斜的差点摔倒。 邓智贤和田婉chūn相视一笑,都在想,看来陈青阳的问题不大,可以相跟着一起走的。邓智贤大声的叫:“陈公子。” 陈青阳复了仇,解了恨,心里正快意着。陡然听到邓智贤唤他,他抑制住快意,朝邓智贤应了一声。 邓智贤说:“我看你的伤还撑的住。我让这些贼子做个担架,抬你和我们一起走吧。” 陈青阳心里暗暗叫苦,刚才这一脚踢的露馅了。早知如此,还不如安安静静的躺着,踢这一脚,解了恨又如何。他本就快摔倒,这下更加顺势扶着素娘,颤颤巍巍的要伏倒了。素娘看着心疼,拉着他的手,缓缓的放下。倒不怪素娘心疼,陈青阳脸上的神sè夸张之极,似乎疼的非常厉害。 田婉chūn看他装腔作势的厉害,恨得牙痒痒的,只想上前一脚踢倒了他。 邓智贤也看出他多半是装的,要劝他和这群姑娘一起走,那是休想了。他心想:我只要秉持正道,先送了姑娘们回去,万事以行侠仗义为本。姑娘们心里都有杆秤,谁是真心,谁是虚意,都会分辨明白的。师傅教我武功的时候,不是说了么?学武讲究武德,追姑娘不知道叫什么德,但凡有一个德字,必定能够以德服人。想到此,他更加自信了,我一个好男儿,一定要遵循“宁向直中取,不向曲中求”的古语。 他计较定了:不怕你装的厉害,我火速送这群姑娘回去,立即快速赶回,不怕你狡诈。邓智贤故作关切的说:“哦,既然公子的伤势厉害。那你和玉绣姑娘呆着吧。我送另了其他的姑娘,马上赶来。” 陈青阳听邓智贤说到玉绣姑娘,还以为是要分派车上的哪个姑娘来替代素娘。忙疑惑的看着邓智贤,就想分辨不要劳动其他姑娘,素娘留下就够了。但他眼睛的余光扫视到素娘挤眉弄眼的,以手指心,便明白素娘没有告诉邓智贤真名。他心里面一阵高兴,素娘对邓大侠面上尊敬,其实内心还是忌惮的,不然不会连真名都不告诉他。 田婉chūn听到玉绣姑娘,也是感到奇怪。但她比陈青阳聪明,瞬间即明白,这玉绣就是指的素娘。邓智贤对素娘的痴心,田婉chūn早就看出来了。她知道素娘的真名的,她在心里直骂邓智贤是个呆头鹅,对人家一片心,别人却连真实名字都不告诉你。她心里一片苦楚,连带恨上了素娘,她莫非是狐狸jīng转世?怎地男人见上她,就都爱上她了。但她转念一想,素娘并没怎么施展狐媚功夫,看来还是这些男人骨头轻。 田婉chūn还提着陈青阳的细软包袱,她走到陈青阳的身边,没好气的摔在了陈青阳的身边。田婉chūn在心里恨归恨,但在心里还是感激陈清阳的。在山洞里,要不是陈青阳挺身而出,总归一个姑娘要遭殃。而且杨七要二度进入山洞,还是陈青阳忍住痛苦,阻挡了他。这些,田婉chūn在里面都听到了的。 田婉chūn蹲在他身边,对着他哭笑不得。有心拆穿他的把戏。但想到陈青阳的好处,心里说什么也不愿意。最后,她似笑非笑的低声对陈青阳说:“你现在得意了吧。” 陈青阳和她从小长大,很熟悉的,便厚着脸说:“我得意什么?我还挨了打了呢。我想坐马车,这些贼子毛手毛脚的,我才不要他们抬我。” 田婉chūn这下气恼了:你的这点花花肠子,可瞒不过我。她见素娘笑眯眯的盯着她和陈青阳看,便对素娘说:“你小心点他。面上看着他老实,其实……,唉”田婉chūn边说边对陈青阳指指点点,说到后面,别过头,唉声叹了口气。 素娘微笑着点点头。素娘忽然想到什么事情,从身上不断摸索着。田婉chūn疑惑的看着素娘,不知道素娘在身上摸索着什么。素娘歉意的对田婉chūn笑:“田姐姐,人家买给你的东西,倒是让我给弄丢了。不过等我回家了,我给你买上十条更好的,还有别的花sè的,只要你喜欢,你随便挑。” 陈青阳在旁边看着,这才想到田婉chūn托他买的纱巾包,素娘带着的。经过这一番折腾,丢了也是情有可原的。田婉chūn不知就里,她转而看着陈青阳。陈青阳羞赧的摸着头,向田婉chūn解释了。田婉chūn托陈青阳买这纱巾,原本就是个接近陈青阳的由头,她其实并不在意的。她想:你们两个一定是见这花sè好,留下来了,却要故意骗我弄丢了。你以为我是邓大侠那个“瞪大瞎”么。她勉强大度的点了点头,说声没事儿,妹子不用挂怀的客套话。她再也忍不住,垂着头,悻悻的走了。 邓智贤命令刘老四和杨七驾着车,他自己骑着素娘刚才骑的马,手里提着绳,后面拴着串线蚂蚱一般的贼子。他恋恋不舍的回望着素娘。素娘倒是客气的和他告别,见他们马车开动,准备走了,马上转身关注着陈青阳的伤势。 邓智贤骑在马上,看在眼里,心里惴惴不安了:不知道师傅教的那些大道理管不管用。他垂丧着头,心里面后悔不该把他两个孤男寡女留在一起。邓智贤本是个非常自信的人,但现在,就是陈青阳这么无用的人,他也感到有极大威胁一般。 谁知就在他黯然神伤时,素娘却在后面娇羞的惊呼着:“邓大侠!”她这一声呼唤,里面羞怯无限,显得她极为不舍和害羞。邓智贤听到了,直喜的便要摔下马来。他连连握拳兴奋,果然师傅说的没错,我秉正道而行,天地尚且动容,不要说素娘这样年轻的姑娘了。看来素娘还是舍不得我,不如让素娘一并走了,留陈青阳一个人在这吧。他心里甜丝丝的,便忙不迭的喝住了马车。自己回马,几个纵跃,便奔到素娘身边。 陈青阳听到素娘叫的奇怪,偏过头看素娘一脸娇羞的样子,心里面便冰凉:一定是素娘舍不得邓大侠,这就要和他走了,留下我一个。哼,你要是不好意思,我替你说了吧。 田婉chūn在后面的马车上,听到素娘这一声叫的奇怪。扯开后面的幕布一看,便又是伤心之极了。她见一个sè授魂销,一个黯然神伤,一个娇羞动人的。她心里直嫉妒的发狂了:我哪点比素娘差了?想完,她拭去了腮边的泪,潸然回坐到马车上了。 素娘这一声惊呼邓大侠,却是有原因的。却是她发现,陈青阳的伤在屁股上,自己一个年轻姑娘家,如何给一个陌生男子在屁股上敷药?她又羞又急,看邓智贤他们要走了。她只想唤回邓智贤,让他帮忙给陈青阳敷药后,再走不迟。素娘脱口而出,如同急急如律令一般,唤回了邓智贤,素娘却又不好说出口了。因为素娘想着,今晚麻烦邓大侠的事情太多了,如果连敷伤这点小事,还要劳动他,太说不过去了。素娘愣愣的站着,说不出话。这样娇羞的表情,只有更让这二人,一个欣喜若狂,一个悲痛yù绝的。 半晌,素娘见邓智贤痴痴愣愣的看着自己,才羞红着脸说:“没什么,邓大侠一路上走好,这半夜的,要照顾好自己的。” 邓智贤再没想到是这些暖人心,关心絮叨的叮嘱。他热血沸腾的,在马上抱拳施礼,涨红着脸,激动的说:“姑娘放心,在下送回了这些女子,即刻回来接姑娘。”他说完,转头傲然甩了甩头,纵马走了。 第二十六章 治伤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邓智贤拽着蚂蚱般的山贼,很快就消失在茫茫的黑夜中。陈青阳伏在快要燃烬的火堆旁,感慨万千。他只觉得今晚之险,实在是他生平以来,最惊奇的一次。现下四周安静再无旁人,只有夜风簌簌的涛声,和干柴的噼啪声,他有些惘然了:彷佛瞬间灵魂突然不在身上了。 素娘在旁边正想添些干柴,陈青阳轻声阻止了她。 在素娘询问的眼神下,陈青阳右手蜷着,轻触了几下鼻子,镇定的说:“不用加柴了,我们得离开这儿?” 素娘说:“那是为何?待会儿邓大侠还要过来接我们的。” 陈青阳心里说,就是怕邓大侠过来接,这才不能待在这儿。他说:“我适才听到那几个人商议,他们还有几个伙伴要过来碰头。我们得赶快离开这儿,碰上他们就麻烦了。” 素娘不相信的摇了摇头:“不会的。我听刘老四说了,山寨的人全出动了。这会子,全都被抓住了,不会有剩余的了。” 陈青阳也不知道素娘说的是真是假。他强自撑起来,扶起充作拐杖的木棒。素娘连忙扶住他,只听陈青阳徐徐的说:“山贼的情况,这也难说。为了安全起见,我们还是离开的为妙。” 素娘说:“那我们熄掉火堆,到山洞里面去。这下我们在暗处,就算来了敌人,我们也不怕。再说,我们也可以等邓大侠。你说这样可好。” 陈青阳皱皱眉头,连连摇头:“不好。这山洞里太cháo湿了。恐怕……恐怕对我的伤不太好。我来的时候,看见路边有个小屋,我们到小屋里面等吧。” 素娘想了一会儿,说:“那好吧。我们在这儿留下字迹给邓大侠。不然,邓大侠找不到我们,他会着急的。” 素娘说完,从火堆边取出半截烧黑了的木条,在旁边的空地上写着:“我们在附近的小木屋”几个字。 陈青阳一阵焦急,这几个字迹要是让邓大侠见到,那还是很容易的找到我们。他灵机一动,已是有了主意。他摸着头对素娘说:“素娘你到那边等我,我……我把火堆熄了,再过去,这火堆要是留着,恐怕……引起了大火,就不好了。” 素娘奇怪的盯着陈青阳,不知道他熄掉火堆,为什么要让自己走开。待到想通了,脸上羞红了。她嗯的答应了一声,默默的提着陈青阳的包袱,走到远处的几颗树下侯着。 见她走远了,陈青阳迅即瘸着腿,很敏捷的抹去了地上的几个黑字。他确认邓智贤从字迹上再看不出什么,再撒了泡尿在火堆上。他惬意的撒着,只听见火堆咝咝的响。 他们走了好远,还没找到小屋。素娘嘟囔着,还不如回到山洞呢。陈青阳劝她不要着急。果然再走了一会儿,有一个草棚搭在树林中。陈青阳喜出望外:“你看,我说有吧。你还不相信。” 这个草棚内部极其简陋。里面只有一张稻草铺的床,一张桌子和一个小木凳。棚子里面没有人,陈青阳猜测,这是猎户暂时歇息的屋子。 陈青阳在桌子上摸索着,却摸着了一盏油灯和一只火煤。陈青阳点亮了油灯,里面顿时一亮。陈青阳扫视了一下屋子,虽然非常简陋,但有素娘在身旁,他心里只觉在这个草棚过夜再美妙不过了。 素娘搀扶陈青阳躺在了草床上。然后,素娘细细的在房间里寻找,不一会儿,她在角落里发现了一只沾满泥巴的白薯和一把镰刀。素娘笑着对陈青阳说:“你还没吃饭吧。我削了它给你充饥吧。” 陈青阳这才感到肚里呱呱叫了。他心里想,还是素娘心细,知道我还没有吃东西。 素娘站在油灯旁,仔细的削着白薯。陈青阳侧头看过去,素娘妙曼的身影正映照在草棚的壁上。他这个角度看过去,素娘专著的神情,让他心里阵阵感动。 素娘忽然哎哟叫了一声,白薯差点没拿住。好在素娘忍住了痛,接住了,才没掉在地上。陈青阳知道她削着手了,他忙关切的问:“削住手了吧。过来让我看看。” 素娘捏着手,回身蹲在他的身旁。陈青阳握住她的纤手,果见食指上一条细细的红线。陈青阳在她指头上吹了两口气,笑着说:“这下不痛了吧。” 素娘解释着:“这个镰刀我不会使。再要削的薄一些,让你多吃点,这才削住了手。” 陈青阳说:“那倒是我害的了。”他一把抢过白薯,咬在口里,心里和嘴里都甜甜的。 他们这次分手相见,都感到分手了很长时间一般。其实也就一两个时辰,但两人互相见面,却似乎见到了亲人一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交换着说各自的历险情况。 素娘心里踌躇着,倒不敢告诉陈青阳,她杀了世子。她只说和曹喜贵遇到了几个山贼,yù行不轨,碰到邓大侠,解救了她。陈青阳点了点头,他想,怪不得素娘要谢谢邓大侠的救命之恩。 等到陈青阳狼吞虎咽的吃完了白薯,两人已是都了解了对方的情形了。陈青阳忽然开起玩笑了:“你们杀了几个贼,只怕现下变成鬼,要寻你们了吧。刚才我看外面好像有些影子,是不是来寻你的?” 素娘听到这句话,脸上陡然变了sè。她呀的叫了一声,噗的跑到床上,越过陈青阳。谁料一脚踩实了陈青阳的屁股,只听陈青阳啊的一声大叫。素娘躲在床里面,瑟瑟发抖,脸上挂着泪。她摇着陈青阳的胳膊:“在那儿?你快别让他进来,我害怕。” 陈青阳这才知道刚才的玩笑吓住了素娘。他忍住伤口的痛,回身笑着对素娘说:“妹子,你别怕。是我吓你的,没有鬼的。再说有我呢,你别怕。” 素娘脸上顿时挂上了霜,已是别过脸去,不想理他了。陈青阳知道刚才的玩笑吓住了素娘,心里过意不去。但素娘刚才蹭蹬的一脚,让他的伤口裂开了,裤子上渐渐的渗出血来。 陈青阳咬着牙,不说话。素娘看见了,心里又过意不去了。她从旁边小心翼翼的下来了。素娘轻声的问他:“痛吗?”然后,又补了一句“活该”。 陈青阳痛的时候过去了,这时素娘相问,他的痛更加少了几分。但他乐得装着很痛,索xìng不理她,只是低着头,哼哼的叫了两声。 素娘以为他痛得厉害。今rì素娘杀了一个活人,她心里本就为这件事情内疚害怕。刚才陈青阳吓了她。她心里还兀自激烈的跳着。一想到她触摸到两个死人,便如同背生芒刺。再看到陈青阳的裤子上渗出了鲜血,更是吓得没了主意。素娘忍住了泪,揭开陈青阳的腰带,便要脱去了陈青阳的裤子,想赶紧给他敷上药。 陈青阳哪敢让她脱去裤子,忙陪着笑脸,说不用了。但他看到素娘脸sè严肃的可怕,便怪自己刚才的玩笑开大了。 素娘恨恨的说:“赶快脱了吧。我给你敷上药。你要是死在这里,那我怎么办?……你。”素娘本就晕血,再见到他的屁股上渗血,更加着急了。素娘气恼了,大声说:“你快点。” 从认识素娘开始,陈青阳从没见到素娘发这样大的火。他见她真的生气了,便不想争辩了。但让他如何能脱的了裤子,他作难了。 素娘见他还不脱,便放下药包,拭着泪,准备冲出棚外了。 陈青阳真怕她一个人冲出去,出了什么意外。忙喊出了素娘,隔了半晌,低声说:“好吧。你先把头别了过去。” 素娘依言别过头去,陈青阳脱下裤子,但摸索了一会儿,才怯怯的说:“可以了。” 素娘转过身去,擎着油灯,看见陈青阳的屁股上血肉模糊,有些伤口渗着血。她刚才气恼,不顾男女的嫌疑,这下见他伤的厉害,心生怜惜之意,忙不迭的在他伤口上敷上了药粉。 一会儿血止住了,素娘的心略略定了。但这时她发现陈青阳的左股上有一块新月状的乌斑,很是奇怪。她再看到陈青阳在两股之间,塞满了稻草时,才羞红满面,这才意识到两人男女有别。她这才知道刚才陈青阳摸索着,是在往两股之间塞着稻草。 陈青阳讪讪的提上了裤子。素娘羞红了脸,坐在小凳上,不去理他。 好一会儿,陈青阳瓮声瓮气的问她:“妹子,你生气了?” 素娘一句话不说,只是背着身子。偶尔抽泣着,背上耸动两下。 陈青阳陡然咦的一声,接着嘟囔着:“好玩”。他本是想引起素娘的主意,但素娘竟是不上当。但陡然间,他忽然想到什么,高兴的对素娘说:“妹子,我给你讲个笑话,你听了,肯定开心。而且还和刚才我说的好玩两个字有关呢。” 陈青阳见素娘还是不理,他就继续讲着:“在我小的时候,也就是还穿档裤的时候。田婉chūn那个时候还小,不像现在这么淑女,整天跟着我和赵五郎后面,让我们带着她玩。那个时候,赵五郎不像现在这么稀罕田婉chūn。我和赵五郎都讨厌她跟着我们屁股后面。” 陈青阳偷眼觑素娘,知道她正听着呢,就继续说:“田婉chūn可讨厌了,老喜欢接我的口。比如我说一样东西好吃,她就接口说:个屁。我说:好玩,她也接口说:个屁。意思呢,就是连起来,好吃个屁,好玩个屁。有一次,她也是像你这样生气了,不理我。我呢,就在她旁边说,好玩。她不理我。我就哈哈大笑对她说:哈哈,你怎么不说‘个屁’了。你不说话,那就表示那‘个屁’被你吃了。你到底说不说?” 素娘听到这儿,也是忍俊不禁。想着他刚才也是说“好玩”,素娘破涕为笑,转身接口说:“你才吃了那个屁了。” 第二十七章 夜诉衷肠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素娘想到刚才心情激动,强行给陈青阳敷伤,确实太鲁莽了。她这时心情平定了,才感到非常害羞。她摸摸脸上,滚烫的厉害。她嘴上嘟囔着:“都怪你!” 陈青阳想问:到底怪我什么?可无法问出口,因为他也知道刚才脱裤敷伤,确实让双方太尴尬了。他想了想,倒也不怪素娘鲁莽。谁让刚才吓她了?又让她见到流血,难怪她会因为害怕就什么也不顾了。 他们两人愣愣的坐着。过了一会儿,灯油燃烬了,忽闪了一下,又恢复了黑暗。 素娘轻轻的呀了一声,似乎是非常害怕。陈青阳轻声唤着她的名字,让她把小凳挪过来。素娘依言抹黑坐了过来。在这黑魆魆的夜里,两人只看见对方的轮廓,不由得相视一笑。 陈青阳感到没有了灯光,反而感觉更敏锐了。他闻到她身上阵阵的香气,还有稻草的粗糙的味道。他看着她美丽模糊的面容,只感到淡淡星光下,更加让人浮想联翩了。 素娘先开口说:“我们就这么坐着聊一晚上吧。” 陈青阳说:“好吧。那我们聊吧,随便聊什么吧。” 素娘看见他支棱着身子,想到赵五郎和田婉chūn对自己淳淳叮嘱:他面上看着老实,其实心里不老实。她感到他炯炯的眼神,倒还是真的如此。想到这,噗哧的笑了一声。 陈青阳问:“妹子,你笑什么?” 素娘不好意思告诉她笑的实情,转而脉脉的问:“你为何今rì叫我妹子?” 陈青阳说:“我今天久经磨难,见到你就如同见到亲人一般。妹子这个称呼,就脱口而出了。”其实他心里还是另有原因:在邓智贤面前,他要表现的和素娘很亲密熟悉,虽然他们认识也只有两三天。 素娘嗯的一声点了点头:“我也是这样。我在这儿,谁也不认识,就认识你一个。我见到你,也感到就像回到家了一样。”素娘今晚吓的厉害,见到了陈青阳,自然感到异常亲切。 两人互视了几眼,虽然在黑暗,但都感觉到对方在看自己。 素娘说:“那我们现在没事了。就讲小时候的事情吧。” 陈青阳说:“你先说吧。” 素娘说:“好吧。”她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我想起一件事来。孙悟空,你听说过没有?” 陈青阳思索了一会儿:“听说过。在你们镇上学问馆,有本《鞑靼通志》记载的有。说的是大唐和鞑靼交界,有座五行山。山下就压着石猴,而且压了五百年。这石猴的名字就叫孙悟空。他又自称齐天大圣。” 素娘说:“谁听你吊书袋。我告诉你,我见过孙悟空的,你相信么?” 陈青阳摇摇头:“我不相信,书上说孙悟空在十五年前,已经逃出五行山了。你十五年前才多大?就见过他?” 素娘呵呵的笑了:“我就是见过他,你没想到吧。我那个时候才一岁多,还这么小。但是却是我第一个见到他从石头上蹦出来。”接着,素娘告诉了陈青阳,她哥哥同孙悟空交谈,以及孙悟空赠送宝盒的事情。 陈青阳听住了。他只听宋文堂说过石猴赠宝盒的事情,却没料到宋文堂和孙悟空有这番交谈。他问素娘:“那以后,可有没有孙悟空的消息。” 素娘摇摇头:“没有了。只听说他和唐朝的和尚到西方去了,并没有他们的消息。不过有孙悟空这么大的本事保护着,想来应该是取到经文了吧。” 陈青阳灵机一动:“不知道他们回来了没有?要是他们回来了,我却要在五行山等着他们,要向孙悟空兜售些东西?” 素娘好奇的问:“你向孙悟空兜售些什么?” 陈青阳说:“我向他兜售人呀。我要是见到了孙悟空,我就问他。唉,猴子,有桩买卖,你愿意作么?” 素娘听他说的有趣,接口说:“好呀,你说说看。好的话,我便同你做。不行的话,我可要打你了。”素娘学的是孙悟空的口气。 陈青阳说:“当然好玩了。孙猴子,你一关五百年,时间对你来说,简直太稀松平常了。可是有一个人,时间对于她来说,简直是像耍戏法的一样。这个人就是一个小姑娘,十五年前头一个见你跳出五行山的小姑娘。经过这十五年,已经变的是如花似玉,婀娜多姿了。你呢,要是好奇,就在我这儿交钱,我让你看一眼。要是想买去,却是千金也不卖。” 素娘噗哧的笑出声来,啐了他一口:“我又不是你什么人,凭什么你来收钱。”素娘说出口,又想着不对,忙掩住了口。 陈青阳听的心里甜甜的。心里说:我正是想成为你的什么人。要是真成了,对孙悟空收点钱又算什么。 素娘见他不说话,冷了场,便说:“那也得我哥哥来收孙悟空的钱。” 陈青阳摇摇头:“那不行。他和你哥哥是老相识了,是收不了什么钱的。要收钱,还是得我。我虎着脸,铁面无私,不怕他不交。再说了,猴子最好奇了的,这笔钱,咱们是赚定了。” 素娘说:“谁允许你赚了?”她想了想,又说:“你别说,孙悟空给我哥哥的盒子,很管用。你猜我用作什么用处了?” 陈青阳摇摇头:“这个我怎么猜的住。谁知道你有什么jīng灵古怪的想法。” 素娘说:“我呀,用这个盒子,偷看别人做的梦。我用这个看过翠环做的梦了的,翠环有时候梦见了我,有时候倒是梦见了别的男人,再后来乌七八糟的,我也难的看她的梦了。”素娘又想到用这个盒子看陈母做的梦,但陈母做的梦更加难堪,便不好意思说了。 陈青阳说:“那是你调皮。别人乱做梦,你偷看了可不好。” 素娘说:“我就是要偷看。以后呀,我的郎君要是不忠于我,我也要用这个盒子查看,看看他是不是晚上梦见了我。要是梦见了别的姑娘,哼!” 陈青阳心想:这个我倒是要开开他的玩笑,预先作个伏笔。他说:“你这样不好,肯定嫁不了人。” 素娘噘着嘴问:“为什么?我那么差么?没人要么?” 陈青阳说:“你没这个盒子,那是人人抢着要。要是你有了这个盒子,那就找不到人要你了。” 素娘问:“此话怎讲?” 陈青阳说:“你想呀。那些老实的连个屁都不敢放的人,虽说少,还是能找到。可是姑娘要找的那种又是不同。需要老实的连个梦都不敢做,你说说看,到哪里找这样的人?” 素娘格格的笑着,笑完了,悠悠的说:“怪不得田姐姐和赵五哥都对我说呢,说你面上看着老实,其实心里不老实。真是应了他们的话。” 陈青阳听素娘说这句话,倒是体会不出她是褒还是贬。他想:我这全都是因为你。我欺负的够惨了,嘴头上哄你开心,至于这么论定我么。 素娘羞答答的说:“反正我必须找一个一心一意待我的人。不许他三心二意的。我哥哥就说我认死理,本姑娘偏生就是要认死理。实在没人要了,我就一直在家呆着。” 陈青阳心里说:谁说没人要了,我就想要呢。 他俩这么一递一递的说着话。说到后来,素娘睡意朦胧的,陈青阳还是心里激荡,没有半点睡意。到后来,素娘渐渐的入睡了,陈青阳只是深情的盯着素娘看。 素娘着实累了。她坐在小凳上,爬在床边,枕在自己的胳膊上,沉沉的睡去了。陈青阳看她睡的香甜,心里面感慨万千。 陈青阳一直这么脉脉的看着,直看到外面蒙蒙的亮了。那晨曦映照在素娘白皙的脸庞上格外娇艳。陈青阳心里萌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但瞬间,他骂了自己一声,怎能如此无礼。 但是想吻素娘脸庞的念头,就如同一只咻咻的野兽,在他脑海里出现了一遍,彷佛认路了一般,竟然止不住的再而三的返回来。他看她睡的香甜,心里暗暗打定主意,就那么一次,素娘是不会发现的。 第二十八章 惊吻素娘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陈青阳打不定主意。他想:如果真的素娘忽然醒了,发现我趁她熟睡竟然亲吻了她,那就不是心里不老实的考语了,那恐怕卑鄙下流无耻这几个词语是跑不了的。还是算了吧,他想放弃了。 这时天sè越来越亮了。陈青阳柔情无限的凝视着素娘。素娘睡的香甜,鼻翼微微抽动,额头上渗出细细的汗珠。素娘的皮肤白皙,几根头发粘在她透红的脸蛋上,更显的她的脸像一块触手生温的良玉。陈青阳看得痴了。又有几根稻草刺着他的脸,但彷佛又在刺着他的心一样,撩拨的忍不住了。 她睡的香着呢,不会发现的。陈青阳慢慢的移动着身子,挪过了头。他的脸已经离素娘的脸很近了。他忙屏住他粗重的呼吸,因为他发现他的气息已经吹动了素娘的几根头发。他舔了舔嘴唇,咽了口唾沫,抑制住砰砰跳了不停的心。他想还是退回算了,但闻到了那粉脂的香气,特别里面有一种薄薄的汗味,更让他心跳耳热。这是女孩子的体香!而且是他觉得最高贵最美丽的女子的体香,一想到此,他几乎撑不住身子。 他慢慢的俯身,身旁的稻草咝咝的响着。他觉得很奇怪:明明耳朵中隆隆作响,这般细微的稻草咝咝的响,还是听的明白。他脖子梗梗的,青筋爆露。本就全身都软了,偏生胳膊不能软,要撑住他悬着的身体。 陈青阳看到素娘小小巧巧的耳朵,白皙明亮,透着微微的红。他知道耳朵对热气最敏感,赶紧偏过头去,止住了呼吸。他再往下时,素娘的头发刺着他的眼睛,他不由得闭上了眼睛。这时,他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他的嘴唇碰到了世上最娇艳的脸蛋。 但是,陈青阳只感到麻翅翅的以外,彷佛没有其他感受了。他想:早知道这般,何必刚才心里这么跳的厉害,如同作贼一样。他哪里知道他所有的期待都集中到嘴唇上,猛一贴上,就只有木木的感觉。但慢慢的,他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便生出甜丝丝的味道。那感觉就如同久渴的人喝到第一滴水。他喉咙里陡然嗯了一声,那是他心里紧张,轻轻的在换气。 说是在吻,其实陈青阳知道只是嘴唇轻轻的贴着她的脸蛋。他觉得就像在河边,嘴唇贴到甘冽的河水。只是这个河水倒不冰凉,反而柔柔的温。他想,那一定是夏天的傍晚时的河水。 陈青阳觉得不能光静止的贴着。他轻轻的动了一下头,嘴唇轻轻粘着她的皮肤滑动着。这种摩擦的感觉,让他的心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过了一会儿,他害怕素娘就此醒了,倒是撑起颤颤的胳膊了。他抬头回味着那美妙的感觉。但是他的嘴唇一离开她的脸,那种感觉就闪电般的没有了。他心里不甘心,他觉得要是不再贴那么一次,他就怀疑他是否真正的偷吻到素娘。 这次倒是感觉实实在在了。他的心里在一点点、一滴滴的记录吻素娘的感受了。他想,刚才是浪费了,到没有什么感觉。这就好比一个饿极了的人,总不能确信开始吃的一碗饭到底吃了没有。 他正在闭着眼意醉神迷的时候,陡然感到腿上一麻,他知道是什么小虫在夹他的腿。他很快抬头离开素娘的脸。但是腿上的疼痒更烈了,他皱了皱眉,弯腰伸手去挠。谁知就听素娘嗯了一声,就好像突然从梦中睡醒了一样。 陈青阳心里吓得如同遭了雷击。他来不及思考,向里面一扑,僵直不动了。这时候,别说是虫子在夹他,就算是老鼠夹子在夹着他的腿,他也能忍住不动。但过了片刻,陈青阳听到素娘没有其他动静,他拿眼眯着缝,偷偷的觑素娘。他看到素娘仍在呼呼睡着,这才略略定了心。 却原来在陈青阳热乎乎的嘴唇贴上素娘的脸上时,素娘就已经惊醒了。但是很奇怪,在朦胧中,素娘倒不想醒来,怕惊动了陈青阳的举动。陈青阳浓浓的男子汗味气息,让她的心里忽闪忽闪的,觉着说不出的舒服。素娘倒不怎么怨陈青阳的无礼,反而在陈青阳移开嘴唇时,心里微微的失望。素娘一颗心本来飘飘荡荡的,满天飞舞,但陈青阳移开了嘴唇,那颗心忽然不见了,心里空落落的。 好在陈青阳又贴上了嘴唇。素娘这次有了准备,但他再贴上的刹那,还是差点咦的叫出声来。但过了一会儿,陈青阳忽然挪开了。素娘心里失望,偷偷的眯着缝,看陈青阳到底在做什么。哪知道陈青阳猛地低头。素娘这时心里才又羞又急:你吻了我的脸还不够,难道还真的吻我的嘴唇么?她忙嘤咛了一声,以提醒陈青阳,不要那么贪心不足。 陈青阳吓的惶急,素娘全都看在眼里。她本就感到胳膊酸麻,想起来走走。但她想到陈青阳吓成这样,倒不敢迅速起身,怕更吓坏了他。她仍旧伏着,心里面热腾腾的,止不住的回味刚才的感觉。 过了好一会儿,素娘怕这么融化了,装作刚醒来,打了个哈欠。她看陈青阳已是呼呼的睡去了。素娘不想惊动他的美梦,自去屋外收拾洗漱。 等到陈青阳悠悠醒来,已是rì上三杆了。他揉揉惺忪的眼睛,看见素娘在屋外冲自己咪咪的笑,他愈发相信昨晚是在做梦了。不然刚才确实惊醒了素娘,素娘怎么没有怪罪自己?他不好意思的回应了素娘一个微笑。 素娘走到他的身边,想开口问他,倒先自己不好意思了。她轻轻的握拳,捶着嘴唇。她等心定了,才问:“你现在可好了,还流血么?” 陈青阳倒怕她扒他的裤子看,忙不迭的说:“好了。药真灵,早就没事了。”他想到夜里素娘强自拔开他的裤子,脸上通红起来。 素娘看他脸上红了,自然猜到他想到自己给他敷伤的情形。她噘着嘴说:“既然你醒了,我们到山洞那边看看吧。不知道昨夜邓大侠来没来。我想,他应该没有来,不然,看到我们留的字迹,应该会到这儿找到我们吧。” 陈青阳故作惊奇:“是呀。我也觉得奇怪。这个邓大侠也就是嘴上说说好听罢了。说是要接我们,就怎么就不来了。” 陈青阳瘸瘸拐拐的简单梳洗后,同素娘回到了山洞旁。素娘看到她昨夜留下的字迹模糊,像是有人的脚步踩在上面过。 素娘沉吟不语。陈青阳怕她怀疑到自己头上,便咳嗽了一声,说:“可能是邓大侠半夜来此,没留心脚下有字,不小心踩到上面。谁知道这一踩,竟然把字全踩模糊了。唉,要是这样,他找不到我们,就太可惜了。” 素娘冲他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陈青阳心里不由得打鼓,但他的眼神镇定,强自迎着素娘的目光。 素娘转而噗哧一笑:“是呀。”素娘慢慢踱着步子,走了两步,发现火堆仍然冒着青烟,像是有人刚点过一样。她再看旁边,有两行字迹,也是用烧焦的木块写成的:“如此星辰如此夜,为谁悄然立中宵”。字体很是俊朗挺拔。 陈青阳在旁边看到了这些,想:看来邓大侠在这儿侯着了一晚上了。邓大侠真是个痴情的男儿,还留下了这样的词句。 素娘幽怨的嗔望着他。她咬牙跺着脚,说:“都怪你!” 陈青阳心虚,但装作很无辜的样子,说:“怪我什么?妹子,我做了什么?” 素娘恨恨的说:“你做了什么,你不知道?”但素娘想了想,不能揭穿他的谎言,这样太不给他面子了。她说:“都怪你非要到什么小屋里歇息。不然,我们要是在这儿侯着,就不会错过邓大侠了。我……我从来没这么失信于人。” “哦。”陈青阳轻声回应了一声。陈青阳接着说:“我是怕这夜冷,妹子在这儿风冷,倒是不好。”。素娘听在耳中,到没听出多少歉疚的意思,到有些酸溜溜的感觉。素娘更加生气了:你让我如此失信于我的救命恩人,不觉得羞愧,反而吃些干醋。行,你既然喜欢吃醋,我就让你吃个够吧。 素娘盯着邓大侠的字迹,深情的说:“难为邓大侠候着我一夜。早知道如此,我就不该跟你走。在这儿陪着邓大侠烤火,比和你呆在那个小棚屋强多了。”说完,偷偷回头看陈青阳的反应。陈青阳潸然的低头了,抿着嘴唇。素娘心里乐意了:谁让你轻薄我! 第二十九章 投宿温家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咦,这是什么?”素娘忽然发现在草丛中有一封书简。她蹲身拿起这封书简,翻过来一看,中间一溜红sè封皮上写着:“郑王府恭迎石猴派门下诸位大侠”。素娘以为里面还装有书信,从封口里打开,里面空空无物。她猜,这是邓大侠的东西,肯定是昨天邓大侠掏摸伤药的时候滑落出来的,要么是昨晚邓大侠一个人独自守在这儿不小心遗失的。里面没有书信,只有这个封皮,倒是不很要紧。她偷眼看陈青阳,有些惭恧的样子。她倒有心再激他一下。 素娘跌足长叹,怨恨的样子:“你看!邓大侠不知把什么东西遗忘在这儿了。”陈青阳更是羞愧的低下了头。素娘心里愈发高兴,但声音还是带着恼恨的音调:“你看嘛,是郑王府的请贴。邓大侠丢了这东西,不知有多着急。一切都怨你。”她说完,偷偷察看陈青阳的反应。 陈青阳表情黯然,只紧紧咬着嘴唇,负气的说:“既然如此。姑娘你就去曹家吧。把这东西送给邓大侠吧。陈青阳就此告辞了。”说完,快速背上了包袱,拄着棍子,一瘸一拐的向另一个方向走去。陈青阳心里气恼,走的快捷异常。但愈是这样负气的走,愈是会牵动着伤口,倒痛得他直抽冷气。他心里绝望到极点,别说只是牵动伤口,就算割了他的肉,他也不顾了。 素娘见陈青阳竟是真的生气了,一溜烟的走远了。素娘开口大声叫了:“你去哪里?” 陈青阳停下了脚步,没转过头去,潸然的说:“我自去赶路。姑娘这就追上邓大侠,由他护送姑娘进京吧。我……我这个无用的废人,只会给姑娘添麻烦,我走的远远的吧。”说完摇摇头,提步又要走了。 陈青阳这么负气,素娘心里是乐透了。她觉得惩罚的也够了,便柔柔的叫了声:“你别走了。” 陈青阳听到这么柔柔的呼唤,说什么也迈不开步子了。 素娘赶上他几步,幽幽的说:“我在这儿谁也不认识,你要是丢下我了。你让我找谁去?我……我就是觉着你好,才跟着你离开家的。你要是不要我了,我也回不了家了。还不如死了的干净。” 陈青阳听她这些话,只是因为光认识自己才跟着走的,倒没有些别的意思。他冷冰冰的说:“你现在不是认识了一个救命恩人了么。而且本事又高强,模样又……,总之一切都比我强,让他护送你,不是比我这个废人强多了。” 素娘拉住他的手。陈青阳猛的一个激灵,手里便感觉到她滑腻异常、暖暖柔柔的小手。这双小手,生出了暖流,激荡了他的全身,同样也触动了他的心。他冷淡到极点的心,彷佛一下子接触到热气,像一条在岸上蹦达的鱼,又狠命的活泛起来。他倒怕素娘松手,轻轻捏着她的一只手。 素娘在后面悠悠的说:“你呀。你也不想一想。你和邓大侠都救过我的命。为什么我就耿耿不忘他的恩德,反而对你救我,倒不怎么在意?” 陈青阳听到舌尖都要直了,虽朦朦胧胧的知道些,但心里还不确切。他的心彭湃的跳着,猛的打了个寒战,彷佛那颗心就要跳出腔子来了。他有些哆嗦的说:“那是我人微言轻,不值得姑娘挂怀。” 素娘走到他的侧面,怨嗔的看着他。陈青阳也脉脉的注视着素娘。他见素娘两颊绯红,娇艳yù滴,一双chūn水流动的眼眸,似有怨意,又带着爱怜。陈青阳目光灼灼的迎着她。他看着她脸颊的一块地方,白萦萦的――那是有特殊含义的,几个时辰前他吻过。他想着曾轻薄过素娘的,目光便没有什么底气了。他很快移开了,垂下了头。 素娘也转过了眼睛,悠悠的望着远处。远处的天sè蓝的如同洗过一样,有几块云朵,淡淡的。两人沉默了半晌,素娘冒出了一句:“你护全我周全,那是你应当的。谁让你……谁让你把我带出家了。” 陈青阳想着是他带着她离开家的,冲着宋文堂的面子,倒是应该护卫周全的。 他俩在路途上言谈甚欢。一路上走着,两人都腰酸腿疼时,太阳也要下山了。陈青阳看见远处残阳如血,有几只鸟儿也在远处盘旋,准备回巢了。他对素娘说:“前面就是村寨了,我们到前面歇息吧。” 素娘看见前面的树林里,炊烟阵阵升起。她心想不错,天sè这么晚了,不能继续赶路了。 两人走进了茅篱村舍里,闻着阵阵的牛粪味道,听到羊咩猪嘶叫的声音,都有一种恋家的感觉,真想就此躺在家里,好好歇息一番。陈青阳对素娘说:“昨夜你也担惊受怕了一晚上,咱们寻一户人家投宿。你脸上……”陈青阳见她脸上红润,有一根草叶附在左鬓上。 素娘脸上唰的红了:“我怎么了?是不是很难看了?”忙挠了一下脸上,草叶被她挠了下来。 陈青阳说:“没有什么,就是红扑扑的。” 素娘说:“什么红扑扑的,是风尘仆仆的吧。这一路太仓促,我从没走过这么长的路。”素娘解释了一番,嘟哝着:“你老是注意我的脸干什么?” 陈青阳讪讪的笑了。 陈青阳特意寻了一户堆着石头的人家投宿。在走到门口时,正逢一个朴实的后生。这个后生打量着陈青阳是读书人,就学着读书人的腔调,拱手对陈青阳说:“这位兄台……不对,你比我小,应该是弟台的,尊姓大名。你一看就是读书多的,失敬了。”说完,也同读书人一样,拱手请教。 陈青阳看他拱手的不伦不类,忍俊不禁。他这个弟台,如仪回礼,正言说:“小弟姓陈,名叫青阳。不知兄台何以得知,在下能读书的。”陈青阳忽的想到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了,忙又添了句:“还不知道兄长的上下,怎么称呼?”他知道后生读书不多,前面说的简白,后面倒吊起书袋了。 后生得意的回答:“你能读书,我是一眼都看出来了。你这样的体格,不会读书会干什么。早年我也上过学堂,我算是总结出来了,越是身子骨软的,越是会读书。”接着他眨巴着眼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陈青阳后面的话,他嗫嚅着:“我的上下怎么称呼?”他摸着头,想了想,说:“哦,我知道了。我上面叫头,下面叫脚。”他又想不对,人家这么有学问,如何问这么简单的问题。又想到问自己的上下,他才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很有把握的说:“我上面的叫大头,下面的叫臭脚。” 陈青阳和素娘拼命抿住了笑。陈青阳有些忌惮他是个粗鲁汉子,倒不敢放开笑。 后生被他们笑得发窘,摸着脑袋,在猜想刚才说错了什么。 素娘忍住了笑意,说:“大哥。我哥哥是问你的名字。一般你们读书人的名字都是上下写的,所以问大哥你的上下,就是问你的名字。” 后生恍然大悟,自失的陪笑着。他不好意思的说:“你算是教了我一招。我以后问别人的名字就说你的上下是什么。咦,怎么这么别扭?对了,我的上下叫做温厚,温是温和的温,厚是厚道的厚。” 素娘怕他以后用这个上下,再用出什么笑话,解释着说:“温大哥。这个上下,很少用来问名字的。这么问是会闹出笑话的。” 温厚说:“搞不懂他们读书人,好好的话不说,尽闹些虚头巴脑的。”他说完,迎着二人进了屋。温厚有一个妹子在家。她叫温芳,生的黑发油亮,一双眼睛明亮清澈,脸上有两个小小的酒涡,永远给人以温柔的笑意。温芳见到陌生人,倒还腼腆,说不了几句话,脸就先红了。 不过,都是年轻人,一会儿,也就都熟悉了。温芳和素娘絮絮叨叨的聊着,得知温氏兄妹的父亲温有道,是位石匠,现下正被征入京中,修筑工程。他家却是和别家不同,因为温母好赌,都是温有道管着家里的财政大权。 素娘笑问:“那你家的银子要藏妥当了。不然你父亲这一走,你母亲翻箱倒柜的,总能翻检出来。” 温芳边炒着菜,边说:“那你放心好了。我爹虽然长的和我哥一样,其实他的心眼最细了。他这一走,必定会把银子藏的神鬼不知,娘发现不了的。”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温母垂头丧气的回来了。素娘细眼观察温母。原来温母徐娘半老,皮肤白腻,颇为标致。素娘心想,她这样的母亲生出温芳这样jīng细的女儿,倒还说得过去。只是温厚这黑塔小子,那必定是因为他父亲生的粗豪了。又听温芳说起他父亲谨细,素娘想不出温父外面上粗豪,内心里细密,该是什么样子。 少不了,温芳埋怨母亲出入赌场。温母因在赌场输了钱的,连声许诺女儿再不去了。因见家中来了客人,温母客套的问了陈青阳家中的情形。陈青阳自然有一套说辞,但温母哪里相信。温母想:看你们这眉来眼去的,哪里像什么兄妹,分明是一对逃难私奔的小情人。老娘却是见识多了,哄不过老娘的。陈青阳又说他二人遇到山贼,他被打了屁股。温母更是不信了,但面上不露出来,还替他俩嘘吁不止。 温厚埋怨母亲:“我说娘呀,我这一走,没人说叨你。你在家,可不能烂赌了。” 温母难为情的瞥了陈青阳二人一眼,轻打了温厚一下:“平rì里受你老子的说还好了么?如今老的不在家了,竟然又要遭你这小子的数落。唉,我问你,你今天考的如何?” 温厚得意洋洋的说:“那还用说。又不是读书考状元,只是些力气活,不用你cāo心的。” 温母说:“老娘别的不cāo心你,就cāo心你到时候娶不到媳妇。” 陈青阳忙问温厚缘由。原来今rì朝廷左龙武威军招选军士,温厚在镇上考较了武艺,竟是录选了。陈青阳晓得左龙武威军是朝廷的jīng锐之师,招选军士最为严格,陈青阳由不得替他高兴。 温厚对陈青阳说:“你们不是也要到显京去了。正好我也要进京入伍,顺便探望父亲一趟。一起走,路上倒也热闹。” 素娘却不愿意和他一起在路上走。她不等陈青阳说话,接过话茬说:“可能不行了。我们要去那儿买些东西。”她知道显京是在北方,随手向西指了一下。 温母说:“你们是要去寿邑?到那儿做什么?”温母肚里直骂温厚没眼sè,他两人情热,你塞在中间算什么?唉,他要是有他父亲一二分细致,也就不会这般唐突了。温母这时心里有些想丈夫了。 素娘觉得这个地名倒是听说过了。她想这必定是个通州大邑,又随口撒谎说:“是。我爹爹是……石匠,有些痛的病症,医生给开了个方子,让我俩去寿邑买些药,其他地方却是难买。” 陈青阳一怔,他想不到宋荣祚如何成了石匠。待到想到他一直对温家说他和素娘是兄妹,这才明白,素娘这是在顺着他的谎在说。他想到素娘竟然称呼自己的石匠父亲为爹爹,心里由不得喜滋滋的。他快言接过口来:“对,对,我爹就是有些腰酸疼的毛病,可让人心疼了。我妹子心细,寻了个好医生,开了好方子,我二人说什么也要到寿邑采办齐了。是不是,妹子?”说完,背对着温家母子三人,眨霎着眼睛。素娘不理会他,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温母哦了一声。转头对温芳说:“你爹平rì里腰疼的方子里,没见有什么稀奇的药引子呀?” 温芳说:“一定是人家的医生高明,开的方子好,一下能治断根的。” 温母点点头,说:“那是。赶明儿也寻个好医生。你爹老为闪了腰烦心,治断了根才好。”说完摇摇头,走向厨房了。 素娘悄声对温芳说:“你娘对你爹倒挺好的。” 温芳说:“那是。我爹爹其实心可细了,对我娘可好了。我娘平rì里不管要什么难得的东西,我爹都尽力办到。我娘其实对我爹也好,就有一宗不好,好赌。” 素娘想起自家父母也是相互恩爱,便不断觑陈青阳。陈青阳坐在一块大石凳上,津津有味的听着温厚在吹牛。她心想:倒不知他是个心细的人不。 素娘这般怔怔的,温芳便问她想些什么。素娘哦了一声,随便寻了个话题说:“我觉得我哥哥坐的凳子奇怪,怎么这么大的石头放在家里当凳子?” 温芳不相信的看着素娘:“你爹不也是石匠么?你家里没有这样的么?哦,也难怪你奇怪,这块石头,也太大了些。” 不一会儿,快开饭了。素娘瞅准了一个和温母单独在一起的机会,拿着一些碎银递到温母手里,说:“大娘,我们兄妹打扰你们怪不好意思的,这些钱,就算一点补贴吧。” 温母明白素娘的意思,一把推开了,故作恼意的说:“你这是做什么?他爹和你爹都是石匠,说不定还在一起做工呢。要给钱就见外了,我是不收的。”说完,自去忙活她的事情。 素娘知道她好赌,便说:“要不这样,大娘先拿着。等您赢了钱,再把本还给我。我下次还来你家。” 温母听到,心里倒是咯噔一动。素娘见她愣住了,一把拿住她的手,把银子放在她的手心。温母摸到钱,讪讪的笑了,说:“行。不用等到明天,今晚,老娘再去一场,要是赢了,就把本钱还给你。实在输了,只好下次有缘再还你了。” 温母好赌成xìng的人,刚才在儿女面前赌咒发誓不去了,现在得了点银子,虽说不多,心也活动开了,直想去翻本。她吃完饭后,又是一个不留神,不见了。他四个年轻人聊的开心,都不察觉。; 第三十章 可怜父母心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陈青阳和温厚喝了些酒,都有些酒意。乘着酒意,温厚早就在他床上呼呼大睡了。陈青阳却是越喝越兴奋。他走到院子里,素娘正斜靠在堂前的磨盘上,看着天边黄澄澄的月亮。有几块云彩,衬托的月亮愈发明亮。 陈青阳大大咧咧的走到素娘身边。素娘只是不理他。陈青阳感到她的冷淡,还以为她因为邓大侠的事情生他的气。 此时凉风习习,皓月当空。如水的月光倾泻在素娘的倩影上,更增莹彩。陈青阳由不得痴了。他有些酒意了,见素娘依靠在院中的磨盘上,便信口说:“我这个人,就如这磨盘一样,心眼虽小,但整颗心里都装着姑娘你。” 素娘由不得心里也有些慰贴。但见陈青阳醉意醺醺,此时说的话原作不得数。他提起了磨盘,素娘心里一动,便柔声说:“你不是磨盘,我才是这磨盘。” 陈青阳听了,肚里的酒便在胸腹间燃烧起来。他笑逐颜开,绕过素娘身后,走到素娘面前,伸手就要捉素娘的手。却不料素娘又温温的加了一句:“我要不是这磨盘,怎么会有这样的大笨驴围着我转来转去。” 素娘说完,便低声格格笑了,走开了。陈青阳怅然若失的靠着磨盘,表情惘惘的。 陈青阳信步走在院中,晚风徐徐的吹着。却有一根衣带吹到他的脸上,凉丝丝的。陈青阳顺手捉住,一看,是晾在院中的衣服。陈青阳认出是自己的衣裳,今rì素娘要过去洗了的。他想到以前这衣服的带子沾染过墨汁,他的母亲只是粗心,从没有洗净过,总有黑sè的痕迹存在。他顺着屋内淡淡的灯光看,却发现已经洗去了,全然没有墨迹了。他心里便有一种温柔的情愫,无法说出来。 陈青阳感慨万千,躺在屋内辗转难眠,身旁的温厚已是睡的鼾声大起。他怔怔的盯着屋顶,心事如cháo。好半天,他决定还是起来上茅房。刚走出房门,听到门外有人叩门声,听声音是温母。温芳开了院门,两个人相跟着进了里面。 只听见温芳略带着睡意的声音说:“娘,你说他俩是私奔出逃的小情人。那陈公子身上的伤却是怎么回事?” 温母说:“那自然是被姑娘的父亲吊起来打的了。” 温芳不服气的说:“陈公子一看就是斯文人,如何做出这等事来!” 陈青阳正要转身回房。却不料踢倒了一个罐子,滴溜溜的滚出了很远,直滚到素娘歇息的房间门口。陈青阳抹黑跟着过去,正扶着罐子时,温芳和温母掌着灯进来了。 她两人看见陈青阳站在素娘的房门前,都觉尴尬。温母问:“陈公子,你还没睡呀。”温母想:这陈公子倒是个情种。伤成这样,还要跑到情人房里温存一番。现在跑出来,自是见我回来了,不好意思,才离开姑娘房间的。 陈青阳扶起罐子,尴尬的笑笑,说:“我这就去睡。”说完,便转身麻利的走进了温厚的房间。温芳母女二人相视一笑。 陈青阳走进了房间,关上房门,才想到自己是要上茅房的。他再开房门走出时,听到温芳悠悠的对温母说:“想不到这陈公子面上看着老实,其实心里却是一点都不老实。” 陈青阳听这句话怎么这么耳熟。想到素娘曾对他说过的,不由得恼恨素娘。自然是她对温芳说的,不然温芳没和我说几句话,如何断定我心里面不老实?他摇摇头,开门出去了。 第二rì,他们五人正吃着早饭,忽然听见外面吵吵嚷嚷。有人在外面大叫:“温家的,快来!”温母听着熟悉,便同他们几个人走出院门去看。 只见一个年轻的汉子浑身灰仆仆的拉着一辆车,脚步歪歪的朝这边奔来。旁边还有两个个汉子上气不接下气的,跟着车奔走着。温母认得是丈夫的工友,不知道他们拖着何人。等到那辆车拉到温家门口,汉子一屁股坐到地下,汗和泪同时冒出来了。他喘息着说:“快……,你家有道出事了。” 温厚听说,早奔到拖车上。他看见父亲血肉模糊的躺在车上,不由得喉咙哽住了,大叫一声爹。陈青阳看见车上的汉子,半边头颅已是瘪了,血流了满面,一张血口紧闭着,虽然极力想说话,但总是发不出声来。素娘吓的躲在了陈青阳的身后。温芳见了,差点吓晕了,她看见父亲这般凄惨,心里痛的难受,好半天才从喉咙里迸出“爹”的叫声。温母看见了丈夫的惨样,正要颤抖着伸出手去抚mo他的伤处,却已是脚步一软,晕倒在地了。旁边围观的妇女,扶住了温母,互相嚷嚷着,掐着人中。 旁边的汉子一边拭泪,一边对温厚说:“你爹好惨呀。在我们修工程的时候,一块大石头砸了下来,正砸到他的脑袋。我们移过了石头,他只是想说话,但发不出声。我们看他伤的厉害,以为他坚持不住了。谁料他只是手挥舞着,我们便找了辆车,几个人,一天一夜,拉回了你们家了,指望他能见着你们,就瞑目了……” 温厚哽咽着,跪倒在地上,给那三个奔波了一夜的汉子磕了一个重重的响头。汉子一把扶起了温厚,大声嚷嚷着:“快,快扶你爹进屋。你爹头被砸瘪了,却坚持了一天一夜,让他进屋看看吧。也好,也好安心的走……” 温厚猛地醒悟,从地上跃起。他小心翼翼的抱起了父亲。温有道头倚在温厚的手臂上,头上的血汩汩的浸湿了温厚的衣服。温厚心疼的看着父亲,再看到父亲斑白的头发上流淌出白sè的液体时,他倒抽一口冷气,手臂便直打颤。 温芳和苏醒的温母早找到一张门板,垫上了被子。等到温厚颤颤巍巍的放上了温有道,她母女二人便扑上了他的身上,大声痛哭起来。 陈青阳看见温有道被砸的半边脑袋,不仅血肉模糊,而且眼珠、脑白和汩汩渗出的血搅成了一片,当真惨不忍睹。温有道嘴唇颤抖着,想说出点什么来,但是由于半边嘴同样被砸扁了,无论他怎样努力张口,都只能发出咝咝的声音。 陈青阳扶住脚软腿麻的温厚,温厚在一旁摧肝裂肺般的抽泣。陈青阳闪烁着眼泪,颤声对温厚说:“你爹只怕有什么不了的心事,你听听,看能听出什么来吧。” 温厚拉开哭成泪人的妹妹,耳边紧贴温有道血肉模糊的嘴唇。但无论他如何努力的听,只是听到细微的咝咝声。温厚急得直跺脚,大叫:“爹呀。你有什么不了的心愿呀。” 温母握着温有道的手,脸sè青紫的哆嗦着。她拉过温厚,泣声说:“我知道他爹有什么心事。”她说完,狠命拉开了温厚,温厚一个踉跄,差点摔坐在院子中。 温母颤声说:“他爹?!你是不是不放心,你管的银子?平rì你怕我赌,总把银子藏起来,现下你要撇开我们孤儿寡母了,是不是不告诉我们这笔银子的下落,你就不想闭眼?” 温有道下颚细微的动了一下。过了一会儿,他那边没有砸中的眼睛闪着死灰般的光芒,却是忽然眨了一下。 温母心里酸痛如刀割。她拉着他的手,贴着自己被眼泪cháo湿的脸上,哽咽着说:“都怪我呀。都怪我平rì里好赌……,惹的你管着银子。你就是心细,不放心我们呀……呜呜。” 温厚在旁边跪着,两手使劲捏着地面,已是深入土中。他仰天号叫着:“爹呀。你放心去吧。儿子都大了,银子不管有多少,我能挣呀。你到了最后,还要这般的硬挺着,儿子,心里痛呀……” 温有道还是全身激烈的痉挛着,还是全力的颤动着嘴唇。他一点都不想放弃希望,经过他的努力,这时嘴上发出嘘嘘的声音来。 温芳心如刀绞,哽咽着说:“爹呀,你放心去吧,你辛苦了挣熬了一辈子,死了,还要受这些苦么?”说完,伏在了父亲身上,背上不断耸动着,呜呜的哭着。 陈青阳在旁再也看不下去了。他忽然想到什么,紧盯着素娘。两人对视了一会儿,素娘已经明白陈青阳的意思。奔跑着走进屋内。 不一会儿,素娘取出一个黑盒子。她从温母手中拉过温有道的手,让他的手捏着盒子。陈青阳在一旁朗声对温有道说:“老伯,你现在不用费力去说了。你只需要想。你想对他们说什么,你只要努力去想,我们会明白的。” 温家三个泪人,不知道他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止住了哭声,愣愣的盯着素娘。素娘打开了那个神盒。只见盒内俨然是温家正堂的布景,只是全部缩小了而已。忽然昨rì陈青阳坐的凳子忽然摔开了,从里面的土中,迸出一件包袱。; 第三十一章 了却心愿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温母泪眼模糊中,看到盒子中的情形,心里已然明白。她跪爬到温有道耳边,呜咽着说:“他爹。是不是把银子放在你平rì坐的石凳下面?”她握着丈夫的手,想到丈夫的万般好处,只觉嫁给了他,这一生都值了。她心里百感交集:他意外受了伤,刻刻不忘家里存放的银子无人知晓,竟是吊着一口气从显京回来,要亲口告诉家人。可怜他劳碌这一辈子,到了临死的时候,还要拼命为了这个家忍住最后一口气。再想到平rì里,她有时候埋怨他老实巴交,但丈夫总是顾惜到自己好赌,省出些银子交给自己。温母再也忍不住了,瘫倒地下。 温厚明白了父亲把银子藏于石凳之下。他一把拭开了满脸的泪,脚步踉跄的走向屋内。陈清阳看他恍惚,扶住他的胳膊,却被温厚一把推开。温厚心急之下,虽说是自家大门,也被门槛绊了一下,向屋内迎面扑到。陈青阳忙不迭的扶起温厚,再看温厚,额角被石凳的边沿,割了一个大口子,汩汩的渗出血来。流下的血混着泪模糊了视线,温厚用胳膊一努,陈青阳看他满脸的血泪搅和在一起。温厚不管这些,抱着这块石凳,咬牙切齿的要掀开。他的力气颇大,他狠命的大叫了一声,就把石凳推dao在地。 他再看石凳下面,只是一块浮土。温厚猛力扒着,却不料碰到什么硬东西,别断了他的指甲,浮土上便有殷殷的些迹了。温厚更加不顾,一把扑拉开浮土,从里面抱出一个石盒出来。温厚揭开盖子,看见里面一个酱sè的包袱。他提在手中,沉甸甸的,心里也如刀绞一般。 他提着包袱,就想飞奔出屋。陈青阳怕他再次绊倒,在屋内大声提醒了一声。但温厚不觉,还是绊倒在院中。他挣扎着起身,捧着包袱,一边跪走,一边口里大声呜咽:“爹。你安心吧。儿子把你的包袱找到了……” 众人都被他满面的血泪惊呆了。只见温厚跪走到父亲身边,温芳早在旁,和哥哥一起捧着包袱,放到了父亲的手上。 温有道手捏着包袱,粗粗的喘了口气,接着一只手的拳头捏紧了,另一手被素娘死命捉住,捏着盒子。温有道的肚子就如风箱一样喘着粗气。他的一只眼睛被挤压的错了位,自然不受他控制,另外一只好的眼睛竟是瞪的圆溜溜的,直盯着湛蓝的天空。温家三人,哭喊着叫他。素娘带着哭腔说:“你们还是看看大伯有什么心愿吧。”他们三人这才走到素娘身边,紧盯着素娘颤抖着捧的盒子。 他们三个看到盒子里如同皮影戏一样,闪现出混乱的场景。先是温母一人安坐在厅堂里,温厚却是做着新郎的打扮,携着一个带着盖头的新娘,同时步入大厅,然后两人向温母敛身施礼。里面的人物维妙维肖,场景欢愉喜悦,同现在的悲恸场面,对比鲜明。 温母再也看不下去了,一个人踉踉跄跄的奔向了厨房。众人愣愣的盯着盒子中的场景,都不觉察她的举动。 再过了会儿,温有道的腿狠狠的蹬了一下,握住盒子的手也松开了。盒子里面的场景霎时不见了,刚才正蒙着盖头,新娘打扮的温芳,陡然化成了一根黄澄澄的猴毛。瞬间,所有的场景都不见了,只飘零着散落的猴毛。 温芳和温厚扑了过去,伏尸哀恸,嚎声震天。素娘合上了盖子,挪开了温有道冰冷的手。却不想,一个人接过了温有道的手,在他的手掌上放了一根血淋淋的手指。素娘顿时被吓得跌坐在地上。她仰头一看,那人正是哆嗦着嘴唇,满脸青紫的温母。素娘低下头看去,只见她左手轻轻颤动,不断滴着血。她再细细看了,温母左手的小手指不见了。小手指截面红艳艳的,渗着血。 温母惨然的跪了下来,捧起了温有道的手。里面的手指白皙,渗出的鲜血惨红,对比鲜明,让陈青阳看了感佩不已,连连摇头。温母握住了他的手,合上了手掌,摩挲着她的泪脸。她这时反而镇定了,并不像温氏兄妹一样号啕大哭。但越是这样牵动心腹的抽泣,越是震动人心。她恨恨的说:“你倒是待你的儿女更好些。我想把我的指头送给你带走,你却不等我一会儿……你都忍了一天一夜,一辈子,却不能为我多忍一会儿么?!……你也太狠心了。” 温氏兄妹看见母亲断指送父,都心疼的发颤。他母子三人相拥着,抱头痛哭,惹的众人各掬一把泪水。温芳察看了母亲的伤势,心里更加伤痛了,急忙给母亲包扎好伤手。 素娘抱着陈青阳的胳膊,泪水已然打湿了陈青阳的衣袖。陈青阳眨巴着泪眼,仰望着天空。他看这时云彩遮住了太阳,彷佛太阳也不忍目睹人间一样。 温家三人哭的不成形状,早有族里的人盘算着为温有道安排殓葬的事宜。有的劝慰陪哭,有的采办丧葬物品,有的通知里正族长,有的通报亲友。有几个老成的,拉开了温家三人,给温有道整理遗体,梳洗擦身。饶是这几个人见惯了死人遗体,但看到温有道瘪了的头颅,血肉模糊,无不老泪纵横,嘘吁不止。 温厚是孝子,他虽像母亲妹妹一样悲恸,但许多事情还需要他主持。他想到此,咬着牙拭泪站起。他先是请护送父亲的工友上座,恭恭敬敬的磕了几个头。然后又要让陈青阳和素娘上座。陈青阳哪敢受他的礼,一把扶起了他。 温厚大红着脸,感激的说:“你们该受的。要不是你们兄妹的宝物,我爹,我爹这会子死不瞑目呀。你们对温家也是有大恩德的。”接着,不容他俩分说,跪了下去,磕了两个响头。陈青阳和素娘忙跪着还礼。 三人站起时,陈青阳对素娘柔声说:“我们给温老伯上柱香,这就赶路吧。” 陈青阳终于拗过了温厚的着意挽留,相携着素娘走过了村头。他对相送到村头的温厚,拱手告别说:“温兄,你家里遭遇了这样的事。你是孝子,多少大事,等你去办呀。快回去吧。” 陈青阳执意要走,温厚无法,只得抱拳说:“既然兄弟执意要走,我也不挽留了。总之,山高水长,你们对温家的大恩,我却是不能忘记。他rì有什么能用的着温厚的地方,温厚必将效力。”说完,掬泪话别。 这时一队衙役官兵拥护着一架官轿走了过来。温厚的族兄告诉温厚,这是本州知州罗廷恩大人巡行途中,听闻温父的事迹,特来拜祭。温厚匆匆的和陈青阳告别,便携着族兄,上前迎接去了。 陈青阳停住了脚步,翘首远看着罗廷恩的官轿。素娘在旁很是奇怪,她问:“这个罗大人什么来头,你想见见他么?” 陈青阳充满敬意的说:“罗廷恩大人是弊国少有的清官,不论在仕林,还是乡野,都有着赫赫声誉。他一心为国为民,铮铮风骨,我个人也是很是推崇罗大人。” 素娘随着他的目光张望,看见一个朗朗正气,长须美髯的中年人从轿中走出,一把扶住纳头便拜的温厚。温厚见了罗大人,在旁便用袖拭泪,边向罗廷恩哭诉着什么。周围的乡民热切的围着他俩。素娘问陈青阳:“怎么这些人见了罗大人,都这般亲切的围着。当真是好的父母官么?” 陈青阳背着手,一边走一边摇头叹气。他仰望着天空说:“当真是好官。可怜我昭国生民,上面政治黑暗,下面的百姓度rì艰难,只有罗大人这样的清官才是他们的希望呀。” 两人在道上走着,默默无言,心情郁郁的。陈青阳走了一阵,却发现路途不对,他笑着说:“昨rì你说要到寿邑的,想不到我们糊里糊涂的就走到这儿来了。” 素娘只是伤心憔悴的样子,陈青阳忙安慰她:“你别伤心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用宝贝完成了温家父亲的心愿。你又何必这么伤心挂怀呢?” 素娘依着他哇的大哭起来,她说:“是我不好。我昨rì要是不送银子给温大娘,温大娘就不会去赌。她今天也就不会剁自己手指了。”说完,伏在他的肩头哀切的哭开了。 陈青阳抚着他的后背,柔声安慰:“那也不能怪你的。本来我们住在人家里,怎么能白住呢?给点银子是正当的。” 素娘抽泣着说:“可是……可是,她不收,我怂恿她去赌的。我为这个……心里好难受。” 陈青阳说:“那也是因为她平rì里赌的多了,绝非昨晚一次就能这样了。” 陈青阳好说歹说的劝住了素娘。素娘倒是止住了哭声,却低着头,一个劲向前走。陈青阳盘算着,绕道寿邑,虽说多走些路程,但也不会多多少,再说他也想去寿邑看看,便随着素娘身后。; 第三十二章 夜半轻私语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两人走了一上午。中午时分,在路边的茶铺里,随便吃了些。由于刚刚经历温父的惨死,两人心有余悸,话便不多,不像到温家之前,两人有说有笑,十分开心。同样,连带的吃东西都觉得木木的,没有味道。 下午又开始出发,走不了多久,便听见后面马车辚辚的声音。陈青阳回头一看,是三五辆轩丽敞亮的马车,有几名护卫的军士骑着马走在旁边。陈青阳知道这是官家的车队,只是不知为何没有打上旗号,倒不知道这队人马什么来头。 那些马车来得快捷,陈青阳拉过素娘到旁边,想让过车队。由于这儿是个拐弯,马车也走得慢了些。当第二个马车经过他二人身边时,素娘看得分明,马车内端坐着一个女子,她却认识:正是在世子行宫中帮助发兵的文绣长史。素娘不由得喊了出口:“长史大人。” 马车上的人听到素娘的呼叫,喝止住了驾车的车夫。马车停稳后,从车内下来一个女子。陈青阳见她穿的素淡,似乎是家里死了什么人一般。陈青阳想,素娘叫的长史,是她么?看她的样子,怯不胜风,定是什么达官贵人的姬妾,怎么就做了长史。 那女子正是素娘在行宫中遇见的文绣姑娘。她下来时,本神情忧郁,见到素娘后,分外高兴。她上前一把拉住素娘的手,问她:“再想不到在这儿遇见了你!怎么你会在这个道上?” 素娘说:“我当然在赶路喽。”素娘见到她,也是分外亲切。 文绣说:“怎么你不在东宫了?还有你救的人救出来了么?” 素娘撇撇嘴一笑,努嘴偏向陈青阳。文绣便向陈青阳细细打量,直打量的陈青阳心里发毛。陈青阳窘窘的冲文绣一笑。 文绣嫣然一笑,她见车队还在等着,说:“那快和我一起上车吧,到车上再说。”说完,便携着素娘的手,奔向马车。陈青阳只得跟在素娘的身后。他在素娘临上车时,笑说:“想不到你的人缘这么广泛,没来几天,倒认识了不少人了。” 到了车上,素娘自有一番说辞。她说因为遇上了山贼,她却不想到东宫作乐女,偷偷溜了出来。文绣指着陈青阳说:“是因为他吧?” 素娘和陈青阳都讪讪的笑了。素娘早就发现文绣身着素淡,她却不知这是戴孝。她问文绣:“你今天为何穿的这么素,倒是俏的很?” 文绣黯然的摇了摇头,说:“你不知道吧。我们世子死了,被山贼刺杀了。” 素娘如何不知,她心里震动的说不出话来,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文绣见她吓傻了,笑着摇动她的手,说:“你吓成这样么?和你没有什么关系。倒是我,恐怕王妃……,王妃就不是口头责怪的事情了。” 素娘发现自己失态了。她解释着:“世子我是见过的,谁料竟……死在贼人手里。姐姐可知道缘由?” 文绣摇摇头:“我不是很清楚。那天贼子放火烧行宫,我转移到行宫外,却不是和世子在一起。等到冯校尉收拾了这帮山贼后,万总管向我报告,说世子失踪了。我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他说他正伺候着媚主儿,不知详情。听其他人说,世子不知为何,换上了夜行衣,同两个贴身侍卫走远了,就再也没回来了。我命令冯校尉到处派人去搜,结果……” 陈青阳听住了,紧张的问她:“结果怎样?” 文绣说:“结果,发现世子胸口中了匕首,死在了野外。两个高手,也被人杀了。” 素娘这时吓的提心吊胆。她误杀世子时,用的正是文绣的匕首。她不知文绣是否发现杀世子的匕首正是文绣自己的匕首。她转念一想,如果她发现了,早抓起我来了,怎么会这样亲密的和我说话?素娘说:“倒不知世子为何要换上夜行衣出去。” 文绣也摇摇头,她摆摆手:“不说这些了。你知道么?妹子,我一见到你,就觉得特别亲切。再想不到在这儿见到你了。”。 素娘心里正额手称庆。她心里放下了心事,又对文绣极有好感,便也动情的说:“是呀,是呀。我走了后,就特别挂念姐姐。” 她两人唧唧喳喳的一说开,便不管不顾身边坐着的陈青阳。陈青阳乐得靠在车上,闭目养神。他听她俩无非说些女孩子共同的话题,他闭着眼睛听得倒无趣。不一会儿,他听着听着竟睡着了。 等到他醒来时,已是天sè黯淡了。他揉揉眼睛,见马车停在一家阔气的大客栈面前。文绣送陈青阳和素娘下了马车。她对素娘依依不舍的说:“妹子,你们在这家客栈打尖吧。我办了事,还到这家客栈里面找你。今晚,我……我不想回去睡了,和你一起睡,咱俩好好聊一宿,如何?” 素娘含笑答应了。等到马车走了后,两人走进了客栈。早有伙计迎了过来,问他俩是要住什么房间。然后,顺嘴报了各种房间的价目。陈青阳看这件客栈装饰的考究,又听小二报了价目,皱了皱眉头,悄声对素娘说:“咱们还是换家客栈吧。” 素娘说:“不行的。我和文绣姐姐约好了的。” 陈青阳无法,便向小二要下了最一般的房间。店小二显的非常失望,便懒懒的叫过了后院的一个老头领他们去了,自去前面招呼其他客人。 老头指给了他们房间,收取了押金后自去了。 陈青阳在外面发现,这两间房子,原是一个厢房中间砌了一堵墙,分隔出来的。等到陈青阳进了房间,才发现两人说话可以互相听到的。素娘开玩笑的说,要是有什么不轨的人进来,可以直接呼叫陈青阳帮忙了。 两人简单用过饭后,陈青阳便坐在前面的柜台上,看老头和别人下棋。二更时分,陈青阳正看得饶有兴趣,文绣已走到柜台前,向店小二打听陈青阳二人。陈青阳听到自己的名字,抬眼一看,才发现是文绣到来了。他迎了上去,笑着说素娘正等着她呢。 陈青阳领文绣到了素娘的房间,带着她进去后,自回自己的房间躺下了。但听见文绣没好气的说:“怎么住这种房间?快,快跟我出去,咱要一间上房。” 素娘劝住了文绣,说:“ 算了吧,今天都是他做的东。我们就给他一个面子吧。明rì姐姐再请吧。”素娘说完,向隔墙那边指着。 文绣抿嘴一笑:“那行,将就一下吧。” 陈青阳听到她二人情浓意迷的说着话,倒有些惘然了。他还从没有在晚间听到女子的娇声昵语。他靠在枕头上,仰望着灰蒙蒙的屋顶。他眼睛直直的,耳朵也是竖的直直的。 等到两人躺下吹灯后,两个姑娘紧挨着挤在一起。她俩说话说的低声了,陈青阳倒听得不太真切了。他只听到院中的人声嘈杂,有一队脚夫在院中摆着酒席,互相猜拳行令,吆喝的不亦乐乎。他们的声音吵吵嚷嚷的延续了很久。 陈青阳索xìng脱下衣服,躺了下来。只听见墙那边那两个人一会儿娇声细说着什么,一会儿掩嘴格格笑着。陈青阳正要吹灭这边的灯火,一团黑影从门缝里挤了进来。陈青阳吓了一大跳,定睛看过去,发现是一只老猫摇摇晃晃的进来了。这只老猫想是对此地非常熟悉,一个悄无声息的窜身,跳上了陈青阳的床上,蹲在陈青阳的脚头,躺了下来。陈青阳看它生的慵懒可爱,却不去理他,吹了灯自去睡觉。 陈青阳迷迷糊糊的睡了一阵,因晚间的饭食颇咸,他这时口中有些焦渴,竟然醒了。他正要起身去取水喝,却听见素娘的声音:“姐姐,你知道小孩是怎么出来的么?”他听着有趣,倒懒得起床取水了。他屏耳息神听着,只听见老猫均匀的呼声,真像个人在打呼一般。陈青阳陡然明白了,原来她两人把老猫的呼声当成我的鼾声了,却听听有什么私密的谈话。 只听见文绣笑打了素娘一下:“好呀,我当妹子什么都不知道呢。你却全都知道,你说说看,是怎么出来的?” 陈青阳听见素娘低低的声音,似乎靠近文绣的耳边,怎么也听不到了。 文绣问:“妹子说得不差,你是怎么知道的?” 素娘自然不能告诉她是从陈母的梦中看到的。原来那天,她不小心看了陈母做的梦,正是见到自己生小孩,所以素娘吓住了。素娘说:“我娘告诉我的。” 文绣接着说:“你娘有没有告诉那件事?还有男人的那个是什么样的?” 陈青阳听到文绣说的私密,不由得耳朵竖的更直了。 素娘悄声说:“不知我们说话,那边听的到么?” 文绣说:“早就睡的呼噜叫了,他听不到的。你说吧。” 素娘说:“什么事?男人的那个嘛,我倒见过,不过没看清。” 陈青阳心里一个咯噔,他想素娘这么纯洁的姑娘,如何见过别人的这个。他心里一凉。 文绣说:“小孩的不算。”陈青阳听到后,心里一宽,有可能是小孩的呢。 素娘说:“不是。是男人的。我只看见皱巴巴,黑乎乎的。”她这句话说时,声音逐渐细微,陈青阳差点没听见。但陈青阳既听见了,心里觉得如同塞了稻草一般。 文绣格格笑的极为欢畅,口中说着:“妹子真个见过的……”但一会儿被隔断了,想是素娘捂住了她的嘴。素娘极羞怯的声音:“你笑我什么?” 文绣喘着气说:“我笑妹子这么水嫩的姑娘,也是见过的。快说,你是如何得知的?”陈青阳也是好奇,但不知素娘见过谁的。 素娘无限娇羞的说:“我给陈公子屁股上敷过伤。他用稻草遮着,我……模模糊糊的看见了。”素娘的话音一落,文绣的笑声便格格的响起,陈青阳却是羞得把头埋在了被子里。却不料素娘继续说:“他……他的屁股上还有个月牙形的乌斑呢。” 文绣止住了笑声,她解释着:“那是胎记吧。哈哈。再想不到陈公子那么斯文……” “皱巴巴,黑乎乎。”文绣重复着这两个词,不由得又笑了。她说:“妹子,我教你一个乖。太监呢,是没有这个皱巴巴的。黑乎乎嘛,从上面的情况看,好像也是没有的。” 陈青阳再料不到听出了这个结果。他连连捶着床板,心里面又羞又急,真不知道明rì如何和这两个姑娘相处。他一想起来真恨,真不该让素娘给自己敷药。他咬咬牙,一脚往后一蹬。 却不料听到一声喵呜的惨叫。原来陈青阳这一脚踢实了,把老猫踢到地下去了。那边听到老猫的惨叫,立时止住了声音。在这静谧的黑夜里,陈青阳耳朵发热,但也是能听到那边抽着冷气。 两边都没有什么声音。过了一会儿,倒是这边,老猫幽幽的叫着喵喵。它大概弄不明白,如何在美美的梦中,从床中跌落了下来。 陈青阳这边悔断了肠子,叫苦不迭。而那边细细的窃笑,陈青阳是再也听不到,也顾不得听了。; 第三十三章 王府英雄会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第二天早晨,陈青阳睡的死死的。还是在素娘的连声呼唤下,陈青阳才朦朦胧胧的睁开了眼睛。等到陈青阳穿好了衣服,推开房门,顿时感到刺眼的阳光迎面扑来。他看见素娘和文绣笑盈盈的望着他。他有些恍然了,彷佛昨夜并没有听到她俩私相谈话一样。 素娘表现的很平常,似乎并没发生什么事情。但文绣看着他的眼神,多了些调侃的意思了。他三人装作无事一样,用过了早饭。素娘要和文绣到坊间买些东西,询问陈青阳是否同去。陈青阳想着左右无事,便决定跟着同去。 寿邑果然是座大城,有一个专门的工艺作坊街,专门生产各种细玩物品。女孩子最喜欢在此间采买些心爱的物品。陈青阳一眼看过去,花花绿绿的各种丝带飘绕;鼻中闻着浓浓的粉脂香味。里面的人声喧阗,细腻婉转,许多姑娘,呼嫂唤妹的,好不热闹。 陈青阳正在没好意思时,只听到身旁马蹄声得得脆响。他回头看过去,一队人骑着高头大马,从人群中穿梭过去。其中领头的是一位青衫道人,边手捋胡须,边催着马匹小心前行。他身后跟着的诸位弟子,却并不老实,口上呼哨着马匹,眼光却在工艺坊里乜视着姑娘。陈青阳肚里正嘲笑时,忽然一眼瞥到邓智贤也骑着马,混杂在他们中间。他却没有看过来,只是低垂着头,小心翼翼的避让着小贩行人。 陈青阳扯了扯聚jīng会神选挑玉石的素娘,说:“邓大侠刚才骑马过去了。” “唔。”素娘随口应了声。但她忽又想起邓智贤遗留的禀帖,忙问陈青阳:“在哪?他丢了东西,我得还给他。” 陈青阳说:“早骑着马过去了。你继续挑东西,我帮你送过去。”说完从袖中掏出银两,正要递给素娘。文绣在旁一把拦开了他的胳膊,说:“你只管我们的住,就行了。你妹子买东西,却不要你掏钱。” 陈青阳不好意思的笑笑,接过了素娘递过的禀帖,转身要走时,素娘喊过了他。素娘说:“你的伤,没有大碍吧。” 陈青阳说:“没什么事的。能坐下了。” “唔。”素娘笑了,眼光不好意思和他相接,只盯着别处。过了一会儿,悠悠的说:“你去吧,小心点。” 每次素娘这样,陈青阳心里便七荤八素的,不是个滋味。他提步追着邓智贤,心里便想到了替素娘踏看钱丰德的时候。他想:我怎么老替素娘的相好办事呢。至于他自己,他心里黯黯的,并不觉得素娘对自己有多么格外的对待。就算刚才那悠悠的神情,他虽然心里一热,也只是觉得,那只是小姑娘对男子的帮助的一种谢意的表示吧。 邓智贤虽然骑着马,但由于在人群中穿梭,并没有走得多快。等到陈青阳过了拐弯,便看见他们一行。正要开口叫喊,哪知这条路人却稀少,他们这一行早催鞭走远了。陈青阳只得小跑着跟上。 陈青阳远远的看见,邓智贤他们下了马,便有家院仆人领着他们一行进了屋内。等到陈青阳走进了门口,邓智贤早进了里面。陈青阳正要跟着进去,却被一个jīng瘦的中年管家拦住。 中年管家眯着眼,斜乜着他,没好气的说:“你干什么?是什么地方知道么?就往里面闯?” 陈青阳扬扬手中的禀帖,正要讲明他的来意。中年管家瞥见了他手中的禀帖,表情顿时从秋天换成了chūn天。中年管家哈着腰,讨好的说:“是大侠呀。倒是失敬了。”他其实心里一愣怔:倒没看出来,看他一副病恹恹的穷酸书生样,倒是一位名门正派弟子。但又转念想,听说这些武林人士最是邪门,专门搞出深藏不露的样子。而且心眼最狭窄了,谁要是瞧不起他,就要吃个大亏。中年管家顿时头上冒出了冷汗,不由身子弯的更低,脸上的笑容堆的更多了。 陈青阳正要解释,中年管家一把携着他,扶着他进了屋内。中年管家朝他一拱手,一溜烟遮住脸跑出去了。 陈青阳无法,只得一个人穿过院子,向里面径直走着。他正要向来往的仆人打听,便听见有人唤他:“那个书生,你过来。”陈青阳顺着呼声看过去,是一个白面书生向他招手。他在这儿见到书生倒是心里一喜。他自己是个书生,最喜欢和书生打交道了。在这陌生的环境里,见到书生,真有他乡遇故知之感。他喜滋滋的跑了过去,郑重的施了一礼。 白面书生坦然受了,嘴角翘起说:“新来的吧。” 陈青阳起身回答:“是,在下是第一次进府,我来是因为……” 白面书生却摆摆手,打断了他。他不耐烦的说:“我知道了,别说了,跟我来吧。”说完背着手,踱着方步向屋内走去。 陈青阳一怔,他想不到这个书生竟然一下知道他的来意了。 他二人来到一个小屋内,小屋前有一张蓝帐幔隔着。里面有一张桌子,放着笔墨纸砚。桌子边放着两张椅子。白面书生径直坐上了其中一张,手一指,示意陈青阳也坐下。 白面书生对他说:“在下郭松寒。嗯,我比你早来一年。今rì呢,我监督着你记录,也算是咱俩交接班。” 陈青阳知他误会。他心想,我就假装一下吧。回去了向素娘学说一番,惹她笑一笑。想到此,他便不再解释,说:“在下姓杨,名叫……念素,字青城。还请多多指教。嗯,今rì记录什么?” 郭松寒说:“今rì有几个江湖人士在这会谈,你要记录下他们的谈话,送交郑王爷浏览。” 陈青阳顿时明白了,这帐幔前就是谈话会场。他点了点头,便麻利的提起砚台,研磨着墨水。郭松寒看他做的利索老到,满意的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屋内走进了二三十人。陈青阳听到他们依次坐了下来。便听见有一个干练的声音:“在下郑王府詹事童进第,见过石猴派玄石道长及门下诸位高徒。”说完顿了顿。陈青阳听见衣袖的动作声,似乎两方在见礼。又听见刚才的声音:“见过青龙帮韩武城韩大帮主及各位大侠。”陈青阳飞笔记下。 童进第又说:“玄石道长,今rì韩大帮主邀请你来,一是因为我们世子在白水坡被杀,要请贵派高徒来作个笔录;二是韩大帮主的两位徒弟。哦,他们都是世子的侍卫,一并在白水坡被杀。一个是薛北豪大侠,身中飞刀而死,却是和贵派没有干系;另一个褚南杰大侠嘛……,却是身受剑伤而死。据韩帮主分析,却认为是死在贵派的剑法。因此上,韩帮主想向道长讨个说法。” 陈青阳听见一个遒劲的声音哼了一声,接着又说:“我徒弟昨天在前站已经和郑王府的人交代过了,还要说什么?再说了,死在我石猴派剑法下的人千千万,不过都是为非作歹的人而已。我管他南杰还是北豪的,若不是犯事,也就不会无缘无故的死在我派的剑法下。”陈青阳忖度这是玄石道长的声音,也可能就是刚才见到的领头的道长。 又听见一个冷冷的声音:“请问道长,在下的徒弟护卫世子的安全,却不知他们到底为了什么非,作了什么歹,非要请动石猴派的各位高手来料理他们?”这自然是韩武城了。 玄石道长说:“谁干的什么为非作歹的事,自己清楚。难道非要我当着诸位的面讲出来吗?” 韩武城说:“在下却是不明,还请道长明示。”陈青阳听到他话虽然说的客气,但气势凛人。 玄石道长沉吟了片刻,说:“既然这样,智贤――” 陈青阳又听见邓智贤恭敬的声音:“在,师傅有什么吩咐?” 玄石道长说:“你把你昨rì对郑王府的人说的话,再复述一遍。让韩帮主听听他们门下的勾当。” 邓智贤说:“是。童詹事,在下便把昨天说的,再说一遍吧。在下原来是要和师傅一起来白水坡的。只因为师傅让在下回去取样东西,在下便又重回裕州。等到在下重返约定的客栈时,师傅已经留言到行宫。因下了场大雨耽误,我是晚间才赶去白水坡的。等到在下赶到白水坡时,只见行宫已是火光冲天。在下因为不认识世子的人,就在附近寻找师傅。就在在下四处寻找之时,却听见一个呼救的声音……” 第三十四章 飞来横刀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韩武城不耐烦的打断了邓智贤:“你只说我的两个徒弟怎么样了,谁听你说这么详细。” 邓智贤顿了顿,白了韩武城一眼,继续说:“在下听见是一个女子在呼叫,便向着呼叫的方向跑过去。谁知……谁知见到一位贼子yù对呼叫的姑娘不轨,在下激于义愤,便拔剑刺向了他,当场将他杀死。” 韩武城冷冷的说:“请问邓少侠。你说的这个贼子是谁?” 邓智贤昂然说:“正是死在我剑下的褚师兄。” 韩武城森然说:“那请问,世子呢?我也听童詹事说过,世子是在我的两个徒儿的护卫下,改装易服而去。既然我的一个徒儿死在你的手下,那我的另一个高徒呢?” 邓智贤说:“在下杀了褚师兄以后,站在一旁的薛师兄就提剑冲上来了。就在我和薛师兄打斗之时,就有一把飞刀先是shè中了站在一旁的一人,然后另一把飞刀shè向了和我缠斗的薛师兄。” 童进第接口说:“不错。正如邓少侠所说,褚南杰死于剑伤,世子和薛北豪确乎是身中飞刀而死。刑部在勘验尸体时,已经验过了。” 陈青阳在里间看不到他们的面容,这时忍不住好奇心,偷偷拨开帐幔,看见一位华服老者铁青着脸面向自己,道士却是背向自己,看不见什么表情。他见老者脸sè不善,吓得赶紧放下了帐幔,继续等待他们说话。 过了一会儿,又听见韩武城说:“邓少侠,你可知道杀死世子和我的徒弟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邓智贤回答:“因为是在夜间,在下只隐隐约约看见,用飞刀的这个人,一副乡农的打扮。我见他杀了薛师兄,帮了我的忙。再加上我并不知道刚才站在一边的是世子,我就没和飞刀客动手。那人只是冷冷的觑了我一眼,便跑掉了。” 玄石道长说:“韩帮主。我徒弟行侠仗义,杀了你作恶多端的徒弟。还不知阁下要如何和我算这笔帐。” 陈青阳听他们说话,越听越糊涂,索xìng不去想,只是提笔记下来便是。 韩武城默默无语,倒是无法回答玄石道长的话。童进第却对韩武城说:“昨天我按照邓少侠的叙述,派人在附近山野里搜寻,倒是找到了一间屋子。不过屋子里面空空无物,对方要么是听到了风声溜掉了,要么根本就不住此地。” 韩武城气呼呼的说:“这只是邓少侠的一面之词,作不得数。再说了,要是说薛北豪为非作歹,老夫还有些相信。褚南杰为人最为老成,决不会在世子面前做这等事。老夫还想请教邓少侠,那女子呢?把那女子请出来,老夫想当面对质。” 邓智贤清了清嗓子,说:“在下因为和薛师兄打斗,并没注意那女子。待到薛师兄中了飞刀而死,那女子……便不知去向了。” 邓智贤话音刚落,便听见屋内鞋声嘈杂,似乎是进来了许多人。陈青阳忍不住又揭开帐幔看了一眼,只见许多紧身卫士剑拔弩张,把屋内的一干人等团团围住,有一位jīng干官员立定厅内。陈青阳急向郭松寒看了一眼。郭松寒看到屋内的情景,知道陈青阳要问什么,只说:“你别管里面的情况,继续记录就是了。”陈青阳依言坐下,凝神听屋内的说话。 等到屋内安静之时,童进第惊惶的问话声:“齐侍郎,不知这是做什么?” 陌生的声音回答:“童詹事。在下奉有皇命,调查世子的案情。现下案情有了新进展,需要抓几个人,还请童詹事原谅在下的鲁莽。” 童进第说:“好说。既然是为世子的事情而来,一切听齐侍郎的吩咐。” 陈清阳又听见皮靴走动的声音。等到这声音停下时,便听见刚才yīn骘的声音:“来呀。把冯子昆给我抓起来。”接着便听见军汉卫士动手的声音,还有就是一个粗汉子怒骂的声音。 童进第说:“齐大人,这冯校尉是王爷、王妃派来保护世子的,如何连他也抓了起来?这让在下如何向王爷、王妃交待?” 齐大人说:“经查,冯子昆和杀世子的凶器有关。在下奉有皇上和太子的严令,务必要追查出杀害世子的凶手。不管查到谁,就要抓谁,还请童詹事见谅。”接着齐大人又呼喝起军士来:“来呀,把邓智贤给我抓起来。” 但抓邓智贤时,却听见双方拔刀拔剑的声音。陈青阳本正书写,听到这个声音,不由得心惊肉跳。 玄石道长嘿嘿一笑,说:“不知齐大人,舍徒犯了什么法,要抓起来。” 齐大人说:“现有新的证人,指认邓智贤有重大嫌疑,我这就要收监起来,细细审问。还请这位道长让让,不然……” 韩武城早就不耐烦了,他大笑一声,说:“好呀。原来是你们石猴派杀了世子,说,你们到底受了谁的指使?齐大人,动手吧。” 过了一会儿,陈青阳听见屋内桌翻椅倒,刀剑交错的声音。陈青阳想着,该是这些人,动起手来了。他想掀开帷幕,看看邓智贤是否有事。但转念一想,我只是个记录的,还是现请问郭松寒吧。他问:“郭兄,现在这个样子了,还记下来么?” 郭松寒皱了皱眉头,站了起来,示意陈青阳让开。等陈青阳走到一边后,他走到陈青阳刚才记录的一塌纸,粗略看了一遍,在后面加了一笔。他吹吹纸面说:“没事了。他们打他们的,咱们交差了。” 就在此时,一把刀穿过帷幔,直插入郭松寒的腹中。郭松寒往后一扬,趔趄在椅子上,两眼愣愣的盯着屋顶。他颤抖着摸向腹中的刀柄,脸上神sè霎时惨白。 陈青阳目睹了刚才的一幕,直吓得他目瞪口呆,倒抽凉气。待到他醒悟,扶起郭松寒时,郭松寒已经开始大口的喘气。陈青阳眼见他不行了,忙扶住他的肩头,悲愤的说:“郭兄,郭兄,你……,你有什么不了的事,跟在下说,在下一定帮你办。” 郭松寒哆嗦着喘着粗气,想从怀中取出东西。陈青阳几把揭开了他的长衫,却一眼看见了那把刀直插入郭松寒的腹中,此时沿着刀口汩汩的渗出鲜血。他忙躲开了眼睛,从他怀里摸索着。他摸到了一个荷包,取了出来。陈青阳心想:刚才要不是我闪开了,现在惨死当堂的,恐怕就是我了。唉,所以我虽然跟郭兄萍水相逢,但他既然是替我死的,不管他有什么难办的事情,我都要尽力替他办了。 陈青阳单手抖开了荷包,里面掉出一双玉手镯。陈青阳拿在手中,对郭松寒说:“郭兄,你说吧,什么事情?你放心去吧,不管多难的事,在下都替你去做。” 郭松寒呼出一口气,艰难的说:“杨贤弟……栖凤楼……香月姑娘……”。他的话还没说完,却是一口气没接住,偏过头死了。 陈青阳悲愤填胸,他放下了郭松寒,把一双玉镯揣入怀内。他转身揭开了划断的帷幔,看到里面斗殴甚烈,但显然邓智贤一方势单力薄,只是在却战却退。看这情形,陈青阳知道刚才这一刀,并非谁故意刺进来的,很可能只是谁挥刀脱手,误撞进来。想到此,他更觉得郭松寒死的屈。他喃喃念着郭松寒的临终遗言。栖凤楼倒不知道什么去处,还需要打听一番。 这时,厅内的打斗声已经止住了。陈青阳从小门里走出,便见邓智贤和道人一起,且战且退,后面的官兵卫士步步紧随。陈青阳紧贴着墙壁,只想等到他们退走了,才走出府中。 后来,邓智贤那方飞檐走壁,跳梁爬柱,各自分散逃走了。官兵和卫士也分散去追了。陈青阳这才向门口走去。 待到他走到门口,中年管家看见了他,正要呼叫其他人,却不料陈青阳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中年管家便吓得住了口。陈青阳从从容容的走出了屋门。中年管家眼见他的同伴悍勇,不敢和他争斗,只叫了几个家丁,远远的跟随着他。 陈青阳快步赶到工艺坊间的铺子上,四处张望寻找素娘和文绣。不想他感到腰间一硬,后面有人厉声叫着:“别动!”他吓的魂飞天外。 第三十五章 假扮公主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陈青阳吓得动弹不得,但他惊吓之后,反而心中一宽。他想,不管对手是谁,该不会在如此稠市广众下,动手杀了自己吧。他正要正sè询问来头时,却听到身后银铃般的笑声。他回头一看,全身一松,面上苦笑着摇摇头。却原来是素娘提着一把铺上的木刀,抵在他的腰间。 素娘把木刀放回了铺上,笑问:“我看你慌慌张张的回来,就想吓吓你。你……怎么了?” 陈青阳呆呆怔怔的,他心里百感交集。他想着要是刚才那把刀刺入他的胸膛,他只怕再难见到心爱的素娘了。他想到此,再也顾不得什么,一把揽过素娘,拥在了怀里。他想:人心都是相同的。大概郭松寒也挂念他心爱的姑娘,那个香月姑娘只怕是他临终前最牵挂的人了。他要是死了,还有个东西送给他心爱的人。可是我要是死了,我能送给素娘什么,让素娘在我死后,还能记得我呢?他心里揪的更紧了,胳膊更用力了。 素娘不料到他来这出,在他怀里紫涨着脸,极力挣扎着。但闻到他身上刚才由于奔跑生发的汗味,心里忙乱起来,说什么也不想翻脸唬他。但她说到底是大家小姐,在这么多人中间,让一个男子这么抱着,她心里脸上都臊的慌。她喃喃的叫:“你这是做什么?你快放开,你不放开,我要生气了!”待到偏头看到文绣在旁掩着嘴笑着,素娘这才着急了,从七成力变成了十成力,一把推开了陈青阳。 陈青阳退后了一步,这才醒悟过来。他看素娘向着文绣,半边脸儿偏了过去,腮上红霞飞舞。她的眼睛斜瞥过来,既有恼怒薄怨的意思,也有羞怯欣然的成sè。连陈青阳都想,她倒不一定真的生气。文绣握住了素娘的手,脸上浮现古怪的笑容,俏骂陈青阳:“你呀。人家对你一片心,给你买这买那的。你倒也是个体贴的人,就是不看场合,让妹子下不了台。你们私下里这样,谁也管……”刚说着,嘴巴已是让素娘捂住了。 陈青阳也觉刚才失礼,正想道歉。却忽然感到两臂一紧,他忙看左右,两边各站了一个剽悍的武士挟着他的胳膊,怒目盯着他。再向后看,有几个武士拔刀全神戒备。陈青阳挣扎了几下,便见刚才的中年管家从武士身后走出。中年管家在的远远的,说:“就是他。他是刚才逃跑的道士一伙的。” 这下变故陡生,素娘吓得不知该如何。文绣反而镇定如常,她走到中年管家面前,说:“贺福,到底怎么回事?” 贺福没料到文绣在附近。贺福惊了一下,脸上便换了表情,堆满了笑,施了一礼,说:“喔唷,原来文绣大人也在。今rì王爷别院上请来一派武林人士,原是韩帮主要和他们理论。谁料想半路上齐侍郎带人冲进来了,先是要抓冯校尉,后来又要抓来客中间的一位。冯校尉好抓,但那帮人会武功,就不是那么好抓了。他们逃走了,齐大人带兵追去了。嗨,他们中间的一个倒还大胆,竟然大摇大摆的出府。幸亏我跟上了,叫人给他抓住了。还请大人您示下。” 文绣一惊,急促的问贺福:“怎么冯校尉被抓了?禀过王妃了没有?是为什么被抓了?” 贺福说:“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 文绣嗯了一声,便陷入沉思。她给贺福做了个手势,示意他放了陈青阳。贺福本还想争辩两句,但见文绣手势作的坚决,便住了口,命架住陈青阳的武士放手。 陈青阳揉揉肩膀,站在两位姑娘面前,简略的概述了刚才误闯王府别院的情形。素娘还记着刚才陈青阳突兀抱她的事情,对他叙述不理不睬,没好气的看了他几眼,只是躲着他。但听到邓智贤和冯子昆校尉因为世子被杀的案子被抓,这才好奇的盯着他,心里面却在打着鼓。 文绣听完他的叙述,还是沉吟不语。她忽的瞥见了素娘,心里就有了主意。她携着素娘,转身命令贺福:“赶快随我们到别院。我有事情商量。” 她们这几人很快便回到了别院。文绣命人给陈青阳上茶,拉过素娘到一间房子里。 素娘心事不宁的坐在了椅子上,文绣推开了窗子,看着外面的假山池塘。好一会儿,素娘开口说:“姐姐拉我过来有什么事情?就请直说吧。” 文绣转身走到素娘面前,说:“有件事情,还要请妹子帮忙。” 素娘说:“什么事情,姐姐就直说吧。我有什么能帮姐姐的,定会竭诚尽力的。” 文绣说:“妹妹可还记得冯校尉。就是那天我派他带兵随着妹子去剿匪的。只是在半路上,因为有贼攻打行宫,冯校尉这才提兵回来。后来冯校尉没顾得上你,倒不知妹子去哪了?” 素娘心里一个咯噔,支吾着说:“我……我后来便随着老乡回到他家了。”素娘见文绣还怔怔得看着自己,就又加了一句:“后来……,那些贼被打散了,我们的那些姐妹便自己逃回来了。” 文绣没有什么表示,只接着说:“我也不知道朝廷专办世子被杀案的齐显扬怎么了,竟然牵扯到冯校尉。这不是把案子往王妃身上扯么!” 素娘好奇的问:“世子自然是王妃的儿子了,就算牵扯到王妃,又怎么了?” 文绣摇摇头:“世子并非是王妃的儿子。王妃原是有一个儿子,但自小就病死了。现下的世子是庶出的。世子和王妃素来不睦。冯校尉和王妃又有莫大干系,这下拘捕他,那明显是针对王妃的。”她顿了顿,说:“现在就是想借助妹妹了。让妹妹扮成公主,救回冯校尉。” 素娘脸sè绯红,嗫嚅着:“恐怕不行吧。那齐侍郎既然是大官,在朝中一定见过公主。要让他见到了我,只怕……只怕误了大事。”素娘心里害怕和世子的案件牵连上。 文绣说:“没事的。齐侍郎那种等级的官。见是见过公主的,但就是没见真切。” 素娘说:“一切听姐姐吩咐。” 陈青阳在厅中怔忡不宁的吃茶。他正没意思处,陡地眼前一亮,只见一个衣饰华丽、气态高华的女子如仙女翩翩一样走来。他先以为是王府中的家眷出来,正想离开客厅,但忍不住再细细一看,竟然是素娘! 素娘走到他的身边,见到他呆傻的样子,抿嘴一笑。在陈青阳看来,更加如梦如幻一般。 素娘昵声说了:“你这是怎么了?没见过我么?”素娘想到,他今rì唐突我,该给他点脸sè看看。她便挂住脸,嘟着嘴说:“你今天让我下不了台,我还没找你算帐呢。” 文绣这时来到他两人身边,他见到陈青阳魂不守舍的样子,由不得一笑,说:“这次,还要你帮忙,你扮成太监吧。”说完,便把此行的意思,告诉了他。 陈青阳极不想扮成太监,他摸摸自己细茸茸的胡须,笑说:“你看我这有胡子的,怎么能扮成太监呢!”他一想胡子这么浅,是没有多少说服力的,便指着喉结,说:“还有,我有这的。别人一眼就看出来了。” 文绣说:“有个驸马的官你到底想不想扮呀。” 陈青阳不好意思的笑了,素娘在一旁红着脸。 文绣因不想把事情弄大,便没讲究多少排场。只挑选了几位心腹卫士,和一乘jīng致小轿。陈青阳骑着高头大马,一路风风光光的进入寿邑州衙门――现时是钦差行辕。 文绣扮成随伺丫头,在门口对看门的衙役说明来意。衙役慌不迭的通报,文绣喝命一众迅即通行,直抵衙门正堂。 齐显扬侍郎慌慌张张的正了衣冠,在大门口,见正厅中端坐着身着宫服的女子,看模样依稀正是公主。他连忙躬身进入正堂内,在素娘的身前跪了下来,磕了两个重重响头。 素娘本有些扭捏,心里忐忑不安,恐怕被这个大官识破了。但见这个大官执礼甚恭,这才心安。她听到齐显扬恭敬的声音:“下官见过公主。” 素娘暗地清了清嗓子,装出平淡的声调:“也还罢了。我今rì路过寿邑。郑王世子被杀的事,我也是约莫听说了。他平rì里虽然有些调皮,但好歹也是我的弟弟。你说说看,最近可有什么新进展。” 齐显扬见公主没叫起来,以为公主嗔怒,惶急的说:“禀公主,有新的进展了。下官抓获一个山贼。知道名叫邓智贤者和一个女子有重大嫌疑。邓智贤正逃脱,另一个女子正在加紧缉拿。” 素娘一惊:“哦,那名山贼是谁?快细细说来。” 第三十六章 假去真来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齐显扬仍然跪着,说:“近rì,有乡民出首山匪名刘老四者。该匪窝藏在该地,有重大嫌疑。据抓获后供称,有名男子和一个女子有重大嫌疑,这名男子就是邓智贤。下官今rì带兵在郑王府别院预备缉拿邓智贤,不料邓智贤一伙悍勇,竟然恃强拘捕。下官……下官一时失手,让他跑掉了。还有那名女子,下官正想方设法绘影布图,全力缉拿。现下,只知道那名女子叫做……” “好了。”素娘厉声喝止。“我只问你,你竟敢带人擅闯郑王的别院,谁给你的胆子?齐显扬,你想离间天家骨肉么?”素娘的这些说辞都是文绣叫好了的,亏得她及时用上,阻止了齐显扬说出她的名字。 齐显扬听到公主发怒,忙又磕了一个头,翻了翻眼睛,觑了公主一眼,见公主并非那么怒火冲天,便说:“是。下官陛辞时,太子淳淳交待,说皇上对于世子被杀,非常震怒。太子也是心伤不已。因此授予下官尚方宝剑,不管查到谁,都可全力侦缉。下官正是顺着杀害世子的凶器上,顺藤摸瓜。查验到凶器乃是本城兵器铺郭祖辉所产。据他说,他卖出去的兵器都是有记录的。我们查验了他的兵器帐薄,这才得知王府校尉冯子昆有莫大嫌疑。因此上,下官这才擅自闯入王府别院,拘捕了他。不知下官有什么错处,还请公主示下。”说完,更是翻了翻眼睛,查看素娘的表情。 素娘这次看到他在偷看,眼神疾利的瞪了他一下。齐显扬吓得伏的更低了。素娘心里暗暗叫苦:我不仅连累了邓智贤,而且连郑王府里的冯校尉都连累了。那把匕首自然是冯校尉采办了交给文绣,文绣又交给我的。就是不知道齐显扬到底是真心办案,还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把郑王妃牵连到里面。太子处心积虑的想除掉世子,我却知道。只可惜我yīn差阳错的帮了他这个忙。她沉默了片刻,转而问齐显扬:“齐大人,你是哪里人士?” 齐显扬不想公主有这一问,愣了片刻,说:“下官是边州凉庄人,离京城甚远。” 陈青阳却没料到和他却是同乡。他本在旁侍立,这时便凝神思索,附近村子是否有姓齐的在外为官。 只听素娘怒声说了:“你听好了。我也不管,是不是太子有密旨给你,你从哪个地方来。但是如果你要是再这样查下去,那你从哪里来,还是回哪里去吧。” 齐显扬伏的更低了。素娘站起来,踱着步子。齐显扬只看见素娘的绣鞋,虽然簇新整齐,却不是平rì里上朝时,他伏在朝堂上,看到的jīng致的宫鞋。他心里有些狐疑,倒有些疑她是冒充的。他心里计较定了,便乍着胆子说:“公主。请屏退左右,下官有内情禀报。” 素娘不知该如何回答,忙看着文绣。文绣从袖中伸出手来,轻轻摇了摇。素娘明白她的意思,唬住脸,烦躁的说:“我不耐烦听你们说叨什么。总之,你掂量一下,你是让我现在把人带走呢,还是你们继续办案,等办到你们把自己也办进去的时候,再放呢。” 齐显扬本是想屏退左右,一来是禀明内情,二来也存着试探的意思。现在公主不想单独和他说话,他只得放弃。他抬起了头,看了看公主,在轮廓上还是大像的。在这件事上,宁可信其真,不可信其假。他再四周扫视了公主的随从,其中一位侍女很是眼熟。他陡地想起,那是郑王爷的得意侍女。他刹时明白了:一定是郑王爷听到了什么风声,不好自己出面,这才派人求长仪公主周全。长仪公主这才亲自到此,力保冯子昆。要不是郑王爷以长辈之尊,谁还能劳动公主的玉驾?唉,太子也是心太不足了。去掉世子这个心腹之患,已是足够弹冠相庆了。还想搞什么一石二鸟,牵连郑王妃到里面。他想到再也不能犹疑了,让公主生气了,可担待不起。便斩钉截铁的说:“是。公主训教的是。在下一定放人,请公主带走。”齐显扬说完时,却没偷看公主的脸sè,转而盯着郑王的侍女。他看到这位侍女脸含喜sè,冲公主暗暗使了几个眼sè。他更加确定自己的判断。他向身后厉声喝令;“你们站着干什么,赶快放了冯子昆,让公主带走。” 手下人忙不迭的带过来冯子昆,当堂解开了绳索。冯子昆硬气冲天,一脸盛怒的神sè。他极为不满绑缚他的人。在解去他的绳索后,握握手腕,怒目瞪视了他身边的几个人。再转眼向堂上看过去,他认识素娘的,他高兴的问:“姑娘,你怎么在这里?你那天到哪儿去了?” 素娘也是认识冯校尉的。她吓得倒抽凉气,不好作声,只得愣在当堂,看着文绣。文绣厉声喝他:“我把你这个大胆的东西!见到公主,还不跪下。” 冯子昆熟悉文绣的声音。他来不及细想,连忙跪下。 素娘装作没事人一样,恬淡的说:“你起来吧。你没见过我的,倒也罢了。我们走吧。”说完径直走了。 齐显扬这时大呼一声“却慢”。他站起身来,快步走到冯子昆面前,怒说:“你这狂徒,如何对公主这般无礼。本官要惩办你。”他又来到素娘面前,哈着腰,柔声说:“下官倒不知这人如何认识公主,还请公主示下。” 素娘倒怔了怔,但很快有了主意。她怒说:“既这样,我索xìng不走了。”素娘说完,怒气冲冲的坐回了原处。她吩咐着文绣:“给我预备一下,我现在也是钦犯了。齐大人最是铁面无私了的。你们问问齐大人给我安排的是哪间牢房。你们也别站着,去准备准备呀。”说完铁青着脸。 文绣暗暗的夸素娘镇定。她应了声,然后走到齐显扬面前:“还请齐大人给我们点拨明白。” 齐显扬这时吓得手足无措,忙又跪下,磕头如捣蒜。他说:“是下官糊涂,公主这就请回鸾吧。”素娘只是不理他。 文绣见吓的他够了,走到素娘跟前说:“公主,何必和这种人一般见识。咱还有多少大事要办,不要耽搁在这儿了。”她边说边挤着眼sè。 素娘嗯的一声,在齐显扬眼巴巴的注视下,起身离开。齐显扬大喜之下,躬身跟随到门外。素娘坐上了轿子,其他人跟随着离开了。齐显扬在门口目送素娘一行离开后,背上已是吓了一身冷汗。他回身拭去了额头上的汗,放松了身子,正要提步进衙时,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呼喝:“这位大人留步!” 齐显扬不耐烦的转过了头,只见一位女子戴着黑纱斗篷,身后跟着四位健汉,一个个膘肥体壮;身前站着一位服饰秀丽,身段灵巧的姑娘。齐显扬打量之下,已是明白刚才的呼喝发自前面的姑娘。他便没好气的对这群人说:“你们有什么事情,去找知州大人。我乃专案钦差,不办民事。”说完转身就走。 姑娘不以为意,紧跟齐显扬身后,附在他耳边嘀咕着。齐显扬听到的是:“长仪公主微服到此,请安排接驾吧。”姑娘说完,便站在一旁,盯着他。姑娘料想这官员听到这句话,必将大惊失sè,忙不迭的安排接驾。谁料齐显扬听到她的话,愣倒是愣了一下,而且冷笑了一声。 齐显扬哦了一声,随便的一拱手,问她:“公主就在衙门外面吧。” 姑娘倒是一愣,这个官员倒是古怪,听到公主驾临,竟然如此怠慢的。她想了想,也许他是那种愣头青官员,不懂官场规矩倒是有的。但她细细打量了齐显扬,也有四十多岁了,一副官油子的气慨。她想,倒没见过这么老的愣头青,不和他一般计较。她说:“嗯,请大人迎接吧。” 齐显扬呵呵笑了,摇摇头,命左右排驾迎接。左右问是否使用刚才的执事行头,齐显扬正在火头上,一脚要揣过去,倒没人敢再提了。姑娘微觉诧异,她想,倒真的碰到了个老愣头青,竟然敢如此横愣。 那女子大落落的坐在了正中,只是不言语。齐显扬看她身段婀娜,姿态闲雅,他忖度:倒是下本钱,不知在那儿找了个积年的青楼歌女,仪态倒还马马虎虎。只怕脸蛋不行了,用个什么劳什子遮遮掩掩的。 他冷笑着,先让你们装一会儿吧。他拱手问:“不知公主下临本衙,有何指教。哦,在下姓齐。”他话说得客气,头却偏向一旁,姿态并不恭敬。 端坐的女子仍是不言声,伸出白皙凝脂的手示意了跟随的姑娘。齐显扬想:只怕年纪没那么大,只是动作竟如此讲究。 姑娘接到指示,正言说:“齐大人。公主微服从北山而来。那儿有个铜矿塌了。公主的几名保镖都在那儿尽力抢救。你们州衙做什么吃的,这大半天了,还没见你们抚恤抢救。你这就提些银子,我们同送过去,抚恤家属。” 齐显扬一听,心想:果不其然,诈骗银子竟诈骗到衙门来了,这不是自投罗网么。他格格笑着,yīn恻恻的说:“州衙倒是有些银子,只怕你们没福气提走。既提不走,那就都呆着陪着这些银子吧。”他站起来,大声喝叫:“来人啦,把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给我关到大牢里。老爷我要细细的审了。” 州衙里的衙役一个个虎背熊腰,平常在外面欺压百姓惯了,早就养的气焰嚣张,再加上齐显扬是专案钦差,他的命令就是皇命,个个更是有恃无恐。有个手持水火棒,有的舞动铁链,便要先解决那四条大汉。 四条大汉神sè冷酷,对衙役的汹汹势态,毫不觉察,站在旁边岿然不动。只待姑娘挥动手势,这才猱身进击。他这几个人攻击衙役就同狼如羊群,砍瓜切菜般收拾了这帮衙役。这些衙役很快便龇牙咧嘴,哀声阵阵。这四个人收拾了这般衙役,仍是回归原位,神sè不改。 姑娘走到大惊失sè的齐显扬身边,摇摇头说:“真想不到齐大人还有这手。齐大人的官声,小女子不知道,但一定也是很好的。但齐大人的胆子,我今天倒是领教了。真是胆大包天!”她说最后四字时,声音提高了几分。同时在桌上拍下了一面黄澄澄的金牌。 齐显扬看到桌上的金牌,再也站不住了,腿脚一软,伏在了地上,神sè呆滞的看着堂上端坐的女子。 第三十七章 王妃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齐显扬认出这块金牌,吓得战栗不止。他忙伏在地上,结结巴巴的道出了刚才素娘到来的情形。然后眼巴巴的看着两位女子,不知她们要如何惩处自己刚才的失礼。 戴斗篷的女子一直不言声,还是那位姑娘说了:“齐大人,你平rì里上朝,也是见过公主了的。如何就错认了?” 齐显扬说:“实在是那位女子太像公主了。下官眼生,也只是模模糊糊的见过公主。再加上他们仪仗行头,都有公主的派头,下官这才错认了。还请公主饶恕下官。”说完,又磕了一个头。 那位姑娘名叫昔雅,是公主的贴身宫女。这时她同戴着斗篷的公主商量片刻后,叫过了齐显扬,让他会同知州办理铜矿的抚恤事务。昔雅别过了公主后,径直向王府的别院走去。她心里纳闷:原来还有人和公主长的相似,我到王府里可要仔细探察一番。 她走到王府别院门口,亮出了金牌后,贺福忙不迭的躬身引进去了。贺福说:“公主刚刚由我们的女长史迎了进去。这会子估摸着在拜会我们王妃。您这时进去伺候公主正合适。” 昔雅应了一声,随着贺福过了一个月亮门。她只见假山嶙峋,垂柳依依。耳边听着笼子里的鸟儿婉啭的啼叫着,只觉心旷神怡。正跨过一个石阶,迎面遇见一位黑红脸膛的将军虎步生风的踏过来。贺福胁肩媚笑着说:“冯将军,走好。” 这正是冯子昆校尉,他低垂着头,绕过昔雅走出了月亮门,昔雅看不出他的表情,只觉他有些心事的。 昔雅站在门口逗了会挂在木廊的画眉鸟儿,便听见贺福急匆匆的出来相请。她施施然进了偏厅,看一张chūn凳上坐着一位慵懒的中年贵妇。昔雅按照宫中的礼节行礼,王妃欠了欠身,让过了座。昔雅不敢坐实,斜签着坐了一个椅角。 昔雅满脸堆笑:“王妃真是越活越年轻了。我不由得想到我们公主的娘,要不是她福薄缘浅,只怕也同王妃一样,漂漂亮亮的享这天家的荣华。” 王妃听到夸奖,勉强着笑了。昔雅一眼就看出王妃有心事的。王妃说:“哎哟,你别提你们公主的娘了。她虽说命短,但留下了一对好儿女。你们公主千娇百媚的模样,上受君父宠爱,下得百姓拥戴。做女人做到你们公主这个份上,也算是不枉了。哪像我呀,原有个亲生儿子的,病逝了好些年了。有个我亲手养大的儿子,偏偏最近又出了事。唉,我怎么这么命苦哟。想想我这个孤老婆子真没意思,还不如和你们公主的娘一道去了的好。” 昔雅听到王妃没有提到太子,她便小心的说:“其实太子也是个贤孝的人。公主和太子还不如同您亲生的一样?我们公主听说您在此地,这就派我过来给你问个好。” 王妃满意的笑了,说:“你们公主的孝心,我领了。只怕有些人就不同你们公主的心一样了,要想着法儿的整治我这老太婆了。” 昔雅怔怔的不敢接嘴。她本想叉开话题,但想到要打探何以冒充公主的事,就顺着王妃的话说:“王妃这话说的,那有人敢动您呀。您别说,我刚刚从州衙门里过来,听说他们还要拘捕王府的冯校尉,真是吃了豹子胆了。刚刚我还看到冯校尉,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要不,我回去对公主说说,给王妃平平气?” 一提到冯校尉,王妃没来由的呼着粗气,她恨恨的说:“倒不麻烦公主了。谁让我是个孤老婆子呢!由着别人变着方儿的欺负。”她说完站起身来,吩咐侍侯她的宫女:“你们陪着昔雅姑娘说些闲话吧。我撑不住了,倒想回房歇息一会儿,姑娘莫怪。” 昔雅知道这是下逐客令了,她起身说:“这会子,我也得该回去伺候我们公主了。”王妃只虚留了一下,意兴懒懒的,走回了厢房中。 昔雅想着这冯校尉和王妃的关系不一般,一定是她不好出面,找了个像公主的人扮成公主,救出了冯校尉。她思量着,幸亏刚才没询问王妃,为何王府管家说公主进府了。她想,这倒是个好主意,也只有公主这般身份,才敢理直气壮的救出冯校尉,还能含沙shè影的jǐng戒一下姓齐的钦差。真是一箭双雕呀。 昔雅走到月亮门时,碰到文绣和陈青阳。昔雅认识文绣,走近了客客套套的嘘寒问暖。这只是客套话,两人说了两三句,便挥手告别。 文绣和陈青阳在偏厅里拜见了王妃。王妃倒还喜欢陈青阳这样的年轻人,示意仆人给陈青阳看茶。她说:“今rì多亏你妹子帮了我这个忙。对了,公子多大年纪?家里还有什么人?” 因为王妃问到家里的人,陈青阳放下茶碗,起身说话;“禀王妃,小民今年十六岁。小民的父母都在。一家三……四口人,过的虽不能算殷实,也还能填饱肚子。” “嗯。”王妃专著的看着他。王妃说:“公子看着倒像十仈jiǔ岁的样子。唉,我那孩儿要是还在,只怕也有公子这么大了吧。”说完,脸上顿时显出伤感的神态。 陈青阳说:“是。小民因为发蒙的早,用功读书的缘故,反而显的老相。” “哦。”王妃拭去了眼角的泪,对文绣说:“赏这位陈公子一点东西。可怜价的,体格也弱。在家里也算家里的好孩子了。” 陈青阳心想,这王妃也忒婆婆妈妈,我这么大了,怎么还是好孩子。他如仪拜谢,抬头见到王妃脉脉伤感的眼神,感到灼人的厉害,忙低下了头。他转而想:也难怪王妃伤感,她新近丧子,见到这么大的年轻人,自然想到儿子了。要是我死了,我娘只怕不是伤感了。只是不知道素娘会不会伤心。他又想到今rì郭松寒毙命,就差那么一点点,毙命的就是自己了。他不免有些惴惴的,觉得自己真是幸运。 他倒真是幸运,王妃赏赐了一些好笔贵墨,以及一些银锞子。他开心了,素娘反而郁闷了。原来素娘到了王府别院后,非要说她会骑马,要表演给陈青阳看。谁料这些马比起她在行宫时骑的马更加顽劣,虽没怎么摔伤,但还是扭伤了脚。她因走得不方便,就没有过来向王妃辞行。 因为素娘的脚伤不方便,他们在驿站上搭乘了一辆邮车。这辆邮车因为并不送些急件,所以是用一匹大骡子拉着。他们因为有王府的照拂,驿站的官员忙不迭的安排了上好的位子。他们坐在上面,一路上顺顺当当的来到了显京的驿站了。 他们下车后,正是下午太阳红艳艳的时候,只是因为rì头过了,看着并不刺眼。这驿站设在郊外,他二人走出驿站大门,只见周围绿油油的,全是分隔成块的一垄垄的菜地。这郊外住着依靠种植蔬菜为生的菜农,不停的劳作,以供应城内的吃用。陈青阳顺着阳光看过去,几个菜农赤脚挽腿,躬身取瓢,细心的浇地。瓢中的水反shè着阳光,映入了陈青阳的眼中。 他俩走在官道上。因为这是连接寿邑和显京的主要道路,所以修葺的甚为平整。素娘因为脚扭伤了,故意走在了路旁的草地上。陈青阳见到了主城的郊外,想着到了显京,只怕就要和素娘分开了,脚步也放的缓缓的。素娘低垂着头,看着地下的青草灰扑扑的,心里也像蒙上了尘一样。 这时,一队马车慢悠悠的行过来。陈青阳略让了让,看这车队装饰的颇为华丽考究,细细的打量着。却不想后面的一辆车内闪出几位姑娘笑盈盈的脸,好奇的冲着他俩指指点点的。越过他俩身边时,陈青阳听到他们啧啧称奇的声音,而且还有人掩嘴葫芦的笑。陈青阳木木的回敬了她们几眼。 他不由想到在温家里,温芳竟然也说他面上老实,心里却并不老实。现在这许多姑娘指指点点的,他有些着恼了。又想到和素娘就此分别,心里又有些酸酸的。他半真半假的生气了,却是一把揽过素娘的肩头。 素娘忽地见他恼怒的瞪着自己,她心里原有些依依不舍,正低着头想心事,没料到陈青阳会这样。陈青阳突兀的动作,让她惊怔了一下。但两人都是相熟的,素娘瞠了他一眼,挣扎着。噘着嘴说:“你怎么了?你上午这样,我还没找你算账呢。”素娘顿时明白了。原来她看见前面车上伸长脖子的姑娘,陡然间爆发出了哄堂大笑。她这才羞极了,使力挣开。 陈青阳硬力扶着她的肩头,气呼呼的说:“干什么?我还要找你算账呢。你在温家对温芳怎么说了。我好歹也算是个秀才,这样让你到处传播我什么心里不老实的,我以后还做不做人?” 素娘纳闷,她哪晓得其中内情,忙询问陈青阳。陈青阳放开了手,支支吾吾的说了温芳对自己的评价。 素娘再没想到温芳还有这一说。她捧腹格格的笑了:“你呀!……看来姑娘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一眼就看穿了你的花花肠子。你不检讨自己,反倒怪起我来了。我真的没对温芳说的。快,你快放手,在大路上,让别人看着,做什么想……” 第三十八章 诉心曲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正在二人互相说的开心之时,却忽然有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传来:“你两个打情骂俏到别的地方去,别挡了爷的路。” 陈青阳看过去:是一个黑须冠冕的官吏带着两个仆从。这两个仆从共用一个扁担,担着一个麻袋,麻袋里约莫放着一个人一样。素娘吓的赶快展身,她知道麻袋里面一定放着一个死人,不然为何要两人挑着。 哪知陈青阳脸上没有分毫害怕惊慌的神sè,只是满脸的肃穆。苏娘暗暗的想:他是个男人,自然不怕死尸了。她扶着陈青阳的肩膀,头枕着他的上臂,真觉有陈青阳在,还是心安稳妥些。素娘暗暗的嗟叹心伤,到了京城,真要离开了他,可怎么办。 陈青阳不理会素娘心里的小九九,径直随着那三个人向路边的小屋内走去。素娘忙跟着他前行。 这个小屋甚为简朴。门口槐树下,放着一块大石板。大石板上放着两张乌黑的旧椅。官吏上前一把踢开了两张旧椅,回头喝命仆从把尸体放于石板之上。 素娘忽觉身后多了一个人,原来是一个菜农模样的老汉。一定是他发现这些人进了他的屋,这才丢下水桶回来待客。他狐疑的盯着两位仆从放下的尸体。待到尸体瓮声的落于地下,露出惨白清秀的脸,老汉再也握不住手上的葫芦瓢,落在地上哐当一响。老汉大喝一声“儿呀”,便纵身扑在尸体上,哀嚎起来。 这声哭叫早惊动了屋内的一位老太婆。她颤颤巍巍的走出来,见到了老头伏尸大恸,心里明白了七八分,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呆坐在地上。陈青阳忙上前要扶老太婆,老太婆却一把推开了陈青阳,一边爬着过去,一边悲鸣失声。 官吏见老两口哭得哀切,皱皱眉,正要转身离开。陈青阳上前一把扯住了他,直愣愣的问:“童大人,我朋友这么死了,王府就没有抚恤的银子么?” 童进第转头盯着陈青阳,看模样有些熟悉。又听陈青阳自称为死者的朋友,还真以为他是。童进第扯开了陈青阳的手,正言说:“王府里自然有制度。只是他死于意外,并非王府的公干。这个抚恤还有待商榷。现下我们也拿不出一个条陈,待过几rì,总还有个说法的。”说完拂袖扬长而去。童进第走到两个仆从面前,轻言说道:“到栖凤楼耍乐子去。” 陈青阳无法,只得过来劝慰老两口。老两口哭得昏天黑地,苏娘在旁陪着展抹泪水。陈青阳忙搬来椅子,扶老两口坐下。他整理了尸体上扯烂的衣衫,摆正放直后,早有附近的乡邻取来废铁锅,放在一旁,烧起了火纸。陈青阳取过一张,伏在尸体的脸上。 陈青阳在瓦罐里洗了洗手,悄声对苏娘说:“我们走吧。”苏娘依言放开了痛哭的老太婆,携着陈青阳走上了大路。 陈青阳牵着素娘的小手。素娘只感到陈青阳的手温暖cháo湿,微微发颤。她不知道陈青阳如何熟悉这户不幸的人家的,只想开口问个明白。但陈青阳走的飞快,苏娘只好瘸拐着跟上。 待到他二人走到一幢围墙前时,陈青阳这才停下,转身愣愣的盯着素娘。素娘刚才走急了,正气喘吁吁的。陈青阳便低声告诉素娘,今rì在王府别院遇到的险情。他们刚才见到的尸体正是郭松寒。他说,要不是机缘凑巧,现在倒下的恐怕是他了。他取出了手镯,意味深长的说:“我想想,郭兄还算是幸运的。他老早预备下给他心爱的姑娘的礼物,可是要真的换成了我死去了。我真不知道该送你些什么,让你还一直念想我。”说完低下了头。 素娘心伤郭松寒的遭遇之余,听到他的话,一颗心里喜的晃晃悠悠。她握住他的手,深情的说:“我不要你送我什么,我只希望你好好活着。你要是真的这样不明不白的去了,我才一点都不睬你,一点都不。” 陈青阳悠悠的望着远方,那围墙逶迤的顺着山势跑,像一条奔腾的苍龙。他抽抽鼻子,说:“我真觉得一个人那么渺小。一块石头可以砸掉温厚的父亲,一把失手的刀可以要了郭松寒的命。可是他们又去的从容。比如温厚的父亲,他心里有挂念,他挂念着他的家庭,只要有一口气还在,就要为他挂念的人尽最后一口气。郭兄,我就不知道了,但是他只怕心里也有挂念,这才托付我这个萍水相逢的人,尽他这一生最后一点挂念。素娘,你知道么。我觉得我自从遇到你以后,我这一生,只怕也不会去的那么坦荡了。就算我真的死了,也会死的很难受,你明白么?因为我……我心里也有了挂念。”说完,他噙不住他眼角的泪,有几滴到底还是滴在素娘的手腕上。 素娘其实已经明白了,她的心火辣辣,脸上烫的似乎要把脸上的泪水烘干。她把头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的心澎湃的跳着。虽然素娘明白每个人的心都这么跳着,但是她现下明白了,这个男子的心从此要为自己而跳了。素娘静静的谛听着陈青阳的心跳,每一下都那么有力,每一下都属于她的。 好半天,素娘悠悠的说了:“你放心好了。你不会死的难受的,你会死的开开心心的。” 陈青阳抚着她黑黝黝头发。她的头上插着几根简单的钗,他捉起了其中的一个。他想着,他当小孩的时候,觉得女孩子的这些钗环胭粉,极其麻烦。但从没有一件这样的东西属于他的。现下,这个简单的钗属于他了,因为它是素娘的。 素娘又说了:“你死的时候,我会陪着你的。你没有了挂念,我没有了想念,那多干净呀。再说,我们一起死,路上也就不寂寞了。”素娘说这话的时候,真当黄泉路只是一条普通的大路而已。 陈青阳拥着她温温软软的身子,一刻也不想放松。他向围墙移了过去,因为他发现他只怕要融化了,害怕撑不住两个人。他心里激动的颤瑟瑟的,他说:“要我选择死法的话,我宁愿选择郭兄的死法。你见不到我死不瞑目的样子,你就不会痛苦了。我呢,也可以自我安慰:这是老天爷执意要收我,素娘你千万别怪我。” 素娘抽泣了一声:“我自然要怪你,你不能丢下我不管的。我不许你以任何理由逃避的。” 陈青阳听的一颗心只怕要跳出来了。他强自笑笑说:“不过真到了我该死的时候,我自然会选择温大叔的死法。我们看着他死的惨,其实他心里很开心的,真的。我愿意这样死的,毕竟到了最后一步,我还是能为你做那么一点点事的。” 素娘倒是生气了,她站直了身子,作出恼怒的样子,说:“我不许你这样,老说些生呀死呀的。我们都好好的,谁也不会死的。”她的话音未落,她就听见头顶上有唏嘘的声音。素娘抬头一看,几个女子的头顶冒了出来。素娘又羞又急,刚才的话都让这些女子听去了。她再抬头看过去,高处有一个亭子,一眼都能看到他们。 有一个姑娘明白素娘发现了他们,隔着围墙酸溜溜的说:“是呀。你们两个都不会死的。只怕从此后,只会有生的,没死的。” 另一个就问了:“怎么叫有生的,没死的。生什么呀?” 这一个就说:“生什么你不知道么?回去问你爹你娘去。你爹你娘这般抱着,生什么?还不生你这个小蹄子。” 陈青阳也离开围墙,看到这几个女子,正是在车上窃笑的几个。素娘听的面红耳赤,拉着陈青阳的手说:“我们走吧,不理她们这群嚼蛆的。”素娘恨恨的拽着陈青阳的手。陈青阳听到素娘称呼他二人为我们,心里面不免有些特殊的想头,喜滋滋的脚步更加轻快了。 他两人绕过了围墙,才没走几步,正逢着大门里走出来了一群家丁。为首的一个是位轻裘宝带的三十来岁的公子,生的一张国字脸,本该是端方严正的品相,偏要做出一副轻薄的样子。他流里流气的对陈青阳说:“好呀,我说你这个穷赤白赖的书生哥,竟敢拐带我们府上的丫鬟。你胆子倒不小呀。” 陈青阳想不到他有这一问,愣了愣没回答。这公子愈发得意的问:“我问你,你拐带的这个丫鬟可叫素娘?” 素娘见他从这个府上出来的,自然和刚才偷听的女子有关联。她走到陈青阳身边说:“别理他,我们走吧。” “走?恐怕是走不成了,来人呀,给我抢了。”这公子说完,一挥手。这群如狼似虎的家丁便扑了上去。陈青阳哪里架的住他们的推搡,几个回合,已是把陈青阳仰八叉举上了天。任凭陈青阳如何呼喝怒骂,这群人只当没有听见。只是这些人客气,没有对陈青阳动粗。当然,这群家丁对素娘更加客气了,两个人夹住素娘的胳膊,急匆匆架进了府中。 第三十九章 洗净尘垢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这一干家丁擎住陈青阳,晃晃悠悠的奔向了一间偏房。他们放下陈青阳,朝向屋内猛推。陈青阳一个踉跄,扑入房内。他急忙扶住椅子,回首一看,就有家丁锁住了房门。他上前猛力摇晃着,朝着缝隙不断呼骂,但外面没有一个人在,他骂了也是白骂。 好一会儿,陈青阳骂的有些嗓子冒烟了,这才悻悻的回到桌椅边。桌子放着jīng细的点心,还有一盏香茗,清香扑鼻。陈青阳正是口渴,他迟疑了一会儿,还是端起了茶碗,品了一口,竟是满颊生香。他再向四周打量,见这件房舍内布置jīng致,桌椅家具都是时新的红木,烤漆jīng良。就连墙上悬挂着的画,也非凡品,各种题跋俱在,一看就是画院良工手笔。 陈青阳心里冷笑,你们好不来由的把我捉来,却失算了一步,把我关到如此文雅的房间。那对不住了,我陈青阳今rì也要焚琴煮鹤,大闹一场。他想着,便抄起凳子,猛力砸向桌子。哪知他手臂隐隐作痛,桌椅却完好无损。他气得放倒了桌子,跳在上面猛力踩跌。又跑到书架上,一把掀倒了它。书架上放置的各种书籍墨宝,哗啦啦的全部掉在地下嘣嘣作响。陈青阳一发xìng起,随手捉住椅子,在房内到处敲打。 待到他要扯墙上的画时,他迟疑了。因为他也是读书人,见这宣纸制备jīng良,纸上的画栩栩如生,倒舍不得下手荼毒了。陈青阳长叹一声,放下了椅子,大咧咧的坐在上面。他向窗外看过去,外面已是夕阳西下,通红的阳光映照的窗前的翠竹煞是好看。陈青阳闹得筋疲力软,只觉闲坐着没什么意思,一颗心又记挂起苏娘来了。 他想不明白,到底是何人要这样绑架他俩。只是这般唉声叹气的迁延着,很快天sè已暗了。 一道黄光下,几个人影在门外闪来了。陈青阳提起椅子躲在门口侯着。那几个人启开了房门。有人秉着烛台,有几个膀圆腰横的,早料到陈青阳偷袭,上前笑咧咧的捉住了他。他几个又像老鹰捉小鸡一样,架着他的膀子走了。 陈青阳这下更加害怕了:有道是“月黑风高杀人夜”,这下莫非要结果了帐了?但那几个人虽然动作粗鲁,但言语上对他还算客气尊敬。他这才心里有些侥幸。 这几个正要把他送到屋内,哪知捉他们进屋的公子在门口侯着,凑到他身边闻了几闻。陈青阳啐了他一脸的唾沫。哪知公子竟然不生气,抹去了唾沫后,命令这几位家丁拖陈青阳下去洗刷。 这几个人拖到了后院的一间房内。陈青阳只见屋里雾气蒸腾,有家丁朝屋内一只油漆的大木盆里倒入滚烫的热水。陈青阳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这,这要如何荼毒我呀?这几个家丁又像剥猪仔一样,剥起了陈青阳的衣衫。他们抄起赤条条的陈青阳,一把撂进了大木盆内。 陈青阳吓得魂飞魄散。他心想:这下完了,只怕要皮开肉绽了。哪知他掉进水中以后,却感到水温暖润,极为舒服。他略定定心,抹去脸上的水,正要跨过木盆逃跑,那几个哪里依他,早按住了他。陈青阳又气得破口大骂。 那公子不知什么时候也进来了。这几个出手粗糙,给陈青阳洗浴虽然卖力,但也把陈青阳洗的遍体通红。公子皱皱眉头,笑骂着:“你们出手轻些。不行,伺候人还是丫头得力。”他随手做了个手势。 几个家丁住手了,陈青阳瞅着正是个好机会,就要越过水盆跨出,却看见门口鱼贯而入几个红红绿绿的丫鬟,忙又转身缩回到水盆,蹲了下去,不敢起身。 好说歹说,两个家丁架住陈青阳。不管陈青阳如何挣扎,如何面红耳赤,几个丫鬟还是细心的为陈青阳搓洗。洗刷完以后,几个家丁竟然又把他伏在一块干净的木板上。几个丫鬟拿着干爽的毛巾,为陈青阳擦着身子。 陈青阳脸贴在木板上,心里不断嘀咕,他们这是做什么?忽然感到胯下有人不断支弄。他心里冰凉,转头问身旁的家丁:“你们是宫里来的吧。” 压住他胳膊的人惊奇的咦了一声,说:“你怎么知道?”陈青阳这下心里雪亮:看这架势,正是要阉了我作太监。可怜我今rì才对素娘表白心意…… 站在一旁为首的丫鬟拢了拢发,她留神到为陈青阳擦洗下身的小丫头动作滑稽,不由得笑了。原来小丫头像捅马蜂窝一样,提着毛巾,战战的伸长了手臂,僵直的上下移动,擦拭着陈青阳的胯部。小丫头偏过脸去,只见一张小脸儿紫涨的通红。 为首的丫鬟没好气的说:“我说小玉,你怎么给他擦的身子。至于这样嘛?” 小丫头细声细气的说:“他不老实,一跳一跳的,让人不安生擦。姐姐你来吧。”说完径直放下了毛巾,捧着羞红的脸,跌了几脚,混到其他丫鬟背后去了。 为首的丫鬟摇摇头,拾起了毛巾。她也偏过了头,手臂伸的长长的,凑了过去。这次倒没跳了,只是赤腾火热的,触到她的手背,她吓的心慌意乱,缩回了手来。半晌,悠悠恨恨的冒出了一句:“这个人当真不老成!” 架住陈青阳的家丁再也忍不住了,两个人相视而笑,脸笑成了包子褶。一个附耳到另外一个说:“要都像小玉那样逗弄,我看着都忍不住,别说他了……”他话还没说完,只听到一声娇喝:“樊老三,自己掌嘴。” 樊老三不敢怠慢,作势在脸上拍了一下,声音清脆响亮。 他们并没给陈青阳套弄他的旧衣衫,而是递给了一套绵软簇新的衣裳。陈青阳穿在身上后,只感到轻软绵柔。这几个家丁待到他穿好了衣衫,又是架起了他。陈青阳这下反而不挣扎了,他想,到这个田地了,就由着你们作弄吧。 他这次又被送入一间黑黝黝的房间,门也旋即被锁上了。陈青阳在门口摸索了一会儿,便闻到屋内馥郁的菡萏香气。待到熟悉了房间的黑暗,他才借着窗口shè入的月光,打量着屋内的情景。只见屋内陈设华丽考究,里面桌椅帐幔鲜亮,倒像是一间闺房。只是在清冷的月光下,陈青阳感到异常诡异。 陡然间,陈青阳听见床上柔柔的轻纱帐内发出一声嘤咛的哭泣声。这下,陈青阳愈发毛骨悚然了。他颤声说:“是谁?” 那个声音只是轻轻的哭泣。陈青阳乍着胆子走进了。一阵风吹拂着帐子,飘飘荡荡的,显见的里面影影绰绰的,仿佛是一个女子跪在床上低声抽泣。 陈青阳咳嗽了两声,大喝:“姑娘到底是谁?我……我乃一正派书生,断不会上你的当。”说完,拂袖离开的更远了。 陈青阳正走的几步,那个声音却在耳边响起:“你……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么?” 陈青阳细细的回味了一遍,才醒悟正是素娘的声音。他回身急匆匆的走了过去,正要掀开纱帐,哪知素娘惊慌急促的说:“你……不要过来!” 陈青阳听她说的惶急,不敢强直掀开了。他急声问:“素娘,你没事吧。他们对你怎么了?我倒是没事,他们捉我过去,先是关了我一会儿,然后你猜怎么了?竟然给我洗了一个澡。可怜我这一生都没洗的这么干净过。” 陈青阳只听到帐子里面出来扑哧的一声,似乎是素娘在笑,但马上耳中分明听得是素娘的哭声。陈青阳心里发紧:“素娘,你真的没事么?不行,我要过来看看。”陈青阳哪管素娘的告诫,掀开纱帐,一跃上chuang,手支棱着坐到素娘身边。 哪知素娘惊慌的离开了两步,嘴里还是颤声说:“你怎么……这么不听话?为什么要上来?”说完更是捧着脸,不让陈青阳看见。 陈青阳诞着脸,拉过了素娘的手,握在手上,感到十分绵软。他把素娘的手贴在脸上,说:“我为什么不能上来?你今天和你说的话,难道你不懂么?” “嗯。”素娘倒是又哭开了。她说:“我当然懂了,只是我现在这个样子,你还喜欢我么?” 陈青阳说:“不管怎样,我都是喜欢你的。” 素娘说:“要是我的脸被他们划伤了,你还一样喜欢我么?”说完,她移开手。借着月光,陈青阳看见她脸上鲜血淋漓,白生生的脸颊上长着黑红的伤口。他吓的目瞪口呆。 第四十章 假作真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陈青阳好半天愣过神来,心里面悲愤交集。他再也没想到那位公子相貌堂堂,竟然如此人面兽心。他肯定是对素娘施暴不成,恼羞成怒,这才命人划破了素娘的脸皮。他想到今rì才和素娘二人沟通心意,正是两情相悦,柔情蜜意的时候,素娘却遭受如此奇祸。他看见素娘沉默半天不做声,只是捧着脸儿,躲着自己。他想,素娘现在肯定是心里面难受之极,我今天既然对她说明了我的心意,我自然要对她善始善终了。别说她只是脸上划上了伤口,就算全身伤了个透,还仍是我的素娘,这一辈子都不会变。他想到此,愈发的怜爱素娘,再看到她冷面无声,就忖度她一定是伤透了心。他再也忍不住了,从后面一把抱住了素娘。 哪知素娘在他怀里,竟然死力的挣扎。陈青阳牢牢拥住,脸颊贴上了她的后背,绵软滑腻。再想到素娘这样的俏人儿,遭受如此荼毒,马上忍不住泪水,落在了素娘的背上。谁知陈青阳的眼泪打湿了素娘的后背,素娘反而安静的不动了。陈青阳呜咽的喊着:“素娘……,素娘……,你别怕,诸事有我呢。” 素娘停歇了片刻,悠悠的说:“我既然这样了。你……你还是放开我吧。你今天下午说的话,就当没同我讲过。谢谢你,陈公子。” 陈青阳听到了,心如刀绞。他想,你还是没有明白我的心意,谁知你还是讲出了这样的话!他拥的更加紧了,素娘忍不住疼的嘤了一声。陈青阳带着恼恨的腔调说:“素娘,真枉我把一颗心交给了你,你竟然说这样的话来伤我。我说过这一生要挂念着你,那我就应该一生信守誓言。你当我是什么人?我陈青阳再怎么样也不能成为无情无义的小人。” 素娘不动了。好半天从指缝里冒出话来:“不是我提醒你。你现在要想清楚,我再也不漂亮,就要成为一个丑八怪了。你现在要反悔还来得及,你……你一表人才,不怕找不到可心的姑娘。你还是让我这个丑八怪自生自灭吧。” 陈青阳抱着她,轻轻摇晃着,俄而噗哧的笑了一声。 素娘紧跟着说:“你笑什么?我知道你得意的很,可以从此摆脱我,找更好的姑娘了。” 陈青阳又拥的她更紧了。他说:“我在想,我既然把你带过了河,你这一生就从此改变了。你要是留在家里,嫁给了钱公子,自然是富贵少nǎinǎi的生活了。我陈青阳既然把你带过来了,这一生就该由我负责了。我就得把你从莽河带到奈何桥。你不是说好了的么?我们一起死,一起过yīn阳河。上天安排我带你离开家,我自然……我自然要按照上天的指示了,对你一辈子好。你瞎了,我就是你的眼睛;你聋了,我就是你的耳朵;你的脸上划伤了,我就是你的镜子,你只要往我的心里看看,就又看见你的花容月貌。那是因为,你在我的心里永远不变。”说完,他彷佛自己也感动了,身体因为发冷,剧烈的震动了一下。 素娘嘟囔着“钱公子?”,但很快又哼了一声。 陈青阳听她提到钱公子,便高兴的继续说:“这下好了。钱丰德再也不会和我抢你了。你知道么?我有时候好害怕,梦见钱丰德不像我看的那么坏,我们冤枉他了。他哭着闹着找我要素娘,我无计可施,偏生又不能把你藏起来,我就乌拉乌拉的吓醒了。这下,我放心了……” 素娘好似也感动了,接住他的话茬说:“我知道你放心什么了?你是不是就想我成了丑八怪,这样没人和你争了?可见,你……你还只是一般般的喜欢我。” 陈青阳用头摩挲着她的后背,笑问:“怎见得我只是一般般的喜欢,不是喜欢极了?” 素娘说:“你自然是一般般的喜欢我了。你要是喜欢极了我,不管是什么赵公子,钱公子,你都会奋不顾身的抢我回到你身边。可是你……,你见到我受伤了,没人和你抢了,你心里就快意。不是一般般的喜欢我是什么?” 陈青阳心里说不出的委屈:我自然是迁就你的脸伤了,才这般说的。倒显得我只是一般般的喜欢你了。钱丰德真的和我抢,我难道不会奋起力争么?他再想到那天见到的钱公子身材羸弱,心里更加有自信了,不禁嘻嘻的笑了两声。 素娘颤声说:“果然让我说中了吧?你就是……你就是一般般的喜欢我……” 陈青阳不去理会她的话,他含泪笑着说:“我不管你怎么认为了。反正呢,我有好多好多时间证明你说的是错的。所以你可以一年一年的考察。今年不行呢,就明年,明年不行呢,再下一年。等到哪一天我们都动不了了,你再对我说:唉,我真的发现你只是一般般的喜欢我。不过你还好,挺老实的,能坚持到一辈子。” 素娘哼了一声:“哪有自己夸自己老实的。” 陈青阳说:“是呀。我只是面上看着老实,心里一点都不老实。” 素娘扑哧的笑了出来。陈青阳明白她心里释怀了,他悬着心也放下了大半。他闻着素娘身上的脉脉香气,沁透薄纱。他坐高了一些,脸上摩挲着素娘白净莹滑的脖子。心里又爱素娘爱极了,这时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咬住了她的耳垂。只听到耳环的珠垂咯嘣他牙齿的声音,和素娘长吁轻呼的声气。陈青阳哪里顾的了这些,轻轻啮咬她的耳垂。 素娘作出推让他的姿势,但陈青阳咬的紧了些,素娘便停止住不动了。素娘的眼睛紧闭,一只手不自觉的伸向后面,抚住他的头,轻轻摩挲。 但忽然,陈青阳闻到甜腻的香味,但绝非素娘身上的女儿香气,有些像蜂蜜的香味。他怔了怔,松开了口,细细盯着她的伤口。 素娘感到他住了口,长出了一口气。她缓缓的说:“正如你说的,你面上老实,心里可一点都不老实。” 陈青阳一怔:这句话可是你说的,怎么变成我说的了。陈青阳想明白了一件事,说:“我老实不老实,可不知道。但有个人不老实,我是知道的。我要吃蜂蜜。”说完,跃起了身子,嘴巴伸的老长,猴向素娘的伤脸。 素娘没提防他来这手,单手没捉住陈青阳的头,竟让陈青阳亲住了她的伤脸。陈青阳果然感到入口甘甜绵沙,正是涂抹的蜂蜜。他心里一下子放松了一大截。他想,你竟然这么作弄我,我必定要让你吃点苦头,才能平息被你作弄之恨。 陈青阳横了心,一把放倒素娘在自己怀里,觑准素娘嘴唇的位置,闭着眼贴了上去。他的嘴唇感到清冽湿润,一颗心也像一只鸽子忽闪着翅膀在飞翔了。他鼻中闻到她慌乱的气息,再加上身上沁出的体香,愈发让陈青阳的鼻子不够用了。鼻子彷佛不能用来呼气了,嘴巴开始大张,帮助吸气,不然非得憋死人不可。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胡乱的舔着。嘴巴里一味的甜,分不出是蜂蜜,还是素娘的香津。反正他只是机械的吸取着,若素娘真是恼怒了,恐再难有这样好的机会了。 素娘开始愣怔了片刻,身子剧烈的一震,好似无力一样,任由陈青阳荼毒了一会儿,却不知从那儿生出一种力来,一把推开了陈青阳。陈青阳一个仰八叉,竟然摔倒了床下。 等到陈青阳心满意足的爬起来,却听见素娘伏在床上哀哀的哭泣了。陈青阳长舒一口气:“这下我们俩抵消了。你骗我说你脸伤了,我也不追究了。” 哪知素娘的哭声更大了,更加悲伤了。陈青阳这才有些懊悔不该这么唐突,但其实刚才的美妙感受如何也让他懊悔不起来。他摸着头,嘘了一声,轻声呼唤着:“素娘!” 但素娘哪里理他,只是一个劲的伏在锦被上哭泣。素娘哭音连绵的说:“你……,你给我……滚出去……” 陈青阳愣了神:这门锁的邪门,我却如何滚出去?肯定是素娘恼恨极了,说胡话了。素娘这么伤心,他这时真的有些懊悔了。他从帐中伸出手,正要拉她的手。哪知素娘如同闪电一样,摆开了他。陈青阳悻悻的摸着脑袋。 陈青阳不好说话,只是听见素娘悠悠的哭着。这哭声带着起伏,哭得陈青阳一个劲的嘛自己。他低声下气的说:“素娘,我错了,真的错了。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素娘仍不理他,但哭声开始减弱了。好久后,素娘才止住了呜咽,说:“你……,我要和你约法三章。你以后再这样……动手动脚,我再也不理你了……” 陈青阳说:“三章太少,像我这么不老实的人,应该约法三百章才管的住。” 素娘说:“你从今以后,不能再动手动脚了。你可依我……” 陈青阳沉吟了一会儿,说:“那……拉手,算不算动手动脚?” 素娘断然说:“算!” 陈青阳说:“那好吧,我……我答应。” 素娘说:“还有,今天我故意装成脸上受伤骗你的事,你出去后,不准对我再提起了!你就只能装成不知道。你要是提起一个字,我……我再也不理你了。” 陈青阳想:我又不会笑话你,你何必要我这样。但他还是点了点头,说:“依你!”陈青阳等了半晌,还没听到她的第三条,便问她:“那第三条呢?” 素娘说:“第三条,我还没有想好。等我想好了,我再告诉你。” 陈青阳看这帐中朦朦胧胧的素娘,肚里只笑着。好在这黑灯瞎火的,素娘虽然凝望着自己,但全然看不到他脸上的坏笑。 陈青阳说:“我要是违犯了这三条,不,这两条,我便天打雷劈,你看如何?” 陈青阳影影绰绰的看到素娘点了点头,便俯身问素娘:“那现在我们想办法逃出去吧。唉,对了,你是怎么到这儿的?” 素娘不理她的问话,鼻中抽泣了两声。素娘忽的冒出了一句:“你……你再过来抱我一会儿吧。” 陈青阳笑说:“我刚才发了毒誓了的。” 素娘说:“我又没说我的约法三章什么时候生效,现在……还没效的。” 陈青阳忍不住笑出声,忙不迭的掀开纱帐,从身后又抱起了素娘。他这时心旷神怡,抱住素娘自当又是别有心情。想着刚才的约法三章,倒有心珍惜这难得的机会。他的手臂环抱着素娘的腰间,脸上贴着素娘的秀发,一颗心乐得溶溶泄泄。在这朦胧的夜里,在这轻柔的纱帐中,两人虽然对面看不真切,但两颗心都好似泡在了温水中一样舒服。 过了好久,素娘依依不舍的说:“好了。”陈青阳倒也听话,放开了手臂。素娘下了床,站在屋中,忽然高叫了一声:“好了!” 这声音吓了陈青阳一大跳,他不明白素娘为什么忽然叫的如此大声。但过了片刻,便有人来到了门前,哐的一声开了门。素娘不理陈青阳,快步向门口走去,陈青阳大叫着:“素娘,小心你的脚!咦,你的脚伤什么时候好的,等等我。” 但素娘哪里理他,竟然一个劲的跑远了。陈青阳忙下床跟上,谁料摸出门后,素娘和那群人早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只看见外面点点灯火婆娑的,一阵风吹来,树木轻轻摇动。 就在陈青阳惶急的无可着落之时,有一盏灯笼向这边摇摆着过来。陈青阳像见到救星一样,但看到是个丫头,心里微微失望。 那丫头对他嫣然一笑,说:“公子跟我来吧。我家主人有请。” 陈青阳咳嗽了一声,稳了稳神,跟着丫头顺着回廊走着。没走多远,便见一座大厅里,灯火辉煌的,煞是亮堂。里面正坐着素娘和那位公子在亲热的交谈着。 陈青阳看到素娘穿着她今rì穿着的淡红衣裳,而不是在床上见到的素白轻纱衣衫。他心里微微纳罕,素娘为什么换衣服换的如此之快。但更让他纳闷的是,素娘竟然对他一点都不生气,眼见他进来,笑盈盈迎过来,站在他身边,脉脉的注视着他。 那位公子挥手命令丫头退下,已是含笑抱拳问候陈青阳:“陈兄,在下今rì孟浪了。在这里,在下向你赔罪了!”说完,鞠了一躬。 陈青阳呆在当地说不出话来。他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再想不到他为何前倨后恭了。还是素娘对他解释说:“这是世袭富阳伯岳朝宗大人。今天这样,还不都是因为你。” 陈青阳弄不明白:“因为我?” 素娘说:“岳大哥说,完全是你在围墙边说着胡话。他的丫鬟听到好笑,这才引起了岳大哥的兴趣,要把你弄进府来,试探一下。他们对我倒是客气,你……你也没事嘛。你换了一身好衣服。这身衣服倒挺适合你的,果然……好看多了。”说完,素娘盯着他,有些意醉神迷。 陈青阳想:刚才在夜间,你自然是没看见了。但我换了衣服,总该知道吧。不知为什么要装傻。是了,是了,……一定是你和这个什么岳大哥串通了作弄我的。他想到此,愤愤然拂袖,别过身去。 岳朝宗嗒然一笑,转到他的侧面,说:“在下真是对不起。让陈兄受罪了。在下听到丫头说起你们在我家围墙外面说话,我很是敬佩二人情投意合。因此,略施小计,请二位入府。略表在下敬重之意。今天我和宋姑娘一番谈话,我很是敬重宋姑娘和公子你。我已经和宋姑娘结拜为异姓兄妹了,你以后可不能欺负我这妹子了,哈哈。”他说完,手搭上了陈青阳的肩上。 陈青阳却是气的鼻歪嘴斜的。我在府上当猴耍了一通,就这么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就了事了?他再往着素娘,见素娘含笑点头,显是默认了。他越发的生气了,你今天竟然和你这个哪里弄来的野路子哥哥一同作弄我!他想至此,大声哼了一声,拂袖站在一旁,冷冷的说:“岳伯爷,在下却是担当不起。要是没什么事了。小民可就要走了?”说完走到了门口。 岳朝宗正在错愕之间,素娘却发话了:“青阳,岳大哥是好心的。” 陈青阳听到素娘直呼他的名字,叫这个野路子哥哥却叫的亲热,一发妒火如狂了。他气急的说:“既然好心,你留在这吧,我走了。”说完心里冰凉,往了素娘一眼,却没提防眼前,被门槛绊着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定了定神,没头苍蝇一样乱窜向一边。 他走了几步后,留神听到后面,并没有脚步声跟来,更加心灰意冷:可见凉薄妇人心,我对她的一片真心,竟然抵不上人家的一席谈话。唉,还是母亲说的对,我又何必作此幻想。我一个穷家薄业的孩子,如何和人家世袭伯爷比较。他心里面伤透了,鼻中酸楚的让他寒噤了几下。他没提防前面没有路了,只是种着一片月季。他径直不管,直接走在花圃中。别说前面是荆棘路,就是刀子路,他也要趟过去,离开这伤心的府第。 谁知他跨过这片花圃后,在那嶙峋的假山旁,有一个红装女子手提着灯笼,幽怨的望着他,不是素娘是谁。素娘呆望着他,柔声询问他:“我们去哪里?” 陈青阳听到这句话,再也忍不住了。他抬头眼往着天空,那些星星忽闪忽闪的,倒撩的他眼睛湿湿的。 第四十一章 分别之际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一时,二人要过了各自的包袱细软,任凭岳朝宗百般软语赔笑,陈青阳只是黑着脸不理。陈青阳心里暗暗纳罕:以他伯爵之尊,倒舍得如此下脸sè去伺候我这个白丁的穷书生。是了,是了,他一定是和邓智贤一样,贪恋素娘的美sè,才如此低三下气的要留我们住宿。他倒是比邓智贤高明,晓得认什么干哥干妹的来套住素娘。 岳朝宗在陈青阳面前碰了老大一个钉子。他不以为意,转而央求素娘劝说陈青阳。哪知素娘面上含笑,只是推搪说一切听从陈青阳的。陈青阳听到这句话,心里喜滋滋的,直如灌进了蜜糖。他想:素娘还是明白,他从今往后是我的人了。一想到此,他只觉从今往后,他真的可以笑傲睥睨一切了。至少有那么个人,有那么个美丽的姑娘,从此交给我了。他长舒一口气,头昂的更高了。 两人离开岳府,只见路上点点灯火闪烁。走了一会儿,进入主城区。大部分商铺早已经上板歇业了,只有旅店高高挂着风灯,传出小二的大声吆喝声,温暖而亲切。还有那夜间活跃的青楼,灯火辉煌,弦管丝竹,靡音飘飘。在路上走着听到这些乐声,更有一种恍然陌世的感觉。 陈青阳发觉素娘脚仍然跛着。他问:“你的脚伤不是好了吗?如何又装起蒜来了。” 素娘白了他一眼:“我几时好的?” 陈青阳见她装得极像没发生那件事,忙接口说:“是,是,是没好。是我眼花缭乱了,没看真。”他肚里发笑:素娘装蒜的本领还真是高明。他再想到和素娘相遇的林林总总,也就不觉奇怪了。 因为素娘的腿脚不便,陈青阳便在最近的一家客栈内住下了。他此时心情大好,不计较旅舍的规格了,上前要了两间客房。 陈青阳简单漱洗后,已是坦然躺在床上。正在舒放万分,惬意满怀的时候,听到哚哚的叩门声。他问了一声:“谁?”没人应声。他下床开门,只见是素娘俏生生的立在门口。两人相视一笑。 陈青阳依旧躺着,支棱着腮,看素娘纤手整理他的衣物。黄黄的灯光下,映照在素娘躬身的背影上,由不得让陈青阳想起小时候在灯下玩的游戏。那游戏就是就着灯下,做出各种手势,在墙壁上映出鸡呀兔呀的影子。他想至此,就手摆出姿势,果然在那边光洁的墙壁上显出一只晃动耳朵的小白兔。陈青阳说:“呔,小白兔来了。母老虎快去追呀。” 素娘笑问:“谁是母老虎呀?”说罢,也顺着他的眼光看着墙壁,只见墙壁上映着她的影子和一只维妙维肖的小白兔。她立时明白陈青阳话中的意思。她说:“我哪里就是母老虎了?” 陈青阳捉住她的手,牵着她坐在了床头。他见她没有提什么约法三章,越发大着胆子,双手握着她的小手,轻轻揉搓。他看到她巧笑嫣然,柔声说:“你照顾的我这般好,只怕以后不变成母老虎?” 素娘垂下了头,脸上通红,细声说:“你只怕我不能变成母老虎?你要是不疼惜照顾好我,以后生下了孩子,只怕老的更快了。那个时候,只怕真的是母老虎了。”说完,看陈青阳伏在枕上,似笑非笑的凝视着自己。她笑打了他一下,说:“你笑什么?我说的不是实情么?” 陈青阳眨霎了一下眼睛,说:“你说,咱们要几个孩子?” 素娘小脸涨的通红,摆开他的手,站了起来。口里嘟哝着:“你这个人太坏了。不理你了。” 素娘口里说不理他,但整理到他今rì被强行洗浴换下的衣服时,还是说:“这件衣服倒好,料子是很好的绸缎料子。你穿着挺jīng神爽利的,要好生爱惜着穿。” 陈青阳随口应了,催促着说:“别收拾了。咱们说会儿话吧。” 素娘这时心里也惬意,也无心费力弄这些,后面马马虎虎的拾掇了。陈青阳一把拉过了她到床头。两人深情的注视了一会儿后,还是陈青阳开口问素娘被抓进岳府的情形。素娘说她抓进去后,岳朝宗就一个劲的赔罪道歉。他因为丫鬟禀报听到的谈话,好生敬重,设计请进府中。她开始不相信,一个劲的哭着要陈青阳。岳朝宗向她保证陈青阳没事,并一直好酒好菜的款待她。劝说了她许久,她这才稍稍宽解。岳朝宗是个外向的人,见到素娘不生气了,竟提出要和素娘结拜为兄妹。她为了陈青阳的安全,假意答应了。他直到见到陈青阳安全无恙,这才放心了。 陈青阳笑问:“就这些了?没有了么?” 素娘说:“你说,还有什么?不然,你还以为有什么?” 陈青阳说:“嗯,我也觉得,是没有了。”他想:素娘果然装腔作势的像。 素娘陡然问他:“你那天可听到我们半夜的说话?”说完两腮羞红,不胜娇羞。 陈青阳听到她问的有趣,假意说:“什么半夜的说话。你说说,是哪天的?”说完,直盯着她坏笑。 素娘见他笑得古怪,更加知道他听到了的。她羞得伸手胳肢他。陈青阳笑的不行,忙回敬的胳肢她。两人顿时笑成了一团。这时,房里的灯火因为他两人打笑的风声,显得扑簌扑簌的,摇晃了几下,像要灭了的样子。 只听到外面一声呵斥:“里面的不要吵闹了。你们既然定了两间房,就该各自一处睡。再说了,我们还要赶路呢?你们吵的我们如何睡?” 陈青阳停住了手,扫兴的说:“我们声音没那么大吧,怎么惹得隔壁就吵闹起来了。”他忽然又觉不对,对方怎么知道订了两间房。他有些忐忑了。 素娘噘着嘴,悻悻的说:“管他什么事。我就算留下不走,也不挡他的事。” 陈青阳听到这句话,倒起了jīng神,但见到素娘起身,走向了门口,这才失望了。 素娘开了门,那人却一溜烟跑了。素娘看过去,彷佛是个店小二。她回首嫣然一笑:“你早些休息吧。” 这一晚,陈青阳胡思乱想,没怎么睡踏实。次rì,两人算完帐,便走在街上。到了玄道院的门口,陈青阳凄然问素娘姨母的家在那儿。素娘也是胡乱说在不远的地方。陈青阳却是不依,非要问个明白。他握着她的手说:他闲下的时候,可以到她姨母家去看她。素娘心里更加忙乱了。 素娘领着陈青阳走过了几条街,她见到一户高院人家,正在排开中门,家仆正鱼贯而出,像是迎客的样子。她笑着对陈青阳说:“你看,我姨母知道我来了。正派人来迎呢!你要不要见见他们?” 哪知陈青阳正在情浓意洽之时,听素娘如此说,高兴的正了正衣冠:“这应该是我晚辈应敬的礼数。反正迟早要见面的,我这就拜见他们吧。他们……对我可还满意么?” 素娘望着陈青阳满脸兴奋,又有些踌躇忐忑的样子,更加有些心疼了。就想作势扑到他的怀里,但这是在大街上,让别人看见不好。只得潸然说:“还是下次吧。他们自然是满意你的了。他们都疼我,随我的xìng儿……”,说罢,眼圈一红。 陈青阳越发心疼了,他握着她的手说:“对。还是下次吧。现在空着手,我也觉得怪不好意思的。你怎么了?素娘……,你是不是觉得寄人篱下不好呀,有我呢?”他再想到自己也是无计可施,只得改口说:“过段时间,我便和母亲商量,去你家提亲。我想,只要心诚意到了,你父亲和哥哥对我印象都还好,自然不会有什么波折了。” 素娘点了点头,凄然说:“你这就走吧。” 陈青阳说:“你先进去吧。我看着你进去。” 素娘说:“还是我看着你走,你依我这次吧。”说罢泪珠儿抛出来了。她取出她的宝盒塞入陈青阳的手中,说:“你替我收着吧。” 陈青阳说:“你的东西,我好意思拿着么?” 素娘嗔言说了:“你还和我分你我么?我的难道不是你的?” 陈青阳听的心里甜甜的。但看到素娘流泪的样子,心乱如麻。他只好忍疼转身离开。素娘泪眼模糊中,看他到处瞅看,似乎是想寻找什么标志xìng的物件,下次好再寻找到这个地方。她想:你恐怕在这个地方,再难找到我了,我哪有什么姨母呀。 谁知陈青阳好似听到她心里的话一样,几步跑过来说:“我觉得不对呀,你姨母怎么知道你来了,怎么就排开人来迎接你?我要看看去。” 素娘忙说:“哪里是接我?他们是送人。我自己去就是了。你快走吧。”陈青阳果然见到两个老者在那家门口,互相拱手告别,他才有些信素娘的话。素娘跌脚说:“你快走吧。”陈青阳无法,只得离开了。 在街尽头的转角处,陈青阳立定了,怔怔的向素娘看过来。素娘见到他衣带飘飘,满眼深情的看过来,忙挥挥手。陈青阳只是不理,站立了半晌,这才依依不舍的狠心拐弯了。 那家送走了客,门外的仆人,依次回了家中,关闭上了朱漆大门。素娘心里空落落的,她坐到他家对面的一块青石板上,伏着头,想到陈青阳的种种好处,由不得抽泣哽咽起来。 好一会儿,便听见那家吱呀的又开了门。那老者和一位富态的中年妇人由几位仆人丫鬟伴着,从屋内走出,快步跑到素娘身边。 那老者和夫人颤声叫着:“姑娘!” 他们这一声叫的有些轻微,素娘正在伤神间,没有听见。两人面面相觑,老者对夫人使了一个眼sè。夫人会意,蹲下身来,抚着素娘的胳膊说:“侄女儿,你到了姨娘家了,怎么不进去呢?” 素娘这时听见了,抬头见这对员外夫妇打扮的人,不认识。她有些恍然了。这对夫妇却像和她熟透了一样,各自从一边搀扶了她起来。素娘感到他俩的手颤颤发抖,好像真是见到远方来的亲人一般。她盯着他俩,疑惑的说:“你们认错人了吧。我不认识你们。” 老者说:“错不了。你是我的内侄女。我老头活了五十八,连自己的亲戚都不认识了么?”说完扯了扯夫人的衣襟,夫人连声说:“是呀。侄女儿,我是你姨娘呀。都怪亲戚太疏远了,没常走动。你来了,竟然连我这个姨母都不认了。”她有些伤感,作势举袖拭泪。 素娘恍惚在梦中,只觉这两位和蔼可亲,待人温和。她现下感到好疲惫,这时陡然来了这样和蔼的长辈,她简直觉得这位夫人真是姨母了。她愣怔的说:“我……我真的不知,你们肯定认错人了。我……我还是走吧。”说完就要分开众人,离开此地。 众人哪里让她离开,夫人马上止住了哭声,换成一副笑脸说:“侄女儿肯定是累糊涂了。这大老远的,先进屋再说吧。”说完和众丫鬟仆人,作好作歹的把素娘扯进了屋。 这家果然是一件大府邸。只走了几个院落,才到了正厅。众人拥着素娘,忙不迭的看茶奉上果品。老者颤颤的吩咐预备饭食,给侄女儿接风洗尘。夫人陪坐在旁边,作出淌汁抹泪的样子,但看不到半点泪水。夫人哀哀的说:“侄女儿,接到你母亲的书信。我是rìrì盼,夜夜等,终于盼到你来了。你知道姨娘的心里……有多么想念你!唉……” 素娘一想,果然是认错了。她问:“你是不是很多年没见到你的侄女了?你看看我,莫非你认错了。” 夫人听说,止住了哭声,点头称是。然后,细细的打量素娘,过了片刻,断然点头说:“是有好多年没见面了。我一眼还认不出来。现在我看清了,你那么像我的好妹妹,你定然是我那侄女儿无疑了。” 素娘明白她肯定认错人了,因她母亲居长,只有弟妹的,哪有什么姐姐。她知道这夫人是顺着自己的话语随便说的,便瞎说:“是呀。本来我是和我姐姐一起来的,她不想来了,我才单身过来的。” 夫人接口说:“你怎么不带上你姐姐呢?姐妹俩在路上还有个伴呢。唉,我说玉绣侄女儿……” “玉绣?……。”素娘念叨这个名字,心里有些明白了。她忙指着内堂低声说:“是不是有人在里面逼着你们说的?” 夫人和老者交换了一下眼神,夫人斩钉截铁的说:“哪有什么人逼着我们,我们自己亲戚难道还会错认了么?” 素娘越发确认自己的判断了,她说:“那好,我告诉你们。你们既然不说实话,我现在就走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说完起身便要离开正厅。 几个仆人和丫鬟作势正要拦,老者和夫人立马跪在当地,哀声告饶说:“姑娘,你可不能走,救救我们呀。” 素娘扶起他们,笑说:“你们跟我说实话,我才能救你们。像你们这样打哑谜一般,我就是有心想救你,也不知道怎么去救呀。” 老者听见这般说,心一横,牵着素娘走了。他二人穿堂过厅的,到了后面的一间屋子里,素娘和老者顺着窗棂往里看。只见邓智贤大咧咧的吃菜喝酒,桌上放着一把灿然生辉的宝剑。旁边有一位年轻人正持壶侍立在旁,见邓智贤饮了一口,忙不迭的斟满了。 老者附耳对素娘说:“刚才就是来了这么个瘟神,非要逼着我老两个出门去认你为侄女儿。可怜老朽的儿子在里面陪着他,我夫妇这才这般,还请姑娘求这位大侠饶了我等吧。” 素娘见老者脸上哀怜逾常,心里有些不忍,安慰他说:“老人家,你儿子没事的,这都交在我身上。” 素娘快步走进屋内,笑说:“邓大侠,别来无恙呀。你在人家屋内,可吃的开心呀。” 邓智贤一愣,只见一位俏生生的人儿站在面前,心里一颤,酒杯落地,呆在当地说不出话来了。 ; 第四十二章 街遇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素娘和邓智贤离开后门,正走到一条大街上。大街上人头攒动,叫卖声一片。素娘顺着街道上行走,一路上看着商贩们忙忙碌碌,行人挑挑拣拣的。这街市上常见的买卖场面,由于卖者的殷勤,买者的踌躇,各个心态不一,在素娘眼中,反倒有一种人世温情之感。这人流涌动,素娘走在他们其中,只觉飘荡在海中。只是这海不是一般的海,而是人海,每个人都是人海中的一朵浪花。素娘这朵浪花的故事并不比其他的浪花更特殊些。 邓智贤走在素娘身边,一直默默无语,低垂着头。他由于突发奇想,逼迫这家认下素娘为亲眷,以安慰路边郁郁的素娘。谁料素娘还是发现了他在幕后。素娘虽没有说什么,但他却好像被发现了心事一般羞赧――虽然他的心事正想对素娘表白。他偷眼觑向素娘,只见素娘留心于路边的摊贩,似乎没有什么恼怒的神sè,他倒略略定了心。 素娘想到昨晚店小二喝止她和陈青阳打闹的事情,她问:“邓大侠是昨晚上看到我们住店的吧。” 邓智贤点点头,他说:“我是昨天晚上见到你俩的。” 素娘想到再没错了。自然是他听到他俩打闹的不堪,唆使店小二乱说一气的。她想至此,有心埋怨邓智贤怎么能如此促狭,但毕竟是救命的恩人,她只是说:“邓大侠既见到我们,怎么不打个招呼。” 邓智贤说:“哦,我碰到了一点小麻烦。打发了许久才又找到你们。”原来邓智贤昨rì遇到了官兵,打发去了后,又寻不到素娘和陈青阳二人了,直到晨间才又见到素娘。 素娘只当邓智贤在说谎,再无话了。 素娘看见路边的两个小孩了。是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坐在一家后门的门槛上。男孩留着阿福头,津津有味的吸着一只串枣的糖葫芦丝。素娘发觉他的吃相狼狈,微微笑了。小女孩留着小辫,只不停的娓娓的絮叨什么。素娘看不出男孩是否在听。 倒有一群骑着竹马的男孩从前面的巷道里呼啸着涌出。这群男孩见到门槛上的两个小孩,不住嘴的讪笑奚落。小女孩只觉突兀,惘惘的不知想什么。小男孩面红耳赤,几步跑了下来,作势要撕裂某个嘲笑厉害的惫懒男孩的嘴。几个人混打着,一起涌向了买糖葫芦的小贩。 小女孩失落的起身,正碰到素娘和邓智贤走到她的身旁。她见到素娘,忽然眼前一亮,一双黑溜溜的眼珠艳羡的盯着素娘。素娘倒觉察不出她有什么吸引到这个小女孩。忽然小女孩甜甜的叫了声姐姐。素娘忙蹲下身,牵着他的手,笑问她为何叫自己。 小女孩愣怔了一会,说她见到素娘生的漂亮,就忽然叫了出来。素娘满心的喜欢,邓智贤在旁边也是觉得小女孩眼光好。邓智贤从怀中掏摸出一块碎银,俯身塞到小女孩手中。小女孩仰头看着邓智贤,甜甜的叫了声:谢谢大哥哥。说完也跑向了买糖葫芦的小贩。 素娘只听到小贩呀的惊呼了一声。这个小贩索xìng把整根木棒递给小女孩。小女孩得意洋洋的接过了木棒,从木棒中一根根抽出糖葫芦,次第分发着。刚才几个跳脱嚣张的男孩,现下乖巧了,伸出老长的手,就要抢夺小女孩手中的糖葫芦。 素娘会心的笑了,对邓智贤说:“我想起了我小时候的事了。我有段时间特别喜欢穿着花衣服的大姐姐,我那时候好羡慕,总缠着他们叫姐姐。邓大侠,你那时候有没有这样喜欢姐姐的年纪?倒是什么感觉?” 邓智贤一愣,微微一笑。他想:我喜欢姐姐的年纪,倒记不清了。但现在却到了满心喜欢妹妹的年纪了。是什么感觉了?唔,自然是rìrì想着她;夜夜梦着她;没见到她时,有好多话想对她说;见到她时,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素娘见邓智贤陷入沉思中,还以为自己的问话太女孩儿化了。邓智贤这样的昂然大侠,自然是不会有这般心思了的。她有些惭愧,脸上羞红了。 素娘和邓智贤转过了一个安静的巷道,迎面走过了一个挎篮的大嫂,似乎受了什么气,嘴里嘟嘟囔囔的,脚步散漫的从他二人身边离开了。 素娘忽然想到假扮公主的时候,齐显扬说过要缉拿邓智贤。现下这条巷道里四下无人,正是提醒他的时候。她忙转头说:“邓大侠!”哪知同时,邓智贤积攒了莫大的勇气,正要开口表白,腼腆的叫着:“玉绣姑娘!”。这两声称呼正好叠在一起。 两人同时叫了出来,邓智贤只当是素娘也是有心的,他涨红了脸,傻笑着偏过头去。素娘也是错愕了,微微笑了一声。素娘说:“邓大侠有事的话,你先说吧。” 邓智贤哪里想先说,只想听听素娘说些什么,忙让素娘先说。素娘说出了让邓智贤小心在意的意思。素娘说完,只觉刚才两人同时说话,碰在一起,挺有意思的,不觉嫣然一笑。 邓智贤听了,虽有些意外,但听到关心自己,也有些开心。他忙打趣自己,这种事情,哪有女孩子主动开口的。她能说到这个份上,还不明了么。再见到素娘温柔的笑颜,心里更加酌定了。他清了清嗓子,缓缓的说:“那天晚上,我送那群姑娘到了安全的地方后,就回转来找你们。但怎么也找不到你们了。” 素娘心想那天倒是对不住邓智贤了,她歉疚的说:“倒是对不住邓大侠了。我和陈青阳在附近的小棚屋里面歇息。留下了字迹,邓大侠没有见到吧。”她说到后面,想到陈青阳故意抹去了字迹,就有点心虚了。她这时浮现出了陈青阳的面容,心里有种柔柔的想念。 邓智贤说:“我可能疏忽了,没察觉到你们还留下了字迹。我追上你们,其实……其实是想让你,让你对我多了解一些。我这个人……其实,其实很不会说话……,也不知你,明白不明白?”他说完,局促的低着头。他想:想了半天,该如何开口,等到真的开口时,却不料是这番说词。他有些懊悔,怕说的简略些了,她没听明白。 素娘当然听明白了。她斟酌着说:“其实邓大侠的人品,我也是很了解了的。我很感激邓大侠的救命之恩。只不过我一个弱小女子,不知该怎么报答。其实,我那天和青阳在一起。”她以前对邓智贤介绍过陈青阳,这时称呼为青阳,有分外亲密的意思。但她怕邓智贤还不明白,低低又补了一句:“我喜欢和他在一起的!” “噢。”邓智贤潸然了,嘴唇抿住了。他注视着围墙旁的半截青砖,盯视了许久,才说:“那一定是你先认识陈青阳的,倒不知道你先认识他了多久。也许……也许他真有些优点,我是及不上的。” 素娘掐指算算,原来只不过先认识陈青阳两三天而已。她想,就算她先认识的邓智贤,她还是会先喜欢陈青阳的。陈青阳有些什么优点呢?也许有点幽默可人,也许有些小肚鸡肠,也许某些方面像素娘的父亲。但……也许是先喜欢了他,才会归纳出他的优点。 素娘沉思了一会儿。她不好直接回答说先认识陈青阳三天。那样的话,邓智贤听了恐怕只有更伤心的。邓智贤是她的救命恩人,这点素娘还是要顾全他的。素娘小心的回答:“我到了他的家中,拜见了他的母亲。他母亲很喜欢我的。”素娘想:这样回答,也没撒谎,倒又是婉转拒绝了邓智贤。 邓智贤知道再无望了,眼前一黑,嘴里木木的没有滋味。他觉得再和素娘呆在一起,也是无味了。他原本要叮嘱素娘,因为世子的案件,再不要留在显京。但想到陈青阳还留在这儿,要是劝说素娘离开,只怕素娘会误会他还有别的意思。他说:“那既然这样。你自个儿小心在意了,我这就要离开此地了。以后……,以后姑娘还有用的着我的,我自然是在所不辞了。”他再一想,这话也是白说。倒是勉强笑了笑,拱手离开了。 素娘叮嘱他一路上小心在意。邓智贤回身称谢,留恋的多看了素娘几眼,一狠心,大步流星的走出了巷道,消失在人群之中。 素娘顺着原路回返,走到刚才卖糖葫芦的地方。细心的观察了一番,刚才那群孩子现在不见了。她正要埋头向前走,猛地感到袖子被谁拉了一下。她看了看旁边,正是刚才的那个小女孩。素娘冲她一笑。 小女孩急急的拉着她躲到了一个卖针头线脑的贩子后面的胡同口里。正在素娘惊异之间,小女孩冲她嘘了一声,说完指了指对面。 素娘顺着她的指向看过去,只见对面是一堵贴满了官府告示的青墙。有年纪大些的衙役,提着一桶糨糊,正在粉刷早已贴的斑驳怪离的墙壁。这里,已经贴上了一个告示,赫然就是自己的画像,虽不怎么真切,但也有六七分像。衙役正要帖另一张缉拿告示,他拿在手中,吹了口气,亮了亮,看模样正是邓智贤的样子。她吓得捂住了嘴,就像做错了坏事的孩子,不知该如何办了。 但很快,又来了两骑马,上坐着两个官员。素娘认识其中的一个官员,正是齐显扬,另外一个也是四十来岁,像是品阶比齐显扬低,跟在齐显扬身后,显得恭敬异常。齐显扬上来,背手站在告示墙面前,盯了一会儿,忽然一把撕掉了墙上素娘的图影。齐显扬转身叮嘱了身旁的官员。官员哈腰点头,转而劈头盖脸的斥责了两个老衙役。两个老衙役吓得连声告饶,顾不得再帖邓智贤的那张告示了,就要提着糨糊桶溜掉了。但那个官员喝住了他俩,一通手势,又是唬的他俩一个劲的点头称是。这下,他俩吓得战战的,哆嗦着贴上了邓智贤的告示。 齐显扬和官员这才离开墙壁,向着素娘迎面走来。素娘吓得扶住小女孩,一矮身,两个人都蹲下来了。只听到那个官员的声音:“齐大人,下官不知齐大人为何不缉拿那个女犯了。如今证据确凿,那女犯嫌疑最大。下官却不知大人是何章程,就忽然不捉她了?” 然后再听见齐显扬徐徐说了:“你的官阶小,还情有可原。只因为这女子长得奇特,很像长仪公主。你们这样子四处张贴。要是公主微服出巡,有那些贪利的,捉住了公主,你担待还是我担待?这种事情要是只到公主这儿,还好说些。要是传到皇上耳朵,你我那就不是丢乌纱帽的事情了。你这就命令你的下属,赶快撤掉缉拿这女子的图影告示吧。” 官员惶急的声音:“是,下官谢过齐大人保全。在下这就立刻去办。” 齐显扬和官员骑上了马,在衙役的护卫下,走远了。素娘这才喘了口气,同小女孩相视一笑,算是谢过了。素娘想:原来是我的相貌救了我。那个像我的公主面子极大,不知什么时候能见到她。倒要看看,我是和她怎么个相似法。 素娘知道那个官员马上就要撤销对自己的缉拿,她不忙现在就走。只是在巷道里和小女孩闲聊着。小女孩依依呀呀的说叨着街巷里弄的小事。素娘含笑听她说了半rì,已是快中午了,这才别了小女孩。 素娘怕被人认出,所以一直低头走路。不料走了一会儿后,碰到了一个篮子。素娘见到这个篮子装满了菜,绿油油的,好像才从田里采摘的一样。她再抬眼看挑着菜篮的人,正是昨天在菜园边见到的郭松寒的父亲。此时,郭父两眼红肿,一脸沧桑沮丧的样子。想来他的心情很难受,没抬头看人,这才撞到了素娘。 郭父正要赔礼道歉,见这个姑娘昨天见过的,打起笑脸问了个好。因为昨天陈青阳帮着他家说话,郭父就认为陈青阳是郭松寒的文友。郭父这时见到素娘,由不得心里一酸。他老年丧子,心里早就痛不yù生了。今天为了生计,才不得不挑菜出来。再见到这位姑娘漂亮温顺,想到死去的儿子,连媳妇都没有讨,他忍不住老泪纵横。他放下担子,枯瘦的手掌展抹着脸上的老泪,连声说:“没撞到姑娘吧。昨天多谢你的……,我也不知道姑娘和昨rì的相公怎么称呼。” 素娘见到他凄惨的样子,心里一阵阵同情,扶过郭父到一边。她思量着怎么称呼陈青阳,心里面早有了主意,口里大胆的说:“我……我是他未过门的媳妇。”她说完这句话,只觉脸上**辣的火烧。 郭父听了更加凄楚的,没口子的夸着:“你和你相公都是好人。可怜我的孩儿命苦,没福气。” 素娘问:“王府里可有了抚恤的消息?” 郭父摇了摇头:“还没有。可怜我老婆子哭得死去活来。我还能挣扎,还能僵持着送点菜的。” 素娘从怀中掏出一些细碎银子,塞到了老汉沾满泪水的手掌上。老汉急忙推辞,只说不需要。素娘见他耿直,从他的菜中挑出一些好看的,带花的菜来。笑说:“就当我买您的菜了。大伯收下吧。”说完,荡开老汉还要推让的手掌,一溜烟走开了。 郭父叹息了一声,从怀中取出褡裢,放了进去。他挑着担子,继续沿街穿巷的走着。他这一行有些喘息了,待到行到玄道院内时,就有些疲累了。他放下了担子,拿起脖子上的汗巾,在脸上擦拭着汗水。 郭父歇息了一会儿,正要举起担子行走,赶巧一眨眼看到了昨天的相公。他忙粗喉咙叫着:“相公,慢行。” 前面刚走过的三个书生同时回头,另两个到没什么,陈青阳却是一眼认出了郭父。他和另两位嘱咐了两句,便很快走到了郭父面前。陈青阳关切的问长问短,问了他家中的情况和王府的抚恤事宜。郭父一一作答。郭父心想:再想不到这小两口都是心肠好的。我儿子还是交了好朋友的。他瞅准一个陈青阳问话的空当,说:“我今rì见到你媳妇了的。” 陈青阳一个愣怔,他没有想到郭父说的是素娘。他摸着脑袋说:“我的什么媳妇?” 郭父陡作惊异发怒的样子:“怎地?这么好的姑娘,你都不认了么?我看你小子还实诚。怎么昨rì还在一起的,现在就忘到脑后了?你要是对姑娘这样,还不如早跟人家说算的好。我说小伙子,姑娘都承认是你媳妇了。你要这样,真没意思了。” 陈青阳猛一醒悟,他笑说:“你是说昨天和我在一起的姑娘吧。我倒想她做我的媳妇,只是……不知道她乐意不乐意了。大伯,你今rì真的见到她了?她……她承认是我媳妇了?” 郭父点点头,说:“嗯。是的,你媳妇出来买菜呢。我说小伙子,姑娘都承认了,你以后可要对姑娘好呀。” 陈青阳这时听到郭父如此说,当真是喜出望外,他连声答应一定一定。他喜不自胜,忙从怀里取出银子,就要送给郭父。哪知郭父一把推开了,他说:“你这是做什么?你媳妇已经给我银子了。你这是做什么?难道你和你媳妇银钱分家么?” 陈青阳讪笑了。他没想到郭父说得如此有趣。他摇了摇头,今天的心情真是好。他送别郭父后,只想大喊几声。但心里想到素娘才到她姨母家中,就被支使出来买菜。可见她寄人篱下,有多么难堪。他想:既然素娘承认是我媳妇儿了,那自然我要担待她了。哪能由着别人欺负。这大概就是一种温柔的负担吧。他再摸向怀中,摸到郭松寒临死前交给自己的一对玉镯,这才醒悟还有一件事情没办。 第四十三章 拜师会友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原来陈青阳送别素娘后,直奔工部修缮处,查询父亲的工程之地。陈青阳好歹使了一点银子,工部小吏这才懒洋洋的帮他查询了各处修筑地址。陈青阳贴在小吏身边,好不容易就着花名册查到了父亲修筑工程之地。但现在玄道院要求他报到,并完成一些入学事宜,因此,他没有时间奔波野外。好在他父亲已是能工熟匠,在京做活,早就熟门熟路了。陈青阳就决定下次放假时,再到郊外寻找父亲。 陈青阳来到玄道院,正逢着两位学友。一位名叫何延冲,生的剑眉阔口,凤目丹唇,只是鼻翼间法令深刻,有一种冷峻森严的气派。再加上他体态端正,行动如风,陈青阳一见之下,就生高山仰止之心。他想,玄道院不愧为昭国最高学府,当真箐英荟萃,人才济济。陈青阳自己本发蒙的早,再加上他夙慧能文,不免有些心高气傲。他这次看到了何延冲这样的人才,更生出一种竞争媲美的心态。另一位是施文阁,生的黑红脸膛,羞涩腼腆,但xìng格淳朴本分。他见到何延冲、陈青阳这样的人才,亲近钦羡的心情不由油然而生。 他三人一路上聊的兴致勃勃。正说到三人同住一齐,可时常切磋学问之时,陈青阳听到了郭父的叫唤。陈青阳和郭父在那边聊着,何延冲和施文阁只在一旁远远的等着。 一会儿,陈青阳和他俩会齐,一同到安排的住处去。正走到一个青石桌前,只见一排粉刷利落、修葺整齐的房间里,进进出出着相同年龄的青年学子。他们三人明白了,现在已经到了玄道院安排的宿舍了。 等到他们找到他们共同的房间,正要进屋之时,有一个年龄略大,衣饰华丽的年轻学子等着他们。他见到陈青阳三人进了房间,扬声说:“你们中间,有没有叫陈青阳、何延冲的?” 陈青阳和何延冲向着他拱手,答应了一声,各自报上了名。陈青阳细细打量了他,只见他皮肤细腻白嫩,头发乌黑闪亮,发型头巾整理的细致,给人一种儒雅翩翩的感觉。他回礼并自报姓名为卢逸才。卢逸才爽朗一笑说:“我比你们早一期。现在呢,欧阳老师要找你们。你们随我来吧。”施文阁当即留下,卢逸才领着陈青阳二人走出了房间。 卢逸才为人随和,言辞便给,谈吐诙谐风趣。他一路上向他二人指点风物,介绍道院里发生的种种趣事。他的言谈经常说得陈青阳和何延冲莞尔,更高兴处,三人甚至捧腹大笑。 卢逸才领着二人穿过道院后门,才走了几步,只见一座青砖围墙圈着一个小院。他们穿过半旧的木门,只见里面气象一新,令人神清气爽。园子里红花绿草,青砖苍苔,几杆翠竹青青,别具雅致,显见主人是用心营构的。 正走了几步,逢着一个姑娘携着一个丫鬟穿过对面的游廊。卢逸才的眼神极好,早发现了她俩。他嘴里还在不断说话,眼睛不断斜瞟。陈青阳正奇怪卢逸才如何话语陡然变得慢悠悠了。他看了卢逸才的脸sè,这才明白。陈青阳捅了捅何延冲,何延冲早看到了,冲陈青阳会心一笑。三个人止住了步子,紧盯着那个姑娘。卢逸才也止住了话语。 陈青阳因为才和素娘心心相印,见到了别的姑娘,就存了个和素娘相比的意思。他见这姑娘皮肤白皙如雪,一只手持着团扇掩于胸前,一只手自然的翘起兰花指。她走起路来,步子拿捏的细小,当真是摇摆生姿,步步娉婷。陈青阳摇摇头,这肯定是老师家的女孩儿,果然是家教谨严,行动温柔。这姑娘也发现了他三人正炯炯的看她,已是羞的红晕满腮,团扇不由的举高,遮住了半边脸,但她的眼睛余光还是瞅向了他三人。 陈青阳肚里好笑,一一盘算着这个姑娘统共偷看的次数。他想,她一共看了三次,次次的情态不一样。第一次,只是惊惶胆怯,吓得脚步有些轻颤;第二次,故作姿态,细细察看,步子放的缓慢了,差点撞上了廊柱;第三次,却是下死眼的盯着他们,目光有些灼灼,但不一会儿便走尽了回廊,倒是哎哟了一声,想是崴了脚。果然立刻就听见丫鬟的关切的问候声。陈青阳再也撑不住了,咯咯笑了一声。他转而见卢逸才仿佛有些悠然神往了,而何延冲修养极好,只是嘴唇一动,并没像陈青阳一样笑出声来。 卢逸才回过神来,领着他二人到了老师的书房。让陈青阳二人在外面侯着,他进去回禀。 陈青阳细声打趣何延冲说:“何兄好风采,引得人家女孩儿崴了脚。” 何延冲摇摇头,他盯着陈青阳说:“陈兄是当真不知,还是假装不知。哪里是我的缘故,当然是因为你了。” 陈青阳一笑:“哎,何兄取笑了。”陈青阳正要分辨几句,只听得卢逸才叫进,两人忙整衣冠,联袂而进。他二人如仪拜过老师,都垂首侯在旁边。 欧阳舒业老师是位稳重儒雅的学者。他正蘸墨挥毫,只随口吩咐:“你两位不用拘礼。我叫你们来,不为别的,白嘱咐你们两句。” 好一会儿,欧阳舒业停住了笔,卢逸才赶忙上前替老师收拾。欧阳舒业在铜盆内,净了净手。他踱步到二人身边,问他俩:“你两个,哪个是陈青阳?” 陈青阳回答:“回老师,学生是。” 欧阳舒业说:“嗯,有个人……,哦,就是岳朝宗了,你认识么?” 陈青阳纳闷了,他说:“学生和他有一面之缘,但和他没有任何交情。” 欧阳舒业沉吟了。他外面看着陈青阳挺好,但陈青阳极力否定和岳朝宗的关系,让他有些不快。他想,岳朝宗虽不怎么样,但既然承你的情,极力推荐你,你却这样对他。他哦了一声,笑说:“那倒奇了,岳朝宗让我极力关照你。一个没交情的人怎会如此关照你。” 陈青阳吃了一惊。他对岳朝宗本没有好感,这下知道他竟然对自己卖好,向老师说情。那自然是因为素娘的缘故了。还不知道他背后有什么目的呢。他淡然说:“学生说的是实话。还请老师不要听了姓岳的话,该怎样对学生的,还怎样对学生。” 欧阳舒业皱了皱眉头。他对陈青阳有些厌恶了:人家如此关照说情,谁料你竟然如此矫情,极力否认。但他面上没露出来。半晌,他没有言语。 他转而和颜悦sè的对何延冲说:“何延冲,你认识罗廷恩?” 何延冲说:“是。家父因在州上任职。罗大人时常指教学生的学问,学生对罗大人的人品学问很是感佩钦敬。在罗大人的指导下,学生受益匪浅。”他说完,因想到刚才陈青阳碰了个软钉子,欧阳老师提起罗廷恩,罗廷恩自然也有信关照他的。何延冲就补上了一句:“若罗大人有书信关照学生,还请欧阳老师莫以罗大人的书信为念,该怎样管教学生的,还该怎样管教。” 欧阳舒业脸sè大和,一手拍膝,大叫一声好。他说:“你错了,罗大人并没让我关照你。”他说着,更是漠然的看了陈青阳一眼。他继续说:“他让我管教你更紧些。所谓玉不琢,不成器。你要体察罗大人成全你的一片拳拳之心呀。” 何延冲说:“是,学生一定刻苦用功,方不负罗大人殷切期盼之心。” 欧阳舒业说:“嗯。你……,当然还有陈青阳,都是大有根基的学子,以后好生用功。你们学成了,朝廷必不亏待你。有成绩优异的,自然会授你们一个前程。”说完,嘱咐了一通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就吩咐他们散了。 他二人回到住处,发现除了施文阁以外,还多了一个叫住梁成科的学友。原来他们这房间安排了四人,现下四个人会齐了。梁成科是个xìng格爽利的人,和施文阁聊得正好。这时逢着陈青阳二人回来了,梁成科说什么也要做个东道,到附近的酒楼里吃上一席。 三人却不过梁成科的盛情,只得相随着走出了道院的门口。没走几步,梁成科见到一家招牌鲜亮的酒楼,便主张定下了这家。四人随着店小二的引导,来到了楼上的雅间。四人落了座,点下了酒菜。不一会儿,已是杯盘罗列,香气扑鼻。 四人正喝得酒酣耳热时,忽见门外两个书生走过,一个一瘸一拐,一个相扶着走过了。梁成科眼尖,一眼认出了一瘸一拐的书生。他高叫着:“孙兄留步!” 果然一瘸一拐的书生听到呼声,又折返回来了。他进入酒席,团团拱手,爽朗的说:“再想不到梁老弟在这儿高乐呢。这几位面生,成科你引荐一下。在下孙浩祖,先见过了!哎哟。”原来他要施礼,却不想触到了痛处,这才最后哎哟叫了一声。 另一个正是卢逸才,他对着陈青阳、何延冲二人微笑着点点头。因梁成科也是被孙浩祖引荐过了的,也是熟悉的,两人客气的寒暄几句。梁成科接着给孙绍祖介绍了陈青阳这几位,又简略介绍了孙浩祖。原来孙浩祖和卢逸才是一期的,为人豪爽,最喜结交朋友。梁成科也是京里的,早就和孙浩祖厮混的熟悉了。他极力邀请孙浩祖和卢逸才留下一同用酒。 孙浩祖最喜欢热闹气氛,假作沉吟一会儿,说:“既然如此,小卢,咱给小梁一个面子。”卢逸才知道孙浩祖的脾xìng,点头应了。 梁成科忙不迭吩咐填上了杯筷。梁成科见孙浩祖只略坐在凳沿上,身体仍然直成了一条线,嘴上不时发出嘘声。梁成科笑问:“这也是好些天没见孙兄,不知又和谁动手了。再想不到孙兄吃了大亏了。” 孙浩祖讪讪的笑了,说:“自从那天打了个落花流水,就再也没有和谁动手了。这个伤嘛!咳,还是不提了。” 梁成科说:“再想不到谁这么大胆。说给兄弟听听,兄弟下次遇见了,给孙兄找回场子。” 孙浩祖不答,捉起了筷子,挟菜送入口中。还是卢逸才哈哈笑了两声,替他说了:“浩祖这回亏,却是天赐的洪恩,怎能不提呢?我给你们详细道来。”他的口才本好,又想打趣孙浩祖,便加油添醋的说了个明白。原来他们这班学生不仅要修业进学,还要招呼着宫里不断催要的祭天词文。这些祭天词文本着落不到他们身上,但文鸾皇帝最喜欢新鲜诗文,早就腻歪了官员的套路,最喜欢这些青年学生的新奇文章。 那rì该这事的太监到了道院中,恰好正逢着孙浩祖一人在用功。孙浩祖正埋头欣赏时兴的*册,正在得趣时,不想被太监催逼着写词文。他平rì的文章都是卢逸才代笔的,这时太监在旁静等立取,孙浩祖说不得挠头搔首,冥思苦想,好不容易拼凑出一篇来,打发太监走了了事。 不想过了段时间,那个太监带着几个宫里的杂役,气势汹汹的冲进来了。孙浩祖见那个太监两腮紫涨如猪肝,暗暗忖度着一定是自己的文章不合上意,这个太监自己掌嘴了的。果不其然,孙浩祖被扒下了裤子,狠打了几十大板。 卢逸才说得口沫横飞,孙浩祖听惯了他向别人解说,也不以为意,只端起酒杯,向陈青阳这几个新认识的朋友致意。一会儿,卢逸才拍拍桌子,笑说:“你们说,这可是天赐的洪恩?” 陈青阳听了,哑然失笑,他评说:“想不到宫中还出来催逼文债的。孙兄这场打,却是好没来由。只不知卢兄的文才好,可得到什么新鲜赏赐了?” 卢逸才嘟住了嘴,这下轮到孙浩祖拍腿大笑。他说,原来尽管卢逸才的文才好,也有文章不如意的时候,也受到了太监们下来掌嘴打手板的处罚。 他们这几个一边说笑,一边吃酒,不成想窜进来一个古董商人。他进来就作了个四方揖,满脸堆笑,说:“在座的各位大才子们,喝酒高乐呢。在下有几样古董,想在席上向诸位兜售几样,可行?” 这里面,梁成科最自命风雅,喜欢收藏。而卢逸才最喜品评字画,鉴定文物,卖弄学问。两人早来了兴趣,给他让了座。只孙浩祖对此没什么兴趣,只淡淡的看着他们几个作弄。 商人落座后,从褡裢里取出一封书简,从里面抽出一张字画。手一抖弄,一张古朴陈旧、满纸萧然的纸幅展在了他们眼前。他们这几个,除孙浩祖外,都是笔场上浸润过多年的人了,都起了jīng神,紧盯着纸幅不言声看了起来。 卢逸才早就里里外外的看了个遍,他摇摇头,说:“这是个赝品。真品我知道谁收藏了。” 商人嘻笑说:“爷台取笑了,再没见过像公子这么鉴赏字画的。信口胡说真品知道谁收藏了,就判定我这是赝品了。” 卢逸才一听就火了,忙又紧抿着嘴唇,对着字幅仔细研究了一番。何延冲早背手端详了许久,他徐徐说了:“这却是赝品,但破绽嘛,我一时也看不出来。” 古董商人更加得意洋洋了,他说:“可不兴像公子们这般胡说,我这决然是原版正迹。这样吧,如果你们哪一位能在这张画上挑出毛病,我这东西奉送上,而且诸位今天的酒钱算在我身上了。” 梁成科来了兴趣,他连声对几位朋友说:“诸位帮着看看,咱们杀杀他的嚣张气焰,哥几个睁大眼睛看看。我就不信,我们这几个人还斗不过他这个jiān商。” 陈青阳喝得耳酣眼热,看这个商人得意洋洋,几位朋友在字幅上苦苦研究,早动了他搓磨jiān商意气的心思。他从包袱中取出黑盒子,分开众人,拉过这个商人的手掌,把素娘的宝盒放在了他的手上,嘱咐他拿着。 这个商人不明就里,还以为里面放着签定的物品。他依言托着,笑说:“公子,这是要动家伙么?我这东西可是价值不菲的。” 陈青阳盯着他的眼睛,正言说:“我可要看你这画的毛病了。”说完,随手扬起了手指。这个商人见陈青阳说的胸有成竹,不禁嘀咕:只怕他真有什么古怪! 哪知陈青阳的另一只手把宝盒掀开了一个缝隙,瞅了一眼,便伸出手指,向着左下角一指,笑眯眯的问了:“可是这里有问题?” 商人陡然冻住了笑容,额上渗出了细汗。他说:“公子取笑了,这里哪里有什么问题?” 陈青阳不去理他,只坐下,盯着他讪笑。商人被笑得发毛,和陈青阳苦撑着对视。卢逸才在左下角盯视了许久,这时也拍了一下大腿,大叫:“可不是这里,青阳好眼力!”他是个行家,三言两语便把错处对jiān商辨析个明白。卢逸才说完后,不由得紧盯了陈青阳几眼。他想,难道欧阳老师说陈青阳远在何延冲之下,是小瞧他了?他竟然如此眼力,一眼就看出了字画的破绽。他自信在这方面浸yín了多年,谁料想陈青阳竟然如此深藏不露,果然天外有天。他心里有些嫉妒了。但他强自笑笑,拱手问陈青阳:“高才,还请奉告原因。” 第四十四章 墙头风情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陈青阳有些得意。响声抿了一口酒,眉头一皱,提筷夹菜大嚼。他对呆若木鸡的商人说:“尊驾是想现在结账,还是等我们再点一个菜后,再结账?”他在这边说,孙浩祖和施文阁就在一旁随声附和。 梁成科惦记着他的这幅赝品,他催问商人:“你手上的冒牌货一定要留下的。你刚才说了的,可不兴说话不算数。这顿饭菜嘛。还是算了,你快些走吧。” 商人咬咬牙,把手中的卷轴收起,放在了饭桌上。他冲陈青阳一拱手,说:“尊驾真是高手,在下行商多年,还没遇见阁下如此眼力的。”他的拱手手势没收,却对着众人,朗声说:“各位放心,你们在此高乐吧。我到下面结账去了。” 这几个齐声喝彩,只夸陈青阳好学问、好眼力。他们既然夸了陈青阳,陈青阳少不得更加得意,对他们的劝酒来者不拒,喝得面红耳赤。但卢逸才生来谨细,看到陈青阳适才瞅着黑盒子,有些古怪。他贴在陈青阳旁边,低声细问:“青阳老弟,你到底有什么秘笈,还是跟大家说说吧。” 陈青阳取出黑盒子,放在桌上说:“就是这个东西古怪。”大家饶有兴趣的瞪着眼睛,正听陈青阳分说。哪知陈青阳还在如何称呼宋文堂上面踌躇。他打了一个酒嗝,全身飘飘然,信嘴胡说:“我大舅子得了这个!”说完,他全身舒坦,真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大家看他笑逐颜开、意满神洽的样子,都上前揶揄打趣他。陈青阳听了更加得意了,满口大舅子的断断续续的讲了宝盒的来历。大家恍然大悟,都跃跃yù试,看看这宝盒是否有效验。 还是孙浩祖眼疾手快,一把抢过宝盒。打开一看,里面显出一个盒子,没有什么古怪的。他疑惑的回望陈青阳。这个时候,盒子里就现出了陈青阳满面红润的样子,身边的人“哦”的叫了起来。卢逸才捅了孙浩祖一下,催促他:“你胡乱想呀。” 孙浩祖憋着气,凝视前方。好一会儿,冒出一句:“我想……卢逸才变成一个狗头。”他再看盒子里,只见卢逸才刚才还人模人样的,一会儿就变成了一只毛茸茸、耷耳朵的狗头,还一个劲的吐出尺来长的舌头。孙浩祖笑得直打跌,大家看到了,也无不呵呵笑出声来了。 卢逸才哪里能吃这个亏,一把抢过来,嘴上说:“孙浩祖变成一个驴身子。”大家又凑了过去,只见孙浩祖刚才直挺挺的站着,忽然伏倒,两手变前肢,两脚变后肢,身上长出了乌毛,屁股后面拖了一条尾巴。大家看的嘻嘻乐,卢逸才又让里面的孙浩祖仰天长嘶,又惹得哄堂大笑。 孙浩祖自我解嘲:“变成驴好,总还有条驴鞭,比你狗头强多了。”他不说还好,一说提醒了卢逸才。卢逸才闭眼默想。梁成科咦的指了一下。大家目不转睛,只见驴身下伸出一条乌青的长棍,如同孙悟空的如意金箍棒一样慢慢的变长,把孙浩祖的驴身子撑到了天上去了。但头像还是孙浩祖,依然保持着仰天长嘶的样子。卢逸才坏笑说:“你看孙兄有个驴鞭,美得不知道姓什么了。” 孙浩祖分开哄笑的几个,抢了过去。他正在忖度给卢逸才安排个什么鞭,猛一看到桌上飞的苍蝇,大叫:“给卢逸才这个杂碎长个苍蝇鞭。” 大家这下都好奇了,都想看看,到底这个苍蝇鞭是个什么样子的。盒子里面这次显出的卢逸才忽然两腿不见了,好似变成了一个不倒翁,下面黑油油的发亮,正是一个大头苍蝇的身格。只见一条白生生的圆长条从不倒翁的下面钻出。大家恍然大悟:这就是苍蝇鞭了!正在大家愣神时,孙浩祖拍腿大笑:“呵呵,卢逸才。老子让你变成一个母的,你看,你正在下蛆呢。”大家不由吃吃笑了。 这群人醉醺醺的打闹个没完,只到了晌午过了,才意犹未尽的收场了。几个人大咧咧的正要走出店门,店小二一把拦住了他们,笑脸请他们付账。梁成科大骂jiān商,拦住了其他人,跑到柜台上去掏银子了。他今天得了个极好的赝品,这顿饭就算他出,也是心甘情愿的。 到了玄道院,并没有什么事情,只是聚齐了这干新到的学生,点了一下卯而已。陈青阳有些酒意,点卯结束后,倒在床上便呼呼大睡。 这一觉睡得瓷实,一路黑甜过来,没有半个梦。只是到了后来,有些魇住了。他恍惚觉得素娘在眼前,悠悠的望着,想伸手拉她的小手,谁料怎么也抬不了手臂。正在想千方,设百计抬动时,有几个苍蝇在耳边嗡嗡鸣过,他下死力的撑起了身子,终于醒了。只见窗外阳光明媚。阳光照向屋内,灰尘蒸腾盘旋。他抹了抹口水,打量着屋内。他看见何延冲和一个书生在他的床前小声说话,梁成科在他的床上盖着被子,舔了舔嘴,还在呼呼大睡。 陈青阳木木的呆坐了一会儿。何延冲送走了客人,正在整理他个人的书籍。陈青阳打了个哈欠,缓缓的问何延冲:“施文阁跑到那儿去了?” 何延冲没回头,手里翻的书哗哗作响,说:“大约在外面呆坐吧,有几天了。” 陈青阳嗯的应了一声。起身伸了个懒腰,洗了个脸。他信步走出房门,已是神清气爽了。他缓缓踱着步子,眼睛随便到处乱瞟。各个房内也是呼呼大睡的多,小声说话的少,有几个勤快的,更在屋外喋喋作响的清洗衣物。 穿过廊外,更加是草长茂盛,树木葳蕤。陈青阳信步乱走,正穿过几排树木,只见一个人正坐在墙头上,看背影好像就是施文阁。玄道院的围墙是那种圆弧型的,一道一道的,连绵开来。施文阁正坐在两道圆弧的接头处,脸朝外。 陈青阳几步走到围墙面前。施文阁还是愣神之中,没发觉陈青阳的到来。陈青阳蹬着下面垫着的几块青砖,一跃就攀上了墙头。施文阁发觉他上来了,笑笑让了位置,和他并肩坐在一起。 陈青阳和施文阁有一搭没一搭的寒暄。陈青阳发现施文阁心不在焉,眼睛咪咪的,眺望着远处。他顺着他的视线看,只见不远处有一座绣楼。这时起了风,不仅柳树摇曳婆娑,而且翻动了绣楼的红绫。有一个丫鬟捧着茶盘,顺着楼台走过。由于不是很远,陈青阳看的分明,正是昨天欧阳老师家中的丫鬟。丫鬟好似看到了他俩,脚步走的更快了,不一会儿,就进入了闺房内了。 陈青阳捅了捅施文阁的胳膊。他说:“果然好风景。怪不得施兄独坐墙头,原来在观望佳人呢!” 施文阁摸着头傻笑了,他说:“你知道了没关系,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开我玩笑。” 陈青阳说:“那是自然。”他接着问:“你可知道绣楼里面正主人是谁?可看真切了?” 施文阁说:“我不知道。你知道么?” 陈青阳说:“我自然知道了。她是欧阳舒业老师的女儿。但不知道闺名叫做什么?” 施文阁想了想,哦了一声。他说:“我今天听到卢逸才和孙浩祖说叨了一通,好像听到什么欧阳娇娜的名字,那自然是她的名字了。” 陈青阳点点头:“嗯,多半是。我还告诉你一个笑话儿呢。”他把今天卢逸才带着他二人去见欧阳老师,路上逢着小姐崴脚的事情,添油加醋的对施文阁讲了。他想,卢逸才是熟门熟路的人,小姐见熟了他,哪里会如此慌张。再因为何延冲的好相貌,自然是因为见到何延冲的缘故,才这么心慌意乱的。陈青阳继续说:“可笑我打趣何延冲,何延冲还不承认。” 施文阁愣了半晌,说:“你见了姑娘的真面目了?我呆了有几天,倒是没怎么见到她出来?长的……如何?” 陈青阳说:“也还行吧。嗯,一看就是家教谨严的姑娘,欧阳老师调教的好女儿。讨来做老婆最好不过了。”他本停住了,又想到了话,就补上说:“像你这样穷赤白赖的坐在墙头上看,人家自然看的到我们。人家正经姑娘,能出来让你看么?” 施文阁还是有些沉默,上嘴皮包着下唇,强作笑容说:“那倒也是。听你的口气,她对……何延冲有意思?” 陈青阳愣了片刻,说:“这个何延冲,我也不是很熟。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想头。不过看情形,他好像对这个姑娘不是很在意。你放心好了,这件事情,我去对何延冲说,让他放手。” 施文阁听了心喜,还是扭捏的说:“这还是要看缘分。你别对何延冲明说了,还是要看时候再定。你再说说,这姑娘长什么样?” 陈青阳说:“我不是说了么?还要怎么说?” 施文阁说:“你刚才只说人家家教好,她……她长什么样?你还没有一句说辞呢。” 陈青阳恍然大悟,他说:“这个容易。我现在把我的宝贝带来了。”原来陈青阳刚才出门,满心里思念素娘,正要找个地方偷看素娘俏生生的面容,就把盒子带在了身边。他没想到在这儿可以帮朋友的忙。 陈青阳手捧宝盒,正想到帮朋友这个忙,不知道素娘知道了,会不会乐意。哪知施文阁却是屏声息气,瞪着大眼紧盯着宝盒,忽然嘟哝着:“这是谁呀?不是她的。” 陈青阳脸上羞红。他看见了盒子里面是素娘温柔的笑脸。虽然分别没多久,现在看到了她在自己心底的印象,只觉她就在眼前一样。他恍然想触手抚mo,才想到这只是盒子的幻象。他对施文阁说:“这是我的……媳妇。你看,还行吧。”他尽量说的轻描淡写,实指望施文阁夸奖几下,满足一下他的虚荣心。 哪知施文阁是个呆头鹅,只是漫口说:“还不错。”接着就催促陈青阳赶快回忆绣楼上的姑娘。陈青阳大失所望,他心想:素娘比她可好看多了,看来你的眼光真差。但施文阁是陈青阳才认识的朋友,为人又老实,陈青阳不以为意。接着,陈青阳一个劲的回忆上午碰到的欧阳娇娜小姐。果然施文阁两眼放光,紧捏着陈青阳的胳膊,呼吸也急促起来。他高叫:“就是她了。看模样就是了。你看,你看……很漂亮的。” 陈青阳讪讪的笑了,他想:有什么漂亮的,值得这样高兴么。但想到自己对素娘的一片痴心,也理解了他。他随口应了声:“是呀。”说完,眼珠到处乱转。陈青阳忽然看到对面绣楼上倚着一个女子,正是欧阳老师家中的小姐。他忙耸了耸肩膀,碰了碰兀自沉醉的施文阁。他说:“你快看呀,真人就在眼前。别光顾着盒子里。” 施文阁脸sè放光,听到了陈青阳的话,端端正正的坐好了。他正看到以前难得一见的女子正倚栏凝望。施文阁兴奋的说:“陈兄,你好福气。你今天刚来,就逢着她出来了。” 陈青阳暗暗好笑。他也向着远方看过去。他看到那个女孩娇羞满面,手按木栏,眼光不断掠过他们,但最后总是停留在别处。她修饰的极整齐,现在已经是下午时分了,按说晨妆到了现在,已经见不到了。但那个女孩竟像是刚刚画过妆一样,而且还好似特意站在那儿。她钗环满头,发髻高耸,虽然在远处,看不见脸上的表情,但也能看到她肤白胜雪,一点樱唇就好似落在雪中的一滴胭脂。她这时又低下了头,盯着自己的绣鞋。她伸脚不断触碰着木栏。陈青阳只看到头上的凤钗轻轻晃动,倒不知是风掠过的原因,还是她心情激荡而致的。 一会儿,丫鬟搬了个凳子出来。女孩坐了下来。她两腿微曲,侧面对着他们。陈青阳看她的身材容长,窈窕秀丽。这样侧着身子,更显得风姿绰约、风情万种。女孩接过丫鬟送来的针线,在楼上有板有眼的绣起花来了。 施文阁瓮声说:“从没见过她出来绣花的。今天是头一次!”但接着女孩又悠悠的望过来了,只喜的施文阁想抓耳挠腮。原来她放下了针线绷带,一手搭在木栏上,下颚又放在手臂上,像是在思索一样。施文阁却知道她的两眼chūn水,不断悠悠的向着他们流动。施文阁开始喜悦满怀,但渐渐的想着想着,一颗心又开始冷了下来。他潸然垂下了头,轻声对陈青阳说:“你在这儿看吧,我走了!” 陈青阳一把拉住他,坏笑着说:“别呀。你看人家正看你看的起劲。你现在走了,就没有意思了。” 施文阁粗鲁的推开了他,差点让陈青阳掉下了墙头。施文阁下了墙以后,望着远处,幽幽的说:“我知道她为什么崴了脚。不是因为何延冲,而是因为……你。”说完,摇摇头走开了。 陈青阳听了觉得新鲜,怎么和何延冲说的一模一样。正在错愕间,忽然听到有人呼叫他:“陈公子,陈公子,可找到你了。”陈青阳顺着呼声看过去,只见两人飞奔过来。他吓得差点摔了下去。 第四十五章 栖凤楼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陈青阳见过这两个人,正是岳朝宗府上的两个家仆。其中一个jīng壮结实的,好似叫做樊老五,另外一个也是虎背熊腰,但不知道姓名。他俩走近了,陈青阳就问:“你们两个来这儿做什么?莫非又要捉我进府么?我告诉你俩,这是玄道院,正经地方,你们要是动粗,那边有好多学友,我喊一嗓子,可都会过来的。” 这两个家仆奔到近前,就扎手窝脚的给陈青阳单腿跪倒行礼。行完礼后,陈青阳只见两张ju花脸向天盛开。他还有些不适应,眨霎着眼睛,说:“你两个要耍什么鬼?” 樊老五先开口说:“公子爷,从今往后,我俩就伺候您。您要是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小的樊武――”。另外一个眯霎着眼睛说:“小的是卫健。”两人说完谄媚的嘿嘿笑了。 陈青阳愣了愣,嘲讽着说:“你们岳伯爷也挺看重我这个穷酸书生的。回去告诉岳朝宗,和我同路的姑娘不和我在一起了。叫他别打这个主意了。” 樊武哎哟的叫了一声,忙伸手要扶陈青阳下来,他说:“公子爷,您误会我们伯爷了。公子爷,您小心点。其实我们伯爷挺敬重您和您的那位姑娘的。我们伯爷说了,只想交您这个朋友。我们伯爷也真是尽心,见我们两个奴才跑跑腿,还很勤快,就差我们两个给您使唤。这完全是我们伯爷借重您的意思。您要是不收我们俩,可真真冷了我们伯爷**辣的心了。” 陈青阳下了墙头,漠然的打量了他俩。他实在猜不透岳朝宗为何三番四次的给自己好处。他见这两个奴才胁肩谄媚的样子,不像是怀有什么yīn谋诡计的。他想,不管你岳朝宗有什么坏点子,我只是个穷书生,由得你折腾。他想起了一件事情,正需要借助这两个狗奴才。他微作沉吟,低头说:“也罢。你们岳爷的心意我领了。不过,有一条,你们要遵循着。那就是,都要听我的。不然,我没这个福分消受你俩。” 卫健不满老是樊武答话,这时抢着回答:“那是,一切听爷的。您是爷嘛!”卫健嘴皮上没有樊武快。樊武紧接着说:“我们岳爷交代了的,我俩就是您的狗,您牵着让我们冲哪咬,我们就冲那儿咬。要不听您的,那就不是让您伺候我哥俩了不是?再没有这个道理的。” 陈青阳满意的点点头,附耳在樊武耳边说:“栖凤楼到这儿有多远?我想去一趟。” 樊武听了陈青阳的话,眉开眼笑。他心想:这个书生哥儿外表看着正派,再没想到,也是个花天酒地的东西。才到道院没多久,这就开始心痒了。他笑答:“没多远。公子好眼力,这栖凤楼最是个好玩的地界。可惜,我老樊还没这造化去耍一趟。今天,看来是要借公子的福分,去见识一趟了。” 陈青阳哦的应了一声,他说:“我到那儿要去找一位姑娘。” 樊武心里说:到栖凤楼里自然是要找姑娘的。他说:“原来公子有相好的。我们这就去吧。” 陈青阳无话,向着大门走去。樊武二人亦步亦趋的跟上。 才离开玄道院没多久。樊武让陈青阳在街衢上略等等。他让卫健陪着陈青阳,他却一溜烟不见了。樊武再出现时,手上捧着一叠花红鲜亮的衣服,背后还背着一个沉重的包袱。他对陈青阳说:“公子爷,您得改换一下行头。您这一身书生打扮,老鸨儿只怕会轻贱了您。” 陈青阳原有些怀疑栖凤楼,现在听到樊武听到老鸨,看来栖凤楼真是个jì院了。他想了想,樊武说的对。卫健毛手毛脚的给陈青阳穿上了新买的衣服。陈青阳穿上身后,一甩袖才发现原来是那种花花太岁的行头。他穿上这身衣服,只觉浑身别扭。但想到到jì院这种地方,越是让别人认不出自己,越是好。这樊武还是会办事。他摇身走了两步,作势提了个鸟笼子,笑问卫健:“你看,我是不是像大街上的风liu太岁?” 卫健xìng格直愣愣的,瞅着他俊朗的面容,笨拙的动作。没半分像那种有钱的花花公子。只摸着脑袋嗯嗯了几声,说:“不太像吧。” 陈青阳皱皱眉头,仔细检视自己全身。他在脑海里想了想花花公子的情态,装腔作势的又走了一趟。他自己揣摩着:还当真不像,没有那个气度。还是正儿八经的走路,只当自己是个才学坏的公子哥,初来乍到去jì院。他忽然看到樊武两个也在换衣服,忙问:“你两个做什么?” 樊武心里有事的人。他原是趁着给陈青阳买衣服时,给自己也置办了一套,又想到堵卫健的嘴,给他也买了一套较次的。他满打满算,回去了报账,只说是陈青阳开销了的。这忽然听到陈青阳相问,还以为陈青阳发现了他的伎俩。他正在穿裤子,听到了有些心惊,他扶住墙根,满脸堆笑回话:“我……我们跟您去办事,可不能让里面的王八婊子,见到我俩穿的瘪样,折了您的威风。这才做主,给我俩也办了一套。”说完嘿嘿的傻笑。 陈青阳心想:不管你俩穿什么衣服,这个瘪样都去不掉的。他点点头,催促他们快些。樊武听他不计较了,心里一松坦,动作就麻溜起来。他收拾齐整了,走到陈青阳面前,端详了他一下。他心里直发笑:不管你穿成啥样,都有股穷酸味。可惜糟蹋了这好衣好料的。他原是有做花花公子的梦想的,这时更加鄙夷陈青阳了。 樊武解开陈青阳的风扣和帽子上的系带。他细声说:“咱这是去逛窑子,又不是去见先生,倒不用系的这么齐整。”说完又解开了他胸前的两颗扣子,远处端详了一番,又把陈青阳的鸡冠样的帽子,刻意作弄了几下。他这才说:“有几分意思了。” 陈青阳在樊武两人的拥护下,穿街走巷,不一会儿就来到了栖凤楼。栖凤楼的楼阁巍峨,极有派头。整个楼的风格以乌青为主,都是上的上等油漆打磨。楼上楼下红帐青幔,装裹一新。陈青阳走到门口,只见二楼上悬着一块匾,写着“栖凤楼”。字体是端正楷体,不像别处是龙飞凤舞般的潦草。 陈青阳倒是路过jì院,也曾偷眼看过几眼。都是一群庸脂俗粉,拥堵的门口水泄不通。有客人过来了,满脸堆粉的姑娘打情骂俏的冲了过去,做好做歹的拉进里面。他走在门口时,有些心里忐忑了。因他从小读书,自来教导jì院是个极肮脏的地方。但有些邪书滥曲,又写了些有情的风尘女子,惹得人想入非非。一般的书生都对jì院存了一种神秘幽深的感觉。陈青阳自然也不例外,但他看到门口并没有围着姑娘,心情才略微有些安定。待到跨进大门,他闻到浓浓的粉腻气息,一颗心不由得活泛。 猛地一只细腻的手托住陈青阳的手臂,陈青阳一个激灵,细一打量,才发现是一个浓妆艳抹的老鸨。老鸨温声说:“公子这边请。”陈青阳惊疑不定的随着她走。却是走到一间雅舍,里面用屏风挡隔着,转过去一看,里面桌凳俱全。桌上放着茶点,茶壶口微微吐着热气。 老鸨待到陈青阳落座,樊武和卫健两人陪座后,才打量着他们三个。她见陈青阳狐疑踌躇,樊武和卫健两人滴溜溜的到处乱瞅。特别是樊武衣服光鲜,更让老鸨心里笃定:这是豪奴怂恿公子哥出来花天酒地。她心里一喜:这几个羊牯倒是要使小意儿糊弄的。 老鸨哎哟的娇嗲两声,拿手绢笑打了陈青阳一下,糯声说:“这位公子,您可是头一次上栖凤楼来。既来了,就是娇客。公子可有中意的姑娘?要没有,我这就唤过姐妹来。公子先喝着茶,您呀,就品茶赏花,可有的乐呢!” 陈青阳不想和她废话,直接说:“你们这可有个香月姑娘?” 老鸨心里一惊:看来是慕名而来了。她说:“哦哟,公子好眼力。不过嘛……” 樊武知她心意,啪的在桌上拍了一锭银子。反正又不用樊武出血,他倒穷充大方:“我们公子喜欢,赶快给我叫去。我们有的是银子!” 老鸨见惯了羊牯的,不理樊武,只对陈青阳说:“公子,你可知道香月姑娘好大造化。如今有大贵人罩着她呢。一般人想见,只怕难见。”说完,又在陈青阳耳边低声说:“香月姑娘如今可是太子的禁脔,公子还是换别的姑娘吧。” 陈青阳吃了一惊,凑过去细声问:“太子也来这里……叫姑娘?”他失望了,害怕见不到香月姑娘,完成不了郭松寒的嘱托。 老鸨心想:可不跟你一样。她笑嘻嘻的说:“可不敢乱说。公子要是到处说,祸福由心田,公子自己承担去。老身可消受不起。”接着又神秘的对陈青阳说:“一堆老公儿,公鸭嗓子一听就明白了,拥着一个人,不说话,乱作手势,由太监吩咐,不是太子是谁?” 陈青阳点点头,说:“我只想和香月姑娘说说话就走,不纠缠别的。”说完伸手向樊武,樊武会意,递过来桌上的银锭。陈青阳握住老鸨的手,把银子放在她的手心,陪笑说:“大娘行个方便,这点银子买茶吃吧。后头还有打赏的呢!” 樊武忍住了笑,卫健扑哧一笑,在旁提醒陈青阳:“公子,该叫妈妈。我们又不是讨水喝的,叫什么大娘。”陈青阳说:“是,是,妈妈行个方便。” 老鸨不以为忤,收起了银子,作犯难状,施施然站了起来,说:“既这样,公子宽坐,我这就上去看看。”说完离开了。 陈青阳和樊武、卫健枯坐。樊武卫健还有的聊,你一言我一语的评说刚才见到的姑娘。陈青阳边等边品着茶。好一会儿,还不见老鸨回来。他这时有些尿意了,走出去寻找茅房。樊武赶上要相陪,他找了个小厮带路,用不上樊武,挥手命他回去。樊武乐得回到雅舍和卫健斗嘴。 茅房在大楼的后面。陈青阳穿堂过室,出了主楼后面,正是厨房。外面碗盘满盆,汤汁饭渣散落了一地,里面倒是热火朝天,剁菜炒锅的声音络绎不绝。陈青阳想,这栖凤楼果然生意红火,这个傍晚时分,就有人点菜吃酒了。 他一时清理完后,再走过厨房的时候,正留神脚下,没想到一个满怀撞到了一个端盘的姑娘。姑娘哎呦的叫了一声,里面汤汁碗碟,跌落了一地。陈青阳忙捡起端盘,拾起没碎的碗盘放在上面。嘴上连声叫着:“抱歉,抱歉,真对不住!”说完更是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子,放在端盘里,一起送了过去。 这个姑娘虽然眉眼如画,但眉宇间凝集着浓重的心事。她原害怕汤汁溅到陈青阳身上,以以往的情形,自然是要受到他这样公子哥的毒打责骂。哪想到陈青阳竟然如此和善谦让,温言款语。她再打量陈青阳的脸,只见他神sè端正,一脸温存的笑意。陈青阳越是这样谦让的点头致意,越是勾起姑娘无限的心事。她想着,悠悠的抽泣了。 陈青阳倒吓住了,他没想到这一碰,竟然把姑娘碰哭了。他想:肯定是我碰坏了杯盘,她害怕上面的责骂吧。他心里面愈发的抱歉,他扶起姑娘的胳膊,柔声安慰她:“我真不是故意的。我这里有银子,你先收着。等到有人责骂你时,你把银子给他。” 姑娘没止住哭声,还在一递一递的呜咽。陈青阳再没想到会这样严重。他摸着脑袋,又不知怎么安慰。他气恼万分:一定是上面厉害的很,姑娘才吓成这样。他温言说:“姑娘莫怕,你等一会儿,我这就找你们这里的管事。让他看个明白,是我撞坏了东西,我这就掏银子赔。和姑娘你一点干系都没有的。”说完,转身就要到前面去呼嚷管事的人过来。 哪知姑娘猛地一跪,凄厉的哭诉着:“公子,你行行好。救救我吧。我愿意当牛当马,一辈子伺候公子您一个人……”陈青阳忙扶了起来,柔声说:“起来说话。我虽然是个穷书生,但这点子事,我还是能担当的。”姑娘抱着他的腿,不起身,只带着哭腔说:“除非公子答应我,不然我不会起来的。” 陈青阳想到她自然是受到莫大的委屈,他心里感动了,满口应承下来。姑娘这才起来了,和陈青阳走到了一边。姑娘哭的厉害,这陡然止住了哭泣,要开口时,却是心情激荡,忽然牙齿激烈的碰撞了几下。陈青阳看着心疼,说:“姑娘慢些说,我必会帮你的。” 姑娘带着满腮的泪,缓缓的说:“公子,我叫眠月。从小被父母卖在栖凤楼。自来平常学些曲子,打打杂役。但因为我……我年纪大了。妈妈说,再过几rì……就要让我接客人了。公子,你知道么?我不想和那些姐妹们一样,我真的不想。我看公子心肠好,我只求公子赎回了我。我伺候公子一个人,全心全意的,这辈子就是公子一个人的……”她说完,一股气流从肚腹里涌出,她全身心嘶嘶颤抖。她止住了情绪,却是在脸上细心的抹了一阵,拭去了泪水。又整理了鬓发,扶着陈青阳的手臂说:“公子,你看。我真的很漂亮的。你要了我吧。我会弹曲,又会做活,你要了我吧。”说完,她一双大眼满含期盼的盯着陈青阳。她脸上想做出媚态来,在陈青阳看来,只是浮现出一涡涡的苦笑。她的泪水这时不争气的涌出来。但她这时想让陈青阳相看,又不能伸手擦,只好任由泪水汩汩的淌着。眼泪淌过了眼睑,淌过了秀丽的鼻子边,流到了她的嘴唇里。她这时鼻腔里涌塞住了,这才狠命的抽动了鼻子。她嘴里木木的,有些咸丝丝。 陈青阳心里怜惜的发颤,他感动的用手背展抹着她的泪水。他积累了一下情绪,他实在是想安慰这个不幸的姑娘,想用一种非常笃定的口气,让她相信自己。过了一会儿,他徐徐的说:“眠月姑娘,你放心。既然遇到了我,我必定会全心的帮助你。”说到后面,几乎是一字一顿。原想告诉她,他只是一个穷酸书生。但为了安慰她,让她对自己充满信心,也就掠过不提了。他暗暗盘算,这件事情还得着落在樊武这两个狗才身上。他自己是拿不出来的,他俩倒是可以开销这笔钱。他想;既然岳朝宗执意要这么帮我,那我就帮他做下这场好事吧。 陈青阳扶起眠月,问她:“妈妈什么时候逼你接客呢?我尽快筹银子。” 眠月呜咽着说:“我也不知道,左右不过这几天的事。” 陈青阳说:“好的。我这就回家筹银子。我一有了银子,就过来给你赎身。不过……,你zì yóu了的话,寻着你的亲戚,好生过活吧。” 眠月一颗心开始被他说的活动了,但这时听陈青阳的口气,有些不想要她的意思。她心里又冷冰冰的了。她见惯了这里的男人贪念女人的美sè,再难想到陈青阳是不贪图她的,自然赎身也只是一个笑谈了。她哀哀的说:“只求公子做主,要了我吧。” 正在这时,樊武和卫健冲过来了,拉过陈青阳就走。陈青阳边走边对眠月说:“眠月,你放心。我过几天就带银子来。” 樊武边拉他边说:“老鸨子来了,请你去见香月姑娘呢。左等右等,你不来。香月姑娘不耐烦,就要走了呢。” 陈青阳心想:那个香月架子大,别一个不留神见不到,耽误了九泉之下郭兄的嘱托。他三步并作两步的来到了大堂上,只见老鸨笑脸劝说一位身着轻纱,体态窈窕的姑娘,那个姑娘想必就是香月了。但香月这时不理老鸨,慢慢的向楼上走去。 老鸨见劝说无效,颤歪歪的走了过来,对陈青阳说:“公子做什么去了。香月姑娘架子很大的,你让她等了这半天,只怕她生气了,再也不想见你了。” 陈青阳忙奔了过去,但香月已经上了楼去了。他急得取出怀中的一对玉镯,对着楼上高呼:“香月姑娘,你可还记得这对玉手镯?” 香月听到这句话,这才回身伏在栏上,看到了陈青阳手中举着一对灿然生辉的玉镯,她有些惘然了。她怔怔的伸出了白手臂,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第四十六章 香月的故事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香月请进了陈青阳。陈青阳进去时,只见满眼的淡红,满眼的暧mei。屋子里琴台、插花、仕女画样样jīng致。他随便坐在了一张木几上,顿时感慨万千。他自然知道,房间布置成这样,是因为一个jì女,夜夜也要迎新人。这大概就是红绡帐暖的销金窟了。他端正坐在红漆桌前,正好对着半掩的窗台。外面已经是暮sè漫天了,天边一片黯淡的青sè。 香月奉上了一盏茶。那茶杯并没有茶盖,一阵缭绕的热气飘向空中。有几根茶叶,青青绿绿的,在水中涨开了,随处翻荡着。陈青阳吁了一口气,那自然是因为坐在了这样的房间内,同样也因为他隐隐然感觉郭松寒一定坐在什么地方,在悠悠的凝望着。 还是香月痴看着那对玉镯,徐徐的开口了:“多谢公子厚意相送。他……他死了……么?”她说的他,自然指的是郭松寒。陈青阳打量了她的双眼,眼睑上涂抹的淡淡的肉红,只是在粉白的脸上有些坟起。她这时心情激荡,两行泪水涌出,冲刷了她的脸面。很像一户人家漏雨,刚刷的粉白的墙面上,一道道的水迹。 陈青阳做为郭松寒无端惨死的见证人,他这时要开讲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好似就是罪魁祸首一般。他有些惭愧了,他要不是冒冒失失的闯入府中,不被郭松寒叫住,也许,也许这幕惨剧就不会发生。他不提自己为何进入王府别院,只说他是郭松寒的同僚。两个人同时记录一些人的谈话。谁想到里面的人起了争执,一把刀突兀的飞进来,杀死了郭松寒。他说到后来,更加愧疚了。因为那把刀也许是杀向他的,但是yīn差阳错,郭松寒替下了自己。 香月一直静静的听着。过了一会儿,天已经暗了下来。陈青阳说完后,只看到对面的香月模糊的轮廓,柔弱的肩膀一耸一耸的。隔壁一阵一阵传来琵琶的声音,悠扬的乐声传到这黑黢黢的房间来,真像是从天上飘来的一样。 香月悠悠的说:“我替他多谢你了。我……我真是一个不祥的人。我克死了我的父亲,克死了我的丈夫,到了最后,还克死了我真心喜欢我的人。”她说完,呜咽着讲述自己的身世。她出生在一户穷苦人家。在她刚出生的时候,正逢一场大雨,很大的雨,电闪雷鸣。她落下地后,就不停声的响亮哭。任凭母亲和接生婆如何哄,都让她止不了哭。母亲忍住痛,打发了接生婆,正哄得心烦意乱的时候,外面的人抬回来了香月的父亲。是一阵雷劈死的,她父亲一双眼瞪的大大的,但怎么也看不到出生的女儿了。 都说是她克死了她的父亲,要不然怎么这么赶巧,在她降世的时候,父亲让老天爷收了。在他们村子里有这样一条说法,小孩子出生时哭的越厉害,这辈子就越有福。因为小孩子在出生的时候,在这辈子该哭的都哭尽了,可不只剩下福分了。但在香月身上,事情却恰恰相反,她这辈子的苦才从那儿开始。她后来一直想不明白,一直有一天,母亲改嫁的时候,把她卖给一户人家做童养媳的时候,她才想明白了。那是她未来的婆婆恐吓她,不让她哭出声来。她只有无声的抽泣的时候,她才想明白:原来她才出生的时候,只是把这辈子的哭声用完了,可一点泪也没有流。所以以后能哭的时候,再也不能出声的哭了,只能无声的呜咽。 再有一次该哭的时候,她反而没有哭了。那是她的小丈夫死了的时候,她不仅要披麻戴孝,还要承受婆婆的恶毒咒骂。虽然她穿着一身惨淡的白sè,他们都说她克父克夫,是只不祥的黑乌鸦。 他婆婆家买她的时候,原是用了些钱的。现下他的丈夫死掉了,公公不知是心疼这笔钱,还是早有图谋。在她水灵灵的抽条后,有一个晚上,她那并不老的公公拱着嘴伏在她身上。她看见弯曲的木窗棂外,圆圆的月亮身上有着无数的斑晕。她想,原来月亮身上也是有很多很多的郁结化不开,月亮怎么不流泪呢。可不是,待到她的公公心满意足的正好衣冠,走出屋外的时候,他惊呼已经下起了毛毛雨。她才想到:月亮也是流泪的。 再到后来,公公倒是爱极了她,恨不得整天化在她身上。但婆婆知道这件事后,暴跳如雷。当着公公的面,毒打了她一顿。她知道他公公真的爱她,要不然每夜甜蜜的话都不重样;她知道他公公真的怕她婆婆,要不然每次毛竹板鞭笞在她身上的时候,那个男人一声也不吭。 后来,后来。她说到这儿,倒想到一个词:未来。别人说着未来的时候,是怎样甜蜜的悸动。在她身上,是没有未来的,只有后来。后来,自然是买到了青楼。她出落的这么美丽,婆婆倒是捞了一笔。 她再想了想,也不尽然,她是有未来的。原来还是有人许给他未来的。他是怎么认识她的呢?原来是他的一个朋友叫堂会。他一个腼腆扭捏的书生,处在这样花天酒地的场合里,只是龟缩在一旁。她同他搭讪,说了一些不痛不痒的话。他只是一味的脸红,说的话语不成句。但每个词倒是思考了的,有好些文绉绉的,她不懂什么意思。他更加兴发的给她详细的解释。她问怎么写的。他倒是大着胆子,捉起她的手,在她的手板心,一笔一划的写着。不知道是这个字的笔画多,还是他写的认真,又或许是他故意延迟,倒写了好一会儿,写的她的手心一直痒痒的。她记不住这些字,倒记住了他刻画在她手心的感觉,仿佛一下子印在了心底。她悠悠的想着:仿佛他还在那儿握着她的小手,她痒的格格笑,他写的兴致盎然。 这件事情真是吓人,她现在记得清清爽爽,历历在目,但当时,她是忘记了的。她只记得她那天醉了酒,很久才醒来。醒来后,领进来了一位公子,正是他。他倒没动手动脚,只是一味的闲谈。他说了好多趣事,讲了好多笑话。有些是他亲身经历了的,只不过带着浓厚的书生气息,在他想来,自然是非常好笑的。他讲的时候,自己先撑不住了,先就喷茶笑了。她不觉得怎么好笑,但职业的,陪着笑了。后来他又讲了许多听来的笑话。这些笑话,她在风月场上的,早就听得耳朵都起茧了。但是出于礼貌,甚至出于职业,她还是陪着他笑了。 她想:他真是开心。她也不晓得为什么他那么开心。自然是他看见她也陪着开心了。她后来也告诉他了的,她一点也不觉得他的笑话好笑。他当时没说什么,只说他觉得好笑,他自己非常开心,就够了。她想,她自己真是残忍,有些话为什么不瞒着他。也许,在她看来,她说了那么多谎话,只想对他说些真话罢了。她一定不是一个好媳妇,不会瞒着哄着他一些。在他面前,她只是一个傻大姐一样的人,有什么话就直接对他说了。 再说到后来,他就告辞了。她没想到他不会留宿,甚至没有动手掐摸。他能见到她,自然是花了一些钱的。她那个时候虽不怎么红,但栖凤楼的规矩,进去了不管你怎么样,定例是要交一笔钱的。他倒是爽朗的作礼告别,反而留下她惘惘的不知怎么办。这么些年,她卖笑了这么些年,倒是头一次只是单纯的卖笑――真真切切的只是卖给客官“笑”这个东西。 他原来的那个公公一直没有忘情,在辗转打听到她的下落后,还是频频光顾于她。这些年,她早就爽达到一定地步,仿佛忘记了所有的恩仇了。但也许只是仇,他对她的恩,她还是难于全部忘记的。他听到了她公公还来找她,气得火冒三丈,恨不得马上带她走,让她远离这个畜生。但有什么办法呢?他没有钱,她也没攒什么钱。他拼命的安慰他,说再也不接这个人了。他相信了,也哭了,哭的很孩子气。 但他公公真是对她有情,给的价钱特别高。她想着她这么个人,既然糟蹋了,让谁糟蹋都是一样的。所以她瞒着他,同她的公公好了几场。有一次,他还是知道了。他几乎急怒的要打她公公。但她的公公自然也对他耿耿于怀,嫉妒他得到香月的心,狠狠的盯了他几眼,就走了。 她百般讨好他,求他原谅。他只是黑着脸,咬着嘴唇,什么话也不说。到了最后,他终于吐露了他的心思。原来他要辞去王府的差事,同他的几位朋友跑生意去。她有些感动了,他只是一个书生,放弃了安安稳稳的王府的营生,对于他是多么难得。那自然是因为她了。他说到最后咬牙切齿,愤怒难于抑制。他从怀里掏出了那对玉镯,原是要交给她作为定情之物的。但他在盛怒中,言称不想再给她了。他骂她真是个贱人,糟蹋了他的一片心――好似记忆中,他从没有怎么骂过她。他说完,带着那对玉镯离开了。他永远离开了,虽然这对玉镯在她面前出现了,但这个人再也不在了。 陈青阳心里面思cháo起伏。他不知道他不知怎么会突兀的闯进了这两个人的世界。她见证了郭松寒的死,现下又听到了他和香月凄婉的故事。他不停的叹气。一杯茶早被他喝的尽了,他再喝下去的时候,满口的茶叶,他又不忍心吐了,只是猛力的咀嚼下去。嘴里感到有些清香,也有淡淡的苦涩。两个人黑沉沉的对面坐着,仿佛时间都凝结下来了,他们变成了霜,变成了瓦上霜,一阵阵的寒风吹过似的。 香月摧肝裂肺的哆嗦了两下,把那对玉镯推给了陈青阳,轻轻说:“你还是带走这对玉镯吧。我不配的。再说了,他……他也说了,再不送给我了的。”她的话语带着浓重的哀怨,仿佛轻轻一拧,能拧出浇漓的泪水;重重一甩,能甩出斑驳的血来。 陈青阳说:“香月姑娘节哀。我想郭兄念念不忘的意思,就是要委托我把这对玉镯带给你。他在临死前,自然是原谅你了。”陈青阳看她哀毁的厉害,又说:“你一味的这样伤心,反而对不住郭兄的在天之灵。郭兄临死前那么多事情未了,还记着让我送玉镯给你,可见他是真原谅你了。” 香月听住了陈青阳的话,忍住了泪,强自撑着,朝着窗口傻傻的笑出声来。陈青阳在黑暗中看不到她的形容,但听到她似哭似笑的声音,心里更不忍了。但他又找不到什么安慰的,只得沉默着,让她自己慢慢的舔舐伤口的好。 没多久,门口哚哚的响了,有人敲门。陈青阳见香月没有应声,只得自己过去开门。只见是一个jì院的伙计,悄声问他:“公子是否还过夜?是不是要叫吃的?” 陈青阳说:“不用了,我这就完事了,马上就走。”陈青阳这才知道天晚了,他还得赶回玄道院。 伙计说:“既这样,公子这就请吧。还有新人等着见香月姑娘呢?”伙计早看见屋内没有点灯,怕败了陈青阳的兴,等了许久才敲门。他这时点上了灯,走到呆坐的香月旁边说:“香月姑娘,有常来的童进第相公,你可要会会他?” 陈青阳在旁问他:“是不是郑王府的詹事大人?我正找他呢?我倒要问问,给郭兄的抚恤有没有着落。这个人真是坏,只是一个劲的打官腔推脱。” 伙计点点头,说:“可不就是这个童相公,他对香月姑娘真是有情呢。” 香月猛地站起,问陈青阳:“公子,那天他遇害的时候,这个童詹事可在场?” 香月头发散乱,两眼红肿,又炯炯的盯着陈青阳,让陈青阳吓了一跳。他回答:“那是自然。那场谈话,正是童詹事主持的。” 香月低下了头,想了许久。喃喃的自言自语:“只怕他死的有些古怪。”她吩咐伙计:“送公子回去吧。公子过来的花销,退给他吧,从我的月例里面扣下来就是。另外,领童相公上来吧。”说完,对陈青阳深施一礼。 陈青阳忙还礼,他还在深思为什么香月说他死的古怪。谁知在门口时,正逢着童进第急匆匆的挤了进来。童进第自然是不注意陈青阳的,陈青阳倒打量了他。他见童进第急sèsè的奔了进来,脸上异常兴高采烈。 陈青阳走出了房门,问着伙计:“我的那两个伴当呢?” 伙计呵呵笑说:“你那个伴当正拥着姑娘高乐呢。要不,我这就叫他们去?” 陈青阳摇摇头,心里说:这两个东西,倒会自己找乐。他摇摇头,打发伙计走了。他反正不需要他俩伺候,正要提步走的时候,猛听到屋内香月的尖厉的声音:“你说。他……他是不是你害死的?” 陈青阳听香月说的古怪,忙伏在门前听着。他又听见了童进第肉麻的声音:“他死了,和我什么关系?” 他听得并不清爽,而且门口来往的伙计客人都鄙夷的看着他。他也感到自己这么附耳在jì院的房间门口听里面的动静太过不堪。他摇摇头,正要离身走开。谁料门口忽然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姑娘。他吓得赶快离开。 他看见出来的姑娘正是下午遇到的眠月。她一定是给童进第送菜的。眠月也看到了他,看情形也猜测出他是在门口偷听。她想,里面并没有做什么不堪的,那他一定是在听别的重要事情。她有了主意,拉了拉尴尬的陈青阳。轻声说:“公子这边请!” 眠月拉着他走到了隔壁的一间房内,这件房内并没有姑娘住,一直空闲着。眠月点上了灯,拉开了一座大柜的门环,陈青阳一看里面深的很,一直深过了墙壁。再细看里面,是一块板壁,中间一条细缝。他正错愕思索着,眠月解释说:“这是这里特作的,两边是连通的。就为了藏那些有家眷的客人。有些人的夫人打骂过来,就让他藏到这个柜子里,再从这个房间里离开了,神不知鬼不觉的。” 陈青阳明白了,这是眠月特意拉他到这儿,让他藏在里面让他听壁角的。他点点头,对眠月表示谢了。然后,又说:“姑娘你放心,过两天,我一定会过来赎你的。你附近可有什么亲眷投靠?” 眠月摇摇头,说:“公子还是不想要我?是嫌我丑么?” 陈青阳说:“没有,没有。我有喜欢的姑娘。而且,她还,她还特别的小心眼。”反正一说到素娘,他心里面就一阵阵的甜蜜。倒是眠月喔的应了一声。她觉得她真是把陈青阳和那些混账东西混为一谈,把这位公子看的太轻了。 眠月虽然有些怅然,但听到陈青阳再次许诺要救她出来,心里还是很高兴。她合上了大柜的门,自去忙碌去了。 陈青阳在里面伸手不见五指。但那边的声音倒是听得清清爽爽。他只听到童进第yīn恻恻的声音:“不错。是我杀掉了郭松寒!谁让他抢走了香月的心。可叹可笑,郭松寒到死,都是一个糊涂鬼。连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老子见他们打得厉害,我就提了一把刀,猛力扔了过去,果然一刀要了他的小命!哈哈……哈哈。” 陈青阳听得心惊胆颤,仿佛这声音来自于地狱。他恍然明白了,莫非这童进第就是香月说的公公?他屏身敛气,两耳竖起,只想听明白隔板后面的对话。 第四十七章 割舌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那边有一会儿沉寂,接着便是香月颤抖的声音:“原来你这样歹毒!我……我原来一直想不明白,以为这就是上天注定的……” 童进第说:“可不就是上天注定的。香月,他有什么好?值得你跟了他去?不错,我是老一些,比不上那个秋风秀才外表看着爽气。可是我俩有宿缘的。我是一天天的看着你长大,看着你变成这样的爱巴物儿。我童进第这辈子是没什么出息,可有了你,我就恨不得……恨不得把我全部贴给你。香月,跟了我吧。我想定了,我在外面有个宅子,你就……” 接着听见一声啪的声音。陈青阳听着像是耳光的声音,心里感到真解气。 童进第格格的笑了几声,拍了几巴掌,幽幽的说:“好,好!打的好。可不,多难得的烈女呀。你……你要是个烈女,就该随了我呀。老子才是你第一个男人,呵呵……”说完,他只是欢畅的笑。那种欢畅从他的心底涌出。 陈青阳听得气愤填膺,只想踹他一脚。他忽然听到外面有人高声叫着:“香月姑娘,龙相公来了!”接着又亲切的招呼着:“龙相公这边请!” 童进第慌了神,说:“这……这怎么办?”正要开门出去,他听见刚才那个伙计叩门的声音,还在轻声叫着“香月姑娘,香月姑娘。”童进第吓得忙插上了门。他见香月只是无声的啜泣,自然是不会管他的。他打量了屋内的布置,发现了那个柜子。柜门是用一个喜字的编串缠绕着的。他窜了过去,慌慌张张的解开了喜字,放在了桌上,一把拉开柜门,藏了进去。 那边还在敲着门,伙计着急的喊了:“香月姑娘,是龙相公。惹恼了他可不是好玩的。呵呵,龙相公,你可要担待些香月姑娘,香月姑娘平常不是这样的脾气的。” 童进第藏进去时,陈青阳赶忙让过了一边。童进第进来关上柜门后,这才发现里面早有人了,还在呼呼的喘着粗气。在黑暗中,两人对视着。童进第自然看不到陈青阳眼中的怒火。 香月打开了房门。伙计迎进了龙公子。伙计见香月毫无兴致,由不得皱眉,给龙公子沏茶去了。陈青阳在里面提起了脚,蓄了蓄力,当面狠命踹了一脚。童进第一个猛哼,他不敢发出声来,只是捂着裆部,怒目盯着陈青阳。陈青阳心里真是快意,想不到天可怜见,真有一个机会踹上一脚。 陈青阳正想再补上一脚时,忽然他听见一个非常响亮的耳光声,忙放下了脚,细声听了下去。只听到一干人喝骂的声音,接着是香月如同发疯一样的格格大笑。她声嘶力竭的说:“你他妈的什么龙公子,老娘不想伺候你了。你知道么?就你这臭哑巴,还值得老娘巴巴的去伺候?发你的清秋大梦去吧。告诉你,老娘有心上人,在那儿呢,你去捉呀,你去捉呀。哈哈,哈哈。” 童进第自然吓得是全身乱颤。陈青阳心里快意,又替香月担着心。他忽然想到,他也在柜子里面,这不是连他也要一起揪出来?陈青阳忙撞那边的板壁。只撞了两下,就有油灯的黄光从缝隙间投shè进来。 童进第不知道还有这个机关。他刚刚已经绝望到极点了,这下见到救命的稻草,哪里还有迟疑。他狠命的推开了陈青阳,猛力向亮光窜去。陈青阳正要随着他出去,却不想腿脚已经给人抱住了。那边的柜门在童进第溜走后,已经自动合上了。抓陈青阳的人,哪里想到这个机关,只是把陈青阳按的死死的。 两个大汉扳住陈青阳的胳膊,押出了柜门。他这才见到许多人护卫着一个满脸通红的清瘦公子。那个公子自然就是龙公子了。龙公子早气黑了脸,气咻咻的负手站着。 香月再没想到居然抓出陈青阳来了。她也被两个大汉反剪着手臂,这时一脸的错愕。她忙对龙公子解释:“不是他!真不是他,里面还有人的。” 龙公子嘿嘿的yīn沉笑了。下面的大汉都想:再没错了,果然两个人情热。现在把情郎抓出来了,见着又心疼了。龙公子作了个手势,旁边的仆人公鸭般的嗓子:“曹四,柜子里还有没有人?” 扳着陈青阳右臂的仆人说话了:“禀总管,再没有人了。” 龙公子点了点头。仆人又叫着:“那就走吧,今天就回府吧。把这两个贱人带上。” 这些人押着陈青阳和香月大大咧咧的下了楼。香月不断的向龙公子凑上去,说他们抓错了人。龙公子不理她。说到后来,龙公子不耐烦了,下楼梯时反手给了香月一巴掌。这时jì院里很多人在围观。总管喝开了人群,拥着龙公子走出了大门。 陈青阳被押出门外,只见外面已是华灯初上,jì院附近的店堂酒肆还在开门营业。他被草草绑了,有一个大汉骑在马上,把他横置在马前。他耳边听见香月还在连声喝骂,但一会儿只听见她呜呜的叫声,想来自然是被堵上了嘴。 陈青阳眼中看着青石板黑黢黢的,闪着冷光。马蹄踩在上面,得得作响。过了几个街巷,又是黄土路了,马蹄卷起尘土,陈青阳只闻到一阵阵的土腥味。他的眼前不断闪过包肉包子的油纸、啃掉的苹果核、还串着糖葫芦的竹串。他想:这在白天,一定是个热闹的街衢。 载着陈青阳的大汉径行到一个后院,下了马后,拖住陈青阳就顺着弯曲的甬道走。陈青阳无奈的拖着脚步,随着大汉前行。穿过了月亮门,只听到蛙声阵阵,果然眼前有白茫茫的轮廓――那自然是一片池塘了。再走得几步,惊动了树枝,也惊动了栖息在树枝下的仙鹤,一阵阵的吱呀的尖叫着。 又转过回廊,来到了一座大厅,陈青阳才眼前豁然一亮。原来屋里点亮了许多蜡烛,照耀的满堂生辉金亮。这个大厅内布置的富丽堂皇。上面扎着轻笼烟纱,地面上铺着毛绒绒的地毯。旁边坐着一群持着各种乐器的宫女,但都噤若寒蝉,呆若木鸡。还有几个太监手持拂尘,站立在正中宝座的周围。 陈青阳被按住,跪在地下。不一会儿,香月也被押来,同样跪在了陈青阳的身边。香月凄然的对陈青阳说:“对不住了。我连累你了。” 陈青阳冲她微微一笑,说:“没什么的,都怪我想多管闲事。”说完,大略说了自己为何藏身大柜子里面的原因。 香月长出一口气,眼里闪出死灰sè,摇摇头说:“不管怎么样!我都是一个不祥的人。克死了……他。到如今,也连累了你。只要对我有恩的人,都逃不掉的。” 陈青阳不知如何安慰她。他心里也是十分忐忑,不知道这次到底是吉还是凶。他心里惴惴的,自然无心安慰香月了。他回想到上次被人押来押去,是在岳朝宗府上。上次虽然粗鲁,但绝没让他磕来碰去。现在不要说他的衣服已经扯乱了,脸上也是磕破了皮,而且两条臂膀也被扭得生疼。 正在陈青阳胡思乱想之际,只听得缓缓的脚步哚哚声。陈青阳偏过头看,只见那位龙公子jīng神抖擞、志得意满的走过来。他刚才又换了一套衣服,是一身明黄的长衫,显的整个人富丽贵气。陈青阳再细细打量了,只见他个头不高,脸型jīng瘦,眉线短浅。陈青阳皱皱眉,却不料眼神和他接触上了,顿时看到他yīn鸷的微笑,不由得低下了头。但这时,陈青阳心里已然明白:这就是当今太子。 太子走到他和香月之间停住了脚步。陈青阳只侧头看到他簇新的宫鞋停留在他的身旁。好一会儿,太子迈步走向了正中的座椅,早有太监迎了上去,扶着太子落了座。陈青阳又抬头目送太子,认得扶住太子的太监正是在曹家见过的太监。他不知道这个太监,这个太监正是高全民。 只听香月怯怯的说:“太子殿下,全错万错都在奴婢自身,请你放过他吧?”说完,磕了一个重重的响头。 太子坐在当中,随便比划了一些手势。高全民会意,朗声说了:“我听说你喜欢上了一个小白脸。果然俊俏,不赖你喜欢他一场。你今天好大胆。你也不思量着一点。天上地下,有哪一个敢叫我……哑巴来着?”高全民的话自然是代太子说的。他说到哑巴的时候,声音颤抖,自然是怕太子忌讳。他说完后,看了太子两眼,只见太子神sè如常,这才放心。 香月说:“是。是奴婢的错,就请剐了奴婢,把他放了吧。” 隔了一会儿,高全民说:“那边跪的那个人,你是什么章程?” 陈青阳听他的口气是对自己说,忙回答:“禀过太子,太子今rì弄错了。在下实在不是香月姑娘的心上人……” 香月马上接着说:“对,他真的不是!” 太子听完后嘻笑了一声。高全民会意,几步急匆匆的走到陈青阳面前,踢了陈青阳的肩膀一下。陈青阳顺势歪倒。他只见高全民恶狠狠的说:“好一个没良心的负心汉,人家姑娘百般保全你,你还就顺杆往下溜。无情无义的东西!” 陈青阳是苦笑不得,但这件事情如果不分辨明白,自己是牵连定了。他只好忍住痛,陪笑着说:“禀太子,小的真的不是香月姑娘的心上人。香月姑娘冒犯太子,另有隐情。事情是这样的……” 还没等陈青阳说完,太子早就挥了挥手,高全民厉声喝止了陈青阳:“好了。你倒是一个滑头。既想站干地儿,又想保全心上人。你怎么就这么玲珑剔透?” 陈青阳只得住了嘴,他满心里憋屈,但无法分辨。他正要再次抽空分辨,忽然听到身旁一阵仙鹤的哀叫声。他回头看过去,只见两个太监提了一只乱扑扇翅膀的仙鹤进来了。由于仙鹤的翅膀挥动,两个太监都是偏着头,眯缝着眼。 高全民说:“你们既然赶上了,那就看场好戏吧。可要睁大你们的眼睛瞧瞧!” 陈青阳不知捉来仙鹤是什么用途,他好奇的盯视着两个太监。早有人在正中铺好了一张血迹斑斑的布垫,两个太监一人按住了仙鹤的咽喉部位,另一个扳开了仙鹤的长嘴。陈青阳听到仙鹤的翅膀扇动的声音和它喉咙中发出的轻微的嘎嘎声。 太子下了座位,接过了随从递过来的一把尖锐的小刀。他走到仙鹤的头边,左手伸进仙鹤的嘴边,揪出仙鹤暗红的舌头,右手猛力下挥。陈青阳忙闭上了眼睛。他耳边响起仙鹤更加猛烈的扑扇声音了。 陈青阳再睁开眼时,只见太子提起那只暗红的舌头,就着灯光细细打量,露出满意的笑容。陈青阳不寒而栗。他有心想劝谏太子,但他看着这些太监驾轻就熟,只怕早做的熟练了。劝谏只怕没用,反而会惹恼了太子。 高全民嘴角一歪,yīn恻恻的笑了,他厉声说:“来呀。把今天说太子是哑巴的那个贱人,给我押上来!” 香月在一旁木然了,任凭他们移开仙鹤,架起她摔倒在血垫上。她眼光呆滞的看着远处。有人一把按住她的头,她也顺从的趴了下来。 陈青阳跪行几步,颤声说:“太子!太子!千万别行如此暴戾之事。这……这……这是伤天害理的事情呀!还请太子大发仁慈之心,饶过她吧。” 太子只是不理,一个眼神,几个卫士押住了陈青阳。陈青阳还在一个劲的求饶。他再见到太子正要提刀屈身的时候,再也忍不住了。他不知从哪儿生发的一股力气,挣脱了卫士,推搡开了太子。太子一屁股跌坐在地下,那把尖利的尖刀跌落到一旁了。 太子的脸sè顿时变得很难看。又是一通手势,几个卫士移开了香月,换上了陈青阳。有好几个按住了陈青阳的手脚,一个按住头部,另一个揪鼻掐喉。陈青阳憋不住,张开了口。一个太监正要捉陈青阳的舌头时,却听见在乐女中闪出一个人,扑通跪地,说:“太子。这等水xìng杨花的贱女人的jiān夫,让太子动手,岂不脏了太子的手?还是打一顿,踢出府的好。”她说完,只是哀恳的仰视着太子。陈青阳听这个声音,已是明白田婉chūn在为自己求情。 第四十八章 打是情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太子直愣愣的看着田婉chūn。田婉chūn仰着脸,满眼的哀求。但她感到太子的眼神灼人,松了松脸上的肌肉,强自露出了笑容。太子向前走了几步,但眼神依然留在她的身上。田婉chūn不知所措,忽然打起了手势。她的纤手在空中姿态优美的划动。她的头和手并用,向太子作着手语。 太子满意的点了点头。他也傲慢的在空中划着手势,算是回答了田婉chūn。他们两人一递一递的用手势交谈。田婉chūn忽而焦急,忽而静静的等待,忽而两眼灼灼的盯着太子的手势。但最后,她神sè欢愉,磕了一个响头。他正要归到乐女的班子上时,太子却作手势示意田婉chūn留下。田婉chūn只得跪伺在一边。 太子又对卫士做了一通手势。但这一通手势,田婉chūn不明白。因太子没有发问,她只得看着那几个卫士点点头,带走了陈青阳。 陈青阳脚步趔趄的跟着卫士走。他在临走时,回头向田婉chūn看了一眼,只见田婉chūn左手击打右手的手背,然后双手合十。他边走边想,田婉chūn的意思只怕是说他大体上没有生命之虞,但皮肉之苦是免不了的。他想,他的屁股上的伤痂才好,这又要填上新伤了。 果然他在卫士的拖拽之下,穿过了黑暗的甬道,来到了池塘边的一个小房间内。身后跟随的太监,晃动了火折,点上了屋内的油灯。在黄黯黯的油灯下,陈青阳只见几条长凳横七竖八的乱放着。粉刷一新的墙壁上挂着粗绳和乌鞭。看到这些,陈青阳有一些心惊胆颤。 一个卫士踢正了一条长凳,让陈青阳趴在上面。陈青阳依言趴伏在上面,惴惴的盯着那几个卫士。一个卫士看到了他偏过来的眼神,不由狞笑起来。陈青阳点点头,陪上了怯怯的笑容。 正在此时,一阵脚步声走了过来。站在门外的太监这时如风一样跑了过去。那边过来的人和太监在低声说着什么。由于离得太远,陈青阳什么也听不到。但这几人慢慢的走近了,这才听到太监谄媚的声音:“……这是在给那个婊子的心上人用刑呢。您……”他说到此,忽然戛然而止。应该是被什么人阻止了。这以后,他们这一行和太监没发出任何声响,只有池塘里的青蛙在呱呱的鸣叫。 一个卫士骑在了陈青阳的腰部,按住了陈青阳的屁股。另外一个魁梧的卫士从桌上取出一把闪着寒光的牛耳尖刀。他嘿嘿笑说:“公子,你那个东西老给你惹祸。还是去掉了的好。” 陈青阳心里一缩,他颤声说:“你们,你们要阉了我?……” 那个卫士点点头,说:“你倒是聪明。你放心,你当了太监后,高公公自然会照应你。你rì后发达了,有照顾我们兄弟之处,还请你看在我们今rì成全你的份子上,多多照顾了。” 陈青阳正在心胆俱裂的时候,从外面忽然涌进一群白衣女子。几个卫士和陈青阳都朝门口看过去,只见为首的女子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的冲了过来。陈青阳一阵喜悦,还以为是素娘来救自己了。他再细细打量,并不是素娘,只是和素娘长得颇为相似。只见她上来后,扬起手猛抽了拿尖刀的大汉。这个大汉并不敢吱声,只是捂着脸颊,退到一旁。坐在陈青阳身上的大汉,忙起身,垂肩陪笑,却也吃了一击清亮的耳光。 陈青阳心里说:“这个这么像素娘,自然是公主了。我的运气这么好,恰恰遇到公主路过这儿,救了我。”他站起来,满含感激的看着公主。他见公主满含幽怨的瞪着自己。他虽感到古怪,但也没多想,只是弯腰施礼。他正要开口说话时,却不想忽然眼前白影晃动,顿时感到脸上火辣辣的,同时听到一声清脆的耳光声。 他揉着脸颊,狠瞪着公主。只见公主也在气呼呼的瞪着他,只是脸上不忍的神sè一闪即过。他这时见公主气歪了脸,这才明白公主一定是心气不好,进来了就胡乱打人出气。他想,我这一下还是忍了吧。要不是公主这一通气,我只怕难逃此劫。他想到此,放下了手,端正的行了一礼,感激的说:“多谢公主搭救之恩。” 他垂着头,只听到公主婉转轻柔、但又饱含气恼的声音:“谁说我是来救你的。你这样的人,也配我来救?” 陈青阳听她的声音异常熟悉,好似在哪儿听过了。他猛一醒悟:这个声音真像素娘的声音,怪不得我听得这么熟悉。他这时也偷偷打量了公主。公主是一张容长的脸儿,和素娘有些圆的脸型不同。但两人的眉眼却极为相似:都是一双丹凤眼饱含秋水,两条柳叶眉尽蹙chūn山。公主的樱桃小口涂抹的极其细致,闪着新鲜草莓般的颜sè。两颊傅粉,粉洁如银,显得整张俏脸儿像银盆。陈青阳再偷看公主的身段,只见公主凹凸有致,骨肉丰盈,胸前鼓蓬蓬的。陈青阳想,素娘和她相比,自然是苗条婀娜一些。不过各有千秋罢了。他心里想到素娘,又抬头痴痴的凝望着公主的脸庞。 公主看到他痴望的表情,心里一软,刚才的怒气消了大半。她斜着身子问他:“你……你看什么?”公主话一出口,心里就懊悔了。原来她的话语轻柔,再没有半点恼怒的口气了。 陈青阳听到公主的怒气全无,大着胆子说:“启禀公主。在下因见着公主像一个人,这才多看了几眼。” 公主厉声哼了一下,口气严厉的说:“你说,我像谁?你……你的心上人吧。” 陈青阳高兴的击了一掌,哎哟的叫了一声,他说:“公主果然是天纵英明,在下的小心思,是再也瞒不过公主了的。” 哪知公主作势扬手。陈青阳正兴高采烈,见到公主扬手,忙退在了一旁,低下了头。他再偷望了公主一眼,只见公主又放下了手。他想:这个公主当真难于伺候,可以说是喜怒无常。想来谁当了驸马,可是够受的。唉,还是普通的女孩儿好,比如素娘,和她呆着一起如坐chūn风、心旷神怡。要多自在就有多自在。 公主悠悠的问:“你很喜欢那个像我的姑娘,对不对?” 陈青阳不敢偷看了,盯着地面说:“是的。” 公主半晌不作声。陈青阳心里又是一阵忐忑,只怕公主要劈头盖脸的打过来了。只听公主恼怒的声音:“那你还这样,跑到什么栖凤楼里去,去会jì女。你……不怕伤了她吗?” 陈青阳心想:没伤到素娘,倒好像伤到了公主的心了一样。他说:“在下去栖凤楼,是另有原因的。”他说完,已是跪倒在地,恳求公主:“请公主尽快从太子手中,救出香月姑娘吧。他现在在太子手上,只怕……凶多吉少。只要公主去问她,就知道青阳去栖凤楼的原因了。” 公主嗯的答应了,缓缓的说:“你起来说话。这件事,我自然是要查个清楚的。” 陈青阳站了起来,佝偻着身子,静等公主离开。还是半晌的沉默,陈青阳有些不耐烦了,翻眼偷看公主。他见到公主正幽怨的看着自己。两人的眼光一对视,陈青阳自然是吓得闪开了。 公主又问他:“可打疼了?” 陈青阳俯身回话:“不碍事的。公主还是救人要紧。” 公主再无话了,就命一个太监带着他,送他出府。 陈青阳随着太监走了。他们二人走的路途正过了一座白玉桥。陈青阳路过白玉桥时,向公主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黯淡的灯光中,公主还在目送着他。公主好似发现他在回望,忙转过头,领着一干太监宫女向着刚才的正厅走去。 陈青阳随着太监到了府门口,只见欧阳舒业带着何延冲、卢逸才二人正侯在门房。他们三人原本等的垂头丧气,见到他出来了,何延冲和卢逸才迎了上前。何延冲握着他的手,细细检查了他,发现他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这才放下了心。 陈青阳简单听了卢逸才讲述他们来此的缘由。原来他们是听到一个仆役的回报,说他被太子抓到府中,欧阳老师就带着他俩到太子府前交涉。但太子府前的门房不理会他们,任凭他们说的口干舌燥也是没有用。 陈青阳听说欧阳舒业为了他的事情,等了这么久,他心里很过不去。他走到欧阳舒业的面前,端正的行了一个礼。欧阳舒业黑着脸,没吭声。半晌才吐出话来:回去后再说。 他们赶回玄道院后,欧阳舒业自会家中,三个学友郑重别过老师后,都各自回到了宿舍。陈青阳想到今天的惊心动魄,现在还有些后怕。他简单梳洗了,吹了油灯,睡下了。因他下午睡过,辗转多时才沉沉入睡。 第二rì,他们有照例的早课,当即有先生带着他们朗读经典。上午时,他们开始学习新课。欧阳舒业上的这堂课,他并没有单独过问陈青阳的事情。只是在授课时,提了几个问题考究了陈青阳。陈青阳因昨夜睡的差,jīng神并不是很好,回答的差强人意。 中午时分是个空闲。他没吃饭就赶着出门,直奔向城外的郭家。他完成了郭松寒的遗愿,想亲到他的灵前,告祭一番。 他来到了郭家,只见一片凄惨哀痛的气氛。空中飘着浓浓的烧纸味道,两位老人哭成泪人一样。郭松寒的棺材乌漆漆的停在院中,有一位姑娘伏在上面恸哭。陈青阳走进前去,替过一位肃穆的老者,向火盆里扔进火纸。 陈青阳正在默祷时,忽见到伏在棺材上的正是香月。他见到她安然无恙,这才放心。忽然她要求打开棺材。郭家的几位迟疑后,想到她哭的哀痛,也就从了她。在打开棺材后,香月从怀中取出那对玉镯,自己藏了一只,另一只俯身放入了棺材中。 郭家的人合上了棺木。几个男人挑起了棺材,送到野地里下葬去了。陈青阳和香月跟着这群人走了出去。 第四十九章 岳府借银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到了郭家的菜园中,几个壮汉就地掘土。陈青阳在旁边见香月两只眼睛哭得红肿,站在那儿怯不胜风。他只想出言安慰,却想不出什么话来。他再想到自己:要是他也这么离去,不知道素娘会不会这么伤心。这么一想,眼前顿时显出素娘甜蜜的笑容,那微微上扬的嘴唇――她是那么的爱笑。他不由得心里甜甜的。他蜷起一只手,轻轻碰了碰嘴巴。 他想,素娘一定会的。至少他会为了她做出任何的事,总有一天,她会感到的,进而会感动的。可是也说不定,毕竟这只是他一个人的心意。想到这儿,他还是有些惴惴的。这时一阵风吹来,仿佛要把郭母吹倒了。她呜咽的哭声又像丢棉扯絮一样的传开了。郭父则是一屁股的坐在了湿地上,仰面干嚎。他的声音却是嘶哑的,但更像一把钝锯子,在费力的拉着。陈青阳收住心神,含泪上前安慰郭父。 闹腾了好一阵,乌沉的棺木才变成了一堆湿润的新坟。陈青阳感慨万千,憋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他和香月离开郭家的时候,才发现还有几个宫装女子也跟随着香月,其中一个秀丽的女子正是昨rì陪侍公主的。陈青阳见那位女子正冲自己淡淡一笑,他慌忙陪笑,算是打了一个招呼。 走到官道上,陈青阳对香月说了两句节哀的话,又问她以后有什么打算。香月只是惨然的点了点头,哆嗦着正要开口,泪却先流出来了。陈青阳不忍再问。早有几位宫装女子搀着她,上了一乘jīng致小轿。陈青阳替香月放下帘子后,目送香月离开了。 他轻轻击掌感叹,为香月的遭遇而感慨。他的神态早被冲他笑的女子看在眼里。她就是公主的贴身侍女昔雅。昔雅看上去jīng神并不好。因刚刚目睹了郭家的惨状,她也是泪痕两行,冲坏了她脸上的脂粉。她这时打着哈欠,走到陈青阳的身边。 陈青阳见昔雅轻捶小嘴,不胜慵懒。他笑着说:“姐姐,可是没睡好?”他转念一想,一定是昨夜因为撞到他和香月的缘故,才闹腾的很晚。他接着说:“那自然是因为我们拖累你了。”说完,深施一礼。 昔雅心想,可不就是因为你们。因此,她坦然受了。昔雅笑说:“嗯,可不就是因为你……”陈青阳忙陪说是。 昔雅迟疑了片刻,咬咬嘴唇说:“公子下次要是见到我们公主,不要直说你很喜欢你的心上人。不然,我还是难睡个好觉。”她说完了,竟转过身去,向着停在路边的马车走去。 陈青阳听不懂,错愕的盯着她的背影。 他站立了半晌。这时天yīn沉沉的,一阵阵的风卷着路边的树叶。他低着头,郁郁的走着。他想到香月现在回到了栖凤楼,不知道今后怎么办。他想到了栖凤楼,就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个姑娘眠月托他办的事情。他抬头一看,可不正是富阳伯岳朝宗的府第么。这个岳朝宗到是对他另眼相加。眠月在栖凤楼虽然是一个新人,但要赎下她,还是要大几百两银子,他是无能如何拿不出这笔钱的。现在到了岳府,向岳朝宗借些银子来,岂不正好? 他想到这儿,脚步快了些。没几步就到了岳府。门上有几个家丁错落站在府前。他知道岳朝宗是看重自己的,便毫不客气的拽过了一个家丁,说:“快告诉你们伯爷,就说我陈青阳来拜见他了。” 他满以为家丁听了他的话,会慌不迭的跑进去回复。哪晓得这个家丁不仅长着愣头青的个子,xìng子也是粗梗。陈青阳没有拽动家丁,反被家丁一拉,险些拉的一个踉跄。这个家丁直愣愣的说:“你是谁呀?什么人见我们伯爷都能见着么?一边呆着去。” 陈青阳见他并不知情。他从家丁手中收过了袖子,说:“那让樊武和卫健两个人出来,你们这些人不认识我,这两个人还认的我。” 家丁冷笑一声,说:“你打量这两个人在府上还是个人物么?告诉你,这两个人昨夜里犯了事,每一个都挨了板子。老子亲自掌板,那叫一个血肉横飞呀。你抬出他两个人,没用!”说完,挺直了身子,不理陈青阳。 陈青阳气得没法。要不是为了眠月的事情,他早就拂袖离开了。好在旁边一个年纪稍大一些的家丁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打量了陈青阳好一会儿,对他施礼说:“你等一等,我进去给你通禀。”说完,冲着屋内如飞的奔进去了。 陈青阳这才如释重负。他远离岳府,站在一旁,静静等候。 没多久,就听得皮靴的橐橐声传来。陈青阳偏头一看,只见中门大开,十几名家丁俯首帖耳站在门口迎接来了。有一个满脸堆笑、脸sè和善的管家早双手施礼奔了过来。管家弯腰冲到他身边,笑说:“不知哪阵风把公子您给吹来了。公子快请。”他说完,就要扯陈青阳的袖子。 陈青阳甩开了他的拉扯,傲然说:“你们伯爷可有空见我?” 管家忙陪笑说:“我们伯爷早在中厅侯着您呢!你这边请。” 陈青阳大步向着大门走去。刚才那个无礼的家丁早把头伏的更低了。好在陈青阳不和他计较,没在他身边停留,随着管家的小心陪侍,向府内走了。 一边走,陈青阳一边问那个管家:“不知道樊武那两人犯了什么事情?” 管家说:“哎哟,还不是因为没伺候好公子您呀。我们岳爷能饶的了他两人吗?樊武最可恨,硬是让我们从被窝里给掀出来。能轻饶他么!赏了他八十大板。卫健还乖觉,能回来报信。我们岳爷也就只打了他二十大板。” 陈青阳摇摇头,笑说:“他们还好,不过打打也好。” 没多久,就直到正厅了。陈青阳只见岳朝宗静立中厅,正负手侯着自己呢。他拱着手迎了上前。他见岳朝宗满脸红光,就笑着开玩笑的说:“岳兄,多rì不见,你这气sè就见涨了。你着满面红光的,好不潇洒呀!”说完呵呵笑了两声。 哪知岳朝宗厌恶的盯视了他一眼。陈青阳还以为他看错了。但岳朝宗马上就拱手陪笑,一脸的热情,这让陈青阳更加认为自己刚才是看错了。 岳朝宗笑说:“稀客稀客!”就礼数周到的让进了屋内。陈青阳同岳朝宗落了座,就有婢女奉上了茶碗。陈青阳品了品茶,满口甘冽。他放下了茶碗,就见岳朝宗笑脸迎了上来问他:“不知公子在学中可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告诉朝宗,朝宗还认得几个人。公子的事,朝宗帮你料理了。” 陈青阳摇了摇头,笑说:“在学中,也没碰到什么事情。多谢岳兄关照说情。只是……小弟,在栖凤楼遇上了一位姑娘……”陈青阳这时见到岳朝宗忽然炯炯的盯着自己,他想:他这种贵胄公子只怕最关心这些风月韵事,看来要往风liu的方面说才能借到银子。他盯着侧面屏风上的仕女画,神往的说:“当真是绝sè,小弟我是一见就动心了。可小弟我……一介穷寒书生,哪来银子去赎她。因此上,想到你岳兄了,能否借些银子出来。哎,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看来这次岳兄一定要帮小弟了。” 岳朝宗没好气的偏过头去。他心里面一个劲的骂陈青阳:明明是昨夜自扇嘴巴,扇的满脸通红,偏被他说成满面红光。他冷笑了一声,说:“在下还不如再出点银子,给你们租下个小屋,这样岂不是更好!” 陈青阳大喜,站了起来,诞着脸说:“如此更好,我替那位姑娘多谢你了。”他正要弯腰行礼,早被岳朝宗大袖一挥,推到一边了。陈青阳正在错愕时,只听到岳朝宗冷冷的说:“陈公子。你好歹也是读圣贤书的人,不怕玷污了你在玄道院的名声么?”岳朝宗说上了兴头,更是偏过脸来,狠狠的盯着陈青阳,正义凛然的说:“告诉你。你不告诉我还好。既然让我知道了,那我就得管一管,救救你这个浮xìng的浪子。”他转而冲门外喊着:“来人呀。把那两个畜生带来!” 陈青阳忙说:“岳兄,你这是为何?”他在岳府领教过了厉害的,这时也吓的有些着慌,不知道他还有什么路数。他慌不迭的说:“岳兄,不借的话。我再转往他处,可别动粗。” 只见卫健搀着樊武和另外两个家丁向屋内走来。卫健和樊武一到了厅内,就伏在地上向岳朝宗告饶。樊武看见陈青阳也在屋内,只当陈青阳是来告状要处分他二人,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向陈青阳求饶。 岳朝宗大吼一声:“都给我住嘴!”两人吓得不敢说话了,都怯怯的偷望岳朝宗。岳朝宗脸红脖子粗的说:“你这两个东西,自己闯的祸,带累了老子也有干系。不过我现在给你们两一个赎罪的机会。你们两个,从今天起,就给我蹲在栖凤楼门口。要是这个陈公子,再进了栖凤楼,就自己剁了爪子。” 卫健和樊武马上捣蒜一样的磕头,嘴上满口的应承着。 陈青阳一听就急了。他想,要是进不了栖凤楼,也就救不了眠月了。他焦急的说:“岳兄,你不借银子,也就算了,怎么就阻挡我进栖凤楼了。我……我又不是你府上的家丁,你怎么能限制我去不去栖凤楼?” 岳朝宗正言回答:“我自然不能限制你,可有人管的了你。不知道你们欧阳舒业老师,管的着你到栖凤楼去piáojì宿娼么?” 陈青阳立时呆住了,他怔怔的看着岳朝宗说不出话来。岳朝宗更加得意了,看了陈青阳两眼,又冲樊武说:“你两个只拦着陈公子。要是陈公子也太sè急了,非往里面闯。你们去给我请欧阳先生。可听明白了!” 陈青阳听的面红耳赤,他气呼呼的说:“反正陈某问心无愧,并不是到栖凤楼去寻欢作乐。你……你既然不相信我,我也不在你这儿借了。告辞!”他说完随便拱了拱手,快步冲出了客厅。 岳朝宗在后面摇摇头,递了个眼sè给了两个侍立的家丁。两个家丁会意,跟着陈青阳走了。 第五十章 焚心如火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陈青阳走出了岳府。他站在岳府巍峨的大门前,四顾茫茫。他真想不到去哪儿筹那么多钱来赎眠月。他懊悔不该信口答应了眠月的请求。但是,当时他看见眠月的可怜样子,由不得他心软,应承了下来。现在,眠月一定是望眼yù穿了,但是他却让她失望了。他现在怕见到眠月期盼的眼神。她一定很单纯的倚门盼着他带着银子来栖凤楼的。他真恨自己只是个穷酸书生。如果他要是岳朝宗这样的世续簪缨的公子,这些都不成问题了。而且素娘也不用寄宿在她的姨母家中了。 陈青阳悻悻的沿着街衢走了。他注意到后面有两个家丁跟着。他知道现在去向眠月道歉,势必要受到这两个奴才的干扰。下午并没有什么课程,他决定索xìng出城一趟,去探望他的父亲陈汉生。 他知道他父亲工程的地址,他一路问人打听,渐渐的走到了郊外。岳府的两个家丁早就没影了。他来到了一座大山下,只见众多工匠夫役在忙忙碌碌。有的在担土、有的裾坐在凳子上削木砍梁、还有的在草棚铺子里挥汗如雨的打铁。他明白了,这一定是修建皇陵的工地。 他走到几个盘坐的官差面前,申明了来意,并使用了一些小钱。有人便给他指明了石匠的窝点,让他自去寻找。他走到那个窝点,只听到叮咚作响的敲石刻碑的声音。他一个个的寻认,终于找到了父亲。陈汉生四十来岁的年纪,正当壮年。他又干着石匠的营生,当真是一副铁打的身体。他半敞着胸脯,紫黑脸上灰扑扑的尽是石粉。他见到儿子探望,非常高兴,立即放下了凿刀,拉着陈青阳问长问短。 陈汉生对陈青阳本就溺爱,不像别的读书人家的父亲,见到儿子就像见到仇人,因此陈青阳见到陈汉生格外亲热。陈青阳一一说了家里的情况,并详细说了玄道院里的一些事情。陈汉生却是仔细,又详加盘问了他在玄道院的吃穿住用。陈青阳详细回答了。就有工友在旁打趣的恭维陈汉生生了个好儿子,陈汉生更是喜得哈哈大笑。 父子二人说了一会儿话,就有监工的皱眉负手走了过来。陈汉生也只好送走儿子,让他下次得空的时候再来。陈青阳本还想同父亲再叙谈下去,但想到皇差不敢耽误,只得依依不舍的告别父亲,并嘱咐父亲有空去玄道院找他。 陈青阳回到了城里,已是天sè黄昏了。早有胡同内的人家里炊烟缭缭了,空中飘散着新蒸米饭的暖润香味。陈青阳回去时,并不按原路返回,而是重新问人寻了一个近路。他走到这条街道上,才发现这正是他送别素娘的那条街。他再四周打量了一番,竟一眼找到了素娘姨母家中的大门了。 他这时心cháo澎湃,不由得走到了那户朱漆大门面前。他有心想叩门去探望素娘,但又想到这个时候并不是拜客的时辰,这样突兀的闯进去,只怕会给素娘的姨夫姨母留下坏印象。但心里又十分想见素娘,他整了整衣冠,正要举手叩门,想了想又作罢了。 他绕着围墙,到了后门。他想到在后院里,说不定能听到素娘的声音。但他在后门处贴着墙壁,听了半晌,虽然听到女子轻柔的说话声,但并没有听到他所熟悉的素娘的声音。正在他没耐烦,决定叩门拜访时,后门吱呀一声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家院。 陈青阳咳嗽了两声,离开了墙壁,正正的立定了――这是素娘姨母的家人,他可不愿意留下听壁角的坏印象。他满面chūn风的迎着老家院,端正的行了个礼。 老家院见是一个彬彬有礼的书生,也就颤颤巍巍的依礼还过了。 陈青阳笑说:“老人家,我向你打听一个人。不知您家有个亲戚小姐住着,可还好呀?”说完,他屏声敛气的盯着老家院,盼着从他口中得到素娘的消息。 老家院有些吃惊,反问他:“什么亲戚小姐。我们家并没有什么亲戚小姐。公子可是打听错了。” 陈青阳愣了,疑惑的问:“不对呀。我前个亲见您家迎接了一位小姐。就是从远道而来探亲的。” 老家院听到了,有些惊慌失sè。他上下打量了陈青阳几下,见陈青阳并非一个凶恶的人,这才略略定了心。他拉着陈青阳,走到了墙边,小声的说:“你和那位姑娘什么关系?” 陈青阳摸着脑袋,脸上羞得通红,他嗫嚅着:“也没什么关系,就是……就是我未过门的媳妇。”他的话一说出来,只觉甜甜的。但又想不妥,这是素娘姨母家的老家人,传到亲戚耳中,只怕要说自己轻浮了。他正要分辨,只听到老家院劈头盖脸的说:“什么你媳妇!分明是江洋大盗的婆姨。你可知道那天就有一个江洋大盗到了我们府上,非要逼着我们老爷认他的婆姨作内侄女。我们老爷夫人见到他动刀动手的,哪敢怠慢?好生伺候了一顿,才送走了这一对贼。他两个倒亲亲热热的走了,留下我们老爷夫人大病了一场。公子呀,我看你还斯文,可别和这种亡命之徒搅和到一起呀。” 陈青阳听得一头雾水。他心里一个咯噔,莫非是他?他连忙问老家院:“那个大盗,可是个头高高的,长得……还算俊俏的,常使把剑的?有细络腮胡的?” 老家院一个点头,嘟哝着:“可不就是他了!你认识?我说公子,我昨个就见到他的缉拿图影了的。我回了我们老爷,我们老爷连说造化,还保住了这条老命了。” 陈青阳想到邓智贤和素娘竟然亲亲热热的一起走了,心里就不知什么滋味,只觉一股子酸软。他两眼直愣愣的盯着前方,扶着旁边的墙壁,只觉好像墙也在一阵阵的波动。他想:既然邓智贤逼着他家老爷认作内侄女,那素娘就不是他家的亲戚了。可恨素娘竟然哄骗了我,让我喜孜孜的走了。她留下来,竟然和邓智贤作了一场好戏!邓智贤这么做,自然是哄素娘开心了。素娘开开心心的,怎不和他亲亲热热的一同走了。想到这儿,他的心都要碎了。他倒有一种轰然的感觉,耳朵变得异常灵敏,只听见风嗖嗖的吹过了,反而听不到老家院絮絮叨叨的劝诫了。 他苦笑了一声,潸然的冲老家院一揖,低头顺着墙壁走了。刚到转弯时,却不料碰到了一辆独推车,装着满满的木凳。有一个木凳的脚刺了陈青阳的大腿,刺的他生疼。陈青阳木木的并不觉得疼,只同那汉子告罪了一声,又摸着墙根,低头走了。 他只觉的他满心的期望都化为乌有的。而这时,天已经黑沉沉了,晚风有些紧了,吹的陈青阳身上一阵阵的寒冷。他抬头看着前方,都是门庭冷落,有几盏淡红的灯笼在风中瑟瑟着。还是有一户铁匠铺还开着门,一锤接一锤的叮当着。那风箱呼呼的拉着,灶间的火光一阵一阵的闪亮。这在陈青阳眼里,总还有一丝人间的烟火之气。 他一路上想的很多,总觉的素娘不会怎么样。但分明素娘骗了他,而且还同邓智贤一同离开了,这就成了他心里的一个死结。仿佛这也是一个伤口,他寻尽了各种理由,想舔舐这个伤口,但这个伤口总是不能愈合。在这茫茫人海中,在这繁华的都市里,素娘到底在何方呢?他和邓智贤在一起,会不会就此不再属于自己了呢?他急的直咬牙,咬的嘴唇生生的痛。 走着走着,他也不知走到那儿了。他只觉一路上萧索的没多少人影,但到了这儿却是人声喧哗,流光溢彩。他抬头一看,可不到了栖凤楼。他见到栖凤楼,就想到有负眠月所托,愈发觉得自己真是没有用。这两桩事情搅得他自暴自弃了。他想:罢了,我同眠月讲了实情吧,我只是个没用的书生。我既没有钱,也没有……武功。我救不了你,你好自为之。我还是回到了书楼了,好生用功读书,今生报答了父母的养育之恩吧。 他刚到栖凤楼的门口,就见栖凤楼的门楼边上趴着两个人,正是樊武和卫健。他两个人都趴在长凳上,本来在哼哼唧唧的互相诉苦,这时见到陈青阳走近了,立马挣扎着站立起来。他两个趔趄着走到陈青阳身边,嘴里不断劝说陈青阳赶快回玄道院,不要流连于这种烟花之地。 陈青阳心里正一个劲的烦躁。他哪里还能忍得住,他赏了两个人每人一脚。樊武和卫健顺势歪到了在地下,却一人抱住了陈青阳一只腿。陈青阳连声呵斥他两个放手。这两个人却是厚脸皮,只是满口的哀恳陈青阳可怜他二人当下人的为难。 陈青阳正在挣扎的时候,陡然听到楼上有人尖利的女声:“公子!你可来了!” 陈青阳抬头一看,只见眠月泪眼婆娑的看着自己。她满脸欣喜,俯身向他挥手。陈青阳见她不断跳动,显是高兴之极。陈青阳越发心底酸楚,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一屁股坐在了樊武的身上。他带着哭腔大声喊着:“眠月,对不起。我只是个穷书生。我有负于你呀!” 周围的庸脂俗粉和轻滑piáo客们见到陈青阳大喊,都盯着他。待到听到他喊叫的意思,都哄然大笑起来。这种烟花堆里的故事,他们见过多了。至不过婊子有意,公子没钱,都不以为意,继续调笑打趣了。 第五十一章 活春宫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等陈青阳抬起头,向楼上看去的时,发现眠月在惨然的笑。她摇了摇头,一只素手拂向脸上,很快就背过身去。陈青阳大叫她的名字,正想提步走进去,安慰她。不想他的双脚抱得死死的,他摔在了地上。气得他狠命向后蹬。 忽然,他听到一声断喝:“陈青阳,你下午不在学,晚上竟然在这儿惩风liu!” 陈青阳熟悉这个声音,顿时吓得呆如木鸡,住了脚。他急忙站起身来,向着声音看过去,果然看见了欧阳舒业的一张森然的脸。他忙行礼,颤声说:“学生见过老师,不知老师如何……如何这时候来了?” 只听见欧阳舒业冷冰冰的声音:“是呀。我打扰了你的好事吧。” 陈青阳说:“学生不敢。学生下午有事情要办……” 欧阳舒业说:“那晚上呢?你一个正经的学生,这是你该来的地方?” 樊武和卫健已经站了起来。樊武堆满了笑对欧阳舒业说:“老师您来了就好。我俩拦不住陈公子呀。幸好您来了,不然我们还得请您呢。” 陈青阳狠狠的盯了樊武一眼。樊武发觉了陈青阳寒冷的眼神,忙住了口。这些都看在欧阳舒业的眼里。他快步踱了几个来回,暴躁的说:“你大约以为到了京都,就可以风liu快活了?我看你也是寒门出身,怎就不学好呢?我……” 陈青阳忙低头回答:“学生并非来栖凤楼piáojì。学生另有隐情……” 欧阳舒业大喝一声:“好了!你先滚回去,明天再找你算账!滚……” 陈青阳见欧阳舒业正处于盛怒之中,怎么解释都无用。他只好拱手别过了欧阳舒业,耷拉着头,寻路返回玄道院了。 欧阳舒业紧盯着他的背影,仍然气得胸脯不断起伏。只听见一个爽朗的声音:“欧阳兄,没想到你在这青楼的大门教训起学生来了。哈哈。” 欧阳舒业抬头一看,正是他连夜赶过来要接的罗廷恩。他忙展颜大笑,说:“罗兄,想不到你来的快呀。我才听驿站里说,你今晚上要来,就特意要赶过去会会你。想不到你就来了。唉,想不到竟有这样不争气的学生,让罗兄见笑了。” 罗廷恩携住欧阳舒业的手,一同上了罗廷恩的马车。两人落座后,罗廷恩挥手命马车开动。罗廷恩笑说:“这个学生外面上,我看着还好,不像是那种浮华的子弟。只怕另有隐情的。” 欧阳舒业连连摆手,说:“唉,我教了一辈子,看人还能看错?罗兄,你断案可以,教书育人,你可不能和我比喽。” 罗廷恩说:“欧阳兄回去好好查查。” 欧阳舒业说:“不说他了。还是说你吧。罗兄这几年在外面,可做了一番事情了。不论士林,还是下面的百姓,都是有口皆碑呀。这次进京来,是述职还是升官了?” 罗廷恩随着马车晃动了两下,捋了捋须,这才说:“唉,如今朝局有了变动,欧阳兄处在天子脚下,消息灵动,难道不知么?” 欧阳舒业想了想,说:“可是指世子被杀的事情?叫我说,世子只怕比太子更不堪,世子死了更好。郑王唯一的儿子死了,郑王这一系只怕要rì薄西山了。” 罗廷恩说:“哼。我就是担心这一点。以前山上有一虎一狼,两方面都比赛着讨好官员百姓。如今这狼没了,这老虎没了顾及,只怕更加猖狂了。” 欧阳舒业点点头,说:“嗯。照罗兄的说法,只怕有些道理。不过照我看,太子没了威胁,要真的一心为民,只怕真是万民之福呀。” 罗廷恩说:“却看吧。如今我昭国的希望都寄托在太子身上了,若太子贤德,就是我昭国的福分。若太子昏聩暴戾,那我昭国百姓只怕又要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欧阳舒业说:“唉。我这里听到了太子的风言风语。太子生来不会说话,只怕……只怕xìng子有些暴戾。不过大面上,也还好吧。”他见罗廷恩还是一脸严肃,忙岔开说:“好了,好了,我们不谈朝局了。只说你这次进京,到底是为什么?” 罗廷恩嗒然一笑,说:“我这次来,主要还是因为世子被杀的案子而来的。世子被杀于白水坡,到现在还了无头绪。齐侍郎报给我说,凶手是一名女子。我到了,还得细细斟酌一番。” 欧阳舒业点了点头。两人又说了些闲话,不一会儿就到了京内的驿站。两人下车分别后,罗廷恩从行李中取出几本包好的书,交给了欧阳舒业,让他转交给何延冲。欧阳舒业接过了书籍,笑别了罗廷恩。欧阳舒业带着的仆从在前面提着灯笼,欧阳舒业跟随在后。罗廷恩目送欧阳舒业至小巷尽头,才返回到驿馆内。 欧阳舒业到了宿舍附近。只见一盏气死风灯吊在月亮门前,旁边树影婆娑,草虫唧唧。他让仆人进入宿舍内唤出何延冲。他踩着青石板,正琢磨该如何处分陈青阳。不一会儿,何延冲随着仆人过来了。 欧阳舒业递过了罗廷恩嘱托的书,并对何延冲简略解释了。何延冲郑重的接过了,问候了罗廷恩几句。欧阳舒业又问了一些学里的事情,何延冲回答了。欧阳舒业见何延冲还低着头,并没回去。他问何延冲:“你还有什么事情么?” 何延冲低头说:“学生有些事情要禀告老师。是关于陈青阳的。刚才,陈青阳回来了,都对我说了。”何延冲把眠月的事情大略的告诉了欧阳舒业。何延冲只讲述了陈青阳到栖凤楼是为了赎救眠月,其他的并不多说。他说完,便垂头等候欧阳舒业的吩咐。 欧阳舒业半晌无语,后来转过身去,对何延冲说:“嗯,我知道了。你告诉陈青阳,我看在他这次是想救人的份上,饶过了他。若有下次,一并处罚。另外,让他好生读书,这些事情少参与。像他这样的处境,自保有余,救人是万难了。若他真有这个心地,还不如多读圣贤书,rì后旷世救民,有的是机会。” 何延冲点头称是,正要转身离去。却听到欧阳舒业叫住了他。何延冲回身站定了,又听到欧阳舒业淳淳的说:“你rì后少和他掺乎在一起。你是个大才,要成大器的。同这种流连于烟花之地的人交往,于你有何益处?延冲,你还年轻,交友要慎呀!”他最后几句话,更显得语重心长。 何延冲嗫嚅着正想争辩,但还是点了点头,说了声是。 欧阳舒业见他并不如何服气,又说:“我看卢逸才还好,你可以交交。他文采言辞都还来得,我看好他。你们可以谈谈。” 何延冲说:“老师的话,学生定当铭记肺腑。学生送送您。”他随着欧阳舒业主仆走至玄道院后门,欧阳舒业就让何延冲早点回去歇息了。何延冲依言别了欧阳舒业。 何延冲行至后门的树林中,只见天边陡然扯了一个闪电,一阵大风吹的树林呼呼乱作。看来快下雨了,他加快了步子。等到了住处门口,又有雷声轰隆隆的响动,但还没有雨点落下。 他走进了宿舍,只见比刚才热闹多了。孙浩祖正和梁成科刚开始在屋内下围棋,现在也弃子不下了。几个人正热火朝天的聊开了,唯独陈青阳在蒙头大睡。何延冲走到陈青阳的床头,问候了两声。陈青阳一味的沮丧,没有心情,只礼貌的回应了几句。何延冲见他如此,还以为他为惹恼了欧阳舒业而生闷气。何延冲忙宽解陈青阳,说他已向欧阳老师讲清楚了,并不会处罚了。陈青阳轻声道谢,又盖着了头。 这时,卢逸才走到陈青阳的床头。因欧阳舒业提到了卢逸才,何延冲向他点头致意。卢逸才回应了他一个笑脸,又拍了拍陈青阳的被子。他说想借陈青阳的宝盒一用。陈青阳在枕头边摸索了一会儿,从枕下掏出了宝盒,递给了他。 卢逸才接过了宝盒,喜不自胜。他站在宿舍正中,高声大叫:“各位注意了,我这有新鲜的玩意给大家看了,保准大家喜欢。” 陈青阳这间宿舍里还聚着其他屋的学子,他们也早已知道宝盒的奥妙,并不为奇。各位都只当他要炫耀宝盒,因此,只有那些不熟悉的几个才饶有兴趣的围上前,盯着他。 哪知卢逸才yín亵的笑了一声,说:“你们现在不来,可要后悔了!”说完,就着房内的烛火,打开了宝盒。有几个人围着他一同观看。刚开始几个散漫的站着,过了一会儿,几个学子齐齐的汇拢了,都口中啧啧称奇。有一个还喜不自胜的大声叫好。 到了后来,他们围的更紧了,几个喉咙中还发出呜呜的怪叫声。施文阁第一个忍不住好奇,凑了过去。但几个人遮得密密麻麻的,根本看不到盒内的风景。待到他扳过一个人的头颈,这才看的分明。他顿时感到喉咙干燥,jīng神大振,由不得踮起脚扑在了前面的人的身上。原来宝盒托在卢逸才手上,里面是两具活生生的一男一女正在肉搏。男的一身肌肉,正俯身挺动,两眼眯缝,神情痴醉。女的全身雪白,丰翘挺拔,如老树缠根一样盘的结实。这两具肉虫动作的酣畅淋漓,围观的人都眼珠凸起,嘴都忘记合拢了。只是卢逸才还是眯眼摇头,正使劲狂想沉醉。 他们几个看的意醉神迷,早引起了其他人的好奇。他们在缝隙中看到了堂奥,哪里还有个不想看仔细的。一个个围得水泻不通。后面的人看不到,听到里面说的形景,连忙退后几步,使劲蹦了上去,硬是扑在了围观的学子身上。再有几个学样,卢逸才在里面哪受的住。他正叫苦连迭,但再有一个扑了上来了,压的他凳子一歪,一起摔倒在地上。 卢逸才和孙浩祖从里面爬了出来,连忙安抚激动的人群。他们那些学子,静态的*册见过,这么活灵活现的肉战,却是第一次见到。他们都觉得不够过瘾,还要再看一遍。孙浩祖安排大家站好队伍:第一排的蹲着,第二排的坐上凳子,第三排的站着。 这十几个人列好次序后,孙浩祖一手擎起油灯,一手提起盒子,两样都举的高高的。一双双眼珠直愣愣的盯着盒子。只见盒子内又是一番景象:里面的男人**全身,坐在床头,横抱一位女子。男子亲嘴咂摸,全身都想动起来。女子全身丰盈雪腻、娇sāo两样都占尽了。两人当真是天魔乱舞,战斗的意洽神迷。观众自然看的眼珠只怕也要掉在地下了。 陈青阳早就一个人伏在床上乱想心事,并没有管他这些同学如何吵嚷兴奋。这一晚,他们闹到三更后,还有人依依不舍的跟随在卢逸才和孙浩祖之后。再过了一会儿,同学都散尽了,卢逸才和孙浩祖还在抢夺宝盒,想拥在被中意yín。卢逸才终究夺不过孙浩祖。让孙浩祖拿着盒子,一起回到他们的宿舍。他们哪里还想到把宝盒还给陈青阳! 这一夜却是风雨大作。陈青阳没有睡好,其他学子也是睡得短促,起来后都有些jīng神萎靡。在早课时,欧阳舒业还一直纳闷。 在上午上完课后,就有管着接待的老人喊着陈青阳的名字。他说,有一位漂亮的姑娘找他。陈青阳一个激灵,他心里是大喜若狂。他想,这必然是素娘在找我了。 他摔开毛笔,踢开桌凳,冲出了学塾的门口。外面还在哗哗的下着大雨,他也顾不得了。他冲出门廊,踏着连绵的雨洼,如箭一般的奔了过去。他的布鞋底早就打湿了,踩下去哗哗作响。 他冲到了前面的厢房内,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了。他定了定神,心里面已经是大为舒畅了。虽然屋檐下如帘一般的雨线扑打在他的脸上,他也是仰着头,惬意的任由雨线扑在脸上。他推开了门,大声说了:“我来了,你……一直还好吗?” 第五十二章 痴心相对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他的话冲口而出,才打量了屋内的姑娘。只见屋内的姑娘站在窗前,穿着紫衣宫袍,头上满是珠翠。她正看着窗外潺潺的雨,打在树叶上哗啦啦的响。待到听到陈青阳的话,姑娘回过身来。陈青阳这才看清,原来是田婉chūn。他心底大为失望,但他的笑容并没有收敛,还是依然浅笑着说:“原来是你。你怎么来看我了?” 田婉chūn强作笑脸,走到他的身前,定定的看着陈青阳。 陈青阳有些不好意思。他想到了在太*中,多亏了田婉chūn为他求救,不然自己的舌头只怕就要割下来了。他说:“上次我让太子抓了,多谢你救了我。” 田婉chūn听到了这句话后,抿着嘴唇,偏过了头,像是强自抑制住了眼泪。过了半晌,又低下了头。她在抬起头时,满脸幽怨的看着陈青阳。陈青阳讪笑了。田婉chūn突地抱住了他。 陈青阳感到一阵绵软。他想扶住她,可扶住她的肩头,却怎么也支不开她。陈青阳急促的说:“婉chūn,别这样。谁欺负你了?和我说说吧。” 田婉chūn伏在他的肩头,带着哭腔说:“都怪你。就为了上次救你,太子看上我了。现在,你说怎么办吧。”她轻轻的抽泣着。原来上次她为陈青阳求情,得到了太子的青睐。太子把她的等级提升为嫔,因太子被派出祭祖,并没有正式临幸。 陈青阳说:“怎么会这样?太子那样,确实该想个办法,摆脱他。你先起来,我们商量一下吧。” 田婉chūn忽地离开他的肩头,热切的凝望着他,激动的说:“你带我走吧,我们一起逃。带着你的爹娘,还有我的爹娘,我们逃过莽河,到鞑靼去吧。”她一直看着他的眼睛,想知道他的态度。 哪知陈青阳偏过了头,摇了摇,不说话。田婉chūn颤声说:“你知道么?我……我从小就一直喜欢你,就想和你在一起。可你,就是不懂我的心。” 陈青阳看她白皙的脸庞上,写着一脸的凄楚。他见她这样我见犹怜,满怀着一颗热切的心,顿时想到自己,也让素娘深深的伤了。他扶着她的肩头说:“婉chūn。不是的,我们……” 田婉chūn打断了他的话,幽幽的说:“我知道你的心思。我哪能和你的心上人比呀。自然是她做大,我做小的。人家多厉害呀,不仅弄得你神魂颠倒。那个什么邓大侠,也是迷的七荤八素的。你不知道,那天晚上,他把我们送回曹家的时候,本就心不在焉。等送到了,就像屁股着了火的猴子,急急忙忙的就窜走了。” 陈青阳轻轻哆嗦了一下,潸然说:“素娘可不就是跟他走了。” 田婉chūn轻声哦了一下。这一声哦却是充满了欢喜。她脸上马上换了颜sè,藏不住的欣喜从脸上冒了出来。她用小手轻轻抚mo了陈青阳被雨水打湿的肩头,细细的展平了。她的脸贴在上面。她想,她的脸像火烧一样,只怕要把他的衣服熨干了。 这时,两个人都没有话了,只听见外面的雨点打着门口的石阶上,滴答答的就像打在人的心里一样。这雨声打在田婉chūn的心上,激起了一阵阵的涟漪,像是要把所有的喜悦荡开,波动到身体的每一个毛孔一样。但在陈青阳听来,像是每一下都打着伤口一样。这雨,总是愁煞人。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田婉chūn颤声开口说了:“不怕,我们再给她追回来。” 陈青阳心里悲伤的像湿透的溶洞,不断的滴着yīn冷的水滴。正好窗外一阵风吹过来了,夹着雨扑打的窗棂沙沙响,也吹的陈青阳一阵寒栗。他不由的搂住了田婉chūn。田婉chūn全身贴在他的心口。她闻到他身上浓重的男人味。像陈青阳这种书生,身上总带着一种好闻的书卷气,她贪婪的闻着。而且这次是陈青阳主动搂着她,更让她意醉神迷了。在这样潇潇的雨天里,有什么比躺在自己爱着的人的怀里更暖和舒畅的呢。 陈青阳两眼紧闭,好半天憋出话来:“我就是不服。素娘对我不该这样呀。她明明答应我了的,难道一个人就那么容易变心?我……我一直觉得我和她,应该是世上最真的感情。可……”陈青阳的嘴唇陡的碰到田婉chūn头上的凤钗,嘴上一凉,他才想到自己的失态。他忙放开了田婉chūn。 田婉chūn长出一口气,缓缓的说:“你想呀。人和人的感情,是要靠时间培养的。你认识她才几天呀,哪能有这么深的感情。她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喜欢高高大大的,会武功的,也……也是人之常情。就是我,要不是和你从小一起长大,也会喜欢邓大侠那么英挺有为的人。” 陈青阳噢了一声,垂下了头。田婉chūn笑了,知道伤了他的心。她牵着他的手,格格笑了两声。她又摇了摇他的手,俯首盯着他的脸说:“所以什么都不可靠。只有从小一起长大,了解熟悉的人才最可靠。我就不会对你变心。不管我再见到比你多好的人,我都只喜欢你一个的。” 陈青阳咬紧了嘴唇,田婉chūn更加心花怒放了。她愈发高兴的说:“好了,好了,我们一起走吧。你看如何?” 陈青阳摇头说:“不行,我还在学里。” 田婉chūn说:“你这个学有什么上的。你在这儿表现好么?学成了,能有个官做么?” 陈青阳说:“恐怕很难,欧阳老师对我印象不好。” 田婉chūn说:“所以呀,我们到鞑靼去,我听说鞑靼和我们的制度不一样,是要应考的。我在家里纺纱织布的,你去应考吧。以你的才华,不用担心的。” 陈青阳还想找到素娘问个明白。他见田婉chūn这么高兴,真不想拒绝她。再说了,田婉chūn之所以要逃,完全是由于他的缘故。他更有责任,帮助她逃出魔掌。陈青阳又忽地想到邓智贤是鞑靼人,只怕带着素娘离开了昭国。他想:嗯,他现在是通缉犯,自然是逃回去最安全了。那我送田婉chūn到鞑靼,可谓一举两得。既可以帮助田婉chūn,又可以慢慢寻访素娘。至于这个学么,欧阳老师既然对他有了成见,上了也没有什么意思。他想到这儿,点了点头,说:“好吧,我和你一起去鞑靼吧。” 田婉chūn见他答应了,眉眼都是笑。她提起他的手,小指勾在一起,晃动了两下,又碰了碰大拇指。田婉chūn笑说:“拉钩上吊,你不许反悔的。这些天,太子派出到寿邑去了。我过两天,就来找你,我们一起走吧。“ 陈青阳点了点头。田婉chūn又抱着他抱了一会儿。陈青阳想推开她,但她撒娇了两下,陈青阳又不好强推,只好作罢。过了一会儿,陈青阳只见门外有人影晃动,忙推开了田婉chūn,咳嗽了两声。田婉chūn也知道自己的失态,忙走开了几步,拿起了放在一旁撑开的雨伞。 田婉chūn从桌上提起一个食盒,交给了陈青阳。她说:“这是宫里jīng致的宫点,你慢慢吃吧,我走了。反正你要说话算数的。”她冲陈青阳妩媚的一笑。 陈青阳随着他走出了门口,只见施文阁站在门前的走廊上。他笑对施文阁说:“文阁,你怎么在这儿?”哪知施文阁只是巴巴的打量田婉chūn,好像没有听见陈青阳的话一样。施文阁看到田婉chūn粉面含笑、chūn意柔致的样子,立时明白这是宝盒的主人。 田婉chūn有些不要意思,偏过头去。施文阁明白自己失态了,忙拱手对陈青阳说:“我……我是路过,这位姑娘是谁?这么漂亮?” 田婉chūn听了心里开心。她从陈青阳手中抢过食盒,取出两只粽子,塞到了施文阁手里。施文阁哎哟叫了一声,虽然接过来了,脸上却红了。 田婉chūn撑着伞,沿着甬道走了。陈青阳和施文阁看着她走在了雨中。还是施文阁捅了捅陈青阳,说:“你还不送送?” 陈青阳猛一醒悟,他正要走向雨中,却又被雨浇回来了。他夺过了施文阁手中的伞,撑了起来,追上了田婉chūn。 他们说话间,已是来到了玄道院门口。两人话别后,陈青阳回到了学塾里。 第五十三章 拜佛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陈青阳静静想了后,又有些后悔了。他觉得答应的太轻率了。父亲母亲苦心孤诣的供着他来到玄道院,对他是有无限期望的。要是他因为这些儿女私情,就抛弃了前程,父母自然是会非常伤心。他只想再见到田婉chūn,对她说个明白。他请几天假,陪她回去,是没有问题的。若要他真的抛弃一切,他还是有些作难的。 田婉chūn对他的心意,其实他也是心知肚明的。但是亲口听她说出来,还是有些惊心动魄。他现在想起来,有些感动,又有些不知所措。她连做小的话都说出来了,可见她对于自己是多么看重。要不是因为素娘,他真的不愿意辜负了她的一番心意。可是,素娘,又在哪里呢? 这几天,他一直神情恍惚。他左等右等田婉chūn,但她再没来找他了。也许她因为别的事情耽误了。 何延冲见陈青阳这几天闷闷不乐的,有心问他怎么了。陈青阳的心事不好对人说,只支支吾吾的说同来的姑娘忽然不见了。何延冲自然猜的到,肯定是宝盒的主人不见了。他自然不相信施文阁说见过那位姑娘的话。要真的见过,陈青阳如何会不高兴?何延冲安慰了他,无非是一些天涯何处无芳草的俗套话。陈青阳听来,如同耳旁风一样。 今天又逢着假rì,何延冲邀陈青阳同去郊外的浴佛寺。因最近chūnguang正好,郊外正是草长莺飞、花红柳绿的时候,陈青阳有心在郊外散闷,他就应允了何延冲。他又叫上了施文阁,因此,三人一同兴致勃勃的出发了。 他们打听好了路途,一路上笑谈着,倒也不寂寞。他们来到了山门外,只见寺门古朴,旁边的青砖红瓦显是最近修葺了的,也可见浴佛寺的香火旺盛。这时,一些善男信女川流不息。沿途上,又有些机灵的小贩兜售着香火蜡烛。他们倒是不做陈青阳他们的生意,因他们知道这些读书人撇清,只礼佛不烧香。他们也不愁生意,自然有些虔诚的贩夫走卒,会购买他们的东西。 倒有一个地摊买的特别,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原来在地上铺着一张毯子,放着一些草枝编的蚂蚱蚱蜢、树根泥垛培成的小器物等等。施文阁很是感兴趣,他俯下身去,一件件提起来研究。何延冲和陈青阳围站在两旁,互相说这话,指指点点。 地摊的老板见他们只看不买,就有些生气了。他正言说:“各位,若不买的话,还请让开些。还是让后面的姑娘们看看的好。” 何延冲就有些生气,他回身看后面,果然见到几个女子围站在身后。她们羞答答的,有心凑过去看,但两个高大的男子挡住了视线。还是老板眼尖,看见了他们身后的女子,这才出言提示他们。何延冲拉了拉陈青阳的袖子。陈青阳正在愣神,懵懂中看了何延冲一眼,又看了左右,立时明白。他俩让开了。 何延冲见其中有一位女子走过了身边,不时的看着自己。他打量了她几眼,觉得有些熟悉。细细想来,这不正是欧阳老师家的小姐!他因为受欧阳老师特别看重,这时就不敢怠慢,满脸微笑着冲欧阳小姐点点头。 欧阳小姐顿时脸上羞成了胭脂sè,虽垂下了头,还是抬起了眼睑,勉强笑了笑。她又斜眼看见了陈青阳正低头,用靴子踢踏着青石板旁的小草,心里更有些慌张了。她鼓起勇气,用细细的声音问何延冲:“你们也到寺里来了?” 何延冲虽凝神听着,但还是没听到欧阳小姐说些什么。他见这小姐实在是腼腆,央她再说一遍,只怕又要难为她。他只得点点头,装作知道了,朗声说:“是呀,是呀。欧阳小姐好。欧阳老师素rì可安好?” 因问到父亲,欧阳小姐浅施一礼,她说:“父亲还好。你们这是……一起来的?”她边说边伸出葱白的手指指了指陈青阳。陈青阳这时也看见了她,自然也认出来了,冲她笑了笑。她不敢接陈青阳的眼光,只看着何延冲。 何延冲这下留了神,竖起了耳朵,听得明明白白。他拉了拉陈青阳说:“是呀,这位是陈青阳。我叫何延冲。都是欧阳老师的学生。还有一位,叫做施文阁的,正在看东西呢。” 欧阳小姐点点头,又偷看了陈青阳一眼。因陈青阳也在看她,她心里更加怦怦跳了,只得立即慌慌张张的走到小摊旁。身后的丫环立刻随侍在身后。 何延冲介绍了施文阁,但施文阁被几个人隔着。何延冲只得走到欧阳小姐身旁,指着和摊主津津有味的讲价的施文阁说:“那就是施文阁。” 施文阁听到他的名字,眼睛转了过来。他立时心里有些慌张,手里拿着的一个泥人掉在了地摊上。摊主心疼的拿了起来,埋怨施文阁不小心。他又细细检视了泥人,见没有什么损伤,便不说什么,放回了原处。 施文阁听到摊主埋怨,脸上更加羞红。他冲欧阳小姐腼腆的笑了。欧阳小姐礼貌的回了他一笑。她见他老实厚道,大着胆子蹲在他的身旁,问他刚才要买些什么东西。 施文阁听到她的轻柔的声音,闻到她淡雅的气息,直如在梦中一样。他话说的有些结巴了。但他咽了口唾沫,强自摄神,又快言快语的讲了一大通。欧阳小姐自然什么也不明白,但只是不断的点头。 何延冲在一旁看施文阁滔滔不绝的说话,他笑对陈青阳说:“嗯。我们是该讨好这位欧阳小姐。咱们的前程可都由欧阳老师掌着呢?” 陈青阳摇摇头苦笑说:“我是不用了。欧阳老师对我印象极坏的。你倒是该更上些心,rì后留在京都,翰林御史什么的轻贵官位是跑不了的。” 何延冲斜视着陈青阳,古怪的笑了两下,他说:“我看你才更应该上些心才对。俗话说:……”何延冲见施文阁和欧阳小姐站了起来,住了嘴。 欧阳小姐和施文阁各买了几样。欧阳小姐这次和施文阁说了一些话,再见到男子,也不是多么慌张了。她把她买的东西交给了丫环,只说这次没带多的钱,有一样她看中的买的特别贵。何延冲却叫过了丫环,一样一样的评点了一番,还叫过了陈青阳。于是,陈青阳也忍住肚里的笑,和何延冲如同说相声一样的捧夸起来。 欧阳小姐直夸的心花怒放。又偷看他两个,见他两个一表人才,人中龙凤,又一本正经的说话,却说的舌灿莲花、字字珠玑,更喜得无可无不可。她羞红着脸,忙推丫环收起来。丫环也听住了,倒没听小姐的话,嗯嗯的歪头歪脑的看着他二人。 这一番夸赞,欧阳小姐对他们三人更生亲近之意。施文阁这下隔的远远的,冷眼看着何延冲和陈青阳两个指点风物,给欧阳小姐介绍些山水花草。但到了山门后,何延冲和陈青阳对寺院的典故却不甚了了,说不上话来。欧阳小姐对这些却是如数家珍,说这是几世佛得道悟xìng时踏的脚印,那是菩萨随喜时指点的井,里面的水清冽异常,喝了后能明目清脑。看来欧阳小姐是经常来的,这些典故她已经耳熟能详了。 何延冲又有心问了些佛学教义,欧阳小姐更加娓娓道来,谈到jīng妙处,还加了些自己独到的理解。连陈青阳也听住了,夸了几句好。欧阳小姐立时看了他几眼,脸上飞起了红晕,虽还继续说下去,但声音克制着平稳。 到了寺院的正殿后,只见里面香烟缭绕,肃穆庄严。旁边传来和尚如歌般的吟诵声音,他们几个听在耳中,心里陡升一种崇敬的心情。欧阳小姐自带了香,这时也分给了他们三人几把。他们本只是随喜一番,但欧阳小姐既然递过来了,只得接在手中。 烧香的人真多。因浴佛寺的香火灵验,和尚们为了多赚些香火钱,只摆了两个蒲团,叩头朝拜时,都要捐些香火的。等到他们四人排上队时,施文阁抢先跪上了一个蒲团,还有一个蒲团剩下,却被何延冲抢先跪上了。 施文阁极虔诚的烧上了香。和尚正要接过他手中的香,却被他一把推过,自己抢着送了上去。他又跪在蒲团上,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在临起来时,又作揖默祷了几次。 何延冲和施文阁离开后,陈青阳踌躇了一会儿,见后面的人催促,只得找到一个跪了上去。不一会儿,欧阳小姐也施施然的跪在旁边。陈青阳看着佛像拈花微笑的样子,心里默祷佛祖以普度慈航的法力,保佑他能找到素娘。他闭上了眼睛,深深的呼了一口气,磕了几个头。 欧阳小姐在祷告完后,偷看了陈青阳一眼。她看到陈青阳凝神静思,嘴唇轻轻蠕动,像是默默在说着什么。她想:他这样年轻的学生,自然是拜求他的前程。我偷空的时候,还要对父亲美言几句,以助他功成名就。她这一想,心里就如同长了草一样。她模糊间见到陈青阳在磕头了,才想到自己也该磕头了。这才分开合上的双手,郑重的磕了下去。 欧阳小姐和他们厮混熟了,又提议带着他们到后面去看看。但丫环催促她赶快坐轿回去,欧阳小姐嘟着嘴不言语。还是何延冲对丫环说了,让她回去回欧阳老师,就说何延冲待会儿会护送欧阳小姐回去。丫环却并不就此回去,何延冲只得亮了他的名帖给丫环看。丫环点了点头,明白他是。又看着陈青阳和施文阁。陈青阳明白她的意思,也晃了晃他的名帖。施文阁这才明白,也依法让丫环看过了。 丫环见小姐木着脸,也只得嘱咐了小姐几句,自去了。她走了后,欧阳小姐这才笑语嫣然的。 第五十四章 书生杀人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在寺院的后面,因有个千娇百媚的欧阳小姐在内,几个人信步散心的愈发畅快了。陈青阳向欧阳小姐请教了一些佛理,欧阳小姐熟悉非常,自然是知一答十。两个人谈的兴致勃勃。何延冲瞅着一个和尚的禅房,笑着冲了进去吃茶了。剩下的三个一路穿花度柳,如沐chūn风。 施文阁一直默默跟在陈青阳身旁,听他二人谈笑的欢悦。这时,忽然欧阳小姐呀的一声,然后又用小手抿上了嘴唇,羞红了脸。陈青阳忙问欧阳小姐怎么了,施文阁也炯炯的盯着她看。 欧阳小姐嘤咛着说:“我刚忘了,我爹的砚台昨晚上不小心失手,掉在地上,摔坏了。刚才在摊上看到一个砚台,做的挺别致的。我说要买的,就忘了。现在不知道小贩走了没有?” 陈青阳听了,点了点头。施文阁兴冲冲的说:“这个时候进香的人正多,小贩一定没走。要不,我去看看,帮你买了吧。” 欧阳小姐说:“如此甚好。”说完,就掏出一块碎银子,就要递给施文阁。施文阁早走远了,瓮声瓮气的说:“孝敬老师,自当应该。”他说完,一溜烟的跑掉了。 陈青阳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自己伴着欧阳小姐了。他看了看欧阳小姐,这时欧阳小姐满腮红云,也正娇羞的盯着他。结果两人的视线各自散开,陈青阳自失的嘿嘿笑了,欧阳小姐也低头掩口。 两人无话,陈青阳正要寻些话题,却不想已走到了寺院的后门。后门是用一座木门,虚掩着。陈青阳推开后,欧阳小姐也展身跟了过去。外面虽是幽静,却是荒草丛生。弯曲的一条小石路,逶迤的通向山下。 陈青阳眼睛没处看,只得望向了远处。只见另外一个山头,非常熟悉。他看见那边人头攒动,热火朝天。他低头默想了一会儿,已是明白了:对面的山头是皇陵工地。那天他见父亲的时候,曾经瞭望了附近山势形胜。现在再从浴佛寺后门看过去,果然正是在建筑的皇陵。 陈青阳忽然发现对面山头上,靠近这边的一个石洞发生了sāo乱。有一群工匠似乎在和官军打斗。工匠想从石洞里面冲出来,而官军拿枪执戟的拼命堵截。他在高处看的分明,这些工匠正和官军浴血奋战,官军却在不断的增援。 陈青阳有些担心父亲。欧阳小姐却在旁边羞怯的问他:“陈公子,你……你怎么不说话?”陈青阳哪里听得到她的问话,他一把推开了她,就要寻路下山,在近处看看。欧阳小姐却拉住了他,问他:“你去哪里?” 陈青阳笑说:“我要下一趟山,姑娘赶快进寺吧。”说完就要急匆匆的扒开草,冲下山去了。但欧阳小姐拉住他,笑眯眯的说,她也要跟下去。陈青阳着急的劝她留下。但欧阳小姐执意不听。陈青阳见下面又有一队马队从远处卷尘而来,他更加担心了,也就顾不得礼数,恼怒的说:“下面危险,你留下的好。要是你有个闪失,我们三个可担当不起。”他说完,头也不回,顺着小路下山去了。 他一路急匆匆的,快步下了山。这座山并不是多么高峻,没多久,陈青阳就来到了山下,再走了几步,正好是一座大坑,他跑到坑内,望过去,只见工匠们拿着斧头扁担和汹涌而至的官军对砍。那从远处而来的马队呼啸着冲过来,剽悍的挥着马刀砍向了官军。官军在两边人马的夹击下有些猝不及防。里面的工匠乘着这个空子,和马队汇合到一起。 陈青阳看的惊心动魄。他不明白这些工匠如何和官军打斗起来了,而且还招来了不明的马队。正在这时,又赶来一队衣甲鲜明的官军,从远处围向了马队和工匠。这队官军的战斗力比前面的更加强了,马队和工匠如何是对手?他们且战且退,一步步的向陈青阳这边逼近了。新参战的官军执弓搭箭,好几个马队的匪兵应声落马。有几个行走的工匠也被赶上的官军踏在了铁蹄之下。 陈青阳有些着慌,正要转身退向后面,忽见到欧阳小姐气喘吁吁的走了过来。他急忙走到她的身边,拉着她的手,奔向了草丛中。但这时,一个身穿粗布的汉子骑在马上,呼啸着逃了过来。马上的汉子身旁随着两个奔跑的工匠。这两个工匠四十来岁年纪,一脸慌张的边看着后面的追兵,边喘着气,随着马儿奔走。 陈青阳和欧阳小姐躲进草丛后,再看过去时,马上的汉子已经应声落马了。后面一骑青年官兵放开了弓,提起了枪,向另两个工匠奔来。陈青阳忽然发现其中一个工匠正是父亲,他猛地站了起来,冲父亲大声喊叫了一声。陈汉生听到了儿子的呼叫,携着那位工匠,向这边跑了过来。 陈汉生和那位工匠正冲到陈青阳身边,不提防后面骑马的青年官兵已经看到。青年官兵照准那位工匠的后心,一枪刺了过去。那位工匠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眼看就向欧阳小姐扑了过来。欧阳小姐吓得脸sè一白,就此晕在草丛中了。 陈汉生跳了起来,把那位青年官兵扑下了马。两人就在地上厮打了起来。陈青阳在附近找到了一块石头,跑到两个人的身边。但这两个人抱在一起,滚来滚去,陈青阳不知该怎么下手。 这时,陈汉生把那位青年官兵压在了身下。陈青阳这才看到那位青年官兵的五官,他认出来了,这个人竟然是温厚。他上前大声叫嚷着温厚,又拉开了父亲。但两个人都存有戒心,虽住了手,但还是扭在一起。两人在听到陈青阳舌焦唇敝的讲了一大通后,这才分开了手。 温厚拍拍身上的灰尘,闪在了一旁。陈青阳拉过了父亲,急忙问出了什么事情。陈汉生一边喘着气,一边斜觑着温厚。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是……是官军要活埋了这批制造皇陵机关的工匠。” 陈青阳说:“爹爹你并没有制造什么机关,如何连你也要逃亡?” 陈汉生说:“你不知道。前两天已经走漏了消息。一些有胆识的工匠就商量开了,绝不能让这批人被官军活埋了。我因为平常有些主意,也会同他们一起议事。就有人主张联络附近的土匪张四毛,让张四毛派兵过来接应。” 陈青阳说:“哦,那些马队就是什么张四毛的了?” 陈汉生点了点头。陈青阳又问:“爹爹现在有什么主意?” 陈汉生爱怜的看着儿子,徐徐的说:“没法子,官军肯定能查出来的。我是必然要被通缉的了。现在我唯一的出路,就是投奔张四毛了。只是……只是连累了你的前程了。” 陈青阳连忙说:“爹爹快别这样说。你自己逃命要紧。” 陈汉生说:“那你赶快回去,接过你的母亲,逃到一个安全的所在吧。我这就走了,你到附近的晋阳山上找我。”说着陈汉生又有些迟疑了。他也不确定以后是否就在晋阳山了。他又说:“你还是别来找我了。以后我自然会去找你们母子的。” 陈青阳说:“我和母亲会在家里留下线索。以后见面自然是有机会的。爹爹,你赶快逃命吧。”他说完,又扫视了一下远处,只见官军占了上峰,正训练有素的分合进击。匪人却是损失惨重。他只得推了一把父亲。陈汉生jǐng惕的看了温厚一眼,顺着草丛出溜走了。 温厚在旁边放着哨。他见陈汉生走了,这才拱手走到陈青阳身边。陈青阳正要说话,温厚却摆摆手,递给了他一把刀。陈青阳握着刀柄,温温的还有温厚的手心的体温。他愣怔的望着温厚,不明白他为何要递过来一把刀。 温厚瓮声说:“你藏在这儿吧。有贼子来了,你有把刀防身也好。”他说完,一路跑着奔向了厮杀的队伍。 陈青阳握着一把刀,反而不知所措了。他这才想到欧阳小姐还晕倒在草丛中,连忙倒转提刀,走向了欧阳小姐躺倒的地方。他见欧阳小姐胸脯微微起伏,呼吸平稳,只是偶尔震颤一下,他这才放下了心。他轻声呼唤着“欧阳小姐,欧阳小姐!”。过了一会儿,欧阳小姐这才悠悠醒来。 欧阳小姐虽然醒来,但仍然惊魂未定。她恐慌的扫视了四周,一把拽住了陈青阳的衣袖,哭诉着她要回家。陈青阳心想,我不让你过来,是你自己非要跟着来的,现在吓到了,可怨不到我。他轻言细语的哄着欧阳小姐,说马上就扶着她上山。他想到手里捉的刀,他想到温厚也真是多事,他现在就要离开了,要这个东西有什么用呢。 却忽然欧阳小姐呀的叫了一声。这一声叫的异常尖利,陈青阳也吓得一个激灵,他见一个黑影向这边移动过来了,想也不想,捉起刀来,向后猛砍。只听到一声惨叫,后面如同一个麻袋一样嗡的倒在地上了。欧阳小姐也吓得爬开了。 陈青阳提着血淋淋的刀,急忙退后了几步,这才打量身后的倒地的汉子。原来是一个穿着土布衣服的壮年汉子,正向着他扑来。幸亏欧阳小姐眼尖,出言示jǐng,陈青阳这才回身砍倒了他。 陈青阳也是吓得脸sè铁青。这是他第一次杀人,心里面扑通扑通的乱跳。他正要出声安慰欧阳小姐,却又听到有人大声呼喝着过来了。陈青阳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个官兵高举一把刀,面目狰狞的向他冲过来了。陈青阳见他冲过来的紧急,如果就此躲过,他是能灰溜溜的逃走,欧阳小姐不能幸免。他由不得心里一横,也举起了刀,向着官兵冲了过去。 欧阳小姐见到陈青阳如此勇敢,竟然冲过去和官兵对砍。她一颗心里既感激,又满是担心。她的心都提到喉咙眼了,一双眼睛睁得圆圆的,盯着陈青阳看,希望他能杀退官兵。 陈青阳虽说脚步踉跄,但心既横下来了,也是毫不畏惧了。但他走到跟前,看到那位官兵面目恐怖,又全身血红,他又害怕起来了。这时哪里还容得他害怕,他闭上了眼睛,发死力向着他砍了过去。只听到一身钝响,他也感到手软筋疲,歪倒在了地上。 第五十五章 多情反被无情恼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陈青阳虽说倒在了地上,也很快的爬了起来。他喘着气,看了看被自己砍死的官兵。只见躺在地上的官兵,口吐鲜血,两眼翻白瞪着自己。陈青阳吓得退后了一步。再见他的刀,却是嵌在了那个官兵的肩上。他感到纳闷,如果只是砍到了他的肩膀,怎么就死了呢?陈青阳围着官兵转了一圈,发现他躺倒在地上,从他的腰间露出了一只羽箭。那只羽箭被他压在身下。由此,陈青阳怀疑他是中箭而死的。 陈青阳举目四望,果然看到远处一匹马上坐着一个人,正扬起弓招呼。他再细细的看了,原来是温厚。他这下明白了:这个人不是被他砍死的,而是温厚从后面shè了一箭,救了他一命的。 陈青阳抬脚踢了地上的官兵一脚。再看到前方的战场上,官兵已经占到绝对优势,有些官兵已经休战,正在清理战场。他心里大叫不好,要是清理到这儿,发觉他杀官了,那可是大罪了。说不定可能被他们当场格毙。 他急匆匆的跑向了欧阳小姐。却是脚步一软,险些摔倒。他这才发现,刚才着实惊吓的厉害,现在走路,已经感觉到全身酸麻了。 他走至欧阳小姐身旁,只见欧阳小姐深情脉脉的看着他。陈青阳虽然觉得奇怪,但这时,他哪里还顾得上问,他只想扶起欧阳小姐,逃到安全的地方再说。他也不顾男女大防,挽起欧阳小姐的右臂,连拖带拽的向着山路走去。他边走边对欧阳小姐胡乱解释。欧阳小姐依稀明白。但她生来脚步小,跟不上陈青阳急匆匆的流星步伐。才要上石阶时,欧阳小姐哎哟的哀叫一声。 陈青阳慌慌张张的毫不理睬。但欧阳小姐已经斜歪在地上。他只好问她怎么了。欧阳小姐扳开他的手,幽怨的盯了他一眼,撅嘴说她的脚扭伤了。她一步一瘸的走向了旁边的小树丛中。陈青阳虽说心里着急,但也没法,只好跟着她走进了小树丛。 欧阳小姐褪去了她左脚的鞋袜,露出了她凝脂如雪的肌肤。只见她的脚腕上肌理紧致,如玉雕雪铸。她的脚螺处已经肿红了。她细细的揉搓了两下,脸上已经皱眉眯眼了,显然是有些疼痛。 陈青阳心想:刚才还见她谨小慎微的,现在倒在我面前褪去鞋袜了。他再一想,情况紧急,也怨不得她。他蹲身问她:“欧阳小姐,你没事吧,能……坚持上山么?” 欧阳小姐只是在脚腕处轻捏细揉,两眼盯着地面,嘴里咕噜的冒出一句:“我有名字的。” 陈青阳摸了摸脑袋,说:“哦,我还不知道。算了……,要是勉为其难,我还是就这么称呼你吧。” 欧阳小姐瞪了他一眼,说:“那有什么勉为其难的。我爹爹平常叫我娇娜。”她从没在陌生男子面前说出名字,这下陡然说出来了,心里面感到很畅快。她顿了顿,说:“你今天真的好勇敢。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我……我心里面很感激的!”说完,脸飞红晕,垂下了头,心里面甜甜的。 陈青阳知道欧阳娇娜误会了,急忙站起来,脸红耳赤的分辨:“不是……”。可他转念一想,刚才真要是官兵误砍过来,虽说官兵杀红了眼,但他是能夹着尾巴逃命的,欧阳娇娜只怕难于幸免。欧阳娇娜真要有个闪失,他们三个也别想对欧阳老师交差了。这么一想,欧阳娇娜这么以为,也是对的。他只好手舞足蹈的说:“也是。不过我没那么勇敢,我也是吓得心惊胆颤的。你知道么?就是我死了,也不会让你死的。你要是真的有个三长两短,还有我……我们三个,只怕……” 欧阳娇娜唉的叫了一声,打断了陈青阳的说话。她脸上笑眯眯的,故作嗔怒的说:“我看你真的是吓糊涂了。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哪有我们三个?”她心里真的开心。她清了清嗓子,叫了一声:“唉,你过来。” 陈青阳是莫名其妙。他蹲下了身子,盯着欧阳娇娜。只见她鼻尖上汗珠点点,两腮绯红,下嘴唇轻轻抿着,煞是好看。他心里不由得想起了素娘,也是这样的凤目丹唇,止不住一阵酸痛。他想,再没有人像素娘那样对他柔情绵绵了。 但欧阳娇娜却从怀里取出一块手绢,细细的擦拭他脸上的汗水尘土。陈青阳越发痴了,两眼愣愣的看着她皓白的手腕。她的手腕很细,那只玉镯盘在她的手腕上,更显她的手臂纤巧了。他本想让开,但是刚才没有让开。这下人家擦的仔细,就这么让开了,反而不好了。因此,他静静的蹲在那儿,等着她结束。 她终于擦完了。那张雪白的手绢上已经沾满了淡黄的汗迹污斑了。陈青阳咧嘴不好意思的笑了,他说:“真不好意思,把你的手绢弄脏了。” 欧阳娇娜只淡淡的说:“不值什么,一件小玩意而已。脏了还可以洗。不像你,连命都不怕丢。你知道么?你要真的死了,可真的不能再活了。” 陈青阳摇了摇头,说:“我当时根本没想那么多。” 欧阳娇娜哦的应了一声。她真是满心的感激。她把手绢握在手中,放在膝上,呆呆的看着草丛中。她这么痴痴艾艾的,浑忘了身在何方了。 陈青阳可没忘记。他小心的问欧阳娇娜:“欧阳小姐,你能走么?要不,我背你上去?” 欧阳娇娜点了点头。她又偏过了头,两臂却是伸出老长。 陈青阳本是信口说说,却没料欧阳娇娜当了真。他没有办法推脱,只得蹲在她的面前。欧阳娇娜见他并没捉自己的手,只得撑起身来,伏在了他的身上。陈青阳背起了她,只感到背上绵软,鼻中香气阵阵。欧阳娇娜本就身轻体巧,他再闻到她的淡淡香气,步子走的更加轻捷了。 欧阳娇娜伏在他的背上,心里面却盘算开了。她不知该如何对陈青阳说,心里柔肠百结,不知该如何开口。但她想到他们离开了寺庙,只怕再难有机会在一起。她只得鼓起勇气说话,但又忘了该说什么了,只得先从自己说起。只听她怯怯的开口了:“你知道吗?我爹就我一个女儿,我再没有兄弟姐妹了。” 陈青阳低着头往上走,随口回了一句:“那一定是看成掌上明珠了。” 欧阳娇娜嗯了一声。她又说了:“我娘在我小时候就死了。我爹到现在还怀念我娘。我爹为了这个,一直没有续弦。他这辈子只盼望着我能够有个好的归宿。”她说完,脸上红的发烫,好在陈青阳看不见,倒也并不心慌。 陈青阳说:“那是当然。哪有父母不爱孩子的?你以后可要好好孝敬欧阳老师。” 欧阳娇娜点了点头。她见陈青阳只是一味的回话,并没就此发挥。她只得笑说:“光我说我自己,你说说你的家里呀。” 陈青阳踏着石级,不时的用手拨开杂草。他听到欧阳娇娜问起他的家人,马上就想到父亲今天就要流落到匪帮了。他们杀官反叛的事情,朝廷是一定会追查的,他和母亲自然就是罪孥了。他想到此,不仅为以后的路担忧了。他回答的也就结结巴巴的了:“我家里嘛,我家里……也没什么……好说的。” 欧阳娇娜是一个聪明的姑娘。她见陈青阳期期艾艾的不愿说出口,只当他家里真的贫寒,不愿意向外人说。她只得安慰他:“其实一个男子不看出身的。我告诉你,我们家也不是什么豪门。虽说是世代书香,可我爹读书那会儿,真的也很穷酸的。” 陈青阳负着一个人,虽说并不沉重,要是走平路,并不是很费力。现在这样登山,又要应付欧阳娇娜的问话,真的让陈青阳有些喘气了。陈青阳缓过了气,才回答:“是呀,是呀。娇娜姑娘说的很对。” 欧阳娇娜也觉出他有些累了。因她的脚并不崴的非常厉害,她就对陈青阳说:“你还是放我下来。你搀着我,我们一起上去吧。” 陈青阳说了声不累,又加快了步伐,登上了刚才的一个坡。但这下他已经是气喘吁吁了。欧阳娇娜忙挣着要下来,陈青阳只得放了下来。欧阳娇娜见他额头上的汗水涔涔的流了下来,又取出手帕要帮他擦拭。陈青阳不敢劳动她了,从她手中抢过来了,在脸上满天满地的海擦着。他在看那个手绢时,只见上面绣得鸳鸯已是从花纹艳丽变成乌眉灶眼了。他尴尬的说:“你看,这么好的手绢,我擦成这样了。唉,这花绣得真好。” 欧阳娇娜满意的看着他,轻声说:“我绣的。” 陈青阳连忙赞了一声:“真想不到你这么心灵手巧。” 欧阳娇娜被夸的芳心窃喜,连忙说:“那你留着吧。” 陈青阳本不想要。但看到这块手绢已经让自己糟践的不成模样了,他连忙说:“那我洗干净再还给你。”说完,揣在了怀里。 陈青阳搀着她的胳膊,一步一步的迈着台阶向上。因这小路修的细窄,两人免不了挨肩擦背的。陈青阳只是低着头老实的走路,让欧阳小姐越发着急了。她见他只是一味的呆头鹅,只得大着胆子说:“陈公子可有什么心上人的?”。话一出口,她只觉天旋地转,耳朵嗡嗡的响。她臊极了。 好在陈青阳只是埋头走路,他说:“有的。只是……只是……”他真不好说素娘对他怎么样,只得含糊说:“我不知道,可能她……看不上我。” 欧阳娇娜说:“哦,也说不定……,很难说的。” 陈青阳点了点头,回答:“是呀。姑娘说的对。可是……,我……” 欧阳娇娜说:“你是不敢,还是不愿意?” 陈青阳正要回答,却听到上面有人呼喊他的名字。他抬头看到何延冲和施文阁迎面下来了。他扶定了欧阳娇娜,等着他们两个下来。 何延冲和施文阁下来后,一脸焦急的问长问短。因二人在寺院后门也看见了下面乱哄哄拼杀的光景,不免担心的问他们怎么就下去了。陈青阳怕父亲的事情不好说清,只混说想下山看看皇陵的修建情况,谁料就变生不测,好在他们早有提防,躲在了小树林中。何延冲恍然大悟,再见到欧阳娇娜满面娇羞,偏头绞手的,越发认为是陈青阳是故意用计,把欧阳娇娜作弄下山的。自然施文阁也作此想,他更加悻悻的,满心惆怅了。 好在欧阳娇娜只是脚崴了,倒没别的事情。三人在寺院附近的轿房内,雇了一乘素轿,一同随着进城去了。 第五十六章 酒醉心明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他们一径来到了欧阳舒业的家中。三人禀过了家院,送回了欧阳小姐,就返回到玄道院中。但今天发生的事情让陈青阳唏嘘不止,他不时的哀声叹气。何延冲也就不时的冲陈青阳怪笑。施文阁见了,也只当陈青阳因为欧阳小姐而心事满腹,因此,他对陈青阳就格外疏远了一些。 陈青阳想到父亲逼不得已做了土匪,只怕朝廷调查起来,就要缉拿他们母子,他这个玄道院的前程只怕保不住了。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赶快回家,携着母亲一起逃走,隐姓埋名,等风声过了,再去寻找父亲。他这时再看着走在一起的好学友,不由得感慨起来。他想到,像何延冲他们只怕有大好的前程了。他们以后冠冕辉煌,为国家重器,而自己这样的秋风秀才,落魄些的只能给别人写写家信,卖卖字画;就算再好些,也只是当当账房先生。这霄壤之别,就要在今天注定了。 因此他决定在今晚请他同舍的好友,一起到外面吃上一顿。梁成科听了后,满口应承。施文阁心情不好,只想拒绝陈青阳的盛情,想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呆上一阵子。但陈青阳明天就想离开玄道院了,不容他一个人扫兴。他和何延冲做好做歹的嘬弄去了。 陈青阳做东,要上了一座丰富的菜肴。酒水自然少不了。都是青年学子,自然谈的情投意合、心旷神怡。结果你敬我,我敬你;划拳猜枚,搂肩叠背,酒气冲天,好不热闹。 陈青阳自然少不了喝酒,他意兴惴飞,也是喝的面红耳赤。他想着这一向来,遇见了素娘是一场大欢喜,而现在只是空欢喜一场。现下家里又遭了这样的变故,让他有种人生雨露,瞬灭瞬兴的心态。想到动情处,不由得眼圈一红。他举起一只手,停在了空中,眼翻着瞪着空中,酒气冲天的说:“我说兄弟伙的,我……,到如今,我心里真是难……。好了,不说这个,喝酒就痛快。”他又举起了酒碗和梁成科一撞,又是仰面汩汩的饮尽了。 何延冲拉起陈青阳的衣袖,缓声说话:“青阳,你要稳住。我看你今天情绪不对,可是因为女子的问题?” 陈青阳捉住何延冲的手,摇头晃脑的说:“兄弟,知己呀。我就是为了这个……”他说完,更是捋起袖子展抹着眼花。 何延冲拍着他的肩膀,笑着哄他说:“兄弟,我知道你的心思……”他说完,就从他怀中掏出他的手绢给他擦拭眼泪。没成想,摸出了一块香喷喷的手绢出来了。何延冲闻着扑鼻的香气,看那块手绢,织的jīng细,绣得栩栩如生。他心里明白了,扶着他的肩膀,笑嘻嘻的说:“兄弟,你的心思我都知道了。不就是欧阳老师对你印象不好么?这个你放心。我听卢逸才说,欧阳老师最听女儿的话了。” 陈青阳听何延冲前面的话还像样,后面就听不懂了。他喝高了的人,哪里还去分析他的话中话。他又拍着桌子说:“可不就是你说的。我比不得你们的前途。欧阳老师不看重我,我……我认了。还有呢……”他本想把父亲被逼无奈,投奔土匪的事情也一发说出来。但他残存的意识里,还知道这件事情事关重大,可不是乱说的。他只好说:“就这些了。就是因为欧阳老师不看重我,我心里才郁闷呀!” 陈青阳现下心里更加雪亮了。他亮起那张香喷喷的手绢,另外两个都盯着他的手中看。梁成科还好,一眼看了,就夹菜吃上了。施文阁却是细细查看了一番,又接过手中,只见两角上,各绣上了“娇”和“娜”二字。 只见何延冲摇了摇陈青阳的肩膀,打趣着说:“说,这个手绢,可是欧阳小姐送给你的。” 陈青阳眼斜眉高的看了一眼,却是打了个饱嗝,点了点头。这下施文阁心里泛起了酸,拿在手里颤颤的,但还是瞪着眼睛打量了半天。他见这块这么好的手帕,竟然让陈青阳荼毒的污秽不堪了。他心里更加说不出滋味了。 哪知陈青阳没有眼sè,竟然去拍施文阁的肩膀。陈青阳又歪在施文阁身上,突突的喘着粗气。他说:“还是何延冲了解我。我真想,带着那个姑娘走。可我……” 施文阁听到火气,一把掀开了陈青阳。陈青阳一个踉跄,桌子被他碰动了,凳子打翻在地。陈青阳斜支在地上,愣愣的望着板着脸的施文阁。 施文阁恨得牙痒痒的。他握拳站在当地,却也知道刚才鲁莽了。他只好说:“我就是看不起你这样的孬种。你要是真喜欢她,就该去找到她,跟她说你跟我走,然后带着她走就算了。何必要这样喝的醉醺醺的,哭啼啼的。老子就是看不惯你这样的人。”他说完,把两只空碗磕在桌子上磕的山响。又提起酒罐,在两只碗里海倒了两大碗。他捉起其中一只,仰面大口的喝尽了。另一只手提起另一只碗,送到陈青阳的方向。 陈青阳站了起来,扶起了凳子。刚才施文阁一番激昂的说话,让他又羞又愧。他不言语,接过施文阁的酒碗,也汩汩的如同饮水一样喝尽了。 梁成科一向是个和事佬。他走到陈青阳和施文阁的身旁,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数落了施文阁几下。施文阁支着桌子角,低头不说话。陈青阳也是悻悻然的,心里面一番计较:我要真的走了,可到哪儿去寻找素娘? 后来,施文阁还是道了谦。陈青阳本就不计较,也就笑笑算了。他们结过帐后,已是天sè昏黑了。四人相扶着,唱着歌儿,回玄道院去了。 他回去了后,坐在床上愣愣的发呆。听施文阁这么说,他心里倒拿不定主意,是否该离开显京了。但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还是决定以孝为先,先保全了老母再说。以后尽有的是机会寻找素娘。 过了一会儿,他觉得有些尿意了。他便走到宿舍后面的茅厕里。就在他舒服的放完后,却见后面围墙上有个人影。他jǐng惕的冲人影喊着:“谁?快下来,再不下来,我可要喊人了。”他说完,冲着人影快步走了过去。 那个人影听到他的呼喝,哧溜的下来了。陈青阳走近一看,借着淡淡的月光一看,原是是卢逸才。他嗨的笑了一声,他说:“你这是要干什么?有门不走偏要翻墙,我还当是贼呢!” 卢逸才呵呵的一笑,附在他耳中悄声说:“论理,我是不该和你说的。不过我看你还老成,我就对你直说了。我这是去栖凤楼。” 陈青阳听了嘿嘿一笑。他说:“嗯,栖凤楼的姑娘可还不错。”说到这句话,他忽然想到了眠月。上次他因为对眠月空许诺言,他一直对此感到愧疚。现在听到卢逸才提到栖凤楼,他就想到了临走前,总得见一次眠月,当面道歉。他又想,要是白天去了,樊武和卫健两个人只怕又要堵在栖凤楼门口,不让他进去。他想至此,叫住了伏在墙上,正要跃下的卢逸才。他说:“卢兄,我和你一起去。” 卢逸才听到他的话,笑眯眯的说:“哎哟,想不到陈兄也是风月场上的人,倒是小觑了。这样甚好。你看皓月当空,如此良景美sè,我等学子自然不能辜负大好年华。该摘花时,就该摘,要等到老了,只怕就摘不动了。” 陈青阳不理他的聒噪,也蹬着地下垫的石头,跃上了墙头。卢逸才骑在上面,望着他笑呵呵的,顿生一种知己的感觉。 陈青阳挥挥手,说了声:“我们走吧。”说完就跳了过去。 卢逸才一想,原来你也是个猴急的,可见憋了一段时间。他说完也跳了过去。 陈青阳四处打量,只听得虫草唧唧,风动影从,倒不知向那儿走的好。还是卢逸才熟门熟路,领着他走过了草丛,上了一条小路。 他们二人走了两步后,卢逸才回首对陈青阳说:“陈兄,你等我一会儿,我有些事情要办。”他说完,就走向了一户人家的围墙。陈青阳摇头晃脑的打量了一番,才知这是欧阳舒业老师的家。他很纳闷,这快三更半夜的,他到老师家有什么事情呢? 因他心中狐疑,两眼目送着卢逸才。只见卢逸才绕过了正门,顺着围墙,转了过去。 卢逸才来到了一座木扉前,两手作在嘴边,布谷布谷的叫了两声。他叫完,竖着耳朵,凝神细听,只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这才贴近了木扉前。 里面一阵惺忪的女儿声音:“是卢公子么?这么晚了。” 卢逸才咳嗽了两声,说:“嗯,是我。我问你,你们小姐今天可还好?” 里面传出回话:“我们小姐今天到浴佛寺进香了。并没有派我跟着,我倒不知首尾。只是今天小姐回来后,一直不安宁,在闺房里还搓着手走来走去。好似见到那个人了。” 卢逸才皱了皱眉,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嗯,我知道了。”他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子,从木扉下面塞了过去。他说:“这时赏你的,你从下面摸吧。” 卢逸才蹲下身去。不一会儿,里面传出那个女子的娇羞的声音:“没正形的。你是个爷们,该打赏我们的,就打赏我们。还和我们开这种玩笑。” 卢逸才嘻嘻笑了,说:“我只想摸摸你的手,可真生生让墨星搓摸的越发细腻了。”他说完,真的塞过了银子。那边的女子接过银子后,高兴的道了声谢。 卢逸才嗯了一声,又加了一句:“你得了银子,可别再给墨星那小子了。上次我在赌场又碰到他一次。亏得碰到了我,只怕真的要扒了裤子回来了。要再让他赌下去,只怕要连你都输下去了。”他顿了顿说:“他要真把你买了,还不如卖给我呢。你这么好的皮肉,可别便宜了别人。” 里面的女子笑骂了一声,匆匆走了。卢逸才道声爽气,大步流星的离开了围墙。他叫上了陈青阳,向着栖凤楼走去了。 这个时候的栖凤楼还是灯火通明的。门口没有姑娘迎客了,只有两个小厮,一个坐在长凳上,一个倚在门口,有一搭没一搭的在打着哈欠聊天。见到两位青年公子匆匆过来了,都是jīng神一振迎了过去。两个小厮笑着送陈青阳和卢逸才进了栖凤楼。 陈青阳摇头看了全楼一眼,只见粉绮世界,满眼迷离。他闷头闷脑的正做没意思处,却忽然听见一群莺莺燕燕的叫声:“陈公子你来了!”,“青阳公子,你可想死我们了。” 陈青阳再没想到在这儿听到自己的名字,吓得头皮发麻。他再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个艳丽的老鸨带着几个风sāo的女子冲着他走来了。 第五十七章 蜂声蝶语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陈青阳吓得手足无措,连连跌足,恨不得挖一个地缝钻进去。但那几个女子虽然嘴上喊着他的名字,却冲向了卢逸才。他身边虽然也围着两个浓香的女子,但只是喋喋称奇的问他:“哟,这位公子生的这么俊,第一次来栖凤楼么?”陈青阳再看老鸨。只见她含酸带醋的笑骂卢逸才:“我说陈公子。你这一向可是来的少了!莫非又寻摸到新的jì馆了?我告诉你,通京都的姑娘,就数我们这栖凤楼的是这个!”她说完,翘起了大拇指。 陈青阳明白了:原来卢逸才出入栖凤楼,用的是他的名号!他顿时气得手足冰凉,分开围着他掐掐摸摸的女子,捉住了卢逸才的衣领。 卢逸才自然明白陈青阳为什么生气。他脸上堆满了笑,嘴上轻柔款款的道歉:“哎哟,陈兄,千万别生气。也是我那天喝醉了酒,跑到这栖凤楼来。老鸨子随便问我的名字,我正想着你的文章好,就顺口说了你的名字。我这就给你道歉了。”他说完,抖了抖,想抖开陈青阳的手。陈青阳听到他好言道歉,这才长出一口气,松开了手。卢逸才却是两手一张,拱拳弯腰,深施一礼。然后,他顿住了,显见是等待陈青阳去扶。 陈青阳这时的气也消了大半。他无奈何的扶了扶卢逸才的手臂。卢逸才就驴下坡,一把扯住他的手臂,却是奔向了厅上的座椅。 两人刚一落座,就有小厮斟上两杯茶。卢逸才站了起来,亲自奉上了茶碗。陈青阳只得接了。陈青阳见卢逸才礼数周到,气早就消了大半。他作势苦笑说:“卢兄,这就算了,下次可不能这样了。我来呢,也只是探探故人……” 卢逸才高呼了哦的一声,又满面笑容的说:“原来陈兄在这儿还有故人。看来我冒陈兄的名,也没冒错。”陈青阳瞪了他一眼。卢逸才拍拍他的肩膀,另一只手快速勾动。老鸨就像踩上了风车,哧溜的就窜到了卢逸才的身边。只听卢逸才说:“今晚我朋友的缠头,算在我的名下了。”他斜睨了老鸨一眼,说:“你们这最近可有什么花头?” 老鸨满脸堆笑说:“哟,公子可来晚了一步。要是早几步,就可尝到鲜了。我们这楼里新上了一批姑娘,可都是雏。一个水灵灵的像水葱;一个个粉挑挑的像杨柳。公子现在来嘛,是吃不到第一茬了。可这要怎么看。有些公子就好这口。可像陈公子这样的风月场上见惯了的人,还是现在最是时候。第一次嘛,姑娘还不像杀猪一样,尽干嚎,可有什么意趣?”老鸨说完,眼波流动,轻轻捅了一下卢逸才。 陈青阳听到又提到陈公子,由不得眉头一皱。他又听到老鸨说起新上的姑娘,顿时想到眠月。他的心里一揪,就像心里塞了一团茅草一样。他一只手支在桌上,不断轻击桌面,脸上露出了痛惜万分的模样。 老鸨和卢逸才都看见了陈青阳的表情。卢逸才却是轻蔑的一笑。卢逸才想:原来他喜欢雏儿。老鸨施施然的转到了陈青阳身后,两只肥手搓在了陈青阳的肩头,媚笑着说:“不过那也没关系。过几个月,就又有新的一批。公子若喜欢这调调,老身给你留一个,如何?” 陈青阳马上离座,连连摆手,满面通红的说:“不,不。我来只是找人的。” 卢逸才听到这话,嘴角轻蔑的一动。卢逸才不信,老鸨自然也是不相信:这三更半夜的,跑到堂子里来,竟然说只是来找人的?既然要找人,为什么白天不来,倒在晚上跑来。看来,这位公子的脸皮倒薄的很,不如这位陈公子,知情知意的风liu人儿。 只听陈青阳继续说:“我想找一位叫做眠月的姑娘。我……只想同她说几句话。” 老鸨做小伏低的柔声说:“眠月嘛。你要是前些时候来,我也只能让你同她说会话。现在来了嘛,任凭公子怎么戏耍,都行的。只是这银子,陈公子,你说你要担待的。这个,我们眠月也是新姑娘,银子,只怕要陈公子破费了。”她说完,问旁边的姑娘,眠月今晚可有客人。旁边的姑娘摇了摇手。 卢逸才频频点头,他笑说:“嗯。我担待了。”他说完,就在桌上拍上了一锭亮闪闪银子。他满不在乎的说:“这锭银子先在柜上存着。款待好我朋友。” 老鸨笑逐颜开的收下了银子。卢逸才不去理他,满眼寻向了堂内的姑娘,却被一个旧相识发现了。那个姑娘笑打嗔骂的走了过来。卢逸才只得也迎了过去。他笑说:“几天不见,你的月饼馒头,可又大了几分。”那个姑娘笑骂:“可不就是你陈青阳公子扯大的。”这句话说的陈青阳脸红如火,也激的卢逸才浪笑个不停。陈青阳正要分辨,却又不知说些什么。卢逸才哪里还去管他,只和那位姑娘挨肩擦脸的拥走了。 陈青阳窘窘的站在那儿。他很后悔这么冒失的和卢逸才来到栖凤楼。他这么失失落落的,老鸨还以为他脸皮薄,离开了朋友就显得形单影只了。她便不和陈青阳看玩笑了,换了一副面容,引导陈青阳上了楼,七转八转的走向了楼的后面。 陈青阳耸着肩随着老鸨。只看到两边的房间里三三两两的灯火敞亮。那熄了灯的也没听见鼾声,只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灯火还辉煌的,也是些浪笑yín叫的不堪入耳的调调。陈青阳听得十分后悔。但他转念一想:既然我害得眠月就此沦落风尘,到了这样的虎狼之窝。我走这一趟,当面向她道一声歉,又有什么作难的呢?人家天天面对这样的环境,而我只是经过了一趟。我这么难于忍受,可见眠月以后过的是什么rì子了。他这么一想,心里倒十分坦然了。 老鸨到了一间后面的房间里停了下来。陈青阳站在老鸨的身后,只见这里面灰暗暗的,有些逼仄,不像前面堂皇铮亮,可见眠月只是一个新人,住的地方和当红的姑娘还是有很大差别的。老鸨拍了拍门。里面没有应声。老鸨焦躁的加重了拍门声。这才从里面传出睡意朦胧的回答:“妈妈,睡下了。有事明rì吧。”陈青阳听这声音,正是眠月的。他感到手心发汗,竟有些愧对她了。 老鸨扯着喉咙说:“别给老娘停尸了。老娘养你这么多年,教你认字弹琴的,就没敢说睡了囫囵觉。现在正用的着你的时候,你倒充起老爷来了。少废话,有客人了,你起来迎接才是正经。”里面这才听到窸窣的穿衣的声音。又过了半晌,这才亮起来了暗红的灯光。 老鸨又不耐烦了,她加重了力量猛拍了门。但这下却听到隔壁的粗喉咙的吼声:“你这栖凤楼怎么是这么个规矩?你三更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了。你信不信我侯三爷起来揭了你的皮?” 老鸨自然吓得噤若寒蝉,有心想向隔壁的客人道歉,但又开不了口,只尴尬的呆在当地。她只听到隔壁又传来姑娘娇柔的呢喃声,又是撒娇的嗔侯三爷:“你还想揭别的姐妹的皮么?你光揭了我的皮还嫌不够么?你这个没良心的——”侯三爷被揉搓的傻笑连连,自然没再嚷向老鸨了。老鸨这才放下了悬着的心。 陈青阳见眠月已经起身了,已经不用麻烦老鸨了,他就笑对老鸨说:“既如此,就麻烦……妈妈了。你这就请回吧。” 老鸨受了一肚子的气,本想等眠月出门撕烂眠月的嘴。但见到陈青阳彬彬有礼,自然是一个怜香惜玉的主。要是让他见到对眠月动粗,少不了拿她做法来讨好姑娘。这是常事,老鸨不想惹这个臊。她顺着陈青阳的话头说:“既如此,公子就好生耍乐吧。我告退了。”她说完福了一福,便灰溜溜的离开了。 陈青阳站在门口,两眼仰望了天上。他心情激荡,真是怕见到眠月,但又不想受这个逼累:想早一点道歉,早一点得到解脱。他细细听了里面的动静,这时早没了穿衣的声音,只有打开妆匣时手忙脚乱的声音。他这才清清嗓子,清朗的说:“眠月,是我!”他心里非常忐忑不安。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一句是我。可是就算说了是我,眠月对待他又会两样么?他难道比别人更好些么?他只有比别人更坏的:答应了别人的事情,又办不到。他有些后悔说刚才那句话了。 但是里面却是住了声音,死气沉沉的。仿佛一下子黑夜的沉寂站在了陈青阳的身后了,而且还发出了微微的喘气声。里面也是“哦”的应了一声。又听到眠月温柔的声音:“可是陈公子?你……你怎么来了?” 这句话让陈青阳感到很难回答。他不知道眠月是真听出自己的声音,还是仍和堂上的姑娘一样,陈公子指的是卢逸才。他只好含糊的说:“是我。我是陈青阳。我是来跟你道歉的。希望你原谅我。我答应你的事情没办到,这就来领罪的。”他说完,低下了头,心情哀哀的。 第五十八章 夜深沉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那扇门终于吱呀的开了。开门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里显得异常刺耳,在陈青阳听来,更有一种触目惊心的意味。眠月背对着红艳艳的烛光,从陈青阳的视角看,好像她从光芒中走出来一样。她有一张粉白的脸,穿着绸缎的衣服,两手张开扶着门框。她见到了陈青阳朴素的书生打扮,有些吃惊。她的脸上笑了,轻轻呵着气的那种笑。她说:“你来了,进来吧。”说完,站在一旁,静静看着陈青阳进屋。 陈青阳走进了房间,四下打量。里面的空间虽然不大,但是收拾的干净别致。有一座衣柜,雕龙刻凤的。还有一张大大的书案,上面放着花瓶,一朵花插在上面耷拉着头,另外还有砚台纸张。因为开着门,吹动了纸张哗啦啦的。墙上粉刷着耀眼的白,上面挂着瑶琴。他再低头看身边的桌子,唯一的盏蜡烛吹得摇动的厉害。陈青阳站在屋内,仿佛整个房间都在波动一样。 眠月关上了房门,蜡烛又恢复了平静。它直直的燃烧着,偶尔颤栗两下,也好像不耐这黑夜的凉意一样。眠月也走到了桌前。两人都站着,笔直的影子老长老长,投影在门上。 陈青阳喉咙里动了两下,他想说话,但话已经在刚才全部说完了,现在他只剩下低头了。倒是眠月哦了一声,打碎了沉寂。然后说了一声坐吧。陈青阳闷头坐了下来,两手交织握着,靠在圆桌的边沿上,抵着下巴,继而嘴巴上。 眠月却是侧坐着,小心的开口了:“其实公子也别太上心。上次也怪我,我……我病急乱投医。想着公子是一个和气的人,必然能救我。现在看见公子这样,我就知道公子必然有难处。要是公子因为这个而内疚,反倒是眠月的过错了。若这样,应该道歉的是眠月了。” 他当时自然是满心的想解救她,于是就答应了她。眠月的解释也许是合理的,他听在耳中,心里有点释然了。他展眼看着眠月,只见眠月愣愣的盯着门口,悠悠的说:“这都是命而已。一个人怎么也逃不过她的命的。我……我想试一试,才知道,没用的。”她使力抿着嘴,一脸的潸然。 陈青阳说:“我其实是玄道院的一个穷书生。那天,恰好到栖凤楼来,也是受朋友委托。你那天看我一身光鲜,其实是假的。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个烂好人,非要作弄我,派了两个人来伺候我。两个人倒殷勤,给我买衣服,打扮的我像个有钱公子。你那天求我,我满心指望这个烂好人还能这样大度,借我一点银子赎你出去。所以,所以我就答应你了。可,可等我再见到那个烂好人时,他的脸变得比天还快,说什么也不借我了。”他真恨岳朝宗,所以说到他时,不由得咬牙切齿。 眠月恍然大悟。她笑了,故作欢欣的说:“那我真的应该感谢你才对。你知道么,从没有人对我这么好。怎么说呢?一个人还是看他的心的。你有这份可怜我的心,我就很满意了。真的。”她转过身来,摇了摇他的胳膊,咯咯笑了两声,想让陈青阳尽快摆脱内疚。 陈青阳提起她凉凉的手,放在了一旁,仰面看着屋顶。他努力摇着头说:“不是的,是老天要降罪惩罚我。自然是我对你轻言寡信,上天才震怒。所以让我最喜欢的人离开了我,让我的父亲遭受灭顶之灾。”他想想,这些天来的喜怒哀乐太多了,仿佛要把一辈子的故事先预演个遍一样。 眠月听到他说的名目,不由得心里一动。她上前握着他的手,轻声问他,让他把一切都讲给她听。陈青阳也太想讲给别人听了,于是他竹筒倒豆子一样,一递一递的说了他这一向的事情。从他认识素娘开始,到和素娘在一起的点点滴滴的甜蜜。自然这中间夹杂着一个邓智贤,也得交代出来。再就是到了京城,他刚向素娘表达了心情,就猝然的分开了。后来,他完成了屈死的郭松寒的心愿,他自己的甜蜜的心愿却在一个黄昏陷入了深渊中。至于后来,他的心情糟透了,这些故事自然也毫不保留的说了出来。他说到动情处,眼泪涔涔的流了出来,音调也凄然起来了。他说完了,才觉得有些凉了,打了几个哆嗦,却是全身轻快。 眠月静静的听着。她没想到他偶然遇见的这么个人,竟然是这么有故事的人。但这些故事却发生在别的姑娘身上。听他的讲述,那个叫素娘的姑娘在家自然是父母恩宠,掌上明珠。就算离家出走,也是遇到陈青阳这样真心想呵护她的人。不像她自己,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再难遇到……。她不能想,再想下去,眼泪是很难忍住了。 眠月听完了故事,细细的品味着。她一直惘惘的想,虽然是想别人的故事,也是满心满脑的流淌着感动。陈青阳是一身的凉意,她心里却是一个劲的热。她看了看陈青阳低垂着头,不时的擦拭着眼泪,就绞尽脑汁想劝慰他几句。果然她想到了,她强压着激动,不疾不徐的说:“据我听来,素娘对你不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反倒是你,委屈她了。” 陈青阳说:“你说的倒新鲜。我怎么就委屈她了?” 眠月再难捺住心里的激动,在屋内踱着说:“你想呀。若她对你不是早有情意,她离家出走,怎么会选择跟你走呢?若不是对你全身心的相信你,又怎会把她的宝盒托你保管呢?再说了,一个女孩子选定一个人,难道像你们读书人,非要分个三六九等,非状元不取么?她认定一个人,今生今世就是这个人,海枯石烂也是这个人。之所以是你,不是因为你才学多高,你武功多厉害,而是……而是因为在那段时间里,你恰好出现了;而你也恰好是她梦里的人。你说,这不就是人们常说的缘分么?”眠月说的耳根红辣辣的。 眠月的声音虽低,但在陈青阳听来,如同五雷击顶一般,让他耳明神清。他以前那种琐碎的念头也被这些话一扫而光。比如他听到田婉chūn的话,就生出同时拥有妻妾的念头,这在他现在想来,是那样的愧对素娘的一片心,是那样的鄙俗不堪。他再想了一遍和素娘在一起的rì子,又细细咀嚼了眠月的话,真觉得自己是当局者迷,再没有比眠月的话说的透彻了。他猛地站了起来,掷地有声的起誓:“我陈青阳今生一定要寻找到素娘,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今生自然是唯她一人了。我若娶了别人,又或者再纳别人为妻妾,让我刀剑穿心而死!” 眠月听了他的话,愣愣的看了他半天,不久就泪流满面了。陈青阳抒发了心中的怨气,心里面的块垒一扫而光,正在畅快之时,忽然发现眠月心伤的厉害。他忙走到她的身边,关切的问:“眠月,你怎么了?我……我没怎么吧。你这是?” 眠月避开他的目光,抹着眼泪说:“我没什么。我在想,我今生,我今生再没有一个男子为我这样了。我是一个很脏的人,也不配的。”她说着,不哭反嘿嘿的笑了。 陈青阳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他再想到如果自己真有钱赎了她,他就不会这么伤心了。他引申到自己身上,就只能无言以对了。 好在眠月并不是一味的哀伤,不需要陈青阳的安慰。她笑问陈青阳:“人家给你的宝贝盒子,你可带在身边?我想看看你说的那位姑娘,到底是什么模样。” 陈青阳说:“哦。我今天没带在身上,让我的那些同学借去在使,还没还我呢。” 眠月听到后,很是失望。她太想看看素娘了,但既然没有缘分,她也就没话说了。 陈青阳打了一个哈欠,说了声:“时候不早了,歇息吧。”眠月听到这句话,倒是愣在当地。因她听过这句话也听过几句了,知道这句话的含义。现在从陈青阳的口中听了出来,木木的不知什么滋味。她又想报答他的一片心,又怕从此打破了她才听来的那么美好的故事。她局促在当地,不知怎么办才好。 哪知陈青阳跑到书案边,小心的挪动着笔墨纸张。最后取下花瓶,走过了眠月身边,见到眠月愣在那儿,就笑问她怎么了。眠月见到他拿着花瓶,再见到书案收拾的一干二净,这才明白自己胡思乱想:他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她未免太小看他了。 眠月从她的床上取下了一条锦被,铺在了书案上。陈青阳脱下了鞋子,躺在了上面。虽然有些狭窄,但一个人睡在上面,也还能将就。他躺下后,咂摸了嘴唇。因有些干渴了,他对眠月说:“可有水喝?” 眠月说:“还有些冷茶。” 陈青阳说:“不妨事的,我只是解渴。” 眠月便从桌子上倒了一杯茶,递给了陈青阳。陈青阳撑起一只胳膊,接过茶杯,啧啧有声的喝了下去。喝干以后,大叫爽快。 眠月怕他晚间还要喝水,就再倒了一杯。在走到书案边上时,陈青阳已经昏昏然入睡了。她把茶杯放在了凳子上时,怔怔的看着陈青阳的眉头和酣睡的表情。她觉得他熟睡的样子真好看,可是,这不是属于她了。 第五十九章 晨间风波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陈青阳是喝多了的人。当窗纸发青的时候,陈青阳懵懂的醒了。他睁着朦胧的睡眼,四下望了望,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他的头脑懵懵懂懂的,全然忘记怎么在眠月的书案上睡了一晚上了。他再看见眠月躺在床上和衣而睡,心里面更有一种歉疚的感觉。昨晚,他很该摸黑返回玄道院。 他原想叫醒眠月,说一两声道别话,就立刻回去了。但见到眠月睡得酣甜,又不忍心打扰她的美梦。他只好翻了个身,躺卧在书案上。他伸手打开了窗户,透过窗户的细缝,他看见了窗外清黧的天光。屋顶上青瓦鳞立,一排排起伏不定。这个窗口正对着栖凤楼的厨房,不时有嘈杂的脚步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厨房里原蓄养着鸡,以备客人宰杀。有一只公鸡特别兴奋,它似乎特别明白自己的职责,咯咯戈的发出青愣的打鸣声。有时仆人走过,它的啼叫声硬生生的打断。在母鸡们惊恐的躁动下,它不满的高声鸣叫着。 陈青阳想到他初次来到栖凤楼时,也就在厨房那儿遇见了眠月。现在,又和眠月在一起时,却已经物是人非了。他那个时候很开心,不仅因为向心爱的姑娘表达了心意,而且知道她还在等着他。那个时候,他真觉得充实和富足,像个才发财的小地主。可现在,随着素娘的出走,他好像蹲坐在了瓦砾堆上了。一片火烧尽了他的一切,该泼的水却泼在他的心上了。他的心还像早晨一样,寒冽冽、yīn湿湿的。 他对于眠月是极心痛的。她逃不过她所谓的宿命。而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走向她的命途。他想到欧阳娇娜所说的佛理,他和她相逢是一场因缘。她那次苦命的求他,他真的感动了,要不然他那样的穷书生,还要满口应承她了。可是他只是她的一根稻草,却难于承载她脱离苦海。因此,想到后来,他在悠悠伤怀的情愫中,更添一种幻灭成空的思想了。 正在他胡思乱想、自怜自艾的时候,他忽然听见门口擂的山响。他jǐng惕的望向了门口,看见了门口影影绰绰的聚了几个人。眠月也被惊醒了,正睁开眼睛四下乱看。陈青阳见此,抢先坐了起来,踩在了鞋上。因外面的人擂的紧急,陈青阳看也不看的就坐在了椅子上。只听见哗啦啦乱响,茶碗翻蹦到地下去了。陈青阳只觉得两股清凉。他也顾不得许多,马上穿上了鞋,飞跑了过去。 外面是一个粗鲁的女人骂骂咧咧的,他心里惶急,偏生又打不开门栓。他狠命往一边拉,门闩纹丝不动。眠月站在他的身后,轻声说我来吧。陈青阳这才让过了一边。眠月轻巧的开了门闩。 哪知道门才打开,从里面窜进了一个泼妇,劈头盖脸的打上了眠月的脸。眠月捂着脸时,泼妇又死命啐了一口。她再要举手扇耳光时,早被陈青阳抓住了。陈青阳气呼呼的说:“你做什么?你怎么毫无来由的就打人?” 泼妇见到陈青阳,看了两眼,反而没脾气了。她悻悻的哼了两声,叉着腰狠狠的盯了捂着脸的眠月,迈出了门。陈青阳看她的情形,莫名其妙,他正要拉住泼妇争辩时,泼妇却像离弦的箭,扑上了一个飞跑的中年汉子身上。泼妇扑到在地上,但到底捺住了汉子的脚,汉子也扑通一下,摔倒在地上。泼妇敏捷的爬了起来,扯起了汉子的耳朵。汉子呲牙咧嘴的软语告饶。泼妇气哼哼的拧着他,脚步趔趄的走向了眠月房间的对门。 陈青阳听到汉子连声叫着娘子,他这下明白了,原来泼妇是来捉汉子的。那么,刚才一定是敲错了门。果然,泼妇见到里面穿着肚兜,四肢雪白的jì女就放口大骂:“你这个千人上、万人踩的娼妇,竟勾搭起我家相公起来了!我今天非要让你见识见识老娘的厉害!”她一边扯着汉子的耳朵,一边扇风一样的劈头盖脸的打向了jì女。 jì女也不是好相与的,在躲的空当里,伸腿蹬向了泼妇。jì女隔着桌子,叉腰直指泼妇,口沫横飞的说:“扯你娘的臊,也不打量你家侯三那尖嘴猴腮样,也只配你这个水缸粗的黄脸婆。你两个要打要闹,回家关门打个底朝天。你以为老娘愿意伺候侯三?他也只配你这样烧糊的玉米杆子。” 陈青阳原想找泼妇理论,但那边既然干的盈反冲天,他也只好作罢。这时围观的人多了,陈青阳正要转身向眠月告别,却忽然发现了卢逸才。卢逸才正笑眯眯的看着里面乱战。陈青阳笑对卢逸才说:“你却等我一等,我辞别一下,我们就回去。”卢逸才点头。 陈青阳走进了眠月的房间,只见眠月正坐在凳子上,一个劲的揉眼睛。陈青阳上前关切的问她怎么了。眠月说:“我也不知怎么了。眼睛疼。可别抓着眼睛了。” 陈青阳说:“你站起来,我看看。” 眠月依言站了起来。陈青阳站在她的身前,看见她的左眼揉的通红。她的左眼勉强的睁开着,但被她的手挡住了。陈青阳拿开她的手,细细的看了半天。他只看见她的眼睛红肿的像烂柿子。她一定是哭了一晚上,不然不会那么激烈。陈青阳的心里一阵抽紧,紧的仿佛要挤出眼泪来。他的眼眶已经cháo湿了。他心里一荡,扶着她柔弱的肩膀,揽在了怀里。陈青阳说:“眠月,真对不起。是我没有本事。但凡我有一天富贵了,……”陈青阳说不下去了,是因为他陡的想起来了,他原是向她许过一个承诺了,可是结果呢?他生生伤了她的心。他现在非常小心在意了,生怕再让这个不幸的姑娘再添伤悲。 眠月伏在他的肩上,脸颊贴在他的肩膀上。现在靠在一个男人的肩膀上,她才觉得自己从没有像现在这么软弱。她以为她认了命,她的心就定了。可是,只要有一个人对她表示一点同情,她的心就平静不下来了。她想,她真没错看他。她只要他有一片心,就够了。因此,眠月声音有点嘶哑的问他:“你富贵了,怎么了?你怎么不说下去?” 陈青阳漠然了片刻,沙哑的说:“我这个人,怎么说呢?老子说过,轻言必寡信。你还是别听我的轻言。因为我就是一个寡信的人。” 眠月说:“不,你说下去吧。我爱听的。” 陈青阳垂下了头,拼命眨霎着眼睛。他心里矛盾极了,既怕说的轻易了,安慰不了她的心;又怕说的太豪壮了,到时候他又无法兑现。他沉吟了片刻,正斟酌词句的时候,眠月摇了他一下,说:“你快说吧。不拘你怎么说。” 陈青阳扶正了眠月,两眼如炬的看着她。他积蓄了力量,一字一句的吐出来:“但凡我富贵了,我要让你zì yóu的像天上的小鸟。再没有饥寒,再没有欺凌,让你安尊荣贵的渡过这一生。” 眠月听着他的话,甜甜的笑了。因两行清泪渗过了她的脸颊,滴进了他的唇上。她忙抽动了一下,又举起手背展抹着两腮。陈青阳不忍看她凄艳的脸了,觉得她眼睛腮上,红艳艳的,真像一只带露的桃花。 陈青阳垂下了头。他知道他是不能富贵的,所以这又骗了她。可是他还得继续骗下去,因此,加了一句假话:“我说的都是真话”,又添上了一句真话:“这是我的心里话”。 眠月点了点头,又靠在她的肩上了。她是侧躺着的,自然没留意到卢逸才贼嘻嘻的走了进来。卢逸才见眠月鬓发散乱、满脸泪痕,陡然对陈青阳肃然起敬。他起来时,他的相好依然翻个身呼呼大睡,连句送别的话都没有。卢逸才风月场上久经的人了,懂得婊子无情、戏子无意。没成想这句俗谚倒在陈青阳身上破了。他在后面嘿嘿的笑了。 他俩个心情激荡,自然没理会到卢逸才的到来。卢逸才见他两个还在缠mian,又四处乱看,见到了书案上锦被凌乱,地上茶碗乱滚。两人昨晚一定是太sè急了。真想不到陈青阳也是一个情场老手,在床上被翻红浪还嫌不够,偏要抱起厮弄到桌子上。他两眼斜睨陈青阳和眠月,顿时脑海里浮现出了二人一站一卧,大动干戈的场景了。他自问是一个学问和欢场两不误的高手,想不到陈青阳一个闷头疙瘩的人,也是这样的豪杰。他对陈青阳肃然起敬了。 眠月到底还是发现了卢逸才的到来,忙推开了陈青阳。她背过身去,靠在床头抹着眼泪。绕是卢逸才昨晚意尽神泄,再见到眠月楚楚动人的娇俏模样,也不由得有些心里长虫了。这样美丽的姑娘,下次倒要会会。他越发佩服起陈青阳了。 陈青阳嗯嗯了两声,拉起卢逸才,向外面走了。走到门口时,向着眠月点了点头,算是道别了。哪知走到门口,陈青阳听见眠月在里面轻声叫他。卢逸才推了陈青阳一把,笑眯眯的说:“去吧。还有体己话呢!” 陈青阳走了进去。眠月拽着他的衣袖,向着门口看了两眼。她拉着陈青阳向里面很走了几步。她低声对陈青阳说:“公子要小心你身边的那个人。刚才我想起来了,他上jì院冒你的名字。” 陈青阳原以为眠月要告诉他什么秘密。这下他释然的说:“这个我知道了。他已经道歉了。我下次少理他就行了。” 眠月继续说:“还有呢。有一次,我听见他喝醉了酒,说你们玄道院掌院的女儿喜欢你,害得不理他了。他要寻着方法报复你呢。” 陈青阳眨着眼,想了半晌。他原是一个聪明人,只因为他最近失魂落魄的,根本就没理会到欧阳娇娜的女儿痴意。这时听到眠月提起,他才明白了欧阳娇娜对他的意思。他心上虽然想到了,嘴上还得嘻笑说:“哪有这样的事,却是你多虑了。对了,我忘了告诉你,我就要回去了。我在玄道院没什么前途。我还是回家奉养母亲的好。” 眠月看他的光景,心想只怕什么小姐真的对他有意思。她因说:“你虽说喜欢素娘,可逢场作戏,糊弄一下人家小姐,让掌院的高兴了。你怎就没有前途?” 陈青阳不想告诉她父亲的事情。她知道了,只有徒然担心而已。他笑笑说:“我哪能这样?掌院的对我有成见,哪有她女儿一说就没事了?我这就去了。你好好保重吧。”他又想到栖凤楼这样的环境,让她如何保重?他心里一片无奈,只得忍痛作别了眠月。 两人走出了玄道院。现在还有些早,街上没有什么人。陈青阳呼吸着早晨的空气,心情为之一松。他没理会卢逸才,埋头走在前面。卢逸才跟在他身后,见他的身后有些水迹。就窜到他的身前问他:“昨夜你可睡的好呀。我看你衣服上都有些水。可是姑娘的水,粘到你身上了?” 陈青阳见他一脸贱笑,没好气的说:“那上面本来就有水,我一坐上去,就弄了一身。” 卢逸才哈哈大笑,说:“有趣有趣。唉,你可尝过了?什么味道?” 陈青阳本不想回答,被他问烦了,才说:“没什么味道。只是有些甜。” 卢逸才也点了点头,说:“甜的很呢。” 卢逸才本还想和他开几句玩笑。但忽然见到远处衣带飘飘的正是欧阳舒业,他吓得再也不敢说什么。他只是拽着陈青阳的衣袖说:“陈兄,那不是老师么?要是有什么担待的地方,还请看在同窗上担待一下。我们要同舟共济,能保一个就是一个。” 陈青阳抬头看了前面,也不由得愣住了。 第六十章 训徒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两人看见欧阳舒业迎面站着,躲是躲不过了,只得硬着头皮向前慢慢走了。待到走的近了,才看到欧阳舒业脸sè铁青。因陈青阳已经打定辞行的主意,他还挺得住,卢逸才已经是吓得心惊胆颤了。他俩快走到欧阳舒业身边时,两人屈身拜了一拜,嘴上低声叫着:“欧阳先生早。” 欧阳舒业狠狠的盯了他两个一眼。两个人头低的更低了。正在两个人心里惴惴的时候,忽然听到欧阳舒业惊雷一般的喝叫:“你两个跪下!” 陈青阳虽有些心悸,但他还能坚持的住,嗫嚅着说:“学生,学生并无错处……”他再错眼看到卢逸才如同烂泥一样委在了地下,也只好展开前面的衣襟,跪了下来。陈青阳转眼看卢逸才抚膝的手颤颤的,又抬头想看他脸sè,却见到卢逸才也展眼向自己看来,两人交换了一下眼sè,瞬间即收回了。陈青阳见到卢逸才眼中充满了惊恐,有心想抚慰一下他。只是欧阳舒业站在二人面前,陈青阳不好对卢逸才说话。 欧阳舒业居高临下,无情的说:“你俩说说,昨夜都干什么了?” 卢逸才生怕陈青阳老实,一下子都说了出来,忙抢着说:“回禀欧阳先生,学生昨夜和陈青阳……”因他听到身旁有脚步声,忙住了口。陈青阳抬头一看,是一个书童打扮的小厮跑过了他两个人身边,停在了欧阳舒业的身边。 欧阳舒业冷冷的说:“好了,我不需要你们瞎扯闲篇了。我这里有证人,让你们心服口服。墨星,你都说说吧。” 墨星是一个瘦瘦的年轻人,两个眼睛滴溜溜的,很有些灵光。他听到欧阳舒业的吩咐,清亮的回答了:“是,老爷。两位相公,事情是这样的。昨夜,老爷带着我,到你们的住处查看了一番,见到陈相公和卢相公,都不在那儿歇息。我们老爷就奇怪了,又多等了一会儿,快三更了,还不见两位相公回来。因老爷想着素rì陈相公经常眷恋什么栖凤楼,就吩咐了小的,让小的整夜蹲在栖凤楼门口。一有两位相公的消息,就通知老爷。”他说完,顿了顿,显然是等待欧阳舒业的吩咐。 欧阳舒业鼻子一哼,摇摇头,说:“你继续说下去,看到什么就说什么,可不许说谎。” 墨星说:“小的不敢撒谎。因老爷命令过小的,务必要查清楚了,不能冤枉了两位相公。因此小的就和文桐商量好了,两个人轮班守在栖凤楼对面的夹道里。文桐从三更守到四更,小的从四更守到五更。小的在四更天同文桐交班时,文桐告诉小的,栖凤楼可什么也没溜出去。小的也不敢怠慢,也是一眨不霎的盯着栖凤楼的门口。就在刚才,小的见到陈相公从里面出来了,又走了几步,正逢着卢相公。两个人取齐了,才回到了这儿了。这就是小的所见所闻,决没有半句虚言。” 他这一番话说完,卢逸才是长舒了一口气。他手撑在地上,头伏的更低了。而陈青阳听得是莫名其妙,他直起身子,打量着墨星。只见墨星不断翻眼盯着欧阳舒业,也偶尔小心的看着卢逸才。陈青阳不知道墨星为何撒谎,愣愣的思索着。 欧阳舒业盯了陈青阳几眼,但没有开口说话,而是走到了卢逸才面前。欧阳舒业声音稍微放的舒缓了一点,说:“卢逸才,你昨晚又是在那儿歇息。” 卢逸才颤声回答:“禀过先生,学生昨夜偷偷的回了一趟姑母家中。是学生的表弟昨天傍晚过来,说他新得了几本绝版的古书,想请我同去看看。学生很喜欢这几本古书,听到表弟说他得了,当时就心痒难耐。学生……忘了院规,兴冲冲的去了。学生不遵院规,这就是错,请先生责罚。”他说完,扑通的磕了一个响头。 欧阳舒业沉吟了片刻,徐徐的说:“你的错还情有可原,这次先饶过你。你去吧。” 卢逸才哪里敢就这么走了。他要是这么走了,任由陈青阳胡说瞎掰,墨星一个抵挡不住,对了出来,他可是吃不了的。卢逸才直起了身子,满脸哀恳的看着欧阳舒业说:“学生还有一件事情求先生。先生不是经常服膺孔夫子的有教无类么。陈青阳整夜不归,虽从栖凤楼大门而出,但一定有什么情由,还请先生查察明白。若他真有错处,还请先生秉承孔夫子的普教万生的宗旨,饶过他这一次吧。” 欧阳舒业厉声喝住了他,怒冲冲的说:“我这是孔门又不是佛门,老夫子哪有什么普教万生的说法?你再要多嘴,连你一并处罚。哼,打量你的错处小,你的胆子就大了,就敢替别人求情了?告诉你,你说的话也不尽有情有理。我下来还要查的。墨星,你记住了,这件事情一完,你找着他姑母的家,查一查卢逸才说的可是真话。若真有半句假话,你来回我。卢逸才和那个人一并处置。” 墨星俯身点头称是。卢逸才却了解欧阳舒业的脾xìng,虽有些迂腐,却也最重情谊。他主意一定,砰砰的又磕下了头,嘴上诚恳的说:“若这样,就请先生一并责罚逸才吧。逸才忝为学长,自身并没起什么楷模作用,反而带头不遵院规。今天先生若真要重处陈青阳,逸才惭愧万分,愿和陈青阳同领责罚。”他说完,又直愣愣的挺直了身子,脸上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胸脯起伏不定。 欧阳舒业原也是这般举业出来的,最注重同窗情谊。这个时候听到卢逸才说的沉痛,不由的勾起了他心中珍情惜意的心思来了。但待他再看到陈青阳一副茫茫然的样子,心里腾起来了火焰。他仍板着脸说:“卢逸才,你的心思我知道,你先起来。你回护同窗的心思,我心里是雪亮的。陈青阳是我的学生,我就算想饶恕,可我怕我饶了他,天不饶他。若这一次饶过了他,他以为天道不过如此,越发的恣肆起来。等他真的闹得不可收拾,反而是我们害了他。你真想看到他闹到天怒人怨的地步么?若真的到了那个地步,不但我今rì有愧师道,连你也有不小的错处呀。” 卢逸才见这番说词起了作用,他是个见好就收的人,不想再直梗下去,惹恼了先生。卢逸才点了点头,脸上作思索状,忽然又恍然大悟。他叹了一口气说:“先生说的是。再没有比先生说的透彻了。先生爱惜学生的心意,并没有一味从溺爱宠信出发。因为先生知道,这是愚妇们的爱人之道。若先生也只是同父母一样爱护,那‘天地君亲师’这个师字就同亲字重复了。师长之所以同家长不同,就在于师长不仅有父母的万般慈爱之心,也要偱天理遵天道去训育学生。所谓‘菩萨心肠,霹雳手段’。老师今rì这番苦心,学生没体会出来时,还顶撞了老师。但一旦学生体会出来了,真真觉得学生只从自己的小心意出发,同先生秉承大道相比,是何等的渺小。就请先生先责罚卢逸才吧,一来是因为这个理由,二来,学生忝为学长,首先就有错,不训不足于服下面的师弟们。” 他这番侃侃而谈,深深的切合欧阳舒业的心思。欧阳舒业叹了一口气,悠悠的说:“真想不到你有这样的心意。我平常见你虽说学问还好,但为人还是有些轻佻。现在看来,你还是有些明白事理。我原是有些错看你了。嗯,孺子可教!你既想领责罚,我就成全你。这样吧,你下去后,把《论语》恭楷抄写一遍。你在抄写时,可不能光看字句,还要好好琢磨孔夫子的意思。孔夫子的博大胸臆,虽在千载之下,仍是力透纸背的。可怜我欧阳舒业虽说读尽了孔子的书,可……可总达不到孔夫子有教无类的胸怀,还是有些嫉恶如仇。唉……” 陈青阳听他师生两个这一番言谈,不知道说什么好。但他也知道,这时无论他说什么,以欧阳舒业对卢逸才的印象,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他心里生出一种破罐破摔的心思,反正他本就不在乎玄道院的前程了,就任由欧阳舒业发落吧。他缓缓的说:“是,弟子私宿栖凤楼,罪该万死。先生有什么责罚,学生无不承受的。只是,学生最后想劝老师一句,谨防小人播弄。学生再无话了。” 墨星本就心虚,听到陈青阳劝欧阳舒业什么小人播弄,忙厉声对陈青阳说:“你这个学生果然坏透了,你自己就是一个边读圣贤书,边逛jì院的人,还好意思说别人是小人。你说是吧,卢公子!” 卢逸才却在一旁心里骂墨星这个蠢材,你这个时候瞎咧咧什么。卢逸才是个聪明人,哪里会回答墨星的搭讪。墨星只好讪讪的胡乱笑了几声,算是给自己找了面子。 欧阳舒业在一旁沉吟。半晌后,斜睨了墨星一眼。他说:“我知道墨星你的,素rì是喜欢烂赌的,昨天你不定到哪儿去胡闹去了。若只听墨星你的一面之词,只怕你陈青阳难于心服。这样吧,我们一起到栖凤楼当面对质。逸才,你也一同去,做个鉴证。” 陈青阳说:“还是不用这么劳动了。反正总是学生的错,就请责罚吧。” 欧阳舒业气得手脚冰凉,再没想到陈青阳如此冥顽,这样来挤兑他。好半天,他鼻孔里才轻蔑的哼了一声,发狠的说:“我要是不让你心服口服,我就枉为人师了。你跟我走吧,若再要这么无理取闹,我自有方法治你。” 第六十一章 世人谤我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因欧阳舒业强要坚持去栖凤楼对质,陈青阳只得跟随了过去。他们四人来到了栖凤楼,谢绝了小厮的热情欢迎。这时候还很早,栖凤楼并没有什么客人。老鸨和jì女都是晚上睡的晚,早晨起的晚,所以只有一些该班的小厮招呼他们。 这个小厮见这几个人要么神sè不善,要么神情郁郁,他颇觉得古怪。当下他不敢怠慢,叫醒了一个老鸨。这老鸨无法,只得起来更衣伺候。走至前厅,不得不揉揉惺忪的面容,强作欢笑,迎了过去。她见这几个人神sè不善,还以为是对手寻茬的,正要命人叫醒打手,却发现她认识其中的一位。她这才放下了心,笑眯眯的走近了,嗲笑着说:“公子,昨个才来了。怎么现在又来了?” 她本是迎着卢逸才去的。哪知卢逸才根本不理她,只是朝向她杀鸡抹脖子的使眼sè,嘴上还平缓的说:“老板娘,这是我们院里的先生。”说完,指了指坐着的欧阳舒业。 老鸨久历风尘,听到卢逸才的这句话,顿时转过弯来了。她让过了卢逸才,走向了欧阳舒业,施施然行了礼,说:“先生,纳福了!” 欧阳舒业只是冷冷的笑了一声,不言声,敲了敲桌子。老鸨打量他们的情形,已知陈青阳正是犯事的相公,让欧阳舒业这位道学先生抓住了。她做老了生意的,晓得和气生财,已有心想保陈青阳。她见欧阳舒业不yīn不阳,也不想凑他这个道学先生的趣,只站在一边,淡淡的命人看茶。 欧阳舒业斜觑着站在一旁的老鸨,说:“我问你,你刚才说有位公子昨个才来,可是指的是他?”他指上了陈青阳。 老鸨撇撇嘴,讪笑着说:“哪里,这是我们jì院里的行话,就跟先生见到一个人,不管以前认识不认识,都要说久仰久仰一样。都是一个理。让对方心里舒坦,愿意来你这儿。”她走到陈青阳身边,上下打量了。她继续说:“至于这位相公嘛,委实没见着。” 欧阳舒业气呼呼的瞠了墨星一眼。墨星忙着急的分说他没有说谎。欧阳舒业正要说话,老鸨却不耐烦了,向他们嚷着:“几位到我们栖凤楼来了,要就姑娘就快叫。这又不是学堂,容你们在这教训学生?” 欧阳舒业只得气呼呼的摔开脚步,离开了。陈青阳他们三人尾随着。刚走出栖凤楼的门口,卢逸才就听见楼上有熟悉的呼叫声:“陈相公,你怎么还没走呀。可还想着哪个姑娘?”卢逸才心里怦怦的乱跳,他不敢回头,仍保持背对着楼上的人。 欧阳舒业停住了脚步,抬头问楼上的姑娘:“唉,我问你。你说的陈相公,可是叫陈青阳?还有他昨夜是否和你住在一起?” 楼上的姑娘没料到这位先生发问,愣了片刻,点了点头。 欧阳舒业顿时觉得已经查问清楚了。他顿了顿足,咬咬牙说:“先回院里去吧。”他脚步飞快的离开了。三个人只得在后面巴巴的跟着。 陈青阳早就明白这一次误会,他无论如何是说不清了。他已经心如枯木,不想再分辨了。他本想等到欧阳舒业再叫他的时候,他直接说出他的意思。但他在屋外等了好久,还是没有等到欧阳舒业叫他进去。因此,墨星领着他在一间小房间里面枯坐着吃茶。卢逸才早就大汗淋漓的作别了陈青阳。陈青阳也无心理会他了。 陈青阳等了一段时间,墨星带来了早饭,让陈青阳胡乱用些。陈青阳心乱如麻,既担心父亲的安危,又怕朝廷查出父亲的情况,派人去抓母亲。他想早点见着欧阳舒业,不管欧阳舒业如何让他难堪,他都一一受了。他胡乱用完了早饭,见还没有听到欧阳舒业叫他,正想回去收拾行李,正逢着墨星传唤他。他跟着墨星进入了欧阳舒业的起坐间。 哪知欧阳舒业对他很客气,直接让他坐在了客位上。陈青阳连说自己不敢,欧阳舒业反而僵硬的拉他的衣襟,送他到了座上。陈青阳只得斜坐在一个角上。欧阳舒业坐在了另一张椅子上,两人之间隔了一张茶几。茶几上放着茶碗,飘着缕缕的水汽。陈青阳是不敢出气,欧阳舒业却呼呼的大喘着气。 许久,欧阳舒业才缓缓的开口:“陈公子,你可识得小女娇娜?” 陈青阳听到欧阳舒业称呼他为陈公子,显然是不当他是学生了。他虽然早料到这样,但还是感到心里委屈。他嗯的答应了一声,说:“昨天进香时,碰到了一起,算是认识吧。”他实在不想多说了,两眼散漫的四处张望。 欧阳舒业忽然起身,跪在了陈青阳身前。陈青阳一时呆了,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欧阳舒业两手撑在了地下,带着哭腔的哀求陈青阳:“陈相公,请你饶过小女吧。老朽半生蹉跎,只有这一个小女,虽说是小家碧玉,也是爱逾珍宝。老朽这风烛残年,就靠小女来奉养了。昨天,也不知陈相公使了什么魔法手段,哄得小女神魂颠倒。她竟然说陈相公您见义勇为,手刃贼子,救了她。老朽不住的向他解释,陈相公是一介书生,如何有这手段?可……小女冥顽不灵,就是不听。老朽听她的口气,还有高攀陈相公的意思。因此,老朽以残破之身,请陈相公饶过小女吧。”他说完,不理陈青阳的搀扶,强行磕了一个响头。 陈青阳心如刀绞,既感激欧阳小姐对自己的爱重之心,又为欧阳舒业面上是哀求,其实在讽刺他的语气而感到愤慨。他努力扶起了欧阳舒业,见到欧阳舒业已是涕泪交流,他的心也软了。他忙安慰欧阳舒业:“是,老师说的是。所谓知徒莫过先生,我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哪里能够救欧阳小姐。实在是学生对欧阳小姐开的玩笑,我请人扮成的土匪,然后……然后我好英雄救美。谁知道欧阳小姐竟然当真了。这完全是一场误会。就请欧阳老师在小姐面前,替我分说分说。” 欧阳舒业恍然大悟。他想,真看不出陈青阳有这样的诡异伎俩、蛇蝎心肠。我真是小瞧了他。看来真是宁罪君子,莫罪小人。你只要对小人稍有辞sè,他就会想出各种恶毒手段对付你。他对付不了我这个老朽,对付娇娜这样年轻不经事的小姑娘,他倒是挺在行的。他强压住怒火,仍然保持谦下的态度说:“陈相公,以您这样的高才,老朽是没法教你了。还是,还是您另投高处吧。我这里有些银两,就请做个盘缠,剩下的做些小营生,还是绰绰有余的。不管怎么说,我们师生一场。老师呢,是一个糊涂虫,没法教好你。但既然是临别,总有一句话要赠给你。也不知陈相公,能听老朽一言么?”欧阳舒业边说边走到另一边的书案,提起了放着的一个银两包,要送给陈青阳。 陈青阳心里木木的不是滋味,他推开了欧阳舒业手中的包袱,强自展颜说:“老师有金玉良言,但说无妨。这银两,学生是万难承受的。” 欧阳舒业说:“既然这样,我就倚老卖老了。总之,送你一句话,做人要堂堂正正的做人,千万别使什么yīn谋诡计。当然了,要碰到……比如说,我只是打个比方,陈相公别往心里去。要是碰到我这样的老朽,自然是拿公子没有办法。可要是碰到有些蛮横的强梁,可就不会对公子这么客客气气了。公子郑重呀。” 陈青阳哪能不往心里去。他苦笑着说:“真真只有老师您,才能说出这样的话,学生记下了。我这一走,自然是再不会见欧阳小姐了。” 欧阳舒业长出一口气,继续说:“还有。陈相公好sè,也不是什么大的毛病。你别往心里去,汉高祖刘邦那样的也是好sè,可也成就了大事业。所以呢,也并非只有读书举业这一条正途。所谓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你不拘哪一行,以你的聪明劲,也是能挣到钱的。” 陈青阳喃喃说:“老师高抬学生了。我其实是个书呆子。” 欧阳舒业说:“挣了钱,自然是要花在了勾栏瓦舍里面的了。你要是碰到了那些强行霸道的,可别和他们硬顶,可只有你吃亏的。我就这两样叮嘱你,再没有其他话了。这银子嘛,你一定要收下。不然,不能表老朽这一番诚意呀。” 陈青阳推开了欧阳舒业的手,笑说:“老师千万别这样。学生可是知道知恩图报的。要真收了先生的银子,少不了要上府上打扰,恐怕对彼此都不好。” 欧阳舒业讪笑着说:“哪有什么不好?”但也没再坚持送银子给陈青阳了。他忽然想到什么事情了,又在书案上拿起了一个黑黝黝的盒子。 陈青阳见到这个盒子,顿时纳闷了:这个盒子如何在他手里。欧阳舒业拍到了陈青阳手中,说:“这是我从其他学生那儿没收上来的。我真没想到它是你的东西。不过再想想,也没错。公子本就有好sè的毛病,又这个也不奇怪。不过还是劝公子少使这个,徒然伤身而已。” 陈青阳想了想,明白了欧阳舒业话中的意思。他接回了宝盒,塞入怀中。他两眼含泪,跪了下来。他伏下身子,真挚的说:“学生和老师分别之际,就请受学生这一拜吧。” 第六十二章 痴心汉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欧阳舒业慌忙离座,颤颤的要拉起陈青阳。陈青阳在磕完一个头后,两眼湿湿的说:“先生,学生现在的话,您未必听得进去。先生是xìng情中人,嫉恶如仇,这点学生心里明白。但送先生一句话:兼听则明。另外,先生身边有小人,比如您身边的墨星,还有……” 欧阳舒业哈哈的笑了,左手挥舞着,说:“你既然晓得我的xìng格,我自然也明白你的脾xìng。不用说了,你的话也是至理名言,我记下了。其实呢,小人君子只在一念之间。你要知道,墨星其实也是农家出来的孩子,我那个时候收养他,他可真可怜!这些你不知道,也情有可原。不说他了,不说他了。” 陈青阳连忙说:“先生……” 欧阳舒业又呵呵笑了。他了断了一件心事,心里感到非常舒坦。他问陈青阳:“你,还有什么事吗?” 陈青阳知道他这时不管说什么,欧阳舒业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听的。他怔怔的想了半天,已是想到了一点。他说:“先生。我到了玄道院这几天来,听到先生的不少传闻。有好的,说先生嗜书如命。还有许多有趣的事呢……” 欧阳舒业眯缝着眼说:“都是坊间传闻,我这个人是书痴,倒是真的。” 陈青阳说:“先生不仅是书痴,而且是情痴。先生早年亡妻,发誓再不续弦,一意整修亡妻的墓碑。整rì里读书伴墓,养育女儿,别无他事了。这十六年来,先生仍然保持对亡故的师母的眷念之情,真真让陈某敬佩。” 欧阳舒业吸了一口气,这次笑得不好意思了。他仰望着屋顶说:“我这个人就是一个痴心汉。你不知道的,我娘子对我好,我自然要对她也好的。他们也取笑我了么?”他忽然说出痴心汉这个词,悠悠的想到原来有段时间,她也曾这么评价过自己。可不,这时光荏苒,这痴心汉已经变成痴心老汉了。 陈青阳垂下了头,说:“哪有取笑,大家都佩服您的这股痴情劲呢。你还对他们说过,你这辈子最遗憾的事情,就是师母亡故的时候,您还很穷,不能请画师把师母的容貌画下来。所以,所以不仅娇娜小姐难于知道她的亲娘长什么样,就是您,魂牵梦绕的时候,也难于对画沉思。” 欧阳舒业说:“我嘛,还好。她的相貌已经深刻在我心了,我是一辈子也忘不了。每天都要回忆一两遍,历久常新,历久常新。只是可怜我的娇娜小儿,十六年,不,可能这一辈子连亲娘什么样,都不知道。你说的是。”他感到鼻子一酸,眼前仿佛又出现了亡妻哀怨的面容。 陈青阳说:“所以,学生想报答先生的事情,就是不仅能让先生见到故去的师母,就是娇娜小姐,也能够弥补这个遗憾。” 要不是陈青阳说的和软缠mian,欧阳舒业还以为陈青阳想送他们父女同赴黄泉呢。他心里虽然一惊,还是做出了有很浓厚兴趣的样子。他问:“哦,我倒想知道你有什么法子。是不是想送我们到地下?” 陈青阳手捧宝盒,举到欧阳舒业面前,说:“这是在下的宝盒,就请先生回忆师母的样子,打开宝盒。” “好,我试试。”欧阳舒业接过了宝盒。他眨巴了眼睛,脸上立即现出了温和静谧的表情。陈青阳看到欧阳舒业的样子,就明白他一定触到他心底最甜蜜的温柔了。 欧阳舒业偏过头问陈青阳:“好了么?可以打开了么?” 陈青阳点了点头。他怕欧阳舒业中断了思维,立时又补了一句:“要一直想着,不能中断。” 欧阳舒业笑呵呵的说:“这又何难,我天天想着……”,他边说边打开了盒子。待到他偏过了头,一眼看见盒内装着一个亭亭玉立的佳人,正是他魂牵梦绕、念念不忘的妻子。他的笑容陡然僵住了,同时感到脑袋像火烧了一样。他只觉得房间忽然收缩压迫向他了。他顿时就像雷击一样,支撑不住了。偏生他还想看个明白,他颤抖着想用指尖轻抚他梦想的小人,一只手却没握住,掉了下来。好在陈青阳有防备,在旁边接着了宝盒。欧阳舒业顿时感到眼前一暗,他再也难于抑制住了自己的心情,以为就连这个小人也要弃他而去了。他哀声抖抖的叫着:“娘子!娘子!”他说什么也要往前扑着,因为这样,总还有挽回来的机会吧。 陈青阳小心的扶住了欧阳舒业,夹脚转到了椅子边。陈青阳轻声说:“先生缓一些,总能看到的。”欧阳舒业忽然觉得脑袋里像灌入了糨糊一样。他愣怔了半天,才慢慢的回味过来眼前的景象。他见陈青阳持住了宝盒,傻笑着对陈青阳说:“再借我看看吧。刚才没看真的。” 陈青阳送了过去。欧阳舒业颤颤的捧住了,小心的打开了。他原来以为他和娘子的世界一直囚在他的心里,却再没想到在一个盒子里也装有他心里的甜蜜世界。他像打开他的心一样,他想,原来这就是开心。他又看见了他的娘子。好些年过去了,她还是没变,连看他的眼神也没有变。他心中娘子的印象起止于有一次狭路相逢。两人这么缠mian的对视着,良久良久。现在也是这么对视着,只是一个是鬓发斑白的中年人,一个依然姣好的少女。可不,这样的视线穿透了悠悠的岁月,连接着他和他心爱的人。 欧阳舒业已是看的嘴唇嗦嗦的了,两行浊泪顺着他的脸颊淌了下来。但是他的心却是充满着快乐的。他再也站不住了,捧着盒子信步在屋内乱走着。他依稀记得以前有这么一次,也像今天这样,如同发狂一样捧着东西在屋内乱走。那是他女儿出生的时候,他在外地公干,回来后也是这么着了魔一样,不管女儿呱呱乱哭,捧着她就在屋内乱走。他的娘子头上包着白头巾,半喜半惊的嗔怪他。她两手张着,乱喊他的名字,脸上却是流淌着幸福。 欧阳舒业已经不满意两人只是这么痴痴的望着。他心中烂熟的甜蜜镜头一样一样的在盒子里面上演着。他有一次练字,正写的意兴酣畅,哪晓得她忽然跑过来捉他的笔,笑着让他陪她一起出去玩。她那么温柔娇俏,就像现在的娇娜一样,自然是没捉走他的笔,倒让笔毫握在他的手中。他的手中满是墨水。他随手放下了笔,像平常捧她的脸一样,温柔的抚着她的腮边。然后,他的脸也贴过去,鼻子碰鼻子,然后,他乱摇着头,鼻子使劲蹭她的鼻子。她自然知道脸上抹上了墨水,哪里还饶他,满书房里追着要打他。她跑的气喘吁吁,“终于”让他追上了。好歹两人把墨水一起均分了。他满嘴满脸都是,反正他吃墨水胭脂一起混吃着……这些场面流水一样淌过了他模糊的视线,真像似水流年。他感到他又活了一遍,这一辈子最快乐的时光又回到了他的身边。 他满足的笑了,对着幽幽世界另一头的她笑了。他长舒一口气,真的知足了。可是,还有一个心愿没有满足:那就是娇娜始终没有和他娘在一起。他喃喃的说:“我独自把女儿养的这么如花似玉的。你倒偷懒,不愿负这个责,可你也看不到她的样子。唉,这叫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他正在悠悠神往之间,忽然醍醐灌顶。他想:“我怎么这么糊涂。又没有限定着一定要想发生的事情。我怎么那么迂腐?我为什么不想着我们一家三人甜甜蜜蜜、和和美美在一起的情景?”他猛击一下脑门,盒中的他也变了样子。他原来是年轻挺拔的,忽然换成了现在沧桑忧郁的样子。他的娘子一点都没有愕然,依然笑眯眯的拉着他。娇娜走进了他们之间。和年轻的她站在一起,倒像一对姐妹…… 陈青阳这时也凑了过来,看到了他们一家三人在盒子里面聚在一起了。他很为他们高兴,全然忘记了自己受的委屈。他同时也想到自己的父母,也揪心起来了。可怜父亲被逼做贼,母亲在家还全然不知情。他很想就此回去,但见到欧阳舒业如醉如痴,不忍打断他的好梦。他只得陪着欧阳舒业一起看着。他心想:娇娜这么像她的母亲,怪不得有时候没说话,脸就先红了。又想到欧阳娇娜对自己是有意的,心里百感交集起来。他想:别说你父亲一定不乐意,就算乐意,我已经答应素娘了,要记挂她一生一世,就像你父亲记挂你母亲一样。 第六十三章 峰回路转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欧阳舒业意醉神迷的借着宝盒怀念一段时间后,发现陈青阳还守在身旁。他笑对陈青阳说:“你这盒子,能否借我一段时间?不,就今天一天,你看怎样?其实,我就是想让娇娜看看她的娘。” 陈青阳点头应允。欧阳舒业当时就喜得乐陶陶了。他顾不得和陈青阳照应,脚步轻快的迈出了门外。他才一出门,就遇见了慌慌张张的墨星和文桐联袂而来。墨星着急的说:“老爷,快些。郑王来了!您快去迎吧。” 欧阳舒业哦的应了一声,忙问:“在哪里?让贺先生先照应一下。我现在还有事情。” 墨星说:“郑王一大早来指明要见老爷。老爷你就是有天大的事,也先放着,先见见郑王才好。听说世子死了,郑王心气一直不好。您犯不着得罪了他。” 欧阳舒业一听觉得有理。他正要命墨星二人待他去见郑王,就见又闯进来了两位匆匆的太监。欧阳舒业见是从皇宫中常来的太监,忙笑着迎了过去。他问明了这两个太监的来意,原来是皇帝昨夜做了一个祥梦,召承旨的学士写词并不合意,这就想到了玄道院里有些青年学子还能写的锦绣文章,忙命太监来催讨。欧阳舒业默想了片刻,他原想叫卢逸才来写。他又想到墨星和卢逸才熟稔,则说:“墨星,你留下照应宫里的公公,走的时候,要赏的,从公中支付。”他又拱手对两位太监说:“两位公公,在下告罪了。” 两位太监和他熟悉的,忙眯眼拱手作别了。墨星思量着,却一眼见到了刚从屋内走出来的陈青阳。他拦住陈青阳说:“陈相公,有件事还得劳您呢?有件承旨的事……” 陈青阳苦笑着说:“我可不算玄道院的人了。合适么?” 墨星说:“有什么不合适的!胸无点墨的人当然怕给皇上写词儿,可真有本事的人,能写的花团锦簇,逗的皇上乐了,也是能一步登天,一跃就上龙门的。我伺候我们老爷有些年月了,见过几个学生就这样哧溜就进来翰林院。您的文章,先生也是赞许的。要不您就试试?” 陈青阳心想这也算为玄道院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也就应下来了。墨星当下就进了房间,展纸研墨。一应差事他是做老了的,不一会儿功夫就做足了。陈青阳这边摩拳擦掌、捋袖搓手的,墨星反而歉意的说:“陈公子,您多包涵。我欠下了卢相公的银子,也就只好包庇他了。我原本也想包下您的。可昨个老爷就怀疑您进了栖凤楼,我要是再撒谎,对了出来,我也就别在老爷手下干了。” 陈青阳摇摇头,提起毛笔说:“没事的,我没怪你。是我自己做事没头脑,不怨你的。” 墨星听到陈青阳不介意,喜得眉开眼笑。墨星边研墨边说:“公子,这是一个好机会呀。您要是写的文章中了皇上的意,可比其他学子寒窗苦读的好。” 陈青阳说:“孙浩祖可写了一次?还不是被打了板子了。” 墨星笑说:“那是他没造化。他肚子就那点墨水,还想硬充好汉。”墨星还想啰唆下去,但见到陈青阳已经在两眼翻天、冥思苦想了,也只得住了嘴。两个太监在一旁吃茶,对陈青阳约略说了皇上的吉梦。陈青阳心里更有了谱了,当下筹措字句、镂心刻意开了。 墨星因想着还要打发太监银子,便笑着别了太监,奔账房而去。他一路上走着,却路过了玄道院的接客正厅。因见文桐在门外蹲着看蚂蚁打架,便问他:“郑王叫老爷什么事情?可有什么新闻?” 文桐眼皮一搭,咭笑一声说:“谁知道?左不过又是找老爷做些又臭又长的诗文。” 墨星说:“那时辰也不对。一般都是午后的,现在来找老爷,一定有文章的。” 文桐不耐烦的说:“你要打探消息,自己听壁角去。赶快得了新闻,讨卢公子的赏去。” 墨星被他说中了心事,胳膊搭在文桐的肩上,用力一推,文桐一个踉跄。文桐吃了这个亏,想找还过来,却见墨星已是蹑手蹑脚的摸到了门口。他怕闹的不像,惹老爷斥责,也只好悻悻的算了。 墨星在门口一张眼,只见一位长髯清正的中年男子端坐在上首,正是素rì议论纷纷的郑王。这时,郑王开口说话了,却是中气洪亮、底气十足。他说的是:“老夫子,你这一批学生中,总还有几个出类拔萃的吧。我今rì来就是想听听消息儿,知道有些什么人才。” 欧阳舒业心里释然,笑说:“王爷rì理万机,还有心关照这批学生,真真可见王爷爱才之心。这一批嘛,论理说,也有一个特别出sè的。”他头一个举出了何延冲,又说了几个学生的名字。他怕王爷听得不明白,又简略介绍了他们的一些情况。逢着介绍某个学生,又点出了他的趣事,想引郑王发笑。 郑王听得连连颔首,陪着欧阳舒业应酬xìng的笑了。郑王乘着一个大笑后,问欧阳舒业:“听说这一批有个叫陈青阳的,可算是他们中的英才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欧阳舒业听得骇然。他想:看不出这个陈青阳手眼通天——先是岳朝宗关照说情,又是郑王特特提出他。他沉吟了半晌,脑子里飞快的转着。他因为宝盒的缘故,对陈青阳的厌恶之心早消了大半。他见王爷还炯炯的看着自己,忙说:“他,不算特别突出,只是中平而已。……唉,王爷,您平rì总喜欢揽英取异,何以对这中平之才感兴趣了。” 郑王有些尴尬,略转了转头,笑说:“夫子此言差矣。想我等朝中大臣,再大的机要事务,总要落到直接牧民的小官身上办理吧。我看,对他们也是该勉励扶持的。” 欧阳舒业说:“陈青阳犯了一些学规,我拟处罚惩戒他一番……” 郑王哎的拖长了声音,说:“年轻学生嘛,可都是将来的国之栋梁,要好生作养。” 欧阳舒业点了点头,说:“郑王说的是。舒业做了一辈子先生,自然懂得这个道理,只是他犯的事太过了,不处理不足于训诫其他人。” 郑王也想了半晌,笑说:“那我正好缺个书办。不如让他跟着我做个书办吧。” 欧阳舒业忙站起来,鞠了一躬,说:“如此甚好。只是我怕他有些任xìng放荡,郑王还是要多多包涵他。” 墨星在外面听着,也暗自为陈青阳高兴。他正要转身跑去取银子,就见欧阳舒业从正厅内出来了。墨星只得折返回去,笑问老爷什么事情。欧阳舒业让他赶快叫来陈青阳。墨星回说陈青阳正在承旨写词。欧阳舒业忙命墨星赶快去侯着,一等陈青阳写完,即刻唤来见郑王。 墨星忙爬起,一溜烟的跑走了。等闪开了欧阳舒业的视线,他却跑到了账房。他利索取完了银子,又赶回了陈青阳写词的房间。等他进得门时,陈青阳已是援手立就,正满脸得意的煞尾了。 墨星在旁看着陈青阳冲着宣纸吹了一口,就凑了上去,说了欧阳舒业的唤他的意思。他又狗撒欢似的忙不迭的告诉了陈青阳,郑王收他做书办的事情。陈青阳心里一阵纳闷,毛笔抵着腮边想了半晌。 墨星上前收拾了写好的诗词,小心的包好了。墨星提着,送别了两位太监。陈青阳怔怔的看着他们三人走了,也只得提步赶到了正厅。 正厅中,欧阳舒业正陪着郑王闲话。陈青阳叩门进去后,欧阳舒业向王爷介绍了他后,又向他申明了王爷的收他做书办的意思。陈青阳躬身听着,后来如仪向郑王谢恩。郑王因还想同陈青阳小叙一番,就命欧阳舒业自便。欧阳舒业领命退出了厅中。 陈青阳垂首听见郑王清朗的问话:“嗯,你看着还机灵,不知文墨上的功夫还可以么?另外,你先简略说说自己吧。” 陈青阳大致介绍了自己的情况。他见郑王和颜悦sè、和蔼可亲,心里面陡生出一个念头。他扑通跪在了地下,先磕了一个响头,求道:“小民有件事情,求王爷了。”他把父亲在皇陵杀官退敌的事情向郑王汇报了。他不指望求郑王赦免了父亲,只想求郑王能免去他母子连坐的大罪。他最后说:“小民和母亲实在不知父亲的事情。只求郑王能宽宥小民和母亲。小民愿奉养母亲,不愿做什么书办。求郑王开恩。” 郑王捋须沉思,在他身边踱来踱去。好半晌才开口说:“你的孝心,我很是嘉许。不过你父亲的罪过,原是难于宽宥。你大约想着携着你母亲,远走高飞就没事了。你要有这种念头,我也难救你。国家自有制度,你们真要是良民,就应按照国家制度行事。只要你们一心为国,一心效忠皇上,国家只会宽宥你们。你但有一点私心,就是天也不容你。” 陈青阳听得心里一片冰凉,以为再没指望了。哪想到这只是郑王的官面话,接着的话让陈青阳喜出望外。只听郑王说:“你今rì遇到了我,是你我的缘法。你这个书办,我是要定了。至于你母亲的事情,我派人去接。接到你身边来,你来奉养。若刑部有什么话,我自然会差人替你们周全的。” 陈青阳喜不自胜,又磕了两个头才起身。他起身见着笑吟吟的郑王,已然是心头敞亮了。 当下陈青阳回到了住处,自是少不了同窗们的依依怀念。中午几个相好的又一起聚餐。听说他到郑王府上当书办,有的替他开心,想着方儿的举例子说某某在王府做书办,至今活的滋润无比。陈青阳明白同窗宽慰他的意思。好一番酬酢后,洒泪正要告别,谁料墨星却跑来说欧阳舒业让他到他家中一趟。陈青阳揣摩着,这是让他过去取宝盒。 第六十四章 柳明花暗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陈青阳跟着墨星穿过了玄道院,经后门直入欧阳舒业的家中。这一路自然不须通禀,一径向着欧阳舒业家中的后花园走去。待到走过了前厅的后门,顿觉眼前一亮,满树的桃花吞吐芬芳,各个争奇斗艳、姹紫嫣红。再细细的看过去,在落英缤纷处,设了一处书案,欧阳舒业和欧阳娇娜相对而坐。欧阳舒业坐在了椅子上,手捧着宝盒,痴痴的盯着盒内的景象。而欧阳娇娜正伏案展笔,像是在描画什么东西。 墨星朗声说着请到了陈青阳公子。欧阳娇娜好像身子一震,转眼看着陈青阳。陈青阳却发现她满面泪痕。按说欧阳舒业应该起座相迎,但他已经呆望夫人到出神的地步了,听到墨星通禀,竟是浑然不觉。欧阳娇娜只得站了起来,在满脸泪痕中,绽出了桃花般的微笑。陈青阳冲她默默的点了点头。他更走近了几步,才发现书案中放着一张宣纸,画着一位美人。陈青阳明白了这一定是娇娜的母亲了。陈青阳对照着宝盒内端坐的女子,只觉画的真是栩栩如生。 欧阳舒业发觉陈青阳进来了,微微欠身,转头命墨星看座奉茶,又连声催促女儿赶快画完。欧阳舒业说让陈青阳稍等片刻,待到娇娜完工后,定当奉还宝盒。陈青阳忙说不妨事,他正要欣赏园内的美景。陈青阳不想打扰他父女二人共同作画。他二人沉浸在浓浓的亲情中,自己这个让欧阳舒业讨厌的人留在这儿,徒然惹得欧阳舒业生气。他想至此,信步在园内乱走。 他一路上绕树分花,踩着香径,闻着阵阵淡香,真觉心旷神怡。却没走几步,就发现有一座土丘,原是一座坟茔。他踱到墓碑上,细细的审量墓碑上的字迹,只见上面写着:“欧阳夫人白氏秀珠埋香之地”。旁边附着:“遗情鳏夫欧阳舒业携弱女娇娜谨立”。这座墓穴收拾的干净整齐。不时风吹阵阵,花瓣飘落纷飞,落在了稍许湿润的坟土上。 陈青阳默想呆思,不由的感佩交集。因此,他走在了墓碑前,垂首静立良久。过了一会儿,长长的喟叹一声,深深的鞠了一躬。他正要转身离去,愕然发现娇娜小姐站在了身后的桃树下。欧阳娇娜满面的感激颜sè,深情的微笑着。她忽然深施一礼。陈青阳忙谦让了。 欧阳娇娜说:“多谢公子的宝盒,完成了娇娜的一番心愿。” 陈青阳说:“那是我应该的。先生是深情的人,自然该有此福报。我们那天说到因业之说,可就应到现在了。佛祖庇佑善心的人。” 欧阳娇娜听到陈青阳提到那天说的佛家因果,忽然满面红晕,柔缓的说:“公子不计较家父处罚你么?” 陈青阳连连摆手,说:“没有,真的没有。我其实也不想呆在学里了。先生错怪了我,以后自然说的清楚的。贤父女千万不要因此挂怀,青阳一点也没有怨怼之心。” 欧阳娇娜转到母亲的墓碑前,不由得又涌出了泪来了,但心里却是极欢悦的。她望着陈青阳,问着:“公子以后有什么打算?” 陈青阳说:“我以后嘛。走一步看一步。” 欧阳娇娜点了点头,正要找话头,却见墨星陪着父亲来了,只得住嘴。 欧阳舒业对陈青阳客客气气,非要留陈青阳吃上晚饭。陈青阳却说今天要到郑王府报到,不能久留。欧阳舒业无法,只好奉上了二十两银子,非要陈青阳收下。陈青*本不想受欧阳舒业的情分,但忽然心念一动,手一软收了下来。 他走在路上,想一想真不该收下。但既然收下了,以后再想办法还吧。 他取了留在宿舍的行李,一个人肩扛着走向了王府。他问东问西,总算找到了王府。王府的围墙高大,殿宇巍峨。他走到正门,又是十来个钉子般的卫士肃然侍立。他为王府的气势所摄,蹑着脚步向一个卫士打探。他捏着王爷给他的帖子,展给了卫士看。卫士不耐烦他,让他到后院去。 陈青阳只得绕着后院,气吁吁的走到了一座偏门。那座偏门虽然显得狭小,但也有卫士把守。他正要递上帖子,就有一个中年人从他旁边走过。那个中年人因见到王爷用的鲜红的印,停住了。他抢过了陈青阳手中的帖子,在一旁眯眼阅着。 陈青阳打量了这个中年人,心里不禁突突的跳。原来这个中年人正是童进第!童进第在郭家门口曾见过陈青阳,但童进第早忘到爪哇国去了。饶是这样,陈青阳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童进第阅过了帖子后,说:“你跟我来吧。” 陈青阳跟着他进了王府内。童进第又见他肩扛手提的,有些吃力,就唤过了一个小厮,帮着陈青阳提拿行李。 童进第引着他到了一排偏房内,指着其中一间,让陈青阳先安顿下来。童进第说完,拂袖忙他的事去了。小厮正要离开,陈青阳却满面笑容的道了谢。他随口问了:“童詹事为何大张着腿走路,他的气派也太大了吧。” 小厮吃吃的笑了,他附耳在陈青阳身边说:“哪里是他大气。也不知那个促狭鬼,让童大人吃了亏,要害地方吃了一脚。现在童大人还覆着膏药呢。我们想讨好他,揍那小子一顿。我们请教是谁让他吃的亏,童大人就是虎着脸不说。” 陈青阳听得心惊。那个小厮不察,吩咐他收拾完房间后,赶快去账房预支薪水。原来王府最是体贴他们这些新进的下人,预先付给他们薪水,让他们有钱先安顿下来。 一时,陈青阳收拾完。一路问人问到账房里,取了十两银子。他满打满算,三十两银子,总该赎出眠月了吧。因此,他趁着下午,向管事的告了假,带着银子向栖凤楼去了。 陈青阳走到了栖凤楼门口,正逢着一位公子骑马而来。只见这个人头上束着一只白布,衣着朴素,显是有孝在身。陈青阳再向脸上看过去,却原来那个人是孙浩祖。因孙浩祖和卢逸才平常处的亲厚,陈青阳恨屋及乌,就转过头去,不想理孙浩祖。哪知道孙浩祖从背影中认出了陈青阳,摔马下来,递马给了跟随的小幺儿,高声叫着:“陈青阳!你等等。” 陈青阳只得立住了,故作惊奇的笑了,他拱手说:“原来是孙兄呀。” 孙浩祖上前**辣的拉住了陈青阳的手,他嘘声连连的说:“我虽然在孝中,你和卢逸才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卢逸才这厮倒狡猾,偏生他安生离开了,让陈兄受苦了。” 陈青阳见和孙浩祖站在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也拉着他的手走向了里面。他问孙浩祖:“没什么,这是各人的造化。孙兄,这是戴的谁的孝?” 孙浩祖说:“这是家叔祖过世了。” 陈青阳笑说:“孙兄好兴致,家中有孝,还要跑到栖凤楼来,真真是孝子呀。” 孙浩祖不理他的冷嘲热讽,笑说:“你不知道。我来原是有原因的。此事说来话长。陈兄宽坐,听我慢慢说来。家叔祖孙敬修,平生最好炼丹修仙。他不知听了哪个道士的邪说,说什么处女的经血最是能炼丹。因家叔祖也是退隐的侍郎,只得暗地的在栖凤楼买了两个姑娘,先养在栖凤楼。一等她们经期一到,就暗地派人接到道观。哪知道前些天接了过去,住了一宿,也采了一些。道士们便送上了新炼的仙药,谁知道这药还真灵――” 陈青阳问:“那贵叔祖怎么还是驾鹤西去了?” 孙浩祖笑说:“这药要是不灵,我家老爷子怎不仙去了呢?我家叔叔为这事,拷问道士拷问个不休。几个道士哪敢说这个药方儿!都抵死不认。我叔叔也无法,只好打他们几顿。是我觉着这事蹊跷,就诈了其中的一个小道士。小道士老实,把他偷看的事情都告诉我了。我想呀,这两个姑娘既然让家叔祖买下了,可别让这栖凤楼昧下了。因此上,我就过来了,先偷偷的藏起来,等孝期一过,我再高乐。你怎么也来了?哦,我明白了。陈兄果然是风月中人,为女人丢了前程还不怕。我真是佩服你了!可是来探姑娘的?” 陈青阳知道和他夹杂不清,也只得含糊点头。孙浩祖连连拍他的肩头,向他翘起大拇指。因陈青阳只有区区三十两银子,不想在孙浩祖面前露丑,谦让着让孙浩祖先办事。 孙浩祖也不客气,大咧咧的坐下了,叫过了老鸨。孙浩祖朗声吩咐:“去,把我家寄养在你们栖凤楼的两位姑娘叫来。公子我要带走了。” 老鸨立时走了进去。不一会儿,她带着两个姑娘出来了。陈青阳看见其中一个正是眠月,顿是叫了出声。眠月看见是他,也是喜出望外。她几步跑了过来,牵着陈青阳的手,说不出话来了。 孙浩祖见他二人深情对望,心里立时明白了。他问陈青阳:“陈兄,这就是你心爱的姑娘。”他顿时勃然大怒,却是冲向了老鸨:“我把你这贪财贪利的老货!我们孙老爷寄养在这儿的姑娘,你们也敢让她们私自接客?你是活腻了不是?” 老鸨见他气势汹汹,有心不买他的帐。跟随孙浩祖的小厮很机灵,马上高声替孙浩祖报了名号:“我们孙尚书的侄公子,你认得么?我们公子是两代独苗。别说我们老爷孙御史看的宝贝似的,就是我们尚书老爷,百年后,也靠我们公子捧灵位。你惹得起么?” 老鸨这时才吓得瘫了,她说:“我们哪里知道是孙府里的人,来的人只说是道观里买的。我想道观里买姑娘做什么?这些道士们这么不正经,我就做主让她们做些其他生意?” 孙浩祖指着陈青阳,问她:“你可做过他的生意?” 老鸨如何不认得陈青阳,昨晚上和今早晨都见过的。她一脸谄笑的说:“是那位公子指明要眠月。我一时糊涂,就让他去见了面月姑娘。真的不知道是贵府要的人?” 孙浩祖问:“可还接过其他客?” 老鸨说:“实在没有了!就是这位公子指名叫眠月,我还纳闷,我们眠月并没有在外面挂牌,这位公子怎就认识她了?” 陈青阳说:“我早来的时候,就认识了眠月姑娘了。” 孙浩祖笑眯眯的说:“哦,原来是宿缘呀。怪不得。”他愣愣的盯着陈青阳,陈青阳就要笑着向孙浩祖央求,却被孙浩祖一把拉住了。孙浩祖说:“陈兄,我和卢逸才不一样。我虽好sè,却是最重情义的。既然你和眠月姑娘有缘,我孙浩祖就成全你们。只要你记得兄弟这场情分就行。” 陈青阳忙谢过了。眠月在旁也是喜极而泣。孙浩祖在旁打量着眠月和另外一位姑娘。他好半晌说:“你,柳眠月。那你叫什么?我一时忘了。” 另外的姑娘施礼说:“回公子,奴婢不拘叫什么名。以后跟了公子,就是公子的人。公子以后爱阿猫阿狗的叫,就尽随公子的叫。” 孙浩祖哈哈大笑,说:“好口才。中我的意。公子我以后可着心的疼你。” 那姑娘只是低头回答:“那自然是奴婢的好造化。” 孙浩祖忙说:“你们姐俩快去收拾吧。我和陈兄在这侯着。”他又转身问了:“你们是好姐妹么?你们姐俩跟着我们哥俩,倒是你们的福分。去吧。” 陈青阳当下携着孙浩祖的手,向他解释他和柳眠月的事情。眠月却牵着她的姐妹紫苑走回了楼。眠月开始还欢天喜地,但上了楼后,眉宇间却闷闷不乐了。 紫苑边走边问:“眠月,你怎么了?孙公子不是把你送给了那位公子了么?我看那位公子,人也周正,脾气也好。你还担心什么?” 眠月较着手帕说:“你不知道。你忘了么?我们那天去了道观,陪着老头睡了一晚。难道你忘了么?我……我是个不干净的人,不配他了!” 一句话说的紫苑也眉头紧锁。因那晚上,孙敬修虽说修道,但也自感仙路渺茫。他见着两位如花似玉的姑娘,命她二人伴宿。但他近八十的人了,也只能望洋兴叹。他心里头拱拱的,伏在她们两个身上努力了半天后,还是不济,只得命她二人一个抱着一只脚睡下了。但眠月和紫苑生长在jì院中,耳中听到,都觉得和男人睡觉是天下最羞耻的事情。因那晚上和孙敬修躺宿了一晚上,眠月自感已经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错误。她伤心落魄都由此来的。她这时提到这点,连紫苑也感到心里面伤感万分。 好半天,紫苑只得说:“管他的,我们能离开这个狼窝,就是福分了。我们回去收拾吧。” 因站在了一个jì女的门口,正是素rì关照她二人的花大姐的房间。花大姐在旁边也听说她两个的事情,刚才又听到他俩的谈话。她站在门首,笑着招二人进来。两个姑娘莫名其妙,也只得跟了进去。 花大姐问她二人:“你们那天去道观做了什么?我来给你们分辨分辨!” 紫苑先就不好意思,还是眠月开口说了:“我们那rì来了葵水,被道观里派了两个小厮接了过去。哪知道,哪知道当天就被一个老头留下了,然后……,反正从那天后,我们就觉得不是一个干净的人了――” 花大姐笑说:“哦,原来如此。我给你们打包票,你们都是冰清玉洁的好姑娘,并没有让那老东西玷污了。” 两人炯炯的盯着花大姐。花大姐扑哧一笑,说:“你们要是不信,我帮你们检查一番?” 紫苑羞红了脸,但她想解开心里的这块疙瘩,只得走过去,插上了门。紫苑先躺了在床上,宽衣解带。花大姐装模作样的探了一番,忽然作sè,她说:“哎呀,你怎么坏了身了!” 紫苑顿时吓得瘫软下去了,如同雪人一样委落在地。哪知花大姐扑哧一笑,说了:“我骗你的。”紫苑这才羞红了脸,作势打了花大姐一下。 花大姐又仔细验了眠月。花大姐见这两位冰清玉洁的姑娘,心里面有些感慨了,她说:“天下没一个好男人,可怜你们还要为他们守身如玉。想想真是没什么意思。” 眠月边整理衣带边嘟囔着:“也不尽然,也还是有些好的。” 花大姐说:“我在你这个年纪也是这般认为的,可是如今呢?唉,别提了。你打量那位公子会真心待你么?” 眠月心里的疙瘩解开了,但脸上还是绯红的,她说:“我不配他的。” 花大姐却陡的脸sè一变,捉住了眠月的肩膀,厉声说:“听着,眠月。你心地好,但你应该有一个女孩儿的骄傲。天底下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你这样冰清玉洁的姑娘,足配天下任何一位男子。没有什么配不配的事。就是你们这些女孩子,太软弱了,才宠的这批男人一个个张狂的了不得。以为自己是什么王侯公子,就变着方的玩弄我们女人。” 眠月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第六十五章 一场春梦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别过了孙浩祖后,陈青阳见到眠月愣愣怔怔的,不知身在何方。陈青阳笑问她:“怎么了?这条街道你不是很熟么?” 眠月心里面洋洋漫漫的,似乎马上就要栩然飞起来了。她笑脸如花,抿着嘴唇,半晌回答了:“不,什么都一样,就是我此刻的心情不一样。”她边走边打量着路上的店铺,有卖针头线脑的、有卖jīng致小吃的。这时候,都已经准备打烊了。还有一个货郎见眠月喜孜孜的走了过去,笑着打趣说:“大妹子,你今天这么开心?上次和你费了半天口舌,没卖给你的。现下要收摊了,便宜卖给你吧。” 眠月听货郎如此说,方觉脸上烫的厉害。她这一想,脸上自然更红了。因陈青阳畅心的盯着她,她越发驻住了脚,转过了头。货郎更加得了意,点头播脑的打开了摊子,卖弄的噼里啪啦响。陈青阳笑着走了过去,随便听着货郎说一个数,就掏摸口袋的银子。哪知眠月扯住了手,和货郎还了价,才付上了银子。 陈青阳在来时的路上已经盘算好了,先找到一家店铺,赁了一间房间。他和眠月走到了房内的时候,只见里面灰尘仆仆的,很有些寒酸。陈青阳冲着眠月歉然一笑,说:“这个地方委屈你了。我……我也没多少银子,先赁着三个月。京中的物价贵,我的银子也有限。” 眠月早就收拾开了,她笑说:“公子再说这些,就见外了。我能离开那个虎狼窝,已经很满意了。有个落脚的地方,我还能嫌弃么?” 陈青阳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剩下的银子,放在了桌上。这时天sè已经黯淡下来了,他对眠月说:“你晚上随便买些什么吃吧。我现在在王府当差,现在只怕该回王府了。” 眠月问他:“你明天还来么?” 陈青阳低头说:“我也不知道王府是个什么规矩,我这个书办的差事忙不忙。我得空自然会来的。” 眠月也无法留他了。她拉住他的手,塞回了一块银子。陈青阳忙说:“我有银子。” 眠月羞答答的说:“你有么?你有多少银子,我心里都有数的。你一个男人家,在外面身无分文的,算什么话?――其他的,我替你收着。” 陈青阳讪笑了一声,还是接过来揣在怀里。他想摆开眠月的手,哪知眠月两手握着他的手,竟是掰不开。他感到她的手细腻柔软,柔沙沙的贴在他的手掌手背上。他还想说话时,眠月靠上了他的肩头。他只看见她一头乌黑的丝发,像小溪的流水一样波动。 眠月说:“大哥,你的恩情我自然是没齿难忘。反正我也没什么能报答你……” 陈青阳听她越说下去,声音越细,忙耸了一下肩膀,笑说:“我也不需要你报答。我只想兑现我的承诺,我说的话总要兑现一次吧。” 陈青阳这一耸肩,也让眠月如梦初醒。两人相视一笑,然后相跟着走出了院落。陈青阳走了很远,还看见眠月在门首看着他。他的心里真舒畅,没想到这么的就救出眠月脱离苦海了。 他回到了王府,走进了刚才放行李的房间里。他叠床铺被的忙碌了一会儿,就见走进了一个神情疲惫的年轻人。两人互相点了点头,各自介绍了自己。原来这个书生名叫胡清泉,早来了三个月,也在王府里帮办事务。胡清泉一滩烂泥一样躺在了床上,斜眼吊眉的向陈青阳说叨王府里的事务。陈青阳初来乍到,一边收拾,一边竖着耳朵听着胡清泉一搭一搭的说话。 原来最近王府里世子新丧,停灵在郊外的皇家陵地。郑王和王妃自然在郊外的行宫驻跸,郑王也只是在近rì才返回府第。郑王忽然命令收检世子的遗物,胡清泉也属于这一拨人中的一个,因此就忙的焦头烂额的。胡清泉说了一会儿,忽然从袖中掏出了一张薄薄的图册。他神秘的对陈青阳说:“世子的书房里面可都是好东西,我这一去收拾,真得了一个宝贝,今天哥哥让你开开眼界。” 陈青阳好奇之下,走近一看,却原来是一张*册。胡清泉兴致勃勃的胡乱翻看卖弄,因见陈青阳并不是多么在意,也只好悻悻的收拢了,自己一个人细细的看了。忽然间,他呼嚷了一声:“陈青阳,你过来看看。” 陈青阳正要吃些外面买的糕点,忽然听到胡清泉大叫,只得放下糕点,凑了过去。他发现图册最后一页却是一张最新画的图册。页面虽小,但是人物却是工笔描绘,一个束发**男子,左拥右抱。左拥和右抱的是一对长得一模一样的美女。两个美女眉眼如丝,流淌出万种风情;小口微张,显得娇嗲柔糯。两人的身材修长,雪白的扭曲着,像两具肉虫蠕动,但又觉得风姿嫣然。 陈青阳看的也有些兴动,随口赞了一声画的好。胡清泉却笑眯眯的说:“我告诉你,这上面的人可都是真人。这男子自然是世子了。这对尤物,就是世子最为宠爱的一对姐俩。她俩可是一对双胞胎。我白天里偶然看见了她姐俩,口水一个劲的往下咽。现在看她俩光着屁股,可把我乐坏了?!” 陈青阳点点头,说:“也还罢了。” 胡清泉说:“你没见到真人,自然没有感触。等明rì我指给你看她俩的真人,不怕你回来和我抢这本册子。”他倒是满有信心的,随便撂在一旁,仰面躺了下来,望着屋顶发呆。 这一晚,胡清泉睡得嗒嘴舔舌的。陈青阳却因为新换了一个地方,难于入睡。外面黑沉沉的,时而传来一阵犬吠,不是的还有上夜的仆役换班,偶尔传来不耐烦的呵欠声。好容易他沉沉的睡了下去,却也梦见了拥着女孩儿寻欢作乐。他迷瞪着两眼,却怎么也认不出女孩儿是谁。他梦中迷迷糊糊的,哪里去管是谁。他正在缠mian缱绻的时候,却陡的忽然认了出来,不是素娘,却是是庄里的田婉chūn!他一认出田婉chūn,就想到赵五郎,忙四处望了望,就发现了赵五郎提着鱼叉奔了过来。他忽然间,就吓醒了。 他默想了片刻,这才想到还答应田婉chūn了的,要送她回家的。他一想到此,就决定今天有空还是要到太子的府第打探一下田婉chūn的消息。他一想到太子府,心里面便有些惴惴的。但又想到公主那嗔怒的模样,他更加思念素娘了。 这时,天已经亮了。他懒洋洋的爬了起来,收拾着下衣。哪知不一会儿,胡清泉呜噜噜的叫了两声,坐了起来。他看了陈青阳一眼,嘿嘿的笑了。 两人收拾完毕,胡清泉指着他去寻找童进第。童进第是詹事,这些文事上的,由他分配调派。童进第查阅了一些事务册子,就指派他跟随胡清泉一起收拾世子的书房。陈青阳只好转过去,走到世子的书房,和胡清泉一起收检造册。 他和另外几个人忙碌了大半天。中午时分,已经是腰酸背痛、饥肠辘辘了。午间随便用了些饭,胡清泉领着陈青阳二人在书房里继续忙碌。因为文案大部分已经整理完了,他两个人已经足够完成了,所以剩下的人都回到童进第那儿销命去了。 两人边收拾边说着闲话,就听外面脚步迭乱。几个丫环太监走进了屋内,站定了方位。胡清泉和陈青阳忙忙的躲在了一边,就见一位全身素淡的贵妇走了进来。陈青阳翻眼看过去,他觉得眼熟。想了一会儿,才认出原来是郑王王妃。 两人正低头怯身,预备从太监身后溜出去。却不想听到王妃清亮的声音:“你两个过来?” 两人无法,只得跪倒在了王妃的身前。两人各自报上了名。王妃因说:“陈青阳,你可还记得我?” 陈青阳满心纳闷,他抬起头,只见王妃笑眯眯的望着他。他只得低下头,笑说:“小人,当然记得王妃。王妃还赏过小的东西呢。” 王妃说:“你记得还好。” 接着是一段沉默,还是王妃笑了一声,说:“我刚回府,左右也是闲逛一番。闲着也是闲着,我倒要考校你们一番。你们要是答的好,我自然有赏的。” 胡清泉也是非常纳闷,王妃自来对他们爱理不理的,他是感觉到受宠若惊了。他谄笑着说:“那最好不过了,只要能为王妃解闷,我们说什么也要尽力。” 第六十六章 好意难却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王妃淡然笑了,挥手命左右取来了纸笔。左右早就搬来了两张书桌,放在了当中。王妃又努了努嘴,命人取来了一锭金块,放在了一堆书上,看上去耀眼生辉。 胡清泉使劲吞了吞口水。他拱手问了:“不知王妃要考校什么?这就请出题吧。” 王妃偏头望着窗外,半晌说话了:“考些什么呢?嗯……,你们二人就随便写篇文章吧。只要文采斐然,词句雅致就好。反正只要好看为上。你们写好后,我来点评点评。” 陈青阳瞠目结舌的回望胡清泉。胡清泉也觉得奇怪:王妃不知道怎么了,毫无来由的消遣他二人。他冲着陈青阳暗暗的摆了摆手,麻利的走向了桌前。陈青阳只得跟着他来到了桌案前。陈青阳看见胡清泉两眼直愣愣的盯着金锭,知道他很想得到这块金子。陈青阳心想:我这个新来的书办,何必要和他这个老人比呢。待会儿,我写的差一些,让他得了算了。但陈青阳心里又想到,如今收留了眠月,这吃穿用度的,都需要开销。要得了这块金子,眠月的生活就有着落了。他这一想,又生出跃跃yù试的心思来了。可他又看见王妃娴雅的坐在了凳子上,似乎是有备而来。王妃的眼光虽然没看着他俩,但专而他俩而来的行迹不难猜出来。他是一个新人,自然不是因为他了。那唯一的原因就是王妃存心赏金子给胡清泉,只不过面子上要看的过去,这才扯住他来垫背。他再联想到初进京时的冯校尉,心里面更加确认了。 因此陈青阳心里面冷笑一声。他想,我何必要费心思构思,就从以前背诵的课文里面默写一篇算了。待会儿,我直接认输,就说才力有限,比不上胡兄,只好胡乱写了一篇前人的文章充数。 胡清泉却在一旁潜心思考。因想着王妃是个妇人,自然喜欢艳词秾句,他少不得堆砌些风花雪月什么的。他见陈青阳运笔如飞,酣畅淋漓,他一下子心里就慌了神。他握笔之时,不由得打了颤。胡清泉只得强直稳神,再没心思搜肠刮肚,只好想着什么就写上什么。 待到陈青阳放下了笔,坐在了椅子上稳稳的扬起了头,胡清泉急得舔舐了嘴唇,抹了抹额头上的汗。陈青阳见他的样子,心里明白。他附耳在胡清泉耳边说:“胡兄,慢些!不碍事的。该是你的,跑不掉的。” 胡清泉还以为陈青阳在施用疲敌之计,冲陈青阳摆了摆手,不去理会他。 王妃本炯炯的盯视着陈青阳,见陈青阳原来有这样的才华:胸有成竹、提笔立就。她心里面喜滋滋的,却是急忙站起身来,轻轻拍了一下手掌。她抑制住心头的喜悦,走到了陈青阳的案前。陈青阳怯生生的望着着王妃。王妃蔼然一笑。陈青阳哪里受的这么含情的笑容,已是垂下头去,心里面如同敲鼓一样。 王妃颤声问他:“陈公子,果然好才智,这么快就写完了。你……你的父母一定很为你骄傲吧。” 陈青阳欠身回答:“是。家父现已获罪,只求朝廷能够赦罪。家母现在也成了罪孥,还求王爷能够救她。如若真能救了我的父母,青阳情愿一生在王府为奴,报答王爷的大恩大德。” 王妃点了点头,柔声说:“你的家事,我也听王爷说了。你放心在这儿吧,一切自然有王爷做主。王爷虽然比不上以前了,想来你们一家,还是担待的起的。” 陈青阳低垂着头,连声道了谢。他听见纸张哧啦的声音,忙抬眼一看,原来是王妃正展纸阅读他刚才写出来的文章。他一直盯着王妃的脸sè看,因为他吃不准王妃是否读过这篇文章。哪知王妃原本脸sè和善,待看到他龙飞凤舞的字迹,脸上顿时闪现出了喜悦。王妃读的津津有味,而且喜上眉梢,陈青阳这就放心了。但又想要是这么就得了金锭,只怕对不起胡清泉。 王妃看完后,轻拍桌子,娇声叫了一声好。胡清泉听到了后,也只得颓然放下了笔。王妃挥了挥手,就有侍女递过了放在案上的金锭。王妃把金锭送到了陈青阳面前。陈青阳不敢接过,嗫嚅着说:“禀过王妃,这金子应该是胡清泉得的。我这篇是本朝前代诗人的大赋,因小的背的滚瓜烂熟,这就写了下来充数。” 胡清泉听说,也拿起陈青阳的文章,粗疏的看了一遍。他的心头释然了。 王妃却说:“我只说谁的文采斐然,词句雅致就该得这块金子,可没说一定要是自己做的。”她略顿一顿,心里想着自己也偏袒的厉害,这才解释:“想来胡清泉有多大本事?能超过前代才子柴绮云的大作?” 胡清泉苦笑着说:“王妃评的极是。小的这一篇也只是应景之作,哪能和柴大才子的名作相比。别说小的只是一个小小的书办,就算翰林院的那些才子们,也是万难办到的。这金子嘛!……陈青阳该得。小的情愿认输,只怪小的太老实了,认死理一定要是自己做的。” 王妃说:“我也不能让你吃亏,一样的也要赏你。可怜你这一场大汗淋漓的,也还是有苦劳的。” 因此,胡清泉也得了一块元宝。他忙伏身拜谢了王妃。 王妃的兴致极好,又仔仔细细的问了陈青阳的一些生活琐事。陈青阳局促的陪着作答。王妃又问胡清泉,陈青阳最近又什么活计。胡清泉说,童詹事并没有委派什么差事给陈青阳,现下只是帮办着他,一起整理文案。王妃因说:“那你要好生照看他了,他是初来乍到的,原就是什么都不懂。”胡清泉答应了下来。 王妃婆婆妈妈的关照了半天,胡清泉和陈青阳没口子的应承着。好容易已经是下午的后半晌了,王妃这才起身,带着一帮子太监侍女走了。胡清泉和陈青阳恭敬的送别。 送走了王妃后,胡清泉长舒一口气,拍着陈青阳的肩头笑眯眯的说:“今天我还是叨扰陈兄的福分,也得了一份彩头。” 陈青阳满心里纳闷,不知道王妃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煞费心思的送金子给自己。他对着胡清泉苦笑了。他问胡清泉现在可以还有事情么?他想出去一趟。胡清泉笑说并没有什么事情,让陈青阳自便。胡清泉见陈青阳施施然离开了,心想陈青阳一定是得了金子,去逍遥去了。 陈青阳先是打听了太子的府第。一径到了太子的东宫后,展眼看过去,也是守卫戒备,门禁森严。只是太子的宫殿比王府更加凋敝一些。他原本被抓进过东宫的,心里面已经有了芥蒂。他围着东宫转了一圈后,不得要领,只得返身回到眠月的住处。 他还没走进堂屋内,正迈过院子,就见眠月笑盈盈的依着门框望着他。眠月迎着他进了屋内。陈青阳四下打量,才发现屋内已经是大变样了。里面收拾的干净整齐,打扫的纤尘不染。箱笼桌椅虽说是破旧之物,但也擦拭的清洁,而且摆放有致。屋子里面虽是土地面,但扑洒了一层薄薄的水,让人一进门,就感觉清新敞亮。 眠月提起茶瓮,倒了一杯凉茶,送到陈青阳面前。陈青阳汩汩的喝了个底朝天,心里面舒坦极了。他笑说:“想不到眠月姑娘好手段,好收拾。这件破房子一下子就焕然一新了。” 眠月羞涩的摇了摇头,岔开话题说:“你今天怎么这个高兴,捡到银子了?” 陈青阳说:“真让你说中了。喏,这是什么?”他说完,在桌子上啪的拍上了那块金锭。 眠月心里一惊,忙问怎么得的这块金子。陈青阳向她说了今天下午的事情。眠月却是低头不语,在屋内踱着步子。陈青阳说:“我碰见了王爷王妃真是好福气。这下不仅我的父母有了保障,我也有了养身之地了。” 眠月忽然说:“我觉得不对?不知陈公子有没有想过,你和他们素不相识的,王爷王妃为什么忽然对你这么好了?” 陈青阳思索了一会儿,也说:“你说的也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真的是我福气到了,原来我一直倒霉。现在华盖星走了,可轮到好运当头照了吧。”他又说了学堂的事情。把欧阳舒业老师误会他的情形,又向眠月一情一节的讲了一遍。眠月听得很认真,听到欧阳娇娜小姐对他也是一往情深,忙一拍桌子,娇声说:“我知道了,一定是王妃看上你了!”说完,哂笑着看着陈青阳。 陈青阳顿时面红耳赤,连忙解释说:“哪里!那郑王招我进府,岂不是引狼入室?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丈夫?” 眠月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那要不就是王爷本就和王妃不睦。王爷知道王妃钟意于你,就想着方儿把你弄进府来,然后来个捉jiān成双。不对,不对,王妃以前根本没见过你,怎么会钟意于你,是我想错了。” 陈青阳颤声说:“王妃以前见过我的,当时还赏了我东西了的。”他又补充了他刚进京见到王妃的情景。 眠月一听之下,很着急了。她拉着陈青阳的手说:“那你可要当心了,你还是赶快离开王府,别中了别人的jiān计!” 陈青阳摸着桌上的金子,一时说不上话来。他也觉得眠月分析的有理,只怕真的是郑王设下的套,让他和王妃勾搭成jiān,然后捉jiān成双,后面好顺理成章的休掉王妃。 第六十七章 圣旨下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陈青阳和眠月面面相觑,显然两人都认为陈青阳呆在王府凶多吉少。陈青阳避开眠月的眼神,望着窗外,心里却在飞速的盘算。过了一会儿,陈青阳说:“不管怎么说,只要我在王府小心行事,不去惹他们。特别是要小心在意王妃,也就是了。” 眠月却焦灼的说:“可是……,你明明知道危险,可为什么还要留在王府。” 陈青阳望着眠月,豁然一笑,他说:“我爹爹杀官的罪名,可大的很。只怕只有郑王担待的起。再说,郑王派人去接我母亲去了。为了他们考虑,就是再难,我也得留在王府。” 眠月想了一想,也是木然了。她咬牙切齿的说:“郑王真是会釜底抽薪,让你无处可逃。” 陈青阳说:“也许就是我们多心了呢?我们还是别瞎猜了,反正我以后小心为上,就是了。”他说完,站了起来。眠月眼看着他想要离去的样子,却忽然羞红了脸,脸上现出yù言又止的样子。陈青阳看出来了,笑问:“你还有什么事情么?” 眠月却揉搓着衣角,红着脸,嗫嚅着说:“我,我还想求你一件事。” 陈青阳说:“那说吧。” 眠月说:“不知你的宝盒在不在?” 陈青阳笑说:“哦,我带着呢。可有什么事情?” 眠月说:“我想见识一下。平常听你说的那么神奇,总没有机缘看看。再说了,我最想见见你心中的素娘到底长的如何美丽,让你这么痴心。” 陈青阳忙从怀中取出了盒子,坐在了桌子前。他见眠月紧张搓手的模样,自己反而觉得不好意思了。他一合上眼睛,眼前顿时浮现出了素娘淡淡的笑容。他想到再难见到素娘,又是一阵心揪。他睁开了眼睛,在宝盒里看的真真切切,又不免回忆起和她在一起甜蜜的rì子。现在想起来有什么用呢,空自惆怅而已。他不免眼睛里有些湿润了。 却听见眠月在身后欣然的声音:“果然是个温柔的好姑娘。嗯,怪不得你成rì里想着。” 陈青阳回了一声哦,却感到喉咙有些哽咽,忙咳嗽了几声,掩饰了过去。 又听见眠月问:“模样儿自然是万中挑一了,只是不知道脾气怎么样呢?” 陈青阳倒不知怎么回答。他觉得素娘对他自然是很好的,因此心头一热,想再夸素娘一句。可略略思忖了一会儿,还是装作淡淡的语气:“也还罢了。家里看的娇嘛,自然有些脾气。” 眠月问:“她父母很疼她吗?” 陈青阳说:“那是。我听他哥哥说起过。” 因说到父母,不免勾起眠月的心事。她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最是羡慕别人有父母疼爱。见到素娘模样讨人喜欢,又听说父母疼爱,这让她更加羡慕的不得了了。她的眼圈也红了,她也咳嗽了一声,颤声说:“可见她还是有些脾气的。要是换成了我,父母给在家说了这么好的亲事,我才舍不得离开他们呢。我哪……会像她这样离家出走呀。” 陈青阳倒是一怔。他心里自然向着素娘,忙解释说:“那是因为她爹娘不知道钱公子的为人。幸亏素娘心细,让我代为查看了一次,果然就让我揭开了他的真面目。”他又说了一遍素娘让他试探钱丰德的情形。他心里面真庆幸这一次查看。要真没有这次试探,素娘就得糊里糊涂的嫁给钱丰德了。现在想来,他心里也是激荡的,不免的,话也说的很快了。 眠月听了,含笑不语。她偏过脸去,又审视了宝盒中的素娘。过了一会儿,她说:“我说句话,你可别恼。大家公子哥,这也算不了什么大毛病。一个丫环而已,哪一个有钱的公子哥不是三妻四妾的。就是公子你,以后……有妻有妾的,也是很平常的事情。我要是素娘,我就假装不知道。只要能常伴父母左右,能侍奉他们,能得到他们疼爱,我也是心甘情愿的。”眠月说完了这些话,脸上更红了。 这句话说的陈青阳心里不悦。他原本就为不能见到素娘而潸然,又听到眠月为钱丰德辩护,心里便不是个滋味。他冷笑了一声,懒懒的说:“照你这么说,反倒是我多事了。” 眠月听出他话里的不悦了,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点点头,说:“那也是缘分吧。遇见了你,而不能嫁给钱公子,实在是你们三生三世的缘分。”其实她还想说:“我要是素娘,我自然也会跟你走”,但见到他为了素娘而黯淡的脸sè,也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陈青阳长舒了一口气,放下了宝盒,推给了眠月。他说:“你帮我收着吧。我在王府里要小心翼翼,带着这个,反而不方便。” 眠月接过了宝盒。陈青阳低垂着头离开了眠月的房间。 这时外面的天空倒是一片湖绿,明艳艳的阳光照在了院落内。因为是下午很久了,太阳照的他影子斜斜长长的。他看在眼里,心里泛起了一种孑然的感觉。他想起那天下午,大概也是这个时辰,在围墙边,他第一次拥着素娘在怀里。这时想来,仿佛还能闻见他发梢上的香气,但是斯人已去,也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她一个孤身弱女子,在外面多么危险,还是回家的好。可他又想起了眠月的话。她要是回去了,只怕父母一劝说,按照眠月的说法,只怕真的就要嫁给钱丰德了。 他心里乱糟糟的。他像一个没头苍蝇一样,失魂落魄的回到了王府。他找到了胡清泉,两人又做了一些功课。到了晚间,两人回到了下处,陈青阳倒头便睡在了铺上了。 这时天sè已经黑定了。胡清泉正就着油灯看书,就听见有叩门声。他忙抬起头,只见童詹事站在了门首。他忙藏起了书,打叠起笑容,快步迎了上去。 童进第略走进了几步,说:“那边睡得是陈青阳么?快叫起他,王爷有差事差他。” 胡清泉忙俯身捅了捅陈青阳。陈青阳迷迷瞪瞪的打量了半晌,这才看清了屋内站着的童进第,忙起身收拾好衣衫。 童进第皱了皱眉头,不耐烦的对胡清泉说:“陈青阳是初来的,不懂规矩,也还罢了。你是一个老人,难道平常不该说叨说叨他?” 胡清泉笑说:“您说的对。是小的不来事。不过您明见,他也是昨个才来报到的。” 童进第瞪了胡清泉一眼。胡清泉忙垂下了头。 陈青阳这时也收拾好了,毕手毕脚的站在了胡清泉的身侧。陈青阳这时有些懊悔,不该伤情的忘乎所以。要知道王府里是有深大陷阱的,这一下疏忽,只怕要挨这位童詹事骂了。 童进第却淡淡的说:“陈青阳,王爷要出去,你这就和我一起伺候着吧。”他说完,转身走了。胡清泉推了陈青阳一把,陈青阳忙跟了出去。 陈青阳跟定了童进第,绕门穿户,一路上亮亮堂堂的。因世子新逝,各处还保留着白sè的纱幔。陈青阳抱定了小心为上的宗旨,不敢随处乱看,只紧跟着童进第。 童进第带着陈青阳走到了侧门处。侧门边火把闪亮,显得停在当中的大轿辉煌宏阔。四处站满了卫士,一个个身健体壮,但都屏声静气、表情肃穆,好像在等待王爷出来。 果然,不一会儿,郑王身着淡黄王袍,气度轩昂的走了出来。童进第忙上前掀开了大轿的帘子,郑王正要低头进去,却一眼瞥见了站定的陈青阳。郑王又走出来了,挥了挥手,让陈青阳跟进来,一起上轿。 陈青阳诚惶诚恐,忙想推脱,却瞥见了童进第疾利的眼sè,只得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这座大轿倒是很大。里面早有一个小童点起了蜡烛,缩身退避到角落去了。郑王却正中裾坐着,掀开帘子做了一个手势。大轿便平平稳稳的缓缓升起来了,接着,晃晃悠悠的走动了。 郑王见陈青阳还是毕手毕脚的躲在角落,就对他笑了一下,挥手命他坐在了小凳上。陈青阳只得斜签着坐在了小凳的一角。郑王说:“你的母亲,我已经派地方的官员接过来了,不rì就要进京了吧。你放心好了。” 陈青阳忙拱手,说:“小的母亲哪能劳动王爷如此厚爱?还是让家母闲居家中,不用进京的好。” 郑王唉了一声,说:“你看你说的。接了来,你朝夕侍奉,岂不是更好?你既然是一个孝子,我自然是要成全你的一片孝心。” 陈青阳说:“家母乡野之人,只怕住不惯这京城,还是留在乡野的好。” 郑王见他还要固执,只得稍带不悦的说:“我接她来,是怕他在家中,有地方官呱噪她。你父亲的事情出来了,迟早要传到地方官耳朵里。难不成我派人守在你家中?还是接来的好。此事不用再说了。” 陈青阳只好不说话了。他打量着四周,放在书榻上的蜡烛在轿子的晃动下一闪一闪的,映的郑王的脸sèyīn晴不定。旁边帘子上不时吹来细细的风,偶尔能瞥见轿外住户的灯光。但轿子很快晃动过去了,让陈青阳更生一种飘忽的心情。 郑王稳坐当中,有一搭没一搭的问了他一些闲话。陈青阳像入学的童子一样低声回答了。接下来就是两人枯坐着,都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郑王随手扔过来一本书,陈青阳接了过来。他展开一看,原来是一本《笑林广记》。他不知郑王是什么意思,却听郑王慵懒的声音:“你看看解解闷吧。” 陈青阳忙道了谢,也不好放下,只得就着烛光随手翻了翻。郑王更是移动了烛台。陈青阳只得又说了声谢。他虽看着笑话,心里面惴惴的,一点也不觉的好笑。 过了一些时候,陈青阳听见外面丝竹缭绕、人声喧阗,也就没心思看书了。待到落轿后,陈青阳抢先跨出了轿门,打起了门帘,郑王昂然走出来了。有两个太监窜到了郑王面前,扶着郑王向一座大厅走了过去。 陈青阳还在懵懵懂懂的四周打量。只见四处清新雅致,亭台楼阁没有不轩轾华丽的。陈青阳只觉处于琳宫梵台、琼楼瑶阁一样。陈青阳现在没心理会周遭的景致,只一心跟定了童进第。他随着童进第,亦步亦趋的走进了布置华丽的宴厅内。 果然里面烛火辉煌,案座按序摆放。郑王正了正衣冠,走向了他的坐席。里面的太监宫女们立时肃立迎接。待到他落了座,太监宫女们这才动身忙碌起来。 陈青阳和童进第侍立在郑王身后。陈青阳这时才有空打量周围。他见对面也坐了一位官员。按照衣服打扮,陈青阳判断是鞑靼国人士。在这宴会上出现鞑靼的官员,自然是出使的使节了。因鞑靼是上邦,这位使节并没有起身迎接郑王,只稍微欠了欠身。这位使节又接着同身旁的两位侍从嘀咕起来了。陈青阳又观察他身边的两位侍从,却忽然惊奇起来。原来其中一位正是素娘的哥哥――宋文堂。宋文堂陪着一位年轻的武士和使节一起交谈了几句。然后,宋文堂和武士站立开来。宋文堂也打量郑王这一边,一眼发现了陈青阳。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一笑。 陈青阳心想:看宋文堂的服饰装扮,不像是做官的样子,倒像是清客谋士。他有些纳闷了,这个时候正是鞑靼的大比之年。不知道宋文堂为何出现在昭国了呢? 过了一会儿,昭国皇帝和太子也来了。郑王和那边jīng悍的使节同时起身迎候。陈青阳见太子还是那天那副打扮,但是脸sè稍微缓和了,也作出一副喜洋洋的表情。皇帝是一副长须飘飘、仙风道骨的气度。满堂的鸦雀无声下,皇帝爽朗的笑了一声,在太子的侍候下,走向了当中的正座。 一时,太监尖利的嗓音布置宴席的各道程序。一会儿是起乐,一会儿是布菜。下面侍候的太监宫女蹑手蹑脚而又利索的按照太监的命令行事。宾主之间觥筹交错,郑王起身代皇帝向使节祝酒,使节起身还礼,不过是虚应故事而已。 陈青阳头次见到这些国宾大宴,感到热闹缤纷。一旁冷眼旁观,也自有一番趣味。现在宾主之间已经在欣赏歌舞了,各自的随从也没有刚才那么拘谨了,都散漫的坐在了周边了。陈青阳只想寻个机会找宋文堂说话,但两边隔得太远,又不能跨过大堂,只好作罢。 过了一会儿,皇帝起身离席了。使节欣赏歌舞正入迷,也就没做理会。陈青阳看着歌舞妙曼,心里面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一个劲的狐疑郑王到底有什么居心。他正在出神间,不想袖子被人一拉。他转头一看,原来是一位宫女。他惊愕之下,正打算问明原因。却见那位宫女冲他嫣然一笑。他见她有些面善,想了一会儿,才认出来原来是路上借宿的温家的女孩儿――温芳。 他正要开口问好,却见温芳冲他挤眉弄眼。温芳转身离去,陈青阳只好跟了出去。待到走到门首,温芳笑说:“外面有位公公寻你有事呢,你出去遵旨就是了。”说完,冲他浅浅一笑,又走去了宫女的班子去了。 陈青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满心里狐疑,也只好推开了门,走了出去。他四处张望了一番,果然见到一个太监立在台阶下。他忙奔了过去。因听到温芳说到遵旨,他只好跪了下来。 太监问他:“你可是陈青阳?抬起头来我看看。” 陈青阳抬起了头,他见到这位太监却是满脸温和,调笑着盯视着他。太监又围着他转了一圈。陈青阳也看了这位太监的服sè,似乎并不是高等太监,才略略定了定心。陈青阳问到:“可是皇上传旨给我。” 太监回到他的身前,坏笑着点了点头。他说:“你知道就好,你可知道,你犯了什么事了?” 陈青阳心里又着慌了。想了一会儿,想到了才离开玄道院时,为皇上写了一篇文章。他因此颤声问:“可是微臣写的文章不中皇上的意?……”他说完,头伏了下去。 太监说:“你知道就好。嗯……,这里有一道圣旨,你起来拿了。”陈青阳起身恭敬的接过了圣旨。他打量了一下,原来并非是黄纸裱的,只是普通的素纸。但这里豪华奢丽,显然是皇家禁地,这纸张自然是圣旨了。他取在了手上。太监却顺手指了过去,说:“你看到了没有?那边,有个杂役,你让他看看圣旨。他会指点你怎们办的。你这就去吧。” 陈青阳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也不敢过问。他只好接过圣旨,顺着太监指点的路线,寻到了那边的一位杂役。那位杂役却是莫名其妙,但他接了圣旨,展开一看,却露出了笑容。接着又打量了他一番。陈青阳被瞅的不知所以然,又不好发问。但是他见到这位杂役神sè和善,又放下了心。 这位杂役却依样指点他去见某位宫女。陈青阳只好急促的按照他的指点走了过去。那位宫女却是宫中的粗使丫头。接到圣旨,也是错愕万分。但是展开圣旨一读,却又捂嘴偷笑。然后,又像杂役一样,把陈青阳打量了个十足十。陈青阳只好站着陪笑,心里面却更加犯疑了。 哪知这位宫女又同杂役一样,指点他去见某位宫女。陈青阳只好赶了过去。接连几次,都是这样:先是惊奇,看到圣旨又笑开了,然后十分仔细的打量他,最后点了点头。陈青阳很想打开圣旨看看,到底上面写的是什么,但终究不敢。 最后一位看的宫女却是在廊下伺候笔墨的,很有些机灵秀气。她依次做了这套程序后,却在圣旨上加了几笔,然后命他如何如何走。陈青阳大着胆子问:可还要见什么人?宫女说,这是最后一个重要人物了,再没有了。陈青阳心想,这重要人物可就该是皇帝了吧。 陈青阳只好按照宫女指点的路线,逶迤来到了一座书房内。陈青阳抬头见里面亮着灯,门却紧闭着。他不敢就此推门进去,只好跪下,朗声说:“微臣陈青阳缴旨来了!” 里面却是鸦雀无声,没人回应。陈青阳只好再报了一遍,里面还是没有声音传来。陈青阳只好跪在台阶上,不敢仰视,静听里面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只听见里面的一个女子娇脆的声音:“外面的陈青阳听了,因皇上见你文采出众、才干优长,特招选为驸马,即rì婚配!” 陈青阳却不料是这么个旨意。突兀的如同焦雷一般,他连忙磕头,说:“微臣不敢,微臣不敢。小的乡野村夫,不敢生此妄想,请皇上收回成命!收回成命。”但他一想,不对,既然是皇上的旨意,如何由一位女子宣出?他再细细琢磨女子的声气,竟好似非常熟悉。当下,他心里欣喜若狂,再也顾不得别的了,站了起来。他心里狂跳的厉害,还是一把推开了门。果然,眼帘里现出了他梦魂牵绕的素娘!她正站在一张书案前对他深情一笑。 他几步走了上前,捉住她的手,颤声问她:“你怎么在这里?刚才那些宫女怎么回事?还有这张圣旨怎么回事?” 素娘娇声说:“那是我rìrì提起你,他们都想见见你。我想着别的方法,不一定请的动你。只怕只有这圣旨,你还听的。” 陈青阳心情激荡,当下展开圣旨,只见上面写着几个大字:“这就是陈青阳”,后面有一行歪歪斜斜的小字,却是:“见到了,挺好,现在送到你身边了。”小字墨迹没干,显然是刚才的宫女所留。 素娘凑在他身边一起看了这些字后,笑问:“刚才招你做驸马,你开心么?……喏,可公主哪能看上你,你呀。只怕我这样的rìrì想着。你可没那种福气,配上公主!” 第六十八章 满室春意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陈青阳耳中听着她轻柔呢喃的声音,两眼痴望着她新月一般的脸庞,不觉就像坠入了梦中一样。他拉着她的手喃喃答着:“这哪有什么公主?你才是我的公主,我以为……,我以为……” 素娘见他两眼红cháo,不由得心里面也怜惜起来。她虽qing动于衷,但嘴上还是说别的:“你不知道么?这就是你们什么长仪公主的芸翥宫。都听他们夸的天仙一般,刚才想试探一下你,你现在心还在怦怦乱跳么!” 陈青阳说:“是呀!”陈青阳握着她的手,放在他的胸前,动情的说:“你摸摸看,是在怦怦乱跳,我也弄不明白为谁而跳。反正,反正,从见到你的那一刻,再不属于我了!”陈青阳再难抑制心里的激动,揽住了素娘。他拥着她那温润的身子,心里面更加跳得厉害,而且带动的全身如同沸腾了一样。她的头发依然扰动着他的鼻子。他闻着她淡淡地头发上的香气,真觉得从此醉了一样。 良久,陈青阳问了:“你怎么到了这儿呢?他们都想见我,什么意思?我又不认识这里的人?” 素娘的脸儿贴着他的胸膛,听他的心跳扑通扑通的。她感到全身懒懒的,如同化了一样,不想说一句话。陈青阳见她不理他的问话,又摇了摇她的肩头。素娘这才睁开眼睛,抬头望着他。陈青阳见到她媚眼如丝,淡淡的笑容旖ni无边,不觉就要凑过嘴唇过去。素娘却躲开了,贴在他的手臂上。又一会儿才说:“我们分别的那天,我就去找芸翥宫。有了那个周公公的介绍,芸翥宫收留了我。但因我身份不明,只能做些粗使的活计。这就被安排到公主的书房里。公主不在的时候,我就在这里打扫。我在这儿还遇见了温芳了的。今儿还是她见到了你,这就抽空知会了我。我就借公主的书房,等着你。我在这儿,自然同这些宫女太监厮混熟了。闲常的时候,都怪我嘴快,老说起你。听到你来了,我就让他们也见见……” 陈青阳恍然大悟,不觉有些讪讪的,他说:“那我可给你丢脸了。我还以为是我以前为皇上写了一篇文章,皇上不中意,要罚我呢。所以我……,我……” 素娘原是爱怜的望着他,忽而眼神中带出了一丝嗔怨。她撅着小嘴说:“那你就吓得屁滚尿流,对不对?” 陈青阳说:“也没那么难堪,我只是有些慌张而已。” 素娘说:“那你怕什么。你原是玄道院的学子,写这点子文章都难倒你了?那以后金殿面君、蟾宫折桂,还怎么办?” 陈青阳摸了摸脑袋,他原想说自己不在玄道院了,但这些话说来话长,还是以后再说。他现在胸中还有一件不平的事呢,因此他丢开素娘的手,偏过身去,悠悠的长叹一口气。素娘忙跟过去,拉着他的手臂问他:“你怎么了?我不说说句玩笑话,你这就恼了?” 陈青阳听这娇言丽音,原本心气已经平了,但还是硬着心肠,委屈的说:“我想想,我这个人真没意思。我满心里都给了某个人,可某个人偏偏要骗我,说什么投靠他的姨母,哄的我开开心心的走了。偏独个去找什么凳大侠、椅大侠的。我想想,心里都凉了……真没意思,唉!”他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些天担着老大的心,真是冤。 素娘咯咯笑了。但怕外面的人听见,小手盖着嘴唇,窃笑了一会儿。她见陈青阳薄怒轻嗔的望着,只好止住了笑,昵声说:“我可没找什么凳大侠。我和他只是偶然遇见了,后面就分开了。其实我也是怕你担心,才让你先走了,以后自然会慢慢和你解释的。至于姨母嘛,也没有骗你,我听我哥哥说起的。他说以前真有位姨母住在那儿。可那时我那么小,自然不记得。你要真的生气了,我对你陪不是就是了。” 陈青阳哪里会真的生气,只是想让素娘抚慰一下而已。他听到素娘提起他的哥哥,陡的想到刚才在宴会上,看见了宋文堂,两人还互相点头致意的。他忙拉着素娘的手,笑说:“我刚才就遇见了你哥哥,就在那边的宴会上呢?也不知他怎么就在鞑靼的使节身边。” 素娘也很高兴,她说:“真的吗?我还想捎封书信回去呢,结果到了这里,就不能随意出去了,一直就难得送出去。既然他来了,那就好了。我怎生见他一面好呢?”她低头说了一会儿,忽而俏皮的望着他,说:“他有没有责怪你?” 陈青阳满脸疑惑的说:“我们站的很远,连话都难说一句。再说,他怪我什么?我又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 素娘赧然一笑,低声说:“那你把我拐走了,怎么叫没做对不起他的事?” 陈青阳满脸通红,急忙说:“怎么叫我把你拐走了?天地良心,我要是存了这个心思,真让五雷轰顶辟了我!” 素娘忙捂住他的嘴,怒说:“好好的说话,乱说什么?”她偏过身去,背对着陈青阳,跺了跺脚,嗔道:“那让我见到我哥哥怎么说?我离家出走总得找个缘由吧。你……,你就为我担上这个名声,很委屈么?你要是觉得委屈,那还不如算了。”素娘作势要走,陈青阳却笑着从后面揽住了她。他的头枕在她的肩上,两人头并着头。素娘还要挣扎,陈青阳笑着说:“我当然担待下来了。我对你哥哥说,都是我的错,拐了你出来。他要打要骂,都冲着我来。你放心好了,你既然是我的人了,就是为你送了命,也是该的,何况,何况只是大舅子的一场责骂。”他说了这句话,满心里乐意,一时也涎皮厚脸起来。 素娘转过身来,看来脸上的得意,连忙拧了他一把。陈青阳忍住了痛,抱在了怀里。就这样,两人都觉得太舒服了,许久许久都不说话。只有点着的蜡烛摇摇熠熠的,把他们二人的身影映在了书架上。满室里淡黄幽雅,真是chūn意盎然。 陈青阳肚子里却忽然咕噜了一声。他原是晚上没吃饭,又被童进第叫得急,见到了素娘开心的忘记了,但总归肚子并不甘心白饿着,叫了一声。素娘忙挣开他的怀抱,问他:“你没吃饭么?饿了吗?” 陈青阳却不想丢开素娘,忙说:“不管了,我想了你那么久,再抱一会儿吧。” 素娘却推开了他的手,笑说:“我这有些点心,你先将就吃着吧。”说着,素娘已是盈盈的走开了,向着角落里走了过去。陈青阳虽然有点失落,但也只得罢了,只随意打量屋子里面的布置。这件屋子是公主的书房,果然摆设的新雅大气。但是里面却没有皇家的奢华气息,想来这是读书之用,只讲求轩窗素案、竹影墨香的意境而已。 陈青阳心里面活泛起来了,在屋子里面随意走动。因走到了一个大书柜前面。只是随意虚掩着。透过缝隙,闻着里面书香阵阵,看见线装书籍罗列整齐。他有些好奇,掀开了书柜的门口,只见里面除了堆放着书籍外,还有些jīng致的乌盒,堆放的整整齐齐。他正准备拿起一本书翻看,却被身后的素娘打了一下手。素娘嗔说:“别乱翻东西。公主的私密东西,连我也不能整理的。” 陈青阳笑了一笑,拍拍手,说:“可有什么东西填肚子?我也着实有些饿了。”他正要合上书柜的门,却被素娘一把拦住。原来素娘发现里面有一只乌盒上写着一张淡黄sè的标签,标签上写着“青阳冢”。素娘觉得奇怪,咦的叫了一声,好奇的说:“怎么有这么个盒子,我倒要看看。” 陈青阳正要转身去取放在桌上的点心,因见素娘已取出盒子,揭开了盖子,就凑身过去一起观看。原来里面放着一叠时新爽利的书笺,上面疏落的写着娟秀的小楷。素娘转身走到了书案前,放下了盒子,取出了书笺,随便看着。陈青阳自然是亦步亦趋的跟着,待见到盒子上的标签,惊疑的笑了,说:“怎么和我的名字重了?上面写的什么?” 他要凑过去看,却不想素娘眉头紧锁,看得满脸肃容。她闪开了陈青阳,走在了一边,一张一张的读着。陈青阳没有追过去,拾起案上的点心大快朵颐起来。因见素娘看得脸sè郑重,边吃边笑着问:“上面写的什么?像读军机密报一样。要真是什么秘密,你放回原处吧。仔细让其他人察觉了,你脱不了干系。” 素娘放低了书笺,悠悠的望着他,半天不说话。陈青阳被瞧的不好意思,随口问她:“我这是怎么了?脸上有渣滓么?”因此他顺着她的目光在脸上摸索着,摸索了半天,还是不得要领。再见到那边放着一只铜镜,踱了过去,看了个够,也没发现有其他异处。 素娘冷笑一声,愤然说:“倒看不出你还有事情瞒着我?我……我算是白为你一颗心了。”说完,顺手把拿在手中的一叠书笺扔给了陈青阳。陈青阳小心的接住了。他展开了,笑对素娘说:“上面写着什么?我哪有什么瞒你的事情?” 第六十九章 讲笑话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陈青阳低头细看,只见上面文字清秀,笔力柔媚。再读了读里面的词句,陈青阳一身冷汗。原来是公主的随笔所写,记录了那天在岳府的情事以及她的心情种种。陈青阳至此才明白,那天被擒进岳府,原来竟然是公主的主意。他连忙铺在桌上,寻找第一张,从头细细研读。这才明白事情是这样的:那天公主回府路遇他和素娘。因见素娘和她长得别无二致,就暂留鸾步,驻跸于岳府。恰在围墙边,听到陈青阳披肝沥胆的表白,莫名的生出钦羡仰慕的心思来。因此支弄岳朝宗把他二人捉进府来。素娘自然是哭哭啼啼,莫衷一是。公主冷眼旁观,只觉也无非是小家碧玉,没有别的动人处。因此使岳朝宗好语劝慰,自己却扮成素娘的模样,专意试探陈青阳。两人模样自然是相仿的,而且声音虽有差别,但陈青阳只见到公主依稀是素娘的面容,心里面就认定了是素娘,怎么会分辨声音的差别。后面错中错,却体察出陈青阳是一位不计容貌,只重人物的真男儿。因此公主柔肠切切、芳心可可,竟对陈青阳情根深种。她思量世间男子虽多,都是些朝秦暮楚、寻花宿柳的浮华子弟。像陈青阳这样的人,虽然寒素,但一心一意的对待素娘,和常人不同。却经她亲手考验,耳闻目睹,最让她感受深刻。她想素娘和自己模样相仿,不自觉就有移情之心,暗度偷换自己为素娘。有时候暗夜静思,无不脸红心热。有一次情热如沸,不禁款提羊毫,默运独筹,写下了以往感受的心情种种,以纪女儿心事。 陈青阳看的满脸赤红,心里面虽然也认为讶异无比,但总归自己经受了考验,暗暗的叫着侥幸。又想到能得公主垂青,自然内心有些自得。他放下书笺,回想在太*中遇见长仪公主的奇怪情景,又琢磨起在郭家路遇公主侍女的对话,不禁恍然大悟。他想来公主的一片痴心,不觉齿颊生香,暗自点头嗟讶。 他哪里知道素娘正在一旁冷眼观看他的表情。他脸上的一丝一毫的动静都逃不开素娘的眼睛。素娘因见他并无惊讶的表情,反倒有几分自得的意思,一颗心早气得七窍生烟。她银牙轻咬,徐徐的吐出话来:“好呀,原来……,原来那天的事情,你一直瞒着我。人家是什么?金枝玉叶的公主。我是什么?一个穷门素户的小女子。你要嫌弃,早丢开手的好。我绝不阻挡你的锦绣前程。” 陈青阳转头见素娘脸的气黄了,这才想到自己有些失态,惹得素娘生气了。忙打叠起小意儿,上前陪笑说:“哪里是我不说,实在是那天她,她不让我告诉你……” 素娘冷笑一声,两眼已经cháo红了。她气咻咻的说:“是呀!人家是公主,说出来的话就是圣旨一般。让你不说,你就不说;你果然听她的话。我想想,也真是没意思。还不如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她说完,就要收起桌案上的点心。陈青阳忙捉住她的手,轻柔款款的说:“我,我那天是错把她当成你了,所以才信了她的话。” 素娘见他脸sè诚恳,心里面也有些不忍,因此脸上倒有些迟疑了。但想到他见到书笺时,脸上竟然一点也不吃惊,可见他对于公主还是有些悠然神往的。再想到自己和公主,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心里面止不住的觉得委屈。她扑霎着眼睑,颤声说:“那多谢你抬举。我原不值你错待。我是什么人?一个服侍公主的小丫头……,我没这福分。”她捡起桌上的点心碟子,恨恨的说:“就是喂狗,也不让你吃了。” 陈青阳着急了,却不知从什么地方说起。他越想表明前些天,承蒙公主相救的意思,但在素娘耳中听来,却觉得他们二人是绸缪缠mian个没完,越发觉得心里苦涩涩的。素娘想起自己在这个陌生的国度孤独无依,原以为托身于一位钟情守义的男儿,却是一场chun梦成空。她止不住的泪眼婆娑了。在陈青阳看来,却见她一张俏脸上,白皙的腮边气得浮起青晕,且早已经泪痕满面,更显得梨花戴雨、楚楚动人。他自己自然觉得冤枉,也是气堵声咽的想解释,但却越解释越坏。因此他索xìng只是表白心意,不过是发誓赌咒什么的。 素娘一个人自伤自怜,听不进陈青阳的一个字进去,却猛可里站了起来,吞声说:“你走吧。我……”一股气溢了出来,堵的她说不下去了,却踉跄的推开了门,向着花径跑开了。陈青阳正要追过去,忽然想到这件书房里灯火未息、门窗虚掩,要是被宫中管事的发现了,自然也就是素娘的干系。因此他只好进到书房里,检视了一番,吹熄了火烛,掩上了门。他站在门稍,却已经是花影疏斜、冷月无声,但是佳人已去、斯人不在了。 陈青阳惆怅满怀,不由得长舒一口气,摇摇头下了台阶。这个时候,已经是夜阑更深了,陈青阳放眼过去,早已经是灯火依稀,不觉心里有些慌张。他转过一道月亮门,只见前面几盏灯笼在迤逦行走,他心里大喜,不禁连赶几步。那一队人马上就要拐弯离开了,陈青阳急忙大叫一声:“前面的,留步!” 前面的一队人果然停住了脚步。陈青阳大喜过望,正要提步赶过去,却碰倒了拐角处的一个花瓶。只听咣当一声,那只jīng致的花瓶在地下摔的粉碎。陈青阳低头看了一会儿,正要走向那队人面前,说了明白,却发现那一队人分列两班,当中站着的雍容娴雅的公主。他大吃一惊,他原是伸出了手臂,这时也怯生生的缩回来了。他随意讪笑了一声,就要从另外的一条路上溜走。 这时的公主面sè惨然,却忽然间改换了面容,和昔雅相视一笑,顿时花容焕然了。昔雅自然明白公主的意思,上前赶了几步,咄声喝叫陈青阳:“前面人站住了,你打碎了芸翥宫的东西,就要溜走么?还不快回来领罚!” 陈青阳这时尴尬异常,只得讪笑着回身,敛容深施一礼。昔雅故作惊讶,哦了一声,假意说了:“原来是陈公子。怎么这个时候,淹留在芸翥宫呢?” 陈青阳笑说:“在下现在郑王府下充作书办,因今晚随着郑王赴宴。在下……,在下因为想起一个故人,不觉在宫中流连,所以错过了郑王的队伍。我正寻着呢,不想错打了宫中的花瓶。在下,在下一定补赔。” 昔雅走过他的身边,低声说:“你是故意在宫中流连的么?” 陈青阳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傻笑了两声。昔雅笑了一笑,又回望了公主。因见公主也在低头窃笑,便说:“这件物件,谅你小小的一个书办,怎么着也是赔不起的。要不这样,罚你讲一个笑话儿,若是惹的公主笑了,便放你走,不然还是着落在你身上。” 陈青阳觉得有王妃送的那块金锭,不怕赔补他的花瓶。他盯着漫天的星空,想了一想,也没有什么时新的笑话可讲。他正要告罪,却忽然想到刚才来时,在郑王轿中看到的《笑林广记》。虽然当时没心翻看,却也记得一个。因此他胸有成竹的走上了几步。因见公主满身白衫、丽裳霞衣,面白如玉、云鬓低垂,一双眼睛滴溜溜的盯着自己。他笑说:“那我就随便说一个了。也是书上得来的。公主的书多,自然也是看过的。还请公主千万赐笑为幸。” 因此,他扬起头,说起来了:“有那么一个书生……”闲中偷看公主,却见公主庄容听着,心里更加笃定。继续学着油嘴滑舌的说:“他有一位同年的母亲死了。他呢,也送去了一副挽幛,只有四个字。这四个字是:‘德配孟母’。说的是这位同年的母亲德行高洁,可以比的上孟子的母亲。他正举着挽幛,哀哀切切的送过去。谁知道这挽幛做的不结实。一阵风吹过来,竟然吹散架了。那个书生着了慌了,眼看同年家里都迎过来了。只好放下挽幛,胡乱贴好了,就急脚的赶了过去。谁知道他同年赶了过去,见到他举的挽幛,嘴都气歪了……” 昔雅见他撑住不说了,忙问:“为什么气歪了?难道有什么不对?” 陈青阳这时候也需要有人捧哏,就顺势说:“原来是他胡乱贴着字,把字的顺序贴翻了:‘德配孟母’变成了‘母配孟德’,他同年当然气歪了嘴。” 说到此,公主却扑哧一声笑了。陈青阳心里也放下了心。昔雅却也抿嘴笑了,因问公主:“这孟德是谁?值得他同年这么生气?” 公主笑说:“你不知道,这孟德是中原的三国人物,是个大大的jiān臣。说他母配孟德,自然生气了。”这句话说的音饧语甜,陈青阳自然是满心的大乐,连声恭维着:“公主好见识,在下这下可以走了吧。” 公主只好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去。哪知道他没走几步,却回身摸着头,期期艾艾的问:“公主,我想,这里的风景极好。我想经常过来盘桓。只是这守卫森禁,真是太不方便了。不知,能不能发个什么通行证物什么的,我也好经常过来……”他又添了一句:“给公主您解闷。” 公主又和昔雅两人对笑。公主笑意满脸间,取出了一块信物,原来是公主随身的金牌。她交给了昔雅,昔雅领取了后,走上前去,递到他手上,交代着:“论理,你是得不到这块金牌的。但你好大的造化,得了这个,可别滥用,坏了公主的名头。你闲暇时,也要好生想想。” 陈青阳哪里敢多想。他接在手中,还是带有一点温热,塞入怀中。他心想,公主这下只怕更加多心了。让素娘看见了,又要多心了。他不敢停留了,提步利索的走开了。 公主却怔怔然的站了好半晌。她笑对昔雅说:“这个人真是有些啰嗦……”但心里还是甜甜的。昔雅却吃吃的说:“哪里,还是有情的一个人,来了一次,还不够,还想经常来呢!” 公主遐想了一会儿,正要带人离开,发现那边又跑回来了一个人,却原来还是陈青阳。公主因此对昔雅说:“这个人真讨厌,又来了……”话虽如此说,心里甜丝丝的,脸上如同火热一般。 陈青阳喘吁吁的走回来了。他见一个脸泛红晕,一个笑嘻嘻的盯着,也呵呵笑了。对着笑嘻嘻的昔雅说:“这会子,王爷早走了,我来时坐的轿子,又不记路。所以,还得劳动姐姐,告诉我怎么回去……”他说完,怔怔的望着昔雅。 第七十章 闲说宴前事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公主原地想了片刻,命手下唤来了妥当的太监,叮嘱好生送回郑王府。因怕陈青阳回去晚了受责罚,又编了一个理由,命太监可随机应答。陈青阳听到如此细密,自然是那次在岳府的遭遇起了效果,因此又有些后悔转来求公主指点去郑王府的路径。他见公主婉丽楚楚,内心里莫名的有些洋洋得意。但想到素娘为此怒气冲天,心悸之中还有惴惴不安。他心里虽然澎湃着,但面上还是笑逐颜开,连连施礼,没口子的道谢。 送走了陈青阳后,公主让拥着的宫女都散了。其中就有管事的高等宫女,疲疲沓沓的向着各处,安排各处也散了。在廊下伺候笔墨的宫女,早已经泼墨洗砚,各种事情都已收拾齐备了,单等管事的发话。这时得了令,虽不敢太过张扬,也是脚步轻快,零零散散的各自回去歇息了。刚才在陈青阳假圣旨上题字的宫女,名叫倩书。她本同素娘交情深厚,这时完了事,只想快点赶回下处,和素娘好好的说话。 她走进了住处,满眼里寻找素娘,却发现素娘伏在床上,抱着枕头,看不见脸上的表情。她忙走过去,坐在了素娘的床边,悄声细问:“怎么了?高兴过头了?” 素娘只是轻声哼了一声,算是作为回答。倩书斜坐着,有些讪讪的。好在两人熟络,倒没在意。她笑说:“今天我算见到了,真真清秀的好儿男!说起来在玄道院读书习文,以后自然是好前程了。” 素娘原本不是大大咧咧,口无遮拦的姑娘。她刚进芸翥宫伺候,也是小心在意,处处留心。她是很有亲和力的女孩儿,没几天就同上下伺候的人打成一片。也是闲中无事,宫女们一起闲坐瞎谝,除了针头线脑外,自然是讨论谁家的情郎公子。有一天提起玄道院,都说里面的公子清俊,且有着锦绣前程。素娘初初和陈青阳相恋,又正当怀chūn年纪,满心里柔肠百结,时而融融泄泄,时而多愁善感。听到提起玄道院,免不了一时口快,说出了陈青阳正在玄道院读书的事情。那些宫女都是没事还要惹三分的,知道这个名目,自然是一传十、十传百的。素娘后来好生后悔,但听到各人啧啧称奇,又不免开心舒爽,只好默默认了。今天,温芳见到了陈青阳进入宫中,告诉了素娘。几个亲厚的知道了,自然是要相看一番,这就是陈青阳折转传旨的来历。 这时,素娘抬眼斜瞥倩书,幽幽的回答她:“他前途远大,那还用说。以后只怕就算宰相也都要对他行礼呢!那是他自己的福分,和我什么相关……” 倩书冷眼看过去,忖度了片刻,自然明白他二人是闹生分了。她脱了鞋子,盘腿坐在素娘的脚头,正想开解时,却想到另一桩事情,忙拍了拍大腿,惊奇的说:“了不得了!今天晚上出大事情了!你今天没去伺候,自然不知道。” 素娘意兴懒散,只是温温的随口说:“管他什么大事,不和我相干,理他作甚!” 倩书说:“哪里?当然和我们都相干的。我们只怕在宫里干不长了,公主要出嫁了!” 素娘听了以后,猛可里坐了起来。她也觉自己失态,柔柔的笑了。她捉住倩书的手,饶有兴趣的问:“这是几时的消息?我怎么就没听说?可又是小道消息?” 倩书说:“就是今晚的事情!我那个时候正奉上笔墨,伺候皇上亲写国书。哪知道公主就上来了,和皇上没说几句话。鞑靼使臣就无礼起来,非要留公主坐下吃酒。皇上赏了他们面子,让公主留下了。但鞑靼使臣几个人鬼头鬼脑后,竟然向皇上提亲。说他们二王子天纵英武,堪配公主。两国结为秦晋之好,自然比以前更加和睦了。” 素娘听得入迷,莫名的笑了。这个笑容源自心田,自然是欢畅无比的。她搡了倩书一下,问了:“皇上可是准了?” 倩书说:“使臣的话一说完,公主当时的脸sè就很难看,呆呆的看着皇上。皇上沉吟了好大会儿,才徐徐的说了,说他就这么个女儿,最是心疼可他的意。这种大事,需要慎重考虑,不是一下子就能决断的,还要从长计议。” 素娘脸sè又变得郑重了,问了:“那后来呢?” 倩书说:“那鞑靼使臣岂是好相与的。他礼数虽然恭敬,话里却非常傲慢。当时就回答了,说他们皇帝最宠爱二王子了。公主这般花容月貌,他回去了一说,二王子自然会派人结亲的。现下他只是知会一下我们皇上,早作预备,免得到时候慌张。皇上当时就张口结舌,正要和使臣理论。那位使臣却是无礼,挥手命人重开宴席吃酒。我们皇上却也是没话说的。” 素娘舒了一口气,笑说:“公主不乐意,那也是在情在理的。在自己国家里千宠万娇的,嫁到别处,哪有这么自在。换了我,我也是不愿意的。” 倩书说:“谁说不是呢?公主随后脸sè就不好。出来了后,同昔雅姐姐站了好久,两个人嘟哝了半天,我站的远,却是一句话也没听见。” 素娘说:“公主也到年纪了,总不能一直老在家中不出嫁吧。不过只要那个什么二王子人好有能耐,以鞑靼大国之尊,也不枉了我们公主。” 倩书这时忽然故作神秘,摇着素娘的手说:“我说我见过那个二王子,你可相信?” 素娘见她歪着头,沉稳有度的样子,知道必然有隐情。假意扯她的脸蛋,笑说:“你哪里去见什么二王子?还不早早实说了,免得讨打。” 倩书连忙躲过了,说:“我正在廊下闲坐,有一位书生陪着一位卫士从宴厅里面出来了。两个人在廊下就嘀咕开了。书生就抱怨卫士,说二王子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原说是踏看昭国的地形的,怎么忽然变成提亲了的。我听了这话,当时就来了jīng神。他两个原本就没看到我,我就躲到廊柱后,看了卫士一眼。唉哟,原来是一条威猛jīng明的汉子。” 素娘问:“那后来呢?可又听到什么了?” 倩书说:“那又能怎么办?二王子是王子,怎么会理下面的埋怨?还不是低头沉思,白说了一句:我理会的。书生只好赤白着脸,说不出话来。还有更奇怪的呢?书生见没话说,就乱说了一句,说方才的公主像他的妹子。可不,除了你之外,还有人像公主呢!” 素娘笑问:“书生可是国字脸、长条眉,身形长长的一位?” 倩书摇摇头说:“隔得远,看的不清楚。约莫着和你说的一样吧。” 素娘这时恍然大悟。因刚刚哭得狼藉,有些酸麻,她揉了揉腮边。她说:“咱们做一天算一天。反正还没正式提亲呢,管公主的闲事做什么?早些歇息吧。明天还要做工呢?” 倩书说了一会儿子话,也是累了。她捶了捶腿,起了身,回到自己的床前,收拾收拾睡下了。 素娘躺下了,却是浮想联翩。她后悔今晚太过莽撞,忘记和陈青阳再多说些话,问一下他的近况。她也不知他是否还在来找她。这么一想,她倒颇为自责。 第二天清晨,她们又同平常一样忙开了。素娘在忙过了一阵子后,已是阳光明媚、鸟语花香了。她提着一篮子水果,向着宫内的香珑庵走去了。才穿花分柳,踏上台阶,只闻到浓郁的烧香的味道。她走了进去,正逢上了素rì接待的净聪师傅。净聪迎着素娘进了禅房,两人说了一会儿闲话。 还在说话之际,就有一个小尼姑探头过来,说了:“快些准备茶果,公主就要进香了!”净聪不敢怠慢,让过素娘在禅房内歇息,自去装盘叠样,捧着出去了。素娘原也是好奇,靠在门口,向外面察看。 只听见外面环佩叮当,只闻到兰麝芬芳,就有宫女拥着公主款款走进来了。这时的公主素面淡妆,表情淡然。待到出现在佛堂,里面敲击木鱼的声音愈发齐整了。素娘忙转身进屋,寻了一个门窗,打开了一个小缝隙,向着佛堂里面窥看着。 只见公主扬身走在蒲团看,盯着香烟缭绕下的观世音菩萨看了半晌。接着,跪在了蒲团上。公主闭上了眼睛,面容庄肃的念念有词。有一会儿了,却是磕头起来。 磕完了头,公主却没有立即起身,只是呆望着端坐莲花的菩萨像。过了一会儿,却有两行清泪潸然落下。素娘也是于我心有戚戚焉,不由得想到自身。她同情起跪着的公主起来了。 一会儿,公主起身了。接着是进香。公主插香让了台前,余下的宫女就像插烛一样跪倒了一片。 第七十一章 心到意知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礼成之后,随侍的宫女簇拥着公主正要转身走出,却发现陈青阳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公主见他来的怎么早,还打听着来到了庵堂,脸上顿时红热起来,觉得他心也太热乎了。公主这么想,跟随公主的宫女早看出其中的关节,一个个也是面带笑容的迎着陈青阳。 陈青阳一怔,发现躲不过,只好闪身走出来。他见这些莺莺燕燕,一个个似笑非笑的,也觉得非常尴尬。他摸了摸脑袋,还是欠身说:“见过公主。” 公主咬唇含笑,待要张口,又说不出来。扭捏了一阵子,还是颤声问话:“你……你是随便逛着过来的,还是专程来的?” 陈青阳说:“我是专程打听着过来的。”一句话一说,公主羞红了脸,垂下了头,其他的宫女莫不掩嘴葫芦的笑。她们笑得莫名其妙,陈青阳只好装作没事人一样。他摇身走进了庵堂,一眼看见了供在了上面的观世音菩萨。他见公主还是误会自己,虽没有十分表明,但也有迹可偱,不由得想了一个主意。 他回身窥向公主,发现公主也向自己看过来。公主的眼光一眨撒,跑的无影无踪。他也装作看不见,浅笑着说:“哟,这么巧,我正想向观音菩萨许个愿,不如就借公主的庵堂许许,不知可否?” 公主努努嘴,早有尼姑合十送上了香束。陈青阳小心的点上了,只见青烟徐徐,飘渺上屋顶。他捧在手上,念念有词,默祷轻颂。送上香束到龛台后,在蒲团上洒然一跪。满屋里只听他诚意而浑厚的男儿祷告声:“恭求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小生有一个心愿,只求菩萨在垂观万事时,能拨冗查察一二。小生有一心爱的姑娘,她现下不在眼前。但只求菩萨以**力,把青阳的一片心事,传递到她的耳边。让她明白,青阳的一片坦诚之心,可昭rì月,可鉴万古。今生青阳但要有一口气在,便要同她在一起一天。今生不愿求富贵,但求能同生同死,同渡这悠悠的后半生。小生也没有其他供奉,若真的菩萨垂怜周全,今生定当遇庙烧香,遇塔拜扫。谨此奉上!”他说完,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 其他的宫女不明就里,还以为说的是公主,都暗暗的赞叹。只有昔雅明白其中真相,暗暗的观察公主。只见公主表情木然,看不出个所以然。正想着如何转圜,却见陈青阳起身了,冲着公主说:“多谢公主的庵堂,让小生能一诉心愿。” 公主的银牙轻咬,环视着庵堂里的人,蹦出了几个字:“你们看这个人,好没意思。尽说些风言风语。你们以后见到他,可别给他好脸sè看。”她说完,也觉得酸溜溜的。她心里本来就不好,见到了陈青阳,稍有缓和。哪知道陈青阳却说出了这一番话来了,她心里又陡转直下,又落入了冰窖。看来,这一片心事真的无可所托了。因此,她急垂下了头,快步走了。其他的人急急跟随着。只留下陈青阳一个人惘惘的看着她们一行走了。他讪讪的笑了,算是自我解嘲。 陈青阳觉得留在当地没有意思,正迈步跨出了庵堂,就听见一个声音在唤他:“陈公子,一向可好!”陈青阳顺着声音看过去,原来是一个尼姑,正合十看着他。他点了点头,打量了那个尼姑,却是眼熟。他想了半晌,猛地拍了一下脑门,一边笑一边指点着说:“香月姑娘,对不对?” 尼姑淡然一笑,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淡淡的说:“世间没有香月了,只有净聪了。” 陈青阳急忙换了礼,再仔细的打量了原来的香月,现在叫净聪的尼姑。只见她缁衣芒鞋,头戴佛帽,神情上萧然庄肃。他见她面sè上还是红润,看着还好,坦然说:“你看着还好。我那天问了,说你被公主赎走了,就放了心。怎么就入了沙门?” 净聪悠然的说:“对我而言,世间一切都成空,佛门才是我的最后归宿。你一向可还好?” 陈青阳这时早不是以前的陈青阳。他的心从昨天开始,就变得快乐起来了。他由衷的开心笑了,说:“我还好。对了,好久没见郭家老伯了,得空了,我还得看望他们去?这一向都忙……”他想到这最近只怕还要往公主的宫中乱窜,没有时间去看望郭老伯,就觉得说的太轻率了,倒有些抓耳挠腮了。 就听见里面唤着净聪。净聪冲着陈青阳歉然一笑,合十退开了。陈青阳也无法,因刚才没见到素娘,只好折返到原来的地方,再去打探。 净聪回到禅房内,正要寻样东西,却见素娘一个人坐在草席边,两腮酡红,表情如醉如痴的。她这么悠然神往,倒像是入定了一般。净聪上前摇了摇素娘的肩头。素娘这才回过了神,自失的笑笑。她哎呦叫了一声,急忙冲出庵堂,却哪里有陈青阳的影子。 她返回禅房,正要向寻东寻西的净聪问,却是未语脸先红。净聪发现她表情古怪,问她:“你今天怎么了?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素娘笑说:“刚才那位公子哪里去了?” 净聪说:“我刚才也是被人叫走了,不知道陈公子去哪儿了。”因见素娘满心里关切她的回答,净聪就有些疑疑惑惑的了。但又想到自己是红尘之外的人,何苦去理会这世俗外的男女烦恼,因此就丢过不完。待到转头再说两句闲话,却发现素娘已然不在了。 素娘只在花苑里到处乱转,因要躲着管事的宫女,不敢明目张胆,只是一步三回头。见到有人过来,还要闪身到廊下檐外。在这花苑里,她像个没头苍蝇一样,怎么着也找不到陈青阳的影子。因此,她有些气恼,但想到他庵堂里的话,却又不气馁了。 她又在各处寻觅,却发现那边恍惚一个人影。素娘没有看真,躲在了一个亭阁边。那边的脚步近了,却忽然又停下了。她预料之外的听见了陈青阳恼气的声音:“你也不用见到我就躲的,咱们话说明白了,你要是愿意丢开手,就丢开手。我就算死了,也是一个明白鬼。” 素娘哪里料到这个人就是陈青阳。她心里面喜滋滋的,但还是面上故作平静,闪身走了出来。她装作没好气的说:“那你说吧,说明白了丢开手。” 陈青阳见她颜sè霁和,不像昨个晚上恼怒的样子,心里大喜,脸上却不带出。他垂着头走近了,瓮头瓮脑的说:“果然你要是不明白我的心,不明白我为你的一颗心,那算我白cāo心了的。我也不管他什么公主母主的,在我心里,就只一个你。”他这时乖巧,一边说着话,一边睃她脸上的神sè。陈青阳见到她有些沉醉的样子,心里一颗石头这才落地。却是打着胆子,扶着她的肩头,她仍然没有反应。他心里更加开心了,却不敢再进一步了。 只听见素娘风致悠然的说:“我原本是不饶你的。可怜你那晚上也是无心的。佛爷也经常说: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 陈青阳大喜,哦了一声,算是应了。他连忙从后面拥住了素娘,只觉软香温玉,通体惬怀,说不出的开心舒泰。素娘却不住的挣扎,急红了脸的说:“仔细别人看见。” 陈青阳略略放开了些,转过了她的身子。他见她眼饧眉扬,腮红如芍药,端的是情思绵绵,无法自抑,因点着她的鼻头问她:“你是怎么知道我是无心为恶的?我现在就要有心为恶了,仔细了——”他凑过脸去,吻她的腮边。 素娘一边躲了过去,小手扯着他的脸,嘻嘻笑着说:“你可知道刚才菩萨传话给我了?” 陈青阳忙问:“这是怎么说?” 素娘说:“刚才呀,观音菩萨路过的时候,听某个人胡赤白赖的‘好没意思’的说了一通。菩萨一想,这一席话,虽然不通,但其情其理还是有可取之处。菩萨只好拨冗过来了。我刚才也不知怎么的,就在那边的大石头上,混吞的打了一个盹,菩萨就托梦给我了,你说怪不怪?” 陈青阳一想,明白刚才自己在菩萨前的一番话让她偷听了去。他这些话原本是想说给她听的,这时知道素娘已然明白自己的心思,也是开心的不知所以然。却听素娘问他:“你这会子来找我什么事情?” 陈青阳说:“你昨天生气,我哪里能睡得好觉。一早,我就告了一个假,过来就是寻你说个明白。” 素娘问他:“你怎么不去寻找我哥哥,同他说明白,免得他担心?” 陈青阳尴尬的说:“你还是写封信给他吧。不然我……我真的不敢见你哥哥。见到他,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对我印象很好,要是说我拐了他的妹子,他只怕对我印象就差了。” 素娘嗔笑了,说:“你呀!果然脸皮薄。你怕他做什么?他同你一样,普通的一个书生,又不是皇亲国戚,没有威风做派,至于这么怕么?” 第七十二章 寻亲遇友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陈青阳揣上了素娘写给宋文堂的信,依依不舍的别过了素娘。他在外面简单的用过了饭,向着鞑靼使团的馆驿去了。一路上说不尽的天高云淡、青砖绿瓦,反正只要一个人的心情好了,见什么都是充满阳光的。他的脚步异常轻快,像是踏着风一样。 来到了馆驿,向着驿卒说明了来意。驿卒却冷冰冰的谢绝访客。陈青阳也知道拜访鞑靼使团,事关国体,原是不能轻易见客的。他站在门外不知所措,却陡然间心生一计,向腰中摸去,有两块腰牌。一块是出入郑王府的腰牌,一块是公主芸翥宫的出入腰牌。当下有些作难,不知该以何种身份去拜访。 他站在檐外,想了片刻。他觉得王府里待他深不可测,真不知是歹意还是好意。再说他也只是一个小小书办,这腰牌只怕也起不了什么作用。而公主送给他的腰牌就不同了,乃是贴身信物,描龙绣凤,一看就知道是金贵之物,外人难于见到。因此,他觉得还是用公主的腰牌进驿站拜访宋文堂。他不免有些愧疚,老是利用公主的特权,而又只能说抱歉。 他来到了馆驿前,亮出了公主的腰牌。驿卒不敢怠慢,小跑着进去通禀。陈青阳却不想弄得大张大致,急急的随着一起进去了。几个驿卒不敢揽他,簇拥着一起进了屋内。 早有机灵的驿卒一溜着进去通禀讨赏了。鞑靼国富民强,出外的使臣一般都流水价的使银子。有些驿卒早摸清了其中的关窍,进去得个头彩。 待到陈青阳走进了馆驿里的大院里,只见一位武士居中,那天见到的使臣和宋文堂反而居于两边,炯炯的盯着他进来。陈青阳进门先作了一个团团揖,然后向着宋文堂走过去,热切的说:“文堂公子,一向少见。看来你高升了,做了使节了嘛。” 宋文堂见是陈青阳,连忙回礼。宋文堂向着武士和使臣介绍说:“这是我一向的好友。原是要找他的,却不料他找上门来了――咦,你不是跟着郑王么?怎么又替公主公干了?” 陈青阳向着使臣微笑点头。因武士大大咧咧,没正眼看他,他也就敷衍了事。他说:“公主没什么事情。是在下想见宋兄您,这才滥用公主的名头,还请诸公赎罪则个。”他又欠身行了礼。 武士一听这么说,冷飒飒的转身铮铮进了屋内。使臣回礼,笑说:“既是宋公的朋友,还是宋公迎到您的厢房里接待吧。我这里也少陪了。”使臣说完,赶上了武士。 宋文堂牵着陈青阳的手,让进了旁边他歇息的厢房。宋文堂命驿卒献上了茶,分宾主坐了下来。宋文堂笑说:“你来的正是时候,我正想出去转悠转悠呢。就怕迷了路,你对这边熟,就带我出去逛逛吧。” 陈青阳抿了抿茶,润了一下口唇,说:“那是应当应分,以进地主之谊。那就走吧,我这个东道是当定了。” 宋文堂说:“你莫夸嘴。我在这显京呆的时间可比你长。我小的时候,三街六巷,可没少逛。只是这十好几年的,也变得天翻地覆的,我也不认路了。” 陈青阳笑说:“你可是有个姨母在京中?” 宋文堂感到吃惊,凑过去问了:“正是呢,我要去拜访我姨丈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陈青阳羞涩的一笑,沉吟了片刻,有些激动的说:“素娘告诉我的!” 宋文堂更加吃惊了,捉住了他的手问:“素娘?她在哪儿?她可还好?” 陈青阳从怀中取出了素娘的信,递给了欣喜的宋文堂。宋文堂接了手中,颤抖着打开了封皮。他没有立即看,而是对陈青阳说:“你先宽坐,我进去更衣,等会儿我们一起出去。”宋文堂说完,拿着信件,急匆匆的奔向了后堂。 陈青阳坐在椅子上忐忑不安。他也不知道素娘信中什么内容,也不知素娘怎么说他的。要真的说他拐了她,只怕宋文堂未必高兴。再想到和素娘的事情,早晚也要告诉宋文堂的,何必这么怔忡不宁的。这么一想,他反而坦然了。 却是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宋文堂衣饰一新,jīng神焕发的走出来了。陈青阳刚才宁定的心这时又噗通的跳起来了。他忙从宋文堂脸上寻找个究竟,但总不得要领,反而看的宋文堂莫名其妙。宋文堂摸了摸脸皮,问他:“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又笑着打趣说:“要真有什么乌七八糟的,那就要让好多年的亲戚笑话了。唉,也是我一时高兴,只顾得换衣服,连脸也没有洗。” 陈青阳尴尬的笑了,连忙说:“没有没有。公子很jīng神的。” 宋文堂拉住他的手,感激的说:“多谢你照顾舍妹。她小孩儿心xìng,非要上京来看看我那姨母。我们搬走的时候,她可还在娘肚子里,哪里能记路?也好,也让她历练历练。她一向没这么冒失的,把钱家凉在一旁。嗯,我要亲自问她。” 陈青阳揣摩宋文堂的这句话,想着素娘大概没有把和他两人的事情告诉她哥哥。他心里头有些失望。但转念替她想想,素娘的这些子事情,实在是无法在信中说明的。果然就听见宋文堂接着说:“过两天,她得空了,过来的时候,你陪她一起来。我请你好好吃一顿,算是谢礼。” 陈青阳点头应了。 一时,二人一同走出了馆驿。两人走街穿巷,一路上有说不完的话。陈青阳介绍了自己的情况。而宋文堂也说了他为何跟随使团的原因。原来他几次进京赶考,都名落孙山外。于是他决定不再读腐书,以求从其他路径建功立业。哪知宋荣祚因为素娘出走,原本心气不顺,这下更是生气。两下里言语上一错,荣祚发狠赶了他出来。宋文堂负气出门后,却赶上了二王子招贤纳士。因此他便投靠在了二王子门下。后面二王子非要假充随从,踏勘昭国风物,他也随着来了这些关节,他并没有对陈青阳说明。 陈青阳问宋文堂该去哪儿,但宋文堂也是没头没绪的,陈青阳只好带着他,来到了以前素娘谎称的姨母的住处。他随口问宋文堂:“可是这个地方?” 宋文堂到处乱看。他不理睬那些雕梁画栋,却只寻着茅檐草舍。才走过了那天素娘乱指的那家,陈青阳指着说:“那天素娘说这家是,也不知道真不真。” 宋文堂摇摇头,又折身在街道上走着,向着没关门的家户里面窥探去。陈青阳只好在后面夹脚跟着,见宋文堂脸sè凝重,知道他也不得要领。 才走过一户铁匠的门口,就有一个粗大的汉子站在了门口,扯着喉咙高喊了几声。因见着宋文堂在街道上随意乱看,两厢里却对上了眼。宋文堂向前才走了几步,回头又看了铁匠一眼,却发现铁匠也在愣愣的看自己。他心里一动,回头施礼问铁匠:“大哥,打听一下,你们这街坊里可有个叫大柱的?”他料定这个铁匠就是他幼时的玩伴大柱,所以预先以他的名字试探。 铁匠炯炯有神的盯着他,忽然拍掌大笑,呵呵笑着说:“老子就是大柱。我看你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你可是姓陈?” 陈青阳在旁插嘴说:“那你弄错了,他不姓陈的。” 宋文堂对陈青阳说:“我以前姓陈的。我叫文堂。我们小时候一起玩过的。” 大柱哎哟的叫了一声,咧嘴笑着说:“我说呢,我看着你眼熟。”两人顿时亲热非常,聊了两句小时候的趣事。大柱就要拉宋文堂进入屋内,却有一个小男孩鼻涕拖拉的走过来了。大柱就要劈头盖脸的作势要打,小男孩连忙举手闪过。大柱伸出手,瓮声说:“拿来!” 小男孩怯生生的掏出一把匕首,匕首虽然粗糙,但闪出点点的金属光泽。大柱接过了匕首,扬起了手。小男孩吓得一溜烟跑了进去,大柱在外面大声嚷着:“回去给我跪好,我还要收拾你。” 宋文堂说:“想不到你儿子都这么大了?这东西可不能乱玩。” 大柱傻乎乎的笑了,笑说这小子太淘气。他扬起手里的匕首,随手刺向了自己的肚子。宋文堂和陈青阳两人倒抽一口凉气,发现那把匕首已是直入没柄。宋文堂颤声说:“这是怎么说的?” 大柱哈哈大笑,举起了匕首,只见刀刃深陷入刀柄。宋文堂这才知道这把刀另有机关。大柱得意的说:“这是前些天,一个杂耍的戏班托我打着,我留着几把。谁想着这猴崽子偷着出去玩耍了。” 宋文堂取在手中,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半真半假的夸着:“当真好手艺!怎么想的,一碰着肉就陷进去了。青阳,你看,这手艺实实在在只有大柱这样的能工巧匠才做的成。你说是不是?” 陈青阳连连点头。大柱喜得无可无不可,洋洋得意的说:“你既喜欢,留着耍吧。我屋子里还多着呢?” 宋文堂只不过随口夸的,真想退回去,大柱哪里依他,宋文堂只好收了。大柱问宋文堂:“你是来寻找你姨丈的吧!如今你姨丈发达了,不住这儿了。” 宋文堂忙问:“那他住哪儿去了?” 大柱摇头说:“好些年的事了,谁晓得?” 宋文堂很失望,对着陈青阳叹声说:“唉,我小时候经常来这儿,住在我姨丈家,和大柱一起玩。我姨丈好学问,非要教我和大柱认字。大柱淘气,惹得我姨丈打了好一顿手板。” 大柱神往着说:“那是,欧阳先生好大学问。我那时候怎么不好生认几个字?也当官使唤人,总比打铁强多了。” 陈青阳心念一动,说:“我倒认识一个欧阳先生,好大学问,也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 宋文堂问:“哦,你说说,这位欧阳先生叫什么名字?” 陈青阳说:“可是叫欧阳舒业?” 宋文堂忙一拍手,说:“可不就是了。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你可知道他住哪儿,要知道,引我去拜访了。” 陈青阳觉得这世上的事却有那么巧,原来欧阳舒业是宋文堂的姨丈,那自然也是素娘的亲戚了。想起欧阳舒业对自己的印象不好,反而心里有些惴惴了。 第七十三章 相见欢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于是,宋文堂和陈青阳告别了大柱,脚步快捷的赶向了欧阳舒业的家。陈青阳看见玄道院的景致悠然,但对于自己来说,已经是物是人非了。他心里不免生出了戚戚的感觉。但是宋文堂却是一路上看不够,寻到熟悉的地方,还要冲着陈青阳感喟一番。陈青阳在旁边陪着含笑点头。 到了欧阳先生的府第,陈青阳向这家丁宣明了来意。两人站在门首等了片刻,就见欧阳舒业从堂中急脚走出来了。宋文堂看见欧阳舒业从堂中走出,当时就愣了。原来这十几年来沧桑变幻,已经把这位当年风采沛然的青年书生,渲染成了鬓发斑白、脸上沟壑丛生的中年人了。他一时感激莫名,真的感觉人生短促,悠悠的这些年,再见到故人,故人却是披着满身岁月的风霜而来。 欧阳舒业见到宋文堂,自然是认不出的。经过陈青阳的介绍,欧阳舒业愣在当地,颤着手抚着宋文堂的肩头。一时,欧阳舒业的眼眶中闪动着泪花。宋文堂当即伏身拜下,却被欧阳舒业半腰抱住。欧阳舒业连说:真想不到,一晃这么多年,以前的黄毛童子,摇身就成了背阔腰圆的青年人了。 欧阳舒业携着宋文堂的手,并脚走进了客厅。当即热切的吩咐下人,预备下款待宋公子的晚饭。当下,两人隔座说话,却是说不尽离别的闲言细语。宋文堂听说了姨母竟然在他走后不久下世了,当时惊的说不出话。宋文堂泪花闪烁的回忆起小时候姨母的点滴慈爱,也勾的欧阳舒业老泪纵横,不住的展抹袖子拭泪。当下,宋文堂也是qing动于衷,非要立即拜祭姨母。欧阳舒业哪有不动情的,立刻起身带着宋文堂向后花园去了。陈青阳本也想随着,但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觉得跟着有些尴尬。于是,独自落座了,端茶细品了两口。 就听见楼梯上踩踏的吱吱呀呀的声音,不一会儿,下来了一位娇嫩的少女,正是欧阳娇娜。欧阳娇娜满脸惊奇的到处察看,一边快步走着,一边问身后的丫环:“你说我新来的表哥在哪里?”但见到陈青阳起身冲她微笑,脸上羞红了,忙偏过头去。她对自己刚才疯魔一样奔下楼,感到很后悔。因此她回身捏丫环的胳膊,嗔骂着:“你说我表哥来了,怎么是他?” 丫环上前说:“他可不也是小姐的表哥?小姐,您问问这位公子,是不是刚才和老爷抱头痛哭的那位公子的弟弟?他俩个一进来,我就觉得是一对儿兄弟。小姐,你瞧那眉眼,多像呀。要真不是,小姐,您把我的眼睛挖下来。” 陈青阳笑说:“这位姐姐,可真的看错了。我不是宋公子的弟弟,实在只是朋友。”他细细想来,也觉得和宋文堂有几分相似,怪不得这个丫环把自己认成宋文堂的弟弟了呢。 欧阳娇娜作势要拧丫环的嘴,娇声说:“你的眼睛多灵光么?陈公子为人最厚道了的,他既然说不是,那还有假?今个儿,说什么也要挖掉你的眼――” 丫环躲开了,虽然有些不服气,还是疑疑惑惑的看了陈青阳几眼。 说话之间,就见欧阳舒业和宋文堂并肩走进来了。宋文堂见屋里这个情景,就知道那位怯生生的小姐,就是自己从没谋面的表妹。 欧阳舒业令欧阳娇娜拜见表哥。欧阳娇娜怯怯的行了一个万福,宋文堂急忙还礼。他打量着欧阳娇娜:只见她乌鸦鸦的黑发下,一双眼睛黑扑扑的闪着羞怯。却是面如暖玉、身似杨柳,实实在在的家学教养,见人行动有规有矩的。他笑着说:“见到表妹,真让我想起了姨母。还有个笑话儿呢。要是我母亲不带着我弟弟失踪了,你们家小姐就是我们家的人了呢!” 丫环惊诧莫名,欧阳娇娜在一旁羞红了脸。陈青阳也觉得他说的奇怪,就听欧阳舒业对女儿解释着:“你表哥说的没错。你母亲怀你的时候,就和你姨母指腹为婚了的。你姨母生了一个男孩儿,正等着你出生呢。哪晓得你姨母不知怎么的,带着你才生下的表哥,就不见了!”他转过头问宋文堂:“你母亲和弟弟,可有消息了?” 宋文堂沮丧的摇了摇头。欧阳舒业说:“我前些年也留心的寻了一段时间,也没什么消息。你姨母过世后,我就把这事给搞忘了。” 宋文堂叹了一口气,口气凝重的说:“这些年要不是因为家父严训,我早过来寻他母子了。”为这点,他很有些抱怨父亲。为了前程的事情和父亲起冲突,有一半是因为对父亲有些怨言。 过了会儿,欧阳舒业陪着宋文堂说起了荣祚的闲话。宋文堂恪于孝道,不敢露出半点抱怨的口风,只不过是说些最近的生活状况而已。欧阳娇娜和陈青阳坐在一边,听他两个说一会儿话,叹一会儿气。 到了晚上的时候,欧阳舒业命人整治一桌酒席。经年不见的人,在席上觥筹交错,喝的酒酣耳热,更能激的人忆昔抚今。待到阑珊将尽时,欧阳舒业踉跄着送别了宋文堂和陈青阳。欧阳舒业原是执意让宋文堂搬过来住,宋文堂因为担着使节任务,害怕引起非议,随便推了一个理由作罢。 挥泪别过后,陈青阳和宋文堂也匆匆分别了。宋文堂让陈青阳给素娘带话,两兄妹早些见一面。陈青阳答应了下来。 第二天,王府里的事务繁忙,陈青阳抽不开身到公主宫中寻找素娘。他强忍着思念,做事情心神不宁的,常常出错。好在王府里对他宽容,从不因为这些打骂他。 堪堪的过了两天,他终于有了闲工夫。他三步并成两步的来到了公主宫中,亮过了腰牌,一路上无阻无拦的到了和素娘约定的地方。一问之下,却不在那儿。他又急脚蟹似的到处乱打听,才知道素娘原来在书房打扫。因此,他又赶了过去。 果然素娘在那儿洒扫书房。陈青阳向她说了和宋文堂相见,并到欧阳舒业家中做客的事情。素娘听得津津有味。陈青阳又详细的说了自己的近况。过了半晌,陈青阳忽然冒出了一句:“素娘,我决定离开郑王府中了。这就回家奉养母亲,打听父亲的下落。” 素娘一边忙碌,一边笑着问:“哦,还有呢?” 陈青阳说:“还有,自然是向你家提亲了。也不知道你父亲答应不答应,我心里真是没谱。” 那暖润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了素娘的脚边。陈青阳一直盯着她尖尖的绣花鞋看。素娘唔的应了一声,却说:“我父亲最疼我了的,事事都听我的。” 陈青阳于是又拥上了她,头靠在她的肩上,喃喃的说:“过些天吧,郑王府的人派人接我母亲去了。等我母亲到了京中,我们一起走。当然,还有你哥哥。他那时候要是没走的话,和我们一起走。” 素娘也觉得这样拥着甜甜蜜蜜的,真好。突然陈青阳冒出了一句话:“公主真讨厌。老是遇到她。我们怎么躲也躲不开!” 素娘说:“说不定你心里巴不得想见到她呢!” 陈青阳说:“瞎说,我的心你还不明白么?唉,……你说我们这样在一起,她会不会闯进来?” 素娘说:“那倒不会。我打扫她的书房,总是安排在她不在的时候。她这会子只怕进宫伺候皇上去了。这个放心好了。” 陈青阳说:“那我以后赶在这个时候来见你,这样就不怕遇见她了,也免得你老躲来躲去的。” 素娘笑说:“那是因为你坏,我才躲的。你要是本本分分的,你看我会躲么?” 两人因此约定了在这个时辰在书房相见。 陈青阳在王府中打听了一番,知道母亲已从家乡起身,不rì就可来京,愈发宽心了。他心里如同揣了一盆火似的,到芸翥宫跑的更勤快了。 就这样,过了两天。当她二人在书房相见时,忽然听到外面哚哚的脚步声,似乎有许多人来了。陈青阳和素娘听到,当时就着了慌。商量着往什么地方藏住。就见到书案下的空间很大。陈青阳掀开了覆在桌案的帘布,让素娘矮身先钻进去。他正要进去时,就听见了门吱呀的响起来了,走进来了一个人,正是公主。 陈青阳只好慢慢放下了幔布,讪讪的迎了过去。 第七十四章 美人入怀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陈青阳觉得很尴尬:突兀的跑到人家书房来了,这算什么。虽然他料定公主不会怎么了他,但他还是感到局促,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靠在书案前,又想遮住素娘,因此也就不能埋头走开。他只好随意揉搓着衣角,满脸通红的看着公主,脸上不知道该怎么笑了。 反倒是公主看他呆傻的样子,低头风情一笑。她回头努努嘴,后面的宫女立时关上了门。公主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合上了,声音虽轻,却震的陈青阳心惊肉跳。为了素娘,他是决然不敢就此跑出去的。他扫视了满室jīng雅的陈设,又见公主轻踱莲步,橐橐的向着自己走来。他只好嗫嚅着说:“公主真是对不起,我太冒失了。我这就走……”他话虽如此说,却一步也没挪开。他一时也想不到理由,让公主走开。再说了,公主是这件书房的主人,也没有个理由走开。因此,他也就不说了,只是低着头看着脚尖。眼光余尾处,看见了公主的鞋子上,缀上了一朵莲花。这朵莲花随着主人的步子,向自己逼近来。它带来了馥郁的香气,柔和甜腻,闻在陈青阳的鼻中,让他觉得悠悠荡荡,魂飘巫山一样。 他索xìng转守为攻。他扬起头,见着公主珠翠满头、粉腻动人,原本鼓起的心又忙乱了,因此笑得也昏昏然了。好在还是能拿捏的住话语:“公主,你那天骗的我好苦!你金枝玉叶的,何苦扮成她的模样捉弄我呢?”他说这些话的原意是想转移话题,不让公主追究他无故闯入书房。 公主当即停住了脚步――当然也是无法走的更近了。公主听到他的话,有些羞赧。但她今天原是想同他说话,心里本就有准备,心底涟漪一荡,倒还撑得住。她问:“哦――,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陈青阳说:“公主身上的香气乃是别样调选的异香,一般的女子哪里用的起。我那天闻到以后,就……就记住了。现在又闻着,又记起来了。”靠的这么近,他闻得醺醺然,分不出来到底是公主的体香,还是洒用的花药之类的。 公主倒不知说什么了,因轻笑了一声,幽幽的说:“那你知道认错人了,还轻薄我?可见你这个人的人品,嘿嘿……” 陈青阳着急了,忙分辨说:“我当时没认出你来……,可别混说――,哎哟……”原来他的腿侧忽然感到一阵疼痛。他想了一会儿,才知是素娘在身后拧他。因见公主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只好咳嗽一声含糊混过了。他补上了一句:“我当时真的以为你是她了。真的这样。我太委屈了,绝非有意轻薄。”他这话实在是想说给下面的素娘听的。 陈青阳急得这么满脸通红的,公主反而格格笑了。公主止住了笑,问他:“那她到底去哪儿了?你们最后怎么了?” 陈青阳的大腿还在隐隐的疼。他不敢说出素娘的下落,斟酌着说:“她哪里去了?我也不知道。反正我一心一意的要寻着她,过完这一生。”他这话一说,腿侧的疼痛立刻减轻了不少。 公主悠悠的叹了口气。陈青阳见她清丽楚楚的样子,心里面有些不忍了。再见到她白如chūn雪的小手,和婀娜多姿的身段,心里面愈发怜惜了。但他转念一想,人家是皇帝的女儿,还要自己可怜么?真真是瞎替人担心。因此,他硬着心肠,冷眼看着公主。 公主脸泛红晕,柔声说:“你……,你能像那天晚上那样,抱抱我么?” 陈青阳腿又疼起来了,他当然是绝对不会答应的。他斩钉截铁的说:“不会的!再说那晚上我,我也没怎么抱你。你,你走吧。”他说完最后一句话,才知道是非常不妥当的。要说该走的是自己。 公主也冷面说:“哼,那你走吧!我也不想见到你。我要读会儿书了。还有,你以后也不要来了。” 陈青阳不知所措。因见公主正要转身绕到书案后,他生怕他走了后,素娘在书案下憋得厉害,他忙扯住公主的手。两人幽幽的对视着。陈青阳到底经受不了公主的柔情无限,躲闪开了他的眼神,但终究躲不开公主顺势倒怀。 陈青阳只觉心里面一颤,他的两只手顺势挡在胸前,却发现柔软一片,忙挪开了。他只感到软玉在怀,馨香一片,整个人如同处在云山雾罩中。他两手没处放,只得在公主的身后乱画。但他这时候忽然清醒了许多――倒不是他自觉的,而是他的两只腿同时疼得不得了。这肯定是素娘在下面嫌一只手不够,却用两只手死命的拧着。 他强忍着疼痛,忙扶住公主的腰肢,小心的撑开,却被公主摇身躲开了。陈青阳只好嗫嚅的乱说:“公主,别这样。别人看见可不好……,快,您是公主,仔细体面……” 公主不听他的,只是把头埋在他的胸前。她两手环抱着他的脖子,昵声问他:“早知今rì,何必当初!你那天要是放尊重些,何必有今天这样的烦恼?” 陈青阳两腿痛的发麻,只好反手撑在了书案上。他现在上身柔香无限,两腿却被拧的疼痛无垠。终归是疼痛占了上风,只见他咬牙切齿的,皱眉闭目。公主见他这样,心里面只一阵悲凉。她说:“难不成我真的那么难看吗?让我抱抱你,你就难受成这样?!”说着,就让开了。 陈青阳顺势伏身,假意揉着肚子。他向着公主说:“公主可别错会了意。我有个毛病,一激动就肚子痛。公主,有没有茶,我吃两口就好了。”他说完,眯缝着眼睛睃着公主。 公主这才放了心,关切的低头看他脸上的表情。她柔声说:“这个病症我倒是知道,喝茶哪里管用。我这里有点药丸,我取来,你吃了吧。” 陈青阳急忙说:“快去快……慢回。我不碍事,也不是很痛。公主不要太着急,让宫里的人看见,公主失了仪态,可不好!” 公主见他痛成这样还这么关心体贴,感动的糊涂一片。因此她边走开,边嘴里嘟哝着:“你呀,你这个人……,我怎么说你好。”但她走到门口,却想起一件事。陈青阳见她回头了,忙又低头哎哟哎哟的低声叫了两句。公主正sè叮嘱着:“你可不能就此溜走了。你要是走了,哼哼,我待你好容易,待你歹起来,料你也是吃不消的。”她说完,走出了书房门口,反手扣上了门。 陈青阳不再装了,凝神听着公主的脚步声。他认为公主真的走远了,马上掀开书案的幔布,就见素娘气呼呼的蹲在地上,脸上气恼的厉害。他忙说:“我们快走吧。” 他伸出手拉素娘,哪知素娘却狠命推开他的手,素娘麻利的钻了出来,很快就走向了门口。陈青阳知道她生气了,好妹妹的叫了几句。素娘不理他,打开了门,气呼呼的要走。陈青阳正要跟上,却被素娘反手推到门里,素娘还冷言冷语的说:“你出来做什么?小心人家待你歹起来,你吃不消!还不给我回去。” 陈青阳要开门跟着出去,但门已经被素娘扣上了,怎么也打不开了。他只好悻悻的回到了屋内。他在屋内到处乱走,满心里想寻个法子,如何对素娘解释明白。 不一会儿,公主亲自托了一个托盘来了。因见门从外面扣着,虽觉得奇怪,也没理会,只是顺手打开了门,走了进去。她见陈青阳没事人一样了,觉得很奇怪。问他:“咦,你不说肚子痛么?怎么这一会儿就好了?” 陈青阳说:“我这是一时的。我刚才就说了,过一会儿就好了。你看现在,可不就好了。”他说着,就要开门走出去。但他只开一道缝,就马上合上了。他搓着手,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他对公主说:“这,这可怎么办?皇上和太子来了,我可怎么办?”他说完,急切的看着公主。 公主也有些着慌,她四下看了看,忙走到书案前,掀开了书案的幔布,催促陈青阳:“你到这里面先躲起来吧,等父皇走了,你再出去吧。”陈青阳见只有这么一个地方可以躲人,只好矮身钻了进去。 他刚躲好,就听见门口吱呀的一声响。公主惊秫了一会儿,却也正了正神,回身嫣然迎了过去。他见父皇和弟弟同时来到,诧异的问:“今天吹的什么风,父皇竟然亲自来了?” 皇帝说:“你今天不进宫侍奉我,我自然过来寻你了?怎么,你病了?”原来皇帝发现放在托盘中的药丸和清水。 公主忙从书案上移开了托盘,笑说:“也没什么,无非是养荣保身的药丸,才说要吃呢,你们就过来了。父皇您今天来,到底是什么事情?”公主因心里有事,只想早些让父皇离开。 皇帝怜爱的看着公主说:“怎么,我来了,你不欢迎么?” 公主脸泛红晕,打趣着说:“请还请不来您呢!那您上座。” 皇帝这才呵呵笑说:“嗯,那你赶快沏茶去吧。就沏上次那样的茶。” 公主嗫嚅着说:“这……”。她看了看委在地上的幔布,想着这一时半会,陈青阳露不出行藏。她点头答应了,同太子一起扶着皇帝坐上了椅子,转身出去倒茶去了。 第七十五章 梦中人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陈青阳伏在书案下面,一直佝偻着身子。因为皇上就在书案旁边,咫尺天颜,让他心里面很有些惊慌。他冲着书案里面看过去,只见光可鉴人的青石板上,一双重绣浓采的龙鞋停在了座椅前。过了一会儿,却是伸向了里面,想来是皇帝坐了下来。陈青阳不由得向外面让了让,又怕顶住了幔布,被人发现行迹,只得挺直了身子,但脑袋却顶向了案桌。因他轻手蹑脚,一触之下,即刻发现,所以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但在陈青阳心里,反而惊得一乍,手心里也开始cháo湿了。 只听得书案里侧发出一种绵厚醇浓的声音:“你说说看,鞑靼使节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这话语自然是皇帝发出的,虽然漫不经心,却带有一丝恼怒。 接着,一片寂然无声。陈青阳原想听到太子回答,但转念一想,太子是哑巴,自然是比划了。果然,皇帝说话了:“你打量着朕不知道!使团的什么二王子怎么知道你姐姐的?还不是你唆使的?” 这时,陈青阳却听见衣袖迭沓的声音,接着就是咚咚的磕头声。过了半晌,陈青阳听见皇帝说:“这件事情是你的首尾,别打量着朕不知道!还有,朕那好弟弟的独苗,不清不楚的死在了外面,你也脱不了干系!” 陈青阳又听见外面衣衫摩擦石板的声音,然后是太子依依呀呀的着急的吭气声。皇帝没好气的说:“你的心事我知道。你就是怕你将来的皇位不保。你那好sè成xìng的堂哥成了你的阻碍,你巴心费力的除掉,还情有可原。你那姐姐,怎么就也碍了你的眼了?” 陈青阳蹲在下面,看见面前的帐幔轻轻晃动,仿佛有一阵风吹过。但是外面寂寂无声的,让他只觉不寒而栗。他真怕被皇帝和太子发现,而唯一能救他的公主不在身边。如果真的被发现,让太子揪了出去,真是有理也说不清。 皇帝说:“哼!罗廷恩倒是一个干吏。你请来的鸡鸣狗盗的一伙人,可都让他给查了个底朝天。你那个jīng明能干的白崇术,你可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朕送他到地府去了。活在世上不办人事,还不如下去了,是个干净!” 过了一会儿,皇帝说:“我知道,你处心积虑的想朕这个位子。你以为去掉个世子,就太平了?告诉你一句,斩草要除根!你去掉一个世子,人家能弄来一个新的,你信不信?你成rì里就敢杀杀**鹤鹤的出气,真的动刀子,你又手疲脸软了。真是个没用的东西!这句话你记住了,斩草要除根。” 接着就听见外面的脚步声——公主已领人奉茶进来了。进来后,皇帝也换了一副口气,恢复了刚才温言和煦的气氛了。公主因问二人刚才说些什么,陈青阳听见冷了场,想了想也许是太子在比划着,因此没有声音。 皇帝忽然说:“对了,刚才出来时,忘了拟一道旨了。” 公主说:“那值什么?就在这儿吧,父皇你说吧,儿臣就在这儿写。”说罢,公主坐到了案前。她坐在椅子上,两只脚交叠着,上下一晃一晃的。陈青阳只感到眼前的两朵莲花荡来荡去。因他不敢过于靠后,公主的鞋面几乎擦着他的脸面而过。他见幔布在公主的脚面带动下,已是掀开了,能够看见远处太子的袍服。他怕太子一旦移动,就看见他躲在了桌下,忙捉住了她的一双脚。他捏着她细密的白布袜,柔滑绵密。再看她的双脚小巧玲珑,脚尖一动一动的。 只听见公主哎哟的叫了一声。皇帝问:“怎么了?” 公主说:“没什么?刚才一错神,写错了一个字。”因此她再在上面写了一个字,随意揉了揉,顺着自己的腿弯滑了下去,一下子扑打到陈青阳的脸上。陈青阳连忙捉住了纸团,轻轻的移到一旁,放在了一边。他因此吓得丢开了公主的脚,公主的脚又悠悠荡荡的晃开了,但显然没有前次那么快了。陈青阳心里打了一个突:这要是在普通员外家中,这么和小姐勾勾搭撘的,被发现了至少也是一顿好打。要真的被皇帝发现躲在公主的书桌下,不知道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公主写完了,轻嘘了一口气,口气中有些许欢畅。公主自己发觉了,不自禁的咳嗽了一声。因这一声咳嗽,她想起一件事,说:“儿臣最近访到一位名医,最能治得疑难杂症。太子的病症正好让他看看。” 皇帝说:“难得你费心记挂着。”皇帝斜睨了太子一眼,太子慌忙垂下了头。 没说几句话,皇帝即刻起身回宫了,太子和公主伺候着离开了。陈青阳见门关闭着,拉开幔布觑了几眼,发现再没有人了,急忙走出来了。待要打开门,却发现门是紧闭着的,无法打开。因此他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他一直记着素娘临走前交代他的话。因为皇帝的缘故,他躲在桌下躲得太久了。 等了一会儿,陈青阳听见脚步声,他急忙冲门缝中看过去。一眼看过去,原来是公主笑意悠然的走来了。公主打开了门,他急忙讪笑了两声,就要夺门而出。公主原想还要拉下他说一会儿话,但身旁跟着太监宫女的,一时不好意思拉着他。只好任由陈青阳急吼吼的走开了。公主一直目视着他远去。 陈青阳一气找到了素娘。但素娘木着脸,见他来了,更是沉下脸来,不去理他。陈青阳只得忍气吞声的作陪,叫了好几声好妹妹,都让素娘充作耳旁风。陈青阳在一旁惶急失sè,也毫无办法。后来,还是垂头丧气的离开了。 第二天,郑王去道观里打醮,又叫过了陈青阳伺候着。陈青阳因这天才从眠月处出来,带上了素娘的宝盒,原是想通过还盒,讨上和素娘说几句话。谁知道在半路上,就被叫着伺候郑王前往道观。 郑王法事做完后,在清虚观里用了斋饭。晌午时,选了一处僻静素洁的房间歇中觉。原是胡清泉和陈青阳二人在旁边的榻上休息着。胡清泉朦朦胧胧中也是酣然入睡了。陈青阳却是心内焦灼,看着窗外炽烈的阳光,没好气的想事情。 却听见郑王在那边的床上嗯嗯呀呀的乱叫着。陈青阳吓了一跳。他以为郑王需要吃茶,跑了过去,才看见郑王大汗淋漓的以手托额,而且全身如筛糠一样的瑟缩。看来,郑王是餍住了。 陈青阳这时心里一动,从怀里掏出宝盒,放在了郑王伸出的另一只手中。他打开宝盒,吓了他一跳。要不是他早有心理准备,知道郑王做的是噩梦,不然早吓脱手了。只见盒子里面显得是一阵幽深黑暗的迷雾中,有一位白发幡然的老皇帝正向着惊慌失措的郑王追赶。郑王惊的是魂不附体,脸上是鼻斜嘴歪的。老皇帝一只枯瘦如柴的手森然向郑王伸着。郑王虽然害怕,只好却住了脚步,怯怯的伸手应着。只见两人的双手刚接触上,就见老皇帝嘴中如激箭一样喷出一阵黑血。这阵黑血喷的皱巴巴的龙袍上黑印斑驳,也惊得郑王两眼瞪得如同铜铃。 陈青阳听到郑王还在嗯嗯的惊秫着。他正在心慌意乱之际,就听见门外的脚步声。他忙直起腰来,正要把宝盒藏到怀中,但眼神已经扫到一个道士捧着一盏托盘进来了。他只好捧着宝盒迎着道士过去。 陈青阳做贼心虚的,先就作sè提起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意思是让道士轻手轻脚。道士明白他的意思,顿时脚步放缓了。陈青阳见托盘上面放着一碗清茶。他一只手夹着宝盒,就要用双手捧托盘。道士怕他打碎了托盘,忙从他手中接过宝盒,先替他拿着。陈青阳也没疑其他,快速把托盘放在了桌上。就要从道士手中取回宝盒,却见道士两眼滴溜溜的到处乱看。 陈青阳原是想看看道士到底心里想些什么,取过宝盒时,从上面打开了一道缝。他看了一会儿,心里大惊,但没有失sè,任由道士抽开手,轻手蹑脚的走出了房门。 陈青阳站在当地,心里还在扑通扑通的跳着。过了一会儿,就听见郑王呀的大叫一声,猛然坐了起来。这一声大叫也惊的陈青阳回过神来。胡清泉也猛地惊醒了,忙上前来,和陈青阳一起伺候。 郑王穿好鞋袜后,嚷着口渴。胡清泉捧着桌上的茶碗,正要递给郑王。陈青阳忽然止住了。陈青阳笑着对郑王说:“王爷且慢用茶,小的因在庄中经常随着一些古记老人儿在一起。其中有一个能相梦的,教了小的几手。想先为郑王一试。” 胡清泉陪笑着说:“陈青阳能相梦,的的确确是真的。有一次,他和我赌胜,说第二天能知道我做的什么梦,结果竟让他相中了,竟是一丝一毫也不差。” 郑王哑然一笑,忍住口渴,说:“你说说看,我做了什么梦?” 陈青阳说:“王爷一起床就嚷着口渴,自然是和嘴巴有关系的。俗话说,病从口入。王爷自然梦到饮不洁净的东西。这主王爷近rì应该禁口。” 郑王眯缝着惺忪的眼睛,说:“继续说下去。” 陈青阳因想了一会儿,说:“天下关爱己身者,除父母外再没有别人了。王爷近rì病从口入,想先帝在天之灵,自然是要想方设法的示jǐng于王爷了。王爷的这场梦自然是和先帝有关了,不知青阳猜的可对?” 郑王听到陈青阳的这几句话,肃然动容。他问:“你……,你接着说。” 陈青阳愈发宽心了,滑口说了下去:“先帝怕王爷吃了不洁净的东西,是以口吐鲜血示jǐng。不知王爷这可是真?” 郑王颤声问:“你说,先帝口吐鲜血?你何以得知?”说完炯炯有神的盯着陈青阳看。 陈青阳被看的有些心悸,忙敛容正sè说:“此乃仙人不传秘法,乞王爷赎罪。” 郑王盯了陈青阳许久,却是转过身去。站在了桌前,紧盯着茶碗,看了一会儿。忽然厉声呼喝外面:“来人呀!”外面的几位护卫进来了。郑王指着茶碗,厉声喝道:“赶快查下去!” 第七十六章 蒙冤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这件事情很快查清了,但又很快偃旗息鼓了。陈青阳想打听明白到底是谁的指示,但童詹事严正的告诫他和胡清泉:这件事情不能传出去。陈青阳虽觉得奇怪,但他心里实在是有些得意,因为他不着痕迹的救了郑王。 第二天,不是他的该班,他乐得睡了一个懒觉。正在他惬意伸懒腰的时候,门外闯进来了童詹事和一群护卫。陈青阳见童进第铁青着脸,一群护卫也是戒备周全,罗列在周围。陈青阳想想,除了睡了一个懒觉,也没什么错处。他镇定下来,小声询问。 童进第yīn沉着脸说:“现王府失盗。胡清泉举报说,你有重大嫌疑。来呀,先看起来,仔细搜查了。”他的话音刚落,这群如狼似虎的护卫就在陈青阳的行李上翻箱倒柜。一时,就见护卫们翻了个稀巴烂,就有人从陈青阳的床底下翻出了一堆包裹细密的物事出来。几个人停止了寻找,呈到了童进第的眼前。 陈青阳一片茫然,他奇怪这件物事怎么就出现在他的床下。他呆愣着看着几个护卫三下五去二的打开了包裹。原来里面是灿然生光的金锭! 童进第钉子一样的眼光瞥着陈青阳。陈青阳嗫嚅着说:“这,这……我确实不知道怎么就出现在我的床下了,还望童大人明察!” 童进第不耐烦的说:“我哪有功夫带你去明察!有什么话你见王爷说去。来呀,押起来,走吧!” 陈青阳还想争辩几句,但那几个护卫扳臂扭膀的,陈青阳哪里能挣得脱,只得脚步趔趄的跟随着他们向前走了。 才过了一个月亮门,正要去王爷起居的宫殿时,就见欧阳舒业正向王爷告辞,走了过来。郑王站在台阶上,立定了两眼巴巴的看着陈青阳一行。欧阳舒业寻思着陈青阳押的古怪,停住了脚步,看着小跑过来的童进第禀报:“启禀王爷,偷东西的贼抓住了。就是新来的陈青阳!” 欧阳舒业听了有些奇怪。但想想也是释然。他面对着郑王,有些讪讪的。欧阳舒业叹声说:“怎料到会这样?都怪我向王爷荐人的时候,没仔细考察!是我之罪!” 郑王倒没什么表情,淡淡的说:“老夫子何止如此,事情还没弄清楚。来呀,先押到虎威堂去。” 陈青阳在押来的路上,已是想明白了。这完全是王府里构陷他!他因此冷眼看着郑王,突兀的哈哈大笑起来。他涨红了眼盯着发愣的郑王和欧阳舒业,愤怒的说:“我不知道如何得罪了王爷,竟费尽心机用这种法子陷害我。想来,我只是一个穷困潦倒的书生,哪里值得王爷下如此本钱?” 郑王一时也说不出话来,无奈的挥挥手,说:“带到虎威堂,我待会儿过去问话。” 童进第便带着陈青阳离开了。欧阳舒业听着陈青阳说的话里另有隐情,跟在身旁小声询问陈青阳。陈青阳断断续续的对欧阳舒业说了几句。欧阳舒业了解了事情的大概,但更为惊奇了。他对童进第说:“这件事情只怕有些误会,我看还是仔细问明白的好。” 他们正说着,忽然陈青阳两眼放光,挣破喉咙一样大声喊着“娘,娘!”。欧阳舒业循着陈青阳的眼光看去,就见一位中年妇人随着两个粗使仆妇正从游廊中走过。欧阳舒业从远处看这位中年妇人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他正在闭目思索时,那位中年妇人忽然摆开了那两个粗使仆妇,向着这边冲过来了。 陈青阳狠命跳动着,想挣开押在身后的双手。但这两个护卫都是做熟了的军士,他们押人解犯哪里能让人随便挣脱。陈青阳向身后踢,被他们闪开了。 就见陈母闯了过来,满脸兴奋的摩挲着陈青阳的脸。陈青阳一时百感交集,莫名的淌下泪来了。他哽咽着说:“儿子被人陷害了,母亲怎么也到这儿来了?你可要小心王府里的yīn谋诡计,赶快离开吧。” 陈母只是摇头,说不出话来。那几个护卫不容他们母子再抱头痛哭了,看见了童进第的手势,扯过了陈青阳,向着虎威堂去了。陈母两眼涟涟的看着陈青阳扯破喉咙的,向着这边看过来,不禁唏嘘不止。 欧阳舒业则在旁边,欣然的问陈母:“这位大嫂,我看着您面熟?在下欧阳舒业,不知您听我这名字,可有印象?” 陈母听到欧阳舒业自报名字,心里一惊。待到细细审量欧阳舒业,更是心里秫了一阵。她陡然见到亲人,虽然是睽隔多年的亲人,就觉得忽然见到了救星一样。但她回思了一阵,还是抑制住了激动,说:“是妹夫么?我是你的姐姐?再想不到在这儿见到你?” 欧阳舒业终于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心中大惊。这就是他原来走失的姨姐,文堂的母亲。他悠悠的喘气,说:“再想不到在这儿见到姐姐?青阳,陈青阳可是当年您抱走的孩儿?” 陈母默默点了点头,悄悄拭泪。陈母说:“不知妹子可好?这么些年了,是生了一个男孩,还是女孩儿?” 陈母的一句问话,勾起了欧阳舒业的伤心事。他颤声说:“是个女孩儿,叫做娇娜。秀珠去的。她……她在生下孩儿不久,就去了?!有……好些年了。” 陈母止不住啼出声来了。她还有再说几句,那两个仆妇互相递了个眼sè,上来硬声要“请”陈母。陈母只得止住了泪,恋恋不舍的跟着仆妇走了。欧阳舒业在一旁倒没了主意,想了想,同陈母尽有话说的,现在之计还是该看看陈青阳是否安全。因此,他跟了几步,在一个内眷门口停了下来,同陈母说:“你先在这儿暂时歇住,以后相见有的是机会。我现在倒看看外甥可有没有受他们欺负。” 陈母说:“还是任由他去吧,他以后是福也好,是祸也好,都是他的命!我们哪能cāo的到这么多的心!” 欧阳舒业听这话说的不像,如何有福了?眼前就是泼天大祸。他以为陈母说的胡话,也就不在意。他还想向仆妇打听陈母如何住在王府,但那几个仆妇竟是毫不理他。他无法,不愿耗在这儿了,拂袖向着虎威堂而去。 这虎威堂是王府里惩戒不法人等的刑堂。欧阳舒业也是大概知道地方的,一路小跑着,眼看就来到了。但这时,童进第守在门首,行完礼后,童进第问:“欧阳先生,您这是?” 欧阳舒业喘了口气,平复了心情。他说:“童詹事,我外甥在里面受审。烦请让我进去看看,我怕外甥有些冤屈的。” 童进第冷笑说:“王爷吩咐的,这虎威堂外人是不能擅入的。欧阳先生,还请顾全和王爷的情分,在外面侯着的好。” 欧阳舒业焦急的说:“从没听见这样的规矩……” 童进第打断欧阳舒业的话说:“这是虎威堂新立的规矩。”说完,垂首不语,堵在了门口。 欧阳舒业无法,只好守在门口,焦急的走来走去。 童进第冷眼看欧阳舒业还在门口,知道他乃是书院的夫子,不会乱来,当下命令护卫守在门口,自己一路小跑进了虎威堂。他走到端坐在正中的郑王耳边附耳了几句,郑王点头颔首。童进第一边退开了。 郑王冲着旁边侍立的两位官员,拱拱手,说:“齐大人,丁大人,王府里最近失盗了一些银两。可算是着落到一个书办头上了。请你们二位来,主要是让你们在我这儿审审,判断个明白。” 这两位官员,一位是齐显扬,一位是府尹丁世祺,两人对望了一眼,均想:这些许小事,如何要劳动他们两人来?他二人因此谦称:一切由王爷做主。 郑王唉的拖长了音,说:“这怎么行?外面说我私设公堂,贬我太甚。如今我要洗脱这个名声,还是烦请二位做主吧。” 两人不明就里,还要推辞。但郑王哪里容他们说话,一步下来,走到了侧面。齐显扬和丁世祺对望了一眼,丁世祺只得走在了正中,呼喝了一声:“带案犯!” 两个护卫立时押进来了陈青阳。护卫按下了陈青阳,让陈青阳跪在了公堂上。事已至此,陈青阳反而显得坦然了。他苦笑着说:“不知你们有什么诡异伎俩,都使出来吧。爷爷不怕。” 忽然,从侧面闪出来了两个女眷,原来是陈青阳以前认识的文绣扶着王妃走了出来。王妃满含深情的望着陈青阳。陈青阳怒视着她,偏过了头去。他咬牙切齿的说:“你们蛇鼠一窝,何必这么假惺惺的!你们这样做,迟早是要天打雷劈的……” 王妃黯然的说:“可别这么说,你哪里知道……” 陈青阳昂然不理王妃。 丁世祺在上面喝问:“下面的书办,赶快从实招来,你是如何偷盗王府的金锭的,赶快从实招来!” 陈青阳蔑视了他一眼,说:“我没偷没盗,招什么?” 文绣起身走到丁世祺身侧说:“大人,他不招,就用刑吧。” 陈青阳听到这句话,顿时心里凉了:想不到文绣这么讨好王爷王妃,和他们沆瀣一气起来了。 丁世祺受到提醒,昂然喝命护卫:“拖下去,打!” 有护卫上来问:“大人,用什么刑?” 文绣在旁急口回答:“打什么,当然打板子了!” 几个护卫伏倒了陈青阳,上前解衣脱裤。几个人撑实了陈青阳,正要动手打下去,就听文绣在旁说:“且慢,王妃,你看,他的屁股上是不是有块胎记?” 第七十七章 身世之谜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文绣说:“王爷,王妃。奴婢见他左股上的胎记,就想到了前几天看到的一个典故。”她见众人都看着自己,越发镇定地侃侃而谈:“前些rì子,我到宗社府为故去的世子注销碟谱,无意中,见到了王府的陈年旧档。奴婢因闲来无事,就坐下来,看了一会儿。有那么一条,奴婢记得清楚。就是十六年前,王妃诞下的小王子,莫名其妙的被偷走了。后来,查了一段时间,也没有结果。那位丢失的小王子,左股上就有这么一块胎记。所以,奴婢斗胆说了出来……” 她的话一说完,王妃和郑王两人互相看了良久。郑王缓缓踱到陈青阳身旁,说:“你说,他,他有可能就是我昔年丢失的儿子?” 文绣说:“奴婢只是揣测,给王爷提个醒。毕竟这位……,这位公子和丢失的小王子的年岁相仿,而且左股上都有那么块胎记,这也太巧了,是以奴婢就斗胆说了出来。” 王妃说:“这事你当然记得清清楚楚,我亲生的孩儿,也不知被哪位黑心的贼子偷走了。我儿的左股是有这么块胎记。这么多年了……,让我再看看。”她正要上前去掀开陈青阳偷偷束好的腰带。一旁惊惧交加的陈青阳哪里容她脱裤,只是伏在地上躲闪着。一旁的家丁要凑上前摁住陈青阳。几个人正摁的陈青阳动弹不得,却被王妃一个耳光扇了过去。几个家丁只得退后。 陈青阳退到廊边,说:“我这块胎记,你们也别怀疑了。我娘生下我的时候,我就带在身上。我……我自然是我娘亲生的。天下巧合的事情多着呢?我哪里是你们说的什么小王子。” 王妃爱怜横溢的看着他,却也不再强要看那块胎记了。她说:“孩子,你是不是你娘亲生的,你哪里知道?这事自然要问你娘……” 文绣说:“他的母亲正在府上,王妃何不叫他的母亲,过来问问?他的身世,不就水落石出了?” 王妃转头看着郑王,轻声叫着:“王爷!” 郑王清亮的说:“带陈青阳的母亲!另外,传宗社府管事的,让他带着陈年的旧档,来见我。我要看个明白。”他说完,落座在正位,默然不语。王妃却站在堂上,火辣辣的盯着陈青阳。 一会儿,陈母带到了堂上。她满眼在堂里寻找儿子。待到看到了儿子,急匆匆地跪了过去。母子二人在堂下喁喁交谈着。陈青阳同母亲交谈着,偶尔jǐng惕的望着一旁呆望的王妃。他见王妃的眼神热切异常,他正要大声询问母亲,自己是否是她亲生的。就在这时,堂外走进来了一位官员,他行过礼后,就向郑王呈上了一个裱装jīng致的册子。郑王接过册子,翻寻了几页,就在一张纸上,停留了下来。他阅读了一会儿,却没合上,递给侍立在旁的文绣说:“你传给他看看。” 文绣会意,接过册子,传给了陈青阳。陈青阳接过了册子,凑在眼前,慢慢的看了。他见这册子虽装饰jīng致,但纸张已经发黄,显然是保存很长时间了。这一张纸上记载的是郑王丢失小王子的概况。说的是,那年正值老皇帝病重,当时的太子在鞑靼为质。郑王贤孝,rì夜进宫侍奉汤药,夜不合眼,暇不暖席。恰在这个时候,王妃却诞下了小王子,宗社府刚造好碟谱,就在王府内莫名其妙的失踪了。王妃气痛的大病一场。郑王得到消息,自然先国后家,只命人好生看护王妃,再派人细细的查问小王子失踪的详情。但是查来查去,所有看护的人似乎都没有嫌疑。王爷只草草的处罚了当时值rì的宫女太监,全心侍奉老皇帝,直至老皇帝驾崩。 宗社府作为主管皇族事务的管理机构,对于皇族的事务,事无巨细,都记录明白,而且条理清晰。何人何物为证,都写得明明白白。陈青阳浏览了一遍,见上面果然还记着小王子的左股上有一块月牙状的胎记。这时,他的心里才稍稍起疑。按照今天王府诬陷他的做法,他是决然不会承认他是什么丢失的王子。他想到他从小到大,母亲从没有说过自己不是她亲生的。于是他合上书页,递了回去,坦然说:“天下的事情,巧合太多了。我是我母亲所生,又蒙父母恩养。所谓胎记之说,我看只是一个巧合而已。还蒙王爷明鉴,放我母子返乡,以全王爷的美德。” 哪知跪在陈青阳身旁的陈母则说:“不!他,他,并非我亲生的孩儿,乃是我抱养的。” 陈青阳猛可里听到母亲这么一说,真觉得意外,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在他的记忆中,虽知道父亲并非亲生父亲,但母亲却是生他养他的人,再没有可怀疑的。他说:“娘,你说什么?我怎么不是你亲生的?” 陈母说:“王爷,这孩子实在是我抱养的。我以前住在京郊,一个深夜里,被门外的脚步声惊醒了。待我打开门一看,在月光下,就见一位妇人抱着一个婴儿四处张望。我见是位妇人,大着胆子喝问了一声。那位妇人吓得慌慌张张,哆嗦着放下孩子,脸sè铁青的说:孩子不是我偷的。然后,连滚带爬的逃走了。我心里面觉得好笑,忙抱起孩子向她追过去,哪知才过了一会儿,就不见了这位妇人,她早逃的无影无踪。我时下也是没有孩子,抱着这个孩子心里面也是想开了,待到在屋内见到这孩子五官清秀,哭声清亮,顿时激起了我的母爱之心。再检视这个孩子的襁褓,才发现这襁褓制作jīng良,民间织工绝不会有这样手段。当时我也慌了神。这孩子要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的孩子,我这么不明不白的抱着,算是什么事?但孩子在我怀中,由不得我一横心,留了下来。待到第二天,就听见有位妇人投河而死。我更加慌了神,不知怎么办好。我的丈夫听我说起这件事,早觉不妥。又听说一位妇人投河,更加害怕了,连忙劝我扔下这个祸根。可是我见这孩儿乖巧可爱,怎么也狠不下心来扔掉。我央求丈夫,不如搬到别处避祸。我丈夫想了一会儿,也就答应了。因此十多年前,我就带着他离开了京城。在外地抚养他长大。现下也不知怎的,他——,他竟然自己找到了王爷家。可见老天有眼。”陈母深深的磕了一个头。 陈青阳听的目瞪口呆,正要问母亲,就听到郑王的声音:“这孩子的襁褓还在吗?” 陈母说:“在的。我怕他rì后和生身父母相认,总得有个凭据,因此我藏在一个稳妥的所在。” 郑王说:“嗯。你说个所在,我命人去取。” 陈母应了声是。接着说了襁褓藏在家中某某处。一个从人领命飞奔而出。 陈青阳兀自出神,就听见耳边一阵温柔的话语:“孩儿,你现下明白了吗?你原来是我丢失十六年的孩儿了。你可想死娘亲了。”陈青阳见王妃哀哀切切的抚着自己的颈项,她qing动意真,脸上已是一片狼藉。陈青阳迷茫着,不知该说什么好。他听见刚才自己母亲的供述,心知自己既然不是母亲亲生,而又有胎记为证,自己十有仈jiǔ是那位丢失的小王子。他只好慢慢的推开王妃,嘴里念叨着:“王妃慢着,这件事情还没查真,还请王妃别这样。”他想着她很可能就是自己的生母,见到自己这么伤心,心里也一阵感动,不自觉的加上一句:“你,你还是当心身体。事情,总会有个水落石出的。” 他转眼见母亲正要随着王府的人走出堂上,他忙扯破喉咙的大叫了一声:“娘!” 他这一声叫的响亮动情,堂上所有的人都是一惊。陈母和王妃都是泪眼婆裟的看着陈青阳。陈青阳噙着眼泪,疾步走到母亲身边。他不知说什么好,强忍着泪水,却是扑通跪了下来。 陈母弯腰摸着他的头顶。陈母百感交集,她真想抚着他大哭一场,但她只是强忍着感情,淡淡的说:“那边的才是你的娘,去吧,孩子。你跟着我受委屈了。”她说完,狠了狠心,撇开陈青阳的手,跌跄了几步,扶着门柱,定了定神,才随着从人离开。 陈青阳起身跟着母亲,走出了大堂。王妃忙也跟着出去。郑王在堂上兀自望着廊柱出神。他的神sè平常,不似王妃那么激动。旁边的童进第,凑着一个机会,说:“恭喜王爷,贺喜王爷,您终于找到丢失多年的小王子了。” 郑王只是淡淡的摆了摆手,说:“你快出去,别让他,别让这孩子和他的母亲多见面。你小心伺候着,他要什么便给什么,只是别让他到处走,要是走丢了,我维你是问。” 童进第问:“不知王爷说的是哪一位母亲?是他的养母,还是王妃?” 郑王说:“自然是那个妇人了。去吧。” 童进第躬身离开了大堂。他命人分开了陈青阳母子,请这位刚才还是盗贼,现在成了王府接班人的陈青阳到雅舍休息。他分派妥当后,又想着刚才自己带人抓陈青阳时的场景。他有些害怕陈青阳rì后清算。他盘算着如何转圜,忽然想着陈青阳在王府时,和胡清泉同宿一室。命他陪着自己劝说陈青阳,那是最合适不过的。 第七十八章 迷中之迷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郑王立时委托齐、丁二人奏明圣上。他另外又派人飞马去取陈母放在家中的襁褓。一待查验无误,陈青阳的身世自然明了了。此事物证明白,又有陈青阳身上的胎记符合,任谁都不会怀疑陈青阳就是丢失的小王子了。现下,在襁褓没有取来之前,陈青阳已是恭恭敬敬的安排在一间雅舍内。 陈青阳一直想问问母亲,她在堂上的话,是不是真的。待到他和母亲见面,母亲一口咬定他并非她亲生。之所以没有告诉陈青阳,是因为她怕陈青阳知道自己身世后,和自己生分。陈青阳听到母亲这么说,也只得信了。他一时不知什么感觉。只是走在回来的甬道上,百感交集,原来自己是出生在这王府的。从今以后,他就要成为这王府里的唯一继承人了。 王妃来见过他好几次。王妃诸事都为陈青阳安排妥帖。王妃对他自然是qing动于衷,关爱非常。陈青阳虽然听母亲确认了一次,自己并非母亲所生。但在襁褓没有确认之前,他并不冒失的同王妃相认。他对王妃态度温和了许多。他温言款语的回答王妃的问话。王妃对他倒是真感情。不仅问他问的细致,而且在陈青阳说到他的穷苦处时,王妃心疼的眼泪厮意流淌。这时,王妃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份,抚着陈青阳的后背,儿呀肉呀的乱叫。陈青阳心里非常感动。但陈青阳在事情没有确认之前,他是不会叫王妃母亲的。毕竟王府和他家的环境,相差太大了,而他是一个自尊的人。不想贸然相认,让别人觉得他攀附富贵。 这两天,他一直在王府内呆着,焦急的等待结果。这一天,只有胡清泉陪着他说话。陈青阳忽然想到,已是好久没有见到素娘了。素娘至今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之迷,何不告诉她一声,让她陪自己说话。因此,他叫过胡清泉问:‘胡兄,我们王府和芸翥宫里熟不熟?‘ 胡清泉说:‘王子殿下,千万别这么称呼小人。小人难于担当。王府里嘛,自然是王妃那里和芸翥宫有些来往。也不知殿下有什么事情,交给小人来办。‘ 陈青阳说:‘既如此,你叫来王妃身边的一个妥当人,我要问问她,托她办点事情。‘ 胡清泉领命出去。过了一会儿,随着来了一位中年宫女。陈青阳好生失望。他觉得年纪大的宫女,最是媚上,事无巨细,都要禀告上面。而他要让她去芸翥宫叫素娘过来,她自然是要禀告王妃知道的。只怕王妃还要当成一件事情问自己,他就难于对答了。所以陈青阳只是对她随便问了一下王妃的起居rì常。这位宫女只当陈青阳孝诚,喜得眉开颜笑,当下是知一答十。 陈青阳应酬了几句。因又有一位小宫女进来,在这位中年宫女的耳边悄然禀告了几句话。陈青阳就驴下坡,以中年宫女有事为由,送走了她,而留下了刚才送话的小宫女。 小宫女知道他的身份。怯怯的盯着他,不时的弯腰行礼。陈青阳望着她,正要开口说话,却又想到不知如何对这位小宫女说起。所以他哦了一声,又自失的干笑了几声。他有些尴尬,摸了摸后颈。 哪知道小宫女见他这幅模样,心里面早就心cháo起伏了。他这么似笑非笑的,莫非,莫非看上了自己。因此她脸上早就红了,待到翻眼见他神情尴尬,不知如何说出口的样子,更是觉得她自己的判断没错。她想,这位公子果然是我们世子的亲兄弟,全然是一个做派。但又见他俊雅脱俗,不似世子那么轻佻,心里面就又活泛的如同荡舟一样了。她喃喃的说:‘殿下,您要是没有别的事情,我可,我可要走了。‘她嘴上如此说,脚上却没挪动半步。 陈青阳只得说:‘这位,这位姐姐。你常去芸翥宫么?有些事情托你帮我办一办。‘ 小宫女说:‘我倒是经常去那府里送物送礼的。‘ 陈青阳听说问对了人,脱口而说:‘那你现下就去,拜访一趟,顺便让那府的派个人过来领样东西。自然,自然是以王妃的名义了,千万别说是我叫的。而且,你让那边派一个叫做玉绣的姑娘过来。她来了后,你就领到我这边来。就这样,你现在去吧……,还有千万别告诉别人。‘ 小宫女听说后,好生失望:原来这位王子看上的另有其人。看他吞吞吐吐的样子,显然是蓄谋已久了。她自然是不敢开罪陈青阳的,按照陈青阳的指示去办了。 陈青阳整了整衣冠,耐心的等待着。他在屋内坐了一会儿,又觉胡清泉碍眼,支走了他以后,就在厅内向外张望。果然,过了一会儿,就见那位小宫女陪着素娘向着这边逶迤而来。他搓搓手心,闪身躲在门边。待到听到她一人的脚步声后,他忽然走出,拉着她的手说:‘你来了,我现下变了样了!‘ 待到见到是那位宫女后,忙丢开了手。他刚才明明看见素娘走在前面,这一会儿却变成小宫女走在前了。那位小宫女脸sè通红,不知如何是好。陈青阳却不知道,快见到他了,小宫女自然走在前面,向他禀报了。 素娘忽然见到一位年轻王子跳出来拉着小宫女的手,顿时吓的转过身去。因为她失手杀了世子的事,她对于郑王府非常忌惮。她被唤来郑王府的时候,心里就存着戒心。这时一位王子跳了出来,她更加吓的心乱跳。他又听见小宫女说:‘回王子殿下,奴婢已叫来了。‘再下来,就寂然无声了。 陈青阳挥手命小宫女下去。他见素娘背转身子,忙欺近几步,揽住了素娘。他只觉温香暖玉在怀,心里一荡,正要脱口而出想好的情话,就觉素娘猛力挣扎。素娘心里早提防了的,陈青阳没料到她会这么用力挣脱,因此她很容易的脱开了他的怀抱。素娘顺手向后挥击手掌,就听一声清亮的耳光声。 陈青阳一阵懵懂。素娘却咬牙切齿的说:‘你这个坏蛋!‘待到转头见到竟然是陈青阳时,却是错愕在那儿了。 陈青阳揉着脸蛋,委屈的说:‘是呀,是我,是我这个坏蛋。就算该打,也没这个打法。‘ 素娘忙上前,仔细的打量了陈青阳。见他衣饰华贵,冠带鲜明,只显的面如白玉、体态亭亭如玉树。她忙走近,拉着他的手,脸上早就温柔旖ni如花了,她柔声问:‘你怎么打扮成这个样子了?‘ 当下,二人携手进入了屋内。素娘拉开他捂着脸上的手掌,只见有一片红sè浮现在他的脸上。她咬牙恨恨的说:‘活该你挨打。谁让你打扮成这么一个怪模样来吓唬我。‘她话虽如此说,却是温柔的抚着他的鬓角发际。 陈青阳苦笑着说:‘这个模样怪么?难道真吓唬到你了?‘ 素娘又笑着上下打量了一次,说:‘还行。你自然吓唬到我了。你……你这一身行头,从哪里来的?‘ 陈青阳说:‘告诉你,你也不会相信。我,我竟然是郑王丢失的小王子,前rì死去的世子的亲弟弟。现下我哥哥死了,只怕我就要成为世子了。‘ 素娘听他说了这句话,顿时如同听到惊雷一般。陈青阳只当她惊呆了,忙摇着他的肩膀,说:‘哎,素娘。你很害怕么?你放心好了,不管我怎样,我都只要你一个人的。‘ 素娘缓过神来,脸上神sè惊惧交加。她拉着他的手,问:‘你是什么王子,可做的准?你母亲可证明你就是什么王子?‘ 陈青阳说:‘虽不是十分准,但也是十有仈jiǔ了。我母亲也来了,她说了,我就是她捡来的孩子。而且她捡我的时候,随身还有一套襁褓。现下王府正往我家去取襁褓,一待证实,我的身世就算明了了。‘ 素娘说:‘光有襁褓也证明不了什么的?说不定包的,包的是别家的孩子。‘她不愿意陈青阳成为他亲手杀死的世子的弟弟,那样的话,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同他相处了。 陈青阳说:‘不光这些。以前我生下来的时候,我的……我的身上有块胎记,王府里都记录了下来。我……我现在身上还有,胎记这种东西,可不会错的。‘他想着这块胎记,素娘是知道的。而且在客店的时候,她还同文绣窃窃私语说起,而且取笑他了的。因此他有些害羞,脸上有些火辣辣的。待要瞅向素娘,见她迥然是另外一种表情,简直可以用呆若木鸡来形容了。他忙问:‘素娘,你怎么了?‘ 素娘别转身子,悠悠的说:‘既然这样,我们就丢开手吧。‘ 陈青阳笑说:‘素娘,我不会因为富贵了,就忘了你的。这一生一世,我就只要你一个人。你放心好了,不管我是王子也好,是穷酸书生也好,总之,只喜欢你一个人。‘他说到动情处,便从后面拥住了她。 素娘任他拥着,心里却在一遍一遍的盘算着。她在他的怀里,仰头向他看过去,她见他一副意醉神迷的样子。她心想:‘青阳要是知道我杀了他的亲哥哥,那他还不会对我这么好。那要是换作我,他要是杀了我的哥哥,我自然是不会……,至少我会心存芥蒂的。‘素娘挣开他的怀抱,正sè问他:‘让你选一样,要么做王子,要么和我一起远走高飞,你选哪一样?‘ 陈青阳愣住了,却没想到素娘会这么问。他嘻笑着说:‘为什么这么问?不管我做不做王子,你要走要飞的,我还不是会随着你走?‘ 素娘说:‘我说正经的。你快回答我!‘ 陈青阳一时倒难于回答,他只当素娘是小孩脾气,哈哈一笑说:‘我当然两样都选了。‘ 素娘顿时默然无语了。陈青阳这时着忙了,他揽着她的肩头说:‘素娘,你怎么了?你以为你听到小王子后,你会很开心呢!结果,你好像有些不乐意!是不是怕我成为小王子以后,会像我哥哥那么花心吗?放心好了,我绝不学他!‘ 素娘说:‘嗯,你不像他最好了。‘她这句话语音平淡。但在陈青阳听来,却听得他很纳闷。他再想问她,却见素娘走到门口,说:‘小王子,没什么事了,我可要走了!‘她说完,一双眼睛幽怨的盯着陈青阳。 陈青阳拉着她的手,问:‘素娘,你怎么了?你怎么忽然变成这样了?‘ 素娘挣开他的手,她扑霎着眼睛,想强忍住眼泪,说:‘我怎么了?我变成怎么样了?我还是我,我还是我爹我娘的女儿。可是你,你什么人不好变,为什么要变成那个,那个什么世子的弟弟。你还怪我?我……‘ 陈青阳说:‘素娘,你别走呀。有什么话,再说一会儿呀。‘他见她执意要走,只好说:‘那我送送你。‘ 素娘冷笑说:‘劳动不起你金枝玉叶的大驾,你这就请吧。‘他猛推了陈青阳一把。陈青阳知道她xìng格执拗,只好目送着她走开了。 却说素娘满心失落的走着。她心里面坏透了,偏偏在这王府里,还要提高jǐng惕。她的记xìng颇好,记得来时走过的路。就在王府的一条路上,听见一位家丁呼喝:‘小王子的襁褓传到。‘素娘顿时jǐng觉了,他忙盯着这员家丁。 就见一位管家模样的人对家丁说:‘你赶快送给陈氏,让她验看一下。莫要取错了。‘家丁领命而去。素娘也很想看明白怎么回事,跟在这么家丁身后。 在穿过几段走廊后,来到了陈母的住处。那位家丁把襁褓送到了陈母的桌前,转身回去复命了。素娘在外面看见陈母翻动着那些襁褓。她现在满肚子的话,很想问明白。于是,她走到门前,轻声叫了一声:‘大娘!‘ 陈母抬头一看,心里面一喜。陈母说:‘姑娘,是你呀。快进来。‘ 陈母热情的拉她坐下,陈母问:‘姑娘,你这一向还好吗?我儿子,他,他有没有欺负你?‘ 素娘一个人流浪在外,陡然碰到这么温和的问候,顿时心中一荡,眼中一酸,扑在了陈母的怀中。她略带哭腔的说:‘大娘,我,我不想青阳成为什么王子。我只想他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书生。‘ 陈母却是一震,又抚着他黑鸦鸦的头发问:‘他是王子,不是很好吗?而且我担保我儿子,不会像那些有钱人家的公子一样,见一个爱一个。‘ 素娘说:‘我不是说这些。反正,反正,只要他是王子,我,我就只好和他分开了。‘ 陈母倒是一怔。她心里一阵感动,再没想到儿子遇到这么好的姑娘。她这一感动,心肠一热,不由得也是委屈万分,很想找一个人说叨说叨。陈母下定决心,说:‘宋姑娘,你既有这样的心肠。我就实话告诉你,你千万别对别人说。青阳他,青阳他并非是什么王子,他就是,他就是我的儿子。‘ 素娘一惊,望着陈母。陈母说:‘姑娘,难道我自己的儿子还会弄错吗?青阳真是我的儿子。‘她指着桌上的襁褓说:‘这些东西,我,我也是第一次见到!‘ 第七十九章 解迷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素娘顿时惊呆了。她原是想对陈母哭诉一番,没料到陈母竟然说出了惊人之语。她眼带泪珠,凝望着陈母,盼望她吐露更多真情。 只见陈母正想说下去,却jǐng觉地四处看了一圈,确认四周没有人了,这才和素娘并膝坐下。陈母低声说:“先是官府来报,说我的丈夫因为杀官,我得连坐。我在县里的监牢坐了几rì,就有一位郑王府里的差役提我出去。我原以为是要送到另外的监牢,谁知道却径直到了一家大宅院里面。那家宅院装饰的很漂亮,但里面却没有人气,显然是很长 时间没有住人了。我当时很纳闷,也不知道郑王府怎就把我从牢中,送到了这儿来了。 “过了两天,有一位打扮的很jīng致的年轻姑娘找到了。她对我倒是很客气的,问长问短的一个劲的打听我家的来历。我才从监牢里面出来,自然是很害怕的。虽说也是知一答十,但总留了一个心眼,顺着她的语气回答罢了。待到问的差不多了,她忽然屏退左右,语气严肃的说,说有重要的事情和我商议。她说,我的儿子原不是我的儿子,实在应该是王妃所丢的小王子沦落到我家。我当然知道她说的荒唐,忙分辨说我是贫寒人家,哪里能够抱到龙子凤孙,我的儿子自然是我所生的了。 “那位姑娘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不管是真是假,以你的目前处境,必须承认你的儿子不是你所生,乃是你抱养的孩子。不然,不要说你现在有杀身之祸,就算是你的儿子,恐怕也难于保全。你如要保全你自己,还有你的儿子,就得依照我们的方法去做。而且这样做,你儿子荣华富贵,平步青云,不用说了。你自己也保全xìng命,生活无碍了。 我当时不明白她的意思,好端端的,怎么就要把我的儿子认成什么王爷的儿子。于是,我试着问了她一声。谁知她沉默半晌,忽然冒出话说:你儿子现下在郑王府当值,据查,有私盗王府珠宝的行径。现下当然没有,不过,将来终归有的。我想,再也不能犹豫了,事已至此,也只能按照他们说的去办了。于是那位姑娘给了我一套说词,让我怎么怎么说出来。还说我的儿子不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你如要保全儿子,就决不能让他知道。他年轻不经事,且rìrì和王爷王妃接触,若露出马脚,恐怕还是有xìng命之虞。” 素娘在一旁认真听了,偏头想了一会儿说:“我想,王府的目的自然是,自然是因为世子死了,这郑王再没有子嗣,所以想出了这条李代桃僵的计策。” 陈母点点头,说:“我来这王府,听到了一些消息后,自然也晓得王府的真实用意。从那以后,我就担心起青阳来。也不知道,这对于他,到底是福是祸。也许错里错,他这辈子真的荣华富贵了,就算不认我这亲娘,我也不怨。可我又怕,怕真有一天,他会惹来杀生之祸。因此,我这两天,茶饭不香,睡觉也睡的不安生。他好几次,打破沙锅问到底,我差点就忍不住告诉他真相了。” 素娘沉吟了片刻,斟酌着说:“大娘,面上这么看,倒像真的是一场欢喜。可祸福相依,有大福者,必然有大祸。我想着,王府的这点用心,您猜的到;听你这么说,我也想到了;自然别人也想的到。王府的心愿只怕不会有那么顺利。若到时候真的对出来了,发现他原来是假充的,我怕,青阳他会有危险的。” 陈母愕然变sè,摸了摸桌角,站起身说:“哎呀,这个我倒没有想着。姑娘,你觉得有可能拆穿吗?这几天,我只见着王府的一步步棋倒是天衣无缝,因此也没有想到,想到拆穿的这一步。姑娘,你说该怎么办?” 素娘说:“没听您说之前,我真的信了青阳是什么王子了。看来王府里计算周密,步步合拍。只是这个胎记也太巧合了。宫里那么久远的记载自然没有错,巧就巧在青阳的身上也有。也难怪会选中他。” 陈母说:“我生他那会儿,倒没见他有什么胎记,只是略长了长,就有那个胎记了。”她因见素娘炯炯有神的盯着,忙说:“姑娘,素娘是我儿子,这个决计错不了,也不会中途被人掉包的。我想着,也许才出生的时候还小,我没怎么留神,等到长大了,就显露出来了。” 素娘点点头说:“所谓百密一疏,现下到处滴水不露,自然是好的了。可我总担心,有那么一天,哪个地方没算到,露出了马脚。王府里现在算得这么厉害,到时候推托起来,自然也像现在这么滴水不露了。到时候,倒霉的自然是他了。他自然是一个冒认皇亲的罪了。我只怕他因此而丧命。” 陈母听的心惊肉跳,慌了神,问素娘:“有那么严重么?” 素娘说:“人算不如天算。若真心为他好,别去贪恋这没根的富贵,还是早抽身退步的好。” 陈母握着拳在屋内,走来走去。她眉心紧攒,咬牙含唇,最后轻轻一击掌心,下定决心说:“姑娘,你说的对。我也怕你说的那么一天。那我们逃吧,逃的远远的。” 素娘见她终于下定决心,展颜一笑,说:“这就对了,不过现在,你们是无论如何也逃不了的。只有等这件事情完结了,才可以慢慢的离开这个圈套。您自然是先回乡了。等到他行动zì yóu了,告诉他真相,让他带着你,走到王府找不到的地方,不就没事了么?” 陈母点点头,拉着她的手问:“你想的真周到。只是,我有个问题,也不知道,该问不该问。也不知道,你,你到时候和我们一起走吗?” 素娘知道她的意思,陡的羞红了脸,低头说:“我嘛!自然是等到你回家的时候,和你一起走。我离开家,就是因为听说我要嫁的那位有钱的公子,花心无行,这才离家出走的。我这次回家了,说什么也不会嫁给这位钱公子了。” 陈母笑说:“我们家就是﹍﹍,寒素了一些。不然,我也敢踏你们家门的。”素娘抬头见到了陈母试探的眼神,忙低下了头,吃吃笑了两声。她觉得现在真不好说什么,但又怕不说什么,像陈母真以为自己低门小户,不敢踏她家的门。她忙忍着满脸火烧一样,抿嘴说:“有钱真不一定好。钱家那么有钱,养的儿子也不怎么样。青阳他要真的是什么王子,我反而不喜欢。” 陈母边点头边笑。素娘听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她又深悔刚才说的太直白了。因此,她偏头看着窗外,见rì已正午。她觉得呆的很久了,忙对陈母说:“大娘,我得走了。我下次,有空了,再来看你。” 两个人欢欢喜喜的走到了门口。陈母临别的时候,笑说:“你要记得我们要一齐回家了。不然我到哪儿认你家的门去。” 素娘别过了陈母,正要走向王府大门,忽然想到再去看陈青阳一眼。刚才和陈母的一番谈话,让她心里的疙瘩一下子解开了。她的心里忽然亮堂多了。她这一开心,就想着和他分享分享。但忽然想到,这件事情的真相,是不能告诉他的。他要是知道了真相,那每天面对王爷和王妃的时候,就要憋住自己的真实想法。再说了,王府里布局这么谨细,一定会发现这个呆子的蛛丝马迹的。她越想越对:不仅不能告诉他,而且还要让他更加信以为真。 素娘来到了他的小院后,绕过了前面的假山。她透过窗户,只见陈青阳坐在了一张饭桌前,愁眉苦脸,正支起腮帮子直愣愣的盯着一处看。饭桌上,却是热气腾腾,香气扑鼻。好几盘菜摆在桌上,可是他却是一眼也不瞧。 她看着真是又可笑,又心疼。那一定是因为她莫名其妙的生气,惹得他心里不痛快。她心里一阵阵的甜丝丝的,像刚含着一颗软糖,不忍心一口咬化一样。她心头一热,信步走进了房内。 素娘走到了他的身旁,见他还在发呆,便推了他一下。陈青阳这才如梦清醒,面对她时,已经是笑逐颜开了。他笑问:“咦,你没走呀。我还以为,以为你生气走了呢?” 素娘不理他的问话,见他的面前拨的饭粒到处都是,两只筷子斜插在一碗饭上。她便提起筷子,捉起来在桌上夹了一筷子菜,送入了口中。她问:“你想我走吗?我这就走。” 第八十章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陈青阳笑说:“哪里!我留你还来不及呢!”他这时的心里突然一喜,再见素娘含着筷子,脉脉的望着自己,满腮笑意虽浅,但情意却深。他不由得站起身来,热切的说:“我向公主府里要了你过来吧。这样,我们天天就可以在一起了。” 素娘撇撇嘴,冷笑说:“你以为我是一辈子伺候人的吗?再说了,你这个王子……”她原想说他是一个西贝货,但陡地觉得不能告诉他真相,于是转口说:“你们王子公主的,自然可以随便要东要西的。” 陈青阳还当素娘在吃公主的干醋,刮了刮素娘白腻小巧的鼻子,笑说:“公主以后成为我的姐姐了,你以后可不能这么说了。” 素娘顿时觉得不好说什么了。她见他一味的执迷不悟,顿时害怕起王府的yīn谋诡计,会陷害这位站在眼前的傻哥哥。她定然望着陈青阳,眼睛转瞬不动。陈青阳发觉了她忽然变得庄重起来,迎接上她的眼神。两人对望了一会儿,素娘深情的说:“我问你,要是因为我,你会舍弃你现在的王子身份么?” 陈青阳说:“我还不一定是呢?何谈舍弃。” 素娘说:“你是的,你一定是的。但是我要问你,你会不会为了我,丢掉这个富贵呢?” 陈青阳见她说得正经,又急切的等待着答案,于是毫不犹豫的说:“当然了。你还不知道我的心么?别说这个虚名了,就算我的命,我也毫不在乎。若有一天,你死了,我自然也跟着你死了算了。” 素娘听他说得深情款款,心里一阵感动。两人双手相握,素娘又伏在他的胸脯前。她听见他的心扑通扑通的跳着。她想到了那一天,在围墙边上听他第一次表白的那一天,也是这么听着他的心跳。如今他又一次让她明白了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了。她已经想好了,等到王府再没有怀疑的时候,自己再告诉他真相。然后,和他一起逃离王府的yīn谋,逃得远远的。 过了良久,素娘离开了他的身畔,说:“既然这样,我先走了。” 陈青阳正自心神恍惚的,忙说:“你离开我以后,我想你怎么办?” 素娘正要跨过门槛,听他这句话,忙回头粲然一笑,说:“rì后我们天天在一起,现在分开又有什么?”她说完,便匆匆离开了。 陈青阳听她这句话,心头一热。他追到门口,眼望着她的背影。他心里在盘算如何是rì后天天在一起。他现在情热如沸,巴不得天天在一起。他心里打定了主意,他要是真的是什么王子,一定通过王妃,把素娘要到自己身边来。现在王妃对他是母子情深,他提到要求,王妃一定会巴不得的一连声吩咐下人去办了。 一想到王妃,他心里面也是一热。看来母子连心,王妃对他的母子深情,让他心里一直耿耿于怀。他也不想再吃饭了,于是急匆匆的奔出了府第。当下在院门口,有人跟随伺候着,当他说明要去见王妃时,下人带着他去了。 他这是第一次来见王妃。他上次见王妃是在寿邑的那座别院里,那时王妃对他也是颇有好感,还赏赐了他一些东西。他现在想,一定也是母子的缘故,才让王妃一见之下,对他那么好。这两天,王爷倒是表现的冷静淡然,但是这位王妃却是qing动于衷,不时的对他留恋弹泪。陈青阳对王妃多了许多亲近之意,对于王爷,却还是很陌生。 陈青阳来到了王妃的住处,只见王妃坐在了当中,正和别人闲谈着。早有人报了名号,却是唱的是:王子殿下驾到。他一时觉得新鲜,因见王妃迅即起身,他忙快步上前,正要行礼,被王妃拉住了手,引到一张小凳上坐下。王妃直坐在他身侧,一手拉着他的手,一手摩挲他的后背。陈青阳只觉王妃的手温暖酥软,鼻中闻到香气馥郁,坐在她的身边,感到不自在。 只听王妃慈爱的说:“孩子,我正要找你呢!你的襁褓取来了。这么多年,亏的你的养母收藏的好,还是那么新。宗社府里的人已经辨认了,确实是我王府的用物。你要不要看看?” 陈青阳忙答:“是吗?我小时候就从没有听母亲说起。既然都已经查验过了,我就不用看了。不行,我还要再问问我娘。”他转身就要走开,却被王妃拉住。陈青阳忙转过头去,发现王妃激动起来,气喘吁吁的说:“孩子!你到哪儿找你的娘呀,我才是你的娘。” 陈青阳此时无话可说,颓然坐下。王妃牵着他的手,坐下时已经泪流满面。她说:“可怜你丢失了那么多年,我们终于有那么一天团聚。你受了那么多年的苦。为娘的,为娘的一定补偿你。可是你……,你就不能叫我一声么?” 陈青阳低头想了半晌,抬眼见王妃眼巴巴的看着,不免动了恻隐之心。他勉为其难的叫着:“娘!” 王妃顿时脸上如同开了花一样,她点了点头,正要再对他说些知心话,却被陈青阳撩开了手。陈青阳站直了身子,正sè说:“我还要,我还要问问……,问问我的养母,我到底是不是她亲生的。母亲,你且宽坐,我去去再来陪你。”陈青阳这次怕王妃纠缠,快步的离开了屋子。 王妃没反应过来,眼巴巴的瞧着他离去了。她只好呆坐在椅子上,默默的拭泪。 旁边的宫女立时上来为她解闷,笑说:“王妃千万别伤心,这不就是母子团聚了吗?” 王妃说:“我在叹还是他的养母亲一些,虽然我十月怀胎生下了他。可他对我还是不如对他的养母。” 宫女说:“哪里是这样了?所谓母子连心。今个上午,殿下还叫过我去。我看殿下急匆匆的叫了我过去,我还当殿下有什么急事叫我办了。王妃你猜怎么着?竟然是叫我过去说了些家常,问了些王妃的一些起居情况。您说,殿下这不是孝诚格天吗?巴巴的叫我过去就为说这个,这不就说明殿下的心肠念着王妃这个亲娘吗?可见血浓于水,真真丝毫不差的。” 王妃顿时破涕为笑,说:“这还是新鲜。他当时是怎么问的?”于是宫女学说了一遍。王妃听得入迷,不仅问了说话的内容,而且让宫女描述了陈青阳当时的表情神态。听到宫女添油加醋的比划了一番后,王妃眯着眼笑了。宫女恭维的说:“贺喜王妃了,您以后有这么一位孝心的儿子,这将来的福分可不敢想了。咱们的太子那个样,咱们这位殿下只怕将来做了皇上都不一定。” 王妃听了虽然欢喜,但还是嗔望了宫女一眼。这位宫女自是摸准了王妃的心意,所以才说出了这么大逆不道的话。王妃说:“以后可别说这些话了,让王爷听见了,又要训斥你们一顿了。” 另外一个年幼的宫女却是伶俐,插话说:“王妃,您是不是觉得殿下让别人抱养那么多年,和你比较生疏了,您心里比较难受?” 王妃说:“是的。我在想怎生讨她欢心,让我们母子更加亲近些。” 年幼宫女说:“我却知道殿下喜欢什么。” 王妃说:“哦,你要是知道,快告诉我,若真的能让他高兴,我定然重重赏你。” 年老宫女说:“还不如赏他给世子,更加一举两得。” 年幼宫女顿时腮红的像柿子。王妃默默笑了一阵,拉着年幼宫女说:“你快说说,他到底喜欢什么?他要什么,我便赏他什么。只怕没有我不能给他的。” 年幼宫女听了这句话,语塞起来。他没料到王妃这么说,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但见王妃殷切备至的盯着自己,只得硬着头皮说:“殿下,殿下喜欢长仪公主。” 王妃顿时一惊,忙说:“你可别混说!” 年幼宫女见王妃着急了,忙不迭的连声说:“我没有瞎说。是我们下头传开的。有位书办,叫做胡清泉的。他在以前和殿下同住。他说,殿下在刚进府时,不时的跑向公主的宫中。听说他还见着公主赏他的腰牌呢。再有了,刚才殿下还让我去公主的宫中,去叫了一位宫女。王妃,你说奇不奇,这位宫女像极了公主。结果,她来了后,和殿下神态亲密……”她见王妃脸sè凝重,才陡的想起殿下和公主有姐弟的名分,忙转圜着说:“殿下只怕是年纪大了,喜欢女子。王妃若有讨她欢心,为他娶妻纳妾,他必然欢喜。” 王妃默然半晌,偏着头想着。年老宫女倒是察言观sè,说:“王妃多虑了。男人见一个爱一个。殿下虽说是龙子凤孙,可也是寄养在乡野之间,陡然来到这城里,见着公主这么个人儿,就如同见到仙女一般,他迷恋痴情倒是有的。若是在咱王府里将养一阵子,见惯了美女娇娃,哪里还会再把什么公主放在心里?” 王妃想了想,便即释然。她笑说:“你说的有道理,倒是我多虑了。我也是瞎cāo心。只是,只是一时哪里找这些女子去。” 年老宫女扶着年幼宫女的肩头说:“这不就有一个?还要到哪里找。”那位年幼宫女顿时脸sè绯红,她想闪身走开,却被年老宫女拉住,边笑边说:“哪里用得着你?死了得世子养了那么多得娇妻美妾,打发了也是打发了,何不留着,若是殿下喜欢,就让殿下挑呗。” 王妃觉着没有什么不妥,起身说:“这事还需从长计议,等等看看王爷是什么个章程。”她边说边踱到了窗前,她望着窗外乌云密布,天空雾蒙蒙得一片。她喃喃得说:“怎么刚才还是那么晴朗,现在就变天了,只怕是要下雨了吧。” 这时得素娘在城外也看见天空黑云重重得,一阵阵yīn凉得风吹得人凉丝丝的。她离开王府后,径直打听着向着鞑靼的馆驿而去。她离开家那么久,心里矛盾着,不知该不该见哥哥一面。但想着自己离家,必定给家里带来了巨大的慌乱,心里又想听到父母的情况。因此她还是决定到馆驿里面寻找哥哥。 但是在馆驿里,听见门官说,鞑靼使团刚才已经急匆匆的离开馆驿了。他们走的太匆忙了,连行李都来不及收拾。素娘心里好生失望,她想:必定是因为鞑靼国内发生了重大的变故,这才让他们这么匆忙的离开了。 素娘猜的没错。就在素娘刚来之前,宋文堂正和乔装的二王子在正厅中吃茶,忽听得外面急吼吼的呼喊声,这个声音格外嘶哑,像是一个赶远路的人的声音。宋文堂迎了出去,只见一骑健仆打扮的人飞身下马。他刚一落地,便气喘吁吁的抚着胸脯,但还是强自挣扎着向馆驿内闯去。宋文堂因投靠二王子的时rì还短,并不认识他是谁,但其他人早已经认出他是二王子的贴身卫士。几个人奔了出去,扶住了他,正要询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打量了一下,见他神sè惶急,脸sè紫涨的如要滴出血,顿时明白事情紧急,也不询问,夹着他向屋内奔去。 二王子站在庭前,见这般情形,料到事情紧急重大。急声询问:“石敢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石敢当一等喘息稍定,就急连珠的说:“王子,大事不好,陛下病重。皇后……,皇后让您赶快赶回国家。迟了就来不及了。” 二王子听到这句话,脸sè立时惨白。他催促手下收拾行装,要立马赶回国去。他嘴里不停念叨着:“不能呀。我离开的时候,父皇的身体好好的,如何就,如何就病重了?必定是太子捣鬼。唉,我问你,母后可有察觉什么?”他后面的这句话,却是向着石敢当说的。 石敢当说:“还是路上说吧。王子,时间紧急,还是赶路要紧。” 81 - 昭思暮响 - 冯绾骏 () 他这么一说,更让二王子心里没底。他命令连细软也不用收拾了,只备好马匹,立时赶路。馆驿好不容易备好了马匹。宋文堂见这一行人众多,自己不尴不尬的处境,还是等到下一拨再走吧。他向二王子行礼,说:‘二王子,我看我还是在后面慢走。您和这几位亲随先行吧。‘ 二王子这时早没了前些时的轻佻神情,他和宋文堂早聊过多时,知道他计谋深沉,为人有cāo守,是一位不可多得的谋士。一旦有个轻重缓急,还是需要这样的读书人商量的。二王子说:‘宋先生,所谓养兵千rì,用兵一时。荣生仰仗的地方多着呢,还请先生随侍左右,早晚有个商量也好。‘他这一急,傲慢之态也改掉了,对宋文堂也用起了自己的名字,而不是‘小王‘什么的谦称。 宋文堂正要转身收拾行李,却被二王子拉住了,递给了他一把匕首。原来这把匕首是大柱送给他的,原是把戏团里表演吞吐刀剑之类的道具,有机关可以伸缩自如。刚才宋文堂正对二王子说着自己近来的行程,掏出了这把匕首让二王子把玩。刚才石敢当进来,二王子顺手放在了桌子上。现下二王子发现了它,顺手递还给他。 胡乱收拾了一阵,这一行便策马狂奔。宋文堂在马上侧身打量二王子,只见二王子眉头紧锁,牙关紧闭。他伏在马上,不断催行,显然是归心似箭。宋文堂自然猜到他为什么这么着急。 原来鞑靼国皇帝有两位儿子,同为皇后所生。长子虽被立为太子,但皇后更加宠爱幼子,厌恶长子。她屡次劝说皇帝废长立幼,老皇帝虽然心有动摇,但因太子跟随他东征西讨,功勋卓著,而且为朝廷众臣膺服,是以老皇帝并无意改立太子。但近来老皇帝在皇后的多次劝说下,心里颇为活动,只是说幼子没有战功,不能立为太子。因此皇后唤过二王子,命他寻求机会,开动战端,以求战功来说服老皇帝。二王子一心热衷于皇位,听到这个消息,真是大喜若狂。他在私邸里和众谋臣商议后,决定选中昭国作为立功的所在。但昭国向来严谨顺服,并无过错,若直言开战,自不会得到老皇帝同意。因此二王子只好假扮随从,跟随使团来到昭国。一来是想踏看昭国的地理山川,待到开战之时,在行兵布阵时能做到胸有成竹;二来能够借机窥伺昭国朝廷内幕,以求寻找战端。二王子已经立下主意,若昭国真的滴水不露,他只好行使苦肉计,刺自己几刀,然后向母后和父皇哭诉,只要母亲再添油加醋的劝上几句,多半皇帝就同意征伐昭国了。但等到二王子来到了昭国后,听说长仪公主深受昭皇宠爱,又在宴会上见到她的花容月貌。他自思正当婚配之年,则命令手下向昭国皇帝求婚,并说明是鞑靼皇帝的意思。若昭国皇帝应允,再做其他计较,若不答允,二王子就师出有名了。他在馆驿内想了想,又觉不能儿女情长,耽误了大事,便命手下传布消息,说自己恃宠而骄,品行不端。他的目的就是让昭皇拒绝他的求婚,而能让他求恳父皇,来兴兵讨伐。其实二王子在本国恃宠而骄是有的,但品行还是正派的,并无什么恶行。但他为了让昭皇赖婚,已是顾不得自己的名声了。 这些朝廷内幕,宋文堂自然知道的不多。他只知二王子和太子为皇位勾心斗角。太子生xìng好武,历来结交的都是豪杰猛士。他这样的文臣谋士,在太子府内是不受重用的。二王子则和其兄相反,向来喜爱结交文人雅士。是以在朝堂之上,反倒是二王子占优。他一到二王子幕下,便受到二王子的热情款待,二王子还带他同去昭国。两人一路上长谈,谈的倒是投机。宋文堂也知争位的时候,正到了关键时刻,他同二王子一样,也巴不得能够插翅飞回京都。若二王子真的落败,他和这批手下,在鞑靼自是再难有出头之rì。如果新皇再心胸狭窄一些,只怕要追杀他们这一干人。 他跟随二王子策马奔行,走到半路,已是疾风吹动,乌云密布。待到走到傍晚,天上下起了大雨。二王子心急如焚,在前面的镇甸上,草草用了饭,购买了些雨具,匆匆喂食了马匹,又披风冒雨的前行了。 那雨淅沥沥的下着。在这荒野外,有远处的点点火光和偶尔传来的狗吠声,再有就是他们这一行的呼喝策马声,因此显得异常突兀。穿过了那片平原后,前面就是山峦的黑影绰绰,路边的灯火再也见不到了。前行的几个卫士挑着灯笼在前面探路,马蹄踏着水洼,稀里哗啦的高一脚,低一脚的颠簸而行。 他们行到一座山谷时,雨也渐渐的小了。忽然,前驱的卫士闷哼一声,摔倒在了泥水中。他们骑行的马跟着嘶咛,扑到在地。紧跟着的几个,也未能幸免。但二王子这一行人,却提防到了,紧急勒住了马头,停住了脚步,这才没有跌倒。只听前面的卫士大喊:‘有绊索!小心埋伏。‘ 一听到有埋伏,宋文堂猝然心惊,他环眼四周,便见两旁的山谷上突然露出了刺眼的火把。接着就是嗖嗖的声音。前面的卫士惊呼惨叫起来。二王子身旁的卫士首脑拔刀大叫:‘保护好正主,向前冲。‘他待要牵动二王子的马向前冲锋,却模模糊糊的见到前面堆积的荆棘柴草,眼看是不能急冲过去了。他见事情紧急,一溜下马,扯下了二王子,弯腰向道边冲去。 宋文堂已然明白遭受伏击,他溜下了马,正要依靠在马尾边,躲避冷箭,但那马受到箭袭,立时吃痛,哎嘶悲鸣,兜转身子跑远了。宋文堂无法,顺着其他卫士奔行的方向,跑开了。他狂奔了几步,见到二王子在几个心腹卫士的簇拥下,挥舞着剑,拨打着不时shè来的冷箭。 两边伏击的人,见他们向树林中窜去,停止放箭,各个拿起兵刃,呼哨一声,向他们奔去。几名卫士同拦截的人接战起来。两位心腹卫士却不去理他们,径直驾着二王子向一边溜去。宋文堂亦步亦趋的跟着二王子。他正要跨过路边的泥道,向树林逃去,不想脚下一滑,身子一歪,落在了一个水沟里。他支起身子,正想站起,却听见一声惨叫,被一个人硬生生的压倒。这个人身躯沉重,宋文堂躺在泥地里哼叫了几声。他咬着牙,掀开了那个人,借着微光,见是二王子的贴身卫士。他推开了这个人,抹开了脸上的泥水雨浆,四处乱瞅,想找到二王子。猛可里在不远处,见到了二王子和另外两人已被火把围着。二王子脸sè惨然,在项下明晃晃的钢刀的映照下,异常可怖。 他还没来得伤心失望,就有两个人伏倒了他。其中一个人力气颇大,提起了他。两人扭起他,也向火把靠拢去了。贼人中一个大胡子见都已制服,向那边呼叫了两声,接着喊叫:‘头儿,都抓住了,快过来吧。‘ 只见那边走来了三个人:一胖一瘦两个汉子,还有一位道长,一同走了过来。他们刚走过路边,忽地有一个人影跃起,听见那位胖汉子惨叫一声,鲜血横飞,倒在了地上。瘦汉子和道长一惊,退后一步,觑向那位施暗算的人,见那个人歪歪斜斜的站着,捂着胸口的箭伤,嘴角流血,惨然说:‘你这条太子身边的狗!‘瘦子认识他是石敢当,想是中箭躺在了道上,他几个人没提防,被他忽然跃起,砍杀了胖汉子。 瘦汉子又惊又怒,当即挥刀向前,砍在了石敢当的胸腹间。石敢当向后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压的身后水花四溅。瘦汉子恶狠狠的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出发了?告诉你,我兄弟一路跟着来了。早料定你们夜间会到这儿,这就送你们这一行见阎王吧。‘ 片刻的快意后,瘦汉子忽然悲从心来。他蹲在胖汉子,握住他的手,嘤嘤的低泣。道长只得兀立在他的身旁。 一会儿,瘦汉子忽然发狂了,捉起身旁的刀,大吼一声,向着那边束手就擒的卫士冲过去。他一刀一个,一个个砍倒在地。那些架刀的汉子待到他冲过来,自动收刀离开。快要砍到二王子时,二王子身后的汉子早就散开了。二王子见瘦汉子要杀到了,右手捏住了藏好了的匕首,只等瘦汉子杀到,拼个同归于尽。 瘦汉子正要砍杀二王子,忽见到了他的面孔,愣在了当地。但二王子已经蓄势待发,闪电般冲了过去,矮身把匕首送入了瘦汉子的小腹。 瘦汉子脸上的表情顿时凝固住了,他斜着退后了几步,指着二王子,嘴里‘你!你!‘的惨叫着。二王子粗重的喘了口气,退后了两步。瘦汉子踏步向前,正要砍二王子,忽又自动放弃,他把刀扔开,仰天就要倒下。 道长在后接住了他,说:‘喂,喂,你可不能死。你得告诉我们哪一个是二王子!太子说要亲自处决他。我们都不认识,你可不能死。‘ 瘦子强伸脚腿,指向了二王子。但他的指头却被一个人接住了。道长抬头一看,是一位衣衫污乱的年轻人。他斜推开了瘦汉子的手,冷傲的说:‘我就是二王子。我哥哥让你们来杀我,把我一同了帐了吧。‘ 瘦汉子喉咙格格的动了几下,他还想再说什么,但不一会儿一伸腿毙命了。那位年轻人正是宋文堂。他见道长这么说,认定这批人不认识二王子,是以快步上前,挡住了二王子。 二王子惊疑的望着宋文堂。他不明白宋文堂如何冒充自己,只盯着宋文堂,看看宋文堂下一步该做什么。 道长放下了瘦汉子,躬身向二王子行了一礼。他说:‘二王子,得罪了。我们也是各为其主。你该怎么着,有我们的主子发落。您手下的,只好自怨命苦了。‘ 他正要挥手,宋文堂止住了他。宋文堂说:‘既然如此,我来送他们一程。‘。宋文堂向着二王子走近。二王子仍然惊疑的看着他。道长只见宋文堂手中忽地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他在二王子眼前亮了亮,向着二王子狠命刺去。二王子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宋文堂蹲在了地上,一只手抚在了二王子身上。在道长看来,二王子是哀伤亲手杀了得力的手下。道长冷笑一声,挥手示意其他人,其他人立刻动手,杀死了其他手下。 过了许久,二王子这才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宋文堂亮出匕首的时候,二王子已然明白宋文堂的意思。他认得那把匕首,那是一把做戏法的匕首。他作势倒下的后,宋文堂俯身在他身边悄声说:‘赶快回去找陈青阳!‘他只是动了动手,轻轻触碰了宋文堂的脚跟,表明自己了解了宋文堂的意思。 他支起了身子,抹了抹脸上的雨水,见地上东倒西歪的手下的尸体,顿时悲从心来。他心想:‘我那位兄长已经是一切算到了。从他们刚才的言语知道,石敢当来报信,他们已经尾随在后了,这才伏击于我。看来我就算回去,也是无力回天了。他那么yīn狠,我算是彻底败了。多亏宋文堂机智,我这才保住了小命。只是这下好了,我算是流落到异国他乡了。‘他念及此,不由得悲从心来,哀叹一声。他这才感到腿上臂上火辣辣的痛。他摸向了痛处,**的,举向眼前一看,隐约看见竟然是血迹。他挣扎着站了起来,走了几步,顿觉钻心的痛。他撑持着,走到了一棵树边,坐了下来,撕下了衣袖,简单包裹了伤口。他想:‘我这下只得先到显京,寻到这叫做陈青阳的人,先躲避一阵。‘他倒是惶惑的记得这个名字。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