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初遇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章——初遇 薛城觉得那千里迢迢过来和亲的大梁公主,实在是个懒人。据驿馆守卫报告,那公主到了他们大虞东京月余,竟然只是窝在小别馆里看书下棋、喝茶聊天,丝毫没有对他们大虞有过什么了解。别说积极融入大虞,除了第一天面见大虞的皇帝陛下,其余天连驿馆的门都没出过。 这也难怪她被凉汤烫了一嘴泡,这不活该么。 凉汤是他们大虞的一道名菜,名为凉汤,却是一碗货真价实的热汤,上面铺以豆皮油衣,遮掩汤中绝佳美味,丝毫不见热气腾出,此乃奇异之处也。 本来这倒霉公主烫了一嘴泡还是摔断了腿,都和他没甚关系,一开始选定的联姻人选是他九弟子晏,子晏少年意气,惊才艳艳,深受虞帝器重。只待公主今年秋天及笄便可成婚。结果公主去年冬天入京时,子晏莫名生了病,看了许多名医尚不见好,便向虞帝请旨去定州疗养。 一来二去,公主的和亲人选便没了着落。太子殿下已有妻室,无法折辱纳大梁公主为侧妃,且年纪虚长公主十余,因此这倒霉事便落到了他身上。他虽生母早逝,但自小寄养在皇后娘娘膝下,与太子殿下同受恩泽,相比其他皇子自然成了优选。 太子殿下极力为他争取,希望他拉拢了与大梁的关系,能够在朝堂站稳脚跟。太子殿下一向待他亲厚,自然不会有心害他。 只是薛城自小有个青梅竹马,如果迎娶了公主必然会惹得修羽姑娘不快。听说公主入虞时还嫌弃大虞水质不好,姑娘都长得模样粗了些,不及大梁妇孺温润,气得修羽还大哭了一场,直骂她有意折辱自己,见了那公主定要好好理论。 所以薛城听说公主被烫了一嘴泡的时候,除了感叹她的懒,心里却是幸灾乐祸了一番。但是高兴也没高兴多久,宫中近日春猎,邀请了各位皇子公主随同虞帝陛下助兴,太子殿下准备和诸位兄弟好好较量一番,薛城还在心里盘算如何才能胜了太子殿下,讨来他觊觎已久的天蚕丝弓弦,没想到虞帝居然也请了那位大梁公主。 更倒霉的是,那不务正业的懒人公主还不会骑马!你大梁平原辽阔,四处都有马场,丝毫不逊他大虞,身为堂堂长公主居然不会骑马,等着来大虞才想学吗?今年内务郡只放出了一只金尾司雀,他还想打了那只鸟送给修羽,哪有功夫管她! 虞帝吩咐他教公主骑马,千万态度温柔,不要吓坏了人家,公主远道而来,必然思乡情切,大虞要力尽地主之谊,展现大国风范。 听闻这项任务的诸兄弟们,纷纷自觉弃薛城而去,太子殿下还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大梁人素来聪慧,想必公主殿下更是如此,等会她来了,你悉心教导之,不消片刻便能赶上我们,我们在前面等你。” 太子的侍官黄荣还添油加醋道,“据说那公主的母亲冰雪聪明,生出来的女儿想必不会太差,七皇子您就放心去吧,咱们殿下还等着与您一较高下呢。” 但愿如此,但是薛城很快就发现,公主不聪慧,甚至有点笨。 尝试了几次都上不了马后,公主有些抱歉地盯着他,“不好意思呀,我是不是有点笨?” 你岂是有点笨,你是非常笨!在他们大虞,三岁小孩都能跟着老爹爬上马背了,大梁人都怎么回事? 薛城放弃了教会她的念头,自己翻身上马,然后准备拉她上来,总之最后她在马背上就算完事了。 薛城伸出手对着她,正想开口,这才发现自己好像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呃……”公主这下很有眼力见,主动报上名字,“言嵘,你可以叫我嵘儿。” “啊,好。”薛城才懒得叫她名字,“我拉你上来。” 言嵘没有非常扭捏,大抵也是知道眼前这位看上去脾气非常难相处的男子就是她以后的夫君,所以爽快地抬手。 大虞的春天微有些寒意,大家都穿了利落的骑装,言嵘大概是穿不习惯他们这的衣服,还是一身大梁的服饰,宽大的袖子微微滑下,露出一截白莲藕似的玉臂。 大梁多水湖,四季温暖如春,桃花连年开放,温润的气候格外养人。十几年前虞梁大战后,两国通商频繁,有不少精明的大梁人来他们这做生意,各个赚得盆满钵满,上至商贾大亨,下至货郎摊贩,都带着股大梁特有的君子气度,随行的大梁妇孺都是水灵灵的,连肤色都较他们大虞的姑娘白净些。 但论样貌来说,言嵘的确是他见过最好看的,和他们这姑娘不同的好看,带着点娇柔的美感,玉臂握在手里像他们皇宫里紫砂壶里倒出来的上好羊奶。 但那又怎样,他还是最喜欢他们大虞的姑娘。大梁人最是精明虚伪,不好相与。这么想着,薛城略略有些失神,对言嵘的不满虽消退了些许,但也不想多言,只想着赶紧带着她溜一圈拉倒。他还急着打那只金尾司雀呢。 薛城把她带到围场中快速跑了一圈就把她扔下了,叫她自己沿着小路回去便是,自己乐滋滋地跑去围场中心了。 薛城走了许久,安静重新笼罩林子。言嵘自顾自调转马向,骏马踢了踢掌钉,很是听话。烦人精终于走了,她想。 作为十几年前打仗落败的和亲公主,按照常理来说应该怀着满腔愤恨嫁入敌国,然后伺机搞破坏,当敌人内部的蛀虫,最后里应外合将千古帝国捣成一盘散沙。 但她志不在此,皇祖父病重薨了,需要王兄回国即位,金夏放了王兄归国,但条件是答应和亲的她必须提前入虞。金夏与大虞联盟十余载,看似结盟牢不可破,但国家与国家之间又岂会有真正的友谊。 她无缘得父母双亲教导,但自小在皇祖父身边长大,言缺是掌舵大梁六十余年的英明国主,大梁风雨无数,他所做的所有决定现在看来都是最正确、最适合的决定。 有梁帝亲自教导,作为唯一嫡出长公主,她怎么会笨。皇祖父没了,这世上最亲的人只有她王兄。入虞之前他们曾在郊外一处驿馆会面,示弱藏拙是王兄教她的保命法则。 无需搅动风云、置身危墙,她来这的唯一目的就是拖,拖时间,为她王兄多争取一些复兴国力的时间。至多三年,王兄曾亲口对她承诺,三年,一定来接她回家。 所以无论和亲对象是谁,脾气好不好,大虞人对她如何,她都不甚在意,反正至多三年。王兄一定会将大梁十几年前失去的东西全部收回来,包括被割让的兰陵十三郡、被迫和亲的她,以及他自己客居金夏为质的屈辱。 待了片刻,言嵘便打算原路返回。围场不大,而且她曾看过围场布防图,不至于薛城带她绕了几圈就糊里糊涂,所以她很轻松地找出一条近路,轻轻喝着骏马往回走。 “咻”的一声,一只羽箭射中她身旁的树干,一只野兔忙不迭地从矮草从中跑开了,身后传来可惜的声音。 “这是……言嵘公主?”说话的是大虞六公主,身后还跟着八、九公主,各个轻骑戎装,很是潇洒可爱。 “不好意思啊,我们没看见你在这里,没吓着你吧?”六公主琼华还算和善,没有蛮不讲理地迁怒他人,掩盖自己骑术不精的事实。 “没有。” “那就好,你怎么一个人在这,我七弟呢?”琼华驱马走至她身边,“那不如我们一起玩吧。”“是啊,哥哥们嫌弃我们速度慢,都不带我们玩呢。”清音和巧余附和道,随后狡黠地看了一个对眼。 “实在不忍拂了公主们的兴致,但我不会骑射,怕是让公主们失望了。”“我们教你呀,喏,就像这样。”说着巧余拉开了弓弦,“把箭放在这,对准猎物,然后松开手。” 琼华去按她的手,“巧余,箭不能对着人,莫要胡闹!”话音刚落,羽箭已经擦着言嵘的马飞了过去,巧余“呀”了一声,“六姐你吓我一跳,我都射偏了!” 言嵘看见了巧余和清音戏弄的眼神,但座下的马没有,被羽箭一惊开始发狂。琼华虽年纪略长,但骑射未必精进,面对马匹受惊一时不敢上前,忙催促了两个妹妹,“呆看着干什么,回去叫马官啊!” 清音和巧余扯了缰绳离得远了些,两人面面相觑,这谁成想大梁公主的骑术竟比她们还差劲,本想开个玩笑,这下倒好,被那小心眼的公主告状到父皇那里去,岂不是又要受罚? 言嵘被摔下马背,心想这下肯定得摔得屁股开花,捂住了脑袋和脖子只希望能伤得轻些。 但是有人接住了她,琼华惊呼了一声,“五哥!你总算来了。”吓死她了,要是那公主真出了事,可不是小孩子打打闹闹的事,事关两国颜面,父皇必定会狠狠责罚她们。 薛继沣接住了言嵘,没让她摔倒。侍官眼疾手快地去拉马的缰绳,控住了局面。“还好吧?” 言嵘试着站直身体,却发现自己情急之下崴伤了脚,“没,没有事。”薛继沣扫了一眼闯祸的妹妹们,后者则心虚地溜了。 “都是妹妹们行事鲁莽,我替她们向你赔罪了。” “只是意外,宣王殿下不必道歉。何况,言嵘的性命也仰仗殿下相救,不敢迁怒。”言嵘非常克制自己的愤怒才勉强说出这番话,她不是因为几位公主胡闹而生气,她觉得恶心的是薛继沣。 当年她是尚在襁褓不明事理,但十几年了她还不能了解实情么,薛继沣亲率兵马讨要山川列国志,逼得周老先生九十高龄悬梁自缢。周老先生与爷爷言缺曾师从一人,是他们大梁最受尊崇的先生,没有之一。 薛继沣见她站立不稳,紧锁眉头,心想肯定有些外伤便小心扶她上马,自己牵着缰绳亲自送她回去。 薛继沣牵着绳子,有意无意地与她搭话,“妹妹在大梁,不曾学过骑马?” “说来惭愧,言嵘愚钝,并未学过。”喊她妹妹?她什么时候有你这位王兄,何必故作亲密,言嵘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正常。 薛继沣背上还挎着弯弓,箭筒在侍官手中,眼下不在这里,看样子似乎是情急之下立刻就赶过来救她了。 但是大虞的皇子没有笨人,薛继沣更不会随意出手相救。虞帝原先共有十几位皇子,如今还能活蹦乱跳在东京城里的只有寥寥。 而这位宣王殿下,是除了太子殿下之外最早封爵开府的皇子,虽说母族势力不强,但他若没点心思本事,又怎能在这东京立足。这样的人,偏生凑巧出现在附近,救了她。 第一卷 第二章——刁难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二章——刁难 琼华她们来的时候,言嵘并未看见周遭有其余人,即便就在附近,听闻惊呼赶来,也不该那样快才是。毕竟她从马上摔下来可是一瞬间的事情,为了贯彻不会骑术的形象,她连挣扎都没有。 言嵘这样想着,假装没听清薛继沣的话,迷茫的“啊”了一声,薛继沣回过头来,温和道,“无关紧要之事罢了,不必放在心上。”说罢继续往前走。 言嵘敛了笑意,冷漠地盯着他后背。 他们回到行宫时,适逢侍官清点猎物数量。不知是谁的战利品中还有一只灰毛兔子,伤了后腿,可怜兮兮被侍官拎了耳朵从丝网之中解救出来。 薛继沣顺着言嵘的视线看到了那只兔子,便道,“我今日猎到的野兔尤其多,中午开宴,大家怕是要笑我野兔专业户了,妹妹可知有谁愿意替我藏上一藏?” “如此,言嵘愿为宣王殿下分忧。”言嵘的笑意映在薛继沣的眼中,他弯了弯嘴角,“妹妹想要几只便带走几只。” “那多谢殿下了。”这人洞察力可真强,她不过随意瞧了一眼就被他看到了,言嵘下意识就决定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言嵘的脚伤并不严重,太医简单处理之后便无碍了,从薛继沣那里拿来的灰兔也处理好了腿伤,趴在软垫上吧唧吧唧咬着一根草。 言嵘爱惜地摸了摸它的小脑袋,“它还这么小呢,就得去围场那样危险的地方了。”侍女长歌道,“我会一直陪在公主殿下身边的。刀山火海,长歌都陪你去,”说着拍了拍身侧的佩剑,“长歌有剑的。” “嗯。”言嵘弯了弯眼角,重新露出笑容来。 她伤得不重,因此晌午的宴会依旧出席,不过换身衣服的时间,上午自顾自跑掉的薛城就气冲冲地跑来兴师问罪。 “上午明明是你自己说的认得回去的路,怎么转头就向父皇告状呢,说我故意丢下你,还害得你坠马,大梁女子居然这般阴险歹毒,你还是一国公主,言行有失成何体统啊! 言嵘莫名其妙,弱弱地解释,“我没有啊。” “还装可怜,明明就是你。”他们大虞的女子哪有这样阴险毒辣,两面三刀的,虞帝当着大家的面斥他思虑不周,幸好有太子殿下劝解,才算没有太过为难他。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也不甚喜欢你这样的男子,又何必与你为难,宣王殿下温柔体贴,我若是想耍心机,难道不应该为了那样的男子才对吗。你有什么值得我用尽手段呢?”言嵘适时地刺他一句。 薛城气结,对她如此坦率真诚的话无言以对,想了想居然觉得有点道理,不喜欢他那是最好了,反正五哥未有正妻,也算登对,“那你以后就天天去找我五哥好了,别来烦我!” 薛城跑来发了一通火,又很快走了,言嵘丝毫不生气,反而轻笑了一声,长歌摆了一些糕点,问她:“公主殿下为何发笑?” 言嵘坐下来尝了一块桃花糕,不紧不慢道,“笑他演得太过呗,真把我当傻子糊弄。”她这边刚刚坠马,那边就得了消息赖她告状,薛城是坦坦诚诚地告诉所有人,他讨厌她。 的确,与敌国公主联姻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关系太亲密吧容易显得亲梁,惹来虞帝猜忌;冷落她吧又容易引起大梁的不满。 公主千里迢迢前来和亲,却遭到冷落,看不起公主就是看不起大梁。两国战事虽休,明争暗斗却不曾结束,公主和亲是件大事,这件大事一旦出了差池必定会使两国勉强维持的和平状态被打破。 比起这样的麻烦,在成亲之前就明明白白的表示,与公主两看相生厌、彼此不合适,要比日后费力周旋更为划算。 大梁的势力是皇子们借以稳固地位的好机会,但也是块烫手的山芋。薛城上有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帮衬,下有修离大人正三品兵部侍郎青睐,怎么也无需蹚这趟浑水。 他不想蹚浑水,但有人想他蹚。他这个位置未免也太舒坦了。 言嵘塞了几块桃花糕吃了个半饱,这才起身准备赴宴。大虞的饭食不太对她胃口,也许是时日尚短,吃了总是不太消化,前不久还不慎烫出了水泡,或许再过些时日就会好些吧。 宴会上,虞帝听着侍官汇报各位皇子公主的战绩,很是欣慰,有时对着儿女们点评或夸赞几句,轮到言嵘时,虞帝自然以公主不善此道一笔带过。 薛城饮下一杯,忽而开口,“父皇,儿臣听说大梁公主并非不善骑射,今日不是还猎得一只短毛灰兔吗,野兔行动矫健,当初儿臣练习猎兔可费了不少时日。想来公主必定自谦了,儿臣斗胆与公主相较一二,不知父皇意下如何?” 太子殿下瞥他一眼,压低声音道,“七弟,莫要胡闹。”大梁公主不善骑射为真,即便她有意隐瞒,那又如何。一位公主而已,不成气候,何必与她置气坏了两国颜面,也让虞帝难堪。 大虞皇室围猎的规矩是清点之前不能互换猎物或单向赠与,以示公平,当然皇子送些给妻子倒是无妨,大虞素有这般美名。虞帝当年仍做皇子之时就经常赠与母妃与妻子。 但言嵘此刻尚未出嫁,如若承认接受了宣王所赠野兔,就相当于自己承认愿与宣王喜结连理。于公,视虞梁皇室颜面于无物;于私,女子清誉受损。如果抵死不认,那就无从解释野兔从何而来,偷盗之说未必更加光彩令人信服。 就在两难之际,太子妃淡然出声,“回父皇,此事怕是一场乌龙。那只野兔本是儿臣央求太子殿下带回,不成想妹妹受到惊吓,儿臣便想,一来野兔娇憨,或许能稍稍宽慰妹妹,二来,短毛灰兔出自大梁,也能暂缓妹妹思乡之苦。如此便擅自做主了。惹出一场风波,让七弟见笑了。” 太子殿下心领神会,立刻回道,“确有此事,儿臣一回来便将那只野兔带给了子悠,因此并未计入总数,还请父皇宽心。” 虞帝脸上展出笑意,“如此,太子太子妃有心了。嵘儿千万不必放在心上,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朕提,不必拘谨。” 言嵘起身行礼,“多谢陛下,多谢太子、太子妃。” “原是如此,倒是我误会了,”薛城起身端酒,对着言嵘的方向弯腰赔罪,“薛城唐突,公主莫要怪罪。” 言嵘不知他接下来的话,还准备起身回礼,只听他继续道,“我看见五哥与公主相谈甚欢,还以为公主已经心属五哥,如今看来是我误会了。” 这话着实带了些刺,薛继沣当即否认,便是无意回应言嵘,坐实大虞皇室看不上大梁公主的事实,若是他直接承认,薛城便能将自己干干净净地摘出去,同时也讽刺了大梁女子对待婚事积极主动,有伤风化。 言嵘僵在那里,不知是继续行礼还是站直身体。长歌按捺不住就要上前,言嵘瞥她一眼,长歌只好顿住脚步退了回去,闭紧了嘴一言不发,连视线也只是垂在地上,逼着自己不拿愤怒的目光瞪向薛城。太子殿下罕见地喝了一声,“七弟,唐突了。” 薛继沣起身回话,“父皇,言嵘公主在围场之中落单,马匹受到惊吓,公主因此受了外伤,儿臣恰好经过这才将公主送了回来,在那之前并未单独见过公主。公主端庄典雅,素有大家风范,我大虞无论哪位皇子有幸得其垂青共结连理,将是我虞梁两国的万世佳话。” 两句话,说清了为何会与言嵘相遇,明面上赞了言嵘,实际上不动声色地挽回了两国荣誉,还适当地刺了薛城一句。不是薛城擅自离开,言嵘也不会受伤,更不会有之后的事情。 言嵘立即明白,薛城不仅讨厌自己,恐怕还讨厌他五哥薛继沣,不过他们大虞人之间的纠葛,她并不感兴趣,她虽然不想惹事,但明目张胆欺负到自己头上了,哪能老老实实受着。 “还请陛下赎罪,言嵘学艺不精,耽误了七皇子行程,本想自己回来不再麻烦七皇子,没成想遇到意外实在应付不了,幸得宣王殿下及时相救。七皇子如何看待言嵘,言嵘并不伤心,只是莫要牵连了宣王殿下,伤了手足深情才好。” 这话说得实在白莲花味十足,薛城觉得这个公主不但懒,笨,还不识好歹。不是说喜欢宣王殿下那样的男子么,助攻你一把了居然摆出这幅委屈模样?装给谁看? 果然大梁女子又虚伪又阴险,着实令人讨厌。 宴会之后,言嵘以脚伤为由先行回去,太子殿下和薛城走在最后,眼下没有旁人,太子忍不住道,“七弟,以后莫要太过欺负言嵘,大梁如今虽新易少主,但国力不容小觑,公主和亲事关两国和平,岂能儿戏?” “不就一个差点亡国的公主,有何可惧。”薛城不曾见过当年的大战,所以很不以为然,他不知太子为何顿住脚步,疑惑地望向他,“大哥?怎么了。” 脑海一闪而过当年的大战画面,太子沉默了片刻,蹙眉喃喃道,“你未曾亲眼所见当时何等惨烈。大梁,是个可怕的对手。” “所以,我们最好不要和它当对手,”太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对公主以礼相待,尊重言嵘公主,尊重大梁,至少表面功夫做一做。” 薛城不觉得大梁如何厉害,再厉害还不是败在了他们的铁骑之下,但是他没有反驳,“我知道了,我以后不会了。” 薛城虽然依旧讨厌言嵘,但是讨厌归讨厌,既然太子殿下这么说了,联姻一事他不会再抗拒,太子殿下既然想要大梁的支持,那他就一定会替大哥办到。 第一卷 第三章——大梁至死不忘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三章——大梁至死不忘 当晚言嵘就收到了薛城派人送来的上好伤药,还带话说希望她快点好起来,改日再亲自登门赔罪。 言嵘礼貌表示了感谢,然后回到别馆就顺手扔给了长歌,长歌手脚利索地埋进了花园树下,虽然不一定所有东西都有不良目的,但小心些总归没错。而且白天还一副欠扁嘴脸的家伙晚上就送药,难免不让人多想。 入夜,长歌服侍言嵘睡下,自己趴在床沿边打盹。大虞不设暖阁,言嵘又怕一个人睡,长歌干脆就睡在床边,来此月余,天天如此。 言嵘睡着睡着,忽然道,“何将军他们,该走到哪里了?” 长歌想了想,回她,“走了十天了,应该走过两个驿站了,眼下只剩咱们了。” 偌大一个驿馆,只有她和长歌两个大梁人,连驿馆里洒扫仆人都是虞帝派的,自然是为了方便监视。虞帝看着无比宽容慈眉善目,但别忘了,他可是一个帝王。她父亲还活着的时候,两人曾并称东陆双子星,如今,另一枚星子已经熄灭十余年了。 “商贾小贩、茶馆花女,不都是我大梁子民么,”言嵘睁开眼,“有我大梁子民,便有我大梁。” “是,”夜已深了,长歌轻轻唤了一声,“大梁至死不忘。” “来,”言嵘掀开薄被,示意她过来一起睡,长歌以前还总是拒绝,来了大虞月余,深夜的寒气还是冻得她直打哆嗦,所以她没有犹豫,轻手轻脚跳上了床。 “白天的时候,你有些冲动了。”虽然言嵘制止得及时,但长歌的动作其实也挺明显了,“我知道他们说话过分,可是咱们不能生气,我们不是来和他们理论的。” “只需要熬时间,”长歌嗫嚅道,“可是那个七皇子着实过分。” 言嵘拍拍她的手臂安慰,“不管他,薛城薛北啥的都和我们没有关系,我们只需要等三年就好了,坚持三年我们就能回家。” 多待一天,就能多给王兄争取一天的时间。前天密探传来消息,王兄已经回到大雁宫,她的王兄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人,有他在,大梁不愁将来。 他们兄妹生于大梁动荡之际,那场金陵之乱,丢了兰陵十三郡,折损无数精兵强将、文武百官;先太子殉国,太子妃自刎朱雀门;那一年新立的石碑尽是衣冠冢,战死的将士们流的鲜血浸湿了宫墙前的青石板,护城河里满是贵族子弟的累累白骨。经此一役,金陵朝野尽是耄耋翁。 不去想那些往事,言嵘温柔地拍着长歌的手背,两人低低地说着琐碎闲话,“你的脚伤确定不需要再找林姑姑再看下?”是长歌的声音。 “崴了一下而已,不必麻烦林姑姑。见面次数多了不好,”言嵘的声音低下去,半晌才道,“反正,到时候咱们都能回大梁去,不急。” 后两天是大虞的浴佛节,大梁没有这项节日,言嵘也怕多行事端,干脆称病辞了邀请,等到晚上热闹消退了不少这才偷偷出门。 自然不是从驿馆大门出去的,从大门出去还是头一天面见虞帝陛下。那天回来的路上就遇到了林姑姑,大梁名医周老先生的徒弟之一,也是如今隐藏在大虞的眼线之一。避开大虞耳目出入驿馆的路径,便是她告诉言嵘的。 来了东京这么长时间了,言嵘走遍了东京街头,自然轻车熟路。今日的东京街市,较往常更加繁华热闹,尽管已经接近节日的尾声,熙攘的街道仍然是车来车往,人声鼎沸。 言嵘和长歌换了大虞的服饰,在街上随意闲逛,来往众人或欣喜讨论白日里佛像游行的壮观景象,或叨念斋会琐事、求子结缘。大虞百姓热情好客,脸上不见忧愁之色,连街边小贩都面色和善地端坐一旁,很少卖力吆喝,也不生气从大梁来的精干商家抢走他的生意,手里握了一把瓜子,准备嗑完了就收拾东西回家,再沿途给老婆孩子带点夜宵。 “小姑娘是从外地来的?”卖首饰的老伯见言嵘的目光被他摊上的小玩意儿吸引,开口道,“长得水灵灵的,是从梁国来的吧?” “正是,”言嵘,“老伯是怎么看出来的?”她们还特意换了大虞的衣裳,居然这么好辨认的吗。 “哎呀,如今大梁人来得不少了,大街上吐口唾沫砸到十个人,得有七个是大梁人呢。小姑娘也是跟着家里人过来经商的?” 言嵘顺手推舟,“是的,跟着家父来这做点茶叶生意。” “茶叶可是高端生意啊,就是需要来回奔波。不过啊,近年两国通了水路,想必也方便些了。” “的确如此,但一时半会想家也回不去。” 老伯聊着聊着发现话题扯到了这,怕她因为战乱伤心,赶紧岔开话题,“小姑娘喜不喜欢河灯啊,送一个给你吧,今天好多人买了祈福放河灯呢。” “不用送,”言嵘示意长歌掏钱,“我们要两个。”老伯立刻打包给她们,言嵘拿着河灯端详,小小的一个,工艺不算太好,但相较于价格,算得上物美价廉了。 言嵘没注意看路,抬头就撞上了一个人,那人一副臭脸,很不客气地开口讥讽,“大梁的女子都如此不知礼数么。” 又是他,言嵘已经习惯了薛城话里话外都是刺,没有回怼,立刻福了福身子道歉,“真是抱歉,言嵘方才注意力并不在此,没有瞧见七皇子,给您赔罪了。” 薛城以为她必定记恨前几日围猎时自己给她难堪,没想到她竟看不出一丝恼火,直接柔柔地道歉了,再揪着不放显得他不君子、没气度,只好缓了语气,“无妨,今日街上人多,公主可要看着点路才行。” 言嵘微笑道,“多谢七皇子,言嵘会注意的。” 他旁边的侍官小声道,“七爷,该走了,时间要来不及了。”薛城没有停留,略过言嵘便往别处去了,月白色华袍的身影逐渐隐在了茶楼之后,很快就看不见了。 不去理会薛城,二人拉着手走向河边准备放灯,不远处忽然传来响动,两队禁军齐刷刷地跑动,旋即有人撞响了暮钟。 三长一短,出事了。言嵘和长歌对视一眼,立刻准备往回走,还没走出多远,就有全副武装的禁军,迅速设置了关卡,开始逐一盘查。 长歌悄声道,“公主,溜吗?”她们还未曾办理大虞的文牒,换了衣裳偷偷出门,自然不可能带着大梁的入关文书,没出事倒好,出了事盘查起来怕是有嘴说没人听。 “前后都是禁军,怎么溜啊,”要是溜走被逮住,还得盘查为何溜走,今天肯定发生什么事了,稍不小心就会与之牵扯,倒还不如老老实实地说自己乔装出门来得好,鲁莽任性的公主总比满腹心机的公主不容易引起怀疑。 禁军很快查到她们这里,言嵘拿出大梁令牌,解释自己和侍女偷溜出门。卫兵半信半疑,或许认不得令牌是真是假,只能带着她们去到侯都尉面前去。 侯都尉拿着令牌左右掂量,打量了她们一番,这才吩咐让她们留下,待全部盘查完毕再送回驿馆盘查。 言嵘对他扣押自己非常不满,故意大声呵斥,“你认不得大梁公主的令牌吗?不识字么?凭什么扣押我们?一个都尉胆敢对我不敬,你可知道有什么后果?!” 侯都尉面色不动,拱手道,“兹事体大,末将不敢坏了大事,还请公主忍耐片刻。” “出什么事了?” “无可奉告。” 言嵘语塞,余光里瞥见一辆紫檀色马车在另一个巷口一闪而过,不由得沉下心思,紫檀色,皇族。大虞的禁军直接由虞帝调配,向来不会下放权力,如今有皇子亲自率领禁军办事,想必出了大事。 区区一个都尉见到令牌,便直接把她扣下来限制行动,这放在平时简直是不敢想的事情,说不定这件事还与她们大梁有关。 言嵘思来想去,绝对不能留在这里惹来怀疑。可是眼下她是和长歌两个人溜出来的,没有旁人能够替她作证。 想到刚刚消失在茶楼上的薛城,言嵘计上心头,对着侯都尉道,“刚刚我同七皇子走散了,他让我买两盏河灯,眼下人却不知去了哪里,大人能替我寻寻么。” 见他犹豫,言嵘故作焦虑,“这下可糟了,我尚未办理大虞文牒,本来和七皇子一同出门,原也不必多虑,眼下这种情况该如何是好呢。” 言嵘扯到薛城,侯都尉不得不提起警惕,“七皇子?公主是和七皇子一同来的?” “对呀。” “不曾见过别人?” “除了买灯,并未见过别人。大人不信,可以去问七皇子啊。” 虽然没有明确的圣旨下达,但是联姻人选落到了薛城头上的事情,侯闫还是了解一二的,浴佛节晚上皇宫内设宴,各位皇子均需出席,但他刚刚出宫门的时候的确没见到七皇子,二人偷偷相约出门也是有可能的。 侯闫这边还在思索,言嵘看见那身月白袍翩然而至,向他招手,“这边!” 薛城见她笑得灿烂,心底莫名觉得有些发毛,难不成她知道自己会过来?刚才在茶馆二楼听见钟声心知不妙,本想立刻离开,却发现有禁军设卡。 他偷溜出宫与修羽会面的事情可不能被发现了,大虞虽对男女相会之事并未过多禁止,但二人身份尊贵不似寻常百姓,声誉稍有受损,必将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大虞皇室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想着刚刚遇见了言嵘,正好可以利用她脱身,反正最后联姻人选大概率是他跑不了,提前培养感情自然不是什么有伤风化的大事。 “你怎么在这?” “买灯啊,”言嵘拿给他看,“不是你说要陪我放河灯的嘛?一转眼你就不见了。” 薛城心里诽谤,这公主还真是会演戏,“这不给你挑礼物去了吗,看。”说着拿出一枚桃木簪,桃花在大梁终年不败,繁华浩如烟云,此时拿出这个倒也合情合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枚桃木簪是买给修羽的,无奈此时只能暂时借来一用。 “很好看,”言嵘接过来,摩挲着发簪,做工精进,但这桃木不算太好,要是在她们大梁,这等材料必然不会拿来做发簪,只配做柴火。 侯闫杵在这有些许尴尬,只好开口打断,“七皇子,皇宫出了些事,既然有您在,还麻烦您送公主回驿馆,末将先行告退。” “大人先忙。”薛城微微倾身,目送他远去,待没人看见时,一把将发簪夺了回来,“小心点碰,别弄坏了!” “都送我了,怎么还要回去啊。”小气,当她稀罕似的。 “又不是送你的,”薛城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灰尘,瞥了她一眼,“到底出什么事了?”言嵘生硬地回他,“不知道。”说罢转身就走,长歌赶紧一溜小跑追上。 薛城气结,刚刚还笑得那么灿烂,这下又甩脸给他看,利用完了就这幅态度?要不是他等了半天修羽都没来,哪来的闲工夫送她回去。 薛城把白眼憋回肚子里,沉默地背着手跟在后面不远处,气氛之诡异,说是押解犯人也不为过。 “你干嘛坐着,不是要回去?” 言嵘坐在一家馄饨摊,理直气壮,“我饿了。” “关我什么事?你不能打包了带回去,我很忙的。” “我没让你陪。” “那你叫我干嘛?” “我没带钱。” “那你河灯哪来钱买的?” “荷包刚刚被偷了,你们大虞治安真糟糕。” “你!你不会是让我给你付钱吧?” “我表现的很不明显吗?” “做梦!”薛城觉得和这么趾高气扬不知好歹的家伙吵架简直是侮辱他,还付钱,做梦去吧。 言嵘在他离去的背影后唉声叹气,“唉,看来我只能去找侯大人借钱了,堂堂一个公主也不能赊百姓的账呀。”薛城顿住脚步,连一碗馄饨都不肯买,自然不能叫人信服二人是在相会,真叫她去找侯闫借钱,岂不是自打嘴巴,说明刚刚都在扯谎罢了。她言嵘为何出现、怎么脱身他管不着,但他不能供出修羽啊。 薛城倒退两步坐回馄饨摊,一掌拍在桌面上,压着嗓子吩咐,“李江,付钱。” 第一卷 第四章——大梁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四章——大梁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果真出了大事,言嵘身居驿馆,得知消息没有那么快,但也算弄明白了缘由。昨天夜里皇宫大宴,群臣同乐,但是有人在虞帝面前告发兵部侍郎通敌北魏,搅乱了浴佛节的欢乐氛围。虞帝大为震怒,兵部侍郎修离当场被关押,旋即禁军将修家上下全部抓进了大理寺待审。 北魏一直以来都是大虞劲敌,在大虞与金夏联军攻打大梁时就曾屯兵虞魏边境,大虞嫁了位郡主过去,才算维持了几年的安定,可是郡主去年逝世了,自那以后北魏异心渐起,两国关系变得更加微妙,言嵘入虞以来更是屡屡骚扰边境。这个时候传出通敌北魏,难怪虞帝愤怒异常。 言嵘不曾出席,也不知道当时的具体情形,大理寺查案自然是她这样的外邦人不能知晓的,只能通过一些小道消息勉强猜测。 据说昨天虞帝亲自下令命宣王去抓人,难怪昨天看到了紫檀色马车,原来是薛继沣,他还真是汲汲名利,哪都有他。他似乎与薛城不和,想来薛城必定会因此不快。不过,那与她何干。 虽然东京在浴佛节后陷入了一场低气压之中,但是言嵘丝毫不觉得烦闷,依旧看她的书,品她的茶,偶尔与密探联络了解情况。 秋雨降临东京的时候,言嵘及笄,虞帝拟定的赐婚旨意送到门下省却被滞留驳回了,因为薛城出事了。 此前东京还出了一件大事,入夏前被告发通敌的修离被秋后问斩,妻女尽皆没入官奴,未满十四岁的男丁流放边塞,已满十四岁者随同修离一同问斩。修家上下四百余口,一夜之间树倒猢狲散。 修离乃朝廷命官,是从科举一路考上来的,两袖清风,深得民心,通敌问斩的消息传至坊间时,老百姓惋惜了许久。 修离有一个嫡出长女,名唤修羽。家道中落之后没入了教坊司,薛城就是为了救她出的事。 教坊司的女儿分宫妓、官妓和营妓三种,宫妓只面向皇帝,营妓服务于军官及士兵,而官妓大多是高门大户的妻女,因男子犯错被牵连至此。修羽就属于这一种,修离出事的时候,修羽已经年满十六,因此必须接客。 出事那天是高衙内生辰,衙内持宠而娇,在东京是出了名的纨绔,修羽并几位姐妹被传至殷府助兴,狐朋狗友大抵是醉过了头,闹出些事来,玩过了头。教坊司的王妈妈控不住场,走漏了消息。 薛城来的时候眼睛都是红的,饮足了一壶酒,借着酒劲暴打高衙内,出手重了些,没留神打死了他。 天子脚下,即便是皇子杀了人也得受罚。更何况高家是坚定的太子党,太子殿下不能当面袒护薛城,因此迂回找到了言嵘,希望借她之口替薛城求情。 言嵘本来不想掺和,但是太子殿下亲自来寻她,言辞恳切,只好答应努力一试,也算还了太子、太子妃当时围场替她解围之恩。 有言嵘求情,另有皇后太子帮忙,虞帝最后罚了薛城一顿鞭刑,另外安抚了高家,适逢沧州决堤,发了涝水,太子便提议让薛城随自己亲自入沧州赈灾,将功折罪。 太仆寺常卿高世苏未有异议,虞帝便顺势同意了。沧州灾情十万火急,太子便先行离京赈灾,临走之前特意提醒,此事言嵘帮了大忙,沧州曾属兰陵十三郡之一,若公主挂念,可一同随行以还人情,另外赈灾可以不做,但无论如何一定要去沧州,回来之后便可向虞帝请旨开牙建府,至于修羽脱籍一事由他再想办法。 薛城鞭刑伤卧床月余,言嵘并未入宫去看过他,一来是他自作自受,与她无甚关系,二来太子殿下对他实在过于掏心掏肺的好,二人并非一母同胞,言嵘觉得有些难以理解,虽不置可否,但起码减少接触才能减少危险。 但是沧州,她的确非常担心。沧州十几年前归属大梁,那时还唤作月城。月城地理位置特殊,天罡大江从玉峰蜿蜒而下,经过月城时正好是个急转,因此夏秋之交多发洪涝。据传来的消息,月城的洪涝已经持续了半月有余东京才姗姗派人支援,太子殿下临去之前,洪水已经突破了几道防线,月城城民正在辛苦抗灾。所以当薛城询问她要不要一同前去时,言嵘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薛城有伤在身不易颠沛,且沧州靠近大梁,水路已经通了,所以他们沿水路南下。言嵘不晕船,倒是薛城有些难受,直到走了大半路程这才缓了过来。 这天傍晚,言嵘和长歌正靠着船舷说话,薛城过来找她,“上次的事,多谢你帮忙。”本来选定的人选临时出了事,没法按期成婚,的确是大虞理亏在先,对于言嵘的宽宏,虞帝自然要给几分薄面,太子也是看中这点才来找言嵘求情,否则按照虞帝铁面无私的个性,薛城不死也得脱层皮,所以对于此事,薛城是真心来道谢的。 “无妨。你对修羽姑娘情深义重叫人佩服,言嵘也是女子,岂能不受感动?更何况,太子殿下与你手足情深,言嵘又如何能驳了太子殿下恳切之心呢。” 薛城也是没想到眼前这个刚刚及笄的女子心胸如此宽宏,颇有一国公主的气度,回想起他以前的种种行为,不由得对她略略改观,双手并齐,郑重行了个礼,“子安以前多有冒犯,在此给公主赔罪了。” 薛城,字子安,大虞人交友常以表字相称,亲友常呼以表字而非全名,以示亲近,他这么说想必是没有那么讨厌她了,言嵘回礼,“七皇子言重了,只可惜言嵘并无表字。” 女子取表字的向来极少,薛城也明白,“无妨。”“对了,修羽姑娘现在何处啊?”修羽还未脱籍,无论藏在哪里都无济于事,不过言嵘猜她并没有回教坊司,否则陛下一杯毒酒怕是已经赐下来了,薛城哪里还能这样心平气和地去沧州。 “太子殿下着人找了一处小院,暂且住着。”薛城,“待我回了东京,再做打算。”说这话的时候,他盯着不远处的水面,视线落在一圈圈划开的涟漪之上。 太子执意让薛城去一趟沧州是想让他有赈灾之功,等圣心大悦,自然做什么都能得到原谅。可言嵘还是想不通为什么太子殿下对薛城这么好,处处为他着想。 皇祖父曾经说过大虞内斗严重,从薛继沣身上的确可以看到些许端倪,可是太子却显得仁义道德,颇有大家之风,也深得虞帝圣心。 暂时想不通,那就不想,言嵘放弃深究这个问题,“太子殿下真是宅心仁厚,言嵘入京以来也是太子殿下多加照拂,太子殿下必定是大虞将来的明君。” 薛城扯起嘴角一个笑,岔开了话题,“有太子殿下在,沧州的灾情很快会结束的。”他们说起沧州,实在是个很尴尬的话题,月城曾属大梁,战后归了大虞。 “沧州在我们大梁的时候,唤作月城,天罡大江给月城带来了泉水大小无数,春天的时候桃花竞相盛放,所以我们那有个习俗,在春天第一支桃花开放时,摘下花瓣泡澡,会祛除皮肤疾疫,一生安康,因此大梁素有月城赶春集之说,一来洒扫祈福,赶走病痛;二来结家同游,共度佳节……”言嵘兴奋的声音黯淡下去,末了道,“如今没有月城赶春集了。” “大梁,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薛城对大梁的了解仅限于书籍,而且多是负面的,例如大梁商人精明虚伪、毫无底线;大梁将士缺乏阳刚之气守不住山河、大梁人阴险狡诈、尽是谎言等等。太学里先生讲的总是一笔带过,课本里关于大战也是寥寥数字一页纸,那个曾经被他们打败的大梁、被太子殿下称为可怕对手的大梁、言嵘兴奋描述的大梁,真是浑身缺点的国家吗,大梁,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描述一个国家,总归太难,而且总是带着些主观色彩,薛城话说出口,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本已经打算胡乱混过去,但是言嵘非常认真道,“大梁有这世上最不屈的灵魂和脊梁,如果你有机会来我们大梁,你肯定也会喜欢它的。” 河流水势忽然急骤,有人高声大喊,“注意前方水势!靠近天罡大江与济州河的交界处了!” 有人劝说他们回到船舱内躲避片刻,言嵘脚步定在原地挪不开步子,没有听到薛城喊她的声音,目光被前方那道稍显狭窄的山缝牢牢吸引。 月城沦陷时她尚在襁褓,不曾到过此地。但幼时常有大雁宫的嬷嬷们谈起兰陵十三郡,月城为兰陵十三郡之首,占地面积最大、人口数最多,镇北军落败之后,当地门阀柴先生曾率家役和诸多百姓殊死抵抗,至今月城都拒用大虞钱币,钱庄里的梁币仍沿用言缺年号仁和。每一枚仁和通宝,都是大梁商贾不忘大梁的明证。大梁子民,不会忘记大梁,梁民才是大梁的灵魂与脊梁。 山间凉风吹来雨丝,落在她脸上,船体开始剧烈晃动,凉意丝丝透进衣裳。她知道,月城到了。 第一卷 第五章——月城洪涝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五章——月城洪涝 灾情紧急,进了城薛城便与言嵘分别,径直去寻太子殿下,由两位沧州武威军护送言嵘入客栈暂且休息。言嵘拒绝了马车入城,徒步走进了沧州城。 是个阴天,天气本就不好,城内更是阴云密布,来往行人不多,均是一脸愁容。言嵘此前并未来过月城,许多百姓并不认得她,只以为又来了一位大虞的贵人,连一个眼神也懒得瞧。 而且月城百姓的确有自己的苦需要愁,洪涝之后多疫病,药香飘满了整座城,医坊收治不下所有病人,有许多病患只能露天躺在医坊外,甚至沿路的石板路上。 大夫们紧张地忙碌,来来回回地试药、改药,大虞的武威军入驻在城中,士兵们拿着长矛守着各处,天空中时不时飘来些许雨丝,气氛压抑又紧张。 “许先生?”言嵘停在一位大夫面前,辨认良久这才试探性开口,“是许先生吗?”被叫到名字的大夫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盯着她,“阁下是?” “果真是许先生。”言嵘支开两位守将,上前拿出令牌,“大梁言氏,见过许先生。”许丕是周老先生的弟子之一,林姑姑的六师兄。周老先生是大梁最令人尊崇的大家之一,他的弟子名满天下,各个都担得起一声先生。 许丕反应过来,放下药碗就要跪倒,“许某见过公主殿下。”言嵘连忙拉住他,“先生不必多礼。” “城中为何如此景象,大虞的太子不是过来赈灾了吗?” 许丕瞥了一眼周遭的大虞士兵,压低声音道,“恐怕赈灾是假,铲除异己才是真。”“怎么说?” “洪涝已经持续快一个月了,山体松垮大有滑坡迹象,可是他们赈灾指挥所根本就没当回事啊,柴老先生并几位德高望重老家长联名上书要求参与防灾,都被驳回了。百姓生了疫病,寻常方子大多不太适合,全靠我们医坊的几位大夫在研究,官办的南山堂却毫无动作,连药都不肯施。” “沧州刺史呢?他不管百姓吗?” “还能指望他?大梁任过职的官员死的死、走的走,已经没人说得上话了。眼下幸好药材还不紧缺,各种方子都还能勉强一试,只是患病的百姓越来越多,医坊的大夫们也快支撑不住了,不知道月城还能撑几时。” “柴老先生呢?我去见他。”无论如何得想想办法,大虞这是摆明了在逼迫百姓接受大虞,一旦有人受不了投诚大虞,就会有越来越多的百姓为了生存站队大虞。拿百姓的性命作政治的赌博,简直匪夷所思。 许丕向一侧使了个眼色,“柴老先生昨天也病倒了,现在还昏睡着未曾睁眼呢。殿下,得想想办法啊。” “别急,我来想办法。”言嵘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她必须尽力去想。走回大街,两位士兵继续将她送到客栈这才离开,长歌掩上房门,“公主,我们该怎么办?” 自然是要出去的,千里迢迢来了难道窝在客栈里听城里的百姓痛苦呻吟么。言嵘换了便于行动的衣裳,便和长歌准备出门。 房门一开,就有一位守将拦住了她,是一张陌生的脸,“殿下想去哪?可是需要添些东西?” “我要见太子殿下,他在何处?” “太子殿下在城外布防,城外有洪涝危险,殿下还是不要去的好。” 长歌已经“唰”的一声拉开了佩剑,“公主说要去城外你没听见吗?还不快备马!” 守将倔强的抬头,看着年纪不大,“公主殿下不能离开,城外洪涝实在危险,治洪队已经损失大半了!” 治洪队是月城治洪队伍的旧称,如今已经改名成了沧州救灾队,言嵘皱起眉看他,“你是大梁人?” “大梁镇北军昭武团十六团伍长关百初,见过公主殿下。”关百初穿着大虞的装束,目光恳切,“白河堤已经没了大半,公主此时前去实在太过危险,大虞的人又如何能全力保护殿下安危呢?” 大梁镇北军的编制在大战之后就已经没了,他却还记得旧时的军衔,言嵘心里很是心酸,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还记得大梁?” “当然记得!”当初镇北军驻月城的分支是昭武团十六、十七团,近万人的队伍几乎全军覆没,千夫长以上全部殉国,他们这些剩下的新兵,只恨当时自己的梁刀不够快,做了大虞矛下俘虏。 “城中情形想必你也清楚,治不了洪、医不了病,死的是我们大梁人。颜将军他们誓死保护的月城百姓,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在大虞人手里?还是想看着他们为了活下去委曲求全,变成大虞的子民?” “当然不想,可是那也不能让殿下涉险。” “如果你能治水救月城百姓,你会冒险吗?” “那是自然,可是殿下不一样,殿下是带着我们大梁的希望来的,大梁可以没有月城,但不能没有希望。”世子已经归国即位,公主前来和亲,他们两个人承载着大梁的未来,有言氏就有大梁。 “有什么不一样,你能为大梁冒险,我身为公主居然做不到吗,没有你们的大梁,又算什么大梁!” “可是……”“可是什么,带路!” 关百初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说服了,牵着马匹的绳子递到她们手里,“殿下务必当心。”他尚有职务在身不能擅自离城,长歌道,“放心吧,有我在,公主殿下不会有事的。” 出了城言嵘才知道关百初所言非虚,愈是靠近白河堤岸风就愈大,马匹踌躇许久才敢继续前行,等到了白河堤,言嵘感觉自己双眼都快被吹得闭上了,大风卷着河沙打在脸上格外刺痛,她用手挡着脸一直走进白河钟楼里去,太子殿下在那里搭建了临时的抗灾指挥所。 太子忽然接到报告说言嵘来了的时候还愣了一下,问薛城是否送她进了城,难道是跟着他来的? 薛城肯定自己是看到她入城了才过来的,太子命人遮掩了面前的沙盘,这才传她进来。太子还想寒暄两句,路途是否辛苦之类的,没想到言嵘一进来就直接对着太子跪倒,太子搀住她, “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恳请太子殿下启用黄明先生治水。”与其扯一大堆有的没的,还不如直接开门见山说明自己的来意,太子显然没想到她会如此鲁莽,直接说到黄明先生,和薛城对视了一眼道,“公主这是何意?先起来说话。” “灾情严重,百姓困苦,言嵘心中不忍,听闻前线救灾队中并未有黄明先生,故此推荐,黄明先生是有名的水利专家,半生与水结缘,精于此道,实在是治水首选,还请太子殿下为了百姓,放下两国政见,启用黄明先生吧。” “你先起来,”薛城把她拉起来,“不是太子不肯,只是早些年去寻先生的时候,先生拒绝了,如今也不知先生所居何处,灾情严重,费力寻人反倒耽误时机。你别太担心,如今沧州也是大虞版土,有太子殿下在此,一定会没事的。” 言嵘瞥了一眼他们身后的沙盘,一副了然放心的模样,“原来如此,还是太子殿下考虑周全,多有打扰,是言嵘鲁莽了。” “无妨,公主爱民心切,我们都能理解。只不过此地实在危险,七弟,你送送公主。”薛城应了一声,对着言嵘道,“走吧,太子殿下已经派人去寻黄明先生了,如果有消息、先生愿来,我们一定第一时间请他过来。” 言嵘没有任何不满,点点头便跟着出来了。从钟楼上可以远远看见汹涌的江水以及淹没在涛声之中的月城治洪队的身影,在前线出生入死、辛苦治水的是她们大梁人,太子身后的沙盘一看便是月城布防,如今他们在城外,居然在考虑城内布防。什么所谓的黄明先生不肯前来只怕也是幌子。 “我送你回去吧。”薛城不确定她到底看到了多少,也不确定她有没有对刚才的话起疑心,也不敢贸然重复太子的话,只能试探性开口。 “不必,你们治水要紧。我和侍女一起来的,再说往回走总没有来这危险,多有打扰,言嵘这便告辞了。” 言嵘没有耽搁太久,不用回头也知道薛城一定还在盯着她,因此一言不发直接返回,也没忘了装出不善马术艰难离去的模样。 薛城回到屋内,太子问道,“走了?”“走了,但是她怎么会突然过来,她会不会去见过黄明?” “无妨,”太子捏着一枚小旗子没有犹豫地插在其中一座山头,“都解决干净了,她什么都不会查到。” “那什么时候把黄明放出来,我看那水患确实挺严重的。” “着急什么,水利师说了,再有两日才是最危险的,到时候再让黄明出来,解决不好就是他的罪过,到时候直接杀了他。” “那城中疫病如何处理,应该要让南山堂接手了。” “别急,医坊还有实力,再拖一段时间才能一举击垮。传书回去,注意别让公主和医坊的人接触,蠢是蠢了些,但心是好的,以后成了亲对你也有很大助益。” “知道了。” 一直到离开白河堤岸很远时,长歌忽然道,“有人跟着。” 言嵘悄声道,“我们从前面的岔路分开,你去一趟郊外草堂看看黄明先生在不在家,我直接回去,注意安全。还有,杀了那个人。” 言嵘回到客栈时发现门口的守卫换成了别人,关百初不见了,她佯装无意问道,“怎么两个人,刚刚不是一个人吗?” “回公主,那人武功低微不能保护公主安全,因此被调走了。” 动作真快,她这边刚刚回来就被监视了,“侍女替我收拾马车去了,等会来了吩咐她去厨房做点桃花糕给我,我先睡了。” “公主若是想吃,属下立刻便让酒楼去做。” “不必了,你们做的我吃不惯。”言嵘砰的关上门,留下守卫两人面面相觑,末了交头接耳低语道,“这个也要报告给太子殿下吗?” “不,不了吧?” 因为言嵘说的话,长歌回来的时候并未受到阻拦,“怎么样?”有人守着,言嵘放低了声音道。 “先生住所没有人在,也没有打斗痕迹,炉灶的灰起码是十几天前的了,应该走了许久。” “一个人也没有?那伴读小童呢?” “没有,一个人都没有,难道先生真的早就离开了?” “还有一种可能。”言嵘想了想没有说话,如果黄明先生是自己走出去的,又没有出现在月城,那么他会出现在哪呢。自从罢仕之后,他的居所离月城相距甚远,隐于山林之中,洪涝一时半会根本影响不到他,如果真的拒绝出山,他大可以留在那里拒绝所有说客,可偏偏他不在家里,既然出来了,又会去哪呢。 “还有,这是许先生派人送过来的,让我一定交给公主。”长歌展开手掌,里面是一张叠的小小的纸条,言嵘拿来看了,大意是说柴老先生醒了,听闻公主来此想要见公主,问她要不要见,如果愿意可以在医坊见面躲开监视。 “见,拜托许先生安排。”“是,”长歌应了一声,将桌上的碟子推过来一些,“这是公主要的桃花糕。” 言嵘尝了一口,“月城近来多灾,桃花都变苦了。”长歌咬了一小口,糕点分明清香甜腻如往常,眉梢带了些苦笑,“定是长歌做的不好,手艺退步了。” 第一卷 第六章——区区贼子岂能亡我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六章——区区贼子岂能亡我 “你说什么?医坊寻常百姓都能进,我们公主进不得?”长歌对医坊外的守卫拦住她们感到不解,“谁是你们这管事的,知不知道这地以前是我们大梁的!” “对不起公主殿下,这是太子殿下吩咐的,城中疫病严重,殿下也是为了公主健康着想,还请公主不要为难我们了。” 柴老先生刚醒就拄着拐杖亲自前来医坊相见,她们却被拦在医坊外面,这下要怎么办。言嵘,“无妨,我也就是关心一下来看看的。”说罢就往外走,长歌不甘心地小声道,“就这么走了?柴老先生怎么办。” “你想个办法联系他们,不要等了,我被监视了不能贸然见面。”言嵘望向长街外就地而躺的百姓们,“不让我进医坊又如何。”就连大街上都是忙不过来的病患,这些人也都是她大梁子民。 言嵘卷起袖子,走至长街中央,接下了一位行色匆匆的大夫手中的汤碗,“我来吧,先生去忙。”那位大夫拱手长揖一礼,他不知道言嵘是谁,但月城中总有些年轻人自愿前来当帮手,起先还一五一十地登记着,后来疫情愈发严重,也没时间仔细盘问,只是简单地记录了名字,待日后再一一核对。所以当那位大夫询问她叫什么名、住在月城何处时,言嵘道,“大梁言氏。” 言氏是大梁国姓,能出现在大虞境内的除了前来和亲的公主还能有谁?那位大夫反应过来便要行礼,言嵘拉住他,“不必多礼,先生治病要紧,去忙吧。” 长歌也跟着忙碌起来,医坊人手不够,即便有她们加入也不过杯水车薪,但公主亲自前来照顾百姓的事情很快就传开了,言嵘正要扶一位大娘起来喝药时,那位大娘悄悄拉住她的手腕, “真是公主殿下么?是小嵘儿吗?” 言嵘诧异居然有人知道她叫什么,凝神认了一会儿欣喜道,“陈嬷嬷,是您啊!”她出生十天就没了娘亲,小时候大雁宫里请了许多奶娘嬷嬷,生怕养不活她,陈娟就是其中一位,她嫁在月城,后来夫家公婆去世,她只能辞了大雁宫,进到大虞如今沧州的境内。 陈娟“哎”了一声,有些激动,“一晃这么多年了,小嵘儿都长这么大了,我带你的时候你还只有小猫那样大呢。” “也不至于那样小吧,”言嵘掩笑,“卢妈妈说我小时候吃得多长得快,像个小猪似的。”“她就爱说些烂比喻,别听她瞎说!不过公主怎么亲自来了,我活了大半辈子了还以为再也没机会见你了,东京离这可远了吧?” “不远,大梁的运河水路通了不少地方,比陆路节省时间,再说了月城曾是我大梁版土,我怎能不关心月城百姓呢?” “大梁……可好啊?” “皇祖父逝世了,但是王兄已经回到大雁宫即位,”言嵘捏了她的手,压低自己的嗓音,“至多三年,兰陵十三郡都能回家。” “能吗?”陈娟攥紧她的手,“我们都能回家吗?我以为大梁快把我们忘了。”言缺执掌后期因为大战落败割地,被迫放弃了一切和兰陵十三郡的联系,尽数交归大虞,连梁帝薨了的消息都是大虞其他地方的人过来做生意或者中转带过来的。 “能,一定能。陈嬷嬷一定要保重自己,梁民乃国之根本,大梁至死不敢忘。”陈娟挣扎着要起来行礼,“至死不忘大梁。” 安稳只持续了一天半,第二天下午的时候狂风大作,掀翻了临时搭建的雨篷,风雨交加浸湿了青石板,病患无法继续留在大街上。柴老先生腾出了自家的打谷场,自费连夜搭建起帐篷,尽管如此还是无法满足所有的病患,借着协商的机会,言嵘终于见到了柴老先生。 柴家是月城的大户,经营钱庄生意,与诸位官员相交甚好。柴先生在月城沦于大虞之手时,还曾经自费援助镇北军昭和团,柴先生的小儿子便曾是一位千夫长,军将大多牺牲之后仍然积极组织年轻人抵抗,柴先生也是因此被暗中迫害而亡,柴老先生老年丧子丧孙,却依旧不改初衷,他们的钱庄至今流通着大梁的仁和通宝,大虞新派的刺史曾下过命令强征百姓手中的仁和通宝,积极鼓励使用大虞银刀,但是收效甚微。可以说,柴家是支撑月城姓梁的中流砥柱,这些年一直受到大虞官方的打压。 柴老先生如今已是耄耋老翁,当言嵘担心他的身体健康时,老先生拄着拐棍挺直了脊背,“大梁有志门阀不止我柴家一户,没了一个我仍有无数个我,有人便有大梁,区区贼子岂能亡我!” “当年一役并非我大梁国力衰弱,两国联军伐我京都,援军阻于玉门江,京都将士死伤殆尽,后辈尚且如此,我等老夫岂会贪生怕死?” “公主殿下不必忧心,老夫活着一日,月城就不叫沧州!大梁待我宽厚,老夫必将死而后已。”言嵘大为震动,自觉起身长揖一礼,“有先生如此,我大梁收复兰陵十三郡指日可待。” “东京不比月城,处处杀机、步步惊心,公主殿下千万珍重啊。” “先生放心,言嵘必定不辱使命,还请先生多多保重。”言嵘看着柴老先生苍老的面庞,忽然觉得,这艰难的三年之约,不该只由王兄一人承担,她也要做点什么才是。“对了,柴老先生可知道黄明先生的动向?” “黄庭安乃水利专家,此等大事发生在月城岂有不去之理,十几天前便出发去白河堤岸了,还叫人带过话,此次灾情较为严重,最好早做准备,幸好有他提醒,医坊多备了些药材,百姓家中余粮也少买卖,否则今日之灾恐怕要严峻数倍。” 黄明先生已经去了?但是前方并没有他的身影,否则按他的身份能力,治洪队不可能不采纳他的意见,又怎么会把灾情一拖再拖搞成如今这幅样子。言嵘心下了然,辞了柴老先生出门。 话至此处,她已经差不多明白了前因后果,只怕黄明先生已经被大虞人扣押住了,虽然不至于灭口,但至少不会让他第一时间参与到救灾之中来,否则不是白白团结了大梁百姓的民心?届时,还要大虞的管辖做什么。 太子亲自赈灾,这是要从根上祛除大梁的魂,将月城真正变成大虞的领土。她本来还想不通,太子为什么放着那么严重的洪涝不想办法,却研究城内的布防,如果她没猜错的话,黄明先生或许会在明后几天莫名的出现吧?若是灾情太过严重,连黄明先生都无力回天,这顶治理不力的帽子又会扣在谁的头上呢? 大虞的军旗飘在月城的上空,在疾风密雨之中猎猎作响,言嵘盯着那些旗子良久,愈发觉得那些紫檀色浓墨般恶毒。活生生的人命只是不起眼的数字,呈在通报灾情的折子上,圈在权谋的棋局之中,他们昔日温泉潺潺、春风和煦的月城,何时才能归梁? 言嵘的眼皮一直在跳,月城上空黑云密布,直往人脑袋上压下来,气氛诡异得惊人,长歌几次欲探都被挡了回来。 风雨就一直没有停过,由于天色阴沉过早点燃的油灯火苗飘忽不定,陈娟身体恢复了些许就直接来帮忙了,她见着这幅可怖的夜色,嘴里念叨着恐怕要出事。晚间的时候,真的出事了。或者说,太子他们治理灾情延误时机,本就是要出事的。 白河堤岸决堤,全线溃败,洪涝汹涌直往城内而来,尉青山土质松软,江水经过尉青山的时候出现了塌方。 消息是关百初先递回来的,言嵘不知道他是如何穿过重重阻碍,最终将这份纸条传到她手上的。但目前当务之急便是立刻通知月城百姓转移,尉青山只是个小土堆,大梁地形以平原居多,堆不起厚实的山群,一旦洪水决堤便会漫至城中。 月城治水十余年,从未出过河岸决堤的糟糕事情,言嵘一边在心里痛骂大虞无耻,一边急迫地组织全城百姓转移至高地。 柴老先生开放的打谷场地势较高,暂时成了避难所。原先的避难场所被官府占据,南山堂又姗姗来迟,开放场所的时候,江水已经漫了几户低矮草屋。 所幸月城百姓互帮互助,都及时避开了江水,没有多少伤亡,只是不少人对着飘在江水中的自家房屋顶或者其他珍贵物什抹眼泪。经此一灾,不知要有多少百姓吃不上饭、住不了屋。 言嵘对此非常头疼,她不知道该下什么命令、做什么决定才能将损失降到最低,她不由得思念皇祖父言缺,有他在的时候,无论什么棘手的问题都能淡然解决。单一个月城灾情就让她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这种挫败让她非常清楚自己的局限,她能做的实在太少。如今举国重担都压在王兄肩上了,他如果在这,会怎么处理呢。 打谷场的灯盏亮了一宿,连绵的星火围起一个圈,与散乱的微弱光亮相比,在黯淡的黑夜里显得格外醒目。 言嵘前一秒还在搀着一位婶婶转移,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身体一轻,耳边响起长歌后怕的惊叫,这才发现她原先所在的地方有一处帐篷被吹倒,各种架子散落一地。 那是言嵘第一次那样近距离地盯着薛城,以前薛城总是坏脾气地同她吵架,言嵘懒得理会,也并未认真端详过他,她现在才发现原来薛城眼角下还长了一颗泪痣,眼角圆润温和,长相还算讨喜,为什么说话那么令人讨厌呢。 “情急之举,唐突了。”薛城放下她,“你还好吧?”“没事,”言嵘定了定神站稳身体,“不过,你怎么会在这,你何时进城的?” “前面河岸决堤,发生了塌方,太子殿下担心城中危险,特地派我回来的。城中情况如何了,曹刺史现在何处啊?” 言嵘没理会他的问题,“前方治洪队呢,他们撤下来了吗?”“放心吧,已经撤了,黄明先生及时赶到,有他在应该不会有事。” 果然,言嵘心下冷笑,脸上却毫无变化,指了一个方向给他,“刺史大人恐怕不在这里,我猜在南山堂吧。”毕竟那里是避难场所,安全得很,哪像他们在露天的打谷场里蜷缩。 第一卷 第七章——像史书里千千万万无名的公主一般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七章——像史书里千千万万无名的公主一般 薛城得知了刺史大人所在,并未直接离开,而是立即加入了救援,很快就有一批武威军在他带领下安排落难百姓,“大家不要害怕,大虞会保护好沧州百姓的!” “太子殿下亲自赈灾,坐镇最危险的河岸第一线,殿下广纳贤才,必将全力治水,刺史大人也已经开放避难场所和南山堂,所有百姓都可以有序前去,今晚官府会分发御寒衣物和被褥,明日开始施粥,等会会有御史令来登记,大家一个个有序登记,放心,大虞不会抛弃沧州任何一个人,大虞与沧州同在!” 他还巴拉巴拉说了很多,一看就是有备而来,一套说辞情真意切,说得连言嵘都快信了,冷眼旁观了许久,等他终于感到有些口干舌燥时,言嵘上前补充道,“我大梁与大虞联姻,七皇子便是我大梁驸马,大梁言氏始终铭记大梁子民,七皇子会与我一起,与月城共渡难关!” 只字未提太子,同时将他的身份归入大梁,薛城怎么都觉得这位公主说话做事都有她的道理,似乎不太像起初给他的印象,又见她哭得真切,似乎真是一幅担忧百姓的赤诚模样,令人不解。 意识到薛城盯着她,言嵘回过头来,有些胡乱地抹去眼泪,“不好意思,我,我忘了,现在已经没有月城了,言嵘关心则乱,还请七皇子海涵,言嵘以后不说了。” “无妨,”薛城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尴尬地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公主心忧天下,是我等楷模。” 言嵘一句话就赢得民心,百姓自发齐呼公主殿下,若真是有这等手段,恐怕会很难缠,他日搅入他大虞朝堂,岂不有害? 派他回来也是听闻言嵘亲自照料百姓深得民心,太子为了消除月城百姓对大梁的眷恋,苦心积虑放任洪涝发展、栽赃黄明,怎么能被她一句话就阻拦。 为了显示大虞宽宏、大国风范,沧州官员这才全力赈灾,太子整体部署规划,刺史大人安排了南山堂开放接诊,与医坊一起合作治病救人,场所、物品、食物与水等等一切紧急避险安排有条不紊地进行。 在这个月结束之前,赈灾工作终于接近尾声,与此同时,太子也重新规划了沧州部署,关百初所在的大梁旧时队伍被调至沧州最外围。 临去前,关百初曾不止一次来找言嵘,说他想跟着言嵘一起回京,希望言嵘将他留在身边,言嵘担心他按捺不住会影响自己的计划,拒了很多次,可他非常执着,言嵘有些不解,“东京可比这更危险,虽然在这里过得不如意些,至少安安稳稳不会有性命之忧,何必去蹚东京的浑水。” “我不想一辈子留在这里,我想去看看大虞最繁华的东京,殿下您就答应我吧。” 以言嵘的身份,开口留一个侍卫在身边自然不是难事,但关百初是大梁人,她是大梁公主,难免会引人怀疑,“这样办,最近薛城他们在重新规划城内布防,你向他毛遂自荐协助他们完成新的布防,就说想跟着太……薛城,”想了想还是改说了薛城的名字,太子心思深沉她实在不敢冒险,万一太子看破却不说破,反而以此为圈套设局,关百初日后便危险了。 “然后我再向薛城讨你,这样会容易一些,”言嵘,“不过,你也要想好了,大虞人没有那么容易被欺骗,到了东京必须要听我的话,不能擅自行动,你如果不听我的我就把你送回来。” 虽然关百初说他只是想去见识见识东京,但只要不笨就知道这仅仅是借口而已,大战落败的阴影怕是会留存在每一位大梁将士的心中,更何况是当时实在年轻未能一展抱负的他们,心中的不甘和怒火只怕是要焚了东京也不解恨,这样的人留在东京实在是个危险,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 幸运的是,当言嵘向薛城讨要关百初作侍卫时,太子已经启程回京,本来太子打算处理完所有事宜再回京,但有飞鸽传书道太子妃染疾,太子忧心如焚,只好提前回去,将剩下的收尾工作交给了薛城。 薛城并不好意思直接拒绝言嵘,言嵘又软磨硬泡了几次,薛城也只好答应了。他们回去的时候天气已经变冷,大虞境内的济州河结冰,但与之交汇的天罡大江却启自大梁,终年不冻,月城正处于二者中间、冷热交汇之处。再加之大虞冬天风雨愈多,寒彻刺骨,不宜走水路,所以回去的时候放弃了水路,改行陆路。 言嵘记得,她刚入大虞的时候便是一个冬天,从大梁的温润气候往北入虞,越走越冷,加之和亲联姻未来一片渺茫,当时还害怕得哭了一场。护送的何将军担心她在东京不习惯、又受人欺负,带着一队人马守在依兰驿站驻扎了十几天才走。 如今想来,虽然和亲联姻的命运是有点凄惨,但还是有很多人在默默爱着、关心着她。临终前不久仍督促她认真念书的皇祖父、不远万里冒死相见的王兄、默默陪伴的长歌和颜烁,还有诸位身在异国他乡的大梁子民,她还有什么难过的呢,在王兄真的有能力不用她留在东京也能维持两国和平稳定之前,她都会尽职尽责地做好一位和亲公主应做的角色,像以前史书里千千万万位只有封号却连自己名字都不曾有的公主们一样。 睡在路途中一个驿站房间里时,长歌和言嵘躺在一张床上说话,夜至深时,困意渐浓。这时房外隐隐传来刀兵相见的声音,长歌敏锐的睁眼,关百初守在院子里,有人来了! 屋内有碎瓦片哗啦哗啦掉下来的声音,来人是个身着夜行衣的刺客,长歌迅速翻身起来,抓起床边的剑迎了上去。 言嵘立即醒来,“怎么回事?”长歌解决掉那人,回头道,“有刺客,快点穿衣服起来。”二人简单收拾了下就有人急匆匆的拍她们房门,是关百初,“公主!有刺客!” 长歌拉开门,院子里已是火光阵阵,地上横七竖八躺了几个人,都是夜行衣打扮,四处仍有不少人围过来,关百初抽刀挡在她们前面,“你们先走,往人多的地方去。” “那就拜托你了,”长歌拉着言嵘往反方向跑去离开院子,出了驿站才发现,整个驿站都被刺客攻陷,薛城那里早布置好了应对,不算太过焦头烂额,随行的护卫有条不紊地将刺客一一歼灭。 有人对准言嵘而来,长歌挡开了,却被刀剑隔开了她和言嵘,更多的人一拥而上,长歌疲于应付脱不开身。 言嵘并不怕危险,而且自从出了驿站就一直在冷静的观察,虽然刺客人多,但是目的并不是真要杀死他们,像她一个人杵在那许久也并未有人刻意要杀死她,顶多虚晃了几剑,躲开之后便不再追着她。 并未处处下狠手,就好像知道他们的身份,不敢真的伤了他们,只是人多难免给他们带来些麻烦,制造不顺利。 薛城出奇地冷静,安排了剩下的防御纵马便要离开,言嵘盯着他上马离开,薛城有个念头一闪而过,或许把言嵘丢在这里自生自灭也好,可是那就辜负太子殿下的期望了,没有多想什么,他过来把言嵘带离了驿站,“已经派人回沧州了,武威军马上会赶过来。” 他们赶过去与之汇合即可,他们回京路上会遇伏,这他心里早就猜到了,连太子秘密回京路上都遭到了刺客。不过好在早有应对,太子也传书过来说他没有什么大碍,目前已经快到东京了。 言嵘一点都不担心这个,她担心长歌和关百初,“刺客是谁派的?我的侍女侍卫都还留在那呢。” 薛城没留意她的问题,估计听到了也不想回答她,他收了缰绳停下来,言嵘这才注意到林子里冒出了许多幽灵般的人,将他们围在了中间。 薛城有些诧异,按道理来说刺客都埋伏在驿站,又怎么会冒险在武威军行进路途中埋伏。但是直觉告诉他,这些人不太好对付,他敛了担忧神色,眉头紧蹙问道,“你相信我吗?” “啊?”相信什么啊,言嵘还没反应过来到底什么情况,薛城已经驱马向前疾冲,大虞的重甲骑兵强干凶悍,若是手中再有一柄长枪定能横扫千军,相比之下大梁骑兵则是以轻便敏捷为著,在金陵城交战之中就受限于地域吃了大亏。 但可惜的是,薛城手中并没有那柄长枪,也并未受过专业的重甲骑兵训练,很快马就栽了跟头将他们都摔了下来。 难为薛城想得周全,将手掌垫在言嵘脑袋下面,言嵘才不至于当场就摔成个傻子,可即便如此,她也没好到哪里去,浑身沾满了灰尘与草屑,头晕目眩的,顿了片刻才看清情势,那些刺客早已经围住了薛城,出手狠辣决绝,就像是冲着杀人去的。薛城一开始反应不及,白色外袍直接被刺破,血花直接染了一胳膊。 言嵘觉得有些危险,长歌一直没能赶上来,薛城似乎也很菜,一个人也扛不住这么多刺客,她犹豫要不要放个求救信号弹让长歌看见她在这,就在这时,薛城不知哪里还长了眼睛,挑起地上一把废剑向她掷来,身后有人惨叫倒地,腹部中剑,血迹从他黑色的衣服上慢慢涌出来。 言嵘有些被吓到,“你……”感谢的话尚未出口,就看见一把刀生生扎进了薛城腹部,薛城对她张了张嘴,做出一个“跑”的嘴型。 言嵘一边心酸他这时候还能想到她,一边感到无奈,这种情况叫她怎么跑?马都不知道藏哪去了,靠她双腿能跑得过那些刺客么。言嵘迅速放出信号弹,在夜幕之中绽放出颜色奇特的烟花,希望长歌和关百初能早点发现她在哪。 那些刺客重伤了薛城,立刻调转向言嵘逼近。言嵘不知道这些刺客到底是谁派来的,一时也想不出谁会有那个胆子非要挑起虞梁二国的纷争,但她并不是任人宰割的软弱公主,虽然并没有接受专业的训练,但拖延些时间等待救援总是能够做到的。 当然,做不到的话那也是她命中注定渡不过这道坎。出生十天便定下和亲命运,天底下没有哪个女孩儿比她更惨,从小就背负着维系两国安稳重任的重担,活着并不快乐,死亡对她来说或许是种解脱。 但能多活一天就能多帮助王兄一点,她的王兄,八岁只身入金夏为质,他是整个大梁未来的国君,复兴大梁的任务都压在他一个人肩膀上,他们一母同胞,她是王兄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只有她有资格为他分担肩上重担,所以在真死之前,她都要努力活下去。 第一卷 第八章——金丝软猬甲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八章——金丝软猬甲 随意捡起地上一把散落的剑,言嵘强装淡定,“你们到底是谁派来的?知道我是谁吗,我不管你们大虞内部有什么矛盾纠纷,但我是大梁公主,你们可清楚伤我的下场!大梁重兵压境的时候,你们的幕后主使可不会为你们开脱,或者,过了今天你们就会被灭口!这样也要为你家主子卖命吗?” 刺客们对视一眼,没有犹豫立刻挥刀上前,死亡的气息一瞬间笼罩在林子里,言嵘眼皮都没眨,直接拿剑硬挡了一下,即便是死也不能放弃抵抗。技不如人,命你可以拿去,但要我投降就是做梦。 刺客也是没想到言嵘看着文文弱弱很好吓唬的样子,居然还敢直接送死,但这也是一刹那,言嵘用力很大,因为是最后一击所以用了全身力气,所以当面前那个刺客骤然跪倒的时候,她差点刹不住车往前倾倒。 薛城不知何时手里多了一把弓,咬着牙用力射出了一箭之后便支撑不住摔在了地上,就在这时传来了长歌的声音,“公主!” 终于来了!言嵘看见长歌和关百初都先后到了,这才放心跑去薛城那里,还好,还在喘气。他活着还能做个人证,要是死了,按照大虞的秉性万一诬陷她谋害皇子怎么办。 “不是让你跑了么。”薛城有气无力道,按照计划是不应该有其他刺客的,而且从武功路数来看,这肯定是两拨人。后者狠辣拒绝,铁了心的要杀了他,很像是传闻中的死士。 豢养死士是大虞明令禁止的,即便是皇子,建了府邸之后也只能拥有二十人以下的府兵,还需年年去宗正寺核实人数,他也不是很明白到底会是谁。而且,这些死士连言嵘也不放过,挑起两国纷争会对谁有利? 薛城失血太多,想了一会便头晕眼花的,也听不清言嵘哭兮兮的说了什么,只觉得她吵闹,让她跑了就好,居然傻乎乎的拿着剑准备硬杠,又蠢又笨的,简直不知道让他从哪个地方开始吐槽,算了,算他倒霉。 许是伤势过重的缘故,他都感觉自己的动作变得迟缓,明明看见了林子深处有人拈弓对准了他,而且就在不远处,身体笨重挪不动窝,言嵘还一脸眼泪的扶着他,疑惑地问他是不是很难受想吐。大姐你能不能撒开手,他是不想死好吧? 好在言嵘终于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但箭已离弦,薛城心想自己怕是要被这个猪队友拖累死了,但想象中的剧痛没有如期传来,难道他已经虚到察觉不到痛了? 言嵘的脸突然在视野里放大,苍白虚弱的、毫无血色的脸,一只羽箭扎到她前胸,鲜红很快从她衣服里晕染出来。 她替他挡了一箭,这是薛城晕过去之前最后一个念头,她会不会死? 言嵘当然不会死,她穿了金丝软猬甲,那只箭只穿透了一点点皮肉。会死的事情她当然不会做,薛城挣扎的时候她就看到有人拿弓了,但以她的力气拖着薛城躲开这只箭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也就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她忽然有了一个念头,相比其他人,薛城的确是和亲联姻的绝佳人选。 一来,他有青梅竹马,不会喜欢她。感情是权谋之中最为拖泥带水的东西,没有是最好的。 二来,他和太子殿下是一个阵营,相比那个生母早逝、朝中没有大人物支持的宣王更加可靠。 而且最重要的是,经过这么些天的相处,她差不多能摸清薛城的脾气秉性,虽说不能百分百确定她能看透这个人,但起码比接触甚少的其他皇子更有优势,知道怎么和他周旋让自己好过。了解是应对的最佳策略。 确定了人选,自然不能让薛城白白死了,替他挡箭既能保住他的命,换来一个人情,也能缓解两人的关系,为以后的合作打好基础。 打定了主意,言嵘便抬手扶住薛城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他,中箭的确不是很好的体验,软猬甲的位置只够护住心脉等重要部位,她的确是在冒险,但幸好那支箭并非扎在要害,而且不深。血很快冒了出来,晕倒之前看到薛城脸上不可思议的模样,她想,成功了。 言嵘过了许久才醒来,因为她醒来的时候感觉肚子很饿,长歌就趴在床边守着,见她醒了赶紧问道,“感觉怎么样,头还晕不晕啊?” “还好,就是有点饿了。”言嵘话音刚落,长歌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漫出来,“总算是醒了,你吓死我了!”当时她看到言嵘居然不躲开那支箭而是替那个讨厌鬼薛城挡了,真气自己没有三头六臂,没法立刻跑过去把她拉开。 那么近的距离,言嵘怎么敢冒险!要是真出了事可怎么办,她没办法跟梁帝陛下交代的啊,身为公主近侍,居然眼睁睁看着公主受伤遇刺。 “哎呀,我心里有数的,”言嵘拍拍她的手臂安慰道,“我还穿了软猬甲,没流多少血。”“你有什么数啊,你知不知道那些刺客们有多狠毒,是铁了心要杀你们的,我就在不远处,为什么不喊我呀,我来得及赶过来的,长歌跟在公主身边就是为了有一天替公主去死,公主要是死了,长歌万死难辞其咎!” “说什么死不死的,”言嵘,“你我二人在大虞相依为命,你是我的姐妹亲人!而且,我这也不是为了以后做打算么。” “什么打算?”长歌果然被她吸引了注意力。 “既然和亲的事情无法避免,至少我要选一个容易合作的。” “你是说那个七皇子?他好合作吗,”长歌有些困惑,薛城给她的印象可是个脾气古怪的家伙。 “相比之下容易些,而且之前我也帮过他,看在那个青梅竹马的份儿上,多少能够顾忌一些。” “所以你替他挡了一箭。”长歌看着她,“他好像伤得很重,武威军来得迟,刺史大人连夜赶过来谢罪,好像太子在东京禀告了虞帝陛下,虞帝还发了好大一通火呢。” “这事有点古怪,太子前脚走了,后脚就来了刺客,他怎么就这么巧躲过去了呢,我觉得,”言嵘拍了拍长歌的手,看她很想听下去的意思,忽然狡黠的笑了,“我觉得啊……我有点饿了。” 长歌正有兴致听到底为什么太子会和此事有关系,见此只好道,“那我给你煮点粥去,等会接着讲啊。” 这件事的确古怪,连薛城也搞不太懂,武威军没能按期接应他们,晚了半个时辰,曹刺史的意思是天黑不好赶路,走错了道,因而耽搁了些时间。 这个驿站在沧州城外,武威军的管辖范围不到这里,不熟悉也是说得通的,说法似乎挑不出毛病,只是他心里莫名有种不好的直觉,太子来沧州赈灾一定要带上他,哪怕他当时挨了鞭刑不方便走动,迟了些日子也要他前去,言嵘也是太子交代一起带去的,临去的时候又幸运的躲过了刺杀,这不能不让他多想。只是他从来都没把自己和太子区分开来看待,如今跳出这个范围来看,的确有些疑点。 他生母虽然深得父皇宠爱,但毕竟家世一般又早逝,不能保护他。他是从小在皇后娘娘手底下长大的,在皇宫里一直都是太子殿下在庇护他,太子入了东宫,甚至特意请旨许他一起住在东宫,处处帮衬,他没有理由要害他。 父皇正值壮年,几个儿子就已经斗得不可开交,稍有不慎犯了错的都被踢出了京都,好一点的安置在郡州,运气差点的就直接圈禁削爵除名,比如前几年二哥与太子争夺东宫之位落败,如今圈禁在别苑,早已疯癫不识人了。皇宫里的争斗无休无止,他之前天真的以为,只要自己不主动参与这些就不会卷进来,如今看来是他想得太简单了。 不管是哪个兄弟想杀他,或者借刀杀人,他都不会如他所愿。 言嵘伤得比薛城轻一些,她能下地走动走动的时候,薛城还只能回太子殿下一封书信,说自己还需静养几天。 见他在写书信,言嵘自嘲道,“我来得不巧了。”“没有,”薛城没有掩饰信的内容,“只是告诉太子殿下我暂时还不能启程,需要再待几天。” “你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言嵘示意长歌将东西放在桌上,“这还是当时春猎的时候陛下赏的伤药,不知道你还用不用得着。” “多谢公主,”两人似乎多了一份客气,薛城似乎不那么针对言嵘了,语气也柔和许多,“那天你替我……”话没说完就被言嵘打断了,“我不记得了,应该只是我不小心吧,你放心,下次再有这种机会,我一定躲得远远的。”一副生怕他误会的样子,笑意不自觉的爬上他的嘴角,他不服气道,“那就好,我还担心在外惹了桃花,跟阿羽不好交代呢。” “这个你放心,即便是将来一定要成亲,修羽姑娘入府的文书我一定盖章盖得痛痛快快,平时你们爱干嘛干嘛,不用理会我的。”特意提到了和亲的事情,言嵘是想告诉薛城,她愿意合作。 薛城盯着她,“你不是心悦我五哥吗。” “我是用来和亲的公主,在梁虞二国的和平之中就是一个政治工具,哪能谈什么感情,别说我不喜欢你们大虞的任何一位男子,就是真喜欢,也不会忘记秉持我的职责的。所以,如果成亲的对象能相互合作,不要那么凶我,我就很满足了。” “以前,是我唐突了。”言嵘虽然有些时候挺笨的,但好歹为人清醒通透,就这一点就让薛城觉得合作也并非不可,如果将来有一天真的脱离了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大梁也会是他手中一张王牌。 “如果你真觉得对我不起,你可以教我骑马射箭。”言嵘,“太仆寺的人尽是恭敬之辈,只知道夸赞,我也不知道我这尴尬的骑术到底合不合格,届时又来一场围猎岂不丢脸?” “这有何难,交给我了。”薛城正愁没办法弥补自己的糟糕形象,见她开口自然是要满口答应的,可是话说出口,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这公主好像脑子挺笨啊。 第一卷 第九章——为了终有一天能够团聚的希望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九章——为了终有一天能够团聚的希望 薛城伤得有些重,养了半个月左右才能继续上路,一来一去耽搁不少时间,等上了路已经开始变冷了。 从月城出发时还不算太冷,越往北走、越靠近东京就越冷,冻得言嵘忍不住沿途停下来买冬衣大袄,她支配的钱不算多,但好在此行算是公费出游,回去之后一应费用都有鸿胪寺报销,所以毫不客气地给长歌和自己各添置了两套行头,连暖炉也没放过。 言嵘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靠在马车车厢里昏昏欲睡,和长歌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大虞的天气真是太冷了。” “是啊,去年咱们入京的时候结结实实的冻出了伤风,休息了月余才好,今年咱们得多穿一些。”长歌本来还想顽强地抵抗寒冷,结果一个晚上就冻得瑟瑟发抖,只好乖乖地和言嵘睡一张床。 虽然鸿胪寺每月都按例分发炉炭和冬衣,可她们毕竟是温暖的大梁过来的,一时间实在适应不了,又不好意思亲自前去多要些御寒物什,要不是有林姑姑她们暗中帮助,只怕及笄之前言嵘就得泡成药罐子。 “我们好像真的买得不少,”言嵘也觉得有些忐忑,旋即又笑道,“鸿胪寺那些老家伙看到账单怕是要气晕过去。” “一些衣物而已,虞国不至于如此小气。” 正说着,忽然有个声音在车厢外出现,“小侍女,你家公主睡着了么?”是薛城,言嵘和长歌对视一眼,立刻敛了声音。 长歌掀起帘子一角,“回七皇子,公主不曾睡着。” 薛城骑在马上,从露出的空隙里看见言嵘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连脸蛋都用织巾裹了起来,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头,不由觉得好笑,“天气还没到最冷的时候呢,你这样怕冷日后可怎么办?” 言嵘白了他一眼,“我怕冷不行么,不过你伤已经好了?”居然能够活蹦乱跳的出去骑马了。 “嗨,我恢复力强嘛,而且,”薛城拍拍座下的骏马,“运动也有助于恢复健康啊,你要不要下来一起?我让李江给你牵一匹马来。” “不去,太冷了。”言嵘摇摇头,果断拒绝了他,长歌见状立刻撒下了帘子,隔断了薛城还想劝说的话。这个小侍女因为言嵘见他生气,薛城心里暗笑,心情很好的驱马往队伍前面去了。 李江见状很快走到他身边,“七爷,此地距离东京已经不足十里,是今晚再歇息一次还是加快速度今晚进城呢?” “天黑之前能入城吗?”薛城眺望远方尚且看不见的东京城门,如果可以当然是越快回去越好了,他已经很久没见到修羽了,上次离京的时候她伤势还没好,情绪也差,他这么久在沧州也接不到她的信,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应该能。”“那就今晚入城。” 言嵘靠在车厢里闭目浅眠,忽然感觉车身剧烈抖动似乎是加快了速度,长歌掀起一小块帘子瞅了一眼,“他们加速了。” “有人追杀吗?”应该不至于吧,都快走到东京了,天子脚下还来一场刺杀,是嫌自己被发现的还不够快吗。 “不像,好像只是加速前进了。” 言嵘找出大虞地图,仔细研究了半天,“他们是想今天就进城。”看来,他真的很在乎他那位青梅竹马呀,迫不及待地想见她了。 “倒真是有些羡慕。”言嵘把羊皮地图丢还给长歌嘱咐她收起来。 “公主何必羡慕,那些男人尽是满口谎言,今天喜欢你明天却抛弃你,到底有什么好的。不像我,长歌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 “是啊,我有你呢,”言嵘伸手轻抚她的脸庞,笑意盛满眼睛,“我有你就好了,不用羡慕别人。” 车队进入东京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此前已经有先锋回去报信,因此有禁军把守着城门等待他们入城。 新年将至,为了皇城安危实行了宵禁,这个点大街上除了他们一个人也没有。先送言嵘回了驿馆,太仆寺常卿高世苏候在驿馆外,见了言嵘立刻上前。 “有劳高大人了。”言嵘礼貌地回礼,薛城说了几句,语气也是充满了诚恳与谦逊,但高世苏仿佛没听见似的,只顾和言嵘说话,“公主言重了,老臣奉陛下之命在此等候,不知道公主此行可有什么不适,任何问题都可以说与老臣,老臣必定如实秉明陛下。” “多谢大人,言嵘此行收获颇多,没有什么不满意的。替我多谢陛下。” 寒暄几句,高世苏很快以夜深不宜打扰公主休息为由告辞。言嵘进了驿馆,不知道高世苏和薛城又说了些什么,估计也不会是非常和睦的场景。 “这个高大人都没给七皇子好脸色看。”长歌讨论着八卦,“一定是怨恨他打死了自己的儿子,在虞帝面前又不好斤斤计较,你瞧见了,刚才他的脸都黑成锅底了。” “可不是嘛,不过这高衙内平日里嚣张跋扈,没少干欺男霸女的混账事,死了也是为民除害,不知道京城里有多少女子暗中叫好呢。” “但这衙内不是高大人的独子么?打死了他岂不是断了香火。” “高衙内是嫡子,失了心爱的嫡子,高世苏心里怕是气得吐血了,但他还有几个庶子不至于断了高家的香火,虞帝也有意偏袒,食君之俸,高世苏又能如何。” “毕竟是一条人命呢。” “与我何干呢。”言嵘转过来微笑着看她,“只要我们能最终安安稳稳的离开这里就好了,大虞人是生是死和我们没有关系。” “那倒也是。”长歌愣了一下,旋即点点头没有反驳。 回到驿馆的那个晚上言嵘睡得很熟,因为舟车劳顿实在太累,早上长歌叽叽喳喳的跳进来,兴奋地在她耳边聒噪,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言嵘困得眼皮打架,拒绝接收信息,蒙上了被子。 “哎呀,公主你有没有在听嘛!”长歌着急地去拽她的被子,在她耳边大声一字一句道,“陛下来信了!大梁的信!” 言嵘掀开被子坐起来,“王兄的信?” “嗯嗯嗯!” “我看看。”言嵘跳下床衣服也没披,穿着睡衣就坐在桌边拆信封。长歌拿了一件大袄给她披上,言嵘看着信封上熟悉的字,忍不住鼻酸。真是王兄啊,王兄在金夏的时候就偶有来信,每一封都需要经过金夏重重的审核才能发出来到她手中,那样珍贵的信她看了无数次,背得下来任何一句话,他的字迹、他的语气她再熟悉不过了,真是王兄写的信,信封上书“吾妹亲启”。 “这封信是今天早上弘文馆送来的,说早就到了,昨日夜里公主才回到驿馆,他们不想打扰公主休息,就自作主张今天才送来。”长歌在一旁絮絮叨叨的解释,言嵘没太仔细听。 “信上写什么啦?” “问我伤势如何,要不要紧,在这里开心吗。”落款的日期很近,想必一听说她遇刺受伤的消息就及时写了信过来,可惜到现在才收到。虽然平时可以通过大梁密探得知一些大梁的消息,但毕竟是些间接的消息,王兄直接修书过来还是头一回,洋洋洒洒写了满满三页纸。 “还说什么了?”长歌见她喜上眉梢,猜测一定是还有什么事情。 “还说……如果不开心不想在这待了,他可以想办法让我回去,随时随地都可以,不必有压力,他能处理好所有的事情,大梁是我的底气。” “陛下心疼公主在这里受苦,公主你想回去吗?”长歌自小在大雁宫、陪在言嵘身边一起长大,耳濡目染非常清楚大梁言氏一族的秉性风骨,言出必行、一诺千金。致远世子、如今的梁帝陛下,说他可以处理好所有事情,那就是可以。 言嵘摇摇头,“就算他真的可以安排好一切,但我不想他那么辛苦。大梁上下都系于他肩,我怎么能再给他添乱呢。身为公主,享受了荣华富贵,就得肩负起必需的责任。现在的大梁还不能再次开战,金陵需要休养生息,我要坚守到不得不离开的前一天为止。” 哪怕不是三年,有王兄这句话,其实她在大虞待多久都乐意,只要是为了大梁,为了终有一天能够团聚的希望,她能像许许多多战斗在暗处的密探们一样,坚守到最后,甚至死在大虞。 言嵘拿出戴在脖子上的大梁芙蓉玉,清冷细腻的玉面被她的体温捂得温热。大梁芙蓉玉本是大梁太子与太子妃的一对定亲信物,先太子殉国、太子妃自尽之后留给了他们兄妹。王兄临去金夏之前,只带走了这一块玉佩,将另一块塞在了她的襁褓里。 十几年了,她终于可以站在王兄身边一起奋战,她怎么能害怕退缩呢。只有大梁堂堂正正的收回所有失地,拿回所有应有的尊严与荣耀,她这块大梁芙蓉玉才能真正归梁。 “帮我找一个匣子收信,藏好了,”言嵘吩咐长歌,“还有,等会去找林姑姑。” 第一卷 第十章——朝闻陆远道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十章——朝闻陆远道 言嵘他们换了一身大虞的服饰溜出驿馆,径直去往林清子所在的药坊。世镜药坊是他们大梁的一个秘密联络点,林清子是这一处的负责人,明面上的身份是坐堂大夫。她入虞的时间比较久,又医术高超,这条街上的许多人都知道她的名字,她不仅给付不起药钱的百姓免费赠药,还时常在街头开展义诊,口碑甚佳,连大虞南山总堂都特别准予她为特聘大夫。 林清子是周老先生的关门弟子,她和言嵘的娘亲、先太子妃程念曾是闺中密友,所以言嵘自小就唤她林姑姑。言嵘入虞以来第一天就成功和林清子不着痕迹地碰面,怎样避开大虞眼线悄悄出门、怎样更快适应大虞,都是林清子教她的。 虽然碍于身份不能经常见面,但是言嵘今天有不得不见她的理由。所以当言嵘坐在林清子对面时,她有些诧异地问:“昨日送到您那里的药都用完了?” “倒不是这个问题,只是用了您的方子之后忧心郁结,昨夜里还突发高烧,情况紧急,这才贸然来了。” 方子无效情况紧急,这是她们约定的暗语,林清子心下了然,“那便请贵人移步内室,待我仔细检查。” 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什么可疑的人,林清子这才拉着她快步走进位置隐秘的内室,“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言嵘开门见山,“没有出事,只是我去了一趟月城,所见所闻都令我大为震动。我不能待在这里什么都不做,被动的面对局势。我想加入你们,我想为你们做点事。” “我当是出事了,吓我一跳,”林清子,“所有大梁密探潜伏在这里的任务之一便是要确保公主安危,将近年关,大虞对此抓得很紧,我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公主此时就不要表现出什么异常了。” “我知道你们的任务非常危险,正因为如此,我才想要略尽绵薄之力。”言嵘怕她不放心,“我是这样想的,那个薛城如今立功回来,成婚的旨意应该不会再推了,成亲之后我就能拿到令牌,随时申请入宫,我能给你们提供一些他们的最近动向,以免他们故意放出一些假消息来诈你们。” “而且,我在月城见到了许丕许先生,月城局势严峻,先生一众人等坚守在那里守护着我大梁百姓,我身为公主又怎么能置身事外以求平安呢?” “六师兄?他还好吗?”他们这些弟子们自从入虞以来去了不同的地方,书信往来也少,如今一晃十余年了。 “先生身先士卒,医坊在救治百姓过程中不辞辛劳,大虞借此清算异己,若不是月城百姓互帮互助,形势危矣,所以我才想要做些什么,帮助王兄早日收回失地。” “可是我们都答应过陛下一定会保护好你,不能把你牵扯进来,大虞风起云涌,公主身系两国和平,稍有不慎便会影响陛下的布局规划。” “我知道这很难,所以我不会擅自行动的,我只是希望您能允许我传递一些消息出来,有什么我能做的就交给我,毕竟我能经常见到大虞上面那些人,有些事情总会比你们做起来方便,您说呢?” 林清子思虑良久,“也好,既然公主愿意相助,还请公主谨言慎行,一切都要和我们商量之后再行动。” 从药坊出来之后,言嵘发觉外面下起了雪。雪花落在掌面上很快就融化了,大虞没有大梁那样湿润温暖,下雪的时候是极多的。言嵘来这一年多,已经见过好几场雪,早已没了当时的欣喜,只是将手缩回袖子,“快回去吧,怪冷的。” 街道上很快出现了许多禁军,言嵘已经办理好了大虞的文牒,倒是不怕被侯都尉盘问,只是禁军总统领程远志和侯闫同时出现,难道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八匹骏马开道,一溜的马车将长安大街挤得满满当当,什么人出行能有这样的阵仗,而且看马车的方向,似乎是从城外进来。难道实行宵禁也与这个人有关? 言嵘还在思索,街道上还不及躲开的百姓在禁军身后,不知是从谁开始,陆续自发地跪倒,“陆大人。” 陆大人?还有哪个陆大人,言嵘在大梁的时候就将他们大虞朝臣的名字生平都记得清清楚楚,能在百姓之中有这样的声誉、在东京城内天子脚下享有此等阵仗的,除了三朝元老、镇国公陆望还能有谁。 陆望,字远道,当年虞梁大战的一手策划者,凭借战胜大梁的一等军功获封镇国公,时任京畿山总督,位高权重。 越是这种时候,她就越不能表现出异常,双手贴首,略略弯腰,行的是大梁的礼。长歌立刻跟上颔首行礼。 身旁的关百初呼吸声粗了些许,握住梁刀的手按捺不住,刀锋悄然划出刀鞘,言嵘瞥他一眼,“收回去,行礼。”关百初收了刀,勉强弯腰。 她直觉有人在盯着他们,虽然看不出到底是谁,但她还是垂首恭敬行礼,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没必要在别人家的屋檐下露出锋芒。 言嵘从不知道陆望什么时候离开的东京,连林姑姑她们都不曾探查到这个消息,他去了哪、做了什么,言嵘都不知道。但至少可以明白一点,大虞一直在对她设防。 除了陆望回京,东京城里最近还发生了几件大事,比如七皇子治水有功,且年岁适当,虞帝陛下特赐封逸王,赐逸王府。还有司徒旌接替了修离的职位,升职成了兵部侍郎等等。 临近新年,整个东京城都特别忙,但驿馆却难得的冷清。新年的习俗各国都差不多,平日里驿馆住了不少其他国家的信使,即便是往来的商贾,大部分也是要回家的,所以每到这个时候除了她的别馆,驿馆就显得格外冷清。 大梁派过使者来看她,还送来不少东西,只是经过鸿胪寺一番查验才到她手里,使者也没能被允许见她一面,送到东西就被打发走了。大虞例年都看重新年,不允许任何破坏发生,在人家的地盘上也只能守他们的规矩。 当然,大虞也没有非常亏待她,甚至还派人给她订做了两套新衣,所得的赏赐也与皇宫内各位公主们的待遇一样,至少明面上的礼单上非常漂亮。 新年的宫宴很快就到了,又是一个下雪天。从头一天夜里开始下了一整天,直到傍晚时分才略略止住,堆积起厚厚一层雪,白玉广场是进入皇宫的正路,因此临时调了禁军扫雪扫出一条路来。 车轮缓缓碾过白玉砖石,陆续有好几辆马车或快或慢地进入视野里。言嵘还记得当初第一次进大虞的皇宫面见虞帝时,走的就是这条路。 当时负责迎接的薛城骗她必须下马步行进入,从白玉广场道进入皇宫内部至少有好几百米,虽然不知道大虞何时改了这条规矩,但言嵘本着不得罪人的态度,装傻充愣硬是走完了这条大道。 言嵘不知道今天的宫宴又会发生什么事,但总归需要她去面对。她放下帘子,脸上仍是忧心忡忡的表情,长歌替她抚平衣服的皱褶,“怎么了公主。” “总感觉要发生什么事似的。” “这里可是大虞的皇宫,能发生什么事呢。再说,就算真有意外,公主还有长歌呢。”虽然今天不能带剑,至少还有她陪着。 言嵘点点头,希望如此吧。 下了马车便是偏殿,自有侍官领着前去光华殿,去年她来得晚了,又不熟悉路况,还是同样来迟的宣王带她一起进去的。虽然来得次数不多,但至少还有些许印象不至于迷路,因此很快就找到了席位坐下,等待开始。 坐下之后才发现她的对面就是薛城。宴会还没有正式开始,薛城半倚着和旁边的侍官说话,不知道在谈论什么,神情很是放松。 看到言嵘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忍不住笑着走过来,“你这也太严肃了吧,宴会还没开始呢,小心等会累得坐不动了。”皇宫总是喜欢办这种那种无聊的宴会,一开就是好久,坐得腰都酸了。 言嵘没回答他,而是反问,“修羽姑娘怎么没来呢。”薛城脸色不好看了一下,“你又不是不知道,皇宫家宴,阿羽怎么来?”他们还未成婚,修羽在名义上还不是他逸王府的人。 “她不是可以脱籍了吗?” “那是太子殿下答应我的,但也得父皇松口才行啊。” “好吧。”言嵘一副不太想理会他的模样,不太接他的话,薛城知道自己去年借着由头明里暗里挤兑她不少,只好为当初的自己赔礼道歉,“我知道去年呢我有点失礼了,给您赔罪,今天过年了,就一笔勾销好吧?” 说着自然地向李江伸手,李江很有眼力见地递上酒壶,斟了一杯酒给她,见她狐疑地盯着酒杯,薛城无奈自己闷了一口,“没毒,不会害你,小丫头片子怎么那么记仇呢。” 言嵘抿了一小口自己案几上的茶,“不是记仇,我不会喝酒,既然大家以后是合作关系,那就维持着表面虚假的合作关系就可以了。” 薛城干笑了两声,“成。”说完走回自己位置继续和李江说话,时不时和前来奉承庆祝他落府的人谈笑两句。 不是言嵘非要观察薛城如何如何,只是她的位置不算特别靠前,看不见许多大人物,对面就是薛城,旁边是几位公主,后面又是只见过名字没见过人的内臣家眷,实在没什么好看。 至于虞帝陛下,就算他此刻就端坐在龙椅之上,她也不敢时时盯着他看呀,是生是死还不是这位一句话的事。她虽然是大梁公主,暂时还不是大虞人,不归他管辖,但要她的性命也是分分钟的事情。 随便在饭菜中下个毒再推脱是意外暴病,即便是王兄愤怒异常,也不能真的举兵攻打大虞,所以她还是老老实实落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比较好,她对位置的安排还是挺满意的,离出口也近,想溜出去也比较方便。 第一卷 第十一章大虞的冬天冰冷彻骨,不会有桃花的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十一章——大虞的冬天冰冷彻骨,是不会有桃花的 出乎言嵘意料的是,虞帝居然是和陆望一起出来的,从内殿里。看到他们一起出来的时候,言嵘瞳孔都在震,这和他们探查到的不太一样啊,说好的内斗严重呢。 陆望这么一个功高盖主的危险人物,虞帝就这么亲亲密密的和他相携出来,一副相谈甚欢,有说不完的话还想接着谈的模样。 虞帝还是太子的时候,陆望曾是他的老师,担任太子太傅,他又是经历三朝的元老人物,说话都极有分量,虞帝事事与他商量似乎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言嵘放弃深究这个问题,低头研究面前陆续端上来的佳肴,尽管小心再小心,上次还是不慎被烫出了水泡,被他们大虞人明里暗里笑话了一年,这次可不能再出什么岔子了。 人来齐了,宴会很快就开始了。丝竹舞曲,吹拉弹唱,非常热闹。宴会氛围极佳,虞帝还分别派发压岁钱,祝福、玩笑引得满堂欢乐,其乐融融。 这是大虞的新年,不是她的。在千里之外的大梁金陵城里,他们的新年又会是什么样的呢。这是王兄回到大雁宫的第一个春节,不知道习不习惯,不知道他会不会想起在金夏的噩梦日子,不知道今天能不能短暂地让他松一口气,安心做言氏儿孙,而不是一位年轻的帝王,哪怕是在祠堂对着父母和爷爷的灵位诉苦呢。 言嵘走神了一会儿,等反应过来时这才发现大家都在举杯了,言嵘赶紧拿起杯子,却发现茶壶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宫娥收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壶酒。 马上要到她起身敬酒了,言嵘只好倒了半杯酒,拈起酒杯站了起来,摆出端庄大方的仪态说完敬酒词,这才掩袖将那半杯酒倒入了喉。 又辣又苦,还带着点酸涩和腐臭?言嵘形容不来这种感觉,只感觉这是一杯酿坏了的酒,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能吐出来,只好逼着自己咽了下去。 放下杯子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言嵘的错觉,她一直觉得有道视线跟着自己,仔细去看时又不见了。 对面的薛城吃菜吃得很开心,根本没有投来眼神,不是他,会是谁呢。言嵘没想太多,因为她觉得自己有些不舒服,那杯酒应该就是酿坏了,虞国好歹也是一个大国,弄这种伎俩,说出去也不怕寒碜?真是奇怪。 长歌发觉了她的不对劲,借着帮宫娥端菜到案几的机会小声道,“怎么了,不太舒服?”“嗯,这酒好像是坏的。” 长歌摸摸她的额头,不算太烫,但看她脸色苍白有气无力,确实不太舒服的样子,“要不公主出去透透气去,看看能不能催吐出来。” 暂时没有人注意到她们这边,言嵘觉得也行,交代了长歌替她看好,自己偷偷溜了出去。这种宴会时间长,确实有不少皇子公主会坐不住,尤其是年龄小的,闹腾起来更不好管,因此对于大家的进出并没有过多限制,再说入宫时已经做过检查,武器刀兵一律不准带入,又有禁军三人成队,五人一行来回巡逻,安全不是问题。 因此言嵘很容易就溜了出去。外面天色已晚,宫灯彩带,满眼皆是欢度春节的喜庆。离了喧闹的光华殿,越往外走就越是安静,冷冽的寒风吹得酒意散去不少,她感觉没有那么难受了,脑袋稍微清醒了些。 她随意找了一处凉亭坐下吹风,盯着头顶的皓月发呆。在大梁的大雁宫她看过许许多多次月亮,和皇祖父一起,和长歌一起,和士衡哥哥一起,或者自己一个人,或欣喜或悲戚,月亮都是那个样子,盈缺自常。 金陵地势略高,天文台经常监测到一些神奇天象,运气好的时候,坐在大雁宫的屋脊上就能看到超级大的洁白皓月,连那些纹理阴影都能看得清楚。 真想回家啊,言嵘喃喃念了两声,她想念大雁宫的青石板、想念公主府的桃花、想念临行折柳相赠的士衡哥哥、想念她的大梁。 她讨厌大虞人的阴险狡诈,讨厌他们的狼子野心,讨厌他们仗势欺人的嘴脸,还给她劣质酒,要不是他们当年联军攻打金陵,又设计援军受阻不能驰援,金陵又何会落败,他们兄妹也不至于自小背负兴国大任,陷在这等境地受此委屈。 这里没人经过,大家都沉浸在新年的喜悦里,所以言嵘稍稍放松了戒备哭出了声,她来到东京一年多了,连哭都不敢大声哭,在驿馆和长歌说话都要放轻了声音,说到机密的事情都是写在纸上给她看,然后就立马销毁,活得战战兢兢,生怕露出一点点端倪惹来猜忌。 今天哭出来了倒也觉得心里轻松了一些,泪眼婆娑中看那轮明月,更似往年。言嵘伸手去触记忆中的明月,忽然有人拍了她的肩膀,动作轻柔似乎是提醒她,言嵘以为是长歌,毫不犹豫地转过了头。 不是长歌,是薛城。怎么办,言嵘僵在那里,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听到了什么,从哪里开始听见的,她不敢再哭,情绪猛地卡在喉咙里,顾不得泪痕风干在脸颊上,她飞速地想着对策。 她是出来吹风的,吹风是为了什么,醒酒。对,她醉了。 言嵘立刻反应过来,抢在他前面开口,“你怎么来了?”口吻尽力装得和醉酒相像一些,她当然是会喝酒的,只身入狼窝她能什么都不会么。 薛城本来觉得自己突然拍她肩膀见到她在哭有些唐突,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个尴尬局面,见她神志不太清楚一副醉酒的模样,登时放心了一些,“你还好吧,我看你出来很久了,身边也没带着人,我以为你迷路了。” “迷路?我不迷路的!”言嵘站起来往回走,却自己左脚绊右脚差点摔了个踉跄,薛城赶紧拉住她,她只喝了敬酒时那一杯酒就变成这幅样子了,看来的确不会喝酒,“你先坐下吧,我让御膳房把醒酒汤给你端过来。” “我没有醉,我只是不想回去,”言嵘挣脱他,自己伏在栏杆上瞧月亮,“那是你们大虞的热闹,不是我的,这里不是我的家。” 薛城知道这种时候她肯定想家,这也是他为什么会出来寻她的原因,“你看这是什么。”说完把一个东西递到她手里。 言嵘的确有些惊讶,因为他拿过来的是一枝桃花。大虞的冬天冰冷彻骨,是不会有桃花的。言嵘向他投去疑惑的目光,薛城解释,“我们大虞冬天冷,只有伽蓝山那里的温泉池一处才稍稍暖和些,这桃花是那里长的,我给你折了一枝过来,希望异国他乡的桃花能稍稍缓解你的思乡之情。” 说实话,即便是温泉旁长出来的桃花,依然长得瘦小,更别说有他们大梁长得好,但它的确是这个冬天里难得的春色,在这个离大梁千万里之远的地方,努力带给她一点故国的颜色。 “谢谢你,”言嵘的感激是真心的,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忍不住掉在了花瓣上,薛城手忙脚乱的找手帕,却发现自己好像没有带这种东西的习惯,只好道,“你放心,如果你愿意,逸王府可以是你的家。” “咱们不是合作么,照顾好合作搭档是应该的,”末了又补充一句,“你不必有心理压力,即便是立场不同,但只要我们目标相同,我们依然是朋友。” “朋友?”他们不会是朋友的,不仅立场不同,目标也不会相同。但是言嵘什么也没说,解释那么多做什么,反正只是相互利用的关系。他薛城岂是什么心思单纯的人,说一两句场面话就想取得信任让她乖乖听话? 烟花适时地在头顶绽放,不知何时月亮躲进了云层,留下整片夜幕作为烟花的主场,各色烟花竞相盛放,喧嚣之下几乎盖住了所有声音,光亮不时映在他们脸上。 “大虞的烟花放得不多,在我印象中除了每年春节,只有父皇母后和太子殿下的寿辰能放烟花,真漂亮。”薛城盯着那片绚烂,有些羡慕。 大梁也有烟花,不似大虞将其收归军用,仅在需要的时候由官府控制收放。在大梁,所有人都能在大街上买到各色烟花,桶装的、手持的、迷你的应有尽有。各种佳节、寻常生日、或者仅仅为了庆祝孩子在学堂的成绩进步了一名,都能轻易买到这份快乐。 “以后你来大梁的话每天都能看到,只要你愿意。” 薛城看向她,有些吃惊,“大梁竟如此铺张?” “不是我们铺张,我们只是觉得百姓的事都是大事,他们高兴的事就值得庆祝,烟花而已又不贵,最便宜的两枚通宝就能买到,两枚通宝就能买来快乐,而且大家都能看到,何乐而不为呢。” 薛城,“百姓那么多,每一天都有人快乐或悲伤,你们倒是会做生意。”薛城盯着她,有光亮重新落到言嵘脸上,薛城忽然发现她脸很红,不似寻常醉酒,难道发烧了?不至于吧,一杯酒而已。 第一卷 第十二章——我一人承担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十二章——我一人承担 他们回到宴会上时,众人赏完烟花正陆续落座,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们什么时候偷溜出去。酒酣歌暖,各色舞蹈演出继续上演,按照往年的流程,再有一两个节目就差不多可以结束了。 言嵘借着酒醉打量其他人,没发现什么异常,长歌也说她出去之后一切如常,什么也没发生。难道真是她多虑了。 就在她改观之时,最后一个节目终于压轴登场了,大梁的群刀舞。言嵘不知道什么时候编排了这一出,大梁出了节目她一个大梁公主居然都不知道,以大虞的肚量,怎么会让这么多大梁人出现在皇宫里,还群刀舞,不怕出乱子么? 直觉告诉她,这一定是个陷阱,说不定这些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大梁人,只是用来诬陷他们大梁不知好歹伺机报复,若是再出个什么刺杀事件,这么大一顶帽子可就落在她脑袋上了。 怎么办,节目已经开始了。言嵘冷汗直冒,和长歌看了一个对眼,后者紧皱着眉期待地看着她赶紧想个办法。 算了,指望不上她,长歌的脑子还没她的好用。 惊惶之下看到对面薛城正盯着她看,显然他也不是很理解这个场面。 所有人都在看大梁女子带来的舞蹈,此刻还在盯着她的除了薛城,只有一个人,陆总督陆大人。后者不经意间投来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言嵘和他看了一个对眼,从他眼中读到了几分轻蔑,大虞向来自诩清高,看不上靠海却堵海、固步自封的大梁。 那些大梁女子手中梁刀一转,刀锋凌厉,与之前的软柔之风形成鲜明对比,桃红的衣裙铃声阵阵,赢得了一阵掌声。 鼓点声声将舞蹈送至高|潮,像催命符一般震得言嵘头皮发麻。她不能坐以待毙,按下酒壶连饮了数杯酒,还是那壶劣质酒,肚子登时火烧似的难受起来,这个时候言嵘倒要感谢这壶酒了。 今天她穿的衣裙是大虞新为她定制的,恰巧也是淡粉色为主。言嵘径直走向大殿中央,趁着舞者变换队形的短暂空隙插入了队伍。 无论是大梁还是大虞人皆分三六九等,伶人皆为最末,如今她以公主身份起舞,就是将大梁至于大虞之下,但是再多的耻辱都不及当年,言嵘既然已经入虞,又有什么好顾及脸面。 只要能阻止有心之人破坏两国和平状态,她什么都能做,何况只是起舞。 如果今天只是一个试探,看她能不能甘心屈居大虞之下,她能上前就已经表明了态度。如果不是试探而是真的,也能够及时阻止刺杀,保住这些大梁女子的性命,所以她不亏。 一个女子持刀向前,借着队形的优势径直刺往虞帝的方向,言嵘借力以掌推阻,那女子猛地推开她。 推她不伤她,她们不是大梁人,但也不敢真的伤害她,看来是知道她的身份的。言嵘立刻反应过来,毫不客气地扯住她的舞衣,夺了她手中的刀,假装在她们之中起舞,适时地挡住了想要上前靠近虞帝的人。 舞曲即将结束,言嵘不给她们任何机会,撒出袖中刚刚临时从桃花枝上薅下来的花瓣,随着旋转慢慢散落在地上。 结束,虞帝露出欣赏的笑容,“没想到嵘儿还有如此才艺,倒叫朕大开眼界。大梁女子果真名不虚传。” 言嵘没看陆望,拿刀的手却不自觉的发抖,她有些看不清眼前人了,肚子奇怪地不疼了,嗓子口却憋着一股腥甜,刚刚神经高度紧张倒不觉得,现在停下来了却觉得异常眩晕,稍一咳嗽居然呛出了一口血。 她就知道这酒一定有问题,晕倒之前不忘将众人视线引到酒身上,“酒有问题……” 这酒确实是有问题的,但也只不过是酿造不佳,但言嵘反应剧烈,自然害得司酒大新年的落得个削职的下场。 借此机会,言嵘拒绝了所有新年期间需要出席的宴会,待在驿馆好好休息,有林姑姑给她看病,她第二天就好的差不多了。 好在她及时反应,虞帝没有怀疑大梁刺杀,据说是因为司酒收受贿赂,想趁此机会给大梁公主难堪,所以他借此机会彻查了朝廷之中收受贿赂随意办差的坏风气。 新年期间让官员办事,本就强人所难,没剩几天的可怜假期还要被征调,自然效率不高,结案报告直到正月十五后才递到她手里给她瞧了一眼,当然这是后话。 在那之前,先到的是梁帝的书信。信使先是客套两句祝愿新年快乐,然后表明大梁合作的诚意,最后说明自大梁国力雄厚、不怕战不畏战的决心,希望大虞善待公主,否则就完璧归赵,好好地将公主送回来。 有理有据,不卑不亢。事情闹大了大虞自然需要赔礼道歉,还让言嵘好言相劝才将信使送出了东京。 “你说背后筹划这个的会是谁呢。”言嵘把玩着林清子放在药箱里传递给她的令牌发问。长歌,“不知道。” “你想啊,有人冒充我们大梁刺杀,而且还是大虞最重要的新年宴会上,如果他们成功了会有什么结果?” “大虞会很愤怒,可能会迁怒公主。” “所以,我们的联姻就会推迟,甚至取消。” “那公主就可以回家了,是不是好事?” “我可不一定能从头到脚平平安安完整地回到大梁。如果我死在了回去的路上,或者死在了东京,大梁会怎么样?” “那陛下肯定举兵来伐啊!” “所以两国又要开战了。” “他们的目的是破坏两国和平,再度开战!”长歌激动的喊了一声,后知后觉的捂住嘴轻声道,“他们想趁大梁尚未恢复再来攻打我们。” 是啊,再度开战处于下风的一定会是大梁。十四年前那场大战耗尽金陵毕生气力,大梁还需要时间,金陵还需要时间,现在还不能开战。 所以王兄送来这样一封书信,一是为了给她声援,避免受到更多算计;二是提醒虞帝两国和平要紧。十四年前大梁以一城挡虞夏两国联军,虞夏除了土地和银两,没有征服大梁任何一个子民,大梁没有失掉根本,想必他们自己也心有余悸,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有这种想法了。 还给她送来了一支救命的队伍,无影卫队。言嵘拿着那枚令牌,“走,我们去见见他们,带上关百初。”先混个脸熟,以后也好让他们办事。 本来言嵘能休息很久,但初五的时候薛城突然来了。他不是来问刚刚过去的刺杀事件的,他问的是修羽。 “修羽姑娘?”她都不知道这位修羽姑娘被太子殿下藏在东京哪座小院里,事到如今都没有见过那位姑娘的真容,她怎么会知道她在哪? “初三大赦,父皇批了阿羽的脱籍申请,但是我去接她的时候她不见了。” “会不会脱籍没成功,被带回教坊司了。” “公文是太子殿下呈上去的,盖了父皇的印章,不可能有假。” “那她有没有可能自己跑出去了,你再等等说不定就回来了。” “我都等了一天了,她没回来!既然不在你这的话我再去找找吧。”薛城没停留太久,说完话就走了。 言嵘想不出修羽能去哪,旋即准备回驿馆。就在这时有个乞丐打扮的小孩子跑过来问她是不是从大梁来的公主。 长歌接过那个小孩递过来的纸条,瞄了一眼,“是个不认识的地址。” 无聊,言嵘转身往回走,走了两步忽然想起来不对劲,“东京新年期间不是宵禁么,乞丐会被限制行动的,那个小孩子为什么能够到这条大街上来?” 长歌立刻转身去寻那个小孩子,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言嵘展开纸条,脑海里浮现了一个猜想,别是修羽姑娘就在这个地址所在的地方吧。这算什么,又来算计她? 她该怎么办才能从这件事情里摘出去?给了薛城地址,薛城会不会认为是她故意绑走了修羽,不给他的话万一修羽真出了意外,再被有心之人在薛城面前添油加醋,岂不是毁了一个合作伙伴? 左右都是难,言嵘真的有些愤怒,陆望那种级别的大人物想搞死她易如反掌,她难道时时刻刻都要活在吃了今天饭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明天太阳的恐惧里么。 “去逸王府!” “可是逸王肯定不在府里啊。” “那就等,等到他回来。”总得让他看到她的诚意,绝对没有对修羽有任何加害之心。 有人不想让她和薛城合作,到底是谁试试不就能看出来了。 薛城刚刚离开自然是不会立刻就回府,言嵘没有进去等,直接站在门口等,直到天色灰暗下来,临近宵禁时分才听到了薛城的马蹄声。 “你怎么在这?”他的披风上落了一层薄雪,言嵘这才发现外面稀稀疏疏地下了雪。 “我怀疑有人想破坏你我的联姻,这是你走后有人送来给我的,应该是修羽姑娘的地址,你要不要去看一看。” “落枫路,她被绑架了!”薛城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她的话,见了纸条立刻就要上马出城,“等等,都要宵禁了,你来得及吗?” “你有所不知,落枫路是条鬼路,旁边就是乱葬岗!我担心阿羽害怕。” 第一卷 第十三章——情感复仇连载大戏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十三章——情感复仇连载大戏 “如果过了时刻回不来,全城的人都会知道你为了她公然违抗陛下的命令啊。”宵禁之后不许进出城,乱葬岗在东京城外,东京城外并没有其他客栈可以落脚,最近的驿站也有两天的路程,一来一去肯定来不及。他不久前还为了修羽打死了高衙内,引得城中一片声讨,再来一次恐怕虞帝也不能众目睽睽之下保他。 薛城卷了卷缰绳,看了一眼落雪的天色,“我一人承担,不会连累你的。”说完一记马鞭纵马离了府邸,他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了。 “这下怎么办,”长歌,“逸王肯定会受到责罚。” “走,回驿馆。”她也没想到薛城居然这么执着,看来这个修羽真是他非常重要的人,东京城内风起波澜,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她步步谨慎如履薄冰,他竟这般鲁莽行事,仗着自己是虞帝最宠爱的儿子便肆意妄为么。没有足够强大的实力,就必须蛰伏下来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如此高调怕是要引来祸害。 选择薛城合作,或许是个错误。 言嵘本来打算和薛城假装闹翻,借机看谁会主动来找她,这样就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但她没想到,对方居然想直接杀了她。 回去的路上她就遇到了刺杀,刺客不是太厉害的选手,被长歌轻松斩杀,但那只是第一波。第二天坊间就开始流传,逸王殿下亲自接一位教坊司伶人入府,还公然顶撞守城禁军,在宵禁之后强行入城。更别说这位伶人根本还未与之成婚,贸然带入府中实在是不合规矩。就在前一晚,大梁公主还站在其府前阻拦,眼看坊间就要编出一本情感复仇连载大戏了。 言嵘有些气急,“他不仅闯了宵禁,他还把人直接带进府里,他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吗?想死能不能别带着我?!” “有没有点脑子啊,”言嵘越想越气,“当真是爱情令人头昏么!” “公主你别太着急了,说不定事情没有那么严重呢?” “不着急?我都快死了!”她和薛城的婚约取消,以后绝大概率是不可能再恢复的,对付薛城是取消联姻的第一步,接着就该弄死她了。如果她死在东京,别说联姻,梁虞二国怕是登时就要成戒备状态变成交战国。 怎么才能活下来呢,陆望可是躲在暗处的。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要为逸王求情吗?” “要啊,不能让他真死了。”言嵘,“你去通知林姑姑,让她手下眼线查查是谁绑架了修羽,还有是谁送地址给我的。” 未经成婚带伶人入府可以年轻不懂事的理由搪塞,但薛城冲撞宵禁是真,真是皇子当久了,屡屡犯法都不当回事了。 就在言嵘想尽办法搭救薛城,企图为他减轻责罚的时候,这个猪队友自己去虞帝面前请罪下了大狱。 他自己去的! 言嵘冷静下来,薛城要不是自己疯了,要不就是另有计划,看他的样子暂时是死不了,那她也省得为他操心,还是先想想怎么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紧。 在那之前她得去一趟地牢,薛城被关在那里,他们得商量一下接下来的对策,如果他不想继续合作,那也乘此机会彻底结束,没用的人最好完全规避,她实在是没有多余的精力和所有人周旋。 地牢入口在刑部,刑部旁边就是大理寺和都察院,气氛肃穆,与一河之隔的热闹街道差距甚大。 地牢的光线很不好,沿道都点着油灯,摇曳的火苗不时忽闪着。言嵘去的时候没有刻意伪装,虽然虞帝下了不准探视的命令,但以他们现在的关系去看他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不去反倒奇怪,侍卫根本没有拦她。 薛城穿着囚服被关在一间单独的牢房,环境还算干净整洁,与别的犯罪之徒相比还是云泥之别。身份地位到底是一张王牌,到死都是。 薛城看见她来,神情安静,丝毫未有后悔愧疚,言嵘顿时明白了他的用意,他是故意让自己入狱的,也是故意高调冲撞宵禁回城。但她还是想弄清楚他到底是为了什么,闹出这样的事情,修羽也必定会受此影响。修羽如今已经不是高门千金,是生是死还不是虞帝一句话的事,他就不怕真搭上修羽的命么,到底有什么如此重要。 “为什么要这么做。” 薛城指了指隔壁示意隔墙有耳,让她轻声说话,“我想弄清楚一些事情,此事与你无关,不要为我求情。” 果然没有问出什么,早就知道薛城不可能这么轻易就坦诚,“就算我不求情,你还是会连累我的,经此一事,我们肯定无法成婚了,又何谈合作呢,逸王殿下。” “我自有分寸,”薛城走过来,隔着牢门和她对视,压低了声音几不可闻,“我们的合作依然有效,最多一年定能成婚。” “你在消耗我的耐心,你知道吗。” “全京城只有我是最合适的,值得你信任,你该等。” 言嵘不知怎么的,觉得他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一年的变数太多了,东京城里有人想杀我,我不一定能等到。” “有太子在,你不会有事的,他不会希望两国开战。” “那有他在,你也会没事的。” 薛城扯起一个笑,“是吗,但愿如此。” “那我走了?”言嵘的确不能多待,薛城“嗯”了一声,在她转身走了几步时又喊住了她,“替我去看看修羽,她现在在福瑞客栈,如果可以,让她待在你身边吧。”他还是不希望修羽有事,在言嵘身边至少性命无忧。 “好。” “多谢。”薛城盯着她离去的背影,没有提醒她,他现在还没有办法完全信任这个敌国公主。 言嵘走后许久,薛城盯着窄小的窗户外的昏沉天色,从昏暗到彻底的黑,油灯将他映在墙上的影子越来越长,他在等,也在赌,赌一份真心。 明天就是虞帝亲审的日子,按照他目前的罪行判不了死罪,要他死的话,今晚是唯一的机会,就看那人敢不敢来。 夜已深了,薛城坐在床榻边上,下面就藏着一把剑。这种时刻本该好好回忆的,但不知为何,他脑子一片空白,他不知道怎么去面对。 火苗忽然剧烈抖动,有人来了,终于还是来了。 “奉我们主子之命,特来为逸王殿下送来御寒衣物。”薛城瞥向熟悉的来人,那人一身墨黑,黑色披风一直垂到脚面,手上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正是一件棉袍。 薛城缓慢挪开步子,用指尖拈起那件衣服,冷笑道,“御寒衣物?我看是寿衣吧。”话音刚落,那人迅速掀翻托盘,从棉袍下方抽出一把匕首向他刺去。 薛城没有还手只是在躲,那人却是出手狠辣,刀刀冲着要害而去,直到那把匕首扎进他胸膛,薛城这才信了他是真想杀了他。 薛城连同那人的手握住那把匕首,用力之大都能听到那人手骨“咯吱”的声响,薛城咬牙,“你回去告诉他,如果他真想杀我,就亲自拿着剑来,我可以死在他手里,但他得像个男人站出来,否则对不起我这么多年叫他一声哥。” 脚踢起那把剑,迅速拂过那人的脸留下一道血痕,薛城拔出匕首丢向他,牢房地面上顿时扫起一片灰尘,“滚。” 言嵘没有直接去福瑞客栈,薛城被押入地牢,修羽难道还能继续留在逸王府么,肯定是被看管起来了,这个福瑞客栈就是修羽被软禁的地方。叫她在大虞人眼皮子底下替他去看青梅竹马过得怎么样,是摆明了告诉所有人,她言嵘和薛城站在一条阵线。万一薛城真的死了,她反而卷入大虞的纷争里去了。 这个狗东西,不相信她就算了,还想利用她,真当她是笨人。 言嵘第二天去往皇宫请求面见虞帝,按常理非诏不得入,但当时也算言嵘运气好,正巧在门口碰到了太子的车架。 言嵘还没开口,太子就表示自己也是为了给薛城求情来的,不如一起进去。言嵘自然是答应了,太子侍官搀她上马车,言嵘忽然发现他脸上有一道血痕,痕迹不深却很新鲜,仿佛近日才弄得。见言嵘盯着他看,太子无意识地解释了一句,“哦,这是不久前马匹受惊不小心弄的,黄荣,还不赶紧扶公主上车,愣着做什么。” “是。”侍官应了一声,低着头让言嵘借力,言嵘并未怀疑,顺利地搭着太子的便车进了宫。 言嵘自然不是真的为薛城求情来的,她只是想借虞帝之口提到修羽,这样即便是去看了她,言嵘也能说是虞帝有令,并非自己自愿前去,薛城其实还是和她没甚关系的。 在薛城看来,言嵘没有辜负他的嘱托,算是重情重义不落口实;在其他人眼中,也不代表她和薛城就是绑在一起的利益相关体,不至于断了和别人合作的可能,如此才能尽可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至于把修羽接到她身边,想都别想。先不说修羽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就算她贤良淑德、温柔如天上月,东京城里有多少人想利用修羽对付薛城?她本身又是官宦之后、名门千金,那肯定是心高气傲不好相与的,言嵘自身都难保了,何必再惹个麻烦出来。真当她是救世主普度众生么。 太子和虞帝显然还有许多事要说,言嵘很有眼力见的提前退出来,长歌候在殿外,见她出来了赶紧问她,“情况怎么样?” 言嵘回身盯着不远处紧闭的殿门,悄声道,“我算是知道薛城为什么自愿入狱了。”有人嫌他碍事,想灭口了。大虞果真内斗严重,爷爷深谋远虑。 第一卷 第十四章——简直是胡来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十四章——简直是胡来 下午虞帝亲审薛城,趁此机会言嵘去了客栈,提了一些糕点衣物去拜访修羽。其实来大虞这么久了,她还没有见过这位小姐,上次听闻变故还是她家中遭难。 有了虞帝的命令,言嵘进入福瑞客栈很方便,禁军开了房门让她进去。 “修羽姑娘?”言嵘先出声,生怕自己突然出现会吓到她,喊了两声没人应答,长歌按住剑慢慢挪步往前,片刻转回身道,“公主,她好像跑了!” “跑了?”言嵘顺着长歌的视线走到窗边,果然看见窗户大开,一根由床单拼接的绳子垂在墙面,“这下怎么办?” 不会这么倒霉吧,刚来就搞这么一出?言嵘盯着那根绳子觉得不太对劲,拉住几乎转身的长歌,“不慌,她没出去。” “啊?” “绳子不够长,她下不去。”言嵘把篮子放在桌面上,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坐了下来,“出来吧,修羽姑娘。我知道你想趁着我告诉禁军你跑了的时候出门,但是没用的,四处都有禁军,你跑不掉的。” “我知道你想去见薛城,此刻他怕是在受审,旁人进不去的。等他判决下来了,你或许能在他出城的时候送一送他。” 话音落了,果然见一个水色长裙的姑娘走了出来,“你就是那位大梁公主?长得不过如此。” 上来就评价相貌?合着她说了那么多话都没听见么,言嵘莫名觉得修羽的谈吐说话不太友善,她又不跟她抢人,何必这么严肃。 “他让我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看上去脸色还是挺好的。” “我过得不好,被关在这里无法出门怎么会好。” 说话倒是直接,丝毫没把她当外人啊,“不过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被绑架呢,是谁绑架的你?当时为什么坚持要回来?” 他们大可以在外面随便找个山洞草垛将就一晚,你侬我侬的不是正好升温感情?二人又是青梅竹马,看薛城的样子,即便修羽流落教坊司也没有离弃她的意思,又怎么会不答应娶她呢,为什么非要他回来,给陆望他们抓到把柄? 修羽转过来有些奇怪的看着她,“我只是个柔弱女子,我怎么知道会是谁绑架我,子安救我是因为担心我,我当时都害怕得糊涂了,怎么会注意到时间呢,公主此言句句针对我,我不知道哪里得罪了您?” 好家伙,说话比她还白莲花,言嵘不想理会感情里的鸡毛蒜皮,他们爱怎样就怎样吧,反正今天她也算是来看过修羽了,不算食言。 “是我唐突了,还请修羽姑娘不要放在心上。薛城那边有太子殿下帮忙,想必不会出大事,你放心吧。”说这话时,言嵘盯着修羽微笑着说话,修羽略略颔首,没有大的情绪波澜,看不出什么异样。 “太子可曾对你说过什么?”修羽忽然问了这么一句,言嵘有些疑惑,她问太子做什么,“没说什么呀,只说会求情。”临走前该有的客套还是要有的,“以后你有什么困难,尽管和我说,我能帮的肯定会帮你。还请修羽姑娘好好保重自己,我先告辞了。” 修羽没有留她,言嵘很快走出了福瑞客栈。外面重新飘起了雪,天气昏沉看不出时间,关百初正候在马车旁。“什么时辰了?”言嵘问。 “申时了。” 那就该差不多结束了。言嵘望向福瑞客栈二楼,为什么这个修羽不问问她薛城过得如何呢,单单提起了太子? 难道她已经知道薛城的情况了?不过地牢戒备森严,她又被关在这里,哪来的机会去地牢呢。再说了,如果他们见过面,薛城又何必再欠她人情让她特意跑一趟? 事情不太对劲,她最好另寻搭档,留条退路。 薛城被判了重罚,限期离开京城,去往岭南京畿山军营受罚。言嵘听说判决结果的时候差点气笑了,落在陆望手里,玩脱了吧,还自有分寸,看来薛城是没命活着回来了,和亲的事情很可能就此搁浅,她得想个办法维持和亲的事情。 但言嵘没想到的是,虞帝只是推迟了婚期并没有取消联姻,还准备择期举办一个比赛来决定下一位成婚人选,为了选德选贤,特意放开了筛选范围,东京城内的王公贵族均可参加比赛。 简直是胡来!她好歹也是个公主,千里迢迢来和亲,结果成亲对象一换再换,成亲日期一推再推,如今居然还要塞些王公纨绔进来,当她是什么?和亲也不是下嫁啊! 他们肯定是想逼迫言嵘自己提出不满,然后再顺水推舟取消和亲的事情,这样一来他们就什么错都没有了,大虞人果真心思歹毒。 “这下怎么办啊?要不咱们偷偷回大梁吧。” “现在回去不是前功尽弃了?我们不能先做决断,否则容易被扣帽子。” “那我们得赶紧再找一位皇子合作呀。” “大虞的皇子哪里能这么轻易与我们合作,”如果她猜得没错的话,如果虞帝打算留她一条小命保持联姻关系,那么薛继沣的名字会最后出现在那纸婚书上,因为薛继沣的背后是陆望。 她本来很难想象,一个生母出身卑微的皇子、身边也并未有任何高人相助的薛继沣到底是如何在虞帝心里占据一席之地、与太子分庭抗礼的,因为他身后有陆望,或者说陆望在第三次择主的时候选择了他。 陆望三朝元老,看人眼光毒辣,这次不站太子而是选择了薛继沣,想必太子心里也会焦虑哪一天虞帝真会废了他吧。 越是这样她就越不能靠近薛继沣,卷入大虞权力中心她是疯了么,只怕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公主有什么打算么?” “你记得大虞有一位三皇子么。” “啊?”长歌捂住嘴,轻声道,“那个母亲是……的瞎眼皇子?” “鲛人,”言嵘替她补全了话,“大梁守住南海不许鲛人入东陆,鲛人的存在于这里是个秘密,所以三皇子的存在也是个禁忌。” “惹恼了大虞咱们可不少受啊。” “如果他们要推薛继沣的话,我就扯开他们大虞的虚伪嘴脸。”鲛人百余年前与东陆人有过恶战,他们生性凶残很难对付,自从大梁发展了海防守住南海入口以来,鲛人的消息逐渐销声匿迹。但那不代表他们就不存在了,据大梁镇海军每年的报告,鲛人一直都在海上遥望东陆蠢蠢欲动。 大虞京都如果传出鲛人的消息,怕是要引起城内恐慌。大虞残害鲛人的消息走漏出去,一定会成为远方鲛人族的眼中钉。 “可千万不能是宣王啊,否则大梁百姓都不会接受的。” 言嵘并不太了解薛继沣的为人,单看他围场算计救人、亲领禁军抄了修府就足以了解此人心机深沉,修离当初曾经提出送出一位郡主和亲北魏以求与大梁开战时后方安稳,那位郡主就是薛继沣的青梅竹马薛君念,薛君念死在北魏不过三年,他就能设计拉修离下马,凭着虞帝的猜忌借刀杀人,心思实在阴沉毒辣。 最重要的是宣王薛继沣曾上过梁虞的战场,亲手斩下过他们大梁将士的头颅,铁蹄踏入过金陵的青石板,甚至逼死了周老先生,就为了那本山川列国志! 当初她虽然年幼不明事理,但大梁的史官在他们闯入大雁宫刀光剑影逼迫之下都不曾歪曲历史,坚决记下所有经过。六卷《旧梁书》她背得滚瓜烂熟,当年谁拒绝与父亲决战执意乱箭射杀他、谁逼得母亲自刎朱雀门、谁恐吓周老先生逼他交出山川列国志,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大虞每一个上过战场的人都沾了他们大梁将士的鲜血,但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让言嵘如此厌恶,连装出一副平和的模样都让她觉得恶心。 谁都可以,薛继沣不行。如果虞帝最后真要做出这个决定,就是不顾及两国颜面强行将他们大梁按在地上摩擦了,到那时也别怪她不仁义。 那场选拔持续了九个多月,从冬天比赛到秋天,终于得出了终选的名单,薛继沣的名字赫然在列。 九个多月发生了许多事情,修羽被罚入浣衣司、太子出面与北魏和谈全身而退、大梁囤积兵力大兴土木等等,大虞局势也颇有波澜,金夏屡屡传来书信邀大虞联军演练,语气日渐嚣张,东京经常戒严。 至于薛城,言嵘再次听到他的消息的时候是今年的中秋。他在陆望手里不仅没死,还混到了勋翊校尉的位置,在京畿山沙盘演练中打出了好几场胜仗,虞帝非常高兴,今年中秋便召他回京。 薛城回来得猝不及防,言嵘这边刚刚得到消息,晚上的时候就听到驿馆院子里有动静,长歌拿着剑推开门,见到他之后转头道,“公主,是逸王。” 言嵘放下手里的书走到门口就看见了庭院中站着的薛城,“老关放下刀。”关百初收了刀,站到她身边来。 薛城显然是一个人偷偷前来的,他揭下斗篷,月光洒在他身上,“好久不见,公主殿下。”“你还好吗?” 九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足够发生许多事。薛城能在陆望手底下全身而退,还是挺令人惊讶的,看上去他似乎还混得不错。放着青梅竹马不看,回来之后先来看她?言嵘觉得事态严重,因此长话短说,“出什么事了?” 第一卷 第十五章——抱歉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十五章——抱歉 “对不起。”薛城什么也没告诉她,只是道了个歉,道歉做什么?言嵘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感觉,只觉得眼前站着的这个人和之前看到的薛城不太一样了,那个咋咋呼呼、明着讨厌她的薛城好像不见了,周身都散发着一种过分冷静的气质,仿佛整个人都是隐在黑暗里的。 “合作愉快。”他丢下这句话就迅速飞身越过屋檐,消失在黑夜里了。 道歉是什么意思?对联姻的事情一拖再拖表示抱歉?还是不打算继续合作?那他说什么合作愉快? 选拔已经接近尾声,他这时候回来估计会截胡虞帝属意薛继沣拟定的旨意吧,可是那又有什么可抱歉的呢。 薛城从驿馆出去便径直回了逸王府,他没走正门而是从后墙翻了进去。李江在大门口挡着深夜来访的人,“您还是请回吧,殿下赶回京城风尘仆仆,这会刚刚歇下,明日再来寻姑娘。” “他回来不过片刻,怎的就睡下了呢?我不耽误太久,我只是想见见他。李大人,我如今身陷囹圄脱不开身,出来一趟着实不便,还请大人为我通报一声。” “这……您真是为难我了啊。”“李江,”薛城从后面出来,换了一身白袍,脸上不掩倦色,“退下吧。” “子安你还好吗,京畿山是不是很苦?你都瘦了。”修羽的确出来很不方便,此时虽然不设宵禁,但女子孤身一人深夜至此还是有些危险。府邸门口的灯笼映出惨淡的光亮,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薛城不到片刻就送走了修羽,并吩咐人送她回去,李江就立在一旁等他,“殿下,说了些什么?” 薛城有些疲累地靠在墙上喃喃自语,“她明明很关心我,为什么要害我?” “或许,修羽姑娘也是被人利用呢?殿下,时候不早了,赶紧休息吧,明天还得面见陛下。” 是啊,明天还有得忙。薛城敛下眼底困惑,负手向里走去。 言嵘一向喜欢早睡早起,所以当禁军进入驿馆的时候她已经坐在案几边看书了,禁军从来没有冲进驿馆的先例,现在这幅阵仗是做什么,绑她入宫?还是怕她跑了? “程统领,这是要做什么呀。”禁军统领亲自来找她,一定会是件大事。结合昨天晚上薛城莫名其妙的道歉,她直觉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陛下请公主入宫相谈,还请公主随程某走一趟吧。” 言嵘无法拒绝,收拾了下就跟着出门,长歌搀着她上车使了个眼色给关百初,关百初隐在暗处没有出来,跃上房屋直到禁军队伍离开驿馆,这才迅速去寻林清子。 虞帝找言嵘的目的其实很简单,他手里已经预拟了成亲人选的旨意,只是想问问言嵘的意见,愿不愿意嫁给薛继沣。 果然是他,言嵘脸上浮不起任何情绪,有那么一瞬间她真想当场掀了桌子,但是她不能。虞帝不可能只为了一句愿不愿意将她大费周章地带进宫,他一定是在筹谋什么。 薛继沣是个人选,如今薛城回来了难道虞帝会不考虑么,论出身还是薛城更相配,况且薛继沣与陆望联手,虞帝只要脑子正常就会忌惮他这党派,再与大梁联姻岂不是拱手让了大虞江山。 所以言嵘猜虞帝心里应该还是更加属意薛城,只看得看薛城能不能拿出足够的成绩让虞帝为之改观,有足够的理由说服众臣。 薛城从京畿山回来,表现不俗,能力得到了认可,那么他还缺什么呢。 演练足够多了,还需要实战。大虞京都、天子脚下,哪里会有什么实战呢。 昨天薛城和她道歉,为什么? 虞帝打断言嵘的思绪,“嵘儿,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都考虑这么久了,愿不愿意都给朕一个态度吧,你放心,你父亲与朕年龄相仿,他的女儿就是朕的女儿,朕一定会为你择一门满意的亲事,你只管说吧。” 薛城为什么要道歉?难道他今天要做的事情与她有关,与大梁有关?大梁什么事情能说明薛城的能力? 大虞东京城内,有她,有大梁商贾,还有……大梁密探。 他要借大梁密探的性命为自己开路! 言嵘得出这个结论,咬紧了牙关不吭声,额头上冷汗直冒,薛城抓了密探自然是一件功劳,但虞帝为什么要把她叫过来?只是为了听一句愿不愿意?她不信。 虞帝一定是想试探她,看她是否知道东京城内有大梁密探,是否会大公无私斥责大梁的行为。 不对,大梁密探的事情不用想也知道她肯定知情,何必明知故问去试探? 那他想试探什么? 人是薛城抓的,薛城是以后会与她联姻的对象,是了,虞帝是想试探她是否与薛城合作欺骗他,是否只是假借几个人的性命骗取信任。 虞帝果然老奸巨猾,言嵘放下裙摆规矩地跪好,“言嵘身为大梁公主,此番前来是为了两国和平,言嵘相信陛下所做的决定是最符合两国利益的决定,言嵘没有异议。” “那你是愿意嫁给宣王了?” 愿意,言嵘心里默念了一声,催促自己说出来,可这两个字就像喉咙里噎糕怎么也说不出来。 言嵘垂首行礼,“回陛下,言嵘愿……”“陛下,逸王殿下来了,就候在殿外,说是有要紧事要禀告您。”侍官忽然开口道,虞帝向言嵘瞥来一眼,言嵘直挺挺地跪着,视线就直接对上了他的,丝毫没有躲让。 从小到大,所有见过她的人都说她的眼神非常清澈无辜,她只要放空大脑什么都不想,眼神就不会出卖她的真实想法。所以她相信虞帝也什么都不会从她眼中看到,没有慌乱、没有不安,甚至连疑惑都没有,就是安安静静清澈无辜的眼神。 “嵘儿先起来吧,朕明白你的想法了。”旋即对着侍官道,“宣他进来吧。” 言嵘坐回椅子,虽然暂时没有引起怀疑,但是虞帝依然不信任她,薛城抓了他们大梁人,她要怎么办才能救下他们呢。凝在后背的冷汗依然没有消退,反而随着一个人的出现更加炽热起来,薛继沣居然是从内殿走出来的! 他就在这里!那他肯定听到刚才所有对话了,言嵘飞速回想自己刚才的话,有没有露出一点破绽。 薛继沣,“公主为何面色如此严肃?难道不舒服?”能不能别再跟我说话了,言嵘心里很崩溃,摆出微笑解释道,“宣王殿下误会了,言嵘没有不舒服,只是昨晚没有睡好有些累。” 薛城抓到的果然是他们的密探,就在今天早上抓的,他们还没开始今天的工作,只是围在一起汇报内容,被禁军破门而入一网打尽。 言嵘看着殿外跪着几个反手被绑的梁人,心想虞帝或许将她带到这来是为了看住她不让她报信吧,她已经让关百初去通知林姑姑了,不知道她们有没有被发现。 为了安全起见,言嵘在这里并未见过除林清子以外的其他密探,也不清楚大梁密探在东京城内有多少据点,所以即便是将来密探全部暴露也不会深究到她。 薛城,“回父皇,大梁密探已经落网,另外儿臣还缴灭了他们的联络地点,搜查出了许多关于大虞还没来得及传递出去的情报。”说着递上来一叠信封。 虞帝细看了几封,赞许道,“你这次办的不错,看来陆爱卿的确教导有方,辛苦了,先起来吧。” “嵘儿啊,你大梁与我大虞交好,这些蛀虫蛰伏在东京城内伺机破坏,实在是坏了两国颜面,不知嵘儿对此有何看法,准备如何处置啊?” “回陛下,在我们两国联姻期间,居然有这等事发生也是我大梁之耻,”言嵘望向那些梁人,没有一个人向她投来视线,更没有因为她说这话有任何情绪波动,“还请陛下做主吧,言嵘没有异议。” “好!那就即刻斩首,薛城交给你去办。” 这么快?都来不及想办法了,言嵘正想要不要开口说些什么挽回下局面,忽然有个人高声叫嚷起来,“大梁言氏无耻卖国!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先太子惨死,虞国狼子野心怎可与之合作!你还有没有一点良心!” 他在阻止她求情,言嵘及时止了话语,佯怒道,“此人心术不端,居然还敢斥责我梁虞二国和平大业,还不赶紧拉下去!”薛城领命而去,虞帝达到了目的也就不继续留言嵘,同意了她回去的请求。 言嵘刚刚坐上马车,薛继沣就追了出来。特意赶过来和她说话,是担心自己的旨意被取消么。言嵘倒想听听他想说些什么,“殿下可是有事?” “你还好吗?”薛城抓人进来的时候,他观察言嵘的神色的确非常震怒,想必心里对薛城非常怨恨。“密探之事我并不知情,我虽心痛却也无可奈何,言嵘只是一介女流,起不到什么作用。” “七弟行事鲁莽,没有考虑到公主的立场,的确有些冒犯。但大虞并非不明事理,此事与公主无关,自然不会迁怒,还请公主放宽心,不要因此焦虑。”潜台词就是你也看见薛城的不靠谱了吧,相比之下是不是还是他比较适合成亲?言嵘微笑道,“言嵘不敢,言嵘只是前来和亲的,只要我们两国保持和平不兴战火,百姓能够安居乐业,便是言嵘毕生所愿了。” 第一卷 第十六章——身披荣耀来见你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十六章——身披荣耀来见你 回到驿馆时,关百初已经回来了。 “怎么样?”“及时通知到了,林大夫他们都转移了,除了被抓住的几个其余没受多大影响,但林大夫让我们暂时不要出面联系她,等她联系我们即可。” “那就好。” 长歌准备了午饭,言嵘闻着饭香这才发觉自己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刚刚太过紧张害怕被虞帝看穿,起了一身冷汗。 难怪薛城昨天对她道歉,原来这儿等着她呢,为了重新取得虞帝的信任,拿着他们大梁人的性命铺路,原来薛城也是一个心狠之人,大虞的皇子对于权谋都是无师自通的么。 无论如何都不能轻易相信他,言嵘直觉他并不会比薛继沣和太子容易对付,她原本想薛城起码没有上过战场,不算隔着血海深仇还能合作。如今看来是她想错了,这笔账早晚要讨回来。 好在虞帝相信了薛城,成婚的旨意最终还是定了薛城,婚期就定在今年年底。言嵘入虞两年,终于确定了联姻人选。 婚期前几天,大梁观礼使团抵达东京城,为首的是金陵兵马总督颜烁颜士衡。看到名册的时候言嵘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颜士衡在她出京那年正式任命兵马总督,是王兄不可或缺的助手之一,怎么能让他亲自来大虞呢?万一大虞耍诈要害他可怎么办。 “颜烁见过公主殿下。”颜烁单膝跪地行礼,他穿了一身蔚蓝色,衣袍边上的华丽绣纹是人工定制,耗费了许多时间。开始制作这件衣服的时候言嵘还没有离开大梁,她还戏谑不知等她及笄是否能看到他披上金陵兵马总督的华袍。 只是没想到她提前入虞,没能在大梁及笄,也没能看到他身披荣耀的那一天。所以他穿着这身来见她了。 “士衡哥哥,”言嵘拉他起来,“你怎么亲自来了呢?来的路上有遇到危险吗?” “没有危险,”即便有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陛下担心你,只有我亲自来陛下才能放心。” “此行有两件事,其一,为你成婚保驾护航;其二,是为了给陛下带一句话。”颜烁压低了声音,“如果不想成婚,陛下可以想办法带你回去,你要不要回去?” “如果是两年前的我,可能就哭着喊着要回去了,”言嵘,“但是现在,嵘儿长大了,可以为王兄分担压力。王兄肩负着复兴大梁的责任,我怎么能让他再分神操心我呢。” “士衡哥哥放心,我在这里挺好的,身为和亲公主,一定会尽到我该尽的责任。” “那个薛城好相处吗?看上去不太靠谱的样子。” “他的确不是很守规矩的人,但是还行,整个东京城只有他最合适了。不谈他了,士衡哥哥你过得怎么样?王兄呢,在大梁还好吗,演给金夏看的那杯毒酒没对他造成什么伤害吧?” “陛下还好,就是政务繁忙外加担心你,如果你能回去他也会放心许多,毕竟他也只有你一个亲人了,比起和亲的责任,他更希望你在他手下快乐的生活,嵘儿,陛下能够保护你,我们也能保护你,回去吧?” 和亲自然不是什么好差事,能不去当然要快马加鞭溜走了,但是现在她不能,她虽然对政治没有什么太大的天赋,但起码能看得清局势,大梁暂时不能和大虞硬杠,如果她此刻回去大虞势必要借题发挥,她不能因为一己私欲让大梁其他将士和百姓遭罪。她的命是命,大梁人的命不是命了么。 “士衡哥哥不必劝了,你也知道我留在这里是最好的选择,王兄关心则乱,你怎么能不劝着他反倒劝我呢,十四年前大梁折损多少精兵能将你再清楚不过了,如果我能为大梁做些事情是我的荣幸。” 言嵘知道他为什么要帮着王兄劝她,他自然是不希望她和亲嫁进大虞的,如果下辈子她不是公主,不必担负这样的责任,或许能任性地赖着他吧。 颜烁自小与她一起长大,深知她的脾气,话至此处便不再劝她,只是退后半步再次跪倒,此生只能以君臣身份相称,他不会有任何逾越,“臣颜士衡谨代大梁全体恭贺公主新婚,愿公主殿下福寿安康,永结两国之好。” “多谢总督大人,请起。”言嵘将手覆于他手,示意他起来。一起长大的颜士衡、一起赏月的颜士衡、折柳相赠的颜士衡、跪倒行礼的颜士衡,握住他的手是她今生唯一能给的回应。 大虞平二十八年冬,大虞逸王薛城与大梁嫡长公主言嵘联姻成婚。颜烁提防着有人可能在婚礼上行刺,守了整整一天,结果并没有等到刺杀,言嵘顺利地进入逸王府。 外面太冷,言嵘一进屋就忍不住揭开盖头,想倒杯酒暖暖肚子,“等等,”长歌拦住她,“或许有毒?”“不会吧,”众目睽睽之下毒杀她?大梁的观礼团可没走呢。长歌先用银针探了探,针尖居然真的发黑了,言嵘确实惊讶于某些人的胆大,直接伸手到逸王府里来了。 “这些呢,不会也有毒吧。”言嵘让长歌再试试糕点之类的东西,长歌对再次发黑的针尖讪讪地笑,“公主,咱们以后还敢不敢吃东西了?” 言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知道赐婚旨意下来以后薛继沣的确被气得不轻,也是,本来都快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薛城突然回来搅黄了换谁都不好受。但虞帝本就疑心重重,即便真同意了他们成婚,能不明着暗着敲打他们卸陆望的权么。 只怕他们只想利用她攀大梁的关系,等达到目的就转头弄死她吧。现在成婚无望,就改变主意想她死在逸王府,踩着薛城上位?言嵘怎么感觉即便是抱了薛城这条大腿,也不一定能安安稳稳活在东京城,她只是想好好的活着,多活几日,怎么就这么难,怎么谁都想杀了她? 她身边怎么就没有一个智囊团逢凶化吉呢,只一个长歌,她也舍不得让长歌冒险啊,唯一一个能差使干点重活的关百初也是大梁旧编制军户,她也不能随意让他冒险。 活在东京怎么难度系数这么高。而且一天都没吃东西了,她好饿,算计什么的可以以后再说,没饭吃可真会饿死啊。 “喏,”长歌从怀拿出一个纸袋,里面是一枚桃花糕,“昨日做的,怕今天没机会吃东西带的,公主先吃点垫垫肚子吧。” “那你呢?”就一枚桃花糕,长歌也没有吃过东西呢,言嵘想了想,将那枚桃花糕掰成两半,“一人一半。” “谢谢公主,”长歌是典型的大梁人,和言嵘一样嗜甜,最喜欢的食物就是桃花糕,她做的桃花糕一点都不比金陵望春楼做得差,自从她学会了做桃花糕,言嵘就只喜欢吃她做的。不知道以后长歌嫁了人,她还能不能吃到这样好吃的桃花糕了,想想还有些舍不得。 这时房门忽然开了,薛城非常自然地走了进来,李江替他收好披风便安静地退了出去。“你来这干嘛?”逸王府是只有一间屋子么,言嵘心里诽谤,手忙脚乱地抓起红扇挡住自己的脸。 薛城假笑了一天应付众人非常疲累,没有搭理她,径直倒了酒,言嵘赶紧说,“有毒,酒里有毒。”薛城愣了一下,只听她又补充,“菜里也有,糕点也有。” “你看,这就是我为什么过来的原因,”薛城一摊手,“我府里值得信任的就那么几个人,除此以外都是别人的眼线,就连这间屋子都有旁人可以动手脚,大婚之夜我不出现在这里,明天就有本子要参我了。” 你这混得也挺惨的,言嵘叹了口气,“我还以为只有我过得如履薄冰,没想到你也这么战战兢兢。” 薛城放弃喝酒,按下言嵘手的扇子算是揭了盖头,“明天我再把这屋子的下人彻清一下,除了我跟你说的那几个人,其他人都不能信。”说罢自顾自寻了一床被子铺在地上。 “明日还要早起进宫,早点睡吧,我这屋子以前没有安置过女人用的梳妆台之类的东西,你的行李也是昨天才搬来的,具体在哪你自己找找吧。”说完闭上眼睛不再看她。 既然薛城只能留在这里,言嵘也没甚好说,寻了梳妆台和衣架,梳洗完毕之后准备休息。长歌现在不能再同她睡一起,只能服侍她睡下之后出去了。 大婚之夜的烛火不能熄,而且薛城所在的地方也离她挺远,甚至还隔了一张案几,所以言嵘并没有那么担忧。 大虞的冬天晚上很冷,即便屋内有火盆,言嵘还是感觉寒意丝丝透进皮肤,她有两床被子尚且如此,薛城只有一条。 “你睡着了吗?”半晌,言嵘轻声开口,万一他睡着了呢岂不尴尬。 薛城正要睡着,被她一喊睡意全无,算了不跟她计较,他拧着眉头回她,“还没。”“你冷不冷?我再给你拿床被子?” 问他冷不冷?薛城睁开眼,他可是从小在东京长大的,冷个屁,“不冷,你快睡吧。”“我冷,你能不能把火盆挪得离我近一点?”她是不想自己爬起来。 原来如此,他就说她怎么可能突然关心他,薛城爬起来挪了火盆过来,“这样可以了吧?”“嗯嗯嗯。”言嵘将自己从头裹到脚,乍一看像个毛毛虫。薛城想到这个奇怪的比喻感觉有些好笑,赶紧跳回自己床褥上睡觉。 第一卷 第十七章—绝对不会搞事情,但需要检查作业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十七章——绝对不会搞事情,但需要检查作业 第二天的流程很满,先是面见虞帝和皇后,一番寒暄之后,薛城留下与虞帝谈话,言嵘就被带着和皇后一起到她的寝宫吃饭。 说是吃饭,其实更像是婚后婆婆给立规矩,不得不承认,大虞的规矩还真是多,比如吃饭的时候新媳妇需要给婆婆布菜、要抽背三从四德背得是否流畅等等,更何况大虞皇宫中内眷众多,除了太子妃以外还有好几位后妃、公主等等,言嵘并不怯场,但不是很喜欢这些繁文缛节,所以实在觉得时间难熬。 “公主有所不知,在大虞,媳妇是需要跪着为皇后娘娘布菜的,您站的位置不太对,难道教习嬷嬷没有教过您么?” 哪条规矩写着需要跪着?言嵘知道她是故意为难,但此时不如了她刁难自己的意,后面怕是更加变本加厉,反正总是需要嘲笑她一番的,与其让她们在其他意想不到的事情上开刀,还不如在这里嘲笑。因此微笑了一下便照做了,反正案几又不高,坐着还是跪着没什么区别,大丈夫能屈能伸,舞都当众跳了还怕这个? 薛城留在了东京,还述了职,在禁军统领程远志手下做个副校尉,职位不算大,但这代表了一个信号,虞帝并不信任陆望支持的宣王薛继沣,名义上说培养他,和宣王一起成为太子的左膀右臂,但实际上是借着薛城牵制薛继沣,在他们三人中形成一个彼此抗衡的关系。 薛城心里清楚自己是怎么在虞帝手下存活下来、顺利留在这里的,他以前从来没把自己和太子殿下分割开来看,他一直认为自己是坚定拥护太子的一员,太子是他大哥啊,生母早逝备受欺负的时候,是薛承宗在保护他,他那样信任薛承宗,大哥说什么就是什么,哪怕他很讨厌言嵘,讨厌被当做两国政治博弈的棋子,但只要薛承宗说一声,他也愿意为大哥答应联姻。 他最敬重的大哥将他当成了棋子,还是那种可以随意丢弃灭口的棋子。他全心全力为大哥着想,他得到了什么? 太子害怕他的聪明,害怕他不受自己控制,从沧州回来的路上,那波死士就是太子派来的,他是生怕自己死不掉,还动用了死士,八个死士,真是大手笔啊。 修羽在哪只有太子知道,连她住的小院都是太子派人寻的,修羽莫名被绑架引他出城,让陆望参他。 地牢那一晚,他想看看到底会不会来杀他,结果真的来了。他自愿下狱、清走了所有守卫,只是为了赌他心中的分量。十几年兄弟情义,一朝散尽。 难道天底下所有皇子都想做皇帝么,他怎么就认为自己一定会阻碍他的皇权之路呢,从东宫到皇宫,他只想自己一个人孤独地走吗? 言嵘没想到皇后看着雍容贵气,也是个不好相与的,居然让她一直跪着,布菜布完了端水果,端完了还听她们各种闲聊家常,言嵘觉得自己的良好修养都快要耗尽了。 好在薛城没一会儿就出现了带她回去,言嵘跪得久了腿酸走得很慢,薛城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现在知道疼了?她们让你跪你就跪,这么听话?好歹也是一国公主,没点脾气么。” “我那不是第一天当王妃么,我不得熟悉熟悉套路,怎么能一来就甩脸色啊。”她是来和亲的公主,当年是大梁战败,又不是大虞求着要来的,怎么可能让她在这摆谱? 薛城不想搭理她,自顾自登上马车也不等她,言嵘心里暗骂他狗,连扶一把都不肯,言嵘心里不满,自然不跟他说话,一时间马车里气氛尴尬。 直到马车缓慢走在街上,薛城忽然掀起车帘一角往外看,旋即又立马放下了。言嵘看了一眼发现是浣衣司。 “不去接她吗?” 薛城知道她说的是谁,但他摇了摇头,“按大虞律法,娶妻之后须得三个月后才能纳妾。” “那又怎么了,你可以先接她出来的。冬天那么冷,她天天在水里泡着洗衣服很辛苦的。再说你几时守过规矩。” 见他不说话,言嵘继续道,“我给她送过好几次冻疮膏,我看她的手都快开裂了。让她进浣衣司是陛下的意思,我求过情的,但没听我的。” “我没怪你这个,”薛城有些犹豫,他只是不敢,不敢面对修羽。修羽恨他,当初那个浴佛节晚上,如果他见到了修羽派出来的丫鬟,及时带走了她,是不是就不会害她流落教坊司,也不会让明珠蒙尘、让那样骄傲的一位姑娘被现实压弯脊梁。 “那你犹豫什么呢。”能为了修羽失手杀人、强闯宵禁,薛城不像是个固守规矩的死板老实人,那如今他都回来了为什么不去把她接回来呢。 “我是……这不府里还有些眼线没清干净么,我担心把她带回来危险,在浣衣司虽然辛苦些,但至少暂时没人害她。” 好像也有道理,他心尖上的人的确需要好好保护,怎么能让她置身危险之中。言嵘这么想,忍不住有些心酸自己的悲惨经历,要是她投胎得好些哪里还用受这份罪。 为此薛城的动作很快,把府里几个常需地点比如书房、卧房、厨房等周遭侍奉的下人都换成了自己人。 言嵘也有许多事需要忙,暂时不能和林姑姑她们联系,她就先宅在府中将逸王府的账目开支、资产情况、人员流动等等情况都做了个调查。 比如逸王府仆役多少人,府兵多少人,房屋多少间等,再比如薛城名下多少土地和宅子,身边跟着的李江和渡衣是哪里人等等。 为了维持自己蠢笨好糊弄的形象,言嵘故意将整理好的资料弄乱,将账目中几处关键弄混淆,让薛城自己回来检查,借此表明自己的确是不学无术、胸无点墨的草包公主,他完全可以放心自己绝对不会搞事情。 薛城按例巡防回来有些诧异自己居然还要给言嵘检查作业,他不累的么?为了减少太子等人对他的猜疑,他自从回到京城以后就一直规规矩矩地做好他自己的事,除了成个亲,基本上没闹什么动静,连修羽的事情他都打算三个月之后再说。 虽然私下里和言嵘约定好了相互合作,但毕竟名义上是逸王和逸王妃,府里也并不全都是他自己的人,所以他也不能表现得很疏离,只能装出一副心疼王妃脑子不行还要管家的模样。 “这里算的不对,你把单位都搞错了。”薛城拿毛笔圈出一处,“我买个碟子花五百贯?这是个什么金贵碟子,我逸王府用不起。” “那总数就不对了呀,如果这里错了,那我岂不是要全部都重新算了?要不你自费一点补上去好了。” “哪有你这样记账的?账面不平不是补齐就完事了,你得仔细算,别偷懒!” “不就五百贯么,这都不肯出,你是不是经济比较困难,捉襟见肘啊?” “我穷?”薛城拿手指着自己,又瞅了一眼李江,“她说我经济困难,我可是皇子!吃朝廷饭的好吗。” “靠朝廷养活着很光荣么,喊那么大声干什么。”在他们大梁,靠朝廷养活的贵族子弟是需要应征入伍的,平日里遇到什么事情也是需要第一个站出去的。 李江以为薛城是在吐槽言嵘觉得成婚是下嫁了,赶紧为薛城挽尊,“咱们王爷现银是不多,但是名下有不动产啊。” “那些不还是陛下给的么,说收走就能收走的,手边没有现银很没安全感的好么,”言嵘指给他看,“诺诺诺,这又要围猎又得定做骑装了,你说你不是好几套骑装了么,库房里扔了好几件你都没穿过吧,都还是新的。” “那怎么能一样呢,我现在身份变了嘛,那些都是我没封王的时候做的,再穿就不符合礼制了,哦对了,李江你明天就吩咐老云清点完扔掉。” “你,全部重新算,”说完把账本甩还给言嵘,“今天算不完不准睡觉。” 怎么回事,难道不是应该防备她了解得太多,顺水推舟自己算吗,她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既没有兴趣也没有能力算得清楚,多好的理由啊,她都帮他想好了。 言嵘拿着账本有些头疼,接下来该怎么办,真的乖乖算完吗,“这么多,我怎么可能算得完啊,我还睡不睡了?” 薛城起身负手,脸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那不是你身为王妃的职责么,好好学习吧,公主殿下。” 言嵘正想丢个纸团在他身上表达愤怒,却见他吩咐李江打水,“你怎么又要留下来,这是我房间啊。” “之前是我的,”薛城极力争取自己房间的归属,这人怎么回事,住了两天就是她的了?大梁人惯会蚕食别人领土,别以为他不知道大梁发源就是从侵占其他部落土地开始的,他在太学里大梁史学得可好了,“我还没计较你住在这,你居然想赶我走了。” “你逸王府有那么多房间呢,已经快一个礼拜了,你可以去住别的房间的,没有人会参你了。” “你管我!”薛城,“算你的帐去吧,算不完不准睡觉!” 第一卷 第十八章——藏书阁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十八章——藏书阁 薛城还真留下来了,不过幸好没跟她抢床,自己在地上铺了个厚厚的床榻。这些天为了避嫌,还在房间里竖了一个屏风,正好挡住他们之间的距离。 言嵘看着手里这本厚厚的账目心想,要不随便写写算了,反正她心里清楚有哪几块地方花钱比较多的留意一下不就行了,谁真劳心劳力替他管家?逸王妃这个位置反正又做不长久。 薛城睡眠一向很浅,房间里还点着蜡烛,虽然隔了屏风人影模糊,但光亮依旧,所以当他再次睁眼的时候感到有些惊讶和后怕,他刚刚真的睡得很熟,什么都不知道的那种。 不会是什么掺了药的香炉吧,薛城发觉自己手脚没有束缚,蹑手蹑脚地爬起来,看时间应该已经深夜了,他睡得时间不长。 屏风后面的言嵘趴在案几边睡着了,火盆在她脚边不远,偶尔发出轻微的爆裂声。她睡着了,笔尖挂着一滴墨滴在纸张上,看来算到睡着也还没有算完啊。手旁边压了好几张演算草稿,算盘打得乱七八糟,完全看不出算到哪里了。 也罢,要求一个脑子明显不太够用的尊贵公主算账也是奢望。既然她没有掌控自己的心思,那也不必试探了。 尽量轻手轻脚地抱起言嵘放到床榻上,后者寻着温暖的被子自动将自己埋了进去,薛城还以为她醒了马上想个解释的理由,结果等了片刻只听到了她均匀的呼吸声。 薛城坐回案几旁,就着灯光重新开始清算账目,小心翼翼地控制算盘珠子的声音不吵醒言嵘。言嵘背对着他睡着,听到轻微的算珠声音嘴角微弯,就知道是在试探她。 早上起来的时候,言嵘看见已经整理好的账目假装惊喜道,“诶,这怎么都已经整理完了,我记得昨天我还没算到这里呢。” 管家云峰山解释道,“这是殿下昨夜整理的,殿下心疼王妃因此发愁,所以替王妃整理完了。” 言嵘合上账本,“哦是吗,那殿下现在在哪呢。” “殿下习惯早起,现在这个时候应该在院子里练剑。” “走吧,去看看。”入宫的令牌她已经拿到了,但是不能由她自己提出进宫,得借薛城之口名正言顺地进去,最好的理由就是昨天的账目。 言嵘记得薛城打架不是特别厉害,上次从月城回来的路上差点死了,不知道去了一趟京畿山有没有学到些本事。 不过有没有学到是一回事,愿不愿意展示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尤其是他们现在只是合作关系,堂而皇之的出现可能看不到想看到的东西,所以言嵘没有直接走过去,而是远远地躲在凉亭柱子后面偷看。这么远的距离只能看到人影,看不清脸上的表情,那应该薛城也看不到她。 许是他已经练了很久,不一会儿就开始与李江和渡衣交手,三个人的身影在院子里来回交错,言嵘只能从衣服的颜色上分辨哪个暂时占了上风。 正看得起劲,眼前忽然有个东西带来疾风,凉亭旁边盛放的梅花枝随之颤动飘来一股花香,言嵘还奇怪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就听到“叮”的一声,是关百初的梁刀挡开剑身的声音。 那把剑是薛城的,被关百初及时挡住斜着插进了泥土里。这方向、这力度,薛城是真想杀了她吧? “没事吧?”长歌见她神色不太对劲,默默帮他解释了一句,“被吓到了吗?他应该不是故意的。” 薛城果然略带怒气地跑过来,“怎么是你?我跟你说过别在我练剑的时候打扰吧?”他的语气不太好,带着斥责的意味,场面一下子有些尴尬起来。 薛城什么时候跟她说过别出现在他练剑的时候,言嵘猜他只是在演戏,现场怕是有别人的眼线不方便说话,因此故意佯怒,“你这是跟我说话的语气?我跟你成婚不到半月你就这幅态度,怎么,你是想和离吗?” “简直无理取闹,我跟你没话讲!离我远点!” 吵了一架自然是不欢而散,言嵘气冲冲地回大厅吃早饭,当着许多下人的面吐槽薛城不是个东西,然后才回了房间。 如果她猜得不错,薛城与她不和的消息今天就能传到想听的人耳朵里。早饭之后薛城趁着临走前的一点时间回到房间来和她道歉,“刚刚事出有因,不方便说话我才那样说的,你可别往心里去啊,我给你使眼色来着,你看到了吗?” “啊,原来是你在提醒我啊,我还以为你眼睛不舒服呢,”言嵘装作不开心瞬间释怀的模样,“刚才也就几个人,难道不是你的人吗?” “那个管家云峰山不是我的人,说话做事小心点他。” “好的,我知道了,”言嵘把话头引回正题,“那账本也是你整理的?”薛城投来鄙夷的眼神,“靠你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整理完呢,还是看书喝茶比较适合你,这些费脑子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言嵘白他一眼,“就你聪明行了吧。我多看看书还不行么,附近哪有书坊?我明天办个卡去。” “你想看书哪需要去寻书坊,皇宫藏书阁里应有尽有,那里还安全些,至少他们不敢在皇宫里下手。” “好吧,不过你怎么还不走,禁军管得很松么。” “哎呀我忘了,你怎么不早点提醒我!” 打发走了薛城,言嵘如愿进了皇宫藏书阁,比她想象得要顺利一些,只是能借阅的区域都是些寻常书籍,她想查的不知道在哪能看到,不过总归会在藏书阁,假以时日她一定能找到。 大虞关于大梁的书籍不多,只有地图志和医典,他们一直看不起大梁的为国之道,总觉得大梁看重普通百姓是件很匪夷所思的事情。 中央集权的确是管理的最好办法,但每个国家情况不一样,大梁地理位置特殊,背靠南海与凶残的鲛人相邻。在几百年前人丁不兴旺的时候,哪里有那么多的将士能够驻兵守住大梁边境,只能靠每家每户自己出人出力,因此大梁给了百姓很多自主权利。 这样一来鼓舞了民心,但也给管理国家带来了困难,所以大梁每一阶段的国主都必须非常有能力才能维持大梁的安稳,没能力的三五年就控不住场发生暴乱,或许也是因此才显得大梁能在历史上留名的每一任国主都赫赫有名。 大梁一路颠沛,走至今天发生过许多战乱和动荡,十四年前的虞梁大战无疑是最为惨烈的一次。 《旧梁书》载,仁和四十七年庚子年元日,虞夏铁骑突袭镇北军,边境防线多线溃败,十日后虞夏连破攻防长驱直入,护城军全军覆没,金陵兵马总督赵承平战死,援军受阻玉门江,京师告急。 她的父亲、大梁先太子言景殉国,言氏宗室一十六族三千二子弟死伤殆尽,苦等援军不至,到最后只剩两百书生死守大雁宫。 虞夏铁骑入她大梁京都肆意寻找《山川列国志》,周老先生宁死不屈在家中自缢,他们询问不到《山川列国志》下落,逼迫她的母亲自刎朱雀门,最后大梁同意割让兰陵十三郡,开放衡水锡矿开采权,王兄八岁入金夏为质,她和亲大虞,虞夏联军才同意退兵。 如此惨烈的结果说是他们大梁气数已尽,她是不信的,若大梁真的已经难以为继,当年大梁就该亡了,虞夏两国又何必急着在大梁援军赶到之前逼迫他们同意协约然后火速撤离? 大梁背靠南海,往内陆方向与大虞和金夏接壤,中间是一道御敌墙,镇北军素日就驻扎于此,镇北军之后便是京城,防守是重中之重,而且镇北军是他们大梁武力值最高的,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多线溃败,前线将士浴血杀敌伤亡惨重,肯定不是他们忠心不够的问题,当年事发混乱,调查困难重重,而且金陵元气大伤没有能力继续追查。如今过去十四年了,是时候去找出真相了。 镇北军训练有素,短时间内很难找到他们的部署缺口,除非内部出了奸细,可是大梁将士一向警觉,出了奸细为什么没有人发现呢,难道还有更高层的人暗中庇护?言嵘不敢乱猜,只能寄希望于找到的证据,大虞对于那场战争的胜利沾沾自得,虽然不屑大梁,但对它自己的胜利肯定会大肆宣扬,只要看得多了,总能找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第一次到藏书阁来言嵘不敢太过招摇,简单浏览了几本了解情况便离开了,反正她现在有令牌可以入宫,也有正当的理由不怕被查,不急于一时,等混个脸熟说不定能看到更多权限的东西。 离开的时候正好遇到了薛继沣,他手里拿着一叠书似乎是正要归档,言嵘瞥了一眼正好看见“大梁”什么的,薛继沣先开口,“弟妹来这是做什么呢?”弟妹倒是叫得欢,薛城这个弟弟你认么,言嵘摆出微笑,“这不是逸王殿下嫌我笨么,让我多看看书,不然连账目都要他自己看,早上还同我吵了一架。” “弟妹冰雪聪明,千万不要妄自菲薄,有什么不会的学习就是了,我这个七弟脾气是奇怪了些,但也绝不是坏心之人,可能有些冒犯,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多谢宣王殿下。”言嵘心里冷笑,立马准备结束话题,薛继沣却喊住她,“我这手边正好有些资料,你或许感兴趣。” “大梁?”言嵘仔细端详了那些书,“殿下为何给我这个?”她是真的有些疑惑,她来这的目的连薛城都不知道,薛继沣居然拿着当年大战的资料问她要不要看! 第一卷 第十九章——东京著名妇女之友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十九章——东京著名妇女之友 难道又是试探,言嵘不敢确定,因此露出一副疑惑的表情,“殿下为何给我这些资料?”薛继沣观察她的神色,“不需要吗,我以为你会想知道当年战争的细节,也对,你在大梁应该也听得不少了,如今旧事重提是我唐突了。”说罢告辞准备还掉那些资料。 “等等,”管他是不是试探,既然他都拿出来了,那她看看也无妨,“殿下既然有意替我思虑,那就给言嵘看看吧。” “也好。”薛继沣交给她,“我去藏书阁登记一下,你不用急着还。” 言嵘道了谢便告辞往外走,薛继沣盯着她远去的背影神色冷漠,以言嵘的权限在藏书阁什么都不会了解到,既然如此那他就帮她一把,看看这位大梁公主纯良面具下到底是怎样一张面孔,能不能为他所用。如果她真有些难缠的小聪明,不娶她倒也是件幸事。 不知道薛继沣到底安着什么心,言嵘存了一份警惕翻开那些书,是大虞记录当年那场大战后的一些经过,得到多少土地、物资之类的,数目与种类与她在大梁看到的记录并无差别,应该是真的。 但这种资料应该是史官记录的,属于国家秘密的程度,薛继沣为什么能拿到? 她是嫡出长公主,当时王兄还未能归梁,她自然需要了解许多东西,可是薛继沣只是普通一个皇子,在虞帝心里也并非第一属意人选,上面还有太子,他为什么能拿到这些资料,还这么巧地在她第一次入藏书阁时偶遇,简直就是故意送到她手上来,薛继沣到底想做什么?试探她会不会传递消息回大梁?又或者故意给出这些内容误导她调查的方向?他这么做虞帝知情不知情? 言嵘陷入沉思,虞帝虽然不一定愿意薛继沣即位,但对他一定也是有几分信任的,不然当初也不会让他亲自带领禁军抄了修府,皇室权谋过分复杂,她实在看不太懂。 手里的资料也如同烫手山芋一般,不知道如何处理比较好。算了,那就丢给薛城吧,薛城肯定派人偷偷跟着她,这样还能显得她合作有诚意,坦诚相告毫无隐瞒。 薛城看着她递过来的资料有些诧异,“谁给你的?”这等资料言嵘应该是没权限看到的,言嵘如实解释,“是宣王殿下给我的,他去归档,正好遇到我了就借我看看。” 皇室机密从不外借,即便是薛继沣也没有权力自主决定给谁借阅,言嵘怕是被他利用了吧。薛城这样想着,脸上不动声色,“你看完了吗,记得及时还给他就行。” “看完了,但我也不方便一直寻他,你有空的话就替我还吧。”“也行。”薛城回到书房重新翻开那些书,果然找到了夹在书缝中的小纸条,约她明日茶楼会面,言嵘居然完全没有看到,想来也没有非常仔细翻开。 “这公主会不会是故意装得没看见,”李江怀疑。 “你今天派的人跟踪她她发现了吗?” “没有。” “再看看吧,不要轻易下结论,不过她倒是不对我设防,什么都跟我说了。” “她一个人在异国他乡,想找个靠山也是正常的,殿下于她而言肯定比宣王要可靠,公主相信你也是可以理解的。” “她一个人也挺不容易的,身边两个武功也不太高的样子,告诉你派去的人暂时保护好她的安全。” “属下明白。” “至于这个茶楼会面,明天我们去一趟吧。”他迟早都要把薛继沣此人千刀万剐。 “茶楼?”言嵘,“好端端的怎么要去喝茶呀,我等会还得和尚衣局核对骑装尺寸呢。”渡衣,“是王爷的意思,还请王妃移步吧。” 言嵘和长歌对视一眼,“好吧,你带路。”看来薛城肯定看到书页中的纸条了,言嵘只装不知道,按时到达茶楼。 进了约定的包厢,里面的人是薛继沣。言嵘心底没有任何意外,脸上却一副惊讶的表情,“宣王殿下,怎么是你 ” “嗯?”薛继沣闪过一丝疑惑,“公主难道约了别人?”不应该呀,纸条不是夹在里面了么。 “逸王殿下让我来这的,却没看到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言嵘自顾自坐下来,“哦对了,殿下昨日给我的书,我让逸王殿下给您送过去了,你收到了吗?” 她把书给薛城了?难怪没看到,薛继沣垂下眼睑,等会得寻个理由先走。“无妨,既然七弟还没来,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我听说这家茶楼做的糕点不错,尤其是桃花糕,不是你大梁的特产么,尝尝看。” 言嵘依言,她这么一说,薛继沣肯定会觉得是薛城故意拿走了书,一来会觉得她并非那样聪慧,利用她比杀了她更对他有利;二来也成功为薛城拉了一波仇恨,让他们自己斗起来就没空管她了。 “做得不错,味道还挺纯正的,倒叫我有点想家了。” “咱们虞梁两国如今结成秦晋之好,一定有机会回去看看的。” “殿下说笑了,和亲的公主哪有能随意回家呢。”言嵘觉得薛继沣这也太假了,明明就是腹黑型选手装什么善解人意呢。 “这也说不定,如果你真想回去一定有办法的。” 又来了,又想试探她,言嵘转移话题,“殿下别开玩笑了,言嵘虽然心里想家,但还是明白肩负的责任的,两国联姻岂能儿戏,我怕是要老死在这了,不求恩爱幸福,只求夫君能稍微待我好些,我就很满足了。” 他已经连续试探,言嵘还是这样认命的模样,看她的样子应该也不知道薛城故意让她前来,虽然不算非常聪明,至少态度通透只求安稳,看来假以时日能够为他所用。 这样想着,薛继沣立刻改了口,“这个你放心,我七弟虽然有个青梅竹马,但现在已经失了身份,不会阻碍到你们的。” 狠,太狠了,明着似乎是说薛城会好好待她,暗地里却挑出了修羽这根刺,哪个妻子听到这种消息会心里舒服,等会薛城来了再一副你居然背着我见别的男人的愤怒,分分钟就能引起他们之间的战火。薛继沣说话简直是艺术大家。 “说到这个我也有些担心,”言嵘,“听说那位小姐家道中落,我有心想帮帮她,又担心她心高气傲不肯接受,若是惹恼了她,我怕逸王殿下会迁怒于我。”语气卑微,明明白白地表现自己有心怕坏事的担忧,脑子蠢笨的女人总是让人感觉很好利用,相信薛继沣也不会例外,大虞的男人皆是如此。 薛继沣果真觉得言嵘已经对他放下戒心,假装献计,“公主不必忧心,你跟七弟说明你的良苦用心,他自然心里感激你的大度,旁的也不用多插手,他肯定能做得很好,只需在他面前表现出落落大方即可,就算将来修羽姑娘在他面前哭诉你待她不公,你也做得无懈可击没什么错处,你是逸王妃,七弟自然要给你几分薄面。” “原来如此简单,”言嵘眼含笑意,“多谢殿下。”想利用她?谁利用谁还不一定呢。 正说到此处房门忽然开了,传来薛城的声音,“我道是谁跟我的王妃相谈甚欢,原来是五哥,我竟不知五哥何时成了京中有名的妇女之友?” 来了,言嵘心想,一个两个的都想利用她,那就看她怎么游刃有余装这个纯良小白兔吧。 “既然七弟来了,我便不打扰了,告辞。”薛继沣很识趣地准备开溜,薛城拦住他,“怎么,五哥是说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居然不肯叫我知道一同乐呵乐呵?” 言嵘赶紧添油加醋,“没有的事,宣王殿下只是碰巧出现在这的,我等你许久你没来,就同宣王殿下聊了一会。” “哦?那你们聊些什么了。”薛城自顾自坐下来,“哟,还点了大梁的菜色,对别人王妃够贴心的呀。” “你说什么呢。”言嵘扯扯他的衣袖,“宣王殿下怕我思乡才点的,你怎么如此说话呢,还不赶紧跟宣王殿下道歉啊。” “你是不是傻,他约你做什么,就不怕被他套话把家底都送出去?” “我原本看公主独自一人有些孤单,却不想一番好心被人误会,既然如此我便先告辞了。”薛继沣知道薛城发觉了纸条,不想久留。 “宣王殿下,逸王殿下没有冒犯你的意思,他应该……”言嵘故意追上去,“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啊,我在东京也只有你一人可以说话了,若是你以后不想理我了,倒叫我不知道怎么办了。” “无妨,公主以后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来寻我,留步。”“殿下慢走。” “你真是傻子吧,”薛城摔了筷子有些不满,“他就是没安好心你看不出来么,那种人你怎么能信?” “啊?我看宣王殿下对我挺真诚的呀,他还请我吃饭呢,昨天的书也是他借的我才能看到的。” “知道为什么你今天会遇到他吗?” “为什么呀,”言嵘佯装不知,“今天不是你喊我过来的吗。”薛城甩给她昨天的书,“他夹了一张纸条约你见面,就在这,他刚刚跟你说什么了?” 第一卷 第二十章—— 已陷黑暗,再无少年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二十章—— 已陷黑暗,再无少年 “纸条?我昨天怎么没看到,”言嵘拈着纸条发愣,“我跟他说吃着这菜有点想家,应该没泄露什么吧?” “小心他利用你,以后少跟他说话。你记住,除了我不能跟任何人坦露心声。” “那我能相信你吗?你不会杀我吧。”言嵘怯生生道,“我不会妨碍到你的,我只是想默默活着就好,你想干什么我都不会管,修羽姑娘你也可以随时接进府里,只要我能活着就行,毕竟两国和平还得靠我对不对?” 薛城对她小心翼翼的协商感到有些好笑,她挣扎着想活维护好两国和平,还真是一位尽职尽责的公主。“既然答应你合作了,我会保护你的安全的,但前提是你只能相信我,知道了吗?” “好,我只跟你说。”言嵘连连点头,薛城已经开始初步相信她,只要以后再表现出很信任他、依赖他而且她心甘情愿被利用的样子,保住性命应该不成问题,待时机成熟些搞好关系再进一步行动。 几天之后便是围猎,薛继沣被薛城怼了一番倒是安静了许久,但言嵘知道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因为她近日才从薛城那里套来了一些信息,了解了为什么薛继沣会亲自带兵抄了修府。 薛继沣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妹薛君念,是虞帝弟弟李王的女儿,李王前几年谋逆被削爵圈禁,但因为先帝的一道遗诏保住了一条性命。而提议让薛君念和亲北魏将功折罪的正是修离。结果她也看到了,大虞早知北魏有异心,和亲只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这位郡主最终孤身死在了黄沙漫天的漠北,薛继沣也是为了替薛君念报仇,间接害了修羽。 瞧瞧,无论发生什么事最终都需要她们女子背锅顶罪,皇权争斗、政治博弈,她们都只是棋子而已,哪怕尊贵如郡主,还不是一道圣旨折了如花一般的生命。 这马上又要围猎了,不知道又会发生什么事情。言嵘倒不是担心修羽,而是按常理修羽肯定心里怨恨命运不公,要是她伺机向薛继沣报仇,薛城能袖手旁观吗?恐怕不能,那她岂不是会被连累,言嵘感觉修羽真是个潜在的麻烦,第一次去见她的时候就觉得有些古怪,要怎么样才能撇清与他们的关系呢。 言嵘想着事情,手里的书翻开一直停留在同一页上,长歌合上她的书,“发呆了许久了,歇歇吧。” 言嵘回过神来,有些懊恼地对她道,“近来我想的事情有些多了,感觉脑容量不太够用呢。” “那咱们今天晚上偷偷出去逛逛街?我有点想吃糖炒栗子了。” “巧了,我也想吃。”言嵘立刻打起精神,“我听说城中还开了一家新的酒楼,打折促销呢,我们去看看?” “再好不过了。” 这些天开始薛城已经不再留在她房间内,好吧,是大方地把他自己的房间让给她了,自己重新命人扫了一间屋子住下,所以言嵘不需要遮遮掩掩,好不容易挨到了晚上换好衣裳就等着溜出去了,结果院子里忽然传来声音,关百初知道薛城和她只是合作关系,所以薛城搬出去之后总是拦着他。 “他怎么来了。”言嵘有些惊惶,她这才刚刚换好衣服准备走了,手忙脚乱换回来就看见薛城走了进来。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有一位女子。言嵘认得她,是修羽。 呵男人,是谁说三个月之后才打算带她回来的,结果这才一个月出头就忍不住了,言嵘心里诽谤,脸上依旧装出一副纯良模样,“这是?” 薛城顿了顿解释道,“这位便是修羽姑娘,近日她手受伤了,再留在浣衣司多有不便,我便请旨带她出来了。” “哦是这样,”言嵘,“今日是需要我盖修羽姑娘的入府文书吗?” “这不急,今天只是带她给你认识,往后还需要你多加关照,麻烦你了。”他如今有公职在身,自然不可能天天陪在修羽身边,所以她还是待在言嵘身边比较安全,而且他的人也有跟着言嵘,有危险可以及时保护她们。 最重要的是,如果修羽在言嵘身边,言嵘可以打探到以他的身份不好直接问到的信息,也不至于直接妨碍到他,唯一的不确定性就是以言嵘的能力能不能看到。 修羽一身素衣,万分周全地向她行礼,“修羽见过王妃。”不知是不是浣衣司的磨难改变了她,居然给言嵘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言嵘赶紧拂手,“快起来吧。” “你替她安排个房间先住下来吧,明日再谈其他的事情。”“你不留在这吗,这么晚了还有事啊。”修羽抢在言嵘前面问他,薛城犹豫了下,“对,我还有事,你先留在这吧,过几天再去申请入府文书。” 他有些回避这个问题,修羽和太子合谋陷害他一事他已经查得差不多了,愤怒归愤怒,但是修羽是他青梅竹马的姑娘啊,十几年的相处,他以为对她知根知底非常了解,没想到还是败给了现实。 那样一个骄傲活泼的姑娘家道中落受此冤屈,他能理解她的痛苦,所以他一直努力为救她而奔走。但平心而论,害她至此的人不是他啊,就算他当初及时见到她派出来通风报信的丫鬟带她离开了,虞帝亲自下令全城搜捕,他又能藏她几时? 修羽怨他恨他他都认,不管她入不入教坊司,他都愿意娶她。可是为什么要害他?陆望逮住机会要他的命,如果不是虞帝忌惮陆望,眼下又无人可用只能保他,他哪还有命在?落在陆望手里的九个月,他又是怎么撑过来的呢? 回来那一晚她坚决等在府外见他,她明明那样关心他,他真的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做,十几年的情谊都比不过一朝仇恨吗。如今他已经身陷黑暗,再也不是当初那个眼里只有她的少年了,可是他依然想保护她,保护曾经满心欢喜想要与之度过余生的姑娘平安幸福。 言嵘看着他们郎情妾意有些疲倦,他倒是把人丢给她了,她要出去吃饭逛街的啊,什么人啊,招呼也不打一声直接带着人回来了,能不能先问问她有没有空啊,难道是路过浣衣司的时候恰好想起来还有个青梅竹马在受苦,所以顺手带出来的么。 安排人住在王府可不是什么简单的活,办妥户籍、文牒等等一系列手续得跑一天,更何况还有房屋、被褥、家具之类的东西,都不提前跟她说,今天晚上她是绝对没机会出府了,真扫兴。 言嵘心情不好,看在修羽眼里难免多想,“姐姐莫不是担心我住在这里影响了你和殿下的感情?” 姐姐都叫上了?够自觉的啊,不过她猜错了,言嵘微笑道,“哪里的话,修姑娘与殿下是青梅竹马,感情要好,怎么是我这个外邦人所能阻碍的呢。修姑娘尽管放心,我绝对不会关涉你们在一起的,只要明面上你守规矩,那么大家都好办。” 修羽明显愣了一愣,“姐姐不喜欢殿下么。” 为什么要喜欢他,薛城用他们大梁人的性命给自己铺了一条路,和陆望他们不过一丘之貉,她是疯了么喜欢他,颜烁文武双全温柔深情的不值得她喜欢吗? “修姑娘,不该问的我希望你少问,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好了,这间屋子前天打扫过,你就先住下吧,薛城住哪想必你比我还清楚,我就不费口舌了。等会会有仆役送来你的行李,今夜早些休息吧。” 天气乍暖还寒的时候正是围猎的好时节,因为成为逸王妃的缘故,言嵘终于定制了大虞的骑装,骑射术有薛城之前教过她,所以她表现出来自己还是像点样子的,一点也没给那些想看她笑话的人机会。 被不被人嘲笑言嵘不甚在意,所以当几位公主故意争抢骏马,剩了一匹品相略差的马给她的时候,反而露出满意的微笑,“也好,言嵘骑术不精,几位公主特意留这样一匹性格温顺的马给我甚合我意,多谢公主了。” 巧余暗中拉扯清音的胳膊,“我没听错吧,她说这样一匹孬马甚合她意?这公主不会脑子发傻吧。” “我跟你说啊,她就是故意的,显得我们大虞故意欺负人呢。”马都是内务郡送来的,只要不是一匹马,总归能够排个名次分个好坏出来的。 “管他呢,这马可是出了名的懒货,抽它鞭子多了还撅蹄子,等着看吧。”说完两人牵着马走远了。 言嵘不理会她们几乎要传到自己耳朵里的讨论声,自顾自挑选弓箭,虽然大虞围猎场内提供了不少武器,但是其他的她不会用,而且也不好拿,还不如挑个轻便的。这儿没人知道她会射箭,因此言嵘随意拿了五只羽箭放进箭筒。 “就五只箭?够用么。”薛城远远走过来,这种语气只有他说得出来,言嵘假装听不出他的戏谑,解释道,“反正我也不精于此道,还不如挑个轻便点的方便携带。” 薛城背着弓箭和剑,一副全副武装的打扮,“她们剩这匹马给你你就要了?等会进了林子把你摔下来怎么办?” “你看见了?”,言嵘瞥了一眼公主们离开的方向,“不要又有什么办法呢,反正她们总有理由想着嘲笑我的。” 第一卷 第二十一章——带着你影响我发挥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二十一章——带着你影响我发挥 “你好歹也是大梁嫡长公主,能不能硬气一点啊,怎么不知道为自己开脱,傻站着挨骂吃亏吗?”他的几位妹妹都是极为任性的公主,自小就是刁蛮惯了的,骨子里又看不起大梁,难免针对她,言嵘居然一点都不生气,还自嘲地为自己解释。 大梁人都太软弱了,不知道她那位王兄在金夏为质的时候又是个什么场景,金夏崇尚武力,可是出了名的暴力国家,至今还设有声名狼藉的奴隶角斗场,肯定受尽欺负吧。 “没事啊,这不有你呢嘛,等会你多打些猎物不就好了。” 他是这个意思吗?简直要被她的愚蠢气死了,薛城只能非常明显而直接地把自己马匹的缰绳递到她手里,“我们交换,你骑我的。” “那你怎么办?” “我总比你好些,不至于当场摔死。”薛城转身牵了马就走,言嵘赶紧追上去,“你等等我嘛。” “别跟着我啊,我可不带你。” “我还没打过猎呢,你就让我见识一下嘛。” “带着你影响我发挥,走远一点!” 薛城后悔那样认真地教她骑马,居然一时半会没把她甩开,“前面就是深林区了,你别跟着我了。” “哎哎哎,我也不认识这儿啊,你别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了,我听说深林区是不是还有老虎啊?”言嵘直觉今天的围猎肯定要出事,她的直觉可太准了,薛继沣沉寂好久没消息了,她可不认为薛继沣会那么善良不给薛城使绊子。 围猎场那么危险的地方出什么事都不过分,他居然还想去深林区,那不找死呢嘛。他们现在命运相连,可不能让薛城这么轻易就死了。 “有老虎我也给它打来,你要是怕就沿路返回,前面不远就有马官。”说着夹了夹马腹就往前去,言嵘有些疑惑,他似乎看上去并不在意有危险。 “别去了!” 薛城不以为意,言嵘只能跟上他,“还是别去了吧?安静得有点诡异啊,你都不害怕吗。”“嘘,”薛城示意她噤声,打断了她接下来想说的话,“别出声。”说着抽出一支箭待发,言嵘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任何动静,坐下马匹偶尔打个响鼻,也没有察觉到危险。 薛城手里的箭猛地出弦,“叮”地一声和另一只羽箭撞在一起,不远处林丛中扑棱出一头鹿的身影,出箭之快言甚至嵘根本就没有看清另一只箭来自何处。 “太子殿下,承让了。”薛城收起弓吩咐李江去捡,“这次是我略快一些。”林中有马蹄渐起,太子驱马走出来含笑道,“的确如此,多日不见刮目相看啊,看来七弟在京畿山本事精进不少,我替你高兴,今天的桂冠想必七弟志在必得了。” “围猎还未结束,太子殿下言之过早了。” “也好,那我往前去了,再会。” 薛城略略拱手,目送太子远去,旋即对李江道,“送回马官处,清点完不必跟过来了。” “你也一起回去吧。”这话是对言嵘说的,言嵘收紧了缰绳拒绝,“不要,我要和你一起。” 薛城对太子说话的感觉有些奇怪,也不是不尊敬,就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以前言嵘可是能从薛城眼中看到对太子的真心实意的,或许他知道太子想杀他了? 也对,薛城又不是笨人,都害到自己身上来了,再难以置信也该有所警惕,所以他今天是知道会有人害他了吗,将计就计以身犯险?那她就更不能让薛城一个人去面对了,“你如今可是成了婚的人,别想把我甩开!” “那随你吧。”薛城不愿再耽搁时间,纵马往林深处去了。 再往里走就愈发幽静,林间的寒意丝丝透骨,言嵘握住缰绳的手有些僵硬,忍不住哈了一口气。 偌大一个林子,登时就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连呼吸声都被放大了许多。薛城察觉不太对劲停了下来,他的马有些烦躁,在原地来回打转,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不会真出什么事吧?” 薛城紧盯着四周没瞧她,“让你别跟着来,那么犟干什么。”“我觉得这里有些危险,我不能留你一个人嘛。” 薛城有些疑惑,“为什么?你担心我?” “我们好歹也是答应互相合作的关系了,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冒险无动于衷啊,你死了我可是要改嫁给你兄弟的,我不觉得他们能让我好好活在东京。” 果然是担心自己的安危,薛城扔给她一把匕首,“你自己藏好,等会我可能没工夫管你,保护好自己。” “所以真的会出事?”言嵘急着追问,“那你有把握吗,我们不会死在这吧?”“你话真多,”薛城白了她一眼。 言嵘正想反驳,就见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他眉头紧皱,神色愈发严肃起来,林中有几道灰白的影子来回穿梭,两匹马嘶鸣着试图挣脱束缚。 在马把他们摔下来之前,薛城拎着言嵘衣服飞身离开,落在了一处视线所及的树干上,言嵘被这形势吓了一跳,两匹马抖落身上的东西迅速奔向其他方向,她脚下刹那间多了几道灰白影子,将他们所在的树木围成了圈。 我的天呐,言嵘看了一眼差点吓晕过去,脚下是六七头狼啊!虽然内务郡是有圈养狼,但肯定不会一次性放出这么多的,还居然可疑地都聚集在他们这,言嵘几乎下意识断定就是薛继沣故意的。 围场之中遇狼真的再正常不过了,就算他们死在这也说明不了谁是幕后主使,不管拍谁刺杀总有被活捉叛变的风险,换了动物就不一样了,完全审问不出来啊。 言嵘缓了缓才强逼自己接受了这个现实,根本没来及听清薛城说了什么,就见他毅然跳了下去!喂,不能待在树上等人来救吗,刚刚那个李江不是说马上会赶来的么,少点表现欲行不行啊。 薛城跳下去的瞬间就被围住了,言嵘捂住自己的眼睛不敢再看,她是真的害怕,也不知道薛城要怎么一个人对付群狼,他不会死定了吧。 薛城手里有弓箭,还有剑,对对对,他应该能多坚持一会,言嵘这么想着挪开一点手指,从指缝里偷偷往外看,也是她运气不好,偷看一眼就正好看到有头狼一口咬住了薛城的肩膀,将他往后拖,很快又有几头狼冲他猛扑过去。 情况危急,怎么办。言嵘捏紧了弓犹豫着要不要救他,救他的话势必要暴露自己会射箭的事实,可是之前明明故意装出薛城教她也学不会的愚笨模样,突然暴露反而会引人怀疑。 犹豫之间却见薛城已经翻身脱离了钳制,反手抽箭拈弓射了出去,正中一头狼的喉咙,后者低吼了两声趴在了地上。 薛城快速后退躲避着不断扑过来的狼群,继续拈弓搭箭,连连松弦。言嵘在上面看得心惊胆战,接连射杀了四头狼后他再次伸手去够羽箭,却发现箭筒已经空了。 他手里没有箭了!言嵘想都没想就摘下自己的箭筒向他扔过去,“薛城接箭!”薛城飞身略过周围树干,借力飞跃到半空接住了箭筒,落地的时候就地一滚,连射三箭终于将眼前的狼击倒。 他刚刚去接箭筒的时候言嵘着实捏了把汗,那头狼几乎就要撕咬住他的后背了,还好他反应更快连发三箭。 言嵘数了数倒下的和仍在周旋的狼数量,六头?怎么突然少了一头,言嵘后背爬上一股凉意,不会吧,她待的树杈已经挺高的了,应该上不来吧。 言嵘不敢回头,整个身体僵在原地,扶着树杈的手不自觉地抖起来,只要她不动应该就不会被发现吧。 不会吧? 不会吧! 言嵘感觉身后有一股劲风猛扑过来,似乎已经感受到了身后传来的低吼和热气,她尖叫了一声往前栽倒,这么高摔下去她不会当场死亡吧?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言嵘你怎么只想着利用别人却忘记这一点了呢,完了完了。 摔下去的同时她也不忘垂死挣扎,大喊了一声,“薛城救我!” 地面离她越来越近,言嵘下意识用手撑地,斜地里穿出来一个人影拦腰将她截住,为了减缓落地的速度,两人滚出去好远才停了下来。 这次薛城没来得及护住她,言嵘后背擦过凹凸不平的地面,不由得疼出了眼泪,声音堵在喉咙里还没发出就被吓得咽了回去。余光里瞥见灰白色,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揪住薛城的衣服试图将他们的位置颠倒过来,将自己的后背留给了危险,“快跑!” 薛城当然没跑,事情发生得太快,生死只在一瞬间,唯有继续战斗向前冲才能有一丝生机。言嵘被他大力拽到身后,害怕得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 四周似乎在一瞬间静止,言嵘大气不敢喘,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才重新睁开眼,薛城左手挡着她,胳膊被狼死死咬住,一人一狼就这么对峙着,陷入了可怕又短暂的静默期。 薛城胳膊上的血缓缓滴下来,他却连睫毛都没颤动分毫,眼眸似乎比狼都要冰冷,那头狼发出可怕的呼哧声愈发咬得用力,言嵘都能听到骨骼咯吱的声响,薛城脑门的冷汗正挲挲地冒出来。 第一卷 第二十二章——很高兴在大虞遇到的人是你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二十二章——很高兴在大虞遇到的人是你 言嵘觉得自己四肢都失了力气,紧捏匕首的手就好像不是她自己的,她完全感受不到手的存在,整个人僵在那里根本动不了,直到薛城强咬牙关同她说话,“赶紧躲起来!” 言嵘被吓了个激灵,手不自觉地横刀向前,那把匕首的锋利程度吓到了她,没想到这没轻没重的一记居然直直地在那狼脸上划出了深深一道痕,整张脸又滑稽又可怖。 薛城抓紧时机趁它松口之际,迅速拿自己背上的弓弦反向死命勒住了那头狼,那狼剧烈挣扎,薛城左手血流如注根本拉不住它几欲脱手,“言嵘接剑,砍下它的头!”说着脚背一勾将剑踢给了言嵘。 “我,我不行的!”言嵘哪里见过这等惨烈的场面,平常遇到刺杀或者血腥都有长歌及时挡住她,不至于直接亲眼看到那些东西,现在叫她亲手砍下狼头,她哪有这本事啊! 薛城没有硬逼着她动手,只能右手用力卷紧了弓弦,纤细的弓弦将他的手割出了血也浑然不觉。那头狼在他手下不断挣扎,面向着言嵘亮出它的尖牙,大有不惧束缚也要扑过来咬断她脖子的架势,冰冷的视线在她身上就像盯着濒死的猎物,这种场景实在太过血腥冰冷,超出了言嵘能接受的范围,她跌坐在地没有办法站起来,哪怕剑就在手边。 最后一头狼是忽然出现在她视野里的,来得十分迅速,以至于她根本没有时间大喊告诉薛城快闪,甚至连犹豫思考的时间都没有,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做出了应急反应,那柄剑直直地插进了那只狼的身体,用力之大竟直接将它身体刺穿了,后者因为这一突袭脱力将薛城压在了身下,薛城正一脸震惊地扒开它的身体踉踉跄跄站起来。 “你刺的?”他发出疑惑,视线在无力瘫倒在地的言嵘,后者目光涣散,显然她也被自己吓到了,低头望着自己手上的血迹发愣。薛城踢开脚边的死狼,环顾四周时才后知后觉感到左手臂的剧痛,足足七头狼,他们对付他真是不遗余力,是生怕他死不掉。 薛城捂住手臂走向言嵘,“你还好吧?”言嵘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不自觉往后挪了一点,眼神充满戒备。“没事了现在,都死了。”薛城蹲下来和她平视,他也挂彩严重,因此只能尽量放缓语气平复她的心情,她估计是从来都没有见过这种场面,即便是他要不是去了一趟京畿山,恐怕也要精神恍惚。 言嵘盯着他忽然想起来,“你受伤了,”薛城的衣服几乎和皮肉连在一起,言嵘不敢贸然揭开衣物,只能抖抖索索掏出手帕系在他胳膊上暂时裹住,不至于让伤口一直流血。 薛城不是没受过伤,在京畿山几乎每天都要经历这样生死时刻,受伤家常便饭罢了,他只是惊讶言嵘为什么丢箭给他,为什么下意识替他挡险却叫自己快跑,明明害怕得要死不敢拿剑,却大力直接刺穿了狼的身体?大梁女子多怯懦,她明明那么害怕为什么可以突然变勇敢爆发? 言嵘低头简单包扎他的伤口,没留意脚边的狼尸体突然动了一下,言嵘“啊”了一声立刻躲在他身后,薛城按住她的脑袋挡在她和狼之间,仔细查看了一下安慰道,“没事没事,已经死了。” 言嵘有些尴尬地挣开他站起身,“那,那我们赶紧回去吧,这地方真的不太安全。”薛城“嗯”了一声走到刚刚马匹逃走的地方,在地上散的东西里翻了几遍找出绳索,手脚麻利地将其一头狼捆了起来。如果他不立刻带一头回去,恐怕他人一离开这里就会被人清理得干干净净。 “你这是做什么呀,还要带它们走吗?”言嵘站得远远的。“你看,它们的爪印不是白的,并非出自内务郡,”薛城扒拉一只爪子给她看,“有人要害我们。” “会是谁啊,居然敢在围场直接杀我们?这胆子也太大了吧。”“不知道,”薛城笑了笑,动作大了些扯到伤口不由露出一个龇牙咧嘴的表情,“你没事吧。”言嵘表情跟着有些担忧。 “放心吧,死不了。”薛城将剩下的绳子绕了几圈在右手,绕过肩膀缓慢拖动狼尸,“走吧,离开这里。” 言嵘看他伤得挺重还要拖狼尸回去,想帮他一把却又心里害怕,只好抱着剑和空弓跟在他旁边深一脚浅一脚离开,他们的马不知道跑去了哪,又不敢高声喊叫生怕再引来些其他什么猛禽猛兽,他们现在连一支箭都没了,薛城又伤成这样,靠她是不可能存活下去的。 林子颇静,薛城先打破了尴尬,“你刚刚为什么要帮我挡险?从树上摔下来的时候。”“啊?”言嵘已经快要催眠自己不记得这些可怕的事情了,被他一说又回想了起来。是啊,为什么呢,难道是被吓得神志不清了?不然没道理啊。 “我说过不能留你一个人在危险的嘛,而且皇祖父曾经教我要知恩图报,你不是一直在保护我吗。”如果说此刻是因为确定要合作性命相关所以保护他,那之前从沧州回来路途驿站遇袭时,为什么要替他挡箭呢?那时候别说合作他都根本都不在乎她的性命,她怎么肯保护别人,还是一个大虞人的呢。 薛城不想猜,于是直接问她,“那当初驿站遇袭,你为什么要替我挡箭?”言嵘愣了一下,不会是接二连三的相救让他产生误会了吧,绝对不是喜欢他啊!“那你不是也带我离开驿站与援军会合了嘛,互相帮助应该的,我大梁言氏有恩必报。再说了,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自然是祸福相依的,我当然要尽全力保护你啊。” “为什么?” “因为,我想你好好活着,想你过得开心些。”言嵘,“我知道你不想成为棋子受人掌控,所以你之前不喜欢我甚至讨厌我,我都能理解。但是我也身在其不由自主的,希望不要因为我给你添了麻烦,我更不希望你因为跟我合作引来不必要的猜忌,甚至是杀身之祸,无辜害你就是我的罪过了。” 想他好好活着,想他过得开心? 他答应合作也不过是看她身后的大梁势力,纯粹是利用她而已,没想到她居然是这么想的,利用一个纯真善良的姑娘不禁让薛城感到有些内疚,在言嵘投来真诚视线的时候心虚地转向了其他方向。 “以后,不要随意帮别人挡刀挡箭的,保护好你自己最重要。”薛城,“你王兄不是时有给你来信么,他那么担心你的安危,你更要保护好自己的安全。” 薛城动摇了,言嵘心下了然,拿出惯用的微笑和无辜眼神,“可你不是别人啊。你和别人不一样,他们都只是想利用我,甚至还想杀了我。你虽然有时候说话刻薄了些、讨厌了些,可是没有利用我,也有努力在保护好我。我本来对于和亲是非常害怕的,因为我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样的人,可是现在我很高兴我在大虞遇到的人是你。” 薛城盯着她有些欣喜又不好意思的神情有些发愣,她在说什么?她说对她来说,他是和别人不一样的,是特殊的,他没有利用她而是在保护她。她还很高心能够遇到他。 言嵘啊言嵘,你在想什么呢,他们二人可是国家不同、立场不同的人啊,怎么能相信他不会害她不会利用她呢,连一起长大的太子都可以轻易舍了他要他的命,青梅竹马的修羽都会恨他伤害他,她一个敌国公主居然肯信他,为什么? 他的心被某种异样的情绪柔软地击,与他骨肉情深的手足兄弟吝于给予的信任,居然从这个有些愚钝的单纯公主身上得到了,他是那样渴望得到这份在皇室之几不可能的信任,十几年来他也一直以为这种信任可以用真心交换的,碰壁之后他没想到还有一天能够重新遇到。 薛城没有办法说服自己继续利用她,他真的好想保护好那份来之不易的信任,想真心去保护她的安全,直到两国结束和平状态再次交战或者她成功离开东京。“我也有些庆幸当初九弟染疾离开了东京,才能让我遇到你。” 言嵘笑了笑,“所以说是缘分嘛。” 薛城完全忘记自己在围猎开始前交代过什么,当不远处响起巨响时,他才突然反应过来捂住了言嵘的耳朵,那是炸药。 大虞善制炸药,不像大梁将烟花放权至平民百姓,他们将烟花管控得很严,因为某种程度是烟花是可以改制成火药的,炸药是他们的新式武器之一。 他知道今日薛继沣肯定会对付他,所以他打定了主意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将此嫁祸给薛继沣。薛承宗是太子,背后有皇后和高家,薛继沣有陆望,他什么都没有,他只有他自己,如果不主动出击就只有被玩死的份,但他不希望言嵘再因此受到伤害了。 言嵘隔着他的手再听那声巨响不会太过害怕,主要是因为薛城突然捂住她耳朵已经足够惊吓到她了。为什么会有炸药?大虞的炸药是军方管辖的,直接受到虞帝的管理,在他手里出这种事情不是直接打虞帝的脸,说他管理不力出了纰漏么。 薛城像是想起了什么赶紧退后一步,盯了一眼掌的血污悄悄背过了手,不好意思地扯开话题,“刚刚好像是父皇那边的声音,不知道发生什么了。”“不知道呢,”言嵘主动握住他左手,“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处理伤口吧。”薛城僵了一下,被她扯动手臂脚步却没动,手臂传来痛楚不由得啧了一声,言嵘赶紧松了手一脸愧疚,“我弄疼你了?” “没,没有,”薛城右手重新拉紧绳子,“李江就在前面不远了,走吧。”说着非常自然地握住言嵘的手牵着她一起往前走。 第一卷 第二十三章——没必要,完全没必要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二十三章——没必要,完全没必要 李江就在不远处,很快就发现了他们跑了过来,薛城把狼尸交给他,吩咐他立刻带回行宫面呈虞帝。“你不先去处理伤口吗?”言嵘见他似乎打算先送她回去,不由得问了一句。薛城,“眼下只有一匹马,我还得赶去行宫,所以就先送你回去吧。至于伤势,无妨的。” 真的无妨么,言嵘看到的时候他手掌可是鲜血直流的啊,她随手绑的手帕都被染红了,血斑几乎盖住了原先的淡紫色。但是薛城说没事她自然不用再管。 回到府里的时候,言嵘浑身脏兮兮的吓了长歌一跳,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确认她只是有些受惊以外没什么大的外伤,这才放心下来,“后背的伤虽然不明显,还是要好好挫药的,哦对了,还得问林姑姑讨些安神药来。” “好好好,都听你的。”言嵘顺从她的意见,“还有什么需要做的吗?”长歌听出她话里的揶揄,忍不住气道,“我是关心你!你竟这样不在乎自己。”“让我的长歌生气了,是我的罪过。”言嵘拉住她让她坐下,“我没什么大碍,只是经过今天的事情,我感觉薛城应该不会再暗中为难我了,至少不用时时担心小命不保。”至于其他微不足道的利用她不在乎,只要不要太过伤害到他们大梁的利益,利用也无妨。 是夜,长歌担心言嵘做噩梦守在房门外,她来来回回的踱步,竖起了耳朵生怕错过言嵘喊她的声音,关百初蹙起眉头难得的开口抱怨,“你少走来走去的,影响公主休息。” 长歌双手环胸,“我步子很轻的,公主怎么可能注意到,我还不是怕她失眠。”“我们安安静静守着就行了,公主知道我们在外面的。”虽然她表现得慌乱,但公主知道他们在身边肯定会心安,这一点长歌还是承认的,“你倒是了解公主。”明明来得时间不长。 关百初沉默地抱着刀靠在门板上,许久才道,“公主智勇双全,个性倒是不难猜。”长歌敏锐地察觉到他与往常不同的语气,“你喜欢公主吗?” “公主爱民如子,谁会不喜欢呢。” “我说的不是那种喜欢。” 关百初盯着夜幕,今夜云层太重遮掩了月色,他沉默地盯了一会才道, “公主是云层之上皎洁的月亮,关某何德何能心生肖想,无论何时她需要关某,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当年他还太过年轻,只能眼睁睁看着月城被换上虞国的旗帜,他以为这辈子都只能在月城憋屈过完一生,可是他遇到了公主,公主入虞和亲自身难保,却能亲自涉险救月城百姓于水火,他想跟着她,在东京他一定能为大梁做些什么。 可是公主拒绝了他,她不想让他为此丢了性命。他只是一介列兵,是镇北军数万人中最最普通的那一个,理应走在为国牺牲的第一线,但公主试图保护他们,在两国和平期间尽力保护每一个大梁人的安全。公主的善良聪慧、勇敢担当令他折服,所以无论何时只要公主需要、大梁需要,他什么都能去做。在那之前,他能留在她身边就很好了。浮尘怎可望明月,他很有自知之明。 解决了最令她头疼的问题言嵘理应睡得很安心,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辗转反侧总是无法入眠,点了安神香也无济于事。白天里的惊险画面一直在脑海重现,她只要一闭眼就会回想起当时的心惊,忍不住唤了一声,“长歌!” 长歌和关百初对视一眼,后者提高警惕守住房门,长歌立刻推门进去,“长歌在这!怎么了,做噩梦了是不是?”“不是,”言嵘拉着她坐在床边,“我睡不着,我跟你说件奇怪的事我一直想不明白,今天白天的时候遇到狼我是真的很害怕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当薛城遇到危险的时候我居然想都没想就替他挡险,我想起来就觉得后怕,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她真觉得不太对劲,李江为什么没有及时出现呢?他所在的位置明明就离得不远,他们走回去没多远就遇到李江了,既然如此他为什么没有出现,难道他会眼睁睁看着薛城死在那里都无动于衷么,这不合理。还是说他知道薛城不会有事?为什么?他就这么相信薛城的能力么。还有最后的那一声巨响,围场里出现炸药也很奇怪。 她明明很害怕,为什么身体反应比大脑还快,下意识地就想救薛城呢?简直太奇怪了。当时她只有一个念头,薛城不能死。可是他们的关系有这么好么,就算因为合作不想他死了,也值得她用自己的性命替他挡险么?她为什么潜意识里会有一种薛城绝对不能死的想法呢。 长歌当然也不明白,“公主……难道有些喜欢薛城了吗?”“胡说什么!”这怎么可能,言嵘心里不屑,他们可是属于不同国家的人好嘛,立场都不同怎么可能相爱,她来这的使命只有维持两国和平状态,在她有生之年或者留在此处时两国不起纷争,至于薛城是不是虞帝心里的中意人选、能活到几时,和她没多大关系,只要合作期间他能好好活着,对,她救他就是因为想他此刻能活着而已。 言嵘有些心虚,明白自己并没有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忍不住想了想长歌的话,她或许会喜欢薛城吗。她喜欢的男子明明是像颜烁那样文武双全、才德兼修的,清风霁月、大梁风骨,是真正的君子。薛城哪一点符合?答应合作之前,薛城明着讨厌她、挤兑她、利用她甚至害她,压根不在乎她的处境。 即便是答应合作,那对他也是有利的,他缓和态度大抵也是因为他现在脱离太子,需要一个助力而已。这样的人为什么值得她喜欢,她好歹也是大梁嫡长公主,没必要,完全没必要的。 言嵘打消念头,不再思考这个问题,“算了,不谈这个。”长歌却有些发愁,“公主要是喜欢他的话,那咱们还能回大梁吗?颜公子该怎么办呢?还有,那个薛城可是有其他女子喜欢的,公主岂不是要和别人争抢?” 言嵘摇晃了她脑袋一下,“想什么呢,你公主我不喜欢他!整天都在想什么啊。”“不喜欢吗?”长歌顿了顿,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哦对了,今天白天的时候那个修羽来过这里。” “她来做什么,她进来了吗?”“当然没有!长歌有剑的,一拔剑她就说只是想熟悉熟悉路况,你不在的话那她就先走了。” 围猎的事情满皇宫都知道,修羽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怕是想来打探什么消息吧,“以后不许她靠近咱们的院子。”“嗯,我知道了。” 长歌怕她后半夜再做噩梦,一直守在她床边直到天亮,言嵘睡得迷迷登登,忽然被她摇醒,“公主快醒醒,大理寺的人来了。” 大理寺?她犯什么事了需要出动大理寺?京城里出现的重大案件以及各个地方无法解决、决定上诉的案件才需要大理寺审理,她个大梁来的公主哪件事能沾上边。等等,她好像已经成婚了,她现在是逸王妃了,言嵘想起昨天的事情立马翻身起来,“快快扶我梳洗!” 皇子在皇家的围场遭到猛兽袭击绝对是件需要彻查的大事,更何况昨天还出现了炸药事件,恐怕昨天薛城回禀这件事的时候,虞帝心里早已经敲响了警钟。天子动怒,底下人能不慌乱么。 “薛城呢?”“好像还没回来。”没回来?对,按照常理当事人提供案件情况之后需要收监一晚,那此时薛城应该现在还在大理寺。“告诉老云,在会客厅等着,我马上来了。” 言嵘不担心被问话,她的确是不知道其中原委啊,跟着去深林区是她直觉会有危险,反正又没人知道她的心里话,她大可以说自己担心逸王殿下才跟着去的,没想到会真的出事。至于这幕后黑手到底是太子还是薛继沣还是其他人,和她无关,让他们自己去猜吧。 “各位大人,请问逸王殿下什么时候能回来呢,这都一晚上了,他身上还有伤我很担心,我能去看看他吗?”言嵘想从他们那边打探些消息出来,他们既然今天才来问她,昨日肯定是在审薛城他们。 “王妃请宽心,逸王殿下的伤势已经处理好了没有大碍,顺利的话下午就能回来了,不用特意跑一趟,况且此次行刺陛下一事事关重大,由大理寺卿沈大人亲自审理,还请王妃耐心等待莫要多生事端。” “好吧。”言嵘得到了想要的信息便不再多话,“老云,送送各位大人。” 大理寺官员从她这问到一些问题的回答后便很快离开,他们也不知道其中真伪,提审需要双盲,在最终进行两边口供对峙之前,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是谁说谎。 避开了云峰山,言嵘示意长歌附耳过来,“你悄悄出府一趟和林姑姑说明一下,昨日的围猎出事了,有人想杀薛城,薛城将计就计反过来嫁祸有人想行刺虞帝,让他们小心行事不要中了招。”“知道了,我马上去。” 言嵘拈着杯盖眉头紧蹙,滚烫的茶水迅速飘出袅袅茶香,薛城果真聪明啊,居然想到这个办法化被动为主动,想害薛城的那人必定气得不轻。 他既然是有意为之,想必也是留有后手肯定死不了,所以李江才迟迟没有出现。言嵘不得不承认她没想到这一层,居然还想替他挡险,薛城心里肯定觉得她是个傻子。不过没关系,这也正好坐实她刻意表现出来的愚笨形象,只不过下次还是得提高警惕,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谁知道这个薛城会不会突然反水出卖她,总之这个人不容小觑。 第一卷 第二十四章——说明他值得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二十四章——说明他值得 薛城是下午回来的,言嵘只作不知,搬了一张太师椅坐在院子里看书小憩。正好阳光灿烂,光线洒在茂盛的树叶上,在地上落下斑驳的阴影。 树是大虞最多见的榆树,长得很高很茂盛,占了庭院的大部分面积,它旁边不远处孤零零地竖着一株桃花枯枝,还是当初新年宴会上薛城给她带的。 花瓣被她临时征用,剩下的小树杈很快变成了枯枝,言嵘搬进来的时候才发现箱子里还放着它,因此随手将它种在了这里,大虞的气候并不适合种桃花,即便长出来也是微微瑟缩、一副小家子气似的模样,所以言嵘并不抱太大希望,反正大梁有许许多多的桃花,浩若云海、如若烟霞,那里才是她的家。气候微凉,言嵘盖了张薄毯闭目养神,长歌去了厨房做桃花糕,关百初守在院子门口,偶尔传来鸟鸣虫叫,什么都不想的话还是挺惬意的。 “要见你还真是麻烦。” 言嵘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说话,拿开盖在脸上的书才发现薛城背着手站在她面前,一脸艳羡地道,“你倒是惬意,我可是在大理寺待了一整晚没合眼。” 言嵘收起书,“你怎么来了,修羽姑娘的入府文书我上午就盖好送过去了,你看见了吧?”薛城愣了一下,“知道,我不是来说这个的。”“那你想说什么?” “寻你说话,”薛城随意寻了一把椅子坐下,“你那个侍卫可真是忠心,每次我来都要拔刀,难道除了你他见谁都是这幅样子?”“那也得感谢你,是你松了口我才得到这么个宝贝人才的。” “也好,”她那个小侍女一看也是个笨的,有个关百初起码还能多保护她一些。薛城,“我来问问你的伤势,昨日大夫来过了吗?”“我这还叫伤势吗,再晚点都看不见红肿了,”言嵘难得开了个玩笑,把薛城不知为何闲扯的话题引回来,“倒是你比较严重,还在大理寺待了一晚,他们没为难你吧?” “没有,我只是如实禀告罢了。”上午的时候大理寺的人还来审问了言嵘,她什么也不知道自然也是如实说的,剩下的就要看虞帝的疑心有多重,太子和薛继沣有多少办法将自己摘出去了。 “为了感谢你昨日舍命救我,我有个东西想给你。”说着从怀中拿出一个小方盒,“偶然得到的一枚灵药,据说是仙鹤藤所制能治百病。”“那样珍贵的药为什么要给我?”仙鹤藤在他们大梁都没有几株,连周老先生毕生钻研也不过练就两枚,分别救了两例疑难病例。大虞就更少了,这样珍贵的药薛城为什么会有?为什么要给她?难道是假的么。 言嵘心里猜了半天,薛城以为她是不敢收连忙解释,“再珍贵的药要用到人身上才有它的价值,我暂时用不到,不如你替我保管着吧。”“不准不收啊,”薛城想稍稍填补自己的愧疚才想到给她药,言嵘似乎有大梁女子的通病,体弱多病的说不定哪天就会用到。虽然药的确珍贵,但也比不过一份真心,言嵘愿意相信他,他很想让她坚定她的想法,说明他值得。 “好吧,”言嵘接过了药盒,“那先替你保管着。”是真是假她等会削一点点下来让林姑姑验一验不就知道了。 薛城待在府里的时间不多,不知道是禁军真的很忙还是想躲开什么事情,倒是修羽经常借着这个那个的理由来找她说话。这天她又来了,言嵘吩咐过不许她进院子,所以直到言嵘午睡醒转了修羽才得以进来。“我当是谁,妹妹最近来得也太勤了。”言嵘半开玩笑地抱怨了一句,“怎么,今天又有什么想给我瞧的?” “姐姐说笑了,我也是刚刚进府许多事情不太熟悉才常来叨扰,如此以后我便少来。”修羽故意道,言嵘只能打起精神微笑,“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啦,妹妹什么时候想来都可以的,我正好也闲。” “今日倒不是什么新奇事情,昨日殿下歇下时我无意发现了一块帕子,不知是谁的心中疑惑,殿下难道见过其他女子么?” 薛城见个女子有什么奇怪的,他想见谁就见谁呗,和她没什么关系,倒是修羽会在乎吧,毕竟是青梅竹马感情深厚,眼里肯定揉不得沙子。 言嵘还打了腹稿,好好想了想如何不着痕迹的替薛城挽回下形象的同时安慰安慰修羽,结果看到修羽拿出来的手帕差点一口茶呛出来,居然是她给薛城绑伤口的那块。 修羽不会是怀疑她和薛城咋咋了吧,还故意说薛城昨天睡在她那边来刺激自己?她视若珍宝的人,别人不一定放在心上好吧,言嵘扶额,将修羽指向她的话头引了出去,“或许是见过哪家小姐?这块帕子倒是看着陌生,如果不是妹妹的话,就只能是府外人的了。” 修羽素来知道薛城不会轻易接受陌生女子的东西,能让他洗干净了仔细收着的除了她肯定是言嵘了,结果言嵘一脸认真的说不是她的,这下她也有些迷惑,难道薛城真结识了哪家小姐?可是他哪来的时间啊。 言嵘瞥见她的神色心里觉得无奈,她有心拿他们都当朋友,修羽何必拿她当敌人,不能稍微想想她的行事多有诚意吗。修羽入府的文书送过来她就盖了,哪家主母能这么轻松且期盼地欢迎妾室进门的,她也是在坊间背了许多议论的好不好。她也从不叫薛城过来,有事情商量要么去书房要么就是他自己过来,除了之前为了掩人耳目的那几日从未让他留宿。 她都这么利落不妨碍他们了,修羽怎么还看不明白不心领神会的好好合作呢。弄得她好心情都没了,本来听林姑姑传来他们大梁在东京城的地下情报网得以保全的消息高兴了许久, 她这边急着想跟他们见一面,修羽还在这里絮絮叨叨拖时间真叫人焦躁。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修羽,言嵘借口逛街散心出了府。林清子他们新换的联络地点是一处成品布庄,里屋有个秘密通道可以和林清子所在的药坊暗中相连。 进了店铺,言嵘装模作样的挑了许多布料都不太满意,最终趁人不注意进了里屋,时间紧迫不宜久留,林清子和她简单交代了一下密探现在东京城内的情况就让她赶紧回去,风声依然很紧,尤其是虞帝留下了薛城在禁军里后对于他们的搜捕就更加严苛,绝对不能让人发现言嵘和他们有暗中联系。 言嵘随意挑了几匹布打包应付热情的伙计,掌柜一边噼里啪啦打着算盘,一边感叹着,“这世道啊生意是越来越不好做了,官府明着打压咱们,大梁还要跟我们抢生意,我今年连账房先生都请不起了,唉。” “这是怎么了?”言嵘自来熟地攀谈起来,“掌柜的这家店人流量还是很不错的呀,我看许多夫人都愿意上这来呢。”“哎呀,咱们打的是性价比,比不得人家如烟阁、琳琅铺的,勉勉强强混口饭吃罢了。最近风声紧得很,禁军一直在抓大梁和北魏的密探,闹的是鸡飞狗跳的,前几日不是还出了刺杀陛下的事情么,真是越来越乱了。” 禁军又在抓人了?言嵘不想再逗留,付完钱赶紧吩咐回府,有道是想什么来什么,言嵘刚刚出来居然迎面撞上了薛城。“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说累想睡觉吗。”薛城此时一副禁军装束,应该是在抓人吧。言嵘不想他的视线移到身后的布庄,赶紧扯开话题,“这不扯了些布料想做衣服嘛。” “可是这也太多了吧。”薛城看长歌手里捧了一大堆忍不住问她,“是不是我也有份啊?” 你也有份?言嵘僵了一下,想得倒挺多的,只要他不怀疑到自己说什么都可以,“当然啦,我一个人肯定不需要这么多的嘛,本来还想悄悄做了给你的,没想到被你看到了。” “有心了,”薛城,“你快回去吧,这两天禁军这边挺忙的,你自己回去小心一些。”就等他说这句话了,言嵘赶紧点点头答应了。等薛城走远了,长歌悄悄问她,“他没发现吧?”“应该吧。” 之后的几天风平浪静,薛城他们虽然满城跑遍,也抓了一些人,但暂时没有他们大梁人,言嵘稍稍松了口气,暂时按兵不动,准备抽空去内阁继续看书查找资料。 回来的时候不巧下了雨,本来逐渐变暖的天气骤冷,言嵘穿得少了些又受了风,回来就有些头昏脑涨。长歌赶紧吩咐烧水让她洗澡,还准备了姜茶驱寒。 言嵘换上干净松软的衣服,翘着手指揉自己太阳穴抱怨大虞的天气,“骤冷骤热的我都搞不清楚此刻该穿些什么,三天两头生病太难受了。” “说到底还是我想的不周到,应该多备一件披风的,快把姜茶喝了吧,厨房里一直热着呢,如果后半夜发不了汗再喝一碗。” “辣,太辣了。”言嵘皱皱眉,憋了口气几大口咽了进去,后背连同手脚都开始渐渐暖和起来。长歌见她又想摸书,赶紧道,“今天别看书了吧,早些休息。”“行。”言嵘乖乖放手,准备洗漱睡觉。 长歌一边拆下她的发簪耳饰一边悄悄和她说话,都是她从府里丫鬟嬷嬷等人处听来的一些八卦趣闻,比如有位寒门公子在春试中拔得头筹一夜之间身价猛涨,某位世家王孙一掷千金为琵琶女赎身抱得佳人归等等,绘声绘色学来给她听。言嵘听得入迷,忽然听到门外关百初的声音,“公主,逸王殿下来了。” 他来做什么?言嵘和长歌对视一眼,后者也是一副疑惑的表情,她顿时紧张起来,难道最近她表现得不太正常吗,露出什么破绽了?顿了片刻才道,“让他进来吧。” 第一卷 第二十五章——伽蓝温泉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二十五章——伽蓝温泉 薛城走进来看她从梳妆台前站起身,连头发都散了重新随意拢了起来,有些尴尬开口,“啊,你已经准备歇下了?”本来看天色不晚还能说说话才来的。 言嵘裹好了衣服让他坐下,“无妨,反正天色还早也睡不着的。”“你病了?脸色不太好啊。” “别提了,我去藏书阁看书回来的时候下了雨有些冻着了,不要紧的。你找我什么事?” “我就是想问问上次你说扯了布做衣服的事,我问过尚衣局你没送布料过去啊,难道你是自己找了裁缝做的?”要不是他提起,言嵘都快忘了还有这回事,许是生了病的缘故,她反应得有些迟钝,“啊,我本来是想给你做件外袍的,但是不知道你的数据大小,你近来又早出晚归不好意思叨扰,就一直搁置了。” “就这?”薛城还以为她自己动手把布料全裁坏了不好意思开口,“软尺拿来。”“为什么拿软尺啊。”“不是少数据么,我给你量。” ?她是这意思么,她在搪塞你啊听不出来吗,言嵘心里苦笑了下乖乖找软尺,幸好她知道软尺放哪,不然又要漏了马脚。拿来了软尺展开的时候瞥见薛城站起身主动伸手,言嵘忽然愣了一下,她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要给他做衣服啊? 圆一个谎话这么难么,言嵘有些不忍心处处瞒着薛城利用他,看他的样子似乎还挺期待有新衣服?他是皇子自小不缺吃穿,为什么这么开心? “愣着做什么?” “昂,来了。”言嵘拿着软尺比对他的胳膊,然后拿纸记了下来。她没亲自做过衣服,要量哪几个数据她也不太清楚,只好装模作样比来比去,然后记了一堆数据,“好了,回去等着吧。” “什么时候能做好呀。” “着急什么,”言嵘有些心虚,她可不一定能做得出来,千万别抱有期望啊,“你又不缺这一件衣服。”为了堵住薛城还想发问的嘴,言嵘赶紧抢先道,“别催我啊,不然撂担子不干了。”薛城笑着“切”了一声,“脾气真大。” 为了尽早交差,言嵘马上请了一位裁缝先生入府替她做衣服,结果先生说她尺寸数据漏了几处,言嵘又不好意思再去找薛城补量数据,只好寻了件洗完的衣服让先生照着一五一十的做。 结果第二天薛城又来了,言嵘以为是来笑话她偷偷请裁缝做衣服的,结果他非常认真的过来解释,她偷拿的那件衣服是有些不太合身的,偏小了。 言嵘只好尴尬地重新按照裁缝需要的数据重新给他量了一遍,薛城憋着笑嘱咐她,“这回可别漏了什么,量仔细点。我那么忙,回来还得操心这些事情,这是你的失误啊。” “是是是,”言嵘还能反驳什么,赶紧把罪名认下来,都怪她当时没想个好理由,说什么不好说给他做衣服?薛城也真是,她不过随口一说,听不出来她是在假客气吗。她堂堂一个公主给他亲自做衣服,他好意思想,这么不把她当外人么,就不怕她偷偷塞点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缝在衣服里害他。 “哦对了,”薛城想起什么,“明天一起去伽蓝山泡温泉吧?你不是淋雨有些伤风吗,泡一泡出点汗也好。” 泡温泉?一起?言嵘大脑迅速飞转,薛城伤势的确是还没怎么好全,虞帝让他泡泡温泉说得过去,可是为什么要她一起,修羽最近可一直盯着她呢。“不如你和修羽姑娘一起去吧,她比我知道怎么照顾你的伤势,我就不去了。” “你们大梁不是多水湖吗,想来温泉也不少。伽蓝山虽然比不得你们大梁,但也还行的,你来大虞这么久了真的不想去吗?” 她怎么会不想,她从小泡的温泉比他们大虞人洗澡都多好吗,她只是不想和薛城有太多合作之外的联系。围猎之后的薛城的确对她态度转变许多,能够友好相处当然是她想要的,可是也不能太过亲密,过多的羁绊于她而言不是件好事。 “可是我不想修羽姑娘为难。” “有她在的地方你就不出现了吗,那以后她去什么地方你都要避开吗?”薛城,“你不必刻意避嫌,我们本来也没有什么只是去泡温泉而已,里面有单间,又不必和我一起泡。” “好吧。”言嵘答应了,离开大梁那么久,她是挺想念金陵的温泉池的。而且听薛城的意思应该明天只有他们逸王府去,既然不会撞到其他人那去去也无妨。 所谓的皇家温泉就是伽蓝山山泉,冬暖夏凉,环境清幽,自从被大虞先祖发现之后便圈成了私人场所,依山建立了温泉所,名唤伽蓝馆。 里面分设了许多隔间,言嵘刻意与薛城和修羽他们分开,选了一个相对离得较远的一处,和长歌一起欢快地脱了外衣跳进去。 她刚来的时候说过大虞水质不好,虽然话是显得有些刻薄,但其实也没有说错,和大梁相比自然算不得最佳,可是伽蓝山由于特殊的环境也相当不错,言嵘很满意。较高的温度漫过肌肤带来暖意,言嵘感觉全身的皮肤都在缓缓吸取水分。 这里还有女侍官送水果,都是大虞的时令水果,新鲜采摘,口感甘甜,言嵘边泡温泉边和长歌说话打趣,不知不觉解决了大半,“啊,这么快就吃完了。”长歌笑她的食欲,“公主向来胃口奇佳。” “民以食为天,”言嵘理直气壮地解释,“再说了这些东西那么好吃不完全吃完岂不是浪费,浪费可不是我大梁优秀民俗。”“当然是这个道理了,”长歌连连点头做出极为赞同的样子,她反正向来认为公主是对的。她一边缓缓从水里出来一边擦干身体裹上衣服,“长歌这就去再给您端些过来。” “去吧。”言嵘闭目养神没多想。她等了一会儿,没见长歌回来。“长歌?”拿个水果需要这么长时间么,女侍官不就在门口么。 没人应答,连门口的女侍官也没有回应,蒸腾的热气袅袅而上遮挡了视线让言嵘看不见远处的情景。言嵘敏锐地察觉不对劲,迅速从温泉池中出来擦干自己穿好了衣服走出隔间。 “长歌?”她试探性喊了一声,她的声音像投入水湖的一枚石子,除了回声什么也没听见。热气缭绕,仿佛不知疲倦似的云层般不断涌过来。 言嵘凭着记忆往换衣间走去,不知走了几步终于看到了一个窈窕人影,“哎,”言嵘招呼她,“你看见我的侍女了吗?这儿其他人呢?” 那女子身形高挑,移步如莲,一身白衣逆着光向她娉婷走来。言嵘看不清她的脸,却仿佛能感受到那女子锐利的目光一直盯着她看,那种视线让她心底弥漫起一股莫名的危机感,更诡异的是明明察觉到了危险,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住脚步。她是谁? “你是哪个部门的侍官?” 女子听见她的发问,露出了一个讥诮的笑容,“侍官?” 妈呀,这低沉磁性的声音,居然是个男的! 言嵘拧着眉发现自己挪动不了脚步,只能看他离她越来越近。就在他快要抓住她的时候,有只手抓住了言嵘的肩膀大力将她带往自己身后,言嵘忽然觉得自己能动了,肩膀上忽然多了一样东西,她低头才发现是件玄青披风裹住了自己。 “三哥吓到我的王妃了。”薛城站在她前面,手揽住言嵘的腰完全挡住言嵘的视野,可能是靠的太近,言嵘觉得自己的心跳特别强烈,似乎马上就要跳出胸膛。奇怪,为什么心里感觉比刚才还要慌乱呢。 言嵘脑子恢复转动,三皇子,那个生母是鲛人的瞎眼皇子薛慕?他怎么会在这,他不是在被关在伽蓝山山顶么。而且看他的样子似乎不瞎?这怎么回事。 “原来是逸王妃,我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在这伽蓝馆乱走呢。” “我旧伤未愈,父皇特意让我带着王妃一起过来泡温泉疗养,不曾想三哥今日也在此,王妃体质虚弱禁不得吓,三哥还是不要开玩笑了。”今天是廿二,早过了十五,按道理他不应该出现在这,应该老老实实呆在伽蓝山山顶清修才是。 “我忘了一件东西,要用时才发现落在这了,这不特意回来取的。”薛慕,“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七弟了,告辞。” 等他走远了,言嵘才问,“他是谁啊?” 鲛人向来被各国人憎恶,薛慕从未出现在大虞皇室的正式场合里,连她当初入虞面见虞帝陛下和朝臣都没有见到他出席。 他也一直被禁足在伽蓝山山顶,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他那副大摇大摆的样子看着也不像是偷偷出来的啊。 薛城没回答她这个问题,“你不用知道,也不要跟他有什么交集,遇到就绕着走,尽量不要单独与他相处,先回去吧。”“可是我的侍女还没找回来,她可出去好久了。” “我去找,你别担心。”薛城推着她往回走,“你那里没人了吧?先去我那里,你侍女的事交给我。” 薛城把她带到就出去找人了,言嵘不想再泡温泉,裹着披风站在温泉旁边踱步。那个薛慕好像不瞎,那他为什么一直以瞎子自居呢,难道是示弱?鲛人素来擅长魅惑,本以为他是个瞎子没什么要紧,结果刚刚她连步子都挪不动,简直太可怕了。这么个危险人物藏在东京肯定是个祸害。 第一卷 第二十六章——落水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二十六章——落水 言嵘想着心事,完全没意识到薛城这里还有个人,修羽。 修羽看到言嵘进来有些震惊,薛城居然直接带她过来,明明言嵘自己说过不要和他一起,他还上赶着,却对她态度逐渐冷淡,好不容易有个机会一起泡温泉,他却一直闭目养神,谈不了几句就说他累了听不得聒噪。 明明他们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薛城生母刚去世寄养在皇后手底下郁郁寡欢的时候,是她一直陪在他身边的,那时候言嵘还在大梁当她的尊贵公主。 可是这一切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了。是因为她家道中落身陷囹圄么,她现在配不上他了所以他不耐烦了。他有这位大梁尊贵的公主陪伴了,所以不喜欢她了? 哪有这样的道理。父亲被诬,家弟被流放,一夜之间他们修家树倒猢狲散,他们做错了什么,他们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父亲一生刚正,岂会与北魏贼子暗通祸害大虞,陛下一叶障目听信谗言,轻飘飘一句话断送他们修家几百口人性命。 薛城做了什么呢,他什么也没做,派出去送信的丫鬟等了半宿都没等到他,浴佛节那天晚上他明明出了宫的,却没有及时遇到丫鬟得知这一切,眼看着薛继沣带兵抄了他们家,所以他到底是去了哪去见了谁?还是偷偷躲起来冷眼看着她从满心欢喜等到惊天噩耗,从贵门千金堕成教坊伶人,落进无尽的黑暗里毁掉人生。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爱他,他曾醉酒强闯高府来救她,挨了鞭刑还去沧州赈灾为她脱籍而奔走,那个曾经眼里只有她、心思单纯不思权谋的少年郎,如今眼里开始多了别人。 他没有明说,但她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她不是没想过有这一天,她如今身份低微,即便脱了籍也绝对无法与他相配,如今能做他的侧室她已经很感激了。但是那个人为什么会是言嵘。 言嵘来自大梁,怎么可能真的与他夫妻一心,薛城是真心换真心的人,就怕她一直在利用他啊。 言嵘入虞的时候她还大言不惭的说过大虞水质不好比不上大梁,大虞的女子也不如大梁妇孺长得细嫩水灵,真真任性狂妄的公主! 修羽盯着言嵘的背影,她在想着心事来回踱步还未意识到她在这里,刚刚她在外头喊了一声薛城就立刻出去寻她,薛城何时与她相处甚好了?明明之前不久两人还经常吵架来着。 言嵘背对着她没意识到有人,修羽打量着她,言嵘身形纤细,黑发如瀑般垂落在背后,连背影都透露着一份文弱秀气,大梁女子惯有的柔弱气质看了真叫人讨厌。 修羽视线落在她脚腕上,裙子拖地正好挡住她的脚面,玉足若隐若现,随着缓慢踱步不断隐现出白皙的皮肤,她竟连鞋子都没穿,大梁女子竟如此放荡孟浪。 修羽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拽住了她的脚腕,细腻的触感令她嫉妒情绪高涨,手下用力将她拉进了水里。大梁不过占了地理优势多水湖而已,待他们大虞踏平大梁所有土地,几大水湖都是他们的囊中之物,届时她们哪里还能骄傲得起来。 言嵘正想着心事,当身体重心不稳被人拽进水中时才想起来修羽还在这儿。这不是令她震惊的事情,大梁多水湖,她自从会吃饭说话就会水,没有淹死在温泉池里的道理。令她震惊的是水中那只拼命按住她不让她浮上水面的手。 修羽想杀她。 言嵘在水下睁开眼睛,修羽慌乱之中两手并用死死地扯着她的衣服往下拽,没听到言嵘求救的声音她也心里很慌,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下手重了直接让言嵘摔死了。 言嵘当然没那么容易死,父母双亲膝下只有她和王兄两个孩子,在王兄去往金夏为质不知能否全身而退之前,她一直是按照大梁未来女帝的要求来培养的,即便是她再愚钝,集大梁之力培养出来的岂能是个无能草包。 如果修羽听话,安安分分在逸王府里生活也就罢了不影响大局,她跟薛城恩爱也好、反目也罢都无伤大雅,可是她今天把主意打在了她头上,这真是一个愚蠢的决定。 言嵘怎么能让自己就这么无缘无故地死了,既然修羽起了异心,那么死了也无妨,左右不过一个虞国人。言嵘反手拽过她的手腕稍稍用力就将她也拽入了水中,不知是她心里害怕还是言嵘此刻真的神情凶狠,修羽吓得惊声尖叫,闭上了眼睛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浑身上下都挨了痛,拳打脚踢什么都来。 说是言嵘惊慌之下拉人下水瞎扑腾吧,她打人却有章法可寻。好不容易一起浮上水面了,脸上还挨了她好几巴掌。说她是故意的吧,她却一副惊弓之鸟柔弱可怜的模样,眼泪在水洗过的脸上都清晰可见。若真是演戏,她也太会装了吧。 言嵘是真想借此机会杀了修羽,可惜时间不够水里的阻力又大,没一会儿薛城就赶来了,为了不露馅,言嵘只好松开修羽假装溺水的样子沉入水底。 薛城抓住她的胳膊扶她站稳,“水底不是平的,你小心站稳了。”他说话的时候离她很近,为了赶紧捞她连外袍都没脱就慌忙跳进来了,可能是这温热的泉水,她居然觉得薛城长得忽然有些符合她的审美,眼角的泪痣像他掉下来的一滴泪。 言嵘浑身湿透,晃了晃脑袋把刚刚那个可怕的想法扔出脑外,水珠随着她的动作,带着点没来得及杀掉修羽的愤怒不断从她发梢滴落下来,刚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为什么心跳的那么快,难道是气的? 薛城以为她不说话是受到了惊吓,“你没事吧?”他才走了没一会怎么就落水了,按照言嵘的性子应该不愿意下来泡这一汪泉水的吧。 “你走开,”长歌推开薛城的手,接过言嵘的手让她借力爬上来,顺手用披风裹住她。薛城怕言嵘站不稳伸手欲扶,被长歌狠狠打开了。她满脸惊慌震怒,“走开点!我们公主每次和你一块都没有什么好事!” “遇刺、遇狼、中毒、落水,你说你们大虞怎么对我们公主恶意这么多!不想保护她就直说,有我们大梁保护!你离她远点别连累她!” 薛城刚回来就被骂,有些摸不着头脑,仔细想想确实言嵘和他在一块的时候总是遇到意外,一时有些语塞。 “别说了,我要回去了。”言嵘见好就收,演的差不多了就赶紧掐了一把长歌示意她快撤,长歌秒懂及时闭嘴,甩下一个责怪的眼神扶着言嵘出去了。 上了回城的马车,外头有关百初驾车,言嵘这才放心问长歌,“你怎么样,去了哪?”“我就是出门喊侍官,可是不知道是谁打晕了我,喏就是这里。”长歌低头凑过来给她看后脖颈的印记,“不知是谁,力度不大,却是正好能够打晕我的力度,应该只是想拖住我引你过来。” 言嵘抚摸着那道印记,“两指印记,下手还是挺狠的。”要是真有心杀人,恐怕长歌现在已经死了。“他到底想干什么?” “是想与我们大梁合作吗?” “难说,他还假装自己瞎了,但我看他好像深得鲛人魅术。”似乎与《山川》所记录的不太一样。 言嵘也拿不准,直觉就是很难对付的角色,难怪《旧梁书》描述鲛人貌极佳、性难缠,狡诈凶残东陆未有能出其右者。即便当初金陵血战,后方援军受阻的极危情况,皇祖父也没有调动驻守南海的二十万镇海军,而是命令他们按兵不动。 “总之尽量不要与之多加交集,”如果这个薛慕真的心有不轨,想借她大梁在这东京城搅动风云,她要怎么做才能不着痕迹地拒绝呢。 “好,对了,那个修羽怎么回事,居然想拖你下水。”长歌扫来凌厉一眼,我寻个机会去教训教训她!“ “这次就不必了。”在水里也挨了不少巴掌,想必心里也多了一份忌惮,若她还是非要与她过不去,“要是还有下次,直接杀了她。” 长歌愣了一下,“好。” 马车忽然停了,关百初透着门低低道,“那个三皇子拦住我们了。要不要杀了他?” 薛城湿淋淋地从水里出来也没心思再泡了,吩咐李江派人护送她们回去。伸手给修羽准备拉她出来,“我们也走吧。” 刚刚言嵘可是借着由头铆足了劲打的,修羽的境况自然也没有好到哪里去,鬓发散乱,眼眶通红。她近两年是吃过不少苦,但也从没这样委屈过。薛城当着她的面救言嵘,合着她不是人了,她还不会水呢,现在才想起她来。“你怎么了?”薛城看她这副样子猜不中她的心思,“为什么哭了。” “没有。”修羽推开他的手,自己提着裙子爬上岸。薛城站起身来忽然道,“是你推她的吧。”那句话简直让修羽从头麻到脚后跟,他什么都没问就认定是她做的了?在他眼里她几时竟成了恶人?虽然是她干的没错,但怎么能当下就怀疑她,他不应该先怀疑是不是那个大梁公主故意的吗。 “不是。”修羽生硬的回他,“在殿下眼中,修羽便是这样使下三滥手段的人吗。”“我不是这个意思,”薛城心里长叹了口气,本来三人皆是单间泡温泉的,言嵘都不知道修羽何时来了他这里,又怎么可能预先设计自己落水,还正好在他回来的时候?她连身边那个侍女几时不见的都不清楚,还撞上了大虞禁忌薛慕,她要是知道恐怕今日就不会来了。 第一卷 第二十七章——别人未必在意她的少年郎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二十七章——别人未必在意她的少年郎 “别闹了阿羽,我和她现在是合作的关系,她不能死,更不能死在我们手里。” “我说了不是我,你怎么不信?”修羽,“还是说,在殿下心里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所以殿下宁愿信她也不想信我。” 明明不是这样的,薛城这才明白父皇在后宫诸多妃子之中游刃有余是件多么厉害的事情,他才两个女人在身边就有些头大,他到底要怎么解释才能让修羽不要对言嵘太有敌意,才能让言嵘相信那真的是个意外。 “我到底是做了什么错事才落得如此下场,”修羽忍了许久终是落了泪,她如果未曾遭难,又怎么会自惭形秽不敢与言嵘分庭抗礼,她甚至可以央求父亲提前将自己许配给薛城为正妻,届时又有言嵘什么事情。她本来有那样灿烂的人生,有满心欢喜待嫁的人,如今她却只是一个身份低微、无权无势的前教坊女子了。 “我父亲一生忠正不二,即将致仕之际却遭到奸人迫害不得全尸,阿弟年仅十岁流放边境,临走之前连最后一块贴身碎银都被抢去。姐妹诸人至今沦落教坊司凄惨度日。如果殿下营救我出来却无法给予我信任,拿修羽当贼防着,那我活着也没甚意思,白白消耗天下米粮罢了。” 修羽从未在他面前哭诉自己经历悲惨,她一直都是个骄傲的姑娘,她不允许自己的痛处被人当作消遣,从来都是苦闷自己吞。即便是被继母打了手掌皮开肉绽,来找他的时候却带着无比阳光灿烂的笑。连他在高家发现她奄奄一息时,她都不曾哭着说子安救我。 如今她只剩薛城了,她不能忍受自己唯一一点寄托看轻自己的人格,但她更害怕他会被其他女子伤害,哪怕他维护那个女子真的会让她无比伤心,她还是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阿羽,别说傻话。我怎么可能防着你,你是阿羽啊。” “那你还喜欢我吗?”修羽不敢说爱,害怕看到他有那么一丝一毫的迟疑。 当然喜欢她,阿羽是陪他一起长大的人,除了太子还有谁在他生命里出现那样长的时间?可是他也怕,太子待他亲如胞弟,还不是想杀就杀他。修羽骗他出城被陆望逮住机会参他,京畿山的日子每一天都生不如死,支撑他活下来的信念就是他一定要亲自问问太子、问问修羽,为什么想他死。 他可以为他们随时去死,因为他们曾是自己生命里最重要的人,那样即便死了也死得其所。而不是这样不明不白地被迫害,那样不管是谁想要他的命,他都不会如他所愿。 修羽回来他身边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可是他从没有勇气去问为什么,不就是怕听到让自己害怕的理由么,害怕那是个她不得不这么做的、天大的理由。对于她和太子,他付出了全身心的感情,他只是想有个真心能说话的兄弟、真心相爱的妻子,为此他能用全身心的信任和真心去换。他不想再次被抛弃。 “你呢,你是真心在爱我吗,不曾欺骗、不曾利用、不曾愤恨,只爱着我吗?”终于还是问出来了。薛城这么打算,只要修羽说是他就信她,以后什么事情都信她,什么都能交给她,包括他的命。 李江忽然去而复返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殿下,属下有事禀告。”薛城头一次气他这么没眼力见,“很急么,非要现在喊我?”“是三皇子,他拦下王妃的马车了。” 薛慕,薛城捏紧了拳头,他是真不怕被人看到。“我让人先送你回去。” 修羽不知为何,听到这个消息反而松了口气,薛城刚才那样期盼的目光她看了于心不忍,他问她有没有真心地在爱他,当然爱他啊。但她的的确确曾经恨过他,恨他为什么没有及时出现把她带离修府倾覆那一晚,甚至在教坊司学弹琴被王妈妈抽手背疼得掉眼泪的时候都恨他。 甚至因此被太子挑拨故意让薛城出城寻他,结果还害得他下狱去往京畿山营区受苦,他回来的时候人都瘦脱了形,她无比后悔,恨自己蠢笨没能识破太子的计谋害了薛城,这样的自己怎么能说是真心真意在爱他?他要是知道了恐怕会气得再也不要看见她。 起初她只是庆幸薛城暂时没有发现自己曾经的失误,可后来发生的种种却不禁让她后悔,或许她今天错过了唯一一个重新挽回他的心的机会,亲手将他推给了别人,别人却未必如她这般在意她的少年郎。 “怎么回事?”薛城穿戴整齐后疾步走出伽蓝馆,往逸王府方向赶去。李江,“属下本来派人送王妃他们回去,但是王妃说有关百初不用我们的人。所以我们就偷偷跟着,结果就看到三皇子拦住了王妃的马车,就在回城的大道上。只不过此刻天色已晚,应该没多少人看到。” “鲛人生的小鲛人,”薛城念叨了一句忽而露出冷笑,“就凭他。”父皇受其母欺骗发生了点故事,本着仁慈之心没有斩尽杀绝,可他居然不死心啊,装了这么多年瞎子了,为什么不变成真的瞎子呢。整个大虞会有谁愿意同他合作联手,蛰伏许久终于等来大梁公主,所以打算与大梁联手么。 鲛人虽然长得与常人无异,却多了一条鱼尾,每月十五都会露出鱼尾。因此需要广阔水湖游水,薛慕好歹身为皇室血脉,不能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城中水湖,因此只能每月下到山脚伽蓝馆。可是今天是廿二了,他出现不合常理。看来就是冲着言嵘来的。 “三皇子此来不知所谓何事?”言嵘垂手立在马车旁,关百初紧握了梁刀随时准备出鞘,无论是在东陆哪个国家,鲛人都是他们的敌人。薛慕瞧见他们这幅防备的样子,不由得笑了一下,“公主何必如此紧张,薛某没有别的意思。” “听闻公主来自大梁,大梁与我南海接壤,自从娘亲去世我已经很久没有故乡的消息了,只是想聊聊天而已略解思乡之情罢了。” “可是你也该明白,我大梁并非与你南海结盟,从我这里恐怕听不到你想要的消息。” “此刻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公主孤身一人留在大虞,我也是孑然一身,日后若有机会还要请公主不吝帮助才是。” 果然是要合作的意思,言嵘,“我明白三皇子的意思了,若真有这么一天我会亲自来请您的。” 薛慕敛了笑意,他不过说了两句话,这个公主就听明白他的意思了,看来也不是她表现出来那样愚笨,“公主果然冰雪聪明。”“既然公主这样聪慧,为什么不做对自己更有利的选择呢?逸王殿下可不是你的良人。” “哦?那依您的意思,谁才是那个更好的选择呢?” “公主心里明白,何须我多言。” “我不明白,”言嵘,“您是说皇城内的宣王殿下呢,还是远在定州的永王殿下?” “我还在伽蓝馆寻三哥呢,不曾想三哥却在这拦住我的王妃闲聊,还试图撬我的墙角?”薛城驱马缓缓过来,“不管是宣王还是永王,我媳妇只能是我的,三哥还是省点心吧。” 可算来了个人能打发薛慕,言嵘放软了声音喊他,“殿下,你总算来了。”一副薛慕刚刚说话很过分她不知如何应答的委屈模样,薛慕见了忍不住弯起嘴角,变脸还挺快嘛,大梁女子素来妩媚善诱,心眼多手段也多,和他们鲛人有的一拼。 “只是说话而已,七弟不会这么小气吧?” 薛城翻身下马,“要说话,三哥可以挑个日子过府一叙,我们兄弟喝茶对弈岂不妙哉。今日逸王妃身体不适,恐怕不能继续聊天了。三哥出来这么久,不觉得干吗?”薛慕脸色难看,薛城说的是干,不是渴,正常人怎么可能用干来形容渴,只有鲛人才会觉得离了水鱼尾发干,薛城这是拿他的鲛人身份讽刺他。 薛慕反唇相讥,“我倒不觉得难受,只是东京城内危机重重,七弟屡次死里逃生,不知道七弟是否觉得步履维艰?”薛城之前靠着太子和修离的确过得日子潇洒,虞帝对他也并无太大期许,将来做好太子手底下干将就行了。如今他与太子闹翻,要得到虞帝认可活在东京城,自然是难上加难,步步惊心如履薄冰。薛城的处境与他并无太大差别。 薛城冷哼一声,“那是我们薛家的事,父皇待我如何我自然比你清楚,哦对了,父皇根本没有来看过你吧,想必父皇日理万机早就把你忘记了。”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薛慕不再笑了。 言嵘打破僵局,无比自然地挽着他胳膊往他侧后方躲,小声道,“殿下我好累,我们回去吧。”薛城也自知话说的多了,有言嵘给他台阶,立刻顺着道,“王妃累了,我先送她回府。改日三哥若有雅趣,可来造访逸王府,七弟必定盛情款待。” 话虽这么说,但是个人都知道在大虞没有人会愿意请鲛人造访,听在薛慕心里更是刺耳,目送马车远去的同时,薛慕徒手捏断了手里的折扇扇骨,等着吧,看谁笑到最后,他要的可不是仅仅一个大虞,终有一天他会让整个东陆都变成鲛人的地盘,这群可恶的东陆人嚣张得太久了。 第一卷 第二十八章——三尺鲜血溅雁宫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二十八章——三尺鲜血溅雁宫 回到逸王府后,言嵘来来回回思考薛慕的出现,为什么出现、会做些什么、会造成什么影响,想到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了,结果睡得太好,一觉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言嵘感觉肚子咕咕叫才有些困倦地睁眼,“长歌。” “来了。”长歌小黄莺般应了她一声,迅速进来扶她梳洗打扮,“公主,睡得还好吗?”“好,特别好。我现在有点饿了。”“知道,小厨房里已经在做午饭了,公主要不先吃点水果糕点垫垫肚子?” “嗯好,你去催催厨房。” “好的,”长歌帮她梳好头发就出去了,言嵘随意在院子里走了两步,天气不错,已经颇有些热意了,浴佛节快到了,今年的浴佛节她去哪逛逛呢。 言嵘想了半天没想出什么好地方,东京城有什么地方值得去她早已逛遍了,言嵘坐回窗边,倒了杯茶开始看书。昨天回来的时候已经把遇到薛慕的事情告诉了林姑姑她们,如果有什么需要她做的话,林姑姑也会回传给她,在那之前保持静默即可。 言嵘看书看得入迷,身旁有人“驾驾”地敲窗,敲了好几下才发现。言嵘打开窗却发现是薛城。“你敲窗干什么?”逸王府是他的,想去哪直接去不就行了,在这敲窗户?这是什么奇怪的行为。 “这不有人守着院子门口么,我偷偷翻墙进来的。”薛城朝院门口所在的关百初方向瞥了一眼,好歹护院知道是他不至于当场将他当成小贼捉拿起来。 因为昨天的事,长歌和关百初都没给薛城好脸,言嵘无奈笑了笑,“那你找我什么事啊。”“道歉。”薛城,“昨天无意害你落水,对不起啊。” “为什么道歉,”又不是他推的,言嵘,“没事,是我自己没站稳,是我不小心和你没关系的。”末了又道,“和修羽姑娘也没关系,你不要和她吵架。”就算薛城不知道是修羽故意拽她,她现在也要告上一次黑状。 薛城神情微微僵住,“实在对不住,我给你赔礼道歉。”“说了和你没关系嘛,”言嵘微笑,他果然是知道的,但却包庇了修羽,也对,他们都是大虞人还是青梅竹马,自然是要向着她的。 “哦对了,你等一下。”言嵘转回去捧出一个托盘,上面是一套裁缝做完的衣服,“裁缝先生做完了,正好你来我省得再跑一趟了。衣服不是我做的,但荷包是,还剩一些碎布就利用起来了。” “你做的?”薛城拿起那枚荷包,做工精细平整,看着还挺好的,也与这身衣服相称,上面还有他的名字,“你做的挺好的啊,为什么说自己不会做衣服呢。” 言嵘是不太会做衣服,不算骗他,“好吧我承认,荷包也不是我做的,是先生随手做的,只有那两个字是我绣的。” 居然如此,薛城心里发笑,他就说这字怎么有些歪斜,“啊,果然如此,我还当先生不识字给我绣歪了呢。”言嵘听出他的嘲讽怒而抢夺,“不要算了!还给我!”嘲笑她的绣工?她是没时间学好吧,等她空闲了好好学还比不上裁缝先生? “哎,都送了哪有要回去的道理。”薛城眼疾手快收好,“我就要这个,不许跟我抢。”言嵘悻悻地收回手,又嫌弃又不给拿回来,真搞不懂。 “喏,我也有东西给你。”薛城从怀中拿出一个纸袋,“桃花糕,我去街上路过茶楼给你买的,你之前不是说这家的最接近大梁的味道的吗。” 她之前那是故意说给薛继沣听的,茶楼其实做得一般,最好吃的是长歌亲手做的。但她没说,而是很高兴地接了过来,“谢谢你,我今天正好很想吃。” “嗯,最近我比较忙,浴佛节快到了城中有很多事情需要置办。你最好不要去大街上闲逛,如果实在太闲,可以进宫去看看书,你不是喜欢看书吗,藏书阁有很多有趣的书你应该会喜欢。” 藏书阁?对了,言嵘赶紧说,“我上次看见不少标题有趣的书,可是管理员说我权限不够无法借阅,真是可惜了,我还是别去了吧,遇见皇后娘娘又得拉我说半天女德。” 薛城蹙蹙眉,“那你拿着我的令牌去,应该能看到的东西多一些。”说着拿出他的令牌交给她。“就这么给我了?”言嵘有些不敢相信来得这么顺利,薛城的权限肯定比她的多,但他就不怕被她查到什么么,“那你怎么办呢?” “我在东京这么多年了,哪个守卫不认识我非要查我令牌。再说了我要是被拦了,你来救我。”薛城半开玩笑道。 “好吧,”言嵘接过沉甸甸的令牌,“那你……”话音刚落,有关百初的声音从前院传来,“公主,您在跟谁说话呢?” “走了!”薛城赶紧夹着衣服撒腿就溜,非常熟练地飞身翻过白墙不见了。笑意不自觉地爬上嘴角,言嵘拿着令牌坐回案几边,令牌是大虞一贯的风格,纯铜板底,金色镀边,玄青色流苏配翡翠白玉珠。一面是大虞的旗帜花纹,另一面是逸字。他的令牌在赐封爵位之后换过,左下角印了一个薛城的城,底下还印着尚务局造。既然拿到令牌了,那她明天就进宫。 有了薛城的令牌,言嵘得以顺利进入藏书阁更深处,终于见到了想要的资料,但是以薛城的权限只能在此借阅不能带走,更不能以纸质形式记录。但是没关系,言嵘可以强记,只要理清楚顺序和逻辑,记一本书的量不是问题,那也有足够多的信息了。 《战役实录(册三)》,按照时间来说应该就是这本,言嵘抽出这本书翻阅,藏书阁安静异常,管理员无声地离去,一时间只有言嵘一个人翻书的声音,阳光透过藏书阁的天窗洒在书页那些墨字上。 “中平二十七年,庚子年,春,于梁长城交战。前年冬,夏激战梁国镇北军,状况胶着。元日,武威奇袭镇北营,连破攻防,梁边境多线溃败。武威军乘胜直入金陵,梁护城军全军被歼,此战大捷。” 熟悉的内容,都看过了。言嵘平静地放回去再抽另外一本,“中平二十七年元日,武威得镇北军军防图。” 她怕是自己看错了,仔细辨认了每一个字,确认是说的军防图。她大梁镇北军驻军军防图被泄露了!军防重点连她都没机会了解,怎么就泄露了?能知道的只有皇祖父、父亲以及一干老臣,哪个能拿此等大事开玩笑?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梁军阵营多变换,尽皆破解。武威重甲铁蹄之下莫有挡之,梁军数多,无不哀呼,然士气尚在,血积刀柄滑不可握,犹大呼杀贼。” 言嵘被这十三个字刺中,闭上眼睛不敢再读,镇北军守御敌墙的是他们大梁最强的步军营和骑兵营,是守护大梁百姓最强硬的力量,因为军防泄露无辜成了战场上的冤魂,镇北军有数十万之多啊。她不敢想象,他们是如何在敌方对他们了如指掌的情况下抵抗了数十日之久,他们拿自己的性命,在御敌墙内铺成了阻止虞夏入侵的一道人墙,而这本该是不必要的牺牲,他们本该熬过十年戍边期就能换下那身铁甲回到故乡。 “中平二十七年初十,梁边溃败。武威兵围金陵。护城(军)死战不退,全员殉国。梁太子殁。” 据嬷嬷们说,当时的金陵是座血城,护城军无一幸免全员牺牲,皇室宗族子弟一十六族三千二子弟死伤殆尽,血光漫天,连护城河都变了颜色,数十日未褪。连年盛放的桃花那一年溅上了斑斑血迹,香味沁鼻的桃花糕也因此中断了提供,浩瀚桃林无数花瓣纷纷扬扬洒在那些壮士埋葬的路上,妇孺的悲伤哭泣成了唯一的挽歌。 先太子言景、她的父亲,执意不葬皇陵,与护城军所有将士的忠骨一起埋在太古山脚下,面向虞夏方向,永远和御敌墙一样继续守护他的子民。王兄临去金夏之际,就在此磕了三个响头。 “中平二十七年正月十五,武威如入无人之境,雁宫被围。两百弱生螳臂当车,血溅雁宫。” 当时的金陵已经没有兵力支援了,太学里的两百书生拿着书卷就坐在大雁宫前,据理力争不卑不亢,那些学生都是金陵未来的栋梁之才,甚至还有许多是从其他地方升学至此。他们本该如金陵的百姓一般躲在大梁言氏的背后保命。 可是他们全都站了出来,洋洋洒洒写文撰字以言痛斥之,昭告天下他们的大梁风骨。他们是弱的甚至拿不起梁刀,可是他们所站的地方是大梁的最高峰,大梁好养君子之气,他们是真正的君子。 他们不是螳臂当车,他们是喝退虞夏联军的重要力量,大梁最重要的不是皇室,是百姓。他们是书生,也是百姓,他们死在虞夏联军的刀下临危不惧,和前线千千万万民士兵一样,拿命守护他们的国土家邦。 联军可以与大梁军队正面冲杀,但他们不能屠尽所有百姓,因为他们本身也是百姓,也有国土家邦。两百书生慷慨赴死,就有更多的百姓站了出来。打开他们的家门,拿着镰刀锄头和锅碗瓢盆,甚至是老头子手里的龙头拐棍。 所以联军怕了,全城搜寻《山川》不得,便逼迫大梁签订条约以此牟利。 “中平十七年正月二十,武威得报急撤,得兰陵十三郡,黄金四万两,锡矿十年开采权。公主言氏入虞和亲。梁未有异议。” 正月二十一日便是她大梁援军入城之日,他们怎么就那么巧能掐着时间撤军?金陵兵力溃败,可情报网络没有中断,仍能与后方诸郡相互联系,难道连情报网络都有内奸? 以前言嵘只知道虞夏狡猾异常,恰好赶在援军到来之前撤走,却没想到他们居然提前知道了援军何时抵达,得报急撤,得谁的报?谁在暗中通风报信?视他们大梁情报网络如无物,肆意渗透,那些暗桩是否已经被清除干净了,还是依然蛰伏于此伺机而动?王兄他是否知道这些? 第一卷 第二十九章——殿下救救公主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二十九章——殿下救救公主 言嵘心里有很多疑问,但寻遍了藏书阁所有书架都没有相关内容描述,也对,涉及两国政事必定是最高等级的密卷,恐怕除了当年下令的虞帝和陆望等人,没人知道了吧。 目前最重要的是马上把她看到的消息传回去,如果王兄早有应对还好,若是不曾意识到,岂不是大梁做什么决策都会有泄露风险?他们有多少人,蛰伏在什么位置,能接触什么内容,发挥什么作用,这都还是未知数。 打定了主意,言嵘立刻准备出宫。长歌来扶她,言嵘立刻低声吩咐她,“马上回去!回去之后立刻联系,大梁镇北军有内奸,情报组织也有内奸,搞不好连金陵朝堂都有,让王兄务必小心!” “好。”长歌认真记下,“我们的马车就停在西门处。”关百初扫了一眼,“我们从前面抄近路。”认路辨路观察形势是基本功,他不过来过两次就把整个皇宫的位置摸得清清楚楚。 他们这边行色匆匆,却不巧正好遇到了皇后,言嵘真的很不想遇到她。如今薛城与太子生了嫌隙,皇后作为太子生母、后宫统领,一定会处处与他为难。 言嵘低头装作没瞧见,想趁着她还没看到自己偷偷溜走,可没走几步就被喊住了,“前面走着的是逸王妃吧。”疑问的话却是陈述的语气,言嵘都怀疑她是掐着点来堵她的,这是生怕她在藏书阁看书看出点什么来? “皇后娘娘,言嵘一时疏忽,没有瞧见您。” “太子他们都在上朝,本宫得空来逛逛,没想到就正好碰上你了,来,陪本宫赏赏花说说话,本宫一个人也闲闷得慌。” 闷得慌你也多去看看书不成么,拉她做什么?言嵘急着要走,脸上又不好表现出什么异样只好留了下来,看天色薛城他们应该要结束回去了,如果她不能赶在他之前离开的话势必要和他一起回府,那她还怎么派人去联系林姑姑,薛城那么精明稍有不慎就会被看穿,那她这么多天辛苦努力维持的合作关系不就又岌岌可危了么。 言嵘心里有事,没去深究皇后为什么恰好此刻闲逛逛到了藏书阁,甚至当她提到太子的时候,反应迟钝还没意识到问题所在。皇后瞥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薛城下了朝兀自离开,言嵘早上说来看书此刻应该已经回去了,所以不想耽搁。但是太子喊住了他,“七弟,留步。” “太子殿下?”薛城停下,等他从台阶上下来,“怎么了,有事?”“这不,浴佛节之后便是子悠的生辰,我们兄弟也有许久没有好好团聚,想趁此机会一起吃个饭。浴佛节你肯定也十分忙碌,正好给你放松放松,请你赴宴。” “是吗,太子妃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真的挺忙,恐怕不能赴宴。” “就一段饭的时间能耽误你多久?再说,子悠和言嵘也算投缘,怎能不带来让她们姐妹多说说话呢。” 不是要他去,而是要言嵘去,他又想做什么?薛城蹙眉,“那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便好,看来你们最近感情不错。”“是啊,还给我绣了荷包,非要我戴出来,不戴还生气呢。”薛城故意道,“除了照做还能怎么办呢。”见薛继沣从太子后面经过,赶紧喊住他,“五哥,太子殿下下个月请咱们东宫赴宴呢,到时候咱们都携妻子出席,五哥可怎么办呢?” “你呀,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太子笑道,“刚刚父皇还在发愁选哪家闺秀指婚给五弟呢,眼下咱们几个兄弟只有五弟尚无正妻,也不能出席什么活动都让他一个人来啊,府中几个妾室岂能上得台面?” “你们可别开我玩笑了,单身自有单身妙处哇,换做你们岂能教坊司流连毫无顾忌?”“说那么大声做什么,就你去过了不起是吧?”太子有些尴尬地掩袖,旁边几位大臣憋笑,装作什么也没听到匆匆走过。 忽然有侍官来报,“陛下!有刺客!”刺客?谁能光天化日在皇宫行刺?正阳殿前乱作一团,讨论声不绝于耳,“在哪?”“好像是藏书阁那里。” 禁军火速赶往藏书阁方向,薛城皱眉,言嵘今天也去了那里,但她应该已经走了吧?藏书阁借阅时间不会太长的。 皇宫内禁军是由程远志亲自率领的,不属于薛城的范畴,所以他也没有权力介入,只能和其他一众大臣皇子暂且留在此处在柱子旁来回踱步打发时间,敢在皇宫内行刺,要么是个傻子闹了一场乌龙,要么就是自认武功盖世来去自如,即便是后者,禁军一等侍卫已经赶去了,没有拿不下来的人,没必要担心。 有人忽然悄悄拉他衣服,薛城回头一看居然是长歌,“你怎么在这?”她一个人出现在正阳殿?言嵘呢? “殿下救救公主,公主出事了!” 所谓的刺客对皇宫内部的位置非常熟悉,悄无声息地就忽然出现,言嵘怔怔地看着面前停滞的羽箭发愣,他们入宫都是不允许带兵器的,变故来得太快,关百初只能徒手握住了箭,手掌心被箭簇划破火辣辣的疼。 那个刺客趁着人多眼杂很快翻过几座围墙消失不见了,然后皇后那边忽然传来了尖叫,“快传太医!皇后受伤了!” 皇后受伤?刺客有往她那个方向去吗?言嵘满脸问号,这又是什么情况,她直觉接下来的发展不会太顺利,连忙扯扯长歌的袖子,“去找薛城,他应该还没走。”如果她没猜错的话,皇后说不定会说她是刺客,借此打压薛城,毕竟皇后是太子生母,如今薛城和太子已经闹翻,自然是不能放过他的。 禁军呼啦啦涌进来,将在场的所有人都扣在原地,得亏是长歌溜得快才没有被发现。皇后身边的女官梅桢冲着言嵘呵斥道,“胆敢行刺皇后娘娘,给我把刺客拿下!”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敢直接绑她?言嵘不信皇后蠢笨至此,即便真是她心有不轨今天安排了刺客,她身份特殊,也得虞帝亲自过问才是,查清之前别说绑她、就是暂时收押也得对她客客气气的,所以言嵘神色镇定,目光对上梅桢毫不躲避,“梅桢姑姑难道是在说我么?” “王妃素来识大体自然不会如此,定是底下人欺上罔下,私心报复,企图破坏两国关系,还不拿下!”这话,是冲着……关百初?言嵘顺着梅桢的视线看到了关百初错愕的眼神。 “慢着!”言嵘伸手拦住,睁眼说瞎话么这不是,关百初几时去过皇后身侧,还刺杀她?她们这是拿定了她一定会吃这个哑巴亏、丢卒保命么。 “梅桢姑姑别开玩笑了,我的侍卫根本没有近过娘娘身侧,手无寸铁如何伤人?” “娘娘亲眼所见岂会有假,他是不曾靠近,但他手里可是有箭的,娘娘受的是箭伤。” 皇后亲眼所见?可笑,言嵘低头瞥了一眼,关百初有些局促的收起箭,“公主……这不是我的箭啊。”“我知道,她们摆明了是陷害。” “可他没有弓,如何伤人?” “王妃你莫是忘了,刚刚可有他的同伙逃走了,待抓住了他当面对质即可。” 看她那副了如指掌的模样,想必那个所谓同伙也是安排好了的吧,好大一张网,就等着她入宫给她下套,但是皇后怎么知道她今天进宫来呢,除非她身边有皇后的眼线,这下怎么办,言嵘迅速想着脱困的办法。 “公主,我们冲出去?”关百初低声询问,“不能认这个罪名啊。” “禁军都来了,怎么冲出去,以后还混不混了。”言嵘,“皇后应该只是想借我们对付薛城,把罪名推到我身上,我来扛。” “不行!”明摆着是陷害了,怎么能让言嵘给他顶罪?“他们想抓我那就抓,公主不能陷进来。”说着就准备跪倒认罪,言嵘拽住他胳膊,“你不懂,就算抓了你我也是逃不掉罪名的,他们早就布好了局,还不如直接推给我,至少他们不敢杀我,还能保住你。” “关某死不足惜,公主不必为我担责。”他靴子里还藏了一把匕首,若是他们想利用他威胁公主、抹黑大梁,他就直接自尽,不会给他们添麻烦的。 言嵘转过头看着他,“你和长歌是我在东京城里唯二信得过的人,我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交给你去做,你死很容易,但我会更加举步维艰。这次他们只是想借我们给薛城施压,我的身份摆在那里,即便揽了所有责任也不会死,但你要是进了刑部可就出不来了,我上哪再去找人替代你给我做事?” 关百初知道她只是想劝自己不要出头,可是即便不会死,虞国人又怎么会对她心慈手软呢,他不能让公主替他担责受罪。“关某是大梁军人,镇北军绝不叛逃。”即便是中计,如果能保住公主,他的命不算什么。 “镇北军昭武团的编制已经没了,你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百姓,我大梁言氏理应护你。”“一日参军,终生报国,关某不惧死。” 执拗得像头牛,言嵘心里气得不行,“你还听不听我的了,当初带你来的时候怎么答应我的?军户不得服从命令?我现在就以大梁长公主的身份命令你闭嘴!” “公主……”关百初还想再说,言嵘狠狠甩来一个眼刀,他只好悻悻地闭了嘴。 “是言嵘管教不力,没有及时呵止侍卫,他鲁莽无知,此事由我一人承担,还请娘娘不要怪罪他人。”他们想打压薛城,惩罚言嵘是最好的,起先还顾忌言嵘的身份不好直接挑她的刺,眼下她自己跳出来担责,他们自然不舍得错过这个机会,生怕言嵘反悔跑了梅桢立刻道,“逸王妃,皇后娘娘待你不薄,你居然放任属下刺杀娘娘,你可知罪?” “是,”言嵘整理裙摆跪好,“都是言嵘的错,请娘娘责罚。”既然是陷害,皇后自然不可能是真的伤了需要静养,当下便能处置她了吧。 “都退下吧,本宫并无大碍。”皇后挥手散开太医、侍官众人,将言嵘纳入自己视野范围,“既然你已知错,本宫也不舍得如何重罚,按我大虞律法赐鞭刑三下,你可有异议?” 第一卷 第三十章——她要添油加醋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三十章——她要添油加醋 她是逸王妃,皇后执掌后宫,下面有太子妃协理,诸位王妃、公主、内臣家眷等等都归皇后管,大虞律法的确有这么一条,似乎也没有过分罚她,这样一来也不算动用私刑,连虞帝也没办法说她处置过分。“没有异议。” 关百初脚步微动,“公主……”“退下,”好不容易把他摘出去了,可别再落下什么把柄给皇后。 不就是鞭刑么能有多可怕,当初薛城挨了三十鞭,休息了半个月不就去沧州了,她就三鞭,应该不至于伤筋动骨,忍忍就过去了。希望薛城来得快一些,等他来了她一定要好好添油加醋,让他给报一箭之仇。 虽然做了心理建设,看到鞭刑所用的刑具时,言嵘还是忍不住倒抽了口气,手腕粗的鞭子?肯定很重吧,真有人能挥得起来? 禁军把花园这边都围了起来,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被放出去,只能站在原地看皇后行刑,言嵘倒不是担心真被打死,但众目睽睽之下,她就算真的很疼也不好意思大喊大叫吧,就不能清个场? 侍官将她双手分别绑好,即便昏迷没力气了也不会摔在地上,想得还挺周到。日至正午,太阳毫不吝啬地洒在石子路上,言嵘低头盯着自己的影子旁边渐渐多出一个人,行刑者来了。 言嵘以为总该给她一个心里缓冲的时间,数着时间算她什么时候挥鞭子,没想到第一鞭来得猝不及防,不知道她是怎么打的,一鞭子感觉从头抽到尾,后背立刻开始火辣辣地疼,好疼,肯定出血了吧。言嵘咬紧牙关才不至于当场哭出眼泪,不能哭,表情要酷,她可是大梁公主,不能丢人。 第一鞭都打了还磨蹭什么,一下子打完不行么,等她回味疼痛?直到刺痛慢慢淡下去第二鞭才落了下来,力道更大,带起的风弹起地上的碎石子甚至蹦到了她脸上,言嵘有些头晕眼花,关百初刚跨过来一只脚就被言嵘瞪了回去,别捣乱行不行,她都快挨完了,不能白挨打啊。 关百初捏紧了拳头不忍再看,言嵘背后的衣服都被抽破了,鞭子上都带着她的血,公主是为了替他揽责,可他只是普普通通一个伍长,昭武团编制还在的时候,他连校尉都很难遇到,见过最大的官就是陈参将,还是在与虞国决战时打乱了阵营随意组团碰到的,他何德何能遇见公主、还让公主庇护他而受伤? 言嵘是大梁嫡出长公主,先太子曾是大梁那样明亮闪耀的星,是听到他的名字都能让他们兴奋一整天的谪仙人啊,更别提英明神武的梁帝陛下。他们的性命才珍贵才重要啊,为什么会站出来保护他?他以前不明白为什么金陵陷落时,护城军全军覆没都没让虞国铁蹄踏入百姓家中,城破之际,连医坊里的伤员都提着刀剑守在医坊之外。 现在他好像有点懂了,他们每一个普通人用尽自己的全力去爱大梁、守护大梁,大梁也在拼命保护他们,他们不是命如蝼蚁的浮尘,大梁与他们是双向的,大梁至死不忘,至死不忘大梁。 还有最后一鞭,言嵘默默回想着刚才在藏书阁看到的内容,逼着自己转移注意力不理会痛楚而去背那些东西,他们大梁镇北军有内奸,情报系统有内奸,一定要把消息传递出去。 最后一鞭如约而至,言嵘眼前黑了一会,脑子里记的东西瞬间忘得干干净净,再睁开眼时才发现地上莫名多了点血斑,是她吐血了还是咬破了嘴唇?五脏六腑像是被打碎了连呼吸都很困难。她顿了一会勉强让自己站着,“娘娘,三鞭已矣。” 皇后坐在树下阴影里,慢条斯理地开口,“这么快,那不介意再来三鞭吧,按我大虞律,主理人可酌情增减量刑。” 还来?皇后露出欣慰的笑,言嵘可笑不出来,再打恐怕她得当场暴毙,“我觉得不必如此吧?”皇后当然不会理会她的异议,很快有人搬来了一个水桶,行刑者走过去将鞭子浸在了里面。 不会是盐水吧?蘸盐水鞭打,得是酷刑了吧。言嵘强装镇定,心想长歌到底有没有找到薛城啊,无论是关百初还是长歌都不能直接和皇后硬杠带走她,太子更是搭不上关系,只有薛城可以,再不来她可真要死了! 行刑者拿着鞭子走到她身后,完了来不及了,言嵘深吸了口气屏住呼吸。这次她可以清晰地看到行刑者挥鞭的影子,言嵘睁着眼盯着看到底什么时候落在她身上,即便抵抗不了她也要亲眼看着大虞是怎么伤害她的,迟早有一天都会还给他们! 但是鞭子没有落到她背上,不知何时她的影子旁边多了一个人,他在鞭子甩来那一刻伸手拽住了鞭尾。 薛城来的那一刻她就想晕过去了,但是还不能,她要添油加醋。 “皇后娘娘这委实过分了吧,我王妃已经挨了三鞭得到惩罚了。”薛城拽住鞭尾,“王妃体虚,禁不得如此毒打。”“她都没有异议,你担心什么,再说了这是正常的流程,按我大虞律法可酌情增减,当众刺杀本宫是什么大罪你比我更清楚,本宫已经很大度了。” 言嵘,“你别说了,皇后娘娘就是想惩罚我,你再说会连累你的,我没事的,三鞭已经挺过来了不是吗。”薛城看向言嵘,她面色苍白,嘴角留有血迹,肯定已经吐过血了,大梁女子都是柔弱体虚之辈,哪里能经受得住这种刑罚,她还想继续挨三鞭,薛城不知道是骂她笨还是心疼,“这三鞭已经是刑罚之外了,不必受罚,我带你离开。” 行刑者有些为难,“殿下,这是皇后的命令,您可别为难小人啊。”薛城不看她,随手掷开鞭子,砸在碎石子路上溅起一阵碎石。“逸王是愈发不懂规矩了,也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是吗?” “你快走吧,”言嵘偏头去看他,“别和皇后把关系弄僵,我怕她害你。”“你怎么知道她要害我?”听到言嵘被扣在这里的消息时,他第一反应就是皇后要借言嵘打压他,毕竟他现在和太子已经不是一路人了,所有太子登顶路上的阻碍都会是皇后的眼中钉。 “上次围场遇到太子,你都不叫他大哥了,之前不是叫他大哥的么。”不止如此,他以前看太子的眼神都是发亮的,带着崇拜、敬爱和信任,现在没有了。 薛城不知道她居然观察这么仔细,那时候她不是还挺讨厌他的么,毕竟他做事过分。她都这样了自身难保,还在为他考虑不要连累他,可是明明是他连累了她啊,如果不是因为他,言嵘也不至于被皇后针对。 言嵘说话语气很轻,她实在是没力气了,说完这句话又是眼前一黑,薛城眼见她往后仰倒连忙去扶,她却呛了一口血出来,整个脸颊连带他的手都是她的血,“阿嵘!” 薛城扶住她,立刻去解她手腕的绳子,言嵘后背都是血痕他都不知道从哪下手用力,为了不再次造成伤害只好将她背在背上。 “站住!”皇后没想到薛城居然真的敢当众违抗她,站了起来命令禁军拦住他,“逸王今天要是敢走,你们就放箭。”程远志有些为难,“娘娘,不可啊,陛下知道了恐怕……”“你这是在质疑本宫么,言嵘涉嫌谋害本宫,他非但不与之划清界限还当众忤逆我,其心恐异,本宫决不允许有任何他国的势力渗透进大虞!谋害陛下,谋害大虞!” 薛城顿住脚步,禁军纷纷拈弓对准他们,关百初拔出靴子里的匕首严阵以待,长歌站在言嵘后面挡住她。 薛城盯着眼前人,可话却是对着他们说的,“你们马车停在哪里?”“西门处。”“好,一会就往那走。”薛城神色平静,眼眸是令人难以察觉的冷,如此心急想要除掉他恐怕太早了,毕竟这天下还不是太子薛承宗的,大虞现在的江山还属于虞帝,只要虞帝还觉得他有用,就不会让他轻易死了。 要坐稳太子的东宫之位,可不是仅仅靠自己的能力和杀掉其他兄弟的,还得学会忍,藏住自己的野心,至少不能让皇位之上的那位察觉不安,否则无异于自断前程。 以前他跟着太子,只觉得疑惑为什么太子如此优异父皇却迟迟不下诏令属意人选,即便立了太子还与支持薛继沣的陆望相谈甚欢,做出一副左右摇摆、难以取舍的模样。现在跳出局限,去了一趟京畿山,倒是从陆望那里学到了不少伴君之道。可惜太子和皇后身居高位太久了,忘记了这一点。 薛城不为所动继续往前走,一只羽箭“咻”地一声扎进他面前的泥土里,他抬脚将那支箭踩歪,“敢射箭杀了我就来真的往我心口射,不敢就少做吓唬人的事,我可不是被吓大的,耽误我王妃医治,我就让你们所有人都挨上鞭刑,李江开路!” “王妃欠下的三记鞭子,改日薛城亲自登门领罚,今日还请皇后娘娘让路,薛城一向不守规矩,若是娘娘不肯,那我就杀了在场所有人再走。”说完径直往西门走去,禁军无人敢拦,皇后跌坐在椅子上,不敢置信地问梅桢,“他是在威胁我么?他居然敢威胁我!” 由于事先通知过,言嵘回府的时候林清子已经到了,薛城将她背进屋内放下。言嵘后背有伤只能趴在床上,由于伤口上的血迹有些粘住了衣服,林清子只能拿剪刀把衣服剪开。 薛城自觉退出房间,可是手却被言嵘紧紧攥住,她晕过去了没有意识手却不肯松开,薛城不知道怎么办,向长歌投去求助的目光,长歌试着掰开言嵘的手无果,只好放下纱帐隔开他们,然后继续帮林清子一起处理伤口。 第一卷 第三十一章——坚定不移地成为她的左膀右臂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三十一章——坚定不移地成为她的左膀右臂 “殿下,”李江在门口喊他,“陛下宣你进宫,估计已经知道刚才的事情了。”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他去处理,必须要妥善收尾才能既平息皇后怒火又免去言嵘的过错,可他挪不动步子,言嵘紧紧攥着他的手,她都晕过去了眉头还是紧蹙的,汗珠不停地冒出来,像受伤的小猫一般发出低不可闻的声音,她那样怕疼怎么熬过来呢。 “我等会再去。” “可是……” 薛城向他瞥来一眼,“不知道怎么回话吗?”李江迟疑了下,“知道的,属下告退。” 薛城重新看向言嵘,隔着纱帐他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影子,言嵘洁白如玉的后背上鞭痕累累,血色斑驳,就像画上的雪地红梅。各种伤势他都挨过,包括鞭刑,那种带刺的鞭子打到身上勾起皮肉,一瞬间就能血流如注,当时他强闯高府打死了高衙内引起众怒,被虞帝罚了三十鞭,痛得差点死了。连他都是如此,何况言嵘。 她还来自大梁,大梁女子不都是这样柔弱体虚的么,不过是拽着她手腕稍稍用力了些,登时就在白皙的皮肤上现出一道红印。风来得大了些他都怀疑会不会把她吹折了,可皇后直接打了她三鞭,甚至还要蘸着盐水再打三鞭。 简直欺人太甚,有什么不满的冲他来,伤害无辜的人做什么。看来他最近是太过安分了,没让他们觉得棘手难对付,所以才有闲情逸致把视线转移到其他人身上。 伤口里还有细刺,林清子尽管已经很小心了,言嵘还是痛得清醒过来,长歌用力按住她肩膀,“公主再忍忍不能乱动,再忍忍,有些细刺必须要挑出来,不然会发炎的不会好。” “疼。”言嵘用力砸着枕头和被子,处理伤口简直比挨打还要疼,尽管哭得满脸眼泪,她还是记着让长歌千万不要告诉王兄她受伤的事。长歌担忧地望向纱帐后,言嵘怕是痛晕了头,完全没有想起来薛城还在这儿,可不能说什么奇怪的话惹来怀疑啊。好在言嵘说完之后又变成了迷迷糊糊的状态,只有在很疼的时候才加大手里的力度。 薛城一直都没有说话,他的确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被动地让言嵘抓着他的手,实在太疼了就攥他的手,似乎这样就能分担她的疼痛。明明没有这样的医学依据,可他此刻却希望真的有用。 逸王府另一侧院子里,修羽听说了言嵘受伤将死的消息,着实吓了一跳,“真的吗,她要死了?谁干的?”“是皇后娘娘,听说是因为出了刺客的事情,王妃似乎与刺杀有关,因此挨了罚。”丫鬟告诉她,“鞭刑啊,据说现场血淋淋的。” 修羽稍稍想象了下就觉得眼前发黑,丫鬟赶紧搀住她坐下,“我的天呐,这也太狠了。她不会真的死了吧?”“还不知道呢,请了大夫在救治,殿下也在那边。不过我估计希望不大了,大梁的女子哪里能受得起鞭刑啊,还是三鞭,听说那种鞭子都是带刺的,想想就可怕。” 是吗,言嵘要死了,修羽不知为何听到这样的消息却开心不起来。 言嵘伤得很重,处理好伤口之后从白天开始就一直昏睡。长歌服侍完,确认言嵘安静地睡着这才退了出去,轻轻合上了门。关百初还在院子里,魂不守舍地来回踱步,见她出来了赶紧上前问,“公主怎么样了?”“你哭了?”长歌看见他的眼睛在月光下有些闪烁。 “没,没有。”关百初摸了一把眼睛,“风太大了,迷了眼。” 长歌环顾四周,花草树木都纹丝不动,“是啊,挺大的风呢。公主没事了,大梁和大虞的良药都送过来了,林姑姑也是顶厉害的大夫,有她在,公主不会有事的。” “都怪我。”关百初有些自责。“这怎么能怪你呢,我们三个人如今是一个整体,他们无论是想陷害我们中的谁,公主都会站出来保护我们的。” “可是我不想等着公主保护,我们应该保护公主才对。” “你知道怎么做才是对我们最有利的吗,你知道怎么应付那帮大虞人吗?”问住关百初后,长歌安慰他,“这些事情我们都不能替公主做决定,她才是维系两国和平的纽带,我们需要做的是坚定不移地成为她的左膀右臂,完成好每一件她需要我们去做的事情,那才是保护她,才是把我们的作用发挥到正确的地方。” “那样沉重的担子,她一个人担吗?” “有些事情必须她一个人做,那是她身为公主的职责,我们不能替她的,我们有我们的使命,各司其职、相互配合,我们才有机会一起回家,回到大梁去。” “我明白了,”关百初大为触动,他还需要些时间转换自己的想法。“哦对了,公主睡前说她有话对你说,等她醒了记得去见她,她有件事情需要你去办,只有你能办到。”长歌复述言嵘的话,希望关百初能够不要钻牛角尖。 大梁人没有能忍心眼睁睁看着公主孤身赴险的,大家都想为言嵘做些什么,可是如今言嵘已经身在东京、身在逸王府了,有些事情做得多了非但不能帮到她,反而会害了她,比如说关百初护主心切,及时挡开了刺客的箭,可最终被狡猾的皇后钻了空子。 言嵘躺了好几天,精神一直不太好。尤其是后几天伤口慢慢愈合的时候更疼,又不好一直用止痛药就更让人心情抑郁了,连一向最喜欢的桃花糕都吃不下。 长歌倒了杯水给她,言嵘摇了摇头不想喝。“这样不行啊,不吃东西至少喝点水吧,你今天一天都没喝水了。” “我疼……特别疼,”言嵘把脸埋在枕头里,“我在努力抗衡痛苦没时间吃饭喝水的,你就让我一个人待着吧。”长歌不说话了,只是心疼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希望能替她加油扛过疼痛,早点恢复过来。 门忽然开了,长歌看见薛城偷偷探进来一个脑袋,还示意她小点声说话。“殿下怎么过来了?”长歌走了过去,“我来看看她,今天好些了吗?” “没有,”长歌摇摇头,“今天特别疼又不肯用止痛药,自己硬扛着呢,滴水未进。”“我让厨房煮了药粥,我劝劝她?”薛城拿出药粥,征求长歌的意见,“鞭伤我比你们熟悉些。” 长歌本来是不愿意的,她可不喜欢薛城,可是之前他在皇宫力排众议救下言嵘,言嵘也一直攥着他的手似乎并不排斥,希望他真能让言嵘吃点东西,哪怕喝点水也好。 长歌出去了,顺手带上了门。薛城把药粥放在桌上,言嵘似乎睡着了,连睡着都紧蹙着眉。鞭伤愈合的时候格外疼,他当时也很不争气的掉过眼泪,所以他很能明白言嵘的艰辛,不吃饭算什么,他当时都恨不得直接自杀一了百了。用漫长的痛苦恢复期折磨你,似乎就是它作为惩罚令你后悔而发挥的作用了。 “言嵘,”薛城轻声拍拍言嵘胳膊,“醒一醒吧,吃点东西好不好?”“不想吃,”言嵘没有睡着,疼成这样还能睡着的话倒是件幸福事。 “不吃东西怎么有力气扛过来呢,”薛城,“病魔可不会因为你饿着肚子就心慈手软的。”言嵘想了想也对,薛城赶紧拿出药粥喂给她,言嵘闻着那个味道就翻了个白眼,“难闻,你故意的吗?”“这可是大夫精心搭配的药粥,对恢复鞭伤很有效果的。”薛城瞪大了眼睛挽尊,“我当时就是每天靠它续命才撑过来的,过来人良心建议,居然不领情。” 言嵘显然一副不太相信的样子,薛城自己尝了一口,“没有毒的,你放心好了。”末了补充一句,“就是有点苦就是了。” 言嵘想提醒他换个调羹,但薛城似乎没想到这一层,言嵘不忍心再拒绝只好吃了一口。苦,太苦了,这怎么叫有一点点苦,简直比黄连还苦,虽然她没尝过黄连,不过应该也比不过这碗粥。 “只要你好好喝粥,我答应你一件事情。”薛城不让她吐,“什么事都可以,随时随地都可以。”“什么事都可以?”听起来不错,以后应该用得上。 “什么都可以,舞剑可以,画画可以,跳舞可以,骑马可以,跑腿可以,打我出气也可以。” “这些对你来说都太简单了,我得留着以后用。” 还留着以后用,精打细算够精明的,薛城心里发笑,“随你,但是一定要好好喝药。”言嵘接过药碗逼着自己吃完,“苦,太苦了,你那大夫也不知道多加一些蜜枣。” “红枣。”薛城伸出手,手帕里裹着几枚红枣,“蜜枣加糖,对药吸收不好,所以只有红枣,要不要?” 为什么不要,都快苦死了管他什么枣,言嵘把红枣都吃了才感觉消除了药粥的苦,“你怎么会来啊?” “刺杀皇后的事情,查明是个误会了,以后她应该不会再为难你。”“你是不是找太子去了,让他们不要对付我?”薛城不知道言嵘为什么遇上他的事情就开始变得聪明,一语中的。“那你怎么办?都对付你你怎么招架得过来啊。”“没事,我命硬,阎王爷不敢收我。”“再不敢收,你也是肉体凡胎,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你不是只有你自己吗?” 薛城有些恼她的关心,他分不清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有太多人关心过他,可当他真的敞开心扉毫无防备了,等待他的却是致命一击,他不敢再信。言嵘的出现让他有些不长记性地试图说服自己,也许可以信她,可是他还是怕,因为他身边真的只有自己了。 言嵘太像以前的他自己,他既怕言嵘依然和别人一样在骗他,又怕自己太过绝情没能保护好另一个曾经的自己。他很矛盾,如果他们永远保持这样不远不近的关系就好了,不用担心太过亲密迷失自己,也不必后悔未能伸手抓紧她。 第一卷 第三十二章——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三十二章——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没关系的,只有自己反而是件好事。”薛城转移话题,“那天在宫里,为什么要自己扛罪名?”而不是把手下推出去。 “关百初是我的侍卫,我得保护他。”言嵘假装不知道他回避这个问题,顺着他的话头走,“我大梁言氏素来如此。”“可他只是一个侍卫,你是大梁公主,身份可是云泥之别,万一我去得迟了……” “那我可能就死了,”言嵘哈哈了两声,“如果真是那样,也没办法。但是抛弃百姓只顾自己逃命,我大梁言氏任何一个子弟都做不出来,大梁看重百姓,只要还有一个贵族子弟能喘气就一定要站到百姓前面去。我是公主,我有保护他们的责任。” 《旧梁书》都是这么记载的,梁国的鸿雁临死也不会离开家园,梁国的君臣断了胳膊也会死守国门。 “为什么,这不是显得很傻么?”百姓虽重要,但也不至于拿皇室的命去换吧,他以前看到当年大战的描述,非常不解大梁皇室的行为,先太子亲临战场、以身殉国已经够震撼的了。城中没有参军的剩余贵族子弟在护城军全军覆没之后,拿着家中祖传佩剑在大雁宫护城河前组成了最后一道防线,全部战死无一生还,废弃的佩剑堆满了街道,他们的战马走过去,几乎每走一步都会踩到一柄剑,大梁简直是个执拗得可怕的国家,大战里死掉的不乏许多精英人才,保住他们将会是多大的裨益,不比留下那些只会卖力种地的草民来得有价值? “没想过,大家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啊。”言嵘摇摇头,这个问题她的确没考虑过,这难道不是刻在大梁人骨子里的原则与品性么。“升斗小民没有信仰,不会爱国,谁当国主、为谁卖命都没什么区别,你们这么辛辛苦苦,就不怕守不住你们的百姓亡了国么,为什么还要坚持呢?” 国家政事言嵘懂得不多,但她知道大梁是君子国度,自古以来修德再修学,“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大梁好养君子之气,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这大概就是我们坚持的气节吧。” 大梁,薛城心里默念,他不能苟同大梁的行事作风,但大梁在那样艰难的情况下以一城之力对抗两国联军,即便失利却依旧让他为其风骨震动。或许这也就是大虞与大梁的不同之处吧,不知将来战场上再次相遇,全力以赴的大梁又会交出怎样的答卷呢。 言嵘休息了半个月之久才勉强能在院子里走动,这期间皇后派人来探望过,说是太过紧张皇室安危才一时失了分寸,现在查清是个误会,希望她千万不要放在心上,还送来了许多礼品,礼数周全得体,让人挑不出错来。 言嵘还能说什么,当然是微笑着说没关系啊,但说归说,报复还是要报复的,不然真当她好欺负。她已经很委曲求全了,只要别太过分忍忍就过去了,老老实实捱日子就行,可是欺负到眼皮子底下了怎么能忍,她要反击。 在藏书阁看书的时候凑巧看到了全城人的婚姻登记史,本来需要尚务局开出证明才能翻阅,但当时管理员不在又没人看着她,言嵘就拿来看了,结果还真让她捕捉到了一个有意思的事情,太子妃林子悠是都察院御史大夫林光远嫡女,曾经与吏部尚书独子苏以辰定过娃娃亲,不是两家大人口头奉承的场面话,是双方交换过生辰贴、在尚务局盖过章的正式婚约。可是苏以辰最终在虞梁交战的时候死在了战场上,林子悠后来进入太子妃的候选,最终凭借并不出彩的文武试成绩成为了钦定的太子妃。 “老关啊,你过来,有事跟你说。” “公主什么事?”言嵘能勉强坐起来的时候就跟他谈过话了,加上长歌的助攻,已经差不多扭转了他一贯的思维,他现在只想言嵘多交代他一些任务跑腿,不想问为什么,更不会和以前一样反问下他还能不能做别的。 “有件事需要你帮我,太子妃林子悠你见过的吧,接下来十天跟着她,看她去了哪、见了谁、说了什么,回来以后一五一十告诉我。还有,东宫里有个人是我们的人,想办法联系到他,暗号是纱窗日落渐黄昏。”她就不信这么多年林子悠不去祭拜苏以辰,再过几天就是苏以辰的忌日,观察得多了总会捉到端倪。 未婚夫上了战场马革裹尸,婚约作废,第二年林子悠就被选成了太子妃。瞧瞧,多么无懈可击的时间线啊,那就让她来做做文章吧,不是要请她赴宴么。她倒是想看看,到底是太子太子妃情深意长暗害苏以辰,还是太子一厢情愿棒打鸳鸯。 “礼佛?”几日之后尚衣局女官突然造访逸王府,言嵘有些惊讶,“我都这样了,还要我去参加活动?不能免去这一项么,我去年也没去呀。” “可是您如今已经是逸王妃了,按例应该与逸王殿下一同出席。” “那不是还有修羽,她替我去,我确实伤还没好呢。” “这,”尚衣局的女官有些迟疑,“按我大虞律,除非没有正室、或者正室已死尚未续弦,其他情况没有妾室暂代的先例,还请王妃顾及皇家颜面,克服一下吧。” 言嵘有些心累,这礼佛过程繁琐又漫长,还是与虞帝、皇后、诸位皇子王妃等等一众人等一起,光是那套繁重的礼服就很让人憋闷了,还要穿着这套礼服一路从皇宫过去光华寺、诵经祈祷,光华寺还在城郊,最后还要一起杵在长安大街看烟花,连坐都没得坐。她一个重伤患者好不容易慢慢在恢复了,这么一套操作下来会旧伤复发吧。 而且她大梁不过这个节日,实在没什么共鸣感,还不如拿这样宝贵的一天时间看书喝茶,何必在太阳底下暴晒?“那个,规矩也是人定的嘛,像我这次伤得比较重,大人就网开一面吧,陛下那边我去告个假?” “没有陛下谕旨,臣不敢妄自决断,还请王妃配合。” 怎么说不通啊,言嵘和长歌对视一眼,长歌秒懂,赶紧搀着言嵘一脸担忧,“公主,你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又疼了?我扶你进去休息吧。管家,送送大人。” “哎,王妃要紧吗?”女官心里感叹差事难办,逸王妃这装得也太明显了。 “怎么了。”薛城兀自走进来,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关百初终于不是一见到他就拔刀了,来找言嵘变得顺利许多。女官赶紧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他听,生怕言嵘把不舒服的帽子扣到她身上,薛城笑了笑,“知道了,王妃的礼服尺寸数据等会送到尚衣局,你先去吧。” “多谢逸王殿下。”女官目的达成,忙不迭地告辞了。 “你又跟她说什么了,”言嵘听见薛城在外屋说话,“我不想去嘛。”“浴佛节我们大虞非常重视,怎么能不去呢。”薛城很不见外地走进来坐到案几上,“你放心,没有那么多时间在外头晒太阳,很快就能回去,不会晒黑的。” 言嵘抽出被他坐住的书页,“下去!把我书坐脏了。”“我新换的衣服!”薛城站起来辩解,“小气。”“修羽姑娘不小气,你寻她一起去不就行了,何必拉我。”言嵘把书收好,倒了一杯茶给自己,“我还不想去呢。” 薛城重新寻了个凳子坐下,双手托腮很认真的思考着,想了半天才觉得为什么他感觉熟悉,这不就是书里所说的大梁女子特有的尖酸刻薄么。“你这个反应,难道是吃醋了?你不会喜欢我吧?” 言嵘忍住笑,心里翻了个白眼,“长得不怎么样,想得倒挺美的。为什么非得喜欢你,这世上单单你一个人有青梅竹马不成?” “你是说那个颜烁?” “你怎么知道,”言嵘一惊,她好像从来没在薛城面前提过颜烁的名字吧。看她的反应,薛城心里确证连连点头,“果然是他。你我成婚的时候,他的视线可一直跟着你,从开始到结束一直就没离开过。” “士衡哥哥是我金陵麒麟子,谦谦君子、人中龙凤,谁会不喜欢他呢。”提及颜烁,言嵘不自觉地语气温柔还略带羞涩,薛城心中被刺了一下,“这么好,你回去的话是不是就会嫁给他了?” “我是和亲的人,哪有资格久伴士衡哥哥,别说回不去,就是真能回去,我也不忍心这辈子都牵住他,他值得一个温柔勇敢的姑娘全心全意地爱他。”如果下辈子还能有机会那她一定死不要脸地赖着他,这辈子就放了他吧。 她脸上的表情明明就是愿意的,薛城觉得自己问了个很傻的问题,人家朝夕相伴十几载肯定感情深厚,人家是公主,愿意下嫁的话颜烁哪会拒绝?大梁的制度里驸马待遇可好了,还能因此从政走仕途,他本身就混到兵马总督的位置了,文武两全权势滔天,怎么可能拒绝? “伤药。”薛城生硬地丢下一句话,“淡疤的。”她们女子不是最喜欢追求容貌身材了么,留了疤肯定难受,亏他到处找淡疤美颜的药膏。从颜烁盯着言嵘的眼神看,就算她满身都是疤痕,他也不会表现任何不满吧。 言嵘盯着薛城怨气离开的背影有些莫名其妙,“他到底来干啥了?”有那么一瞬间又像是以前那个脾气古怪难以相处的薛城了,言嵘懒得理他,拿过药罐子仔细端详,“记得给林姑姑检查一下。” 第一卷 第三十三章——浴佛节适合动心和定情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三十三章——浴佛节适合动心和定情 浴佛节那天,言嵘早上起来真的有些不太舒服,可能是昨天晚饭吃了比较辛辣的食物,本来想只吃了一点应该不会有事,可不知道怎么回事,早上起来觉得头晕目眩的,再喊大夫过来时间上也来不及了,言嵘只能让长歌随身带了些应急药物上马车。 厚重繁琐的礼服也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薛城进来的时候长歌正给她打着扇子,“怎么了?” 言嵘闭着眼睛,“有些不舒服,到了再喊我。” “你吃什么了?”薛城接过扇子示意他来,长歌只好下了马车跟在一旁,希望公主不要有事吧,大虞的饭菜真的不合她胃口,不过多吃两口肠胃就不舒服了,下次再也不要因为图新鲜就摆大虞的菜了。 “好像是,那个辣子鸡?”言嵘也不记得菜名,只记得是个满盘辣椒的肉菜。“大虞菜肴放辣椒的可不少,吃不了辣可不行啊。” “少说风凉话了!”言嵘给自己顺顺气,“正难受呢,再吵你就下去给我走路。”霸道无理的公主脾气,薛城无语,体谅她现在难受只好闭了嘴。 光华寺在城外,马车过去也有好一会,浩浩荡荡的队伍蜿蜒而行,在城中还好,出了城、尤其是走山路的时候颠得不行,言嵘胃里翻江倒海,好几次想吐都忍住了,虞帝陛下的车架就在前面不远处,她总不能让他老人家停下来等她吐完了再走吧。 “再忍忍,马上到了。”薛城一路都在端茶递水摇扇子,幸亏今天是个阴天,要是晴天的话气温上来,恐怕言嵘就忍不到光华寺了。 好不容易马车停稳,薛城赶紧搀着她下车,言嵘弯腰下车,油腥冲上脑门反射性地想吐,想想周围还有很多人,赶紧用手捂住了以免落人口实。 言嵘用手指挥着薛城赶紧找地方让她吐了,穿过人群的时候却发现大家有意无意地掩面偷笑,笑什么,她还没吐呢,这么等不及要嘲笑她的么。 吐完之后果然觉得好多了,言嵘站在皇室内眷众人中间,跟着他们前面的人机械地完成任务,虽然她没有这个信仰,但还是老老实实跪下来磕头,顺便在心里祈求两国和平状态能够维持得久一些,希望王兄平安健康、每天快乐。 中午在光华寺留饭,用的是素斋,言嵘虽然有些饿了,但按大虞的规矩,一道菜最多不能夹超过三次,所以言嵘只吃了半饱。她第一次参加浴佛节的礼佛仪式,不知道素宴之后其实还可以自己带点东西吃,但是很快就有许多只在大型宴会上见过寥寥几面的夫人太太过来和她说话,还拿自己准备的点心分享给她。 宴会上的菜肴都有专人试菜,不必担心有毒,可是她们拿来的就不一定了,言嵘不太敢收,只好以胃口不好婉拒,报以尴尬的微笑。薛城拉她离开,并且给诸位夫人太太解释,说是她胃口不好实在吃不下东西,好意他们心领了,下次有机会定登门造访。 “逸王殿下与逸王妃恩爱,是我大虞的福气呀。” 什么福气?言嵘有些搞不懂这些满脸慈祥温柔的夫人们到底什么意思,“她们以前都不找我的,今天怎么回事。” “别想了,马上回城了,马车暗格里藏了点点心,你去吃一点吧。”薛城一副了然的表情搪塞她,言嵘不想猜到底搞什么名堂,她的确很累。 “有没有点眼力见啊,我裙子这么长又这么重帮我拎着点。”不然容易绊倒,言嵘觉得好像她最近无理取闹一些,薛城也没有反感?好像都乖乖照做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总归是个好信号,不用那么精神紧绷担心害她小命,那就足够了。 晚上的安排是在长安大街的城楼上一起欣赏烟花,站在虞帝、皇后等人后面仰着脖子捧场。虽然烟花在这里很难得逢年过节才会有,可是站一晚上是真的很累,尤其是一些站得不太靠前的总会提前开溜,比如薛城。之前他在晚宴的时候就会溜走了,但现在封了爵必须表现得稳重一些,难得待到了烟花漫天。 言嵘望着天空想,这好像是她和薛城第二次一起看烟花,上一次还是新年宴会的时候,那个时候他给她带了一枝桃花,希望她不要太过想家。可是,怎么能不想家呢。比起其他安排和亲的公主们,她其实已经很幸运了,大梁实力尚在,不需要向其他国家俯首称臣苟延残喘,她还是有机会能够回去的,只需要等,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只要她能苟到最后,活得够久,什么都能实现。她能再次回到大雁宫,再次在屋脊上看到满天的星星和颜士衡,能重新变回快乐的大梁公主,一日看遍满城桃花海,不需要忍让、不需要受委屈,更不必苦恼不合口味的菜肴。 可是在那之前,等待的痛苦日子还是需要她一步步走过来,没有谁能替代。 薛城不在看烟花,他的视线落在街面上,悬挂的红灯笼一路蜿蜒长灯不灭,大虞的百姓脸上都洋溢着喜悦,街面上有不少年轻男女相互擦肩,或许不久的将来就能开始一段美好的爱情,浴佛节是最适合结缘的节日,适合动心和定情。 余光瞥见不远处的太子和太子妃,他们离虞帝更近一些,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背影。薛城安静地等着时间的流逝,等着东宫侍卫从城楼另一侧的楼梯口慌慌张张地上来禀报。 “什么?”太子侧耳,脸色微变,旁边的虞帝和皇后对视一眼,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随后离开了城楼,太子向太子妃说了句什么,只见太子妃摇了摇头,太子只好一个人跟着虞帝离开了城楼。 薛城捏捏言嵘的手背,“太子妃一个人在那,你去和她说说话吧?”言嵘又没瞎,当然看到虞帝和太子一起离开这里肯定是有事情发生了,看薛城的样子十有八九跟他有关,让她去找太子妃恐怕是为了套话吧,她摆出疑惑的表情,“我该说些什么呢?” “什么都可以的,比如每年都来这里开不开心。” 每年?言嵘意识到重点,“好,”言嵘走向太子妃,“太子妃殿下,太子怎么走了留你一个人呢?”“是妹妹啊,”林子悠回过神,她刚才明显是在发呆,“好像出了点事去处理了,我看会风景,反正我也愚钝帮不上忙。” “殿下可是太子妃啊,连你都说自己愚钝,那该怎么形容我呢?” “太子妃这个身份需要聪明机智的人,我不是自谦,是真的配不上这个位置的。”“那也没事,还有太子殿下呢,只要太子殿下喜欢你,谁也不能说你愚钝。”言嵘放空了心思,拿无辜的眼神望向她。 林子悠果然向她看过来,清澈的眼神兀的撞进她眼里,似乎有些熟悉,好像看到以前的自己似的。“你在这,开心吗?”她离家远嫁,在这里过得开心么,还受了鞭伤,按梁帝的脾性,这次没有修书过来斥责未能照顾好公主倒是奇怪。 “我啊,”言嵘,“我是和亲的公主,我的感受也没有那么重要。只要还忍得下去就可以了,我要求不高的。”“有什么需要帮忙尽管找我,我虽然也没有太大本事,但如果妹妹有什么是我能帮得上的,我一定尽力,希望你在这异国他乡能快乐一些。” “嗯好,谢谢姐姐!”言嵘不动声色把话题引回来,“大梁没有浴佛节,我也是到了这边才见识到的。每个人在这天都很高兴,比新年轻松些还没有那么多习俗,我很喜欢,站在这看的烟花似乎比别处更好看。” “此处是承天门,是东京城最高的城楼,离天空近,所以显得好看,当初设计承天门的时候花了近半年的时间,比设计城门都重视呢。”“那你开心吗?”烟花的光亮印在言嵘满是笑意的脸上,林子悠觉得她真的还是个孩子呢,心里根本没有伤心事,有烟花看就觉得很开心,“年年如此都习惯了,不怎么觉得开心。” “那,”言嵘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糖人兔子,拿袖子挡住偷偷塞给林子悠,“我回来路上让薛城买的,陛下在这我都没敢吃,给你吧,我小时候嬷嬷说,不开心的话吃甜甜的东西就好了,身体还是很好骗的。” 小孩子心性,林子悠怕拂了她的好意让她伤心只好拿过来,“这可太巧了,我正好想吃糖人呢。”上一个拿糖人哄她、拿她当小孩子的还是苏以辰,一晃都这么多年了。没有他的这些年,东京的浴佛节没有少放一次烟花,可是那个能让她满目含羞十分欢喜的那个少年郎,终究是死在了鹿湖没能回来,也偷走了她余生所有的喜悦和开心。 “浴佛节,适合动心和定情。”林子悠忽然说话,言嵘没听清,“什么?”“如果你和逸王两情相悦那是最好,如果不能接受他也不必委屈自己,”林子悠听言嵘说话就知道她肯定也是会为了国家利益委屈自己的人,但她真的希望这世上能少一个她自己,“如果不想爱他就不要爱,你是为了两国和平来的,婚姻做不了主但至少可以决定你的心。” 果然她心里是有别人的,看来是太子横刀夺爱了,言嵘怔怔地点头,“好。”别说薛城不喜欢她,就算真的不小心喜欢上了她,如果他知道自己从来都只有在演戏、在假装的话,要么气得当场发病,要么直接报复杀了她,她很清楚和薛城的结局,所以不会喜欢他的,明知是不可能,为什么还要飞蛾扑火呢。 “太子妃,”薛城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父皇不在这,我带着言嵘先撤了啊?她站半天了脚疼。” 她脚疼?她什么时候说过,少拿她当借口,薛城无视言嵘的愤怒眼神,牵起她的手在太子妃默许之后带着她下了城楼,“让你稍微说说话,怎么感觉你碰上知己似的。”喋喋不休说了好多话,还笑得那么开心,人畜无害的。 第一卷 第三十四章——遇见她之前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三十四章——遇见她之前 “不是你让我去的吗,我看太子妃一个人不太开心的样子,想让她开心一点嘛,今天可是浴佛节,太子妃说浴佛节应该是高兴的日子呀。” 林子悠心情不太好,薛城心下了然,及时转移了话题,“去逛街吗,给你买吃的。”吃的倒是无所谓,主要是有人买单。言嵘虽然不缺钱,但她带过来的是梁币,在这里只有一家钱庄能换还限制流通,许多地方都不能用,王府是不用她花钱,但溜出来玩总归是需要自己付钱的,所以她还是过得很穷。 把繁重的礼服外袍换下,里面的衣服还算行动方便,言嵘高高兴兴地拆了满头珠翠,小心叮嘱长歌送回逸王府,这些都是有活动才会借出来戴的古董级好东西,明天还得归还的,千万不能弄坏了,否则她赔不起。 薛城看到她把糖人给了林子悠,因此提议再给她买一个,他们去得迟了,卖糖人的老夫妻本来已经准备收摊,言嵘装可爱撒娇了下,老伯就立刻答应了,还让言嵘随意挑想做什么都可以。 “想不到你还有这本事,卖个糖人都偏心你。”薛城有些酸酸地低声抱怨,言嵘看向他有些得意,“不管在哪美貌都是最好的通行证。”薛城笑了下,瞥见老伯也在对言嵘笑,立刻拿出折扇“啪”地打开挡住言嵘的脸,“看见什么了你?” “就皮肤白白的,还挺漂亮的啊。”老伯话没说完,耳朵就被旁边的妻子拎住了耳朵,“不看会死是不是,人家媳妇儿好看是吧?”“疼,疼,我媳妇最好看了,我没看别人。” 薛城付了钱拿走两个糖人,拉着言嵘远离了吵闹的糖人摊子,比对了两个糖人然后说,“我要这个老虎。” 还说什么给她买,自己倒先挑上了,言嵘白了他一眼,“幼稚。”她四岁的时候就不和别人抢糖人了,颜士衡都是让她先挑,真是没法和别人比。 “那跟你换?”薛城很勉强地试探性发问,看言嵘根本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只好改口,“那你先挑总行了吧?”说着抢走她手上的糖人兔子,言嵘攥着糖人他又来抢,稍一用力兔子就砸在了地上,言嵘手里只剩了个空签子,“想死吗薛城?” “哎,”薛城撒腿就跑,“改天再给你买个不就成了,生什么气啊。” 经过一番追逐,言嵘心满意足地拿着糖人老虎逛街,薛城一肚子气,看着柔柔弱弱,抢东西的时候怎么那么大劲,胳膊都被她掐紫了。“满意吗?” “还不错,”言嵘故意咬了一口糖人,冲着薛城频频点头,“嗯~很甜啊,下次有机会你一定要试试。” 下次?他现在就要吃,薛城看着路边的喷火表演,抓紧时机在火焰喷洒出来的时候揽住言嵘肩膀往自己怀里带。言嵘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世界就变成了慢动作,他靠近的时候好像整个东京城都安静下来,只有他的心跳声砰砰地砸着她耳膜。 薛城咬到了一口糖人正眉眼弯弯地望向前方,脸上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明亮微笑。好像她从来没见过薛城这么开心过,其实细想一下,薛城也只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但他好像已经经历过很多事情,不知何时他把那个初见时单纯简单又嚣张的咋呼小麻雀藏了起来,换上一副冷酷无情的面具,靠着自己一个人扛过了许多风雨和暗箭。他以前喜欢穿月白色,现在却经常穿红黑,因为他说红黑色不容易看出他受伤流血。他好像也挺不容易的。 言嵘有些心软,由着他抢了糖人也没有生气,假装释怀道,“算了,给你给你。”说罢自顾自往前走去掩饰自己脸上微红。第一年浴佛节的时候,他们在大街上遇到还只有吵架生气两看生厌,今年却能相对和气地并肩了,时间也算奇妙。 烟花在他们头顶绽放装饰了整片天空,言嵘红色礼服的背影在薛城眼里好像成了整条大街唯一的颜色,连烟火都黯然失色。薛城顿住了脚步看她继续往前走,脚步没动视线却随着她往前去了,她来这里才一年多不到两年,活跃着的记忆里却好像都是她,自己之前十多年的生活好像一瞬间被压缩成一个样子,都叫遇见她之前。 他这是怎么了,他从来没想过此生会遇到除了修羽之外的女子,可是当言嵘的名字在两国联姻的书上和他绑在一起时,他就默许了这个叫言嵘的大梁公主进入他的生活。而且他似乎有些对她动心,在一场注定是场徒劳的联姻里。 他还有修羽,却对言嵘动心,薛城觉得自己对不起她们两个人。他愣在那里,没听到言嵘转过来喊他的声音,“发什么愣呢?”言嵘在他面前挥了挥手,“走啊。” “昂,”薛城回过神,木讷地跟着她走听她兴奋地描述,“我在前面看到好多短毛灰兔,太可爱了我带你去看。”“你就这么喜欢兔子。”糖人要兔子的,大街上看到兔子也喜欢,薛继沣送的兔子也愿意收。 “因为可爱呀,你不喜欢吗?” “不喜欢,养起来臭,吃起来还行。”接受到言嵘可怕的眼神,薛城只好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兔子那么弱他才不喜欢呢,他喜欢老虎。 “小夫人,你这么喜欢兔子,要不带一只回去?”贩兔人乐滋滋地推销着,大梁的兔子品相又好、性子又温顺,特别得东京城里夫人小姐们的喜欢,逢年过节的卖兔子利润都特别可观。 言嵘摇摇头,“算了。”薛城又不喜欢兔子,天天看他跺脚生气的她也嫌烦,再说买了又如何,这儿又不是大梁,这些短毛灰兔也回不了家。 “买了,”言嵘正准备把兔子放回去的时候,薛城忽然伸手在兔笼架上敲了敲,“这窝兔子我全要了,送到逸王府。” 什么?全要了,在哪养啊?再说他不是不喜欢兔子么,把逸王府变成兔子园他能乐意?这人到底在想什么。“不要不要,他开玩笑的。”言嵘连连摆手,“我没开玩笑,”薛城示意李江掏钱付账,“明天把这些兔子送到逸王府。” “你买那么多干嘛。”钱多了烧得慌? “你不是喜欢吗,那就都带回去。”薛城,“把薛继沣给你那只扔了。” 言嵘无语,原来在这演戏,“我没带在身边,留在驿馆了,驿馆的人帮我养着呢,我都很久没去了,再说就一只兔子又不是他本人。” “你还想要本人?!” “不想。”她怎么可能要本人,疯了么,“一下子多那么多兔子,口粮、笼子、脱毛都是钱,我怎么记账啊,最讨厌看账本了。” “我记,”薛城没来由地开心,“我来记。”“以后都你记,别再给我了。”言嵘趁机甩责任,转身向前走去。“哎,等等我嘛。” 月至庭,两人逛得累了,坐在街边馄饨摊上点了两碗馄饨。薛城不太喜欢随意在街边路摊上吃东西,但言嵘好像并不介意。“你好歹也是个公主,对吃的没有什么挑剔么。” 言嵘听出他的意思,“有时候街边小贩做出来的食物不比你皇宫里的差啊,大虞的很多菜我都吃不惯,这小馄饨还算得我心。”又鲜又香还不辣。 “你就不怕有人趁此机会投毒?” “真想毒杀你,又不止给食物投毒一种方法。添加香料、或者两种东西相生相克也能杀人于无形。而且,我大梁从不屑此等腌?手段,不曾有过先例。” 大梁不屑如此,可这是大虞啊,薛城和她自小就生活在不同的环境里,看待事物问题自然也有不同的侧重。拿出银针测过没有发黑,这才把碗推给她,“可以吃。” 言嵘咬了一口馄饨,鲜味漫过口腔的时候,天空迎来了最后一波烟花,放完这一波,浴佛节也算要结束了。言嵘仰头看了许久,“平心而论,这里的烟花真的没我大梁的好看,尤其是节那场,如果你将来有机会来的话,一定要亲眼看看我大梁的烟花,肯定让你不虚此行。” 她仰头看着眼前的烟花,思念着千里之外的家乡,她那么爱她的大梁,应该不会留下来吧。如果可以离开,那就让她回家吧,他不留她。 薛城醒来的时候城内的烟硝味还很浓,天还是灰蒙蒙的,城街道上空无一人,店门紧闭仿佛是个空城,但他知道东京不是个空城。 清道夫勤劳地开始打扫街道,更夫遥远地打着梆子,薛城诧异地从馄饨摊桌面上醒来,他怎么睡在这了?对面没有人,言嵘去哪了?馄饨碗没人收走,底下沉淀着怪异的粉末,还压着一张纸条。城清晨的迷雾尚未散尽,薛城已经理清了思绪,馄饨里没毒可是却有迷药,他计了,有人当着他的面绑架了言嵘。 因为迷药的作用,直到太阳光刺了言嵘的眼她才从混沌的梦里醒来,胳膊贴着耳朵,手腕处的痛感后知后觉地传递到大脑,两脚悬空,她这是被绑了,还吊了起来? 视线在树下几个围着石桌喝酒吃菜的绑匪模样打扮的人身上,按照这个距离和高度,难道她被绑在门楼上?四周皆是青山野林,难道出了城? 言嵘深呼吸让自己迅速冷静下来,昨天她不是还在长安大街么,最后一件事是什么?好像是吃了一碗馄饨看烟花,馄饨里有迷药,她被绑架了,那薛城呢?恐怕并不知道她在这。 完蛋这两个字逐渐浮现在言嵘脑海,以往遇到危险起码是和薛城一块的,再不济身边还有长歌和关百初。可昨天是浴佛节,长歌和关百初没能跟着来,为了不引起怀疑、以及跟着大虞皇室的人一起行动应该不会出事的盲目自信,她连无影卫队的令牌都没带。那些人一直隐在暗处,不认人只认令牌,就算真的死在这他们也不会知道吧。 第一卷 第三十五章——这什么破机制,太僵化了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三十五章——这什么破机制,太僵化了 底下人看见她醒了,纷纷放下碗筷跟她说话,“你醒了,你也别害怕,我们山匪也是讲信誉的,我们只求财不伤人,我们留了字条给你夫君,只要他按时拿了钱赎人,我们是不会伤害你的,你就等着吧。” 敢在浴佛节当天进城绑架逸王妃求财?说瞎话的时候能不能顾及一下听者的智商,他们是怎么混进去的,怎么拿到的药,怎么下的药,谁给他们打掩护里应外合把人带出城,普通山匪能做到吗,想想都不可能。 不管是哪一方派来的人,总归她都死定了。结合昨天听到的东宫走水的消息,应该还是太子的可能性更大吧。不是的话也无妨,言嵘也不想猜,反正都要死了费那个脑筋做什么。 薛城大概率是不会来的,从月城回来路上的刺杀、围场遇狼,那都是和她一块没办法自己逃命丢下她,现在可不一样。他完全可以当做没看到纸条,将言嵘之死推到幕后真凶的身上,还可以借此机会彻查,说不定以他的聪明才智顺藤摸瓜,真能找出太子或者薛继沣等人的把柄,从此稳固在虞帝心中的地位,还能凭借努力寻找真凶的功劳平息大梁方面的怒气,在整个大虞都受到大梁施压的时候获取好感,从而获得大梁这张王牌,稳赚不亏。 言嵘心里盘算了许久,怎么看都是不救她来得划算。明知是陷阱了,何必还要让自己赴险,是个人都知道怎么选最有利。她大概真的会死在大虞,回不去大梁了,没想到昨天东京城的烟花竟然是她人生最后一场烟花,到死都没能再看到她的大梁。 不知过了多久,底下的山匪喝光了酒吃完了菜,开始交头接耳,“这都几时了,怎么还不来。”“是啊,按道理早该来了,不会不来吧?” “不等了,”刚才那个老大模样对言嵘喊话的人站起来抽刀,言嵘赶紧垂死挣扎,“诶再等等,再等一会吧,从城里赶过来总是需要时间的对不对?” “你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把你带出来的吗,四更!现在都下午了,你夫君就是吃完了午饭再过来也早该到了,他肯定就是不想出钱,既然如此那就撕票!” 撕、撕票,顺着山老大走过去的方向看去,她脚下就是一个布满尖刀的深坑,全靠一根麻绳吊着。 “这样,”言嵘绞尽脑汁想办法,“他不肯出钱肯定是想留着钱娶小老婆,就等着我死了!等他没用,但是我娘家也有钱啊,你不就是要钱么,我给你!你把我好好地送回去,我哥哥出双倍,怎么样? ” “那你娘家是哪户人家?家住哪里,哥哥叫什么?我得去确认你是不是说谎。” “我,我姓梁?”言嵘,“你先放我下来吧,我肯定不会跑的,不信的话那就押着我一起去确认。”“可是东京城里没有姓梁的大户人家啊。”有个小弟挠挠脑袋,“难道她说的是朗?”“放屁,明明就是说的梁,我耳朵好使得很。” “小丫头片子还敢诳我,”山老大嘟囔了一句,“没钱也怪不得我了!”说罢抽刀割断了绳索,“等等等……”言嵘话没说完瞬间就往下掉去,尖叫来不及出口就被呼啸擦过的风湮没。下面都是亮闪闪的尖刀,这回死定了。 长歌都不知道她死在这,还在王府等她回来,不知道她有没有把那些珍贵的首饰安全送回去,要是磕着碰着了要她赔,还有谁会护着她呢,恐怕也难逃一死,想不到她们姐妹二人终究死在大虞。 一抹红黑色纵马踩着点越过深坑,门楼前坠落的人影正好落进他怀里,他后面跟着的一大群人马扬起灰尘,冲散了山匪的队伍。 “你怎么哭了,”薛城拦腰护住她,“是怕死吗?”废话,谁不怕死,言嵘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此刻委屈得泪如泉涌,“我怕你不来……” 既然会来那早干嘛去了,不能早点来么。人也真是奇怪,之前以为他绝对不会来的,既然来了救下她了不是应该高兴么,怎么满肚子委屈呢。 “我,我这不来了么。”薛城不知道她怎么就哭成这样,“我说错什么了?”言嵘回头看他,“你说呢?”薛城拧起眉头下意识抬手挡掉一支箭,四周不知何时多了许多弓箭手,隐藏在林子草丛中放冷箭。 薛城当机立断纵马突围离开往山里奔去。“怎么往山里走?”大虞气候多干燥,近来又逐渐变热,进了山容易被放火啊。“之前追捕密探的时候我来过,我认得路,等会从前面绕过去下山,先甩掉后面那些人。”“那,你带来的那些人怎么办?” “他们是禁军。”他是通报了虞帝借的兵,死在这的人越多事情就会变得越严重,越会引起虞帝的怀疑,如果幕后之人聪明点就不会硬拼。 言嵘不太清楚他强调禁军有什么用意,听他的意思应该是没关系吧。情绪逐渐平复之后很快陷入了沉默,薛城是不必来救她的,真死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可是他来了,他有什么理由非要涉险来救呢?她见到薛城那一刻的崩溃也是真的,为什么会对他抱有期待、如果他不来还觉得委屈呢,难道真的喜欢他吗?言嵘现在脑子有些乱,她喜欢的明明是颜士衡那样的人啊。 山里安静地诡异,薛城是计划好了来的,此处应有李江等着接应才是,可是现在李江人呢。“前面那个戴斗笠的人,是你的人吗?”那人一身翠绿,不细看几乎和周围融为一体。 薛城看着那个头戴斗笠缓缓靠近的男子摇了摇头,他拿的是一柄长刀,金夏才惯用长刀,大虞并不善于此。 割断言嵘手上的绳索,薛城低声嘱咐她,“等会我去拖住他,你就往前跑,一直跑不要停,我有一支暗侍卫队,你拿着玉佩会有人保护你回去,回去之后无论如何都不要出逸王府。”言嵘低头看着塞进她掌心的玉佩,这是他保命的最后一张底牌了吧,就这么给她?“那你怎么办,你怎么脱困?” “我会有办法的。”如果他没猜错的话,眼前这个男子应该是金夏杀手榜上排名第七的“刀见愁”,他们做杀手的从来不讲信仰、情义,只看钱,谁舍得出钱,他就帮谁杀人,无论国籍和身份。 夏就是这么一个不讲理只讲武力的国家,所以他们大虞才会首选与之联盟合作而不是交恶。薛城没有把握一定能杀了他,所以他不能让言嵘留在这里影响他。薛城下马抽刀,他身上背着箭和两把刀,他是做足了准备才来的,想要他的命也得花不少心思,足够言嵘逃命。 “薛城?”言嵘猜出此人肯定很难对付,她不知道薛城能不能杀了他,“把暗侍卫队留下吧?我自己回去。” 薛城连拒绝的眼神都没给她,“我数三个数,数到一你就跑。” “可是……” “三,二,一!” 言嵘铆足了劲跑出去很远,直到有一群黑衣人从树林中闪现出来都没有人追上来,这应该就是薛城所说的暗侍卫队了吧,言嵘拿出玉佩,为首的那个确认了玉佩就保护她往王府的方向去。 “你们知不知道那个戴着斗笠、拿长刀、穿得一身绿的人是谁啊?” “好像是“刀见愁”,夏人,是个杀手。” “那他厉害吗?和薛城比呢。” “他是专业杀手,虽然排名不高,完成任务率却是百分之百。殿下怎么可能比得过他。”言嵘赶紧拉住缰绳,“那你们赶紧去救他啊。”怎么感觉他们都不着急的样子?“王妃,我们的任务是保护好拿着玉佩的人,那才是我们的使命。” “可那是薛城啊,你们是他的人,他死了不就没有你们了吗?” “王妃有所不知,每位殿下都会有暗务局分配暗侍卫的,认玉佩不认人,这是陛下定的规矩,即便是殿下遭遇不幸,我们也会重新回到暗务局等待下一轮分配的,不是和殿下绑死的关系。” 居然是这样?言嵘的确从来没听说过,难怪这些皇子冒着犯罪的风险也要暗地里培养死士保证自己的性命,那薛城不是死定了?谁会请来夏人的杀手来杀他呢,和绑架她的人是同一个吗?薛城涉险来救她,结果自己却中了圈套,他身边什么人都没有啊,连李江和渡衣都不在他身边。 他哪来的自信一定能活着出来,还把暗侍卫给她?他脑子是被昨天的烟花砸中变傻了么,言嵘脸上是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担心,她卷了卷缰绳下了决定,“我要回去救他。”她不能做忘恩负义的小人,只顾自己逃命,却把他一个人留在那么危险的境地。 “可是王妃,我们不是要回去逸王府么?” “不是认玉佩不认人么,”言嵘举起玉佩,“玉佩在我手中,你们自然要保护好我的安全,现在我要调转方向,为了保证我的安危,你们得送我回去。”“可是……” “立刻马上!” “去帮他呀,”回到现场之后,言嵘盯着一动不动的暗侍卫们忍不住开口,疑惑后者居然岿然不动地杵在原地,“愣着做什么?”“现在我们保护王妃的安危,王妃没有处在危机之中,我们无需出手。” 言嵘大大翻了个白眼,虞国这什么破机制,太僵化了!一点也不好用。离得有些远她看不清薛城的神情,只能看到两个交战的人影,一个拿着长刀,应该就是“刀见愁”,薛城已经落了下风。他怎么不跑呢,非要和“刀见愁”拼个高下么。 “刀见愁”倒退了好几步,抓住时机在薛城拿刀劈向他的时候反击,按住薛城腹部伤处重新取得上风,他用力之大连言嵘所站的位置都能看到血一滴滴顺着他手滑下来。 薛城手里的箭全部射完了,他现在手里只剩一把刀,只能勉强站住和他周旋。“刀见愁”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袖口一抬就有几枚银针往言嵘方向飞来,薛城眼疾手快拿刀背挡飞了,背后却被他狠狠划了一道。 “刀见愁”对着躺在地上无力再起来的薛城不知道说了句什么,然后就举起长刀,或许是“你死定了”之类,因为言嵘并没有看见薛城起来反抗,他连手中的刀都拿不起来了。 第一卷 第三十六章——大梁有恩必报、言行一致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三十六章——大梁有恩必报、言行一致 言嵘当机立断拎起裙子跳了出去向他跑去,暗侍卫迅速跟着移动。言嵘手边没有任何暗器刀剑,只能随意在地上捡了块石子扔过去扰乱视线,“不许杀他!”至少得让“刀见愁”慢一点下刀。 哪来的疯丫头,“刀见愁”很烦,好不容易要完成任务了又跳出来个人捣乱。言嵘抱住薛城,拿自己身体完完全全挡住他,“不是让你跑了么,快放开我。”薛城说话喘得厉害,他是真的打不动了,他算是明白为什么这个“刀见愁”明明排名不高,完成率却百分百。 “我不放,我一放他就会杀你的,”言嵘不肯松手,“我不能做忘恩负义的小人,你把最后救命的底牌都给我了,你傻呀你又打不过他干嘛不跑,我不管要死一起死,我是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的。” “你不懂。” 杀手是会选阵营的,一旦收了钱就一定会杀掉目标人物,所以必须要杀了他才能永绝后患,彻底打消对方的念头,否则他永远都会受到追杀永无安宁,不全是为了她逃跑。 “聊完了没,罗里吧嗦的,赶快让开,别耽误我完事了吃饭。”“刀见愁”丝毫不惧被暗侍卫围在中间,就这么几个人还不够他平时练手的呢。 “我不让!”言嵘怒目而视,用力又大,薛城此刻精疲力尽推不开她。 “刀见愁”的耐心被耗尽,重新举起了长刀,薛城赶紧推她,“让开!”“你想死?门都没有。”言嵘握住刀锋,指腹瞬间被割破,“刀见愁”眼里飞快闪过一丝疑惑。她有穿金丝软猬甲,所以应该不会有事,言嵘借力让刀尖对准了自己心口刺了下去,薛城和暗侍卫应该有机会反击,她只需要“刀见愁”一瞬间的迟疑。 薛城秒懂,迅速从地上弹起来夺了“刀见愁”的刀,暗侍卫一拥而上,不过刹那,他的身体就被好几把剑同时刺穿,“刀见愁”有些不解地用手沾了些血迹,他当杀手这么些年只有他的刀刺穿别人身体,哪有他被刺穿的时候?难道他还不够快? 薛城捡起刀,在“刀见愁”失血过多而迟钝的目光里直接割破了他的喉咙,后者的身体终于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言嵘!”薛城把她拉起来,他刚刚没有细看,不知道她刺中了哪里,可是居然没有一点血迹,“没事吗?” 言嵘摇头,抱住他的脖子只是哭,幸好她回来了,不然薛城肯定会死了。“疼,”薛城僵硬着身体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压着我伤口了,好疼。”言嵘松开他,“你伤到哪里了?” 薛城捂住腹部,看她内疚又着急地望着他伤口,奇怪,刚刚明明觉得是可以忍受的程度,她来了却想告诉她伤口很疼,疼得要哭出来的那种。或许是他笑得有些明显,言嵘拍了下他胳膊,“你还笑,笑什么啊,你都快死了,怎么都不当回事,还有你那个暗侍卫队。”言嵘把玉佩丢给他,“还给你,一点都不好用。” “还给我做什么,那是留给你保护你给你保命的,怎么不好用了?他们不听你的?” “我不用他们保护,我有你呢。”言嵘随意搪塞他,拿手背抹去眼泪,她也太没出息了居然吓哭了。她不能让薛城什么都不剩,在这东京城里有太多人想杀他了,她有自己的无影卫队,下次只要记得带令牌就好了。 “殿下。”暗侍卫向薛城跪倒,薛城挥了挥手,“去备马,准备回去。”说完拿出手帕给言嵘的手指裹起来,“先止血,回去以后再处理吧。” “这是我的吧?”言嵘看到手帕忍不住问,这好像还是她上次给薛城包扎用的手帕,薛城迟疑了一下,结结巴巴道,“我这不是正想还给你嘛。” 指腹流血流得快,很快她整个手都染上了红色,但幸好刀口不深,包扎之后渐渐止住了血。得亏她这块手帕是竹纹棉的,言嵘想,不然血迹沾上了都洗不掉了。 薛城受的伤不多,只是和“刀见愁”打架太费力气,休息了一会儿就好多了,腹部的伤也止住了,后背的伤掩在黑色之下也几乎看不出来,血迹有些亮闪像浸了水一样。 “给你下药绑架的事情我已经在查,我安排李江去抓那些山匪了,不出意外的话现在已经抓到了,回去之后再审吧,我估计结果也不会太意外。这次是我大意了,以后出了逸王府不要在外面吃东西,任何东西都不要。”薛城自顾自撕了一段衣服长条给自己腹部的伤口简单包扎,一边把事情情况简短地告诉言嵘,他的动作非常熟练,就像言嵘在医坊看到的那些外科大夫们,可是他毕竟不是大夫啊。 “你在京畿山的时候,是怎么过来的呢?”言嵘忽然问,她真的很想知道薛城到底是怎么在那九个月里脱胎换骨撑过来的,知道太子想杀他、离开东京城的时候,他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进入营区的呢,那可是陆望的地盘,陆望对他怎么可能手下留情。 薛城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问题,明显愣了一下,言嵘立刻觉得自己不该问这个,那肯定是他此生都不愿意回想的黑暗时期,何必再揭他伤疤呢,“你可以不回答的,我就随便问问。” “每一天都生不如死,但又想挣扎着活下来,所以就这么挺过来了。”一步一步,踏着自己的血。现在所经历的根本比不上京畿山的狠厉,如果东京城内的争斗是摆在暗处的,那京畿山就是明着要他死,合情合理的死,他既然能活着走出京畿山,东京城也要不了他的命。 这么艰难地活下来,很难再相信别人了吧,可是他把自己最后一支暗侍卫队给了她让她逃走了,那是一份重比千金的信任,大梁自古以来有恩必报、言行一致,她又怎么能辜负这份信任。薛城能为她赴险,她也不会留他一个人在险境,对于薛城那样的人,她会给予他十成十的安全感,告诉他大梁是值得深交的盟友,她是值得性命相托的生死之交。 “以后你不是一个人了,”言嵘坚定地看向他,“也不要再让我一个人先走,我宁愿一起死也不会丢下你的,无论什么时候我都跟你站在一起。” “为什么?”薛城没反应过来,呆呆地反问。 “因为信任是相互的啊,你不是也很相信我么,”言嵘,“我虽然没你聪明,但我也会尽力去保护你的。”她说完就去解自己的衣服,薛城慌得赶紧环顾四周,幸好暗侍卫都离开去找马了,四下无人,他拿胳膊挡住视线,说话磕磕巴巴,“你,你干嘛?” “你干嘛?”言嵘拿下他胳膊,不知道他在紧张什么,“这是我大梁的特制软猬甲,能够抵挡刀枪剑伤,希望它接下来能够保护你。”王兄曾经穿着它熬过了在金夏的十几年光阴,在她入虞时送给了她,希望这件珍贵的软猬甲能够表达她的心意。 难怪她刺中自己却没有受伤,原来是这件软猬甲在保护她,可是就这么给他?这么珍贵的东西肯定是她大梁希望用来保护她的,他怎么能要,除非他断手断脚,否则怎么看都是言嵘更需要吧。 “我不能收。”薛城果断拒绝,“你不要?”言嵘拧眉,“我是大梁嫡长公主,我送出去的东西,你胆敢不要?”薛城对突如其来的公主脾气不知作何反应,“你听我解释,事实是你更需要,没有必要……”“闭嘴!” 言嵘去解他的衣服,薛城紧张地后退一步,“允许你动了吗?给我站直了。” 不动就不动,那么凶做什么。薛城心里默默地想,他要不是大虞皇子只是大梁驸马的话,岂不是天天挨欺负了? 平时看着温柔娴静、柔弱可欺的,生气起来也这么可怕。 薛城僵着手臂乖乖抬手让她解了衣服,低头看她系上了软猬甲再把衣服穿好,然后她毫无征兆地抬头撞进了他心里。他的公主,想努力的保护他了。 虽然她从门楼上掉下来那瞬间哭得很怂很丑,可是她去而复返抱住他以身挡刀的时候特别勇敢;虽然伤势不算严重,可是她着急掉眼泪的时候让他觉得伤势变得特别严重特别疼,一定要说给她听才行;他好像真的遇到一个可以放心信任的人了,可以不对她设防,可以在她面前开心地笑、烂怂地哭,完全表现出焦急和紧张以及其他所有弱点和软肋。 浴佛节后的第二天,他确信自己喜欢言嵘,他想保护好这份来之不易的信任,认真经营这份感情,不是以合作者、而是以她夫君的身份。薛城就势揽住言嵘,将她抱进怀里,言嵘没有拒绝这个拥抱,相反,她觉得此刻拥抱住他了才有那么一点真实,哪怕只有片刻,至少此刻她的心是安宁的,只要他在她就不怕了。 “殿下,马已备好……”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言嵘一跳,立刻挣脱开来,假装捋了一下头发,“啊,准备好了那就走吧。” 薛城手里空留余香,他盯着眼前空荡荡的林子发愣,刚刚拥抱了一下,是他和言嵘对吧?旋即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准备离去的时候脚底不小心踩到了什么东西,他蹲下来仔细看了一下,好像是个耳环,但是只有一个啊,是言嵘的吗?不管了,先收着吧。 薛城走至马车边,刚好看到言嵘准备下车,他赶紧搀了一把,“下来做什么?”“我耳环丢了,我得去找找。”“不就一个耳环,别找了再买新的。” “那可是昨天浴佛节借出来戴的古董!上哪买呀,都怪我,其他的都摘了,怎么单把耳环忘记了。”言嵘耳朵上的确只有一枚了,许是刚才疲于奔命丢在哪了,颜色样式和他刚刚捡到的一模一样。 “别找了,我赔不就行了。”薛城暗自发笑。 “你赔?你知道这要多少钱么,逸王府很富有吗?你的田产房屋又不能变卖,你不当家不知碗碟贵,还有说好的记账你记了吗,还不是靠我。”“好好好,”薛城打断她喋喋不休的话,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我回去就记,回去就记。” 第一卷 第三十七章——黑暗里向光而行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三十七章——黑暗里向光而行 言嵘坐在梳妆台前发呆,长歌给她散了发髻,正拿着木梳细细地梳,“公主想什么呢,这么高兴呀?”“活着回来了当然高兴了,”言嵘回过神,怔怔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脸红,“你个丫头难道不高兴我回来?” “我看是为某个人脸红吧,”长歌,“哪有、我哪有啊,”言嵘站起来往床边坐下,“瞎说什么呢。” “我说是谁了么,公主怎么对号入座呢。”长歌挨着她坐下,“公主是不是真的有些喜欢薛城了?不然怎么脸红了呀。” “别瞎说啊,我们只是合作的关系。”言嵘,“脸红么肯定是热的,你也不知道给我打个扇子。” “得,又是我的不是了。”长歌听话地打起扇子,“这个力道您看可以吗?” 言嵘和长歌躺在床上一起说着话,很快就夜深了,蛙鸣虫叫的声音逐渐放大。言嵘不再插科打诨,压了声音悄悄和长歌说自己现在的心理,“我这不算对国不忠吧?” “当然不是啊,公主只不过是有恩必报,既然他是个值得信任的人,那咱们就暂时是盟友,自然要相互信任、相互帮助的,也不用每天都横眉冷对,友好相处咱们也过得开心呀。” “那公主现在喜欢他吗?”“有一点吧,但我不知道有多喜欢,参照不一致不好说。”言嵘,“如果和大梁比,自然是选大梁,如果跟薛继沣比,自然是选他。” “那万一将来真的必须在大梁和薛城之间选择,怎么办呢?” “那我肯定选大梁啊,还不带任何犹豫的那种。”即便是天长地久海枯石烂的爱情和大梁相比,仍然轻如鸿毛。如果她这辈子是个普通人不用背负这样的责任,或许会跟着夫君天涯海角吧,但如果她真的是个普通人,那就不会遇到他了。 这辈子他们的相遇,注定是没有结局的。所以,喜不喜欢、爱不爱都没什么关系,都排在他们各自的责任之后。在那之前如果可以过得开心些也挺好的,不枉此生为人。 “公主,李江求见。”关百初在门外出声,言嵘和长歌对视一眼,“他来做什么?”“好像是说逸王殿下发烧昏迷,大夫没办法让他吃药,想问问公主有没有办法。” 薛城发烧了?他回来的时候不还好端端的么,言嵘披衣起来,长歌打开门正好看见李江站在院子里一脸焦急,“王妃,你快去看看殿下吧。” “修羽姑娘呢,她去了吗?”“去了,殿下昏睡着不肯吃药,太医又不敢贸然逼他醒来,正愁没办法呢。” 连修羽都没办法她去又有什么作用,但看李江一脸着急也不忍心直接拒绝,只能去看看情况。发烧难道是伤口感染了?已是深夜,薛城房间内却点了无数烛火亮如白昼。 修羽正站在门口,就好像是专门在等她,言嵘刚想开口问问情况,修羽见她来了却冷漠地敛下眼皮,非常不礼貌地径直撞开她离去。言嵘压下心中疑惑,反正修羽之前就看她不顺眼想杀她了,估计此刻心里也不会有什么好话。 薛城吃不下退烧药,云峰山只好留太医写了方子就送他们出府,渡衣引着太医出去,云峰山跟言嵘解释薛城的现状,说是一回来就觉得不舒服,晚饭也只动了两筷子。入夜的时候就开始发烧了。 薛城睡得不太安稳,眉头似乎因为伤处一直紧蹙着,额头上也贴着薄汗,应该在做一个不太愉快的梦吧。 “薛城?”言嵘轻轻地喊了他一声,“起来喝个退烧药吧?”言嵘说话声很轻柔,但薛城却反应很大,双手紧握成拳,全身紧绷,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没事,没事,”言嵘轻拍他的手臂,“不要紧张,放松点。这只是个梦,醒一醒。”薛城狂冒汗,言嵘不知道他怎么连昏睡发烧都会梦见可怕的事情,他肯定经历了许多不愿意见到或者难以接受的事情吧。 从小到大一直崇拜的大哥要杀他,陆望想杀他,父亲拿他当成筹谋全局的棋子,他身边都没有人能够帮他一把,只能靠自己摸爬滚打,逼着自己在裹挟而来的危险之中迅速长大成熟,活在这么残忍极端的环境里,仁义道德、情谊信任只会是他的弱点而不能带来任何裨益,本就不能对他太过苛求,可是他在成长的过程中努力保留了那份内心的柔软,坚守住了最后的底线,她很幸运成为那个例外。 言嵘拿毛巾给他擦汗,刚碰到他额头时薛城忽然睁了眼,他没有大喊大叫,哪怕是刚刚从噩梦中惊醒也只是咬紧了牙关憋了回去,安静地睁开了眼,没有说出关于噩梦哪怕一个字。 “你还好吗?大夫说你发烧了,”言嵘转头吩咐云峰山赶紧把退烧药端来,薛城坐起来看着有些怔怔的。 “你怎么了?” “没事,”薛城开口说话才发觉喉咙干涩异常难受,刚刚做梦还不觉得,现在醒了却头晕眼花的。 “把药喝了吧。”云峰山把退烧药端进来,薛城接过来抿了两口就喝完了,“我没什么事,谁居然这么晚把你叫过来了。”云峰山抢着道,“殿下与王妃琴瑟和鸣、感情深厚,令人艳羡啊。刚刚殿下还睡梦中喊王妃名字呢,这不老奴才让李江去请王妃了。” 喊她名字?刚才修羽在这里岂不是被她听到了,难怪那副表情,言嵘赶紧挽救,“我也是刚到,之前都是修羽姑娘在守着你,刚刚才走的。” 薛城把碗丢给云峰山,“行了,你下去吧。”该说的话不说,不该说的叭叭叭说。云峰山还没意识到自己说错啥了,“老奴这就退下。” “昂,那我也先走了。”中间隔着修羽,言嵘觉得此刻有些尴尬。以前反正不喜欢薛城,无论他身边跟着几位青梅竹马红颜知己都跟她没关系,可是现在她觉得薛城好像也有那么点讨人喜欢,可毕竟修羽认识他在前,他们可一起经历了十几年时间啊,修羽了解她所不知道的薛城的过去,而她只有这么短短一年多的时间而已。 云峰山推门出去,可能是后半夜开始起风下雨,风一直吹进屋内,尽管云峰山眼疾手快合上了门,屋内的蜡烛还是被吹灭了大半顿时暗了下去,偶尔夹着一道闪电。 薛城忽然拉住她袖子抱紧了她,不就是刮风下雨么,至于怕成这样?言嵘犹豫着拍了拍他的后背,“怎么了?”“怕黑,”薛城鼓足了勇气告诉她,听起来很奇怪吧,他长这么大了什么都不怕居然怕黑。京畿山的九个月里,他没有一天睡过安稳觉,黑就意味着危险,他每时每刻都要担心自己还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哪怕是回了东京,不把全屋的蜡烛都点上他就睡不着。只有看到有光的时候他才感觉自己是活着的。即便再不乐意他都已经满身黑暗了,如果没有光恐怕他就把自己人生走歪了吧。 风把蜡烛吹灭了些,但还有一两枚幸存,成为屋子里微弱的光。 “别怕别怕,我去把蜡烛点起来。”言嵘推开他却推不开,薛城坚持,“一起去。” “好,一起去。”言嵘很心疼,她初次见到薛城的时候他还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莽撞少年,仗着太子偏爱毫无顾忌地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他何曾怕过什么?可命运却将他变成了这个样子,毁掉一个人的人生不难,难的是抗争命运、掌握自己的人生,做什么样的人、成什么样的事,一念之差谬以千里。 从这个方面来看,薛城和她王兄的遭遇颇为相似,王兄孤身在金夏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怕黑呢,在一个天公不作美的倒霉日子里能有像她一样的人给予一丝鼓励和温暖吗。 入虞之前在驿馆短暂会面时,王兄给了她金丝软猬甲,给了她温暖和坚定的拥抱。他承受了许多磨难,可是他的脸上却看不出慌乱颓废,他是大梁言氏的继承人,是大梁接下来的王,他的责任比薛城更重。不知此时,大梁是否也有疾风骤雨,王兄身边有没有人陪着呢。 光随着蜡烛的点燃重新笼罩屋子,言嵘发现手中不知何时沾上了血迹,肯定不是她的血,那只能是…… “你后背的伤崩开了,”言嵘拉过薛城一看,果然发现他后背的血迹,“是因为伤口发炎才导致发烧的吧?我去喊李江给你重新包扎。”“别喊他了,”薛城脸色有些苍白,扯住她的袖口央道,“你来就行了。”谁想看李江,他想看言嵘好吧,不然她一会儿又想走了。 她来?可是她手法不太娴熟啊,言嵘硬着头皮给他拆了纱布重新绑,薛城后背有很多伤疤,剑伤、箭伤、刀伤、鞭伤、甚至还有长枪戳的印记,京畿山那么恐怖吗,薛城为了活下来也够努力够坚强了。意识到她迟疑,薛城解释了一句,“那些都是旧伤,你随便绑,不碍事的。” 言嵘重新包扎伤口,“你现在只能侧躺着睡了,不然还是容易碰着伤口。”薛城照做,侧躺着看她,言嵘皱眉,“你看我做什么,睡觉啊。” “睡不着,疼。”薛城想了想,“你跟我说说话吧,转移注意力。” “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言嵘正好最近看了一个故事,被里面男主角的矢志不渝情有独钟感动得不行,“以前啊有个男子叫伯鱼,他自幼力大无穷,因此勤练武艺,希望有一天能够崭露头角出人头地。有一次他准备去京城参加武试比赛,但是由于路途遥远,在路上的时候不小心掉进了一个猎人的陷阱受了伤,还丢了盘缠,处境非常艰难。后来有一个姓赵的官员致仕回乡,还带着他的女儿,就被他救下来了,养伤的时候他和官员的女儿日久生情,最后还给了他一些盘缠希望他能如愿以偿。” “后来他中了武状元?” “对,他在武试中拔得头筹,皇帝呢就奖赏他,让他做了一个将军,公主也看上了他,但是伯鱼不想娶任何女子,他想回去找那位赵员外的女儿,即便是公主也不能动摇他的心。” “皇帝心疼女儿呀,觉得伯鱼居然不接受公主的垂青,一气之下把他打入了大牢,即便是这样伯鱼也没有动摇分毫,后来皇帝被他感动,就放了他。伯鱼就回去找到了赵姑娘,打动了赵员外,他们就在一起了。是不是很美好?” 第一卷 第三十八章——不出意外的话就得仰仗你了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三十八章——不出意外的话就得仰仗你了 “我以为你天天看书在看什么呢,竟然是看话本。”也只有话本才有那么简单的故事了吧,也正好适合她。 “其他文理图册我也有看,我只不过是涉猎广泛,你不懂不要瞎说嘛。再说了,话本怎么了,它也是情节跌宕起伏、语言通俗易懂的好不好,能做到这点也很不容易的,你不知道在坊间话本的流通度有多广。” “你常去坊间?”薛城抓住重点,言嵘心想她怎么把这事说出来了,“我那也是……与民同乐,对吧,我们的生活离大众百姓还是很远的,我们要贴近他们的生活,想他们所想、忧他们所忧才能得民心,这可是我皇祖父说的。” 她倒是很得民心,他从沧州赈灾那次就看出来了,当时太子百般筹谋将沧州同质化,言嵘不过出现在现场就能轻易利用百姓的归属感唤醒对大梁的向往。得民心当然是好事,可是她现在身在大虞,太过在意大梁的百姓恐怕不是件好事,如果有一天她没能做到或者让百姓失望,将会得到巨大的反噬,甚至置她于死地。 “你做什么都有道理是吧?”薛城好笑地看着她,言嵘听出他的揶揄,“睡觉你睁着眼干什么,听故事你就好好听,那么多话呢。”“哎呀,你这话我母妃也说过,你们女子真是,无论是作为小姑娘、还是妻子、还是母亲,都一样不讲道理。”他在禁军执行任务时遇到一些小孩子根本不听话,本以为给个糖就能搞定,结果不仅要糖还要扒拉他们,男孩子们还好些,小姑娘真是不敢打不敢骂,还听不进道理,非常难缠。 “是谁吵着睡不着非让我跟你说话的?现在觉得我不讲道理了,是不是你比较不讲道理啊。” “诶,这话我母妃也说过,”薛城故意道,“难道你们女子从小到大都一样……漂亮吗?”说到最后来了个转折,引得言嵘半开玩笑,“就这句话还像人说的,前面都是什么,犬吠么?” “汪。” 言嵘愣了一下,“你傻呀,真学狗叫,你是小狗吗?” “不是啊,”薛城侧躺着看她,眼角不自觉地弯起,“我属虎,我是老虎。”她如果喜欢小狗,他也可以是啊。“我没记错的话,你比我小两岁吧,”薛城想了想,“你和我九弟同岁,我九弟文采斐然名动京城,只可惜他身体一直不太好,所以才会去定州疗养。” 定州,兰陵十三郡之一,原先叫做青城,是个绝佳的疗养胜地,还是长歌的故乡。言嵘敛下心思,“你想去封地吗,离开京城?” “我想过,但他们不会让我去的。”薛城回答得很认真,他之前不想离开是因为太子,他想留在大哥身边做他的左膀右臂帮助他,现在不需要了,他们却想让他死在这里。而且虞帝将他作为牵制双方的棋子,自然也不会让他离开京城,“你想去封地?” “我都行,没有想不想。”言嵘,“你在哪我就在哪,如果我要留在这里一辈子,不出意外的话就得仰仗你了,如果你死了,按照你们大虞的规矩,我可就得改嫁给薛子晏了,他躲我躲得那样远,我也不想和他有什么牵扯,所以你千万不能死,听见了吗?” “听见了,一定努力活着。”薛城轻声道,言嵘忽然觉得他的眼睛很亮,像天上闪烁的星子似的。 一夜过去,言嵘醒来时发现自己趴在床边,身上还盖着被子,床榻上却没人。她想起来昨日好像是聊得太晚,不知道是薛城先睡着还是她先睡着了,下次得吸取教训早点回去,趴在床边睡觉脖子太酸疼了。 “薛城呢?”言嵘走出来的时候,云峰山正侯在门外,“殿下去练剑了。”“练剑?”他昨日才受的伤,今天就要开始练剑?对自己这么狠。 薛城就在不远处的院子里,碎石子铺在地面上被他剑锋扫起一片,还是明显能看出身上带伤状态不好,那他那么着急做什么?歇一天能把那些东西都忘了? 言嵘向他走过去,云峰山赶紧追上去,“王妃不能去啊,殿下不喜别人打扰他练剑的。”他一开始不清楚这位爷的习惯候在一旁伺候,差点没被明刀暗箭吓死。 薛城练完一招停顿了片刻,剑柄忽然被人拿住,他看见言嵘出了房门,但没想到她直接走近了他,不敢用力只能让她拿走了剑,“醒这么早?” “你昨天才受的伤,今天为什么这么着急就开始练剑了,你后背的伤口很容易崩开的,不注意又要发炎了。”“没事,我恢复能力很强的,”薛城,“再说适当的运动有助于伤口恢复。” “那你也得分情况吧,今天就练剑适当么?” 虽然是责备,薛城心里还是觉得挺高兴,“我知道你关心我,我有分寸的没有太过分。而且,他们可不会因为我受伤了就停下来等我恢复,我得抓紧时间恢复才能努力活下来啊。” 好像也有道理,前面等着薛城的不知道还有多少艰难险阻,他有忧患意识的确是对的。言嵘被说服了,没有坚持,“那好吧,你继续练吧。自己注意一点。” “算了,今天不练了。”薛城收了剑,自然而然地挽她的手,“走,去吃饭。”言嵘被他牵着走了两步才发现,她好像散着长发来的,还是素颜没上妆,言嵘挣开他的手,“你先去吧,我想起来还有件事情。” 说完赶紧跑向自己院子,“长歌快帮我梳洗!”昨天居然完全忘记这回事,这也太丢人了。难怪昨天薛城说什么漂不漂亮的话,感情是在变相提醒她咯,她居然没听出来,这也太丢人了。 “诶?”薛城有点迷惑,“不是要去吃饭吗?”不能等会再去梳洗么,女子真是受限于容貌无一例外,都已经长成这样了还担心什么。他要是女子,长成言嵘那个样子,上街走路都横着走,哪家小姐敢在他面前显摆自己美貌?不懂啊。 上回薛城给她弄的药粥,她感觉还挺不错的,咨询了那位太医之后,重新改了方子,言嵘打算也给他煮点药粥,以还当日人情。进了厨房才发现,已经有人在熬粥了。修羽看见她有些惊讶,“姐姐怎么来厨房了?这可是头一回啊。” “啊,我就随便瞧瞧。”当着修羽的面,言嵘心虚不敢说出来意,“你在煮什么呀?”修羽拿着蒲扇慢慢地扇火,“给殿下煮点药粥,希望能帮助他早一点恢复。以往都是我照顾殿下伤势的,也不是第一次煮药粥了,我昨日便开始准备了。” 原来早就有人想到了,“那你忙吧,我就是来看看有没有点点心。” 修羽一直照顾薛城的伤势肯定比她有经验,那她就不用多此一举了。言嵘很快就忘记了这回事,直到晚上薛城特意跑过来感谢她煮粥时才重新想起来。 “那个,”言嵘有些犹豫地打断他兴高采烈的话,“不是我煮的粥,我本来是想煮的,可是我看修羽姑娘昨日便开始准备了,我就想她肯定做的比我好我就没做。” “阿羽?” “对呀,她说一直都是她照顾你的伤势的,做了几次比我多些经验。” “哦,这样啊。”薛城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修羽明明也是第一次进厨房煮粥,为什么要这么说骗言嵘呢,她以前从不说谎的。“这么说的话,你上回的人情还没还。” 言嵘就知道他还记着,“那等你下次受伤我争取一下?” “不能盼着点我好么,还下次受伤。”薛城努力给她提示,“生病嘛嘴里苦,总想吃点甜的,哪儿甜食比较多呢?” “我大梁嗜甜,你想吃大梁的点心吗?”言嵘明白他想说什么,故意想了想才道。 “好,”薛城答应得很爽快,“什么时候做呀?” “明天?” “行,”薛城,“那我明天再来。”说完就慢悠悠地晃了出去。虽然他今天还是很忙,没有因为受伤得到虞帝批假,但他特意跑这一趟还是挺开心的。 回到自己院子的时候,却看见修羽站在门口等。“怎么等在外面?”“听仆役说你已经回来了,没想到不在此处,我只是想来问问你伤势恢复得如何。” “我现在好多了,多谢你的粥,你不是从未进过厨房么,以后这种事情就不要做了。”“殿下忘记了,我如今已经不是修家的大小姐了,我是进过浣衣局的人,煮个粥又怎么会难得倒我呢。”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你父亲的事疑点重重,但父皇不发话,翻案遥遥无期,我只希望你能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过得快乐一些。” 快乐?她如今唯一的快乐就是希望薛城平安顺遂,可是他却迷失自己,和大梁人走得那么近,大梁人怎么能真心对他呢。“殿下,我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说。那位大梁公主身份存疑,她很有可能暗中与大梁密探来往通信,陛下亲授你追捕城中密探,如果她真的与之有关,你岂不是被她连累?” “言嵘与大梁密探没有关系,你不要因此对她有敌意。你放心,我心里自有分寸。”“你没有分寸,你昨天在睡梦中都在喊她的名字,你……” “慎言!”薛城环顾四周,所幸暂时没看到有人,“你知不知道刚才那句话很可能会害死言嵘的。” “你喜欢她是不是?”修羽仿佛没听到,“我知道我现在这个样子,不能求得太多。我不要求你继续喜欢我,可你不能阻止我继续爱你。大梁遭受重创仍贼心不死,无数密探眼线渗透在我大虞,言嵘她身为大梁公主必定与之有关啊!我怕她害你利用你,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不要再说了,你知道我的脾气。”她还这样口无遮拦,薛城真的很担心她一个不小心说漏嘴。 “你也清楚我的脾气,我有我的骄傲和尊严,如果你厌烦我不想看到我,我会消失的,不会让你为难。”她苟活至今只有两个念头,为父亲翻案和保护薛城,她不会让言嵘伤害到薛城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阿羽,阿羽?”薛城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有些头疼,吩咐李江道,“找人看住她,别让有心人利用了她。” 他知道言嵘那个身份会引来许多怀疑,跟在她身边想查出点什么的人可不少,可是至今都没有抓住她任何疑点,如果她不是绝顶聪明和机警,能瞒住所有人,那她肯定与大梁密探没有牵连,她那位王兄、如今的梁帝陛下,关心她的安危几乎每次遇险都要修书一封,又怎么舍得她卷入密探之事。万一事发,就是他亲自来大虞都没有理由能够救走她。言嵘有那样疼爱她的哥哥,倒是叫他羡慕。 她肯定与那些事情无关,他相信自己的判断。 第一卷 第三十九章——希望她永远单纯快乐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三十九章——希望她永远单纯快乐 第二天晚上,言嵘看天色尚早又天气凉爽,因此将饭菜摆在了凉亭,端上了大梁的特色点心和甜粥,这才让人去喊薛城。薛城刚刚回来,似乎今天并不太忙所以心情很好。他坐下来将所有菜都尝了一遍。 “好吃吗?”,言嵘有些期待,今天这些菜不是她做的,但是桃花糕和甜粥是她自己做的,但她又不想直接告诉他,所以等他全部尝过一遍才发问。 “这些正菜还不错,味道新奇我很喜欢。”薛城又咬了一口桃花糕,“可是这个点心……有些奇怪。” “哪里怪啊?”居然这么精准地分辨出桃花糕味道一般,言嵘感到一阵揪心,难道真是味道不行?可是她跟长歌学了很长时间的,虽然这是第一次正式做出来,可端上桌之前也做了两遍,尝过味道觉得尚可才端来的。难道是她吃惯了桃花糕品不出其中差别了? “就是很难以形容,也不是苦涩难以下咽,嗯我形容不好,要不你自己尝一下。”薛城盯着她看,嘴角微微上扬。 怀疑她的手艺,这可是大事,关系到她以后还有没有信心继续做,言嵘拈起一块桃花糕准备尝一口,薛城忽然伸手捧住她的脸,在她唇上飞快落下一个吻,言嵘一时间呆住,手上的糕点落在了石桌上。 “你干嘛亲我?”言嵘怔怔地发问,这怎么回事,他们的关系突飞猛进了吗?允许他吻她了么,心怎么跳得那么剧烈,是小鹿在她心里准备碰壁自杀么? “不是要尝味道吗,这样快一些。你觉得味道还好吗?”薛城坐回自己位置,双手捧脸一脸期待地看着她,等着她反应。 亲都亲了,摆出一副无辜脸?怎么比她还能装,想看她含羞跑走?不可能的,言嵘转了转眼珠装作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靠近他,“嗯,我觉得吧……” 薛城的脸在视野中放大,他全神贯注地等着言嵘说下去,言嵘坏笑了一下,缓慢且温柔地回吻了他,薛城震惊得连瞳孔都微微放大了,身体却僵硬地杵在原地,“在我们大梁,你这样的姿色是要首先纳入驸马人选的。” “那我们,”薛城想笑又克制着,“是天作之合了?”“想得美,”言嵘,“我是大梁嫡长公主,你又不是太子,应该算我下嫁。”“差的也不多嘛,怎么这般势力。” “是势力的问题吗?”言嵘拧着他耳朵,“这是态度问题,知道你错哪了吗?”“疼,”薛城立马认怂,“我错了!” “错哪了?” “不该亲你?”薛城迟疑地回答,“是时机还不对?” “错了!”言嵘手下用力,薛城立马补充,“你说我哪错我就是哪错,能给个提示吗?”“我亲手做的点心怎么会难吃,就算真是一团浆糊你也得笑着说好吃,想什么呢怀疑我手艺?给你做点心是我的心意,敢挑三拣四的不想混了?” “对对对,我想起来了,我刚才状态不对,明明就是天下第一好吃,”薛城试探性地看向言嵘,“那我剩下的就拿走慢慢吃了?” 趁着她松开手的时机,薛城卷了桃花糕的盘子就跑,一瞬间就跑出了很远,躲在一处假山后头不断张望着什么,气不过踢了旁边的李江一脚,不知道让他做什么。 言嵘看着他们互相推搡,然后薛城很不要脸地拿下个月的俸银威胁了李江,因为李江那个财迷终于露出了英勇赴死的表情,悲壮地走了过来。言嵘的视线跟着他走进来,李江脸上堆笑,将黑锅全部甩给薛城,“都是殿下一个人的主意,属下实不知情,我也觉得他这样很过分,我和王妃您绝对是站在同一条阵线的。”说着手伸向了桌面上的甜粥碗,“生活所迫,王妃您大人大量别迁怒我呀。” “滚。”言嵘憋笑。 “得嘞。”李江得了允许,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日子悄然流逝,很快就到了太子妃生辰宴这天。林子悠不喜铺张,太子就由着她只在东宫设宴,请了几位兄弟及家眷。宴会上每一道菜、每一份甜品和酒酿都由太子亲自过问,请了宫廷乐师亲自演奏,甚至请了太子妃成婚之前最喜欢的城中虞剧班子助兴,连贺礼都准备的是南海夜明珠,南海盛产夜明珠,但由于鲛人霸占了南海以来禁止东陆人出海,所以变得极为难得,相比之下其他人准备的贺礼都黯然失色。 太子整个东宫只有太子妃一人,不曾有过任何侧室,即便是虞帝旁敲侧击多番提醒,太子依然没有松口。太子是真的很喜欢太子妃了,言嵘心想,如果林子悠喜欢的人是太子,他们得是最幸福的一对了吧。 这次太子妃生辰宴修羽也一同出席了,她曾是名门千金,举止得体大方,自然不怯任何场面。可惜她和言嵘并没有太多话讲,在薛城被太子喊去之后,两人尴尬对坐了一会,言嵘主动起身去寻太子妃避免了继续两看生厌。 太子妃今日是主角,自然有些忙碌,没法坐下来和言嵘细细说话,只好让她随意在东宫走动看看。 不知以往的东宫如何,今日的东宫格外热闹,宫廷乐师从容不迫地练习着宴会上所需表演的曲目,请来的虞剧戏班却有些怯场抓紧时间在排练,生怕有一丝不到位会让太子妃生厌。下人们来回走动布置现场,侍官拿着清单核对开宴之前的准备工作,整个东宫忙碌且有序。 除此之外,今日还有一场的东京城十佳女子的终决名单需要公布,随后再上报皇宫由虞帝亲自决断,决出的胜者能够获封郡主头衔,虽然不入皇室,但名字刻入文牒,赏赐郡主府和百两白银,这样的活动五年一办极为难得,而且不限身份,所以几乎所有城中适龄女子都参加过。但选拔的条件依旧苛刻,所以能一路闯到终决已经非常厉害了。 言嵘不太理解大虞有这项活动,皇室又不缺人,何必费劲选取普通人家的女子进来,真想扩充皇室选秀不是更好,每年一次,今年选不上明年还有机会。十佳女子的选拔五年一次,岂不是误人青春?一位女子恐怕只有一次机会参加吧。 言嵘没想多久,因为很快就开宴了。言嵘不太喜欢大虞的菜式,一直吃的不多,但今天的山药肉丸特别好吃,鲜嫩松软又可口,可惜一盘碟子里只有三颗,言嵘三筷下去就吃完了,正犹豫着要不要让侍官替她再添一份来。 薛城余光里瞥见这一幕,将自己面前的山药肉丸端给她,案几上没有多余的位置放碟子,“你不吃尖椒,把这盘给我吧,我跟你换。”很有风度嘛,言嵘按捺不住欣喜把尖椒竹笋换给了他,“长歌,快尝尝看。”长歌咬了一口她夹过来的丸子,连连点头,“这个好吃。” “是吧,”言嵘和她商量,“等会回去的时候咱们去厨房问他们打包一份吧?给老关也尝尝看,这个味道我觉得有点像我们那的焖汁山药,他肯定也喜欢。” 薛城收回视线不自觉地微笑,假装没有看到她们两个悄悄说话的兴奋模样。修羽看见了全程,微笑道,“殿下,把尖椒竹笋给我吧?”“你不是讨厌竹笋的么,”薛城有些疑惑,修羽以前最不喜欢吃竹笋了,“现在喜欢了,”修羽坚持。 “好吧,”薛城把两盘竹笋都给了她,心里明白她是担心言嵘的菜式有问题,可是这是太子妃的生辰宴,太子亲自操持。他是有多想不开才会在心爱的女人如此重要的一天里搞事情。别说他不会下毒,就算有其他人想插手,有太子在,他们至少也得等到生辰宴结束之后,确保不会影响到太子妃才是。修羽心是好的,只是确实有些时候看不清局势,言嵘也笨,但她听话不搞事,就省去许多麻烦。 言嵘本来以为宴会上会发生点什么,但出奇地顺利什么事也没发生。如果真有出乎意料的事情,那就是她喝醉了,是真的醉了。 她不肯坐车非要走回去,薛城只能陪她,搀着她胳膊以免摔倒,“走慢一点,看着点路。”幸好此刻已是深夜,街上并没有其他人。 言嵘“嗯”了一声,转过来认真端详了他一番,“你是哪位?” 薛城叹了口气,无奈道,“我是你夫君。” “诶,皇祖父什么时候把我嫁出去了?”言嵘喃喃自语地笑了两下,“长得还挺俊俏,我喜欢你,来扶着我。”说着伸出手等他扶。 薛城依言搭上她的手,“摆驾回宫吧,公主殿下?” “走!”言嵘挺高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什么秘密呀?”“其实,我不是公主,”言嵘悄悄靠近他,压低了声音,“我是一只兔子!” “兔……兔子?”薛城心想,她真是醉得不行,“那你平常喜欢吃胡萝卜么?” 言嵘忙不迭地点头,生怕他不信似的,“看在你是我夫君的份儿上,我可以给你一个。”“那真是太感谢你了,不然我就饿死了。” 言嵘得了夸奖含羞而笑,“不客气!”高高兴兴地往前走去。今夜月色很好,银白的月光洒在地上映出一片霜,她脸蛋红彤彤的特别可爱,有那么一刻,薛城真希望她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姑娘而不是一国公主,可以在父母兄长爱护之下永远保持单纯快乐。 第一卷 第四十章——东京城大疫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四十章——东京城大疫 言嵘走了几步抬头望月亮,顿住了脚步。薛城回过神来才发现脸上的笑意好像一直没有停过,“怎么了?” 言嵘没有出声,薛城走至她身旁,才发现她脸上居然挂满了眼泪,“怎么好端端地突然哭了?”“你说,我是不是还有哪里做得不够好啊。”她忽然发问,薛城不知道她的意思,“没有啊,你不是挺好的吗?” “那你们为什么老是欺负我呢,”眼泪从她脸上掉下来,“你们说什么时候来我就什么时候来,来的时候我都没有及笄!你们说嫁给谁、什么时候嫁我也听你们的,薛子晏躲我躲到定州去,你之前也处处与我为难,婚期也一拖再拖,坊间都在传我大梁毫无尊严底线,让公主来此受辱!我老老实实待在这里,我不搞事不耍心机,我只想待在朝局的边边角角完成我的任务即可,我都已经这样了,就不能放过我吗?” “我只是想活着,不想参与到你们任何事情里去,只要我活着,还保持着我们两国和平状态我就满足了,为什么一个两个都想骗我利用我羞辱我,我大梁是诚心合议的,可你们却这样对我。让我跪着布菜,污蔑我危害大虞还打我,还羞辱我让我献舞,我可是大梁公主,你们凭什么?” “我只是反应慢一些,我不是笨啊,我又不是看不出来,怎么你们反应快的聪明人就喜欢欺负别人呢?” 历来和亲的公主没有不心系家国暗中相助的,即便言嵘没有这种想法,在他们眼中恐怕也是故意伪装,所以她只要来了就一定会经历这些,这一点薛城没办法干涉,但他可以为自己之前的种种行为道歉,那时候他还不了解她多有得罪。“之前的事,我真的很抱歉,我想你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我会尽力保护你的。” 言嵘避开他的目光抹了一把眼泪,“我真是喝醉了,居然抱怨这些。哪个来和亲的公主能受到和之前一样的待遇呢,我们两国现在这样的状态,大虞对我好才奇怪呢,没关系我还能忍得了。” 薛城拉回她的视线,“我说认真的,以后有我在不会再有那样的事情了。就算有,我也会帮你挡掉的,你相信我。以后我们余生一起走。”“最好还是不要,你本来就处境艰难了,再管我的事情会连累你。”薛城已经算是这东京城里对她最好的大虞人了,她真的不想薛城因为她受到牵连。 明明自己满腹委屈还是不想拖累他,薛城为言嵘的懂事感到心疼,不任性不胡闹,大方得体明事理,委屈只会自己默默消化,受到伤害却不会因此施加给别人,公主做成她这样真的够格了。 指腹抹去她眼角残留的泪滴,“傻瓜,我们夫妻一体,谈什么拖累不拖累。”如果言嵘都不能信赖他,那这偌大东京城她还能信赖谁呢。“我不够聪明,很多事情不能帮到你。” “没关系,你虽然笨,但不是还有我呢吗,复杂的事情都交给我,你拿不准都可以告诉我。” 言嵘突然拍了他一下,“我能说自己笨,你怎么能说嘛!” “我错了,你不笨的,”薛城看她终于重新露出笑容,嘴角也开始上扬,“你只是一只小兔子罢了,怎么能对你要求那么高呢,你可是尊贵又聪明的兔子殿下。” “对嘛。”言嵘想了想,似乎没找到不对劲的地方。 把醉酒傻笑的言嵘送回府中交给了长歌,“她醉了,准备一点醒酒汤给她。”“厨房已经在准备了,”长歌搀着摇摇晃晃的言嵘,“多谢殿下。”说完便拉着言嵘回屋,言嵘对着长歌说话,“我还没跟他说再见呢。”“明天就能重新见了,不着急哈,咱们先睡下来。” 薛城在门外站了好一会,李江忽然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殿下,陛下急召!”“现在?”这都深夜了,怎么会这个时候让他进宫去。 “侍官就候在门口等,说是陛下口谕,急召各位殿下入宫。” “太子呢?”“已经去了,好像出大事了。”薛城没有耽搁,立刻离府出去了。 院子里假山树木交相映照,阴影下站了一位女子,修羽看着薛城匆忙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算算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她曾亲眼看到他们一起用饭,薛城脸上是许久未见的笑容,自从从京畿山回来他从来没有那样轻松地笑过,他明明那样高兴,笑容却刺痛了她的眼睛,趁着薛城对言嵘的感情还不算太深厚,希望这次能彻底断了他们的联系,长痛不如短痛,大梁人是没有真心的,希望他能早些明白。 长歌端来了醒酒汤,“公主,喝了醒酒汤再睡吧,不然明天起来胃不舒服的。”言嵘躺平躺着感觉自己呼吸不畅,忍不住捶了捶心口,她怎么感觉浑身都不舒服呢,胸腔里像是积了许多东西压住了她的肺,让她无法呼吸,甚至有些想咳嗽,她听见长歌说话了,但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传到她脑子里只有一片不断回响的声音。 长歌想扶起言嵘让她坐起来,可是刚一碰到她,言嵘就剧烈咳嗽起来,口鼻处接连呛了好几大口血出来,甚至喷在了长歌端着碗的手上,长歌盯着手腕上猩红的颜色大惊,“公主!” 中平十七年五月廿七,东京城大疫。 虞帝连夜将他们召入皇宫商议对策,报告京城疫病的折子前几日便有陆续呈上,只是病例陆续散发,且没有确凿的病因,并未引起关注。直到今夜城中开始大量暴发,南山堂接到了许多前来就诊的病人,都有相同的症状,南山堂堂主亲自入宫禀告虞帝,虞帝这才意识到此次事件的严重性,因此才连夜急召他们入宫。 疫情在即刻不容缓,虞帝很快根据城中报告下发了政策,即日起封闭城门不许进出,太子那边随着南山堂跟进病人防治,薛继沣和薛城帮助禁军全城挨家挨户搜寻病人,有可疑症状的立即转移至城北防治院分区隔离。另外户部紧急拨款,负责紧急完善隔离救治场所以及基本生活条件保障,并且命令陆望自京畿山返回,率京畿山驻军镇守东京城维稳。 众人迅速领命而去,薛城协助侯闫负责城西和城北方向,禁军全部白布遮面,挨家挨户地询问有无无端吐血、神志昏迷的病人。 东京城内连夜燃起满城灯火,大虞各部迅速有条不紊地运转,薛城看着来往慌张的人们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疫病的暴发也太突然了,城中有陆续病例出现无端吐血症状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可那些病例都分布在城中四处,寻不到任何相关。 如果这是疫病,传染源从何而来?他们这些病例没有去过相同的地方、不曾用同一处的水源、发病前所用的食物也大不相同,而且水源和食物中都没有寻到可疑的病因,那源从何来?唯一的相似就是他们的症状,都有大量吐血、神志间断性不清,在他看来这不像疫病,倒像是中毒。但他不敢保证,还是要等南山堂诊断才行。 路过逸王府的时候,他本来不想进去,担心真是疫病的话会传染给府中的人,可是有个人在府门口来回踱步,还不断张望着,似乎非常焦急。 关百初?薛城离得近了才看清是他,此刻他不守在院子里站在府门口做什么。 关百初这边看见他了赶紧跑了过来,“殿下!公主被带走了!” 薛城脑中一阵轰鸣,“什么?为什么被带走了,她被带去哪了?!” “城北防治院,他们说公主得了疫病必须要隔离,公主到底得什么病了?一直在吐血,殿下这可怎么办啊。” “府中还有人得病吗?” “还有几个杂役,一并被带去了。” “我知道了,你守在这里,我去一趟城北防治院。”薛城收紧了手中的缰绳,吩咐李江跟着侯闫继续搜寻病人,自己快马去了城北防治院。 言嵘为什么会得病,她近日都没有出过府,只有今天才去了一趟东宫,可那是大家一起去的,用的饭菜也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差别啊。 城北防治院只有在城中疫病才会启用,用来分区隔离病人用的,平时用不太到,所以修缮设施都不太好,如今又有大量病人被送过来,防治院几个侍官早已经是焦头烂额了,在紧急支援的禁军帮助下才能勉强保持运转,如果南山堂那边不能及时救治病人的话,这里崩溃是迟早的事。 “为什么拦我?”薛城被挡在门外,禁军守卫很坚持,“陛下有令,任何人不能接触病人,这是防疫的首要原则,还请殿下以大局为重,莫要鲁莽。” “我不进去看,就在门口说说话也不行吗?” “不行。” “我没工夫跟你扯嘴皮子,让不让开?”薛城按住手里的剑,“别挑战我的耐心。”“难道殿下敢违抗陛下的命令?” “我敢啊,”薛城剑刃“唰”地一声出鞘,“你应该听说过我在京城有多无法无天吧。”禁军守卫看了一眼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剑,只能咽下不满给他开了门。 薛城没花多少时间就找到了言嵘所在的房屋,因为防治院侍官虽忙碌,门口还是贴上了姓名以作分辨病情轻重,“言嵘?言嵘你在里面吗?” 屋内只有一盏微弱的油灯,长歌守在言嵘旁边听外面来往人的匆忙脚步,忽然听到薛城声音,赶紧走到门边,“殿下?” “长歌,”薛城松了口气,长歌和言嵘在一起就好了,不然她一个人处境更为艰难,“言嵘怎么样?” “不太好,一直在吐血,刚刚还醒着,现在又昏睡过去了。” “城中发了疫病,很多人都有相似的症状,有南山堂在应该不会有事的,这里是专门的防治院比外面安全,你照顾好她,你们在这还需要点什么,我让人送进来。” “需要一套干净衣服,还有热水和毛巾。” “好,我让人送进来。这场疫病来得蹊跷我会去查的,你照顾好她。” 第二卷 第四十一章——所有心动的生死瞬间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四十一章——所有心动的生死瞬间 “我会的,”长歌自然是满口答应,她趴在窗户边听了一会这才发现他已经走了,于是赶紧回到言嵘身边,发现她已经睁开了眼,“公主你醒了?” “刚才是谁啊。”言嵘吐过血,感觉脑子清楚了些。长歌,“是薛城,他来过了,说外面发了疫病。” “疫病,”言嵘念了一遍,“那你怎么跟着我,不怕传染吗?”“说什么呢,我怎么会在这种时候离开你啊,”长歌都快急哭了,“公主怎么还说些不着边际的话,长歌留在公主身边就是保护你的安全的,怎么会怕得不得病。” “你扶我起来,”言嵘觉得她不能一直躺着,不然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到,她必须让自己保持清醒。长歌搀着她坐起来,刚巧有人把东西送进来,长歌就先帮她把衣服换了,再擦干血迹。 “公主,你手臂上这是什么?”银闪闪的一小片半圆,数量颇多,不知道什么时候浮现的,若不是长歌替她擦拭手臂也不会发现。言嵘抚摸那些痕迹,没有凸起没有破损,只是颜色变了。言嵘想起什么,赶紧问长歌,“我昏迷之前到现在的状态是什么样的,你描述给我听,我现在没办法自己看到。” “神志不太清楚,喊你也不答应,好像没听见一样。还有吐了很多血,”长歌看着毛巾中的血迹补充道,“是暗红色的,红得发黑。” “还有吗?皮肤呢。” 长歌仔细观察她的脸,“脸色暗黄,”言嵘皮肤白皙,因此发黄很容易看出来,“手臂上有这种银闪闪的东西。” “长歌,”言嵘扶住床框,手心里都是汗,“我觉得我这不是传染病,而是中毒。” “中毒?”长歌的视线随着言嵘落在了刚刚换下来的衣服上,她穿着这件衣服参加的太子妃生辰宴,“你去抖抖衣服,看有没有蓝色粉末,尤其是衣服内侧。” 长歌依言照做,随着她的动作,微弱的火烛之下出现了几缕蓝色粉尘,轻飘飘落在了地上。长歌颤抖着嗓音,“公主,是鲛毒啊!” “薛慕”,言嵘轻声念了一声,居然是他。 鲛毒是南海鲛人常用的毒粉,其实他们也不知道具体叫什么,但是这是鲛人最惯用的一种毒粉,很久之前鲛人为祸东陆的时候经常用它引起东陆人的疾病,这种粉末容易附着在衣物织料上,通过皮肤侵入人体,那些银闪闪的半圆就是入口。先侵袭肺部破坏血管引人吐血,然后就侵入大脑使人昏迷,如果不及时解毒,病人最终就会感染各种疾病而死,即便治疗也只能治标不治本,留下痴傻的后遗症,危害极大。要解鲛毒,最好的就是龙衔草。 “那怎么办,大梁才有龙衔草啊,此去大梁往返需要几个月,怎么来得及啊!” “虞国寻常的药坊没有,可南山堂一定有,”大虞以前是深受鲛人之苦的,怎么可能不留有后手。 “那等薛城来了让他去拿。” “不,不能等,你现在就去找他。”拖得时间越长,鲛毒对大脑的损害就越严重,她不能让薛慕的诡计得逞。 “可是我怎么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既然是薛慕下毒,一计不成肯定再生一计,万一派人进来杀她呢? “拿到龙衔草比较重要,这里不是有禁军看守么,应该没事。你出去之后找薛城帮你拿到龙衔草再托人送进来,注意安全。” “可是……”“没有解药我会死的,”言嵘打断她的话,“你也可以不去,但其中后果你都想清楚了,我现在就只能靠你了,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接受,所以长歌你要自己拿主意。”她不会永远陪在长歌身边面对所有的事情, 总有些事情、有些选择需要她自己决定。 “好,”长歌拿了一把匕首给她防身,“我早去早回,你一定等着我。”“千万小心。”打定了主意,言嵘靠坐在床边故意冲门外喊,“没有水了,给我送点水进来。” 趁着门外人进来的时候,长歌一个手刀敲晕了那人,迅速跳出去隐在了来往人群中。言嵘没力气把那人拖出去,只能挪到门口关上了门。 时间一点点流逝,言嵘费力盯着门口让自己保持清醒,她刚才骗了长歌,他们不会真的让她安静地等待救治的,把她顺理成章带进这里动手再以疫病掩饰才是他们的目的吧。下毒的是薛慕,可他绝没本事进来杀人,能有机会杀她的,自然是禁军拦不住的人。 即便是长歌留在她身边也不一定能有胜率,还不如搏一把让她出去寻药,自从上回浴佛节被绑架之后她就吸取了教训,时刻将无影卫队的令牌带在身上,应该能多坚持一会。 此时此刻她真的很想哭,很想撂担子不干,可是她已经身在此处了,她自己放弃的话就没有人能救她出这个险境,所以不能哭不能脆弱,一定要坚持下去,解毒、并且逃出去。 和亲不是一条坦途,从她接受命运踏出大梁境地那一刻起,就必须要靠自己去面对所有会遇到的风雨险阻,她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哪怕最终还是死在这里,起码在那之前,她要用尽全身力气反抗。 门外有人走来,敲了两下门询问她感觉如何,是禁军。言嵘敷衍了两句,估计他有些疑惑门外守卫去了哪,不过今夜情况紧急一时照顾不过来也是有的,因此没有在意,随意指派了两名守卫接替。 言嵘眼前发黑,站不住往后扶了两把,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两声脆响,守卫刚刚拔刀就倒了下去。真的来了!言嵘捏紧了匕首,他们要是真的进来杀她,她也只有拼一把了,希望门开的瞬间,无影卫队能够及时赶到。 房门被大力推开,言嵘下意识抽出了匕首,但进来的不是杀手,是薛城。 居然是薛城,他怎么来了,刚才长歌不是去寻他了么。过度的紧张之后突然放松,言嵘腿软摔在了地上,薛城上前搀住她,“你怎么样?还能走吗?” 言嵘紧紧抱住他不撒手,她此刻真的说不出其他话了,幸好她还有薛城,幸好他来了,整件事情很可能是个阴谋,薛城卷进来必定对他不利,可他来了。他似乎总是在向她而来,哪怕是因此赴险。 她从没想过原来在这异国他乡也会有人努力搭救她,也从没想过不知不觉间,薛城在她心里变成了极为重要的存在。见到他之后可以不用自己再独扛,可以因为害怕而哭,可以完全信任他。 他们总是共患难,她身为和亲公主诸多磨难,他身为皇子立足艰难,放眼过往,所有生死瞬间的心动都和他有关。她本来是很怕的,可是薛城来了之后她就不怕了,纵然赴死也心安。 “你怎么来了,”言嵘完全想不到为什么薛城会来,薛城解释,“我遇到长歌了,她告诉我你是中毒,我猜到了,我们先从这里出去。”既然言嵘是被蓄意投毒,那她待在这里肯定危险。 薛城拦腰抱起言嵘往外走,他的人拖不了太久,必须马上离开。龙衔草他已经拿到了,只要寻一个普通药坊给她煎上就可以。 全城戒严,所有药坊都被抽调了人手前去南山堂支援,所以他们去的时候,后院一排药罐并没有人使用。薛城将她放下立刻开始煎药,言嵘靠坐在地上又开始觉得眼前发黑,很想睡着。她掐了自己一把,逼迫自己去想事情,“你怎么会已经拿到药了?”她不是让长歌去寻的吗。 薛城解释,“长歌现在没法混进去南山堂,我让她回府收集血样了,等会李江会带她拿我的令牌进宫面呈父皇,此事蹊跷,我怀疑不是疫病,而是有人蓄意投毒害人。城中患病人数已经破百,死亡人数也在不断增加,这是京城大事,父皇会慎重思量的。” “可是现在还是全城戒严的状态,你就这样把我带出来,禁军一定会来抓我的。”“有我在,没有人能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今天的事情太乱,给言嵘下毒污蔑她是传播者,从而引起全城大疫,在大虞律法里这是死罪,就算她不逃走也会被处死,而且特殊时期特事特办,言嵘很可能病着糊里糊涂就丢了命。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幕后主使是谁?谁能给言嵘下鲛毒,怎么下的,都有谁参与,京城之中还隐藏了多少鲛人,此事一旦宣扬了出去必定引起城中大乱,百姓可对鲛人恨之入骨。 又是谁借着防治院一团浆糊想杀了言嵘,权谋争斗他能理解,但以全城百姓的性命为棋盘筹码,如此无耻行径定要揪出真凶以正视听,真当他们大虞是无律可依、无兵可镇的弱国末世了? “你怎么知道是中毒啊?”言嵘靠在墙上,面色灰白,盯着不断忙碌的身影问道。 “因为反常。平常不怎么见到你的仆役生了病,离你最近的长歌和关百初却没事,这不合理。”推断出来并不是难事,但以言嵘现在的状态她怎么会知道,还让长歌冒险出来去偷药? 他暂时想不通,但格外庆幸她当时的机智,如果她想不到这一层的话,等他进去救她恐怕已经来不及了,她还能活着就好,药马上就好,等喝了药她就没事了。薛城此刻手都在抖,他真的很怕自己去得迟了,连推门都是大力推的,生怕就耽搁那么一点点时间会错过机会。 想通前因后果的时候他后背都爬满了冷汗,这等手段真的太过冷酷无情了,下毒嫁祸言嵘引起疫病,按律当斩,再扣他一顶督察不力的帽子逐出东京,再狠一些连爵位都保不住,为了对付他让那么多百姓陪葬,可他们做错了什么? 言嵘不知道薛城的心理活动,她就是觉得今天的一天过得很跌宕起伏,格外漫长,长到她一个对情感糊里糊涂的人都明确感知到了自己的心,她喜欢薛城,真的很喜欢他。当时说好不要喜欢任何人,可她还是把心留在了大虞。 她不想去想以后该怎么办,薛城如果知道自己都是在假装示弱,其实自己一直都有暗中联络大梁密探伺机传递情报时又会怎么反应,会恨她的吧。理智告诉她不能喜欢薛城,不能喜欢大虞任何一个人,可是她到底是个笨人,被情绪左右了。 第二卷 第四十二章——惊鸿一场,短暂也无妨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四十二章——惊鸿一场,短暂也无妨 “有人来了,”薛城忽然抬头盯着门口的方向,他转头看看天色紧蹙眉头,“天快亮了。”天亮就意味着禁军换防,他们要来了。 薛城把蒲扇塞到言嵘手里让她自己快点扇,自己拿了剑守在门口,来一个他杀一个。“是禁军吗?”言嵘看他的神色,已经差不多猜到了。 她从防治院跑脱,禁军一定会来抓她,本来是想她背锅的,结果她跑了,自然要抓回来继续背锅的。 她已经逃出来了,可以随便藏在什么地方等风头过去,可是薛城是把她劫出来的人,不能让禁军发现薛城和她站在一条阵线,否则他们一定会借题发挥定薛城的罪。薛城因为修羽的事情走了一趟京畿山才勉强回来,她怎么能让他再次落入那样的境地里去。 “你不能待在这里,万一被发现就糟了。”言嵘推开窗户看四下无人,“现在没人,你快走吧!”“我不会走的,”薛城捏紧了她的手,想了个借口搪塞,“药还没好呢。” 不远处已经响起了脚步声,有禁军挨家挨户重新搜寻,有人打开这里的门,薛城敲晕了他,立刻无声将他放到地上,然后继续关上门。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言嵘赶紧把药盛出来喝,“药好了,我马上就没事了,你快点离开。”薛城摇摇头,他不会走的,因为他现在有了豁出性命也要守护的人。他是最不怕这些条条框框的人,只要他愿意,刀山火海他也闯。 薛城的心意她确确实实感受到了,可她也确实后悔将他卷入了这件事情之中,以前不关心薛城的时候,无论他遇到什么危险她都无甚所谓,他能抗得过来也好,不能也罢,她不关心。她伪装得太久了,戴着人畜无害的面具太久,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从何时起利用变成了真心。她舍不得再让他遭受到任何一点点伤害,真的舍不得。 言嵘真的哭了,“你快点走吧!我不能连累你啊,你被他们发现你知道有什么后果吗?我不想被他们利用来伤害你啊,求你了快点走吧。”“那就一起走。”薛城推开窗带着言嵘跳了出去,在大街小巷里来回穿梭试图甩掉禁军,由于逃跑的阵仗太大,很快被人发现了穷追不舍。 言嵘心里已经大概知道,现在这个情势薛城带着她是不可能逃出去的,出了这么大的事城门肯定已经封锁,不能出城的话躲在哪里都会被找到,只是时间问题。 必须把薛城从这件事里摘出去,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放到禁军队伍里去,他去追捕自己,是最好的脱身办法。 言嵘看着薛城一路带着她逃跑却一直没有松开她的手。她忽然觉得,人生活到多少岁其实并没有太大关系,日日过以往千篇一律的日子不过是浪费生命,可是人生如果能有幸遇到这样的惊鸿一场,短暂也无妨啊。 她来到大虞或许最值得的事情就是遇到了薛城吧,真想和他有以后,不谈政治、不谈立场、只谈风月的以后。可惜,今生各自的立场早就决定了结局,她一直都以公主的职责去要求自己,那么此刻任性一回按自己的想法活,也可以吧。都要死了,让她做一次自己的决定吧。 解决掉三个禁军士兵之后,薛城拉着言嵘准备从屋子窗户离开,“你还好吧?”薛城需要查看情况没有看言嵘,等他察觉不对劲的时候却在自己脖颈处摸到了一根银针。 “你……”薛城捂着脖子不可置信地向她,他下意识扯住了言嵘,“阿嵘不要……”“只有一炷香的功夫,”言嵘扶住他慢慢躺下来,“禁军马上会来的,你不会有事。”薛城明白她想做什么,可是那枚银针不知道扎在了哪里,他手脚无力,只能死死揪住她衣袖,“我不要。” “我不会让他们有机会伤害你的,你救过我很多次,这次就让我保护你吧。”言嵘,“其实我是个挺怕死的人,可是想到我身后的人我就不怕了。我可以为大梁过来和亲,因为我心中有大梁。我也可以为你去死,因为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喜欢你。” “你一定要好好活着,要长命百岁。”言嵘在他额头落下一个吻,活到最后是她对他最大的期盼。她不想成为他人生多艳丽的色彩,一两年就忘掉也是好的,他爱得不够深,这样她也不会觉得太过愧疚曾经利用他,毕竟他们的相遇也很短暂。 言嵘放下他立刻离开,“阿嵘!”薛城浑身无力连手都抬不起来,“阿嵘回来,”他讨厌她的坚定和决绝,明明怕死得不行,她怎么关键时刻就特别勇敢?“我们再想办法啊……” 哪怕用尽全身力气也无法让自己快速站起来追上她,薛城不知道她到底扎在了什么穴位,唯一受他控制的居然是他眼角滑下的眼泪,薛城第一次觉得特别无力,他不是甘于认命的人,管他前面有什么艰难险阻只管去闯,结局是输是赢他没多大在意,但他要自己主宰命运,成与不成都得他自己拼了才知道,他不要被动的等待结局和属于他的命运,因为他真的害怕被抛弃, 好不容易遇到了想要共度一生的人,他怎么能就这样放弃呢。 不是说好余生一起走吗,别丢下他。 言嵘早离他很远了,也没有听到他的话,她躲得很小心,虽然经常在城中走动闲逛,可是东京城里胡同小巷特别繁杂,好几次都差点撞上了禁军。最后言嵘只能冒险翻窗进了一户人家,可没想到家里面有人,还正好看见了她,是一位老大娘。 “呃……”言嵘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的突然出现,大娘忽然明白过来,“哦,闺女你就是那个……”“我马上走!”言嵘转身就跑,大娘拉住她,“外面都是禁军在找你,你能去哪啊?” “你先躲起来,等过了风头再走。”大娘眼神透彻,不像是在开玩笑。“为什么要帮我啊?”言嵘有些疑惑,“万一被禁军发现了你也会被我连累的。” 大娘一副我很懂的表情,“那些年轻人能成什么事,我就说都在瞎搞。事情都还没有搞清楚呢就开始抓人了,南山堂都忙得要关门了他们不知道去帮帮忙,成天来我们家里抓人,看到有人躺在床上就要拉走啊,哪有这么办事的。这年头谁家里没点瘫在床上起不来的老头老太,本来就体质虚弱还硬拉走,南山堂里都是传染病人啊,没病都要被他们搞出病来了!” “闺女你别怕,就躲在我这里,我不会让人发现你的。我昨天也帮藏了一个大妹子,不过她比你反应快点,赶在封城之前逃出去了。” “我不是此次疫情的传播者,你相信我。”“我知道的,事情都没查清楚就在城里贴告示说要抓人,前天说祸源是个吃醉酒的老头,昨天说是个教书先生,今天又说是你,下命令的草包胆小怕事不肯彻查罔顾人命,任何一个大虞百姓都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被他们抓走的。” 言嵘本想问问她藏的那个人是不是也知道此为中毒而非疫病了,但很快门外就响起了禁军的声音,“就是这里?”大娘赶紧轻车熟路将言嵘藏进衣柜,“躲好啊,千万别出声。” 人已经在门口了,言嵘不敢闹出什么动静就只好躲了进去,如果这个大娘是好心的,那她也太大意了,现在除了少部分人知道是蓄意投毒以外,大部分人还以为是疫病,京城大疫是不得了的事情,怎么能帮助别人逃出城呢?得亏不是真的疫病,否则整个大虞都会因此遭难吧? 首先进来的不是禁军, 是一个半人高的孩子,“就是这里!我看见她进来的。”不是吧?她被人看见了?那这大娘岂不是要被她连累?怎么逃出去啊?言嵘心里立刻开始慌起来。 她捏紧了令牌,从衣柜缝里瞧着外面的情况,大娘一把扯过小孩,“说什么呢你,哪有什么外人!”“奶奶,那是这次疫情的罪魁祸首!咱们不能包庇她,必须把她抓起来活活烧死,否则其他人就危险了!” “你这个孩子!谁教你的!怎么这么残忍,”大娘非常生气,一个巴掌呼在他脸上,“什么都没有查清楚就说人家是祸源,你爹当族长的时候几时草菅人命?” “宁可错杀不能放过,你就是太心软了,奶奶你去外面看一看,大家被她害惨了!” 大娘扯过孙子训斥,“先生教的你不听,倒是和痞子学心狠手辣,你对不对得起你爹啊,在这扯谎!” 禁军几个士兵没耐心听她教育孩子,纷纷交头接耳,“见到人格杀勿论!”说罢拔了刀就开始翻箱倒柜找人。“哎哎,军爷,这儿真没有你们要找的人,”大娘赶紧扑过去拦,“都是小孩子开玩笑的。”禁军拿刀指着她身后的衣柜指挥她,“打开!” “真没有……”“打开!” 言嵘想,如果她此刻不出来的话就真的害了大娘了,因此在大娘坚决挡住衣柜不让人开的时候,主动推开了门。 “你咋出来了?”大娘一脸自责,“都是我没教育好孩子。”言嵘摇摇头,“大家都说我是祸源,大娘您肯信我帮我,我已经很感激了,但我不能拖累你。” “拿下!”看样子禁军打算直接就在这里杀了她,后窗肯定是有人蹲着的,不能走窗户。门口又被他们堵住了,无影卫队此刻在门外看不到里面的情形,眼下怕是插翅难飞。言嵘缓步后退想着办法拖延,大娘忽然一把推开最前面那个人,冲着言嵘大喊,“闺女快跑!” “快跑!”大娘用自己身体拦着禁军,扯着言嵘袖子将她往外推,言嵘反应过来,赶紧在他们叫外援之前撞开禁军往外跑。 言嵘边跑边回头看,禁军在后边高声骂人,那个孩子忽然一哭,禁军为了追上来竟拿刀刺中了大娘身体,还刺了不止一刀。 大虞禁军杀了大虞百姓! 第二卷 第四十三章——镇北军绝不叛逃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四十三章——镇北军绝不叛逃 军队是保护百姓的,怎么能拿刀对着百姓?就为了抓一个替死鬼?在大梁,当兵者蓄意伤害百姓是要入刑的,言嵘自小受到的教育让她没办法短时间内消化这件事情,她捂住嘴愣了片刻,一时间竟不知道从哪个方向逃跑。 以前她一直看重大梁的百姓,因为那是大梁言氏世世代代流传下来的规矩,对大虞的百姓其实不甚关心。薛城打死了高衙内也好、假装中毒嫁祸给司酒也罢,反正和她没什么关系,她是大梁人,大虞人是死是活、过得好不好她都不太在意。 可是刚才那位大娘,明明知道她是谁,却还是愿意相信她、帮助她,甚至为了让她逃跑搭上了自己的性命,他们和大梁百姓一样都是活生生存在的,不是蝼蚁不是浮尘,不是任人摆布的提线木偶,他们有自己的爱恨和良心,勤俭养德、乐于助人、关心国事,这和大梁百姓又有什么区别? 言嵘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从全局来看,无论是大虞人还是大梁人其实都是一样的,都生活在这片土地上,都爱着他们的家园和亲友,在他们各自的人生里上演爱恨离别、世事无常。 当各自的统治者因为利益互相开战,他们裹挟在洪流之中其实并没有办法阻止,他们的意见不会被当局者采纳和考虑,他们依旧轻如鸿毛,他们只能在敌人入侵时拿起武器守护家园,最后无声地牺牲在这片生他们养他们的故土上。 可是无论是大梁还是大虞的百姓,他们都不应该因为上位者的私欲卷入战争。虞夏联军攻入她大梁的时候,又有多少大虞百姓被征入伍、最终又死在战场上呢,绝对不止一个苏以辰。 东陆该有一个统一的国度,如果东陆最后只能剩下一个国家、一位君主,那么那个人应该是她王兄,言嵘对此有着无比的信心。 禁军很快迅速集结追了过来,言嵘赶紧召唤了无影卫队,不能再藏了,她得出城才能摆脱禁军,希望此刻城门守卫不要太过严苛。无影卫护送着她穿梭在城中,不断迂回往城门方向去,言嵘忽然腿一软往前倒去,剧痛迅速传到她大脑,禁军放箭了。 身旁有间屋子忽然开了门,有人伸出手将她拽进了屋子。关百初?“你怎么会在这,长歌呢?”关百初,“我看到长歌和人进宫去了,她肯定想到办法了,我担心你想出城就一直等在这里,守城的是陆远道,我们没办法出城了。” 言嵘沉默了片刻,无法出城的话她又能躲几次呢,迟早都会被禁军抓到的。“你寻个机会离开这里吧。”无影卫队一共七个人,只回来了四个,“你把令牌收好,我被抓以后立刻带着长歌返回大梁。”她曾经发誓要带他们回去,但现在她走不了,至少得把他们送回去。 “我不会离开的,长歌也不会,公主在哪我们就在哪。”关百初不知找的什么地方,禁军齐刷刷跑过去没有发现他们,虽然暂时躲过了禁军,可是接下来的问题是她的箭伤。羽箭正中她左腿,而且他们现在没有药和绑带。 “不必拔了,”言嵘知道活着回去的几率几乎没有,与其死在禁军手里、任他们扣上为祸东京的帽子,与大梁为难,还不如不声不响自杀。 “公主,不能放弃啊。长歌肯定还在努力救你,还有逸王殿下,他不会不管你。” 言嵘知道长歌肯定不会放弃,听薛城说他让长歌回去收集吐出的血样面呈虞帝,说明并非疫情而是有人蓄意投毒,可是虞帝心里信不信就难说了,只要他不信,就算铁打的事实摆在眼前她也依然是那个引起东京城大疫的罪魁祸首,人人得而诛之。就像修离那样,只要皇帝认为他通敌了,他就是没做也是做了,没错也是错了。君要臣死,臣岂能不死? 言嵘不知道虞帝到底会怎么反应,是借着此次事件打击大梁吗?还是彻查此事,揪出幕后黑手?如今的东京城也是风雨飘摇了,不知道那个联手薛慕造成此等局面的人会不会因此后悔。 鲛人觊觎东陆沃土,自然是希望东陆人自相残杀互相争斗的,肯定也不在乎东陆百姓的性命,可是身为大虞皇子,他能踩着百姓的尸骨一心谋权吗? 言嵘没有同意拔箭,关百初只能掰折了露在外面的箭杆,勉强包扎止血。她不知道在这里躲了多久,逃命实在太累,即便腿上还扎了一箭,言嵘依然靠着墙睡着了,直到清晨的阳光落在她脸上,言嵘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关百初侧对着她半蹲在地,抬手挡着落到她眼睛上的阳光,灰尘缓慢降落在他衣服上,连轮廓都镀上了一层金边。 关百初看见她醒了才淡定开口,“公主,禁军包围我们了,在昨天夜里。” 昨天夜里包围了他们,怎么现在才喊醒她?难不成临死还让她睡个好觉不成,关百初平静的语气倒比她更像个心如死灰一心赴死的人。言嵘从门缝里往外看去,几个带头校尉骑着马很耐心地等在外面,领头的那个她也认识,是那个叫侯闫的校尉。禁军士兵手里拿着刀剑对准了他们所在的屋子严阵以待。 这不完了么,死到临头言嵘反而镇静下来,考虑了许多身后事交代给关百初,关百初犟着脖子不知道有没有听见,还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交代遗言呢,能不能认真一点啊,给我记住了带回大梁去。” 关百初,“公主如果身死,关某不会独活,所以公主的遗言还是交代给外面的禁军比较合适。” ?说好了什么都听她的呢,又开始犯倔脾气了,言嵘直接给他下令,“等会我出去的时候尽量拖延时间,你就从后门逃跑,这是我下的最后一道旨意,不许抗旨。” “关某发过誓,什么都听公主的。但只有这一点恕难从命,镇北军从不叛逃!”丢下公主独自逃命活下来还不如让他捐躯在此,大梁镇北军不畏生死,除非战术需要,否则血战到底是所有兵团最后一道旨意,镇北军只要还有一个人活着,敌军就不能踏进大梁境地半步、伤他大梁百姓分毫。 “我让你走是为你好。”言嵘真的快被他气死了,留在这里不走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啊。“如果公主执意让我逃跑才是置我于不仁不义之地,公主有大梁气节,难道我就不是大梁人、没有大梁军魂,只配苟延残喘苟且偷生吗?公主为何如此残忍呢。” “好吧。”言嵘连连点头,“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接下来的命令你听好了,不惜一切代价带我突围。”她一个人是没法活着出去的,但是如果是她和关百初两个人,赴死也得护住她大梁的尊严。 言嵘腿受伤了没法自己站着,关百初寻来绳子将言嵘背到背上绑住,以免等会打斗起来她掉下去。还在昭武团时,副校尉曾教过如何在战场上将重伤战友带回来,只是一直到现在才有机会用到。 外面至少有成百上千的禁军,有人、有弓、有剑,但他们只有关百初一个人一把刀,还带着言嵘一个伤患,突围何其艰难。而且东京城已经封锁,要想真正突围出去,必须先冲破这里的防线,再突破陆望在城门口的人马。 此处距离城门尚有距离,突围无异于一条赴死之路,只是看他们到底倒在那里。但即便是必死,大梁不会束手就擒,定会誓死反抗。那才是大梁。 关百初在昭武团的时候还是个新兵,尽管他各项表现都十分出色,但副校尉从来没有让他冲锋陷阵,直到最后阵型全部被打乱各自为战的时候才杀了几个人,其余时候他一直都在背旗,大梁镇北军的军旗。 人在旗在,人亡了旗都不能倒,死也得插直了旗帜再死。虽然镇北军没了,但现在言嵘是他的军旗,他将誓死捍卫大梁公主,誓死捍卫大梁。 关百初准备妥当,推门走了出去。阳光有些刺眼,不然那些禁军为什么都在皱眉。 “放下背上的人,我放你一条生路,你可以即刻离开。”为首的将领在按例劝说。他叫侯闫,前天晚上在王府门口等薛城的时候见过,禁军都尉,除了程远志,属他最大。 关百初没有搭理他,兀自缓慢抽刀,将那柄自入营起就一直跟着他的梁刀拔出来,他每日擦刀,将它擦得光洁如新,刀刃撞着刀鞘,发出冷兵器冷酷无情的声音。在大梁,只有入伍的士兵才能分到一把梁刀,退伍回家或者为国捐躯之后会重新交还。梁刀劈奸斩敌为每个士兵带来荣耀,如果立了功还能得到陛下赐字,刻在梁刀的正面,而背面是持刀人的姓。他没立过功,所以刀没有刻字,只有他的姓——关。 “如果你再执迷不悟,我们就不客气了。”侯闫最后警告了一遍,“放下你背上的人,立刻投降!” 关百初向前走了一步表示了自己的态度,禁军一拥而上。言嵘睁着眼睛看眼前的刀来剑往,神色静默。关百初的水平和长歌平分秋色,此刻她有些庆幸不是长歌在此而是关百初。 刀剑无眼,言嵘没了软猬甲,受伤几率大大增加。但她不说话,不抱怨、也不坚持让关百初把她放下,哪怕他此刻已经浑身浴血。关百初不会叛逃,最坏的结果就是他不敌众人,身受重伤,带着她倒在去往城门的路上,最坏不过如此。 关百初半跪于地,鲜红染透了身上的破损衣衫,地上多了些猩红血迹,从旧曹路到宏伟路十米的距离,花了十二个人的性命,他走了一炷香的时间。饶是侯闫见多识广也忍不住连连摇头,“放下你背上的人,投降吧,你是没有办法突围的,何必白白送死。” “大梁,”关百初嗓子干涩,扯动声带一字一句说的话带着沙哑,“镇北军,绝不叛逃。”说完拿刀撑着地艰难站起来,横刀在胸前,“再来!” 侯闫也是军人,也曾上过当年那场大战的战场,那些杀得浑身是血的大梁士兵每一个都像他这般疯狂,甚至被踏在马蹄之下喷血都要抱住马腿将他们拉下来,那些挤压变形的脸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他的噩梦,梦到铁蹄踏碎胸骨无法呼吸的痛苦,如果大虞有一天遭此磨难,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这样。 第二卷 第四十四章——最幸运的事莫过于失而复得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四十四章——最幸运的事莫过于失而复得 虽然能够理解,但毕竟立场不同,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侯闫决定马上结束这场困兽之斗,派出了队伍最后压阵的重甲玄骑,长枪过处血花遍地。以一个人的血肉之躯抵抗重甲玄骑本就是以卵击石毫无悬念。 “降吧。”侯闫骑在马上,看着关百初被长枪捅进腹部大口吐血,骑兵维持这个姿势没动,很有耐心地等着他血尽而亡。言嵘脸上被溅上了无数的血迹斑点,但她没有哭,大梁在这个时候该有一点尊严,此刻她代表了大梁江山,关百初是千万大梁将士的缩影,十四年前大梁遇折未弯,今日大梁也不会摇首祈降,“大梁至死不忘。” “至死不忘大梁。”关百初从牙关里挤出这句话,艰难把长枪拔出来,“不降!” 话音刚落长空震鸣,一长一短,紧急撤退?侯闫心里疑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难道……不行,必须马上拿下言嵘,“不留活口,全部上!” “往后走!”言嵘在鸣钟的同时看到了天空中绽放的信号弹,那是长歌在给他们指明方向,长歌来了! 关百初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虚晃一招之后迅速逃跑,长街宽度有限,重甲玄骑堵在最前面影响了后面的弓箭手,禁军只能拿着刀剑追赶关百初。 侯闫拈弓搭箭对准了正在逃跑的关百初和言嵘,思忖了片刻拿捏位置之后便松开了弦,羽箭离弦而去,飞速越过禁军众人赶上了他们。 羽箭在言嵘耳边擦过,另外一只羽箭迎面刺来,将侯闫射出的箭从头劈成两半,侯闫气愤捏拳,又是薛城!他也太无法无天了,敢干涉陛下旨意! 薛城把弓挎到身后,单手高举一道玄黑圣旨纵马急速奔来,高声道,“陛下谕旨,疫情为假投毒为真!禁军即刻暂停追捕疑犯等候指挥!” 他身边一同前来的人是程远志以及皇宫内部禁军。 程远志带来的禁军很快跑过了关百初所在的位置,将他们挡在了身后。关百初脱力跪倒,勉强用手掌撑地不让言嵘直接摔在地上。长歌和薛城同时下马奔来,她自从前天晚上开始一直都没有合过眼,和言嵘分开之后遇到薛城,回去取样、面呈虞帝,经历惊心动魄的时候,她身边都没有言嵘,这还是第一次她们分开这么长的时间,奔走的过程中她真的害怕再也见不到言嵘了,“公主你怎么样了?” 言嵘身上还绑着绳子,长歌拿出匕首割断绳索这才将言嵘接了过来,手指触到她的后背,长歌惊讶,“公主你背上被划了那么长一道口子?” 言嵘后背被砍了一刀却没有出声,腿上也有伤,如果他再来得迟一些呢?薛城不敢想,拔掉针之后他就混在禁军里跑回去了,所幸虞帝最终信了他们,及时下了命令救下言嵘,否则他现在只能见到言嵘的尸体。 薛城准备抱她回去,言嵘却挣扎着要下来,薛城只能揽住她帮她站稳,“怎么了?”现在最重要的不就是赶紧回去治疗吗,还有什么事比这更紧迫。 言嵘视线落在仍然半跪于地无力起来的关百初身上,“刀拿来。”关百初勉强抬起头,他眼尾熏红,眸子里闪过一丝疑惑,但还是双手呈上了他的刀,伤口因为他的动作瞬间又冒出血来,关百初头晕眼花差点摔倒,长歌鼻子一酸,赶紧扶住他胳膊。 刀上沾了不少血迹,言嵘脑海忽然想起在藏书阁看到的描述,当年的大梁将士无一不是“血积刀柄,滑不可握,仍大呼杀贼。” 事情发生的时候她才出生不久,所见所闻皆是战后萧瑟,今日却亲眼看到、经历了生死拼杀,她大梁从不是言氏一厢情愿、独担风雨。金陵城破,氏族子弟几乎死伤殆尽后,百姓即便手无寸铁也依然站了出来守护大雁宫,大梁几乎每一位成年男子都服过军役,即便逼入绝境也将就地反击。 大梁也不是没有临阵脱逃胆小怕事之人,所以每一位英勇杀敌不畏生死的将士都值得褒奖,对于他们最好的褒奖就是授勋赐字,以无上的荣誉起誓,誓死效忠大梁。 言嵘将刀搁到他肩膀,刀锋向内为斩杀,刀锋向外为授勋,她要给关百初应有的荣耀,就在大虞的土地上。虽然此刻没有勋章,没有典礼,但可以赐字。 她真的忍得太久了,而一味的忍让换不来任何裨益,甚至最后连尊重也不屑给了,大梁不是没能力的软骨头,我敬你一尺你该敬我一丈,十四年前的大战,她大梁只动用了一座城抵抗了两国联军,国魂不灭风骨尚存,同意和亲不过是权宜之计,她顾及两国百姓才安心在此,别欺人太甚。 关百初知道她想做什么了,跪好姿势,垂首将手放到了胸前,只听她道,“列兵关某忠诚不二,骁勇善战,我以言氏名义为你赐字忠勇,要求你以后忠于大梁,英勇无畏。接刀。” 关百初双手接刀,冰凉的刀身滚烫了他浑身血液,“誓死效忠大梁。” 薛城只看禁军的架势也知道言嵘已经身处绝境,如果不是关百初拼死带她突围怎么可能坚持到他们赶来,他能理解言嵘心里的愤怒,连他都忍不了下毒嫁祸的狼子野心,可是眼下皆是大虞禁军,她怎么能当众为大梁士兵赐字授勋? 众目睽睽,恐怕很快就传到虞帝那里去了,果然程远志侧耳过来,“殿下,这恐怕于理不合吧?” “哪里不合,”薛城冷着嗓音替她说话,“东京城已经要被几个老鼠屎搅得天翻地覆了,下毒害人嫁祸大梁,先扪心自问大虞是否理亏?人家嫁了嫡长公主过来竟是如此怠慢,我若是梁帝,恐怕此刻就要挥师北上重燃战火了!”说罢将晕倒的言嵘带入怀中抱走,“急传太医入府,父皇那里我等会再去复命。” 程远志留了下来收拾残局,视线移向远处的侯闫,后者只好下了马走过来复命。 言嵘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她回到了十四年前的金陵,阴沉的天色下纷纷扬扬飘洒着大雪,金陵很少下雪,可是这场雪真大啊,几乎都盖住了朱雀门下的喧嚣,那一瞬间的金陵宛若一座死城。 护城河冻住了沉下去的刀剑,青石板的粘稠血迹走过去沾满了鞋底,她跪下来试图聚拢那些血迹,可是怎么也聚不拢,她一着急就哭了,旁边有人看到她哭了纷纷开始笑她,他们骑在马上,手里拿着长枪,锃亮的尖头下吊着红樱指向她,还相互交头接耳,“快跳呀,你怎么不跳?你跳了我们就撤军,后边那些人都能活。” 言嵘望向他们身后,她金陵妇孺黑压压地站成一长排,脸上尽是惶恐与悲戚。她后退一步,脚下有些细小碎石落下,不知何时她已经站在了朱雀城楼上。朱雀门是金陵城门,她父母双亲皆殉国于此,可如今城下皆是敌军。 有人嫌她磨磨蹭蹭不肯跳推了她一把。言嵘就从城楼上摔了下来,四周都是喜形于色的脸,只有一个人牢牢抓住了她的手,他的泪落在她眼角,和她的泪一起滑了下去。所有颜色一齐黯淡下去,言嵘只看见了他背后有一片金色祥云。 言嵘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金色的顶帐和薛城的脸。他靠言嵘很近,近得她能看清他微红的眼角和跨过鼻梁正落在她脸上的泪滴。 总算醒了,她的箭伤拖得太久,伤口感染了,加之刀伤和中毒,好几个大夫都说言嵘情况不好,很可能不会再醒、直接睡过去了。昨天还高烧不退,她很想活,哪怕昏睡着喂药也配合。他一直守在这里,看她努力抵抗病魔而他什么都做不了,他才明白心急如焚这四个字怎么写。 他真的很害怕言嵘撑不过来,更为自己没能及时察觉保护好她而后悔,眼泪落在她脸上的时候他自己都惊了,他已经很久没哭过了,再疼再苦的时候都没让他皱眉,他以为自己绝对不会受制于情绪了,可言嵘的出现却让他再次屈服于自己的心。 言嵘撇下他赴死的时候,他憋着一口气赌还有机会,先斩后奏杀上了伽蓝山顶,直接将薛慕捆了送到虞帝面前,可是虞帝不信啊,所以他只能以身试毒,亲自验证了鲛毒的存在才换来了虞帝的一句话,赶到现场的时候他一直憋着血,挡开射向言嵘的那支箭后,他脱力差点摔下马去,可是当言嵘在昏睡中喊他的名字,他觉得他做什么都值得,这世上最幸运的莫过于失而复得。 所以当言嵘因为噩梦睡得不踏实,他想吻他的姑娘,可是滴落的泪水比他快了一步吵醒了她,薛城不敢再动。 眼泪滑下去湿了枕头,言嵘艰难抬手,“抱。”她说得很轻,连扯动声带都让她觉得牵动全身而痛,薛城心里一动,伏下来让她能够上他的肩膀,言嵘用了她最大的力气去抱他,她什么都不要想,只想抱着他、有他就好,可是情绪上来真的忍不住,扯动了后背的伤口愈发疼痛,可是越疼她越想抱住他,越抱他就越忍不住情绪。 “好了好了,有我呢,没事了,”薛城轻拍她平缓情绪,“是不是做噩梦了?”“嗯。”“梦见什么了?”言嵘放开他,陷在他的眼神里,仿佛后背的伤痛瞬间消失了,“梦见以前,他们要挟我逼我去死,要灭我大梁。” 她真的眼里心里都是大梁,薛城非常心疼,坐在床头轻抚她额角碎发安慰她,“没关系,梦都是反的,你肯定不会死。你想啊,大梁还有千千万万的将士呢,他们会誓死守护自己的国家的,和你一样。” 言嵘点点头,看他安慰自己的模样忍不住弯起嘴角,颇有些以前威逼利诱皇祖父给她讲故事哄睡觉的样子。 “想到什么了,这么开心?” “你刚才的样子有些像我皇祖父,小时候让他给我讲故事,他就专门说些三字经千字文给我听,讲得枯燥无聊,然后我很快就睡着了。” “是吗?那以后你缠着我讲故事我也说这些给你听。”“你敢,”言嵘眉毛上扬,给了他一个自己体会意思的眼神。薛城笑道,“我不敢,我爱你。” “嗯?”言嵘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表个白,薛城笑意有些苍凉,“你说过不会留我一个人在险境,可我又何尝不是呢?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必须要分开,至少双方都得协商同意了才能这么做,你有没有想过自己死了,留我一个人怎么办呢?” 第二卷 第四十五章——两难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四十五章——两难 如果她真的死在了这里,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寻遍东陆山川他都没有弥补的办法了。 “我以为,我只是你人生短暂过客。”所以即便死了他应该也只是难过一阵子,更何况他们立场不同,倘若将来真的双方对立剑拔弩张,他们的联姻关系也会破裂,在他和大梁之间她只会选大梁,他也一样。“我不值得。” “你值得。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可那一天现在还没有到来不是吗,真到了再做决定行不行?在那之前让我爱你,可以吗?无论发生什么,彼此互不相弃。” 无论什么时候,在感情中付出得更多的那一方,势必要受到伤害。她不想做这个人,也不希望薛城是这个人。而且,那一天不会来得太迟。 她受伤中计的消息已经传回大梁,王兄不会毫无动作,既然有了实施,虞梁二国十四年后的正式较量又要开始了。在这种情况之下贪恋儿女情长是不负责任的表现,她是大梁公主,不能任性。 之前为他赴死是言嵘死前的任性,可是现在没有死,她也再没有任性的理由了,她不能接受薛城,薛城应该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建功立业或者问鼎王位,而不应该陷在感情之中处处受阻。她不希望他痛苦,他已经很苦了。 爱他是真的,不能接受他也是真的。她迟早都得离开,虞梁终将反目,这段缘分应该早些结束。不再次伤害他,是言嵘能给的最大让步。薛城以前常说他们大虞的姑娘如何好,大虞的男子只有和大虞的女子在一起才是绝配,这话是对的。 言嵘没有直接说拒绝,只是言行里带着疏离,薛城自然也能察觉到,可他恍若不觉,虽然很忙却依然每天高高兴兴地来找她说话,比如虞帝下令彻查京城疫病一事,牵扯出了许多官员,大理寺瞬间爆满,大理寺卿沈辞一时间累得差点病倒。 过了几天之后,言嵘恢复得差不多了就开始拿滑刀石练手,薛城看见了问她做什么。“我给关百初赐字了,”言嵘望向他语气平淡,“按我大梁规矩,该刻在他的刀上。” 她知道当时自己有些冲动,在大虞的街道上、在禁军面前直接给关百初赐字授勋是件很不合规矩的事情,可大梁的态度需要给他们看见,王兄也就这件事情给大虞方面施压,大虞自身理亏,一点都没提言嵘的错处为难她。 “哦,这样啊。”薛城,“那我有没有能帮得上你的地方?”“不用,”言嵘的确没什么需要他帮忙,刻字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是她的主修内容之一,因为那年金陵城有很多很多弃剑需要刻字。 “这好像很复杂,你为什么会刻字啊?”就算有很多将士需要表彰,她是公主,应该不需要亲自刻吧。“因为当年大战之后死了很多大梁将士,他们誓死保卫金陵需要追封表彰。我父母皆亡,王兄去了金夏,只有我能做这件事,练得多了自然就会了。” 薛城沉默,因为这件事虞梁二国将永远对立,言嵘身为大梁公主,没有什么理由能让她放弃立场不谈政治。下毒陷害引起假疫病的事情引起了极坏的影响,东京城大受影响,地方州府也屡屡上书难以安抚,金夏也在大梁与大虞之间摇摆,大虞局面有些动荡,大梁养精蓄锐步步紧逼,他们两国之间气氛已经相当紧张了。 但他不会放弃,他会努力平衡两者之间的关系,至少在他们有生之年希望能保持和平不燃战火,这样他再努力一些,言嵘终能放下心防、接受他的。 长歌进去的时候正好碰上他出来,长歌视线落在言嵘身上,后者没有抬头,继续认真地刻字。“公主。”长歌缓步走进去,言嵘放下手里的东西抬头看她,“好长歌,总算来了。”薛城要是再待一会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装下去了。 长歌为她倒了一杯茶,“歇歇再刻吧。”言嵘拿着杯子低头,只听她继续道,“公主现在有逸王殿下了,第一个想到的不是长歌了。”“哪有!”言嵘怕她担心自己忘了她,“你是我的姐妹,是陪我一起长大的,他能比吗?” “长歌不是责怪公主的意思,”长歌,“我是高兴公主有殿下那样的人真心爱着你,只要公主高兴,长歌就高兴。”“你什么时候都喊他殿下了。”以前不都连名带姓地叫么。长歌笑道,“公主心里都接受他了,长歌怎么还能连名带姓呢。” “我没有接受,我心里知道我们是不可能的,”言嵘放下杯子,情绪又沉重起来。“可是公主,陛下说的三年在真的实现之前也只是一句空话,在那之前既然遇到真心相爱的人了,为什么不能大方地去爱呢。” “我们只顾眼下,爱得死去活来没你不行了,眼里只有彼此,那大梁呢?如今两国关系日渐紧张,战争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又开始了,到时候怎么办,我留下来攻打大梁还是帮着大梁攻打我夫君?我们一开始就是抱着拖时间的心态来的,我们是一定会回去的,大梁不会放弃我把我丢在这里,我难道要抛弃家国做那无耻小人吗?” “可是公主受伤那几天,殿下一直都没合眼就守在你身边,而且殿下以身试毒搭救公主,如果不是他的话,龙衔草也很难拿到,殿下的确是真心的啊,连我都感动了,公主心里肯定也是。我们非要如此吗,没有其他办法了?” “如果不走,将来起了战火我只能自尽殉国,没有其他活路。回去我还是大梁公主,你觉得我该选什么?”言嵘把面临的难题说给长歌听,长歌也没有主意,只好沉默下来。 几天之后大梁来了正式讣告,说东京动荡不利于居住,希望接公主回梁省亲住些日子疗养。大虞肯定不会放人,但事先理亏,只能迂回借口言嵘身体尚在恢复,经不得车马颠簸,待七月再启程,正好回梁团聚中秋。 东京经历了一场风波,虞帝大刀阔斧处理了假疫事件,许多官员因此革职,罪魁祸首薛慕被下令毒杀斩首,薛继沣废为庶人,流放黄州终生不得回京,牵连官员无数,虞帝借此打压了朝中不少结党营私之派,陆望也拿掉了总督的头衔以抚民心。 大虞怎么处理的言嵘其实并不怎么关心,她关心的是大梁的反应。前几日大虞送走了一位和亲公主前往金夏,大虞这么急着与金夏巩固关系,大梁肯定是有所动作让大虞焦虑了。 如今虞帝尚在,虽然处理了亟待上位的皇子,可是纷争远未结束。薛继沣能甘心永生流放不再回京参与夺嫡么,薛慕真的死了么,太子还会对付薛城吗?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公主,查出来了,鲛毒是修羽动的手。”衣服从尚衣局送过来,一路上只有进了逸王府才有机会动手,“包括那几个杂役,其实也是知情者。”言嵘翻着手里的书,“她?” “要不要我去杀了她,一直搞小动作烦死了,这次咱们差点被她害死!” “要她死容易,可是薛城怎么办?” 长歌不解,“公主明明心里关心着殿下,他来了却一副冷淡的模样,公主自己不难受吗?不管公主做什么选择,长歌都希望公主快乐。” 言嵘饮了口茶没有言语,修羽这个女人她都不知道说她聪明还是笨。借他人之毒害她,如果他们没查出真相,她死了就能除去眼中钉。即便计划失败也能拖薛继沣下水,报了抄家之仇,横竖不亏。 修羽想得很美,只是忘了一件事,她死了不假,祸乱东京城的黑锅可就要扣在薛城身上了,她就不怕害死薛城?当初宵禁之事没给她教训么,薛城走了一趟京畿山,硬抗了过来才能继续留在京城,如今再次露出破绽,陆望那些人能放过薛城吗,显然不能,看虞帝处理薛继沣的手段,恐怕这次就是致命打击再也不能翻身。 如果她不是被人利用了,那她真的就太蠢了,根本分不清是非利益,更搞不清楚如今她在京城安然地活着是在靠谁,难道真是她报仇雪恨的一腔热血么,东京岂是春风拂面温柔乡。 “修羽的事情,让薛城自己处理吧。”薛城又不傻,她们能查到是修羽下的毒,他查不到么。如果之前他还不忍做出选择,经历了假疫事件恐怕也对修羽攒够失望了。那是他们之间的事情,她何必掺和。好与不好,让他自己看,她最讨厌被人当成傻子明明白白地安排,薛城又何尝不是。 事情败露,修羽其实是很慌张的。薛慕临死咬出薛继沣,薛继沣拼死洗脱嫌疑,幸好他也不知道薛慕下毒是经过她的手才实现的,明面上她和薛继沣隔着抄家灭族之仇根本没有联手的可能,因此才没有连累到她。 但薛继沣和薛慕已经相互撕破脸到这种地步了,谁知道会不会爆出什么,所幸如今薛慕已死,薛继沣也被流放出城,虽然让言嵘侥幸活了下来,家仇却因此得报,她也不亏。 如今东京只有太子和薛城,没有薛继沣坏事,薛城应该处境变得容易些了吧,虽然事情闹得很大,可也算帮了他一把。修羽是这么想的,所以当薛城来找她的时候她还是很高兴的,“吩咐厨房准备饭菜,今天殿下留下来用饭。” “不必了,我还有事,说完话就走。”薛城坐在桌边连茶都没倒,“我来是有正事跟你说的。” “怎么了?”修羽还没有意识到薛城语气有些奇怪。 她居然不知道怎么了,薛城有些恍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她会不知道吗,还是她觉得那些人命都不算什么?看着她熟悉的脸薛城忽然觉得此刻她有些陌生,“我一直以为阿羽是心中有光的女子,有傲骨有气节,心地善良,明辨是非,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的。” “殿下什么意思?”修羽察觉到他语气不对劲,她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了? 第二卷 第四十六章——她不甘心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四十六章——她不甘心 “鲛毒哪来的。”薛城开门见山,直接的话戳进修羽内心,修羽顿时有些慌张,应对的谎言还来不及编好,脸色便微红了一下,“殿下说什么呢,我一个字都听不懂。”她做得很隐秘,她以为绝对不会被人查到的,薛城怎么会知道?是言嵘告诉他的吗? “东京城内,天子脚下,那么多百姓的性命在你眼里不值一提是吗,京都假疫会造成多大的影响,地方骚动、列国蠢蠢欲动,大虞是大国更需步步谨慎,稍有差池一夜之间王朝倾覆也是常有的,你当真不明白吗?” 原来又是这样拿些大道理来指责她的,修羽掩下不快,语气也有些生硬,“殿下言重了,修羽哪有这样祸乱朝纲的本事。”她又不是言嵘,不是一国公主,自然人微言轻。 “你没有,你只不过想借刀杀人而已,把污名扣在言嵘头上罢了,那我呢?是不是也想趁机杀了我?” “我怎么会想杀你?”修羽感到愤怒,“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你居然这么想我?” “原来你不想杀我,”薛城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她,“原来你都是为了我啊。”修羽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反思了下自己的行为确认没有伤害他啊,他到底在生什么气,不过就是陷害了一个大梁人,他就这么舍不得? “你被绑架诱我出城的时候,也是不知情了?”薛城从未拿此事质问过修羽,他觉得那是他们之间的事情,说到底对不起修羽的人是他,她家遭遇不幸的时候他没能及时带走她,要骂他也好、怪他也罢,他都受着,可是修羽现在牵扯到了其他人,不止是言嵘,还有东京城里那么多百姓啊,民心不稳国之动摇。这么大的事情出在他逸王府,他怎么能心安? 修羽有些心虚,当时她极度自卑想要自尽一了百了,是太子告诉她薛城心里有她,绝对不会放弃她,让她自导自演一场绑架来试探。她信了,薛城真的来了,可她真的不知道薛城后来会因此被参下狱,她真的是不知情的啊。 她非常后悔,薛城回来之后她第一时间就出去看他,浣衣局的日子难熬,可她从没抱怨过一句权当自己的惩罚,这是她做的不对,她承认。 看她的表情,薛城就知道她真的不知道只是被人利用,,“那这次呢?你下毒害言嵘让她成为东京大疫的罪魁祸首,你只想能够杀了她,有没有想过我会怎么样?” “是她害的全城人,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只需将她推出去,还能博一个大义灭亲的名声。” “我把她推出去,大梁会怎么想?金夏和北魏早就虎视眈眈,大梁稍有动作整个东陆格局都会大变,你要让大虞左右受敌四面楚歌么?” 修羽瞳孔震惊,全身僵硬地听他说下去,“不说国际,就说大虞好了,整个大虞有多少人想我死你知道吗,言嵘是我的王妃,在他们眼里整个逸王府是一体的,你猜如果真的如你所愿,会不会有人再参我一本让我下狱?涉及百姓社稷,这次连父皇都没法救我,逸王府倒了,你还有命活吗?” “我以为你只是心有不甘,怨我没能及时救你全家,我对你感到抱歉,我什么都依你,可我真想不到你会害我。当初我出城救你,明明可以明日再回城,你非要连夜入城冲撞宵禁,我那个时候就知道太子想我死,可你怎么会要我的命呢,你怎么会和他们站在一起呢?你是我的阿羽,我不信啊,如今这个样子我不得不信了。” “不,不不不,”修羽终于意识到了严重性,抓住薛城的胳膊连忙解释,“我绝对没有想要害你,我怎么可能害你,”修羽满脸眼泪,薛城在挣脱她的手,她只能用力拽住他的胳膊不肯松手,“我是有过埋怨你的想法,可是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考虑不周我太过悲观,我跟你道歉,但是我没有恨你,我绝对没有要害你的想法啊,你相信我。” 薛城深吸了口气将她的手掰开,“我不恨你,这次的事情算我们扯平,从前种种一笔勾销,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两不……相欠?”修羽不知道自己辛辛苦苦计划了这么久为什么就换来他这句话,她退后一步眼神绝望, “是她让你来这么说的吧?” “和她没有关系,但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针对她了,伽蓝馆的时候我知道是你,这次下毒的也是你,如果被她知道了、被大梁知道了,我就保不住你了!阿羽不要再消耗你在我心里的好了,既然打着为我好的旗号,至少得问问我想要什么吧,别再有下一次了,我已经足够失望了。” 薛城站直身体吩咐外面的人,“即刻起修羽禁足于此,非诏不得出。”软禁她一来可以保护她不被其他人派来的杀手暗杀,二来也希望她断了伤害言嵘的念头,别再被人利用了,她不是心肠坏,只是分不清是非容易受人蒙骗,希望她终有一天能够想得明白。 大门在修羽视线里关上,薛城匆匆而去,在她的印象中很少看到薛城的背影,他更多的时候是向她跑过来的。 那个时候的薛城,还是笑容明媚开朗的少年人,会高高兴兴参加围猎给她捉鸟雀,想办法给她送新奇的生辰礼物,他活得那样高兴恣意,仿佛皇城没有给他造成任何阴霾。爹爹曾经说过,嫁入皇室不是女子最好的归宿,可薛城是她的良人,她就想跟他在一起。 他不像太子,寄养在皇后膝下其实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他心里其实是不太高兴的,尤其是她母妃的逝世也跟皇后脱不了关系,可是皇后权覆后宫,前朝也有大臣扶持,势力很大。薛城只有站在太子身后的份,可她知道薛城的才华不止于此,他可以走得更远。 他们本来的路是很寻常的路,不受宠的皇子与三品官员的千金是很寻常的婚配,可是就在这时大梁送来了和亲的公主,而本该和亲的对象狡猾地称病离开了京城。 犹记得,言嵘刚来的时候抱怨大虞的水质不好,大虞的姑娘模样不如大梁精致,这样难听的话语还叫她哭了一场,心里满是没法留住薛城的惶恐,可是薛城和她一起嘲笑这位大梁公主,满心满眼都是她,所以她也不怎么害怕了,到最后连那位公主也很自觉地不打扰他们,事情到这里其实还是可以接受的。 但没想到的是薛继沣公报私仇栽赃了父亲,修家一夜之间败倒,她也流落教坊司,无论是大梁还是大虞,还是东陆其他国家,人都是分三六九等的,伶人和妓子都是最末等的人,无论如何她都无法再与薛城相配,更不能与他一同正大光明的出席任何正式场合,她怎么甘心? 她怀着一定要报仇雪恨的念头委身当了妾室,不敢与言嵘分庭抗礼、与她敬重有加。薛城渐渐变了心喜欢上了言嵘,她也不能说什么,因为言嵘本就是正室,是堂堂正正的逸王妃,她夜夜流过的苦泪没人在意,大仇得报也没人庆贺,只能偷偷在府中燃一炷香告慰亡父,她甚至连纸钱也不敢烧,因为东京城内是禁止私自祭奠烧纸的。 这些其实都算不得什么,薛城是和她站在一起的,她再不济总归有个港湾可以为她开放。可现在连放在心尖上的人都忘了她的灭门之痛,甚至跑过来警告她不要再对言嵘下手,他已经足够失望了,他说他对她很失望,还有什么话比这更能让她痛苦的吗。 她如今已经什么都不剩了,报仇和保护薛城是唯二的目标,报仇吧,说她手段恶毒不考虑后果;保护薛城吧,他却不稀罕,还说自己根本不明白他要什么。他想要什么?引狼入室,害了大虞的是他才对吧! 千辛万苦走至今天,他说两不相欠。凭什么,她没了家、没了身份、没了爱人,她什么都没了,还软禁她限制她自由,难道让她在这孤独院子里了此残生?她这样的人生已经满是黑暗了,他还夺走了唯一的光,凭什么? 想抛下她和别人双宿双飞,那她为什么要孤独地留在这黑暗人生里苟延残喘?这倒霉人生的苦为什么要她一个人尝,他们却能恩恩爱爱? 不该是这样的,她不甘心。 “夫人,”有个男声不紧不慢地从屋内走出来,毫不客气地奚落修羽的眼泪,“我早就说过他眼里已经没有你了,他就是造成你痛苦人生的罪魁祸首,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修羽止了眼泪,怒吼了他一声,“闭嘴!”若不是他们,她与薛城未必会走到今天,现在还有脸来指责她,“我是不会和你们合作的,死了这条心吧!” 那人不生气,继续劝说,“可是如今你在逸王府已经没有立足之地了,他把你囚禁起来,那你跟笼中鸟有什么区别?哦不是,你比笼中鸟还不如,他不会再来看你一眼了,他已经移情别恋,同那个大梁来的女子逍遥快活去了。” “别说了,”修羽痛苦万分口不择言,“一定是言嵘蛊惑了他,他不可能这么对我的,你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 那人疾步过来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夫人利用完我们了就想过河拆桥?”男子阴戾的眼眸死盯着她,手下稍一用力修羽就快要喘不上气了,“本着三分尊重叫你一声夫人,可你不过是个教坊出身的低贱女子,别以为自己有多聪明,咱们现在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这个时候你想抛弃我们?做梦。” 窗户外面一阵轻微响动,男子头也没回径直出手,洁白的窗纱之上顿时溅起一片血花,随后便是有人倒地的闷响。 “把她拖进来,”男子松开修羽,任后者浑身无力瘫倒在地,“今夜子时,我要你肯定的答案,否则你就和她一个下场。” 那人悄无声息鬼魅般消失,只留下修羽一个人低微的喘气声,她终于支持不住趴在了地上失声痛哭,她就不该去招惹他们的。以前修家风头正盛,她作为嫡女哪里会经历这些事情,如今须臾两三年竟变成了这般光景,连个下人也敢直接威胁她了! 她不敢让人发现,只能立刻爬起来哆嗦着把丫鬟尸体拖进来,做好这一切的时候她一个人坐在地上,周边的寂静巨浪般将她吞噬,她忽然很害怕,害怕去面对那些心狠手辣的人,也害怕再次面对薛城,更让她感到恐惧的是她居然从名门之后变成了一个这样可怕的人,同别人联手下毒害人,间接害死无数条性命,现在报应来了,豆大的泪珠从她眼角滑落,修羽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角,在屋子里僵硬地跪坐了一宿。 当月光终于拨开云层照耀进来的时候,她知道子时要到了,她盯着逐渐变冷僵硬、死去多时的丫鬟尸体,脑海中终于浮现了一个决定。 第二卷 第四十七章——对弈与坚守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四十七章——对弈与坚守 “你最近来得很勤快,”言嵘坐在院子里看书,今天的天气难得凉爽,还没有炙热的太阳。薛城好像今天不忙,一大早就过来了。 “这不是怕你一个人烦闷么,过来和你说话。” “禁军那里不忙?”“再忙也有休沐时间啊,”薛城看得出来言嵘虽然表面上不说什么,但言行多加疏离,有意保持距离,他要是不来恐怕就见不到面了,“你们平常玩些什么消遣?” “对诗。”言嵘望向他故意这么说,薛城不喜欢这些吟诗作对的风月活动。果然薛城摇摇头,“这我可不擅长,要不咱们对弈吧?”对弈的时候最适合揣摩对方心思,言嵘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好吧。” 吩咐人摆上棋盘,言嵘选了白子,薛城,“咱们随便玩玩,别那么严肃嘛。”“我不擅长棋道,自然要认真的。”薛城笑道,“我让你三子。”“谁要你让,”言嵘瞪他一眼,“输也得输得有尊严,我才不要放水得来的胜利。”说着在棋盘上放下一子。出手便选了最不利的位置,薛城笑而不语,还让她走。 狠话虽然放了,言嵘还是先行三子,薛城一边思考一边无意识道,“大梁送来了三把弓弩和三位技师,这事你知道了吗?” “不知道啊,什么时候的事?”言嵘的确还不知道,潜伏在大虞内部的密探并没有权限知道梁帝的意图。 “昨天上午交付的,这几天估计在调试,有什么问题都有技师及时调整。弓弩是大梁军队的优势,大梁肯送,也是我们两国交好的大势。” 大梁不会无缘无故送来弓弩,前几日王兄送来的书信也有些许诡异,除了关心她的伤势,还夹带了一株龙衔草。这就很奇怪了,如果是担心还有鲛毒未清,怎么可能只送来一株龙衔草,这也不够啊。如果不是出于这个目的,那王兄是什么意思呢,她到现在都还没想通。 但可以肯定的是,大梁肯定有所图、有所权衡,才做了这个决定,能有什么让大梁同意送来弓弩和技师呢,大虞能交换什么?弓弩可是大梁的优势兵器,肯送来的想必已经不是最新式的了。 “那大虞肯定有所表示吧?”她装作无意随口回答。 “那是自然,三把弩三个人,换了大虞兰陵六郡,分别是鹿湖、苍南、扶风、雍城、渭城和月城,书已经拟好了,再过几日便会通告两国,让使者将书送回大梁。” 是了,除了兰陵十三郡还有什么更紧迫需要收回的呢。兰陵十三郡十一座城池当初被大虞和金夏瓜分霸占,七城在大虞,四城归了金夏。 大虞还了六座城池,居然舍得? 大梁只不过给了三把弩三个人而已,这是远远不够的,王兄肯定拿其他事情威胁虞帝了,言嵘这样猜测。 金夏的四座城池包含了千灯湖,这对于极度缺水的金夏荒漠来说是至关重要的,绝对不可能放手还给大梁,大梁要怎么才能收回来呢?言嵘的手伸在半空举了半天,薛城提醒她,“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这步很简单的,我没设陷阱。” “啊,”言嵘将白子下去,继续放在自己前三枚白子之后。薛城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件事?是想看她什么态度吗,“我倒是不知道这件事,想来是王兄不想让我参与其吧。” “我听说梁帝陛下前几日有送来书信给你,关心你的伤势,鲛毒毒好像在大梁比较常见?” “以前还算常见,现在这些年不多了,因为南海边有我大梁镇海军,鲛人一直占据南海不敢上岸。” “那你是以前见过鲛毒毒的症状?”薛城问得真诚,言嵘敏锐地察觉到他在怀疑自己,爱她是真的,但有些事情还需要权衡博弈,不然他今天也不会提出对弈的事情。 的确她在城北防治院的时候有些表现得过于聪明了,和她一向伪装的愚笨模样不太一致,可她依然不能全部告诉薛城,毕竟立场不同,只要还是大梁公主一天,她就不代表自己一个人而是一个政治符号,是大国棋局的一枚棋子,她的底线是大梁,她一步都输不起。 言嵘排空心里的复杂情绪,淡定回答,“看过许多书,书上有这样的描写,当时长歌描述给我听我就觉得像,待在那里并没有大夫诊治,我也时醒时睡情况不太好,所以长歌就冒险出去了一趟,也是我运气好猜对了,如果是真的疫情,我恐怕没命活到现在了。” 把一切归功于运气,再重提当时的惊险,薛城肯定不会再追问了,言嵘对这一点还是有信心的,补充了一句将话语重点转移,“多亏我大梁镇海军长久驻守南海,否则不知道会有多少人遭到鲛人荼毒。” 镇海军有二十万之余,而且有水路可行,抵达金陵畅通无阻,但是大梁素有尚余一兵一卒不动镇海军之规矩,所以即便当时金陵城破,言缺兵符在手也未曾调动镇海军加入战局,这一点对于虞夏联军赢得战役是至关重要的,薛城不会不懂。 宁可城破受辱不调镇海军来援,是薛城对大梁最为敬重的地方,因为镇海军一撤,鲛人势必趁乱攻入东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整个东陆只有大梁富产龙衔草可抵御鲛人,山川列国将遭无妄之灾,而大梁守住了那个入口,兄弟阋墙外御其辱,这是大梁的坚守。 打消了薛城的怀疑,言嵘继续子,“你怎么还不拦我?我可就要连成五子了。”薛城笑道,“你这是在下五子棋?” “不然呢,你不是吗?”薛城的子分散于棋盘各处,一看便有章法可寻,她如果真的下围棋岂不正好陷入包围,无论如何费心假装都会被他看出端倪,倒不如假装下的是五子棋来得好。 对弈哪有下五子棋的,“围棋不曾涉猎吗?”“不曾,”言嵘故意放大动作将棋子丢回罐子,“因为学不会。” “没事,我教你,还是很好懂的。”薛城把棋子重新摆好,让她执黑子,“围棋最重要的目的就是用你的棋,包围住对方的棋,将它们拿下。” “你包围别人,别人难道看不出来?” “如何能让对方看不出来或者反应不及,就是我们练的本事,我们先从最基础的来。”薛城坐到她身边来和她一方,叫了李江过来执白当陪练,薛城子讲解的时候,言嵘的心思跑到了天边,她忽然想明白了一点,或许王兄并不想收回千灯湖,因为有时候只靠自己是不够的,他在金夏待了十几年之久能不了解那个国度吗,能不知道和金夏对立还是联手更有好处吗? 大梁把对金夏极为重要的千灯湖留给了他们,却收回大虞手的城池,金夏会怎么想?他们会觉得大梁对自己与众不同,他们本来与大虞关系就因为分赃不均有诸多不满,如今有了转机难道还会岿然不动么,金夏那位新登基的少年天子可是一位胆大心细的人,当初王兄需要回国即位便是他点头同意的,他们二人之间势必有过交流谈话。 所以金夏态度的转变才是令大虞交还六座城池的真正原因!大虞不想失去盟友,更不想多出一个敌人,在与大梁交好的时候也要稳住金夏,平衡山川列国的关系。 而大梁就算得不到金夏这个盟友,至少也收回了兰陵六郡,不费吹灰之力。言嵘忍不住再次感叹王兄的头脑,她连搞懂都花了好些时间,更别提想出这些计谋了。或许,她也可以借鉴此做法,策反薛城。 薛城在为两国保持和平而努力,希望他们能够在一起,如果大虞将来归入了大梁,那一切就能迎刃而解。如何让薛城执掌大虞江山、并且甘心拱手大梁却是个难题,薛城对于自己国家的热爱并不逊于她,换位思考的话,如何能让她心甘情愿让出大梁? 最后掌舵之人得是英明贤主,爱护百姓,有气节有风骨,有野心有能力,甚至统一东陆。可她觉得那个人只能是她王兄,大虞的太子也逊色于他。 策反薛城的最好办法,不是去设计、去筹谋,因为薛城不傻,相反他很聪明很机警,她能想到的他未必就想不到,如果让他发现只是精心设计的一场局,只会适得其反。所以最好的办法,是让他自己领悟。 大虞内斗严重,勾心斗角、阴谋诡计估计他也看得多了。 下完棋离开的时候,李江忍不住有些微词,“殿下,连我都看出来王妃刻意疏离,您又何苦坚持呢,虞梁二国的关系已经很紧张了,殿下此刻还是明哲保身为好。” 薛城双手背在身后,不紧不慢地走着路,“她刻意疏离就是因为立场问题,两国关系紧张不好维持,她又不是不爱我,她只是有她的立场和责任。身为一国公主岂能贪恋儿女情长不思国是?如果她抛弃责任、只想着逃开过逍遥日子,那就不是言嵘,也不是我喜欢的人了。” “那殿下干脆帮助陛下一举灭了大梁,让王妃永远留在这里。” 薛城顿住脚步瞪着他,“你莫不是他国派来的探子?大梁有这么容易灭掉吗,容易的话我们十四年前就做到了,何必等到现在。退一步讲,我们真的灭掉了大梁,她会恨我的,那才是真的断了我们之间的可能,我又不傻。再者,大梁必定誓死反抗到底,两败俱伤不可取。别看她只是一介女流,你以为她会安心留在这里不反抗吗?你知道现在东京城内有多少大梁的商贩和密探吗,你也太小瞧大梁人了。” “大梁不会倾覆,大虞也不会,唯一的办法只能是维持两国的和平关系,至少在我们有生之年不要重燃战火。这样,我加倍对她好,给她足够的安全感,给她看到我们的未来,终有一天她能接受我的。” 第二卷 第四十八章——多看他两眼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四十八章——多看他两眼 “薛城请我赴宴?做什么,”言嵘有些不太理解,府里不能吃饭么,非要明日出去春风亭?春风亭是坊间有名的景点之一,四周皆水湖,风景秀丽、古朴幽静,而且是免费开放的,一般夏季夜晚都有很多老人孩子拖家带口地在那里乘凉。薛城如果去的话肯定会清场,一顿饭而已,何必如此麻烦呢? “这是殿下的吩咐,属下也不知情,还请王妃明日去一趟吧。”“好吧。”虽然不知道薛城到底想做什么,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第二天傍晚时分言嵘就坐着马车去了春风亭,长歌掀起车帘,“公主,真的清场了,旁边没有别人,真不知道殿下想做什么,何况今天咱们还有事呢。” “别抱怨了,看看再说。”言嵘走下马车,之前她和长歌经常在京闲逛,春风亭这里也来过两次,春风亭位于东京城护城河的下游,他们每逢佳节放的河灯最后都会汇集于此。 夕阳进云层里,绯色云霞宛若泼墨画一幅,木质长廊从岸边一直曲折通到湖央的春风亭。晚风徐徐带走白日里的闷热,李江引着她们往前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就拦下了长歌,让言嵘一个人过去。 长歌得了言嵘允许,只好留在外面,李江抱着剑和她站在一块,长歌忍不住发问,“你们殿下这是要做什么?夏季傍晚水边多蚊虫,公主从小就不喜欢这个时候出门的。” 李江藏不住话,忍不住和她说了,“今日不是王妃生辰了嘛,殿下想给王妃过生辰。”“生辰?”长歌有些意外,虽然生辰八字这些东西在言嵘入虞的时候鸿胪寺就有留存,但如果不是皇后、太子妃的话,一般人的生辰都不会专门操持,之前的生辰她们也只是悄悄去酒楼订了顿筵席。 薛城看见言嵘走来,赶紧招呼她坐下,“快看,我准备了好多菜。”“怎么突然想来这里吃饭。”言嵘坐下来看他放碗筷,“这些好像都是大梁菜啊。” 薛城脸上是遮掩不住的得意,“都是我做的,包括这糕点,我是不是还挺聪明的?快尝尝看。” 都是他做的?这倒蛮厉害的,言嵘尝了几道菜,说实话味道一般,但看他充满期待的眼神不忍心打击他的积极性,“还可以,第一次尝试能做成这样很厉害了,我大梁的菜系本来就挺复杂的。” 得了大梁美食资深品鉴家的首肯,薛城心满意足,“那你多吃一些。”“你怎么想起来自己做菜了?”“今天是你生辰,这应该是你在这过的第二个生辰,希望以后的每一个生辰我都能陪你一起过。” 言嵘愣了片刻,费那么大阵仗就为了过个生辰?她不知道为什么薛城不肯放弃,是她还表现得不够冷漠疏离吗,他那样聪明不至于啊。她倒宁愿薛城威逼利诱、把坏都写在脸上,可是现在他温柔似水、满心欢喜的样子让她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 “生辰而已,你不说我都忘了,我以前也不怎么过的。”言嵘饮了一杯才发现杯子里不是酒,而是大梁最好的国山茶。 还是拒绝他,薛城想了想,“那,以后我提醒你,你就不会忘了。” “也行。”言嵘顿了顿,掩下了心所想。 “我做过功课,你们大梁过生辰的时候喜欢放烟花,大虞这里没有这个条件,那咱们就放孔明灯吧,来。”薛城拉着言嵘走到长廊上,“想好许什么愿望了吗,我都可以帮你实现。” “我没有什么愿望,”言嵘淡笑,她想要的不过是大梁繁荣昌盛,他可不能实现这个,“要不你来说吧?” 薛城点上蜡烛,“我希望,虞梁二国永世修好,繁荣兴旺。”让他的妻子待在他身边吧,待久一些,最好是永远。 孔明灯挡住了他的脸,言嵘没看到他此刻许愿时的表情,想来也是满脸笑意的吧。“真的不许愿望吗?”他忽然歪过头来出现在言嵘的视野里。 言嵘双手交叉抱拳闭眼许愿,“我希望,五谷丰登、风调雨顺,百姓安康、天下太平。”大梁是不可能忘却痛苦与仇恨的,虞梁二国注定不会是和平的结局,但她也希望那一天来得晚一些,让她再偷偷地满足一下自己,多看他两眼。 睁开眼的时候正好看到薛城盯着她看,言嵘佯怒,“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盯着我。” 薛城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准备好了我们就松手了。”言嵘双手扶平灯罩,然后慢慢松开了手,孔明灯就缓慢上升成为夜幕里唯一一颗发光的星,言嵘忽然发现今晚没有月亮呢。 薛城拍了一下手掌,忽然就有很多孔明灯瞬间飞上了天空,追上了他们的纸灯,像是有人在地面上洒满了碎金,一下子把天空照亮起来。“怎么这么多?”言嵘有些反应不过来,薛城解释,“在大梁过生辰放烟花是因为想祝福寿星从此人生坦途、光明无阻,大虞不能随意燃放烟花,但我也希望你的未来人生坦途、光明无阻。” 即便将来没有他。 言嵘看着薛城,身体和眼神无一不在宣告她的心动,她真的有些动摇了,可是两国交恶是迟早的事,她留在这里没有活路,到那一天,无论是殉国还是殉夫她都得死。 于国她没有尽忠,理应殉国。于私她另有异心,大虞也不会容她,她不希望薛城受此牵绊,他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大虞,那是他的职责,她不想夹在间令他为难,更不想他因此让大虞对他失望。说到底还是立场从一开始就隔开了他们。 言嵘忽然想起来,“这么多纸灯,要是在柴堆上可怎么办,大虞现在天气炎热干燥,极其危险啊!”薛城想过这一点,“没事的,今日是东风,春风亭位于西侧下风向,而且四周皆水湖,不会有事的,我已经派人去看过了。” “哦,这样啊。”在这个节骨眼上要是闹出火灾,薛城又得挨骂了。 薛城拿出一个锦盒,“生辰礼物,打开看看?”言嵘依言打开了,里面居然是一枚懿珈。大梁懿珈,是丈夫在新婚之夜为妻子簪配的首饰,寓意祝愿妻子容颜嘉丽、德行美好。可这是大梁礼制啊。 “无论是在大虞、还是大梁,你都是我薛城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妻子,我们的婚约是写进两国史书里的,我们以后也要荣辱与共、风雨同担。” 荣辱与共、风雨同担,她就是不希望如此啊。两人各自背着责任,相互对立又如何风雨同担呢,他们只能忠于各自的国度,不能忠于彼此啊。 薛城拿过那枚懿珈想给她戴上,言嵘还没想好理由,下意识退了一步,恰好此时李江飞奔过来,“殿下,刚刚有人来报,逸王府走水了。” 逸王府走水?薛城拈着懿珈神色复杂,言嵘趁机道,“要不我们就先回去吧。”薛城盯着她,“可是……” 言嵘抢了话头,拉着他往外走,“走吧。”薛城只好把懿珈放回盒子,吩咐李江赶紧收好。最近过得太平了些,很久没发生事情了。所以薛城直觉这次走水是个不好的信号,此刻他们幸好不在府,如果他们运气差了些呢? 其实他挺不愿意发生些什么,因为此刻东京城内除了他,只剩太子了。太子很早就准备对付他,他也知道自己不该再抱有幻想,可是这次假疫事件时,如果当时在南山堂的不是太子而是薛继沣,恐怕连南山堂也没有龙衔草了,言嵘必死无疑,太子是暗帮了他的。 不管他是出于爱护城百姓,不忍他们受苦,还是因为知悉其利害,不想真的害死言嵘,亦或者是只是想卖自己一个面子,客观上来讲,太子都是帮了他的,没做到最后一步。 所以,哪怕他此刻手里已经搜集到了当初太子与御史台林大人合谋买卖朝官职、培养党羽的证据,还有不知从何而来、更为详尽的太子是如何偷天换日害死苏以辰得娶林子悠的经过,只要太子尚有一丝顾及手足之情,他就不会主动对太子动手,永远保守这个秘密。 虞帝多疑,身边其实已经没有多少可信之人,而且他也老了,稍待多时就会顺理成章的传位给太子。如今的太子大权在握,除非谋逆,否则没有人能将他从哪个位置上拉下来,他又不傻,何苦节外生枝? 他们回到府里的时候火势已经灭得差不多了,烧的范围不大,没有波及到整座逸王府。云峰山见到薛城便抖抖索索地跪下来请罪,“殿下赎罪,老奴一时疏忽没能发觉,还请殿下赐老奴死罪。” “查清楚了吗?” “府并没有外人进入,当班的下人打了瞌睡,没留神就烧起来了,应该是不小心碰到了什么东西点着了。” “烧了哪里,损失了些什么,都记清楚了吗?” “烧的是修羽夫人的屋子,东西正在查。”云峰山脑门上冒汗,他都不敢说接下来的话,薛城果然皱着眉头,“修羽的屋子?她人呢,没事吧?” 在云峰山回答之前,渡衣飞快地跑过来,附耳跟薛城说了什么,薛城转身就往修羽屋子那边去了。 屋子烧焦了,火势刚刚浇灭,言嵘走进去的时候空气里还留存着浓郁的硝烟味道,她怎么觉得这件事透着一股不对劲,修羽自焚了?看着也是个挺有骨气的女子,会这么轻易结束自己的性命吗,她不是经历了挺多坎坷,好不容易救下来的性命,怎么舍得一把火烧没了? 薛城站在一处不动,言嵘向他走过去,“怎么了,看到什么了?”在言嵘看到之前,薛城下意识伸手过来挡住了她眼睛,“别看。”“是……她吗?”薛城揽过她往外面带,“先出去吧。” 自然不是修羽,他刚刚验过那具女尸,修羽在教坊司受过伤,锁骨那里有个凹陷,但那具女尸没有。修羽自导自演了一场自焚,还学会杀人了。 听他的语气没有悲伤之意,言嵘猜到修羽应该没死,那她假装自焚遁走,会去哪呢、会做什么呢,她为什么会这么做呢、会来报复她吗? 第二卷 第四十九章——叛变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四十九章——叛变 第二日府里秘密办了丧事,薛城去办了修羽的死亡证明,在书里亲自划去了修羽的名字。他限制修羽的自由是想保护她远离这些争斗,但既然她选择了另一条路,那他也尊重她,无论是谁在背后帮了她,他都会把那个人揪出来。 就在言嵘忙着处理这件事的时候,有个人送来了一封信。长歌拿着过来给她,“公主,是咱们通信惯用的样式。”他们通信的时候是需要特制密码本的,否则旁人就是拿到了书信也不过觉得一堆乱码,但他们绝对不会堂而皇之的大白天的来送。 言嵘展开看了,对照着密码本译出来一句话:明日午后老地方见,急。 有急事,难道是因为着急才直接送上门吗? 长歌有些困惑,“这是什么意思啊,会不会有问题?” 言嵘盯着书信,她也说不上来有什么问题,书信、样式和编码方式都和以往一样,唯一可疑的就是送过来的方式,平时他们都是去流动站点对暗号交换信息的,直接和林姑姑见面是比较少的情况。 冒险直接送到这里来还是头一回,林姑姑她们绝对会掩护言嵘,不会让她引起怀疑,一般来说是不会这么做的,或许也是有非常紧急的事情? 第二天下午,言嵘趁薛城不在府去了一趟布庄,照例假装看了看布料,然后才进入内室,林清子到得比她晚,言嵘便坐下来随便翻翻书。 布庄老板不是他们的人,只是伙计里有两个他们的眼线,布庄的位置又与药坊背靠,所以这么一件暗室能够帮助暗联系不被人发现。 林清子急匆匆地赶来,劈头就是一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急着见我?”言嵘被她问住,“不是你送书信让我来见你说有急事的吗?” 林清子面露疑惑,“我送的?” 言嵘看她的神色不对,神经瞬间绷紧,“糟了!这恐怕是个局。”话音刚,外头就传来了兵器相交的声音,林清子一个转身的功夫就有人踢门闯了进来,都是全副武装的禁军! 林清子在言嵘反应过来之前,拿出袖口藏的匕首横在了她脖子前,“给我退后!”暗室地方很小,人一多久显得很挤,禁军的优势没办法展现出来,一时僵持住了。 言嵘此刻已经明白了过来,有人故意引她来此暴露了林清子。林清子是大梁打入大虞内部的情报处的最高指挥者,能知道她的潜伏身份的必定是位大梁内部高层,他叛变了。 林清子抓住她肩膀喝令禁军后退,言嵘装出一副害怕的模样,呵斥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想看着我死吗?” 禁军对视一眼,缓慢退了出去,林清子非常冷静,不急不慢地带着她走出暗室,隔着禁军一段距离小心翼翼地走着,同时压低了声音道,“你听我说,我有一个任务需要被捕,然后透露一个假消息给他们。我不知道是谁给你送的信,但肯定那个人是知晓我们计划的内部人员,级别还不低,他是故意的,我现在必须把你择出去,出去之后一定要查清这个人禀告陛下,不要经过我们情报处了,交给信得过的人亲自去。” 林清子有条不紊地交代她后面该怎么做,一点也没有即将被抓的恐惧不安,言嵘不知道大梁方面需要她交代一个什么样假消息,但入大虞手里是个什么下场她再清楚不过了,薛城曾经抓了不少的密探,那些密探被关在刑部的审讯室里,要么硬抗到最后浑身是血地凄惨死去,要么一天都挺不到直接死在里面。 林清子是大梁潜伏在大虞整个情报处级别最高的人,她如果被抓势必要遭到大虞方面的残忍报复。 而且在她被抓、实施整个计划的关键时刻,有人故意让言嵘卷入其,陛下身边一定有人叛变或者有大虞密探渗透,如果陛下没有发现,那将非常危险,整个计划都将功亏一篑。必须让言嵘立刻马上从这里离开,把这个情报送回去给梁帝陛下。 言嵘不能表现出任何担心她的样子,因为此刻守在外面的就是薛城。大梁内部有人私通大虞,出卖了他们。既然林清子这边被抓,剩下的其他密探恐怕会顺藤摸瓜找出来,整个大梁地下情报络都会被连根拔起,好狠的一步棋。 “整个情报络都不能信了,这次我送你出去,往后只能靠你自己了,东京步步杀机,公主殿下千万保重。” “不要,”言嵘望着薛城看过来的焦急眼神,眼泪从脸上滑下来,她盯着薛城,却是对着林清子低语,“姑姑不要去。”她知道不可能挽留得住林清子,因为这是大梁需要她去完成的事情,哪怕因为有人叛变提前被抓,她也得继续完成任务。可是言嵘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抓什么都做不了,有人故意透露给她不就是想她露出马脚的吗,她怎么能上当。 “公主殿下,如果我任务完成得顺利,陛下就能接您回去了,”林清子难得湿了眼眶,“能回去的话一定要马上回去,安全地回去,替我在你母亲碑前带句话,凌云阁全员殉国,我去寻他们了。”说罢手下用力,言嵘脖子上顿时现出了一道血迹。言嵘将心里的痛全部归于这一点伤口,稍不克制便泪如雨下,眼泪簌簌地滚。 看在薛城眼里自然以为她是因为被挟持害怕,自从薛城经历过上次假疫事件就再也不想把言嵘牵扯进来,虽然他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言嵘出现在这里,还被大梁密探劫持,但他也不会允许有人继续伤害言嵘。 “退后。”薛城冷静吩咐禁军让出一条路,林清子带着言嵘一直走到大街上,侯闫不解,“殿下,这太冒险了,这个女人很重要,绝对不能让她逃了!” “我的王妃还在她手里,侯校尉难道又想借此杀了我的王妃不成。”侯闫就知道薛城还记着上次的事情,只好闭了嘴。 言嵘抿紧嘴不发出声音,脖子上的血迹已经顺着林清子的手滴下来,“谁都不许跟来,不然我就杀了她!” 话音刚,街面两侧同时出现弓箭手将她们围住,侯闫骑在马上,“这可由不得你,大名鼎鼎的山茶,今天终于逮到你了。”山茶是林清子的代号,她笑了一下,“交手十余年,你比之前那位校尉还要差劲。” 侯闫脸色铁青,之前的顾校尉是他的恩师,在追捕大梁密探山茶的时候死在了她手里,顾校尉死了之后他才顶上了这个差事,他追了这个山茶许久却丝毫没有进展,今日终于现身他怎么可能放过她! 侯闫一挥手,弓箭手全部满弓待放,薛城抬手出剑,寒光刺了侯闫一眼,侯闫心里不满,脸上却道,“殿下这是何意?”“侯校尉这是何意,看来是不将本王放在眼里了。”当着他的面就敢放箭?侯闫放一个试试。 侯闫小心挪开他的剑锋,“殿下,这可是大梁情报处最高级别的密探,以往为了抓她可是费了不少功夫,今日绝对不能放走她!” 薛城举着剑岿然不动,“我没阻止你抓人,但我王妃还没脱离危险,你敢动我就敢动。”“殿下,这里可是东京,得守点规矩吧?”他和薛城同在禁军,几乎就没有一天是不吵架的,他们的意见似乎总是不和,他真是受够这位皇子了,仗着地位高简直是为所欲为。 皇帝也偏心他,即便众目睽睽杀了人、闯了宵禁居然还留着他的性命,这与大虞律法公然相悖,他早就看不惯薛城了,就是有薛城这样的人,才让其他无权无势的普通人根本得不到重视的机会,空有一腔热血和报国之心却得不到回报,他恩师顾校尉明明武双全立功无数,却因为他来自一个偏远小山村,连竞选禁军统领的资格都没有,不该是这样的。 “我今日便不守规矩,你又待如何?” 僵持良久,侯闫笑了一下让了步,“但凭王爷做主。” 薛城收回剑,挥手示意禁军收弓,“放了人质,我留你全尸。” 林清子,“哟,二位爷吵架吵完了?可以跟我说话了?”薛城下马向她们走过来,言嵘借着咳嗽提醒林清子,“他不好对付,千万小心。” 林清子捏紧她伤处,言嵘配合地喊了一声“夫君救我!” 薛城心里一动,言嵘是连拽她手腕都会留红痕的女子,如今却被划了这样深的一刀,她从没像今日这般害怕,简直哭成了一个泪人,“放开她,我做你人质。” “王爷,您当我傻呀,您做人质我制得住您吗,还是手里这个好用。”“她可是你大梁公主,你敢伤她?” “嫁进大虞那就是大虞的人,和您情深义重的,自然将大梁抛在脑后了!这样的公主,不认也罢。” “不要伤害她,说你的条件。” “人嘛,可以还给您,看得出来您和王妃情深义重,我也不想当坏人,”林清子正色道,“不过您得给我十秒时间,不准追上来不准放暗箭,十秒之后再抓着我,任您处置,总得给我一个公平的机会吧?” “成交。” 林清子推了她的肩膀,将言嵘送回了薛城身边,薛城接住她,立刻开始计时,言嵘假装脚软让薛城扶她,薛城果然被打乱思绪,“怎么了,还有哪伤了?” 言嵘摇头,不说话只是哭,薛城轻拍她的背安抚情绪,“没事没事了,有我在呢啊,不会有人伤害你的。”薛城手指隔着空气轻抚她脖子上的伤处,“马车在哪,马车上有救急药品,先给你擦了。” 言嵘的目的就是多拖一点时间,所以没有拒绝,假装没有看见身后侯闫难看到极点的脸色。 长歌赶紧跑过来,扶她上马车,言嵘见好就收,“别管我了快去追人,不能让她跑了,不然候校尉怕是要以为我和那人是一伙的,我刚刚看他的眼神好像恨不得杀了我似的。” “没事,我会抓到她的。你先待在这一会,等我回来。”言嵘赶紧乖巧点头,“你小心啊。” 薛城答应,转身的时候果然看到侯闫吓人的脸色,薛城迤迤然走过去牵马,“你们这队人跟我走,校尉觉得我抓不着那人,那就让他看看我薛城的本事,能不能在这混。” 侯闫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目送薛城远去的眼神透露出诡异的色彩,捏拴着缰绳的手指被他自己捏得发白,觉得自己了不起、天底下只有他最厉害是吧,他的怒火几乎要喷出胸膛,但他忍住了,不是没有办法制住这个小霸王。 他回忆起昨天夜里无端出现在自己家的黄金百两,暗下定了决心。 第二卷 第五十章——性情纯良还是演技高超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五十章——性情纯良还是演技高超 林清子要的十秒不是为了自己逃跑,她本就打算被抓的,只是事发突然,她需要时间去通知剩下的伙伴立刻撤走,如果来不及撤走起码要把核心资料都销毁了。他们原本的计划是故意透露踪迹让林清子被捕,同时让禁军搜捕到一些事先准备好的证据以获取信任。但现在提前被人泄露消息,林清子不确定他们到底知道了多少,只能尽力减少损失。 薛城没过多久就回来了,以他的本事抓个人自然不算难事,况且林清子本来就是要被捕的。侯闫此刻也没有什么话可讲,只是命令收兵。 “阿嵘?”薛城靠近马车,长歌闻言掀起了车帘,言嵘哭过,虽然止了眼泪,眼睛却依然红肿,见他来了便哑着嗓子问,“抓到人了吗?” “嗯,我出手哪有抓不到的人。没事了,我先送你回府。”薛城还有事情,抓到了林清子需要上报虞帝,如何审讯也是问题,所以将她送回府便离开了。 刚才马车就停在禁军旁边,她担心泄露不敢和长歌说话,进了府便立刻交代长歌,让她带着话亲自回大梁传信,即刻出发。 事关大梁,长歌不敢耽搁,简单收拾了行囊便从偏门出去。长歌虽然去了,但言嵘依然不放心,如果那人猜到她会让人回去通风报信呢? “你去寻一百只信鸽,从十个方向飞大梁。”言嵘吩咐关百初,“我去写一百份纸条。”关百初不解,“一百只会不会太多,引人怀疑?” “傍晚时分有养鸽人训鸽,趁傍晚时分发出去应该没事,多分几个地点放。” “好,我去准备。”关百初去了不久,院子里忽然有人下来,言嵘过去一看却是长歌,“你怎么回来了?”“全城戒严,城门口设了关卡我出不去。” 糟了,现在都已经这么严了?不能出城怎么传信呢。言嵘忽然觉得信鸽也希望不大,恐怕只等着她放了。 还能有什么办法回大梁呢? 长歌倒了杯茶,“公主也别着急,陛下说不定是知道的呢?”“即便他知道,可还是没发现那个藏在我们内部的人是谁,那他就随时都有危险。”到底会是谁呢,藏在大梁内部却暗与虞国私联,那个人和当初叛国泄露军防图的人是同一个吗?太多的疑问堆在言嵘脑子里。 言嵘凝望着手的杯盏,茶已饮尽,茶香绕齿,“最近有没有即将启程的商船?”“正值夏季,大梁有一批新茶夏末会运到虞国来,近期会有船出发去取货。” “明日出城去码头,”言嵘取下一只发簪,拧开活动外壳,把纸条塞进边缝里再合上,“就说我是一位行商之女,惦念大梁的情郎想捎个东西回去,找人放到驿站。” “千万小心,大虞人狡猾,稍有蛛丝马迹就会被发现的,要是再联想到林姑姑的事情,恐怕她们的努力就白费了。”“好,我明日就去。” 后来言嵘从薛城那里有意无意地打听后续,林清子被押入了大理寺受审,由大理寺卿沈辞亲自主理此案。 大理寺,言嵘心想,那里有他们大梁的暗桩,或许可以再见林姑姑一面。分别得仓促,还有很多事情她没明白,与其自己瞎猜还不如去见她。 “怎么了?”薛城见她发愣,“是不是白天里被吓到了,你怎么会去那?”言嵘回过神,“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会在那,我本来是去布庄打算挑两批布料的。”既然抓到了人,恐怕那个布庄也被翻得底朝天了,那个暗室绝对会被发现,所以他们肯定知道后面连着世镜药坊了。 “林大夫口碑相当不错,谁也没想到这样一位大夫居然是暗探,大虞还曾经授予她南山堂荣誉大夫的名号,现在看来也是打脸了。不过他们也真是狡猾,居然想到暗室相连的办法掩人耳目,从外面一点都看不出来布庄和药坊是背靠着的。” “哦对了,最近都不太平,没什么事的话最好不要出门了,即便要出门身边一定要多带点人,千万不要自己一个人单,知道了吗?”“嗯,没什么事我就不出门了。”言嵘附和两句敷衍了过去。 顺利送走了纸条之后言嵘才敢继续有动作,亲自联系了大理寺的暗桩安排进去见面,大理寺耳目众多,即便是好几个暗桩同时努力,也只能在深夜时分空出一炷香的时间。 薛城晚上的时候在府,为了不让他起疑,言嵘让长歌和关百初照常守在府,让无影卫悄悄跟着自己候在大理寺后墙处。 言嵘身披黑色披风,将自己完全罩在披风之下,脸上也戴着黑色面巾。 月过天,言嵘一边来回踱步等人开门,一边四下张望,幸好此刻已是深夜,只要小心些应该不会有人看见。后门忽然无声地开了,言嵘和里面的人对过暗号,四处张望确认没人这才进去。有一道视线一直跟在她身后,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后门处。 薛城在不远处的马车里放下车帘,言嵘被劫持那天她的反应太过了,看上去更像是伤心而不是害怕,当时他关心则乱没工夫细想,这么多天冷静思考的确觉得不对劲,而且被抓的那个女人有意不认言嵘,以言嵘在大梁的声誉绝不可能如此,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她在故意撇清言嵘的关系。 言嵘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大理寺是关押重地,言嵘为什么能进去,里面还有多少他们大梁的暗桩?通不通过他们的情报处联络? 联系之前言嵘准确辨别出鲛毒毒的事情,他直觉言嵘没她表现得那么简单,所以他故意没告诉言嵘大梁密探在大虞城内组建的情报络被他们一打尽的事情。 他在努力平衡两国的关系,努力挽留她,可言嵘却连最真实的自己都没表现出来,他自认不笨,可言嵘却在他眼皮子底下装得那样好,直到如今他都没找到确凿的证据能说明她刻意伪装,到底是真的性情纯良还是演技高超,他还真想知道。 有人引着言嵘一路走进大理寺大牢,言嵘遮着脸一路疾行,很快就到了林清子所在的牢房。“姑姑?”言嵘压低了声音唤她,林清子从卧榻上起来,她已经挨过刑,囚服上都沾了血迹,发髻散乱,走过来的时候铁链拖地发出声响。 “他们这样对你,”言嵘说了半句便说不出话来,眼泪糊了眼眶,“你说了吗,接下来呢?” 林清子环顾四周,指了指旁边的牢房,示意她隔墙有耳不要说话。林清子拿过她的手,在她掌心写了一个“夏”字,她以极轻的声音道,“得坚持三天他们才会信我。” “三天之后我救你出去。” 林清子摇了摇头,“我就没打算出去,你千万别和我扯上关系,这是我们商量之后的决定,对了我们情报处全部被端了,你的消息送出去了吗?” 情报处全部被端了?没听薛城说起啊,言嵘赶紧点头,“送出去了,他们到底抓了我们多少人啊?” “我也不知道,我已经尽力提醒他们了,希望能多逃掉些人,据点没了可以再建,人没了再潜伏下来太困难了。”林清子,“你是通知暗桩才进来的吧?虞国最近政策变了到处在抓人,你今天太冒险了,赶紧走。” “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啊,”言嵘一着急又是满脸眼泪,“姑姑你不要死。” “孩子别哭,你得学会坚强,没有人能陪你到最后,我也不能。再多坚持几天,陛下很快就会来接你了。” 言嵘真的很不想日日筹谋算计,她身在敌方举步维艰,如今连最大的依靠都要没了,往后她要怎么办啊。她有一点抗拒这个结果,抓住林清子的手希望她能改变主意,“只要完成了任务就能出去了呀,为什么一定要死呢,活着才有希望啊。” “话是不错的,可是我身份特殊,我不因叛国羞愤而死他们如何相信我说的是真的呢?目的达不到,我们所有人的牺牲就都白费了,你是个聪明孩子道理你都懂的,不要任性,赶紧走。” 放风的人往她们这边喊话,“有人来了,快点!”林清子将她一推,“快走!”言嵘走了几步,回头望时却看到她规整行了一个梁礼,“大梁人士、周氏门生林清子,至死不忘大梁,拜别公主殿下。” 言嵘抹去脸上滑的泪珠,语气很轻地回她,“大梁至死不忘。”说完便在暗桩的连声催促下转身,再也没有回头。随着言嵘的身影消失在尽头,林清子终于缓缓放下了手臂,她一死,凌云阁算是彻底没了,不过他们都对得起大梁,不管是死在十四年前还是死在这里。 思绪飘到大战那日,最后时刻连他们这些大夫都被迫停诊,手里拿上了冰冷的剑,她以为那个时候就会死的,但济生堂的伤兵将他们护在了身后,她没死成,可那些最亲最爱的朋友们都死在了那里,包括兵马总督赵承平、她的夫君。 她辞别了大梁,一个人孤身在此潜伏了十余年,无时不刻不在思念他们,所以她不怎么惧怕死亡,只要死得其所、不丢凌云阁的脸就成,壮志凌云、少年可期,她已经不再年轻了,可当初那群热血少年们却在回忆之闪闪发光、不老不死,永远年轻、永远热血、永远壮志凌云,锄强凌弱、匡扶大梁。 言嵘急匆匆离开,她顾不得太多,只能机械地跟在暗桩身后,她在这里其实挺没安全感的,总是需要反复思虑自己言语是否妥当、行事有无漏洞,她身边也没有什么高人指点,什么都得她自己操心,阴谋诡计也得靠她自己去破,她自认不是什么聪明绝顶的人,她只不过是为了活下去努力支撑罢了。 实在撑不住了、拿不准的还能找林姑姑谈心,那是她在东京唯一的心安,如今连这一点心安都没了。可她不能悲伤、顾不上悲伤,还有好多事情需要她去考虑。 林姑姑拿自己性命去完成的任务到底是为了什么,她在自己手心里写了一个夏,难道和金夏有关,大梁和金夏难道有意联手,金夏的态度让虞国不安,大梁又会怎么做呢。 情报处全部被端,那肯定不是今天才发生的事情,不然林姑姑不可能知道,所以薛城故意隐瞒了她,他还是没有打消疑惑吗? 言嵘脑子里有太多事情,连步伐都变得沉重起来,出了大理寺后门迎面撞上了巡夜的禁军,言嵘绝对不能躲回大理寺,否则就会暴露暗桩的存在。情急之下她只能往前跑去,禁军有人发现了踪迹,刷地一声拔刀出鞘,“谁在那!给我出来!” 第二卷 第五十一章——飞蛾为何终将扑火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五十一章——飞蛾为何终将扑火 禁军追至一个转角,却发现跟丢了人,街角停着一辆紫色马车,皇亲贵族皆用紫色,副校尉上前礼貌询问,“敢问是哪位贵人?”薛城掀起车帘神色坦然,“马都尉啊,今儿是你巡夜?” 马校尉缓了语气,“原来是逸王殿下,不知您深夜在此有什么事啊?” “本王想起来要问那个女犯人一些问题,正好你来了带我去见她。” 马校尉为难道,“殿下,您有所不知,如今那个女犯是重点看管的对象,审她得有陛下手谕,否则除了沈大人其余人等不能轻易提审。” “什么时候定的规矩?” “今儿下午,殿下不在这可能消息有所滞后。” “罢了,本王明日请了旨再来。” “谢殿下配合,不过属下正在追查从大理寺逃出的贼人,不知殿下有没有看见?” “贼人,会不会是那个女犯跑了?既然知道人跑了还不去追,在这问本王?”薛城甩下车帘,声音重了些,“回府。” 马校尉不敢再问,“属下这就去追。”说罢领着人往其他方向去了。 马车驶出去一段距离,薛城才放开言嵘,随意挑了她仓促围上的面巾,“你胆子大了,敢夜闯大理寺。” “说说吧,怎么进去的,看谁去了?” 言嵘的情绪已经从刚刚突然看到薛城出现的震惊恢复到了镇定,既然跟着她来的,那肯定已经发现了端倪,以薛城的聪明他不会不知道她和大梁密探的关系。 这不是小事,薛城身为大虞皇子,抓的就是大梁密探,确认她和大梁密探有关,那她此刻就不再是逸王妃的身份了,而是大梁派来刺探的奸细。薛城完全可以并且应该把她交出去。 言嵘此刻不知道薛城到底知道了多少,也不知道薛城现在帮她是为了保她还是为了亲自禀报虞帝。 她只能见招拆招,因此在薛城耐着性子问了两遍之后道,“好吧,说实话,那个犯人我是认识的。” “你认识她?”薛城拧紧眉头,听她怎么狡辩。 “她是我第一天入虞就遇到的人,我当时从皇宫回来,不知怎么的崴了脚脱臼了,她正好遇见我就替我接回去,我见她医术高明,又问出她也是大梁人,心里便生了几分同乡情谊。” “我一开始不太习惯这里的天气经常冻病,就一直找她拿药,有时候宫里来了赏赐我不敢收,也是让她替我……替我验了才敢吃的。” 这番话说得真诚,还带着一些难以启齿的心思,配上言嵘此刻的表情,薛城忍不住说服自己,或许是那个林清子蓄意接近言嵘,她一个人孤身在此,身边如果有个医术高明且同乡的大夫,很能博得她的信任。 “你知道你今天被人发现了吗?” “嗯,”言嵘自然知道,薛城露脸帮了她,禁军那边一定会知道的,如果有心人想借此对付薛城的话,恐怕手里又多了一件利器,她也不知道薛城居然跟踪自己,也是她自己不小心,居然露出破绽却没有察觉。 “以后不要再来了,抓她的时候她也对你毫不留情,这样的人和她扯上关系只会害了你,最近情势严重,千万不要搅和进来,知道了吗。” 薛城语气同往常无异,言嵘说不准他什么意思,不要扯上关系?所以他是相信了自己那套说辞?都已经这么明显地抓到她了还愿意相信她?为什么? “我也是不敢相信,她居然会是……” 言嵘点头,旋即想起一件事,“那你会不会有事?”“没关系,人都是我抓的,想提审是合理的,父皇不会起疑。” “你肯信我?”言嵘心里很疑惑,她自知肯定漏了马脚才让薛城半夜跟着她来此,但既然来了,又为什么肯帮她信她呢。 今天可不是薛城一个人,她还被那个副校尉发现了,如果那个校尉是陆望的人呢,如果薛城和她没有划清界限这可是要命的事情。 “为什么不信你,”薛城,“过来。”又哭了,小脸皱成一团,言嵘坐着不动,薛城长臂一伸将她拉过来,“怎么不听话呢,我说过互不相弃的,这又没发生什么为什么不信你。” 只不过是来看密探,密探明面上的身份是大夫,又手段高明,被蒙骗利用很正常,况且没有证据能确凿说明她们就是一伙的,就算陆望有心插手又有何惧。 薛城自然而言的话让言嵘有些歉疚,在她说过爱他之后,他就一直对她很好,哪怕她态度疏离冷漠他都视而不见,给她过生辰,为她学大梁菜,假装被劫持时不顾一切的偏爱,努力维持两国关系想她留下来,她没有办法不心动。 今天她这么明显的去大理寺,一句话他也就信。对爱人毫不设防、一片柔软的他如果察觉被骗,将会多么难过呢。 “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会离开这里。” “如果真到了那一天,那你就回去吧。” “为什么?”明明舍不得,为什么肯放她走。 “我知道你在这里并不快乐,你是大梁的姑娘,大梁才是你的家,理应回去的。” “那你怎么办呢?” “走都走了,想那么多做什么,我自然有我的生活。” 只是她从他的生命里骤然出场又匆忙消失,只留下惊鸿一瞥,让他余下的人生都失了颜色。 他语气平淡疏离,又恢复成刚从京畿山回来的模样,他已经能够确信言嵘和大梁密探绝对有联系,但他就是愿意自欺欺人相信她的谎言,她说他就信。 因为她是心有国家的女子,她不仅不笨,还绝顶聪明,她演戏装傻的本事比她的容貌更叫人惊叹。 她还犹豫什么呢,这次大梁密探被抓,她明明伤心得不行,冒险也要来大理寺看友人,自己不过暂且帮了她而已,她就心软了,动摇自己该不该留下来。 她留下来自然没有回去的好,他有那么一瞬间很怕,很怕言嵘真的无比信任他就此留下,言嵘冰雪聪明,心有大义,善良温柔又有三观底线,她那样的姑娘应该回到她朝思暮想的大梁去,有臣民爱戴、有王兄爱护、有青梅竹马。她应该长命百岁,值得一个好的结局。 不必为他留在大虞。 他有自知之明,和大梁相比他没有分量。 因为他自己也不确定,如果必须在言嵘和大虞之间选一个,他会有多决绝。 回府之后,薛城照例将她送回院子。今晚夜色深了,晕黄的月亮挂到了西边。长歌打开门等言嵘进去,言嵘顿住脚步回头,薛城还背着手站在原地,见她转身就随意挥了挥手示意她赶紧回去歇着吧。 言嵘想得挺清楚的了,今晚薛城出现势必会引起有心之人的动作,说不定又要在虞帝面前参他一本,她大可以等林姑姑的事情完了离开这里,可是她走了,薛城在东京就又是一个人了。 她说不愿留他一个人在险境,是真心话。那个小傻瓜呀,在风刀霜剑里把柔软的内心留给她了,她绝对会保护好他的。 这一瞬间,她有些明白飞蛾为何终将扑火,因为有些人、有些事情值得。这次她不想把薛城一个人丢在这个结局,她要和他一起面对。 “薛城!”她喊了他一声,薛城不知道她想说什么,“怎么了?” 言嵘从台阶上走下去,黑色披风下的茶白衣裙衬得她身姿格外娇柔,薛城永远记得她今天的装扮,她未施粉黛却眼里有光,坚定地走向了他。 言嵘走到他面前才停了下来,“如果将来我能离开了,你真的不留我吗?” 如果两国勉强保持和平状态,那他肯定不会让她走,可是一旦两国重燃战火,那就不是他一个人能说了算的事情了,他也不能阻止言嵘回她的国家尽责。 即便大虞不会让她离开,他也会努力护送她归梁,薛城垂下眼帘没有直视她,“我留你你就愿意留下来吗,我没有立场。” “你有立场,你是我的夫君,如果你想我留下,可以开口。” 薛城在她眼看到一丝希望,可又不希望她说这句话,如果两国关系破裂,言嵘继续留在这里势必会使大梁受限,她王兄能心狠不顾她的安危么。 到那时言嵘就真的只剩他了。而他本身就多历风霜,他不愿言嵘再因为他受到伤害。如果她不愿意他绝不逼她。 “你说过永不相弃,我也说过你以后再也不会是一个人了,风疏雨狂我都会跟你一起面对。” “什么、什么意思,”薛城捏紧她双手激动得有些结巴,“你愿意留下来?” “是,我想让你帮我过剩下人生的每一个生辰,”言嵘,“我不走了。” “我薛城对天起誓,我今生今世绝不负你!”薛城着急举手发誓,生怕说得慢了让言嵘嫌弃他的真心。 言嵘就像一碗带毒甜汤,终于带着他滑向无法抗拒的深渊,放在以前他根本不会想到,今生今世占据他全身心的会是一位他曾经避之不及的大梁女子。 言嵘拿下他的手,敲着他掌心,“懿珈呢?”薛城立刻从怀拿出那枚懿珈,“一直带着呢。”言嵘隔空比划了一下发髻,“要不就这个位置吧?” 薛城动作轻柔,傻笑着将懿珈别上她发髻,眸如星辰、两靥生笑,他觉得月下仙子不过如此,这个女人这辈子他怕是都逃不开了,他想。 他忽然想起什么,“大梁在南边,我们对着南边按梁礼拜个堂吧?” 言嵘入虞的时候都没有及笄,连及笄礼都随了大虞的礼制,大梁礼制的缺席一定是她心的遗憾,“无论在大虞还是大梁,你我都是合了规矩的结发夫妻,谁都不能将我们分开了。” “好,”言嵘很感动他的心细,和他并肩转向南边,两手交叠俯首行了一个标准的梁礼,薛城学着她的样子一同拜了下去。 行了礼拜了堂,那无论在大虞还是大梁,他们都是合了规矩的结发夫妻,谁都不能再将他们分开了。 第二卷 第五十二章——听雨难眠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五十二章——听雨难眠 尽管长歌心里已经接纳了薛城作为大梁驸马,可是言嵘做出留下的决定还是很让她不解,如果言嵘留在这里,那就肯定不能在为大梁做事了,否则岂不是等于在害薛城? 可言嵘身为大梁公主如果这么做了,又怎么对得起她的身份?也和言嵘以往的坚持相悖,她实在想不明白。 本来都已经决定离开,怎么一转眼又变了呢。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长歌本来还想再劝劝言嵘,可是看到她头戴懿珈回来,到嘴边的话都咽了下去,或许公主有她的办法? 言嵘看见了长歌一脸有话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行了,别憋着了,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改变主意想留下来了?” “嗯,”长歌乖乖点头,“公主难道真的不要大梁了?” “我怎么可能不要大梁?”言嵘弹了一下她的小脑袋瓜,“你还不了解我吗,我只是想,或许以前的我进入了一个误区。” “这话怎么说?” “以前我担心大梁与大虞对立的话无法抉择,眼下两国交恶也是迟早的事,而薛城确实对我很好很愿意相信我,所以才觉得纠结。可那都建立在薛城只是逸王殿下的基础上。” “什么意思啊,殿下不是逸王就可以破解这个难题了吗,可是殿下怎么可能放弃大虞呢,他也应该不会跟着咱们回大梁吧?” “他有自己的责任和坚持,当然不能跟咱们回去了。长歌,你说,整个大虞谁说了算?”“当然是虞帝陛下了!”长歌不假思索,想了片刻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公主是想帮助殿下夺得帝位,这样他就能做主和大梁合议,殿下心系公主,这样至少咱们有生之年都不用担心了。” “长歌真聪明,”言嵘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可是长歌又为难了,“殿下要怎么才能登基即位呢,京城里还有位太子殿下呢。” “他曾经非常信任太子,但是太子却让他失望了,按理说应该不会对太子心慈手软了,之前我让关百初搜集到的证据也交到他手里了,可他却没有丝毫动作,更别说抢占先机了。” “殿下心里肯定是还对太子保留有手足之情,不忍心吧。” “是啊,他不忍心。”言嵘让长歌松了发髻取下了懿珈,“可是太子如果真的也念及手足之情愿意放他一马的话,修羽又怎么会突然火遁呢。” “你是说修羽和太子扯上关系了?” “不然以修羽自己的智商和骄傲,应该也想不到火遁的办法。现在明面上她就是一个死人,可以在暗处做许多事情。” “咱们最近要格外小心。” “不,我们要假装不知情,帮她一把。” “公主你想什么呢,修羽可是要害你的,咱们提高警惕还来不及呢,怎么能假装不知情,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来啊。”“所以是假装嘛,我们得推薛城一把,修羽就是送上门的机会。” 薛城抓了林清子,又成功端掉了东京城内的大梁情报处,自从他回京以来屡立奇功,虞帝愈发器重他,即便有人说他曾深夜出现在大理寺附近,虞帝心里也只是略加猜疑,并不想打压。 而且据探子来报,最近薛继沣在黄州也并不安分,虽然毒杀了薛慕,但虞帝还是对他心有余悸,直言自己当初鬼迷心窍没能杀他灭口,导致如今东京城乱,维稳镇纲费了他不少精力,或许也是上了年纪,经历风波总是觉得身心俱疲,这么多儿子里也只有薛承宗从未让他操心。 最近北魏蠢蠢欲动,屡屡骚扰大虞边境,虞帝有心想指派薛城入边境历练,回来之后好做太子的得力干将,待他百年之后守好这大虞江山将它发扬光大。只是朝不太平,不能直接指派皇子出城领兵守边,否则容易引起城混乱,东京暂时不能再经风雨。 虞国对大梁密探的处置并没有因为两国如今勉强还维持着的关系有所心软,言嵘数着日子算今天是林清子被抓的第几天,她是不是该说出那个假消息了? 言嵘一方面希望她赶紧说了吧以免再多受皮肉之苦,一方面又难过她一旦说出那个消息完成任务就意味着她不能再活。 今天是个暴雨天气,白日里的光景竟如同傍晚一般阴沉灰暗,豆大的雨珠砸在地面上甚至飘起青烟。言嵘手里拿着书却在发呆,直到门外响起长歌收伞和关百初说话的声音才回过神,她是让长歌去打听消息的,看她紧锁眉头的样子估计不会带来什么好消息。 果然长歌进来之后开口说话便带着哭腔,“林姑姑没了,是下午行的绞刑,尸首被……”言嵘闭上眼,打断她后面想说的话,“别说了,别再说了。” 值得她用生命去完成的任务、传达的情报,必定是能够影响虞夏关系的重大消息,她的牺牲是值得的,言嵘反复在心里劝说自己,任何一个大梁人如果遇上这种情况都会这么做,包括她自己,大梁会铭记每一位曾为它拼命的大梁子民。情报处虽然被端,但并非抓到了所有密探,人力尚在,只要假以时日就能重新组建起一个新的情报处,再次打入大虞心脏。 薛城是在晚上的时候过来的,雨下得很大,言嵘以为他在外跑了一天绝对不会过来了,所以看到他的时候眼里略有惊讶。 “怎么这幅表情,没想到我会来吗?”薛城随手擦了擦衣袍的水渍,“雨太大了,不知道你睡了么,总想着亲眼来看看你才放心。” “我挺好的,”言嵘语气平淡,今天日子特殊,她很难表现得高兴起来。薛城自然知道,他就是为了此事来的。虽然虞帝没有降罪,也没有过多重视要彻查言嵘,但他担心有心之人不依不饶。 他从怀小心翼翼拿出一方手帕,再动作轻柔地展开。手帕的成色上了年头,样式也有些老,似乎是很多年前的物件。 “这是我母妃娘家带来的玉镯,是她留给我唯一的遗物,也是我最珍贵的物件,之前我不敢送你怕你不肯收,更怕你随意收了不肯珍惜。它就像我的心,现在我把它送给你,希望你愿意收下。” 玉镯的成色奇佳,触感细腻,一看便是上等佳品,又是薛城母亲留给他的,自然无比珍贵。“你要送给我吗?”言嵘有些疑惑。“我母妃去得早,所以便由我自己做主了,这枚玉镯连同我自己都交给你了,你愿意收了我吗?”薛城说话的时候很温柔,和他平时在外的样子截然不同。 他在努力让言嵘高兴,给她安全感,言嵘心里动容,动作轻柔摸了摸他的发顶,“既然你这么乖巧,那我就收下你啦,以后呢你眼里心里都只能有我一个人,要温柔,不能凶我,我错了也是没错,你要道歉哄我,要保护我、心疼我,永远相信我,站在我这边,能做到吗?” “当然能,”薛城直起身子凑过来欲吻她,言嵘闭了眼睛神情紧张,薛城含笑换了位置轻柔地吻了她鼻梁,动作顺畅地替她手腕挽上玉镯。 “这……”薛城本想跟她说些他母妃的事情,言嵘却一把收回手生怕他抢走玉镯的模样,薛城有些好笑,“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会抢着戴。”女式玉镯他也戴不进去好吧? “你送了我就是我的了,少对它指指点点。” “小气,”薛城佯装抱怨,自顾自倒了杯茶。窗外忽然亮如白昼,薛城下意识丢了茶杯双手捂住她耳朵将她往怀里带,雷声如期而至。 言嵘其实并不怕打雷,但薛城下意识的保护还是让她今日崩溃一天的脸蛋终于露出一点笑意。 她知道薛城今天非要来的目的,无非是不想让她太难过,甚至还拿出了压箱底最珍贵的玉镯送给她。抛却眼前面临的难题不谈,薛城真的很在乎她很爱她,她何其幸运。 言嵘回抱了他,薛城在雷声间隙安慰似的轻拍她后背,“父皇的意思是不准为那位大夫收尸,等今天风头过了,明日我便让人将她敛了薄葬。走得还算体面,留了全尸。”以往被抓的密探没有一个能留得全尸在的,不是薛城争取哪会如此,言嵘感激他的努力,在他怀默默点头,“谢谢。” 薛城担心后半夜仍会打雷,外面又下着大雨,因此没有离开,铺了被子在地上。言嵘看他忙碌,忍不住道,“打雷最好不要睡地上吧?”“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和你一起睡?”薛城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把被子捧到了床榻上,还掀起被子示意她快点过来。 外面仍然下着大雨,雨点在院内树叶上发出簌簌的声音,时而淹没在隆隆的雷声之,时而又高过雷声。 言嵘侧躺着,泪滴从她眼角渐渐滑过鼻梁在枕头上,薛城没有动她,佯装不知,只是动作轻缓地替她盖好薄被。言嵘爱哭,她心里难过总归是哭出来比较好。 言嵘哭过了忽然开口,“我王兄是大梁的王,只要我说话他一定能保证和大虞和平相处。可陛下却未必听你的,如果有机会你会为了我去夺帝位吗?” 薛城沉默片刻,“兄弟阋墙大虞必乱,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太子登基,他尊重大梁,和议会是大势。” 如果他也加入夺位大战,太子恐怕会被气疯吧,薛继沣在黄州秘密屯兵,身边依然跟着假死保住性命的薛慕,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伺机而动,如果远在京城的他轻易动作,恐怕大虞政局又要大改,最重要的是虞帝现在真的上了年纪心力交瘁,远不及当年四处征战的雄韬大略了,他得好好考虑才能走下一步。 “希望如此吧。”言嵘没有追问、也没有急着逼迫他答应,夺位这个念头该由他自己决定,他存了一份善良,希望太子值得。 只要太子真的敢动她,不用她挑拨薛城自己就足够失望了。韬武略、胸怀德行,薛城都不比太子差,他有这个能力去坐那个位置,只要他想。 第二卷 第五十三章——全权掌控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五十三章——全权掌控 言嵘在薛城书房的书架前来回踱步,准备给自己挑一本合适的本子看。她本来觉得待在自己屋子里看看书挺好的,还方便让长歌出去换两本最新的话本,可是薛城想和她待在一块,还想了很多理由比如节约蜡烛、方便保护等等,言嵘不想戳穿他的小心思,只好装作没发现的样子答应。 没想到的是,薛城看着一副不爱看书的样子,书房里却有很多书籍摆在书架上,还都有翻看记录的痕迹,不是摆着装装样子,有的甚至是一些珍贵孤本,被他很小心的保存着,内容涉猎之广泛连她自诩阅书无数也不得不感叹。 “你这书还挺多的,”言嵘手指小心翼翼地划过书脊,“居然还有这本《画堂应急方》。”《画堂应急方》是周老先生行医生涯编纂的一本医书,记录了一些急救良方,所需草药皆为寻常、易得,且图并茂,即便是不识字的乡村老妇无意看到了,也能对着山草药施以援救。 薛城坐在案几前在写字,见她有些兴奋地翻看便加以解释,“大梁有许多优秀著作,我们都是引过来学的。虽然我们两国医学理念不太一样,但这本应急方我们是高度认同的,就连南山堂里也有这份拓本留存。” “说来也是惭愧,我只是听过应急方的大名,却不曾通读。”言嵘将腿抬起寻了个舒服位置坐下,开始看书。 薛城这里一向烛火很亮,所以他把烛灯移过去两盏,以免言嵘那边太暗看书伤了眼睛,“你还是大梁人呢,居然连这本《画堂应急方》都不曾读过。” “哎,我这不开始看了么,怎么就你话多,”言嵘把书移开,给了他一个“多管闲事”的眼神,“处理你的公务去吧。” 她姿势随意,拿着书仰头看着,丝毫没有往日那般端庄自持,向他瞪过来的佯怒模样也格外娇憨,薛城丝毫不恼,乖乖地低头处理他的事,没写几笔又忍不住和她搭话,“听说昨天你把那些兔子都送到郊外山坡上啃草去了?” 不提这个还好,他一提此事言嵘顿觉羞恼,她本来看那些兔子都恹恹的精神不太好,就想着放它们到外头去透透气,结果刚一放出去就撒腿跑了个没影,她和府仆役找了一天才逮回来七八只,害怕丢脸她还特意交代了绝对不可以让薛城知道,好家伙转头就给她抖得干干净净。 “没有啊,”言嵘强装镇定,“哪个家伙说的?明天就把他撵走。”“那可不得了了,整个逸王府都在悄悄说这件事,要是都撵走了,我逸王府不就空了?” 整个逸王府都在说?敢情她白交代了,言嵘喃喃道,“早知道不养了。”“什么,你不想养了?”薛城,“那好办啊,明天就吃麻辣兔头吧?”他故意这么说逗她。 但和他料想的不同,言嵘只是挪了挪位置,语气平淡,“好啊,明天让厨房做。不过做菜还是专门的肉兔好,短毛灰兔就算了。” 薛城最喜欢的菜就是麻辣兔头,他记得以前言嵘是很忌惮这件事的,好像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变得很了解他了。 案几上的书是怎么胡乱堆放的,笔墨纸砚什么位置是他最习惯的,衣服放在哪,喜欢穿什么样式的衣服,早上几点起来练剑,几点需要去禁军报到,他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什么时候是真生气、什么时候需要她哄,他没刻意跟她提过,可是言嵘就很聪明地猜到了,每一次尝试无不成功。 “我怎么有种被你全权掌控的感觉,”薛城笑着望向她,言嵘挪开一点书本歪头笑,红唇娇艳可爱,像青白瓷瓶上一点红墨,“是嘛,能得我大梁公主的垂青,是你的福气。” “那我希望这份福气福泽绵远,恩爱长久。” 两人正说着话,门外忽然传来李江的声音,“殿下,禁军急召。”薛城和言嵘对视一眼,“进来说。” 李江进来之后发现言嵘也在这,犹豫地看了一眼薛城不知道能不能继续,薛城回他,“不碍事,直说吧。”得了允许李江就全盘托出,“城防图被盗,陛下命令禁军全城搜捕。” 城防图被盗?言嵘觉得似乎情节有些熟悉,谁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在大虞京城、天子脚下盗城防图,难道也是内奸里应外合? “是个江湖大盗,已经得了图逃至长安大街了,现在城门已关,陛下命令禁军全军出动。”“知道了,我马上去。” 薛城得虞帝允许在禁军供职,自然不能推脱。言嵘取来披风给他围上,“夜里凉,自己千万小心。”既然是个江湖大盗,自然本事了得,否则怎么敢孤身闯皇城,还叫他得手了。不过他身后应该另有其人,一个江湖人士要东京的城防图有什么用,还是接了盗图任务图财赚钱的逻辑说得通,至于那个人是谁那就不得而知了。 “我知道的,你别看太晚早点休息,不必等我。”薛城说罢就和李江迅速出了逸王府。言嵘送至府门口,逸王府位于东京城的西方、长安大街左侧,也算闹取静,是个不错的选址,既能看到长安大街的繁华热闹,又隔了一道街不至于太过吵闹。 而今夜的长安大街灯火通明,晕黄的灯笼排了一长街。上一次虞帝急召薛城是出了鲛毒害人的事情,这一次又会出什么事呢。言嵘有种不太好的感觉,想提醒薛城两句,可是他已经骑马和李江消失在了长安大街,有禁军列队急匆匆地从她府门口经过,刀兵铠甲声响不绝,浸在了如水般静默温柔的月光里。 今夜又是个不眠夜了,言嵘想。 早晨的时候有人来了逸王府,但不是薛城,而是禁军统领程远志,并不进来而是让她出去。当仆役禀告言嵘的时候,她还愣了一秒,程远志过来做什么? 直到她走至门口才弄明白了一件事,她昨天的担心真的不是多余的。程远志当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带着一队禁军以及大理寺卿沈辞沈大人。 一般只有重大案件或者地方无法裁决必须上报京城的案件才需要大理寺介入,现在他们一同出现,恐怕就是冲着她来的了。 长歌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拽住了言嵘袖子,“别过去,等殿下回来再说。”言嵘看了长歌一眼,长歌这个傻姑娘,自从她跟在自己身边时起,她就一直守着自己保护自己的安全,她相信言嵘,相信她每一句话、支持她每一个决定,言嵘忽然冒出一个想法,如果她不在了,长歌该怎么办呢?她该将长歌托付给谁才能保她回到大梁? “如果薛城能回来他早就回来了,”言嵘微笑着开口,减轻长歌的不安情绪,,“如果没猜错的话,他应该被扣住了。”能扣住薛城的会有谁?不难猜。 “等会不要抵抗,不要出声,等他们全走了再去联络大理寺暗桩。”言嵘趁着提裙子下台阶走路的机会压低嗓音吩咐长歌,长歌抓紧了她胳膊,“那公主怎么办?” 言嵘回握了她的手,“如果我三天回不来,联系暗桩救我,我们启程回大梁。” 城防图是什么东西?那是大虞立足命脉,城防图丢了,大虞分分钟就会是下一个大梁,能不重视么。城防图昨晚被盗,如今一大早就来逸王府抓她,这盆脏水恐怕已经泼到了她和薛城头上。 大梁没有也不会派人盗走对方城防图,薛城身为大虞皇子更不会如此,那么会是谁。言嵘想不明白,大虞已经发生很多事情了,城防图之事又闹得满城皆知,难道有什么人通敌叛国?那人祸水东引到他们身上又是为了什么? 如果说下毒假疫还只是祸乱东京使其骚乱,那城防图被盗就是妥妥的通敌卖国,是谋逆,无论是谁沾上这一项罪名,基本上就已经是个死人一个了,修离就是最好的例子,再两袖清风又如何,再忠肝义胆又如何,虞帝心里起了疑心,哪怕是被诬陷的罪名也不是诬陷,而是事实,谁能不杀之后快以安皇城涣散民心? 既然来抓她了,说明虞帝已经下定了决心要除掉她,之前那么多事情虞帝都可以不管不问,因为他还不想动她,还想勉强维持与大梁的关系。可是王兄先有了动作,虞帝心里怕了,所以他改变了主意。 虞帝想她死,人证物证恐怕都会陆续浮出水面,屈打成招什么的也可以来一遍,她认不认罪根本没有自己争取的余地,不过时间问题而已。所以她哪怕今天不去大理寺逃了,又能逃几日?她如今远在东京,大梁的势力虽渗透至此,但绝不能堂而皇之地保她全身而退,她必须早做打算。 除了这个她还担心薛城,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出端倪,面对虞帝责问又该如何自处。虞帝心里但凡有那么一点怀疑他,薛城都将死无葬身之地,通敌之事不是闹着玩的。 “统领大人,这是何意?”言嵘镇定地走到他们面前,禁军保持了基本的敬意没有直接硬闯,那她也不会先撕破脸。 程远志象征性地拱手,“王妃殿下,昨夜城防图被盗,事关重大,陛下有令,还请王妃移步大理寺配合我们调查。” “城防图被盗,为何来请我?逸王殿下呢?” “逸王殿下此刻正在宫,如果王妃与此事无关,大理寺自会还王妃清白,还请王妃随末将走一趟吧。” 公事公办,程序化的回答没有给她周旋的余地,言嵘回头望了一眼长歌,示意她按捺住,然后微笑冲着程远志道,“既然如此,请大人带路吧。”她说得坦然澄澈,程远志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或许他也没料到言嵘居然这么配合,一点都没闹。 沈辞的视线跟着言嵘一直走到外面,旋即和程远志对视一眼,后者使了个眼色,沈辞立刻领会跟着去了。 第二卷 第五十四章——翻盘的唯一希望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五十四章——翻盘的唯一希望 大理寺的人对言嵘还算客气,换了囚服之后,华服及一应首饰都好好地收起来送回了逸王府。绑了她进审讯室之后,一直到沈辞进来之前,狱卒态度都还算恭敬。 言嵘其实记不太得大虞朝堂里的官员职称与名字的对应,能够和脸对应起来的更少,但是沈辞沈大人她印象很深。 因为沈辞长得很丑,脸上还有一道刀疤。 沈辞,字陈平,他自小是农户,家里一贫如洗,还曾经因为家贫被前来盗窃的小偷羞辱,脸上被划了一道两寸长的刀疤。 但他没有自暴自弃,反而发愤图强,可能是他的诚心感动了上天,他在科举接连选,最终得虞帝赏识被分入了大理寺,但官场有官场的规矩,初入官场不谙世事的他一腔热血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做一回公正无私的官,但现实很快泼了他一盆冷水。 大理寺司直的位置他做了八年都没有得到晋升,辛苦积攒的银两上下打点之后反而被人检举、被剥夺了官职,贬为了庶民。 你以为他放弃了吗?不,他再次参加了科举,以四十岁高龄再次高重回虞帝视线,五年之后成了大理寺卿。 他是个最典型的大虞人,人生一波三折却意志坚定,不达目的不罢休。这不是沈辞最可怕的地方,可怕之处在于他善于洞察人心、却又看破不说破,适时又刺你一句,时时刻刻提醒着你有他这么一号危险人物。 他从不怕自己被什么达官贵人暗杀,因为在大理寺这么些年,他手早就掌握了不少不该被人知晓的秘密,那是他与生俱来的敏锐能力,他总能嗅到不对劲的地方,然后刨根追底把你挖个底朝天。 沈辞在大理寺的战绩赫赫有名,言嵘没有把握面对这样的人能够丝毫不漏破绽,所以她有点怕。 沈辞撩开外袍下摆,坐在了狱卒给他端来的椅子上,他一伸手便有一盏温茶递到他手边,“王妃殿下,哦对了,或许叫您公主殿下您更乐意?” “悉听尊便。”言嵘平淡开口。 沈辞合上茶盏盖子,“公主殿下冰雪聪明,我就不兜圈子了。”狱卒迅速呈上了一张供状,“想必您对于城防图被盗一事非常清楚吧?” 言嵘觉得,进大理寺最大的好处便是,有人会把已经整理好的事情经过完完整整地讲给你听,或者写给你看,至于真实度,那就不能勉强他们了。“不太清楚,沈大人如果能复述给我听,言嵘就更清楚了。” 沈辞轻轻挥手,狱卒便拿了供状开始念。大意便是昨天夜里有位神秘大盗潜入皇宫盗走了城防图,因为在东京禁军是由虞帝亲自统领的,至关重要的城防图自然由禁军看护。 大虞的城防图到底是什么样的言嵘一点都不知道,到底是个山水画还是美人图,长几寸宽几寸?张口就说和她有关、是大梁蓄意盗图是何居心? “第一个问题,为何此事与大梁有关,你们有何证据抓我?” 沈辞,“盗图一事困难重重,肯定不是一人所为,既然是团伙作案,大梁便有最大的动机。” “只有动机,没有证据。” “人证物证俱在,”沈辞刷地一声打开第二张供状,“盗图之人已经,公主殿下猜那是谁?” 总不能真是她大梁人吧,大梁没必要更不齿此等行径,言嵘对大梁有这个信心,言嵘一字一句,“是谁?” “江洋大盗夏侯非。” 果然不认识,言嵘心底冷笑,“这是哪位?” “公主别急着否认,公主不认识他,他却得了公主千两黄金,公主以此为酬金请他去盗图,他手里可还有收据,公主需要过目吗?”说罢真从证物盒里拿来了一张牛皮纸。 夏侯非的名字她连听都没听过,上哪儿去请他偷图?这个所谓的收据怕不是那个夏侯非自备的吧? 言嵘在心里慢慢理着思绪,有人买通了夏侯非去偷图,然后嫁祸给她。沈辞盯着言嵘思考,嘴角露出一丝不可意会的笑。 “一张纸就想定我的罪,沈大人草率了吧,沈大人出身大理寺,岂不知这大理寺的手段,没证据都能造出来,言嵘不服。” “好,既然公主不服,那下官再给公主看一样东西。” 言嵘以为他又要拿什么莫须有的东西,结果看到他拿出来之后哑口无言,她是真的感到了震惊,这绝对不是一场意外,就是有人蓄意在害她,将这顶通敌的帽子扣在她和薛城头上,手段高明且狠毒,根本就没想给他们活路。在这京城有这个能力、有这个头脑能天衣无缝做到此事的人,只有一个——太子薛承宗。 因为沈辞拿出来的是一枚耳环,浴佛节被绑架那天她无意间掉的耳环,没能及时归还的耳环,它是大虞古董级别的耳环,外借、归还都需要登记。她当时丢了其一枚,因此只能归还另外一只,还在尚务局登记过,尚务局的那枚耳环绝不可能被偷出来栽赃她,所以只可能是那枚已经遗失的耳环。 距离浴佛节已经过去许久,原来从那时起,太子就已经在谋划要杀她了,不,太子的目标绝不可能只有她一个,太子是要薛城死。 她和薛城是夫妻,她偷图自然与薛城离不开关系,说不定还暗开方便之门,太子这是要以通敌叛国的罪名合法合理地除掉薛城! 冷汗爬满言嵘后背,她已经被关进大理寺了,她没有办法、也不能去提醒薛城小心,薛城距离昨晚离开已经过去很长时间,这段时间足够太子嫁祸并且扣住薛城,恐怕此刻薛城危矣! 言嵘沉默不语,沈辞以为她无言以对,“证据确凿,公主殿下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她还能说什么,好话坏话都让你们说了啊,这不就等着让她签字画押了? “这耳环我早就丢了,还报过失,这种证据又怎么能证明是我授意那个大盗呢?” “这枚耳环可是从夏侯非身上掉下来的,下官不想纠结公主到底与他有什么个人关系,只是此事与城防图被盗有关,下官也只能实话实说,陛下也已经了解了前因后果,对公主非常失望。” “你们都准备好了,那还等什么,还不赶紧割了我手指,摁在那卷宗上算是结案。”言嵘冷笑。沈辞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看来公主对我们的业务很了解,不过公主知道此事的后果么?” “通敌,满门抄斩的罪过。” 沈辞来回踱着步子,“那个夏侯非不止盗了图,逃跑路上还顺手灭了都察院蔡御史全家,场面之血腥,手段之残忍令人泪目啊。残害朝廷命官加上通敌盗图,这可是下官今年、哦不,是下官这辈子遇到的最大的案子。陛下尤其看重,自然需要极为详尽的口供,寻常逼供法子当然不能当着陛下面用,否则欺君之过,下官命薄消受不起。” 按他的意思是,要拿这审讯室里所有的刑具都来一遍才算尽忠职守,能拿得出那份卷宗了? 沈辞不是笨人,何必多惹是非折磨她,言嵘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依沈大人看,该当如何呢?” 沈辞露出很高兴你听懂了的表情,拈了拈小胡子,“公主殿下细皮嫩肉娇生惯养,自然受不住皮肉之苦,那就不必抵赖了,认了吧?” “我当然吃不了这苦了,但是这么大的罪过,言嵘胆小不敢犯,沈大人也心知肚明如今这东京城里是谁想拖我下水,既然如此,不如好好商量一下,您给言嵘指条明路?” 沈辞知不知道这是太子授意她不知道,但沈辞不甘心只做这个大理寺卿,她倒是能察觉到的。他手里拿捏了那么多见不得人的秘密,这京城里被他拿捏把柄的人哪个不希望他死,没抓到机会而已,沈辞不想死,他想往上爬,所以他拿到了虞帝派下来的这个审问言嵘的任务。 如今,这个看似肥差的审问言嵘的任务恐怕已经不是普通案件,而是皇室权斗的一部分了,沈辞是个聪明人,知道办完这件事之后,无论太子还是侥幸能活下来的薛城,亦或是虞帝,都不会容许他活下来,因为只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涉及大虞皇室秘辛的人都得死。 按照这个道理反推,太子设计害死他们,虞帝心里必然是知情的,不仅如此,他还积极支持推动此事,为什么?她一旦出事薛城不就也危险了么,虞帝难道真不顾及薛城的性命? 所以,这整件事情根本就是他们精心设计的一个局,沈辞身为其一个棋子想活下来,就不能让此事成了。 或许,沈辞是她接下来翻盘的唯一希望。 第一次提审自然没有得到什么结果,言嵘很快被送回了牢房。盗图的事情如今是东京城最大的案件,她结束审讯被送回牢房之后,很快就有人摸着过来。 正值饭点,两个狱卒带来了饭菜和水,借着摆饭的机会悄悄和言嵘说话,“公主?”言嵘立刻明白他们是大梁埋在大理寺的暗桩,其一个还是她见过的。 暗桩语速很快,“大梁情报处仍在重建之,暂时无法传信回大梁,我们已经派人亲自回去报信,但短期内陛下很可能接不到公主被抓的消息,也无法救公主出来。所以公主务必保重自己,最多三天我们就能做好劫狱准备送公主归梁。” 没有大梁帮助之下要想越狱归梁,就不得不暴露潜伏许久的暗桩,代价之大让言嵘也有些犹豫,“好,我会的。” “除了我们拿来的水和食物,不要吃其他人带来的任何东西以防毒。”暗桩说完将一枚银针塞在碗底,“公主保重。” 言嵘趁人不注意将银针藏了起来,她如今已经处在危险之了,必须要镇定冷静,她得给自己一点时间仔细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除此之外,她还担心长歌,不知道她会不会担心自己而一时冲动,担心关百初会不会不听话直接来劫狱,当然她还担心薛城。 第二卷 第五十五章——得山川者得东陆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五十五章——得山川者得东陆 薛城进宫之后就被扣下了,虞帝铁青着脸坐在龙椅之上,六月份朝堂之上冰冷的大理石地面的寒气仍然丝丝透入膝盖,他只听那群臣子乱糟糟地说话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如何为自己开脱,而是下意识想言嵘怎么办,他被扣在这里,大理寺的人转头就会去抓她吧?大理寺是什么地方,多的是屈打成招,他担心她。 禁军抓到了夏侯非,刑部连夜开审,今早就拿到了口供,不仅承认盗图,对残害都察院蔡御史全家之事也供认不讳,最关键的是扯到了言嵘,言嵘就代表了他,所以也就是他花重金买通了江湖大盗盗图、还杀害朝廷命官,意图何为?通敌叛国。 一向在朝堂之上政见不一的诸位大臣,此刻不得不站成了一道战线,薛城沉默着没有对呛任何一句话。他又不傻,能在虞帝眼皮底下扣他这么大一顶帽子的人,除了太子还有谁?最终闹成了这样,恐怕也离不开父皇的默许。 大虞没有杀皇子的先例,就算是通敌叛国的大罪也只会流放边境,而虞帝曾经私下跟他提过让他出京驻守边境一事,所以薛城大概猜到了虞帝的意图,他是想得不错,可是言嵘却必死无疑。 虞帝起了杀心,那么他有的是办法说言嵘忽然生病暴毙,有的是办法让大梁吃个哑巴亏却不能发作,两国交际,一个人的力量本就是渺小的,死了便死了,连史书上都只有寥寥几个字罢了。 于国家而言,言嵘只是个和亲公主,是个政治符号,生死皆无关紧要。可是对薛城来说,言嵘是他的全部,是他的命。他不能认命。 面对群臣的指控与请愿,薛城出奇地沉默,虞帝很快下令将他关押进刑部大牢,太子主动揽下了押送他的任务。太子这么做一定是有话想说,所以薛城进了牢房毫不奇怪地看到他屏退左右。薛城还没来得及换衣服,身上依然披着昨日言嵘给他系的披风。 太子摩挲着拇指的玉扳指缓慢踱步,“七弟,大局已定,你输了。”薛城寻了个地方坐下,“太子殿下好计谋,子安甘拜下风。”是他高估了自己在太子心的分量,什么手足情深血肉之亲,是他自己想多了。 “兖州是个好地方,我替你请旨,去了就别再回来了。”太子自己心里也有些矛盾,薛城和他一起长大,他怎么忍心真的要他死?只要别阻碍他的大事,放薛城一条生路不是不可。 兖州是大虞腹地,绝对不是虞帝想薛城去的地方。太子就说了这么一句话,薛城就猜出太子肯定不了解虞帝相助促成此事的真正想法,或者说有可能是虞帝不想让太子知道。 “我可以走,”薛城,“但我要带走言嵘。”言嵘曾经提过想去封地,如果他们能够全身而退,离开京城也不是不可。反正太子即位之后,对梁政策大抵不会变化太多,他们还是能够勉强保持和平关系的。 “七弟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太子也坐在他对面,看上去仿佛一副兄弟促膝长谈的温馨模样,“父皇英明神武,怎么会看不出这只是一场戏?但他没有阻止,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 “你记得之前我们抓到的那个大梁情报处密探头子么,她临死前透露了一个秘密,大梁曾经给了夏两卷《山川》!两卷啊,谁知道会不会包括我们大虞,而且北魏出兵屡屡骚扰边境,五弟在黄州也不安分,秘密屯兵意图何为?大虞内忧外患,金夏联盟面临瓦解,如果拿不住大梁,恐怕大虞危矣。” 《山川列国志》是大梁周老先生所著,他和言嵘曾经谈起过大梁这位神奇人物。周老先生原名周平,字远川,曾经和大梁先帝言缺师从一人,后来弃政从医成了太医院院长,一生治病救人、著书传世。六十岁致仕之后,协助大雁宫在京城开设了济生堂,并将济生堂开遍了大梁境地。 这不是他最令人称奇的地方,周老先生八十岁高龄正式离开大梁悬壶济世,十年之间走遍东陆所有国家,凭借着过人的观察力和大梁遍布的密探,著下了《山川列国志》,包含各国风土人情和罕见秘辛,有传闻说得《山川》六卷,统一东陆便如囊取物。而这也是瑜夏联军伐梁的主要原因。 周老先生一生劳辛,九十岁归梁后耳聋眼花,只能由弟子执笔记录整理他途所见,历经五年终成《山川》。大梁仁和六十七年,周老先生九十六岁时,虞夏联盟攻入大梁金陵夺书未果,周老先生因此服毒自尽。 大梁护《山川》自然尽心,如今却给了金夏两卷,足显和议诚意,也难怪金夏动摇。大虞如果不早做准备,或许就会是下一个大梁。 “所以你们就抓了言嵘,利用此事牵制大梁。” “不错,大梁公主盗图破坏两国关系,是大梁理亏,如果大虞真的因此卷入战火,大梁至少不能堂而皇之出兵。至于她本人,父皇是不会让她活的。” 事情就奇怪在这里,大梁国主对亲妹妹如何,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虞帝为何非要她死呢?按道理来说身居高位,怎会对一个女子的生死如此在意。 薛城猜测,父皇根本不会在意一个小小的大梁公主是死是活。大虞只是要大梁一个承诺,言嵘活着也好死了也罢,大虞自可以封锁消息,再也不让大梁的人接触到言嵘,只要名义上她还在大虞,大梁如何敢动?恐怕非要言嵘死的不是大虞、不是虞帝,而是另有其人吧。 “太子殿下素来知道我的脾气,杀了言嵘你觉得我会乖乖离开吗?” 薛城有原则有能力,他可以是大虞未来的掌舵人,他心里也不是没有想过那把宝座,只是之前他一直尊重大哥,从未要想与他争抢,可即便如此,他依然容不下自己。 杀他就算了,可他居然还想杀言嵘。言嵘为了两国和平已经委曲求全至此,为什么就是不能放她一条生路呢。 言嵘毒之际太子曾暗相助给药,他以为太子终究有一丝不忍留给这个同父异母、一起长大的弟弟,可他还是想错了。太子只是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不至于东京太过飘摇致使结局一发不可收拾罢了。 太子抬眼不屑道,“我知道你都暗查到了些什么,不过我奉劝你不要轻举妄动,乖乖去兖州才可保你性命,或许百日之后,我可以让你带走言嵘全尸。” “我要她活,”薛城盯着太子的眼睛,“这是我唯一的条件。” “哦?七弟这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太子轻笑了两声,“我一直以为那位红颜是修大小姐,如今怎么换了?” “要言嵘死的不是你,是修羽,”薛城没理会他讥讽的语气,抓到了重点,“这是她帮你的条件?” “你很聪明,”太子没有否认,“但你太高调了,这里可是东京城,天子脚下自有王法,当初你打死了高衙内,可曾想过今日。指证言嵘最致命的证物便是太仆寺高大人发现并呈上去的,说到底是你自己害了她,怨不了别人。” 打死高衙内是因为他欺负了修羽,可如今要害死言嵘的还是修羽,如果他早一些、狠心一些斩断与修羽的联系,是不是就不会有这样的结果? 太子看他失神,忍不住道,“兰因絮果,早有注定啊,我承认你很优秀,我有时候都会忌惮你,可惜你还是太感情用事了,身为皇子重感情、妇人之仁可不是好事,如果是我的话,修羽那个女人在教坊司就该死了。东京不适合你,去兖州吧。” 什么狗屁因果,他不信!就算事已至此又如何,他哪一次不是绝境逢生,去了京畿山他就明白,要想自己站稳脚跟、保护心爱的人,就只能变强,变得越来越强,只有这样才能在这风云诡谲的东京占有一席之地。 他回来之后便一直都是这么做的,虽然偶有失算,但的确在这错综复杂的关系里寻到了方寸之地,变成一枚合格的棋子留在棋局之。 他对言嵘的态度在这东京算是高调,他反正素有不守规矩的恶行,围绕他的总是些奇怪的、不合规矩的言辞,红颜轶事在坊间总是传得最快,太子不可能不懂,但他还是这么做了,挑拨了修羽伤害言嵘,言嵘如今是他的命,是他人生最珍贵的人。 既然如此,那也怪不得他了,不知道对于太子最珍贵的是那把冰冷宝座还是靠着计谋权势骗来的妻子呢? “我妇人之仁,我感情用事,我输了心服口服,我可以离开但必须带走言嵘。我不管修羽和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交易,我要你保言嵘活着,你若答应,我即刻启程再不回京,你知道我的,我说到做到。如果非要逼我,那就鱼死破。” “言嵘对你就这么重要?”太子怒目,“少威胁我,你不是我的对手,趁我还有一丝顾忌你我兄弟情谊,离开吧。今晚我会安排人送你出城。” “兄弟情谊?”薛城轻飘飘地笑出了声,“千方百计要杀我,你还当我是兄弟?我出城路上不会被以畏罪潜逃的罪名逮捕吧?” “你这话什么意思。”太子兀的站了起来。 “恩断义绝的意思,”薛城恢复冷漠神色,站起来和太子对视,“言嵘我一定要救,如果你敢阻我,那我也会夺走你最珍视的东西。不知道对你而言,最重要的是那个最高的位置还是太子妃殿下呢?” 太子狠厉的眼神直盯薛城,“和她有什么关系。” “想杀我你最好加快点,否则今晚我出了大牢你就别想有安稳觉睡了,东宫之位你坐得太久了。” 太子揪住他衣领,“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跟我讲条件?”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薛城毫无惧色的眼眸透着冷意,丝毫没有他熟悉的感觉,薛城变了,他从京畿山回来就变了,他从未觉得有任何一个大虞的冰冷冬天比此刻还让他难熬。 薛城轻易就推开了太子,“太子妃知道你这些年做的事,恐怕会很失望吧,她会怎么对你呢,我很好奇。” “你不是想要东宫之位么,冲我来,别扯上女人。” “看来你还是选了太子妃啊,”薛城摊手,“可是人家似乎心里没你,这么想你倒是比我还可怜。” 第二卷 第五十六章——他会回来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五十六章——他会回来 阳光透过窄小方正的高窗投射在大理寺牢房的地面上,言嵘没有睡意,看着那抹光线从几不可见到慢慢变亮,第二天了,她拿银针在床板边上划了一道痕记录天数。 她想了很多,能够抓住她、甚至证据确凿的要来她认罪,其必定少不了虞帝的默许,这是她最担心的一点,她不想被虞帝用来当做人质要挟王兄做任何决定。因为按照大虞人的个性,即便王兄担心她的安危让了步,虞帝也很有可能杀了她却秘而不报,等王兄察觉却已经晚了。 所以她要努力坚持找个活路,那个沈辞担心办完事就会被灭口,所以他会是现在最不希望自己死的人。 不出她所料,沈辞果然在第二次提审的时候屏退了左右,言嵘想听听他有什么建议,如果可以接受她就同他合作,各取所需的合作最为保险。 但是沈辞第一句话就震惊到了她,因为他说薛城被抓进刑部大牢,半夜的时候逃了。薛城越狱了! 虽然他暂时被收押,可大虞没有杀皇子之先例,他这么一跑就是堂而皇之打某人的脸了,即便有心救他也恐怕无法平息东京城怒。他总有把事情弄得更糟的本事,言嵘心里想,这下他肯定无法在城待了,不知道他能不能安全跑出去。 “公主聪慧,自然看得清局势,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独善其身。”沈辞转到她身后,按住了她肩膀,“把这一切都推到薛城身上,下官有些微薄本事,定能将公主择出此事,保公主性命。” 言嵘是此局的关键人物,言嵘知晓整件事情的真相,她身后还有大梁,东京城内尚有不少大梁居民,她如果能从大理寺活着出去,舆论之下大虞便不敢妄动,她活他就能活。 他已经都计划好了,混到今天这个位置他走得很辛苦,断不能轻易死了。活得越久他就越是惜命,想当初他还是一个刺头愣青,天不怕地不怕地靠着一口气孤身闯这大虞朝堂,如今的他再没有这般孤注一掷的勇气了,他要活着,活得越久越好。 “推到他身上,”言嵘淡笑了下,“沈大人早就考虑好了?” 沈辞拈着小胡子,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供状已备好,就等公主点头,后续的事情都有我来办,大梁在这大理寺想必也有暗桩,我们里应外合送公主离开这里。” 大虞人意志坚定,认准一件事便能死磕到底,救自己出去这件事他能办到,言嵘不怀疑,只是她不能合作,“如果,我不愿意呢?”沈辞以为她在开玩笑,谁能不爱惜自己的性命?薛城已经越狱潜逃,这整个东京都在太子掌控之下,他如何翻身? “我没开玩笑,我绝不会抛下他独活的。” 沈辞冷下脸,“公主何必如此,眼下这种情况根本不是他一个人能力挽狂澜的了,大局已定,公主及时抽身方为明智。”言嵘想不想死他管不着,但她不能阻碍了自己的活路。 言嵘闭上眼,“大人另寻活路罢。” 她没想到的是薛城居然逃走了,她能够理解在这种情况下留在东京没有丝毫胜算,但他公然离开也断了他自己的路,她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能够顺理成章的回来,就算有,虞帝那个阴戾多疑的性子也绝容不下他了。 她现在只希望薛城逃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只要他还活着就还有希望,他们终有一日或许还能再见吧。 言嵘不肯合作,沈辞并没有太放在心上,这是什么地方?大理寺,他就没见过撬不开的嘴、改不了的口供。“既然如此,那公主就得受点苦了,”沈辞招招手示意狱卒进来,“给公主看看我们大理寺的本事。” 拳头石块般砸在身上,疼,好疼,言嵘只有这一个感觉,她本来试图想点什么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可是痛感吞没了意识占据她的脑海,一时间她好像选择性忘却了其他所有字,只记得“疼”。血迹滴在她的衣服上,她想伸手去擦,这才意识到自己还被绑着,自嘲的笑还没出口,粘稠的血液便缓慢涌了出来。 沈辞品着茶慢条斯理道,“公主可想仔细了,这还是最基本的,如果受不了就赶紧和下官说。” 言嵘自说自话,“还有什么,一一给我看吧。”沈辞摇摇头,自以为能坚持到底的人他见得多了,上次那个大梁密探头子硬气得很,大言不惭的说绝不背叛,结果熬到第五天还不是招了,娇生惯养的公主又怎么可能熬下来,他都懒得浪费时间。 狱卒拿来了鞭子,就是很普通的拿来审问的皮质鞭子,没有带刺,尾端尖细,甩起来声音很大,抽在身上特别疼,瞬间就揭掉一块皮。言嵘咬紧了唇,心想她可是熬过皇后三鞭的人,这种小鞭子她肯定也能熬过去。可是狱卒很快端来了一个水桶,水桶外面写了一个“盐”字。 盐水浸在伤口上的痛更甚十倍,痛得言嵘长喊了一嗓子,可是却丝毫没有减轻痛感,额头密布汗珠,明明头脑发胀,身子却冷得出奇,甚至还打了个寒颤。“公主,就认了吧,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如今薛城畏罪潜逃,是肯定不会管你的了,你又何必白白搭上自己一条性命呢?你难道不想回大梁吗?” 她当然想回去,可是眼下的情况,如果她要回去势必会动用潜伏多年的暗桩,大梁苦心经营多年就为了救她功亏一篑,这她不能接受。她的命是命,那些暗桩多年努力便不值钱了么。而且王兄还不知道她被抓的消息,如果贸然回去打乱了他的计划怎么办,言嵘是帮不上什么忙,起码不能添乱啊。 最重要的是她不信薛城真的为自己逃命就把她丢在这里,他即便离开东京城也肯定留有后手会搭救她,虽然面对这种严峻形势她也没多大自信,可她直觉薛城还会回来。“他会回来救我,你信不信?”她说话断断续续,有些接不上气,可话说出来却是坚定的语气。 “他会回来?”沈辞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盗走城防图是通敌叛国的罪过!他还杀了都察院御史全家,还畏罪潜逃,数罪并罚,已无活路。如今他跑都来不及,还会回来救你?公主,你怎么这么天真,男人的话不可信呐。” 他当年被人举报废为庶民的时候,府尚有新婚妻子,他本不想连累她,已经先行撰写完和离书,可没想到她居然连夜留下和离书跑路,还卷走了全部金银细软,连个喝粥破碗都没给他留。这还只是普通升迁贬谪,薛城现在可是被全城通缉的犯人,他会露面? “沈大人,言嵘还有一事相求。” “什么?”沈辞从回忆惊醒,不自觉地问她什么事,回答完了才想起自己何时变成这般体贴温柔好说话,为了活命他也算尽心尽力帮这个异邦公主了。 “逸王府虽然暂时封了,但你翻墙进去,倒数第二课榆树下还埋着一坛子银票,如果薛城死了,还请你替我们寻个风水宝地,让我们葬在一起,剩下的钱都是你的了。” 沈辞冷笑,“公主倒是先安排起后事来了,若是公主抵死不认,恐怕在薛城死之前我先见不着明天的太阳。” “沈大人府姬妾甚多,夜夜笙歌,哪怕是你要死了,也得为她们考虑一番吧?” 为她们考虑?女子最是无情,妻子弃他而去十余年,他本以为她眼见自己东山再起必定心生悔恨,他甚至还盘算好了她要是开口想要回来他得如何刁难。 可谁知浴佛节偶然相遇,她居然再嫁生子,挽着丈夫的胳膊看漫天烟花,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神情,甚至还胖了许多,见到他的时候温柔依旧,若无其事擦肩而过就好像他已经完全淡出了她的生命不再重要了,他彻底沦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路人甲。 为什么? 不该是这样的,明明是她抛弃了自己,她该受到惩罚,他重回朝堂站稳脚跟的时候,他无比艰难挣扎着活下去的时候,她居然找到了一生相伴的夫君,人生顺遂,幸福美满。这是什么道理? 言嵘看他脸色奇怪,心下了然,“也罢,如果我们死在你后头,我让薛城替你寻个风水宝地葬了。”“是么,那你最好在那之前都活着,”沈辞站起身冷声威胁她,“否则,我一定切了你的手指按在供状上。” 第二次提审结束,狱卒将言嵘拖回牢房,按照规定,大理寺用刑之后需要给犯人用药以延长审讯时间,言嵘盯着身上胡乱缠绕的纱布心想,这项规定实在太不地道,总有人被抓进来是想早死早超生的吧。 给她打伤还费心给药,岂不是浪费了药材,即便是京城,也还有很多百姓忧心凑不齐病榻双亲的诊金和药钱。可即便言嵘不用药,省下来的药材也只会待在南山堂里等待下一个犯人或者灰发霉,不会用到那些百姓身上。 她有些奇怪自己还有精力想这些事情,她明明连拿针再划一道痕迹的力气都没有了。迷迷糊糊睡到半夜,忽然听到了声响,言嵘睁眼的瞬间,一个黑影已经打开牢门溜了进来。那人拉下面巾,“阿嵘,是我!”薛城是一个人来的,两日未见,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二卷 第五十七章——大家都是赌徒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五十七章——大家都是赌徒 言嵘就知道他一定回来,她立刻抱住了他,开心了一会就忍不住担心,“你怎么进来的,有人看见你吗?”“你放心没人看见我,”薛城知道言嵘被抓一定会受刑,但真的看到这个场景还是令他揪心,他抱住言嵘,“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你等我,一定要坚持活下去不要寻死。” 这两天薛城经历了很多,逸王府被封,全城贴满了通缉他的告示,他如今潜在城还冒险进大理寺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心力,整个人都清瘦了。这一刻,言嵘有些庆幸自己上了药换了干净的衣服,不然薛城更会心疼吧,她不想再给他填什么麻烦,因为薛城没走就意味着他一定有需要在东京完成的事情。 如今还能做什么事情力挽狂澜? 太子是整件事情的直接推手,那么扳倒太子就是事情的转机。这件事很难,但不是不可能,因为太子也并非完人,更何况他们手是有证据的。只要薛城肯去做,未必没有胜算。 “我答应你,一定会坚持到你来救我。”言嵘推开他,“这里太危险,你得走了。”刚刚薛城抱得她伤口很疼,但她不敢说。薛城捏紧了她的手,她的手很凉,手掌触及她的脸,脸亦是如此。“你等我,你一定要等我。” 他真的没法久留,坚持来此只是想给言嵘信心坚持下去,千万不要寻死,他暂时还不能带她出去,除了心疼和鼓励她活下去,他什么也做不了,他如今自顾不暇,所以说完话就只能迅速出去。 言嵘离了他的手,疼痛让她僵在那里无法动弹,薛城一边往外走着一边回头看她,言嵘忍住疼痛,换上微笑让他安心。他的身影在墙面烛火的映照下尤为明显,就好像是溺死的人在湖唯一一点希望。 热泪涌上眼眶,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再也看不见薛城了。在薛城来之前,她见过了那两个暗桩,城所有暗桩密探都做好了鱼死破的准备,明晚就可以劫狱救她离开。但她放弃了大梁的营救计划。 这是她第一次、或许也将是唯一一次,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部交托给薛城,她身后没有退路、再没有人了。她从不做没把握之事,可如今她以自己的性命做了赌注,赌他成功。她不得不承认这是她做得最大胆而冒险的决定,可她却莫名的有些自信,好像薛城真能做到。 薛城和李江在大理寺外汇合,薛城披上斗篷,将自己隐入黑暗之,“你来的时候没人跟着吧?”“没有,”李江,“逸王府被封了,里面的人暂时迁到一处民宅由禁军看押,渡衣潜伏在外面准备接应随时待命。只是逸王府都空了,咱们还去那做什么?” “确认一件事情。” 薛城轻车熟路带着李江避开看守翻进逸王府,各个房间临时被贴了封条,薛城罕见地细心揭开封条后这才进入书房。 为了不被发现不能掌灯,但他闭着眼睛也能摸到位置。被当做证物的那枚耳环是他捡的,当时没有交还尚务局,因此还赔了一大笔钱作了登记,由于数目过大不得已还置换了一处地产,为这事没少被言嵘数,他乱花钱的时候总是被她翻出来唠叨。 那枚耳环他一直收在书房案几的夹层里,夹层做得隐蔽,不细看基本上摸不到位置。但他现在抽出来一看,只有放置耳环的方盒,耳环没了。 他的书房有安排人看守,寻常洒扫都是渡衣做的,连云峰山都进不来。能进来拿到耳环的除了他自己、言嵘,就只有修羽。确认了事实,薛城反倒冷静下来,陷害他们盗图通敌已经不是寻常的嫉妒心作祟,而是她真的要他们死,她一人之力有限,所以太子抓准了这一点,成功上演了一出好戏。 薛城自认对修羽已经非常宽容,对于她,他一直都抱着赌徒心理,千次万次的投入了资本只为最后那个满意的结局,虚无缥缈的结局纵然吸引人,可他一次都没赢过,一再忍让和包容换来的是什么? 修羽竟和太子联手害他,如果说头一回冲撞宵禁是她自尊心受损急需证明,那这次呢?他说过对此很失望的,可修羽不在乎他的失望,也不在乎他的感受了。 他儿时就遇到他们二人,如今十几年情分分崩离析,那他也不想做案上鱼肉任人宰割了,他真的不想再忍。 “你帮我做件事情。”薛城出了逸王府,躲避了巡夜的禁军之后道。李江,“那你呢?现在城太不安全了,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行动。”薛城拍拍他肩膀,“没事的,你去吧,我要去见一个人,你跟着去反而不好。” 如果说全城人都以为他通敌叛国要抓他的话,只有一个人会帮他,而这个人将会对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至关重要。 苏博坐在案几前看书,烛灯的火焰忽然摇曳了几下,他侧耳听了听,府没有仆役被惊动,心想应该没事,翻了一页继续看书。 院是诡异的寂静,苏博放下书,走至门边打开了门。院站着一个人背对着他,黑色斗篷黑色靴子,如不细看几乎要错过他。 苏博心想,他还是等来这个机会了。他长揖一礼,开口道,“逸王殿下,苏某等候您多时了。”他有些年纪了,一直保持着揖礼的姿势身体有些僵硬,可是当他直起腰的时候,眼里的神采一如当年。 薛城进了屋子,他来的时候已经看过周边,并没有人盯着。“苏大人,小王长话短说。”薛城在案几前坐定,“我需要你帮个忙。” 苏博也不屑看茶劝茶这一套礼节,他是等了很久不错,但他却没想过帮他的人会是薛城,“老夫想问,为何是您?” 薛城和太子曾站在一条阵线,他并不想因此卷入他二人的纷争之,陛下最厌恶的便是太子独大,朝堂结党,暗行营私。 “苏大人也看到满城在通缉我了,小王实在是被逼无奈。为谢大人相助之恩,小王能替大人了却此生夙愿。” “你有几分把握?” “三分。” “殿下自己想想,三分的胜率如何抵抗得过太子殿下,老夫不愿赌。” “令郎含冤久矣,窃以为胜率即便只有一分,苏大人也该全力以赴才是,太子权倾朝野,错过今天这个机会,苏大人恐怕今生报仇无望。” “殿下可否承诺,倘若事败保我苏府上下性命。” “小王以性命保证,若有违此誓挫骨扬灰、尸骨无存。” “好,那殿下需要老夫做什么?” “只需向您借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项上人头。” 翌日,吏部侍郎苏博横尸长安大街的消息迅速传遍坊间,手法恶劣、身首异处,更夫发现尸首的时候,甚至血液都还没有凝固。 当街杀害朝廷命官的事情足以震动朝堂上下,苏侍郎为人和善,从政三十余载从未与人争吵,仇家甚少。且年近耳顺,情杀更是不可能,可他却无端惨死暴毙街头,大虞这一年怪事颇多,蔡御史全家灭门惨案在前,朝堂上下莫不恐慌,生怕厄运下一秒就会降临在自己头上。 最令人恐惧的是,苏侍郎头七之日,钦天监唐允礼夜观星宿呈荧惑守心之象,乃大凶之兆,唐允礼瞒而未录,暗报虞帝。虞帝本是多疑之人,大虞今年国运不济,忍不住将其联系起来。荧惑一出不是天子暴毙便是国主逼宫身亡,这样的天象让虞帝更加忌惮太子。 尽管迅速将此事压了下去,但坊间仍有消息流了出去。但震动最大的莫过于东宫,因为太子准备私下让薛城离开京城的事情并未告知虞帝,如今薛城逃了出去,搅动这京城风云,准备寻他复仇了。 对于薛城这个弟弟,他其实情绪非常复杂。一方面薛城生母早逝,寄养在皇后膝下,是和他一起长大的,毕竟手足亲情他又不是冷血无情之人,怎么会舍得次次痛下杀手。 薛城心里眼里敬重他、爱戴他,他都看在眼里。只要薛城不至于阻碍他的上位之路,他自然乐得护薛城一生顺遂平安。 他是天之骄子,出身正统,是这大虞的太子,他能出使北魏和谈不战而屈人之兵,武能上马杀敌智夺兰陵,心思缜密、智勇无双,没有人比他更合适当将来的天子。 他应该最不担心皇位最后花谁家,可是他还是怕。 威严庄重的父亲对他苛求甚矣,他一直在努力达到他心目的样子,做大虞的门面不给他丢脸,承担起自己嫡长子的责任,可身为国君的虞帝,除了督促他、批评他、教他帝王之术为君之道,却从未想过他还是自己的父亲,没有给过他一丝父亲的温暖和鼓励,哪怕是嗔怪也好哇。 可父皇从来只有公式化的谈话,似乎他根本不善谈感情。 如果父皇真的生性如此便罢了,可是父皇私下跟薛城说话的时候也是会笑的,如果他不曾见着就好了,也不至于可耻地羡慕。薛城的生母是父皇最宠爱的妃子,即便逝去多年,宫依旧保留着她的旧殿,日日洒扫一尘不染。他曾见过薛城生母的画像,薛城和她的确长得很像。 第二卷 第五十八章——没有谁比谁高贵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五十八章——没有谁比谁高贵 他才是父皇的嫡长子,他的母后是大虞最尊贵的皇后,可他得到的关爱居然还比不上一个庶出皇子。薛城从不听劝,不守规矩肆意妄为,甚至失手打死高衙内,害得他险些失去高家的支持,可父皇一顿鞭刑便饶过了薛城。 王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薛城那个时候就该死了啊,这是大虞律法!父皇还是皇子的时候便亲自协助修订大虞律法,岂会不知,他就是有意包庇罢了。 同为人子他却没有这般待遇,没有来自父亲的安全感。如果说这是他身为大虞太子的代价,他能够忍,自古为君者,心硬血冷不拘小节。 可他的父皇在想什么? 薛继沣制造假疫扰乱东京,其罪当诛,可他却能在黄州秘密屯兵,日子过得风生水起;薛子晏早早离开京城去往定州,拥兵一镇;薛城进了京畿山全身而退,还能在京供职,公然领兵,那可是禁军! 有时候他真想问一问,到底他该怎么做才能得到父皇一句真心的爱护与夸奖? 父皇不想他手握权柄,故而分兵以牵制,既然这大虞江山迟早都要交到他手上,又何必多此一举?他对大虞一片赤诚,可他的父皇却时刻忌惮着他的太子之位,随时都想把他换下来。 星象有异,东京城乱,大虞多灾,父皇说他太子当得无德,第一时间传令命他斋戒十日,诚心供奉以求上苍宽宏。明知道薛城此刻必定伺机寻他复仇,却还是将他禁足东宫限制了权力。 到底是他想多了,他就不该贪恋什么所谓的父子血缘、手足情深。除了他自己,还能有谁真心的爱他?冰冷自私生性多疑的父皇、一心固权唯利是图的母后,野心勃勃不甘后的兄弟,连唯一的妻子都是靠手段骗来抢来的,他每一天都过得小心谨慎,如履薄冰,害怕走错一步便满盘皆输。 他独自在这东宫彻夜难眠、惶恐不安的时候,又有谁来关心过他?他也不是一生下来便什么都得心应手,他也会累、会害怕啊,只是从没人看见罢了。 林子悠是他生命里唯一一点愉悦,他说不上来她有多好,但从见她第一眼的时候他就下定决心,今生今世非她不可。 薛城杀了苏博不就是意图伤害子悠么,那也怪不得他无情了,如今言嵘被关押在大理寺,要她的性命总比薛城容易。 是夜,东宫燃灯无数,太子跪在佛堂里诵经祈福,邦邦的木鱼声冰冷地回响在大殿里。烛火无数,连僧人的脑门上都出了一层薄汗,但他却觉得浑身发冷,他已经跪了一天滴水未进,脑子却从未这般清醒。 他是绝不可能将太子之位拱手相让的,薛城要报仇的话就来,他要是眨一下眉头便不配占着这位子十余年。太子之位、父皇的认可,他都不会相让。 “殿下,要不歇歇吧?”侍官黄荣面带忧色,“让林尚书来见我,不要惊动任何人,尤其是太子妃。”太子合上手掌俯首不紧不慢道,“还有,去大理寺杀了言嵘。” 月过天,整座东京城陷入黑暗,只剩几处星火犹存,督望台沉默地伫立在黑夜之下。大理寺早已紧闭了大门,守夜的一老一少两侍卫时不时交谈两句赶走瞌睡虫,朝新政不断,东京多经波折,但他们不紧张大虞的国君到底谁来做,他们只是苦恼城动荡引起米菜价格波动,担忧自己微薄收入不好养家。 “站住,你是哪位?”年轻侍卫眼尖,看见有人靠近习惯性地拔刀,待他识得是个太医打扮的人,拎着药箱慢慢踱过来,这才收了刀抱怨,“怎么这么晚才来。” “南山堂里事情太多,一时走不开,两位小哥值夜辛苦了。”太医寒暄两句,在登记簿上写了自己的名字,“听说那个逸王妃还没招?” “大梁女子皆是柔弱之辈,她肯定抗不了多久,再说连逸王都跑了,活这么久从没见过这种事。昨天我爹还在井里打上来红色的水,通红的跟血似的,可吓人了,老人都说是不祥之兆。” “你有这闲工夫在这放屁!”稍年长的侍卫制止他,继而对着太医恭敬道,“您进去吧,韩大人辛苦了。” 韩太医笑着辞了这二人走进了大理寺,待周边没人了,他脸上的笑意便瞬间消失殆尽。狱卒打开牢门之后照例躲开避嫌,韩太医将药箱放在了桌面上,麻利地打开药箱准备他需要的东西。 床榻上坐着一个女子侧对着他靠在墙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珠呆滞地盯着前方空气,仿佛连转一下都费劲,根本没有向他投来一眼。 韩太医放好了东西,拿余光撇着女子,见她毫无防备,揭开了药箱暗层拿出了一把匕首,无声地笼在袖子里向她走了过去,“王妃?” 女子听到了声音但没有回答,似乎开始有点情绪起伏却又努力忍住了,或许是疼吧,黄荣这么想,靠近的同时他撕掉下了脸上的蝉翼面具,匕首冲着女子脖子处扎去。 他动作很快很稳,以至于女子忽然转过头来的时候他几乎刹不住车,居然是太子妃!黄荣偏了力气,紧紧抓住匕刃才算没有伤到林子悠。林子悠坐在那里没动一下,却用尽了全身力气,将整个人的愤怒经由胸腔的共振从喉咙里发出来,“放肆!” 黄荣丢了匕首跪倒俯首,“太子妃赎罪!小人该死!”他趴在地上死死扣住地面的碎屑泥土,后背瞬间爬满了冷汗,为什么不是言嵘却是太子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让你来的?”林子悠没说“他”是谁,黄荣却已明白,“不是!不是太子殿下,和太子殿下无关,都是小人的主意,是小人看不惯逸王妃想杀她,小人罪该万死!” 黄荣是太子的贴身侍卫,说他不是太子授意谁信?林子悠没有为难黄荣,艰难挤出了一个字,“滚。”她今天晚上接受到的信息太多了,她有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是。”黄荣连滚带爬跑了出去,就这点离开的功夫也没忘了将药箱和面具顺走。林子悠扶着墙,这才长长吁了口气哭了出来。 薛城从阴影里走出来,“林大小姐现在该信了吧。”他不得不承认,重揭林子悠的伤疤对付太子不是什么光明正大坦坦荡荡的举动,但他不在乎。他不想做世人称颂的良善君子,他只想保护他要保护的人,站在该属于他的位置上。卑劣又如何,在豺狼窝里没有谁比谁高贵。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林子悠止住眼泪,指节都被她捏得泛红,她当初答应嫁是因为太子承诺了会保苏家上下,可薛城却告诉她苏博被杀是太子所为,浴佛节试图绑架言嵘,今天甚至还想杀了她。 “太子容不下我,诬陷我盗图叛国这对我来说是一种侮辱。我如果真的盗图叛国,那大虞安危与我何干!我何必待在这里任人构陷,难道不该带着言嵘远走高飞过我的逍遥日子吗。” “你想利用我对付太子,可他是你大哥,这么多年兄弟情义,我不信他真的会杀你。”她眼的太子不是冷血无情之人,他勤勉坦荡、肩负责任过得比谁都辛苦,不懂怎么表达爱意是真的,但他每次都是小心翼翼维护她,注意她的情绪、不问她的过去,甚至允许她在苏以辰的忌日去祭拜他。 “你被他骗了,他设计杀害了苏以辰,他根本就不是死在战场上,是死在了太子手里!你见过了曾黎了,曾黎是他贴身侍卫你认得他的,这样你还要帮太子说话?来之前你亲眼所见他甚至派人射杀我!我最敬爱的大哥要置我于死地,可我只想活着,如今只有你能帮我了。” 来这之前,他带了曾黎和林子悠见面,曾黎是苏以辰随身护卫跟着他去过战场,苏以辰没能活着回来,太子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无从查起,可曾黎却从那里逃了出去,这么多年他惧怕太子势力不敢回京,直到薛城的人找到他。 “可太子说苏郎是在两军对阵时箭,当时有很多人都看到了。”林子悠犹豫,不知道该信谁,连父亲都是这么跟她说的,总不会连父亲都在骗她吧。 “当年运回来的遗体有这个东西吗?”薛城拿出八宝织锦袋举给林子悠看。林子悠见着扑了过来抢在手里翻看,这是她在虞梁开战之前绣给苏以辰的东西,里面还放了甘川贝和桔梗,因为苏以辰不服水土,远赴他地常有风寒咳嗽。 她还在锦袋前缝了一个夹层,放入了自己的一缕头发。锦袋上的一针一线都是她亲手缝制,怎么能认不出来。苏以辰逢人便炫耀,好友薛子晏还被他胁迫写了三首联诗称赞她手艺绝佳。 这么多年了,锦袋保存完好。她的女红一般,绣起东西来极慢,苏以辰常常说不知道等他回来娶她的时候能不能穿上她亲手做的衣服。她已经做了很多衣服,各种款式都有尝试,堆在家库房里摞成了小山,可他却没回来。 苏以辰是绝对不可能丢下这个锦袋的,可当初运回来的遗体根本就没有这个锦袋的踪迹,连他拿的剑都放进棺材了怎么可能会漏掉他贴身携带的东西。除非那根本就不是他。 有了怀疑的念头才觉得当时处处是破绽。 太子领兵出征大梁,苏以辰为参将,大虞武威军和金夏联军于鹿湖会盟,大梁已泄军防图,此战胜负已分。身为参将根本不会也不需要孤身深入敌军阵垒,梁军的箭弩又如何会射苏以辰呢。 苏以辰随身将士,上至参领下至伍长全部牺牲,是真殉国还是怕走漏风声被灭口了?鹿湖是大梁与大虞边境,镇北军水师损失惨重无力逃脱,自焚阻断虞夏联军掩护镇北军步兵营撤退。水师在前,这把火如何烧到苏以辰身上? 第二卷 第五十九章——自然有别的打算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五十九章——自然有别的打算 苏以辰被送回京城之后就被迅速下葬,她只来得及看了他一眼,连哭都没能让她当场哭完,她至今都记得自己趴在库房每天都整理一遍的衣服堆上痛哭的场景。她以为他死在前线她抓不住他,他被送回来了她还是抓不住他。出征一别,竟成永别。 这么多年她居然一直都以为苏以辰真的是战死沙场为国捐躯了,她活在被人精心设计编织的谎言里,居然还觉得那人爱她入骨,甚至有些想放下芥蒂与他厮守,林子悠啊林子悠,你可真是天底下最笨的笨人了! 她对自己受人蒙骗、甚至想彻底放下苏以辰的念头感到羞耻和愤怒,爱一个人应该是尊重、理解和包容,怎么会有人这么可怕,不露声色精心设计害死了苏以辰,却还在她面前装得无辜,自责没能照顾好他。 所以,就连她父亲也在帮着欺骗她。父亲一向看重长兄不怎么喜欢她,可她没想到,父亲真能将她推出去和太子做一笔交易,太子对她有意她知道,碍着苏以辰和薛子晏的关系她不想生硬地得罪他,结果在他眼却变成了有机可乘。 太子得偿所愿,父亲野心勃勃,长兄平步青云,他们都得到了想要的,可她的苏郎却一个人孤独地死在了鹿湖,隔着山川再也看不到她,是她的错,如果早些断了太子的念想,那苏以辰就不会死,都是她的错!是她害死了苏郎! “你想要我做什么,”林子悠看向薛城,“你也知道我能耐不大,救言嵘恐怕办不到。” “我会保护她的,”薛城视线移向旁边一间牢房,他得知有人会来杀言嵘,所以特地暗换了牢房,让林子悠亲眼见到太子的手段,为此他的手的暗桩已经全部折在此事上了,但只要能保住言嵘就好。 但目前他还不能直接把她带走,他还有事情没有做完,倘若事败不能牵连她丢了性命,她在这里总归会有大梁来救,梁帝目前已经得知此事,只要他保言嵘在大虞境内不死,梁帝必能顺利接走她。 “他会死,对吗?”林子悠的话将他的思绪带回来, “也可以……”薛城担心她不忍,想告诉她或许也还能想想办法保住太子性命,但林子悠打断了他的话,“我要他死。” 她不想再关心这大虞将来有无贤主,偌大的国度连她和她爱的人都无法容下,是这大虞对不起他们,即位的是谁又和她有什么关系。 谈妥之后,薛城和林子悠离开大理寺。经过言嵘所在的牢房时,二人无言,薛城没有停下脚步,言嵘亦没有出声挽留。他能安排人进大理寺,自然别人也成,所以他不敢再生是非。 言嵘嘴边有伤,脸色微红,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面色醺红宛若盛发桃花,但她没有喊住他也没有流泪哭喊,她只是郑重地点了下头,她理解薛城的所有举动,也明白薛城今日能临时换下牢房位置救她就一定护得住她,接下来她还需要做什么、等多久,她都会做、也乖乖地等,不会叫他为难。 她没有哭,没有冲他说害怕想回家,对他所有的安排都很积极配合,甚至都不说受的那些刑罚有多疼。她信任他,盗图风波传出来的时候也不曾怀疑过他,他一定不会叫她失望,倘若真的最后输给了太子,他也做好了万全准备送她离开。 所以薛城走的很坚定,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必须抓紧时间,可一个人的力量总归是有限的,聪明如薛城也没有料想到此次一别就是一年,他们在大虞步履维艰却颇多甜蜜的日子已经接近了尾声,是他日后再怎么补救都无法挽回的必输局面。 因为他从开始选择对抗太子时就忘记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也就是这件事导致他所图所谋全面崩盘功亏一篑。 林子悠坐上回东宫的马车,薛城目送她远去,直到她的车架走过一个拐角再也看不见了,薛城这才回身望向一个灰暗角。已至四更,大街上寂静的可怕,连犬吠声都没有,薛城却觉得这东京城再无太平。 这等寂静不似往日,倒更像是恐惧弥漫开前的死寂,因为战火真的已经烧到了大虞边境。虞魏边境州府之一幽州,已有三城沦为敌手,北魏士气大振,大有破竹直入的架势,幽州告急。 而此时,最不该回到京城的人却回到了东京。薛城走至那处墙角说话,“答应你的事情我办到了。” “多谢了七弟,”说话的人正是薛继沣,他靠在墙角另一侧,“你要找的人我已经找到了,这是地址。”说罢递给他一张纸条。 薛城接了纸条看了一眼,“我不管你这次回来想做什么,但我希望你知道,我们都是大虞皇子,我们的争斗不要牵扯到家国百姓。有大虞才能有我们,这是原则。” 薛继沣这次能回来,除了他的造势,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薛继沣在黄州千里驰援幽州,打退了北魏几波进攻,夺回了沦陷的三座城池,这事蹊跷。 他不认为薛继沣在黄州秘密屯的那些兵力真的可以做到,纵然薛继沣军事天赋极高,可对手是谁?是北魏! 北魏骑兵彪悍,战斗力顽强,数百年间大虞与之纠缠不断,边境六州莫不受其荼毒,北魏气候恶劣,一直觊觎大虞领土试图南下,尽管大虞也属大国,但这几百年来仍有不少领土被其占领无法夺回。 正规的武威军都难以做到的事情,薛继沣何德何能?当初太子孤身入北魏谈判,也是用尽浑身解数方能全身而退,虽然如今他与太子谈崩,但就太子和薛继沣相比,他不觉得薛继沣有超越太子的天赋能力。 但他也不敢乱猜,只能旁敲侧击提醒薛继沣一句,希望只是他想多了。“那是自然。”薛继沣看着薛城迅速离开的背影,慢慢补上了后面没说完的话,“自然有别的打算。” 他是大虞的皇子,便要处处帮着大虞,可现在的大虞不是他想要的。除了宗正寺记录他名字的牒,大虞还有什么合他的意? 生母出身卑微,所以生下他之后便被一杯毒酒了却性命,不知葬在哪处乱坟。父皇眼也根本没有自己,他只能看得到嫡出长子薛承宗和宠妃之子薛城,可他们又有什么突出之处。尤其是那个薛承宗,他不过占了身份的便宜,这太子之位换了他坐他也未必不如薛承宗! 一开始陆远道找到他愿意相助的时候,他还很高兴,以为终于遇到了良师益友,准备大展宏图,可后来他也看到了,陆远道根本不是真心相助,他就是与太子政见向左、觉得难以掌控不肯好好辅佐罢了,选择薛继沣也不过是因为他无权无势拿捏方便。 陆远道都已经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他难道不想登上那九五之尊的宝座么,他想,但悠悠众口难堵,所以他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傀儡方便他掌权。 他没有什么人帮衬,自小便受尽打压,在虞帝眼自己不过只是一个工具人罢了,牵制诸位皇子稳定朝纲的棋子。没有实力,不管走至何处都是他人手棋。 当初伐梁为了安抚北魏,需要一位公主和亲,修离进言欲献已故李王之女薛君念和亲,君念是他惨淡人生唯一一点光亮,他跪在父皇殿外三天,而虞帝直到圣旨出了门下省昭告天下之时都没有召见他。 于虞帝而言,李王受先皇圣宠嚣张跋扈,甚至曾有谋逆之心,但先皇留了一道遗诏,要他无论如何保李王一命,这等不公之事虞帝忍了,但动不得李王,不代表不能动他的女儿。 如今李王已故,孤女薛君念正好将功折罪为国牺牲,君念身体虚弱,自小多病,远去和亲只有死路一条,不过三年便香消玉殒。 他明白,或许修离不过是承虞帝之意提议之人而已,真正害死君念的人是虞帝,是他的父皇,是这大虞的国君。同为皇子,太子就能强行毁约瞒天过海,薛城就能打死人不偿命,薛子晏就能先斩后奏躲掉联姻逃至定州,他却无法任性留住君念,甚至连提议扶灵回京都被虞帝驳回,让她永远留在了那遥远的他乡。 他不甘心。 所以,他要这大虞彻底倾覆,做不做皇帝不要紧,反正他也不觉得这么活着有什么乐趣,他就是想看看到那个时候,虞帝亲眼目睹他辛辛苦苦守了一辈子的大虞分崩离析时又是什么表情。 林子悠没有直接回东宫,事实上她脑海很乱,一时间面对了太多信息不知道该如何接受,胸口堆压了心事让她连呼吸都觉得沉重。已近四更,城没有酒肆饭馆营业,她也不知道该去哪,只能让车夫赶着马车绕着全城转,街上寂静无声,只有马车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响,连一片叶飘的声音都听不到。 不知走了多久、走至何处,林子悠忽然开口让车夫停下,有一个地方她即便闭着眼睛都知道去那的路,她下了马车抬头仰望,高耸的城楼上镌刻“承天门”三个字。 少女时期的她经常同苏以辰来这登高玩耍,苏以辰总爱和薛子晏吟诗,太学下学回来经常给她分享课堂上又作出了何等好诗,还让她评鉴,那个时候他洋洋得意少年意气的模样,她永远都不会忘记。 若他能按时回来,定能在春试一展风采拔得头筹吧。其实她一直觉得,那年春试最终选出的状元郎并不如何采斐然、心怀家国,溜须拍马倒是深得精髓。 林子悠一个人站在承天门下仰望,被回忆弄得泪水涟涟。她拈起裙摆走上城楼,百年老榆木制成的阶梯在数以万计的踩踏被磨去了往日的鲜艳色彩,随着她的走动响起轻微的“咯吱”声。她坐下来抚摸台阶,夜间冰凉的触感宛若苏以辰腰间佩戴的冰润玉佩。 君子无故玉不离身,可苏以辰却能轻易解了玉佩哄她高兴,说来也是奇怪,当年那样年轻的她到底是有什么了不得的烦心事啊,总是动不动哭上一鼻子,现在想来也是幼稚,难怪苏以辰当初看她哭都暗偷笑,还拿哄小孩的糖人来塞给她。 可是往者不可留,逝者不可追,她的苏郎已经死在了鹿湖再也回不来了,她甚至都还不知道他到底身在何处。他最后闭上眼的时候又在想什么呢,愧疚无法回来兑现承诺,还是察觉阴谋一腔愤怒? 第二卷 第六十章——胆小卑微且怂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六十章——胆小卑微且怂 红袍绶带,碧波云纹,连拂过脸颊的风都好似他衣袖的温度。林子悠好像能在泪光隔着重重时光与他重逢,就像之前千千万万次的离别,“哭什么呀,我两天就回来了。”他背着手嘲笑她的眼泪,“小哭包,回来给你带礼物,快别哭了。” 林子悠终于哭倒在台阶上,她红衣绶带、满面春风的少年郎啊,她即便再思念他,也无法跨过相隔的十余年光阴再次拥抱他了。 林子悠彻夜未归,当清晨的阳光洒在她衣裙上的时候,她好像耳朵忽然打开了门阀听见了外面嘈杂的声音。此刻时辰尚早,早市也还没开,她拖着僵硬的身体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从城楼上能看到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们挤在告示栏前,大概是出了事。 但她没什么心思去看,她抚摸过承天门上的朱红栏杆,这上面的漆是新上的,匠人们发明了新的工艺,不再容易剥脱、需要一年维护一次了,若是苏以辰见了,定会忍不住诗兴大发一气挥毫。 承天门是大虞东京城最高的地方,能看到很远的地方和天空,可惜看不到她想见的人。她盯着天空喃喃道,“苏郎,等大仇得报,我就来找你好不好?” 东宫长乐殿里跪了一地侍官宫娥,太子坐在主位上脸色铁青,显然已经发过一通火,掌事宫女柳簌抖抖索索给他斟上一杯茶,太子拂袖摔了,碎瓷片划伤了她的手腕和脸颊也不敢收手,只好跪趴在地上,“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太子妃那么大的一个人走丢了没回来,你们居然都没发现!本宫养的都是些酒囊饭袋无能废物么!” “殿下赎罪,婢子本来是想或许太子妃只是出去吃吃饭,就没太在意,晚上的时候发现太子妃没有回来,婢子怕太子殿下降罪,心想先找着人比较重要……” “你想的倒美,人找着了吗?”太子心情很差,大虞国事繁重,他连夜进宫与父皇商讨对策一夜未眠,本就心情烦躁,现在太子妃又跑丢了,这么关键的时候夜不归宿,万一遇到意外了呢,他怎么能不急! 黄荣见他脸色,非常识趣地上前给了柳簌一巴掌,柳簌心里委屈也不敢表现,“婢子知错了,请太子殿下赎罪。” “派府兵去找,不要声张。”太子吩咐了一句,视线扫到跪着的人群身上,“过一个时辰找不到太子妃就杀一个人,就从右手边这个开始。”被点到名的宫娥脸色发白,几乎要晕厥过去。 “大清早的在我这里发生什么疯。”林子悠稳步走进来,语气冷淡,见到柳簌一张红红的脸忍不住发问,“你脸怎么了。” 太子疾步走过去,“子悠你没事吧,昨天你去哪了一天都没回来!”他伸手过来想拉她,林子悠无声地后退了一步,“我有话跟你说。”说话的时候,她连视线都不在他脸上。 太子放下了手,吩咐道,“行了,都出去吧。”宫娥侍官瞬间逃得干干净净,连黄荣都自觉退了出去,因为他觉得接下来的场面应该不会让太子脸上太好看,那必定是他不肯叫人看见的。 太子一夜未眠又忧心大虞战事,还在此等了她一晚上已经很累,他还有很多事情亟待处理,可他还是留在了此处,“你想跟我说什么?” 林子悠走至案几旁,坐下来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又给太子斟了一杯茶,“坐吧。”她的前半句话还算正常,太子听不出什么异样,直到坐下之后听到她的后半句话,“我记得,我们的初遇便是在茶楼。” “你说什么?”太子有些诧异,按理来说林子悠不应该这么觉得,精心设计的围场相救才是他们的初遇,她怎么会知道他在茶楼便已经见过她了? “当初,我和苏郎正在茶楼聚会品茶,你在茶楼对面的戏馆窗口里看到了我,也就是那个时候你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把我抢到手。” “你说的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太子抿了口茶,“好端端地提起苏以辰作甚。”“为什么你心里没点数吗,黄荣应该把昨天遇到我的事情告诉你了吧,你也应该猜得到我见了谁。” 太子把茶盅稍加用力掷在桌面上,“这件事你是受人蒙骗了,你不该出现在那里,他是想借机害你。”“我没有受他蒙骗,我很清醒。要说骗我的那个人,应该是你吧。” “十四年了,你该给我一个公道。”提到苏以辰的名字,她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你是怎么害的他,他又被你葬在了哪!” 太子抬眼盯着面前的女人,她努力压制了自己的愤怒情绪,尚算理智,但十四年前的事他一开始就隐瞒了她,现在就更不可能说了,“你也知道这么多年了,你心里只有苏以辰吗,我呢,我算什么?” “别转移话题,我们的账一件件算。”林子悠,“薛承宗,我在给你机会解释。”她知道了真相,但还是愿意给他一个机会辩解,虽然不会因此原谅他,但她需要知道更多关于当年的信息,比如他到底把苏郎葬在了哪,她要怎么才能找到他。 “我没有害他,”太子还是这句话,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照这个架势来看,薛城肯定已经把真相都告诉了子悠,他再心软认了的话怎么能留得住她呢。 虽然他自小不信命不信邪,万事皆靠自己,可在关于子悠的事情上,他胆小卑微且怂,生怕一不小心没抓住她就让她跑了,人生短暂且唯一的一点快乐也是他骗来抢来的, 他觉得自己很悲哀,又有些赌徒心态,总觉得十四年的光阴总该能够改变些什么,总不该什么都不剩,更何况十四年前那个人早就是个死人了,这么长的时间,恐怕他自己都不记得埋在哪里。 “你只知道自己,”林子悠很失望,“你只觉得天底下只有你最惨,我们都得让着你,可谁不是家人眼的唯一,凭什么你的快乐就要建立在我们的痛苦之上,你是太子尊贵无比,可苏郎也是侍郎之子,我们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你凭什么害他!” 如果他们都是寻常人,不过是场三角恋爱,可他们的身份摆在那里就意味着,无论是谁、做什么选择都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大虞的未来,永远无法同政治国事分割开来。 他是太子,大虞的储君,未来的天子,他看上的女子就该是太子妃,享人世间荣华富贵、看江山母仪天下,而苏以辰不过是个侍郎之子,即便入朝堂又能官居几品?论外形、样貌、才行、武学,他哪一点比不上苏以辰,苏以辰凭什么就那么让林子悠喜欢? “我说了我没有,苏以辰在敌军阵前箭而亡,遗体你亲眼看到送回来的,你父亲也看到了,你不信我,也不信你父亲么?” “那你解释解释这是什么,”林子悠拿出八宝锦袋拍在案几上,“我送给苏郎的东西他随身携带,里面还有我的头发,为什么这个东西没跟他一起回来。” 断发相赠,是大虞女子为远征的丈夫祈福保平安表忠贞的习俗,他们明明还没有成婚,林子悠居然上赶着送头发?成婚十四年,她什么时候送过他东西,每次都是他用心搜罗了各种奇珍异宝送到她面前,却依旧换不来她一个真心的笑。 他算什么?他的确什么都不算,“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是么。” “你是心虚才说不出来了,”林子悠,“私心报复、残害官宦子弟,此乃罪一也。” 太子无奈笑了一声,“你这是给我定罪来了。”既然早就想好了,那他解不解释也没多大意义,在她眼里倒像是狡辩了。 十四年的相伴都没有焐热她这块凉石,如今真相已破,他又能瞒得了多久。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她远离自己的视线。苏以辰活着得不到她,死了也别想和他抢。 “那是他蠢,”太子露出了可怕的笑,瞬间变了神色,轻点了两下脑袋淡笑出声,“识不得计谋,怨不了别人。” “天底下竟有你薛承宗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林子悠完全被他判若两人的表情吓到了,搜遍了脑海竟也只想出了这句骂人的话,“你是堂堂太子,不是地痞流氓!” “哦?我想起来了,”太子补充,“我不仅设计杀了他,我还将他挫骨扬灰,连骨灰都不知道洒在了哪,或许是某片深林,或者是洒在风里了。” 豆大的泪珠从她眼角滑下来,林子悠被他残忍的话气得声音发抖,“薛承宗你真不是个东西!” 她再也坐不住,无法再忍受与他对坐,她站起身,浑身都在发抖,“你杀了苏郎的时候,有想过你将来会是大虞国君,你欲杀之而后快的我们都是你的子民吗?” 她的眼神愤怒而可怕,好像立马就要过来将他活生生撕了一般,可太子纹丝不动,也就她敢这般直呼自己名讳,旁人见了他别说敢叫他的名字,唤他太子殿下都毕恭毕敬不敢造次。 他太了解林子悠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她就是心软,否则也不会因此叫他有机可乘,再说以她的智商和能力,能耐他何。他这么多年风霜刀剑都经历过来了,对付她一个弱女子又岂会费力。 “子民?”太子,“不识时务、不懂圣心的那叫逆贼。”他一个字一个字咬得很重,“依我大虞律法,逆贼是个什么下场你也清楚,挫骨扬灰都是轻的。” “逆贼?”林子悠,“我和苏郎是指腹为婚,那我也是乱臣贼子了!你怎么不杀我!” “我怎么会杀你呢,我喜欢你,敬你、爱你,我要你和我一起看这大虞的广阔江山,我还要让你我的儿子继承大统,将来你就是太后,有至尊地位享无上荣耀!” “谁要给你生孩子,你想得倒美,大虞的江山我不稀罕!今生今世我都只要苏郎一个人,你听清楚了么薛承宗。”说罢她便从袖口拿出了一封早已准备好的和离书,拍在了他面前。 第二卷 第六十一章——谁又能替他说话让别人放过他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六十一章——谁又能替他说话让别人放过他呢 太子没接和离书,反而面带微笑,“太子妃别动怒,小心伤着孩子。” “什么孩子?”林子悠面色发白,隐隐觉得他似乎要说什么,太子坐在那里仰头看她,“你月事两个月没来了,自己没察觉么?”“我明明就有喝凉药,”林子悠脱口而出,太子接着道,“你的凉药我一年前就换成了调理药,若是再迟一些恐怕真就来不及了。” 林子悠下意识扶住了肚子,“不可能,绝不可能,我是绝对不会给你生孩子的!”太子起身抓住她肩膀,将她禁锢在自己双臂之,“我敬你、爱你、护你,你心里不肯有我,甚至年年祭拜苏以辰我都依你,可是你说这个孩子你不想要?林子悠,你以为自己有几斤几两斗得过我?” 他用冰凉的指腹抹去她滑在脸颊的泪,“这个孩子你生也得生,不生也得生。”林子悠挣脱不开,到底是太子不舍得真弄疼了她先松开了手,“乖一点。” 毫无意外的一巴掌到他脸上,林子悠非常用力,以至于太子的脸上登时就显出了红色掌印,“设计强抢妇女,此乃罪二也。” 太子退后一步坐回案几旁,甚至有些淡定地品了口茶继续听她说下去,似乎根本就不在乎她要说什么,她来问罪又能耐他何,弱女之流除了愤怒发发牢骚指责他,还能做什么呢。只要她高兴,怎么骂他都成。 “你还答应过我,无论如何都会保护苏大人府上下,可他却被你残忍杀害,君子言而无信,此乃罪三也。”“我没有杀他,既然答应你了我就一定会做到。此事定是薛城所为,他不甘被我逐出京城想要借机回来,杀害苏大人便是离间你我的最好办法,这是个计谋。” “所有坏事都不是你做的,都是别人陷害你栽赃你,你是清白太子一身正气,”林子悠讥讽他,“你真以为我是个傻子任你糊弄吗。沧州之行,名为赈灾实则铲除异己;坚持让薛城随行,名为将功折罪替他着想,事实却是让他遭刺客刺杀替你去死;新年宫宴假冒梁人刺杀嫁祸言嵘,你从那个时候就想除掉薛城了吧,他可是你亲弟弟你也下得了手,桩桩件件哪一件不是你所为?如今还陷害他盗图叛国,这是何等残忍的栽赃!枉顾手足深情心狠手辣,此乃罪四也。” “我杀他?我只是想让他离开京城!”太子终于有些情绪,为什么大家都只能看到他的残忍和冷酷,却看不到他的难处,人人都希望他仁义善良,手下留情放过别人,可又有谁能替他说一句话,希望别人能够放过他呢。 “是他自己不肯,我能有什么办法,能做的我都做了,能帮的我也帮了,仁至义尽。”上次东京毒事件,若不是他暗相助留下龙衔草,言嵘那时便已经死了,薛城又怎么可能继续安稳当他的逸王殿下? 薛城在京城横行霸道毫无顾忌,哪次闯祸不是他暗收拾烂摊子替他求情收尾?他做得足够多了,薛城自己找死哪能怪他。 “仁至义尽?”林子悠像是听到什么笑话,“我亲眼所见,你派人射杀薛城!乱箭穿心你够狠的。”“可他没死,”太子盯着她的眼睛,“不是吗?他还活着,在你面前胡言乱语挑拨离间,让你替他做事。” “即便你要杀他,可薛城还是想尽力让你活,在你眼里,我们这些人的感情都无关紧要吗,只要是在你皇位对立面的都会被你除去。那我父亲呢?是不是你一旦成功即位,就要狡兔死走狗烹了?” 太子未答,林子悠继续道,“那下一个便是我了。”她喃喃地说话,太子心里却五味陈杂,她担心自己父亲的未来,可那位御史大人眼里心里只有自己和儿子,甚至看准了子悠在他心的分量反过来要挟他给自己加官进爵,这样的父亲也值得她这般么。 “说完了?”太子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服,“那你好好休息吧。”说罢就要离开,丝毫没当回事,林子悠喊住他,“和离书你忘记拿了。” 太子回身拿起和离书,看都没看就撕成了碎片,“想和离?等我死了吧。”“你以为我不敢杀你!”林子悠有些怒,她是心软不错,可不代表她就毫无反抗之力,人被逼急了什么都干得出来。 “那你就来杀我,”太子捏住她下颌,“不过首先你得养好自己的身体,光靠绣花的剪子可杀不了我。”林子悠瘫坐在原地,太子走了很久都没缓过来,她是绝不可能给他生孩子的,绝不。既然如此,那就怪不得她了,林子悠捏紧手里一个纸包,剪子杀不了太子,那下毒总行吧。 太子将她软禁了起来,林子悠暂时失去了自由,但没关系,一切都还在意料之,她按照薛城告诉她的步骤慢慢行动,前几日送来的安胎药一碗未动,全部倒进了花盆里,第四天的时候,太子终于过来了。 他很忙,北魏频频骚扰边境,战火时有复燃,他们开出的和议条件极为苛刻难以满足,大战已经是一触即发。而且金夏也是蠢蠢欲动,悄悄在大虞边境调兵遣将,虽然目前大梁暂未有动静,但也难保梁帝会出其不意,梁夏两国皆是少年国君,野心勃勃很难对付。大虞内部又是缠斗不休,内忧外患让大虞焦头烂额,虞帝的病自从暑以来又加重了些。 但他不能不来,因为林子悠拿着一枚发簪对着自己喉咙走出了长乐殿,走到了东宫塔楼之上。 他从书房赶来时恨不得脚下生风,到得再快点,生怕来不及阻止她就真的跳了,“子悠,你下来,有话好好说。” 林子悠已经放下了发簪,却没人敢上前拉她下来,因为她已经跨过栏杆站到了栏杆的外侧,稍一松手便会下去。侍官宫娥围了一圈,却都不敢上前,“不要过来。”林子悠声音很轻,双目无神就像个垂死之人。 “好,我不过来,你抓牢了别松手。”太子暗吩咐黄荣,“下去铺被子,找人接住她,万一人有个好歹你们统统给我陪葬!” “你父亲已经年近花甲,你死了,他便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了你忍心吗。”太子循循劝导,慢慢逼近步伐,“寻死只能惩罚那些爱你的人,你那么恨我,你死了还怎么报仇?看我开开心心活在这世上逍遥自在吗?你甘心吗?” 林子悠当然不甘心,她就不是真的为了寻死,太子经常在书房商议事情,但她无法靠近那里,进不去便拿不到他准备逼宫上位的证据,所以必须找到一个突破口,现在就是一个最好的机会。 她不回答只是默默地哭,故意等太子靠得有些近了这才猛地放手向外倒去,太子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林子悠两脚悬空,视线余光瞥到脚下还是忍不住心有余悸。 “别放手,”太子吃力地一手抓栏杆一手拉她,“抓紧我。”七八个人一起将她拖上来,太子拿手护住她腹部,小心翼翼抱下来,林子悠为了达到效果之前便熬了几场大夜,又因为哭得狠了,本就身体虚弱,现在一闹真就晕了过去。这还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撒谎骗人,至于太子会不会看出来她也不知道。 林子悠做了一个梦,梦见她和苏以辰又一起去了承天门,他们就坐在城楼上看街面上来来往往熙攘的人流,她靠在苏以辰肩膀上小憩,等睡得熟了便东倒西歪的,苏以辰就盘腿坐着给她枕着腿当枕头,动作幅度大了有些吵她,他就慢慢地踏着皂靴哄她,他手里拿的书页有印刷油墨的味道,轻轻翻页的声响就像一片羽毛在她脸上,真幸福呀,她想,要是以后一直都是这样就好了。 是呀,要是一直这样就好了,她这么想着,思绪渐渐聚拢回到她脑海,旁边的声音也慢慢被大脑接受。芙蓉纱帐,翡翠屏风,这是东宫的长乐殿。 “殿下?这恐怕有些不妥,此乃机密,不可莽撞啊。”有个老臣子的声音,似乎是在劝说。太子,“不必了,就在这吧,离得远了我不放心。”说罢便向偏殿方向看过来,明明隔得很远,且尚有几道屏风遮挡,可林子悠还是忍不住闭上了眼一动不敢动,生怕被发现了。 但他没有发现,很快就开始说话,林子悠睁开眼慢慢听他们的谈话,到底还是成功了,聪明如太子也没有发现。 她竖着耳朵听他们的谈话,原来太子真的准备逼宫上位,他就这么等不及吗,他如今已经是太子了,完全没必要节外生枝,等着虞帝驾崩就好了,为什么要铤而走险呢。 她不能明白太子心里的焦虑,更不知道诸多皇子其实都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她比较关心薛城到底能不能顺利扳倒太子让她报仇。 她装了很多天病,太子为了方便照顾她,一直都在这里议事,直到太医说她真的已经康复,胎也很稳时才撤走,也依从太医建议许她在东宫四处走走。 林子悠也因此渐渐知道了许多如今大虞内忧外患的处境,虞帝病情加重,薛继沣回了京城,还因为立了功劳恢复了爵位,甚至连薛子晏都被虞帝一道旨意从定州召了回来。最新的消息是,大梁的水师在鹿湖时常演习,又适逢大梁雨季,连通金夏的洞门湖千灯湖一带水位大涨,大有会师之意。 时机快成熟了,她想,正担忧如何才能拿到太子准备谋逆起兵的证据时,薛城的纸条适时地夹在饭菜盘子之下送到了她手,明日下午巳时三刻至申时,太子不在东宫,届时他会引开书房外看守人等,只是切记速战速决,拿了就走不要耽搁,因为太子随时都可能会回来。 第二卷 第六十二章——时间是积蓄的慢毒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六十二章——时间是积蓄的慢毒 等到了约定的时间,林子悠借着午后消食的由头,慢慢踱到了太子的永宁殿。薛城果真已经支开了守卫,林子悠借口让柳簌回去拿个披风打发走了她,看四下无人这才走了进去。 她从没来过太子的书房,即便来了永宁殿也只在前殿,不会到这里来,太子在筹谋什么、计划什么,以往她都是不关心的,但现在不得不关心。 东西并不难找,稍微翻动几下便寻到了,许是连太子也不认为她有这个胆量偷拿,且有专人看守应是万无一失。但是她没有立刻拿走全部资料,林子悠在他案几上寻了纸笔,将她所见所闻都记录下来,之所以不拿原件走是因为她怕太子回来就会发现,她可能来不及送出去,此计若败,恐怕就寻不到机会了。 林子悠迅速抄录完毕便轻手轻脚离开了书房,出来的时候幸好还没有什么人,她将那沓纸张塞在宽大的袖口里,从另一侧绕路走回了长乐殿。 许是头一回做这事有些慌张,遇到柳簌的时候差点被吓了一跳,“太子妃你怎么在这?”“昂,”林子悠想了个借口搪塞,“我是等你半天都不来,都没兴致继续逛想回去了。” “是婢子的错,还请太子妃赎罪。”“罢了罢了,回去吧。”林子悠摆摆手,跨过流水拱桥往回走,丝毫没有注意到在自己身上的一道视线。 太子站在永宁殿后的凉亭一直目送她远去,他回来的不算早,但那个傻丫头居然不直接拿走证据,反而一笔一笔抄下来,倒是叫他有些哭笑不得。 好不容易等来的机会,何必费力抄,大可直接拿走。如果她今日也来偷听他们的谈话,恐怕就会知道他已经放弃了逼宫上位这件事,大虞前线战事愈演愈烈,他准备亲临前线打仗去了。 他不担心战事但却担心她,怕她不照顾好自己,怕她不肯原谅他,怕她依然执意不要那个孩子,或许他的坚持真的是错的。他曾经无比坚持要她留在自己身边,他从不害怕以后,他总以为来日方长。 子悠会忘掉那个情郎,会慢慢接受他,他们会有很好的以后。因为大虞盛世安稳,他有大把的时间跟她谈以后。 可是大虞时局已变,他现在要去前线,那他就不太确定了,战场是不认人的,谁都会死,箭矢不会因为你身份尊贵就绕着你走。大虞已有十几年的和平,如今重新燃起战火,他得去履行自己的责任。 父皇如今尚能理政,没有人比他出征更合适,哪怕他此刻离京会给某些人以可乘之机,但他别无选择。子悠是比他自己重要,但大虞比子悠更重要。 不知怎的,他有些不好的预感,倘若真的无法活着回来,那么就此让她脱离折磨也是好的,十四年的婚姻于他而言是幸事,可对子悠而言却未必,至少他还有个和她的孩子,那个孩子是他在这个世上与子悠唯一、也是最后一点关联,他真希望子悠能让他活下来,哪怕用他的命换。 他在那里待了很久,湖泊的小鱼抢了几波鱼食,天光也渐渐变成了黑色,他给子悠留足了时间送出那份证据。 晚饭之后他才去找林子悠,林子悠吃完了饭,宫娥正在侍候她喝药,林子悠刚放下药碗便看见他过来,“我刚要去找你。”“我来也一样。”太子撩开衣摆坐下,脸上没有什么异样,林子悠观察了他许久才道,“我听说,你近日便要出征了。” “是,”太子,“我正是要跟你说这件事,我不在的时候你不要出东宫,要走动的话在这东宫走走便是。”林子悠给他倒茶,视线却一直在案几上,“那,我以茶代酒,算是为你践行。” 她不善说谎,他真的一眼就看出来这杯茶有问题。 他不明白,前脚刚拿走证据,后脚便想杀了他么。他对她的好,当真一点都不入她的眼么。 “你要我喝吗?”太子问她。 “是,践行之酒一定要喝。”她说得坚定,尽管没有看他,语气却不曾迟疑。 她把证据送出去的时候,薛城说太子提前回来了,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偷拿的全过程都被他看见了,可他没有提起此事,甚至都没有声张。现在他又看出了茶有毒,真的什么都瞒不过他。那么接下来呢,他会做什么?放了她还是杀了她? “如果你要杀我,我会告诉你我不想死,我想和你在一起,长长久久,相敬如宾。”太子酝酿了很久才艰难开口,“我以为苏以辰死了,你总归有一天会看到我的,我就一直等,我保护你,保护林家,甚至保护苏家,都是看在你的份上。” “你非要如此对我吗?”他从未用如此哀伤卑微的语气同她说话,他一向都是骄傲尊贵的,他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她,可,那又如何。 杀了苏郎的人是他,骗婚的人是他,不守信用的人是他,残害手足的人是他,甚至逼宫谋逆的人也是他。她因为这段孽缘得以保存性命,可其他被他伤害算计的人呢,他们又该如何伸冤哭诉,如何在这九泉之下瞑目?他们之间的早就不是三个人的纠缠了。 “你杀他的时候有想过你也有今天吗?”林子悠,“茶有毒,你可以喝或者选择让我喝。” 太子无声地笑了一下,他袖口藏了那封和离书,他本来是打算今日便给她的,可没想到还是她快一步。他赌输了,时间未必是创伤的良药,也可能是积蓄的慢毒,终有一日他会自食其果。 “如果,我是说如果,”他顿了顿,“我喝下这杯茶,你能不能留下这个孩子?”一命换一命。 他有一百种方法逼迫她不得不生下孩子,可是他再不想了,愈是逼她便愈显得他可怜,他不想再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在她心里的地位有多低,或许他当初真的不应该直接杀了苏以辰,活人要怎么比得上一个死人在她心的位置呢。 林子悠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只一迟疑又让情绪占了上风,成婚十四年,太子对她不可谓不尽心,如果不是因为知道了真相,或许她都觉得自己不识好歹。可偏偏他们两个人不是对方的良人,错误的执着只会在漫长的磨合里消耗掉爱情本来的模样,除了一地鸡毛还能剩下什么? 她已经让苏郎等太久了,她不能再心软了,也来不及心软,有那么一瞬间她痛恨自己的心软,又庆幸自己的决绝。她把刚才喝药的药碗往前推了推,碗底残留的药渣和药香告诉太子,她喝的并不是他所要求的安胎药。 她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甚至是直接通知了他,她不要这个孩子,怎么样都不要,他死了也不能泄她心头之恨。 太子直接红了眼睛,他愤怒、悲伤、痛心、无奈、绝望,现在的场景比他之前人生任何一次危机时刻都让他心碎,他甚至都说不出来一句责怪她的话,就好像一个被顽劣小童夺去了拐棍的老汉摔倒在地,除了坐在地上痛呼哀哉,连骂对方的力气都被抽光了。 林子悠的眼泪比他下来得更快,药效让她额头渐布细汗,“如果没有当初这件事,我们或许能坐下来高兴地喝杯茶,而不是像这样互相伤害着,你后悔吗?” “后悔?”太子憋住了泪轻呵了一声,光亮在他眼睛里打转,比她以往见到的每一次都显得真诚,“从未。” “如果人生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只不过这一次我会做得更好,绝对不会让你发现。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喜欢你吗?” 没有等到对方的回答,他自顾自说下去,“平二年的夏天,茶楼初遇,那天我因为九弟的事情挨了父皇的骂心里很难过,我本来想去找苏以辰的麻烦,可你笑得特别好看,就好像一束光驱散了我所有的阴霾,我瞬间就不想去了。 从此以后我的眼里就只有你,可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从来不会对着我笑,你怕我、敬我、惧我,我找你说话你都恨不得躲得远远的,可你明明就可以在苏以辰身边一直笑,我好羡慕他。” “我就在想,如果我也有这么一个神仙似的姑娘爱着我就好了,我可以跟她说昨日朝堂策论有多难,今日哪里哪里出了灾祸但我处理得很好,尽管父皇没有表扬我,但她觉得我特别厉害。想跟她去凑浴佛节的热闹,给她买糖人,然后我们再一起吵吵闹闹地回家。”那些平凡的快乐,他好羡慕啊。 每每站在承天门的城楼之上,他都无比羡慕底下那些来来往往成群结队的有情人,浴佛节适合动心和定情,可他与子悠一起在承天门之上看了十四年烟花,却没有等来她的一次心动。身边都是热闹,独他一身寞。 “我是大虞太子,可我也是个人啊,我也想有爱人,想有人爱我,总有时候脆弱不想担责,可我回头一看我身后居然空无一人。如果我能早点遇见你,你是不是就会爱我了?” 林子悠别扭头避开他的视线,直到泪流尽了方才睁眼,“爱是没有错的,可你知道爱是什么吗,爱是尊重、是克制、是成全、是奋不顾身,靠着手段强取豪夺,那是占有欲不是爱!爱是不分先后但不能强求,我和苏郎是指腹为婚、青梅竹马,我很喜欢他他也很喜欢我,在这种情况下我怎么可能爱上你呢。我可以理解你,但我没有办法原谅你,绝不。” 爱她没有错,那他是错在了强求,让她无法原谅自己。“好,”太子深吸了口气,“好,好。”他连着说了三个好,正式给这段关系划上终点,“我欠苏以辰一条命,我还给你。” 他端起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因为喝得太急差点被呛到,茶水早已变凉,凉茶入喉说不出的苦涩,他捏紧了杯子放在桌面上,许是难以抑制泪意,一句话说得哽咽,“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他扯出和离书放在桌上,“从此以后你我再无干系,你自由了。”他摇摇晃晃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林子悠,终于在她看不到的高度了泪,“林大小姐,告辞。” 第二卷 第六十三章——两相清楚的选择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六十三章——两相清楚的选择 林子悠将太子妃玉印双手呈上,行了个标准的大虞跪礼,“臣女林子悠恭送太子殿下。”她没有再抬起头来看他任何一眼,她腹痛不止,几乎就要跪立不住。 但是这次太子没有再去扶她,他木讷地收了玉印转身便走,出了后殿就有黄荣迎上来,“殿下你没事吧?” 太子有他搀着自己,这才捂住心口吐了口血出来,比起毒药,情这个字更让他痛心,他的泪接二连三划过脸颊到地上,巨大的悲痛压住了他的声带无法出声,他着急地晃了晃手,黄荣心领神会,“我马上去请太医给你看看。” “看她!”太子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她就是伤害自己也坚决不要和他有任何联系,他还能怎么办,前尘往事一笔勾销,她解脱了,可谁能告诉他他要怎么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太子抹去刚刚吐血残留在唇边的血迹,对着刚从长乐殿出来的太医询问,“她如何了?”“回太子殿下,娘娘没有大碍了,日后好生调理还是会有再受孕的可能的。” 他不想再听太医絮絮叨叨说这些场面话,便挥手让他退下了,黄荣着急,“殿下,你怎么不让太医给您瞧瞧?”“我是毒,有什么好瞧的。”太子很清楚,“她下的毒是鲛毒,很可能是薛继沣给的,所以说薛继沣很可能和薛城联手了,我们得提前起事。” “鲛毒?南山堂还有龙衔草,属下这就去找。”黄荣说着就要走,被他喊了回来,“不必了,剂量不大暂时无妨,她说我言而无信,虽然不是我杀的苏大人,但总归是没能保护好他,是我食言。这次我可不能食言了。” “殿下!”黄荣,“这是何苦呢,您是大虞的未来,您得对大虞的江山负责啊!” “我有分寸,”太子摆了摆手,示意他别再说了,他的心思全部放在了大虞的未来之上,“京城恐有大变,薛继沣带着那些残兵如何能打退北魏,除非北魏和他有过联系。” “您是怀疑他通敌?” “我没有证据,但合理怀疑。”太子,“而且,此事与鲛人有关不得大意,父皇因薛慕生母之事对其族优柔,若是继续采取无视态度恐会助长鲛人为祸东陆。”他可以不当太子,可以去死,但他不能放任他们祸害大虞、祸害大虞百姓。 他必须马上修订大虞律法,将鲛人阻于大虞国门之外,国内暗藏的鲛人也得一一找出屠杀殆尽,一旦失了先机,大虞恐怕会重现数百年前的萧条惨景。 他有府兵、死士,禁军也有近一半的人愿意跟着他,陆望此刻不在京,兵力囤居京畿山,只要城门及时关闭,他便无法即刻来援,朝亦有不少大人愿意站队,胜算还是有的。 本来他打算再延些时日等时机再成熟一些,遇上战事后就想先行打退北魏,日后再做打算,可如今看来,这场所谓的战事恐怕在他离京之后便会停歇。 时间不等人,他没多少时间了。他们想逼他提前起事,以找出漏洞将他置于死地,可他不怕。 大虞近来灾祸不断,外面的流言已经是铺天盖地,甚至星象也显出了诡异的场景,虞帝心里惶恐,担忧如果不及时废掉太子、不能平上天盛怒以致自己帝位不保,平十七年立前夕,废黜的旨意送至门下公示前夕,太子举兵。 大虞建国久矣,由于特殊的气候从未在立这天前后有过多的雨水,可今天却是暴雨连连,从早晨一直下到傍晚都没有停的意思,这并非祥兆。 太子已是一身戎装,擦拭了手的剑将其插回剑鞘,“不等了,出发吧。”今天只要他踏出东宫开始,他便不再是这大虞的贤良太子,而是真正一个谋逆犯上的乱臣贼子,势必要背上千古骂名,连人带名都要被刻在大虞的耻辱柱上。 但他别无选择,他也不后悔,他清楚自己所做的每一个选择,也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去接受其结果,无论好坏。 “属下誓死追随太子殿下。” 军靴踩过青石板路上凹陷处的积水,黑压压的人群压阵过去,雨水顺着他们的脸庞滑下来,在地上、衣服上以及握着刀剑枪弓的手上。 除了他们铠甲的颜色,惨淡的雨天里竟没有其他鲜艳之色,就连往日最热闹的长安大街都紧闭门户不曾开市。林子悠一身红衣站在承天门的城楼上看着底下那些人整齐地向皇宫方向走去。 当时抄录备份的时候太过紧张,一个个墨字过了眼睛却没过脑,即便她看过了太子详细的规划也不知道他是如何筹谋的,也猜不透现在从眼前过去的人是第几部分、承担了什么样的作用,或许他还会重做调整也说不定,毕竟他是那样老奸巨猾猜不透的人。 不过,那也和她没什么关系了。小产之后卧床两天她便从东宫搬了出来,按理来说还应有许许多多复杂的步骤程序需要走,但她直接离开了那里,太子也并未阻拦。他有自知之明也好,省得她再去吵一架。 她没有回家,而是住在了城一处客栈里,父亲知道她如此任性妄为恐怕也不会再认她这个女儿,就连跪在林府门外淋雨半宿也不曾让他回心转意,开门迎她。磕过三个头之后她便离开了。 她念四书五经、三纲五常,她是最体谅父亲、不会给他惹事的乖女儿,这是她人生第一次忤逆父亲、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她不怕太子报复,如果他成功上位称帝,那天下之大莫非王土,自然是无处可逃,左右不过半条残命,他早已被父亲断绝了关系,不会牵连林家。 如果他败了,谋逆是个什么下场她很清楚,自然没有能耐再去管她。所以从现在开始,她就真的自由了。 她要穿着女子人生最好看的衣服,站在往日最常待的地方,等能宽慰死去苏郎的消息,再将这个消息亲自带给他。所幸雨虽大,风却安静,承天门的城楼给她遮挡了大部分雨势,只有零星的雨丝蹦到她脸上,蕴湿她嫁衣的下摆。 大虞寻常女子出嫁都会自己手工缝制嫁衣,穿着自己设计、缝制嫁衣嫁给最喜欢的人。她也不例外,一针一线地她做了很久很久,还不好意思叫嬷嬷丫鬟们瞧见,只好自己偷偷藏在帐子里借着一盏烛光赶工。 她的女工实在一般,每每受阻有些沮丧时,想着苏郎的笑脸就又有了动力。她都数不清有多少个日夜憧憬着大婚那一天,想着想着便红了脸。 可这一天来得太迟了。 太子出现在白玉广场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雨也暂时有了停歇。雨后的天空格外晴朗,碎星闪烁着不太闪亮的光。 他从宫外一直走到这里来,尽管事先叫林子悠拿走了他初步的计划,但他稍微调整了部署,薛城他们依然挡不住他。他习惯了自谦,可却从未磨灭自己心的那份骄傲。 他是大虞皇太子,智谋无双,他真想做一件事就还没有做不成的,别说现在挡住他的是薛城,就是虞帝亲自站在他面前,这个皇位他依旧能得,只需看他想或不想。 “收手吧。”薛城站在他的必经之路上,他是一个人来的,而太子身后跟着很多人。对于薛城,虽然他下过很多次取其性命的指令,但如果他就站在自己面前,他还是会心软,没法真的让薛城死在他的剑下。 “你苦心筹谋,为的不就是这一天吗,现在却叫我收手,”太子拿出一块手帕擦干净剑上残留的血迹,“七弟这是何意啊。” “你再往上走,就真的是谋逆了。”薛城从台阶上走下来一步,“你想清楚了。” “我想的很清楚,不清楚状况的人是你,”太子,“你以为你和薛继沣联手无人知晓吗?你了解他吗?当初他被贬去黄州就是我一力促成的,我与他平日并无积怨,你就不曾想想是为什么。” “你有那么多事情要操心,总有你的道理,就像你想除掉我一样,凡是阻碍了你顺利即位的,都得死。”薛城,“我承认,你在我们众兄弟的确是最出类拔萃的,我一开始就没想要跟你争什么,能跟在你身边辅佐你,我就很满足了。只是你容不下我,而我想活,既然如此,你我之间今夜必分胜负。”说罢,他拔刀出鞘。 太子活动了下手腕,握紧了手剑,他不会退让,也不能退让,他有必须要完成的事,那是拼上性命和声名也不能退让的、头等要紧的事,倘若叫鲛人在大虞境内肆无忌惮,必将引起灾祸。 弟弟们可以任性,但他不能,他是大虞太子、是国之立本,大虞长远之危机得由他来挡,这一点他很清楚。 薛城筹谋这一切就是想借着起兵谋逆的罪名一举扳倒他,谋逆的人是他,栽赃陷害的人是他,只有这样才能还自己清白,薛城没得选,这一点他也清楚。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一战,用实力说话,谁倒下了也怨不得旁人。他有这个自信不会输,薛城自练武开始便经常同他一起切磋,薛城很聪明,学得也快,但较他而言依旧差了些许。 他严阵以待,在薛城一跃而下时举剑相抗,刀剑猛地碰撞在一起,两人都用尽全身力气,金属摩擦碰撞甚至擦出了星星火花。薛城明显感觉到力量通过刀身传递到自己手上的力度,甚至连虎口都隐隐作疼有崩裂之势,只这一招他便知道自己绝不是太子的对手,他用了全力,太子亦然。 但现在太子再不会给他任何机会离开,所以薛城调转刀柄另辟蹊径,暗将刀换到了左手。以前他们也经常比武切磋,太子一直都会让着他,在他险些就要胜利的时候出手反败为胜。 小时候不懂事总是埋怨大哥为何不肯让他赢一局,让都让了还差一个结局不成。长大以后他才明白,让出来的胜利狗屁不值,全力以赴的一场比试要比数次的虚情相让都珍贵,因为只有这种时候才能明白自身的局限,甚至是致命的缺陷。 他们都是战战兢兢、走在一条纤细绳索上的人,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一步都错不得,他倒是有些庆幸此刻还能再上一课,虽然此时的课堂放到了最残酷的皇位争夺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但他不会畏惧,他会拿着手里的刀一直向前,只要他不倒、刀不断,他就一定能活到最后,因为他的目的不仅仅是赢,他要活,对方就只能死。 第二卷 第六十四章——神明在上,无人渡我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六十四章——神明在上,无人渡我 正阳大殿里众人屏息以待,程远志站在虞帝身后握紧了手剑柄,虞帝端坐在龙椅之上闭目养神,承宗是他最得意的儿子,在今年种种异象之前他都一直属意承宗继承大统,太子之位立了十余年,薛承宗没有对不起过大虞、也没有对不起他。他了解这个孩子,若非被逼无奈,断不会举兵逼宫。 太子做了些什么事情他都隐隐知道,他并非因此对其心生嫌隙,谁当太子不是如履薄冰筹谋算计的,这很正常,他也是这么走过来的。 即位之前他当了十几年的太子,在老皇帝手下韬光养晦、暗筹谋,一边要想着保住自己的太子之位,一边想方设法加速登基即位以免夜长梦多,他都明白,毕竟都经历过。 能最终坐稳这把龙椅的没有无能之辈,即位初期,三朝老臣仗着资高德重屡屡干涉朝政,军政大权旁,即便他品学兼备、能力卓绝,曾和那大梁太子言景并称东陆双子星,也少不得处处掣肘。 伐梁之战是他即位不久下的第一个命令,借着战争的非常时期笼络大臣,从陆望手分权,并逐步走到了真正万人之上的地位。掌舵大虞这么些年,他经历过不知多少风雨,无论是朝堂内政、还是后宫六院,亦或者是东陆列国,大虞这个名字在他手逐渐跻身了列国名册的首端,做到这一切的时候他尚不过半百。 几个小辈的玩闹又岂会让他放在心上,真正让他心慌的是天有异象。他当初虽被册为太子,但最终即位登基之路却并不光彩,几位手足兄弟也被他清理得干干净净,唯一存活下来的李王还是先皇拿遗诏保住的。 他虽不惧人却惧天,这么些年来他经常午夜梦回前夕,梦见惨死的兄弟如何折磨他、父皇如何责罚他,甚至梦见坠入地狱不得超生,年岁渐长,年少时期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气早已被抛之脑后,越是活得久就越是不想死,即便贵为九五之尊,他终是有些怕了。 此次大虞国运不稳,上苍亦有警示,荧惑守心,不是皇帝死亡便是倒台,他需要一个顶罪之人,而现在试图逼宫上位的正是他最为欣赏的嫡出长子。 坊间流言泛滥,皆说大虞今年大灾大祸都是因为太子无德,意图谋反,唯有罢黜太子贬为庶人方能平息上苍盛怒,保大虞将来。可承宗没接那道旨却拿起了刀剑。 殿外的打斗声响仍在继续,虞帝从回忆回神,程远志接到了消息便俯身在他耳旁禀告,虞帝摆了摆手,“既然他有心,那就让他去做吧,朕累了。”说罢起身向内殿走去,铜墙铁壁已铸,承宗今夜不会成功,只要他肯认错、肯让出太子之位,他会留他性命送他出京。 太子和薛城缠斗不休,而他所带的人手已然涌过白玉广场,向着正阳殿方向去了。“你已经输了,别再挣扎了。”太子,“让开,我不杀你。” 薛城不回答,拿刀柄在胳膊衣服上擦干血迹,重又向他攻来。薛城进步很大,就连他也不得不全神贯注方能应付,但薛城今日节奏很乱状态欠佳,他从小就是这般,易受情绪左右发挥不出最佳水平。 太子心里默默叹气,他已经伤成这样了还不肯放弃吗,他竟不知薛城何时变成了这般执着的人。既然如此他也没什么好说的,路你自己选了,便怨不得他了。 太子所有招式都带了杀意,几个回合过后便一剑刺向了薛城手刀身,力量顺着刀身蜿蜒而上,震得薛城整条右手臂都麻了一瞬,太子趁此机会一掌拍在了他胸膛,薛城后退了数步才勉强站住,刀也掉在了地上无力再捡。 太子握紧了剑,剑锋的寒光耀过了薛城的眼,他虽勉强站着不能还手,但一枚短弩箭无声地从左手袖口里到了掌。鹿死谁手还未可分,他是决计不会认输赴死的。 靠近正阳大殿门口处站着一拨人,为首的那个冷眼看着广场内相互缠斗的士卒们,只看了一眼便略过了蝼蚁一般的他们,将视线到了稍远处的两个人身上。 他已经安排妥当,今夜薛承宗必死,等薛承宗死了,京便只剩一个人可与他争了,聪明人绝对不会浪费眼前绝妙良机给自己找麻烦,而他是个聪明人。 他拿过属下递给他的一张弓箭,拈弓搭箭对准了此刻正对立僵持着的两人。白日里下了一整天雨,晚上的时候却出了月亮,惨淡的光芒洒在他们所有人身上,就好像悲悯的神明凝望着他的子民。 箭簇已上弦,弓弦已拉满,薛继沣瞄准了目标迅速松开了手,自始至终他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甚至箭一离弦,他连怎么解释、为自己开脱都想好了。 薛城屏足了气息,弩箭就要出手,太子一把拎起他的衣领推开了他,“小心!”他连这两个字都还没说完,一支羽箭凌空而来,准确无误地、猛地扎进了他喉咙,溅起的血点扬了薛城一脸。 薛城呆在那里不知作何反应,太子一手还挂在他肩膀,整个人却往地上栽倒。薛城被他带倒,在脑子反应过来以前,手却死死按住了太子的患处,粘稠的血液大量往外流,很快浸湿了他的手,眼泪在手背上都未能将那红色洗去,“大哥!” 太子已不能说话,他费力眨了两下眼睛,看清薛城的脸后忽然弯起嘴角笑了一下,保护薛城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他心里到底是舍不得这个弟弟的,他说不出话来,好像一下子他的世界被人夺走了,他看着视线里格外清晰的月亮心想,神明在上,却无人渡我。 要结束了,他输了,可大虞的未来不能输。 他艰难挪动手指扒拉着薛城的手,薛城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他的视线涣散,却努力在薛城掌心歪歪扭扭地划了几道,薛城明白是什么之后兀的大哭出声,“大哥!” 太子箭,周遭的人都停了下来,黄荣满身血迹跪倒在一旁,剩余的将士很快也跪倒了一片,不知何时地上又开始积水,细密的雨丝在薛城脸上、睫毛上,和泪水混在了一起。 薛继沣见着此等场面颇为新奇,“有趣。”他背着手穿过人群,不紧不慢地走下了台阶,走向了他们。 薛城揽住太子的脑袋,不让雨水溅到他,对身后的来人说话之声充耳不闻,满脑子都是刚才太子囫囵了半天才费力吐出来的那个字:虞。 大哥到死都还在想着大虞,到死都在保护他,昔日兄弟怎的就走到了这一步。他为了筹谋今日之事已经三日未曾合眼,他以为今天就算是太子死在自己手里,他也绝不会动容半分的,他以为自己早就恨透了太子的,可太子一个字就让他丢盔弃甲投降,他们原不至于此啊。 “逆贼薛城勾结废太子薛承宗,意图谋反,给我拿下!”薛继沣居高临下,他到此已有多时,月白外袍的下摆却不曾沾到任何泥垢。 禁军上前押住薛城使其跪倒,积水瞬间浸湿他的衣服,太子躺在一旁,雨水便直接到了他的脸上,渐渐洗去了唇边方才为了努力发声涌出的大量血迹。薛城发现不知何时,他已经闭上了眼睛。 薛城抬头瞪向薛继沣,“五哥好一招借刀杀人,黄雀在后。”“可惜你明白得有些晚了。”薛继沣不废话,“带走。” 他的语气里带着怎么也掩饰不住的得意,薛城做不了任何挣扎,叛乱很快被终结。广场上遗留的尸体被拖走,其余的人由禁军接管听候处理。 虞帝不曾下令,太子的尸体无人敢动,只好暂时留在此处。禁军收走了夺走他性命的羽箭,不过短短片刻血迹便已干涸,他躺在冰冷的砖石之上早已断气,不知道是那砖石更冷还是他的身体更冷。 丧钟之声悠扬传至承天门,五长一短,太子死了,逼宫事败。林子悠长吁了一口气,终于还是来了,终于还是让她等到了。 她其实挺爱哭,小到丢了一枚糖人,大到苏以辰被害,脸上总归是要挂两滴泪珠子的,可今天不知为何,她竟一点儿也哭不出来,眼睛干干的,就连心底的情绪都不曾有大的波动。这个结果是在意料之的,逼宫事败,太子不可能活。 这么一条死路,他还是去走了,他图什么。 明知道计划都被她拿走泄露了为什么不阻拦?明知茶里有毒为什么还要喝?明明都看出来了却依旧不说破,就算她把杀人的刀放在了他脖子上,他还叫她拿稳一点,为什么会这样。 以她了解的薛承宗,绝不是一个温柔至上的人,他坐稳了太子之位十余年,他有足够多的铁血手腕对付不听话的人,就连她也无法左右他的决定,别说冷战闹别扭,就是拿她自己的性命要挟他,他也未必动一下眉头。 比如之前佯装跳楼,薛承宗一边稳住她一边让人准备接住她,还安排了轻功绝佳的侍卫以备不时之需,连这么一件小事他都想得足够周到,逼宫谋反这么大的事他能潦草上阵么,他能想不到这个结局吗。 那他为何如此? 她搞不懂,也不想再弄清楚了。薛承宗已死,她也达到了报仇的目的。以前杀不了他的时候满腹杀意,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现在他真的死了,自己却不如想象那般高兴。 如果薛承宗不是以这样的身份出现在她生命之,或许她会觉得这样的男子算得上是这世间最完美的人了吧,大虞有这样的太子、百姓有这样的君主,会是大虞的福气。 可他未经允许强行扭转了她人生的方向,害死了她心爱的苏郎,就算他是赫赫战功的英雄受世人称赞,于她而言仍是个强盗,抢走了东西得还,所以他还了自己的性命。 雨停了一会又开始下,大街的道路还未干透又重新被湿意笼罩,林子悠跨过了栏杆,站到了栏杆外侧,她没有犹豫,很快就松开了手,整个人便如在风失去翅膀的残蝶了下去。 石板路夹杂着雨后青草的味道冲进鼻腔,昏沉的天空上不知何时出现了苏郎的笑脸,视线变得模糊再看不清脸,只听他笑意盈盈道,“小丫头跑哪儿去了,我才找着你,以后可不准再跑丢了。” 他语气温柔,林子悠嘴角弯起弧度合上了眼睛,就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他们坐在承天门的城楼上。 她靠着他睡着了,苏以辰小声翻着手里的书页,瞧见她的睡颜觉得和天上各色云朵一样可爱,忍不住打个腹稿赋首新诗,等她醒来就念给她听。梦高气爽、云朵绵延万里,他们终能相聚。 第二卷 第六十五章——助他离京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六十五章——助他离京 大理寺牢狱昏暗不见天日,言嵘照例在床边划了一道痕迹,今天下了一场大暴雨,潮意竟蔓延进大理寺内,大理寺建在高台之上,大虞又并非湿润气候,实在奇怪。 言嵘猜测恐有大事发生因此格外留心,果然夜幕初上便有狱卒送水。牢狱之,一壶水总是消耗的很快,所以如果犯人有需要便会遣狱卒添水,可言嵘并未有此要求。 言嵘盯着那个人进来,他低着头叫人看不清他的脸,言嵘猜测他是个极为干练的密探或暗桩,总之是某位贵人很得力的助手,因为他行事干净利,一看便是颇有经验的老手。 他一言未发,借着拿碗倒水的机会,手指按着碗底一块白色敲了两下,言嵘一直盯着他,自然将这个动作尽收眼底。 意思是让她看纸条? 倒完了水狱卒并未离开,而是垂手候在一旁,显然是要她看完之后回话,言嵘展开纸条,上面只有四个字:助他离京。 助谁离京?谁让她相助?她为何要相助?她能做什么?一连串的疑问在她脑闪过,就这么简单的四个字没办法让她信任眼前人和他幕后贵人。 “你是谁派来的?” 狱卒不说话,借着倒水的样子,蹲下来洒了一点水在小桌之上,言嵘顺着他的指尖看去,他写了一个“帝”。虞帝?! 虞帝为什么需要她相助,想让她助谁,薛城吗? 言嵘大脑飞速思考,薛城留在京便是为了扳倒太子,倘若无法洗刷冤屈就再无活路,如果他侥幸胜了,何须离京? 所以,薛城没成功。 太子果然还是有点本事的,这样一来,他肯定不会再留薛城性命,而虞帝暂时不想薛城死,所以要想个办法送他离开京城。无论送去哪里,起码离开才能保命。言嵘相信虞帝的手段,只要能让薛城安然离开京城,虞帝自然能保护薛城离京途不受奸人所害。 可是薛城肯定不会离开的,因为她还身陷囹圄,她无法脱身薛城怎么会走。恐怕虞帝也是担心这一点才会派人前来知会她。 “公主还未回话。”狱卒忽然开口提醒她,言嵘知道他无法久留,把纸条藏于手心递还给他,“你回复陛下吧,我会办到的。”狱卒闻言收走了纸条,拎起水壶安静地退了出去。 言嵘心里盘算着,薛城此次事败,肯定无法再留在京城了,既然虞帝也有心想让他离开,无论去哪个地方,相信都会比这里来得好。她虽然不知道虞帝到底想做什么,但至少离开危险的京城才能暂时保住薛城的性命。 至于她,大虞本就是想要利用她的安危要挟大梁按兵不动,经过这么些天,大梁的情报处已经重新建立起来,王兄肯定已经知晓此事,如果遇到不得不做的大事,自然无需顾及她的性命,这一点她很清楚,所以大虞不会威胁到大梁。 但她苦恼的是,薛城一旦离京她该如何证明自己无罪?倘若大虞以此宣扬大梁别有居心,那王兄不就被动了吗。她又怎么能眼看着大虞方面抹黑自己、恶心大梁? 正想着对策之时,大理寺走廊的烛火忽然剧烈抖动,有人来了。言嵘走至门边,来人很多,可惜他们从另一边走的,她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听到些声响,无非是刀剑碰撞刀鞘、锁链拖地的声音,犯人很沉默,狱卒更沉默,一时竟不知是杂音更响些还是锁链碰撞之声更响。 不会是薛城吧?她这么猜测,按理是该押到这儿来,可薛城会不会又逃走呢?如果他逃了,天下之大谁能抓得住他。薛城才不是爱守规矩的迂腐之人,逃走才符合他的性格,可通敌叛国之事难以翻案,他能甘心从此安于一隅吗。 有人的脚步越来越近,言嵘以为他们转到这边来了,可没想到出现的人居然是薛继沣! 薛继沣不是被贬至黄州了么,他怎么会在京城出现? 薛继沣背着手款款而至,见她一副非常吃惊的模样便微笑道,“妹妹见到我似乎有些惊讶。” 谁是你妹妹,能不能别瞎叫,言嵘心底非常嫌恶,脸上还挂着吃惊的表情,“你不是……你怎么能回来?” “以往没有被贬皇子尚能回京的先例,妹妹你算是见到了。” 薛继沣的突然出现让言嵘很震惊,她一直被关在此处,很多消息知道得并不及时且片面,薛城和太子相争,薛继沣却突然出现,如今薛城被抓,薛继沣却好好地站在这,甚至还能洋洋自得地来看她,她的智商在他们这群人面前实在显得有些不够,但她知道薛继沣绝对和今天的事情脱不了干系。 “妹妹不必费尽心思猜了,我来告诉你吧。”说罢,他挥挥手示意狱卒开门。狱卒立马开了门,还端了一把椅子进来让他坐得舒坦些。 “刚才送进来的人就是我七弟,哦现在不是了,他是逼宫谋逆的乱臣贼子。”薛继沣,“太子谋逆,已当场伏诛,接下来便轮到他了。” 太子逼宫事败,当场死亡?太子居然死了,薛城什么时候被归到和太子一个阵营了,他明明就是去阻止太子以求洗刷冤屈重得清白的啊。言嵘一时理不清其关系,薛继沣借刀杀人的念头却直冲脑海,“是你干的?” “正是,”他倒是不避讳,“其实整件事情,大部分都是薛城策划的,不得不说他很聪明,倘若我处在太子的位置上,恐怕也不得不反。只可惜,薛城算漏了一件事。” “什么事?” “能两个人面对面解决的事情,千万不要掺和第三个人进来,否则鹿死谁手真的很难说。”三个人各怀鬼胎,心思缜密的怕是能下上一盘大棋厮杀个昏天黑地。 “如今,薛城是谋反没得跑了,妹妹你难道不为自己想想出路吗。”薛继沣继续,“我听沈大人说,妹妹你同薛城是夫妻齐心,不离不弃呀,可如今他犯的可不是皇城杀人这般特权主义的小事,那可是通敌谋反啊,是要凌迟处死、尸首悬挂示众的。妹妹自己倒是无妨,可总得想想远在大梁的可怜大哥吧,你可知道,因为你的事情,大梁与我大虞合议,你的大哥甚至献出了一本《山川》啊,要不猜猜看是哪本《山川》?” 王兄给了一本《山川》!难怪近日沈辞对她格外客气,只是磨嘴皮子劝她和薛城划清界限,连刑都不敢用了,原来如此。王兄怎么这么傻,为她可不值当啊。 薛继沣盯着她看她的反应,言嵘心里有些恐慌,但理智告诉她此刻不能慌、千万不能叫他看出端倪来,“说来,我也正愁这一点呢。可是我为人心善,见不得他人泪伤心,他此刻已处人生低谷,我若是冷酷无情与他一刀两断,岂不是伤口撒盐,这缺德呀。” “唉,妹妹你冰雪聪明的就不要再和我装傻了,”薛继沣一副坦诚交谈的模样,“你那招只能对付对付薛城,对我没用。” 薛继沣早就看出她的心思了?瞒不过他。言嵘有些泄气,“那你想如何。” “我可以帮你从这出去,让你可以继续作为大梁公主留在大虞,完成你的使命。” “条件?”言嵘知道他肯定不会白白帮她。 “同他和离,划清界限、撇清关系,成为宣王妃。” 就知道他依然惦记着大梁的势力,言嵘心里已是冷笑,当初踏入金陵城逼死周老先生的时候,皇祖父就曾评价他是头阴险狡诈的狼,如今扳倒了太子,驱逐了薛城,他就完全显露出自己的野心了。 “薛城前脚失势,我后脚便要改嫁他人,在世人眼怕是要背后嚼舌根子骂我。” “蝼蚁而已何必挂心。再者,妹妹身为大梁公主,首要任务自然是为大梁好,薛城是大虞人,若非联姻之事到他头上,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虽然不齿薛继沣,但他的提议确实给了言嵘想法,只有和薛城断了联系他才能毫无牵挂地离开,等他安全离开薛继沣能掌控的范围,她就立刻启程回大梁。王兄很早之前便要求她回去了,只是因为薛城的缘故才逗留于此,眼下正好借这个机会一起离开东京。 打定了主意,言嵘便做出一副思想剧烈挣扎之后才同意的模样,“好吧,不过我要先见见他。” “当然可以,今夜事情太多,大理寺管得不会太严。”薛继沣倒是答应得很爽快,但言嵘知道他肯定会在一旁偷听,她要怎么样才能让薛城知道真相且同意离开呢。 在薛继沣安排之下,她总算能走出牢房,薛城所在之处距她甚远,一路走过去的时候她一直在心盘算。 其实,距离薛城上次来见她已经过去十来天了,为了减少被发现的几率、保护她的安危,薛城甚少亲自出现,也不知道他这些天过得如何,她很怕一见到他就忍不住全抖露出来,言嵘掐了自己一把提醒自己千万不要露馅,否则精明如薛继沣势必会看出端倪。 薛城坐在床榻边上,双手交叠紧握,视线盯着地面不知何处发愣,由于太过匆忙,他甚至连衣服也都没来得及换,湿漉漉地贴在身上。 太子的事情对他刺激很大,言嵘出现在牢房门外的时候,他居然迟钝到没有发现有人来了。 狱卒打开门让言嵘进去,薛城这才意识到有人靠近。他一抬头就看到了言嵘,戒备神色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含委屈的哭腔,“阿嵘。” 第二卷 第六十六章——演戏,他能看出来的吧?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六十六章——演戏,他能看出来的吧? 心疼的情绪无法言喻,言嵘迅速向他走去揽住了他肩膀,腹部的柔软触感碰到他脸颊,薛城不知怎么的就红了眼眶,“大哥没了,是他救了我,如果不是我他就不会死,他还说他亏欠我。”他把所有的话一股脑都倒给言嵘。 太子最后写在他掌心的是一个“欠”字,不知道为什么,察觉到他写的是什么的那瞬间,薛城就不恨他了,或许他要的不过就是一个道歉。 他那样好哄,只要大哥心里不忍,愿意为他让步,爱屋及乌保护他所爱的人,他有什么不能为大哥做的呢,哪怕是性命啊。他知道太子的身不由己,也知道有些事情无法避免,所以大哥最终让了一步,他就轻易原谅了他之前所有的狠绝。 言嵘顺着他后背轻拍柔声道,“他是你的大哥,一直都是,心里肯定舍不得你的,他所做的事情也是迫不得已,现在人已经去了,你要做的可不是在这里哭啊。” “我原谅他了,”薛城抬起头,“我不恨他了,”言嵘看见他眼里湿漉漉的,就好像仍然是那个一年多前初见的顽劣少年。他瘦了许多,和几日前见到的他又有些不一样了,“是,咱们原谅他了。” “你不会怪我吧,”薛城捏紧她的手,担心她会因此对他失望。言嵘理好他额前碎发,想好了怎么开口,“怎么会呢,我已经对你失望得不能再失望了,不会再因此事怪罪于你的。” 薛城眼里闪过疑惑,“阿嵘你怎么了。” “怎么了,你还问我怎么了,”言嵘退开两步,“你数数看我到这大理寺有多少天了,一十六天!足足半个月多了,你这么多天都在做什么,说好了要救我出去的,我也信了你乖乖地等着,结果你告诉我事情都失败了,太子死了,你也被抓进来了,大虞有不杀皇子惯例,那你有没有想过我怎么办?” “事情还没结束,我们还有办法可想。”他站起来拉住她的手不让她继续后退,最差的结果不过是劫狱一起逃走,东陆之大难道还找不到安身之所,实在不行去大梁也行啊。 “还有办法?宣王能让你翻身吗,他能让你活着出去吗,到今日这种田地都是因为你无能,我实在太失望了。” “阿嵘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薛城指着外头,“薛继沣威胁你了对不对?” 言嵘很想此刻大喊“对对对”,你猜的一点也不错,就是他。 可是她不能,薛继沣那家伙肯定躲在不远处盯着她,如果她不小心透露出来薛城便没有活路了。“没有,省点力气别瞎猜了,”言嵘甩开他的手离开一些距离,直奔主题,“我们和离吧。” “和离?”薛城走过来两步靠近她,“你要跟我和离,认真的吗?你看着我再说一遍。”他离她很近,压迫感几乎让言嵘心虚得不敢看他,“当然是真的,我不是来和你商量,我是来通知你的,明日他们便会送来和离书,你签字吧。” “你说过无论如何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这是你自己说的,难不成是在骗我?” “这种把戏不过哄哄你罢了,你居然真的相信?你不是在尔虞我诈里摸爬滚打过么,萍水相逢的人怎么敢交付真心去信呢。” “不管是什么事情,我们可以一起面对,我不要你因为什么所谓的为我好做出实际上在伤害我的事情,你在我身边我就不怕我就没输,你真的想和离吗,你不要我了?” “对!我不要你了,跟你在一块的每一天都让我提心吊胆,我受够你们大虞了,我讨厌你们!以前的种种都是我装出来的,我是为了形势不得不低头罢了!你所看到的什么甜蜜、什么快乐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你明白了吗?” 包括今天,求求你聪明点猜到这一点,言嵘无比渴求地盯着他,痛苦地说出她的话,“我要和离。” 薛城将她的眼神尽收眼底,“我们在一起时间不长,但也经历了很多事情,我想应该足够让你了解我了,我不希望你是因为要保护我才这么做,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涉险的,说好了共担风雨我就不会独活,如果有什么困难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但是不要骗我,别人伤不了我只有你能,但只要是你深思熟虑的决定,我都答应。” 大概总是先动心的那个人最为伤心吧,但给了她伤害他的权利,他就不会后悔。虽然他可能还是会原谅她,但还是希望她不要刺伤他,他也会疼。 言嵘以前什么样子他很清楚,他不相信那都是她假装出来的,如果只是为了演戏她何必把金丝软猬甲给他,何必次次搭上自己的性命?他又不傻,虚情还是假意还能分不出来吗,他就是担心她自以为这是非要牺牲自己才能救他的两难抉择,他不要她这么做,绝不。 言嵘泪水决堤,是她多虑了,薛城是什么人啊,聪明又厉害,怎么会看不出来呢。别说她不想骗他,就是真有心欺骗他也未必看不出来,或许以前他就看出自己的不对劲了,只是一直没说,就像之前她冒险去看林姑姑被他发现,但他什么都没说将她保了下来。 “薛城,你了解我的,我不是一个人,我代表了大梁的利益我没办法。”她真的没法说得直白,希望薛城能猜到,不要真的以为她不要他了啊。 大梁,她心里一直都有大梁,为了大梁她也是什么都能做,包括伤害他吗。“我之前说过如果你不想留在这我会让你走,”薛城双目红肿,情绪已经缓慢平静,国家一直都是横在他们之间的最大鸿沟,他们是因为虞梁二国联姻才相遇的,也注定会因此无法相守。 “这句话今天依然有效。我最后问你一次,你真的要和离吗。”只要她说是,他就答应她。 他把维系他们之间关系的最后权柄交给了她,如果可以言嵘一定不会松开手,可是她不得不,“是。” “好,”薛城很长时间才回了她一个字,他坐回床边,“如你所愿。”他安静下来,整个牢房便再没有声响,太静了,他就这样安静地盯着她,言嵘觉得奇怪,明明是她提的和离,为什么薛城满口答应了她却觉得揪心不舒服呢。 为什么要给自己找虐,言嵘在心里痛骂自己,早知如此,当初就狠狠心直接回大梁了,还哪来这些破事!没有她在这碍事,薛城肯定也不至于此。 “还有什么事吗,公主殿下。”薛城恢复了令人讨厌的口吻,斜睨了她一眼,“我这边背阴光线不好,公主要不回自己的牢房?哦对了,或许明日公主便能离开这阴暗潮湿的地儿了吧,公主千金之躯真是受苦了。” 言嵘努力给自己消气按捺住给他两耳光的冲动,是她主动提的和离惹他不开心了,他不是故意的,他不是故意的。 等她气得拂袖而去之后,薛城扶额,他这是在干什么,明知道她不是真的因为不爱他才井下石背叛,可他就是觉得很生气,在她心里大梁一直都占据着最重要的位置,那他呢? 凭什么每次遇到这种事情都先放弃他,大梁是重要不错,那他就不重要了?他就可以被随意放弃被伤害被无视了? 可是她身为大梁公主,这么做并没有错,这才是最令他愤怒的一点,换做是他,恐怕他也会做一样的选择,她比自己重要,可大虞比她更重要。 想通之后,薛城捶了两下脑袋,那他刚才干嘛那样说话,嫌他在她心里印象还不够差?他踹了一脚板凳,薛继沣三个字咬碎在唇齿之间,总有一天他会杀了他的,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第二天下午,言嵘就被客客气气接出了大理寺,说是调查结果表明通敌谋反之事与她无关,都是薛城一个人做的。 由于薛城被指控了谋反,原来的府邸早就被封,又给了和离书,宗正寺与鸿胪寺受虞帝指示协同办理了此事,言嵘便无需再与原先逸王府有任何瓜葛,只是大虞历史上并未有和亲公主还能和离一事,没有先例可寻,只好先暂住驿馆,以后再做打算。 原先的逸王府众人被遣散,有卖身契的则重新由内务郡划分东家,其余签署劳务契约的便结清了工钱走人了。 言嵘被抓走的这些时日,长歌和关百初在城租了一家小宅子等她,所幸的是大梁情报处已经在徐木景的筹划下重新建立起来了,言嵘准备再过些时日等时机恰当便悄悄回大梁,王兄已经多番催促她快点归梁,趁着大虞内乱未稳开溜,即便有人起疑,她早已离开多时,靠近大梁境地还有谁敢阻拦? 薛城被宣判了谋逆之罪,削爵贬为庶人,流放幽州边境军营将功折罪。临行之前,他托人带了一句话给言嵘,说他此生与她势不两立。 看这个架势薛城是被气得不轻,言嵘不想他就这么满怀愤怒地离开,避免以后再见尴尬,只好让暗桩安排在他离京前夕见上一面。 但是经此一事,虞帝加强了他国势力的反渗透,暗桩若是此刻再生事端恐怕就会被彻底揪出,大梁的暗桩潜伏到大理寺相当不易,言嵘不想因为个人恩怨让大梁遭受损失,只好作罢。 当李江把消息带给薛城时,薛城着实有些气愤,“我还不如一个暗桩了!她就这么舍不得,我都要去幽州了她都不来见我?” “您别生气啊,王妃她也是心忧大梁,这不为过呀。” “让她来!咱们帮她一把,我倒是要看看她到底怎么想的,难道我在她心里一点都没分量?她心忧大梁不肯离开也就罢了,一个暗桩怎么的就比我重要了?她就不怕我出去以后看上别家小姐不要她了?” “您要去的是幽州边境,北魏虎视眈眈的,哪有时间看上别家小姐啊?”“要你管!”薛城一个白眼飞过去,“还不快去安排。” 第二卷 第六十七章—山高水远不过尘土几捧星光无数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六十七章——山高水远不过尘土几捧星光无数 “有个机会?什么意思。”言嵘对暗桩传来的消息感到疑惑,长歌猜测,“是不是因为虞帝陛下知道薛城和你临行之前肯定有话想说,所以刻意帮了一把?毕竟薛城能安全离开京城还是公主帮忙的。” “你觉得虞帝现在还有这闲工夫?”就算薛城是他心尖尖上的宝贝,那也比不上他的江山社稷重要,看看这大虞内忧外患的都成什么样了,太子刚死,薛继沣占据着京城不走,薛子晏又拒诏不回。 就连东京城也是乌烟瘴气的,平常那些屁话不敢放的地方州府现在也敢上书指点江山了,虞帝哪有功夫管她和薛城见不见面,能把薛城安全丢到幽州就可以了。 “那会是谁呢?”长歌,“公主在这也没有什么人会冒险帮这么大的忙啊。”可能是薛城自己吧,言嵘这么猜测,她不去见他最后一面或许他心里非常怨恨,日后她回了大梁应该也甚少机会能见面,搞不好就是永别了。 “不管是谁,去看看吧。”言嵘心里有主意,既然他想见面说明愿意听她解释,她一定要抓住机会表明自己的态度,千万不能让他误会自己、叫薛继沣白捡了便宜。 入夜时分,言嵘在大理寺一位宗正的安排之下顺利混了进去,“他睡着了吗?”“饭菜里下了东西,这会儿已经睡着了。” 言嵘对他说的只是临别想再见一面,不想让薛城知道她看出来了却还是来这一趟,因此没有告诉他实话,薛城此刻肯定是醒着的。 宗正大人将她带入了薛城所在的牢房之后便离开了,还嘱咐她只有一炷香的功夫抓紧时间。 薛城睡着,言嵘便走进去坐在了他床边,背对着他或许更有勇气说完她想说的话,“你说有什么困难可以一起想办法解决,不要我一个人做决定,这话我很同意,可是如果代价是你我的性命,我不敢赌。” “我不是怕死,大不了一起死这种话说起来很酷,可是真能做到吗?我们都不仅是我们,倘若大虞他日遭遇危难,你能做到弃他不顾袖手旁观只管我吗,我觉得你不能。因为我也无法劝自己任性,又如何要求你这般呢。” “埋怨你无法救我出去都是气话,都是假的,我没有那么想,但是陛下要我送你出京,薛继沣又想利用我大梁,和离是我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但那不代表我就不喜欢你了啊,无论你走到哪里,在我言嵘心你一直都是我的夫君,只有丧偶,没有和离。” “听人说你气得不轻,非常痛恨我,我倒有些高兴,你看,我演戏演得多棒啊,连你也被骗过去了,”言嵘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说着话,她背对着薛城,看不见他已经悄悄睁开了眼,他非常努力才克制住自己起来抱住她的冲动,闭上了眼继续听她说话。 “我会留在京城为你报仇的,”言嵘抹去眼角滑的泪痕,“此去幽州,你务必要小心,虽然陛下有心保你,但也说不准朝是否有人会暗为难,尤其是薛继沣他们,你没死成,他们肯定不会放弃继续害你,即便是在军也要格外当心。 陛下送你去幽州应该是想让你逐渐掌握兵权以抗衡薛继沣,可之前薛继沣打退北魏的事情很诡异,万一军也有他们的内应,你岂不是处处掣肘。战事不知后续如何,要是打起来了你就往后躲,千万别冲在最前面,战场上刀剑无眼的,谁认得你是皇子还是庶民,功劳固然重要,但命只有一条。” 她打算在薛城离京之后便动身回梁,所以觉得一别数年要嘱咐的格外多,“我听说幽州边境条件艰苦,甚至连干净的水都是限量供应,靠近北魏那边气候更是恶劣,要是吃不饱穿不暖还让你冲在最前面送死怎么办呢,届时没了皇子身份震慑,一道军令下来,你一个人在那该怎么办呀。” 她转过来仔仔细细端详着薛城的模样,想把他的模样刻在自己脑海里,“明日一别,怕是无缘再见了。” 等她回了大梁,薛城在幽州掌了兵权,那他们便是不同阵营的人了,即便能够相见也必定是两军对垒冲突之时,如果非要是那样,她倒宁愿两人从此不再复见,两国不起纷争和平共处,虽然见不到他,可起码知道他是好端端的活着,不会卷入战火之。 她是爱他,可一旦开战他剑指大梁的话,她是绝不会原谅他的,因为大梁是她的底线,无论是任由战火荼毒大梁境内,还是帮助王兄与之开战,她都会愧对一方,无法面对自己,如果薛城终是把这个两难抉择交到她手上时,她便只能一杯毒酒结束自己的性命。 虞梁两国必有一战,王兄忍辱负重多年只待洗雪前耻,大虞未得六卷《山川》不肯罢休,可多国形势风云诡谲,前路仍未明朗,所以她还是有些期盼,期盼或许能有转机。 宗正大人过来提醒她,“时间快到了,抓紧结束啊。” 言嵘叹了口气,“我还有许多话想说怎么时间就到了,总之你一定要保重自己,安全地回来,不要贪功不要出风头,小命要紧。注意自己的身体,不要生病不要受伤,软猬甲打死都别脱,也不要因为我说的那些话伤心,我那些都不是真心话。 你这么聪明肯定能猜到的对不对,我喜欢你、特别喜欢你,你眼瞎就算了还到处骂我,要不是你明日就得走我肯定是不理你的。” “得走了!”宗正频频往这望,“再不走来不及了。” “知道了!”言嵘站起来慢慢往后退,薛城无意识拉住了她的手,似是要醒,言嵘心里抱怨,就这么点宝贵时间你还装睡,她这么情深意切的不早点装醒和她说话,现在来不及了吧。 宗正心里实在焦急,看他们难舍难分担忧自己饭碗不保,只好跑进来扯开了他们的手,将言嵘拖出去,“赶快走吧,有人来了!” 言嵘刚刚出去薛城就睁开了眼,果然和他猜得相差无几,她终究还是在他和大梁之间选了后者,可她不是不爱自己,只是因为大梁的缘故不能离开。 此去幽州前路未卜必然无比艰苦,但只要她爱他,他就有勇气和毅力继续抗争,不就输了一次么,只要他还没死这事就不算完,迟早有一天他会重新回来的,有他在一日,他就不会让大虞同大梁开战。 大虞按例不杀皇子,可谋逆叛国之事除外,他没有证据能够洗脱自己,但父皇却没有要他的命,对于帝王来说,莫说亲生骨肉,就是此生挚爱都能割舍,未必是因为舍不得才保他。 太子已死,父皇素来不喜薛继沣,自然不会乐意他乐享其成,将他丢到幽州去也是为了牵制薛继沣和陆望独大,所以尽管幽州可能潜伏着很多于他不利的人,可也绝不是他孤身闯狼窝的境地,比不上京畿山那会,所以他倒也不怎么担心。 第二天薛城离京,他没有回头去寻街道上的人流是否有她的身影,不是他怕见了便舍不得离开那般的矫情情感,只是似乎他并不擅长酝酿离别,只要想见,山高水远不过尘土几捧、星光无数,敌不过脚步丈量,总能相见。 流放路上一路步行,薛城被贬成了庶人,自然没什么优待,吃的是黑面馒头,喝的是澄清河水,同其余一道流放的同伴一样,一样受军卒的压榨,“怎么还歇?两个时辰前才歇过,我看你们就是想偷懒!”说着在空挥了一鞭子示威,“赶紧给我起来走!” 薛城看他好像就是在说自己,只好乖乖起来继续上路,他没有什么受不了的,更难熬的还在后头呢,吃的苦多了,这种程度也就不放在心上了,甚至觉得他们套路千篇一律有些无聊。 一个同样穿着灰色囚服的男子猛地撞了一下薛城,军卒见状就是一鞭子上来,“干什么呢,当我眼瞎的是不是!”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脚崴了。”那人哑着嗓子弓着腰连连道歉,军卒这才平息了怒火,呵斥他们继续赶路。 薛城和他并肩走着,面色冷漠,“怎么是你。”“太子殿下大仇未报,属下夜不能寐,”黄荣低着头,眼里却闪过一丝狠厉,“属下愿助您一臂之力,还望您不计前嫌让属下跟在您身边吧。” 太子对身边人一向亲厚,身为近侍,黄荣想为他报仇也在常理之。当初薛继沣意图杀死他,一举解决两个有力竞争者,可没想到的是大哥替他挡了那只箭,太子临死前仍在惦念大虞,他到底为何执意提前起事?大哥没来得及告诉他。 “我是害他至此的人,你为何愿意跟着我?” 黄荣,“别人不明白,您还不明白吗,太子殿下对您是存有手足情谊的。只是他已深鲛人之毒时日无多,且尚还有未完成之事,不得已才提前起事。如今只有您可以替他完成那些事了,您不能眼看着……”他回头张望了一下,这才压低了声音,“宣王身边还跟着那个鲛人之子,薛慕根本就没死!” 薛慕没死,果然!这就能解释为什么言嵘突然就了鲛毒,他把这事忘了!他怎么忘记去确认薛慕是否真的已死,鲛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隐藏于大虞势必要带来灾祸。 大哥已死,但大虞未亡,薛继沣利欲熏心同那鲛人联手,陷大虞于危境之,他绝不会让他如愿。 言嵘站在城门楼上远眺缓慢远去的队伍,一直到他们变成视野里的小黑点。风已起,长歌给她披上了披风,“公主,咱们也准备动身吧。” “先去一下城郊。”言嵘回头望,从她所站的位置能看到承天门高出于城所有建筑,和城门遥遥相望。林子悠对她算是相当不错,经常会送来一些衣物、点心,东西不是非常贵重,但也说明她是时常惦记着这个异国公主的,她还常来跟她说话宽慰思乡之情,每每遇到有人存心刁难时,也总是她为言嵘说话解围,所以言嵘想去再看看林子悠。 由于她之前已经与太子和离,林府又拒不领尸,只好由义庄的人暂时收了回去。言嵘得知此事之后便出钱为她选了一处僻静场所,薄葬于城郊树林。 她的墓前碑刻着苏林氏,言嵘还为她带来了一串糖人,“姐姐,今生的苦都结束了,来生你必定能与苏大哥恩爱长久,言嵘承蒙您照顾,特来送您一程。”说罢,在她坟前洒下了一碗酒。 第二卷 第六十八章——就是怕你跑了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六十八章——就是怕你跑了 言嵘从城郊回到驿馆,关百初迎上来小声道,“宣王来了。”他为什么此刻会来,言嵘心警铃大作,大脑飞速运转,缓缓吩咐长歌,“去泡茶。” “宣王殿下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驿馆?”言嵘走进去,薛继沣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在品茶,见她来了便道,“到底是你们大梁的国山茶绝妙,用这康王谷山泉水一冲,香气扑鼻,我在黄州的时候就特别思念这口茶,可惜茶叶易携,这水却难得。” “泸州是产茶胜地,亦有康王谷绝妙山水,如今大梁与大虞通商频繁,宣王殿下如今回了京城,若是喜欢,随时都能喝到了。”言嵘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却故作不懂,他凭借着太子一事已经恢复原爵,且将薛城贬至边境幽州,今日薛城方才离京他就立刻跑来,无非就是想提醒她答应过的事情。 “对了,我来的时候妹妹不在,”薛继沣含笑,“不知妹妹去了哪?”“去看了大夫,”幸亏她早有准备,回来之前临时去了一趟南山堂,“这不,开了不少药回来。”她在大理寺待了半个月,去看大夫疗养是在正常不过的事。 果然薛继沣道,“今日七弟离京,我以为妹妹会去送行,原来是去看大夫了。”“既然已经和离,那他如何已经与我没有关系,何必再假惺惺。” 言嵘坐了下来,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虽说泡茶自有一套繁琐流程,可我向来不喜欢这样,好好一道茶水凭空变成一门手艺活了,好茶不用来品鉴,却变成了攀比的手段,令人不齿。可如今偏偏总有许多人趋之若鹜无谓跟风。” 她说话讽刺意味很强,大虞人本不善种茶、泡茶和品茶,可近来皇室内围、勾栏瓦舍等地都逐渐将其视作了一门高雅艺术活动,薛继沣岂能听不出来,“这话说出了我的心声,既然我与妹妹所见略同,想必往后相处也定极为愉快。” 作他的春大梦去吧,言嵘是绝不会到他手让大梁备受牵制的,她不露声色道,“那是自然。” “此去黄州,虽然条件艰苦,却叫我明白了一件事,我大虞的反侦察系统还有待改进,堂堂帝都,居然被他国势力肆意渗透,七弟之前抓的那些只不过冰山一角,不过依我看,最好的办法并不是立刻将他们一打尽,而是应该以逸待劳,放长线钓大鱼。” “是吗?”言嵘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只能保守回答,“愿闻其详。” “就拿你们大梁来说吧,我是真的非常敬佩你们大梁人的气节的,”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言嵘就忍不住想起他曾经闯入周老先生的府邸逼得他无奈自尽,她不是个好的博弈棋手,不过几句话她脸上已经没有多少好脸色,可他接下来的话却像一把把刀子割在她心上。 “上次被抓的那个女探子受了多大的苦啊,都不剩人形了方才松口,铁血男儿见之无不泪啊,可即便头目,你们在城情报络被端却能够在短短数月重新建立,甚至盘根错节且隐藏得更深,哦对了,你们还发明了许许多多奇怪的密码,如何拿一种密码编制一份本,再如何用另一种密码编译出来,有理有据令人咂舌。” 他轻描淡写的说着,言嵘却觉得他似乎将自己浑身皮肤都轻松摘了去,露出里面的模糊血肉。他们大梁的事情,不管再怎么厉害或后,身为大虞人的薛继沣,他怎么会知道?! “对手越是厉害,便越能提醒我们还有许多地方值得改进。”他慢条斯理说得挺慢,余光却牢牢锁住了言嵘的反应。 密探如何联络、何时重建情报属于重度机密,连她都没有资格第一时间知晓,薛继沣怎么会知道?他打入了她们大梁内部?还是有人泄露给了他?这、这根本不合理啊! “妹妹不必紧张,”薛继沣瞥见她脸色发白笑意更深,“咱们相互合作,大梁便是我大虞的盟友,我是不会说出去的。”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言嵘怕他使诈,没有承认。“你放心,”薛继沣加重了语气故作神秘,“只有我知道这个秘密,父皇他们还尚未知晓,我还是很有合作诚意和信誉的。” “你不信啊?”薛继沣压低了声音道,“这个月上旬的发行密令是明月别枝惊鹊,编译密码是大梁《岐山行》,解译顺序是第一位前移六个数字,第二位后移……” “够了!”他说的都是言嵘之前不久才从徐木景那里知道的,她这下能确信薛继沣不是在使诈,而是真的掌握了大梁情报处的命脉! 情报处自重建以来就更改了命令权限,除了徐木景本人,没有人能在她之前知道大梁情报系统接下来的行动。可徐木景是大梁情报署培养出来、跟在林姑姑身边被一手带起来的,如果他都信不过,那就没有谁没有嫌疑、不值得怀疑了。 薛继沣究竟从何得知?究竟谁能透漏给他? 会是她之前发现的那个内鬼吗?如果是他,那他到底是谁,竟能隐藏在大梁这么多年不引起怀疑,一手导出多番好戏,十四年前没被他得逞,那如今呢?抓不出这个人,大梁危矣。 必须马上想办法通知到王兄,以后都不能再通过情报处传递消息了,也不能自作聪明借助任何大虞的渠道,只能派个信得过的人亲自去一趟。 言嵘这么盘算着,薛继沣突然打断了她的思绪,“妹妹怎么走神了。”“殿下这是何意,”言嵘有些怒气,“殿下特意跑一趟是怕言嵘不守信义,特地来威胁我的?” “妹妹冰雪聪明,猜得不错。”薛继沣瞬间换了表情,“我就是怕你跑了。” 言嵘沉默,她的确是想先行溜走的,但没想到薛继沣直接点破了这一点。 气氛忽然陷入了沉默的尴尬境地,薛继沣冷笑,“如今薛城已经离开东京,你也乐见他逃出我能掌控的范围,没了他牵制你,你会乖乖听话?我就是再笨也该知道大梁嫡长公主不是好掌控的吧,手里没点把柄傍身怎么好做事呢。” 对言嵘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大梁。大梁远在千里之外影响不到她,可大梁在东京不是没人,满大街的商贩掌柜、侨居租客,披着一层住客的皮潜伏在他们大虞不知何处,千百双眼睛密切关注着大虞的一举一动,这张遍布大虞东京的情报络令人厌恶至极。 大梁人最令人讨厌的就是他们的精明、虚伪以及自以为高人一等的傲慢,什么所谓的风骨气节不过是哄骗孩童、欺瞒世人的障眼法罢了,人哪有不怕死的,如果他不怕,那就是刑罚用得还不够,剥皮抽筋、车裂火烙全来一遍,没人熬得下来。 但对付言嵘根本无需用到这些,杀人需以诛心为上,大梁就是她的死穴。“只要你乖乖听话等待父皇的赐婚旨意,不去想那些逃跑离开的念头,我是不会动他们的,毕竟咱们将来还要长远联盟。” “你知道我王兄的为人,他若是知晓你曾这样威胁我,你恐怕就没得小命合作了。”“他不会知道的,”薛继沣对她的话丝毫不在意,“你觉得我会让你的任何意愿从这情报络传送出去吗。” 言嵘此刻却忽然冷静下来了,或许以计谋来说她不及薛继沣,但她亦不是毫无办法、只能任人宰割的废柴公主,真当她十几年的苦心培养是假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还能怎么样呢。”言嵘,“我在这里一没势力,二没人手,还没有足够的钱打点,你又不知从哪里听到了我大梁的机密,除了乖乖合作我似乎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薛继沣满意地挑眉,静静地听她继续说,“可我不敢信你,你说你连自己的手足兄弟亦能狠心算计,更何况我呢。人都是趋利避害的,若是即便合作也难逃一死,我又何必冒这个险被人指指点点,还不如干脆一点死了算了。” “那我告诉你一件事,”薛继沣盯着她,其实她和君念在长相上一点也没有相似之处,他说不出来哪儿像可就是感觉很像,或许是因为她们都被迫和亲?也或者他只是想找个人倾诉罢了,那段从未有人提及、也没人愿意听他叙述的往事。 “我身边曾经有个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女孩,她叫薛君念,是李王的女儿,受封福康郡主。那个时候我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住在皇宫西苑里,冬天的时候连送炭火的内侍都敢直接克扣我的份额,没人在意我,围猎的时候也经常被人故意陷害出丑,人情冷暖向来如此,我以为我的人生便要一直这样灰暗下去了,可她不是这样认为,她第一次见我就说我长得很有福气,将来一定会大有所为。” “她是你的初恋?” “她是我人生的光,”提及薛君念的时候,他好像也只是个眼眸清澈的少年人。“她扭转了我的人生,可我却没能留住她。” 这个言嵘知道,薛君念四年多前和亲北魏,据说还死在了那里,北魏环境恶劣,民风彪悍,莫说娇生惯养的郡主受不了,就是去往那里行商的大梁男子也难以忍受,所开商路甚少,大梁与之来往也不多。 “可身为郡主,和亲有时候是躲不过去的,不是因为你没有留她。” “她和你不一样!”薛继沣忽然高声怒吼了一句,“你是被点名和亲了没办法,可她并不是非去不可。” “大虞不是没有适龄女子,五年一办的女子选拔赛制便是为了让普通女子代替公主和亲出嫁才设立的,不然大虞闲得慌养那么多米虫饭桶!是父皇因为李王怀恨在心肆意报复,李王已死,君念就被他送去了北魏。 北魏时常冰冻环境恶劣,君念最怕冷的,不然她的人生岂会只剩三年,三年里她只有一封家书回来,六张纸通篇写满了思乡二字。信到的第二天就传来了她的死讯。” 第二卷 第六十九章——冤冤相报何时了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六十九章——冤冤相报何时了 “你和她很像,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不会杀你。”薛继沣坦言告之,在他看来言嵘从来不是什么厉害的对手,他都几乎不将她放在眼里,一介女流能成什么大事,既不聪明绝顶,也不武功盖世,她也只有身份值得他利用,只要她识时务,他不会让她死,算是圆了君念未完成之夙愿。 言嵘顿时明白他是因为故人才愿意保自己一命,所以为了降低他的戒心,她立刻顺水推舟道,“所以你是为了报当初的一箭之仇才想起事,既然这样,我和她也算同病相怜,好,我会听话的我不会乱跑。” “如此甚好,”他见言嵘答应了,也保证得很真诚,他在这也耗了不少时间了便想告辞离开,走至门边时他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对了,你知道吗,薛城之前托我找过修羽的下。” 修羽?言嵘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听到她的消息了,自从她假借火灾离开之后,言嵘就没怎么关注她,因为她实在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言嵘也让人找过,并没有什么线索,她也就放弃了。 “看来他没告诉过你,”薛继沣笑了一下,一副我就知道他的样子,“诬陷你们盗图通敌就是她和薛承宗一起谋划的,你们出事之后她便躲出城去了,后来被我无意间撞见我就告诉了薛城。” 听完他的话,言嵘瞬间无比后悔她当初在伽蓝馆阻止长歌杀掉修羽的决定,这个女人也太会搞事情了,她真是该死的目光短浅。 “不过你不用担心,薛城已经把她杀了。”薛继沣轻描淡写,像在说一件东京城里的趣闻轶事。 “她已经死了?” “是啊,一剑封喉,我当时就在旁边。”薛继沣见她有些发怔,似乎心事重重,立刻来了兴致说给她听,“当时她发现我们追她就逃得很快,被逮住之后还试图杀了薛城,可惜她也不想想,薛城是什么人啊能让她伤了。” “说来也是唏嘘,以前薛城对这个姑娘可是死心塌地的好,他喜欢一个人就拿命去保护,天塌了他都守在她旁边,可惜连这种青梅竹马的深厚感情都抵不过岁月啊。你说你和他相遇不过两年,他凭什么就要对你念念不忘啊,他今天能杀了修羽,明天也能对你井下石,靠感情维系的关系脆弱至极,唯有利益才是永恒的。” 他想告诉言嵘的是薛城靠不住,只有依附他才能保得平安,但他没告诉言嵘的是薛城即便面对修羽刀剑相向,他的刀刃依然最后面向了自己,修羽却用尽全力扎向了他胸膛。 “我知道修羽可恨,她若是站在我面前我也要杀她的,可一码归一码,如果不是你带兵抄了修羽的家害她流教坊司,她又何至于此?” “修离就是提议将君念送去和亲的人!他不死谁死?” “可修大人为官清廉,并未对不起百姓,所提之提议也是为了大虞着想,你非要将薛君念的死怪在他头上不也是私心报复么,冤冤相报何时了?” “我把他们都杀光了,”薛继沣眼睛发红,一字一句地表达他的愤怒,“就能了了。” “宁可你负天下人,天下人却不能对不住你?” “凭什么要那些蝼蚁屁民对不起我我还笑脸迎之,我没那么高尚。” “他们不是蝼蚁,他们是这江山社稷的基石,至关重要!” “我就说你不适合当政客,真是幼稚,民为基本不过说说而已,那些百姓愚昧无知,稍稍得了一些好处便开始踩高拜低,耍腔滑调,自以为开眼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自己便是个伟人高人一等了。” 言嵘无言,她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因为她十几年的生命里并没有接触到很多她所谓的大梁百姓,所见所闻皆是听说,听书本说、皇祖父说、听士衡哥哥说、听嬷嬷们说。 皇祖父从不让她出大雁宫去,能偷溜出去又是春节、元宵、花灯节之类的热闹日子,家家都在欢庆,除了高兴哪里看得出来什么,悲苦之人恐怕也出不了门诉不了苦。 “他走了,”长歌端来点心走进来,“公主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他跟你说什么了!”言嵘抓住她的手,“薛继沣在我们内部有内应,很可能就是我们之前查到的那个人,我们不能再通过情报处透漏任何消息了。” “陛下知道那个人渗透了情报吗,那咱们就没法走了,薛继沣肯定知道咱们的逃跑计划了。” “这样,”言嵘冷静思索,“我暂时留在这里不动,你亲自回去告诉王兄,查清楚那人身份之前重要消息不要再经过情报处了,难保薛继沣会透露给其他人,万一被截住了消息就不妙了。你拿着我的玉佩回去,你记得咱们的秘密通道吧,拿着玉佩去直接进宫面见王兄,你回去之后就不要再回来了,现在能走一个就先走一个。” “不,长歌哪儿也不去,把公主一个人丢在这我却先跑了,长歌还怎么有颜面去见陛下。” 言嵘耐心劝着她,“你是为了执行我交给你的任务,这件事情很重要,除了你我不放心任何人,只有你能做到。再说了,大梁据此千里之遥,你能回去何必再回来涉险呢。” “长歌知道这件事很重要,可是公主要允许我回来,长歌是孤儿,如果不是被买进大雁宫陪伴公主长大,恐怕早已是黄土一捧,公主是我存在的理由,保护你是我的职责,更何况公主以真心相待处处帮衬,长歌是一定要陪在公主身边的,如若公主执意不肯,那长歌就不去。 “你,”长歌甚少这般倔强,言嵘习惯了她乖巧听话,一时竟拿她没办法,“好,你回来,来回至少三个月的时间,你快马加鞭也要两个月。” 长歌这才高兴起来,“好!那我什么时候出发?” “薛继沣肯定派人盯着我们,我们得想个办法。”言嵘示意她附耳过来,小声说了自己的计划,长歌有些迟疑,“他能信吗?” “他信不信不重要,只要能拖住他让你出城就行,大梁还是有点人手能护你离开的。”言嵘拍着她的手,“你早去早回,我会撑到你回来的。” “那他要是逼你嫁给他呢?我都看出来了,他就是想利用你的身份牵制大梁,现在大虞和北魏关系那么紧张,他们肯定是想远交近攻,先稳住大梁,等他们缓过神了再对付我们。” “没事我还有办法应付一会,所以呀,你的传信至关重要,必须要让王兄想想办法,我是玩不过那个薛继沣,他要是再不帮我我就完蛋了。” “好,公主你说,现在需要我做什么。” “你呢,现在需要好好休息。我让关百初给你备马和干粮,明日之后便需要日夜兼程一点都不能耽搁,千万别给我掉链子啊。”“长歌明白,”她炯亮的眼神传递出坚定,长歌虽然脑子转得慢了些,可绝对是个优秀的侍卫,有她出马基本上是没问题的,所以她当初来的时候才会放心地只带了长歌一个。 虽然让长歌好好休息,但她却一直睁眼到黎明,一方面是她有许多事情需要连夜安排,还得瞒着旁人,毕竟她也不知道这驿馆有多少眼线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再有就是,她也不确定明日究竟能不能真的骗过薛继沣,明日的安排环环相扣,必须一步也错不得,否则就全白费了。 她坐下来喝茶喘口气,窗户半开着,正好能看到院子里守夜的关百初,他显然也是刚才才回到这里的,为了确保明日顺利,让他跑了挺多地方安排人手,现在他也挺累的了却还守在这里。 自从他来了之后,便一直和长歌轮流守夜,连在逸王府也是如此。言嵘回想起第一次与他见面的时候,他也是守在客栈之外,阻止她去城外,一晃居然这么久了。本来以为只要安全送走薛城,他们也可以启程回梁, 没想到依然逗留于此。 如今,东京城里没有薛城了,万事都得她自己小心应付,她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 翌日,长歌给言嵘再一次挽发,“此次一别就要两个多月了,长歌不在你身边,公主一定照顾好自己。”情报处被薛继沣渗透实在是件太危险的事,甚至堵死了公主破釜沉舟离开大虞的路,所以她非常担心,但她也明白,只有以最快的速度告诉陛下,及时调整出一个绝对安全的方案才能接公主回大梁。 “我会的,等会咱们都要格外认真,认真演戏,决不能让他瞧出任何端倪。”言嵘紧紧拥抱着她,“路上千万小心,就算遇到了他们的人也不要硬杠,打不过就跑,小命要紧知道了吗?” 关百初来提醒她们准备出门,时间卡得很紧,所以言嵘不敢耽搁,很快就坐上了马车。马车走至长安大街时,长歌频频掀开车帘观察,“都到了,公主放心。” 马车走至一家酒楼时停了下来,长歌搀着言嵘下车,长歌和以往的装束并无不同,只有手腕上多了一枚金光闪闪的镯子,而言嵘却打扮得非常华丽,姿态格外傲慢。 今日是十五,集市上格外热闹,人来人往的特别挤,所以他们的马车停在那里很快就导致了一些拥堵,惹来无数路人。 “去停车吧,要寻一个最好的位置,咱不差钱。”言嵘朗声道,“听说这家酒楼的菜做的不错,咱们去尝尝看吧。”跑堂伙计看到她来,立马迎出来,“贵客您里边请~” “请问二位是包厢吗?” “废话,咱们公主什么身份,能和你们这些人在大堂里吃吗?”长歌摆出尖酸刻薄的脸色,“还不赶紧上楼!” “是是是,天字一号房给您留着呢,客官楼上请。” 车夫打扮的关百初借着马车的掩护,频频望向长安大街的尽头,看着日头应该快到薛继沣下朝的时间了,他要回府势必要经过这条路。 第二卷 第七十章——火遁的方法还是跟修羽学的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七十章——火遁的方法还是跟修羽学的 薛继沣下朝回来,路过长安大街的时候马车忽然止步不前,“怎么回事。”侍官方瑕回他,“好像前面有个酒楼起火了。” “绕路。”他不关心这种事,方瑕很快发现他们已经是进退两难,因为火情的关系,大街上多了许多酒楼里逃出来的宾客,他们后边又有几辆官宦马车紧靠着,似乎发现情况不对却为时已晚,倒腾着准备绕路,一时间竟将宽敞的长安大街堵得严严实实。 “殿下,咱们看来得等一会了,”方瑕,“属下这就去打听下情况,殿下稍安勿躁。”薛继沣有些烦躁,今日在朝堂之上父皇对最近发生的大事一再震怒,废太子东宫事务交接、禁军整顿等事为何不能交给他来办? 非但如此,父皇还加强了禁军以及地方军的管辖,给予他的权力较之前更少,这就是摆明了不信任他,说不定他所筹谋之事也已经被那个老头看了出来。 薛承宗是他最得意的嫡长子,薛城是他最宠爱的妃子所出,他凭借一己之力将他二人同时拉下马,父皇心里必定因此更加厌恶他。 父皇仍在位,若是不能早日如愿恐怕迟早要生事端,等会回了府邸就让薛慕加大药量,他这么想着,大街上吵嚷之声更让他烦躁,他掀开车帘,喊住了刚刚走过去的两位闲聊大婶,“请问,前面到底出什么事了?” “诶呀,前面的那个醉春楼不知怎么的走水了!”水绿罗衫的胖大婶道,“现在还有人没出来呢。” “大堂里的人都跑出来了,只有二楼包厢的那个公主还没呢,”褐色麻衣的纤细婶娘纠正她,“她进去的时候我正好在买东西看到的,特别高调。咱们也站了这么一会儿了,这楼下密密麻麻站了一堆人都没看见她出来呢。” “就你知道的多,”胖大婶有些不屑,“她出不来又怎么了,她又不是我们大虞人,烧死也活该!谁让她井下石一心攀高枝的,逸王还没死呢她就迫不及待要改嫁了,她那副趾高气扬的嘴脸我看了就来气!死了也活该。” “在这楼的是大梁公主?”薛继沣有些迟疑地又问了一遍,“确定吗?” “可不嘛,一看就比咱们大虞姑娘白嫩,又穿得珠光宝气的很难认不出来。”褐色麻衣的婶娘悻悻道,“要是我家姑娘也生得这般赛貂蝉就好了。” “谁说非得长成那个样子才好,我家胖丫丫就很好,多少小伙踏破门槛来求呢。你家宛儿怎么了,就是黑点瘦点营养不良罢了,非就他们大梁人长得好不成!” “我家宛儿那叫苗条!怎么营养不良了,叫人老爷听了还以为我是后妈虐待女儿了!要我说呀,姑娘家长得丰腴是好事,呵呵,丰满就难说了,你家的连腰都弯不下来了吧?” “嘿你这怎么说话的,我官人有钱,就给姑娘养得白白胖胖的,你家那个没本事赚钱,你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罢了!” “谁说葡萄酸,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嫉妒了?你今天非得跟我把话说说清楚……”“好哇,那我们就好好掰扯掰扯,你家李宛在学堂嘲笑我家胖丫的事也得一并算了!” 眼看她们就要吵起来,薛继沣阻止不成只好放下了车帘,他今天这是什么倒霉运气烦死了,正好此时方瑕打探回来,“殿下,前面是醉春楼走水,据说是一个新来的伙计手脚比较笨,上菜的时候不小心撞了送酒的,盘里的热菜自带小火烛这才烧了起来。水防科来得迟,好多东西都被烧没了,连官衙的人也来了,所幸食客们大多是轻伤。” “走吧,去看看。”薛继沣下了马车穿过周围人群,醉春楼的牌匾勉勉强强悬在原地,原本还算宽敞的拉客小广场此刻已是水泄不通,掌柜的坐在地上,哭天喊地泣他的百年梨花木楼梯。 犯事的两个伙计垂头跪在一处,掌柜的哭过一场就拎着他们的耳朵愤愤的教训,老板娘听不下去上来说了两句却挨了自己丈夫两巴掌,气得她当场抄起算盘就要开始打架。食客大多已经出来了围在那里说话,见状赶紧上前拉着以免场面更加混乱。 火势已灭,店内只剩浓烟滚滚。官衙的人正在常规排查事故原因,见他来了立刻媚笑着迎上来,“殿下,什么风把您吹来了?这是刚下朝吧,我马上叫他们清路让您过。” 薛继沣问他,“二楼还有人吗?” 那人愣了一愣,继而转向店老板,“问你话呢!楼上还有人不?”掌柜的那边正闹得乱糟糟的,见问到他了赶紧整了整衣服回道,“有有有,有位贵人要了一个天字号包厢的,我好像没见着她下来呢,坏了!我的楼梯被烧断了,她会不会被困住了?” 薛继沣听罢心想,难不成是言嵘想借此事离开大虞?想到此处他不敢耽搁赶紧拿了一块湿布捂住口鼻冲了进去,楼梯果然如掌柜所说已经快烧断了,没法上去。方瑕立刻识时务地趴在地上,薛继沣踩着他的背借力飞身上了二楼。 二楼的情况没那么糟糕,起码还能看得见包厢号,他一间间寻过去,喊言嵘的名字却没有人应,忽然有个地方传来了一声闷响,他冲过去一把推开了那个包厢门,言嵘的身影出现在窗口,她一手捂鼻一手不知拿了什么东西,见他来了便应了他一声。 可薛继沣不知道自己碰到什么东西,走进去的时候,一个矮凳瞬间被弹到了她所在的窗户墙边,言嵘惊叫一声就从那摔了下去。 酒楼朝南,这间包厢列于北侧,窗户所在的墙面和旁边的布料店间是一个狭窄的空巷子,平时就堆一些酒楼不用的杂物,她摔下去可糟了! 薛继沣来不及多想就冲过去拉她,离得近了他才发觉言嵘手拿的竟是一条条撕裂的桌布打成结的长布条,非常不牢固而且不够长。言嵘两脚悬空,重量全部系于布条之上,布条发出“滋啦”的危险信号,言嵘语无伦次,“宣王殿下快救救我!” 薛继沣伸长手也够不着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布条继续开裂,他当机立断翻身顺着布条下去,布条脆弱无法承受更多的重量很快就断了,薛继沣顺着残缺的布条加快自己下试图抓住言嵘,但他没接住。 二楼的高度除去布条的长度已经不算很高,但言嵘直直摔在了石板路上还是觉得很痛,好半天都爬不起来。 “言嵘?”薛继沣摇晃着她肩膀,“你没事吧?” “宣王殿下……”言嵘开合几次眼皮,适时地装晕。薛继沣一进来就导致她摔下去,现在又没抓住她,势必会有短暂的愧疚,她如果晕倒那他肯定会送她去南山堂,只要他去了那里,长歌就安全了。 其实火遁的办法她还是向修羽学的,薛继沣一心盯着她不准她回去,那她就利用自己来吸引薛继沣的视线,让长歌溜回去报信,她算计不过薛继沣,可不代表王兄也没办法。 薛继沣将她送去了南山堂,因为是装晕,所以言嵘等太医看过不久便假装悠悠醒转了,她一睁眼就看到薛继沣在不远处和手下交头接耳的样子,她只能拖住薛继沣一个人,可他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他还有很多手下可供差遣。 希望他没发现什么,算算时间长歌现在肯定已经出了城了。 方瑕,“殿下,事情查清楚了,醉春楼黄掌柜的妻子有个痴笨表弟,老家没人了才来投奔她,没办法只能让他做做跑堂端菜送水,他送焖炒三鲜的时候和往二楼送酒的伙计撞了一下,那道菜是配有小火烛的需要小火慢慢加热,没想到就从楼梯那里开始烧起来了。” 薛继沣回头看见言嵘似乎醒了,“她身边有什么异样吗。” “没有。有个车夫送她来的,此刻也在官衙里记录案供,只是她那个侍女,似乎已经……”方瑕顿了顿,见薛继沣让他继续这才道,“的确死在楼梯和后厨之间的路上,具体情况仵作已经在验尸了,结果下午就能出来。” “你下去吧,有消息再来回我。” “怎么样,好些了吗?”薛继沣走过来问她,言嵘咳嗽了两下,“我还好,没有明火烧到我,就是烟太呛有些头晕。” “这没事的,你多休息会就行了。”虽然暂时没查到什么异常,可他还是直觉有些问题,对她的话还是存疑。 “对了,”言嵘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你看见长歌了吗,就是我的侍女,和我一起去吃饭的。我让她催菜去了,但她一直没回来,你能不能帮我派人去驿馆看看她有没有回去啊?如果她出来了肯定会来找我,她万一不知道我在这呢,万一她又跑回去找我岂不是受害?” “呃,”薛继沣不知道如何跟她开口,听她焦急的语气应该是挺在意那个侍女的,“现在还没消息呢,再等等吧,她肯定会回来寻你的不必太担心了。” 听他的意思是暂时没有发现长歌已经离开,言嵘稍稍放心了一些,没有继续说话以免露馅。 下午的时候,仵作验尸的结果送到薛继沣面前,确认是一具年轻女尸,死因是火场浓烟被呛窒息,还呈上来一些残留的衣物碎片和首饰之类的东西,十有八九就是她那个侍女了,此事古怪,薛继沣想了一会没想出什么名堂,就带着这些东西又去了一趟南山堂。 当看到那些东西的时候,言嵘就知道他暂时被自己骗过去了,现在这个时辰长歌起码已经离开东京二十里路了,一入人海再寻便难了。 “这是什么?”她明知故问。 “节哀,”薛继沣让人把东西送到她面前,看着她拿起那枚金镯子,很快看见她手上也有一枚同样的金镯。“这是长歌的东西啊,怎么会在这。” “她死了。”薛继沣很冷漠,只是暗观察她的反应。 眼泪从眼角滴下来,言嵘只要稍稍想象如果此刻是真的长歌离她而去,悲伤便抑制不住地冲上脑门,很快就湿了眼眶。 第二卷 第七十一章——骄兵莫不败北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七十一章——骄兵莫不败北 “不可能,绝不可能,我们刚刚还在说要一起吃饭喝酒呢,怎么会这样。”她把那枚手镯放在心口,眼泪一滴接一滴地下来,“你们一定是在骗我,我的长歌那么乖的,她不可能丢下我一个人在这里的。” “我没骗你,她真的死了。”他一直在观察言嵘的反应,她脸上的悲伤表情难以自抑,不像是假的,若真是逼真得连他都看不出来,那言嵘的演技也太好了吧。 “是不是你!”言嵘忽然瞪向他,对他怒目而视,“昨天你才来过驿馆,今天她就死了!我已经答应过你了,我们大梁人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们一诺千金不会食言的,你为什么还要杀她呢?我们现在难道连一顿饭也吃不得了吗?!你就这么狠心,一个贴心人都不给我留?你就这么和我合作?” 薛继沣没想到她会忽然把事情怪在他头上,“不是我,我连她叫什么名都不知道,一个侍女而已不影响大局,我还不至于这么不择手段。” “那是谁要害我长歌?”她哭得有些脱力,喃喃自语,“没有长歌我该怎么办啊。”她双目无神,眼睛肿的像个桃子,只是重复这句话。“既然你身边没有侍女了,那我重新给你派个人过来?”薛继沣试探性地开口。 言嵘轻笑一声,“还用得着问我么,反正我身边也早就是你们的眼线了,不是你的人就是陛下的人,再不然就是某某大人某某将军,除了长歌我就没有什么贴心人,现在连长歌也没了,你满意了?我现在在大虞还有什么人帮?连坊间那些嚼碎舌头的大婶大娘都敢直接戳脊梁骨骂我虚荣势力不择手段,对薛城井下石为自己铺路,我还能说什么?” 看来她是非要把这件事扣在他头上了,薛继沣有些无语,不过无所谓,她也只是说出事实罢了,他自顾自道,“你既然不反对,那我就自行安排了。”她现在的处境不就是他一手造成的么,那只是他计划里的一环而已,她再怎么聪慧无双也跳不出他的局。 他不生气,甚至有些得意,因为他觉得言嵘不过如此,想要借助火情逃回大梁,可没想到弄巧成拙反倒赔了一个侍女,棋差一招。情报处有他的人,就相当于断了她和大梁的联系,如今她孑然一身还能有什么能耐?又不会点武功,连最后破釜沉舟的本事都没有,又有何惧。 言嵘看着他心情愉快地离去脸上浮现出冷笑,薛继沣和薛城是不一样的,对付薛城她可以打真心牌,努力对他好、装傻引起他的愧疚,逐步达到两相合作的目的。 可是薛继沣不行,他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什么原则什么底线他统统没有,对不起他的都会被他报复,昨日他还说要把那些负他的人都杀光,所以对付他不能隐藏自己的真实水平,也隐藏不了。 女子多么聪慧不会让他刮目相看,相比于此,他更乐意见到她尽力筹谋却还是棋差一招输给他、甚至恼羞成怒气得跳脚却无计可施的狼狈样子。 让薛继沣觉得自己稳操胜券就是她的策略,让他以为她已黔驴技穷,无论做什么都逃不出他的眼睛,离不开他的掌控,一切都尽在他股掌之,她赌的就是他的自大,古语有言,骄兵莫不败北。 言嵘没有在南山堂里待得太久,当太医说她可以回去时她便如期回了驿馆,她现在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做,让薛继沣认为她能随意拿捏乖乖听话的代价便是,他会随意提前成婚的日子而不顾自己的想法,但在长歌带回王兄的消息之前,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嫁给那个渣滓。 无论是大梁还是大虞,都没有主子替下人办丧事的习俗,即便她们是亲如姐妹的关系,也不能坏了规矩,所以不能借这个理由。 言嵘坐在案几前写字,房门紧闭,她没有让任何人守在身边侍候,她在想事情就难免做不周全露出马脚,如今她身边都是他人眼线,肯定要多加小心。 言嵘想了许多办法,却又被她一一否决。办法是有,数量也很多,可惜没有一个是能保持很长时间的,而理由一旦多了几次超出了正常的频率,薛继沣就一定会看出端倪怀疑她,所以她不能冒险。 最好是一个非常重大的不能成婚的理由,必须要往后拖延一个月、甚至几个月,直到长歌回来。可是这样的理由不好找啊。 她想了很久还是没找到一个足够好的办法,等她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面前的纸张上竟然写满了薛城的名字。如果现在他在这该多好。 想到薛城她忍不住皱眉,虽然在临行前她及时跟他说了心里话,可她依然不知道薛城是怎么想的,他并没有回复她。甚至连出城的时候都没有再看她一眼,他或许会生气吧,自己为了大梁果断放弃了他,换做是谁都不好受的。 她曾写过许多书信给他,为了避人耳目辗转几个地方悄悄寄往幽州,可他一封都没回过。也许是信没到他手、也许是战事频繁他没时间看、也有可能是他根本不想看、不想回。 门外忽然有人敲门,言嵘立刻收起那张纸卷好塞进了坐席底下,这才语气平常道,“进来。”红叶端着茶水走进来,“婢子给公主送茶水。” 她话说得很恭敬,眼神却一直乱瞟,言嵘忽然很烦躁,有时候她觉得自己不该太老实,不该真的什么破坏也不搞,反正她在大虞坊间的名声一直不太佳,她刚来的时候不就传她刁蛮任性不识大体来着么。 现在更是因为和离一事被骂得臭名远扬,那她要是不做点什么货真价实的事情恐怕也配不上现在的称号。 她拿着杯碟抿了一小口茶,然后就狠狠地摔在了红叶脸上,茶水全部泼在了后者的脸上,“这么烫!你是想烫死我吗,没人教训过你怎么伺候主子?!宣王殿下是晕了头不成,竟将你这等货色塞到我面前来!” 红叶猝不及防,甚至来不及去挡那些滚烫的茶叶渣,只能连连道歉,“婢子知错,婢子知错了,请公主殿下息怒,婢子这就重新去泡。” “重新泡?我会给你第二次机会来害我不成!”言嵘站起来揪住她耳朵,疼得后者连连叫唤,“我虽然同逸王和离,但我还是大梁的公主!你是什么皮脸也配在我跟前伺候,宣王送你来你就这么怠慢我,怎么,莫不是你以为自己同宣王比我更适合些?走,同我去见他,我倒是要看看他帮是不帮你说话!” “婢子不敢,我从来没这么想过,公主饶了婢子吧,公主怎么罚我都可以的,千万不要去找殿下啊。” 红叶心里想,宣王选她来就是看在她长得同那个什么长歌有几分相似才会让她来的,她要是做得不好惹得那位爷生气,她就不能在这京城混了。宣王的名声她早有耳闻,削了爵流放出城的皇子她可从未见过,光是回想他拿家人威逼利诱自己的可怕脸色她就两腿打颤。 “哦?怎么罚你都成,”言嵘松开她,“来人!给我把她绑了,三十柳鞭伺候!给我打她的脸!” 红叶到底舍不得自己的青春脸蛋,不过两鞭子下去就鬼哭狼嚎的说要回去请殿下做主,这正合言嵘的意,所以她提溜着双手被缚的红叶气势汹汹地跑去了宣王府。 驿馆距离宣王府其实并不远,所以她没有坐车,一路走了过去,红叶披头散发,一路被人用好笑又带着看戏的眼神注视着,她觉得自己的脸都要因为这个疯婆子丢尽了。 薛继沣见到言嵘的时候有些疑惑,“这是在做什么,怎么突然跑来了。” “做什么?我倒是要问问你了,选个什么人不好选这么个贱婢,”言嵘,“但凡她有一点认认真真伺候人的心思就不会奉滚烫的茶,都快烫死我了!我虽身体虚弱、性情纯良好说话,可也不是低贱奴仆能够肆意羞辱的,我咽不下这口气。” 红叶哭丧着脸,“殿下救我呀,婢子根本没有做错什么,这女人怕是疯了!”明明就是她动用私刑来着,耍什么公主脾气啊,都和亲嫁过来了地位早就一千丈了,有本事对着虞帝陛下吼去啊,对她一个小女子发脾气算什么本事。 “你瞧,还在你面前装可怜,我看了就恶心!”言嵘故意叉着腰对着红叶咬重后两个字,“恶心!” “妹妹病体未愈,何必同个下人置气,不满意换一个便是了,这也值得你动怒么?”薛继沣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就知道她最近安分了些时日不甘心,两句话便让言嵘消了气,“好吧,我要再换一个。” “行,你要多少都行。反正我这里的丫鬟以后也是伺候你的多。”薛继沣随意挥手让人拉走红叶,顿时就有人拔刀,“出言不逊毫不悔过,留着也是祸害。” “诶,用不着杀了她吧,我就是有些被气着了,我换一个丫鬟就行了。”言嵘原以为这个丫鬟是薛继沣派来的,自然留着有用,所以放心地送了过来,这个反应却是超出她的意料。薛继沣,“那不行,都让你气成这样了怎么还留得她,奴籍丫鬟而已,无妨。”说罢推着言嵘,“走吧,去后院为你再挑一个。” “好吧。”这已经超出了她的意想,言嵘无法掌控接下来的发展,只好跟着他走。她怀着心事,经过庭院时,因为阳光灿烂,不知被什么东西晃了一下眼睛,如果她没猜错的话,湖有东西在动。 粼粼波光将完整的阳光搅成了碎片,每一片都在往外反射着刺眼的光。她放慢了步伐,走在薛继沣半步之后,趁走下台阶需要提裙子的瞬间低头往湖看去,虽然只有迅速的一瞥,但她能够确信,湖是个人,他还有一条长达九、十寸的鱼尾! 第二卷 第七十二章——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七十二章——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薛慕没死,这大大地出乎了言嵘的意料,也就是说薛继沣上次被贬黄州的时候身边就带着薛慕!鲛人的参与让局势变得更加复杂,言嵘隐隐能察觉到薛继沣重返京城背后的阴谋味道,主要是薛慕的存在带给她非常不好的感觉。 在她从小学习灌输的理念里,鲛人都是残暴凶戾、贪得无厌的种族,只进不出,霸占了南海却不允许任何东陆渔民出海打渔,这还不够,他们一直想要蚕食吞并整个东陆,数百年间他们多次侵扰东陆诸国,历史上他们不断发动入侵战争,虽然从未真正取胜,可暗渗透、甚至秘密通婚,繁衍后代混藏于人群之伺机破坏却从未停歇,东陆诸国无不深受其害。 她记得很久之前,薛慕曾经有意与她合作,可她拒绝了,所以他就另投薛继沣门下。下毒残害东京百姓、设计除掉太子驱逐薛城,那接下来呢,他们还要做什么,夺位么? 鲛人阴险狡诈,恨东陆入骨,帮助薛继沣绝对另有目的,可是薛继沣是被他蛊惑了么,竟与鲛人合作联手,言嵘很不能理解,但凡是个理智的正常人便不会轻信鲛人,却将东陆置于危险之啊。 薛继沣所说的愤懑委屈之处不是不能理解,可东陆的事东陆内部自己解决,为什么要牵扯上鲛人族,如此引狼入室,必定后患无穷。 可惜这个消息发现得晚了,没能让长歌一同带话回去,又不能通过情报处传达,她被困在此处也不知何时才能脱身,如果不加以阻止,大虞毕竟算是实力强劲的大国,让鲛人势力渗透了大虞那恐怕是不太妙的,言嵘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虞帝,希望他能早做规划。 照这样看,那个内鬼会不会也是鲛人?毕竟薛继沣从黄州回来之后才来敢要挟她,说明他肯定也是后来才知道的,这也符合逻辑,一个大虞皇子没有途径、也不应该知道大梁的秘密啊,除非他身边的某人知道。 内鬼如果是一个人,那他肯定经历过十四年前的事情,说明他至少得比自己大一轮、长一个辈分,不然时间对不上。而且他还得有些权势,否则没有资格知道这些内部事务,当初金陵守卫战之后满朝武几乎消耗殆尽,如果他只是个外臣岂不是将自己陷入了死亡危险,所以他应该是皇室内部的某个成员,没上战场。 可是金陵一战,京氏族子弟全部出战未有退缩,活下来的寥寥无几,她都记得上名字,和皇室关系并不太大。难道不是男子,是个女的? 皇室内部男丁凋敝,父亲乃嫡出独子,嫡系除了她以外便是王兄一个,再有便是十余外嫁公主,也有几个年纪符合、尚且存活的,可是她这也全是无端猜测,毫无证据,又该从何查起呢。 可如果她猜得不错,内鬼真是鲛人或者鲛人后裔,那真是相当可怕的事情。大梁处于防御鲛人族的最前沿,镇海军这么多年来从未离开南海半步,如此严防死守还让他们钻了空子、甚至渗透进大梁皇室玷污血脉,那她瞬间就对消灭他们失了信心,鲛人繁殖力强,只怕不消百年大梁便要变成鲛人的大梁了。 她必须要回去,谁都不能阻止她。 但目前第一步就是要推迟婚期,虞帝对于薛继沣的提议没有反对,甚至是默许的,他从大虞的角度来讲必定不会放她归梁,那她无论是嫁给谁都是嫁,至于她高不高兴、愿不愿意都不重要。 可她不会让他们如愿。拖延一个月、甚至两三个月或者更久,最好的办法就是生病,而且必须是真的生病,无法当众完婚的大病,让他们根本无法从周旋以求折。 东京刚刚历经了一场假疫风波,还有什么会比真正的疫疾更让百姓恐慌呢。 她如果将自己此刻染病的消息大肆宣扬出去,别说虞帝需要安抚民心无暇顾及,就算他们强行要走形式完婚,留在此处的大梁人也势必要民怨沸腾,更何况他们的数量并不在少数。 闹得大了,事情总会被大梁方面知晓,大虞同北魏战事胶着,形势紧张随时需要增兵救援,这种情况下,金夏又摇摆不定,再往大梁方面丢一把柴火的话,随便东陆哪个小国出个岔子丢个火星,恐怕便要引起一场混战狼烟无休。这种时候无论是虞帝还是薛继沣都不会随意冒险。 “你去城北防治院找个染肺痨的病人,将他的贴身衣物买回来一件。”言嵘吩咐关百初,“小心一点不要让任何人发现你的身份。”“是。”他现在已经习惯不问为什么。 几日之后的宣王府,薛继沣来回踱着步,他身后有个人坐在案前动作优雅地煮茶,天已转冷,意甚浓,此时若是来一杯热茶,堪称人间乐事。 “父皇的旨意马上就下来了,她居然在这个时候染疾,把我的计划都打乱了!”薛继沣显得有些烦躁,他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些奇怪,总是有些沉不住气,他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殿下稍安勿躁,”说话的人正是薛慕,“谁也想不到这个公主居然如此大胆,敢真的让自己染疾,自损一千也要伤敌八百,勇气可嘉。” “你别说风凉话了,赶紧想想办法!”虽然薛慕顺序上是父皇第三子,但他从来没把他当成自己的兄弟,鲛人也配么,“你不是给父皇下了毒的么,加大点药量!” “殿下千万不能着急,如今您已经胜券在握了,踏踏实实走好后面的路才是正解,再说了药量不能骤然加大,否则皇帝仓促暴毙会引起多大的争议你也是知道的。掌控大虞也是需要时间的,现在就将国家交付与你,你能让其运行无误吗?”看着眼前暴跳如雷的薛继沣,薛慕慢条斯理地开口。 “我能等,北魏怎么等?他们一直在催我,我若是不能及时将三座城池交付,边境可就真要打起来动真格的了!” “北魏狼子野心,三座城池如何能满足其胃口,恐怕殿下答应了第一次,他们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直到完全吞并了大虞,粗野蛮夷践踏君念郡主的家乡故土,这难道是殿下希望看到的吗?” 薛慕娓娓道来,丝毫未见慌乱,俨然一个智慧军师的模样,他脸上在微笑,心里却是一汪平静,他要做的可不只是掌控大虞,北魏屠杀鲛人手段极为残忍,他要的是北魏覆灭,以及东陆诸国,放心,东陆的所有国家都逃不掉。 “可我们手有《山川》,足以解决北魏。”“不是殿下有《山川》,是陛下有《山川》。” “这有何区别,待我登了帝位,整个大虞都是我的,何况一本书。”“殿下别忘了,薛城只是贬谪并未身死,定州还有薛子晏,陛下是有选择的。” “薛子晏旧病缠身不足为惧。”可薛子晏即便对他没有威胁,可薛城的确是最大的隐患,“那依你所言,该当如何?” “推迟婚期,撕毁北魏协议,让薛城死在那场战火里吧。” 薛继沣盯着薛慕的平静脸色,他那张精致的脸皮下藏着令他呕吐的鱼腥之气,若非薛慕用着顺手,他岂会与鼠辈合谋,他盯着薛慕,“那我幽州如何?” “有薛城和幽州众将士,恶战之后幽州可保。” “你怎么如此笃定。”战火一起,他大虞必定受损,即便打退北魏、甚至使其覆灭,大虞也要付出巨大的代价,薛慕唯恐东陆太平一片,一直在怂恿他主战,可他却不能不顾及大虞根本。 他是要报仇不错,可为此将大虞拆解得七零八,正鲛人下怀,那他便是大虞千年的罪人了,他们东陆诸国想怎么吵怎么吵,想怎么打怎么打,可鲛人想来分一杯羹却没那么容易。 “不然殿下以为,陛下好不容易得来的那本《山川》还置于藏书阁内吃灰么。”以虞帝对薛城的袒护,将他放置到那样危险的边境怎么会没有相应准备。 “是我疏忽了,”薛继沣坐回椅子上,“捷报传来那日之前,我要父皇性命。”薛慕听罢站起身告辞,嘴角弯起一抹微笑,“明白,这就去办。” 等他走远了,薛继沣后厢走出几个人,其一个郎打扮的人,查验了茶水发现并无异样,又来给他号脉,“殿下脉象有异,恐是慢性毒。” “知道是什么毒么,能解么?” “此毒有些奇怪,我尽力一试。” 薛继沣不言语,收回手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刚才的话大家都听见了吧,今天有什么想说的。” “他在怂恿你消灭北魏,灭国不是小事,稍有不慎就会伤及大虞根本,殿下三思。”“永王和殿下是一条战线的,殿下即位可召他第一个响应,这是永王送来的密信,确认曦月姑娘便是鲛人一族派来的奸细之一,同时与薛慕也有联系,他截住了一封书,但是他们的字古怪不好辨认。” 薛继沣拆开信,扫了一眼吩咐道,“一共六句话,分别找不同的大学士翻译一句,然后拿回来拼凑,不要声张。” “那殿下的毒该怎么办?” “去寻仙鹤藤,找不到也无妨,暂时还死不了办正事要紧。”反正薛慕也逃不过他的手掌心,他揭开香炉,掐灭了还未燃尽的熏香。鲛人就是恶毒,不知觉给他下毒。 敢给他下毒,他就不能以彼之道还彼之身么。可他自小在皇宫长大,什么手段没见过。下毒手段不稀奇了,若是能报得仇恨,他也无所谓命活多长,但死的那天他会将薛慕一起带走。 区区鲛人也敢妄想吞并东陆,简直是痴人说梦! 第二卷 第七十三章——庞大时局之下一人的努力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七十三章——庞大时局之下一人的努力 言嵘自从生病之后,便一直将自己关在了驿馆里不再出门,拒绝了所有人造访,薛继沣恐怕也知道了她故意如此,所以根本就没有过来看过她。除了虞帝偶有遣人探望,便再没有人了。 难得清静,言嵘可以借病情多了一些自由,可也因此多了限制。按照规定,罹患疫病者需移居城北防治院,可是最近大虞局势不稳,驿馆早已冷清,再加上言嵘前几天的时候病得实在严重根本无法移动,便只能作罢。 留她一个人在驿馆房间隔离,不准出门、也不能让任何人来看她,连制定的大夫也只是一周一来,大有她还有一口气死不了就成的架势。 言嵘不觉得时间怎么难熬,书是不能再看了,就算看进了眼睛却也进不去脑子,费力去理解反倒弄得自己头昏脑涨,连平日里拿来消遣的最浅显无脑的话本也是今天看明天忘。她每天睁眼坐起来写写字,低头是清晨,抬头便黑夜,一写就是一天,时间很好打发。 最难受的主要就是咳嗽,关百初不知从哪里寻的衣衫,据说是个刚病死的孩童,她身体素质不算差,病情并不太过严重,熬过了开头几天病情就平稳下来,只是咳嗽却一直不好,甚至有些加重,有时候也会见血丝,若是深深呼吸一下,几乎要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是碎的。 她承认这的确是个很笨的办法,可它有效,那就行了。 疾病给她造成了一些损伤,握着笔的手要很用力方能不颤抖地写完一个字,可偏偏薛城的名字笔画那么多,她只能一笔一笔地写才能显得这个字完整无缺。 但是方块正却是好写,她已经写了好几个正字了,长歌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许是她诚心祈祷,所以很快就有人兀的推开了门。 许久未见的长歌一身长衫装扮,连斗笠都来不及摘便向她跑了过来,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一把抱住了她,“公主!”真真切切感受到腰上的力量,言嵘才意识到这不是她臆想出来的梦,长歌真的回来了!她赶紧扒拉她的手,“我染疾了,别太靠近我啊。” “公主说有办法,竟是这个办法!”长歌早就哭得两行清泪下来,“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走了!”她自己因为日夜赶路不敢耽搁,又瘦了许多,形容憔悴,却没有担心自己。 “说什么傻话呢,”言嵘坐远一些捂住自己的口鼻,瓮声瓮气道,“话带到了吧?路上都安全吧?” 长歌像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话,委屈得哭声更大,“送到了,公主要提醒陛下的事情陛下其实都知道的,他在这有一个只通过自己的情报,这儿发生的事他都知道。” “什么意思?”言嵘心一动。 长歌擦擦眼泪止住哭泣,“陛下除了林姑姑所建立的那个情报处以外,还有一个情报络是只有他一个人才知道的,他传递的所有消息都实行双轨制,就是用来观察找出藏在我们间的那个内鬼的。他说他已经找的差不多了,公主想到的他都想到了,那些人不会伤害到大梁的,我们多虑了。” 言嵘没有觉得自己白费心思,倒是为王兄的远见觉得庆幸,她就知道有王兄在就不用担惊受怕了。可若是不跑这一趟她肯定无法放心,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概率她也不敢赌。 “不过有一件事,大梁去年开栈引流的时候挖到了一座奇怪的矿,明明探测的时候没有那座矿的,矿里流出的黑色液体蔓延到山,清理过程让他们发现了一种从没见过的药草,济生堂和乾坤馆的郎太医们一起研究它的药理,说是清肝火、润肺理,还将它同几种草药一起制成了丸药,据说治好了不少肺病患者,陛下让我带来给你,如果对公主的病真有益处,那就是公主的机缘了。” 长歌拿出一个锦盒里的丸药给她,“就是这个。”言嵘拈着药,“你一回来就接触我,也得吃药才是,也不能出去走动了。” “只要和公主待在一块,永远不出去都成。”长歌晒得黑了些,小脸上还挂着泪珠,此刻却高兴起来。 “不怕得病啊?”“不怕,”长歌凑过来一个笑脸,“我命多硬啊,公主老死了我都不死呢!”言嵘抱住她,“那我就抓住你不让你跑了,要一直一直陪着我啊。”“那当然啦。”两个年轻的姑娘傻笑着抱在一起,就好像握手握得那样紧,就真的能一起到永远。 驿馆有侍卫看守,言嵘的行动不是非常方便,又因为真的生了一场病,身体状况就此下了一个台阶。虽然长歌拿回来的药似乎真有奇效,可遇上刮风下雨的日子依然觉得特别冷,稍不注意咳嗽便会加剧,所以需要格外当心。 尤其是最近大虞已经快入冬了,冬日萧瑟,连刮过驿馆上头的猎猎冷风都在呜咽着悲叹。十月份初冷的时候,大虞正式对北魏宣战了,自从战事初宣,大虞全国上下调转兵马粮草,已经进入了战时状态。 而薛城去了幽州已经快三个月了,战事也陆续打了两个月左右,据说前线骁勇,推进顺利,所以即便他没有书信回来,从飞鸽快马传递回来的军报上也大约能猜测他暂且平安,甚至可以说是如鱼得水。 他聪明又坚毅,躲得过京城的明枪暗箭,在边境的军营之或许能更加顺利吧。至于她,一方面大虞看她看得很紧,王兄秘密的联络人数不够也无法直接带走她,而且她在患病之后身体虚弱,实在扛不住辗转归国之路,王兄暂缓了计划,等她恢复一些再想办法。 今年大虞的冬天在战事的紧张气氛之度过,虞帝没让她出席,赐了宴会佳肴吩咐人送到驿馆。 难得是个不用应付周旋的新年,言嵘让长歌和关百初准备了一些大梁饭菜、瓜子糖枣、春联之类的东西,由于大虞战事已起,留在此处的大梁人有许多都在冬水结冰封江之前乘船归国了,所以他们能买到的东西也只有寥寥。 条件虽然简陋,可只要人全了她就很高兴。屋子里生起了小火炉,悄悄抬高的温度将屋外的冰冷隔绝在外,菜肴摆满一桌子,他们围坐在一起吃年夜饭,长歌甚至买到了一壶桃花清酿,三个白玉杯撞在一起欢度着过年。 吃完了饭,他们打桃牌、嗑瓜子、讲趣事,在子夜的时候对着大梁的方向跪礼祭拜,此刻在窗外炸开绚烂的烟花明亮如白昼,似乎能照见千里之外的故乡,在异国他乡还能过过他们大梁的习俗,也算是他们不幸的万幸。 第二天长歌起来在庭院里扫雪的时候,弘馆和鸿胪寺的人忽然来了,还带着虞帝的圣旨。 言嵘只能梳洗完毕出来接旨,金夏在昨夜发兵虞夏边境固陵,如今大虞与北魏战事胶着无法分兵,希望她能写信给梁帝,劝他出兵支援固陵以保虞梁和平。 她虽读过兵法却少全局洞察,国家之间的战事纷争她更不会随意插手,万一下了一步坏棋让王兄为难怎么办。 弘馆逼得紧让她立刻就写,她甚至都没有时间联系王兄探一探口风,她只好借口自己由于生病手腕力气不足,写了短短数行冠冕堂皇的话应付交差。 打听之后才知道,新年宫宴之上虞帝收到了固陵急报,宫宴临时改成了政要商议,所以第二天清晨他们便来找言嵘向大梁求援。 如今大虞的战事将大梁也牵扯其,时局便更复杂了。如果大梁没有回应,那所谓的联姻和亲便名存实亡,大虞随时都会杀了她。如果王兄因为她的关系答应出兵,那大梁正在日渐恢复如昔的实力便会有所削弱。 言嵘深感庞大时局之下自己的无力,自己沦于敌手使王兄受制,如果真因为她的缘故让大梁将士无端送死,那她有何脸面顶着公主的身份归梁,还不如死在这里的好。 更何况,她因为生病身体素质也大不如前,甚至连拉弓都非常困难。大梁甚善弓弩,如果她连这点都无法做到,也是愧对了皇祖父对她的期望和栽培,即便回了大梁又能帮助王兄什么呢,于大梁亦是无用之人。 意识驱使着双手,冰凉的刀刃搁上手腕刺破了皮肤,刺眼的红覆盖了手腕她却感觉不到疼,长歌端着茶盅进来时正好看到她丢下匕首苦笑了一下,“公主!” 长歌跑过来拿自己的手压住她手腕,抖抖索索地找手帕给她止血,“你这是在干什么啊糊涂虫!你疯了吗?”“你刚刚也看到了,他们要把大梁卷进来了,我大梁恢复国力何其艰难,我不能让王兄为难,我死了他就有理由拒绝出兵了。” “陛下是你的哥哥,你不清楚他有多在乎你吗?你死了倒是轻松,那陛下怎么办呢,他在这个世上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要让他忍受考妣之丧,送走先帝还要送走你吗?你怎么舍得留他一个人啊。再说还有我呢,长歌为公主而活,公主死了长歌岂能独活,可长歌想回家,青城还在虞国手里没收回来呢长歌想家,没了公主,长歌怎么办呀?” 第二卷 第七十四章——金陵,真的有这么好吗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七十四章——金陵,真的有这么好吗 她知道王兄独扛大任异常艰辛,甚至主动选择入金夏为质也是因为她,金夏崇尚武力,地域皆是广阔草原戈壁蛮荒,如果她去金夏和亲根本活不过一年,所以他把危险留给了自己。 十四年前大梁败的时候她还尚在襁褓,没有亲眼目睹当时惨况,可是王兄当时已经是八岁孩童,父亲战死殉国,母亲自刎朱雀门,镇北军遭遇奸人出卖全线溃败血流成河,金陵将士白骨累累,氏族子弟死伤殆尽,那些一桩桩一件件的惨痛往事,王兄他全部都看到了记在心里,他带着伤痛和耻辱走进金夏,在那里熬过了十四年。 这些年他的心里有多苦,言嵘根本不忍猜测,她入虞前王兄曾冒险与她相见,给她金丝软猬甲保护她的安全,他站在那里像一株挺拔的青竹,无数的风雨浇灌在他身上可他依然温润坚韧。他把那些风雨挡在自己身后,然后告诉她,她什么都不用做,不用冒险、不用担心,等他三年就能接她回家。 他希望她快乐、高兴,像天底下所有的小公主那样,不会因为家国仇恨整日悲痛,甚至被仇恨冲昏头脑做出极端的事来,他希望且能够保她在他身边高高兴兴且平安,这世上只剩他们两人相依为命,除了她,言铮还有什么人能亲近、说说真心话呢。 如果她死了,这个孤独沉默的致远世子、如今的梁帝陛下该有多痛。 “那我该怎么办啊,长歌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言嵘,“我很怕拖累王兄。”走又走不掉,死也又舍不得死,那该怎么办呢。 长歌抱她入怀拍着她后背安慰,“远的咱们无计可施帮不上忙,近在手边的可以想想办法呀,比如对付对付这个讨厌的薛继沣?” “可是,我怕我算不过他。”言嵘从她怀轻轻挣出来,“要是被他逮住什么漏洞怎么办啊,我现在没信心了。” “公主认为他与薛城相比,谁更厉害呢?” “或许,是薛城吧?”言嵘有着没来由的偏向。 “公主当时处在那样的境地里,周旋薛城的时候可不曾怕过,既然薛继沣比不上薛城,那咱们还有什么好怕呢?” “可今时不同往日啊……”“但公主还是公主啊,你有我、有关百初,还有陛下亲自部署的情报,公主还有很多事可以做,对不对?有许多人留在往事里了,可咱们得继续往前走啊。” 长歌不是个脑筋嘴皮皆灵活的人,她长相一般,武功也算不上顶尖,是个最普通的女孩子,可她想了好多理由劝言嵘要振作,在她眼里,朝夕相伴的言嵘不是高高在上冷漠苍白的公主,她是沉着冷静、箭无虚弦的耀眼公主,也是难过时自己躲起来哭绝不让人看见的脆弱娃娃。 她有只会和她分享的、最真实的喜怒哀乐,她虽然不善于说话,但希望这拙劣的表达准确传达了她的心意。 “嗯,”言嵘止了哭腔,自己擦干了残留的泪痕抬头看长歌,“我有点饿了,你做点吃的给我吧?”“好,”长歌知道每次她关心到吃了就一定是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这就去办。” 长歌走出房门便看到关百初站在阶下,频频往这看着,脚步却一直顿在原地。长歌走过去问他,“看什么呢?”“公主怎么样了?”他听到刚才长歌的尖声喊叫,担心言嵘是出了什么事。“有些难过,现在稍微好一些了,”长歌疑惑,“你怎么不去自己问她呀?” 关百初别过身子,“我不敢,关某身份低微……”“公主不是看重身份的人啊,我也是父母双亡,被叔叔婶子卖到金陵去的,公主替我脱籍之前我还是奴籍,地位比你还低呢,公主也没嫌弃呀。” “再说了,公主现在心里难过,你跟她说说话转移下注意力也好哇。”关百初不说话,只是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我两个月不在,你不会都不跟公主讲话的吧?” “也讲了,她问我答,她吩咐我做事,我做完了就禀告她。” “这算什么呀,”长歌无语,“你既然关心公主,那就多跟她说说话呀。那这样,我请你帮个忙,问问公主想吃点什么,我刚才忘记问了。” “好,”关百初想了想答应了,低着头盘算着怎么开口,到了门边看长歌还没走,赶紧挥手让她离开别再看着他了,长歌心里暗暗笑了他的羞涩,心情终于转好,便徐徐往厨房方向去了。 “公主,你等会想吃点什么?长歌说她忘记问了。”关百初敲门之后得到允许便木讷地走了进来。 “都行,”言嵘见他扭捏不似平常,“长歌让你来跟我说说话的吧?”就算她不说想吃什么,长歌还能不知道什么菜对她胃口? “是,啊不是。”关百初心想,长歌好心给他找了一个理由,他就这么出卖她似乎不太厚道。言嵘有了一点笑意,“那你跟我说会话吧,我这会不想看书,可是脑子里又很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就像这次大虞把大梁拖入战局,我却无能为力。” “公主担心自己写信会让陛下为难,可那是建立在陛下不想出兵的基础上,如果陛下自有打算呢?又或者,陛下本就有些头疼此刻的形势,而公主写了信正好给了陛下头绪,这样想不就好了?” “哪有这么巧啊。” “公主不也不确定现在什么形势么,万一呢?” “那你的意思是,我现在难过还难过早了?”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呃,我的意思是……”关百初想解释自己只是想让她不要太过苛求自己,给自己太多压力。“我知道的,逗你呢。”言嵘看着他有些着急的样子,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恶趣味,居然心情变好了一些,“你留心一下最近王兄有什么回复给我。” “好。”关百初视线在她手腕上,“你这样绑,没绑好。”他说的是手腕的手帕绑带,刚才长歌着急忙慌的粗心忘了这回事,言嵘把手递过去,“那你来。” 她割了很深一道口子,关百初不由得问,“疼吗?”或许像他们这样的贵人,性格坚毅,是不觉得疼的。 上次言嵘被诬陷为疫病传播者全城通缉,他只顾着突围,没有发现禁军在她后背划了那么长一道口子,可她一声都没吭,甚至最后还要勉强站着给他授勋。换做是他,即便军营之经常训练,受伤也是家常便饭,再能忍疼也总该骂两声吧。 “现在当然疼了,可是当时想不开割腕的时候就不觉得疼,好像和心里的痛比起来,二者就抵消了。” 关百初低头认真给她重新包扎,“公主,往后还是不要再做这样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了。有时候慷慨赴死的确很让人敬佩,可有时候活着能做更多的事。公主性格坚毅,自然是要做大事的人,可不能随随便便死了。” “好,以后不会再这样了,刚才长歌已经说了我一通了,我现在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绝对不会再这样了你就放心吧,我一定会活得好好的,把你和长歌一起带回大梁去。” “对了,你还没去过金陵吧?”说到金陵言嵘有些兴奋起来,“金陵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等你到了金陵,第一天就从青玉大街头逛到街尾,我和长歌请客带你把街上的美食都尝一遍,第二天带你去戏馆瓦肆,看一场最近特别上座的好戏,要是能遇上花满天的戏就更好了。晚上啊还可以去逛逛夜市,游船画舫都是晚上更好看呢。要是碰上了花灯节,那更是满城花灯漫天烟火,可好看了!” “不知道你回去以后,是想继续留在我身边做个侍卫呢还是想去神武军,”大雁宫的御林军只对特定的人开放选拔,所以以关百初的经历来看,是没什么机会的,但是神武欢迎所有忠勇的战士。 “如果你想去神武军,我可以跟颜烁打个招呼,春招或者招的时候给你一个参军名牌,能不能进得去还得靠你自己了,我可是大公无私不讲私人感情的。” 听她终于高兴起来,叽叽喳喳地讲着那些未来的事,关百初也忍不住被她带动去憧憬未来了,“金陵,真的有这么好吗?”他从来没有离开过月城,这次来到东京还是跟着公主来的,更别提去大梁的帝都金陵了。 “金陵是大梁帝都,能不好吗?等你自己去了就知道了。” “其实,我一开始说要跟着你去东京是想报仇的,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关百初知道她一直都不肯让他们冒险,现在气氛还算轻松,他想了想还是向她坦白了。 “那你现在还想报仇吗?” “想!”关百初脱口而出,“但你不允许的话,我就不去。”“不是不让你报仇,只是要找谁报仇呢你想过吗?” “京畿山陆望,云麾将军张亭玉,翊麾副尉高志博,李恬……”他报了一堆名字出来,想必他们的名字已经在他心里存放了许久,“那你数一数有多少人,数得过来吗,你一个人杀得完吗?就算你把他们全都杀了,大虞就没人了么?杀了一个陆望难道没有下一个孙望乔望,杀了一个张亭玉就没有李亭玉、王亭玉了?” “那仇就不报了?!” “仇当然要报,但不是这样。人杀得再多,大虞不认输的话我们就没赢,而且东陆不止我们两国,否则王兄为何要先恢复国力让金陵得以喘息,而不是举国之力直接北上呢。 我觉得大梁的目光不应该仅仅放在大虞身上,或者说应该放得再远一些,大梁的目的不是和大虞斗狠决战,大梁该长长久久地在东陆这片土地上扎根生存下去,大虞不过是我们前进路上一颗小石子而已,它该存在便存在,踢开即可,没必要因为它硌脚就恼恨飞起一脚,甚至把自己的鞋踹丢。” 关百初很执拗,拒绝所有他不想听的信息,“我听不懂,我只觉得他们都该死,就是把鞋踹光了我也要把他们全部踢走,你只需要告诉我什么时候才能杀了他们,什么时候用得着我。” 言嵘无奈,只好先答应他,“好,以后如果有需要你去杀人的机会,我让你去。” 第二卷 第七十五章——弑父夺位?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七十五章——弑父夺位? 王兄在十天左右的时间后给她送来了回复,回答得言简意赅,说是此事无妨,正合布局。也不知道是真的如此,还是王兄怕她太过担忧给的安慰说辞,鉴于此,言嵘决定做点什么,因此让无影卫队刺杀薛慕。 选择他的原因,一方面是他身为鲛人内心歹毒,还曾经下毒害过她、害过全城的百姓,另一方面是他经常混在薛继沣的随架之,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为此,言嵘特意将这个任务交给了无影卫队,以期一击即。只可惜还是被他逃了,无影卫队只拿回来一颗夜明珠。 “他死了吗?” “了属下一剑,一路流血应该是活不了的。” 薛慕狡猾,不亲眼看着他断气实在让人放心不下,之前虞帝下令毒杀薛慕却还是临时被人掉包救下了,这次恐怕还是没法取他性命。掉了一颗夜明珠有什么用,看着也就一般成色,当了也没多少价钱,言嵘随手将它扔给长歌保管着,这次没能杀掉薛慕,恐怕已经打草惊蛇。 在这个东京城内还有谁这么大胆地派人追杀薛慕呢,太子已死,薛城还远在幽州,若是虞帝亲自下手岂有被人逃脱之理。所以,恐怕薛继沣很快就会怀疑到她,疑心一起,她就丧失与之合作的资格了,薛继沣肯定就此断了长远利用她的念想,或许会想个其他什么手段榨干最后一丝利用价值之后便杀了她灭口。 言嵘越想越觉得可怕,那如今整个大虞也只有虞帝能保她了,明日她得想个法子进宫去见虞帝,只是虞帝最近身体状况急转疾下,可能被战事和内斗弄得焦头烂额也无暇顾及她了吧。 翌日,言嵘正准备进宫,忽然就听到街上传来了人群欢呼的声音,他们吵得厉害一时听不清楚,长歌去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薛城是去年天去的幽州,今年还在正月里,不过短短四个月时间他就攻破了北魏防线一路北上,武威军士气大振,乘胜追击直捣黄龙,消息传来的时候北魏皇室已经接近覆灭,根本无力抵抗。 这对大虞的百姓来说是件值得庆贺的好事,战事马上就能结束了,打了胜仗龙颜大悦,今年的粮食赋税定能因此减免,补上之前因为战事被迫征集的粮食。 言嵘放下车帘,“不去了。”薛城打了胜仗是件好事,可是她却开心不起来,只觉得心情复杂。薛城即便天赋再高、能力再强,他也只是个半路出家进军营的皇子,肯定是及不上常年征战戍边的将军的。 幽州驻将张子渊戍边十余年,北魏与之摩擦不断,连他都不能保证说有这个底气一定能将北魏驱逐至起邙山腹地再不南下,薛城怎么就能做到,甚至还将北魏皇室都连锅端了,这简直不可思议,北魏势力强劲,又岂是容易对付的?如果只是欲扬先抑,那广泛传播虚假消息有何用意?如果此事属实,那也太奇怪了。 除非薛城有通天之能,早就将北魏的情况摸得清清楚楚,否则怎么拿得下北魏。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啊,薛城之前从未了解过北魏,他甚至都没去过幽州,出使北魏和谈的是太子薛承宗,也不见得会跟薛城谈得仔细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言嵘忽然想起薛继沣说过的一句话,他说王兄曾经用一本山川将她换了出来,难道王兄给的那本就是关于北魏的?如果真是如此,倒还有几分胜算。 可王兄是什么意思,结合他的回信,正合布局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是要借大虞灭掉北魏么,可是北魏距大梁甚远,可以说是东陆的对角线距离,灭掉他们对大梁并没有直接的好处,而且留着北魏牵制大虞难道不是更好吗,她不认为王兄真的如此好意会帮大虞灭掉一个强劲对手,言嵘实在想不通。 而且如今北魏已灭,那薛城是不是能回来了?大虞解决心头大患,虽不至于立刻便能调转人马对杠金夏,但武威实力尚在金夏便不敢再犯,大梁也不必再出兵,倒也是好事。 薛城立下功劳,虞帝势必会借此将他恢复爵位调他回京,毕竟大虞没有皇子领兵的先例,之前为了保住薛城的性命,虞帝也算煞费苦心,看来薛城真是他最心疼的孩子了。 薛子晏龟缩在定州,如果虞帝不想重蹈覆辙被皇子逼宫,那他肯定会急召薛城回京,眼下只有薛城回到京城才能牵制薛继沣独大。 言嵘不清楚薛继沣在虞帝面前到底是如何表现,是装傻充闲人韬光养晦,还是努力展现自己的能力让父皇眼有自己的印象,但自从薛承宗去世,薛城离京已有四个月,如果虞帝属意薛继沣的话,册立太子的书早就应该开始拟定。 太子之位空悬最易引得朝群臣议论,但凡有一点点可能就该有风声流出来才是,坊间也好跟着押宝开赌局,言嵘还曾跟风下过皇子围猎谁能拔得头筹的赌局,她押的薛城,结果每次都赔,早知如此她当初就该顺应潮流选薛承宗才是。 如今一点消息都没有,就算想要瞒着她一个外邦人,总不能连坊间也一头雾水吧,尤其是现在大虞与北魏开战,人心惶惶的,总有里长聚集村民敲锣打鼓地募捐钱物支援前线,顺便来一场随心所欲的演讲。 人一多八卦也会多,眼下连他们也对此毫无印象,难道薛继沣真的毫无胜算了?虞帝难道就一句话也不曾透露过么? 如果连她都看出来虞帝不想传位给薛继沣,薛继沣本人又岂会不急。那他肯定就不会让薛城顺利回京,甚至有可能安排人手刺杀薛城。她该怎么提醒他呢? 可是如今她也被重重监视着,寄出的信件恐怕得经过无数双眼睛,怎么到得了薛城手呢?她尝试了很多办法,比如买一百只信鸽塞上纸条密信一同放飞去往十个方向,派人兵分十路乔装打扮出城传口信等等,可是到底能不能通知到他,她心里也没底。 言嵘没去皇宫的决定是对的,虞帝接到了密报非常高兴,果然恢复了薛城的爵位,甚至还亲封了他宣威将军的称号,命他即日起班师回朝,既然虞帝都想到了,应该也会暗派人接应,薛城应该会没事的吧? 言嵘本来想,虞帝忙于此事恐怕是没时间搭理她的,但没想到的是仅仅一天之后,皇宫之便传来了虞帝卧病的消息,并且传令宣她进宫面圣。 虞帝突然病倒,还突然宣她?难道出什么事了,不会是什么夺嫡杀人的戏码吧,言嵘捏着圣旨,简直感觉它像个烫手山芋,想扔又不敢扔。“请吧。”来宣旨的是虞帝身边的大侍官,她也曾经见过,慈眉善目绵里藏针,看面相就是段位高的家伙,既然他亲自来的,那虞帝应该是没什么事的吧。 言嵘怀着忐忑的心情跟着进宫,侍卫宫娥都行色匆匆一如往常,言嵘实在看不出什么名堂,只好心里规劝自己一切正常。 侍官领着言嵘走至正阳后殿,掀开厚重的帘子让她进去,里面暖得异常,还跪了一地的太医嬷嬷,虞帝似乎是睡着了,他们就一直跪趴在大理石地面上不敢动作。 言嵘走进去才发现旁边还坐着一个人,居然是陆望!他并非内臣,虞帝又昏睡着,难道是虞帝之前就诏令他进宫了?言嵘尽可能让自己不表现出吃惊的模样,可她稍纵即逝的紧张还是被陆望捕捉到了,他身后不远处还有一个背着手的人,言嵘看他的背影也认得出他是谁,是薛继沣。 她有些后悔自己居然如此轻易就跟着进宫来了,陆望和薛继沣都在此处,但凡她有一点点不小心,恐怕就回不去了。此刻她也只能寄希望于虞帝只是睡着,而不是已经被他们害死了。 她想克制自己往那方面去想,可是往日里看过的那些话本闲谈却一直一个接一个在她脑海回荡,看什么不好非要看那些胡编乱绉的情节,现在更是让她心生恐惧,她可千万不要牵扯到大虞内部皇权争夺啊,血淋淋的弑父夺位场面光是想想就觉得无力承受。 “公主,”陆望忽然开口,吓了言嵘一跳,她勉强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再颤抖,“陆大人,您早就在此?” “啊,是这样,”陆望说话很和善,一点也看不出来凶神恶煞,“陛下最近忧思竭虑,龙体不适,这人在病啊总是思念最亲近的人,可惜逸王殿下虽立了大功可却还在返回途,无法在床前尽孝。老臣想,公主曾与逸王殿下情根深种,又是夫妻一场,那么你替他侍奉汤药也是一样的。” 这怎么能一样,她又不是薛城。而且现在他们已经和离了,和离了就是没关系了,再怎么样也轮不到她吧?皇后呢,公主呢?随便拉一个不比她强?陆望这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恐怕今天之意不在薛城,而在她吧。 难道是趁她端药的时候说她给陛下下毒?言嵘神经高度紧绷,盯着宫娥端来的汤药飞速思考,她要怎么样才能不端这碗汤药呢。 让虞帝自己开口说不想喝? 不,不不,她最好就不要靠近虞帝,不要靠近陆望他们。 有道视线到她身上,旋即视线的主人开始说话,“公主这是怎么了,在发呆吗?”薛继沣看着她抬头撞进自己眼睛里,将她的紧张尽收眼底。 言嵘看到他脸上的讥诮,甚至带有一丝得意,似乎是她今日无论如何表现都会被他们以莫须有的理由抓住扣押起来,他们早就想好了接下来的计策,无论她做什么。 宫娥抖抖索索地将药碗塞到她手,言嵘也只好接了过来。薛继沣现在打消了与她合作的念头,只怕是心早有灭口的打算了吧。 第二卷 第七十六章——爱与温柔的本性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七十六章——爱与温柔的本性 宫娥无声地挑开紫色帐幔让言嵘走近虞帝床榻,言嵘看向她,可她却将头低得更低,气氛压抑得诡异。言嵘跪坐下来,借着余光看到陆望气定神闲,甚至还饮了一口茶。 她绝对不能就这样走进他们的陷阱里去,言嵘不敢看床榻之上的人,用轻不可闻的声音唤了两声,声音低得连她自己都没听清楚在说什么,虞帝自然是不会醒的,言嵘端着药碗忽然就脱力摔在了地上,玉碗随着汤汁洒了一地碎片,“言嵘鲁莽,不能侍奉御前。”说完生怕他们又端一碗过来,将手腕压在了碎片之上,“哎呀,流血了。” 宫娥赶忙进来打扫碎片,看到她手背已是红肿一片,掌心亦在流血,宫娥回头向陆望投去为难的眼神。 陆望嘴角微笑,他比虞帝还要年长,看着言嵘就好像慈爱的爷爷无奈地瞧着顽皮孙女闯祸,“打碎了碗,御前失仪惊扰圣上,言嵘你好大的胆子!” 他一掌拍在案几上,将不久前才放下的茶盅震了个粉碎,碎片四处乱飞,划伤了距他不远的宫娥的手背,那宫娥也只是抖了一抖肩膀不敢抬头。 话音刚,早有全副武装的禁军冲将进来,言嵘一时呆住,不知道是该震惊陆望竟能指挥禁军,还是担忧自己目前的处境,但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今天她进宫来就是一个死局,不管她作何反应、如何将自己撇清,反正陆望总有办法将自己扣押下来,端不端药恐怕根本不是重点。 趁禁军尚未制住她,言嵘眼疾手快掀开了虞帝的被子,指尖去探他的脖子,但禁军很快就抓住了她,薛继沣现在走得很快,几步就上前甩了她一个耳光,“居心叵测之辈竟敢冒犯当今圣上!” 他下手很重,言嵘眼前一黑好半天才恢复,刚刚虽然被禁军及时拉开,可是虞帝是没死的,只是气息微弱罢了,什么病能让他从前一天的行走自如变成现在的气若游丝? 言嵘反应得很快,薛继沣曾经说过她和薛君念很像,虽然她没见过薛君念的画像,但既然他这么说应该也不是假的,所以她没有赌咒发誓地有朝一日定要他命丧她手,她只是装出一副凄惨可怜的模样,人非草木,皆有弱点,抓住了这一点就算是十恶不赦的在逃命犯亦会动摇,哪怕只有片刻。 言嵘很快被带走关进了刑部的地牢,地牢她曾经进来过一次,可那时的守卫绝对没有这样严格,就看管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哪里需要这般阵仗,要是实在不想惹麻烦,刚才就可以直接杀了她,反正她是一个人来的,无缘无故消失了又有谁能来兴师问罪。何必特意关在这里,还找人看住。 言嵘可不认为薛继沣会因为她和薛君念那么一点点的相似就开一面,除非是暂时留她一条小命有用,可是她有什么用呢,大梁早就同意合议,甚至连《山川》都给了他们。 言嵘坐在床榻之上思索,从她进来到现在已有多时,可南山堂根本没有派人过来给她瞧伤,大虞普通犯人都有的待遇她不至于没有,除非…… 一个想法逐渐在言嵘脑成型,她的伤不太严重,可以看也可以不看,如果找大夫给她看势必会增加看丢她的风险,所以只要她死不了就不会有人进来看她,他们是为了折磨她吗?未必。 大梁在东京城里是有密探存在的,这一点薛继沣知道,他自以为掐住了大梁情报处的咽喉,所以他毫不担心她被关在这里的消息第一时间会被大梁方面知晓,那么这个消息会被谁知晓呢? 只有一个人——薛城。 他们是想利用她在此,逼迫薛城回京,同时又无法给他传信通知。 逼他回京,卸他的兵权,只有这样才能确保薛继沣挤掉薛城顺利登基即位。她之前已经想方设法通知薛城不要回来了,总该有一封、或者有一个人能通知到他的吧,就算没有,以他的头脑猜到其有诈也未必是件难事。 不对,不对,如果他知道虞帝恐遭不测才会知道其有诈呀,万一他不知道呢?言嵘不知道虞帝怎么就突然病了,他一病倒的话,整个皇宫、甚至整个东京都要在薛继沣和陆望的手里了。 长歌和关百初久等她不回肯定会通知到王兄,所以这回她倒是不担心大梁,可是薛城怎么办呢。好不容易借着战功洗脱叛国嫌疑,还没等回来恐怕又要被他们扣上所谓的拥兵自重、分裂叛国的罪名了。 尽管言嵘又想了一些办法试图去通知薛城,可是地牢换防很勤,大梁的人根本没办法混入其见到她,甚至连送水送饭之类的也由禁军代替了。 小小的一方窗格将她和外面紧张的局势彻底割裂开来,她不知道现在虞帝到底如何了,是否意识到了薛继沣的狼子野心、是否留有后手,也不知道薛城如今到了何处,据之前的信报是说他已经准备班师回朝,不知等他回了东京,东京城又会是什么样子。 她手上的伤随着日子流逝渐渐自己恢复了,银簪在墙上画满了五个正字,她被关在此处就好像与世隔绝,什么消息都听不到。她不知被关在地牢哪里,寂静得简直令人恐惧。 起初她还觉得安静也好,那样就没人打扰她的思路,她可以好好梳理一下接下来的计划,可是时间一长,她都感觉自己快疯了,连送水送饭的禁军都不跟她说话,饭菜咸了淡了提意见也根本无人理睬。 就在她觉得自己就要精神恍惚的时候,终于来了人。 一个上了年纪的嬷嬷,身后跟着几位宫娥,各个手里都捧着一个托盘,上面堆叠的都是衣服首饰。这没有特别令言嵘感到惊讶,令她感到触目的是她们发髻上都别了一朵白花。 谁死了? 言嵘许久未曾见光,在昏黄的烛火之下显得脸色愈发苍白,嬷嬷面无表情地盯着她,语气平淡疏离地,“新帝登基在即,请公主明日沐浴更衣,明晚便嫁入宫闱。” “新帝,”言嵘皱着眉头问,“是谁?”嬷嬷没有回答她的话,机械地重复了她该说的话之后便吩咐宫娥将东西放下离开。 其实她不说言嵘也大致能猜到,新帝还能有谁,总不能是陆望直接谋权篡位夺了薛氏的江山,看来这么些天里,虞帝还是死了。 言嵘站起来观察那些东西,针脚细腻的大红嫁衣,一看就是尚衣局精心赶制,昂贵的首饰还残留着藏珍阁的低温。薛继沣早就放弃与她合作,又怎么会真的娶她,所以这些东西不是为了真正的成婚,刚才那个嬷嬷说明晚,所以明晚就是需要她出场的时间,也就是说,明晚薛城就会回来,如果来得快他今日便会入城了。 幽州据此路途遥远,二十五日已经是快马加鞭星夜兼程了。他怎么还是回来了呢,虞帝的人、她的人,难道竟没有一个人通知到了他? 言嵘今日才看到有人穿戴白花,难道虞帝今日驾崩?那薛继沣新君即位的速度也太快了点,还是说他们将虞帝逝世的消息秘而不报,直到薛城回到京城才放出了消息,如果真是后者,那她真忍不住再次为他们的无耻感到惊讶。 虞帝一世英名竟也逃不过晚年子孙相残争斗不休的下场,她父亲当太子的时间比虞帝来得要短,可东陆百姓依旧将他们并称为东陆双子星。他们一起并称了很多年,从未分出胜负,直到十五年前的虞梁大战。 那一战,主场是虞梁二国,金夏不过在他们相争之时添了一把柴火,金夏在新易国君之前一直都是这种迂回作风,从不正面迎战却也从不于下风。 也正是这一场战争,让虞帝就此脱离了陆望的掌控,甚至借着赐予镇国公名号的机会暗将他卸权,明升暗降,就此将大虞牢牢握在了自己手。他是勇敢的,两国交锋之际兵行险路,最终坐稳了朝堂。 可他也是怯懦的,杀入金陵之后,神武和御林军尸横遍野惨不忍睹,梁刀砍出了裂口、弓弩手射完了手的全部箭弩、骑兵的马累倒在地再不喘气,言景不忍手下再战,拿着刀准备和他单挑。 敌我悬殊,这场仗终究是大梁败了,可是大梁败的是战役,不是人心。所以虞帝怕了,他不敢和另一颗星子单挑,甚至不敢走下他的战马,他太需要这场战役的胜利了,他不能让结果有任何一丝改变,而眼前的那个人就是最大的变故。 他最终赢了这场战役,武威军万箭齐发射杀了言景,言景终究只是普通血肉之躯,没有一人当关万夫莫开之能力,可虞帝也输了,输给了他自己。 在这一点上,薛城和他不一样,薛城是不信命的人,他要什么都去自己争,他也敢争,似乎他从不去想失败了会怎样,他只想自己一定会成功,他有大虞人最常见的坚毅性格,却也得到了许多人不常有的底气。 他不怕输也不怕失败,他失败了也无妨,因为他身后始终有虞帝,有他的父亲。在他眼,虞帝不仅仅只是个帝王,他还是他家庭成员不可或缺的那一个。 但是如今薛城没有父亲了。 兵权在手,哪怕被骂拥兵自重居心不良,也好过为人案上鱼肉任其宰割吧。他这一回来,薛继沣怎么会放过他呢,好不容易捡回来一条小命,他只要一日不回来,薛继沣就会留她一日性命,王兄总归会有办法救走她的,何必非要为了她冒险,虽然她知道薛城一定会来。 每一次她遇上的刀山火海、艰难险阻,他都不曾缺席。薛城得到了很多爱护和关心,所以他亦会为了爱而赴汤蹈火,爱与温柔就好像刻在他骨子里的本性,哪怕他本人并不肯承认,任一副纨绔放肆的外壳给他添上世人无聊的骂名。 第二卷 第七十七章——将君比明月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七十七章——将君比明月 第二天很快就到了,言嵘由着宫娥给她沐浴更衣,不出她所料,依然将她双手用绳子缚住。 铜镜之出现的鲜艳颜色是地牢之难得的点缀,为了掩饰憔悴,胭脂水粉用了许多,连口脂也是最为艳丽的正红色,可言嵘瞧着这刺眼的红却忍不住发笑,等会若是场面难看起来,她的血恐怕便是这等颜色。 宫娥替她戴上最后一枚发饰,是当时薛城送她的懿珈,满头珠翠摸上去却是冰凉的,只有这枚懿珈在掌心发烫。 到时间后,禁军领着她向外走去,步摇流苏叮当作响,衬得寂静的地牢更加死寂。禁军带她去的不是别的地,就是白玉广场。已是夜幕初上,灯罩火把已将整个白玉广场映得宛若白昼,这样的场景定会是薛城喜欢的,可今天她却不希望他来。 薛城还没有出现,薛继沣命人搬了两张椅子端坐于殿前,他是一身白衣素服,广场仍悬挂着白幔,可她却是一身红了。先帝丧期未过,举国不兴婚嫁,无论哪个国家都有这样的规矩,可薛继沣却偏要在此时搅得先帝无法安宁、甚至将他最宝贝的儿子送下去陪他。 言嵘没去看他,她一点都不想看见他,今晚势必会是一场闹剧,薛城已是自身难保,又如何能带走她呢。大梁会不会暗派了人手躲在这些人之? 换过衣裳,她的令牌留在了地牢里,双手被缚甚至都无法拔下一枚发簪,可白玉广场周围却全是薛继沣安排下的重重人手,只待他一声令下便将她和薛城都射成筛子。 她等了很久,腿也很酸。薛继沣也等了很久,从万家灯火初上等到月过庭,薛城依然还没出现。薛继沣挥了挥手,脸上没有焦急的神色,“既然来客迟迟不至,那我们就不必等他了。公主不如自请一物以贺新婚如何?” “朕曾听闻大梁公主冰雪聪明,有九转玲珑心,不如今晚就拿它祝贺如何?” “你疯了,”言嵘盯着他一字一句,“你真当我大梁好欺负?”挖心这种事情居然也想得出来,还想挖她的心,真当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根本不会被大梁知晓么。 薛继沣当然没疯,他只不过想让薛城早点出来罢了,薛城不急他却着急,恨不得他立刻就出来作他的箭靶,要说疯,薛城才是个疯子。他回来就回来吧,一路上都在宣扬五哥是个多么好的兄长,说若非自己不在京城,否则第一个响应号召承认五哥即位称帝的就该是他而不是九弟了。 他以为说两句好话他便不用死了?他以为拿百姓舆论逼迫自己就能如愿了?薛城不死,谁来平息他内心的苦火? 薛城和太子一派的时候,曾促成过君念和亲一事,结果君念惨死异乡。薛城和太子离心时,截胡了他与大梁合作的机会,还破坏了他的计划,害得他流放出京。太子将他踢出东京朝局时,薛城还火上添油幸灾乐祸。 好不容易回来了,薛城却还摆出深明大义莫要行错、一副说教他的姿态,处处与他作对,逃都逃不开。薛城不过就是仗着生母得虞帝宠爱顺带分了几分罢了!韬武略,他哪里比不上薛城?他只是败在了出身,不曾输过别的!薛承宗也好,薛城也罢,都不是他的对手。 现在他大权在握,薛城就是插了翅膀又能飞到何处。不仅是薛城,他还要将朝所有不支持他即位、支持太子或者薛城的不知变通老顽固全部揪出来踢出京城! 得了薛继沣的命令,方瑕拿着匕首靠近言嵘,有禁军押住言嵘肩膀让她不能动弹,言嵘也不求饶也不哭,就直盯着他手的匕首。眼看明晃晃的刀尖就要戳进胸膛的时候,箭风已至。 匕首“叮”地一声被弹开,方瑕整个手掌都被震得发麻。箭来的方向是青涯殿的屋脊,青涯殿是通往白玉广场的唯一通道,也是与正阳殿遥遥相对的一座小殿。来人挎着弓箭一身月白,皎洁得就宛若天幕弯月,可惜此刻没有明月,否则言嵘真说不出是谁更加耀眼。 言嵘永远记得这个场景,薛城随意背着一个箭筒,放下弓箭挎在背上出现在青涯殿的屋脊之上,他衣摆被风吹动,像天边的流云盛着月亮,他脚踩过屋脊上铺就的琉璃瓦片,疾走几步飞身下来,就好像天边的明月此刻来到了她身边。 直到他走过来言嵘才看清了他现在的样子,他瘦了许多,脸庞棱角愈发分明,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模样,整个人都带着一种胸怀自有丘壑的淡然,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薛城有些像王兄,青竹隐于林而厚积薄发,历经磨难而一鸣惊人。 四个月未见,言嵘从不知道自己居然这般想念他。她顿时松懈了下来,只想赶紧向他跑过去,可脚步却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薛城扔掉了弓箭和箭筒,丝毫不惧全场拉满的弓弦,空手走到了她身边,禁军早已松开了言嵘,薛城盯着她的发髻瞧,仔细挑了一枚锋利的发簪割破她手上的绳索,“薛城!”言嵘忍不住出声喊他。 可是薛城没有回应她,只是牵着她走到了薛继沣的正对面,他在和薛继沣说话,言嵘忘记了他到底第一句说的是什么,可她始终记得,在这样一个万众瞩目的时刻,薛城没有向她看来一眼。除了走来替她解了绳索,他的视线就没有到过她的方向。 薛城变化了许多,变得更加勇敢坚毅、云淡风轻,好像也变得冷漠疏离。 言嵘想过许多种重逢的场景,薛城在众目睽睽之下出现来救她,说自己来迟了,或者护她在身后,与薛继沣周旋保命,亦或者他没有出现,想到了其他更好的办法破局。 可她就是没想过,薛城会变,变得眼里没有她了。 “王兄弄这么大的阵仗是要做什么,给我接风洗尘可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啊,还费力绑了大梁公主,王兄就不怕被她多事的哥哥再次写信笔诛讨伐?” 他的语气轻松,半开玩笑,似乎根本不认为这是个难破的局,也对,如果他站到薛继沣的阵营去,那这一切对他而言就什么都不算了。她无法听着薛城用这般语气说她和王兄,率先松了手,薛城就非常自然地收回了手环胸,丝毫没有被打扰,“对了,我还没有去祭拜过父皇,王兄何时有这个安排?我这次回京便不会再走了。” “你是先帝亲封的宣威将军,又是朕的手足兄弟,祭拜一事自然逃不开去,不必着急。不如讨论一下眼下的事。” “这便是我今天来此的目的。”薛城拿出武威军令,“臣弟愿交出军令,从此不再过问朝政,只做个富贵闲人,王兄意下如何。” 薛继沣当然不觉得他是如何真心,当初射杀太子时薛城的眼神几乎要把他撕碎了,现在他这么说不过是大势已去不愿挣扎罢了,但是薛城的确说出了他的心思,他要的不就是夺去薛城日后任何动摇他皇位的可能么。 真杀了他,薛继沣还得操心如何给朝众臣一个合理的说法,眼下他既然很识时务,那他也无妨表面做得大度,薛城既然交出了兵权,那他孤身一人在京城就相当于羊入虎穴,又能翻出什么大浪,往后随意找个理由要他的命也并非难事。 他这么想着,语气便也缓和了许多,“七弟提议甚好,就依你。”陆望压低了声音,“陛下三思。”留着薛城必定是个祸害,他们曾经设计杀了薛承宗,以薛城的个性如何能罢休,他可不信薛城真能就此抛下世事安心当他的富贵闲人。 “陆大人有何异议?”薛继沣提高了嗓音,让在场的人都能听到,陆望眼里闪过一瞬间的狠戾,他轻笑了两声,“老臣并无异议。更深露重,老臣上了年纪有些支撑不住,还请陛下体恤,老臣先行退下了。”说罢给了在场所有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便迤迤然拂袖而去。 薛城脸上表情不变,由着禁军收走他的军令,他在屋脊上还看不太真切,现在却是明白了,禁军统领换了人,而程远志是直接听从于父皇的,现在程远志不见踪影,恐怕父皇驾崩之事亦存疑,薛继沣宣告天下即位却手无诏,无诏即位便名不正言不顺,窃取皇位者人人得而诛之。 但不着急,他慢慢来。 禁军逐渐从白玉广场撤走,满广场的人登时散了个干净,薛城背着手没看言嵘直接转身离开。 “薛城!”言嵘赶紧追上去,没留神地滑摔了一下,手掌撑地被碎石磨破了皮,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低呼,薛城顿住脚步,很不耐烦道,“连路都不会走,你怎么回事?” “不是,我……”言嵘话还没说完,薛城像是不想再听,径直向外走去不再回头。他走得很快言嵘跟不上他,等她走出了宫门,早已没了他的踪影。 他不是仍在生气吧,言嵘有些担忧,虽然她确定当初跟他袒露心声的时候他是醒着的,可当时她说了那样重的话的确很伤人,又怎么是一句两句能哄好的呢。 可言嵘觉得委屈极了,那么生气的话他可以不来啊,交令牌什么时候不能交,真有心投诚回来第一件事就该交了,何必等到现在。他出现在屋脊的时候她还真以为他是来救她的,既然他早已变了心志,甘愿同那薛继沣同流合污,她又有什么好气的,横竖都是他们薛家自己的事。 连太子之仇他都可以抛之脑后,想来也没什么能让他在意,遑论鲛人呢。她从前觉得薛城虽然有些时候骄纵难缠,可也有点直率坦诚的可爱,历经磨难不变初心,身处黑暗却依然选择信任,在京城、甚至整个大虞都显得难能可贵。现在叫她承认是自己看走了眼爱错了人,她很难接受。 第二卷 第七十八章——希望费力筹谋的缘分有个圆满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七十八章——希望费力筹谋的缘分有个圆满 言嵘站在空无一人的宫门前自己生闷气,等了许久也没见薛城就更加生气,果真就这么把她丢在这了?就算讨厌她恨她,总归也得跟她说说话吧,再讨厌一个人狠话也得放一句吧。就这么直接把她丢下了,难道于他而言她只是个陌生人不配得到一个眼神了? 亏她还那样替他担心,薛城早就继续他的潇洒人生去了,那她又何必抓着过去那点回忆让自己难过。言嵘觉得此刻应该下场雨,和她的心情就更适配了,可惜月朗风清,天气好得不得了,想来明天也是个好天气。 “公主——”远处逐渐传来长歌的声音,言嵘走出去几步果真就看到她急火火地跑来了,“公主你从这个门出来的啊,我走错地方了,诶你怎么哭了。” “好好好,公主肯定吓坏了是不是,没事的,有长歌在呢,陛下说他有安排人手让我们等着接应,公主放心,就算是刀山火海长歌也会来救你的!” “长歌,幸好我还有你,”言嵘抱住她哭,把眼泪鼻涕都擦在她衣服上,好在她还有长歌,果然男人都是狗东西靠不住,听到她问薛城在哪的时候言嵘气得直翻白眼,“他早走了,哪里还能管我!” “他竟自己走了?我就说他不是个东西,这也太气人了。”长歌立刻接着话头替她骂人,言嵘连连点头,关百初听了抱着刀就往别处走,言嵘喊住他,“你干什么去啊。” “既然他不是个东西,我替你教训他!”他说得认真,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 “算了,斤斤计较倒显得我没气度似的,谁在乎他啊,都和离了他怎么样也早就与我无关了,顶多、顶多请他吃饭谢他顺手救我。” “咱们回去,不理他了。”长歌搀着她回去,长歌和关百初一左一右走在她身旁,夜已深了,街上并无其他人,月光温柔地望着地面上三个悠长的影子,静静地听着两个叽叽喳喳的女子吐槽抱怨,一直到他们走过了街角再也看不见了。 薛城收回视线,长长地吁了口气。刚才她在这的时候他不敢看他,现在连她的背影却觉得怎么也看不够,他以前天不怕地不怕,遇到难事就一个劲往前冲,总归能有个结果,成功也好失败也罢,他不太在乎结局,只管去做就是了。 可是遇到言嵘,他希望这场费力筹谋的缘分能有个圆满,所以他不敢冒险,更是在做决定时患得患失、频失水准。 他记得言嵘喜欢淡雅的颜色,很少穿得这般艳丽,在他的记忆里,她好像只穿过三次红衣。 第一次是他们成婚,她穿着嫁衣入他逸王府,他记得自己当时一瞬间的心动,哪怕当时的自己并未想到,往后的人生里会留下多少她的印记;第二次是浴佛节,那是他们相遇的第二个浴佛节,原来她那样好哄,身体不舒服强撑了一天,一个糖人就可以哄好她,只要不跟她抢糖人的样式就可以了; 第三次是今天,她传了很多信让他不要回来,小傻瓜啊,他不回来的话,薛继沣如何能轻易放过她呢,从重重把守的皇宫闯出去得费多少密探暗桩,她要是知道还不得心痛死,当初牺牲一个暗桩来见他她都不肯,今日即便大梁不惜一切代价救走了她,她知道实情岂能不自责? 回来的确意味着失去一切,兵权、尊严、甚至是朝老臣的期盼和信任,今晚过后那些忠于太子的臣子怕是贬谪的贬谪、致仕的致仕,难以在京城立足,往后再请他们站出来恐怕难上加难。 可当他看到一身红衣的言嵘,看到她消瘦憔悴却眼含泪花,他觉得朝堂之事好像再难也终能做到,而这场惊鸿人间宴,他不能缺席。 虽然言嵘甚少穿红衣,但那样浓烈热情的颜色其实很衬她的气质,他似乎都能想象到她纵马挽弓的飒爽模样,只有在大梁她才能这般不拘洒脱,在东京她只能收敛光芒,将自己尽可能缩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降低存在感,可她是大梁的嫡长公主、梁帝的胞妹,她就该光芒万丈才对。 言嵘回到驿馆之后,让长歌把藏着的酒搬出来几坛,今晚月朗风清正是对月饮酒的好时机。长歌知道她有些难过,没有阻止而是一起加入,言嵘对着月光说话,她就给她倒酒。 “来对诗!我先起个头,”言嵘摇晃着小玉杯,“南屏罄晚钟,打马走西风。下一句你来接。”长歌摇头,“我不会,公主知道的。”“哎呀随便对嘛,自己玩玩而已不押也无妨啊。”言嵘推搡着长歌,“想一想嘛。”“公主再不放过我,长歌可要走了。” “诶别走,”言嵘抓住她胳膊,“那我自己对。”长歌转动身体让她可以靠着自己,静静听她说话,“南屏罄晚钟,打马走西风。默默余年里,惜君……不相同。” 说完之后她就不再言语,仰头灌了几次酒,很快一坛子就空了,长歌拦下她伸向另一坛酒的手,“这酒后劲大,不能喝太多了。” “好。”言嵘没有任性,乖乖地说了声好,她明明心情不好却还勉强自己微笑,明明想放纵却知道要克制。 长歌知道她心里难过,以前在大梁的时候她遇到什么事都会跟人说,有时候是颜烁,有时候是长歌,倾诉完了她才能继续轻装走她的路,可是现在她不能说,哪怕是身在驿馆,哪怕身边就有长歌。 她不知道将来哪句曾无意说过话就会变成她的死穴,那就最好不要说,再难过也不要说。她要装得高兴,装得云淡风轻,这样他们才拿捏不准。可是这样真的好累,她就快要装不下去了,她本以为薛城回来之后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结果他是变了,但他却往奇怪的方向走去了。 她有点坚持不下去了。 言嵘带着心事入睡,身体的疲惫加之酒力作用让她睡得很熟,以至于她都没有听见春雷破晓而发,今年是她在大虞的第三个年头了。 翌日,言嵘迷迷糊糊听见长歌喊她起来喝醒酒汤,她赖了一会床才爬起来,今日的驿馆却分外热闹,难道是来了哪国的使者?打开门却隐隐瞧见有人来回搬运东西,似乎是在往外搬。目前驿馆里就只有她住着,还能搬谁的东西。 她着急就要出去呵止,长歌赶紧推她回去穿戴整齐,又趁她喝醒酒汤的时候跟她愤愤道,“今天早上忽然来了一伙人,说是薛继沣下了命令让公主搬去逸王府与薛城同住,他们要不是骗子就是薛继沣脑子坏了,和离书咱们都给了,住逸王府干什么啊,要是东京实在没地儿了,就让咱们回大梁!何必在这受人白眼。” “他们真这么说的?”薛继沣又想搞什么鬼呢,她现在和薛城已经没关系了,住逸王府干嘛?如果说之前撺掇她和离是为了合作,可是现在薛继沣恐怕只想把她和薛城一起弄死算了,眼不见为净。 对,他肯定是这么想的,住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归会被他察觉什么,然后他就可以利用这点大做章。 如今薛城自请收回兵权,他在这京城里也是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之辈了,明着打压他显得薛继沣当了皇帝却没气度,容不下一个安分守己的手足兄弟。可如果薛城又闹出了点什么事,那就给了他理由。 言嵘虽然对薛城生气,可她绝不想因此给别人利用她伤害薛城的机会。所以她不会搬的。“都给我放下!”言嵘制止了搬动行李的仆役,“哪儿拿的给我送回去,除了驿馆我哪儿也不去!” 仆役住了手,为难道,“公主您别为难我们了,要是办不好差事陛下怪罪下来我们吃不了兜着走啊。” “就说是我让你们停手的,有什么罪责我自己担着,不连累你们。” “恐怕公主担不起责,”说话人从驿馆门外迤迤然走进来,“边境初定,大虞另易新主本就不易,身为同盟国的大梁却以诸多借口拖延相助,即便出兵金夏,也只是屯兵边境不曾主动发起进攻,你身为和亲公主,可曾带来任何大虞想要的丝织烧窑技术?既然大梁毫无交流之意,大虞又何必与你们平荣辱、共进退。” 言嵘一听这话,实在气不过,“我大梁的锡矿分给你们开采,运河挖到了你们境内,弓弩丝织莫不倾囊相授,丝绸茶叶青瓷堂纸源源不断运送过来,我们连船舶图纸都奉上了你们还要怎么样,还嫌不够吗?胃口是不是太大了点,难道要我大梁倾国相赠你们才满意么?” “公主的意思是我大虞亏待于你了?也是,驿馆这等简陋居所的确容不下你这尊大佛,那么就请公主移步逸王府吧。” 阴阳怪气的,薛城从不这般跟她说话,她都忍不住怀疑是不是有人藏起了真正的薛城,代替了他,“言嵘与逸王殿下早已和离,搬入逸王府于理不合,我大梁乃礼制大邦,断不能做此等……” “如今这里是大虞,”薛城打断了她的话,他走至她身边略略倾身与她对视,一字一句道,“请公主移驾。”“薛继沣打什么主意你看不出来吗,为什么……”“公主慎言,”薛城再次打断她的话,“岂能直呼陛下名讳。” “你如今不恨他了,你大哥的仇不报了?”言嵘盯着他,“他是无诏即位,虞帝的死有蹊跷!”“公主如果想死,可以说得再大声一些,眼线恐怕还没有全部听见呢。” 就算薛城真心归顺薛继沣,承认他的帝位,这个决定也是薛继沣疑心太重故意为之,他该觉得耻辱极力反对才是。如果他只是为了活命暂且妥协,那就更不应该将自己置于危险之,眼下这个荒唐至极的决定他怎么会看不出来有何用意。 言嵘想不通,她也不想再猜,既然他自己都不操心自己的性命,她何又必自作多情,她故意冲着薛城朗声道,“好,那就搬!” 第二卷 第七十九章——请君赴宴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七十九章——请君赴宴 薛城没有让她住以前的屋子,而是随便找了一间客房打扫之后给她住下。住哪其实言嵘并不太在意,她只是气愤薛城的态度,他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他如果站在薛继沣那边,言嵘没有办法接受。 可她曾经对薛城说过那样伤人的话,伤害并不会因为道歉和弥补得到消除,如果是因为这件事导致他突然之间换了想法,那也是她的过错。所以即便因为薛城屡次的嘲讽有些委屈受挫,薛城依然牵动着她的思绪。 “过了这个月就要慢慢暖和起来了,不知道这茶咱们还能喝几回,”长歌给她烫了一壶热茶,发现她一直在发呆,“公主,这一页你都看了一上午还没看完呀?”言嵘回过神来合上了书本,“看不进去。” “是在想逸王殿下吧。”“才没有,”言嵘无力地否认,“他都已经变成这样了我想他做什么。”“我猜,你一定是在想,如今逸王殿下变成这样你也有责任,毕竟咱们之前说了重话伤害他了。” “那他肯定很生气,你说应该怎么办呢?” “平时看着那么聪明,现在怎么变成小呆瓜了,”长歌不以为意,站起身去收拾屋子了,“生气了就哄呗。” “可是,他竟同那薛继沣一道我觉得没法接受。”“可逸王不是因为救你才这么做的吗,”长歌停止铺床,有些疑惑地看着她,“公主你不知道吗?” “什么意思?”薛城是为了救她才主动上交了兵权退居京城的吗。 也对,不然还能如何救她呢?她一心担忧他万一没接到消息误入棋局该如何脱身,却忘记了一件最重要的事,薛城是谁啊,虞帝莫名驾崩,北魏残局未完便三道急诏命他回去,甚至还有她被抓的消息,桩桩件件莫不透露着危险的信号,他怎么会不知道此次回京犹入虎穴,可是她在这里他怎么会不来。 “原本陛下让我们孤注一掷,趁昨晚的机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救你回去,可是听到逸王殿下启程回京的消息之后,陛下就让我们改为接应了。” “我糊涂了,我竟然真的以为他和薛继沣是一伙的了,”言嵘赶紧捂住嘴压低声音以免被人察觉,她真是气糊涂了,一听到薛城说那样的话,气得一心只想同他理论,却忘记细想他这么做的动机。 “那他装作不理我也只是在生我的气罢了,他没有变,薛城还是薛城。” “我还以为你这么难过是因为逸王殿下不肯原谅你,结果公主心里想的永远都是国家利益,我若是逸王啊,我也要生气的。” “生气就哄嘛,我也知道我说的话的确是过分了,那我去他面前诚恳认错不就好了,他要是不肯接受,那我就再诚恳些。”想通之后的言嵘终于变得高兴起来,“长歌你说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我怕是这辈子都离不开你了,要是没有你该怎么办呀。”“放心吧,长歌会永远陪着公主身边的,不会离开的。” 言嵘首先打算请他吃饭赔罪,可是薛城不在府,也不见李江和渡衣,府杂役更是不知主子去向,她只好自己去了一趟鹤颐楼准备订一桌筵席。 鹤颐楼是东京城内大虞菜式做得最好的酒楼,以前薛城就时常来这吃饭。为了表达出她最真诚的歉意,她可是一道菜一道菜挑的。 正在挑选的时候,楼上走下来几个略有点年纪的人,各个身着便服,看不出是否在京述职,他们便走边随意讨论,本来言嵘也无意偷听他人谈话,可是他们无意之提到了薛城的名字。 “春试还未开始,京城里那些年轻人就迫不及待开始庆祝自己高了,也不知道这世道是怎么了。”“你还不明白啊,如今新君即位百废待兴,不支持他的老臣都被扫地出门了,朝廷缺人啊,所谓的春试也不过走个过场,吏部选、验封、稽勋、考功清吏司有几个不是如陛下的心腹?” “如此胡来简直大失体统,我还以为逸王殿下转了性子,以前顽劣闯祸姑且算他年轻不懂事,打过仗了应该能成长起来,还期望他归来能继承先太子遗志,没想到他回来之后日日流连教坊司,沉溺声色,也是个见风使舵的。” “何止如此啊,他向来就是目无法纪之人只顾自己享乐,哪里管得百姓疾苦,他回来当日便面见陛下,亲手呈上了武威军令放弃兵权,我看啊说不定连所谓的军功都是假的。” “?G,话不可乱说啊,我们人微言轻的谈论朝局也无济于事,若是有心之人断章取义,咱们就倒大霉咯。” “也罢也罢。” 薛城是去了教坊司?听他们的意思似乎是他每日都去?也许是为了打消薛继沣对他的猜疑,言嵘没太在意,那她等会就让人去教坊司给他递话好了。 不知道是传话的人没说清楚,还是薛城并不愿意来,言嵘等了半宿他都没有出现。眼看今天就要过去了,饭菜没人动过随意丢弃也是浪费,言嵘让长歌问问看城庙宇是否愿意愿意替她布施。 薛城不出现不要紧,他总归会回逸王府的,在他第二天离开之前找到他不就行了。言嵘信心还是挺足的,薛城看着高冷,其实还是很好哄的。 第二天一大早言嵘梳洗完毕便去寻他,以前薛城习惯早起练剑,现在他假意说自己不再过问任何朝政,又有人盯着他,自然不会延续以前的习惯了,那他应该在自己房或者书房里? 言嵘先去了他房,渡衣已经打扫得差不多了,看她过来有些紧张,“王……公主,您有什么事找我们殿下么?” “对啊,他在哪?”看样子早就起来了,连床铺都已经重新铺叠整齐。“这个,小人也没瞧见,我来的时候殿下便已经出去了。” “出去了,出府去了吗?” “小人不知道啊。” “那李江呢,也不知道?” “呃,”渡衣不知如何回答,讪讪地盯着她笑。 “知道了,”言嵘可算看出来了,薛城是在躲着她吧,这可不太符合他的性子,如果他真的因为她说的话记恨,那就应该直截了当来找她吵架理论,薛城可不是什么因为怕给对方造成困扰,就以德报怨的体贴人士,他想做什么就会直接去做,后果什么的一向不是他考虑的范畴。 可如果他不记恨,又怎么会躲着她不见面呢,他们可有四个多月没见了。以前不喜欢他的时候,哪怕薛城去了京畿山九个月、哪怕九死一生遍体鳞伤的回来,她也不会觉得时间难熬。 可现在不过是四个月,她早已是度日如年思念成疾了,薛城怎么会忍住不想见她呢。如果他变心喜欢别人,那他就不会回来救她而搭上自己的前程了。 事情似乎有些古怪,难道薛城有什么事在瞒着她?能有什么事是薛城觉得她一定不能知道的? 言嵘决定去一趟书房,但很不巧正好看到薛城从书房出来,李江砰地一声带上了门,阻断了她试图往里看的视线。 “公主怎么有空来找本王。”薛城背着手不看她,“公主最好长话短说,本王还有要事在身。”言嵘没有在意他的故作疏离,“今晚你有空吗,请你吃饭。” “为何?” “我们虽然已经和离,可如今也算旧友重逢,难道不值得庆贺吗?”言嵘怕重提旧事让薛城恼怒直接拒绝,所以换了说辞。 “本王觉得没这个必要。”薛城毫不客气地拒绝了她转身就走,言嵘在他背后赶紧补充,“就在凉亭设宴,你一定要来呀,订筵席很贵的,昨晚的已经浪费了。” 薛城这天特意在教坊司待到很晚才回来,夜色已浓,万籁俱寂。这么晚了,等不到他的话言嵘应该已经放弃了吧。虽然心里这么想,但脚步还是不由自主地往凉亭的方向走去。 长歌坐在言嵘对面百无聊赖地挥扇,这才三月初,竟有好些蚊虫出没了,“公主,咱们撤吧,逸王殿下肯定不会来了。” “或许,他有什么事耽搁了呢。”言嵘不想放弃,薛城肯定会来的。 “他现在除了喝酒玩乐还能有什么事啊,他就是不想来,公主何必这么委屈自己,他要是不肯原谅我们的话,那我们就准备回大梁去吧,陛下说他最近已经在安排了,会确保公主万无一失回到大梁的,反正以后应该也不会再见了。” 言嵘望了望月色,的确已经很晚了,“好吧,那你把菜都撤了吧。”长歌笑笑,“倒是给城乞丐改善了伙食,明日公主还订筵席么?”“不订了,怪贵的,”言嵘,“你下去吧,我一个人待一会。”长歌看她那副毫无精神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收拾了菜肴下去了。 三月初的大虞天气变化不定,白日里逐渐升温,甚至叫人想寻夏日的薄纱来穿,晚上却着实有些冻人,他看见言嵘的背影在石凳上坐立不安,时而起身在凉亭内转悠,时而又坐下来捶腿,她来这以后经常受伤,遇上阴冷天气腿脚便酸疼无比,之前为了拖延婚期甚至故意染上肺病,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已经咳了好几次。 李江,“殿下,你已经在这看了许久了,想去看公主你就去,不想的话就直接走掉吧,侯在这公主也不知道啊,我都替你着急。”打断了他的思绪,薛城有些恼怒地瞪了李江一眼,“你哪这么多话,下个月月俸不想要了?”李江立刻做了个闭嘴的动作,“属下失言。” 薛城回过神来时,却发现言嵘忽然不再起身,伏在桌面上似乎已经睡着了,晚上温度低,睡着了岂不受凉?他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习惯性地想解下披风给她盖,手指触到披风的绑带时又停住了。 他这是做什么呢,如果他表现出任何一点关心她的样子,言嵘那么聪明肯定就猜出不对劲了,又怎么肯走呢,那他一番苦心不就白费了。 他伸手在桌面上敲了敲,石桌冰凉的触感传递到他手掌时他忍不住用力敲了两下,这么凉也敢放任自己睡着,她怎么这般不知道照顾自己。 第二卷 第八十章——恪守礼制,莫要唐突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八十章——恪守礼制,莫要唐突 “请本王赴宴,你自己倒睡着了。”薛城坐下来敲桌子,言嵘立刻被他吵醒了,“你来了。”她就知道他一定会来的,只可惜饭菜已经撤走了,“要不我让他们把饭菜再热一下吧?” “不必,反正也说不了多久的话,公主有话就直说吧,我很困了。”“我是想借着请你吃饭给你道歉的。” 道歉?为什么要道歉,她又做什么了吗。薛城回想她这几天的反应,也不像是又闯祸的样子啊。 “那个,和离的事情。”言嵘犹豫怎么措辞比较能不让他生气,“我不是真心的。”以免被旁人听了去,她还拿手挡住了脸,压低了声音悄悄地跟他说,“薛继沣拿大梁威胁我,我不敢冒险,而且虞帝陛下让我助你出城,和离是最好的办法。” 他知道啊,不和离的话他怎么会丢下她一个人在这,父皇早就知道他不肯走,所以默许了薛继沣的主意,暗地里费尽了心思将他塞到幽州去。 更何况,这个小傻瓜以为他睡着了把心里话都说给他听,她说无论和不和离她都喜欢他,她以为自己真的骗过他了,还操心他到了幽州会不会过得不好。 他早就不生气了,她也是为了大梁,若非如此她根本就不会真的过来和亲,他们也不会相遇,所以他还有什么好生气的呢,抓紧时间努力掌控大虞才是正经。 但这话他可不会告诉她,无论勤王是否成功,他都不会再让她受到牵连了,大梁才是她的家,只有那里的人才会毫无保留地爱她。 所以他不能表现出任何还喜欢她、留恋往日的样子,“哦?所以公主就毫不留情伤害我了,如今打算随便道个歉就一笔勾销么。” 好像不太好哄呢,言嵘赶紧补充,“我知道那都是我的错,我不够聪明想不到更好的办法,让你受委屈了,我也不是非要你原谅我,但你一定要知道这并非我本意,我对你的心意是没有变的。” “既已和离,本王就与公主再无任何关系。公主的心意于我而言亦不重要。” “那你为何不阻止薛继沣让我搬来的决定?” “若非如此,我根本懒得搭理你。本王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真心相待却换来肆意伤害,本王永远都不会忘记公主亲赐的教训。”“可是,先太子和修羽都曾伤害过你,怎么说是从未呢?”言嵘小声嘀咕。 她只是疑惑为何他单对她如此冷漠,以前修羽屡次伤害她都看不下去了,薛城却一次次放过修羽,这样好的涵养就舍不得原谅她吗。 薛城冰冷的视线瞪向她,言嵘立刻道,“我说错话了,你别生气。”旋即只听他道,“所以他们都死了,难道公主也想死?” “不想。” “那就离我越远越好!最好滚回你的大梁去。别在我眼前烦我。”薛城说罢,一刻也不愿久留,径直走下台阶往他的院子去了。 他刚才说的是,让她回大梁。所以他是为了让她离开才故意表现得冷漠么,她是可以走,可她走了薛城不就又是一个人了吗。京畿山他是一个人走过来的,幽州也是他一个人走过来,好不容易回到了京城,这次言嵘不想再让他一个人面对了。 虞帝、太子都先他而去,朝众臣又因为他擅交兵权颇有不满,薛继沣杀他之心不死,薛慕不知潜伏于何处虎视眈眈,他一个人要逆风翻盘何其艰难。 她不会走的。 既然他如此在意那封和离书,那她偷来撕毁不就好了,反正自从给了和离书便被他带离了京城,宗正寺和鸿胪寺没有联合印章便不算生效,撕毁了和离书,她和薛城生生世世都是夫妻,谁也不能让她离开薛城。 翌日,薛城照例离开了府,言嵘佯装看书翻页,耳朵却一直关心着他离去的声音,长歌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她昨晚睡得如何,她也没往心里去,随意搪塞了一句还行。 “我就没睡好,”长歌打着哈欠无精打采地拿着鸡毛掸子,“昨天可能是遭了贼,厨房里那些饭菜本来我放得好好的,可起夜的时候好像看见蟊贼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地在拿东西吃,你说这贼连逸王府也敢闯,怎么就只偷吃东西呢,偷点金银财宝不是更方便?” “那贼呢?” “跑了,早知道我就端着烛台去,吹个火折子的功夫就让他跑了,公主你说逸王府不会真有贼人闯入吧?” 言嵘掩饰不住笑意,合上书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有也是家贼吧。”家贼?长歌想不明白,见她背手往外走赶紧问,“你去哪儿啊,长歌跟你一起去吧?” “不用啦,我随意走走消消食。” 消食?可早膳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啊,搞不懂,长歌放弃深究这个问题,继续打着哈欠洒扫。 薛城出门肯定带着李江,只要等渡衣打扫完毕她就可以偷偷溜去书房,书一类的东西应该不会放在卧室吧。 躲过府仆役,言嵘顺利潜入了书房,她小心翼翼把房门关上,确认房无人这才放心地走到里面去。 首先是案几,薛城案几上以前堆满了东西,他不太重视东西的收纳,总是随意乱丢,偏偏却还记得几天前随手放置的信纸夹在哪本书,现在他没什么事情做了,案几上自然干净,连墨砚里都是旧墨。 案几上没有,下方也没有盒子,总不会是夹在书架上的某本书了吧,那这工程量有点大了,言嵘随意翻找了几本就发现了一个小盒子,她揭开盒盖,里面是一枚耳环。 她记得这枚耳环,是她去年浴佛节被绑架时无意丢失的,当时实在是找不到,只能照价赔偿给内务郡,后来还作为所谓的证物出现在大理寺,后续她也不曾过问,原来这枚耳环是被他收着了。 薛城不会傻到自己拿出去人把柄,那么能拿到的就只有修羽,利用火灾在世人面前销声匿迹之前,她就拿到这枚耳环了吧,她一直以为修羽并无多少计谋,至于到底是谁利用了她、亦或者是言嵘看走了眼,都不重要了。 往事已矣,斯人已逝,如今她就是再恨也不能把修羽拖出来痛骂一顿了,和死人还能有什么可计较的。 言嵘把盒子原封不动地放回去,发愁这么多书接下来该怎么找时,无意之碰了一叠散纸,言嵘蹲下细细查看,好家伙啊,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和离书正在其。 就在她暗自高兴的时候,忽然有人敲了敲她脑袋,看到薛城突然出现言嵘吓了一跳,她下意识把那叠散纸全部藏到身后,他不是已经出门了么,怎么又折返回来了? 薛城看出她的疑惑,“你以为我就没有人手盯着你吗?胆子大了敢进我书房,看到什么了?”“什么也没看到,”言嵘捏紧了和离书,确保没有遗漏下,“再说,书房怎么了,我以前能进现在就不能了?” “以前什么关系,现在什么关系你不清楚吗,别跟我装傻。”说着就来拿她手的东西。和离书和那些散纸还捏在一起,言嵘灵机一动往后退去,书架上摆放的花瓶受到震动就要下来砸到她,趁薛城抬手的瞬间,言嵘就势坐到了地上,迅速将和离书塞到了书架底下缝隙里。 薛城被她突然的后退吓到,几乎是下意识就抬头接住了花瓶,再瞥见言嵘已经坐到了地上,心里就大致明白了,她是想趁机藏住什么东西吧,言嵘以前就从不在意他书房之有什么,更别提来偷,现在他倒是想看看还有什么值得她冒险。 言嵘看他似笑非笑地蹲下来和她平视,心里有些发慌,这眼神就好像是早就洞悉一切似的,她把剩下的散纸递给他,“好了好了,给你就是了,我不过是少了写字的纸,想问你借一些而已,至于这么小气嘛。” 薛城扫了一眼就知道她真正想拿的是什么,他书房里放了什么东西他能不知道吗,这堆散纸和什么东西放在一起他怎么可能不记得,薛城简直哭笑不得,把和离书拿走剩下的还给他,真当他发现不了?再说了,他昨天说话的重点是和离书吗?是让她离开啊,这女人怎么老是抓错重点。 “怎么,公主这是后悔给了和离书所以来偷?”薛城故意慢慢靠近她,“公主莫不是看到本王勉强苟活下来心里不爽,想再来补一刀?”他轻描淡写的就扣开了言嵘的手指,把和离书抢了回去,“可惜,这次本王不会被你诱惑,再有下次本王就不客气……” 言嵘一直盯着他居高临下地说话,她忽然瞧准时机站起来就抢走了他手的和离书,瞬间就撕得粉碎,“对!我就是后悔了,我不要跟你和离,没有和离书你一辈子都是我的人,想摆脱我下辈子再想吧!”说罢不由分说就紧紧抱住他的腰,任他怎么拉扯都不肯松手。 她怕被挣脱,所以用力特别大,薛城感觉自己要被她抱得窒息了,“松手。”“不松!”言嵘贴着他的胸膛都能听到他急促的心跳声,薛城用力将她的手拽了下来,再让她抱着他就没法再装下去了!言语可以假装,心跳怎么假装? “公主身为大梁嫡长公主自然是极要脸面的,这么费劲扒拉地抱着一个男人,不怕传出去被人笑话?”“我不管,如今和离书没了你就还是我夫君,我想与你怎样亲近便怎样亲近。” “大梁自诩礼制大邦,公主竟是这般蛮不讲理,倒比我还不守规矩。和离书撕毁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世人眼公主的名声便要大打折扣了。” 远嫁和亲是她身为公主的职责,维系和平她也尽力做到了,如果她费尽心思守护的大梁不愿同样守护她,那所谓的为国为家便是一句空话了。 大梁不讲空话,战争牺牲的镇北军将士家眷可申请十五年烈士遗孀补助,当初第一笔抚恤金就是她代表皇祖父亲自挨家挨户发的。 “疼……” 薛城登时松了手,他不知道自己居然如此用力,要多用力才能掩饰他的慌张,他退后一步,“这次本王可以不计较,但希望公主往后恪守礼制,莫要唐突。” 第八十一章——他日日来此,都这般快活么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八十一章——他日日来此,都这般快活么 薛城转身欲走,言嵘一把拉住了他,“你去哪?”薛城生怕被她看出破绽,恨不得立刻遁走,便故意道,“教坊司,你去么?” “去!”言嵘答应得干脆,大梁多出人,素爱风月,瓦肆勾栏、柳巷教坊莫不流连,大抵不过是奏鼓吹箫、抚琴拨弦,条桌接龙、长卷横铺,酒至酣处便似泉涌,好诗佳句、报国壮志引得满堂喝彩。 多的是初出茅庐坛新秀或者久经沉浮的辞赋大家,借此结交权贵大展宏图,更有甚者就此扣开仕途大门平步青云,可惜她还没机会见识到。 “哪有女子出入风月场所?” “既为玩乐何分性别,再说了大虞律法哪一条规定了女子禁止进入教坊司玩乐?”“你真要去也无妨,别跟着我就行。”薛城抽出自己手臂拂袖而去。 薛城不肯带她一起去,言嵘又没去过教坊司,找了一圈总算顺利进门,王妈妈有些欣喜,“我们这女客甚少,今日便来了一位贵客了,请问贵客现银还是记账啊?” “记薛城账上,他请我来的。”言嵘微笑道。 王妈妈点头称是,表示自己都懂,“逸王殿下包了三楼所有雅厢,我这就带您上去。”她们上楼的时候正好遇到小二传菜上酒,言嵘便正好从门口看到了里面的情形。 大多都是她没见过的京城权贵,隐约有几位布衣待在边角,书卷遍地却无人谈论诗赋,玉盘珍馐琳琅满目,觥筹交错喧嚣吵闹,赌酒划拳目不暇接,玉面案几接连相拼,纤腰嫩足正立于其上随着丝竹之声翩然起舞,满屋活色生香看在她眼却是乌烟瘴气。 这和她想的怎么有些不同。 王妈妈轻推了她一下,“贵客,怎么了?” “你先下去吧,有事再叫你。” “得嘞,有事您言语。”王妈妈驱使着小二下楼,很快三楼房门外只剩了言嵘一个人,她出来得急,甚至都没来得及跟长歌说一声。薛城坐在里面一个不太起眼的位置,他穿的绛紫华袍却格外醒目,两位姑娘围绕着他劝酒劝菜,薛城来者不拒,很快就摇头晃脑地对着舞姬一脸痴笑。 他日日来此,都这般快活么。 可言嵘偏看不得他如此快活。 她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坐在门边一点的看见她便是一头雾水,也从未听说教坊司何时来了这样一位姑娘,可即便是家正室也不会堂而皇之地来此寻人吧。 薛城醉眼朦胧,看到言嵘走进他视线里,轻笑道,“李江,这位是谁呀,来寻我的么?”李江不知如何作答,“是您前妻,如今和离了。” “原来是我媳妇啊,”薛城仰头去看李江,“这么好看怎么和离了,太可惜了。”他浑身酒味冒傻气的样子,言嵘看了都不想伸手去拉他,“你给我出来。” “找我的,”薛城摇晃着站起来,吩咐李江,“把酒给我倒好了,我等会来喝。”说罢伸手轻抚了抚身边女子脸蛋,“等着爷,马上回来。” 言嵘走至门边才觉得酒味稍稍淡了些许,“你就不能找些其他事来做么,赌博酗酒纵情声色,就算你想瞒过有心之人,可此等情趣实在下等!” 薛城靠在门边不屑道,“那也是本王乐意,与你何干?我们已经和离了,你是我谁啊用得着你管么?”“有没有那张纸都无妨,只要两个人相爱我就管得,你有本事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你不爱我!你说啊。” 薛城饮了酒醉得厉害,眼尾飞起不合时宜的红来,泪痣在他眼角之下像一滴泪,他憋一个字来,“滚!”他的声音很大,瞬间压过了屋内的吵闹之声,众人的目光也向他们聚焦过来。 “别以为我不打女人你就可以死命缠着我,我是谁啊,我是逸王,是当今圣上的手足兄弟,我身边会缺女人么?我不过和你有过短暂一段情罢了,如今和离便一别两宽,你又何必再来纠缠。” “你真这么想?” “呵,”薛城轻笑,目光在在场宾客身上打转,“我看在你好歹也是个公主的份上,我给你留点颜面,可你非不知轻重的跑来这里管这管那,我再大度也是有底线的,别逼我动手,赶紧消失!” 难堪,言嵘觉得非常难堪,他没说不再爱她,可是却用了这样近乎折辱的方式赶她走,以前大虞给的折辱她再难都能忍下来,因为那是和亲公主没办法避免的命运她认命,可薛城不一样啊,答应从此互不相弃生死与共的人却给她创造了不必要的风雨。 言嵘的自尊让她没法继续待下去,她一言未发转身便离开了这里,下楼的时候无意撞到了一个人,言嵘随口道歉便过去了,也根本没有看清楚那人的脸,可当她想走下台阶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被人用匕首贴住了喉咙,“都别过来!不然我就杀了她!” 身后的人有些狂躁且惊惶,抓人的手法也相当青涩,就好像忙于逃命的人为了躲避忽然出现的禁军无奈随手抓了一个人质。 教坊司瞬间乱作一团,王妈妈叫来了仆役和护院前前后后围住了那个人,“给我看住了!千万别叫他伤了贵客!一个洒扫小厮也敢觊觎我教坊司的姑娘,还想带她私奔,做你的春大梦去吧!” “萍呢,叫她出来!我好心为赎她盗了主人家的宝物,她却转头泄密报官将我擒住,恩将仇报是大虞京城的理么!”他歇斯底里的非常激动,连声音都喊破了音,手的匕首更是有些划伤了言嵘的脖子。 言嵘尚在恍惚,后知后觉到脖子上伤口隐隐作痛时,她已被那人揪着肩膀带出了教坊司走到了大街上,原来教坊司的王妈妈同意给他备了马匹,那人翻身上马准备继续带着言嵘做挡箭牌的时候,忽然斜空里飞来一柄银白长枪,从教坊司三楼的窗户径直插入了那人的胸膛,那人晃了一晃终是栽倒在地。 潺潺喷涌而出的鲜血终于刺痛了言嵘的神经,“啊!” “收尾。”薛城淡淡地扔下了两个字,李江领命而去,他站在原地未动,盯着楼底下此刻崩溃痛哭的言嵘,王妈妈以为是被挟持受到了惊吓,搂着她连连安慰,希望她不要因此牵连怪罪到她。 长痛不如短痛,是吧?回到大梁就什么苦也不用受了,可眼下明明在哭的人是她,他怎么也在痛。 言嵘回到逸王府之后便异常沉默,长歌问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她也不说话,只是翻箱倒柜地找她当时为打发时间写的那些字,长歌以为她有用就给她搬出了箱子,结果言嵘却一眼未瞧直接上手撕了个干净,由于数量太多,厚得她一下都撕不动。 “这是怎么了呀,”长歌赶紧从她手里抢救一些下来,“这都是公主辛辛苦苦写的,公主不要了长歌还想留着呢。” “破字而已,留着有什么意思。” 长歌发现撕的都是写着薛城名字的纸张,心想必定又是他做了什么惹得公主生气,她只好先将这些残卷收拾起来以免言嵘日后突发奇想想要。 “不要了,全部丢掉。”言嵘直接扑到了床榻上,背对着床里瓮声瓮气道。 “公主……” “我说丢掉!” 长歌无奈,只好照办。 当长歌关上房门留下满屋寂静的时候,言嵘的眼泪终于还是淌了出来,今晚未眠的除了她还有薛城。 薛城的房间内点着许多蜡烛,将整间屋子照得亮堂堂的,非常方便他伏案。李江如往常一般敲了一下门就进来,薛城避之不及只好整个人趴在了案几上,“我让你进来了么你就进。” 李江非常委屈,“这不是殿下的要求么,属下一直都是这样照办的呀,殿下说这是为了节省时间提高效率。”“好吧,”薛城想起自己的确说过这样的话,“你先转过去。”李江为难,“殿下不用藏,我都看到了,公主让人丢掉的纸你给捡回来了。” “你哪只眼睛看到的,明明就没人!”薛城否认,李江在他对面坐下,“殿下莫不是忘了,属下是侦察兵出身,观察力是好一些,不止如此,殿下偷偷跑去厨房吃饭的时候我也看到了。” “闭嘴!”薛城感觉自己啥隐私都没了,“下个月月俸不想要了?”“殿下!还扣我工钱啊,上个月的就欠着不给发呢,云祥钱庄那边还等我最后一笔宅院尾款才给我销贷呢。” “再多嘴下下个月也不给发。”“既如此,殿下别怪我狠心了,我这就舞到公主那边去,说殿下你……”“诶诶诶,都自家兄弟这么绝情做什么,不就是月俸么,按时划给你划给你。” “加上欠的利息。” “嘿,你得寸进尺了是吧?” “那我还是告诉公主去。”李江作势就要爬起来,“好!答应你,你这个钱罐子还学会威胁我了。”薛城从荷包里掏出一锭碎银,“够了吗?” “够了够了,殿下需要我帮忙吗,我胶水活可好了,你看你都粘歪了。” “你给我闭嘴。”薛城摊开手,小心翼翼抚平粗暴折叠之后的痕迹,再将一张张碎纸片粘贴起来,其实很好辨认,因为除了他的名字便没有其他了。 “殿下心里既然舍不得公主离开,为什么不告诉她实情呢。” “她要是知道了就不会走了,她哥哥也只是想让她安全回家,大梁据此千里之遥,路途之谁都不能保证百分之百的安全。” “那万一公主不想离开呢,你把她推开未必就是好事啊。” “她安全,于我而言就是好事。” “但我看公主不想离开,您这样硬逼着她走,她心里多难过啊,说不定还会记恨你,往后即便有缘再见,恐怕也没那个福气和好如初了,人心啊伤着伤着就凉了。” “如果让她自己做决定她肯定要跟我同进退,可我舍不得啊,往后我的日子只会更难,她留在这的话,万一有一天连我也护不住她怎么办呢,眼睁睁看着她去冒险去死?我做不到。让她回到属于她的地方去做回她自己,那才是她想要的,至于我,不过她人生里惊鸿一客罢了。” “即便惊鸿一客,殿下又怎知一眼不值一生呢?” 第八十二章——宁愿他是个废物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八十二章——宁愿他是个废物 言嵘昨天哭了半宿,早起发现眼睛仍是发肿难以出门见人,干脆躺到了日上三竿,反正薛城最近总是出去玩乐,府无人也挺安静。 闭目养神没多久就有些细碎声音不断响起,持续地钻进她耳朵里去,言嵘捂住被子忍了一会心想睡着了便好,结果吵闹之声愈发过分,言嵘听到仆役加快脚步走动的声音,还夹杂着些议论,隐隐约约说着些什么要开宴,像是一时半会根本就不会结束似的。 言嵘起来走了出去,长歌不在院子里,关百初走过来,“公主。”“怎么回事,府有什么客人来了吗?” “不是什么客人,是逸王把教坊司的舞女歌姬请到府助兴了,好像是庆祝生辰。” “生辰?他生辰在七月份啊,这才三月份他过什么生日。”言嵘着实有些疑惑,“长歌呢?”“她看公主仍在睡觉就跑去跟他们说尽量控制音量了,应该快回来了吧。” 关百初话音刚,长歌气冲冲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院子里,看到言嵘已经起来了小跑过来,脸上尽是委屈神色。 “怎么了?” “逸王怎么感觉变了个人似的,就算他们要庆祝生辰,那注意一下不要太吵总可以吧,这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住着,我以礼相待好言相劝他们不听就算了,还恶语相向将我轰出来,真是气死我了!亏我之前还替他说话。” “我去看看。” “你别去了,连我都看了生气,公主又何必给自己添堵呢,他爱怎样便怎样,咱们不管他了。” 言嵘沉默了,明明昨日被他气得不轻,还哭了一场,怎么今日听闻他的消息还是想见他呢,她是大梁公主,从小到大什么东西没见过、得不到?她就没从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还是关百初打断了尴尬的氛围,“公主既然想去,那去看看也无妨。”长歌瞪了他一下,“你怎么也由着公主胡来。”关百初拉着她胳膊将她带远一些,“你没看出来啊公主心里是有逸王的,你不让她去她心里也难受,去了也难受,可至少她自己乐意,她乐意那就够了。” 说到最后,长歌还是陪她一起去了,宴会布置在前厅,薛城没请那些王孙贵族,只请了一些舞女歌姬助兴,菜都还没上齐他便已经醉了,被姑娘们围在间简直是乐不思蜀,步伐蹒跚也毫不影响孟浪调笑。 言嵘看着他脸上的笑却觉得有些心酸,因为今日不是他的生辰,三月十八是太子薛承宗的生辰,他不能以任何明面的方式来怀念他大哥,只能借着自己荒唐无度的形象办一场盛宴,只为他大哥一个人的盛宴,可筵席总有散场,其孤寂又有谁能与他共尝。 “走吧,”言嵘不打算去打扰他什么,他演得辛苦,就让他自己完成这场悼念独角戏吧。“公主你没事吧?”长歌以为她是对薛城非常失望以至于无话再说,“长歌也只是一时气愤,也许长歌看到的不是真相,公主你别伤心啊。” 没有,她没有伤心,言嵘抚摸着她脸颊舒缓长歌脸上的焦急愧疚,这个傻丫头啊,心里眼里只有她,只关心她开不开心,“我想吃你的做的桃花糕了,也许吃完就不伤心了。” “好好好,长歌马上去做。” 夜半时分逸王府才送走了教坊司伶人,残羹冷炙,孤月流云,薛城无力地跌坐在席上,一个空酒坛子滚到他脚边,都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殿下回去歇息吧?”李江想扶他回去,薛城闭着眼睛说话,“让我一个人待一会。”“那属下让人送醒酒汤来。” “不必,”薛城拒绝,只有醉了才能见到他想见的人,才不用那样真切地感受失去的痛楚,他现在才明白原来人的心是这样脆弱,连他自诩天不怕地不怕、天子脚下仍敢横着走的东京小霸王有一天也会轻易溃败。 京畿山的遍地荆棘、幽州战场的明枪暗箭都不曾让他屈服,身体的极度疲累几日便能恢复,伤口总有一天会重新愈合,但心上的伤怎么就没有一丝好转、反而将他折磨得夙夜难眠呢。 他可以逼着自己练就钢筋铁骨,学会尔虞我诈以立足,重重杀机他都活下来了,可感情这个虚无实体的东西,却轻易刺破了他的攻防,他的心手无寸铁,他都不知道该做什么才能保护它不裂成碎片。 是不是只有铁石心肠、比大虞的严冬都要冷峻才有资本做他想做的事、保护他想保护的人,还是要失去所有他珍视的东西以后才能真的做到淡然处世? 父皇为了让他活下来想尽了办法、费尽了心思,可他自己被奸人所害时,他却没有任何办法替他昭雪,甚至还要昧着良心伪装才能暂时保命。 大哥虽然因为皇位伤害过他,可大哥到底是舍不得他死,临了还是替他挡了一箭,大哥才是最适合当皇帝的人选啊,他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来得及完成,他将那些未尽之事都交给他了,可他进展受阻,如今连大哥的冥诞都得藏着掖着庆贺,仔细想想他还是挺没用的。 如果可以,他宁愿一辈子当一个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闲散皇子,有父皇嗔责、有大哥宠爱,他宁愿在他们手下当个废物,也不想像现在这样自己无所不能、什么都能自己扛下来,如果成长的代价是失去他们,他宁愿不要啊。 他以为大哥要一个人孤独地走那条通往帝位的路,结果他猜错了,那个孤独悲催的傻逼是他自己。 他记得小时候和大哥谈论起自己的理想,无非就是功成身退日、对床听雨时,当初定下约定的少年人如今只剩他一个了,即便他最后真的功成身退,夜阑卧榻时雨水淅沥,更与谁听? 随手摸到一个酒坛子,薛城仰头倒酒却只倒出来最后一点点残酒,他有些失望,却舍不得丢下,抱住酒坛子阖上了眼睛。 李江送来醒酒汤的时候正好遇到了言嵘,虽然薛城说不要醒酒汤,可他今日饮了太多酒,又郁结在心,李江有些担心他脾胃。“给我吧。”言嵘手里拿了毯子,显然也是为了看薛城才来的。 李江看了一眼已经入睡的薛城,他是不太认同薛城这样做,可是既然薛城已经决定,他一个做下属的也不好多说什么,把东西交给言嵘之后便匆匆离开了。 言嵘其实已经在这站了有一会,只是刚才薛城还未睡着,他重重地叹气醉倒在席上,一看便是心有事难以排解,今天是太子生辰,他心必定不好受,她不想立刻过去再让他分神演戏周旋,所以等他睡着了才走过去。 虽然如今已经开春,但半夜里睡在前厅里还是会冷的,薛城不打算挪去卧房,那她就带一条毯子给他盖着。 睡着的薛城仍然眉头紧蹙,自从他回来之后,她还没有机会这样安静地看着他,薛城总是躲着她,故意说些很冷漠的话,他知道说什么能让她恼怒,当然她也的确有些生气,可她是不会离开的,她说过她不会把他一个人留在如此危险的境地,那么再难她都会陪着他。 言嵘静静地端详了他一会,然后伸出手试图抚平他紧蹙的眉,可手指刚刚触及他的眉心,手腕立刻被他攥住了,薛城睁开眼盯着她,“公主此举何意?” 他脸颊熏红,眼神也没有往日那般锐利叫人无法靠近,可他还是反射性地醒来了,语气冷静如常,不细听几乎要以为他与平日并无两样。可是言嵘知道他是真的醉了,手腕虚浮无力,根本没有用力抓住她的手腕。 “我怕你冷,给你送毯子来的。”言嵘抽回手,把醒酒汤端给他,“你醒了正好,把醒酒汤喝了吧。近日你喝酒喝得太多了,你要注意身体啊。” 薛城坐起来狐疑地盯着她,言嵘很耐心地解释,“不是我做的,李江给你准备的。”薛城这才接了过去,刚刚喝一小口就听言嵘继续微笑道,“可是被我下毒了。” “下毒了?” “嗯,相思子,”言嵘见他仍呆愣愣的样子,“不问我要解药吗?” “解药。”薛城果然醉了,有些迟钝,居然傻傻地跟着她的话说。 言嵘双手撑席靠近他,在他唇上仔仔细细下了一个吻,“我是药仙子,我的吻可以解百毒哦。”薛城没有办法抵抗她温温柔柔说话的样子,几日来强行按捺的冲动突破他的掌控,他几乎下意识就捧住她的下颌用力回吻过去,将她压到了身下。 酒劲冲上脑门让他看上去涨红了脸,薛城看着身下的女子顿住了,他这是在干什么,他此刻回应她还怎么让她离开?可是言嵘揽住他脖子拥抱他,将他拉至自己身前,薛城躲避不及,再次撞进她的温柔陷阱里去。 薛城独特的气味萦绕在鼻尖,掩在酒味之让她几乎也要就此醉去,“我很想你,薛城我真的很想你,现在没有人了,你抱抱我吧。” 她远比自己想象还要想念他。 薛城感觉自己心都快碎了,阔别四月他怎么会不思念她呢,支撑着他不放弃走下来的信念便是一定要回来见她啊。 她果然什么都知道了,可她还是不想走,她不生气自己故意说的那些讨人厌的话语,知道他今夜的难过,她那样委屈却只悄悄地说此刻无人,即便相拥也无人可见了吧。 这是薛城四个月以来睡得最好的一觉,没有惊醒没有噩梦,一觉安稳睡到天亮,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还是躺在前厅里的,言嵘揽着他胳膊睡着还未苏醒。 其实这几个月来言嵘也瘦了很多,肤色带着点不健康的白,她原本打算给了和离书就回大梁的吧,可没想到薛继沣实在狡猾,也就只有她能想、也敢真的让自己生病来拖延,说她笨吧她又有如此多的主意,说她聪明吧这些主意却并不怎么完美。 他不太清楚薛继沣是如何威胁她的,但想来也是关系到大梁的重要事件,在她眼,一个密探的性命同她自己的性命一样重要,又怎么舍得牺牲他们换取自己脱困。 既然她不肯,那他就帮她一把。 第八十三章——真想去看看大梁啊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八十三章——真想去看看大梁啊 他不太确定自己到底最后有没有抱她,但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再拖延了,否则一见到她就忍不住心软动摇的话,他还能做什么大事。 薛城替她掖好毯子,言嵘感觉到他动了,下意识收了胳膊圈紧他,薛城小心翼翼抚摸了她的头发又很快松开手,他不敢,他真的不敢放纵自己的情感,他还以为做个负心之人会很容易的,但没想到那样难。 她走了以后也不知道何时能再见了,她会不会把他给忘了?那个青梅竹马颜烁,看到她回去会很高兴吧,他们之后会在一起吗,她口的大梁那样好,实在让他有些羡慕和向往,生她养她有她的故土家国,真想去看看啊。 李江在前厅冒出了一个脑袋,看到薛城醒了对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赶紧出来一下,薛城盯着怀的言嵘,她还没醒。 他抽出自己的胳膊,言嵘立刻睁开了眼,“你醒了?”薛城站起身抖了抖自己身上的灰尘,恢复冷漠的神色,“公主好好的房间不睡,跑来前厅挨冻,如今你是越发不在意脸面了。”说罢径直就往外走。 “哎,”言嵘立刻拉住他的手,“你去哪啊。” 薛城被她牵住一步也不敢动,僵直着身体,“本王去哪和你有什么关系,难道你还想去教坊司,丢脸没丢够么。”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言嵘站起来走到他面前,薛城迅速别过了脸,“有什么事?我怎么不知道。” “你说过如果有事情不要一个人做决定,可以说出来一起面对解决,你因为我擅自做决定和离而生气,那你怎么做不到呢?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呀。” “我说过的话很多,你只能记住这句么,那我让你离我远点你怎么不听?”薛城甩开她的手径直离开。 明明心里是有她的,为什么非要她离开呢,还总是用这种故意冷的方式逼她走,薛城到底有什么事瞒着她?她得想个办法从他那里套点话出来。 可是今日之后薛城似乎躲她躲得更勤快了,远远地看见她的身影转身就另寻他路,即便同一条走廊上碰见了,他也要半路寻个出口拐走,哪怕那里并不是他的目的地。言嵘一直没有机会逮住他,直到几日之后的下午,薛城一反常态没去教坊司,也没找些狐朋狗友聚会,而是坐在书房里看书写字,不知道在忙什么。 四月初八的浴佛节将至,言嵘特意想邀他一起逛街就跑去找他,她还是找了个听上去冠冕堂皇的理由的,“听闻逸王殿下最近新得了一款松烟墨,言嵘想见识一下。” 薛城头都没抬,“本王并未得什么新墨,公主是从哪里听来的轶闻。” “是吗,那可能是我记错了,”言嵘没在意他一贯如此的态度,“浴佛节将至,听说新君即位那一年的浴佛节会放更多更好看的烟花,这次大梁还有送来许多最新的烟花款式,我们一起去看吧?” “公主若是思念家乡可以自己去看,本王没空,还请公主另寻同伴。” “还有几天呢,你可以慢慢考虑嘛。反正我已经跟你说了,等不到你的话我不会走的。”生怕他斩钉截铁地再次拒绝,言嵘说完话便赶紧跑了。 等她走了薛城才抬起头来,他拿着笔却一个字也没写出来,笔尖滴的墨水渗透了纸张,在干净的宣纸之上留下了痕迹。浴佛节他是不会去的,她要等的话就等吧,随便。 为了不被言嵘看到追问,他每天都早出晚归,直到浴佛节前夕才又遇上了言嵘。是一条没有任何岔路的长廊,如果非要离开只能跳出走廊从池塘里淌过去,薛城只能被她拦着站在了原地,“公主,又有何事?” “浴佛节的事,你考虑好了嘛,你会来的对不对?” “以前本王年轻无知误入情途,被公主轻飘飘的和离二字虐伤,有过这一次的经历已经足够丢人的了,笨驴失足尚知吸取教训,难道本王蠢得还不如一头驴?再说了本王喜欢的是大虞的姑娘,果敢赤城、淳朴善良,敢问公主沾哪样?” “你不喜欢我?我不信,你的眼睛明明告诉我你在说谎。如果你不喜欢我,我吻你的时候为什么不推开反而回应我?” “公主果然不了解男人,试问有多少男人会对送上门的女人坐怀不乱甘做柳下惠?你是不知道尊严两个字怎么写么。”他说的话刻薄至极,言嵘倒是头一回和他斗嘴败下阵来,“可是和所爱之人相比,尊严也没那么重要。” “是吗,那如果公主大度不介意,可以等本王与嫣然游玩归来,若是本王还有余力,陪你看看烟花倒是无妨,对了,穿得凉快些,你虽然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但长得也还算可以。” 说罢果然看见她脸上难以抑制的愤怒,薛城见目的达到便撞开她径直往前走去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应该不会再坚持了。 张嫣然是幽州驻将张子渊的女儿,北魏已灭,张将军也因此得到了晋升和嘉奖,获封三品护国侯,如今他们倒是般配。薛城主动被动地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都快让言嵘忘记了他也曾是东京城里久负盛名的明朗少年郎。 联姻旨意下来之前京不知有多少达官贵人想把自己的女儿介绍给他,修离大人更是几乎已经将他当做了自己的女婿看待。 说来也是奇怪,她从来都有强大的自信认为自己看上的人也好、物也罢,都不会有人跟她抢或者争得过她,她是谁啊,她是大梁嫡长公主,是皇祖父最宝贝的小孙女啊,她要什么东西没人争相送到她面前来? 她才不担心薛城真的移情别恋,就算薛城真有其他喜欢的人了,也不该是那个什么张嫣然,既见明珠,何衷鱼目。搪塞之词罢了,她会等到他来的。 薛城走过转角便靠在了墙壁上顿住脚步,他没听到哭泣或者跑开的声音,又担心她是不是真的被伤到不知所措,遂从怀掏出了一枚小铜镜,慢慢移动角度映照出转角之后的景色。 言嵘站在那里,脸上似乎有些寞,薛城掩了镜子不敢再看,心脏忽然跳得很快,冲动让他立刻马上跑过去道歉,可理智却按捺着他的脚步令他动弹不得。他没忍住,又拿出铜镜来看,镜子里忽然多了他不想看见的脸,李江一脸茫然,“殿下你拿镜子在看什么呢?” 薛城走出来一看果真没有言嵘的影子了,“没事。”“这是张小姐送来的书信,您要不要看看?” 薛城接过来随意拆封,一目十行地扫了一眼便塞还给了李江,“麻烦,就说我临时有事不去了,下次再说吧。” “这不太好吧,您都答应了。” “我答应的事多了,每一件都得做到么。”薛城才不想当什么言出必行的君子,大事面前分得清轻重缓急就行了,不拘小节才是他薛城。“也对,你答应的月俸都还没给呢,按先来后到的话,张家小姐的事怎么也得排在我后面了是不,那殿下您是想先给我发工钱了?” “……” “给我挑一件你这卖的最好的罗裙,”言嵘财大气粗地在掌柜的桌面上放下一锭银子,这还是她重新跑了一趟城郊钱庄才拿梁币换得的银刀,“就要大虞姑娘们最常穿的的那种。” “姑娘生得如此好看,自然是穿什么都与众不同的,我给你推荐这款,”掌柜的迅速拿出推销的看家本领,一顿好话说得天花乱坠,很快就让言嵘满意地拎着衣服走人。 喜欢大虞的姑娘是吧,她就是在大虞也会是最好看的姑娘,满京城的千金贵女哪个能出其右。 浴佛节如约而至,如今言嵘不再是逸王妃,也不必参与皇室的种种活动,甚至不必去承天门转悠。白日里她便挑选着出门想穿的衣物和首饰,等到夜幕降临就踏上了长安大街。 言嵘没带长歌一起,长歌便和关百初在暗跟着,可是浴佛节晚上的大街特别热闹,人挤人的很快就看不见言嵘了。言嵘自己倒是不着急,反正距离今夜过去还有许久,薛城总会来的。不知道他和那张小姐同游时会说些什么。 薛城生得相当不错,只要他存心哄人,无论哪个女子都会招架不住吧。如今张将军获封护国侯,有的是人想要巴结,薛城若是有这么个助力对他自然是极为有利的。 三品护国侯之女和他也算门当户对,名分得是正室吧,言嵘一路走着一路想着,那她怎么办,她可不会答应屈居侧室。 可薛继沣会同意吗,薛城本就引得他多加猜疑,若不是薛城入京之前大肆利用舆论顺应薛继沣即位,薛继沣恐怕在他回京那晚就要了他的性命,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受限于舆论只敢暗使绊谋求机会了。 薛城往后的路艰难万分,如果大梁继续以此联姻维系两国关系,薛继沣是否会顾及大梁暂时不动薛城呢? 烟花倏尔绽放照亮了言嵘的脸,也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寻了个靠后的位置站在人群外头,仰脖望着天上那些短暂的火花,同亘古自然相比,人类便如这烟花倏尔闪现便消失殆尽了,曾来过,留下过一丝丝痕迹,或明亮或黯淡,或悠长或短暂,总归是来过人间一遭。 言嵘看了烟花很久,茶楼之上的人也看了她许久。“殿下推脱了与张家小姐的同游,自己却一个人在这喝茶,也不去找公主,浴佛节如此好的日子浪费岂不可惜。” 薛城不回他的话,摩挲着手的茶杯,“大梁的国山茶很好喝,在我大虞卖得最好。”李江,“梁先帝狡猾,答应了通商却没定下赋税标准,任这些茶商肆意定价,新茶刚出的时候简直就是天价,大赚我们一笔,尤其是国山茶。” “可大虞也限制了梁币的兑换和流通,”所以言嵘从不花高价买大梁最新出的茶叶,使者来访带给她的那些新茶叶她特别宝贝都舍不得喝,平日里只喝旧茶。 “她回了大梁便不必如此节俭了,自有新茶源源不断送到她面前去。” 第八十四章——那个理由,问到就走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八十四章——那个理由,问到就走 天边隐隐传来雷声,李江从茶楼窗口远眺,“殿下,看这样子是要下雨了,浴佛节下雨还是头一遭的事,我看公主也没带伞,您要不要去接她?” “她身边有那个侍女,用不着我去。”薛城揉了揉太阳穴,“人抓得怎么样了。”“正在跟进,不出意外的话今晚就能全部抓到,可是殿下,这样公主不会原谅我们的吧?” “您真的考虑清楚了吗?” 薛城沉默了片刻没有回答,其实他也心里没底,但事已至此他不能再后悔了,“你亲自去盯着,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李江看了看不远处的言嵘,又看了看自家王爷,心里叹了口气领命而去,主子自己都想不明白的事他一个属下又有什么资格和立场说教呢,大抵他们连相遇都是命运捉弄吧,若非永王临时变卦,这婚事也不到薛城头上来。 雷声响过之后便是一阵急雨,街上的人们纷纷离去,仓促结束今年的浴佛节流程,满大街的商贩顷刻间散了个干净,有伞的撑开伞缓步离去,没伞的挤到商铺临时抢购或等雨停,没伞也不想买伞的人用布巾裹住脑袋急匆匆地踏过砖石去往他的方向。 雨水洗去了空气弥漫的硝烟味,偶有行人经过也都是急匆匆的,突如其来的变故冲刷了喧闹,不过片刻便重归安静, 言嵘没有带伞,只好寻了一处早已关门的商铺躲雨,大概是浴佛节的热闹不复存在让她觉得等人实在是一件很难熬的事情。 久等人不至,她站得有些累了便蹲下来抱膝,可是低洼水坑浸湿了裙摆,沾上了些许泥尘弄脏了衣服,雨势渐渐变小,现在大街上已经看不到什么人了,手里冒着热气的糖人也早已被雨丝打湿,她咬了一小口发现冷却的糖人有些粘牙,好像也不怎么甜了。 糖人冷了可以再买,可是薛城什么时候才来啊。 街上的人瞬间变少了,长歌这才一眼发现了言嵘,她立马就准备上前,关百初拉住她,“再等等。” “还等什么啊,薛城不会来的!要来他早就来了还用等到现在?我看他现在肯定在和那个张家小姐在一块呢,哪里还能想得起公主,我不管我现在就要把她带走!” “不然公主死心她是不会走的,陛下说的是护送她回大梁,而不是逼她放弃一切回大梁,只有让她亲手了断在大虞的羁绊,回去的才是原来的公主殿下啊,我们不能替她做决定,长痛不如短痛,让她去面对吧。” “可是……”话是这样说不错,可是看公主生气难过的样子,要从她心里彻底割除一个人该多痛苦啊,“若是四更之前他还不来,那我绑也要把他绑来!” 言嵘听到三更的梆子声在大街上来回的响,虽然这段时间没有设置宵禁,可空无一人的大街还是挺让人发怵。虽然知道有无影卫队跟着,可言嵘的心情还是从一开始的满怀期待变成了平淡、甚至失望,他当真不会来了么。 雨已经停了,言嵘捏着糖人在大街上缓慢地转悠,糖人早已硬得无法再吃,可这是她从临收摊的老伯那里买的最后一枚糖人,弃之可惜。 四更,言嵘几乎要把东京城都转悠过来了,她实在有些逛不动了,可是薛城还是没有出现。她重新走到了承天门下,坐在了木质的台阶之上,靠着栏杆似乎是靠着林子悠一般,林子悠算是她在这难得一个真心相待、从不欺瞒算计的朋友了,如今她走了快四个多月了,不知道她去的地方还能不能看到烟花,和她的苏郎一起。 她有点想放弃等待,可看着街道两侧黝黑的方向,总感觉下一秒薛城便会出现似的,都等了这么久了也不差再等一会的时间,万一他最后来了呢,见不到她又回去岂不是白白错过了? 她就这样一边劝说自己一边等,可是更夫喊着“五更”的声音终究还是打碎了她的幻想,薛城真的不会来了,天都快亮了。 任何与她有关的事情薛城从不会缺席,以前相互算计利用时尚且如此,如今却做不到了吗。他到底隐瞒了什么此刻已经不再重要,她已经明白无论出于何种考虑,那个理由是比她重要的。既然如此,她也不必勉强了。她和薛城之间是有壁垒存在的,多的是比她重要的理由。 就当她准备就此折返的时候,天空之上瓢泼大雨刹那间倾泻而下,就好像老天爷专等此刻给她一个难堪,豆大的雨珠跳到她身上、脸上,逼得她不得不再次退回承天门楼下。 她等的时候要下雨,打算不等了又要下雨,老天爷难道是存心的吗,亦或者是提醒她莫再强求?地面上很快积起了水花,新下的雨点砸起一个水泡又很快破灭,如此徒劳之事雨点却如同飞蛾扑火般前赴后继。 一双靴子踩过水花停在了她面前,雨水陆陆续续砸在伞面上,言嵘抬头望去,终于看到了她想见的那个人。 她瞬间忘记了他半夜都不出现的失望,只觉得满腹委屈,“你怎么才来呀。” 她眼角滴的泪进了他心里,每当这种时候她就软软地说话,就好像她是个再脆弱不了的瓷娃娃,稍微大声说话都是他的错似的。 软绵绵的情思绊住了他的步伐,也将他困在此处了,薛城捏着伞柄开口,语气里是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急切,“怎么自己等在这,不知道回家吗?”他跟在她身后逛了半个东京城,她都没发现。 “下雨了,我没有伞。” “你没带钱么?” “我买衣服了,剩下的钱不够买伞,我以为你会马上来的,所以我就拿剩下的钱买糖人了,可是你总也不来,糖人也不好吃了。”她没舍得丢,一直捏在手里,她这次没买到小兔子,老伯急匆匆想回家,给她做了一个最简单的小葫芦样式,她不喜欢小葫芦。 她越说越委屈,整个人哭得一抖一抖,眼泪更是哗啦啦地掉,薛城左手拿伞,捏紧的右手悄悄藏在了身后,“多大的人了还哭,哭得丑死了,走了。”说着就要转身。 言嵘立刻起身抱住他扑到了他怀,薛城猛地被她一撞,本来想好的词也瞬间忘记,手已经反射性地想去回抱她,他狠狠心直接将她推开去,“公主屡屡投怀送抱所为何事?” “那个理由,你不得不要把我推开的理由是什么,为什么非要我离开,未来那段艰难的路你只想一个人走吗?”这个理由,她问到了就走。言嵘不是没事情做非要赖着他不可,她只是担心他一个人太苦了啊。 二人齐心,有时候能做很多事、发挥很大的力量,可更多时候什么都做不了,因为世人成千上万,被责任的枷锁套住的又岂是他们两个。 “能有什么理由?不喜欢便是不喜欢了,哪有什么理由。”薛城瞥了一眼别处,“再者,谁跟你说我未来的路会很艰难?陛下是我王兄,我们兄友弟恭好得很,在这东京城谁能给我难堪,公主多虑了。” “你不喜欢我你为什么还戴着我给你的荷包?” 薛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腰际的荷包,他竟忘记这回事了,一时沉默只能听到雨水在伞面的声响,他忽然扯下荷包,纤长手指支开开口处将里面的银票洒了个干净,然后面无表情地将荷包丢还给她,“是么,一时疏忽而已。” 他扔得突然,言嵘没有接住,荷包就掉在了水坑里,上面的名字也被雨水一点点打湿。“我不是在这跟你扯谎,我是真的累了,不想再与王兄相争而已。以前种种都是过往,我已经不记得了,以前爱过的人现在也不爱了,人总是要向前看的,公主何必拘泥于回忆不肯放手。” 他的语气、表情和话语都很陌生,好像从头到脚都不是言嵘所熟悉的那个人了,他不记得了,也不想再记得,他们短暂的相遇终究还是变成他人生的一个插曲,真心相付也不过是他人生惊鸿一客。 “我拘泥于回忆?我给你造成了困扰了是吧?” “本王正是此意,公主烦扰实在令本王心生厌恶,如果你想继续黏着本王也不是不可,只是无用之人本王不会留她,你若是能以自己的身份让本王得大梁无偿相助,逸王府可以为你留个侧妃的位置,如何?” “你觉得呢?”言嵘不知道他哪来的脸面和自信,不知道在她心大梁才是最重要的么,牺牲大梁换她自己的幸福,她脑子是被挖空了么?还侧妃位置,他也好意思说。 “本王觉得甚好,公主以为呢?” 如果说薛城没来让她有些失望,只要他出现了她就仍觉得有些高兴,因为薛城仍是那个薛城,他只是因为一些事情不能明说。可他现在在说些什么,他觉得和薛继沣相争太累,不如就此归降来得好。他甚至要她拿大梁作他的登云梯来助他扶摇直上。 她是为保大梁才答应和亲的,她怎么会做伤害大梁的事情?大梁是她的底线她不会让。言嵘忽然想起薛继沣在大理寺跟她说过的话,他说薛城与那修羽乃是青梅竹马,十几年情谊仍能狠下杀手,更遑论她一个棋局相逢的外邦人了。 她好像忽然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了。既然薛城已经忘记了他的初心、忘记了太子对他的遗言,甘心战战兢兢活在薛继沣手底下度日,她又有何理由非要逼他奋进不可呢。一切皆是他自己的选择罢了。 “我觉得你是在痴心妄想,既然同陛下兄友弟恭,又何必要大梁相助呢,岂不是多此一举?”“伴君如伴虎,公主这个道理都不明白么,本王多个助力亦是好事。既然公主嗤之以鼻,那本王不防告诉公主一声,你怀那个令牌已经被我掉包了。” 令牌?无影卫队!糟了,言嵘强装镇定,“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你我都是聪明人何必装傻呢,这个时间他们应该已经被拿下了,待天一亮本王便禀告陛下,这些人躲藏在东京城内伺机破坏,大虞人人得而诛之。”他补充了一句,“啊,公主想救他们也不是不可,只是得抓紧时间哦。” 言嵘的确从未想过,居然有一天她会重新和薛城开始相互算计和伪装,她好像从未说过要喜欢大虞任何一个人,她一直有所保留、小心翼翼,她都不知道自己何时竟把心留在了这里。 第八十五章——嗜甜是因为生活很苦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八十五章——嗜甜是因为生活很苦 无影卫队以前是只认令牌不认人,可她后来改了只认她的规矩,薛城为什么能抓到他们?还是说他们的踪迹被人无端泄露了? 令牌是林姑姑给的,林姑姑曾是大梁情报处的负责人,可如今大梁情报处有个潜伏已久的内鬼,就相当于把全部情报放在了薛继沣的眼皮子底下了,无影卫队自然也不例外。 除了王兄亲自建立的那个情报络,其余所有人、事恐怕都逃不过薛继沣的眼,她还能怎么做,难道把王兄最后的保障抖出来么,她又不傻。 而且他们何必费劲心力抓几个跑腿卖命之人,还不是为了控制她,进而试图掌控大梁。她只有什么都不做,只有这样薛继沣才猜不透她的想法,“殿下这话好生奇怪,既然是伺机破坏大虞之人,我身为和亲公主,为何要救他们出来为祸东京呢,言嵘聪明不足但还是懂起码的责任的,不会同你们一般胡来。” 她没有愤怒异常,也没有歇斯底里地激动质问,她擦干了眼泪反倒露出一副笑容来,回答得体周全,再也没有刚才委屈得掉眼泪的模样了。“殿下提醒得对,如今时势已变,往日种种自然算不得数了。”言嵘退后一步,瞬间被雨水打湿,可她似乎没意识到似的,薛城下意识往她那边倾斜了伞面,可她再退一步让他再也够不着了。 “是言嵘鲁莽无知,闹出一些笑话。既已和离,往后桥归桥路归路,你我再无干系。”言嵘拿起手的糖人,她捏了一路都没舍得丢掉,“以前言嵘嗜甜是因为生活很苦,没法去爱想爱的人,如今想来这样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也算幸事。”说罢她手下用力,将糖人用力掷在了地上砸了个粉碎,那些粉渣混在雨水尘土之再也看不见踪影。 言嵘转身走的时候步伐很稳,连背影都看不出任何一丝丝崩溃,她挺直了腰杆,她是嫡出公主,怎能丢脸呢。 薛城站在原地,雨珠砰砰地砸在伞面上,她说以前没法去爱想爱的人,指的是谁,颜烁么?那她终于可以回去与他相守,她的生活自然也不会再苦了。往后,就是他嗜甜了吧。 这样的话说出口,言嵘再也不会留下来了,他的目的达到了,应该高兴才是,他拿衣袖抹了一把脸,深吸了口气,雨天的丝丝寒意依然钻进他身体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言嵘淋着雨一直往回走,天刚刚微凉,又是个雨天,路上很少有人。所以当她终于看到了急匆匆跑来的长歌,终于还是忍不住哭出了声,“长歌。” “我在呢,我在呢。”长歌揽住她往自己怀里带,“长歌永远都陪着你,哭出来吧,哭完了就好了。”她温柔地拍着言嵘的后背,耐心地听她语不成句的哭泣和叙述,关百初给她们撑着伞守在旁边,她们沉浸在悲伤之都没有看他,也只有此时他才能妥善安置自己的视线,目光所及皆是她。 “我们走吧,就当从来没有来过大虞,”也从来没有遇见过他。王兄已经被她安排了撤走的计划,只是她在薛城回来之后一直不肯离开,现在她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了。 “好,我们回大梁。” 言嵘回去之后,长歌烧了一大锅姜汤给她驱寒,饶是如此,言嵘还是起了风寒咳嗽不止,薛城没有出现过一次,甚至连他的消息都不再传至她耳。 她之前生病下了病根,身体素质大不如前,所以这次淋雨诱发的风寒略有些严重,她安心养病再不出府,一边养病一边准备离开的事情,如何躲过薛继沣的追杀、安全配合王兄的计划离开需要她想个万全之策。 要离开,需要周全的计划,更需要她恢复如初,可是如今她已经拉不动弓了,那起码得准备一个弓弩之类的武器防身用。为此言嵘特意挑了一个府人少安静的日子,去了一趟库房。 薛城曾经在禁军述职,库房里放了不少他当时捡回来的稀罕宝贝,包括很多弓箭,言嵘走至弓架之前又有些心动,想再试试看能不能拉动。 上一次正式拉弓还是在大梁,自从来了大虞以后她再也没有表现过哪怕一次,即便是让薛城教她的时候依旧装得不善此道。可如今她马上就要回去了,也没什么可怕的。 取下最上面一张宝雕弓在手掂量一下,是她可以承受的重量,可对于日常使用来说还是沉了一些,她以前练习射箭甚至都裹着厚厚的手套以免磨下太多茧子将来露馅。 她左手持弓缓缓抬起,移开脚步与肩同宽,假装有箭将弓拉满,不知道是她真的不行还是此弓不适合,她真的拉不动,用尽了力气也只能拉开一半,弓弦绷得太紧在她手上留下了红色勒痕。 言嵘只能放弃,另寻其他。台架之上有一个长条木箱,看着样子似乎也放了一把弓。她打开上面的锁扣打开了箱子,果真如她所料是一把细弓。 大虞的弓箭多以榆木为材料,弓臂是雪松木材质的倒不常见,弓弦不知是什么材料,她略一尝试便发现居然能轻易拉动,箭盒里还配有相应的箭,言嵘顾不得深究赶紧上手多练习几次,五只羽箭齐刷刷地扎进了墙面。 言嵘取下箭,仔细研究了一下这把弓的材料和工艺,这估计又是薛城不知从哪淘来的宝贝,库房的东西都有人专门记录和清点,若是仆役打扫时发现弓没了薛城恐怕就会第一时间怀疑到她,所以她准备记下来让人防制。大致记住一些细节之后,言嵘便放了回去原路返回,她得抓紧时间回去画下来。 一道视线暗跟着她,一直到言嵘离开她都没有发现。李江迅速回禀薛城,薛城正在画画的手顿住,“她看见什么了?” “殿下准备的那把弓。” “她说什么了吗?” “就是这个奇怪,什么也没说拿出来试了试就放回去了,然后飞快地跑走了。”李江,“您说她不会发现这是您特意为她准备的礼物了吧。” 薛城还没开口耳朵忽然捕捉到一丝细微的声音,他眉头一拧骤然出手,窗户后面立刻倒下了一个仆役打扮的人,那只毛笔从他眼眶之直接穿透了整个脑袋。“处理掉。”薛城淡漠道,李江迅速跳出去把那人熟练地拖往后院,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个被他发现的眼线了,连出手他都习惯了。 虽然言嵘不一定猜得到是他特意准备的,但以她的性格,发现了这把好弓应该会学着仿制。他也是听闻她故意染疾害自己身体状况变弱才想到的主意,大梁的嫡长公主怎么可能不会骑马射箭呢,虽然她装得的确很像,可她手上还是有些薄茧的,尤其是虎口的位置,别人或许看不到,可他与她朝夕相处岂会注意不到。 如今她应该拉不动常规的弓了,大虞又不准私人用弩,所以他也只能找人特意定制这把细弓,弓臂是最好的雪松木,结实又轻便,而弓弦是他当初围猎赢的太子殿下的天蚕丝,其实当时论猎物数量他并没有胜了太子,可太子最后提出了一场箭术加赛,他三记追箭破了太子的记录。这股天蚕丝他珍藏至今,希望言嵘带着这把弓的时候,就像他在她身边一般保她无虞。 他继续笔画像,他如今已经不敢再去寻她,往后也只能靠着画像略解相思,他其实不善丹青,可是他偷偷画了好几次言嵘,看书的她、喝茶的她、嗔怒的她、含羞的她、温柔的她、梨花带雨的她都让他觉得无比可爱,连勾勒轮廓都好像是在以笔代手轻抚她脸颊,画的多了他几乎要以为自己的丹青技术突飞猛进,可换了其他人比如李江,他还是画得像个王八。 言嵘看着铜镜里自己因为咳嗽了一下儿画歪了的眉毛有些沮丧,“我这可怎么办呀,肺都快咳废了。” 长歌将暖茶递给她,“谁让你想了这么一个好法子呢,如今这些苦就得你受着了。”“连你也不安慰我,气死了,”言嵘语气淡淡地放下手眉盒给长歌接过去,长歌擦掉了画歪的眉形重新拿笔给她勾勒,“反正有长歌给你画呢,急什么。” “今天画大梁的雪柳眉,”言嵘。“以后都不画大虞的妆容了。”“嗯,大虞的服饰也不穿了。” “也好,正好让我在回大梁之前先练练手,好久不画我都要忘了,那这懿珈还戴么?” 懿珈是大梁习俗由丈夫为妻子戴上的发簪,如今她都和离了还哪有场合需要戴着这个,“不戴了,收起来吧。”“好,”长歌把懿珈小心翼翼地收起来,同薛城给言嵘的手镯放在一起,用手帕包了再放入了梳妆匣。 门外传来关百初轻微的敲门声,长歌出来问,“怎么了?”“陛下密信,”关百初见四下无人,压低了声音简短道,“陛下亲传的消息,旁人不知道。” “好,”长歌立刻拿回来给言嵘,“不是由徐先生的情报处传来的,想来是陛下要公主一个人看到的消息。” 王兄很少、甚至是从未这般传信给她,言嵘拆开小纸条阅信,意思是大梁准备做一个刺杀陆望的局,希望她相助让薛城出现在那个地方从而实现嫁祸。 “怎么了?”长歌见她脸色又变白了一些,“是不是很困难的任务啊。” “不是,”言嵘勉强笑了笑,这是大梁需要完成的事情,是王兄交给她的任务,她必须完成不能推卸,哪怕那个人是薛城,“嫁祸薛城而已。” “嫁祸薛城?可是……公主能做到吗?” “为何不能,我是大梁公主自然要以大梁为先的,更何况如今他已经和我没关系了,谁都一样,把地图拿过来,七日之后陆望出京办事,我看看地形。” “公主你脸色不太好,还是明日再说吧?” 第八十六章——四舍五入算我去过了吧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八十六章——四舍五入算我去过了吧 言嵘不顾长歌的阻拦,执意坐到了案几前翻找地图,看了没几眼便觉心口一阵发闷,猛地一咳竟咳出少许鲜血来,甚至有些溅到了地图上。 “公主!”长歌拿手帕挡着她唇边滴的血迹,“您的病怎么又严重了,咱们不是还有仙鹤藤吗,拿出来吃吧?” “那是他给的,我不想欠他的,”言嵘给自己顺着气,她应该没什么事,只是一时气急才咳出血了,“我已经把仙鹤藤还到他的库房里去了。”“这又何必呢,咱们先用,等回了大梁咱们再找一份还他嘛!” 言嵘摇摇头眼泛泪花,心思却全在王兄交代她办的事情上,“陆望是谁啊,刺杀他薛城还能有命活吗?” 王兄定是认为如今薛城不与她联姻的话,便失去活着的价值了,倒不如趁她还在东京利用薛城与陆望扯上关系,可这不是正好给了薛继沣除掉薛城的大好理由了吗,薛城纵有九条命也活不了了,她很头疼。 “那咱们怎么办,还做任务吗?”长歌一直在替她擦着滑的眼泪,担心地问,“要不要提醒他?” “若是提醒了王兄的计划怎么办,”言嵘,“关键时刻我若是退缩了,大梁怎么办?”她好像是在回答长歌,可也是在回答她自己的心,她不能动摇,绝对不能。 “王兄的计划是我们需要有一个人假意刺杀,然后我将薛城骗至城郊兖谷让他出现在那,然后立刻撤走即可。” “我去。”长歌答应得很干脆,“你也知道我的,我做事从不出差错,你放心吧。”“还是我去吧,”关百初已经听了许久,“刺杀这种事情太危险了,而且事关陛下大计不能有任何闪失,我是军户出身,我更合适执行这样的任务。” “你们都不用去,只是需要有人将他引过去而已,我们可以去雇个人办事。“ “可如今我们身边皆是大虞眼线,稍有动作便会被识破,陛下此计万不可有任何闪失,还是让我去吧。”关百初很坚持,“我来到东京便是为了杀掉陆望给兄弟们报仇的,公主也曾经答应过我,如果有报仇雪恨的机会会让我去的,如今这个机会来了。” 陆望何许人也,如果只是单纯将薛城引过去的话势必要被他看出端倪,所以必须要有人真的去刺杀,而他身边高手如云,无论是谁去都无法全身而退,可以说这是一条必死之路,言嵘不想让自己身边这两个人的任何一个去冒险。 “我是说过这话,但这次任务异常凶险,我不能让你们冒险。” “公主,这是陛下需要我们完成的事,陛下需要、大梁需要,关某愿以身犯险。” “你可知此去无回?到陆望手里你会没命的,”言嵘语重心长地劝他,并非人人皆薛城,而且就连薛城都没有尝试过要直接杀了陆望,他都没把握做到的事,关百初功夫在薛城之下又如何做得到?他去了就是送死啊。 “是啊,我们还是从长计议吧。”长歌也不赞同,“这件事太危险了。” “关某曾是大梁镇北军一员,若有任务本就义不容辞。如果遇到危险我只会躲在公主身后寻求庇护,又怎么对得起手所拿梁刀。报仇雪恨是关某平生之夙愿,还请公主准许。” 他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列兵,可身为镇北军一日,大梁军魂便刻在他心一日,“关某梁刀之上有公主亲手所刻的忠勇二字,如今陛下需要相助,我怎能临阵脱逃只顾自己呢,人活着是为了意义,公主有自己的责任,关某即便轻如尘埃亦有自己未尽之责,公主为何阻拦呢?” 大梁需梁人保护,她本没有资格阻拦,可她也曾发誓要将长歌和他一起带回大梁,如果同意他前去刺杀,他还哪有命回去?他还没到过金陵呢,千千万万个如他一般的将士们誓死守卫的大梁帝都,“你不想回去了么?金陵,你不想去了么?” 关百初眸子略有些暗淡,旋即又含笑起来,“我在月城的时候见过金陵的画册的,四舍五入算我去过了吧,我很多兄弟们都没去过,而且他们连报仇的机会都没有,我既然等到了这个机会就一定不会放弃的,至于金陵,公主带我的刀回去熔铸吧。” 说罢他半跪于地,呈上了自己的刀,“请公主接刀。”刺杀陆望是不可能带着梁刀去的,否则不就等于告诉所有人,此事是他们大梁人所为么,他会另寻一把兵器。 “你已经决定了?” “是,”关百初第一次抬头,也是最后一次真诚且勇敢地抬头望着他的月亮,“我已经决定了,请公主下令收刀吧。” 言嵘的视线在刀刃上她亲手所刻的忠勇二字上,刀被关百初磨得锃亮,几乎能映出她的影子来,刀刃的反面是他的姓:关。他曾经拿着这把刀带着她突出重围,禁军千军万马于前不改颜色,又怎会惧怕一场必死之局,他们在这东京城如履薄冰这么些年,哪一次不是从必死之境地里起死回生的? 比起苟延残喘活着回到大梁,他会更愿意堂堂正正地为他兄弟、为镇北军将士报仇,他有句话说得不错,人活着是为了意义,大家都有自己的责任在身上,有些事不得不做,她没有资格去替他做决定,人生是他的,他有权利选择什么样的活法和结局。 他既已决定,言嵘无话可说,她伸手拿下了他呈上的梁刀,“我先替你收着,好好完成任务,争取活着回来。” 关百初见她收了刀便将双手垂下放至膝盖,表情是从未有过的轻松,“我尽量。”其实他骗了她,报仇心切是不假,可他非去不可的理由还有一个。 公主心里舍不得薛城,如果薛城就此陷进此局可能性命难保,公主明明担心这一点却还是同意刺杀行动,她将守护大梁的责任看得高于个人,这是她的职责所在,可她终究是个有血有肉的平凡人,她会难过啊,甚至着急地咳出了血。 其实将薛城摘出去的方法也不太难,既然他接下了刺杀的任务,那他一定会尽力帮助公主保护薛城的。 现在刺杀的人选有了,那么还缺少一个关键的环节,如何把薛城引到城郊兖谷去呢。如今他既然已经不再爱她,拿她做筹码这条路是行不通的,那现在还能有什么能让薛城看到便不假思索的追出去呢? 关百初已去做三日之后的刺杀准备,为了不引人怀疑,她和长歌还是按照以往常态生活,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只是她还想不到什么足够完美的方法引走薛城,这让她有些苦恼,若是让薛城看出不对劲,他们大梁的计划恐怕容易节外生枝。 这天言嵘从走廊经过的时候正好无意撞见了薛城,他有些躲着言嵘,言嵘心里怨愤也不怎么想看见他,所以两相避让之下,即便二人同处一个屋檐下也已经许久未见,准确的说是自从上次浴佛节相别后他们就没有再见过。 言嵘压下心波澜,面上毫无表情地走了过去,她不想听他继续说些什么扎心的话,因此抢在他之前礼貌端庄地略略行礼,“逸王殿下,言嵘这厢有礼。”她说的话语、表情和动作都无可挑剔,不显得亲近也并不疏离,薛城犹豫要不要说点寒暄之语时,她早已经略过他擦肩而去了。 薛城的手僵在原地,随后无奈地扶额以掩尴尬,这不就是他想要的么。他已经完成言铮交代他的任务了,剩下的言嵘如何出城、几时出城都与他无关,他只要敞开府门让她走就行了。 他的法子虽说不太高明,硬着头皮扯谎或许会让言嵘非常生气,但她至少还未在心给他宣判死刑,往后山高路远,江湖再见亦不是难事。 而言嵘在经过他的那刹那,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如何引走薛城的绝妙法子。他母妃的镯子还在她身边尚未归还,离开之后她不想欠他任何东西,也不想留着任何与他有关的东西,尤其是这枚镯子。 薛城给她的时候给的随意,似乎只是为了逗她开心,可光是看那镯子的成色、花纹和年代,以及薛城做事跳脱却无比细心地包裹珍藏,她也大概能知道这枚镯子在他心的分量。薛城不一定会在意她的安危,可这镯子总不能任它被人夺去摔碎吧? 想到了主意,言嵘立刻回去制定计划,同时与王兄互通消息最终确定了第二日的计划。言嵘将镯子上裹了两层厚帕子,又特意交代过关百初,抢了之后等薛城追得差不多了便丢还给他,千万不要打碎摔坏。 她把他母妃留下的遗物归还给他,也收回自己无意在大虞的真心,从此以后再不相欠、也再不相见。 言嵘微微叹气的剪影透过烛火映在窗纸之上,夜已深了,关百初今夜便要出发,他特意寻了一件大虞城内常用的剑做武器,此刻正背在背上。在离开之前,他想再来看一看公主,可是临了走至院子,他却觉得没这个必要了。 他们的身份本就云泥之别,哪怕公主温柔和善与百姓亲如一家,可她依然是大雁宫里的尊贵公主、是云端之上的月亮,不是近在咫尺的萤火。有些事情便如眼前这层晕黄的窗纸一般,不能捅破。 她曾问他以后回了大梁是想去神武军还是继续做她的侍卫,虽然神武军更有前景、几乎是所有大梁男子的志向,可他志向不大,若能报仇成功,他余生都只想做她公主府的小小护卫,能每日见到她就很好了。 他会尽力回来的,他总能做到一些旁人听起来匪夷所思的事情,比如当初在月城穿过武威军的重重检查将塌方的消息最先递到她手上,这次赴险将是他这一生竭尽全力所做的事,他会成功。 第八十七章——回去逆风翻盘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八十七章——回去逆风翻盘 任务执行的那天是五月初一,薛城记得很清楚,因为每个月初一是大虞皇室布施行善的日子,薛继沣这次将任务交给了薛城,这是薛城第一次上手这样的事情,也是他回了京城之后,薛继沣头一回有事情交代他去做。 所以薛城前前后后做了许多准备,不希望自己露出任何不对劲引来薛继沣的怀疑,哪怕是犯了一个再小不过的错误也会将他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在能够一举拉下薛继沣之前,他都不能让他抓到自己任何把柄。 为此他一大早就出门了,言嵘看准时机,在他准备登上马车的时候出去,她早已叫人雇好了马车,故意从他面前走过去,让他看到自己上了马车。 “这么一大早她去哪?”薛城喃喃自语,难不成是要走了?可薛继沣是不会放她离开的,要是想走不应该乔装一番偷偷溜走么,这么堂而皇之能逃掉么? 算了,那也不是他应该操心的事,她有王兄、有颜烁操心就够了,用不着他了。薛城放下车帘,吩咐车夫驾车出发,自己闭目养神。马车出发不久便被迫停下,车夫吆喝着马匹使其从惊吓之镇静下来,只听到了言嵘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抱歉,新雇的车夫不太会赶马,惊扰了你们的车架。” 然后是李江的声音,“无法,公主您也去光华寺?”言嵘不知说了什么声音略略低下去了,薛城没有听得太过真切,旋即李江便走来向他汇报,“殿下,公主也去光华寺,可惜刚才新雇的车夫技术不太过关使马匹受惊了,您没事吧?” “我没事,她去哪干什么?” “好像是说要还愿。” “大梁不信佛,去光华寺还什么愿?” 李江有些愣住,“也对,我再问问去。”说罢一溜小跑过去了,片刻之后重又折返,“她说是去年浴佛节的时候许过愿望的,现在实现了,她虽然不信佛心里也觉得感激,所以特意去一趟。” “什么愿望实现了?” “属下不敢说。”李江脸上浮现出为难的表情。“让你说你就说,有什么不敢的。”薛城,“快点,别让我重复第二遍。” “公主说,她说想早日与您、与大虞摆脱关系,如今算是实现一半了。”李江说罢,像是怕他有任何恼火的情绪迁怒自己似的,赶紧道,“前面的路有些窄,只能供一辆马车前行,公主的车架横在咱们之前了,要不咱们等等?” 去年浴佛节的时候她就想和他撇清干系了?亏他那时候还力排众议地从皇后手救她出来,浴佛节一起看烟花的时候她不还笑得挺开心的嘛,“等什么!我就要先过,凭什么让她!给我加塞,要是让我看到她的马车在我前头,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啊?”李江给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眼神,“大可不必如此幼稚吧。”薛城甩给他一个眼刀子,“这个月工钱又不想要了是吧?”“属下马上就去。”唉,给人办事便是如此了,每天奔波忙碌不过为这碎银几两,李江暗自委屈。 薛城掀起一小片车帘往后望,看见言嵘的车架缓慢地跟他走同一条路,心里莫名有些高兴,他去布施、她去还愿,是不是又能看见了她了?就是不知道她会待多久,等下了车他得表现得毫不在乎的样子,等她主动过来才行。 为此,薛城特意在马车停稳之后许久方才下车,正好在言嵘经过时出现,可言嵘像是没看见他一般,直接略过他向住持慧通大师走了过去。 薛城在心冷哼一声,大步走过去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大师,奉王兄之令,本王来此布施,物资昨日已经运抵贵寺,如果没问题的话就开始吧?” 慧通大师转向他,“施主说得有理,老衲这便准备开始,”然后对着言嵘略带歉意道,“老衲尚有要事在身,恕难奉陪,女施主请自便。” 薛城不耐烦地背手先走了进去,却听到背后言嵘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叫,“镯子,我的镯子!”有个蒙面打扮的小贼抢了东西就跑,言嵘被他带倒摔在了地上,长歌扶她起来的一小会功夫,那小贼就跑出去很远了。 她说的是镯子,薛城心下一沉,不会是他给的那个镯子吧?“大师,本王突然有点事,您先开始,本王去去就回。”说罢留下一脸错愕的慧通大师,“可是殿下……” 薛城觉得自己的轻功不算差的,可他追出去不远就跟丢了人,山间多小路和树林,长得也颇为相似,好在走了几步就发现了地上丢弃的一方手帕。他捡起来拍掉尘土砂砾将其打开,里面的确就是他之前给言嵘的那枚手镯,他母妃留给他的遗物,幸好没有摔坏。 他抖手帕的灰尘,将其重新包好放进了衣服内侧。片刻之后,有声音传入他耳,林飞鸟被呼啦啦惊飞,察觉到不太对劲,薛城迅速找了一处山石躲了起来。 马蹄之声离他越来越近,林子却愈发寂静,难不成有人埋伏?那来者何人?他已经不再述职于禁军,很多东西为了避嫌他也不再过问,所以他真的不知道今天京会有哪位人物离京。 马车的车轮缓慢碾过乡间小路,羽箭在马车离他尚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一阵风似的飞了过去,周边护送随军挥剑抵挡,奈何箭雨倾斜而下,随军死伤惨重。 他们不是城禁军,是京畿山驻军!马车的人居然是陆望,自从上次太子起兵他便一直以守护皇城安危为由滞留东京,那他为何现在要出京、埋伏的又是谁,怎么会知道他今日出京?到底是谁想要杀他? 连薛城自己在城眼线无数也未曾探听得到陆望出京的消息,那些人又是怎么知道的?是薛继沣派来的还是大梁和金夏的密探? 薛城这边还在思索,那边却已经开打。数不清的蒙面黑衣人涌向陆望的车马,竟是和刚才偷镯子的小贼一般装束,他们是一伙的,薛城猛地冒出一个念头,刚才那人就是为了引他来此! 陆望是大虞镇国公、又是执掌了京畿山,手握重权德高望重,他遭遇刺杀,无论生死都是大事,而自己若是出现在此处,恐怕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可他现在又不能立刻溜走,刚才的慧通大师可是亲眼看着他追来的,这边闹得这么大岂会与他毫无关联,毕竟除了他没人在场可以替他证明清白。 在他犹豫之时,已经有刺客发现了他,两两相互对视一眼便向他冲杀过来,薛城只能硬着头皮接招应战。 如果不能证明自己无辜,那就把他们全都杀光,甚至包括陆望,死人就不会再去乱说话了。薛城解决掉这两个人,疾冲过去开始发力,握住其一人的剑解决了他之后便夺了他的剑,杀入了包围陆望的心圈。 双方厮杀得热烈,可陆望却悄无声息并未有任何动作,甚至都没有走出马车。八条飞钩斜飞而至,勾住了马车的顶端,片刻之后马车车顶居然生生地被扯了开去,银白色四爪蟒袍骤然出现,那双粗戾有力的手捏住其近身一人的脖子,片刻之后丢开便如丢弃一片轻羽。亮晃晃的剑刃刺到他眼前也被他生生折弯,断裂的几片碎刃无声地到他脚下。 薛城抓紧时机大喊了一声,“总陆大人,本王来救你!”陆望向他瞥来一眼,薛城才不管他此刻心是何想法,他既然已经这么说了,那陆望也没有证据非要赖他是幕后策划,显然他此刻也身陷重围。 陆望以武将出身,却能盘踞大虞朝堂几十年地位稳固不倒,一方面是他武艺卓越,年轻时便无人能与其比肩,另一方面也是他运筹帷幄深谙朝堂权术。 杀一个人并非难事,可当这个人羽翼丰满、爪牙遍地,利益纠缠如同参天古木盘根错节时,即便尊贵如天子也不能轻易将其铲除。 如果他一直以能臣自居毫不僭越,或许能安稳活到致仕,可是位高权重的位子坐得久了就忍不住觊觎那张普天之下最高的龙椅。大虞的江山在薛氏的手流传,他们虽然平日里内斗严重,但若有外人试图分一杯羹渔翁得利,他们便会无比默契地联手,所谓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若是陆望此刻正值壮年,权力巅峰,或许能有成功之可能,但是陆望如今已老。人都是会老会死的,有些事情不抓紧时间去做,便来不及了。 这是薛城今日之感悟,也是陆望自己内心的想法,今日他出城的事情只有薛继沣一个人知道,薛城根本没有机会得知,此刻无端出现恐怕也只是薛继沣此人的障眼之法,即便杀不死他也可以方便将刺杀借口推到薛城身上。 成或不成,他与薛城总归能死一个,薛继沣的如意算盘倒是打得不错,心狠手辣较他未有不及。但他却未必会死,多吃的几十年盐岂是白吃的。他的哨声一响,死士很快便现身加入了战局,第一波的刺客见状迅速撤离,第二波刺客从密林之接替,人数之多几乎让薛城怀疑对方是想用人海战术将他们累死。 这样的阵势对于旁人可能会心暗暗叫苦,可对于薛城来说,他在京畿山经历的便与之无差。每天的训练无不如此,先是一人与他对战,若他胜了便换成两人,再胜则三人,逐级累加。可他若是败了,杖责三十,一杖下去连腿骨都能给你敲折,更不要提什么半夜突袭的事情,刺客突如其来的袭击让他几乎日夜精神紧绷不敢入眠。 而京畿山是座不高的山坡,可周围除了山顶营区便再无农户炊烟,一旦入了夜便是漆黑如墨,头顶的月光便是唯一的光,也是支撑他走下来的唯一生源,跟着月亮走,走到光里去,回去逆风翻盘。 第八十八章——刺杀似曾相识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八十八章——刺杀似曾相识 刺客逐渐涌向陆望这边,放弃了围攻薛城,而是开始前赴后继地扑向陆望,逼得他无奈下了马车。刺客的实力同陆望相较差距甚大,他有些不明白为何他们还要如此前赴后继不顾生死,他们难道也是死士? 培养死士是为了脱身保命,其价格之昂贵是多数人无法负担的,这么多数量的死士会是多大一笔开销?这还不包括刚才那批退走的。可若他们不是,他们又是为了什么才肯这样用性命去完成一个任务?这很让他感到困惑。 刺客来一个陆望杀一个,很快他的脚边便堆满了尸体,可后来者踩着同伴的尸体面不改色继续刺向他,陆望一剑下去便斩断了那人的手臂,血淋淋的手臂断至脚边,刺客忍痛将袖东西扔到他面前去,陆望不曾细看便挥剑切开了眼前的东西,那东西在半空突然爆炸,硝烟味很快弥漫开来。 火药,只有大虞才用火药伤人,薛城大概猜到了幕后策划是谁,薛继沣将他引至此处,再派人杀了陆望,即便刺杀失败也可以就此将罪名推到他头上,这一招实在是妙,他似曾相识啊。 他当下决定不能让陆望就这么死了,正想去救的时候忽然有人在背后给了他一剑,好在他有穿着软猬甲不曾伤着,但那人大有不杀死他不放弃的架势,薛城只能暂且与他交战。 那人功夫在他之下,薛城不想恋战只想迅速结束战斗,可是那人却突然说话,“躺下装死!” 什么东西?薛城没反应过来, 这个声音好像是?薛城回想了半天终于想起了那个名字,是言嵘从他身边要走的那个侍卫,那个从沧州来的侍卫!为什么要让他装死? 关百初迅速压制薛城倒地,旁边有人问他,“死了没?”“死了,”关百初假装摸了薛城的脖子一下,“不必再管他了。”说罢迅速转身向陆望那边去了。 薛城趁机就此躺倒盯着那边,陆望那边硝烟弥漫几乎看不清人,陆望是否已经死了?不过就算此刻没死,现在也再无可逃,因为他看到关百初他们投过去一排的霹雳火药弹,爆炸的烟尘碎石几乎到了他的脸上。 关百初,言嵘,是大梁在刺杀陆望。可他们手的火药从何而来,大梁的火药只在大型战场使用,而且他们刚才所用均是大虞所制,他在禁军已有多时这个绝对不会看错,是薛继沣给的么。 他们联手想杀了陆望,是了,薛继沣忌惮陆望势力,有机会定要斩草除根,而且大梁也对陆望恨之入骨,他这个镇国公的名头还是踩着大梁累累白骨得来的。 他们还将他引来此处,试图将刺杀的幕后主使罪名安到他头上,可刚才关百初为何要他躺下装死?他一个小小的侍卫何曾与他有什么交集,难道是言嵘?她不能破坏大梁的计划,又不想他死,所以让关百初救下了他? 就在薛城胡乱猜测的时候,刚才那些大梁刺客不知为何去而复返,箭声呼啸刀兵相接,不消片刻那些刺客便倒地身亡,仅有几人逃脱的也挂彩严重。 还有谁在埋伏着?这事后灭口坐享其成的招数,他好像在哪见过。他不能再演了,那帮放冷箭的家伙可不会被他骗过去,只会给他再补两刀。 就在这时,禁军终于出现了,远远地传来了李江呼唤他的声音,“殿下——您在哪儿啊?” “在这,”薛城赶紧爬起来,李江看见他便向他跑来,“殿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薛城环顾四周,那些放冷箭的人已经逃得干干净净不见踪影了,在尉迟焕查看陆望伤势还未过来的时候,他压低了声音跟李江通气,“薛继沣想利用大梁人刺杀陆望,再将我引至此处嫁祸给我。” 说着从地上抹了一把硝灰胡乱抹在脸上。 “大梁?”李江有些震惊,“方才便是大梁公主让我去通知禁军出兵的,说你可能会有危险。” “果然。”关百初是言嵘派来救他的,不知道那家伙有没有被抓住。 “什么果然?”李江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 “没什么,陆望呢他怎么样,没死吧?” “伤势有些严重,我看……”李江摇摇头,“那么多霹雳火药弹血肉之躯怎么受得住,都没一块好皮了。这么多的火药,薛继沣可真舍得。” 薛城盯着尉迟焕走过来,小声道,“等会怎么说你知道吧?” “知道,”李江此刻是背对着尉迟焕的,并不知道他还有多远靠近他们,待薛城掐了他一把时立刻假哭道,“殿下!你伤得怎么那么重啊,那帮刺客下手也太重了,胆大妄为,简直是太放肆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刺杀陆大人,居然还殃及无辜伤了殿下,咱们一定得如实禀告陛下,让他揪出这幕后主使之人!殿下你的伤可不能白受啊!” 薛城嘴角抽搐,“戏过了啊,悠着点。” 尉迟焕走过来询问,“殿下,您的伤势还好吗?您怎么会在这出现呢。” 薛城搬出早已想好的说辞,“说来惭愧,有人偷了我母妃留下的遗物将我引至此处,我竟没有察觉这是个骗局,也是我水平不够没能保护好陆大人,对了陆大人伤势如何?可曾查清那些刺客是什么人?我刚才被火药炸到一时晕了过去,没能及时照顾好陆大人。” “大人已由禁军送往南山堂救治,殿下您的伤势也需要及时诊治,不如同末将一道去往南山堂吧。”尉迟恭避开了薛城问出的所有问题,只是谈及他们的伤势。薛城也不着急逼迫,“也好。” 尉迟焕是薛继沣亲信,虞帝驾崩之后,原先的禁军统领程远志便被人发现无端溺死于家水塘,薛继沣便提拔了禁军校尉尉迟焕接替这个职位,而原先的侯闫等人均已被调离城内禁军,下派到地方武威军去了。 等在光华寺的言嵘在寺庙前殿来回踱步,她自然不是来还愿的,当初祈求的不是过大梁繁华、王兄安康,哪里是什么早日离开薛城。薛城已经去了许久,按照计划此时便已经结束了,薛城怕是已经被她通知李江带去的禁军抓了个正着吧。 但是消息怎么还没传回来呢,不会出什么差错吧,按照关百初的执拗性格,不完成任务是不会放弃的,应该不会有问题。 有个小和尚疾步走向她们,“女施主,方才有人来信。”“好的谢谢,”长歌赶紧接过来。言嵘不露声色,非常正常地道,“走吧,还完愿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等上了马车,言嵘赶紧翻找出密码册,对着信送来的几个数字翻译,“陆望重伤昏迷,我方全军覆没,速撤。这是怎么回事?” “糟了,”言嵘,“长歌,立刻回府!”长歌掀起车帘赶紧吩咐车夫打道回府,马车在山路上开始一路狂奔。 言嵘大脑迅速转动,全军覆没,大梁派去的刺客都是擅长暗杀围攻的人士,数量是很多的,怎么可能被陆望随行那点点人包饺子全部吃掉?即便陆望有死士助他脱困,那么点人怎么可能把大梁刺客全部杀光?难道是薛城,他识破了他们的计划,可就算有薛城也不至于大梁刺客一个都没逃出来吧,那关百初难道也…… 不对不对,肯定还有什么细节被她遗漏了,王兄出招怎么可能不考虑后手,难道这是个假消息或者只是为了吸引耳目?那为何会通知她这个消息呢。 按照计划,薛城正好出现在陆望被刺的现场,即便是大梁计划失败没能刺杀成功,禁军赶去的时候他们的人也该及时撤走了,怎么会全军覆没呢,难道还有埋伏。 等等,王兄为何突然要行刺陆望,还让她把薛城引过去呢?虽说陆望被大梁人所仇视,有这个复仇动机,可陆望如今已老,而且他与虞帝联手尚有所惧,如今的薛继沣可压不住这位老臣,让他们彼此牵制不是更好么。 薛城出现在刺杀现场势必会被薛继沣借题发挥除掉,这对谁有利?自然是薛继沣。薛继沣,对,一定是他。当初他就是在薛城与太子相争时临时反水,不仅成功害死太子也将薛城驱逐至幽州边境。 所以,这次他表面上和王兄合作,背地里却故技重施,趁大梁刺客完成任务之际反而将他们给杀了,在大虞境内也只有薛继沣如今有这个实力能够让如此多的大梁刺客瞬间殒命。 可是王兄又是为了什么,杀了陆望和薛城,岂不是白白巩固了薛继沣的皇权替他人做嫁衣?如今薛继沣临时反水害死了大梁刺客,他又事先知情,必定会拿这件事来要挟她、要挟王兄!届时他抵死不认曾与王兄合作联手,那王兄岂不是被动陷入了插手他国事务的陷阱? 若是因此理亏在先,薛继沣再不要脸地要求更多,王兄难道要一再退让不成!这下怎么办,肯定不能承认,打死也不能承认此事与大梁有关。 如果大梁刺客全部殉国,那么多的人命一朝散尽,又是虞国欠下的一笔人命账!对她来说倒也不会对她有多大威胁,可若是薛继沣刻意留了那么一两个,严刑拷打让他们来指认她,那不就完了么。 还能有什么办法可想。陆望重伤,没把他当场击杀,日后再行刺怕是难了。从刚才开始便一直在紧张望风的长歌问她,“结果怎么样,信上写什么了?” “陆望重伤,我们的人全军覆没。”言嵘简单地将事情说了一遍。 长歌眉头紧锁,“怎么会这样?那我们该怎么办。” “不知道,”言嵘摇摇头,“如果陆望没救回来起码还算是行动成功,若是救回来了恐怕不妙。今日之事我们要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就只是来还愿的,其他一概不知。” 第八十九章——留你全尸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八十九章——留你全尸 信上只说了陆望昏迷,可是没说到薛城如何,既然薛继沣已经对他们的人痛下杀手,恐怕也会对薛城不利,说不定还会借此机会杀了他,如果薛城反应过来想明白是他们故意将其引去现场,恐怕第一时间就会供出她来,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刚好镯子被抢,说不定顺藤摸瓜还会再发现些细节,那就察觉他们的计划了。 他既已知道实情,又怎会坐以待毙,虽然他说不想再斗,可现在的事情如此明显就是要借杀陆望栽赃他,他逼得急了也未必不会做出些什么来。她得立刻马上回到府去,也不能承认任何与之有关的事情,无论如何她得咬死了不承认。 密探现在已将消息传至她处,说明王兄那边也应该有所结果,这倒不用担心,她目前最重要的是把自己摘出去,不仅是薛城,连薛继沣那边也不能被他以任何方式抓到把柄,就算他心里明白她定与此事脱不了干系,没有足够证据和理由就不能把她怎么样。 而薛城这边正在南山堂,一人独自对抗那么多大梁刺客很难不挂彩受伤,最后又被火药震了,浑身都是脏兮兮的看着格外可怜,他又刻意在描述病情时夸大了一番,让太医给他包扎了许多地方,看着宛若一个身受重伤的人。 这样的人你说他能是幕后主使么?什么幕后策划能脑残到自己受伤至此,薛继沣看着自己七弟这般凄惨样子,表面上一副心痛模样,内心却非常无语,大梁刺客怎么下手没轻重,对付陆望就好了,管薛城做什么,只要他出现在现场不就可以了?现在被他钻了空子倒妨碍了他的计划。 现在他还怎么栽赃嫁祸?大梁人果真不靠谱,幸好他已下令将其全部射杀,纵有漏之鱼也被禁军抓到关进了刑部地牢。 反正他们也不知道就是他派的人手,只要威逼利诱他们其任意一个指认薛城,纵他施展苦肉计也无济于事。 “七弟,怎么样了?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你看清他们的样子了么。” “刺客很多,我还从未见过如此多的刺客,而且他们居然有火药,王兄可得好好查查禁军管辖火药库的守卫情况,可千万不要再被有心之人盗走谋害朝廷重臣,我本是闲散之人不理朝政,可陆大人乃当朝镇国公,乃是大虞主心骨,怎能有事呢?况且大人在京畿山也曾对我多加关照,如今他重伤昏迷实在叫我忧心。” 他故意说陆望曾在京畿山对他很好,且抬高了陆望的威望,薛继沣心必定会疑心陆望是否会再次跳票,那陆望铁定就没有活路了。他也是刚才才想明白,如果薛继沣同大梁合作杀了陆望,薛继沣便能逐渐掌握大虞,一些忠于陆望或者不服薛继沣继承大统之人必会转投他人,比起远在定州的薛子晏,他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现在缺的不仅是兵,更是人,他需要先重塑自己的威信,或者利用各自利益让那些本来摇摆不定的人坚定地站到他这边,这样他才能有胜算,人生须臾十几载,他得抓紧时间。 有了人有了兵,就需要大梁,如今大梁国力恢复,大虞亦不能轻易要挟到大梁,而此前梁帝言铮曾与他约定,只要将言嵘平安送回大梁,他将来可考虑与之合作,也正因为如此,他给了薛城一本真正的《山川》。 没错,当初大梁给虞帝的那本有关北魏的《山川》是假的,虽并非通篇皆伪造,但几处关键之处均引入了南辕北辙的内容,若是按照那本假的《山川》打仗,幽州恐怕就保不住了。 所以这次刺杀行动,薛继沣既然敢杀大梁刺客,势必会因为无法暂动自己而改变策略,拿此事逼言嵘承认与之有关,到时候梁帝就得吃个哑巴亏了。 “无妨,南山堂最有名的太医都在这了,定会全力救治。医术的事咱们帮不上忙,却可以查出这幕后凶手。禁军已将漏的刺客捉拿至刑部,不如七弟同朕一起亲审刺客,问出幕后主使。” 薛继沣话是这么说的,语气却是陈述语气,丝毫没有让他借口推脱的意思,薛城略略蹙眉,他得想个办法帮言嵘脱险,可现在他走不开该怎么办? 没法立刻离开,为了不引起怀疑,薛城也只好绑着绷带和他一起去刑部地牢。禁军抓到了一个刺客,刑部尚书顾华正在审问,见他们来了赶紧让狱卒搬来两把椅子让他们坐下。 “审问得如何?” “回陛下,这小子骨头硬的很,挨了这么多鞭子都不肯开口。” “不肯开口?那他舌头留着也无用,拔了。” “这……”顾华没见过这般野蛮的路子,怎么上来就是酷刑。这才刚开始审问,哪有往死里折磨人的。薛城打破尴尬补充道,“此人名什叫甚,读过书么能不能写字?” “啊,此人……”顾华赶紧翻开卷宗查看,“此人名叫关百初,曾是大梁军户,不曾读书,也不会写字。” 关百初!那个侍卫,薛城心里一阵慌乱,他方才救了自己一次,此刻他却要坐在这里审问他了,他该怎么办才能救他下来呢。“既然不会写字,拔了舌头王兄可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了,还是王兄心早有答案了?”薛城不着痕迹地开口。 若是薛继沣已经打定了主意,莫说不会写字,就是失明聋哑什么都不曾知道,白纸黑字供状一写指印一按,这罪名便成了。 “朕也就开个玩笑,顾大人你继续审问。”薛继沣面上带笑,他当然不会直接告诉薛城自己的想法,表面功夫还是得做一下的。 关百初没有言嵘幸运,当初言嵘被指认偷盗城防图被关进大理寺,虽然一开始的确受了些苦,可后来因为种种原因躲过了那些骇人的刑罚。可如今,关百初身为敌国刺客断没有从轻审问的道理。 薛城见过的刑罚惨状多了,死状凄惨的也不在少数,他本是不太在意的,可关百初是言嵘的侍卫,也是因为言嵘才救了他一次,而他现在目睹关百初受罚却没有一点办法,这着实给他带来一些心理压力。 “朕听闻此人是大梁公主身边的侍卫,七弟你可有印象?”薛继沣随意开口。 “甚少见到,似乎是有这么个人。下人而已,我哪有那么多功夫辨认府人谁是谁,恐怕就是有人埋了眼线我也是不知道的。”薛城笑道,“说来也是惭愧。” “原来如此,不过七弟这是怎么了,脸色苍白?” 薛城扯出一个淡笑,“王兄莫不是忘了,我刚才才受了伤。” “是朕疏忽了,这样吧,底下人办事就是慢,七弟你去亲自审问一遍,若是审出些什么今日便算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逼他审问?是逼关百初等他上前的时候就指认言嵘吧。“也好。”薛城从不惧怕,管他前面什么妖魔鬼怪迷雾浓霜,只管去闯就是。 薛城面无表情地走向关百初,关百初勉强抬起头来,嘴角仍在缓慢渗血,留下很深一道血迹,见到薛城绑着绷带一身是伤地走过来,嘴边是难以察觉一瞬而过的笑意。 既然薛继沣已经知道关百初的身份,那他就是想让自己逼迫关百初背叛言嵘,言嵘曾说他们大梁有这世上最不屈的灵魂和脊梁,前一个被抓的大梁女密探扛了几天之后还是屈服了,不知道这小子能挺多久。 薛城弯下腰直视他,“你既是言嵘身边的人,那她是否知情?是她指使你的吗?”他问得很直接,如果关百初对他有一丝信任就该听得出他的意思,绝对不能牵扯到言嵘。 关百初像是用了良久才辨别出他在说什么,他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那个蠢女人要是能知道我们的计划,我们还如何能杀了陆望这狗贼?”他的话是这样轻蔑的说的,可他眼的坚定澄澈眼神只被薛城一个人看在眼。 他不会供出言嵘,薛城心下了然,开始放心地圆场,“既然不是她,那你幕后主使是谁?” “没有主使,陆望狗贼带给大梁的伤痛是镇北军永远不会忘却的!是我们看不惯陆望自行组织的刺杀罢了,如今我们的人已经被你们杀的差不多了,还留着我作甚!” 他一激动右肺部的箭伤便涓涓渗出血来,他呼哧呼哧喘了好几下才平复了激动的心情,薛城拍着他胸膛给他顺气,“这么大火气做什么,你们还敢阻止刺杀陆大人,胆子够大的,射杀你们算便宜你们了。不过你说没有主使我是不信的,刑部地牢你也看到了,什么刑具都有,你是现在乖乖开口呢还是等这些东西全部用过一遍再开口?不顾我劝你选第一种,免得再受皮肉之苦。” 薛城的话证实了关百初心猜测,果真是薛继沣等他们刺杀之后便动手杀人灭口,此等小人万不可信!陛下可得早做准备留有后手才是。可是他如今被关押,同伴也死的死,被抓的被抓,如何才能传递这个消息呢? 他现在能见到的除了刑部的人,就只有现在的薛继沣和薛城,薛继沣自然不能说,那就只有薛城了。可是薛城会帮忙么,他会借此大做章么,他要是暗做手脚怎么办,他如今和那薛继沣称兄道弟谈笑风生,看着也不再可信了。 就在他犹豫间,薛城用力捏他下颌逼迫他直视自己,“本王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还不赶快从实招来!幕后主使就是言嵘对不对?” “我说了不是!”关百初淬了他一口,“说了不是,你是不是聋了?!” 薛城没有理会他唾沫星子乱飞,几乎将他下颌捏得粉碎,“那是谁?你说啊,不是言嵘是谁?!说出幕后主使,我说不定可以给你留个全尸。” 薛继沣就在身后看着,薛城不能明显的跟关百初说话,但他试图让关百初知道自己是可以信任的,他能够救他出来。 第九十章——有的是比性命更重要的事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九十章——有的是比性命更重要的事 “没、有、主、使。”关百初一字一句道,“你是聋子吗,我说陆望狗贼该死!每一个大梁人都不会放过他的。”“好,好,好,既然如此,我们也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薛城接过鞭子蘸了盐水狠命抽了两下,鞭鞭在伤处,疼得关百初连连惨叫。 趁此机会,薛城弯下腰低声道,“随便咬一个上家出来顶罪,我这是在救你!你不想回去了?” 关百初从痛苦回神,有些迟钝地转向他,听清之后勉强露出一个笑,原来薛城也知道此事内情了。那就好办了。他不知道有没有其他兄弟被抓,不过他们都是大梁精心挑选的敢死队成员,绝对不会开口说一个不合时宜的字,所以只要他这边守住了,公主就一定没事。 现在他被抓,薛继沣肯定会让他说出幕后主使是公主,他不仅不能回去,更要将与公主的任何联系都断得干干净净,绝对不能让薛继沣寻到任何机会说公主与此事有关,“你以为谁都像你们虞国似的,有的是比性命更重要的事,我既然被你们抓了就没想着要活着回去,叫我背叛大梁?做梦!” “大梁到底有什么好的,你现在被关在这里受苦,你口的大梁又能做什么?高高在上的梁帝能来救你么?能减轻你一分两分的痛苦么?不能!我记得你是沧州过来的,沧州自入我大虞管辖以来,大梁可曾管过你们一丝一毫?大梁早就把你们忘了!苦苦支撑又有何用呢。” “谁说无用,沧州如今已经不是你们的沧州,月城,”关百初说到自己的故乡眼泛泪花,“月城已经回家了,重新归属大梁了!” “那又如何,你死在这可就见不到你朝思暮想的月城了,你的人生还长,难道你不想得一大笔钱置办点房产地皮,在老家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么?人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别人口的气节牺牲掉自己的性命是最愚蠢的,这世上这么多人谁不是为了自己活着?偏你要站出来牺牲自己?为什么非得是你?你就没有留恋的人了么?” “那是你们的想法,你不懂大梁。”关百初说的话多了些,牵动了伤口疼得他面部抽搐,“没有大梁便没有我们,我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不错,可就算再渺小,我也有责任和义务守卫大梁,因为大梁从未放弃过我们哪怕一个人。我不懂什么所谓的君臣守国门的气节,我只知道谁要是敢来侵占我大梁哪怕一寸土地,我也是要跟他们拼命的!” 应征入伍的百姓,哪个家没有一亩三分田,他入伍之前还在家种稻米呢,月城的土壤气候最适合种稻米了,虽然每年都有洪涝,但他们控制得好,几乎每年的收成都很好,那些被侵占的土地不是大梁言氏的江山,是他们的命啊! 没有地他们靠什么活着,靠什么填饱父母妻儿的肚子? 他们没有什么皇室宁死不降的气节品质,大梁保护着他们,给了他们生存的空间和条件,他们就对大梁有着浓厚的感情,谁要是敢来打大梁的主意,杀他们的兄弟姐妹、抢他们的土地,他们都会站出来打回去,这是每一个大梁人生来便有的想法。 没有大梁便没有他们安稳的日子了,大梁在十几年前吃了那样一场败仗元气大伤,可它依旧没有放弃收回被迫丢失的城池,新君即位不久他们不就把虞国抢走的六座城池收回去了么。大梁怎么会把他们忘记呢,大梁至死不忘。 “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薛城在满目琳琅的刑具面前踱步,最终选择了烧得通红的三角烙铁,“既然你那么爱着你的国家,那我们就来看看你的忠诚度到底有多少,你最好扛到最后,别让我瞧不起你。” 惨叫声回荡在地牢之经久不息,连那些因其他事被收押暂未受审的犯人听了都不寒而栗,皮肉烧焦的味道弥漫在鼻尖,薛继沣听着惨叫却丝毫没有不适,甚至慢条斯理的品着茶,他们大虞也是有茶叶的,尤其是云琅山的玲珑毫针在市场上也广受好评,自从他即位以来对大梁商贾多加赋税,大虞物产逐渐兴旺,已经开始有超过大梁的趋势了。 “好,好,我说!”关百初身上被烫了好几处,留下了难看的疤痕,终于受不住缴械投降,“我说就是了。” “看来你所谓的比性命更重要的事也不过如此,”薛城再次弯下腰,“怎么,想起什么了?你说吧。”他的声音很洪亮,正是说给后边的薛继沣听的。 关百初嗫嚅了一句什么,薛城没听清,“什么?说大点声。”“附……附耳过来,”关百初说完这句便是大大的喘气,又因为说话太快连连咳嗽。 “你最好别耍花样。”薛城暗地里瞥了一眼薛继沣,后者正在低头品茶没有看过来,他靠近关百初迅速低语,“你要告诉我什么?” “转告陛下薛继沣此人断不可信,公主与此事无关不要牵扯她,保护她,求你了,”关百初一口气把话说完,薛城以这种方式得来了一个短暂的单独说话机会,他必须一口气说完,“还有,别救我了。” 无论是以何种方式救他,一旦救下他就势必说明他与公主有着明面或暗面的关系,他不能表现出任何与公主有关的样子,他本身作为公主侍卫已经给她带来猜忌了,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死在这里,虽然他很想活下来、继续留在公主身边,可是绝不能因此把她牵扯进来,一定要撇清与他的关系啊! 薛城没想到他居然说了这么一句话,他是不打算活了么,那言嵘岂不是会伤心死?他跟在言嵘身边那么长时间,恐怕和那个侍女一般早就成为她心的最重要的人了吧。 薛城还愣在那里,关百初迅速咬住他耳朵,“快躲!”薛城听到这话迅速捂着耳朵退后几步,“大胆刺客!竟然敢咬我,给你脸了是吧!来人,给我打,狠狠地打!” “怎么回事?”薛继沣走过来,薛城故意吐了口唾沫,恨恨道,“不知哪里学来的伎俩,竟敢咬我,简直不知好歹,我看还审问什么,直接拉住去砍了拉倒!” “人是不知好歹了些,可还有事情没有吐口怎么能杀呢。”薛继沣开始圆场。 “王兄,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我还是先回去处理一下伤口吧。真倒霉,坏我心情。”薛城捂着耳朵装得很像,薛继沣也不好意思直接当场扒开他的手,看看是不是真的受伤,只好同意了。 薛城二话不说转身便走,一直走到转角确认薛继沣看不见他了,才顿住了脚步试图再看一眼关百初。 被绑在审讯架上的男子声息渐弱,囚衣之上血迹斑驳,他低着头无力仰起,可薛城却突然觉得他好像站得很高。薛城已经记不得他是何时出现的,当时言嵘从他身边要走关百初的时候,他因为成婚屡次推迟的事情正对她多有抱歉,因此也没有细想。 如今看来这个叫关百初的男子,从那个时候起就下定决心要报仇了吧,他一个人离开了从小长大的故乡,来到了风云诡谲的东京,完成了他的目标然后死在了这里,而这不过是大梁最普通不过的一个小小军卒。薛城此刻好像有点开始明白,为何当初太子说大梁是个令人敬畏的可怕对手了。 薛城返回逸王府之后,揪着一个仆役便气势汹汹地问言嵘是否在府,得了后者肯定的回答之后,他顾不得拆去绷带便直闯言嵘的院,他表现得非常生气,脸色阴沉,遇着他的仆役不敢言语,纷纷退到一旁给他让路,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被这位爷看成了眼钉撒气。 长歌见他气冲冲而来赶紧上前拦他,“公主不在,你有什么事明日再来吧。”“她在外面,你倒能安心待在府?给我让开!”薛城语气不好,非常生硬地回答。 “她,她在换衣服,”长歌胡乱找了个理由搪塞,“你不能进去!”说罢挡在房门口,她是打不过薛城,但他要是硬闯要欺负公主的话,她就算打不过也绝不会让开的。 薛城冷哼一声,“大白天的换衣服?你以为我会信你。”不由分说推开长歌径直推门走了进去,长歌被他拨到一边,力气之大差点跌倒在地,“哎!你不能进去。” 薛城脸色铁青,径直走进去,直到视线撞上了言嵘披衣上身的动作这才缓了脚步,“把衣服穿好,转过来!” “逸王殿下好大的脾气,”言嵘不急不慢地把衣服穿好,挑起纱帘缓缓从里间走出来,“我又怎么惹你了?”她话说得平淡,内心却忐忑不安,距离刺杀行动已过去不少时辰,听说大虞抓到了几个刺客在严刑拷问。 她为了不引起怀疑,硬是一丁点儿都没打听,除了一开始接到消息时表现得有些错愕以外,没有任何动作,更没有不自量力地计划救人,甚至都没有再主动联系王兄。 薛城来找她倒是情理之的事,用镯子引他过去的确做得还挺明显的,薛城只要不笨转圜过来便会知道不对劲。 “你还真有耐性,还坐得住啊,你们大梁的刺客已经全部了你都不着急?”薛城阴阳怪气提高了声音音量,像是故意大声似的。 “你这什么语气,我难道是你的犯人么。再说了我怎么会知道有人去行刺了,我也是刚才才接到的消息,我也很震惊,不过也不是不能理解。” “还能理解?你别忘了我们两国还是合议的状态,公然刺杀我大虞朝堂重臣,你们大梁是疯了么!不想合议了,想接着打仗吗?虽然我们战事刚休但我们可不怕你们!” 第九十一章——主要是我这个人最喜欢摘瓜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九十一章——主要是我这个人最喜欢摘瓜 “十五年前你们用卑鄙的法子胜了我们有何可炫耀的,我和亲来此屡受羞辱,我忍得了他们可未必,再者陆望本就罪大恶极,犯下了累累血债,我大梁义士自发组织刺杀也是正常。” “这么说你是承认了?策划组织刺客刺杀陆大人,你简直罪大恶极枉为一国公主,竟将和平大业抛之脑后只顾一人私欲!” “我只顾一人私欲?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承认是我所为?你莫要血口喷人!”言嵘站直了身体,毫不畏惧地反瞪着薛城,反正不管薛城怎么说,她都不会承认。 “那你怎么解释关百初?他去行刺难道是自己的意思不成?” 提到关百初的名字,言嵘瞬间弱了语调,“你们抓到他了?他死了吗?”“目前还没,不过也快了。”薛城皱着眉,“是你派他去的吗?”关百初不愿拖累你,你可别掉链子辜负他一片努力啊。 “怎么可能!”言嵘背过身去,“那小子都已经消失好几天了,我还让长歌四处在寻来着,哪知他竟参加了这种活动也没跟我说过,即便他活着回来我也要狠狠罚他的,被抓了也好,省得我再费心寻他。” “是这样么,”薛城放下心来,环顾四周担心偷听之人还没离开,只得继续演下去,“你丢的镯子我给你找回来了,自己收好。”言嵘瞥了一眼却不过来,“原也不是我的,你既然寻回来了就自己收着不必给我!” 薛城冷哼一声,“你当我愿意给,我是怕临了还特意收回来显得我小气,被你叭叭叭地造谣我说我小气抠门,有损我的形象,既然如此,”他将手镯重又收好,“你我再无干系,桥归桥路归路。” “你我早无干系,四个月前你便被我休弃了!”“哪有女子休弃丈夫的,要休也是我休了你,你不依不饶地说什么。”“我就说你们大虞的男子眼界浅薄,女子怎么了,我们大梁女子亦能休夫,我乃一国公主,休你便休你,更何况我早有此意。” “你!”薛城气不过,随手拿起一个花瓶猛地摔碎在地,“大梁女子野蛮至极!不可理喻!算我瞎了眼,居然以前觉得你同那些女子不一般,还早有此意,既然你那么看重你的大梁何必屈尊下嫁,躲在大梁不好吗?哦对了,你不是还有个青梅竹马么,你过来和亲岂不是辜负了人家对你一片深情?” “你提士衡哥哥做什么,你可以侮辱我,但不能侮辱士衡哥哥!”“士衡哥哥,哎哟叫得可真亲密,我是倒了八辈子霉才轮到联姻这差事,我真是厌恶透了你这幅委曲求全装柔弱的样子,好像我连活着都碍着你们甜甜蜜蜜似的。” “差不多可以了!你存心来吵架的么。”言嵘心里正担忧着大梁刺客结局如何,能否施以救援,被薛城跑过来叭叭叭一顿说,她脑袋都快炸了,“老关!把他给我撵出去。”话音刚她才想起,关百初已经被抓了,遂而改口,“长歌!” 长歌闻讯而来,薛城脸色已经难看得几乎要吃人了,掌风呼啸房门便“砰”一声关上了,“公主!”长歌见状不妙,立刻就要上前,李江给渡衣使了个眼色,刚刚还在吃瓜听墙角的渡衣赶紧反应过来,和李江一左一右制住了长歌。 长歌拼命挣扎,那瞬间力大如牛连两个男子都差点被她掀翻了,李江为了保住自己的胳膊赶紧小声道,“殿下不会伤害你们公主的,他是演戏给眼线看呢,如果你们公主洗脱不了嫌疑,明日受审的便是她了。” “什么?”长歌冷静下来。 屋内,言嵘此刻也真的开始生气,“你是不是有病啊?抓我的侍女做什么,你有什么冲我来。” “我自然是冲你来,张口闭口你王兄和士衡哥哥的,现在又是关百初,你心里装的男人挺多呀。” 神经,言嵘坐下来给自己倒杯茶润润嗓子,刚才吵架太过激动嗓子扯得生疼,薛城也奇怪,跟吵架大赛似的一声比一声高,她差点没喊过他。 薛城抢走她倒好的水一饮而尽,“回答我啊,回避什么,你是不是在心虚?”言嵘懒得理他,内心憋了一团火正愁没地方撒,“这茶里有毒,你死定了。” “呵,又是相思子?”薛城嘴角抽搐似笑非笑。“你好大的脸,你这种样子有谁会喜欢你?还相思子,不打盆水照照自己的样子。”言嵘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 薛城真的觉得自己没法好好跟她说话,说不了几句就快被她气死了,“所以以前都是逢场作戏是吧,我就从没入过你的眼?” “知道还问。” 薛城用了平生极大的涵养才控制住自己不立刻上前捂住她的嘴,说什么不好竟挑些令人生气的话来说,这个时候他的确该生气了。 他二话不说上前就把言嵘拦腰抱起往里间走去,言嵘剧烈挣扎,“薛城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薛城把她丢到床榻之上,立刻欺身上来压住她手腕阻止她挣扎,“我们明媒正娶已拜天地,你说我做什么。” “你怕是脑子被李江打了吧,和离书四个月之前就给了,还死皮赖脸赖着我?逸王殿下,你不知道尊严两个字怎么写是吗?”她冷笑着把他说过的话一字不差的还给他,薛城都要被她的机智气笑了,他媳妇就是脑子灵光啊,“可如今和离书在哪呢?” 被她撕掉了,言嵘心里默默想,看见她脸上一瞬间的寞表情,薛城像是抓到什么了不得的把柄,“没有和离书,你我仍是夫妻,我要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说着就开始扒自己的衣服。 言嵘从枕头之下抽出一份东西甩到他面前,“原来的撕了无妨,我又重新誊写了一份,端端正正特别工整,拿去吧不必谢我。” 薛城拿纤长的手指慢条斯理拈起这封和离书,连拆都懒得拆封直接丢了出去,他无视了言嵘的惊愕眼神,“王妃莫是糊涂了,我不签字你抄了多少份都是徒劳。” 其实吧,不止她新抄的这份,原先的和离书他也没签,当初父皇要他去幽州的命令来得太急,宗正寺和鸿胪寺根本没来得及查验就囫囵放他出去了。所以他们从大虞律法上来讲,根本就没有和离过。 来找她吵架是他的计划,特意喊得大声也是要让那些眼线明确知道言嵘的确与之无关,可后来越吵越生气,看着她倔强冷漠的小脸他才发现自己远比想象软弱。 让她回大梁是对她最好的选择,可他根本就舍不得她离开,他只想这么抱着她、看她生气恼怒、和她一起闹,一想到不久的将来她那些喜怒哀乐的情绪都将消失在他生活之,他就内心难以遏制的痛楚。 他怕她回去之后真的就这么忘记了他,她身边有那个该死的颜烁,他打听过颜烁在大梁的声名,言嵘所说根本不虚,有颜有才有能力,听说性格也是特别温柔,哪哪都是言嵘喜欢的款,他们有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十四年。言嵘虽然对她王兄更加依赖爱戴,可毕竟那是她亲哥,十四年里也只见了一面,相较之下这个颜烁威胁更大啊。 这么想着,薛城心里更不平衡了,他将自己脱得只剩衣去吻身下的言嵘,他用了些力气去压制她和她十指相扣,言嵘的确没有那么大的力气与他抗衡,挣扎了片刻发现无果便放弃了,任他从额头逐渐吻至脖颈。 言嵘的衣服被他扯开,枕上墨发散乱,她的手挣脱出来向枕下摸去,她在那里藏了一把匕首,她摸到了匕首并且握紧了它,匕首冰凉的温度镇定了她慌乱的心思,她闭了闭眼心想,只要薛城再敢往下她就杀了他。说了以前都是鬼迷心窍往后不再喜欢她,现在又是作什么,真把她当教坊司伶人不成! “我讨厌别人用过的东西。”她淡然开口,薛城顿时僵住了,话说出口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有多委屈,“我没有。”以前对修羽最多只有牵手拥抱把臂同游,后来她脱籍入了逸王府他便再没有过越矩,时过境迁,他们二人也早已回不到从前。 “我不想知道,与我无关。”反正在她看来都一样。她脸上的奚表情瞬间惊醒了薛城,他真是被气昏了头,多招惹这位公主殿下,夜夜难夙伤心不已的不还是他自己么。他想起了正事,脸上重新换上了冷漠神情,“那又如何,由不得你做主。” “强扭的瓜不甜,殿下自重。”言嵘捏紧了匕首,如果他不听劝她真的会伤他,哪怕他是薛城。她是大梁嫡出长公主,受不了这委屈。 “甜不甜的倒无所谓,主要是我这个人最喜欢摘瓜。”薛城捧住她脸颊吻了下去,二人紧紧相贴,似乎是一对亲密的恋人。也只有此时,薛城才能安心将关百初让他带到的话说给她听,“关百初让我给你带话,薛继沣此人言而无信不可合作,让你王兄留有后手多个心眼。” 与此同时,言嵘的匕首向上划伤了薛城的右臂,她很用力,薛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手臂一阵麻痒,“你!”他立刻直起身来盯着她,言嵘面无表情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刚才说的话,她是怕自己真的伤了她,在她眼自己便是如此猥琐下流之人么,薛城急促呼吸了几下,按住自己的伤口一言未发,片刻之后便下了床榻。 他拎起散在地的衣服便离开了,当然没忘记将软猬甲带走。虽然言嵘将镯子还给了他,想同他彻底划清界限,可他不想,他要她欠他或者他欠她,总之两个人要相互亏欠,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才好,这样他才有理由往后继续去找她、缠着她,这次划伤他的账他也得记着,牢牢地记着,总有一天让她也知道这种滋味。 第九十二章——藏刀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九十二章——藏刀 薛城打开门走出去,李江赶紧和渡衣松了手上前,李江有些嘴欠道,“殿下您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薛城正是心里恼火的时候,故而狠狠地瞪着他,李江识时务地闭了嘴,长歌从大开的房门看到里面的场景,气得指着薛城大骂,“薛城你简直就是衣冠禽兽你不是人!你竟然如此欺辱我们公主!总有一日,我们大梁定会重兵北上,将你们东京夷为平地!” 她是真的快气疯了,冲动之下竟上前甩了薛城一个巴掌,薛城自己都没想到,刚在里面被某人划伤了胳膊,这边就有侍女敢打他了。长歌打完之后连一个眼神都不愿再施舍给他,也来不及细想自己会有什么后果,迅速跑了进去,“公主——” “殿、殿下,你没事吧?”李江讪讪地开口,“滚!”薛城把衣服甩上肩膀,吼了他一顿怒气冲冲的走了。李江挨了骂有些委屈,“骂我做什么呀,我好无辜。” “你看见殿下心烦还往上凑什么,你看我就聪明,一句话不说。”渡衣安慰似的拍拍他肩膀,迅速跟着薛城离开了。 “公主不怕不怕,长歌来了,他是不是欺负你了?”长歌说着话,眼泪倒是比言嵘更快下来,言嵘抹了一把眼泪说自己没事,可她还是哭得好厉害,她不说话,长歌自然以为她可能难以启齿,心里就更讨厌薛城了。 可言嵘哭的不是因为薛城真的把她如何了,而是在她伤了他的那刹那,他说的却是关百初带给她的话,她怎么忘了,如今的逸王府不比从前,跟着薛城的眼线遍布整个王府,若非如此,他哪里还能寻到这样的机会同她说话。 如果薛城真的如他所说,心生厌倦不再争斗,他又何必帮关百初传这句话给她,直接报给薛继沣不就行了。所以他之前说的那些话应该都是假的,只是用来掩人耳目的搪塞之词罢了。 她知道自己没能看出来不应该,可是薛城的话说得的确可恶,他演得那样好,字字句句都往她心里扎去,她怎么能听得下去。 可目前当务之急不是捶胸顿足或感伤,薛城冒险把关百初的话带给她了,薛继沣他们抓住了关百初,势必是要利用他与自己扯上关系,逼自己承认幕后主使了行刺陆望的事件。她得立刻马上掩饰所有关百初与她的联系,可是关百初留给她了那把梁刀。 长歌闻言赶紧从箱子翻出了梁刀,可是这么大一把刀能往哪藏才能躲过搜查呢,她又不能直接扔掉,等关百初回来她得还给他的。 言嵘顾不得整理自己的衣服,来回在地板上踱步,木质的地板在脚下咯吱作响。“要不藏在地下?”长歌建议。 言嵘却想到了一个更好的主意,是可以藏在地下,不过藏的可不是梁刀。她和长歌拿匕首扣开了其一块木板,为了引人耳目故意选在了案几之下。 她放的不是梁刀,而是长歌从大梁带回来的药丸,当初就是这无意得到的良药治好了她的病,救回了她的性命。等有人来翻查,她便故意将其视线引向此处,再故意演得紧张不已,骗他们认定一定藏于此处。而一旦打开没有,他们脸面无光便不会再寻。 选好了障眼物,言嵘这才为梁刀想藏身之处,梁刀刀身以金属铬打造,轻便坚硬,浑身银白,大梁的金属冶炼技术虽大体不及大虞,但大梁多铬铁矿,先人们发觉以其打造刀剑极为轻便且耐腐蚀,故而逐步发展了铬的冶炼用于制作梁刀。 大梁对铬矿的开采相当严密,当初大虞试图要走铬矿开采权还被皇祖父以性命要挟拒绝,这也是为什么梁刀的主人战死或退伍之后需要回收而不能带走的重要原因之一。 梁刀耐火耐水耐腐蚀,藏身之处环境倒可以不用担心,短时间内不会有问题。可令人头疼的是,该把这把刀藏在何处才能不引人怀疑呢。言嵘思来想去,最终决定在夜深人静时将其用细绳捆住垂至池塘里,再用石块压住细绳。坚持两三日应该不成问题。 言嵘是打算夜深人静时再去藏刀,可是长歌担心节外生枝,让她赶紧去藏以免被审查之人堵住来不及。事实上,长歌说的不错,言嵘这边躲躲藏藏地掩人耳目藏刀,也就是前后脚的时候,刑部尚书顾华便率人亲自登门。 薛城已经换了一身衣服,脸色却依旧难看,“顾大人,本王方才已经问过她了,她对此并不知情,那个小侍卫也早在几日之前便不见了。” “殿下所言极是,但下官职责所在,还是得问问公主基本情况。”顾华虚与委蛇道。“去问,去问。”薛城一副非常不耐烦的模样,丝毫不想与她有过多的交集。 言嵘来得着急,不知道自己刚才是否已经安置妥当,心还是略略有些不安,好在顾华也只是询问了一些基本问题,例如那个侍卫叫什么、什么时候不见的、几时跟着她的、可知道他家还有什么人、平常与什么人来往、消失之前是否有些什么异样、见过什么特殊的人等等。还照例在另一处地方询问了长歌同样的问题,当然都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 言嵘早已备好一套说辞,应付这些倒不是难事。她主要怕的就是刑部的人上门来搜查,真有关联的东西她藏了,能不能被他们发现另说,她担心的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万一薛继沣早已串通了刑部尚书在搜查的时候动点手脚,不管她这有没有什么所谓的证据,都会给她拿出点什么来,那样就糟了。 他们找出了一些东西,顾华便一件件翻看,“这是大梁……镇北军的令牌?”说罢他将视线移向言嵘,薛城也跟着看向她,言嵘面不改色淡定道,“他的确出身镇北军,有令牌也不奇怪,只是十五年前大梁败,昭武团的编制便已经没了,这块令牌也是十几年前的东西了,早已没了实际用途,他若是想藏着,我们也没法强硬将其没收。” 话说得坦坦荡荡毫无隐瞒,顾华就是有心想做点章也无奈,都没了的军队,让人家留块牌子又怎么了,难道还能有谁拿这块牌子召集残兵不成,即便有这么个人物,当初败的月城镇北军现仍活着的不过是些瘸腿断胳膊的孱弱伤兵,谁能应召? 顾华亲自走进屋子里,言嵘不露声色地往案几方向挪了一步,她只挪了一步不敢贪多,生怕戏做得过头了容易引人怀疑。 顾华果然被她吸引住视线,“公主,您这身后是什么?”“一张案几罢了,平日里看书喝茶用的,怎么,这难道也会有那小子的东西不成?”言嵘特意这么说。 “未必没有,”顾华下令禁军去搜,言嵘被迫躲开他们站到了不远处去,长歌和她对视一眼心下了然。 薛城看见她们对视,视线若有若无地瞥向案几的方向,忍不住想难道她们真有什么东西藏这了没及时处理掉?他都已经把话带到了,关百初让他带话的意思是撇清与他的关系,并且及时告诉梁帝薛继沣不可信莫要再与之合作,希望言嵘能聪明些。 禁军很快发现了有问题的木板,并将其撬开了,言嵘故意欲言欲止,顾华还没看底下藏了什么便向她看了过来,“公主,这是?”言嵘脸色苍白,强自勉力站住,“只,只是一些私人物品罢了,没必要看。” 她这么说了,顾华便一定会看,只见禁军呈上了一个盒子,顾华拈着胡子,“公主,大梁刺客行刺陆大人乃是大事,公主要弄清楚其利害关系啊,若真有什么也无妨,我们都知道您什么都不知道,都是底下人不懂事胡闹罢了,您在京城一直安分老实,从未有过什么出格的事,维系两国和平大业,下官敬佩您。下官再问您一遍,这里面是什么?” “是我的药。”言嵘结巴了一下,然后坚定道,“是我的药,没有其他。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可以自己打开看。” “打开。”顾华把手臂一伸递还给呈上的禁军,那个禁军闻言便打开了盒子,顾华脸上逐渐浮现出满意的笑容,但当禁军迟疑地说,“大人,真的是药丸。”时脸色突变,抢过了盒子细看,发现言嵘的确没有说谎,一枚药丸能说明什么,陛下不是已经派人送来证据了么,怎么会没搜到? “再仔细搜,千万不要让公主蒙屈。”顾华有些尴尬,赶紧支使手下再搜一遍。薛城嘴角不露痕迹地上扬,这个顾华要找的东西怕是再也找不到了。 因为他之前来找言嵘吵架的时候,便发现了放在床榻之下的一个诡异木盒,尺寸之小几乎放不下任何大的物件,就好像是专门放书信这类的东西。他看着不太对劲就借着下床之时捡衣服的空隙带走了。 回到自己书房打开之后才发现,里面放的正是一封所谓的计划书,他看了签名,第一眼看的确和言嵘的字迹颇为相似,若不是他在幽州时经常拿着那封和离书翻看言嵘的字迹,恐怕也要被骗过去了。 “怎么样,顾大人可有找到?”薛城有些不耐烦道,“本王还有事,您快着点。”顾华听出他语气里的不爽,听闻他之前同那公主大吵了一架不欢而散心情正是郁闷,他可不想当替罪羊,赶忙命令收队。 既然没找到陛下命人放的东西,要么是陛下临时反悔,要么就是被这个公主发觉藏起来了,他再耗费时间也是找不到的,那还不如卖逸王殿下一个顺水人情,“既然没有找到,公主的嫌疑自然可以洗脱,只是为了后续避嫌,公主还是莫要插手此事后续处理才是。” “那是自然,大人多虑了,我都不曾知晓那小子何时不见的。”言嵘摆出微笑道。 第九十三章——从未来过,也再不相见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九十三章——从未来过,也再不相见 打发走了顾华,言嵘这才松了口气,她担心后续还会有人来搜查不敢冒险,因此没有立刻将刀拿回来。 但是刚才她把薛城划伤了,薛城特意传了关百初的话回来,那说明什么?如果他真的想同她划清界限,大可不再理会与她有关的事情。而且她不信关百初分不清形势,让一个已经与薛继沣站到一起的人传话给她。 如果薛城只是在佯装与她交恶,那他到底是想做什么呢。她是不想离开让薛城一个人面对以后,可若他执意如此她也不是不能走,他总得跟自己说明白了,两人才能好好合作吧?事到如今,薛城又岂会不知她是什么样的人,她并非不能吃苦不能冒险啊。他现在这样真的很让人费解,她好像被排除在外、看不懂他了。 “他都这样对你了,你还想去看他?”长歌很不解,她现在觉得薛城讨厌极了,从他从幽州回来之后便愈发变得奇怪和陌生,对公主的态度也是一千丈,请他赴宴道歉也不情愿来,还甚至在教坊司当众给公主难堪,浴佛节的时候一直等他到快天亮,公主最后是淋着雨回来的,刚才还意图欺辱公主,她反正不愿意再同薛城有任何瓜葛了。 “可是,关百初的话是他带回来的,他也算帮了我们。” “公主,那也说明不了什么啊,或许只是他一时心软呢?他既然已经明确说了自己无意争斗,咱们何必再同他有什么瓜葛。” “那你留在此处等我,我去看看他的伤势。”“唉,”长歌心里嘀咕,公主去了她能不去么,即便陪着言嵘去了,她也是站在房外不肯再往里面去一点点。 李江正在里头给薛城换药,刚才他匆忙换了一身衣裳,伤处只是简单处理了一下,薛城见她来了,眼皮略抬,“公主大驾光临,倒是令我这蓬荜生辉了。” 言嵘没有理会他言语里的讥讽,“我来看看你的伤如何了。” 李江很有眼力见地没有继续包扎,寻了个借口便溜走了,还顺手给他们带上了门。当着言嵘的面,薛城也不好总是呵斥李江这家伙,只好自己拿了绑带和药粉继续。 “要不我来吧?”言嵘坐下来。“不用,”薛城转过身去解开衣服袖子,“公主难道不觉得来的不巧吗?” “我是来跟你道歉的,”言嵘,“我没想到你是为了给我传话。”“千万别说对不起,本王受不起。”薛城语气仍是冷冷的,李江刚才先调了药粉,却忘记先给他解开衣服了,他现在右手臂不能动弹,单手解纽扣还是有些困难,尚衣局弄的这什么扣子,复杂死了,不能弄个简便些的么。 “我当时真的太害怕了,没有细想到这一层。你可以骂我笨,但不要这样和我说话嘛。你之前说得那样绝情,也否认了我们之间的感情,我们关系不明朗的确让我很为难,我不能让自己处在那种糊涂境地做出不忠于自己内心的选择。” “内心的选择?公主心,不是只有大梁没有自己的么。”他忙着解扣子,忙碌间隙还向她投来了讽刺的眼神。 言嵘淡笑了一下,“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本王可没有夸你,少会错意了。” “还是我来吧,”言嵘看他解扣子非常费力,忍不住提出帮忙,见他不动只好自己站起来走至他面前去,薛城只得停手。 他的伤处位置偏上,如果只解袖子的盘扣可能看不到伤处,也无法换药,言嵘迟疑了一会,“那解衣领吧?” 薛城挡开她的手,“罢了,本王等会再换药,你有什么事还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别耽误我功夫。” 好吧,言嵘坐回原地,“殿下近日以来对待言嵘诸多不满与冷漠,言嵘倒是无所谓,但是言嵘身在东京,便不是自己一个人,言嵘代表了大梁,你可以看不起我但不能侮辱大梁,大梁是我的底线。” 薛城冷漠,“本王性情恶劣不守规矩得很,如有冒犯公主海涵,没什么其他事了吧?” 言嵘只能长话短说,“现在没有旁人,你告诉我真心话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什么都不告诉我的话,我没有办法帮你啊。你不用担心我留在这会有危险,之前那么多次危机我们不是都安全挺过来了吗,我不是只能躲在大家背后等着被保护的,我不怕吃苦我也扛得住磨难,我们一起面对不是更好吗。” 她是可以,她也有能力一起面对风雨,可是他不想啊,她王兄也不会愿意把妹妹丢在异国他乡受苦,他已经答应过梁帝会送她回去,虽然平时他不怎么守礼,但和她有关的事情他不会失约。 “本王要你帮什么?”薛城投来疑惑的眼神,“本王与陛下如今早无争斗猜疑,公主此举莫非是在挑拨我二人关系?” “既然如此,你刚才为什么要给我带话,直接告诉你亲爱的王兄陛下不就行了?还有,刚才顾大人想找的东西被你拿走了吧?”不然顾华怎会如此轻易就能被打发走,言嵘不清楚薛城到底为什么一直在扯谎不肯坦白,他到底有什么打算,连她也不能坦白么。 “本王只是知恩图报罢了,那个侍卫救过我一次,我还给他而已。”薛城弱了些声音,希望言嵘能够别再追问,“不过你刚才藏的是什么,应该不是那个药丸吧?” 关百初救他?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不知道,关百初一直跟在她身边啊,几时能救薛城?难道是在月城的时候,那也不对啊,月城当时能有谁对薛城不利,驿站刺杀也是出了月城,关百初跟在她身边之后的事情了。 等等,不会是关百初在行刺的时候救的薛城吧?箭在弦上了他如何能救下薛城呢,言嵘一开始想不明白陆望都被弄得重伤昏迷,薛城是如何轻伤离开的,现在这么一想倒是符合逻辑,关百初那个傻子怕真的伤了薛城她会伤心,所以自己主动请缨过去刺杀,不行,她得想办法救他出来,虽说希望渺茫但至少得试一次。 她心里盘算着没有听见薛城后面那句话,薛城不耐烦的又重复了一遍,“没听到我说话么,那你有事就先走吧。” “啊?”言嵘反应过来,“我藏的是刀。” “梁刀?”薛城想了想,关百初军户出身,有刀自然不奇怪,但他没问她到底藏在何处,“既然你们大梁的规矩是人死即收刀,那你何必在他刀上刻字,反正他早就活不成了。” 一码归一码,战死或退伍需要归刀这是规矩,可在英勇战士的刀上刻字表彰亦是规矩,有些人可能刻字之后不久就牺牲或者退伍,但这并不影响刻字表彰的意义,哪怕其时间短得只有一天,存在便有其存在的意义,不能因为时间长短、有没有价值就否认或省去不计。 但是言嵘没有解释,“我会救他的。”不让他的刀登时便失去主人。 “就凭你?虽然你如今暂时洗清嫌疑,可你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你要怎么插手我们大虞的事务?公主在前面不懂事不要紧,就是可惜了后方替你收拾烂摊子的人了,某些人的牺牲也全白费了,不过那与我无关,公主自便。”薛城话里赶客意味很足。 言嵘只好说到最后一件事,“刚才的茶水里真的有毒,那是一种名为柳叶眉的茶叶,有剧毒无法饮用却可驱虫培花,我是打算用它来浇花的,没想到被你喝了。” “是么,”薛城不以为然,他就从未听过这种茶叶,肯定又是她跟上次一样胡编乱绉拿来哄骗他,“本王不稀罕你的吻。” 言嵘简直没办法继续跟他说话了,只好摊开手掌道,“你大可不信,但我可提醒你,此毒若无解药,三日之内运功便会毒发攻心而亡,三日之后肠穿肚烂七窍流血,解药在此要不要随你。” 薛城盯着她手掌之上半开的小盒子,“条件。” “帮我救他。” “那本王就不要解药了,”薛城气得心里直翻白眼,好不容易撇清的关系又让他掺和进去?不就一个小兵,如今他还不是了,他既然对大梁忠心耿耿的那就让他舍生取义好了,再搭人命进去救个半残废他脑子有病吧。 三日之后毒发身亡也比这强,再说他就不信整个东京城找不到一个大夫郎能解此毒、寻不到一份解药。 “你曾经答应过我,无论何时何地都会帮我做一件事,我现在就让你做。”言嵘神情坚定,她已经把话说得如此明白,薛城依然不肯松口,或许他帮忙真的只是不想欠关百初的人情而已,既然如此,她就不打算留下来了,但在走之前她得把关百初救出来。 薛城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她当时就说要留着这件事以后再用,“你这是在为难本王。” “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如果逸王殿下不肯施以援手,那言嵘便将今日之事铭记于心,来日定当奉还。” “你要挟我?”薛城挑眉。“正是,”言嵘丝毫不惧,一字一句说得稳当。 “这里可是大虞。” “那又如何,殿下以为我会怕吗。” “恕不远送。”薛城直接拒绝下了逐客令。 言嵘微笑起身,“殿下若是执意不肯,那就别怪我向陛下告密了,就说你帮助大梁刺客传话给我,你猜陛下心里对你这个弟弟又会是什么态度呢。”就算他是真的投诚,薛继沣心也未必信他,她再这么添油加醋薛城就没得玩了。 “可以啊言嵘,狠辣果决有点嫡长公主的意思。”薛城站起身同她对视,言嵘矮他一个头的高度却瞪向他毫无惧色,气定神闲似乎毫不在意这场对峙的结局,可她知道输了就救不走关百初,所以她不会输。 反正无论真相如何,薛城说的是不是真话也已经不重要了,她要回去了,从此以后山高路远再不相见,就当她从未来过大虞,也没有遇见他。 第九十四章——极乐之乐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九十四章——极乐之乐 “什么!她威胁你一定要救那个侍卫?”李江在言嵘离开之后被薛城喊进来,一进来就听他这么说不禁有些惊讶,“这种情况怎么救人啊,等等,殿下你不会是真的答应她了吧?” “她执念很深,让我一定要救,我以前也确实答应过她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她开口就能办到。” “可,殿下你明明知道这就是薛继沣同大梁合谋,何必卷进去给他对付你的机会的呢,答应又怎么了,办不到也没办法啊。” “也……不是不能,就是麻烦些。”“什么麻烦些,那是拿你的性命去赌!咱答应过是不错,可也得分情况啊,如今殿下活在这东京城已经是很艰难的事情了,稍有不慎薛继沣就嗅着味来了,一个侍卫而已不值得咱们牺牲啊,公主非要救那就让他们大梁去,咱们可以暗帮忙,但不能全丢给我们啊,殿下你可得想好了,仔仔细细地想好了。” “我也就那么一说,我说一句你倒说十句了。”李江也察觉自己太过激动,“属下也是一时情急。”“我再想想,我再想想。”薛城眼神示意了下手臂,“赶紧过来换药。” “怎么样,说了些什么?”长歌见言嵘疾步走出来,赶紧上前扶着她小声道,“薛城说什么了?” “他说什么以后都不重要了,等救出关百初我们就离开,先回去做些准备通知一下王兄,我们会尽力营救被抓的大梁刺客。”她得亲自想办法,不能只靠薛城,万一他不愿意她也真没办法。 “好,”长歌心里虽然觉得营救之事颇为困难,陛下也未必允准,但她相信公主的一切决定。 三日之后薛继沣在皇宫内设宴,说是得了不少好酒,难得京城风平浪静多日,邀请薛城共饮佳酿以庆贺。 薛城正好借此机会再次重申言嵘与刺杀一事无关,而且自从陆望进了南山堂救治,他便再也没有得到相关消息,陆望是死了还是依旧活着他一点风声都没有打听到,薛继沣依旧防他防得很紧。 五月初四,皇宫设宴,薛继沣群宴众臣,尚在先帝丧期,宴会办得简单。薛城坐在离他最近的位置听他说话,“今天的宴会呢,主要是有两件事,其一是庆贺朕登基即位以来所得的成就,北魏威胁已除,国内逐渐修养生息恢复国力,朕心甚慰。 其二,朕有一件烦心事不知如何处理,国公陆爱卿前几日遭遇刺杀,救治无效已经去了,朕本不愿广告天下再次让百姓惶恐,可国公德高望重,乃我大虞国之重臣,秘不发丧不符规矩,众卿以为如何?” 陆望死了,薛城垂下眼皮不露声色,如果薛继沣有意让他死,恐怕救治当天陆望就没命了,既已昏迷又到了薛继沣手,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无力抗衡了,现在对薛继沣重要的是如何逐步将其手下收归己有而不引起他们的逆反心态,通不通报的恐怕不是重点。 经过薛继沣的处理,朝堂众臣早已迎来了一波大换血,薛城已经不认识几张面孔了,他们说的话自然是薛继沣想听的,“臣以为陛下可昭告天下,陆大人劳碌半生实属不易,陛下当为其加封爵位以示隆恩,以亲王之礼厚葬。” “以亲王之礼厚葬不符祖宗规矩,臣以为陛下以正一品规格厚葬已经诏显隆恩。” 薛继沣听罢便问薛城,“七弟以为如何?” 薛城知道他想听什么,顺着他的话说,“臣弟已多日不曾听闻朝政,王兄此刻要我说些什么我倒是说不上来,既然王兄不愿百姓惶恐,那不妨说陆大人染疾病故,特赐一等仪仗荣归故里,准许其亲信扶灵归去。” 从此不再准其入京,主子功高盖主,他们心里也多有惶恐,如今陆望已死,而薛继沣非但没有赶尽杀绝反而饶过了他们性命,你说他们会不会感激?纵有不识时务者意图不轨,薛继沣也有足够的理由将其剿灭,但薛继沣不能亲自开口赶走陆望,所以他需要有人替他张这个口。 一味地说自己不理朝政不愿开口并非良策,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薛继沣依然会疑心他是否暗筹谋什么,有张有弛虚实相间才能让薛继沣稍稍把疑心放回他自己的肚子。 “此言甚好,七弟深得朕心啊。” “臣等附议。” 薛城借着吃菜低头弯起嘴角,只听薛继沣继续道,“既然如此,朕得敬七弟一杯,为朕解决了一个难题。” “臣弟以茶代酒,之前接连饮酒导致肠胃欠佳,且有伤在身,还请王兄莫要怪罪。”“一杯而已,小酌无妨嘛,男子汉大丈夫一杯酒都饮不得?” “王兄,臣弟有伤在身……” “无妨,此乃彩琉佳酿,不饮实在可惜了。”薛继沣遣身旁一个宫娥下来,“给逸王斟酒。”宫娥得了命令只得拎着裙摆走至他身边,薛城并未看她,只是用手挡住了杯盏,“王兄何必强人所难呢。” “殿下,此酒甚好,您就喝一口吧?”“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薛城冷冷地扫她一眼,后者立刻低下了头,“殿下恕婢子死罪。” “既然不能劝酒,朕留你无用,拖出去,”薛继沣淡然出声,“杖毙!” 宫娥两眼一黑跌坐在地,早有人将其拖拽出去,她这才反应过来大喊陛下饶命,满座群臣皆无声,不消片刻外面就传来了声声惨叫,旋即是更为死寂的静。 薛继沣斜睨一眼身边另一个宫娥,“你去。”后者身体抖筛似的抬头望见他目光,吓得一哆嗦,薛继沣没耐烦道,“那就直接杖毙。”“婢子去,婢子去。”宫娥端着酒壶连滚带爬地滚下来,酒壶磕磕碰碰地撞着杯盏,“殿下、殿下请用。” 薛城没动,薛继沣的死亡视线一直在宫娥身上,宫娥如坐针毡,汗湿衣襟,几乎要哭出来了,“殿下救我!” “拖出去。”“王兄何必闹成这样,”薛城按下宫娥倒的酒杯,“不就一杯酒,臣弟饮了便是。”说罢仰脖一饮而尽,宫娥无力地瘫倒欲哭无泪,“多谢殿下。” 自从新帝登基以来,对她们这些宫娥侍官是极尽虐待,稍有不慎便是杖毙砍头五马分尸,她都不知道造了什么孽遇上这种人,她倒情愿早日出宫潦草嫁人也不愿留在此处胆战心惊,担心自己肩膀上的脑袋明日还保不保得住。 一杯酒喝或不喝倒是无甚关系,关键是显示帝王的威严。薛继沣同他积怨已久,如今得势岂能不报复回来,在众臣面前展示自己万人之上的地位,更何况如今陆望已死,大虞已无人可与之抗衡,有些得意忘形也是自然。 他得忍。 “哈哈哈哈哈,这样就对了。”薛继沣一拍大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似的,“哦对了,刺杀一事已告一段,既然大梁公主与此事无关,那就由她亲手来解决刑部那些杂碎吧,此事就交由你来督办,七弟不会为难吧?” 让言嵘自己杀了大梁刺客,这也逼得太狠了,薛城皱眉,“王兄,臣弟曾与之有过婚约,如今以此相逼恐怕有所不妥。” “你们早已和离,无妨。”薛继沣,“不过,若是七弟觉得实在为难那便算了,那公主狡猾,恐利用你恻隐之心实行搭救之事,那就由禁军统领督办如何,若有异常就地格杀。” 言嵘还想搭救关百初,若是直接由禁军督办就没余地转圜了,想到此处薛城只能接下此事,“王兄,那还是交给臣弟吧,如今我与大梁公主已经和离,再无往日情分可言,臣弟定会秉公处理,为王兄分忧解难。” “好,”薛继沣嘴角弯起,“如此甚好。”跟他斗?他倒是想看看他这个亲爱的弟弟要怎么一边保住自己一边保住言嵘。薛城若是有任何异常、或者帮助言嵘救走囚犯,他就一声令下先将其斩杀,理由他都想好了,暗勾结他国谋害朝廷重臣,薛城纵有通天本事也无济于事,大虞终归是容不下他了。 大梁什么都好,就是行事太过正派,不懂变通,这样的国家、这样的君主如何能是他的对手,迟早都是他们大虞的手下败将。 薛城走出光华殿,往来的侍官宫娥们有序地穿梭收拾残席,他从人群穿出去想着心事,如今薛继沣让他逼着言嵘亲手杀掉关百初,他该怎么做才能破局呢。 他有些失魂魄的走着,不知走至何处时竟听到身旁有人惊呼,“德裕太后病殁了!”德裕太后,太子的母后,当时的皇后娘娘。 薛城母妃去世之后,一直都寄养在皇后娘娘膝下。其实皇后对他并没有过分苛待,该给他的一份不少,当时太子已经在学苑读书,他就经常由皇后娘娘带着等太子下学,直到他也到了该入学的年纪和太子一同上下学,皇后才不再亲自接送。 他与太子离心之后,皇后的确有些针对他,可那也是人之常情,谁不希望自己的儿子稳坐太子之位,又岂能眼睁睁看着别的皇子觊觎。 如今她也走了,父皇、母妃、太子都一个接一个离开了他,他忽然觉得好像时过境迁,他们的故事仿佛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殿下,您不能过去。”侍卫拦住他想进去的脚步,“陛下吩咐过谁都不能来看太后的。”薛城没有坚持,站在朱红的大门之外眺望小时候无数次走过的那条鹅卵石路,好像看到了小时候的他自己。 皇后牵着他的小手在殿前走,带着他跌跌撞撞地走遍皇宫的许许多多地方,日头斜下来,夕阳通红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然后渐渐淡出他的回忆。 薛城顿了片刻,然后掀开衣摆对着太后寝宫的方向跪了下来,皇后虽非他生母但也养育了他,养育之恩没齿难忘。皇后为何短短数日莫名染病亡故他心里也大致清楚,这些帐他会一笔一笔跟薛继沣算清楚。 第九十五章——处处皆弱点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九十五章——处处皆弱点 五月初十是言嵘的生辰,她出生的时候是个初夏,那年的夏天天气特别好,雨水充沛,阳光充足,连风的力度都刚刚好,整年一点灾害都没有,是他们见过最为舒适的一天,那天甚至连先生的作业都留得最少,可把那些娃娃们高兴坏了。 老天赏脸让百姓收成颇为丰厚,大梁的百姓都说她的出生是上天降下福瑞,是大梁的福音,而她王兄出生之际,除了刮了一天的风,催生了许许多多的竹林绿荫翻滚成海,其他什么天象也没有。 战争爆发的时候她才七个月大不满周岁,除了哇哇大哭什么也不会,而王兄却亲眼目睹了所有惨状,接受了父亲战死殉国、母亲被逼自刎、大梁战败割地和亲的事实。 他只身前往了金夏为质,临行前夕皇祖父同他说了一夜的话,他们说了什么言嵘不知道,但王兄从未让他们失望过。 她在这逗留得太久了,她要回家去了。 生辰太过引人注目,所以王兄把离开的计划定在了生辰之后的第三天。在那之前,她就把这里的一切都收拾好,确保必要的时候立刻就能离开。言嵘还不知道薛继沣已经交给了薛城一个艰难的任务,所以她只是平静地收拾东西,就好像今日天气不错,她们只是如往常一般将衣物被褥翻洗出来晾晒而已。 “你来做什么。”长歌挡住薛城,“这里不能进。” “这里是逸王府,本王哪里去不得?” “公主如今住在这里,按你大虞律法哪怕只是借住也有居住权,你不经允许硬闯就是违法了!” “这般伶牙俐齿的话是她教你说的?”薛城冷哼一声,毫不在意,“本王几时是守规矩的人,今日就是陛下来了我也进得!给我让开。” “你闯一个试试。”长歌毫无惧色,刷地一声拉开了剑,大有死在此处也绝不退让的架势。“你以为你是本王的对手?自己想死别赖着本王。”薛城不想与她纠缠,眼看就要出手,言嵘及时制止了长歌,“让他进来,不必与狗对吠。” 说他是狗?倒挺有先见之名,薛城背手径直走了进去,“屋子堆得这样乱,怎么你是想收拾行李跑路了?” “你们这闹了老鼠,将我珍贵衣物都咬得不成样子,我实在看不惯你们的脏乱环境,所以还是将衣物收拾出来要紧。” 薛城自顾自坐下来倒茶,言嵘根本没给他下毒,什么柳叶眉茶叶净是胡扯,他慌里慌张找了许多太医大夫来瞧,甚至江湖郎也被他抓来了没放过,可惜什么都没看出来。 “你让我办的事不是本王不帮你,而是真的已经来不及了,”言嵘果然被他的话吸引住,停下了手的动作,他便继续道,“你要救的那个侍卫已经死了,骨头太硬什么也撬不出来,顾华一生气就下令杀了他。”末了,他继续补充道,“五马分尸,死得可惨了。” 他嬉皮笑脸的没当回事,可是言嵘却好像被雷击了似的,关百初死了?还五马分尸,他们竟这般残忍! 来不及了,虽然王兄多次重申此时不能多生事端,可是关百初那样忠心不二的侍卫她舍不得他死啊,她还答应过要带他回大梁的,他的刀还没拿回去啊。早知如此,看薛城那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关百初何必救他,就算是慌乱拿薛城当人质脱身也好啊! 言嵘越想越气,他怎么这么傻,她都不在乎薛城的性命了他又何必啊,明明就是九死一生的结局,他还顾虑到了她的心思,言嵘真想穿越回去摇他的脑袋将那些想法扫出他的脑子,他到底是个不太听话的列兵,倔强得不行。 “既然人死了,也不是本王不履行约定,这件事便算我略有亏欠,明日是你生辰,凉亭设席请你赴宴,我给你备了一份大礼。” “你给我准备礼物?不必了,我不想再收到什么惊吓,你我早无干系,即便你失约于我,大梁素有容人之量,我不跟你计较。”言嵘不觉得他现在真能准备什么大礼,果然听他说道,“剩余三个刺客还没处决,明日见就交给你来办。” “你说什么?”言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腾地站了起来,“你让我亲手杀我大梁子民,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 “凭你如今身在大虞,有些事你不得不做。” “可我若不答应呢?” 薛城放下茶盏和她对视,将她所有愤怒眼神尽收眼底,“届时会有禁军督办,你想死可以,别拖累我,你若不肯,本王就把你绑过去。” “我跟你说过,大梁是我的底线,别触碰我的底线薛城。” “那又如何?”薛城装出一副不屑的模样,心底却是无比纠结,担忧眼神不够坚定会出卖他的心思,只得移开视线去。 “我会反抗的。”言嵘说得很认真,“我会杀了你。” “无所谓,杀得了我你就来。但明日,你不能缺席,否则本王就让你身边的人一个都不剩。”说罢他便将视线移向了屋外,那里有她的长歌。 言嵘下意识的一个巴掌便甩了上去,“敢动她我真的跟你拼命。”薛城擒住她的手,他攥得死紧,言嵘怎么也抽不出来,“放手!”薛城不怒反笑,“那你就得乖乖合作了,毕竟如今处处皆弱点的人是你。” 待他走至门口,言嵘忽然开口,“我真该毒死你的。”“可惜你没那个机会了。”薛城负手迅速离开,他如今已经没有办法可想,只有言嵘杀了关百初才能真正洗脱嫌疑,否则别说离开,她能不能当场保住性命都难说。 薛城离开之后,言嵘便脱力坐到了地上,长歌赶紧跑进来,“他跟你说什么了?”言嵘搂住她就哭,“关百初死了。” “啊?”长歌心下震惊,他还是没挺过来么,她抱住言嵘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眼泪扑簌簌下来,内心酸楚难抑,“牺牲是难免的,难免的,他不是无谓牺牲的,他是做了英雄了,为大梁而死是值得的,咱们都和他一样。” “可他还让我亲手去杀其他的刺客,”只有面对长歌,言嵘才能卸下防备,露出真实的内心,“我该怎么办呀,我没有主意了。”她身为大梁公主怎能对大梁子民下手,大虞境内不是没有梁民了,指责的舆论只怕就会如同一人一口唾沫把她淹死。 大梁公主杀大梁子民,她活了这么长时间、看了那么多书,从未听闻过这样的事情。她大梁既以子民为先,那就一点对不起百姓的事情都不能做,一点点都不能。刺杀之事得到了许多百姓的鼓掌叫好,她现在为了自己活命杀了那些刺杀义士,跟自爆有什么区别,后者还能留个好名声。 “我来动手,公主把所有的罪名推到我身上!”长歌,“明日你就装扮成我的样子。”长歌下意识就想替她去面对危险,“可是百姓不曾亲眼所见,他们只会听到大梁公主攀虚叛国以求荣华富贵,具体是不是我根本不重要啊。” 而且,薛城能认不出来么,他能任她们在禁军眼皮底子下耍这种伎俩么。 “那咱们连夜离开,在外头躲几日,再让陛下调整计划就好。”“好,”言嵘想来想去也是逃跑比较合适,明日她绝对不能出现在凉亭,否则便再无回头之路。她的以后、以及同薛城的以后都将就此戛然而止。 简单收拾了一些东西,言嵘便和长歌换了便于行走的衣裳准备离开,房门一开就有人迎上来,正是薛城,“哟,这幅打扮打算做什么去?” 言嵘把长歌拉到自己身后,脸上的泪痕已干,她又恢复成了那副宛若刀枪不入的坚强样子,“与你无关。” “公主试图逃跑怎么与本王无关,你要是跑了本王怎么办?完不成任务如何交差,本王不就惨了?” “薛城你别欺人太甚!我怎能伤害大梁?” “公主爱国情切,担心自己的名声也是情理之的,既然公主选了大梁,那本王势必要被你连累,既然如此杀你一个侍女不过分吧?” “你要做什么?”言嵘紧紧护住长歌,不让她出现在薛城视野里,“别动她!” 薛城亲自出手推开了言嵘,从她背后抓住了长歌,反手扭住了她肩膀丢给后头的李江和渡衣,“绑了带走,明日公主若是不出现,那本王就杀她以儆效尤。” “公主!”长歌试着挣扎,发现实在没法挣脱开来,“公主别管我,赶紧走!”“放开她,”言嵘想往外走试图拉住长歌,薛城隔开她们,将言嵘逼退。 言嵘连遭打击,不争气的了泪,“你是要我出现,抓她做什么,和她到底有什么关系啊!”“她本来是不用死的,但谁让她是公主的好伙伴呢,既然公主不想来也不肯来,那就只有委屈她了,本王也是为了自己的性命不得已,公主见谅。” 言嵘听了他的话,心里倒是有些明白过来,他如今已经不再同她是一路人了,自然是要只顾自己的,他们国家不同,从一开始就不会成为朋友,注定了会有一天兵戎相见剑拔弩张,这只不过是提前到来而已。 “好,”言嵘抹去眼泪,恢复了冷静,“我会去的,把她放了。” “那可不成,她现在是本王的人质,放了她你不来怎么办?” “我也走不出这逸王府,亦是人质,有何不同?” “公主主意太多,本王不愿冒险。”说罢他便转身欲走。 “你真的让我去?明日是我的生辰,你说过每一年的生辰都想陪我一起过,”言嵘淡然出声,“今年的生辰,你就送我这么一份礼?你不怕我恨你?” “公主的心意,于我而言已经不再重要,既然如此就是跺碎了踏成泥也与我无关。” 自从薛城回来之后,字字句句都是这般冷漠扎心,她以前只以为他有苦难言不得已,甚至推一再脱王兄让她回家的事情想留下陪他,如今连连碰壁她也该明白了,什么所谓的爱情、什么生死相依,都是水月罢了。 “好,好,好,”她连说了三个好,话语里已经满是凄凉,“明日我会按时出现,保你性命无忧。”薛城听见了这话却没有停留脚步,无所谓地离开了。 薛城已经带着人离去,包括长歌也被他们带走,言嵘一个人背着包袱站在门口,月光就这样缓慢且忧伤地笼罩了她,她站了许久,也没人来打扰她,可她心里的绝望情绪却滚了一轮又一轮,晶莹的泪珠终于从眼角下,在她脸上留下了深深一道痕迹。 第九十六章——义,亦我所欲也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九十六章——义,亦我所欲也 逸王府夜深人静的时候,月光洒在窗纸之上,逐渐映出了一个人影,长歌警觉地望向那里,一时间没有发现到底是谁,“谁!谁在那里!”。 短暂的静默之后就是一阵轻微的开锁之声,片刻之后屋门忽然被打开了,言嵘手里拈着刚刚被她捏灭的香捂着鼻子进来,“长歌!” “公主,”长歌小声喊了一声,“你怎么来了?”她没有被如何虐待,只是缚住了手脚无法逃走,言嵘一边拿出匕首割断她手脚绳索一边急匆匆回答, “我拿迷香把门口守卫迷倒了,我现在就送你出去。” “那你怎么办呢?薛城肯定不会放你走的,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你明天不能去凉亭。”长歌拒绝离开,“你放心,”言嵘赶紧安慰她,“我有办法脱身,我现在有事情交给你做,我身边只有你了,也只有你能帮我。你不能同我一道陷在这里。” “什么事?”长歌果然被她吸引住注意力。 “通知王兄计划提前,明日事情结束之后立刻来接我,时间紧急能做到吗?” “能,”长歌连连点头,担心她的语气如此焦急紧张是因为时间卡得很紧,需要踩点去接应,“公主尽管放心交给我!”凡是公主需要她做的,她都会毫不犹豫地去做,更何况是这种人命关天的时候呢,她当然不会有所怀疑。 “好,那就快走吧。”言嵘拉着长歌,一路沿着她早已摸清楚的小路走到逸王府后门,她打开木门,确认此刻无人看见这才将长歌推了出去,长歌着急完成交代的任务,点头之后立刻便消失在了黑夜之,留下言嵘扶着门框望了她许久。 她骗了长歌,她没有为自己想明日的脱身之法,因为同气节相比,性命有时候也不算什么。生,她所欲也,义,亦她所欲也。可是她不能让长歌也搭上她的性命,她曾经答应过一定会带她和关百初回大梁,如今已经失约于关百初了,至少得让长歌回家。 言嵘走回自己的屋子开始简单收拾,收拾明日想穿的衣服、想佩戴的发饰,甚至明日想上脸的妆容。她从容不迫地规划着,将那些事情一一写在纸上逐一完成。 大梁是她的故土家园,大梁的百姓便是她大梁言氏安身立命的根本,她绝对不会做出伤害他们的事情,哪怕用她的命换。 安排好一切之后,她便坐在了梳妆台前开始梳妆,桃花木质的梳子温柔地拂过头皮,顺着长发下去,以前都是大雁宫的嬷嬷们替她挽发,长歌来到她身边之后便交给了长歌,长歌很是手巧,总能给她编出许许多多精巧的发型,也不知道她是从哪学来的。 子时一过便是她的生辰了,她决定明日若是没有转圜余地,她便自尽。她答应和亲是为了大梁、为了王兄,在大虞忍辱负重也是为了大梁,如果能保护大梁死在此处也不是不可,反正人总有一死。 她独坐无眠,心里想了许多事情脑子却依然空白,或许是此生也没什么可回忆的了吧。 天亮的时候有人来敲她的房门,言嵘无声地走至门边打开了门,那人恭敬道,“公主,逸王殿下有请。” “劳您带路。”她一夜未眠,此刻脑子却格外清醒。 她穿了往日在大梁最爱的茶白色礼服,本来是打算能够离开的那日再穿的,一直压在箱底留存着,心想哪怕最后用不着也算一个念想,如今正好适合。 她走过弯曲长廊、走过花园的碎石子路,一直走到了那座凉亭。禁军早已分列两侧站好,薛城玄色长袍镐金腰带,打扮得非常精神,眉宇之间皆是英气,早没了往日飞扬神采,愈发显得沉稳可靠,就好像站在他身边就不用害怕任何事情,让人忍不住立刻就冲上去挽着他的手。可惜如今他已经不再同她站在一起了。 薛城朝她望了过来,禁军却不让她立刻上前,而是先搜身以便查验是否携带了危险物品。言嵘早知如此,根本就没有带什么所谓的匕首,想死一枚玉簪就够了,实在不行凉亭的柱子亦可效力。 禁军查验过后才让她走进了凉亭,薛城首先开口,“公主起得挺早,本王以为总得三请五邀公主才会光临才是。” “我一向如此。”言嵘没看他,自己坐在了石桌边上。因为天色尚早的缘故,还没有上菜,只有一些茶水糕点。 “今日时光甚长,公主不如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那就不必了,味道不好难以入口,我不想将就。”言嵘观察着四周,往常一直跟着薛城的李江此刻不见了踪影,是有事耽搁了还是被派去做其他的事了? 因为薛城的缘故,她也算是见过几位禁军校尉,如今一张熟悉的脸都没了,想也知道肯定都换成了薛继沣的心腹,特意来此处监视他们的,薛继沣到底疑心难以打消,之前还硬逼薛城饮酒以示君威,所以薛城才这么着急、上心这件事吧。 他有他必须要做的事,她也有,而今日需得有人让步。她知道自己不算笨可也依然不敢放松,因为她不敢放低对他们无耻程度的想象,更何况她此刻身在他国领土更难一呼百应。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开始吧,省得浪费公主宝贵时间。” “等等,我还有话想说。” “洗耳恭听。”薛城满不在意,挥了挥手示意渡衣帮助摆盘,他的身边站着无数旁人的眼线,他一点异常都不能表现出来,无论如何言嵘一定得亲手杀了那些刺客才能保住性命,可她在意那些百姓。 他就算拼尽全力也只能勉强保住关百初,这还是最好的情况,不止言嵘伤透脑筋,他又何尝不是,如何不动声色地救下关百初,如何瞒着其他眼线帮她顺利送走长歌,如何做这些却不让她发觉,这些都深深困扰着他,今日注定难熬。 明知危险却还是帮她了,一如之前掩饰她暗去看大梁女密探一般,他总是觉得这世间的困难再难也无妨,再大的风霜和刀剑都及不上爱与温柔,阴邪计谋不是世间最骇人的力量,爱才是,只要有爱,千山万水亦可平。 “既然是生辰,那我可以许愿吧?” “放过那些刺客是不可能的,别想了。”薛城打断她的话,“公主早知如此又何必提出来。”“我想说的不是这个,”言嵘今日给自己化了很清新淡雅的妆容,看着大方得体又华贵雍容,“你在幽州过得怎么样呢?” 她不是真的想问,她只是想把话题一点一点引到她想要的地方去。 “这有什么好谈的,”薛城不想谈这个,还能怎么样,他是去打仗的,前有北魏虎视眈眈、后有敌对势力肆意破坏,怎么可能顺利。但那又如何,没有磨难就无法成长,人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更何况他是皇子本就身处大虞皇权争斗的心,怎么能偏安一隅不去争?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他不想对其他兄弟怎么样,他只想在这争斗之保留一席之地,至于当不当皇帝他以前是觉得没甚所谓的,能者居之即可,大家都姓薛,有本事谁不能守好薛氏的江山? 可如今时过境迁,一切都不一样了,太子含冤而死,留下了许多亟待解决的事情,父皇死因成谜,皇位归属亦是一团迷雾,他眼前的路只剩下夺位勤王,所以他现在一步都不能走错。 也注定了现在的他有些事情不能做,哪怕面对的是言嵘,她比自己重要所以他能舍身救她,可大虞比她更重要,他的责任不能让他孤注一掷为她抛弃一切,他也无能为力。 “很辛苦,但为大虞尽心本王甘之如饴。”薛城很套路化的回答她,“本王不过是做了和公主决定和亲一样的事情而已。” 他的意思是二人各为其国,有些事情情非得已。“那修羽姑娘呢,如今怎么样了?”言嵘知道他最终杀了修羽,但薛城并不知道她已知晓。薛城沉默片刻,“死了,我亲手杀的,本王就是如此心狠手辣不念旧情之人。” “为何?因为她曾经陷你于不仁不义么。” “不错,本王待她不薄,她却不思悔改屡次加害,本王实在倦了。” “可我并未对不起你,逸王殿下为何要如此相逼?” “公主是聪明人,有些事心里明白就成了,何必非要摆在台面上说的明明白白让自己难堪。本王对你,从来都是利用多于真心,纵有那么一点点的真心如今也没了,而且本王觉得非常后悔曾经浪费了那些感情受你蒙骗。” “言嵘同殿下合作至今,自问并未逾矩,如今殿下先行毁约那也怪不得我了。”他能不能瞒过薛继沣、能不能继续当他的安稳王爷、富贵闲人都与她无关,她也不再考虑所做之事对其影响有多大,她拈起先前盛满了的酒杯随手洒在了地上,“薄酒一杯,聊慰往日之情谊,从此以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前尘尽断再不相见。” 洒酒断义是大梁最严重的绝交方式,更甚于割袍断义。因为在他们的习俗里,只有祭奠死人时人们才会将酒洒在地上,此举便是意味着眼前人在自己心早已形同死人,再无干系两两相忘。 薛城从书了解过大梁的习惯,洒酒断义便是其之一,他闭了闭眼捏紧了桌面下的双拳,言嵘性格高傲,忍到今天才决定断义委实算是她脾气好的了,这是他期待达到的目的,她很快便会离开了他该高兴,这也是他该承受的恨意和愤怒。 薛城将眼前杯盏的酒饮尽,大梁习俗里双方洒酒便代表了二人从此相忘于江湖再不相见,纵使将来无意遇见也要绕开对方,言嵘对他洒了酒不想见他,可他还想见她,更何况他是大虞人,他连大虞的规矩都时常打破,更不用守这破规矩。 “把人带上来。”薛城喝完了酒,迅速进入今日的正题,“今日一共有三名刺客需要你来处理,哦对了,本王忘了告诉你,你那个侍卫还没死。” 第九十七章——微不足道的名誉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九十七章——微不足道的名誉 “不过虽然没死,却也离死差不多了。”薛城说话实在是大喘气。 言嵘没听到这句他补充的话,满脑子都回荡着关百初没死的消息,他没死?太好了,她还有机会救他! 高兴的情绪刚刚漫上脑海,却听薛城继续道,“公主看来心里很在意那个侍卫的死活啊,莫非你同他还有什么旁人不知道的关系?”他说话声音高了一些,逼迫言嵘回过神打起精神。 她脸上惊喜难抑的神色就差直接告诉别人她完全知晓刺杀一事,薛城不得不板着脸提醒了她一句,“我看公主心情甚好,不如就将此事办了吧,来人把刺客们带上来!” 言嵘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着禁军移动,直到浑身血迹的关百初和另外两个刺客一同被带上来。他身上的血迹已经干涸,染得囚衣血迹斑斑,禁军拎起他的胳膊一左一右架着他上前,那两个禁军士兵高大伟岸,完全看不出拖着的人是醒着还是昏死过去了,他们绕过长廊,一直走向了凉亭对侧的假山。 假山距离凉亭尚有距离,为什么要把他们带到那边去? 渡衣很快呈上了一个木箱,言嵘认出是自己曾在库房之看见的那个,里面是一把弓。薛城是让她拿着这把弓杀了关百初? “这是什么?”言嵘缓慢开口。 “今日是公主的生辰,所以本王特意为你打造了一把良弓作为生辰礼物,刀剑一流皆需近身,肮脏之血恐污了公主礼服,所以这把弓再合适不过了。” “逸王殿下该记得,言嵘不善此道。” “如果公主指的是技术不佳无法一击即,那不必担心,本王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不说百步穿杨,至少杀几个刺客是绰绰有余的了。如果公主指的是大病之后拉不动弓弦,那就更不用担心了,这把弓是本王特意为你打造,弓弦乃是罕见天蚕丝,公主绝对拉得动。” “逸王殿下想得倒是周到啊,”言嵘淡笑了一下,“看来我是非杀人不可了?”薛城扬眉不置可否。 “若我不肯呢,殿下难道要杀了我?” “为什么要杀你呢,本王就是再不济也得怜香惜玉对不对,公主不肯自然是底下人做的不好,当然是惩罚他们了。” 禁军在带上关百初他们之后,又马不停蹄地押来了一群人,他们大多身着大梁服饰,反手被缚却不肯弯膝,被禁军硬逼着才算跪倒。 本来已经放走长歌,言嵘不觉得他还有什么可以威胁自己,可没想到自己到底是低估了他不要脸的程度,或者说低估了他求生的欲望。他居然抓来了这些大梁人!无凭无据抓人,可真是薛城的风格,太不守规矩了! “他们都是老老实实的生意人,怎么惹到了逸王殿下?”言嵘在桌面下捏紧了自己的手,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毫无波澜。居然拿她大梁在大虞境内的百姓来要挟她,他们何罪之有?为了逼她就范、保住自己锦绣前程,他倒是无所不用其极。就这歹毒心肠,如何能和大梁相提并论? “他们倒卖货物肆意定价,违反了大虞的市场规则,而且还被查出了售卖假冒劣质产品,证据确凿,危害大虞的事情本王都管得。” “那就秉公执法,按大虞律法处置!何必让他们跪在这里肆意羞辱?我大梁商贾从来遵纪守法安分守己,定是你故意栽赃陷害!”言嵘被他的话气得直接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瞪着薛城。 “大虞律法,呵,”薛城冷笑了一声,“公主恐怕不知道,陛下已经将修改大虞律法的任务交由本王了,”虽然只是协理,没啥实权,“那本王,就代表了律法,现在本王让他们跪,他们如何不跪?” “好一个你就代表了律法,国无律法监管只凭个人喜恶,法之难言,必将国无宁日!” “只凭个人喜恶?公主莫要血口喷人,公主高高在上的几时看过民间疾苦,你知道百姓真实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吗,知道他们哪几天收成不好容易吃不上饭交不起赋税吗,知道商贾做生意被打压的沉重赋税吗,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知道要为他们好。 可你独有一颗为民之心却没有实际行动,甚至都没有深入他们的生活考察过,你做的再好又怎么样,百姓什么都没有看见,也不知道你为他们牺牲操劳,你有什么做得不好之处甚至不会谅解你,反而只会觉得你贪赃枉法不可一世,更加恨你!” “我,”言嵘有些对不上来,她好像的确没有机会深入了解过,可是那又怎么样,她所做的又不是为了取得百姓的欣赏或爱戴,她并无所图啊,做得好与不好、得不得到赞赏都无甚要紧,她也无意与薛城进行所谓的诡辩游戏,“即便如此,他们是大梁子民,自然有我王兄管教,再不济也轮不到你!” “那就不劳您操心了,本王不仅要他们跪,我还要拿他们玩个游戏。”言嵘不觉得百姓了解他们的付出重要,可是事实向来如他所说,那些百姓根本就没有所谓的信仰和气节,他们目光短浅,只能看得到表面的东西,稍微深入一些的道理他们就不明白了。不是他们天性愚钝,而是他们所站的位置太低,阶级决定了他们看不到高处的风景和难处,也注定只能困在他们所在的阶层里惶惶度日。 这样的人只能由他们来统治,你如果给了他们太多的自由,他们非但不会感激反而会指责你、批评你的所做所为,因为他们自以为自己站到了更高处。这帮愚蠢的东西也值得么? “什么游戏?”言嵘不知道他心所想,只是开始担心那些大梁商贾。 薛城站起来走至凉亭边,“公主不是不肯么,那本王就数十个数,公主若是执意不改变主意的话,那就从这边这个人开始,一个数杀一个人,杀完为止。” “薛城你别欺人太甚!”言嵘浑身都在冒着冷汗,薛城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和那个初见时聒噪率直的薛城判若两人了。 “处理掉这些刺客或者看着本王处理掉那些商贾,两条路给公主说清楚了,那就请公主自己抉择了,不过公主得思考得快一些,本王可没那么多耐心。”薛城说罢就从木箱取出了弓箭,对着假山比划,天蚕丝的弓弦在阳光底下显得格外晶莹剔透,这样珍贵的弦、宝贵的弓,第一次开弓竟是他为了逼迫自己心爱的女子。 “这两个,我一个都不会做。”言嵘,“我选第三条路。” “第三条路?”薛城疑惑地看向她,“哪里还有第三条路。”言嵘不动声色,迅速从发髻上拔下了一枚玉簪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她毫不犹豫地戳了下去,饶是薛城眼疾手快地从她手抢走玉簪还是被她刺了一个窟窿出来,鲜血顿时潺潺往外冒出来。 薛城愤怒地丢开玉簪,无视了她略带些得逞意味的眼神,抓着她肩膀,拿手帕死命按住她脖子止血,“这就是你所谓的第三条路?堂堂嫡长公主竟也是个没种的,遇到事情只会想一死了之,好啊,你想死得轻轻松松,那本王承诺你,等会就送在场所有的大梁人全部上西天!给你下黄泉作伴,如此倚仗公主可还满意?” “你……”言嵘有话想说却碍于伤势无法如愿。“传太医来,真想自杀就该带把匕首刺进肋下三寸才是,你的伤口不深暂时死不了!”劝住了言嵘,薛城便丢开按住手帕的手独自走开去,拿过那把弓搭上箭便连连射出三箭,带着火气的这三箭几乎要把其一个刺客的脖子射穿折断。 他想不到言嵘会走极端,幸好他拦得快,再慢一些恐怕就真的如她所愿了,回想起来他后背都渗出了一层薄汗,握弓的手也忍不住发抖,要不是血腥场面顿时引起了在场那些大梁商贾的恐慌,恐怕还瞒不住他那一瞬的心慌,那些大梁人看到言嵘站在那里便开始呼唤她说着公主救我,薛城冷笑着把弓递过去,“要么你来,要么本王亲自来,你自己选。” 肋下三寸不足致命,希望他的提醒被她听进去了。 他们在期盼地望着言嵘,可言嵘还有什么办法呢,她只觉得心酸难忍,她不会武功无法带着他们突围离开,也想不到两全之法能够同时救下关百初和他们,甚至如今连死也不敢了。她到底是个不够聪明也不够狠心的人,要是此刻皇祖父或者王兄在就好了,那她就可以什么都不管。 她有那么一瞬间真的就想直接撂了担子不干了,可是她不能,如今只有她自己陷在此处,不得不面对最为惨淡的命运,幸好昨天已经送走了长歌,起码能逃出去一个。 大梁从不亏欠百姓,保护他们是大梁言氏的祖训,言嵘日夜谨记莫不敢忘。如今一边是大梁的商贾,一边是关百初,他们都是百姓让她如何抉择啊。 宁负亲友,不负百姓,关百初跟在她身边多时,在她心里早就已经将他当成了自己的亲人好友,更何况他曾出身大梁镇北军,言嵘这么想着,心便已经有了决断。 杀了关百初才能救下这些商贾,尽管自己内心会备受煎熬,也得不到他们的原谅。可若她不动手,死的就会是他们所有人。但她一旦动手,在场的那些商贾便会彻底失去对她、甚至是对大梁言氏的敬畏与尊敬,他们遇到危险的刹那第一时间就会来寻求大梁言氏的庇护,延续百年的习惯竟要在她手断了。 可也只有她动手才能最大程度的减轻关百初他们的痛苦,到那样的境地里死去会比苟延残喘幸福。那么,就让所有的指责与谩骂都冲她来吧,名誉比起这些并不重要,若是她自己一个人的名誉,那就更加微不足道了。 第九十八章—那样甚好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九十八章——那样甚好 太医迅速赶到,上前给言嵘简单包扎了伤口,薛城坐在桌边很不耐烦道,“太医,她没什么事了吧。” “回殿下,公主已经暂无大碍了,只是方才失血过多,不宜……”太医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薛城打断了,“好了,下去吧。” “已经快午了,公主考虑好了吧?”闹出了事情,原先的计划已经推迟很多了。 言嵘不言语,只是走过去拿起了那张弓。渡衣不敢看她,将头埋得更低,这把弓原来是殿下考虑到她往后拉弓不便,特意打造准备送给她防身用的,说她可能离开大虞的时候用得到,没想到居然要在此刻先用了,唉。 言嵘拿定了弓,旋即提着它走到了凉亭边上。白色礼服上沾了些许血迹,同她脸色相比,倒是她的脸更白一些。她就这样再次走进关百初的视野里。 假山那边有一个相对开阔的平地,禁军搬来了一个架子以便让他们绑在上面不能动弹,其实这很不必要,他们挨了酷刑至今,哪还有力气逃了?就算有这个逃跑的力气难道不是用来自尽比较划算么,早日结束痛苦是他这么些天以来唯一的念头,可是当他能再次看到言嵘的时候,他发觉自己还是怕死的,活着哪怕是苟延残喘还能再看她一眼。 他不曾见过言嵘以前在大梁的时候拉弓的样子,也不知道她到底会些什么本事,有他和长歌在的时候,言嵘都不需要自己动手。所以他也总是认为她是脆弱的、是需要保护的,她是大梁皇族,是大梁的公主,自然要倾尽全力去保护她的。 可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其实言嵘一点都不脆弱,即便她生了一场病力气变小很多,可她依然能拉弓,她拈弓搭箭的动作熟练又飒飒,神情是他从未在虞国见过的骄傲神情,不是盛气凌人那般令人不舒服的高傲,而是一种身在高处睥睨天下却依旧眼有众生的清冷,就好像长在深山幽谷之的雪莲,依然心怀治病医人的志向。 她是入世的、是世俗的,她身上沾染了凡尘俗世皆有的烟火气,让她即便远在云端依然让人感觉触手可及,她不曾离开,她会一直在这,倾尽所有守护他们守护大梁。 所以当他看到言嵘的箭瞄准了自己的时候,因为这个念头不觉得如何害怕死亡,嘴角不自觉地弯了一个弧度。在生命最后一刻能看着她也挺好的。 关百初露出了笑意,可言嵘却绷不住了,她松开手将弓垂了下来,她在干什么啊,拿弓对着关百初?对着他们大梁人?关百初为了不让她伤心,自告奋勇去刺杀,还替她救下了薛城那个狗东西的性命,可她居然要在这里射杀他,这是什么道理啊!凭什么啊,他还要去金陵呢。 她本以为自己可以速战速决,可她一看到关百初的眼睛就忍不住谴责自己,她远比自己想象的要软弱,她真的下不了手。 薛城从她身后靠近,就这她尚未松开的手拿起了弓,重新绷紧了弓弦瞄准,“既然公主担心一击不,那本王可以相助。” “不,不行!”言嵘大惊失色,死命蜷起手掌攥住箭簇,将其拼命往下压,“我自己来,不用你帮忙!”可是薛城丝毫没有松开手的意思,反而更大力地将弓持稳对准前方目标,“公主体弱,何必逞强。” 他用力很大,言嵘根本拗不过他的劲道,她一句话出来已是泪如泉涌,“滚开!”她喊得有些用力,听得出来连嗓子都有些沙哑了,绝望的声音刺进薛城心里犹如刀割,眼角酸涩几乎要滚下泪来,他深深吸了口气将酸涩逼回去压低了嗓音,“现在由不得你了。” 言嵘想了很多办法拖延,自己往地上坐企图移开弓箭,或者紧攥住箭簇往下压,她甚至不顾形象向薛城央求,可后者依旧不为所动,好像她那些歇斯底里的话只是他看的一场戏,她的痛苦绝望也只是戏人的遭遇罢了。 “我会恨你的,我真的会恨你的。”言嵘已经快没力气抵抗了,薛城带着她的手重新拉开弓箭瞄准了关百初,泪水糊住了她的视线让她看不清眼前人,耳边却再次传来令她绝望心碎的声音,“那样甚好。” 他居然说那样甚好。 那样甚好。 是啊,杀了他们大梁人,保他自己的性命、甚至平步青云,对他来说自然是好的。 也罢,薛城一直都是那个令人讨厌的京城霸王罢了,不是他变了,是她! 是她猪油蒙心受他蒙骗了,她该死,她该得到惩罚。亲手杀了关百初的痛苦煎熬、被大梁子民指点谩骂,连累大梁言氏声誉就是她的惩罚,但总有一天,这样的痛苦她会一模一样一点不少的还回来,千倍百倍地还给他!若非如此,难解她心头之恨。 “我自己来!”言嵘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子就推开了薛城,薛城没留神居然被她推得后退了两步,言嵘面无表情地重新拉弓对准了关百初。 后者已经等了多时,此刻看到她的动作和神情便知道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了,他很想告诉她,完全可以放心对他放箭,他不会责怪她,更不会因此记恨她,从一开始便是他自愿的啊。 自愿跟着她来到东京,自愿留在她身边保护她,是他自愿主动请缨去刺杀,救下薛城也是他自愿,他人生唯一一点心动更是他自愿。 他从来不抱怨命运不公,甚至对于痛恨的虞国他坐在院子门口放风的时候,心里有时候也是觉得有点庆幸的,也只有这样言嵘才会出现在他能企及的地方,才让他遇见她。只是他终究不是个神仙,没有那么大的神通,无法再继续继续保护她了。 如果杀了他能给她带来一丝一毫的便利,那他的死就很值得了。刺杀之事已了,陆望已死,他的仇已经报了。于国,他问心无愧。如果临死还能再帮公主一个忙,那也是他的荣幸啊,何乐而不为呢。他早说过,只要大梁需要、公主需要,他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可他再也无法说话,在刑部受酷刑的时候,那些人割了他的舌头,因为撬不出他的话。其实这样也好,他并不擅长说那些很亲密的话,如今那些话就永远埋在心里吧,只希望他的眼神没有在受刑时嗜血般冷酷,没有吓到那弯月亮。 言嵘默数着倒计时,蚕丝的弓弦滑腻得几乎要脱手而去,她在尽力挽留他,想他多留一些时间,可她终究没能做到。箭羽离弦而去,言嵘的手指划过脸颊然后停留在了半空。仅仅是刹那,她便重新取箭再次射出一箭,解决掉另一个垂死早已昏迷的大梁刺客。 大约是肋下三寸,薛城满意地看到她所射出的位置,“既然……”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言嵘丢掉了那把特意打造无比珍贵的弓,迅速走到离她最近的一个禁军那里抽出了他的佩刀。 薛城以为她要自尽下意识就去拦,可没想到她拿着刀直接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她大概是真的太气了所以下手很重,刀锋撞上他的脖子顿时便冒出血来。 “殿下!”渡衣惊呼了一声就要上前被薛城拦住了,他看向言嵘,后者泪眼红肿,此刻倒是不再哭了,她哑着嗓子冷静逼问他,“陆望死了对不对?” “陆大人伤势较重,仍在救治。”薛继沣没有让他立刻宣告允许陆望心腹扶灵回去的消息,所以除了当天在场的臣子没有人知道陆望已经死了的消息。 但是现在言嵘猜到了,她的确聪明,这样的情况之下还能有闲心想到这些,“他死了,否则不会一定要让我杀了那些刺客。” “谁允许你拿刀威胁本王的?”确认了她没有自杀的想法只是怨恨他之后,薛城咽下了担忧的情绪。 “威胁你?你说对了,”言嵘稍稍用力,他脖子上就有更多的血淌下来,“我要他们的全尸。”“他们是刺客,尸体理当归刑部处理。” “我说,我要全尸。”言嵘不听他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没有在跟你商量,这是命令,你不想死就只能照做。”薛城一把抓住了刀刃靠近她,“你当真以为你自己能威胁得了我?你不清楚本王的身手么,就拿一把破刀?” 言嵘非常冷静,就像一只等待狩猎时刻的老虎保持着最后的冷静,“我说,我要全尸。”“我若不肯呢。”薛城也没有退让的意思,他的确不能给啊,薛继沣那边还等着看结果呢,尸体就是结果,在场禁军便是人证,只有这样言嵘才能洗脱嫌疑安全离开大虞。 “不给,好啊。”言嵘轻声细语,她拿开刀的瞬间薛城就感觉一股大力向自己疾冲过来,饶是他反应再快,也不得不震惊地看着一把细巧匕首扎在他胸膛刺破了他的衣服,按言嵘的力度,若不是他还穿着软猬甲恐怕此刻已经死了。 他再看言嵘的时候,她的眼根本看不到一丝犹豫和心软,她依然那般冷静地瞪着他,手里牢牢攥住了那把细巧匕首,她贴手心骗过禁军带进来的底牌。如果不是她送的软猬甲,此刻薛城已经死了,言嵘发觉自己算漏了这一点,“还我。” 就是那个瞬间让薛城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他是想言嵘安全离开不错,可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样子也是他没有预料到的,他所做的不过是尽全力将事情拉回原轨道,可他那样努力地想着办法,好像却忘了此事最为重要的女主人公的想法。 他知道在她心大梁的分量,也知道今日之后他们必定深有隔阂,他已经做了心理准备来面对,可当他真的看到言嵘那双冷漠冰凉的眸子,他还是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哪一步走错了。 到底是哪一步做了不合时宜的决定,让整件事情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偏差,言嵘的眼神让他有种强烈的预感,今日之后他们便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哪怕他日后再怎么完备的解释也无法取得她的原谅,因为底线已破。 第九十九章——只他一个人疯魔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九十九章——只他一个人疯魔 他觉得大事不妙,所以立刻改口,“人你可以带走。”渡衣搀着他,有些担忧地开口,“可是殿下……” “给她!”薛城退后一步拿开匕首,兀自坐到了椅子上,刚才便没有被允许离开的太医此刻又有用到他的时刻。 言嵘得到了她想要的转身便走,哐当一声丢下了刀,选了最近的一条路离开,挡路的禁军见着她纷纷自觉让开一条道。 薛城给了渡衣一个眼神示意他先去,后者立刻向着假山方向去了。太医给薛城查看伤势,忍不住感叹,“公主若是再下手重些恐怕殿下性命难保。” 薛城捂住胸口,那里有软猬甲保护着他的心肺要害不曾有事,可他怎么觉得这里的痛楚更甚伤处。 有那么一瞬间他还自嘲地笑了笑,幸好她拿着刀伤害的是他而不是自己,看着太医迅速换下来的通红纱布他才惊醒,拿自己性命赌她的心软这是何等疯狂之事,他真是疯魔了,视线到言嵘离开的方向,那里早没什么人了,薛城略带苦笑,往后也只他一个人疯魔了。 言嵘回到房间的时候,房间里一片寂静,往日早有长歌迎上来,如今她连长歌也没有了,她只有已经死在她箭下的关百初的尸体,但就算如此她也要将他带回大梁去,她一回去就从池塘里捞起了那把梁刀。 她骗了长歌,她没有让王兄把计划提前,她本来是想直接自尽逃避选择的,可居然没死成,那她就不能白白地活在这里。今日之事算是她和薛城彻底撕破了脸皮,往后她也不必顾忌许多。 她来大虞和亲一直本着绝不搞事、安安分分苟到大结局的心态,可即便如此那些麻烦事却从未如她所愿地绕开走,她都已经这般委曲求全了,他们还是要苦苦相逼,那她还有什么好顾及的。就算是离开,也得给大虞留下一份大礼才是。 日西山,今日便算要结束了,禁军带走了令人满意的结局,但薛城依然不敢放松警惕,他一个人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彩霞还挂在天边,天色不算太暗,他的书房里已经点亮了许多蜡烛,看着无比温馨暖人心,可这周遭的温暖光亮包围着一个孤独寞的灵魂,怎么也无法将这份温暖传递到他心里。薛城不自觉地打开了书架之后的机关,走进了密室之。 这间密室是逸王府刚刚成的时候就有的,他住进来才发现有这么一个地方,藏得很隐蔽,若非他日夜接触又心思细腻,恐怕在这住上三五年也发现不了,言嵘更是没机会发现。 她一向很懒,不屑于了解他们大虞什么东西,没嫁给他之前就一直窝在驿馆,嫁入逸王府之后,除了在账目上清点过他那些许许多多的地产厢房,根本就没有去实地看过。连他的卧室也去得不多,更不要提重之重的书房了,她也很有自知之明,若非他亲自去请也从未踏足此地。 之前相处甚欢时都不曾发现这个秘密,如今他们的关系已经快沦到剑拔弩张的地步了,又怎么可能发现呢,她只怕只想直接杀了他,连那些阴谋诡计都不见得乐意陪他玩。 密室里放的都是他最为珍惜的东西,比如言嵘还给他的母妃遗物,比如言嵘给他做的衣服,说实话应该是她请裁缝先生给他做的衣服,他只穿出去?N瑟了一次就再也不舍得穿了,一直洗得干干净净叠在这里。 他当时还悄悄从言嵘那里盗了一点香料,他说不上来她身上衣服熏的到底是什么香料,还是她本身自带异香,总之他摸到衣服的柔软布料,鼻尖萦绕着淡得几乎要散尽的味道就觉得非常安心,无论他遇到什么事情,站在这里片刻他就能重新振作起来。 衣服不算贵重,他身为皇子自然是不缺衣服穿的,只是特意为他、只为他去做衣服的人,除了母妃只有言嵘,尚衣局那些女官从来都是按每年每月的份额做的衣服,款式巧思都是一样一样的。 只有母妃会亲自为他裁布料做衣服,她画了好多绣花样子,配合着裁剪新式的布料给他做上许多衣服,他一直长到三岁的衣服都是母妃亲自做的。只可惜母妃在他三岁的时候去世了,去世前她还努力为他挑选布料以期来日还能好起来,继续给他做衣服。 他的母妃生怕自己离开了,儿子就会没有称心合身的衣服穿、会被被人欺负了,虽然她弥留之际耗尽心力做的那些衣服都有这样那样的缺陷,无法上身再穿了,可是他全部都留着一件都没有丢。 母妃离开他很久了,那些衣服虽然因为时有晾晒早已没了当初的味道,可他依然觉得摸着那些衣服就好像母妃仍在身边。 他其实得到了很多爱,父皇、母妃、太子、言嵘,皇后娘娘,甚至因为调皮捣蛋对他颇有微词总是对着干的朝大臣,也从未真的让他伤筋动骨,他何其幸运。 那些爱给了他一个误区,让他以为全世界的人都是可以这般真心换真心的,即便与太子生了嫌隙,只要大哥一句话他还是心软了,大哥来不及做的事情他来做,如果大哥不死,他依然可以同他冰释前嫌。可是今日言嵘的眼神让他好害怕,就好像她再也不会原谅他,他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不自信,怀疑是不是自己哪一步做错了。 可是他没错啊,他答应言铮送言嵘回去,可是如今刺杀一事既出,薛继沣如何能轻易放过言嵘呢,而言铮明知薛继沣为人的情况下还同他合作的理由是什么?杀了自己么? 除此以外他想不到什么理由能让言铮同意合作,还因此将言嵘陷入了绝境。不杀关百初就无法打消薛继沣的怀疑,至少澄清明面的清白让薛继沣无法名正言顺的对付她。 此事无解,目前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更何况只要搭救及时关百初也不会死,只是做出了这个表面上的事情而已,言嵘何至于此?大梁的百姓,就那么重要么。 不就是一点误解和谩骂,他从小被骂到大了,什么皇室败类、纨绔子弟、东京一霸等等,他早就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也没见他有什么影响啊,怎么言嵘就不行呢,甚至还想自尽逃避现实。 他决定不能就这么让言嵘一个人待着,打定主意之后他就立刻跑去了言嵘的院子。出乎意料的是,言嵘没有伤心欲绝地闭门不出,她甚至脸上都没有眼泪,只是搬了张摇椅坐在院子里。从白天一直坐到现在都没有变过姿态,看样子似乎视线在了院子里的桃花树上。 身边的仆役早已被他打发走了,要有眼线也不在此处,所以他可以安心地走向她了。明月初升,皎洁的月光像一盏明灯照亮了院,言嵘没有吩咐点灯,所以院显得有些黯淡,可是薛城不觉得恐惧心慌,他只觉得走向她的时候特别安心。 自从他回来之后,站在青涯殿屋脊上射箭救她的那一刻之前,他其实就已经在那望了她许久。 他是有些担忧的,害怕自己无法顺利救下她,无法真诚地回应她。言嵘写给他的信大部分都收到了,她写那些信都是按时间顺序写的,间隔大致相同,因此缺了哪几封也很容易推断出来。 她告诉他京城发生的事情,告诉他时局也来越紧张,告诉他她在京城过得依然很小心,可唯一没告诉他的是她为了躲开再次联姻成婚,真的让自己染疾患病,以此无限推迟了婚期。她有时候很聪明隐藏得很好,有时候又显得真的很笨。 “这株桃花我有让人好好浇水养护,”薛城蹲下来和她一起看桃花,“你看,已经成活了,长得也很好,再过一年肯定能开花了。” 言嵘不说话,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他的话,薛城只好继续道,“你饿不饿,想吃点东西吗?我听下人们说你今天什么都没吃。” “还我。”言嵘忽然不着边际地开口,薛城愣了一下,“什么?” “软猬甲,还我。”言嵘终于和他对视一眼,“我知道你听见了,少装傻。”就是她给的软猬甲护住了薛城的性命,她后悔得不行。 “给了别人的东西哪有往回要的。” “答应了我的事情哪有办不到的,”薛城知道她指的是关百初的事情,可他还不能告诉她实情,这件事实在太过冒险,知道的人必须越少越好,他拉住言嵘的手,她的手冰凉,比白天的时候还要凉,“你信我一次,好不好?” 言嵘面无表情地抽开手去,说话平静又讥讽,“你不觉得自己这副样子很不要脸吗,大梁比我的命更重要,你让我当众为了自己的小命舍弃了大梁百姓,那我现在就已经死了。对着一个死人说请求原谅,你不觉得太晚了么,不如烧点纸钱给我显得诚心。” “阿嵘……”薛城说话愈发低三下四,企图扭转她的想法,话说出口却显得那样苍白,“你知道的我不是那样的人,我没办法,再等等就好了。” “我不了解逸王殿下您,还有,别这么叫我,我嫌恶心。”言嵘站起身欲走,薛城赶紧跟着起身从背后抱住她,“阿嵘别走,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洗脱你的嫌疑,你那么聪明不会看不出来啊。” 洗脱嫌疑?用言氏在大梁的声誉换她在东京的一条小命?她的命可真金贵,言嵘挣脱了一下发现无法挣开只好作罢不再浪费力气,“言嵘愚笨,不值得相救。往日种种殿下既已忘却,又何必如此,言嵘就算再怎么寄人篱下,脸面还是要的。” “我承认,之前我都是在说屁话,我昏了头了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你可以打我骂我出气,但不要憋在心里当心身体啊。” “你现在每一个字,我都觉得恶心。言嵘已经死了,没有大梁的我不过是个躯壳,早死晚死还有什么分别。” 她话里的凉薄刺痛了薛城,,“那你要怎么样才能原谅我。”言嵘哪怕背对着他,他也感受到了她在冷笑,“我死过一次,你也死一次试试。” 逾越了了大梁的底线让她心死,所以她的意思是让他同样用大虞来换一次原谅。而大虞亦是他的底线,他不能接受,他不自觉地松开了她。 言嵘早知如此,冰冷地丢下那句话,“桃花在大虞是不会开的。”这次,薛城没有再去拉住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言嵘走回了屋子关上了门。 薛城的视线在那株尚显幼小的桃花上,他就不信这花除了大梁的水土还就养不活了,他不仅要它开花,还要它开得茁壮茂盛,他总会做到的。 想到这他便转身离开了院子,他要是走得慢些或许能想到一件事,这或许是他们最后一次心平气和的说话、打开心扉的机会了。但他走得很快,三步并作两步很快就离开了那里,一点都没想到以后。 第一百章——怎么会去寻死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章——怎么会去寻死 因为薛城秉公处置了大梁刺客一事,薛继沣对他暂时松了戒备,甚至还让他到吏部谋了个闲差事,协助司市管理大虞市场,一来是陆望已死,同化陆望残部需要时间,在此期间不能树敌太多,所以他暂时需要笼络薛城使其听话。二来,把他打发出去做城管这种散碎事情也可减少他接触大虞律法修订的机会。 大虞多铁石矿,擅冶炼,连民间普通铁匠铺也能造出不少好东西来,虽然能造的东西不多,可质量却愈发好起来,自从大梁开放了锡矿开采权以来,更是如鱼得水进展神速,甚至金夏也有商人前来采买,时间长了,所谓的黑市也逐渐冒出苗头。 大虞严令禁止民间私自锻造、买卖军防用品,别说流出国境,就是出现在大虞境内也是绝对的违反大虞律法,偏偏大虞人意志出奇地坚定,一计不成再生一计,满心谋财的人绝不在少数,为生存奔波被逼无奈上贼船的也不在少数,所以司市虽说官职不大,平日里却是非常忙碌,连同刑部衙门办案、低保福利帮扶那都是常有的事。 换句话说,就是吃力不讨好的角色。事情办好了,市场肃清了,百姓安居乐业不再找歪门邪道谋生了,人家感激的是上头大人和陛下的恩德,办不成事吧就难说了,运气好的就是白白忙碌,挣不到几个银刀倒是累死累活的,运气差点的因公殉职的也有。 所以分给薛城这个官职是再好不过的了,薛城心里又不傻,哪里会真的勤勤恳恳奔波在一线,倒是借着王爷架子嗑瓜子喝茶在司市署里挨过一整天便算是交差了,等手底下的人回来了多发几块碎银嘴上说些好话就行了。 虽然不忙,但就是没法溜走,这实在有些讨厌。薛继沣已经明着不计前嫌给他官职了,他若是还三天打鱼两天晒的,岂不是又人口实,现在的满朝武还有几个不听薛继沣的?所以每次薛城都得和那些倒霉鬼一块离开,等回到逸王府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这天下午,薛城用过膳照旧在署里混日子,署长围着他搓花生吃,好茶一壶一壶接着上,搓完了皮还不忘吹一下,确保薛城吃的全是颗颗饱满的花生粒,薛城瞧着他小胡子上都沾了一小块花生皮显得有些滑稽,“小黄啊,你又何必这么巴结本王呢,本王只是个没什么本事的闲散混子罢了。” “瞧您说的,那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呢,您再怎么也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当朝的逸王殿下啊,小人哪能不好好伺候您呢,您能来这清水小衙门啊就是小人的福气啦。” “本王当年可是满京城被人指责不务正业的,尤其是原来的那什么来着,那个山羊胡子老头……”见薛城有些苦恼想不出人名,黄署长马上接着,“蔡署长,小人的带路师傅。” “对对,就是他,老是说本王纵马长街扰乱秩序,搞得他市场监管总是很难做。可本王也是为了抓贼啊,谁知道那贼偏要往街摊上跑呢,这肯定怪不了本王啊。” “那是自然的,我师傅啊人不坏的,就是太过板正了,所以他干不了几年不就离开了么,回老家买了两块地种着,这小日子也挺好的,去年六十八高寿走了也算好事。” 薛城随意搭着话,李江从外头进来附耳在他耳边道,“殿下,刚才府里渡衣过来通报,公主太过悲伤投井了。” “什么?”薛城下意识就要起身,黄署长滴溜溜的小眼睛盯着他,“殿下这是出什么事了?”薛城斜睨李江一眼,李江赶紧道,“是殿下在街市上买的蛐蛐儿,在斗坊输了,殿下这不着急了么。” “原来如此啊,小人可懂蛐蛐儿了,当上小官之前小人就是斗蛐蛐的高手,没少在斗坊赢钱呢。” “哦,小黄你也爱那些地方,赌博可是王兄命令禁止的。”薛城故意道。黄署长果然急了,“小人失言,小人失言,那就不叫赌,聚在一块玩嘛,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就爱玩呢,那我还有点事,我叫两个兄弟陪您唠唠嗑,我就先去忙了啊。” 看着他远去之后,薛成才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请太医了么?”“渡衣已经请了,好像是听说有个下人给她上了一道大虞菜,公主就气得摔砸东西大发脾气,还嚷嚷着不活了。大家以为她开玩笑呢,结果没留神就跳了井。不过好在旁边有人看见了,立马就捞,现在已经救上来了,就是听说状态不太好,公主不是还有旧疾未愈呢吗?” “我现在不能走,你回去盯着,有什么消息立马报给我。”薛城捏紧了拳头抵着下颌沉思,他心里很着急,刚才就差点没崩住,薛继沣把他安排到这里能没有眼线盯着他么,刚才的小黄就非常明显了。 李江领命去了,薛城装着精神不佳的模样不想闲聊,抓了本司市指南佯装看得入迷,可实际上一个字也没看见去。 终于熬到了今天结束,薛城装作丝毫不急的样子同往常一般懒散离开,入了府之后渡衣就在门口等着他,薛城问,“情况怎么样了?” 渡衣不敢开口,只是有些为难地摇摇头,薛城往言嵘院子走去,渡衣已经几乎把南山堂所有得空的太医都请了过来,李江正守在那里,院子里的仆役早已跪了一地,薛城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人好端端的怎么突然井了,要是死在我逸王府王兄定要怪罪下来,说我待客不周。” 几个太医在屋内施救,其余的就在外头讨论着方子,见他怪罪意味很强便赶紧解释,“殿下稍安勿躁,公主如今已经缓过来了,只要能撑过今晚就问题不大了。” 薛城听罢,稍稍安心,既然转移话题显得自己并不太想关心言嵘,“当时都有谁在场?这么大个活人没看见么,连个人都看不住,本王养的都是些什么饭桶,要你们何用!” 仆役们面面相觑,面露为难神色,他们就如同往常一般干活,谁能知道公主来来回回走来走去的,结果最后竟是看准了水井跳了下去。要不是眼疾手快捞得及时,恐怕他们的小命当时就得跟着去了。 “如今公主病情要紧,”李江赶紧假装劝道,“殿下还是多了解一下病况吧,以免陛下怪罪。”给了薛城合理的理由去看言嵘。 “太医,给本王详细说说情况,事关重大本王不太放心。”薛城迈腿走进去,表面上还是装得一副言嵘没事找事给他和大虞添麻烦的责怪表情。 言嵘水时间不长又打捞得及时,最后也只是呛了几口水而已,只是井水阴凉透人肌骨,诱发了她原本的肺病,这才显得病情严重,昏迷不醒。 原本的肺病倒是病因清楚,对症下药压制倒也不是难事,可她不知之前吃了什么药,虽然压制了病根可并未从根本上痊愈,反倒遮掩了原本的症状,给现在的下药诊断带来了困难,纵使好几位太医一起在讨论,却也拿不出什么满意可靠的法子,目前也只能用针灸暂且吊住她的性命,慢慢琢磨法子。 没有合适的药物下手,那就只能靠言嵘自身的抵抗力,若是她撑过了今晚,往后倒有些日子可以慢慢调养,那是再好不过了。可若她今晚挺不过去,那恐怕就难说了。 太医将言嵘的具体情况细细说来,说到最后时忍不住闭口不言,薛城坐在案几边,手已经捏成了拳,“也就是说她能不能活下来只能看今晚了,今晚不出问题就没事了对吧。” 其实太医也不能保证挺过了今晚便能肯定救下她的性命,但至少在此时来看,熬过今晚就是生的希望。 “今晚,本王亲自看护。”薛城闭了闭眼旋即又睁开了,“大梁公主身系两国和平大业,不能出事。本王放心不下,亲自看护。”这话他是说给薛继沣听的,他也分不清南山堂里有多少太医是薛继沣的心腹,既然此事已经传了出去,与其让薛继沣怀疑他,倒不如他先主动说明缘由,合情合理的理由,即便薛继沣再怎么怀疑也不能空口白牙地颠倒是非。 “臣等就候在府不离去,殿下若是看到有任何异常请立即派人通知。”太医们行礼之后便有序退了出去,嘴里依然念念有词,相互讨论着接下来该如何是好,李江恭敬地将他们迎到偏厅里去。 薛城把这里的人全部遣走,又让渡衣关了门守在外头,整间屋子只剩下他和言嵘时他才起身走到了她床榻边。 他如今身不由己,连关心她都不能做到明面上,只有像现在这样,有足够的理由瞒过上头,又遣散了所有可能会出现的眼线才能卸下防备,用他原本的样子面对言嵘。 她脸色很苍白,嘴唇毫无血色,手臂是凉的,触着她手腕脉象也是气若游丝,连呼吸都微弱得几乎看不出来。 他才离开一天,昨天他还看到她在府散步,虽然见了他就跟没看见有人似的,可起码她眼里还是有点光的,她怎么会去寻死呢。 第一百零一章——他想过开始,却没想过结局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零一章——他想过开始,却没想过结局 她难道不想回大梁了么? 也对,他都这般逼迫了,现在的大梁百姓看见她恐怕心里早就骂开了,她即便回去也不会再快乐了吧,是他错了,是他低估了大梁在她心的分量。 他原以为即便她满心都是大梁,也该跟他差不多才是,哪怕全大虞的人都在骂他他是不在乎的,他是从小打到被骂习惯了。 可是言嵘,她是大梁嫡长公主,是大梁战败之后嫡系遗留的唯二子嗣啊,多少重任和期望寄予在她身上,在世子言铮能够平安回国之前,她一直都是以大梁女帝的继承人身份在培养的,如今她深陷敌国为了自己的性命放弃了大梁百姓,这骂名恐怕要伴随她的一生。那样骄傲的姑娘,怎么能接受如此的心理差,一辈子被人戳脊梁骨呢。 他总以为自己聪明,有那个自信掌控一切,可如今他才明白,有些事他根本掌控不了,比如人心。李江说的不错,人心伤着伤着就凉了。 他不是没怀疑过此事不对劲,以言嵘那样的坚强个性,她从入虞以来就只求活着、活到能回去的那一天,她怎么会真的去死。 可薛城被她吓怕了,之前她刻意让自己染疾拖延婚期,那可真是个肺痨病人!她也居然真的敢。他就怕这次也是一样。 就因为生这场非必要的病,她的身体状况大不如前,甚至都拉不动弓,那样的不可逆代价摆在眼前她眼睛眨都不眨。有时候这女人的狠心与凉薄程度都令他咂舌,再离奇的事情她都真有可能做得出来。 如果她是假装的,那她演得也太逼真了让他不得不信,天底下有哪个傻瓜会真的从鬼门关走一遭来演戏啊,玩脱了怎么办,他刚听说的时候魂都快吓飞了。 太医也说过她求生意识很弱,扎针的时候不怎么配合,药也灌不进去,她躺在这里就好像一具尸体,薛城真的害怕她就此离开了他,连弥补的机会都吝啬地给予。 他甚至不敢握住她的手,手掌传来的冰凉温度像是在他脸上的冰冷巴掌叫他滚远一些,如果她知道此刻自己一直陪着她,是不是又会觉得厌恶、甚至被他气得不想再醒来了。那她最虚弱的时候会想到谁来陪着她呢,是她王兄,还是那个颜烁? 无论是谁,只要能让她醒来、愿意继续活下去,他都能给她请来,哪怕是梁帝、亦或是颜烁。他就是亲自去大梁请也会把他们带来,他做什么都可以,只要她醒来。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在这种生死离别之间才能明白自己的心,总是来不及。 当初大哥在他怀里慢慢滑下去的无力感恍若昨日,原来人要走的时候真的谁也留不住。母妃离世的时候,女官让他大声喊母妃,他就是喊不出来,就好像被人掐住了喉咙,什么也做不了。 眼泪鼻涕一块齐齐往下,他抬手用袖子一并抹去重新凝望着眼前人。她要是知道自己哭成这幅样子会怎么样呢,若是以前她应该会来嘲笑他,然后拉着他的耳朵说他是粘人的小狗。可是现在,她还会多看他一眼吗? 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下的眼泪太过滚烫,他有些错愕的发现言嵘的手有些发烫,他疑心是自己的温度搓热了她的手,可是摸着她手臂也是一样的滚烫,薛城吓得弹开后退两步,她发烧了!大事不好! “太、太医!”薛城的眼泪瞬间滚下来,声音哽咽得几乎卡在了脖子里,“渡衣快叫太医——” 太医仍然留在府连夜讨论病情,因此第一时间便赶来了,他们涌了进来将床边的位置挤得水泄不通,薛城根本没有脚的位置,被他们挤了出去,“殿下,事态紧急,还请您在一旁歇息片刻,容臣等全力施救。” “好好好,”薛城连声答应着往后退,李江上前扶住摇摇欲晃的他,“殿下您没事吧?”薛城精神恍惚,直到李江这句话才清醒过来,他一把抓住李江的袖子,“她不会有事的对不对,她不会死的!” “是,她不会死的,一定不会,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祸害遗千年?”李江很不会说话,一着急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是薛城此刻顾不得那么多,只觉得听到这句话就是对的,她肯定不会死的。 薛城望着太医们围在一起施救,给言嵘扎针,讨论争吵之声几乎要将房顶掀翻开去,都是些什么“人命关天”“死马当活马医”“尝试”“危险”之类的词,他一点忙都帮不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太医们同阎王爷抢人,看着她生命慢慢流逝。 而他什么都做不了,李江搀着他走到案几边坐下,薛城一屁股坐了下来,感觉自己浑身都挨了重锤似的疼。 太医还在施救,可他脑的回忆却不听话的一个接一个地冒了出来,新婚之夜她睡在床榻上,自己不肯动弹却要求他爬起来给她挪火盆,自己还裹得像个毛毛虫似的特别滑稽。她不会算账,将算盘打得乱七八糟,趴在案几上睡着,把账本都污了一大块,害得他重新开始计算费了不少力气。 大梁密探被抓的时候她难过得不行,他送镯子哄她高兴,陪她卧床听雨,那个时候的她特别温柔特别乖,窝在他怀里像一只温顺小兔子。说到小兔子,她醉酒的时候说自己是兔子的傻气模样在脑海挥之不去,她满脸泪光,她高兴张扬,她狡黠灵动,她什么都好。 浴佛节逛街,她穿的红衣那样大气漂亮,那晚的烟花好像也特别好看,他就从来没见过那样好看的烟花。他们几次遇险,言嵘从未离弃过他,她说不会留他一个人在险境,她会永远陪着他。 他又何尝不是呢,或许冥冥之早有注定,他在京城横行霸道惯了,总有人会来治住他的。从和亲书上的名字从薛子晏变成他开始,他和言嵘的缘分就此结下。他想过了开始,却没想过结局。 他以为最坏也就是她离开大虞回去大梁,继续做她快乐无忧的公主,可没想到最坏的结局居然是天人永隔。他京畿山也挺过来了,幽州也活着回来了,他以为经历了那么多就没什么可怕的了,自己是一定会好好地活下去陪着她的,可这世上最厉害的招数不是什么弥天大连环计,而是温柔和爱,他就要从此失去那个愿意拨开重重迷雾交出宝贵真心的那个姑娘了。 他明明在东京城生活了那么多年,为什么记忆却好像只剩下了她,只剩下她的好。 那边传来了言嵘剧烈咳嗽的声音,旋即呛出了好几口血,积血的声音薛城听得太多了,哪怕声音再轻微他也依然能第一时间分辨出来,眼泪不听话地一直往下,他顾不得此刻太医之是否还有眼线的存在就双手捂脸,他到底在做什么啊,他不过是想让她平安回去大梁,可她现在怎么沦到这种地步,别说安全回大梁,她甚至都要死在这里!这就是他的完美计划么。 让她伤心、以为他已经变心不再喜欢她,他还说了那么多绝情伤人的话,他要报仇不愿意拖累她,可她却依然被他拖累了,若不是他言嵘何至于此,他甚至还亲手逼她杀了大梁百姓,关百初他能救不错,可另外两个刺客终究是死了,死在他们手里了,就这一点言嵘就再也不会原谅他。 可他之前明明不是那样想的啊,宁愿送她走他都不愿用那样的方式伤害她,大梁是她的底线他知道的啊,他只是没想到自己忽略的重要程度现在将自己彻底捶死了。 薛城甚至冒出些稀奇古怪的念头,早知如此他还费这个劲做什么,辛辛苦苦筹谋至今收到了这样的恶果,还不如当初直接起兵谋逆冒险一搏,亦或者干脆放弃大虞跟她走了算了,他还搞什么事业,守什么大虞,他连自己的爱人都守不住。 有个太医过来禀告他,太医手腕上还溅上了些许血渍没来得及处理,“殿下,公主情况不太妙,臣等会竭尽全力施救,可若是……天意难违,老臣技术不精恐有负殿下重托。” “说简单点,到底能不能救活?”李江看薛城精神恍惚依然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只好自己问他。 太医艰难地道,“最好还是做好心理准备吧。”这句话惊醒了薛城,他腾地站了起来,“什么准备?要我准备什么,本王立马就让人去准备!” 太医脸上的表情给了薛城提示,他立刻明白了太医的意思,重又跌坐回去,忽而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糟了!” “怎么了?” “我把仙鹤藤给了长歌带走了,”薛城无奈苦笑,“我以为她决计不肯收的,所以从库房里带出来交给长歌了。”李江沉默,长歌离开的时候还是他去给的药。 “天意,都是天意。”薛城发笑了两声。太医们已经快结束了,尽管他们都施展了浑身解数,言嵘的情况也依然不稳,只是勉强止住了咳,重又昏睡过去。 李江请走了太医,整间屋子再次陷入寂静,薛城艰难地迈开腿走过去,言嵘下颌还有些血迹刚才没时间擦掉。他拿出手帕沾了些水动作轻柔地替她擦拭,他原本是没有随身携带手帕的习惯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养成了这个习惯。大概是还了她的手帕又不好意思再问她要吧。 “阿嵘,求你醒来吧,你要什么都行,我不争了,咱们离开这个地方吧,你不是说想去封地么,我去跟薛继沣说,我什么都不要,就要两三间宅院和你,我们去过最普通的生活,好不好?”薛城好容易止住了泪意,此刻又忍不住泪,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像他了,“别丢下我一个人,你说过不会留我一个人的,我很怕。”他小心翼翼牵住她的手,生怕一不小心就又惹得她犯病,“别不要我了。” 第一百零二章——她拿得起也放的下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零二章——她拿得起也放的下 当言嵘再次费力地睁开眼时,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床顶上的绣衾罗帐,记忆逐渐归拢回位,言嵘感觉自己的意识从指间开始慢慢恢复,直到她彻底掌控了自己的身体,她知道自己赌赢了。 投井一事是她故意的,虽然前后走了许多次来确定位置,但她的确冒了很大的风险,加之她本身还有旧疾未愈,所以能够再次醒来她还是暗自庆幸,幸好兜住了没玩砸。 躺得久了觉得腰酸背痛,手臂酸麻忍不住想抬手,可是当言嵘想活动一下手臂时,却却发现有个人牵住了她的衣袖,薛城睡在她床榻边上,却不敢靠近,以臂为枕睡在床边上,手里还紧紧拉着她的衣袖,不知是不是担心被她知道了不喜,所以他只抓了一点点。 从言嵘下定决心要开始实施她的逃离计划之时,她就在心给薛城宣判了死刑,她不会再原谅他了。感情这种东西她早说过是拖泥带水的,她不喜欢。寻常世人苦苦纠缠的事情,她拿得起也放的下,毕竟长痛不如短痛。要她舍弃一切成全爱情,她做不到。 所以她面无表情地扯开了自己的袖子,她是真的一点都不想和他有什么牵扯,但没想到薛城立刻就醒了,他醒得太快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睡着,“阿嵘?你醒了啊?” 言嵘庆幸自己刚才没有说过什么话,不然此刻就要漏了马脚。她装出一副迷惘的样子,“嗯?” “太好了,”薛城上来就去抱她,他不打算再装了,经历过昨天的事情他现在害怕得不行,只要她还活着就好,只要人活着就还有希望,他什么都不想管了,他要告诉她所有的事情。 言嵘挣脱开来,薛城没抱她太紧,让她轻易挣脱开去,言嵘裹紧自己的被子往后退,“你是谁啊?为什么要抱我,我是谁啊?” 薛城脸上出现不可思议的表情,“你,怎么了?你不记得我了吗?”他只是伸了伸手,言嵘便连连后退尖叫,“你别过来!”“好好好,我不过来,”薛城只好弹开后退,“我,我不碰你,你别害怕。” 等言嵘稍微消退了些许恐惧这才重新试探着开口,“那你还记得什么吗,记得你叫什么吗?”“我,”言嵘放空自己内心,用无辜的眼神看向他,手指指着自己,顿了半天才道,“我是……我,那我是谁啊?” 她好像不记得了,薛城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是该欢喜还是忧愁,“那你也不记得我了是不是?”“你是……哪位?”言嵘怯生生地问他,神情有些刚刚相遇时的拘谨模样,薛城忽然觉得这或许是上天给他的第二次机会,言嵘失忆了,那她肯定就不记得自己对她说过的那些无情话和事了,那她就不会恨他了! 她不恨他了,太好了,薛城露出一丝苦笑没有细想,嘴角勉强上扬着,“没事的,咱们以后慢慢调养,肯定就会想起来了。” “你心情不太好?”歪着头问话的言嵘像只纯良小白兔,薛城心里更是一阵酸楚,她原本就应该是那样单纯美好的人啊,“没有,没有的事,你能醒来我很高兴。”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言嵘问他。薛城想了想,“你叫言嵘,言语的言,峥嵘的嵘。我是你的未婚夫,你是和亲嫁过来的。” 未婚夫?他也好意思说,言嵘压下心的鄙夷,“既是未婚,你怎么会在这,这儿是哪儿啊?” “这里是逸王府,就是我的家,以后也会是你的家。”薛城轻声细语安慰着她,“我去请太医给你看看情况,对了你还想吃点什么,我让人给你做。” 言嵘装作认真思忖的模样,“桃花糕,我想吃桃花糕。” “好,我马上叫人去买。”薛城说罢便快速出了屋子吩咐李江,“快,把京城里会做桃花糕的厨子都叫来。” 他急匆匆地离开了,顿时屋子里又只剩下了言嵘一个人,她脸上的表情慢慢消失,然后靠在了床头。既然醒来了,那么她的计划也正式开始,离开大虞倒计时开始。 薛城没离开多久,叫来了太医就又回来了,太医诊过脉后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虽说现在情况稳定下来,但也不排除以后有复发的可能,需要好好调养,千万不能情绪激动、淋雨受风。 薛城一一记下,等安排言嵘休息之后拉着太医问她失忆的事情,太医以为他想要言嵘恢复记忆,“这种情况以前也不是没有,人通常会选择性地遗忘那些让自己太过痛苦的事情,这是出于人对自己的保护机制,不是什么太严重的事情,不过要恢复的话却也急不来,需要慢慢恢复,殿下可以带着公主故地重游,加深印象,或许慢慢地就能想起来了。” 其实说实话,薛城并不愿让言嵘想起来,他宁愿她能高兴一些活着。可是那些也属于她自己的人生,他不能做主,所以等她再恢复一些还是早些送她离开吧,回了大梁的话就算再怎么痛恨他,山高路远或许能稍稍阻隔她的愤怒和悲伤。 但是现在,既然她还暂时想不起来,那就让她多高兴一会。 送走了太医,薛城又回到了房间,言嵘本来靠着床边闭目养神,见他回来了赶紧伸出手,“桃花糕。”薛城轻拍了她手心一下,“刚才太医不是说了么,你现在肠胃娇贵,暂时不要吃糕点这种不容易消化的。厨房里已经备下了药粥,等会来一碗。” “啊?”言嵘很丧气,“我不要喝,药都是很苦的。”“良药苦口嘛,不喝药怎么能好呢。”言嵘依然摇头,“太苦了啊,”她说话柔柔软软,撒娇却不察的样子像是一把棉花糖砸在他心上,薛城自己都没意识到嘴角疯狂上扬,“那好吧,就吃一点点。” 薛城将买回来的桃花糕分了两半,他分得不太好,一块很大一块很小,言嵘忍不住冲着那块大的挪过去,抬头瞥见了薛城的眼神,似乎在说刚才答应好了只吃一点点的,言嵘只好拿了那一小块放进嘴里。 “好吃吗?” 言嵘不说话,只是拼命点头,脸上的笑好像比桃花糕还甜,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桃花糕一点都不好吃,干涩不松软,味道华而不实,只顾甜味却没能兼顾口感,有一股子强行甜的感觉。 薛城看着她露出满意的笑,自己也忍不住发笑,这还是他从幽州回京之后露出的第一个真心的笑容,好像每次都只有和她在一块的时候才能笑得这般单纯不设防。 言嵘在府休息了两天,和她之前在驿馆时不同,太医一个接一个连番给她复诊,药方有什么效果不佳的地方便立刻琢磨着改掉,所以她恢复得很快。她失忆的事情还传到了薛继沣那里,有他的默许,太医才能这般对她用心,他还假模假样地送了不少礼品良药,言嵘全部任性地丢掉了,还将此事交由薛城想办法平息。 时机未到,言嵘便乖乖地坐在案几边看书,她很沉得住气,因为如今她身边已经什么人都没了,无影卫队被薛城的人抓了,长歌被她亲自送走了,关百初的尸体是最近两天才送来的,她不知道薛城是怎么跟薛继沣回复才留下给她的,但她用不着管,如今关百初已经变成了一个小坛子里的灰。 她只有沉得住气,才能将计划走到最后一步,才能最终出其不意达到目的。为了这个目标,她费心筹划了很久。 “怎么坐在这里吹风,窗户打开两扇也不怕得了伤风?”薛城的声音从她头顶出现,他走过来把窗户关掉了其一扇,还将披风搭上她的肩膀。 “大夏天的吹吹风也无妨,还披披风岂不是要热死我了。”言嵘喃喃自语,薛城不理会她的抱怨,安抚似的摸了摸她的发,“看个话本这么有兴致啊,都坐在这半天了。” “不看也没办法,我又出不去,这本我都看了三遍了,下册我记得当时书坊里有人借去看了还没还,我就没借到。”言嵘放下书来喝茶,吹了吹浮在上头的茶叶沫子小抿一口。 “你身体还没好利索,怎么总想着出去玩,你要什么书写下来我替你跑一趟。”薛城的视线一直盯着她。 “你哪懂我看的书,再说了我最喜欢去淘书,不同类型不同作者,那才叫惊喜呢,总看同一种的就算再好看也腻了不是?”言嵘拉住他的胳膊撒娇,“你就带我去嘛,成天闷在府里我都快透不过气了。” “好,那你再好一些就带你去。”薛城对她的撒娇毫无抵抗之力,“这总行了吧?”“行。”言嵘露出满意的神情,不能一蹴而就,要有节奏感,这一点她懂。 “真乖,给你带了好玩的,看看喜不喜欢。”薛城递过来一只陶制兔子,言嵘毫不意外,接过来却是惊喜的语气,“这是什么呀?” “最近瓷窑得了新的烧制法子,比以前那种省料,速度又快,出来的成品卖相极佳,这是第一批出的货品,算是样品,我给你带了一个回来。” “真好看,”言嵘不同往常,拿到手便赞不绝口,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比我之前看到的都好看,又很轻便,这个大小做成禁步或者玉佩配饰岂不是很好?我早就觉得往常尚务局那些往常款式太过老套,若是地位高须得显示身份便罢了,可京城里还是有不少小孩子的,用这个做配饰岂不又应景又合适?” “这个想法很好啊,现在大虞市面上的玉佩大多款式庄重,不太适合年轻孩子,想我当年也为了这种老式玉佩影响我年少轻狂的形象伤透脑筋,这倒真是个不错的想法,阿嵘怎么这么聪明啊。”薛城捏捏她的小脸蛋,言嵘不是尖刻的瓜子脸而是端正的鹅蛋脸,颧骨又高,稍稍养胖了些许丝毫不显疲态,他只觉得可爱。 觉得她可爱是吧,她也觉得到时候薛城满京城奔波的狼狈样子很可爱呢。 第一百零三章——他的名字比情话让人心动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零三章——他的名字比情话让人心动 经过一番软磨硬泡,薛城终于同意带她出府,快要入夏了还穿披风显得有些不现实,所以他特意准备了一个防风斗笠,长至肩膀,绣花精致,丝质面料轻薄透气还挡光,所以言嵘也没有非常拒绝,薛城稍微劝了两句便高高兴兴地戴上了,反正她今天的目的又不是真出来玩的。 她不想坐马车,薛城就陪着她走路逛街,反正逸王府离长安大街也不远,走走路便到了。近来言嵘总吵着想吃糖人,薛城碍着太医的叮嘱一直不敢买,今日她好不容易出了府,又禁不住她软磨硬泡便只好同意了,给她买了一个她最喜欢的小兔子,。 挽着她的手慢慢走,看她笑得一脸满足心里也觉得甜蜜,好像那些不愉快的事情都随着言嵘的失忆结束了,这样也好。在她离开之前的这些为数不多的日子,是上天额外恩赐给他的奖赏。 言嵘之前跟薛城说过喜欢那个新烧制的陶制小兔子,还想再要两个,这点小事情薛城怎么可能不答应,所以今日出府的目的之一便是去青烟瓷窑再挑几个款式,反正那些只是烧来看效果的样品,拿走几个也无伤大雅。 瓷窑在城郊,言嵘并不知道那样远,等薛城似笑非笑地告诉她这个事实时她忍不住开始生气,“那么远我不想去了,人家之前不知道嘛,你还笑我。” “好好好,是我不对,”薛城笑意满满,“那为了表示歉意请公主移驾马车,不知公主是否愿意赏脸陪在下一道呢?”说着便向她伸出了手。 言嵘“切”了他一声,还是上了马车。她哪是真的生气,她去瓷窑是有正事办的。但薛城不知道她心里是这样想的,经过一段时间之后,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言嵘佯装从睡梦醒来,“啊,到了吗?”她其实并没有睡着,只是随着薛城的意闭目养神,况且离瓷窑越近她心里波动就越大,希望不会被看出来吧。 “已经到了,下来吧。”薛城先下了马车,然后来搀她,言嵘借他的力轻松下了马车。青烟瓷窑的牌子映入眼帘,言嵘不动声色跟着薛城走进去,听他跟那边的工头打招呼。 许是他之前有过安排,他们非常顺利地进到了瓷窑内部。青烟瓷窑属于官窑,烧制现场没有特令进不去,但看看那些烧制成品还是不成问题的。尤其是最近新技术烧出来的玩意儿在贵族圈里很风靡,常有贵人托关系搞两个,薛城身为王爷,要几个小玩意自然不是什么大事。 工头将他们领到了样品陈列室,陪在一旁细细介绍,言嵘看到那些新奇的瓷器忍不住惊呼出声,“这也太好看了吧。”她松开薛城的手径直走近货架,工头正欲上前介绍却被薛城拉住了,“不必了,让她自己看吧。” 言嵘从离她最近的那排货架看去,连连惊叹,“这个鸟雀做得很逼真啊,尾羽颜色根根分明,技巧甚佳。还有这个,这是嫦娥奔月?” 工头忍不住插嘴,“您眼光真好,这座奔月图烧得最好,颜色、工艺都是绝佳,好多夫人们都乐意挑这个款呢,我们已经把它加入了下个月的必烧制清单里,预定的单子都排了大几千了。” “是嘛,”言嵘,“那我也要一个,对了你们这有桃花吗?”“瞧您说的,桃花那是咱们青烟瓷窑烧得最久的款式之一了,来了新技术能不烧制桃花吗,您往右手边看,第三层架子上都是。” 言嵘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许多桃花样式的瓷品。她装成爱不释手的样子挑了许久,怎么会有这么多,这有点出乎她的意料啊,不过没关系,她可以随机应变,言嵘故意有些为难地对薛城道,“这些都特别好看,我都想要怎么办?” “那就都买,”薛城吩咐工头,“她看的都给本王装起来,等会去逸王府核账。”“好嘞。”工头在手上的账本上圈了言嵘刚才挑的所有款式,乐滋滋地跑去场内交订单了。 “会不会很贵啊,”言嵘,“我们别要这么多了,反正也只是个摆件装饰用,你看这个,”言嵘拿起一个玉佩样式的瓷品,里面是桃花镂空纹样,“我最喜欢这个,阿城你过来看。”阿城是她问薛城自己该如何称呼他时他自己说的,她以前从来没有这样叫过他的名字。 以前她总是连名带姓地叫他,他的名字比任何一句情话都令她心动。可是现在更显亲密的昵称也无妨再让她动容,她只觉得恶心,假装失忆换取逃离计划成功的她自己恶心,她终究是要变成不择手段以达目的的那种人了。 薛城走过来,“果然很好看,你的眼光就是好。那咱们多拿几个?”“好,”言嵘把样品交给他,就在薛城前来接样品的时候她假装很不小心地松了手,将那个样品砸成了两半,“哎呀,这可怎么办。” “没事没事,你没伤着手吧?”薛城仔细查看了她双手把她拉起来,“不用捡了。”确认没被碎瓷片割到手,他这才弯腰把碎片捡拾起来,“这是瓷烧的,断了也不要紧,让场内加紧重新烧起来便是。” “都怪我不小心,我该再仔细一些的。”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瞎操心。”薛城摸摸她的脑袋,“你在此稍等片刻再挑两个意的,我问问他们仓库是否还有,没有的话就再烧一个来。”这里的样品很多都不止一件,但就这个不同,他再去找找看,总不能让言嵘空手回去吧。 “嗯。”言嵘乖巧地答应着,薛城走出去不久她便缓慢踱出了样品室,室内只有小窗户,透气性不太好,她便站在门口透透气。 这时,从拐角出来一个小厮打扮的人,急匆匆地从她面前经过,不知道他是没长眼睛还是怎么的,手里的托盘差点砸着言嵘,“哎哟不好意思,小的眼拙没瞧见您。” 小厮手指扶住托盘,连敲了三次,还连连鞠躬,言嵘确认他是自己想要找的暗桩,“无妨,你没撞着我,下次可要小心了。”她虚扶了一把让他起身,趁机将一个纸包塞进了他手。 “贵人教训得是,小的记住了。”小厮迅速拿着托盘消失了,瓷窑内部来往的人没有向他们这边投来任何不对劲的视线。 薛城很快就回来了,言嵘迎了上去,“烧好了?”“哪有这么快,他们弄完了会送去逸王府的,你有没有再挑两个带回去?” “不要了,其他的都没有刚才那个好,”言嵘,“我就要那个。”“好好好,就要那个,等他们烧好了会送来,那今天咱们就先走?” “他们仓库里没有存货了吗?”言嵘不想放弃,再问了一遍,薛城非常耐心地跟她解释,生怕让她失望了,“真的是很不巧呢,那个桃花玉坠要的人多,已经没有存货了。” “好吧。”言嵘只好放弃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嘛,不开心了?”薛城注意到她脸上的表情,“那咱们去逛逛街好不好,今天可以再买一个糖人。” “好吧,”言嵘,“那我就看到糖人的份上不计较了。”“是是是,您大人有大量。”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时,刚才的工头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殿下,您这就要走了?”“怎么,还有事?” “您看,”工头有些为难地开口,“您刚才跟着小人进了场内,按那个大虞律,咱得登记一下。” 青烟瓷窑是官窑,烧制现场自然是要保密的,刚才薛城也是一时情急忘记了,现在登记也是情理之的事情,“好吧。”工头松了口气,赶紧递上了登记簿,他以前听说这个逸王殿下是个极不守规矩的主,要是他死活不肯留名,甚至还将他这大闹一场,他这小小官差恐怕就干到头了,幸好逸王殿下今日似乎心情不错,没有刻意为难他。 回去的时候言嵘兴致很好,没有继续睡觉,所以薛城和她一路说这话很快就回城了,他倒不觉得时间长。 说好陪她逛街,薛城便同她一块下了马车,沿着热闹商街走路。去了一趟城郊,回来时已经临近午,薛城本想问问言嵘想吃点什么,可是说了几家酒楼都不合她心意,走至一处馄饨摊时言嵘却来了兴致,“咱们吃小馄饨吧?” 薛城不是经常光顾街摊的人,或者可以说从来不吃,他怕被人下毒,自从去年浴佛节言嵘被绑一事之后就更加谨慎了,但言嵘似乎已经忘记了所有不开心的往事,很兴奋地指着馄饨摊,她也说过大梁不曾有过此等先例,他不想拂了她的兴致。 再者,如今他已经没有任何实权和兵马,总不能当街给他下毒,所以他觉得现在也可以接受,只要跟她一块什么都成,不过他这次得仔细查清有没有迷药之类的东西。 “老板,两碗小馄饨。”薛城和言嵘对坐下来,老板爽快地答应了一声便开始下馄饨,就在这时经过的马车忽然有人掀开车帘,显然也是无意听到了薛城的声音,“殿下?” 言嵘顺着薛城的视线一起望过去,看到了一位不速之客,那是个不认识的女子,梳着垂鬟分肖髻,一身鹅黄衣裙,腕上挂着好几枚细条玉镯子,随着她掀开车帘的动作发出叮当声响。 “张小姐,”薛城并未起身,只是微微颔首,“好久不见。” 张小姐,那个张将军的女儿张嫣然。言嵘心下了然,转回自己的视线继续等着自己的小馄饨,并不管薛城同那个张嫣然说什么话,但她心里已经盘算好了如何利用这个不速之客来一场戏剧大冲突。 “殿下为何在此啊,”张嫣然看见他坐在街摊上,似乎还准备在这吃上一顿饭?他不是王爷么,眼也能看得上这种东西?“这种低贱东西如何能下肚,殿下金枝玉叶不怕吃坏了身子?” 第一百零四章——此生非大梁公主莫属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零四章——此生非大梁公主莫属 张嫣然说着便走了下来,言嵘余光里走进来一个鹅黄衣衫的女子,她端庄地揣着手向薛城行礼,薛城只好也站了起来,“张小姐好意,薛某心领了,只是个人喜好不同,张小姐不必为薛某忧心。” 话里很带着些莫管闲事的意味,张嫣然一时有些语塞,言嵘在这时以手遮面悄悄跟薛城说话,“她为什么当做没看见我呀?” 她说得并不算小声,所以被张嫣然听在耳朵里,张嫣然道,“自然是没这个必要,如今你已经同逸王殿下无甚关系,也不算是我大虞人,我又何必寒暄。不过你身为大梁公主自然是要守礼的,同别人的未婚夫把臂同游也不怕被人看了笑话?” “别人的未婚夫?”言嵘重复了一遍,装作不解道,“是指谁?”她现在装着失忆,倒也不怕丢脸,但张嫣然如何能当街张口就说薛城是她未婚夫?虽说陛下是有这个意思,父亲也默许了亲事,可毕竟还没拿到明面上来说,她又是个女儿家,怎么能明说呢,她涨红了脸蛋,“那是陛下有意我张家同殿下联姻。” “你和阿城?”言嵘故意委屈地看向薛城,“你同别人有了婚约?我怎么不知道,这还没进门呢就对我大呼小叫的,以后岂不是要受她欺负了?” 张嫣然对她这幅白莲花的样子非常不满,“和你有什么关系啊,你都和殿下和……”薛城打断了她的话,“张小姐不知从哪里听的传言,本王的婚事你倒比我还清楚。” 张嫣然脸上一阵发白,被薛城严词拒绝顿觉丢脸,“那是陛下的意思,难道殿下也要违抗陛下不成?” “少拿他压我,就是先帝在世也做不了本王的主,更何况他,”薛城重又坐下来气定神闲地舀着刚上桌的小馄饨,“本王此生非大梁公主言嵘莫属,无意再与他人联姻。本王已经退出朝堂,倘若连人生大事都做不得主,这个王爷不做也罢。” 薛继沣让他联姻不就是想借他的由头,名正言顺地卸掉张将军的职权么,侯爷这个位置看着光鲜,可一旦脱离了兵权和待宰羔羊也并无两样,薛继沣此举既能表面上和他维持良好关系,还能撤掉张将军的职,在边境安插培养他自己的势力,从而逐渐掌控全境。 张嫣然不想与他强硬坏了关系,只好将矛头对准了言嵘,“我看某些人身为公主,却一点都不懂礼义廉耻,还使得些歪门邪道哄骗殿下说出这种糊涂话来,你能不能不要再缠着他了,你的存在于他而言就是累赘!” 还连累薛城对她的态度也变差了,他之前明明是很温柔知礼的,同她父亲关系甚好,怎么可能会不同意联姻成婚?都是这个大梁公主害的,都已经和离了还赖在逸王府不走,真真不知羞耻。 “你!你怎能如此说话,”在薛城生气之前言嵘先站了起来,薛城只好让她先说话,自己站在一旁,“我的存在怎么就是拖累了,你又不了解我为什么竟说些不合身份的话,我从未见过如此不要脸之人。” “我不要脸?”张嫣然将门出身,性情豪爽不喜惺惺作态,更是看不惯别人矫揉造作的样子,装了太久的贤良淑女她早就觉得难受,此刻急躁脾气再也按捺不住,“是谁非要殿下回京放弃兵权的,是谁害得殿下到此种境地受制于人的,又是谁成天惹事让殿下收拾烂摊子的?你身为和亲公主难道不应该尽力维持两国和平么,竟然敢挑唆刺杀窝我朝镇国公,于公于私你哪一点做得好了?还不让人说了?” 她一连串的话连珠炮似的喷出来,言嵘没有回怼,立刻转身躲进薛城怀里,委屈得几乎要哭出来了,“她骂我,她怎么这么凶啊,我好害怕。” “你!”张嫣然简直要被她气吐了血,当街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就算他们曾有过婚约,可现在,可现在他们已经没关系了,这个女人怎的这般不要脸!大梁的女子太过阴险狡诈了,真令人讨厌!骂人怎么了,她恨不得直接上手呢,只不过看在对方娇娇弱弱不会功夫的份上不动手罢了! 薛城可不这么想,他只觉得言嵘竟受如此委屈实在令人心疼,她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记得他,受了委屈也只能向他求援,他当然要保护她,谁都不能伤害她。 “张小姐,本王敬你父亲骁勇对你礼让有加,可你不该如此得寸进尺,真当本王板上鱼肉废人一个了?”薛城冷漠的声音同张嫣然之前看到的截然不同,他既这般绝情,之前的种种都是假象了?都是故意演给她看的了?“我父亲在幽州厚待于你,你怎能说这种话伤害我?我不过是……” “你是你,你父亲是你父亲,本王同侯爷交好不错,但不代表本王与你也一般交情,希望张小姐摆正自己的心态莫要太过自信。”薛城,“侯爷因为军功得了赏赐不代表从此就可与本王平起平坐,灭北魏是本王的功劳,侯爷这个名头是赏他驻守幽州多年有功,贵贱有别,认清自己才是安身立命之法。”别拿个鸡毛当令箭,还试图教训他。 张家驻守边境,她父亲即便没得了这个侯爷也是从四品的武官,她是家独女怎能受此大辱,张嫣然越想越气,看着言嵘故意装出的柔弱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装什么啊你,她拂袖将言嵘手一直捏着的那半枚糖人摔了个粉碎,“殿下最好记得今日的话,我张家不是皇亲,亦有自己的骨气!” 若不是她对薛城一见钟情,凭她现在的身份要什么如意郎君不能?既然如此,她也不必吊死在一棵树上,三条腿的蛤蟆难找,长个眼睛的男人还能缺么,这个联姻她也不想要了! “啊,弄脏了。”言嵘蹲下来看着那些碎片,都已经沾上了灰尘无法再吃,薛城伸手便掐住了张嫣然的喉咙,“本王给你脸了是么。” 张嫣然被他捏住喉咙喘不上气来,他用力很大,她几乎都能听到自己的喉骨咯吱作响的声音,死亡的气息顿时笼罩了她的头顶,她不会被他当众杀死吧?他怎么如此大胆,不对,薛城本就是这种人啊,先帝在时他便敢强闯高府打死高衙内,当时坊间传出多少流言他也跟没听见似的,对厚颜无耻的人来说,人命又算的了什么?如他所言尽是蝼蚁之辈而已。 她不过是说了这个女人几句,他就要杀了她!可刚才他跟言嵘逛街闲游时明明笑得那样和煦灿烂,果然温柔都是假象,薛城就是个无法无天不守规矩的东京霸王。她可真是瞎了眼,张嫣然想骂他,肚子里却搜刮不到什么能让薛城胆寒的话,脑子也渐渐有些眩晕,难不成真要杀了她么,她才年方二八如此好的年纪,没觅到一位如意郎君就要嗝屁了,她怎么这么惨啊。 言嵘见他还没有松手的意思,赶紧拉拉他的衣袖,“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算了吧?别闹出人命了。” “滚,”薛城松了手,张嫣然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丫鬟赶紧搀住她往回走,张嫣然还想说点什么,丫鬟眼疾手快拦下她,“小姐咱赶紧走吧,好汉不吃眼前亏。”闹大了对老爷没好处啊,薛城没脸没皮的不害臊,张家以后还得混呐,小姐还没出阁,闹出这等糗事以后招亲可就不好办了。 她们坐上马车很快就离开了,薛城却被坏了心情,言嵘问他,“听她说,她的父亲是位侯爷?那他以后不会……” “嗯,北魏灭国之战他也出了不少力,被封了护国侯。”薛城拍拍她的手安慰,“没事,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好吧。”言嵘视线到地上,“可惜糖人没了。” “没事,咱们再买一个。”薛城经过这么多事,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一味地掩藏锋芒是没用的,他本身也不是甘于忍辱负重的人,就像在京畿山一样,不甘死在那里就一点点去抗争,拿着手里的刀剑杀过去。如果他们不想让他活,那他就把他们全杀光就好了。 简单吃过了小馄饨,他们就往街边去寻糖人摊,言嵘刚吃完馄饨又是正午有些热,也为了方便挑选,她就把斗笠掀开了一点。 老伯也是刚刚吃完老婆子送来的午饭,一边做着糖人一边夸赞了一句,“小夫人长得好生俊俏,贵人真是好福气啊。”言嵘自小被夸惯了容貌,所以也不怎么惊讶,笑意满满地同老伯寒暄,薛城倒是有些嫉妒地放下了她的斗笠,“太阳大,别晒着了。” 旁边的老婆子一边收拾一边拿手肘碰老伯,后者不知何意,老婆子趁着薛城为言嵘整理衣服的空档悄悄压低了声音道,“你没看出来啊,她就是那谁。” “谁啊?”老伯憨憨地没反应过来,老婆子有些急了,“大梁来的那个公主,杀民求生的那个畜……那个姑娘。” 老伯恍然大悟,急匆匆将糖人塞给言嵘便不再同她对视,言嵘有些奇怪刚才还正常谈笑的老伯怎么就突然不跟她说话了,还时不时拿奇怪的眼神看向她。 “他们怎么了,是在说我吗?”言嵘问薛城,薛城想了个理由解释,“他们不是大虞商贩么,你们大梁的商贾太会赚钱了,所以他们认出你是大梁来的心里有些不痛快,商市的事情你又做不了主,不必放在心上。” “哦,”商市的事情她的确说了不算,生气也无用,言嵘装作释然的模样拿着糖人往回走。“前面是琳琅阁,要不去挑点胭脂水粉?” “好呀,”言嵘自然是答应着,不知是她心理作用还是确有其事,她总觉得自己走在大街上总有人偷偷打量她,可是认真看去又没什么人在看她。 薛城有些后悔自己刚才提议去琳琅阁的建议,看来大街上已经有不少人认出了言嵘,就在他犹豫怎么开口的时候,身边经过的一些人忽然就从手臂上挎着的菜篮子里掏出一把烂菜叶丢过来,言嵘猝不及防被丢了一头一脸,震惊得差点要错过他骂出来的话,“自私自利之辈,败坏风气!言氏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怎么还有脸活着,怎么不替那些义士偿命啊!” 第一百零五章——什么也不会听到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零二章——什么也不会听到 李江很快将人拦住了,但言嵘还是听到了他说的话,她心里知道怎么回事,脸上却一点不敢表现出来,“他是谁啊,怎么骂我呢?还有刚才卖糖人的老伯也这样,我到底怎么了?” “没事没事,不就是商市的事儿么,涉及金钱利益的哪有道理可讲呢。薛城捂住她耳朵,阻止她听到后面更多的话,“要不咱们回去吧?走了半天也累了。” “好吧,”马车车厢将那些窃窃私语和不怀好意的视线全部阻隔在外,言嵘无端被骂心情肯定很糟,所以薛城没看出来她有什么不情愿,直接带她回去了。出府容易被骂,所以薛城之后便不再同意带她出去,随着夏日越来越热,言嵘也不愿过多与外头接触,她就每日待在府读书写字。 薛城自从她病愈之后就再也没去过司市署,言嵘有些奇怪,“你每日都陪着我,司市那里怎么办呢,陛下不会怪罪你吧?” “今天不是休沐之日嘛。”薛城随口扯谎继续替她研墨,言嵘拆穿他,“今日早过了十五,再说哪有天天休沐的。” “好吧,其实我向陛下称病了,那些活太无聊了,不想去。” 言嵘“切”了他一声,“身为逸王殿下却不遵守规矩,难怪他们总背着你说你坏话呢。”“让他们说去呗,反正又对我造成不了什么影响。” “好吧,好吧,你就在我旁边当个研墨童子吧。”言嵘知道他一向无赖不必管他,写完一页纸后将其放到一边晾干,薛城忍不住道,“你这写的是什么,草书?” “冰肌草书,我自创的,厉不厉害?” “就你啊,还自创字体,你以为自己是书法大家不成?” “你可别小瞧我,我师从吕安然先生,我的字可是一字千金的!” “吕先生不过开价一字百金,你倒有胆量开价千金,怎么你的字比吕先生还好?” “我是大梁公主,一字千金怎么了,就是一字万金也有人络绎不绝地要买。再说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徒弟就不能比师父厉害了?你就说买不买吧。” “买,当然买了,这可是冰肌草书啊,极具收藏价值,等我以后还要传给子辈的做传家宝的。”薛城的话成功把她逗笑,她又开始写下一张,写着写着她突然想起来,“前几天在街上骂我的人到底是为什么呀,如果是因为商市,我又无足轻重,何必骂我呢?我想来想去都觉得不对,而且看样貌和谈吐,像是大梁人啊,如果是为了商市,大梁商贾为何不满呢?还有,他说的义士是谁啊?” 她提出了一系列疑问,薛城担心她想起那些不好的回忆,“那个是大虞人,也是因为商市一时冲动,已经被教育过了。再说了是你失忆了我可没有,难道我还没有你知道得清楚?” “也对。”言嵘没有深究,继续低头写字,现在争论事实也没什么用,反正她又没有真的失忆,她自己记得清楚就好。 “对了,”薛城岔开话题,“要不要去伽蓝馆泡泡温泉?你的身体需要好好调养。”“好呀,什么时候?” “明天。” 明天,也好,言嵘暗思忖,她本来打算后天宫宴之前动手,既然他提出了一个更合适的建议,那就提前一天。新烧制的瓷器已经飞往东京各处,算算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她的计划正在有条不紊地慢慢实现。 翌日,言嵘和薛城坐着马车前往伽蓝山。走至半路,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拿出了一张红纸,薛城揶揄道,“温泉水热,涂了也没用,会花掉的。” “要你管,这可是最新的颜色,”言嵘让他乖乖拿着随身携带的小铜镜给自己看着,然后非常小心翼翼地抿了几下涂抹好,然后转向他,“怎么样,好看吗?” “好看。”当然好看,这还是她从府爱嚼舌根谈八卦的小红那里得知的琳琅阁新品,让他跑了好几趟才买回来,要是之前去琳琅阁的时候没被人临时打断,恐怕她当时就能买到了,所以薛城不敢有什么怨言,虽然他欣赏不来这些红红的纸都有什么不同。 马车很快将他们送到了伽蓝馆,李江先去停马车,薛城带着她进去,早有侍官准备好了包厢给他们。 “包厢?”言嵘面露为难,“我们还未成婚,会不会不太好?”当然,她只是假装一下,薛城真要走了她还怎么继续她的计划,恐怕还得另想法子跑过去找他。 “你我有婚约在身,有什么不好。再说你离我远了我不放心。”薛城凑近她刮了下她的鼻子,“不会动你的,放心好了。” 言嵘带着含羞的表情先走了进去,薛城还没进来她就一下子蹲在了地上,“头好疼 。”薛城赶紧跑进来,“怎么了?”“我,”言嵘捧着头好像一副回忆太多非常痛苦的模样,“我以前是不是来过这里,我好像有点印象。” “你想起什么了?” “疼……”言嵘摇摇头,“我想不起来,一用力想就感觉脑袋要爆炸了一样。”“好好好,不想了,”薛城搂住她,“咱们以后慢慢来,不着急一时半刻的。” 言嵘的手装作回抱他的样子往他腰际摸去,果然他时刻贴身带着他的令牌。之前他在自己说要进宫看书却苦恼权限不够时才借过她一回,之后就收了回去。在贵人多如毛的京城里见牌如见人,若是令牌丢失,将会造成不可言喻的后果。自从上次薛城开始被人诬陷叛国之时起,他的令牌就再不离身。 他们进了浴池之后,侍官送来了瓜果美酒之类的东西,言嵘心里盘算好了计划,却并不着急,薛城精明,虽然他眼下显得很好说话,但看他当街捏掐张嫣然的样子就知道他并非纯善,她可以慢慢来,但不能露出马脚。 “有酒啊,”言嵘的视线在酒壶上,薛城将它拿远了一点,“这次撒娇可不管用,不能给你喝,饮酒伤身,太医说的这一个月都得忌酒忌辛辣。” “我也没说要喝,”言嵘缓慢转过身子,往身上泼了点水,“就闻闻嘛,怪香的。”哪哪都是想喝得不行的模样,还装作不想喝,薛城心里早就妥协了,但碍于身体状况他就另想了个办法,“真想喝吗?” 言嵘望向他,湿漉漉的眼睛里流露出渴望,又转了转眼珠挪开视线,“算了,不想喝。”薛城暗自发笑,倒了一杯酒在酒杯里,当着言嵘的面饮尽。 “你也不用故意当着我的面喝吧,也太讨厌了。”言嵘故意转了过去背对他,因为动作激动,随意盘好的长发瞬间滑,沾了水顿时变得愈发乌黑。 “我好心想分你尝尝,你却这样误会我,实在叫我伤心。”言嵘听他这么说,微微侧过了肩膀,薛城动作温柔地扳过她肩膀,捧住她的脸便吻了上去,酒味从他唇齿之间传递过来。 就是现在! 言嵘抓紧时间反吻了上去,和他十指相扣往下压,薛城没有抵抗,很快让她占据了上风。从他回来之后他们就没有这样的机会能够放下芥蒂尽情拥吻,积攒多时的心酸苦楚尽在这一吻化解,火热的唇舌带着他们相互纠缠,薛城紧紧搂住她,就好像抱得越紧就越能把她留下。 片刻之后薛城重新占据上风,言嵘便由着他翻转,温热的泉水握在掌看似抓不住,却又尽在掌控。薛城的身体慢慢下滑,言嵘接住他以免他跌入水呛死,她将他仰身拖到池边,不消片刻薛城便已经睡熟了。 言嵘淡定走向旁边的衣架,拿毛巾擦干了身体穿好衣服,又找出手帕将唇上残留的口脂抹去,她掺了大剂量的迷药在里面,若非她事先服过解药此刻也撑不过来。 她走至已经昏迷的薛城身边,轻松找出了他的令牌,鉴定过真假之后走到了里间,一个小厮的身影出现接过了令牌。 “笔迹练得怎么样了?” “有八成把握。” “抓紧时间。” “明白。” 安排好之后言嵘走了出去,李江正候在外面,见到她突然出来有些诧异,言嵘语气同往常无异,“殿下喝了一杯酒有些醉了,带他回去休息吧。” “啊,好,”李江立刻反应过来,走进去将薛城背出来送回府去,言嵘帮他一起将薛城安顿好,李江知趣地离开不再打扰他们。 闲人皆已散尽,言嵘坐在床边自顾自的说话,她的声音很轻,仿佛在跟薛城说悄悄话,如同上次在大理寺监狱一般。可上次她是故意让他听见自己心声的,这次她并不想,所以薛城也只能昏睡,什么也不会听到。 “你逼我杀人之后其实我很恨你,不是没有更好的办法证明我与刺杀无关。你当时就在现场你可以作证。” “但你没有说话,你只是选了对你最有利的一种方式。我当时真的恨不得直接杀了你,我刀都拿了,只要你不答应留给我全尸,我真会下手。” “可你最后还是让步了,我这些天在想,你既然肯为我退这一步,多退一步又何妨呢,如今大梁百姓视我为贪生怕死之辈,我即便回了大梁也不会开心,大梁是我的底线,是我为之经营的全部,但是现在一切都没了,是你把我的人生毁了。我该恨你的,对吧?” 薛城还在昏睡,自然无法回答她。 言嵘自己说着说着便下细泪来,这么些天她好像眼泪都哭干了,稍微想一想那天心痛便无法比拟,痛得她连呼吸都不敢,蜷缩在屋内一角就好像全世界都只剩下了她一个。 “可是我现在想明白了,我恨你不过是因为我还爱你,我仍然对你抱有期待,我觉得你应该不会那样狠心,你会帮我的。可是事实告诉我是我想多了,如果我们不曾相遇,那你我是铁定的对立面,你我各为其国,本就是无法相融的。” “是我没有摆正自己的心态,我不想伤害大梁,你自然也想守护自己的国家,我不能要求你冒着舍弃大虞的危险来帮我,这是不对的。你还有自己的路要走,而我们的相遇不过是惊鸿一场。” “我会把你忘掉的,”言嵘克制住自己抚摸他脸颊的冲动,长叹了口气,“薛城,阿城,我要走了,往后务必珍重,我们不会再见了。” 第一百零六章——当断则断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零六章——当断则断 阳光落在薛城脸上的时候他才有些迟钝地睁开了眼,他怎么回事?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他迅速撑着床榻坐了起来,言嵘背对着他正在将中衣拉上肩膀,听见后面的动静便瞥过来一个侧脸,“你醒了?” 这怎么回事,薛城面上毫无变化,内心却如沸腾开水来回翻滚,昨天不是去泡温泉了么,怎么会出现在他房间里,伽蓝馆出来的印象他怎么一点都没有了呢,对,他想起来了,他喝了一杯酒,他不会是一杯酒就醉,然后借着酒劲把言嵘怎么了吧。 “你……”话语卡在喉咙,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言嵘穿好了衣服转过来,她脸上的笑意一如往常看不出异样,她拿纤纤玉指点住了他的唇“嘘”了一声,示意他小点声,“可别声张啊,要是让王兄知道我们还未成婚,我便同意与你……”她脸微红了红,“我可是因为很喜欢你才同意的,你以后不准负我,不然我就跟王兄说让他把整个你东京城都夷为平地。” 我的天,他竟真的做了这等趁人之危的事情,薛城心里闪过刹那的后悔,他答应过不会动她的,可是她现在还没恢复记忆就……等她想起来了岂不是气得要杀了他。 可是他又有些卑鄙的庆幸,他肯定得对她负责啊,或许这样就能多留她一时。薛城心猿意马地胡乱想着,言嵘点了点他的额头,“我跟你说话呢,神游到哪里去啦?” “嗯?”薛城嘴角露出不自觉的笑,言嵘白了他一眼,“就知道你没听见,我说你啊酒量这么差,一杯就倒了,士衡哥哥可是能陪我喝到天亮的!” “还一口一个士衡哥哥,你如今已经是我的人了,我才是你夫君,你得想着我才行。”薛城伸出手来在她白白嫩嫩的笑脸上掐了一把,“成天颜烁颜烁地挂在嘴边真是气死我了。” “那,”言嵘不生气,反而笑得憨厚可爱,“那夫君起来用早膳吧?” 薛城拍拍她的脸蛋逗她,“你亲自准备的?”“亲自吩咐人准备的,”言嵘将话补充完整,“你不用担心味道不好。”“好,那咱们就一起去用早膳吧。” 早膳很丰盛,玲珑包子一屉、陵江桂花茶饼、东京夏日限定荷花酥、八珍馐粥等等,都是以前言嵘尝过觉得不错才留下来的菜色,所以她吃的也很满意。 薛城没有心思只吃饭,盯着言嵘吃东西他就觉得很饱,当真是秀色可餐。言嵘拍拍他胳膊,“又走神了,想什么呢?”“我在想,我何德何能娶到像你一样的妻子。” “还没成婚呢,”言嵘低头不看他,“你小声点。” “那 你今天想做点什么呀?” “不知道,看书写字吧,”言嵘摇摇头,末了她好像突然想到一件事,“我想去看戏,听说今天有花满天的新戏在东京的戏馆上演,我想去看。” “花满天,是谁?”薛城不了解这些,显得有些迷惑。言嵘瞪他一眼,“花满天你都不知道,我小时候就经常听到他的名字了,他可是金露派十七代传人,是林思余先生的关门弟子呢,林思余先生你总知道的吧,哪次国宴不开一场他的《开山门》?” “哦,有印象了。不过你怎么知道他今天有戏上演?” “小红说的呀,她还想翘了班去看呢,听说她去赌坊抢到了高价票,刚才在后院的时候炫耀呢,我也想去,你陪我去嘛。” “我也想,可是今晚不是有宫宴么。”薛城有些犹豫,近来他放肆了不少,薛继沣恐怕心里早就憋了一团火气,若是今晚还不去赴宴还不知道怎么给他难堪。 “我知道了,你去赴宴吧,我自己去。”言嵘明面可见的情绪低落,“反正我是要去看的,以前花满天来大梁开戏的时候,我还给他送了不少缠头,我记得好像那叫什么来着,哦对了那出戏叫《折柳》,后来士衡哥哥送我的时候也作了一首诗歌便取名折柳。” “好好好,我陪你去,一个宴会有什么好去的,还不如去听戏对吧。”薛城可不能让她继续成天颜烁长颜烁短的,不就陪她听戏么,总有一天他会把颜烁陪她的那些记忆都换成他。 “那你还不赶紧去买票啊,很抢手的,晚了可就买不到了。”言嵘催他,薛城只好吩咐李江赶紧去。李江杵在原地,“殿下,您要不先给属下支点银钱?今晚的戏,戏票恐怕早就卖成天价了,不下本钱可买不着啊。” “你不能先垫着么,那么多废话。”他这边着急你侬我侬情意绵绵呢。 “殿下,那么大一笔数字啊,要是回回都叫属下垫着,老婆本不就没了。” “抠门,好像我贪图你几块银子似的,去账房划账去。”薛城,“麻溜的!”“得嘞!” 有了金钱力量,李江顺利带回了两张票,还是二楼包厢正对面好位置,薛城看到账单的时候差点气晕过去,“你这是给我盘了个戏馆?你上哪买的票啊别被人骗了吧。” “花满天名声很大的,这么好的位置没点价钱也拿不下来啊,”李江弱弱地解释,“再说了,难得公主高兴,殿下又何必舍不得这点碎银。” “合着不是你的钱不心疼是吧,”薛城无奈摇头,如果李江不是从小就同他认识,又实在是难得的忠心侍卫,他真想换了他!又懒 又馋还抠门,还武威军出身的优秀侦察兵,他怎么不太信呢。 言嵘如愿看到了花满天的戏,为了不迟到她连晚饭都没吃,包厢幽静的环境特别很适合听戏,在演出正式开始之前有一小段空闲时间,她有些肚子饿,但专门去一趟似乎太浪费时间。但戏馆有个非常贴心的服务,可以提供一些京城美味菜品,都是各家酒楼菜馆最拿手的,数量不多,但味道绝对棒,就是价格也有些昂贵。 薛城给她叫了一份满席上来,言嵘有些大虞菜吃不习惯,所以他就摆上所有菜式给她挑,就算每个菜只挑一两口,也能垫饱肚子不至于挨饿了。 言嵘拿着筷子没什么食欲,不忍拂了薛城一番好意,只好拿了一串辣炒年糕,薛城担心她吃不惯辣正想让她少吃一点,没想到言嵘入口之后竖起了大拇指,“味道还不错啊,和我想的不太一样,表面是脆脆的,咳咳,”言嵘只顾着说话,被辣椒呛进了气管顿时开始咳嗽起来,薛城倒了杯茶给她顺气,“吃东西的时候就不要说话了,吃完慢慢说,我听着呢。” “辣是有一点,咳咳,不过味道还蛮不错的。”言嵘其实不太能吃辣,但今天不得不这么做,辣得面红耳赤也只好硬着头皮说好吃,很快三串年糕就没了。 “没了吗?”“还想吃啊?薛城看她难得有点兴致,就让李江去问戏馆小厮再拿点辣年糕来,小厮跑上来候着,“不好意思啊贵人,年糕小店今日断供了,采购数量只够今晚的,连明日都不够了。” “是材料不够还是人手不够,偌大一个东京城连个厨子都找不出了么,”李江斥道,“找借口也不找个像样点的。”“不是,爷您误会了,这家辣年糕是素味坊出的,他们的厨子老李头拉肚子了,有点严重,今早上就不能开门做生意了,实在是不好意思啊。” “本王当是个多大的病,拉肚子也好意思说,让他打起精神来再做几份。”薛城没投来多少眼神,“赶紧的。” “贵人,咱的采购人员都去过好几次了,实在是没办法,您要是不信可以自己派人去瞅瞅,小人绝没有故意撒谎啊。”薛城给了李江一个眼神,后者立刻领命去了,小厮担心自己此刻离开显得刻意,便一直恭敬地守在一边。 李江没去多久,在花满天开场登台不久便回来了,“殿下,那个老李头是真的病了,他老婆出来开的门,的确没法挪动,看起来病得挺重。” “腹泻是个什么严重的病,竟叫他站也站不起来吗,”好不容易言嵘觉得有个大虞的菜式她能接受、也觉得挺好吃的,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恼拦着他叫老李起来做。 李江有些为难,“殿下,这种凶神恶煞为难人的事情属下可办不了,还得您亲自出马,要不您去?” 薛城放下筷子,对言嵘温和道,“阿嵘,我去去就来。”“要不算了吧,以后再吃也是一样的,不着急,我已经不饿了。” “那怎么行,你想吃的我都给你弄来。”说罢薛城起身走至包厢门口同李江擦肩而过,他对着后者咬牙切齿道,“早晚开了你!”说罢自己蹬蹬蹬下了楼,李江觉得下个月工钱不保,喊了薛城一声也跟着去了。 反正戏馆周围有他们逸王府的府兵跟着,这段时间如果言嵘有必须要出门的时候,薛城就会派府兵跟着保护,安全倒是不用担心,再者素味坊距这又不远,两条街就到了。 他们离开了包厢下去了,包厢内就剩下了言嵘和那个小厮,言嵘回头望向小厮,后者投来肯定的一眼,言嵘没有耽搁,立刻从戏馆内部的通道离开了这里。 她没有直接出城,而是先回了逸王府,还特意从大门进去让人看见她,只是仆役问她怎么突然回来的时候她避而不答。 行囊是她昨晚收拾的,她也没什么东西必须要带走,关百初的骨灰和梁刀是必带的,其余的东西能带则带,不能带丢了便丢了也不心疼。迅速换好便装之后,她趁着没人看见的时候进了薛城的书房,此刻李江和渡衣都不在,她顺利地躲了进去。 薛城的书房里有一个密室,她之前来偷和离书的时候偶然发现的,当时他突然出现,言嵘为了藏和离书故意跌坐下来,结果摸到了书架下方的机关。 那样的形状和温度她她见得多了,一摸就知道是密室开关,大到皇宫内围,小至潜宅府邸,在设计时都会预留一个或多个密室,俗话说狡兔三窟,密室不仅有储存秘辛的作用,还能在关键的时候提供一个庇身之所或者逃生通道。 大雁宫亦是如此,公主府和大雁宫表面上相距甚远,可有一条密道在地下相连,小时候她就经常走那条乌漆嘛黑的道。 但薛城必定想不到她已经发现了密室所在。言嵘打开机关走了进去,她没来过薛城书房很多次,密室自然也是头一回进来。薛城自然怎么也想不到。 薛城平日不爱收拾桌面书架,看着总是乱糟糟的,可密室里却被他收拾得整整齐齐,东西也被他仔细叠好放好。连她让裁缝做的衣服也被他放在了里面,言嵘叹了口气,她现在可没有时间追忆往昔了,她从袖口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书信放在了里面的案几上,发髻上的懿珈也被她取了下来,今时往昔,都在此结束吧。 她离开之时给他留了一份大礼,就当报过仇了,以后她就不恨他了,以免恨着恨着爱意不消,倒成了她一生的执念。她才不要拘泥于这些事情让自己难过,当断则断。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七章——陛下好手段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零七章——陛下好手段 找到密室的隐蔽通道走出来便是长安大街,和她预估的想差不多,离她事先让人安排的马匹所在处也不远,贴着墙从胡同走过去也快。 暗桩看到她来,轻唤了她一声,“这边!”东京城灯火初上,长安大街喧声鼎沸,繁华热闹的场景里根本没人注意到他们的对话,“怎么样,都安排好了么。” “放心吧,十七条线路都安排人了,公主从这边出发我们也一起出发。” “好,走吧。”辞别了暗桩,言嵘准备上马,她和王兄一起敲定了十八条离京线路,为了掩人耳目特意换了一样的装束,竹编斗笠、栗色夜行衣、石青包袱,连马匹都是一般颜色。 言嵘打算出城走那条最近、最隐蔽的乡间小路,只是夜间赶路有些危险,但这是最快最划算的一条路,其他路时间都稍长她等不了。但就在她准备驱马离开的时候,有只手突然出现,牢牢抓住了她的缰绳。 戏馆灯火通明,人满为患,薛城忍不住感叹了花满天的人气,他没有去很久,他亲自出马,只要老李头还有口气喘着没死,这辣年糕也是非做不可,没办法,论不要脸的程度,没人比得上薛城。因此他很快就拿着战利品返回了包厢,言嵘却不在里面,“人呢?” 小厮立刻回道,“刚才那位贵人说是出恭去了。”“哦,”薛城没意识到什么不对劲,坐了下来看了一会戏,正演到主角开头遭人污蔑却无人相信的窘境,台下观众入戏深的已经开始抹眼泪。 等花满天唱完了这一段下场言嵘也还没回来,薛城有些坐不住了,“叫个丫鬟去看看怎么回事。” 小厮得了令便出去了,但他也是一去不返,薛城嗅到一丝不对劲,就在这时丫鬟进来汇报,“没有瞧见人,贵人还有什么事吗?”“你确定吗,她不在里面?” “小人进去一个个推开看的,的确没有人在。” 薛城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被人绑架了?李江皱着眉,“殿下,这可怎么办啊?”“你让人围着戏馆先找一圈,不要声张。” “是,”李江没走几步,连楼梯都没下完就看到楼下呼啦啦涌进来一群禁军,顿时戏馆内惊叫不已,连台上的演出也被迫止,花满天顶着一脸浓墨油彩垂手立在台上,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江见状迅速返回薛城身边,“殿下,情况不太对。”薛城走出包厢,走至栏杆边俯瞰,带头的是尉迟焕,他环顾四周看见了薛城,后者的冷静倒是出乎尉迟焕的意料。 他向薛城这边走来,周边禁军便自动让开一条道来。尉迟恭慢条斯理拿出禁军令牌,“殿下,有人举报你涉嫌谋反,还请您跟末将走一趟。”薛城不知道自己怎么的又涉险谋反了,他好端端的一心为大虞却屡次被扣上这顶帽子,真正叛国谋逆之人却拿着冠冕堂皇的理由坦然坐在宝座之上。 诬陷得多了,他都不甚在意了,只是冷静地开口,“是么,什么样的谋反,可有证据。”尉迟恭拿出一张纸展开在他面前,李江凑近了看忍不住看向薛城,“殿下,您的字迹。” “大虞严禁私造兵器,可殿下你却命城十六处兵造铺为你打造了七百支弓箭和刀剑,甚至还有一百只弓弩,大虞明令禁止私人造弩,殿下不会不知道吧。” “字迹可以模仿,凭什么说是本王所为,本王以为是有人栽赃陷害。”薛城才不老实承认。 “不错,字迹可以模仿,但殿下的令牌谁能模仿呢?”尉迟恭拿出了令牌,薛城这才开始有些慌了,他不动声色地摸向腰际,令牌果然不见了,他大意了,竟不知何时被人盗走了令牌。 事情发生地太快,薛城一时反应不过来,但到现在他大概知道是什么事情了。言嵘应该不是被绑架,而是她离开了。或者说今天这一切都是她离开计划的一环,是她早有预谋。 所以她也没有失忆,对吧? 那真是难为她忍着情绪同他周旋良久。即便是离开也要将他一军,是她的风格。 不知为何,薛城此时的心情并不着急,他离开去素味坊距离返回间的时间并不长,言嵘没有那么多时间逃跑,只要及时关闭城门她就不会离开。 她走可以,他绝不拦她。可他不能任由她泼了脏水给自己,私造兵器谋反不是什么小事情,是证据确凿的谋反!是要当场诛杀不得延误的,他不能松懈。 薛城上前径直拿下了尉迟恭手的禁军令牌,“此事并非本王所为,给我一天时间自证清白,禁军听令!”他熟练地吩咐着手下人,他曾在禁军述职许久,现在又拿了禁军令牌,禁军便听他调配分头去抓人了。 尉迟恭有些震怒,“殿下这是何意!末将才是禁军统领,禁军令牌非统领莫属,殿下这是逾矩!待我秉明陛下定会……”“随你。”尉迟恭是薛继沣的人,薛城也懒得同他解释,反正尉迟恭功夫在他之下,若是他要硬抢也只有被打趴的份,既然次次都说他谋反,帽子扣得久了他也愈发无所谓起来。 “你!”尉迟恭没想到他居然如今也不把陛下放在眼里了,自己更是没甚能够威胁到薛城,一时弱了语气。 渡衣匆匆跑进来通报,“殿下,府里有人看见公主回去了。”薛城闻言而动,“马上回府,看守住所有出口不许放人出去!” 戏馆的人在薛城也走了之后这才有机会逃走,花满天的虞国公演只得以意外潦草结束,看了半天热闹之后,他就走下台去卸妆去了。 尉迟恭很快就进宫汇报此事,薛继沣本就因为薛城无故再次缺席的事情很是恼火,捉拿一事竟也办得这般潦草,气得摔了杯子大骂,“要你何用!简直是个废物,无能饭桶!” 尉迟恭跪倒在地不敢动弹,他没什么太大的本事,就是听话,薛继沣骂了一通他也就老老实实地受着不敢言语,薛继沣自己一个人骂了许久,唾沫也干了,尉迟恭除了唯唯诺诺地点头称是骂自己也没有别的话,继续发作也没有任何意义,只好挥挥手让他退下,一有什么情况就赶紧汇报。 尉迟恭应着退了出去,薛继沣端起另一个杯盏闷了一口茶,薛城真的愈发放肆,不将他放在眼里了,如今竟敢直接拿走禁军令牌号令禁军,那他苦心积虑经营还有什么意思,轻轻松松被薛城据为己有了!尉迟恭也是个蠢蛋,身为统领居然连个令牌也守不住,不过遇上薛城这种既不要脸也不要命的家伙,的确难对付。 他这么想着,视线一直在案几前的绛紫垂幔上,忽然他右手一伸,袖口里飞出一记飞镖,直直地扎进了一处圆柱,“出来,谁给你的胆子偷听。”薛慕轻笑了一声走出来,“陛下怎的发这么大脾气。” 薛继沣即位以来有许多事情需要完善,不然大虞新易国主容易朝纲不稳被别国钻了空子,尤其是战事刚休,他也忙得焦头烂额,也没什么功夫处理薛慕,他一直安分守己倒也罢了,可惜薛慕眼里看的东西太多了,野心也太大了。 “你也听见了,”薛继沣冷静下来开始烹茶,“朕这个弟弟是愈发不把朕放在眼里了。”“殿下何须忧心,现在不就是一个除掉他的绝妙机会么。” “你的意思是?” “大梁的国主并非真心相助薛城,现在他既有了杀意,咱们就顺水推舟一把。”薛慕坐在薛继沣对面,“如今大梁公主出逃,路上必有梁帝相助,不如直接让禁军杀了薛城,他死在追捕路上合情合理,到时候即便追不回大梁公主,陛下心患已除,这笔买卖还是划算的。” 薛继沣点头,招招手让人附耳过来,“让禁军听命薛城的同时,协助大梁杀了他。”他的话说得不算特别小声,努努力还是听得清的,所以薛慕不太费力就听见了他说的话,目的达成他也心情放松,表情愈发自然,一切尽在掌控。为了避免让薛继沣起疑,他佯装喝茶不去听。 薛继沣的手下很快就离去办事了,但薛继沣似乎并没有解决眼钉的轻松。薛慕,“陛下还有何事忧心?” 薛继沣沉默微笑,薛慕不解何意,但很快他就知道薛继沣什么意思了,他喝的茶有问题,眼睛剧烈疼痛,像是有人拿着手要从眼球内部挣脱开来,撕开他的眼皮从爬出来似的,饶是他拼命闭紧双眼都无济于事。 挠也无处可挠,抓又无处可抓,不过片刻他的眼球便如同火烧一般刺痛,黑暗瞬间笼罩了他的视野,有那么一瞬间让他以为回到了南海冰冷黑暗的海底。恐惧的回忆瞬间闪过脑海,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薛继沣满意地看着他眼睛下方缓缓流下的血泪,鲛人不是善魅惑么,没了眼睛看他还怎么蛊惑人心。藏在东京苟延残喘那么久,还贼心不死四处当搅屎棍,那他就给这个小鲛人一点颜色看看。 薛慕听了他的话不怒反笑,他闭着眼睛淌血泪,画面极为搞笑诡异,“陛下手段,海奴受教了。”除了来到东陆的公主殿下,其余所有的鲛人卧底都有同一个名字:海奴。大海是他们的起源,他们是大海的受益者,也是大海永远的奴仆,远逃脱不了海洋的束缚,永远为之奉献生命与热血就是他们的宿命。 第一百零八章——一出好戏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零八章——一出好戏 薛城匆忙赶了回去,逸王府全面禁严,各个出口均有专人把守,有人看见言嵘回来便没再出去,所以薛城觉得她应该就在府,“给我仔细地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众人领命,往府各个方向去寻人,薛城孤身站在庭院央,月光明亮如白昼,一如往常般温柔,他今天刚起来的时候心情很是很好的,她说想听戏那就一起去听戏,他甚至还安排了听戏结束之后的惊喜,他是真的打算把她留下来,可是他的想法还不到一天就被她亲手打破了。 她没有失忆,这一切都是她精心安排的计划,这么些天的乖巧温柔也都是她装出来的,她为了今天的离开筹谋了一场好戏。薛城也忍不住佩服她的耐心,就算那样恨他还能演完这场戏,还不让他察觉到任何异样,她可真是个好演员,比那个花满天更应该站在戏台之上去演悲欢离合。 故意坠井生病,从而名正言顺的失忆,给了自己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她果然是这样狠心的人,对自己都这样,更何况对他呢。 是在温泉那天盗走他的令牌的吧,他就说自己怎么突然晕倒了,说是醉酒,可那怎么可能呢,他又不是一杯倒的人,除非酒里有药。她早上的话也有些可疑,言嵘说过她的酒量不好,怎么还能同颜烁饮至天明呢。 要么她无意之说漏了嘴,要么她的确酒量甚佳却向他隐瞒了这一点。无论是哪种情况,她总归是没对他说真话,哪怕是之前两心相惜的时候她都有所保留,说到底还是他自己一厢情愿了,只有他当成了真心与真心的交换,在她眼里依然只是逢场作戏。 他知道言嵘身为和亲公主远赴他国,本身就不是单纯的一场婚约,她小心翼翼求生存、求合作都是为了大梁,或者有朝一日能平安回去,他可以理解,甚至她为了留有余地有所保留他依然可以理解,身在棋局哪能不为自己留一条生路,勾心斗角利用陷害那都是常有的事,言嵘安安分分不主动破坏只是独善其身,已经算是很通情达理的了。 他们如今走到这一步,他想尽力去修补关系的裂痕,可她就直接割断了这一段缘分。走便走了,她该回去的,不原谅他也是合理的,他自知自己有错,无论言嵘做什么他都能理解和包容,可她离开的时候给他设下了这样一道难题。 亲笔信和令牌,证据确凿,造反罪名无疑。如今是薛继沣当皇帝的天下,就差没有理由送到薛继沣面前解决他了,言嵘却亲手将这个理由摆在了薛继沣面前。 他如果不抢先一步先号令禁军搜捕以证清白,只怕浑身是嘴也没机会开口伸冤。月光清冷,照耀在他身上却让薛城觉得好冷,夏日聒噪的蝉鸣不绝于耳,他却有如身陷寒窖。 “殿下,都搜过了没有发现公主。”李江过来回报,“她会不会已经出城了?”“这么短的时间她怎么来得及?”而且禁军已经封住城门设卡,就算她已经混到了城门边也绝对出不去。 渡衣已经搜过了言嵘的院子,此刻跑来汇报,“殿下,公主的东西被她收拾走了,后门那里还有马蹄印。” “走,去看看。”薛城赶紧挪动步子。 后门那里的确有半个马蹄印,浅浅的印记,不细看几乎要忽略掉,薛城蹲下来观察了一会,“这么浅,什么体量的马才能留这么个浅印子?还只有半个。” 后门的路是条泥土路,急雨过后便非常松软,王府的猫经常从墙头跳跃下来踩出梅花爪印。既然留了马蹄印,那鞋印呢?如果她是骑在马背上走的,这重量绝对不可能只是留半个浅浅的印记。 “不对,”薛城迅速反应过来,“应该只是她的障眼法,她没从这走。”言嵘故意摆了一个障眼法给他,就是为了拖住他不让他追上吧?没从大门出去,也没从后门出去,带着行囊又不能翻墙,那她怎么离开?一直躲在这里可不是良策,而且他也不认为言嵘会一直躲着。 薛城想到了一个地方,直觉告诉他不可能,可经验告诉他排除了一切错误选项,剩下那个就算再离谱也是正确的。 “走,去书房!” 言嵘以前没有来过他的书房几次,按道理来说应该不会发现有密室,但她是个那样聪明又会演戏的女子,他现在也不确定了,打开密室门,映入眼帘的就是案几上的纸。他没有在里头放过任何纸张,那就只能是言嵘放的。 她真的从这走了!这个念头给了薛城当头棒喝。 如果她抄近道的话,现在肯定已经出城了。薛城飞速想着对策,“通知禁军出城搜捕,以东京城为圆心,以一炷香的马程为半径,从各个门分头去抓人!” “是。”李江飞快跑了出去。渡衣继续跟着薛城,听他后面还有没有吩咐。 薛城拿起那封书信,封面上没写任何字,里面也只有单薄一张信纸,离开还能给他什么话呢?好自为之?活该?还是再骂他一通? 可出乎意料的是信纸上什么都没写,一个字都没有,就是一张空白信纸。他起先还不信,拿着靠近蜡烛烘烤了一下,甚至寻了一些特殊墨水涂擦,可就是什么都没有,她已经连一句话、一个字都懒得说了。 或者说,她的态度已经由那枚碎掉的懿珈全部说明了。懿珈被她砸得七零八,贝壳花瓣断成了几截,珠子跑得捡也捡不齐。 薛城拿着那些碎片忽然笑了两下,小小的东西怎么将他扎得那样疼。除了心痛,他说不出其他感觉。 心痛自己有眼无珠识别不了她的心思,心痛自己一厢情愿错付真心,心痛自己已经到了这般田地,他居然心里还是放不下她!控制不住的想她,想她到底跑到了什么地方,会不会为了一味地躲他而遇到危险,能不能顺利遇到大梁接应的人安全回去。 她可以安排一个更为合理和安全的时间离开,可她为了报复他计划了这一切。她是聪明的,他甚至一开始都看不出来被她耍得团团转。可她依然不够聪明,她只看到了表面上的伤痛,却没看到他暗都为她做了什么。 答应过帮她救人,他就真的救了。虽然在薛继沣眼皮子底下救人是件极其危险的事情,稍有不慎非但救不出关百初,还会把他自己搭进去。怎么把关百初从乱葬岗捡回来,怎么用一具伤处相仿的尸体代替他呈上去,救下关百初之后怎么安顿他救治,这些环节哪一个不是他冒着巨大风险去做的? 之前在东京城内遇到的所有事情也都是他在善后,她只听到了事情的结果,却不曾想过、也不曾问过他是如何解决的。那些事情有的不算特别光明正大,他也懒得细说,省得叫她听见在她心里留下自己不好的印象。 可他不说,不代表那些事情非常容易解决啊。他虽然表面上看着在东京城里横行霸道,可有些事情能做有些事情不能做,他心里也有分寸,在东京城里立足,根本就没有容易之事。 李江没隔多久便去而复返,“殿下,不好了,城百姓突发食物毒,都涌去南山堂了,那边人手不够,陛下调了一部分禁军过去,如果从各个方向追咱们人手不够啊。” 怎么这么多事,薛城深吸了口气,“地图给我。”渡衣早就准备好了地图,只是刚才看薛城沉浸在悲伤之不敢叨扰。 人手不够,那就去追最有可能的几条路。言嵘离开不可能就直接自己跑出去,她肯定会找好几个人和她同时离开以便混淆视听。城内人多眼杂,而且要经过城门盘查,如果她从那里走势必会留有信息,风险太大她不会选。城郊有好几条路,有一条最近但也常出匪盗之事太过危险,她应该也不会选。 但她难道想不到他也会想到么,最危险也就是最安全的路,她一定以为自己绝不会认为她会走这条路,薛城打定了主意准备自己去追这条近路,“渡衣李江你们各自带人从这边两条路去追,前面十字路口汇合,没找到人就来我这里。剩下的让禁军分兵去追,一有消息立刻报告给我,可以不经允许直接动手,但不要伤了她,要活的。” 渡衣连忙取了薛城的刀剑和长枪弓箭,薛城绑好全部家伙就准备出发,没想到在府门口又遇见了尉迟恭。他拿着薛继沣的令牌拦下了薛城,没看到后者眼强压下来的愤怒和紧捏的双拳,“逸王殿下,城百姓毒一事已经查清与青烟瓷窑出的新品有关,据工头所说你曾经去过瓷窑场内,可有此事?” “有,”薛城没法否认,他的确去过,“有什么问题?又想抓我么。”“瓷品被人掺了剧毒,南山堂已经开展全面解毒救治,殿下作为直接嫌疑人,末将须得将你扣住以待后审。” 青烟瓷窑,他带言嵘去过,他也去过瓷窑场内,可那不是因为她不小心摔坏了……不对,她不是不小心,她是故意的,他离开之后她有很长一段时间是自己一个人待着的! 好一个连环计啊,就算他及时意识到了不对劲要去追她,眼下的事情一来肯定就牵绊住了他的脚步,薛继沣怎么可能给他离开的机会?接踵而至不弄死他不罢休是吧?百姓因他毒又是一项罪名,而且大虞的新瓷有不少他国的订单,比如金夏。 如果此时出现问题说明什么,说明他们大虞质量堪忧,其野心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金夏趋利避害惯了,那同为供瓷大户的大梁就是合作更优选。 大虞损失的不仅是银钱,更是一个可争取的盟友,金夏同大虞联盟数十载,倘若此刻立场被大梁撬动,对大虞绝对是件麻烦事。简直是一石多鸟之计,薛城都忍不住拍案叫绝,其没有梁帝的手笔他是绝对不信的。 薛城没工夫跟尉迟恭废话,追回令牌要紧,模仿笔迹和瓷窑下毒都是诬陷,既然并非他所为那就一定有蛛丝马迹可寻,等他回来再细细追究。 薛城一把揪住他的盔甲领,“别挡道,等本王回来自会给你一个交代。怕本王跑了的话就跟本王一起去追。”说罢狠狠撒开手,尉迟恭差点摔个踉跄。 尉迟恭自然不能任由他离开东京城,陛下让他将功折罪带薛城回来受审,他怎么能不完成这个任务呢?他跨上马背很快跟上了薛城,禁军便小跑起来跟着他们出城,其一个暗暗捏紧了手的刀。 禁军关闭城门设卡的时候言嵘已经出了城,为了掩人耳目她在城内是下马步行,一副江湖刀客的模样。通关书也是伪造的,未近年关盘查不会太严,所以她顺利出了城,等到距离城门有段距离之后她才上马疾奔。 第一百零九章——你确定抓到我了?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零九章——你确定抓到我了? 言嵘出了城之后就沿着官道疾奔,夜幕笼罩了整片大地,即便是官道现在这个时点依然没有多少过往商队,路上漆黑一片,月光仅能照亮一小片路。 上一次言嵘从这条官道上走还是她两年多前入虞的时候,那时她坐在马车之,身边有长歌陪着,有何将军护送。现在她只有一个人。 害怕是肯定有的,待薛城反应过来势必会追出来,说不定还会派出禁军全面搜捕,其还不知道隐藏了多少不想让她活着回去的人,或许是薛继沣派来的,或许是金夏暗探,还有可能是隐藏在他们大梁内部的那个奸细。 泥土道路上马蹄溅起阵阵尘土,蝉鸣之声愈发衬得环境幽静,言嵘没走出去多远,官道上就开始设卡,看来消息到的比她快。言嵘不打算下马接受盘查,即便乔装了又如何,牒是假的,身份是假的,还拿了画像比对,现在官道上人烟寥寥,能现在这个点过来的还能是谁? 就算抓不到言嵘,也能排除掉一个错误方向。所以守官道的禁军守卫看到来人的身影便开始戒严准备,打算无论如何将来人拦下来。言嵘开始挎弓,薛城当时给她的那把弓她带着了,相较其他弓的确能省不少力气,逃跑的这种关键时刻也没必要死犟让自己吃力。 言嵘连出三箭扫平了那个关卡,直接闯了过去。余下些人她也没时间去管了,就算他们跑回去通风报信也得需要时间,那段时间足够她跑了。 按照计划,王兄会派人深入大虞境内来接应她,虽然她不知道王兄会派谁来,怎么知道她的位置,但既然王兄这么说了肯定就能接到她。所以言嵘不管不顾,只是专心骑马赶路,一直往南边走就能离大梁更近一些,她真是在回大梁的路上了,最后一点路千万要当心,胜利就在眼前了。 经过一片密林之时,忽然出现了一片箭雨,言嵘立刻拉紧缰绳调转马向避开,有人蹲点刺杀是正常的。言嵘在心里默念着安慰自己千万冷静,不要怕。箭雨结束之后林子里下来几条黑影,言嵘早就等着了,握紧了弓对准他们松弦,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她带了好多的羽箭,毕竟在路上也没有时间停下来去捡。 那些刺客身手矫健,躲过箭之后从各个方向向言嵘攻过来,他们手里拿的是长刀,金夏才惯用长刀。言嵘只想赶紧逃跑不愿恋战,从怀锦袋里掏出了一枚霹雳弹往地上掷去,大虞的火药收归军用,大梁密探能拿到的实在是少数,即便如此也全数交给了她保命,所以言嵘也舍不得用太多,但一枚产生的烟雾不够大、持续时间也短,所以言嵘偏离了原来的既定的路线,从密林之绕路而行。 薛城从城门追出去,选了那条他认为最近也是最危险的路,林间窄道上的确有一连串的马蹄印,的确有人从这走来着。薛城愈发确信自己没有追错,快马加鞭往前赶,尉迟恭勉强跟在后头,尽管加快了挥鞭速度却依然下薛城好一段距离,他生怕跟丢了薛城他真会就此逃之夭夭,只得狠命抽在马臀上,丝毫没有顾忌后头禁军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薛城没过多久就看见了前头的影子,那人回头发觉了有人跟着,也不出手只是一味逃跑。她戴着斗笠,薛城看不清她的脸,所以薛城拈弓射出了一箭,不是正对她的方向,因此被那人轻松躲了过去,丝毫没有被影响速度。 于是薛城接连射出三箭,那人依然躲了过去,可座下马匹却了招将那人摔了下来。那人迅速爬起来解了马匹上的行李和刀鞘往前跑。 摔倒也不忘带走关百初的刀,除了言嵘还能有谁,薛城趁此机会纵马追去,很快就追上了她。 那人戴着斗笠,转头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继续跑,看着有些身手,还懂得S线绕着跑,薛城此刻没心情同她玩闹,从马上飞身下来一把揪住了她肩膀。她拼命挣脱,薛城就一把掀去了她的斗笠,长发瞬间铺满后背,那人被揭了斗笠却不惊呼,抓紧一切机会跑路,薛城只得继续追赶上她扭住了她胳膊,“还跑?” 那人终于不再挣扎,喘着粗气似乎真是跑不动了。薛城,“跟我回去把事情解释清楚,你要回大梁随时都可以,别拉我下水!”“是吗,你确定抓到我了?”那人回过头来看他,露出了欣慰又嘲弄的笑容,“薛城你也有失策的时候。” 说话的人不是言嵘,正是长歌,他之前亲眼看着言嵘送走的长歌。她们联合起来骗了他,薛城心知不好,脸上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焦急神色,“她在哪?”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长歌长发披肩,脸上尽是嘲弄神情,“这个时候恐怕公主已经快遇上陛下派来接应的人了,你是追不上的,等死吧你!”“拿下!”薛城甩开长歌胳膊,将她丢给后面才赶上来的禁军,“其余人跟我去另一个方向!” 一柄长枪狠狠击言嵘后背,马匹受惊瞬间将她摔了下来,数十个黑衣刺客悄然地,有人手拿长枪,有人手持弓箭慢慢地靠近,言嵘忍着疼迅速爬起来,她一时分不清到底是哪个地方派来的人。好在弓箭还在她手里没散,言嵘捏紧了弓冷静地看着他们将自己包围起来。 弓箭不是近战的最好武器,所以言嵘换手去拔背后的梁刀,她只练过箭术不曾练过刀法,但不会刀法不代表不能杀人,她要的不是胜利而是活着,她要活,那眼前人就只能死。她一定能跑出去,一定能坚持到王兄派人来接应。 反正对面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功夫、在什么程度,没交手之前气势一定得足,不能让他们看出来自己只是虚张声势。 关百初的梁刀的分量捏在手里沉甸甸的,接触到刀身冰凉的温度她忽然就不害怕了,趁着刺客上前来的时候,她盯准了一个人冲着他去,不理会其他人刺来的长枪,左手捏住他的长枪红缨,右手径直刺了过去,她孤注一掷用了全身力气,梁刀锋利无比直接刺穿了那人的身体。 刺客刹那的迟疑就是她的机会,为了方便逃命她直接倒空了锦袋,将霹雳弹全部砸完,腾起的烟雾彻底遮住了她逃跑的方向。现在没了马,言嵘只能抱着行李和刀靠自己的腿跑,她一边往前奔走一边往后看有没有人追上来,根本没时间查看自己刚刚被长枪刺到的胳膊和腿。 直到快出了林子她才发现地上一路都流了她的斑斑血迹,言嵘蹲下来随意找了些枯枝石块掩盖,用手擦着地面泥土企图最大可能地掩盖,她慌里慌张又没足够的时间,林子里突然响了一个声音吓得她撒腿就跑,等跑得远了脑子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好像只是一只鸟。 暂时甩丢了刺客,言嵘站在路边上却有些迷茫,她好像忙着跑路找不到原来的方向了。她把包袱重新绑好,确认里面装着的骨灰没事,这才拿衣擦干梁刀的血迹重又放回刀鞘。 此处有些安静得诡异,言嵘觉得不能待在这,今晚天色很好,她看到了北斗星的方向,重新镇定下来,确定方向正确之后她往前走了几步,一个身影飞鸟般在树枝上,树木高耸入云,他站在粗壮的树枝上稳如平地。 他只有一个人,言嵘冷静开口,“阁下是谁?” “莫之川,来取你命的人。” 金夏杀手榜排名第二的莫之川,言嵘忍不住有些吃惊,不知是谁有这个财力请他出来杀人,“谁让你来的?” “为客户保守秘密是杀手的职业操守之一,恕难奉告。” 还挺难撬的,“那他出多少,我出双倍。” 莫之川站得离她有段距离,言嵘依然从他脸上看出了轻笑,“你还真出不起。” “既然请你来杀我,想必你也知道我的身份,普天之下还有什么是我大梁皇室买不起的,你只管说。” 莫之川不言语,大梁的确商业蒸蒸日上,大梁人精明,这么些年席卷了东陆不知多少银钱,他们买得起任何市面上的东西,但这次客户所给的是十颗夜明珠,三颗已经预付作为定金,自南海被鲛人霸占以来,夜明珠便再难得寻,如今整个东陆恐怕也再找不出这样阔绰的人了,即便是大梁也出不起。 他沉默,言嵘大概猜到或许是个难以言喻的理由,既然无法收买,遇上这种等级的杀手她也是逃不掉的,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可惜霹雳弹已经全部被她用完了,此刻也无计可施只能听天由命,希望王兄派来的人能快点找到她。 就在这时左侧出现了几个人,本来是飞速追来的,大概是没想到言嵘为什么就这么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不跑了,看到她看过来的时候紧急刹车显得有些滑稽。 还有人抢生意?莫之川皱眉,不行,谁都不能跟他抢。这么想着他便从树枝上飞了下来,越过了言嵘径直走向那群人。 言嵘本以为他飞下来必定能够千里取人首级,自己铁定完蛋了,还吓得缩了缩脖子。结果他衣袖带风直接越过她向着那些人去了,暂时躲过一劫并未让她感到高兴,他是有多自信才会觉得,先解决了那帮人再来对付她依然来得及呢。 他有这个自信,言嵘才不傻站着给他这个机会,趁着他与那些人交手她便蹑手蹑脚地离开。一只羽箭“嗖”地一声扎在她旁边的树干上,言嵘顿时止住脚步,莫之川投过来一个冰冷的眼神,“想逃?” 趁他说话的空隙,那些刺客分头行动,两三个人冲着言嵘而来,剩下的继续同莫之川纠缠。言嵘转身就跑却被他们两三步追上,其一个人抓住她背上的包袱一下子就揪了下来,里面放着的骨灰坛子顿时从里面滚摔在了地上。 那是关百初的骨灰盒,她说过会带他回大梁的,言嵘愤怒异常不能自抑,抽出自己的弓对着来人便是一箭。她离得近,直接对着他胸口射出了这一箭,血花四溅。另外两个人稍躲开去,言嵘接连出箭却频频空。 直到她再次去取箭筒里的箭羽却手一空时才发现,她的箭已经没了。 第一百一十章——正好三年,我没食言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一十章——正好三年,我没食言 没箭了,言嵘只好丢了弓跑开,莫之川长刀寒光一闪,两个人刺客应声倒地,言嵘回头望去的瞬间就被他一把掐住了脖子,“让你别跑了,怎么不听话,真烦人。” 他用力之大让言嵘登时就眼前一黑呼吸不畅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更别说喊救命了,虽然在这种时候也没什么人会听见呼救出来救她。残余三两个刺客列阵进攻莫之川,刀兵相接之际,言嵘只觉自己一阵天旋地转,思绪跟不上她的身体,瞬间就被他横丢出去,后背也被刺客狠狠划了一道。 直到她被莫之川摔出去摔在了地上她才感觉到后背的刺痛逐渐弥漫开来,没等她松一口气,便有一个刺客向她逼近。言嵘随手摸到旁边地上躺着的一具尸体手里的黄杨木硬弓,虽然她拉不太动,但此刻为了活命她也只能咬牙一试。 胳膊上不知哪里伤到的伤口随着她的用力开始渗血,手指被弓弦勒得生疼,她连射三箭,两箭空,直到最后一箭才射了那人,可那人徒手掰断了箭杆继续向她刺来,言嵘胳膊拉伤已经无力再挽弓,血迹顺着右手滴在地上,她只有用力按住右手臂才能不使它抖动。 她不是没有面临过死亡,在东京的时候几次三番遇到险境,每一次都是生死攸关的时刻,虽然死在回去的路上非常遗憾,但有时候有些事情也并非她能决定,她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最好程度,到这种境地也只能说她运气不好。 血红的刀刃从刺客腹部扎穿出来,刀尖正对着言嵘的眼睛,莫之川缓慢起身,拔出了他的长刀,在那个倒地身亡的刺客身上擦了擦血迹,“好了,都解决完了,轮到你了,说说吧还有什么遗言,我尽力转达。” 言嵘惊魂未定,受到的冲击太大一时有些恍然,怔怔地开口,“想不到你们杀手还有这项服务。”不知道是该感激他还是恨他。 “当然有了,我们杀手体系也是非常人性化的,只要你肯出钱,我还能多带两句话,钱给到位带个信物也不是难事。”“我多给点钱,你就不能不杀我吗?” “不是我不肯,只是客户出价非常高,就要你的命。为了生活呀我也没办法,你就体谅一下吧。”莫之川重新举起了刀,“我再给你三秒,不说遗言的话我就当你没有话要说了。” “慢着慢着,你让一个即将被杀的人体谅你,那谁来体谅我呢?”言嵘,“你若是敢杀我,我王兄定会踏平你们金夏!” “少威胁我,我要是怕这一套就不会当杀手了。”莫之川觉得不屑,虽然言铮的确在金夏留下了令人敬佩的威名,可那又如何,与他何干?金夏就是没了他也照常有单子接、有银子赚。 反正他的名声早就打出去了,金夏存在着对他也没多大好处,做杀手的居无定所颠沛流离,有国有家的安稳生活注定是与他无缘,既然注定流浪漂泊,国籍这种没用的东西又值几个钱,他不在乎。 “好,那好,我有一句话请你带给我王兄。”言嵘很识趣地见好就收,免得到时候莫之川连遗言都不给她带了,“你告诉他我真的尽力了,但妹妹无能回不了家了,以后他一个人千万要保重,我先去找父母双亲和皇祖父了。” “记住了,”同以往那些人的遗言并无两样,莫之川开始举刀慵懒开口,“闭眼吧。”“不,”言嵘坐在地上仰视他,“我要看着刀下来。” “场面会很血腥的,你确定吗。” 言嵘淡笑,“我大梁不畏生死、不惧强权。” “随你。”莫之川不在乎眼前人是不是有气节、有品质,他也管不着此人对朝堂格局有无利弊,他只是个拿钱办事的打工仔,有人花钱请他杀人他就杀,至于那人是不是罪大恶极真的该死,还是被构陷迫害他管不着。 江湖从来都离不开朝堂,所谓的江湖人士苦练武艺莫不待价而沽,就是为了有一天能被朝堂看上就此平步青云。杀手榜在金夏堂而皇之地挂在了京城,可榜上有名的前几都曾为朝堂效力,人都是趋利的,如果不是为了钱或权,谁会甘心做个见不得光的喋血杀手。 杀手杀人总归会结下无数仇家,光是逃命就花掉他们不少力气,一辈子都过得颠沛流离,无法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他管不了那么多也不想管,管好自己就得了,至于杀的到底是个妙无辜少女还是恶臭流氓都无所谓,反正一刀下去都是血肉。 长刀寒光凛冽,言嵘眼睛眨都不眨,盯着刀锋劈下来一直到它停在了离自己脸蛋不过三寸的地方,额间碎发瞬间被刀风扬起。 莫之川是杀手,不可能对她手下留情。他停手的原因不是别的,正是插进他锁骨的一枚箭。那支箭很短,不过六寸,却稳准狠地深深扎进了他的右侧锁骨位置,直接让他丧失了继续下刀的能力,箭尾缀有翠羽,又悄无声息骤然出现,这不是弓箭,是弩箭! 王兄来了! 言嵘猛地回头望去,身后百米之处站着一人,那人玉冠墨发,玄黑披风霜色华袍,手持弓弩缓步行来。林间清风微动,弩机连发,莫之川后退数步,一黑一白两道身影迅速闪现缠住了莫之川。 王兄来了,言嵘顿时松了口气,旋即想起了关百初的骨灰还洒在地上赶紧跑去捡拾,可惜揭开包袱才发现瓦瓮已碎,骨灰早已四处吹散,言嵘勉强归拢也只留住了一小把。 “走吧,”王兄已经走至跟前,搀扶起她的胳膊带她起来,“王兄……”不知为何,见到了他言嵘觉得自己鼻子一酸委屈无比,恨不得现在就抓着他仔细诉苦,可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她也只来得及说了一句话,“骨灰洒了怎么办啊。” “青山何处无忠骨,你已经尽力了不必执著于此,相信他也不会因此责怪你的。”言铮,“他也是为了能让你回家,别耽搁了快走吧。”言嵘只能捧住这一小把灰站起来往回走,此刻仍在大虞境内不算安全,“王兄,你怎么亲自来了?” “说好要接你回家的,正好三年,我没食言。”言铮温柔地望向她,言嵘只顾逃命,脸上身上都混得脏兮兮灰扑扑的,他伸手擦了擦她的脸蛋,“王兄带你回家。” “嗯。”言嵘紧紧牵住他的手,刚才黑白素衣的两人放倒了莫之川,正在往这边过来,“快走吧。” 一行人便迅速后撤,没想到莫之川刚才假闭呼吸骗过了他们,此刻正捡起地上的弓准备偷袭。侍卫看到了他的动作却来不及阻止他,箭已松弦,他们只能扳动弩机对箭射过去试图射偏挡开箭,言嵘往后看了一眼,一个人影从后面飞扑上来揪住了莫之川阻止了他进一步的偷袭。 那个人无声无息无言语,头戴斗笠又低着头看不清脸,他拿刀往后猛地戳去,莫之川的长刀也同时从他胸膛冒出了头,鲜血滴在他粗布麻衣上染红他的唇,直到这时他才抬起了头。 言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可那人不就是关百初么,他不是已经被自己杀死了么?怎么会出现在这?如果不是关百初又怎么会来救她呢?难道薛城还是救了他? 一连串的疑问出现在言嵘的脑海里,只那一刹那,关百初重又低头将刀子翻转搅动,莫之川的身体抽搐了两下便往后倒去,若非刚才与黑白两人交手已下风,杀他倒是难事。不过现在不用担心了,公主已经见到了陛下,有陛下在公主就能安全回去了,他的任务也终于完成了。 他倒下去的时候言嵘大喊了一声,“关百初!”他听见了,只是没办法再回应她,只要她能安全回去就好,他是偷跑出来的,薛城救下了他藏在一处医坊救治,可他放心不下言嵘一个人逃命,他去了好几个地方都没找到人,实在是走不动了就想着再来官道碰碰运气,再遇不到他恐怕也没力气回去了,不过幸好他最后还能再帮公主一个忙。 他倒在地上鲜血不断从他嘴边溢出,身体因为缺氧不自主地抽动,他这辈子过得很长,仇恨折磨得他日夜难眠,可也很短,短得让他没机会去看看金陵帝都,不知道金陵的天空是不是和月城一样,还是比月城更蓝更好看?他其实还挺想做公主府侍卫的,不知道那会是个什么样子。 言铮带着频频回头的言嵘往后头走去,莫之川已死,他们顺利从这里离开,路口有一辆马车在等候,两个车夫打扮的人就等在路口,将他们扶上去便驾车启程。 言嵘哭得眼泪哗哗的,言铮虽不知道刚才那个人的名字,但也知道他是跟在言嵘身边的侍卫,也是他主动请缨去刺杀,不过他现在出现倒是让他没想到,他以为那个侍卫真死在了言嵘手里,看来薛城对言嵘的确是上了心思的。 言铮拿了干净的手帕沾了茶水给她擦脸擦手,然后再简单地处理下伤势,“他叫什么名字?” “关百初,”言嵘抽泣道,“他曾经是镇北军昭武团的一个伍长,是我没有保护好他,我答应过要带他回大梁的。”“刺杀的事是他的夙愿,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我们得尊重他,他是个合格的镇北军将士,大梁会记得他。”言铮揽过她肩膀,让言嵘靠着他继续哭,“他牺牲自己救下了我们,我们就必须安全回到大梁,千万不能辜负了他。” 言嵘默默点头,可心里却针扎似的疼,她到底还是把他留在大虞了,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挺没用的,保不住身边的人,也看不出别人隐瞒了她的事情。 薛城明明救了关百初为什么不告诉她呢,她一直以为薛城变了心,非要她杀了关百初来巩固自己的地位,为此她特意在临走之前将了他一军。 她明明说过不会将他至于险境,可她却为了报仇井下石了,她就这么离开大虞回去了不知道以后该怎么面对薛城,虽然他们很可能再也不会见面。 第一百一十一章—我的小公主可以喜欢任何人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一十一章——我的小公主可以喜欢任何人 “怎么了,心事重重的,在想什么?” “王兄,我好像做错了,”言嵘不打算隐瞒王兄,如实对他说了自己的想法,“我以为薛城为了大虞不会帮我,可他还是救下了关百初,是我误会了他,可是我在离开的时候给他留下了那样一个难题,我觉得有些对不起他。” 薛城救了关百初,她便觉得自己做的过分有些歉疚,那之前薛城对她各种冷嘲热讽各种伤害她都不在乎了么,“妹妹喜欢他?”言铮问。 言嵘沉默了一会,然后摇摇头,“言嵘是大梁的公主,清楚自己的身份,不会喜欢大虞人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言铮以为她碍于身份不敢承认,把她吓着了,“我的小公主可以喜欢任何人,不需要考虑其他因素,只要他值得,其他的王兄会替你搞定。” “哪怕他是敌国的人?” “没有永远的敌人,但爱是永远的,王兄希望你快乐。” “不,”言嵘坚定地摇头,“嵘儿长大了,不应该将自己的个人快乐建立在别人牺牲的基础上,我身为大梁公主必须承担自己的责任,割舍不必要的情感牵绊,关于他的事情我不会说话影响王兄判断,也请王兄不要因为嵘儿的关系对他多加宽容。” “妹妹长大了,”言嵘不肯说,言铮自然也不逼她,只是温柔地拍拍她脑袋,“不再是当初驿馆里假装镇定的小孩子了。”他没有反驳言嵘的话,心里却依然希望她能快乐,言嵘只是一个小姑娘罢了,那些国恨家仇他来扛就可以了,如果这个薛城也如她这般喜欢她的话,只要他愿意投诚,他就同意让他们在一起远走高飞或者在他大梁庇佑之下安稳生活。 “谁假装镇定了!我一直都很镇定的,我也不是小孩子了,可以帮王兄分担的。”“好好好,你不是小孩子,”言铮顺着她,言嵘满意地继续抱着他胳膊,“王兄我太想你了,在大虞的每一天我都想象自己回家的日子,没想到今天真的实现了,还是王兄亲自来接的我。” 话语里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骄傲,虽然她也知道王兄此刻为她深入大虞境内是件极其危险的事情,可她还是莫名有些高兴,高兴王兄能够、也愿意千里迢迢前来做她的底气,而且她相信王兄能够安排好一切全身而退,有王兄在身边,言嵘一点都不担心后面的事情了,虽然现在还没回到大梁境内,可她就是有着百分百的安全感,刚才紧绷的心情也逐渐得到平复。 “你不在的三年,我真的放心不下,你我父母早逝,皇祖父又没了,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言铮握住她的手,他的手略有些凉,润润的好像摸着一块玉,三年未见,他好像又比当初驿站见面时瘦了一点,言嵘鼻子又酸了,眼泪扑簌簌下来,“王兄你受苦了。” “我不辛苦,辛苦的是你,以后王兄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身边了。”“嗯,”言嵘答应着,鼻子又是一酸,王兄孑然一身回到大梁,收拾那个一团乱的朝堂政局一切从头开始,皇祖父新崩,内奸潜藏深处,大虞金夏北魏野心日显,这些事情都是王兄一个人面对的。 她在大虞得过且过的时候,王兄却面临着不亚于金夏为质的艰难局面,如今身居要位还要亲自赴险来接她,她好像一直都挺没用的,“等回了大梁,嵘儿要帮王兄分担一些事情,王兄有什么都可以交给我去办。” “你就好好休息就行了,何必操心?” “王兄肯定是觉得妹妹笨,没本事办好差事才这么说的吧?” “冤枉啊,我只是怕你累着。” “借口,我知道我没你那么聪明,但我也希望能尽一些力呀,不然看着你那么辛苦我却一点忙也帮不上,总感觉自己很没用。” “我一直都觉得你是很了不起的,你没有借口自己年纪小不懂事逃避责任,而是勇敢地去面对了命运,还将任务完成得很好,你做得非常好,一点都没拖后腿,换了别人哪会有你这么让我省心?王兄心里很感激有你这么个好妹妹的。” “可是,因为刺杀的事情,百姓恐怕要对我恨之入骨了,我走在街上都有人骂我。”想起这个言嵘还是觉得很不安,王兄可以理解她,但百姓会怎么想呢,等回了大梁她该怎么办呢。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安排好了,就说那些不是真正的大梁人,而是大虞冒充假扮的,目的就是为了逼迫你叛国,但你抵死不从,宁愿自己背负骂名也绝不做大梁罪人。等你回了大梁,我再安排一些舆论造势,扭转印象即可,不必担心。” 没有什么比“别担心,我已经安排好了”这样的话更叫人安心,可是言嵘还是有些疑惑,“可那样不是在说假话吗?”“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要一五一十昭告天下的,百姓们懂得不多,只能看得到结果,所以把他们想要的结果和需要他们知道的事情,告诉他们就行了。” “可是,那样还是欺骗啊,他们会不会发现端倪?” 如果能让他们发现的话,他还当什么国主,早就该下台了,他无奈笑了笑,妹妹果然还是太单纯,“放心好了,不会的。”说罢宠溺地拍拍她小脑袋瓜,有那么一瞬间言嵘好像觉得有些熟悉,但说不上来到底哪里熟悉。 “你在东京过得怎么样?” “还好,就是糖吃得很多,我都长了一颗蛀牙。”言嵘有些抱怨,“还有就是东京太不要脸了,限制我们梁币流通,弄得我总是过得很拮据。”“回了大梁就没有这种事情了,”言铮又补充了一句,“也不必自残达到目的了。” 言嵘知道他是在拿故意患病一事数自己,“我知道错了嘛,我太冲动了,这件事我也很后悔的,要是再来一次我肯定想其他办法了。”就因为这件事弄得她身体状况大不如前,不然也不至于逃跑的时候拉不动普通弓还害得自己拉伤。 “认错倒是快,我说的时候怎么不听?让你等等看情况。”言铮佯怒道,他都说成什么样了,再等等他来想办法,她动作倒是快,真当自己铁打的不成。“我错了,我错了嘛,王兄别生气,”言嵘赶紧撒娇认错,“往后有王兄看着我,我可没那机会犯傻了。” 言铮刮了刮她的鼻子,“你呀,真拿你没办法。” 他们说话的时候,马车车厢忽然晃动了一下,言嵘顿时紧张起来,攥紧了王兄的胳膊,言铮视线移向猛地被人踩了一下的车顶,冷漠寒彻的眼神忽然让言嵘想起来,好像有几分薛城的影子,倒也不是长相相似,就感觉气质有两三分重叠。 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薛城那个家伙怎么可能比得上她王兄呢?难道是因为突然得知他未曾失约,所以心里愧疚?言嵘还在想着心事,忽然整个人被王兄揽住往旁边带了一下,脑袋被他按在怀里没看到发生了什么情况,直到王兄掰断了一枚羽箭的箭杆她才发现,那支箭居然是从后头射他们马车的,位置就在言嵘所在的位置,若非刚才王兄带着她躲开,恐怕她现在已经肝脑涂地了。 马车被迫停下,外面响起了刀兵相接的声音,言铮安慰似的拍拍言嵘的手,“我出去看看,你待在这不要出来。”“哎,太危险了你不要出去。”言嵘赶紧拉住他,言铮轻轻挣脱开,“无妨,我去去就来。” 他解了披风下了马车,青羽和素瓷缠斗在不远处,剩下两个侍卫也加入了战局,褐色麻衣青白斗笠的刺客们拿着长刀逼近他们所在的位置,而言铮身边暂时没有旁人。 他信步走向更为宽敞的场地,远离言嵘所在的位置,两个侍卫默契地结束纠缠回到了马车之前,那群刺客就彻底将他包围在了其。绢条从袖展开,滑过白皙颀长的手指蒙上眼睛,遮挡住温暖的阳光留下火山般的滚烫橘红,他在脑后随意绑了一个结然后便垂下了手。 刺客们对视一眼,装什么呢?又不是蒙眼剑仙,还能闭着眼把他们全杀了?他们决定不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一齐出手刺出了手的刀。多把刀刃碰到鞋底发出声响,他整个人腾空而起从上而下踩住了那些刀刃,刺客抽刀离开将他掀翻下去,后者轻盈越过他们稳稳站在了地面上。 他闭着眼睛,绢布遮挡了他的眉眼却在鼻梁窝留下了阴影,高耸的鼻梁让他即便被绢布遮挡了眉眼依然透露出一股凉薄冷漠的气场,他的手看上去骨节分明又白皙,手劲却大,两指夹住刀刃稍一用力便震得刀刃断成两半。 哪有人能真的挡住眼睛依然分辨如神,都是在刀光剑影里为了生存被逼无奈而已,言铮在金夏为质十余载,动手对他来说简直比吃饭还常见,连金夏的角斗场他都九进九出全身而退,这么些小贼哪里是他的对手,他都不屑得如何施展身手。 如果不是赶时间,他甚至可以停下来好好教导他们一番,比如如何在假装大虞人的同时不要露出金夏杀手的身法叫人看出端倪。 他迅速从那群人穿过去,轻松夺了刀割开对方喉咙,刀尖所至血肉脆断如纸,他站定在原地往后掷出一把刀,解决了最后一个企图偷袭的刺客,他踢开地上散的废刀转身往马车方向走去,就在这时身后来了一阵劲风,他侧身躲过,一把银枪便擦着飞扬发丝径直插入了他身旁的泥土之。 脚尖点地随意勾起一把刀往后格挡,只听“叮”的一声刀剑相撞,刀身传来的巨大力量让他不自主后退了两步才重新站稳。又来了一个,言铮面无表情心无波澜,耳朵却听到那人质问他,“谁派你来的!” 言铮微微扬眉,那人不会以为自己是个刺客吧,“来人是谁。” “大虞逸王,薛城。” 第一百一十二章——胜负已分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一十二章——胜负已分 原来是他,言铮本来是非常恼火的,妹妹为了此人一再拖延回梁计划,让自己深陷险境,他回来之后非但不感恩,还盛气凌人一再伤害妹妹,所以言铮本想借着刺杀陆望的事情顺带杀了薛城,可没想到的是那个叫关百初的侍卫为了妹妹放了他一马,事情没办成。 而就在刚才他得知薛城曾暗救下关百初,妹妹又如此倾心于他,倒是让他有些好奇,这个叫薛城的人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到底值不值得他们相护。 本想速战速决解决掉麻烦,可现在他想给对方一个机会,认真同他交手一番,他回过身,依然是蒙住双眼的样子,他起了个手势开口道,“请赐教。” 薛城没有认出他是谁,直觉有些熟悉可又想不起是谁,他没工夫想那么多,只想打败眼前人救下言嵘。 薛城率先攻来,剑法疏密,剑锋凌厉,言铮避其锋芒,一再退让只守不攻,刀兵相接叮当作响。薛城攻速很快,步伐却不乱,密集强攻之下若是旁人定会招架不住,但言铮几个回合下来已经摸清一些端倪,从见招拆招到主动进攻的转换不过几秒。 当他终于开始进攻,薛城便意识到对方的身手绝对在自己之上,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对上他却临危不惧冷静异常,甚至还摸出一些规律破自己的剑法,虽然并未有效,可那绝对是一个极为危险的信号,时间一长,他必败无疑。 两个身影交相重叠,地面随着刀风剑锋扬起阵阵尘土碎屑,薛城调转剑柄反手旋转,一个疾冲过去言铮只得避其锋芒躲闪开来,等站稳了他才发现自己的衣袖被薛城割破了一道口子,幸好他躲闪及时才没有伤到皮肉。薛城比他想象的要强一点,不过也就那么一点。 这一招看似是薛城胜了,但他知道自己没有伤到对方太多,而对方的反应实在快得超出他的想象,蒙着眼睛都比他睁着眼睛观察来得迅速,这是个很可怕的对手,他怎么不知道金夏还有这等人物。 只略略分神,薛城就立刻吃到了不专心的恶果,面对言铮突如其来的爆发只能被动抵挡,刀尖连连劈在地上,薛城只能非常狼狈的丢剑滚开方才躲过一劫。 但对方显然不会放过他让他有喘气的机会,举刀连连砍来,薛城只得靠近长枪所在之处将其拔出相抗,那把刀的质量配不上对方的身手,很快就崩出了缺口,他甚至都能看到擦出的火星子,他借力破了僵局,利用银枪长度隔开了二人距离,一寸长一寸强,对方却没如他所料退避,反而虚晃一招迎着他的势头一掌拍了过来。 他以为绝对是对方先被自己刺,却有些诧异地发现自己胸膛传来痛楚,一口闷血卡在喉咙里怎么也上不来,呼吸不畅加之掌力余威未消,后退了好几步才以手撑地勉强没摔倒。 言铮收回掌,重新拖着那把残刀向薛城走过来,薛城知道最后交战时刻来了。此次若再败,他就真输了。 旁边有树叶离开枝干开始飘,肃杀气场骤然降临。薛城呼吸不畅,干脆屏住了呼吸,咬牙上前,他最不会的就是退缩,他薛城长这么大,打不过的人很多,放弃挣扎的情况却一次也没有。 当树叶终于到地面上时,胜负已分。言铮的刀抵在了薛城的心口处,而薛城的银枪却被他攥住了枪头擦过了肩膀。若非软猬甲在身,薛城现在已经被捅了个透心凉。言铮终于露出了情绪,“软猬甲是她给你的?” 薛城心恍然大悟终于察觉他是谁,软猬甲是言嵘给他,能准确识别出软猬甲的存在,还能不连名带姓只以代词指代言嵘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言嵘的哥哥、当初的致远世子、如今的梁帝陛下——言铮。 言铮夺过了他手的银枪,一掌将其击倒,他实在用了十足十的狠劲,所以薛城仰头直接吐了一口血,即便如此依然没能消尽他胸口淤血,反倒叫他跌倒无力再爬起来。 言铮居高临下,此刻终于扯掉了绢条仔细端详地上的人,“你就是薛城。”功夫是有,但也就这样,没什么值得相护。 薛城唇边带血,虽然他此刻爬不起来但也没有收敛脾气,哪怕面对的是梁帝,是言嵘的哥哥,“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小爷薛城是也。” 既然言铮已经接到了言嵘,那她就不会再有危险,也就意味着他再也没机会将言嵘从她哥哥眼皮子底下带回去。其实他从发现自己追错了长歌开始就知道一定来不及,他势必追不上言嵘、拿不回令牌,东京城里等待他的将会是形同炼狱般的境地。 那他为什么还要追呢,或许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大概是因为他不习惯放弃。 “你胆子很大,敢这么对她,”言铮说的话很冷,像一个个冰块砸在他身上,“大梁并非弱国,你觉得朕替虞帝解决了一个心头大患,他会怎么谢朕?” “言嵘说大梁是君子国度,断不会不分青红皂白。”薛城一边努力让自己平复气息,一边开口。言铮曾在金夏为质,身手必定不差,但他没想到居然这么厉害。看来他也是个绝不甘心屈服于逆境之人,倒是和自己有几分相似。 死皮赖脸,大虞竟有如此不要脸之人,言铮拧眉,他还哄骗妹妹将保命的软猬甲给了他,心思深沉毒辣,留有此人后患无穷,言铮冷笑,“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陆望出京那天你就该死了。” 他的杀意很浓,下意识和条件反射告诉薛城应该要想尽一切办法去躲了,可是不知为何他的身体僵直地躺在地上一动未动,言铮头顶那片遥远的云彩和蓝天忽然让他他明白,他根本不是为了什么令牌才来的,他只是想再见她一面。 如果言铮还没有接到她,那她仍处于危险之他一定要出现帮她,如果她已经安全,至少想再见她一面。至于见了面该说什么,是该夸她计谋绝妙还是赌咒发誓说她心思狠毒? 他还没想好。 如果言铮说要杀他,言嵘一定会出来的吧? 视线移向了不远处停留的马车上,侍卫严阵以待守在一边,而马车窗框紧紧闭合,没有任何要打开的动静,薛城一直盯着那里,试图透过窗户看到后面那个他想见的人。 余光看到了高高举起正欲下的银枪,薛城倒数着他还留有的时间,想给言嵘多一些时间,只要时间足够,她就一定会出现的吧。 枪头扎进肩头,薛城攥住枪头,血肉骨骼顽强抵抗着尖锐,冒出的鲜血湿滑、粘腻,顿时染红了他的手,可是那扇窗户一直都没有打开。 再往深了扎,他的右手臂可就真废了,他咬牙等着最后那个时刻的到来,他的确是在赌,拿自己去赌她心里的分量,他总是不信邪,一次次的背叛与伤害不能让他死心,稍稍一点温柔就会重新唤醒他期盼的眼光,大概是没真的输过所以才敢如此放肆。 父皇对他责罚甚多,每次闯祸都是痛下打手不曾心软,打死高衙内的那次鞭刑,痛得他差点咬舌自尽,可父皇最终将自己遣至幽州,打下了军基础。 大哥屡次下了杀他的命令,最终还是替他挡了一箭死在他怀里。修羽嫉妒扭曲,最后扎向他胸膛的刀还是偏了方向。他好像一直在被伤害,可一直都没输。 那这次他用尽全部心力去爱的人,难道会让他输么? 言铮将银枪拔出来,留下他肩膀的一个血窟窿潺潺冒着血,言嵘没有出现。他无意识地去碰那个伤口,思绪不知怎么的就飘远了,今天的天空真蓝啊,那个侍卫躺在地上的时候会想什么呢。 他肯定觉得死得其所,他从自己安排的小医坊跌跌撞撞跑出来,居然还是比自己先找到了言嵘离开的路线,用尽他最后一点心力送他大梁的公主回家,哪怕他自己倒在回家的路上。 现在,公主真的要回家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从他的生命里离开之后便再也不会出现在大虞。 银枪重又举起,这次对准的是他的咽喉。薛城不认为言铮会偏差到哪里去,他指的是咽喉,那就不会是下巴。 言铮猛地往下用力,死亡就在那瞬间在薛城的瞳孔里放大,“王兄——饶他一命吧,他曾救过关百初。”银枪没有如期下来,可薛城心里有什么东西忽然就碎了。 死他倒是不怕,只怕死得不值得,若是言嵘一直不开口也就罢了,以她的性格定是强忍着不愿开口,如果他真的死在了这里,那在她心里就是最深的烙印,她再也不会忘掉他。 可她没有,她在千钧一发之际阻止了言铮杀他,她惩罚了他、又放弃了他,最终依然会忘掉他,他能想象到为什么言嵘愿意出言相救,他救出了关百初,所以她不想欠他的人情,任何与他有关的事物她都想忘掉,人情还了她就可以安心地将他忘在脑后、丢在大虞了。 他不要,他宁愿死了却活在她的记忆里。 手背上传来难以言喻的刺痛,一时间他竟不知道是手痛还是心更痛,“算你走运。”这四个字响在他头顶。 “你不就是为了此物才追到这里的么,还给你了,朝局再见。”末了他补充了一句,“当然,如果你还能活的话。”令牌无声地在地上,说话之人却缓步离去再也没有投来一眼。 而那辆马车的窗户,一直到车轮重新转动、甚至离开、消失在他的视线里都没有打开,哪怕一次。 泪幕模糊了视线,薛城一个人躺在那里流血,周遭尸体横七竖八堆了一地,尽是死寂。李江和渡衣带着人重新找到他的时候,薛城已经快晕厥过去了,李江扶他起来给他拍背,拍了好几次才让他吐出了剩余淤血,随着弯腰吐尽残血,情绪终于排山倒海压到了一切,薛城放声大哭。 第一百一十三章——仲余愿死得其所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一十三章——仲余愿死得其所 李江和渡衣扯了衣摆,简单帮薛城止血,禁军终于赶到,尉迟恭见着这场景也终于明白了情况,肯定是没追上呗,不然怎么会搞得这么狼狈,眼见薛城失败,他连说话的底气也足了一些,“殿下,现在您可以跟末将走一趟了吧。” “一天之期未到,轮得到你说话?”薛城正是心情不好的时候他还要撞上来,尉迟恭没想到薛城还要垂死挣扎,不过再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咯,他没话说只得闭了嘴。 薛城在他们搀扶下站起来,坚持不等救援自己骑马回去,“回城。”“是!”尉迟恭带来的一批禁军人数并不太多,薛城的人马比禁军更多,所以尉迟恭没有反驳,只是挥手示意大家跟上回城。 薛城冷冷地扫过来一眼,李江和渡衣对视一下继续动作,余光却盯住了禁军里面的某人,渡衣扶着薛城上马坐稳,李江佯装上马,待那人经过时迅速拔刀刺了过去,“胆敢行刺逸王殿下,不要命了!”他面对的是那个禁军,话却是冲着尉迟恭说的,后者脸色难看,心里对薛城的愤恨怎么也遮掩不住。 “统领大人,连个手下都管不好,你还怎么当这个禁军统领啊。”薛城没回头,只是讥讽地丢下这句话,“走。” 待薛城他们走得有些远了,身边有人凑近了道,“大人,这下可怎么交差啊?”“滚!”尉迟恭拔刀就捅了他一刀,那人嘴边溢出鲜血不可置信地看向尉迟恭,其余人面面相觑都不敢多言,他把刀唰的一声插回刀鞘,面色铁青,“回城。” 敢嘲讽他没本事、坐不稳禁军统领的位置?他倒要看看这位“有本事”的逸王殿下,这回该怎么脱身! 一来一去耽搁了不少功夫,等回城的时候天都快亮了,薛继沣就站在了他逸王府等着来拿他,“七弟,人追到了吗?” 薛城沉默并未言语,薛继沣带着禁军来的,说什么城百姓毒频发需要人手只是个幌子吧,他打起精神来,“王兄,一天之期未到,何必如此着急。” “涉嫌谋反之事按例当即收押,私造兵器当需当场诛杀,大虞按律治国,从未开过先例,朕也并未允你一天之期,且百姓瓷器毒一案疑点颇多,七弟又牵涉其,七弟公然拒捕,朕也很难服众啊。” “此事颇多蹊跷,臣弟是冤枉的,按我大虞律凡自申冤枉者可获三天自由询证期,王兄没忘吧?” “谋反之事不得商榷。” “法条相悖不代表臣弟所说没有根据,王兄尚未修缮法条宣布新律,所以臣弟有理有据,向您申辩。” 薛城靠近他,低声道,“王兄难道不想知道鲛人所下之毒是何物么?” 自己都没查的清楚的事情他怎么会知道,而且他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毒的事情?薛继沣心里闪过一丝疑惑。“我知道,”薛城继续蛊惑他,虽然他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毒怎么解,但只有这件事能够拿来要挟薛继沣,那他就只能一试。 而且他有自信三日之内绝对查清,“三日之后我若查不清楚,任凭陛下处置,且毒之物悉数相告。” “你最好别耍花样。” 薛城就知道他会松口,“臣弟已至穷途,哪能在您手翻出花样。”“最好是这样啊,谁不知道我这个弟弟……”薛继沣故意拔高了音量,“最不守规矩,不过兄弟一场,朕又如何能不管你呢,就按你说的办吧。” 打发走了薛继沣,李江打算叫太医先来给薛城仔细诊治,但他拒绝了,“准备一身换洗衣服,出发去青烟瓷窑。” “可是您的伤……” “暂时死不了,先解决要命的事吧。”模仿笔迹和拿令牌前去打造兵器者他没有任何线索,但瓷窑是搬不走的,所以先从瓷窑入手。 瓷窑的工人都是家无田或赤贫户,他们处于整个社会的低层,一贫如洗却最擅相互包庇得过且过,此事爆出已久却毫无线索,这说明什么?那个下毒之人必定是潜藏已久,得了工人们的信任。 而且他相信那个暗桩如果足够聪明,他就不会做出此刻突然溜走消失不见的傻事,所以只要拿住他们盘问就能得到他想得到的。 渡衣准备好了衣物和药品,让李江在出城路上帮薛城换药,薛城临走又想起一件事来,“抓到的那个侍女严加看管,别让她死了。还有,那个死了的侍卫,敛了薄葬吧。” 瓷窑因为出事的缘故早已停工关闭,被禁军封了场,将那些工人全部押到了空地上。薛城到的时候已经重新换过了药和衣服,除了脸色苍白,从外表上看不出任何异样。 工人们早已跪了一地,刑部之前已经来过一次取证调查,当然是没问出什么来,这么多天了下毒之人也早已销毁了证据,用寻常方法要想找出那个人也有些难度。 所以薛城这次不打算用寻常方法,对大梁人得用他们的法子。他走到他们面前便开口道,“本王知道大家很多有人勤勤恳恳做工的老实人,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很多人会失去这份工作,但本王向你们承诺,如果你知道那个罪魁祸首是谁,并且愿意告诉我,本王会为你提供另一份工作保你养家糊口此生无忧。” 他的话音刚,顿时就引起了一阵骚动,有人交头接耳却没人站出来,薛城继续威逼利诱,“包庇罪犯视为同伙,残害人群健康可是要施以绞刑的,在场的各位都活够了?” “既然如此,那本王就先送你们一程。”薛城伸手指给他们看,“从现在开始到一炷香然尽,如果没有人愿意指认,那就从这边开始杀一个人,本王不喜欢血腥,那就交由他右侧的工友来办吧,若是不肯办那就由这个人杀了他的工友,以此类推。” 很快有人拿来了香炉,点上了香开始计时,有人冒险抗议了一句,“你这是滥用私刑!”“说得好,本王就是滥用私刑。不过你们的表现倒让本王来了兴趣,不知道将如此团结友善的大家变成猎杀修罗场,会是什么样的好玩场景。” “欺人太甚。”有人小声骂他,薛城只作不知,反正又不敢当众上前来杀他,随着香逐渐燃尽,恐惧愈发弥漫开来,有人不安,有人局促,却还是没人站出来或者指认。薛城示意李江动手,后者立刻上前拖住了最前面那个粗衣老汉,那人连连后退,“不,不要!殿下饶命啊,小人真的不知情啊,求您饶了我吧。” “起来!”李江呵斥着他后面的人,将刀塞在他的手里,后者哆哆嗦嗦缩着手不敢拿,“小爷您饶了我吧,他是我爹啊。” “你不杀他那就让他杀了你,你自己选。” “不不不,不能这样,殿下您宽宏仁慈放过我们吧。” 老汉抹着眼泪劝他儿子,“算了算了,人老了也没几年活头了,你就动手吧,只要你能活着出去,咱老孙家也算没断后。”“爹啊!”儿子重重地磕在地上,“殿下您就饶了我们吧,我们真不知道谁是投毒的人,咱们都是本本分分的劳工,什么都没有看见,真不知道是谁下的毒啊。” “再耽搁本王的时间,就两个一起杀。”薛城轻描淡写,甚至开始坐着喝茶,“抓紧时间。”这句话像是一个终止符,儿子止了哭泣面色灰白,“做儿子的杀老子,我就是活下来了又有什么脸面被人戳脊梁骨,算了,小人贱命一条不足惜,先走一步!”说罢拿自己脑袋碰上李江手里的刀,登时就被刀锋嵌入了脖子,血流如注。 老汉大喊一声扑了过去,“老天爷啊,你叫我怎么活啊。”李江有些诧异,后怕地望向薛城,“殿下,接下来怎么办啊。”闹得大了事情不好收场啊。 “下一个,”薛城面无表情。 “殿下,这……”李江很迟疑,却被薛城后一句话堵住了话头,“怎么,你想替他死?还是叫本王替他死?” 李江只好扭头硬着头皮走过去,对着再后面一个人道,“你来!”“不……”那人看上去胆小异常,被他逼迫情急之下晕了过去,李江再往后走的时候,后面的人纷纷害怕得往后挪动,“够了!” 就在这时,终于有人站起身说话,他看上去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厮,可腰板挺得笔直,“别再祸害人了,你好歹也是个王爷,怎么如此不爱惜百姓肆意糟践!” 薛城,“你是何人?”不出意外的话就是他要找的那个暗桩了。 暗桩潜伏的时间是有规定的,既不能太短容易引起怀疑,也不能太长浪费人力,毕竟一个瓷窑在平常没什么大的潜伏用处。这个暗桩应该是为了配合陛下与公主的计划临时进入的,因为此前瓷窑正好有一批老工人因伤被解雇。 所以他就借着瓷窑一波招聘混了进来,丝毫没有引起怀疑。他在整个大梁情报处里的作用仅有此事,此事已了之后他便需等待上级下达其他指令,到时候离开这里去往需要他去的地方,现在这个指令还未传达到他手里,而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昔日工友因此事遭受牵连,枉还人命,这不是大梁君子应有所为。 “是我做的,你可以抓我走,但是必须放了他们,而且你害死了一条人命,这位老伯失去了自己的儿子你得做出补偿。” “你在跟我谈条件?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个什么场合。”薛城终于站了起来,承认身份是意料之的事情,可他居然教别人做事?他自己的命都快没了还管那么多,“你倒是高风亮节,不下毒之事他们也不会死,说到底还是你害死了他们。” “栽赃嫁祸、推卸责任倒是你们虞国的风格,”他似乎不意外,说罢迅速从靴子里掏出了一把短匕首比在了自己脖子上,“殿下您需要我来认罪为您洗脱冤屈,那您就肯定不能让我死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薛城就是想暗找个人代替都不成。 “答应我的条件,我束手就擒。” “为何?”薛城,“为什么用自己的命救他们的命。”看他的样子似乎对认罪的后果非常坦然,连死也不怕么。 “人固有一死,仲余愿死得其所。” 第一百一十四章——桃儡难渡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一十四章——桃儡难渡 逮捕了这个仲余才算解决了第一步,薛城重新回到府修整,伤势让他有些支撑不住,渡衣已经准备好了饭菜,待薛城吃完才道,“殿下,那个抓回来的侍女一直在闹绝食,这样下去会不会饿死了?” 李江有些怒气,“让她饿着!我们殿下都被她们公主害成什么样子了!”薛城摆手示意他别说了,没留神抬的是右手,此刻牵动了伤口痛意袭来忍不住皱了皱眉头,“等会去看看她,要是真不想活也不必浪费我逸王府的粮食。” 长歌被关在了柴房,他们害怕让她跑了,手脚都被束缚了绳子,脚边是被她踹翻了的饭菜,薛城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满地的狼藉。 “想死就直说,别浪费我逸王府的资源。” “呵,逸王府?”长歌满是讥诮,“你这个王爷还能当多久,公主临走给你留的大礼你可满意?” 李江端来了椅子让薛城坐下,“她走了又怎么样,你不是被我抓住了?你就不为自己考虑考虑,你的小命可捏在我手里。” 长歌转过了头,“你以为我会求你?痴人说梦。”她的头发散乱着还没机会重新梳好,侧着身子的确身形与言嵘颇为相似,之前自己着急追人竟也眼拙没看出端倪来,“你是她的死士吧?” “什么是死士?” “就是专门培养来给她办事,关键时候替她去死的人。” 长歌摇摇头,“在我们大梁,这叫桃儡,每个贵人都会有且仅有一个。” “你们感情这么要好,应该不至于只是一个桃儡吧,可她逃回去了却把你留在这,你就不恨她么。” “你不必挑拨离间,公主待我亲厚形同姐妹,是我的福气。但我不会忘了自己的身份和人生意义,只要公主能够平安脱险我就很高兴了。” 她能这么坦然地说自己与言嵘感情亲厚,而她不过是个孤女,身份云泥之别,足以想见言嵘给了她多大的底气和信心,如果长歌死了,她会难过的吧?“你就不怕死?到大虞手里,你觉得你能挨过几道酷刑?” “怕呀,当然怕死,这世上谁不想好好活着要去死呢。可如果能够死的有价值,我就不会害怕了,你们就算杀了我也对公主造成不了任何实际的损失,你们已经抓不到她了!” 说着话时她有些得意,长歌的确应该得意的,平时她脑子转得不比公主快,可是遇到危险总是她的嗅觉更加灵敏,她就知道薛城肯定会走那条最近也最危险的路,所以她在公主出发之前临时与她换了路线。 只是,往后公主便没有她相伴左右了,小时候第一次走那条黑咕隆咚的密道时她就答应过公主,以后每一条艰险之路、黑暗长道她都会陪着公主一起闯,可现实总归是不能受人为掌控的,只要她能保护公主安全回到大梁,那里会有其他人替她接着做到,她也……不怎么难过,“我只有一个要求,别让她知道我死了。” 长歌死了,言嵘肯定会特别伤心,而现在长歌的命在他手里,薛城有些犹豫,杀人很容易,他可以杀了长歌泄愤,用来告诉言嵘她该付出代价,可然后呢? 言嵘势必与他不共戴天,那他们就再无和解可能。不错,言嵘是个又聪明又狡猾的女人,她甚至都不肯对他说真话,所做之事都是从她大梁公主的身份出发,从这个角度看她什么都没做错,而他出于自己的立场也没有让步,所以他们是注定要相互伤害的,要破局别无他法,要么他让步要么言嵘让步。 要那个倔强的女人让步难于登天,那就只能他来想办法,他是绝不会放弃的,他们之间还没有两清,她想忘掉他也没那么容易,总有一天他也得让她看看自己下的局有多残忍。 匕首递到他手,薛城站起来向长歌走过去,长歌明白了他想做什么,心想这样也好,起码不能入大虞其他人手受尽折磨,她闭上眼等待死亡的来临,神情却依旧倔强不屈。 薛城觉得,她到底和言嵘不太一样,如果今天是言嵘在这里,她肯定想尽一切办法保命,起码也要说些乱七八糟的话拖延时间。 长歌等着匕首割开自己的喉咙,手上的绳子却突然一松,她惊奇地睁眼,薛城却早已转身回到椅子那边。 “你,不杀我?” “你走吧,”他把长歌被收缴的剑扔过去给她,后者连忙解放双手接住,然后又麻利地解开脚上的绳索生怕他一时又反悔了。 既然长歌对她那么重要,那他就帮他一个忙送长歌回去,她不是想还清人情么撇清关系么,可他偏不,他就要她时时欠他,心里不得不装着他,大梁不是君子国度礼仪之邦么,真君子总归是拿小人没办法的。 “你帮我把这个带给她。”薛城摸了摸怀里,发现自己新换了衣裳,李江立刻领会他的意思跑出去了。“什么东西?”长歌有些不解,抱紧了自己的剑,难道他是想后悔?还是故意放自己回去耍计谋? 李江很快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个纸包,薛城接过来一看,辣年糕早已凉透粘在一块了,不过他也不在乎,反正就算长歌千里迢迢带回去给言嵘了也是不能吃的,只要给她看到让她心里觉得歉疚就足够了,左手伸过去,“你帮我把这个带回去给她吧,离开之前她说要吃的。” 长歌费了一会劲才发现这是个什么东西,有些为难,“公主不喜欢吃辣的呀。” 薛城的手僵了一会,敢情这也是她装出来的,吃不了辣还装着喜欢,为了演戏她也真够拼命的。 “或许是公主换了口味,”长歌见他脸色尴尬,赶紧解释,“我带回去吧。”说着就来接,薛城却把手一收,冷漠道,“不必了。”长歌怕他心情不好改了主意,一秒钟也不敢耽搁,赶紧道,“那好,我告辞了。”话音刚便急匆匆地要走,薛城冷不丁喊住她,“这么快就要走?” 他是什么意思,他果然后悔了!长歌心里一阵绯议,还是转过了身,“还有事吗?” “赶路不需要马匹行囊么,李江给她准备一下,今晚趁着夜色出发,我的人只能保你在城安全,出了城只能靠你自己了,别被人发现。”薛城的担心是有道理的,他是打算放了长歌不错,可万一被人利用半道上杀了长歌嫁祸给他怎么办,某人的手段他也是吃过亏的。 长歌这边被事情耽搁了一会没能及时赶上去,一段时间之后言嵘终于抵达了虞梁边界,长歌在离开之时说过自己一定会赶上来,她现在已经快安全了,长歌怎么还不来呢,她一个人轻装简行应该速度不慢的呀,除非是出事了。 不会被抓吧,言嵘非常担心不肯继续走,言铮只好由着她多等几天,同时派出了人手去打探消息。言嵘这才知道王兄为了过来接应她做了多少准备,处处安排暗桩密探帮助他们乔装隐藏,每到一个地方就换一次装扮和车马,完全没有留下可疑的痕迹。 他们停下来的等的地方是个驿站,为了避免引人注意特意选了一个并不太大的小驿站,晚上的时候言嵘睡不着,推开房间的窗户倚在一边看月亮,今晚的月亮很圆很亮,打开窗户之后,月光就一直照进屋里来。 地处偏僻,格外幽静。长歌生死未卜,即便快要越过大梁边界依然没让言嵘感到激动,她很清楚自己给薛城设下了一个什么样的局,她抱着这样的诀别心态几乎让他陷入了一个绝境,而她现在侥幸跑了,可长歌若是到他手里,他会怎么报复自己? 王兄差一点杀了他,自己也对他这般绝情,他发觉自己之前都是骗他的话又怎么会对她的人手下留情呢,她真的太担心长歌的遭遇了,千万不要被他抓住啊,她现在在这里冒着风险等她,她可要快一点来呀。 言嵘实在睡不着,想着去看看王兄睡了没,走至他房门外时果不其然看到了他房间里的灯。从门缝里看去,晕黄的烛火偶有跳动,将他的影子映在墙上,他沉静地坐在案几边看书,似乎聚精会神没有发现她。 于是言嵘大胆地继续看他,他即便坐着也将背挺得笔直,像一株挺拔的小竹子,看着比之前会面时清瘦了一些,却比之前显得更加沉稳从容,就好像有他在什么都不需要担心了,他带来的安全感比所谓的软猬甲更让她觉得安心,哪怕此刻尚在虞梁边界危机并未解除。 这是她的哥哥,是大梁的致远世子,是大梁如今的国君,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十五年前王兄被迫去往金夏为质,她不过在大虞捱了三年,王兄却在那里度过了十四年光阴,从一个八岁孩童摸打滚爬长成一个少年君主,金夏尚武力,王兄肯定没少受伤吧。 听他当时在马车外独战那群刺客却轻松解决,连薛城都不是他的对手,王兄那样厉害她该感到骄傲才是,可她却止不住的心酸,王兄在离京之前才八岁,并不会、也不需要会功夫,有的是大内侍卫和御林军能够保护他,可是在金夏他只有自己一个人,要想活下去就只能逼自己变强。 他现在是万人敬仰的帝王了,他深谋远虑、沉着布局,将大梁重新带到昔日的辉煌,借着大虞的手灭掉了北魏,借此收回了大虞在大梁的采矿权,收回了被侵占的土地,商市流通频繁经济蒸蒸日上,甚至还亲自来接回了她,从此大梁不必受制于人,王兄也可全力施展再不畏头畏尾。说起来是很简单的几个字,可真正要做到,其难度又岂是一两句说的完呢。 这条路是他一个人走过来的,他对大梁负责,对她负责,做到了一个国君和哥哥的责任,可有谁知道他心里快不快乐呢,他一直都保持这一个姿势看书,偶有翻页,眼神依旧凝视一处心事重重。 以前她身陷他国,没有办法陪着他,现在她回来了,言嵘心里发誓,绝对不会再让王兄一个人承担这些重担,她会陪王兄一起走完这条路。 王兄为她才同意在此逗留,可她自己心里都清楚此刻停留在这有多危险。 派出去打听的人带回了消息,当初计划的十八条线路,不算言嵘自己回来了六个,其余人都杳无音信。在大虞全力搜捕的情况下失去消息,只意味着一个可能,再等也是徒劳了。 言嵘决定不能再等了,明日便重新出发吧,早日回到大梁才算安全,而这也是此次计划的唯一目的。 第一百一十五章——那样就好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一十五章——那样就好 入秋之前,言嵘顺利回到了金陵,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土大梁。由于王兄在离开之前就安排好了舆论,所以大梁的百姓大多认为她受到了大虞方面的欺负十分不易,对她千辛万苦回到大梁表示出了极大的热情,完全没有言嵘想象中的那般恶劣情况,她不由感叹,这世上只有王兄会这样不遗余力地帮助自己了。 回到大梁的第一天就需要接风洗尘,祭祖归宗,王兄同她一道跪在宗祠行礼,史官终于在《旧梁书》的新卷上添上了大梁言氏全部归宗的史实。 与此同时,讣告正式全线通告,宣告天下,大梁与大虞的联姻和亲之事由于对方屡次的可耻行径彻底作废,公主名正言顺回到大梁。 公主府正式重开,在此之前已经派人从里到外仔细洒扫干净,言嵘搬了回去,也重新换上了大梁的服饰,梳上大梁的发式,画上了大梁的妆容,盯着镜中如花一般年纪的自己,言嵘却不怎么开心。 三年前送她离京的时候,长歌便帮她梳的这个凌云单螺髻,如今她身边却没有长歌了。 七日之后,言铮在朝堂之上正式恢复言嵘嫡长公主身份,同时赐予封号成安公主。也就是在此刻,颜烁才终于见到了她,在这之前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言嵘似乎总是躲着他避开他。 下朝之后,言铮因事留了她一阵,言嵘只好留在了朝阳殿后殿等他,但来的人不是王兄而是颜烁。言嵘这才明白王兄的用意,她不是不想见颜烁,她怎么会不想念他呢,只是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他。细想她同颜烁的过往,其实是她先招惹了对方。 颜烁的父亲颜将军驻守月城牺牲,是时任太学司翰林指导的叔父颜思谦将他带大的,颜思谦又是她的老师,所以二人经常在一起学习玩耍,青梅竹马感情要好,她后来甚至还说过如果没有和亲的事情她想嫁给他,所以言嵘心里清楚颜烁为什么亲自入虞观礼。 可如今回来的言嵘,却不小心将自己的心丢了,找不回当初的自己,所以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害怕辜负他的一片深情。 “要见你可真难呀,”颜烁慢悠悠踱进来,“还得请陛下帮忙,士衡不知哪里做错了事情惹得公主不快呀?”“士衡哥哥没有、没有的事!”言嵘赶紧解释,“我怎么可能生你的气啊,我只是有些……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你又没有承诺我什么,为什么不敢面对我呢,”颜烁声线温柔,盯着她像一束阳光落到她身上,言嵘这才想起来,颜烁是谁啊,他是就算她再无法无天、恣意胡闹都会宠着她由她任性的士衡哥哥啊, 她犯了错被皇祖父责骂,满朝文武各个噤声,哪一次不是颜烁出来替她说话的? “你平安回来了我很高兴,想请你一起吃个饭,仅此而已,”颜烁,“距离我们上次团聚都是三年前的事了,我在这三年里可是成绩斐然,你不想听听金陵都发生了什么事吗?你王兄成天都是国事公事挂在嘴边,”说到最后一句他压低了嗓音,“听他唠叨真烦人呐。” 言嵘被他逗笑,“士衡哥哥怎么还是如此,皇祖父容忍你,我王兄可不,小心他呀给你布置巨困难的任务!” “陛下要真是如此就好了,我定会进步神速。”颜烁开了个玩笑,“今晚有空吗,望春楼一聚,我去府外接你。”“士衡哥哥请客,当然有空啦。” “三年了你还是个小馋猫,不过现在你可以正大光明去了。”颜烁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言嵘正想刮回来,有侍官进来汇报,“公主,有个叫长歌的侍女到公主府了,府上女官让您赶紧回去一趟。” 长歌!长歌回来了!言嵘一高兴完全忘记了“报仇”这回事,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跑出去好几米远了,她这才回过神来,“士衡哥哥,我先回去了!晚上见!” 说罢也不管他听没听见,自己一溜烟跑了,一边跑一边兴奋地喊长歌的名字,哪怕现在长歌肯定是听不见的,颜烁无奈的笑笑,她好像比在虞国的时候开心了一点,每次有信回来,不是这里受伤便是那里遭人算计,别说陛下心惊肉跳,他都要气得窒息了,现在不一样了,她真的回来了,平平安安地回来了,只要她开心那就够了,还求什么呢。 “长歌!”言嵘见到她回来就上前紧紧抱住了她,怎么也不肯松开,一抱她言嵘就眼泪汪汪,她可怜的长歌呀,一路回来怎么都瘦成这样了,小细腰她一把就能抓得下了,鼻子不自觉的酸涩,“你这一路上是不是吃了很多苦啊?” 长歌倒也没有吃多少苦,最危险的其实是东京城,但当时有薛城的人开路,所以她顺利出了城,离开之后为了掩人耳目她刻意乔装了一下,又辗转了几个地方曲线回国,所以耽搁了些时日。 一路上危险倒是没有多少,比起之前冒险出城回大梁送信可容易多了,毕竟大家的眼光聚集在公主身上的比较多,又有谁会看到她身边那个长相并不出众的普通侍女呢。 “公主你没事就好了,”长歌一颗心也算是安心放回了自己肚子里,“长歌不会死的,长歌有剑的,谁能杀我呀?”“嗯,”言嵘仔仔细细端详她确认长歌没什么大碍这才又紧紧抱住她,眼泪从眼角滑落,像是流干了这段时间提心吊胆的 苦涩,“太好了,你还在我身边,你可千万不能离开我。” “放心吧,长歌不会的,连虞国咱们都一起闯过来了,还会有什么困难能将我们分开呢对不对?” “说得对,”言嵘将她拉进来,“快,别傻站着了,我让人把东西都收拾一下,我把房间一直给你留着,日日打扫一尘不染的,就等你回来呢,你快休息休息,晚上咱们去望春楼吃饭给你接风洗尘。” 晚上望春楼的二楼雅厢里热闹非常,由于长歌终于回来了,言嵘一直缠着她说话,颜烁根本没有机会插话,想说的话也只好憋回去,安安分分当他的特聘小二,添酒布菜,听着她们叽叽喳喳说也说不完的话,然后为她们试好每一道菜的咸淡。 他始终微笑着看这俩个小姑娘,长歌陪言嵘一块长大,在他眼中长歌是和言嵘一样的妹妹。“两位姑娘,用饭吧,都快凉了。”他的话又耐心又好听,言嵘真是好久好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拿起酒杯要和他们碰杯,“来!今日本姑娘高兴,咱们要一醉方休啊!都别推辞啊。” 她酒量一般,桃花酿还是可以喝一点的,若是度数高的竹叶青、红梅醉就难说了,一杯倒也有可能,但今日有他在也不会坏事,所以颜烁没有劝阻她,只是给她拿了两坛子,“先喝吧,喝完了我再让人送进来。” “好,”言嵘没有异议,倒了满满一杯给长歌和颜烁,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来!庆祝我们终于在大梁团聚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干杯!” 月亮皎洁如雪,温柔似水地笼罩在望春楼下潺潺而过的湖泊,水面波光粼粼荡漾着月色,画舫缓缓经过,琵琶月琴悠扬辗转,身披烟罗织缎的歌姬唱着温柔细媚的曲子,笑脸掩映在圆纱扇之后若隐若现,媚眼如丝地偷偷瞧对面船只上的风流才子。 明亮的灯笼挂了一长街,人们热热闹闹地从桥上走过,在街上散步消食,夜市迤迤然拉开序幕,底下是繁华帝都的夜景一观,楼上包厢里是好友重逢千杯少,觥筹交错对诗出题,时光啊就悄然流逝,月亮终于挪到了西侧,挂在了屋檐尖尖角上。 言嵘醉了,长歌也没好到哪里去,不过她比言嵘好些,不怎么乱说话就是傻笑,笑完了就趴着睡一会,睡得胳膊麻了就坐起来再笑一会,很好照顾,塞给她一个瓷娃娃她就小心翼翼地捧着,连睡觉也小心地护着,醒了便对它傻笑。 但言嵘很折腾,她大概是真的太过高兴和放松了,在屋子里扑腾来扑腾去,一会说自己是兔子,一会说她要去骑马射箭,把身体练练好,希望再也不要咳嗽了,说到委屈处还滴滴答答掉 眼泪,她一向藏不住心事,在这里便一直都是如此,而在虞国她没有这样放肆的机会,所以她不敢喝酒,只能推脱说自己不会饮酒,辛苦地隐藏着真心。 颜烁小心翼翼将两个女孩子抱到马车里去,准备送她们回去,就当他准备将言嵘放下的时候,她忽然嘟囔了一句,声音很轻,但颜烁听见了,她说的是薛城,是那个大虞逸王的名字——薛城。 说不难过是假的,可是世上本就没有那么多如意的事,颜烁从不是强求之人,他分得清楚喜欢与克制。 在言嵘愿意承担自己的责任选择和亲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喜欢的那个妹妹,终于从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变成真正的公主殿下了,她没有错,她与薛城的相遇也没有错,慢慢喜欢上薛城更不是她的错。 他们只是错过了而已,怨不得上天不公,他已经比薛城早十几年遇到她了,言嵘长大的那十几年里没有薛城的参与只有他,他很满足。 如今言嵘已经回到了家,可大梁与虞国的纷争并不会因此结束,反而会是一个新的开端,她与薛城的未来依旧一片迷茫。但无论以后形势怎样变化、她与薛城还有没有可能,他都会尊重她的选择和决定。 她如果能够与薛城白头幸福,他会放手让她去,如果薛城不是她的良人,只要有他在,言嵘亦有归宿。毕竟他只求她快乐不求其他,这一切都是他自愿的,不要求她回报,更不会给她压力。比起在一起,他更希望她快乐,就同往常以前一样就好。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六章—老子什么都没干你看什么看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一十六章——老子什么都没干你看什么看 华贵马车从大雁宫里缓缓驶出,言嵘已经数不清楚自己和王兄说了多少次想做点什么事情,不想再游手好闲地什么都不干了,可是王兄一直拿她旧病未愈需要好好调理说事。 今天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又游说他,终于在她的软磨硬泡之下、当然也可能是王兄实在嫌她烦人,只好丢给她一件事。 王兄之前因为她故意生病惹得身体状况欠佳一事想了很多办法,比如专门让弓弩院设计了一款力矩更长更省力的新式弓弩,目前还在试用期内,让她试用看看分析还有哪些需要改进。 言嵘对弓弩的设计懂得不多,但使用次数很多,所以她觉得先完成眼下这个任务也挺好的,连坐在马车里的时候都在细细端详。为了避免危险,不能在狭窄空间使弩,所以她只是先看了看外表。 弩臂为红枣木,弓似圆弧,长约三尺,山桑木的材质使其强劲有力。因为配合整体的轻便,弓弦直径略粗,配套的箭长约六寸,十分短小,尾部缀有垂直尾羽,高约三分左右,想来足以让弓弦推动箭矢前进。 “好了,公主你都看了一路了,歇歇再看吧。”长歌给她倒了杯茶,言嵘小心翼翼将弩放回匣子,小酌了一口清茶,“哎呀,真是无论走到哪里都少不得管教约束啊。” “我看你心里高兴得很,”长歌才不理会她的揶揄,“我都听嬷嬷们说了,公主不知道我的消息时是茶饭不思、夜夜思念的,还要躲着偷偷哭呢。”“被你发现了,”言嵘弹弹她脸颊,“长歌变聪明了呀。” “那是。”微风拂过,从开着的车框里吹进来,清风温柔,正是她的大梁,真好,一晃都回来十几天了,虞国的一切早已远去,若不是之前长歌曾经提起是薛城放走了自己,言嵘都快忘了那个人的名字。 有个年轻身影急匆匆从她们马车旁边经过,她们的马车行驶得不快,所以言嵘轻松认出了他,“弟弟去哪儿?” 被喊住的那个人正是濮阳姑姑的儿子、她的表弟梁植。梁植慌忙往袖子塞了什么,转过身来恭敬地朝她行礼,“原来是表姐。” 马车早已停下,言嵘便坐在窗口跟他说话,“这个时间不是正好在上学么,你怎么在这?”梁植有些讪笑,“呃,今日太学司放假来着。” “胡说,”不等言嵘拆穿,长歌都忍不住了,“今日是十二,放哪门子的假?”“长歌姐姐,”梁植有些羞恼,忍不住喊了她一声,“人艰不拆嘛。” “还欺负我长歌,”言嵘伸手在他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逃课就算了,还扯谎,小心我告诉陛下去啊。” “表姐不可!”梁植赶紧拉了她的袖子央求,“表姐~别去告诉陛下嘛,我娘亲要是知道了肯定又骂我了,我说实话还不行嘛。” “好,那你仔细说着,要是理由不充分我可不帮你。” 梁植压低了声音,确保周遭无人这才道,“金陵最近有个潜泳比赛,会有好多伙伴们参加,我的时间不太凑巧,正好是今日,先生又不肯请正当理由之外的假,我就只好说自己腹痛逃课,表姐你可得帮我隐瞒啊。” “什么样的比赛,正不正规,安不安全,都有谁去?”“当然正规,这可是一年一度的金桃花杯挑战赛啊,去年我不到参赛的年龄要求,今年无论如何得去了,表姐~”他扯着言嵘的袖子撒娇卖萌,就差满地打滚了,言嵘被他逗笑,“行吧行吧,注意安全,身边多带两个人别出事,听见没?” “多谢表姐!”梁植得了允许,高高兴兴地再次行礼跑开去,跳脱的背影像只出笼的欢快小鸟,宠溺的笑容不自觉爬上脸蛋,长歌拉了她一把,“好了,就别笑了,年轻孩子嘛自然是贪玩的,公主以前还偷溜出宫呢。” “我才……没有呢,”言嵘抵赖,“谁看见了?”“我……”言嵘投来一个“嗯?”的眼神,长歌秒懂见好就收,“连我也没瞧见,自然是没有的。”“不错,和梁植那小屁孩不同,咱们现在可以随时去宫外了。” 长歌适时地提出,“那咱们去街上逛逛“体察民情”?”言嵘露出了满意的笑,“知我者,长歌也。” 正是午,言嵘和长歌找了一家以前常来的简餐铺子,其实金陵城里每一家铺子都留有她们的足迹,不过三年了,新开了不少铺子也有不少店面倒闭关门,所以还需要重新走访一遍,皇祖父曾经说过最好的声音不是百姓嘴里说出来的,而是亲自去听去看得知的。 在仅剩一张桌子空余的地方坐下来,点了几个小菜,小二忙活着让后厨开工,正是午,食客很多,尤以左右街坊工人伙计为多,因为这里的菜式美味又便宜,实在是勤俭持家首选。 人多难免显得店铺里乱糟糟的,碰上几个不要脸皮的乞丐抓了几个包子就跑的情况也不是没有,所以店家分出人手看守着铺子。 言嵘的菜还没上齐,长歌就着苦麦茶水嗑着瓜子,言嵘的视线随意看着,正好到了店门口来回徘徊的一个小叫花子身上。他穿得很破,衣服是东一块西一块拼凑起来的,可他一点都不觉得寒碜,脸很白净,眉眼深邃,揣着手慢悠悠地踱步,视线滑溜溜地在包子摊上来回打转,怀里似乎还抱着一把裹了布幔的刀。 “怎么又是你?”忙活的伙计转到前面来看到他忍不住道,“别看了,老板不会给你包子的,你就死心吧,让开别影响我们生意,诶后边的客人您里边请——” 小叫花子不言语退了两步,趁着伙计暂时离开又在门口转悠着,视线乱瞟正好撞上了言嵘的视线,他丝毫不惧反而瞪了回去,一副老子什么都没干你看什么看的样子。 言嵘觉得自己盯着人家有些不礼貌,故而略带歉意地将视线移向了别处。可就在这是,店面里面忽然传出了声响,一个客人坐着一掌拍在桌子上,“就这味道和菜式,你也敢问我要钱?吃这猪食般的糠咽都恶心得我把昨天的五香酱牛肉吐出来了。” 一样东西自然有它的价值与价格,如果嫌弃差劲就不会真的进来、还点上一桌子的菜了,分明就是想吃霸王餐逃单啊。言嵘忍不住看起了热闹。 老板亲自出来解释,客人只作不听,死活赖着不肯给钱,闹得凶了甚至推搡了老板一下,瘦弱的老板差点被推倒在地上,伙计赶紧扶他起来,“你这个人不给钱就算了,怎么还推人呢!” 旁边的人议论纷纷,“就是啊,看着人模人样的,穿得也珠光宝气居然做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我看呀,应该直接把他送到公堂上去,让衙门来断!不赔死他我大梁律法摆着何用?” 言嵘示意了长歌一眼,后者立刻拿着剑准备去拦开他们,但是有人突然说话,“老板,你要我替你解决么,照旧八个包子。” 说话的人正是刚才那个小叫花子,现在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了进来,言嵘按住长歌让她等等,老板一见是他,早已没了脾气,“行行行,就交给你了。” 听老板的语气,他们是认识的?还照旧,所以小叫花子出头不是第一次来了,还是这个小叫花子一直在这附近转悠?难道这个难缠的食客和他是一伙的?不不不,如果他们是一伙的,老板怎么可能不发现,还同意给他包子呢。 言嵘想了一会,那个小叫花子已经“唰”的一声拔了刀架在了那人的脖子上,“敢吃霸王餐,活腻歪了,大梁律法第七卷第六十四条背背看。”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我知道大庭广众肆意拔刀威胁人可是要判十五天拘役的!” “这家老板为人厚道,菜式便宜又安全,本就不为赚大钱而是为了接济城百姓,为了让大家都勉勉强强过得去,不是给你这种人敲竹杠的。路见不平者皆可出手,不算威胁人。” “有本事公堂见!我上头有人我怕你啊。” “你试试,”他下手重了几分,那人就痛得唉哟连天,“我,我不跟你一般见识!”说着立刻就要消失,被他移开刀刃拦住,“给钱。” 那人欺软怕硬,愤愤地从怀掏出几枚通宝甩在了地上,拂袖离去。小叫花子没再追究,只是面无表情地蹲下来捡起了那些通宝,又仔细擦了擦灰尘,这才递给了老板,“你数数,够了吗?” 老板掂量两下,“够了,够了,好了大家都继续吃饭吧,大家受惊了是我的罪过,今天午所有的酒水都不用算钱了,大家吃好喝好,下午继续好好干活吧。” 说罢领着小叫花子去了包子摊,熟练地拿了几个包子拿纸包好递给他,“这次还是要多谢你了小侠。”“各取所需不必谢。”小叫花子拿了东西就走,言嵘立刻让长歌先跟上去,自己去找老板问问情况,“刚才这位小兄弟是谁啊,您认识吗?” “见过几次但不知道名字,他也不肯说,好像是前面商行的伙计?给人帮工干活的,午就站在几家店铺前面转悠,也不要饭,遇上刚才那种事啊他就出来说话,帮我们摆平,几家老板要给钱他也不要,每次就拿点饭菜什么的。要是没有,他就不进来,估计也就不吃饭了。” “这样啊,多谢了,哦对了我们的钱放桌子上了。”言嵘急匆匆说完便追了出去,她对那个小叫花子的身世不怎么感兴趣,她想知道的是为什么他手会有那把梁刀。 她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刚才那个小叫花子拔刀的瞬间她看得明明白白,除非在编或在职,否则梁刀需要回收重新加以利用,那个小叫花子看上去也不像是服役军户,虽然年龄看着的确在服役期,就算他退役或者由于伤病无法服役,那他为什么手会有梁刀呢,难不成是他偷的?偷盗梁刀乃是重罪。 第一百一十七章——江湖骗子?江湖郎中?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一十七章——江湖骗子?江湖郎? 梁刀是大梁镇北军、镇海军以及京城御林军和神武军的配置刀具,除非在职或在编,退役或者战死都是需要归还梁刀重新熔铸循环利用的,怎么可能流通在坊间。 那个小叫花子明明不是军户,手里为什么能拿着一把梁刀?他还知道拿块布遮盖着,可惜他刚才出刀的时候还是被言嵘看见了。 那个小叫花子刚开始没意识到有人跟着,走得不算快,言嵘很快赶上了长歌,她跑过来的动作有些大,终于被小叫花子注意到了,他投来一眼立刻撒腿就跑,长歌见状飞跑几步立刻将他拦住了,“站住!” 前有长歌,后有言嵘,小叫花子没把她们放在眼里,流里流气道,“哟,小娘子什么时候也学人匪盗当街拦路了?” “你的刀,借我们看看?”言嵘开门见山,小叫花子顿时沉下脸,“我的刀为什么要给你看?”“那敢问阁下,在哪述职啊。”言嵘不紧不慢,“说不上来也不要紧,咱们去总兵司慢慢说、慢慢看。” “有病!”小叫花子叉着腰,“你说去就去,你是谁啊你,总兵司大人认得你吗?”“认不认得我没关系,认得你手的梁刀就好。”言嵘点出了梁刀,小叫花子的脸色又难看起来,“谁说是梁刀了,你别血口喷人!” “是不是,去了就知道,你莫非是不敢?那你手里真的是梁刀?你好大的胆子!” “我还有事,不想奉陪!除非你给我钱。”他开始油腔滑调地要钱,说罢还伸出两根手指,“这个数。”言嵘不知道他怎么回事,如果缺钱,刚才那个老板却说他不肯收钱只要饭菜,那现在又是怎么回事,敲诈她? “我若不给呢?”言嵘气定神闲,这儿是大梁,是金陵,是她的地盘,只要她一声令下,城神武军便会倾巢而出,更别说金陵兵马总督颜烁还是她的青梅竹马好朋友,她要抓谁抓不着,还敢威胁她。 “不给?那就没什么好玩的了,别耽误小爷我功夫!”说罢他撒腿就跑,专往那些人多密集的街道上走,长歌立刻去追,金陵有哪些街道、几条胡同、哪些转角她记得清清楚楚,虽然离开了三年,可那些记忆如今翻找出来依然是历历在目。 小叫花子飞身跌跌撞撞爬上了屋脊,在几条街道上的房顶上跑来跑去,他的身法有些神武军的功底,言嵘敏锐的察觉,难道他曾经在神武军里待过? 小叫花子快要跑出她的视线,言嵘不紧不慢地从宽大袖口里拿出了王兄给她的神机弩,正好用它试试威力,据说这把弩轻便易携带,却射程丝毫不亚普通弓弩,那就让她来开开眼吧。 手指放上扳机,对准了屋顶上不断跳跃的身影。片刻之后,那个身影骤然倒地,长歌立刻追上去将他反手擒住,让他半跪于地。言嵘走过去捡起了那把梁刀,仔细端详了一下,“你叫秦威?” “拿来!”小叫花子刚才突然箭,一时失神才脱手丢了刀,现在缓过来又想去夺,被言嵘躲开了,他只好作罢,但拒绝回答任何问题,言嵘也不着急,“既然拿到了刀,你开不开口也无妨,等着总兵司的函件吧,如果你敢逃,天涯海角神武军都能将你捉回来。”她弯下腰拍拍他的脸蛋,近距离观察她才发现眼前这个小叫花子也不过十几岁上下,梁植明年会去服役,那他应该比梁植大一两岁吧。 “哼,你拿了也没用,信不信我今晚就能偷出来!” 小叫花子被抓住了也依然气焰嚣张,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会用弩了不起啊,他在神武军的时候也会用。 “好啊,那你就来公主府偷吧,我等着你。”言嵘直起身子,带走了梁刀,“长歌我们走。” 小叫花子从地上爬起来,她是公主?那个刚刚从虞国回来的那个公主?他低头拍了拍衣服上残留的石灰粉,幸好她刚才用的箭上包着的是石灰粉,没弄脏怀里的包子,要是真拿箭头射他,恐怕又得费好几块钱的医药费了,好不容易得到的包子也没了。 日头渐渐下山,夕阳西下的时候,金桃花杯潜泳比赛终于结束了今天的赛事,今天决出的十六甲将会在一周以后举行抽牌对决,想想就激动。梁植同几位伙伴从郊外的松陵会馆出来,激动地回顾今天的赛事高光时刻,“我那个燕子摆尾你们看到了没有,绝妙!要是征铭你再反应快一些就超过我了哈哈。” “还说呢,今天发挥不佳,你一等,一周后的决赛你可小心我逆袭。”“我就等着你了!”梁植边走边说,顺手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服,走了半天这才发现自己少了什么,“我的玉佩忘记拿了,我回去找找看,你们先走吧。” 同伴们见状纷纷与他告辞,梁植一边拍着自己脑袋一边说,“我怎么忘记把玉佩拿上了,这可是我爹给我的。”侍官杜磊连连懊悔,“是属下忘记提醒世子了。” 好在会馆里的人走得还不算多,玉佩依然放在那里没人动,梁植有些庆幸没出大事,否则他娘又得唠叨了。 城郊的松陵会馆离金陵城内并不算远,所以他倒也不着急,慢悠悠地等杜磊去牵马,就在这时忽然有人猛地窜出来,一下子就抱住了他的腿嚎啕大哭,“大哥啊!救救命吧!” 突如其来的,吓了梁植一跳,可是见这人嚎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梁植有些为难地看着眼前这位脏兮兮的仁兄全部擦在他外袍上,“你是?” 那人这才抬起了脸,灰头土脸一副吃了很多苦的样子,梁植仔细辨认听她的声音才发现她居然是个小姑娘。 “你怎么了?”大梁男子对于女子的容忍度总是很高,所以梁植乖乖地蹲了下来,“你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嗯——”乔酥酥哭得更大声了,梁植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赶紧示意她小点声,“别哭呀,你得说出来你的要求我才能帮你呀。”乔酥酥拿袖子擦了擦眼泪,然后又继续抱着他,“我好饿……大哥你请我吃饭吧,我快饿死了。” “我当什么事呢,你要是觉得我靠得住那就跟我一起回城吧。”梁植话音刚,乔酥酥立刻变了神色跳了起来,露出亮晶晶的笑眼,“那走吧,赶紧的!还等什么呢。” 碰巧杜磊牵马回来,“这位是?”乔酥酥怕他赶自己走,连忙攥紧了梁植的衣服,又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梁植只好解释,“刚才遇到的一位朋友,她有些饿了,咱们请她吃顿饭就好了。” “世子……”杜磊的担心是有道理的,不能遇上什么人连底细也不问就直接帮她吧,万一是存了坏心思的人呢,梁植又是个不谙世事的贵公子,濮阳公主又管得严,这要是出点事可怎么得了。 “我知道,没事,是个小姑娘而已,请她吃顿饭就让她走,总不能眼看着人家饿死了吧,你看看她,”梁植凑近杜磊悄声道,“都饿成这幅样子了,也太可怜了。” “好吧,”杜磊无法再拒绝了,只好同意带着乔酥酥一起回城,可没想到她居然不是一个人,她还拖出了一个半人高的大箱笼来,面对着两脸错愕,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我是个江湖郎,途径贵宝地丢了盘缠,实在是肚子饿没办法了。” 原来是个大夫,梁植从小便崇拜像周老先生那样的伟人,心更多了几分敬佩,“那一起走吧。” 她看上去很饿,所以梁植很贴心的没有仔细追问,等到了城找了一家小饭馆坐下来吃饭后,他才耐心问道,“对了,还不曾请教你的名字?”既然是走江湖的郎小姐,自然不会太过在意名讳不能为人所知。 果然听她一边啃着鸡腿一边喝酒,从吞咽的空档里回答了他,“我叫乔酥酥。酥油饼的酥。” 连名字都与吃的有关,吃东西也吃得很香,梁植从来没见过这样有趣的人,“你刚刚说你是个江湖郎,可我看你年纪也不大, 那你什么时候开始走江湖的呀?” “也不算早,今年才开始的。”乔酥酥,“你别看我年纪不大,我走的地方可多了,我是从平遥来的,我都走过八九个城市了。” “那江湖好玩吗,是什么样子的啊?”“江湖?”乔酥酥见他那副打扮和谈吐就知道肯定是养在京城里的那种弱公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那种弱鸡,这种人还想走江湖,“江湖可是很危险的好嘛,像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就不要想了。” 这话听着不太让人高兴,梁植赌气道,“我看是你不知道江湖是什么,还江湖郎,你怕不是个江湖骗子吧。” “我?骗子?”乔酥酥拿着鸡腿指向自己,有些愤怒想扔掉手的东西,看了看油光锃亮的鸡腿又舍不得,只好又啃了一口,“我学医的时候你还在玩泥巴呢!少看不起人了,我就知道你们京城人士骨子里都带着高傲,看不起我们穷乡僻壤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梁植赶紧解释,“我是觉得你一个小姑娘自己走江湖,肯定很辛苦吧?”“辛苦倒算不上,”就是招摇撞骗的时候容易被打,乔酥酥有些心虚,她是学医不错,可她只学了五年师父就死了,只能被迫出来闯荡江湖。 “主要是我有梦想啊,”乔酥酥开始游说模式,“听说京城有个凌云阁,在天子脚下行侠仗义,锄强凌弱,里面也有一位神医妙手,我就是专门为她来的。” 凌云阁,梁植心里一动,他爹就曾是其一员,可后来凌云阁在战乱之牺牲了,虽然后来凌云阁有后人重开,但他娘亲迁怒于此不准他再提及任何与之有关的事情,更别提重新加入了,“可我听说,那位神医已经死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不像他还得补作业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一十八章——不像他还得补作业 “死了?凌云阁不是有一位幸存的么,大夫也上战场了?”乔酥酥犹如雷击,不会吧,她千里迢迢一路混到这里,结果告诉她林清子死了? “具体我也不清楚,但确实凌云阁全员牺牲了,这是我表姐说的,她的话可信度很高的。”梁植信誓旦旦,“如今的凌云阁已经没有你要找的人了,你还去吗?” “去啊,为什么不去,凌云阁既然重开,那就相当于延续了他们当时的精神,人虽然不在了但精神是永世流传的,我要去加入他们!”真好,想做什么就能去做,梁植有些羡慕这个姑娘,不像他,等会回去还得补今日先生留的作业。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好歹也请她吃了一顿豪华美餐让她避免饿死,她乔酥酥知恩图报会记在心里的。“我叫梁植,”他赶紧报上自己的名字,“那我们以后是朋友了?” “那是自然,”乔酥酥非常豪迈地挥手,“你的一饭之恩我会记在心里的,等姐姐混出名堂了肯定会罩着你的,放心吧。” 罩着他?在这金陵城里敢欺负他的没几个吧,梁植真是越来越觉得这个乔酥酥有意思了,那是和他截然不同的人生,他很羡慕。他不会多少工夫,武艺很差,骑马射箭也总是人一等。 但他游泳不错,手工艺做得也绝佳,好吧是他自己这么认为,他娘就不觉得,总说他的手工非常差劲,再不好好读书恐怕要丢光她的脸,可他真对读书无感,虽然先生博学,讲得也不算枯燥无聊,但让他对联写诗真的太难为他了,他宁愿自己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刻他的小木船。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说通娘亲,让他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呢。 “对了,你能不能介绍我去医坊工作呀,我想留在这。”乔酥酥忽然道,梁植有些疑惑,“满城都有济生堂,你可以自己去应聘的。” 应聘倒也不是不行,她很乐意的啊,就怕人家不收嘛,她对自己的真实水平还是有点数的,就五年的时间能学到啥,还两年都在捡药晒药背药理,病人的手她统共才摸过十次不到,这样的水平哪家济生堂肯收她自砸招牌? “我这不是初来乍到么,人家也未必肯信我呀。” “太学司里也有不少医学堂的同窗,他们毕了学有很多都是去济生堂的,当然也有像你一样四处行医济世的。不一定非要个凭证的,只要技术过硬,技术就是你最大的凭证,济生堂不是不讲理的地方,你大可以试试。” “那还是算了吧,”乔酥酥打算赶紧转移话题,但是梁植看着呆头呆脑,此刻却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你不敢去?难道是因为技术不行?” “怎么可能!”开什么玩笑,她怎么可能承认自己技术不行啊,她以前也是有过“辉煌”战绩的好不,比如抓兔子第一名、煎药坏锅第一名等等,再不济起码药理倒背如流,哄哄外行还是手到擒来的。 话音刚,就好像今日老天存心跟她过不去似的,旁边一个食客早不生不晚不生病,偏偏要在她在场的时候腹痛,叫嚷的声音几乎连街对面的人都能听见。 老板慌忙去叫人请大夫去了,梁植推推她,“你不是郎么,赶紧去看看他呀,万一是个大病,人命关天呐。” 不是吧,乔酥酥在他期盼的眼神里只好起身擦了擦手油腻,走了过去。那个食客身边早已围满了热心肠的人,只是苦于不通医理不敢贸然救治。 见到有人来了,人们赶紧为乔酥酥让出一条路,乔酥酥在他腕上搭脉,脉象平和并未有什么异常,食客有气无力,“大夫,我这是怎么了,突然腹部一阵痛,站也站不住。” “腹部什么位置?什么样的疼呢,一阵一阵的还是持续性的?” “我也说不清楚,就是一大片位置都疼,一阵一阵的。” 乔酥酥让他在地上躺好双腿曲起,摸到位置开始触诊,“感觉是什么样的痛呢,钝痛还是针尖一样的刺痛还是其他?” “不知道,说不清楚啊,就是一阵阵火辣辣的疼,好像被轮子碾过似的。”食客描述得不算清楚,乔酥酥也一头冷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可千万不能出丑给师父丢脸啊,冷静冷静乔酥酥,想想师父平常怎么教的。一看二问三切脉四触诊,慢慢来步骤没错的。 一直到现在为止,乔酥酥表现得冷静镇定还像个见多识广的江湖郎模样,梁植心想她还是有点本事的,不然怎么能行走江湖呢。“依我看,你这情况比较严重啊。”触来触去,食客都说疼,按住一会疼痛缓解,可一松开手反而更疼了,看来是比较严重的胃部疾病了。 “啊?我这什么病啊,有多严重,我还有几日活头啊?”食客吓得惊惶失色,他不过就是出来吃个饭,怎么就稀里糊涂就要丢了性命了,苍天呐! “你这可能是胃溃疡。” “对,我以前是有过犯溃疡,难道是又严重了,还有办法不?我就多吃了个酱肘子……” “晚期了,没得治了。”乔酥酥摇摇头,食客眼睛一翻差点就要厥过去了。乔酥酥忽然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深吸了两下也没分辨出是什么,“什么味道?” 人们开始四下闻味道,食客捂着肚子有些艰难的爬起来,臭味围绕着他发散,由于刚才乔酥酥在他肥肚子上按来按去,促进了消化,这时候他就放了一个长响屁,人们被他熏晕过去赶紧跑开,更有甚者开始作呕。 梁植捂着鼻子退开去,“人家明明是消化不良噎着了,你却说人家胃溃疡晚期,你这不是庸医么误人性命,你根本不算郎是个医女吧,还没学成的那种。” 乔酥酥脸色涨红,灰溜溜地走回来,“医学的事情本来就没有百分百确定的嘛,时有误诊很正常的好不好。” 看着梁植一副不太相信的样子,忍不住又解释,“术业有专攻,就是郎也有不同的擅长嘛,我擅长急救和外伤,走江湖遇到的也是这种最多了,内科的疾患不太熟悉难道很奇怪么,又不是谁都像周老一样的天才。” “我看,还是城收容所比较适合你,你就不要去祸害人了。”梁植吩咐杜磊付了钱,两人便辞别了乔酥酥离开,乔酥酥也懒得解释,反正她被人质疑得多了,许多人看到她的年纪和性别总是下意识的不当回事,她不着急,反正来日方长,她有的是时间慢慢成长成一个医学大家。 夜幕早已降临,言嵘与长歌吃完了饭在院子里乘凉说话,那个小叫花子说要来偷,那不是笑话么。她公主府外有神武军驻守,内有暗侍卫保护,就连侍女嬷嬷们都是会点本事在身上的,各个机灵谨慎,能让他偷出去一棵草都是难的,更何况是重重把守的梁刀。 傍晚的时候她已经派人去查那个秦威了,既然这把刀上刻着秦威的名字,那就是他的刀,这个小叫花子一定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可惜时间已经到了总兵司的休息时间,只能明日再去取历届神武军从军名册。 她们一直等到半夜依然没等到那个小叫花子,长歌道,“他不会是不敢来了吧。”“放狠话这么厉害,来却不敢来,也就嘴上过个瘾,还想讹我的钱,简直就是泼皮无赖啊,这样的人居然曾在我神武军服役,想不通。” “夜深了,他应该不会再来了,那咱们也去休息吧。”“也好。”她们走到房间门口的长廊,还没走进去时就听到了一声不轻不重的口哨声,循着声音看过去,躺在屋脊上翘着二郎腿的人不就正是白天遇见的那个小叫花子么。 只见他扬了扬手一个长条的东西,露出了刀柄,言嵘认出那就是白天被她拿走的梁刀,居然还真的被他偷走了。 言嵘顿时来了兴趣,“你是怎么做到的?” “机密,你想知道啊?”他比划了一下,“给我这个数。” 嘿,这还真把她当钱庄用了是吧,言嵘才不惯着他,“那我就不用知道了,不过我想你虽然拿到了刀,想要从我公主府出去又是一个难题,如果你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全身而退,这个数你来我公主府支领。” “说话算话?” “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只管走,留不下你算我输。”言嵘内心想,公主府的天罗地进来了还想出去?她倒是想看看这个小子到底有什么能耐。 小叫花子丝毫不着急,待了一会才起身,翻了个跟斗消失在她眼前。言嵘背着手慢悠悠地来回踱步,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听到了院子里的声响,“来人啊,抓到刺客了!” 言嵘和长歌心领神会地对视一眼,一起往回走。“怎么样啊,逃出去了么?” 狼狈地在麻内挣扎的小叫花子泄气地将手放下,毫无形象可言地蹲坐在地上,“你无耻!你可没说他们真会放箭。”“在我公主府当差,有刺客不抓才叫渎职吧,你也曾经在神武军待过,怎么连职责都忘记了呢。”仆役端来椅子让言嵘舒服地坐下,“说说吧,你叫什么名字。” 小叫花子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满满都是对她的不屑,长歌有些气愤,“你知道这是谁么,你竟敢如此无礼!” “公主,你是公主又怎么了,不过投胎投得好罢了。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谁稀罕似的。”话音刚,不等长歌动手,便有神武军狠狠踹了他一脚,“嘴里不干不净的不想活了?!” “你叫什么名字,和梁刀的主人是什么关系,一一道来。”言嵘拿出白天曾经射小叫花子的弓弩,不同的是这次换上了真正的弩箭,明晃晃地闪着寒光。 拿弓弩对着他,周边全是神武军,弓箭蓄势待发,这么大的阵仗用来打仗不好么,拿来对付他,大梁高层脑子都被驴踢了,公主也是个憨逼,蠢死了。他心里这么诽谤,嘴上随意嘟囔,“我叫李铁柱,字狗蛋儿。” 第一百一十九章——屠苏的苏,寅时的寅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一十九章——屠苏的苏,寅时的寅 “你好像对我大梁怨恨很深,”言嵘察觉到他语气和态度的轻慢,“我们怎么得罪你了,私藏梁刀可是大罪,你想清楚了再说话,别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说罢扳动弩机,一只弩箭“嗖”地一声射了他脚边的土地里,擦着他的鞋在地上。 不是吧,来真格的? 说好的大梁爱民如子呢,他就说全是假象,上面那些人全都是猪油蒙了心的,眼里只有利益不管百姓死活!他腾的站了起来,拔刀两三下将麻砍了个干净,不理会神武军的满弓待发,他将刀抗在肩膀上大声道,“小爷叫苏寅!屠苏的苏,寅时的寅!” 苏寅,言嵘没印象,“这刀既然不是你的,怎么会在你手里,偷的?”苏寅就知道她是这么个反应,两手随意搭在刀上,他不想回答关于刀的任何问题。 “年龄?”见他不想回答,言嵘换了个容易回答的问题。 “十五。” 果然如她猜测的一样,这不正好是参军入伍的年纪么,他为什么能逃脱服役,还在大街上混得像个乞丐?“为什么不参军。” “你的问题很多,”他赖洋洋回答,“是不是我不回答你就要打死我?” 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言嵘有些捏不准他的脾气,这也太古怪了,“我为什么要杀你呢,顶多把你关起来审问。” “关起来审问不就是屈打成招?”还解释什么解释,看了就心烦。 “你放什么厥词!我们怎么可能屈打成招,你要是心里没鬼自然放你出去。”长歌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怒斥了一句。“你们现在不就是在逼供么,拿弓弩对着我,我敢不说你们想听的么?”苏寅翻了个白眼,非常不屑,那副表情就好像在说小爷我真看不上你们这帮人。 奇怪啊,为什么他会有这样的想法呢,这和言嵘心所想所见所闻有所出入,百姓见着言氏从来都是真心相待、笑脸相迎的,即便是她刚刚回国的时候,心虚不敢见人,可他们依旧拿温暖的关怀融化了她心里的歉疚。 王兄回来那天更是夹道欢呼,足以想见言氏在他们心的分量。那这个苏寅到底为什么会这样想呢,恐怕他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呐。 言嵘决定先将他放走,长歌阻止她,“他手里可有着梁刀呢,我们应该抓他呀,现在都抓住了怎么放走呢?” “你想啊,”言嵘拉着她小声道,“我们离开之前也经常去那家铺子吃饭,可从没遇见过他,这说明什么?说明啊,那肯定是在我们离开那三年里发生的事,总得先弄清楚再抓人吧。而且,只有放他离开才能调查到更多的信息,正所谓放长线钓大鱼,反正现在怎么逼迫他也是不肯说的,既然不肯吃硬的,那就换一种方式试试看。” “有道理,”长歌点头,替言嵘吩咐道,“你不是说不要屈打成招么,那好啊,那我们现在放你走就是了。” “你们?”苏寅露出不可置信的样子,讥讽道,“我不信。” 言嵘挥了挥手,神武军瞬间收了兵器,齐刷刷让出了一条路,苏寅走了两步又回头,“你们不准追上来!” “一言九鼎,请便。”言嵘对他伸手,苏寅丝毫不感激她放走自己,立刻转身溜了,这次言嵘和长歌都看得清楚,他的身法的确出身神武军。 “他那么狡猾,万一真被他跑了怎么办,我们还能抓到他吗?”长歌还是有些疑惑。 “不急,他自己会回来的。”言嵘一点儿也不着急。 “啊?他都逃走了那还能回来啊,公主莫不是糊涂了。” 言嵘摸了摸长歌脑袋,“傻长歌,因为我放的是一把假的呀,真的在我这呢!”说着有人恭敬地呈上一把刀,言嵘将布幔挑开,露出里面的字来:秦威。 小样,跟她斗? 苏寅并不知道他拿了一把假刀,他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简陋的门板勉强合着,若是风再大一些或者风气不好夜里有流盗扣门就糟糕了,幸好大梁是个温暖的气候,金陵城里也没有胆大妄为的流盗。 他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囡囡,师娘睡了吗?”“娘亲已经睡下了,”回答他的是一个半人高的孩子,扎着两个歪斜的羊角辫子,枣红色布裙显得有些脏兮兮的,正站在矮凳上洗着水槽里油腻腻的碗。 “快下来,”苏寅怕她摔着,扶她胳膊让她慢慢踩稳矮凳下来,“这种事情我来做就好了,你早点去睡觉,明天不是学堂里还有测验吗?” “哥哥老是不回来,囡囡不敢睡。” 苏寅摸摸她的脑袋,“囡囡乖,哥哥回来了不怕啊,洗洗去睡吧,还有热水吗?”囡囡摇了摇头,她还小,不会引火。 “我来,”苏寅借着微弱的蜡烛走到厨房里生火烧水,囡囡立刻从水缸里轻手轻脚地舀水。他烧了开水让囡囡洗澡,趁着间歇又去捣了捣师娘煎药剩下的药渣,明天又得去买新的了,他搜刮了一下身上所有的通宝,勉强只够明天一天的药钱,明天之后又该怎么办呢。 忙活了一会终于能够躺下,囡囡还小,很爱睡觉,不一会就在师娘脚边睡着了。可他躺在旁边小屋内的简易床板上翻来覆去难眠,师娘的药钱不够,等过了又得考虑囡囡的学费了,总兵司发的那点象征性抚恤金根本不够用,早就花完了。 他习惯性地抱着刀入睡,可是今天突然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他坐下来揭开布幔,借着月光来回看了几遍都没有看到刀身上的字,那个蠢女人骗了他! 他有些泄气,想把这把冒牌刀丢掉,可又担心发出响动吵醒了旁边屋子里的师娘和囡囡,只得努力把怒气压下去,那个愚蠢的公主,什么都不知道还洋洋得意,觉得自己很聪明是么,她有闲心想玩游戏,他可没工夫奉陪! 本来觉得她千里迢迢去和亲非常悲惨,心里十分同情,她能够回来了大家都很高兴,可没想到她居然是那样高高在上的人,她口口声声民间疾苦、心忧天下,可她看到过他们真实的生活么,恐怕她只能看到画卷里歌功颂德的盛世太平,看到什么所谓的国泰民安和歌舞升平。 她不认识他,对他没印象,自然啊,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眼里怎么可能看得到低贱如蝼蚁命比纸薄的他们,她恐怕都认不全几位将领的名字和脸吧,更别提参将都尉之类的小武官。 她故意玩了这么一手,就是想他再回去自投罗的吧,他脑子有病才她的计,他才不回去呢,要不了几天她肯定就来抓他了,反正秦威清清白白身正不怕影子斜,就算她想调查也不是坏事,把那些陈旧事情全都翻出来算算账才好呢! 他重又躺下,独自生着闷气,可气了一会又忍不住担忧他们以后的生活,济生堂已经豁免了他们的诊金,售卖的药材已经是城最为便宜的了,可即便如此,日日买药依旧要花不少的钱。 翌日,他被一阵飘香勾醒,仔细嗅了嗅香味发现师娘已经在厨房里忙活了,他赶紧爬起来,“师娘,你怎么起来了,这些事情我来做就好了。” “一顿早饭而已,不妨事,你把囡囡喊起来吧,别让她上学迟到了。”师娘咳嗽了一下,挥手让他出去,苏寅拗不过她,只好离开,待他走得远了,她才把掩住口鼻的手帕拿了下来,上面赫然是一滩血。 近日来日日如此,她已经习惯了,也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不知道还能陪囡囡几时。夫君离世以后,悲痛助攻了伤病让她卧床不起,若非有苏寅时时照顾帮忙,她和囡囡孤儿寡母恐怕要受尽欺负。 屋子里渐渐传来囡囡困意阑珊的说话声,“哥哥你又把我辫子扎歪了。”“我再试试看,”那是苏寅的声音,囡囡叫起来,“疼!扎太紧了,算了我自己来。”“行行行,我去帮师娘,不管你了。”“哎,哥哥你帮我收拾一下书包吧。” “你这章里说我是个聋哑人?” “先生说要写一篇感人的事情……”囡囡跑起来,躲开他的追打,“哥哥在囡囡心里就是最好的人。” “那你写什么不好,写我聋哑,过来挨打!”屋子里传来咯咯咯的笑声,他们玩得很开心,可女子却扶着灶台有些黯然神伤,她已经是半辈子活够了,可囡囡还小,她要是死了囡囡可怎么办啊,也不能一直拖累苏寅,他也还是个孩子呢,往后娶妻生子有自己的生活,也不能让囡囡成为他的累赘啊。 她想着心事,差点忘了锅里的面饼,回过神来才发现,不敢耽搁赶紧将它解救出来,这才不至于太过焦糊。 苏寅浑然不觉,吃过早饭照常送囡囡去上学之后,便去城商行等待接单找搬运的活,今天又是个大太阳,他很烦。 大梁的太阳一直很好,雨水也相当充沛,有时候一边下雨一边挂着太阳是最难受的,有太阳就不能停止干活,如果下雨就会全身湿透,连鞋子踩在脚底都发出吱呀的声音,这种情况最容易摔跤,他摔伤倒是无所谓,摔坏了商户的货物是要赔钱的。 以前他最喜欢大太阳,因为只有晴天他才能躲在外头不回家,当然他是个孤儿本没有家。乡长在他十岁以前收养他给他一口饭吃,可是乡长妻子一直说他只吃饭不干活,总是苛待打骂,只有晴天他才能躲得远远的不看她脸色。 可若是雨天他便哪里也不能去,所以满十岁之后他便离开了那里,从此开始了吃百家饭穿百家衣的流浪生活。 第一百二十章——我要个刺猬做什么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二十章——我要个刺猬做什么 他出生在金陵城,可父母却是死在了当初那场大战里,那年死的人太多,大梁又赔了很多钱,发到抚恤金的大多是那些高级将领,像他爹那样的小小校尉连一分钱都没有拿到。 若非乡长供了他十年的饭,他恐怕嗷嗷待哺的时候就会饿死了也活不到现在,所以他不恨乡长妻子将他赶走,他后来还帮他们一起搬家,甚至帮乡长的儿子打架。 居无定所的日子并不快活,为了抢乞丐手里半碗稀粥他可以跟人打架,被打到两眼乌青也不松手,在遇到秦威大哥之前他一直住在桥洞下面,盖着一张破席就能睡着,反正像他们这样的低贱蝼蚁,什么时候死了什么时候开心都不会引人注意,就在他以为自己真要这么荒废自己的人生的时候,上天总归给了他一条明路,那条明路就是秦威。 苏寅搬运完米铺新进的米袋,急匆匆地赶去下一家时,一个戴着陶瓷娃娃头的人像是不长眼睛似的猛地撞上了他肩膀,剧烈的疼痛瞬间让他推开对方,狠骂了一句,“没长眼睛啊!瞎了吧你,滚开!” 后者被他一推,沉重的头套带倒了身体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发出了清脆一声,等她摘下破碎的头套准备看到底是谁这么粗鲁无礼的时候,苏寅已经走出去好几步,只剩一个讨厌的背影。 乔酥酥坐在地上站不起来,有些怨愤道,“城里人怎么都这样,一个两个的讨厌死了。” 她一个妙手神医居然被招工介骗到酒楼发传单来了,这大太阳晒着、瓷娃娃头套戴着都快闷死她了,得亏她备着仁丹清新丸,不然没等加入凌云阁她就翘辫子了。她真后悔来了金陵,要不是为了加入凌云阁,鬼才懒得来! 乔酥酥掰着手指算,她一个月工钱二钱银子,不吃不喝再有两个月她就能脱离苦海,从这该死的酒楼里出去了,唉,被这倒霉小子一撞,还得赔酒楼老板头套的钱,人生怎么如此艰难。 “姑娘,你没事吧?”旁边忽然有一片阴影下来,是个很温柔好听的男声,乔酥酥向他看过去,顿时被后者的容貌驱散了心头阴霾,“没,没有事。”连乔酥酥难得有些脸红,连说话都缓了速度。 “我扶你起来吧?地上凉。” 乔酥酥搭着他的胳膊站起来,“多谢公子,不知公子怎么称呼啊?”剑眉星目,面如冠玉,笑容温暖如春风拂面,白衣朴雅芝兰玉树,真真一位佳公子,他不过两句话便击了少女情怀,乔酥酥自诩走南闯北招摇撞骗,不不不,是行医济世多年,也没遇见过这样的男子,金陵城真的人杰地灵,让她不虚此行啊。 “鄙姓颜,姑娘为何在此?发放传单太过辛苦,以前并未有姑娘从事啊。” “别提了,被人骗的,你们金陵骗子也太多了,”乔酥酥有些沮丧,“我把头套摔碎了,老板肯定会扣我工钱,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脱离苦海呀。”她的头发都湿漉漉的贴在脑门上,脑袋还热气腾腾地像只冬天的烤番薯,活脱脱一副悲惨样子。 “那姑娘会些什么,金陵城很大,总有适合你的工作,不必在这受累的。” “我会医术,可是济生堂不收我这种半路出家的,我不敢去,学徒么我怕他们要收钱,”乔酥酥靠近他压低了声音,“我现在可没钱。” 颜烁笑了一下,“济生堂在收学徒,不收钱的,姑娘可以去试试,医馆虽然累了一些,但姑娘也说自己略通医术,想必对你来说也不是难事。” “不收钱?真的吗?”乔酥酥有些心动,不过受过一次欺骗后长了教训,“别以为你长得好看我就会跟你走啊,我才不去呢。”“不必跟我走,”颜烁无奈笑笑,“济生堂随处都有,你大可以去试。” “那,”乔酥酥动摇了,可这酒楼不会放她走的吧,“我还有钱欠酒楼的呢。”说这话时她有些不太好意思。 “这有何难,”颜烁从袖拿出一块碎银放在她掌心,“算我借你的,以后有机会再还。”“这怎么好意思嘛,”乔酥酥话虽这么说,手掌却立刻收了起来。 “无妨,”颜烁将一切尽收眼底,脸上依然是温暖微笑,他将视线移向刚刚消失在人流的苏寅身上,又意味深长地道了一声,“无妨。” 苏寅终于再次回到家时诧异的发现,屋里依然亮着灯,他每天回来的不算早,这种时候师娘肯定早就睡了,囡囡有时候困得受不住也会先睡,就算要等他也不会亮着烛火,一来费钱,而二来也影响师娘休息。 自从师父离世以后,师娘太过悲痛卧床不起,缠绵病榻需要好好休养,像早上那般能够起来烧饭的情形实属罕见,更别提这么晚了还没休息,是谁来了? 他还没推门进去,只是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就辨认出就是昨天那个愚蠢公主! 他就知道她会来,可确实没想到居然来得这么快,而且还在说些什么混账话。他听不太真切,只有一些“钱”“囡囡”“拖累”这样的讨厌词眼。 他直接推门进去打断了她们的谈话,师娘倚靠在床头吃惊地看到他怒气冲冲,“怎么了,阿寅?”言嵘转过来,还没说话呢就被他一把拉了出去,不,准确的说是被他推了出去,长歌扶着她才算站稳了。 “你这人怎么这般不讲道理,我们公主是来帮你们的!” 苏寅把门板关上,隔绝他们的声音以免让师娘听见了影响休息,虽然也并没有隔音多少,“谁要你们假惺惺的关心?谁要你们帮助了?给我滚出去!” 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给谁看呢,装模作样谁不会啊,那些所谓的官员来了多少次了,场面话谁都会说,可后来呢?承诺的帮助一点没有,再去讨要居然还被他们赶了出来!哪有这样的人啊。 言嵘非常生气,但她淡定无比,“敢推我,你刀不想要了?” “随便你,少拿刀威胁我,反正也不是我的,还拿把假刀骗我你无不无聊,公主都是这么悠闲的么,那你还真是投得一手好胎!” “嘴里不干不净毫无尊敬,你这样的人就不配别人尊重你。”长歌拔剑,“公主,我替你教训他!” 这次言嵘没有阻拦,长歌同他交手,苏寅没有兵器只能一再退让,长歌一掌拍向他,后者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勉强站稳,真是欺人太甚,跑到他们家里来高高在上的施舍,谁稀罕似的,还要打人,他心憋屈的怒火瞬间爆发,在长歌冲上来的时候不顾剑锋伤害直接掐住了她的脖子,“别逼我。” 言嵘立刻打算动手,谁知他转过来道,“公主是在找这个么?”说罢从背后亮出了她的弓弩,言嵘只摸到了空气,不由得暗自感叹,弓弩做得太过细巧还是有缺陷的,像这样被人偷去了也浑然不觉,下次还得改进。 “你难道觉得,只有我们两个人来这么?你信不信只要我一声令下,就会有人把你射成筛子。” 苏寅冷哼一声,加大了手里的力度以免长歌挣扎开来,“公主难道想试试看是我的箭快,还是他们的箭快?临死能拉你当个垫背的,我倒也不亏。” “你死了可以,你师娘和囡囡怎么办呢,让她们自生自灭?”言嵘干脆背着手踱步,“你师娘病重需要医治,囡囡还小需要上学,你觉得像我这样小肚鸡肠的人,会允许她们过得好么,那你不妨猜一猜你要是一不小心失手的话,接下来我会怎么对付她们呢?” “你承认了吧?滥用职权,公报私仇。” “是你抓人在先,”言嵘毫不退让,“只能你骂人却不许我反抗,那你同你憎恶的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 苏寅略松了松手,长歌立刻借此机会逃离了他的手掌,一剑将其击倒,苏寅任她夺走了弓弩,“你们还查到什么?”如果真能给师父讨回公道,他吃些亏倒也没什么。 言嵘仔细查看了长歌脖子,确认她并无大碍这才继续,“你想让我知道的、不想让我知道的,我都知道了。” “所以呢?”要他做什么。 肃清军队风气本就是她分内之事,言嵘也想助力王兄做些什么,自然不会放过这一疑点重重的事情,“我要你听话配合我。”苏寅此人,有点本事又滑头得很,稍不注意便出大事,所以一定要压服他,不用让他心甘情愿为她卖命,起码得识时务别添乱。 “如果我不呢?把我射成筛子?” 他果然如此道,言嵘不打算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苏寅根本就不是那种可以被说服的人,他不信嘴上那一套,所以要么嫌他烦直接杀了他,要么就做出点什么事来让他自己闭嘴,要让他像普通士兵那样听话是做不到的,就这种愣头小子连神武军都容不下他,这世上还有什么能让他心甘情愿呢。 要么花钱让他卖命,要么利益交换相互合作,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苏寅心并无多少爱国情怀,某种意义上他甚至都憎恶大梁,寻常法子显然行不通。 “我要个刺猬做什么,”言嵘扬起嘴角反讽,“你不想听话配合我就算了,查不查清楚对我而言意义也不太大,反正没饭吃没药喝的人又不是我,我就当个自由自在任性妄为的公主也挺好的,毕竟我投胎还不错。” 言嵘话还没出口就知道,这么说话肯定会会把他气得半死,没办法,对付这家伙不能循规蹈矩,只能剑走偏锋拿他最不能忍受的方式说话,既然他心厌恶自己,那言嵘也不必处处讨好。 王兄其实话说得不错,有些人站得不够高,所以看到的东西带有局限,对某些人某些事带有片面的观点,甚至爱憎喜恶,当然这并不能怪他们,但她不必解释,只要最后的结果是他们想要的,过程如何他们不在乎,也不在他们眼。 苏寅被她刺了一句,如她所料不再言语,自顾自走进自己的小屋子里去了,门却没狠狠地甩上。 言嵘和长歌对视一眼,后者扬了扬眉,小声道,“公主果然厉害。” 第一百二十一章——一个愚蠢的、老实的例外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二十一章——一个愚蠢的、老实的例外 苏寅走进去的是他自己的小屋子,和师娘、囡囡的屋子不在一处,言嵘刚才进过她们的屋子,有了对比,所以更加觉得他的住处简陋。 言嵘觉得师娘和囡囡的房间已经非常简陋了,只能说是勉强能住人的程度,相较之下苏寅的住所这里连家徒四壁都算不上,因为他就只是几块板子搭起来的小棚,里面有张坐都没坐就吱呀乱叫的床板和一些烤架灰堆。 若是不注意,还要以为是哪户人家后院的牛棚马棚之类的。 错过了饭点,苏寅也不愿意花钱去买点什么吃,所以趁着城门未关,在刚才回来的时候出了一趟城,城外傍晚的时候短毛灰兔很多,有时候运气好就能逮到好几只,能改善好几天的伙食。当然今天他跑了很久才只抓了一只小兔子,虽然觉得它还很小不够塞牙,但他确实饿了没其他可吃。 他坐在地上熟练地生火开烤,将兔子扭断了脖子然后烫了剥皮,最后串到铁签上转动,洒了些不知道是什么的粉末,不过言嵘猜那肯定不是盐,因为刚才看到他们家的锅灶里连半个冷包子都没有,架子上也只有小半瓶油渣,盐罐子早就结了底,不知道被灌了多少次水,将罐底洗得锃光瓦亮,徒留罐身留下的斑驳痕迹。 言嵘坐过去,从长歌那里拿了一小袋子盐巴,她是查了苏寅以及秦威之后才来的,所以也知道他缺些什么。 “干什么?”苏寅不明所以。 言嵘只好明说,“盐,你不是没放盐么。” “我不要,”他一把推开言嵘伸在半空的手,继续低头捣鼓他的兔子。言嵘只好道,“我也有些饿了,你要是不介意,分我一点嘛,我可以提供盐的。” 他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地确认了下的确没什么问题,是大梁上好的精制商品盐,这才倒了一点点出来。 找到了聊天的突破口,接下来就容易多了,言嵘装作无意地问,“这兔子要烤多久呀?”“还要一会,”他冷冷地开口,虽然还是不太痛快的语气,但至少已经没有刚才那样的剑拔弩张了。 不过那也只是因为言嵘拿他师娘和囡囡威胁住了他而已,要想从他那里取得更多的信息就必须真的取得他的信任,让他真心与自己合作。虽然他现在看上去像个暴躁刺猬不好接近,但他不是无坚不摧,他是有软肋的。 软肋不仅仅是他的师娘和囡囡,还有道义。 因为秦威是他的师父。从资料上来看,秦威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副校尉,他从二十岁升上了副校尉以后一直都止步于此,没能进一步得到晋升,每每遇到升迁的好机会也总是轮不到他。 能够跻身上位的人终归是少数,把秦威这样的人丢在人群里根本找不出来,这样平凡又普通的人太多了,这没什么奇怪的。 不过言嵘想不通为什么像苏寅这样贪生怕死、自私自利,浑身都是缺点的人,却偏偏对这样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有这样大的执念。所以,秦威应该对苏寅很好很好吧? 她没有查到关于他们之间的事情,连同伴者的口述也只有寥寥几笔,但是所有人的印象都是秦威对苏寅很好,非常好。 苏寅不是个很规矩的孩子,父母双亡的他自小流浪,归属感、荣耀感对他来说还不如一个冷包子值钱,如今秦威死了,一个已故小头领的妻女有什么好看顾的,按照他的个性应该早就走人了。 可他却一反常态留了下来。非但没走,还尽心尽力地照顾师父家人,为了挣碎银几两奋力奔走,他甚至都没有一双好鞋,鞋底烂了好几处,即便有过非常多的修补痕迹也无法拯救这双鞋的寿命,恐怕再跑几天就得寿终正寝。 “那把刀,不是你的吧?” “你不识字么,明知故问。”苏寅没好气道,他不识字是因为从小只顾生存没那闲工夫,进了神武军营也只从师父那里认了几个基本的字,但言嵘好吃好喝、享尽荣华富贵的时候不学认字? 言嵘没理会他的讥讽之意,故意道,“秦威,是你什么人啊?我在总兵司看到他的卷宗了,有些疑点,可惜了解的人不多,进展受阻了,唉,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干脆放弃这个案子算了。” 苏寅果然被她的话吸引住,他为了不显得刻意,特地迟了几秒才漫不经心道,“谁啊,秦威?我好像认识。” 他岂止是认识啊,言嵘暗笑,继续道,“你认识呀,那你给我讲讲?” 这次苏寅真的沉默了很久,他不是不知道秦威是谁,也不是不愿意告诉言嵘,恰恰相反,他太想要有个像公主这类的人物可以知晓此事、插手此事了。 只是因为太过熟悉反而不知道该如何以第三方的身份和角度来描述这一段奇妙的缘分。 “那要不……算了?”就在言嵘以为他不想说、打算换个话题迂回的时候,苏寅忽然说话了,“他是个老好人,心底很善良,连我也这样的人也不觉得嫌弃。” “你这样的人?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抬起头瞥过来一眼,眼眸里的冷漠和冰凉明明白白地告诉言嵘他谈及秦威和其他人之间的区别,所以她很乖地闭了嘴。 可能是苏寅觉得自己的态度的确非常过分逾矩,所以缓和了语气,平淡地开始叙述。他是个孤儿,身世悲惨,秦威也是个孤儿,但他却没有长成自己那般敏感冷漠事不关己的样子,相反他是个那样温暖的人。 他好像一点也不知道为自己着急,一把年纪了才遇到了一心嫁他的师娘,六年才有了囡囡,所以等囡囡长到五岁的时候他已经快五十了,年纪都可以做她爷爷,偶尔接囡囡放学总是被调侃成爷爷来了。 有时候话说闲言碎语多了苏寅都觉得听不下去,可秦威呢?笑眯眯地听人家说,说完了就若无其事地继续走他的路。名字叫得很威风,为人却谦卑到了骨子里,孤儿怎么了,难道就低人一等吗,就活该要默默忍受所有不公平么? 秦威对于他而言是领路师父,亦是人生之最为重要的存在。他是在遇到秦威之后才愿意服兵役进入神武军营的,之前的每年征兵都被他以各种伤病理由推就了。他的本事也不全是从军营里学的,很多基础功夫都是秦威教的,他一开始甚至连马步都不会扎。 秦威自己默默无闻倒不着急,一有什么机会却想着他,比如之前护送公主入虞,秦威因为多年积攒的稳重好人品终于被人瞧见,选入了队伍之。护送公主是多大的功劳啊,而且还是在大梁境内,危险一般很小,这样珍贵的机会到秦威头上能不惹人眼红么,偏生秦威还举荐了素日多加闯祸的他,说到底还是他给了别人可乘之机害了师父的。 “他在送我入虞的队伍?我记得他是个副校尉,是吧?”言嵘印象有些模糊,生怕自己记错了,护送她离开的队伍是皇祖父下令精挑细选的,不限官职只看本事和人品,务必将她安全护送到大虞才行。副校尉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恐怕并不出彩,秦威又是个不爱张扬的性子,更加不会被人注意到了。 “副校尉,”苏寅冷哼了一声,“那次去的人里面哪个不是校尉以上,他不巴结着那些人,偏偏要带我!” 带他去无非就是希望借着这件事抵消他之前犯下的事罢了。 苏寅不服管,加入了军营也是个刺头青,可以罚他骂他打他,但他要是心里不认同你,就是梁帝来了他也犟着脖子不会认错。 这样的性子在军营里能熬过几天?有的是人给你使绊子,苏寅骨子里又是个极度自私的家伙,学不来什么无私奉献保家卫国,自然一再犯错受罚。 秦威将他捡回来的时候,他正是跟一群乞丐打架抢桥洞位置败,鼻青脸肿地蹲在离桥洞不远的地方虎视眈眈,准备再寻个机会抢回来。 他记得那天还下了雨,泥泞的小路尘土把他裤腿溅得星星点点,他正暗自咒骂着天公不作美时,一把油纸伞出现在了他的头顶。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秦威,满是褶子的笑脸像一束光笼罩住他,那把伞像一朵淡黄的花朵,把春天带到了他身边。 其实秦威长得不怎么样,就是一副憨厚老实人的模样,脑子还不太好使,不然怎么会注意到那天脏得像个小水鬼的他呢,还蹲下来与他对视,笑眯眯地与他说话。 他四处流浪跟人打架斗殴,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几乎被所有金陵城里的人嫌弃,看见他来躲都躲不及生怕被他连累了生意,怎么会有人主动接近他,问他冷不冷呢? 大梁其实不太冷,但是靠近水湖的地方有些阴凉倒是真的,大概是他穿得的确单薄,有些寒意,所以一句温暖的话就让他活过来了。 温暖对于温和惯了的人来说,只不过是随口一句“吃饭没”的寒暄之语,可对他这种长年累月不知关心是何物的人来说,对方一句不太真心的话就能打开他的心了。他本来是很害怕的,可能是上天看他可怜,居然真的让他遇到了一个例外。 一个愚蠢的、憨厚老实却又对他全心全意的例外。 秦威待他就跟自己孩子一般,甚至会给他带一把便宜又量多的果味硬纸糖,还是偷偷藏在袖不给囡囡发现塞给他的,囡囡正是换牙勤快却又贪吃糖果的年纪。 可他早过了那段时间不爱吃糖了,可秦威好像一直觉得有自己在,他就能一直是个孩子,就跟囡囡一样。既然如此,那秦威的家人就是他的家人了,师娘就是他的亲娘,囡囡就是他的亲妹妹,无论何时何地何事,他都会和秦威一样去保护她们。 第一百二十二章—无论去哪都能保护你的安全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二十二章——无论去哪都能保护你的安全 秦威对他有恩,对他来说意义非凡,所以秦威死了苏寅便甘心留在这里照顾他的家人。这其实不难理解,言嵘稍稍了解了下便知道情况必定如此。 可秦威既然是那样一个默默无闻的人,又怎么会如苏寅所说、受到迫害而死呢?有谁会去陷害一个对自己毫无威胁的人呢,还是一个大家眼公认的老好人,唯一一点可疑便是此处。 “他当时在护送我的队伍?那他当时在哪个编队、在谁的手下?”言嵘继续问他,苏寅捣鼓着柴火,调整位置使火苗更旺,火光跳动的影子在他脸上斑驳如碎金,“前锋部队,开路的那个。” 当时他就跟在秦威身后,师父让他去的时候他本来是不想的,闹了半天。可平时特别好说话的秦威那次却怎么也说不通,甚至摆出苏寅最讨厌的样子强行命令他上阵,否则就断绝师徒关系再不见面。 他本来不明白为什么,不就一个普通的任务,为什么师父要这么严肃地要求他,问秦威的时候他也不肯说,直到走到半路,公主突然临时要偷偷改道,脱离大部队单独行动,也就是那时候他才知道她要去的地方是哪,为何需要精锐舍命保护。 任务极其严峻且艰难,绝对绝对不能让大虞方面知晓公主曾经暂时离队的事情。 这件事就是秦威隐瞒着他非要他去的理由。因为那一次言嵘要去见的人就是言铮,当时还是致远世子的言铮从金夏辗转艰难归国,而言嵘被迫需要提前进入大虞以确保虞夏合议条约成立。 兄妹十四年未见且通信艰难、陛下又薨了,大梁正是一团散沙极为危险的时刻,趁大梁新君更替的混乱时刻伺机破坏便是敌方的阴谋,而他们决不能让此事得逞,大梁未来的继承人无论是言铮还是言嵘,他们二人都必须见上一面彼此联系而决不能单打独斗。 所以这一面至关重要,出不得任何差错。 秦威了解苏寅,虽然苏寅孤儿出身又性子粗鄙很不好管,但他有一点非常适合此事,因为他很怕死,在社会的低层挣扎着活命是他几乎全部人生的主旋律,这一点恰巧与此事的目的不谋而合,无论此事成败与否都不能让公主被人发现,更不能让她被虞国派出的眼线看见,即便真是最坏的情况,负责护卫的人必须要将公主活着带离那里。 所以苏寅会是最合适的人选。 护送公主是极为难得的任务,不知多少人眼馋,抢着要在殿下面前表现,不是秦威私心里偏袒苏寅的话自然轮不到他。可他心里虽觉得重要,但实际并不如何在意。他很自信能够保护公主安全,无论她想去哪里。 他的本事可是从小就从大街上各种死亡拳脚里练出来的,还能有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呢,只要能活着,他什么都能做,逃跑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总比丢了命好吧。可惜,大梁许多的将士都不像他这般坚定地要活着,他们更在乎气节和尊严,哪怕要为此赔上性命。 “你也在?”言嵘有些惊讶,她真的不记得了,对于队伍是否有这样一位年轻的战士真的没有一点点印象,当时偷偷离开去见王兄的时刻惊心动魄,稍有不慎便会露出马脚被无数眼线密探察觉,她精神高度紧绷,根本无暇顾及自己身边的护卫到底是谁。 “你自然不知道我,您位高权重、恐怕只认识带头的何将军一人吧?眼里怎么可能看到我们这些穷苦人,坐在这里还真是委屈你了。”苏寅讥讽,手下不自觉地用力,差点抖了一条快熟透的兔子腿。 “好好说话,”言嵘知道此刻他已经有些寄希望于她,所以毫不客气地适时打压他的气焰,“你要是觉得我们这些人都是无能草包,你便自己试试站到这个位置上来,没那本事就摆正心态做你该做的,这才是公平。” “我做了我该做的,可我什么都没有得到,我还被赶出了神武军!这就是你说的公平?”苏寅冷笑,“多少无能之辈占据着高位不干正事,欺压百姓倒是一手绝活,你是公主,你有去看看这大梁百姓真正的生活吗? 你觉得我们每天都是锦衣玉食不愁吃穿,天天响应号召爱国么?什么狗屁气节,临了赴死有什么了不起,战死了就可以抵消以前的罪过了么,就变成英雄说不得了么?谁要你们最后关头无谓的牺牲,能不能趁着还留有小命的时候真正为我们想想?” 大梁好养君子之气,但也并非天府神国,也有诸多国家都有的弊端和缺陷,贪污受贿、掩盖民意等等,但国民众多国力有限,无法照顾到每一个人的衣食住行,资源有限的情况下进行资源的分配,势必要面临着不公的窘境。 有人满意,便会有人不满意,这是个无解的命题,无法彻底解决。只能通过不断调整政策朝纲去适应、尽力平衡,在发展国力的同时,尽可能做到兼顾公平。 在得到真正皆大欢喜的局面之前,这些抱怨和怨恨都是正常的,就算是皇祖父亲自来也无法消除。王兄执政至今改革不断,减轻农民赋税、倾斜资源大力发展农业稳定基本,大大改善了百姓的积极性,百姓的日子好过了要做什么都很容易,因为现在最重要的资源便是人。 只有拥有足够多的人口,才能有生产力,才能发展国家和未来。 但机会是均等的,只要你有实力走到哪里都能发光,如果没有那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如果不去找问题而只是一味地抱怨,并不能解决事情。 “如果你觉得别人眼里看不到你,那你就应该努力让他们看到,而不是一味地抱怨别人没顾及到你,大家都不是圣人,也不是老天爷,哪有人能关注到世界上所有的人呢。” “大梁不是以百姓为重么,你们所谓的百姓难道只有那些会哭会喊的那些家伙么,你们如果只能看到所谓出现在你们眼里的人,那那些默默无闻的人就活该不被看见不被重视了么?” 苏寅眼里有些湿意,要不是师父临死前都在跟他说一定要于国尽忠、为战持勇,他简直一句话都不想跟这些上位者说,他们眼里根本就看不到民间疾苦,自私冷漠之辈而已。 “你师父的死亡事有疑点,我会去彻查,但你要好好配合我,收起你的脾气随叫随到。你就暂时不要去做搬运的活了,”言嵘想了想,也为家一大一小考虑,苏寅师娘的病看着很重,小孩子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无论如何不能缺钱,“先跟着我吧,我给你开双倍的月钱。” “不必,”苏寅斜睨过来一眼,“我们不需要你的施舍。”随手扯下了一条兔腿给她,“你可以走了。” 言嵘真想直接转身离开,还拿什么兔腿,她都想直接丢在他脸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啊,就好像他所遭遇的一切都是她造成似的,把所有的事情和负能量怪在她头上,可战争是她想要的么,秦威为人低调温和被人迫害难道是她做的么,凭什么都怪她啊? 就因为她是公主,所以就得承受他们无端的指责与谩骂?他怎么不着急去想想办法呢,改变不了环境也得去试试看才知道啊。 若不是看在他年纪和梁植一般大,她身边正好还缺一个近身侍卫,他又肩负了这么重的担子心有不忍,这个机会轮得到苏寅么。 她是公主,不是街坊里长,也不是官衙的人,怎么可能深入了解他们,她甚至还托了颜烁去查那些总兵司里没查到的事情,有申诉的机会了好好抓住解决问题不行么,冷嘲热讽、阴阳怪气的什么臭毛病。 真当她身边无人可用非他不行? “也罢,这话就当我没说,”言嵘站起身,调整了自己的情绪之后,很好教养地克制了自己的脾气,对着长歌道,“我们走。” 长歌和她走出门不远,这才问道,“他不愿意跟在公主身边?非要去干那苦活累活挣微薄银子么,真搞不懂他在想什么,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他要来我还不想收呢,性子太野降不住,跟在我身边也迟早会坏事,”连神武军营都没调教过来的野小子,她怎么可能有本事驯服。大梁人服兵役从没有像苏寅这样的,若不是关百初没能活着回来,哪里用得着再找人呢。 想起关百初,言嵘有些沉默,长歌见她这副样子心知失言,立马岔开了话题,“马上了,公主要不看看总务司排演的节目单?花满天会来巡演呢,听说新出了一出戏叫《雪九天》,反响还不错,公主肯定会去的吧?” “嗯,”当然,花满天的戏她肯定会去,不仅要去,还要拉颜烁一起去,据他身边的侍官说,她离开的那三年里颜烁从不出去看戏听曲,活脱脱把自己过成了一个小老头。 虽然年纪轻轻就当上了金陵兵马总督是件压力很大的事情,需要平衡好年轻人以及老臣子的意见,还要真正做出点实迹来令人信服,可那也不代表他一定要拼命压抑自己、全心全意扑在公务上一点休息都没有哇。 其实,颜烁已经和她离开时见到的那个少年有很大区别了,变得更加稳重可靠,浑身都散发着运筹帷幄的掌控感,和她王兄真的很像。 在她身陷他国如履薄冰只求活命的时候,他和王兄两位年轻一辈顶着朝堂之上巨大的压力推行了很多改革,有很多都是冲破传统思想、让老臣连连摇头叹气的举动,但幸好时至今日,大梁依然迎来了翌日朝气蓬勃的太阳。 想到他们两个人,言嵘顿时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刚才的阴霾和气恼也一扫而空,她深吸了口气挺直了腰板,重新露出骄傲自信的模样走向了她的马车。 第一百二十三章——不必背弃本心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二十三章——不必背弃本心 梁历八月十五,中秋节。从这一天的早上开始,金陵城便换上了节日的礼服喜气洋洋,连天气都恰到好处的秋高气爽,晚上要用的烟花成桶地从城外有条不紊地运输进来,大雁宫更是难得的喜庆,因为这是第一年陛下和公主全部回归大梁的中秋。 大梁过节日不像大虞那般总爱大肆举办宴会,即便是大雁宫也只会举行规模甚小的宴会,毕竟像中秋这样团圆的佳节,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扣住人不让他回家总是一件非常残酷的事情。 言嵘不是亲自动手安排这些事情的,又是在自己国家、自己家里,所以并不着急,依然不紧不慢地写她的弓弩试用报告以及改进意见。前几天忙于奔波调查秦威的事情,她连王兄交给她的弓弩试用任务都差点忘了,趁着王兄还没发话索要赶紧补上几笔。 茶香袅袅地飘向窗外,一个小脑袋瓜顶着一盆松竹突然出现,脸上还带着憨憨的笑容,“表姐!”他突然喊了一声,吓了言嵘一个激灵,笔下走歪坏了一整张纸,气得言嵘伸手去打他,却被后者灵活地躲开了去,还哈哈地笑着,“表姐在做什么呀?这么入迷,居然被我吓到了,让我来看看!” 长歌笑着给他让座,给他倒茶,“世子愈发调皮了,等明年去了神武军营呀你就惨咯。”梁植推了一把茶盏,佯怒道,“长歌姐姐又在嫌弃我呢,还居然笑我,我可生气不跟你玩了。” “你就知道玩,”言嵘干脆搁了笔,让长歌给她换纸,“濮阳姑姑已经跟王兄说过好几次了,你要是再不悔改呀,明年落到士衡哥哥手里死命整你,怕不怕?” “怕极了,”梁植凑过来道,“所以我这不就来找表姐了么,只有表姐对我最好了。”“小嘴抹了蜜似的,”言嵘继续低头写字,“说吧,是不是又想逃学了?” “别说又嘛,”梁植讪讪道,“好像显得我很调皮贪玩似的,可谁让太学居然中秋都不放假,陛下都不让臣子留下过节的,先生居然要留我们,这不合理嘛,也不能怪我对不对。” “你呀,碰上这些好玩的节日就最开心了,功课倒是一点也不着急,回回倒数。”言嵘调侃了他一句,心里却并未真的对他太过苛责,“手里藏的什么好东西呀?”故意放在手心里露出一个小角引她来问。 对学堂成绩毫不在意,一提到这个,梁植脸上就表现出无比的骄傲神色来,“我跟人斗蛐蛐赢来的戏票!我厉不厉害?” “赢回来的?你这么厉害呀。”言嵘夸了他一句,梁植立刻滔滔不绝地叙述他的高光时刻,“花满天的戏票卖得太 好,我怎么都买不到呢。本来我看到胡连凯手里有就问他买,我出五百金他都不肯,非要跟我斗蛐蛐,说是去年秋天输给了我没面子,今年一定要赢回来,结果你猜怎么着?” “他又输给你了,”言嵘知道胡连凯是和梁植一同在太学里的同窗,小孩子间的玩闹不用上纲上线,因此没有在意。 “对呀!输得可惨了,他还挑了一只最壮的,谁不知道最壮的不一定最好呢,”梁植有些得意地扬着手中的戏票,“这下又输给我,是既没面子又丢了好东西呀。” “这么开心,你特意走这一趟该不会就是为了跟我分享你的喜悦吧?”“呃,”梁植有些为难地开口,“也有些事情想找表姐帮忙。” 言嵘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说吧,趁我现在心情还不错。” 梁植拿手掩住嘴,小声道,“表姐今晚会去看花满天的新戏的吧?和士衡哥哥一起。”“怎么了?”言嵘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若是士衡哥哥问起来,你就说是你想要我陪着一起过节才替我向告了假的,这样就算碰上了,我娘问起来我为什么又跑出去玩,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不会责怪我不懂事了。” “可若是濮阳姑姑亲自去问先生呢?”言嵘可不觉得濮阳公主好糊弄,自从前总督梁大人牺牲之后,她便一直一个人拉扯梁植长大,虽贵为公主之尊,但望子成龙的心态,其实和全大梁所有的母亲都是一样的,她对梁植要求甚严,也在他身上寄予了很多的期望。中秋那么重要的日子,儿子没及时回来肯定会担心。 “所以还请表姐亲自去跟先生告假嘛,这样最为保险了,”梁植轻轻扯着言嵘袖子央求,“好不好嘛,我真的很想去玩,这可是中秋节哇,青玉大街上舞龙舞狮、护城河上画船瓦肆,热闹非凡,我入夜之前便回府和娘亲一道吃饭,绝对不会惹事耽搁的。” 梁植无心学术、爱贪玩,这言嵘从小便知道,他生性如此,并非顽皮难管,既然如此也没必要勉强,圣人都说因材施教,又何必拘泥于一两本所谓的圣贤书非读不可呢,道理哪里不能学,真有心的即便日日劳作或者忙碌奔波都有机会成就一代大家。 如果他真心喜欢什么那就让他去做,梁植既不是大梁未来承担重任的继任者,也并非迫于生计不能追求梦想,他的肩上并没有那样沉重的责任不可推卸。如果只是因为世俗陈旧的偏见或者某些人的私心,强行给他背负一些不属于他的压力、让他被迫背弃自己的本心,那根本没必要。成材非得金榜题名不可么,每三年的科举才中选多少人呢? 梁植喊她一声表姐 ,小时候还吃过同一碗雪梨羹,也曾一起在大雁宫奔跑着长大,这个弟弟她一定会保护,他有什么想做的就去做、做个开心的人才好。那些困难的事情都由她和王兄来承担吧。 “好吧,既然你真诚地请求帮忙,那我也无法拒绝了,”言嵘答应他,“我替你请假,你呢,就放心地去玩吧,不过记得早点回家、注意安全,身边多带点人,敢出事连累我你试试看,屁股打开花!” “得嘞!”梁植得了满意的回答,开心地在她殿里闲逛,“表姐,你啥时候去呀,我都等不及了!” 还催她,言嵘摇摇头,真是爱玩的性子,“好好好,这就去。”说话间忽然有女侍官禀告,“公主殿下,颜大人求见。” 士衡哥哥来了?“让他进来,”言嵘转个身的功夫,梁植早就跳窗离开、逃之夭夭了,只留下一句若有若无虚无缥缈的话,“表姐,我先溜啦!” 颜烁明明那么温柔,不知道他在害怕些什么,言嵘想不明白,只好无奈地替他收尾以免被人发现端倪,把窗户重新开好的功夫,颜烁已经走了进来,“跟谁说话呢,这么开心?” “没什么,跟长歌说话呢,”言嵘面不改色地拿长歌当挡箭牌,“总督大人怎么这个时间有空来了,神武军那里不忙吗?”“别取笑我了,”颜烁坐下来给自己倒茶,尝了一口道,“有些凉了,让他们再煮一下,别喝太多凉茶对你身体恢复不好。” “好,”言嵘把茶壶拿给长歌让她拿出去再煮,“王兄给我的那把弩,我真是再看不出什么名堂了,可报告我才写了三张纸,王兄说要是我分析不透彻写不满五页纸,以后就不准我提帮忙的事情了,你帮我想想办法嘛。” 颜烁拿过她的纸张扫了一眼,“我若是帮你岂不是作弊?被陛下知道了肯定说你不认真,以后的事务恐怕就再也接触不到咯。” “哎呀,你就别说风凉话了,赶紧帮我再想想提供点思路,秦威那个案子我还没结呢,叫那个苏寅过来了两趟问问情况他居然诈我十两银子,真是狮子大开口越来越放肆了。” “说到这件事,我有个消息带给你,”颜烁正色道,“济生堂前几日清点病案卷宗,有很多已经死亡或者无人认领的病案被全部收录进密阁,准备让神武军护送,因此呈上来一份清单,我看了一眼你猜有谁?” “不会是秦威吧?”言嵘顿时来了兴致,将未完成的报告抛之脑后,“士衡哥哥已经将它带过来了对吧?” “我抄录了一份给你带过来,原件需要收录进密阁,”颜烁对她了解自己的程度非常欣慰,就知道他做什 么都会被她猜到。言嵘展开卷宗看了,“黄岑叶?那不是治疗气喘的常规药物么,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你再看他的当日饮食。” “紫苏蛋花汤、闷煮秋葵、三河鲜虾、白水卤鸭、山药肉丸……”言嵘念了几个菜名,终于恍然大悟,“黄岑叶与山药相生相克,易致昏迷。” “当初的京兆尹李长青判了此案为意外落水。”颜烁提醒她。 “他在何处!速速抓来问话!”一看就有问题,这样丰盛的菜肴与秦威本身勤俭节约的个性不相符,那个李长青为何判此案为意外也很耐人寻味,李长青做京兆尹还是有几个年头的,声誉平常也还可以,居然出了这样的事情,看起来很有问题啊,值得深究。 颜烁拉住正欲吩咐旁人的言嵘,“他两年前致仕回乡,我已经派人去找了,不要声张免得他得了消息潜逃,等抓到了人再细细审问。”“是了,”言嵘重又坐下来细细思索,“秦威一向节俭,不可能吃那么多菜,除非是有筵席。”她翻看病案的时间,仁和六十一年十一月初八,她离京日期之后的两个月,算上他们往返的时间正好是回来设宴庆功的时候。 有人在庆功宴上故意上了山药肉丸这道菜,与秦威所用药物相克,导致其归家途中意识昏迷落水。 待到第二日被人发现时药效早已消化完毕,而且人也已经故去这么久了,根本不会留下什么证据,“那当时这位刘大夫人呢,是否还能找到?”倘若李长青抵死不认,没有物证的话起码得有人证。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四章—— 注定擦肩,无法回头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二十四章——注定擦肩,无法回头 秦威成功完成任务之后回来,满怀欣喜地参加了一场庆功宴,吃了一道山药,因为药性相克导致昏迷,最终无意识水,不仅无人施救,甚至还有可能被人刻意引导至水湖,一夜之后打捞上来自然是活不成了。 时隔多年,证物恐怕已经无处可寻,但若是当初那位大夫能够证明秦威曾经吃过黄岑叶,再加上菜单,定能给秦威的案子翻案。 “当初宴会的菜单还保留在总务司吧?现在还能找到吗。”言嵘有些担心,颜烁安慰她,“总务司所办的事情皆有备份,这就不必担心了。”见她还是忧心忡忡的样子,颜烁忍不住摇摇头,“好了,先别想那么多了,今天晚上家宴之后去看戏吧?” 说到这件事,言嵘这才想起来梁植托她办的事,“好呀,我也很久没看戏了,一起去吧。”送走颜烁,言嵘赶紧去太学给梁植请假。 在那里言嵘遇到了最不可能遇到的人,苏寅。他怎么可能会来学堂? 但很快她就明白了,苏寅来这里当然不是来学习的,他是来搬运太学食肆所需的米油面等东西的,她出来的时候正好遇到了结算工钱完毕准备离开的苏寅。 她很好脾气地打算打个招呼,结果苏寅一副完全不认识她的模样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若是言嵘不清楚秦威之死的真相,恐怕又要生气他的态度,现在她了解了一些反倒对他多了一些同情。 将心比心,若是有一个这般宽厚待她的人被官衙害死,还草草结案不肯彻查,她恐怕也是这般恨世失望了。 据说当时因为秦威被定案为意外水,不算因公殉职,只发到了微薄的抚恤金,根本不够他的遗孀孤女生活下去,连她如今听了都觉得难以忍受的事情,苏寅一个在神武训练的兵伢如何能忍得住? 所以苏寅气不过,跑去砸了衙门的喊冤鼓,但结果是他被罚了十五天拘役,不知怎的,他出来之后便再也没有提过翻案一事,而是老老实实接了神武军的退籍军令,搬到秦威住所旁边照顾师娘和囡囡,直至今日。 今日是,会有许多活计需要帮忙,想来他应该也能小赚一笔给家换换伙食吧? 当苏寅急匆匆地从太学里出来,忽然被人喊住了,是一个略有些年纪的车夫,他有些难为情地开口,“小哥,您现在有空么。”“怎么了?”苏寅有些戒备,他在金陵城也算混迹许久,怎么从没见过此人,难不成是别国的探子?虽然离开神武许久,但这点警觉力他还是有的。 “啊,是这样,”车夫指了一个方向,“我们的马车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卡住了走不了,我年纪大了弯不下腰,你能不能帮帮忙看看是怎么回事呀?”顺着他指的方向,苏寅看到了停在不远处的马车,“好吧。” 苏寅查看之后发现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车轮卡住了几块碎石,趴着身子进去捣出来就好了,车夫见解决了难题非常高兴,“哎呀,这可怎么谢你才好,若不是小伙子你,我恐怕天黑都回不去了,一点辛苦费,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望不要嫌弃。”说罢便从袖口掏出一枚碎银,放到了苏寅手。 苏寅有些诧异,沉甸甸的一枚碎银,怎么会给这么多?一个车夫怎么会出手如此阔绰,有这个钱找一个专门修车的师傅不是更好?等马车走得远了,苏寅忽然想起来,明金色好像是大雁宫里那些人的专属颜色。整个皇族会有谁专门留意到他呢? 苏寅收起了银子,望着已经变成一个小黑点即将转弯消失的马车思索,请他帮忙,最后再给予相应的报酬,这套做法还是言嵘么,她之前不久明明还拿着一盘子的钱财要施舍给师娘,高高在上的嘴脸看了就叫人生气。现在怎么突然变了? 他还以为言嵘一直都是那个样子不会改变,没想到她也是个能听得进去话的人。苏寅对她不由得有些改观。 入夜时分,随着盛大的烟花绽放在夜幕之上,正式拉开了帷幕。烟花爆竹阵阵轰鸣,响彻天际,这熟悉的声音几乎将言嵘带回了三年之前还没有离开的时候,时光荏苒,如今天地已换,时过境迁了,她大梁的血耻该得到洗涮了。 夜幕降临的时候,她便和王兄一起去了大雁宫的英正殿,这里陈列着大梁言氏祖祖辈辈的灵位,是他们的宗祠。 按照道理,言氏子孙离开故土家邦都需在族祠堂拜别,言铮自然也不例外,但是他在当初离开大梁去往金夏的时候,没有在这里辞别,而是跪在太古山脚下磕了三个头,因为他们的父亲、大梁的太子言景便葬在此处。 大雁宫的宫墙隔开了喧闹烟花盛世繁华,华服在身,宫灯开路,整座宫殿明亮而肃穆。所有大梁言氏及其后裔都在此进行祭拜,当初一役耗损无数京子弟,言氏自然受损颇多,皇室人丁衰微,嫡系血脉仅剩言铮言嵘兄妹二人。 言景为单传嫡长子,并未有其他兄弟,所以除却他们以外只剩十几位下嫁公主,如今十四年过去了,当初年轻的公主们都有了后代,如今的言氏又是蓬勃的大家族了。 将整套既定流程进行完毕之后,言铮屏退左右,只留下了言嵘。在回来的第一天言嵘便在这里磕过头,说自己回家了。所以这次言铮特意等在祭祖这一天,来问清楚言嵘心所想。 关于虞国、关于薛城。 言嵘有些回避,不想回答,言铮语气温柔,“我不是来问罪的,不要抵触。王兄只是想知道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什么想法,这关乎到我对大虞的处理态度。”他的意思很明显,如果言嵘想要保住某个人,他便愿意答应她。 这不是对自己的过度自信或狂妄,他是有这个资本这么做的,当初若非念及言嵘尚在虞国不能轻易翻脸,恐怕第一个灭的不是北魏而是大虞了。 “王兄该有正确的判断,不要因为我的关系有任何的动摇与心软。”言嵘不觉得自己可以任性,让王兄替她考虑却屡次错过最佳机会让自己、让大梁陷于被动。 言铮就知道她会这么回答,有些无奈地叹气,“王兄不会心软,我只是想让我妹妹有一个快乐的人生。如果他真是你的良人,王兄会将他择出此局,让他跟你一起远离纷争,这不是什么难事,并不为难。” 大梁的重担有他一个人担着就可以了,妹妹没有天才一般的头脑,也并非像母亲那样冠绝东陆,而且她已经尽自己的努力完成好和亲的事情了,她做得很好、也已经足够,不需要再去牺牲。 她是他这世上仅剩的亲人了,他希望她接下来的人生皆是坦途,有他在,不会再重演十五年前的悲剧了,大梁会很好,在他手稳步前行。 “你喜欢薛城吗?”软猬甲保护最想保护的人,她能轻易给了薛城,难道心里还没有他吗? “我当时只是为了取得信任,”言嵘着急地解释,“我回来的时候事情太多,光顾着逃命忘记要回来了,不是真心的。”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连她自己也没办法相信自己的说辞,她就是很担心薛城的安危才会给他软猬甲希望他平安,难道这样她还能骗自己不喜欢他么,她喜欢,可是情感总归是与人分不开的,而人偏偏又是那样复杂。 她不是一个普通女子,他们之间的事情也并非普通的爱恨,她首先是言嵘,然后才是逸王妃、才是他的妻子,而且他们的联姻关系本就是建立在国恨家仇、阴谋诡计的基础上,他们连相遇都是被人精心设计的一场局。 大梁公主和亲是在十五年前虞夏联军撤走的时候便定下的,大虞的薛子晏能不知道不清楚么?可他却偏偏在言嵘入虞的时候病了,病得非常严重以至于只能去定州疗养,避开了她。 而且为什么一定是定州?定州,在之前叫做青城,是兰陵十三郡之一、是大梁的国土,也是如今唯一一个没由王兄收回的城池,薛子晏去了那里是否曾有虞帝的授意,或者是他另有异心这都不得而知,但起码说明风云诡谲的国际关系之,大梁与大虞是至关重要的两环。这样严峻的形势之下,所谓的感情不过是浮云罢了,无足轻重。 薛城是大虞的皇子,自然要维护大虞的利益,而她亦不能退让损害大梁,所以他们之间没有未来,除非有人能够打破僵局。 要么大梁再次败,陷入灭国之灾,那样的话她绝不会独活,势与大梁共存亡。而且她坚信有王兄在,大梁绝不会面临如此困境,但事有祸福旦夕,万事不能说肯定,意外总是会发生的,不能规避,所以他们只能尽可能地减少这样的风险。 要么大虞认输,以王兄的秉性定不会苛待虞国百姓,或者大虞与大梁联手统一东陆、再由王兄统一管理,那样是言嵘所能想到的最好结局,可大虞未必乐意,薛城未必让步。言嵘不能替薛城作任何决定,哪怕是看上去非常好、非常合适的选择。 她对自己的身份认识清楚,所以更能感同身受薛城的立场,不会对他多加苛责。之前薛城设计让她杀害大梁刺客洗脱嫌疑,的确非常让她生气,这也直接导致她放弃继续留在他身边与之共渡难关的决定。 可她后来也想清楚了,薛城只是做了最适合自己、最适合大虞的选择,他没有做错,只是那个选择不是她,从来不会是她,薛城也并未改变,他从一开始就是那个维护大虞、心忧百姓的尊贵皇子,他们只是在最年轻的时候遇到了没有结局的对方和难以为继的故事,他们注定擦肩,无法回头。 第一百二十五章——故人也可以有新的开始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二十五章——故人也可以有新的开始 面对言铮,言嵘没有说谎而是坦言告之,“我是喜欢他,可我认为王兄不必因此对他特殊,从我回到大梁的那刻起,我就已经与他断了关系,这是我自己做的选择。” “而且,王兄不必因为我去和亲就觉得我过得辛苦,其实我能见识到不一样的风景,学到一些道理,对我而言还是一段很重要的经历,比如现在我就可以说嵘儿长大了,可以和王兄一起承担责任、建设大梁了,当然我肯定是不如你的,但只要王兄肯慢慢教我,我那么聪明学起来也不是难事嘛。” “这个可以再说,”她一再坚持,言铮自然不会硬逼她放手不管,有这样的心态是件好事,“妹妹去了一趟虞国,真的长大了,我能有你作妹妹,是我的运气。只是每个女子都会期待自己的婚姻于归宿,你这样的状态很让我担心啊,感情是件很麻烦的事情,克制你自己也很辛苦,你有想过以后怎么办吗。” 万一以后薛城死了,或者死在他的手里,就算言嵘明着不说,心里肯定是会难过的,他不希望妹妹难过。 “于我而言,最重要的是大梁,是王兄, 你们好我心里才会真正高兴,至于薛城,就交给时间吧,万水千山相隔,也很难见面了,我会忘掉的。” 薛城身为大虞皇子,如今又在薛继沣手底下艰难立足,势必要为自己筹谋一条稳当的路,她离开前设下的局足以将他置于死地,他若是不想死就得好好花一番心思脱身才行,哪会有什么闲情逸致回忆往昔,甚至冒着危险来找她呢,就算将来不得不再次见面,恐怕也会对她恨之入骨,薛城对待敌人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她才不想看。 “好,既然你已经有主意了,那我也不必多言,不过我想问的是,士衡呢?你是怎么想的。”颜烁在他身边曾和他一起共渡了一番艰难安国的时期,他们两个年轻人站在高处的位置本就困难重重,得不到认可和支持是最大的问题,但好在他们都凭借自身的优秀表现闯了过来。 他也知道士衡对妹妹的情谊,他不忍心看着士衡一味等待与付出,其实说起来士衡是比他更像大梁君子的人,他身为帝王有时候不得已工于心计,而士衡却是真正一个看惯不公依旧敢打破不公、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君子。 士衡哥哥,言嵘沉默了一会,“现在的我又怎么配得上他全心全意的喜欢呢,我不想耽误他,王兄若是有合适的人选,不如为他赐婚?”“你还真残忍,”言铮笑了笑,“他对你什么感情你不清楚么,把别人塞给他还不如你捅他一刀来得痛快,士衡最不喜欢拐弯抹角的了。” 颜烁对她什么样她当然清楚啊,她小时候不懂事时,甚至想要逃婚跟他私奔,说要嫁给他的人是她,先动心喜欢人家的也是她,颜烁为人正派刚直,最不喜诡言善辩的小人行径,是真正的君子。 把那样一个疙瘩脑袋变成满心满眼都是她,其困难自然不必多言,她从小到大这么些年,大雁宫有颜烁陪着是她最大的幸运。可就是那样美好的人,若是不能给他最好的人生与未来,她就觉得歉疚,颜烁应该值得最好的,他是天底下最值得被人善待的男子了。 她做不到,那不如放他自由,君子胸怀自有沟壑,金陵是座大城,但也还不够大,他该鹏程万里、去实现他所有的抱负与壮志。颜烁武两全,他任兵马总督时是以新晋状元郎的身份被推举的,熬过诸多质疑、走到今天赢得敬意的这一步,实属艰难。 “你认为的最好选择,不一定是他想要的最佳选择,要不要继续这段感情是他该做的选择,”但看他同往常无异的表现,言铮便明白他做的是什么决定,“他在等你改变主意,却从未让你为难,既然你想忘掉过去,那新的未来里为什么不能有他呢,即便是故人也可以有新的开始。” 无论如何,他和颜烁的目的都是一样的,希望她能快乐,无论能让她真心笑的人是谁。如果是颜烁,那再好不过皆大欢喜。如果是薛城,那他也可以调整计划,把薛城想办法挖过来,如果是其他什么人,他亦能做到。 她过得快乐、幸福,那言铮就没有什么遗憾了,他走到今天不是一帆风顺一片坦途,处处都是陷阱诡计,饶是他多加提防也难免疏忽,意外总是会有的,他又不是神仙,算不到未来,他只希望在他有生之年里能护好他想保护的人和江山,言氏的子孙岂能丢脸。 “我……”言嵘犹豫了,言铮打断了她的话,让她不必再为难继续,“好了,不着急,别愁眉苦脸地了,像卢嬷嬷在你后殿种的小苦瓜,她舍不得浪费每每摘来做菜,我是厌倦了不想再看。今天是,咱们团圆了,以后也不会再分开,欢迎回家啊妹妹。” 这里是她的家,没有人暗自思忖要夺她的命,也没有人会硬逼着她为难,所有人都希望她快乐就好,王兄、颜烁、长歌、梁植,甚至是卢嬷嬷。言嵘放下心来,靠在了言铮肩膀,不再去想那些烦心事,“嗯,咱们团圆了,快乐呀。” 言嵘拍拍她的脑袋,“时间过得真快呀,妹妹都长这么大了。”他离开的时候言嵘还没满周岁,只会哇哇地哭呢。 “你说现在父亲母亲会和皇祖父一起团聚么?”“会的,当然会的,”言铮回答她,他在回来的那一天其实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他当然不知道人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但如果他们泉下有知,子孙团聚、大梁兴盛,那便是他们最好的慰藉了吧。 用完晚膳之后言嵘向王兄请辞,言铮知道她后面还有安排,也就没有留她。新戏开场还有一段时间,言嵘没有立刻出宫去,而是走回了自己的撷芳殿。 公主府是在她接到入虞令之前不久才成的,在那之前她都一直住在大雁宫里,皇祖父担心她的安危,便将她安排在了自己身边保护,也从未允许她私自出宫,当然她自己偷偷溜出去的不算。 她在撷芳殿里度过了很长时间,读书习字、勤练射术,漫长而又千篇一律的生活里,颜烁是她生活里为数不多的色彩。 离开之前的每一年,她都会和颜烁一起在她撷芳殿的屋脊上看烟花,因为大雁宫的地势较高,距离天空比别处更近,在这里的屋脊上看烟花就好像那些转瞬即逝的光亮在了他们心里,而不是就此消弭,在这里与月亮诉说心事似乎真能借着地势,让那个思念的人知晓,所以言嵘总是觉得坐在屋脊上思索就能发现她真实的自己。 如她所料,今年颜烁依然坐在那里等她。 “士衡哥哥,”言嵘喊了他一声走过去坐下,颜烁扶着她以免她滑倒,“有些迟了哦,你错过开场的烟花了。” “后面还会有更精彩的,”笑意重新回到她脸上,说话间便有绚烂烟花腾空而起,瞬间布满整座天空,宛若天女散花,降下祥瑞。“真好看,”言嵘忍不住赞叹,她离开的那三年,大梁依然在蓬勃发展,一天也没有下,连烟花都开发出了更多的样式,大梁很好,有在好好的发展壮大。 皎洁圆月温柔地挂在天边,任由今日的烟花胜过自己的色彩,在大梁,好像连月亮都多了一份温柔,无数水湖里倒映的盈盈碎月就像璀璨华银,光彩夺目。 “这么多的烟花,都是为了等你回家,”颜烁温柔地望着她,他也在等她回家,好在她最终还是平安回来了,虽然把心留在了虞国,但只要她平安,那比什么都重要。 好像一切都没有变,盛大烟花悠然绽放、长大的颜烁依然会出现在撷芳殿的屋脊、他们终能再次并肩叙旧,金陵满城桃花争相斗艳互不相让,所有她曾在大虞无比想念的场景如今都能一一呈现,能有机会回来、还能看到这些场景,如此幸运她应该没有什么不满足的,她今天应该特别高兴。 可她不知怎的,心情却有些沉重,好像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烟花热烈地绽放,月亮温柔似水似乎近在咫尺,一伸手便能摘下来似的。这是大梁的月色,是大梁的。可她为什么会想到远在虞国东京的薛城呢,想起在东京每个睡不着的夜里的皎洁月光。 其实大虞很少下雨下雪,晚上的月色总是很好,就好像那么多个夜晚都是同一个夜晚似的。 像薛城第一次从京畿山回来站在她的驿馆院子里的夜晚,像发觉她去看望林姑姑却替她隐瞒送她回去的那个夜晚,像薛城装作不理她却在太子冥诞醉酒吻她的那个夜晚,那么多记忆交叠出现,让她觉得很恐慌。 明明在入虞的时候打定了主意不会喜欢任何人,不会让感情束缚自己,可不知道怎么回事、不知道什么时候薛城就占据了她的心,留下那么多的记忆和印记。 离开那天他追上来被王兄打倒却依然死盯着马车,希望看见她的眼神里含着盈盈泪光,他不是来怪她为什么如此狠心的,他甚至都不是来要令牌的。言嵘甚至希望他会恨自己,那样自己心里还好过一些,不至于觉得对他不起。 可薛城只是来见她的,只是希望再见她一面,但她没有打开窗户,那扇木窗像这世上最沉重、最坚固的牢笼,将她困在了里面,她没有勇气打开,也没有勇气再见他。她是怯懦的,做了那样的事情设计了那样的圈套,明明当时骗他的时候都没有心虚,现在她心虚什么? 就这样断了也好,要是被他知晓自己这般没骨气地想念他,冷嘲热讽总是少不了的,薛城那副对待别人冷冰冰的样子她才不要看,她才不要受这委屈。 第一百二十六章—小心翼翼想靠近又不敢触碰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二十六章——小心翼翼想靠近又不敢触碰 言嵘忽然觉得有点恐慌,难道不知不觉间她竟爱他至此么。 可她是谁啊,她是大梁嫡出长公主,怎么可能被一个男子乱了心神,她的担忧和以往的认知形成了偏差,这都不像是她了。 许是她蹙着眉头表现得明显,颜烁问她,“怎么心不在焉的,是不舒服吗?”他不知道言嵘此刻心所想,眼神透彻,关心溢出言表。 越是这样,言嵘便越觉得歉疚,她在心里暗暗骂自己,她在想什么呢,心心念念的大梁就在脚下,心心念念的颜烁就在身边,她现在又能和颜烁在一块了何必去想薛城? 或许王兄说得不错,故人也可以重新开始。她是骄傲的大梁儿女,何必去想一个虞国人呢,别再犹豫了,眼前人就是她最想念的人,只要不再去想,只要恢复到以前的生活,那她肯定就能忘记薛城。 她如今都已经重返家国了,以前担忧的事情此刻唾手可得,就把大虞那三年当成一场梦,现在梦醒了,她得接着过她的生活。她还真是糊涂,竟延误了这么久。 “嵘儿你没事吧?”颜烁以为她不舒服,怔怔的一言不发,“我去请太医过来。”说罢便要起身下去,可是言嵘这一次抓住了他的手,“士衡哥哥,我没事。” 他投来疑惑的视线,言嵘微笑了下,“我真的没事,我只是忽然想起来了从前很多事,就好像我们一直坐在这里,可时光却悄悄溜走了。” 知道她没事,颜烁这才重新坐了下来,“时间虽变,但人未变。”无论是当初送她离开不得不折柳相赠以表慰藉,还是婚事终定亲自赴险千里送嫁,亦或是现在重新并肩赏景,他的心意一直都没有改变,他希望言嵘生活得快乐,只要能看到她笑他就很满足了。 他其实是个很木讷内向的人,不太擅长与人打交道,骨子里也颇有些人的清高,和言嵘一起上学时总是看不惯她的偷懒和投机取巧,她很聪明、又肯学习,她是个像太阳一般灿烂夺目的人,只要有她在,你便不会再从人群看到其他人了。 可她又有重任在肩,按道理来说应该活得并不快乐,若是他站在那个位置和立场,起码他是笑不出来的,可她却能做到,就好像那些事情不是发生在她的身上、不是她的命运一般。 她贵为公主,却像普通小女孩一样贪玩爱闹,也会称病逃学、或者偷溜出宫吃好吃的,但她不知道是,其实她每一次出宫都有人跟着她保护她的安全,她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不曾被先帝知晓。 她很聪明,却又同样不清楚自己的内心,她对他表达出爱慕之情的时候,他分明只能看到毫不避讳的热切目光,那不是真正的喜欢啊傻姑娘,她不过是习惯了有他的陪伴而已,只是觉得突然有一天没有他会不习惯罢了。真正的爱慕会让人不敢直视对方,会让人小心翼翼地想要靠近却又不敢触碰。 她不太明白,可他却知道他们之间先动心的那个人其实是他。他天赋甚高、素有金陵麒麟子的赞誉,他的眼里其实很难看到有什么人足够与他相称,所以也不肯承认身为同窗的言嵘有任何过人之处,她是冰雪聪明,但也仅限于此。 直到有一天,当他有一次马术训练时无意之看到她在马场疾驰,他才明白这世上并非只有天才才值得敬佩,勇敢亦是最重要的武器,能够让人所向披靡。 比如让一个摔得鼻青脸肿的姑娘,带伤继续训练。 比如让一个金枝玉叶的娇贵公主离开故土家邦、和亲他国。 再小一些的时候他曾经有过不怀好意的揣测,或许像言嵘那样的人根本撑不到回来,史书里和亲存活到老的公主本就寥寥,回不来也是正常的。 可当他看到言嵘从拿不起弓箭到纵马疾驰箭无虚发的成长,他心里多了一些期待,期待她真能做到这个艰难无比的任务,活着回来。 言嵘一直表现得很勇敢,她不是没有出错,也不是一直能够强忍着不掉眼泪不喊痛,但她每一次摔倒都能重新站起来,这种无论何时都能重新再来的勇气,终将带着她所向披靡。所以他很期待她能活着回来。 那是他心态的一个转变,而真正让他一见钟情的瞬间则是在一场围猎,大梁皇室在人丁衰微之后很少举办这样的活动,因为凑不齐人,实在显得寒酸,而且费财费力,还不如加紧恢复国力。 但那一年是言嵘的十岁生辰。那是大梁十四年里唯一一次举办的大型围猎。 按照大梁的规矩,如果言铮无法回来或者已死,那嫡出的言嵘将会是大梁下一届女帝,十岁便是继承大统资格的分水岭,这场围猎便是对言嵘的第一次集检验。 而在那一场围猎之,言嵘拔得了头筹,她胜过了所有参赛的大梁勇士和氏族子弟,包括他。 他最后射出的那一箭,无论是速度、力量还是气势他自认无人可挡,但言嵘丝毫不惧,后来者居上三箭连发,破了他的箭,摘走桂冠的同时打散了他的发髻,当她轻风一般略过他的身旁时,散的头发和他的心一起被她俘获。 她是耀眼而闪亮的、是世俗又吵闹的,也是这世上最珍贵的女子,是他值得一生守护的那个人,从他确定自己心意的那刻起,他就明白言嵘看向他的眼神不是爱,但她浑然不觉。 她在他身边十余年,只要他想,随时都能将她留下,无论是人还是心。如今她已经心属他人,他本该追悔莫及,或者干脆帮助陛下直接解决掉那人,亦或者在言嵘面前不断添油加醋,破坏他们本就虚无缥缈的关系来稳固自己,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就算有人不满那又如何呢。 他但凡有一点点私心,言嵘都去不成大虞、遇不到薛城,但他不愿意。 因为那不是君子所为,而他大梁以浩然正气立身,读圣贤之书、做正直之人,不虚言诳瞒、不趁人之危。他的教养无法支持他做出难以与自身相称的行为,哪怕代价是要失去他最心爱的人。 他所求不多,只要她开心快乐就好,这一点从始至终从未改变。 “士衡哥哥还在等着我吗?”她问了这样一句话,颜烁自然只能给出肯定的答复,他不会借机抹黑薛城,却也无法掩饰自己的心意。 言嵘深吸了口气,牵住他的手不放,“那我们就和从前一样吧?” 颜烁沉默了一会,言嵘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你不愿意的话也行的,我不勉强人的,你也知道我,我一向很开明不会逼迫人家的。” 她向来很能演戏,若是犯了错误对不起他,她就先发制人哭上一嗓子,摆出可怜巴巴委屈得不行的模样,叫人不忍心再去责备她,可若是轻易绕过了她,她一转眼便能收了眼泪笑出声来。 她若是真有心瞒着他,他又怎么会从她的眼神里看不出任何欣喜呢。 他其实不太难过,她本来就没搞清楚她对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感情,可她只是为了忘掉那个人才会选择牵他的手,那让他有些惆怅,一点点难过,仅此而已。 可即便如此,只要她愿意、只要她这么做会开心、哪怕一点点,他也能陪她走好这段经历。有些人注定会成为他人生最精彩的光景,无人可以替代,也将在他记忆之永远鲜活不褪色,那将是他一生最宝贵的光亮,为了那光亮自然值得。 “怎么会呢,”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你回头。”言嵘紧紧握住他的手,这次她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去牵他了,而不是像当初成婚观礼一般只能借着让他起来的手势片刻停留。 士衡哥哥值得最好的人,她会忘掉不愉快的记忆,努力做配得上他的人。 大梁正在欢度佳节,金陵城内更是热闹繁华,花灯满城,画舫顺着水湖悠然而下,歌姬的婉转嗓音拂去一整天的倦怠,闹市的夜晚正要热热闹闹地拉开精彩帷幕。 梁植得了假条,优哉游哉地进了戏馆咬着戏票找他的位置去,来看戏的人很多,所以大梁的戏馆也很多以满足人们需求,这座锦绣馆便是其最大的一所,平常接待王公贵族居多,今日便面向所有城百姓售票,只要你买得到、有时间和精力来看,便能进来。 双层大戏台,左右包厢的设计足以容纳五百余人,看客多了便需要更多的伙计小二跑腿,可惜锦绣戏馆的老板颇为抠门,平时就不舍得多花钱雇人,到了节点更是压价以求节省成本赚得更多,所以这里总是会招一些外地异乡人来跑腿,反正过了两三个月便能随便询个理由将其辞退,而且他们流动性大,本就不会在一个地方多待,所以是最合适的选择。 梁植便是被那些临时招进来的伙计们撞得宛若一个陀螺,来来回回的跑堂们简直脚下生风,恨不得一手托五个盘子以求加快速度。 “哎,你怎么直接对着我撞呢?”梁植有些气恼,虽说他好脾气不跟人计较,但也不能这么欺负他吧,迎面撞过来,还借着矮小的优势从他胳膊下钻过去了。 杜磊赶紧揪住那个小伙计的衣领,“撞了人了,赔礼道歉会不会啊?”那个伙计拿故意压低的声音粗着嗓子道,“大人我知道错了,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 他刻意低着头,让梁植没办法看清楚他的脸 ,梁植试了几下发现没办法看清也只好作罢,“算了算了,下次注意一点吧。” 那个伙计见状立马开溜,梁植继续找他的位置,却不曾想迎面遇上了颜烁和表姐。表姐是知道他的,可颜烁却不知情,见到他就是一副皱眉的模样,“这个时间不是先生温书的时候么,你应该在太学里,怎么会在这?” 第一百二十七章——上天注定的缘分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二十七章——上天注定的缘分 “昂,是这样的,我有些不舒服来着,所以跟先生告了假,我可不是逃学来的啊,颜大哥你可不能到我娘亲那里告状。”梁植把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搬出来,可是颜烁没有被他糊弄过去,显然一副不太相信的样子,“那你不舒服不去看大夫,来这做什么?” 他的视线到梁植手露出的戏票一角,“手里拿的是什么呀?” 梁植慌忙藏起手,“没,没什么的,我就是来跟表姐说说话,”恰巧旁边一个伙计端着盘子经过,他就随手拿起了其的一壶酒,“顺便买点酒回去。”借着拿酒的动作把戏票给塞到了那人手。 颜烁的反应超出了他的想象,他也没有做好相应的准备,只能磕磕巴巴地转移话题,拿“表姐救我!”的焦急眼神不断看向言嵘,企图让她赶紧为他说话。 “对,他是来找我的,”言嵘赶紧打圆场,旋即对着梁植道,“先生让我给你带话来着,说你千万别忘记了补上今日作业,我忙忘了,不然也不会特意让你跑一趟。”去了大虞一趟其实还是有点好处的,比如说谎时张口就来,她都可以做到面不改色、心无波澜。 梁植赶紧接下去道,“无妨的,那我就先走了,表姐回见,颜大哥回见。”说罢也不管颜烁还想说什么,抱着酒坛子就跑了。 言嵘赶紧拉走颜烁,“那我们也走吧。”颜烁被她拉走,只好放弃追问梁植,跟着她一起走进包厢里去。颜烁无奈笑道,“是那个小子托你圆谎的吧?”拙劣伎俩,还想骗他。 “并非人人都像你,他还是个孩子呢何必苛责,”言嵘替梁植说好话,“何况今日,先生留堂也着实不好。” “你就惯着他吧,”颜烁,“被濮阳公主知道了又得与你为难。”“没事,反正她从小就看不惯我的,又不多这一件事。”言嵘不在乎,“好了好了,快看戏吧,要开始了。” 梁植脱身出来,立刻去寻刚才那个伙计,可那伙计似乎是彻底消失了一般,好不容易得来的戏票就被他这么搞丢了,梁植心里非常焦急,又不敢闹大了惹来颜烁,只好和杜磊两个人挨个去找,可惜今日锦绣馆人太多,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得回来。 好巧不巧,就在梁植抬头的时候正好看到了刚才那个伙计,他灵光一闪,这不就是刚才撞着他还不肯道歉的矮伙计么,他大喊了一声,“站住!” 后者撒腿就跑,梁植紧追不舍,杜磊拐了近道追上他,那个小伙计压根不会功夫,两三下就被逮住,杜磊将他扭送到了梁植面前,梁植刚要问话,眼神余光忽然瞟到了颜烁从包厢内投来的视线,他赶紧拉着杜磊和伙计出了戏馆,反正票还在手里不怕进不来。 “你说你跑什么?抢人家的票还有理了?”梁植揪住他一边从台阶上往下走一边数,小伙计被他揪住后领不断挣扎,“谁说我抢你的了,哪只眼睛看见了?” “我,”梁植指了指自己和杜磊,“我们两双眼睛四只眼睛都看到了!你还想狡辩,赶紧把票还我,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得来的。” “那不是你自己不要了塞给我的么!怎么还要回去,简直是岂有此理。”伙计挣开他,自顾自整理自己的衣服,脸蛋涨得通红,“金陵好歹也是个大城,城里人怎么这幅模样。” 梁植对他反咬一口简直快被气死,“我当时不是情况紧急,需要暂时藏一下嘛!你有没有点眼力见啊,强行占着别人的东西还要骂人,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人。” “你很着急呀?”伙计两手环胸,老神在在的问他,梁植这才发现这个小伙计居然是前几天遇到的那个医女乔酥酥。 “怎么是你?”梁植怔了怔,“你怎么去戏馆当伙计跑堂了?” “什么呀,”乔酥酥很自来熟地拉着他肩膀坐下来,“我那不是手头紧张没办法么,今天戏馆招人很多,我就来凑凑热闹了,不过你怎么会在这?” 梁植不好意思说自己是称病逃学出来的,“太学放假,我不能来这玩玩么?”“太学放假?”这话说得也太假了,连普通私塾小学堂都不放假,太学会放?她好歹也在金陵混了好几天了,这点消息打探不到还怎么行走江湖,“小伙子骗人呢吧,偷偷逃学来的?” 她怎么会知道?梁植皱起眉头,“谁告诉你的?”他脸上的表情正好验证了乔酥酥心猜想,她意味深长地拿你小子总算在我手里的可怕眼神盯着他,梁植感觉有些毛骨悚然,“你这什么眼神?” “小伙子,跟我一起去凌云阁吧?”乔酥酥趁机提出自己的条件,她在济生堂里当了几天的学徒,虽然济生堂出于道义给她安排了住所、也给了些微薄的收入,日子还算可以勉强过下去,可她到京城来不是为了在这里勉强度日的啊,她是来加入凌云阁锄强凌弱的。 但是她去问过金陵城仅存的那家凌云阁,可惜人家不接受她的报名,说是行侠仗义是需要本钱的,如果无权无势、自己也照顾不好,就没必要去了,去了也是添乱。乔酥酥也不认识什么有权有势的人,老天却让她这个时候遇到了梁植,这不就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嘛! 但是梁植果断地拒绝了她,“不行啊,我娘亲不会允许我去的,我不够优秀,已经很让她操心了,我不能再做她不喜欢的事情。” “哎呀,你偷偷去嘛,你娘又不会天天盯着你跟踪你,谁知道你去了,”乔酥酥对他这幅乖宝宝的模样非常不满,“你好歹也是个男子汉呢,为什么事事都要和你娘说啊,你几岁了还没断奶?你娘的手是不是伸太长了,以后你娶媳妇不得你娘的喜欢,你难道也要把她休弃了?” “我不许你这么说我娘,她才不是这样蛮不讲理的,”梁植推开她的手有些生气,“她只是太担心我,怕我没办法一个人生活好、想把最好的都给我罢了。” “好好好,”乔酥酥赶紧顺着他的话,以免惹得这位爷生气转身就走,那她的计划就泡汤了,“那你是怎么想的呀,我听说好多京子弟都去过那里呢,你真的不去?那真的是太可惜了。”她故意这么说,想看他的反应,她就不相信大梁还会有不对行侠仗义心动的少年人。 梁植当然想去啊,他爹就曾是凌云阁成员之一,他怎么会不希望继承爹的遗志继续行侠仗义帮助别人呢,可是娘亲好像对这件事情讳莫如深,根本不许他提起,说的多了甚至当着他的面掉眼泪。 他还能怎么办呢。娘亲贵为公主之尊,从来都是锦衣玉食不思发愁的,可是自从有了他就一直在他身上倾注心血,花了很大的力气,可他天资愚钝,小时候和颜烁、表姐一起学习,他总是垫底,后来翰林大人带走他们之后,自己就只能去太学上课,即便如此,太学里亦是人才辈出,根本轮不到他出头。他就不是读书的料。 即便如此,娘亲也没有灰心,她能有的资源、人脉全都拿来给自己铺路,她都是为了自己将来能有个好生活。他已经不能实现娘亲的期望了,若是还不听话总是惹她生气,那就太不孝了。 “这样,”乔酥酥给他出主意,“咱们一起去报名参加,你要是担心呢,那我就先替你去探探路,看看什么情况,你要是觉得可以接受就再一起过来。咋样?”反正她只需要一个引路人帮她报名成功,只要进去了还有谁能将她赶出来不成,至于梁植到底去不去也不关她的事,随便他好了。 梁植有些心动了,他爹当初杀敌牺牲的那把剑一直在府呈列,娘亲时常对着它发呆,却从不允许他去碰,可他好想跟爹一样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称得上大梁世子的身份,而不是一个只知道贪图享乐的无能纨绔。他变成一个英雄,娘亲肯定会为他感到骄傲和开心,也肯定不会计较他不听话乱跑了。 他知道自己没什么心思念书,也很难从科举里得到什么功名,实现娘亲望子成龙的愿望,他的愿望只是过好自己的人生而已,如果能做喜欢的事情、还能做出点什么来,那就最好了。 “那就一块去吧!”乔酥酥看出他的犹豫与动摇,立马替他答应下来,很好哥们地拍着他肩膀,“跟着姐姐走吧,我会罩着你的。”“男女授受不亲,”梁植把她的手撇下来,脸上却依然是有些沉重的表情,要是被娘亲知道了肯定又会责怪他了。 他顿了顿,对着乔酥酥很凶巴巴地开口,“把票还我!”“还你还你,”乔酥酥很不屑地把东西丢还给他,“不就唱戏么,有什么好看的,我还不稀罕去呢!” 新戏结束,言嵘有些恋恋不舍地盯着花满天谢幕,她从小时候便在看他的戏了,他如今也有些老了,不知道还能唱几年,说起来还挺遗憾的,她一直都像这样躲在观众席默默地看他的作品,却从未想过要私下里喊他觐见。 虽然以她的身份,见一个伶人自然不是问题,可她觉得那样利用权势使人屈服不太好,也不是她大梁该有的作为,所以她一直都没有近距离地见过他,他给言嵘留下的印象只有戏台上发光的身影。 就在言嵘坐到散场,准备和颜烁一起离开的时候,忽然有小厮过来禀报,说花满天希望能够见她。 言嵘有些惊讶,不敢相信地指了指自己,“见我?我没有让他来啊,”她转向颜烁,猜想会不会是他暗安排的,但是颜烁也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情。 “让他进来吧,”言嵘不见他是因为不想打扰他,但现在他自己主动来了哪有不见的道理,“赶紧让他进来,看座上茶!” 第一百二十八章—有人曾邀请我来大梁看烟花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二十八章——有人曾邀请我来大梁看烟花 花满天是下了妆、换了衣裳才来的,他穿着一身月白云锦长衫,简单又不失庄重,长发简单地拿玉簪束起,站在门口非常得体地向她行礼,“公主殿下,草民花某求见。” 言嵘已经和颜烁重新坐了回去,“进来吧。”花满天的眼神脉脉含情,眼波流转,一看便是正统出身的伶人,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哪一国的人,据说他师从林思余先生,林先生捡到他的时候他是被人丢弃在垃圾场里的。 即便出身凄苦,但他天赋极高,深得师父真传,十五岁起边开始随着师父到处巡演,十八岁时师父去世,他便独自开始上台,一出《赠别》名满天下。 言嵘没有表现出小粉丝心态的激动,而是慢条斯理地请人给他看座上茶,顺带两三句简单夸奖了他的新戏一番。花满天座之后并未直接开口说他的来意,而是端坐了片刻,似乎有些紧张,言嵘为了缓和气氛,便先开口询问他一些关于新戏的问题,例如其逻辑转折、或者创作背景等等。 涉及了专业,花满天便沉静下来,从容应答,言嵘的问题很多,他便一个一个细细说来,不知不觉间便开始热络。 谈完了今日的戏剧,花满天终于说出了他的来意,“草民曾在虞国演出,当时见到公主殿下便惊为天人,对公主殿下的事迹也颇为敬佩,草民愚钝,竟不知公主殿下一直有在关注我的戏,还常来捧场,此次草民路过大梁,为其民俗所折服,恰有创作新戏之愿望,很想以公主为原型进行创作,不知公主殿下意下如何?” 以她为原型创作?言嵘和颜烁对视了一眼,她道,“能得先生慧眼,倒是我的福气,先生想要创作,那便去写吧。”很爽快地同意了他的请求。 这倒是让花满天有些意外,他本以为需要费一番唇舌的,皇室事迹写进戏曲总归是不太好的,贵人们总是忌讳戏里的他们是否被刻意抹黑或夸大,若是一个不小心惹来误解,那便是巨大的麻烦了。 达到了目的,花满天也不想深究,随意闲聊两句创作背景便将话题扯到了正事上,“如今巡演一事暂告一段,草民又有欲望创作,所以会在贵宝地多叨扰几日,还希望公主殿下不要嫌弃。” “既然如此,先生不知有没有找好一处僻静场所以供写作?”言嵘关切问道。 “暂时还没有,先前忙于巡演一事,没有精力分心寻找住所,明日草民便开始安顿,谢公主殿下关心。” “城郊有一处道观名唤安虚堂,是如今华音道观的旧址,现在也没有什么人去那里,闲置也是闲置,如果先生不嫌弃,不如就住在那里吧,金陵如今繁华昌盛,若是费心安顿也得费不少银两,还希望凡尘俗事不要误了先生创作才是。” “草民谢过公主殿下,”花满天说着便要离席跪拜,言嵘让人拦了一下,“不必多礼了,先生今日忙于演出,想必非常疲累,不如早些回去休息,待日后再细细详聊。” 言嵘没有挽留,吩咐小厮送他出去,花满天非常满足地告辞离去,待他走后不久,言嵘这才放松了下来,从刚才起一直保持的微笑也逐渐消失。 颜烁看过来一眼,“怎么想的?” “有些奇怪,”言嵘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我之前经常看他的戏,却从未晃悠到他面前去,他怎么会知道我一直在关注?” “还有,既然想以我为原型创作,当初在大虞的时候为什么没说?”她当时和薛城一起去戏馆的时候,在开场前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如果花满天有任何想结交她的意思,即便碍于身份无法详聊,起码递一张纸条能做到吧? 可偏偏什么都没有,非要等她回来了、在这个时候才过来,不太对劲。 许是她在大虞待得久了,看事情总是带着这样怀疑的念头,所以怎么都觉得有问题,花满天想创作便创作呗,为什么还要特意提起自己无居所可住呢? “陛下有意将安虚堂收归神武军管,你让他住在那简直是一步好棋。”颜烁拿来披风给她披上,和她一起准备离开。 “无论他是何居心,我们提高警惕总是不错的。”言嵘同他一道出去,下楼的时候发现戏馆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些伙计小厮来回打扫奔走。 下楼的那一刻忽然有个小厮跑上来,手里拿的托盘几欲脱手,言嵘躲了一下身体有些倾倒,颜烁连忙将胳膊伸过来让她搀着,言嵘便自然地挽住了他,她正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如此不稳重时,抬头那一眼刚好撞上了那个小厮往下看的眼神。 他穿得再普通不过,就是寻常戏馆小厮的打扮,可他的眼神沉静自然,好像一汪清泉让她陷入了其,震惊击了言嵘,让她一个没留神下楼的时候崴了脚,颜烁及时拉住了她以免她摔倒,“还好吗?” 言嵘没说话,从他怀站直身体,再往上看时哪还有什么人啊,空荡荡的楼梯上除了他们再无他人,许是她看错了吧,她有些恍惚,怎么会以为是他呢。 “没事,我不小心崴了脚,”言嵘活动了一下脚腕,“现在没事了,不疼。”颜烁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也什么都没有看到,言嵘却魂不守舍的,完全没有刚才来的时候那般兴奋高兴。 “那我们走吧,”颜烁没说什么,走到楼下时,侍官风竹过来禀告,“大人,外面马车拥堵,把青玉大街堵得水泄不通,咱们的马车被围在里面暂时出不来了。” “青玉大街那么宽,还能堵住?”颜烁有些困惑,“他们到底是怎么赶车的,”他转向言嵘,“我先去看看,马上回来,你在此稍后一会?” “好,”言嵘微笑地看向他,“你说若是没有你这么个总督在这调度,该有多麻烦呀。” “少来这套,”颜烁见多了她的绵里藏针,明褒暗贬,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道,“等我回来了再跟你算账。” 她说得好听,暗地里却是在讥讽他们的交通协管做得不好,大梁的交通也属于神武军管,那不就相当于在说他这个兵马总督当得并不称职,还以为他听不出来么。 言嵘很快将刚才的震惊忘却,目送颜烁远去,长歌留下来陪她,她们一时等得太久,觉得站着腿酸,便打算随便去寻个空的包厢坐下。 就在她们经过一处走廊时,言嵘忽然被人一把拽进了偏道,她忽然就听不见长歌的声音了,因为剧烈的心跳完全占据了她的耳朵,让她一时间听不到其他声音。 眼前的人让她知道,自己刚才并没有看错,那个早被她选择性遗忘在几个月前的人,再次走到了她面前。他的阴影将言嵘罩住,手臂撑起的窄小空间里一时间只有他们两个人。 “过得还好吗?”他说。 过得好吗,她回家了怎么会不好呢,言嵘呆呆地想,这是什么无聊的问题呀,她还以为一见面就会是剑拔弩张不可收拾,却怎么也想不到他的语气依然和往常一样,就好像之后经历的那些磨难和不愉快都消失了。 薛城怎么会是这样温柔的人呢,他该怒不可遏、追过来骂她甚至杀她的呀,可他追上马车也只是想见她一面,如今到了大梁也是如此吗。 这里可是大梁啊。 她去往虞国和亲的时候,尚有身份支撑,不至于明面上就入危机,可如今梁虞二国的关系早就不同往日了,他现在过来岂不是又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了?他怎么净干些危机重重的事情。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想这么久,”他笑了一下,露出明媚的笑意,“还是太过震惊,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你怎么会来?”言嵘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他,敢孤身跑到大梁来,他是不要命了么。 听她这么说,薛城便知道言铮并没有告诉她所有的事情,她甚至都不知道他最近的情况,但没关系,他还牢牢关注着她就好,“真是个狠心的女人啊,几个月不见你就把我忘了,可我很想你,我试过要忘记你,可是好像失败了,我头一回觉得失败也挺好的,并不想真的做到。” 他笑得很真诚,笑容也很温柔,仿佛能再次见到她真的是件很令他高兴的事情,若是言嵘有刚才面对花满天时半分的机敏,就会发觉他的眼神里根本就没有太多喜悦之色,可她太过激动,又忙着遏制这样的情绪克制自己上去拥抱他,她完全没有发现。 “我们早就没有关系了,你还来做什么,”言嵘别开脸,“大梁不欢迎你。” “可是我记得,有人曾经邀请过我来大梁看烟花的,她说节那场的烟花最好看,比大虞还好看,我不信邪,所以想来看看。”他早就到了大梁,并非这天才到,金陵是座包容性很强的城市,换句话说就是很容易混进来,大梁有密探渗透到东京,他大虞亦有暗桩潜入金陵。 节这天晚上,在言嵘与颜烁一起并肩看烟花的时候,他也在仰头,漫天的绚烂烟花的确如她所言曼妙非常,即便嘴硬不想承认,也不得不在心暗叹大梁烟花的精妙是他大虞数十年难以企及。 最糟糕的是,烟花热闹绽放,满天琳琅,四周皆喧闹,可他却惊诧地发现原来过了那么久自欺欺人的日子,他依然没办法承认早已忘却故人,反而随着抵达大梁,熟悉的氛围更让他痛苦纠结。 金陵满城香粉沁人心脾,水湖多暖气,桃花浩如烟霞,江南水乡柔情蜜意,学堂里先生摇头晃脑地教着爱国立身,农民挥汗如雨荷锄东篱,军队训练有素巡城军演。 他的言嵘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娇贵公主,大梁的水土让她生得白皙透润又有傲气风骨,这样的地方他不忍心毁掉。而大虞已经有了再次攻打大梁的计划,他记得言嵘喜欢看花满天的戏,她今天一定会来,所以他才鬼使神差地冒险乔装潜入戏馆,想再见她一面。 第一百二十九章——得寸进尺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二十九章——得寸进尺 “烟花你见到了?”言嵘的声音很轻,“我没有说错对不对。”狭小的空间容易暧昧,她尽量克制着自己不让眼神的慌乱出卖她。 “对,大梁是很好,”于是他也轻声回答,言嵘温软的声音刺得他耳朵很痒,“可我今天来不是为了这个。”他从袖拿出了藏了许久的一株桃花,因为挤压有些憋屈,可依然能看出它的茂盛,“东京也很好,也能长出桃花的,逸王府的桃花开了,我怕你不信,特意带给你看。” 他要是不说,言嵘还以为他是随手在大梁折的一枝桃花,没想到她随手栽下的枯枝也能开出这样绚烂的花,东京的鬼气候她也经历过,为了这株桃花,不知道薛城暗下了多少工夫、费了多少心思。 可即便东京很好,她也不会再回去了,言嵘把花塞还给薛城,扯开话题,“趁没人发现你,你快点走吧。”颜烁就在附近,他也敢来,不怕被抓么。恰好此时颜烁的声音从不远处飘来,正是在唤她,言嵘立刻就转身想走。 薛城长臂一伸,将她拉回来抱进怀,“跟我走吧。”战事若起,他不觉得大梁独自可以抵抗虞夏联军,他在金陵的所见所闻不能让他确信大梁会违背君子道义先发制人,可国际争斗就在那一瞬间的先后,言嵘势必与大梁共存亡,可他不要她死。 言嵘已经太多次超出他的掌控了,那种无力感让他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言嵘的生死得由他说了算,只要他不允许,谁也不能带走她的性命,包括她自己。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跟我走,”薛城从背后抱住她,他说话的热气响在耳边,“我带你走。” “你不恨我么,”言嵘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来,甚至还想带她走,难道那些伤害他统统可以当做没发生么。 “我想啊,可我若能做到,我今日就不会来了。”看着她与颜烁一起进来,同进同出,笑意就从未在她脸上消失,那个颜烁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年纪轻轻身居总督高位,他本以为是浪得虚名的,可看到百姓对颜烁的印象多是赞不绝口,他就明白或许大梁自有他的运行之道,那些他们觉得难以理解的事情,在大梁似乎是合情合理可以实现的。 他嫉妒,害怕,恐慌,颜烁近水楼台,只要他有任何一点心思抢走言嵘,他就完全没有机会了,颜烁陪着言嵘十几年时间,言嵘又是个那样心软好说话的女子,她怎么会不心动? 他在东京苦苦挣扎以求活命的同时,他们却能够轻轻松松谈情说爱,这要他如何不嫉妒不发狂? 他在她背后用哀伤的语气说着自己的无可奈何,他曾是东京城里骄傲明朗的小霸王,有什么事情能让他甘心低头示弱的呢? 言嵘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和薛城相遇在两国博弈的棋局之下,二人只不过是各自国家走出的一步棋而已,他们的感情不属于自己,又怎么能因为个人的感情扰乱整体的布局呢。 他们从来都是身不由己,她原谅了薛城利用杀害大梁人的方式替她洗脱嫌疑,薛城也放下了她离开时设下的重重陷阱,他们始终忠于自己的国家,却忘了忠于自己。 薛城对大虞的热爱与执着不比她对大梁的少,但是现在,薛城愿意让步了。他冒着巨大的危险跑到了大梁,问她要不要一起走。 言嵘瞬间就动摇了,她也只是个普通女子并非绝情绝爱,她没有办法不正视自己的内心,离开他的那些天里她无数次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告诉自己忘掉他也没关系,她留在这里是最好的选择,她无需后悔。她几乎要以为自己快成功了,可薛城的突然出现还是告诉她,那不可能。 那不可能。 她好像不知不觉间已经深爱他至此。 这真是个令人担忧且糟糕的事情,她想。如果她只是个普通女子,恐怕就会抛弃一切答应他了吧,可是情感再冲动,理智却依然占据着上风,她不是可以沉迷于情爱的普通女子,她是大梁的公主,有些事情她不可以做,底线不能逾越。 言嵘把他的手拽了下来,没有回头,“大梁是我的家,我不会走的。要么你投诚,要么你我就恩断义绝。”既然肯让第一步,第二步也不会难。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有那么一点私心,有些得寸进尺,希望他可以放弃自己的底线与坚守,到她这边来。 虽然希望渺茫、甚至是没有,但她也给出了第二条路,只看他愿不愿意。这世上本没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情,只看你愿不愿意。就像十五年前的大梁,放弃镇守南海、调兵回援难道很难么,不是,大梁只是不愿意罢了。 薛城松了手没再拦她,言嵘背对着他没看到他此时的表情,当然如果她看到便会知道,薛城今日来此的目的,他是来带她走的不错,投诚却是从未想过,毕竟他冒险来此的目的并不是单纯为了言嵘,他是来刺探大梁情报的,带走她只是顺便,既然不愿意,他亦不会强求,他有他的坚守,不会因为一个女人而动摇。 颜烁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近,言嵘没有等到她想要的回答,也就不想继续逗留,应着颜烁的询问径直走了出去,顺手拿走了薛城手的桃花。“去哪里了,怎么也找不着?”温柔且带着些许焦急的声音是颜烁,薛城静静地藏在储物间的角里听着。 言嵘带走了桃花,这件事不由得让他嘴角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她爱他,还没忘掉他,那他就还有机会,言嵘在手,大梁岂有不竭力相助之理? “随意走了走,一时入迷没听见,”言嵘略带歉意道,“外面都解决好了吗?” “好了,咱们走吧。”“好。”颜烁没有起疑,带着言嵘一起往外走去,薛城从角里瞥见她的背影,纤细腰肢在颜烁掌不堪一握,望向颜烁的眼神灵动娇俏,两人自然地说着话,似乎完全不记得刚才还见过他。 不明由来的怒火让他移开视线,走向了另一边,另一个小厮打扮的人缓步走过来,见着他低低道,“殿下,情况都摸清楚了。” 李江喊了他两声,薛城好像还没听见,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见到王妃了?她怎么说。”薛城扫过来冰冷的一眼,“你叫她什么?” 李江赶紧改口,“是大梁公主,属下一时口误。” 薛城面色阴戾,吩咐道,“动手。” 李江以为自己听错了,“殿下不是说只来刺探情况么,动什么手?”难道…… “你质疑我的命令?”薛城看上去很不好,简直下一秒就要打人了,李江很识时务地答应下来,“属下这就去办。”至于到底办什么他也不太清楚,总归先溜出去再说。 薛城背着手站在原地,浑身都冒着寒气,以前他敬她、爱她、舍不得动她,因为言嵘的关系从不对大梁有任何筹谋,因为那是她的故乡,是养育她长大的地方,来见她之前他都狠不下心,她要是哭得眼泪汪汪怎么办,他还怎么硬着心肠做那些她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他甚至想,只要言嵘答应跟他走他就什么也不追究了,只要能跟她在一起就好,她要护大梁,那他就跟她一起保护大梁。 可她是怎么说的,她居然让他背叛大虞投诚过来,否则便恩断义绝。她甚至都没有问问他是怎么破局活下来的,若是她知道自己为了活命不惜自贬去往冀州,当了一个毫无实权的小小团练吏还能无动于衷的话,那她爱的也不够深,仅此而已罢了。那他又何必一再退让委曲求全。 而且她居然用恩断义绝那样的话来威胁他,难道不那么做他就没法抓到她了么?他不仅要把她抓回来,还要把大梁、把颜烁都灭掉,他就不信一个亡国公主还能逃到哪里去。没了颜烁,她还能用那样的眼神看谁? 言嵘回到大梁已经月余,谁知道她和那个旧情郎会不会旧情复燃发生点什么,刚才抱在怀里的软玉温香对着另一个男人言笑晏晏,甚至还会在他身下承欢软成一汪泉水,一想到这里薛城就头疼,不由后悔刚才太过紧张,他就不应该问她的,就应该直接敲晕了带走才是。 坐上了马车,言嵘一直盯着那株桃花,颜烁随意问了一句,“怎么今日想起折一枝桃花了?”桃花在大梁颇为常见,言嵘四岁起便不再喜欢见一枝折一枝了。 言嵘笑了一下,“这不一样,是从远方来的。”她没有在颜烁面前掩饰自己的习惯,所以当她意识到这话不太妥当的时候已经晚了,好在颜烁没有在意追问到底,很轻松地转移了话题,“没想到别处的桃花也能开得这样好。”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在微笑,言嵘没有发觉不对劲,也就没有多想,桃花散发出淡淡的芬芳,似乎还残留着刚才薛城抱住她的体温,他没有答应投诚,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们以后便不会再见了?她想起来为什么薛城突然来大梁,之前的浴佛节晚上,她曾经说过大梁的烟花最为好看,有机会的话一定要来看看,所以他就真的来了。 言嵘低头凝望着桃花想着心事,想着心事的颜烁坐在一旁凝望她,他的视线温柔地在她身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颜烁将她送回公主府,目送她走进去之后才又吩咐离开,这时候他不再笑了,突然出现的桃花什么意思他怎么可能不清楚,来自远方,还能是哪个远方,不就是虞国么,薛城来了。 言嵘可能对政局不太敏感,但他岂能不知道呢,薛城在这个时候来到大梁,还是乔装潜入的,代表了什么意思?他怎么可能是单纯来看言嵘的呢,但是这话颜烁刚才没有当着言嵘的面告诉她,看得出来她很高兴,他不忍心让她伤心。 “盯紧了薛城,别让他查到什么要紧的事情,明日我去禀告陛下发逐客令,”颜烁沉静开口,吩咐风竹,“他胆子很大。” 第一百三十章——他怎么变成智障哥哥了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三十章——他怎么变成智障哥哥了 梁植没有食言,果真在约定的时间到了金陵城郊,凌云阁在什么位置他很清楚,来来回回见得次数不少,可他每次都只敢远远地看一眼,连逗留于此的勇气都没有。 这次也不例外,只有时时安慰自己他是陪乔酥酥来的,这才减轻了心的愧疚与不安。乔酥酥姗姗来迟,非常抱歉地赔礼说是自己有事情耽搁了,这要平时有人敢这么对他,梁植肯定是要责备对方的,但这次梁植并没有生气,反而有些感谢乔酥酥的迟到,才能让他一个人站在凌云阁对面这么久,就好像他已经加入了其,与父亲一样了。 “没事,我们进去吧。” 乔酥酥稍有些诧异,他居然这么爽快?不过她也没多想,赶紧拉着他进去了。如今仅存的凌云阁规模不大,但还是能看出一些昔日的辉煌,乔酥酥顿时多了几分畏惧,躲在了梁植背后,催着他先往前走。 “你平常不是挺能说会道的么,现在怎么怂了?”梁植终于缓过来,开始打趣她,乔酥酥瞪了他一眼,“管我做什么!你走你的路。” 凌云阁如今的主事是个略有些佝偻的小老头,精明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动两下打量着他们,“二位有何贵干?” “我们想加入凌云阁,”梁植简单的说明来意,顺便把藏在他身后的乔酥酥拽出来,小老头看见她拈着胡子道,“又是你啊。” 他看了看眼前的小伙子气度不凡,穿着华丽,心想就算有个穷酸鬼又如何,先把眼前这个小贵人拿下才是,“鄙姓蓝,你们可以叫我老蓝,二位这边填个申请表格吧。” 说罢便将两张空白纸张递给他们,梁植看了看纸,还是写了个假名字上去,乔酥酥填完之后无意瞥见他,不由得问道,“你写这个假……”话还没说完就被梁植打断了,“我们填完就可以了吧?” “还需要一个入门测试,只有通过了测试才能说明你们有行侠仗义的能力,不然就各回各家吧。” “什么测试?” “最近城郊有不少盗匪出没,骚扰过往商客与百姓,最近还借着收保护费的由头搜刮了一批金银财宝,你们去将他们剿灭干净吧。” “伤害百姓的确是可恶,”乔酥酥走出凌云阁之后愤愤道,“我们先去打探一下情况吧?” 梁植仍然有些犹豫,心情颇有些沉重,“好,那我回去找颜大哥调兵。”“你着什么急啊,”乔酥酥赶紧拉住他,“贸然派兵不是打草惊蛇么,既然敢在京城边上当盗匪,心思哪有简单的,咱们得从长计议。” “那你说怎么办?” “我们先去打探一下情况,再回去禀告让他们派兵。”乔酥酥盯着他上下打量,“你这样可不行,穿得也太华丽了。”打探情况自然是要扮得越土越好,这样才不引人注意。 梁植低头打量了下自己,对她坦荡的目光有些忐忑,“你别看了!”他避开乔酥酥沉思的视线,吩咐杜磊赶紧回去知会颜大哥和表姐一声,剿匪可不是什么小事,他一个人做不到,要是不小心闹大了还得他们两位替自己兜底。 梁植这边正盘算着,乔酥酥突然冒出一句,“咱们假扮夫妻吧?” “什么?”梁植差点震惊地大叫出来,“你想什么呢,男女大防你都不顾了?江湖竟如此不拘小节?”难道是他迂腐了不成,看乔酥酥那副正常得不行的表情,他都怀疑自己是个年过百半的老古董不开窍。 “假扮夫妻是江湖上最常见的形式啊,比一个人能打听到更多的情报,而且不容易引起怀疑。”乔酥酥耐心给这个自小娇生惯养不曾出过远门的贵公子解释,“再说了,那也是我吃亏好不好,我能占你什么便宜?” “不行,只能假扮兄妹,”梁植固执地不肯,“要是你不肯,那我就不去了,你自己找个人去吧!” “好好好,兄妹就兄妹,”乔酥酥才不傻,看见梁植似乎认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也有手段和能力,她脑子被踢了才会自己一个人去,反正无论假扮什么都只是假扮而已,她不在乎。 “你干什么去?”乔酥酥见梁植转身就往城里走,不由得问。“去买衣服啊,你不是说我穿得不太合适么?”“用得着专门去城里买么,”乔酥酥暗自摇头,还是江湖经验太少了,“跟姐姐走吧。”说罢便领着梁植往一处农户小院去。 “有碎银子么,”乔酥酥带着他趴在旁边草丛里,梁植不知道她在干嘛,也不敢问,“有,”说着掏出荷包来,拿出了一锭银子,惹来乔酥酥一个大白眼,“太多了,换个碎银。”这么大的数额放在人家院子里恐怕人家会以为这是赃物不敢收吧。 梁植听话地找了一块小碎银给她,乔酥酥放进手里收好,“你就瞧好吧,等会看我眼色行事。” 她蹑手蹑脚靠近小院去,梁植有些纳闷,看什么眼色行事?他怎么知道她的眼神什么意思? 乔酥酥一开始想帅气潇洒地越过围墙跳进去,结果围墙太高,超过了她的能力范畴,试着几次挂在墙边上不去之后,乔酥酥放弃了这条路,开始走正门,小院的篱笆竹门下方有不矮的空隙,乔酥酥身材娇小,倒是很容易就挤了进去。 片刻之后竹门开了,那里伸出一只小手对着外面挥了挥,梁植便快速走了过去,只见乔酥酥钻在晾衣杆那边,“快来挑两件你能穿的。”顺便将那枚碎银子放在了竹椅上。 梁植随意挑了两件,“我们偷拿他们的衣服,这不太好吧?” “咱们不是偷,是问他们买啊,这不给钱了么,”乔酥酥,“再说了,你这身衣服的钱能买不少他们这种粗布衣服了吧?怎么可能不乐意换呢。” “好吧,”为了完成任务,梁植也不再纠结,只是看着乔酥酥一直盯着他,“你怎么还不转过去啊?” “啊,”乔酥酥这才反应过来,迅速转过了身,有些磕巴地解释,“我,我这不是替你望风么,你赶紧的。”她有些局促地盯着自己衣服的下摆,她的衣服很合适假扮进京投奔亲戚的乡下女子,所以就不用换了。 “对了,拿个值钱的东西放进包袱里,等会吸引那些匪盗来偷。”“偷?他们若是明抢呢?” “光天化日地直接抢劫?这里可是京城,他们也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至少也得入了夜才行,而且你没听那个老蓝头说么,他们是借着收保护费的由头搜刮了不少钱财,那就说明他们暂时还不敢明抢。” 梁植掂量了一下,将父亲留下的玉佩塞进了怀,虽然拿它出去有些冒险,可若是将它留在此处让凌云阁替他保管,他也有些不放心,还是得亲自保管着最好。 身后忽然没了声音,有人拍她的肩膀,打断了乔酥酥的思绪,她转过身一眼就看到了换装完毕的梁植,后者正拍着衣服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行为非常扭捏不自在,“怎么样,我还可以吗?” 梁植问得很真诚,乔酥酥却忽然想,人与人真是不一样的,就算穿上同她一样的衣服也依然遮掩不住他的周身气质,不是什么盛气凌人的讨厌,他什么都没做,只是站在那就和旁人不同了,是和她完全两个世界的人啊。 她难得沉静地笑了一下,“还可以,走吧。” 梁植完全没意识到她的情绪有了一瞬间的低,他仔细叠好了自己的衣服,将它们和碎银子放到了一起,这才跟着乔酥酥离开。 “既然咱们扮成兄妹了,那你先叫一声哥哥来听,提前练习一下以免等会露馅。” “你不用操心我,我临场应变强得很,主要是你,等会别被吓得说不出话就好。” “谁、谁说的,我才不害怕呢,你少看不起人,我只是没机会去历练罢了。”“行了,你都变结巴了,你等会干脆就别说了以免引来怀疑。” “为什么啊,我才不会拖后腿呢。” 两人一边争吵一边往山匪盗经常出没的地方走着,很快就被人发现了,梁植狠话说得很多,一见到魁梧凶悍的来人果断闭了嘴巴。 “站住,什么人?干什么来的?”壮汉拎着棒槌指着他们问话,喝令他们止步,“不知道这里是青龙寨么,不要命了?” “壮士息怒,小妹是从平遥乡下来的,”乔酥酥立马转换了角色,游刃有余道,“家死绝了,又带着个智障哥哥,实在是没办法才来投奔京城的亲戚来了,“梁植有些神色尴尬,不是只让他闭嘴么,他怎么又变成智障哥哥了? “没曾想这里的路太过复杂,走了几天也没看到进城的路,盘缠也花得差不多了,眼看着天色将晚也没地方住下,实在是太过焦急,一时冲撞了,还请大哥见谅啊。”乔酥酥继续道。 壮汉没有立马信任眼前人,最近放话要来剿匪的人可不少,谁知道他们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出现,“家里没人了,全死光了?” “可不是嘛,”乔酥酥装作伤心的模样抹了抹眼泪,“家无人扶持,又带着一个这样的哥哥,实在是叫我焦头烂额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前来投奔亲戚了。” 乔酥酥适当地抖动包袱,壮汉本来想直接回绝,听到包袱里清脆的声响之后迟疑了,听这声音,至少也得是好几份金银财宝啊,他们出来投奔亲戚肯定还随身携带着手镯玉佩等等金银细软,男的看上去痴傻呆笨,女的又是这样单纯好骗的,应该不成问题。 想到这,壮汉便改了主意,“也是你们走运,我们山寨里最近刚好有房子空出来,你们若是信得过,那就跟我走吧,借宿一晚明日再送你们进城。” 送他们进城?送他们上西天还差不多,乔酥酥心里诽谤,脸上却堆着笑意,“是吗,那这样真是太好了,多谢大哥,大哥怎么称呼啊?”“莽汉罢了,没有姓名,你就叫我二虎吧。” “二虎哥哥必定是一身神力吧?”乔酥酥很自来熟地攀谈,二虎果然大笑起来,“小妮子会说话,还真被你猜着了,我小的时候跟着山寨兄弟打猎,碰上两只吊睛白虎,好家伙!要吃人啊,幸好兄弟几个配合,一箭放倒一只,我这铁拳头就将它们砸成肉泥了!” “这么厉害!”乔酥酥夸赞着,心里却想吹牛也打个草稿吧,拳头打死老虎,你以为自己是戏里的打虎英雄? 梁植为了维持住自己的形象,只好闭口不言,见乔酥酥一路与人攀谈毫无戒备之心,忍不住想提醒她,却没想到被那个二虎看见了,“你这兄弟是怎么了?怎么这幅表情,我看他好像有话要说。” 第一百三十一章——山寨惊魂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三十一章——山寨惊魂 乔酥酥赶紧打圆场,“他是想尿了,平常就这样,不太分得清场合,我也是很无奈呀。”说罢捏着梁植的手咬牙道,“哥,你就忍忍吧。” 梁植把话头咽进肚子里不再理会她,任她拉着自己走路,心里满是愤怒,他是看不下去那个家伙揩油好吧,手都要摸到她肩膀了看不见么! 二虎将他们带给一个似乎是管事的人看,然后经由同意将他们安排在了其一处厢房,并叮嘱他们千万不要到处张望,安安静静地等着明天离开就成。 乔酥酥自然是满口答应着,大哥长大哥短的叫着,哄得二虎非常受用,还给他们精心准备了饭菜。 梁植关上房门,确认没人了这才道,“他们的饭菜你也敢吃?”“这你就不懂了吧,现在还没入夜,按江湖规矩,凡是盗窃者得入夜才能下手,哪有白天的时候就下药的,这又不是黑店,人家是匪盗嘛。” “这有什么区别吗,不都是奸盗之辈么,还分什么规矩,他们能守规矩么?”梁植不屑道。 “你放心,他们不像你们这些贵人读那么多书懂那么多大道理,他们只懂一些口口相传的规矩,比你们什么大梁律法要来得印象深刻,放心吧。”乔酥酥有些不悦。 梁植没走过江湖,所以半信半疑,眼下也无人可信,只好躺下来准备睡觉,他反正是不会吃他们的食物的。 “你躺下来作什么?”乔酥酥不解道,“不去打探消息了?” “啊,你不是已经打听到一些了么。”梁植后知后觉,“哦,刚才都是那个人在问你。” 面对梁植迷迷瞪瞪的脸,乔酥酥不由得觉得带他一起来简直就是个失误,还是她自己想办法吧。 她翻出来一块黑色面巾,待天黑后边悄悄溜了出去,梁植赶紧跟在她后面。外头已经是夜色浓郁,山寨之亮起了蜿蜒的灯笼,山寨建在半山腰,灯笼便随着上山之路成为黑夜之点缀的明珠,一直通到山顶。 山匪盗颇为聪明,以防神武军按照灯笼的指示摸到他们的老巢,他们没有选择不点灯的被动形式,而是几乎将灯笼点满了整座山,让人无从辨认。 就连刚才带乔酥酥他们上山,也是需要蒙着眼才能被允许上来的,他们足够小心又狡诈,难怪为祸百姓却又一直没能。 有人带着队伍浩浩荡荡地从寨子门口进来,一群人吵吵嚷嚷,高声叫喊着什么,乔酥酥躲得有些远听不太清楚,只能依稀听到什么“收获不多”“倒霉”之类的字眼。 紧接着他们便开始生火、上菜,围着长条木桌饮酒吃肉,烤肉的香味阵阵散发出来,烟火之气隐藏在了满山光亮之下,丝毫叫人看不出端倪。 乔酥酥蹑手捏脚地去爬他们的围墙头偷窥,奈何围墙太高,梁植只能扶着她站在自己肩膀上,托她上去以免她发出大叫引人怀疑,“怎么样,怎么样,看到什么了?”他声音很轻,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被人发现了。 乔酥酥只能看到两个像是当家的人,一个稳重敦厚,坐在最间,应该就是大当家的,另一个生得精瘦干练,一脸的阴谋诡计,说话洪亮有气势,连那个大当家的也侧耳听他所言,也就他说话的时候乔酥酥还能稍微听见一点,说是什么转移库房、瓮捉鳖之类的,难不成这帮匪盗还敢杀进城去? 乔酥酥还在想呢,忽然那个年轻男子向她这边掷来石子,乔酥酥情急之下猛地躲避开来,脚没有踩稳一下子摔了下去。“小心!”梁植下意识地去接她,乔酥酥害怕得双眼紧闭,黑暗抓住了什么便死死地拽住了他,梁植拦腰接住了她,“没事没事,我接住你了。” 乔酥酥睁开眼,梁植焦急的脸色映入眼帘,“还好吗?你说话呀,别吓我。”天天话多爱絮叨的人突然不说话了,真是吓人,她不会扭伤脚了吧? 梁植胡乱猜测着,完全没注意到有人已经围住了他们两个,乔酥酥立刻跳下来挡在了梁植前面,“几位大哥,这是怎么了呀?” 有个虎背熊腰壮硕无比的年轻男子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他带着疑惑的目光喝问,“你们是谁?谁带生人进来了?” 二虎赶紧跑过来解释,“三当家的,这是小人的义妹,刚巧在山下碰见了,所以……”“去你的,你怎么哪里都有姐姐妹妹。”三当家的一把推开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乔酥酥和梁植,梁植手脚僵硬,只恨自己刚才失态竟将他们引过来了,这下可好,要被人撵走或者杀了。 “三当家的,我们是从平遥来的乡下人,家人死光了,我这倒霉哥哥又是个傻子,靠我一个人没法养活他,只好千里迢迢来投奔城里的亲戚来了,途径贵宝地一时间迷了方向,才不得以想来借宿一晚。” “亲戚?哪门子的亲戚,”老三显然不太信,“叫什么名字?快快报上来!” 什么亲戚在金陵,这可问倒她了,当着人家的面乔酥酥也不好直接问梁植,只好搜肠刮肚说了颜烁的名字,“颜烁。” “颜烁?!”老三有些诧异,“你是他什么人啊?” “远房表外甥女。”乔酥酥想颜烁的年纪也不太大,这亲戚关系若是攀得近了就惹人怀疑了,果然那个老三质疑,“他有你这么大的外甥女?” “所以是远房的嘛,他娘亲是我老爹弟弟的小舅子的老婆,”乔酥酥随口胡诌着,反正他们也听不出来,老三扳着手指算了算他们的关系,好想没啥问题,“那你们住就住了,干吗不好好待着,出来做什么?探听寨子机密老子就宰了你!” “哪能呢,”乔酥酥赶紧解释,“我这个哥哥不是脑子有些问题么,一路上风餐露宿的也不能按时吃饭如厕,刚才就非要吵着来撒尿,不然就跟我打滚撒泼啊,我实在是没办法了,若不是抛弃家兄是违法的,我早就走了!” 梁植瞪着乔酥酥,听她把自己的形象抹黑得一干二净,脸上还不能有什么不满的表情,只好逼着自己傻笑。 老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乔酥酥,狐疑道,“你们长得也不是很像啊。” “一个像爹一个像妈,”乔酥酥打着哈哈,“当然不太像了。” “带着这么个傻子不累赘么,”老三说着已经伸手摸了过来,拽住了乔酥酥,“小娘子有几分姿色啊,不如你跟了我,我随便找个人结果了这个傻子,还你一个清净。” “这……不太好吧,”乔酥酥努力把自己的手抽回来,“血浓于水的怎么能这样呢。”“不用你动手,”老三硬拉着她将她拽到自己怀里,满脸堆笑,“我来就行了,你只当不知道就成,也别去投奔啥亲戚了,就跟着我在寨子里吃香的喝辣的吧!” 这人是想借着留住乔酥酥来对付颜大哥吧,梁植察觉到他的意图,不然,除此之外难道还真有人会贪图乔酥酥这种女子的美貌? “住手!”梁植扯下老三那只肥腻腻的大手,将乔酥酥一把带至自己身后,“不准、不准碰她!”他没忘了此刻自己的身份,故而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这幅样子在梁植看来是敬业演戏,可在别的匪盗看来却是滑稽非常,“哟,你看这个傻子知道护人了。” 乔酥酥没理会那些笑得猥琐夸张的人,她只能看到眼前的梁植,其实她虽年纪不大,可的确很早就在江湖沉浮,一路走来遇到的色狼流氓不知道有多少,每次都是她靠聪明才智才能勉强化险为夷,有好几次她都以为自己命止于此,其惊险不敢细说。 这是第一次有人挡在她前面保护她,虽然他不是什么武功盖世的大英雄,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贵公子,那种被人关心的感觉实在久违,以至于她的心砰砰直跳,不知怎么的,她忽然觉得梁植变得顺眼了很多。 好在老三没有真的逼着乔酥酥留下来,取笑了他们一番后边放他们走了,只是乔酥酥明显察觉到有不少眼睛盯着他们。重又合上房门,乔酥酥压低了声音和梁植说自己刚才所见,梁植若有所思,“有三个当家的,还想要设个陷阱引我们前去。” “对了,”乔酥酥,“今晚不要睡着,他们会来偷东西,咱们连夜离开,你把玉佩藏好了。” “咱们怎么离开,门口都是人。” 乔酥酥忽然翻出手帕浸湿了捂住口鼻,压低了声音给他指方向,“你看,他们放了迷烟。”梁植赶紧寻了一块布料,学着她的样子捂住口鼻,有些瓮声瓮气地道,“咱们要装晕么?”乔酥酥摇摇头,指了指门背后的位置,梁植顿时明白她的意思,躲了过去。 后半夜的时候有人推门进来,乔酥酥手拿一个木质脸盆猛地敲晕了他,梁植赶紧接住他以免倒地声音吵到别人,趁着这个机会乔酥酥解决了后面另一个大块头。 他们火速换了衣服,梁植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礼制规矩,急匆匆地换好衣服扮作他们的装束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梁植面对着复杂的路况有些胆怵,但乔酥酥却非常淡定且冷静地走着,梁植便乖乖地跟在她身后,就是她的衣服显然有些不合身,太大了,套在她身上就好像一只大麻袋。 第一百三十二章——跪迟来的公道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三十二章——跪迟来的公道 九月初八是个很平常的日子,不是发薪水、也不是走路遇祥瑞的好日子,但喜鹊成群结队地在苏寅屋子外头的树上跳来跳去,若非它们叽叽喳喳的声音非常好听悦耳,苏寅差点以为这是晦气的乌鸦。 他照常安顿好师娘和送囡囡上学,然后便去昌业行当里等待干活接单,因为要先送囡囡上学的缘故,他总是排在长长队伍的后半段,他都已经快习惯自己总是排不到什么报酬丰厚的好单子。 可是今天不知怎么的,正好行当派完一些单子,那些排队的光膀子大哥一边抱怨着任务繁重又琐碎一边为了生活还得去做,急匆匆地离开,苏寅便一下子走到了最前面。 老板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头也不抬,“稍等等,刚刚派完一波,今天生意异常火爆,很快就有新的了,你稍等。” “哦,”苏寅没等多久就拿到了一个富贵公子学堂的活,那位富家公子因为闹事闹出一场风波,因此换了一家私塾,原先的东西也需要找人搬过去,东西不是很多,酬金却相当丰厚。 苏寅拿到的时候忍不住暗自感叹自己运气绝佳,但是人不可太过高调,他牢记着师父的教诲,将喜悦埋在心底干活,很快就搬完了回到行当,老板拿着笔按着完成的单子给他记录,就在这时忽然有个人叫住了苏寅。 “这位是苏小哥吧?”说话的是一位有些年纪的老者,穿着精致古朴,周身都散发着与自己截然不同的气质。 “您是?”苏寅认为自己绝对不认识他,那他又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呢。 老者微微笑,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苏小哥,跟老奴走吧。”苏寅跟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他后面不远处是一辆黑金色的华贵马车。 黑金色,大梁皇室,大雁宫里来的马车。 苏寅的心忽然跳动得剧烈无比,能有什么事会让大雁宫派人来请呢,若是他犯了什么事,应当是镇抚司拿着锁链来扣他才是。 所以只可能是一件事。 苏寅跟着老者上了马车,虽然老者的态度非常和蔼且温柔,很好说话,但苏寅还是觉得非常紧张,双手放在膝盖上不断摩挲擦着手心里的汗。 “别紧张,陛下只是有些事情想向你问清楚,陛下为人和善,见过他的人莫不称颂,孩子不必紧张。” 果然是去见陛下的,他说话温柔,就像一只大手抚平苏寅心不安,有那么一瞬间让苏寅想起了师父秦威,物是人非,如今他只有孑然一身。苏寅鼻子有些酸涩,却又努力克制住了,沙哑地从喉咙里蹦出一个字,“嗯。”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平稳地驶进大雁宫,苏寅的心情越发紧张,压迫感让他开始胡思乱想,陛下亲审自然是好事,可若是陛下认为师父的死并不蹊跷呢,如果连陛下都发话了,还有谁能替他翻案? 见了陛下他该怎么说才好,才能让陛下也觉得此事另有隐情?身为上位者,肯定会思考很多事情有很多顾虑,万一陛下觉得此事太小,或者没必要因此处理涉事的人呢?那他该怎么办? 老者忽然喊他下车,吓了他一个激灵,下了马车才发现已经到了。苏寅走下来,跟着老者步行前往朝阳殿。 御林军驻守着宫殿,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竟比他在神武时看到的都要严肃,这个熟悉的场景稍稍缓解了苏寅的紧张感,也对,这里毕竟是皇宫,御林军的职责比神武更为重要。 他听身旁经过的侍官、宫娥纷纷唤眼前的老者刘大人,他这才反应过来这是谁,大雁宫事务总管刘贤刘大人。 这样的大人物亲自来寻他,带他进宫! 苏寅怀着复杂的情绪跟在他身后,直到刘贤停在了朝阳殿大门口嘱咐他什么时候进去才停住了脚步。 刘贤关切地问,“孩子,知道怎么行礼吧?” 苏寅不自觉地点头,刘贤点点头,“不错,等会有人传你,你便跟着里头带路的人进去就好了,不要紧张,表现得自然一些,得体大方就好。” 苏寅没听清他接下来说的什么,他抬头仰望着朝阳殿的高耸牌匾,有一股无形的力量让他下意识跪了下来。 “还没到时候呢,怎么跪着了?”刘贤想拉他起来,可苏寅不想起来自然是拉不动的,刘贤只好由着他去。 是还没到时间,这时候跪显得有些傻气,可是苏寅不这么觉得,他不是在跪梁帝陛下,但他应该跪,跪他的师父秦威,跪迟来的公道。大门随着洪亮的连声传唤应声打开,威严的朝堂缓缓在他面前拉开帷幕,苏寅缓慢起身,在引路人的带领下踏进了朝阳殿。 朝阳殿曾经在十五年前虞夏联军伐梁的时候被蛮夷踏入,可这丝毫不影响朝阳殿的威仪,即便是面临着随时都会血溅三尺的危境,朝阳殿里坐着的先帝陛下、执笔记录的史官大人,还有无数白头耄耋老臣都未曾折腰,朝阳殿自有朝阳正气。 古朴的大殿没有想象冰凉的氛围,木质的地板因为有了年头踩起来略有声响,可依然敦厚踏实,苏寅忽然就没有那股紧张感了。无数道视线移向他,梁帝、公主,颜烁,以及很多朝臣,甚至跪在一边瑟瑟发抖的李大人,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了进来。他忘记了怎样行礼,直接一个叩首跪拜在,“草民苏寅,拜见陛下。” 他不太合规矩,朝堂略有微词,但梁帝没有苛责,“起来吧。”有人接着道,“苏寅,将你所知道的秦威之死一案从头说起。” 苏寅低头望了一眼脚边匍匐跪地的李长青,后者顿了许久没听到苏寅开口,以为他不会说出什么让自己难以下台的话,便扭头看他,正好和他对视了一眼。 就这一眼,差点让李长青当场吓尿,苏寅的眼神简直可怕的想要将他生吞活剥了,苏寅的确很想直接杀了李聪,他本来是不太相信所谓的翻案的,哪怕亲审的人是陛下。 当初他曾经非常信任他们,所以他觉得师父之死颇有蹊跷便第一时间上报了李长青、当时的官衙京兆尹,可他是怎么做的呢,他将这个案子揭过不提,还把自己打了一顿。 李长青致仕回老家了,苏寅又苦于生存无法抛下一切去寻仇,只好咽下这口气,但现在李长青又出现在他面前了,他怎么能忍?只要上前一步掐住李长青的脖子他就会死了,大仇便能得报!不必什么陛下亲审,不必什么审讯流程,登时就能报仇雪恨!那样的诱惑很难让他拒绝。 看到苏寅的状态,言嵘适时地开口,“苏寅,你难道没有话要说么,当着陛下的面你大可以从头说起,陛下定会秉公处理。” 言外之意很明显,别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当着梁帝的面动手杀人是活得不耐烦了么,而且如果不是他们为秦威之死一案到处奔走,苏寅怎么可能能来这里、再次看到李长青?希望他有点分寸,不要做出错误的事情来。 苏寅收回视线,强行将自己内心的可怕想法压下去,拱手行了一个不太标准的礼,“回陛下,草民认为,事情是这样发展的。” 他从师父接到护送公主的任务说起,一直到师父被害水,以及申冤无果反遭李大人威胁师娘和囡囡的事情都说了出来,他愿意再信一次,因为对方是梁帝陛下,代表的是大梁。 “你,你血口喷人!”李长青当然不认罪,直起身子开始狡辩吵嚷起来,“我几时打你一顿,还威胁你了?” 苏寅冷笑一声,卷起自己的裤腿,右侧小腿上面赫然是一大块烫伤疤痕,引来众臣倒吸一口凉气的嘶嘶声。 “拜李大人所赐,我这块皮到现在都长不好,这伤疤李大人难道不熟悉么,这还是你拿自己新创的刑具烙铁试验的呢,那副新刑具现在还挂在衙门刑堂里呢吧,要不要我去一趟刑堂,把那里的上新日志翻翻,看看上面是不是你李长青的名字?!” 李长青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想了很多说辞最终还是不敢在陛下面前造次,只好重又趴在了地上求饶,“陛下明鉴,当时这个小子扰乱公堂,还打坏了鸣冤鼓,我只是想教训他罢了,这伤、或许是他自己身体素质不行,所以才没长好呢?” 言铮没什么情绪,只是淡淡地道,“是么。”他一开口,李长青顿时没了声音,不敢再辩解,朝堂安静地可怕。 这是言嵘第一次看到王兄主理这种事情,按大梁的规矩,公主不能涉政干预前朝,所以很少来朝阳殿一旁听证。可自从大梁皇室人丁凋敝,不得已培养了言嵘一段时间,所以言嵘归国以后便受王兄所邀,休养痊愈之后便一直在此听证。 她看过很多次王兄处理政务,如今虽然有不少新鲜血液随着他的改革跻身朝堂,可老臣依然是政务主心骨,提出的见解和质疑依然一针见血,光是让她听着就很头疼,可王兄一件接着一件,稍加思索便能想出应答,从善如流。 他从未有过愤怒、暴躁的情绪,他一直都是这般淡定自若,坐在最高位上掌控全局,震慑朝野。 没有人比王兄更合适当这个国君,甚至是东陆的霸主,言嵘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像翻案这种小事本不用、也没必要呈递到他的面前来,但这件事是言嵘提出来的。 不是因为胞妹刻意占用朝堂时间偏袒,而是言嵘提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言铮作为国君做得足够好了,可底下的百姓为何还是会有不满呢。 就像苏寅要给秦威翻案,他本来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士兵罢了,若是案子有蹊跷上诉便是了,大梁自古便有这项制度,可为什么他会求诉无门只能作罢呢?梁帝与百姓之间的桥梁到底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 上行下效、阳奉阴违,贪污腐败、包庇勾结,如果这些桥梁没办法照顾到百姓的利益只顾自己的话,就算国君再贤能,百姓依然水深火热。 最最可怕的是,大梁、尤其是金陵城里歌舞升平、百姓称颂的局面早就成了思维定势,成为了水面上遮掩水下肮脏根源的遮羞布,阻碍了他们求真务实的脚步,甚至延误了真相与公道。 第一百三十四章——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三十四章——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乃人之天性 李长青顿时大喊冤枉,“陛下明鉴啊,草民早已致仕,完全没有必要临了给自己背一个命案晚节不保,这么多年过去了突然翻出此案,谁知道此人是不是借故敲诈诬陷草民啊。” 言嵘走出来一步,“你确定自己是冤枉的?”自从上了朝堂,他就一直大喊冤枉,一口咬定自己毫不知情,完全是苏寅自编自演陷害他的。 “自然,草民为官时极为清廉,一直想百姓所想、忧百姓所忧,一颗忠心日月可鉴,怎么可能草菅人命,甚至是蓄意谋害呢陛下您明鉴啊!”李长青说得振振有词。 “当初的庆功宴是你办的?”言嵘问他。 “是,护送公主殿下安全抵达自然是大功一件,需要庆贺,这也是大家一致决定的啊,”李长青很聪明,他承认了这一点,同时又把此事推到大家的头上,法不责众,若是大家都同意的事情,那也不能怪他呀。 “菜单也是你安排的?” “是我让人安排的,但当时大家都看过了没什么问题的。”李长青依然把事情推到所有人头上。 “秦威曾经患有哮喘,你可知情?”言嵘步步紧逼,不让他有任何放松的机会。 李长青沉默了一下回答道,“不知。” “你是京兆尹,三年前在职期间遇到护送我的任务,你难道不会对总兵司送来的名单进行核实?”言嵘继续逼问。 李长青脑门上冒出汗来,若是承认知情便是蓄意害人了,可若是说不知情,那也是渎职,没能看到秦威曾有哮喘。无论哪一项都是他的罪过。 事实上,他的确曾经想过要以哮喘为由刷掉秦威,可当时没有比他更合适、得民心的人选,而且所有人选必须经过公主自己、颜烁以及其他朝臣的一致确定才行,可操作性实在太小,所以他就没安插自己的人进去。 只想着即便将来秦威拿了奖赏那就设法夺来便是,秦威此人性格和善好拿捏,先不论还有个苏寅时时刻刻都会出问题,秦威本人还有个致命弱点,哮喘。 黄岑叶与哮喘用药相克,可使人致幻眩晕,简直杀人于无形,自然是绝妙招数。 李长青又不是个傻子,虽然两者都不是好事情,但两害相较取其轻的道理他还是知道的,承认渎职当然要比承认杀人要来得好,所以他哆哆嗦嗦地道,“是草民当时一时疏忽,没能察觉,还请陛下、公主责罚。” 言铮的视线到他身上,李长青看不出他脸上的情绪,是相信了他还是依然存疑,他心里没底,只能把头埋得更低,紧贴着地板,言铮顿了许久,不紧不慢道,“传证人。” 证人?还有什么证人,李长青心不由一阵紧张,当初所有知情者都被他处理掉了,除了他自己承认,否则便没有人能证明他当初知情。 片刻的静默之后,有个女子出现在了殿堂之上,缓慢移步上前,跪拜行礼道,“奴家若安,见过陛下、公主。” “你说说吧。”言嵘让她起身回话,若安站起来,低头扫了一眼依然跪着的李长青,“奴家是李大人的妾室,他曾经对奴家说过在京任职期间谋财害命,害死一位叫做秦威的校尉,取得一笔丰厚回报,得良田千亩、金银万两,虽略有歉意,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乃人之天性,不可违也。” 居然是那个下贱女人,李长青大怒,站起来大骂,“混账东西!谁让你来这信口雌黄污蔑我的?我早已将你逐出府去,你定是蓄意报复才胡言乱语!” 若安镇定道,“大人是惧怕府悍妻,才将奴家逐出府去,甚至还想派人杀我灭口以免抖你的丑事,奴家当时已有身孕,他竟连腹孩儿也容不下,如此行径实在令人不齿,奴家只是一介歌伎,身份低微却也有一番骨气,万不能任人羞辱,大人只管口出狂言,可做错了事就得挨罚。” “你!”李长青气得要打她,若安习惯性地捂脸抬臂躲避着,想必从前李长青也经常对她打骂,言铮喝道,“李长青!事已至此你还有何话可说!” 李长青敛了怒气,趴在地上结结巴巴地道,“陛下,陛下我真的是冤枉的啊,您别听那个女人一面之言,我实在是不知情的,都是这个女子污蔑我,万不可当真啊!” 言嵘呈上了一份记录,“这是当初给秦威诊治过的一位大夫的手记,他如今已经过世了无法前来,但他的儿子收藏了这本手记,昨天便呈交了上来,李长青,你还坚持认为自己不知情、认为自己无罪么?” 李长青完全不知道还有这回事,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言铮看了一眼手记便扔到了他面前,“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 李长青瞥了一眼上面的记录就差点晕厥过去,下了什么东西自然是瞒不过大夫的,上面清晰记录着黄岑叶,病人恐有晕厥意识丧失,应当格外当心、莫去水边断桥等危险场所。可镇抚司新呈上的案宗却明明白白地证实了有人曾刻意引导秦威往水边去。 完了,全完了,李长青瘫坐在地,想不出任何辩解的话来。 苏寅冷眼看着这场闹剧,曾经不可一世、只会鼻子看他的京兆尹大人如今却像条狗一样摇尾祈生,他也配?看着此情此景,他感到心无比地畅快。 言铮惩处了李长青,夺去他在任期间所有荣誉,撤销了他退休之后的朝廷待遇,同时按照大梁律法,以故意杀人罪判其流放西境密州,修缮西防御敌墙。 密州靠近金夏,御敌墙自百年前起便开始修筑,到现在已经绵延千里,别说是当苦力,李长青如今已经六十花甲,能不能安全抵达密州都很难说,李长青两眼一黑只觉天塌地陷,连喊陛下明鉴的力气都没有了。 李长青很快被拖走,关于秦威遗孀、还有苏寅的事情,言铮需要按照律法做出相应补偿,因此决定给秦威的遗孀汤氏免费入济生堂医治的机会,并且将囡囡的学费交由城福利机构代缴,同时给予一处救济房屋供给他们居住。 苏寅没什么好要求的,能够给师父翻案就是他的全部所求,如今达到目的了,他觉得一身轻松,哪怕陛下没有任何补偿他也不会觉得日子难熬。 言嵘曾经禀告过苏寅曾入神武军籍,但是受秦威的牵连被赶了出去,因此言铮问他愿不愿意重回神武。 神武军曾是苏寅待过最久的地方,也是他觉得最为幸福的地方,虽然训练很累很辛苦,巡视办事这类的活也很繁杂,该死的规矩也很多,但是因为有师父在,所以他只觉得开心。 可是现在师父没了,再回神武也没什么意思,所以苏寅拒绝了,“多谢陛下,可是草民如今已经过了新兵入伍的年龄,也不愿再重回神武了,我只想和家人好好生活就好。” “也好,”言铮准许了他的请求,“不过还有一事,秦校尉的那把梁刀得归还总兵司重塑。”他是梁帝,做什么本不必跟苏寅说一声,就算他直接拿走也不是不行,但这把刀的主人曾是苏寅的师父,又在他手留存多日,寄托了苏寅的思念与报仇信念,出于仁义,言铮不得不先问他一句。 那把刀曾经在师父离世之后陪伴了他很久,如果拿走重塑就再也没机会见到它、只能心里怀念了,苏寅有些迟疑,言嵘解释道,“梁刀的意义不在于一个人能拥有它多久,所有御林、神武和镇北军都会拥有、也都将最终归还它,得到的荣耀是不会因为重塑而消亡的,反而会因此将这种爱国忠诚英勇无畏的精神代代流传下去。” 每一位将士都将佩戴那份先辈的荣耀,带着他们的遗志继续向前。 所以言嵘把关百初的刀带回来之后便交给了总兵司重塑,是很舍不得,可重塑不代表消亡,离开亦不代表遗忘。 发生过的事情不会因为它的消失而清除所有痕迹,人同自然相比肯定是渺小而短命的,记忆亦是短暂如沧海一粟,可自然不会遗忘,历史不会遗忘,化将薪火相传。 “好,”苏寅被说服了,师父不是个自私自利的人,自然不会希望自己死了还霸占着大梁的东西,如果能用他自己感染更多年轻人,那他会很高兴。 言铮让人送他离开,苏寅达到了目的也不想再过多停留,他要赶紧回去告诉师娘和囡囡这个好消息,他还要去师父墓前把这个事情告诉他。 依然还是刘贤刘大人送他出去,等待马车的时候他回头眺望了一眼。 其实这里已经离朝阳殿很远了,以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屋檐飞翘的大雁宫,层叠的殿宇绵延开去就好像一只展翅腾飞的鸿雁,砖红的宫墙瓦映入他的眼帘,他忽然觉得有些恍惚,执着了这么久的事情就这么结束了? 他有些恍然,脚步停留了很久,刘贤提醒了他,“苏小哥,该走了。” 苏寅满意地离开了,但朝阳殿依然肃穆,处置李长青一事并非今日全部议题,对于言铮来说,处不处理李长青倒不是最重要的,而是他背后那个人是谁。教唆朝廷命官谋害神武将士,他为的真的就只是那些钱财或奖赏么,未必。 言嵘曾经在虞国东京查到大梁高层内部有内奸存在,而且这个人绝对隐藏得很深,他在金夏的时候身不由己,调查也困难重重几乎无法推进,从被准许离开至回到大梁顺利即位,他遇到了太多明枪暗箭,他知道身边有这么个人存在,随时都会影响到大梁的整体布局,但他不能因此本末倒置怀疑所有的人。 所以每一步都要非常小心,即便是在大梁,依然不是他的避风港,他得站出来为大梁遮挡风雨,内奸不除,国之不安,新账旧账他一起算。 第一百三十五章——智取紫霞山的计划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三十五章——智取紫霞山的计划 苏寅将师父翻案的事情告诉了师娘和囡囡,从天而降的喜悦让他们高兴了很久,师娘甚至强撑着起来张罗了一桌子好菜,带着囡囡和苏寅在秦威墓前说了很久的话,还去城郊道观感激大梁终于看到了他们的冤情,给秦威伸张了正义,即便是去了也能瞑目了。 可苏寅心里明白,根本不是大梁主动关注到此事的,虽然他还是不太喜欢言嵘那个人,但此事若没了她相助,恐怕翻案一事遥遥无期,所以尽管仍然对她无感,心里却打消了大半偏见。 接下来的几天,苏寅的运气仿佛特别好,本来将师娘安顿进济生堂里住下,又把囡囡安排好,他就肯定没法在行当里接到什么好单子了。可人走运了就怎么也挡不住好运,他一连接到好几个大单子,也不是指定要他去,就是他走到老板那里,就刚好轮到他了。 这样的好运气让其他同样起早贪黑养家糊口的大哥们都羡慕不已,有的甚至还问他是不是找了道观的仙长开运了。 苏寅当然没去找什么道士,他可不信这个,但他还是挺开心的,最近好运连连,虽说陛下减免了师娘和囡囡的医药费用和学费,可诊金和平日花销依然需要他赚,所以趁着运气好也可以多攒一点下来,万一他有个好歹,囡囡以后不至于像他以前那样被迫流浪。 师娘虽然没有跟他说过什么,但他能够察觉到,师娘的病实在不好治,她又心疼每每白丢进医坊的钱,所以早就有不治的想法了,他只作不知,依然每天早出晚归努力赚钱。 可是逃避不是办法,终有一天他会被迫面对那个结局,没有人是不会死的,包括他自己,但囡囡还小,她那么乖巧懂事,读书又努力,还大有可为,他舍不得让她再经历自己小时候那样悲惨的生活。 苏寅想着心事,又走到了行当那里,老板已经习以为常地丢出一张单子给他,“又轮到你了,小子最近运气可以啊。” 苏寅嘻嘻笑了两声,接过来一看,道,“那位贵人在哪呢?”纸上的任务是让他当个打手,立刻就走,可他怎么没看见有人在等呢。 “喏,在那边。”老板随手指了一个方向,“马车那里。” 苏寅望过去,一个模样熟悉的侍女正站在马车旁边垂手等着,见他看过来便招手让他过去。 苏寅一时想不起来她到底是谁,等走得近了听她说话,这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公主和她的侍女么。 她们让他去做打手? 贵为公主,想打谁不能打,还用的着专门派个单找他? 不对,难不成是故意照顾他的生意,还是说这么些天的好运其实都是公主故意照顾的? 长歌看出他脸上的疑惑,“就是你想的那样。”自信点,别怀疑。她没有因为之前苏寅挟持她的事情生气,反倒如往常一般大气,苏寅不由得有些歉疚。 不仅是因为这个,他也对言嵘帮助他的事情有些情绪复杂,他对言嵘的态度不可谓不恶劣,但她没有生气报复,反倒积极帮他师父一事翻案,甚至还不计前嫌地给他许多机会,公主好像也没有他想象那般坏。 “来都来了,愣着做什么?”言嵘忽然掀起帘子对着他说话,“不想拿钱了?” 说话还是这般带刺,处处看他不满。好吧,他收回刚才的想法,随意拱手道,“遵命,公主殿下。” 言嵘忽然觉得有些印象了,“你就是之前那个护送我去见王兄的士兵之一,对不对?”她有些迟疑,毕竟已经过去很久,她又只是惊鸿一瞥。 苏寅诧异她终于有点印象了,“公主大忙人,还会记得我一个小小的士卒?” 言嵘确实此时才想起来,当时她需要找几个武功高强又精通方向的人护送她前去依兰驿站,何将军给她找了好几个人都是毕恭毕敬的,只有一个懒懒散散,连行礼都是随意拱手。当时长歌还训斥了他一番,说要是不想来就换一个,看着也挺不靠谱的。 可没想到苏寅却说绝对有信心护送她平安抵达,脸上那副懒散却不屑一顾的神情当时让言嵘有些印象,没想到他当时便是秦威推举来的。 可他终究只是个普通士兵,所以言嵘很快就忘记了这一切,全身心的投入了大虞那场持久战。 “你再??拢?杲鹑?靠酃狻!毖葬伤は铝弊拥沧∷?源?シ淼氖酉撸?找?挥械髻┑亩褚猓??母鲂匀绱税樟耍?背跏Ω缚擅簧僖虼烁??怨媳模??晾辽⑸⒌鼗亓艘痪渥?下沓担?靶校?愠銮?闼盗怂恪! 再说梁植和乔酥酥顺利下山之后,便立刻去了总兵司寻颜烁去。可是梁植走到门口又顿住了,乔酥酥不解,“你怎么了?” 梁植有他的犹豫,如果直接去找颜大哥的话,那就相当于娘亲也会知道,她肯定会很失望自己不好好学习、却到处乱跑给她闯祸丢脸吧? “想什么呢?”乔酥酥的小脸在阳光下显得很有精神,她在实现自己梦想的途努力奋进,真好呀,他很羡慕。 什么时候他也能这样光明正大、不用担心丝毫心理负担地去做他喜欢做的事情就好了。“你是怕被你娘亲知道了责怪你对吧?”乔酥酥看出了他的担心,“可是剿灭山匪不是什么玩物丧志的事情啊,这是匡扶正义,如果咱们能顺利完成这个任务的话,能帮助多少百姓呀。你别忘了那些山匪抢来好多保护费呢,那些有可能是某些百姓一年的积蓄了。” “好吧,”梁植犹豫再三,还是答应了,一来的确乔酥酥说得在理,二来,如果他不去,乔酥酥可能连总兵司的大门都进不去。 也是他们运气好,他们去的时候颜烁正在总兵司听汇报,颜烁现在已经对梁植缺席太学的事情习以为常了,因为有言嵘作保只能暂时瞒着濮阳公主。 “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了,以前不是见到我就跑?”颜烁难得不扳着他的脸,跟梁植开了个玩笑,梁植有些不好意思,“颜大哥,我今天来是有正事的。” “什么正事?”颜烁有一点特别好,无论他上一秒对你有什么事而生气恼怒,下一秒你有事情求教或者相求,他依然愿意搭理你。若是换了表姐就不行了,总得先跟她道歉,还得找出金陵城里一家她觉得颇有新意的饭馆哄她高兴才行。 “我们刚从紫霞山下来,摸清楚了山盗匪的据点,”乔酥酥言简意赅地汇报,“咱们可以派兵一举将其剿灭。” “你们去紫霞山了?”颜烁这才看到了乔酥酥,后者却早就认出了他,只等着干脆利地汇报完了,给他留下一个干练女子的形象。 “是,他们抢了过往商贾与百姓的不少银钱,也一直很让城内神武军头疼,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将其剿灭,”梁植拿出地图指给颜烁看,“此处便是他们的主寨,这里则是他们用来防止金银财宝的地方。” 颜烁接过地图仔细查看着,随口道,“平日从不见你关心这些,怎么突然想到要去剿匪?濮阳公主肯定不知道吧?” “颜大哥,你可千万别告诉我娘亲啊,”梁植拉着他央求,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再说这也是有利于城百姓的一件好事呀,你不能阻止我为民除害吧?” “我怎么会阻止你为民除害,”颜烁敲了他一下,被后者灵活躲开了,“罢了,等你来了神武再好好训你。”梁植笑了一下,“多谢颜大哥。” 简单的插科打诨之后,他们正式开始准备剿匪计划,颜烁本就有这个想法,只是近来城事务颇多,一时腾不开手处理,现在梁植和那位江湖女侠既然已经打探出消息,想必是事半功倍。 “我们听到几个当家的说要设计引我们前去,等我们的人进去了再包围我们来一个瓮捉鳖。” “对,我们是想要不要趁此机会来个将计就计,”梁植指着地图侃侃而谈,“先带一小队人马装作计进入山寨,等包围的人手来齐便大军围攻,我们里应外合将他们一举拿下。” “径直进入又人马不多,难道不会引起他们的怀疑么,”颜烁淡然指出问题所在,看得出来梁植对这件事还是非常上心的,如果他真能凭借此事有所建树,想来濮阳公主也会多考虑一些他的想法、不会一味让他读书了。 “我们可以留下一条路,让他们逃跑,”乔酥酥补充道,“再派人守住唯一出口,就能将其全歼。” “可问题是山道路无数,没有唯一出口,”颜烁继续指出问题,“且匪盗比我们更加熟悉山路况,这该怎么解决呢?”梁植有些犯难了,这下可怎么办,乔酥酥却神色坚毅,目若炯光,“风向。” 她观察过紫霞山的地理位置,紫霞山的背面是云龙山脉,连绵万里的山脉高耸入云,这样的山脉凭借着地势挡住了从北方而来的冷空气,使得南面水湖方向吹来的暖风逗留于此,故而金陵总是温暖如春。 紫霞山便是金陵城郊的山坡之一,最近正是玉门江浪潮将起的日子,紫霞山正处于下风向。在山脚铺满火种和干柴,到点儿点燃火种即可,借风帮忙锁住下山通道,只留下一处可以通行,即便山匪看出不对劲,也无可奈何,只要不想被烧死总归是要从这边下来,这样就不怕山匪不从这里下山。 要么留在山被火势熏死、要么被围攻上来的神武军杀死,亦或者干脆跳下山崖,总归难逃一死。到那时,无论是招安还是全部处死,都是神武军说了算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留守的居然是大当家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三十六章——留守的居然是大当家 “此计甚妙!”,梁植听了乔酥酥周密的计划,忍不住拍案叫绝,看来行走江湖还是有点常识经验的,关键时刻便能派上用场。 “好,”解决了他们可能会遇到的问题,颜烁便没有什么好说,“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们去办。”没等梁植反应,乔酥酥却一下子激动地站了起来,“真的?交给我们去,我和梁植两个人领兵吗?那你去不去呀?” “是的,酥酥姑娘,”颜烁面带微笑,“不过我就不去了,给你和梁植一次锻炼的机会,要好好把握哦。”言嵘曾让他帮忙看住苏寅那小子,无意之遇到了被扣住悲惨发传单的乔酥酥,活泼俏丽又天真大方,率性坦荡,他很有些欣赏她。 颜烁给梁植写了调兵令,趁着大家执笔、乔酥酥兴奋激动的时候,颜烁拍了拍他肩膀嘱咐他,“小植好好表现,做得好的话,濮阳公主会看到你的闪光点在哪的。” 他的话鼓励了梁植,大大增强了信心,让后者捏紧了调兵令感觉自己充满力量,“好!我一定不辜负你的期望!你放心吧。” 待他们走后,颜烁叫来风竹,“随时观察着他们,一旦有掌控不住的情况立刻汇报给我。”风竹领命,一些山匪自然用不着颜烁亲自出马,但只要有他控场,就翻不出大乱。 夜幕如常降临,花草随风摆动,树叶发出挲挲的声响卷起叶与尘土,深夜了,整座山的灯火逐渐隐弱下去,同黑夜融为一体,今天是个寂静且平常的一天。 偶有巡夜的小兄弟结伴而行的低语,无非是谈论着今日吃了什么好酒好肉,亦或是谁谁看上了哪家姑娘,那姑娘却抵死不从的唏嘘故事。 灯笼如星火般摇摇晃晃的正欲浅眠,忽然林惊飞阵阵鸟群,火把瞬间席卷了山腰,瞌睡虫瞬间跑了个精光,“快来人啊!有人夜闯山寨!” 山寨重又燃起灯火打起精神来迎战,匆匆忙忙的从睡梦唤醒,有些人甚至衣服裤子都还没有穿好,迷瞪着眼睛大声叫嚷,“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打我们山寨?” 梁植亲自带领着一小队精锐先锋部队杀了进来,借着地图和打探到的情况顺利地找对了方向,如他所料,山寨根本没有很多人驻守。若非有诈,偌大一个山寨为何只剩寥寥几个人?他和乔酥酥之前来的时候少说也看到上百号人了。 梁植虽然不会杀人,可手下的神武精锐所向披靡,得颜烁授意的云麾使霍以君有条不紊地按照梁植和乔酥酥之前的计划来,很快就包围了山寨,可惜几个小喽??翟诙挝惶?停?辉趺炊?直闼懒烁龈删唬?瞥隽松秸?洗蟆 梁植有些诧异,留守在这里的居然是山寨大当家! 这不太合理,老大怎么会留在这里当诱饵呢,那不是非常危险的事情么,要是没点本事或者熬不到其他人来援,很有可能会死在这里啊。 老大试图多拖延一阵子,同梁植周旋,“你是何人,居然敢闯青龙寨!”原来这寨子还有个名字。 “你们压榨百姓,还借着收取保护费的理由搜刮民脂民膏,害城百姓无端遭受损失,你说朝廷怎么容得下你?”梁植义正言辞道,“我知道你们有反攻计划,其他人在哪,你们是怎么规划的,坦白从宽,我们会酌情给你减轻刑罚。” “哼,我会告诉你们?”老大嗤之以鼻,“老子是个强盗不错,可死也不会背叛兄弟!要杀要剐你们……”话音未,就像是为了验证他说话的忠诚度和真假似的,登时就有一只羽箭“嗖”地一声应声而至,径直扎进了他的脑袋,老大一句话没说完便砰地一声倒在地上,血泊缓慢从他后脑处弥漫开来。 “你怎么把他杀了?”梁植诧异地看向霍以君,后者收弓回答他,“世子,他只是个诱饵,我们目的已经达到,为什么要留着他继续祸害?” 梁植无言以对,这个山寨老大嘴巴又严实骨头又硬,自然撬不出他们想要的东西,又何必留着他给后面来援的人相救机会呢。 解决了山寨剩余的人,霍以君吩咐神武原地修整,以便待命同山下神武大部队联合。梁植在院子里来来回回的转,山寨老大的尸体早已被神武拖走,可疑惑却一直在梁植脑海里出现,到底是哪里不太对劲呢,他有不太妙的预感。 事情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一切都在按他的计划进行,顺利上山、顺利攻占了山寨,等待后面的人包围,夜幕沉默无声地望着这个年轻人面对他的难题和未来。颜大哥愿意给他这次机会,也是希望他能够借此做出点成绩让娘亲看到他的能力所在,他可不能搞砸了。 天快亮的时候,重头戏终于来了。 梁植和霍以君吹熄了山寨之所有的灯笼烛火,怎样守株待兔里应外合的事情,霍以君比梁植更有经验,这一点梁植倒是不太担心,他一直想着那个让他感觉不安的念头,等来人真的出现时他终于想到了问题所在。 来人是山寨的三当家,那个魁梧的年轻人,他手拿两板斧,气势汹汹地带着一大帮兄弟呐喊着冲了进来,若非亲眼所见,梁植也很难相信一个小小山寨居然也能容纳了这么多人。 他有一瞬间想,如果青龙寨没了,剩下那些小喽??歉煤稳ズ未幽兀??强赡芤裁桓墒裁瓷颂旌?淼氖虑椋?皇巧贤吩趺捶愿谰驮趺凑瞻欤?父龃?返穆?剐乃妓懒说共豢上В???墙酉吕锤迷趺窗炷亍 霍以君将他们全部放入山寨之后,才吩咐神武反击,相较于他们的人数众多,神武的先锋小队显得人数不够,但霍以君脸上毫无担忧神色,他坚信神武的大部队会及时赶到,神武是能将后背交给战友的骁勇之师。 但事情真的不太对劲,霍以君也察觉到了,这个老三虽然勇敢,脸上却是一副慨然赴死的悲壮神情,七尺男儿竟满脸带泪,嘴里说着什么报仇雪恨之类的话,他怎么会知道老大真的死在了神武军的手里呢,他们可没有放出消息去。 这不像是专门为了引他们入寨反攻,倒像是…… 夜幕上忽然绽放了三朵信号弹烟花,是神武的求援信号!来自山下的方向,霍以君和梁植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喊了一声,“不好!” 他们不是为了反攻神武,而是借着这个机会金蝉脱壳!三个当家的,一个死在了寨,一个此刻正在这里,还少了一个,老二。 梁植脑海里瞬间浮现当时乔酥酥说过的话,这个老大虽然被称为老大,但那天夜谈的时候却坐在侧位上,坐在主位的是那个二当家!他才是青龙寨的灵魂人物,今日没有出现的也是他! 如果他不在这里,那他会去哪呢。所有下山通道已经被火势包围,神武大部队也已经攻上来了,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走,只有他们特意留出的那条路,因为十拿九稳,所以那里只留了一小部分的神武军,大部队去支援攻打山寨了。糟了乔酥酥也在那里。 而且老二老三若是都为了老二能逃走的话,不可能让他一个人孤身离开,所以他身边一定是带着人的,而且数量还不会少。 能提出空城计引神武前来、又能暗度陈仓逃脱的人,定是诡计多端,乔酥酥肯定不是他的对手!糟了。 梁植和霍以君合计了一下,立刻决定将残局交给神武大部队,他们带着人扑向了那条唯一的下山道路。他们占领山寨之后,曾经查探过所有房屋,都没有发现山匪堆放钱财的地方,包括梁植和乔酥酥之前看到的那个库房里都没有,再结合那个老二今日潜逃,不难猜测,恐怕他们早已转移了财物只等着金蝉脱壳,脱离神武的掌控了。 他们下山下到一半就听到了前方激烈的打斗声,见到有人来援,立刻便有箭羽下阻止他们过去,霍以君立即下令,“盾牌摆阵!” 神武将盾牌放置在前,缓步前行,羽箭七零八地砸在盾牌上,梁植心焦急万分,打得这样激烈,乔酥酥那个丫头不会死了吧?她又不会打架,就会点三脚猫功夫的医术,掺和到这种战斗里来不就是只能等死了么。 神武究竟是神武,盗匪也就只是盗匪,很快神武便突破了他们的攻势加入了战局,形势瞬间扭转,老二不想过多纠缠纵马就走。 他果然在这里,霍以君瞄准了他拉弓,却被他狡猾地躲了过去,许是这一举动惹恼了他,他经过人群的时候随手拽了一个体量较轻的人当做人质,战斗开始便顶着片树杈子躲避的乔酥酥被他抓了个正着,“救命啊!” 她都躲这么远了,要打你们几位大哥一起打不就好了,抓她干什么她又不会打架,天知道怎么会突然窜出来这么多人,按照他们的计划,这里应该是为了逃命慌不择路的人选择的路啊。 乔酥酥心里诽谤,却不敢当着那个二当家的面说出来,他看着凶神恶煞,和上次爬墙头看到的样子一模一样,之前他就用石子打她了,等等,不会是上次她就被发现偷听墙角了吧? 所以他们临时更改了计划,却故意让自己按照那个错误的计划来,乔酥酥顿觉可怕,后背忍不住发凉,这也太心思诡异了,她完全不是对手啊。 第一百三十七章——你就是最好的大夫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三十七章——你就是最好的大夫 “乔酥酥!”梁植立刻上马去追,不消片刻那个青龙寨二当家已经窜出去很远,他只能拼命追赶才能不被下。 乔酥酥没有坐以待毙,老二一边挟持她一边骑马逃走,必定有所疏漏。所以乔酥酥很快冷静下来。她不断伸手去够旁边树枝,身体倾倒,老二嫌她碍事,等跑出去一点距离之后,便揪着她的后衣领往外丢出去。 乔酥酥没料到他挟持都挟持了,居然放弃到手的人质不用直接逃跑,一阵旋转她便滚下马来。常的跌倒滚她经历得太多了,坠马也很经常,所以乔酥酥下意识地护住头缩成一团,在地上连续滚了好几圈才减缓了速度停了下来。 速度太快,乔酥酥头晕眼花,差点撞上了石头,好在此刻已经没有什么山匪喽????∫』位蔚卣酒鹄矗?蛭???偶庇值??讼吕础 “乔酥酥!”后面首先追上来的不是官兵,而是梁植,他见乔酥酥摔倒立刻就下马跑过来,“你没事吧?” “别管我呀,快去追他,”乔酥酥顾不上自己是不是哪伤着了,赶紧催促梁植,“你快点带人追上去别跟丢了,我听到他们说他身上带着藏宝图,山匪们一定是把那笔钱先藏起来了!一定要把他们追捕回来,问出藏宝图的下。” “你别说那么多了,”巴拉巴拉说这么多事情,就是没一件关于她自己的,能不能先看看自己的伤势啊,明明自己就是医女,一点都不在意这些。 梁植扯住劝说无果就想自己去追的乔酥酥的衣袖,“上哪去,你看看自己的脸,都被划成这个样子了你不在乎吗?” “你别拉扯我,”乔酥酥心里着急地不行,这个任务可关系到她能不能顺利进入凌云阁呢,梁植怎么叽叽歪歪的,他不去追那她自己去总行了吧。 “小心!”就在乔酥酥站起来欲走的那一刻,一股大力忽然袭来带倒了她,乔酥酥瞪大了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还蹲在一边拉扯她的梁植忽然瞪大了眼睛压在了她的身上。 身上传来的重量让乔酥酥脑子一沉,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他后背那只弩箭露出的尖头,“你……”梁植痛苦呻吟一声滚到一边去,乔酥酥立刻翻身起来扶住他,“你箭了?!”那只弩箭扎在他后背肩膀的位置,瞬间血流如注,肯定是碰到了血管。 乔酥酥焦急万分,那个青龙寨二当家已经收了弓弩走得很远了,再不追可就真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逃跑。 可是梁植这个样子,现在又没有大夫可以为他止血诊治,她要是走了梁植可就危险了。乔酥酥内心十分纠结,看着梁植逐渐苍白的脸和不断渗出的汗珠,最终还是决定留了下来,至于凌云阁的任务,以后再说吧,人命重要。 她扶正梁植让他靠在树干上节省力气,自己揭开他一点衣服查看他的伤势,血迹不断从伤处渗出来,她只能暂时按住他的伤口。 乔酥酥不得不承认,自己有点慌。 从医、不,是学医这么多年,这还是她第一次遇到这么危险的时刻。虽然她平时嘴硬不肯承认自己医术不精,还总扯些奇奇怪怪的理由为自己挽尊,可那是没遇到真正危险的时刻,要是有她也立刻躲得远远的。 但现在她可不能躲,梁植是为了保护她才被青龙寨老二射的,她要是跑了,那她人品也太糟糕了。 现在该怎么办?乔酥酥心里七上八下,心脏砰砰跳个不停,说话也是结结巴巴地带着哭腔,“我不知道怎么办啊。” 见她这幅终于承认自己实力菜鸡的模样,梁植倒是有些好笑,如果后背肩膀的疼痛不太明显的话,他勉强笑了笑,“那我算是乔大夫头一个认真出诊的病人了?” “你别开玩笑了,我、我送你回去,让济生堂大夫给你看。”乔酥酥难得的没有回怼,哭得眼泪哗哗。梁植忽然觉得,哪怕她是风餐露宿行走江湖的女侠,也是这么脆弱会哭会疼的人啊,一点都不讨厌呢。 “我恐怕坚持不到金陵城里了,”梁植面色发白,说话声音越来越弱,“现成的大夫居然不肯给我治,却要把我送走,一点都不顾及病人病情的危急性,按我们济生堂的规矩,规避首诊原则的大夫可是要被公开批评记大过的。” “我不是大夫,我、我就是个没学成的医女,我承认我没用,你满意了吧!”乔酥酥真气他说话的讨厌,都这样了还有余力讽刺她,她承认了还不行么! “你是,在我眼里你是个合格的大夫。”梁植缓声开口,“我相信你,不用紧张,治不好我也不怪你的,生死有命。”乔酥酥有些诧异,他居然说相信她的技术,生死有命,治不好也没关系?他不是最喜欢拿医术的事来嘲讽自己了么,这还是梁植么,还是觉得她太可怜所以鼓励她? 乔酥酥内心还是很乱,“你不用安慰我,我真的不行的。”“不,你可以,”,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乔酥酥觉得梁植好像整个人都披了一层柔光。 “如果你不肯治,那我就只有等死了,”梁植说得很真诚,“你就是最好的大夫,我相信你。”“好,”乔酥酥鼓起勇气,他的话给了乔酥酥极大的信心,她深呼吸一下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心里默念了好几遍乔酥酥你一定行,然后慢慢松开了按住他伤口的手。 伤势因为她刚才的按压有些许青肿,乔酥酥撕开他衣服解除阻碍,露出弩箭杆,现在需要拔箭止血,但是伤势靠近血管,稍有不慎便会造成大失血,那梁植就危险了。 乔酥酥做好准备进行拔箭,可梁植显得有些紧张,话说得很豪迈,身体却真实地在发抖,谁能不怕死呢。 可就是这么一个怕死的人,替她挡了这一箭。 乔酥酥心里非常触动,话语不自觉地变得温柔起来,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她故意问道,“对了,我一直想问的是,你有梦想吗?” 他是个世家贵公子,吃穿不愁,一应举止都有人服侍,不像她这般,死了师父被人赶出来,被迫混迹江湖,说得好听些是自由寻梦,说得不好听就是流浪。加入凌云阁一是因为向往,二也是因为她实在无处可去。 但梁植不一样,他什么都拥有了,这样的人生算是最幸福的了吧,他还能有什么追求呢。果然梁植犹豫了片刻道,“我也不知道有什么梦想。” “你最想做的是什么?” “不用上学,娘亲不责怪我,”梁植兴致勃勃地描述,“哦对了,我喜欢做手工,这方面我好像还挺有天赋的,我小时候做了一个流车模型,大家都夸我呢。” “我记得舅母也很心灵手巧,我看了她不少手记获取灵感呢,只是我娘亲不喜欢,也不允许我弄这些,还把我那些工具材料都给扔掉了。”说到这里,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已经完全沉浸在了回忆之。 乔酥酥抓紧时机,干脆利地拔箭按压,一气呵成。梁植只感觉好像一下子痛过之后就好了,连喊痛都来不及,只能被迫卡在喉咙里。结束了他的回忆他才发现,乔酥酥只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罢了。 “那你可以把那些东西藏在外面呀,你娘亲只能在家里管你,你出来了自然可以做你喜欢的。” “我还真的偷偷藏了一个,是我在十二岁的时候刻的一个木核桃,”梁植重新露出笑意来,“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啊。”“那你最大的梦想就是将来当一个手艺工匠了?” “昂,”梁植想了想,“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在金陵开一家手艺铺子,我就每天坐在铺子里等别人上门,他付钱提要求,我就给他做,不管外面风吹雨打,我就窝在屋子里打磨,啊最好再娶个媳妇,煮一壶热茶,最好是羽瓜片,我觉得它比国山茶还好喝,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喜欢国山茶,真搞不懂,明明是羽更香醇。”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乔酥酥却陷入了沉思,他描述的那种热茶暖窗很让乔酥酥心动,她又何尝不想安顿下来过平淡的生活呢,不必流浪、不必居无定所,不必每日忧心下一顿饱饭在哪里。金陵城很大,大到每个人都不过是一粒尘埃,飘到哪里就在哪里。 “真好。”她不由得衷心称赞了一句,“你的梦想也很好啊,行侠仗义,自由洒脱,也让我很羡慕。”梁植望向她的样子很真诚,完全已经将她当成了自己的朋友,“我有这么厉害又热心肠的大夫当朋友,是我的运气呢。” 乔酥酥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这还是她头一回只靠自己救治成功,也终于有底气说自己是个大夫了,“谢谢你,”这句话她很真心,“其实我一直想说,很高兴能遇到你,梁植。” 梁植敛下笑意,怔怔地盯着她,“你的脸……”“没事,”乔酥酥大喇喇地随手擦了一下,“过个几天就好了,好不了也没事,像我们这些人皮糙肉厚的又不靠脸吃饭,不在乎。” 话音未乔酥酥就顿住了话语,因为梁植拿了自己的手帕悉心给她擦拭,“女子哪有不在乎容貌的,就算真不在乎也不能草草了之啊,感染了生病多麻烦。” 从没有人这么跟她说话,担心她的脸,担心她的伤势和安危,乔酥酥觉得自己真是糟糕透了,居然一再沦陷在他的话里,她好像一直在被触动,梁植是什么人啊,一看就是个贵公子,是和她完全两个世界的人,她还想什么呢,都是徒劳罢了。 优柔寡断,瞻前顾后,思梦怀春,这还是肆意行走江湖的乔酥酥吗,她好像有点不想去漂泊了,金陵好像也挺不错的,很适合长住。 第一百三十八章——你怎么还欺负人家小姑娘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三十八章——你怎么还欺负人家小姑娘 “真好,”忽然有人插话进来,吓了梁植和乔酥酥一跳,乔酥酥率先认出来人,“你就是那个唱戏的?”“是花先生,”梁植纠正她的称呼,压低了声音跟她解释,“以前大梁有一段时间洪涝严重,冲垮了很多田闹了饥荒,花先生把全部身家都捐出来赈灾了,大家都很敬重他。” “哦,”乔酥酥没再言语,花满天面带笑意,“大梁百姓谬赞了,这只不过是每个东陆人都会做的事情罢了。” “花先生怎么会在这呢?”这个场景似乎不适合排演戏剧或者采风写剧本吧?“说来惭愧,我不知道神武军在这里有任务,带着徒弟们在此采风,惊扰大家了。” “不妨事的,”梁植连连摆手,乔酥酥搀了他一把才勉强站稳了,“花先生没伤着吧?” “哦没有没有,不过,”花满天对他们在这倒是很有兴趣,他刚才就一直站在不远处,只是这两个没看到他罢了,“你们刚才郎情妾意,倒是很适合改编进我的新剧本里啊。” “什、什么郎情妾意,”乔酥酥涨红了脸,“你哪只眼睛看见了?!我那是在治病救人!” “技术青涩的医女大胆救治情郎,很有戏剧性啊,”花满天沉浸在自己的遐想里,“互相给予信任和鼓励,多么令人心动的青涩感情啊,没想到我都已经这把年纪了还能对此心动。” “你!”乔酥酥气得要拂袖而去,梁植赶紧拉住她,对着花满天道,“花先生可别再说了,我们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 “啊?”花满天有些迷茫,“难道竟是我误解了?”看着乔酥酥那副样子,他赶紧见好就收,“那既然如此,我就不多加叨扰了,这就告辞。”经过乔酥酥身边时还特意转过来长揖,“告辞了。” 再说那个青龙寨老二,他收了弓弩跑出去很远,频频回头确认是否有神武军追上来了,他们阵型多变幻神出鬼没,很是难缠。 林子里走出来一圈裙摆,裙摆的主人莲步轻移,停在了一处,玉臂轻抬瞄准了目标,然后弩箭无声地射了出去。老二刚一回头就被那股力量射摔下了马,他意识到前面来了人,不着急忙慌的逃跑,而是掰断了弩箭杆,抽出朴刀扑了过去。 言嵘转过头去,微笑地看着苏寅,“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苏寅露出为难的神色,“这可是山匪,这种时候为了逃跑肯定是要拼命的,我哪里是他的对手?这个单子也太危险了。” “所以我也帮忙了呀,”言嵘很善解人意地晃了晃手的弓弩,她知道苏寅贪生怕死不肯冒险,“你要是不去,工钱可别想拿。” “按大梁律,即便没完成任务,佣金也得结十分有三。”“依我大梁律,临阵脱逃背信弃义者,当街斩!你信不信,我让你以后再也接不到单?”言嵘很淡定地威胁他,丝毫不顾已经快至他们面前的山匪。 “算你狠,”她归位公主,身边那么多绝顶的高手她不用,非要花钱雇他拼命,也就是他的命贱了。论起不要脸,苏寅到底是败下阵来,都是为了生活。 苏寅和老二缠斗,言嵘瞄准时机扣动扳机,可都被那个老二狡猾的躲了过去,甚至有一次还差点误伤了苏寅。言嵘不再出手,留给苏寅自己对付。但老二真真老谋深算狡猾的很,居然洒出石灰粉,苏寅避开粉尘,待他重新睁开眼的时候,老二已经逃得没了踪影。 苏寅眉头紧锁,情绪复杂,他沉默了一会收刀入鞘,“他跑了。” “我看见了,”言嵘又没瞎,“你怎么不尽力?这不是你的水平啊。”他不是自诩厉害得很么,当初还说有他在肯定能护送她平安抵达驿站的,三年过去了就这水平? 就算不至于有多大的进步,可也不能退步成这个样子吧。 “是这刀不合手,”苏寅把黑锅扣到了刀的身上,他以前是有梁刀的,被赶出了神武之后还偷藏了师父的刀,现在他只能随意在铁匠铺子里寻一把朴刀,用的时间不长,不合手的理由似乎也说得过去。 言嵘不再追究,只是暗自懊恼,要是弩箭上淬了毒就好了,不至于被那家伙逃掉,现在肯定不知道他逃往何处了,必定是个祸患。 苏寅发现了地上遗留的东西,捡起来一看竟是张藏宝图,“公主,这是什么?”言嵘接过来仔细看,“应该就是梁植他们要找的东西。”“什么?”苏寅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言嵘收起藏宝图,“走吧,跟他们会合。” “他们?”苏寅搞不清楚状况,“是谁啊?” 言嵘背着手往前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苏寅只得跟着她继续道,“我虽然没能抓住他,但任务也算完成了,你记得给我结钱啊。”言嵘充耳不闻继续往前走,将苏寅“哎哎哎”的声音抛在脑后,等看到梁植的时候赶紧跑了过去,“梁植!” “表姐,”梁植已经歇了很久,此刻终于有些力气站了起来,“你怎么来了?”“颜烁让我来的,虽然有神武军跟着你,但我怕你有什么意外,放心不下。你这是怎么伤着了?” “是我,”乔酥酥低着头开口,梁植打断了她的话,抢过了话头,“是她看见我受伤了留下来照顾我的,她是一个很好的大夫,若不是她我可就危险了。” 乔酥酥震惊地望向他,梁植不动声色地牵住她往自己身后带了一带,“是这样啊,”言嵘将一切尽收眼底,“那真是要多谢这位姑娘了,如此年轻却医术高明,真真令人佩服。” “表姐,这是哪位?”梁植赶紧转移话题,以免被精明的表姐看出端倪。言嵘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他指的是苏寅,便随意道,“哦,是我的打手,让他抓人来着,还没抓着,没啥本事的。” 他什么时候变成她的打手了,他们之间现在是雇佣与被雇佣的关系好么,她这个人怎么惯会占人便宜啊,还说他没啥本事,那是他不想继续打了好吧。 “喏,你们要的东西,”言嵘把图交给他们,“回去交差吧。”梁植接了过来才发觉她说了什么,“表姐你都知道了?” “我那么聪明,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呀,”言嵘捏捏他的脸,“交了差就赶紧回去好好养伤,如果你娘亲那里需要我解释,你随时来找我。”“多谢表姐!”梁植笑得有些开心,牵动了后背的伤口顿时又龇牙咧嘴起来,“哎,你没事吧?”乔酥酥有些紧张,梁植摆摆手示意他没事,她这才发现梁植还牵着她的手。 乔酥酥小脸一红,立刻抽出了自己的手,将视线挪向了别处,正好瞥见了满脸欠揍样的苏寅,“你就是那个……”她好像见过此人。 苏寅有些疑惑,他见过这个小丫头吗? “你就是那个撞我的人!”乔酥酥怒气一下子上来,“还撞碎了我的陶瓷头套!害我被老板扣了一个月的钱!你还我,赔我的损失!” 言嵘转向苏寅,“你怎么还欺负人家小姑娘呢?赶紧还钱!” 苏寅瞪着她,“我哪还有钱,你佣金还没结给我呢!再说了谁知道她是不是讹我呢,我都不记得了。” “你还不记得了,”言嵘连连摇头,一副看不起渣男的鄙夷眼神,苏寅着急地解释,“我没有欺负她,我真不记得见过她啊!你怎么这种眼神?” “姑娘,你别太生气了,他欠你的钱我来还,”言嵘非常大方地拿出一张大额银票塞给乔酥酥,“给你添麻烦了,真不好意思,你还这么仁义救治我表弟,我应当好好谢谢你的。” “没有没有,”乔酥酥被她的手笔吓到,这也没必要给这么多吧,她可找不开。 “要的要的,”言嵘塞着她的手不让她还回来,脸上是一副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姨母笑,梁植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连羞带怒地喊她,“表姐!” 他担心乔酥酥被言嵘的热情吓到,视线与她对视,后者仿佛触电般立刻挪开了视线,“要不,我先去交图,你们带着梁植回去济生堂吧。”言嵘还没说话,梁植立刻就答应下来,“好,你去吧。” 苏寅也想离开,被言嵘拦住,“去哪?”“任务完成了啊,我得回去拿钱,佣金你直接付给商行的老板,他还得抽成,不允许我们直接拿的。” “谁说我要给你钱了,”言嵘两手一摊,“刚才我替你还掉人家小姑娘一大笔钱了,你得还给我。” “什么?”苏寅差点要跳起来,她那张纸币可是大数额,他怎么可能还得起,而且谁欠那毛丫头钱了,不带这么赖皮的吧,就算真的是欠她的,轮得到言嵘还钱么,她怎么那么积极主动? 既然这么积极主动的,免了这笔钱不是更好,还问他要什么?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个臭女人就是想借机把自己留在她身边!她也知道自己是个非常了不得的好侍卫,所以千方百计留下他,对,一定是这样。 “既然你还不起,那以后我有什么脏活累活危险活,就都给你,你给我无偿干活,到死了为止。” “……等等你别走,把话说清楚!” 言嵘同梁植他们分开,梁植回去仔细处理伤势,乔酥酥便先回凌云阁交图,凌云阁对他们能完成这项任务还是相当震惊的,可是藏宝图在手他们不得不信,满口答应了会找到那笔钱还给百姓。 而梁植在回到公主府的时候发现娘亲就端坐在庭院之等他,他自知理亏,剿灭山匪一事闹得满城皆知,神武出兵这样的大事自然是瞒不住娘亲的。他乖乖跪好,等着听濮阳公主的训话。濮阳公主一袭墨蓝华袍,镶金裙摆长及拖地,秀丽的脸庞上挂着不合年纪的严肃,不怒而威。 “去哪了。” “孩儿去紫霞山了。” “去那做什么?” “剿匪。” “我问你,你是谁、你叫什么?” 梁植心想,又来了,依然是这个套路,依然是这个开场白,但他不敢微词,老老实实地回答,“孩儿叫梁植,是濮阳公主府的靖远世子。” “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剿匪这种事情需要你去凑什么热闹?还逃学,你自己数数这学期以来你逃了几次了,先生的拐棍就要戳到我公主府的门口来了!我丢不起那个人!” 第一百三十九章——一程山水一念情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三十九章——一程山水一念情 “孩儿知错了,”梁植赶紧低头认错道歉,“孩儿以后再也不逃学了,娘亲你别生气,身体重要。” 濮阳公主继续数,语气愈发刻薄起来,“还跟些不三不四的人鬼混,我看都是那些人带坏了你,你以后除了太学哪里都不许去,既然你身边这个杜磊办事不利没法约束你,那我就杀了他,给你换一个严格一点的。” “娘亲!”梁植着急了,“杜磊什么都没做错啊,你为什么要杀他呢。”“一个奴才而已,你紧张什么?”濮阳公主对儿子不成器的样子很是恼火,如此斤斤计较拘泥于小节,还怎么做成大事! “娘亲,杜磊对我来说不是奴才,他是跟我一起长大的伙伴,你怎么能杀了我的伙伴呢,以后别人该怎么看我,大家都不愿意跟我做朋友了。”梁植着急地解释。 “你是世子,需要那些低贱的朋友做什么?” “可是……” “你现在学会顶嘴了是不是?”濮阳公主没有耐心听他的鬼扯,直接摆出威仪打断了他的话。 “表姑好大的火气呀,谁又惹您不快了?”言嵘徐徐走进来,不紧不慢地打趣道,“告诉嵘儿,替你教训他。”濮阳公主伸手,让仆役给她看座,语气却没有好转,“公主殿下,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都是自家人,何必这么见外呢,”言嵘自觉地坐下来,“难不成我走了三年,表姑便把我忘了?” “没有的事,怎么会呢,”濮阳公主淡笑了一下,“公主言重了,皇室式微,若非公主挺身而出前往和亲,大梁又怎么能在陛下手得以发展呢。” 濮阳公主一向对她如此说话,不冷不淡,却始终无法让言嵘感受到她应有的温暖,整个皇室里只有她独一份的冷淡。言嵘对此习以为常,她曾从嬷嬷那里知道过她娘亲与濮阳公主的牵绊,其实她们两个并没有直接的联系,唯一的关系纽带是梁植的父亲、濮阳公主的驸马梁旭。 梁旭是前兵马总督梁万周之嫡子,与程念同属凌云阁,在程念册为太子妃之前,他们二人曾是金陵城令人艳羡的一对,程念出身平凡,但却才貌双全,艳冠东陆,许多人提起大梁便会知道大梁有个绝世无双的女子叫程念。 一程山水一念情,程念是东陆最美好的记忆之一,不仅男子将其视为梦情人,女子也对她充满善意的羡慕。她的朋友很多,但最好的那一个就是周老先生的关门弟子林清子。 他们都是凌云阁的最初成员,当时少年意气鲜衣怒马,也是一段令人称奇的故事。只是现在他们的故事幕了。梁旭和程念、甚至太子殿下都死在了金陵之乱里,最后一位幸存者林清子也牺牲在了东京,他们的时代过去了。 言嵘没有在意濮阳公主的语气,自顾自地接下话茬,“和亲是我的责任,虽然千难万阻亦往之,嵘儿没有怨言。只是表弟尚且年幼,又没有什么必须要完成的责任,表姑何必对他如此苛责呢?” “他没有责任?公主殿下不曾生育,自然说得轻巧,没有办法理解我们身为人母的心情,孩子不听话就得教育,不然他就走歪了路,到时候哭也无用了。” “可孩子不是父母的附属品,他也有自己的人生啊,父母又能陪他几时呢,还是需要他自己学会面对人生的,而不是一直依附在父母手下。” 濮阳公主冷不丁讥笑一声,“公主原是盼着我早点死了?”口口声声让她不要管着梁植,说什么她会死,死了之后就没法再管到梁植了? “嵘儿当然不是这个意思,表姑误会了,”言嵘面带微笑地解释,笑意淡淡地藏在眼眸,“嵘儿未曾有幸得父母双亲教诲,已是后悔,又怎么会盼着表姑不好呢,您是长辈,也是皇室内眷,咱们是一家人呀。” “原是如此,公主没有的也想我儿没有,”她略一低头,整理手并不杂乱的手饰,“公主倒是和坊间流传的不太一样,陛下还真是操控舆论的好手段。” 她的意思很明显了,她在说言嵘在东京杀大梁人的事情,却被王兄掩盖了过去维护她的声誉一事,言嵘脸上再挂不住笑,“我敬您是长辈,唤您一声表姑,您却指桑骂槐地给言嵘难堪,不知言嵘到底哪里得罪了您?” “哪里敢!”濮阳公主转过来,换上了一副笑脸,“你可是嫡长公主,是大梁的门面,同你的娘亲一样,是个传奇的人物,我们这些普通人又怎么敢对你不敬呢。” 言嵘还想再说,梁植脸色涨红,十分为难地抬头,小声道,“表姐别说了,求你了。”他觉得很难堪,一边是他的娘亲,一边是自小就与他一般长大的表姐,现在她们因为他的事情吵成这样,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这件事都是孩儿的错,娘亲我认错了,以后我再不去了,娘亲您别生气,也别怪表姐,这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梁植低着头嗫嚅道。他就知道娘亲不会同意他去做任何与凌云阁有关的事情,就像粗暴地丢掉他所有的手工品一样,他哭了一宿,也只敢偷偷藏了一个木核桃留念而不敢有任何怨言。 其实他做得真的很好啊,连京的老师傅也夸他呢,当时他还高兴了好久,表姐听说之后还曾经把舅母的手工笔记都给他拿来了,没被娘亲发现的那段时间,他醉心于自己的世界,在手艺的海洋里畅游不知道有多畅快!那真是他最高兴的时间了。 本来言嵘是不太明白为何濮阳公主要如此对待梁植,可去了一趟东京之后,她好像忽然就能理解那些情爱事故了。 她的娘亲程念曾与梁植的父亲梁旭是一对,当时程念被册为太子妃,他们就只能分开,随后不久梁旭被赐婚尚公主。她曾经无意翻到过娘亲的日记,她藏得很好,亦做得很好。 在和梁旭分开之后,他们就彻底断了前缘,彼此都忠于自己的家庭与责任。过去的曾经永远变成了过去,而这也是言嵘替她感到不平的地方。 程念什么都没有做错,凭什么要受濮阳公主的嫉妒?难道因为就是她活得久了一些,便可以诋毁死去的人么,还是她觉得自己的丈夫最终战死殉国不是为了家国大义而是为了殉情? 心胸狭窄之人才只能看到她自己而看不到大局。言嵘故意离了座位掀起裙子跪她,“是我没有照顾好表弟,还请表姑不要再怪罪表弟了,都是言嵘的错。” “公主殿下的大礼,我受不起,”濮阳公主斜睨身旁的人一眼,“还不赶紧扶起来!”让堂堂嫡长公主跪她?她怕是脑子坏了。 言嵘是嫡系,她是旁支,且已经出降,又死了丈夫,早就没有往日风光,言嵘刚刚归国,正是声誉高涨的时候,她当然要避其锋芒。言嵘瞥向准备拉她的丫鬟,后者被她震慑不敢再动,跪在一旁的梁植拉拉她的衣袖,“表姐,我不想牵连你,你不要卷进来了,娘亲骂我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能扛得住,很快就没事了。” 言嵘拉下他的手,拍了拍他肩膀,“你是我亲爱的弟弟呀,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一日,没有人能左右你的决定。” 以前她也还小,很多事情不太懂,也没那个能力去懂,但现在不一样了,她可以去保护想保护的人,只要她愿意,梁植是那个她愿意保护的人。 濮阳公主见着她这番,只是从鼻孔里冷哼了一声,一言不发地走开了,这是她惯用的伎俩,梁植一定会过来求她原谅。但言嵘没给她这个机会,她站起来之后立刻将梁植也拉了起来,“走吧,你娘亲已经不生气了。” “啊?”梁植不太敢相信,难道不是在等他过去道歉么。“你已经长大了,你娘亲也不能管你一辈子,但她好面子不能直说,聪明小孩子都能猜到她什么意思了,”言嵘忽悠他,“以后,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把你该做的做好,你娘亲不会再骂你了。” “是吗?”梁植还是有些犹豫,言嵘往濮阳公主离去的方向望了一眼,“是的,做你最想做的事情去吧。” 濮阳公主在房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梁植,忍不住站起来眺望,让丫鬟去看看什么情况。没过多久丫鬟便回来禀告,说是世子早已经跟着公主走了。 “什么!他走了?”濮阳公主气得一巴掌呼在她脸上,“混账东西!怎么不拦住他!”丫鬟明知她是迁怒,心里也不敢多加抱怨,“是……是公主殿下将世子带走的,婢子不敢。” “你不敢,你只敢对我放肆罢了!”濮阳气得公主挥袖,“给我滚下去,成天哭丧着脸给我奔丧?还不赶紧给我下去!”丫鬟对她的脾气已经摸清,早就等着这句话,因此忙不迭地退出去了。 待没人了她才转动座椅把手走进了暗室。“那个小鬼又给你惹麻烦了?”一个声音冷漠的传出来。濮阳公主面如冷霜,“谁让你说话的?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也敢来,你不要命了!” “哼,又不是没来过,”那人的声音变轻,“嘶”了一声似乎吃痛不想再分神,随意敷衍她。濮阳公主拿了药箱过来,走到暗室点燃蜡烛的地方。 “我警告过你,没什么大事千万不要过来我这,要是坏了王国的好事我饶不了你!”濮阳公主一边教训他一边拿出纱布药粉来,那人早已脱去了自己的上衣露出伤口来,健硕的胸膛上正露出一个箭孔,他已经拔掉了弩箭,将那处伤口按住多时。 “我坏事,没有我你能做成什么?”说话的人正是青龙寨二当家墨连城,他在濮阳公主过来的时候顺手揽住了她,濮阳公主“啪”的一声打开他的手,“少给我嬉皮笑脸,现在正是大局的关键时刻,一旦出错,王国千年谋划都将功亏一篑,整个鲛人族都将再无活路!” 第一百四十章——我办事什么时候不靠谱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四十章——我办事什么时候不靠谱 墨连城放下了手,“怕什么,东陆人最喜划帮结派,并非统一战线,我们总有空子可寻。”濮阳公主仔细替他处理着伤口,“西沙境地的边界越来越近,再过几十年恐怕南海就要平了,如果我们不能向东陆北上,族人们就会干涸而死,我们可以等可以犯错,他们怎么办呢。” “知道了,公主殿下,”墨连城很烦,“要不是你那个小鬼逼得紧,我也不想来!我看,到时候你就直接把他杀了以免生事!”“胡说什么,那是我儿子,我要把他带走。”濮阳公主皱眉,“他是鲛人的后代,我不会把他留在肮脏的人类。” “可听他刚才那个样子,他是不会跟你走的。”“谁说的?我生的儿子我最了解,他会跟我走的,”她说着话,手下稍微用力,疼得墨连城连连叫喊,“我的姑奶奶,你能不能下手轻点!我看你就是太心软了,一个人类的种有什么好稀罕的,你是不是还爱着那个大梁人?” “我知道,你少叫唤!”提到梁旭她有些不悦,紧紧蹙起眉头,话虽这么说着,但她很仔细地放轻了手上的动作,不再谈起梁植,“你一向身手很好,怎么会受伤呢。” “还不是那个和亲的臭丫头,”墨连城敛下不悦,“早晚把她弄死,东京的海奴怎么回事,一个弱女子还能让她活着回来。” “你倒提醒我了,”濮阳公主收好东西,“东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件事情,东京的薛继沣准备发通缉令大肆搜捕我们,我已经通知东京的海奴回撤了。” “回撤?撤到哪,”墨连城默默穿好衣服问,“短时间内有大量人流恐怕会引起怀疑。”“去北魏,现在那里属于大虞边境,管得不会像东京那般严格,”她坐下来和他并肩,后者自然而然地揽她入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大计将成,我们不能让他们白白送死,先将就一些 时日,待大军北上先取东京,便能一同汇合,这也是父王的意思。” “我们鲛人族已经筹划多年,我们不会输的,”墨连城去捏她的下颌,被后者躲开了,“你能不能有点正经?说正事呢。” “我知道,”墨连城就知道她是这幅忧心忡忡的样子,那是她爹的野心和意图,她又不受宠,何必这么费心费力地替他干活心思虽然诽谤,却又知道她是个倔强无比的性子,如果自己也不帮她,那还有谁会帮她呢,搞砸了事情又会被她爹责怪。 “我这不就是来向你复命来了么,丢了一张藏宝图。”“什么!”濮阳公主顿时站起来,震惊且愤怒,“不是你信誓旦旦的说一定能保住那笔钱么!要是少了资金回拢,通道怎么打通?瞒着大梁铤而走险是需要资本的,光是那些巡差就少不得打点……” “你瞧你,紧张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墨连城倚靠在床榻上,似笑非笑地看她生气发火,“我把那笔钱分成了两部分,给他们拿到的是一小笔钱,若是不留下点什么给他们,那帮疯狗恐怕就一直追着我了。” 他抖出一张羊皮纸,“喏,有我办事,什么时候不靠谱?” “你就稀得看我发火,”濮阳公主重又坐下来,墨连城俯身上前从背后拥住她,“怎么敢啊我的心肝儿毓婷,等咱们成功了,咱们天天过神仙一般的日子,再也不管这些破事了!东陆这么大,随便找一处都是人间仙境,咱们再也不见那些讨厌的人和事,就你跟我,好不好?” 好不好? 毓婷心叹了口气,连城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是和她一起被换到大梁来的。她是鲛人族的公主,但父王不止她一个女儿,她只是被派来办事的极不受宠的一个女儿罢了。 三十年前,镇守南海的是一位探花郎常心睿,晨玉公主下嫁给了他,随他一起前往南海边境桐城。她便在族人的帮助下替代了他们生的女儿,一身海盐味地被包裹在襁褓里交到了常心睿手。 当时她太过年幼还不能收起鱼尾,为了掩盖真相,她甚至被灌下了丹药强行停止了鱼尾的发育生长,以至于到现在她根本无法再回到海洋。 不能入海的鲛人,怎么配称作鲛人呢。 她不想再回到那片冰冷的海洋里去,愿意陪着她的只有墨连城,那个傻得要命的坏小子,一块青泥膏药就让他死心塌地地跟着自己。可她却对人类动了心,那个心里有别人却尊从圣旨娶了她的人。 这世上的情爱纠缠,真是个奇怪的事情啊。她想要的得不到,都要放弃她,不想要的却陪在她身边了。 她拉下墨连城的手,面无表情道,“好。”墨连城在她身后,没看到她的表情,随意把玩着她的头发,“你比之前瘦了一些,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你该走了,”毓婷站起来随意摆弄着东西逃避他的话,实际上她也不知道有什么可收拾的,墨连城有些泄气地躺倒在床榻上,“我这才待了多久就赶我走,你也太狠心了。” “不是你说的么,以后有的是只有你我两个人的时候。”“也对,”墨连城想了想,拾掇自己下床来,“说吧,这次你派我去哪?” “乌金矿,别让他们察觉出异样,最多下个月王国军队就能顺畅通过了,我要你保证下个月之前都不让任何人查到那里,确保我们顺利进入东陆腹地。” “知道了,”他答应的很爽快,冷不丁凑上来亲了她一口。“讨打是不是?!”墨连城扬了扬眉逃得很快。 “这两天别喝酒!”她皱着眉嘱咐,墨连城没回头,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听到了。 他是从暗室后门走的,那里不会有什么人盯着,所以很安全。 快了,他们的计划就快要实现了,等大计完成那一天,她就放下一切带着梁植离开这里,忘记梁旭,也忘记程念带给她的所有不安与妒忌,她不要再做这个虚假的濮阳公主,她要做回她自己。 “什么?”乔酥酥瞪大了她的眼睛,老蓝眯着小眼睛道,“瞪什么瞪,眼睛大了不起啊,眼睛再大也不代表有理啊!” “你们也太黑心了吧,”乔酥酥叉着腰理论,“我们一拿到图纸就交过来了,这都几天了,为什么那些百姓还是说什么都没有拿到呢,你们在做什么?” “一个小丫头片子还敢质疑我们,”老蓝白眼一翻,“本来看你们任务完成得还不错,想同意你们的申请,可你们居然这幅态度,而且我们核查发现那张图根本就没有钱!就是一堆破烂垃圾而已!你敷衍也不是这么敷衍我们的吧?” 要不是乔酥酥在交给他们之前,留了一个心眼自己亲眼看过,否则此刻就要被他的话语蒙骗过去了。“敷衍你奶奶个腿!我亲眼去看过的,有多少张银票多少通宝我都一清二楚,你们饱私囊自己贪了,还反咬一口诬陷我们,所谓的凌云阁便是如此么,你们对不对得起前人啊?” 被程念、林清子她们知道,恐怕要气出一口老血,从坟墓里爬出来找他们索命。 “给我撵出去!”老蓝吵不过她有些理亏,但理不直气也壮,仗着人多直接吩咐把她赶出去,“以后再也不准她到咱们这来!”不就贪了一点点钱么,谁知道她带回来的就那么一点银两,还不够他们几个分的呢,怎么还给百姓? 他们做好事也有成本的好不好,不先给他们点好处,以后还怎么把凌云阁的招牌继续办下去招摇撞骗,啊不是,是行侠仗义? “你们也配称作凌云阁么,简直就是地痞流氓!”乔酥酥气不过,对着他们的门匾就骂开,没想到凌云阁的人恼羞成怒,居然派出人手来要打她,乔酥酥到底还是怂,只好退了几步,边骂边溜。 她走到林子里的时候遇到了梁植,梁植本来还打算去寻她来着,想说娘亲终于同意不再约束他了,正好遇到了不必专门去寻她让他很高兴,但见她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觉得很新奇,“怎么了,任务都完成了,你可以加入凌云阁了呀!怎么不高兴呢?” “别提了,那个凌云阁我看就是个冒牌的!”乔酥酥跟他愤愤地吐槽,“我们交图有段时间了,我就想去问问那些百姓都收到钱没有,可结果一个人都没有拿到!” “怎么会这样?是不是其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所以我就去问他们了,可你猜他们怎么说?”乔酥酥没等梁植猜测,自己都说了出来,“他们说我们那张图根本没有钱!可我之前就特意去看过,明明就是有的!” “是他们私吞了,”梁植停住脚步,“我找他们理论去!”乔酥酥拉住他,“他们又不认账,而且图也被他们拿走了,咱们也没有证据说明真的有钱啊。” 事情的确有点难办,一时间他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梁植试探性地开口,“要不,咱们先去吃饭?望春楼今天推出了新品秦桑低绿枝,据说用到了十一味材料呢。” 乔酥酥的肚子适时地响起了声音,“好吧。”那就等会再生气,吃饭要紧。 望春楼今日因为推出了新品,且上新价格是其他菜品的一半还少,赶来品鉴的人们挤得望春楼上下几层楼都爆满,幸好梁植和乔酥酥去得早,等上齐了菜的时候正好已经到了午。 乔酥酥迫不及待地夹了一筷子,美妙的味道给味蕾带来极致的享受,舒缓了她今日的愤懑,乔酥酥终于缓过来,“唉,生活太难了,我们还是年轻啊。” 早知道这样就不应该那么早交图的,他们就应该自己先去挖出来,再分到百姓手里,最后带着百姓的夸赞或者锦旗回凌云阁复命,这样凌云阁就没话说了。 “可是,以前的凌云阁不是这样的。”梁植解释了一句,生怕因为这件事让她对凌云阁的印象变差。 一百四十一章——入会礼物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一百四十一章——入会礼物 “我知道,这和我听说的不太一样,我在想啊,”乔酥酥没太在意,却忽然凑过来,压低了声音确保只有梁植能听见,“这个凌云阁是不是冒牌的?” “噗呲!”被她的脑洞惊讶到,梁植没忍住喷了她一脸茶水,乔酥酥死亡视线凝视着他,梁植手忙脚乱地找手帕,“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我鲁莽了,我给你擦擦。” 手帕胡乱按在她脸上,手指隔着手帕触到她柔软的唇瓣,梁植烫手般缩回手,任由手帕在了菜汤里,乔酥酥忽闪忽闪的眼睛看向他,就好像把他心里所有的事情都看光了一般,梁植顿时涨红了脸。 “你脸红什么?” “我,”梁植嗫嚅,“我这不是太过鲁莽感觉抱歉么。” 乔酥酥白了他一眼,坐回她的位置上去,“我以为你说我的想法没道理呢,我想来想去也只有一种解释,当时的凌云阁成员早已经死了,谁知道现在这帮人还是不是当初那波留下的人呢,看他们的样子也没有什么侠义心肠,只知道要钱。” “嗯,”梁植脸上的烧红还没有退去,不知道乔酥酥在说什么只知道点头。“所以,我想重新组建一个凌云阁,和当初一样的凌云阁,锄强扶弱行侠仗义的那种,而不是现在这样只知道压榨百姓,你觉得呢?” “嗯。” “既然这样,那你就第一个加入吧?” “嗯。”梁植继续点头,待气氛忽然安静下来,这才反应过来,“啊?”“你有没有在听啊,”乔酥酥皱眉,“我说我要重新组建一个凌云阁,你加不加入?” “啊?”梁植有些摸不着头脑,她怎么突然就跳到这一步剧情了,他漏掉什么了吗,“自己组建?那现在这个凌云阁怎么办,商标还在他们那呢,如果我们随便用的话会被他们告的,官衙管这种事情还是挺严格的。” “那我们换个名字?”乔酥酥陷入沉思,“凌云小筑?这个怎么样,又不和他们重名又带了点意思,就算找不到人来也能恶心恶心他们。”梁植对她的恶趣味有点无奈,“你这样,别人会以为凌云阁开了一家分店。” “我不管,你加不加入?” “我……”“好!果然是好兄弟,爽快,”乔酥酥抢在他前面,“既然你加入了,本帮主有个礼物给你。” 入会还有礼物?梁植有些想发笑,看着乔酥酥的脸又不敢笑出来,只好乖乖等着。“喏,”乔酥酥在随身小包包里摸了半天,拿出来一个小玩意,“送给你。” 梁植一下子傻了眼,耳朵里只能听到她的声音,“我捡到的,不算太麻烦,看到了就拿着了,你应该会喜欢的。” 她拿出来的是一个小木哨子,是他自己做的。之前他有很多完成品、半成品都被娘亲扔掉了,还把他关在府里不许出去,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东西被清理到哪去了。 隔了这么久怎么可能还能找回来呢,可这底下不就是他自己刻的印记么,他不会认错。乔酥酥怎么可能随意就捡到了,肯定是她跑遍整个金陵城去寻的吧,这个小笨蛋啊。 他轻轻吹了一下,木哨子发出久违的声音,一点也没坏,“谢谢。”望向乔酥酥的视线是他自己也没察觉到的温柔,乔酥酥却有些不好意思了,“哎呀没事,这不是你加入的礼物么,当大哥的自然要罩着小弟的。” “那多谢大哥,以后还请大哥多多关照了。”梁植很配合,乔酥酥非常满意地眯起笑眼,眉眼弯弯,“好说好说!” 半夜的时候,夜幕之的马车破开更深露重,言嵘和长歌一身狼狈地从望春楼回来,的热闹简直都比不过今天,不就是新品么,不就是便宜么,用得着男女老少倾巢出动,挤得人山人海,前胸贴后背的么。 本来她们是定了包厢的,结果人数实在太多不得已取消了所有的预定,改成了全部现场点单。那叫一个人多啊,她的鞋子都差点被挤掉了。旁边的大妈笑她一看就不是经常来排队的,都不知道自己带个小马扎和水,不过说归说,大妈还是很贴心地分给她一半的水。 饶是如此,她们还是等到了半夜才吃上,望春楼的食材已经所剩无多,端上来的菜虽然味道不错,但是量实在太少了。 言嵘一路和长歌吐槽,心想等回了府一定要再去小厨房煮上一碗面来吃。说话间,忽然听到有人吹口哨,听着声音有些熟悉,言嵘往声音来的方向看去,苏寅跨坐在房顶上正向她望过来招手,“嗨!” 谁跟他嗨,言嵘白了他一眼,继续转回去走路,“哎哎哎,”苏寅忍不住了,赶紧从房顶上下来跟上去,“别走嘛,我都等你一宿了。”早知道她这么晚回来,他就应该先去吃个饭再来,不至于在这饿着肚子守,又怕错过她不敢离开。 “我这公主府对你来说,是无人之境了?”言嵘没好气道,“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仗着了解神武军,专门钻空子? “我这不是事情紧急么,平常我也是规规矩矩走正门让人通报的。” 老老实实走正门的也就一次,言嵘心里诽谤,“有话快说。”她肚子饿了,急需补充能量,难得地没有回怼他。 苏寅伸出五个手指,一脸认真,“我这个消息你绝对值得一听,五百金。” “什么?五百金你怎么不去抢钱庄的?或者你干脆蹲在镇抚司前面,看看被抓的贪官身上还有没有,实在没有就把他们倒拎过来抖抖。” “我不是开玩笑,”苏寅拦住她,“我这个消息,你绝对想听,很重要很重要!”苏寅屡次拦着她,这让言嵘很是恼火,她使了个眼色给长歌,长歌秒懂,先行溜走准备面条去了。 “什么样的消息,你得先告诉我是关于什么方面的,给我估估价,不然光报这个价格我很难不让人把你扫地出门。” “和我们大梁的官员有关,他穿着墨蓝补子,上面还绣着大雁还是山鸡来着,我分不太清,反正是个鸟。” 墨蓝补子,绣鸟禽,那么多的官员,部门不同职责都不同,她怎么知道是谁啊。“说具体点,还有其他什么讯息没?” “他和一个人见面,那个人你绝对猜不到是谁,绝对会大吃一惊,就这个人值五百金,再多的讯息就是那个人是谁了,我不能再说了。” 说了跟没说一样,言嵘耐着性子还价,“一百,不能再多了。”“才一百?那个人真的很重要的,”苏寅一脸不可置信,一副刚才还觉得捡到大便宜这会被现实打击的差,“他们是在一个酒楼包厢里见的面,很秘密,而且警惕性很高,我一靠近他们就不说话了。” “你靠近?什么意思。” “我在那家酒楼打短工来着,我正好给他们送一壶茶,其一个人穿着大梁的官服,虽然不是正式的那种衣服,但还是可以一眼看出来是位大人。而另外一个人我也是见过的,也见过你。” “见过我?那是谁?”言嵘追问他,苏寅伸出手,“至少三百金,不能再少了。” “五十金,不成交算了。”言嵘有些犯困,懒得搭理他,这小子被她惯得胃口越来越大了,她就不该帮他的,就该让他再多吃几年苦才是。 “别走别走,五十实在太少了,这可是我冒着生命危险打听到的消息,”苏寅一改常态,非常死皮赖脸地拦住她不让走,“那就一百行不行?” “成交。” 言嵘带他去库房领钱,苏寅一边走一边道,“那个人是在节那天和你见面的,你还有印象吗?” 节,她见过的人可多了,也多的是苏寅不认识的,到底是哪个? 苏寅挠挠头,“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你和他见面那天我听见他说什么桃花,还说要带你走。” “薛城?”言嵘愣住了,完全不记得自己肚子还饿着,“你确定吗?”“对对对,我想起来了,就是你和亲的对象,那个逸王。” “我当时以为自己看错了,还借着倒茶的理由多看了两眼,的确就是他!我以我师傅的人格担保,此话不假!” 言嵘内心沉重起来,薛城不是来专门找她的,他见的人难道就是那个内奸么,会有那么简单么,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在酒楼见面?不怕被大梁的眼线发现么。 他潜进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是什么时候看见的?”已经过去很久了,难道他竟一直没走。 “前天,我昨天就想来的,可是活太多了我就忘记了,你就说我这个消息值不值?”苏寅絮絮叨叨地,言嵘完全没有听进去。 到了库房,言嵘挥手示意管家给苏寅拿钱,自己一个人晃悠悠的走回去,薛城和那个官员见面,那个官员就算不是他们所查到的内奸,也必定是个东京安插进来的暗桩眼线,他们会谈些什么呢,薛城此次前来又是为了什么? 言嵘忽然觉得有些不妙,当时为了尽快忘掉薛城,一干事务她一点都不想听见,薛城最近如何、去了哪里她统统都拒绝知道。这一点似乎她做错了,就算再不想见他,他们现在是对立的关系,大梁还没有强大到可以不惧任何阴谋诡计的地步。 现下是薛城先走了一步占得了先机。但别慌,这里是大梁,是她的主场,大梁还没那么容易被打垮。 言嵘当下决定立刻去找颜烁商议,现在已经很晚了,一般没有急事不能进大雁宫,以免给金陵百姓带来恐慌。若是颜烁也没办法,实在不行就从秘密通道进去。 那条黑乎乎的秘密通道,言嵘实在不想再走,长歌捧着面碗正好遇见她急匆匆地出门,“公主你去哪啊?面条怎么办?” “回来再吃!” 在大梁,公主身边不止她一个人保护,所以安全倒不是长歌担忧的,她主要是怕公主饿得狠了伤着胃,“早点回来啊。” 步履匆匆,连她都顾不上带,应该是件急事。 一百四十二章——奇迹本来就是预料之外的事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一百四十二章——奇迹本来就是预料之外的事 总督府刚刚掌灯,颜烁才结束巡查回来,言嵘进来的时候他刚刚脱去铠甲换上便衣,言嵘来他这里向来不需要下人通报,颜烁对她的突然造访倒也不惊讶。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这么晚还来找他肯定是出事了,不然不至于连夜赶来,按照她的性格肯定明日再说。 左右已经屏退,言嵘也就开门见山直说了,“有人跟我禀告,说看见薛城跟我们一个官员见面,但他现在肯定已经走了,那个官员我也不太清楚到底是哪个,我在考虑要不要对我们的官员做一个忠诚检测。” 颜烁已经听完了她所说的情况,只是他有些犹豫,“忠诚检测最好不要轻易用,否则反而不好。而且,此事你不必放在心上,陛下是知道的,他心里有分寸。” 言嵘愣了一会,“王兄是知道的?那太好了了,”她本来还担心事情会往不可预料的地方发展,“那需要我做什么?” “其实这是个计谋,陛下知道那个官员是谁,只不过利用他吊出薛城的踪迹而已,他本来不希望我告诉你,”颜烁淡笑了一下,“这下我给搞砸了,你要是真心想帮忙就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就好了。” “好,”解除了刚才的紧急状态,言嵘轻松地坐下来,“演戏什么的我最擅长了,放心吧。”她没有去问他们到底是个什么计谋,这倒是让颜烁有些意外,“不想问问细节,或者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既然是王兄的意思,自然有他的道理,我又何必过问呢,再说了,我怕我一开口,你们又担心我因为薛城心软,你们不用顾虑我的,只管去做就是了。”薛城又不是为她来的,她操什么心。 颜烁给她倒茶,刚煮好的热茶滚滚热气蒸腾出来,“看得出来,他很爱你。” “啊?”言嵘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说这话,颜烁温柔地笑笑,“干嘛这么严肃,搞得好像我在审讯一样,旁人怕我是因为我对他们太严厉,我对你可天天笑,你拉个脸做什么?” “不是,我只是有些惊讶,”言嵘抿了口茶,忘记这是刚煮好的热茶,被烫了一下,颜烁赶紧给她倒旁边的凉茶,“小心点啊。” 提到薛城她就慌成这个样子,还嘴硬自己一点也不喜欢他了,何必这样压制自己的情感呢,喜欢一个人并没有错啊。 “我只是希望,你可以认清自己的心。”颜烁扶她重新坐下,“喜欢就是喜欢,没必要遮掩,更不必……对我抱歉。” “你不欠我什么,我做的是我自己愿意的不是你逼迫的,更不需要你偿还。如果连这点你都不肯信任我的话,朋友这么多年不就白费了么。”颜烁的目光让言嵘心虚得不敢看他,他就坐近了让言嵘只能望着他眼睛,真诚且温柔的眼神,是她以往最乐意见到。 “上次他来找你,看得出来你很高兴。”颜烁,“我也没有想到,虞国那样的天气也能长出那样好的桃花,一点也不比大梁的差。” “侥幸罢了,说不定是他随手在大梁摘的呢。”言嵘知道这件事瞒不过颜烁,也就不再隐瞒。 “可心意是真的,”颜烁听闻薛城被言铮扎穿手掌也不走的事情之后,也着实被吓了一跳,大虞人总是有这般令人咂舌的毅力。如果他们不是处于对立的阵营,薛城这个朋友他也想交。 “我们都希望你能够认清自己的心,而不是一味地委屈自己,你是大梁的公主,虽然有你必须承担的责任,可你也有享受快乐的权利。”颜烁,“就算是普通人家的女子,也有选择幸福的权力啊。” “我没有选择他,他身后是大虞,我身后是大梁,只要二国一日没有统一,我们便没有以后。就算有,”言嵘紧皱眉头,“那也希望渺茫,我不想去争这概率极小的事情了。” 她不敢冒险,这点上薛城就更好,就算结果不是他所希望的,也得去试试才知道啊。颜烁摸摸她脑袋,“你还没试呢,就先放弃了?我不记得你是这般胆小的呀。” 言嵘当然不胆小,那么多危险的难以做到的事情她都能做到,她怎么会怕呢,薛城横竖不过是个男人罢了,有什么可怕的呢。 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怎么就没有勇气去赌,希望那么小,正常人都应该及时止损的啊,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全部身家都赔进去呢,这不符合常理啊。 “如果一切都按照常理来看,那这世上就没有奇迹一说了,奇迹本来就是预料之外的事情,虽然概率小,但不一定不存在啊。” “你说这些,无非就是想让我接受他,可是,这话换成别人我还能理解,可你,你怎么会说呢?”颜烁难道不应该近水楼台,牢牢抓住她么,为什么大度地要她去考虑薛城? 她如果留在自己身边,那当然是让他高兴的事情,可他更希望喜欢的姑娘高兴,如果言嵘真的喜欢他,和亲之事他就不会真的让言嵘去。 虽然言嵘和他待在一块的时间很长,长过薛城很多倍,可言嵘在他身边的时候并不懂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她以为那样有人陪伴有人一直在她身边快快乐乐的日子就叫喜欢了,她甚至都不知道说出要嫁给他的那句话有多少分量。 她不过就是个小妹妹罢了。 他当然可以混蛋一点,可以不用理会言嵘心里真实的感情,反正她也分不清楚,先把人抢到手再说,这对他来说当然不难。 他们的关系陛下看在眼里,言嵘自己也愿意改变,坊间更是早有他们的故事流传,天时地利人和,他什么都占了,只要他点头,只要他愿意,婚书都有人替他写好。 可是他不愿意。 他没有办法去勉强一段感情,如果他不曾知道,只是被蒙在鼓里倒也罢了,可他是知道的,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自小学到的圣贤道理、君子之道让他没有办法摒弃自身去做一个小人。 那样的自己不配称作君子,更配不上金陵麒麟子的赞誉,大梁脚踏实地,好养君子之气,绝不兴欺言诳瞒。 人之一世遇到的诱惑很多,金银财宝、功名浮禄、美酒佳人,见得多了难免有些动摇,他在言嵘快要回来的时候的确非常犹豫,只要她回到大梁,基本上就与薛城千山万水难相见了,再多加努力,言嵘自然就是他的。 可是她不快乐,她在强颜欢笑,她酒量很不错,可是那天却醉得一塌糊涂,她总记不得醉酒后说的什么,即便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反正是在他面前,也无所谓,这世上除了他不会有别人知道。 这个小傻子呀,给自己身上套了那么重的枷锁,一边哭一边艰难的走,可是她随时都能扔掉那个枷锁呀,她已经做得足够多了,天底下没有人能指责她的不是。 多的是享受荣华富贵却不肯牺牲和亲的公主,仗着自己身份尊贵或者受尽宠爱、年纪又小,要所有人都体谅她,找些平凡女子替嫁就好了。 她在东京的那些日子,谨小慎微地活着,不敢有任何要求生怕让大梁为难,什么事都自己扛,若非陛下总催着关心她的安危,恐怕连震慑的书信也不会送到虞帝的案几上,还不知道东京那些人如何变着法欺负她。 她不过就是喜欢上一个他国的皇子了么,怎么就不能任性地要求大梁为她做到这一点呢,大梁不是小国没有话语权啊,薛城是心里在乎大虞,但又不是没办法可寻,困难一些又怎么了,她是大梁的公主,难道不值得大梁为她做点什么么,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假装不在乎却偷偷抹眼泪呢。 “我怎么了,我和你王兄一样,都希望你快乐而已。”无论那个让她开心的人是谁,只要是一个好的归宿,那他们就放心了。 “他是不会站到我这边来的,”言嵘低头,薛城连来找她都不是真心,可怜她居然一点都没看出来,只顾着激动了,在感情里到底还是女子更被动。 颜烁自然知道她说的“他”是谁,“那可不一定,只要是人就会有弱点。” “威胁他?”言嵘仔细去想有什么能让薛城心甘情愿做事,他那种无法无天眼里没规矩的人,会被什么束缚呢,应该不好弄吧。 颜烁轻敲了她脑袋一下,“变笨了是不是,策反一个人不止威胁他啊。”光是威逼利诱就是四种法子了。 言嵘两手托腮,“薛城,我觉得难度有点大,要不还是算了。我能有你有王兄,已经是很幸运了,我不想求得太多。”她不贪心。 “明日,你有空么?”颜烁忽然道。 “什么?” 翌日,青玉街道照常升起旭日与喧闹,青石板路上走过来来回回许多各式各样的鞋靴。自从十五年前金陵元气大伤之后,先帝就曾经多加发展商业以带动农业恢复,所以大梁的商业是东陆诸国最为强大健全的。 到言铮这一代,依然延续了这一政策,所以大梁的商贾数量是最多的,就连最为遥远边际的北魏当时都有大梁商贾的身影与足迹。 商贾最明显的特征便是乱,早上起来便有比你起得更早的菜贩便宜卖晨间菜,图便宜的老年纪就会赶早集来买,所以青玉大街作为最为繁华热闹的大街,从大清早开始便是热热闹闹的了。 这里也是最容易打听情报的地方,所以也是各处暗桩密探爱来的地方,即便大梁多加人手监管也依然无法看到所有不对劲。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在监管人员的眼皮子下有时候就会发生许多大事。比如薛城乔装了一番,大摇大摆地从司市面前走过去依然没有引起怀疑。 从容见过暗桩之后,薛城从茶楼二楼的阳台上眺望远方,紫霞山若隐若现,鸟雀灵动的声音显得清晨更加清幽,就好像底下街道上的喧闹都离他很远。 街上有不少大爷慢悠悠地跟在自家狗后头散步,或者拎着空鸟笼,时不时仰头同头顶上盘旋的鸟雀逗两句嘴。年轻姑娘们一个个都白里透红的像个水蜜桃,银铃般的笑声在这俗世里就是最好听的乐曲。 第一百四十三章——任他发挥的主观题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四十三章——任他发挥的主观题 他忽然想,若是在这养老也是件很不错的事情。大梁的好水土,真养人呐,他才来了几天,整个人都变得水润了不少,再多待几日恐怕连性子都急不起来了。 大梁真是个好地方啊,是她出生、长大的地方,和他在书本上看到的一点也不一样,太学里的先生尽乱编书误人子弟。 他想象不出,眼前这座水灵秀气的城池是如何爆发出血光漫天亦不投降的骨气来的,那些步履匆匆的太学学生全部一身蓝白,这样弱的人真有勇气站在屠刀之下面不改色痛斥之么。 在金陵的这么些天,他走了很多地方,包括言嵘曾经说过的朱雀门、青石板路,甚至远远地眺望大雁宫。 朱雀门是座不太高的古朴城楼,同他们的承天门简直没有可比性,朱雀门简直要脆弱得一阵风就能刮倒了,可是它经无数战役未倒,因为倒下的无数英魂里有无数双手在扶持着它。言嵘的父母双亲,都殉国于此。 躺过无数护城神武军尸体的青石板路,现在走起来早就没有当初的粘黏,护城河亦青绿透彻。大雁宫依然宛若一只骄傲鸿雁伫立在此,金陵十五年后很好地站在了这里,大梁没有败。 虽然他狠话已经说了,但说真心话,他真没有信心打败大梁。他开始理解大哥以前说的话,大梁的确是个很可怕的对手。 他在这的任务已经完成,是时候离开了。日的时候他就吩咐李江备马,等他从房间出来的时候,一柄冰冷的刀剑无声地横在了他脖子前,若非薛城机敏过人及时顿住了脚步,否则还真有可能一头撞在上面当场喷血。 李江被一个矮胖黝黑的女子单腿压着脖子说不出任何话来,拿剑拦薛城的却是一个白净高挑的男子,他的手指白皙纤长,眼睛却丝毫没有向薛城看过来,两人都是一副斗笠批风的装束。 “敢问两位师从何门?”看样子是江湖人,功夫绝对不差,连他都没有发现这两人悄然出现在房门之外。 “有位贵人,想请您喝茶。”男子淡然出声,依然还是不看薛城,他手的玄铁剑纹丝不动,连薛城都佩服他的臂力。 “烦请带路。”在人家的地盘上被人拿住了,还能怎么办。武功亦不低,直接硬碰硬没有胜算,而且看着两个人的样子也知道他们身后的贵人一定是个位高权重者,愈是这样的人,手愈发知道轻重,既然想请他喝茶,自然性命无忧,那么见见也无妨。 薛城的眼睛被蒙住,黑布浓厚得一点光亮也看不见,七拐八拐的饶是薛城方向感再好,走了再多地方,也一会就被绕晕了。 到了地方之后,黑布被扯开,刚才那个男子照例搜身,把薛城藏的匕首、弩箭暗器之类的东西全部搜刮了去,一点儿也没给他留。然后便将薛城推进了一间屋子,女子禀告道,“人已带到。”说罢转身离开,顺手带上了门。屋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大梁其实不是很冷的地方,这一点薛城愈是往这边走便越有感触,他甚至连路丢了不少衣服,因为实在用不着,带着又累赘,影响行路速度。 可是现在屋子里的温度,却比外面冷上许多,就好像站在不远处的人就是一个移动冰窖一般,浑身都透着幽幽的冷。 “不知阁下尊姓大名,”薛城首先开口,“为何要见薛某?” 那人是一身墨绿色的衣服,一眼看上去是很稀松平常的打扮,可靠的近了才觉得不一般,料子是上好的绸缎,全部都带着暗纹与精密刺绣,袖口的打造是大梁最新式的挽边式。 他似乎在看书架上的书,随意交叠在背后的手经络分明,一看便是会武的。而且他的内息轻微到薛城根本无法察觉,这样的发现让他有点警惕,“阁下?” 那人徐徐转过来,“又见面了,逸王殿下。你的伤都好了吧?” 他说好久不见,的确是很久没见了,从他扎穿自己手掌丢下令牌离开的那一天开始,应该快三个月了。 说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言铮。 他只说了一句话,还是面带微笑着说的,可薛城却觉得哪怕是间隔多日后的第二次见面,气场依然被他压制。 从第一回见面他就发现了,言铮就好像一个另外的他,更强大更稳重的他自己。其实细想来,言铮的经历和他也颇多相似之处。 言铮被迫离开大梁去往金夏为质,十四年光阴寄人篱下,其苦楚自不必说。而他两次被迫离开京城,也都是苦经磨难才得以重返。 可言铮的武艺在他之上,头脑亦不须多让,这样一个更为强大的自己作为对手,说不害怕那肯定是假的,但薛城这个人就是有一点好,他是个典型的大虞人,不管结果怎么样,去做就是了,一次做不到就两次,两次做不到就三次,没有什么能阻止他。 所以就算对手再可怕,薛城也不会显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他总归是要去拼的,承认恐惧又有什么意思呢,除了让自己丧失信心以外,什么用处也没有。 所以薛城摆出正常的神色,“劳陛下您挂心,早就好了。”虽然肩膀和手心的疤时有余痛,但也可以算是好了,起码他还能拿剑挽弓。 言铮笑了一下,走下台阶坐到案几边,“不用这幅如临大敌的样子,朕今天不会杀你,只是请你喝茶。” 薛城走过去坐下,言铮便伸出手斟茶,“现在天气有些冷了,国山茶已经没了好茶叶,不过这个羽瓜片也挺好,招待贵宾也拿得出手,尝尝看。” 薛城坐下来了却没有碰茶,只等着言铮说出他的来意。既然是言铮把他找过来的,自然是他有话想说。 言铮知道他想知道什么,他今日也懒得绕圈子,“逸王殿下似乎对朕还不太信任,不过没关系,喝茶不是重点。” “重点是什么?”薛城表现得很正常,孤身入大梁本是件冒险的事情,直接被人家国君发现并且设宴款待了也未必是坏事。 言铮抿了口茶,淡然道,“朕知道你的打算是什么,先假装与大梁合作,待我们助你取得了大虞的掌控权之后,便出其不意灭掉大梁。” 他说了薛城心思,但他并不在意眼前人的野心,“殿下先别急着要动手杀朕,不防听听朕后面想说什么也不迟啊。” “在你之前,你们的虞帝陛下拟定了一份诏书送至大梁,是一份和亲书,”薛继沣已经打算送一位公主前来和亲,日期就定在明年的。 “足以显示合议诚意,殿下认为,与他相比,大梁选择谁合作更有利呢?”他的意思是与薛继沣合作更好,薛城已经失了合作先机。 “他曾经临时倒戈,害大梁刺客全军覆没,我听说大梁最是看重百姓,这样的仇陛下也能一笔勾销?”薛城说的是薛继沣的人品,如果将后背交给这样的盟友,很难保证他不会井下石。 “不能,所以朕打算利用此事让他吃个哑巴亏,却又不能不继续跟我们合作。” “怎么做?” “最近鲛人渐盛,想必殿下比朕更清楚东京发生了什么。”言铮点到为止,没有继续说下去,薛城却陷入了沉思。 言铮自然有的是办法破局,而不必在薛继沣与他之间二选一,对言铮来说,政局从来不是单选题,而是任他发挥的主观题。 这一回合言铮胜。 言铮抿第二口茶,幸好还不算太凉,“殿下来大梁已有数日,不知殿下觉得金陵人如何呢?” 这话他说得绝妙,一方面点出了薛城来此的时间,却又说得含糊,说明他早已知道薛城什么时候来的,只是他没声张。甚至他还知道薛城在金陵逗留了哪些地方,更有甚者,他还知道薛城见过言嵘。 因为金陵最近最大的事情便是欢度,而他在那晚见了言嵘。 言嵘完全不知道他会来,所以那个暗掌控一切的人是言铮,薛城何时来,如何来,见过谁,甚至来做什么都被他一一知晓,只是他从来没有开口亦或者干涉,只在薛城即将离开时将他客气地请了过来。 言铮到底想说什么? 既然他什么都知道,那还留着自己做什么,何必与他这么客气地说话,直接把他抓起来或者该利用的继续利用就好了,何必讲这些都说与他听呢,总不能是为了炫耀吧,言铮可不是这种无聊的人。 “陛下,有事不妨直说。” “好,”言铮放下茶盅,“朕一直很想问的是,你到底对王妹是什么感情?” 薛城愣了一下,没想到他居然会问这个问题。按道理来说,言嵘与他的联姻关系已经结束,识趣的话,他就不该和她有任何关系了。可事实并非如此。 言铮并非偶然一时兴起,他来这就是为了问这个问题的,虽然他一再宽慰妹妹没关系,她可以做她喜欢的事、爱她想爱的人,可妹妹太过懂事什么都不肯说。 他担心将来万一真的杀了薛城她会伤心,如果薛城对妹妹也是一样的感情,他也会看在妹妹的份上保护薛城。能让妹妹开心一些是他最希望达到的目的。 因为金陵遭受的苦难,他和妹妹都失去了珍贵的童年,也都为大梁付出了太多。可他是他,妹妹是妹妹,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不能叫苦。 但妹妹已经完成她和亲的任务了,她不必再多受苦,只要她能开心,调整计划也无妨。他希望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能够在他的庇护之下安然度日,能快乐单纯做她的公主。 不用懂那么多,不用时时谨慎,可以把所有的难题都抛给他解决,那样的话就最好了,那他就不仅是大梁的君主,亦是妹妹的依靠。他很愿意。 但显然,薛城的回答并不让他满意,因为薛城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我不喜欢她,如今我们已经和离再无关系。” 第一百四十四章——已做选择,希望值得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四十四章——已做选择,希望值得 妹妹爱他至此,他居然轻飘飘的一句不喜欢就打发了?言铮不动声色,“既然如此,那你把大梁的软猬甲归还给我们吧,”有侍女呈上来一份件和笔墨,言铮继续道,“再把这份协议签了,你便能安然无恙地离开大梁。” 这是威胁他了?他若是不签呢,当场扣住他?薛城心里想着,一边接过了这份件。看了才知道,言铮果真比他想象的还要可怕,言铮知道的恐怕不止他自己说出来的那么多。 要求还软猬甲是因为这是大梁的东西,他既然说没关系了自然要还。 可这协议书上清清楚楚白纸黑字地写着,要求薛城往后再也不能公开宣扬任何与言嵘有关的事情,也不能利用她做任何事情,总之一切需要用到言嵘、用到大梁的事情都不能再做,否则大梁杀手,追杀到底。 薛城虽然当时公开说明与言嵘和离,可是那份和离书他没有签字,后来还被言嵘撕掉了,所以他们的婚姻关系依然存在。如今言铮这么一来,自然是斩断了他们以后任何联系的可能,甚至连朋友也再不能做,连见面都不再被允许,若是将来两国正式场合必须要见,也请他自动退出。 这一招太狠了,他怎么可能不去见言嵘呢,还如此退避三舍。 言铮露出和善的微笑,“朕知道这份书上所写的内容有些多了,可妹妹年幼无知,易受感情伤害,做哥哥的自然要替她考虑周全。殿下也是有妹妹的人,自然也懂这份心情。” 侍女拿出研磨多时的笔递给他,“殿下请笔。” 薛城拈着笔迟迟没有下,言铮慢条斯理地将其所有表情尽收眼底,无论与谁对峙,他永远都是那个上位者,从金夏到虞国,无一例外。 “怎么了殿下,笔很难么,难道是手腕下了病根?”言铮开口询问,是一副关心他的语气。 薛城脑子很乱,他现在完全被言铮牵着走,无法掌控自己的思路,如果签了协议,他一不能和大梁合作,二从此再见不了言嵘。他毫不怀疑言铮的执行能力,如果他愿意,他甚至可以让薛城再也见不到天上的月亮。 无论是对他在大虞立足,还是与言嵘的将来都会是灭顶的打击,他不能签。 但是不签的理由是什么呢?言铮拿出协议的理由便是他不喜欢言嵘,不想签的理由便也只有一个,他依然喜欢言嵘。 可那样他就完全入了言铮的语言陷阱,承认与言嵘的关系,他如何再能假意合作,如何再能将来攻打大梁?言铮不费吹灰之力便能策反他,在大虞内部埋下棋子和隐患。 破局的方法不是没有,他完全可以签字,却跑到言嵘面前诉苦,说是被她王兄逼迫不得已而为之,挑拨他们二者的关系,从而离间大梁内部。这是最合适的一步棋,但代价便是伤害言嵘。 而 且还有变数,言嵘那种个性,很难真的就此与王兄决裂或者有嫌隙,无论结果如何,他与言嵘都将不再是之前那种单纯的关系,言嵘从此与他见之陌路,那绝不是他想要的。 言铮赌的就是他的选择,选他自己还是选言嵘。这对他来说,其实都构不成选择,他很早以前便这样认为,言嵘比他自己重要,但大虞比言嵘更重要。 他要的是两全,从来不是牺牲爱情保全家国,更不是为了爱情抛却底线。他可以答应合作做言铮的棋子,但他亦有条件。 “陛下误会了,”薛城放下笔,“我喜欢言嵘,不能以后见不到她,所以不能签。” 言铮终于有些皱了眉头,猜不透他是为了利益选择说谎还是因为此刻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内心,“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刚才不知道陛下是何用意,在大梁的国土上不敢造次,因此说了谎,”薛城面不改色地解释,好像刚才出尔反尔的人不是他一般,“令妹是我今生挚爱。” “那你不妨告诉我们,虞国在大梁境内埋了多少眼线暗桩,拟一份名录吧。”言铮步步紧逼,“王妹近来为此事甚是头疼。” “不行,”薛城果断拒绝,“陛下想我做的我都可以做,但条件是不能伤害大虞和大虞的百姓,大梁亦有密探潜伏我东京,让我交代东京密探陛下不觉得有些过分么,再说我一人绵薄之力如何能知道大虞全局呢,陛下莫要为难。” “那你总知道来此所见之人吧,我朝官员之哪一个是你的线人?”言铮再进一步,逼迫薛城。 他这次前来大梁是单独行动,并非受虞帝所指派,而且薛城已经被贬谪至冀州无法回京,这个时候他来大梁,自然是为了筹谋他自己的计划。倘若他连这个也不能说,那他的诚意堪忧。 “无可奉告。”薛城当然不能说,如果言铮问什么他说什么的话,那他还能做什么?言铮没有拿出寻常的说辞,“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拿什么显示你的诚意。” “青城。”薛城说的不是定州,而是青城。 言铮顿了一顿,“哦?” “陛下想收回青城,我愿相助。” 青城是大虞从大梁拿走的最后一块土地,言铮自然是想收回的,只是如今青城被薛子晏占据,若非里应外合,要收回来难上加难。如今,薛城愿意做那个牵线之人,所有问题都将迎刃而解,青城的回归只是时间问题,而这也是薛继沣无法做到的。青城就是薛城愿意做出的让步。 言铮不由得有些佩服薛城,即便在气场形势都被他压制的情况下,还能迅速理清楚头绪抓住自己的节奏实属不易。 不过薛城能提出这样的意见,并非出自他真心相助大梁,言铮稍一细想便能明白薛城为何如此。 薛子晏虽然盘踞在青城,但他是个皇子,当初封王来到这里的理由便是养病。薛子晏自幼体弱,这样一个虚弱的王爷怎么可能由他亲自领兵呢。 定州真正领兵掌权的是宁远将军周子期,他之前一直在京供职,曾是虞国先帝的亲信之一,随着薛子晏一同去的定州,如今也是花甲老人了。 他手底下有两个营的武威军。恐怕就这就是薛城想要的。 薛城如今被贬谪至冀州当了一个闲散武职,自然是不甘心就此败的,所以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兵力。毗邻冀州的定州便是最好的选择。 各取所需,言铮很满意薛城的反应。 “好,依你所言。”言铮重新斟茶,“两个月为限交付青城,作为回报,大梁助你再掌兵权重回东京。” 薛城端起了茶盅,“合作愉快。” 言铮不言,径直饮尽,待他看见薛城依旧未动时,忍不住道,“看来殿下依然有顾虑,难道是怕我下毒?” 薛城淡笑,“不怕,令妹曾说大梁不兴这套。”他只是感叹自己段位不够,看样子合作似乎两厢有利各取所需,实际上却是大梁占尽好处。 他若是乖乖合作,能不拿出点诚意来么,于他而言最好也是最容易的事情便是助大梁收回青城,这样他还能借机整顿定州武威军收归自己手下。大梁不需费多少兵力便能从大虞手拿回最后一块失地,俘虏城的大虞百姓。 即便言铮君子言而有信不杀俘虏,可那不代表他不会利用此事再次要挟大虞,大虞若是不答应,任由百姓罹难,一来怪不到言铮,二来再次动摇大虞根本。 言铮点出东京之事,其实他也早有耳闻。薛继沣在东京大兴屠戮鲛人之事,使得东京城人人自危,看人皆外族,即便有禁军强力压制,若再多些时日崩溃也是迟早的事。 言铮只给了他两个月的时间,此期间再生事端,东京、甚至整个大虞都将民怨沸腾,届时内忧外乱必将不可收拾,大虞危矣。 可他若是不合作,首先能不能安全离开大梁就是未知数,其次即便出了大梁,也就意味着从此将大梁推给了薛继沣,那他便再无翻身之余地。而且再也不能见言嵘。无论哪一条他都无法接受。 言铮给他出了一道两难的选择题,比言嵘离开时设下的陷阱还让人头疼。无论做什么选择,从他踏进这里的开始就失去了主动权。 其实从这个时候起,他就已经在大虞和言嵘之间选择了言嵘,只是希望她值得。 薛城拈起茶盅一饮而尽,茶已微凉,但不减甘甜,“陛下,我已经做了选择。我能不能见她?” “不能,”这次是言铮在摇头,“攻城计划正式拟定之前不能见她。你若是胆敢如那晚一般偷偷见面,你我约定自动失效,朕会将今日之事完完整整转述给虞帝。”薛城随着他手指尖所指之处看到了记录的史官。 后者见到薛城的视线,甚至抬头冲他微笑,薛城简直要抓狂了,这根本就是往死里玩他么! 他控制住想掀桌的想法,继续淡定道,“也罢。” “这是信物,待我回来再与她亲自解释清楚。”薛城给出一个手帕重重叠叠包裹的物件放在案几上,随后起身往外走去。“合作愉快。”言铮的声音淡定地在身后响起,“薛城。” 薛城不知道他这是何意,但显然他已经允许了自己离开,押他来的那两位男女已经将门打开了,薛城没再多言,径直离开了那里。 薛城已经离去很久,言铮自顾自饮了两杯茶,“好了,出来吧,他已经走了。”内室片刻之后走出了一个人,轻声唤了一声王兄。 “过来坐,有东西给你。”言铮招手让她过来,言嵘走过去坐在了他旁边。薛城留下的不是别的,正是他母妃的遗物、那枚曾经赠与她却被她留下的镯子。 “镯子收着吧,等他来找你。” 言嵘不知道该不该收,“王兄,其实不必……”“要的,”言铮打断她的话,“于我而言,大梁的事情重要,你的事也很重要。” 如果他都不放在心上,天底下又有谁能关心她开不开心呢,再说了他又不是做不到,一点儿也不为难。言嵘靠在他怀,言铮轻拍她的肩膀,“妹妹长大了,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了,王兄能做的都会为你做。” “可我不想你这么辛苦,”王兄已经很累了,他一个人肩负着整个大梁的希望,他每天晚上孤独寞的坐在案几前看书思考,烛火将他挺拔的影子孤零零地映在大殿里,其孤苦又能与谁说,他还照顾她的情绪,替她考虑周全希望她幸福,可又有谁能关心他开不开心呢。 “哥哥不辛苦,”言铮拍拍她抬起来的小脑袋瓜,他如今是在大梁,再也不会过金夏草木皆兵的日子,身边也有妹妹,一家人团聚,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他很高兴。 一百四十五章——我看谁敢欺负她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一百四十五章——我看谁敢欺负她 薛城走出来,李江也被放开,就等在不远处,见到他出来赶紧压低了声音问,“殿下,怎么样了?”薛城怒而不言,顿了许久才调整好情绪,“我们这趟算是白来了。” “此话怎讲?” “梁帝什么都知道,专等我们要离开的时候拦住我们,恐怕我们所见过的那些人全部都已经暴露了,这次算是我给他送人头来了。” “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李江问他,澄澈的眼神让薛城顿住了脚步,他拍了拍李江的肩膀,“你还愿意跟着我么?” 他因为言嵘的关系可以接受大梁,但李江未必。“殿下这是怎么了,属下当然誓死追随殿下!” “即便我魄至此?”“当然!” “即便我倒向大梁?”“当……”李江愣住了,半晌才道,“那大虞呢?” 薛城把今日的谈话简单同他复述了一遍,“情况你已经了解了,如果没法接受,可以离开。我会结清你所有月俸。” 薛城猜得不错,言铮的确知道他所联系过的那些线人,还不等他走出大梁边境就接到了眼线暗桩全军覆没的消息。他一个人骑马伫立在山坡之上回首眺望,夕阳早就进了山,只留下微弱的余晖,几乎看不清人的脸。 他就这样独自在那里待了一会,山坡上长满了青草,若是此时的大虞东京,山坡上的草早该枯黄了,可大梁竟还是翠绿一片。 他恍然想起言嵘曾经跟着那些兔子在山上疯跑,那个笨蛋居然以为她能追的上兔子,还让全府上下都替她瞒着不许告诉他这件丢脸事,恍如隔世了,他停止回忆,牵紧了缰绳纵马往冀州方向去了,再也没有回头。 言铮虽然借着薛城揪出了大批眼线暗桩,但他并没有验证到那个言嵘和他都曾经查到的那个内奸,反而因此给下次的抓捕带来了困难。 不过也不是没有好处,比如早就暗在培养的大批新人因此接替了大量职位,满朝上下注入新鲜血液,一时间百废待兴,大梁得以迅速发展,迎来了一个发展高峰。 另外就是,保密司截获了一封书信,代码奇怪,是以往曾经遇见过的形式,这回是第二次见到,具体什么内容、能不能破解还得保密司再行研究。 这天,言嵘同长歌坐着马车从青玉大街准备回公主府去,临了一个转角却听到外面格外热闹,现在已经快到午了,怎么还这么热闹?长歌打开车框让言嵘能够看得清楚,乔酥酥和梁植两个身影顿时映入眼帘,“这两个小家伙在做什么呢?” “看样子好像在招募,”一个拿着铜盘四处敲打,一个激情昂扬的演说拉客,不是跑堂拉客人便是招募入伙的了。 “凌云小筑?”言嵘瞧见他们手牌子的名字忍不住发笑,“咱们不是有一个凌云阁么,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呢。” “哦对了,长歌忘记跟你说了,世子曾经来公主府找过您,当时您不在。说是那个凌云阁私吞钱财不肯替百姓办事,让他们很生气,所以他们索性重新办一个凌云阁,但是不能用一样的名字,因此改成这样,既不违法又能恶心到凌云阁。” “是么,这么妙的主意肯定是那个小姑娘想出来的,梁植那个木头脑子肯出来一起吆喝就挺难得的了。”“正是呢,公主猜得不错。” “他们招募的情况怎么样了,有人去吗?” “这我倒是不清楚了,我去问问看。”长歌让车夫停下来,自己跳下车跑过去了,言嵘看着长歌欢快地跑过去了。 正看着热闹,忽然有人迎面撞上了他们的马车,马车晃了一下,车夫呵斥的声音很快响了起来,“你没长眼睛啊!怎么走路的!”言嵘挪到另一边窗户,正好看到车夫揪着一个年轻人正在教训,那人低头沉默不语,言嵘一下子认出这是谁来。 “出什么事了?” “回公主殿下,这小子走路不长眼……”车夫话还没说完,苏寅忽然抬起了头,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走到这条路上来了,或许他就是想去找言嵘的吧,恍恍惚惚地就走到这来了,没想到居然直接撞到了言嵘的马车。 “没事,你上前面坐着去吧,”打发走车夫,言嵘探过窗户问他,“你怎么了?”苏寅不像平时那般跳脱,眼眶也是红红的,不会挨欺负了吧? 苏寅脑子其实都还是懵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想来找言嵘了,或许连他潜意识里都觉得言嵘靠得住,她的话像是打开他喉咙的钥匙,眼泪一下子从他眼角滚了出来,“师娘没了!” 济生堂的人让他做做准备,以便给他师娘安排个体面的后事,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满口答应着就晃悠到这儿来了,或许他应该去找个寿衣店? “那她现在在哪呢,你怎么出来了?囡囡知道了吗?钱够不够用啊,准备怎么办丧事?”她问了很多事情,苏寅一个也回答不上来。 “她还在济生堂对吧?”苏寅一个人走出来,肯定是还什么都没做准备,“我们一起去吧,你上来,”言嵘扭头吩咐车夫,“把长歌喊回来。” 言嵘陪着苏寅一起去协理丧事,虽然言嵘也不太懂具体的流程,但好在有她陪着苏寅,基本上去一个地方就有人领着他们办理,倒也不怎么为难。 最困难的恐怕就是安慰囡囡,苏寅虽然难过,但好歹也见了不少世面,经历了不少风霜,但囡囡还小,他们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告诉她,囡囡其实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可她毕竟还是个孩子,虽然时常寄宿在学堂里,可毕竟心里是有念想的,知道娘亲还在。现在突然告诉她娘亲没了,她肯定接受不了。 言嵘觉得应该想一个更为周到的办法,但苏寅直接走进去告诉了囡囡,果不其然没一会就传来了爆发的剧烈哭声。 苏寅到底还是个年轻男孩子,根本不懂怎么安慰人,好在长歌还算比较擅长哄人,帮了苏寅一把,囡囡很快哭得累了睡倒在长歌怀里。 把囡囡暂时交给长歌,苏寅这才焦头烂额一身疲惫地走出来,言嵘一直都没有进去,一直待在学堂外面,“想好以后怎么办了吗?” 要不要让囡囡去参加葬礼、送殡,亲眼看着娘亲葬,还有以后囡囡要交给谁来抚养,是自己带着她还是找一户好人家代为抚养。苏寅统统没有想法,一问摇头三不知。 虽然苏寅是秦威的徒弟,喊他一声师父,可他毕竟和囡囡没有血缘关系,且年岁差距不大,大梁律法没有相关的规定可以让他抚养囡囡,走特别通道审批也要经过非常复杂的程序,有很严苛的审核条件。 如果把囡囡交给别人抚养,就要进行双亲皆亡孤儿认定,从此以后囡囡就与原生父母、与苏寅都没有关系了,苏寅不能带走她,而且囡囡毕竟也这么大了,能完全割舍掉原来的感情么。 “我居无定所,一个人怎么样都行,囡囡跟着我就没有办法安稳生活了,也没有办法好好上学。”这是他的担忧,他当然不是不愿意带着囡囡,只是他过惯了流浪的生活,对生活品质的要求很低,活得下来就好了,但囡囡怎么能行呢。 囡囡很聪明,聪明的女娃娃就更要念书了,虽然大梁的女子学堂开办才不过七十余年,但有总比没有的好,多念书多懂道理,以后就能自己拿主意不必事事都听别人的。 “所以,你打算把囡囡送走了?” 苏寅又沉默了着蹲了下来,言嵘站在他身边,他脑袋的高度正好够到言嵘的手,言嵘便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安慰他,苏寅转过来用奇怪的眼神看她,言嵘赶紧收回手,“只是安慰你,没别的意思啊别误会。” “没误会,”她那样的人难道会眼瞎了看上自己么,苏寅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把囡囡送走是不是就没有办法去看她了?” “嗯,相当于和以前的生活做了了断。” “真奇怪,开始新的生活难道就要割裂过去么。你回了大梁,东京的事情不也还记得?”“那不一样,”言嵘回答他,“我是和亲,不是被收养,虽然律法的确有些残忍,但会减少很多不必要的事情。” “真残忍,法律就不能修订么,多考虑一些仁义?” “法条的修订有很多顾虑,比如伦理。禁止会比适当的允许更容易管理,这不是一下子就能改变的,我也很抱歉。” 苏寅沉默了很久,言嵘补充道,“不过你可以在她出嫁的时候去看她,亲朋好友无论关系亲疏皆可到场。” “囡囡才六岁!及笄还有八年,我……”苏寅说着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腾地站起来,“我可以给她攒一笔嫁妆,等她成亲的时候送给她,我看哪个小子不长眼的敢欺负她!” “嗯,”言嵘微笑了一下,没想到这个家伙对他在乎的人也有这样赤城的一面,像个正常人了,“那你决定送她走了?” “决定了,”苏寅望向学堂里面的方向,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到囡囡的身影,“给她找一个好人家,吃穿不愁,别过苦日子。” 苏寅去跟囡囡说话,也不知道他这次用了什么法子,囡囡没有再哭了,长歌缓步走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角的泪。“你哭什么呢,”言嵘走过去给她擦眼泪,长歌泪眼汪汪,“看着他们倒是有点想起我的父母了,不知道他们埋在哪处黄土之下。” 言嵘伸手揽住她,轻轻拍着她肩膀,“你还有我呢,咱们能长长久久的在一块,我的王兄也是你的哥哥,颜烁不也拿你当妹妹看呢嘛,咱们都爱着你呢,不难过哦。” “嗯,”长歌蹭着她衣服深深地吸了口气,把眼泪鼻涕都擦她衣服上了,自小她便这样掩饰自己的伤感,言嵘佯装不察,依然高高兴兴地揽着她牵着她的手,“暂时用不着我们了,我们先回去吧,去望春楼吃饭怎么样?” 长歌那个小笨蛋呀,一顿饭之后又恢复了高兴的模样,摸着圆滚滚的肚皮忍不住发愁,“哎呀这可怎么办,我又变得好胖。”在东京变瘦的肉肉,回到大梁不过两个月就全长回来了。 “你这幅小身板还叫胖吗,”言嵘又给她夹一筷子,“脸上就剩一张皮了,一点肉都没有,赶紧给我多吃点。” 长歌推推搡搡地和她闹了一番,两人这才酒足饭饱地拖着小肚子往回走,刚下酒楼就看到了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言嵘和长歌对视一眼,“你不是应该在忙么,怎么有空过来?”苏寅已经换上了一身缟素,面对着周旁人的指指点点目不斜视,看样子就是在等着她们。 “我想跟在你身边,”苏寅开门见山,他听说了公主来这吃饭,趁着还没正式开始他就赶紧跑来了。“我想你虽然不缺侍卫,但你肯定缺一个像我这么厉害的侍卫,我护送过你去驿站,你肯定知道我的本事不差。” “可你这样的人,”言嵘顿了顿,说了实话,“自私自利、贪生怕死,又肯只顾自己性命,我用着不顺手,万一遇到危险你把我丢下了自己逃命怎么办?” “我不会的,”跟着公主赚钱绝对快啊,那他不消几年就可以给囡囡攒下那笔钱了,“你可以给两个月的试用期,不满意就不用我怎么样?” “为什么?”明明之前她递出橄榄枝都被他踩在脚底不屑一顾的,现在巴巴地跑来要跟着她,简直太奇怪了。 “我想尽快给囡囡攒够嫁妆钱,我问过收养的那户人家了,他们说只要我能拿得出来那笔钱,等囡囡成年就取消她的户籍,她可以像我一样自立门户,那我就不必非要在她出嫁的时候才能见她了。” “你们签过协议了吗?”万一那户人家拿了钱不认账呢。成年之后取不取消户籍都是大梁人自己决定,法条管不了那么多,但大梁律法可以保护所签协议,这家伙都不签协议就敢放心信任那户人家? 苏寅愣了一愣,“我回去就跟他们签!” 言嵘笑了笑,转身和长歌上了马车,苏寅不知道她什么意思,“你到底答不答应嘛?”不答应的话,那他七天之后再去别处看看有没有镖师一类的活计。 “七天之后来公主府报道。”言嵘探出头来,“现在让开,别挡着我的路。” 第一百四十六章——我要讨回来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四十六章——我要讨回来 定州的清晨非常安静,定州不是一座大城,它的发展完全比不上东京这样的帝都,加上绝美的环境、潺潺的温泉,使它成为一个疗养胜地。这也是薛子晏请旨来到这里的原因之一。 他自小就被诊断患有心疾,会吃饭便开始喝药,却总是不见好,病恹恹的,别说像其他兄弟那般舞刀弄枪,他连骑马都费力,能平平安安活着就很不容易了。偏偏东京的冬天特别冷,每到冬天对他来说都是一个难关。 这样的人在东京怎么活得长呢,所以他借着养病的名头请旨调到定州去。所幸,定州的水土让他多撑了一些时日,他已经挺满足的了。 他所求不多,能活着尝些美食、赏些美景、甚至多做几首诗作,就很好了。他不想牵扯进皇权争斗之,他没能力、也不愿意做那个皇帝,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才是正理啊。 这天清早,阮浩照例扶着薛子晏从城郊李大夫的草堂返回定州城。此地气候更偏向大梁,所以现在这个时候只是稍有些凉意,若是东京城,此刻怕是都要入冬了。 阮浩仍是一身夏衣的打扮,薛子晏却已经过早地披上了披风。阮浩一边牵着马慢慢地走着,小径空无一人,田野也幽静,浓稠的阳光穿过池塘边芦苇丛的缝隙在平静的水面上,正是农夫扛着农具荷锄瓜田下的时候。 除了他们的马蹄声,只有鸟叫虫鸣。阮浩一边牵马一边跟他说话,“殿下,昨日逸王殿下从定州路过,没走官道,是他一个人走的,也不知道他去做什么了。” 薛子晏淡笑,“我这么多哥哥里面,就属他最难以琢磨了。”光是他经历的那些事情听着就很让人头大,“幸好我有先见之明逃得快,不然卷在虞梁两国里不知道有多麻烦。” “是呀,像咱们现在的日子也挺好的。” “就是不知道还能待几时。” “殿下受封在这里,自然想待多久就待多久了。” “这块地方以前是大梁的。”薛子晏望向远处安静的池塘,睡莲安稳地睡在湖面上纹丝不动。“现在两国关系摇摆不定,说不定哪天咱们就得搬走了,还真舍不得这儿的温泉呢。” 想到东京城下发的诏令,阮浩也沉默了,“殿下,你说鲛人的事怎么办呢。” “有什么可纠结的,鲛人而已,该杀的杀,该利用的利用,反正最后都要死的。”开什么玩笑,这里可是东陆,那些半人半鱼的东西连种族都跟他们不一样,也敢妄想登陆?他们也配? “那曦月姑娘怎么办,” 阮浩,“我看他们和我们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啊,没有书里写的那么残暴。”“妄议典籍,自己掌嘴。”薛子晏扫了他一眼,后者不轻不重地做做样子,“哎呀我知道了,我不说就是了。 薛子晏不想谈这个话题,阮浩也知道他的殿下早就打定了主意的,自然也不会轻易改变,所以沉默了下来不再闲聊。定州的治安相当松散,因为它实在是个小城,也没有匪盗横行,所以他们两个人很快就顺利进入了定州城内。 布告栏处挤满了人,张贴的内容薛子晏很早就接到了消息,所以也就没有停下来去看。有时候他不太懂陛下颁布的旨意到底什么意思。 比如之前一刀切地将幽州边境一带的将士全部换下,调至鹿湖边境,先不说这些将士早已满了服役期应该放他们回去,就算有没满的需要继续服役,何必千里迢迢地调至最南边? 再比如现在颁布屠戮城内所有鲛人的指令,就算有鲛人潜伏,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发布出来难道他就不担心在百姓之引起恐慌么? 不过那与他也没多大关系,坐这皇位需对大虞负责的人又不是他。 武威军齐刷刷地跑过来,分开了在布告栏前挤作一团的人群,看见领头的人是谁后,薛子晏只得在阮浩搀扶之下下马。 “周将军。” 周子期是他赐封定州的时候,先帝派来驻守定州的,一方面是为了帮助他管理定州,毕竟他是个体弱多病的患者,无法多加操劳。另一方面,这个周子期是先帝的心腹,自己突然申请远调难免会引起父皇的猜疑,派个信得过的人监督他,防止他心有不轨拥兵一镇。 “永王殿下,这是刚从城外回来?”周子期拱手行礼,照例询问,虽略有年纪却精神抖擞,不见疲态。 “正是,每个月去城郊李大夫那里复诊。”薛子晏慢条斯理回答,话还没说完阮浩就补充了一句,“大夫说殿下的病又严重了,重给开了方子。” 那 位李大夫是定州公认的妙手神医,虽然来自大梁,但很多人都愿意找他看病,只是他的诊金设置得很高,一般人也瞧不起,所以光顾的人倒也不是非常多,大部分都去这里的南山堂排队了。 “殿下要好好注意身体啊。”周子期与他已经相处多年,对他也算比较关心的,寒暄自是不必少。 “多谢将军,我要是能活到将军这个年纪恐怕在梦都要笑出声了。”“殿下莫要拿老夫取笑了,老夫是莽汉,比不得殿下身娇体贵,殿下一定会福泽绵长、长命百岁的。” “对了,城今日为何这么热闹啊,是有什么事发生吗?” “京来了旨意,说是……”周子期压低了声音,“说是咱们间有不少鲛人潜伏,让咱们将他们找出来呢。” “鲛人?不会吧,他们百年前不久已经销声匿迹了吗?”薛子晏佯作不知,周子期解释道,“殿下有所不知,这些年鲛人可一直都没有停止活动,他们狡猾又擅魅惑,生性残暴手段恶毒,意图侵占东陆土地,用心险恶人人得而诛之。虽说咱们这是个小城,但殿下也要多加注意啊。” “我知道了,多谢将军提醒。”薛子晏非常无意识地道,“阮浩咱们先行一步,最近我总是在府里听到湖泊发出些奇怪的动静,此地多潮湿,想必湖多蛇虫罢,咱们寻些药粉去。” 阮浩自然是满口应着, 薛子晏淡笑,辞别了周将军回到自己府上。一位装束典雅的姑娘神色温柔地迎上来,“殿下回来了。”“嗯,”薛子晏温柔地回应她,把阮浩解下来的披风交给她收好,“今日外面有点起风,幸好听你的带了披风,阮浩你先下去吧。” “自然是咱们曦月姑娘想得周到,殿下自从身边有了曦月姑娘,就总是看我不顺眼了。”阮浩接茬道,“你看,这下又要赶我走了。” “你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总是这般幼稚,”薛子晏说了他一句,阮浩听也不听,转身就跑了。 热茶早已备下,曦月将茶斟好,薛子晏饮下一杯,这才感觉浑身暖和起来,真糟糕啊,今年以来他的病就越发严重了,药量也越下越大,若是再找不到治愈的办法,恐怕他这条性命就只能到这了。 根治的办法也不是没有,他从到达定州开始便在筹谋,如今的事态也在按照他的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只要不节外生枝,护心鳞他终能拿到。 “殿下,大夫怎么说的?”曦月询问他。 “没事,好好调养就行。”他伸手按在曦月扶住他胳膊的手上,“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真没事。” “胡说,我都看见阮浩手里拿的是一张新方子。” “就是换了几味药而已,”薛子晏笑笑,捏捏她肉乎乎的脸,“瞧你,眉头都快皱成老瓜皮了。” “奴家是担心你!嬉皮笑脸的,好像生病的不是你一样。”曦月打开他的手,径直走开做她的事情去了。 看得出来她有些生气,薛子晏起身跟过去,“我今日出城遇到了一件好玩的事,你想不想听?”曦月假装忙碌不理会他,他也不管,自顾自的说下去,“我看到一个老伯伯去地里干活,结果你猜怎么着?他忘记带锄头了!好不好笑?” 曦月没忍住笑,被薛子晏发现又赶紧崩住脸,“不好笑。”薛子晏从她身后搂住她耐心解释,“我自个儿的身体我清楚,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争取陪你久一些。只要有我在一日,没有人能说你一个不字,就算我真的要死了,临死之前我也会安排好你的以后……” “哎,”曦月赶紧转过来捂住他的嘴不许他再说,她有些恼意地放下手,“不准你这么说,你不会死的。”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嘛,看开一点,我已经比别人幸运很多了,因为我遇到了你。”他捧住曦月的手吻了一下,“只有你真的将我当个人看,别人总是拿一副很同情的目光看我,就好像我身体不好就意味着我现在已经是个死人,呵,我还苟延残喘着呢,一时半会也死不了的。” “都让你别说了,你还说个没完!”曦月靠在他怀里掐了他一把,薛子晏嗔怒,“也就你敢这么对我,凶巴巴的。”他笑笑,伸手在曦月脸上掐了一把,“我要讨回来。” “幼稚,”曦月嘴里这么说,思绪却陷入了纠结。 薛子晏回来还不到半个时辰,忽然就有人在府门口喧闹,府兵拦住来人,来人却一定要进,一时间吵了起来。 “怎么回事?”薛子晏走到门口,“你们在吵什么?” 带兵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刚才与薛子晏分别不久的周子期,他和阮浩对视一眼,然后道,“周将军这是何意,所为何事非要闯我这永王府?” 第一百四十七章——两天之后去接她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四十七章——两天之后去接她 “殿下,叨扰了!据知情人禀告,你府藏有鲛人,在下公务在身,必须要进去搜捕。”周子期还算是比较稳重的,没有直接硬闯,而是在这跟薛子晏交代。 “是谁开这个无聊的笑话,本王府怎么会藏有鲛人,”薛子晏有些不悦,“将军可莫要扣本王这么大哥帽子。 “容在下进去搜捕,便可还殿下清白,殿下如果心没鬼,又怎么会怕搜捕呢,这么大一个活物我也不可能夹带着陷害殿下,殿下您说呢?” ”可有搜捕令?” “已经回官衙汇报了,殿下若需要,下午便会送来,现在还请殿下行个方便。” “既然如此,本王拦着倒是显得本王的不是了。”薛子晏素知周子期的为人,他既然说有那就一定会有,他要搜查也一定会查,与其遮遮掩掩引人怀疑,倒不如光明正大地让他查,让他亲自验证。 “请便。”薛子晏退后一步,府兵便收了家伙让开一条道来,武威军很快在周子期的带领下进入了永王府。 薛子晏跟在最后面,不紧不慢地踱进去。等他进屋的时候,就听到周子期质问曦月的声音,“你就是褚曦月?” “是我,不过大人这是何意啊。” “有人举报你是鲛人,跟我们走一趟吧。” “大人,您怕是误会了吧?” “是不是误会,到官衙一查便知,带走!” “慢着,”薛子晏从后面拨开人群走进来,“周将军兴师动众地来我永王府绑人,是不是也得问问本王的意思?” “殿下,得罪了,但是据知情人禀告,这个女子就是潜伏在永王府的鲛人!” “放肆!”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薛子晏拔高音量打断了,“你这是在怀疑本王通敌,暗藏鲛人为祸大虞了?那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抓本王了?不必如此麻烦,今日便将本王一块抓去了吧!” 他很少发这么大的火,因为需要顾及情绪保重身体,所以薛子晏一直都是温吞吞的性格,这么多年早就养成习惯了,饶是阮浩也从未见过这般生气的薛子晏,急得他连连安抚着薛子晏,“殿下您息怒啊,身体重要。” “身体重要?呵,本王都要被当成叛国贼抓起来了,说不定明日就上断头台了,哪里还有小命谈身体重要?” 周子期当然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殿下您误会了,您当然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了,在下怎么会怀疑您呢。只是在下接到密令,既然曦月姑娘有嫌疑,那一定是要带走问话的,这是常规程序。您看现在这么多人都看着呢,在下也不能当众徇私啊。” “那个密报之人是谁,本王倒要看看是谁给他那么大的胆子污蔑!” 周子期为难,“殿下,您就别为难我了,按大虞律该保护举报者的隐私,恕在下无可奉告。” “既然如此,那就等这个人肯露面的时候再来问本王要人。” “殿下你这是何意?在下是秉公办事,您可别为难我啊。”周子期也有些不耐烦了,好话说了一箩筐,平常也没见永王这么难说话的啊。 不是这姑娘真有问题吧,还是因为这姑娘是他相好,舍不得她受苦,所以才这样? “本王也有本王的道理,是将军您别太过分才是。”薛子晏走进去,把曦月挡在了身后。 说不通,既然这样,周子期也没有办法,“那殿下多担待,别怪在下动粗了。”“你试试看。”薛子晏一反常态地硬杠到底,场面一下子剑拔弩张起来。 曦月赶紧拦下他,对着周子期开口缓和语气,“殿下他闹着玩的,曦月跟您去一趟就是了。”“曦月,”薛子晏拿下她的手不满道,“你说什么呢?你知不知道他们会带你去哪?” “没事的,不就是去一趟官衙么,身正不怕影子斜,咱们不怕被污蔑,”曦月安慰他,薛子晏不再说话,只是偏着头生闷气。 周子期知道了她的态度,借着台阶圆场,“既然如此,殿下也不必再多言了,曦月姑娘自己都愿意去一趟官衙自证清白,那所谓的告密者又有何惧呢。在下也愿意相信这只是误会一场,等问完了话,自然会将人好生送回来。” 武威军开始撤出永王府,曦月安慰着拍拍薛子晏的手,“没事的,没事的,我去去就来。”薛子晏牵着她不肯松手,“那我陪你一起去。” “别闹了,这是公务,我也相信周将军定不会颠倒黑白的,我马上就能回来。”曦月推着他往阮浩那边送,以便阮浩接住薛子晏不至于拉着她不放。 曦月的身影很快隐在武威军被带走了,薛子晏掀开外袍摆坐了下来,给自己倒茶,“他们来得倒快。” “是啊,周将军虽然上了年纪,但机敏却毫不逊色。”阮浩坐在他对面,“不过,看曦月的样子好像真的不怕被查出点什么来,咱们需要做点什么吗?” “不必,他们肯定查不出来的,”薛子晏并不意外,“两天之后去接她。”阮浩不懂他说得什么意思,既然殿下说不必,那应该就没什么关系。 两天不就是四个半天么,坐在案几边看看书写写字很快一个半天就过去了,薛子晏不觉得有多么难熬,直到他拿着笔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的时候才有些疑惑。 他这是怎么了,拈着笔的手已经举了半天,思绪却完全飞了出去,一点儿也没在想眼前的诗作。 滴的黑墨在宣纸上,晕开一朵花,薛子晏沉默地换了一张纸,继续伏案却依然脑子空白,罢了,今日不宜作诗。 他把笔重重一放,一旁自顾自玩橘子的阮浩终于发现了他的异常,“殿下,你怎么了?”平日里殿下最讨厌他打扰自己,容易影响他的思路,所以他一点儿声音也不敢发,甚至都不敢往他那边瞧。 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心烦意乱的。 薛子晏揉了揉眉心,“我有些累,扶我去休息吧。”“哦,”阮浩赶紧爬起来,扶他进内室,铺好被子让他躺下。 脱完皂靴,阮浩就坐在床榻边守着他入睡,可是薛子晏不一会就开始咳嗽,“殿下!”他着急忙慌地倒来热水,“殿下,赶紧喝点水,我让厨房去煎药。” “不必了,”薛子晏摆摆手示意不用喝药,他就是有些难受,心口疼得甚至都无法入睡,也不想喝什么破药,一点也不见好。 阮浩为他顺着后背,“殿下,你这样可不行啊,咱们什么时候能拿到护心鳞啊。”“谁让你不用找不到护心鳞下,只能靠我这个病秧子呢,自然就慢了。” 薛子晏开了个玩笑,阮浩听到他这样说这才有些放心,都有力气开他玩笑自然是没事了,“离曦月去官衙才过去半天,时间怎么这么难熬呢。” “我听说陛下这次大费周章就是为了找出一个瞎眼的鲛人,好像杀他的时候被他逃了,所以才闹得这么大,也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有没有被抓到。” “自然是没有了,”否则这该死的闹剧早就停了。 薛继沣还在黄州的时候便曾经送来书信,想与他联手请求站队,他当然是不信薛继沣的,但太子害死苏以辰在先,不是他最属意的人选,薛城又不太靠谱。 为了避免过早站队引来父皇猜忌,他只回了一封冠冕堂皇的信,大意便是自己时日无多不想参与这些事情之,若是将来有关乎大虞安危之事,即便弱体残躯亦万死不辞。 直到薛继沣一箭双雕除去了太子和薛城,得以成功逼宫上位,他第一个应召承认薛继沣的帝位不是因为对他有多么忠心,而是他需要安定。 如今大局已定,凭他自己如何动摇得了薛继沣的地位,而且他身体欠佳也无心政事,无论皇位之上的人是谁,只要能保他一命,谁都可以,他都支持,哪怕将来薛城卷土重来,与那薛继沣杀得昏天黑地也与他没有关系。 薛继沣如何登上帝位他不太清楚,但薛继沣身边有个鲛人,他却是知道的,因为他身边也正好有个鲛人,还偏生叫他发现了他们联络的事情。 虽然他看不懂那些书信上的字是什么意思,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危急大虞的事情他不会袖手旁观。他第一时间将那封书信截获送至东京,父皇对鲛人之事怀柔,所以他将这封信给了薛继沣。 薛家的孩子,再怎么争斗也不会拱手将大虞让给鲛人,如今薛继沣的态度也可见一斑。虽然过河拆桥利用完了就赶尽杀绝的做法也有些不地道,但谁让对方是鲛人呢。 鲛人都该死的。 本来鲛人只是暂住南海,大梁、甚至其他国家的渔民尚可出海打鱼,大梁的造船业也是欣欣向荣。可惜后来鲛人族发展壮大,不消十年便成了海上霸主,不仅扣住东陆的渔船,还残忍杀害了所有出海的渔民,甚至将他们的尸骨挑衅似的装在破船之运回海岸。 简直欺人太甚!鲛人强行霸占了南海,阻断了东陆百姓入海的道路,却还不满足,一心想要北上扩大领土。如果允许他们登陆,或者允许通婚,以他们惊人的繁殖力,恐怕不消百年,整个东陆都将是他们的地盘,东陆人将无处立足。 利益相争格外残酷,数千年来鲛人族与东陆人进行了许许多多此的战役,都以失败告终。直到大梁守住了南海,以二十万兵力驻守南海入口,堵住了鲛人族的北上之路,东陆人才得以繁衍生息,逐渐壮大。 这一点薛子晏倒是很佩服大梁。很少有国家愿意牺牲自己的利益为大局考虑,二十万兵力意味着什么? 一整个国家的兵力可能也只有四十余万,大梁相当于挖空了一半力量来守南海,在当初的伐梁之战,即便金陵城破亦没有动用镇海军来援。 这份气节,虽败犹荣。换做是他们大虞,薛子晏自认自己没有这样的气节和魄力,而这也正是大梁最令人敬佩的地方。 第一百四十八章—— 可,怎么能没有影响呢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四十八章——可,怎么能没有影响呢 熬到两天之后,薛子晏亲自去了一趟官衙,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看到浑身是血的人时还是忍不住情绪波动,他压着嗓子耐住情绪问他们,“两天了,问出什么想要的结果没有?” 周子期不在那里,没有人敢直接对呛永王,自然是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作答,即便有胆子大的也只敢说,“回殿下,暂时还没有。” “两天了什么都没有问出来,简直是一帮成事不足的饭桶!”薛子晏,“本王都替周将军害臊。”他毫不客气地讥讽他们一顿,后者没什么话可辩解,只好立在一旁垂首听着。 “既然如此,那本王就带人走了。”薛子晏扔下一句话,狱卒赶紧阻拦,“这恐怕不合规矩吧,审讯还没有结束。” “两天了什么都没问出来,那还有什么理由继续扣着本王的人?”薛子晏不知怎的,鲜有往日那般和善,字字句句对呛,大有你再说一句就跟你对峙到底的架势。 “殿下好大的火气,”周子期一身戎装,正徐徐走进来,“殿下频频为了一个女子与我武威争执不下,妨碍公务执行,若是陛下知晓殿下如此任性妄为,恐怕会龙颜不悦。” 周子期为人刚正忠君,如今既然是薛继沣登上了帝位,自然效忠于他,“来此数年,本王从未与你们武威军有过争执,不代表本王软弱可欺,希望你们都听仔细了,既然你们没问出什么,两天之期已过,本王就带人先走了。” “殿下!”周子期浑厚的声音重重地砸下来,“殿下果真要为了这个女子冲撞礼制,陷我大虞于险境吗!嫌疑未洗脱,殿下就想冲撞礼制直接带走疑犯,殿下如今愈发放肆了。” 他的话没有阻止薛子晏解开曦月身上绳索的动作,他恍若不察,可曦月却握住他的手对他摇头,不知何时她的眼已经盛满了莹莹泪光。 “没事的,”薛子晏低声劝她,拦腰将她抱起便往外头走去。 狱卒拦住他们,薛子晏一言不发,周子期摆手,“既然殿下如此没羞没臊不顾大虞安危,那在下定会秉公处理禀告陛下圣裁!让他们走!”拿薛继沣来压他?薛继沣屁股底下的龙椅还没怎么坐热乎呢,薛子晏没有道歉,亦未有道谢,憋着一口火气径直往外走去。 “希望如殿下所言,一切安然无事,否则今日之闹剧、明日之灾祸,都将由殿下一人承担。在下守定州,势与定州共存亡!” 薛子晏顿了一顿,胸膛里气血翻涌,只觉得一阵眩晕,曦月紧张地揪住他胳膊,“殿下?”薛子晏缓过来,睁开眼依然是冷峻神色,“将军之警告,本王记下了!” 阮浩等在外边,正坐在马车上左右盼望,见到薛子晏抱着人出来,赶紧跳下车给他们搭矮凳,“殿下,您还好吧?”“无妨。”薛子晏脸色苍白,紧皱着眉头吩咐阮浩赶车离开,阮浩不敢耽搁,立刻收了矮凳驾车离开。 薛子晏捂住心口坐回车厢内,脸色苍白得仿佛比曦月更像是受了酷刑之人,曦月给他倒水,“殿下,你看上去状况不太好。” 薛子晏本来想宽慰她没事,但心口传来一阵强似一阵的绞痛,让他无暇顾及那么多,汗珠一颗一颗渗出来。 曦月掀开车帘对阮浩说话,让他到了府上赶紧请大夫前来诊治,就这么一转头的功夫,待曦月转回去的时候,真好看到薛子晏弯腰呕吐,马车车厢的木地板上顿时多了猩红的血迹,曦月魂都被吓飞了,“殿下!” 薛子晏晕了过去,人还是被阮浩背下马车的,南山堂的大夫急匆匆地赶了过来,远郊的李大夫刚接到急报正在路上。 大夫在里面诊治,曦月和阮浩只能暂时退出来。阮浩心里有事,束身的圆领袍上还沾上了不少刚才薛子晏唇边残留的血迹。曦月坐立不安,来来回回踱步,连衣服也没来得及换,看在阮浩眼里两个人倒也般配。 诊治结果倒也不难知道,就是薛子晏气急攻心,情绪波动太大引发了旧疾,只是近来他的病症愈发严重,所以这次骤发情况有些严重,倘若今晚还是醒不过来,恐怕人也就没了。 即便是李大夫,这次也不能给出更为高明的意见,和南山堂大夫持一样的看法。曦月听见这个结论,心口一紧腿软摔在了地上。阮浩赶紧搀她起来,“曦月姑娘,你没事吧?” 曦月失魂魄,阮浩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操心,没工夫一直看管着她,只好将她安顿在薛子晏床榻之前,自己引着大夫们出去开方子,起码先得稳住殿下今晚的性命。 所有人都出去了,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曦月的脑子忽然就冷静了下来,薛子晏虚弱无比地躺在床榻上昏睡着,薄被盖在他身上,曦月将他的手臂放进被子去,屋子里静的可怕,就好像已经没有活人。 她没有办法想象眼前这个男人真有一天会先她而去,他那样温柔和善,好像从未与人起过争执,他只爱那些书卷诗画,醉心山水,无意卷入皇权争斗,他是那样豁达又开朗的人,就好像疾病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可,怎么能没有影响呢。 她潜伏到他身边两年,每一天他都要吃一大把的药丸,喝很多碗难闻的调理药,整个永王府都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药味,好像他自个儿也是个药罐子一样。 他不能握剑挽弓,甚至骑马也很困难,定州的气候比较暖和,即便如此,稍有降温他就要穿上斗篷披风,过年时甚至要点上火盆,这里可曾经是大梁的土地,即便是冬日最冷的时候也不过只穿一件厚衣,火盆是怎么也不需要的啊。 他昨天还说,只有自己对他是不一样的,其他人看他都像是看死人一般。可最开始的时候,她也是怀着这样的心思接近他的啊,同那些围绕着他满怀鬼胎的人并无不同。 为什么偏偏肯信她呢。 自己都是这幅样子了,还放心不下她,非要来接她回去,其实她不怎么怕疼啊,鲛人有鳞,寻常那些鞭笞并不会对她造成多少影响,血迹也不过是表层一点点而已,真的没事的,无论官衙的人如何拷问,她什么都不会说出来。 同那些官衙的人争执,甚至被威胁,他什么都不怕,不管不顾地带走她,哪怕代价是他的国家。因为他坚信自己绝不可能是鲛人,可她让他失望了。 她之所以同意去官衙,并不是真心想配合,而是她需要一个机会堂而皇之地离开永王府,离开他的视线,这样她才能找到武威军防守的薄弱之处,找到机会送出撤退的消息。 薛继沣疯狂抓捕鲛人,远在千里之外的东京已经掀起了腥风血雨,往日同她通信的海奴早已失去联系,她只能尽快转移走自己的族人同胞,越早越好。 她已经找到了最佳时机,就是后天晚上,因为后天是大虞的虞花节,所有地方都将欢歌笑语,虽然定州长出来的虞花并不多,可习俗尚在,这里的官衙每年都会举办晚会,组织百姓前来观看,今年他们想抓鲛人,势必会在那里加派人手,届时防守的重点定是那坊间瓦肆。 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后天晚上就和族人们一起离开这里。如果薛子晏这个时候死了, 她也正好可以趁乱逃出去,潜伏在他身边也只不过为了方便套取信息,如今公主大计将成,她已经可以离开了。 可是他现在就奄奄一息地躺在这里,她为什么满心都是忧愁,根本就挪不动步子呢。明明知道自己身体不好,不能情绪激动,还是同那些人争吵,生怕带不走她。 他从来没对自己说过爱不爱的,他的身份是皇子,自己接近他的时候身份只是一个可怜的孤女,身份绝不可能与他相配,他也从未说过要娶她或者纳她为妾,可他依赖着她,他身边只有她。 在永王府的两年,偌大的府邸,好像只有她是他的影子,除了看病,他出府的时候很少,除非一些重大场面不得不出席以外,他都待在府看书写字。 他写了很多诗、画了很多画,主角都是她。常有他旧时的好友,游玩或者升贬途路过这里总来看他,他从不会避讳自己,每逢好友问起来,也总拿她当嫂夫人看待。 那些柔软的情绪羽毛一般轻轻撩动她的心,他若是知道自己是他们最为痛恨的鲛人该如何震怒生气呢。 夜已深了,薛子晏依然昏睡着,大夫开的药煎好了他也喝不进去,那碗药逐渐变凉,就好像他手的温度亦在变冷。 曦月怕他就这么死了,不停地搓热他的手,一边搓一边哭,恐惧不断从她身体里跑出来。“哭得这么难看,是不是怕我死了没人管你?” 曦月擦掉眼泪,这才看清真的是他睁开了眼,她气得眼泪哗哗,“你又没娶我,谁稀罕你管!” 他勉强笑了一下,睡了很久脸色浮肿,但还是能看出他往日神色,“我娶,我娶,明日便娶你。” 第一百四十九章——本就是她自己一厢情愿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四十九章——本就是她自己一厢情愿 曦月崩溃大哭,害怕自己哭得太丑,干脆埋进了双膝,薛子晏伸出手,无力地在她脑袋上摸了两下,“看看我,月儿,再让我看看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曦月赶紧抬头,却正好看见他渐渐阖上了眼睛,“殿下醒醒!别睡啊殿下,我在这呢你看看我呀。” 尖锐的惊叫刺醒了阮浩,他靠在房门外面睡着,一听到声音立刻下意识翻身起来往别院跑,“大夫!” 大夫没有离开永王府,因此很快便挤了进去,曦月跌跌撞撞后退两步,刚才薛子晏说的两句话好像是她的幻觉一般,刹那间就消失了。 她有很不好的预感。 阮浩站在最前面,大夫不知说了什么,他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扑通一声跪在了床榻边。大夫们收了药箱准备离去,曦月不知道他们怎么就准备走了,人还没救好呢。 面对曦月的疑问,大夫们互相看了几眼,虽然南山堂一向看不惯大梁来的李大夫,但此刻却得出了一样的结论,一致对曦月摇了摇头,“准备后事吧,也就几个时辰的事了。” 送走了大夫们,永王府重又安静下来,曦月不知道自己是走过去的,她让跪在床榻边的阮浩先出去一下,阮浩红着眼睛,“不,我要陪着殿下。” “他不会死的。” 阮浩震惊的瞳孔跳了一下,瞬间多了光彩,片刻之后又黯淡下去,眼底是非常复杂的情绪,他的视线在薛子晏惨白如纸的脸色,不确定的问曦月,“真的吗?别是骗我的。” “我没有骗你,”曦月早哭哑了嗓子,此刻听起来憔悴非常,“他明天会醒来的。”阮浩依言站了起来,曦月冲他点头,阮浩没有立场阻拦,只好疾步走出了房间带上了门。出去之后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坐在了门边上。殿下还没脱离危险,他陷入了沉思。 曦月的确没有说谎,薛子晏虽然性命垂危,但毕竟现在还没死,而鲛人的护心鳞有危机之下挽救性命的能力。 护心鳞,鲛人一生只有一片,长在心脏的位置,用来保护他们在深海强压之下不受挤压,并且能够加快伤势愈合。只是一旦摘下护心鳞,她就再也没办法回到大海了,相当于亲手斩断了自己的退路。救下他之后他是否能够接受自己的鲛人身份尚且不知,此举实在冒险。 可是没有什么比失去他更痛,他可以不再信任自己,甚至可以讨厌她从此躲得远远的,但只要他能够平安度过余生,她也没有遗憾了,就当……就当是她的偿还。 种族不同,这段感情本就是她自己一厢情愿,怨不得他。 阮浩没有离开,而是从虚掩的门缝处偷看,曦月侧对着他,解开自己胸前的衣服,他什么也看不到,只能看到她似乎在剥什么东西。 鱼尾豁然出现,从裙摆处露出了青绿的颜色,阮浩捂住了自己的嘴以免惊讶的声音惊扰到她。鲜血不断从被剥开的边缘渗出来,曦月咬紧了牙关不肯松手,鳞片带着肌肉纤维从身上渐渐剥离,血迹浸透了她的指缝,顺着关节淌下来。 在这个过程她一声不吭,安静的环境里只能听见鳞片轻微的爆裂声。她撑在床沿边上,指尖拈着一块玉色鳞片,腻腻的血迹沾了满手,心口上宛若被挖了一个窟窿,只剩下血肉模糊的一片。绿色的鳞片逐渐合拢,将受伤的患处包裹起来,从外面看似乎与刚才并无不同。 薛子晏的手握在冰凉的掌心,像是握住了最后一丝希望。鳞片在刹那间化成雪光,烟雾般缓缓散开,笼罩住了薛子晏整个人。纵使阮浩隔了这么远依然能察觉到周边环境有一丝丝的不同,剥芽抽枝、花蕾绽放,空气散金光无数。 饶是他素来不信所谓的传说,此刻也不得不有些信了,或许这世上真的有奇迹呢,那殿下就真的有救了! 曦月脸色苍白,相较于面色逐渐红润的后者,倒是她更像个性命垂危的病人。她淡笑了一声,收留她、信任她、搭救她,可她却不得不令他失望,如此便算还清欠他的人情了。 薛子晏醒来的时候,是个天气晴朗的午后。曦月太过疲累,依然在床边睡着,薛子晏看到她没来得及收回去的鱼尾和斑斑血迹,面色毫无震惊。 他摸向自己的胸膛,那里的心跳正以从未有过的稳健力量持续跳动着,原来昨天不是他在做梦,那个书上的传说亦是真的。 没想到,这个曦月心居然如此喜欢他,他还没进行到下一步的计划,她就自己挖了护心鳞给他,倒是让他省了不少事。他沉默地躺了一会,然后翻身起来将曦月抱了上来,安顿她睡下,自己却在床边坐了许久。 他不太明白,他明明已经得到了治愈,那他还在浪费什么时间?赶紧去进行下一步的计划啊,曦月的指令已经发了出去,再耽搁下去,那些鲛人可就要逃出定州城了。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曦月醒了。 她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而薛子晏却坐在她旁边,那他应该是没事了,鱼尾还没收回去,所以他也应该早就发现了她的身份。 “殿下可以把我交出去。”看得出来他眉头紧锁,有些发愁。 “你真的是鲛人?” “如殿下所见,千真万确。” 薛子晏沉默了半晌,曦月毫不隐瞒的态度倒是有些让他意外,他重重叹了口气,“也是你救的我?” “不是,”曦月不想他因为这件事对自己有偏颇,大虞人私藏鲛人是什么下场她很清楚,如果薛子晏明知故犯,将会受到更严重的惩罚,而她就要离开这里了,不用他如此为难,所以她拒绝承认。 “我不会把你交出去的,”薛子晏忽然道,他接下来的一句话彻底击了曦月的心,“只要我还能喘气,谁都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你好好休息吧,”薛子晏给她掖好被子便急匆匆地离开了,连看也不敢再回头看她一眼。曦月本来想听听他去了哪,可是不知怎的她真的好困,眼睛闭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薛子晏痊愈,阮浩只来得及高兴了一会,很快被他后面的话震惊到,“什么?你要保曦月,你知不知道她是谁啊,被人发现了你都自身难保,还保她?” “我知道,但她见我遇险便肯豁出性命搭救剥鳞,我若是井下石于心何忍?”“这不正是你所筹谋的么殿下,若非为了她的护心鳞,咱们怎么会留她至今?” “该筹谋的我不会忘记,但我不想再伤害她了。” “杀害她的族人,她会心甘情愿的留在咱们这么,殿下这根本就行不通,天底下女人这么多,你何必非要这个鲛人呢?” “我有分寸,你只管按我吩咐去做就是了。” “殿下我真搞不明白你在想什么,明明是你自己这么决定的,现在突然反悔事情怎么控制得了?殿下三思啊。”阮浩还是不同意,和他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争吵,“城里那些鲛人你抓是不抓?抓了他们还能活么?曦月会怎么想,她能安心待在这不为他们报仇么?” “我不会让她知道是我做的。” “天下无不透风的墙,你又能瞒得了几时?你别鬼迷心窍了!鲛人就是鲛人,和咱们不一样,不能招惹!若非这两年相处,曦月于我们而言不也是普通鲛人,殿下欲杀之而后快么,为什么非要掺杂私人感情呢,杀了她以绝后患!” “你小子不准背着我伤害她,听到没有?我自有安排,你不要擅自行动!”“可是……”“再多说一句,”薛子晏是真的生气,“你就给我滚。” 阮浩忍着怒火不言,场面有了短暂的沉默,就在这时房门忽然开了,曦月打开门一脸疑惑地盯着他们两个,“你们在吵架?” 薛子晏盯着她,她已经收起了鱼尾,“怎么光脚出来,地上凉。”说罢上前将她抱起来,曦月解释,“我听到阮浩的声音很着急,以为你出事了,结果你们好像在吵架?” “没有的事,我是在和他争论今晚吃什么,他非不让我吃炙猪肉。”他一边说一边往里面走,阮浩在后面无奈捶墙,小声嘀咕,“我看你以后怎么圆谎!” 曦月神色如常,依然同往日一般给他研墨铺纸,但她已经准备明晚就趁着虞花节离开,所以在做这些平常一直在做的事情时格外舍不得,神情恍惚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薛子晏写了两个字,忽然道,“诶,今日怎么没茶?”曦月回过神,“我忘了,马上就拿来煮。”说罢便急匆匆地出去。 趁着她离开的片刻,薛子晏把早已写好的一张纸对折,阮浩见状不动声色地进来沉默着接了,和曦月擦肩而过的时候还不忘弯起嘴角,表现得与往常无异。 第一百五十章——明月扰山泉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五十章——明月扰山泉 他给阮浩的那张纸上写的正是鲛人族所用字。鲛人族的字很不好懂,他们对鲛人的字也了解甚少,不过他看的书很多很杂,虽不至于完全了解,只言片语的词还是能看懂的。 他也不用如何改动曦月布置的命令,只需要更改其一个字两个字的就可以了,他派人去查探过曦月写的是什么,只让阮浩将其的时间改成了今晚。 然后再以同样的方式不动声色地禀告给周子期即可,他们自会前去抓人,今年所谓的虞花节就是为了抓捕鲛人才开办的,毕竟今年因为大虞同北魏的战事、新君即位疑云重重,又撞上了内乱,大虞自顾不暇,如今所有节日都已经暂停庆贺了。 “殿下安然无恙,周将军肯定也很高兴。”曦月一边煮茶一边同他闲聊,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在。 薛子晏盯着她的脸,倏尔展开微笑,“是的,若非有你,我恐怕此刻都要走到阎王爷面前去了。”“殿下不嫌弃我是鲛人,曦月心万分感激。只是我不能再继续留在这给殿下带来麻烦,殿下还是让我走吧。” “离开这里你还能去哪呢。”薛子晏开口,没了护心鳞她便回不了南海,留在东陆就永远都会有被人发现的可能,“倒不如继续留在这,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有我在没人能把你带走。” 他俯身欲吻,曦月跪坐在地后仰了身子,小声道,“殿下,今日是十五。” 每月十五,鲛人需展露鱼尾汲水续命。薛子晏扯过披风裹住她,打横抱起便往府温泉走去。 定州有温泉无数,连他这座新盖的永王府随意一圈便圈住了一处绝妙地泉,以前曦月都是偷偷瞒着他来这,他都知道,但从未提起只作不知。今日天色已晚,他又下了令不准他人靠近,所以曦月也没什么好隐藏的,褪去衣衫便入了泉水。薛子晏无事可做,就坐下来靠着树干看她畅游。 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她半身鳞片的样子,其实鲛人并不像传说那般凶恶丑陋,至少曦月不是。她的鳞片青绿,一直蔓延至胸前,在月光照耀之下宛若宝石一般有着荧荧的光,鱼尾炫彩,灵活地带着她在水肆意游动。 曦月忽然扎进了水,好一会儿都没动静,就在薛子晏怀疑是不是底下被挖空让她逃走的时候,她忽然冒出了头,水珠不断从她发梢滴,红唇娇艳欲滴,刹那间就到了岸边,那是一副和东陆人都截然不同的景色,就好像连光都在了她身上,薛子晏一时间看得痴了。 “阿然,想要我吗?”她在月光下忽然开口。 薛子晏不知怎么的就起身走到了她身边,薛然是他的名,子晏是他的字,只是他多醉心诗画,留名惯用字,因此越来越多的人都只会叫他薛子晏,他从未提及,她怎么会知道呢。 薛子晏跪伏在岸边,离她很近,曦月靠过来在他脖子边呵气如兰,他捧过她的脸便吻了下去,后者攀着他的胳膊借力上来,洁白的皮肤在他掌宛若凝脂,薛子晏压倒了她,鱼尾瞬间褪去幻化成腿缠住了他的腰际。 曦月在薛子晏身边两年,没有对他施展过任何一次的魅术,从她第一次见到薛子晏起,她就觉得这个被苦药呛得连连咳嗽的少年郎真是好看,非常干净。 他生得很白净,那种白是一种不太健康的白,是那种常年缺乏锻炼的弱气质,好似一阵风就能把他刮倒了。他身上带着很浓稠的药味,哪怕佩戴了香囊也掩饰不住,可是她却觉得那种味道很让人安心,总是让她想起小时候依偎在祖母怀睡觉的日子。 薛子晏留下了她,却从来没有碰过她,他极度地洁身自好,也从不流连烟花柳巷,他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城各处佳景,温酒一壶,挥洒笔墨。于她而言,薛子晏就如同山清泉一般,她带着秘密接近他,却又不忍心真的就此搅浑了这汪清泉。 可这汪清泉时时映照着她,让她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好像永远刻在了他心底,所以鬼使神差地,她给自己设下了一个赌局,赌他心的分量。 人类与鲛人虽然分属于不同的种族,他们之间纷争不断,但爱并不区分这些,她愿意去信一次,就如同薛子晏之前信她的千千万万次。如果她输了,那今晚便是她和薛子晏在一块的最后一个晚上,她想给他留下点什么,哪怕是一刹那的诗兴,助他挥毫亦是好事。 她是这么想的,眼神也很透彻,薛子晏能读懂她的意思,可他并不是如她所想,真的清澈如山泉。出身皇室,又得一个病躯先天不足,他若是纯良不懂抗争,如何活得下来? 鲛人潜伏于大虞伺机破坏,两年来他们暗传过的信、透露的风声,薛子晏全部知晓,也尽数通知到了东京方面。他们是争得头破血流,大虞内斗严重,能活到成年还在京城活蹦乱跳的寥寥。 二哥曾与太子相争,削爵禁锢发狂而死;四哥未满十五莫名坠马,一心求佛再不出世;六哥早夭;七哥大起大,被贬冀州手无实权;五哥频频算计终得帝位。他们这些人又有谁不是看重那个宝座呢。 他没有任何优势,他的优势只在写弄墨,比权谋比心术他都甘拜下风,所以他早早地离开东京避开了权力漩涡,为了成功离京,他甚至在那个大梁公主抵达东京的前几天故意诱使自己发病。 然而,即便到了远离东京的地方,那些兄弟依然没有放过他,数不清的眼线,应付不完的试探,始终在监视他的周子期都让他非常头疼。 如今,全国上下掀起了清剿鲛人的活动,曦月的身份已经引起了周子期的怀疑,若是被他察觉自己有之有任何牵连,周子期便会随时带着武威军冲破他永王府的门。 曦月在永王府出现,突然消失也会带给周子期足够的怀疑理由。趁此机会杀了那些鲛人,让曦月与之撇清关系,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只要他能守住秘密再也不让她知晓。可他到底能不能瞒得住呢,他不敢确定。 曦月现在还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她只是动情地、忘我地在吻他迎合他,薛子晏忽然觉得很烦躁,明日不知该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她。他心烦意乱,小手褪去他的衣衫,舌头吻上他胸膛,快感抚慰了紧绷的神经,让他不自主地陷进去。 算了,明日的事明日再说罢。 清晨的阳光洒在地板上,室温逐渐升高,薛子晏悠悠醒转,觉得自己的手臂一阵酥麻,曦月的头发随意散在她身后,头枕在他的胳膊上,背对着他缩在他怀。 她身上的馨香淡淡地散发出来,平息了薛子晏慌乱的心理,他侧身吻了吻她的发,见她睡得正熟,便小心翼翼地从被子里出来,同时轻手轻脚地裹好她。 许是护心鳞的作用,薛子晏觉得从未有过的神清气爽,再不需日日担心受怕咳嗽咳血的日子真是太好了。单薄的衣衫随意披在肩头,往日里他肯定是要觉得冷的,可今天他一点也不冷。他走到外室去,随意穿了一件衣服走到门口,阮浩正等在那里。 离里面尚有距离,又关上了门,倒也不用担心会被人听去。 “情况如何了?” “正如殿下所料,鲛人全部被抓到了,周将军已经将他们连夜处决,今日早晨尸首便被摘了脑袋挂在城门口了。” “这几日不要让曦月出府,也不许任何人提起这件事。”薛子晏听罢,冷漠地吩咐。“我明白,只是,她总是会去关心这件事的吧?”阮浩有些为难,“她不是明晚就打算走么,那就肯定会想与她的族人们汇合的。” “我不会让她走的,你们守好口风就行了。” “好,”既然他已经决定了,阮浩也没什么可说,“殿下,你现在是真的好了吧?那个传说,是真的?”他怯生生的,薛子晏揉揉他的脸,“我没事了,不用担心。” “我听说,大梁有意要收回这个地方,眼下陛下好像没有和大梁开战的意思,那到时候咱们又得搬走了,我们能去哪儿呢?” “大虞是个很大的地方,总有地方可去的。”薛子晏抬头望天,今日是个晴朗无云的好日子,“现在我也好了,无论去什么地方都行。不过这件事要暂时保密,不能告诉任何人,尤其是……” 他向东京城的方向使了个眼色,阮浩顿时明白他说的是谁,“我知道的,一定严格保守秘密。” “等我们离开这个地方,失去族人的事情曦月就永远不会知道了,我会劝她放下那些事情的。”薛子晏喃喃自语,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虽然阮浩心里非常不认同,但他没有言语。鲛人就是鲛人,怎么会和他们东陆人真心相爱呢,如今殿下又设计害死了定州城内所有的鲛人,曦月肯定会恨他的吧。 对于他们来说,鲛人全死光了是件好事,可对曦月来说,那可是失去族人的诛心之痛,就算殿下费心隐瞒,又能瞒得了几时呢,她总归会察觉到不对劲的,除非她真能放下鲛人族的所有事情跟殿下走。‘ 可那真能做到吗?’ “什么族人的事情?”房门忽然打开了,曦月披着单薄的衣服怔怔地站在那里,“你们在说什么?” 阮浩心下震惊,杵了杵薛子晏,让他赶紧想个说辞,薛子晏不慌不忙,“没什么,我们讨论城修建祠堂的事呢,你应该听错了,我们说的是族长。” 他神色如常,丝毫没有说谎的样子,曦月看着他,忽然就掉了眼泪,她用很轻很轻的话说,“我以为我在你心里终归是不一样的,可你终究……骗了我。” “你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薛子晏推她进去,“外面凉,把衣服穿好。” “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薛子晏淡笑了一下,“我们说的是修建祠堂的事。” “我说的是昨天。”她话音刚,薛子晏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 当时她问他和阮浩是不是在吵架,她表现得正常得不得了,可她全部听见了。 “我给族人下的指令,根本不是明晚离开,而是待命。”曦月脸上的泪一颗接一颗地下来,音量也渐渐变高,“我以为你心里终归是有我,我赌了一把,赌你可以放过他们。” “可惜,我试错的成本太高了,”曦月慢慢后退,“是我高估了自己的分量,你们东陆人对我们恨之入骨,连一丝活路都不想给我们留。” “是我害死了我的族人,是我背叛了他们,为了一个愚蠢的人类。”曦月终是说不下去,转身欲走。 薛子晏一个健步追上她,紧紧将她禁锢在自己怀,“不是的,不是你害死了他们,你没错,是我,是我心狠手辣容不下他们。你怪我吧。” “你以为我不想!”刚才伤心欲绝的曦月,此刻忽然高声喊叫起来,甚至因为太过激动喊破了音,“我恨死你了,我恨不得杀了你!我要是能动手,你以为你现在还能活着?” 可她不就是不忍下手么,连护心鳞都剥给他了,也交心给他了。 “他们已经死了!只要你不说我不说,没有人会知道你的身份,”薛子晏紧紧搂住她,将她按在自己怀不让她走,“我们去其他地方重新开始生活,我们把这里的一切都忘了!” “把他们都忘了,去过东陆人的生活,”她苦笑了两声,“我怎么这么不要脸呢,我抛弃族人,自己逍遥快活,和杀死他们的仇人欢天喜地的在一起,我还有什么脸面死了再去见他们。” 她挣脱开来,指着薛子晏骂,“我还剥了护心鳞给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还期待他活得长长久久,哪怕我再也见不到他。” 第一百五十一章——不就是交代么,给你交代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五十一章——不就是交代么,我给你交代 “好!你要我偿命你就来,”薛子晏愤怒地抽出匕首塞给她,握住她的手比划着自己胸口的位置,“冲这来!你不就是没法交代么,我给你交代!命还你,护心鳞也还你!这样不就行了!” “殿下!”阮浩站在一旁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想上前,又被薛子晏狠狠挡开了,他手足无措地看着这场闹剧,不知道自己该做点什么,可他好像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握紧了手的剑,以免薛子晏到时候真的气急扎进自己心口。 曦月哭得浑身无力,若是鲛人真能泣泪成珠,恐怕此刻的珍珠都要淹没永王府了。“你以为我不敢?”把匕首塞到她手里做什么,她要是能下手,何必费心扒拉地救他。 她挣扎着起来,匕首“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我费劲杀你?用得着么,你不过就是一个命不久矣的病人罢了,你真以为护心鳞能救你狗命么,幼稚。” 薛子晏半跪于地听她继续说下去,她发髻散乱,脸上都是热泪,眼神却透露着绝望,那副模样让他心里很乱,这一刻他什么护心鳞都不想要了,连续命的东西他也不要了只要她,只要她跟他走。只要能离开这里,离开现在这个乱糟糟的局面,怎么样都可以! 薛子晏慢慢站起来,对她伸出手,“护心鳞的事我可以不管,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不好?月儿,你先过来,到我这儿来。” “你都已经拿到护心鳞了,自然是觉得无所谓的,”曦月嘴角扯出一个笑,不知道是在笑他痴心妄想还是笑她自己,她沉默了半响,“你以为哄我剥了护心鳞就完了?不,你想错了,人类即便是得到了护心鳞,若没有原生宿主月月以心头之血灌溉,不出一个月你依然会死。” “好,我死,”薛子晏皱着眉头,他不知道曦月所说之话的真假,但他此刻不能真让曦月步步后退,离开他的掌控。“不用等一个月,你现在就可以过来杀我,我设计杀了你的族人,你不满是吧,你恨死我了是吧?”他回身抽出阮浩手的剑丢给她,“你不是要报仇么,来啊,杀了我!” 曦月非常非常难过,她宁愿薛子晏就是那么一个丧心病狂的坏人,他那样设计杀害她的族人,他就该下地狱!他的确是该死的,她就应该拿着那把剑戳进他胸膛里看他血尽而亡。 可他说,他可以不要护心鳞,只要她愿意,他们可以去其他的地方重新开始,甚至随时都可以去死给她交代,偿还她族人的血债。她就该毫不心软地杀死他才对! 可她没法逼着自己推卸责任,那笔血债是她自己糊涂才犯下的,是她轻信了人类,赌输了这盘棋而已。该死的人不是他,是她自己,她才应该去赎罪。至于薛子晏,他好不容易才捡回来一条命,他怎么不懂珍惜呢。他不知道剥鳞有多痛么? 她捡起那把剑,薛子晏眼皮都没眨,“好,你过来。”他在招手让她过去,曦月拿着剑一步步靠近他。 “冲这来,看准了。”薛子晏吸引她的视线,将她的视线引到自己胸膛,以便随时伸手将她扯回来。 曦月步步靠近,离他那样近的距离,却像是布满了刀尖的路,让她走得步步鲜血。天知道她有多么喜欢他,可也正是这糊涂的爱让她丢了鲛人族的原则,竟轻信于他,她该死。 她举起了剑,薛子晏甚至期盼地看着她,随时准备了拉她过来。泪意隐在眼眶之,逐渐夺眶而出。其实,她骗了他,护心鳞并不需要心头之血灌溉,她只是想让他日日不安稳罢了,想他往后或许有某个时机会想起她。 如果那样的话,就很好了。可惜她总是算错,以为他知道护心鳞不能救他的性命一定会恼羞成怒,说不定还会杀了自己,可是她却说随时都能还给她。 造化啊,造物弄人。 剑尖翻转,迅速插入了自己的身体,她下手很快,快到薛子晏吓呆在地,扑过来按住她伤口的时候血液早已大量涌出。“月儿!”惊慌失措的脸是她闭上眼睛之前的最后一个印象,然后她什么都听不见了,她安心地陷入了黑暗。 永王府的灯火亮了一夜,李大夫被连夜从城郊的被窝里挖出来带过来诊治,他走在路上哈欠连天,“到底是什么事啊,这位小哥。” 着急忙慌地把他带出来,又不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病人,什么样的病症,若非急症,明日再看也来得及啊。若是急症,不告诉他具体情况又怎么来得及呢,真是奇怪。 阮浩催促着他,“等到了你就知道了,您就赶紧的吧。” 李大夫心里叹了口气,只好加快步伐急匆匆地跟着阮浩走。阮浩他是认得的,是跟在永王身边的人,眼下永王不在此,难道是永王的身体又出现问题了?可永王已经有两天没来了,离约定的复诊日子也过去好几天,也未曾听说他有什么事耽搁。搞不懂。 永王府寂静的可怕,似乎除了眼前的阮浩和永王就没有别的活人了,李大夫心里莫名打了个寒颤,永王看着不像是身体欠佳的样子,但气氛却低沉得诡异。 “人在里面,快点去看看。”永王语气着急,李大夫顾不上多想便走了进去。病榻之上躺了一位姑娘,他从未见过。李大夫照例开始把脉号诊,一开始似乎一切正常,可渐渐地却发现了端倪,脉象异常,体温略高,看着又是个垂死之人,怎么会这样呢,除非眼前这个女子就不是个人类。 注意到身后密切盯着自己的视线,李翔不动声色,继续他的检查,心里却开始盘算,若非他幼时曾跟着师父游历大梁,见过鲛人模样,此刻恐怕就要被蒙骗过去了。 没想到,永王看着人模人样的,居然暗地里藏了个鲛人! 第一百五十二章——我回来之前谁都不能动她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五十二章——我回来之前谁都不能动她 当初虞梁大战,夺走了青城,虞国还残忍无道地赶走了青城里居住的所有大梁百姓,他也是前些年因为永王诊治才被他们破格留在了这里,即便如此他也不能住在城内,而是被安排在了城郊一处草堂。 虞梁虽有过交战,但一码归一码,鲛人在前,无论是东陆哪个国家的人,都要联合起来将他们赶走!这可是原则性问题。 可现在永王不仅不赶走鲛人,居然还费心让他为其诊治救她性命!当真糊涂至极。李翔打定主意,因此不慌不忙地走出来。“怎么样?”薛子晏着急询问。 李翔特意离得远了一些才回话,“殿下稍安,这个病人是自杀,剑尖刺穿了肺部,失血太多,状况有些麻烦。” “不管有多麻烦,请您一定要救救她!”薛子晏当然知道情况麻烦,否则他也不会立刻就去寻医术最好的李翔过来。 一定要救她?这个鲛人对他来说就这么重要?李翔心里有些疑问,居然重要到肯放任他们荼毒东陆?李翔掩下心不快,得想个办法把薛子晏支开。 “听闻大梁最近新发现了一种草药,对肺部疾患有奇效,若是殿下能拿到那种药草制成的丹药给姑娘服下,加上老夫的方子,或许还能救回来。” “那是什么药,本王立刻去取!” “大梁曾将这种药草制成药丸,名唤保灵丹,是大梁记录在册的药品之一,可能现在的价格还有些昂贵,不过这位姑娘伤在肺部,呼吸困难,情况有些严重,若是殿下无法在三日之内取得此药,恐怕老夫也无能为力,殿下可向大梁方面求药,事关人命,大梁不会不给。” “好,烦请大夫暂时稳住曦月性命。”“这是自然,只是殿下一定要尽快。”李翔加重语气,果然看到薛子晏紧皱的眉头,“那本王立刻派人出发。” 目的基本达成,为了不引起怀疑,李翔再三嘱咐之后便跟着管家出去开方子了。 “准备通关牒,”薛子晏吩咐阮浩,“我要去一趟大梁。” “我跟你一起去!” “不成,”薛子晏回头注视着床榻之上的曦月,“你得留下来,以免有人以任何理由带走她,在我回来之前,谁都不能动她。”他指的是周子期,阮浩自然知道他的担心,“好,殿下放心,有我在,没人能把曦月姑娘带走。” “但是大梁戒备森严,你一个人去大梁我不放心,再说了,大梁能给药么,这可是……就算咱们刻意隐瞒,他们也未必乐意帮我们大虞人啊。”“我一个人去更好,不会引人注意的,放心吧,我带着死士前去。” “带着死士去,大梁能肯给药么?” “未必,”定州原来叫做青城,本来就是大梁的城池,快马加鞭一日便可抵达。而大夫说只有三日。三天的时间,就算大梁愿意给药,审批程序下来也是来不及的,既然如此,“那就偷。” 大梁,薛子晏从窗户里往外眺望,此刻黑漆漆的夜里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依稀看见低矮的悠茫山环绕着定州脉,山脉之后就是大梁。 大梁长公主府,烛火映照在窗纸之上,雪蚕软烟的窗纸倒映得烛光更加亮堂,即便是在深夜,看书也能毫不费力。长歌无声地倒茶,缓慢递到言嵘面前的案几上,热气袅袅,给室内带来茶阵阵香,是很平凡的一天。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在屋顶上飞速略过,轻微踩过琉璃瓦片,然后轻飘飘地在院子里。驻守的神武军听见响动瞬间拔刀,看清来人之后又把刀放回了刀鞘。 言嵘皱起眉头,不悦地想,这人难道以为自己动作很轻微么,她的公主府打造的时候,采取的是最为保险和安全的设计,别说里里外外有神武军驻守,嬷嬷丫鬟也身怀绝技,管家、仆役都是百里挑一的清白出身、又做事老实、手脚干净的人。 连屋顶上的琉璃瓦片铺就的时候都先打了基,每一片瓦片之下都埋了铃铛,有人经过便是一阵声响,就算是熟睡之人也能被这声音吵醒。 言嵘“啪”地一声合上手的书,“他也太不懂规矩了,成天在屋顶上跑来跑去,把我的琉璃瓦都踩坏了!如果老关还在,哪里用得着他!” “还不是公主自己心软收留他的么。” “所以这是要怪我?”言嵘瞪长歌,颇为委屈,“谁跟我哭诉他很可怜需要特别关心的?” “是我,”长歌撇撇嘴,认下罪名来。 “不怪你,怪那个家伙太讨厌了,”长歌无奈,她也是看苏寅出身苦寒,和她颇为相似,一时不忍才向公主求情说话,但她也没想到这个家伙居然如此不懂规矩,还连累她被公主骂。 长歌直起身子走出去,咬着牙打开门,对着外面喊话,“怎么现在才出现,你又跑去哪了?”后面的话她说得低了些,但隐约能听见是在和苏寅说话,要他以后收敛一点别再那么放肆,公主的耐心可是有限的。 不知苏寅说了什么,惹来长歌的埋怨,“你是不是还没适应怎么当个侍卫,公主去哪你去哪,你自己瞎跑什么呀,那破地方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你的职责范围,下次记得别犯错了。” “知道了,知道了,下次不会了,连累你了对不住,可毕竟屋顶上溜得快嘛,”苏寅挤进来跟言嵘说话,“我打听到一个消息,你要不要听?” “什么消息?”言嵘正是恼火的时候,白了他一眼。 “这个数,”苏寅伸出五个手指,得意洋洋道,“一手交钱一手交情报。”又来这套,言嵘合上书收拾好桌面,起身准备休息了,“不说拉倒,把他轰出去。”这家伙是不是还没摆正自己的心态,三天两头问她要钱。 “你是侍卫,你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都要立刻报告的,还敢要钱?公主是看你可怜才收留你的,别得寸进尺啊。”长歌连连摇头,这家伙是没有眼力见么,公主本来就有点生气了,还往她枪口上撞。 “这回不一样嘛,这可是我亲自跑到乌金矿打探来的消息。”苏寅着急辩解,“我头一个发现,立刻就跑回来告诉你了,事关大梁安危,这也算我擅离职守么。” 第一百五十三章——通关文牒的问题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五十三章——通关牒的问题 乌金矿?言嵘被他的话吸引住,重又坐下来,“什么意思,乌金矿怎么了?你发现什么了。” 见她有了兴趣,苏寅便伸出手不说话,言嵘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爱说不说!懒得管你。”“你可是公主啊,关乎百姓疾苦的事情你不管了?” “既然是关乎百姓疾苦的事情,那我迟早会知道的,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什么区别呢,哦对了,还真有区别,就是我不用给你这笔钱了。”言嵘拍掉苏寅几乎都要伸到她眼前的手,“现在,给我麻溜地滚。” “那给我碗面总行了吧,我好饿。”苏寅见好就收,以免她真的不听,公主不知道这事情的重要性,但他可是亲眼所见。他趴下来捧着肚子妥协道,“我跑了一天了,真的好饿,肚子咕咕叫的,公主?”他倒空了茶杯灌下去,“我从乌金矿来回了一趟,可累死我了。” “我让你走了吗?擅离职守,我就该扣光你下个月工钱。”还没责罚他呢,居然还跟她撒起娇来了? “我这叫观察力敏锐,瞧见不对劲了就赶紧去查证,现在查到了东西才来回禀你,这样不浪费你的时间啊,我办事很高效率的。”苏寅说得振振有词。 言嵘无奈,她算是知道为什么苏寅在神武军营里总是受人排挤了,这样不听话、只顾自己事务不服管教的兵,即便是霍去病再世,再怎么能打仗有军事天赋也不会讨人喜欢的,更何况这家伙哪能跟霍去病比。她给长歌使了个眼色,后者便起身往厨房去了,苏寅立刻领会跟着她,屁颠屁颠的跟着往厨房里走。 热腾腾的面条很快端上了桌,苏寅先大口喝了一口汤,热汤滑过食管流向空荡荡的胃里,小葱花的香味充斥了鼻腔,瞬间感觉浑身都暖和起来了,他这才重重叹了口气,“我跟你们说啊,乌金矿那边发生了件奇怪的事。” 苏寅一边呲溜呲溜地往嘴里塞面条,一边道,“我今天从城里乞丐那边打听到乌金矿晚上总是发出奇怪的声音,我就想去看看,结果你猜我看见什么了?” “赶紧说,别卖关子。”言嵘快要忍不了了,沉着脸道,“趁我还没翻脸,你识相点。” “有人在偷草药!”苏寅不敢造次,赶紧把他想说的话说出来。 “什么草药?”言嵘一时没有想起来,有些疑惑。 长歌补充道,“是新发现的草药,就长在乌金矿附近,后来制成了保灵丹,公主还记得吗,当初你让我回来报信的时候,大梁发现了这座乌金矿,它流淌出一些黑色的汁液,一直蔓延到山里去,引导人们发现了一种草药,太医院的先生们琢磨了一下发现它是从未见过的新的草药。” “哦,也就是那种草药制成了治疗肺病的药丸,”言嵘想起来了,不过她想不通,“既然现在有现成的药丸,为什么非要去偷草药呢。” 更何况周边还是有人看守的,虽然草药并非收归国用,但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就算偷到了他也不会自己制作啊。就算他急着要,走特别通道到官衙审批,两天即可拿药,何必舍近求远去偷? “所以说奇怪啊,这根本没必要,干嘛要偷呢。”苏寅自然也想不明白,稀里哗啦地往嘴里填着面条。 “难道是山民樵夫?”不懂其规矩,不知道可以应急审批,又实在着急,所以才铤而走险? “不是山民,”苏寅摇了摇头放下碗筷,露出自己的手腕给她们看,“山民会出手偷袭我么,还是整齐划一的功夫,一看就是练家子。”言嵘拉过他的手腕,她看得清清楚楚,手腕内侧留下的痕迹是六角星形状,她抬头望向苏寅,后者摇了摇头肯定地回答,“不是大梁的样式。” 得亏他躲得快,才勉强只留了一个浅浅的印记,不至于当场被割断手腕,回想起那些黑衣人狠辣手法他都觉得可怕。 “是虞国的。”言嵘蹙眉,从回忆回过神,当初从月城回来的路上遇到刺杀,那些刺客用的就是这种暗器,形状跟这种伤痕一模一样。 “虞国人来偷草药?”言嵘有些疑惑,从刚才起就一直没有说话的长歌忽然开口,她的脸色凝重,“公主,你有没有注意到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 言嵘低着头思忖,手心捏了一把冷汗,和长歌异口同声道,“通关牒。” 根据苏寅的描述,这批人应该数量不少,看他描述的样子应该就是死士,这样一批数量的死士进入大梁,却并未引起任何关注,这说明什么? 大梁对所有出入境的检查极为严格,这样的情况之下依然没有发现问题所在,那就说明他们手所拿的通关牒并没有被人察觉出是防制的。 大梁的通关牒上有防伪印的,这种印章是由他们独有的铬所制,与梁刀所用材质是一样的,自然无比重要。 如果真如苏寅所言,那么说明那些密探已经渗透到了他们大梁最核心的地方——铬矿,这与掐住大梁的咽喉有何不同?出入大梁便如入无人之境,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言嵘冷静下来,安慰着大家,“也许情况还没那么糟糕。”现在只有两种可能,要么这种防伪印是假的,只是密探伪造的,只是他们没发觉其有什么不一样,审查不到位,一时疏忽被这些人钻了空子。 要么就是最差的结果,有虞国密探潜进了他们重点看守的铬矿,铬矿被人渗透。“那接下来呢,你打算怎么办?”苏寅问了一句,言嵘盯着他发笑,“那就要委屈你一下了。” “什么?”苏寅不知道她怎么这样发笑,被她笑得有些心里发毛,“不会是……”说罢他双手横在胸前,“我虽然贫贱,但我也是个有志向的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什么什么不能屈,我是男子汉大丈夫,绝不会沦为权贵禁脔丧失灵魂的!我会宁死不屈的!而且我还比你年纪小,你怎么下得了手?你还要不要脸?” 言嵘无端被他责怪了一顿,忍不住冒出一头问号,她还什么都没说呢!他倒是巴巴地回了一大堆,好像她看得上他似的,如他所言,这样的家伙怎么可能得到姑娘的垂青?更别说她了,不要脸的是苏寅自己吧,居然有这种联想。 言嵘扬了扬眉,“那可就由不得你了。”既然不知道是真是假,那做个试验不就知道了,不必费心猜来猜去。 第一百五十四章——一件很头疼的事情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五十四章——一件很头疼的事情 翌日,一骑快马飞奔过青玉街道,扬起阵阵灰尘,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留下一阵急促的“哒哒”声。 一位御林军士兵手拿公主懿旨穿过朱雀大街,一路高声喊话直到城门口,宣扬得全城人都在议论纷纷。“长公主殿下丢失宝物!疑是身边侍卫行窃,现已逃亡,神武军听令!紧闭城门仔细盘查!若有可疑人等一并带回镇抚司受讯!” 若是直接说有敌国人潜伏进了金陵,势必会引起城内恐慌,而假借宝物失窃就没那么严重了,横竖只是大梁内部的事情,是皇室的事情,坊间顶多多了一件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为了做得逼真,言嵘特意去了镇抚司,搞了一张苏寅的通缉令。苏寅这下算是明白为什么了,有些愤愤,“公主,你这是破坏我的名誉,我才不是会偷东西的人呢,这话要是让我以前的同僚听见了,肯定又觉得没看走眼我,我就是一个性情恶劣的刺头,师父这么掏心掏肺地对我根本不值得。” 说不定以后还会一直提起此事,他倒是不怎么真在意自己的名声,但他担心师父的名声。前不久才经由陛下的手翻了案,若是此刻又出问题,说不定又要被人翻出来嚼舌根子了。 “现在后悔了?我让你好好听话的时候,你有听进去么。”言嵘瞥他一眼,“你这臭脾气导致的后果,你就自个儿受着吧。要是真不想给你师父惹麻烦,以后就听话一点。” 苏寅沉默下来,抱着朴刀靠在马车车壁上沉思。 言嵘坐在马车内,马车停在离城门不远的地方方便观察。来往的人群同往常一样,并没有什么异常。颜烁站在门口亲自监督,百姓见着他只当有什么贵人出行,平素也常有这样的事情,也不会放在心上,反而觉得有颜烁在此更加安心。 甚至有年轻少女春心萌动,不断偷偷抬头瞥他,希望引起他的主意,可等他真的扫过来严厉的眼神,后者又害怕惹事,只好迅速挪开视线只做不察。 铬耐火烧,而最常见的与之混淆的金属便是银。很久之前,在大梁还未以铬制造刀剑的时候,以铬充银的现象非常严重,因为铬矿在大梁数量很多而且开采方便,便有许多人钻着空子将铬冒充银子流通在市场上,导致了很长一段时间内物价的混乱,白银大量流入私人口袋,百姓叫苦久矣。 后来言缺为了解决这一问题,颁布了非官银不用的政策,施行了几年之后这问题才算缓解,因为纯银的质地偏软,可刻官印,而铬的硬度太大,防制冒充的成本变高,奸商逐渐没有足够利润赚取,因此这种现象才逐渐消失。 如今这金属嵌在通关牒之上,不能随意扣下来以作比对,而且擅自封城排查容易引起百姓慌乱,且易打草惊蛇,所以言嵘想到了另外的办法。 二者均不惧火烧,最好的鉴别方法便是丹硝水,浓度高的丹硝水遇银出现红棕色烟雾。而大梁多道观,追求长生不死之术者多矣,丹硝水的制备并不难。只需要加派人手,在出入城的时候统一拿棉棒蘸取丹硝水一试便知。 这样的验证,一验便是三天,可惜结果是没有任何一封通关牒的印章是假的。 金夏如今勉强同大梁保持着合作联盟的关系,若是他们有求于大梁,自然不会憋着不说,以他们的贪婪性格,只会要得更多。所以不会是金夏,那就只能是大虞。 既然宁愿冒险去偷药也不肯向大梁求药,要么就是不信任大梁,觉得大梁必定不会出手相救,要么就是他时间来不及只能自取。 若是言嵘没去过大虞,怕是要考虑一番前者,但她在东京待了三年。虽然大虞对大梁的很多事务并不苟同,但大梁的医学发展向来为南山堂所接受,连薛城那样对大梁有严重曲解的人,书房之都有着大梁的医书,记录着大梁的医理与医德发展。 这样的前提之下,大虞即便此刻就与大梁交恶,一定也知道求药一事大梁不会借故不给,所以前者不可能。 那就只有后者。既然时间不够才来偷药,既然时间紧张,那他肯定三天之内便会出城,如今三天已过,那个人肯定已经拿着药出城了,而他的通关牒却没有任何问题,也就意味着那个最坏的结果出现了。 不能再等了,言嵘当下便决定和颜烁一起进宫面见梁帝。颜烁是亲自督查的,他亲眼看着一封封的通关牒从眼前出去,没有任何一封出现红棕色的烟雾。 若是往日,这自然没什么稀奇,可他们已经得知了有人伪造通关牒,可却什么都查不出来,什么问题都没有就是最大的问题,这里面的玄乎就大了。 听完他们的汇报,言铮面色凝重,喃喃道,“我居然没想到这个问题。” 连王兄也没想到,言嵘有些发愁,“那我们该怎么做才能找出隐藏在其的暗桩呢,若是让他继续待在那里,势必对我们造成不可估量的影响,王兄赶紧想个办法啊。” 听她这般焦急,言铮却笑了一笑,言嵘不知道他在笑什么,“都到这种火烧眉毛的时候了,王兄怎么还笑得出来。” “我笑的是你,好妹妹真是我的福星啊。”言铮拍了拍大腿站起来,“你知道么,当初你被虞国逼迫写信给我,让我出兵金夏,打破了我卡壳许久的僵局。” “此话何意?”言嵘有些发愣,当时她特别担心这封求援信会让王兄为难,还害怕得一时想不开想自杀,还是关百初宽慰她,或许正好是陛下所期望看到的,难不成真被关百初说了? 颜烁解释道,“当时陛下受制于诸国关系的平衡,又焦心北魏的战火,正是烦恼如何进行与金夏的谈判,你的信给了陛下足够的底气。虞国既然向我们求援,主动权便在我们手,倘若我们就此倒向虞国,那金夏之前所有的惺惺作态都将白费,所以他们就很顺利地答应了合议。” “若非如此,金夏是不可能如此痛快与我大梁合议的。” 言嵘,“那王兄答应了金夏什么才让他们同意合议?”看样子,王兄出兵也只是屯兵一隅,和金夏联起手来做做样子给大虞看的。 难怪当初薛城告诉她,王兄嘴上说着出兵金夏,实际上一点儿也没动,只是金夏的胃口要得到什么样的好处才肯这样做呢。 “虞夏联盟松垮久矣,如今虞国内忧外患,夏岂有不动摇之理,我再允诺将来一战,所得战利均归金夏,我大梁分不取,自然吸引得他们动心。” “打仗?王兄是打定主意要和虞国打仗了?”言嵘听罢,有些忧心。 “不是我要开战,”言铮拍了拍妹妹肩膀,“是虞国的薛继沣等不及要伐梁了,他什么都好,就是着急了一点,也不知道他在急什么。” “这次也是一样,”颜烁及时将话题拉回来,掩盖刚才打仗的话题,言铮笑着拍他的背,“知我者,士衡也。”“这次?”言嵘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不再过问刚才的事情,“这次我又帮上什么忙了?”“因为你的发现让我想明白了一件很头疼的事情。” 第一百五十五章——掩盖真正不想让人知道的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五十五章——掩盖真正不想让人知道的真相 “我归国之后就一直在想,那个十五年前导致大梁战败的内奸到底是谁,他竟能只手遮天,导致镇北军军防图被盗,甚至十五年后将手伸到了虞国去害你。” “害我?”言嵘,“等等,他的势力竟延伸至大虞?还是说,他就是虞国人?” 言铮摇头,“我现在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他不是虞国人。我本来也不确定,你从月城回来的时候遇到的刺杀,有两拨人,而当时派去刺杀太子的人是薛继沣。” 当时的薛继沣还没有放弃要与大梁合作,所以刺杀她的第二波人就不是薛继沣派来的,“所以另一拨人是那个内奸派来的?” “我本来是不太确定的,可如今我明白了。他如此着急地想让我们发现虞国人前来盗药,难道不奇怪么。”言铮慢慢踱步坐回椅子上,“我想过很多种可能,也做了很多规划,可惜并无发现。可如今他将偷药之人送到我们面前,看上去好像暴露的是虞国人,但恰恰暴露了他自己的身份。” “他透露给我们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虞国密探渗透了铬矿,此等要紧之事我们难道能放松警惕么?”“肯定不能啊,”言嵘自己也是一听到便急匆匆的部署,希望早点查清事实,揪出那个密探。 “他也是这么想的,让我们把重点移向了铬矿,就没人盯着他了。”颜烁进一步解释,“他在试图转移我们的视线,掩盖真正不想让我们知道的真相。” “我明白了,”言嵘捏着下颌思忖,“这个内奸本来身份存疑,有可能是任何人,我们实在是猜不着。可如今他把虞国人推了出来挡箭,所以他不是虞国人,也不是与我们合作的夏人,更不可能是已经灭国的北魏,那就只能是……” “鲛人。”三者同时道出了这个名字。 “他们到底想做什么?”言嵘,“十五年前同虞国联手,泄露我镇北军军防图害他们惨死,如今又借着虞国人遮挡视线给自己开脱,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不知道,但现在的虞国已经正式与鲛人交恶,东京已经是一塌糊涂了,让他们先自己斗一会,”言铮摇头,“不过,最近要留心全国上下的异常事情,妹妹你去跟进铬矿的事,如今事情败露,鲛人近期一定会有动作,说不定还会继续咬出虞国密探的事情以供自己逃脱,我们可以顺手推舟揪出那些人。” “士衡严控所有离开大梁的渠道,通知各地州府,一旦出现异常引渡,就地关押,十五日一过立即押送上京,此事由我亲自审理,我就不信抓不到鲛人。” “那,王兄当初襄助虞国灭北魏,也是为了验证内奸的身份?” “不,”言铮顿了顿,“我是为了你。” “因为你待在东京一直不回来,而情势愈加复杂,陛下为了尽快接你回来,不得已答应了虞帝的要求。”颜烁再次解释。 “什么要求?”言嵘几乎能猜到事情的原委了,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薛城。”从颜烁口听到她猜测的名字,言嵘一颗心瞬间跌到了谷底,“虞帝要求王兄相助薛城平安抵达幽州,才肯放我走?” “不止,虞帝要求的是给薛城一本《山川》,助他灭掉北魏立功复爵,重回东京。条件便是薛城送你平安出虞,但你最后调整了计划,薛城的人追不上你。” “他是想要把我抓回去!” “他是想见你,”言铮从未在颜烁面前替薛城说话,但此刻还是说了一句,“若非如此,抢了令牌就能走了,何必死活要见你。”令牌当时就挂在他腰际,明显得不得了。他又不是真想抢走令牌,他只是想接走妹妹罢了。 言铮怔在原地,这一瞬间她知道了太多的事情,也明白了有多少人在努力爱着她。王兄为她回家甘受要挟,薛城为了送她回家苦心演戏,他甚至因为自己一句话冒险救下了关百初,是她自己贸然调整计划逃跑导致没人跟上保护,最后却害死了关百初! 她不由得后退一步,颜烁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没让她撞在身后的柱子上,“这儿是大梁,没人会责怪你,回家了就别想过去的事情了。”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不管是谁欠了谁,都无所谓了,”言铮走过来,“哭哭啼啼地陷在回忆里无法自拔,可不是我大梁嫡长公主该有的姿态。” “可是……” “爱你的人不会在意到底为你做了多少,”言铮抢了她的话头,“王兄是,他也是。”他没有具体指代这个“他”到底是指的谁,但无论是薛城还是关百初,都会希望她能平安回家,而不在意在那之前需要付出多少代价。 话说自从人们在乌金矿周边发现了那种新的药草,大梁便将其看护起来,药草长自栖月山,乌金矿便坐在栖月山山谷内。 栖月山位置偏僻,位于金陵城郊的西侧、月亮下的方向,因此而得了这样的诗意名字。说来也是奇怪,言嵘在金陵生活了十几年,从未听闻过栖月山里还有座矿。 但就是这座新发现的乌金矿,带领人们找到了新草药,甚至机缘巧合之下救了她的性命。所以言嵘很想去一探究竟。正好王兄也有此意,言嵘便借着这个机会去探查了一番。 她赶了个大早,负责乌金矿管理事务的曹御正已经等候多时,“见过长公主殿下。”“情况如何,有没有查到昨天那些偷药之人是谁?”言嵘没有寒暄,直接单刀直入询问。 “臣无能,让公主殿下失望了,”曹御正非常歉疚,“不过贼人只盗走了草药原材料,我大梁的保灵丹制作还需要许多步骤,仅仅盗走药草并没有什么用,还请殿下放心。” 明明是自己巡查不力失职,却推卸责任说盗走也无妨,言嵘心下不悦,没有回答他,而是冷着声音道,“我要进去看看矿内,你带路吧。” 曹御正恰有此意,见她不主动怪罪,早就应声答应了,“殿下,您随臣往这边走。” 乌金矿很大,最前面的矿洞已经被人工采挖完毕,因此建造出了一个相对整洁的空间,还修建了木质栈道以供通行,黑水正装在矿车内经由滑轮有条不紊地从钢索之上运出矿内。 “这些黑水,有什么用?” “殿下有所不知,我们新制的保灵丹正是由黑水熬炼出来的,起先大夫们没有摸清这种草药的药理,还以为它是一种普通的杂草,后来有一只兔子无意跌入黑水,大家都说他绝对没法活下来了,可它自个儿跟着黑水的方向跑到山里吃草,过来一天之后居然活蹦乱跳的了。” “哦,原来如此,看来这两种东西是相生相伴的了,”言嵘,“可是,这座矿到底是怎么突然出现的呢。” “说来也是奇怪,以前从没人注意到这里还有一座这样大的矿山,就好像是从栖月山里蹦出来的似的。” 言嵘暗自摇头,她说什么就跟着附和什么,官腔倒是会打,信息什么也没套出来,“前面便是工场了罢。”“正是,前方随时可能出事,比较危险,殿下还是别进去为好。” “他们的安全设施可曾配套发放?我去瞧瞧。”言嵘说罢便自己前去,曹御正没来得及阻拦,只好暗吩咐自己小厮,“赶紧的!让大家都把手套头套戴起来!” 第一百五十六章——再也不会是输家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五十六章——再也不会是输家 一个年轻男子哼哧哼哧地干着活,言嵘想向人打听一些事情,便喊他过来,那人没想到真有人喊他,被吓了一个激灵,回过头的瞬间不禁让言嵘哭笑不得,这不是梁植么,小脸抹得乌漆嘛黑,正慌乱地眨着眼睛,“表、公主殿下?” 他脸上的神情让言嵘瞬间秒懂,他怕不是私下里来这调查的吧,言嵘随便想了个借口支开曹御正,“对了,我有个帕子刚才好像不见了,难不成在矿内了?这还是王兄亲赐的呢,曹大人你说我该怎么办呀?” “臣这就为公主寻去,殿下稍安,容臣失陪片刻。”曹御正很有眼力见。 等他走远了,言嵘赶紧把梁植拉起来,拍拍他身上的灰渣,“你怎么在这,”言嵘想不出梁植出现在这的原因,“你不是一直在凌云小筑么,听说你们办得还挺不错的,都做了好几件大事了。” 虽然开局只有他们两个人,但两人有着一颗赤诚之心,谁是真心为百姓做事,百姓眼睛是雪亮的,因此发展还是相当不错,好像都已经快要发展满百人了。不过好像也正因这样,触怒了原来的凌云阁,可没少派人去砸场子,她只是偶尔听闻,所以也不知道梁植到底有没有找颜烁帮忙。 “那都是小事不算什么,”梁植擦了擦脸,“这次我们听说这矿会吃人!好几个婶婶一起来找我们,说是家里男人自从来了这里帮工,居然就没回过家!问别的工友居然也都说没有看到,这不奇怪么,所以我们才来探探虚实,为了方便调查取样,还装成了矿工的模样。” “吃人?不会吧,”言嵘不太相信,“这矿内难道藏着什么猛兽?”“我也不清楚啊,这不在查么。”梁植,“不过经过两天的潜伏,我们还真发现了奇怪的事。” “什么奇怪的事?” “这里很大,本该有回声才是,可是你听咱们说话,是不是声音还挺小的?这奇怪吧,”梁植扳着手指数,“还有啊,每到晚上,地底下就有奇怪的声音,又像是人在说话,又像是人走来走去,有时候又像是大鸟扑棱翅膀,哦对了,我还曾经听到过流水的声音。” “流水会不会是这地下的黑水?至于声响,会不会是白天工人的身影,我记得《旧梁书》曾经记录过,大梁有一种山石,若是有序排列可以形成记录回声的效果,会不会就是这种山石把白天的声音记录下来晚上又播放一遍?” 梁植挠挠头,“好像有道理,我回头再查查这种石头长什么样子。” “对了,那位姑娘呢?”言嵘比较关心表弟的情感问题。 “啊,你说酥酥啊,诶她刚才还在这儿呢,”梁植左顾右盼,找了一圈,“在这呢,表姐快来!” 乔酥酥捂住一边耳朵趴在一块山石之上,挥挥手示意梁植噤声,“怎么了?”梁植小声问她,乔酥酥走下来,看见言嵘在这,随意道,“你表姐也来了?” “啊,对,……”梁植话还没说完,乔酥酥便转移了话题,继续说她刚才发现的事情,“刚才这块石头,底下好像是空的。” “石头怎么会是空的呢,”言嵘走过去仔细打量,“看着也没什么不一样啊。”乔酥酥伸出手指叩了一下,在场声音全部戛然而止,言嵘清晰地察觉到这石头底下一阵骚动,随后便停止了活动。 “是一群鸟吗?”梁植猜测,“还是蝙蝠之类的东西?” “长公主殿下,”曹御正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打断了梁植的话,“您的帕子。”他略略抬头,面带微笑,“殿下,您的帕子找着了。” “哦,”言嵘脸皮很厚地装作没有被人发现的尴尬,直起身子站好,长歌便接了过来,“知道了。” “这两人看着脸生啊,哪个部分的?今日是什么班次?”曹御正拧着眉头,声音开始拔高,“来人!”他后面那句话一出就有人闯将进来,正好跟言嵘他们打了个照面,当言嵘还在想来人是谁、为何如此眼熟的时候,苏寅已经拔刀冲了过去,“别跑!” 梁植和乔酥酥对视一眼,“青龙寨二当家!” 墨连城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倒霉,居然又碰见了这几个人,虚晃几招便借着地形的优势逃走了。 长歌和苏寅紧追其后,墨连城躲过苏寅一刀之后消失在山石之后,长歌紧追几步跨上山石,接到了言嵘抛给她的弓弩,对着墨连城逃跑的方向射出了一箭。 “怎么样?” 长歌下来之后摇摇头,“受地形限制,不确定有没有射。” 自从上次让他跑了,言嵘回去便让工匠在特制的弩箭之上淬毒,如果没射就罢了,若是射了,没有解药的话,三日之内他肯定会毒发身亡。 曹御正此刻气喘吁吁地才赶到,在他开口之前,言嵘率先发话,“工人之混入了一个山匪,你身为御正居然浑然不知,你可知该当何罪?” 劈头盖脸的责怪让曹御正一懵,条件反射地开始说官话,“殿下赎罪!臣督查不力罪该万死,但是……”“但是什么,”见他的手指指向梁植和乔酥酥,言嵘再发制人,“莫非你是与他暗勾结隐瞒陛下隐瞒大梁?” “万万不敢,公主殿下明鉴啊。”话至此处,曹御正自顾不暇,也就顾不得管别人了。“好好督查此事,若有一丝一毫不实,我都会禀告王兄彻查,我看你这个矿里有很多秘密啊。”说到后面的话,言嵘故意咬重了声音,听得曹御正额头冒汗,只好连连称是。 “这两人我先带走问话,等会给你还回来。” 曹御正哪里还敢再多言,只好送走了他们。 等出了矿洞,回到马车上时,言嵘这才放下心来,“那个曹御正不太对劲。”“公主根本没有丢手帕,他却寻到一块莫须有的帕子出来阻拦。”长歌,“他定是看到我们发现什么了。” “而且,问到他时他的的样子很慌张。”言嵘,“此事有古怪,那个山匪为何不逃走,却是潜伏到了这里呢,他到底想利用乌金矿做什么?” 梁植,“我觉得他根本就不止是个山匪,武谋无双岂可甘心草为寇?这次出现在乌金矿也能说明他不甘心,此人定是个大祸患。” 乔酥酥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愣神,梁植晃了晃她胳膊,“你没事吧,被吓到了吗?”乔酥酥瞥了言嵘一眼,压低了声音问梁植,“她是你表姐?你表姐居然是长公主? “是啊,”梁植不知道她怎么了,居然一点不对青龙寨二当家的出现震惊。 妈呀,居然是那个长公主,乔酥酥觉得自己运气也太好了吧,居然能够碰见太子妃的女儿,当时的太子妃可是凌云阁的成员之一啊。“见、见过公主殿下。”乔酥酥结结巴巴地道,天哪,她之前没有表现得不恭敬让她印象不好的地方吧。 “不必拘礼,起来吧,”言嵘依然在困惑刚才发生的事情。 苏寅坐在外面赶车,听见马车内的讨论声音内心十分纠结,他到底要不要说呢。长歌收紧缰绳,“你分什么神呢,马车都偏了方向了。” “昂,”苏寅回过神,“你信不信,现在还有鲛人出没?” 怎么突然提到鲛人,长歌疑惑,“信啊。”她和公主在虞国的时候就遇到过一个,还是虞国皇室的血脉。 “你不震惊?”苏寅有些震惊,怎么鲛人出没的消息是很稀松平常的么。他没记错的话,大梁已经几十年没有鲛人的官方消息了,他身边那些百姓大多认为这些半人半妖的东西早就没了。难道真是跟在公主身边见多识广的原因,所以才不震惊? “有什么可震惊的,”长歌不以为意,“南海那边有咱们的镇海军呢,这么多年了连守将驻军都换了几波,可一个鲛人也没放进来啊。” “那,万一他们是早早就潜伏下来了,镇海军没拦住呢?这也有可能啊。” “你是不是怕打仗、怕死啊?”长歌瞥了他一眼,戏谑道,“你放心吧,南海有镇海军,地方上有镇北军,京城还有神武军,鲛人算什么呀,不管谁来侵占我们的土地我们都会把他们赶出去的。”她拍了拍苏寅的肩膀,“也会保护好你们的。”同十五年前抗击联军侵梁一样。 只不过这次,她相信大梁会交出不一样的答卷,再也不会是输家。 第一百五十七章——他们要逃了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五十七章——他们要逃了 “什么?收回青城,这么仓促,”言嵘有些被言铮的话震惊到,“可是咱们不是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完么,而且七日之后就出发会不会太着急了。”虽然收回青城的计划一直放在靠前的位置,可七日之后就发兵青城,是否显得过于仓促?王兄怎么会突然提前这个计划呢,一直没听他说起过呀。 “虞国扣押了我大梁留在东京的百姓,并且拒绝了协商。朕得把他们接回来。所以这次非去不可,时间虽然仓促,但我们的准备也做了很久,而且此次还由士衡亲自领兵,加之有薛城协助,不会太难。” “士衡哥哥去?那金陵怎么办。”言嵘有很多疑问,“咱们拿下了青城,再以青城城内的虞国百姓作为交换,换大梁百姓归国?可万一薛继沣压根不顾他们的死活不肯放人怎么办?薛继沣那个人可不能以常人的道理来评判,” “无妨,金陵不止一个士衡可用,但是收回青城一事事关重大,且城内百姓数以千计,他薛继沣不敢不管,退一万步讲,就算他能不顾百姓性命一意孤行,咱们也师出有名。别忘了,虞国内部有多少人想趁此机会把薛继沣拉下皇位。” 是了,若是薛继沣真的不顾城内百姓性命,那些反对他的臣子能善罢甘休吗,薛城能错过这个好机会让自己东山再起么。言嵘想到这里,便稍稍打消了一些疑虑。 “你呢,要一起去吗?”言铮忽然问她。 “我?”言嵘愣了一会,“我又不会打仗,去了也没用啊。” “去的话,朕有一个任务可以交给你,据传,青城有人曾前来盗药,想必是急需待用才出此下策,我大梁可施以援手,你可以带着保灵丹前去,士衡率军紧随其后,先礼后兵也是我大梁的传统。你若是嫌路途劳累,也可以不去,我另寻人手便是。” 言嵘有些犹豫,没有立刻回复愿意前去还是不愿意,当她离开大雁宫的时候,刘贤跟在言铮身边,开口道,“陛下,您为何提议让公主殿下前往青城呢?” 言铮站在大殿前看着妹妹离去的背影,视线一直跟着她直到最终消失在尽头,“她一直想为朕做点什么事情,只是朕觉得她不必要去承担那些风险和责任,这次任务难度不大,可以让她锻炼锻炼,她要避嫌不肯去也无妨。” “原来是这样,老奴还以为陛下是忧心城内流言,说来也是奇怪,公主回来已有不少时日,流言怎么此刻开始莫名流传伤公主殿下声誉的事情呢。” 言铮未答,笑了一下反问道,“你知道最先提议让朕派遣王妹前去青城的人是谁么?”刘贤摇头,言铮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他们要逃了,那朕就帮他们一次,看看窝藏在我金陵的有多少腌?虫蚁。” “公主,到底怎么了,你都烦恼一上午了。”长歌实在看不下去言嵘这番茶饭不思的模样,“难不成是陛下要给你择驸马啦?”“没有,”言嵘立即否认,“就是想要让我去青城。” “去青城?”长歌一愣,“为什么?”“王兄想要收回青城,需要一个人先行带着保灵丹前去,镇北军紧随其后先礼后兵。” “长歌明白了,公主是担心前去青城会遇到薛城,对吗?”这么一点点任务对言嵘来说肯定不是问题,那能让她退缩的能是什么事呢,也只有薛城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言嵘低语,就好像在问自己的内心一般。她已经离开他很久了,二人的分别其实也不是特别体面,再次见面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宁愿受制于陛下,也不愿意同公主失去联系,这样的表态还不够清楚吗?公主在犹豫什么呢。” “可他也并非全无好处啊,谁知道他又在打什么主意。我不要去。”之前之夜来看她,还带着一株桃花,说是费劲心力栽培的,千里送礼情意深重,她以为他真是专程来见她的,结果呢,若非王兄早有应对,恐怕她又被薛城摆了一道。 “可公主一点也不肯让步,全让薛城让步,可一个人让步总归也是有底线的啊,万一有一天他不肯再让了,那你就彻底失去他了啊,公主心里难道就真的舍得么?” “我……”言嵘十分纠结,泄气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看吧看吧,一提这个就开始着急,还说自己不想去,不想见他,真是太嘴硬了,长歌蹲下来,将手放至她膝上,“那公主能为长歌做件事情么?” “你说。”言嵘自然肯为长歌做任何事的,“起来说。”说罢便拉她起来坐下。 “青城,是长歌的故乡,长歌想有生之年回去看看。我有时候想,人这一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结局才算是完美的,衣锦还乡还是长眠繁华?公主是金陵人,自小见多了盛世繁华,而青城虽然只是个小地方,但也是生我的故土。 长歌陪在公主身边十余载从未归乡,如果有机会的话,也想回去看看,若是将来年老,公主不需要我了,我也好认得回去的路,叶归根。” “我怎么会不需要你呢,”言嵘拉住她的手臂揽紧了她,“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我都需要你的,像我这样自私的人,是肯定不会放你回家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长歌一副我就知道你这么说的表情,“那公主肯不肯这次陪我回家看看呢,以后我就不回去了。”言嵘沉默了一会会,“那,这次就陪你回家,你记得要陪我去看你小时候去过的地方,我还要逛街泡温泉!”言嵘试探性地问她。 “嗯。”长歌用力点头,“青城地方小,集市没什么好逛的,但是温泉是相当多的,咱们去泡最大的云凛山泉!”她给了公主一个很好的理由,也希望趁此机会公主真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第一百五十八章——时务者为俊杰打不过就跑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五十八章——时务者为俊杰打不过就跑 阻隔于悠茫山脉之后的定州城,是一片充满血腥味的肃杀景象。 惨白的月亮斜挂在天边,偶尔响起几声低声骇人的蛙鸣,被忽然响起的刀兵之声吓得噤声再也不敢冒头。 薛子晏一身紫袍,衣袍下摆沾了不少血,武威军令被他随意悬挂在腰际,满身肃杀之气持续地从他周围散发出来,他鬼魅般无声地站在周府门口,正面若寒蝉地扯过一块帕子擦拭剑身上的残留血迹。 “回殿下,人已经找到了,就在周府密室,是否立即送回永王府?” 薛子晏抽刀回鞘,“不必。”说罢立即转身进府,他千辛万苦寻了药草回来,居然发现周子期带人强行闯了永王府,将曦月和阮浩一并带走,并且指控他窝藏鲛人意图叛国。 前后不过两天,什么眼睛和耳朵能做到他前脚走后脚就抓人?除非是有人告密。抓到李翔的时候他还振振有词,说得唾沫星子乱飞,嘴里说着什么剿灭鲛人人人有责,放任鲛人为祸便是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诛之云云。 去他的大逆不道,曦月已经性命垂危了,她还能害谁?等她好起来他就会把她带走,不会再留在此处,竟三天两天都不能等了么! 若非他提前得到了消息,临时去了一趟冀州向七哥借兵杀回来,不然他一入城便如羊入虎口,再无翻身余地。 既然从头至尾都一直处处掣肘、防着他,那他倒不如干脆杀了周子期拥兵一镇,他薛继沣远在天边又能奈他何?知道曦月是鲛人又如何,等他将所有知情之人全部杀光,就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了。 将草药熬成汤汁给曦月服下,南山堂的大夫哆哆嗦嗦地回禀薛子晏,“殿、殿下,夫人情况不太妙。” 薛子晏那副脸孔从一进来便是这般,杀人溅血眼皮子都不眨,这还是他们以前熟悉的那个病弱皇子么,连平日里一直给他看病的李大夫都轻易被他割断了喉咙,他们这些人的性命还算个什么。 “怎么回事?”薛子晏眉头紧锁,“药难道没用?!”还是那个李翔骗了他?什么所谓的保灵丹都是假的? “药草是有用的,可惜药效不够,不足以保夫人平安。”大夫们互相推搡,其一个最为年长的实在无法推诿,只好站出来解释。 “什么意思,说清楚点!”薛子晏脸上还溅着血迹,稍一动怒便骇人非常。“这并非大梁保灵丹!”大夫跪倒在地,朗声道,“仅有药草还不够,还缺了一味药引,于夫人之患症并无用处!半路而止,未达效果而返,于夫人甚是有害,恐怕回天无力……哎哎哎,殿下息怒。”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薛子晏揪住了他的衣领,“别跟我说回天无力,跟我说解决办法!”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嗜血的眼神唬得大夫苍老心脏抽搐不已。 “除、除非能拿到大梁保灵丹,否则……”大夫话还没说完,就被薛子晏丢下衣领,他松了口气不敢多言,赶紧退到了一边。 保灵丹不就是由药草所制么,大梁声称发现了一种新型药草,还研究出了它的药理习性,因此制成了对治疗肺部疾患有奇效的保灵丹,甚至当初大梁公主染上肺痨也是吃这个药才好的。 没想到他们居然还隐瞒了一味药引,大梁真是用心歹毒。眼下时日无多,他该怎么办呢。薛子晏盯着远方黑漆漆的山脉陷入沉思。 他在回来之前去了一趟冀州,他答应救回曦月之后便归还定州,薛城这才同意借兵,可如今曦月病情恶化,大梁又不肯出手相救,还想让他归还定州?做梦去吧。 大梁七日之后便会兵临定州城下,在那之前,先来的是大梁的公主言嵘。大梁的公主在他手,换一颗保灵丹总是可行的吧? 颜烁率军七日之后抵达青城,那言嵘就需要提前三天出发,给他们留足时间。临行前,言嵘特意嘱咐苏寅可以不去,苏寅有些疑惑,“怎么?看不起我,觉得我没本事是吧?” “我知道你有本事,也知道你贪生怕死要活命,”言嵘很了解他,拍了拍他肩膀,“我怕你到时候遇到危险就把我丢下了,我担心自己的小命,就不拉着你冒险了,你就乖乖地留在金陵吧。” “谁说我贪生怕死的,我那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打不过就跑,那叫战术。你就放一百个心,还没什么人能叫苏小爷我害怕的,当初护送你去驿站的任务不也非常艰巨么,你自己想想出什么事了没?没有吧,那都是小爷我的功劳。”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长歌忍不住拆穿他,“当初那么多绝顶高手都在,能出什么乱子?就算真出了事,也轮不到你第一个上,你就是一个小屁孩罢了。” “谁是小屁孩?”苏寅站起来和长歌比身高,“我都比你高了!你也不是我的对手,还敢瞧不起我。” “至少我遇到危险绝对不会把公主丢下。” “好了,别吵架,”言嵘看似拉架,却暗戳戳地护了长歌,这让苏寅非常不高兴,“哼,”苏寅不屑,一个两个的都说他贪生怕死,“我还真就不信了,我一定要去,非得让你们亲眼看看我的实力不行,看见我手里的朴刀了么?” “那又如何,朴刀又比不过梁刀。” “是,梁刀轻便锋利,是拿着杀人方便,朴刀笨重,可它就一点好,”苏寅用酸溜溜的语气承认,他拿着朴刀掂量了一下,“杀人痛快!砍脑袋一刀下去,这脑袋就跟蹴鞠似的骨碌碌往下掉,那叫一个痛快!” 看他说得开心,都不知道这辈子手上有没有沾过血,言嵘暗笑,“好,那你就拿着你那朴刀,好好留意,遇到危险了就多砍几个脑袋。” “那我是能去了对吧?”苏寅亮晶晶的眼睛盯着言嵘,追着她发问。 言嵘心叹气,苏寅看着老神在在的,内心却依然还是个孩子,说不定连梁植都比他成熟点。不过也能看出,他师父其实也一直很照顾他,把他保护得很好。 虽说跟着她,苏寅表现得不太愿意,也爱跟她顶嘴,一副我都是为了囡囡的嫁妆没办法的样子,但他下意识里对言嵘非常依赖,有什么事情总是第一个来求助她,当然嘴里是不会说什么好话的,但认怂的时候认怂也很快,或许在他心里也已经把言嵘当成了自己的朋友。 能让一个自小流浪吃苦的孩子打开封闭的内心,还是很不容易的。言嵘不打算太过压抑苏寅的个性,虽然她也觉得他关键时刻就靠不住,但这次毕竟是跟着大部队一起出行的,能出什么乱子呢,他想去就一起去吧,自己应该也能保护好他。 第一百五十九章——但凡有一次无法让步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五十九章——但凡有一次无法让步 出发的那天是个很好的天气,高气爽,微风拂面,是很让人舒坦的天气,阳光灿烂得几乎像一盘金灿灿的黄金锭要从天上泼下来似的。若非要前去青城,这样的好天气正适合捧一杯清茶看书。若是看得困了,便能随时靠在摇椅上小憩。 言嵘穿戴齐整走到了马车旁边,长歌站在一旁垂手等着她,行囊早已收拾完毕放进了马车内,苏寅则站在马匹身边,他们需要在颜烁大军开拔之前先行出发。 颜烁一身戎装地走过来,“感觉又回到以前并肩的日子了,这次前去青城,虽说变数不大,但还是小心为上。”他说话还是如往常一般温柔,只是眼底有一点点掩饰不住的寞。陛下同意那人的提议遣言嵘前去青城的理由只有一个,薛城。她的心终是要回到那个人身边去了。 虽然她一直不肯承认,但她是喜欢薛城的,如果他们能够重归于好她自然是高兴的,而这也正是他所期望的,但难过还是有的,他终究做不到笑脸送她去别的男子那里,他不放心。他的视线一直跟着言嵘。 “知道的,每次你都??隆!毖葬赏耆?挥幸馐兜接惺裁床欢跃ⅲ?粘R话阃??祷埃?傲?跣侄挤判奈夷兀?慊拱盐业毙『⒆印!薄笆牵?憷骱Φ貌坏昧耍?毖账敢膊徊鹛ǎ?匙潘?幕八担?凹热淮蠡八党鋈チ耍?腔乩吹氖焙蛏僖桓?贩⒍际悄愕牟皇恰! “我有他俩呢,还有王兄派给我的高手,绝对不会有事的。”言嵘随手指了指后头的两个人。被点到名的苏寅探出了脑袋瓜,对着颜烁招手,长歌瞧着他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摇了摇头,她就淡定多了,反正她一直都是公主最靠得住的后盾。 “好,”颜烁不再多言,看见她的斗篷带子系歪了,便伸手给她重新绑好,“我就在后边跟着,离你不远,有任何突发情况就派人回来报信。” “嗯。”言嵘拍拍他胳膊,“走了。”说罢便转身上了马车,长歌紧随其后,苏寅也跳上马车驱马准备出发。 马车缓慢从朱雀门出去,他们是早上出发的,经过一个驿站修整一晚,明日便能抵达青城。事先已经放出了消息,虞国无故扣押滞留在东京的大梁人不予放人,且几番协商都遭到了拒绝,这件事早就引起了大梁的不满,因此大梁兵发青城也是合情合理的。 而自请交涉的正是身在冀州无所事事的薛城,出乎意料的是,薛继沣同意了。 这就很奇怪了,按照薛继沣如今对薛城的态度,怎么可能真的放任他来到边陲、甚至还立下功劳保卫住定州呢,更何况定州还有薛子晏,一山不容二虎,就算薛子晏再怎么病弱,毕竟还没死,只要还有口气在,怎么可能让突然出现的薛城抢了主场。 薛继沣这是明摆着让薛城与薛子晏互斗,自己坐收渔利啊,真是一条妙计。只是他应该没想到,薛城会为了壮大自己选择与他们大梁合作归还青城。 “既然薛城肯做出这样的让步,那公主是不是就能和他冰释前嫌重新开始了?”长歌给她倒了杯茶,马车走在城内的青石板路上还算平稳。 言嵘摇摇头没接,“我也不知道。”不知道按照这样走下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结局。如今梁虞二国对立的根本问题依然没有得到解决,所谓的冰释前嫌只不过是建立在薛城的让步之上罢了。 可那是他的故土家园,他不可能做出更多的让步,如果大梁成功收回了青城,下一步呢,他们的合作还能继续吗? 之后的每一步里,但凡有一次薛城无法继续让步,他们的关系就终将如泡沫一般消失,而他是注定不能一让到底的,所以言嵘不知道他做的这些到底有什么意义,也犹豫自己是不是该和他一起朝这个方向努力。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般筹谋了,考虑这些事情总是很费神,之前在东京是没办法,那些麻烦自动找上门来,让她疲于应付不得不这么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保住自己的小命苟活。 可现在回了大梁,她一点儿也不想费神去想那些事情了,不想投身复杂的棋局之。 现在仔细想想,之前的事情也是薛城没有放弃谋划而已,她以前也不是没有这般对他,这也只是他为了安身立命不得已的做法而已,她又何必如此责怪、斤斤计较过不去呢。 从一开始的相遇便是如此,薛城存着要给大梁难堪、躲避联姻的心思,骗她下马一路走过白玉广场,他还因为修羽的事情对自己多有误会和不满,她也存着仔细周旋以求活命的心态不断地利用薛城。 利用他的亏欠心理和同情心,故意表现误导他以为自己喜欢他,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再单纯不过、再悲惨不过的和亲女子,让他心生怜悯,却借此不断丢给他各种难题。 其实,如果要细细数来,薛城所做的事情和她所做的事情,都是一样残忍又无情的,他们都是一心为了自己国家不顾自己的人,也都曾为了保护住自己国家的利益对对方不择手段,当然那样是没有错的。只是在这个过程,他们都沦陷了心理防线,对对方动了心,所以才为之纠结而已。 她已经记不得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对他动的心,但她知道一定是薛城动心得比她更早。从她冒险去看林姑姑却被他发现的时候起,她就能够确认薛城在这场精心织就的密谋里动了心、为她破了例。 但薛城对她所做的一切都选择了宽容和原谅,好像一直以来都是薛城付出的更多。 如今她已经身在局外,但薛城仍在棋局之。薛城为了她最终选择让步,可她居然连面对自己内心真实情感的勇气都没有,她怎么能让薛城一个人冲破千难万阻走到她身边来呢,她就不能也勇敢一次向他走过去吗。 她曾说过不会留薛城一个人在险境,可她为了自欺欺人地忘掉他,躲着他、不听他的消息,也不听自己的心声。 就算收回青城之后困难重重又如何呢,大梁有它的实力,薛城亦不是无能之辈,他们怎么就不能成功呢,她也不希望虞国的君主继续是那个疯子啊。 既然如此,迈腿走向他很难么。 双向的奔赴从来都比单方面的情深义重来得好。现在,薛城就在那头,何不走过去呢? 第一百六十章——他却撕毁了协议要来杀你了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六十章——他却撕毁了协议要来杀你了 言嵘刚刚鼓起勇气,就像是上天故意验证似的,一枚羽箭猝不及防地出现在视野了,牢牢地扎在了马车的车壁上,长歌“唰”地一声拉开了剑,紧张地盯着前方。 之前只放出消息,说颜烁会亲自领兵出征,可没有说大梁公主也会出行,她的出行没有大张旗鼓的宣扬,根本不会被人察觉,即便是知道的人也该是知晓计划的,怎么会来刺杀她呢? 言嵘心一沉,知晓计划的除了王兄和颜烁,就是薛城。王兄和颜烁肯定不会害她,那就只剩下…… 不会吧,她闭了闭眼,重又睁开,或许其有什么误会呢,也许是计划无意之被人听去了也说不定。 疯狂的羽箭雨一般射马车车厢,整个车身都剧烈地抖动起来,一时间承受了太多的压力,“唰唰”的声音让人听着头皮发麻。周边的护送人员早已卷入了战斗,只有长歌还勉强安静地待在她身边,但也是拉开了剑全神贯注,随时都要冲将出去的模样。 “派人回去报信,计划有变,告诉士衡哥哥暂时不要发兵。”言嵘冷静地吩咐长歌,长歌应了一声出去查看情况。不消片刻,她就猛地转身回来,来不及多说,一把攥住言嵘的手将她带离了马车,后一秒马车下方竟开始冒出滚滚浓烟,车厢被炸了个七零八,若是她此刻还在里面恐怕已经死了。 大虞的炸药。 言嵘被长歌带着,跌跌撞撞地后退了数步才站稳,有些震惊地看着眼前场景,若非位高权重有影响力的人,怎么可能拿得到军方火药? 长歌脸上溅上了斑斑血迹,她哑着嗓子拔剑,气得浑身发抖,“公主还在考虑和他的未来,他却撕毁了协议要来杀你了!” “先想办法回去,”言嵘勉强保持着冷静,有什么事情等会再说,先保住小命回去要紧,回去了什么都能做成。王兄与他联盟,他表面上答应得好好的,转头离了大梁便行这般下等之事!君子岂能言而无信? 几个人护着言嵘往回走,刺客却不像平时那般,他们更有组织和章法,见着他们欲走,非但不慌反而开始摆阵。 江湖人士?言嵘脑海闪过一丝疑惑,薛城何时能找到这些人,他连死士都没有豢养,拿来保命的暗卫还是大虞暗务局配发的,所去的地方不是京畿山就是幽州和冀州,哪来的机会结交江湖人士? 而且如此多的数量,又都是绝顶高手,光是花钱恐怕不足以说动他们出手吧?疑惑只是一瞬间,那些刺客可没有给他们太多的机会思考,身边的护卫接连被缠斗不止,无法脱身继续跟在言嵘身边,只剩下苏寅和长歌。 “你们先走,我来断后!”从刚才遇险开始就一直冲杀在前的苏寅脸上毫无惧意,干脆利的下命令,“长歌,你带公主先走,我马上赶上来!” 长歌不敢耽搁,拉着言嵘就往后走。来的时候是坐马车来的,言嵘也没感觉路途有多遥远,可如今没了马匹,只能用两条脚走路,她这才发现要回去真的是路途漫漫。 前方不知何时冒出了一个戴着面巾的男子,他侧对着她们站在原地,像是在等人,他漫不经心地玩着他手的匕首,那匕首形状奇特,像是许多把小刀串在一起,在他手花样旋转,发出金属的摩擦声音。 他在等她们,言嵘瞬间顿住脚步,四处张望是否还有其他人埋伏。那人不说话,见到她们来了便一言不发疾冲过来,四周芦草有着不正常的摆动,不好!有埋伏,言嵘反射性扣住长歌手腕,可她已经冲了上去,“公主先走!” “哎!”言嵘没喊回来长歌,脚步一动便有一只羽箭射了脚边的土地,明晃晃地警告她不准走。 杀死对方,是长歌现在唯一的念头,她的本事其实很一般,但大雁宫最终留下她的原因除了与公主身形相似替代便利以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她的爆发力很强,能够在关键时刻四两拨千斤、或者最后关头力挽狂澜。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她总能办到所有交给她的事情,无一差错。哪怕对手是比她强上许多的人,她不会畏惧,遇到便拔剑,只要杀不死她,她随时都能绝地反击。 阮浩节节败退,腰际令牌被长歌脚尖一勾踢至远处,还没反应过来,胸膛已经被她踹了两三脚。她的反应速度远超了他的想象,阮浩调整状态重新加入战局。 薛子晏是个货真价实的病弱之身,虽然采斐然,却手无缚鸡之力,母族势力一般,在东京城里是被迫害的最为合适的对象。 阮浩十五岁得薛子晏知遇之恩到他身边之后,便一直在为他做事,薛子晏遇到的所有刺杀都是由他挡下的。他是个孤儿,在为朝堂之人卖命之前是个不太光彩的盗墓贼,在大虞禁止盗墓之前混得还算不错,那个时候师父还活着,结交的江湖人士广罗天下。 可惜后来大虞明令禁止盗墓掘墓,师父也死在了最后的一次追捕之,他实在没什么办法,流到几乎要饿死街头的地步,是薛子晏收留了他,因此薛子晏同江湖的联系其实远比其他皇子更为深厚,就连当初的江湖大盗夏侯非也是由他牵线才寻来的。 幸好那个时候被薛城逃过一劫,否则如今薛继沣掌权,大虞根本没有风雨飘摇的机会,殿下亦没有翻身之机。 阮浩忙着应付长歌,没有看到那块令牌被扔到了言嵘的脚边。她俯身拾起来一看,薛字赫然映入眼帘。 眼前拦住她们的人言嵘并不认得,可她认得这个字。这些人还真是薛城派来的!纵使她在心里一百个不相信,可是眼前这块令牌沉甸甸地握在掌心却不得不让人信服。 原来他真的骗了自己,也骗了王兄! “发什么愣!”苏寅不知何时已经赶了上来,他来拉言嵘,可瞥见长歌仍在缠斗,犹豫要不要上前帮她,可是长歌费力冲他们大喊,“快跑!他们有埋伏!” 第一百六十一章—能打就打,打不过逃命要紧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六十一章——能打就打,打不过逃命要紧 长歌话音刚,箭羽便如雨般下,苏寅挥刀格挡,箭雨来得太猛冲不过去,为了保命就只能带着言嵘边走便退,退到一处石头附近方才勉强能喘口气。 苏寅甩下刀,愤怒道,“这帮龟孙子,使的手段都是这种见不得人的,分派的好几个高手都被他们使混招给阴了,真当我们大梁好欺负不成!我非得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不可。” “我挡住他们,吸引他们注意,你自己抓紧时机就跑!”苏寅真的有些被气到,不说他关键时刻靠不住么,他还偏要证明自己给她们看看! “不,我吸引他们的注意,你去帮长歌,”言嵘将令牌塞好,镇定地吩咐下命令,“那个人才是主心骨,得先把他拿下。” “那人招数阴狠,一看就不是善茬,”苏寅着急,皱着眉转过头来看她,“干嘛非要惹他?”有这功夫自己溜走不好吗,此地已经距离镇北军不远了。 “长歌不能有事,”言嵘没给他反驳的机会,又重复了一遍她的命令,然后便拿出弓弩便往外露出身子,苏寅要拉她都没来得及,一个侍女而已,能有她自己重要么,就算真舍不得,不能先回去搬救兵吗?就他们几个人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这帮家伙都是执拗得让人无语的,非要大家一起耗在这里丢了性命才算完是吧,这种情况下明明就是对方人数占优、武力占优,有什么好拼的?拿自己赤手空拳打别人装备精良这不是有毛病吗。 他才不留在这里白白丢掉小命呢。 苏寅没拦住言嵘,也懒得再去挽回,趁着言嵘出去的瞬间,快速跑到长歌那边去。能打就打,打不过就算了,赶紧逃命要紧。他是这么想的,所以出招都使了大力,招招见血,朴刀被他接连出招撞在阮浩的剑上都砍出了豁口。 虽然朴刀砍人是很方便,但用惯梁刀之后也不得不承认梁刀的坚固,根本不会像这样砍几十次就轻易崩出豁口的情况。要是此刻手里拿的是梁刀,还像以往那般在神武那般,他肯定用得更顺手。 言嵘敢走出去一方面是因为,的确需要有人吸引住那些埋伏者的注意,以便长歌他们能够成功拿下来人。 另一方面也是相信薛城不会直接派人杀了她。留住她的性命要挟王兄是更好的选择,薛城不是个笨人,不会做那些愚蠢的事情。不出她所料,箭羽并没有直接到她身上,而是散乱地出现在她周围。 阮浩渐渐抵挡不住长歌和苏寅两个人联手的攻势,便挥手让埋伏的人手加入,准备强攻之下结束战斗。箭雨骤停,埋伏者一涌而上,场面迅速混乱起来。 苏寅觉得耳边有阵风呼啸而过,待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身后有个刺客倒地,而身前就站着言嵘,她手里拿着的正是初见时威胁他的那把弩,那一刻的她飒飒地像个女侠,手臂端得四平八稳,大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场,饶是苏寅平日历再怎么喜欢放肆,此刻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离得不远,因此看得很清,言嵘手里只剩那么一只弩箭了,被她射出去救了他,朴刀有那么一瞬间握不太稳,几乎要从他手里滑下去。只剩一枝弩箭,救了他的话,公主自己怎么办呢。 苏寅觉得有些困惑,难以理解,但言嵘没觉得这有什么好思索的,她只是迅速收好了弓弩,在地上随意捡了一把剑。苏寅回过神,只见长歌往言嵘身后的方向用力掷出了她自己的剑,阮浩手的剑正趁此机会扑向她,苏寅抓紧时机,飞跑几步拦住了阮浩,虚晃了几招便借力溜了。 他憋着口气一下子跑了很远,直到身边重新安静下来,他是去搬救兵的,他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所有人都留在那里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既然言嵘不肯走,那就他去。 只有联系上大部队才能解决掉这些刺客,凭他们三个是办不到的。这没有错。 他又跑了几步,可是脚步越来越沉重,身后没有其他人跟上来,身后只有一片萧瑟的风,就好像跑离了那个场景,寂静的环境就把刚才的事情都掩盖了就像不曾发生似的,可那不是没有发生过,苏寅逐渐顿住了脚步。 言嵘的弓弩没了箭,现在有能力抵抗的只有长歌一个人,而她是绝对不会丢下言嵘自己先跑的,她们只是两个女子,而刺客有二十几个,那个带头的人绝对非常难缠。 苏寅的脚步在原地纠结着,言嵘最后一支箭用来保护他了, 可他现在却为了自己的性命溜走了。他回头去看那个来时的方向,一个人影都没有。 她们不会死了吧? 还是会被刺客抓走?这帮刺客肯定是虞国派来的,再次到她们手里,言嵘还能有命回来吗。可若是回去的话,又有什么用呢,他只是一个人,没法力挽狂澜啊,不过是白白丢掉性命罢了。他可舍不得死。 丢了公主,就算他回去了又如何交差呢。难道跟颜烁说刺客太多,他无力保护公主吗?就算去搬救兵,若是救不回公主,又有什么用呢。虽然一开始遇到公主的时候,他的确不怎么喜欢她。 可公主后来的所作所为他也都有看在眼里,言嵘待人的确真诚,也有心为百姓做点什么事情,也并非自己想象那样愚蠢。 她反应很快,观察力也强,甚至头一回到师娘家看到他的鞋子缝缝补补仍在穿,就记得给他买了一双新的鞋,更没有直接丢给他,而是经由了商行的老板,怕他不肯花钱去买新鞋,特意通过任务的完成作为奖金之一给了他。 苏寅叹了口气,罢了,就当还她这个人情,至于小命,大梁人不是一直都以气节为重么,气节大过天,他虽然看不惯这套做法,总归还是个大梁人。大敌当前,小命……罢了,公主是皇室,又是为了收回青城才出发到此的,所行所为皆是为了大梁,这样的人自己怎么也不能看着她去死。 若是真到了必须捐躯报国的时刻,为了大梁,为了身后的故土家园,死也值得。 他立即调转方向往回跑,可是不知道是他走错了方向还是战斗早已结束,那里早已空无一人,只剩下残箭断刃。 他转了好几圈,只发现了一根残破发带,他记得这好像是长歌的发带,坏了,公主她们肯定被抓走了。后悔的情绪漫上脑海,都怪他,他当时要是不走就好了。苏寅多找了几把还算能用的剑背在身上,以免又遇到那群刺客,他得找到她们在哪。 第一百六十二章——哪里来的小美人在这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六十二章——哪里来的小美人在这 言嵘是从铺满落叶枯枝的地方醒来的,浓郁的**气息充斥着鼻腔,身下的枯枝烂叶随着她的稍一动弹,响起了稀稀疏疏的清脆声音,是秋冬万物枯败的特有声音,右脚处传来的刺痛瞬间让她想起了事情经过。 她迅速支撑起身子,四周皆山林,身上的衣服都被磨得不成样子,她仰头望了一眼,青幽山壁并无异样,鸟鸣阵阵,衬得环境更加幽静,皆是回声。 周围没有人,但她知道自己就是从这山壁上面跌落的。 也不知道长歌怎么样了,目光所及之处并无其他人,长歌怎么会不跟她在一块呢,言嵘心里焦急,但又怕出声引来那些刺客,不敢高声叫喊。 偏巧这时候逐渐传来了马蹄声,马蹄?不会有人发现她了吧? 想到那群刺客,言嵘费力想挪动身体给自己找个更为隐蔽的地方,但右脚不知道是脱臼了还是骨折了,稍一动弹就是钻心的疼,冷汗冒出额头,一时无法,她只能扯过一些植被遮住自己的衣服颜色,希望只要她不动就不会被人发现。 马蹄声越来越近,言嵘大气不敢出,连眼睛都闭上了,耳边是很久的寂静,就在她想是不是来人已经离开的时候,忽然响起了声音,“哪里来的小美人在这?” 那个声音再熟悉不过,言嵘猛地睁开了眼,后者正骑在马上居高临下,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哦,睁眼了?” 对她的生气行为他简直哭笑不得,拿个绿色的树枝挡她的黑金衣裙,是当别人眼瞎还是她自己不认得颜色? 见到薛城,言嵘出奇地愤怒,“是你。”她把这两个字咬得很重,薛城不知道她为什么看见自己非常生气,难道是嫌他来得晚了?可他是一接到消息就跑来的。 怎么搞得这么狼狈,做戏也太真了吧,或许她是生气这一点?女孩子家家的肯定希望自己好看,不想弄成这幅脏兮兮的花猫脸,肯定是要生气的。 薛城一边想着言嵘可能生气的理由一边下马走过来靠近她,“还是个生气的小美人。”他走过来蹲下,准备伸手去捏她下颌调侃,结果被言嵘一巴掌打开了,愤怒的表情几乎要咬人似的,“这么生气啊?脾气真坏。” 天哪,他居然还在开玩笑,言嵘拧着眉毛气得语无伦次,“长……你居然敢……不对,你先把长歌还我!”她差点被气懵了,不管事情到底怎么样,先把长歌还给她再说。 “什么,”薛城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有些迷糊,“长歌?她不是你的侍女么,自然跟着你的,怎么问我要人?你到这的时候难道不是她送 你过来的?” “跟我装傻?”还不承认,看着眼前这张故作单纯的脸,言嵘毫不留情地甩了一巴掌上去,“现在想起来了吗。” 她脸上的愤怒和讥讽神情不像是装出来的,结合她问长歌的焦急语气,危险的神经让薛城下意识察觉有点不太对劲,他环顾四周,四周的确有些诡异得惊人,他决定先把她带走。 “敢打我,我给你脸了是吧,”薛城一把揪过她故意道,言嵘被他猝不及防地一拉,右脚着地,疼痛感直充脑门,“疼……” 怎么回事,还受伤了?薛城以为她只是灰头土脸,没想到她居然还受伤了,手指拈起衣服上的破损,磨破的?她难道是从山壁上头滚下来的么。 言铮绝对不可能为了做戏就让言嵘从山壁摔下来,她一定是遇到状况之外的事情了,计划还能有谁知晓? 薛子晏。 薛子晏的名字浮现在薛城脑海里,之前薛子晏去往大梁偷药,临时来了冀州向他借兵,说是定州城中的周子期扣了他的女人,趁此机会要卸他的权扣押他。他不想与之起冲突,只是为了救人,但他手中现在无兵,希望薛城能帮他一次。 当时为了顺利交付青城,减少大虞的伤亡,他就答应了薛子晏的合作请求,约定好他助薛子晏掌权,事成之后他便带走家眷离开青城。 这本是很划算的买卖,所以他才同意了,可眼下看是来薛子晏骗了他。他不会让出青城,那他抓言嵘难道是为了阻止大梁军队出兵? 后面有人出声,略有些急促的喊他,“殿下,注意时间。”薛城回过神来,如果是薛子晏派人混入了刺杀队伍,那他抓不到言嵘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说不定就在这附近转悠。这里太危险了,不能让她继续留在这。 他不由分说一把抱起言嵘,言嵘奋力抵抗着他,“你干什么!”她才不要跟他走,这么个小人,设计了一场刺杀欺骗她欺骗王兄,谁知道他后面还想做什么,是拿她威胁王兄助他重回东京?现在出现在这里也是他计算好的吧?当真是卑鄙无耻! 嘴上说得好听,满口答应着,态度简直不要太好,还留下信物,说什么日后亲自来解释,难道竟是解释这件事?解释他为什么背叛联盟、泄露计划?假惺惺,做都做了,谁还稀罕听他的解释,大梁是仁义不错,可对于满嘴虚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家伙来说,就该挥兵碾压才是! 他不愧是薛继沣的手足兄弟,连计谋都同他学得像模像样,临时倒戈坐收渔翁之利。 真是太混账了!她大梁才不跟这种背信弃义的小人联盟合作!她就是一头碰 死了也绝不会叫他奸计得逞。 “你要是不想让我在这里把你就地正法,那就乖乖闭嘴。”按住她不断挣扎的身体,薛城锐利的目光瞪向她。言嵘震惊,这么个没皮没脸的东西还敢瞪她?“你敢。” “我敢啊,”薛城扯起一个笑,视线开始下移,最后落到了她胸前被磨破的破损处,对言嵘立刻伸手遮挡的动作不屑一顾,“我有什么不敢,我想,没有哪个正常男人会放过荒郊野地里一个衣衫褴褛的白嫩姑娘吧。” 她这也算衣衫褴褛?言嵘低头盯着自己的衣服,只是被磨破了些地方而已,大梁制衣工艺好着呢,再说了里面还有中衣,怎么也沦落不到衣衫褴褛的地步吧。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三章——背叛殿下却是万万不能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六十三章——背叛殿下却是万万不能 言嵘奋力抵抗,薛城却力气比她更大,横抱了她就走。就在这时,后方斜下里降下来一个人影,刀锋猛地劈过来,“放开她!”薛城只能把言嵘放下拉至身后,才躲过了这一招,饶是如此,他也依然后退了数步,踩碎不少枯叶。 “苏寅!”言嵘一下子就看到了来人,奈何薛城死死揪住她,让她没法过去。苏寅跳下来之后就一直向薛城攻来,也不说话就是打。终于让他找到人影了,说什么也不能让他直接把公主带走。 “殿下接枪!”渡衣扔过来一把银枪,薛城伸手接了迎战,言嵘想趁此机会偷偷溜走,但是渡衣挡住了她的去路,“公主,走不得。” 言嵘毫无惧色,淡定地开口,“你跟着薛城这么个魄人还有什么好处,不如跟我回大梁,我给你一个侍卫总管的职位如何?”言嵘威逼利诱他,“你也该清楚绑架大梁公主的下场,薛城尚且有爵位在身保命,你可就不一样了,我一句话的事情你就会丢了自己的小命。” 渡衣笑了笑,“公主所言极是,但小人性命本就是殿下捡回来的,烂命一条罢了,但背叛殿下却是万万不能的。” 既然说不通,那就怪不得她了,言嵘也懒得多费唇舌,她表面上装着一副遗憾的表情,“唉,我看你忠心耿耿的,也实在是舍不得。”“舍不得?”渡衣这个老实孩子疑惑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什么意思?” 言嵘故弄玄虚地拍拍他肩膀,渡衣只顾防着她不让她溜走,可没想到言嵘忽然不知从哪摸出了一把匕首,他没留神就被划伤了手臂,就这么一松手的瞬间,他就被言嵘猛地一推,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等他再抬眼的时候,言嵘早已经逃出很远。 狡猾,渡衣正恼怒该如何把她抓回来以平殿下怒火的时候,就听薛城气定神闲地开口,“想他死你就尽管跑。”反正这林子到底有多大她也不清楚,盲目逃跑反而会遇到更大的危险,他不信言嵘真能跑出去。 更不信她能抛下眼下被自己制住的无耻家伙,倘若此刻是长歌在这里,肯定会说公主快跑别管她,可这个家伙怕死得很,打不过自己就开始可怜巴巴地喊公主救他。 言嵘果然顿住了脚步,“你放开他。” “有趣,救人的反倒要被人救了,”薛城笑了一下,“刚才是他让我放开你,现在又是你要我放开他,怎么我是放马的,咱们是在玩游戏么?” “让他走,”言嵘顿住步子跟他僵持,苏寅这家伙惜命,再说他还有囡囡要照顾,不是还没筹齐嫁妆钱么,要是没照顾好师父放女儿,他肯定会自责。 “过来。”薛城喊她,言嵘只能走过去,与此同时薛城信守诺言放开了苏寅,苏寅得了自由便要重新出手,薛城的长枪抵着他咽喉,“给你一次机会了就见好就收,别以为我真不敢杀你,不是看在你们公主的份上,你以为自己还能活着?” 言嵘生怕苏寅跟他再起冲突,眼疾手快地按下他的长枪,“好了好了,他不敢的。”看向苏寅的眼神忍不住带着催促,“还不快走?”嫌小命长了? 苏寅放下刀,“可是公主……”他都已经找到公主在哪了,如果不能把她带回去,自己又有什么脸面回去呢。 “犹豫什么,你又打不过他,”言嵘瞪向他,“你不是最识时务了么,赶紧走!”薛城不想继续听他们说话浪费自己的时间,伸手把言嵘拉了回来转身,扔了一句话给苏寅,“告诉你们的颜将军,人在我手里,多谢他了。还有你,下次再让我见到你这么不识好歹,你的命我要定了。” 苏寅咬着刀刃犹豫了一会,见言嵘皱着眉示意他离开,只能一言不发迅速转身离去,虽然他现在还打不过薛城,但不代表他以后打不过,他就还没受过这种气。听他的语气,公主暂时应该没有性命之忧,否则不会让他带话给颜烁,只不过公主在他手里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但是他搞不明白的是,明明他是来救公主的,怎么又要公主豁出性命来救他呢。 言嵘听不出薛城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嘲讽还是要挟?被他携着上马,他身上的披风阻断视线之前,言嵘眼角余光看到了渡衣,“怎么样了?”是薛城的声音,他注意到了言嵘伤了渡衣。 “属下无事。” “准备回去。”薛城淡淡道,低头看见言嵘仍冒着头张望,在她脑袋上敲了一记,“等到了地方记得把身体蜷缩起来,别让人发现你的存在。” “我不要。”言嵘犟着脖子不肯。“你猜,冀州武威军发现大梁公主出现在他们的辖区,会不会想抓了你请赏?”他没有责怪言嵘伤了他手下的意思,但语气依然那样讨厌。 冀州城的武威军和薛城很不对付,因为守将宋知州是张子渊的故友兼同乡,薛城曾在京城无端羞辱了张子渊的女儿,那位姑娘就曾经放话一定会给薛城好看。 张子渊在幽州之时,任职官居正六品,身份地位本是无法与薛城相提并论的,只是后来薛城入幽州打退北魏,他参与其立下了不小的功劳,这才跃居正三品的位置,还因此获封了侯位,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情,至于到底是他才能过人还是薛继沣另有心思就难说了。 但是张子渊说话行事也变得更有底气,女儿回家之后一番哭诉,心里也对薛城颇有微词,但当时的薛城尚因舆论和先皇余威地位稳固,他也说不了什么。 但自从那个大梁公主一再出事,甚至胆大妄为地直接逃回大梁陷薛城于危境,薛城自身难保,这才给了他可乘之机,陛下早有铲除薛城之意,加之有一些重臣借故发挥,给薛城使绊子,他便火上浇油助攻了一把。 第一百六十四章——你是不是又想害我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六十四章——你是不是又想害我 可没想到的是,薛城在这样几乎毫无生路的绝境之下还能找到突破口,先是抓到了瓷窑之事的主谋戴罪立功,还洋洋洒洒写了一封白纸长卷,声泪俱下地叙述自己受大梁欺骗有多悲惨,完全没有意识到大梁伪善君子道貌岸然,自己没想到他们居然枉顾君子之道陷害自己于不仁不义,顺利将黑锅甩给了大梁。 最后把自己放到了受害者的角度,借着坊间舆论称颂陛下念及手足之情,只有大虞不计前嫌地守护它的子民,还给他机会洗脱冤屈。 这样的话一说,陛下就算是再有心想他死,也不好明面上打压,只能御笔一勾,免了薛城的死罪。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要想他过得不舒坦还有其他办法,薛城最终被贬谪至冀州,做了一个实在没什么权力的团练副使。 好在冀州的宋知州是张子渊的故友,早有听闻薛城与张家的逸闻,所以薛城一来便横七竖八地甩脸子,没给他什么特权,反而更加严密地监视后者的一举一动,稍有风吹草动便报告给陛下。 可惜薛城这个人实在是狡猾,宋知州派人盯了很久,什么把柄也没抓到,薛城来了以后,没啥可疑的行为,除了必要的生活用品派人出来采购,他自己都甚少出现在城集市。 喝茶听曲之类的消遣也一概不去,就只是白日里就在他的居所捣鼓,最后终于把分给他的三进三出简陋院改造成了有模有样的豪华大宅子。 宋知州正苦于抓不到薛城的错处无处发挥,这次薛城没得他允许就擅自出城,也不知道去了哪,所以等薛城慢悠悠地骑在马背上回来的时候,特意带着人守在城门处。 薛城面色无异地往回走,等靠近城门的时候突然道,“转过来坐靠着我,把腿收起来别让人发现。” 为了不让薛城继续说什么被武威军抓的话,言嵘乖乖照做,把腿收至膝盖,面对他坐好,弓着背像个蜷缩的小猫,她可以跟薛城甩脸色,因为薛城同她有不浅的渊源,那个什么武威军可没有,无论哪个将领都是要抓她的,她才不是不知好歹、只会让自己陷于险境的人。 薛城冷不丁拍了她的背,让她一下子贴近了自己,在言嵘怒骂出声之前,他抢先道,“弓着背太明显了,别人难道是瞎子看不出来么,你是不是故意的,又想害我?” “你大可以把我直接杀了!何必假惺惺地救我,”言嵘话虽这么说,身子却听话地朝他靠了过去,和薛城还能有点说话的余地,碰见虞国武威军,那都是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好汉不吃眼前亏,她先忍忍。 薛城没有低头,感觉到一团温软靠过来,甚至还有点小心翼翼想拽住他衣服以免掉坠马的小心思,心里又软了几分,喝马的声音都柔和下来。 前面就是冀州城城门了,不出意外的话,那些正等着抓他把柄的人就等在那里。 “哟,什么风把宋将军您吹来了,我正要去拜见刺史大人呢。”薛城说话还算得体,语气在言嵘听来却是掩藏不住的嘲讽,或许薛城只是正常的开口问候,但在她心里,似乎总带着点奇怪的意味。 见着宋知州,薛城满面春风,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这个宋知州毫无头脑,愚蠢得可怜,被人耍了也不知道,还以为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得了大功劳,还不如那个草包尉迟恭,起码后者听话得很 ,是条好狗。 宋知州先是微笑,“殿下身居要职,本应出现在城西军营督查,末将正有要事,没成想殿下居然出了城。”他掩去后面半句没说,就等着薛城开口,只要薛城一说出自己确实没注意到这一点,管他去做什么了,总归是违纪在先,他就先治薛城一个擅离职守! 身居要职?一个团练副使连个最普通的兵都使唤不动,明褒暗贬倒是玩得挺好,薛城一点都不生气,坦然道,“刺史韩大人邀我一同出城办事,我办得迟,就先请韩大人回城,怎么?他竟没跟你说起这回事么。”薛城脸上的表情很无辜,“不至于吧?” 言嵘被遮住了,蜷缩成一团的姿势也很不舒服,就算是这样她也依然感觉到了薛城胸膛里散发的嘲讽,这家伙说话有时候真的是太讨人厌了,东京混世魔王离了京依然是个欠揍的家伙。 “这……”宋知州果然被话噎住,他怎么能当着薛城的面、甚至薛城身边下人的面承认自己不知道,他是冀州城驻将,虽比韩刺史低一阶,可薛城属武职,官阶在他之下。 且团练副使本就是毫无实权、任人拿捏,是向来为所有人嫌恶不想去的差事,就算薛城还保留着爵位又如何?还不是得跟在他后头走? “我并未接到通知,殿下难道是随意编排哄我的?”“韩大人亲口谕旨,城怎敢欺言诳瞒?” “可有调令?”听到薛城这么说,既然是口头说明的,那肯定是没有啥证据,把人堵在这里也没法回去找韩大人对峙,薛城肯定得吃这个哑巴亏。 薛城扬了扬眉,看宋知州一步步走进自己的话语陷阱非常满意,渡衣立刻从腰际拿出了令牌,“韩大人令牌在此,宋将军可还有异议?”看到宋知州脸上精彩的表情,薛城心情瞬间变得很好,“看来将军的确不知情呢,不过也无妨,我外出伤了腿脚不便下马,还请将军借过。” 说罢一夹马腹往城走去,留下宋知州站在城门生闷气,迁怒手下人,“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怎么没人提醒我呢?被那个家伙摆了一道,他肯定心里笑话死我了!” “属下知错。”手下知趣地不与他争辩,只是唯唯诺诺地点头,让宋知州有火也没处撒,“回营!” 薛城不紧不慢地驱马走在城,他甚少这般在冀州城内表现得高调,甚至可以说他很少出现在大街上,平常都是踩着时间去城西营区报道,毕竟除了被监视,他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宋知州防他防得很紧。 所以他干脆就不表现在明面上,每次看到宋知州吃瘪他还是很高兴的。 第一百六十五章——被你纠缠得天天做噩梦吧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六十五章——被你纠缠得天天做噩梦吧 顺利进入宅院之后,薛城率先下马伸出手给言嵘,言嵘却不接,连个眼神都不想给他,径直抱着自己身体跳下来,却因为没掌握好自己伤势的轻重,狠狠别了一下脚腕,但她很有骨气地没有喊痛。 薛城看她那副倔强的样子,心里忍不住觉得好笑,非要逞强做什么,为了那虚无缥缈的面子就让自己吃痛,对他来说这可是划不来的买卖,也罢,对于他们大梁人来说,或许气节高于一切吧。 薛城不管她的挣扎,拦腰将她抱起来就往屋子里面走去。言嵘反正挣扎不脱,索性也就省些力气,刚才伤了渡衣的匕首她还留着呢,血迹都还没擦。 不过出乎她意料的是,薛城没把她丢在所谓的柴房、厨房、隔间之类的地方,而是把她带去了房间。 这个狗东西,难不成还想先占个便宜不成! 言嵘被他甩在床榻上,顾不得天旋地转,头脑发昏腿脚不便,立刻就爬起来呈防御姿势对着他,“我警告你别乱来啊!镇北军就在青城边境,据此不过百十里,只要士衡哥哥一声令下,镇北军定会将你这里夷为平地!” 她不说话还好,薛城本就没打算跟她费什么话,但听她慌里慌张却还勉强逼迫自己保持镇定,甚至还要说些有关颜烁的事情,他心里就忍不住发毛。 难不成她在大梁的时候天天都是颜烁长颜烁短的么,就……不能再看看他?他就这么讨人厌吗。 薛城起了调侃她的恶趣味,故意道,“是么,可你如今已经在我手里了,若我存心想做点什么,他也来不及嘛。” 不管是什么,总归能让她先保留着小命就成,至于其他的……言嵘狠下决心,她是不会怕的。“和你这种人有什么可谈的,就算是我此刻死了也不恼掩盖你的罪行!” “罪行?”薛城有点疑惑,“我什么罪行?” “过河拆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言嵘说得大声,“少跟我装糊涂,怎么,你敢做却不敢承认?今天派人来刺杀我的就是你吧,你什么时候有这个能耐,还能和江湖人士搞上关系了,也顺便介绍介绍给我认识呗。” 薛城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是我救了你!你知不知道你所说的那些江湖人士刚才就在林子里?就凭那个贪生怕死的小侍卫能带你出去么,如果是关百初还有可能,今天那家伙早就丢下你跑了,回来找你应该也只是为了求个心安,你都没看见他跑得有多快。” “再怎么不好那也是我大梁人,和你有什么关系,轮得到你在这指指点点的?”言嵘拍掉他几乎就要伸到自己眼皮子底下来的手指,“别碰我,再碰我手指头都给你切了!” “谁稀罕似的!”薛城腾地站起来,他简直受不了她了,没几句话就吵,字字句句带着刺,好像不扎死他不罢休似的,“凶得跟狗似的,有哪个傻子会喜欢你!我看那个颜烁可真惨,被你这种家伙纠缠,恐怕他天天晚上都得做噩梦吧。” “你……”言嵘气得站起来要打他,可是右脚的伤猛地将她拉回去,刚才下马的时候也重重扭了一记,此刻实在是忍不住痛,整个脚都感觉肿胀得像个发面馒头,为了不让疼痛加剧,言嵘只好闭了嘴。 “哼,”薛城见状也不再争吵,冷哼一声就要离开,正好渡衣拿了药箱过来,被薛城看见了一把抢下来,“治什么治!她就是个俘虏,死不了就成,何必浪费我的好药,拿走!” “我不需要!”言嵘不甘示弱,又吵了几句将他逼出了房间,等到房无人彻底安静下来之后,她才有些懊恼,拒绝薛城可以,为啥要拒绝伤药呢,起码得让自己好起来才能顺利溜走啊,唉,真是嘴硬一时爽,伤痛却好不了了。 脚真的好疼,希望苏寅能快点返回镇北军,告诉颜烁薛城的无耻行为。王兄好意让她前来先礼后兵,体现大梁气度,可薛城呢?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虚伪至极,虞国人就是这般无耻。 薛城是这样,薛继沣也是,扣押了东京尚留在那里的大梁人不放,无论王兄如何交涉都不松口,简直是流氓行径。 算了算了,不想这些,存存力气,等天黑了就摸出去,她才不会留在这里真的成为薛城要挟王兄、要挟大梁的人质。 可是天黑得很慢,言嵘躺在床榻上等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脚伤似乎越来越疼,到最后疼到麻木,一开始言嵘还打算按摩按摩,揉开淤血,可不管怎么按摩都是红肿的,皮肤已经濒临破损的边缘,按上去都有指印留存,她实在是不敢再弄。 当言嵘睡过去一觉,再次醒来的时候,欣喜地发现天黑了,她轻轻下床,勉强着力让自己走到了门边。 如果薛城不傻的话,肯定就会给这房门上锁,果不其然,她推了推门发现没推动,是上了锁的。言嵘没有气馁,转而挪去了窗边,纸窗没有上锁,一推便能推开,只是后面是一片池塘。 言嵘会水,因此随意丢了个摆件下去试试深浅,还好,没到没顶的程度,言嵘挪出去坐到了窗沿边上,她环顾四周瞅了一圈,天色已暗,已经没什么人走动了,只有一处亮着灯,薛城是最讨厌黑暗的,所以他一定在那里,据此有些距离,应该不会出来发现她。 除了薛城,剩下的人就更不会有人发现她了,因此言嵘憋了一口气便跳进了水里。 一开始的时候她无法着力,弄出了一些声响,不过幸好没有惊动别人,她在水憋了一会气潜水,确保没有看到有人发现她不见,跳下来之前她甚至还贴心地将薛城屋子的窗户关好以免漏风。 池塘不大,很快就到了边,言嵘湿淋淋地从池塘里爬上来,好在也不太冷,所以她稍稍拧了下衣服的水,便不怎么觉得凉意透骨了。四周皆黑暗,唯有一处房屋非常亮堂,纸窗关不住烛火,让它溢了出来,照亮了窗户底下小小一方草地。 那里应该就是薛城的书房吧,他最喜欢亮堂的地方,言嵘小心避开那个方向,屏息听了一会,看看院有无巡查人手。 言嵘等了一会,只看到了渡衣照常巡逻,他和旁边的一个什么人在低低地说话,好像说的是殿下昨天翻修的后屋材料不够,今天耽搁了时间,明天还得继续。 等他过去便没人走动了,言嵘这才能挪动步子,没想到之前那个不可一世的东京小霸王如今也混到了这步田地,连个宅子都得自己动手修缮。 第一百六十六章——什么汤要十万两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六十六章——什么汤要十万两 不过,那与她何干,现在还是逃出去要紧。言嵘躲过了渡衣之后,便往她观察了许久的方向摸去。宅院门口还是有人看守,看衣着好像是武威军,这要怎么办呢。 就在言嵘想如何打晕其一个,以便她换上他们的衣服成功混出去的时候,忽然有人走来,一边走还一边说话,眼看就要发现言嵘的位置与他正面相撞。 言嵘灵机一动,躲进了旁边一处半开的房屋。具体是哪她也不清楚,不过总比当场被抓获来得好。 也是她的运气好,误打误撞居然来到了厨房。此时早已过了晚膳时间,厨房本该早已熄火,可是炉灶还温着一锅热汤,闻着好像是山药炖乌鸡? 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两声,言嵘使劲吸了两口味道,实在是太香了,她忍不住靠近锅灶,可万一有毒怎么办。 说不定是薛城故意放在这里的,就等她溜出来,里头不知道搁了什么东西,不能喝不能喝。言嵘移开视线,努力不让自己去想。 可饥饿感战胜了理智,言嵘的好奇心驱使着她向锅灶走过去,她就看一看,就看看里头搁着什么汤,她就闻闻。 对,她不喝,她就是闻闻罢了,若是闻闻也有毒,此刻她就该倒下了,现在她还好好的,说明没事。言嵘这样安慰着自己掀开了锅盖,掀开之后果真是香气四溢,这么香也太诱人了吧。 这么香的汤肯定没有毒的,言嵘捂住咕咕叫的肚子,使劲晃了晃脑袋,将这个念头赶出去,不行!这肯定是薛城的计谋之一,说不定他现在就躲在一边偷偷看她呢,决计不能让薛城这个狗东西得逞。 言嵘说得没错,薛城的确在偷偷观察她,不过他可不是躲在这里的,他是跟着她来的,只是她被锅里的热汤吸引了主意没发现他而已。 她从驿站出发,除了早饭肯定没吃什么东西,路途之无法按时开饭,又遇到了刺杀的事情肯定顾不上吃东西,被他带到这里又是滴水未进,这样下去肯定撑不住。 当然,他要是直接让人端着饭菜过去,傲娇如言嵘肯定是不信的,说不定有个头疼脑热还要赖他,而且他们之前吵了那样一架,再回头心疼她岂不是显得自己很没用? 但如果她自己发现了食物,那就不一样了,说不定她还会觉得瞒过了他而高兴,只要她高兴,怎么看他都成。 她怎么不吃呢,薛城看得有些着急,那些药材本就是他寻了许久才凑齐,准备给她调理身体的,她不懂爱惜自己,总是以为自己能做到所有的事情,可又有谁真是铁打的身子禁得起瞎折腾呢,就连他自诩天不怕地不怕,在苦的时候,也是要崩溃骂娘的。 不知道言嵘到底在犹豫什么。薛城靠着柱子盯着她,就在他正想出去说话的时候,终于看到言嵘突破了自己的心理防线,还是拿了碗筷,薛城顿住脚步,有些期待看到她的反应,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这碗汤,还是会讨厌这个味道,嫌药味太大? 天哪,饥饿的时候来一碗热汤真的是太幸运了,尤其是刚刚从池塘里上来,衣服都是湿的,贴在身上可难受了。冀州属于虞国地界,没有大梁那般暖和,正好需要一碗鸡汤的嘛。 而且她拿银簪试过了,没有毒,那应该就可以吃吧,既然炖得这么好,应该是薛城那个家伙炖了给自己吃的,或许是他没吃完,也可能是他忘记了还没派人来端,总归被她撞见了,肯定是不会再给他留的,谁让他那么讨人厌呢。 言嵘盛了好几碗,锅灶边吐了一堆的残渣,她一勺一勺吃得很慢,看样子药膳的味道一点都没有影响她的食欲。 薛城忽然想起来,她在东京的时候就经常吃药了,他不知道言嵘以前在大梁是什么样子,但来了东京之后屡遭陷害,过得很不顺利,甚至被迫患病,那是他永生难以释怀的事情。 因为他远在天边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连消息都是过了好几天才传到他手的,等他得知的时候为时已晚。她拿自己作为赌注,拖延了联姻,押赢了那场豪赌。她总有力挽狂澜逆转形势的本事,她看着很瘦弱,可是她比谁都坚强。 薛城看着她的背影有些走神,等她回过神来时,言嵘已经将那碗汤全部消灭干净,吃完了还不忘帮他们厨房整理干净,虽然不会刷锅刷碗,但还是很勤快地拿抹布抹了锅灶台。 “你在这干什么?”薛城突然从背后出声,吓了言嵘一跳,她猛地转过来,手里的抹布瞬间掉在了地上,言嵘又不好意思直接去捡,只好随口编着瞎话,“昂,我随处溜达溜达,对。我现在看完了,要走了。” 说罢就脚底抹油想开溜,薛城一把揪住她衣领,“诶诶诶,去哪?吃完了我的汤不付账就想走人?” “谁说我吃了你的汤,”言嵘回想着,眼珠转了一转,她应该把嘴擦干净了吧?反正现在碰上了薛城,她肯定是没法在他眼皮子底下走人的,那还不如装得若无其事根本不是逃跑。 “浑身湿漉漉的,去了哪?身上一股子药汤味,还说没喝汤?”薛城皱起眉头,“你是不是当我傻?你肯定就是想逃跑,跑就跑吧,还顺走我的药膳汤!你知道这碗汤有多珍贵吗,我放了很多珍贵药材在里面的,强身健体很有用的,现在没了,你就说你怎么赔?” 放了药材,难怪有股药味呢,言嵘想着心事,没注意到他的话,“赔你就是了,凶什么啊。” “那好,十万两拿来,立刻马上!”“十万两?!”言嵘,“什么汤要十万两,金子做的吗!” 就知道她要抵赖,薛城早有准备,“唰”地一声甩下一张长长的纸条,言嵘要不是躲得快,差点被他甩了一脸,只见上头密密麻麻地写了一长串的名称,映入眼帘的便有天山雪莲、千年人参之类的名贵药材,言嵘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你不是出什么事了吧,要吃这些好东西补身体?” 言嵘弱弱地问了一句,薛城气得直翻白眼,“少转移话题!老子身体好得很!你就说你赔不赔吧。” “我肯定……”大梁哪有抵死不认账的,言嵘声音弱了下去,“要么你把我送回去,我问颜烁借点给你?我现在身边肯定不带钱的啊,你不要为难人嘛。” 第一百六十七章—都是大尾巴狼装什么小绵羊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六十七章——都是大尾巴狼,装什么小绵羊 又是颜烁,她脑子里只有颜烁吗!薛城怒从来,“那你就留下来给我当丫头!每年发你二两银子工资,你得给我干一百三十六年的活。” “你疯了,我可是大梁公主,给你当丫头你不怕折寿!”言嵘有些无语,“我又不是还不起,等我回了大梁就还你嘛,大不了你算利息!。” “你现在可不是公主,是俘虏!”薛城拿手指头戳了她肩膀两下,非常欠揍地道,“拜托你摆正自己的心态,少摆公主架子,惹急了我,我就直接撕票,拿你尸体跟你哥换钱。” “你别欺人太甚啊。”言嵘才不相信他真会杀了自己,底气还是挺足的。 “不想干活是吧,”薛城见吓唬不住她,就咯噔一声推开了刀鞘,“偿命也行。” 刀锋寒光闪闪,晃过了言嵘的眼,这么狠,言嵘瞬间闭嘴不再抬杠,现在刀在人家手里,万一呢?她可不能再激怒他了,小命要紧。忍一时风平浪静,不如以退为进,先治好自己的脚伤,再趁着干活间隙溜走,因此弱了语气,“干活就干活。”识时务者为俊杰,她是好汉不吃眼前亏。 言嵘秒怂,立刻答应了下来。薛城心想终于唬住了她,若是这一招还不行,他可得费一番心思想想该咋办了,没想到她这么识时务,算她机灵。于是他很满意地道,“那你先把这里都收拾了,一个碗都不许留。” 言嵘心里不满,脸上却毫无异样,甚至谄媚地笑了一下,手脚麻利地准备去洗,可还没等她走到那里就腿脚一软坐到了地上,为了避免被薛城认为故意这样,她还特意忍了一会,在薛城来问的时候还特别淡定地摆手,故作坚强,“没事没事,我能洗。” 她当然不能洗了,先不说会不会的事情,她从山壁上跌下来摔得鼻青脸肿的,还伤了脚,这么惨的情况下让她干活是不是太不人道了点? “脚疼是吧?”薛城立刻蹲下来查看,言嵘捂住自己的脚腕不肯松手,他一把拉开她的手,“手拿开,让我看看。”言嵘顺着他的力道松开了手,脚伤又不是她装出来的,自然是红肿一片,稍一触碰便是忍不住的疼。 薛城皱眉,他差点忘了这回事,看她装得这样好,还有力气跳池塘逃跑,还能气势汹汹地跟他对骂,他还以为脚疼是装的,“走。”达到了目的,言嵘及时闭嘴,没有更过分的演戏,薛城把她带回屋子放到床榻上,“坐好了,别乱动。” 薛城拿来了药箱,蹲在床榻前,“鞋袜,怎么,还要我动手?”“不是你让我别动的么,”言嵘小声抱怨。“我还让你好好干活的,你干了吗?” “我都这样了,你还剥削我,有没有人性啊,我什么时候这么对过你。” “你对我没人性的事情还少吗,”薛城挑眉,“怎么,是要我一件件说出来给你回忆一下重温?都是大尾巴狼,装什么小绵羊啊。” 言嵘自知理亏,在喜欢上他之前,的确很多事情她都不曾管过薛城,利用算计也是常有的事,可大家都一样,薛城难道就没有利用过她? 她自己脱去了鞋袜,薛城就卷起她的裤脚,脚踝那里已经肿得像个发面馒头,又红又肿,还泛着青紫,和白皙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忍了那么久,还逞强跳下马,还淌池塘逃跑,不是自己的脚么不心疼?薛城下意识地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不留神用力大了反倒又给她带来一波伤害。 看着薛城低头认真的模样,言嵘忽然觉得有些难过,内心有些悲凉,为什么他会做出那样的事呢,为什么每一次都在她改变主意的时候泼一盆冷水告诉她不可信呢。 她有时候想,或许她要是真的不是公主就好了,就不用去想那些复杂的事情,就做一个普通平凡、白痴愚笨的女子,真心实意地爱着她的夫郎就好。 可那也就是想想而已,若是真让她做一个这样的女子,只能依附夫君生活,她也是不愿意的。与其躲在他的背后,她更希望自己是值得站在他身边的人,能挡风雨,亦能开拓天地,甚至可以保护他。 可那样的代价,便是身边没有他,因为他正站在自己的对面。唉,真是个令人烦恼的事情。 言嵘收回自己飘到远处的心思,薛城见她叹气,以为是弄疼她了,“怎么了?是我太用力了?” 言嵘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才道,“为什么?”“什么为什么,”薛城看她不是因为疼,没有在意,继续低头给她擦药,药膏被他指尖轻轻地抹在皮肤上,清清凉凉的,薛城低着头只顾擦药,“听不懂。” “今天的刺杀,为什么要这么做。”言嵘此刻的话已经非常平静了,不像下午那般激动。 薛城是不会杀她,可她带来的那些人怎么办呢,他们也是上有父母双亲,下有妻儿等待他回家的,就这么死在离家甚远的地方,连一口薄棺都没有,草草葬在土里。 大梁讲究叶归根,可他们的魂魄该如何回家呢。 还有长歌,到现在都生死未卜,她都不知道薛城到底把她藏在哪,“至少你得告诉我,长歌她好不好,有没有受伤啊。” “长歌不在我这,”薛城抬头认真的解释,“我没有派人去刺杀。你就说信不信我。” 言嵘顿住了一会,“在幽州打了胜仗,不可一世凯旋的逸王殿下,处处羞辱刁难、为固地位逼我舆论反噬、潜入大梁布置眼线安暗桩、约定交付青城却翻脸撕毁协议的人,现在他问我信不信他?你说呢,我要怎么信,拿我大梁人的性命出来陪我赌你一份诚意吗?” 薛城没有回答,他沉默了很久,他都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形象在她心已经变差到了这种地步,他所做的一切好像都不值得,言嵘根本看不到他的难处,也无法体会他的处境,她甚至都看不到他的真心。 是因为她只能看到颜烁么。 薛城手下用力,将脱臼的脚脖子扶正,突如其来的疼痛猝不及防,言嵘咬紧了下唇硬是抗住了没出声,她的眼神盯着自己,就好像在说,“就这?” 怒从心起,薛城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再敢逃跑,腿给你敲折。”他扔下这句威胁的话便转身离去,刚走到门边就被砸了一个东西,那东西咣当一声在地上。 他低头一看,是一块令牌。 “把你的东西拿回去,看好了,下次别再丢了。”言嵘一字一句咬着牙说话,“滚。” 第一百六十八章——嘴里怎么没一句真话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六十八章——嘴里怎么没一句真话 薛城将那块令牌捡起来,上面的纹样解释了他所有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所有想不通的事情全部迎刃而解,因为这根本就不是他的令牌啊,这上面的纹路他再清楚不过,是薛子晏的。 派人刺杀的是薛子晏,虽然薛城之前就有怀疑且猜到是他,但没想到他居然真的胆大至此,经此一事,大梁势必与自己为难,一来破坏了青城交付一事,他便可以继续留在青城即定州,二来将黑锅甩到了自己身上,自己成为他的替罪羊,替他挡了大梁的怒火,对他而言可以说是毫无风险。 真是一条绝妙的好计,他那醉心山水诗画、不喜争斗的九弟,也学会权谋心术了。 说到底还是他大意了,本以为九弟体弱,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不过是想借兵救人,本着手足情谊他便帮了,没想到这个看似虚弱的弟弟长了一副最锋利的獠牙。 弄清楚了原委,薛城反倒在心里轻笑了两声,他就没怕过什么事,区区一个薛子晏又耐他何。他捏紧了令牌,头也没回,“早点休息,明日所有的活计都是你来干,干不完不准吃饭。” 他砰地一声关上门,留下满屋的寂静,言嵘扶住脚腕,终是忍不住哭出了声,好像随着伤痛一起哭就可以抵消内心的酸楚。 他们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她原以为只要薛城解释,她就能毫不保留地信任,可她好像高估了自己,薛城的确说了不是他,可她却再不能如以前那般信任他了。 上天明鉴,真不是她故意不想好好干活闹别扭,言嵘第二日醒来便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瞥了一眼窗外似乎仍是黑的,天色尚早,可她却觉得格外难受。 喉咙腥甜,她以为自己又要吐血,可什么也没有吐出来,就是卡在胸膛里不上不下地非常难受,她揪住被子裹住自己,重又昏睡过去。等她再醒来的时候是感觉肚子饿,还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低语,可她费劲去听又听不清楚,隔着模模糊糊的纱帐只能隐约看到有个人影。 困意很浓,眼皮抵抗了几下又闭上,耳朵却还在负隅顽抗,就在这时,有些细碎的话语终于进入她耳,成功被大脑接收。 “殿下你这也太冒险了,”是个低低的声音,却又无比坚定,“公主……又没什么大事,你这样一来,宋知州那家伙肯定嗅着味就来了。“没来诊治怎么会知道她没事,”低低的男声解释。 “总得看了才放心,昨天又是下水又是脚伤的,好像跟我在一块总是不太平,她在大梁的时候就一直好端端的。” “殿下,这又不是你造成的,何必往自己身上揽呢,大夫说是公主身体受损,昨天突然喝了那么多汤,一时受不住才这样,殿下你不用太担心,倒不如操心一下等会要怎么合理解释给宋知州听。” “是我忘了不能贪快,一心想给她补身体却没想个好法子。不过宋知州也不是个聪明的,总能搪塞。” 他们又说了两句声音更低,言嵘听不清楚,昨天的药汤不是他自己要喝的,而是特意寻了给她的? 这家伙嘴里怎么没一句真话呢。言嵘蹙眉,想挣扎着起来的时候,发现他们已经走远了些,再听不见了,只好放弃,重新躺回了床榻。 薛城和渡衣走出房间,回到书房里,“瞒过宋知州也不是难事,不必担心。”他转来转去,试图寻一件趁手的东西。 “殿下以前从不喊南山堂大夫来的,就算是要紧事也可以去寻个江湖郎来,何必非要惊动他们呢,”渡衣给他倒茶,“这次肯定暴露了,殿下得早做打算,宋知州早就虎视眈眈的,恐怕没问题都要被他搞出点什么事来。” “请郎还得出城,大梁的大夫也早被赶出了冀州,一时间去哪里找人呢,要是来不及……”薛城是真怕了,之前言嵘刻意让自己井,那副凶险的境况让他现在都还心有余悸,可千万不能再发生一次了。 他宁愿暴露端倪也不能放过任何可能失去她的可能性,再怎么闹别扭都可以挽回,人要是没了,他上哪儿去寻她呢,翻遍整个东陆都不会再有一个叫言嵘的讨厌女人了。 “唉,”渡衣叹了口气,“既然对她这么上心,殿下板着脸同公主闹不愉快做什么呢,白白让自己难受。” “我哪有,是她不肯好好说话。”薛城觉得很委屈,他都冰释前嫌,大人不记小人过了,她还居然对他这幅态度,摆明了不想好好沟通,到底是谁有错啊。 “那你赶紧说清楚事情经过呀,就说那件刺杀的事情是永王所为,和你没关系,公主肯定是误会你了。”“我昨天就说了,她不肯信罢了,还不听我解释。” “那就再说,她总归不会一直捂住耳朵的吧。”“为什么每次都我主动,我不高兴,你怎么总替她说话,谁是你主子?她还伤过你,你转头就忘了?”薛城不乐意,翻了个白眼,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若不是殿下心里有公主,大梁的公主同我何干?殿下居然质疑我,这也太让人伤心了。再说了,殿下是男子汉,主动怎么了?而且您又不是不知道公主的心意,若是因为误会错过了多可惜啊,大虞与大梁本就合议不易,殿下之前还说过会努力维持两国关系的,如今还做得到吗?” “可……”薛城想说已经时过境迁,已经今时不同往日,已经发生了很多事情,不是一句两句话就能解决的事情了,可渡衣的话却让他迟疑了。 环境是改变了很多,可他们之间的感情不是没有变么,相爱的两个人里是他吃亏多些还是对方多些,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言嵘是个从不肯让步的倔强女子,那就只有他让。他都已经让了这么多次了,又何拘于这一次呢。 第一百六十九章——何必回头哭得像条狗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六十九章——何必回头哭得像条狗 薛城很不想承认他的软弱无能,在言嵘面前他好像一直都是个主动让步的人,一再地妥协。 他不喜欢甜食,可逸王府里请的三个厨子全是大梁人,做出来的东西都是甜的,刚开始的时候他不习惯,还牙疼了好久。 他喜欢吃兔头,在言嵘说过他残忍之后就再也没吃过,哪怕后来言嵘专门为他去寻了肉兔端上桌,他的筷子也没有伸过一次。 他没有到处报备的习惯,最讨厌束缚,可是每次去哪他都会乖乖地跟言嵘说明情况,哪怕是两人吵架吵得最凶的时候,他也会千方百计通过旁的途径让她能够知道在哪能找着他。 “只要人还在,什么都可以挽回的。”渡衣真诚地望向他,“殿下,再试一次,公主是明事理的人,你们不该错过的。”薛城未答,渡衣和李江不同,他更细腻周到,一直以来都是照顾内勤比较多,观察得也更为细致,总是对薛城的心理一针见血。 虽然他和李江是一起被薛城带到身边来的,可他的性格和李江并不一样。李江是个典型的大虞人,同薛城非常相似的是他忠君爱国的思想,他的脑袋是直愣愣的,说了绝对不会背叛大虞,那就任何明面上看着似乎对大虞不利的事情,他都不会做,哪怕拿刀子搁在他脖子上也无济于事。 就这一点来说,李江其实更像是言嵘那样的大梁人,大是大非面前他不让步、不妥协,哪怕面对的是最为亲密的人,依然当断则断,所以在薛城说出自己的打算之后,李江离开了他。 李江有他的想法和坚持,可薛城不一样,薛城属于上位者阶层,他同玩弄权术的虞帝、太子之流并无不同,为了大虞整体的利益,牺牲掉一两个人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在他眼都是可以接受的。但李江无法接受,能坦然接受这一点的,是渡衣。 渡衣不像李江出自武威军,还曾是个优秀的侦察兵,若非他家舅公酗酒闹事砸死了人,受其连累被逐出武威军,李江也不会到薛城身边去。 渡衣出身贫苦,八岁被卖进东宫就一直跟着薛城,因为不识什么字,又长得实在一般,没什么人喜欢,谁都能见他不爽都能踢他一脚撒气,只能跟在后面做些杂事。 渡衣也没有受过系统的培训,他如今所有的本事都是薛城教的,薛城学了本事回来练习的时候,发现他探出鬼鬼祟祟的脑袋瓜偷摸着看,本着教别人也是温故知新的薛城便对他倾囊相授。 所以,这样的渡衣对薛城是百分之百的信任与关心,他不太关心大虞到底最后是谁执掌,谁胜谁败,反正他都跟着薛城走。进则尽忠职守,退则闲云野鹤如影亦趋,哪怕是薛城死了,他也跟着一块去绝不独活。 他也是最希望能看到薛城开心快乐的人,平常他在王府待的时间比较长,所以和言嵘碰见的机会也稍多,他能看得出来,这两个人明明就是互相喜欢着,却因为这样那样的问题总是无法放下所有芥蒂,他看了都着急。 眼下这么好的机会,公主就在这里,还闹什么别扭,把所有事情全部倒出来一起商量不好吗,一边冷着脸装酷,一边回头哭得像条狗,何必呢。 薛城看着渡衣胡思乱想的眼神,觉得他有点像在说自己的坏话,在他眼前伸手晃了晃,“哎哎哎,眼神不太对劲啊,茶都溢出来了。“啊,”渡衣赶紧收手,“我就是这么个意思,殿下是怎么想的呢?” “我……”薛城顿了许久,“我不知道。”他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大家都说对待感情要跟着心走,可他怎么跟着心做出的决定都是这般愚蠢的事,将她越推越远呢。 言嵘睡了很好的一觉,醒来的时候觉得神清气爽,脑子也清醒许多,脚伤也不怎么疼了,或许真是薛城寻的那碗药汤起了作用。 房门紧闭着,屋内并无其他人。薛城一个人住在这,自然是没有侍女在旁的,信得过的除了渡衣根本没有其他人。她所在的正是薛城的房间,他嘴上说着那样讨人厌的话,心里却一直对她并不设防,连房间都让给她,也是因为这样他才一次次心甘情愿地被她给骗了。 他的屋子依然还是那般,放了很多烛台,上面都是燃了半截的蜡烛,像薛城那般整夜整夜地点着烛火,自然是极浪费蜡烛的。此刻是白天,因此没有点上。 案几上乱七八糟,以前在逸王府堆的是各类书和笔墨砚台,现在都是些军毫不重要的书,只除了一本《画堂药集》。那是大梁的医书,遇上夏侯非盗图那一晚的时候她在看的书。 薛城没那个必要在冀州任闲职的时候还去学医理,再说他也早就看过这本书了,这上头还有不少他的手记,那他现在带过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言嵘将那本《画堂药集》放回去的时候,发觉底下有个硬邦邦的东西硌手,拿开上面的东西一看,懿珈映入眼帘。 她记得自己走之前已经将它摔得很碎,几乎不可能再拼凑出来,可薛城就是成功拼好了,他用了很多粘胶,那些细小的碎片很多已经找不到了,他就用了其他材料填补,这样的工艺肯定是他不会的,所以他应该跑了好几趟珠宝铺? 修复的费用肯定不会低,那还不如重新买一个,何必去修呢。再说了,摔都摔了,再修补也回不到以前啊。难道修好了懿珈就代表他们可以修复以前的关系了么,那只是个物件罢了。 言嵘这样想着,心里却软得一塌糊涂,既然这么舍不得,他这么做又是为什么呢,阻止他们收回青城?可青城本就属于大梁,要收回也并没什么错处。 难道是为了那个薛子晏?薛城与他有这么好的交情么,薛子晏是苏以辰挚友,自然因为太子的事情对薛城有些芥蒂,他们难道又约定了什么,所以薛城替他守住青城? 言嵘想不通,实在想不通,但她不能就这么待在这里,她得回去。但薛城肯定不会放她走,与其待在这什么都不做,倒不如趁此机会了解所有她想知道的事情,彻底问清楚。 第一百七十章——有些事没必要,但必须做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七十章——有些事没必要,但必须做 她要一五一十地问清楚,包括他去幽州的事、回来故意装冷淡的事,以及他最后到底是怎么解决她留下的难题的事,甚至包括之后的打算他到底怎么考虑,就算是薛城这个家伙真是两面三刀,说一套做一套的伪面君子,她也得撕下他一层面具,看看里头到底是什么样的脸。 她有些想通,王兄既然提议让她过来,那自然是安全的,不会出差错,可既然现在出了差错,那就说明这是王兄不曾料到的,肯定有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王兄这边和薛城的约定她是在场听见了的,或许根本不是他们的问题,那就只能是薛城和其他人之间的事情。 薛城说了不是他,姑且信他的话,那就是薛城另一个合作搭档瞒着他筹划的刺杀,那个人她只能想到薛子晏,因为当初那个来大梁偷药草的人就是他本人。 虽然她不是亲眼见到的他,但薛城后来给王兄的回信之有提到,结合这一点就不难猜测了,薛子晏偷了药草不够,还要刺杀她,为什么? 如果他已经成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那他根本没有必要多此一举给自己惹这么大的麻烦,如今这个样子看来,肯定是他原来的目的没有成功,所以一计不成再生一计,试图抓了她来要挟大梁。言嵘暂时还不知道薛子晏到底是为了什么,但很快她就应该能知道了。 言嵘走出房间去寻薛城,薛城很少出他的宅院,所以不会难找。她略走了几步便发现了薛城的踪影。 薛城在和渡衣抓鱼,夕阳很好,温柔地斜挂在山头,映照的余晖洒下了一片熏红的彩霞,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色,水面随着薛城的动作扬起阵阵涟漪。他的小池塘里养了不少鱼,可惜昨天被她搅和了一下,不知道那些鱼有没有被吓到。 有些鱼还是相当胆小的。小时候第一次养鱼,撒鱼食的时候没有经验,不小心掉了一整块大的下去,除了极少数胆大的上来抢着吃,好几条被吓得翻了肚皮。 渡衣看见言嵘走过来,赶紧努努嘴提醒薛城,“殿下,公主来了。”薛城不抬头,戴着厚手套继续努力抓住手里一条蹦来蹦去甩尾巴的鲤鱼,自顾自道,“这条长得很壮嘛,今晚就把它炖了。” “我可不爱喝鲤鱼汤。”言嵘很自然地接话,“殿下,”渡衣很有眼力见地扔下手工具,“我去厨房看看水烧开了没。”说罢一溜烟地跑了,留下薛城自己面对。 “我说要给你喝了吗,脸还真大,”薛城恼怒地盯着逃之夭夭的渡衣,心想这家伙溜得也太快了,是生怕自己拿他当挡箭牌么。薛城把鱼扔进水桶里,后者噼里啪啦地溅起了阵阵水花。“看样子你现在应该没什么事了,那谈一谈吧。”言嵘接着道。 “谈什么?”薛城装作很忙的样子,手里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显得有些局促,“你有话快说,说完了赶紧干活去,还想吃饭的话就别打扰我。” “你在幽州答应过我王兄什么?”言嵘不想再绕什么圈子同他猜来猜去,直接开门见山,她已经知道薛城最终答应王兄送她回来,条件便是那本真正的山川列国志北魏卷。但她想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 把唯一可以利用要挟大梁相助保他的筹码丢了,却靠自己去打完那场硬仗,再说了,当时的情形下,若是他抵死不松口,为了她的话,王兄是肯定会帮助薛城赢了这场仗的,他根本就不需要自己去冒多大的险,可他偏偏这么做了。 这在别人眼决定是个愚蠢的选择,只要不笨谁都知道怎么选更轻松。 战场是最无情残忍的,根本不会管你到底是谁家的丈夫或儿子,计谋无双还是蠢笨愚人,世家公子还是乡野农夫,刀剑都是不长眼的,死了就是死了。 当初她父亲战死在朱雀门下,多少百姓哭肿眼睛说宁愿自己死了换他回来,可怎么可能,死了就是死了,再也回不来,也没有任何机会可以后悔重来。 薛城自然知道这是多么危险的事情,人都是趋利避害的,保卫幽州边境的仗他可以不打,但代价便是丧失大虞边界国土,任北魏肆意南下。这是大哥绝对不愿意看到的,也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也是去幽州的路上遇到黄荣之后,他才知道在他们设计大哥逼宫之前,他就已经放弃了这一计划准备亲临战场,打仗去了。东京储位之争轰轰烈烈即将打响之际,太子准备去幽州,去守最危险的那道防线。 这是多么响亮的一记耳光抽在自己脸上,薛城都觉得自己卑鄙,对照着太子他才知道自己欠缺在哪里,要扭转局势、和那些叛国投敌的蛀虫们斗,他还差得远。 要完成大哥留给他的任务,他依然差得远,所以他需要成长和历练,战争就是最好的演练场。而和北魏的这一战,是他没有父皇助力、没有大哥助力的第一仗,他吃了很多苦,那远比他自己想象的要难。 以前他只是在东京胡闹,顶破了天还有父皇,闯出了祸还有大哥兜底,他很放肆,也丝毫不考虑后果。可现在他明白了许多,有些事可以做但没必要,有些事没必要但必须做。 守护大虞说起来只是轻飘飘的四个字,做起来却有如雷霆万钧之重,幽州保卫战只能赢不能输。而父皇将他送到了幽州去,这就是他要面临的第一场真实的生死拼杀。 打仗不像在京畿山那般单打独斗,除了自己以外皆是敌人,只管抽刀去战就好了,他要指挥的是千军万马,是千千万万屯守在边境线上的武威军,那些士兵不是和他一样锦衣玉食、各方面均衡培养的贵公子,他们只是最平凡普通的人。 他们很多都只是出身普通人家的孩子,有些从后方调来的后备部队甚至是头一回摸到武器,他们天赋平平,意志也不够坚定,有时候还会害怕恐惧,还会哭爹喊娘,还会起内讧想回家,拿着刀都不敢上前杀人,只会吱哇乱叫。 冷静自持的是极少数,而有恐惧会退缩的才是芸芸众生。 毫无经验的指挥者,加上毫无经验的战士,要打赢北魏千万虎狼之骑实在是件难事。而在这个时候,远在大梁的梁帝送来了战胜北魏的至关重要的东西,那卷关于北魏的山川列国志。 第一百七十一章——我花钱买的,不想浪费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七十一章——我花钱买的,不想浪费 北魏是周老先生离开大梁之后第一个游历的地方,那卷关于北魏的《山川》也是之后第一本写就的著作。其记录之详实、描述之精准世所罕见,北魏环境恶劣,周老在此多受灾祸,身体状况也受到了极大的损伤,可也正是因为他亲力亲为、跋山涉水的细致观察才让这卷《山川》成为了拿下北魏至关重要的东西。 大梁送来了《山川列国志》相助,条件便是要薛城将他们的公主安全护送回去。那不是什么难事,薛城很早就知道她要走,在刑部牢房里见的最后一面,那时她就说过自己要走了。 之后是被薛继沣无耻强留才没能如意,留在东京对她而言只有危险,回大梁是最正确的选择。即便不是言铮出面提出这个要求,薛城也不会让她继续留在这里。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不愿意放走言嵘,大梁自己亦有办法可想。所以即便是后来他回东京的时候,如果不是他同意上交兵权,解了白玉广场之围,大梁亦有办法救走言嵘,只不过代价更大罢了,但这代价同言嵘相比也不算什么。 所以这个条件怎么看都是对他有利的,能破了幽州之困,甚至拿下北魏,这将是个多么令人亢奋的消息,事实也的确如此,父皇当时直接力排众议保他恢复了他的爵位,且亲封了宣威将军的名头给他,皇子领兵的先例在大虞前史上从来就没有,薛城算是破天荒头一回。那些有心之人即便寻便借口,也全被父皇一句“护国有功,理应嘉奖”挡了回去。 “答应什么,当然是对我有利的事情了,”薛城恢复冷漠的声音,“拿你换《山川列国志》再划算不过了。你又不能帮我上战场打仗,自然是《山川列国志》来得珍贵。” “我是来听你的真心话的,不是来看你演戏,收起这幅样子。”言嵘没被他的话唬过去。薛城顿了顿,不满地踢了水桶一脚,一字一句道,“我说的是真心话啊,莫不是你觉得这个事实有点残忍无法接受?我说什么你都不信的话,那又何必来问我!” “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言嵘转过去走到他面前,“我就站在这听你解释了,以前那些你瞒着我的事情都说出来啊。” 真快急死她了。 “我没有什么事情瞒着你,”薛城抵赖,试图挡开她让她走开。 看看,总是这般还怎么叫她信呢,“那这是什么,可别说修补东西是你的兴趣爱好。”懿珈出现在她掌心,薛城暗自懊恼没有好好收着,现在被她看见了可怎么解释? “那是我一时疏忽没丢掉罢了。” “那好,既然如此,我就帮你丢掉吧,省得你见了心烦。”言嵘步步紧逼,装着扬手的样子丢出去,一个东西掉入池塘,卷起阵阵涟漪。“你!”薛城真的有些生气。 言嵘仰起脸,“怎么,很生气么,想打我吗?”薛城咽下怒火,二话不说脱去自己外袍潜入池塘里,他花了好长时间拼凑的,那女人说丢就丢了,她真是没有心的,眼里从来就看不到他。 薛城在池塘里摸来摸去找,池塘里的鱼被他一搅和混乱地撞在一起,脸上接连被溅上了污泥,他却恍若不察。言嵘站在岸边看着他低头不语只顾寻找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明明就是在意的,为什么就是不肯说呢。她到底还要怎么样才能让他坦诚一些说出自己真心话呢。 明明就是他对不起自己,自己都愿意听他解释了,理由很难启齿么。换作往常,谁这么对她、甚至还敢抓走长歌,她哪里还能这么冷静。 “别找了。”虞国的天气已经快冷了,一冷便是迅速降温,水里的寒气更是要命,“不就一个你不想要的玩意儿嘛。” “你才不想要!”薛城愤而抬头,“你早就不想要了!可那是我花钱买的,我不想浪费钱行不行?” “行了,别找了,你赶紧上来,”言嵘看他已经找了很久,“懿珈在我这。”薛城闻言抬头,懿珈果然还好好地握在她手,察觉被骗的薛城恼羞成怒,“你别欺人太甚!” 好家伙,他精心经营的高冷形象被她一个动作就打回原形,他接下去还怎么混?薛城觉得很丢脸,他不想在她面前承认自己是那个忘不掉逃不开的弱势者,变成一个茶余饭后的谈资笑话。 “你觉得很好笑是吧,”薛城狠狠瞪了她一眼,湿漉漉地爬起来往回走,努力挽留一点点的尊严。眼看着又要谈崩了,言嵘气得一脚将水桶踢翻,里面的肥硕大鲤鱼蹦?着尾巴跳进了池塘重获自由。 薛城猛地顿住脚步,她还生气了,他还气得不行呢。薛城倒回来,一把扛走言嵘,言嵘顿觉天地颠倒,“你干什么,又发什么神经!” 不肯好好说话,一生气就上手,欺负她力气没他大是吧。 薛城把她带回去扔在床榻上,立刻就欺身上来压住她,“你不是想知道吗,好啊,不做这个尊贵公主,入我薛家门做我的女人,你想听什么我就告诉你什么,怎么样?” 她当初是假装失忆骗取信任的,薛城没那么傻,直接的法子容易显得露馅,所以她故意装成这样,利用这一点让他心软,因此更加信任她不再怀疑,如今想来她当时心里根本就是恨他恨得不行,哪里能够甜甜蜜蜜共度良宵。 “好啊,”言嵘没有退缩,她的眼神看上去倒是比薛城还凶狠,“有本事你就来真的,只说不做吓唬谁呢,你要是敢有一个字漏掉了试试看。” 她就不信摘不掉他的面具,薛城对她太心软了,完全失去往日水准,简直就像个不懂事的顽劣孩子,他自以为这样做是最好的,可这恰恰是破坏两人关系的直接导火索。 没有沟通,再好的关系都会烟消云散的,更何况他们本就矛盾重重,她都愿意听他解释了,他在别扭什么,他在装什么? 真烦又是为了什么所谓的不让别人怀疑她,她是大梁的嫡长公主,镇北军就在不远的地方杵着,谁敢来动她一根头发?就是薛子晏真的抓走了她,他也只是想要拿她换点什么东西,别说杀她,一日三餐敢怠慢她么。 薛城没料到这一出,顿时泄气了一大半,“我……你好歹是个公主,怎的如此不顾颜面?”言嵘一把揪住他衣领,“想躲?”她用力将他拉过来,薛城只能趴在她身上。 距离被她拉进,他就一下子撞进她的眼睛里去,已经太久太久没有抱过她了,久违的柔软击垮了薛城的心理防线,她眼里柔柔地汪了一眼雾水,她问,“为什么会答应我王兄将我送回去?” 第一百七十二章——哪里能逃出她的手掌心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七十二章——哪里能逃出她的手掌心 “你就这么不想看见我吗,还是离开那晚我说的话你都没有听到,觉得我抛弃你太绝情了?”她摆出最拿手的委屈表情,柔柔弱弱一副自责的模样,眼角的泪几乎要下来,“是我妨碍你了对不对。” “不是,”薛城皱着眉头解释,他伸手去抚她的眼角,湿润的眼泪像是在他的心上,“东京对你而言太过危险,你已经可以回去了,没必要留在这里跟我冒险。” “我可以面对危险的,也可以不拖你后腿,为什么要赶我走?除了讨厌我、不喜欢我,我想不到别的理由。。”言嵘顺着话语继续,薛城着急解释,“我知道你可以,我只是舍不得。谁会希望自己最珍视的人身陷险境呢,我一点危险都不想你有,我就希望你能在最安全的地方开开心心,当你的公主就好了。” “我是你最珍视的人?”言嵘抓住重点,逼问他,“真的吗,你确定?” “为了确定这件事,我已经来来回回折腾很久了,”她的额头几乎要靠近自己,这样暧昧的距离让薛城无法继续隐瞒自己的内心,“你知道吗,你不在我身边的每一天我都疯狂地想你,看着书想到你,吃饭想到你,就连喝醉还要梦到你,你说这样一个夺走我灵魂和思想的人,我哪里还能逃出她的手掌心去?” “那你骗我欺负我伤害我,让我哭?”言嵘拿手指拨开他鬓边碎发,“我差一点就要走了,我差一点就要真的忘记你了。”薛城没有说话,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他当然知道距离终将隔开有情人。 所以他才时不时在大梁的棋局里刷刷存在感,可惜那个时候的言嵘捂着耳朵和眼睛,一点都不想关心他,反倒是他被她的哥哥研究得彻彻底底。 “所以你回来之后想尽办法逼我走,你知不知道我被你气得哭?我一心想着你不要有事,你就这么对我?”言嵘委屈地抱怨。“对不起,这不是我本意,”薛城只能看到她眼睛,完全被她的话吸引住,只能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我只想你快点回去,没想到你会坚持着不肯走,我也没有办法,我差一点就要跟你说实话了,我怎么对你就是狠不下心呢。” 言嵘对他的感情确实让他非常惊讶,他是个讨人厌的家伙,也没想到她居然爱他至此,他们经常吵架,互相欺瞒更是常事,若是她真像自己所想的那般就好了,她不曾动心,不曾沦陷,他也好硬着心肠,借着她的绝情掐灭自己那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 可她的感情不是假的,这比任何事情都更让他感到痛苦,还能有什么事比明知彼此相爱却要装着不爱、针锋相对更令人痛苦的呢。 “我也给你留了一道难题,我们算扯平了,”言嵘声音弱下去,眼角的泪终是没有忍住,滑在枕巾上,释怀一般问道,“你是怎么破局的?”湿漉漉的眼睛再次望向他。 薛城感觉自己像是要疯魔了,她怎么问自己就怎么答,完全被她掌控着主场找不到自己的节奏,“抓了一个密探顶罪,说自己是被大梁欺骗了,再自请贬谪放弃掉全部名下权力,对薛继沣构不成威胁了,再带节奏引导舆论逼他不得不放我出京。” “也就是因为这件事,薛继沣抓了我大梁所有在东京的百姓对吧,”言嵘不知道是该说他机智还是残酷,“拿我大梁这么多百姓的性命换自己的生路,也只有你敢做。” “我会想办法把他们送回来的。” “那可不是一个人,怎么送?”言嵘指尖点在他额头,叹了口气,“算了,我来想办法。”幸好现在那些大梁人只是被囚禁限制了行动,性命暂时无忧,他们还有时间营救。 薛城有些清醒过来,他闯下这样的后果,却是言嵘说给他解决,她站在自己身边一点都不像个纯良小白兔,她的手段厉害着呢,自己每次都栽在她手里,她跟她王兄一样,都是天生的上位者。 只可惜明白得有些晚了,言嵘已经问到了最后一个问题,“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派人刺杀?派的谁来刺杀?” 除了江湖人士,还有个挺厉害的人,也是从他身上掉出来的令牌,能有令牌说明关系相当不错,那是谁? “我说了,不是我派人刺杀的!”薛城,“不是我。”他怎么可能派人去刺杀言嵘?言铮提出了那么多苛刻的要求他都为了言嵘答应了,他闲得么,刺杀她干什么。 “我知道的,我信你,”已经问了那么多次,他也回答了那么多次,言嵘此刻没有理由再不信了,“那刺杀的人是谁,你和王兄的计划被谁知道了?你对此事到底知不知情?” 虽然薛城知道是谁,可那是他们大虞内部的事情,不能透露给言嵘,他装着无事的样子道,“我还在查。”“别骗我,我知道你在撒谎,”言嵘一看他眼神飘忽就知道是在编瞎话。 “是薛子晏,对不对?” “是,”既然她猜到了,继续瞒着也没有什么意义,她总是在某些事情上特别聪明,薛城闭了闭眼回答道,“他借了我的兵,杀了定州周子期。”“为什么?”薛子晏直接杀死了驻城守将,他就不怕被薛继沣针对么,这可是明晃晃的谋逆啊。 大虞律明令禁止亲王拥兵,以往太子也好,薛继沣也罢,手里有兵的时候都是藏着掖着不敢让人知道的。 “他还不知道你已经被我救走了,我昨日已经向他传信,他会助我拿下冀州。”“拿下冀州?你也要反?”“我不得不反,”薛城解释,“东京已经是乌烟瘴气一片混乱了,我得尽快掌握朝政以平动荡,还有,薛子晏好像身体变好了,真是奇怪。” 薛城有之后的打算,言嵘并不觉得奇怪,“他难道得的是不治之症,还不许人家调理好了?”薛城听了笑笑,没说话,回想起来的确异常,薛子晏一直都身体不好,但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他们到底是个什么病症,只说是心脏不好,先天的心疾。 怎么个不好法,能不能治,怎么才能治,他竟一概不知。 言嵘伸手环抱住他的腰,“好了,不要再想别人了。”她不想再管别的什么事情,好不容易说开了,剩下的时间她一点也不想浪费。她真的很想很想他,从下定决心想向他走去,到途出了刺杀的事情时的愤怒和伤心,再到现在解释清楚和解,心情真是有如上天入地。 好在,他不是那种为达目的不计手段之人,他守住了自己的原则和底线,做了他想做的事情,同时也做到了他曾经答应过的事情,最终他还是站在了自己这一边。自相遇以来的不断欺骗、利用对方,到后来感情与立场的一波三折,两相伤害彼此折磨之下,他们最终迎来了和解。 “我衣服还是湿的,”薛城扒拉她的手,言嵘却不肯松开。 “乖,我把衣服换了再抱你。”薛城支撑身子起来,言嵘只能松开了手。这里就是薛城的房间,他自然不会去到别处。 翻找了两件替换衣裳,薛城直接当着她的面去解衣服的扣子,言嵘一下子捂住了眼睛,薛城很不客气地嘲笑她,“刚才是谁非要扒拉着我不肯松手的?现在又捂眼,害羞什么?又不是没看过。” 第一百七十三章——只要最后是她,那就很好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七十三章——只要最后是她,那就很好 言嵘见状便放下了手,“谁说我害羞,我只是本着君子之道,心想君子非礼勿视罢了!既然你巴巴地求着我想让我看,那我也没什么好推辞的。” 她脸有些发红,自己也感觉烧得厉害,希望薛城什么都没有看到。薛城抿嘴偷笑,“我求着你?讲不讲道理啊。”他自顾自解开衣服,脱去软猬甲,露出精壮的上半身。 饶是不要脸如薛城,他还是乖乖转过了身子,只背对着言嵘。刚穿了一只袖子,忽然听到言嵘着急地喊他,“嗯?怎么了。” 言嵘坐在那里抱膝,什么事也没有,薛城拧眉,“你喊我做什么?”言嵘把他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他,“刚才是谁说些孟浪话,要人进他薛家门做他的女人的?怎么这会连衣服都要背过去换。” 薛城好像觉得这样打闹的场景回到了以前,又比以前多了一些真诚,他们已经知晓彼此真实的样子,却又能相互理解。身为皇室权力心,没有人能真正闲云野鹤不问权柄,更何况被赋予和亲联姻任务的他们。 他们都不是单纯如白纸的人,本身就是带着各种利益纠缠,两相碰撞之下,在大虞帝都的初遇也显得不那么美好舒心。 他记得头一回迎接言嵘入虞,自己便骗她一定要下马步行,结果她真的就这么硬是走进去,从没有人是在宫门口下马的,因为白玉广场真的很大,要从小黄门走到里面的青涯殿入口,实在是件难事。 那时候的她倔强得很,脸上一点为难的神色都不肯表露,一直带着得体的微笑,说什么也不生气,那个时候恐怕她早就心里气得牙痒痒要撕他了吧? 想想过去的事情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你骗我我诓你,处处算计筹谋难得真心。在那样迷雾重重的东京,他们不是没有过争吵、欺瞒,甚至从他幽州回来之后,大虞改换了天地,一边是生存、一边是信任,他们几乎吵得撕破脸皮。 她回到大梁之后,他以为他们就此再难见面。可他低估了自己,就算是没有机会见面、就算是她再怎么回避,埋在心底的感情终究还是将他们联系在了一起。 他不得不承认是自己不放弃不死心,甚至为此放弃了一些他本来坚持的东西,可若最后是她,路上那点荆棘也算不得什么,只要是她,那就很好。 他能遇到她、爱上她,如今再次挽回她,实在是件幸事。如今时过境迁,他们也能互不隐瞒,他也实在没想到。 这次言嵘回来完全是因为他同言铮的约定,他让步,同意归还青城,言铮便同意再给他一次机会见到言嵘。只是他表现得实在糟糕,他用让步换来的机会不知如何抓住,就在担忧如何开口缓和的时候,女主人公主动向他走来了一步。 这场惊鸿盛宴他以为是自己的单向追逐,没想到是一场双向奔赴。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了,还能有什么比这更好呢。 薛城没有拉拢自己的衣服就向她走过去,“哦,那你认为换衣服是多此一举咯?”他的影子笼罩上来,气息也向她逼近,“还是你想帮我换呢。” 言嵘揪住他的衣襟将他拉进,“我才不想帮你……”话说到一半,她就止住了。“怎么了?”薛城还等着她说下去。言嵘的手指软软地戳到他胸膛,“这是什么时候弄的?”她指的是一块拇指大的不太规则的疤痕,淡粉色,一看便不是旧伤。 而且位置在软猬甲的保护范围之内,她给软猬甲的时候都是一两年前的事情了,怎么可能有这块疤?穿了软猬甲根本不可能胸口有这个疤。 位置还刚好就在心脏附近,这么危险的伤势怎么从未听他提起,之前薛城可是一有小伤小痛都要跟她大哭一场,诉苦求安慰的。 “昂,”薛城低头扫了一眼,“就是平常训练弄的呗,受伤机会多了去了,我也不记得了。”他拿自己手指围着言嵘手指打转,“你心疼我呀?没事的,我已经不疼了,你看都掉痂了,虽然有个疤痕,但一点都不痛的,也没什么感觉,更不会影响我的帅气。” 他搞错了言嵘在意的重点,她当然知道现在已经不痛了,痂都掉了,伤也痊愈了,还能有什么事。 当然薛城是疤痕体质,受的伤又多,身上总带着些标记,但那是他拼死挣扎想活下来的证明,只要他不想,没有人能夺走他的性命,他就是敢斗敢闯,哪怕碰壁遍体鳞伤,但这就是薛城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言嵘看着他眼睛,“告诉我实话,到底是怎么弄的,我想你肯定记得清楚。”“嗯,在幽州的时候受过几次伤,但没有大碍啊,都好了。”薛城眨了眨眼,“我恢复能力可好了。” “又说谎是吧?”言嵘淡定地开口,“又想骗我了?”薛城沉默了一下,言嵘作势就要下床离开,薛城赶紧拉住她,“我说,我说,我不是怕你担心嘛。” “伤都伤了,疤也掉了,我还能说什么,”言嵘坐回来,脸上带着点怒意,“什么时候弄的?”“是……修羽。”薛城顿了顿,还是坦诚道,“你我被诬陷盗图之后,我逃狱出去,请人找了她的地址。” “你去找她了?”言嵘有些恍惚,她生气的不是他们见面,而是想起一件事情,之前还在东京的时候,薛继沣曾经无意识地透露给她,薛城和修羽最后拔刀相向,但薛城把她给杀了,既然她已经死了,但现在薛城这个伤是怎么回事?是她做的吗? “我没想杀她,我只是很失望,总得问问她为什么非要致我们于死地。”薛城跪坐好,“如果只是误会,我们可以送她出京不再回来,如果她有什么难处被太子威胁,我们也可以联手帮她,可她不愿意,我没想到她就是单纯想我们死。” 第一百七十三章——轻若鸿羽,重比千钧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七十三章——轻若鸿羽,重比千钧 “她在父亲墓前见的我,修大人被告叛国不能有墓地牌位,但她自己偷偷请人立了一个,她穿了一身素衣,说要么她死要么我死,没得余地。” 他回忆的时候眉眼未变,但言嵘却察觉到了一股萦绕于眉间的悲伤,“可她不会武功,伤不了我,所以她说如果我能站着不动受她三剑,她便愿意离开京城再不回来。” “她答应过我会好好生活,会把这里的一切都忘掉。”薛城开始蹙眉,“可她最后食言了对不对?”言嵘接他的话,“你真的接了她三剑?没穿软猬甲?!” 薛城沉默,算是默认。 “她知道有软猬甲存在吗?”言嵘强行按压住自己的怒气继续问。 薛城顿了顿,“知道。”不仅知道,还特意要求他脱去软猬甲再受她三剑,否则难消她心头愤恨。 言嵘却无法再忍受,“她是铁了心要杀你!刺你三剑还不让你穿软猬甲!心脏的位置有多危险你不知道吗!”“我知道……”薛城拉住她,言嵘一把把他推开,“你知道个屁!我给你软猬甲是做什么的,是为了让你关键时候耍帅泡妹子的吗?是给你保命,你的小命!” “明明知道她有多恨你多恨我,你就这么去见她,果然她在你心里就是重要是吧,软猬甲说不要就不要了,那你现在还留着做什么,还我!我就是丢给狗也比给你强!” “阿嵘!”薛城抱住她不让她挣扎,“你听我解释,是我欠她的,那年浴佛节我没能见到她,是我没能救她,她怨我是应该的。”“应该的?活该你被刺三剑是吗,你肯为她冒险,陪她去死是你的事情,你现在拉着我做什么?这么喜欢她你去黄泉陪她啊。” 薛城闭嘴不言,任她数,“再说了,那到底和你有什么关系啊,抓了她父亲的是薛继沣,害她修家败倒、害她流教坊司的也是薛继沣!她要报仇去找薛继沣啊,拉你做什么,你就算那天等到她了又能怎么样?带着她亡命天涯么,你这个皇子还做不做了?撒开!” 薛城不松手,言嵘怎么也挣不开,“她已经死了,我们别跟她再计较了好不好,都过去了,我没死,也不会有事的。”修羽刺了他心口三剑,剑剑扎在心口,他当时的确伤得有些重,但他的确没有死,三剑过后,恩怨已了。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他的剑刃会穿透修羽的身体,他一直认为自己学武是为了保护想保护的人的,可他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那个时候的他,怎么也想不到与自己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姑娘,终有一天变成了这幅模样,与他恩断义绝。 抱住她一直到她断气的那段短暂时刻,他一点都想不起来和她的回忆,却呆呆愣愣的了满脸眼泪,结束了,都结束了,今生太苦,来生寻个开心点的生活吧。 父亲被陷害,家族一夜之间败倒,自己流教坊司,身份、地位、心境,一夕之间天差地别,换了任何人都是无法接受的。谁又能一直眼看着杀害自己父亲、陷害自己家族的罪魁祸首逍遥在外,却不报仇雪恨呢。 可有些事情,终究抵不过世事无常四个字,要修离死的不是薛继沣,是虞帝,是大虞至高无上的帝王。君要臣死,臣如何敢不死呢?这是谁都无法抗拒的事情,除非真的谋逆反叛,可若真是如此,赶尽杀绝便更合情合理了。 他一直觉得修羽有些恼人的倔强,又看不清局势,常常把自己陷在危险的田地,可站在她的立场,其实她并没有做错,只是在这盘大棋里,稍一差错便是出局,没有挽回的余地。 长期在这样看不见血腥的无形修罗场盘桓,倒不如早早离开的好,个干净。 她死了,带着过去的薛城和修羽一起死了,那些过往是是非非到底谁欠谁,薛城都不想再追究了,他甚至最后为她寻了一处好地方葬,也将她父亲一起迁了过去。当然,又因为此事被薛继沣针对。 可薛城早过惯了与他明争暗斗,夹缝里求生存的日子,所以也并不觉得如何困难,从更困难到更更困难,又差多少呢,只要他还没死,还能喘气,他就还能扛得动。 “我过不去,松手!”言嵘踩了他一脚,手肘往后击去,薛城没处可躲,硬生生挨了这一下,力气一松便顺利让她挣脱开来,她两三步就要走到门边去打开门。 薛城赶紧追上去把已经半开的门重新合拢关上,生怕她走还用自己的身体堵住了门,“你听我解释呀,她毕竟曾经和我一道长大,总有些情分,她那样陷害我们我也是生气的,所以我去见她也只是为了问清楚事情而已,没有原谅她。” “更没有心里还惦记她,”薛城揽住言嵘肩膀,“你为我吃醋我很高兴,可我又不想你误会,她已经死了,再也不会出现在我们以后的生活里了,咱们就原谅她吧好吗?” “你同她有几分情谊,可以原谅她,那我呢?我要如何与她共情?”言嵘没有再次挣扎,只是这样望着薛城,“我们被她陷害盗图,我在大理寺半个月的时间里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吗?在王兄给了《山川》之前,哪一天我没挨过刑?” “也是因为她,你才被迫离开东京去往幽州,若非有你父皇和我王兄暗相助,你连幽州都去不了!我们也不会和离,闹成现在这个样子。”言嵘的泪一滴滴往下,轻飘飘进薛城心里却犹如雷霆万钧。 “我就不必真的生病拖延与薛继沣的婚事,导致现在都拉不开弓,天一冷就会咳嗽,我堂堂一个嫡长公主,我弱得像个废物!你让我怎么忍?不是她的话,更不会有后面非要我杀人的事情,桩桩件件哪一个不是由她带来的?!” “我可以原谅你因为我爱你,你能为我让步为我妥协,我也可以体谅你的难处,我不计较了,可是你说你拿自己的性命去换她的原谅?你是脑子有病吗,你是多努力才活下来的你再清楚不过了。” “她在你心就这么重要么,别说什么她死了事情就结束了,她没死你都肯做到这种地步,死了的人在你心里就永远都是美好的印象了,你原谅她做的所有事情了,可我不能,我就是斤斤计较的小气女人,我看见她就来气。” 第一百七十四章——浴佛节的错过是一辈子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七十四章——浴佛节的错过,错过了一辈子 “是我错了,是我考虑不周冲动办事,你原谅我,”薛城立刻认错,“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你别哭啊。”他手忙脚乱地找手帕给她擦泪,“我这么混蛋,做的事也都是蠢事,你可一定不要放过我,别不管我了,让我一辈子给你赎罪好不好?” 言嵘眼泪夺眶而出,薛城揽她入怀,他又只穿了一件单衣,很快就感觉胸前被泪意浸湿,他也没想到这件事对她有这么大的影响,仔细想想言嵘的确也没说错。 他们现在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和当初修羽与太子合谋陷害他们盗图脱不了关系,可以说就是从那时起,一个决定、一张图便彻底改变了他们这些人之后的路。 他和言嵘受到陷害,无法继续安然留在东京,他被扣押下狱,言嵘受他连累也挨了刑,若不是父皇暗操作,他恐怕那个时候就活不长了,更不会有后来与太子决裂,甚至撕破脸皮设计对抗,鹬蚌相争,到最后让薛继沣那个家伙捡了便宜利用。 而言嵘也不必陷入薛继沣掌控的主场,靠着自损八百的法子破局,修羽也未必到非死不可的下场。 他对修羽始终是有些亏欠的,当年浴佛节的晚上错过了她,好像这辈子就这么错过她了。那个开朗明媚的姑娘,躲过了家族败倒的阴霾,最终还是死在了他的手里,没能逃过命运。 他觉得有些歉疚,所以修羽一开始怨恨他也好,敌视他也罢,他都可以忍受可以原谅,可那是他们之间的事情,言嵘一个外来的大梁人,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啊,就因为与他有着一丝一缕的关系被连累其。 是他的错,是他牵连了言嵘。 生怕言嵘再将他推开,薛城将她抱得紧紧的。言嵘感觉自己没法哭了,都差点喘不上气,忍不住挣脱开来,“你想勒死我是不是?”抱怨的话还没说完,余音尚在嘴边,一道疾风擦肩而过,薛城在什么都没有看到的情况下,下意识抱住她脑袋往自己怀里按。 言嵘那一瞬间好像又回到了当初在东京城的时候,有危险的时候一直都是薛城出现在她身边。一开始是为了联手,才不得以保住她的性命,后来,好像随着时间的推移,保护她成了下意识的举动,连他自己都快忘了,其实最开始她入虞的时候,薛城还是挺看不惯人家的。 薛城盯着那支破空而来的羽箭定神,没有上头允许,没有人敢在冀州城内公然放箭,刺史韩大人是太子旧属,此刻是站在他一边的,不可能做此事。所以只能是宋知州。 心里有了提防,所以当第二支箭来的时候,薛城镇定自若,推开言嵘让她躲到架子后头去,可时间紧迫自己却来不及躲,他只能徒手捏住了那支箭,余威尚在,箭尖只差一点就要戳到他的眼睛了。 “我出去看看,”薛城脸色严肃地拢好自己的衣服,顺了一件薄外袍披上,回头吩咐言嵘躲好了,渡衣就守在院子里,如果真有人闯进来他不会不知道,所以一定是出事了。 院子里是静的,薛城略略迟疑便打开门,可当他刚一打开门,又有三支箭接连而来,薛城没有机会多想,只能拿刚才捏在手的羽箭尚来不及丢掉的挡开,躲过之后劲风又至,那三支箭齐刷刷地扎进了地上的木板上。 当宋知州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的时候,薛城忽然脑子里咯噔一声,完了。 他请南山堂大夫的时候说的是自己抱病,身体有恙,看病的时候他还特意躲了起来,营造出不在场的样子,还放下了帐幔以免被人瞧出端倪来。 可刚才的试探足以显见他并没有生病,真正抱病身体有恙怎么可能还有如此快的反应躲开羽箭呢。如果宋知州是刻意试探的话,那他现在变已经露出了马脚,宋知州太过阴毒! 可若薛城没有办法挡开,此时软猬甲也不在身上,登时就会被乱箭穿心射死,可若是他挡开了,那就正好入宋知州的圈套,间接承认自己窝藏了贼人,宋知州自然有千万个借口来搜他的宅院。 跟在宋知州后面进来的还有一队武威军,在那一瞬间他甚至在考虑要不要先发制人,给宋知州扣上一个蓄意谋害的帽子提前起事,可现在时机不好,薛子晏借走的兵马尚未归来,他没有胜算。 就在薛城快速思考怎么脱身的时候,言嵘忽然冲了出来,对着他后背便开始挥刀,她手的匕首轻轻划过他的衣服,薛城察觉不对,快速往后退了一步躲开。 “狗东西拿命来!” “大胆刺客!还不赶紧给我拿下!”宋知州早就按捺不住,身后的武威军一拥而上,言嵘又不会功夫,而且又存了自己求捕的心态,自然是被当场擒住。 薛城后退了两步,僵在那里,他当然知道为什么言嵘会突然冲出来,她是怕自己被她连累,所以干脆自己出来,可是她要被抓了,宋知州怎么可能放过她,说不定还要借着她要挟自己。 他甚至都想干脆就这么对杠下去,管他宋知州是谁的狗,人在他眼前,那就是他说了算!可是言嵘冲他微不可见地摇头,薛城的步子就定在原地怎么也动不了。 那绝对是言嵘人生最为狼狈的时刻,可她什么话也没说,总不能让薛城辛辛苦苦在冀州打拼的一点基础又因为救她拼光了吧。 他做事总是爱这般不计后果,万事只看心情,可人生又有几次机会可以从头再来呢,薛城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况且他身上还背着太子薛承宗没有完成的愿望,那个与他争锋相对、却又在最后关头救下了他的大哥,其实也是位心有家国的朗朗君子。 若不是他铁了心要去先守幽州边境,又岂会给薛城钻空子的机会,薛城是怎么也没法翻盘的。薛城在逸王府醉酒庆贺大哥冥诞的那副模样,至今都让言嵘心酸,那是他一同长大、情深义重的长兄啊,在薛城心里自然是重要的。 虽然薛城可以为她随时放弃掉一切,为她一再让步,可她又怎么能忍心看着薛城一再牺牲自己呢,她舍不得,薛城已经很苦很不容易了。再说苏寅已经回去很久,早该将消息带到了,所以士衡哥哥肯定已经在找人搭救,她应该是没事的。 第一百七十五章—— 计划提前,大事不妙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七十五章——计划提前,大事不妙 “说!你潜藏在逸王殿下的宅院到底有何目的!”宋知州看着没有机会揪薛城的小辫子了,就赶紧抓着眼前的女子问话。 “哼,”言嵘冷笑了一下没有回答他,“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来问我。”“你!”宋知州被她的话气到,他最气愤的就是有人无视他的地位,竟然敢不将他放在眼里,之前薛城难缠也就罢了,这么个不知好歹的东西也敢放肆?也不看看现在是个什么场合! 宋知州伸手就是一个耳光甩在她脸上,“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带走!殿下有何异议吗?” 薛城眼睁睁看着她被带走,可他什么也做不了,面对宋知州不怀好意地逼问也只能道,“多谢宋将军慧眼,替我识出这个不轨女子,不然本王怕是要受其所害。” “殿下言重了, 维护冀州安危本就是宋某人分内之事。”宋知州仔细观察着薛城的神色表情,却有些失望地发现他没有得到任何有利于抓人的动静。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宋知州转了转眼珠,“殿下,待末将仔细盘问这个奸细,若真是他国奸细意图谋害大虞利益,那就将她就地问斩!” “甚好,那辛苦宋将军了。”薛城这么回答,宋知州很满意的收兵走人。渡衣此刻才被武威军放开,他连忙跑过来,低声道,“殿下,这下怎么办?” “传信给薛子晏,计划提前。”薛城捏紧了手掌,他不会让言嵘有事的,绝不,一切都还来得及,都还在计划范围之内,一定会没事的,“渡衣,到时候给我把他的两只狗爪子剁下来。” 宋知州那边就很快下了命令,说是要将那个抓到的女奸细三日后处决于城西军营。他压根就没审,就等着抓薛城的把柄,他自然认得言嵘是大梁人,也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对言嵘主动暴露出来还是有些惊讶的,不过他就不信,昔日情人即将命丧黄泉的时候薛城还能无动于衷。所以他刻意将这个消息亲自带给薛城,还逼着他一定要到场。 薛城只是如平常一般应着,没有表现出什么忧心的样子,依然按他闲散的时间每天到城西军营报到。这次宋知州告诉自己一定要沉得住气,反正他又不在乎抓来的奸细是死是活,但薛城可不一样,他比自己着急,说不定只是努力克制着罢了。 耗着吧,也就三天的时间,看看到底是谁先沉不住气。宋知州一直盯着薛城,没有注意到他手下的人有什么异样。 距离行刑还有最后一天,明日午时三刻便要动手了。宋知州有点疑惑,薛城这天依然到点就结束摸鱼,难道他竟一点也不关心这个大梁人了? 明日一到,整个军营众目睽睽之下可救不走他想救的人啊,就算要救那也得付出巨大的代价,他不认为薛城会在这个节骨眼闹出大动静,那可不是个明智的选择。薛城是不是觉得一个大梁人分量不够,不能因此暴露自己啊,这样可不行,他得帮薛城一把,给他个露出马脚的机会。 趁着薛城还没走出军营,他赶紧叫人把薛城喊回来,薛城一脸茫然,“将军还有什么事,我这还着急回去钓鱼呢。”“我长话短说,长话短说啊,那个抓来的奸细明日就要处决了,殿下你要不要再去审问审问?看还能问出点什么不?” “还没处决?”薛城一拍脑袋,“我搞错时间了,哎呀你说你们都抓到人了,还搞什么审讯那一套,直接杀掉不就好了,流程非走不可吗,真是僵化,这是特殊情况得特事特办!” “是是是,我是个武将,不懂这些官场规则,有些僵化,不过那个奸细也活不了太长时间了,也就明天的事,殿下真不去看看?”“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那个奸细说,她想最后去看看明日的朝阳,属下记得殿下那座宅子地势较高,应该是个较好的去处吧。” 薛城抱臂有些好笑地看着宋知州,“你们还提供这项服务?以前怎么没见你贴心过,你就是图我那宅子是吧,”薛城一副看穿他心思的样子,“当初那个样子你们谁都不要,现在被我整好了你又腆着脸想收回去,你说你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宋土你耍什么滑头。” 薛城早就明里暗里地挤兑他,宋知州也早有准备,但薛城从未当面叫过他以前没当兵时候的小名,小时候家里穷,怕养不活孩子都取个贱名,他是娘亲在地里干活的时候生的,所以就简单地叫宋土,可他现在升了职、甚至当了将军,知州这个名字还是专门请测字先生取的,自那以后还从没人敢当面叫他宋土。 所以对薛城明晃晃的嘲讽,宋知州脸色有点难看,“殿下,你身为团练副使,配合武威军事务也是分内之责吧,就不要推脱了。”薛城往椅子后背上靠,调整了下姿势,“也罢,既然宋将军都开口了,本王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人在哪呢,带过来吧。” 言嵘戴着手铐脚链被带出来,时间还没到,应该不是杀她。她以为终于要开始审问了,结果武威军将她直接带出了城西军营!难不成是想把她给放了?不过那怎么可能。 这是怎么回事,言嵘心里疑惑,但脸上崩住了表情,一路上沉默地走,直到停在一处宅院的时候她才意识到,抓她走的那个将领肯定是薛继沣那边的人。 不然为什么她都已经极力撇清与薛城的关系了,还要无生有把她带回来呢,还不是希望在她真正死之前赶紧挖出薛城不对劲的地方,最后利用她一波,等明天真死了或者被人救走,可就没办法挑薛城的刺了。 如果薛城真的忍不住把她放走了,岂不是正好给他们理由抓人?可若是薛城依然将她带出来,算算时间,颜烁他们可能会来不及,就算及时赶到了城西军营,她也不在那里,他们指定会扑个空,说不定还要被宋知州借此来一招瓮捉鳖。 大事不妙啊。 言嵘心里纠结,等见了薛城得找机会偷偷告诉他,商量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 第一百七十六章—有长长久久相敬如宾的以后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七十六章——有长长久久相敬如宾的以后 武威军将言嵘押送到薛城宅院门前,薛城从里面出来,自己迤迤然站在门口,见到这个场景不由道,“一个小小的奸细,居然要这么多人护送,你们是怕她跑了不成,押着人了也不知道多审审,你们会不会办事,起码手筋脚筋的挑一挑嘛。” 他的话里带着很浓的讽刺意味,底下的武威军也都知道自己顶头上司与这位贬谪过来的团练副使很不对付,对方又是个皇子,虽然这几年混得没以前好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总比他们这些小兵有来头。 上头人神仙打架,打得怎么着他们管不着,但最好别连累他们,卷进无妄之灾里就很好了。 薛城虽然以前名声就很不好听,但起码没有传出过出事让底下人帮着擦屁股的事情,顶多让先皇和先太子兜底,所以他们对这位远在帝都的东京小霸王还存着几分尊敬。 “殿下,按将军吩咐,将人给您送来了。” 他们那些人怎么明争暗斗,暗潮汹涌,哪怕内心恨得牙痒痒,表面还要装得风平浪静,言嵘管不着,她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宋知州居然放过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居然没有亲自来,她可不认为宋知州是好心给他们创造相见的条件去了,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但薛城看起来非常漫不经心,似乎并不关心宋知州到底在想什么,“算了,把人送进来,你们就在这等着,离天亮也没几个时辰了。” 末了还不忘吐槽宋知州,“自己连一个犯人搞不定,还要人帮忙,这个驻将怎么当的,本王很怀疑他的能力能不能守住冀州城。”武威军自然是没什么好说,听见了也当没听见,反正他们的任务完成了,给宋知州洗白解释可不是他们的活。 言嵘走进去,那些武威军就真的老实候在宅子外头,看不出来薛城还挺有影响力,武威军还算听他的话。她总是改不了替他担心的习惯,所以这次她又忍不住担忧,万一薛城真的把自己放走,他该怎么为自己开脱呢。 宋知州此刻不在这里,难道是等在城门口布下天罗地?就等待着抓她个正着给薛城定罪了。可现在只有让她赶紧离开冀州,才能阻止颜烁他们进来救人反而入圈套,言嵘很纠结,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可薛城已经在向她招手,“阿嵘快来!”已经没人看着他们了。言嵘微不可见的摇头,生怕身边还有眼线盯着,“没事的,”薛城疾走几步到她身边来,拿着不知从哪得来的钥匙替她解开手铐脚链,“他们不在这。” 武威军自然阻隔在宅子外头,而那个最应该出现盯着他们的宋知州 却也不在此处,言嵘压着他的手,“那人不在吗?”“他去他该去的地方了。”薛城狡黠地盯着她笑了一下,“他是条听话的好狗,说让他往东就不会往西。” “什么意思?”言嵘不知道内情,听得云里雾里。薛城拉着她往后山方向走,他手里还拿着一件厚实的披风,言嵘这才发现渡衣也不在此处。 “他想利用你的事情来抓我的把柄,他认定我一定会为救你露出马脚,所以他等不及看我迟迟没有行动,给咱们送来了一个绝好的机会。”薛城拉她进一个屋子,里面的窗户恰好是朝东的。 “他此刻肯定守在下山的必经之路上,城内军营空虚无人。”有些天冷,薛城很贴心地记得先煮了一壶茶,此时正好烧开端到言嵘手,言嵘接了茶也没喝,只是端在手里,热意逐渐从掌心弥漫开来,“你不会是要……” “是,”薛城接着道,“提前也不是坏事。” “不必因为我打乱你的计划,你提前起事哪有十足的胜算呢,你只有这一次机会,得珍惜机会一击即才行,不能盲目浪费时机。”薛城打断她的话,“天底下就没有十成十确定的事情,总归要冒一点险的,没事,我有分寸,不必担心。” “等城外汇合的人马一到,宋知州势必首尾难顾,到时候我送你出城。”薛城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他已经计划了很久,就像他所说的,总归是要冒险的,没有什么事是百分百有把握的,喝口水还有被呛死的危险呢,难道人这一辈子就不喝水了? 为了舒缓言嵘脸上担忧的表情,薛城故意道,“回去了不准说我坏话。”“我什么时候说过你坏话。”“所以,在你眼里以前那些都不算你欺负我?” “彼此彼此罢了。”言嵘不甘示弱,她看得出来是薛城不想她太多担忧自己,只是他去做有危险的事情,自己怎么可能不担心呢。 “那我们和好吧,以前的相互亏欠一笔勾销,我们不要吵了好不好?”薛城伸出双手,覆在她捧住茶盏的手上,他的眼神和杯盏的茶水一样滚烫。 言嵘还是那个一有危险就急着保护他、替他想办法照顾周全的阿嵘啊,她那么那么爱着自己,他实在是舍不得继续僵持下去了,他要和她破镜重圆重归于好,要和她有长长久久、相敬如宾的以后,有他想要的圆满。 “我那是教育你敬畏生命,别老是拿自己小命不当回事,给了你软猬甲你就好好穿着,谁来了都不能脱给她,你……你笑什么啊。”“你好像圆润了一点,又变可爱了一点。”薛城捏捏她小手,又捏了捏她脸蛋,好像是比刚才刚进来的时候暖和不少,“还是一样在爱我。” “得本公主垂青,你是这天底下最有福气的人了!”“当然了,比颜烁还好。” 言嵘就奇了怪了,他怎么老是提颜烁,“士衡哥哥又没跟你专门见过面,又不是你的朋友,你老提他、跟他比做什么啊。”“许你管着我不说修羽,就不许我说说颜烁?” 言嵘甩了他的手,“他们怎么能一样,士衡哥哥从来都不会逼迫我做任何决定,更不曾害过你我。他只希望我快乐,可我心里那个人却一直在让我哭。你那位青梅小姐除了不让我好过,连你也不放过,少将她同我士衡哥哥相提并论。” “好好好,你说得对,”薛城不同她争论,“那你以后也别再提他了,不然我听了嫉妒。”言嵘垂下眼帘,“以后我也没什么机会见他了。” “什么意思?” 第一百七十七章——不问世俗人间事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七十七章——不问世俗人间事,只谈风月诗酒茶 言嵘盯着他看,薛城半蹲于地,捧着她的手在暖,脸上的熟悉神情唤醒了她很久之前的记忆,那个时候的薛城从郊外救下了她,自己却遭到了金夏杀手的拦截,晚上还因为伤口发炎发起了烧,他看着自己讲故事的样子就同现在一样。 “在我们大梁,”她很温柔平静地开口,“尚公主是要走仕途的,你肯定不会来大梁,那我这个公主也做不长久了,既是平民,哪还有机会能一直见到总督大人呢。” 薛城内心受到了很大的震动,他没想到言嵘都已经考虑到了以后遥远的这一点,更没想到她会为了自己放弃自己的身份。 她不是从不愿意让步的么,这个嫡长公主的身份是她的骄傲,也是她职责所在的最大来源。原来她不是没有看到自己所做的努力和让步,他让了一步,所以她也愿意再让一步。 虞梁二国本有积怨,如果他们再一味针锋相对,就没有可能继续这段感情。他苦苦经营维持的可能性,在最动摇危险的时刻被她拈住,串联起了以后。 “如果我不是公主了,你还愿意同我一道么。” 薛城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听到她那句话的全部,只听到后半句愿意吗,他赶紧问,“什么?”“你迟疑了,你不愿意!”言嵘将手甩开,薛城赶紧抓回来,“我愿意的!我什么都愿意,不过你刚才说的啥我真没听见。” 言嵘忍不住笑出声,“什么也没听见就说你愿意了,我要是说让你把整个大虞都送给我大梁呢?”“只要你的选择是明智的,你的王兄是位明君,未尝不可。” “什么,”这次轮到言嵘内心震动,她没听错吧,这能是薛城说出来的话?他不管大虞、不管百姓,也不去实现太子的遗志了?“因为是你说的啊。”薛城没在开玩笑。 “我若有私心呢,我若是随口一说呢,你什么都答应?”言嵘不解,“那你不成乱臣贼子昏庸无道了?白白葬送大虞未来,怎么能是你会说出来的话?” “你不会的,大虞未来不会白白葬送,”薛城,“我们代表着各自国家的利益相争,互相欺瞒利用,没有人比你更了解我的坚持,你懂我,就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从他在金陵见言铮答应合作归还青城的时候,他就已经放弃了一部分自己的坚持,站到了言嵘那一边,把他的底线和原则交到了她手。因为他相信言嵘所做的决定一定也是他所愿意的。 “等我完成该完成的事,我们就不去管剩下的事情了,去过只有我们的生活吧,好不好?”他不做这个皇子,言嵘不做她的公主,他们就卷一大笔钱跑路,去过大隐隐于市的日子,若是金陵待得腻了就去其他州府,一路游山玩水,走得累了就租一处宅院小住,等哪天又出门逛逛就继续上路。 不问世俗人间事,只谈风月诗酒茶。 “好。”言嵘在他的眼里看到熠熠生辉的光亮,不由得也对不远的以后有了些憧憬。 结束对往后的遐想,光线慢慢升上来,薛城推开窗,晨间的霞光即将破云而出,他看了一眼时间,天色尚早,夜幕还未完全褪去颜色,正处在黑白交汇之时。 今天的黎明本该是寂静的黎明,万家灯火燃尽,残烛尚留余温,晨光铺就青石板,清冷的霜覆盖了万物,带来丝丝寒意,大虞的天气已经快要入冬了,除了更夫和早起的清道夫,没有人愿意起个大早,所以城的早晨是最为静谧的。 可今日的清晨却格外喧闹。 “走吧,”薛城掐准了点,给言嵘裹好披风走出了屋子,往山下走去。山幽静,却铺设了石阶,深的叶无人打扫便满了石阶,时有被风裹挟离此山而去。 山路并不长,当薛城送她到山下的时候,言嵘看到了天空之绽放的烟花信号弹,颜烁他们来了! 薛城同她一道仰脖,“他们来了,你知道怎么找他们的吧。”言嵘点头,“那我就送你到这了,渡衣会护送你去的,城已出冲突,我得出面。” 言嵘往下看,渡衣已经牵着两匹马准备好了,可她还牵着薛城的手没有松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薛城晃了晃两人相牵的手,“没事的,别担心。我实在没法走,不然就送你出城了,也正好去见见你的竹马朋友。” 薛城慢慢松手,言嵘的手逐渐离了他的,她开口道,“你要活着,保重。”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表达自己的意思,此刻说些其他的话也不太合时宜,想了半天只能嘱咐他一定要保重自己,眼泪已经有些忍不住,薛城心里叹了口气,走上前一步将她揽入怀,言嵘埋在他胸膛便是一个爆哭。 生怕自己也憋不住,所以他就干脆不说话,手掌抚着她后脑勺,一手扶她的肩膀一边轻轻拍打,“没事的,我们很快就能再见面了。又不是没分开过,还会再见呢,我们还有很多很多以后呢。” 之前是不喜欢他,所以觉得他去哪都无所谓,京畿山危险重重又如何,还不是他自己作出来的,非要拿自己去试探感情,结果吃了个大亏吧。 去幽州的时候她假装和离,闹得很不愉快,自然是只敢自己偷偷去送他。至于他回来的时候,那就误会更深了,她离开东京的时候甚至给他设下了一个大坑,逃跑回大梁不要太开心。 可是现在他们解除了误会,薛城那样笨拙又热烈地爱着她,努力挣扎着活下来的同时依然坚持着维持这段感情不肯放弃,终究等来了破镜重圆。 她何尝不想给这份感情一个圆满,她舍不得离开他,尤其是放他再次去冒险。她知道凭借寥寥数人以卵击石夺下冀州城是件很困难的事,那个宋知州再蠢也是个会打仗用兵的将军,没那么弱鸡,要拿下冀州没有想象容易,薛城等会要面对的必定是场难缠的战役。 她就怕会出事,有那个绝对不想看到的万一。 “知道了,我会活着的。一定,”薛城松开她,“我保证。”他拿指腹给她擦眼泪,“我命多硬啊,阎王爷不敢收我。”“他们来接你了,去吧。”薛城轻推她。 再不舍也得分离,送得再远亦有尽时,何况他们都有任务在身,都不是可以随意消磨时间的闲人。反正,如他所说,他们还会再见的,言嵘没再犹豫,上了马便头也不回地出城去了,城混乱一片,正是逃跑的好时机。 但这一别,便是三年。三年之,他们没有再见。 第一百七十八章——他绝对不会甘心困顿于此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七十八章——他绝对不会甘心困顿于此 言嵘出去没多久就到了放出信号弹的地方,苏寅的身影出现在视野,“公主,这边!”他喊得很谨慎,生怕有引起城内混乱,虽然城内此刻已开始混乱。 言嵘纵马过去,同大梁密探汇合。“公主,你没什么事吧?”苏寅有些为难地开口,自己之前丢下公主跑了,就算回去再找到她也打不过薛城被迫自己离开,若是公主要因此治他的临阵逃脱之罪,他也是没话可狡辩的。 幸好公主没出什么大事,颜烁听他说公主遭遇刺杀时的眼神,简直像是要把他暴打一顿。“我没事,”言嵘回过头对渡衣说话,“多谢你了,你赶紧回去看看薛城。”渡衣见状便道,“属下便护送公主到这里了,再会。” “之前多有得罪,希望你别放在心上,若是心里不平衡,”言嵘将匕首拿出来,“你也划我一次吧。” “公主言重,不碍事的。”渡衣拱手,“再会。”“公主,咱们也赶紧离开吧。”苏寅劝她赶紧走,言嵘有知道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她只能收紧缰绳,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走。” 冀州城内一团乱,宋知州本来是待在山下打算守株待兔的,可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有人报告说他们的城西军营被人连锅端了!还插上了一面大梁的旗帜耀武扬威。 这可把宋知州气得够呛,敢情故意让大梁公主就是为了声东击西?可他们又怎么知道自己今夜恰好不在呢。 宋知州心想,肯定是那个薛城暗勾结大梁密探,他胆敢叛国!看来传闻非虚,只有他知道自己的计划,如今看来,他之前那几天之所以沉寂,根本不是毫不在意,而是另有谋划啊。 宋知州有些后悔他的着鲁莽,都怪自己太过心急想要抓薛城的把柄,没想到被这个毛头小子反将一军。他得抓紧时间安抚派兵镇压,若是冀州城出了岔子他可吃罪不起。 也就是宋知州被引开、回到城西军营的那段时间,渡衣引着言嵘顺利下山,于城门处与大梁密探顺利汇合。不去管薛城他们如何将宋知州耍得团团转,言嵘迅速跟在密探后面往回走,一边问苏寅,“长歌呢?你有她的消息吗。” 既然刺杀不是薛城布置的,那么长歌很可能在薛子晏手,虽然她孤身一人逃脱的希望渺茫,但言嵘还是期望能有她想听到的奇迹发生。苏寅表情凝重,“这个我也不太清楚,要不,公主回去问问颜大人吧。” 没有得到她想要的肯定回答,言嵘有些气馁,见到言嵘脸上的表情,苏寅赶紧补充了一句,“没有消息肯定就是好消息,起码没被人抓住是不是?” 未必,言嵘心非常沉重,刺杀并非薛城所为,长歌若真是在薛城手,她起码不担心长歌的性命安全,可若是那个薛子晏…… 言嵘在正式入虞之前曾经做过很多功课,那个时候薛子晏还没有到非去定州不可的地步,关于这个未来的夫君,她查了很多资料、做了很多了解。可他的人就和传闻所说的并无什么不同,就好像他只是个重病缠身毫不起眼的庶出皇子罢了。 比他的病更出名的是他的诗,他很能写诗做赋,行风格多偏向于山水画意,朴素自然,不兴多加华丽辞藻,与大虞已有的宫廷诗派大相径庭。似乎看着就是一个为人谦和的君子。 可若薛子晏真是无心皇权争斗、一心退避,他又怎么会刚好在自己进入东京的时候称病躲去定州?巧合到几乎让言嵘以为他是派了人手专门去打探自己行程。 若他真的初心不变,此刻又为何加入到大虞的朝局争斗之呢,还设计了刺杀,甚至还前往大梁偷药。 他绝对、绝对不会甘心困顿于此,而他之前装得那样好,很难不让人猜测他的用意。言嵘有很不好的直觉,万一、万一是那个最坏的结果,长歌被他抓走的话……恐怕凶多吉少。 无论如何得先回去,见到颜烁之后一起商量之后的事情。倘若顺利的话,冀州应该就是薛城的了,他既然拥兵一镇,薛子晏盘踞定州,就算薛城愿意相助,青城能否归还亦是不定数,东京又动荡不安,大虞恐怕就要流言四起。 言嵘想得很多,心里自然非常沉重,可她想的都是虞国的事,是薛城即将面临的事,没想到自己刚刚回到镇北军营帐,与颜烁汇合时,便听到了一个令她头脑发昏的消息。 “金、陵、大、疫?”言嵘一个字一个字跟颜烁确认,“这怎么回事?我们走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 “我们出发之后的第二天就暴发了,来得很快。”颜烁说话的时候还算冷静。“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疫病?”以前大梁不是没有遇到疫病横行的时代,即便是金陵帝都亦难逃脱。 “感染的源头不明,据说一开始是空气传播,本以为掩住口鼻即可,可后来若病人接触了其他人,也会将疫病带到他们之,形成更大的感染,一传十十传百,就一发不可收拾。” “那王兄怎么办?”言嵘手撑在桌上,顾不得颜烁问她有无大碍就赶紧抓住他胳膊,“我们得回去!青城不一定能打得下来,咱们得先回去帮王兄一起处理此事。” 王兄肯定是不会放弃抗疫、放弃这些百姓的,可如今东陆诸国之间局势一触即发,此事若走漏了消息,虞国和金夏能作壁上观么,尤其是金夏,早就跃跃欲试与大梁边境有不少摩擦。 “你冷静一点,”颜烁扳正她的身子,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言嵘心里着急慌乱,却看到了颜烁沉着镇定的眸子,“你觉得陛下是没有主意的人吗?” “他能让我们出来,难道还需要我们半途而返去帮他吗?”颜烁的话瞬间点醒了言嵘,是啊,王兄是什么人啊,他处理大梁的事务难道会比自己还差劲么,金陵情势无论如何紧张,他都不至于要已经派出去的军队回援方能脱困。 “陛下自有应对,咱们得继续留在这里完成任务,青城,别忘了青城是咱们输给虞国的最后一个失地,得拿回来。” “是,你说得对,”言嵘冷静下来仔细思索,颜烁总能一句话点醒她,在她情绪波动的时候让她恢复镇定,“咱们最重要的就是要夺回青城,不能被后方一点事情扰乱阵脚。王兄真的已有安排了吗?” “他本来让我瞒着你,就怕你知道了会忍不住跑回去,”颜烁,“罢了,我就瞒不住你什么。金陵这场疫病,是非来不可的。”“什么意思?” “你知道为什么陛下这次要我亲自出征,而不是让我留守在金陵坐镇?” 颜烁是金陵的兵马总督,按道理来说根本不需要、也没有必要出城去打青城,言嵘心想,这着实有些奇怪,颜烁留在金陵难道不好吗?“自然是我留在金陵来得好,可那样就没有人敢堂而皇之的出现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避免四面楚歌的绝境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七十九章——避免四面楚歌的绝境 言嵘瞬间就明白了他什么意思,颜烁留在金陵,金陵的防守势必无人敢破,就算那些人想要离开也得找个周密的计划才是。王兄此举便是给那些内奸一个机会,让他们跳到自己设计好的陷阱去。 言嵘不得不承认王兄心思缜密,可她依然有些疑惑,“那金陵那些无辜染病的百姓该当如何?” “你要知道,无论是陛下走不走这一步棋,那些内奸对大梁的损害依然不会停止,只不过没有被你看到而已,今日是金陵的百姓,明日便是整个大梁黎民。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咱们在这完成的任务快一日,便能早些回去帮助陛下及时止损。” 言嵘沉默着点头,重新将心思归拢到正事上来,“我已经知道此前刺杀我的人是谁派来的了。” “不是薛城?” “不是他,”言嵘,“是薛子晏。此前他曾来大梁偷药,可惜不知为何还要冒险行刺,可能是没能救回他想救的人吧。”她的视线在王兄给她的药盒之上,王兄曾经交代过,如果偷药之人无关紧要,大梁可慷慨赠药不收分,可若是不该赠与的人…… 言嵘现在还不能确定薛子晏到底为何要偷药,所以她还不能判断,“长歌呢?当真一点消息都没有?”“派了好几拨人去找,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颜烁露出和苏寅一样为难的神色,言嵘早就心有疑惑,“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是怎么了,有事不能直说吗?” 看着他们的脸色,言嵘猜道,“长歌出事了,是不是?” 颜烁没有回答,只是拿出了一个木盒子,方寸大小,应该也装不了什么,言嵘接过来看,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根发带。 长歌的发带。 她临行前觉得寻常发髻恐不利于打架,所以将头发束起,用的便是那根发带。言嵘按捺住内心的焦躁,“哪里找到的?” 颜烁不清楚那天到底是哪里发生的刺杀,但苏寅却是亲眼目睹,“就在咱们准备突围的地方,她留下断后的。” 长歌一定是被抓了!言嵘闭了闭眼,感觉有些心累,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薛子晏肯定抓走了长歌,我们该怎么攻城?等薛城的人跟我们汇合吗?” “不,明日便兵围青城,主动出击。”颜烁将她引到沙盘处,“这些天我们打探了青城如今的军事布防,薛子晏本不是此处驻将,军事布防呈开拓式,有人来打就主动包围拉开战线,化零为整,这是很聪明的做法,避免被敌方围城,青城地处靠近大梁,一旦被围,很难向虞国其他州府求援,即便是最近的冀州,来此亦有两日距离,倘若事发突然,根本来不及送出求援信。” “但几天前青城的布防忽然变了,改攻为守。入城刺探的暗桩回报,薛子晏已经兵夺周子期,关押了刺史陈诚,全城戒严。” “他不想归还青城,”言嵘指出来,“薛城告诉我他对刺杀一事并不知情,所以这是他无意透露给薛子晏或者二人商议好,但薛子晏临时反水。可他一个病秧子,非要占着青城同大梁为难做什么呢?” “他可未必是个病秧子。” “什么意思?” “虽然他来偷药,可是保灵丹并非治疗心疾,而且他既然可以亲身入大梁冒险,先不论他到底为何而偷药,说明至少身体不再拖后腿,他应该已经好了。” “他既然已经好了,为什么还要来偷药呢,为谁偷的?” “密探曾报,薛子晏府藏有一个女子。” “府有一女子,并不奇怪吧?” “可是这个密探传递完消息之后不久就被灭口了,再无回音。” 藏个女人自然不是什么大事,薛子晏又是个王爷,虽然以前处在政局外围,可那不影响他的诗人魅力吸引女子爱慕。奇怪就奇怪在那个密探报告完之后就被灭口了。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发现了薛子晏不希望别人知道的秘密,也就是那个女子的存在。 什么样的女子不能被人知晓呢? 罪臣之女、声名狼藉的歌姬伎女,或者不能被薛继沣知道的女子。可是薛继沣除了薛君念并未对其他女子动心,就算薛子晏藏了一个绝世佳人,他也没那个动机嫉妒发狂,非要杀薛子晏吧。 即便是罪臣之女,薛继沣如今对付薛城屡次失手,却让他彻底逃脱了自己的掌控,对于一直保持立甚至拥戴自己的九弟,又怎会在这种关键时刻表达不满呢,说不定还要借此将那个女子赏赐给薛子晏以换取他长久的支持。 至于声名狼藉的歌姬伎女,那就更不必说了,人最爱去往勾栏教坊,一时留情更是寻常之事,声名对于其他皇室成员或许重要,但薛子晏本身多病且诗作颇多,灵感常与佳人相伴,好诗配歌姬本就是坊间一个佳话。 既然都说不通,那就只能是一个大家都意想不到的结果。或许,那个女子就不是人。 薛慕出逃东京,引得东京掀起肃清鲛人之风,搞得京城人心惶惶,终日笼罩着血雨腥风。倘若在此时突然爆出还有鲛人隐藏在定州的消息,那薛子晏势必内外受敌。 大梁索要青城心切,若大虞对薛子晏施压,那他除了谋反便无出路,可他如今已经行刺大梁公主,薛城内心也已经不愿同他再次合作联手,那薛子晏便会真正陷入四面楚歌的绝境。 所以,他一定不会让这个消息走漏出去。 那他下一步会怎么做呢。其一,讨好大梁,归还青城。那他就失去了一个仰仗的安身之所,只能继续依附薛城或者干脆退隐,再不出现在大虞朝局。 其二,联手薛城或者大虞其他势力打退大梁镇北军,若能胜了,他就可以继续待在定州,继续隐瞒着藏有鲛人的消息。可如今薛城与他们联盟合作,但凡薛子晏有一丝警惕就不会再寻薛城,还得千方百计引开薛城,不让他在自己与大梁相争之时渔翁得利。 大梁镇北军已经驻扎在此好几天,也有事先放出消息,所以城内应该早就知晓明日镇北军就要兵围城下的消息。 后者明显要比前者的难度更大,如果薛子晏是个聪明人,做什么选择他心里应该有数。他们围着沙盘讨论明日围城的事宜,有个侍卫前来禀报, “有个人求见将军和公主殿下。” “是谁?” “他说他叫薛子晏。” 第一百八十章——镇北军打也打得,不需要你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八十章——镇北军打也打得,不需要你让 薛子晏,定州永王薛子晏。 对他的造访,言嵘没有感到意外,或者说她都有些诧异他居然来得这么快,薛子晏这个人绝对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不见。”言嵘拒绝协商,他肯定拿长歌来要挟大梁退兵,与其听他说些鬼话,还不如不听以免自己动摇。 “可以见见。”颜烁提议,“看他要说些什么。若他肯让出青城,咱们便可兵不血刃。”“可是,万一他拿长歌……”“所以,咱们得谈。”颜烁,“不谈就什么都得不到,谈了或许还有机会。若是我们拒绝协商,长歌在他们手便没有用处,他们难道还会留着长歌么?” 言嵘不得不承认他考虑得对,“那等会你来说,我怕我说不了两句就忍不住想杀了他。” 薛子晏是一个人来的,他们对大梁的治国之道总是不屑一顾,可总是潜意识里觉得即便自己再怎么卑鄙无耻,大梁依然会以君子之道待之,做不出斩杀来使的事情。 他进来之后就一直在四处打量,颜烁打断他的思绪,率先开口,“永王殿下此番造访是为何意?” “薛某倒是想问,大梁屯兵于此是何用意呢?”薛子晏进来便是这般说话,叫人看不出他的协商诚意,似乎他绝对有把握今夜协商失败,他们大梁便无法收回青城。 颜烁当然不会当着薛子晏的面说出大梁曾以青城为约与薛城合作,“青城本就是我大梁土地,收回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可如今它隶属大虞,也是薛某安身立命之所,阁下此举恐不合时宜。” “依永王殿下啊所言,该当如何呢?”薛子晏遮遮掩掩,不肯说出协商的意图使自己声誉受损,颜烁只能自己打开话题。 薛子晏却不继续看他,而是将视线移向了一直没有投来关注不曾开口的言嵘身上,“公主殿下应该会很关心。”“嗯?”言嵘不咸不淡地回了一个字,让薛子晏摸不清她的心理,薛子晏只能继续说下去,“薛某此来是有诚意的。” “薛某听闻大梁曾发现了一种新药,名唤保灵丹,可治疑难肺病。” 果然!他是要救那个鲛人。 “殿下要救谁?”坐在他对面的女子一身利骑装,打扮是掩藏不住的英气,丝毫不与眉宇之间的书卷秀气相悖,反而勃勃生机,给他一股怎么也打击不倒的顽强感。 他派出的刺杀行动失败,只抓到了她身边的侍女,那个侍女便是如此,简直同她一模一样。 逼问侍女是否知道保灵丹的下,威逼利诱统统没用,扇她两个耳光也只是被她啐了一口,什么也没有得到。他就不明白,不就一个药,又不是仙鹤藤之类可遇不可得的良药,在他们大梁也不是什么珍贵无比、很稀少的,怎么就藏着掖着不肯给呢。 “救我的夫人。”救谁的命不是命?大梁的大夫不是最喜欢到处悬壶济世的么,难道遇到急需救命的人竟袖手旁观不肯施救? 夫人,薛子晏原来承认那个鲛人是他的夫人,言嵘倒是佩服他的担当,可毕竟是鲛人,她不想给。 颜烁看出她的意思,便开始打圆场,“不是大梁不肯给,只是来得匆忙,不曾带着。要不,殿下稍待几天,等我们派人快马加鞭回去取就是了,只要殿下肯相助,咱们相互合作,帮忙是应该的,药不是问题,更何况救人自然是件好事。” “只要大梁有诚意,薛某自然有诚意。”薛子晏整理了一下斗篷系带,轻描淡写,“但大梁何必如此羞辱于我呢。” 没带着药是什么破烂借口,他从金陵离开的时候遭到了无止尽的追杀,全都是金陵神武军,身为金陵兵马总督的颜烁他会不知道? 就算他真的不知道,金陵自行监控异常自动追击的机制难道是摆设么,只懂得追击杀人不知道上报异常? “永王殿下一样愚弄了我们,半斤八两罢了,何必苛责呢。”言嵘淡然出声,他不也没有坦白所谓的夫人是个鲛人,薛子晏未答,场上的气氛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大梁驻守南海多年,为的不就是防止鲛人入东陆危害诸国么,他倒好,身边直接藏了一个鲛人女子,还要跟她谈情说爱,受了伤还要借着青城来要挟大梁给药救这个鲛人!而那个女子说不定就是鲛人派过来的密探暗桩,这么久潜伏在那里必定没安好心啊。 “薛某希望公主和颜将军知晓,明日兵围城下,并非是我大虞武威处于劣势,金陵苦疫,更焦急的不是薛某,着急救出与公主情同手足的侍女,亦不是我薛某焦急之所在。” 他没有告诉他们的是,曦月的伤势严重,急需保灵丹治疗,这个消息他隐藏得很好,除了阮浩与南山堂的大夫,无人知晓。他要的是绝对的上风。因为他自己也不确定,和大梁这两位的交锋能否顺利。 他步步紧逼,坚持只跟言嵘对话,颜烁看出言嵘的为难,“我们可以先给你一颗,但我们不知道病情轻重,也不知道大夫建议需要多少的量,不过据我们以往的经验,从减轻症状到彻底痊愈至少需要三颗保灵丹。” 颜烁是想留个把柄要挟薛子晏,所谓的三颗数量是他随意杜撰,他并不了解乾坤医馆与济生堂关于此药的具体用途。 但薛子晏不敢冒险,他之前想当然以为只要偷来药材便可自行制出药丸,可结果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不能再继续冒险了,一丁点危险都不能有。这是他最后一次机会。 “先给我看保灵丹。”薛子晏非常精明,一点也不好骗。颜烁只能先给他看言嵘带来的药盒。 风竹在薛子晏伸手之际立即收了回去,“永王殿下,这次看清楚了么。” “先给我一颗,明日交付定州之后给了剩余全部保灵丹,你们方可进驻定州。”“先把长歌放了,我们再给药,永王殿下可别把我们想得太好骗了。一个侍女而已,我愿意留她的命便留,你若是敢耍小聪明惹我不高兴,镇北军打也打得,不需要你让。” 第一百八十一章——他很自私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八十一章——他很自私 言嵘态度也很强硬,若非有颜烁在场,气氛恐怕就要剑拔弩张谈不成了。她是真的非常生气薛子晏此人所作所为。 鲛人现身,是个正常东陆人都该以身作则及时将其剿灭,就这一点来说周子期其实并无错处,可薛子晏回来之后发现鲛人女子被抓做了什么,他带着向薛城借来的兵马直接杀掉了周子期! 言嵘在东京待过几年,对大虞官吏任职也算有些了解,一个武将混到地方驻将的地步是很不容易的,且周子期曾是大虞先帝心腹,于国于家都是难得的人才,就这么被薛子晏因为一己私欲杀了。 他很自私。 而且他与薛城有约在先,可是当他发觉偷来的药材无用之时,就果断毁约派人刺杀自己,以此要挟大梁给药,丝毫不管不顾薛城的后路与下场。 若是薛城没法解开误会,他便成功离间了薛城与大梁,阻碍了薛城一派势力的壮大,也给自己留下了转圜的余地,名正言顺地回到大虞朝局之。 所作所为皆是下流龌龊之事,那些诗篇里的岁月静好淡泊名利都是假的吧!言嵘此刻都不怀疑薛子晏甚至有逆反薛继沣的意思,只要他能从此刻的困境成功脱身,便很有可能。 而且,他走进来、说话的姿势体态,都不像是一个久病之人,桩桩件件都表明薛子晏此人断然留不得。 颜烁缓和气氛,“既然如此,那双方都写下和谈书签字盖章吧,白纸黑字,谁也不能将来否认。” 颜烁已经答应给药,言嵘便不好再推脱,一来长歌还在薛子晏手,投鼠忌器,她也只能说说气话,不能真的放弃长歌;二来,以三颗保灵丹要挟薛子晏,应该也能保证他老老实实不作妖,只要能先把长歌换回来,就算他临时反悔,镇北军亦有打过去的实力。 看着薛子晏离去的背影,言嵘咬牙,“倘若他真的反悔,他的脑袋我要亲自割!”颜烁侧目看着她,知道劝也无用,长歌在她心自然有着极重的地位,他有些无奈,“记得别太过分,跟这种小人气坏自己身子不值当。” 协议已经签下,薛子晏便顺利带着药返回定州城内。阮浩正等在府门口,等看见他的身影便赶紧上前抓着他胳膊,“殿下!曦月姑娘醒了!” “真的?”薛子晏顾不得换衣服,立刻跑去房间,却看到房间内一片狼藉,曦月根本不在那里,“怎么回事,人去哪了?”阮浩摸着脑袋疑惑,“诶,刚才还在这呢!” “快找,”薛子晏克制着自己的焦急心情,也没有因此迁怒责罚身旁照顾的人,阮浩踢了一脚依然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仆役,“还不快去找人!愣着做什么。” 仆役们连连称是,赶紧爬起来散开去。 曦月还有伤在身,不会走得很远,而且他已经下令守住了府所有出口,她肯定走不脱,薛子晏这么想着,但他大概永远也不会想到,当曦月终于睁开眼看到自己没死成有多么绝望,更不会知道她接到族人进攻东陆、却将她逐出鲛人族的消息时有多想一头撞死在柱子上,当然如果她能够走得动的话。 同其他被派人东陆的兄弟姐妹们一样,所有海奴潜伏东陆诸国内部,传递情报、伺机破坏,等待着卷土重来的那一刻。可她在蓄意接近薛子晏的时候,失足丢了自己的心,也犯下了一个罪大恶极不可饶恕的罪过,她害死了自己的族人,背叛了他们! 她还有什么脸面活着呢。 薛子晏不是良人,也不是个合适的归宿,他一点儿都不在意鲛人族的命运,他同那些愚蠢的东陆人没有区别,如果有,那就是更加自私罢了。 他只在乎他自己。若非他心里对自己有那么一点怜惜,他又怎么会单单留下她却对她的族人痛下杀手呢。说到底,他只是把自己当成了他的附属品,所以不容闪失而已。他爱着的只是一个在他身边、无比乖巧和贴心的曦月,而不是鲛人出身的、真正的她自己。 是她错了,没能及时反省自己,识破他的骗局,没能悬崖勒马,最终铸成了大错,没想到骗人者却被人给骗了,如今族人们的计划已经施行,想来也用不着她一个罪人了,她得去赎罪。 留在东陆诸国却能巧妙地掩饰自己的身份,靠的绝对不仅是超高的武艺,而是谨慎和细心,曦月无疑是其的佼佼者。她做事一向紧密周全,要想骗过永王府的其他人根本难不住她。 所以她趁着空隙拿到了一把刀,赤足走出了房间,一直走到观景台上去。今晚的夜风很凉,在她记忆里,大梁的气候里很少有这么冷的天,冷得就像是黑暗海底里那些枷锁加身、苦不见头的日子。 她没有家人,族人里的兄弟姐妹都是她的亲人,海底那些日子虽然苦,可她还挺高兴的身边能有那些朋友的。但是现在什么都没了,她甚至被赖以为家的族人们给抛弃了,她不是怨他们,自己的确是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 居然贪图那些虚无缥缈的感情,居然还是因为一个东陆人动心,她是该吃点苦头的,训诫了无数次的不要信任东陆人,她居然忘得一干二净。就算侥幸活了下来又如何呢,不过是永远戴着他给的假面具生活罢了,她可以败,但怎么能受此屈辱呢,她不想这样活着。 永王府有一座很高的观景台,因为薛子晏常与友人巡玩山水,可他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他总是出远门,所以他打造了很多假山曲廊,因此也对府布设多有造诣,观景台便是他平日里最常去的地方之一。 观景台那里设有长明灯,很容易让人看见那里的动静,所以当曦月出现在那里时便很快让人发现了。“殿下!在观景台,快!” 曦月不怕薛子晏来,她甚至庆幸此刻他在,还能说上那么几句话,几句她一直想说却埋在心底不敢直言的真心话。 不错,她是鲛人,可那又如何呢?鲛人便该死么,成千上万的鲛人们又做错了什么,难道就因为生在海里,所以便低人一等永生永世无法上岸么,东陆是一片大陆,又有谁规定一定是他们这些国家才有资格占据呢。 第一百八十二章——不事关利益你又怎么会疼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八十二章——不事关利益你又怎么会疼呢 薛子晏的身影很快出现在了观景台,他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因为跑得太急,一开始的时候连话也说不完整,“曦、曦月,你小心点,观景台很高的,曦月乖,你先过来好不好?”他顾不得问她何时醒了,更没想到她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他只有一个念头,千万不能让她就这么跳下去了。 曦月听见了他的话,步子却没动,薛子晏急得满脑袋是汗,“过来呀!” 瞧见他满头大汗着急的样子,曦月不由得想,或许他心里是有她的,曦月暗自嘲弄了自己一番,可那样的喜欢她无法承受,除她之外尽皆屠尽,那些昔日里并肩战斗的伙伴们被他们抓走、打死,剥皮抽筋,尸体还吊在了城门口示众。 若不是她卑微地被他看,那样的下场便是她的下场,一想到这个画面她就忍不住后背发凉,而那些残酷的景象并非假想,而是真真切切发生在她昔日伙伴们的身上的!薛子晏喜欢的根本不是她,只不过是她过去两年留在他身边的那个虚假身份罢了,她终究不会只是曦月的。 察觉到这个消息的登时,她就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我已经找到药了!我能治好你了,曦月你快过来呀。”薛子晏语无伦次地说话,不断地劝她先下来。观景台下方是嶙峋怪石,虽设了小路,但很难铺设棉花被褥充当保护。 “让我死的不是这道伤,是你。”曦月后退了一步,“是你我之间所隔的无法跨越的鸿沟,你不必费心隐瞒了,我承认自己是个鲛人,配不上你们东陆人类的喜欢,您大人有大量,让我体面地走吧。” 在场的还有不少人,甚至包括武威军,曦月公开承认自己的鲛人身份,顿时让薛子晏陷入被动,可他不管不顾,“你先下来!下来咱们好好说话行不行?你要说什么都可以!” 曦月不理会他的话,继续说着话,“我们是派人潜伏在你们国家之,可我们又做错了什么!最开始的时候大陆只是一块冲积沙滩,是海洋退让了领土才逐渐形成了东陆!” “若非鲛人相助,你们又怎么可能短时间内就能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呢,可你们是怎么对我们的?不求你们尽力相助,至少得给我们留一条生路吧?何必要赶尽杀绝!” 见她没有说完的意思,薛子晏只能顺着她的话说点她能听得进去的,“我们何曾对你们赶尽杀绝,既然南海是你们的领地,你们又为何要往东陆来呢,相安无事不好吗?” “相安无事,你们也有脸说,”曦月,“你们蓄意造成船只出海失事,索要巨额赔偿,你们互相欺瞒利用着自己人赚到了钱,却把尸骨和垃圾留在了我们南海,让我们的生存环境越来越恶劣。你们还屡次越过警戒线开采海底珊瑚珍珠,甚至遇上我们的族人还要挥刀相向,大肆嘲笑我们是怪物!” 薛子晏借着说话激动的由头走近了一步,“我们曾经允许相互通商,你们可至东陆采买,我们也可深入海底开采,本是互取所需的事情,出现个别这样的败类人渣也不是我们所希望的。再说了,孰能无过,就因为这么点事情你们屡次进犯东陆,甚至杀害我东陆渔民罔顾人命,你们就没一点错么!” “南海被你们搞得乌烟瘴气,我们还能活下去吗?南陆版块碰撞海洋,已经多次形成了海底的火山,我们是真的没有继续生活下去了才往东陆靠近,我们只是希望能活下去!我们想活也是错吗?我们要的又不是多少地方,只需要一小块地足够我们活下去就够了啊,你站在那不准过来!” “天真,你真以为你们的鲛帝只要那么一点点土地么,他要的可是整个东陆,要的是所有东陆人死绝!他是要斩草除根的!”薛子晏忍不住提醒她,“只要一点点土地,这种鬼瞎话你也信?你不清楚你们鲛人的繁殖力么,不消几年那块土地就容纳不下你们了,到时候你们又活不下去了,是不是要继续北上?那我们还有的活么?” “豁口一开,东陆人就等于自掘坟墓了,你是个那么聪慧的姑娘,又岂会不明白呢?不是我们不肯让,非要你们活不下去消亡,而是我们本就该各安一隅彼此互不进犯。” “我们自己也是明争暗斗,恨不得见了对方撕咬一口血肉下来、寸土必争的,可是我们再怎么闹,也没有打你们南海的主意啊。倘若今日是我东陆要你们南海的领域,恳请你们体谅我们活不下去,你们会同意吗?” 。 显然,他们不会同意的,曦月短暂地陷入了沉默, “你们要活着要进犯没有错,我们要活着就不能让步也没错,”薛子晏暂时止住脚步,以免适得其反,话语却再进一步,“但是咱们可以再想想其他办法对不对?如果可以和平谈判,你们的族人也可避免一场血光战争,就算暂时谈不拢,还有时间,我们可以继续谈。” “来不及了,他们已经来了。”曦月惨白着脸,虚弱地笑了一笑,“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我是鲛人,可我却背叛了我的族人,害得伙伴接连丧生,我罪无可赦。” “从现在开始你就不是了!你是我薛子晏的女人,把过去那些事情都忘掉,你跟我走,咱们去其他地方,再也不管这里的破事了!”薛子晏早就打算要带着她一起离开这里,只是暂时出了意外没办法,只能暂且停留在这。 只要她愿意,他现在也拿到药了,他们可以去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只要她愿意。他不管什么定州了,不管大梁还是大虞管辖,什么所谓的皇子身份、王爷爵位、城内百姓、家国天下,他统统不管了。 他做好准备和她一起离开了,他真的打算抛下一切了跟她远走高飞了,可她拒绝了他。 第一百八十三章——爱你只能到此为止了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八十三章——爱你只能到此为止了 “走不了的,”曦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泪珠挂了一脸庞,“我和你不一样。你眼里只有你自己,除了你自己你谁都不关心,不事关你的利益你又怎么会疼呢,轻飘飘的话自然是一箩筐一箩筐的。” “那你想怎么做?”薛子晏很无奈,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先把她劝下来,说他的话都是轻飘飘浮云而已,可她不是皇子、不曾经历他的苦、没有站在他的立场,又怎知他放弃这一切有多难呢。 “那你想怎么办,你想自尽么赎罪么,可他们已经死了!你的族人们已经死了!就死在我手里,你就算去死也不能换他们回来!你难道不想报复我吗?就想自己窝囊地去死,你甘心吗?那不可是你啊。” 夜风吹过她的脸,将她脸上的泪吹得干涸,她很小声地说了一句,“你以为我不想。”她要是做得到,之前拿剑刺自己之前,薛子晏就该倒在地上痛苦地死去了。 可是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心不像手脚,可以由自己控制,控制不住还能拿跟麻绳给捆起来,她的心护着那个负心人,她还能怎么办呢,难不成剜掉自己的心么。 “你非要这么羞辱我吗,”曦月,“我杀不了你,你很高兴是不是?是不是在心里冷嘲热讽我的无能?我都对这个女人这般残忍了,她居然还傻傻地舍不得对我动手,这么想让你很有成就感是吗?” “我没有这么想,”薛子晏蹙眉,满心担忧地看着她所站的位置,生怕她一个激动直接掉下去,“你跟在我身边那么久你知道我的,我要是对你这般刻薄,又何必为你去寻药呢?我甚至去刺杀大梁的公主就为了给你换药!你对我有点信心好不好,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下来吧,我求你了。” 大梁的药,曦月对他们新研发的保灵丹早有耳闻,却不知道薛子晏为她去求药,甚至取药不成刺杀了大梁的公主,据说梁帝十分在意他的王妹,恐怕薛子晏这次是捅了一个大篓子了。曦月回过神来,她怎么又忍不住替他考虑起来了,她冷着嗓子道,“心死的人用不着吃药,你难道不知道,在你下令杀了我的族人的时候,我就跟他们一起死去了。” 她也真傻啊,拿着宝贵无比的性命赌了他的决定,她改了让族人撤离的指令,他却下了杀令。 “你自杀又有什么用呢,还不如好好活着,你不是说你的其他族人已经来了吗,你不想见他们了?不想回到你家人身边去了?你们不是还要大干一番施展宏图,来抢我们的地盘吗?!” “我已经被他们逐出来了,我是个罪人,”曦月不理会他情绪的爆炸,“你们可以看不起我鲛人的身份,也可以继续误解我说我们残暴狡诈,阴险恶毒,但我们的道义我是要守的,我和你这种自私自利的人不一样。” 她已经没脸回到他们之去了,更没有理由留着性命看这场乱局,无论这场即将爆发的战役谁输输赢,都不会是她想看到的了。她不想看到族人们韬光养晦百余年再次失败,也不想看到薛子晏的故土家国最终沦为人间炼狱。 虽然他们属于不同的种族,但他们东陆人有一点说得并没错,鲛人族的战力彪悍,不仅是在海里所向披靡不惧东陆的水师,他们也能够上岸,而且身形高大、肌肉发达,痛感极低,和那些一看便是低矮又瘦削的东陆人是完全不一样的。 “我过不去。”她没法跨过心里那道坎,她无法说服自己可以假装无所谓的继续苟活,她活着不仅仅是为自己,海奴是为海而生的,族人若是无法北上找到新的栖身之地,全族覆灭也是迟早的事。这不是她所能左右的。 “我爱你,所以我不后悔把护心鳞给了你,所以我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但也仅此而已了,我不后悔遇到你,但下辈子我再也不要遇见你了,我爱你只能到此为止。”曦月把刀横上自己的脖子,“海奴,向海赎罪。今生罪孽深重,祈愿来生可得圆满。” “不要——”薛子晏一个箭步冲上去,曦月整个人迅速往后倒去,脖子间的血花应着风溅到飞奔而来的薛子晏脸上,风呼啦啦地划过耳边和裙摆,柔滑的裙摆在薛子晏手潮水般溜走,他什么也没抓到。 曦月往下下去,薛子晏不假思索地越过观景台边缘,随着她跳了下去,他什么都不想,他就想抓住她,一定来得及。腰带被他拽到掌心,他借力翻转终于上手抱住了她,可观景台的高度仅限于此,嶙峋的山石将他的后背刮出几道血痕,两个人猛地砸在地上,阮浩扶着栏杆大惊,“殿下!” 刚才他都没有拉得住薛子晏,直接被他大力推开了,不过几秒钟的时间两人已经躺在了地上,血花从薛子晏口鼻处大口大口喷出,他将自己垫在曦月身下充当肉垫以免对她造成二次伤害。 可是直到他跳下来才想起,曦月不仅仅是跳了楼,她还拿刀抹了脖子。她用力之大,导致坠楼之后,脖子几乎断裂支撑不住脑袋,此刻她已经窝在自己怀没了生息。 薛子晏胸腔震鸣,脑袋眩晕,耳朵什么也听不见了,视野也登时充血变成了红色的一片,她就这么狠心双管齐下,是生怕自己死不掉。即便他跳下来也没有任何用处,曦月死了。 薛子晏浑身酸疼无力,动弹不得,好像浑身的骨头都碎了,他躺在地上只有泪水缓缓从眼角流下,甚至都没有力气再扶她一把,淤血堵住了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只能任凭曦月的尸首滚到了一边。 接踵而来的打击让他没有力气继续紧搂住她,阮浩带着人远远地跑来喊他的名字,薛子晏脑袋晕晕沉沉的,什么也没听见。 曦月说他自私自利,只顾自己,她已经被逐出鲛人族了,还是一心要为他们的族人去死,他就是想不明白,一个不顾族人性命要他们卖命求生存的种族,凭什么得到那些族人的无偿拥护?大梁也爱搞这种气节论,只不过是逼人去死的伎俩罢了! 既然如此,他也没有别的期盼了。曦月死了,他还退隐做什么,做他的皇子王爷争夺政权不好么,凭什么放弃唾手可得的权利,一味地装这弱鸡弟弟却不敢展露锋芒?定州他不会让,也不想让,大梁要来打,那就来! 阮浩要拉他起来,被他摆手止住了,薛子晏躺在地上,看着视野里那片黑色的夜幕深深呼了口气,终于将淤血疏通,他这才能够勉强开口说话。“殿下,你怎么样?我已经让大夫过来了,你……” “也罢,也罢。”薛子晏不听阮浩絮絮叨叨,只是自顾自地低语,“什么也罢?”阮浩听见他喃喃自语,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却见他徒手捏碎了从大梁那里讨来的药,从喉咙里嘶吼出声,因为刚才巨大的冲击显得话语格外钝闷,“明日,整装应敌!” 第一百八十四章——被整个东陆耻笑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八十四章——被整个东陆耻笑 翌日下午巳时三刻,颜烁率领着镇北军逐步开拔,来到了青城也就是定州城外三里的地方。 约定的时间已经快到了,城内却依然鸦雀无声。言嵘等得心焦,看城门依然没有要打开的迹象,忍不住发问,“他不会是反悔了吧?虞国人惯不要脸面的,协议恐怕签了也没多大作用,咱们就不该信他!” “再等等,时间还没到,耐心一些。如果时刻到了还不出来,那就打。”颜烁神色平静,低低说着他的安排,“我三日前已经派先锋小队潜伏进城了,以信号弹为号,协助我们里应外合。” 先行派出的探子此刻纵马靠近,回禀他们,“将军,公主,城门紧闭,叫门无人应答,城楼之上还吊了一个人,但我们目前无法解救,稍一靠近就有乱箭射出。” 吊了一个人?言嵘赶紧问,“什么样的人,你有没看清楚男女?” “是个女的,长头发,满身伤痕,叫她也没有回答,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探子说话音量越来越低,生怕公主一个忍不住直接冲过去了,公主侍女失踪被擒的事情他们也有所耳闻,最近几日军营之内气压很不对劲。 “不会的,”言嵘打断了他的话,不让他继续说下去,颜烁见她勉力克制,面色不太好,便挥手让探子下去了,“继续叫门,有点技巧,注意保存体力”。“是。” 言嵘不知道颜烁吩咐了些什么,她满脑子都是长歌,那城楼之上的一定就是长歌啊! 薛子晏那个臭不要脸的东西果然翻脸不认账了,“我要杀了他!”“冷静,他拿长歌当挡箭牌说明他对上我们,心里是没底的,他不敢或者没那个实力抵抗多久,所以想借长歌让我们退兵,只要我们仔细周旋,能够救下她的。”颜烁安慰着她。 “对,我要冷静,”言嵘逼着自己镇定,可她心里也清楚,收回青城是大势所趋,根本不是一个人两个人所能左右的局面,长歌如今被迫站到了那样的局面里,势必是要被牺牲的,她该怎么做才能救下她呢。 “那让我先去城下会会他吧,薛子晏既然拿长歌出来威胁,那他肯定想和我对话,你先留在此处,一有不对劲就赶紧过来支援。” “好,”颜烁思忖了片刻,心里也明白此刻薛子晏必定不想与他直接闹僵,言嵘先去也可以降低他的警惕,让他以为还有得谈,“但是你自己要千万小心,我让冯兴志跟着你一起。”被点到名的副将冯兴志便微微纵马走上前一点,“末将在。” 言嵘对他的安排没有异议,怎么打仗布局自然是颜烁更懂,颜烁留下大部队按兵不动,言嵘和苏寅便先行带着一小队人马靠近青城。言嵘过去的时候,薛子晏已经出现在了城楼之上。 虽然身着护甲,但看着仍有些许憔悴,不知道是不是连夜商量对策来着,总之看着精神不太好,薛子晏看到她过来,甚至颇为知礼地微微点头致意,“公主殿下。” 言嵘可没那功夫说闲话,忍住想往上看长歌怎么样的冲动,淡定地开口,故意冲着挑薛子晏的伤疤去,“听闻永王殿下昨夜府死了个人。”“无关紧要之人罢了,”薛子晏脸上表情不变,只有一夜未眠的些许沧桑。 “是么,“言嵘轻笑了一下,语气里满是嘲讽,一副看破不说破的模样,“既然无关紧要,永王殿下如今这样又是何用意,一夜过去便撕毁协议,殿下就是这么糟践贵国的声誉的?难道你与我大梁的协议不再作数了么,公然毁约,殿下就不怕传出去让人听了笑话?虽然大虞的声誉并不太好,可是沦到被整个东陆耻笑的地步,是不是也有些丢人?” 薛子晏昨晚听多了曦月说的什么鲛人和东陆,如今又听言嵘说话,自然是非常恼怒,“兵不厌诈,公主殿下难道不曾读过兵书么。”薛子晏压根就不抵赖,直接承认了他反悔。 他倒是承认得坦然,言嵘心想,大虞人果真是一点脸面也不要的,言嵘咽下心不快,继续周旋,“既然如此,不知殿下如今又有什么新奇想法了,我大梁的耐心可是有限的,没工夫一直陪你玩,这可是战场,殿下若是幼稚得慌,在沙盘上来来回回反悔便罢了,可别在这丢人。” 她的语气实在不是很好,但薛子晏听了并不生气,她开始生气说明什么?说明自己的举动已经开始激怒她了,只要她开始发怒,势必会受到情绪影响,做出些不合时宜的事情来。 “你也看见了,”薛子晏手指伸向长歌的方向,后者正被一根粗麻绳捆了双手悬吊在城楼之上,“你的这位好侍女到我手可是一点儿也不服软呢,什么都撬不开她的嘴,所以我猜,在她心里一定觉得你非常重要,值得她用性命去维护。就是不知道,在你的心里是不是也是如此呢?” “条件?”言嵘不想再兜圈子了,顿了半晌便开口道,“你直说,要怎么样才肯把长歌还给我。”如果他的条件不是特别过分,只要他不拿青城做条件,那她可以接受以换长歌回来。 薛子晏露出满意的表情,还嘴硬?一句话就服软了吧,女人到底是感性的,舍不得牺牲身旁的人。“既然公主心认为这个侍女如此重要,那么筹码自然不能轻了是不是。”他伸出手指,指了指身后的方向,“一人换一城,公主殿下做不做这笔买卖。” 果真是这个条件,“殿下好胃口,我若不同意呢。”言嵘嘴角微微扯动,表情依然是冷冰冰的。 薛子晏随意挥了挥手,立刻就有人松了长歌手腕处的麻绳,那根麻绳一直连通到了铰链处,随着那人的松手,长歌便只能下降了一个高度,她的脚下赫然是一处圆形的尖刀阵,要是掉下去肯定没命了! 随着动作幅度瞬间加大,长歌受到了冲击,迷迷糊糊有点要醒的迹象。 第一百八十五章——上天注定他们俩得死一个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八十五章——上天注定他们之间要死一个 薛子晏真是够狠的。言嵘勉强保持着冷静,开始打感情牌周旋,也放缓了语气,听上去就好像是故人叙旧,但很可惜他们之间其实,并无多少交集,“在我入虞之前,我一直以为你会是我的联姻对象,没想到如今你我竟站到这样的对立面。” “薛某并无大志,只想有一处安身立命之所,定州城在我手却丢失,王兄势必责罚于我,薛某担不起这个责,还请公主殿下体谅。”薛子晏才不在乎自己到底和哪位姑娘的婚姻绑在一起,他只在乎能不能平安地活下去。 若非和这位大梁公主交汇的生活太过惊险,他又何必千辛万苦躲到这里来,只是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叫他们两个碰上了,看来这是上天注定的,他们两个之间总归要有一个退让或者死。 “你擅自杀了东京方面派来的驻将,还擅自拥兵一镇,这难道就不会让你的王兄震怒么。”言嵘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她真的是太想太想杀掉此人了。 长歌身上都是伤,在他手里不知道遭到了多少折磨,现在这个恶魔还要拿长歌的性命来要挟自己退兵!言嵘就不是个甘受威胁的人,她一边故意大声叫嚷,让薛子晏以为她心急如焚、方寸大乱,一边侧身对着苏寅悄声道,“这个距离,如果我射断绳索,你能接到长歌、不让她掉在刀上吗。” “得再近一点,不然来不及撤,现在的距离有点远,如果我们动作稍慢就会变成他们的活靶。”苏寅知道长歌对于言嵘的意义,毫不意外她她搭救长歌的打算,虽然看不出此刻长歌是不是已经昏迷过去、能不能再醒。 言嵘继续吩咐冯兴志派人去呼唤大部队,“等我救下长歌,让颜烁直接开打。”她不跟薛子晏兜圈子了,真以为他们拿不下青城、非要跟他合作不成! 冯兴志领命,立刻便派人让颜烁准备前来。言嵘纵马往前走了一点,苏寅紧随其后,暗自握紧了手的刀。看到他们继续靠近,城楼上的弓箭手立刻拉弦对准了他们,薛子晏慢条斯理道,“公主,莫要再进了。” “可以吗?”言嵘不理会他,跟苏寅反复确认着位置,“再进一点。”言嵘抬头望着上面的薛子晏,“怎么,殿下不就是想请我来商议的么,我来了却不让我靠近,这是个什么道理,我大梁素以君子之道治国,自然是比你们要脸面的。” 薛子晏听出她话语里的嘲讽之意,也不生气,毕竟没有人能一直对对方的无耻耍赖报以良好的修养,“我知道公主殿下想做什么,当着我的面救人是不是有点太嚣张了?” “哦,有吗?”言嵘再进了一步,苏寅扯动她衣袖示意这个位置可以,言嵘便不再试探,真惹恼了薛子晏恐怕救人无望,“一个侍女而已,如何能阻挡我大梁收复收复失地呢。莫说她只是个侍女,就算她是我娘亲,镇北军也不能停止脚步。” “公主殿下的意思是……不救人了?” “你觉得呢,”言嵘一边说话一边拿出了手的弓弩,薛子晏身边的侍卫立即将他挡在身后,弓箭手纷纷对准了言嵘。 言嵘轻笑了一下,“敢杀我?”薛子晏既然想拿长歌换青城,自然是不想丢了城池被降罪的,如果此刻杀了她,镇北军就在城下,青城今日必破,他还玩什么名堂。 苏寅和言嵘对视一眼,冯兴志也重新回来,向她投来了一切安排妥帖的眼神,言嵘重新聚焦视线,对着长歌头顶上方的绳索迅速射出了一箭,然后迅速下马跑进镇北军小方队之。 长歌瞬间如叶一般凋零,苏寅爆冲出去在她地之前接住了她。抱着个人逃跑有些困难,加上还要躲开地上那些尖刀,苏寅在地上滚了几下这才停下来。 与此同时,冯兴志带着的镇北军小方队立刻摆出盾牌阵,挡住城楼之上劈头盖脸射下来的弓箭,顺利掩盖苏寅撤退的路线,将言嵘、苏寅他们护在了间。 弓箭砸在盾牌之上夭折,大梁的人虽然暂时被困无法撤离,但他们也不能无休止地放箭放下去,毕竟万一被围城,武器和粮食一样都事关到一场真战役的成败。 一时僵持无果,阮浩忍不住道,“殿下,既然一击未,不如咱们撤吧,属下已经向各州府发出了求援信,再坚持几天大梁必退!” “紧闭城门,做好防御。”薛子晏冷静地开口,撤?他才不会撤,他死死地盯着被盾牌围住的地方,那个大梁公主此刻就在那里。 “长歌,”言嵘仔细捧着长歌的脸端详,完全没有考虑外部的环境,“好长歌,好妹妹快醒醒啊。”苏寅怀揽住长歌,掐了她人几下,长歌终于微微动了眼皮。 她在挣扎着醒来,刚才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她是有知觉的,但她没法从黑暗混沌挣扎开来,此刻终于摸到了公主真切的手,“公主……” “别着急说话,慢慢来,”眼泪一颗颗从眼角滑,言嵘想擦掉眼泪以免遮挡她看向长歌的视线,可眼泪就是不受她自己的控制,让她整个人看上去非常狼狈且无助,完全没有刚才对阵薛子晏的冷静镇定。 “不怕不怕,我来了,”言嵘不断抚着她胳膊给她按摩,舒缓她刚才被吊起的躯体麻木,“咱们一起离开这。” “我可没有丢人,”长歌勉强开口从干涩的喉咙挤出两句话,嘿嘿憨笑了一下,“那个臭家伙上蹿下跳的像个疯子,我表现得可勇敢了,把他气得够呛。” “是,是,是,”言嵘绷不住自己的表情,“咱们长歌最厉害了,有谁会不怕长歌呀,你可是有剑的,他把你的剑扣下了吧?等下咱们把青城拿下了就回去找。” “你放心,他折磨你的所有伤痕,我都一一在他身上补回来!谁也不能让我长歌受委屈,我给你报仇!”言嵘心疼地轻触她脸颊,那里的青肿表明她绝对遭到了毒打,“咱们一块把他的脸揍成猪头,也将他尝尝脸歪嘴斜的滋味!敢欺负咱长歌,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那是一定的,”长歌浑身吃痛,可她不敢说出来,生怕言嵘又哭,以前公主在虞国东京受苦的时候也很坚强的不轻易哭,她也要坚强。 “公主,镇北军大军已至,”冯兴志道,“咱们往回撤吧。”“好,”言嵘点头,苏寅见状立刻就要背上长歌,盾牌移开开路的瞬间,一只羽箭擦着风飞了过来,正对着言嵘,来的方向正是青城的城楼。 第一百八十六章——往后我上哪找你啊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八十六章——往后我上哪找你啊 “小心——”长歌在苏寅扶稳她的前一秒,飞身扑倒了言嵘,将她压倒在地,那支箭兀的就没了声响。 变故发生得太快,苏寅一时反应不及,言嵘却一个骨碌便翻身坐起来,拿稳了弓弩对准城楼之上射出那只箭的罪魁祸首便是一箭。 那人躲得很快,言嵘出箭亦很快,箭矢擦着那人胳膊飞过,溅起一小片血花。薛子晏捂住胳膊迅速在下属带领下下了城楼撤走消失,从言嵘的角度便再也看不见他了。 薛子晏,言嵘气得牙齿都在颤抖,居然偷袭她,她还以为薛子晏顾忌自己的性命总该懂点事,不会做出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来,看来还是她看错了薛子晏,他根本就是个疯子,不按常理出牌,居然真想杀了她! 也怪她自己疏忽大意了,还没脱离危险,还在敌人眼皮子底下,怎么能放松警惕呢。她一心想着要看长歌有没有事,情感战胜了理智,她居然忘记要先撤走的重要性,都怪她! 若非是她疏忽,长歌又何至于为她挡箭?她就能救下她了,言嵘心里又生气又着急,差一点就要急出哭腔,但她相信此事应该还有转圜余地,只要他们及时撤回到镇北军后方,肯定有军医可以治好长歌。 眼下最重要的是要照顾好长歌,至于那个薛子晏,言嵘攥紧了拳,在她眼里他的性命已经没了,等着吧,回头收拾他,对于这一点,言嵘并不着急,因为她确信薛子晏跑不了。 她射出的那支箭已经伤到了他,而自从上次追捕青龙寨匪盗却被他溜走之事过后,她就吩咐人在她所用弓弩箭矢之上都淬上了剧毒怵月。 怵月,闻如其名,没有解药便活不到今晚月出,谓之见月发怵,薛子晏今日必死。 行刺自己、严刑长歌,甚至还利用长歌要挟大梁退兵,手段之下贱恶劣令人发指,桩桩件件都是她不能容忍的,到最后他还要杀死自己!她忍得已经够久了,今日薛子晏必死! “长歌,”言嵘立刻丢下弓弩回过神去查看长歌的伤势,“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言嵘摸到一手的刺眼红色,自觉闭上了嘴。 长歌半躺着,淡淡地笑了一下,“没事儿,我休息几天就好了。” 傻瓜长歌呀,后背正箭,身下躺了一片血泊,脸色惨白得比纸还薄了,言嵘抖抖索索捧住她的手,眼泪掉了一箩筐,依然强撑着面带微笑,生怕长歌看到以为自己活不成了,“对,你会没事的。咱们现在就回去!等你醒了就能回家,士衡肯定能把青城拿下,到时候你要带我去你的家乡逛个遍,你答应过我的,可不能食言。。” “青城……是小地方,”长歌眼眶盛满了泪意,“恐怕没有多少好玩的。”她说得有些着急,咳嗽了两下才将话说完,言嵘给她顺着气,“那咱们就去把整座城都走一遍,你给我讲讲小时候都在哪待过,你的事情我都想听……” “好,”长歌答应她,从小打大,有什么事是她不能答应公主的呢,公主要什么她都能办到,“不哭,公主不哭,长歌带你去。” 言嵘不太听话,长歌让她别哭,她却止不住自己的眼泪,“你别说话了,咱们赶紧回去。”她揪住苏寅的胳膊,“愣着做什么,让军医来呀!” “不要军医,长歌有点困了,想睡觉……”长歌小手死死攥住她的手,“公主你饿不饿呀?我这还有一块糕点。”她可能吃不上了,她比谁都清楚那支箭扎在了何处。 言嵘找出早已被压扁压碎的桃花糕,被长歌贴身带着,好像还带着点温度,它被很仔细小心地包在纸袋之藏在她衣服里,她记得长歌和她出门从来都会带着一两块糕点。 因为言嵘用脑多,平常总是要想着谁谁会给她使绊子出难题,想那些法子脱困或者是算计别人都是很容易饿的,而且在半道上吃别人的东西总归是不放心,所以长歌总是会记得随身带着一块桃花糕。都是她亲手做出来的桃花糕,三天两头地做,硬生生把她逼成了一个糕点大师呢。 言嵘打开纸袋,露出里面的内容,眼睛肿的像个大桃子,脸上的笑比哭还要丑,“真好,长歌就知道我爱吃什么,眼下我不太饿,咱们一人一半好不好?” 一人一半,感情便永远不会散,就能留下她想留的人。 言嵘从来就没有想过长歌有一天会离开自己,这个小雀一般明朗高兴的女孩子,自从怯生生地被嬷嬷领着出现在她生命里时起,就变成了她生活最为重要的存在之一。 她总是说自己很厉害的,是啊,她的确很厉害的,不然怎么能被挑选做公主的侍女呢,她爱拿着剑,言嵘去什么地方她就去什么地方,从来都和她形影不离,遇到危险永远都会替她挡在最前面。 入虞时去见王兄,便是她假扮自己留在了车队之,甚至还因此遭到了刺杀;在逸王府被逼杀人,她就提议代替自己出现,让自己逃出去;猜到内奸一事需要有人长途奔忙报信,也是她不辞辛劳不畏艰险亲自返回大梁报信。 她本可以回去了就再也不回来的,言嵘也是这个意思,可她还是回来了,因为她放心不下还在东京的言嵘。往返大梁的两个月星夜兼程,她吃了很多苦,也瘦了好多,可她一回来就跑过来找言嵘,对自己吃过的苦却只字不提,一点也不怕言嵘生了病很可能会传染,总之就是要和她永远在一起的。 长歌什么都和她一起,言嵘就没想过有一天会和她分开,她还想着,顶多就是将来长歌找到了喜欢的人,要嫁给他了才会离开自己,她还很没出息地哭,万一送长歌嫁人了她该怎么办才好,她一定会伤心欲绝地送她上花轿。 眼泪该留到那一天才哭的啊,伤心欲绝的那一天还没到啊。 怎么就要离开她了呢。 “长歌,不要——”言嵘终于崩溃大哭,再也坚强不起来,这么些天她吃不好睡不下,就是担心长歌的安危,好不容易熬到现在了,镇北军都在这了,离长歌就那么一点点距离,明明也救下她了,怎么会再次失去她呢。 “别离开我,我没有你不行的,求求你吃点东西打起精神好不好。我已经按住你的伤口了你不会有事的,你看,你现在不是已经不流血了嘛。” “公主……”苏寅忍不住想提醒她,就算她按住了伤口又有什么用,箭矢已经没入心口,长歌失血太多,此刻已经太迟了,送医也来不及的。 可他没有说出那句伤人的话,伤心的人该有个期望。 而且,如果刚才他能反应再快一些,挡开那只箭的话,这事就不会发生了。他从遇到公主开始,就知道她身边这个侍女对她来说有多重要,她们总是形影不离,主仆二人好得像亲姐妹似的。 之前他不过就是拿刀威胁了长歌一下,目的也不是为了伤害她,只是想让言嵘帮忙查他师父的案子罢了,她就急得连连甩脸子,冷嘲热讽、威逼利诱什么都来。 这么多天一直苦苦找寻的人,好不容易接回来了,却还是被奸人害死,公主心里恐怕已经是一片苦海了。说到底还是怪他反应不及时,没能保护好她们,苏寅觉得心有愧。 公主舍不得长歌,他也舍不得,这么些天与她们的朝夕相处,苏寅已经将她们当成了自己人,他当然不会希望长歌死。 “谢谢公主,”长歌没有拒绝,听话地接过了半枚桃花糕,她一向很听话的,“往后,长歌恐怕没法继续陪你走那条黑漆漆的密道了,不过公主别怕,长歌也要变成黑暗了,长歌会在黑暗里面继续保护公主的。” “不要——”言嵘只是哭,“不许你说。”好像只要她不说,就没有发生这件事。 “长歌想葬在家乡,公主把我留在这里好不好?”长歌继续说话,她生怕磨磨蹭蹭来不及说她想说的话,“金陵很好,有公主,有陛下,有很多很多好山好水,可是金陵离我的家太远了,我想回家了。” “长歌要留在这,那我怎么办,”言嵘,“我想见你的时候怎么办,我难道做了噩梦,要光着脚一直跑到这里吗?你不准死,说好了会一直陪着我的,不要食言啊。” 长歌的力气只够自己用力捏紧半枚桃花糕,不让它掉下去,不能再抬手去擦她脸上的眼泪了,“长歌什么都会答应公主的,既然公主思念我,那长歌就继续陪着公主吧,好不好?” 言嵘说不出来话,只是紧紧捧住她的手用力点头,长歌想用力抬手给她擦擦眼泪,却还是只能作罢,“长歌努力,努力多撑一会儿,再看看公主。” 言嵘被她的话弄得泪水涟涟,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此刻的自己肯定眼睛红肿,哭得像个猪头了吧。 “长歌……也舍不得公主,以后公主要再找一个听话的侍女,不需要太聪明,但是一定要对公主好,不然我会从地底下跳出来打她的。” “公主要好好活下去,逸王和虞国其他人不一样,他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长歌永远希望公主开心。” “长歌不是君子,答应过的事情好像办不到了,但是公主得是个君子,答应长歌好好活着就一定要做到,我会老老实实守在地府大门口的,看到公主就赶你回去。” 言嵘扒拉着她就要垂下去的手,“我都记着了,肯定一条条做到,我说话可算数了,长歌你知道的。” 长歌勉强点点头,“嗯嗯,我知道的。”她的手被言嵘攥在手里,此刻忍不住发抖,“公主,我……我有点冷,好冷。” 苏寅适时地让开,让言嵘将长歌抱进怀里,言嵘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她盖着,努力平息着自己的情绪轻拍她肩膀,“长歌乖呀,有我在你身边呢,放心睡吧。你说的事情啊我都记住了。” “你早点下去饮了那孟婆汤过桥,记得眼睛擦亮挑个好人家投胎,不要过苦日子。钱不够就托梦,要多少给多少钱不是问题,你公主我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难为你还记得为薛城说话,我记住了,我们会很好的。” “以后我会训练胆子更大一点的,我不会再害怕走那条黑漆漆的密道了,我很勇敢的,你几时看到我真的害怕过?我都是超级勇敢的对不对。” “是呀,”长歌把脑袋搁在她肩头,很放松地笑了一下,“好,那长歌先下去探探路,长歌会等着你的,不先投胎,也不喝汤,和你一道走那条黄泉路,那等会再见咯。” 就跟往常一般,她先去探路,没问题就回来带着公主一起走,等会见。只是这次得公主稍微等得久一些罢了。 “你就安安心心地走,千万别惦记我,你希望我开心,我也希望你开心呢,只要你好,在哪里都好,陆上存知己,生死亦比邻,你就一直在我身边不曾离开的。 “下辈子咱们也能遇见的,我不骗你,真的。” “公主……”苏寅想提醒她,长歌好像已经不动了,眼下人在青城城门处,还在打仗,环境实在是混乱得很,公主不该是那般任性的人才是。 冯兴志拉了他一把,“算了,那帮乌合之众不成大器的,让公主一个人待会吧,咱们在这守着。” 言嵘没听见他们的话,长歌在她怀还带着温度,她的眼泪却簌簌地往下掉,她顿了很久,旁边那些兵器相交的声音、吵嚷厮杀的声音好像都不在她的听力范围之内,她轻声道,“可是你走了,以后我想吃你做的桃花糕了怎么办呢?” 长歌的手无力垂下,手半枚桃花糕终是握不住掉在了地上。言嵘去捡那半块糕,终是泣不成声,“长歌,往后我上哪找你啊。” 第一百八十七章——放心,你们一个也逃不掉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八十七章——放心,你们一个也逃不掉 言嵘重新望向早已混乱作一团的城楼,那里已经没有她要找的人了,她深吸了口气,重重地咬了他的名字,“薛子晏。” 颜烁已经下令开打攻城,言嵘所在的地方的确很碍眼,投石机扬起的烟尘,射出的乱箭嗖嗖地在身边环绕,冯兴志的人手勉强抵挡着旁人的攻击。 “撤,”言嵘冷静开口,脸上的泪痕都还没有干透,她强撑着精神吩咐,“冯副将带着人手跟我来。” 正面攻城交给颜烁,抓人就交给她去办吧。耽搁许久的计划,得重新开始,伤害的人命也得人命还。 来青城之前他们就有事先做过勘测,而且还有薛城暗相助偷来的城防图,取城是自然轻而易举的。 可以说只要城内的士兵愿意放下兵器投诚,生路便摆在眼前,而若是负隅顽抗、一味愚忠,那可就难说了。 毕竟镇北军有不少是当年败、不得不撤走的青城人士,他们对青城的熟悉程度不可谓不可怕,就连城后有几条隐蔽路线可以逃跑他们也了如指掌。 不出意外的话,在攻城进行到一半就会有薛城的人马从毗邻的冀州赶来,言嵘没有犹豫便带人扑向了唯一一条放松警惕的路线,那是他们故意留下的陷阱。 不管薛子晏如何老奸巨猾,事情一旦败他舅不得不走,而青城之战本就是大梁众望所归。 而他也必将也只能走这条路,因为其他路都被薛城的人在昨天就拿下了,石、枯木、断崖,各种意外情况做得很像真的,就算事后引人怀疑也没有确凿证据。 薛子晏他们一开始还在全力抵挡,可是久等援军不至,他不打算与城共存亡,因此在城百姓面前装模作样作了一番讲话,说明大虞绝对不会弃定州百姓于不顾,鼓舞了一阵民心之后便见好就收地溜走。 他不担心百姓事后反应过来骂他卑鄙无耻,第一,他不在乎别人对他的评价,就算天底下所有人都说他狼心狗肺道貌岸然,都无所谓 他在乎的人已经没了,他想过的生活也已经没了,这也正是他决定杀掉言嵘的最重要原因。他得不到的,任何人都别想得到。 其次,他也没把话完全说死,毕竟他说的是大虞不会放弃百姓,他是不屑于牺牲自己去保护那帮愚昧无知的东西的,要是有别人愿意当那个傻逼,他也管不着。 要是那些百姓最终被大梁杀害了,他们要责怪的反正是整个大虞,而不只是他一个人。 况且还能再次摸黑大梁一把,以君子之道治国者,践踏百姓,传出去该是个多么好的传闻呢,可比他所谓的赖账翻脸不认人好多了。 届时,还会有谁记得他呢,他就可以安然无恙地抽身出去,远离如今这个是非之地。 当他们仓促离开的身影出现在言嵘视野里时,她揪住了缰绳,手掌的寒意通过缰绳传到了身下马驹,它踢了踢掌钉喷了个响鼻,有些怒意地对着逐渐跑来的人们。 苏寅开始缓慢拔刀,朴刀刀壁碰撞刀鞘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残酷无情,刀刃的寒光刹那间映过他的眉宇,露出冰冷的杀意来。 薛子晏勒住缰绳顿住,“是你?” 居然这么快就追过来了,他还以为没能杀死她,至少干掉了一个她宝贝侍女也能拖住她的,看来在这位冷血无情的大梁公主眼里,没什么能真正触动到她啊。 “永王殿下看到我似乎很惊讶,”言嵘面无表情,“还是永王殿下觉得,一个侍女便可让我方寸大乱呢?” “难道不是吗?”薛子晏不屑道,“不然公主殿下为何亲自来此,难不成是为了庆祝本王脱身?” “你想多了,我是为取你项上人头才来的。” 听她话毕,阮浩便开始拔刀,“殿下你先走,我来拖住他们。”“想走?”言嵘,“放心好了,你们一个也逃不掉。” 她的声音放得很慢,且毫无灵魂,就好像追命的无常一般,根本不屑他们的所作所为。 镇北军守住了他们离去的全部方向,就薛子晏所带的人手根本不够人家塞牙缝的。当然不能硬拼,“你想怎么样?” “我说过了,取你项上人头,”言嵘,“祭奠亡魂。” “就凭你?” “凭我。”在言嵘说话之前,苏寅驱马上前了一步。 言嵘继续道,“你有两个选择,其一,只要你胜了这位小爷,就放你走,怎么样,公平的机会你要是不要。” 薛子晏不知道她之前射出的弩箭有毒,自然满口答应,“大梁别食言自砸招牌便好。”生怕言嵘反悔,瞬间冲了过来。 苏寅不过两招,薛子晏便明白大事不妙,他一运气就察觉浑身无力,肌肉酸疼,气血逆流大有吐血之意。 不太对劲,他肯定毒了!他不曾吃过什么奇怪东西,是了,那只弩箭。 薛子宴立刻放缓情绪,捂住了心口,“第二个选择是什么?” 认怂倒是很快,言嵘道,“其二,杀了你身旁这位看着忠心耿耿的下属。” 她指的就是阮浩,在刺杀的时候她见过他,是个挺厉害的选手,连苏寅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阮浩横刀在前,“你少挑拨离间!我是不会背叛我们殿下的!要杀要剐痛快点!” “哦,这么忠心耿耿,”言嵘面色岿然不动,嘴角扯起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可惜你跟错了主子。” 她的视线到阮浩身上,再到阮浩身旁的薛子晏身上,引得阮浩也跟着看向了薛子晏,后者正匆匆忙忙挪开他的视线。 虽然准瞬即逝,但还是被阮浩察觉到了,“殿下?你……”“你什么你,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还不清楚吗,”薛子晏简直要被他气死了,“那个女人一句挑拨你就不信我了?!” “没有的事,殿下,”阮浩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居然怀疑殿下对自己的恩情。 “那还不快去!” “是。”阮浩得了令,迅速纵马带着一拨人马往前冲去,苏寅不甘示弱继续上前,两人相向而行互相碰撞,刀剑相交擦出了刺耳的声音。 一个回合没能分出胜负,二人等到距离接近便飞身而起缠斗,苏寅憋足了一口气连连下刀,一时间难分胜负。 众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他们二人身上,薛子晏却准备此刻先行溜走,他了箭,箭簇上又淬了毒,导致他无法运功动怒,刚才那一下已经很让他内里郁结察觉烧心不已了,那个女人果真狠毒! 发现薛子宴动作的言嵘并未下令让镇北军直接拦住他,而是慢悠悠地开口, “我毒者,三日之内不解将气血攻心而亡,七窍流血、牵机蜷曲,惨无人样。殿下,当真不要自己的性命了?” 言嵘没有看他,只是坐在她的马背上理她的缰绳。 “你到底想怎么样。”薛子晏不想死,所以只能被迫停住。 “想取你的项上人头。”言嵘还是那句话,不杀薛子晏难以平复她的怒火。 “那跟毒死我有什么区别!你以为我会信你?”认输了还得受她羞辱,倒不如真被毒死来的好。 “是没什么区别,”言嵘,“可我劝殿下还是别抱有幻想了,其他州府是不会来援助定州的。”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言嵘终于转过头来,正好与薛子晏的视线对视,“殿下以为,派出去报信却迟迟不归的信使去了哪呢?”难不成是去山坡上野餐郊游了么。 言嵘多有狡诈,善诡辩,薛子晏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不能信她。 言嵘看出他的疑虑,像是知道他为何如此,继续扔出爆炸消息,“殿下不妨猜猜看,派出去的信使如今该走到哪座山头了。大梁最近是多风的日子,与定州毗邻的凉山恐怕山火旺盛,难以翻越。” 她居然知道自己派人是从凉山绕道的!看来,信使们早就入大梁手,自然是不会有人来援。 而且他之前擅自行动刺杀言嵘,也已经失了薛城的援助,他本来还是不想归还那批人马的,只是薛城拿曦月身份之事要挟自己才不得已归还。 如今他心里有了防备,又与大梁约定在先,更不会来援了。 眼下该怎么办才好。 他愣在那里,阮浩却不打算继续纠缠,借着一个假动作得以脱身,立刻拽着薛子晏离开,“殿下快走!” 跟着他们走到这里的人只剩下两三个,得先突围离开包围圈才有活路。 “放箭!”言嵘不再气定神闲,而是扯着嗓子发号施令,命令掷地有声且洪亮,甚至因为音量太高感觉嗓子有些酸疼嘶哑。 她就不信了,重重包围还能让这家伙跑了,她今天就要他薛子晏死!要千方百计折磨他到死! 剩余两人接连箭,连一声惊叫都没有来得及发出便闷哼倒地,从马背上摔倒坠到了地上。 只有阮浩带着薛子晏从面前躲过,言嵘继续命令放箭,冯兴志命令镇北军摆阵,盾牌竖起,长矛对准来人的方向,弓箭手在前一排半蹲士兵身后间隙待命。 一声令下之后便群箭如雨,生生在后山形成了一个小型战场,或者说是一场单方面的碾压和屠杀。 两拳四手到底是肉体凡胎,又并非绝世天才,刀兵箭弩之下安得生还。 言嵘眼睛一点都不眨,死死地盯住这个场景,看那些羽箭是如何一根根扎进血肉之躯,摧毁掉他们。 箭雨终停,阮浩身数箭,终是抵挡不住单膝跪倒在了地上,他身后是死死护住的、毫发无损的薛子晏。 “阮浩?”薛子晏的手刚刚触碰到他肩膀,后者就从嘴角涌出了血液,其量之大,简直不像是吐血,倒像是吃了一碗不太合胃口的汤,此刻正在哇哇地吐。 “殿下,”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流血就更是严重,薛子晏赶紧让他别再说话了。 “殿下,”阮浩要说话,他勉强用力笑了一下,其实他刚才在言嵘挑拨离间的时候看到薛子晏的表情了。 在那个大梁公主说话之前,他就很担心殿下该如何脱身,也为了更全神贯注地听清殿下给他的指令,以便他有什么突然的想法。 因此他便一直盯着殿下看,他当然可以看到薛子晏听到可以拿他的性命换自由时的一闪而过的欣喜了。 失望是肯定有的,没想到他甘愿为之付出性命去保护的人,居然一有危险就想拿他出去抵命。没有人希望自己是个可有可无可替代的人。 可是,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如今梁国大军压境,兵临城下,殿下在城内没有足够的人马兵力,也没有足够的口粮和医药,这仗打下去是个必输的局面。还不如此刻趁着混乱赶紧逃跑。 反正他的性命也是殿下捡回来的,他曾是个混江湖的人,做过一段时间的摸金校尉,换句话就是个盗墓贼,在江湖上东学一点西凑一点地练了一身还算不错的功夫。 可再大的蛤蟆到底都是个蛙,朝廷查出盗墓一事,花了很大力气整顿,导致那段时间很多同行都丢了饭碗。 他实在是饿得难受又没别的本事,忍不住故技重施,结果就被逮了个正着。 若非多年跑江湖练就的逃跑本事,恐怕小命就交代在那了,可是他也没好到哪里去,饥寒交迫,身上还带着伤。 伤口溃烂发脓没有郎敢治这么一个看着就不像好人的家伙,他以为自己那个时候就会死了。 一顶破烂斗笠,一身褴褛黑衣。遇到薛子晏的时候,就是这么个装扮。是谁都见了想嫌恶地挪开视线,抱怨今日运气不好撞上这么倒霉的事情的家伙。 可是这个脸蛋苍白如纸、命运亦是如此的瘦削男子,挑开了他的厚重轿幔,吩咐人给了自己两个还热乎的白面馒头,饱了垂死之人的腹,让他活了下来。 所以他这条命就是薛子晏救回来的,谁都不能要他的命,但薛子晏可以。 所以,只要他用得着,他想收回去,阮浩随时都可以把这条性命交还给他。 第一百八十八章——命中注定的惨烈交汇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八十八章——命注定的惨烈交汇 “阮浩,”薛子晏接住摇摇欲晃的阮浩,“你别吓我!” 略微的震惊之后,言嵘恢复冷漠的神色,慢悠悠地吐出两个字,“愚蠢。” 就为了救薛子晏这么个烂人牺牲自己的性命? 本来她还觉得惜才,想留这个叫做阮浩的侍卫一条生路,既然他甘愿撞这南墙牺牲自己的小命,那她也不必执着,反正也不是她的人,自个儿主子都不心疼,她又何必自作多情。 阮浩是薛子晏的人,看着薛子晏表现出与寻常狠辣不同的模样,言嵘忽然冒出了一个狠毒的念头。 “来人,给我把这个侍卫拉开。”言嵘脑海有了一个主意,反正前面有颜烁开路,何不在这玩一把。 薛子宴他不是抓了长歌严刑拷打,还将她吊在城楼之上逼迫自己退兵么,他既然对别人视若珍宝的人如此践踏,那她也可以学一学。 他不是不疼么,那她就让这个家伙尝一尝她刚才的痛苦。 镇北军士兵将阮浩强行拖离,阮浩完全失去抵抗能力,只能任由镇北军将他拽走。 薛子晏如今孤身一人不能硬碰硬,只能满怀警惕,“你到底想做什么!你都冲我来,别碰他!” “哟,现在知道疼人了?”言嵘故意阴阳怪气拔高了音量,“刚才要他的性命给你开路的难道不是你自己么,装什么好人呢。” 现在是言嵘主导的场面,薛子晏很聪明地选择回避赌气斗嘴,“只要你肯放我们走,什么条件随你开。” 随她开条件,似乎听上去还不错,但言嵘又不傻,薛子晏私自窝藏鲛人,还擅自拥兵,最后还丢了青城也就是定州,薛继沣能放过他? 恐怕日后薛子晏就会过上和薛城以前一样的日子、得到一样的待遇了,还谈何条件,他给得起么。 空话谁不会说。 再者,大梁岂会同此等宵小之辈联盟,也不怕被他坑得闪掉了大牙。 “我可以帮你救下她,”言嵘侧目道,“但你拿什么来换呢,或者说你如今还有什么呢?” 言嵘故意挑眉,“我可不跟没价值的人合作,永王殿下你是知道的,我这个人心狠手辣唯利是图的,没有好处,我为什么要放过你呢。” 薛子晏看了一眼垂死的阮浩,后者早已经昏迷过去,不知到了什么地步。 他拧着眉头想了半天“我知道鲛人的一些消息,值不值得换?” “鲛人?”言嵘,“我没听错吧,如果传闻属实的话,您夫人就是鲛人族,你确定要拿这个消息来换?”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对他的鄙夷和轻视,薛子晏怎么可能听不出来,但他现在为了脱身别无他法,而且如今曦月已死,他和鲛人族再也没有任何联系,又谈得上什么立场呢。 “鲛人族这几年在大虞秘密联络和筹谋的事情,以及他们接下来的动向。”薛子晏整理整理自己的衣服,让自己勉强保持一个谈判者的姿态,“怎么样,公主殿下觉得够不够份量换?” “只要你同意,我没什么不可以。”言嵘表情轻松,反正她不打算今日放走薛子晏,管他拿什么来换,今日的小人她就做定了。 “但我要先看看你怎么救人,”薛子晏一向多疑,这种关键时刻自然也是如此,言嵘毫不意外,因此早有准备。 她扬了扬手,苏寅立刻走到她身边,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方盒子,言嵘接过来对着薛子晏打开,里面正是一枚仙鹤藤丹药。 本来她揣着这个是打算救长歌的,万一长歌有个什么意外可以做个准备,但没想到薛子晏那一箭直接要了长歌的命,连给药的时间都没有。 她只顾着哭,都忘了该怎么向她的仇人讨回来。不过他那个侍卫给了言嵘灵感,他薛子晏不是冷酷无情自私冷漠么。 那她倒是要看看,最为亲密的手下、愿意为保护他而死的手下,因为他犯下的罪过苦苦受折磨的时候,他又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仙鹤藤一直都是救命续命之良药,若非数量实在罕见且稀少,可遇不可求,他当时也不会冒险去大梁偷什么保灵丹,眼下能够用仙鹤藤来救阮浩,自然是极好的。 薛子晏紧张地盯着他们给阮浩喂药,他想过去看看怎么样了,却被人拦住了去路。 苏寅站在他面前,一手抚着刀鞘一手拦他,“殿下,留步。”他可没什么好脸色,也不想跟薛子宴谈什么条件。 薛子晏自然不是苏寅的对手,不能硬拼,只能作罢。 “你可以说了,”言嵘,“他还暂时死不了。” 在场的人都在看着他,等待后, 薛子宴只能开口道,“鲛人可以化形出双腿,同寻常人类无异,因此很难从外貌上进行辨认,但是他们在每月十五阴气最盛之时,需要下水现出鱼尾保持水分。” 言嵘点了点头不置可否,这些她都知道。 “所有在这出现的鲛人都是鲛人族派来的密探,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做海奴,他们都是为鲛帝办事训练出来的,潜伏在各个地方以伺渗透,整个东陆都有。” “他们有专门的语言,有组织的领头者统一调配上级发出的任务,配合总体的布局规划。他们有一个公主,亲自来当这个总指挥。” “那个公主是谁?潜伏在何处?”听了半天终于听到了言嵘还算感兴趣的。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我知道他们是怎么联络的。” “如何联络?” “我说了之后,你放我们走,” 薛子宴依然不忘记讨价还价。 言嵘漫不经心道,“现在有你讨价还价的余地么,我叫你一声永王殿下是我有涵养,你以为自己还是往日那个养尊处优的王爷么,你有什么资格谈条件?” “你可以不说,反正我早晚都会知道的,没必要非得你说,不过你肯定是看不到了,”言嵘,“你可以拒绝透露,我也可以认为你放弃生命,自己等死了。” “是一颗夜明珠。”薛子晏无法理解言嵘这副不要脸的样子,简直跟他七哥一个样子,为了活命也只能继续扔出筹码。 “那颗珠子缀有奇怪的纹饰,就好像是海浪的波纹,透着晶莹的光彩,在晚上的时候还会发出淡淡的光芒。” “我以前从未见过这样奇特的珠子,好像似乎是个活物,能够感知到拥有者对它发出的指令。” 他曾经见过曦月拿着这颗珠子联络别人,但当时他没有揭穿她。 “如今这颗珠子呢,在哪。”既然薛子晏这么说,就说明他肯定是见过的。 “找不到,主人死了那颗珠子就失去光泽,死气沉沉的,像个实心圆球了。” “口说无凭,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事到如今了,我骗你还有什么意义?”薛子晏摊手,“你已经掌控全局了,我还怎么翻得了身?” “那可不一定,你可是个极难对付的狡猾家伙。” 言嵘笑了两下,“你现在这副样子只是不甘心罢了,想杀我却没办法而已,如果你逮住了机会,恐怕手段更残忍,杀了自己国家忠心耿耿的将军眼睛都不眨,我是自愧不如的。” 薛子宴被她说了心思,为了掩饰尴尬,降低她的怀疑,他只能忍气吞声。 “他们近期有再次入侵掀起战争的打算,”薛子晏想了想,还是把最关键的事情说了出来。 反正他把观察到的都告诉他们了,以后怎么样也与他无关,有他们挡在前面,挡不住也是他们的问题,他只要带着阮浩离开这个鬼地方就成。 “什么意思,说清楚点!”言嵘敏锐地察觉到这句话的不对劲。 “他们潜伏的目的就是为了和鲛人族的其余人里应外合,再次攻占东陆,公主殿下身为大梁人,不会不知道这件事吧?” 鲛人素有野心,虽被大梁镇海军阻于南海无法北上,但偷偷摸摸的试探可从未停止,这件事言嵘当然是知道的。 “你知道这事大概是什么时间,”提到这个,言嵘果然有点着急地追问,“你能确定吗,他们的计划是什么?计划时间是什么时候!” 薛子晏歪着嘴角舔了舔牙,笑意带着点嘲讽之意,“我又不是他们的内奸,我怎么会知道?” 给她卖关子是吧,言嵘不恼火,安安静静下马来走到阮浩面前,后者还被控制在镇北军士兵手,依然是昏睡着。 言嵘半蹲于地,转了转手的匕首回过头来看,薛子晏略显慌乱的眼神果然就撞进她眼里。 言嵘嘴角弯起,露出了一抹挑衅,“是么,你真不知道了?看来,我们的谈话要到此结束了呢。” “你做什么!”薛子晏着急想上前,却被人压制住了动弹不得,“你答应过不动他的!” “是么,”言嵘不屑道,“我只答应过救他,可没说我不折磨他。”说罢便手下用力,拿匕首的柄抵住了阮浩的伤处,疼得后者顿时睁开了眼,“啊!” “你放开他冲我来,”薛子晏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他就不该同这个心如蛇蝎的女人做交易的,她可真的什么都敢做! 早些年她还留在东京的时候他就有所听闻,她为了延迟婚期竟然敢让自己真的患病,而且还是极为凶险的肺痨。 在地府门口转了一圈回来的女人,对自己都下手这么狠,对别人就更不用说了,她根本就不会真的履行承诺放他们走的。 “殿下你是想起什么来了么,”言嵘顿下手,故作天真地问他,脸上的笑容灿烂和煦如春风拂面,看在薛子晏眼更觉得刺眼,恨不得冲上前将她笑得如此欢愉的眼珠子挖出来。 “你简直是欺人太甚。”这句话他是咬牙切齿地说的。 言嵘觉得真好笑,就许他欺负别人折磨别人,却不允许别人也这么对他,做人怎么这么双标。 她还没做什么呢,只是稍稍弄疼他的侍卫他就心疼成这个样子了。 那她的长歌在他手受尽刑罚一身伤痕的时候,难道他就没有想过她也会心疼吗。 就他的人是人,他的性命金贵,别人就不是人了就不配活着了是吗,别人也有父母家人也有挚爱亲朋,大家都是性命凭什么要被他肆意夺去?! 他还道貌岸然地来指责她欺人太甚,言之凿凿地扣她这顶帽子,天底下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既然如此,那她今天也无妨做这个坏人,她就是要欺人太甚,将他往死里逼! “欺人太甚?哼,”言嵘继续用力按压阮浩的腹部伤患,刚刚勉强止住的伤口又开始渗血,惨叫声不绝于耳。 后者身体不断挣扎,却被镇北军士兵牢牢按住,他只能拿拳头不断砸地,“殿下救救我——殿下你杀了我吧!” 言嵘在他的惨叫声里斜睨薛子晏,“觉得疼吗?”后者眼眶熏红,身体几乎被镇北军压得快要弯到地上去,“言嵘你不得好死!” “别急着骂我啊,后面还有呢,”言嵘调转匕首贴在阮浩脸上,对上后者瑟瑟的眼神,用一副安慰他的温柔语气说话,“看来你也就只值你家殿下说出这么多话了。” 刀锋一旋转,锋利便切入他的脸庞,惨叫声伴随着她温柔的语气显得格外恐怖,就好像来自地狱的声音,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冯兴志别开脸去,饶是他见多了战场上的残酷,此刻也有些于心不忍,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复仇了,更像是为了泄愤故意折磨人。 公主从未这般失控过,她这副样子简直和往日判若两人。 不仅是冯兴志,在场的其他士兵也心里多有惶恐,生怕这般恐怖的命运将来会到自己头上。 “恨我吧?恨不得扒皮抽筋喝血是吧?我看到长歌一身是伤地被吊在城楼上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想的,”言嵘恨得几乎要把一口牙齿咬碎,“你以为我会放过你么,天真。” 第一百八十九章——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诡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八十九章——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是徒劳 “你承认了,你还说那只是个普通侍女无所谓,”薛子晏已经放弃逃走的想法,既然对方是个自损八百也要杀敌一千的主,那他就是穷途末路也得拉她垫背! “女人的话你也信。”言嵘慢悠悠地开口。自己不聪明,怪得了谁啊。 “所以,你现在依然是在骗我对吧。” 言嵘站起身,对着薛子晏居高临下地丢下一句话,对他的依依不饶甩下脸色,“知道还问。” “既然这样,你折磨他算什么,有本事你冲我来,别是不敢来吧,可别让我瞧不起你。” 言嵘没有被他的激将法惹怒,“看不出来,像你这样自私冷漠的人,也会这么关心一个人。”言嵘走近他,“不过我倒是很好奇,在你心里到底是你的夫人重要还是这个小侍卫重要。” “她已经死了,”薛子晏死死盯着她,“你还想做什么。” “因为她死了,所以你就可以毫无忌惮地拿她族人的秘密来换取自由,若是她泉下有知,肯定会气得从奈何桥边跑回来打你一顿,”言嵘,“看来你也不怎么爱她,那又何必在我面前表现得如此情深义重呢,还假惺惺地为她求药,你做给谁看呢。” 他不爱曦月?他只是做做样子?怎么可能,如果他不爱她,在曦月跳楼之后他何必跟着跳下去,何必死命垫在她身下阻挡下坠的重力?何必累死累活地替她寻药?为何在失去她的那一刻心脏停跳? “公主殿下似乎对情感逸闻很感兴趣,难道是身不由己体验不到正常的感情,所以特别羡慕么。” 她没有体验到正常的感情?这话虽然是事实不错,可她怎么听着就想揍人呢,薛家的毒舌可真是一脉相承,“我很难想象,”言嵘不为所动继续道,“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你夫人,还是你只喜欢你心里臆造出来的一个假象?当她打破了你的幻想,你就毫不犹豫地舍弃她了。” “她不是我夫人,”虽然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人都已经没了,但薛子晏还是要解释清楚,他们甚至都不没有拜过天地,更别提得到世俗的承认,他们的关系只限于永王府里。 自始至终,曦月都不属于过他,她一直都是海奴,是鲛人族派来潜伏的内奸密探,是忠于她祖国和族人的、成千上万的海奴之一,就连临死说的话都是关于她的族人,对不起他们要去自杀寻思以求解脱。 “你到底喜欢的是哪个她,”言嵘点出他内心深处最纠结的事情,“是留在你身边温柔乖巧的她,还是怀着目的接近你的真正的她。” 对付薛子晏这种人,诛心方为上策,她就是要一点点剥开他的心思,将那些最为痛苦折磨的事情反复说道、反复刺痛他。 “她那样真诚而热烈地爱着你,愿意为你放弃一切,你就是这么对她的?灭她的族人,杀她的伙伴,还想永远将她扣在自己身边,毁灭她的天性,逼迫她放弃自己的家人,逼迫她做不喜欢的选择,你残不残忍?” “你们不是痛恨鲛人入骨么,怎么此刻为她说话?”薛子晏投来恶狠狠的一眼,言嵘丝毫不惧,她知道自己成功激怒他了。 “虽然我们的确不喜欢鲛人,他们要是敢来,我们自有长枪短剑对付他们,可同为女性,又同样如你所说身不由己,我自然对她有些怜悯,对她错信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感到愤怒和耻辱!我要是之前就认得她,肯定说服她早日远离你这种人,别说动心了,有什么毒就给你下什么杜,剂量还要狠狠地加!” “满口胡言!满口胡言!”薛子晏打断她的话,“你不是她,怎知她如何想?你少胡乱臆想做梦了!”“我是胡言乱语,你就不是了?你扪心自问,你给她的真是她想要的吗?她没有跟你说过她想要什么吗,她有说要让你去偷药吗?她有自尽之后还要苟活的想法吗?” “别说了,你别说了!”言嵘字字句句扎在他心上,薛子晏连连摇头,气急败坏道,“你根本就不懂,一派胡言罢了!”“你懂,可是你这么懂她,怎么会留不住她呢,她最后看你的眼神是什么样的?痛苦、绝望?还是痛恨?”言嵘步步紧逼。 薛子晏不想回忆那些事情,却被言嵘一再挑拨被迫面对那些回忆,曦月站在那观景台上,薄纱的衣服不断吹起,裹不住她单薄的身体和绝望的情绪。 她的脸不断出现在脑海里,她淡然又凄惨地说着话,她说自己不后悔将护心鳞剥下来救了他,可她再也不会喜欢他,也不能放任自己继续活着,她负罪,她愧疚,她要去赎罪,她赌上了荣耀希望下辈子再也不要遇见他,她拿了一把刀抹了脖子,然后跳了下去。 从他的生命里决然又惨烈地退出了。 他不觉得是自己的错,盲目愚忠才是不能理解的,事已至此,既然回不去南海,为什么不在这里开始新的生活,难道活着不重要么。 他这样苟延残喘的人对活着的渴望比他们所有人都强烈,只要有一丝活下去的机会他都要全力去试。所以他才那样执着于找到鲛人的护心鳞续命,哪怕那只是古籍之只言片语的一行小字。 “可惜她已经死了,”薛子晏闭着眼睛思忖,消化着那些情绪,片刻之后睁开了眼睛,眼底是一片冷静,“你没办法拿她来威胁我了,当然如果你对鞭尸感兴趣的话,我也不建议你去扒她的坟。” “我对扒坟不感兴趣,”言嵘上手捏住他下巴,后者抵抗的情绪通过手腕传递给她,“虽然她死了很可惜,但对付你还有很多办法,既然我们已经失去了鲛人,那不如就拿这个小侍卫开刀吧,让我玩地高兴,也不算浪费我的仙鹤藤。” 那样珍贵的药得有它的价值才行。 玩?这个女人还没玩够?还要怎么样?! 言嵘甩开手,站起来信步走开,“咱们玩个游戏怎么样,我数到一百,每数一个数字就在这家伙身上砍一刀,割下他一块肉。咱们来看看,到底是他先熬不住断气,还是你先熬不住吭声服软。” “言嵘你不如直接杀了我!何必牵扯无辜之人!你要的不是报仇么,拷打你侍女的人是我,你折磨我啊,我要是皱一下眉头,我名字倒过来写!” “殿下是个硬骨头,”言嵘站在阮浩身边露出得意的笑,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言嵘就不白费力气了,显然如今处处皆弱点的人是你。” “你这么做,就没想将来虞梁二国如何相处?你就不怕我七哥对你这样心肠歹毒的女人心生嫌隙,此事若是传了出去,你们大梁的脸面往哪儿搁?!。” “操心这些之前,先操心你自己吧,”言嵘接过磨出缺口的匕首比划了一下,“钝得很,想必割在身上非常痛苦。” “你简直是个疯女人。” “看来折磨他比折磨你有用得多啊,”言嵘,“对付我侍女的时候想过今天吗,你以为大梁就一直退让没脾气么。” “大梁素以君子之道治国,好养君子之气,你这样的行为也配?”薛子晏冷笑,“一向自视清高的大梁公主,居然也会为了一个低贱奴才性情大变,你说这样的消息传出去,大家会怎么看待大梁呢?果真如坊间谣言一般虚伪、无耻罢了,到那时可就不是谣言而是事实了。” “能揭穿你们的真面目,我也算死得值得。”薛子晏补充了一句,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刺伤言嵘的机会。 “不必挑拨,君子尚且有所为有所不为,”言嵘,“若是天下所有事都可以德报怨,那以何报德?”她手下用力,割出了第一刀,阮浩痛晕过去却一声不吭,冷汗布满了他额头,他硬是抗住了。 冷水无情地浇在脸上,阮浩被迫苏醒面对第二刀的痛苦,为了抵御疼痛,他几乎要把自己的舌头咬断。 言嵘满意地看到薛子晏眼尾红肿,一副十分愤怒却只能被迫忍下的憋屈模样,恨得身体直发抖却无计可施,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是徒劳。 他已经使出了所有可以使的招数,可是言嵘这个女人软硬不吃,照单全收,压根就不是可以通融的地步,她就是想活生生折磨死他们罢了! “痛苦吗?”言嵘心情很好,所以态度很好地问他,“要不要求饶,跟我求饶啊,我心情一好说不定就放过你们留个全尸呢。” 薛子晏不会屈服,说这么多有什么用,反正言嵘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不会放过他们的,那他做任何事情、做任何让步都是无济于事,那又何必自取其辱呢,虽然他不太像是个毅力坚定的大虞人,遇事总是先想着躲避,可他毕竟是有底线的,士可杀不可辱,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那他不会说出任何一个求饶的字眼。 这一切都是他自己作出来的,他认罚,技不如人便该承认自己的无能,今日的一切都是他的责任,受到所有的折磨也都是他罪有应得,但他没有错,他只不过是输了而已。 只可惜连累了阮浩,阮浩一直跟在他身边保护他的安全,即便是枪林弹雨亦挡在他面前,而如今他用尽浑身解数却救不了阮浩,现在他只希望阮浩快点支撑不住,死亡在此刻倒是解脱。 都是他连累了阮浩。薛子晏头一回意识到他过去那些鲁莽的行为造成了多大的后果,以前他是皇子,虽然身体虚弱,但好歹是皇室血脉,又因为本身的才情,不是皇室的透明人物。 他不需要考虑那些后果,反正他再严重也不及薛城那个小霸王在东京闯的祸多。 其实他做事不会比薛城更为妥帖,只是因为远在定州而且没人注意,才显得无关紧要。当棋局的厮杀重点来到定州时,他便露了马脚和破绽,最终自食恶果。 “怎么样,考虑好了吗殿下,”言嵘看出他的心思,“一时半会你的侍卫还死不了,我给他吃了仙鹤藤,吊着性命不成问题,而且我下刀的地方都是血管少的地方,没有造成大失血的机会,他暂时还死不了,还能多撑一会儿,给殿下的时间还很充裕。” 她拒绝了苏寅替她下刀的建议,以前任何血腥或者容易引起不适的场面,长歌都会第一时间挡在她面前不让她看。 可是现在没有长歌了,她的乖乖长歌被眼前这个人残忍地害死了,她不过是割了两三刀,怎么能解恨?她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一刀一刀地凌迟处死!和她心里的痛苦相比,那些血腥又算得了什么呢。 薛子晏被逼至绝境,反倒开始轻松地发笑,“既然如此,薛某已经无路可退,公主殿下想如何便如何吧。” “是吗,这么种程度你就受不了了?开始自暴自弃了,真没意思啊。对付我侍女的时候不是挺狠的么,轮到自己人就心疼这心疼那,怎么就你的人是人么,别人的人都该死?!既然受不了的话就来求我啊。” “像条狗一样趴在地上求我啊,不如你先自断手脚筋脉好了。”言嵘随口道。薛子晏还未答话,阮浩拼死大喊,“不行!殿下的手还得写字……” 刚刚挣扎着要起来的身子被镇北军重新压回去,言嵘拿匕首的刀刃贴着他的脸,冰凉的刀刃上还残留着血肉的腥气,直冲他鼻子。“你以为他还能活着走出这里么,你家殿下的手很快就要没主人了,上哪写字作诗去?”言嵘,“你们两个,一个都别想跑。就是你抓的我长歌对吧,我记得你的。” 她冷酷嗜血的眼眸盯着阮浩,后者连挺直身子的力气都没有了,躺倒在地。那又怪不得他,虞梁二国本就是相互对立的,他是大虞人,抓个大梁人又有什么不对。 再说了,那个侍女凶悍不降,被抓到殿下面前了还敢口出狂言,自己还被她甩了个巴掌,这种人怎么不该死? “是么,”言嵘读懂他的眼神,“你放心,下一个死的就是你。现在,看看你的好主子会不会为了你自断筋脉吧。” 第一百九十章——从第一次出现就知道的名字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九十章——从和亲书第一次出现在大虞皇宫时就知道的名字 “好!我答应你,你别再动他了。”薛子晏喊住言嵘继续想要往下的刀尖,“我答应你还不成吗,我答应了。” 他说得还算诚恳,一副被逼无奈不得已才喊住言嵘的模样,倒也一时叫人看不出他是真是假。“看来,你在你家主子心里还是挺重要的,”言嵘松开手,“他那种人居然也有舍不得的人。对于自己的女人,死了便死了,对你倒是很上心,我不知道该说他冷酷无情还是情深义重。” “你少恶意揣测,殿下……对曦月姑娘是真心实意……”阮浩虚弱无力,却还是犟着脖子反驳她。 言嵘也不生气,反正跟她没关系,犯不着她操心,“无所谓,跟我没关系。”言嵘站起来打断了阮浩的话,她看向薛子晏还愣在原地什么也没做,皱起眉头不悦道,“怎么,还要我三请四邀不成。” 匕首被随意丢在薛子晏面前,镇北军士兵依然押着他肩膀,他不耐烦道,“你们押着我动弹不得,我还怎么动手?还是你们想替我动手?你们公主都说了要我自断筋脉!你们听不懂人话吗。” 镇北军士兵看向言嵘,征求她的意见,言嵘点点头,他们便侧开身,让出了薛子晏右侧的空间,却也只够他拿起匕首做不了其他。 薛子晏露出手腕比划了一下位置,刀尖很快破开肌肤,他侧目对着言嵘,像是在说我说到做到,够不够诚意?手腕上很快流出红色的血液来。“再深些!少装模作样!”言嵘非常严格,对他敷衍的态度很不满意,不自觉地向他靠近了一步,嗜血的模样像个要吃人心的妖怪。 薛子晏咬着牙瞪着言嵘,后者紧盯着自己的手腕,他手下用力,刀尖没入肌肤,狠狠心用力划拉了一道,顿时血流如注,可是薛子晏眼睛眨都没眨,只顾死盯着言嵘。 言嵘很满意看到这个场景,虽然他手腕之下那一小片血泊完全无法跟长歌背后的伤相比,但她就是很畅快,这只是第一步罢了,慢慢来,她要慢慢折磨死他,看着他身心俱疲,遭受煎熬,最后痛苦万分的死去。 “右手。”言嵘步步紧逼,“别停下来。” “殿下……阮浩想要挣扎着爬过来,被后面的镇北军拦住去路,言嵘抬脚便踩在阮浩的手上,“继续啊!” 她不仅踩了,还用力碾了几下,惨叫声听在言嵘耳朵里都快要磨出茧子,她都听倦了!她有那么一刹那的恍惚和疑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可是报仇的心态却一直没有动摇。 薛子晏叹了口气,捂住自己的手腕,露出一副痛苦万分的模样,“我的手已经这样了,怎么还拿得动匕首?你这么心急,不如你自己动手来得痛快!” “你以为我不敢,”言嵘以为他是在嘲讽自己不敢见血,可是她已经见得很多了,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假装柔弱的公主了。 在月城之外的驿站遇到刺杀薛城的刺客的时候;围场里遇到狼兽腥臭的血盆大口和血花四溅的时候;皇后娘娘的鞭子打在她肩膀的时候;关百初带着她突出重围身负重伤的时候;在大理寺受刑的时候;故意染病天天咳血的时候;逃回大梁遇到陆之川的时候…… 那些时候都有长歌,但是现在没了。薛子晏该死! 言嵘怒气冲冲走过去,薛子晏盯着她越来越近,匕首要被旁边的镇北军士兵夺去,薛子晏看准了时机,待言嵘靠近之时突然暴起,将手匕首狠狠扎向了对方的胸膛。 苏寅突然看见他出手,苦于距离太远无法来援,镇北军士兵也只来得及抓住薛子晏的半个身子,他捏着刀柄捅进了言嵘的胸膛。 后者抓住他的手,脸上是一副震惊的表情。 “去死吧贱女人!” 苏寅拔刀赶到,刀背咣当一声狠狠敲在薛子晏后脑,逼得后者抵挡不住只得跪伏下来,剩余的镇北军士兵一拥而上,纷纷抽刀,干净老练地将薛子晏手脚筋全部挑断,“大胆虞贼!” 言嵘后退了两步,“公主!”苏寅紧张地扶着她,“你没事吧。”他紧张地看着言嵘将捂住心口的手拿开,与意料的场景不同,那里什么血迹都没有。 只有一处被锋利匕首割开的衣服料子的缺口,言嵘从那个缺口处挪开手指的时候,他正好看到了与衣服料子颜色截然不同的颜色。 那是药盒的颜色。 言嵘拿出了那个药盒,拈在手掌之,“这里面装的是剩余几枚保灵丹,你曾经做梦都想得到的灵药。没想到,现在居然救了我一命,破坏了你最后的计划吧。” 薛子晏神色并无多少惊讶,从他察觉刀尖进入受阻的时候他就知道,计划全盘失败,他也再无翻身之可能。 “你就这么急着求死是吧,我成全你,”反正她也折磨够了,留着他的性命多一刻她都觉得浪费资源。 言嵘夺下一把梁刀,径直冲过去,死亡的意味在薛子晏眼越来越近,他不怎么害怕,甚至有些放松,终于要解脱了。 他这一辈子,先是被病痛折磨了半生,嗅到了政局的危险提前躲开了这位难缠的公主殿下,躲到定州去,却没想到入了另一个温柔陷阱。 如果问他后不后悔遇到曦月,他肯定是不后悔的,就像她临死前说的那样,不后悔相遇,却再也不想再次相遇了,就这样忘掉她也好。 罢了。这辈子就这么算了吧,混得不太好,但也不后悔来过。 他到底不适合勾心斗角的朝堂,几番争斗几乎让他筋疲力尽,真不知道他们那些人天天置身其,又是个什么场景,他们会觉得疲累不堪么,会觉得午夜梦回心惊肉跳么。虽然不肯承认输给了言嵘,但这张答卷他的确答得不太行,到底是死在了她手里。 不过她也损失惨重,不算输得太过难看,算他们平手。 要是下辈子如果再遇到,他可不躲了,他要堂堂正正地胜她一场。 “公主,”苏寅挡在薛子晏面前,阻止了言嵘的脚步,她冷眼道,“让开。”“公主,你为长歌做的已经够多了,长歌已经都看到了。” “我说你让开。”言嵘一个字一个字道。 苏寅没有任何要让开的样子,死死握住她的刀,掌心便被刀锋扎出了血花,“公主的手不能沾血,长歌她不会希望看到你变成这个样子。” “这个人是死有余辜,在场的各位谁都能随便结果他的性命,今日之战虞国已经输了!他们输了,何必如此残忍赶尽杀绝呢,没必要让自己变得嗜血残忍,那不是你本来的样子。”苏寅从未如此担忧言嵘的状态,“长歌一直在说她希望你快乐,你现在心情难道很畅快吗?” “是,我很高兴,我能亲手结果这个人渣我当然高兴了!”言嵘,“给我退下!” “你看看你身后那些镇北军,你看看他们眼的你自己,咱们是大梁人,大梁人何时这般残忍暴虐地折磨手下败将?” “我乐意,你管得着吗?”言嵘,“你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侍卫罢了,你以为你能命令我?”“我不是命令你,”他的话变得温柔许多,苏寅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会转变了性子,若是在以前,他哪里有这么多废话,早就上手了。 “公主那么舍不得长歌离开,现在又怎么舍得她在地下看着你变成这幅凶残暴戾的样子掉眼泪呢,她更不会希望你是因为她才变成这样。” “公主,够了,”苏寅慢慢拿下她手渐松的梁刀,“报仇报完了,已经足够了,杀人的事就交给我吧,人渣该有人渣的死法,没必要脏了你的手。” 言嵘有些头昏脑胀,顿了片刻,回头看了一眼剩下的镇北军士兵,他们没有露出鄙夷的眼神,但也没有刚来时的那般高兴。他们来的时候是为了收复失地,将失去的青城夺回来的,所以他们士气高涨,势不可挡。 但是现在,他们举起了刀变成了屠戮的刽子手,那不是他们想要的,也不是言嵘想要的。甚至现在发生的一切都超出了她的想象,事情怎么会这样发展呢,她又是在做什么呢。 她真的是被气晕了头,一心想着报仇,一心想着要把长歌受到的所有苦所有折磨通通还给薛子晏,她没想过自己居然变成了这样可怕的模样,没想到报仇血恨变成了肆意释放心的恶魔。 她回头去看地上的阮浩,他身下是一片血泊,趴在地上不知道是死是活,呼吸也很微弱,镇北军士兵面面相觑地站在那里,她忽然觉得这样的自己同十五年前入侵金陵的那帮家伙并无不同。 苏寅趁着她的犹豫夺下了她的刀,言嵘没有拒绝,任由他接替了自己。 薛子晏忽然道,“你们不是自诩君子国度么,原来也有脸做这种见不得人的肮脏事!你就不羞耻么,呵呵,用我的性命让你变成这样,到也不亏。” “闭嘴吧你,”苏寅毫不留情地捅进他腹部,梁刀从他后背冒出来半截,银亮的刀刃上沾着血迹,旋即又搅动几下,伴随着几声痛苦挣扎呻吟,梁刀离了薛子晏的身体,随意在他衣服上擦拭干净。 言嵘盯着半跪于地捧住腹部不断抽搐的薛子晏,心里忽然就轻松了很多,“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你这样的败类,人人得而诛之。” 先不提长歌的事情,薛子晏暗自收留鲛人在身边,助长鲛人为祸东陆,本就是大罪一件不可饶恕的。“我一点都不亏,报仇雪恨,又得了青城,用不了多久,连东京城都会变成我们的。”“薛城……那个叛徒……”薛子晏喃喃自语,嘴角流出许多血迹来。 ”你明白得太晚了。” “叛徒不是薛城,而是你,你与我们里应外合,丢了定州,”言嵘的话语响在他耳边,犹如鬼魅,“你就是死了也入不了你大虞皇陵,到死都要背负着叛徒的名头被万人唾骂。” “你……”薛子晏明白了他们的意图,可他再说不出话,连呼吸都好像一下子被人夺去了,言嵘抬脚将他踹倒。她没用多少力气,薛子晏的身体就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阮浩见状,拖着残破身躯艰难的往这边挪,镇北军士兵没得言嵘的准许,也就没有拦他,任他在地上拖出了长长的血痕。 “他死了。”说话的是言嵘,可是阮浩恍若不觉,他眼睛变得模糊,耳朵也开始渗血,手指扒在粗糙的地面上血肉模糊,身上亦是没有一块好地方。 “他死了,你过去有什么用呢,还不如咽气在地狱门口见面比较直接。” 阮浩不听她的,继续艰难地爬,在场所有人静默无声,不远处的青城城内声响也逐渐弱了下去,想必战役也到了尾声,胜负已分,尘埃定。 阮浩终是没了力气,在距离薛子晏几寸远的地方停住了,他再也爬不动了,这几寸的距离有如大江天堑,怎么也跨越不了,也罢,就这么死在他身边吧,等下辈子也要这样投胎在他身边啊。 阮浩意识逐渐模糊,恍然之不太敏感地察觉,好像有人在搬动他的手,他费力地张开眼睛想瞧清楚,却只见到了自己的手和殿下的手搭在了一起。 他自己的手冰凉,和殿下的手一样凉。 真好,这样他们就能一起投胎了,下辈子他还要做他的侍卫,继续忠心耿耿地跟着殿下。也许到那时他就不是殿下了,或许只是个普通的贵公子,亦或者是个浪迹天涯的侠客,无论什么身份,他都不会跟殿下分开了。 “谢谢。”阮浩微弱的声音几乎听不清楚,但他知道除了言嵘,没有人能帮他实现这个临死前的最后一个愿望。 这个从和亲书第一次出现在大虞皇宫时就知道的名字,没想到居然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和他们的交集,他们输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十五年已过,风云再起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九十一章——十五年已过,东陆风云再起 “公主?”苏寅试探性地发问,言嵘好像僵直着杵在原地一动不动,“咱们现在怎么办?”人也死了,仇也报了,是不是该结束了? 言嵘从恍惚回神,她对此未有回答,只是重新走回了她的那匹马旁边,看上去没有受到任何冲击。可当她踩在马镫上时,却罕见地踩空,若不是苏寅就在她身后,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恐怕就要摔下马去,“公主你还好吧。” “我没事,”言嵘翻身在马背上坐好,重新勒紧了缰绳,冷静地吩咐,“将他的尸体收拾了,带回城。” 她没说如何处置,也没说是要弃之荒野还是剁碎了喂狗,她只是轻描淡写地扫过去一眼,揭过了这一篇章。 回到城,战役已经接近尾声,颜烁站在在城楼之上眺望,大梁的镇北军军旗在他身后飘扬,冯兴志将言嵘护送上了城楼之后,便回去加入收尾工作。 言嵘没过多久就看到了远方冒出的小黑点,那是薛城的人马。按照计划,他先假意来援,然后佯装不敌败下阵来退走。 “他死了?”颜烁问她,他没说那个“他”是谁,但在此刻也不会再指代任何人了,言嵘看上去状态不太好,失魂魄的。言嵘盯着远方尚且看不清楚的人马,“嗯。” “长歌……”颜烁刚刚说出长歌的名字,言嵘早已干涸的眼眶又默默滚下泪来,颜烁改变主意不再说了,本来想安慰她,可现在看来似乎是不说话来的好。 言嵘手抚在城楼的砖石之上,不久之前薛子晏就是站在这里杀了她的长歌,城下那块地方还残留着血迹,人却已经不见了。 她到底没多大本事,保不住关百初,也失去了长歌,她说好要带他们回大梁的,可一个永远地留在了虞国,一个死在了故土。她身边那么多关心她、爱着她的人啊,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她。父母双亲殉国于卫国之战,皇祖父陪了她十四年故去了。 陪她长大的陈嬷嬷,前些天也有人传信来说她染了风寒去世了。林姑姑在东京陪了她两年,为了完成任务也牺牲在那里没能回来。 长歌、关百初,甚至无影卫队,都离开她了。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内心忽然被苍凉的情绪盛满。 这世上还有谁是能一直陪着她的呢。王兄是一国之君,操心着全大梁上下的百姓,不会心只装着她,更别提以后他也会有自己的王后。颜烁亦不会永远为她停留,还有他自己的人生。 而薛城,他能一直留在自己身边么。 “他来了。”颜烁忽然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言嵘打起精神看去,薛城的人马果然已经靠近了青城。 “走吧。”颜烁的声音响在耳边,催促着言嵘去面对现实。 事情还没完,人生也还得继续。 薛城带来的人马和镇北军来了一场点到为止的交手,他很快就宣布撤兵,与镇北军对峙于青城之下。颜烁身为主帅,不能出城。所以,接下来的事情就由言嵘来做。 薛城当然不是为夺回青城来的,可城内尚有千计的虞国百姓。 当初大梁战败,被迫让出青城的时候,大虞赶走了其的大梁居民,无数大梁人流离失所,也造成了很多人丢儿卖女,长歌也是那个时候被卖成奴隶的。言缺组织了其他州府接纳青城流民,可依然有很多人受战争的牵连无处可去。 所以这次,他来接回那些大虞百姓。薛继沣虽然并没有下相关命令,他都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他本来是与言铮商议,此事交由薛城处理,一来打压薛子晏擅自拥兵,二来借由归还青城一事利用大梁的手灭掉薛城。 但没想到的是言铮暗已经与薛城联手,二人联合起来反将了他一军。 城内打了很久的仗,永王仓促逃跑的消息又被镇北军散布得到处都是,城内百姓早就是人心惶惶,一会是大梁要将他们赶尽杀绝的消息,一会是大虞将彻底放弃他们的消息,一会有又是有人来援的消息。 他们一头雾水,又毫无对策,只能暗自宽慰自己,好歹大梁的军队不冲进他们家随意掳去他们的妻儿,杀死家的男丁。 言嵘纵马走出青城,一小队镇北军跟在她身后。薛城亦走出了他的阵营,他们之间隔了一段距离,不算太近,也不会太远影响谈话。 “城内尚有我大虞百姓,我方可以退兵,但你们必须完整无缺将他们归还。”薛城率先开口,言嵘看上去憔悴很多。来的时候他也听说了薛子晏是如何守城、如何败走被杀的,关于薛子晏这个弟弟,其实他一向不太关心。 因为薛子晏身体虚弱,早就被确诊患有心疾,干不成什么大事,所以也就干脆闲云野鹤不再过问政事。 如果他的人生有个分水岭,那大概就是言嵘的入虞。他为了躲开言嵘,称病躲来了这里,却没想到掉进了另一个陷阱,迷失了自己,错信了鲛人。而言嵘的入虞本就是虞梁十五年前战争的结果,当时大梁守住南海鲛人未曾援兵,如今薛子晏的死也正是因为鲛人。 十五年已过,东陆风云再起,个人的性命都是这般命如纸薄。 “可有人口统计名册?”言嵘发问,将薛城从遐想拉回现实。薛城有些犯难,他之前未在定州驻守,这些细节的资料恐怕是没有的。 “既然没有,归还之后,如何预防你们反咬一口说我们大梁残害你虞国百姓?”“只要你们肯送还,我可以立字据保证,你该信得过我。” “还给你们不是不行,但我们也有条件。”言嵘,“我们可以归还城内所有百姓,且向你们保证不会伤害他们一根汗毛,薛子晏的尸体你们也可以带走,可东京还有我们大梁人被扣,希望逸王殿下能够相助他们回家。” 薛继沣未必会同意,所以她要求薛城相助。只要薛城从大梁手完整无缺地救回大虞百姓,相当于挽回了一部分声誉,相较于日渐昏庸无道的薛继沣来说,薛城就会逐渐成为百姓心更为重要的一方势力,他不会拒绝。 “成交。”薛城有些意外居然如此顺利,之前他还担忧如果大梁拒不归还该当如何,就算他们真的扣住百姓,其实薛城也毫无办法。 镇北军已经拿下青城,以他的能力没法强行救走那么多的百姓,于他而言其实非常被动,而且他不认为言铮真愿意放弃如此好的牵制机会,所以这应该是言嵘的主意,只有在她手里,他才能寻到一丝生机。 他庆幸地发现,自己之前的所有决定,全部值得。在两相竞争的环境下,他做出了让步,甚至最后将自己的底线交给了她,而她守住了双方的底线。 其实言嵘站在他对面非常想流泪,想告诉他失去长歌有多么让她难过,折磨薛子晏报仇对她而言有多痛苦,可她什么都不能说。现在的薛城还站在她的对立面,至少明面上是这样,他只能公事公办地说着协商谈判的话,不得不让她打起精神来周旋应对。 可他看过来的眼神给了她力量,告诉她在这人来人往、自知冷暖的世上,有一个人坚定地跟她站在一起,他不会离开。 第一百九十二章——那个故事里不曾有她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九十二章——那个故事里不曾有她 三天前,金陵。月光照旧温柔地笼罩了这座繁华城市,凝望着这座城市里的人们,丝竹渐弱,酒席阑珊,画舫也靠了岸,乐姬们捧着琵琶阮琴三三两两上了岸回到教坊,软玉温香带着桂花的淡淡香味经过青石板路,留下一片淡淡的喧嚣。 也有夜半收工回家的劳苦大众,刚刚结束一天的辛劳取下斗笠披肩回到家,烫上一壶老酒宽慰苦楚的内心。好一些的还有老婆预备的热菜填填肚子,然后就准备烫个脚歇息,养足精神明日继续干活。 直到月光铺满后半夜的时候,金陵城才算是终于安静了下来。月朗星稀,云层淡淡,依然还有稀疏的灯火将会奋战到天明,比如四个方向的防火楼和望高台。 濮阳公主府却是难得亮灯到此时。 梁植跪在祠堂牌位前一动不动,濮阳公主在给宗室牌位上香,今日并非祭祀日,也不是特殊的节日,更不是父亲的忌日,所以梁植不知道娘亲为何突然喊他来此。 濮阳公主敬完香之后并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沉默了一会,像是思绪万千,一时沉浸在了回忆之。 “娘亲?”梁植忍不住提醒她。濮阳公主回过神,怜爱地看了看梁植最近因为凌云小筑的事情奔走而愈发瘦削的脸,“你最近,有了想做的事情了,也不再同往日那般跟娘说话了。” “没有没有,”梁植着急地解释,“既然娘亲给了我做喜欢的事的自由,孩儿一定要好好做出点成绩才能不让您失望啊,孩儿是不希望辜负娘亲的期望。”好不容易说通她放自己出去,他怎么会不珍惜这个机会呢。 “娘没有想限制你的自由,娘也知道像你这般大的孩子都想脱离父母独立的,我总是这样管着你,你其实心里很烦我,我知道的。” “孩儿没有这个意思,”梁植小心翼翼去牵她的手,“娘亲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也是最希望我能好的人,娘亲只是用你的方式在心疼孩儿,孩儿明白的,没有抱怨过。” “我把你的手工小玩意儿都丢了你不心疼?我不允许你去凌云阁你不恨我?” “娘亲既然如今也发觉有些不妥,孩儿就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了,那些东西没了我还可以再做,凌云阁不去也无妨,那就是个冒牌的,我们又重新组建了一个,如今也是逐渐声名鹊起,办得很不错的。” “你长大了,”濮阳公主点点头,“知道自己该追求什么了,当娘的也不能一直大包大揽,什么都拦着你不让做,你该有自己的人生了。”“娘亲你这是什么意思啊,”梁植怎么感觉越听越不对劲,还是在祠堂里。 濮阳公主是觉得,时机已到,当时墨连城在乌金矿差点被言嵘那个丫头发现,而且梁植和另一个粗蛮丫头也在,为了避免提前暴露降低风险,所以她才向陛下建议让言嵘前去青城支开了她。 她得离开金陵与父王的大部队汇合,但是她得把梁植带走。他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不能贸然让他跟着自己离开,必须想个法子。 “等过了今年春节,你就该去神武服兵役了,是得长大像个小男子汉了。”她把视线移开,移向了亡夫梁旭的牌位,“像你爹一样。” 娘亲还从未用像今天这般的语气跟自己谈起父亲,所以梁植抬起头,好奇地听她说下去,“你爹,曾经是个纨绔。” 她用很平静的语气叙述,可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她有多嫉妒那个故事里的人,嫉妒那个故事里不曾有她。 “跟所有纨绔一样,吃喝玩乐样样精通,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教坊司和花楼。大字不识几个,却偏偏喜欢那个太学里第一个女先生。”“第一个女先生?”梁植,“是舅母对吧?” 濮阳公主冷淡地扫下眼眸,“是。” 就是那个叫做程念的女人,自黎阳长公主设立女学以来,普通女子终于可以同男子一样进入学堂,虽然距今也只有七十年的时间不算很长,可是大梁人才辈出,女子亦可以出人头地,程念便是女学里出来的第一个在太学任职的先生。 自那以后,程念的名字便从美貌的代名词变成了才貌双绝,这样的女人自然是最为适合被皇室吸纳的,所以她最后被册为了太子妃。 而自己的丈夫梁旭,在赐婚圣旨下来之后不久也接到了尚公主的旨意。他一开始是并不乐意的,宁愿自己抗旨也绝不想娶别的女子,哪怕尊贵如公主也入不了他的眼。 陛下的旨意压下来他不遵,父亲的命令他也不听,闹出沸沸扬扬的逸闻在坊间流传,她当时夹在间不知道有多难堪,坊间都在说些公主太孬、比不上程姑娘的闲话。 她甚至放下了尊严和面子去劝说他,皇命不可违,事事以大梁利益为先,他倒是回怼得毫不客气,还说就算是程念打算为了大梁委屈自己嫁给不喜欢的人,他也不会糊里糊涂娶其他女子,哪怕是空等、白白蹉跎岁月他也不在乎,除了程念,他觉得没有人值得。 可他口那位值得一生等待的女子,最终来劝说他接受旨意,她自然是不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但结果是,谁都劝不动的铁头憨憨乖乖接受了赐婚旨意,按部就班地按着他既定的人生轨道,再也没有任何偏离。 他好像就从那一天起褪去了纨绔的皮囊,摘掉了衙内的恶意称呼,变成了稳重得体、周到克制的梁公子,也学着去做一个形象高大、肩膀可靠的一个值得信赖的夫君。 梁旭从来没有对她红过脸,夫妻二人客气得像两个贵宾,却完全做不到举案齐眉、琴瑟和鸣的地步,他的心里从来就没有其他人。他只喜欢那个早已做了太子妃、甚至最终变心爱上太子的女人。 毓婷从回忆惊醒,她原以为已经过去了十五年,自己已经可以平淡地叙述这一切,可当她再次去面对的时候,她才察觉有些事情根本没有过去。 十五年前她没得到的,现在依然没有得到,十五年前拥有的却已经失去。因为当初那场虞梁的恶战导火索便是她偷来的镇北军军防图。 当初父王为了报复东陆对族人的一再逼迫和残害,迫切需要一场东陆的混乱来泄愤和抢得时间休养生息,那份军防图是她联合大梁的所有内应眼线拼尽全力才偷出来的。 情报泄露的大梁自然是节节败退,按照他们的性格,镇北军绝对会奋战到底,所以那将是一场浴血厮杀的修罗狱,愈是杀得惨烈,大梁和大虞就愈是元气大伤,无论哪一方最终胜利,都会对他们族人有利。 可她没想到的是,身为驸马的梁旭,早已退居朝野不再过问朝政的梁旭,居然到了最后关头,拿着家的御赐宝剑冲上了街头。 他是个不学无术的人,武功自然是没有,那他为什么还要跑出去送死呢。躲在公主府,等着神武军的保护不好吗,更何况当时她已经身怀六甲,还能有什么比活下来更重要的呢。 难道是他看到了青玉街道上神武军全军覆没的场景,或者他知道了程念被逼在朱雀门下自尽所以想同她殉情么。 她想不到什么理由,能让他冲上去赴死。那场战役里,凌云阁成员死得只剩下一个济生堂的林大夫。程念,梁旭,还有林清子的夫君、兵马总督赵承平都死了。 她最讨厌的女人死了,可她却高兴不起来,她明争暗斗地跟程念争锋相对,却似乎从来没与被她放在眼里,程念见到她永远都是得体周到的,甚至脸上带着微笑。她不知道自己背后所做的事情么,未必。 可她那副看透一切却不说破、自以为大度的表现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自己的噩梦。寒毓婷不得不承认自己输了,那个女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她千方百计想要得到和维护的,她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就站在那里,梁旭的视线就永远跟着她走。 可笑吧,讽刺吧,这样苦涩的生活,强撑着一副夫妇和睦的面子的生活,竟也不是她的,而是属于濮阳公主的,那个叫做言潇的女人。 她偷了别人的人生,偷了别人的感情,就像个惯偷一样占据着这个位置,这样看似光鲜却每日焦心的日子,她再也不想过了。 如今父王大业将成,她也终于可以解脱、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她要带走自己的儿子,只有他是属于自己的,是真真正正属于她寒毓婷的东西。 “这把剑是你父亲家传的宝剑,”濮阳公主揭开剑架上的幔布,露出里面的剑鞘来,“你起来,”她对着梁植道,“去拿吧。” 梁植揉了揉酸疼的膝盖站起来,有些犹豫不敢拿,“我还没有做到像父亲一样。”“你现在长大了,也有很大的进步,”濮阳公主望向她的儿子,“也终于懂得去保护别人了,你在凌云小筑做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很多人因你脱离苦海,你做的是很了不起的事,我很为你高兴,你有这个资格。” 娘亲终于承认了自己的进步,看到了自己的成绩,也为自己的进步感到欣慰,真被表姐说对了!他的努力还是有结果的。梁植非常高兴,很快就被濮阳公主后面的话所震惊,“娘亲现在遇到了麻烦,可能需要离开大梁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是要活命,才想逃跑吗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九十三章——是要活命,才想逃跑吗 “什么?您要离开大梁了,”梁植,“为什么?”濮阳公主避开他着急询问的视线,“你也知道,我和你表姐一向关系处的不好。” “可那有什么问题啊,”他也看得出来娘亲对表姐是有些嫌隙的,小时候也阻止过他去大雁宫同表姐一块玩,只有瞒着她偷偷去,才能和表姐、颜大哥一起玩。 可是表姐从未因此对自己、对公主府有任何不满或打压,陛下就更不会了,娘亲为什么此时有离开的想法呢,“这里不是您的家么,您离开这要去哪儿呢。” “这里很快就不是我的家了,”寒毓婷扶着梁植肩膀,“孩子,你知道吗,言嵘肯定会对付我,陛下也会,而且这一天不会太远。” “为什么啊,您总得告诉我原因吧,我不相信表姐会是锱铢必较就乱杀人的人啊,这其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您到底做了什么?”梁植搞不太清楚状况。 “没有误会,我派人去刺杀她了。”寒毓婷盯着梁植,一字一句道。 “什么?”梁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您……刺杀我表姐?为什么?什么时候的事。”“很久之前,在她还在东京的时候。” “不是,等等,”梁植愈发糊涂,“表姐当时是和亲去的东京,您为什么要派人刺杀她呢?杀了表姐对大梁又有什么好处啊,您就不怕被陛下知道吗?” “我也是担心她活着回来会打压我们一脉,我和她娘亲一向不对付,可当时她还小做不了什么大事,可若是让她从东京闯了一遭回来,那我们就不成了她的俎上鱼肉了么。” “我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我死了倒是无妨,可你怎么办呢,你已经没了父亲,若再失去濮阳公主府的庇护,还不知道会被他们欺负成什么样子。” “娘亲你糊涂啊,表姐怎么会对我不利呢。” “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呢,万一她拿你当牺牲品该怎么办,她们那种人为了自己的私心牺牲别人总是毫不手软的,你还那么年轻,又没什么心眼,怎么可能斗得过她呢,你又不懂那些政治手段,她可是从东京、从大虞的腹地心脏活着回来的!” 梁植不知道该说什么,娘亲考虑的是有她的道理,可他不相信表姐真会害自己,能有什么是需要牺牲他才能完成的事情呢。 就算有,他相信表姐也只是为了大梁的利益而不是自己个人的利益,如果是为了大梁要他牺牲,他也没什么不肯的。“娘,我觉得你不应该走,而是应该去跟表姐承认错误,向陛下承认错误,表姐为人大度,应该不会太过为难我们的,至于陛下,就算是降罪也是应该的,咱们犯了错就得认,承担应该承担的责任。” “不,虽然我承认自己做错,但我绝不后悔,为了你娘什么都能做,娘不会把你留在危险之,所以我不接受大梁的审判。”“那你要去哪里呢?大虞,还是金夏?” “我要去北魏,虽然它现在亡了国,但还是有很多遗民想要匡扶皇室,大虞的边境不会太过严苛,咱们收拾收拾准备去北魏。” “娘亲是要活命,所以才忙着逃跑,是不是?”表姐在陛下眼有多重要,梁植自然是看在眼里的,如果让他知道娘亲曾经对表姐痛下杀手,怎么可能放过娘亲呢。 大梁可没有不杀公主皇子的先例,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刺杀为和亲而去的公主,破坏两国和平大业,根本就是祸乱朝纲败坏国风的罪行,没有活路可谈,即便是表姐肯原谅,陛下那关恐怕也很难过。 梁植心里很纠结,一方面娘亲刺杀表姐的事情让他觉得很对不起表姐,表姐从来都对他很好,关心他的身体健康、关心他的功课,甚至鼓励他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在娘亲因为参与凌云阁的事情责怪他的时候,表姐也义无反顾地站在他身边,还承诺只要有她在,他就可以永远做他想做的事情,作为姐姐,给了他充足的安全感。 所以他觉得对不起她。 可另一方面,那可是他的亲娘,他怎么舍得眼睁睁看着她去死呢,表姐是孤儿,他也在那场战争里失去了父亲,家庭亦是残缺破碎的。 娘亲抚养他长大,虽然贵为公主,吃穿不愁,但培养一个孩子和养活一个孩子,还是不同的,这么些年娘亲在他身上倾注的心血又岂能用钱币衡量得清楚。 娘亲生他养他教导他,他怎么也做不出来坐视不理见死不救啊。 寒毓婷见他这么说,故作焦急的模样,“可再不走的话就来不及了,你难道要留在这里等死么,我不信言嵘真能饶过你,而且陛下也不会放过你,就算留下你的性命,你也不能在金陵继续待下去了啊,既然如此,还不如跟娘亲一起离开吧。” “而且,娘亲一个人离开这里远去北魏,路途遥远,要是遇上什么事情可怎么办,山匪流盗,无论是遇到哪一个,娘亲都会没命的,你不是要学会长大去保护别人吗,怎么能丢下娘亲不管呢?难道你竟眼睁睁看着娘亲难却不施以援手么。” “娘亲,你走吧,”梁植艰难开口,“可我不能走,咱们犯下的罪过得有人承担,若是就这么走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心安的。”“有什么非要承担的,活着不重要么!你难道要娘白发人送黑发人?” “娘,孩儿这些天学会的就是成长,就是担当,以前什么都由娘亲管,孩儿做不了主,也不懂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可是这些天在凌云小筑的日子,虽然平凡又辛苦,每天都忙得团团转,可我真真切切地帮助到很多人,体会到了利用自己的能力去承担责任的快乐。” “人生的意义不就在于此么,我身为靖远世子,享受了公主府的荣华富贵,难道不该为这城百姓做点什么事么,虽然有很多都是毫不起眼的小事,但只要是百姓的事就都值得去做!” “百姓,”寒毓婷有些被他气到,“那些贱民懂什么啊,他们懂得感恩么,他们是一群你给他一碗粥就得寸进尺要满汉全席的人!他们永远不会得到满足,只会贪得无厌!” “不是这样的,”若是以往,梁植自然是会否定自己的想法,接受娘亲的说法,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的,因为只要他不信,娘亲就会反复跟他说,直到灌输到他脑海接受为止。 可这次不一样,所见所闻都是他亲身经历,他相信自己的判断和理解,他看到的百姓有辛苦劳作以糊全家薄口的老大哥,有精打细算三更天就起来排队准备买菜农第一把便宜菜的大婶,也有穿着破旧却努力读书的小孩子,更有不服强权勇敢逃脱当妾命运为自己争取权益的二八少女…… 那些鲜活的生命和形象活生生地在他眼前呈现,他们不是所谓的贱民,是有家人有理想有未来的人,活生生的人,是食难果腹、衣难蔽体却依然心有大梁的芸芸众生。 这些人和当初拿血肉之躯抵挡敌军千军万马的人是一样的,除了血脉,和大雁宫的人亦没有分别。 “我不认为他们没有价值,这些天留在这里所做的所有事情都让我明白一个道理,为什么父亲当初肯拿着刀剑冲出去杀敌,他不会武功,也没有太多本事,可他就是该站出去。” “虞夏联军践踏的是我们大梁的土地,踩的是我们大梁的颜面和尊严,军防图被奸细所盗,镇北军十万余众深受其害,可他们死战不退,在御敌墙竖起了一道人墙,神武全军覆没,街上全是血!” “人都拼光了啊,大梁的军队永远站在百姓的最前面,可是娘亲你知道吗,所有京子弟都曾于神武服役,大战当前人人都是战士!换做是我,我也会站出去的,就是同我的手足兄弟一同死在敌军马下,我也会用自己的性命保护身后家人的性命。” “气节不是特定几个人才有,保护家园是每一个大梁人、金陵人都该做的事情,没有什么应不应该。”梁植,“我也一样,现在虽然没有战争,但我的责任便是守护金陵城,守护城百姓,因为我是靖远世子,是你的儿子!是皇室血脉,我不能丢人现眼遇到事情就仓皇逃跑。” “娘亲是女眷,怕死可以理解,我也舍不得你死,但是你的责任便是濮阳公主府的责任,是我的责任,我该去承担,所以我不会走的,我也不能走。” 第一百九十四章——初探白鹿寺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九十四章——初探白鹿寺 寒毓婷被梁植的态度和话语吓到,“你,你居然这么想。”为什么她已经如此努力给梁植灌输鲛人族的思想,这孩子却依然长成了一个典型的大梁人呢,和他父亲简直一个样子,她不禁有些弱了语调。 “那你是不准备和我一起离开了是吧。” “是,我已经决定了,”既然娘亲也说他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做决定,那么第一个决定他选择留下来承担后果。 “好,”寒毓婷道,“我不会只顾自己逃命,却把自己儿子丢在这里丧命的,既然如此,娘也不走了!”“娘亲,”梁植着急,“你留下来岂不是……” “可那些都没有你重要,”寒毓婷眼底有着很深的心思,但梁植没有看出来。 梁植跪倒在地,“我会去求表姐的,表姐肯定不会要我们的性命……”“是,你说得对,”寒毓婷没有说什么,只是顺着他的话,似乎是在安慰他。 梁植没有去拿他父亲的剑,他觉得自己现在还没有资格成为像他一样的人,现在娘亲又做了错事,他就更没有底气了,他们濮阳公主府犯下的错误他来承担,在那之后才能谈以后。 他或许终有一天能变成他想成为的人,或许永远也不能。梁植看着娘亲将罩着宝剑的布幔重新罩了回去,那把剑就彻底消失在了视线里。 经过今晚这一次的谈话,梁植很难再睡得着,他辗转反侧,在屋内的床榻上难以入眠。月亮早已掉到了西侧,低低地垂在天边,几乎要掩在云层之后看不清轮廓了,天快要亮了。 梁植仰躺在床榻上,拿着好不容易找回来的木口哨摩挲,表姐现在为了收回青城的事情亲自出征去了,也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能回来。等她回来了,一定要把事情跟她解释清楚,再请求她的原谅。 如果表姐太过愤怒不肯原谅也没事,所有娘亲需要受到的责罚都由他来承担,大梁自古以来就有子女自愿便可代父受过的规矩,这一点他倒是不担心。 只是他有一点想不明白,而且随着自己独立思考、独立面对的事情越多,这样的让他感到迷惑的事情就越多。 娘亲为什么会突然告诉自己刺杀的事情呢,既然是发生在表姐还在东京的时候的事情,说明肯定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既然那个时候没被发现,自然是没人会怀疑她,娘亲又为何此刻突然提起呢。 如果是内心备受煎熬,那又何必等到如今才说,而且还是跟他说的,也没有向陛下主动坦白,这点让他想不明白。 娘亲因为此事想要离开大梁,离开生她养她、生活几十年的金陵,这说得通吗。大梁人都讲究叶归根,若是他到了娘亲那样的年纪,怎么会想背井离乡呢,就算是有要不得不面对的事情,大梁人自然会站出来勇敢面对的,没有敢做不敢认的。 父亲能为了大义毅然殉国,娘亲又怎么会当个贪生怕死的人呢。 虽然他很舍不得娘亲,也不会真的让她因此丧命,可她下意识就想因此逃跑,甚至还要带他一起逃跑,就很奇怪。梁植头一回对此产生了疑惑,因此想着心事怎么也睡不着。如今这样一看,娘亲的确是和他们这里的人不太一样。 大梁人不信佛,但娘亲每月十五都会去城佛寺供奉香火,因为大梁的官方宗教是道教,所以城的佛寺数量很少,香火也一直不太好,娘亲算是比较虔诚的香客了,每年每月,总是如此。 娘亲为何单单信佛?虽然大梁没有明令禁止皇室成员不得信佛,但纵观下来,也只有他娘亲是这般,总归有些奇怪。 梁植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所以他一夜未眠,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收拾了一下出府去了。寒毓婷来找他的时候天色尚早,可是却没见到他在房,于是她只能询问梁植房的仆役,“见到世子了么,一大早的去哪了?” “回公主,世子一大早就出府去了,说是心烦,出去散散心。” 出去散心?她昨天才跟他说了离开的计划,可是看他一副坚定的样子就知道暂时说不动,所以她不敢操之过急,只等他冷静一个晚上再来劝说。 没想到他居然一大早就出府去了。寒毓婷皱起眉头,她到底是给他太多自由了,嘴上说两句他长大了,他果真就敢得寸进尺了。 “看清楚他去哪个方向了么,世子出门你们也不知道派个人跟着!出了事怎么办。”寒毓婷沉下脸色训斥。 “公主教训的是,是小人们疏忽了,不过小人看到世子出府是往右手边去的。”仆役早已习惯她的喜怒无常和时常迁怒,也早就学会怎么顺应她的话让自己好过一些。 果然后面的话吸引了寒毓婷的注意力,她没有再计较此事,“派人跟着他!看看他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她吩咐完便转身回去,看来是她给了梁植一个错误的思考方向,她就不该松口让他去的,搞什么凌云小筑,凡是和凌云搭边的东西都那么讨厌! 仆役心里感叹她对自己儿子的控制欲,见她已经转身走了这才放心地摇摇头,谁家母亲这么待儿子的,恨不得将他拴在自己裤腰带上才放心。 就是坊间普通老百姓也不这么干,谁家儿子肯这么处处受限,也就是世子脾气好,性子软,又实在是个孝子舍不得娘亲难过,否则换了别人摊上这么个娘,怄都要怄死了。 梁植去的不是其他地方,正是城西的白鹿寺,是濮阳公主平常最常去的寺庙。白鹿寺算是金陵城香火最鼎盛的寺庙了,在没有朝堂政策扶持的情况下还能勉强保持着表面的繁盛,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了。 “大师,”梁植不怎么了解,所以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面前的和尚,见他穿着考究,应该是说话分量不低的人,因此他很恭敬地开口,“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殷住持瞥了一眼面前的功德箱,前面赫然陈列着一行字——投金入柜。梁植见状恍然大悟,连忙吩咐杜磊掏钱,杜磊拿出一枚银锭,当着殷住持的面放了进去,“大师,这样可以吗?” 殷住持面带微笑,靠近了他们,“两位施主,所问何事呢?”“你们这里,最近香火鼎旺吗?”梁植思忖了一下,想了个他爱听的说辞。 果然听殷住持道,“承蒙城各位贵人支持,小寺方能勉强维持,如今我大梁繁荣兴旺,定是佛祖慈悲,怜爱我大梁河山,护佑我大梁百姓。” “都有哪些贵人呢,方便的话我能不能问问他们都捐了多少功德,我家主人也想略表心意,只是不知道该出多少,方显得有诚心。”殷住持立马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这不就是贵人怕自己出资出得少了,显得不诚心,得不到佛祖庇护么,那他可要拿出资最多的贵人来举例。 “说到这个,自然是濮阳公主诚意最足,每个月都来捐赠,一次至少……”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全,只是借着宽大袈裟的袖口,在梁植看得到的地方比划了一下。 梁植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哦”了一声,“这样啊,那我心有数了,我会如实转告我家大人的,不过大师我还想问问,这个贵人怎么舍得出这么多钱,每次她来只拜佛么?” “公主是贵客,怎么可能怠慢呢,每次来的时候,咱们这里都会洒扫一新,我们这里有一处庭院专门为公主而设,依山傍水,是修养的绝好去处,每次公主都会打坐半天至一天。” “打坐?那你们去看过么,她难道就一直待在屋子里不出来?”殷住持对他使了个眼色,“怎可如此猜疑公主所作所为,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公主也是你能说道的?” 梁植赶紧打着哈哈,自从跟乔酥酥混得时间长了,连他也对这些事情手到擒来,再也不会觉得脸皮薄不好意思,和以往那个尊贵世子大不相同了,“小人失言,小人失言了,大师可千万别在意,别放在心上啊。” 他拉着殷住持的袖子央求着,“大师,我可太好奇公主会做些什么了,您能不能带我去看一眼呀,就看一眼,我保证什么都不动!”他借着动作将另外两枚银锭塞在殷住持的手里。 殷住持环顾四周,此刻并没有人朝他们看过来,他故作清高地清了清嗓子,“寺庙可不许此等事情。”“什么事情呀,”梁植明知故问,“大师帮助迷惘之人答疑解惑这不是布施善缘嘛,佛祖都看在眼里的。” 听了这话,殷住持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神情,没想到眼前这个小厮还是很识时务的,“既然如此,施主有疑惑困扰多时,老衲便为您排解一二,施主,您这边请。” 第一百九十五章——清水湾账本现身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九十五章——清水湾账本现身 梁植跟着殷住持走进了白鹿寺内部,走过几座香火缭绕的大殿之后,后院是相对清净的庭院,“就是此处了?地方好大呀。”梁植装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连连惊叹,“除了我主人家,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气派的地方!” “这就开始冒傻气了?这才哪到哪。”殷住持一看他这幅穷酸土鳖样,就知道他肯定是拿着主人给的银钱暗做私用,就想来见识见识开开眼,这样的人他见得多了。 “这只是白鹿寺的厢房,哪里能给公主住这样的屋子,公主恐怕是无处下脚的。”殷住持领着他往里面走,“公主爱清净,里面那处满庭芳才是公主的脚处。” 梁植只稍稍用手捂住嘴以示惊讶,没有再表现出特别夸张的样子,以免引人怀疑。 进入庭院,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长长的木质走廊,廊下便是流淌的水流,整座庭院竟是建在水面之上的!“这么大的河!这是不是就连着那护城河啊。”梁植故意问。 “护城河?”殷住持轻笑了一声,“那样脏的水也配出现在公主面前?被她知道早就一个茶盏子连热茶泼下来了!” 原来不是护城河,那是内陆河?亦或者是个湖泊?梁植心里盘算着,皇室内部没有人会厌恶护城河的河水肮脏的,那里至今还流淌着十五年前牺牲的神武将士的血,那么多的人牺牲,血光漫天,几乎把护城河都染红了。 这份刻在心头的耻辱和壮烈,怎么可能忘却呢。 殷住持继续道,“这是清水河,也叫清水湾,是个小湖泊,水质清澈,底下是个活动温泉,特别适合游泳和沐浴,所以这样的好地方自然要留给濮阳公主殿下的。” “我能进去看看吗,”梁植话虽这么说着,人却已经不老实地跑了进去,“哎!你说只看一眼的,”殷住持有些急了,又没拉住他,又不敢大声喧哗引来方丈,只好跟着一路小跑,“你给我回来!别连累我!” 杜磊给梁植挡住后面的来人,梁植便顺利翻进了湖边小屋内。屋内陈设简单,完全不像是一个公主该有的奢华待遇,甚至连最普通的必须设备都不齐全,连床被子都没有,怎么打坐小憩? 难不成都不怕凉?水边最为阴寒,娘亲又最是怕冷的,怎么可能呢,奇怪。或许是因为这清水河底下有座活动温泉,所以不冷? 梁植放下疑惑,在屋内东翻西找,试图找出点什么线索可以解开他的疑惑,直到他翻出了床榻底下的一本双封线本。 看着是有些破旧的本子,拿在手里却有分量,而且虽然被丢在床底,却一尘不染,就好像是专门放在这里的。娘亲难道真有什么秘密? 梁植开始有点后悔,万一真被他发现了什么可怎么办。可他想起乔酥酥办案的时候经常说的一句话,如果你开始怀疑,那就一定有值得怀疑的理由,无论这个理由是什么,这个人或者这件事都不正常。 不正常,就该彻查。不能让一个人含冤,也不能放过任何一个试图拿着冠冕堂皇的皮子遮掩污秽内里的家伙。所以,梁植没有犹豫很久,就在他准备要翻页的时候,杜磊赶紧跑进来,“快跑!住持叫人来了!” 梁植听罢,来不及细看便随手把本子塞到自己怀里,赶紧跟杜磊跳窗逃跑,底下的清水河特别清澈,如果他此刻有空往下看一看,就会发现他们一直以来都在忽略的事情,或许后面的事也会因此改变发展。 梁植毫不犹豫地跑了出去,在和乔酥酥一起查案的时候,总少不了这样被人发现,然后一路狂奔的经历,所以梁植也学了点滑头,在巷子里七拐八拐,又是跳窗又是翻墙,甚至冒险爬上屋顶,跌跌撞撞地跑出追兵的视线。 跑了两三条街之后,终于看不见身后的尾巴了,梁植这才和杜磊停了下来,杜磊累得直喘气,“世子,我实在是跑不动了,咱们找个地方歇一会吧。” “歇什么,前面就快到凌云小筑了,咱们去找乔酥酥去。”“啊,你能不能让我歇会……哎哎哎,”杜磊话还没说完又被梁植拉着走,气得他在心里直报怨,你想见乔姑娘能不能自个儿先去,容他这把老骨头喘喘气,以免心脏突然罢工当场厥过去。 梁植的确很想见乔酥酥,虽然他们分开也没有多久,他们最近又遇到了好几起妙龄少女离奇失踪的案子,因为只有三起案件,官衙没有将此事联系起来,只当是寻常的离家出走。 但家人非常着急,因此托了他们来寻。乔酥酥最近忙着搜集资料,正挨家挨户的跑呢,估计也没多少功夫坐下来听他的心里话。但他就是非常想找个人倾诉自己心的疑惑和不解,他总觉得不能自己一个人来面对,有些事情或许他当局者迷看不清楚。 乔酥酥那么机灵,肯定能想到他想不到的事情。 但是梁植还没等走到凌云小筑所在的彩霞街道,就看到了好几个和尚打扮的人正在大街上挨个找人,手里还拎着棍子,看来是武僧吧,梁植心里发怵,打架他可不擅长。 而且千万不能把人引到凌云小筑去,因为他们帮百姓查案查得多了,引来了一些利益相关集团的不满,经常来扰事,所以他们搬了地方,只留下隐蔽的线索留给百姓来寻。 这样也能少点被一锅端的烦恼,毕竟他们现在的经费还是有点紧张的,娘亲自然是不会资助的,之前还不放人来着,现在肯不计较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至于乔酥酥,她本来就没钱,在江湖上混饭吃的,是今天饱餐一顿就不知道明日会不会继续饿肚子的人。其余招募来的大多是穷苦人家,手里也没有几个闲钱可以帮衬。 所以梁植立刻就下定决心调转方向,躲开了他们。随意找了一处巷子钻了进去,金陵城的地方还没有他不熟悉的,这倒是给他的逃跑带来了好处。 趁着躲在杂货堆无人打扰的时间,梁植便拿出怀的那个本子来看,他只是随手翻了翻,但就这惊鸿一瞥匆匆而过,却让他发呆愣在了那里。 这是一个账本,详细记录了哪一天送出了什么物资,从钱财到食物,从衣物到药品,甚至还有铁锹、锄头之类的生产工具。 娘亲记录这些做什么?她给谁送东西?疑问塞满了梁植的脑海,杜磊盯着账目忽然道,“这下面还记录了地址。”梁植翻仔细看,果真,隔着几页就有个地址,看来还不是送到一个地方去的,他越翻越快,一直翻到了最后记录的位置。 那上面的字刺痛了他的眼,他很清楚的记得昨晚娘亲都跟他说了什么,她说想离开,因为刺杀表姐的事情败露一定会引来杀身之祸。他当时居然信了,如此拙劣的借口他居然信了! 杜磊见他发愣,接过账本来看,“北魏?送到北魏去做什么,北魏现在不是没了么,现在是大虞的地盘了,你说寺庙的人送这些东西到那么远的地方做什么?” 近的地方勉强说得通,就当是暗度陈仓地运些货物出去,至于到底是去卖了换钱还是其他什么目的就不太清楚了。可是运到北魏去做什么呢。 杜磊昨晚不在祠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有梁植心里清楚这到底有多严重,娘亲别不是在通敌叛国吧? 借着白鹿寺的平台,偷偷将一些物资运出去,运出去给谁呢,难道是其他国家潜伏在大梁的眼线、密探? 现在他们准备做什么,为什么会突然要去北魏?北魏如今早没了,大虞也管不了多少边境,那里现在是管理非常松散的地方,娘亲到底在做什么? 梁植焦急地翻看着目录,一目十行地扫过去,视线所在竟看到了不少被大梁明令规定为禁止在世面流通的东西,比如弓弩。 私造弓弩、偷运武器,这都是通敌叛国的罪过啊!我的天,娘亲到底在做什么。梁植心里有太多话要问她,他改变了去凌云小筑找乔酥酥的主意,“走!我们回府去。” “啊?现在么,”杜磊没跟上他的反应,“不去找乔姑娘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擦肩而过的马车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九十六章——擦肩而过的马车 有些事情他急需要找到答案,在梁植心,娘亲一直都是一个比较淡漠的人,她在乎的事情不多,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很无所谓的态度,是皇室内存在感极弱的人。 只有关于他的事情能让娘亲上心,她关心的事情除了他就没有别的了,礼佛也只是常规每月来一次,他根本就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这些天里,娘亲一直表现得和以前一样,除了最终没办法、只能由着他去凌云小筑不好好读书以外,就没有什么不对劲的了。 可是这本账本上的字迹明明就是娘亲的亲笔,他绝对不会认错,他不相信娘亲真会做出通敌叛国的事情,他得去问问她!把这一切都搞清楚! 这太不对劲了,从昨天开始,娘亲的举止就怪怪的,不仅跟他说了父亲的事情,还要将父亲的传家佩剑给他,这放在以前根本就是不敢想的事情啊。 梁植急匆匆地往回赶,他小心翼翼地躲过了那些追他的和尚,从小路一路穿过去,彩霞街道的青石板路上缓慢经过一辆破旧马车。车轮转动的时候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是款式老旧的马车了,现在用的人也少,除非是真的太穷换不起,否则没人再驾着这样的老爷车出门。 所以梁植也只是急匆匆地瞥了一眼,车夫果然是个头发花白的人,他没太在意就转过了头,继续往濮阳公主府跑去。但那辆马车里的人正是乔酥酥,他就这样和乔酥酥擦肩而过了。 乔酥酥在不断晃动的车厢醒来,马车的轱辘声实在太大吵醒了她,她眨了眨眼,看清自己头顶上的马车顶之后立刻翻身起来。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被缚,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算从小姑娘堆里坐直了。她靠着车厢壁冷静地回忆了下,她不是看见了那个青龙寨二当家,去抓他来着么。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等等,她好像是追着追着突然眼前一黑,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她是在什么地方失去意识的来着?乔酥酥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努力回忆。 对,她刚开始是要去暗访几位家女儿失踪的家庭的,他们所住的地方虽然不在一处,但都是金陵城内比较后的地方,所以她合理怀疑是有人刻意挑选了这些受害者们。 担心还会继续有少女失踪,所以她就打算去暗访城几处著名的“贫民窟”,但走到半路的时候正好看见了在街上鬼鬼祟祟的墨连城。 他当时是一副小贩的打扮,但可惜装得不像,被她一眼就认了出来。大喊了一声之后,他还装着不认识她的样子,结果被她亮出了镇抚司早前发过的通缉令,这还是梁植的表姐、嫡长公主亲自吩咐镇抚司下发的。 墨连城当场就跑,她当然要追啊,一开始街上很多人都自发地跟着一起,但后来越走越散,不知怎么的就剩她一个人了。 她倒也不是害怕,只是没想到墨连城居然那么狡猾,她居然又一次栽了跟头。乔酥酥试图松了松手上的绳索,但显然绑架她们的人并不想发生让她们逃跑的事情来,粗糙的麻绳几乎要把她的手腕都勒得发紫。 还将手上的麻绳连到了双脚上,乔酥酥挣扎了几下发现无济于事,只能停下来想想别的办法。身边还躺了好几个女孩子,各个都和她差不多的年纪,但她们还没有醒来。 乔酥酥挪过去一点,试了试她们的鼻息,还好,没死,只是晕过去了。她一挪动就敏锐地发现了马车车厢地板上残留的半张黄纸。 秉着不放过任何一点细节的原则,乔酥酥凑近了地面仔细观察,那张黄纸上一面是光滑的,一面是粗糙的,光滑的那一面还残留着极少量的粉末。乔酥酥使劲嗅了嗅,忍不住骂出声,“我去,这是迷药啊。”她后悔说话出声,因为她很明显地感觉到了马车有一丝的异样。 为了不引起外面人的怀疑,乔酥酥迅速闭眼躺在地上装睡,她闭着眼睛不敢动弹,可即便闭着眼睛却依然能感觉到有人拉开了车厢门,精明的眼眸往里面瞅了一眼。 当察觉视线在自己脸上的时候,乔酥酥紧张得手心冒汗,大气都不敢出,只作熟睡状态细微地呼吸。好在没有发现她醒了,那人什么也没说就重新关上了门,门外还有个人嘟囔,“我就说她们睡得死死的吧,你还不信。” “这些人得拉到码头去讲价,出了事就不好了,怎么跟老大交代?” “你就是太紧张,多来几次就好了,一回生二回熟,我都走了好几趟了,就这么些女人,压根不用怎么对付,唬两句连腿都吓软了,话都不会说,上次还有个直接被吓晕过去,结果没救回来,唉浪费老子诊金。” “我看还是小心点的好,万事小心为上。”过了一会,他们又说了几句话,但声音太低,乔酥酥实在听不清楚,只好放弃了偷听。保险起见,乔酥酥没有立刻睁眼,而是又等了一会才缓慢睁开眼,她大概有了清楚的思路,这些人恐怕就是牙子,专门做些拐卖人口的勾当吧。 城无故失踪的少女应该就是被他们拐走的,这简直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乔酥酥心想,等她先去探探路,等回去就把这里的消息带给凌云小筑的其他人。 解救拐卖少女可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需要慢慢来,否则牙子嗅到不对劲跑了,哪就没法找到那些已经被买走的少女的下了。 他们没走多久就停了下来,乔酥酥已经在心拿定了主意,所以显得非常冷静。身边有个女孩子隐隐有醒来的趋势,但此时摇醒她、并且告诉她这一切显然是来不及的,先不说她能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接受这一切,恐怕她醒来搞清楚状况就得费好一番功夫。 驾车的两个人打开门,开始将她们拖下来,乔酥酥便抓住时机,借着这个机会装作悠悠醒转。她没有选择立刻就逃跑,一来她手脚还被绑着,实在是跑不了多远。二来,在这样明显敌强我弱的情况下,选择硬拼是件非常愚蠢的事情。 “啊,这是哪儿呀。” 第一百九十七章——机智脱困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九十七章——机智脱困 乔酥酥装作非常迷惘的样子,开始转着脑袋打量四周,“你们是……我这是在哪呀。”借着短暂的瞬间,她将眼前的信息尽可能地揽入自己视野里。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胖一瘦两个矮子,一个精瘦精瘦的就是说话肆无忌惮、走了好几趟的老手,另一个胖墩墩却心思胆小的家伙便是刚才打开门检查她们有没有醒来的家伙。 她故意装着两眼无神,瞪大了眼睛发问,还刻意偏了一些角度,看着他们旁边的方向。 “你……”胖子有些震惊地看到乔酥酥苏醒,“是个瞎子?”焦急地望向同伴,“这可咋办。”瘦子却毫不在意,上来就要动手敲乔酥酥一个手刀,“弄晕过去就成了,没事,反正是个瞎子。” 乔酥酥看出他的意图,赶紧开始说话,“两位大哥,这里是什么地方呀,是我大哥让我来找你们的吗。” 瘦子停下手,有些不确定地问,“什么东西?”胖子戳戳他,小声道,“你忘记了,这姑娘是被一个男的背着过来的,说是他妹妹。”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但乔酥酥耳力很好,还是听到了大概。 所以她了墨连城的圈套,被他弄晕了背到人贩子这给卖了?!虽然心里愤恨墨连城那个家伙,但乔酥酥很能拎得清,知道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啊,我大哥呢,他说跟着你们就能找到工作,是不是真的呀?” 瘦子摸了摸下巴,“对对对,你想找工作是吧,跟着我们走就是了。”既然这么蠢,又是个瞎子,还被自个儿大哥给卖了,肯定家也没什么人了,这样的孤女最好出手了。 “好,好,”乔酥酥佯装高兴,却无意识地扯动双手,“诶,我的手怎么了?”她装得很像,虽然自己心里都觉得矫揉造作。 “哦,那是怕你摔倒了,你不是看不见么,我们扶着你。”瘦子胡乱说着理由,乔酥酥也只管信,心里却忍不住想还是得再想个办法,起码得让他们松开自己,获得手脚的自由。 这么想着,她就点点头,“那多谢两位大哥了,不知道我能去做些什么活呀,从小我家里人就嫌弃我……哎哟。” 胖子来拉她下来,她就装作腿瘸站不稳,整个人向胖子倒过去,胖子撑住她大喊,“你还是个瘸子?!”又瘸又瞎的,难怪那个男的随便一个价格就同意卖了,还是敲晕了带过来的,他们血亏啊! 瘦子也是一脸的气愤,“这什么玩意!你入手的时候也不看着点?”胖子被他责怪,心里也有气,“我不是问你了么,你说还可以,长的像是个会干活的,我才收的呀。” “好了好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等着挨批吧,”瘦子皱眉,脸上表情不太好看。乔酥酥装出一脸瑟瑟,“啊?你们也嫌弃我?我可以干活的,我能洗衣服,平时坐着干的活我都可以的!” “我也是在家里待不下去,才会出来的,我大哥今年要娶媳妇了,家里破小平房实在是拿不出手,人家姑娘不愿意来,除非我搬出去住,那个家我是一定回不去的了,你们发发善心,让我找到一个能干活的地儿吧。” “不是,”胖子我心直口快,“我说你这副模样也一般般,又是个瞎子,还瘸腿!哪个人家看得上你要你干活?买回去当祖宗供着?”瘦子想到了什么,拉了拉他低语道,“你忘了,上次老大说那个难缠的客户,有点……那种要求,我看这女的就很合适。” 胖子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她?能成么,别被玩死了,她可是个瞎子。”“瞎子好啊,看不见多刺激,还瘸腿,根本跑不掉,说不定客户会喜欢,”瘦子掐了他一把,“这可是咱们将功补过的唯一机会了,你可想好了!” “成成成,你说咋办就咋办。”胖子没啥经验,听瘦子这么胸有成竹,也就不再推诿,“行了行了,你在马车里等着,我们一会就带你去。” 乔酥酥达到了目的,也就不再多言,以免露出马脚,车上几个女孩子被拖下来往村庄内一个小破屋子内晕过去,她记住了大概方位,猜想估计只是一个转站。 他们这些牙子可狡猾了,为了逃脱官衙的追查狡兔三窟,乔酥酥不敢太过张扬,自己势单力薄还是得小心为上。 他们知道自己是个瞎子,也就没有太管乔酥酥,也没有松绑,直接把她留在车厢内,乔酥酥找遍了马车都没有发现能够割断绳索的东西。无奈只能一跳一跳地跳下马车去路上捡一块碎石,马车略高,跳下来的时候脸蛋着地显得有些狼狈,但自由要紧,乔酥酥咬着牙没吭声。 摸索到一块石片便背着手割绳索,时间紧迫,她担心被那两个人发现非常紧张,额头上不一会便冒出了汗珠。好在绳索很快就断了,乔酥酥立刻直起身子来,手忙脚乱地撤掉绳索,又给自己的脚松绑,还没怎么弄好的时候,忽然出现了胖子的脚步声。 乔酥酥当机立断拿着那些绳索跳上了马车,关好了门。胖子是担心乔酥酥会逃跑才临时转回来的,所以他刚靠近马车就一把打开了门。乔酥酥早就拿着绳索在等,等他打开门的刹那,双手还来不及阻挡,乔酥酥抓紧时机一把将绳索套住了他的脖子,死命地勒紧。 胖子体格庞大,本来乔酥酥也没想和他正面起冲突,可是胖子疑神疑鬼,从刚才起就有些不太信任她,现在还半途溜回来看她逃跑没有,实在是太烦人了。 她只想把他勒晕过去,虽然胖子看着壮硕,但脖子是每个人最薄弱的地方,现在又被她给套在了手,乔酥酥自然不怕。她总是胆子很大,胖子剧烈挣扎起来,为了让他闭嘴,乔酥酥加大了手里的力度,勒得后者连翻白眼。现在她已经被胖子发现了,若是不能让他失去意识,自己就没法逃出去了。 手掌被粗糙的麻绳勒出红印,乔酥酥手劲不够,已经有松弛的趋势了,她额头和鼻尖开始冒出冷汗。好在胖子终于停止了挣扎,面色发青地趴在了马车门边。乔酥酥大气不敢出,麻绳僵在手里好一会才松掉。 她担心被瘦子去而复返地察觉,不敢歇息太久,抬手擦了擦汗就跨过胖子的肥硕身躯跳下了马车。她向他们刚才去的方向望去,记住基本的特征之后便迅速跑开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没能当个好大夫有些遗憾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九十八章——没能当个好大夫有些遗憾 乔酥酥趁着那个瘦子还没回来,立刻跑没能当个好大夫有些遗憾了出去,她不敢耽搁,精神高度紧绷着。马车所停的位置是金陵的城郊河边,河边好几座小屋连绵成一片,靠着水边建造的房屋大多都是实木,所以乔酥酥猜测这附近肯定有个林子。 她得先找个地方躲着隐藏踪迹,因为目前还不确定这地方到底还有多少是胖瘦二人的同伙,她一个人势单力薄不能轻举妄动。所以她决定先藏起来看看情况。 但瘦子肯定很快就会回来,如果他发现自己不见了肯定就知道自己刚才都是在骗人,要是再被他抓到那可就不妙了。 听他们刚才的话,似乎是墨连城随便把她给卖了,所以墨连城和这些人没什么关系?至少应该不是相熟的人,可他若是真的一点都不认识,又怎么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找到人接手呢,她晕过去也没有多长时间吧。他们到底之间有什么联系? 退一万步讲,如果他真的不认识这些人,那么起码说明他对城的事务相当熟悉,一旦出了什么突发情况都能迅速找到应对办法,这样的人要抓他实在是困难。 乔酥酥心里想着怎么抓人,她绝对不能再继续陷在这里了,得及时把她所看到的、想到的事情都传出去。打定了主意,乔酥酥便往河边的反方向跑去,借着几处矮木丛的掩映小心翼翼地摸出去,据她的经验,既然这边有小村庄,那么这里的人肯定需要生火做饭,如果离林子太远,柴火便没有着。 所以不远处应该有林子才对。 在乡间的小道上堂而皇之地走容易被发现追上,可是进了林子就不一样了,四周都是长得差不多的树木,高高低低又有许多灌木深草,再加上她灵活得像一只野猫,要抓到她可是难上加难的。 乔酥酥的想法是对的,她刚刚躲进林子的阴影里就看到身后传来几声喧哗,听着正是那个瘦子的声音,他肯定发现自己跑了! 乔酥酥不再犹豫,立刻跑进了林子之。准确的说,这里是一片竹林和树木的交杂处,长得很乱,有时候几株竹子长得茂盛,有时候又是楠树长得茂密,她甚至还看到了几株夹杂在里面的桃花树。 天还亮着,没法通过星星来判断方向,乔酥酥便从鞋子里掏出一块小圆磁片来,随意捡了块石头放在上面看它偏的方向。这还是她师父教的法子,江湖郎总是要走很多地方,有时候上山给山民看病很容易迷路,他就是靠着这样的法子找到方向下山去的。 乔酥酥跟着她师父,医术学得不怎么精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倒是一学一个准,她的脑袋瓜总是记不住那些复杂的医学案例,又性子太野爱玩,没少因为这挨师父的骂。 不过她现在倒是挺后悔的,当时她要是再懂事一些、努力跟着师父多学一点知识就好了,真当一个技术过关的江湖郎,这样也不至于被济生堂给赶出来。 倒也不是济生堂苛待于她,而且济生堂也没有明面让她滚蛋走人,只是她连着七次都没有通过济生堂的技能测试,饶是她脸皮再厚,也没法继续留在那当学徒了,白白败坏人家的口碑与招牌。 她现在帮老百姓解决难题,也挺有成就感的。只是,偶尔想起来自己还是个不太合格的大夫,总有些遗憾,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真能成为像师父一样舍己为人的好大夫呢。 乔酥酥很快找到了路,金陵城没有戒严,因此她很容易便进了城。为了避免被人发觉认出,她随意扯了块人家搭在马车上的抹布顶在脑袋上,胡乱裹了两下只露出两个眼睛来。 她躲在街道的热闹里思忖了一会,阳光很好,正是暖烘烘的天气,大梁的日格外漫长,从过了以来,还要好几十天才会进入冬季,虽然所谓的冬季也只是需要略略添一件厚衣罢了。 日带着点温热,阳光灿烂地铺就在青石板街上,来来往往的人里忽然多了一个还流鼻涕的奶娃娃。他手里拿着一根糖葫芦,歪扭扭地站着,还时不时拿手背抹一把鼻涕,腰际缠着家大人给他绕好的红色腰带,里面夹着一封米黄的书信。 乔酥酥捂着脸隐在人群心想,小屁孩你倒是快点走呀,糖葫芦都吃了她的了,难道事情不给她办? 到底是年纪小靠不住啊。 金陵的治安一向很好,根本没有人敢当街偷孩子,所以乔酥酥一开始接到好几个家庭请求帮忙寻找家少女的时候还有些纳闷,金陵失踪人口的案子一向很少,拐卖一事更是历来打击的重点。 尤其是先帝在世的时候手腕特别强硬,又正好遇到了战乱的事情,青城出了很多流民一时无法安置,易儿卖女的事情就难以避免的发生,人数太多,无论是哪一个城市都无法短时间内容纳,所以先帝只能破例将那些没法养活的孩子们,以金陵帝都大雁宫的名义全部收养下来。 在他的强硬手腕之下,大梁也没有出现趁机买卖人口的混乱事情,如今过了十五年了,自然不可能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出现这种事情。 这正是乔酥酥感到疑惑的地方,她需要有人帮她一起想想办法,但她不能贸然露面,要是被墨连城那个家伙发现她居然逃了出来,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还会再来对付她的。 所以她只能以一枚糖葫芦的甜头诱惑了一个奶娃娃替她跑腿,千叮咛万嘱咐地让他一定要安全送到濮阳公主府那个叫做梁植的人手。 奶娃娃挠挠头,他好像忘记那个啥啥公主府怎么走了,他要不要告诉那个姐姐他办不到啊,他拿着吃了一半的糖葫芦回头,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姐姐了。 一个布衣短衫的男子急匆匆地跑过来,“冲儿,我不是让你别乱跑么,我都找不到你了,玩得脏兮兮的,回头又被你娘骂。” “爹爹,”奶娃娃被他抱起来的时候,被他看到了那封书信,“这是什么?”“一个姐姐给我的,让我送到……”他费劲地拿他的小脑袋瓜想了想,“公主府。” “送到哪个公主府啊,”男子心里非常无奈,这小子就是嘴馋,为了一串糖葫芦给人家跑腿,还不记得人家交代送到哪里了,这下可怎么办。 “城里有好几座公主府呢,那个姐姐说的是嫡长公主府吗?” “不是,”奶娃娃摇了摇头,“好像是什么羊。”“羊?是阳吧,”男子猜测着,城好几位公主,封号里有阳的也就是那位濮阳公主了。 “走吧,爹带你去,答应了人家的就一定要做到,你刚才不记得要去哪里了吧,那你怎么能完成任务呢,岂不是亏欠了别人?爹是怎么教你的,君子无信不立……” 第一百九十九章——绝对不能被发现的秘密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一百九十九章——绝对不能被发现的秘密 确认那对父子将信送到了公主府之后,乔酥酥这才环顾四周准备离开,她很小心地隐藏着自己的踪迹,没有让人发现她来过。 她觉得自己好歹也在江湖上跑了几年,这方面做得还是挺可以的,也没有发现有人跟着她,所以很放心地离开。但她没有发现,在她离开公主府门外的时候,有一道视线在了她身上。 那人头戴斗笠,宛然一副小贩的打扮,头发却是花白一片。他没有言语,凝望了一眼灿烂阳光下伫立的公主府,旋即压低了斗笠的边缘,悄声跟上了乔酥酥。 公主府外面来来往往了很多人,存着很多迥异心思,也即将发生很多事,但公主府里的梁植对此一无所知。他只知道自己被自己的娘亲给关起来了! 娘亲肯定是有事情在瞒着他,他跑回去之后问娘亲,是不是经常去白鹿寺进香,她回答的正常,说是经常去的。可当他接下来拿出账本的时候,她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厉声质问他为什么去那里,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 这很奇怪,娘亲既然经常去白鹿寺,那她不可能不知道那处专门为她而设的宅院,更不可能不知道有人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藏了一本事关机密无比重要的本子,以此陷害她或者给她惹麻烦。 可若是她知道此事,这本账本也是她亲自写下的,那她勃然大怒必然是担心自己的秘密被他给发现了,而不是她责怪自己的、所谓的“被坏人带坏,硬闯白鹿寺惹来佛祖降罪”的说辞。 “这是什么!”梁植一字一句道,他还是头一回这么硬气地回怼寒毓婷,“娘亲你到底在做什么,陛下知不知道你在私运货物甚至是武器?这可是要掉脑袋的事情,你怎么这么糊涂……” “你这是什么意思,竟然敢怀疑我?”寒毓婷自然是不承认的,“我是大梁皇室的公主,我搞这些做什么?你是我的儿子,却居然不肯相信我,看了一本不知道从哪来的本子就污蔑我叛国!好大一顶帽子,你也敢给你娘亲扣下来。” “怎么,去了一趟凌云阁,自以为自己搞出了点名堂,就觉得自己能破案当判官了么,拿着跟鸡毛当令箭,装模作样的查案子了?”她的话很尖酸刻薄,就像往日里对待表姐的一般语气。 可她从未这么对自己说话,梁植后退了一步,“我就是知道您的为人,所以才不相信,所以想听听您的解释,我不是来跟您吵架的,更不是来拿罪您的,您既然对此毫不知情,澄清的话难道一句都说不出来么。” “笔迹为何与您的笔迹一模一样,为何这本账本会出现在您经常去的白鹿寺,白鹿寺里的和尚为什么一副唯利是图的虚伪势力嘴脸,这跟您平时信奉的佛家道理根本不符!您到底是不是真的信佛?还是借着白鹿寺进香的名义暗为行叛国之事大行方便?!” “好,你要说法是不是,”寒毓婷厉声喝道,“来人!给我把世子关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放他出来!”“娘!”“你还知道叫我一声娘,”寒毓婷已经决定立刻将梁植所发现的事情掩盖过去,因此绝对不会允许他继续追查此事,“你居然把通敌叛国的屎盆子扣到我头上来!谁会往自家身上泼脏水,你梁植算是头一个。” “可你依然没有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梁植很固执,“您若清白,何惧我问?”他有些激动,完全忘记了该如何说话,也忘记了这样大不敬的语气总是不给人好的观感,可能也问不出想要的答案。 虽然之前和乔酥酥一起随访过很多案子牵扯的家庭,也学了不少说话的技巧,用乔酥酥的话来说就是学得聪明了一些,榆木脑袋有些开窍。 可他现在完全想不起那些如何跟人套近乎、在不知不觉间得到想要的答案的技巧,他太过着急地想要娘亲证明自己与此事绝对无关,以至于说话口无遮拦,直接戳了寒毓婷最不想让他知道的事情。 “大梁人从不会通敌叛国!这可是奇耻大辱啊,娘亲身为皇室宗亲却带头反叛,让濮阳公主府都为之蒙羞啊,数十万镇北军英烈九泉之下如何瞑目,爹若是还活着也一定对你非常失望!” “啪!”一个巴掌狠狠地抽在梁植的脸上,阻止了他后面的话,寒毓婷气得浑身发抖,十几年前的痛苦回忆不断地从脑海翻滚出来纠缠着她,让她气昏了头,忍不住打了梁植。 梁植有些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母亲留下眼泪,“娘……” 寒毓婷僵着手臂没有动弹,她最害怕的不就是担心梁植会知道当年的事情么,知道是她暗相助偷走了镇北军的军防图交给了大虞人。 十五年前,战事刚起的时候她就担心这件事会被梁旭发现,愁得夜夜难寐,但没想到梁旭误以为她是担忧大梁,对她的好感直线上升,也担心她腹的孩子受到影响,对她呵护有加,也正因为如此,她度过了人生最为正常和幸福的时光。 正常地、作为人妻和人母的生活,也是那样的生活让她内心十分纠结,大梁是个体量较大的国家,大虞亦是称霸东陆的存在,如果不这么做,引起大国相斗,他们族人根本没有机会占得东陆的土地。 可这么做的代价便是大梁风雨飘摇,身为帝都的金陵却靠近御敌墙的位置,以一城之力挡住了虞夏联军的攻势,可金陵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满城神武军全军覆没,御林军血溅大雁宫,到最后,连城内的氏族子弟都上了场,一向风评不佳的梁旭、她的丈夫也拿出了家传的宝剑出了家门。 纵使她又哭又闹,拿自己的性命威胁让他留下,他都没有动摇。她总是自欺欺人地让自己认为他是为了程念才如此固执。可她心里知道啊,程念那个时候已经被逼出现在了朱雀门,太子言景殉国,程念生下言嵘还不足两周就撇下了两个年幼的孩子,替金陵站在了战线的最前面,和她的丈夫一起。 梁旭为的不是一个女子,而是金陵,是大梁。他们当初组建凌云阁的初衷,便是希望能借自己的微薄之力保护金陵、保护大梁,为大梁而战是义不容辞的事情。 这样的梁旭,如果知道大梁的惨痛损失都是因为她在推波助澜,心里会如何失望呢,会想杀了她的吧,会觉得她是个蛇蝎心肠的恶毒女人吧。 好不容易瞒着他瞒了十五年,结果梁植又发现了这个秘密,就在她快要离开金陵的时候,多年辛苦就要毁于一旦,她怎么能不急。梁旭不是她的,但梁植是她的儿子,她怎么能允许他就这么发掘出事情的真相、对自己感到失望呢,绝不可以。 绝不可以让他发现自己不是人类的事情,绝对不可以让他知道是自己泄露军防图导致大梁战败,那是她要用性命隐瞒的秘密,绝对不能被发现。 “这件事情你有所不知,”寒毓婷冷静下来,“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说起来复杂,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楚,但你要知道,娘都是为了你好。这件事,你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第二百章——护城河边请求支援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二百章——护城河边请求支援 梁植没有从母亲那里问到他想要的答案,却被她关进了自己的屋子里,他还以为是娘亲闹着玩的,只是为了惩罚他的不敬,但没想到母亲一直把他关到了晚上都没有人放他出去。 他有些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杜磊也被限制与他见面,他只能一个人待在自己房间里,连三餐都是由仆役送进来。每次就开一小条缝,仅仅够伸一条胳膊端菜端饭,然后就迅速关上,就好像他是个杀人狂魔,稍不留意就会被他逃出去似的。 不对劲,娘亲肯定是有事情瞒着他。梁植坐下来,逼着自己沉住性子好好回忆。他还在娘亲腹的时候就失去了父亲,所以他一直都是由娘亲独自拉扯大的,从他有记忆开始就只有在濮阳公主府、和娘亲待在一起的回忆。 娘亲性子淡漠,与皇室来往不多,每次都是陛下主动遣人来送东西或者是赏赐什么,娘亲除了每年必要的祭祀、朝会,几乎不怎么出现在大雁宫,甚至连宴会都经常以身体不适的理由推却。 在送他去太学之前,是娘亲教他识字读书,当时他还太小,娘亲也几乎从不出府去,所以他与娘亲形影不离,可他几乎没有见到过娘亲拜佛或者在祠堂诵经,对此毫无印象。 而在他去了太学念书之后,经常与表姐和颜烁大哥在一起玩,他就很少见到娘亲在做什么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娘亲才每月都去白鹿寺。 等等,他想起来了,他在表姐回来之后逃学去参加游泳比赛的那次,还被娘亲责怪,说她自己天天在府为梁植担心受怕,他居然还去做游泳那么危险的事情,一点都不听话。 那就说明她没有去白鹿寺啊。 梁植陷入思忖,脑袋里一片浆糊。可据母亲的说法,她一直都信佛,难道在他去上学之前娘亲信佛却一直没有任何表示么,这不可能,虔诚的佛教徒怎么也得去寺庙进香吧。 而且,娘亲的膳食没有什么特别的,甚至还特别喜欢吃鱼,一餐吃一条都是正常的,一般来说信佛之人不是应该吃素斋么,至少也得得简单朴素么。这说不通啊,除非他记错了,或者娘亲说错了话。 梁植回忆着早已被娘亲收去的账本上的内容,上面的每一条记录都有着详细的物品清单和时间,那个时间,最早是什么时候来着?他费力回想着,对,是仁和的年号!那就是先帝还在的时候了,起码是三四年前的事情了。 梁植隐约记得,娘亲曾为他办过一场隆重的生辰宴,但在他的十岁生辰宴上却出了事,有个满脸疤痕的和尚不请而至,说是他有慧根,想要带他去出家,不然日后恐有灭顶之灾无法超度,害人害己。 无论是哪个孩子,在自己的十岁生辰那天被人说了几乎如同诅咒一般的恶毒话语,没有一个母亲能够容忍,他的娘亲自然也不例外,当场下令射杀了那位和尚。 后来他还隐约听说,那位和尚是个得道高僧,不知从哪个国家来的,总是云游四海,非常神秘,但名号特别响亮,所以这件事过后,在大梁还引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濮阳公主府还曾经为此事被人无端地砸过大门。 眼睛都不眨地杀了一位得道高僧,所以那个时候娘亲是根本不可能信佛的。 事情终于露出了端倪,梁植咬着拳头,全身发麻地继续想,如果这个推理正确,娘亲的确不信佛的话,那她就一直在说谎。 每月去白鹿寺也只是一个借口,那她是去做什么的呢,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那个账本就是她亲手写下的,她偷运那些物资和武器出去给了谁呢,账本上只写了时间和数量,还有笼统的地点,根本没有写具体的收货人。 那些东西起码能够养活几十个人的大型组织了,难道娘亲是在豢养什么杀手组织?可她最近一次的记录,却是运到北魏去的。她之前也跟自己说要去北魏,北魏不是已经没了么,现在是虞国的领土了,就算虞国现在东京大乱,无暇顾及边境,防备松懈,可那里距大梁千里之遥,可以说是整个东陆里最远的距离。 娘亲为何要跑去哪里。 他实在想不通北魏和大梁能有什么联系。难不成是和北魏联合起来复国?那娘亲与他们联手又能有什么好处呢。娘亲偷运物资和武器已经是对大梁不利、是铁板钉钉的叛国了,无论她送去哪里,为了什么目的,她都不能离开大梁。 可现在他已经被关了起来,又该怎么阻止娘亲离开呢。难怪当时娘亲说自己再留下来一定会死,竟是这个意思,他居然还真的天真地以为表姐会恼羞成怒不放过娘亲,甚至还想要以自己的性命换娘亲的性命。 他得阻止娘亲离开!虽然血浓于水,可是他不能眼看着娘亲做出这样的事情一错再错,大梁是他们的家园故土,是他们要豁出性命来守护的地方,大梁对他们竭尽心力地保护,他们又怎么能当其蛀虫毁坏参天古木呢。 但是他现在被关了起来,限制了行动,首先就得从这里出去。梁植起来绕着屋子走了一圈,门窗都被关得结结实实。看来翻窗是不可能的了,梁植的视线终于到了刚才就放在门口的午饭上。肚子适时地“咕咕”叫了两声,为了让娘亲早点把他放出去,他之前故意闹绝食来着。 饿了两顿,现在的确是有些饿了。梁植走过去揭开了盖子,将饭菜拿出来,当然饭菜经过一段时间之后已经变凉了,梁植摸着冰凉的盘子忽然就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他可以假装吃饭毒了肚子疼,这样哪怕再怎么不想放他出来,为了不闹出人命总归要给他找大夫来看的,这样他就有机会溜出去了。再说,娘亲能眼睁睁看着他没命么。 打定了主意,梁植便随意扒拉两口饭菜,嚼了两下却发现有点不对劲,当然不是真的有毒,而是他吃到了一张纸。 梁植把那张纸从嘴里抠出来,扫了扫上面的饭粒和菜叶子,发现这是一张窄条信纸。是凌云小筑前些天统一购进的信纸,用来传递消息的。 因为现在凌云小筑也逐渐发展壮大起来了,还请了培训师将新加入的新人慢慢培养成可以独当一面的得力干将,目前已经有不少新鲜血液注入进来,在为凌云小筑的发展添砖加瓦,不断地为城百姓摆平不公事务。 联系是必要的,而专属的信物能够让他们第一时间察觉到同伴留下的信息,所以梁植一眼就认出了。字条展开一看,上面写了潦草的几行字,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乔酥酥的狂草字体:城郊护城河边再现拐卖,请求支援。 第二百零一章——杀人灭口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二百零一章——杀人灭口 乔酥酥竟孤身去探贼窝,梁植有些担忧她的胆大,如今她冒险传了纸条到公主府给他,至少说明她没法回凌云小筑,或者受到了跟踪监视,无论是哪种情况,乔酥酥肯定遇到了麻烦! 梁植焦心如焚,他把纸条塞进袖口,立刻将饭菜捣得到处都是,弄出一副吃了饭菜肚子剧痛难忍满地打滚的场景。“救命啊,快来人啊,”梁植装出一副虚弱的样子,趴在门框边上喊话,“饭菜里有毒,我肚子好疼啊。” 门外自然是有人守着的,听到这话立刻就不淡定了,两个仆役交头接耳,面面相觑,“世子出事了,你赶紧去禀告公主殿下去,要不要请太医来啊,我看他好像非常难受的样子。” “我去我去,”另一个仆役赶紧跑出去,眼下虽然公主殿下同世子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吵起来了,但毕竟人家是母子,哪有什么隔夜的仇,把人关起来也只是为了让他长长记性罢了,不会真的让他出事。 这种时候如果他们怠慢了,肯定是要被公主责罚的,她现在正是被世子气得不行的时候,若真出了事,还不得拿他们的小命开刀? 剩下那个仆役担心梁植怎么突然没了声音,试探性地喊了他两声,“世子,世子?您还好吗。”没有回答,是死一样的寂静,难不成已经痛晕过去了,别是这样啊。 仆役害怕真的出事,赶紧掏出钥匙开门,门刚打开半边,整个人就被一股大力拽了进去,连一声闷哼都没来得及出就被后者用铜盆敲晕了。梁植轻手轻脚地剥了他衣服,给自己换上,趁着报信的人还没来赶紧掩上了门离开。公主府的地形他再熟悉不过,因此他七拐八拐地走了一条最近的路线。 “等等,”经过凉亭的时候,梁植忽然被人喊住。为了掩人耳目且显得正常不引人怀疑,梁植只把头低下,脚步稳健地走他的路。此刻冷不丁被人喊住,他一下子僵住了,站在原地停住了脚步,也不敢回头看看是谁,只是僵着身子捏起嗓子回话,“嗯?” 幸好那人也心思不在梁植身上,她忙着看新到的话本,下午就得看完,换另一个小姐妹看了,如果不按时传给别人、失了信誉,下次再有这样拼团购买看话本的活动就不喊她了。 她今日偏又排到了奉茶的班,公主最近火气很大,奉茶很容易被骂,所以她也很不想去,而且又得抓紧时间看书,所以时间有些紧张。“喏,公主要的茶,你帮我去吧,我这急着上茅房呢,帮帮忙兄弟。” 她长得还不错,平时也很受府仆役的欢迎,随手帮个忙什么的自然不是什么难事,她也开口惯了,完全没有在意梁植,随手指了指放在凉亭座椅上的茶盘,连头都没抬。 梁植冒险抬头看了一眼,见到她没有注意过来自然是满口答应了,“好。”说罢便端起茶盘走人。管他什么事情,先离开有人的地方再说。 “哎哎哎,你去哪,公主殿下在前面,你往后面走什么。”谁知道她忽然抬头扫了一眼梁植离开的方向,弄得梁植心警铃大作,他顿了顿故作镇定,“哦,我忘了,我现在就去。” 说话的时候他一直没有回过身子,所以也没法确定那个姑娘是否还一直盯着自己,梁植只能硬着头皮走到娘亲房间外。他想要不随手放在门口便罢了,先出府再说吧。可就在他准备弯腰的时候突然从里面听到了乔酥酥的名字。 “怎么回事,一个小丫头到现在还没解决掉,你是怎么做事的?!”这是他娘亲的声音,听着语气有些不满,就像是在训斥别人。回答的是一个男声,“我也没想到她居然那么难搞,三天两头地被她撞见,早知道之前抓到她当人质的时候就顺手解决掉了!” “早知道,早知道,你就知道马后炮,现在又被她跑了,还被她知道了拐卖少女的事情,言铮一向对这种事情抓得严,她要是捅出去了,这笔钱我们就没法再赚了!” “没事,反正咱们也要离开这里了,等拿下了东陆,还不都是咱们说了算。” “你傻呀,我父王又看不起我,只是把我当棋子看罢了,等事情结束了还能有我的位置?咱们得早做打算,眼下这条路子来钱快,还算稳当,每年少那么几个人反正也发现不了,现在出了这种事,咱们就是走在刀尖上时时都得提心吊胆的了!” “也是,不过没关系,我已经让老花盯着她了,一个小姑娘跑不出我们的手掌心。”“不行,那个死丫头太狡猾了,我怕老花一个人对付不了,你去帮他一把,别管她说什么,一刀下去结果掉她!省得夜长梦多。” “明白的,不过……” 后面的话梁植已经听不见了,他满脑子都是乔酥酥,乔酥酥被他们发现了,所以他们要杀人灭口! 捏着盘子的手不断发抖,他的娘亲何时变成了这样心狠手辣的人,竟要将人置于死地,乔酥酥,对了,她给自己传了纸条,说自己发现了护城河郊外小屋发现了拐卖人口的踪迹。 难道就是因为发现了这个才被他们盯上了? 拐卖人口,他的母亲、大梁的濮阳公主居然私底下干着拐卖少女的勾当!梁植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知道该是什么滋味,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真的,是确有其事还是一场乌龙,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 到目前为止,相关的证据已经太多太多了,虽然娘亲还没有承认,但至少他的娘亲不是他想象那般慈眉善目且温柔的女人,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维持着表面的形象端着公主的架子,暗地里却也有可能拐卖少女,害得无数家庭以泪洗面,甚至家破人亡;她还暗偷运物资和武器,豢养了神秘的组织,组建武装力量,这是明晃晃地叛国! 他想不通,已经身处高位的人为何依然野心勃勃,她到底想做什么呢。掀翻了这大梁?可这对她而言又有什么好处呢。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乔酥酥危在旦夕,梁植发誓他什么都没做,连脚步都还顿在原地,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被人一击即,腿脚一软便倒在了地上,腿部酥酥麻麻好像瞬间没了一般。 “什么人敢偷听……”濮阳公主走出来,话说到一半就看到了半躺在地上一脸错愕的梁植,她顿时意识到刚才的对话很可能已经被梁植全听见了,可还没等她想出办法,是要告诉他是听错了还是就此告诉他真相的时候,梁植忽然跑了。 第二百零二章——无论如何都无法与之相配的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二百零二章——无论如何都无法与之相配的 梁植顾不得腿部的酸疼,爬起来就往府门的方向跑。墨连城听到寒毓婷的声音跑出来,“快!抓住他,别让他出去!”寒毓婷抓着他胳膊摇晃,“他什么都知道了!” 若是平时,墨连城总是要借此讽刺她一句的,人类生的孩子就是阴险狡诈又歹毒,他一直都对梁植很有意见,因为他是那个愚蠢的人类梁旭的孩子。 但现在他也顾不得多少,既然被这个小杂种听见了,那就不能让他逃出他们的掌控了,可不能坏了他们的好事。墨连城迅速追了上去,没走几步便揪住了梁植的衣领,“小鬼,哪里逃!” 梁植猛地一滞,察觉自己被他揪住了后衣领,他灵机一动,顺着方向脱去了外面小厮仆役的衣服。墨连城没想到他还有这么一招,盯着手里的衣裳发愣,“好小子,敢玩花招!”他真的有些生气,发了狠,“唰”地抽出剑来就要上前。 寒毓婷赶紧追上来喊了一声,“别真的伤了他!” 墨连城临时转了剑锋,心想,女人真是麻烦。梁植勉强躲过了这一明显减弱了力道的剑势,当墨连城又追上来时,一个人影斜着过来接下了那一招。 “世子快跑!”杜磊挡住墨连城的攻势,在地上翻了两下顿住了身子,“属下替你挡着!”梁植顾不得许多,连看也没有往后看一眼,迅速跑出了府门。 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就是蒙着头跑,一直跑,护城河的尽头在城郊,那是护城河的下游,在松陵会馆的不远处。他记得路。 “别追了,”寒毓婷跟上来,走到墨连城身边,墨连城愤怒,“就这么让他逃了?他要是到处宣扬怎么办,这小子会坏了咱们的大事!”“他来不及的,”寒毓婷盯着已经快要消失在大街上、背影只剩一个小黑点的梁植。既然已经听到了他们的对话,那梁植会先去哪里也不言而喻了。 “他来不及的。”她又强调了一遍,寒毓婷转向墨连城,“吩咐他们动手吧,今夜便启程。” 梁植跑到了河边,但是河边空无一人,旁边那么多小屋子一个一个怎么也搜不完啊,而且没有搜查令,他们只是民间人士自发的组织,也没有权力私自进去查探。 梁植焦急,希望快点找到乔酥酥,只能一家一家去敲门,遇到没人的再趁人不注意悄悄溜进去,就这样找了一大圈,累得满头是汗。他心里又急又怕,就怕被娘亲所吩咐的那人先找到了乔酥酥,那就糟了。 找了一圈没找到人,梁植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走错了地方,他停下来弯腰喘着粗气,看着周围都长得差不多的房屋忍不住大吼了一声,“乔酥酥——” 这一嗓子耗尽了他剩下的力气,接下来的一句话只能压着嗓子放轻了说,“你到底在哪儿啊。” “你在找我吗?” 忽然有声音在背后响起,梁植连忙转过身,乔酥酥脸蛋脏兮兮的,袖子卷到了手肘,手里还拿着铲子之类的东西,“你怎么才来,看到我的纸条了吧?” 梁植冲过去一把抱住了她,“乔酥酥!” 乔酥酥瞪大了眼睛,身体有些僵硬,嘴角抽搐两下,举着的双手不知道该不该抱他,“怎、怎么了?”“你没事就好。”梁植不肯撒手,“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乔酥酥之前不是没有被他抱过,只是之前大多是有任务,为了掩人耳目的。梁植对她来说一直都是朋友以上、恋人未满的存在,很多事情她都愿意同他商量,他也与她志同道合,经常能一起办成很多事。 虽然以前她总说梁植只是个贵公子,不懂民间那些事情,也没有江湖常识,可梁植学得很快,有时候也能提出相当不错的建议,他的总体规划总是做得很好,每次乔酥酥执着于一些细节的时候,都能及时把她拉回来,避免一些稍有差错便后果严重的情况。 但任务归任务,乔酥酥心里是明白自己同梁植是没有什么可能的,梁植的母亲是公主,表姐是嫡长公主,父亲即便早逝,身份亦是尊贵的兵马总督之子。 这样显赫的家世,自然得王公贵族的大小姐或者公主才能配得上的,而她不过只是个在江湖流浪的孤女罢了,医术也学得一般般,留在金陵也只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无论如何都是无法与他相配的。 她有自知之明,所以也不放任自己动心。 可当梁植急慌慌地跑过来找她,生怕她出事的时候,她还是不可抑制地有些动心,好像在他心,自己也是挺重要的。 这种认知让乔酥酥内心有一丝欣喜,“没事没事,你看我不是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么。”梁植松开她,绕着她转了一圈,确认她没有什么事情,这才道,“我听说有人要来杀你,你一定得当心,你以后不能离开我的视线范围听到了吗。” “没事,咱们以前不也遇到很多这样的事情么,”触及到了有些人的利益,自然是要动杀意的,“我都习惯了。”“这次不一样,”梁植表情很凝重,“总之,你一定得跟我待在一块,不要乱跑,以后更不能一个人去抓人或者去查探。” “好,我知道了,”乔酥酥应了,“那咱们约定好,如果有什么突发情况,就去一个特定的地方留下讯息,以免失去联系。”“好主意,”梁植想了想,“你还记得城有几座很高的酒楼么,我记得它们的位置正好在城内呈一个四角,无论在哪方位都能找到,如果出了城就去找驿站,如何?” “可以,就依你。”“那你这边查得怎么样了?” “别提了,他们非常狡猾,早已经转移了,我找了一圈也没有发现他们留下了什么有用的信息,”乔酥酥放下手的铲子,卷下衣袖,“不过我在其一个女孩的身上下了追踪粉,或许可以帮助我们找到线索。” “那咱们可以往神武军借军犬,”自从成立了凌云小筑、还得了不少成绩以后,表姐和颜大哥都很支持他们,也因此得到了神武的帮助,所以平时如果有需要神武相助的时候都可以去找他们。 “我正有此意,正好你来了,咱们一起去吧,他们这些天正好在城郊练兵。”虽然颜烁本人不在金陵,但麾下亦有不少良将,金陵人才济济,自然不必担心。 “我有件事……”眼前的事有了解决方向,乔酥酥也平安无事,梁植想起自己发现的事情,欲言又止。“怎么了?”乔酥酥,“说给我听听,说不定能帮你想想办法。” 梁植看着她纯净的眼神,迟疑了,“没、没什么,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第二百零三章——不是为了看到病人却逃跑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二百零三章——不是为了有一天看到有病人倒在我面前却转身就跑 梁植及时闭了嘴,乔酥酥缠着他问了很多次还是问不出什么来,“吞吞吐吐的,你是不是不把我当朋友?” “没有,”梁植故作轻松,“我忘记要说什么了,等我想起来一定告诉你。霍霍你的机会,我可不会放过的,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乔酥酥没说话,却撇了撇嘴,“哦。”极其敷衍地“哦”了一声,梁植知道她语气里的揶揄,只好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转移话题,“诶,神武军是在哪个方向练兵来着。” “那里,”乔酥酥指了个方向,“我都知道,你居然不知道,看来平常什么也不了解。”梁植没有反驳,应了这声嗔责,内心却有些沉重,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乔酥酥他娘亲的事情。 乔酥酥那样嫉恶如仇,肯定不会对他娘亲手下留情的吧,可他终究是狠不下心,万一刚才真的说漏嘴了,说不定现在就麻烦了。 梁植这么一路想着,一起出发去找神武军。他们穿过林子后便逐渐见到了人,梁植没感觉到什么异常,乔酥酥却开始皱眉,视线跟着周围匆匆路过的村民疑惑地看去。 “怎么了?”梁植见她连连回头张望,不知道在看什么。 乔酥酥摇摇头,没有回答梁植的疑问,梁植以为她是在报刚才自己没有告诉她实情的一箭之仇,“不用这么小气吧,连这个也不肯说?我刚才是真忘了,不是故意耍你不告诉你的。” “不是,”乔酥酥当然没有那么斤斤计较,她的关注点一直都在那些看着有些不对劲的村民身上,“那些村民好像不太对劲。”“不对劲?哪里不对劲,他们怎么了,”梁植和她一道走着,乔酥酥没有骑马,他便一直牵着马跟在她旁边,“我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对劲啊。” “他们走路的姿势……”乔酥酥也说不上来他们到底哪里奇怪,好像走路歪歪斜斜无法保持平衡似的。梁植顺着她的视线跟着看过去,果真有些奇怪,心想会不会是天气太热有些难受?大梁的天有时候也是挺热的,遇上不稳定的时候温度突破盛夏也是有的。 他的话还没说出口,眼前那个扛着锄头的大哥忽然一头栽到了地上,乔酥酥看见了立刻便跑了过去。梁植想立刻跟过去,可马却倔强地杵在原地,蹄子不断打转却不肯上前,任他怎么呵斥都没用,唤不动它,梁植只好顺手将马拴在了旁边的树干上。 等他跑过去的时候,乔酥酥已经将那个大哥扶了起来,靠坐在树干边上。“他怎么样了?”梁植问她。 乔酥酥摇摇头,看向他,有些求助的眼神,“状况不太好,额头冰凉,脉搏却汹涌无比,胳膊也烫,看症状又不像是暑,有些奇怪。”“那还等什么,咱们赶紧送济生堂吧。” 乔酥酥点点头,两个人刚刚搭起这位大哥的肩膀时,梁植脸上忽然被人吐了一口血,湿哒哒地滴到地上,梁植瞪大了双眼不敢说话,半晌才将惊恐的眼神挪向乔酥酥,“他……吐了一口痰吗?” “不是,他吐血了,”乔酥酥摇了摇头,“赶紧把他放下来。”那人剧烈地咳嗽,不断呛出血来,从一开始的鲜红色到淡粉色,还带着气泡,看上去就像是犯了肺病的人似的。 乔酥酥立刻拿出了手帕,仔仔细细给梁植擦干净脸上的血迹,“口鼻没有被溅到血迹吧?”梁植捂着手帕有些后怕,“没有,难道是传染病?” “不好说。”乔酥酥皱着眉,面色有些凝重。梁植惊恐地“啊”了一声,“你没开玩笑吧,这可不能开玩笑的。”“我没有开玩笑,我说认真的,症状奇怪得很,我从来没见过这个样子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刚才那位大哥猛烈抽搐了两下,手脚不自觉地弯曲成勾状,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声,连喊声大夫救我的功夫都没到就不动了。 乔酥酥去探他的鼻息,回头望了一眼梁植,梁植皱眉,惊讶道,“这就死了?”会不会太快了,什么传染病能这么剧烈?难道是突发毒? 乔酥酥也是一脸懵,“要不将他带回济生堂问问大夫吧。”她现在都已经被济生堂赶出来了,而且也没有通过济生堂的技能测试,在金陵也是不能贸然行医的,若是被人看到、恶意举报了,那她从此都不用混了。 “也好,”梁植不让乔酥酥再碰病人,拿手帕垫着手掌小心翼翼地背起那位大哥,“我来就好,你别碰到,你帮我牵马吧。”“好,”乔酥酥心里一动,依言去解了马匹的缰绳。 他们没走几步,又遇到了不少村民,都是和刚才那位大哥一样的症状,乔酥酥拦住梁植,不让他继续往前走,梁植便顿住了脚步。 乔酥酥跑到一位弯腰咳嗽的大婶身边,“大婶,您还好吧?”“没、没事咳咳咳,”大婶连连捂嘴企图压制住咳嗽,“也不知道怎么了,刚走到田里干了一圈活就咳得不行了,明明身体还没那么弱的咳咳,只能提前回来咳咳,回来了。” 大婶的话还没说完,腿脚一软,若非乔酥酥眼疾手快地拉了她一把,险些就要摔倒地上。“咳咳咳,”大婶弓着身子咳嗽,乔酥酥帮她拍着背,“大婶,您这些天吃了什么东西么?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和以前不太一样的?” “也没,咳咳,也没什么的,都是和以前一样,”大婶缓了一会,自己给自己顺气,“家里小孙子刚刚出生,家里还有房子要修,到处都是要花钱的,儿子每天出去跑生活,儿媳妇也给人洗衣服,我这把年纪了不敢生病的,很当心自己的,没有吃什么坏东西。” 说话间,旁边经过的几个樵夫也开始咳嗽了,乔酥酥看过去,竟是和刚才那位大哥以及眼前这位大婶一样的症状。 来得这么迅猛,若非毒,恐怕是烈性的传染病无疑了。乔酥酥内心沉重,现在还不确定这到底是由什么产生的,乔酥酥当机立断从裙摆处撕下了一条布条,当做面巾给自己围上,同时跟梁植说话,“你把那位大哥放下吧,没必要带去济生堂了,尸首留在这给我查验。” “你这是要干什么,”梁植隐约猜到她的意图,“你现在已经不是大夫了,不,你一直都不是,这不是你的职责,咱们一起去济生堂喊大夫过来!你又不懂,别瞎搞!” “你不懂传染病,”乔酥酥镇定地看向梁植,虽然她此刻心里也很慌乱,她的手指紧紧地捏在掌心,“如我之前所言,我搞防病比治病救人更厉害,我能行的,交给我吧。” “你现在马上去一趟济生堂,”乔酥酥又撕下一条布条给他,“把口鼻捂住,赶紧去济生堂通知人来,告诉他们事情的严重性,已经出现死亡病例了!高度怀疑是烈性传染病,而且是通过空气传染,一定让他们准备好防护再来!” “你跟我一块去!”梁植拉住她,“你留在这也救不了他们不是吗?”“可是,就算我什么都做不了,我也不能走,”乔酥酥拿下他的手,“我是郎,不能见死不救。” “你不是说这是传染病么,你就不怕万一……”“我怕,”乔酥酥心里砰砰狂跳,她当然怕死了。 “可是我师父传授我医术,不是为了有一天看到有病人倒在我面前却转身就跑的,我不是个合格的大夫,我技术很差,但我不能逃跑,你明白吗?这里只有我能救他们了,”乔酥酥推他离开,假装释然地笑了一下,“早点把济生堂的高明大夫带过来,我就不会有危险了。” “那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我去去就来!”梁植把布条绑住,眼睛却一直盯着乔酥酥,“你等着我来!”“不,你最好不要来了,”乔酥酥看着陆续出现在视野里的村民,咳嗽声此起彼伏,“我担心城也有人出现相同的症状,还要麻烦你去通知神武军,一定要严格看管好进出城的关卡,传染病的防控首先就要切断来往,不能让患病的人出城或进城!” “我知道,我通知了他们就来!” “那里是金陵!是大梁的帝都,金陵不能乱你明白吗,”帝都对于一个国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东京风雨飘摇的时候,整个大虞都陷入了混乱,他们不能让大梁也面临同样的困境。 “一定要守住金陵,守住大梁。” 乔酥酥曾经听师父说过大梁数百年前也经历过这样一场浩劫,那场疫病几乎席卷了整个大梁,人丁凋敝,差点消失在东陆的版图之上。也正是遭到了严重的打击,大梁才会那般不遗余力的发展医术。 如今,恐怕金陵又要面临一场战役了,非打不可的硬仗。 第二百零四章——无规矩不成国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二百零四章——无规矩不成国 梁植明白这里面的重要性,不敢耽搁,立刻就解了缰绳骑上马背,他回头看了一眼乔酥酥,可是后者早已经指挥着几名村民搭手开始救治了。 她手边又没有药箱或者其他趁手的工具,她怎么救治这些人呢。而且她就一个人,连个懂点医理的助手都没有。梁植蹙着眉非常担忧。 他很想留下来帮她,可是乔酥酥说得是对的,金陵才是重头,金陵绝对不能有事,如今陛下派出了表姐和颜大哥去收回青城,若是金陵出了什么事,势必要被其他国家趁虚而入。 而这也是他不希望发生的,现在只有他及时通知到金陵城内,才能减轻这里的负担,梁植暗暗告诉自己一定要镇定,表姐和颜大哥此刻都不在此处,必须要靠他自己了。 面见陛下要通过大雁宫传报,时间上肯定来不及,所以梁植选择直接去神武大营,颜大哥曾经特许他可以凭令牌进入神武大营,所以他直接去了那里通知霍以君。 霍以君并不太相信他,对乔酥酥的判断存疑,“大梁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这种传染病了,你会不会是看错了,那位姑娘没有通过济生堂的测试吧,她的话可信么。” “千真万确!”梁植焦急,“就算不是传染病也是急性毒,已经出现很多病例了,还死了一个人!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要封锁城门,千万守住城门不能让人流随意走动,还要让济生堂和乾坤馆的大夫们派人去查探。” “世子,不是我不愿意,”霍以君,“只是封锁城门是大事,不容马虎,你知道金陵是什么地方吗,贸然封城会给城百姓、给大梁带来多大的影响?” “而且,这种事情我说了不算,得禀告陛下才能决断,”霍以君没有渎职,更没有不信梁植的话便不当回事,“我进宫一趟,秉明陛下之后由陛下再做决断。” “来不及了!起码你先让济生堂的大夫先去看看吧,那里只有乔酥酥一个人,她肯定忙不过来!” “我可以让济生堂派几个大夫先去看看,他们是民间组织不受神武管辖,但是封锁城门的事情,只能由陛下做主,这是规矩,无规矩不成国,世子您请回。”霍以君准备立即动身进宫去。 梁植也没有别的办法,神武有紧急进宫面圣的特权,总比他来的快,“那好,拜托霍将军您了,靖远所言并无一句虚言,靖远可以项上人头担保,还请将军放在心上。”说罢,长揖一礼,“拜托您了。” 霍以君已经披上了披风,对着他回礼,“神武护金陵安危,是分内之事,霍某自当尽心,世子放心。” 辞别了霍以君,从神武大营出来之后,梁植迅速去了济生堂,跟他们说明了情况,济生堂在金陵城内有很多家分堂,平日里接待很多百姓,因此总是人满为患。 为了最快效率低达到目的,梁植直接去找了总的济生堂的武远大夫,他是周老先生的第二个弟子,是所有弟子之成就最高的一个。 当周老先生故去之后,很多弟子都去了不同的地方,周老先生的关门弟子林大夫便去了虞国,只有他自始至终都守在金陵,不曾离开。有他在的济生堂,就好像周老在一般,总是能给人十足十的安全感。 武远大夫已经年近花甲,每周还是会按时出诊,算算日子,今天该是他出诊的日子,所以梁植才直接往济生堂去而不是去他的府。 “传染病?”武远听到梁植急吼吼地从外面闯进来,旁边的病人上衣脱了一半,针灸的针已经准备好,就等着开始治疗,此刻听到急报正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 “你别着急,说清楚点。”武远安慰着梁植,然后对着被耽误的病人有些歉疚道,“他有些急事,可以听他先说一下情况吗,你的事情我一定会先处理好的,可以吗?” “当然,当然可以,”病人伸手揽好衣服,听他们说话。 梁植早就等不了了,“城郊护城河那里出了事,有很多人出现相同的症状,先是拼命的咳嗽,然后就是吐血,还有个人当场死了,皮肤颜色都变成紫色的了。乔酥酥怀疑是急性传染病。” “你的描述我听明白了,世子您能确保此事千真万确么。”武远自然是见过很多起这样的报案,相较于梁植的慌张,他显得非常镇定。 “当然!”梁植,“大夫您一定要想想办法呀,霍将军已经进宫禀告陛下去了,时间不等人,您快派人去城郊看看,哦对了,得带着面巾做好防护,乔酥酥说有可能是通过空气传染的。” 武远没有耽搁,立刻召集了几位擅长急救和防病的大夫过来说话,不知道他说了什么,济生堂便启动了应急响应模式,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几位大夫准备出现场,几个维护管理的人员则开始清理场地,搭建应急平台准备接受病人。“我已经让人做准备去了,马上就可以跟你一起出发,”武远站起来道,“济生堂也会做好接收病人的准备,希望事实情况不会太糟。” “好!”梁植正准备转身,却听他问,“不过那个乔酥酥?是谁?” 梁植顿住了,他一字一句回答武远,“她是一个绝无仅有的好大夫。”“我竟没有听过她的名字,她不在济生堂?”武远还有疑问,但梁植已经等不及了,很快就跑了出去,没有听到他的话。 武远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后重又坐下,对着刚才的病人道,“不好意思,先生,让你久等了。”“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又有瘟疫了?那大家会不会有事,是从什么地方传过来的,要不要紧啊?!” “先生你别着急,现在事情还没有弄清楚,也许没有那么糟糕,”武远开始施针,“有而且乾坤医馆和济生堂,大梁不会有事,金陵不会有事,先生你放心吧。”“那就好,那就好。” 他对济生堂还是很信任的,面前这位有些年纪的大夫又是周老先生的弟子,说的话自然是对的,他说了没事,那就肯定没事。 第二百零五章——深深刻在骨子里的烙印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二百零五章——深深刻在骨子里的烙印 济生堂的大夫很快准备完毕要出发了,梁植刚刚走出济生堂,就有人喊住了他,他回头一看居然是刘贤。 他手里拿着圣旨,一开始并不是冲着梁植来的,是给济生堂大夫们的,大意便是陛下听闻了城郊疫情一事,命令济生堂与乾坤馆联合展开救治,同时城内神武已经派兵开拨,做好了抗疫的准备。 梁植疑惑霍将军的速度竟这样快,早知道这样他也同他一起进宫面圣了,好像看出梁植内心所想,待吩咐济生堂大夫照常出发之后,刘贤便留住了梁植。 “世子,陛下想亲自见你。” “见我?”梁植下意识就觉得陛下肯定是察觉出濮阳公主府有些不对劲了,心里一阵怦怦狂跳,倒是比他从城郊急匆匆赶回来还让他感到紧张,他想了想该如何给娘亲求情,刘贤却道,“在进宫之前,陛下请世子回府换一身衣服。” “换衣服?”梁植有些呆呆的,完全不知道陛下这是何意,临了见个面还得换衣服?难不成是怕他接触了那些病例不安全? “为什么?” 刘贤微微一笑,“世子心里明白的。” 梁植其实不太明白,但看刘贤的模样,自然不是陛下心血来潮,或者嫌弃他的衣服不好看这般简单,若是担心接触了病人不安全,在进宫的时候叫梁植在消毒房里走一趟便也是了,大雁宫有着最好的防疫措施,完全不用担心这个。 要他进宫面圣,却要他先回府一趟,难道陛下真的知道了什么,还是府有什么东西需要他知道?如果陛下什么都知道的话,那他费心隐瞒其实也没什么作用,倒不如实诚一点坦白来得好。 可那样的话,娘亲势必没有活路了,他作为人子自然是不能眼睁睁看着娘亲去死的,那他又该怎么做才好呢。 梁植就这样纠结地想了一路,刘贤似乎也并不着急,不急着催促他,更没有阴阳怪气地嘲讽他。 叛国是件很丢脸的事情,大梁人没有引以为荣的,任何做出伤害大梁的事情的人,都会受到天底下所有大梁人的唾弃。 这一点在梁植心简直就是不用学便知道的、再深刻不过的道理,是这环境造就的烙印,是深深刻在他骨子里的,比《旧梁书》里的记载都要来得深刻。 所以他才那么纠结,显得非常为难,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别人,就在他捏着手指发抖的时候,刘贤忽然握住了他的手,“孩子,你怎么了,是不是有点冷?” “不,不是,”梁植逃避着他的视线,刘贤也不勉强他回答,只是无意识道,“老奴年纪大了,前几日竟不小心将陛下最心爱的琉璃盏给打碎了,前天又犯了老糊涂,竟忘记关照陛下养的金鱼,一天没有鱼食吃,那鱼便死了,老奴心惶恐,实在担心陛下对我失望,昨天便称病没去面圣。” “刘大人是陛下的得力助手,陛下仁义,定不会对您太过苛责。” “世子说的是,陛下心有丘壑,老奴日夜忧心,可陛下昨日下午竟亲自登门造访,说杯盏易得人心难暖,孰能无过,且事虽有差错,然规矩难破,时有无常心向往之,其所愿也。” 梁植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所以他瞬间低下了头,如今他面临的可不是打碎琉璃盏、忘记喂鱼这样的小事,那可是通敌叛国啊。 濮阳公主府没有距离很远,因此很快就到了,马车停了下来,刘贤没有一起下来的意思,“城郊情势紧急,世子还请快去快回。” 梁植无法,只得跳下马车来。之前他从这里逃走,就是为了脱离母亲的掌控和那个他不想回忆的事实。现在陛下又让他回来,是什么意思呢。 有大雁宫的人在这里,他倒是不怕又被墨连城抓,只是母亲与墨连城同时出现的事情已经足够再次震撼到他,他想不明白其的关联。 一个是远在紫霞山的草寇,一个是尊贵无比的皇室宗亲,怎么想也无法将这两个人联系在一起啊。可偏偏,就在他眼前出现了。这其不知还有多少丘壑,他实在是搞不懂。 梁植心思沉重,没有发觉府门口竟空无一人。他推开大门,庭院内宛若土匪过境,一片狼藉,而且空无一人,整个府邸就好像毫无生息般的死寂,他的声音像是在湖底的石子,除了水面安静无声的圈圈涟漪,就没有别的声音了。 这怎么回事,人都到哪里去了? 梁植着急地喊了两声,无人回应,他跑到刚才逃跑的地方,娘亲房门口到庭院的小道之上血迹遍地,凉亭的柱子上甚至都被溅到了血花。 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全部都是被一剑封喉,甚至有些脑袋因为杀手下手太狠的缘故差点脱离了脖子。 这简直就是屠杀现场。 娘亲呢?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公主府的护卫不是吃干饭的家伙,竟然也全军覆没了?梁植闯进屋内,屋内倒是干干净净的没有血迹,但是娘亲的东西显然已经被收拾过带走了,屋内只剩下一些大件的、没什么用的东西,那本账本被丢在火盆里,早已被烧得卷边,账面也是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她走了,这个念头是梁植能想到的唯一的一种可能,他知道为什么陛下要他先回来看一眼了,陛下心里一定是知道的! 知道他娘亲的糊涂账,也知道他隐瞒了此事不曾汇报,所以特意要他回来亲眼看着这场惨剧,最终酿成了什么样的苦果。府那些仆役全部被杀,那杜磊呢?梁植记得他是为了掩护自己逃跑才留在这里死守的,他有没有事? 梁植跑出去呼唤他的名字,好一会才从凉亭下边的石阶上发现了奄奄一息的杜磊,“阿磊!你怎么样了,还好吗?” 杜磊半趴在地上,双腿简直如同浸在血泊里一般,他倒在石阶上,一看便是想从凉亭离开却被人从后面划伤的样子,“他们……鲛人,他们是鲛人!”他抓住梁植的胳膊,费力挤出一句话,“世子快跑!” 梁植难以相信,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杜磊不会跟他说谎,尤其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他难道会拿自己的性命、拿全府上下的性命来扯一个荒诞的谎言么。 只有鲛人才做得出这般残忍的事情,走便走了,为什么还要杀人灭口呢,全府上下的人哪里得罪了他们、非死不可呢。 而最令他无法接受的是,他的娘亲居然是鲛人!居然如此!他一个土生土长的大梁人,一个金陵帝都长大的孩子,居然有着一半的鲛人血统! 梁植捧着杜磊的手泣不成声,“阿磊你醒醒,你别睡过去我求你了,求你醒醒……”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说娘亲只是叛国,那他可以替娘亲受过,替她承担罪责,只要让她好好改正就好,可她是鲛人,她居然是鲛人! 鲛人是大梁的敌人,是整个东陆的敌人,是人人得而诛之不可轻易饶恕的罪人,他们冷酷无情,野心勃勃,甚至杀害出海渔民,意图侵占东陆以求扩张,几千几百年来,一直都是他们的敌人。 如今,这样的敌人变成了他的母亲,他的母亲竟然从皇室公主的身份变成了鲛人!这怎么可能,这难道真的不是在开玩笑吗?他的父亲是抗击敌人守护家园的英雄,他立志要成为像他一样的人,可他的母亲居然是鲛人,如今杀了全府上下的性命逃之夭夭。 她甚至还派人刺杀过表姐,意图引起大梁与虞国的战争,她还偷运物资筹建秘密组织,私造兵器通敌叛国,还拐卖少女谋取不义之财,桩桩件件都是株连九族的连坐大罪,梁植怎么也想不到事情居然会这样发展。 所以陛下让他来此,是为了让他认清自己肮脏的血统么,让他看清楚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守卫大梁么? 杜磊早已昏死过去,城郊疫情迫在眉睫,乔酥酥一个人呆在那里,不知道济生堂有没有及时赶到,梁植脑子很乱,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头顶忽然有烟花炸开,梁植机械地抬头看去,那是神武的信号弹,他们已经封锁了城门,控制了城郊现场。 神武一向速度很快,自从十五年前护城军全军覆没之后,先帝就开始着手加快神武的反应以及与地方州府的紧急联动,陛下延续了这一做法,因此神武逐渐被打造成了金陵城行动灵活的一只神龙。 还有事情要做,梁植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府外走去,他没有真的去换什么衣服,所以刘贤看到他满脸泪痕与疲倦地样子走出来时,也没有表现出惊讶的神情,只是在他上车的时候拉了他一把助他坐稳。 “会好的,会过去的。”刘贤跟自己说话,也不知道梁植有没有听见,“陛下从不亏待真心,金陵最看重真心。” 第二百零六章——善良却深受折磨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二百零六章——善良却深受折磨 梁植一身狼狈地出现在了大雁宫内,御林军目不斜视,就好像从来没看到他走进来一般,只是替他们打开了门。 梁植没有什么心情查看大雁宫内是不是有什么行动,还是他们已经布置了天罗地,只等着他走进来了。 就算是这样,他亦没有好辩解的。娘亲犯下诸多大错,他本该早些察觉、规劝她迷途知返的,可他什么都没有发现,结果被他们逃跑了,还害得全府上下遭到了血洗,这都是他的错,陛下要抓他也是应当的。 刘贤推了推他,梁植这才从自己的世界里恍惚地醒来,“孩子,到了,陛下在里面等你。”梁植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走到了哪里,周边一片安静,是大雁宫特有的古朴与肃穆。 自小他便不敢在这里大声喧哗,肆意跑动,即便是表姐也不会太过放肆,他自然更是如此。更别提如今自己是在这样的境地里来拜见陛下。 梁植掀开衣摆走了进去,恭敬行礼,“靖远见过陛下。” “靖远来了,”言铮正站在窗前眺望着什么,没有看他,只是道,“过来吧,别跪着了。” 言铮按辈分来说也是他的表哥,但毕竟比言嵘大了八岁,如今又是万人之上的帝王,所以即便贵为世子的梁植,也不敢直呼他为表哥,只能恭敬地称呼他为陛下,“陛下,靖远还是跪着比较好。” “怎么了,”言铮转过来,看到他一身狼狈不由得发问,“不是让你回府换身衣服的么,怎么还是这般样子,别跪着了,起来说话。”“靖远,”梁植抱拳,鼓足了勇气准备开口的时候看见言铮的眼神,又什么都不敢说了,“这就起来。” “朕听以君说过城郊的事了,你这次反应很快,非常机敏,的确帮了朕的大忙。”言铮,“朕已经让以君去封锁城门了,京也拉响了一级警报来应对疫情,你放心吧,有朕在不会有事的。” “是,”梁植虽然站了起来,木木地回答,可他依然低着头,内心忐忑不安,那句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陛下明明是知道濮阳公主府发生了什么事情的,也知道了娘亲是鲛人的身份,可他怎么不问呢? 对他的态度也一如往常,没有什么不对劲的。这难道不是很严重的事情么,陛下为何不急? 言铮见他吞吞吐吐的神情,“怎么了?有话要说。” “没有!”梁植一惊,下意识地否认了,等他反应过来这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言铮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问,只是“哦”了一声,然后就继续做他的事。 梁植终于忍不住了,“陛下,您喊我进宫是做什么啊。”他还想去乔酥酥那边帮忙的,也没跟济生堂大夫们一起去。 言铮从窗边转悠回来,走到了殿央的沙盘边上,那是个全城的仿真沙盘,言铮漫不经心地随手拔下一个小旗,“靖远你知道吗,今天凌晨的时候神武军通报给朕一件事情。” 他将那枚小旗插在了紫霞山的模型上,“有一伙鲛人在紫霞山出没,然后突破了神武的防线,逃过了御敌墙。” 御敌墙之外,便出了大梁。梁植知道陛下说的应该就是他娘亲吧,只是他上午的时候还看见娘亲让那个墨连城拦住他,她难道还有很多同伙藏在金陵城内?! 那金陵城到底还藏了多少的鲛人?梁植感到有些后怕,以前他都以为鲛人早就销声匿迹不存在了,没想到自己的身边便隐藏着一个,城的数量还相当多,那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他们潜藏在金陵城,也不知道都打探到了什么,又暗搞了什么鬼。等等,这次的传染病不会也是他们弄出来的吧?梁植忍不住开始胡乱揣测。 “靖远?”言铮喊了他一声,“怎么了,不在状态?朕还没说完呢。”“啊,”梁植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但是我们也抓到了几个人,经过审问,他们也承认了早有预谋,朕想,今日的疫情便与之有关吧。”“那陛下知道是什么引起的疫病了?或许不是传染病而是毒吗?”梁植忽然抓住了重点。 “暂时还不清楚,”言铮摇了摇头,“不过,无论是什么,我金陵都不会放弃救治百姓的,鲛人而已,不足为惧。哦对了,我让你来是想问问你,你不是最近搞了一个小组织么,听王妹说弄得还不错,那这次坊间的事情就交由你吧。” “靖远,”梁植已经没有什么勇气接下这个任务了,“愧不敢当,事关重大,还请陛下交由更有能力的人吧。”“这可不像你啊,平时的你若是听到这个消息恐怕高兴得不行了,今天怎么了?”言铮故意没有说到公主府发生的事情,但梁植不能当做没有发生过。 他的母亲是鲛人,陛下的意思他也听明白了,此次疫情恐怕就是和鲛人出逃有关,说不定就是想借此事移开视线,使大梁没有精力关注他们。 他身为鲛人之子,哪里还能有什么资格护卫大梁,让大家知道了真相,恐怕指着他鼻子骂都不足以平息怒火了。 他是亲眼见到第一个大哥是怎么痛苦地挣扎着死掉的,他也是家的顶梁柱,他的家庭必定随着他的逝世陷入了灭顶之灾。 梁植的反应都看在言铮眼,他只是委婉地告诉了梁植关于自己母亲的身份,他便已经自责如此了,若是他有一天知晓十五年前的战争也是由他母亲一手促成,自己的父亲也殉国于此,又该多受刺激。 梁植一直都是个重感情的善良孩子,他舍不得伤害别人,更舍不得伤害自己的母亲,就算她再怎么苛责自己,也乖乖地听话不惹她生气,这样的人不会去责怪别人,只会将一切都归结于自己。 言铮在心里叹了口气,有时候无法选择出身便是这样不好。总有些本性善良的人受此牵连,一生都难以释怀,深受折磨,而他们本不必如此。 第二百零七章——大梁需要的正是你这样的人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二百零七章——大梁需要的正是你这样的人 “靖远不想留在城内,我想去城郊,去现场帮忙。”梁植向言铮请命,如果他不做点什么弥补过错,他实在是没什么脸面出现在城,接受那些百姓的灼灼视线。 他知道濮阳公主府所犯下之罪过,不是简单地做点什么弥补就可以揭过不提的,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想尽可能地弥补,哪怕只有一点点,虽不至于消除自己心惶恐,至少做了比不做的要好。 言铮本意是想留他在身边,城郊现在说不清楚到底是集体毒还是真的传染病疫情,梁植毕竟还是个孩子,过了年才到入伍的年纪。而且他受到其母的连累,内心必定十分煎熬,若是他能将金陵置之不理,早就可以同寒毓婷一道离开,又何必留在此处呢。 梁植很坚持,一定要上最前线,言铮不忍看这个内心善良的孩子备受煎熬,也就只好同意了。 知道濮阳公主真正的身份时,言铮不是没有起过杀心,也并不愿意相信近墨而不黑,尤其是和她有这般亲密关系的梁植。 但大梁宽宏,包容万象,大梁欢迎任何一个真心相待的人,有爱护大梁的心,便是大梁需要的人,也是大梁最为珍贵的。因此,在梁植即将退下时,言铮说了一句话,“你有这样的想法,朕很欣慰。大梁正是需要你这样的人,保护好自己,平安回来。” 梁植有些诧异,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联想起来的路上刘贤刘大人说过的话,内心不由得受到些鼓舞,但他负罪感依然很重,没有因为言铮一句话便撇清自己的责任,他只是郑重无比地回身,行了一个标准的梁礼,“靖远定不负陛下所托。” 城郊临时建立了抗灾指挥心,城门已经封锁,梁植出来的时候经过了重重的审核,等到了城郊岸边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许久。那里早就有乾坤馆和济生堂的大夫们接手,神武也是全副武装地防护起来守在边上,总指挥是应急司司远余杭大人。 梁植带着陛下的手谕,因此没有受到遣返,余杭扫了一眼手谕便问梁植能做些什么,往日里遇到紧急灾害的时候,都是紧急疏散无关人员,将他们护送到安全地方,然后由他们应急司按照陛下命令部署,展开救援的。 一来是为了保护无关人员,二来也是为了方便展开工作,术业有专攻,专业的人来做专业的事往往能事半功倍。 所以余杭对梁植的突然到来一开始是有些疑惑的,但既然他有陛下手谕,得了陛下许可,那他也没什么话好说,只看梁植能有些什么用处,好将他安排下去,不影响大家的工作。 “我什么都能干的,什么脏活苦活没人想去的,都可以丢给我!我都行的。”余杭盯着他有些为难,“世子,这可不是开玩笑的,疫疾尚未明确,要是不小心被感染了这可不是小事,你想清楚……” “我想清楚了。”梁植非常镇定,“您就给我下命令吧。” “好,”余杭已经有些年纪,见多了京的宗亲贵戚挺身而出,有什么重大事情站在最前面本就是理所应当,眼下靖远世子虽然年岁尚小,但已经有如此胆魄与心胸,倒真是让他感到欣慰,看来大梁不愁后继无人。 “我们已经开始排查所有人,城内的由霍将军带队排查,城郊的由陈将军排查,一旦发现可疑的病人都会送到临时搭建的疑病所,经由观察和再次诊断做下一步应对,那里最缺人手,世子你便去那里找王大夫帮忙吧。” 梁植按照他指的方向走过去,很快发现了在那里忙碌的乔酥酥的身影,她帮着诊治、指挥,虽然忙碌,脸上却带着凝重而镇定的神情,是和她在凌云小筑完全不一样的神情,更加自信、更加老练。 她站在那里,就好像是大家眼的一颗定心丸,没有什么可以难倒她,她和那些乾坤馆和济生堂派来的精英大夫们一样。其实她是个很好的大夫,只是她一直没有历练的机会罢了,所以才显得生疏自卑,上次救他的时候不也是如此么。 碰上这样的事情,她本可以不管的,如果她已经彻底放弃郎这个身份的话。 但她没有,她虽然已经不去行医,可她遇到病例的时候还是第一时间留了下来,凭借着她学到的知识和经验,给出了最关键的首先判断,帮助他们应对这场灾难。 她其实一直都没有真正放弃过,听闻医理最为难学,若是一段时间不学,早就忘光了,又怎么会像她这般镇定自若呢。就他所看到的就有好几次了,她一直都有拿着医书偷偷地看,生怕别人发现她还存着这番心思,所以总是藏着掖着,梁植便一直没有告诉她,其实她专心钻研医术的时候,真的特别迷人。 她终于变得自信负责又有担当,变成一个合格的、值得病人托付的好大夫了。梁植真心为她感到高兴。 梁植只是远远地站着看她,却不敢靠近她,乔酥酥来到金陵便是想加入凌云阁,锄强凌弱保护大梁的,但他现在似乎已经没什么资格说这句话了。他有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乔酥酥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对他很失望的吧,说不定根本不想见他了。 一直以来,母亲对他管得很严,他在这金陵城几乎没有什么朋友,同窗也是基于面子,不想与公主府坏了关系才勉强与他和平相处,若不是有这层关系撑着,恐怕他们根本不想理会自己。 表姐和亲虞国,去了三年,颜大哥自从领兵以来也很少能照顾到他了,因为他自己也有一大堆事情要忙,所以梁植还是挺孤独的,身边只有一个杜磊,除了杜磊,也没什么人可以说说心里话。 可是当乔酥酥来了以后,他好像逐渐变得开朗了一些,以往只敢在表姐他们面前展露的真实自己,好像被乔酥酥影响着,也可以向旁人展示了,而不必随时都端着一副世子的架子,维持着面子不敢丢脸。 他的生活,好像从乔酥酥的出现开始,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以前讨厌上学也不敢逃课,逼着自己昏昏欲睡地在学堂里混时间,一直到认清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不再浪费光阴。 他学会去尝试很多新事物,学会和母亲沟通真实的想法,也学会为自己的想法去争取,而不是一味地委屈自己来让母亲满意。可以说,乔酥酥在这个过程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她也是自己很重要的朋友,梁植不想因为此事让她对自己感到失望,更不想因此失去她。 他不太确定自己如果坦然相告,乔酥酥的反应会如何。但他知道,他不能失去乔酥酥这个朋友。而朋友之间,最重要的一点便是不能隐瞒。 梁植是个很典型的大梁人,他很难学着去骗人,所以当乔酥酥看到他、连忙喊他赶紧来帮忙的时候,梁植很快将难以启齿的难题抛到了脑后,“来了!” 乔酥酥累得够呛,抱怨了一句,“我回去之后得好好锻炼加强体力了,抬了几个人我就喘的不行了。”说着让梁植帮忙,“快点伙计,搭把手,那边的病人检测结果要出来了,我得去瞅一眼。” 梁植刚刚接手她手的病人,变故陡生。也就是这一小会的功夫,只够乔酥酥转个身的时间,一个躺在地上待诊的病人忽然一跃而起,手里拿着一把从袖口里下的匕首捅向了乔酥酥。 第二百零八章——一条巨大的鱼尾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二百零八章——一条巨大的鱼尾 乔酥酥猝不及防,来不及反应便被那人拿着匕首捅进了腰际,她一开始以为他是太过害怕惶恐,还忍着疼安慰他,“我没事我没事,你相信我们,我们一定可以处理好此事,不会让你们丢掉性命的。” 那人冷笑了一声,“哦?你还真是个尽忠职守的好大夫呢。”他抬眼看了看乔酥酥,乔酥酥的瞳孔里映出他脸上的残酷神情,“你是……呃。” 那人手下用力,阻断了乔酥酥继续说话的力气,她整个人僵在原地,竟一声惊呼也喊不出来。梁植刚刚靠近,连她的名字都还没来得及喊出来,就被那个人一掌打开。 看着像个佝偻着身躯的老头,手劲却出奇地大,梁植被他打趴在地上,好一会才缓过来,却发现他早已经揪住了乔酥酥的衣领,将她往河边推去。 旁边的大夫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以为他是太过惊惶,出于自保的目的才伤害郎,他们赶紧分出人手去劝阻。“这位大哥,你不要太激动了!生病乃人之常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治好了就没事了,再说像今日之类的灾祸,大梁都是全权包揽所有费用的,这方面你也不用担心,你先把匕首放下,不要伤害我们的郎……” 这边引起异动,早有神武军围了过来,梁植从地上爬起来之后,便借了身旁一位士兵的弓弩,对准了那人便是一箭。因为刚才那人推开他的时候,梁植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的脸。他认得这个人,老实说他根本没想到居然他也是跟娘亲一伙的。 他速度很快,憋着一口气手却抓得很稳,他本就是要射那个人的,因此一点儿也没手软,那支弩箭便不负众望地扎进了那个人的后背心。 乔酥酥只是一个最最普通的江湖女子,她甚至都不是在金陵长大的,她哪里得罪了他们非要死呢!而且她是郎,她在救人! 利用这点,混入病人之杀人,他就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对劲才非要一个女子的性命? 乔酥酥到底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让他们感到惶恐不安?非要穷追猛打,死活不放过她呢? 那人完全没有料到在梁植那个方向会射来一支弩箭,他缓慢地转回身看过来,细挑的眉眼露出难以置信的意味,在场的许多人都认出了他,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居然是他。”“怎么回事啊?戏子也杀人?”“不是吧,这么可怕,他不是一直唱风花雪月的么。”“别说了,他看过来了。” 梁植早就做好他恼羞成怒、甚至伤害人质乔酥酥的准备 ,所以他根本不在意那人看过来的视线,径直冲了过去。 乔酥酥失血过多,手脚开始无力,可看到梁植冲过来,便费力伸手去够他,那个挟持她的家伙手劲很大,揪住她的衣领几乎让她喘不上气了。 她有些发晕,要很费力才能保持站稳,她很想闭眼睡去,可腰际的伤却一直在提醒她保持清醒。 那人脸上表现出愤怒的神情,神武军不敢轻易激怒他以免人质受更大的伤害,余杭本来打算稳住他,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没想到梁植莽莽撞撞,坏了他的计划。 梁植眼下又径直冲了过去,一副抓不到人就同归于尽的架势,搞得余杭既要保护人质的安全,又要分心保护世子的安全,“弓弩手准备!” 花满天却没有给梁植这个机会,在他即将够到乔酥酥的手时,花满天故意倾倒,带着乔酥酥一起跌入了河,瞬间在河水里染起一片黑红,也不知道是乔酥酥的血还是他的血。 “往护城河上游拦截,”余杭迅速吩咐,“联系水师营联合打捞,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快去!”他叉着腰,凝神望着护城河面上的颜色陷入沉思。 梁植没有任何犹豫,甚至连外衣都没有脱,蹬掉靴子便跳了下去。他会游泳,因此没有像乔酥酥那般在水受到很大的阻力,手脚乱挥乱舞,却丝毫挣脱不开掌锢。 乔酥酥一个人跌在水,花满天不知去了何处,梁植顾不上想他的去处,伸手去够乔酥酥,水下无法说话,乔酥酥又胡乱地挥手蹬腿,梁植只能拼命攥住她的手。 她的血混在河水里,梁植能感觉到水透着丝丝血腥之气,直到她动作迟缓下来,梁植知道她快晕厥过去了。梁植扳过她的肩膀,与她唇瓣相贴,空气逐渐被过渡给她,乔酥酥半梦半醒之间终于搞清楚了状况,她不再费力挣扎,将自己的性命交托给了梁植。 梁植揽紧了她的腰准备上浮,就在那一刹那,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猛地袭来,狠狠地击了他们的背部,梁植感觉眼前一黑,身体都被弹得一震,差点翻转过来栽在水底,幸好乔酥酥死命拽着他的手才不至于两个人全部坠到河底。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是一条巨大的鱼尾。 他和乔酥酥对视一眼,后者向他投来同样的眼神,他瞬间知道了乔酥酥发现的是什么,她发现的可不只是拐卖少女那么简单的事情,真正带来杀身之祸的是那个不为人知、必须要掩盖的身份,这就是在他们逃走之前如果发现他们的秘密的代价。 因为血缘的关系,母亲放过了他,甚至想带他一起离开,而乔酥酥显然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晃神间,梁植就被一只大手卡住了脖子,花满天变了样子,梁植读过一两本记载过鲛人的典籍,书上曾说过鲛人的鱼尾会随着年纪而发生变化。 花满天已经有些年纪,鱼尾也不再是那般鲜嫩靓丽的颜色,反倒像一把枯萎破的芭蕉扇,虽然扇起人来还是一样很疼。 “你太固执了,”鲛人在水自然是能说话的,只是不知道他这般说话,担不担心会被岸上的神武军听到,也不知道他们现在飘到了哪里。 花满天露出惋惜的神色,“你母亲非要留下你,给了你很多次机会,可惜你就是不听,人类的血脉都是这般愚蠢,不识时务。”梁植很想反驳他,可是自己在水下本就很难说话,还被他卡住了脖子,更是觉得难以喘气有些窒息。 “想说话是么,”花满天完全没有平日里见到过的那副温尔雅的儒雅模样,粗粝的手指狠狠地捏住梁植的脖子,“可惜没机会了,你们两个都得死。” 第二百零九章——理想化的状态才是她儿子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二百零九章——理想化的状态才是她儿子 “你们两个都得死。”他说完之后就加大了手的力度,再不说话,恐怕就再也没机会了,顾不得说话费力,梁植只能忍着不适开口,“娘亲……在寻我……你不能……杀……我。” 既然娘亲已经带着鲛人出逃,那花满天为什么还留在这里呢,完全没有道理的。若不是今天花满天自动跳出来暴露身份,他是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伶人竟也是鲛人的。 他小时候就开始听他的戏,连表姐也是,不仅是在大梁,花满天的名声在整个东陆都响亮的,但从没人知道他来自哪里,只知道他是被师父在路边捡到并抚养长大的。 如此看来,他常年流连于东陆诸国,难道也是在暗勘探,为鲛人族的进宫做准备? 无论是何种情况,起码像花满天那样的元老级人物,怎么也无需亲自刺杀、解决一个碍眼的小人物的,能请得动他来的自然是有些分量的人。 这个人,除了自己的娘亲,梁植想不出其他人。娘亲是绝对不会希望他死的,所以花满天很可能是瞒着娘亲动手,等到真杀了他,娘亲再生气也是无可奈何,必须要以大局为重忍下这口气的。 所以,要活下来就必须闹出动静,让花满天无法悄无声息、如他所愿的杀掉自己,梁植虽不像他们鲛人那般有鱼尾,但他自小便极为熟悉水性,潜水游泳之类的活动对他来说比读书容易。 为了达到更好的效果,梁植又补充了一句,还附带了一个蔑视的表情,只是在水下他也不知道能不能被对方看得真切,“你阳奉阴违,擅自做主,就不怕被我娘亲发觉杀了你?你以为自己是谁,多干了两年密探就能跃过身份去了?奴仆永远都是奴仆,还不快放开我,你这条傻鱼!” “你说什么?”花满天猛地露出一口獠牙,白森森的尖牙唬了梁植一跳,妈呀,书上也没说鲛人还有一口大白牙啊,这家伙会吃人吧? “你几次三番不知好歹,你以为公主还会再给你机会?优柔寡断如何能成大事!她狠不下心,我来替她动手!”他说得很清楚,梁植也听得很清楚,他说的是公主,也就是说娘亲是个鲛人族的公主?也对,否则应该也没有权力能够带领手底下那么多的鲛人。 按东京已经发现的数量和其他各地正在和已经找到的鲛人,恐怕这数量已经达到了惊人的地步。 花满天的后半句话显然是说的他娘亲,他在抱怨公主优柔,对谁优柔?自然是她的儿子,梁植。梁植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在祠堂里的时候,表现得就一直不是娘亲希望看到的样子。 要一直按照她想要的方式和想法去活那才是她想要的乖儿子,可那终究只是理想化的模样,他就是他自己,有他的坚持和想法,是绝不可能成为另一个人的附属品的,哪怕这个人是生他养他的母亲。 可即便如此对立,即便他已经逃出了她所能及的掌控范围,她还是不死心,在临走之际还想再来看看他,说服他一起离开或者将他带走。 梁植有一瞬间鼻子发酸,这世上除了他未出世便死去的父亲,也只有娘亲是与他最为亲近的人了,表姐再待他好,终究隔着一层血脉,更何况她是嫡长公主,肩负的责任比他更多。他们终究是不一样的。 可再怎么亲疏有别,有一件事是梁植怎么也无法让步的,那就是大梁,是他们所站的这片土地,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们可以千差万别,明争暗斗,甚至兄弟阋墙,但大梁的土地不能让外族人所践踏,十五年前的虞夏联军也好,如今的鲛人族也罢,都不行。 如果他们要强行闯入,再次血染金陵的话,梁植承诺他会像自己的父亲一般拔剑去战斗,然后最终倒在这片故土之上,同千千万万的将士们一起。 他生在这片土地上,活在这片土地上,金陵承载了他所有的喜怒哀乐,他就是金陵人,是大梁人,没有什么能改变这一点,大梁没有因为他一半的血脉将他拒之千里,他亦不会背弃大梁。 娘亲和大梁之间,他做了选择,所以失去另一方的痛苦与后果,也只他一个人承担。梁植开始布局,“你计划得很好,你们策划了这起疫病,陷金陵于危机,趁此机会出逃北魏,是很高明的主意,可惜你们漏算了一点,也正因为这一点,你们终将失败。” “什么?”花满天皱着眉,手却松开了一些,“你说清楚!你怎么会知道这是我们的计划之一?” 梁植沉声,说出完整的句子,“你以为,你们的公主是哪边的人?她是你们的公主,难道就不是我的母亲?天底下哪有母亲会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去死的呢。” 花满天怀疑他的话有几分可信,梁植扯开他的手故作镇定,“不信也罢,反正你们这些低贱蝼蚁,终究只配化成灰做帝国的基石,你说是吧,海奴?” 海奴,他怎么会知道海奴?难道寒毓婷真的什么都告诉这个人类的贱种了?! 海奴是所有这些被派往东陆潜伏的鲛人的代称,除了公主有自己的代号,其余所有人连名字都不配有,只配称作海洋的奴仆。 而黑暗的海底是他们所有人受训的开始,也是背上潜伏命运的厚重枷锁的开端,没有人能够逃脱,他们甚至没有选择去死的权利,家人的存在让他们连死亡都成了奢侈,只能日日夜夜待在那冰冷黑暗的海底的日子里,等待熬出头去往东陆。 可东陆又岂是一片坦途,没有人会欢迎鲛人的出现,而他们后退不得,便只能冒死前进。花满天是个艺名,他的本名是刚川,可是被抓为密探之后,他的名字只能是和千万人重名的海奴,那个名字就像是烙在身上的印记,将那些与家人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全部击碎。 他一路过来杀了很多人,包括那个传闻的师父,大家都以为师父待他恩重如山,师父离奇死亡必定与他无关,可当他亲手将刀尖插进师父胸膛的时候,那个瘦弱的老头佝偻着身子,一句话都说不上来便闭了眼。这些东陆人还真好杀啊,皮肤脆弱得像张纸,骨头还不如他们海里的礁石结实,敲一下就断了,稀里哗啦地掉了一地。 第二百一十章——此时最不想看到的人,来了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二百一十章——此时最不想看到的人,来了 所有海奴没有一个过得舒坦的,他们所有人每天都在担惊受怕,担心还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战战兢兢地完成该完成的任务,生怕一个不小心惹得鲛帝发火,连累自己家人的性命。 可是身为鲛帝女儿的寒毓婷,居然直接把秘密泄露给了一个大梁人!她竟一点都没有大局观念!对鲛帝的大事丝毫不放在心上,如此荒谬如何配当他们的主? 仗着自己是公主的身份便可以为所欲为,不将鲛帝的命令放在心上吗?那他们这些人努拼命努力挣扎着想活下去到底是为了什么?在为谁做嫁衣呢?又凭什么呢。 看出花满天的愤懑,梁植知道自己的离间计划成功了,他抓紧时机补刀,很轻易地就趁着花满天的刹那分神扭转了局势,他 抽出靴子里一直藏有的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了出去。 为了掩饰他的害怕,也为了更好地一击即,梁植闭上眼睛径直往前刺去,戳坚硬的地方遇到阻力时,他才重又睁开了眼。 只见花满天浑身亮出了鳞片,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材质,连在水下也依然看得出来坚硬无比,许是有些年纪的缘故,他的鳞片颜色暗沉,像翘起的松果一般竖起,抵挡着匕首尖端的刺入。 梁植从未如此近距离地见过鲛人的真身,更没有见过他们打架应敌的样子,纵使他尽力使自己保持镇定,但还是比平时慌乱不少。 而且水下的阻力很大,梁植费了半天力气早已没了力道,鳞片在匕首尖端之下发出细微的爆裂声,逐渐出现裂痕,那些鳞片就像是坚硬的铠甲,在同凶器较量高低。 鳞片终究只是鳞,与死物硬碰硬也只有吃亏的份,只要时间足够,就算是一把破刀也能水滴石穿地刺穿最坚硬鳞片。 但花满天没有给他太多时间,他冲将上来,一把抓住梁植的脖子,“我本想只要你愿意跟我们走,肯转变姿态做我们鲛人的忠实奴仆,留你一命也无妨,但现在你已经失去活着的价值了,就算是公主亲自在这里,也留你不得!” 梁植被他死命攥住了脖颈,顿时失去行动的能力,手里的匕首顿时了下去,不知掉在了何处。他只能尽力向后挥手,希望有的拖延能给乔酥酥带来一丝生机。 但他没有想到,此刻的乔酥酥根本已经不在他身后了。当然,若是他能够转身的话一定能够发现,但他现在挣扎不开,双手怎么也够不着花满天,他的胳膊又粗壮又长,铁钳一般制住了自己,或许,他真的要死在这了吧,梁植心想。 就在意识逐渐要模糊的时候,水波出现了波动,旋即卡住他脖子的劲道顿时松懈下去,梁植刚从黑暗的视野里恢复视力就看到花满天的身子向下坠下去。 黑色的粘液从他脖子处弥漫开来,脖子上的伤口像开了一道口子,又多了一张嘴似的,又滑稽又可怕,鲛人的血竟是黑色的?梁植对此没有什么概念。 花满天好像没有开口说话,可是梁植却听得清清楚楚,他说的是任务已经完成,不算对不起公主、对不起鲛人族了。 什么任务?怎么没听他提起,也从未听娘亲提过啊,梁植还在发愣,忽然被人拽住了衣服,乔酥酥拿着他不知何时掉的匕首,正在揪住他衣服拼命将他往水面上拉扯。 随着她的用力,腰际又散出血丝来,梁植回过神,不再去想什么任务,拉过乔酥酥的手,一起往水面上跃起,终于破除了阻力,浮上了水面。 乔酥酥喘了好几口粗气,她有些脱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也喊不出疼痛。 刚才的画面着实有些震惊到她,现在的金陵城里居然还有鲛人的存在,还这般堂而皇之地混在人群之,他表明的身份居然是那样一个家喻户晓的伶人,他胆子是不是也太大了,旁边就有神武军,他居然也不怕。 她不知道是得罪了哪路神仙,居然还劳烦他亲自来杀,更让她惊讶的是,梁植居然是认得那个人的,还一副镇定的模样跟他周旋,难不成他以前见过鲛人,还十分相熟? 乔酥酥失血过多,想了一会就不行了,要不是梁植缓过来了拉住她,险些又要沉入水下去了。“酥酥,你怎么样?”梁植艰难地将她拉回来,扶着她先爬上岸,看到她腰际的伤,梁植随手撕下外袍摆边给她绑住,“咱们好像离得有些远了,等休息一会咱们再回去。” 乔酥酥躺倒在地上,没有力气说话,只好点点头,她看梁植忙活了半天,不由得皱眉,“你会包扎吗?” “我,我……”梁植的确不太会,但不想看到她继续流血下去,都说医者不自医,他也是担心她出事,一时间有些结巴,“我虽然不知专业的,也没有认真学过医理,但我在学堂里有上过急救课,我看先生们都是这样示范……” 他话音未,就断了后面的话语,因为乔酥酥拿着他的手,在手把手地教他怎么包扎,虽然她没什么力气,但引导着梁植往对的方向去。 “我给你添麻烦了,”梁植很没有底气,全是因为他才连累了乔酥酥,若不是他的话,娘亲根本就不会认识乔酥酥,都不会知道有她这么个人的存在,又怎么会去摇她的命呢。 乔酥酥轻笑了一下,“你什么时候对我这么客气了,咱们不是朋友吗,怎么会嫌你添麻烦呢,你做的很好啊。”“即便我做了对不起大家的事情,也是如此吗?”梁植试探性地开口。 “什么对不起大家的事情?”乔酥酥就知道他肯定有心事,她挣扎着要起来,梁植只能扶着她以免加重伤势,“我就那么一说,没出什么事。” 乔酥酥能看得出来,梁植有事但不敢说出来,她虽然不知道他揪心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但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她都会和他一起面对的。 “好吧,如果你现在不想说我也不问,但我希望你能明白,你是我很重要很重要的朋友,如果能帮得上你的话,我会感到很高兴。无论那是什么事情,我们可以一起面对的,咱们现在可不是单枪匹马了,我们有一整个凌云小筑对不对?” 乔酥酥看向他,梁植清晰地从她眼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她的眼神真诚且热烈,她的脸上不见劫后余生的喜悦,而是浓浓的担忧,她注意到了自己的不对劲,但也没有逼迫自己一定要说出来。 哪怕他什么都没说,她也表达出了自己的想法,告诉他,她会和他站在一起,无论什么事。这一点给了梁植极大的安慰,可他依然不确定,如果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还会是这样的态度吗,还会坚定地跟他站在一边吗? 他是不是可以试着告诉她呢,万一她愿意、她能接受呢?梁植的内心蠢蠢欲动,几乎要隐藏不住这个秘密,他鼓足了勇气准备开口。就在这时,他看到了河边林子里出现了一个身影,那是他最不想在此时看到的人,可他们来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因为你要杀的人是个郎中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二百一十一章——因为你要杀的人是个郎 本该已经出了大梁、绝不可能在此处出现的人却出现了。梁植不知道为什么母亲会突然折返回来,亦或者是她根本没有离开,只不过是一个障眼法。 他也不知道母亲这次出现是为了什么,是如花满天所言,母亲已经对他失望透顶不再愿意给他机会带他离开,特意来此杀他,还是母亲不死心,想离开之前最后一次将他带走? 但他很快就知道了,因为跟在母亲身边那个墨连城,缓缓抬起了手臂,他手里拿的正是一把弓弩。 他瞄准的方向正是乔酥酥,梁植什么也来不及想,伸手揽过了乔酥酥,瞬间扭转了二人的方向,将自己的后背留给了危险。 也正因为如此,他并没有看到寒毓婷惊慌失措地看到这一幕,急慌慌地挪开墨连城的手,那只弩箭偏了方向,没有射后背心,但还是死死地扣住了他肩膀。 那居然不是简单的弩箭,而是一个爪钩,尖锐的爪端深深刺入他皮肉,留下深深一道血痕。梁植还没喊出痛来,那边就开始用力,察觉身体不自觉地往后挪去,他这才发现肩膀上的爪钩居然还连着一根细丝,不知道那是什么材质,居然能带的动他的重量,就像粗麻绳拖一个米袋般毫不费力。 乔酥酥因为刚才那个剧烈转动,扯动了伤口,血迹不断从布条里渗出来,但她下意识牵住了梁植的手,努力拉住他不让他被人拉走。 从她的视角很难转动身体过去看后面到底是谁,但她又不笨,当然知道梁植是为了保护她才受的伤,不然现在痛得打滚、被他们拉走的人就是她了。 刚才的鲛人要杀她,嘴里还说这什么完成任务,现在又有人想杀她,所以不出意外的也是鲛人吧? 虽然对于鲛人的了解不多,但从小到大听到那些老人们说得传说也不少了,那绝对不是个好相处的种族,梁植可不能入他们手去,所以她使尽了全力,死命攥着他的手。 随着她的用力,伤口逐渐崩开,她能感觉自己腹部剧痛无比,浑身上下所有的神经刹那间都绷紧了,叫嚣着让她赶紧松手,可她不能。 她以前浪迹江湖的时候,遇到危险从来都是能躲则躲,江湖素有不杀郎的惯例,毕竟也不是什么人都身怀绝技,既懂武功又通医理的,常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总会有需要用到郎的时候。 可现在她不能躲。 梁植被那只嵌入骨血的爪钩带着拖离原地,血肉似要就此割裂,要想缓解痛苦只能松手,可他不能松,他的泪忽然不自觉地涌了出来。 母亲带走他的原因只会有一个,希望他能改变立场,站到他们那边去。否则,没有人会愿意留下一个敌国的孩子,即便保他的人是公主也无济于事。 除了这个理由,他想不到母亲还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可他不愿意,若真是到了非要做选择不可的地步,选项两边都是他难以割舍的,无论舍弃哪一边都会让他痛苦万分,心如刀绞,但即便如此,他也只会做一个选择。 这不仅仅是保一个乔酥酥的性命的事,鲛人之事事关东陆,甚至都不是大梁一个国家所能独自拍案做决定的。鲛人要的是整片东陆,因此也只有整片东陆联合起来,才能将他们彻底赶走,消了这场灾祸。 “啊,”乔酥酥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很快被掀翻在地,整个人都被梁植带倒,伤势擦到地面,血迹便滴在泥土之上。梁植紧紧攥住她的手,却也能明显感觉到拉扯自己的力量略胜一筹,他快要抓不住乔酥酥了,而继续僵持下去,乔酥酥会没命。 她得留点力气跑路才是。 “梁植——”乔酥酥察觉到了他的意图,“我不许你松手,你听到没有!要走一起走!”梁植摇摇头,用嘴型无声地说了一个“跑”。 “不要,”乔酥酥连连摇头,梁植却没给她继续犹豫的机会,他拈起挂在胸前的那枚木哨,示意她以哨声为号。 那是她曾经跑遍全城才给他寻到的小玩意,连他自己都忘了在什么地方能找到被母亲丢弃的小东西,被她寻了回来。 梁植最高兴的不是失而复得了自己的手工作品,而是自己的身边出现了那个值得一生守护和陪伴的人。 这么些日子,和她一起探险破案的日子是他以前从未想过的,他以为自己的人生注定要一片黯淡了,连想出去游泳都得先跟表姐通气,求助表姐帮忙才行。 可就在这个时候,老天让他遇见了乔酥酥,让他知道原来还可以过另一种人生,他的人生可以由自己做主,所做的选择也应该遵从他自己的内心才是。 虽然今生明白得太迟,但他很满意了,不过要是还有下辈子的话,他可得放机灵点早点认识这个道理才行。 梁植腾出一只手来,拈住木哨放在唇边费力吹动了一下,乔酥酥指了指自己腹部,又指了指他的腹部,她没有说话,只是拿期盼殷切的目光看着他,梁植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与此同时迅速松开了手,乔酥酥由于惯性向后倒去。 “快跑!”梁植拿自己当盾牌,挡住后边欲追的墨连城,顾不得肩膀的疼痛,一鼓作气爬起来朝他扑过去,刚才乔酥酥杀死花满天的匕首被他带上来了,此刻正握在他手里。 墨连城正要解决掉乔酥酥,被他一个扑倒非常恼火,他一拳砸在梁植脸上,毫不客气地将他揍成猪头,梁植不偏不躲,硬挨了这一拳,顿时鼻孔流血,牙齿也松动了一颗,但他好像不会疼似的,依旧死死地盯住墨连城。 墨连城正要痛骂这小子神经,人类的孩子都是贱种的时候,忽然被梁植缓慢扬起的嘴角吸引了注意,痛感后知后觉地从腹部弥漫上了大脑。 他低头一看,腹部柔软的部位被梁植插了一刀进去,那是他们鲛人大血管所在的位置,也是最为最致命的地方,梁植为什么会知道? “因为你要杀的人,”梁植一字一句道,“是个郎。”乔酥酥刚才指的腹部不适她腰际的伤的意思,而是指的鲛人的腹部。 在花满天被她割破喉咙的时候,乔酥酥触过他的身体,壮硕又灵活的鱼尾一看便是杀人的利器,不好对付,脖颈又是除了偷袭难以接近的部位。 他们的全身虽然有厚厚的鳞片保护,但即便是下意识的生理反射也需要时间,倘若注意力完全被其他事情吸引,当真正的危险靠近时,他将一无所知。 梁植也是突然想到乔酥酥是什么意思的,如果不是面对鲛人的事情,那么今日应该是他们默契最高、合作最好的一次,可惜也是最后一次。 因为就在梁植将匕首扎进墨连城腹部的时候,寒毓婷对着乔酥酥扳动了弓弩的扳机。 第二百一十二章——发现秘密的时候她就是个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二百一十二章——现秘密的时候她就是个死人了 乔酥酥本来在梁植放手之后,就爬起来逃跑的,趁着那边由梁植拖延出来的时间,悄咪咪地挪走。但是很显然,寒毓婷已经发现了她,立刻便射出了一箭,正她的右腿,乔酥酥支撑不住,摇晃着身体倒了下来。 “不——”梁植发觉了不对劲,立刻就要冲过去,被寒毓婷轻而易举地拨倒在地,他肩膀上的爪钩早已嵌入皮肉,此刻痛的不知道是骨头还是肉。 “连城,你怎么样?”寒毓婷仔细查看他的伤势,墨连城咬牙,“这就是你养出来的好儿子!”寒毓婷不敢埋怨,此刻没有应急药品,只能让人将他拖回自己的阵营,简单给他包扎。 看到她的视线终于到自己身上来,梁植躺在地上轻笑了一下,“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恰恰相反,”寒毓婷盯着地上的梁植,“你刚才的表现,其实很像你爹了。” 他下意识地保护妇孺,懂得声东击西对付他们的软肋,也学会牺牲自己让队友离开了,他的表现好像在她不经意间转变了很多,再也不是那个胆怯懦弱、只在她身后的小世子了。 可正是他越来越表现得像他爹,才让寒毓婷感到担忧,他对自己生活的地方——金陵的感情越深厚,愿意跟着她离开的可能性就越小。 那怎么可以!梁植是她的儿子,是鲛人的后裔,绝对不能让他留在东陆人的地盘上,“你以为你这么做,这里的人就会感激你了么。” “就拿你舍命保护的那个女人来说好了,她如果知道你真正的身份,还会愿意相信你站在你这边么?你可别忘了,金陵人、大梁人有多么排外!在他们眼只有他们大梁人才是自己人,你又算什么呢?” “你就算为他们做得再多,他们根本就不在乎,他们只要听到鲛人这两个字,恨不得把我们扒皮抽筋,饮血炙肉!你还指望他们会相信你?少天真了!” “我相信他,”乔酥酥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梁植侧过脑袋去看,只见后者正双手撑地,颤颤巍巍地、倔强地站起来,梁植心想,他就知道这个小祸害没那么容易死的。 “梁植是心里有光、行为坦荡的君子,是个值得信任的好伙伴,我相信他,”乔酥酥,“别说他只有一半的鲛人血脉,就算他是个纯纯的鲛人,只要他心向大梁、心有百姓,愿意为大梁的未来添砖加瓦,他就是大梁人,是自己人!” 乔酥酥不是个傻瓜,她虽然一开始不知道寒毓婷的身份,但刚才已经见识过了花满天露出鱼尾的样子,再结合之前看到的种种迹象,现在这个场景很难让人猜不出他们的身份。 “你的朋友,”寒毓婷看向梁植,“很会为你说话。但很可惜,在我们鲛人族,只要有鲛人的血脉便是鲛人族的一员,是要立誓为鲛人族效力的,你也不例外!给我带走!” 梁植已经没有抵抗的能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个鲛人将他架起来,他们都打扮得愈寻常人无异,光是从外表看是绝对分不清是大梁人还是鲛人的。 “你们走了,可买卖该怎么办呢,”乔酥酥喘了两口粗气,“一胖一瘦两个牙子应该跟你们说过吧?那批女孩子是不是都卖不出去了?买家说最近风声紧了对吧,你觉得为什么突然风声紧张了呢?难道是他们良心发现觉得这样做不对,自己告诉陛下去了么?” 当初那个跑脱的人就是乔酥酥,也是她泄露了秘密,所以才惹得陛下突然严查,若非如此,他们也不至于这么仓促就离开大梁,迫不得已用这样大的动静掩盖人口拐卖链的存在,以保存实力,求得一条长远谋财之道,而且还被这个死丫头发现了墨连城的真正身份。 所以,这也是她为何一定要乔酥酥性命的原因。寒毓婷本来就没有打算要放过乔酥酥的,现在她自己跳出来爆出此事,那就更不可能让她活了。 “原来,你除了伤害表姐,挑唆梁虞二国纷争,潜伏害我大梁,还有杀死全府仆役以外,还真的干着人口拐卖的勾当,这种低贱该死的事情你居然也做?”梁植不敢置信,“我以为你终归有些底线的,我一直不敢相信,结果你……这种昧良心的钱拿在手里不烫手吗?不觉得血腥吗?!” 寒毓婷懒得在这里同他争辩谁的命值钱,当务之急是要先稳住这条生财之道,以后免不了大笔花销的,大梁乱了之后,人口的钱就更是好赚,他们可不能放过这条好路子。 所以即便是跑路,依然留下来了这条链条的联系人,可听乔酥酥这样说,难道竟是陛下打算彻底堵死这条路了? “把他留下,你们要走随便走,我不告诉神武军。”乔酥酥开口,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我若非要带走他呢?你又当如何,去跟神武军告密么,你以为你自己走得出这里吗?你有什么资格要挟我?” “我不是在要挟你,我只是希望你认清现实,过去几百年里,你们何曾胜过一次?老老实实待在海里不好吗,非要出来被人碾压,你不嫌丢脸我都觉得看腻了呢。”乔酥酥还是那般牙尖嘴利。 “看来你这个朋友,很伶牙俐齿啊,”寒毓婷看了一眼梁植,梁植皱着眉,“那是我们的事,和她无关。” “从她多事发现那个秘密的时候,她就已经是个死人了。”寒毓婷不再发笑,冷着脸道,“鲛人族永不认输,你们也没几天可以高兴的了,怎么,疫病的事情解决得如何?” 梁植转过头来,“果真是你们投毒?”寒毓婷斜睨过来一眼,他的眼神已经解释了梁植心的疑惑,梁植心对母亲的好印象碎了一地。 她不是大梁的濮阳公主,只是南海鲛人族的女儿罢了,她从不是大梁人,虽然在大梁生活了那么多年,可从未有一天将自己当成过这里的人,也没有想过要去爱护这里的一草一木。 更不会在乎那些天子脚下的黎民百姓。 梁植忍住泪意,问道,“那个原先的濮阳公主,在哪?” “死了,”寒毓婷吩咐下属动手,面不改色地看着乔酥酥努力又可笑地逃跑挣扎,“一出生就掐死了,她的襁褓里塞的是我。”“几十年的潜伏,”梁植淡笑了一下,“你还真是沉得住气。”果真是当暗桩的料啊。 “错了,”寒毓婷纠正他,“当暗桩光沉得住气还不够。” “还要什么?” “还要……”寒毓婷的视线转向乔酥酥,梁植下意识地去拦她,寒毓婷嘴角上扬,说完最后几个字,“足够狠。” 话音刚,无数的弩箭刹那离弦,如雨一般射向了乔酥酥。 第二百一十三章——难道就是为了最终死在这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二百一十三章——难道就是为了最终死在这里么 乔酥酥趁着他们在说话的功夫,悄无声息地挪动脚步,她受了伤,没法如往常一般利地躲开,只能这样一点点挪走。她很努力想活,可是寒毓婷盯住了她,一声令下之后,箭羽如注。 “娘!”梁植攀住寒毓婷胳膊,“我求求你放过她,她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她知道利害关系,不会说出去的,没必要非要杀人啊!”寒毓婷掰开他的手,“你以后就会知道,娘亲都是为了你好。既然你不愿意走,总有人能让你心甘情愿,这其的代价,你得自己尝。” “好!我跟你走,你不就是为了带我走才来的么,你目的已经达到了,快让他们停手啊!”寒毓婷不为所动,好像没有听见似的。 “娘!”梁植跪直身体,“孩儿求您了!勿要伤害无辜性命啊。”“无辜?”寒毓婷,“东陆人就没有无辜的。” “他们都该死,不止是这个女人,整座金陵城,甚至大梁、虞国、整个东陆,都会是我们的,加入我们才是明智之选,也别跟我说什么愿意走,你若不是真心,我亦不会留你,你听明白了吗。” 她是一贯的训斥语气,梁植在以前不知道听过多少次,可从没有像今天这般让他难过,“我也有一半的东陆血脉,我也该死么。”今天可真是个令人难过的日子啊。 之前查到了母亲偷运物资,他以为母亲通敌叛国;上午无意识听到了母亲想要杀死乔酥酥的事情,他急慌慌的跑去保护乔酥酥,结果乔酥酥也发现了母亲暗还在做牙婆勾当,他以为最多就是这样了。 最多就是母亲品行失德,可他没想到还有更大的打击等着他。他做梦也想不到母亲居然是鲛人,自己心心念念要保护的大梁,居然不是自己的家乡。 他就好像是一个鸠占鹊巢的产物,不知道是不是该继续维持他以前的做法,也不知道他还有没有资格说保护大梁。 可是陛下没有责怪他,甚至陛下都没有提及这件事情,只是委婉地让他回府换件衣服,也夸赞了他的反应迅速,有利于金陵的疫情防控。 乔酥酥在母亲揭穿他的身份之后,更是一改平日里嬉闹揶揄的态度,毫不犹豫地说相信他。而现在,这个愿意给出信任、说他是自己人的女孩,被他母亲下了令射杀。 她千里迢迢从平遥来到金陵,难道就是为了最终死在这里么。她闯过了那么多的艰难险阻,明枪暗箭,她很努力地想活、去实现她的梦想,她一再遇到挫折,可从来没有放弃过。 她医术或许不是最好的,可她从来没有忘记自己郎的身份,她一心加入凌云阁,做的都是和他父亲、表姐母亲一般的事情,那样一个善良活泼又可爱的好姑娘,他怎么舍得连累她? “娘亲从不在乎我的感受,只要不合你的意,要改的人永远是我,可凭什么永远是我?”梁植抬起眼皮看她,“在你心里,我究竟是你的儿子,还是只是一个听话的附属品,如果我有一天不听话了,你是不是也要杀了我?” 梁植盯着寒毓婷扫下来的视线,他毫无惧色,硬生生地将肩头那枚爪钩从血肉之扒开,真奇怪,这个时候他突然好像就不痛了。看出梁植的意图,寒毓婷哆嗦着嘴唇下令,“给我拦住他!”立刻就有人压住梁植,以免让他逃出去。 梁植手里拿着扒下来的爪钩,满手扒得自己血肉模糊,鲜血淋漓,整个人被人紧紧压住无法起身动弹,可他依然仰着头,眼里流露的情绪让寒毓婷不寒而栗,瞬间回到了当初她死命拦住梁旭上战场时的场景。 那个时候,梁旭也是拿这样的眼神瞪着她,他一向与自己相敬如宾,很少有吵架的时候,他根本不在乎,又怎么会吵架呢,万事都随她。可这件事,他一点也不让步。 哪怕她怀着身孕跪着求他,甚至以死相逼都没用,他就是要去,他拿着那把擦了又擦的宝剑,坚决地走出府门口,也彻底走出她的人生里。 如今,连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也要离开她了吗?“给我看牢他。”寒毓婷咬着牙吩咐,她不管以后怎么样,不管梁值以后要怎么看待她,她都不在乎,今天无论如何她就是要把梁植这种可怕的想法压下去! 箭雨仍在继续,乔酥酥身数箭,已经倒下不再动弹。没有人能在这样的密雨之下安然无恙,何况她又不是什么绝顶高手,她就是个功夫三脚猫、医术或许也是三脚猫的江湖流浪人而已。 梁植的手无力地垂下,沾血的爪钩瞬间浸湿了一小片泥土,他感觉突然有什么东西碎了,乔酥酥今天表现得特别好,好几个济生堂的大夫都夸她机敏,连乾坤馆的太医都对她刮目相看,或许今天之后,她就能被济生堂接受,通过那场技能考试了。 她一直不够勇敢,生怕自己的医术不精会害了别人,虽然济生堂没有明面让她离开,但她还是主动提出了辞呈。或许今天之后,她就能够正视自己的优缺点,真正发挥出她应有的能力留在这里了。 可现在她什么都没了。 头一回有人因他而死,他未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梁植闭上了眼睛,很久都没有睁开,浑浊的眼泪盛在眼窝里,从眼角下去。寒毓婷以为他终于要想通,因此蹲了下来靠近他,“孩子,你看到了吧,人类都是这般脆弱的,只有跟着我们……” 她话音未,梁植忽然暴起,回手便是一记,爪钩脱手而出,寒毓婷慌忙躲避之下,还是被擦伤了脸颊,她捂着脸扇了身旁人一巴掌,冲着已经逃出去很远的梁植怒吼,“都愣着做什么!把他抓回来!” 梁植一个健步扑了过去,箭雨不得已而戛然终止,乔酥酥已经气绝,脸上的痛苦表情已经消失,手却还是热的。他握住她的手,眼泪扑簌簌地下来,“你看,你还是不够厉害吧……”涌上来的泪意让他稍稍止住了话语,悲伤如潮水般瞬间压倒了他,“对不起……” 对不起,他还是没能保护好她。 第二百一十四章——战斗为的是所有人的性命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二百一十四章——战斗为的是性命,所有人的命 梁植在身上擦了擦手,把血污擦去才敢去触她的脸,“嘿,小丫头,起来啊,别睡了,咱们凌云小筑里还有不少活呢,你可不能全丢给我呀,这可不公平,上次猜拳做任务的时候你输给我,还欠我一件事呢,咱们不兴食言的。” 乔酥酥当然再也不能回答他了,没有任何事能让她再高兴起来了,梁植像个傻子一般自说自话了许久,终于放弃了唤回她的愚蠢举动,将她抱进了怀。 冰凉的箭镞夺走了她的性命,少年少女未尽的故事便戛然而止。 追来的鲛人不知道是不是要硬生生将他们扯开,扭过头有些为难地看着寒毓婷,寒毓婷脸色铁青,反正现在梁植也跑不脱,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遭到了打击,她要带走他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一个女人而已,至于么。往后你要什么人,娘亲都能给你找来,就算再怎么跟我闹别扭你还是我的儿子,我永远不会生你的气,回来吧,到娘这里来。” 梁植也明白,他一直抵触母亲的想法,甚至还去质疑她、责问她,母亲都原谅了他,大梁重孝道,他这么做自然是有些不孝顺的。可是在家国大义面前,孝道也微不足道。 “你有你的家国,我也有,”梁植已经不再称呼她为娘亲,他的声音听着有些虚弱,可又无比坚定,“我虽然有你一半的血脉,可我生活在大梁,是绝对不会背叛大梁的,我也有我的家国要守,有我想保护的人。” “你的家国是我们!大梁算什么?”寒毓婷气得青筋都要冒出来了,“不过给你一口吃的,你就以为自己是大梁人了?大梁接不接纳你还另说呢,你别自作多情了!” “只要大梁需要我一日,我就为她奋战一日,直到我死的那天,如果大梁不需要我,她会体面地让我离开,”梁植微微回头,“你在这也有几十年了,你难道还不懂大梁吗?” 她是不明白,大梁不过就是一个东陆的普通国家罢了,也许体量稍微大些,可那又有什么不同,和虞国、金夏不都是一样的么。 梁旭抛妻弃子也要去战场,拿着一把花里胡哨的宝剑上去杀人,挂着的穗子都缠绕着他的手,他就是个纨绔,根本不会使剑,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去了。 不止是他,城所有官宦子弟、贵族世家的男丁都去了,大雁宫的太子更是身先士卒,死在了当时虞帝的群箭之下。护城军拼了个精光,沦到需要挨家挨户召集世家子弟上场的地步。 那些在他们眼无比愚蠢的行为,总是在大梁一次又一次地上演。 为什么,大梁到底哪里不一样? “大梁给我们的不止是脚底下的土地,她还教会了我们何为气节,何为品德,人无信不立,君子克己复礼为仁,忠君爱国为己任。人活着,难道就是为了塞满肚子么,你们争来争去,为的是什么?” “当然是为了活下去!你以为我想争来争去吗,你以为我每天殚精竭虑过得很快乐吗?我还不是为了族人们!南海就要平了,东陆人不让我们上岸,我们会死的!你们想活下去,就不能也给我们一点生存的机会吗?!” “为了扩张,为了侵略,为了生存,为达目的,你们还顾得上其他人的性命吗?你们拿性命铺路为的是活,那为这条活路牺牲掉的人,他们的性命呢?就无关紧要了吗?” “有时候适当的牺牲是必要的。” “你们牺牲的都是底层的人,所以觉得这种牺牲必要罢了,这就是大梁的不同之处,大梁从不牺牲平民百姓。” “那些不过是千万蝼蚁罢了!有我们才能有未来,有他们有什么用,要不是有我们领导着他们,他们到哪里都会是被人欺凌羞辱的命!” “在你们手里也一样,不是吗?” “那又如何?” “因为大梁不一样,所以我们会保护好大梁,贵族始终是少数,最终决定这个世界的将会是那些百姓。人性是不可考量,大梁也并非战无不胜,但我们会死战到底的。”不为所谓、冠冕堂皇的荣耀,为的是性命,大多数人的性命,每一个人的性命,自己的性命,以及自己在别人眼的性命。 梁植说这番话的时候,冷静非常,他背对着自己的样子让寒毓婷无法不将他与梁旭联想在一起,他们果真是父子,连想法行为都一模一样,“所以,你是要跟娘亲决裂了,是不是?” “公主生育之恩,梁植无以为报,”梁植深吸了口气,抱起了乔酥酥,身上的伤痛让他有些头晕目眩,但他稳住了脚步,站直了身体,“公主若想收回这条性命,便只管来取,梁植定当奉还。” 他想离开这里,寒毓婷挥手让弓弩手准备,“你再走一步,我就下令放箭了。”她不信,梁植那么一个乖孩子,真会狠心决绝到这个地步,母子十几载,血浓于水的感情竟也抵不过所谓的大梁么。 梁植像是没听到一般,迈开了步子,走出了第一步。 “放箭!”寒毓婷咬牙道,墨连城躺在地上,一直看着这场闹剧,他一开始便觉得不要留下这小孽障的好,可是公主放不下她的宝贝儿子,非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包庇他、放过他、纵容他,现在好了吧,自食恶果。 人类都是这种冥顽不灵的东西,自以为只有自己是对的,看不起其他任何人,可又有谁规定了这片土地就是大梁的,是东陆的? 他们有这个能力,想抢便抢了,管你是不是死战到底。 好几只乱箭擦着梁植地,大家不敢真的伤了他以免公主责怪,寒毓婷内心窝着一团火,伸手夺过一把弓弩,对准了梁植就是一箭。 梁植右腿箭,当场跪倒,差点把乔酥酥摔了,他膝盖重重着地,顾不得检查自己的伤势,抱紧了乔酥酥以免她再滑下去。寒毓婷有些惊讶地看到梁植居然又顽强地爬起来,颤颤巍巍地准备往前走。 居然这么倔强,她还从来没见过梁植这么硬气地杠她,以前就算是丢掉他心爱的手工品,他也只敢哭得眼泪汪汪,却从不敢开口要回来,甚至都不敢偷偷自己去寻。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寒毓婷扣动扳机,又射了梁植左腿,梁植双膝跪倒在地,无法再走动了,她咬着牙一字一句道,“给我把他拖回来。”别说伤了腿,个残疾,那也无所谓,反正以后她一直养着他!就是真被打死了,他的尸体也得拖回南海去,不能留给他们大梁。 那些鲛人靠近梁植的时候,梁值忽然从怀着扯出一个东西,拉动了引信,抬手便是一个信号弹冲上天空。 “你!”那是神武的信号弹,寒毓婷在金陵待了那么久自然认得那是什么东西,神武就在附近不远处,寒毓婷没想到梁植居然还藏了这么一手,她本来就是借着花满天将他们引到这里来从而避开神武军的,现在他一放信号弹势必会引来神武军。 梁植没有回头,“公主,可别忘了,这里是大梁。”在他们的土地上为所欲为?得先问问神武军答不答应。 神武就在附近,赶来也只消一会的功夫,若是不赶紧撤走便来不及了,墨连城扯动寒毓婷的衣袖,“赶紧走吧,他是铁了心不想跟咱们离开了。” 寒毓婷当然知道此刻该撤走了,握住墨连城来牵她的手,他的手很凉,想来伤势有些严重,看着梁值丝毫没有回转的迹象,她也死了心,“也罢,就当我从来没生过你,来日再遇,我一定取你的性命!” “恭候。”梁植强撑着说完这两个字,这两个字像最后两把刀扎进寒毓婷的内心,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愤怒和悲伤,她已经冒着极大的危险来找他了,现在不是她不愿意带他走,而是他不肯走,他自己选择了另一个阵营,那也怪不得她了,“走!” 鲛人哗啦啦撤走,瞬间便只剩梁植一个人,他松了口气,内心的悲痛从刚才的抑制状态终于开始有些卸闸,他支撑不住铺天盖地排山倒海而来的痛苦,哑着嗓子出声,“酥酥!” 心口好像缺了什么,被人挖走了一大块,只留下血肉模糊的一个窟窿,梁值捂住心口怎么也堵不住从喉咙里翻上来的泪意,他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都结束了,终于结束了,娘亲离开了这里,事情也终于败露,所有的秘密都暴露在了阳光之下,可是,乔酥酥……他头一回发觉自己有些喜欢的姑娘,被他害死了,带着她满腔的热情和期许,死在了她实现梦想的半途上。 如果她当时能够未卜先知,肯定不愿意再认识他了,就算再怎么饿也不会从灌木丛里窜出来抱住他大腿求请饭了吧。他们的相遇或许一开始就不应该的。 梁值哭得头脑发晕,呼吸不上空气,脑袋缺氧眩晕,整个人出汗如水浸一般,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终于脱力晕倒,一头栽在了地上。 第二百一十五章——熬白头发也得把青城搞好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二百一十五章——熬白头发也得把青城搞好 薛城没有停留很久,和言嵘谈妥了之后,镇北军挨家挨户地请那些百姓收拾东西出城。薛城早就准备好了他的令牌,吩咐渡衣跟着镇北军一起,大肆宣传大虞的逸王殿下来接他们回家。 这样一来缓解了大虞百姓的恐慌,不会以为自己是被大梁镇北军拉去城外杀掉的,将来对镇北军、对大梁的印象也不会太差;二来也为他自己造势,为薛继沣和自己在百姓口的信誉拉开差距。 毕竟薛继沣发疯了似的在东京上蹿下跳,说是肃清鲛人,可实际上被冤死的大虞人也不少,可没少惹来百姓的抱怨和愤怒,听说还发生了好几场暴力冲突。当然武威军的官方说法是没有这回事,但实际上有没有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 从青城离开的时候,薛城身后带了浩浩荡荡一大批人,他先将这些百姓带回了冀州,然后在那里稍作休整,逐个安排他们分成几批进京。 相应的干粮和饮水供应,由于冀州城一时间无法容纳,大梁镇北军也提供了一部分,薛城没有刻意遮挡他们运来的粮草车上明晃晃的大梁印记。因为那是言嵘下的令,如果不是她自己认为这样做有必要,谁都无法强求她这么做。 自从言嵘在东京城内因为鲛毒之事被诬陷,一位大娘为救她而丧命开始,她就逐渐改变了想法,以前她只觉得大梁的百姓重要,至于虞国的百姓,她是不太关心的,可自那以后言嵘意识到了性命的可贵,而性命本不该有所谓的国别之分,说到底他们都是东陆人,又何必将百姓分得那么仔细呢。 只要没有拿起兵器上战场,那就算不得军人,算不得士兵,无需血拼到底,他们的性命更不能因此随意遭到践踏,而战争是无情的,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他们能做的也只有这样了。 薛子晏手下那些残兵愿意放下武器投降,颜烁也没有非要夺走他们的性命,只是收缴了他们的兵器,也同原先定州城内居住的百姓一起撤走,薛城知道言嵘所思所想,却没有办法表现出任何超乎礼节之外的情绪。 他还有正事要做,言嵘亦不会在此多做停留。只是经此一别,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面了,不过总有这么一天的,只要大家都能好好的活着,相见亦不是难事,他相信。 离开青城之前,薛城已经率先派人去往京城汇报,就说永王薛子晏丢失定州城,身死殉国,薛城便以自己的名义在大梁进驻定州的时候接收了所有的大虞百姓。 至于薛子晏的尸身,他没有一同带回东京去,一来薛子晏曾经包庇鲛人的存在,还擅杀大虞守将,所作所为都不符合大虞皇子的身份,若是还让他进皇陵,恐怕于理不合。 其次,薛城也没那么善良心软,薛子晏虽是他的九弟不错,但他并未将自己看作兄长,欺瞒、利用倒是一个不少,还差点害死了言嵘,薛城无论如何都没法原谅他,若非言嵘此前已经为她自己报仇,薛子晏即便活着走出了定州城,薛城也是不会放过他的。 如今薛子晏已经身死,如今大虞的版图只剩下他和薛继沣了,决战的序幕即将拉响,这一次薛城将拼尽全力,言嵘已经回到大梁,有她王兄守着,他已经没有任何软肋。 这次丢定州、霸冀州,便是向薛继沣传送的第一个信号,他薛城要回来了。 如果薛继沣不忍、也不想接收这些百姓,也不为他们寻个合适的法子安顿下来的话,百姓们瞬间就会对这位新登基不久的皇帝失去期望,转而对解救他们的薛城报以希望。 所以薛继沣绝对不会因为薛城擅自拥兵、甚至在薛子晏身死丢失定州的时候擅自跑去支援的事情大做章,当然除非他这个皇帝不想干了,薛城虽然不能理解他如今的行事作风,但薛继沣不傻,没那么容易下台。 薛城暂时留在了冀州城,没有一起回去,因为他现在所拥有的的兵力并不足以让他能够直接跟薛继沣对杠,而且最重要的帮手大梁,陷入了京都大疫的困境之,倘若他这边出了什么事情,大梁可能会来不及来援。 而现在的薛城一步也不能错,所以他只能保险起见,以小博大,逐渐发展毗邻冀州的其他州府。 当初太子身边的那个侍官黄荣,自从他去幽州的路上跟在他麾下时便一直没有离开,他带来了许多关于太子旧部的消息,当初薛继沣上台之后,对那些众臣老臣采取的都是非降即走政策。 有很多臣子都在那个时候离开了东京,要么趁着年岁已大彻底致仕归隐,要么便是自请下放至偏远的地方州府,降低新君对自己的猜疑以及可避免的打压。 薛城现在要做的便是重新一一拾起那些臣子对先太子、对他的信心,毕竟当初为了救下言嵘,不得已放弃了幽州培养起来的兵权,着实让那些臣子有些失望,毅力不足的自然已经安于现状、不再有反抗之心。 与此同时,大梁镇北军彻底进驻了青城,换下了大虞的旗帜,将大梁的旗帜插满了城墙,之前一直流各地的青城百姓也接到了胜利的喜报,在镇北军的安排之下逐渐返回城。 由于当初他们来的时候,准备的还是很齐全的,知道拿下青城不过是时间问题,所以在前面僵持之际,颜烁除了担忧言嵘的暂时失踪和薛子晏的麻烦事以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排兵列阵,顺便安抚从金陵下派到青城当知府的刘瑞刚刘大人。 刘瑞刚祖籍便是青城,但他从父母辈时起便已经在金陵扎根,所以除了成亲时回乡祭祖来过一次,便再也没有与青城有太多的渊源。这次重回青城,他是很高兴和期待的,有些同乡兴致勃勃地问他是不是重返故土有望,他掩饰不住喜悦神色,让人家可以将金银细软拾掇起来了。 可后来发生的小插曲让他对这些年在虞国手底下的青城发展非常不满意,青城最著名的便是它的温泉,温泉无数本该是最大的亮点。 但没想到薛子晏那个家伙真是除了写诗什么都不会的草包,温泉被他们达官贵人大大小小地圈了不少,都没剩几个可以让城百姓利用的,何谈利用温泉发展经济呢。 至于那个驻将更是一介莽夫,刺史头脑发昏搞不来发展,他也一心不管不问,只知道训练他的士兵。他也许打仗是一把好手,但他最终死在了自己人手里,养兵千日,驻将却见不到用兵之时了,也是令人惋惜。 虞国又因为肃清鲛人的事情,全国上下都搞得乌烟瘴气,经济很不景气,虞国的商市在薛继沣刚刚掌权不久的时候还有点冒头的趋势,如今却已经连大梁的马车轮子都看不到了。 这么个地方丢给他,可是要费不少功夫的,所以刘瑞刚很发愁。更何况,如今公主和颜将军还在这里,颜将军从不驳回公主的意见,自然是由着公主,想怎么来怎么来。她甚至还把一个侍女葬在了城他最看好、发展肯定很好的一块地方,说什么一定要让她的朋友睡得安心。 她是想得不错,但青城可不是为一个人存在的啊,但这话刘瑞刚不敢当着公主的面说,他们这位公主啊,可真是有点本事的。 十岁的时候胜过了所有大梁最优秀的世家子弟,倘若陛下当时无法顺利归国,她可就是大梁的女帝了。还能在东京全身而退,他也算是活了大半辈子了,看过不少和亲联姻的事情,从来就没有和亲的公主能够在死之前回到家乡的,还是这么堂而皇之、给了对方一个极大的打击之后凯旋回来的。 那样的公主,就算是她要天上的月亮,也得乖乖摘给她不是?何况只是占了一块地。刘瑞刚心里不断安慰着自己,不过,那可真是一块极好的地方啊!他可太心疼了。 好在公主马上就要回去了,金陵出了疫情,除了留在此处驻守的镇北军、之前安排过的几十位人才、谋士,大部分人都是要回去的。青城只是座小城,有他们这些人在这已经绰绰有余了。 刘瑞刚看着公主和颜将军逐渐远去的车架不由得心想,他都活到这把年纪了,恐怕也再折腾不动了,这辈子就在这叶归根吧。不过在那之前,他就是熬白了头发也得把青城搞搞好。 真好啊,青城又回来了,刘瑞刚望着青城天空上广袤的蓝天和云彩心想,多亏了陛下年少有为,让他能够在有生之年看到这一幸事。十五年前失去的土地都回来了,除了那些牺牲了的英魂。 不过,有他们在天上看着、保佑着,青城肯定会比之前更好,大梁也会变得更好,大梁以前不是没有暴发过疫情,这次也一定会安然挺过去的。 第二百一十六章——公主,你看仔细了那是谁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二百一十六章——公主,你看仔细了那是谁 言嵘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马车已经驶离青城很远了,偌大的城池在视野里变成一个小黑点。她沉默着放下了车窗的帘子。车厢内只有她一个人,安静得吓人,回忆便轻而易举地占据了上风。 来的时候是她和长歌一起来的,如今她只有一个人回去了,她把长歌永远留在了这里。虽然她当时连唬带吓的要求长歌好好撑住活下去,不许她葬在这里,长歌什么都依她。 可是她又怎么舍得真的让长歌长眠在他乡呢。长歌虽然从很小的时候就来到了金陵、来到了她身边,可她终究不是生在金陵、长在大雁宫的姑娘。 她来自青城,也终于在她久违的故乡之上叶归根了。 那样很好,她一定会喜欢的。言嵘靠在车厢壁上心想,她也要坚强,没有人会一直陪着她的。 亲密如长歌,将来不也要离开她嫁人的么。言嵘这么宽慰着自己,可一想到长歌还没有等到嫁人的那个时候就不在了,又是一阵难过,酸涩泪意直冲脑门。 她抬手擦掉眼泪,小心翼翼地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裹在斗篷之下,斗篷的帽子将她脑袋也笼罩住,就好像一个安全感爆棚的怀抱,可以让言嵘小心地、放肆的流泪。 以前就算是训练压力再怎么大,在东京再怎么难熬,她的身边都是有长歌的,就算所有人都背叛她算计她,只有长歌不会,她会坚定地站在自己的身边,拿起她的剑同所有人拼命。 以往她的马车里总是有长歌的身影的,哪怕是去往遥远的东京和亲、去月城救灾、围猎……每一个地方,长歌都会陪她去,哪怕前面是虎穴龙潭,言嵘也不会害怕,因为她知道自己身边一直都是有人的,有信得过的、值得性命相托的好伙伴,所以她不怕去任何地方。但是现在,她没有这样的勇气了。 那份无论如何不会离开的安全感,只有长歌真正地给了她,随叫随到、永远在她身边。能分开她们的也就只有死亡。 现在长歌真的死了。 言嵘就好像失了拐杖的老人,跌倒在地爬不起来,有些畏惧后面的生活,她不知道还能不能遇到一个像长歌一般真心且热忱地对待她的姐妹,光是想想漫长的以后没有长歌就觉得悲伤难抑。 可是,人生总得继续的不是吗,言嵘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人生还得继续,长歌也不会希望看到她一直悲伤难过,陷在回忆里走不出来。她要好好活下去,不能让长歌失望的。 所以她就懦弱这段时间,在回到大梁、入金陵之前的这段路程上,让她放肆地悲伤和哭泣,给她时间软弱,等回去之后她就又是那个面带微笑、无坚不摧的大梁公主。 苏寅坐在马车外边,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的稀疏哭声,他是很烦女孩子哭哭啼啼的,太麻烦了,又吵人耳朵又烦他心情。可是他这次什么也没说,甚至脸上的表情都没怎么变化。 他记得在去青城的路上,他曾经问过长歌怕不怕鲛人卷土重来,当时长歌坚定地告诉他不怕,因为镇北军绝对会把他们保护好。 她脸上那种毫不怀疑的自信表情让他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对自己的国家那么有信心的她,最终死在了家国战争里,不知道她现在如果能回想,会不会改变主意呢,还是依然坚定地相信大梁、相信公主? 她会后悔一起来这里吗? 如果他知道来这里就是一条寻死之路、再也回不去的话,他是肯定不会来的,还有什么比能活着更好呢。 哪怕他现在是公主的侍卫,但不想死是所有人的期望,他现在又不是神武军,又没有加入镇北军,不想去的话干脆辞掉侍卫的活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顶多被人指指点点说他怯懦。 这是他以前坚定不移的想法,饶是师父不断身体力行地给他灌输着家国观念,神武军营不断熏陶,他还是没有改变过主意。但这次的青城一行,让他一贯的认知有了些许动摇。 安稳地活着固然很好,没有生命危险,能逃则逃,过好自己的生活就行,这样的日子很轻松,虽然有时候很累,可挣钱也没有轻松的,大家都一样。 公主在自己失职、擅自离开现场、甚至导致她滚山崖受伤的时候,非但没有责怪自己,反而在自己陷入不利的时候帮了他,她早就说出自己爱逃跑的缺点,也曾经不愿意让他前来赴险,但他硬是要求来了,公主却没有如她所言那般将他赶走,反倒是一直在费尽心力保护他。 其实当时被薛城打败的时候他是非常羞恼的,本来是为了将功补过来寻公主,结果若不是公主帮忙说话,他的小命也要交代在那里,技不如人他承认,待他再好好练习,总有一天能打得过薛城,可公主的情意他要怎么偿呢。 公主之前还用完了自己弩箭救他,她冷静、聪慧,又不斤斤计较非常宽容,虽然嘴上对他依然不客气,但哪一次遇到事情不是公主在帮他?帮师父翻案的事没有公主帮忙,恐怕这辈子都没有希望;师娘去世、送走囡囡也是公主的安排;留他做侍卫更是公主恩泽,大梁的这个嫡长公主好像完全不是他以前揣测的样子。 他好像有一点明白,为什么镇北军当年前赴后继地拿自己身躯做长城,为什么护城军要拼到全军覆没,也好像知道长歌那般近乎盲目的自信从何而来。他们用尽全力保护的人们,也在用尽全力地保护他们。 有付出才能有回报。公主所代表的那些人不计后果地保护着他们,他们也不会躲在身后坐享其成,他们会一起站出来保护他们的国家。那是一种双向的信任和默契,好像无人刻意提起,却代代流传变成了刻在他们骨子里的印记。 如今,公主保护的范围之内也有他,他又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自私到底不顾大家呢,苏寅内心非常沉重,他想起以前长歌无意之说过,她会一直陪着公主,现在长歌没了,那就由他顶上吧。 他或许以前有太多“逃跑失信”的前科,但只要是他想保护的人,那就比他自己的性命重要。公主将他纳入了保护的范围,而他亦然。 回去的路上平安无事,如今青城也已经回归了,薛子晏不愿投降的残部尽数遣返,还能有什么危险呢。 入城的时候,颜烁顾不上休息,先行向言铮汇报,守城的是霍以君,他所监督施行的防疫措施相当严格,放他们入城的时候也经过了严密的排查,做好了防护、又经过重重筛查才放他们进来。 颜烁同言嵘告别之后,便自行往大雁宫方向去,而言嵘却被霍以君拦住了,“公主殿下,陛下有令,等您回来不必回大雁宫复命,直接回府修整。” “可是金陵疫情严峻,我怎么可能安心休息呢。再说了,士衡哥哥也去了大雁宫,我怎么去不得?”“呃,这是陛下的命令,”霍以君有些为难,“也没告诉属下为什么,但是如今城内防疫情形严峻,多走动不如不走动,公主要不还是听陛下所言,回府去吧。” “我有很多话要跟王兄说,”她在搜查青城的时候发现了一个极为重要的证物,她急着要拿给王兄看,事关鲛人,情况紧急,她也相信以王兄的智慧,肯定也猜出了不对劲。 之前颜烁说过,王兄刻意留下了破绽设下陷阱,眼下这幅光景肯定是知道了此事与鲛人有关,她得赶紧汇报给王兄潜藏的鲛人是何身份。 “公主殿下,属下也只是奉命行事,您就别难为我了,再说如今这疫情闹得正凶,陛下肯定也不希望公主舟车劳顿还强撑,如今乾坤馆和济生堂都还没有研究出法子,公主若是病倒,陛下肯定会更着急的。”霍以君说不来什么冠冕堂皇的套话,只是坦诚将自己的心声说出来。 言嵘见他坚持要拦着自己,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她的状态的确不够好,去了也恐怕帮不上什么忙,还会添麻烦,毕竟这个传染病还没搞清楚源头和用药,若是不小心患病,麻烦可就大了。 “回府。”言嵘不再坚持,下了命令便放下了帘子,苏寅便调转方向往公主府去了。言嵘靠在车厢内闭目养神,去往公主府的路她再熟悉不过。 还没走到半路,马车忽然猛地刹住,言嵘从震动睁开眼,“怎么回事?”苏寅在马车外头嘟囔了一句什么,言嵘没有听清,只能出了马车,又问,“出什么事了,你……” 话音未,就见到了马车前头趴着一个人,她一开始疑心是他们不小心撞到了人,还推了苏寅一把,“撞了人怎么还愣着,赶紧去看看啊。” 但是苏寅僵硬着身体没有动弹,“公主,你看仔细了那是谁。” 第二百一十七章——世事无常,大抵如斯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二百一十七章——世事无常,天地亘古,大抵如斯。 他们的马车离那人尚有距离,不知道是根本没有碰到他,还是将他撞了这么远,言嵘看到那人缓慢地挣扎起来,佝偻着背,衣衫褴褛破损,甚至还带着斑斑血迹,腿脚似乎也不是很灵活,挣扎了好一会才勉强用手撑地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若非他的脸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言嵘都要以为是哪位老者不小心摔倒了,“梁植?”她轻轻念了一个名字。 苏寅转过头来看她,“我就说我没认错人吧,可他怎么成了这副样子?”他之前跟在公主身边的时候也是见过梁植的,年岁比他小一点,有些瘦削,却绝对算不上瘦弱,那么一个精神的小伙子,怎么可能突然变成这幅小老头的模样? “小植!”言嵘喊了他一声,梁植僵着脖子左顾右盼,终于发现了声音的来源,也不走过来,反而在脸上露出了憨憨的笑,嘴里一直重复着什么字眼,让人怎么也听不清楚。 这怎么回事,言嵘蹙眉盯着眼前的奇怪场景,“小植过来呀,我是表姐。”“表姐,”梁植终于缓慢又咬字清楚地喊出了她的名字,跌跌撞撞走过来几步。 意识到梁植走路步态的奇怪,言嵘忍不住想他的腿怎么了,言嵘的眉头一直紧蹙没有舒展开来,她跳下车走过去,“小植,这是怎么回事啊,你身上怎么脏兮兮的,”她伸手将他额头上因为刚才摔在地上沾到的灰尘抹去,“跟表姐走。” 本来梁植没什么反应,听到这句话突然开始发狂,一把挣脱开来,双手抱头,连连退开好几步,“不走!不走!我不走!” 手臂随意挥舞,言嵘没留神被他打到一记,苏寅一个箭步冲过来挡开了梁植。事情好像不太对劲,梁植到底经历了什么啊,她离开也不过十几日的功夫,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 金陵发生了不知病因的疫情,梁植也变得疯傻,还变瘸了,走路姿势有些奇怪,王兄也不让她入宫复命,一定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小植,不怕不怕啊,表姐在这,”言嵘过去抓住他胳膊,拍着他的背不断安慰,“没事的。”梁植不说话了,却一直执拗地挣扎,言嵘只能放开他的手,可一放开他又开始手脚并用地乱挥乱打人。 苏寅只能一把抱住他,阻止他继续发疯,“公主,这怎么办啊,他是哪个世子来着,住哪儿啊,我们送他回去吧。” 梁植看上去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可即便他无心照顾自己,濮阳公主怎么会放任自己的孩子变成这样呢,至少衣服给他换一换吧,都快捂馊了,再说了,梁植根本就不是那般邋里邋遢不懂打理自己的人啊。 “送他回去吧。”言嵘暂时想不到原因,只能先将他送回去,就在这时,有个走路也是一瘸一拐的人踮着脚往这边跑过来。 言嵘记得他,是跟在梁植身边的那个侍官,但是梁植在这里,他怎么现在才来?“见过公主殿下,”杜磊听说公主和颜将军近日回城,但也没想到居然当街就能遇到公主了。 “你怎么回事,怎么让世子一个人在这,还有,他的伤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会受伤?”言嵘一下子问了很多问题,所以杜磊有些为难。“回公主,世子他……”杜磊看了一眼不断手舞足蹈的梁植,赶紧将挨了不少打的苏寅解救出来,“和世子一起的那个姑娘死了。” “谁死了?”言嵘有些转不过弯来,“那个姑娘?她为什么会死?” 杜磊没有亲眼见到,自然也说不清楚,只知道世子那天从城郊回来之后便是这副样子了,嘴里一直念叨着那个姑娘的名字,若非她死了,世子怎么会一个人回来,又表现得这么奇怪呢。 还有世子的母亲突然被人爆出不是人类,但他没有敢直接告诉公主,陛下曾经吩咐过不能在城随意宣扬此事,所以对外只说是濮阳公主暴病而亡,世子无法接受打击才有些疯傻。 言嵘注意到杜磊也是腿脚不便,不由得皱眉,“濮阳公主府是挖了不少大坑么,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变瘸了?” 杜磊不知如何作答,恰好此时梁植晕倒,杜磊便借机告辞,“公主殿下,那小人先带世子回府去了。”“去吧,”言嵘没有拦他们,她现在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有些觉得困惑,看来金陵在她离开的那些日子里发生了很多事情,她必须得进宫一趟见见王兄。 “回府。“言嵘没有选择直接硬闯,而是吩咐苏寅继续往公主府的方向走去。强闯大雁宫是等同谋逆的罪过,她可不能知法犯法。 公主府没有太大的变化,不过离开几天而已。但是里面的人却少了一个人,而且永远不会回来。言嵘从马车上下来,又忍不住想起长歌来,苏寅站在原地向她伸出手,他的眼神澄澈,一点也看不出来以前那副讨厌的样子了,他在努力帮助自己走出来,因为这些事情在以前都是长歌做的。 言嵘知道他也是怕自己总是想起长歌,思念过度,所以很领情地将手搭在他手掌,借力下了马车。 卢嬷嬷早知道她何时回来,已经吩咐厨房给她备下了热水,等她一进来便热情地接下她解开的斗篷,“公主,先洗个热水澡放松一下吧,午饭马上就好了,有我最拿手的糖醋西湖鱼哟,公主小时候最喜欢吃了。” 言嵘勉强笑了一下,“多谢卢嬷嬷了。”卢嬷嬷出现在这里让她有些许意外,因为卢嬷嬷是大雁宫首席姆妈,带过她的父亲,也看着她长大,小时候在大雁宫里的一切饮食起居都是由她亲自过目制定的。 可以说卢嬷嬷就像是个祖母辈的存在,在无数个漆黑、看不见未来的痛苦日子里给过她力量。 但是现在卢嬷嬷也年纪大了,平常很少出宫,王兄也依从她的意见,让她留在了自己之前所住的撷芳殿,留在大雁宫里颐养天年,平常就是在后殿里种种菜浇浇花。 也许是王兄也知道了青城所发生的的事情,所以才特意让卢嬷嬷来这一趟,言嵘不得不承认王兄的考虑周到,有卢嬷嬷在这里,的确很让她感受到了安慰。 言嵘便不再去想那些事情,暂时让自己的大脑放空,在热气腾腾的浴盆里闭目养神,丫鬟不敢打扰她,便不断给她添水以保持温度不降。她们动作温柔,连倒水也是尽量放轻了声响,言嵘很快睡着了,这是她自从拿下青城以来睡得第一个好觉。 言嵘睡了很长的一觉,她做了一个很长很详实的梦,好想把她人生前一阶段的所有事情都全部重温了一遍, 等她终于从漫长的梦里清醒过来之后,她只是安静第躺在自己的床榻之上。 窗外有很明媚的阳光,公主府里载了很多的桃花树,大梁的气候非常适合桃花的生长,她这里的桃花开得总是非常炫烂。 经常有很多鸟雀叽叽喳喳地在她府,像跳动的乐符揭开一天又一天晨光的序幕。过往那么多的日子,无论她在或不在,这里依然度过了它的每一天。往后,无论她在或不在,这里也依然会迎来一个又一个的明天。世事无常,天地亘古,大抵如斯。 言嵘翻身坐了起来,靠在床榻之上感觉心情轻松了许多,在睡着的时候她想了很多事情,在梦境里借着往日种种场景一一重现。她想明白了一件事,没有什么人会一直陪着她,她亦不会永远陪伴着某人,每个人都是别人人生的仓促过客,只是他自己的主角,等他死了,故事就结束,演出便谢幕,不会影响别人哪怕一丝一毫,也不该影响到别人。 既然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她又何必非要揪住别人不放、非要别人舍弃自己的人生来陪着她呢,那不公平。 如果有幸,在某条路上相逢,结伴同行便是缘分,若是路到了尽头,到了该分开的时候就只能分开,而不是强行改变既定的轨道、改变自己或别人的人生。 长歌便是如此。 长歌到她身边的时候还只是个怯生生的小姑娘,经过了重重的选拔成为了那个与她羁绊颇深的人。 那是她们相遇的开始,也是缘分出现的开始。上天厚待她们,她们形影不离,生死不弃,相互扶持、陪伴着走过了很长一段艰难的日子。长歌陪着她长大,陪着她经历那些无数个训练不见尽头的日子,陪她走过无数次那条漆黑的密道,也终于陪着她闯过了过去几乎被所有人认定绝不可能回来的和亲之旅。 现在的她已经完成了她该尽的任务,重新回到了大梁,而在这里,不会有任何人会像在东京一般加害于她,长歌作为桃儡的使命其实已经终结。是时候让长歌去过自由的日子了,又有谁规定了长歌就一定要守着她不能有自己的生活呢,她已经为自己做的足够多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白白胖胖小肥猪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二百一十八章——白白胖胖小肥猪 她一直以为自己身为嫡出长公主,要承担和亲他国的命运是件闻者流泪听者痛心的事情,她当然有时候也会抱怨,只是碍于身份不能放弃这一切任性地逃走。 可在她苦苦挣扎的所有时刻,长歌都没有离开,可以说她所承受的痛苦都有长歌替她分担一半。言嵘也不得不承认,有长歌在的那些日子,即便是再难再苦的日子她都觉得能够撑过来,毕竟磨难都被对半分了。 那就足够了,还要求什么呢。她该感谢长歌的不离不弃,而不是在长歌终于要解脱的时候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般,苦苦哀求着一个将死之人继续燃烧她自己的性命来保护她、陪伴她。 长歌是多么乖巧又傻气的姑娘呀,她那么信任又心疼自己的公主殿下,当然公主说什么她都愿意答应了,哪怕自己都已经快要小命不保,还愿意委屈自己,永远留在她身边。 那她又怎么能真的辜负她的傻姑娘呢。 虽然是件很让人难过的事情,可总得去面对的不是吗。言嵘最终将长歌留在了她的家乡故土,葬在了城内位置最好的地方,虽然被新派下去的知府大人明里暗里挤兑了好久,她还是没让步。 如果他暗戳戳地说自己自私,那就说吧,比起这些评价,她更想看到躺在黄土之下的挚爱姐妹能够高兴。那个位置地势高,不会被青城过多的温泉湿意笼罩,多生虫蚁侵扰,也不会太过喧哗吵闹,又不至于太过偏僻荒无人烟,总归是个很让人满意的位置,即便永远留在那里,也不会因此感到厌烦。 长歌应该会满意的。 过去的人永远结束了她的故事,但活下来的人需要继续往前走。言嵘已经决定以后要变得更加坚强,再也不过多地依赖别人,这样,即便是遇到了离别,应该也不会像这次一般难过了吧。 肚子“咕咕”地叫了两声,言嵘摸摸小肚子,她有些饿了,正准备下床,恰好此时鼻子里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还随着她靠近门边越发浓烈,好香啊。 久违的味道一下子将言嵘的睡意驱除得一干二净,往日这种时候必定是长歌在厨房里捣鼓出了好吃的东西来,不消片刻她就会像只雀跃的小黄莺一般跑进来喊她起床了,言嵘又有些泪意,她深吸了口气整理好自己的情绪,穿好衣服便走出了房间。 外面的人来来回回地穿梭,遇上她便微微福起身子,轻轻唤一声公主,脸上都带着些高兴的神色,她们脸上的笑容似乎有着特殊的魔力,让言嵘也忍不住跟着她们笑起来。 “让我看看,这是怎么了,”言嵘一直走到了前厅里,那里已经摆上了好几道美味佳肴,一看就都是自己喜欢吃的,“这么多好吃的。”说着话她就忍不住上手拿了一块炸春卷。 卢嬷嬷正好走进来放一盘西湖醋鱼,赶紧上前从她手里夺下那块被咬了一大口的春卷,“小祖宗你还没洗手呢,就乱吃东西!不怕坏肚子啊,等会有你吃的没人跟你抢,都是你的,吃不下可不下桌子!” 卢嬷嬷还是那副小时候的模样,装着严厉,实际上却是最宝贝她的人,哪里忍得住不给她吃东西呢。她恨不得将自己毕生所学的手艺活全部发挥出来,每天都把她喂得白白胖胖。所以那个时候,卢嬷嬷总是戏谑她是个小胖猪,吃得多长得也快。 回想起小时候,言嵘忍不住憨憨地笑了两下,“真好,又能吃到您做的饭菜了。” “别高兴的太早,今天这里所有的菜都是为你做的,要是吃不完浪费了看我怎么收拾你。”卢嬷嬷毫无威胁语气地说着威胁的话,却忍不住嘟囔了一句,“都瘦成什么样了,摸着都是骨头了,还是小时候天天吃我做的饭菜来得好,长得白白胖胖的多喜庆啊。” 卢嬷嬷果真是说到做到,一大桌子菜满满当当第摆在言嵘面前,将她面前的空碗装填得满满当当,吃一口就补两筷子,言嵘吃得还不如卢嬷嬷给她夹得快。 “我吃不下了,”言嵘很快宣布投降,“卢嬷嬷,别再给我夹了,我真的吃不下了,肚子里没有空地儿了!”“谁说你吃饱了,你才吃了三碗米饭而已,小脸都瘦成什么样了,得多吃一点。再来一块肉排。” “可是一口也吃不成个胖子,得慢慢来嘛。我今天实在是吃不下了,要不我歇会,出去溜两圈回来?”言嵘早知道怎么对付卢嬷嬷的死缠烂打,边说话边下了桌子,“我去去就来!消消食。” “哎,”卢嬷嬷没拦住她,只好转头对着旁边人吩咐,“那个谁,记得跟着她啊,还有你们把饭菜拿下去热着,等公主回来再吃。我给她煮点解腻的茶去。” 言嵘当然不会短时间又回来,入被卢嬷嬷支配的“魔爪”之了,她吃饱喝足了,准备进宫去。回来的路上见到突然发疯的梁植,金陵古怪的疫情,桩桩件件都透露着诡异,王兄还一直拒绝她进宫去,她得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王兄拒绝让她进宫,正门走不通,但她还有一条路。这次,言嵘不打算带任何人,她要自己去走那条密道。 密道的入口就在公主府的书房里,言嵘装模作样在府转了一圈,然后甩掉了身后跟着她的侍女,蹑手蹑脚第摸进了书房里。算上去东京之前的日子,那条密道言嵘也算走过很多次了,没有那么陌生。打开密道入口的板子费了她一些力气,但还好,顺利地打开了。 言嵘整整自己的衣服,拿好需要在黑暗里点燃的火折子就准备走进去,胳膊却忽然被人往后一拽,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苏寅,言嵘有些惊讶,“你怎么在这?” “跟着你走进来的,”苏寅没太在意她的问话里的嗔责,“你要去哪?”“和你没关系,”言嵘甩开他的手,“你就守在这吧,我去去就回。” “不行,你去哪得带着我。”苏寅眼疾手快地挡住入口,非常无赖地开口,“我是你的侍卫,你去哪不带着我的话,我工作就没有奔头了,我总不能不干活白拿钱吧。” “这样对你来说不是刚好吗?”言嵘拿着一副“你还是苏寅吗”的表情看他,也是奇了怪了,苏寅怎么变得跟以前不太一样,以前的他要是听到有这种好事情,肯定撒手不管,只顾自己逍遥去了,继续在她琉璃瓦屋顶上跑来跑去。 “这不……要脸么,”苏寅面不改色,“白拿那么多钱却不干活,不是我的风格,我们大梁没有这样无耻的家伙。”没有这样无耻的家伙?言嵘有些脑门冒黑线,这家伙真会给自己洗白啊,“随你吧,别烦我就行。”她还得干正事呢。 苏寅得了允许,便麻溜地跟着她走进去,他听长歌说过有条密道的存在,却不知道就藏在这里,他以为怎么也得藏在隐蔽的暗室或者某块不起眼的地板下面,结果就在书房案几的后面,果真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 言嵘深深吸了口气,踏了进去。黑暗如浓墨般扑面而来,常年无法晒到阳光导致的霉湿气味萦绕在鼻尖挥散不去。她有那么一瞬间生出了些胆怯,顿住了脚步,后边的苏寅不知道是太黑了没看见人还是怎么的,一把撞过了她越过她往前头走了一步,“?G,你怎么不动啊?” 苏寅接过她手的火折子,吹出了亮光,“我在前面走,你跟着我。”“等等,”言嵘抢过火折子,“谁让你走我前面的,尊卑不知道吗?” 苏寅要不是看出她的害怕,肯定也被她的话骗过去了,他扬了扬眉,一副看戏的表情,“哦,那你走。” “走就走,”言嵘心里嘀咕,又不是没走过,就是有些怕而已。这条密道始建于百年之前,里面的设施都有些陈旧,因为保密性的缘故,至今知道有这条密道存在的亦是少数。 小时候她就和长歌走过很多次。 头一回是皇祖父为她建了公主府,但是不许她出宫,同时放出了一批大内密探追杀她,让她自己想办法找一条生路。 目的就是为了逼她学会绝地求生,哪怕遇到的是再无任何翻身之可能的绝境,也不能轻言放弃。受此影响,她总是在被抓或者入险境的时候想尽办法拖延时间脱困而不是盲目赴死。 当时太过害怕,急着躲过那些人的追杀,也不管这条路好不好走,一头就栽了进来,结果被这条密道里的蝙蝠虫鸟吓得够呛。她和长歌两个人一路鬼吼鬼叫,也不管什么路,两眼一抹黑就是一顿乱跑,结果在里面转了不知道多少圈。 等到实在是跑不动了,两个人才冷静下来要好好找出路,等到她们最终一脸狼狈地从密道出口爬出来的时候,皇祖父早就站在密道出口等着她们,看着两张惨兮兮的花猫脸笑得脸上褶子一道道。 这条密道一开始就给她留下了很糟糕的印象,是实在没办法才不得已从这进出的途径。由于特殊的环境,不能尽人力将其的生物驱除,像寻常宫殿房屋那般进行翻修整理,所以言嵘总是很抗拒走这条路。 只有遇上迫不得已、时间紧迫不能耽搁的事情,才会从这里走。这么些年来,走过这里的次数一双手便能数的过来。 第二百十九章—— 苏寅你怎么回事?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二百十九章——苏寅你怎么回事 言嵘很少走这条密道,长歌也没有走过很多次,但每一次她们都是一起面对的,就好像两个人一起面对恐惧,便能将恐惧一分为二削弱威胁力似的。但最近的一次,便是她还被困在东京无法脱身的时候,她派了长歌回来报信给王兄,自己甘愿染病留在东京牵制敌人。那个时候,长歌就是一个人走的。 她是怎么走过来的呢。 长歌当然也会怕了,和言嵘一起走这条密道的时候,她也是吱哇乱叫,捏着剑柄大吼一声给自己壮胆的。长歌可以自己一个人走完这条路,进宫去报信,那么她也可以。言嵘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她迟早都得一个人去面对人生风雨的,没有人会一直陪着她闯关,最终她的人生得靠她自己来闯。 苏寅忽然出声,“公主,你别怕,有我在呢。”他拍拍手里的朴刀,瞬间响起刀身碰撞刀鞘的声音,“你只管走,有什么危险我替你看着!言嵘鼓足了勇气就要往前走,被他这么一说,顿时有些鼻酸,她都做好准备了,为什么突然说这样的话啊。 苏寅怎么回事。 以前需要他表忠心的时候,脑袋发抽、死活就是不肯,对她冷嘲热讽的,现在不需要他怎么上心了,他却一反常态。言嵘知道他肯定是怕自己因为失去长歌太过难受,想要安慰她,可是这家伙能不能有点眼力见,她哪里害怕了,她会努力地勇敢地去面对的好不好! 生生把她的勇气磨灭了,她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啊,这个坏小子。 “不用,我自己可以。”言嵘冷着嗓音,有些生硬地拒绝他,苏寅毫不意外自己又被她拒绝,没有言语,只是默默跟在她身后,“那你大胆地走,需要我的话就随时往后看,我一直在你身后。喊一声就成。” 言嵘心里多谢了他的好意,却没有言语,执着火折子往前走去,苏寅便悄然跟在她身后,而且再也没有贸贸然地说话吵闹,或者在言嵘暂时停顿的时候大剌剌地撞开她自己冲上前。 这条密道他听长歌曾经说过,公主很怕这样黑漆漆又不知道隐藏着什么动物的黑暗密道,别说她了,连他刚走进来的时候也很怕。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渺小的火折子似乎就是汪洋里面飘摇的一叶小舟,随时都可能被这黑暗无情吞噬掉。 这种情况下,想要身边有个人陪伴着一起走,那肯定是人之常情完全可以理解的。所以,长歌没了之后,他就暗下定了决心。 只要公主愿意不计前嫌地信任他,他可以像之前的长歌一样,做她还没来得及做完的事情,继续陪着公主走下去,走过无数次这样的密道,或者人生的其他坎坷。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但好像公主变得更坚强了,她有些害怕,却不再开口求援,而是自己拿着火折子勇敢地踏了进来,将她手那枚火折子迎向了那无边的黑暗。 她不会畏惧,她勇敢地去面对她要面对的未来了。虽然她明确说过不用自己跟着,但万一遇到什么突然情况她不能自己解决呢。她可能不需要,但如果她需要的话,他得让公主随时都能找到他。 那条密道没有很长,至少苏寅觉得不长,很快公主就成功走了过来,看得出来她有些高兴和兴奋,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时,她忍不住皱眉,“苏寅你什么表情,我脸上有东西吗?” “嗯,”苏寅有心开她玩笑,“还真有。”“有什么?”言嵘擦了擦脸,“是灰吗?我现在擦掉了吗。”等会是要去见王兄的,可不能殿前失仪啊。 “有点勇敢。”苏寅这可是真心话,没有半点揶揄的意思,言嵘却打了他胳膊一下,“就你贫!会跟我开玩笑了是吧,真不把我当外人。”言嵘抱怨了两声,却没有真的责怪苏寅的意思,“麻溜地跟上。跟丢了我,被当成强闯大雁宫的刺客可不管我的事,我可不负责把你捞出来。” 虽然对着苏寅,言嵘表现得老神在在,当见到言铮的时候,她还是有些发怵的,因为王兄的脸都快拉成绿黄瓜了,“不是让你好好休息的吗?又瞎跑,还浪费我大雁宫的防疫资源。“ “王兄别骂我嘛,“言嵘软着语气,拉着言铮的袖子来来回回地摆动,”妹妹是太久没有见到你了,太想念你了。“虽然明知道言嵘是故意这么说,好让自己逃过一顿数,言铮还是没办法继续假装生气。 拉过她胳膊拍了拍灰尘,“不让你来是为你好,怎么说不听呢,别以为说两句好话我就不怪你了。我还是非常生气的。”言铮转过身去,“你知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 感情归感情,言铮生气也是真的生气,他素来深知人生无常,就算贵为天子,依然会有死去的一天,更何况处于高位,随时都有明处暗处数不清的危险,“如果我万一有什么意外,整个大梁的担子是要靠你的!你现在莽莽撞撞的怎么行?一点儿也不当心自己!” “不会用到我的,不是还有王兄呢嘛,”言嵘赶紧劝解,以免他的火气真的烧到自己头上,“我这次真的是事出有因,不是胡来的!不过我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我很清楚的,真的!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要是还有下次,王兄你狠狠打我板子!” “你以为我不敢?”言铮看向她嘴上道歉,脸上却毫无悔意的样子恨铁不成钢,“你现在长本事了是吧,敢诳我了?” “王兄我冤枉啊!”言嵘拿着手掌发誓,“我可是真心的!比金子还真呢,天底下还有谁比我更相信王兄呢,王兄威仪在上,妹妹是绝对不敢挑衅您的!您说什么都是对的,妹妹真的知道错了,我错了,以后绝对不会再犯了,您就大人有大量,天子宽宏大度,原谅我吧?” “哥哥你原谅我吧,“言嵘见他不为所动,拉扯着他胳膊来回摆动,摆出可可爱爱的表情撒娇, ”我刚才进来的时候是一个人走的密道呢!妹妹现在学会一个人面对黑暗了,一点也不害怕了。“ 言铮早没了脾气,想到以前言嵘绝对是个害怕一个人走密道的主,如今为了见他变得那么勇敢,哪里还能真的责怪她,“我料你也没那个胆子再犯了。“ 一般说到这句话,基本上就不生气了,言嵘轻车熟路地摸清楚哥哥的脾气套路, “那是自然的,妹妹以后保证听话!我以后还得给王兄你张罗选妃的事情呢,你看你这后宫空空荡荡的,可冷清了,你放心,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了!“ 转移话题脱罪一把好手,言铮早知悉她的套路,也就由着她,“这可不劳您费心了,你把自己管管好,千万别出事我就谢天谢地了。“ “一定的,一定的,“言嵘连连应着,随意鬼扯了几句便回到了正题,“王兄你看,这就是我从青城找到的那颗夜明珠,”言嵘将薛子晏所提到的那枚夜明珠掏出来,虽然它此刻已经与实心石子没什么不同了,但花纹还是可以看得出来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之前在大梁的时候,曾经派无影卫队去刺杀薛慕,”言嵘,“就是虞国先帝的那个鲛人孩子,装眼瞎的那个。”言铮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言嵘将那两枚夜明珠放在一起拿给言铮看,之前那枚她让长歌替她收着了。 虽然当时没能直接干掉薛慕,但是从他身上掉下了这枚夜明珠,当时不知道这有什么用,还差点丢掉,现在看来幸好当时保留了下来。“是不是一模一样的?” “说到这里,我也有个东西给你看,”言铮吩咐人拿来一个小匣子,打开一看也是一枚夜明珠,与言嵘找到的两颗不同的是,这枚夜明珠更圆润,更大,而且闪耀着温润的光。 言嵘不由得感叹,薛子晏描述的还真是一点不错,奇异的波动就好像是海的波纹一般,“这是从哪得到的?城内果真也有鲛人么。”“说来你肯定会惊讶,这枚夜明珠的主人就是梁植的母亲。”对言嵘,言铮自然是没什么好隐瞒的。 “是濮阳公主?”言嵘有些诧异,“她是鲛人?所以小植也是因为受不了这一点才发疯的?这到底怎么回事,等等,我们皇室内部怎么可能会有鲛人存在呢?” “她不是我们言氏的人,准确的说,她是鲛人族的公主,我本来也疑惑,他们是怎么做到隐藏在我大梁皇室内部十余年的,后来我才发现,原来他们的筹划从几十年前就开始了,不止我们大梁,你刚才所说的薛慕,也是阴谋下的产物。” “这枚夜明珠就是她在护城河边出现的时候,仓促逃跑无意丢失的,不过她们虽然损失惨重,但是她还没死,所以这枚夜明珠的光没有消失,但不知道是不是离了主人的缘故,已经没有任何可利用的用处了,除了让你开开眼界。” 毕竟从鲛人霸占南海不准东陆百姓出海打鱼以来,这么大的夜明珠早就成了极为稀缺的物件,他也没见过。 第二百二十章——按兵不动,到底是在等什么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二百二十章——按兵不动,到底是在等什么呢 “原来她就是那个内奸,”言嵘若有所思,“难怪她一直对我看不顺眼,居然却肯推荐我离京收复青城,不是为了让我什么解开心结,而是想要支开我啊,原来藏着这番心思,那她现在逃走了,我们还怎么抓她?” “不着急,她虽然已经逃走,但也没占到什么便宜,手下一个也没能带走,光杆司令又能怎么掀起风浪呢,就算她要去到东京,也有一阵功夫,足够我们联系薛城提前做好准备了。” 寒毓婷已经离开大梁,那就不是他们的主场了,言嵘心想,幸好还有薛城。虽然寒毓婷现在逃走了,但他们是不会放过她的,他们会把现在和十五年前的仇一并报了,“我在青城的时候,听薛子晏说,鲛人近期会有一个大规模的进攻计划,但不知道具体的时间和地点。“ “进攻计划,“言铮念叨了一遍,思忖了片刻,”能确定吗?“”薛子晏都快死了,打算拿这个秘密换生路的,应该不会有假。再说,薛子晏同那些鲛人可没什么交情。“ “近期是什么时候?“ “这我倒是不清楚了,不过既然是近期,应该不会太迟的,王兄一定要留心南海最近的动向,我怕万一他们趁着我们陷入疫情入侵。“言铮点点头,“我会留意的。” 他之前就知道寒毓婷他们一定在计划着重新攻入东陆,却不知道寒毓婷仓皇出逃如何才能将鲛人大部队顺利带上岸,大梁的镇海军屯兵于此,他们就一步也上不得岸。 如今看来,难不成他们找到了其他的突破点?还是故技重施,打算盗走镇海军的军防图? 言嵘继续道,“我现在比较担心金陵的疫情,金陵的防控那么严密,怎么可能出现如此大规模的疫情呢。”按照大梁的实力,就算全境难,要保一个金陵也不是难事,为什么偏偏金陵率先出事了呢。 “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言铮,“这场疫病就是寒毓婷搞的鬼,但是我们已经做好了应对措施,至少金陵是绝对不会出事的,可偏偏却出事了。“这件事怎么看都透露着一股诡异,金陵突然起了疫病,忙于抗疫无暇顾及薛城,而薛城带兵起事,杀去了东京,薛继沣听说之后集结了兵力准备对付他。 如今鲛人又有打算攻入东陆,东陆这么热闹,却唯独少了一个国家的身影——金厦。金厦格外安静,不趁乱得到些好处,那还是金厦的风格么。十五年前,梁虞大战的时候,金厦混在队伍之,混到了大梁的千灯湖,大大解决了国内的缺水问题,还得了不少土地。 后来大梁和虞国不断政治交涉,从大虞手要回了全部土地,金厦却保留了那些得到的城池,还逐渐和大梁稳固了联盟,不断摇摆从梁虞二国之间谋取利益,现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情形,梁虞二国自身难保,金厦又怎么可能不出来分一杯羹呢。 尤其是金厦新帝登基以来,这种风格便更为明显,他曾与这位年轻的帝王多次交锋,按照他对夏帝的了解,金厦绝对不会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但现在他们按兵不动,到底是在等什么呢。言铮想着心事,面色有些凝重,看在言嵘眼里,自然是以为他忧心不已。 连王兄都没想到,言嵘觉得有些气馁,“我们这次……不会闯不过去了吧。“疫病那可是要命的事,百年之前的大梁就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疫病,席卷整个国境,若非当时的国主大胆启用新药力挽狂澜,恐怕如今的大梁早已经没了。 “不会的,“言铮,”既然我们已经知道是鲛人搞的鬼,乾坤馆和济生堂都在努力想办法了,总该相信他们的实力,就算他们也没办法,那我大不了把南海给平了,我就不信撬不出应对之法。“ 言嵘勉强笑了一下,言铮拍拍她的脸蛋,“没事的,有我在呢。“有日子没见,王兄倒是比她这个出征的人还看着憔悴,言嵘心里一动,”王兄,我想去帮忙,进城的时候我就听闻济生堂前线人手不足,我想去帮忙。“ 言铮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你想什么都没用,给我好好待着别添乱。“”我不会添乱的,当初月城洪涝灾情严重,我也有去那里帮忙,抗病救灾我还是很有经验的。“ “你有什么经验,你经历过传染病么,“言铮毫不客气地打击她的热情,”那可是传染病,现在病因不明、传播不明、治疗不明,你也敢往上凑?你能做什么?给伤亡者名单添个人头?“ “王兄……“ “叫什么都没用,月城跟现在的情况能比么,你也不动脑子想想,“言铮,”再说,大雁宫是你说进就进说走就走的地方?没我的命令你哪都不许去!“ “可是,大家都在为抗击疫情做出努力,我怎么能龟缩在皇宫内什么都不做呢,王兄……“”别说了,没得商量,你要是真觉得自己身为公主不能不做事,非要冲上去寻死的话,“言铮脸色是从未有过的严厉,”那我就削了你的公主爵位,逐出大雁宫去。“ “王兄?“言嵘从没见过王兄对她如此严厉的模样,她也了解自己哥哥的手段,他说不行就是不行,说破大天了也不行。 她真怀疑自己要是再敢不听话,他真能做出把自己赶走的事情来,刚刚她突然跳出来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言铮眼里的火气都要把她烧死了。言嵘不敢造次,只好沉默不再说话。 “送公主回撷芳殿,没有朕的命令不许放她出来。“言铮拂袖走开,继续做他的事情,刘贤对着言嵘弯腰,”公主殿下,您这边请。“ 言嵘虽然不敢冒犯她王兄了,但还是觉得心里不解气,提着裙摆要走之际,冲着言铮低头伏案的方向狠狠地“哼“了一声。连刘贤都看不下去她的幼稚,别过了脸摇头叹气,这个公主呀,平时看着端庄自持,骨子里还是个小姑娘,先帝还在的时候也是这般,说不过、也气不过的时候就爱这样撒气。 言铮无奈地抬头,看着气鼓鼓远去的背影摇头,这死丫头真不知好歹,他是担心她的安全好不好。 言嵘也明白王兄心必定是担心她的安危,出于不给王兄再添麻烦的心理,也为了避免更加混乱,言嵘听话地跟着刘贤往她以前住的撷芳殿去。“好了,刘大人,您还真准备送我去撷芳殿呀,”言嵘笑着说了一句话,“我又不是不认路。” “啊,那好,老奴就送公主到这了,”刘贤拱手行礼,“公主慢走。” 言嵘辞了刘贤,便自己往撷芳殿去,苏寅跟着她走,“公主,大雁宫那么大,你还记得那个啥啥殿怎么走?怎么不让刚才那个刘大人带你去啊。” 言嵘背着手走路,头也不回,“你是不是傻,我从小在这长大的,我会在大雁宫离迷路么。”“那倒也是,”苏寅发觉自己问了一个很愚蠢的问题,“那你是什么时候搬出去住的啊,我听长歌说,公主府很早就开始建了。” 话刚刚说完,苏寅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真改不掉瞎说话的毛病,明明知道公主心里多在意长歌的死,自己还哪壶不开提哪壶。他紧张地盯着言嵘的背影,生怕她又开始难过,但好在言嵘的声音听起来还没有什么异样。 “公主府是建立得比较早,但我当时还没有住在哪里很久,平常很少在那里过夜,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大雁宫的,”言嵘走过台阶,步子也放慢了些,视线在大雁宫层层叠叠的檐角之上,“不知道这次金陵遭遇大难,什么时候才能闯过去。” “金陵自古就是帝王都,肯定有老祖宗保佑的,不会有事。”苏寅,“有人跟我说过,就算鲛人不死心再次卷土重来,我们也会把他们再次赶走的,镇海军还在南海驻扎,就算有零星鲛人潜藏进来,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影响不了大局,我们人数占优,镇北军绝对不会让他们侵入东陆半分。” “是长歌说的对吧?”言嵘提到了长歌,苏寅下意识神经紧张起来,盯着言嵘的表情看,但是言嵘表现得非常平静,“她一直受我的影响,真是个小傻瓜,我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就算我说太阳偶尔也会从西边升起来,她也会信。可现在我也有些不确定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之前在月城的时候,看到百姓流离失所遭受损失,她心里焦急,却不知道该下什么命令、做什么决定才是最好的,那个时候她迫切希望有皇祖父在,能够镇定自若的做出决定,过去两三年了,她还是这般毫无长进,遇到事情就开始慌乱。 她深知自己这样的心态绝对不是件好事,与其留在王兄面前晃悠,惹得他烦躁,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做点其他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事情,比如义卖捐赠。 大梁自古便有遇灾义卖筹款的习俗,她的书画虽然比不得千古大家,但好歹也是师从名师、小有名气的,又带着嫡长公主的光环,总会有人买账,这好像也是她唯一可以做的事情了。 “放心吧,有陛下在一定没事的,金陵经历多少风风雨雨了,不怕这点事。”苏寅宽慰她,“希望如此,”言嵘不知怎么的,突然觉得有些不太好的预感,但她看着大梁的日头照常升起,今年已经快到冬天了,气候依然没有降下来很多,完全没有往日的模样,有些怪异。 或许也是她想多了,气象几年便会有一个轮回,短时间内有些差异也是正常的。 第二百二十一章——无比难熬的日子倏尔就过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二百二十一章——无比难熬的日子倏尔就过了 “走吧,”言嵘没有停留太久,她是从宫外来的,又是从青城回来,所以大雁宫内对她的防范措施还是有的,不能如往日一般自由行走,时间亦有限制,在所以御林军来催促她之前,言嵘便主动离开了那里。 撷芳殿是她小时候住的地方,父亲本就是唯一嫡子,并无其他兄弟,而且大雁宫经十五年前一役,皇室成员人丁凋敝,大雁宫内自然是十分冷清。 除了同她一起上课的颜烁和梁值,她身边基本上就没有多少同龄人,若不是有长歌陪着她,这漫漫日子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度过。 可那时觉得无比难熬的日子,竟也倏尔就过了,十五年光阴转瞬即逝,等她再回到这里的时候,撷芳殿的设施与往常无异,连灰尘都没有上几颗。小时候被她无数次抚摸贴面的殿前青石板,依然留着磨损的痕迹,就好像昨日她还在此哀悼默思一般。 时光的轻羽就这样随着回忆轻飘飘的在了她回家的路上。 后殿的菜园子种满了卢嬷嬷心爱的蔬菜,小丝瓜已经从绿油油的小苗苗长成了弯镰刀,东陵玉般晶莹剔透,藤蔓眼看就要拉不住丝瓜坠地的心思,挂垂到地上去了,若不是卢嬷嬷为了照顾她出宫去了,看到这个场景肯定急火火地要采摘它们以免烂在地里。 “都长成熟了,怎么不摘?不怕烂掉,卢嬷嬷多心疼啊。”言嵘随口问着旁边侍奉的宫娥,宫娥回答,“卢嬷嬷吩咐过,一定要等她亲自摘的呢,说是出宫也没有几日,一定来得及等她回来。” “好吧,”言嵘笑笑,“那我就不打乱卢嬷嬷的计划了,免得坏了她计划,日后常来念叨我的不是。”“婢子将您的衣物被褥都整理好了,您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添补的吗?”宫娥领着言嵘往殿内走去,言嵘回头瞥见苏寅盯着雕梁画栋的柱子发愣。 她忍不住道,“杵在那做什么,你不是我的侍卫么,绕着撷芳殿看看治安部署,跟御林军混个脸熟,以免人家把你当成刺客,下次没我在场的时候一剑把你捅成个筛子怎么办。还有,那上面不是应龙,是貔貅,一种用来辟邪镇妖的瑞兽。” “哦,”苏寅被她看出自己心所想,只好乖乖地挪开视线,准备往外走去,这才发现他还是头一回来这,他还不认识路呢,上哪儿去找御林军?他东张西望地找言嵘的身影,不知道是自己瞎找比较快,还是等他们把自己当成刺客来寻比较快? 言嵘走进自己的屋子里去,一切陈设都还是她熟悉的样子,到她接了大虞来的迎亲书准备出嫁的那一刻之前,这里的布设一直都是由长歌按照她的吩咐摆的,一直都没有变过,直到现在还是一模一样。 这样的场景容易让人产生记忆错乱,好像她这三年其实根本没有离开,而是在这午睡小憩,做了一个比较长的梦而已。 言嵘坐在案几边,抚摸着案几温润的木制材料,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分别摆在她的左右手两侧,砚台压着溏心纸,窗子半开,偶有一阵小风拂过半卷残帘,吹动宣纸页角,言嵘忍不住拿起毛笔写字。 她神情恍惚,没有什么心思留意自己写了什么,等自己写完之后才发现,自己写的居然是从前最为讨厌的一首词: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那种离别的无力感深深折磨着她,让她即便骄傲至死不想低头,却依然不得不承认这种无力感占了上风。 她身边的很多人都主动被动地离开了她,有些人尚能期许来日,而有些人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她低着头写字,就仿佛还能看到身边此时总是为她研磨煮茶的长歌,她的声音还存在脑海,好像稍稍用力便真能看到她笑眼弯弯喊公主的样子似的。 想起那个忠诚又执拗的关百初,那个有些倔强又有些傻气的年轻列兵、那个从未到过金陵、答应要一起回来看看金陵、答应过要做她公主府侍卫的关百初。 如果他还在的话,今日出现在她撷芳殿外的便是他了,必定不会像眼前这个莽莽撞撞的傻小子,直接闯进来问她怎么去找御林军报到混脸熟。 视野里的影子变得有些模糊,不知道是不是被苏寅给气的,言嵘觉得胸口一阵刺痛,忍不住拿手抵住了心口。 “公主?”苏寅不知道她怎么突然难受起来,“你怎么了?”“我……”没事两个字还没说出口,言嵘忍不住一声咳嗽,随着咳嗽出声,一口鲜血顺势喷在了自己的手腕手背上。 相较于苏寅的大惊小怪,言嵘倒觉得这个场景熟悉多了,吐血对她来说好像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她不是染过病么,自然是……不对,不对啊,她不是已经吃了保灵丹没事了么。言嵘忽然从苦笑回过神来,她已经好了啊,为什么还会吐血? 疑惑来不及说出口,一阵头晕目眩袭来,言嵘眼前陷入一片黑暗,她想用力喊出声,却好像什么都说不出来,她用力挣扎了两下,想要撕开眼前黑暗,可在苏寅眼里看到的只是她挪动了下双手,然后一头栽在了案几上。 言铮赶到撷芳殿的时候,乾坤馆派守的徐太医已经作出了诊断,御林军迅速将撷芳殿围守起来,不许任何人靠近,即便是太医也是蒙着厚厚的防护面巾、戴着手套才进的内殿。 当时和言嵘有些接触的宫娥也被单独隔离起来。所以言铮想要进去看看情况的时候,有太医立刻拦住了他,“陛下,万万不可!” 言铮心里怦怦狂跳,他顿了片刻,发觉脑子有些混乱,太医喊了他好几声他才听见,“您与刘大人都曾与公主殿下有过近距离接触,都需要按例隔离排查。还请陛下远离撷芳殿,随下官到消毒房一趟。” 言铮听见了这话,也知道太医所说没有任何不妥,但他只想知道言嵘此刻情况如何,“公主情况怎么样?” 撷芳殿的大门紧闭,外殿围了一大批的御林军,就算言铮想要硬闯恐怕也是不行的,再说言嵘所在的还是内殿,隔着这样远的距离,就算他高声叫喊,她也未必听得见,同样地,她的呻吟或害怕,也传不到他的耳朵里来,所以言铮非常担心。 徐太医有些为难,当着一大堆的人面,也不好意思直说,“陛下,此疫目前尚不清楚,公主吉人自有天相……”“说实话,”言铮没耐心听他慢悠悠打太极,“王妹到底怎么样了!你给朕说清楚!”徐太医抬头望了他一眼,“陛下,这恐怕……” 言铮看到他脸上的为难神色,心知他是担心误判或者意外,自己会因此迁怒于他,毕竟整个大雁宫,不,是整个金陵、乃至整个大梁都知道他们现在的帝王,有多在乎他的胞妹安危。 言铮已经冷静下来,刚才他接到报告急匆匆赶来时的确是非常紧张,头脑发晕的,但是他现在已经调整好了心态,老天的意思是谁都捉摸不透的,谁都会死,就在刚才言嵘突然出现之前,他还在担忧,万一有一天自己了暗招或者出了意外,大梁该如何是好。 除了他,妹妹就是大梁唯一的正统嫡女,也只有她合适接下自己手的事务,可他实在担心妹妹的安危,并不太想她牵扯进来,尤其是他千算万算都没算到鲛人居然在城内搞出了这么大的乱子,适逢北伐大计,金陵突然陷入疫乱,一下子打乱了他的计划,他还在犹豫如何才能顺利接应薛城,将计划进行下去。 不过须臾,妹妹突然就吐血昏迷倒下了,这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而且透露着无法解释的诡异,一定有哪里是他没有想到的。“你老实说吧,王妹有旧疾,朕……朕有心理准备,“言铮背着手挺直了腰板,”朕心里有数。“ 徐太医拱手行礼,一五一十道,“根据目前我们所能得知的一切线索,公主殿下之病症确是疫疾无疑。“ 言铮一言未发,捏紧了手腕听太医继续说话,“目前我们还没有找到明确的药物对此有效,只能姑息治疗,缓解公主殿下的发烧症状,对于治疗此病是否有效尚不得知,根据这么些天臣等观察,在没有药物治疗的情况下能存活下来的都是身强力壮的年轻人,若体弱或年老,死亡十之****,故……“ “故,公主要能活下来就只能靠她自己的抵抗能力了。“徐太医瞅了一眼言铮的神色,觉得可以这么说方才开口。“如果抗不过来呢?“言铮问了一句,他心里知道答案,但是还依旧存着半分期许,希望太医能给他一个确切的否定答案。 但是徐太医摇了摇头,“如果抗不过来,病症恐怕进展很快,也就……这么两天的事了。”近乎于死亡宣判的话语没有带来希望和奇迹,言铮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知道了。“ “陛下……您还好吧?”刘贤看他身体有些摇晃,赶紧搀扶了他一把,被他伸手止住了,“朕无碍。” 第二百二十二章——言嵘需要她,所以她来了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二百二十二章——言嵘需要她,所以她来了 言铮盯着撷芳殿紧闭的大门定神,又恢复了冷静的神色,“内殿是不是无人侍候?”太医是刚才进过内殿的,所以知道里面的情况,“正是,唯一一个宫娥也已经被送去隔离了。” “那无人侍候王妹起居,”言铮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依旧为妹妹做着安排,“谁去照顾公主殿下?”周遭有不少宫娥是没有接触过言嵘的,所以此刻都守在了此处没能被放走,而这些宫娥大部分是最近几年才来的,跟言嵘相处的很少,没有什么感情基础。 又听太医说公主可能也就这么两天的光景了,又得的是传染病,自然没有人肯再去冒险做这苦差事的,因此全场鸦雀无声,即便言铮问了两遍,声音也有些阴恻,大家身体抖了两下,谁也没有率先开口。 言铮知道她们的心事,也不挑破,只是随手指了一个自己身边时候的御前宫娥,“那就你去吧。”被点到名的宫娥身子抖了两下,还是壮着胆子回话,“回陛下的话,婢子不愿意。” 陛下素来对她们这些宫娥侍官态度不错,从来不会苛待,也会耐心听他们说话,可尊卑有别,对方是这大梁的君主,她只是小小的尘埃,本没有什么可比性,但她还是要表达自己的想法,即便是陛下要治她临阵脱逃罪,她也认了! 她掀起裙摆跪倒下去,双手贴额再俯首叩地,行了最大的梁礼,“公主殿下身患疫病,婢子不是怕死不肯侍候,只是婢子今年已到出宫年纪,家还有父母双亲尚待侍奉,婢子死了不要紧,家白发考妣无人照料,婢子心有牵挂,故不得脱身,婢子自知罪该万死,请陛下降罪,婢子毫无怨言!” 言铮没有发怒,只是蹙了蹙眉,旋即吩咐了刘贤,“替她去尚务司寻个差事,罚一年俸,不必在御前侍候了。”刘贤应了,旋即对着宫娥道招手,“还不快谢过陛下。” 这话就相当于陛下不责怪她不愿去了,但身为御前宫女,公然抗旨,自然是要罚的。宫娥谢过了陛下和刘贤,利地爬起来退到最后等待安排。 “我来吧,”外殿里忽然传来了声音,言铮想起来,那里面的正是苏寅,那个王妹新收的小侍卫,但听闻不是很听话。只听苏寅道,“你们没有接触病人,都不用进来送死,我反正已经接触过了,我也不怕死,我来照顾公主吧。” “这……恐有不妥,”刘贤对着言铮小声道,“公主金枝玉叶,且男女有别……于公主名声不利啊。” 毕竟苏寅只是个侍卫,不是驸马,更不是重臣贤士,以前的名声也不是太好,至少在神武军营里一直都处于黑名单。言铮自然有这个担忧,日夜照顾自然免不得亲密接触,就算妹妹自己无所谓,但大雁宫的名声还是得要的。 但眼下无人敢去,他怎么能让妹妹一个人待在这里呢,所谓的名声也没有妹妹重要,言铮想了想便道,“也好,既然你……” “老奴参见陛下。” 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忽然打断了言铮的话,在大雁宫里敢直接打断他的话的人寥寥,起码连言嵘平时也是不敢的。来人不是旁人,正是卢嬷嬷。她是从大雁宫正门经过通报进来的,因她本身就住在这里,所以御林军早就熟悉她,无需禀告言铮才能放人进来。 她发现言嵘借着消食的名义去了大雁宫,便急匆匆地赶来了,没想到正好赶上了这一幕。 言嵘为什么患病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这种时候言嵘需要她,所以她来了,“老奴是看着小嵘儿长大的,自幼便与她亲厚,如今她出了事,老奴自然不能不管。陛下放心,老奴也没几日好活的了,公主在一日,老奴便护她一日,老奴不怕死。” 说罢便向着言铮屈膝行礼,“还望陛下恩准。”言铮上前一步搀扶起了她,“免礼免礼,卢嬷嬷不必如此拘礼。” “既然如此,那就有劳卢嬷嬷了,”她是照顾言嵘长大的嬷嬷,有她亲自照顾妹妹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言铮也放心,,“王妹病重,还望卢嬷嬷好生照料。”“陛下言重了,本是老奴分内之事。” 卢嬷嬷望向了撷芳殿,她在这里住了很久,从言嵘从东宫太子妃那里包裹着襁褓送到这里来时,就是她接手了照顾言嵘长大的任务,如今一晃都十五年了,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 她身在大雁宫,也知道些此次的疫情到底有多严峻,连乾坤馆和济生堂联手好几日都毫无头绪,如今公主也得了这个病,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但她也是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害怕什么呢,若是此次闯不过去,那就让阎王爷将她们一起收了,黄泉路她也陪着小嵘儿走,两个人不孤单。 有了卢嬷嬷在妹妹身边,言铮也放心一些,依着徐太医的嘱咐先去了消毒房,几番查探的确没有异样,这才重新回到了正阳殿。言铮有很多事情还没想明白,他需要整合所有的信息,全面复盘。他坐在案几前,面前堆放了很多资料,他一张张看过去,重新在脑海里梳理前因后果。 之前他假意放松警惕,设下圈套引出鲛人隐藏在大梁皇室内部的内鬼,事情的发展也如他所料,并无多少差错,只除了金陵的疫情没有防住,这点他怎么也想不明白。 不是鲛毒,也不是其他鲛人惯用的伎俩,就是彻彻底底的一场瘟疫,到底源自何起呢?言铮细细思索近日来所发生的一切事情。从他回京即位,到迎王妹回大梁,再到察觉薛城秘密入梁,再到现在,所有的事情他都有迹可循,都能想通,所以到底遗漏了什么? 长桌接龙,铺就所有资料用图,言铮在案几前走动,走至末尾再次倒推,终于发现了令他觉得异样的事情。如果说疫情的出现莫名其妙,那问题一定就在疫情爆发、通报之前,是谁第一个发现病例的呢? 城郊疫情是霍以君通报的,说是梁值发现城郊出现不少病例,还有人因此而死,但他不是大夫,也不通医理,如何能知晓呢,当时和他在一起的是谁? 在梁值出来传话的同时,那里一定还有人留守,否则梁值不会执意要返回城郊,言铮发觉自己对城郊、尤其是梁值再次返回之后到放出信号弹引来神武拿下妄图逃走的鲛人之前,这段时间的经历是空白的、他不曾知晓。 而当时驻守在城郊抗疫的是应急司司远余杭。 “宣余杭,不必亲自进宫,让他把驻守在城郊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叙述下来。”言铮吩咐,“兹事体大,火速去办。” “是。”刘贤立刻领命拟旨,御林军快速办事去了,言铮坐下来重新思索,面前几张纸还没看完,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突然有御林军汇报,“陛下!公主殿下情况不好,太医让您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言铮没听清他后半句话,脑子一懵,只听到前面说公主殿下情况不好,立刻就起身往撷芳殿去。刘贤拉他,“陛下三思,去不得啊。” “您不仅是公主的兄长,更是整个大梁的支柱,陛下慎重。“既然太医先前已经说过,如果公主自己扛不过去,剩下的时间也就不多了,正是发病期,传染更是厉害,陛下身为大梁国主,此刻自然要躲避以免染病才是。 言铮试图挣脱开他的胳膊,刘贤却扯得更紧,“朕若连自个妹妹都守不住,怎么守大梁?”“陛下,”刘贤是经历几十年伴君生涯的老臣,在先帝还在时便在这大雁宫了,他见的风浪自然比言铮更多,“身为国主,不得莽撞行事,有些选择不能不做,有些人注定守不住的。” 帝王这两个字看着光鲜亮丽,风光无限,可是只有真正身处高处方才知道高处的冷。帝王可以做到很多大家都做不到的事,可同时也多了很多限制,要守这国家,必得先国后家,是注定要牺牲一切的,自己的亲人、爱人、甚至是自己的自由。 帝王是荣耀,又何尝不是枷锁,将皇位之上的人永远困在深深的宫墙之内,大雁宫这只大雁,永远都不会起飞,永远都将留在此处守住大梁。 言铮将自己胳膊扯出来,整理了自己的衣服,“朕说了,朕有分寸。”他没有回头,径直去了撷芳殿的方向,刘贤也没有继续阻拦,只是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或许陛下真有分寸吧。 陛下少年出使他国为质,经历了常人都无法忍受的苦,没有人能期许他真能全身而退,即便是先帝也不得不将培养长公主作为备选方案。而陛下登上皇位之时还年轻,还是个少年人,可他接手了大梁掌舵的位置数年,大梁没有因此失去方向左右摇晃,甚至扎稳了根基,扩大了风帆,将这艘大船驾驶得非常稳当。 陛下是难得一见的天才人物,刘贤虽然活了大半辈子谨小慎微,但也愿意将自己的余生交付给陛下,交付给大梁,无论结果如何,无论陛下会做什么样的决定,他都不会离开大雁宫,离开陛下的。 倘若今日陛下就是要破这层规矩,非要留下他想留的人,非要强求老天让步,他这把老骨头也会帮助陛下登天,完成他想完成的事。为国尽忠,为君守道,即便杀身成仁,即便万劫不复,亦往矣。 第二百二十三章——躲避有什么用呢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二百二十三章——躲避有什么用呢 言铮迅速赶到了撷芳殿外,太医没想到陛下还会过来,徐太医阻拦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言铮的话堵了回去,“如果你也是要劝朕不要进去的话,你最好还是省省力气。” 徐太医犹豫着要不要头铁,被后续赶来的刘贤摆手示意不要再追,只好眼睁睁看着言铮推开外殿大门走了进去。 言铮走进外殿,径直穿过殿内陈设走到了内殿大门,苏寅正守在门边上坐着,他穿了防护的衣服,戴着面巾,按例正在内外殿之接受隔离,见到言铮突然闯进来也是有些惊讶。 但他很快站了起来,拦在了言铮面前,“陛下三思,前面可就是内殿了。”公主发烧的昏迷的事情要传出去自然他是头一个知道的。 “你让开,”言铮没有看他,只是冷冷地说话,视线一直盯着内殿的紧闭的大门,“朕不会进去的,朕就在门口跟她说说话。” 他没有说那个“她“是谁,苏寅自然也知道,他放下手,”陛下,公主她……恐怕已经不能听见你和她说话了。“ 疾病进展之快,连太医也没有想到,徐太医的对症方子刚刚开出来,药材还没熬成汤端来,公主就忽然陷入了昏迷,也开始发烧,烫得连卢嬷嬷粗糙的手掌都觉得难以忍受。 这是他头一回遇到这么危险的时刻,原来这疫病这么厉害!顷刻之间就能夺走人的性命,明明刚才不久公主还同他打闹,一点事都没有的。她还从黑暗的密道里穿了过来,正是摆脱过去怯懦的新开始,她怎么会出事呢。而且这也是他头一回看到尊贵如陛下,原来遇到关心的人出事,也是同他一般的紧张慌乱。 先前在外殿,太医的阻拦声音他也是听见了的,但陛下焦急的情绪即便刻意压制了声音依然能够明显察觉出来。 言铮想要伸手拍门,甚至想直接推门进去,可他不能,刘贤说的他都明白,他是大梁的国主,他得对所有大梁人负责,不只是一个妹妹。可妹妹如今状况如此危险,他又怎么能不担心呢。 焦虑压倒了理智,饶是言铮素来喜形不显于色,此刻也无法掩饰自己的情绪。手掌无力地贴在门边,“卢嬷嬷,王妹如何了?“他除了问问情况,说说话,已经没有什么能为她做的了,这也正是让他感到无力的原因。 从大梁蒙受耻辱的那场战役开始,他就在心里下定决心,一定要以自己的能力保护好大梁,保护好大梁的每一个子民,当然也包括他的妹妹。 他走的时候,妹妹还不满周岁,在她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和亲的命运就到了她头上。他远在金厦,为自保想尽一切办法的时候,妹妹为了成为一个符合要求的公主也吃了很多苦。 没有人愿意远嫁和亲,更何况是作为战败国的公主远嫁,孤身前往虞国的命运必定是条坎坷道路,可她从来没有当着旁人的面诉苦,坦然接受了命运的所有安排,从不叫苦喊累,她是真正为大梁着想的好公主,是大梁言氏的好儿女。 可是她吃了这么多苦,为什么余下的人生依然不能如他所愿快乐无忧呢,他本以为妹妹回到了大梁,那就再也不会有任何事情会让她感到为难、不会再有任何伤害了。 他本以为有自己为她遮挡风雨,她就可以去快快乐乐做她想做的事,只想看书写字也好,想方设法帮他分担任务也好,都随她。可是他机关算尽,妹妹怎么还是出事了呢。 悄无声息地躺在这里,甚至无法再听到他说的话,再醒来跟他说说话。那种挫败感深深打击了他,言铮一掌砸在门上,就是这道无形的门挡住了他和妹妹,隔开了距离。 他很害怕,很恐惧,害怕今日便是彻底的分别,人死了,他又能上哪去寻她呢,他纵有上天入地的本事,翻遍东陆所有土地也无济于事了。 卢嬷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回陛下的话,公主现在又睡过去了,刚才还能说句话,现在恐怕无法听见陛下的话了。“ “她刚刚说了什么?“言铮着急地追问。”希望陛下不要太过担心她,生死有命,“卢嬷嬷忍了忍哭腔,勉强保持平和的语气,”她不怕死。“ 言铮一阵心悸,湿意染了眼角,“我不会让她死的。“他拍了拍门板,又担心太过大力,放轻了力道,”肯定还有办法,如果她还能再醒过来,你替我转告她,王兄不会放弃她的。“ “是,“卢嬷嬷应了他一声,声音有所移动,想必是在屋内走动了,言铮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如果此病真是通过呼吸传染,卢嬷嬷已经和言嵘呆在一块很久了,为何没有出现吐血的症状?还能在屋内自由走动呢。 言铮立刻问道,“卢嬷嬷,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回陛下,老奴还行,没有发热、也没有咳嗽想吐血。“ 卢嬷嬷之前一直在大雁宫内没有出去过,所以她不会接触到那些病例,不患病说得过去,可言嵘也是从青城回来的,之前没有接触过病例,又怎么会突然发病呢,还来势汹汹,事情不对劲啊。 事出反常必有妖,言铮快速转动脑筋,卢嬷嬷此刻没有被感染,那就说明呼吸不是传染的途径,否则早就应该被传染了啊,卢嬷嬷年老,自然是抵抗力较差的,坊间呈上来的病例也以老年人为多,没道理单单跳过她。 事情不对劲,言铮有了些头绪,恰逢此时有人禀告,余杭的叙述已经送进大雁宫来了,言铮立刻走出了外殿,“怎么说的?“ 御林军汇报应急司司远余杭的叙述书,“据余大人描述,靖远世子曾与一名郎受到一名刺客的刺杀,掉入了护城河,后来河面上还出现了一阵黑色,然后被河水稀释掉了,虽然只有一小会功夫,但余大人看的仔细,的确注意到了,而且在场有不少神武军士兵也看到了,可以作证。“ “黑色?“言铮念了一句,”黑色?“他记得藏书阁内《南海志》对于鲛人的描述,其血黑红,其鳞甚厚,上岸状如常人,遇水现鱼尾,身形硕大。 所以梁值在护城河里遇到了鲛人?水下到底发生了,只有他和那位郎知道,可那位郎已死,看来现在只有梁值知道发生了什么,梁值看到的就是言铮漏掉的最关键的线索。 “来人,宣靖远世子觐见。“ 梁植现在受到了刺激,神智有些不正常,问话自然非常困难,所以言铮在他进来之后屏退了其他在场的人。 梁植有些怯生生,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为什么杜磊突然喊他跟一些看着很陌生的人走,但是杜磊一直陪着他,他也就放心了些,直到杜磊在进入大雁宫之时被拦在了外面。 梁植这才开始有些惊慌,他想不起来大雁宫是什么地方,但就是从内心深处有一些害怕,他非常局促不安,身边的人全副武装,也不跟他说话,直接将他带过了消毒房,一直将他带到了一个大殿内。 大殿有很冷的氛围,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不知道是这大梁的冬天太冷还是面前站着的人太过冰冷。 言铮向他走过去,面带微笑的拉住他胳膊,“你不要害怕,我听说你曾经去过不少地方玩,我也很想出去玩,可是我不知道要去哪里比较好,你有什么推荐的地方吗?” 梁植不知道面前这个人是什么意思,有些局促,“我,我不知道。我很乖的,我不偷溜出去玩的。”“没关系的,我不告诉别人,我就是憋在宫里太闷了想出去透透气而已,如果你也不帮我的话我就没有什么办法了,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最好的朋友?”梁植怔怔地,有些小声嗫嚅道,“如果你喜欢山里的风景的话,你可以去紫霞山。” 言铮“哦”了一声,“可是,我想去看看大江大河,霞洒江面,半江瑟瑟的样子肯定特别好看。”梁植低着头不说话了,言铮又进一步,“护城河怎么样?那里好不好玩?”梁植瞬间抽回了自己的手,“不好玩,你不要去!” 他的语气有些急促,慌乱之还带着抵触,看来城郊护城河边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言铮放缓了语气,“为什么不好玩呀,那里有什么?” “有,有……”梁植连连后退,双手抱住自己脑袋,“我不知道,你不要再问我了。”他一直退到了门边,蜷缩到角里,眼泪不听话地从眼角掉下来,“我真的不知道。” “你不知道什么?”言铮换了口吻,逼问他,居高临下的影子完全笼罩住了梁植,梁植怔怔地盯着空气,眼泪一颗接一颗地掉下来,他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不受控制地发展下去,不知道怎么就一夕之间失去了一切。 而他只能懦弱地躲避着一切,躲在自己的世界里,假装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躲避有什么用呢,你失去的难道还会回来么,“言铮蹲下来平视他,”这不是你不说就能守住的秘密,更不是你消沉堕就能挽回的事情,你是金陵的靖远世子,你还要这样逃避多久?“ “告诉我,“言铮看到梁植的神色变化,知道他内心有了些触动,”护城河边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位郎是被谁杀死的?你难道不想为她报仇了么?“ “是鱼!“梁植满脸眼泪,”是很大很大的鱼。“说完之后他就双手掩面,将脑袋埋进了膝盖里,”我真的不知道了,不要再问我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没有一个个人便没有苍生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二百三十四章——没有那一个个人便没有苍生 “大、鱼?“是鲛人吧。言铮感觉自己已经快要接近事实的真相了,他记得鲛人的血就是黑色的,当时余杭看到了护城河里有黑色的血迹,梁植也说到了有鲛人的出现。 鲛人出现在护城河边与神武军起了冲突,除了寒毓婷,其余鲛人全军覆没。可是鲛人无缘无故为何要专门去一趟护城河边呢? 如果是为了带走梁植,之前有很多更好的机会,何必要到了最后还要多此一举节外生枝?如果不仅仅是为了带走梁植,难道就是为了杀一个郎? 郎又不会功夫,何须派出那么多人一起去杀?不是已经有一个鲛人出现在河里了么,余杭说过有个刺客,所以那个鲛人伪装成了刺客杀人,不慎掉入了水? 鲛人自然是在水比在岸上更自由的,将人拖入水这也说得通,可既然已经入了水,鲛人又怎么会轻易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郎反杀呢?就算没有一击即,起码也是受了伤的,不然为何会流血? 黑色的血,染黑了一小片河水,当时余杭和不少神武军将士都看到了,黑水。言铮的视线挪到了窗外黑不见底的远方,他记得不久之前,金陵发现了一座矿山,一座以前从未发现过的、就坐在金陵城的矿山。 引领人们发现矿山、发现新药草的就是黑水。 乌金矿里突然出了很多黑水,浸泡着药草,一直蔓延到山里,所以才会被进山谷采药的人们发现。此黑水是彼黑水么? “送靖远世子回去。“言铮站起来吩咐,”还有,派人去一趟乌金矿。“”是,“御林军拱手带着梁植出去,梁植脸上的泪痕还没干透,看着神色格外可怜,但言铮已经背过身去不再看他了。 比起其他人的心软,言铮没有那么多的共情,即便是身为表弟的梁植,在他心里亦不过一个普通人而已。如果谁都要他感同身受,他还做什么帝王,何不出去开个铺子做知心姐姐,专门解答各种情感问题。能让他真正用心牵挂的只有他的胞妹。 梁植刚刚出去不久,就有御林军回报,“陛下,乾坤馆白太医求见,说是有重要发现需要禀告陛下。“”宣。“言铮掀起外袍边摆坐回案几边,正好有太医在此,他也可以向之求证。 白太医很快就步履匆匆地走进来,神色凝重,”参见陛下。““免了,直接说你发现的事情吧。“ “是,臣这次前来就是想禀告陛下,乾坤馆从病患的痰液分离到了一样物质。“白太医说罢便让童子将东西呈上,”这种粉末的成分与一种药草颇为相似,经过乾坤馆与济生堂诸位大夫的和议,一致认为此药就是保灵丹的原材料。“ 言铮走下台阶,白太医便拱手道,“陛下,虽然目前我们还没有发现分离出来的粉末亦有传染之效,但陛下还是得谨慎些,莫要太过靠近。“ 言铮便顿在了原地,“你能确定么,就是制成保灵丹的草药?“”十之****,“医学上的事情不能讲百分之百,白太医也不能把话说死了,”但是照目前的线索来看,确是无疑。“ 一个是救人的良药,一个却是害人的祸源,天底下怎会有这般奇怪的事情?言铮立即吩咐,“再派人去乌金矿,要求大家不要触碰到黑水和药草,注意防护,给朕将乌金矿翻个底朝天!把草药和乾坤馆的原材料带回来比对。 “暂停保灵丹的销售,已经售出的让大夫出面,暂停方子,在查清真相之前不要再让百姓使用了,换新研制的黄酥丸,怎么控制舆论让百姓安心,你是知道的吧?“言铮问白太医,白太医拱手行礼,“臣明白,陛下放心。” 事关全城抗疫,乌金矿的草药很快被采摘过来,与乾坤馆分离得到的粉末一同呈了上来,言铮粗通医理,没有看出这两者有什么分别,一个有毒,造成了传播剧烈的疫病;一个无毒,能够用作治病救人的良药,所以问题到底出在哪呢。 徐太医仔细分辨二者,出结果尚需时间,言铮没有让他退下,直接当堂查验。徐太医没有时间多言,殿内无人说话,瞬间变得沉默下来。 天色不知觉间已经变黑,夜云变得有些厚重,遮挡住了天上的皎洁月亮,气氛压抑得叫人喘不过气来。最近的事情连连打击,步步紧逼,让他一直被动应对,无暇顾及其他,现在偶得了些许空闲,可以让他回想以下已知的线索。 现在明确得知的是此次城郊出现的疫情与鲛人有关,金陵疫情扩散也是由他们人暗作祟,可疑点却在于疫病是如何散播入金陵城的呢。 当时梁植传出消息,他们就紧急采用了最高级别的防疫措施,做好了防护,所有守卫都戴了面巾,即便传染源头混入了城内,又怎么可能流传得开呢,除非它根本就不是经由空气传播,防疫无效。 想到这里,言铮便问道,“徐爱卿,你们在救治开方子的时候,是按寻常肺部瘟疫处置的么?”“回陛下,目前尚不确定传染源自何处,也不明确是否就是通过空气传播,所以按的是寻常瘟疫的方子,我们目前已经尝试了数十种方子,没有一种能够有效,只能适当减轻症状。” “所以也就是没用的意思对吧。” “可以这么说,”虽然很不想承认乾坤馆与济生堂在此刻的挫败,但事实的确如此,他们还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目前只能姑息治疗,尽可能减少因病死亡的病例。 寻常治肺病的法子没用,这说明什么?寻常的肺病自然是通过空气或者接触传染的,如今没用那就说明此次疫病不是通过空气传染的,传播途径另有其他。 这与乾坤馆和济生堂所作的判断大为不同,所以言铮没有立刻提出自己的质疑,而是反问,“有没有其他传染的可能?比如说吃过同样的食物或者触碰过同样的物件?” “陛下的疑虑,乾坤馆和济生堂也在考虑之,调查过病史,食物大不相同,基本上没什么可能,其余的接触可能尚且不能排除,“徐太医,”只是城内百姓接连病倒,人心惶惶,一时间无法继续采取分组救治的法子查验,有违伦理,所以一直无法推断。” 这也是医坊为难的地方,抢救人命要紧,实在无法在这个当口豁出性命不管,反倒拿病患做研究的对象。 言铮无法说出立刻就展开实验的话,大梁自古便没有这样牺牲百姓以求真理的规矩,眼下只有让一部分人当实验先驱,牺牲自己的性命才能让医家研究透彻,拯救更多的性命。 他知道这样做是最快的方法,也是最好的办法,能够以最小的牺牲挽救苍生性命,可他不能下这样的命令。 可谁的命不是命呢,无论是谁都不会心甘情愿牺牲自己的。大梁不能逼迫百姓,更不能以一己私欲或冠冕堂皇的苍生理念害死性命,一人便是苍生,若没有那一个个人,便没有苍生。 这或许也是大梁所欠缺的地方,言铮心虽然焦急,却也知道不能走出这一步,有些事就算知道是弯路,也不得不走。就算损失重大,也不能背信弃义。 “陛下,颜大人求见。” “宣,”搜查乌金矿的事是交给颜烁去查的,此刻距离神武出兵不到一个时辰,这么短的时间就着急回禀,必定是发现了什么要紧的线索。 言铮隐隐知道乌金矿内必定隐藏着秘密,但没有想到居然是个天大的秘密,以至于他听到颜烁的焦急叙述,反倒有些发笑起来。 颜烁很少这样焦急,“陛下,这都什么时候了,您怎么还笑得出来,那些鲛人狡猾异常,居然在乌金矿低下挖出了一条密道,我想潜藏在大梁的鲛人必定是通过那条密道逃往东陆腹地了。”他说的可是颇为严重的大事,陛下就算不急着派兵,也得赶紧想办法调整部署才行吧。 “有点意思,”言铮坐回案几边,“朕还以为他们就这么点本事。”他的神色严峻,视线却在面前案几上的资料上,他背后挂着的是东陆的地形图,乌金矿只是上面标出的一个小黑点,但就是这个小黑点,在今夜改变了他过往的所有布局,扭转了乾坤。 鲛人倘若真的从这条挖出的隐蔽密道进入了东陆腹地,那么镇守在南海的镇海军便没有继续留在那里的必要了。鲛人一旦上岸,那就不是他们大梁一个国家的事了。 鲛人第一站一定会去虞国,因为如果他们要想、有那个实力先拿下大梁的话,就不必费心搞出一场瘟疫,牵扯住大梁北上的步伐了。但一场发生在金陵的瘟疫又算得了什么,金陵地大物博,资源雄厚,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要兵力就兵力,顷刻之间便能重整旗鼓,所以鲛人一定还有后招。 第二百二十五章——两个瘸子一块走不就有腿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二百二十五章——两个瘸子一块走,不就又有一双好腿了么 言铮的指尖在面前的纸质地图上,那上面是大梁的土地版图,平原辽阔,水系丰富,如丝一般串联起了大梁所有的大小城镇。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从军事的角度来看,要彻底牵扯住大梁的步伐就得断水,因为大梁的水系实在太多了,唯一一个和大梁所有地方都关系匪浅又无法替代的元素便是水。 一旦全国水系被污染,大梁断水如断根,短时间内根本没有还手之力,而海水淡化的技术尚未全国推广,只有靠近南海的几个城池勉强可以接受,和金陵一般的内陆大城断水便是灭顶之灾。 这是言铮之前没有料想到的一点,他一直以为大梁水系如此繁杂,又会有谁费心去找水系的问题呢。要想同时掐住所有水系难度颇大。就像他不曾料到鲛人居然会选择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挖通地道的笨法子运输士兵一般。 此计有点意思,若是旁人遇到这样的连番打击恐怕接受无能,但言铮不觉得恐慌,反倒有些兴奋起来,他终于找回了往日的状态,手指敲在案几上,“调整抗疫策略,即日起派遣使臣下访地方各州府检查水源,如有问题即刻放闸停用江河水源,改用备用应急水库,同时迎接储存雨水以备万一。“ “水源?“颜烁,”陛下是觉得,此病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水源被污染了?“言铮看着他,神色平静,” 作为原材料的药草出现在了病患身上,而保灵丹已经畅销我大梁各地州府,士衡,倘若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场疫病将会席卷我大梁全境,源头便是被污染的水源。“ “可是陛下,你现在都只是猜测,贸然截断水流恐怕不妥。”颜烁有些忧虑,“地方本就因为金陵的疫情有所恐慌,连商市都锐减了一半交易额,大梁经济遭受了不少损失,我们若是贸然行动,恐怕还要被依然潜藏的鲛人伺机散播流言。” 这些可都是陛下回国以后一点点积攒起来的家业啊,身为与他同历风雨的人,颜烁太知道言铮是怎么撑过这三年的了,他比任何人都不愿意看到言铮最终要做出亲手毁掉这一切的决定。 “我们得有人,才能谈以后,”言铮不在乎损失,“经济受挫可以再来,人心没了,大梁拿什么东山再起?”“可是,的确已经到了非这么做不可的地步了么,断水可不是小事,大梁境内那么多水源,排查也是需要时间的,储备水库能支撑我们多久?倘若他国此刻趁机有所动作,陛下又该如何应对?陛下心可有对策了?” “你说的我都已经考虑过了,说实话,是有些难度,”言铮,“但我们时间不多了,他国也不会因为我们犹犹豫豫就放弃这个机会,他们一定会来,只不过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罢了,釜底抽薪或许冒险,但已经是我们能做的最好的决定了,如果我们再犹豫,可能就真的来不及了,你有没有发现,从乌金矿的发现开始,我们一直处于被动。” “的确,”大梁很长时间没起波澜了,一方面是有言铮的执掌,一方面或许也是他们刻意为之吧,为的就是他们费尽心思筹谋的大事。颜烁知劝他无用,拱手道,“那请陛下下令吧。”在乾坤馆和济生堂都还没有查清病因和传播途径的前提下直接下令,他知道陛下冒了多大的风险。 截断大梁全部水系,启用应急水库实在是个大胆的举动,水是万物之源,自己断水稍有不慎就是自寻死路。 可大梁安危容不得半点侥幸,即便冒险,他也愿意相信陛下,站在陛下那一边,如果只有一个人最终会支持陛下,那个人一定是他。 言铮的圣旨传出大雁宫不过三日,大雁宫便接到了扶风、安阳、土阳三处州府的疫情急报,事实正如言铮料想的那般,疫情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便蔓延至了大梁全境。 大梁全面禁用河流水系,启用各地的备用水库,有了全境的对照,乾坤馆与济生堂在神武军的协助之下,全面盘查了城所有病患,终于得到了有用的信息。所有病患吃的食物有所不同,但用水都或多或少与护城河有关系。 金陵的护城河从十五年前的战役之后便不再开放用于人的饮水,但是没有禁止百姓挑水浇菜洗衣,菜端上了餐桌,衣服穿在了身上,水的污染物质便随之流向了城内,向金陵城内的百姓伸出了魔爪。 而在那之前,余杭和许多神武军都曾经亲眼目睹,鲛人胁迫着人质水之后,城郊的护城河泛出了一阵黑红色。这黑水便是鲛人的血,他们的血污染了护城河,这才引起了金陵城内的疫情,此次疫病的传播途径根本就不是空气。 查明了传播途径,大梁上下全面断水,启动备用水库,但是水库存量有限,近日又没有雨天,存水迟早都会有用完的一天。 最多最多,只能撑一个月。 尽管大梁百姓对大梁言氏的信任度很高,但毕竟水源关系着生计,时间短则无妨,若是时间一长,恐怕动荡是必然的。所以言铮必须另想办法。大梁全部水系都是发源自本土的雪山或大江,只有一条天罡大江是从虞国雪峰发源的,天罡大江的下游正好贯向大梁。 往日里担忧虞国会做什么手脚,大梁从未启用这条水源,而且大梁的地理位置处于天罡大江的下游,倘若虞国卡住此条水源,大梁就相当于被人捏住了咽喉。 言铮是绝对不会放任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如果大梁疫情的真相被薛继沣知晓,恐怕大梁就没有任何翻盘机会,所以只有助薛城拿下虞国,才能确保天罡大江支撑着大梁撑到疫情结束。 按照原计划,薛城此刻应该已经快要接近东京了,大梁的兵马需要在他正式进入东京城之前就出发,否则便来不及支援,一旦被薛继沣看到任何一丝还击的机会,大计将阻。 大雁宫的筹谋除了他们以外无人知晓,金陵已经封城十余日,城内早已没了往日那般明亮鲜活的色彩,青玉街道上人烟稀少,偶有人经过也是行色匆匆,满眼望去都是神武军的甲胄声响。 金陵在言铮下令之后开始断水,每日由神武军押送分发水源,金陵从不缺水,很多人都是大小温泉泡澡从不间断的,此刻突然用水紧张,坊间自然颇有怨言。 好在一切都有神武军压阵,没出多大的乱子。这天清晨,杜磊照常去接今日分发的水,他一瘸一拐地走出府门去,虽然已经明确不是通过空气传播,但神武军依然还是全副武装着,一丝不苟。 “军爷,疫情到底什么时候能好啊,这水什么时候能恢复呀?”“哎,再等等吧,”神武军士兵也是一脸疲惫,连日超负荷地坚守让所有人都身心俱疲,“乾坤馆和济生堂若是研制不出对症之药,这疫怕是没法子好的了。” “辛苦,辛苦,”杜磊随意同他们寒暄几句,神武军还需要去别处,也没工夫继续叙旧,说了两句便离开了,杜磊提着笨重的水桶回府去。 他腿脚不太方便,拎着水桶格外吃力,自从上次公主府被鲛人血洗,府已经没有其他仆役了,即便有当时没死的,见着濮阳公主府如今的光景也慌里慌张的走人了。 反正主母已死,金陵又这么乱着,谁还能管得了他们的契约呢,就算镇抚司真要奉命捉他们归案,他们也是残命半条,不在乎到底死在哪里,死在哪里都行。 “世子,起来吃点粥吧。”杜磊拿出一点水煮了粥,喊了两声,没有听到梁植的回应,忍不住一跛一跛地走到他房去,但是房里没人。杜磊知道他不会出府,所以耐着性子一点点找,最终在祠堂里找到了梁植的身影。 只见梁植穿戴整齐,正跪在祠堂一众牌位面前,烛火跳动在祠堂安静的氛围里,梁植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世子,”杜磊走过去,“该吃早饭了。” 梁植转过来看着他,“你怎么还在这,别人都走了。”偌大个公主府,如今寂寥荒凉得像座孤坟,全府上下只有他和杜磊两个瘸子,往日里说话声吵闹声不绝于耳,如今连他们二人的呼吸声都能听得清楚,连鸟雀也不愿意逗留在他们府的大树上了。 “世子是我的主子,我不在您这还能去哪呢,”杜磊神色平静,仔细端详着梁植的神色,“今天看上去比昨天又好一点了。” “你也可以走的,我已经不再是世子了,也没什么能给你的了,”梁植捏住挂在自己脖子上从不离身的木哨子,来回摩梭,“只会拖累你。” 如果不是当初为了掩护他离开,杜磊也不会被墨连城伤成这样,起码还能有逃跑的余地,又怎么会像今日这般,武功全失、腿脚不便,魄至此。 “属下是跟在世子身边长大的,世子对我而言不仅仅是主子那般,更是我的亲人,世子遭遇人生挫折的关键时刻,我怎么能走呢,放心吧,事情都会过去的。” “世子没有做错任何事情,陛下也不会因此责怪你,等金陵的疫情结束了,世子想去哪就去哪,属下都跟着你,就算咱们是两个瘸子,一块走不就又有一双好腿了吗?” 第二百二十六章—— 终将忘记却刻骨铭心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二百二十六章——终将忘记却刻骨铭心 “阿磊,我不是想赶你走,只是不想拖累你,毕竟我……如今已经是这副光景。”梁植当然知道杜磊是为什么才留下来的,“你能陪我至此,我已经很感激了,如今的光景也是我连累你,往后的日子你就不必再跟着我涉险了。” “世子是要赶我走?”杜磊,“可是除了世子这里,我还有哪里可以去呢。世子若是嫌我不用了,不能继续保护世子,我还能洗洗衣服做做饭,公主府如今没有别的下人,何不留着我呢。” 梁植当然不是嫌弃杜磊,他疯傻了很久,每天过得浑浑噩噩,有如行尸走肉一般,不知道自己的魂魄飘在哪里。从大雁宫回来之后,他就一直在反复思索,问自己到底要的是什么。 在事情败露、母亲逃出大梁之前,他的生活是作为金陵靖远世子的生活,靖远的赐号来自父亲的字,兵马总督之后、公主之子,他的身份尊贵无比,无论到哪里都有人尊称他一声世子。 可是这样衣食无忧的生活亦不能让他快乐,因为母亲霸道的掌控欲,他从小就被迫懂事起来,读那些他根本不喜欢的圣贤书,放弃掉他原先喜欢的手工艺,所行所为都要符合母亲的期望才行。 他过了太久这样没有主见的日子,以至于后来终于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之后,惊变陡生,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反思,他想,是不是就是因为自己太不乖了,总是离经叛道,做着不符合身份的事情,才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来惩罚他。 母亲变成了祸害大梁的罪魁,自己的血脉里烙下了鲛人的血,濮阳公主府瞬间变成了茶余笑柄,是不是真的他做错了才会害得大家变成这样? 若不是他,杜磊不会受伤,表姐根本不用遭到那么多的暗杀,性命攸关;甚至连这金陵的疫情也与他们脱不了关系,如今金陵疫情蔓延大梁全境,好像一夕之间大梁就蒙上了惨淡的面纱。 他看着陛下归国即位,看着他下令整顿这百废待兴的大梁,他知道能有如今这番光景陛下吃了多少苦,好不容易大梁摆脱了战乱的影响,终于走入正轨,眼看着就要欣欣向荣起来了,结果又遇上了这样的挫折,是他拖累了大家。 这样一份心理负担压在梁植身上,让他没办法原谅自己的所作所为。他害怕,怯懦,所以就如同以往很多次一般,躲进了府里什么也不问。可是这次和以往不一样了,没有人会为他收拾烂摊子,因为那一边是沉甸甸的性命,是大梁镇北军当年殊死搏斗也要守下来的人,是先帝宁愿答应让皇孙为质、孙女和亲也要守住的人。 难道就要这么砸在他手里、成为大梁的千古罪人么?! 他是可以继续躲,可躲下去的后果呢?大梁生死存亡的这一刻,他像个缩头乌龟一般躲藏起来,又哪来的脸面说自己一心为大梁,是大梁人呢。 他这副样子,又哪里及得上父亲当年半分英勇呢。那把父亲当年拿着上战场的佩剑就呈放在祠堂牌位前,上面盖着红布,红布却掩饰不住里面佩剑的锋芒。 梁植站起身,拿下了架子上的那把佩剑。冰凉的暗红色刀鞘很有分量,杜磊看出他没有勇气推开刀鞘拔剑,试图宽慰梁植,“世子,不是所有人都有牺牲自己的勇气的,这不丢人。况且此事根本与你无关,没有人会因此迁怒于你的。” 梁植静默了片刻,真的无人责怪于他么,因为无人责怪、无人知晓,便无需承担自己应当承担的责任了么,他是可以选择逃避,但他不愿意。世间万事,只讲一个愿不愿意罢了。大梁恪守君子之道,难道就做不出殚精竭虑杀人诛心的事情了么,不过是心一杆秤倒向了另一边而已。 由于许久未曾喝水,梁植的嘴唇有些干裂,他闭嘴不言,眼里却开始有了一丝光。是啊,没有人会迁怒于他,他不过是个尚未及冠的少年人罢了,过了今年即将到来的春节,开了春才需要去神武军营服役报道呢,看上去年纪小似乎可以为他开拓一切罪名。 是没有人会怪他,大梁世家子弟不是没有贪生怕死不肯出来的人,即便是当年的惨烈战役,也是有人躲在家死活就是不肯出来的,毕竟出去就是送死送命的下场,没有人会责怪一个人生死当头选择保护自己的性命。 可绝大部分的子弟都没有选择逃避,这其便有他的父亲梁旭。梁植对自己父亲的印象很模糊,在他出生前父亲就已经牺牲了。所有有关父亲的只言片语都是他从书、旁人的口听来的。 其实父亲的一生也没有很复杂的经历,寥寥几句话便可概括。在他身为兵马总督之子、打着衙内的旗号在金陵城内游手好闲吃喝玩乐的那个阶段,大家对他的印象都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不求出人头地只求别惹事到自己头上的态度,是人人敬而远之、不想有太多交集的存在。 尽管有凌云阁的滤镜加成,坊间对他的评价也不过是从不学无术的短浅纨绔变成了心直口快的仗义憨憨。真正改变他、让他褪去所有青涩与幼稚,迈入舍己为人好儿郎时期的转折点便是先太子妃的赐婚事件。 与寻常坊间奇谈里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不同,当一道圣旨拆散一对情侣时,预测的横刀夺爱、皇室内戕戏码并没有上演,经历过几日绝食抗议的闹剧之后,先太子妃终于还是出现在了总督府。 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自此一面,梁旭对赐婚一事绝口不提,甚至尚公主的旨意也痛快地接了,没有任何怨言。他好像一夕之间便长大了许多,过往的影子刹那间消失殆尽,就此变成了一个忠君爱国顾家的好男子。 直到最后战死在护城之战,英雄儿郎的标签便一直跟着他了。梁植不知道当初父亲拿着这把剑去了何处的街道,杀了几个贼人,最后又是如何倒下。 史官的笔记录不了同时发生在大街小巷的牺牲,人们也或许终有一天会忘掉这一切,但脚下的土地将会永远铭记着,铭记曾经挥洒热血、前赴后继的那些人,将那些或许连名字都没有留下的人刻在历史的纹路里。这就是大梁人苦苦追求的意义。舍生取义,吾所愿也,梁植紧紧握着那把剑心想,是时候了,该去面对了。 打定了主意,梁植便转向杜磊,“你想好了?你真想继续跟着我?接下来的日子可没有以往那般舒服了。”杜磊笑了笑,“瞧您说的,好像我没过过苦日子似的,放心好了,面对苦难,抗压力我可是比你强的。” 梁植拍拍他肩膀,“阿磊,幸好我还有你。”“不管世子去哪,我都跟着你。”杜磊见他现在已经恢复了正常,就知道梁植必定是想通了一切,愿意主动去面对他的人生和磨难了,放心好了,他的小世子,他会一直陪着他的,天南地北,他都跟着他闯。 梁植带着杜磊去了一趟济生堂,仗还没开打,自然无需他拼命去,眼下金陵最重要的便是要防治疫病,听陛下的意思,既然下了断水的命令,应该便是水源受到了污染。 这些日子,梁植一直待在府将事情仔细回想,陛下问他在护城河边发生的事情,当时的花满天突然现身刺杀乔酥酥,被他阻拦之后将乔酥酥带入了水。 必定是花满天趁机在水投毒,才致使护城河流经金陵的时候导致城内百姓感染。梁植没料到鲛人还藏有这么一手,内心本就愧疚万分,急需想做点什么来帮忙。 自从好几个地方州府也上报了病例,基本上确认了传染与空气无关,而且又由于病患的增多,金陵下派了不少太医协助地方的疫情治疗,金陵城内的压力也很大。 此刻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所以当梁植说他们愿意加入的时候,济生堂查验过他们未曾患病后,很快就批准了他们的请求。梁植以前从未接受过医坊的活计,所以一开始显得有些手忙脚乱,走路也不清楚怎么走,还不小心撞到了端着药草检验的大夫。 药草连带着梁植手里的热水撞了个满怀,惹来后者的愤怒眼神,“世子,你能不能看着点路啊,您要是实在做不来那就不要过来添乱了。“梁植只能尴尬地报以微笑,连连道歉,热水和药草的残渣泼洒到他身上也不敢抱怨,“给您添麻烦了,真不好意思。“ 就在这时,有个上了年纪的大爷在不远处开始吵嚷,意思就是治了那么久一点起色也没有,还不如不治了回家等死好了,语气非常激动。好几个大夫围着他企图跟他讲道理让他安静一些,大爷说到自己被迫隔离以及子女接连身死的伤心事,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到不愿意再活在这世上了,也不必浪费医坊的资源,自己一头撞死便好,让大夫放他出去,不脏了医坊的地。 都是疫病的受害者,梁植见过疫病突然爆发时的可怕场景,一个大男人陡然间便倒地身亡,顷刻间便是一条性命,不知道这位大爷的子女是否也曾经历了一样的痛苦,身死异处,徒留家白发老父翘首以盼,简直就是人间惨剧。 第二百二十七章——金陵很少下雪的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二百二十七章——金陵很少下雪的 听了这些,梁植很能感同身受,又因心非常歉疚,忍不住上前拉开大夫以免他们被大爷一时情急给伤着了,“大爷,您跟我说吧,好不好?让大夫们继续看病治疗吧。” “我不要跟你说,我就是不要治了!大人您就放我出去自生自灭吧。”大爷看见梁植的衣裳华贵,膝盖一软便拉住他胳膊跪倒,连声喊着大人。 梁植心苦涩,“疫病未除,您是患者,倘若不好好接受隔离和治疗的话,还会继续传播疾病的,大夫也说了,虽然一开始大家都是吃了那个水才发病的,但是现在大家生了病再乱跑的话,还是会传染给其他人的。” “哎呀,我老头子的命怎么那么苦啊,谁来救救我啊。”大爷佝偻着背连连咳嗽,喘不上气来,梁植赶紧搀扶着他坐下,“您消消气,别太激动了,咱们……” 梁植的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脸上一凉,他还呆楞在原地,一个大夫火速拿一块新毛巾在他脸面口鼻处狠狠摸了一下。另一个大夫迅速将他带离大爷那边,周边顿时开始乱糟糟起来,梁植耳朵开始发热,不知道是不是被那个大夫给搓热的,“大夫我…… “别说话!屏住口鼻!想死吗?“大夫焦急万分,张口就骂他,梁植不敢再说话了,刚才那个大爷说话激动,咳嗽咳出了一口痰,喷射出来,有些碎沫溅到了梁植的脸上。 虽然有大夫的紧急处理,梁植还是被按例送入了隔离区内观察,梁植很快出现了咳嗽的症状,脸面通红,杜磊急得在房外砸门,“世子您还好吗?“ “咳咳,“梁植勉强忍住胸膛里的不适,”我还好,我没事的。“”您都咳嗽成这样了还说没事?!“杜磊只能听见他的声音看不见他,只凭想象自然往严重的方向去想,”世子您稍等,我马上喊大夫过来!“ “哎,“梁植想喊住他,就连乾坤馆和济生堂的大夫都没有合计出对症的药物,就算喊他们过来又有什么用呢,也不过是开个解热镇咳的方子,延长性命罢了。 他倒也不是怕死,只是始终忧心大梁疫病不得解,要是他能想出些什么法子解此困局就好了。但是杜磊已经走了很远,没法再听到梁植的声音,梁植便作罢了,以他的气力,也无法再喊多大声了。 等杜磊将大夫喊过来查看的时候,梁植已经晕睡了过去,来看的是传染专科的沈大夫,他在梁植手腕上搭脉,杜磊被拦住不让进来,沈大夫又不说话,急得他连连发问,“大夫,我家世子到底怎么样了啊,您说句话呀。“ “奇怪,“沈大夫不是不想回复杜磊,只是他看了那么多确诊的病患,梁植出现的症状其实也挺符合确诊标准的,但奇怪的是那些病患大多会发烧,脉象紊乱,可靖远世子却除了咳嗽咳痰以外,并没有明显的发热,脉象也比较平缓。 “大夫,我家世子到底怎么样了呀?”杜磊见沈大夫出来,赶紧缠着他问,沈大夫退后几步,“小哥要注意防护,不要太靠近我,我是刚刚接触过病患的。” “谢谢大夫,我知道了,”杜磊关心则乱,“世子到底什么情况啊。”“世子的情况有些复杂,我暂时还不能确认,所以需要将世子咳出的痰进行检验,这过程比较慢,而且我们缺乏足够的人手,所以还劳烦你耐心等一等,在此期间我只能开镇咳的方子保守治疗看看。” 梁植醒来的时候发现窗户很亮,他以为自己死了,忍不住喃喃自语,“地府原来这么亮堂?我还以为会很黑的呢。”他又阖上眼睛,等待着死亡命运的降临,等会领他走的不知道是哪路神仙,他死了倒不要紧,可惜留下杜磊一个人了,那小子恐怕要哭得眼泪哗哗。 也不知道母亲知道自己最终也死在了这场由他们亲手炮制的阴谋里,她会是什么想法。是痛心呢,还是继续责怪他为什么不听她的话一起离开,亦或者是嘲笑他作为大梁人坚守东陆的愚蠢? 梁植闭目养神了一会,没有等到什么神仙带他走,耳朵里却听到了些悉悉索索的声音,他忍不住睁开眼寻着那声音,终于让他发现这声音是屋外传来的。 他现在没法出门,只能走到了窗户前面,透过济生堂的蝉璃窗户模模糊糊看到了白色的影子,又听好几个人惊呼了一声,“下雪了!”下雪了?金陵很少下雪的,几十年里有一次下雪就很难得了,梁植有些新奇,有些期待看看这雪,想了想又泄气了,他还在隔离区里等待死亡,这雪就算再漂亮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世子,您醒了吗?!”门外忽然传来了杜磊的声音,梁植清了清嗓子,发觉自己说话清晰些了,便赶紧回他,“我醒了。”“世子您没事了?”杜磊的声音有些掩饰不住的欣喜,梁植有些不懂,“什么意思?”“大夫说过这里隔离的病患急性发作的不过一日光景,若是挺过了急性期,发病就缓慢了,还有机会等后头研制新药出来。” 原来如此,又听杜磊道,“我这就去请大夫来!”梁植便坐在床榻边上,他仔细看了看自己的手臂皮肤,颜色如常,他记得之前看到第一个死亡的病患,他的皮肤变得紫红紫红,如今他皮肤颜色没有改变,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不会再轻易死了? 沈大夫很快赶到,他查探了半天,探了梁植的脉象好几次,梁植忍不住问,“大夫,这是怎么了?”“世子,您之前是否接触过某种东西?” “为什么这么问?” 沈大夫老实说,“因为你的症状一开始的确是符合确诊标准的,连痰液的检测也能确证这一点,只是后来几天你一直在昏睡,寻常的方子用了几天,如今再看你的脉象已经非常正常了,以我的水平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也就是说我现在已经好了?”梁植一头雾水,他睡了几天这就好了?“我也说不准,但你现在的确没有当初第一天的症状了,我得拿此事好好再同各位同僚进行研究研究,或许能对目前的治疗起到作用。世子你再好好想想,你之前接触过什么吗?” “没有啊,我发病那天是第一天来济生堂帮忙,之前一直窝在府,根本没有接触过任何外人。” “那来了济生堂以后呢?” “也没有什么啊,我才来一个上午,连午饭都还没在这吃过。要说接触,只接触过那位大爷。”那已经是导致梁植发病感染的原因了,一定还在这之前,沈大夫继续追问,“世子,在进入济生堂到接触那位大爷之前,你还做了什么?” “就是在帮忙,端端热水跑跑腿,做做打杂的事情。”梁植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啊,对了,我不小心撞到了一位大夫,他手端着一些药草,我不小心撞倒了他,热水还洒了他一身,我一身。” “等等,”目前济生堂开设了专门的抗疫专区,寻常的疾病都不在此进行问诊治疗,所以能在这里出现的药草只能是保灵丹的药材,沈大夫与他确认,“世子你刚才说的是……热水?你端着热水和药材撞了一下,你能想起来药草有没有被沾湿吗?” “那肯定啊,那么一大盆热水呢,说起来也是我不小心,要是端的稳一些也不至于浪费那位大夫手的药材了,湿了大半,应该已经不能再用了吧?” “未必,”沈大夫略有思忖,“世子稍安,目前疫病还闹得很凶,虽然你现在没有症状了,还是需要在此隔离几日以便观察。关于世子的事情,我会再和其他大夫商量看看的,现在还需要委屈世子再待几日了。” “听您的安排,“梁植见他起身,便赶紧起身回礼,”鄙人不才,初到济生堂非但没有帮上忙,还给你们添麻烦了,真是过意不去。“ “世子哪里的话,世子有心帮忙本就是好事一桩,如今也是一场意外,不必放在心上,”沈大夫寒暄几句便出去了,留下梁植思索刚才的对话。 刚才沈大夫提到那些湿透的药材未必没用,可是他也清楚目前的济生堂是分了区的,这边的区域只面向疫病的接诊和救治,所以能在这里出现的自然是可能对治疗疫病有效的药,可他打湿了药材,哪里还能继续用呢。 即便是制作保灵丹的药材,据他了解也是浸在冰透的黑水里的,一旦离开黑水便会改变颜色,必须要在两个时辰内就将药材滤干烘干使用,否则便会失去药效。 他方才将热水洒在烘干的药材之上,无论是从时间上还是制作工艺上都造成了影响,沈大夫怎么会说未必呢。还有他怎么突然就自愈了呢?沈大夫只给他用了寻常的方子,大家有很多没有撑过来,撑过来的也只是度过了急性期,进入了漫长的慢性期,咳嗽咳痰,头晕发烧,他怎么就一下子好了呢? 难不成这疫病还是认人的?知道他有鲛人的一半血脉,所以放过了他自动失效了?梁植想不通,重又躺倒在床榻上,摸索着脖子前挂着的木哨子,外头还下雪了,金陵可是很少下雪的啊,真是奇怪呢。 下了雪,金陵就比往年都冷了,梁植明显感觉到室内的温度都下降了,他随手掀起被子将自己裹起来,就在这时,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擦过他脑海,梁植猛地从床榻上翻身坐了起来,对着门外大喊,“阿磊!” 第二百二十八章——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二百二十八章——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你疯了吧?“杜磊听梁植说了他的想法,顾不得规矩,一句”你疯了吧“脱口而出,”哪有人敢拿自己做实验的,这可是疫病!不是寻常伤风感冒,搞不好就要死人的,世子你别以为自己刚刚挺过一道难关就百毒不侵可以瞎折腾了,您还是老实些待着吧。“ “我不是瞎折腾,我有依据的!“梁植,”我读过有关鲛人族的书,书上说他们生活在海里,体温是比我们东陆人要低的,说不定就是因为我接触了那盆热水,导致病毒失效了呢。这可是重大发现!“ “乾坤馆和济生堂的大夫们都还没有搞明白的重大发现被您发现了?”梁植忽略掉他语气里的不可置信,“不然你怎么解释我现在变好了?”杜磊不肯松口,“你还没有完全好呢,你还得继续留在这观察的。” “我知道,可是我的症状是不是都消失了?你就说你承不承认吧,”梁植说不通他,也懒得多费唇舌。 “那倒是的,可能是世子您吉人自有天相。”杜磊只能承认。“那不就好了!”梁植,“既然我能好,那大家也可以呀,只要找出我和他们的不同之处,那这不同之处很有可能就是症结所在!” “道理我都懂,可是世子你要怎么来证明呢,”杜磊掰着手指一一给他算,“您和他们不同的地方可多了去了,比如说性别,您和那些婶婶婆婆就不一样吧,还有年龄,您比较年轻,说不定体质比老人家好呢?还有你是……” 杜磊迟疑了一下,隔着门板看了看周围没人这才低声道,“您不是还有一半那个……血统么,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呢?”杜磊没有嫌恶梁植的意思,就是单纯的说出了可能的影响因素,血脉这一点梁植也是必须得承认的,所以他沉默了一会会,声音虽然弱了些许,但还是很坚定,“所以咱们得要验证嘛。” “你就说你听不听我的吧,给句痛快话!” “世子,您就别胡闹了,我知道您心里着急,想要帮助大家找出点什么来,可是病因哪有这么容易找啊,你要试药就得再感染一次,你想想看这是多么凶险的病!要是病因没找出来反倒丢了自己的小命怎么办?谁这么不珍惜自己的性命拿出去搏命啊?” 梁植在房内都可以感受到杜磊在门外的情绪崩溃,他昏昏沉沉痴傻的时候,一直都是杜磊不放弃他,一直陪着他的,好不容易恢复了正常,他又怎么能眼看着自己又去冒险呢。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梁植靠在门边,语气是他从未有过的沉稳,“风险一直都是存在的,不会因为我们逃避就消失,我已经逃避很久了,我真的很想为大家做点什么事,我身体里流着的血液是有罪的,这场祸事就是由他们引起的,我不能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可那些本就不是你做的啊,你又为什么要替他们担责呢?” “即便我再怎么否认,血缘关系又怎么割舍得了呢,她终究都是我母亲,母债子偿天经地义。她逃了,我不能逃。我不是郎无法治病救人,试个药总行吧?” 梁植的语气很卑微,像是在祈求着他,杜磊心很不是滋味,梁植是世子,他是主子,要做什么选择那都是他自己的事,不需要也根本没必要问他的意见的,可世子如今言辞恳切地在请求他,是真正将他当成了自己人。 “好吧,你考虑清楚了就行,”杜磊让了步,“您准备怎么做?” “让我出去。”再感染一次,再吃一次保灵丹药草。倘若他猜错了,不过是小命一条,也算偿了大梁的抚育之恩,倘若被他蒙对了,大梁千万黎民百姓都将不再蒙受疫病之苦,怎么看都是划算的。 金陵下了一场雪,薄雪给整座皇城笼上一层银装,气温骤降,大雁宫一夕之间披上了冬装,御林军连夜清扫御前的玉石台阶,黎明的天空被雪光映衬显得格外寂静。 就在这时,一声声尖锐的急报刺破了短暂的寂静,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割开了大梁的屏障。 “襄阳急报——” 言铮背对着来人,走至大梁全境地图面前端详,“仔细说,别遗漏任何一个细节。”他就猜到金厦会忍不住下手,如今这个军报终于传到他手了,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了地,不怕他来,就怕他没来之前的所有可能。 如今看来金厦的小皇帝不过如此,三年多了,没什么长进。 “襄阳七日前遭遇夏军突袭,他们号称有精兵十万,要连下三城为他们的皇后娘娘庆贺生辰。”“放心,他们没有十万人,”言铮在金厦待了十几年,没有人会比他更了解这个以武力至上的国家的真正实力,“说出来唬人的罢了。”要是金厦真有如此能耐,当初何必躲在虞国背后,只敢浑水摸鱼不敢正面出兵? “襄阳城战况胶着,刘守义将军已经快要抵挡不住,急需金陵发兵支援!” 颜烁见言铮得了军情急报仍是一副淡定的模样,忍不住提醒,“襄阳可是毗邻金厦最近的城镇,不能放任不管啊。”“朕担心的是,襄阳亦有此次疫病病例,金厦发兵过来,难道就不怕传染?”言铮看向颜烁,后者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陛下是觉得……“ “就是你想的那样,”言铮抢断了他的话,颜烁便没有继续把话说完,而是自言自语道,“可是,这不可能,他们怎么会……”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毕竟他们不靠着海,打没有挨到自己身上,他们不会疼的。”言铮,“蝼蚁而已,又有何惧。既然他们敢伸手要我襄阳,那么打回去便是!” “吩咐各地州府抽调三千精兵、筹募粮草支援襄阳,刘守义为总指挥,一切听他调度差遣,守不住襄阳他知道后果,也不必回京谢罪了。”“是!”信使得了命令便立刻撤走,去往御诏司等候旨意。 颜烁紧蹙眉头,“三千精兵,各地州府加起来也不过万数,对方可是有十万人马,即便是对半谎报,亦有五万人马,不能小觑啊,尤其是如今我们大梁面临疫病肆虐,恐怕无法发挥全部水准。” “士衡,我们不能再过多分兵,东京那里已经快到约定的日期了。薛城若败,我们便没有后路,疫病不会放过我们,大梁上下那么多百姓,水源才是最致命的大问题,朕想,金厦不过是想借机捞点油水,企图绊住我们的步伐而已。” “再说了,一个刘守义还不够么,那家伙当初怎么说的,说自己有浑身的本事没地儿使,他要是守不住襄阳,朕何必派他守那座要镇。 眼下大殿里只有言铮和颜烁两个人,所以言铮将那封书信拿出来给他看,“薛城的信,昨日到的。”颜烁展开信纸看了看时间,“这是十天前发出来的,那咱们的人马很快就得出发了。”“正是,所以金厦赶在这个时候突袭,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此事。” “可即便金厦没有那个胆量吞掉我大梁,襄阳也绝不能有任何闪失啊,臣有些放心不下,我想……”“你想亲自出征,是不是?”言铮猜到了他想说什么,“士衡,别慌,咱们还没到连金厦也可以单挑的地步。” “咱们以前也不是没有遇到过类似这种几件事情杂糅在一起的情况,没事的,相信我。”言铮,“按原计划行动。”“先前朝堂上讨论此事,老臣都希望陛下三思,在这种时候还是要先考虑自己为好。”比如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大虞的天罡大江上。 “水源自然是要重新抽取灌溉的,开凿新水源的项目已经开始了,只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在新水源开凿出来之前,虞国这条线我们不能放弃。”言铮,“你是怎么想的?” “同薛城合作是个法子,可以一试,但如陛下所言,咱们得手里另备退路。”颜烁,“眼下只有薛城拿下东京,大梁才有生机。而且东京如今在打仗,既然鲛人已经越过了我们往东京去,东京想必得有一场硬仗。我担心的就是鲛人在东京横插一脚,扰乱了我们的计划。” “这也是我所担心的,”言铮指尖点了点东京所在的位置,“按照我们原先的计划,我们的人马接应薛城拿下东京不是问题,可我们无法保证鲛人的行动,万一事败就满盘皆输了。所以我打算挪掉南边的镇海军。” 颜烁觉得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眼下鲛人已经离海,镇海军大部队继续留在那里是种浪费,倒不如拿来加入战局,“只是朝守旧派定会反对,陛下可有想好说辞?” “如实相告,鲛人为祸东京不是一家之事,大梁驰援东京城乃守天道,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不会不懂。”言铮自回国即位以来,已经和朝那些老臣打过不知多少交道,当初金陵一役,朝堂良臣精将损失惨重,满朝皆是耄耋翁。 大梁的朝堂有新旧之分,皇祖父在位时间比较长,跟着他一起守江山的那批贤臣大多上了年纪,所以在后期言铮的执掌过程理念的冲突经常发生。 他要推行变法也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对,顺利推行实施和证明他的思路是对的这条路困难重重,更别提颜烁被他钦点直接空降兵马总督位置有多遭人嫉妒,那个时候每天参他不懂朝纲、胡乱治国的本子堆得比他案几上的烛台都高。 但现在的情况不一样,鲛人是所有东陆人都必须要联合起来打击的对象。他们东陆上怎么争夺地盘、怎么尔虞我诈打得头破血流都无妨,外人不能掺和。他相信朝老臣亦有大局挂念,不会固守大梁而置东陆全境于不顾。 第二百二十九章——坐拥天下,困守方寸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二百二十九章——坐拥天下,困守方寸 “那陛下打算何时召集镇海军回撤?” “尽快吧,”言铮,“咱们第一批人马进入虞国境地协助薛城,这个过程不会太久,但是鲛人是个不确定的因素,为免节外生枝,咱们得在部署好金陵的基础上,举国之力北上。” “举国之力北上?陛下,不至于吧,”颜烁,“鲛人哪有这么多啊。”“鲛人的数量我们暂时不清楚,但是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啊士衡,我不想错过。” 颜烁一向知道言铮的脾性,越乱的场合他就越是镇定和兴奋,或许言铮那样的人就天生适合坐天子那把交椅吧,“陛下千万要慎重,此事事关重大,大梁目前不是最好的状态,能够一国之力统一东陆。” “没有最好的状态,只有最好的时机,士衡你什么都好,就是太犹豫了,性子保守,有些机会一旦错过,再有就得蛰伏很久了。”言铮摩挲着手指,“眼下就是最好的机会了,鲛人趁乱入侵,金厦虎视眈眈,虞国内乱,我大梁疫病未除,桩桩件件看着虽乱,但只要找准了支点,局面对我们其实是最有利的。” “臣支持陛下的决定,”颜烁一直都是站在言铮这一边的,“陛下放心,臣会留守金陵,为陛下、为大梁守住金陵这道防线的。”如果他猜的没错,这样的战局和场面是需要言铮亲自去的,薛城拿下大虞之后的局面也需要陛下亲自坐镇,他出金陵亲自挂帅北上是最合适的。 但是金陵不能无人,需要有人留守,而有能力有魄力镇得住、守得住的,只有他颜烁。 “知我者,士衡也。”颜烁完全说出了言铮接下来的打算,所以他顺势道,“你在这里只有两个任务,其一,继续查找疫病的解决方法稳住百姓,水源和战事就交给我处理,新年之前,要么挖通新水源要么拿下天罡大江,水源的事我一定办到。” “其二呢?”颜烁发现他漏了第二件事没说。言铮沉默了片刻,视线挪向了其他方向,“留住她。”顺着他的视线,颜烁看到的是撷芳殿的方向。 颜烁知道他所说的“留住她”是什么意思,疫病一日没有解决办法,言嵘便一日无法脱离危险,即便有乾坤馆和济生堂最优质的医药资源,但疾病一日找不出应对之法,死亡的风险就便一直存在,不会因为你身份尊贵就放过你,至少在死亡面前,所有人都是公平的。 “我会尽力的,陛下。”颜烁回答他,“但凡有一丝可能,我不会让她离开我们的。”“那就好,”言铮坐在座位上,整个人陷入了沉思。 这么些天以来,他一直都没有得到很好的休息,看着精神不太好,但他不能表现出任何的颓态,只有他表现得没有受到影响,大梁才不会真的受到影响。 “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颜烁蹙眉,“薛城,真能做到么。”从薛继沣已经表现出的种种迹象来看,他决定不会乖乖地束手就擒。自从薛继沣掌权以来,他就好像了邪似的,行政风格尤其偏执,宁愿自伤八百也要伤敌一千,自己讨不到好,别人也别想讨到好。 难道他丝毫不顾及大虞本身了么。此次大举搜捕东京城内的鲛人也是如此,鲁莽行事,仓慌之必定打草惊蛇,如今鲛人疯狂反扑东京城,不知道他又有什么应对,“倘若薛继沣降了鲛人里应外合,该当如何?” “薛城去东京,为的就是防止这种事情发生。”言铮抿了口茶,“否则我为何要与之合作,自然是因为薛城有他的作用。”“那陛下就不担心他做不到?” “其实说心里话我觉得他跟我有点像,有股韧性在身上,当初我去往金厦的时候,那里的人也都拿我决计活不长的眼光看我,直到我平安回来,那些人依然不敢置信。”言铮将一盏茶递给他,“如果他真的做不到,只是个平庸之辈,那就不值得王妹托付终身了,”言铮看了颜烁一眼,“不过我也是奇怪,人就在你身边,怎么就不懂得把握机会呢。”非要等到人家巴巴地上门刷存在感。 既然连言铮都一样肯定了薛城的能力,颜烁自然放心,他笑了一下接过茶,“强人所难非君子,勉强的事情我做不出来。”“爱情这东西,不能讲君子风范。” 颜烁心里暗笑了一下,某些人连后宫都没有,也拿经验跟他谈起恋爱之道了,不过这话他可不敢直接说出来,“可我的人生不只有爱情,士衡本人奉行君子之道,严于律己,不敢犯焉。”“也好,”言铮展开一个笑,“那你就孤独终老陪着我吧,没有家室的大好青年最好压榨了,你最好做好准备哟。” 也只有在他面前,言铮才会有这般的轻松状态,一直以来,言铮都肩负着大梁的沉重责任,身居高位不得有任何松懈,少年老成的性子让他的心困守在方寸天地,看似坐拥天下,实则他才是那个被沉重枷锁剥夺了自由的可怜人。 而他没有任何机会可以拒绝。 颜烁庆幸自己可以陪在言铮身边,同他一道披荆斩棘、历尽风浪,将大梁发扬壮大,他和言铮的关系不止是君臣,更是密友知己,人生蹉跎易,要得知己难,而他有这个机会,他很幸运,颜烁双手作揖弯腰行礼,“士衡,承谢隆恩。” 颜烁还没离宫的时候,有撷芳殿的侍卫过来禀告,“陛下,总督大人,公主殿下醒了。”言铮听罢立即站起来,“当真?” “卢嬷嬷传话说公主醒了,肚子饿想吃东西。”侍卫回答,这应该算是醒了吧,言铮和颜烁对视了一眼,立刻出了大殿往撷芳殿方向去。 太医依然不允许任何人靠近,最近也只能进到外殿里,苏寅经过了十几天的观察期没有发病,被放出了外殿,经过乾坤馆里里外外的消毒,外殿如今已经恢复正常的秩序,只有言嵘所在的内殿还是封闭的。 如今,言嵘也醒了。 “问问她想吃什么,我让御膳司立刻去做,”言铮站在门板外,“妹妹,你能听见我说话吗?”等了片刻没有回音,言铮喃喃自语,“不会又睡过去了吧。”“你别着急,嵘儿刚刚醒来,必定是没有力气回话的,不妨问问卢嬷嬷什么情况。”颜烁安抚着他。 “我听见了的,”言嵘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出现,“王兄,可算让我见着你慌乱的样子了,我还以为你一直都是临危不惧的冷静形象呢。”不说话便罢,一开口就是这样的调侃,也只有言嵘有这个胆子胡来。 言铮听到她的声音终于放了一些心回肚子里,压根没有在意她的调侃,“你怎么样?咳嗽还严重吗?太医呢,快出来说说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回陛下,”徐太医连日操劳,脸上的倦色非常明显,但他直挺着身板儿拱手行礼,“公主的症状目前已经稳定下来了,闯过了最凶险的一关,但是目前我们还没有研制出好用的方子,所以还只能姑息治疗。” “不过有研究已经表明,这种疫病虽然来势汹汹,但是它是个不太聪明的病毒,死亡率极高,也就没有足够的传染时间,因此不会存在很久,只要防护的当,阻断污染的水源,防止已患病的病人继续传播即可。” “治疗之法可有进展?“ “不敢欺瞒陛下,目前已经有在实验一种新药,但是……“”但是什么?“言铮拧眉,”继续说啊。“ “此事听着荒诞,目前又没有足够的依据,臣等不敢贸然使用。“原是不敢试药,言嵘听他们说话,已经弄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此时便开口道,“王兄,既然有药,那就拿来试试看吧。“ 言铮没有如往常一般立刻斥责言嵘胡闹,而是冷静地询问太医,“之前让你们研究的保灵丹草药,你们查得如何?” “陛下慧眼,问题的确出在这种药草之上,我们进行了……”徐太医抬头看了一眼言铮,见后者脸上暂时没有异样,这才继续道,“我们进行了一场人体试验,不过是他自愿的啊,试验也是秘密进行,没有任何外人知晓。” “结果呢?”言铮脸上没有其他表情,“接着说。”“导致相同药草却不同药性的药理可能是温度。” “温度?”颜烁诧异,“怎么说?”之前他带人查抄了整座乌金矿,将里面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那些药草裹挟着粘稠的黑水遮掩了地下暗藏的那个秘密通道,若是不仔细搜索根本发现不了。 而且乌金矿以往从未出现在世人眼,更别提专门去搜查了,可以说这是鲛人寻找到的一个绝佳的通道,既可以将大部队输送进来,又可以不动声色绕开镇海军,连镇海军都没有察觉异样,所以根本不会引起任何其他人的怀疑。 “陛下,总督大人,你们还记得靖远世子吗?”徐太医补充道,“此次发现便是他所提出来的。”“自愿试验的人也是他。”言铮接道,“对吧。” 第二百三十章——以一个君主的身份命令臣民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二百三十章——以一个君主的身份命令臣民 “陛下圣明。”见言铮已经自己猜出了人选,徐太医也就不必再过多介绍,而是继续道,“世子当时在护城河边亲眼见到了鲛人投毒污染河水,污染的途径便是他们黑色的血液。” “那乌金矿的黑水也是他们的血?”颜烁,“既然是黑血污染了河水导致疫病横行,那他们的血浸泡了药草,药草为何无毒呢?”“总督大人所言便是关键,”徐太医抬头,“世子做了一个试验,拿他自己做样本,感染疫病之后吃了热水浸泡的药草。” “关键因素是温度?”颜烁,“靖远世子如今状况如何?”“世子无大碍,”徐太医回答,“因着他的试验,乾坤馆研制出了几款新药,世子目前仍在继续试药。” “鲛人体寒,若是血液直接流出,温度自然是低的,而我大梁的气候温暖,流经至地面再到浸泡草药,温度逐渐上升,所以削弱了毒性。”徐太医,“这是我们目前所猜测的药理机制,到底真相如何还得继续研究。” 梁植发现了事情的古怪之处,还舍己为人,拿自己做实验,这倒是挺让言铮有些震撼,他一直以为梁植是个被保护得很好的孩子,没有经历过什么风浪,也被管得很严,几乎没有自己的主见。 当初寒毓婷逃跑,梁植没有跟着一起走,本就让言铮对他刮目相看,也对他的勇敢给予了赞赏,根本没有问责迁怒。如今看来,他没有看错人,梁植就算一半血脉是异族,心也是为这大梁的,同他的父亲一般,勇敢地做了本可以不做的事情。 言铮,“世子如今状况可好?他既然找出了原因,为何不亲自来见朕汇报?” 徐太医还不知道梁植的真实身份,只当他是丧母的世家贵子,年纪尚轻,就有如此胸怀与抱负,大公无私舍己为人,品德之高颇有大梁君子之风范,所以对他陡生敬佩之意,“世子心系大梁百姓,大概是忙于试药,担心疫病控制不佳会传染给陛下所以不肯前来。” 怕传染恐怕不是真正的原因,颜烁和言铮对视了一眼,心下了然,“既然有了研制的新药,测试结果如何?” “为难之处便在这里,因为试药之人只有世子一人,结果具有很大的特异性,不能盲目外推至全部人群,目前还不能拿来使用。”“那就多找几种不同的类型人群试药,医坊有紧急情况招募志愿者试药的权力,朕批了,抓紧去办。” “是。”徐太医自然是应了,苏寅已经站在一旁听了许久,趁着太医下场,陛下又没有继续开口的时机,他开口道,‘陛下,我想试药。也让我参与吧。“ 他已经是孤儿了,师父师娘都死了,囡囡也有了人家认领,即便是试药副作用大,死了也没有多大损失,更何况公主如今也身患疾病,她对自己施恩厚矣,自己不能什么都不做。 这几天守在公主门外的日子,简直比以往所有日子都难熬,内心的煎熬与后悔比刀剑更折磨人,要是公主就这么死了,他就来不及报答她的情谊,此生都得活在悔恨之。 公主给他高薪的职位,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收留他,危难之际首先救下他,对过往种种都既往不咎,他又怎么能做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只知道索取不知道回报呢。他不怕公主派他做什么危险的任务,他就怕自己没有这个机会。 之前去青城的路上,他逃跑了一次,后悔至今,若是就这样失去了公主,他恐怕后半辈子都得在后悔度过了。眼下,试药的事情不止能惠及一人,更是全城、乃至大梁全境的重要事情,他当然想出一份力。 颜烁蹙眉,“你有这个心思自然是好事,不过你可得想清楚了,这不是什么小事,是有危险的,你仔仔细细考虑清楚再做决定。“ 颜烁补充道,“以往不是没有出过医疗事故,毕竟是药三分毒,总归是有损伤的,我记得你是嵘儿的侍卫,你负责她的安全,这种事情不必由你来做。“ “属下惭愧,侍卫这个职位做得多有亏欠,属下已经考虑清楚了。““听听,连我的侍卫都这么高的觉悟,我这个做主子的怎么能于人后呢,“言嵘终于开口,”王兄,我也想参与试药。“ 言铮深吸了口气,回过身望向言嵘所在的内殿,脸上的表情明显就是“你什么时候插话不好,非要这个时候凑热闹”的表情,颜烁赶紧打圆场,“公主也是一番好意,不过你目前这个状态,还是不要试药来得好。” “对,”苏寅看出言铮的意思,立刻接过了话头,“公主你现在病得太重,不适合试药,效果可能没有那么好,反而耽误大家进度。”“怎么说话呢苏寅,你是谁的侍卫啊,怎么不站在我这边,”言嵘抱怨了一下,“我正好病着,刚好可以试药的,哪里会耽误大家进度,你净胡说。” 苏寅吃了一记斥责,不好再开口,只好把求助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颜烁,颜烁硬着头皮开口,“嵘儿,我们也是担心你,你还什么都没做呢就病倒了,病势汹汹不可儿戏,你要是出点什么事情,你王兄该怎么活?” “士衡哥哥你怎么净盼着我出事呢,我没有你们想象得那么弱的,这次我不就挺过了一关嘛,眼下我处在慢性期,正是试药的良好时机,你们就不要浪费时间了。” 既然说不通,颜烁只好闭嘴不言,言铮叹了口气,“士衡,你去忙你的吧。”颜烁早就知道他有话想说,此刻得了机会自然是满口答应,还顺手拽走了打算杵在原地到天荒地老的苏寅,“臣告退。” 他们退下之后,外殿便只剩下言铮一个人,言嵘没有想好怎么跟她王兄解释,言铮也还没有开口表达他的喜怒,所以大殿内一时间静默下来。 “王兄……”“妹妹你……” 言嵘刚开口说话就听到王兄也开始说话了,她侧躺在床榻之上柔声道,“王兄先说。”不管是要骂她胡闹,还是斥责她大意患病,她都承认的,一点花心思都不耍。 可是言铮没有骂她也没有斥责她,短暂的静默之后他说的是对不起。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王兄,为何道歉啊?” 言铮无法进去内殿,言嵘的声音传过来仿佛穿过了悠长的岁月,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总被那些无名的情绪击,“是王兄无能,没能早点查清真相,害了你,也害了全城百姓。” “王兄这话说得不在理,这怎么能是你的责任呢,这明明是那些鲛人太狡猾了嘛,谁也想不到他们居然会想出如此歹毒的法子,他们不在意我们的性命,肆意屠戮,贼心不死觊觎我东陆,王兄要想的应该是如何阻止他们进一步的破坏,尽可能减少他们造成的破坏。” “而不是自怨自艾,觉得没能保护好我呀。”言嵘自然感受得到哥哥对她的保护,自他们在依兰驿站短暂会面以来,王兄一直在为她操心,担忧她不能平安进入东京城、担忧她在东京过得不好,屡屡传信做她后盾。 为免遭人怀疑,他甚至连密探之事也没有让她参与,上至林姑姑,下至暗桩密探,所有人都得了旨意,绝不牵扯出她的关系。还几次三番给她退婚逃跑的机会,甚至连大婚也遣派了士衡亲自前来,只要她想走,倾尽一切都会将她平安带回大梁。 最后离开的时候,王兄甚至亲自深入虞国境内来接她,三年之约他没有食言。 虽然兄妹二人天各一方,但他真的有在努力地保护她,给予她支撑和力量,王兄的存在是言嵘很长一段时间里唯一的精神支柱,言嵘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倘若没有王兄,只靠她自己一个人是没有办法顺利脱身回来的。 言嵘生于金陵动荡之时,她的名字也起自于此,峥嵘岁月,不屈灵魂,言氏的血脉流淌在他们兄妹二人的身体里,他们的心都是一样的,为的都是大梁。 王兄独自扛起了复兴大梁的重任,她又怎么能袖手旁观呢,“王兄,若是寻常案件倒也罢了,可这是疫病,是席卷大梁全境的疫病,事关重大不能用任何闪失,大梁的土地上有千千万万的人,我们应当走在他们与危难之间,保护他们便是我们的责任,无论是十五年前还是现在都是一样的。” “言嵘身为公主,不能只享受身份带来的荣耀却不付出,否则愧对言氏先祖,将来也无颜去见他们了。”“你已经做得很多了,不必如此。”言铮听她说话了半天,此刻终于开口。他身为大梁国主,哪些事情不该做却值得他再清楚不过,这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不必言嵘再说一遍。 “还不够的,王兄。”言嵘盯着门板,哪怕此刻见不到言铮,盯着门板上的雕花仿佛也有了足够的力量,“王兄,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要为百姓、为大梁做事,我很高兴,终于能做些事情帮到你了。“ “我不允许,“言铮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话,手掌贴合在门板之上,往日温润的木板门不知为何此刻冰凉彻骨,”朕说不准,你听清楚了么!“他不是在以一个兄长的身份规劝妹妹莫行傻事,而是以一个君主的身份命令臣民。 第二百三十一章——芙蓉玉归梁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二百三十一章——芙蓉玉归梁 别说言嵘已经作为和亲公主远嫁他国,受足了委屈,就算她什么都没做,他也不想让她有任何的牺牲,更看不得她拿自己去试药!百姓的命是命,他妹妹的命不是命了么,她也是病人,为什么非要她去牺牲呢。 自私便自私吧,没有人能从始至终都大公无私地牺牲自己,他活在责任与担当的枷锁里十几年了,从来没有什么比他的家国更重要,金厦忍辱负重的十几年战战兢兢韬光养晦,回国以来的如履薄冰,宛若头上的紧箍咒一般时刻绷紧了他的神经。 没有一天是按照他自己的想法活的,也没有任何一个决定是真正从他自己的角度出发所做。 如今这个命运般的决定终于转到了妹妹的身上,这一次他不能再让步了。他们言氏掌了大梁的江山几百年,哪里有对不起百姓的地方?他们拼死拼活地牺牲着自己守护大梁,大梁又为何容不下他们一个私心呢。 言铮说他不允许,他的语气比言嵘以往听到的所有命令都来得强硬,一点点机会都不会给她。没有言铮的允许,即便言嵘想要试药,旁人也不会帮她的,笑容轻轻绽在了她脸上,卢嬷嬷悄然出声,“小嵘儿,你要上哪儿去?” 言嵘已经坐了起来,卢嬷嬷给她披上了衣服,言嵘却执意要下床榻,卢嬷嬷也只好搀着她站稳。 许久没有下地,言嵘觉得有些头晕目眩,过了半天才站稳,她隔着门板看不见王兄,但她就是想离他近一些,也许王兄此刻也正在门板之后吧。在距离门板半步路的时候,言嵘腿脚一软,直接摔倒了,卢嬷嬷上了年纪,面对瞬间的冲势没法拉住她。言铮听到了声响,“嵘儿!” 哥哥的声音就响在耳边,言嵘觉得好像离他很近很近,一点也不觉得摔得怎样疼,“王兄我没事,我没事的,别担心。” 她总是说自己没事的,她是个很聪明的小姑娘,这一点言铮很早就知道,当初在依兰驿站短暂会面时,他反复叮嘱她一定要小心藏拙,她狡黠地眨着眼睛说好,那个时候他就知道这个灵动的小姑娘不是个毫无心机的傻白甜。 一边窃喜着妹妹未必面对虞国刁难束手无策,一边又忍不住心酸他的妹妹和他一样遭受着重任的折磨,他还尚且有父母双亲教导数余年,可妹妹一天都没有享受过父母双亲的关怀。 她懂事得异常,旁人还在撒娇的年纪,她却已经要面临无数个生死瞬间了,可她从来不跟自己抱怨,大梁通了去往虞国的水路,传信交通没有那么麻烦,可她就是不说。 连被诬陷挨了鞭刑都瞒着他,若非有密探打探,他还真的被她瞒过去了。言嵘当然是聪明的啊,王兄对她什么态度她当然看得出来。 若是她可怜巴巴地回来找他说自己受尽委屈,做哥哥的哪有坐视不理的道理呢,更别提要是她刻意再汪起眼泪,王兄的心恐怕就要当场碎掉,她当然知道,可就是因为知道,所以她才不肯说。 王兄珍视她,爱惜她,想要保护她,因为她是他的胞妹,是他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唯一不用勾心斗角费心筹谋、永远坚定地站在他那边的人。 可对她来说,王兄又何尝不是呢。她也不舍得王兄再因为她的关系多为自己寻找难题和困境,王兄虽然聪明机智,但他到底只是个平凡人,会疲累、会心酸、会失误。 可他站在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位置上,所以常人能犯的错误他不能犯,常人能做的事他不能做,而再艰难的决定,只要是利于大梁的,就必须做。如果他不能下定决心,那就由她来做决定,“王兄你知道吗,我病着的这几天特别难受。” “我知道,”言铮,“所以我不能再让你去冒险了,试药没有那么简单,弄不好会死的,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理想化的事情,这次你就听我的好不好?” “我有乾坤馆和济生堂尽力施救,还有大雁宫陪护,自然是没事的了,可坊间那些同样生病的百姓怎么办呢,一天没有药就失去一天的生机,他们有什么办法呢,他们只能去死了。大梁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死呢?” “这些事情有我操心就可以了,你只是个公主,这些事情你做不了主,你不必这样,“言铮强压下酸涩,正想一巴掌拍在门板上,又想到言嵘此刻就在门板之后只能放下手,” 你别管了行不行、好好地待着行不行?“ “王兄心里明白的,我们身为言氏的后裔,没有拒绝的权力,即便是王兄要留我,待疫情过后,我又有何脸面做这个公主呢。“言嵘在言铮想要开口的时候抢了他的话头,“倘若来生我们能是个普通人,或许就不用考虑那么多了。” “不许胡说,什么来生,这辈子还没过完呢,你答应过要给我选妃的,我还等着你兑现承诺呢,”言铮几乎是从喉咙里吼出来的话,“年纪不大,生死倒是看破了,啊?” “哎呀,这不是在虞国的时候危机四伏的习惯了嘛,”言嵘打着哈哈囫囵过去,“生死有命,我这个小祸害应该能活很久的,老天也不想早点收我回去烦他呢,再说了,王兄的选妃大事还没办呢,我心里都记着的。” 言铮没有被她的笑话打动,一颗豆大的泪珠从他眼眶里下来,所幸四下无人了,无人看见,“可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你要是出点什么事,往后我一个人怎么走啊,我死了又该怎么跟父母和皇祖父交代啊。” 言嵘脸上早已是眼泪哗哗,她的手掌贴在门板上,期望这样就能隔着门板握住王兄的手,“我会努力、会很努力地活下来的,长歌……”说到后半句时,她被哭腔哽咽住话语,顿了半晌才接了上来,“长歌说她会守在地府门口的,如果看到我就赶我回来,我不会死的。” 言铮被情绪捆绑,无法言语,薄薄的门板在此刻竟如铜墙铁壁一般,生生将他们隔开了,他哑着嗓子出声,“你决定了吗?”“决定了,”言嵘很高兴终于能够说通王兄一回,但与此同时不是喜悦,谁能开开心心地拿自己的性命去试药呢,一旦试药,是生是死都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了。 她不是不怕死啊,她怕死得很,她还想好好地活着,想看尽金陵满城桃花,想饮佳酿一醉方休,想陪着王兄身边长长久久,想等到薛城回来。 可人生很多时候,并不能完全随心所欲的,贵为帝王也不能。 “想清楚了?”言铮在反复跟她确认,只要她表现出哪怕一点点的不情愿,他就不会同意点头。言嵘摘下了自三年前离开大梁便不曾离身的大梁芙蓉玉佩,那曾经是父母的定情信物,在王兄离开大梁去往金厦的时候,一块给了她,一块留在他自己身边。 如今,她是在自己家的土地上了,所做的事情也是为了大梁,她这块芙蓉玉,归梁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运气不太好的话,还请王兄自己物色皇后了,将来将这块玉佩送给她,我保存得很好一点儿都没磕着碰着,希望她也能保护好玉佩,也照顾好你。” “闭嘴,我可不听遗言。”言铮靠坐在门边,“我每一天都差人来问你的情况,要是敢有一点不好,你看我怎么收拾你!你就从来不肯听我的话。” “妹妹听话的,一定努力活着,薛城还没回来呢,“听出言铮语气里的愤怒,言嵘故意岔开了话题不接怒火,”王兄,你知道薛城走到哪了吗?“ 她倒也不是故意不打听薛城的情况,只是刚刚经历了失去长歌的痛苦,金陵又陷入了疫情困境,她实在是没有多余的精力担忧薛城,而且本来打算和王兄商议事情,没想到一进宫就病倒了。 “他昨日传来了捷报,推进顺利,我们的人马马上也要出发接应他了,放心吧。“言铮不想再告诉言嵘任何战局的事情让她分心,”他会回来找你的,我听闻虞国的男子都是负心人,你要是死了,说不定他就另找他人了,你说你辛辛苦苦为人家,到头来捞不着好能甘心吗?“ “当然不能的,“言嵘让王兄安心,”我得好好地看着他回来。不过,如果薛城拿下虞国之后真肯倾国相送……““他能吗?“没等言嵘问完,言铮先反问了她一句。 “能,“言嵘想起与他最后一次正式分别时的场景,黎明的晨光照耀着后山叶,他们牵着手一起走下那条山路,他掌心的温度是幽冷小山里唯一的温度。他催着自己离开,手却不肯松,薛城的脸庞浸在晨光里像是镀上了一层金,他说得那样坚定,目光那样真诚,应该不会是再骗她的了吧。 第二百三十二章——你也在怕失道寡助对吧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二百三十二章——你也在怕失道寡助,对吧 “到那个时候,东京应该下着很大的雪了,半个月前有信来时就说东京天气很冷了,我到时候可能会亲自去一趟东京,如果见了雪,给你写诗带回来。“ “我也是见过的好不好?虽然诗我写得不好,但也用不着你专门写了诗给我吧。再说了,听宫里人说,这两天金陵也下雪了?““嗯,几百年里头一回,今年也挺奇怪的,连大雁宫屋檐上都积了那么厚的雪,“言铮比划了一下,结果发现隔着门板,言嵘也看不见,只好作罢放下了手,”大概有一个手掌那么厚。不过这两天又不下了。“ “一定很漂亮。不知道等我好了还能不能看见雪。” 他们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好像刚才谈论决定的事情不过是小事一桩,他们努力地淡化着悲戚的氛围,只要不想发生的事情,那就一定不会发生。 言嵘说了两句又开始犯困,卢嬷嬷怕她冻着了,赶紧催她上床休息,言铮又吩咐了送了一些保暖衣物被褥和火盆,等忙完一切的时候天已经是阴沉沉的了。 他就这样坐在门槛边上坐了一会,内殿是他即将试药的妹妹,他守在外殿等待乾坤馆将需要测试的新药拿来。颜烁来的时候,他的心情已经恢复了平静。 “她决定好了?” “嗯。” “你还是由着她来了。” “不然怎么办,她要做的事情,谁还能非拦着她呢,再说了也是应该的,她倒是比我心肠还硬,我舍不得她,她却迫不及待地要去冒险。”一点都不知道他的苦心。 “是啊,她比我们都勇敢,”颜烁听出言铮话语里的不悦,坐在他旁边,眺望了一下远处,“据太医说,新药本就是由保灵丹的草药制成的,药性温和,伤害不大。” “嗯,那就好,”颜烁总能知道他此刻心里最想知道的事情。颜烁靠在另一侧,和他对着坐,其实他的工作任务也很繁忙,很少有闲暇能够就这样跟言铮并肩坐着,他看着天空忽然道,“下雪了。” 言铮回过神来定睛细看,果真下雪了,金陵以前很少下雪,今年倒是接二连三,他想,东京这个时候肯定下了很厚的雪了,上次薛城传信来时还没进东京城,不知道如今他进展如何了。 东京城也在下雪。大虞的天气较之大梁更冷,所以今年冬天也来得格外早,刚刚入冬便下了好几场大雪。薛城入东京城之前的夜晚便下了一场鹅毛大雪,第二日他们进城时,街道砖石却是干干净净。 薛城的马蹄走在长安大街时,街上空无一人,往年即便是新年里宵禁也不会如此寂寥寞,若不是自己准确无误地记得回家的路,他都要以为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一路走来,各地州府的境况他也看在眼里,连地方都被祸害至此,帝都自然不能幸免,因此地方对他的举措大多是支持的。 而眼前的萧瑟宛若战后,薛城知道东京城近来多灾,可也没想到居然如此萧瑟,亲眼所见时还有些不敢置信。自言嵘离开之后,他疲于应付薛继沣的连番轰炸,只能仓皇之离开东京,自请下放至冀州,做出一副退出争斗的场面。 他的确也没有闹出什么大事来,惹出这些乱局的不是旁人,正是薛继沣自己。东京一乱,大虞全境风雨飘摇,也给了他可乘之机,不断利用舆论扭转大众对自己和薛继沣二人的印象,也最终换来了相当一部分的支持,才算重新走回了东京的战局,走到了自己之前离开的地方。 薛城没有带着大部队进京,只带了一小队人马跟着自己,一行人形单影只地走进东京城,就像一汪池塘里入几片柳叶。东京城门大开,没有武威军看守,一看便是有陷阱。薛继沣难道不知道他一路北上打过来了么,又怎么可能真的拱手相让。 东京一行,必定危险重重,但薛城不畏惧,这一天总归是要来的,他要来报父皇、大哥的仇,如何迫害了父皇篡位、如何一石二鸟拉下太子、做了多少糊涂事对不起大虞百姓,这些他都要薛继沣一一认罪。 马蹄继续踏过长安大街,马蹄声回响在空旷的大街上,更显寂寥。长安大街完全失去了他往日的艳丽颜色,沉默得像一座坟。以往的东京城商市热闹,茶馆酒庄琳琅满目,脂粉香气扑鼻,围场英姿猎猎,哪怕是热闹散尽的深夜东京,也能寻到一家彻夜不眠的酒肆打上二斤美酒。 无数个坐在塔楼观月的夜晚历历在目,沉睡的东京城灯火稀疏,最亮的就是他逸王府,言嵘或许安心地睡去,或许依然在挑灯夜读,也或许在同大梁密探谋划着什么,想出一些歪主意来为自己洗白。 她觉得自己骗过他了,是啊,她演得那样好,很难不让人动情吧,他也是明知是个陷阱,依然还是跳了。喧闹的浴佛节仿佛还在昨日,言嵘大红色的华衣背影在浴佛节的光影下隐现,那个时候连明月都格外温柔,比手的糖人还要甜腻。 如今什么都没了,长安大街已经是条死寂的街道,战乱让无数商户运转不周闭门,百姓蜷缩家不敢吭声,到处都是人心惶惶,不知道武威军何时会踏破他们的门槛、抓走他们的亲人。 一行人沉默地走着,薛城领头,渡衣紧随其后,他侧目看见了一些隐藏在屋舍窗内的锋利光芒,忍不住出声提醒,“殿下小心埋伏。” 薛城点头表示自己也看到了,薛继沣是不可能束手就擒的,东京城内不知道隐藏着多少明枪暗箭等着他呢。 “随时警戒,小心周遭冷箭。”薛城吩咐身后的人,敢跟着他直接进城的大多都是胆子极大又心思缜密、甘当先锋不惧危险的人,比如渡衣,比如黄荣。 但直到他们走过了长安大街,那些埋伏者都没有下令放箭,薛城也没有追问到底为何,他的目标是躲在皇宫内的薛继沣。他很确信薛继沣不会离开皇宫,因为薛君念的尸骨被他从北魏接回之后就一直放在皇宫之内。 宫门轻易打开了,就像是故意放他们进来一般,薛城几乎能确定薛继沣此刻就带着人马守在了白玉广场,就如同上次来救言嵘一般。只不过这一次,薛继沣说什么都不会放他走。 他们兄弟二人的决战终于要来了,薛城没有下马,而是夹了夹马腹往里走去。宫门在他们一行人全部进来之后便悄然关拢,与此同时,天空之上低低地盘旋着几只白鸽,转了几圈之后很快消失在天空。 果不其然,薛继沣就在那里。 他坐在青崖殿前的太师椅上,身上站着许多将士,宫墙两侧布满了弓箭手,甚至连青崖殿屋脊上亦是如此。 重兵包围。薛城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不必为我如此大费周章吧。”“七弟可是大人物,必得重礼待之。”薛继沣开口,东京一别他们已经许久未见,他知道薛城不可能安安分分,但也没料到他们的再次会面就是这般你死我活的局面。 早知如此,当初无论如何都应该先杀掉薛城的,现在他在如此关键的时刻捣乱,着实让人生气。 “我是一行人单刀赴会来的,你应该明白我给你留了脸面,”薛城冷声开口,“如果你识时务,现在就写下罪己诏退位吧,我还能留你一条性命。” 薛继沣放声笑了两下,“什么时候轮到你威胁朕了,朕竟不知七弟何时长了本事。”“大虞全境十五州,九州已为我手,你还能调动多少人马?又有多少人甘愿为你卖命?”薛城,“我给你脸面是看着手足情份,若你执迷不悟,我可就没那么好的耐心了。” “七弟,你看看清楚,现在是谁主导的局面。”“你哪里的脸面喊我七弟?”薛城讥讽,“我生母尊为皇贵妃,又由皇后抚养长大,你不过是个卑贱婢子生出的庶子,父皇何曾打眼瞧过你?在这给我摆谱?” 薛城如今手握重兵,本身又是个跳脱性子,说话极为讨厌,加上他刻意折辱,薛继沣听在耳朵里自然愤怒。 “公然率兵造反,你又有何脸面炫耀出身?父皇若是泉下有知,恐怕也要被你气吐血吧。”“真正让父皇生气的人是你,无论父皇当初属意谁继承大统,你直接逼宫便是谋逆!此乃罪一也。” 薛继沣听他说话,嘴角扯出一个笑,“胡言乱语,妖言惑众。”话音未,有个小兵径直放出了手的箭,被渡衣一剑斩。 薛城顿了一顿,此箭没什么力道,却直接让他们由言语交涉快进到了武装冲突,“看来,某人恼羞成怒了。你是不想被人责难,还是不想让你身后的人听见呢。” “我知道,禁军已经被你清洗了一遍,现在已经都是你的人了,可大虞尚有武威军,你也在怕失道寡助对吧。” 第二百三十三章——大虞实乃危急存亡之秋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二百三十三章——大虞实乃危急存亡之秋 薛继沣不言语,止了刚才那个士兵的动作,薛城势单力薄,根本无法撼动他,更何况薛城还是孤身入皇宫的,他就不信,重重包围之下还能叫他这个弟弟跑了。 可薛城接下来的话让薛继沣的表情微微凝滞,“不必做那假惺惺的阻拦,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你么,你只不过是怕你身后那些人发觉你的真实目的罢了,倘若他们知道奉为君王的人为的根本不是他们的国家,考虑的不是大虞的江山,要守护的也不是他们,你觉得他们还会继续跟着你么。” “一派胡言,”薛继沣,“你以为朕在这等着你就是为了听你这几句瞎话?朕是在给你机会谢罪,通敌叛国、立等可诛!”“大可不必,”薛城字字讥讽,毫无协商的诚意,“你这满皇宫的士兵对我不起作用,他们又不是傻子,自然明白谁才是真正为大虞考虑的人。” “一个通敌叛国的竖子,也敢跟朕提大虞?一路北上所行所为,你真以为大家都没有看见么。” “难不成你真以为,我是一个州一个州打过来的?”薛城轻笑了一下,“就算我上过战场,不惧战役,我的剑怎么会沾我大虞将士的血,杀我同胞?某些人串通北魏出卖幽州边境一事,需不需要我拿出来再讲一遍?” 薛城最擅长打的便是舆论战,早些时候他就利用舆论为自己造势,免去遭人陷害,在陷入绝境之后撕出一条生路,这次由冀州出发北伐东京,又怎么可能太太平平地让薛继沣先占据上风? 师出有名,这个名就是薛继沣的通敌叛国,为一己私利重回京城,不惜以牺牲大虞边境的代价放北魏人入关,偌大城池宛若玩物,肆意遣送,而边境驻守的无辜将士又牺牲了多少亡魂来填补某人的**险境? 没有大虞人能接受这样的事实,更何况是当初与薛继沣不和、站队先太子的那些老臣达官,所以当薛城以勤王名义匡扶虞室的由头来找他们寻求帮助的时候,大部分人都重新燃起了希望,大虞十五州,九州皆是如此。 “幽州一役已是陈年旧事,此刻重提歪曲事实,为的不就是让朕失去民心么,“薛继沣回头望了一眼,对着那些武威军和禁军喊话。 ”可你们扪心自问,我薛继沣是这样的人么,我若是通敌叛国,何必肃清鲛人维护百姓?何必多行改革发展国力?某些人三言两句就企图将朕的功绩抹去,可他自己却同大梁密谋,企图将大虞倾国相赠,为一女子多行混账糊涂之事,诸君早就耳闻,到底谁人一心为大虞,谁又是狼子野心,相信诸君心中自有判断。“ 薛城懒得解释自己的意图,“叛国的帽子扣了我多少年,可幽州危难,是谁拼死护国,是谁覆灭北魏,又是谁趁机夺了帝位,与先太子相比,又是谁更适合做那个位置?诸君心中也有定论。“ 薛继沣对他学自己说话的方式非常不满,“都到了这个地步了,还在狡辩为自己开脱,反叛谋逆,掀起大虞局势大乱,也是你忠君爱国的表现?“ “是谁借由肃清鲛人的理由,屠戮城中百姓?你要找的真是鲛人么,帝都混乱,失去秩序,大虞的国力还能支撑多久?鲛人来势汹汹,沿途州府奋力抵抗,兵戎相见,你就一点措施都没有,拒绝沟通拒绝协商,一心内斗却放任鲛人为祸百姓,此乃罪二也。“ 薛城举起手中的银枪,对准了薛继沣的方向,“残害手足,叛国谋逆,此乃罪三也。“薛继沣缓缓放下手,不听薛城继续说话,”放箭。“他不想再继续纠缠了,困兽之斗罢了,薛城居然有这个胆子孤身来闯,既然如此,这样的大好机会他也不打算放过,这个弟弟,他留得太久了。 给禁军下完动手的命令之后,他便依然走开了,他的试验正做到关键之处,可千万不能叫薛城给打搅,他也知道为什么薛城会选择连夜赶路,甚至不惜孤身入城也要抢先拦截他,看样子,薛城应该是知晓一些端倪了,那些鲛人果真是靠不住的,选择事后拆桥更是正确无比的选择。 至于鲛人的大部队,先让薛城抵挡一阵吧,他不是自诩忧国忧民么,难道还能眼看着黎民百姓受苦、流离失所却无动于衷? 薛城看到薛继沣快速走开,心想果真和他猜得不错,但他没有迅速吵嚷,或者拦住薛继沣,而是先假意一心对付剩下的那些禁军,眼睛的余光却牢牢把握住了薛继沣离开的方向。 眼前这批人都是被薛继沣新换过的,没有多少薛城的旧相识,所以薛城的话对他们来说没有多大的威慑力,所以薛城很聪明地没有选择翻旧账、讲旧情怀。 毕竟,擒贼先擒王,最重要的是抓住薛继沣,而不是这些卸下铠甲便是百姓的普通人,更何况鲛人就在眼前了,大虞再这么乱下去,覆灭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诸君都是为了谋一口饭吃,本王是知道的,所以也不会为难大家,”薛城态度淡定,一点也没有自己被禁军包围的慌张,相比之下,他的嗓音洪亮,镇定自若,倒像是禁军被他的人给包围住了。 “刚才本王所言,句句属实。想必大家也曾听过鲛人的事情,距离上一次鲛人为祸我大虞已经是百年前的事情了,但这百年来,鲛人没有停止过对我大虞、对我东陆的觊觎和荼毒,与之合作的态度是千万要不得的,积怨在先,鲛人恶毒在后,我大虞内乱无休,战火已经燃至腹地,大虞实乃危急存亡之秋!” “倘若我们此刻还要因为内斗削弱自己的战斗力,杀死自己的同胞,那些鲛人只会觉得我们愚蠢至极!难道你们想发生家中老父横死、妻女被掳,自己却无能为力的事情么?” “你们为的到底是一个安稳的生活,还是叫你们打头阵、自己却在刚才悄悄走开、弃你们安危于不顾的薛继沣?!” 禁军士兵捏着刀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该继续战斗还是放下刀剑,薛城继续补充,“最早今晚,最迟明早,鲛人就要攻入东京城了!不然诸君以为,本王冒着被薛继沣暗杀的风险也要入城的原因是什么?本王为的是大虞,为的是守护东京城!” “诸君有谁愿意跟着本王一起对付鲛人的,本王对他的罪行既往不咎,”薛城抓住他们犹豫的时机,不断在心理上攻城略地,“我大虞本就民风淳朴开放,你们也都是从坊间选拔上来的优良男子,闯过这一关,你们可以继续自己的仕途,本王说到做到不计前嫌!” “若是鲛人胜了我们,国之不国,诸君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就算薛继沣许了你们多少黄金农田,又从何兑现呢,难道从鲛人手中去抢么?可那是我们大虞的土地!我们连守都守不住的话,还有何脸面去抢?” 不得不说,薛城的话的确说得非常具有煽动性,一个士兵摔了手里的剑,狠狠骂了一声娘,“妈的,什么都是你们这些贵人说了算,我们算什么?我们就算赔了小命也是活该,我们就是不起眼的灰尘罢了,老子不干了!要杀就杀,悉听尊便!” 不怕没人对呛,就怕没人有勇气站出来,既然有人来了,薛城自然是不可逆放过的,他下马走上前,捡起了刚才被那人丢掉的剑,“兵器是一个兵吃饭保命的家伙,没脱掉这身皮之前,刀剑不能丢,你要是不想干了,那就把剑还给我,然后从这出去吧。” “真的假的?”那人警惕地盯着薛城,手里攥着剑柄,他自然是知道逸王的身手,生怕一句话说的不对就被他给砍了,毕竟逸王东京小霸王的名头还是流传经久的。 “是真的,去吧,”薛城收走了他手里的剑,转身去了别的地方,士兵打定了主意转身便走,薛城果真没有拦他,走出好几十步,却听到薛城继续同他以往那些同僚说话,“剩下的人还有要走的现在就跟着一起走吧,其余的人你们不说话,我就当你们愿意跟着我了,时间紧迫,我只说一遍,都给我记好了。” “鲛人善水怕火,因此,每个人的兵器上都要带火油,随身携带火折子,必要时倒在刀背上,但鲛人多狡诈,很可能伪装成普通人的样子,他们力大无穷,因此不许单打独斗,必须结成小队,五人一组组成阵型。” “禁军训练过专门对付鲛人的方杨阵型,别告诉我你们都忘记了,疏于练习!现在已经没有时间给你们练习了,从现在起,东京就是战场!给我拿出紧急状态迎敌!” 逸王在给他们交代如何迎敌,从士兵的角度来看,只能看到薛城的背影,可他站得笔直,嗓音洪亮有力,丝毫听不出慌乱,据传言说,鲛人这次是狡猾地绕过了大梁的看守偷偷上来的,人数必定不少,这样浩浩荡荡地一路杀到东京来,岂不是士气大增,杀人都杀得眼红了? 逸王怎么不怕? 第二百三十四章——黎阳梦起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二百三十四章——黎阳梦起 士兵顿住了脚步,家中只有病弱老父,自己现在这么回去,肯定要被问为什么回来,毕竟当初陛下大肆搜捕鲛人,死的人很多,也不知道是不是都是所谓的鲛人,所有的年轻人都被临时征了壮丁,眼下他们又要去打鲛人了。 说不害怕当然是假的,就算是此刻被留在薛城手下的那些禁军同僚,也不敢说自己就是英勇无比,迫不及待地就要去战场杀敌了。 可是,既然大家都去了,怎么能缺他一个呢,保护大虞是所有大虞人的职责,更何况穿着禁军的铠甲,又怎么能当逃兵? 薛城收编了禁军,重新将他们组队,禁军的人数不少,薛城在来的路上就已经在心中谋划了无数遍可能出现的场景,可即便他紧赶慢赶,鲛人从水路北上,大梁自十五年前的战败之后被迫修筑了运河,连通到了大虞,所以鲛人顺着运河顺利北上,速度加快了至少两倍,等到薛城赶到东京时,鲛人也已经席卷了三四个州府,拿了不少战争的红利,现在只怕是愈战愈勇,正迫不及待要大战一场。 他预估的没有错,最迟明早,鲛人便会包围东京城,所以今晚之前必须拿下薛继沣,掌控住东京城的主动权,开启防御,稍有差池便来不及了。 更何况大梁遭遇鲛人的瘟疫陷阱和金厦的趁火打劫,被暂时扰乱了步伐,即便言铮可以如同飞鸽传书上所言,带领援军如期抵达,东京城也必须要坚持三日才有扭转局势的可能。 薛城正在想下一步的计划时,刚才走出去的士兵忽然又回来了,“殿下,我想加入你们。” “想清楚了?”薛城没有那么多功夫计较他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才改变注意的,不计前嫌一方面是他的确没有时间再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另一方面禁军的确是受了薛继沣的蛊惑和煽动,最疯狂的是薛继沣,所以必须要抓紧时间拿下薛继沣。 “想清楚了,不后悔。” “入列。” “是!”士兵走回他之前所在的位置,旁边的同伴拍了拍他肩膀,“回来了,加油啊。”“当然。” 他们说着话,忽然有人提出了异议,“可是,没有陛下虎符和旨意,要如何调动剩下的禁军和武威军呢?” 薛继沣改良了城内禁军和武威军的调遣,没有他本人的旨意加上虎符,千军万马不得动。所以这也是薛城必须要拿下薛继沣的理由。 他对这个五哥了解得不是太多,但至少他不可能同鲛人站在一条战线,他只会无耻地利用那些半人半鱼的东西,然后过河拆桥残忍抛弃,他是最不讲契约精神的家伙,只进不出,只占便宜不出血。 “我去跟他单独谈谈,”薛城吩咐黄荣和渡衣协调剩下的事情,先做防御工事,等他拿到旨意和虎符便关闭城门调兵。 “陛下应该是在黎阳殿。”禁军把薛继沣的所在告诉薛城,“最近陛下总是待在那里,连正阳殿都不去了。” 这个黎阳殿,薛城是知道的,黎阳殿是一个破落的会所,曾经是薛继沣生母怀孕待产时被分配的居所,那个时候还叫作黎阳馆,黎阳殿是后来薛继沣即位亲自改的名字,他会去那里真是一点也不奇怪。 “殿下,小心有诈。”黄荣眼疾手快拉住了正欲离去的薛城,薛城瞥了一眼黎阳殿的方向,“知道,但必须有人去,这里除了我,还有谁能去呢?”他拉下黄荣的手,“渡衣还年轻,没有见过大场面,劳烦你多带着他。” 黄荣松了手,“我会的,殿下。”他忽然觉得薛城离去的背影,有那么一丝熟悉,好像又看到了那个孤身入北魏、谈判退人之兵的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已经逝世好几年了,黄荣却觉得似乎他从未离开。 黎阳殿外有人把守,薛城轻松将其斩杀便走了进去,恐怕连薛继沣自己也不敢相信,薛城真能短时间内就让禁军倒戈。黎阳殿的大小面积无法更改,只能在旧址的基础上扩建,因此内殿显得古朴寒酸,外殿却是雕梁画栋,气派非常。 薛继沣小时候不受父皇重视,所以在正式给予他开牙建府之前,他一直都住在这里,皇后嫌弃他的出身,不想将他养在膝下,所以生下薛继沣的婢女被赐死之后,只有一个老嬷嬷留在这里照顾年幼的五皇子。 大概,他也是吃了很多苦的吧。薛城心想,同他比起来,薛继沣的确过得很苦,衣食用度常有欠缺更是正常,没有银钱打发尚务局,哪里能过得舒坦呢。 但生活悲惨亦不是上位之后发疯的理由,薛继沣也没有什么精神障碍,唯一的解释便是那个青梅竹马的表妹——李王的女儿薛君念。 当初父皇应允修离的建议,将薛君念送去了北魏和亲,安抚蠢蠢欲动的北魏,因为大虞经历过大战之后不想轻易再动干戈,所以与大梁、金厦和北魏的态度都是愿意议和。 虽然北魏民风彪悍,行事鲁莽,但毕竟也有一定的实力,当初为了稳住后方不被北魏围困,大虞方面除了嫁出一位郡主,还送了许多物资,大大满足了北魏的胃口,这才换来了后方短暂的安稳。 不过这个安稳,实在是太短了,趁着大虞战后实力尚未恢复,北魏频频挑衅,若非当初太子孤身出使北魏,紧锣密鼓地谈判,恐怕如今又是另一个局面。 而那位和亲的郡主薛君念则彻底变成了两国博弈的牺牲品,留在北魏的时候也过得相当不舒心,偶有家书经过北魏重重审核送回,字字句句也都是泣血的思乡之意。 言嵘也是背负了和亲命运的公主,所以薛城对于这个表妹的遭遇,还是相当感同身受的,当初薛继沣打算接回薛君念尸骨的提议遭到包括父皇在内所有人的反对,只有薛城站在了薛继沣的那一边。 薛家的男子大多痴情,对于情感亦是相当重视,虽然身在皇室之中身不由己,但无论是父皇对母妃、大哥对林子悠、还是薛继沣之于薛君念,他们都尽自己所能去护她们了。 薛继沣对于薛君念的执念很深,薛城一开始知晓的时候还有些不信,薛继沣好歹也是读圣贤书、学帝王之术的皇子,怎么会轻易迷信所谓的复活偏方呢。 且不说这法子有多神奇,可尸骨时隔许久,连骨肉都融化被蛀了,要如何起死回生?难不成要复活这样一具惨败的躯体也乐意?还是伤天害理去寻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女子借尸还魂? 若不是亲眼见到内殿随意堆放的各色蜡烛、油灯,还有许许多多不曾见过的古怪物件,薛城也不敢轻易相信。 内殿空旷无比,没有停放灵柩的地方,薛城疑心有诈,小心翼翼地转了一圈,却什么也没发现,难道不在这? 薛城很快寻到了密室的存在,这种神神秘秘的活动自然是要背着人才能做的,密室就是最好的选择。薛城之前没有来过黎阳殿,不过布置大同小异,寻了几处书架、花瓶,就发现了转动的机关。 密室的门轰然打开,薛城刚要进去,面前就飞来了一大把暗器银针,叮叮当当地碰在薛城挡开的刀刃上。他还没站稳的时候,薛继沣就飞身出来,一脚踹向了他,薛城敏捷地躲了开来,“何必一来就是杀招。” “你来到这里,不就是为了杀我来的么。”薛继沣冷冷地回应,完全没有刚才在青崖殿前的淡定。 薛城立刻就知道,他是恼火自己发现了秘密,或者打扰了他的秘密。“她在里面对不对?” 他不说,薛继沣肯定也会知道他所指的“她”是什么意思,薛继沣没有回答他,“和你有什么关系。” 说罢拎起刀剑,乒乒乓乓地就打过来,出手狠辣恶毒,招招都是冲着杀人去的,他担心被人发现宫中行起死回生逆天行事的罪恶之道,所以根本不敢派人守在内殿里,他在这皇宫里根本就没有信得过的人。 “没想到你还会相信这种事情,摆明了就是江湖骗子骗你罢了。”“用不着你管,”薛继沣想迅速结束战斗,解决掉薛城,招招都是冲着他的脖子,他知道言嵘给了薛城软猬甲,寻常刀剑对此不起作用。 “你胜不了我,”薛城制住他,“写下放权书,交出虎符,鲛人马上就要包围东京城了,你要是还对你的臣民有一点点良心,就爽快点别浪费时间!” 薛继沣不敌薛城,被他踹倒丢了刀剑却也不着急,“大虞的臣民,同我何干?” “你!”这个家伙,竟连自己国家都不要了么,薛城气得怒火中烧,却又听他继续道,“伤我、害我、把我当一条狗对待的时候,怎么不说我是大虞人呢,对最普通的贱民尚有善意,对我怎么就那么多歧视?” “出身卑微就活该去死么,活该被当成牺牲品么,出身有什么了不起,换了我当皇帝,我的孩子也是嫡出了!” “父皇怎么对你我不管,可满城百姓和你无冤无仇!何必要受这个苦?你遭遇的不幸,也要别人再同样遭遇一遍才开心吗?” 薛继沣的思路薛城无法理解,若是他遭遇了不公,自然也是要恨的,或许要出人头地,拼命往上爬,可东京城的百姓于他有什么关系,何必要拉他们下水?自己吃过的苦,薛城是绝计不想让自己身边人再同样受苦的。 第二百三十五章——越缺什么越渴望什么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二百三十五章——越缺什么越渴望什么 薛继沣的思路薛城无法理解,若是他遭遇了不公,自然也是要恨的,或许要出人头地,拼命往上爬,可东京城的百姓于他有什么关系,何必要拉他们下水?自己吃过的苦,薛城是绝计不想让自己身边人再同样受苦的。 “你当然不懂,你不是我,你怎么会懂?”薛继沣挣脱开他,跌跌撞撞的护住密室的门,“你多好啊,母亲是贵妃,还是父皇最喜欢的人,还死得早,留下的都是美好的回忆,他满心满眼都是你,要培养你,舍不得你,别人呢,在他眼里又是什么东西?” “凭什么我辛辛苦苦凭本事挣来的东西,别人轻而易举就能得到?我封爵是老子的确有本事!你就是个成天闯祸叫人擦屁股的蠢货罢了!你凭什么也能封爵?还娶大梁公主?凭什么大梁也要帮你?那个眼瞎的老东西千辛万苦地帮你抗下叛国死罪,暗地里送你去幽州,真是用心良苦,这样好的用心,他什么时候能用在我身上?” “你说够了么,”侮辱了父皇,薛城也冷下脸,“你生气了?”薛继沣看着他脸色,忽然来了兴致,“你知道吗,是我杀了他,我亲手杀了他!” “他死的时候两眼睁圆,两手乱抓,却一声救命都喊不出来,因为我捂住了他的口鼻,”薛继沣靠在门上,脸上的表情像是在回忆当时的愉悦,“我当时就答应他了,我说我一定会将他留下来的江山社稷,统统都毁掉。” “所以,鲛人来不来犯,关我屁事?” “你只关心能不能复活你的表妹薛君念是吧,”知晓了真相经过,薛城完全冷静下来,用最恶毒的话反击,“那你复活她之后,带她去哪呢?鲛人横行,你连我都打不过,遇上他们一拳头就死了,薛君念就又会落入敌手,不过这一次,鲛人不仅会凌辱她,还会把她的肚肠都扯出来下酒,我听说鲛人最喜食人心肝,拿人头骨做酒盅,君念那样好的样貌和身材,一定会被他们看上当菜肴的吧。” “不过你先别急着生气,”薛城阻止了薛继沣愤怒的表情,“我还没说完呢,这是最理想的情况,如果你复活不成功呢?你的秘方哪里来的?一个江湖骗子、哦不,是一个江湖道人吧。” “可我问过言嵘,他们的道教从不教人逆天行事的道理,你怕不是遇上一个搞邪灵的道士了吧,我跟你说啊,你这样下去复活的恐怕不是君念,而是她的怨魂了,你想想她生前有多恨你,写来的家书哪一次提到了你?她就算是醒了,第一件事也是拿刀子捅死你吧?” 她再也不会原谅他,这是薛继沣最害怕的事情,所以薛城牢牢抓住了最让他痛的点精准反击。 “不,不是的……薛继沣有些无力地辩解,”我当时去求了父皇的,可他不答应……“”是,都是父皇的错 ,“薛城冷笑,”你可是求了情的,此事成了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你可真是清清白白好儿郎啊。“ “你还试图要娶那大梁公主,做大梁的上门驸马,你说说她会不会恨你移情别恋?你这样的负心人啊,太不配活在这世上了,你就该去死。“ 薛城靠近他一步,再次开口,”你就不该搞什么复活,就该一起死才对,既表明你对她的忠心和歉疚,又避免了其他仇人来找你寻仇,怎么样?为了找齐那些同年同月同日生的适龄女子,花了不少功夫吧?给你干活的人也被你灭口了,又是一笔花销吧,可你有没有想过,有人会逃出去呢?“ 瞥见薛继沣惨败的脸颊,薛城又补上一刀,“五哥,你以为我为什么真敢孤身闯京都啊,没有后手,我真靠一腔热血当说客么。”他在来之前早就铺天盖地宣传了薛继沣的过错罪过,什么通敌北魏拱手幽州、密谋弑君无诏即位,自然也包括沉迷偏方伤害性命的事情。此刻,恐怕整个大虞都知晓了传闻中帝王的真实嘴脸。 “还要继续错下去么。” “你不懂,那不是没用的偏方,”薛继沣依然不信,“我曾经亲眼见过那个道士复活了念念,她就那么真实地站在我面前,我都能触到她的手!她就坐在荷花池边上冲着我笑,怎么可能是假的,等我成功了你就会改观了。” “那个道士,真是个异人么,”薛城见他失魂落魄又倔强的模样,内心的愤恨也消了些许,有些不忍心戳穿他的期望,“鲛人善蛊惑人心,你确定看到的不是幻象?” “绝对不是!再有一炷香的时间就足够了!你不信就等着看,”薛继沣半坐于地,总之是挡住了密室的门,薛城非要进去就杀了他,踏着他的尸首进去。 “再有一炷香的时间,”薛城念叨了一句,“你的臣民再有一夜的时间就要遭到鲛人的屠戮,你就一点也不在乎?” “与我何干,当初那些人伤害我的时候,没有人站出来为我说话,我掌了权,那些人又来巴结我,都是些见风使舵贪生怕死的家伙罢了,死了便死了。” “可那些百姓没有得罪过你,为什么也要死?你在东京城里借着揪出鲛人的名义抓了多少女子,就为了复活你深爱的人,可她们又何尝没有深爱她们自己的人呢?” “那是她们活该,怨不了别人。” “她们没法反抗你,所以就活该?”薛城居高临下盯着他,昔日不可一世、费心筹谋的薛继沣,此刻就像一条癞皮狗,死命护住身后对他而言最为重要的东西,坚持着可笑的坚持。 不知为何,薛城除了愤恨,心里更有些怜悯,“那当初你无法反抗父皇,不也是活该么。” 话音刚落,果然见到薛继沣猛地抬头,薛城继续道,“难道不是么,你不仅活该,还自私双标,你觉得自己没有受到公平的对待,所以觉得全天下的人都欠了你的,可全天下的人,压根儿就跟你没关系,你死了还是活着,对他们一点影响也没有。” “无所谓了,”薛继沣冷笑,薛城能够这么短时间就找到他的所在,想必禁军也倒戈了,他已经没什么胜算了,相比于之前无数个惊慌担忧的日夜,此刻倒让他觉得有些许真实,“当皇帝不好玩,我已经腻了,你要是想做,” 他把怀中的虎符扔将出来,丝毫不爱惜地随手一丢,“那就拿去。玉玺在正阳殿,仿了笔迹记得盖章。”他才不管鲛人能不能打进来,大虞又要牺牲多少人,他不在乎,他只要君念回来,只要她能回来他即刻就离开这里,天下之大,哪里都行,这辈子他都再也不要离开她了。 似乎,一个人缺了什么,就总是非常渴望什么。他从小就在冷冰冰的环境里长大,没有人真心的爱他关心他,身为皇子,照顾他的嬷嬷居然也敢随意打骂他,甚至连被褥都要自己抗出去晒。 更别提那个据说是他父亲的高大男人,他就像笼罩在头顶的一片乌云,看不见真容却一直给人以压迫感。当然,父皇高高在上,能看见他的时候不多,父皇也很少主动召见他,好像连想起他的次数都很少,除非皇宫家宴、群宴,或者是祭祀等重大活动需要尚务局按人头准备,否则没有人想起他。 父皇眼里只能看得到那位嫡出的尊贵太子,还有那个所谓挚爱所出的薛城。这两个人,他一个都不服。 上学的时候他从来用功,薛城还只会流鼻涕弹纸团惹先生恼火的时候,他非常用功地温书,先生对他的才能和天赋评价也很高,对诗、策略都能和太子一较高下。 文韬武略,他就没有甘心落于人后的,可即便他在第一次围猎的时候精心准备地拿了第一,得到的不是父皇的夸赞和刮目相看,而是严厉的斥责,斥责他居然没有照顾好年幼的薛城,导致他摔下了马。 可那明明是那个小子自己不懂事,非要去抢什么旗才自己摔的,和他有什么关系?更有甚者,明里暗里地嘲讽他一个庶出皇子,就不要有逾越的想法,居然还敢抢在太子前头。 同样的场景,薛城便可以堂而皇之地跟太子约赌一较高下,甚至还能来个加时赛继续比,父皇笑得眉眼弯弯,哪里有训斥薛城胡闹不守规矩的意思?薛城屡屡犯错,惹来一身坏名声的时候父皇可有真正惩罚过他什么? 对自己却是如此凉薄,即便再怎么努力都不会被看到,那不公平。他不甘心。所以当后期陆望找到他愿意相助的时候,虽然明知他不安好意,薛继沣还是一口就答应了,因为他太需要证明自己了,证明自己不比任何人差,证明他们全都看走了眼。 他汲汲名利,努力奋斗,他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他什么都不敢落下,生怕自己出错惹来父皇的嫌恶。可他最终得到了什么? 薛城包庇了那个大梁来的公主,意图谋逆,铁证如山,父皇就是眼瞎不信,结果薛城伙同薛承宗大放厥词,将他流放去了黄州那个穷乡僻壤。 若是寻常人,到了这一步废黜就相当于此生无望,可他不一样,他不信邪卷土重来,这次他不再相信任何人,包括父皇和陆望。他拿幽州戍边人的性命生生铺就了一条回京的路,拿着他们最为珍视的土地换了荣誉,这对他们是无法接受的,可他自己却不觉得有何不妥。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之前种种迹象都表明了,只有心狠手辣才能占的一席之地,善良是怯懦的代名词,在没有任何人相助的情况下,只有他足够狠,才能不漏端倪,才能做到他想做的事情。 第二百三十六章——毫无顾忌对畏首畏尾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二百三十六章——毫无顾忌对畏首畏尾 虎符随意滚到了薛城脚边,这要是放在以前根本就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他真的是疯了,薛城心想,这样的人辛辛苦苦筹谋了半辈子,最后又得到了什么呢,唾手可得的皇权弃之不理,孜孜以求的却是镜花水月无法触及。 虽然有几分怜悯,但薛城自然知道此刻最重要的是什么,他也不会轻易放过薛继沣,薛继沣现在疯疯癫癫的,不代表以前他做错的所有事情都可以得到原谅,所以薛城利落地捡起了虎符藏好,然后重新举起了剑。 “你就这么想我死?”薛继沣察觉到了他的杀意,不由得有一丝冷笑,“我已经不跟你争了,你还是不肯放过我么,连一点生存机会都不给我留?” “你放弃不是因为你真心觉得自己错了,而是大势已去你无法翻盘。”薛城直接戳穿了他的心思,“以退为进想让我主动放你一马,你想错了,我没那么好心。” “是啊,你没那么好心,”薛继沣眼里尽是嘲讽,“你和我是一样利欲熏心、心狠手辣的人罢了,自然不会放过一个铲除我的绝好机会,可惜,你也是个可怜的糊涂虫,我做尽了坏事就该死,那你难道就是清清白白的么!你又有什么资格审判我?” “你说的不错,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只不过你我之间,今日你输了,仅此而已。”薛城,今天输了便是结局,没有再翻盘的可能了,“输家就是罪人。五哥,当初学堂里可是你的大虞史学得最好,不会不明白吧。“ 技不如人,输了便没有资格叫嚣对方也是同样黑暗与不齿,他们都出身于皇室,明争暗斗岂有清白端正,薛继沣从来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任何事情,也从来不将薛城放在眼里,比较后者在他心目中只是个讨人厌的幼稚鬼家伙罢了。 但这次他不得不承认薛城说的话是对的,他没有表现得那样纯良,却又死死拿捏了各方势力,让自己无法直接铲除掉他,最终这盘棋是他留到了最后。 薛继沣不会认错,但技不如人他心服口服,略逊一筹罢了。 “看来你接受好去死的命运了,那么……“薛城依然保持着举剑的动作,剑势猛地滑冲下来,”那就去死吧。“ 他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 剑刃被薛继沣死死攥在手中,鲜血猛地涌了出来,顺着他的手腕往下滴落,他死命抵抗着剑势,薛城没有松手,两人此刻都是一言不发,氛围莫名地沉默,有带着些你死我活的抗争感。 薛继沣当然是不想死的,他还没看到君念回来,薛城是执意报仇,两人沉默又顽强地抵抗着,到底是薛城占据了上风,剑尖缓慢划过了薛继沣的手掌,往胸膛里扎去。 就在这时,内殿的大理石地板上突然出现了一粒微小的沙砾。黎阳殿以前是粗制的砖石地板,粗糙又坚硬,实在是省钱省到了一定地步才会选用的勉强过审的垃圾材料,薛继沣即位以来便新换了大理石铺设。 因此,光滑的大理石面上出现了一粒沙砾顿时吸引住了薛城的目光,光可照人的地板上模模糊糊的影子提示屋顶上有人。 薛继沣眼里闪过一丝困惑,和薛城对视了一眼方才往上望去,紫檀色的华贵屋顶上赫然出现了一双偷窥的眼睛,一双充满了嗜血意味、布满了可怖血丝的眼睛。 “鲛人!“薛继沣脱口而出,几乎是同时,薛城换手射出了几枚弩箭,琉璃彩顶哗啦哗啦裂成碎片,可屋顶上的人影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怎么管皇宫的?居然让他们……“薛城责备的话还没出口,烽火台传出了警钟之声,三短三长,有敌来犯。 糟了,鲛人已经兵临城下,还没来得及调兵他们就已经来了!没时间再耗了,薛城只能暂时放弃杀掉薛继沣的想法,皇宫内部也有鲛人潜伏,眼下他们的大军又即将攻打东京,禁军势必会腹背受敌。 薛城转身就走,准备去正阳殿写旨意盖章,但没想到被薛继沣猛地扯住了胳膊,“你去哪?“ 薛城甩开他胳膊,“你可以发疯不管东京城的百姓,我不能不管,你不想去随便,但最好别妨碍我!“薛继沣爬了起来,左手还在滴血,语气却异常镇定,“去拿纸笔。“”什么?“薛城搞不懂他什么意思,薛继沣淡然一笑,”我骗了你,其实玉玺一直在我这。“ 薛城气血上头,这个时候还骗人?他就知道薛继沣不是什么好东西,要不是此刻还算薛继沣有点良知主动愿意写诏令,他肯定拿自己的剑把薛继沣的狗头敲下来踢球。 诏令很快写就,薛城看着他艰难地拿着玉玺盖在圣旨上,深情镇定,没有要走的意思,“你不去么?“ 薛继沣摇了摇头,回头望了一眼,“我只想守一个人,东京……其余的人就靠你了。“说罢把圣旨递给了薛城,薛城瞥了一眼接了过来,”乱世里守一个人是行不通的,大虞要是没了你以为你们能逃到哪里去。“ “我就是自私,“薛继沣倒是坦诚,”我就是不想死,如果此刻在这里的是言嵘,你也会抛下她一个人自己走吗?“ 薛城把圣旨塞好转身,“她不会让事情这么发展下去的,也不会让我做这样的选择。“言嵘知道他的底线和原则,也知道他的追求与愿望,他们俩是一样的,保家卫国是他们的首要目标,没有国便没有家,也就没有他们的未来。 这一点毋庸置疑,他们一直都是一体的。薛城见薛继沣执意不走,他没有犹豫,立即转身离开。 薛城很快赶了回去,黄荣正好看到他走回来,赶紧报告给他,“殿下,鲛人大军已经驻扎在十里之外了,现在在攻城的是一小队人马,周校尉估计大概有三百人左右,咱们的地方武威军至少明日下午才能赶到,这下怎么办?” “别慌,”薛城稳住他,“现在咱们城内一共有多少兵力?京畿山军营还能抽调多少人马?” “京畿山早就荒废了,没有兵力留守,薛继沣担心陆望残余势力继续搅扰,干脆撤掉了京畿山营区,咱们现在能有的都在城内了。” “守城的是周琦?”薛城捕捉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正是,“黄荣回答他,”就是咱们在幽州遇到的那个周小将军,他现在已经是副统领了。“ 薛城记得这个人,周琦是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将门之后,其父曾是大虞远近闻名的谋略大帅,戎马一生就没有吃过败仗,幽州爆发战事的时候他就曾经请命白发出征,只是被儿子以年岁太大的理由拦截了上书的奏折,周琦自己接过了出征的军令,上了战场。 在幽州的时候表现的确不俗,而且立场中坚,没有什么党派之争,为人非常正直,当时薛城就非常欣赏他。现在是他主动请缨守城门,自然让人放心。 三百人的冲锋,禁军应该是挡得住的,现在最重要的是减少战役对城中百姓的影响,毕竟今日只是第一波交锋,东京城现在只能死守,不能突围更不能弃城,所以如果不能集中管理无关人等,恐怕会影响战局走势。 薛城不怕打仗,他有的是谋划对付那些鲛人,但对方是毫无顾忌、一腔热血地来侵略者,自己却畏首畏尾,有诸多顾虑。 所以薛城思忖片刻,吩咐道,“立刻让剩下的禁军全部出动,有几个任务分派,第一,把城内现存的百姓全部转移进皇宫来。“如果不能妥善安置百姓,一旦禁军失守,他们就被迫直接面对那些凶残的鲛人了,薛城不像百年之前的教训再次上演。 再者,经过薛继沣之前一番胡闹,东京城内有很多百姓都趁乱离开了,就算留下来没走的,大部分也遭到了莫须有的罪名,来来回回几次审查,搞得乌烟瘴气,哪还有什么精气神。 虽说如此,整座帝都的百姓也不是个小数目,也只有像皇宫那般大的场所可以将他们全部容纳进来,薛城不是没想过开放世家大族的府邸接收百姓,以前也曾有过先例,但今时不同往日,那些贵胄是否愿意是一回事,沟通也需要时间,如今事态紧急,是万万不能怠慢的。 府邸能否支持纳入更多的人也是需要考虑的事情,万一督管不力再出点什么事情就不好分心处理了。而且城中播种已荒废多时,这些日子也只有靠着地方上缴的粮食勉强度日,所以只有直接将百姓纳入到皇宫内管理才是最省心的。 “第二,搜集全城的物资和米粮,用作战备军粮,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至少要坚持三天。第三,让南山堂分派人手,准备随时接应下火线的伤兵,还有把龙衔草库存全部拿出来,碾作粉末,连夜让尚衣局赶制香囊派发给所有士兵防身,以免鲛毒顺着伤口感染。“ “第四,武器库全力支援,有什么禁军需要的全部拿出来,别藏着掖着了,但是火药先不要着急用,清点之后用作储备。以上任务兵分四路,速度去办。“ 第二百三十七章——外强中干日薄西山的地步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二百三十七章——外强中干、日薄西山的地步 有了旨意,薛城的所有命令都得到了顺利的推行,禁军有条不紊地开始行动,薛城却忍不住开始思索剩下的事情,已经派人搜寻过皇宫内围,可是刚才那个鲛人就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怎么也找不到。 让这些家伙继续隐藏在这里可不是什么好事,万一还渗透在他们之中导致情报泄露可就不好办了,而且鲛人的数量应该还不少,否则不会胆大妄为直接出现跟他对视。 薛城留在了正阳殿,将这里临时变成了战区指挥中心,传闻中的城防图终于开启,薛城终于见到了这幅曾经陷害他叛国的军图真容,想当初就是被诬陷盗图一事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扭转了接下来的局面。若非如此,他和言嵘或许没有必要经历那么多的磨难。 忆及往昔,薛城颇有感慨,但此刻情况紧急,也不是适合回忆的时候,所以他只能暂时放下那些事情,专心于眼前。 沙盘放置在殿前,原禁军统领尉迟恭被薛城撤了职,那样的草包待在这个位置上于战局没有任何好处,新提拔上来的便是周琦。薛城临时召开了朝堂会议,本就支持他与先太子一派的臣子自然是无比期盼,那些维护另一派的人也由于薛继沣的诏令应召前来商讨。 下午的时候,薛城走出正阳殿,晕黄的太阳像失去了光热的圆盘隐藏在厚厚的云层之后,他不由得裹紧了披风,刚才在殿内人数太多,争吵之声又吵得人头疼,薛城只好走出来透透气。 刚走到御花园的时候就看到了禁军正在按部就班将那些收拾了简单行囊的百姓引导带入宫的长龙队伍。 薛城是从冀州一路过来的,他自然能看到一路经由地方州府的那些鲛人会有多少数量,若真硬拼打起来,恐怕就是一场实打实的硬仗,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 雪花落到他肩膀上的时候,薛城忽然觉得眼前的情况真烦人,若是东陆诸国没有明争暗斗就好了,斗来斗去,结果被鲛人找到了空子逐个击破,而他们国内都是一团烂摊子。 大梁守着南海也没守住,还被鲛人潜藏多年,临了设下了瘟疫之劫;大虞就更糊涂了,从上到下都隐瞒着鲛人的存在,讳莫如深又什么举措都没有,隐藏的鲛人只怕比天空上的鸟群还多,又摊上了薛继沣那个疯子,把情况搅和得更加糟糕,若非如此,鲛人也未必第一站就直接选择硬刚处于内陆的大虞。 如果父皇知道大虞如今面临如此困境,不知道会不会后悔当初一时心软留下薛慕的决定,如果大哥还在,他恐怕不会像自己这般自怨自艾,薛城有些气馁,大哥其实对他的评价很中肯,他总是要受情绪左右。 当初那个以闯祸为主业、玩乐为副业的东京小霸王居然有一天变成了抗击外敌、匡扶大虞的主心骨了,薛城自己也没想到,本以为前面有大哥,是怎么也轮不到他的,可惜世事无常,今天这个情况是谁也不曾料到的。 薛城被一阵哭声打扰了思绪,回过神来发现打扰他的是一个流着鼻涕哭鼻子的小屁孩,手里拿着一个破布娃娃,手心手背交替抹着眼泪和鼻涕,皱着小脸在哭。 估计是和父母失散了,现下这边人太多,恐怕一时间也找不到人,薛城走过去蹲在他面前,“怎么了,哭这么厉害?是不是找不到娘亲了?” 小孩子看到有人来了,止住了哭声,“娘亲,我要娘亲。”果真如此,薛城环顾四周,禁军是之前发放指示牌,是以一个家户为单位分发的,按数字找人比较容易,只是这个小孩子身上并没有任何标识,看来也只能等到他娘亲自己发现孩子不见寻来了。 小孩看他蹙眉又开始哭,吵得薛城头疼,他只好拿出懿珈在小孩子面前晃了晃,上面的玉珠相互碰撞,颇有些拨浪鼓的意味,清脆的响动瞬间吸引了小孩的注意力,“这个是什么?” 薛城看着他眼睛肿得像个桃子,眼皮盖着眼睛睁开费力还努力睁开,不由得有些笑意,“喜欢吗?” “喜欢,”小孩点点头就要伸手拿,薛城往后退了一下,“这可不给你,这是我媳妇儿的,等你长大了,也可以给你老婆买。”小孩很认真地问他,“那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你眨着眼睛就能长大了,很快的。” 小孩努力眨了几下,发现自己没有什么变化,有些气愤,“你骗人!我已经眨了好几下了,怎么还没长大呢。” 幼稚的举动逗得薛城哈哈大笑,他摸了摸小孩的脑袋,“你就这样眨着眨着就可以了,时光啊就不经意间溜走了,很快的。” 禁军腾出了皇宫内所有空着的屋子,只留下睡觉大小的位置,尽可能地多容纳一些人,到了快傍晚的时候,天色愈发阴沉,天气冷得出奇,好像随时都会下雪似的。 乌泱泱的人群挤占了皇宫,虽有禁军维持秩序,毕竟是逃难避险,还是有些恐慌的,更何况已经经历了好几拨薛继沣抓鲛人的风波,人心惶惶,脸上都是菜色。 食物和水都是按例配发,在傍晚的时候由禁军分派,食物有严格的控制,所有人都只能吃个半饱,一个粗布麻衣打扮得灰扑扑的女子费力挤进排队的人群,冲到最前面对着禁军士兵说话,“官爷,能不能再给一点啊,我儿子还没来,能不能再给一点啊我替他拿,不然他根本吃不饱啊。” “就这么多了,每个人都不能多拿,你儿子也得拿自己的碗来盛,找不到人就没份儿!”“可是……”“好了大姐,我们后面那么多人呢,别浪费时间行不行?”后边排队的人开始不满地推搡,女子猛地开始撒泼,“我儿子都不见了你们怎么一点都不关心?就知道吃,吃不死你们!” “疯婆子,你儿子管我们什么事,”被骂的男子回怼,“人官爷都不管,你好意思赖到我们头上,又不是我儿子!” “是啊,你要是肯带着儿子嫁给我,我说不定还能发发善心帮你找找这个孽种。”又有人不知从哪接话,惹来一阵哄堂大笑,禁军敲了敲钟,“肃静!都不想吃饭了?前面在打仗,你们给老子安分点!” 女子脸蛋憋得通红,“好!我自己找就我自己找!你们都是一帮没良心的狗比东西!当心自己生儿子不带把儿!“她又咒骂了一通,嘴里都是些寻常虞国老妪的骂人话语,没人拿她当回事,禁军也懒得管她。 女子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走出了屋子,相较于屋内的温暖又污浊的空气,外面显得清冷多了,身旁偶有禁军队伍经过,盘查了她的指示牌,也就叮嘱她两句不要乱跑,大虞前线吃紧,后方就不要添乱了,说不定过两天连他们这些留守在皇宫的禁军都得上战场去。 女子弯腰鞠躬,连连点头,一路退走,装作找人的模样走了许多地方,路过的宫娥侍官絮絮叨叨地说话,大意是事发仓促,皇宫内围应对不及,物资缺乏,援军又迟迟不至,担忧大虞已经到了外强中干、日薄西山的地步了。 女子频频回头张望,确认没有人看到她,这才敛下刚才装出的焦急神色,面色冷峻地消失在一处角落。 夜色悄无声息笼罩了大雪,灯笼的晕黄色彩接连亮起,拼凑出这个寒冷冬夜里的一点星火。薛城守住小孩子的身边,直到有个麻衣女子急匆匆地出现,“儿子!你怎么在这啊,娘找你好久了。“ “您是他母亲?“薛城转过身,仔细打量她,后者揽过小孩连连叩谢,”正是,正是,多谢殿下照看,我差点以为找不到人了,快急死我了,儿子快让我看看你怎么样,有没有摔倒啊。“ 女子脸上红晕明显,嘴唇龟裂,看着就像是在天寒地冻找人找了很久的模样,薛城让她把孩子带走,“天黑了,快回去吧。“女子走了之后,渡衣从旁边出来,薛城没有侧目,“都办好了?“”是,严密监控着呢,殿下果真猜得不错,那我们现在就行动吗?“ “不急,先让周琦准备好今晚的夜袭,火药也用上去,让白天那些士兵迅速换防,抓紧时间休息,包括他自己。“ 周琦已经连续好几个时辰都守在城楼上了,精神紧绷,没有休息容易出事,这个孩子就是太过看重事情的结果却不重视自己的安危,当初在幽州也是强撑着,结果太过疲累差点被北魏人拍下马背被踩死。 夜袭是最能击破对方士气的法子,尤其是白天里鲛人已经派出了先锋队伍来扰乱他们的阵脚,所以为了稳定军心,大虞也需要一场胜利。 “明白,“渡衣皱眉,”不过,有一件事,我觉得殿下应该知道,火药库的火药数量不对,有些是掺了黄沙的劣质品。“ 薛城猛地回头,“火药被人偷运了?“薛继沣果真什么也没管住,薛城敏锐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立刻将火药转移,让尚兵局加紧研制新的火药,保证材料的充足,这件事情以后再查。“ 第二百三十八章——把我和君念葬在一起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二百三十八章——求你,把我和君念葬在一起 夜幕彻底笼罩了东京,薛城换上了正式的戎装,仔细地擦拭着他的剑,正阳殿内灯火通明又静默无声,周琦刚刚进来,脸上还是一副疲色,精神却还是极度地亢奋,“殿下,黎阳殿的事情我也要去!“ “你去什么去,“薛城毫不客气地驳回,”是你这个禁军统领还不够你当么,黎阳殿也要跟我抢?“ 周琦知道他是不想让自己太累,“可是现在情况特殊,我就算是休息也睡不着的,再说了这么好的机会可以将潜藏在皇宫内部的鲛人一网打尽,我怎么能缺席呢?“ “我把你叫回来是为了多一个帮手么,你有更重要的任务,你要是实在闲得不行,下半夜的夜袭你可以亲自去。“ “若那些鲛人察觉受骗中计,势必会拼死突围,必定十分惨烈,你如今是抗击外敌的主心骨,你才不应该去冒险!““我就是从刀光剑影里滚出来的,我最不怕的就是杀人,“薛城丢开擦拭剑刃的绒布,”让我只做指挥者才是最浪费的。“ “可是……“”不过,我还真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薛城打断了他的话,周琦只好道,”什么事?“ 薛城走至殿外,他组建了一支愿意去黎阳殿的队伍,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冒险跟着他进城的人。薛城把已经自顾自穿戴好甲胄的渡衣揪了出来,“帮我看好这小子。“ 渡衣不服气道,“我也要去!大家都可以去凭什么我不能?”“因为你本事太差,”薛城翻了个白眼,“我嫌你累赘。” “殿下!”渡衣抱着头盔不肯撒手,薛城拍了拍他的脸,“看好你的小命好吧,我可不想又像上次在幽州那样,每次都要分神救你。” “我……”渡衣弱了语调,又不甘心地说,“我不怕死的。”“是,”薛城没有否认他的忠心,“可是没必要。” 黄荣安慰了他,“没事的,哥帮你多杀两个鲛人,拔最好看的鳞片给你玩。”周琦接过话头,阻止了渡衣还想劝说的势头,“知道了,我会帮你看好他的。” 薛城把剑插回剑鞘,“出发。” 黎阳殿是一片火海,在黑夜里成了最大的光亮,薛城可没有吩咐过要放火,不过也正好给了鲛人一些错觉,以为他们要跑路,正好可以一网打尽。 那是薛城第一次直接见到鲛人,鲛人大批量进入了黎阳殿,若非薛城早有心理准备,恐怕是要被他们密密麻麻的数量吓到。 鲛人并非以鱼尾现身,就像是寻常普通人的模样,但那双眼睛却是充满着冷血的味道,很好辨认,再加之所有进入这里的人事 先都在胳膊上绑了红带子,所以不存在认错的情况。 管他是什么牛鬼蛇神,往前冲就完了,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薛城是不怕的,其余的人全都没有见过鲛人,气势上稍弱了些,但看薛城冲在第一个愈战愈勇,也就放下了心中的恐惧,一头扎入了火海。 火是薛继沣放的,推倒了烛台点燃了殿内的布帷,疯疯癫癫地大笑了几场,薛城在外殿都能听到他的笑声,莫名显得有些苍凉和刺耳。 几番缠斗下来,薛城已经摸准了鲛人的要害在何处,改变了寻常的打法,专门攻击他们的腹部,而且鲛人惧火,先天处于不利的局面。 惨烈的杀人修罗场,薛城倒是不怕的,拎着剑一直闯到内殿,发现他们在外面杀得天昏地暗,拿命博命,里头的薛继沣倒好,抱着一堆粉色的衣裙呆愣愣地坐在地上,不知道在干什么,身边躺着横七竖八几具尸体,有禁军有鲛人,看来是为了保护这个主子全都牺牲掉了。 薛继沣在薛城开口责骂他之前先开口,“你说对了,这个法子没用。”“现在没这闲工夫说这个,赶紧给我起来帮忙!” 薛继沣对他随意捡起丢来的剑置之不理,“我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我以为我努力这么多就可以把她带回来了。老天待我凉薄,竟一点机会也不肯给我。” “我当初若是真有能力改变她和亲的事情,我就一定会阻拦的,可我没办法啊,我手里没有兵力,连造反都没有资本,我要是有那个能力,就算她跑到了北魏的边上,我也要把她的马车拦下来!” “她不过是个被政治牵连的棋子罢了,她什么也没有做错,却无辜做了牺牲品,这都是父皇的错,是修离的错,可我报了仇,却依然不觉得高兴,她没了,就是没了,”有眼泪从薛继沣的眼角掉下来,他一直不肯承认她已经死了的事实,总想着坊间还有这么多的偏方,他一个一个地试过来,总归能有一个有用的吧。 可是这一次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失算,当初的失去居然就是永别,抱在怀里的衣裙冰凉如雪,没有丝毫温顿,就好像怀里抱着一块冰,永远也不会有一具温暖的躯体穿上它。 君念的音容笑貌好像瞬间离他远去,曾经那样鲜活地出现在他生命的明亮色彩,最终褪色成了泛黄的纸张,他现在手里也只有泛黄的画卷可供留念。是他没有把握住,所以也不配有任何补救的机会。 当君念哭诉北魏生活辛苦的时候,如果他早一些过去找她就好了,什么地位,什么认可,有什么能比她更重要呢,可他居然一心认为只有自己出人头地,得到了父皇的认可 ,成为他认定的继承大统者才能名正言顺地把君念带回来。 让她一直等,结果等到了泣血的家书,等到了香消玉殒的消息。然后便什么也来不及了。就算将那些仇人塔成粉末又有何用呢,不过枉费心思。 他自顾自地诉说着痛苦,丝毫没有顾及周围情况,薛城一边应付冲进内殿的鲛人,一边还要防备薛继沣那边被人攻破,他随意踢起脚边的剑迎头劈中一个鲛人腹部,漆黑如墨的血迹喷了薛继沣一头一脸,“薛继沣你要是想死的话就继续待着,我没工夫管你了!“ 薛继沣木讷地转过头,看着刚才那个鲛人死去,他忽然就不想活了,他找不到继续苟活着的理由。 为了这个荒诞的复活法子,他不知道背负了多少骂名,诡计耍尽,性格不知道扭曲成了什么鬼样子,结果依然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样的日子他过够了,不想再玩了。 衣裙被他随手丢进了一处火舌,瞬间压灭了火苗,片刻之后火舌又顽强地顺着衣料边缘开始扩张范围,蚕丝的绣花被烧毁冒出了难闻的味道,就好像他将这一生酿作一杯苦酒,也终由他自己来尝。 他重新捡起了剑开始杀人,大概是不要命,所以下手格外狠厉,时隔多日,他和薛城终于再次站在了通过一条战线上。 二人背靠着背,一起面对着杀进内殿的一大圈鲛人,“这么多鲛人藏在你的皇宫里,你居然都不知道,“薛城还是要开口讥讽他。“别全赖我,父皇也不知道有这么多鲛人藏在这里的。”“你这边,我这边,”薛城分派任务,“你能行么,不然我再帮你解决一半?” “不用,”薛继沣说完便瞬间冲了出去,“留心你自己吧。” 鲛人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难对付,一开始找不到缺陷,费了很大的力气,后来逐渐摸到门道轻松了些许,但也不容小觑,而且由于对方人实在太多,他们只有两个人,总归是会累的。 薛城被一个力大无穷的鲛人抓紧了衣服整个被拎起撞在了柱子上,薛城脱力只能勉强躲开他的攻势,他的剑刚才弄丢了,随手捡起的不知是谁的破剑,居然硬抗了鲛人一击对半断开,就在这时,那个鲛人猛地顿住,他腹部兀地出现了一把剑的剑尖。 趁鲛人还在愣神之际,薛城迅速反应过来捅了他腹部好几剑,彻底将他解决掉,薛城刚要赞一声薛继沣反应快,却见后者半跪于地捂住了心口。 “你怎么样?”薛城走过去搀他,薛继沣拒绝了他的搀扶,“我可不是为了救你才受伤的,我只是没留神没躲开而已。”鲜血从他捂住的手掌指缝里不断渗出来,薛城知 道他可能情况不太妙,没有继续回怼,语气是难得的平和,“我知道,我没笑话你。” 薛继沣轻轻扯动了一下嘴角,刚要说什么却被一口鲜血堵住了喉咙,咳了好几下才勉强能开口,薛城看到他口鼻里都是鲜血,他紧紧攥住了自己胳膊,“东京,东京城一定要守住……” “我知道,”薛城咬重了音,“现在这个样子还不是你害的,赶紧给我撑住一起出去,别想靠我一个人收拾烂摊子!没那么轻松的事情。” 薛继沣笑了一下,鲜血便从他嘴角更加肆无忌惮地流下来,“还有一件事拜托你。”“我不听,”薛城扭开头,怎么整得好像在交代遗言似的。 “求你,把我和君念葬在一起。”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九章——黎阳梦断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二百三十九章——黎阳梦断 “你是虞帝,死了要进皇陵的,”薛城,“你要怎么跟她葬在一起?”就算薛君念以未嫁的郡主身份落葬,他们两个也不会出现在同一间墓室里,何谈同葬? 薛继沣摇了摇头,“现在不是了。”“什么意思?” “现在你是大虞的国主了,”薛继沣手指虚指了一下方向,“我把禅位的诏书写好放在地板下方了,玉玺也在那里,你别误会,我现在依然还是不喜欢你的,但薛家的江山不能丢了,我至多只能走到这里了,接下来只能交给你。” “搞出一堆破事,现在拍拍屁股准备走人了,哪有你这样不要脸的人?还想同你心爱的人合葬?想屁吃!” “求你了,求你了,”薛继沣神情恍惚,手掌也开始有些发冷,“我怕冷,我不要一个人待着,那里好冷……” “我不配入皇陵,你就是把我挫骨扬灰了也好,只要和她在一块就好,求你了。”他抓着薛城的袖子不断低声哀求着,黄荣他们带着很多人赶到,围剿剩余的鲛人,火光、惨叫、兵刀相接,吵嚷不堪。 凭什么啊凭什么,薛继沣做尽了坏事,最后让了皇位就要这么轻轻松松退出棋局,还想跟心爱的人一同合葬,因为可怜就要成全他么,那同样可怜的大哥呢?为守这大虞的安危和平付出了一切就不配得到善终么。 一剑穿喉的场景尚在眼前,罪魁却满含热泪地请求他原谅自己,凭什么啊。 幽州一战,死了多少戍边将士,他们何尝没有家中老母娇妻翘首以盼,生而不得相守,死了天各一方,当初战争结束后根本没有将那些将士的遗骨运回来,全都埋在了幽州边境线上挨过冰冷的冬天,罪魁同样怕冷却要轻轻松松与他的相好死后一起相守,凭什么啊。 “你做梦。”薛城甩开他,“你以为君念还想死后见到你么,你当初什么都没做,她都恨死你了!家书连一个字都没有提到你,就因为你不配!你没那个资格!你是该挫骨扬灰的,那是你应得的报应,你就该葬在幽州去,去看看那场战役里死掉的亡魂有多冷!还想善终你以为你是谁。” 杀人诛心,薛继沣看着薛城甩开他,径直站起身来俯视自己,“你冷不冷我一点都不关心,想死就死远点!” 的确就是很不公平。他和大哥都是一心将大虞的安危放在心里的人,但凡薛继沣当初没走幽州那一步,他都不至于此刻恶语相向,毁掉一个将死之人最后一点希望。 可是太不公平了啊,他不说不快,凭什么恶人有一点点悔悟就是好人,好人做错一点点事就要被死命批斗翻不了身呢。 大哥身为嫡长子,肩负的责任不比任何人少,父皇对他严苛至极,连心爱的女子都爱着别人,过得还没有薛继沣快乐,可他迁怒别人了么,他将这一切的责任归结到别人身上了么,他殚精竭虑要逼宫上位了么? 北魏异心渐起,是大哥独自入北魏和谈,那个时候不是没有问过其他人有无胆量,没人敢去罢了,若是当初薛继沣有一丝一毫的意愿,愿意为大虞牺牲,薛城何至于不念任何手足情谊? 大哥也不是没有害过自己,身为皇室子弟,这都是没有办法避免的事情,薛城理解,也不会苛求,为什么他到现在只能念及大哥,却对薛继沣恨之入骨呢? 还不是因为薛继沣这个人自私自利,从来只会把一切责任归结到别人身上,不受父皇重视是因为他生母出身卑微上不得台面,也帮不了他任何,甚至都不能陪他长大。 比不过太子是因为父皇偏心,是因为群臣巴结太子,可太子广读哲贤、勤练武学的时候,他在费尽心思笼络人心,汲汲名利工于心计。 太子出生入死冒险守护的百姓,被薛继沣转手卖给了北魏人,三座城池说赠便赠,若非薛城当初借了大梁《山川》之力直接灭了北魏,这三座城池北魏如何肯还? 幽州那些将士奋力厮杀保的平安,在薛继沣眼中不值一提,他们的性命还不如助他回京的登云梯重要。可正是那千千万万平凡又普通的人组成了士兵保卫边境,组成了载舟覆舟的江河护他们这艘大船顺利航行不倒。 他们并不是因为知道自己会成为英雄,才牺牲自己的性命去爱国,他们将护国看得比他们的性命更加重要,不是因为名利、权力,只是因为这个国。 可惜,这些道理,薛继沣永远都不会懂,他一直以为自己才是对的,那么他现在输了也没有资格请求任何谅解和仁慈,因为他技不如人,他输了。 输家就得受万夫所指、万世唾骂,不得善终。还想合葬,想屁吃。 薛城的影子很快走出了薛继沣的视野,他走不动、也站不起来,没法将薛城喊回来,更没有力气骂他,薛继沣浑身发冷,视线也是一阵清晰一阵模糊,天旋地转,记忆好像出现了错乱。 火场的温度上升,好像让他想起了很多很多年以前。 那个时候的他们都还年轻,君念漂亮鲜嫩得像一朵初开的月季花,澄澈的眼神亮晶晶的像清晨的明亮露水,她蹦蹦跳跳地出现在他生命里。 他们的初遇就是一个夏天,君念偷偷溜出李王府出去放风筝玩,风筝卡在了王府墙头,她笨手笨脚地爬上去,结果摔得灰头土脸,和丫鬟两个人互相指着对方奚落,笑得嘻嘻哈哈。 而他替父皇跑腿,奉命看望一下久病的李王,李王送他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了君念偷溜,李王训斥了女儿两句,君念瞥见外人在场知道父亲不会如何责怪她,便狡黠地转了转眼珠溜走,那一刻薛继沣才知道什么叫做一眼万年。 就那么一眼,开启了他们的一生。可惜辗转了半生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局,一个远嫁和亲,死在了黄沙漫天的漠北,再也无法高高兴兴地放一回风筝,一个坐地成牢,一步错步步错,伤天害理,做尽了恶事不复初心。 薛继沣疼得支撑不住,只能躺在了地上,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也被火烘烤得有些热度,脸颊贴在地上居然还是脸更凉一些,好像当初回回遇见她时发红发烫的脸颊。 她拿着绣得歪歪扭扭的手帕问自己好不好看,说是要绣了送人的,担心拿不出手,人家会不喜欢。他傻愣愣地问送给谁呀?君念红着脸说送给他,他脸一下子绷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好看,君念笑着说你看着手帕说话,别盯着我的脸。 他至今还记得当时的窘迫感,慌里慌张地回答手帕好看,你也好看,都好看,当时的表现真是糟糕透了,一点也没有旁人的潇洒不羁,惹得心爱的姑娘咯咯地笑。 手帕至今被他珍藏在衣服内侧,他哆嗦着手指准备去够,就在准备拈起手帕的时候,洁白的手帕上忽然涌现出大批鲜血。 痛楚后知后觉地从胸口露出的钢叉处蔓延开来,薛继沣突然就听不见黎阳殿的喧闹了,也没有看到薛城回身一剑斩落手持钢叉的鲛人的头颅。他笨拙地扯动手帕却一点儿也拉不动,他只好将手掌贴合在了心口处,按住了那方手帕,那样好的姑娘啊,被他亲手弄丢了。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回去当年,就算被父皇通缉,就算是一起死了,也好过两人这样天各一方,君念离开之前给他递过信希望见他一面,可他为了让父皇收回成命,在正阳殿外跪着,错过了这封信。 北魏距离大虞遥远,自此一别,他们再也没有见过。君念寄回来的书信的确没有提到过他任何一个字,不知道是真的恨他入骨,还是受到北魏重重监督不能明说。 君念逝世的消息传到东京来的时候,他死命灌了三天的酒,喝得瞳孔放大,差点被酒馆的人直接拖到南山堂去。即便是死了,父皇依然不同意将她的尸骨接回来,到底是有多么痛恨李王,才会如此迁怒他的女儿,活着做了和亲的傀儡,死了依然回不到她的故乡。 直到灭掉了北魏,薛继沣即位之后,才终于将君念的棺椁移送了回来,隔开他们的不仅是时间,更是生死乾坤。他试过很多很多种偏门法子,试图让人起死回生,可惜一一失败了,罢了,天意如此,强求不得,错过了一次,就算再怎么补救也来不及了。 即便贵为帝王,想要的人也终究得不到了,终究是慢了一步,她没等到。漫天的黄沙掩了美人骨,火舌卷舐了血泊,他们这下终于可以再见了,这一天他等太久了。 黎阳梦起,黎阳梦断。 薛继沣盯着熊熊的火势,视线逐渐模糊,耳朵里不知从哪听到了姑娘咯咯的笑声,“呆子,你可算来了。”薛继沣努力想出声回答,可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只好努力弯了弯嘴角,然后合上了眼睛。 火势烧断了横梁,砸了下来扬起粉尘,鲛人的尸体碰到火势发出难闻的腥味,整座黎阳殿被火势包围,薛城带着剩下的人走出了大殿。 火光直冲夜空,厚厚的云层遮挡了月光,惨淡的星光看不出喜悲,火光映照在薛城脸上不断跳动,他擦去脸上的血迹血斑,没有悲伤,“将火扑灭,把所有鲛人的尸体搬出来挪到城楼上去。“ 第二百四十章——不是堵死,而是赶尽杀绝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二百四十章——不是堵死,而是赶尽杀绝 黎阳殿一役将潜藏在皇宫内的鲛人全歼,顿时士气大振,抬起那些笨重的躯体上城楼也不怎那么觉得吃力,甚至还开始考虑剁小一点能不能烤着吃。 “哎呀妈呀,你没闻见他们身上这味儿!不放一整锅的生姜葱蒜怎么消得了?我可不敢下嘴,你真重口啊。““我也就那么一说,想想他们的模样就犯恶心了,怎么有长得这么丑、还死重死重的家伙!” 薛城走上城楼的时候,果不其然看见了周琦,“我就知道你没去休息。”“年轻人嘛,精力旺盛,”周琦笑了一下,“我老爹肯定已经睡着打呼了哈哈。” “夜袭情况如何?” “鲛人和我们想的一样。”也想趁着夜间他们休息的时候来一波意外之喜。 薛城往城楼下看了一眼,双方派出的夜袭队伍俨然已经失去了夜袭的目标,此刻正在夜战。 “把那些尸体扔下去,”薛城往后瞟了一眼,周琦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那些鲛人的尸体,忍不住感叹,“毒还是你毒。” “用鲛人尸体替代石块推下去,淋上沽酒,点上焦油。”既能节省他们的资源,还能让鲛人气死,侮辱性极强。“你也很不赖。”薛城没有吝啬夸奖,寻常那些听着毛骨悚然的恶毒法子,在战争面前都没有残忍度可言,战争造成的破坏又岂局限于此。 “报——望火台发现城外有人马靠近。” 其实不用他们专门来报告,薛城站在城楼上都可以看见他们的星星火苗,他们的武威军要明天下午才能抵达,所以不可能是武威军。周琦握紧了佩剑,“时刻警惕,小心不要让他们加入到战局。” 但幸运的是,无论是哪一方的人马,他们停在了差不多三里的地方没有继续行进。“密切监视,随时做好迎战准备!”“今天几号了?”薛城突然问,“腊月十七,”周琦不知道他突然问这个什么意思。腊月十七,大梁的镇北军如果是按时出发的话,算算日子该到了。 薛城猜的没错,就在他疑心是大梁镇北军的时候,突然凌空来了一支箭羽,周琦反应极快地推开了薛城,那支箭羽便深深扎进了城楼旗杆上。 薛城靠近那支箭,点翠尾羽,的确是大梁所制,箭杆下方坠了一个极小的布包裹,薛城展开看了这才发现是一枚霹雳弹珠,周遭还用了软草细密铺缀以免碰撞。 果真是言铮到了,还给他们送箭和火药来了。 薛城不由得心中感叹,能想出这种办法、还真能做到,也就只有大梁了。大虞虽然在当初战后向大梁学了不少制箭技术,到现在依然没法做出像这样平衡力极强的箭,挂坠了布包还能不偏不倚不影响准确性和力度。 之前大梁也有送来弓弩师和新式弓弩以供大虞研究,照这样来看,大梁肯拿出来,说明他至少已经有两代更新的技术了。 周琦有些诧异,“大梁这是什么意思?“如果说要杀死他们的话,何必在箭上藏霹雳弹珠?难不成是想射不死他们也要炸死他们?可是明明包裹完好,要怎么炸呢?或许是受到冲击才会爆炸? 他还在细细思索怎么回事,薛城按了按他肩膀,“注意防护,后面还会有一大批箭雨,别被人射死了,等箭雨结束把装备都捡回来。” “啊?”周琦一脸惊讶,“他们是给我们送装备来的?殿下你什么时候联系大梁的啊?”他倒不是排斥大梁,毕竟对付鲛人也不能只靠他们大虞自己,他只是不清楚薛城到底是什么时候去了大梁一趟。 “之前。”薛城没有细说,只是笼统地回答,“等下面打完了,开城门放一个人进来。”“放谁进来?”周琦又是一头雾水,“梁帝么?他怎么可能一个人到我们东京城内来?” “他不来,怎么商讨对付鲛人的计划?”“可是,咱们毕竟立场不一样,他可是梁帝,就算他有这个胆量,也不一定信任我们吧。”薛城对言铮的感觉非常复杂,他不一定清楚言铮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起码在对付鲛人的立场上,他们是一样的。 “那你就等着看看,他到底会不会来吧。”周琦把手放在城楼的砖石城墙之上,眺望着不远处的星火光芒,梁帝真会进东京城? 后半夜的时候还开始下雪,雪花落在兵刃上,很快被滚烫的血迹融化,双方在四更时分休兵,没有任何一方占到了便宜,为了避免更大的损失只能各自退兵。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三个单薄的人影踏过积雪,在雪地里留下一连串的马蹄印,雪花不断落在他们的黑金斗篷上,抵达城门之下时,中间那个人抬头仰望了一眼门牌上镌刻的字体,那上面写的正是东京二字。 脸色煞黑的娇小女子高声喝了一声,很快城门便打开了一行缝隙,正好足够一人一马通行。言铮果真是单枪匹马来的,只带着两个随身护卫,一黑一白的两个侍卫是当初来请薛城的那两个人,他记得这两个人,男子清瘦白净,女子敦厚脸黑,二人联手连自己也抵挡不过。 “梁帝陛下,好久不见,远道而来车马劳顿,辛苦了。”薛城客套寒暄了两句,言铮点头示意不必客套,直接开门见山,“殿下,何时开始商讨对策?还有哪位未曾到场?” “都到了,等你稍作休息便能……”“不必了,直接开始吧。”大梁只来了言铮一个人,大虞尚有薛城、周琦、张子渊等诸多文臣武将参与商讨,但言铮毫无惧色,率先开口,“昨夜一战,是哪位将军下的命令?” 薛城刚要开口,周琦抢先答道,“是我,有什么问题?”他脸色不太好看,虽然他也承认昨天大梁送来了不少箭和霹雳弹珠,对他们是极有用的,可言铮说话也未必太傲慢了吧,他不喜欢。 “火攻也是你下的命令?” “是又如何?” 言铮笑了一下,“周大统领莫要太过敌视朕,朕只是觉得鲛人未必怕火。”“史书上记载了,鲛人是怕火的!哪里不对?”周琦气愤道。 周琦对言铮的想法嗤之以鼻,薛城却有些生畏,任命周琦为禁军统领一事也就是前两天的事情,这么新的消息大梁方面也知晓了? “鲛人怕火,书上写的并没有错,但是周大统领是否有仔细观察过鲛人的尸体?”“什么意思?”周琦不是没有杀过鲛人,自然是见过的。 “他们的鳞片变得更厚了,我大梁曾经拿他们的尸体做过研究,如此厚度的鳞片在火势之下能抵抗两个时辰才会爆裂,以战场的条件做不到那么长时间的火攻,所以未必有效,反倒浪费资源,于我方不利。” 周琦想说些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显得自己不落下风,言铮补充了一句,“这么长的时间里,我们在发展生产、富足富裕,鲛人何尝不是在学习和进化呢,我们不能再以百余年前的刻板印象对付他们了,必须从与他们的实战中吸取教训。” 这话便是在告诫他们大虞莫要轻视敌方,骄兵必败的意思了,周琦毫不客气地回怼,“梁帝陛下这是责难来了?我大虞遭鲛人荼毒甚久,自然是有经验的!东京围困已久,何曾落于敌手?” 周琦年纪尚轻,心高气傲,忍不住言铮的话语,只觉得是在抨击他们大虞的不是,言铮不怒反笑,“周大统领莫要生气,既然你觉得自由应对,那我问你,你们接下来的打算是什么?”周琦没那么傻,直接就被言铮套出话来,看了一眼薛城的颜色,周琦便退后半步不再言语。 言铮看得出来他们是担心自己是外邦人,探听机密,于是自顾自道,“殿下这是何意?朕万里而来,为的不是你们脚下三亩地,而是为了将异族逐出东陆,这是我们合作的共同目标不是么,朕现在已经来了,你们又不开诚布公,是觉得朕很闲么。” “梁帝陛下误会了,”薛城上前了一步,“大敌当前,我们的事情自然是以后再说,你我之间有过约定,我也信任陛下的为人,只是这大虞朝堂诸君对您听闻不多,并不相熟,有些提防也是情理之中的。” 薛城适时地给了言铮台阶,言铮也就顺势而下,继续商讨对策,“你们接下来有什么计划,鲛人下次来犯的时间不会太迟。““武威军今天下午会抵达支援,鲛人差不多也拿出了全部兵力,接下来的几天里东京会成为主战场,但是硬拼不是我们的首选,所以我们打算通过几次的突袭扰乱他们的视线,将他们分兵击之。” “你们的援军从何处来,倘若鲛人切断了你们中间联系的渠道,你们有何对策?”“西北侧,”薛城在沙盘上指出方位,“那里靠近运河,运河发源于大梁,而大梁的方向正好有你们镇北军驻扎,鲛人不会蠢到自己硬刚两方人。” “所以,他们会不计一切代价、以最快的速度拿下东京城,一路往北推平,后边的北魏才是他们的目标。”那里有广阔的土地,自从北魏灭国之后,大虞内忧外乱不断,还没有消化好巨大的土地优势,会是鲛人最容易从诸国身上扯下来的肥肉。 “所以我们的任务就是千方百计地将鲛人堵死在这里。”周琦补充,“他们是远征,时间一长势必士气受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不是堵死,”言铮指尖落在沙盘之上暂时指代鲛人所在位置的蓝色小旗帜,“是要将他们全部绞杀干净,来多少就给他掐灭多少,一个人都不准放走。” 第二百四十一章——正阳决议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二百四十一章——正阳决议 “什么?”周琦又忍不住跳出来,“鲛人能灭得干净么,你没上过战场杀过鲛人吧,他们有多大的力气你不知道!他们是绝对不可能全部被杀干净的,而且他们又身手敏捷,躲得很快,非常狡猾,只要势头不对就会撤走,所以我们只要把他们赶走就好了,何必赶尽杀绝呢,我们也做不到!” 毕竟赶走鲛人是一回事,东陆诸国还不是个统一的国度呢,先不说大梁,就是远在战局之外的金厦,不也是虎视眈眈着大虞的一举一动、试图趁乱分走一杯羹么。 “百年之前的人们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们今天还需要面对凶残百倍的鲛人,在座诸位难道都不明白斩草要除根的道理么,还是诸位日后还想遗留这个问题给自己的孙辈解决?永远留下这个巨大隐患?” “我不知道在这讨论这个有什么意义,难道不应该先把鲛人赶出去再作其他思量吗?”有个武将打扮的人开口,言铮扫了他一眼,“那张将军以为如何?” “便是我刚才所言,先将鲛人赶出去再说!至于他们回到海里之后怎么样,我不关心。” “瞧瞧,逸王殿下这就是你们合作的诚意吗?”言铮在大殿内踱步,“将鲛人赶回海里便是你们的目标,那我大梁千里奔波还有何意义?南海距离在座诸位太过遥远,所以诸位毫不在意,可我大梁毗邻海洋,一旦鲛人卷土重来便是首当其冲,届时,诸位可有任何一位愿意无私相助,赶付千里为我大梁解围?” “倘若我镇北将士千辛万苦却换不到一个合理的结局,那朕何必将他们带到此处?此战,还是诸君独自面对比较好。”战前产生概念上的分歧是大忌,连要达到什么样的目标都还没有达成统一,在战场上东打一棒槌,西打一榔头,这么办事能成么。 “我觉得有理,鲛人都敢直接打上门来了,我们干嘛不将他们一网打尽?还放他们走?没有那么好的事情。” “鲛人来势汹汹,我们现在没有把握一定能赢,大梁只是率军至此,可这里是我们东京,是我大虞的根基和帝都!战争的影响不容小觑,自然是要以降低损失为第一要务!” “臣附议,皇宫之内还有无数百姓滞留,衣食用度都是巨大的消耗,必须要尽快结束战争恢复生产,若是鲛人肯和谈,不打是最好的。” “鲛人已经从南部一路向上,杀了我们地方多少人了?怎么可能跟他们妥协?再说了,谁懂他们的语言?怎么谈判?谈判的就是老子手里的剑!问就是没门儿!” 正阳殿内爆发了激烈的争论,言铮便不再言语,等着薛城的决定,总之他已经把态度放在这里了,如果大虞全力对付鲛人而不是隐藏实力,甚至企图让大梁挡在前面,他也愿意全力相助。 他从来不信这些大虞人真能不计前嫌的通力合作,人性本就,更何况涉及到了整个国家的存亡。如今鲛人的目标就是要推平东京,倘若东京事败,大虞将再无抵抗之力,鲛人便能占据北方。 虽然有唇亡齿寒的道理,但目前最应该着急的应该是他们虞国人,毕竟家都要没了。火都烧到眉毛了,也容不得他们考虑太多。 薛城深吸了口气,“打是一定要打的,都敢直接围城了,不给鲛人点颜色看看,他们还以为我们大虞是个软柿子,至于是斩草除根还是将鲛人赶走即可,我认为前者更佳,一了百了。” “不过大家的担忧也是有道理的,我大虞愿意全力击退鲛人,但还需要大梁鼎力相助,不知道梁帝陛下是否肯暂时让出镇北军指挥权,听我统一号令?”薛城补充了条件。 薛城的意思倒是明明白白,言铮应允,“兵符不能给你,但你的所有命令朕会一一转达,听从调遣,但希望殿下爱惜性命,慎做决断,尽可能减少两国损失。” 这是他能做的最大让步,大梁新凿出了地下水,很快便能投入使用以解大梁燃眉之急,所以言铮对大虞境内的水源倒不是势在必得,他来这里便是为了解决鲛人的事情来的。 “好!我答应你。”薛城,“不过,既然梁帝陛下提出了斩草除根的计划,想必心中已有想法,何不说来听听?”言铮没有藏着掖着故意卖关子,“两个办法。其一,老老实实拿兵法谋略、拿人头去拼。”毕竟鲛人这些年也在学习和成长,不能轻视。 照常规的打法,不知道这场战争还要持续多久,比起鲛人衰竭,薛城更担忧城内缺粮少衣,弹尽粮绝的那一天不会太远,因为正如言铮所说,武威军被阻隔在鲛人之外,无论从何处来援,总是会有截住的风险的,更何况如果是要运送物资的话,势必要建立一条通道,要保证长时间内不被鲛人发现且阻断,实在太难。 “其二呢?”“其二,来一场屠杀。”言铮面色不变,“鲛人看着似乎毫无弱点,但并非毫无特点,针对他们的特点下手,斩草除根易如反掌。” 此话一出,正阳殿内瞬间陷入了沉默。虽然显得有些残忍,但这是最好的办法,既能够将鲛人一网打尽,又能够最大程度低减少他们的损失,这无疑是个绝好的办法,可是没有人敢直接站出来说就这么办。 “什么特点?”说话的是周琦,他神色凝重,虽然他并不畏惧战争,但战争带来的伤害有多大他再清楚不过,当初幽州一战,尚且是在大虞全盛时期,且调集了全国上下的兵马粮草支援,薛城手中亦有《山川》相助,进击北魏势如破竹,即便是这样,大虞在战后依然大伤元气,以至于到现在都无力对啃下来的大片北魏土地消化完全。 如果有个办法能快速破解鲛人围困,那它就是个好办法,至于是否道义,同那些鲛人讲道义不亚于对牛弹琴,他们知道什么是道义么,他们只知道要扩张、要侵略别人的土地罢了!至于那些被他们挤占掉土地的人们是死是活根本不在他们考虑范围之内。 言铮看了周琦一眼,没有意外之色,“我们曾经研究过鲛人的生理构架, 他们鼻翼短,鼻道浅,容易吸入近距离的微小粉末,如果我们可以在近身搏斗的时候散播易溶解传播的有毒粉末,便可以事半功倍。” “什么粉末能做到?是不是寻常的软筋散就可以?”“不,必须是只针对鲛人的有毒粉末,再征招一批敢死队员,由他们送入鲛人阵营中心,四处蔓延,瓦解鲛人的战斗力,届时,我方伤亡便可大幅降低。” “梁帝陛下已经将那种粉末带来了吧?”他们大梁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看来守南海也不是甘心只做看门狗的,竟然私自解剖过鲛人躯体,还能够研制出专门针对鲛人的法子。 “我选后者。”薛城开口表态,虽然这对鲛人来说不是一场公平的决战,但他们的第一要务是保护本国的百姓,而不是感化敌人,天下大同,容不得出任何差错。 再者,鲛人为了挤占东陆土地,不也使出潜伏破坏、暗度陈仓的招数了么,要论狠毒程度,不过是彼此彼此罢了,生死存亡的时刻,道义不是第一原则,薛城本就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会选这个方案也是情理之中。 “时间紧急,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周琦,准备招募自愿前往的将士,只要男子,不要家中独子或唯一男丁。做好记录,若战死则战后厚葬,给予家眷补贴。” “明白,”周琦看了一眼薛城和言铮,没再多言直接退出了大殿,薛城转头询问言铮,“大梁是否已经做好招募准备?”“来的时候已经招募完毕,殿下何时要用随时待命。” 商讨结束,满殿文武散去各做准备,薛城走出正阳殿的时候发现周琦在等他,“怎么了?” 周琦犹豫了片刻,终于鼓起勇气道,“你是不是之前见过那个梁帝,还答应过他什么。”薛城怔了怔,“为何这么问?”“今日在殿上,你一直都站在他那边。” “我不是站在他那边而是目前的形式下,这个决定是不可避免的,就算不是他提出来,我也会做同样的决议,周琦,你知道现在皇宫里挤了多少人吗?整个东京城除了皇宫都是空荡荡的,只有我们的禁军和部分武威军,就靠我们这些人守城是很困难的,这场仗只能主动出击不能被动守城。” “我不是反对这个决定,我也明白这是最好的办法,”周琦蹙眉,“我只是希望,你不是和薛继沣一样的人。 我知道你对那个大梁公主念念不忘,但我不希望你会因为一个女人放弃掉整个大虞。” 薛继沣心不在大虞,也不会理会东京到底在他手底下变成了多么风雨飘摇的状态,他给大虞带来的伤害已经够多的了,大虞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大虞需要稳定,需要和平,更需要主权。 今日大梁的出现便是一个让周琦感到头皮发麻的信号,如今抗击鲛人是需要大梁相助,可那不代表大虞便欢迎大梁的驻军,那么大批量的军队驻扎在东京不远处,任谁来看都是一种威胁。 大虞不能为了送走豺狼就将虎豹请入门室,到时候想甩都甩不掉,今日朝堂之上初见言铮,强大的君王气场压制得大虞在场诸臣哑口无言,若是薛城倒戈,那大虞就完了。 “我答应你,我不会拱手让出大虞的。”薛城拍拍他的肩膀,“现在安心对付鲛人。” 第二百四十二章——没有人能保我平安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二百四十二章——没有人能保我平安,除了我自己 送走周琦之后,薛城站在原地没有离开,很快他的右侧就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位周大统领说朕什么了?”说话的人正是言铮,薛城就知道他会来,莞尔道,“没有,不过是问些细节东西罢了,他还年轻,做统领的位置压不住阵,心里担忧也是正常的。” “我以为咱们也算是有些交情的,”言铮叹了口气,背着手看外头的天空又开始飘扬起轻薄的雪花来,“何必扯谎呢。” 看来言铮心里有数,瞒不过他,薛城也懒得再想办法搪塞,“虽说合力抗敌,但毕竟是两个国度,他们心中的确是有担忧的,大虞目前状态不稳定,经不起其他风波。” 鲛人是眼前最为急迫的事情,可在那之后还是他们东陆的事情,言铮并不认为鲛人能够猖狂多久,那么东陆诸国剩下的国家之间必有一战。 现在考虑这些其实并不是杞人忧天。别说薛城,就是他自己也考虑过,他现在过来的目的也正是如此。 “殿下坦诚,那朕也明人不说暗话,我们的合作,殿下考虑得如何了。”之前大梁答应帮助薛城重回东京,执掌大虞,薛城帮助大梁顺利收回青城,但那只是第一步,后续的计划薛城还没有任何表示。 虽然薛城曾经跟言嵘说过放弃大虞一起归隐的想法,但那毕竟只是对着言嵘说的,到底是他内心所愿,还是说来诓骗妹妹的,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 薛城没有签过任何字据或契约表示自己一定会放弃大虞,所以一切都存在变数,言铮此来的目的之二便是确定这个变数。“梁帝陛下还想要本王给些什么?” 薛城其实并没有多少主动权,言嵘是梁帝的妹妹,是大梁的嫡长公主,言铮不松口,他和言嵘便没有未来。所以除了与大梁合作携手,他没有其他的选择,只要大梁的要求不过分,他什么都会答应。 言铮要的自然是整个东陆,但薛城拼死守护大虞,是决计不会拱手相让大虞的江山的,所以他没有直说,“梁虞二国联盟协作,朕自然是放心的,可是东陆并不只有我们两个国家。” “你指的是金厦?” 薛城倒是不觉得意外,毕竟言铮曾在金厦当了十三年质子,经历必定是不太愉快的,回国之后想来也是处处针对金厦,可金厦又是个两头不交恶、随时变化态度的国家,在虞梁二国的来往之中尽占好处,言铮想要抹平金厦也有一定难度,“梁帝陛下有何想法?“ “朕已有部署和计划,但还需要一个线索人物,串联起所有的计划。“而这个人必须要聪明机智、武艺高强且细心谨慎,如言铮自己一般冷静自持才行,若非他不能亲自入局,他也不会向薛城提出整个要求,毕竟他也不希望妹妹的夫君真的因他而死。 “这件事很难。“金厦不是一个小国,甚至和北魏都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国家,如果说北魏是一片柳叶,那么金厦至少是梧桐叶的大小。 金厦全民尚武,骨子里的嗜血和狠厉是怎么也学不来的,连杀手榜都能堂而皇之地贴在帝都广场,国情民俗同大虞截然不同,就更别提大梁了,当初言铮进到金厦帝都的时候沿路都是嘲笑,嘲笑天底下竟有如此白净秀气的男子,直到言铮七进角斗场七连胜之后才有所改观。 这样的环境之下,寻常细作密探很难潜伏,一般都是从小便开始本地化培养,所以贸然有个生面孔进入只能是被发现事败的下场。 而且金厦自从得了大梁的千灯湖,也开始发展水师,虽说短时间内赶不上大梁,但毕竟国力不容小觑,所以言铮必定着急掐灭后者,所行计划真能天衣无缝么,这一点薛城存疑。 “如果我拒绝呢?“ 拒绝才是常理,没有人愿意主动赴险,言铮依然微笑着,“那朕可以自寻人选,不劳殿下费心,不过之前的所有约定一笔勾销。上次会面没来得及签的协议,朕今日依然带着,殿下随时都可以签,朕随时恭候。“ 末了,言铮又补充一句,“不过朕不会因此迁怒于东京百姓,鲛人依然是我们共同对付的敌人,镇北军不会退缩,但也请殿下合理调度,莫要让我大梁镇北军只做无谓牺牲。” 言外之意很清楚了,无论薛城答不答应,大梁肯定会一起对付鲛人不用担心,但言嵘就不用想了,就算薛城做了大虞的皇帝,言嵘是绝对不会出梁返虞的,他要么放弃言嵘,那言铮也不必在意他的生死,只当寻常对手设局;要么就只能冒险入金厦,替他扫平金厦的障碍。 无论哪一种,薛城都只能是、也只会是他棋局里的一颗棋,东陆他迟早都会得,时间问题罢了。 但薛城有他的考虑,他答应过言嵘等事情结束之后一起离开朝局,只做闲散寻常人,但大虞他不能直接拱手让给大梁,在为大虞寻得合适君主、确保大虞社稷无忧之前他都不能脱开责任。 “我可以做这个人帮你对付金厦,但是我也有个条件。”“你说。” “在我回来之前,你不能动大虞。”薛城盯着言铮,他知道自己答应意味着什么,金厦一行危险重重,是生是死还真的难说,“如果我能回来或者我死了没法回来,你都得答应我,三年之后你才能以正常手段对付大虞。” “朕可以答应,在你完成任务期间梁虞二国一直保持联盟,”言铮,“如果你能活着回来,你和王妹之事我不再过问,你们爱去哪去哪,但是要保证她的安全。如果你死了,三年之后我再动手,且确保不伤你大虞百姓分毫。但前提是你必须替朕完成任务。” 三年的时间足够大虞恢复,如果到那时依然要输给大梁,那他也没甚话好说,三年的时间,就算他死了大虞也有时间回圜,不至于群龙无首仓促落败,薛城知道成王败寇的道理,如果大虞后继无人,只靠他自己是没有办法走多远的,而灭掉金厦之后,最大的矛盾便会是虞梁二国。 现在言铮给了他充足的条件,那就赌一把吧,赌赢了就能带走言嵘去过他们期盼已久的生活,输了也不过是一条性命而已,大虞亦有能人贤士可保,他的使命也只到这里了。 “梁帝陛下可否白纸黑字书写承诺?”“君子一言,言当九鼎。”言铮随意挥手拂袖,矮个子的黑瘦女子便呈上了笔墨,高个子的白净男子便弯下腰挺直脊背让言铮铺纸写字,很快就写好了一页协议,“殿下过目?” 薛城扫了一眼,淡淡笑了一下恭维,“梁帝陛下心思深沉,果真是好手段。薛某佩服。”一步步将他、将大虞逼到了这个地步。 “谬赞,”言铮神色平淡,“虞国先帝联合金厦侵扰我大梁,亦是一番好计,朕只是想知道,当初鲛人献上我军军防图时,你父皇可曾想过与虎谋皮的下场,如今这个下场,是你虞国同我大梁共同在承担,首当其冲的就是你大虞的百姓。” 于理而言,虞国当初愿意接纳鲛人的谄媚对付大梁,本就是目光短浅;于德而言,大梁本是受害者,却因为虞国的过失,不得已要继续卷入战争来收拾当年战役的遗留残局。 这并不能简单地以一句鲛人用心狡诈一笔带过,他们只不过是利用了东陆诸国明争暗斗的心理,想让他们自相残杀相互消耗罢了。 复杂的不是棋局,是人心罢了。 “这话说得在理,”薛城也觉得同那些鲛人不能抱着利用的心态,你是想要利用他们,可他们要的是让你东陆所有的人都死,至于诸国之间闹得有多凶,战况如何惨烈,死了多少人,损失了多少经济,那都不是他们考虑的范围,他们甚至巴不得东陆越惨越好。 “明日或许就是决战了,”薛城望了一眼阴沉的天空,“我们还少一个脱身的办法。”“朕已经想到了一个,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都行,我只有一个要求,”薛城继续望着天空,仿佛要把那层厚厚的天空看出一个洞来,“告诉她我死了。” 除了言铮,没有人能从金厦全身而退,就算是薛城,也不敢再如以往那般莽撞放肆,那里不是大虞,那里是金厦,是国情风俗截然不同的、武力至上的金厦。 “可你有活下来的机会,”言铮试图阻止他,“制定计划谋全局的人是朕,朕能保你。”“但风险很大,除了我自己没有人能保我平安,”薛城坚持,“没有人不会死,提前说了,等我真死了,她就没有那么难过了。” “你低估她了。” “可我也只能做到这样了,你是她的王兄,自然能照顾好她的,如果我真的死了就别告诉她真相,让她忘了我。” 第二百四十三章——下次再请游商客人喝茶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二百四十三章——下次再请游商客人喝茶 清晨的阳光慢悠悠地上升,早已熄灭的暖炉尚留余温,言嵘从暖烘烘的被子里翻了个身,困意浓浓地睁开了眼,这些天所有人都在反反复复告诫她,无论什么时候无论有多困,一定要按时醒来,再困也要把眼皮子撑开。 不然一睡就睡过去再也醒不过来了,言嵘深以为意,所以不敢有丝毫怠慢,毕竟是自己的小命,自然得当心着点。 虽然这几天她已经感觉好很多了,但这样的习惯成了惯性,让她即便脑子还不清楚,人已经反射性地坐了起来,凉飕飕的空气瞬间包裹了她的肩膀,冻得言嵘一下子睁开了眼去寻披风。 好冷啊,今日又下雪了吧。稍微推开一丝窗户缝儿,果真看到了窗沿上的积雪,言嵘忍不住捏了一小团在手掌心里,团了个小圆球出来。可惜室内外温差较大,雪团子很快就融化成一滩水了。 言嵘好想出去彻彻底底地玩一场雪,金陵很少下雪,这样冷的天气也很少有,要是错过了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呢。而且自她试药以来,乾坤馆和济生堂已经验证了四五种药,目前已经压制住了不断传播的疫情,她自己的病也好多了,没有传染性了,所以前两日也把内殿的看守给撤了,连太医都说她没什么大碍了,只有卢嬷嬷还板着一张苦瓜脸不许她这不许她那的。 趁着此刻卢嬷嬷不在,言嵘裹了披风就准备溜出去玩,就玩一小会,就在殿前一点点位置,她不贪心的。 外面还是有一些冷,言嵘裹紧了披风,心想速战速决,刚走出外殿探出一个脑袋瓜,还准备看看外头御林军今日巡逻是啥情况呢,就看到一张布满皱纹的“慈眉善目”的脸,“小嵘儿这是要去哪里呀?” “不去哪,就散散步。”言嵘赶紧回过身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要回去,卢嬷嬷拉下脸来,“又想出去玩,不就让你憋几天么,非要现在跑出去是不是?雪就这么好玩?在东京的时候没玩过雪?” 又是一通数落,言嵘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又不敢不从,毕竟太医也是吩咐了要她静养的,现在王兄不在,卢嬷嬷还管着她,她还能找谁说理去? “是是是,您说得对。” “对什么对,对也没见你把话记在心里头,我知道你嫌弃我唠叨很烦,可是你自个儿的身子你还不重视,到时候老了各种毛病,牙齿掉光,眼睛也看不见,还老寒腿,颤颤巍巍的连路都走不动,你说吃也吃不了,走也走不了,还能有什么盼头?” 卢嬷嬷一边数落,一边拿着厚重的羊毛斗篷给她披上,“薄薄的一件披风就好了?外 头可冷呢,还赤手去抓雪,不怕冻掉你的小爪子!” “这就回去了,”言嵘弱弱地开口,卢嬷嬷为的都是她好,说的也句句在理,是她自己胡闹了,一时兴起没考虑后果,她也想不出什么歪理来替自己辩解,只好乖乖地走进内殿去。 “御膳司马上端来早饭,你洗漱完之后就吃点东西,好好休息着,我就在后殿里,别又想跑出去了知道了吗?陛下临走的时候可吩咐过大雁宫所有御林军,看见你敢瞎跑就把你抓起来丢到镇抚司去。” “啊?不至于吧,镇抚司?我犯了什么罪啊,”言嵘一屁股坐在案几前,“王兄是不是有点太不讲道理了?” “他还不讲道理?我就没见过比他脾气还好的兄长了,也就是你,换了别人不知道多省心呢,你就成天气他。” “这话就不对了,你是照顾我的嬷嬷,要向着我说话的,怎么尽帮着王兄呢。”言嵘一边说话一边洗漱,正好此时御膳司端来了早饭,“你从小就不好管,吃的也堵不上你的嘴,哪里有你王兄好带,他小时候啊连哭都不经常哭的。” “我也不哭的好吗,就是吵了点嘛,“言嵘坐下来舀了一勺八珍粥,“换了新的水源,这粥吃上去也甜甜的。” “这新水源是来自幽兰谷的地下水,水质还是不错的,就是有些硬了,煮起来会有沉淀,不过也能将就着用,总比储备水库里的好用,那些水吃着总有股不新鲜的味。” “是啊,咱们现在有了新药,也有了新水源,疫情也差不多压制住了,我也好得差不多了,您就别老是管着我了行不?这雪下好几天了,我想出去堆雪人!”言嵘愤愤地放下勺子,“当初在东京的时候,薛城老是叫我出去堆雪人我为了不丢人都不肯去,生怕被人瞧出从来没玩过显得孤陋寡闻,丢了大梁的面子,现在自己家也下雪了,我却还是玩不到!” “好了,”卢嬷嬷铺完了被子走过来,“等你好起来,以后有的是冬天呢,你想堆多久就堆多久的雪人,不着急在今年。你要是没养好自己的身子,一个雪人也堆不到咯。” 言嵘悻悻,只好作罢,“乖,这才是好孩子嘛,”卢嬷嬷拍拍她脸蛋,“好好吃饭,我去后殿摘碧榕了。被雪覆盖一晚上了,再不摘要就要闷坏掉了。” 言嵘老老实实地吃完饭,实在没什么事情可做,又不想继续回榻上躺着,只好穿戴整齐了坐在案几前看书,点上了暖炉,雪花在窗外静默无声地飘落着,言嵘盯着窗棂发愣,手里的书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忽然有人通报,“公主殿下,总督大人来了。”颜烁?言嵘回过 神,“快让他进来!”总算是来人了,她都快无聊死了。 颜烁抖落披风下摆上的雪珠,这才解开披风交给宫娥走了进来,刚进来便发现言嵘已经很勤快地给他倒好了茶,“哟,今天怎么回事,这么殷勤?”“哎呀这不是无聊么,”言嵘往后殿方向瞥了一眼,“有人管着,不让出门玩。” “外头天寒地冻,也没什么好玩的,”颜烁坐下来饮茶,刚煮好的雪茶,香气扑鼻,缓解了外头的寒意,“不过也真是奇怪,金陵从来没有这么冷的时候,不过倒也是帮了个忙。” “什么忙?” “还能有什么,襄阳的事呗,”颜烁,“襄阳的刘守义想出了个妙计,趁金厦来攻的时候放水倒灌营区,这天气冻得不少都结了小冰渣子,混在水里头,金厦损失惨重,咱们的水师乘胜追击,他们的水师到底学得还不到家,一路被撵,元气大伤。” “所以他们吃了这个大亏,也就不敢继续冒犯了。”言嵘捕捉到一个细节,“不过你说刘将军是放水倒灌,这水难道是……”现在大梁干净能用的水源那么稀少,怎么可能还拿这水来对付别人呢。 “猜得不错,就是被污染的水。” “那金厦?!”“一点事儿都没有,”颜烁挑了挑眉,“想不到吧。“ “金厦居然这么蠢,跟鲛人合作?“言嵘气得有些发懵,”他们脑子是被鲛人打傻了吗,躲都来不及呢,还上赶着跟人家联手?鲛人上了岸难道会放过他们吗?也不想想唇亡齿寒的道理。“ “或许,金厦也只是想利用鲛人的手灭掉我们,然后渔翁得利。“ “他们的算盘倒是打得精明!“言嵘重重地放下了茶盅,”不过他们现在也讨不到好处,我们和虞国联手,鲛人基本上出动了所有能用的人,南海不是先前探过一次,发现只剩些老弱病残了么。“ “是啊,咱们守在南边,金厦就不敢再动,北边有陛下和薛城,只要他们那边胜了,鲛人就没什么机会了,这回,陛下应该是打算将他们斩草除根的。“ 提到这点,言嵘有些担忧,“王兄他去了几天了?现在他们是不是已经在打仗了啊。” “应该差不多了,战线不会拉的太长,“颜烁蹙眉纠结了一会,今天早上刚刚接到了言铮的传信,说薛城有可能会死,最好让言嵘做好心理准备。 这既然已经是言铮传递回来的消息,想必是已经决定了的事情,颜烁自然是不能改变什么的,他只是担心言嵘应该不能接受这个结局。“毕竟是战争么,总是存在各种危险和意外的,咱们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放心吧, 陛下贵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言嵘低着头捧着茶盅,不知道在想什么,热茶的袅袅蒸汽不断喷在她脸蛋上,“他……不会有事吧?“ 颜烁就知道她是担心薛城,可他不能说任何关于薛城的事情,因为他既不能保证薛城平安回来,也说不清他到底为什么会死,如果那是薛城自己的决定,他觉得无法理解,薛城那样深爱着言嵘,又怎么会舍得不活下来呢,冒着风险去赌,后果却让言嵘承担了。 而陛下说有可能,所以应该还是有希望的,颜烁也希望他真能做到,“有陛下在呢,看在你的份儿上,就算薛城遇到危险,你王兄还会置之不理么?“ 言嵘抬起眼来看了他一眼,“我知道,可是我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我想去东京看看。““怎么突然要去东京?那里现在是战场,很危险的,不能去。“”可我就怕……就怕万一到时候,就来不及了。“ “不会有事的,“颜烁神色凝重,言嵘勉强笑了一下,”你知道吗士衡哥哥,你一点也不会说谎,担忧都写在脸上了。“颜烁勉强把话圆回来,“是打仗就得担忧啊,哪有人一直顺顺当当的,自然得小心为上,担忧很正常的。不过东京你不能去,太危险了,你不许胡来,我很认真地跟你说,不许去。“ “知道了,我也就那么一说,“言嵘应了一声,”我不去就是了。“ 为了缓和气氛,颜烁这才想起转移话题,“哦对了,你上次拿过来的赈灾拍卖的书画有个游商买走了,你猜他出了多少?“ “能出多少?“她对自己的书画水平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一万金!银票现结。“ “不是吧,那幅画就是很普通的山水啊,而且那上只有一句五言诗,才十个字。一万金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你故意寻我开心的吧?““哪里敢,“颜烁拿出了慈善司账目的临摹本,”你看嘛,清清楚楚地记着的,银票现结一万金!“ “什么游商这么有钱啊,“言嵘看着上头的记载,”玉石商人程雪,搞宝石的啊,怪不得出手如此阔绰呢。早知道我就多拿几幅画了!“ “那到时候人家只买了一幅怎么办,显得你其他书画水平不够,岂不尴尬。“”还有这回事,不会吧,“言嵘有些费解,”不知道他现在何处,要是还在大梁的话,就请他来喝喝茶。“ “可惜了,前几天他已经走了,不过也没关系,“颜烁盯着言嵘略有失落的眼神,”还会再回来的,毕竟是个商人嘛,总归要来回转悠的。”“有道理,“言嵘没有细想,”那就等他下次来了再请他喝茶。”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四章——冲锋,号角,战士,永别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二百四十四章——冲锋,号角,战士,永别 寒风吹动猎猎军旗,号角响起阵阵悲歌,铁甲钢刀寒光阵阵,骇人的天气冻得人手脚僵硬,可那些全副武装的士兵们从头到脚都是汗,他们还没有接到冲锋赶到号令,所以只能原地等待。 不远处蛰伏着的敌人一如往常,没有任何异样,但是昨晚突袭营区的敢死队员,一个都没有活着回来,只有一匹浑身是伤的战马拖着半截带血的手臂回到了城下。 等会就轮到他们去死了,二虎一想到这里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抖了两下,旁边的老孙头立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抖什么小子!有什么好怕的。” 可二虎觉得委屈,”我不想打这破仗,我就是个大理寺看门的,我连这身盔甲都没摸过,就让我上战场杀人了,这不扯淡呢么。“ “披了禁军这身皮,就得服从一切命令,命令让我们待着就待着,让往前冲就得往前冲。“老孙头当了几十年的禁军,骨子里都是服从命令的职责。 “可我不想死,他们都说昨天去夜袭的那些人都没回来!那些半人半鱼的怪物肯定特别凶残,我待会见了他们肯定连刀也握不住,上了战场只有等死的份!“ “别担心了,就是死了也好啊,这世道,活着才是受罪,皇帝死在大殿里,靠个被流放的王爷撑起残局,这事情听着就魔幻,上面的人我行我素的什么时候把我们这些底层人放在眼里了,早死早超生,不必在这受罪!“有人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忍不住插嘴。 “没事的,别听他们胡说,“另一个白胡子的老头看上去心态更好一些,”咱们守的这边是咱自己人,西边还有大梁来的人呢,那边的兄弟才叫倒霉哦,有事情发生的话,肯定是那帮大梁孙子躲在咱们后头的。“ “这种时候了还分什么自己人不自己人的,鲛人来了一顿撕,咱都得玩完!“”他要是敢来撕我,老子上去就是一榔头,不比这发的破剑好用?“ “哈哈哈哈,老王啊,你把自家杀猪的物件也带上了,你都藏哪儿了,我咋觉得这盔甲有点紧呢,里头就穿了一件就挤得不行了。““那是你肥!我这腰、这靴子里不都能放吗?“”嘿嘿,你们倒还来聊上了天了,要不要再整点小酒花生米啊。“ “嗨,不想那些,都快死了,还不许咱说说话?“说到死,现场的气氛又开始低沉下来,是啊,说得再热烈又有什么用呢,总归是要死的,而且不会太久了,估计也撑不到太阳出来吧。 “准备——拔剑——“ 前头传来了号令,无数把剑便哗啦哗啦地抽出了剑鞘,要来了,要来了!二虎的手抖得不行,老孙头按住了他的手腕,“别紧张,见着那些东西砍脑袋就成,我听人说在战场上,砍一个脑袋就是两个银刀,杀五个就是你看门一个月的工钱了,心不心动?“ “那我也得有命花才行啊。“二虎嘟囔了一句。“那就好好活着,努力杀光他们,自己才能活。“老孙头放下手拍了拍他的脸蛋,”存了钱娶个媳妇,再生两个娃,到时候娃娃满月了你得请我喝酒。” “那,要是钱不够,你得借我点啊,满月酒可不能白喝。“二虎想了想自己比脸还干净的裤兜,认真地回答,惹来了一阵哄堂大笑。 刚才嫌弃盔甲太小的男子就排在他们后头,听了他们的对话,忍不住道,“我媳妇儿子都被接进皇宫里去了,老子这么大还没见过皇宫什么样呢,他们倒见着了。“旁边有人接茬,”你再老点或者砍自己一刀就能混进去了。” “砍自己一刀,老子指定是有点毛病,老子可不怕死!” “跟在玄甲重骑后面——玄甲开道!” “跟在玄甲重骑后面——玄甲开道!” 前面的指令一遍遍由人大声重复着往后传,直到后面的士兵全都听见。“有玄甲骑兵开道,咱们这运气还挺不错的嘛。”“你傻呀,玄甲一枪挑起来不知道多少,全砸我们脸上了!”“那可不是怪物,都是钱啊哈哈!”“得了吧你!” 号角低沉悠远的声音逐渐响起,不断重复着,前面的队伍开始逐渐松散,他们往上冲了,老孙头捏紧了手中的剑,“等会儿阵型就乱了,跟紧我知道了吗。””嗯嗯。”二虎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大家尽量跟紧点!”“各位各自保重!来生再见!”“屁嘞,老子下辈子也不要见到你。”“啊——”有人半开玩笑地道别,有人惊慌失措蒙着头往前冲,所有声音和感情瞬间都被巨大的声响淹没了,刀兵相接,战争的悲鸣笼罩住了天下苍生。 梁刀劈在脖颈之上,用力划拉,鲜血便飞溅了一脸,这是梁植第一次杀人,杀的还是面目可憎、张着一嘴可怕獠牙的鲛人,他有些哆嗦地想寻杜磊的身影,刚才还在他身边的杜磊此刻已被人群淹没。 梁植的目光扫了一圈才发现他被一群鲛人给团团围住,虽然杜磊比他本事高,但杜磊毕竟真的被寒毓婷离府的时候重伤过,腿脚确实不好。梁植想也没想就直接冲了上去,撞飞了一个鲛人正欲下手的钢叉。 “敢打本世子的人!”梁植一边骂一边给自己壮胆,毕竟同时面对一圈的可怕鲛人,他腿都快软了,但是穿着镇北军的衣服那就不能怂。 梁植记得清楚,他们这边是最为重要的防线之一,鲛人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死命攻打以求突破东京防线,这也是他死命央求陛下要来的原因,他来就是为了守护家园故土来的,再怎么害怕也不会退缩。 钢叉撞到梁刀,刀刃上传来的巨大力量让梁植的胳膊麻了好一会,但他死命攥住了刀没丢下,左手对准了鲛人的眼睛扣动弩机。从一开始的胆小畏惧到现在的镇定自若、目不斜视,梁植好像一下子从一个尊贵世子长成了一个战士,为国生、为国死的战士。 梁植和杜磊背靠着背,不断周旋着以快速恢复体力,鲛人力气太大,硬拼实在是不行的,“还记得第一招吗?” “记得!”杜磊回他,他们两个腿脚都没有旁人那样灵活,又是需要对付鲛人那样力量型选手,所以就必须相互配合,借助技巧才能取胜,为了在战场上灵活使用,不被鲛人学习到方法,他们还特意演习了很多种办法,主要道理就是梁植诱导,杜磊来击杀。 在一路赶来东京的路上他们就不断地研究套路、练习套路,少说现在也有几十种了,他们刚才就用这个套路干掉了不少鲛人,不过也因此吸引了鲛人的注意力,所以才会有这么多鲛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梁植向左边砍出一刀,直接冲着脖子去,鲛人往后退让了一步躲开,梁植佯装脱力就要往回撤走,却被鲛人拽住了胳膊,梁刀抵住了钢叉继续前进的速度,梁植半跪于地,矮下了肩膀,杜磊猛地从后面扑上来,踩着他肩膀从上而下就是一刀,直接顺着鲛人的半边脖子径直劈开,血花四溅。 他们两个配合着,周边不断倒下鲛人的尸体,很快也引起了注意,狭长秀气的眼眸紧眯起来,发出了“噫”的一声。 梁植在地上滚了两圈躲开钢叉攻击,回身就是一刀直接扎进了高举钢叉准备刺死他的鲛人腹部,他的动作愈发熟练,脸上溅满了血斑,让他看上去像个真正的杀手。 梁植喊了杜磊一声,却没听到回复,待他望过去时才发现杜磊背一个鲛人咬住了肩膀,死命抵抗着钢叉戳进他眼里。梁植刚要跑过去就被另一个鲛人拦住了去路,梁植紧闭双唇,像只暴怒的小豹子直接扑倒了鲛人,梁刀径直插进了他的眼眶里,喷出大量黑色血迹。 杜磊那边已经又来了一个鲛人,两个鲛人合力准备扎穿杜磊身体,梁植来不及犹豫直接拿着梁刀捅了背对他的鲛人,那个鲛人体格硕大,挨了一刀依然没倒,杜磊眼疾手快拉过了梁刀捅向自己,然后迅速往下倒去,“快!“ 这是对着梁植喊的,让梁植刺深一些才能避免被这两个鲛人跑脱,他是拿自己当了肉垫啊,梁植稍一思索,上面那个鲛人就要挣扎起来,梁植来不及多想,捡起杜磊的梁刀重新扎了进去。 全部都是鲛人黑色的粘稠血液和腥臭味道,梁植感到一阵一阵地犯恶心,手里握着的梁刀也变得滑溜溜的,血迹和眼泪一起掉下来。杜磊露出了欣慰的笑,只是身上压了鲛人的尸体,梁植又死命按着,有些喘不上气,“世子,我有些累了,就……只陪你到这了。千万小心啊。” 豆大的眼泪一颗颗从梁植眼眶里掉下来,“好,你且走着,到了地下等等我,我马上就到,下辈子咱们还是兄弟。”“得嘞,”杜磊脸上笑着,眼神却开始涣散,突然就没有光了,梁植小兽般压抑着悲痛低吼了两声,刚想要拔刀,肩膀忽然一痛,整个人突然被掀翻在地。 是一个抓钩,丝线顺势而上卡住了他的脖子,瞬间勒出了血痕,止住了他的呼吸,梁植死命攥着丝线,丝线深深嵌入了手指皮肤,滴落的红色血迹染了透明丝线。 第二百四十五章——舍生取义,儿所愿也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二百四十五章——舍生取义,儿所愿也 丝线深深嵌入皮肤,几乎要割断了手指,梁植绷直了身体半跪于地,大气不敢出,死命抗争着丝线上传来的巨大力道,那个力道几乎是要一击将他的脖子勒断。 他在这边僵持着,又有鲛人拿着钢叉向他冲过来,他要是再不挣脱可就要变成活靶子了,额头上冒出的细汗滑腻腻地落到他眼睛里,梁植不敢眨眼,死命攥着丝线往下压,反手从背后抽出了一把剑。 剑锋所至,皆为尘土,丝线猛地断开,梁植睁开了束缚,借着力道径直往前冲,捅向了向他走来的鲛人腹部,虽然那个鲛人早已断气,但是梁植发疯了似的疯狂补刀,血迹四溅,黏糊糊的黑色沾了他满身。 察觉到危险靠近,梁植转过头去,刚才丝线来的方向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寒毓婷。她如今已经是一身铠甲,英姿飒飒,右手持钢叉,左手里还捏着刚才被梁植割断的丝线。 那是他们南海的胶质丝线,非常牢固,非寻常刀兵可断。但梁植刚才拿的不是别的寻常刀剑,而是他父亲梁旭文的剑,传闻中削铁如泥的宝剑。 昔日母子相见,此刻除了沉默,竟什么话也不知道说,寒毓婷已经对他非常失望,决心不再留他性命,直接展开了攻势。梁植功夫非常一般,腿上的伤势一直没好,此刻又没了杜磊的配合,加之寒毓婷出手招招狠辣,根本没有抵抗多久就被打趴下了。 但梁植不怎么害怕,或者说自从他开始加入镇北军、开始北征杀人的时候开始,他就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怯懦的靖远世子了。他来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够和寒毓婷重逢,他的命是寒毓婷给的,生养之恩不能不报,可是当他们最终站在了不同的边界,所谓的孝道就只能排在后面。 没有人能轻易地杀死寒毓婷,只有他可以,只有他是寒毓婷的儿子,和她有着血脉相连的关系。擒贼先擒王,他来,就是为了杀死她的。 但她毕竟是自己的母亲,大梁的深刻印记让梁植没法同样阴狠狡诈地像对付其他鲛人一般对付她,在知道母亲的真实身份之后,他就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失去她。所以梁植很快红了眼眶,鼻子一酸流出了眼泪。 寒毓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本事有高低,诡计有优劣,但勇气不分级别,他能站出来,出现在这里,就已经很让寒毓婷意外了。他到底还是学了他父亲的样子,走上了跟他一样的死路,既然他们都想寻死,那又何必留他们的性命呢。 “还有什么话想说,最后的遗言了。” “娘,我疼……”眼泪从眼角不断流下,梁植手指按住 自己腹部被刺的伤口,鲜红的血迹覆盖了他手上的黑色血痕,他不敢用力哭,稍一用力就牵动了腹部的伤口,“我好疼。” 他的语气很轻很软,寒毓婷好像又看到了当初那个窝在她胳膊下的小孩子,端着一叠花生酥给她吃,却因为自己走路不当心,一下子撞在桌角上眼泪鼻涕横流的梁植,当时他也是这样哭兮兮地说“娘,我疼。” 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为什么非要执迷不悟、为什么非要跟他们作对呢。本来她都打算好了,无论父亲的大业成或不成,战争一结束她就带着梁植一起离开,她还保留着好几条生财之道,就算是遭到父亲和人类的围追堵截,起码生计无忧。 她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么,当然不是啊,她是担心梁植跟着自己颠沛流离不习惯啊,梁植和她不一样,她是从小被人下药阻断鱼尾送去当卧底的无用公主,父亲从不在意她,只是将她当成了一个棋子。 可梁植不一样啊,梁植是她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孩子啊,借着濮阳公主和梁旭文的身份,在金陵谁见了梁植不要叫一生靖远世子?他过惯了那样养尊处优的日子,她就怕到时候他会不习惯,吃不了苦,会埋怨她。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她担忧的事情没有出现,出现的却是她从未想过的意外情况,这个孩子居然和他的父亲一般,走向了自己的对立面。她那样抚养了梁植这么多年,这孩子居然还保持着大梁的思维方式,脑子里都是大梁,甚至现在还为了大梁同他们的族人开战,杀死了不知道多少他们的族人。 她真是又爱又恨,一边气愤他屡次顶撞自己,不肯走向这一边,另一边又忍不住心疼对他所做的一切。她看得出来梁植是有些喜欢那个姑娘的,如果梁植愿意的话,她甚至可以同意带着那个姑娘一起走,只要梁植开心。可是没想到,梁植和那个姑娘一个都不愿意走。 还郎情妾意地上演什么“我相信你,你就是大梁人”的戏码,她都看腻了,阻碍他们成就大业的人都得死。 她给梁植的耐心已经足够多了,如果不是看在他是自己怀胎十月辛苦生下的孩子的份上,梁植根本没有机会活到现在,还能活蹦乱跳地参加镇北军来杀他们。 “晚了,”寒毓婷摇了摇头,“我已经给你很多次机会了,是你自己放弃的,是你自己不要跟我一起走的,这条路既然是你自己选的,那你跪着爬着,怎么也要走完它。是生是死,也是你自己选的结局,怨不了旁人。” 她不会再像之前那般,梁植磕在了桌角上,就替他打骂桌角,说是桌角长的位置不好,撞到了我们小世子 ,就该打,甚至还因此把桌子给拆掉了。既然梁植要固守他的本心,要学他的父亲,那么这条路有多艰难他也应该清楚,既然想清楚了,所有的后果都得他自己承担。 “记住了,这是娘……教给你的最后一课。”“好,”梁植吸了吸鼻子,“孩儿记住了。你动手吧。” 寒毓婷生怕自己后悔动摇,瞬间就提起了钢叉,梁植的眼睛里一下子倒映出了她手提钢叉的凶狠模样。她忽然有些愣神,她居然真的要亲手杀死自己的儿子了,和梁旭文的孩子,和他唯一的关系纽带。 那些过往的日子哗啦啦迅速从她脑海中翻过,从怀孕时的欣喜,到送走梁旭文的悲痛,再到生产的苦楚,再到看着梁植一点点长大,从唤她娘亲牙牙学语到背着书囊去学堂,那是与她生命中关联最为深刻的人啊。 没了儿子,她还有什么追求的目标呢。 本来就是因为心里怀揣着愤恨才接受了父亲的提议来战场的,她心里明白父亲只不过是想多一个帮手而已,没那么在意她的生死,她是为什么来的呢,不就是为了梁植来的么。 那她来,就是为了杀死儿子的么。 看出了寒毓婷心中的犹豫,梁植嘴角上扬,很轻很轻的说话,“娘,我不怕疼的,你动手吧,动作快点我就不会疼了。” 寒毓婷捏紧了钢叉,也好,动作快点也减少他的痛苦,“儿啊,早点下去投个好胎吧。”“下辈子,娘还要是我的娘亲,不过我们得是一样的人才行,我可不要再经历一遍痛苦了。” 梁植眼里汪着泪花发笑,笑得寒毓婷心里一阵一阵地抽疼,“娘,我很想你,你再抱抱我好不好……”他很疲累,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手指努力挪动了两下,最终还是不动了。 “小植!”寒毓婷扑过来摇晃他的脸,“你醒醒,你别吓我啊!” 她来了,她靠近了,梁植心想,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他能察觉自己的生命在一点点流逝,所以这次必须成功。 他迷迷糊糊地半睁眼睛,口齿不清地说话,“娘……”寒毓婷脸上也挂着泪,“如果有下辈子的话,娘还去找你,咱们都擦亮眼睛,往一个方向投胎,再不要这样的结局了,好不好?” “好啊,”梁植盯着她,一字一句道,眼里的泪珠滚落下来,趁他最后一个字落地的时候迅速从靴子里带出了一把开刃匕首。那是专门为了杀掉寒毓婷特制的匕首,极为坚硬的铬石,集中精度打造的细小匕首,能够在瞬间刺破坚硬的鳞片。 每个大梁的镇北军士兵在临行前都收到了研究司的赠礼,研究司对于鲛人的研 究已经持续了很多很多年,却从未真正派出过用处,多年潜心终于在此刻得到了用武之地。 递出去的同时他就明白了事情的原委。知道了为什么寒毓婷突然会靠近他。他的匕首深深扎进对方心口的同时,一把冰凉的尖锥也刺进了他的心口。 原来,母亲也是同样的方式想要杀死自己的,一点也没有手软。 可梁植没有伤心,甚至觉得高兴,寒毓婷脸上的表情让他觉得自己的牺牲值得,只要能杀了她,她所带的右翼部队就会群龙无首,变成一盘散沙。 梁植怕她跑脱,抓着她的手往自己心口又深入一分,剧烈的疼痛感麻木了他的神经,整个人都仿佛不是他自己的了,寒毓婷也因为他的靠近被扎穿了身体,从背后露出了匕首的尖端。 “舍生取义,儿所愿也。”梁植一字一字地说出他想说的话,娘亲一直觉得他不用功读书,其实他只是不想读那些有些迂腐的文字罢了,真正有用的知识他都是记得的,比如爱国护家,比如舍生取义。 弑母是重罪,梁植自知罪孽深重,恐怕也没有什么机会得到投胎轮回,但这件事他必须做,就算从此变成孤魂野鬼了彻底消失,他也要这辈子所行无亏,这辈子不后悔。 旁边有鲛人准备接应,向他们这边跑来,梁植望了他们一眼,立刻拔掉了胸前铠甲里包裹着的一枚霹雳弹珠,在那些鲛人靠近的时候用力砸在了地面上。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六章——无论何时何事都会接住她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二百四十六章——无论何时何事都会接住她 耳边响起意想不到的爆炸声,薛城猛地向右侧望去,那里是大梁镇北军所在的位置,怎么回事,大梁怎么也在军用火药? 薛城稍一思索便觉得自己有些愚笨,大梁都能放心地将烟花下放给寻常百姓使用,难道还怕管控不住火药的制作和流通么,可他们从未听说过大梁在此之前的战役之中使用过火药,看来大梁隐藏得足够深啊。 只是接二连三的爆炸,不知道又死了多少人,薛城收回视线,继续专心对付自己眼前的敌人,鲛帝身边的几个大将都身手不凡,有点难缠。 而且天气愈发不好了,接近傍晚又起了雾气,阵阵白烟有些瘆人,薛城毫无惧色,挥剑斩落眼前一个鲛人的头颅,那圆滚滚的东西沾着黑色血迹就好像一个黑色墨球落到了脚边,然后又迅速不见了。 薛城微微蹙眉,周边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暗了下来,满天星光取代了无边的雾气,他突然就回到了天气晴朗的、无数个担惊受怕的夜晚——那是京畿山的夜晚。 京畿山的半山腰他再熟悉不过了,由于缺乏人烟,每到夜晚,除了山顶的营区有灯火,整座山都是黑的,浓墨一般的黑,几乎能把人从头到尾都吞没了。 薛城最害怕这样的黑,他捏紧了手中的剑,大声怒吼着,“又是你们搞的什么鬼东西?!给老子滚出来!我才不怕你们!有本事出来单挑啊!”可是没有人回应他,回应他的只有漫山遍野的他的回声,不断刺激着他的耳膜,广袤天空之下唯有他一人。 天地之间的渺小瞬间将他带回了当初的那种一步一血引的环境里,薛城不敢松气,只能奋力向着天空、草地、树木挥剑,企图找出点什么动静来,可什么动静也没有,死寂得像一座孤坟。 薛城有些累了,就在这时忽然有悠悠的笛声传了过来,瞬间吸引了薛城的注意,有个人影端坐在一棵沧桑榆树之下,手持横笛,迎着星光她的模样终于变得清晰起来,赫然是言嵘的样子! 薛城清楚地知道,言嵘此刻不可能会出现在这,而鲛人善蛊惑人心,这一定就是他们施展的魅惑之术,企图混淆人心罢了。薛城心里不信,也就没什么好怕的,言嵘吹完了一曲,回头来看见了他,怒嗔了一句,“怎么还站那么远,过来呀!” 薛城本想离她远远地,但他还是拎着剑走了过去,因为当他看见言嵘的时候,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很想她,以至于见到她的样子就不由得心里一软。 言嵘看着他走过来,视线却落在了他的手背上,她秀眉一蹙,手已经开始抖落了一 块帕子,“你受伤了,怎么这么不小心呢。”薛城坐在她旁边,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拿着那块淡紫色手帕为他包扎,忍不住问她,“我听他们说你生病了,好些了吗?” “嗯,”言嵘很乖地点头,“好多了,不过确实有点惊险,我现在想想也很害怕,只是你又不在,我不知道要说给谁听。”薛城知道就算再来一次,言嵘还是会选择试药,所以他没有像旁人那般说你本可以不这样,他只是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你做得很好,我很敬佩你。” “切,”言嵘转过头去,“我又不是为了讨奖来的。”“那你是为了什么来的?”“我来,是因为你想我了呀。”言嵘歪头看了他一眼,满天星光都为她失色,薛城问,“那你在这干什么呢?” 言嵘狡黠地眨了眨眼,“找兔子!” “找……兔子?”薛城有点没转过弯来,“什么兔子,哪里有兔子?”他话音刚落,瞬间就变了颜色,漆黑的天空刹那间换成了夕阳薄暮,暖风煦语,满山枯黄的野草都被夕阳镀上了一层金色,“这是?” 好像是当初言嵘在逸王府时曾经说过的放兔子来吃草,薛城竟不知道自己潜意识里一直记着这件事。 “快帮我抓住它们!”薛城被言嵘轻推了一把,只好快步追着一只被言嵘点到的正在飞速逃跑的短毛灰兔过去。 好家伙,还真能跑,薛城累得满头是汗,总算是逮住了这只兔子的长耳朵,那只兔子耷拉着双腿,眼神显然有些不甘心的意味。薛城完全忘记了刚才的紧张和戒备,怀揣着兔子往回走的时候突然就找不到言嵘人了。“阿嵘?” 他喊了两声,没有人回应他,薛城快步跑回去,就在这时怀里的兔子又变了样子,忽然变成了一颗血淋淋的头颅!上面还带着热度,头颅上的眼睛还没有闭上,赫然是太子薛承宗的模样! 薛城吓了一跳,迅速把怀里的东西丢开,太子的眉眼又从那个头颅上消失不见了,徒留薛城满手鲜血,漫山遍野的兔子瞬间变成了同样血肉模糊的头颅,放眼望去都是他曾经见过、并且死在他剑下的人! 薛城倒退了一步,喘了两口粗气,他杀人也并非是出于自己喜恶,他杀的大部分都是罪有应得的人,还有不得不干掉的、阻挡他去路的人,他不是个纯白的人他承认,但他亦对自己所行无所愧疚,至于太子就更冤枉了,根本不是他动的手。 若是想拿这一点来拿捏他,未免有些失策。他可不是寻常那些损人利己以求上位的人,就算是,凭他不要脸的程度,他连道德两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还怎么道德绑架他? 果不其然,很快就有人出声,依然来源于那棵榆树,那人长着太子的模样,手里却扣住了言嵘的咽喉,后者半跪于地被他胁迫不能动弹,眼泪却倔强地汪在眼眶里不掉下来,“不要过来!” 那人手上用力迫得她无法继续说话,只能听他抢过了话头,“你不是把我当成你大哥么,我含冤死了那么久,你怎么还不帮我报仇?!我拼死保护你就是为了让你最后将大虞拱手相让的吗?!” “我没有,”此刻在幻境之中,薛城自然不会将自己与言铮的约定说出来,只是慢慢挪过去,试图安抚住他,“我这不是正在努力了么,如今这个情形你不是不知道,也不是我一个人就能决定的事情。” “哼,”太子模样的人看出了薛城的意图,往后退了半步,周边的环境又改换了色彩,言嵘一声惊叫,薛城这才发觉这是什么场景。言嵘曾经跟他说过自己做过一个噩梦,说她被人推着跳城墙,无数的人都在催她快点跳,她身后是她大梁的百姓,而她身为大梁的公主却被敌军逼上了城墙。 从她当时的表情来看,薛城就知道她当时一定是万般绝望与无奈,没有人接住了她,所以薛城想都没想就追了上去,随着那人的放手,言嵘的衣裙便从墙头消失。 薛城扑过去一起翻下了城墙,终于抓住了她的手,粗粝的老城墙磨得他手掌生热,他用上了全身力气才算是凭着一只胳膊的力量吊住了两个人的重量,只能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别松手,抓紧我。” 明知是幻境,看到你遇险的那一刻却还是忍不住为你赴险,和她站在一起似乎成了他潜意识里的事情,无论何时何事,他都会相信她、抓住她。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七章——干什么抢人头啊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二百四十七章——干什么抢人头啊,还讲不讲道理 言嵘在往下坠的过程中猛地一滞,巨大的势能让她看不清脚下的高度,“别看脚下,看我。”薛城低头跟她说话,言嵘看见他身后的人已经靠近,“别,你快松手!他来了!你快松手啊!” 薛城没有回答,但他的眼神告诉她,他不会放手。可他一只手拽着她,一直手攀着城墙,根本没有还手之力,而那个人却是要他死的,言嵘开始努力掰他的手,“我让你松手啊。” 薛城拧紧了眉头,死命拉紧她,手臂上却有鲜血顺着方向开始下落,他的手掌被太子扎穿,鲜血直流,却还是一声不吭不松手。“松手啊听见没有!”言嵘死命掰开他的手指,有眼泪从她眼角滑落,“怎么不听话啊你这个笨球!” 就算是在鲛人编织的幻境里,就算只是个和言嵘长得一样的幻象,不会勇敢地反击,也不会机智解围,但她也从未去害他,言嵘爱他,这个幻象就会爱他。 而他亦不会放弃她,哪怕是幻境里的假象。 “愚蠢,”上方轻飘飘落下来两个字,太子拔出匕首,带血的刀刃这次对准的是薛城的喉咙。 薛城没有感受到死亡的恐惧,因为他正面临着一个更可怕的事情,言嵘掰开了他的手指,掌握了生死的主动权,“不要……” 她笑了一下,没有理会薛城,兀自松开了手,一句话都没有说,大概说什么都没有必要吧,她只留给他一个短暂的笑,因为就在那一瞬间之后,刚才包扎使用的淡紫色手帕兀自松开向下飘落,落到了她的脸上。 “阿嵘——” 薛城没有犹豫,就要松手一起落下去,就在这时一把利刃劈开了黑暗,忽然就有强烈的光刺了进来,如刀锋一般瞬间将太子的幻象腰斩,然后一只手在薛城掉下去的瞬间抓住了他的手。 那只手一把将薛城拉出了幻境,薛城踉跄两步,发现眼前依然还是那片结结实实的土地,而不是什么所谓的深渊。那只是个幻象罢了,言嵘没有出任何事情,依然待在她的金陵。薛城呆愣愣地想,或许当初薛继沣看见的也是这般的幻象吧。 “别发呆了,这可是战场。”一个声音硬邦邦地传过来,正是刚才拉他出幻境的那只手的主人。薛城瞥了他一眼,没想到来人竟是他,“你怎么会来?我以为你之前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我不来的话你刚才就要一起跳下去死了,”李江挥剑刺穿一个鲛人的腹部,黑色血迹溅到了他脸上,“还不是怕你一个人应付不了。”薛城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的行为,如果那是真的,恐怕他还 真活不成了,“那好吧,咱们就阔别多日之后,再来一次合作吧。” 李江在离开之前曾是薛城最得力的助手,虽然阔别多日,但彼此的默契依然还在,两人联手一路杀到鲛帝面前。 鲛帝的体型比之前见过的其他鲛人更加魁梧壮硕,李江丢开已经磨损出缺口的剑刃,换了一把背上新打的重剑,“好家伙,这么大块的肌肉,打起来肯定很费劲。” “我觉得咱们有些冒险了,一路突进,现在咱们是孤军奋战了,”薛城看向默默围拢刚才被他们二人撞破的防线,“这么冒险不太好,咱们还是先突围出去为好,先吓吓他们也不错。” “呃,我都没注意,你作为主将你干嘛去了?怎么不看着点?”“嘿,你现在不拿我俸禄了,说话一点都不客气了是不是?” “说到这个我就来气,当时走得太有骨气了,没要你结的工钱,因为我觉得这个月还没干满,不能收,现在想想,你这种铁公鸡抠搜鬼舍得给我花钱的时候也就那么一回了,我应该把握机会才是。” 他们背靠着背慢慢踱步,一边还在故意大声吵架斗嘴,围困住他们的鲛人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只当是在讨论作战计划,咿咿呀呀怪叫着就要上前,被薛城一排火药小罐砸下去,冲天烟雾拔地而起。 就是现在! 李江早就看准了鲛帝所在的方向,声东击西向着他身旁的大将冲去,薛城则在他的掩护之下假意刺向鲛人的瞬间反手刺向了鲛帝。他的用力很大,方向也没有错,没有意外的话这个贼头子应该就没命了,但是意外发生了。 薛城的剑非但没有对鲛帝造成任何伤害,反而生生拦腰折断了,这把剑跟着薛城走南闯北很多年了,时常锻造加固,没想到还是穿不透鲛帝的坚硬鳞甲。 烟雾即将散尽,一击失败不能再继续了,否则容易折在里面,薛城当机立断拉着李江突围离开,就在烟雾即将散尽露出他们身形的时候,一只利箭穿云破雾,擦着犀利的风越过了他们。 随着一声闷哼,鲛帝的方向瞬间响起了骚乱,但是鲛帝的身影依然伫立着,显然是没有被伤到,就在薛城思索是何人射箭时,第二次伤害悄然而至。 爆炸的碎屑喷了薛城一头一脸,尽管被李江拿自己身体挡住了大部分,薛城站起来的时候还是一脸狼狈,和李江两人面面相觑就像两个乡下野孩子钻到烟囱里玩烟灰一般。 城墙上的人挎着弓箭还保持着射箭的姿势,那个骄傲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言铮。薛城歇了一会大声喊道,“你抢人头啊!还讲不讲道理了!”他们近战的打得拳 拳是血,好不容易有点进展,被人抢先了? 言铮回应的声音不大,但还是能够听得清楚他有在说话,薛城奋力辨别了内容,“他说谁抢到就是谁的,他还是言铮吗?君子风度呢?” 不理会薛城的愤怒,言铮施施然走下城楼,白净男子拿来了一只鸽子,矮胖女子曾将一张纸条递给他,“陛下,已经安排好了,是否现在通知公主殿下?”“嗯,”言铮应了一声,接过了鸽子,亲手将纸条塞进它脚边的小竹筒内,“她从接到信开始动身的话,时间还来得及。” 言铮将鸽子送上天空,白鸽迅速展翅飞进了云层,言铮往回走去,夜晚的东京城内灯火通明,到处都是为迎战做准备的禁军或者接应伤员的大夫,各路援兵列兵布阵,战场之上硝烟阵阵,未有止休。 爆炸之声在言铮离去的背影之后响起,这在他的意料之中,所以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的模样,冷漠镇定地走他的路,与之前所有的爆炸都不同,各处爆破点接连被炸,像是新年里连绵不绝的爆竹之声,没有一定的体量做不到,而大虞不会在如此靠近东京城的距离投放火药,容易伤及自身。 而且言铮确信自己的那一箭射中了鲛帝,所以连环的爆炸应该就是他们最后疯狂的反击。之前薛城透露过他们的火药库被人搬了一半,除了还能有谁会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转移火药呢?毕竟那帮鲛人之前就在大梁转移武器,将铬石重新锻造成他们的钢叉,以达到加固硬度加强杀伤力的目的, 战争害人不浅啊,如此大体量的爆炸不知道有多少将士要死在里面,不消片刻,城下已经连绵成了一片火海。如果能避免战争就达到目的,将会节省巨大的成本与资源。 鲛人疯狂供给东陆是因为他们并非本族,压根就不在乎,可是言铮不能不考虑,他要的不是一块死气沉沉的大陆,所以如果薛城真能帮他达成目的,尽量降低损失拿下金厦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言铮的视线往那片火海里望去,不知道薛城此刻正在哪里。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八章——骄傲跋扈的少年人没了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二百四十八章——骄傲跋扈的少年人没了 先遣部队在鲛人的队伍中散播了只针对他们的毒粉,鲛帝也因为言铮那一箭受了重伤,加上大爆炸双方各自损失惨重,鲛人这一次依然还是败了。 败势一出,士气便一蹶不振,东陆这边的武威军和镇北军趁胜追击,在接下来的七天里围追堵截,大梁水师沿着运河设卡,接应大虞水师拦住了鲛人的去路,他们进退两难,唯有拼死一战。 因此在言嵘接到言铮的来信出发来东京的时候,战争暂时还没有结束,但也已经接近了尾声,等她快马加鞭赶到的时候战役最终进入了收尾工作,东陆大获全胜,鲛人无一败逃。 但武威军和镇北军都折损良多,没有占到很大便宜,若非当初散播毒粉削弱鲛人近半战斗力,恐怕这场仗的结局还有变数。 “陛下,公主殿下已经到城门口了。”手下的禀告声打断了言铮的思绪,他的视线从大殿内的棺椁上移开,望了一城门的方向,“知道了。” “那属下这就去接应。” “不必,”言铮制止了他,“让公主自己来吧。”末了他又补充道,“让她徒步。”“可是……公主大病,还未完全痊愈啊。”“朕说了,让她徒步。”言铮扫了他一眼,“你有什么异议?” “属下不敢,属下这就去办。” 言铮当然知道言嵘没有完全病愈,但薛城出了事她肯定会来,就算他藏着掖着不说,言嵘难道自己猜不到么。既然来了,那就让她仔仔细细地看着这场仗是怎么打的,让她看到天底下千千万万的牺牲。 战争的教训几百年可能也就那么几次,她遇上了就得好好学,身为大梁长公主,民间疾苦不是只靠嘴说说的,她一直以来没有这样真切的接触机会,他自然也不会允许她擅自参与,但现在事情结束了,她可以去了解。 了解牺牲的惨烈,以及不可避免。 “让我徒步走进去?”言嵘打开马车车框,望了一眼城内的方向,她知道从城门口走到皇宫有多远,这样远的距离,王兄应该不会不知道不适合徒步,更何况她现在也没有完全恢复。 但王兄不是会故意折磨她的人,所以应该是有什么需要她了解的吧。苏寅皱眉,“这儿才到城门,进去还有很长一段路吧?殿下走不动的,陛下为什么下这样的命令啊?” “没事,”言嵘止了他的抱怨,“我走得动。”“你好几天没合眼了,就别逞强了,有什么东西非得现在看?”“别说了,”言嵘径直下了马车,苏寅没什么话好说,只得跟着她下来。 东京,是她和薛城初遇的地方 ,她曾经发过誓离开这里之后就再也不要回来了,作为和亲公主来到这里,她太清楚离开的代价了。 在这座城里发生的所有事情她都记得清清楚楚,所有的折辱、艰难、危险、困境,以及难得的心动,短短三年,她好像把什么都经历过了。离开的时候,她把这里的记忆做了压缩,全部藏在了脑海的盒子里再也不打开,她以为大概这辈子都不必旧事重提了,可是世事到底不如她所愿。 城门的东京二字因为战火的荼毒沾染了不少灰尘,饱浸了忠骨热血和刺鼻硝烟,完全不复当初她来到这里的光鲜,那个时候苍劲有力的笔迹折射着午后的阳光,显得光彩夺目而耀眼,是这座巍巍帝国高大挺拔的象征,是一场场胜利的见证。 那个时候薛城坐在马背上第一次和她对视,眼里都是年轻又稚嫩的骄傲,跋扈两个字就明晃晃地写在他脸上。如今,物是人非,那个骄傲跋扈的少年人没了,东京城也不复往日那般繁华喧闹,刚刚经历过一场血战的洗礼,这里的空气都还散发着浓浓的血锈味。 依然还有不少人在打扫着战场,鲛人的尸体横七竖八,还有很多没有被清理掉,据说所有鲛人拼死抵抗,到了最后关头即便是互相残杀自尽,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投敌求生,其场面之悲壮,亦叫人扼腕。 双方都有不得不战的理由,一个是为了生存,不得不扩大领土;一个是为了守护家国,一寸不得让。双方除非你死我活,否则这场缠斗便没有结束。 为了配合言铮的计划,东京战场与鲛人恶斗的时候,剩余驻守南海的镇海军连同大梁水师,发兵南海。鲛人登陆便是为了一击即中来的,没有想过失败的后果,所以他们不会回援,因此也被东陆抢得了先机。 东京的冬天没有结束,凄戚的冷风刮在脸上格外疼,若是卢嬷嬷在此,恐怕又要埋怨言铮非要言嵘前来,她总是格外关心着自己的身心健康,生怕自己因为薛城死了难过。 可是她怎么能不来呢,怎么能不难过呢。这个曾经承诺她事成之后便一起远离朝局、再不过问的男子啊,到底是失约了。 言嵘其实很能理解,战争是最为残酷的事情,也是最为公平的事情,没有人能逃过死亡,在战场上任何人都会死,不会因为你的身份高低尊卑有所偏颇。 父亲贵为太子,不也是一朝身死、为国捐躯了么,薛城在那么多场战争恶斗里打滚,怎么可能一直平安无事呢,他的脚下都是深渊,只有一根纤细绳索勉强保持平衡,谁也说不准,哪一天会不会有一场风打破这个平衡。 再者,薛城是最希望自己 能够保家卫国的,当初幽州一事他也知道了是薛继沣所为,可他第一要务便是披上铠甲守护幽州,而不是拿捏着此事要挟薛继沣助他回京巩固位置。 在他心里,有些事情比他的性命重要,他不止一次地强调过,大虞比他自己的利益更重要,如果是为了大虞要牺牲性命,他会是冲在第一个的人。就这一点来看,她和薛城其实都是一样的,所以也就更能理解他的选择。 七尺男儿便当护国卫邦,马革裹尸何尝不是一种最高级别的荣誉和奖赏,身为皇子的他更有责任去承担这份重担。在国家面前,任何事情都是小事。倘若有一天需要她去牺牲而舍弃家人,她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亦不会后悔。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九章——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二百四十九章——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言嵘在来的路上已经无数次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薛城这么做是完全没错的,他只是做了他该做的事情、承担了他作为大虞皇子应尽的责任而已,于国理应如此,他很圆满。 可是,他们就没有以后了。这个从三年前的和亲联姻开始,就不得不主动被动与她有诸多牵扯的少年郎,终是消失在她的生活里了。 言嵘在一开始的时候压根不在乎他的生死,反正他总像个打不死的虫子一般,讨厌极了,她连看他都觉得嫌烦。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个令人讨厌的人逐渐变成了她心里的常住客,他好像一直都会跟她在一起,不管她生气还是喜悦,庆幸还是嫌恶,他都一直霸占着她的生活。 一次次的遇险,一次次的舍命相救,他们在东京凶险万分的环境里相互扶持着走过了很长的路,言嵘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薛城的话,她不可能平平安安地活到回去的日子。 当初说好了只是在这里捱时间,等到了时机成熟的时候就爽快麻溜地离开,可是真到了离开的时候,她才发觉自己把心丢在了这里。 充斥了谎言、心机与利用的爱根本就不纯粹,他们活在权力的中心漩涡,连保持平衡都很费劲,哪里还能有真心呢,哪里还敢袒露真心、露出软肋呢。 可是薛城敢,他总是这般大胆又放肆地愿意相信她,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可是当他知道自己并非纯白、一直与各种刺杀、阴谋脱不开关系的时候,他又在想什么呢,是自责他自己错看了人,还是伤心她不值得? 现在已经没办法知道他的想法了。 上次冀州城一别,他们再也没有见过,她再也没有拥抱过他,听到他胸膛里的心跳声,当初他说很快就能再次见面的,还说他们还有很多很多的以后,他那样殷切期盼着、不肯放手的这段感情,怎么能可以没有一个圆满? 就差最后这一步了啊,只要他能活着回来,只要他能挺过来,他说什么她都愿意答应的啊,当时她就觉得不好,牵着他的手不肯放,就怕有万一,结果这个万一真的来了。 她还记得薛城跟她临别时说过的话,他最后说:他们来接你了,快走吧。然后她就真的走了,如果知道这就是永别,她当时怎么也不会离开的。 走在东京的长安大街上,言嵘愈发想起许多以往,想起薛城跟她走在大街上买糖人吃,跟她抢糖人;想起她在世镜药坊差点被薛城率领的禁军发现,谎称买布给他做衣服;想起为了留住她,精心准备的大梁菜色盛宴和懿珈;新年宫宴上送她的那株桃花;想起逸王府的无数个日夜。 想起数次遇险时他都把自己挡在身后,从喜怒浮于表面的单纯小麻雀变成一身纯黑的逸王殿下,他的武艺也在一点点进步,受的伤也越来越多,不知道最终的那场战役里软猬甲怎么就没能护住他的性命。 他一心为着他的大虞,从来不肯让步的他最终还是为了能和自己在一起,选择了合作,选择了她。她好像没有做过什么,就让他倾心付出了,一直以来都是他在让步。 被他发现偷偷去看林姑姑,他却隐瞒了下来没有说,这是他第一次让步;众目睽睽之下冒险为林姑姑敛尸,圆她心愿,这是他第二次让步; 同意签和离书放她继续为大梁留在东京,这是他第三次让步;为救她性命,在明知薛继沣要他性命相抵、放弃兵权也将放弃众臣支持的时候,依然出现在了白玉广场,这是他第四次让步; 为了让王兄安全将她带走,放弃了留她的机会,这是他第五次让步;明知危险重重,稍有不慎就满盘皆输的时候依然答应她救关百初,这是他第六次让步;在她假装失忆栽赃嫁祸他的时候,他再次信了她,这是他第七次让步; 抓到了长歌,盛怒之下依然放了长歌回来,这是他第八次让步;为和她的以后愿意合作让出青城,这是他的第九次让步;愿意放弃皇子身份,同她一起离开朝局只做寻常普通人,这是他第十次让步。 她像个霸道的孩子王,抢占了所有的糖人,还不许别人跟她抢,甚至还要求别人把剩下的也给她,一点亏也不肯吃,一点都不肯让,所以那个傻瓜就只好一直委屈自己不吃糖。两国对立不是他的错,喜欢一个敌国的姑娘亦不是他的错,可他却为此伤透了脑筋。 言嵘觉得自己爱他还不够坚定,还不够多,一旦他不在了就觉得自己亏欠得好多,他好像一阵风似的来去匆匆,吻过了他心爱姑娘的脸颊,又转瞬之间消失在了时间里,在她生命里留下惊鸿一瞥的痕迹,短暂不过几度花开。 早知如此结局,当初又何必要动心呢,如今人走茶凉,徒留悲伤,花有重开日,可那个明朗少年郎再也不会有了。 旁边有人的哭声打断了言嵘的思绪,好几个女子伏在尸首旁边哭喊,愈是靠近城门便越多,躺下的人或许是他们家中的独子,或者是丈夫,是家里的顶梁柱和最主要的仰仗,人走了容易,可活下来的人又该怎么消化悲伤、继续前行呢。 一场战争剥夺的又岂是薛城一个人的性命。 当言嵘慢吞吞地终于走进皇宫的时候,皇宫内已经到了很多人,大多是言嵘不认识的,她离开这里已经很久了,再加上战争消耗掉了太多的人力,很多眼熟的人都已经不见了,比如当初那个在大街上跟她吵架的张嫣然。 她将门出身,自幼跟随父亲习武,这次战争也跟着父亲上了战场,但很可惜遇到了意外,最终和她的父亲一起殉国。 她还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当初她被诬陷为传播疫病的传播者满城追杀时,那个揭穿奶奶偷藏她的小孙子,如今竟也一起参了战,此刻正打着绑带躺在伤员担架上等待大夫进一步救治,眼睛肿得几乎要睁不开了,看见言嵘走过来眼里出现了一点惊讶。 当言嵘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言铮视野里时,他已经站在那里等了她许久,他顿了顿,“妹妹,过来。”许久未见,其实从她擅自进宫那天算起,她已经快有一个月没有见到王兄了,虽然有很长时间都在昏迷着,但王兄时长有来跟她说话,跟她说些家长里短,尽量避免提及重大事情让她分心,所以薛城的事情,一点都没有告诉过她。 如今,突然就是一封书信过来,告诉她薛城死了。 第二百五十章——要求开棺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二百五十章——要求开棺 言嵘不能接受。这实在是太突然了,当终于见到了王兄时,勉力维持的冷静终究掩饰不了悲痛,她上前一把攥住了言铮的胳膊,言铮很快拉住了她,拍着她的肩膀安抚,“他在内殿,你去看看他吧。” “王兄从不骗我的,你跟我说实话,”言嵘盯着他,“薛城,真的死了吗?”言铮没有躲开她的眼神,而是握紧了她的肩膀正视她,“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他。” 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答案,言嵘有些许失望,视线终于移向了内殿的方向。内殿门口站着一个她不认识的男子,衣着朴素,有些年纪,眼神也略有沧桑,但面色如常,一直盯着言嵘的步子,直到她走到自己面前来。 言铮一直跟在她身后,目前大战刚刚结束,无论是大梁还是大虞都损失惨重,没有余力此刻再打一次,所以双方都很明智地选择了同盟,因此没有人对言嵘的出现有所异议。 旁边有人提示言嵘面前的人是大虞的二皇子薛远偲,大战之前薛城将薛继沣的退位昭给了他,薛继沣并没有直接点名道姓,只是说明自己禅让皇位给薛家其他儿孙,所以接下这道旨意的是薛城也好,薛远偲也罢,都合情合理符合规矩。 据说这个二皇子当初与太子争夺储位落败,被削爵圈禁,为了避免遭人陷害还装疯卖傻过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打消所有人对他的猜忌,彻底在众人视野里销声匿迹。 如今薛继沣**,薛城战死,而大虞不能一日无君,只能暂且由薛远偲监国,主理政事。 言铮开口,“二皇子,王妹曾与逸王殿下有过婚约,感情尚在,如今听闻此噩耗,特意从大梁赶来,还望二皇子通融,让他们见上最后一面。” 薛远偲没有多言,只是拿他的眼紧紧盯着言嵘,良久才挪开了脚步让开身子,言嵘没有功夫理会除薛城以外的人和事,径直走了过去。 七日已过,若非要等她来见最后一面,他早该落葬皇陵去了,言嵘不知道是他交代一定要等她来,还是王兄为了不让她遗憾特意争取,但当她真的走到棺椁旁边,看到那个硕大的奠字的时候,还是被悲痛击中了心脏,泪水夺眶而出。 没想到最终有一天躺在这里的会是薛城,那个家伙总是自诩自己命硬,阎王爷也不敢收他的,仗着自己命硬来来回回地在风刀霜剑里走,他好像不知道害怕,拿着剑什么地方都敢闯。 言嵘有时候都佩服他的勇敢,或许也正是因为薛城自小便得到了大部分人都难以得到的爱和关心,才有这个底气到处去闯。 虞帝最心爱的妃子是他的母亲,生母早逝,虞帝心中对他多有歉疚,不仅将他带到皇后手下按嫡子待遇抚养,更是手把手教授骑马射箭,亲自过问他的课业学习; 太子拿他当自家弟弟看待,薛城分府之前还让他住进了东宫方便照顾,处处为他着想,要他和大梁结亲稳固地位; 朝中有太子和修离,红颜有修羽,薛城自己活得快快乐乐、开开朗朗,是这东京城里最为恣意潇洒的人了,满心满眼考虑的不是权谋算计,而是今天能不能在围场拔得头筹,赢得最好看的鸟雀送给最喜欢的姑娘。 若非她的到来,或许薛城能够一直这样明朗下去,因为她的关系,薛城无法和修羽厮守,修羽出了事,太子开始忌惮他,他和太子的关系分崩离析,也将他自己彻底带上了一条不归路。 他披上了满身黑色,从京畿山上活着下来的薛城已经不是原来的薛城了,他开始算计,开始利用,开始两面三刀左右逢源,做了虞帝手中一颗棋,搅动东京城的满城风雨。 若是他能够一直这般冷血下去就好了,以他的才智,说不定真能顺利挤掉大哥的位置,坐上最后那把龙椅。可他到底是个心软的傻瓜。 他披星戴月开始为自己搏命,可又愿意相信黑暗里的光,她都担心会不会再次叫他失望,可上天终究是厚待薛城的,他长在有爱的环境里,变不成丧心病狂走错歪道一错再错的疯魔人,而那些在他心中占有重要位置的人,都没有真的让他输。 虞帝利用这个儿子,却也处处维护他的性命,给他人、给他兵,给他施展自己的机会卷土重来证明自己;太子只想将他赶到地方州府去,压根不想要他的性命,甚至最后关头为了他搭上自己的性命;修羽做错了很多事情,最后还要刺他三剑,临死却还是悔悟不该迁怒于他。 而自己,说好了只是利用薛城,却在不自觉中爱他至深,情愿自己背上诬陷的罪名也要将他送出棋局,甚至只要他愿意离开,自己也可以不做大梁的公主,放弃她曾经发誓要守护的一切。 薛城给了信任,也终究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包括这个为国战死的结局。 “开棺。“言嵘冷静地开口,直到她话说出口她才发现自己有多镇定,她还以为自己早就会泣不成声,声音沙哑的呢。 “不行,”反对的是那个二皇子薛远偲,“人都已经没了,棺也钉死了,你还要打扰他吗?连死也不得安生?”“我是来见他的,不是来见他的棺木的,”言嵘抬起头看他,“不开棺我怎么能见得到他?!” “人已经没了,头七已过,棺木没有再打开的道理,这不合大虞礼制,况且逸王殿下是为国捐躯,英烈魂魄在上,岂可造次?”“是啊,公主殿下您是大梁的公主,但和我们殿下早就和离,已经没有关系了!怎可提出如此逾矩的要求?” 大虞很多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怼着言嵘,丝毫没有商量的语气,是啊,她现在已经和大虞没有什么关系了,唯一的联系便是薛城。 如果薛城还在这里,他大概会牵着她扭头就走,压根不会叫她理会这些文臣武将,可是如今薛城没了,他现在躺在棺木里,或许还等着见她最后一面,但她却被大虞那些人阻拦着,没有立场强硬要求他们退让。 “如果我非要开呢,”言嵘眼里没有泪意,倒是有些倔强的冷,场面气氛瞬间随着她这句话开始变得微妙,有人悄悄将手放到了佩刀的位置,苏寅随之摸刀,站了一步到言嵘前面。 言铮打破了僵局,“诸位这是何意,逸王殿下尸骨未寒,难倒就要看着你们在他面前大打出手惹得他不得安宁?”“是啊,大战刚刚结束,咱们有话都好好说,都是朋友嘛,”有人开始打圆场。 刚才率先摸刀的周琦面色不改,他一向是不怎么喜欢大梁人的,“既然是朋友,为何要逾越我大虞礼制,在这样的日子里非要起争执呢。”本来薛城早该落葬的,就因为梁帝要带妹妹过来见一面一直拖着,这已经很让人不满意了,但看在梁帝为击退鲛人劳心劳力、大梁镇北军亦算骁勇无畏的份上,他还可以忍,从言嵘进城到刚才一句话都没说。 可是现在这个大梁公主变本加厉,还要当着他们的面开他们大虞逸王殿下的棺木?!这简直就是折辱!且不说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逸王最终为国捐躯,是大虞的烈士,理当格外敬重,开棺是大不敬!是要遭天遣的!周琦不能看着薛城生前一再忍让言嵘,死了还要接受她的无理取闹。 第二百五十一章——桃花依旧笑春风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二百五十一章——桃花依旧笑春风 按照言嵘的个性,任何会影响到两国交往的事情她都不会去做,加上周琦如此强烈的反对态度,若是以往,她肯定打个圆场就过去了,可这次不一样,这次她若是让了,她就再也见不到薛城了。 她千里迢迢、从接到王兄传信开始,不顾大病未愈便紧赶慢赶来到这里,难道就是为了在东京城里走一圈缅怀过去的么,不是啊,她是为了薛城来的,只有薛城值得她打破过去自己的誓言,再次回到东京城。 如果不能让她见到薛城的话,她就不会来了。 “言嵘与逸王殿下情深意重,然受世事影响不得圆满,如今我们已经是阴阳相隔,此生相聚无望,大梁据此千里之遥,山高路远,言嵘重病在身恐不得再来,若是此番无法见面,怕终身抱憾,还请诸君网开一面,行个方便。” 她不是不能直接翻脸,可这里是东京,是薛城拼了命守下来的地方,她不能因为自己的任性再次让东京城受到波动,那就违背了薛城回到这里的初衷。 所以她只能央求对方网开一面,薛远偲依旧沉默没有发言,周琦却是着急地一口否定,“不行!” 言嵘刚想再劝说,肩膀上忽然多了一只手,言铮按住了她的肩膀示意她退后半步,自己走在了她前面,“周大统领好大的脾气。”他对着周琦说话,视线却落在了薛远偲身上,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监国都还没有说话,一个禁军统领就敢越俎代庖? 周琦顿觉失言,立刻拱手行礼,后退了半步不再多言,等着薛远偲发话。薛远偲这才开口,“周大统领所言有理,的确于理不合,说不过去。” “庆王殿下的意思是没得商量了?”言铮不紧不慢地说话,无论薛远偲拿什么样的说辞他有应对。“梁帝陛下也清楚,身为一个废黜皇子,如今也不过是暂且监国罢了,没什么话语权的,主要还是得听众卿的意思。” 他摆出一副我也很为难的样子,言铮冷笑,“连庆王殿下都没有本事说话,看来这大虞便是无人主理了!那言某便毛遂自荐,替你们大虞做这个主。”他伸手唤了身后的人,“开棺!” “慢着!”薛远偲斜眼看着言铮,“梁帝陛下过分了吧。”他站在原地没有挪开,显然就是不接受的态度,言铮拉住欲上前的言嵘,“你们虞国好不讲道理,一边无人有话语权做主,一边又阻挡着有人为你们做主,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我倒要问问梁帝陛下,在这大虞的土地上想做什么!”周琦唰地一声拉开了剑,这次薛远偲没有阻止他。 大梁曾遭虞夏联军联伐,身为唯一嫡子的言铮势必内心愤恨,想要报复回来的,如今大虞正是处于战后的萧条时刻,他这番提议必定是为了报仇雪恨,将大梁所遭到的羞辱还给大虞! “狡兔死,走狗烹,”言铮轻哼了一声,“刚刚击退了鲛人,虞国便要卸磨杀驴、过河拆桥了是么。” “看来,你们对自己真是太有自信了,大战方休,你们还剩多少人马?而我大梁镇海军尚余一半人马驻守南海,一声令下便可沿运河北上。” 千军万马,顷刻而至,不然他们以为大梁为何当初在答应割地赔款之后还会答应修筑运河?修筑运河花费了大梁数余年精力,可谓劳民伤财,大梁没有反对,却一反常态地尽心修缮,怎么,大虞还以为是给他们开辟经济新时代么? “你是在威胁我们?”“陈述事实而已。”他答应过薛城,事成之前他不会动虞国,那就说到做到,不会主动谋划,但若是大虞不自量力地非要同他们大梁鱼死网破,那没办法,该灭的还是会灭。 别说是目前这个千疮百孔、亟待修整的大虞,就算是全盛时期、有大虞先帝在时的状态,他言铮也不怕。 “金厦不会援兵来救你们的,”言铮继续补充,“他们连鲛人都不打,你以为他们会拉你一把呢还是帮着我大梁吞并掉你们?在座诸位都不是笨人,利弊权衡朕言尽于此,诸位都仔仔细细想清楚了。” 薛远偲没有言语,沉默了下来,周琦也没有把握言铮说的到底是真是假,不清楚是否他一句话就会引发大虞严重代价,所以也沉默下来,顿时殿内便无人开口。 言铮继续挥手让人去开棺,“还有异议的,跟朕说。”说罢低头看了一眼言嵘,“妹妹,去吧。” 言嵘顾不得其他,立即上前,苏寅早已帮着打开了棺木,尽管早有心理准备,看到眼前场景时,言嵘依然倒吸了口凉气,场面实在惨烈,整个人成了一堆焦炭,连脖颈都差点炸断了。 王兄有跟她说过是一场大爆炸,她还期盼着或许薛城找到了一处庇护,可以躲过一劫,只是暂时没有被人发现,误以为他死了而已,但此刻棺木重躺着的人身上残破的碎片她再熟悉不过。 薛城上战场不会放弃软猬甲不穿,所以也就不存在有人故意拿着软猬甲欺瞒她的可能,连软猬甲都碎了,那场大火之下还岂能生还?也就是说,薛城真的死了。 大火之下皆为焦骨,唯一发亮的是一个金属片,言嵘拈着那物件碎片终于辨别出了它原来的样子,是那枚懿珈,那枚薛城特意寻来给她希望留她下来、被她摔坏了也小心翼翼粘好保存着、走哪带哪的懿珈。 就是薛城无疑了,言嵘确定了这一点反倒不知道如何哭了,不管她能不能接受,这都已经成为了事实,就算她有通天之本事,也救不回一个已死之人。 那些来不及兑现的承诺,真的来不及了。言嵘没有任何继续留下的理由了,她闭了闭眼睛,苏寅怕她出事,搀扶了她胳膊,“公主没事吧?” 言嵘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不必扶她,苏寅只能松了手,言嵘的视线重新落在那具尸体上,企图从面目全非的人身上或许一点往日的影子。 薛城好像就这一瞬间从她脑海里淡去了,变成了浅薄的两个字,往后也只会变得越来越淡,那个曾经笑容明朗的家伙失去了继续微笑的机会,变成了牌位之上的一行字。 而她作为一个和亲又和离的大梁公主,再跟他毫无关系了,在虞国有关薛城的史书里只会留下“尚梁言氏,后离”的短短五个字,这就是她和薛城全部的交集了。 生死连同国别,终究一起将他们隔开。 “我要回去了,”言嵘走回言铮身边,言铮问她,“看清楚了么?”言嵘点头,然后微笑了一下看着言铮,“看清楚了,以后不会再遗憾了,多谢王兄。” “之后也没有什么事情需要麻烦你了,早些回去也好,路上注意安全,到了给我传信。”“嗯,”言嵘应了,没有管这里接下来该如何收场,苏寅跟着她一起走出去,言铮在后面跟那些人说着什么闭棺的话,她一个字都没有听进脑子里。 “公主,您还好吧?”苏寅看着言嵘苍白的脸色有些试探性地开口,“我很好,”言嵘视线落在青崖殿的屋脊上,仿佛能看到当初那人一身白衣出现在那里,时过境迁,再次回想,竟像是过了一辈子似的,薛城过来救她又假装不理她,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呢。 早知道要失去,当初抱得更紧一些就好了。 “我想去一个地方。” 苏寅以为言嵘马上就要离开东京城,所以就打算出去准备马车行囊,突然听到言嵘说话,一时没有听清,“什么?公主您要去哪?” 言嵘去的是逸王府,那里早就被封了,却不知为何一直没有拆掉,大门口贴着封条,还加了锁,苏寅带着她从墙头翻进去,言嵘以为无人照料的院落早该是杂草丛生的,没想到刚在墙头站稳就看到了满王府的桃花。 时值冬日,大虞怎么可能有桃花呢? 落地之后,脚踩在逸王府院落的石子路上,言嵘依然有着不切实际的感受,无人照料却有如此繁茂桃花盛开,足以想见当初照顾的人得有多用心。当初薛城来金陵找她的时候给她带了一枝桃花。 因为她曾经说过大虞的冬天太冷,没有桃花,所以这逸王府便开满了桃花。如果不是因为薛城身死,她根本不会回到这里,也不会知晓他在背后的深情。 一晃都好多年了,三年前东京的点点滴滴,像是隔了一辈子的事情,再次回想起来都充斥了回忆的陈旧感。 今天阳光很好,高大的榆树撒撒抖着树叶,在地面上留下斑驳的光影,就好像围场遇狼的第二天,她躺在椅子上小憩,脸色盖了一本书,她还记得风拂过脸颊的轻柔温度。 那个时候薛城还在,薛城就站在那背着手,笑着说:“如今要见你一面可真难。;长歌还在,她在厨房里给自己做桃花糕,还准备煮点鸡汤给她补身体,满院子都是鸡汤的香味;关百初也在,一见到薛城进来就拔刀,脸色铁青,板得方方正正,好像笑容是他借来的似的,一点也不肯多用;林姑姑也还在,求医问药也好,指点迷津也罢,只要她需要,随时都能去找到她。 三年过去了,阳光和那天无异,可她怎么谁都不剩了呢。回忆终于压倒了理智,将她从进城起就不断压抑着的情绪轻易击垮,言嵘丢下浇水的勺子,扶着桃花树的树干放声大哭。 有风起,桃花瓣纷纷颤抖,花瓣落了很多在她身上、肩膀上,阳光真是好得刺眼,刺得苏寅转过了身体,重新跑到了墙头上坐着,他就坐在这里,像当初关百初无数次坐在院落的门口。 第二百五十二章——江山为聘 风月无欺 - 曾道人间惊鸿客 - 慕幼鱼 第二百五十二章—— 江山为聘 风月无欺 今天是五月初九,只是个寻常日子,不是苏寅师父秦威的忌日,也不是师娘的忌日,他刚刚去见证了囡囡养父母家同她未来夫君交换生辰贴定亲,三年了,囡囡也到情窦初开、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苏寅拎着点酒和糕点纸钱往城郊走去,当初师娘过世之后,他将师娘与师父葬在了一起,他想将这个好消息带给他们。 囡囡看中的那个小子是个文弱书生,看着便是瘦瘦弱弱的,好在家境尚可,不必囡囡将来嫁过去之后还要成日洗衣做饭,那个小子脾气忒柔,一点性子都没有,苏寅是很不满意的。 但好在这小子为了保护囡囡还算是勇敢,既然囡囡喜欢他,囡囡养父母也觉得满意,苏寅也没甚话好说。 他现在已经混到了公主身边的首席侍卫,早就攒够了给囡囡的嫁妆,不过说到这一点,苏寅不得不说公主对他还算是挺大方的,开出的价格非常良心,等会回去的时候记得给她带两块桃花糕。 苏寅蹲在坟前烧纸,一张张放进火盆里,火舌舔舐了纸钱的边缘,带走他一句句的思念,他把近一年的现况一件件慢慢说给师父师娘听,把囡囡即将嫁人的消息捎给他们,好像他们只是沉睡在此,却依然关心着他们这些儿女的喜悲。 这三年里大梁动作不断,自从与鲛人的决战之后,大虞勉力恢复国力,金厦趁着大梁和虞国不稳频频骚扰大梁边境,偏居一隅却野心勃勃,虽然每次都被大梁打退,但近两年依然有稀稀疏疏的冲突。 直到今年过年的时候,不知道金厦出了什么事,居然开始内乱爆发了内战,大梁因此乘机出兵,得了很大的便宜,几乎将金厦赶尽杀绝。 战报传来的时候坊间一下子爆发了各种传言,说是领兵的将军如何用兵如神,连襄阳守将刘守义将军都逊色于他。只可惜这位将军总是戴着一张面具,关于他长什么模样、来自哪里连小道消息都打探不出来,只知道是个年轻的男子。 大梁的百姓对此并没有太多疑惑,大梁总是人杰地灵,各种年轻有为的公子才女层出不穷,没必要一直纠结他到底是何人,总归是大梁人吧。 陛下一直在追剿金厦余下的人,一点都不心慈手软,大梁近年捷报频传,“师父,若是你还在的话,你肯定也推着我和你一起上战场的,陛下准了所有主动请缨的人,”苏寅捡起被风吹跑的半张纸钱,“可惜我现在已经不是神武的一员了,要是师父你还在该多好啊。” “不过我现在也挺好的,吃得好睡得好,也有用武之地,”苏寅放低了声音,“就是很想你,你和师娘在地下还好么?” 温暖的风温柔拂过他头顶,额前碎发轻轻扬起,像有只无形的手在轻抚他头顶,苏寅弯了弯嘴角无声地笑了一下,“那就好,那就好。” 苏寅靠坐在一边,今天的天气依然很好,可他已经不像往日那般义愤填膺,时间真的沉淀了一个人,连他这样桀骜难管的性子也有一天转性,从当初那个流浪的乞丐小孩变成了如今人模狗样的侍卫头子。 大梁也在逐渐变得更加强大,得了金厦的土地,虞国也没有同大梁对抗的能力,这样下去,陛下统一东陆也是迟早的事情,至于这么大的疆域要怎么管理,苏寅可就不知道了,听公主提起似乎是要建立什么都护府?反正他也不懂,他只需要知道如今的大梁再也不是十九年前的大梁了,再无人可撼动其地位。 至于南海,南海的确是在变浅,当初与鲛人的一战消耗了大部分的壮年男子,剩下的老弱病残被镇海军赶到了金厦,由于大梁之前大兴土木,更改了栈道方向,他们顺着被金厦揩油抢走的千灯湖一路西行,进入了金厦的领域,顺利将处理这些鲛人的难题丢给了金厦。 而金厦欠缺与鲛人直接对峙的能力和经验,夏帝为了尽可能减小对其百姓和军队的损伤,直接下令将那些老弱病残赶尽杀绝,他们为自保不得已留下恶名,也因此落尽了言铮的圈套,后来也成为了大梁合理发兵的理由之一。 如今的南海变平的趋势愈发明显,大梁便加紧了造船业的发展,重新捡拾起当初被虞夏联军打击的造船业,准备越过南海寻找新的大陆,待时机成熟开启航海时代。 苏寅拎着空酒坛子晃晃悠悠回到公主府的时候,才是正午,言嵘知道他今日请了假去看师父师娘,所以见到他回来不由得有些奇怪,“怎么不多待一会?这么块就回来了?” “该说的都说完了,好像继续留在那里也没有什么意思了,”苏寅坦诚相告,“反正待得再久也不能见到他们。”言嵘正在伏案写字,没有抬头,“见他们还太早了吧?你的卖身契可签了五十年的,提前死了,我找谁要人去?” “五十年?”苏寅忽然察觉到有一丝不对劲,“等等,我怎么不知道我签的是五十年?你没说啊。” “契约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写着了,”言嵘抬头看他,“你现在才反应过来啊。”言嵘脸上不要脸的表情让苏寅恍然大悟,难怪给他开的价格那么高,敢情是五十年打包价格啊! “你不能欺负我不认字吧?”苏寅是认字少了点,仅会的还是师父在神武军营里教给他的,“我要去官衙告你!” “去吧,”言嵘满不在乎,“签订契约后有十五日权衡期,在此期间你可以随意举报抗议,可惜,”言嵘摆出一副欺负良家妇男的奸诈表情,“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你现在才反应过来官衙是不可能给你做主的,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粗心大意了呢。” 在苏寅发作之前,言嵘很贴心地拍拍他肩膀,“你放心,你既然现在是我的人了,我肯定会保护你不受别人欺负的,喏,这三本书是我精心为你挑选的,很适合你这样的初学者,多学点知识以后就不会被人骗了,乖。” 苏寅捏着那三本本子,手指关节被他捏得泛白,他还能怎么办,约都签了,要是擅自违约得将之前所有工钱全部返还,还得再付三倍违约金,他要是有这个前当初何必签卖身契,上赶着给人家当侍卫?这奸诈的言嵘! 等他把字都认认全,看她还能怎么忽悠自己,苏寅愤愤地转身,准备拿了本子就走,忽然想起刚才在府门口接到了尚书司的书信,“喏,有你的信。” “是什么事啊,”言嵘心情很好地没有计较他几乎要扔到自己脸上的动作,“我哪知道!”苏寅哼了一声,气鼓鼓道,“我又不认字!不像公主您,书画墨宝有人追捧,我看也就一般般,那些人不知道脑子出什么问题了,非要买你的。” “哎,你别不识货好吧,当初疫情的时候有人出十万金买我的画呢,真一字千金!而且那边已经堆了一堆的都是城中求书画的信件呢,这封肯定也是,”言嵘随手将信放在一旁,继续在她刚画完不久的水墨上题字。 “哦?是么,”苏寅不轻不重地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走,这家伙真是越来越不知道规矩了,言嵘有些无奈,“干嘛去?” “看书学习认字!”苏寅扬了扬手中的书,头也不回地飞身上了屋顶,言嵘觉得自己的脑瓜子又要开始嗡嗡嗡了,成天就知道踩她的琉璃瓦,劈里啪啦地被他砸下来不知道多少,算了,反正都从他工钱里扣。 几天之后言嵘准备出门,放府里养的兔子出去吃草,顺便在山坡上看看风景,说不定有灵感继续画画,苏寅忽然跑了过来,“公主,有贵客来访。” “什么贵客?”也太不凑巧了吧,她这正要出门呢,兔子都已经被府中仆役带到后山去了。苏寅哆嗦着嘴唇,脸色有些惊惶,“一位故人。” “谁啊,哪位故人?”言嵘的思绪重新从尘封的记忆里翻腾,有股异样的感觉从她心里升起,“从哪边来的故人?” “你还记得当时那个买你书画的商人么,程雪来了,他说你要请他喝茶来着。” 哦,言嵘瞬间有些失落,原来是他,她记得当初金陵疫情严重,她将自己书画拿出去赈灾义卖,就是这个叫做程雪的游商一掷万金买了她的画。言嵘有了印象,“是他啊,快请!” 当时说要见上一面的,结果这个宝石商人早就离开大梁了,没能如愿,今天突然造访肯定也是他听说了自己曾说过要见他。 苏寅点点头立刻出去了,言嵘便解开斗篷交由侍女收好,“快上茶,要最好的国山茶。”滚烫的茶壶从茶炉上拿下,言嵘将茶盅摆上案几。 就在这时旁边有人走进屋子,言嵘以为那位游商来了,刚要抬头时却听那人开口吟了一句诗,“南屏罄晚钟,打马走西风。” 言嵘斟茶的手顿在半空,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东京的记忆瞬间填满她的脑海,这句诗不是她在虞国驿馆里醉酒时说过的吗,当时她正因为薛城从幽州回来态度大变而难过,可当时她的身边只有长歌啊,怎么会还有人知道? 难道是被他给听去了?难道当时那个游商就住在隔壁?那此人此刻出现在大梁又是为了什么?他和东京城又有什么关系? 言嵘抬头望过去,那人是很寻常的游商打扮,腰间别了一把大梁的蝉翼折扇,此刻正倚在门口两手环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他熟悉的脸就这样兀地撞进她视野里。 “怎么,公主自己的诗倒是不记得了,难道是大梁文人素爱写诗,写了太多忘记了?”程雪走了两步,靠近她。“你怎么会知道?”言嵘呆楞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站直了身体望向他,“可你怎么会知道?” “你以为我那么多个夜晚坐在钟楼之上在干什么呢,万家灯火,满城喧嚣,我只能看见一个人,听见她的声音。不知道她这三年过得好不好?“ “不问人间世俗事,只谈风月诗酒茶,我来兑现我的诺言了。” 江山为聘,风月无欺。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