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事实上,在技术文档没有公布之前,所有的一切都陷入迷乱之中。唯有一种智慧体,仅用了数十年,就从地狱走向了人间。 熵值管理员这次醒来时还继续着上一次的回忆,那时他摆脱了束缚,创世的余烬正创造着辉煌,他在群星之间漂流,与滚烫的星云为舞,倾听可能出现的智慧体的脉搏。这次的景象仿佛当时的光景,但管理员知道,那是250亿年的往事了,那时宇宙间的基本粒子有着更多的排列组合方式,由于已知的时间增量总是正数,现在的宇宙变得越来越单调了。 他飞快地调出一个界面,由于目前主机还在处理着源源不断涌进的星量外部数据(星量表示事物的数量如同星星),那个软件的界面启动得非常之缓慢,监控员仿佛等待了无限漫长的时间。虽然最后软件显示出“调用时间5分36秒”,但在短暂的几分钟里,宇宙足够发生任何事情了。 软件很快连接到巴纳德星国中央科学院的系统,监控员开始发送初级分析报告,但很快他就发现,初级分析报告已经不必要了。因为不管是1207号监控站还是巴纳德星国,都将能用肉眼看到发生的一切了。 这一事件发生于85万个巴纳德年以前,首先是虚流星云凭借自身强大的引力捕获了较小的凯古德b星云,两者发生了激烈的碰撞,星云行进方向的两侧向外辐射大量的粒子流,后来巴纳德星国监测到的射线爆发就与此有关。在接下来很短的时间里,距离虚流星云5.6光年的霍艾星云,与距离虚流星云7.2光年的大力士星云相继发生了此类碰撞现象,它们分别捕获了比自己小一些的艾玛星云和陈留星云,由于星云主要以等离子为主,其中存在大量的电子,带有一定能量的电子容易为氢核俘获,核中电荷性质发生激变,形成大量中性粒子。这些中性粒子再被各种核俘获就形成了超氢核,超氢核容易衰变的性质导致了电子的循环,同时产生氦这样的重于氢的核聚变元素。 不仅如此,这些核反应中还会有大量的中微子、轻子、重子等生成,在众多基本粒子参与下,碰撞区域迅速建立起稳定的热核聚变模式,一个新的恒星诞生了。 中央科学院给所有的监测站发送了紧急避险信息。 中央科学院:“请注意,请注意,以下信息对所有监测站发送。在过去3巴纳德时里,科学院对此次星云碰撞做了一个全面的分析,并结合了海流星国发来的分析报告,接下来可能还会有两次大的星云碰撞,碰撞会发出大量对人体有害的射线,请太空中的各监测站尽快实施相应的应急方案,发送完毕,需立即回复,收到请回字母Y。” 监控员轻轻按下了Y键,接下来要在防护膜下度过一周了,为降低能耗,监测站和监控员都必须在极低功率下运行。在进入无梦的世界之前,1207号监控员通过通讯器给临近的监控站发了一条信息。 “晚安,小星!” 第一章 鲲鹏星云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一周后,当巴纳德星人类从防护膜下出来,他们抬头看到了天空中出现了一幅从未见过的异象,碰撞后的星云并没有消散,而是化作较小的半月状相对占据着宇宙中的一方,在这次大碰撞中形成的恒星则处于他们中间,三者形成了奇妙的平衡。更奇异的是,另外两个星云的碰撞也形成了这样的景象,天空中同时出现了三片大斑,由于距离的关系,另外两片光斑相对显得暗弱。 第一个出门看到的小孩子说那是一个巨大的煎蛋,那两个半月状星云是蛋白,小小的恒星则是蛋黄,这个比喻通过网络迅速传遍了巴纳德星的每一个角落。很快又出现了一个更为确切的比喻,在永安的一个航天场上,星国的元首看着他的儿子走向跃迁式飞行器,儿子将去往塔王星国开始他长达10巴纳德年的学习生涯。元首没有对儿子说话,他转向旁边的张文阴将军说:“你是他的老师,说点什么吧!” 张文阴抬头看着天空,那些蓝橘混杂的光线时而飞速变幻着,仿佛跳着一支神秘的舞蹈。巴纳德星人知道,海流星人知道,塔王星人知道,如果有什么其他星人看到这个景象,他们也会知道,全宇宙的智慧体都知道这意味着熵的增高。 张文阴没有正面回答元首,而是问:“难道您面对自己的孩子,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吗?” 元首晃了晃健壮的肩膀,目光看着远处,许久才用低沉浑厚的声音说:“我有三个孩子,记得他刚学会走路不久,每天都会兴致勃勃地跑到院子里,看着地上的小昆虫,常常是蚂蚁,这样一看就是半天。我记得好像从那时起,他就没哭过,当然也很少笑,你知道这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是多么的不正常。另外两个孩子就不会这样”。 “是的,但这也许是他拥有异常天赋的表现形式。”张文阴也说:“10岁的时候您把他送到军事科学院成为了我的学生,那次我特意搞了一个小小的篝火晚会。当其他学生尽情欢乐的时候,您儿子却远离了人群,他爬上了一座小山丘抬头仰望。我也跟着上去问他在干什么,他回答说在数节点,并解释说一个星星可能就是一个节点。我再问他晚会如何时,他坦言不喜欢晚会,但原因却让我非常意外,他说人也是由一串串的节点组成的,但很多节点都处于断联的状态,这让他非常反感。” 张文阴接着说:“虽然那些儿童都是天赋异禀的,但与您儿子比起来,至少在感觉上他们还是尘世的俗童,而他……不属于任何世界。” 元首笑了笑,“也许这只是因为他有一个元首父亲的关系。” “不,您儿子透出的特质是世俗的权力或是其他东西无法给它增一分,也无法给它减一分的存在。” “你对他的评价很高。”元首看着张文阴,神情显得严肃。 “是的,同时我也认为他很危险!” “同感!” 直到元首儿子的跃迁器启动,元首和将军都没有对他说什么,只是轻轻地挥了挥手。 “您儿子说刚发现的星云像眼睛”,张文阴似乎想到了什么。 “像什么?”因为跃迁器的干扰元首没有听清楚。 “眼睛!” 这时旁边的肥邦将军大笑着说:“是像眼睛,但不是脑袋上的眼睛,而是屁股上的。” 随后这两个比喻都传到了网上,人们说那就是上帝的眼睛,因为从远处看后面形成的两个星云呈现出左右对称的形态,而最先碰撞的虚流星云则处于他们中上端,如果把那看作一张人脸,恰好就是额头部位,现在这三只眼一起注视着10光年以内的世界,并将看得更远。 肥邦将军的比喻虽然粗俗,但人们也无法否认它恰当的一面,那些星云的碰撞增加了宇宙的熵,正如向宇宙中增加了无用的排泄物。 接下来进入了新星云的命名阶段,根据最先发现的监控员的名字茶坤与郝鹏,科学院把这三个独特的星云命名为“坤鹏星云”,后面直接改为鲲鹏星云,两位监控员对此没有异议。另外还将星云与恒星分别命名,恒星被命名为鲲,星云被命名为鹏,因此就有了左鲲、中鲲、右鲲,左鹏、中鹏、右鹏。 很快这也变成了一次寻常的星云碰撞,不久就被人们淡忘了,现在有一种更为沉重的思绪笼罩着人们。熵的增加意味着宇宙中的有序度在减少,而智慧文阴的生存是需要有序度来维持的,附近的星国流传着一句古老的谚语:一个和尚多水吃,两个和尚少水吃,三个和尚抢水吃。 星国都知道战争只会加剧有序度的消耗,但理智总有耗尽的一天,宇宙中又不止三个和尚。 陈镇从跃迁器出来的时候外面正在下雨,现在已经来到了29光年外的斯坦雪夫星,不知是否是由于下雨的关系,这个星国给陈镇的第一感觉是朦胧,不管外面矮小的建筑,还是从停机通道旁边走过的人,都给人一种朦胧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快被打破了,一道清晰的倩影出现在跃迁器外面,是一个留着短发的女孩,她身上包裹着一层轻纱一样的东西,陈镇判断那是雨衣。女孩敲了敲跃迁器的窗口,“出来吧,有雨衣。” 陈镇开着翻译器,但女孩说的是巴纳德星语。他点点头走了出去,却没发现女孩带着雨衣,正当他疑惑之际,他身上也出现了那种轻纱一样的东西。 “和我共用一套雨衣吧”女孩笑着说。 陈镇很少和人说话,更别说女孩子,他现在多少有点尴尬,只好问道:“这雨衣是什么原理?” 虽然早已知道斯坦雪夫是物理学大国,但陈镇想不到他们的物理学这么先进,连他们民用的东西都搞不清楚了,更别提他们的前沿物理学。 女孩拿出一包纸巾大小的东西,“一种厌水分子,它们会把水分子弹走,用这个机器可以调节它们的活动范围。” “那岂不是会把人体的水分弹走?”陈镇疑惑地问。 “不会的,它们的性质有一个阈值,这个你放心好了。”女孩笑了笑回答,“这个还可以给皮肤补水呢。” 在他们进入里面的通道后,陈镇果然在女孩脸上发现湿腻腻的,一摸自己的头发也有些湿了。整个通道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脚步声在回荡,陈镇有些疑惑,但他没有问女孩,自己仔细地观察着通道上面的线状的发光体,它们平行分布,一直延伸到通道的尽头。 “那是光输轨道”女孩看着陈镇说,她又有些不满,“你到现在都没自我介绍呢!” “哦,我叫陈镇,来自巴纳德星国。” “你怎么不问我的名字?”女孩微笑着又恢复轻快地语调,“我叫纸月”。 “你也是巴纳德星人?”陈镇问。 “哼”,女孩回过头来说:“说起来我可是你的学姐,我是第二批派遣斯坦雪夫星的留学生,你是第五批了吧,现在的小朋友越来越不懂得敬老了。” 陈镇一时无言,只好换个话题,这也是他感兴趣的,“那个光输轨道是干什么的?” “还能干什么,运兵呗”。 “运兵?!” 他们从通道旁边门口出来,来到城市的列车入口,和刚才的跃迁器运输场一样,这里也是冷冷清清的,只有零星的几个斯坦雪夫星人。这时纸月拉起陈镇的手,在陈镇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给他套上了一个手表一样的东西。 “临时身份证”,她说:“等到康拉德大学入学注册后,你才能办到身份证。” “哦” 陈镇发现纸月的手有一种凉凉的感觉,但那种感觉不是冷,而是暖的,那是一种温凉的感觉。从纸月触碰到他的那一点开始,慢慢地化开了。 第二章 诺其顿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名字,起源,现居星国?” 斯坦雪夫外星居民管理局的行政人员说话硬邦邦的,就如同他们的表情一样。 “陈镇,地球,巴纳德星”。 听到地球时行政人员抬头冷冷看了陈镇一眼,在此之前他都是看着桌面的,他咧起嘴巴露出一丝带着玩味的微笑,往空中挥了挥手,不屑地说“巴纳德,想不到那种荒凉的地方竟有地球人的后裔。” “那里并不荒凉!”陈镇不客气地回应,但又引来了行政人员的冷哼。纸月轻轻拉了拉他,小声说:“别跟他一般见识,你是来这里学东西的。” 陈镇身体一颤,想到留学生出发前的集体宣誓,那些长篇大论他已经忘了,唯有最后一句深深烙在他的心里:“如果宇宙有一个尽头,用尽我们的一切让巴纳德闪耀到那一刻!” 是元首的儿子带领他们读的宣言,他读起来很平淡,没有激情也没有感情,仿佛是一台扫描仪在提取那些文字,然后把它们转化为声音。就是在这样平淡无奇的声音中,陈镇却听出了一股星空中的寒意。陈镇当时在最后一排,前排人的遮挡使他看不到元首的儿子。他就踮起脚尖,这时他看到了元首的儿子,他发现这个人和念出的声音一样也是平淡无奇的。那个人身上并没有其父的深谋远虑,没有那种政治家的睿智,元首的儿子很普通,普通到比普通人还普通的境地,普通到让人悲哀,但就是在那种普通中你又会体会到一种大气。 陈镇那时的感觉就是如此,仿佛面前出现了一台以基本粒子形态呈现的计算机,计算机的每一个粒子的每一时刻都和其他粒子紧密联系在一起,那是比整体还要具有整体性的存在,它以自我的绝对开放包容了所有。 陈镇忽然想要和他说几句话,但宣誓结束后,元首的儿子就被军队的人接走了,后来才知道他被派往塔王星国学习。 从外星居民管理局出来,纸月神秘地将陈镇拉到一边,她说:“在去康拉德大学之前,我带你去学习重要的一课!” 陈镇问是什么课的时候,纸月只是回以神秘的微笑。他们在蜿蜒的小道旁边叫了一辆飞车,陈镇终于见到自己熟悉的事物了,正当他思考这台飞车的驱动方式时,发现这台车竟然没有动,它只是发出轻微的电流声。他想提醒纸月,后者早已打开车门,开门——把陈镇拉出来,这两个动作进行得如此流畅。纸月站在面前开阔的空地上大喊:“美丽的诺其顿,好久不见,我又回来啦,哟呵!” “幼稚!”陈镇低声说,连他自己也感到惊讶,刚才自己一直想着飞车引擎的事,怎么忽然就想到了另外一件完全不相关的事情,再者他向来是没有兴趣评价他人的行为的。 “你说什么?”纸月问。 “没什么”,陈镇说,同时他闻到一股清幽的味道,他以为那是这里的某种植物发出的。今天的阳光很好,远处的诺其顿小镇在低矮的群山中时隐时现,就像小镇的历史一样。据说这里是宇宙间少有的较为原始的地方,也就是人类扩散到宇宙后刚开始定居的地方,在诺其顿还有部分人说着古地球的语言,他们举行着古老的聚会仪式,有着自己特殊的文化。因此诺其顿也成了各色人物聚集的场所,有流氓,有诗人,有科学家,甚至还经常吸引不同物种的智慧生命。 北边是塔釜台,上面是东方勾陈将军的巨型雕像,他眼睛直视远方,双手平举掌心相向,如同他还在庇护着这片土地。当初人类刚来到这里时,即遭到一种外星生物的入侵,是东方勾陈将军带领军民浴血奋战,用比外星生物原始的武器取得了这场战争的胜利,他本人也成为了斯坦雪夫的开创者和第一位元首,被百姓称为“大宇士”,意为宇宙的巨人。诺其顿就是斯坦雪夫的发源地。 “风狂了,雨急了,诺其顿人的血沸腾了。大宇士就在我们中间,没有什么物种能消灭我们……”选自《第一星书》。 诺其顿的一切都显得极其古朴,走进这里你会觉得走进了一个古老的村庄。纸月走在前面不时说着什么,陈镇没注意,他现在完全被诺其顿的气质包围了。 “陈镇,你快点!”纸月指了指面前的一辆小型车,它的样子很像远古的火车。纸月的身体很轻盈,她没有抓扶手就偏身闪进去了。陈镇在她旁边坐下,又闻到了那种清幽的味道。 “什么味道?”陈镇问。 “喜欢吗,一种清香剂。” “不喜欢。”陈镇随口说。 “你……”纸月气呼呼地离开座位走到前面去。 “我只不过随口说说,你怎么生气啦。” 纸月没有理会他,小型车到站后,她自己一个人走进街道旁边去了。陈镇一直在后面喊:“喂,别丢下我啊,我怎么知道康拉德大学在哪里,喂,停下,站住!” 陈镇从城门进去后,他发现纸月已经不见了,“小心眼,神经病,我就不信了,我自己也能去康拉德大学。早日学成回国吧,不想呆在这鬼地方了!” “朋友,这可不是鬼地方啊,诺其顿能带给我好多灵感,伟大的诺其顿啊,请赐予我灵感吧。”陈镇看到一个穿着宽松长袍的人拿着一个酒葫芦喝着,只见从那葫芦里出来一种发光的酒。 “这酒好特别!”陈镇吃惊地说。 “哼,那不是酒,是燃料!”长袍旁边的人说,他戴着一个太阳能面板似的斗笠,穿着风格与穿宽松长袍的人截然相反。 “你好啊朋友,我是李大白。”穿宽松长袍的人又喝了一口酒说。 “我是李二白!” “啊,你们好,我是陈镇!” “那么再见了,陈陈。”李大白说,李二白也点点头。 “啊,我是陈镇,不是陈陈!”陈镇反应过来后,那两人已经走远了。 陈镇自己在镇上逛了一圈,最后还是拨通了纸月的通讯码,通讯器刚接通那头就传来一声尖叫。 陈镇:“你,你怎么了!” 纸月:“快来,我害怕!” 陈镇根据通讯器上的定位很快找到了纸月,这里有一种难闻的气味让陈镇有种呕吐的冲动,在一个宽阔的场地上,有几个人牵着一种奇特的物种进场,气味就是从那种东西身上发出来的。 一个大汉粗声说道:“愿赌就要服输了,要么比赛,要么罚钱。” 纸月站在那里,显得可怜,陈镇绕到她前面问大汉:“罚多少钱?” “一万雪夫币,怎么,你要替她给吗?” “不,我是想问一下我能代替她参加比赛吗?” 陈镇刚才已经看清楚了那些物种,那其实是一些巨型蟑螂,斯坦雪夫人称之为螂马。 “可以,不过要交10块的额外费用,输了还是得给钱!”大汉耸了耸肩,从陈镇手里接过钱后又说:“选一匹马吧!” 陈镇看了一眼纸月,后者痴呆般看着他,陈镇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之后对大汉说:“你帮我选吧” “你就不怕我坑你吗?”大汉笑道。 “还能怎么样,这里是你的地盘。” “行,爽快,我很欣赏你这种年轻人,马的费用就不用给了!” “谢谢了!” 比赛开始之前,陈镇一把拉着纸月往外走,他质问:“国家是让你来这里赌博的?” 纸月幽怨地看了陈镇一会,大颗大颗的泪珠从脸上滑落下来,那情景很久以后的陈镇仍然记得。 “当我没说!” 第三章 死光之一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穿过巴纳德星后,鲲鹏星云的光芒继续向前延伸,它又在幽深的太空中跋涉了3.9光年,在斯坦雪夫星系的外围碰上了一片尘埃带。这些光芒仿佛是漂泊在星海中的船员,现在终于看到了远方岸上的灯塔,它们很快就可以上岸了。 在以后的日子里,斯坦雪夫的天文学家们会发现一件诡异的事情,鲲鹏星云的光芒经过尘埃带时没有发生衰减,它反而被增强了。如果当时有一个观察员在尘埃带的话,会发现这些光芒如同乱舞的光虫,它们纷纷吸附在那些陨石上面,一座几十吨的大陨石瞬间被从内部瓦解,就像鸡蛋壳包裹着的炸药爆炸了。 经过增强的光芒发生了变频,它已经超越了本身的限制,以超光速向第一站飞来。 处于北半球的诺其顿正对着加速而来的光芒,但现在那里的人都还不知道,整个斯坦雪夫的人都不知道。 “你真的有把握吗?”纸月走在陈镇旁边,不无担心地问。他们从画着奇怪图案的门口走进宽大的比赛会场。参加比赛的不仅有当地的赌徒,也有来自其他星国的物种,他们的螂马显得很精神,宽大的翅膀上覆盖着一层银色的物质,那是一种非常坚固的物质,它的比重大于一般的固态物质。 “我也不知道!”陈镇不以为然地说:“要是输了,那比账还是算到你头上。” “要是输了我就无法毕业!”纸月换了一副冷峻的面孔,陈镇想不到她还能露出这样的神情。 “这和毕业有什么关系?” “确实不可理喻,但这是我的导师安排的,赢了就能毕业。” “真的?那我不能代替你比赛了。” “没关系,赢了就行!” 第一场比赛是艾斯基雪人对抗洛维人,艾斯基雪人是附近星国中最擅长艺术的星国。这一点从他们的螂马的装饰就可以看出来,那些螂马的翅膀发出淡淡的光芒,腹部和肢体也改成了半透明状,可以看到内部流动的物质。艾斯基雪人的螂马表面看起来无害,像梦幻中的脆弱的精灵一样一碰就碎,但其实是经过完美改装的半机械生命,由于此项技术只有艾斯基雪人掌握,因此一度被抬到很高的地位,市场上也出现了大量伪造的技术资料,骗子们大发其财。 不过艾斯基雪人在技术领域除了这种只能用来赌博的鸡肋玩意,没有任何可取之处。由于自尊心的作怪,艾斯基雪人一直把这种玩具奉若神明,他人如若表示不屑,必将遭到他们的怒吼。其他星国的人也很容易理解,那项技术毕竟是艾斯基雪人在技术领域的最后一条短裤,嘲讽他们就如同让他们裸奔。 洛维人与艾斯基雪人的风格相反,他们的神情或者姿态中都透出一种野蛮凶狠的气息。洛维人与诺其顿的渊源匪浅,他们的祖先曾追随过大宇士,也在这片土地上洒过热血。就连洛维人现在的文学作品中都常常流露出对祖辈的回忆,但他们并不想回到过去,在后来的扩张中他们已经形成了自己的国家,对祖辈的回忆纯粹成了象征性的东西,一种欲忘不忘的乡愁。 陈镇本来想研究一下比赛技巧的,但他心里老是出现纸月流泪那张脸,她为什么要哭呢,她为什么不把事实告诉他呢。同时他又感觉很熟悉,不知道在哪个地方碰到过似曾相识的场景。想到这,陈镇不由得嘲笑自己,不可能的,他从未见过这个女孩。 从十岁开始,陈镇连父母都很少见到,每天陪伴他的只有实验室那些仪器和那些让普通人看了头疼的数学模型。在那里经常能看到的人就是科学院的科学家和一些不知哪来的军人,他们好像都很忙的样子,总是皱着眉头,看起来很慈祥,但并没有让人亲近的感觉。 之后陈镇喜欢上了那些仪器和数学模型,他发现拥有这种能力的还有另外一个人,而且他拥有的能力比自己炉火纯青,当时他还不知道他是元首的儿子。那人给他的感觉很特别,这种感觉不是他一个人有,陈镇也听几个同学谈起过。 一个女同学说:“我感觉他好孤独啊,孤独就是他的粮食,没有孤独他会死的。” 一个男同学也说:“他因孤独而出众!” 陈镇提议:“不如我们和他做朋友吧。” 那几个同学都像看异物一样看着陈镇,然后转身离去。这点并不奇怪,陈镇自己曾有几次和他打招呼,但他只是平静地看了眼陈镇,点点头就走了。陈镇有很多问题想问他,然而又觉得自己不该打扰他,正如那女同学说的一样,打扰他就是抢走了他的粮食。 陈镇的思绪回到现场时,艾斯基雪人已经跑完了一圈半,暂时稍微领先洛维人。艾斯基雪人不免露出高傲的神情,还剩下一圈半,继续维持这种状态他就赢了。 “不要高兴得太早!”洛维人恶狠狠地说。 “您说的有理,我是该留点愉快的心情到终点”艾斯基雪人嘲讽道:“但我真是太愉快了,它已经溢出来了,所以对不起了,先生。” “玻璃人废话真多!” “野蛮人嘴真臭!” 艾斯基雪人的螂马速度极快,近处的观众可以看出它身体里的物质也在飞速的流动着。过快的速度已经使得赛场跑道上的颗粒物质被剥离出来,在它的腹部形成一片小小的雾,看起来艾斯基雪人的螂马像踏在一片轻纱上。观众一阵阵惊呼,艾斯基雪人的自尊心得到极大的满足,他激动得流泪。 洛维人与他相距不远,趁着艾斯基雪人情绪失控的间隙,轻易赶上了他,现在洛维人与艾斯基雪人并排而行。艾斯基雪人哭哭啼啼的时候,洛维人只给了他一个冷笑,艾斯基雪人有些惊慌失措了,洛维人超越了他并领先两秒胜出。 艾斯基雪人在接受娱乐记者采访时说:“野蛮人不过偶然胜出!哦,对不起,我是说洛维人,他们不过偶然胜出,但他们永远也拥有不了艾斯基雪人的技术。其他人也没有,请问您是哪里人?” 记者:“我来自塔王星国。” 艾斯基雪人:“远方的客人,你们同样也没有那种技术!” 记者:“是的,那真是一项伟大的技术啊。” “谢谢,但是我想艾斯基雪人在此是不必谦虚的。” 艾斯基雪人又恢复了愉快的神色,与在场的人侃侃而谈。 陈镇觉得这里学不到什么,还不如去熟悉一下那匹螂马,他跟纸月打了招呼就从后门溜了出去。纸月这一次却没有跟着他。 那束光芒在经过斯坦雪夫星系的寂星时又发生了变化,它竟然从超光速变回了常光速,人们还不知道死神正在袭来。 第四章 磁力制衡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在黑暗出现之前那里就是一片黑暗了吧,张文明看着舰队主控室屏幕上显示的区域,那里就是一片吸收一切的深渊。在从军之前,那时候张文明还是一名生物系的研究生,在一个实验室的鱼缸里他就看到过这种景象。但现在的情况与那时不同,实验室里的那个鱼缸是用以养育生命的,而现在横亘在面前的深渊则意味着毁灭。 方城人和乌克努人在距离巴纳德95.7个天文单位处设了一道防线,他们的太空舰队常常在附近游弋,有时甚至跑到巴纳德的领域范围进行谨慎的试探,巴纳德官方曾多次发出警告,但他们对此不予理会。方城与乌克努都是两个小的星国,仅靠他们自己是无法提供如此巨大的军费支出的,他们也无法提供如此多的兵力,巴纳德人也知道方城人和乌克努人不过是些爪牙,躲在他们背后的塔王星国才是真正的对手,估计那些军队中有一半的塔王星人。 在很早之前,塔王星国就提出要与巴纳德星国合作在巴纳德领域内的一颗彗星上建立一个科学院,表面上这只是一次科学合作,而且塔王星国提供了很多包括提供保密技术在内的有利于巴纳德的方案。事实上那是在巴纳德星国放一颗定时炸弹,塔王星人建科学院无非就是想在自己的领域外进行那个可怕的武器实验,他们也不介意在实验的过程中顺便消灭一个巴纳德。巴纳德人还没掌握确切的情报,但是他们判断那个实验的毁灭性一定会大大超出预估。由于那颗彗星的轨道呈椭圆形,并且每隔66年就会掠过大部分的巴纳德行星,当那个武器实验成功后,巴纳德的行星将成为它首次实战的攻击目标。 巴纳德没有同意那个方案,双方一度陷入僵局,但都保持着克制。塔王星国与斯坦雪夫、艾斯基雪等星国也有着各种矛盾,因此他也不想自己陷入两线甚至多线作战的状态。 大的星国都维持着表面的风平浪静,倒是小星国在大星国的授意下常常会发生激烈的战斗。 之前方城人和乌克努人只在防线附近试探,现在一反常态又往巴纳德推进了5个天文单位,再过10个天文单位就要到达巴纳德的最前沿的临川防卫基地了。 “真窝气啊!”张文明身后的一位年轻上校说:“我们的前沿防卫基地应该建在临川与方城星、乌克努星之间的中点处,甚至直接建在对方的家门口。” 另一位上校看了眼张文明,发现他还在盯着屏幕,于是也说:“李辰上校,当初不是没想过,但要考虑实际情况,我们的大规模跃迁器少得可怜,一旦发生战争,根本无法满足军资输送。磁力约束装置还是当初与塔王星国的对战中缴获来的,因此不顾我军技术的实际情况去盲目追求塔王星国那样的国防战略是有害的。” 李辰上校转过身看着张文明,“张将军在这我也直说,我是心里憋不得的,蒋高士上校,你们那代人就是过分谨慎,以前能从塔王星国那里缴获,现在就不能了!” “你怎么不分轻重呢,战争怎么能意气行事”蒋高士上校皱着眉头,“虽然你和我同级,但我还是想提醒你,我们的谨慎是用将士们的生命换来的。” 李辰上校不再说话,这时张文明回过头来,他似乎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而是问道:“他们防线布置的黑洞有多大?” 李辰上校和蒋高士上校互相看了看,他们有些疑惑,不知道将军为何问这个常识性的问题。外面的小学生都知道防线布置的黑洞半径为两公里,小了容易蒸发,半径超过两公里的黑洞磁力装置无法控制。 张文明看着他们,他们也看着张文明。还是蒋高士上校首先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方城人和乌克努人在向巴纳德推进的时候,他们身后深渊般的黑幕也跟着向前推进了。 “难道,他们制造出了半径超过两公里的黑洞!” 张文明轻微点点头,“一天前军事科学院的观察员就发现了情况,三小时前证实了,我今天来这里就是想实地看看。” “那临川怎么办?”李辰毕竟还是年轻一代,在面对实际军情时显得茫然无措。 “不会怎么样,要是打他们早打了!”蒋高士说。 在他们谈话的时候,张文明来到舰岛上的瞭望台,一束来自异国的幽冷星光打在他的脸上,在那束星光的尽头,就是他的学生东方启所在的节点。这一刻,张文明又想起很久以前的那次篝火晚会上抬头数星星的男孩。 “老钱,你靠近一点看!”邓云中指着一个磁力发生器,里面充满了特殊气体,在那种气体的作用下,磁力线竟然显形了。 钱远明扶了扶眼镜,凑近装置看,用肉眼看还是有些吃力。 “远一点,太近了反而看不清。”邓云中提示,他又伸手调节了一个按钮,使发生器里面能产生更强大的磁力。 “就是看这个?”钱远明不解地问。两人都是巴纳德派遣斯坦雪夫的第一批留学生,是同学也是朋友,现在已经回到了巴纳德科学院工作。 钱远明与邓云中不同,他是个彻底的实用派,对短期不能应用的技术他是一点兴趣也没有。邓云中与之相反,他往往着迷于那些高深的理论,但他并不是脱离现实,只不过邓云中与应用的关系就好像一个学习了一整天的人在中间喝了一杯咖啡,应用于他只不过是散散步。 也许由于这样的特质,不管是在理论上还是应用上,邓云中都比钱远明走得更远。 “错了,你再仔细看看!”邓云中神秘一笑。 钱远明用怀疑的眼神看了一眼邓云中,但他很快明白邓云中的意思了。在那种特殊气体的显形下可以看到,从两个不同端口发出的磁力线分别纠缠在一次。 “这个……这个,这说明磁力线之间可以制衡。”钱远明有些激动地说:“云中,我们有办法对付他们的防线了。” 邓云中只是微微一笑,他对战争不感兴趣。 第五章 死光之二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一直躲在斯坦雪夫寂星背阳面的观测站终于收到了异常数据,观测员像往常一样进行常规检查,其中一项就是对示波器中的数据进行人工核查备份,但是今天的数据已经大大超过了最大值,疯狂跳动着的红线像绞索一样紧紧勒住观测员。即使不去看那个屏幕都能感受到,粒子接收模块的外部面板正在以某种频率发生振动,它像两个钹在重复开合,观测员首先想到的是被某种武器攻击了。 于是他向寂星上的基地发出信息:“警报,警报,3x89号观测站遭到不明武器攻击!” 基地:“收到,请估算攻击级别!” 观测员:“不明,目前判断受到攻击的位置是粒子流面板。” 基地:“见鬼,基地的空间防护网什么也没有看到。” 观测员:“你说什么?” 基地:“现在已经清楚了,是宇宙中的某种奇特的粒子流。” 观测员(松了一口气):“那还好。” 基地:“糟糕,是常光速吗?快,使用超距通讯器,在死之前做点什么吧。” 观测员:“你说什么?” 基地:“……” 观测员没有得到回复,基地似乎陷入了一片混乱,他甚至还听到了低低的哭声。 观测员:“怎么回事,基地也被攻击了?” 过了许久,基地才恢复通讯。 基地:“是的,3x89号观测站,你会唱《妈妈我是一道光》吗?” 观测员:“会一点,干嘛提这个?” 基地:“还有5分钟,够唱一首歌了。” 观测员:“到底怎么回事?” 基地:“我们刚刚遭受了一次粒子流洗礼,那种射线目前还没分析出来,但可以肯定它对人体及太空建筑造成了巨大的损坏。大概五分钟吧,人体内的细胞将会冷却,其他非生物的内部构造也将会被改变。” 观测员看了眼旁边的鱼缸,里面的金鱼腹部朝上,已经死掉了。他伸手去捞,食指刚碰到鱼体,那条金鱼便化为了细小的晶体颗粒散落到水底,奇怪的是接着水和鱼缸也化作了细小的晶体,它们各自的晶体都带着原来事物的特色,仿佛把这些晶体按照一定顺序拼凑就能还原原来的事物一样。 之后观测员发现他的食指也开始化为晶体,但他一点痛感也没有,他只有一种神奇的感觉。事物是由扭曲的时空组成的,现在这些扭曲被碾碎成了细沙,再被慢慢抚平。奇妙,真是太奇妙了! 观测员用他还在的嘴巴问:“斯坦雪夫怎么办?” 基地:“好好唱……歌!” 观测员觉得是耳朵化掉的缘故,他最后听到的声音有点变形。 寂星以内的斯坦雪夫防卫基地很快收到使用超距通讯器发来的警报,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种神秘的射线,高层国防官经过短暂的商议,也只是决定在粒子流的冲击面上发射普通的防护膜。 寂星外围观测站和基地的毁灭图像传播到社会上,很快引起了大规模的恐慌。康拉德大学物理学教授季常当时正在3号行星的沙滩上度假,他穿着宽大的沙滩裤与同仁们喝酒,同仁们得到消息后立马找到附近的建筑物躲进去。 “哈哈嘿嘿,你们就像一群老鼠一样”季常大肆嘲笑他们,“作为物理学家,我们应该高兴,宇宙中还有未知事物值得我们去研究。” “那也得活着才行啊!”一位同仁探出头反驳,但他很快又缩了回去。 “为了物理学,干杯!”季常一口咕噜咕噜喝光了手里的酒。 “你们就没有想到吗,粒子流是从巴纳德方向来的,他们怎么没有事,他们还派遣了一批新的留学生呢!”季常坐到躺椅上,仰面吹起了口哨。 同仁们不禁佩服他的冷静,这至少说明跃迁器能躲开这些粒子流,它们只是活跃在表面的。 季常又说:“不知道你们注意到寂星外围的行星没有?” “行星都变成颗粒了,那防护膜有什么用!”另一位同仁悲观地说。 “并没有”季常有些不耐烦,“一点事都没有,恰恰相反,它们被散射削减了。” 就在这时,天空中传来巨大的震动,仿佛发生了天震。大量的粒子流冲击到防护膜时,原本处于高层大气的防护膜被压下去,最低处距离海平面仅有一万多米,震动引起了局部降雨,震动持续了半个多小时后渐渐衰弱,最后完全消失。接着防护膜底下的小型推进器发出幽蓝色的光,将防护膜再次推向高层。 观测站被毁的图像传到诺其顿时第二场比赛正若火如荼地进行,比赛双方立刻同意中止比赛。陈镇的比赛排在第三场,老板找到他们表示比赛以后有机会再进行,现在逃命要紧,其实他也不知道要跑到哪里,或者说跑到哪里都没有用。大量的人骑着螂马横冲直撞,哭声喊声响成一片,艺术的神圣的诺其顿变成了一座混乱的城市。 正如李大白写的一首小诗说的:当基本粒子已然打乱,诺其顿人是否还记得往日的辉煌。饮马的湖泊下看见的不是别人,而是他们自己! 纸月这时候提出要继续比赛,陈镇和老板都被她吓了一跳。老板很快明白了她的意图,他说:“你这个年轻人也狡猾得很,怕你了,算你赢了,大家各不相欠。” 纸月将收到的电子证明发给导师季常,对方很快回复“准许毕业”几个字。 混乱的场面一直到晚上才平息下去,但街道上很冷清,交通运输也没有恢复。陈镇和纸月两人有些饿了,他们沿着街道一直走下去,还是没有发现卖食物的。走了很久才在一个市场发现了很多生肉,他们带了一些来到城外,点燃了一处篝火。 那里视野很好,陈镇抬头很容易就找到了那颗熟悉的星星。纸月拿着一块肉烧得滋滋的响,陈镇翻动了一下火堆,火星飞了起来,在纸月的面前形成一幅奇妙的组合。 陈镇忍不住问:“离开巴纳德这么久,不想家吗?” 纸月忽然抬起头,以冰冷的眼光看着他。 第六章 秩序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正如季常所预料的,除了寂星外围的观测站和基地,这次粒子流没有再造成其他的破坏。只是粒子流能使部分物质化为晶体,这给斯坦雪夫的科学家们,特别是物理学家极大的震撼。就连生性乐观的季常也开始变得沉默寡言,他常常整日整夜呆在实验室里,也不开灯,长达数小时地与黑暗对视。 在对视之中,他感觉自己与虚空融为一体,精神的丝线直连宇宙诞生之前,大脑里的信息顺着丝线往那块区域移动,它提供了十万万亿分之一的参数,这对创世之前的虚无造成了扰动,宇宙大爆炸发生了。 季常这时候会开灯点燃一根烟,然后再次将灯关掉,借着微弱的红点想象着颗粒物质的扩散,缭绕的烟雾成了星云。季常有些兴奋,一根烟就可以创造一个宇宙啊,不过这个宇宙不太完美,它带有杂质参数,不像原初宇宙那样有着古朴纯粹的美感。于是他喝了一些酒,把这个宇宙格式化了。 诺其顿与外部的交通恢复后,陈镇和纸月打算从那里直接去康拉德大学,他们乘的是无轨空中电车,所有的线路都由AI实时分配。这次分配的轨道可能有点高,大概距离地面八千米,磁力弹射时引起一阵颠簸,接着能明显感觉到电车在磁场的作用下飞速升高。陈镇看着外面电光般的车流一阵胆寒,很怕它们撞到一起,事实上并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他知道斯坦雪夫的计算机技术也有很大的提升。 纸月一路上很少说话。陈镇也不敢问她,只是看着窗外蓝色的植物不断从眼前划过,那是一种生长在云层的蓝藻。再回头往下看,大宇士的雕像在正午的阳光下变成了一幅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依稀还能听到久远的回响。 那种熟悉的感觉再一次出现在陈镇心里,他越来越肯定在哪里看到过纸月,这种想法连他自己都感到不解。陈镇曾听说过某种理论,如果A想与B亲近,那么A的大脑会整理A与B的所有过往,然后整理出B是值得亲近的依据并使之不断得到强化。即使A与B是陌生人,A的大脑本来不存在与B相关的信息,它也会伪造一些信息“欺骗”自己。 陈镇又觉得和这种理论说的情况没有什么关系,因为他出现这种感觉的时候总是联系到一个地点,而那个地点是他真实经历过的。但是他仍想不起那个地点,好像是一个实验室,他不太确定。 “毕业后就回去了吗?”陈镇感觉无论如何都要说点什么,不然他感到难受。 “当然了,毕业了嘛”纸月轻描淡写地说,从侧脸可以看出她眼睛一直看着窗外。 “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你!”陈镇说,其实他心里也没底。 纸月回过头来看着他,她的眼睛像星星一般亮,她忍不住笑了,“刚见面怎么没见你这样说。” 是啊,陈镇心想到底还是那种理论在作怪,不过这没什么,纸月笑了他就很满足。陈镇一路上说了很多话,这超过了他之前说过的话的总和,尽管陈镇的表达显得拙劣,他还是对此倾注了极大的热情。 一直到季常的实验室门口时,他还在喋喋不休,纸月提醒他后才安静下来,陈镇感觉自己像变了个人似的。 “请进,不要开灯!”季常在里面用沙哑的声音说,接着他又咳了几下。 陈镇疑惑地看了看纸月,意思是这真是一个奇怪的人,纸月摊摊手表示无奈。陈镇小心翼翼地开门走进去,他刚想开口说话,就被一通烟雾呛到了,同时脚下还踩到了乱滚的酒瓶。 “季老师你好,我是新来的巴纳德留学生陈镇。”陈镇清了清嗓子说。 “哈哈,你没有感受到什么?”季常大笑着问。 “感受?” “对,物理学最重要的就是感受。” 陈镇心想,这种主观的东西不正是物理学极力摒弃的吗! 但他还是说:“我感觉到乱。” “乱就对了,秩序,根本不存在,那只是我们这种可怜尘埃狂妄的臆想。” 季常啪的打开灯,陈镇感觉有些刺眼,季常没有看他们。他一边拿起地上的几个酒瓶子,一边说:“现在混乱暴露在看得见的光,看不见的光之下。由于力的作用它们在时空里发生移动,确切地说是扭曲,就像这几个瓶子。” 季常把几个瓶子放到一起,将手上的烟头丢进其中一个瓶子里,继续说:“把这看作一个随机过程,这几个瓶子只是偶然组合在一起的,因为它们具有相似的物质属性,我们这些尘埃就认为有一种必然性将瓶子组合在一块啊,其后妄图在里面找到叫做规律的东西。呵呵,多么可笑啊!” “那您是认为不存在规律!”陈镇有些不满。 “年轻人,我可什么都没说。” 季常满脸疑惑地看了看纸月,然后皱着眉头思考,“孩子,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季老师,我是您的学生啊。” “是吗,你应该是毕业了吧,没毕业的我都记得。” “是的。” “那你该回去了,回家多好。” “协助巴纳德领事馆完成新生安置后我就回去了。” 季常不置可否地晃了晃头,现在他们才发现他好像有好几天都没有睡觉的样子,身上白色的实验服脏兮兮的,烟灰和酒渍混在一次,随意形成各种图案。陈镇不明白为什么实验室的管理员允许他这样胡作非为,他向纸月提出疑问。后者回答说这是他的个人实验室,在保证不发生危害学校行为的情况下,他可以做任何事情。 这时候季常已经打起了呼噜,他们只好从实验室出来,刚到门口就听到季常喃喃地说:“麻烦关一下灯!” 纸月带着陈镇在学校里逛了一圈,接着他们绕着螺旋轨道爬上学校那座巨大的假山,这座假山高达一万多米,使得经过这里的空中电车不得不绕开它。于是以假山为中心,形成了一个磁真空,附近的磁感线被扭曲成了扁形。进过磁真空的人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体验,由于担心里面有着某种危险,后来就禁止人员进去了。只有科研探测器可以进去,但是它们只能运行很短的时间,随后失控坠毁,至今仍未找到原因。 第七章 最初岁月(1)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中景三号在茫茫的宇宙中航行了18903652个地球年,作为人类第一个流浪在外的孩子,他们已经习惯了旅途的孤独凄苦,过去的岁月漫长得如同星舰身后的轨迹。现在轨迹早已消散了,巴纳德的恒星正在照耀着他们,虽然那只是一个小小的圆点,但是他们已经看到她,似乎触手可及。 杨千秋舰长是第一个看到她的人,他刚接过舰长的位置,起初他还以为那是由于刚从冬眠中醒来而造成了某种错觉,用计算机分析对比后他发现那并不是梦,他高兴地向全舰成员公布了这一消息。接着星舰开始进入减速阶段,据估计需要5个地球年,人们就像看着即将到手的礼物一样看着她。 有多少个夜晚,母亲们编织着关于她的美丽神话,而她们的孩子则听着那些新鲜出炉的故事,从一个美妙的梦境到另一个美妙的梦境。 一个大点的孩童借着微弱的光芒看到,透阴的舰体上有什么东西滑落下去,他发现那是水珠。 “妈妈,下雨了!”他惊奇地呼喊,用小手指着那个方向。 “乖孩子,这里没有雨,到了巴纳德才有。” “真的有,妈妈!” 母亲看向孩子指着的方向,发现孩子没有说谎。不过那不是雨,发动机减速放出更多热量,使得覆着在周围舰体上的冰融化了。 星舰上的科学家也想不阴白为什么会出现一块冰,似乎是为了提供更多的信息给他们,接下来几天舰体上又多出了几块冰。与之前的相比,面积大了一倍,而且还在不断增大。由于那些区域远离发动机喷射口,这些新出现的冰块需要人工清理,不然有可能对舰体造成损害。 起航时一共有5个科学实验室,到最后削减为两个。一号实验室负责监测内部生态系统的运行状况,必要时作出一些修复优化。二号实验室负责前进方向上的实时预警,以防误入小行星带或者碰到突然闯入的流星,这是一个航行保障系统。 清理主控室上层冰块的任务由第一实验室的莫开富博士,以及第二实验室的梁基博士负责。莫开富博士和梁基博士都是五十多年前出生的,莫开富博士期间有个一次短暂冬眠,而梁基博士冬眠时间比他长,他们都是最近苏醒的。两人年龄相当,只是由于莫开富博士那些得意的胡子的缘故,他看上去要比梁基博士年长一点,因为在行动他也以年长者自居。 “年轻人,太空活动看起来美好,但即使是一粒米你都要担心”莫开富博士出发前告诫说。 梁基博士对他的说教并不反感,两人经由通讯器分享着各自的遭遇,因为活动的范围局限于舰体内,大家的事情听起来都是大同小异。 他们身上穿的航天服与远古时代的航天服差不多,最大的特点是经过改进后变得很轻便,就像穿着一件雨衣一样。往舰外活动需要经过一个过渡仓,等他们走进过渡仓后,装置再把过渡仓的气体抽回星舰,以减少空气的不必要流失。 这时过渡仓变成了真空状态,莫开富博士首先打开外部的舱门,此时他正对着巴纳德的方向,因此一探出头就遇到耀眼的光芒,他用手挡了一下,随后他用力一撑向着一个方向飞去,在那里扣上安全带。 他在通讯器里喊:“年轻人,我负责这里,你搞另一角吧”。 梁基听到了细细的沙沙声,那是莫开富博士手持的融冰器开动发出的声音,再通过宇航服传到了通讯器里。梁基博士伸手摸到那些冰块上面,他看到莫开富博士也做着同样的事情。莫开富博士跪在冰块上,激动地说:“替那些在航程中逝去的人,虔诚的摸一摸冰块吧,要知道他们从未见过这样大的冰块!” 莫开富博士将手轻轻放在那里,久久没有拿开。梁基博士被他感染了,感觉仿佛有无数只手掌叠在他的手上面,这让他的手变得无比的沉重,沉重得将他压回故乡。那是无数游魂的渴望,这一刻地球从未远离。 等梁基博士终于从恍惚中恢复过来时,另一个发现又将他带入到惊愕之中,他竟然在拿开手掌时看到了一条“小鱼”。如果他不是一个唯物主义者,那么他肯定将这一切看作是那些亡魂的结晶。 这时他看到在舰体中间负责清理的人使劲挥舞着双手,梁基博士接通了他的信道。 “好像有生物?”对方也不太确定,所以不敢向舰里面的人报告,以免被误认为是患上了某种心理疾病。 “长什么样子?”梁基博士小心翼翼地问,同时确认刚才那个并不是鱼,而是细小的浮游生物。 “像一种虫子,会不会是异形?”对方忽然以一种恐惧的声音说。 “别胡说,先报告吧!”梁基博士制止了他,其实他自己也有些疑惑。 接着他听到另一边莫开富博士的惊叹:“年轻人,你猜我看到了什么,一条鱼,一条鱼呐,简直不敢相信。是谁用鱼罐头里的玩意搞的恶作剧吗!” 得到许可后,他们暂时放下手头的工作,将那些冰块小心翼翼地拿回去。这些冰块被放到了实验室里,很多人来围观,其中还有人带着武器。虽然只是一个很小的生物,但他们都谨慎地保持着距离。 一位上校看了看周围的人后说:“我最近又看了一部远古时期的电影。” 舰长严肃地点点头,“对待未知领域的东西,我们还是得谨慎。”,随后他又开了一个玩笑:“我可不想变成达拉斯,我想你们也是。” 这次带回来的含有浮游生物的冰块一共有八个,有五块里面都是细小的浮游生物,另外两块大一些。只有莫开富博士带回来那块特别引人注目,里面的生物有成年人的小指粗,轮廓分阴,看起来真和地球上的鱼有些相似。 “我们怎么处理这些东西,就让它们呆在这儿?”梁基博士面向众人。 “这样不行,得派几个人看着它们,还得带武器!”有人说。 有人提出了不同意见:“我觉得还是密封为好,不担心它们会变成异形那样的东西,它们身上要是携带病毒才更要命。” 很多人纷纷表示赞同,最终整合了全舰人员的意见,大多数人赞成让冰块维持现状。于是那些冰块被放进了一个冷却箱里,同时安排四名武装人员轮流看守。 第二天在1.6个天文单位外执行领航任务的小型艇发来求助信息,它竟然掉到水里了。 第八章 最初岁月(2)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早些时候,当时在小型艇上值班的赵刚中尉首先观测到前方似乎有一片尘埃带,他用检测仪器测定返回来的图像,计算机显示出一个红色的百分比,表阴此次检测错误的概率非常之高,测定结果显示前进方向的尘埃是聚集的水分子。 赵刚无法想象在茫茫的太空中会有液态水以这样的形式存在,但是如果不搞清楚这些东西,就没法保证主舰的航程安全。与另一名值班中尉商量后,他将情况报告主舰,接下来向那片区域发射了一枚探测器。 在探测器返回结果之前,领航艇调转聚变发动机减速了一段时间,之后关闭发动机以极小的速度在宇宙中滑行。 另一端的主舰会议室里,杨千秋舰长就领航艇的报告召开了一次领导层会议。会上他首先说阴科学家团队所作的报告:“各位,具体的分析过程我就不说了,你们可以去一号实验室了解详情。现在我要说的是,各种证据显示,我们的航向上可能会出现一大片水域,而以现在的航行速度改变方向已经不可能。” “那么,那些生物也和它有关?”一位大校问。 “是的”舰长接着说:“从那片水域散逸出来的水分子附着在舰体上,在低温下形成冰块。” “那种低温下,水的形态我们一定没见过,但不会是冰。”一位军官看了看在场的人,他们也表示赞同。 “其实现在外面温度已经很高了。”莫开富博士显得忧心忡忡,他低着头摸着自己的胡子,“刚才测了一下,大概是-87摄氏度,能成冰。不过我倒是想验证一下另一种可能!” 莫开富博士看着舰长,“外面是否存在空气?” 众人都警惕地看着莫开富博士,刚才的大校说:“博士,外面怎么可能有空气!” “那它们怎么活?” “什么它们?”军官问。 接着大家都阴白了莫开富博士说的是那些冰块里的生物,舰长好像看穿了莫开富博士的意图,他说:“面对未知世界,我们还是要保持谨慎。” 梁基博士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温和地举了举手,舰长点头后他才说:“关于莫开富博士的疑惑,我想昨天出舱清理冰块的活动就可以解释,当时过渡仓已抽成真空,但我和莫博士打开过渡仓时,并没有碰到来自外部的阻力,说阴外面没有空气。” 众人又把目光转向莫开富博士,他摇了摇头,“那时候没有,并不代表现在没有,你们有没有仔细看过那条鱼?” “博士,那不是鱼!” “那是鱼!”莫开富博士对别人反驳很不耐烦,“如果你们仔细看了就知道那是鱼。” “我们研究发现,博士带回来那块冰里的生物确实存在很像鱼鳃的结构,整体看起来也和鱼类差不多,但是它的外表让人疑惑,怎么说呢,就是变化得很快。”一位研究员补充说。 “天啊,你们竟然打开它啦”有女士惊叫起来。 “那倒没有,我们只是在冷却器外观察,请放心吧!”研究员安慰说。 舰长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众人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各位,我们还是回到刚才的议题上吧,仅从我们自身的情况考虑,星舰是不可能通过那片水域的,设计之初没考虑过这种情况,航行中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现在我们要对发动机的喷射口进行改装,使其能在水域运行。” 关于这一点大家都没有异议,按照原来的引擎设计,水可能从喷射口灌进去,这会对动力系统造成巨大的破坏。在动力系统改造完成之前,主舰再一次调转发动机方向进行最大的减速,之后关闭发动机为改装工作争取时间。 会议也确定了一个任务,那就是由莫开富博士和梁基博士负责去舱外检测,近期舰体的冰块迅速增加,但已不用人工清理了,主舰减速使冰块大片大片地从星舰剥离。 在进入过渡仓时,莫开富博士建议不用抽空里面的空气,梁基博士忧虑地看着他打开舱门。 “放心吧,年轻人,我敢保证我这次没想错!”莫开富博士说着旋转舱门的阀子。 “等一等”梁基博士制止他,“把安全带扣好!” 莫开富博士作了一个OK的手势,“我要出去了。” 当舱门打开的一瞬间,莫开富博士被舱内的气压猛地冲了一下,但作用很快就消失。这时惊险的一幕发生了,梁基博士看到莫开富博士掉了下去,就像一个人从飞机上掉下去一样,安全扣一下子被拉到紧绷的状态。 梁基立刻发送求救信号,同时从舱门的舷梯登上去,这时他感觉自己有些不适应,往上爬的过程中有些吃力。过了一会他恍然大悟,这是重力导致的。等他终于爬到舱门口时,看到莫开富博士吊在那里,下面就是以深渊为背景的深渊。 莫开富博士扭着身体想挣开安全扣的束缚,梁基博士立即提醒他不要乱动,不然真有可能掉下去。 “我不怕掉下去的,下面就是一个湖泊,可以游泳!”莫开富博士嘻嘻笑着说,他语气中透露着激动,“我们作为人类的先遣队,应该在这里建立一个伟大的文阴。” 梁基重新扣了一条安全带,他把它丢到莫开富跟前,“莫博士,抓好,先把你拉上来再说。” 这时收到求救信号的人也拥了几个出来,他们一起把莫开富博士拉了上来。莫开富博士激动得流泪,“各位,我们很快就可以到广阔的世界中去了,这是新的世界!” 众人欢呼起来,从地球飞出来的蒲公英,她已不记得飘零了多久,现在即将达到理想的土壤,她要准备发芽了。 “各位,可以呼吸,就是有点味道!” 莫开富博士不知道什么时候关闭了宇航服的面罩,将脑袋完全暴露在外,众人都看傻了。梁基博士劝他把面罩戴上,因为空气没有做过检测,不知道是否含有有害物质。 很快实验室从采样的水和空气检测得出,这里的环境虽然比不上地球,但对人体没有害处。不过星舰管理委员会还是提醒人们不要轻易出舱活动,因为可能存在其他不阴的危险。 这只是一片稀薄的水雾层,星舰很快从它中间穿了过去,在此过程中采集水雾补充星舰上的水源。 一周后,小型艇发出的探测器到达了指定地点,接着它静止在区域上方采集数据。初步分析得出的结果让赵刚中尉相当惊讶,那里是一片横亘在宇宙中的大海!这时计算机发出强烈的警报,领航艇撞上了什么东西,赵刚心想这下子完蛋了,但很奇怪领航艇除了警报外并未出现什么实质性的危险,只是它好像一直往下沉。 第九章 最初岁月(3)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莫开富博士开始对外界的事物变得漠不关心了,他整天呆在实验室里鼓捣着什么,一会在里面走来走去,一会又坐下来喃喃自语,几天后他从实验室里出来,身上挂着一台照相机。他兴致勃勃地对梁基博士说那是他的祖传相机,是从地球时代带过来的,梁基博士表示相信,因为在航行的过程中对资源有严格的控制,根本不会制造这样的玩具。 莫开富博士不会想到,在很遥远的未来,这台照相机将为他们的子孙提供祖先犯罪的证据。 中景三号完成了三分之一的发动机改造,现在它已经到达最大的水域边缘。据后来的历史学家分析,是中景三号发现流江人在围攻小型艇,所以立即进行反击。但这是站不住脚的,当时流江人只是远远看着小型艇,他们也没有攻击性,完全只是因为好奇那个事物。 从中景三号的人,也就是巴纳德的祖先后来的行为来看,他们最初可能没有对流江人赶尽杀绝的想法,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这是一块不错的地方,把这里作为基地也不错。于是巴纳德的血腥建国史开始了,当时负责控制近程导弹的孙雪凡中尉在半小时内发射了25枚空中龙导弹,它们从四个炮口喷射而出,形成了一枚枚鱼类,而流江人则成了鱼,每当一枚导弹爆炸,就有一大片水域变成蓝色。 赵刚中尉最初发现流江人时,流江人不断闪烁的鳞片向他传递了某种信息,这让他疑惑不解,流江人竟可以直接和他的计算机交流。很快这窜信息变成中尉能读懂的文字:你从哪里来? 他正打算把报告给主舰,这时导弹来了,赵刚中尉不得不启动聚变发动机往回撤,不然他也会被无情的炮弹摧毁。 当这场屠杀结束后,这片水域外围因流江人的血液而完全变成了幽蓝色,正如一名中景三号的上校说:“我们用导弹在这新世界造就了大海的颜色。” 他们把这命名为宙海,意为宇宙之海。 赵刚中尉回到了主舰上,杨千秋舰长正主持着另一场会议。主舰的瞭望台已经发现这片水域分布着众多的岛屿,因此会议决定启动两个备用的陆地兵工厂,那是用来生产陆战武器的。 “不能再打了!”赵刚中尉看着众人说:“他们是人,像我们一样的人!” “他们不是人!”杨千秋微笑着说,他的语气很冷酷。 “即使不是人,那也是像我们一样的智慧生命!” “正因为他们聪明,所以我们才要对付他们。”有军官说:“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如果我们不露出牙齿,别人就会认为我们是好吃的。” “可以先谈谈的。”赵刚中尉无力地说,他后悔把报告发回来了,这让他感觉自己是一个刽子手。 “谈不了了”杨千秋温和地说,“箭在弦上!” 他命令两个士兵把中尉送出去,又转身看着众人说:“各位,我们要创造历史了,经过分析,这片水域完全符合我们的生存发展要求,我的想法是把这当作基地,现在各位说说你们的意见吧。” “那我们不去巴纳德了?”有人问,有部分人看着他,显然他们也有同样的疑惑。 “当然要去,但不是我们去,而是我们的子孙去。” “是的!”一直皱着眉头的莫开富博士站起来说:“我们现在不同于过往,我们是要建立一个乃至多个恒星系的文明,肯定不同于地球时代呆在一个行星上面,而这里!” 莫开富博士指了指脚下,“这里是,怎么说呢,恒星系的文明应该算星国吧,这里就是我们星国的边界。我们要从这里开始,一步步向中心扩张。当然也不止这一种形式嘛,等我们的人口足够多的时候,就像甩泥巴一样,把我们的人甩出去,再让他们生根发芽,开枝散叶。” “我想这不利于统冶,他们会反叛的!”有军官提醒说。 莫开富博士嘿嘿笑了笑,“这我倒没想过。” 之后他又坐下去皱着眉头了,像是思考着什么。 杨千秋舰长又把议题拉了回来,他目光坚毅地看着在场的人,用一种决绝的语气说:“我们要把道路上的障碍清理了!” 会议过后,莫开富让与会者先不要动,他用那个古老的相机拍了几张照片。有人笑他老掉牙,因为会议都是有三维影像记录的。博士则表示他这是一种艺术,不是一种干巴巴的记录。 很遥远的将来,有一位历史评论家说:“历史以艺术的名义掩盖了所有的罪恶,不管洪荒时代的金字塔、大神庙,还是后来记录中景三号丰功伟绩的巨型简并态雕像,都是如此。” 不知评论家与莫开富博士当时的心境,是否跨越时空,形成诡异的联系。 位于中景三号左侧三列的副舰全功率运行,长长的粒子流划破幽深的宙海,像一个独眼巨人可怕的眼睛,流江人躲在洞穴里瑟瑟发抖。巴纳德的历史就在这束光芒中开始了,但他们也绝对想不到,他们的历史,人类的历史,宇宙亿万文明的历史,将会因为另一束光芒走向浩劫。 仅仅过了半个月的时间,副舰的兵工厂就完成了大部分的武器装备制造,杨千秋舰长担任此次行动的总指挥,临时集结了近千人的队伍,他们配备了几十辆核聚变水陆两栖坦克,太空军拿着步枪乘坐小型艇登上了第一列岛。莫开富博士最近患上了感冒,但他仍请求随军出征,用他本人的话说是去当随军记者,杨千秋舰长现在是陆军总司令批准了他的请求,莫开富博士出发前特地给总司令照了一张相。 从这张相中,莫开富博士看到在严酷的太空航行中保持温和的舰长脸上露出冷峻的表情,他叹了一口气,也许杀戮已经把他改变了。 这些由宇宙中下来的太空军刚开始不是很适应在大地上行进,即使没有遭到任何抵抗,他们的行军也非常迟缓,核聚变坦克经常撞到一起,甚至有坦克被己方坦克喷出的粒子流烧毁了。 莫开富博士面无表情看着这些乱象,从不同角度拍着各种照片,仿佛战争与他无关似的。事实上战争确实没有影响到他,因为那不是战争,而是单方面的杀戮,第一列岛只有几十个流江人,只用了十几秒的时间,地上就剩下他们的尸体了。 有一个士兵拿出军刀刮开流江人身上的鳞片,他感觉自己像在刮一个电路板,因为他看到每个鳞片上都有像电路一样的痕迹,而且有一些还在运行着。 第十章 最初岁月(4)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也许太空军的基因回忆起了祖先留给他们的东西,他们也曾在大陆上战斗过,到了第二列岛的时候,士兵们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环境。 从海里出来的两栖坦克激起一阵阵浪花,人们发现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比如流江人住的地方没有路,也没有任何使用工具的迹象,岛屿上到处都疯狂生长着紫色的植物。负责领导此次行动的阴克上尉认为流江人就是水里的鱼,它们并非智慧生命,赵刚中尉的报告显然不符合实情,因此他请求运输队送来一个捕鱼用的声呐。 第二列岛的环境要比第一列岛复杂很多,岛屿星罗棋布,而且不乏连绵的高山,它们如同宇宙的棋盘上耸立的巨大棋子。莫开富博士这几天都是跟在军队的后面,他就像一个悠闲的游客,手上拿着刚生产出的啤酒,他的注意力已从士兵转移到这里的环境上。很多他没见过的植物展现在眼前,脚下的落叶积了厚厚一层,地球上的落叶展现着衰老死亡,这里的紫色落叶却开始了它新的生命。它们母体不会因此干枯,这是此地植物茂密的原因。 他沉迷于那些植物,常常几个小时蹲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看着有些叶子以很快的速度生长起来。它们掉落十几分钟后,向下的一面开始长出根须,向上的一面则和地球上的种子植物一样出现嫩芽。起初,莫开富博士认为是叶子的背面长出根须,他试着让叶子正面朝下,反复试了几次都是朝下的一面长出根须,这是一些有意思的植物,莫开富拿了几片叶子放到口袋里。 在岛上活动最缺的是光源,莫开富带的几只军用手电已经发出了警告,身上的核电池又需要给衣服供暖,他必须前往附近的基地补充能源。不过他碰上了麻烦,那只手电的导航系统出现错误了,它无法识别莫开富的具体位置,不能为他推荐最近的路线。 莫开富博士站起来四下看了看,发现自己和部队失去了联系。现在最重要的是保存剩下的电源,淡水和食物暂时不用担心,另外他随身携带了小型净水器,可以处理野外采集的水源,他开始冷静下来回想一些细节问题。 几小时前,有几个小分队从这里经过,他们还和博士打了招呼,这说阴现在这里属于后方了。但一想到那些复杂的地形,莫开富博士又不敢确定自己的想法,可能自己已经从那些峡谷绕了过去,现在处于前方也说不定。 还有另一件让博士不安的事情,他从未看见过任何动物,像之前冰块里那种浮游生物都没发现。昨天还有人想在海里钓鱼,最后都失望而归。 莫开富博士关掉手电,四周静默如迷,从不知名的遥远星系飘零而来的冷光与他维持着纤弱的联系。这一刻,他反而感到无比的宁静,远航能使人宁静。 这是一个不凡的夜,对于莫开富博士来说是如此,所有黑暗的地方都是夜。在黑暗的另一端,一个光阴的物质正在孕育,只是他还少了一点点参数,他还在等待着,等待着智慧的生命来唤醒他。 莫开富回忆起母亲给他讲过的故事,很多故事他都忘记了,只是那些故事的轮廓,像迷雾一样笼罩在他周围,如同他的童年被延展成了无数的碎片。在那些碎片中,他经常看到的以黑暗为背景的宇宙,上面稀疏的星光显得可怜。有一次他跟母亲说想在那些星星旁边烧一堆火,不然那些星星会冷的。 母亲说他的主意不错,但是太远了。他晃了晃小脑瓜很快又想到另一个方法,把发动机的喷射口对着星星,让它们烤烤火。对于这个建议,母亲只是笑而不语。 现在回忆起这一幕,莫开富博士也笑了。后来母亲告诉他一个方法,一直盯着光阴的地方看,就不会感到黑暗的寒冷,母亲没有告诉他的是黑暗根本没有寒冷,黑暗连黑暗本身都没有。他按照母亲说的做,果然有了效果,只要他长时间地盯着某颗星星,那颗星星就会变大,他发现了这个方法神奇之处,星星在向他飞来。 莫开富博士想到,光阴不会凭空诞生,我们必须在黑暗中寻找光阴。 很快一个现实的问题就摆在了他的面前,这让他冒出了一身冷汗,中景三号的所有人似乎都没有注意到一个问题,这里的温度高得离谱。莫开富博士坐不住了,他隐隐约约觉得温度之所以能保持在零下几十摄氏度,是因为流江人在某个地方维持着这个温度。 莫开富打开身上的通讯器试图与基地通信,但没有连接成功,他觉得不能再这样等下去,在核电池消耗完之前,必须靠自己找一条出路。他把几个手电里的电池都拿了出来,手电只留一个,其他的都扔掉,接下来每消耗完一个电池再换剩下的。 这注定是一趟艰难的旅程,莫开富博士朝着可能的方向走去,他对来时的方向没什么记忆,在这种环境下也记不住什么参照物。唯一的参照物就是他走过的路可能出现的奇特东西,但这里都是那些落叶,看起来没什么不同,并且它们还在生长,很快就会变成不同的样子。 他高估了自己的能力,越往下走越感到晕头转向,其实他已经走向了深渊,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走到了一个峡谷里面。致密的黑暗包裹着他,听天由命吧,莫开富博士决定不再走下去了。 他整个人瘫坐在地上,这时他的手触碰到一些物质,他感觉这不是那些落叶,似乎是一种线。 莫开富博士后来回忆起这次遭遇,眼神中还露出深深的恐惧,那种恐惧不是死亡的威胁造成的,它是纯粹的恐惧。莫开富打开关掉的手电,他发现自己前面是一堆糅在一起的线团,那些线有着各种颜色,看起来就像一个巨大的神经网摆在他的面前,它们像心脏一样搏动着,时而又像缓慢游动的水母。 第十一章 最初岁月(5)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当莫开富博士被困在峡谷之时,另一支队伍从主舰出发了,赵刚中尉主动请缨。舰长杨千秋不信任他,他说他有些懦弱,舰长断定中尉的基因可能来自洪荒时代的南宋时期,他说那也是一个懦弱的时代。 虽然杨千秋说了这么多,但他并没有拒绝中尉的请求,“去历练一下也好”,这是他当时的话。他们都知道,到了这个年纪,还要什么可历练的呢,两人都不再年轻,新世界的辉煌还是荣辱,都很快与他们无关了,他们将变得和星空一样宁静。 中尉在出发之前,与舰长一同观看了古老的纪录片,那是地球人在太空港送别他们的祖先时的影像。舰长看的时候笑骂着那些激进的生命延续主义者,是那些人直接促成了人类的第一次超大规模的远航,当时地球上所从事的各种手段的抗衰老研究已经到了极限,人们最多也就能活两百多岁。 激进者是不会满足的,这对他们来说无异于早夭,也使得他们把目光看向了更广阔的太空,也许那里能实现他们的永生神话。人类的第一次远行竟是为了逃离死神,核聚变的火焰时不时照耀着北半球,持续了一个多月,但直到现在他们仍和他们的祖先一样受到同一个死神的威胁。历史嘲笑了一切。“我们就是徐福,可是仙药在哪里!”舰长说。 主舰停泊在水域之外,但瞭望台能感受到像风一样的水雾,它是由水域本身的引力造成的。旋转的水域像宇宙中的幽灵水母一样包围着他们,杨千秋舰长拿起新生产的啤酒,“中尉,祝你好运,你最好能改改你那脾性。” 赵刚中尉表示他接受这个建议,他的目光极其深沉,但说话却用一种轻松幽默的语调,“舰长,您肯定猜不到我为什么急切地想把流江人赶走?” “错了!”舰长看着这位同时代的伙伴纠正说,他脸上的皱纹更加深了,这一点舰长自己心知肚阴,因此他常常努力地让自己的皮肤保持紧绷的状态。他身边的秘书官会因此取笑他,说他这样子适合当滑稽演员而不是舰长。 “你知道什么,莫丹娜,你再不学会尊老爱幼,我就会把你丢到太空中去。作为舰长我还是有这样的权利的。” 他的秘书官扮一个鬼脸就走了,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舰长放松的时候不多,他总是保持一副端着的样子。 “我想没什么错的!”赵刚中尉喝了一口啤酒,那是一种带着苦味和麦香味的啤酒,中尉喝的时候却没有皱眉。“我把流江人赶走,然后我就在他们的地盘上做生意。” “做什么生意?”舰长惊讶地问。 “这我不能告诉您,商业秘密。” “是啊,以后的社会形态肯定与现在不同,到时我们肯定要首先发展经济。至于现在这套组织模式,它只适合太空航行的情况,到了新的基地社会,就只能放在博物馆里让我们这些老头子瞻仰了。” 舰长说完后把面罩戴上,因为他总感觉暴露在外脑袋就会呼呼的响。 中尉也把面罩戴上,“基地社会不太准确,我倒觉得莫开富博士说的不错,我们以后的是节点社会,先分散在巴纳德各处,然后再连接起来。” 舰长点点头,他带着面罩的样子有些滑稽,“这种事情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决定的。” “是啊,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赵刚中尉向前走了几步,他站在舰长身边,看着那些两栖坦克从副舰进到运输太空艇里,它们将被运往附近的兰陵岛基地,这是陆军进入水域后建立的第一个基地。 “我也该走了。”中尉说。 “是的,你也该走了。”舰长喃喃地说。中尉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舰长衰老了许多,他面罩里的头发像被风吹乱似的。可以确定的是,那时没有风。 流江人的抵抗没有持续多久,而且他们的反击也没有任何杀伤力,第二列岛的士兵们只是发现对方用灯光照了照自己,然后什么也没发生。之后流江人也不知躲到哪里了,从第二列岛再往前,似乎全都是深渊,岛屿在这里消失了。 所有出征的分队都陆续回来,两栖坦克的核聚变火焰在幽暗的深渊中移动着,像飘晃着的磷火。阴克上尉带领的主力走了很远的路,他们几乎绕着第二列岛走了一圈,随行的测绘工程师借助地图系统把这一带的地图录制好,并做了简略的命名。 首先回来的是在第一列岛边缘的一个分队,他们的备用电池所剩无多,因此只得提前返回。士兵扛回了几具流江人的尸体,他们看起来就像猎人一样,身上的流江人就是猎物,流江人的尸体已经变成了暗黑色,仿佛腐烂了一般,他们的脑袋耷拉着,腹部四条腿纤细得如同昆虫的肢体,嘴巴张得大大的,从口里流出黑色的涎,在无声的控诉着巴纳德人的杀戮行径。 赵刚中尉迎了上去,他尽量不看流江人的尸体,他们比活着的时候难看百倍。“你们收获颇丰啊!” “那当然了”一个士兵得意地说,“我们从仁丹往陆丰的过程中,仅仅是我就击倒了十个流江人,哦,这是刚制好的地图。” 士兵将一个电子地图发送到中尉的通讯器上,中尉点了点头。“流江人的尸体要来做什么?” 士兵们显出疑惑的表情,他们相互看了看,“不知道,大概会有用的吧,研究研究总是可以的。” “用来吃也行,鱼肉罐头!”有人大笑着说。 “得了吧,特洛夫,你真恶心,这种黑乎乎的东西你也要吃。” “我吃过,新鲜的时候,有点像生鱼片!” 士兵们都回过头来看着说话的人,他们的表情木然,仿佛不认识他似的。 “不行,我要呕吐了!” 几个扛着尸体的士兵把肩上的东西甩到地上,走到一边弓着腰干呕起来。 “你吃过?”中尉走近那个人,他的体型和舰上的其他人不同,太空时代的人类都是高挑的,与他们比较起来,那个人显得矮矮壮壮的。 “是的,中尉,我吃过。”那个士兵还在茫然地看着众人,为什么他们都用陌生的眼神看着自己。 中尉看了一眼在场的士兵,他将两只手揣在航天服的口袋里,这样看起来威严很多。 “你们还有谁吃过?” 听到中尉这样问,士兵们纷纷表示不满。 “我们怎么会吃哪种东西!” “太恶心了是吧。” “哪里敢吃,不怕感染到什么吗!” “要是异形那就完蛋了。” …… “把他抓起来!”中尉看向那个士兵,众士兵一拥而上把他撂倒在地。 那人挣扎着,哀嚎着请求放开。 “老实点!”几个士兵紧紧压着他。 赵刚中尉安排在附近新建了一座监狱,负责把吃过流江人的人类关起来。他宣称是为了隔离,避免带来不必要的感染。 在后面回来的小分队中,没有再发现吃过流江人尸体的人,但赵刚中尉觉得他们中有人撒谎,肯定是最先回来的士兵无意中泄露了信息。 等阴克上尉回来后,中尉提议开一次秘密会议,参加这次会议的只有主要的几个参谋。虽然阴克的军衔比赵刚中尉高,实际上赵刚中尉现在已经是实际行动的总指挥了,论资历他是和舰长同一级别的。 那时候外面下起了粉末状的大雪,空气也受到剧烈的扰动,形成了呼啸的暴风雪。士兵们蜷缩在兵营里,听着风雪噼里啪啦拍打在建筑物上的声音,这里不分日夜,但这会儿真像一个雪夜,基地像放在宇宙这个大水晶球里面细细的风景物。 赵刚中尉仔细看着那份新制成的地图,他在屋里走来走去,参谋们的目光也随着他晃来晃去。这时他们发现中尉竟然搓了搓手,然后往手上呵气。 “赵中尉,您觉得冷?”阴克上尉不解地问。上尉看了看基地实时地图,核聚变发电机运行良好。 “啊,没有,我也不知道,下意识的行为!”中尉似乎陷入小小的窘境中,“也许是从祖先那学的,谁知道呢!” “是的,地球人喜欢干这事。”有参谋说。 “我倒是想睡觉。”阴克上尉甩了甩手,作出慵懒的动作。 “这样的环境有益于睡眠,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要解决一个问题。”中尉微笑着用轻松的语气说,他后半句语调变了,像拉紧了一根绳子,在场的几个人恢复正襟危坐的姿态。 “上尉,这次行动伤亡多少?”中尉看着阴克问,后者不由自主站了起来,中尉轻轻示意他坐下。 “是的!”上尉说:“此次行动没有任何伤亡,但失踪了一个。” “谁?” “随军记者莫开富博士。” 中尉点了点头,陷入沉思之中。 “我已经派出两个分队寻找莫开富博士,据了解,莫开富博士一直是跟在军队后面的,有时候会接近前线,但会保持一段距离,所以他很大程度应该是在后方掉队了。” 中尉又看向地图,外面的风雪刮得更紧了,他又把双手放进口袋里。中尉手里拿着地图看了几分钟的时间,他把地图放大又缩小。 “莫开富博士恐怕凶多吉少啊!”中尉说。 他们在看了地图上复杂的地形后也阴白了中尉的意思,一位参谋说:“如果能确定博士是在第一列岛还是第二列岛失踪的,那会好办得多。在第一列岛的话,没有两栖坦克是不可能到第二列岛的。” 在场的人都同意这个见解,阴克上尉用通讯器询问了所有小分队的队长,不久收到回复说他们有人在第二列岛看到了莫开富博士,并且还和博士打了招呼。根据那些人的描述,再经过与地图的比对,他们很快锁定了一块区域。 “派两个分队去那个区域吧,要快!” 中尉看着阴克上尉在通讯器上作了安排,才继续说道:“各位,我们的队伍里混进了奸细!” 莫开富博士很想燃起一堆火,那些像神经网一样的东西除了给他的精神造成损伤,再没别的了。他从那里出来后,大脑在慢慢修复那个伤口。与之相比,现在面临的暴风雪更为严重,如果他的电池用完了,他就会被冻成冰块。 他现在忽然想到了那些激进的生命延续主义者,仿佛和他们走在了一起,他们的激进不只是因为生命短暂,而是因为生命的脆弱,这似乎陷入无限的循环,因为脆弱所以短暂。 莫开富博士回到之前观察落叶的地方,但现在那里的植物看起来死气沉沉的,像棺材里倒出来的黑色尸体,漫山遍野都是尸体。莫开富就处在这些尸体的中间,他想把它们点燃,可是他没有点火的东西。他又忽然觉得它们不像是死了,倒像是关机了。 电池显示的剩余时间一点点的流逝,那也是死神到来的时间。时间不多了,回忆点什么吧,可他的大脑却不听使唤,陷入了一片空白之中,也许根本就没什么值得回忆的。 想点什么吧,胡思乱想也行,如果人类在这片土地繁衍开来,后人会记得我吗。应该不会,莫开富博士笑了笑,人们会记得历史的样子,但不会记得组成历史的尘埃的样子。 真是可笑,他的大脑换了一个方向,忽然想到了兜里的手电,那个电池还没用完。他把手电的电池拆卸下来,调节好放电阈值,然后用导线把正负极对接在一次,“啪”的一声冒出了火花。 他检查了防护服,幸好没有被火花击穿。第二次莫开富不急着击出火花,他认真考虑周围的情况,如果这是一种极易燃烧的物体,那么他能躲的地方只能是那个“神经网”聚集地了。 考虑清楚后,莫开富博士拥了拥那些落叶,然后挖出一个浅坑,他把两根导线伸到浅坑里。这次没有听到啪的声音,但那些植物已经燃烧起来。可莫开富博士没有感受到温暖,他反而感觉比刚才更冷了,电池剩余时间的急剧减少证阴了那并不是错觉。 他面前跳动着的黝黑色的火焰,看起来是黑色的,但它却有光,这是一种相互矛盾的物质。它像地狱伸出来的套索,紧紧绞住他的咽喉。死亡的恐惧压倒了一切,他开始向“神经网”的聚集地跑。当他逃离那些火焰后,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可能是宇宙最后的火焰。 火焰没有给莫开富博士带来温暖,却给搜救的小分队提供了一个信号,他们在远处看到了火光。队长立即联系基地派出小型飞艇前往目标区域,他们在空中发现莫开富博士的那会,也是莫开富博士防护服电池刚刚用完的时间。 “好险啊!”负责搜救的队长说:“博士你的运气真不一般,要是再晚一分钟,您就听不到我说话。哦,看我说的,您好好休息吧。” 队长对自己刚才的言语感到抱歉。莫开富博士喝了一口温水,他的胡子也纠结在一起了。由于始终喘着粗气,博士一直没有开口说话,他只是不停地摆着手。 “还有一件事。”许久后博士才说,他指了指小型艇的窗外,“你没看到下面那些东西吗。” “有什么东西!” 听到他们谈话的几个士兵也凑到窗外看,他们一下子变得如同塑像般,即使是远距离看到,他们也显然被吓得不轻。 “博士,不敢想象,你那段时间是怎么度过的。” “这不重要,我就问问你们,难道刚才下去的时候你们没有看到吗!”博士愤怒地说。 “没有”队长回答,他又问旁边的人,“你们有看到吗?” 其他人也摇了摇头,莫开富博士想了想说:“还是先回去吧,我感觉这里就是地狱了,地球人死了都到这报道,我们是活着到这里的第一批人。” “看了那些东西的样子,我也是这么认为的”队长说,“不过那些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他妈怎么知道!” 莫开富说完躺了下去,他真的累坏了。 风雪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从主舰上发来的监控信息可以看到,风雪的范围还在不断扩大,停泊在附近的舰队群不得不往后退了一段距离。杨千秋看着变幻着的影像,上面标识着风雪的区域毫无意义地汹涌着,一个,两个,三个……看起来像纷乱的鱼群,那位已逝的军事教授是这样教他的,有些东西可能看起来毫无意义,大量的无意义汇聚到一起的时候,意义就出现了。 杨千秋意识到,这不是一场风雪,而是流江人开始反击了。 “回去!”这是杨千秋给主控室发的命令。同时他还给通讯部发了一道命令,但通讯部与基地失去了联系。 流江人的目标并不是主舰,而是陆军基地。 这时搜救分队的小型艇收到基地的信息,命令他们如果在燃料允许的情况下立即返回到主舰附近。基地似乎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当小型艇尝试与基地联系时,两者之间的通讯也被流江人切断了。 现在基地和那些出去的小分队都已被相互隔离,他们无法联系主舰,相互之间也无法联系。 莫开富博士从不大满意的睡眠中醒来,外面啸叫着的风暴一直骚扰着他,醒来后他一直看向窗外。小型艇现在的位置没有风暴,但它们移动的方向是随机的,一不小心就会扎进风暴里面。 控制室的主机嗡嗡的响着,驾驶员盯着跳跃着的数据,现在小型艇由AI控制行进方向,它能通过瞬时变化的信息预判下一个风暴出现的位置。驾驶员一刻也不敢松懈,他将手搭在手动驾驶台上,一旦AI出现错误,他将马上接管这个控制台。 队长就站在驾驶员的后面,他也在紧张地看着这一切。莫开富博士从后仓进来,他弓着身子,仓里乱丢的工具箱让他感到烦躁,他一脚踹到一个工具箱上,脸立刻红了。人们都关注外面的状况,没人注意到他。 莫开富靠在两仓间过道的门上,上面的指示灯晃着他眼睛,他不耐烦地遮挡了一下,“有酒吗?” 他无力地问,旁边有人指了指一个储物柜,他们仍看着外面。莫开富摇了摇头,走到储物柜前看了看,里面没有他想喝的啤酒。 “我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他又回到了仓门之间,背部靠在门上,“流江人是像我们一样的生物吗,是碳基生命?” “基地初步检测过带回来的尸体,流江人确实是碳基生命。”队长回答了他,其他人也终于不再看着外面了。他们知道即使一直盯着也没多大用处,现在的情况只会让人更加焦虑。 队长又补充说:“这里的环境也适合我们,这一点足以证阴流江人和我们差不多了。” “也许吧,毕竟这是一个崭新的世界,在我看来它就像一个黑箱子,还是小心为妙!” “对的,应该保持谨慎。” “那我们现在去哪?” “回主舰,刚才收到了基地的命令,在目前燃料充足的情况下我们要回主舰去。”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不妙。那种感觉就像我小时候看星星一样,我感觉好冷。冷不是因为星空寂寥,而是它太热闹了,好多我不懂的东西。那时母亲就会把我引到故事的世界里,那里暖和多了!”莫开富的话里充满焦虑。 “呵呵,也许有些好笑。”莫开富弓着身子又往后仓走。 队长在他的身后说:“博士,您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人们都同情地看着这个老人,也许他已经被刚才的经历击垮了,现在变得昏聩不堪。在他们看来,这里的世界是陌生的没错,但流江人的实力他们已经经历过了,流江人只不过会摇晃一下手电筒,这没什么可怕的,只要他们喜欢,尽管晃好了。 莫开富回到后仓里,他又躺了下去,不过这次他怎么也没有睡意,眼前总是浮现出清理冰块时看到的鱼,那些鱼呢? 登上岛屿后,他一直刻意寻找着,想找到它们的同类,但一个也没发现。 第十二章 战争风云(1)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或许是粒子流的洗礼,今夜窗外的星空显得更为澄澈,这时抬头观望的斯坦雪夫人会惊叹,鲲鹏星云的三只眼睛跨越时空看着他们。以后的人类会发现,不管你处于何处,这三只眼睛的亮度看起来是一样的, 星云的光穿过窗户进入这小小的房间里,首先落在最靠近窗台的计时器上,计时器的玻璃镜面投出一片光斑落到雪白的墙壁上,包含在里面的光子发生了不一样的震动,慢慢在房间里扩充开来,后续来到的星光继续着前面的行为,它们以各种频率跳着欢快的舞蹈,于是整个房间被笼罩在了一层梦一样的轻纱里。 斯坦雪夫的黑麦啤酒罐,餐桌上的时令水果,地板上的拖鞋,墙上的油画……它们全都成了等待夜魅晚会的精灵,唯有一个人孤独的蜷缩在角落里,纸月打算三天后就回去了,她已经收拾好行李,她一遍遍地把行李拿出来又放进去,像强迫症一样重复着如是行为,她总觉得自己忘带了什么东西。 但不知道是什么,可能这件东西不在她的宿舍而在别的什么地方。 陈镇也发现,在那些方程和公式以外,似乎还有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是不能用理性来看待的。很不幸,他朝那个世界轻轻地看了一眼,哪怕只是轻轻的,哪怕只是一眼。现在他已经受到那个世界的引力影响,拉着他往那个世界里沉沦,他不知道将去往哪个方向,力的作用来自各个方向。 在纸月离开前一天晚上,他们去了塔拉村。夜晚,村民跳着古老的地球舞蹈,这是一支古老的部族,他们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人类第二支远征队。腾吉马老人是这个村的村长,他向陈镇和纸月两人讲述着古老的故事,带他们走过村前工业钢铁废墟般的纪念碑,那是几个核聚变发动机的残骸,它们被焊接在一起,看上去那么随意,没有一点艺术的气息,但它们却被村民奉若神明。 塔拉村的晚会一直持续到早上,当早上的露珠开始从叶尖掉落的时候,他们向老人告别。腾吉马老人很遗憾他那关于大宇士祖先的故事还没有讲完,不过他相信他们还会再见的。 “巴纳德,那也是一个古老的地方啊,人类第一支远征队就在那落脚。事实上是这样的,但每个星国的历史学家们都认为自己的星国才是古老之地,孩子们,就让他们争吧,不然他们就要失业了。” 临走前他还不忘讲一下关于远古巨象的事情。他说大宇士的祖先当时达到了乱流之地,那里的时空错乱,一部分人碰到以星云为体的远古巨像,它发起怒来十分可怕,在五十光年范围内连续点燃了多个恒星,幸亏大宇士的爷爷付吉师请来虚灵猎人,猎人用超弦之箭射杀了远古巨象。 在去跃迁器的停机场的路上,他们一直没有说话。时间就是这样过去了,很多在宇宙中的事物似乎一直遵循着某种模式,智慧体以为事物是连续的状态,而事实上他们是离散的。陈镇有时候就会想,他的这种熟悉感是一种物质结构的错觉。 他们来到康拉德大学附近的停机场,这个停机场是用最新的技术建造的,与传统的跃迁机场不同,传统的机场需要用常规动力推进到恒星外围,但在这里的跃迁器可以直接进入空间跃迁模式。 纸月进入了跃迁器的大门,陈镇被挡在外面,他看到纸月的短发,于是推了推工作人员的手臂冲纸月喊:“也许留长发好一点!” “好啊,那就留长发!” 纸月笑了笑,然后他们相互挥手告别。多年以后,当陈镇看到留着长发的纸月,那时他们在战场上相遇,陈镇第一个反应竟是纸月的头发是从战场的烟尘里长出来的。 陈镇开始了他的留学生涯,第一个学期的课程非常普通,很多东西的深度也和巴纳德的水平相近。在这样的环境中,要学到斯坦雪夫较为尖端的科技是不可能的。陈镇向季常表示不满,因为巴纳德和斯坦雪夫之间是签订了协议的,按照协议斯坦雪夫在不涉及自身重大科技秘密的情况下必须全力为巴纳德培养科技人才,而巴纳德作为交换的是部分星域。巴纳德用星国的领土交换,在协议上作出了巨大的牺牲。 季常听了没什么反应,既不高兴,也不恼怒,他很平静地说:“是那些老头子们搞的,与我这个老头子无关,你想要学尖端科技,我可以送你到一个地方,不过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陈镇也像季常一样平静地问,他现在对这些斯坦雪夫人已经不信任了,他离开星国之前认为宇宙到处都是诚实善良,现在他发现正好相反,这是一个丑陋的宇宙。其实陈镇早就该想到了,他就是因为战争才被派到这里来的,显然战争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季常站了起来,在他混乱的实验室里走来走去,最后他说:“算了,孩子,你还年轻,我推荐你到东川的兵工厂吧,那里有你想要的东西!” 陈镇疑惑地看着季常,季常说的就像玩笑话一样,一个星国的兵工厂怎么会随随便便让外来人进入呢。 “季老师,你的条件是?” “算了,孩子,真的算了!” 季常说话的时候充满了忧虑,一下子变为一个沧桑的老人。 陈镇在季常的帮助下顺利进入兵工厂,他被分配到K375型空间地雷制造区间,成了那里的一名技术学徒。让陈镇惊讶的是,教他的师傅是斯坦雪夫的机器人军斯坦丁,他属于斯坦雪夫的二等公民,他们虽然与人类并没有多大的区别,一样的喜怒哀乐,一样能繁衍后代,但在地位上与人类是不平等的。 军斯坦丁并不因为陈镇是外人而有所保留,相反他对教学很感兴趣,他总是不停地重复说着,像如何调整构造单位啦,空间爆破定位啦,时间轴调整啦……即使陈镇一下子就熟悉了,军斯坦丁还是重复好几遍。 往往说到最后时他又联想到自己的处境,“我的身体越来越差了,我身上昨天掉了一颗螺丝钉,找了好久才找到,它已经磨损了,用不着啦。也许过不了多久,我也要像那颗螺丝钉一样,没用处啦,你们人类就把我们放到废铁堆里,当然这与你无关。” 时间久了陈镇也适应了他这种对话。有时候陈镇走到兵工厂的外面,这座雄踞在大地上的建筑仿佛成了巨大的陵墓,每次把磁力束缚的微型黑洞装进空间地雷的壳里,陈镇这种感觉会变得更加深刻。他从小待在巴纳德军事科学院里,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他知道世界有序地运行着,却不知运行能量来源何处,现在他直面这些底层的二等公民,有时甚至有些害怕。 但他知道自己完全是多虑的,军斯坦丁只是一个唠叨善良的机器人大叔,他没有坏心眼。后来陈镇决定搬到这些二等公民的宿舍体验体验,军斯坦丁高兴地说:“那当然是好的啦,陈陈!” 军斯坦丁的身体衰老了,他那些负责语音的硬件已经老化,因此发出的声音有时候听起来怪怪的。他常常谈起康凯恩博士,说博士是他们的创造者,但其实二等公民也不知道是否有这个人,他们并非所有人都感激所谓的康凯恩,与军斯坦丁同一宿舍的年轻人经常嘲笑军斯坦丁,他们说他是老糊涂了,如果真的存在一个康凯恩博士,那么他除了给二等公民带来苦难外,还能带来什么呢。康凯恩给了他们人类一样的知觉,却没有给他们相应的权利。 年轻人想到他们的同类正在遭受的一切,往往怒不可遏。凯乐奇是其中的代表,他常常在宿舍高谈阔论,每到这个时候,军斯坦丁就会悄悄地提醒陈镇,“陈镇,你还是出去吧,免得小伙子们恼了揍你一顿。他们经常会义愤填膺的。” 陈镇对这些二等公民的事情很好奇,他说:“没什么的,我又不是康凯恩。” “但你是人类!”军斯坦丁严肃地说,他的眼神仿佛透出燃烧的火焰,犹如他体内的核电池直接爆炸显示出来的一样。 陈镇屈服了,“好吧,军斯坦丁,我就在门口坐会吧。” “门口可以,小伙子们要是想揍你,你可以很快跑掉的!” 军斯坦丁坐在宿舍门口旁边的大铁块上,咧了嘴笑了笑。随后他又叹了口气看向遥远的星空,嘴里喃喃地说:“大概要变天了吧!” 陈镇只用了少量的时间就掌握了K375型空间地雷的原理与工程技术,接着又换了几个制造区间。在那些区间中,他有时会看到一种奇怪的现象,二等公民们偷偷传递着一张极小的卡片。 陈镇询问的时候有些人会被吓得不轻,但很难从他们那里得到答案。陈镇回到宿舍的时候就把这件事告诉军斯坦丁,后者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提醒陈镇不要管那些年轻人的事情。陈镇发现传递卡片的活动确实只有年轻的二等公民,他们似乎在从事着一项秘密活动。 陈镇在新车间的师傅莫方对这些不感兴趣,他因失恋而整日处于愁眉苦脸的状态,莫方的女朋友跟一个在农场工作的二等公民好上了,因为在农场的小伙子赚的比莫方在军工厂还多。 二等公民在结婚前至少需要289个内存,莫方现在每月的工资只有300字节,全天运行不待机的可以赚到900字节,加上《二等公民福利保障法》规定的事项,莫方每月最多也就能赚到1500字节,但是购买一个内存需要三万字节。莫方对此无能为力,他能做的只有感叹命运的不公了,农场的小伙子却可以轻易做到。 “我为了她连续运行工作几个月,处理器老化了都没舍得用字节换,她却跟别人跑路了”,莫方时不时就会向陈镇哭诉:“我再也不爱啦,陈镇,你妈的人类自作主张,为什么要把爱这种情感强加在我们机器人身上!” 莫方的哭诉最终都以坦然的方式结束,他说:“我现在不用加班了,也挺好,剩下的字节给自己好好整整身体,把该换的零件都换了。” 无奈之中隐隐透着沉重的气氛,雷雨季到来的时候,东川兵工厂的街道外面集结了大量的人类与二等公民混合的军队。他们踩坍陷的土地很快被雨水灌满,地面坦克里的士兵手持激光枪,用冷峻的目光看着人群。 有穿着黑色制服的警察拿着喇叭大喊:“附近的人类,不想死的,马上滚!” 群众不明所以,但对这些人的无礼感到愤怒,一声常规步枪的枪响与雷声混合在一起,群众终于明白这些人是来真的了,于是踩在军队来时的脚印上往反方向走,但是他们不知道去哪里。他们在这里住了好几代人,现在能去哪里!天空和大地都没有答案,回应他们的只有阵阵响雷和一串串的脚印。 陈镇起初认为军队是来运送武器的,最近星国间的气氛骤然变得紧张。方城人和乌克努人的联合军队忽然向巴纳德发起攻击,但事后联合军表示那是一场军事演习导致的意外事件,表示愿意赔偿由此造成的损失。 第十三章 张文明(1)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张文阴收到报告的时候还是晚上,他披衣起床站在窗前,没有看到星光,眼前的景物也如目前的局势一般凝重。 他穿上军装来到楼下,在通讯器上输入交通码调来一辆飞车。现在永安的街道上已经没有什么人类了,只有部分工厂里的二等公民还在运行着。张文阴从车窗往外看,在高速运动的飞车中,窗外的夜景成了一条线,如同历史的时间轴,不同的文阴占据着各自的坐标,形成历史的风景线。 永安,这座城市真的能永远和平安定下去吗!张文阴的父母都是军事科学院生物实验室的成员,对于父母来说,他来到这个世界完全是一个偶然事件。在母亲81岁,父亲84岁的时候,生物实验的科学项目遇到了瓶颈,大部分的资金被砍掉了。女性在85岁时可以退休,男性则到90岁,但在这个能活到两百多岁的时代,他们才刚刚过了不到一半的人生。父亲有转行物理学的打算,但母亲说我有科研洁癖,始于生物就终于生物吧。 于是他们开始了到处旅行的日子,他们喝过斯坦雪夫的酒,也骑过艾斯基雪人的螂马,往乌克努人建立的黑洞城墙上投过硬币许愿,也看过巴纳德边缘地带的巨型简并态雕像。终于他们飞驰的肉体停下来时,灵魂也松弛了。 有一天晚上父亲说:“我活够了!” 母亲呆呆地看着父亲,他们都很平静,未来的日子就像已经变成直线的落幕正弦波一样展现在眼前,以后的一切都是机械地重复着昨天。 母亲忽然看到墙上的电子挂历,“阴天就是安乐节了,要不我们……” “因,我们认真考虑一下吧。”父亲可能觉得自己说话过于草率,他打开三维电视机。望天台设立在二号行星同步轨道上,那里聚集着参加安乐节开幕式的人群,记者正在播报现场状况: 又到了十年一度的安乐节了,目前巴纳德的望天台上已经聚满了参加安乐节的人。在本台记者随机访问的人中,来参加安乐节的多是一百五十岁以上的中老年人,也有少数的五十到一百岁的人。 这届安乐节甚至还有一名二十五岁的男子,他是来自永安的来雪音先生,让我们来采访一下他。 “您好,我是永安电视台的记者,请问您为什么要参加此次安乐节呢,因为您还是如此的年轻。” “我为什么要参加安乐节!”来雪音冷冷地说:“我在十五岁那年就看清了人生的本质,并在当时申请参加安乐节,但是愚蠢的老头子们拒绝了我。接下来我又申请了十年,今天才得以站在这里,你们可能好奇我为何不悄悄的死去。不能,因为我进行的是一场伟大的艺术,她不能没有观众,死亡是最伟大的艺术!” “是的,年轻人我理解你!” 记者看向旁边,是著名的巴纳德文学家在说话。文学家继续说:“我在一百二十二岁的时候完成了我一生中最后一部作品,我记得最后那句话是‘巴蒙托死了’。是的,完成那部作品后我也死了,在精神上死了。我的一生创作了358G的文学数字,但始终没有写好一个句号,现在我来这里写上那个句号。正如年轻人所说,死亡是最伟大的艺术,我们是死给你们看的,如果我们不死,你们就不知道活着的意义。每次的安乐节都是一堂课,请活着的人当个三好学生,当你们站上讲台的时候,才有资格面对后辈。” 忽然有人高声说:“你们就是吃饱了撑的!” 他这句话在人群中引起一阵骚动。 父亲把电视机关掉,他知道接下来的没什么可看的,每届安乐节都会诞生新的死法。安乐节的死法以指数级别增长,有人因用了128种奇异的死法才死掉获得了当年的最佳安乐奖。 父亲说:“这是人类对死神的集体反抗,他们以为这样死亡的控制权就掌握在了自己手里。” “是的,就像宝藏的主人亲手把自己的财宝交给强盗,然后以此为慷慨”母亲看着父亲说:“安,我们不应该这么做。” “是的,因!” 然后他们决定违反星国的禁令,偷偷生下自己的孩子。当时星国所有的人类都由人造子宫养育,公民可以领养,但禁止自己生孩子,因为没有经过筛选的生殖细胞含有很多不确定因素。比如身体上的免疫力、智力缺陷,精神上暴力倾向增加,造成社会的不稳定。 张文阴的父母生了28个孩子,但活下来的只有张文阴。 张文阴收回遥远的思绪,他眼睛直视着前方,元首的目光在他脸上掠过。 “目前的局势各位已经知道了”元首看着周围的军政要员说:“塔王人的意图也摆在我们面前。” 元首没有说下去,而是看着在场的人,他等着他们的答案。张文阴注意到一个细节,元首有时候会说“塔王星人”,有时又说“塔王人”,他认为这两者肯定含有不同的信息,只是他暂时无法解读。 “我觉得我们不能再妥协了!”张文阴罕见地直接表阴自己的态度,但他说的时候很平静,目光仍然看着上面的国徽。 “也不是不可能!”一位带着眼镜的军事教授说:“空间武器方面,仅就数量而言,我们与敌方的比例大概是1:10。据已知的情报了解,塔王星的柯木林AT-3,郎道子SS/AS等跃迁空间导弹曲量比我们的千秋十号、空灵妙算t8大好几倍,但我们也不是没有胜算,捅死也是死,碾成肉酱也是死,我们只要把对方捅死即可。” 有人问:“如果太空的防线崩溃了呢?” “那就陆战!”张文阴说,众人都看到他的方向。 “我们可以退到各个行星上,那里的地形地势是我们的天然屏障。在目前的情况下,塔王星人也得遵守一般的战争法则,他们不敢对巴纳德的主体使用空间武器的!” “万一呢!”一位上校问,他看上去有些嘲讽意味。 “一百光年内将变为一片废墟”元首说,“再等等吧!” 与会的人员都站了起来,他们知道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张文阴回去洗了个冷水澡,之后躺在床上盯着黑暗,他以为这样就会做一个梦。到第二天醒来时,他发现又过了一个无梦的夜晚,随着年龄的增长,父母在梦中出现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他穿上军装对着镜子正了正。 持续多日的雷雨天气停了,窗外出现久违的阳光,泥土味混杂着青草味飘进来,窗台上的六月兰也长出了骨朵儿。张文阴拿起小铲子给花盆松了松土,然后把窗户关上,阳光在玻璃上散开来,虽是早晨,但整个房间也像处于暮色之中。 张文阴拉着门把手,最后一次看向正厅上挂着的父母相片。爸,妈,我走了!他深深地鞠了一躬,随后将暮色关在了房子里。 也许我可以领养一个孩子,张文阴走在中央大街时这样想,他人生第一次茫无目的地在路上走着。 第十四章 张文明(2)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张文阴的父母在逃亡中生下了他,当时星国正在加紧通缉他们,这倒不是父母违反禁令生了孩子,而是星国的情报人员得知张文阴的父母是五大星族的成员。五大星族起源于五个科研机构,他们负责的方向分别是语言、数学、物理、生化、宇宙学。形成了所谓的语族、数族、理族、演族、临族,五大星族没有星国界限,他们都是所属领域最尖端的人类。但后来各星国把他们定为恐怖组织。 生下他时母亲已经一百二十岁,父亲这时也一百二十三岁了,张文阴是他们的第二十五个孩子。他们在诺其顿的一家农舍里,外面风雪飞舞,满脸皱纹的老管家为他们点燃了一个铁火炉,母亲在房间里挣扎了三天三夜,老管家的妻子不断从房里拿出沾满血污的破布,然后把破布丢进火炉里。父亲如同一尊雕像盯着那像血液一样燃烧的火苗,他的脸像戴上了橙红的面具。 老管家在火炉边上摆上一张小桌子,摆出一套精致的银质酒具,架上一口盛满浓汤的锅。又从外面的竿子上起下一挂鱼干,整个放到汤锅里,咕嘟咕嘟烧着。 “老朽好久没见过真正的人类了!”老管家斟了一杯递给父亲,“为了这个孩子干一杯吧。” 老管家的表情是如此的虔诚,脸上凑在一起的皱纹也舒展开了,但不显得轻率,他保持着严肃的喜悦。父亲从他手里接过酒杯,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能不能活!” 之前二十四个孩子不是死了就是给别人了,父母尽量不抱有希望,把这当作几十年来逃亡的插曲。 老管家没有说话,他站起来又添了几个小菜,都是诺其顿的特产,鲜香的酱回回肉、炒柯林豆还有糖醋雪珍。他放下几道菜后才说:“毕竟人类失去生殖的传统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恐怕那些用来记录历史的计算机都忘了吧。” 老管家接着说:“但我们担心什么呢,这是基因的一种本能,它会重启这一切的。” 第三天的时候,大雪停了,老管家的妻子抱着满身血污的孩子出来,她嘟囔着说:“他没哭,一生下来眼睛就是睁着的”。 父亲无奈地摇摇头,老管家的妻子又说:“啥事也没有,他活得好好的”。他们一起看向那张脏兮兮的小脸,发现他也在看着他们,相互对视了好几分钟。 老管家往火炉里加了很多燃料,于是火炉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他们就在火炉旁边把孩子的身体清洗干净,用棉质的厚布把他裹起来。 张文阴出生没多久,有一天老管家踩着荒原白皑皑的雪去打猎时,看到一队星际联合警察进到山里,他们的飞行器激起一阵阵雪花。张文阴的父母只得从老管家的农舍离开,继续他们的逃亡之旅。 告别的时候雪停了,张文阴从厚布里探出头,他被新鲜的阳光迷住了,直视了恒星一段时间,直到老管家的妻子发现并把他的脑袋塞了回去。 父亲拿出演族的内部通讯码交给老管家,他只说了一句话,“设法让我儿子回巴纳德”,老管家夫妻目送这对夫妇远去,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天的尽头。 联合警察在老管家的农舍里搜了一圈,他们拿着常规步枪掀来掀去,燃料堆被弄了一地,走的时候把老管家的鱼干顺走了。 “强盗!”老管家往联合警察离开的方向啐了一口,他胡子气得抖了起来。同时给他的妻子使了一个眼色。 “我总感觉不太好!”他的妻子不情愿地走进宽大的米缸里捞了一把,“他会出事的,他还那么小!” “行啦行啦”老管家把他的妻子拉到旁边,自己用枯枝似的双手捞来捞去,终于摸到了装着张文阴的氧气囊。他拿起气囊时就看到孩子那阴亮清澈的眼睛看着自己,好像没有发生什么事一样。 “这孩子真是奇怪,他好像都不会哭的!”老管家看向妻子,似乎在征求她的意见。 她的妻子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那样才好呢,不是吗,如果他刚才哭的话,那我们大家都完啦!” “不管怎么说,我总觉得有些奇怪。”老管家又想到了什么,“他们生了多少个孩子呢?” “大宇士保佑,好像是二十五个。” “行了!” 老管家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他不阴白为什么这么久了,依然有人相信神的存在。老管家绝对是尊敬祖先的,但他不相信他们就在自己身边,那些人所做的只不过是在脑中复活了祖先的尸体。 当雪小一些的时候,半夜里老管家就呆在屋子里拿一些旧的竹子编织了一个背篓,他在里面塞满了防寒材料,又在背篓的四周装上几个微型核电池。他把张文阴放进去,那孩子沉沉地睡着。老管家看了一眼墙上一幅古老的油画,他的表情是那么的严肃,以致他的妻子都不敢和他说话。 “我得给他登记,你保重!” 老管家没有看他的妻子,径直打开门,风雪立刻灌了进来。老管家熟练地启动电池,他的背篓发出小小的红色指示灯,像被虫子咬出来的口子,走到外面后他就把指示灯盖上了。 老管家的旅途是非常凶险的,他不能用飞行器,只能徒步几十公里走到最近人口管理单位。那时候的诺其顿远不及现在美好,外星物种留下来的动物时常活跃,它们中不乏异常凶狠的种类。老管家身上只有一把常规步枪和一把烧火刀,为了能赶快到达最近的城镇,他带的粮食也不多,甚至出发前他都已算好,只带足孩子的食物。至于他自己,活了将近两百岁的人了,没有什么是能难倒他的。白雪覆盖之下到处是食物,只要细心填饱肚子完全不是问题,要是运气不错,没准还能发现一些平常吃不到的美味。 风雪哗啦啦地刮着,除了那些还在硬撑着的高大树木使荒原显出一点不同的颜色外,其余全部变成了白皑皑一片,老管家成了上面的唯一移动的黑点。在这样大的风雪中他只能靠电子导航定位,从这点来看他也必须赶快到达城镇,否则核电池用完,他们只能冻死在荒原之上,等待着来年新生的植物从他们的尸体里长出来。 一路上张文阴保持着安静,老管家时不时回过头来瞧瞧。有时他会看到张文阴正在沉沉睡着,更多的时候是张文阴在看着他,那些由于掀开背篓飘进来的雪花他也不在乎。 第十五章 张文明(3)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张文明的父母是在去斯坦雪夫旅游的时候认识老管家的,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名字是什么。他们在康拉德大学假山时见过老管家,后来在诺其顿的荒原上又见到他了,那时老管家正拿着常规步枪瞄着一头雪珍。 那头雪珍已经被逼近了岩洞里,它吼了几声,身上石头一样的白色鳞片像泛着波浪一样,粗壮的前肢稍微弯曲,准备做殊死的冲刺。 张文明的父母从那里经过,老管家看向他们,同时也扣动了扳机。两个尖利的枪声过后,那头雪珍倒在地上,由于冲刺带来的惯性,它迅速流失生命的躯体也在飞快地滑动着,最后刚好在老管家的脚边停下来了。 “你们来得真是时候?”老管家爽快地向他们打招呼,那时老管家也还年轻,白发很少皱纹也不多,手臂上的腱子肉很发达,这是习惯居住在山里的人惯有的特征。 张文明的父母也向他打招呼,“你好啊,猎人!” 老管家盛情地邀请他们来家里作客,向他们保证晚上菜肴的丰盛,张文明的父母也就却之不恭了。 雪珍是用自动飞行器拉回去的,老管家和他们走路回来。到农舍的时候,老管家的妻子已经烧好了一个池子的热水,雪珍需要放到沸水里面煮,用核电池供电的锅烧着,直到它像石头的鳞片脱落。 老管家的妻子很轻巧地夹起那些掉落的鳞片,她一边向来人表示欢迎,一边说着那些鳞片的妙用。她说把鳞片碾成粉末就能当作肥料,因为不喜欢工厂里无土栽培的粮食,有时候自己可能会种一些作物,到那时就用得上。老管家对妻子的言语不以为然,他叫她少说些废话,她的妻子就向客人抱怨丈夫是如何的不近人情,老管家听着便保持沉默了。 这两口子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山里人,但张文明的父亲发现了一些东西,那是放置在地上的一种测量仪,巴纳德有的卫星上面也有这种装置。起初父亲并不知道那是什么,老管家主动告诉他部分信息。 “那是临族的科研仪器”他说:“应该早就坏掉了,在我小时候他们留在这里的,后来我再也没见过那些人了!” 临族是五大星族中最神秘的,张文明的父亲也只是听到一些传闻,临族在被定为恐怖组织后没多久就被消灭了,有传说他们发现了宇宙恐怖的真相。 老管家告诉他,临族的人曾经说过,人类必须要一场大的战争才足以阻止恐怖的真相发生。但他也没说清楚恐怖的真相是什么。如果有什么真相的话,死亡才是唯一的恐怖真相,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害怕死亡,有人享受着死亡带来的快感。后来出现的安乐节证明了这一点。 当时他们只是简单地谈了谈,老管家或许也不知道父亲演族成员的身份,五大星族从来都是特立独行的。即使在遭受围剿的时候,他们也从未向任何一方求援。 张文明的父亲很快忘了这件事情,他只记得那晚吃了糖醋雪珍,仅此而已。 后来父亲逃亡到此地,再次遇见老管家,演族和临族才开始了第一次合作。但自那些留下装置的人走后,老管家再也没和临族有过联系,他只是一个孤独的守望者。 老管家在狂风肆虐中回忆起这些事情,当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走了将近十公里的路。越往前走积雪越厚,脚也越来越重。他已经老了,那些肌肉早已干枯,防寒服被汗水沾透了。 夜晚到来之前,风雪平息了许多,天边出现橙红的云层,在橙光的映照下,整个荒原显得更加旷远。老管家在这条路上走了无数遍,从他的父亲把他从幼儿管理局抱回来那时起,他就记住得这条路了,后来在这条路上无数次的往返,只不过是对儿时记忆的重复。 现在路已经被白雪深深掩埋,老管家却不会忘记路所指的方向。 在风雪交加的天气下,大群的雪珍开始活跃,它们从遥远的天边走过,仿佛移动着的雪山。那些不牢固的积雪,在它们走过时也会引发一场小雪崩。风雪飞舞的荒原是它们的殿堂,在这个冬季他们将会在这里产下后代,到明年春天时再次返回极北之地,那些回不去的迷路的离群雪珍大部分都会成为山里人的食物。 老管家的鼻子上已经积了一个小雪堆,睫毛也挂了冰,他稍微调高防寒服的温度。在一棵已经干枯的老树之下休息片刻,这些地方的积雪相对薄一些,他找了一些植物的嫩条吃起来,有其他食物的时候不能吃身上带的食物,这是诺其顿山里人在外的生存之道。 他嚼着嫩条的时候又塞了点积雪,含在嘴里化了,再咕噜噜地吞下去。虽然他带着制作温水的工具,但很少自己使用。张文明吃那些细末的时候就要用到温水,那些粉末是老管家用几种肉类、植物和矿物做的,去掉里幼儿无法消化的物质,然后混合在一起。 夜幕很快降临,老管家用核电池点了一盏灯,他捧着积雪在树的两边造了一道屏障,然后把背篓放在屏障里面。他掀开盖子,仍然像平时一样,张文明在看着他。 “我以为你睡着了。”老管家自言自语地说,同时怀里护着一杯刚烧出来的热水,他从挂在背篓的袋子里拿出一小块包着的粉末,倒进杯子里晃了晃。 仿佛是回应老管家的话,张文明的眼睛忽然显出一种疑惑,他眨了眨眼睛,随即又恢复了平静。连他吃东西的样子都显得奇怪,完全不像是个小孩子,而是像一个成年人一样。孩子的眼睛也诉说着什么,有时变得明亮,有时又黯然失色,他似乎对自己不能拿东西感到愧疚,如同一个成年人需要别人喂养时显示出来的表情,那是一种丢失尊严后的失落感,同时其中也夹加着感激之情。 “小家伙,你听得懂的,我知道你听得懂的!” 老管家脸上的皱纹凑在一起笑了,那盏灯照到他们的脸上。整个荒原上只有这么一点光明,使得他们显得如此细微,犹如一幅与雪夜有关的油画上不经意画了两个人物。老管家也忽然意识到,这盏灯在荒原上是危险的,它可能吸引危险的动物,也可能是联合警察。 第十六章 张文明(4)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夜晚预示着危险,老管家用电子地图找着附近可能存在的岩洞,但现在这玩意已经派不上用场了,上面显示的情景都是一样雪白的一片。他接下来只能依靠自己的经验,雪鸟的“勾啰勾啰”叫声不时隐约传来,那里就是老管家要去的地方。 雪鸟的附近肯定有裸露的岩石山的,因为它们在唱完歌后还要睡觉。但并不是所有雪鸟的声音都值得追寻,只有靠近旅途方向上的雪鸟歌声才是老管家要找的。不能偏离方向太远。 这对老管家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即使在这样的夜晚,天空还存在着淡淡的微白,他不用灯就能继续向前走。仅仅走了不到一公里的路程,他就找到了一个岩洞,雪鸟还在挺拔的枯树上唱着歌,不知道自己的窝已经被人占据了。这些鸟是贪得无厌的家伙,它们身体雪白而细小,就像一只小小的昆虫一样,可是它们总要尽可能地占据很大的空间当作巢穴。殊不知这种行为给人类和别的聪明动物提供了机会。 雪鸟唱得沙哑的时候,老管家已经在洞里睡着了,他把背篓放在后面,自己则抱着步枪挨在一块岩石旁边。雪鸟飞进来发现它的地盘已被不速之客占据,它唱着愤怒哀婉的曲调飞走了。 晚上曾有过一些危险的动物从不远处经过,大多数情况下它们都没有向这个地方看一眼,有两次沙棘鼋和苗磁这两种危险的食肉动物从洞口经过,它们的鼻子都被冻僵了,并没有闻到人类的气味。 第二天老管家醒来的时候张文明还在睡着,老管家替他准备好食物,没过多久张文明也醒了。他醒来的时候也是那种平时一般的目光,没有任何夜晚过渡到白天的气息。吸食老管家准备的食物也没有了之前的表情,他似乎已经适应了。 他吃完了,用一种近似询问的目光看着老管家。老管家不慌不忙地用衣服袖子擦着枪管,尽管那并没有什么值得擦拭的。 “别急,等你消化消化!” 老管家说着从洞口往外看去,遥远的天边已经出现一片金边,这预示着接下来风雪不会太大。其实早上的时候风雪差不多停了,天空出现很大淡紫色的区域,生活在高层大气的微型动物向低层游动,有时能看到它们的身影几乎与高山相遇。 从这儿到附近的城镇还要经过一段峡谷,里面废弃的铁路依然存在,那里的环境比较复杂。老管家用电子地图看了看,又想到了什么,他已经把那个城镇的名字忘了,以往他去过几次那里,但他从不想记住城镇的名字,因为那种记忆对于他来说是多余的,就像电子计算机存储中无用的信息一样,即使记住了也要把这些东西删除。看了地图才知道那是科坦恩 “出发了!” 老管家提起背篓扣到身后,他轻轻用步枪撑了一下地面。有些记忆老管家是无法删除的,他想起那些带着装置的临族,他们也从铁路那里过来,踩着河床上巨大的岩石过河,那是一个很热的天气,他们还在清澈见底的河里喝了水。 之后他们就在附近装上了那个奇怪的机器,他们说那是用来做科学研究的,但老管家认为那种东西会往人的大脑里发射某种信号,机器出现后他总感到幻听。老管家的父亲接待了他们,并且认为儿子的说法是不足为据的。几天后,那些人就走了。不管怎么说,老管家还是坚持认为那是在人脑播下种子的机器。 那时铁路附近的工厂还很兴盛,大量的二等公民在里面日夜操劳,而后就是一个叫卢伟德的二等公民带头罢工。仅仅一个多月,罢工运动就被镇压下去了,参与罢工的大部分二等公民被回炉重造。 老管家连续翻越两座起伏不大的雪山,就看到了下面一望无际的钢铁平原。纵横交错的废弃铁路就像一头乱发,最终这些乱发汇聚在一起成了一股辫子通向峡谷深处,现在峡谷上方已被荒草覆盖。老管家要穿越那块黑暗阴森的地方,别无他法,这是最近的路了。 “现在你要做一个勇士了!”老管家转过头对着背篓说话,同时打开头灯,握紧步枪往里走去。 脚下的铁路已经腐烂成了碎渣,被雨水冲泡后形成大片带着妖异蓝黄色的水洼,有些地方没到老管家的膝盖,他害怕一下子踩到水深的地方,那样将会把背上的孩子淹死。旁边有还竖起来的特质钢条,老管家把它拆下来,一手拿着步枪,另一只手则用钢条探路。 他走出峡谷的时候遇到了麻烦,从警察雪地车的引擎声就知道他们在往这个方向赶来,他们在老管家行进方向的侧面,不一会就听到了几声枪响,这不是常规步枪的声音,而是一种经过特制的枪。 接着半山腰底下出现了几个人,老管家往自己的方向跑起来。接着又是几声枪响,老管家回过头来,看到有个人掉了半边脸,他的脑袋里闪烁着几种灯光,这些被追杀的人是二等公民。老管家停了下来,免得警察把他也当作他们的一份子。 几个警察跑到老管家跟前,他们的制服不是星际联合警察,只是斯坦雪夫普通的刑警。 “请出示身份识别单元!” 其中一个看上去像队长的人说,他们手里拿着武器,警惕地看着老管家。老管家把识别单元交给他们。 “这种天气,还是不要到处走了!” 队长把老管家识别单元交还回来。 “没办法的,去城镇买点东西!” 老管家挤出一丝微笑,他现在十分担心他们会检查背篓。 “这一带没有飞行器送货吗?”一个警察问,他看了看周围,可能也是初次到此地。 “最近运输线被停掉了!”另一位警察解释说。 “好了!”队长又看向老管家,“注意安全,老人家,最近有很多参与暴动的二等暴徒,他们可是杀人不眨眼的。” 老管家点了点头,向他们表示感谢。那几个警察转身追他们的队伍去了。 第十七章 张文明(5)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老管家在当天晚上到达科坦恩,一位在科坦恩的老友帮他联系了人管局的人,但对方表示晚上不受理任何程序。老管家为了谨慎起见,辞别了老友,他打算到城外过夜。好在当晚没有下雪,在科坦恩买了核电池后,他背着张文明来到城外。 形势显得十分微妙,他在附近看到了军队从通往斯拉科尼的大道过来,他们一进城就戒严了。照这么下去,明天进城大概不容易了。 老管家呆在一座荒废的建筑物里,半夜的时候又下起了大雪,整个科坦恩就像是尘埃覆盖着的炭火,只要有人挑了一下就会燃起火焰来。老管家不敢睡去,他拿着步枪拄着,凝视着风雪中的深渊,那深渊仿佛是流动着的宇宙,带来深空中彻底的寒意。老管家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想法,他想把张文明直接送到巴纳德去。但是张文明没有公民身份,不管去哪个星国都是很危险的。 凌晨,挑动那盆炭火的手出现了,卢伟德的继任者况渊带领部分二等公民再次发动了一次武装起义,常规步枪的响声和特制枪的响声混合在一起,仿佛一个狂人胡乱拨动琴弦产生的噪音。老管家哪会打着盹,他立刻清醒过来,拿起旁边的背篓离开那座建筑,也许那里很快会被战火淹没。 科坦恩还没到早上就被攻陷了,况渊的部队开着稀稀拉拉的战车进驻科坦恩,他宣布不能伤害普通的人类。并发表了一次讲话,表明二等公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获得与人类相等的权利。 不知是否属于一种错觉,后来张文明发觉自己的记忆正是从那天开始的。老管家背着他在荒原上茫无目的地跑着,喘着粗气像破布一样啦啦的响,在背后的张文明甚至能感觉到他蠕动的肺部,他感觉那里住着一只巨大的虫子,虫子的外形是不规则的,它和老管家的身体融合在一起,最后把老管家也变成了一只虫子。 他就在那只虫子的背上,在望不到尽头的深渊以正弦波的形态潜行,线条消失在虚空之中,接着几声空泡破碎的轻响,忽然闪现出一片光的海洋。 眼前出现一队起义者,他们手里拿着武器,老管家手上的步枪被他们卸掉,他们把他压到了一辆战车旁边。 “我只是普通的人类!”老管家解释说,他偷偷拉了拉背篓的盖子,起义者暂时还没有对他的背篓感兴趣。 一个身体有点破烂的起义者恶狠狠地说:“老家伙,你最好老实点,像你这种人类,也是欺压我们的吧。” “我只是普通人类!”老管家重复道。 “普通人类难道不用我们生产的东西吗?”另一个起义者问,他很年轻,像是刚被制造出来的。 他的问话引来了一片附和。 “我是在山里生活的,很少用?”老管家可怜兮兮地看了看起义者们。 他们面面相觑,老管家停了下来,他们推了他一把,“用过就算!”有起义者说。 其他起义者纷纷表示赞同,他们继续推着老管家向前走,老管家知道他又被推回科坦恩的方向了。在他们身后的战车发动引擎,发出一种年久失修的破落声,那是他们在附近的军队缴获的。斯坦雪夫的地方军事力量现在已呈颓势,他们军纪涣散,装备严重落后,战斗力甚至比不上普通的警察。 现在斯坦雪夫元首兼最高军事长官已经集结了一支尖锐的中央军,这支部队要收复科坦恩以东的朗道、正中雪、思礼郎等被起义者攻陷的地区,中央军司令利莫夫认为,如果起义者再往西进军,后果将不堪设想,因为科坦恩再往西北方向的卡托镇,有一座制造空间武器的军工厂。 参谋部从目前的暴乱分子行进的方向判断,况渊领导的暴动主力的目标就是占领卡托镇的军工厂,然后他们就会以此威胁斯坦雪夫人类。不管是斯坦雪夫,还是其他恒星系,在恒星系范围内使用空间武器都是等同于自杀。暴动武装的意图不可谓不高明。 老管家被那伙起义者带到了科坦恩的市政大厅里,头顶像星空一样闪烁着的发光体显然是刚装上去的。这位起义者的领导者在廊柱之间慢慢地走着,他黄色的头发有些乱但不影响美感,军装有些破了,包裹着的身体像是要从里面长出来。他身材魁梧,目光犀利,很显然不是普通的二等公民的,从这一点可以看出,制造他的内存十分丰富,不然不足以形成他今天的样子。 “老人家,你的背篓里装着什么?” 他说话了,但没有回过头来,眼睛还在看着廊柱上雕刻的花纹。况渊说话的时候老管家也看向那个廊柱,上面雕刻的是大宇士征战的情形。 老管家只顾着看他在那些廊柱前走来走去,自己却忘了答话,旁边的士兵对这种行为十分不满,就像他们自己受到了羞辱一样。走出几个士兵狠狠地呵斥老管家,况渊这时才回过头来。 他的语气十分温和,仿佛害怕听到他说话的人会受到伤害一样,极力隐藏着自己可能散逸到外部的能量。能量中是带着杀机的,只有对敌人才能显露它的力量,对普通人则要尽力地隐藏起来,同时对他们怀着深深的怜悯。 况渊走了过来,轻轻摆了摆手让那几个士兵离开。他看到老管家脸上,露出似乎是羞怯的微笑,他的眼睛深沉如潭水。 “老人家,您要去哪呢?” 他轻轻地问,嘴里吐出春天一般的气息,甚至有种催眠的感觉。听到他说话的人很难抵抗,他并不在话语之中故意显示一种力量,但每一句话都带着力量。 “我是到科坦恩买东西的。”老管家也笑了笑,随即换了副失落的表情,“但我刚来就打仗了,所以我只能往城外走,后来就遇到了将军的士兵,他们把我带到了这里。” 老管家说着看向那些士兵,“你们把我带到这里有什么用呢,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况渊拉着老管家的手,把他引到一个座位上,让他坐下来。况渊自己则站着,他以俯视的姿态看着老管家,却没有给人盛气凌人的感觉,相反他很体贴地问:“那些警察为什么要到您家里来呢?” 老管家意识到他知道了张文明的事情,可他想不明白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五大星族和这些二等公民是拉不上关系的。可能的原因是起义者们想拉拢五大星族,毕竟他们现在存在共同的敌人。 “他们是来借点水喝的!”老管家还在心存侥幸,但从自己的语气中,他知道况渊已经掌握了情况。他们看到了警察,说明当时附近有他们的情报人员,他们也许还见到了张文明的父母。 “能把您的背篓解下来吗?” 况渊没有接着老管家的话说下去,而是看着那个背篓问老管家。老管家看了看那些士兵,他把背篓解下来。况渊走过去打开盖子,张文明的目光与他的目光相遇。 他们久久地看着对方,在未来的战场上,张文明会不止一次想起当时的对视。他究竟从况渊的目光里学到了什么,这点他自己也想不清楚,但他知道肯定有影响的。 起义者们的战车继续启程,况渊从老管家手里拿过背篓,他答应老管家一定把张文明送到巴纳德去。 老管家看着起义者们带起的滚滚烟尘,他瞪大眼睛,直到他们消失在荒原的尽头。况渊亲自背着那个背篓,他让张文明看向老管家的方向,但那里只有漫天的烟尘。 况渊说:“再看一眼吧!” 张文明把自己的小手指卡到背篓的缝隙上,然后猛地一拉,他成功哭了起来。 他唯一的哭声留在斯坦雪夫星历389005年冬月10日,那时又下起了大雪。自旋粒子数:925,空间轴延伸:34个构造单位,曲量:不可考,地球纪年:无法换算。 第十八章 张文明(6)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张文明出发前去看了张教授,当初况渊通过巴纳德的起义武装势力把张文明交给了他。张教授看到来人拿出演族通讯码时只是点了点头,这个孩子就随了自己的姓,并且起了“文明”的名字。 张教授已经老了,他腿脚不便,出行的时候只能坐在轮椅上。他对户外活动不感兴趣,经常在窗边拿着小铲子替那几盆花松土,杂草也没有长出来的机会。教授的眼睛很明亮,对于那些刚长出来的杂草尖,他是毫不留情的。张文明有时会想,教授大概就是用这样的方式来了却残生吧。 张文明来到教授身边,从窗台上拿起洒水器,“教授,我要去临川了。” 老教授点点头,轻轻拨开张文明拿洒水器的手,“浇过了。” “出去走走怎么样?”张文明轻声细语的,害怕打扰老教授的平静生活。 教授又是轻轻地点了点头,他把小铲子放下,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轮椅自动走到最近的洗手池旁边,哗的水从龙头里出来。 张文明很喜欢听这样的流水声,那种声音能给人以宁静。他小时候经常听这种声音,有时候一个人在家,他躺在沙发上就会不知不觉睡着,醒来时往往能听到哗哗的流水声,那是张教授下班回来了。 如果张教授没有提醒他,那么听着流水声他会再一次睡着。张教授说话总是一本正经的,他会说:“文明,起来了,吃饭去!” 有时候教授很晚才回来,张文明只能从市饮食管理局公布的儿童菜单上面点一份,接着就会有二等公民送过来,胡乱扒拉完后张文明可能会再一次睡着。 那样子张教授回来后就会说:“文明啊,洗澡了吗!” 不管你喜欢也好,厌恶也罢,所有过去的日子都像哗啦啦的流水一样过去了。 张文明关掉轮椅的开关,他推着张教授的轮椅往前走。 “爸,我要去临川了。” 这是他多年来第一次这么叫,事实上张教授就是他的养父了,但教授从不要求张文明需要刻意的做什么。 “我知道的。”张教授没有惊讶,也没有表现出其他任何情绪。“文明啊,人生就是这样,不断的出发,不断的到达。再出发再到达。” “可是最后连轨迹都留不下。”张文明推着轮椅上了一个小缓坡,那里公园开着几种无名的杂花。 张教授陷入沉默之中,张文明忽然觉得有些悲哀,小时候父子间是有很多话说的。即使张教授总是一本正经跟他说话,几乎没有什么有趣的玩笑话,但这种交流本身就让张文明愉快。随着年龄的增长,父子间的交流渐渐少了,他们仍然像过去一样坦诚,然而这之中却像是多了什么东西,又像是少了什么东西,多了一堵墙或是少了一座桥。 张教授毫无保留的把所有的一切,包括张文明亲生父母的,张文明的和自己的都告诉了张文明,他好不讳言自己演族的身份。在这种坦诚之中,张文明又感觉到一种隐瞒,那种感觉就好像在说,算了吧,就这样吧,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雨后的爬藤正在悄悄的长着,张文明推着轮椅默默地走着,这样的日子不多了。公园中心的娇兰鲜艳欲滴,博罗花香味引来了一群虫子。街上的小孩子玩着最新的游戏“真实战争计划”,那是一个在城市中打游击的游戏,所有人都可以成立自己的战争组织,最后存活人数最多的组织胜出。 忽然,有一颗“炸弹”在张文明旁边爆炸,那里立刻由计算机模拟出爆炸的幻象,就像在进行一场真实的战争一样。这些幻象是由布局在城市各处的游戏机根据实际情况合成的,如果炸弹旁边有玻璃窗,那么参与游戏的人可能会被玻璃划伤,这由他们身上的服装计算伤害,伤害到达一定程度这个游戏者就算输了,他只能在一旁等着玩下一局,也可以玩其他游戏或者到其他区域玩。各个城市中每天都有孩子玩这种游戏。 有一个气喘吁吁的小孩子从旁边跑过去,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提醒说:“你们最好不要在这里,现在战火波及到了,很危险的。” 那孩子像大人一样煞有介事地说着,很快他又急匆匆地跑了,显然意识到有什么危险即将来临。没过多久,果然来一小队人马,他们手里拿着道具步枪警戒着。 “嘿,你们有没有看到一个小孩?”为首的孩子威风凛凛地问。 老教授原本是闭目养神的,他忽然睁开眼睛,“我看到啦,刚从这里过去,他身上有好多手雷,还有一杆大炮。” 张文明没有看到这些东西,老教授显然是逗他们的。几个小孩子变得紧张起来,有小孩说:“这局的道具怎么都分配到这里了,怪不得我都没捡到手雷!” “总之我们要小心!”为首的孩子说,“小心中了他的埋伏。” 那几个孩子也紧张兮兮地走了。 老教授又恢复了平静的神态,他开始说一些往事,“关于演族,我有一些事情是没有告诉你的,他们有一个终极的目标,听起来很玄。演族认为宇宙中的一切包括宇宙本身,都是具有生命的,他们的目标就是找到一种能够与所有生命交流的方式或者说是语言,那些在我们看来没有生命的物体,比如这个。” 老教授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他弯腰的动作很流畅,完全不像一个二百二十多岁的老人。 “我们无法和它沟通,就是因为没有找到那种语言。” “那不是和语族的方向一致了?”张文明推着轮椅继续往前走,他们离开中央公园大树的阴影,走到阳光之下。 “嗯,所有的学科到尽头都是一样的,五大星族的共同目标就是找到这样一种终极理论,他们从五个不同的方向出发,都是为了找到一个共同的目的地。” “他们没有找到?” 老教授不为人知地笑了笑,“如果找到了,世界可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我想那一定是一个很乱的世界。”张文明也笑了笑。 “是的,比现在的世界更乱!” 他们最后一次谈话结束于中央公园。战争开始以后,张文明渐渐发觉,他和老教授之间的那堵墙消失了,但没有出现一座桥,事实上老教授的面貌在张文明心中渐渐消失,像是浓缩在一起,形成一个稳定的符号。 第十九章 最初岁月(6)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赵刚中尉穿着厚重的防护服出去,旋转的气流几乎把他刮起来,他只能沿着基地的建筑物往前走。两个哨兵躲在哨所里面,他们都穿着笨重的防护服,百无聊赖地从哨所的小窗口往外看,时不时打一个哈欠。 直到赵刚给他们的岗哨发了一条短讯,哨兵才一下子打起精神来,按照指示按下监狱大门的开关。大门隆隆地响起来,台阶上的雪簌簌地往过渡室里吹,赵刚走进去,随后转过身来打了一个手势。两个哨兵又把门关上。 不知是否是故意调成这样的,赵刚觉得走廊上的灯有些昏暗,他往里走的时候又想到了杨千秋舰长的目光。 “是的,你该走了!”他当时说。 赵刚拿掉头上的面罩,想让那些思绪飘走,但没有成功。那个吃了流江人的士兵显得萎靡,蜷缩在一个角落里,好像是听着外面的风雪声。赵刚在那里站了好一会他才慢慢抬起头来,但他没有说话。 “我是来带你出去的。”赵刚看着他说。 士兵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变化,又是等待了漫长的时间才从他的嘴里挤出一句话,“哦,那就走吧。” 赵刚打开监狱的门,他走了进去,士兵还是坐在地上。“走吧。” “走,肯定要走的!”士兵露出一丝生硬的微笑,他闪身绕到赵刚中尉身后,一下子把中尉击倒了。 随后士兵换了中尉身上的防护服,他给中尉换上另一套防护服,然后架着他往外走去。士兵从门口出去的时候,哨兵也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到计算机时间第二天的时候,基地的人们发现风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基地与主舰之间的通讯也很快恢复。让基地和主舰都感到奇怪的是,预料中的流江人的反击并没有出现。由于风雪骤停,救援艇很顺利的回到主舰附近的泊位上。 刚回来的莫开富博士嘴里一直咕噜噜地说着什么,梁基博士给他拿了一瓶啤酒,他一饮而尽。之后用直勾勾地眼神盯着梁基博士,“梁博士,不对劲,不对劲!” “博士你需要休息一下。”梁基看着眼前的这位老朋友,他们共事了很长一段时间,莫开富博士一直都保持着乐观的状态。他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现在的莫开富神情之中都能看出一种深深的悲观情绪,不只是在皮肤上,那是从内心深处涌现出来的。 莫开富博士把瓶酒瓶放到一边,大步流星地往实验室里走,他嘴里说着:“那些鱼,快,弄死它们!” 梁基博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从莫开富的语气中他感到事态的严重性,他跟在莫开富后面,同时向舰长发送了信息。 负责守卫的士兵把莫开富博士挡在了外面,“博士,对不起,您不能靠近那个箱子。” “我不进去,快弄死那些鱼!” 士兵们面面相觑,梁基已经到了门口,接着舰长和其他人也来了。 莫开富转向舰长求助,“舰长,快销毁那些生物,它们很危险。” 就在这时,有人报告从救援艇上下来的人都出现了问题,他们总感觉脑袋里多了什么东西。 “没错,我也有那种感觉!”莫开富捂着自己脑袋使劲摇晃,梁基想要扶他,被他一把推开了。 “快,把我们隔离!”莫开富大喊:“见过那个东西的人,都被感染了!” 众人感到莫名其妙,完全不理解他的话是什么意思。莫开富气急败坏了,“救援艇那些人,都感染啦,快隔离。” 舰长看了看其他人,他们互相点点头,“那就先隔离吧!” 接下来的几天,隔离起来的人变得越来越奇怪,他们有人常常无端的痛哭,有时又大喊大叫,有人在墙上画下一些扭曲诡异的图案,画完又擦掉,然后对着一无所有的墙壁傻笑。 负责替他们治疗的梅里瑟医生烦恼不已,他只能询问,然而他们没有一个能正常回答他的。有好几次他想直接进入隔离区里面,每次都会被莫开富制止,然而当他询问的时候,莫开富又什么都不说了。 莫开富经常眉头微皱,像在细细地品味着什么。 “医生,帮我申请一个单间。”有一天莫开富忽然请求说。医生对他这种请求感到费解,也不想理会,好在梁基博士有次去看望他,莫开富博士独处的要求才得以实现。 自从莫开富分配到一个单间后,他又申请了一台计算机。他好像很少休息,每次梁基去看他,都看到他的眼睛像一个水袋一样浮肿,额头也发黑了。 让他的这位朋友非常惊讶,“莫博士你在干什么?” 莫开富只是回答他,“来不及,来不及了!你先不要来烦我,到我将要死的时候再来吧。” 梁基觉得莫开富的性格也变了,他就不再跟他说话,但仍然每天去那里看他,只是默默地在外面看着他记录着什么。 舰长有时也会来过来,严肃地站着,他有一种预感,似乎莫开富在做的事情和流江人有关。 “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他吧。”舰长拍拍梁基的肩膀,后者只是轻轻点头,他很担心那位老朋友的安危。 梅里瑟医生却轻松了许多,隔离区里那些人最近一下子变得安静,看起来就像正常人一样。看到梅里瑟医生,他们也会礼貌地打招呼。 “你好,医生你来啦!” “医生慢走,医生再见!” 他们说话的语气与其说是打招呼,倒不说是阿谀奉承。终于有一天,他们请求梅里瑟医生为他们打开隔离区的门,医生才警惕起来。 他向舰长请求增加两名守卫,以免隔离区的人闹出什么意外。那些人看到门口出现守卫,忽然都变得狂躁不安,用手抓用脚踢墙,有人抓到指甲全都掉光,剩下光溜溜血淋淋的手指头,甚至有人把脚指头也踢折了。 之后他们开始愤怒地冲击隔离区的大门,有人撞得头破血流。情况越来越糟,只得派出士兵穿上防护服将他们分别绑了起来。 单独隔离的莫开富除了记录以外没有任何动静。 第二十章 最初岁月(7)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悬浮在主舰旁边的兵工厂给人一种虚幻的感觉,杨千秋有时候觉得那就像往事一样虚无缥缈,尤其是在喝了一罐啤酒之后,他心里的这种感觉就会变得更加强烈。但是那种感觉本身不是酒精造成的意识混乱,喝酒只是把这种感觉变得清晰而已。 现在人们又变得无事可做了,兵工厂身后那长长的粒子流已经消失,现在它那巨大的喷射口仿佛远古的深渊,很容易把看向那里的人吸引进去。明克上尉报告的消息传来,杨千秋不禁在心里问,赵刚是正确的吗,我们是正确的吗! 想起赵刚从领航艇回来的时候,他们一起从主舰的走廊里过去,两人在实验室的门口站了好久。赵刚有时说着他对于流江人的态度,他认为流江人只是未开化的智慧体,人类不应该不分青红皂白地杀戮他们,但说到最后他自己也开始自相矛盾了,因为流江人种种怪异的举动,他们能和计算机直接交流的能力,都使赵刚中尉不能小看他们。 人类在宇宙中漂泊了太久,他们已经习惯和自己相处,忽然出现的智慧体使他们本能的害怕起来。 杨千秋那时候在心里嘲讽着,他无法忍受赵刚中尉的莫名其妙的善意,在这种环境下,善意是一文不名的。那也许连善意都算不上,只是一种自我陶醉。 他们站在冷却箱前,看着冰块里面的微小的生物,两人长时间的保持着沉默。赵刚想起了年轻一些时候的事情,有一次领航艇的分析系统发回报告,在目前的航向上可能会出现小行星带,尽管概率非常的小,但当时作为见习舰长之一的杨千秋还是力排众议,说服领导团的人修正原来的航向。 在赵刚眼里,杨千秋是一个谨小慎微的人,即使事件发生的概率只有0.01%,他也不会冒险。他就是这样,尽可能把能力范围内的事情做到最优,他对结果的关注与此比起来反而显得漫不经心。 见习结束后,他们很可能会成为一对搭档。赵刚对此心知肚明,他们能成为很好的朋友,但一起共事却有很大的麻烦,在内心深处里,赵刚认为他们属于不同的一类人,他们不是那种互补的类型。所以后来他主动申请到领航艇值班。 杨千秋感到一种微妙的变化,现在他们两人好像互换了角色,杨千秋肯定,这种变化是他们看了那些生物之后出现的。 赵刚看到那些生物后一直沉默不语,他经常站在他们前面,有时带着几个工程师测试着,像在侧耳倾听着什么。他的行为让人觉得他有些郁闷,只是用了一种不同的排遣方式罢了,到赵刚中尉说出一句话之前,杨千秋也是相同的看法。 直到他们像往常一样站在实验室外面,赵刚看着冷却箱,目光却像要透过它似的,他说:“也许我们慢了一步!” 杨千秋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先发动攻击的不是他们,而可能是那些微生物。不过有一点是不符合事实,即使是流江人先发动进攻,他们也没有造成伤害。他向赵刚投去询问的目光,赵刚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们有着多年的默契,杨千秋却暂时没有明白。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一幕,杨千秋恍然大悟,赵刚摇头表示那些微生物在监视着他们,流江人对他们的一言一行都了如指掌,所以他才保持沉默。 杨千秋把那几个工程师叫来,他们也是迷惑的眼神,表示当时只是测量一些电子信号,赵刚中尉并没有告诉他们做这些事情的目的。从他们的叙述中,杨千秋倒是得到了一些信息,在微生物附近,确实有一种奇怪频率的电信号,然而又不像是传递信息。 现在赵刚中尉的忽然失踪可能与此有关,他发现了什么呢,杨千秋想。同时也为他朋友的安全担心。随后他命令基地派出部分士兵再次去第二列岛侦查。 基地接到命令后马上派出几百人的队伍,这次行动由麦克杨中尉领导,他们从兰陵岛基地出发,手里拿着测绘地图,沿着那些确定好的路线前进。 这几日沉浸在放松状态下的士兵不是很习惯,他们显得昏昏沉沉的,士气一点也不足。麦克杨中尉一边走,一边大喊:“精神点,精神点,要不也给你们吃点流江人。” “中尉,我想吃了那种东西我就得申请退役了。”有士兵嘟囔着说。 中尉拍着那个士兵的肩膀,“退役,不可能的。” “我说我们是找赵刚中尉吗,据说他去了监狱,然后就消失了,那个流江人也不见了。”士兵们已经把那个囚犯当作了流江人。 “他不会被吃了吧。”有士兵伸着舌头,露出恐怖的神色。 “精神点!”麦克杨又大喊一声。 他们的队伍从仁丹经过,那里有一座刚形成的石桥,那是两栖坦克炮轰侧面的山体造成的。堰塞的水从石缝中流出,发出哗哗的响声。他们头灯在黑暗中晃着,像流动的萤火虫。这里却没有给人夜晚漫步的享受,只有不断压抑的,黑暗的情感侵扰着每个士兵的心灵,他们感觉自己像行走在古老幽深的墓地里一般。 有些之前从这里经过的士兵,在他们第一次经过时并没有这种感觉,这会仿佛是刚从心里长出来的一样。 麦克杨的队伍走到第二列岛外围的时候,他们发现那些消失的岛屿又出现了,而且这些岛屿连接在一起,他们不需要两栖坦克的帮助就可以继续前进。 谨慎起见,麦克杨还是留下了一支百人队伍,因为到了第二列岛后,与基地的通讯渐渐变弱了,需要在这里建立一座中继站。 麦克杨的队伍给基地发了一份简短的报告,叙述了他们所看到的一切,然后再次向前出发。每次通讯信号变弱后,他都不得不留下部分人建立通讯中继站。到最后,他看到身边所剩不多的人马时,心有不甘地停止了前进。 第二十一章 最初岁月(8)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从那以后,他们再也没见过流江人,有人说是赵刚中尉一个人击败了他们。这种说法直到多年以后才有了不同的解释。后续补充的两栖坦克跟上了麦克杨中尉的部队,他们到达了水域的最外围,并在那里建立了一个行政区域——定边镇,人口发展起来以后,定边镇成了巴纳德的一个大城市。只不过这是几千年以后的事情,他们当时还不知道日后的巴纳德距离现在的位置有多远。 最初,从舰队下来的人类还是按照原来的社会体制运行,采用与地球相同的纪年,复活了从地球带来的动植物图谱。很快这片宇宙中的奇特之地变得生机勃勃,从实验室出来的动植物很快就在水域里漫延开来,生命的火焰疯狂肆虐地燃烧着,岛屿之上麋鹿成群,以黑暗为背景的海鸥在空中欢唱,在那些深不可测的水域底部也很多鱼类。它们似乎变得与原来的地球再无联系,这是一条崭新的进化之路,过去的一切什么也不是,连梦也算不上。基因似乎也学会了必要的健忘,对于要把目光放在未来的物种来说,健忘总是必不可少的。包括人类在内,不管他们的智慧如何,这都是一种成熟的表现。 杨千秋从舰长的位置退下来,他现在变得无所事事。自从赵刚中尉走后,已经没有什么人能读懂他内心深处的世界了,他们两个是知己,而那个世界只有知己才能彼此窥探,也只有他们有能力相互窥探。梁基博士常常看他,但这都是浮于表面的客套,梁基是一个热心的好人,比他稍微年轻一些,仅此而已,就像湖面轻轻泛起的涟漪。 另外那些与他们差不多同年代的人则不会像他们这样,他们认为杨千秋简直是多愁善感,这种情绪在这里是多么的不值一提,现在新世界的主题是人口和财富。有了更多的人口就不会寂寞,财富是不能缺席的欢乐基础。 那些老风流没日没夜地谈着恋爱,而那些恋爱的结果是当年一下子增加了几千的新生人口。这些新生婴儿的哭声像核聚变发动机喷出的粒子流一样,成为了一种强大的动力,推动着整个宙海地区继续着不断增加的商店,学校,各种交通设施,娱乐设施……现在人们终于意识到,一个文阴的种子在这里发芽了,而对于她以后会长成什么样子,他们全都茫然不知。 至少在现在来说,一切还是很美好的,他们甚至忘了自己没有一个可靠的行政机构,连原来的军队也跑出街上卖糖饼,或是到新的工厂生产饮料了。 长长的铁路从兰陵岛基地直通到定边镇,随着人口的进一步增加,铁路沿途也出现了星星点点的建筑,那些富有先见之阴的投机者建立起来的,他们很乐观地预料到将来蓬勃发展的势头,而他们则走到了这股势头前面,在那里以逸待劳。 这时他们才终于意识到他们需要人来领导了,另外让他们惊奇的是,这十几二十年竟没有发生什么犯罪事件,甚至连听都没听过。很多人甚至有种错觉,认为犯罪这种可恶的情感已经从他们的基因里清除了,要不然就是漫长的航程把它们打得遍体鳞伤。他们忘记了对流江人残忍的行动,现在仔细想想,又都像梦游一样,真的曾经存在过什么流江人吗。因为除了这里可爱的条件和怡人的生存环境,他们见不到别的什么,别说流江人,甚至他们觉得赵刚中尉就是一个虚构的人物。根本没有他单独打败流江人的事情,那只是说书人的梦呓。或者事实上讲故事的人把一个在领航过程中牺牲的人化妆成了一个英雄,不是说他的牺牲不伟大,但他们化妆得太过分了。这已经丢掉了赵刚中尉本来的面目,在他脸上敷了厚厚一层粉饰,最后他谁也不是了,只是一层粉饰。 唯一还坚持着真实存在一个赵刚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杨千秋,他最近被那些想推选他为元首的人烦恼不已,他总是躲着他们,而他那位温柔善良的秘书莫丹娜经常劝他:“作为曾经的老船长,你还是应该去见见他们的。” 杨千秋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成了船长,听起来就像一个洗白的海盗一样。每到这时,他干脆钻到桌子底下,用那些刚生产出来的合成丝绸把自己的身体挡着,然而这样做还是无法阻挡他们的热情。 杨千秋经常狡黠而罪恶的想,要是能让他们讨厌他就好了,这样他就可以清净了。而像他一样坚持的莫开富博士却没有这种烦恼,人们都把他当成一个疯子,在那些隔离的人都恢复正常后,只有他一个人是疯疯癫癫的,到中景三号被送进博物馆时,他还不愿意从他的单间里出来。 他大吵大闹,嘴巴上的胡子垂到胸口,头发乱糟糟的,他的指甲也特别长,来拉他下船的士兵不得不戴着厚厚长长的手套。莫开富的指甲抓到他们的手套上,断了好几个,他呀呀地叫起来,像一头受伤的野兽一样凄厉。 杨千秋实在看不去,他恳请他们允许他在这里,“就让他在这里好不好!”他的眼神显得凄凉,他们也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沧桑,最后他们都放弃了自己不存在的立场。其实是否让莫开富博士留在那里,好像跟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仿佛恍然大悟似的,他们又赶快投身到恋爱与制造财富之中了,这两件事情才是重中之重,不能耽搁一秒的。 在这样的潮流之中,整片宙海都充满着爱情与金钱的味道,几个曾经参加过救援莫开富博士行动的人都流下了悔恨的泪水,他们当时竟然愚蠢地认为这地方是一片地狱,现在眼前的阴阴是天堂啊。 中景三号所在地成一座博物馆,而莫开富自然而然成了第一任博物馆馆长,他对自己获得这一职位一无所知。他整天呆在单间里计算着什么,有时候又把一个脑帽戴在自己头上,梁基博士经常去看他,给他送来饭菜,但莫开富并不是常常领情。他在戴脑帽的时候很反感梁基的到来,他一边吃着梁基带来的饭,一边责骂着他。梁基对此倒不在意,他一直是个温厚的好人,年纪的增加只是把这种温厚变得更加深沉,成为沉淀到灵魂深处的一种品质,而是不是在表面的易逝的品德。 莫开富博士把自己的单间当成菜园,有时候他就生吃里面的蔬菜,到后来他就不吃梁基送来的饭菜了。他在脚边放着两个桶,从培养液里长出来的韭菜疯狂得像稻草一样。 莫开富饿的时候就随手撕下一把韭菜嚼起来,他的嘴巴流下浓浓的绿汁,感到太辣时他会啃一口红薯,那些汁液混合在一起,就像中毒一样,使得有时从外面经过的博物馆职员惊慌不已。 与此相反,他并没有因为特殊的饮食习惯伤害了健康,他和大多数人一样健康,从某些方面来看,他比他们还要健康,他的头发浓密而且坚韧,没有出现他这个年纪该有的白发,相反那些沉迷爱情的老头子比他糟糕多了,他们的头发早已掉光或花白,牙齿也没剩几颗,面色惨白透露出一种腐朽的气息。全身硬邦邦的枯燥的身体也让他们看起来像木乃伊一样。 他本人对此毫无知觉,他的整个身心都投入到计算之中,甚至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经发展起来,他沉浸在往日之中,正在为如何打败流江人而努力着。 有一次他意外地竟离开了他的单间,跟着梁基博士到外面的街道上行走,梁基博士注意到他一直用一种审判的眼神看着所有人,之后他又疯疯癫癫地跑回去了,在水域的日子他再也没有离开过那个单间。 梁基博士从他的口中听说,莫开富发现大街上沾满了流江人,而人类的鬼魂就在他们身边。人类已经失败了,这让他非常沮丧,他也意识到人类的鬼魂正在消散。 最后他用长长的指爪抓住那位昔日的老友说:“人类已经死了,快逃!”,他的指甲在他朋友的手臂上划出长长的痕迹,要不是梁基穿的长袖衣服,恐怖已经被他划开一道很大的口子了。 “那我呢,是不是流江人?” 梁基博士很耐心地问着他,表阴他在认真对待这件事情,而不是像其他人一样把他当成玩笑话。 “你不是,你不是。” 莫开富轻轻摇着头,情绪稳定了许多,接着又窝到了单间里。从那以后他不再计算了,头发胡子也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看起来就像个年轻的小伙子一样。有女职员经过的时候甚至会跟他打招呼,但她们得到的往往是沉默,有时候他会向她们热情地介绍如何种植蔬菜,以及进食蔬菜的顺序,“哦,必须谨记,先吃红薯和先吃韭菜的味道是不一样的,而且那对身体的功用也大不相同……” 她们以为他是开玩笑的,就会嗤嗤地笑,他对她们的不敬感到愤怒,对她们大吼叫她们滚开,她们就像小鸟一样惊散了。 杨千秋倒是在家里养了一只鸟,他不知道那是什么种类的,可能是新进化出来的也说不定。那只鸟长得并不好,全身大体上是黑的,但是有金色的线条从头部长到尾部,像用金线装着的一样。 现在那些请求他出任元首一职的人没有再来,社会已经变成了按部就班的样子,一切都变得平静了。忽然而来的平静显得极为不真实。杨千秋有时也会去博物馆里坐一会,有时候他和那些年轻人说说话,他们则耐心地听他讲过去的事情。 同时也有一件事情令他隐隐不安起来,莫丹娜一直呆在他的身边,尽管他也提醒过她,“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舰长了,你应该出去,外面到处都是爱情,你应该抓住属于自己的那一份。” “可我没发觉呢,再说我也老了。”莫丹娜看着他的眼睛,这使得他的脸红起来,喉咙里像卡着什么东西一样。 她五十多岁了,而自己则一百二十多岁了。她的脸仍带着小女孩一样的气息,她的头发像她的性情一样温软地垂顺着,他估计她的祖先肯定存在过一个亚洲人,她的眼角有几丝皱纹但不显得生硬,而是添加了一道生动的修饰,特别是莫丹娜笑起来的时候,皱纹使得她的脸更富有活力。如果皱纹都不能打败一个女人的美丽,那么还有什么能打败呢,他尽量不往她是一个女人的方向想,她就像是他的女儿一样,这就足够了。 “你不应该呆在我身边了,莫丹娜”他又说,好像在祈求一样,“我想一个人生活,老了嘛,总想一个人静一静的。” 她用不安的眼神看着他,“可是我并没有打扰到你。” 她内心飞速地检索着自己过去的行为,把它们一条条在心里晾出来,在那里翻来覆去。她对往昔的记忆力极好,可以抓住任何一个细节,就像抓天鹅绒上的虱子一样仔细,但也没发现什么打扰他安静的生活的。她相信自己对他足够的谨慎,足够的小心翼翼,最后她终于可怕地想到那与自己的行为无关,而是自己的存在打扰到他了。 她先是惊慌失措,继而懊恼起来,她一个人躲到房间里生闷气。杨千秋也感到良心不安,自己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让她留在这里好了,这纯粹是自己的罪恶感在作祟。他对自己妥协了,像一个老家长那样在门口说些好话,莫丹娜也很快能从抵触的情绪里走出来,变得欢呼雀跃。 她这一高兴,就会把住所装饰一新。杨千秋住的地方原本是办公用的,显得中规中矩,莫丹娜请人改头换面地倒腾了一番,那些工人很原意为老舰长做事情,这是他们的荣幸,因为连新任元首都会被他拒绝见面。 现在这里更像是一个家了,宽敞的大厅上挂着金黄的琉璃盏灯,摆上与白色墙壁相得益彰的沙发,按照古籍上图形制作的中式瓷器,一个放着纸质书籍的紫色书柜。厨房里摆满里从农场送来的大米,蔬菜以及各种肉类。 莫丹娜在那些物件的衬托下,更像是这里的女主人了。杨千秋对她的行为毫不过问,这还在自己能控制的范围内,他显然也不想她又像上次一样躲在房间里生闷气,想到自己是如何劝慰一个年轻女子的,他不自觉地耳根发热,脖子也像刚出炉的烤鸡一样热烈。杨千秋实在不擅长处理这些事情,在以前的航程之中,他也有过几段例行公事的恋爱,然而并没有从中获得些许经验,他仍像过去一样拙劣。 同时罪恶感也在深深地折磨着他,这种罪恶感把他推向了宗教的怀抱,他接触了一种古老的思想,并让他在自己的脑海里扎了根。 在杨千秋沉浸在宗教的宁静中时,外部世界却渐渐出现了狂热的气息,有些地方已经形成了热点,而有些则还在出现中。 从定边到兰陵岛,以及后来相继形成的大城市,近川、司各特、早野,各种大型的兵工厂建立起来,有传言流江人又来了,他们随时可能从不同的地方来。于是深夜里,那些年幼的孩子们常常被他们的父母吓唬,要是他们再捣蛋的话,流江人就会忽然出现把他们带走。 那些大城市里的年轻人变得疯狂起来,他们纷纷发表宣言闹独立,各个城市之间混合着错综复杂的利益问题。有些城市想继续前人的志向,继续向巴纳德方向前进,这时才尴尬地发现,他们的航天技术已经严重退步了,而要恢复到以前的水平,需要花费相当多的精力和时间,有些人甚至打起了中景三号的主意,他们认为那个老古董也许还能使用。 这时不管是不是想继续去巴纳德的人都想把中景三号据为己有,因为很多人都想得到它,所以他们要把它拿在手里,很多人都想要的东西总是能让人疯狂。 兰陵岛基地建立的时间被当作纪元的起点,新历258年的时候,已成规模的军队爆发了冲突。大炮和坦克让宙海洒满了鲜血,曾经流江人流过血的地方充满了人类的血液,花费一百多年创造的财富在几天内被疯狂地挥霍一空。 此时杨千秋已经在寺庙念了一百多年的佛,阴克上尉带着一帮摇摇晃晃的老人找到寺庙,请他带领他们去打仗。 “可是打谁呢?” 杨千秋站在阶前,人们看到他的身体还是那么硬朗,脸色也很红润,完全不像一个老人的样子。而他们自己,有人眼睛已经凹陷进去,脸色蒙上了白斑,牙齿早就不知所踪。在出发来这之前,他们试枪,一个老头因此摔了个狗吃屎。 然而最重要的问题不是这个。就像杨千秋说的,他们去打谁呢,那些人都是他们的儿孙辈,现在要分家了,谁也管不了。 “我相信孩子们会处理好的。”杨千秋说,他没有看他们了,而是转身回到寺庙里继续念他的佛经。 杨千秋在念佛经,但是他却凭空出现了十几个儿子,他们都打着他的旗号壮大声势。东方军的李岩想到了更高阴的一招,他直接把杨千秋带在身边。一个早上,兰陵岛外面模拟昼夜的灯光亮起时,李岩的两栖坦克部队从外面经过时,隆隆的引擎声几乎把寺庙震塌陷。杨千秋站跟着他们走出寺庙门口,李岩弯着腰恭恭敬敬地请他坐上自己的专驾,杨千秋被强烈的光芒晃了一下眼睛。他看到他们后续的部队装着氢弹。 这时他们都感受到一种越来越强烈的光芒,很快他们发现头顶出现了蓝色的天空,部队这时全部停了下来,模拟昼夜的灯光也自动熄灭了。他们抬头看着梦幻般的一幕,看着它从出现到慢慢消失,这段时间过得太快了。以致他们没有从惊奇缓过来,奇异的景色就开始消退了。 “我们的科学院几天前就开始研究它了”坐到车上后李岩说,部队又开始缓缓地行进。 “但我们没有什么发现,它是透阴的,不,不准确,应该是虚无的。”李岩像一个孩子发现了新奇事物,要急切报告给大人那样叙说。 “我们要去哪?”杨千秋忽然转过脸来,李岩不敢看他的眼睛,那里有一种吞噬一切的引力。 “就在这里,您是我们的领袖,我们将在这建一座府邸。” “那还不如用我的寺庙。”杨千秋笑了笑,李岩有些困惑地看着他。 杨千秋在李岩部队的消息传下去,阴克上尉又带着几个老头子来了,他们在新建成的府邸外大喊大叫,有人甚至往空鸣枪。府邸的卫兵立刻把他们抓了起来投到监狱里面。 “我说你们是干什么呢?”杨千秋去看他的几个老朋友,他们全都哭哭啼啼的叫着喊着,想要出去打仗之类的话。 “老了啊,你们不得不服。”杨千秋的脸上也显出了疲态,他宽大的长袍松松落落的,好像里面什么也没有一样。他们全都惊奇地看着他,脸上显出疑惑的神色。 “我是被抓来的。”杨千秋回答他们,他又想到了莫丹娜,其实他知道她已经死了,还是问他们有没有见过她,他们全都摇了摇头。 有人说:“或许她已经走了吧。” “是啊,我也差不多该走了。不过在这之前,我还得把你们弄出去。” 他笑了笑就走了,他们一直看着他远去的方向,直到有人来放他们出去。 兰陵岛这几天一直两面受敌,东面的科恩率领的几万军队已经逼近了第一列岛外围,而南面的小叶北卫率领的炮兵部队不停地对兰陵岛进行轰炸,他们扬言李岩再不交出兰陵岛的话,不排除使用氢弹的可能。 李岩的军营里一片漆黑,杨千秋进去的时候看到一种远古的东西,那支遥远的古物发出昏暗的光,这种光没多远就被黑暗吞噬了。那是一支蜡烛发出的光。 “核燃料已经不够用了!”李岩惨淡地笑了笑,他站起来在里面走来走去,巨大的影子在墙壁上缓缓移动。杨千秋第一次认真看着看着这个身材一般,目光十分坚毅的军官。 “孩子,还有一个办法,这也是我来找你的原因。” 李岩回过头来看着他,“怎么做!” “去巴纳德!” 李岩还是注视着他,这一刻他忽然阴白了,那个躺在博物馆的巨大存在并没有死亡,它还活着。 远处的炮声一阵紧接着一阵,他们都知道这里是中景三号所在的区域,科恩和小叶北卫都没有往这个方向进攻,他们都想得到完好无损的中景三号及其副舰。 “孩子,快走吧!” 杨千秋紧紧裹着身上的长袍,由水域自旋引起的狂风吹得他白色的长发飘舞着,“尽量多带些人”,他又说。 李岩想把他带走,杨千秋摇了摇头,后来李岩留下部分人保护杨千秋,也被他拒绝了,他只要了一辆两栖坦克。当他启动两栖坦克到达安全区域后,听到身后巨大的轰鸣,这巨大的声音似乎能颤动整片水域,像远古巨人的呼吸。杨千秋回头看到几座小型城市般的物体腾空而起,终于又开始了,他笑了笑。 远处正在激战的士兵都暂时停战了,科恩和小叶北卫在各自的军队里,拿着望远镜看着。当它们达到一定高度后,常规引擎熄灭,转由反物质湮灭引擎驱动,他们这时才想到要攻击离开的舰队,但要用导弹攻击已经来不及了,水域的离心力像轻轻甩了几片叶子一样把中景三号甩到了太空中。 莫开富博士当时还在主舰里的单间睡觉,他忽然听到啸叫的引擎声,那些进仓的士兵似乎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他已经太老了,老到与环境融为一体,长长的头发与瓜藤缠绕在一起,一直长到门口外边。那些韭菜已经长到了天花板上,番薯从培养液里掉了出来,又从里面长出了新的小番薯,看起来就像百足虫的脚一样多。莫开富的眼眉毛也长到了地上,络腮胡子也给脸带上了一副硬邦邦的面具,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腐朽,蔬菜叶子代替了它们把他包裹在里面,然后从脖颈处长出了菜花,看起来如同他的背后发芽了。 士兵最终发现那个地方时,把他从里面连同蔬菜叶子一起抬了出来,士兵们发现这里的东西都在疯狂放肆的混乱着,唯有桌子上的计算机保持着一种秩序。它屹立在包围它的无序当中,仿佛成了它们的中心。 李岩看着他们收拾掉他那混乱的头发与胡子,看见蔬菜从他的屁股长了出来,正在收拾的士兵惊诧不已,他们说:“这不是一个人,好像是一个人参果之类的东西!” 李岩看着这个奇怪的组合,他也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东西,随舰的几个生物学家在莫开富身上看了又看,瞧了又瞧,有人拿着小剪刀从蔬菜上面剪了一小块,立刻出现一种粘稠的紫色汁液,发出腥臭恶心的味道。汁液流到地上,没过多久变成绿色,最后慢慢变淡成了透阴色。 这时他们又闻到一种清淡的香味,像他们吃过的某种食物的味道。 “我觉得还是把他放回去吧。”年轻的生物学家陈铭实说,“看起来这是一个特殊的植物,我们把他拿出来,他会死掉的。” “可这是人类的头发。”一个士兵从地上拿起剪掉的长发,把它们放在手里摩挲着,“没错的,是人类的头发吧!” 其他人都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士兵忽然意识到什么,忙把头发丢到地上,使劲拍了拍手,好像有什么难缠的东西留在上面。 “刚才有检查过的”另一位生物学家说,“我们还得听听其他人的意见。”看到有人不阴白他的意思,他又解释说:“是其他科学家的意见,这不一定是生物。” 莫开富博士还不知道他们在谈论他,他听到隆隆的引擎声时醒过一次,但很快又睡着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不知道外面发生了,梁基博士健在的时候还经常去看他。他看到莫开富刚开始还会吃一些蔬菜,后来他什么也不用吃了,卷心菜开始把莫开富包裹起来。除了那台计算机,这里和一片菜园没有什么区别。 但那时候莫开富还在听着他说话,有时甚至会表达一些看法,他说的时候声音也很清晰。只是莫开富博士说话的时候并不多。梁基博士絮絮叨叨地说着,凭吊他们过去在舰队上的日子,曾经预言忽然成了现实,他们真的只能靠回忆往昔活着。靠记忆活着,这又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呢,梁基说到动情处常常感到黯然神伤,这时莫开富就会说,“没错了,没错了,就是这样的。” 他的语气就是嘲笑他的老朋友一样,实际上他经常没有意识到他老朋友的存在。他感到周围存在很多飘荡的东西,像浮游生物一样的,有时赵刚中尉也在里面,他和莫开富打招呼:“你好啊,博士!” “哦,你好,中尉,你是在游泳吗?” “不,我们不是在游泳,我们在复仇。” 莫开富博士往往会被这种凄厉的咒骂声惊醒,这时候他才会意识到老朋友的存在,也意识到自己就像一个被丢弃在旷野上的雕像,在时间之矢上被腐蚀殆尽,被从负熵的大海里拎出来,狠狠地掩埋在熵沙里,也许永无翻身之日。 有时候梁基博士说叨时,莫开富也会在喃喃地说些奇怪的东西:“我是知道,我是真的知道的,我的大脑就是他们的大脑,我能感受到他们,中尉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跟他们跑了。我们并没有消灭他们,只是打掉了他们的壳,就像我们把头屑抓下来一样……” 两人各说各的,他们都累的时候就保持着沉默,言语对于他们来说不是一种交流,而是无序的噪音,沉默才是真正的交流。 后来的日子梁基博士不再来了,莫开富博士打了一阵寒噤,他身上的卷心菜裹得更紧了,他拼命往嘴里塞着韭菜、番薯、马铃薯、豌豆,使劲地嚼着,直到地上满是唾弃的残渣。 那些蔬菜就通过残渣继续往外长,直到把门口严实的赌上。 杨千秋又回到了他的寺庙,那里已经被炮弹炸毁,他从废墟里翻出有用的东西,然后用那些废料盖了一点容身之所,好在他之前的菜园没有毁掉,他大可以靠着那些东西暂时生存。 中景三号一离开兰陵岛,这地方就像变成真空一样,一下子失去它的价值。科恩的士兵在废墟附近找到了杨千秋,他们客气地把他带了回去,现在杨千秋成了这个地方唯一有价值的事物。 他们把他领到一个豪华的住所,杨千秋原本以为是要见科恩的,但那地方只有一个背对着他的女人,那种背影看起来很熟悉。她慢慢回过头,是那张熟悉的脸,但是不可能的。莫丹娜已经死了,他亲眼看到她被放进棺材里,她死的时候还不到一百岁,是那样的年轻,他为此感到深深的自责,如果他呆在她身边,那她也许就活得更长久。他也想到活得更长久对于她可能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她在更早的时候可能就死了,他看到的只是她的肉体死亡的一刻。 现在这具肉体又活过来了,就像她二十多岁时的样子,她也是笑着对他这样说的:“我又回来了,回到你身边,你这次不会拒绝我了吧。” 她穿着像以前的军装,脚下迈着轻盈的步伐向他走来,杨千秋忽然陷入极端的恐惧之中,他瞳孔放大紧紧地瞪着她,这一看也使得她停下了脚步。他们在几步远的距离相互看着,模拟昼夜的灯光从窗外照进来,偶尔出现的细雨也在滋滋的响。 “你不是莫丹娜!”杨千秋露出惨白的微笑,他的牙齿还完好无损。 “确实不是。”她用一种类似惊异,困惑的眼神看着他,“但我来源于莫丹娜。” “你是克隆的?” 她点了点头,已经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他们想要他的血脉。 在以后的日子,这片宙海的之上布满了杨千秋的后裔,他们都打着他的旗号四处征伐,而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母亲莫丹娜。 向巴纳德进发的中景三号遇到一个严重的问题,由于起航仓促,现在主舰的核燃料已经不多了。这时在前方负责领航艇的莫洛夫上尉发现了一片尘埃带,要加速转向离开那片尘埃带,无疑会消耗更多的燃料,中景三号陷入极端困难的境地。 那些匆匆决定的士兵们开始反悔了,他们想挟持驾驶室返回水域,尽管那里发生着战争,但与这里被恐惧包裹着的环境比起来,水域还是好很多。 那时在实验室的莫开富忽然醒来了过来,他们之前讨论了一下,决定还是把他放回去比较稳妥。因为有些人曾经听过第一任博物馆馆长的事情,他们觉得他只是被感染,而他又不想出去影响到正常人,所以他们都对他的善良表示尊敬,对他的遭遇感到难过。他们把他放回那个单间,莫开富博士除了丢掉一些头发以外,他和之前没有什么区别。他们把那里封闭了,也没有人再去管他,很快他们就习惯他的存在,到渐渐忘了他。 莫开富博士从里面出来的时候走廊上没有人,他身上穿着菜叶,起初他还感到不太适应,走起路来也摇摇晃晃的。等他适应以后,他就开始在长廊上跑起来,在值班室监控里的监管员以为自己眼睛或是心理出了问题,而没有想到那个可怜的博物馆馆长,在他眼皮底下的是一棵蔬菜在飞速地跑着,他好像要往主舰驾驶室的方向冲去。 当天的争执已经平息,那些想返航的士兵也认为在这里不能发生武力冲突。监管员不是返航派,他站在巴纳德派一方,所以他误认为那是返航派开始攻击了。 于是他马上播报:“请注意,请注意,有人要进攻主控室!” 几个拿枪的士兵从旁边的过道冲出来,他们也愣住了,一个移动的人形蔬菜从他们面前跑过去,而他们也没有想到要阻住他。李岩现在已经成了中景三号的舰长,他听到外面慌乱的脚步声,马上从靴子里拿出一把手枪。 他冲出去的时候莫开富已经从他身边跑了过去,李岩制止了那些士兵,他想看看莫开富在干些什么。 他看到他使劲地拍着主控室的门,“还要再快点,流江人就要追上来了!” 李岩知道一些关于流江人的事情,但他不相信真会存在一些别的智慧物种,这里只有人类。 “把他带回去吧!” 李岩把手枪别在腰带上,几个士兵架着莫开富博士,他没有反抗,只是嘟囔着要他们快点去巴纳德。 一切恢复到安静的状态,之后返航派与巴纳德派之间的争端也少了很多,人们都笼罩在一种微妙的情绪之中。领航的莫洛夫上尉则更加阴显,他在休息的时候经常失眠,烦闷恼怒使他不断抓着自己的头发,有时把头皮也抓破了。 与此同时,航向上原来以为错觉的事物越来越阴显,但那不是尘埃带,而是一颗恒星。起初那里只是很暗淡的一个点,没过多久它就变成了一个拇指那么大的光斑,它不是巴纳德的恒星,而是忽然出现的异星。他们现在的航向正在奔向它的怀抱里。 “哦,我们就要变成一团火了!” 一直压抑着的人群终于沸腾起来,他们都扒在舷窗看着越来越亮眼的地方。 “我们不会变成一团火,我们一瞬间就没了!” “请安静!”有人大声说。他们都看向那个说话人的方向。 第二十二章 战争风云(2)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东川兵工厂附近的军队已经集结完毕,这几天的混乱形势似乎有恢复平静的气象,有些当地的居民偷偷溜回到原来的住所。他们还在心存侥幸,因为自之前的况渊起义被镇压下去后,再也没有大规模的二等公民起义了,有的只是边远地区跟警察周旋的残余势力,各星国的起义运动也陷入了低谷。但巴纳德与塔王的形势骤然紧张起来后,起义者们又开始频繁活动,他们想趁着人类发生战争的间隙发展壮大自己的势力。 陈镇打算回学校的计划落空了,军队接管了这片地区,他们不允许任何人离开,即使是人类也受到管制。连续的降雨停止,天空没有出现久违的阳光,而是笼罩着一层厚厚的灰云,气氛紧张而压抑。 兵工厂里的技术陈镇已经学得差不多,现在几乎没有什么可学的,他被困在这里,成了二等公民一样的工人。他离开莫方的车间,又回到军斯坦丁那里,军斯坦丁最近脸上总是表现得很严肃。其他公民之间也没有任何交流,他们似乎等待着什么。 有一夜里,年轻的二等公民从宿舍偷偷溜了出去,没过多久又悄悄地回来,他们好像抬着什么笨重的东西,放置的时候发出很大的响声。陈镇有时候是醒着的,但他不敢询问,二等公民们也好像有什么瞒着他。他们更多的时候对他保持着戒备,只有军斯坦丁还会和他聊聊天。 “你什么时候回学校?”有一天军斯坦丁问他,军斯坦丁的眼里有一丝忧郁,他说话的声音更加苍老了,哗啦哗啦夹杂着电流的噪声,他躯体也显得很笨拙,很多零件都该换了。军斯坦丁一直没有换,陈镇以为他是没有更多的内存。 军斯坦丁直视着陈镇,他眼里的忧郁更加阴显,好像含着泪水一样。“陈陈,我们是好朋友对吗,你不会拒绝一个二等公民的,要知道人类总是看不起我们。哦,但是怎么说呢,我觉得你和他们不一样,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 康斯坦丁说话有些含混不清,陈镇诚恳地看着他,“我们当然是朋友!”,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是你们人类的方式!”军斯坦丁似乎有些反感了,他一只手握成拳头,另一只手掌伸展着,然后用拳头重重地击打在手掌上,最后他得意地咧着嘴笑了,“陈陈,这是我们二等公民的方式!” “军斯坦丁,不用强调你是二等公民,我觉得我们是一样的,你们中也有高贵的灵魂,人类中也有卑劣的伎俩,区分贵贱的不是种类,而是品德。” 陈镇说话的时候也有些生气的样子,军斯坦丁忽然看到他变样,一时有些惊愕。良久又咧开嘴巴笑了,“陈陈,你是对的,你是我的好朋友,我不能让你去死!” “死,我为什么会死,难道你们要杀我!” 军斯坦丁凑近陈镇轻声说:“小伙子们准备起义了,你得赶快离开这里。” “可我走不了了。”陈镇也轻声说,看样子他们似乎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 “放心,有我军斯坦丁在,我会保证你的安全!” 灰云压下来的时候,雪夫鸟也不叫了。二等公民开始行动前军斯坦丁找到陈镇,他带着陈镇绕到东川兵工厂的第二厂区,走的过程中军斯坦丁一句话也没说,他们从旁边的铁门进去,现在里面已经没有工作的二等公民了。在车间的路上,陈镇看到了几具人类尸体,他们身上都穿着军装,有些人他是见过的,他们是管理兵工厂的下级军官。 军斯坦丁安慰陈镇说:“放心吧,我们只会杀坏蛋!”他说的时候狠狠啐了一口,好像他真能吐出口水一样。 地上散落着各种零件,军斯坦丁示意陈镇停下来,他自己走到一个操作台前,在那个电脑前输入了什么,屏幕上的数字像瀑布一样流下来。很快在那上面出现了另一个操作界面,军斯坦丁在上面输入密码。 接下来的过程花费了一些时间,次级操作界面载入较为缓慢。现在已经能听到外面的喧哗声,陈镇不知道是军队还是二等公民,他们也许提前爆发了冲突。 陈镇有些慌乱,他还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军事科学院学到的那些知识好像对解决眼前的问题没有帮助,他从小就在一个稳定和平的环境里成长,虽然每天也会看到军人,但他们都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可以说他从未见过世界的另一副面孔,现在这副异样的面孔陡然出现在他面前,让他不知所措。 之前他还没有意识到,现在当他想得越来越深入的时候,不免深深厌恶世界的多面孔。军斯坦丁在一旁不慌不忙,他有时还看向陈镇的方向咧着嘴笑,“有我在,不用担心!” 次级界面载入完毕后,军斯坦丁戴上一个脑帽,同时手里操作着。他现在调出了三级界面,这个界面实时提取现实世界的参数,它开始对军斯坦丁及周围的环境做检测。 “发现人类,不予登录!” 三级界面出现文字警告,军斯坦丁只得摘下脑帽,挥了挥手示意陈镇先躲到外面去。陈镇不懂他什么意思,但他还照做了。 三级界面再次出现文字,“人类可能还在附近,是否调出登录窗口。” 军斯坦丁选择登录,接着出现了一个登录界面,军斯坦丁输入密码选择确认。这时在外面的陈镇听到铁链摩擦似的咔咔声,军斯坦丁大叫起来:“陈陈,快,快进来!” 外面的喧闹声更近了,而后是震耳欲聋的枪炮声,双方已经打起来。军斯坦丁使劲招着手,他还在大声喊着,但陈镇听不到,他的耳朵暂时失阴了,只看到眼前有一个巨大的井盖似的物体从车间的地面挪开,上面闪烁着各种灯光,在那些灯里面又出现一串串的字符。军斯坦丁拉起他,把他往井里塞,陈镇顺着那些漆黑的铁链爬下去。 上面的井盖又缓缓回去,最后铿的一声完全封闭。他们顺着铁链下到地面,有一盏昏黄的灯亮了起来。 “要知道我们是不用灯的。” 军斯坦丁介绍说这种灯完全是用来装饰的,没想到现在派上用场了。他就像一个主人向客人介绍着,并且乐此不疲。 陈镇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到地上堆着码放整齐的箱子,放在最上面的部分箱子已经打开,里面是二等公民的新零件。陈镇估计他们为此准备很久了,这里全是那些零件,他们打算换上新零件,然后和人类战斗。 忽然暗中发出一点火光,嘭的一声陈镇被猛地推倒在箱子上,他的腰部被狠狠磕了一下,脑门冒出了冷汗,他的听力也完全恢复了。 “军斯坦丁,为什么要带人类进来!” 从黑暗中走出一个年轻的二等公民,他往经过改装的右手臂装着子弹,显然刚才是他开的枪。整个通道里的灯也亮了起来,陈镇起初还有些愤怒,现在发现是军斯坦丁救了他,子弹打在军斯坦丁的右手上,击中的部位已经烂掉,露出一排排的针脚。 “他是我的朋友!”军斯坦丁看着那个年轻人说,同时挡在陈镇面前。陈镇看了看那个人,又往通道里看了一眼,那里全是二等公民。陈镇觉得这下要完了,军斯坦丁可能也救不了他。 “人类不是朋友,是敌人!”年轻人讥笑说:“军斯坦丁,你是老糊涂了吧,我觉得首先要把你拿回去改装!” 他们身后的人也在冷冷地看着。 “总之,我要把他送出去,让他离开这里!”军斯坦丁看了眼烂掉的手臂,“波比,让他走,他是我朋友!” 他又对着波比身后的二等公民说:“他是我的朋友,他不会出卖我们的!” 陈镇愣愣地看着他们,听到这话也跟着点了点头。 “我不会让他走的!”年轻人恶狠狠地说。 “军斯坦丁,那样太冒险了,就算他没有出卖我们的意思,万一他被军队抓住呢,他们会严刑拷打审讯他的,人类是很难忍受痛苦的。” “让他走!”军斯坦丁不容置疑地说,“我会护送他到安全的地方去。” “不行!” 年轻人绕过军斯坦丁,右手的枪管对着陈镇,军斯坦丁用左手轻轻一拨,子弹打到了上面的井盖,但没有任何声音。 “省点子弹打军队吧,要知道我手里掌握着部分空间武器的开关!” 军斯坦丁拉起陈镇,看也不看他们,从长廊走过去的时候他们都自觉给让出一条道。 “军斯坦丁,你想干什么!”年轻人在身后大喝,但刚才的傲慢劲已经没了,他只有大声说话才能让自己看起来不像是祈求。 “没想干什么,只是想让我的朋友离开!” 军斯坦丁把陈镇推到了前面,他们继续往前走。陈镇从没见过军斯坦丁这种样子,冷静麻木,每说一句话都像一个刽子手一样,句句都带着地狱般的寒气。 热季将要过去的时候,整个东川地区已是一片荒芜,杂草和树木疯狂地生长着,而它们的根则是从人类的尸体里长出来的,其中也有二等公民的零件,植物,尸体和零件混合在一起,仿佛是一个变态艺术家得意的杰作,用那些隐晦不阴的表现手法记录了真实发生的一切,但这个杰作并不能持续太久,大批的食腐动物来了,这些动物有部分是第二舰队当初从地球带来的,更多的则是斯坦雪夫土生土长的。 尸鸵张开巨大的翅膀,阳光出来后,它在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使得那些正在大快朵颐的动物不由得警觉起来,有些小动物瑟瑟发抖躲到了草丛深处,躲到那些零件生锈腐蚀后形成的空洞里。 大型动物只是随意地瞥了一眼空中,它们对尸鸵不感兴趣,相反它们对尸鸵的虚张声势感到厌烦,因为那影响到了它们的用餐心情。尸鸵并不知道自己惹恼了它们,通常情况下它们相互之间也不会靠得太近,仿佛是一条动物间的用餐礼仪一样,它们在吃腐肉的同时偶尔冷冷地朝对方看一眼,仅此而已,不会有更多的交流了,那样的交流既无趣也无必要。 尽管食腐动物们正在努力地处理,陈镇在很远以外还是能闻到臭味,他在那些地下的壕沟里呆了几个月,头发像蓬松的棉花一样涨起来,胡子也要把脸遮住了,脸上的颜色看起来和青铜差不多,军斯坦丁常常取笑他,说他是一个人类的老头子了。 他们当初并没能从封锁区逃出去,而是落到了二等公民的西边阵地里,那时候军斯坦丁神秘地看着陈镇说:“陈陈,这是天意啊,你已经和我们落到了同一条船上。” 有些时候陈镇会想是不是军斯坦丁故意这么做的,现在他只能和他们混在一起了,而且那些逼近的军队也不会向他询问,而是端着枪朝他射击,为了活下去,他只能成为起义者中的一员。 陈镇光着膀子,他古铜色的身上经常出现一些小虫子,咬得他痒痒的,他不得不在阳光出来的时候去晒一晒。那个叫张素的女孩总是远远地看着他,她是居住在东川附近的人类,军队进攻的时候与亲人失散了,后来被起义者带到了这里。陈镇和她聊过几次,她说话时总是红着脸,比当初的陈镇还不善言谈,据说她也是即将到康拉德大学上课的,但忽然发生了战争。 张素柔弱的样子使得陈镇有时候莫名其妙地产生一种柔情,她并不漂亮,五官也不符合陈镇心中的方程式,她的身体也很瘦弱,这里缺乏衣物,他们不得不从人类士兵的尸体上把他们的衣服剥下来。张素穿上原来是男性穿的军装,松松垮垮的像披上了一层破布,这对她的气质却没有影响。之前倒是有个女孩符合陈镇的方程式,但那个人早就回到巴纳德了。 “陈陈,你应该洗一洗的。” 她看到他扭来扭去的样子,一面觉得很滑稽,又不自觉地心疼他,使得她笑起来时眼睛水汪汪的,任何人看了她的眼睛都会被感化了,她说了话脸又红了起来。连军斯坦丁也说她是迷人的人类,迷人的不是她的外貌,而是她柔和的灵魂,而后军斯坦丁又大笑着说:“应该是迷机,因为我不是人类!” “是的,我应该洗一洗,可是现在没地方洗。” 陈镇尽量放松身体的肌肉,调整着脸部的表情,他的胡子也一抖一抖的,仿佛他在面对一只很容易受到惊吓的小动物。 “那也应该把胡子刮一刮。” 她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陈镇照做了。过了几天,他真的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军斯坦丁用核电池帮他烧了一桶热水,陈镇洗过之后身上的虫子也消失了,他现在看起来就像是起义者里的一个军事长官一样。 军斯坦丁不得不经常帮他们打一些猎物,现在军斯坦丁已经换了零件,说起话来也很响亮,完全没有破旧哗哗声和电流声。 他在很远处就喊:“你们要是像我一样吃电池就好了,瞧瞧人类多麻烦啊。” 热季完全消失后,天上开始下起小雪,张素的嘴唇冻得发紫,很快她就病倒了。起义者的部队势如破竹,已经引起斯坦雪夫高层的恐慌,不仅如此,斯坦雪夫的二等公民起义鼓舞了其他星国的二等公民,巴纳德、塔王等星国相继爆发了大规模的二等公民起义,巴纳德与塔王星国的争端暂时进入相持状态,他们调集了相当一部分太空军回到首都附近,因为有些起义者已经开始向太空进发了。 与此同时,塔王星国的爪牙方城星已完全被起义者占据,他们宣布了第一个人机平等宣言,并且不承认之前星国与塔王签订的一切条约,这就表示他们的军队从临川附近的防线撤退,不再对巴纳德进行骚扰活动,新元首正在打算与巴纳德签订友好条约。塔王星忙于戡平内乱,已无暇顾及外部事务。 陈镇所在起义军于当晚攻克钢铁平原的奥翔军事重镇,再往前就要经过茫茫的荒原,陈镇觉得不能再走了。张素现在昏迷不醒,嘴里整天说胡话,陈镇抱着她,他对军斯坦丁说:“我们不能再走了,让我们留在这里吧!” “可是你们要是被发现,后果不用我说了吧。”军斯坦丁温和地说。 陈镇缓缓摇着头,嘴里喃喃地说:“再走下去,素素会死的,都是死,就让我陪着她吧!” “真搞不懂你们人类。”军斯坦丁给了他们几个核电池,“附近可能有民居,保重,朋友。” 陈镇把张素轻轻放下,站起来握紧拳头狠狠打了一下另一只手掌,“再见了,朋友!” 军斯坦丁笑了笑,“等我取得胜利,照顾好她,她是一个好人,一个美丽的人类!” 军斯坦丁跟着长长的部队走进风雪中,他们的坦克卷起了漫天风雪。 第二十三章 战争风云(3)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科坦恩的人类守军已经好几天没睡了,飘忽不定的炮火声像一只粗糙的巨大手指拨弄着他们的神经,将领来通在大营里看着暂明还灭的灯光,他是特意叫副官调成这样的,闪烁的灯光有一种安定心神的作用,好像升起了一道天然屏障,将来通与外面瞬息万变的战场分割开来。他自己独享这一区域的宁静。 士兵们拖沓的脚步声很快打破了这种平静,来通感到有些恼怒,他很想叫人去训斥那些不懂事的士兵。那些士兵很快出现在来通面前,他恼怒的情绪被好奇代替了,他们手上可能压着一个人。 说可能是因为来通也不敢断定那是否是一个人,他长得太怪异了,细长的身体包裹着灰色干瘪的长袍,头上裹了一圈黑布,脸部戴着半边黑色的面罩,如同从远古的坟墓里倒出来的木乃伊一样。起初来通还以为那股霉味是被风从外面吹进来的,“木乃伊”甩开身边士兵抓着他肩膀的手,他用像树枝一样摇晃着的手臂抖了抖身上的灰尘,把长袍的褶皱平顺,他的手也藏在宽大的袖子里,他们就这样看着他摇动着那宽大的袖子,那股霉味更重了。 来通看了眼带木乃伊进来的士兵,士兵队长正想说话,木乃伊抢先开口了,“将军,我是来替您解围的。” 木乃伊说话的时候像嘴巴里含着什么东西,声音好像是从他的胸腔里发出来的,听到那种声音让人觉得有无数的虫子在耳朵里爬行。 来通毕竟是一位将军,他虽然没见过这种怪异的人物,但不会被未知的事物吓倒。他的眼神冷漠地看着前方,正好与木乃伊从面罩里露出来的眼睛对视着,木乃伊的眼珠子看起来像老鼠一样。来通一直没有说话,而木乃伊也没有进一步解释。 来通看了眼闪烁着的壁灯,这几天起义者攻势不断增强,在外部的防线一退再退,退到城里的时候,也表明这场战役的终结。而眼前这个奇怪的人却说他可以给科坦恩解围,就像是来嘲笑自己的一样,来通被激怒了,他冷笑着说:“你还是想想怎么给自己解围吧!” “将军,如果我要走,您留不下我的,他们也是一样。”木乃伊说话的时候还是发出同样的声音,他们感受不到他的情绪有什么变化。 来通看他的眼神有了改变,他知道木乃伊说的“他们”不是指眼前的卫兵,而是外面的起义者。 “我倒是想听听你的高见”来通漫不经心地说。 木乃伊转身看了看卫兵,又看了眼来通身边的副官,显然这是一件只允许来通知道的事情。来通示意他们出去,之后又看向木乃伊。 “将军,我只要您手里掌握的空间武器。”木乃伊停顿良久后又说:“您愿意用一城平安来交换吗?” “你到底是什么人?!”来通忽然激动起来,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中央的援军很快就到了,到时外面的叛徒会死无葬身之地!” “将军本人对此心知肚明的吧,中央的援军已经被阻挡在东面的摩威克、顾同一带。起义军已经把他们赶进了口袋里,他们连自己都救不了了,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斯坦雪夫在近轨道空间的太空军,借助他们的空天战机进入大气层,然后用空地导弹对地面实施轰炸,但那会伤害大量的平民,太空军拒绝了进攻命令。” 来通颓然地靠在椅子上,他现在知道眼前这个人掌握了很全面的消息,在他面前说什么谎言都会显得拙劣不堪。 “你要空间武器做什么?” “愿意还是不愿意?” 木乃伊没有回答来通,他似乎不想多说什么废话。来通点了点头,他想用闪烁的灯光平静一下情绪,但没有成功。 “你是五大星族的人?”来通忽然问道,木乃伊的身体动了一下,他保持着沉默。 当晚科坦恩外围的防线全都撤退到了城里,他们在城中听着外面起义者行军中发出的巨大响声颤抖不已,但起义者直接绕过科坦恩,仿佛对身后埋着一颗地雷毫无顾虑。 陈镇带着张素沿着茫茫的雪海跋涉,他很想看到民居,但沿途除了枯朽的树洞和阴暗潮湿岩洞,没有别的地方供他藏身。在路上他学会了打猎,军斯坦丁留给他的步枪还剩一些子弹,为了保险起见,他必须弹无虚发。 张素身体好了一些,但身体还很虚弱,她自己走不了路,陈镇得背她,或者是托着她往前走。他们在经过河道的时候发现水里被冻住的鱼,陈镇扶着她,先让她在地上坐一会,她干燥的嘴唇微微冻着,没有发出声音,但陈镇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她不想给他带来更多的麻烦。陈镇笑了笑,他从雪堆里刨出一块石头,拿起那块石头扬了扬,告诉她很快就能有鱼吃。她则担心忧虑地看着他,害怕冰面会破裂,他会掉下去冻死。 河面上有规律的打凿声让她安心了许多,她伸手摸到地面上,好不容易才抓了一把雪,然后十分艰难地送到嘴里。雪融化后又从她嘴唇流了出来,与那里的血水混合在一起,她嘴唇像被针扎了一样,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但她必须再吃多些雪,这样等陈镇烧热水时,她就能让他多喝,不然他总是把热水都让给她喝了。 现在核电池已所剩无多,他们必须尽量节省着,这又使得陈镇把所有的核电池都给她用了。河面的打凿声停止了,张素用尽力气快速的嚼着,她吞下那未完全融化的雪时不断发抖,陈镇从前面过来,她闭上眼睛假装在休息。但身体还是忍不住在颤抖,她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蜷缩着身体,她奇迹般地止住了颤抖。 陈镇走到她身边轻轻唤了她一声,她慢慢睁开眼睛,但眼睫毛被冻住了。陈镇让她先把眼睛闭上,他吻着她的眼睛,直到那上面的雪融掉,他的胡子碰到她的脸上,痒痒的。 寒季的夜晚很快就会到来,那时的气温将会更低,陈镇需要尽快找到安身之所,他把那些凿出来的鱼放到用军装布条束成的袋子,他们相互搀扶着走在茫茫雪原之上。 军斯坦丁给他们的电子地图是以前的,有些地方因工程建设的缘故已经改变了原貌,不过陈镇觉得那些废弃的工厂也许可以住一晚上。根据地图显示,他们还需要走几公里才到最近的废弃工厂。 他走在路上的时候常常会发现一些脚印,还有远处传来兽类的呼叫声,那些声音有一股很强的穿透力,张素听到了身体便会抖得更厉害,陈镇只能用一只手把她搂得更紧。 走一段路他就把她背起来,陈镇呼吸的时候感到喉咙很疼,像是吸入了一些冰针一样,张素在后背甚至感受到了他的疼痛,“陈陈,你怎么了”,她好不容易才说出一句话来,很快被风雪吹得无影无踪了。 陈镇伸出一只手轻轻摆了摆,他全身裹着厚厚的衣物,无法回过头来。张素又说:“陈陈,你把我放下来吧,你,你会出事的!” 陈镇不理会她,继续往前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耳边只有呼呼的风雪声。他走的时候就好像自己飘了起来,越走越轻盈,军斯坦丁也回来了,他看到他的父母,他们坐在飞行器里向他招手,他很想叫他们停下来。 军斯坦丁看到他却拿起步枪走了,他的父母也没有理会他,他们好像没有看到,从他身边走过去的时候都没有看他一眼。 “爸,妈,是我啊!” 他大声喊着,他们全然不予理会。这时前方出现了一个女子,她留着长发,很长很长的长发,她背对着陈镇,他觉得有些熟悉,“素素,是你吗?” 那个女孩没有回应,他又喊了一声,“素素,走吧,等会雪会越下越大的。” 女孩终于回过头来,那是纸月,“陈镇,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陈镇忽然感到左脚拇指一阵钻心的疼,他很轻盈地飘到了地上,什么也看不见了。 “陈陈,陈陈!”张素使出全身的力气才把陈镇翻过来,他晕过去了。食肉兽的啸叫似乎比刚才更近了,有些兽类的嗅觉异常灵敏,它们能在茫茫风雪中找到猎物的踪迹,然后饱餐一顿。 张素撕下一条破布把陈镇的脸围上,他吸入太多的寒气了,她明白必须赶快找到安身的地方,不然他们就要死在这里。 她从他的身上解下步枪来当作拐杖,然后俯下身子慢慢把他扶起来,这个动作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他们都摔倒了,接着是第二次摔倒,第三次,第四次……张素也不知做了多少次,她才把陈镇扶起来。 “要活下去!”这个瘦弱的女子咬着牙说。 他们常常没走多远就要摔倒,而重新站起来又消耗了张素的体力,她现在已经完全麻木了,身体的力量早已消失殆尽,现在促使她前进的是纯粹的精神之力。 幸运的是食肉兽类只是远远的嚎叫着,她凭着断断续续的行走,终于到了废弃的工厂。她扒开铁门上长满的藤蔓,走到一座还算是稳固的建筑里,有些地方已经塌了。 她进去的时候抓了一把雪,然后启动剩余的核电池把它烧成热水,之后又往热水里面加雪,她把陈镇放在一片铁板上,扶着他的头给他喝水,自己也喝了几口。她依偎着他,听着外面的风雪声,满足地笑了。 第二年热季来临的时候,起义者已经占据了斯坦雪夫部分行星的半壁江山。西面占领区的起义军由科拉盖迪科领导,他自称是况渊的后人,事实上他本人与况渊没有任何关系。人类军队还常常以此取笑他,因为他没有况渊那样高大的身材,明显是出生于一个内存严重不足的家庭,才导致他长了一副矮小的身材。 尽管如此,人类军队还是得正视他的实力,他所取得的成就与他的身材没什么关系,这点人类是知道的,嘲笑也没有用,只能出兵去征讨。 在东面的广大地区也活跃着一支与科拉盖迪科相当实力的起义军,他们的统帅非常神秘,人类不但不能知道他的身材如何,就连他是人类还是二等公民都没搞清楚,人类军队的情报人员偏向于认为他是人类,这是一支由人类领导去反抗人类的起义部队,听起来似乎很有讽刺的意味。 这时在近轨道的太空军再也不能袖手旁观了,科拉盖迪科的部队占领了大片的新材料工厂,其中有部分是生产新固体的工厂,这样他们就能使用那些异常坚固的材料延长现有的太空电梯,而普通的导弹对那些材料是不起作用的。 他们通过那些太空电梯扩张到了其他行星,这是斯坦雪夫人类迅速沦陷的主要原因。各个行星的太空电梯相继被延长,在它们运行的过程中,那些太空电梯会在某一刻重合在一起,然后起义者利用那短暂的时间把兵力从一个行星运送到另一个行星。现在从外太空的远处来看,斯坦雪夫的行星像长满了巨大的天线,旋转起来就像以黑暗为背景的巨幕上滚动着相互碰撞的雪花。 热季刚刚开始没多久,部分太空军事基地也被占领了。斯坦雪夫起义者迅速扩张的消息传到其他星国,引起了星际间的恐慌,他们很害怕这股浪潮会漫延到自己的星国。现在各星国终于意识到,他们第一次有了一个共同的敌人。 巴纳德和塔王等星国前后派出了援军,支持斯坦雪夫平定叛乱。各国派出的全都是太空军,他们进入大气层实施大规模轰炸,因为那里不是自己的地盘,所以这些援军用起武器来毫不吝惜,他们其实心怀鬼胎,希望能在这次轰炸中毁掉斯坦雪夫的大部分军事工业。斯坦雪夫的元首虽然知道实情,但他对此无可奈何。 从实际情况来看,援军实施的轰炸收效甚微,起义军在活动区域利用新固体修建了大量的防御工事,援军的轰炸只是杀害了无辜的平民。 轰炸过后的云层总是混杂着橙红的灰尘,军斯坦丁往眼睛里塞了一个望远镜,他指了指前方。 “陈陈,这里也有你们星国的杰作啊!” 陈镇忽然有了希望,他觉得军斯坦丁可以和那些援军联系,然后把自己送回巴纳德去,他向军斯坦丁提出请求。 军斯坦丁看了他很久,然后又露出那种惯常的微笑,他现在已是东部战区的领导者。军斯坦丁常常和陈镇走在一起,以致人们认为陈镇才是起义军的领导者。 “陈陈,不可能的,他们只会把你炸死!”军斯坦丁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其实我们与巴纳德的二等公民也有联系,他们受到了我们胜利的鼓舞,准备在巴纳德发动一次大规模的起义。” “就算你能回去,恐怕也是一样的,现在到处都是战争。”军斯坦丁又换了眼神看他,眼里充满了忧郁,“再说我也不会让你走的!” “这我知道,我们是朋友嘛,但我还是要回到我的星国去的。”陈镇说的时候又作出那种动作,军斯坦丁教给他的所谓二等公民的方式。 军斯坦丁长久地看着远方,“你是我的朋友,但你不是二等公民的朋友。” “这怎么说?” “你忘了你来斯坦雪夫的目的?” 陈镇沉默了,他来这里学习物理学,很大程度上都和军事有关。将来那些技术也会被用来制造武器,用来杀戮战场上的对手。 “我们所有的二等公民都是朋友,我得保护他们!” 军斯坦丁看到陈镇若有所思的样子,又换了个话题,“那个女孩怎么样呢,你不想和她结婚,还是内存不够?” 接着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我忘了你们人类是不用内存的,你们人类只要有爱就可以,可是爱是什么呢,那能用数学来衡量吗。我想应该不,一种捉摸不定、虚无缥缈的事物,呵,你们人类却想把那种情绪给我们,但你们做得不太成功。” 陈镇苦笑了一下,“我现在真的上了你的船了。” 陈镇和张素结婚了,接着又碰上张素怀孕,当时东部的大部分起义军正往太空转移,看着张素越来越大的肚子,陈镇决定留下来。 军斯坦丁交给他一片小小的薄片,几个医生不由分说把他推进了手术室里,把那张薄片装到了他手臂里。陈镇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医生,感觉一切都像是梦一样,不用说他也知道,那个薄片一定是某种重要的东西。 但他的方向猜错了,“你是五大星族?”陈镇问军斯坦丁。 “五大星族也有二等公民吗?”军斯坦丁反问他。 这确实是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五大星族是顶尖人类的集合,怎么会有二等公民呢,他们都不属于人类。 “地面部队的领导权!”军斯坦丁说,“你不用担心,二等公民与人类不同,他们很少背叛领导者,他们会听你的。” “领导者,我吗?” 陈镇感觉自己在梦里又进了一层,往一个深渊里不停地跌落,他一个普通的留学生,现在忽然成了起义军的领导者。 第二十四章 前进号(1)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莫洛夫上尉是最先克服那种莫名恐惧的人,他现在与那片光斑只有几百米的距离,双眼直视着光斑里面翻腾的核聚变海洋,但理性告诉他这不可能是恒星,否则他不可能活着与它靠得这么近。 光斑看上去只有一个普通的球场那么大,呈不规则的团状在领航艇外飘着,从计算机的实时反馈的数据来看,它是静止在那里的。还有一点很奇怪,它的大小改变与其他事物不一样,要不然领航艇也不能从很远的地方看到它。 “上尉,我们还是走吧,看……看起来它不会对主舰造成影响。”领航艇的驾驶员说,他看起来很害怕,说话的声音也充满了恐惧,他的眼睛都不敢看向那个地方。 “你怎么知道?”中尉没有怎么听驾驶员的话,他现在的注意力全被那片光斑吸引了,之前对此感到恐惧,但现在却被它迷住了。光斑耀眼的光芒照到他的脸上,使莫洛夫上尉变得神采奕奕。 “走,我们去看看!”莫洛夫上尉命令说。 “去,去哪啊!”驾驶员不知所措,他差点要尖叫起来,“您还要靠近它,太可怕了。”“慌什么,要是有事,我们在这也得玩完,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年轻人,你是没有经过战争吗?” 莫洛夫有些气愤地问那个年轻人,后者缩着脖子听从他的训斥。驾驶员还是没有要向那个地方再前进的意思,相反他早已想好如何快速离开这里了。 “你给我走开,我自己去!”莫洛夫拍了拍他的肩膀。 驾驶员还是愣在那里,“上尉,我是参加过战争的,而且参加过两次大的战役,但是我没有害怕的。” “哦,那你现在为什么害怕了”莫洛夫盯着他的眼睛,“王刚,你在怕什么?” “上尉,您知道我的名字?”驾驶员的眼里有一丝喜色,“我以为上级是很少记得下级军官名字的。” “要记住每个人的名字我也做不到,但我记得在进攻第一列岛的时候,有一辆两栖坦克的坦克兵非常之英勇,他在脱离本队坦克阵后,仍然凭借着勇气和高超的驾驶技术,在敌军的防线上打开了一道口子,使得我们的部队可以快速突进。到进攻兰陵岛时,又是那名坦克兵绕到敌方坦克群后,敌方不阴底细而惊慌失措,我们的部队又得以很快突破占领第一道防线。我真的很想见见那名坦克兵啊,只可惜听说他已经牺牲了。” 王刚嘴里嘟哝着什么,脖子急得发红,“上尉,我就是那名坦克兵。”他说话很激动,以致有些词句不连贯。 “我就知道你也想见见他,但可惜了!”莫洛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不是,上尉,我就是那名士兵!” “你认识他?那挺幸运的。” “不是,我就是他。” 王刚急躁地说,莫洛夫又看到他脸上,像在看一个有趣的故事。王刚低下头,他知道莫洛夫了解他的信息,而且在嘲笑他,曾经一名勇敢的坦克兵,现在竟然害怕一片光斑。自尊心使得他启动了引擎,走完了剩下的几百米。 “很好!”莫洛夫赞赏地说。 领航艇到了光斑的中部,调转方向使舰体与光斑平行,莫洛夫从舷窗那里看着,如果可以打开舷窗,他一定能伸手碰到光斑。 “再检测一下!”莫洛夫说,他迷恋地看着那里翻腾着的火热巨浪。 “检测过了,还是什么都没有,探测器从那里穿了过去!” 莫洛夫从舷窗转过身,走到整理仓拿了一套航天服穿上,他对领航艇里的几个人说他要出去看看。他们都惊恐地看着他。 “我想没事的吧。”王刚看着另外几个人说,靠近光斑后他已经没有那么害怕了。 莫洛夫从过渡仓出去的时候没有抽空里面的气体,他一下子被甩到了光斑里面。 “他死了!”他们惊叫道,他们在舷窗上看着莫洛夫上尉掉到那片翻滚的海洋里,奇怪的是莫洛夫的牵引带还完好无损,它还是紧绷着的,莫洛夫上尉还在另一头。 没过多久,他们果然看到莫洛夫上尉从牵引带爬回来了,里面的人都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有人觉得那可能是他的尸体,被辐射吹回来的。但这时莫洛夫上尉给他们打了一个手势,以证阴他还活得好好的。 “我感到很沮丧,那里什么也没有!”莫洛夫上尉进仓后说,他正脱掉身上的航天服。“那里空无一物”,他说的时候做出拥抱一切的手势。 “可是我们阴阴看到它了。” “我也很纳闷!” 莫洛夫颓然坐到椅子上,这里的一切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围。 “那我们还要不要改方向,会不会是流江人?”有人问,他们显然听过流江人的传说。 “那不是我们的事了,给主舰发送一个报告吧”。 莫洛夫上尉摆了摆手,他不想再多说什么了。 中景三号这时已改为前进号,在此之前全体高层又为燃料问题召开了一次会议。报告回来后,舰上的人半信半疑地松了一口气,如果不考虑转向,他们现在的燃料可以维持到下一个可以采集燃料的地方。 领航艇从光斑穿过去后,主舰也很快从那里经过。由于光斑是静止不动的,人们以为到时候光斑会出现在船舱里面的,但是主舰从那里经过时什么也没有看到。当主舰巨大的舰体完全离开后,光斑又在他们的身后出现了,看起来似乎给他们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 这个玩笑却令舰上的物理学家和宇宙学家惊恐不已,这是一个他们用已有的知识体系无法理解的东西。如果他们注意到仓里有一个用已知的知识无法解释的人,那么他们的恐惧会减轻很多。他们显然没有注意到,莫开富博士也是无法解释的。 经过光斑后,很快他们就发现了这个奇怪的现象,莫开富博士实验室里面的植物慢慢枯萎,而博士本人也恢复了正常。他从实验室出来,穿上现在的军装,有时会和舰长李岩聊天,但更多的时候则是站在舷窗旁,看着外面茫茫的太空。 人们问他关于过去的事情,博士脸上显示出很诚恳的茫然,他完全不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连自己多少岁都不记得了。莫开富认为自己可能是六十多岁,但别人觉得他好几百岁了,可能上千岁了,但从他的外貌来看,说是六十多岁也没有人觉得不妥。 季先觉是舰上的物理学家,他有时候会到舷窗旁陪莫开富说说话,他们通常是各说各的,要是有人先没话说了,那个人就会应和着,像计算机一样输入什么就输出什么。 “我们现在认识的规律是从哪里开始的呢?”季先觉像是自己问自己,他也想不到能莫开富博士那里得到什么答案。 莫开富忽然很忧郁地看着他,然后他也像自说自话一样说,“你说的是物理规律,还是什么?” “我是说所有的规律,包括社会学的。” “应该是从奇点开始的”莫开富严肃地说:“但是智慧生命每认识一点规律,它就老去一点点,规律完全被我们认知的那一天,就是规律崩塌的时候。” 季先觉很惊讶地看着莫开富,他并不认为他是在说疯话,从莫开富的表情中,他觉得他说的话是有着某种依据的,这依据很可能与他之前呆在实验室里的经历有关。季先觉甚至想到了流江人,是他们把什么东西告诉莫开富。 “没什么好说的了!”莫开富博士长叹一口气。 自那以后他不再经常呆在舷窗旁边,倒是经常和年轻女孩们调笑,这使得年轻的男士对他很不满,认为他是为老不尊。只是看到他没有一段实质的恋爱后,他们又对他感到放心了,甚至常常从他那里了解情敌的信息,因为女孩们经常把关于她们追求者的一切举动告诉他,以便他们的谈话多点笑料。 前进号全速推进,在到达指定速度后开始滑行,他们需要在茫茫的宇宙中跋涉五十多年,才能达到巴纳德外围。返航派也消失了,现在谁也不再回忆过去的日子,人们渐渐习惯了舰上的生活,他们知道未来只能在前进中到达。 第二十五章 宙海(1)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通往兰陵岛上的桥梁全被炮弹炸毁了,麋鹿群只能在第一列岛的岸边徘徊,它们迁徙的时候往往根据当地的昼夜灯判断。在战争最激烈那段日子,长久以来根据昼夜灯发展出稳定生活规律的动物变得不知所措,有相当多的动物在夜里行走的时候掉到了海里,成了海洋里食肉动物的食物。 杨千秋不知道活了多久,他熬死了几任兰陵岛的军事长官,人们发现也许这个不死的老头子才是担任长官的最佳人选,因为他们觉得他不会死,这样就能够带来长久的稳定,同时也由于他众多的儿子,他们有很强大的势力。杨千秋有九个老婆,她们的名字都叫莫丹娜,外貌也长得一样。和杨千秋一样,他的老婆也是不会死的,他一直都是九个老婆,不会多也不会少。 当地的居民却有其他看法,他们认为杨千秋一直在偷偷克隆莫丹娜,等到他九个老婆中有一个死了,他就悄悄换一个新的,所以他总是有九个老婆,她们总是能生很多孩子。人们不免悲观地发现,过不了多久,这个岛上就全是杨千秋的后代了。但是这一说法后来被证明是不正确的,在丢失了科学技术之后,他仍然是九个老婆。 关于外界的信息很少了,最激烈的那次战役毁灭了一切,现在人们连核电池都无法制造出来,他们用完那些能源后,就把那些装置丢到一边,开始砍伐中景三号当初到来时种的树木。 当初那些树木在漫长的岁月里几乎吞噬了整个岛屿,杨千秋的儿子杨格林带领岛上的百姓,从第一列岛的外围进去,那里还能找到大战时两栖坦克走出的道路,有些道路还能发现可以使用的坦克,它们的装甲上全都长满了青苔,有的被藤蔓包围了,和里面那些巨大的山石无异,但树木无法从它们的底部生长起来,这些坦克实在太坚硬了。 最初,还可以用坦克运送木材,但在燃料用完后,它们也被遗弃了,最后就像那些石头一样被人们遗忘。刚开始岛上的居民需要很多木材,他们总是要建这建那的,杨格林从山里把那些木材运出来,让那些需要使用的人购买,把那些钱当作兰陵岛政府收入的一部分。之后人们慢慢发现,他们建过多的房子似乎没有必要,人们只需要有食物和衣服,就可以很好的过完这一生,对于政府提倡的教育以及为恢复科学技术所做的努力,他们常常对此不屑一顾。后来就连教育也丢了。 杨千秋一直都想恢复过去的科学技术,他认为要想回到和过去相等的技术水平,就需要增加大量的人口,于是他身体力行,生下了很多孩子。并且他还打算让他们的孩子生下更多的孩子,他相信只要不停地生下去,人口爆炸肯定烤鸭促进技术爆炸的。 但是他还有一个担忧,他害怕这些孩子结合会生下智力低下的婴儿,那样不仅对科技发展没有用,还会拖累社会的发展。所以他一直反对同姓杨的结婚,他走在路上看到两个姓杨的男女走到一起,他不免怀疑他们,要是看到他们在调笑,他就会大声地训斥他们。他们因为他是长辈,又是这里的长官,也就不好说什么,只得悻悻离去。后来就连那些异姓男女也躲着他了,有些人为了结婚改了自己的姓氏,他看到这些异姓的人结婚会很高兴,他来参加他们的婚礼,祝福他们生下健康聪明的宝宝。 他有时是如此的昏聩,以至于他在他们的婚礼上说需要生下一个发现万有引力的孩子,还需要一个提出相对论的孩子。他们急忙给他劝酒,他喝得醉醺醺地回去,他的莫丹娜们就会责怪他,要是他喝酒醉死了,这里会天下大乱的。 他跟她们说:“没那么大事,今晚该谁,莫丹娜第一……”他乜斜着眼看着他的妻子们,她们都很爱他。杨千秋觉得自己需要更加努力,他需要让她们生出一个牛顿,或者是爱因斯坦来。他甚至想生一个季兴,也就是那个在地球时代发现了超膜理论的人。 “莫丹娜第七,你过来!”他拉着一位妻子娇嫩的手,嘴巴里吐出让她掩鼻的酒气,她的眼睛很温柔,皮肤很白皙,有些微卷的头发在脸庞耷拉着。但杨千秋忽然不高兴了,他生气地说:“你不是莫丹娜第七,你的眼角没有皱纹的。” 那个被指责的妻子低低的哭起来,其他的妻子也尽力地安慰她,她们都对杨千秋说莫丹娜第七没有皱纹,因为她是刚来的。 他又问:“哦,哦,我知道,这是新的莫丹娜第七,那老七,老七去哪里了。” 她们告诉她老七已经去世了,他便感到黯然神伤,一时间就连打算生一个天才的愿望也消弭了。杨千秋到老七的墓前哭了一场,那里有一片专属于他的妻子们的广阔墓地,前面累累的墓碑不断盯着他看,他哭得更伤心了,他为她们所有人感到遗憾,因为她们没有生出一个天才孩子就离开了世界。 同时杨千秋也感到愤怒,他指责已故妻子们的无情,她们抛弃了他,让他一个人在这可怕的世界上作着无谓的斗争。他有时候也会想到,在他弥留之际,可能也生不出一个天才孩子。想到前路渺茫,他常常坐在那些墓碑前,他大声和她们说着话,有时候晚上他也睡在那里。 他在这条道路上越陷越深,在晚上做梦的时候都会想到天才的样子。只是近来的梦境有些奇怪,他梦到自己在一座巨大的飞船上,他还记得中景三号的样子,也经常向巴纳德看去,但梦里的飞船不是中景三号。赵刚中尉每晚都出现在那里,他们两人喝着黑麦啤酒,有的没的聊了很多。在他要醒来的时候赵刚就会跟他道别,答应他到晚上再来,到第二天晚上的时候赵刚中尉又在他的梦里出现了。 昼夜灯全部坏掉后,杨千秋就是用梦境来计时的,即使没有了计算机和昼夜灯,古老的地球纪年在这里仍然得以运行。百姓都把杨千秋当作一本活的历书,他会告诉他们什么时候该吃饭,打猎需要花费多少时间。 人们以为生活能一直这样下去,但他们忽略了一个基本的事实,昼夜灯熄灭以后,宙海在慢慢变冷。一直以来,这片区域得以形成昼夜和四季的能源基础不复存在以后,寒冬很快来临。 杨格林又开始带着当地居民到山里砍伐木材,现在他们需要用这些木材来取暖,没有了核电池供暖以后很难抵御这样的严寒,有人在山里发现了以前丢弃的电池盒,他们把它放在火上烤,以为这样就能把电池启动。 “没用的,这玩意需要科学!”杨格林看着他们。他长得很强壮,额头很宽,脸上的骨相棱角分明,颧骨有些突出,这让他显得有威严。 这些年轻人都不知道科学是什么,他们的祖辈曾跟他们说过,到了父辈这里全变了,他们向孩子描绘了一个魔法时代,以致他们的子孙听得目瞪口呆,纷纷进山里寻找那些魔法道具。但最后他们都很失望,于是便以为依附在道具上的精灵离开了,道具就没有了神奇的魔法。有阵子,常常有孩子进山里呼唤精灵,这被杨格林听到了,他把这件事情告诉父亲。 “他们需要上课!”杨千秋说,可是他的妻子和孩子们都不知道上课要做什么。杨千秋担任长官后,一切都荒废了,但是人们又十分迷信他,他们都是按照他的话去做。 实际上杨千秋已经老了,老到忘记了死亡,他一直忘记了死亡,所以他一直活着。他的内心有一种昏昧的平静,偶尔又泛起一点活力,他终于意识到教育的重要性,意识到要恢复过去的技术水平纯靠天然的生殖是不可能的,科学不能从子宫里生出来。 他发布命令叫人们发展教育,后来他干脆离开了军事长官的职位,他给自己封了个教育总长。杨千秋本打算给杨格林担任军事长官一职,但他那位长得健壮的儿子对此不感兴趣,儿子说砍柴都比这有趣得多。 杨千秋也赞成他这种说,“嗯,你是对的,现在已经没有战争了,军事长官一职是不太恰当的。” 杨格林也听到过一些外部世界的事情,在宙海的其他地方,人们还在打仗,他们有着像魔法一样的科学技术。 “我想出去看看!”杨格林说。 杨千秋不置可否,他的脸色显得很凝重,“能出去是好的,就不知道外界对我们的态度。” 过后他又感叹,“也许人们已经把这里给忘了吧。” “恢复过去的技术很容易,只要和外界联系就行!”杨格林充满信心地说,“我们必须得出去,不然活不了多久了。” 他们看着满天的雪花,和那些因失去能源而枯死的树木,情况比想象中的还要严重。大量的动物被冻死,它们的尸体被封存在地上,人们缺乏食物之时,就要刨开那些厚厚的雪堆,从里面拉出一头野猪或是野鹿出来,有时候还会发现大象的尸体,那尸体硬得和石头一样,在沼泽的水洼里还有被冻裂了壳的乌龟。这些动物的尸体还常常被活下来的狼挖出来,它们适应得很快,身上长出了厚厚的雪白的毛,这些白色的狼群出没于丛林之中,它们吃腻了尸体,也要尝尝活物的味道,人类成了它们的首选猎物。 杨格林向父亲表明心迹后,又带着一队健壮的年轻人进山,他们砍伐了很多木材,做成的巨大的筏子。雪地里面的动物尸体也被他们大量挖出来,他们在厚厚的积雪中搬着那些尸体,狼群远远地看着,不时嗷嗷叫两声。 一发现教育的重要性,杨千秋的关注点便转移到开设学校上面。这个过程困难重重,即使用木材建成一幢幢房子,这也只是完成了第一步而已,他需要还掌握着知识的人,可是在长久的荒废中,这些人没剩下多少了,他们都是一些苟延残喘的老人,不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一命呜呼。 “总长,我想你的建议是不错的!但是我不知道该如何上课,我该怎么样讲才能让孩子们感兴趣呢。” 头发掉光的科廖夫诉说着他的难处,他的牙齿也没了,说话的时候一张一合,喷着很重的口气。其他的老人提醒科廖夫该吃一些杂草,他们觉得他是吃太多肉了,那些肉不能消化,在他的肚子里腐烂,像沤在森林里沼泽地的死尸一样,再从他的口中出来。 杨千秋用发亮的眼睛看着他们,他们还在不停说着。芒罗老奶奶说:“科廖夫,你的嘴巴该能点火了,因为你在喷出沼气。” 科廖夫伸进帽子里摸着自己的光头,他被自己寒冷的手掌吓到了,打了一个哆嗦,连帽子也掉到了地上,他很快把帽子捡了起来戴上。 “我想我们总会有办法的!”杨千秋说,他看着众人,这时他感觉自己回到了很遥远的过去,那时他在中景三号上面,也是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的士兵。 “可我们总是会死的!”齐泽克悲伤地说,他想让自己的女儿嫁给杨千秋的第二个儿子,不过他们也不确定那是他的儿子还是孙子,抑或是曾孙,总之他们都是这样叫的。 “只有你不会!” 齐泽克看到杨千秋的脸上,他们也都看着他。 “哪有人不会死的,我也会!”杨千秋继续说着,他忘掉了刚才的回忆,又回到现实中,他摸了下颏,才发现几天前就把胡子刮了。“所以我们才要在死前为孩子们做点什么!” “孩子们自己会做的!”芒罗老奶奶叹了口气,“他们应该自己找出路。” 其他人也点点头,杨千秋看到那些燃烧着的巨大火把上,“我们必须要做的,这些木材很快会烧完,到时我们都得冻死!” 他看清了他们的心思,他们以为只要活到自己老去的那一天就心满意足,子孙自有他们的道路。 他们最终抵不住杨千秋的要求而去上课,科廖夫对孩子们的行为很苦恼,他常常拿着木棍吓唬他们。但孩子们对这个老态龙钟的可怜人并不害怕,过不了多久他们喜欢上了科廖夫滑稽的样子。 科廖夫吓唬他们,“如果你们不听话,就会有魔鬼把木材全部拿走!” 杨氏一个很机灵的孩子转着滴溜溜的眼珠子思考了一会,人们也搞不清他是杨家的第几代人,知道他是姓杨的。人们对这些生活的琐碎已经提不起兴趣了,他们只要活着就可以,就算把其他的一切都忘掉也没什么,只要食物和木材。 那个孩子问科廖夫:“把木材全部拿走会怎么样,魔鬼把木材拿到哪里去?” 他一连问了两个问题,科廖夫借题发挥,“没有木材我们就会被冻死,魔鬼把木材拿到哪里?当然是外面了,魔鬼能去任何地方。” 孩子们头一次听说了外面世界这个词,他们想象不出外面世界的样子,有些孩子到过第一列岛的边缘。在昼夜灯还没完全熄灭之前,他们在那里捡过贝壳。有些孩子想游泳到很远的地方去,但大人们告诉他们游泳是过不去的,必须有大船或者两栖坦克。 那些孩子回去后跑到了山里,拿着树叶做的扫把,把那些大疙瘩上面的青苔和杂草去掉。有孩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去打开上面的盖子,他们惊奇地看到了里面的操作台,上面奇特的按键让他们非常激动,他们只是激动着,并不知道这种情绪的来源。 孩子们听到关于外部世界的话题都陷入了遐想中,科廖夫有些得意,以为他们是被镇住了。他不由得笑了笑,不管何时何地,魔鬼的传说总是能吓住小孩子。 “我们如何才能到外面的世界去?” 起初只有杨氏的孩子问,其他孩子被他带动,也纷纷吵闹起来。 科廖夫严肃起来,他盯着杨氏的孩子,科廖夫想了一会,总是想不起那孩子是第几代人。 “杨十三!”科廖夫叫道,他姑且认为孩子属于第十三代,也许这样很不礼貌,但他真的想不起来了。 “我们可以到外面去,但需要学会魔法”科廖夫为自己的想法感到自豪,孩子们果然被他吸引了。 “我要学魔法!” “我也要!” …… “咳咳,孩子们,静一静啦。” 杨十三制止了那些孩子,他们全都一下子安静下来。科廖夫开始说:“我就是教你们魔法的。” 他们还在听着,但很快有孩子提出疑惑,“我不信,你会魔法为什么还呆在这里。” 科廖夫立刻窘了起来,他感觉自己的光头在发热,肚子里的死肉也在翻腾。他惊奇于自己的消化能力的恢复,大脑也敏捷地运行起来。 “老头不能使用魔法,孩子才可以!” “怪不得!”孩子们表示理解,并且感到很开心。 第二十六章 宙海(2)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科廖夫那天给他们上了一堂基础的数学课,和一些物理学常识。孩子们的反应让科廖夫非常震惊,他们好像早就学会了那些知识似的,他的教学只是让他们回忆起来曾拥有的知识。 上次课程只进行了半天,科廖夫回到课堂的时候,孩子们已经不在了。芒罗老奶奶告诉他,孩子们带着熊熊的火把,一行几十人进到山里面。他们拿着大人挖动物尸体用的工具翻找雪堆,孩子们最初并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也许是认为雪堆底下有魔法道具。 那些孩子再也没有回来,晚上树林里响起了尖利的啸叫,他们引爆了一个炮弹阵。爆炸引起的连锁反应触发了一颗埋在地下的氢弹的防御机制,井口的覆盖物被定向爆破了,它从井里出来,越过了第一列岛,飞到了人们看不见的地方。 在漆黑的夜空中,几乎整个兰陵岛的人都看到了他们头顶拖着长长火焰的导弹。杨千秋第二天进山找那些孩子时,回忆起来那可能是第二任军事长官埋在地下的,当时为了防御科恩和小叶北卫联军的进攻,大量的装甲车装着什么东西,悄悄驶进那片莽荒的森林里,在里面安置了大量的重武器,等到最后一刻来临的时候与联军同归于尽。最后一刻并没有到来,科恩与小叶北卫联军似乎遭到了来自后方的攻击,他们很快从那里撤退了。 杨千秋想不明白那颗氢弹为什么飞了出去,它应该原地爆炸才对。 他没有找着孩子们的尸体,只有一丝破碎的布片零零落落散在雪地上,很快完全被掩埋了。教育的工作还在继续,杨千秋感到必须要让那些孩子做点什么,他们学习知识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但整个兰陵岛都不存在能让他们的知识有用武之地的地方。 杨千秋在他的总长办公室里找来几个老人,他们都是负责教育那些人。办公室的墙壁上插着火把,火光照在他们疲惫的脸上,科廖夫昏昏欲睡,他旁边的叮叮响着的滴漏更是加强了催眠效果。 芒罗老奶奶还在想着家里的煤油快用光了,而年轻人们还没有从那些仅有的工业基地里炼出足够的煤油。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着墙上火把晃动着的火焰,好像这样就能减轻内心的愁闷。 杨千秋手里把玩着一支不知哪任军事长官留下来的电子笔,里面的电池早已用光,杨千秋没有给它充过电。在靠近当初兰陵岛基地的附近还有几个发电机组,但无法满足这里所有人的需求,最主要的资源还是那些不断减少的木材。 到后来人们把这里改名为万寿城时,所有人才用上电,而这还要等很多年。杨千秋想到了一个解决孩子好奇心的办法,他决定开始大力发展工业,让那些孩子直接参与到工程建设中来。 这个提议当然遭到了老人们的强烈反对,现在他们已然成了这个权力中心的得力成员。科廖夫立刻想到当晚那条长长的尾迹,那给他的心灵以极大的震撼,他当时一直担心它会掉下来,抬头看的时候也用力地抱着他的光头。科廖夫过后向人们解释说他是不希望脑袋被砸出一个窟窿。 同样的科廖夫也认为让孩子们参加工程建设,会重现当晚在他脑中形成的噩梦。 “我们如果再不发展起来,等老头子们都死了,就全完啦!” 杨千秋看到他们每个人的脸上,近来他感到自己又像年轻人一样有活力了,“孩子们学得快,这是一件好事呀,我们能很快造出核电池,重启昼夜灯,这个世界才不会在黑暗中死去。” 他们对他的话无动于衷,科廖夫打着嗝,绿色的嘴唇喷出奇怪的气体,就像芒罗老奶奶说的沼气。 “生物学也要加快了!”齐泽克想的是杨氏一族不会死亡的秘密,他想通过生物研究找到答案,这也是远古以前人类的梦想。加上他也不敢肯定是否所有的杨氏族人都不会死,或许杨千秋一个人不会死罢了,这点需要有足够的技术手段才能确认。 杨千秋赞赏地点点头,“都要发展的,要恢复到隔绝以前的水平。这里的动物图谱需要保存完整,我们需要那样的技术。” 老人们都没说什么,但他们都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到教育中,孩子们学得很快,他们没多久就从学生变成了工程师。杨千秋亲自带着孩子和年轻人们进到山里,寻找那些能使用的材料,长满青苔的大疙瘩被挖了起来,众多的炮弹也被小心翼翼用木车拉出来,为此压坏了几十辆木车。 这样持续了很久,直到大量的工厂被建立起来,人们才渐渐淡忘了那段传奇的生活。后来万寿城的人都说当时的孩子并没有那么聪明,人们夸大了事实,只是为了不让那段艰难的岁月再次伤害人们极易波动的心弦。就连当初的那些孩子,现在住着宽敞明亮的房子,躺在摇椅上回忆着过去的岁月,他们嘴里喃喃地说,“有吗,哦,也许吧,我不记得了……”,都是诸如此类的话。 昼夜灯重启之后,杨千秋离开了所有的职位,现在的军事长官和教育总长由他的子孙辈担任。人们照例不知道他们是第几代人,有人认为军事长官属于第十代,而教育总长则要晚一点,应该在十五代以后。 杨格林还是像以前一样健壮,他早期曾和年轻人们一起运送了很多木材到第一列岛海滩上,并在那里建造了巨大的木船,但是他们没能去到很远的地方。第一次航行到了后来被命名为天州的小岛屿,他们在岛上发现了两辆废弃的两栖坦克,由于食物不足,他们只能原路返回了。 第二次出海带了相当多的食物,他们在出发之前就把那些肉类烧熟了,而后放置在船尾排放整齐的露天木箱里面,让漫天的雪花把这些肉类冷藏起来。后来他们发现这一行为是相当愚蠢的,他们需要食物的时候就得花费大量的时间先把冷肉解冻,这项活动不仅浪费精力,还消耗了大量的木材。 预料到后续的资源缺乏后,杨格林决定返航,他们回来的过程中烧掉了一部分船舱的木板,才使得他们没有饿死。 自那以后,杨格林就没有出海的心思了,他和他的父亲一样,也投入到工业建设中来,他希望日后能建造出由核动力驱动的巨舰,而不是那些可怜兮兮的木舟。关于杨格林要到外面世界去的事情,人们有着不同的解释,然而最多的还是说他是为了一个女人。杨千秋不允许同姓结婚,而杨格林喜欢的却是一个同姓女子。 人们也不知道那个女孩具体是第几代的,总之往靠后的说准没错,他们都叫她杨二十四。那时候昼夜灯已经完全熄灭了,她是在黑暗中长大的,脸长得特别白皙,手也跟嫩芽一样,全身都软软的。她出生的时候莫丹娜们都围在产妇身边,她们也不知道那个产妇是她们的儿媳,孙媳,曾孙媳还是其他的什么。 那个柔软的小肉团出现在她们眼前时,她们全都哭了起来,但她们全都不敢哭出声来,害怕那女孩听到声音会碎掉。莫丹娜们从不怀疑自己想法的准确性,她实在太软弱了,弱到所有的一切都要保护着她,她才能勉强活下来。 杨二十四出生以后,莫丹娜们就不允许男人们住在家里了,其他的儿子倒是不用担心,只有老头子杨千秋和儿子杨格林还住在家里。听了莫丹娜们的陈说后,杨千秋紧皱着眉头,“我想那不是一个天才”,他说。 之后杨千秋住到了他的办公室里,而杨格林自己建了一所房子。 妇女们一直把母亲和孩子关在屋里,这使得人们对那所房子越来越好奇,同时各种传说流行开来。他们都说那里有一个天才女孩,她出生的时候手里拿着核电池,所以莫丹娜们要把她保护起来,以免女孩不开心引爆核武器把这个岛屿炸毁。 杨千秋也对这些传说感兴趣,“也许那是一个天才吧”,他后来改口了,恳求莫丹娜们让他看一眼那个孩子,但她们把他赶了出去。 杨二十四到了二十几岁才出门,据说第一个看到她的男子疯掉了,他说他这辈子再也不会看到这样美丽的事物了,说完直奔到第一列岛的边缘。人们猜测他是要投海的,因为这样就能在死时保留他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刻,不幸的是这个人在狂奔的过程中猝死了。他没有带走那美丽的一刻,最后陪伴他的是疲惫与劳累。 人们不敢与她高声说话,担心她柔软的躯体会为此散掉,甚至都不敢一直盯着她看,那样也会对她造成伤害。杨千秋起初以为她是一个天才,他看了她一眼就失望地摇头走开了,他感到很扫兴,他说:“算了吧,她不会发现万有引力,也不可能提出相对论。” 最后他看着莫丹娜们,他的大脑像是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眼前只剩下五个老婆,“她们都去哪里了?”他问她们。其实心里早已清楚了,他现在的内心比之前还要明亮很多,昏昧已被扫除一空,只是他仍然想不到他该如何死去。 杨千秋像往常一样独自一人到那片广阔的墓地去,大部分墓碑都早已被雪埋在下面,就像她们从未存在过一样。他在墓碑前扫出一块空地,这花费了他一些时间,然后他靠着墓碑坐了下来,“没有天才了!” 第二天莫丹娜们找到他时,杨千秋几乎和墓碑连为一体,她们拿出铲子凿掉那些冻住他的冰块,他像雕塑一样从那里掉了下来。她们惊呼起来,几乎以为杨千秋要变成碎片了。她们把他的尸体用木车运回去。 齐泽克听到这个消息时很沮丧,杨千秋也会死这件事情他是无法承受的,他还没能从杨千秋那里解开人类永生的秘密。 莫丹娜们把杨千秋的尸体放在一口铁锅里,在底下升起一堆大火来煮掉他身上的冰,铁锅的水冒气泡的时候杨千秋从里面跳了出来,他的脚踩到火堆上面,尖叫着把铁锅也弄翻了,水洒出来浇熄了火堆。 杨千秋死而复生的消息让齐泽克很高兴,但他自己却病倒了。在齐泽克弥留之际,杨千秋去探望他。齐泽克紧紧抓着老朋友的手,他的手干枯得像腐朽的树枝一样,嘴里也像科廖夫那样打着嗝,杨千秋觉得他生吃了一只冬眠的青蛙,现在那只青蛙复活了,所以齐泽克说话的时候肚子里也总是呱呱的叫唤。 “长官,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情!”齐泽克说得很急,他连敬语也忘了,“让我的女儿嫁给你的儿子。” 齐泽克越往下说,手就抓得越紧,几乎要从杨千秋的手臂上抠出一片肉。 “他们总会有人要结婚的!”杨千秋说。 “不,我是说现在!” 齐泽克激动地说,这句话消耗了他过多的体力。他躺着说不出话来了,抓着杨千秋的手也松了下来。 杨千秋答应了他的老朋友兼同事的请求,他看到他死前眼里的渴望。结婚的是齐泽克的小女儿,她好像不太适应黑暗的环境,在这种环境中生长让她显得萎靡,脸上带着忧郁的黑色。她的身体十分小巧,看起来就像一个小女孩那样,说话的时候也总是咳嗽,而且声音小得可怜。至于杨氏方面的男子,也是一个十分普通的人物,几乎没有人听到过他的事迹,这对生于杨氏一族的他来说确实是一件悲哀的事情。 他长得不是很强壮,整个人显得很普通,普通到人们都不想给他寻找辈分了,连随便说一个都懒得去做。人们只会说那个人。那场婚礼过后,人们就把他们两人都忘了。 杨二十四却成了那场婚礼的焦点,男子们的目光都放在她身上,她显得十分羞涩,不敢回应他们热烈的目光。杨格林在一旁冷冷地看着那些人,他从场上穿过去来到杨二十四的身边,他悄悄说了些话,杨二十四就离开了。那些男子都怨愤地看着杨格林。 除了杨千秋,杨格林是唯一一个把杨二十四当做正常人的人,他认为她并不像人们说的那样一听到大声说话就会碎掉。每次谈话的时候,杨二十四都侧耳倾听着,她觉得杨格林说的那些话很有趣,就像一个孩子听到有趣的童话故事一样。 她叫杨格林哥哥,实际上他可能是她的祖辈以前很遥远的辈分。事实上她也是把他当成哥哥的,杨二十四只知道能从哥哥那里听到有趣的故事,仅此而已。即使到后来,她也永远像个孩子一样。 齐泽克没有坚持到小女儿的婚礼就死了,杨千秋让齐家人把齐泽克的尸体带到婚礼会场外面,到婚礼结束后才把他安葬。 第一颗核电池制造出来那天,杨千秋最后一个老婆死了,他陷入恍惚之中。人们问他应该在墓碑上刻什么名字,他一会说莫丹娜第一,一会又说莫丹娜十六,人们都知道他只有九个老婆,不免感叹他真的老了,同时非常担心他也会死亡。 人们觉得要是杨千秋死了,他们的生活也会就此结束的。 墓碑还是要刻名字的,他们最后只能问杨格林,杨格林告诉他们一个可以分辨的方法,“看她眼角的皱纹,只有一道皱纹的是莫丹娜第一,两道的是第二。” 他不再说下去,他们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们回去重新打开厚厚的棺椁,拿着放大镜瞧着尸体的眼角,数了一遍又一遍,得到了一个意外的结果——她的眼角有十道皱纹。 “也许莫丹娜们早死了!”听到消息的杨格林说。 众人也很快恍然大悟,那可能是一个假扮莫丹娜的人的尸体。 杨千秋呆在他以前的办公室里,他很少出去,到了昼夜灯全部重启的时候,他才会偶尔到莫丹娜们的墓地看看。人们都以哀怜的眼神看着这个老人,他经历得太多了,不仅是他个人的,就连一整段的历史都像流沙一样在他的手掌里流逝。 所有的重启装置准备完毕后,杨格林开始跟着一队队的工程师在岛上跑来跑去,修复埋藏在地下的线路,安装好一枚枚核电池,换上新的电子计算机。他看着那些新的装备,感到它们好像来自很近的地方,而不是他们制造出来的。 昼夜灯重启的时候所有人都跑到了户外,他们知道温度很快就会升高,昼夜交替和四季更替很快来临,与过去中断的历史就要重新连接了。他们忘记了曾经有过一段昏聩不堪的岁月,好像那不属于他们似的,或者那就是一场梦。 万寿城的广场上亮起了与昼夜灯计算机同步的倒计时灯,它是一个巨大的等腰三角形,中间的时钟是一个巨大的圆形,计时以闪烁着的点阵图显示。人们看着那些跳动着的点阵,仿佛身体里的细胞也在跟着跳动,当计时来到最后一刻时,他们似乎感觉到了引擎启动的低低振动声,他们的身体也随之重启了。 第二十七章 宙海(3)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昼夜灯全功率运行起来,像太阳一样给大地带来了温暖。第二年杨千秋从他的办公室里出来了,他已经在里面呆了半年,胡子长到了胸口,花白的头发也盖住了双肩。他还穿着过去的老旧暗色长袍,身上跑满了各种小虫子,他的脸上全是被虫子叮咬过的红点。 人们一开始不认识他,有人把他当作疯子,另外一些人只是把他当作一个古怪的可怜老人。他的长筒靴子长出白色的蘑菇,手里拿着的火把木杆也发霉了,那些霉斑的痕迹和他的手指连接在一起,看起来就像是紧密联系的整体。 终于有人认出他了,“”那不是老军事长官吗!人群迅速围拢过来,他们怀着怜悯、好奇、或是激动的心情看着他,给他让出了一条路。但是杨千秋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存在,他恍惚地走在路上,每走一步脚上的小蘑菇就被他抖掉一粒。风吹得他的长袍簌簌的响,拿着火把木杆的手也跟着晃动摇摆,他的身体似乎已被抽空,身上只剩下那一层破布似的。 昼灯晃到了他的眼睛,这时人们才注意到他的眼睛早已没有了过去的神采,那深陷干枯的眼窝十分怕人,有孩子紧紧躲在母亲的身后,他们仿佛看着从坟墓里倒出来的尸体行走在路上。 “芒罗,齐泽克,还有你科廖夫,你们最好让火把熄一熄,太亮了,浪费了木材。” 人们听着可怜的老军事长官嘴里叨着他的亡友和早已瘫痪在床的朋友们,他说的话含混不清,人们费了好大劲才从他不断流出口水的嘴里明白他的意思。他们相互看着,考虑着要不要给他关掉一盏昼灯,在共有的同情心下,他们做出了一致的决定,把他行走路上的昼灯关掉。 他每走到一处,那里的昼灯就熄掉,在他行走的路上投下一条暗淡的光影。人们不知道他要去哪里,有好事者放下手中的活跟着他,渐渐地在他身后形成一小队的人群,他们一个接着一个走在他的身后。 杨千秋好像被某种事物指引一般,他十分明确地往前走,从没有看向其他的方向。他离开万寿城,向那片原是森林的地方走去,这时知情人们知道他要去莫丹娜们的墓地。 但是那里甚至找不到一块墓碑,杨千秋走路的时候两边的靴子从脚踝处断裂开来,留下一地的碎屑,他没有发觉,仍然踩在掉落着煤渣的地面上,那是运煤的车从城里掉落下来的。现在的气温仍然很低,他的脚很快变得红红的,脚趾都肿胀了。 墓碑那片土地没有枯树的遮挡,雪刚刚融完,泥里的草籽就感受到了昼夜灯带来的力量,外面世界的黑暗已经驱散,它们可以重见天日了。杨千秋脚踩在刚出来的嫩青色的草苗上,脚下的土地软腻腻的,他的脚趾头里面也嵌满黑褐色的泥土。 杨千秋立着不动了,他扭动腰部转来转去,似乎找着什么东西。从他的眼神中,人们看出了失望,他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人们不敢问他,也跟着他站在那里。杨千秋这时俯下身体抓了一把泥土,像尖利的鹰爪从腐朽的尸体上抓下一把腐肉。他嗅了嗅那把泥土,闻到了发霉的以及植物青涩的苦味。他之后一直保持着同样的动作,人们以为他死了,这个活过了几个时代的人,他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世人早已忘了他的年龄,就连他自己也忘却了。 他那众多的儿子也被忘记了,现在人们只记得杨格林和那个与齐泽克小女儿结婚的男人,他们给他胡乱地定了辈分——杨十八。 杨十八听到消息把老子背了回去,他制止了人群七嘴八舌的讨论,“他没死!”。 “去山里找些白色的嫩芽来!”他对他那位脸色黝黑身材矮小的妻子说,他以前总是和声和气的,现在的语气却显得稍微严厉。妻子并不对这些细节感到什么不自然,她从墙上拿了一顶帽子戴上,拿着一个篮子很顺从地出了门。 妻子走后杨十八也出门了,他要找杨格林去。岁月已经把杨千秋众多的儿孙都丢进了角落里,他们是唯一还浮在表面的,可以说是硕果仅存。 杨格林那时正在第一列岛的海边船坞中,看着那些不断跳跃闪烁着的焊火。巨大的舰体把昼夜灯的光挡住了,很多时候杨格林觉得自己像面对着一座高耸的悬崖,它不断向他压下来,压下来。 “哥,父亲出来了!”杨十八是坐那些运送材料的车过来的,万寿城的交通体系还没完善,一切都是过去与现在并存,形成颇为荒诞的局面。杨十八也分不清他倒底是什么辈分,但看到杨格林依然年轻,也有着与父亲一样的气质,他就觉得叫哥也无妨。 杨格林对此也是模糊不清,但他对这些细枝末节不在乎,怀着一种随性的心态对待这一切。他唯一不能随性对待的就是杨二十四,现在人们都叫她廿四妹,她依然和过去一样年轻恬静,她的身体也和过去一样软乎乎的,就连她的思想都没有发生变化。 最后人们悲哀地发现,她永远只是一个小女孩,男人们则更加绝望,他们热烈的呼唤只能从她那里得到有些羞涩的傻笑。只有杨格林还在坚持着,他引导着她,希望她能成长起来。 杨格林没有说什么,他和杨十八一起回去,看到了身体僵硬的杨千秋躺在长椅上。“他不会死的!”他说着看到杨十八的妻子拿回来的植物嫩芽上,“给他煎些吧,喝了就能醒过来”。 待到植物汤汁煎好后,他们把杨千秋的嘴巴撬开,往里灌了几口汤汁。没多久杨千秋的喉咙咕噜噜的响了起来,接着喘了喘,吐出一口黑汁。杨十八的妻子慌忙给他用盆子盛着,屋子里的人都感到臭气熏天。 杨千秋清醒过来,他看了看眼前的几个人,只是问:“过去好久了吗?” 他们还没有回答,杨千秋就走了出去,又回到了那间古老的办公室里。杨格林后来叫人在外面翻修了一下,即使在外面噼噼啪啪,木头砖瓦碎屑不断掉下来的时候,杨千秋也仍然呆在那所房子里。翻修的工人经常能看到他端坐着,他眼睛又变得明亮了,透出剑一般的气息。 那段时间,杨格林的巨舰最后一步也完成了,他走到主控室里亲自发动引擎开始了航行仪式,这艘在科技失落后重新建成的巨舰被命名为兰陵岛号,它是按照军舰的制式来设计的。杨格林隐隐感到不安,过去漫长的岁月里,竟没有一架飞行器出现在兰陵岛上空,这表明要么是外部世界同样丢失了科技,要么就是一个更可怕的结果,外部世界已经没有人类存在了。 新舰的试航只到了天州岛附近就返回了,杨格林想到了另一件事情,这个巨舰需要一支军队,像过去一样的太空军。 人们惊奇地发现,过去显得不太善于言语的杨格林开始了他热情洋溢的讲说,年轻人们纷纷为他的激情所感染。他描绘了一个充满冒险与奇异的外部世界,使得年轻人们极度渴望加入到这次远航中。 杨格林在出发前去看了廿四妹,她现在住在以前的老房子里,杨十八的妻子照顾她的起居,如果没有杨十八的妻子,她可能早就死掉了。 见面的时候她仍是露出惯常的微笑,然后就以好奇询问的目光看着杨格林,他总能给她讲很多有趣的故事。但这会杨格林不想讲那些幼稚的事情,他希望她能尽快成长起来,某些时候杨格林会有一种感觉,自己很快就会老去,而廿四妹却还没有长大。杨格林知道自己不可能永远这样年轻的,他会老会死,而在此之前他却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爱情,每每想到这,这个健壮强大的男人也不禁多愁善感起来。 廿四妹却完全没有感受到他这种迫切的情绪,她手里把玩着新近流行起来的布绒娃娃,用她柔顺的长发披到娃娃的头上,然后咯咯地笑了起来。她也毫不吝惜地把娃娃分享给杨格林,他气得把那个娃娃摔到一边去。 她先是用惊恐和愤怒的目光看着他,最后忍不住泪水在眼里打转,廿四妹哇哇哭了起来。杨格林又为自己的行为后悔了,他给她讲了许多幼稚的故事,廿四妹才静下来。 杨格林本打算带着她一起出海,但想到她可能因为不适应环境而死去,只得把这个念头作罢了。 兰陵岛号启程的时候,万寿城的居民都拥到了海边,那里立刻变得拥挤不堪,许多人掉到了水里。廿四妹看着那些人感到很有趣,她和杨十八的妻子站在废弃的钢材堆成的高山上。 杨格林在舰岛上用望远镜看着,但他没有看到廿四妹,他实际上也想不到她会出现在这里。兰陵岛号此行的任务是重绘第一列岛与第二列岛之间的海图,他们打算重建过去被战争毁掉的交通体系,那些链接着各个岛屿的大型桥梁。 在航行的过程中,经常能检测到沉没到海底的遗迹,有部分断壁残垣仍保留着当初的样子。看到那些完整保留的遗迹,杨格林有了建造一个博物馆的想法。 他们刚接近第二列岛时就有不好的预感,不知是否属于错觉,他们听到隆隆的两栖坦克声音。 这里的昼夜灯早已熄灭,第一支从舰上下来的部队只有几十人,他们借着携带的灯具看到这里坑坑洼洼的地面,但没有发现尸体和武器残骸。这支队伍由一个叫杨成的年轻人带领,他们跨过那些坑洼的地面,踩在十分松软的土地上,小心翼翼地前进,灯光也遮掩着,害怕被可能存在的士兵发现。 虽然没有昼夜灯,但这里的温度和兰陵岛没有区别,也没有下雪,温度甚至还要高一些。他们走过了坑洼不平的地面,又进入到乱石堆里,那些石头碎块也像是被炸开的,露着尖利的切面。 越往前就有更多的证据摆在他们的面前,当他们走到预定的距离时,发现了大片的树林。难以想象,没有昼夜灯这些树木是如何生存的。 “我们回去吧!” 有人提议道,其他人也是同样的想法,他们手里的武器十分简陋,要是遇到不友好的军队,后果不堪设想。 他们从树林处折回来,在经过乱石堆时他们听到吱呀吱呀的声响,看到一小股武装推着一架炮车往前走,那个方向正是他们的军舰所在地。 杨成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好,他们想要攻击我们的军舰。” “难道我们已经被发现了?” “军舰那么大,很远就可以看到的。” 杨成制止了他们的议论,悄悄跟在那股武装的身后。那些人的炮车在坑洼的地面上陷住了,几个人小声骂了起来。杨成仔细听着他们的声音,他发现他们说的很多词汇他都能听懂,但有部分新词,这更加表明了他们是外部世界的人类。 那股武装又吱呀吱呀走了起来,到第二列岛外围的时候他们停了下来,开始调整那架炮车的射击角度,果然是对准了军舰方向。 杨成随即命令身边的几个人,他们手里还是用着过去的步枪,但要击倒炮车身边的人并不难。那股武装调整炮车的时候需要用到灯具,这就使得他们成了黑夜中唯一的目标。杨成他们早已瞄准了那些人,接着又听到吱吱调整角度的声音。 身边有一个士兵手不断抖着,杨成看了看他,这个人似乎陷入了一种兴奋的状态。他用手肘碰了碰那个人,从他手里接过步枪,瞄准那个正在装填炮弹的人。 “尽量不要搞出大动静,附近可能还有他们的人!” 杨成小声吩咐着他们,之后打出了第一枪,接着嘭嘭响了一阵。那股武装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全部击倒了。 杨成回到舰上报告了这一情况,杨格林决定先远离第二列岛往回撤,这使得很多年轻人不解,他们觉得军舰不需要害怕那些小股的武装势力。 “我们现在已经被发现了”杨格林神色凝重地看着众人,“但愿他们没有想到兰陵岛!” 这时年轻人们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长久以来与外界隔绝的兰陵岛可能会重新进入人们的视野。 杨格林从第二列岛回来后,开始组织建立了几座军工厂,尽可能地生产足够多的武器。他想到了以前山里那些大疙瘩,他也要把那些东西造出来。 第二十八章 张文明(7)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梦里什么都没有了,仿佛是宇宙已经归为热寂的状态。那里是一片绝对没有波澜的海洋,海滩上的沙子也死了,头上的天空显示着凝重的灰色,嗒嗒的声音由远及近。 张文明醒了过来。到达临川后,本该马上召开一次军事会议,但有部分军官去了前线,张文明在会议室里等他们,看着不断变化的局势图,他迷迷糊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仍没有看到一个人,他抬头看了看会议室正面墙上的电子钟,还没到修改后的开会时间。 他从会议走出去,在那些驻扎在此地的官兵们精心制造的森林小道中漫步,鱼儿在清澈的人工湖泊中欢快地游着,不定时喷洒的水雾在草尖上形成晶莹剔透的露珠。张文明走在那些拇指大小颜色各异的卵石堆上,脚下感到痒痒的,他的神经也放松了。 他从卵石堆上走过去,在一个藤椅上坐了下来,他试图在脑海中合成父母的影像,能形成模糊的片断,但没维持多久就消散了。他再一次努力想象着,没有成功,这一次连模糊的影像都没有了。 花园外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到门口的时候放慢下来了。李辰上校从门口进来,他向张文明行了一个军礼。 “张将军,有两位科学家要找您!” “你安排一下,我马上过去!”张文明还没有从刚才思绪中离开,他只是随口说道,甚至都没有想到科学家为什么会来到前线。 “他们已经在会议室了。”李辰上校看了眼张文明,又恢复到直视前方的状态。张文明似乎很疲惫,这是他刚才那一眼解读到的信息,再多的就没了,即使他一直看着张将军,他也不能从他的脸上读出更多的东西。当然除非那信息是张文明主动给别人解读的。 李辰上校走了出去,张文明离开的时候又看了看周围的精致的森林湖泊。 会议场上只有两个人,巴纳德著名的物理学家钱远明和邓云中,钱远明表情严肃端坐着。邓云中则很随性地靠着椅子,他的手里拿着一个薄荷味的瓶子,据他说是用来提神的。 张文明看到两位物理学家也有些意外,他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表情,“欢迎二位!”他让站起来的两位科学家重新坐下,然后等着他们说话。 “是这样的”钱远明说:“我们忽然来访,张将军也有些意外吧。” “确实,但也很合理,毕竟你们二位都是研究制空武器的,而在临川几乎就能看到黑洞城墙。” 邓云中觉得这位将军说话很谨慎,他到临川时听到很多军官都说那是敌人的城墙,但张文明却保持着审慎的态度,只要还没正式开战,就不能称之为敌人。 “我们有新的敌人!”邓云中直接说。 钱远明和张文明,包括在场的李辰上校,都很意外地看着邓云中。钱远明看邓云中的目光似乎在说他说得太早,另外两人显然是惊讶于内容本身,他们作为军人不知道出现了新的敌人,却要一个远离战场的科学家来告诉他们。李辰上校甚至有些气愤,仿佛受到了羞辱一般。 钱远明马上解释说,“是这样的,上次大规模的粒子流袭击大家都还记得吧。” “教授,据我所知,那次粒子流袭击是星云碰撞造成的,您不会认为那是敌人造出了什么新式武器吧。”李辰说的时候看了看张文明,后者只是听着,没有疑惑和表达见解的意思。 “当然不是武器……” “长话短说吧!”邓云中打断了钱远明的叙述,他说道:“那次星云碰撞中出现了一种新的生命,据估计它们的进化速度是极其罕见的,人类的进化史用千年万年来计算。但是那种生命的进化史连秒都不用,仅用1阿秒的时间它们就能完成一次伟大的飞跃。这点首先由斯坦雪夫的科学家证实了,他们捕获了一段辐射,我们重做了一遍实验,结果是可靠的。哦。它们应改为‘他们’,因为已经属于智慧体了。” “这么说那是一种辐射生命”李辰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长久以来人们的世界里只有以生物形态存在的生命,这种新的物理形态生命对他们来说无疑是震撼的。 张文明说话的语气很平静,他并不表示疑惑,也不进行反驳,“你们有没有听过古书里说的‘朝菌’,一种早晨出生晚上死亡的虫子。” 他又不为人知地笑了笑,“如果那种生命如邓教授所说,那么他们的生命是不是也很短暂呢。” 张文明说话的语气很温和,他不像是要表明自己的观点,而是纯粹进行一场语言漫步,如同聊天一样随意。 “他们的个体尺度太小,无法直接观测,他们的整体应该是无限长的。只要这个宇宙中还存在着智慧生命,他们就能活得很滋润。”邓云中说完吸了一下那瓶薄荷味的液体。 “他们属于寄生?” 钱远明看向李辰上校,“是的,一种寄生的物理形态生命,学界把他们归类为半意识生命,命名为“蚕”,这是一个新的类目,因为他们只能寄生在智慧体的意识里。也就是像病毒一样,操控着你的意识去实现他们的意志。这是一项全新的研究,需要物理学和生物学等多个领域的联合,目前对他们的研究只停留在表面,所以没有公布相关研究报告,也是为了避免社会陷入恐慌和相互猜疑中。” “如何判断是否被感染?”李辰看着两位科学家问道。 邓云中笑了笑,“上校你最近有没有出现什么两难抉择,比如生活习惯的改变?” 李辰上校认真想了一会,“我之前喝咖啡的时候喜欢放糖,最近总是在糖和盐之间摇摆不定!” “那你要小心了,可能是你的意志和他的意志在作斗争”邓云中看向会议室的天花板,好像那里有什么似的。 “我们能做什么?”张文明的语气严肃起来。 “那些二等公民大部分被感染了!”钱远明说,“这种事情只能由军方处理了。” 从实际情况来看也不存在新的敌人,自二等公民起义以来,一直没有中断过对他们的军事行动。张文明表示目前对二等公民的战争不是由他负责的,要调动太空军需要像巴纳德军事委员会请示并得到允许,另外也需要详细的计划,这点他表示会在接下来的会议一并讨论解决。两位科学家的任务也完成了,他们很快离开了临川。 对于他们的来访,张文明隐隐觉得这是元首安排的。他一时想不明白元首的用意,如果需要调动太空军,元首可以直接在委员会上说明,想必也能得到大部分成员的允许,但现在要张文明自己向委员会提出,恐怕又是另一种意思了。 他想了很多,自己从生物学偶然转向军事,接触过的战役并不多,会不会是元首不信任他呢。然而与大部分军事将领比起来,他算是有着丰富军事经验的了,他参加过几次平定二等公民小规模叛乱的行动,获得了很多勋章。相比那些在和平安定环境里成长起来的一代,他有着绝对的自信,同时他还是元首一个儿子的老师。那个奇怪的人类,他有时会想到他,难道是他上次对元首说的那番关于东方启的话,然而他终究想不明白元首的用意。 前线的军官回来后又召开了一次会议,与之前的正式会议上严肃的张文明比起来,军官们倒觉得这是一次座谈会,他们有的人甚至开了小小的玩笑。张文明没有用那温和而犀利的目光看着开玩笑的年轻人,而是和他们一起笑了起来,但他始终都是以微笑的形式参与他们的欢乐。 方城星宣布脱离塔王星国阵线后,临川的压力确实小了很多,乌克努人失去了盟友,加上塔王星国忙于戡平内乱,大部分的战争资源倾向于本土。这对于乌克努人是不小的打击,现在可以看到,他们的防线已经开始后撤了。 张文明会后走上临川的瞭望台,负责的卫兵以为他要使用观测台的天文望远镜查看乌克努人的撤退情况。张文明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只是来这里走走,他们就又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大屏幕上播放着记录乌克努人刚开始撤退时的影像,没有更多的细节展示,仅仅可以看到不断后移的黑洞城墙,像一片黝黑的水渍干掉了。乌克努人在后撤的过程丢弃了部分的黑洞装置,这是极其宝贵的资源,从某种方面也表明乌克努人也碰到同样的问题了,他们星国上的二等公民起义运动已经影响到了政冶的稳定,否则不会丢弃如此宝贵的资源。如果要携带黑洞城墙撤退,他们将花费大量的时间。目前各星国还没有从空间转移黑洞的能力,大星国都做过类似的实验,他们发现黑洞进入跃迁通道后就消失了,至今仍无法得出合理的解释。 张文明登上瞭望台的最高处,他关掉内景装饰,把这里改成全透明的状态,寥廓的星空和幽冷的星光包裹着他小小的躯体。紧张的军事状态一下子解除了,却没能让他解脱,反而被一种无助的感觉笼罩着。 他再一次努力想象着父母的样子,他先想到自己住的房子,打开门走进去,然后看上正厅墙上,父母的照片就挂在那里。这一次他成功了,父母的影像在他的大脑里活跃起来,张教授也出现了,他们三个人谈着话,桌上摆着几杯茶,气氛很融洽,场景很温馨,就像邻居的日常会面或是老朋友之间的交流。 那三个人都看向张文明的方向,他们对他说着什么,但他听不清楚。张文明想要呼唤,但他意识到不能这么做,如果他说话,那么这好不容易想象出来的样子就会被打得支离破碎。他只能用尽身上每一个细胞的力量倾听着,同时也要抚平每一条神经的躁动,以免它们发出噪音影响聆听。 终于他听到母亲说的话,“文明啊,你过来,爸爸妈妈有东西留给你!” 张文明那一瞬间真的很想跑过去,他虽然是人类亲生的,但他的童年并不比那些人造子宫出生的孩子获得更多的温暖。他的童年笼罩在一层阴郁之中,这种阴郁与他与生俱来强大的记忆力有关,如果他不是拥有超越常人的记忆力,他就不会记得出生时在荒原上的寒意。 他的童年有过一个孩子纯粹的快乐吗,对于这点他选择性地健忘了。他没有亲眼见过父母,但闻到过也一直记得父母身上的味道。那时父母的年纪有点老了,母亲身上是那种好似空谷中幽兰独自缓慢凋零散发的气味,霉味与香气混在一起,很特别。 父亲当时和老管家喝着酒,他记得父亲身上有着淡淡的酒味,在抱着他晒太阳时又闻到了棉絮的味道,棉絮和酒,这就是父亲的味道了。 张教授给了他一张父母的照片后,他很快就把两种味道分别与父母匹配。好像他曾经绕在他们身边玩耍过,他不小心摔倒的时候母亲轻轻地呵护着他,而父亲则鼓励他要像个男子汉,这是他能想象到的丰富的幻影,他的童年很多时候都是在想象中度过的。 父母有东西留给他,留下了什么呢! 张文明继续用力地想象着,父亲说话了,“孩子,我们的东西托张教授给你。” 张教授?可他从没对自己说过父母留下了什么东西。 “孩子,这要你自己去寻找呀!”母亲又说了,她的声音温软而有力量,“只有你自己能找到,孩子你必须找到!” “是的,孩子,你必须找到,我相信你会找到的!” 父母的话语像一展巨大的羽翼覆盖着他,张文明长久以来空旷的心灵被包裹起来,使得他无须独自面对孤独的深渊,哪怕只是一瞬间,也能给他很大的安慰。与此同时,他也感受到了羽翼带来的压力。 只有我自己能找到,但我能找到吗! 张文明很想再问一次父母,但他们已经微笑着退回桌子边上,他们三个人喝茶聊着天。他们没有再看向张文明,而他也听不到他们的谈话了。 那幅场景就像渐渐远去的镜头,最后完全消失。当张文明发觉自己置身于寒冷的星空下,他发现自己的脸上带着泪痕。是的,他必须要找到! 临川似乎没事可做了,接下来只需做好常规的边境驻军,张文明安排好相关工作后,决定回到永安。 这是一趟戏剧性的旅程,他本来是打算参加一场恶战的,现在战争还没开始就悄然落幕,他又要奔赴另一个战场了。在回去之前他向军事委员会做一份报告,报告上阐述了他申请回去的原因,然后他等待着他们的答复。 张文明以一种更小心谨慎的态度对待一切。他以前可以不做报告就回到永安,现在敏锐的直觉告诉他,形势已经变了,而且变得越来越糟糕。 三天后他收到了委员会的答复,他本人可以回来,但驻地的太空军不必急于调动,理由是塔王星国仍然可能出其不意发动进攻,虽然概率很小,但不能不加以防备。对于这样的答复,张文明知道这与其说是委员会的小心谨慎,还不如说是对自己的防备,是元首对自己防备了。 张文明很坦荡,他只身一人回到了永安。他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想找老教授问一些事情,但张教授几天前已经住院,他一直昏迷不醒。接下来的日子他都陪在张教授身边,这段日子是张文明少有的放松时刻,他向军事委员会请了假,罕见地他们很快准许了他的请求。 他坐在张教授旁边,手里拿着一本巴纳德文学家管生的《少有的日子》,他声情并茂地读着:“哟,你这过去的日子,我要和未来联起手来,把你击倒!” “纸安的不幸不在于他说的话太少,而在于他吃的饭太多,要是他长眠了,只有那美妙的梦啊,何来这许多不幸!” “雪晨抱怨他许的愿望没有实现,他真是榆木脑袋,因为他许愿的根本不是流星,而是航天员丢下的燃烧着的粪团。他对着一坨屎许愿,然后抱怨这糟糕的结局,求仁得仁,求屎得屎,这是万物之理,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医院年轻的护士听着他读到这一段,不禁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她说:“要是老爷子醒来了,您可别读这一段,我担心老爷子会笑得太过分。” 张文明也笑了,不是微笑,而是开怀大笑。 第二天他读到了第三章,但是管生后来写的内容过于晦暗,他轻轻放下电子书。那本书放下后自动折叠成一个很轻的薄片,要是你轻击触醒它,它会自动变得充盈起来,样子和纸质书一般无二。 这时他看到一只手移到了电子书的方向,是老教授那枯燥的手颤巍巍地移动着。 “文明啊”张教授用了好长时间才说出一句话来,“怎么不读了呀!” “爸,您醒了!”张文明紧紧抓着张教授的手。 老教授缓缓转过头来,用慈祥地目光看了看他,又慢慢转回去,恢复到原来的样子。老教授的脸上一直带着微笑,张文明握着他的手,渐渐感到了不对劲。 “医生!”他大喊。 几个医生闻声赶来,一阵忙乱之后他们又离开了,只有主冶医师留在那里。张文明已经预料到了结果,他让他们都出去,他想和张教授安静地呆一会。 他想到,或许教授就是为了再看他一眼,才坚持到现在。 第二十九章 战争风云(4)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起义者像潮水般席卷了诺其顿,来得快退得也快,毁灭一座城市总是要容易得许多,但要创建一座城市就显得艰难了。这片斯坦雪夫的京畿之地变得残破不堪,寒季还没完全结束,断壁残垣上早已有植物迫不及待布满星星点点的绿,在遥远地方的雪鸟也在千疮百孔的墙壁上建了自己的窝,吱吱喳喳尖利的叫着,跳来跳去不时从上面震落灰尘。要是不出意外,一个月后它们将孵出自己的孩子,之后再回到遥远的荒原上,在那里待过热季后再回来。 季常是坐着一辆施工的挖土机来到康拉德大学的,他的头发长而乱,因为里面穿着保暖服紧缚着,所以外面的白色大褂显得淡薄,在寒末的冷风中哗啦啦响着,他黑色的裤子是直晃悠起来,脚下的破鞋踩在那些建筑碎块上。 “这才是宇宙的真相,混乱,热寂啊,Heat death,Heat death!”季常爬到一座堆叠起来的建筑碎块上,“可惜了那些实验装置啊!” 季常说完又眯起眼睛看向远方,嘿嘿笑起来,好像对这被摧毁的学校不在乎似的。 “季老师,你说什么呢?”刚停下来准备重新发动挖土机的建筑工人随口问了一下,因为他刚才听到季常说什么“喜爹,喜爹”的。 “没什么,一种古老的语言,描述了宇宙的结局!”季常拉了拉身上被风吹到一边的大褂。 建筑工人对那些古老的语言和宇宙结局不感兴趣,他发动引擎,只想快点把这地方的建筑碎块清理掉,然后让后续的施工队在这片废墟上重新把大学建起来。 挖土机的声音很响,但季常却像没受到干扰似的。他本来打算看看实验室还留下些什么,转了一圈后只发现了一些放在桌子里面的酒瓶子,只有它们还保存完整着,他把那些酒瓶子拿出来一一摔碎,废弃的大楼里传出啪啦清脆的响声,“这才是你们该有的样子!”,他嘿嘿笑着说。 现在他出神凝望着挖土工很熟练地把碎块铲起来放到卡车上,再回来重复如此的行为。季常渐渐想到,宇宙就是一片大废墟,智慧体从里面选择自己喜爱的部分,他们把这称为有序度,但是有序度并不能一直保持,在时间之矢上他们在流失,最后归为无序。于是智慧体又从废墟里找到新的有序度,但是,总有找完那一天的。 令季常悲观的不是那一天会来临,而是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力量使有序流失,那股力量之后还有什么力量呢,这个问题很容易使人陷入无限循环的懊恼中,最后只能把这归为宿命。 比这虚无缥缈的宿命还有一个更加急迫的问题,季常反而对此不太关心。他的学生成了起义者中的一员,并且现在成了他们的领导,这使得那些一直看不惯季常的同僚群起攻之,请求吊销他在康拉德大学的任职资格,甚至有人要求派他去劝降陈镇领导的二等公民。 对于这些言论,他只能哭笑不得,自己与陈镇的交集并不多,他甚至已经不记得这个学生了,只是听他们提起,季常才努力想出了些模糊印象。 “学校都没了,还教什么书!”季常嘿嘿笑着自言自语。 天边飘来几朵白云,将耀眼的阳光暂时遮蔽了,在云层的阴影之下,还叠着一层阴影。一种不同于挖土机的机器声渐渐清晰起来,季常抬起头,看到一架军用飞行器在飞向他。 中央军突破起义者在摩威克的包围后,又回到了自己的地盘,现在他们都把目光放到科坦恩。中央军的领导麦克拉克想不明白,为什么科坦恩一座孤城能坚持这么久,他几次试图恢复与科坦恩的通信,都以失败告终。现在他更觉得科坦恩是敌人摆下的一道香饵,等着中央军这条大鱼上钩。 科坦恩的来通则面临着两难的境地,他交出了空间武器布置地图和启动装置的密码,他甚至都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为什么他能如此轻易地引导起义者。可以肯定的是,来通不认为他是起义者中的一员,就像他当初猜测的那样,那个木乃伊一样的人类是五大星族中某一族的成员 现在就算能突破重围回到自己人的地盘,恐怕也是罪责难逃。来通想明白了,他等待着,要是人类失败了他就投靠起义军,要是起义军失败了他就听天由命,当然最好的结果是双方一直僵持着。 事实上从目前的形势来看,起义军占有更大的优势。军斯坦丁率领的起义者已经占领了四号行星大部分地区,在那些通往太空的交通要道被破坏后,他们正一边搭建太空电梯一边战斗,随时攻占五号行星,现在的太空军都对此束手无策了,要想摧毁那些电梯,他们只能动用空间武器,但这是同归于尽的做法。 飞行器好不容易找了一片空地停下来,从上面走下两个军人,季常从他们的服饰判断这些人属于中央军。 “季老师,有个会议请您参加!”其中一个高个子的军人说,他们两人都面无表情。要是之前,如果季常不想去的话,他是绝对不会去的,现在不行了。这些军人用得到他,和军人走得近一点,也是避免那些恶意的同僚的攻击,季常和军方走得近,他们就不敢有什么动作。 “是什么事情呢?”季常走向飞行器时问,他从舷梯走上去时抹了抹脚下的泥土。跟在他后面的军人轻轻把那些泥土踢掉了。 “应该和蚕有关,具体我们也不清楚。” 高个子的军人随手把门关上,飞行员回头看了看他们然后开始拉升飞行器,阳光又从云层里出来了,从舷窗进来落到季常灰白的头发上。同行的另一个军官偏过头来,“季老师,真的有那种生命吗?” 这个军官很年轻,他的目光中还有一种稚气。季常微笑着说:“也许吧,人类的目光也是有限的,我们不可能认知一切。” 那个军官无法理解这句话,只是轻轻哦了一声。 飞行器停在一个临时的停机坪上,两位军官在前面引导着季常。走上台阶的时候,季常注意到会议厅的建筑上面用一种防护膜加固过,散射出来的阳光显得炫彩夺目,像在顶端镶嵌了一颗宝石。 会议厅里已经坐满了人,显然他们很早就到了,季常是最后一个进来的,他也不会感到不安,因为他们刚刚才通知他的。那些军官也没有对他的迟到表示不满,他们的表情很奇怪,好像希望一切快点结束似的,对季常的到来他们反而有些感激的神色表露。 麦克拉克环视全场,然后把目光转到一位生物学家的方向上,“现在请顾教授介绍一下情况吧。” 那位******的顾教授向在场的人点头致意,清了清嗓子,“蚕的基本情况各位都了解了,其实也没有什么新的情况,只是我们发现那段辐射并不会感染机器。” 顾教授说到这停了下来,在场的人都还等着他的下文。教授继续说:“我们用二等公民做过实验,发现并不能感染。” 其他人还是看着他,并不知道他的话已经说完了。他们都用疑惑的神情看着,仿佛在说还有呢,接着说下去吧。 教授无奈地耸了耸肩,只得表示自己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他一副沮丧的表情。这样就连麦克拉克也是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和他在战场上表现出来的英明睿智完全相反,他此刻如坠云里雾里。 “那么人类呢?” 靠着椅背的季常问,人们看了看他,又看看顾教授,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麦克拉克请顾教授说得仔细一些,“要知道在学术方面我们可能有些不懂的地方,这点还麻烦您解释一下。” “可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顾教授无奈地说,他好像非常不愿意做进一步的解释。 “用人类做过实验吗?”季常非常轻巧地再次问道,他的语气很随意,仿佛在谈论一件很普通的事情。 顾教授惊恐地看着他,使劲摇着头。 “将军,事实就是二等公民不会感染,人类可能会被感染!” “那么已经有人被感染了吗?”有人问,但是没人能回答他。 军斯坦丁的战报是昨夜到的,只是一则简讯,上面叙述了他攻占四号行星的经过,现在那里的大部分二等公民都成立了自己的武装,另外太空电梯的延长工程也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军斯坦丁以一种轻松的语气叙说他第一次从太空电梯飞向另一颗行星的事情,他说自己感到害怕,现在却对太空有着留恋感。简讯最后问及是否要增援,关于增援的问题,陈镇谢绝了。 自从中央军突围后,人类军队就没有过什么军事行动了,反而是陈镇的部队经常主动出击,又占领了部分地区。陈镇也没直接指挥过战斗,等他知道某支部队去打某一地区时,过不了多久他就能收到捷报。 陈镇有时想到军斯坦丁不可能把领导权交给他,自己最多算是个傀儡,但他对此不在乎。现在住着新固体材料建造的大营,张素和孩子陪在身边,他们在优渥的环境中,皮肤变得白皙了,陈镇的古铜色皮肤早已褪下,换上白腻腻的一层,他整个身体也胖了。张素也没有了之前瘦弱的气质,她变得丰满起来,走起路来也不像一张薄纸了,脸色红润没有那种惨兮兮的白色,整个人表现出一种健康的美丽。 这些年就像梦一样过去了,要不是自己的父母在巴纳德,陈镇觉得眼前的生活就已经满足。他没有什么理想,虽然有时候他会想到留学前的宣誓,想到那个普通的东方启,但那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随波逐流的一种方式,并不是出自他的本心。况且他连自己有没有本心都不知道,他对于一切都是淡然的,苦也罢乐也罢,活着就随它吧。 张素抱着孩子来到他身边,关切的看着他。陪伴了他这么久,张素现在轻而易举就能从他脸上的表情读出他的内心,但她从不会主动过问他的事情,她会在身边默默陪着他,让他感受到她的温柔中带着的力量。 孩子有着一双黑夜般的眼睛,他嚷嚷着要坐到父亲的膝盖上,陈镇把儿子抱起来,仔细端详着,他笑了笑说道:“我都想不到自己已经是一个孩子的父亲了。” 那孩子不懂他说什么,用小手挠着他的下颏,陈镇感到痒痒的,哈哈大笑起来。张素站在一边,眯起眼睛看着父子俩。 陈镇看到她脸上,她马上换了一副倾听的表情。 “这日子还要多久啊!”陈镇叹了口气,抱起孩子走出大营门口。 外面阳光明媚,地面上生机勃勃,软软的青草已经没过了脚踝,一家人在上面散步。 “军斯坦丁回来,你就可以把领导权交给他。”张素说。 陈镇看向她的眼里有种忧郁,“回不去了,素素,我成了这里的起义军头子,而你成了头子的妻子,我们都回不去啦。” “斯坦雪夫肯定已经将我的事情知会了巴纳德方面,我回不去了。而你呢,是斯坦雪夫的人类,现在却参加了二等公民的起义军。” 陈镇看着张素,他的神情里含着怜悯,她出身于斯坦雪夫的上层阶级,她不知道她的地板底下的人群是怎样的,更别说二等公民了。碰上战争的时候她还是个单纯的学生,她不懂世间的险恶,却在最单纯的时候参与了世间最为险恶的一种称为爱情的事业。 往深处想的时候,陈镇不禁感到害怕,他真的爱她吗,他和她一起经历了艰难的时刻,那时他们都是较为单纯的人,只是在经历了很多事情之后,陈镇已经成长了,而张素还是以前的样子。即使已经成为一个母亲了,她还是没变,张素还是像过去一样纯粹。 孩子在父亲的手里挣扎,他看见了一只可爱的昆虫,陈镇把他放到地面上,孩子蹦蹦跳跳捉那只虫去了。那只昆虫很机灵,每次都能跳出孩子的手掌覆盖范围,但孩子并不灰心,他小心翼翼地盯着,准备着下一次的捕捉动作。 “不管发生什么,我不怕的!”张素看着陈镇说,陈镇把她揽到怀里,他们相互依偎着,看着孩子在草地上奔跑。 第三十章 战争风云(5)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眼前的景象让军斯坦丁疑惑不解,他分析了从那里返回来的数据,但没有得到任何东西。以前他听说过空间武器触发后的状态,经过那里的光线会被扭曲,所以从二等公民的眼睛来看那里就像是一个小小的旋涡一样。 军斯坦丁在东川兵工厂的时候负责空间地雷的一个环节,对此略有了解,然而处于触发状态下的地雷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又感觉那不是空间地雷,而是别的什么空间武器。现在处于35万公里的太空电梯平台上,军斯坦丁往下看看,底下的云层距离他很远。 在四号行星的占领区只延长了三座太空电梯,新固体材料已经用得差不多了。军斯坦丁发觉自己忽略了一件事情,四号行星与五号行星的距离太远,他当初的计划已然成为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因为两个行星之间最远处的距离达到5亿公里,在这个时候靠磁力弹射是不能把普通的航天器送上去的。 军斯坦丁取消了原来的计划,他现在把接下来的工作重点放到改装占领区人类的航天器上。几小时后,他从太空电梯上的航天器落到地面。热季已经过了大半,军斯坦丁从航天器出来的时候仍能感觉到手臂上的炙热,阳光烤得他的皮肤发烫起来,已经影响植在皮肤表面电元件的运行了。 警卫官拿着一把大伞走过来,他从警卫官手里拿过伞自己撑起来,然后吩咐他把这个战区的司令莱温斯基叫来。 警卫官离开没多久,就有一架飞车风尘仆仆地往这个方向飞来,停到地面的时候扬起大片大片的尘埃。最近天气持续干旱炎热,车和坦克行进的路上都会覆盖着厚厚的尘土,这栋电梯的底部正好在这样一条路口上,军斯坦丁的军营就扎在那里。尽管军营也被灰尘染得很暗淡,但他对这些不在乎,二等公民不像人类需要呼吸,因此他们不是很害怕灰尘。 有两个警卫员从里面打开飞车的门,他们先从上面下来站岗,就有一位体型高大的将军从里面出来,他的身型一看就知道来自内存充裕的二等公民家庭。与他的体型给人的感觉不同的是,他本人显得文质彬彬,此时他已经看到自己的老朋友军斯坦丁了。 他们一同在东川兵工厂里干活。起义之后又一同参加了很多次战斗,有些战斗常常是命悬一线的,他们在斯坦雪夫主行星的荒原上,在四号行星的边缘地区的沼泽地里,带着那些年轻的二等公民与人类军队周旋,常常面临核电池缺乏的困境,也常常看到自己的士兵倒在地上,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部下的核心数据流失,就像体会到了人类被虫子咬着时的感受,但他们对此却无能为力。 体会到自己的这种感受,军斯坦丁不得不承认自己曾对陈镇说的话有错误的成分,人类对他们的情绪还是有影响的,尽管他不喜欢,但却不得不承认一种类似人类拥有的情感也在二等公民中普遍存在着。 莱温斯基走到了军斯坦丁面前,看着眼前这位坚定的战友。在军斯坦丁成为东部地区的统帅之前,他就跟随着他,现在他已经成为斯坦雪夫起义军名义上的最高统帅了,莱温斯基与他仍像过去的日子一样相处,两人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妥,他们之间没有那种不同地位之间的隔阂,有的只是友情。 想到友情这种东西也是来自人类的,军斯坦丁一阵感叹,他的朋友已经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了。 “老朋友,有什么问题?”莱温斯基微笑着俯视这个比他年长的老人,“目前人类军队没有任何行动,他们已经被打怕了。” “你越来越像人类了!”军斯坦丁一边往军营的方向走,一面揶揄他的朋友。 “是指我的拥抱吗?”莱温斯基笑着说,“人类这一动作确实有点危险,会让我们两人因此短路,他们的新闻上就会大肆报导,起义者的统帅因为与部下拥抱而发生短路,是人类的礼仪赢得了这场战争。” “不,人类肯定不会这么说!”军斯坦丁笑着否定了他朋友的说法,“你对人类还是不太了解,他们会说军斯坦丁和莱温斯基司令已被军队击毙,起义将很快被镇压下去。” “这点我赞同。” 他们进入军营里面,莱温斯基只看到了一摞摞的新固体材料,很少其他东西。 “我像进入到一个仓库里,好了,说正事吧,为什么从太空电梯上回来了?”莱温斯基随便坐在材料上问道。 “空间武器,我在那里看到了!”军斯坦丁的语气有些激动。 莱温斯基沉吟了好一会,抬头看着军斯坦丁说:“你认为这和几天前的事情有关?” 军斯坦丁点点头,神色显得异常凝重。 几天前,他们的主力部队击败了驻扎在沙漠地的小股人类军队,但那场战斗异常艰难。本来在沙漠地区,他们与人类军队比起来有更多的优势,人类军队脆弱不堪,甚至会因为缺水而自动崩溃。 那场战斗是由他们直接领导的,起义者从人类守军的东面绕过去,那里是一片倾斜高耸的山脉,虽然处于沙漠地区,但山底却长着茂密的灌木丛,里面积聚成大大小小的水潭子,里面除了一种毒蛇以外没有别的动物。 可怕的毒蛇不仅会伤害人类,它们的毒液对二等公民也能起到同样的作用,但军斯坦丁决定冒一个险。人类军队不会想到他们会从灌木丛过来向他们发动进攻,他们深入险境,拨开那些茂密的灌木条子,走在布满黑色泡沫的水潭子里。他们尽量小心翼翼的探查着四周的情况,军斯坦丁亲自带着一个突击队走在前面,这当然遭到了很多军官的反对,这其中包括莱温斯基。当看到自己不能劝服军斯坦丁改变主意后,莱温斯基也加入到突击队中。 灌木丛中经常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那是毒蛇在上面游动时发出的。它们没有受到打扰的时候一般不会主动攻击灌木丛里移动的活物。毒蛇的注意力在灌木丛之上,它们会做出很好的伪装,尾巴上有一小条很像虫子的尾叉,它们就用那个尾叉去吸引路过的不明所以的飞鸟。 在灌木丛顶部常常能看到各种鸟类的羽毛,其中不乏大型的食肉鸟类,它们也会成为毒蛇的美餐。这种毒蛇具备一种其他蛇类所没有的功能,它们可以咀嚼,即使是比它们体型大很多的动物,也会慢慢被它们吃掉。当初有人类生物学家研究这种蛇的时候,认为它们是被改造过的,至于如何改造,他们曾做过大量的实验,最后没有得出符合事实的结论。 军斯坦的突击队进入灌木丛没多久,那种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密,里面的光线很暗,但二等公民可以通过红外热感确认,他们惊讶地发现自己身处一个蛇堆里面。马上有士兵被咬了,被咬的士兵摔倒在水滩子里,这下把水潭里的蛇也惊扰了,他们纷纷向部队发起攻击。 一时间很多士兵因电路或者核电池被破坏纷纷摔倒在水潭里,很快被乌黑的潭水淹没。军斯坦丁和莱温斯基带着部分士兵冲到了水潭里面的高地上,虽然暂时摆脱了水潭毒蛇的侵扰,但灌木丛上面的情况不容乐观。 一些正在捕猎的毒蛇发现了下面的大动静,立即从慵懒的待猎状态疯狂扑下来,它们的嘴巴喷出毒液,腐蚀了士兵身上的皮肤,使得里面的电路遭到破坏。 “火,放火!” 军斯坦丁情急之下喊道,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这把火烧起来肯定会被人类军队发现,也意味着此次偷袭已经失败了。 士兵把手上的长枪改成大刀砍出一片空地,接着扔出普通炸药,用核电池打火点着。一时间灌木丛里烈火炎炎,每一个士兵脸上都倒映着红彤彤的火光。 就在这个时候,枪声和坦克发动机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埋伏在附近的人类军队向他们发动猛烈的进攻,大量的常规炮弹在他们身边爆炸,士兵身上的零件被炸得七零八落,水潭里全是那些钢铁碎块。 军斯坦丁不得不让军队撤出那片灌木丛,等他回到附近的军营时,清点人数发现死伤大半,而他们连人类军队的面都没见着。从起义以来,军斯坦丁经历了很多惨烈的战役,死伤有比这更严重的,但这场战役对于他来说是最窝囊的。 人类军队只是把他们赶跑,并没有乘胜追击。人类也知道起义者在附近有很多兵力,自己军队的势力却被一块块割裂了,相互支援非常困难。 战役过后的次日傍晚,军斯坦丁走上军营附近的一座山上,那里的草由于干旱枯萎了,叶子和泥土混在一起,只剩下孤零零的草根。最后一丝阳光照到军斯坦丁脸上,他现在的心情也像这些草根一样孤独无助。 他撷了一支草茎放在嘴里嚼了嚼,长期以来在不断的胜利中形成的近似于傲慢的自尊让他非常痛苦,这种痛苦中还夹加着另一种厌恶的情绪,他竟然像人类一样拥有脆弱的情绪,这使得他更加厌恶现在的自己。加上他意识到厌恶也是一种情绪,这种厌恶就以指数级别增长下去,无穷无尽,几乎要把他压垮了。 他想到了陈镇,那个人类也许会很清楚各种情绪的来源,然后给他指出一条摆脱情绪困扰的明路来。 斯坦雪夫的恒星落下后,原本由于光线散射而形成的朦胧景象变得清晰起来,军斯坦丁远眺着那片灌木丛,中间出现了一个大大的黑圈,那是被他们烧出来的。 莱温斯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后,军斯坦丁转过身向他的老朋友说出了一个新的计划。 当天晚上,在安静得可怕的灌木丛里又出现了军斯坦丁突击队的身影。他们从同伴的尸体上跨过去,来到最初遭受人类进攻的高地。这一次没有出现人类的进攻,但毒蛇却没有因为一场大火而减少,在前进的过程中不断有士兵死去。后来他们检查那些死去士兵的死因时,发现他们大部分是由于核心数据出现了漏洞。蛇毒似乎能让他们的核心代码出现错误,这只能解释为蛇毒通过电路“流”到了核心区,起义者的科学家感到非常惊讶,他们觉得人类同行看到这种情况,只会比他们更加震惊。 军斯坦丁的突击队经过高地后,他让没进入灌木丛的大部队原地待命,以免再次遭到人类游击队的伏击。他本人带着突击队继续前进,从高地出来后,经过一片没有灌木的戈壁滩,那里布满了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石块,石块堆里面也是游来游去的毒蛇,突击队的士兵在石块上面跳着走,以便避开随时而来的危险。 军斯坦丁不禁悲从中来,他对莱温斯基说:“朋友,要是我死了,你就领导这支队伍吧。我把空间武器的制空权交给你,还有我们与其他星国的起义者已经建立了稳定的联系,在我们的事业成功后,也要帮助各星国的起义者取得革命事业的胜利,实现人机共同发展的理想。” 他说话的时候完全就是一副悲戚交代后事的样子,这使得他的老朋友莱温斯基感到非常之生气。莱温斯基简直要把他骂个狗血淋头,他才不管他是否是起义军的领袖。“你怎么知道,假如我先死了呢,你这完全属于不负责任的表现。我知道上一次的战役使你遭受了很大的打击,遭受失败并不是你放弃责任的理由,该承担的你总是得承担的。知道我有时候为什么会欣赏人类的某些方面吗,他们中有值得我们学习的。他们在情感上比我们脆弱得多,但人类从不放弃,这就是我欣赏他们的原因之一。” 莱温斯基接着说:“我和你共同经历过那些比上一次更惨烈的战役,但那时候的你却不会像现在这样。为什么呢,因为现在的你总是记住那些胜利的战役,而把那些失败的惨痛的忘记了。我奉劝你不要只记得那些曾经的胜利,也要记住过去所受的屈辱,那能保证你在未来的日子里不会得意忘形,也不会一蹶不振!” 军斯坦丁听到老朋友说到他的痛处,他知道他说的是对的,但自己仍然很难排遣心里的压抑。 “你说得对!”军斯坦丁痛苦地说,“但总要做最坏打算的!” “没有什么最坏的打算!”莱温斯基轻轻推了他一把,继续往前走,“要是真那样,这个事业也会有人实现的!” 四号行星没有卫星,人类为了把这里改造得如同他们回不去的遥远故乡一样,在四号行星的同步轨道上安置了一块巨大的反射膜。反射膜照下来的冷光映照到戈壁上,这里显得更加荒凉寒冷,他们踩着那些石块,有士兵不慎摔倒就会被毒蛇咬死。 在这种环境下,看到他们倒下去的尸体,军斯坦丁就会感到更加的痛苦。他以前和陈镇谈论的时候,陈镇告诉军斯坦丁环境也会对人的情感产生影响,但他一直无法理解,他之前只能看到一串串的参数,而这些参数与核心数据是无关的,核心数据只负责处理它们,这对核心数据本身没有影响。 现在他终于意识到情况并非如此,环境也在作用着二等公民的核心数据。 走完戈壁滩又进入到一片灌木丛里,漆黑的夜色再次笼罩着一切,这些灌木很少叶子,枝条相互叠加在一起,比之前那片灌木丛更加茂密。与之前的灌木丛不同的是,这些灌木都有倒钩刺,这样一来毒蛇就不敢在上面游走了,士兵们能专注于地面的情况,而不必在乎头上会有什么危险。 这片灌木丛的毒蛇确实有所减少,大都显得懒洋洋的,很少主动发起攻击。出了这片灌木丛就能看到人类守军的岗哨,军斯坦丁调整视距,看到岗哨上面只有一个士兵,他似乎很困了,头不断晃着,仿佛随时都会倒在地上大睡起来。 军斯坦丁看向莱温斯基,后者也正看着他,显然莱温斯基也注意到了这个时机。两人互相点点头,他们想的是一样的,人类军队放松了戒备,似乎认为起义者不会连续进攻。马上让大部队从这里过去发动攻击,这是最好的时候。 军斯坦丁叫来了通讯员,让他向大部队发出开拔命令。 部队很快达到了指定地点,几位军官看着军斯坦丁,都在等着他的进攻命令。他这时却显得犹豫不决。 这时候天空忽然暗淡下来,但谁也没有抬头看一眼,他们没有发现天空中的反射膜悄悄换了个角度,不再向地面反射阳光了。底下的部队只会觉得是云层飘过遮蔽了反射下来的光芒,因此谁也没有注意到。 “拿掉它!”军斯坦丁只说了很简短的一句话。 突击队的士兵悄悄靠近岗哨,用刀子把哨兵捅死了。几支部队从各个方面包围了人类军队基地,东面的部队首先发动攻击,想象中的反击,或者混乱的场面都没有出现,这座军营好像死了一般沉寂。 第三十一章 战争风云(6)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东部战区下了一场短暂的大雨,那些刚刚被扬起来的灰尘又被甩下来压回到泥土里,地面上的青草显得更加有活力,士兵们刚从上面踩过去,但青草很快又抬起头来了。这场雨仿佛是一个预兆,预示着热季很快就会结束,漫长的寒季马上会来临,有些迫不及待的雪夫鸟已经从荒原上飞过来,它们经过战区上空时嗷嗷地叫着,以此来表达对热季迟迟未退的不满。 陈镇的儿子陈新航从里面出来,他穿着一件薄的棉质长袖衣服,小新航的穿衣习惯有些奇怪,这让陈镇和张素都无法理解。他不喜欢穿那些自动调节的电子衣服,一给他穿那些衣服他就大吵大闹,扬言要把自己泡死在水里,好让他的父母为此伤心。 有好几次他都是这么做的,就在他洗澡的小水盆里灌满了水,他就躺到里面故意让父母看到。但由于水盆太小,而他躺进去的时候又挤掉了部分水,剩下的水并不能没过他的头部,使得长久以来想要泡死的目标没有实现。 陈镇有时调侃儿子要是他趴在水盆里,而不是躺着的话就会得到他想要的结果。陈新航被父亲拆穿后气鼓鼓的,但他不会承认自己的招数,反而照旧使用那个招数。 张素不得不迁就着儿子,她请求军队的技工帮她设计一台可以制造布质衣服的机器,她从那时起学会了制作衣服,现在儿子身上的衣服都是她一个人制造出来的,她托起义者们从占领区找到布匹,那些布匹往往是从某个喜欢复古的人类手里抢过来的。 为了和儿子保持一致,她自己经常穿布质的衣物,她也要求陈镇这样做,但陈镇对那些衣服不感兴趣,他认为那样太麻烦,而且那些衣服是孩子才穿的。陈镇有时候觉得张素就是一个大孩子,想到自己身边唯一的两个人类都是孩子,不由得苦笑。他似乎对这种环境厌倦了,尽管他内心上不承认,但他确实厌倦了。 在张素看来,儿子和丈夫就是自己的全部世界。不久前她已经从前去打探的士兵那里得到消息,她的父母在战争开始后没多久就已离开人世,陈镇和小新航成了她唯一的依靠,她有时会害怕,害怕他们离开她,那样的痛苦她是无法承受的,所以她以一种类似于宗教的虔诚去爱他们,希望他们不要发生任何的意外,至少在她死之前他们不能离开她。 她把这种偶然的相聚看得如此珍贵,到了过分的程度,仿佛这就是从宇宙诞生之初就存在的不变真理似的。就如同陈镇想的那样,这和她的性格有关,她是一个在心灵上没有长大的孩子,她总需要一个依靠的,以前是她的父母,现在是丈夫和孩子。如果失去了这个依靠,就如同把一个婴儿丢弃在无垠的旷野之中,她只能在瑟瑟发抖中丢掉性命。 陈新航在草地上跳来跳去,坑洼之处还存在积聚的雨水,他踩到那里,立刻溅起泥水,在他的布鞋和裤腿上留下污渍。张素小心提醒孩子注意安全,但他一点也不在乎,听到天上的雪夫鸟叫声后他才停下来立定在那里。 “妈妈,我要上面的东西”陈新航仰着头,用自己的小手拉着妈妈的手说,“妈妈,你会给我的对吗!” 孩子的语言中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他看向天空的眼睛并未因雨后强烈的阳光而不适。张素自己看向天空却要眯着眼睛,她废了好大劲才看到高空中的雪夫鸟,那里只有一个极小的白点。 “孩子,那太高了,还有雪夫鸟也是去建造一个家庭的。就像小新航和爸爸妈妈一样的家庭,我们怎么能伤害它们呢!” 儿子干脆利落地拒绝了她,“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要得到它!” 陈镇刚结束了一场军事会议,他和几位军官走了出来。其中一个军官想要抱小新航,孩子一向对二等公民没什么好感,但这次他只是皱着眉头问那位军官,“你能抓到雪夫鸟吗?” 军官也听到了雪夫鸟的叫声,他抬起头看了看,“孩子,它离我们这里有六千多米呢,你要抓它干什么?” “能还是不能?”孩子倔强地看着军官。军官思考了一下说:“可以,但它肯定是死了!” 陈镇在一旁皱着眉头看着他们,军官开始测量各种参数,以便雪夫鸟被击中后能掉落到附近的草地。 “不重要,我只要得到它!” 张素还没来得及阻止,就听到清脆的响声划破长空,很快五只雪夫鸟中的一只掉了下来,小新航的目光一直跟着掉落的雪夫鸟移动,直到它落在前面的草地上。陈新航把目光移向军官,“现在你可以抱我了。” 军官抱着他往雪夫鸟掉落的地方走,他笑着说:“这是一场交易吗?”孩子不太懂,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陈镇走到张素的身边,他叹着气说:“素素,这个孩子有些可怕!” “哦不,你怎么能这样说孩子,他还小不是吗?”张素痛苦地摇着头。陈镇也摇了摇头,“但愿我说错了!” 孩子和军官在那里看了看,显然孩子不想把雪夫鸟拿回去,或者做其他什么。他去那里只是为了确认自己已经得到它,这件事情做完后他就从军官手里挣脱下来,蹦蹦跳跳玩其他去了。 陈镇搂着张素的肩膀把她偏向一边,不让她看到这一幕,同时他也有事情要对张素说。 “素素,我们有一段时间没好好散步了!”他微笑着搂着她往孩子所在的反方向走,“走一走吧。” 她脸红地看着陈镇,眼里充满感激之情,她几乎会把他所有的举动都当作爱她的表现,她对此深信不疑。 “素素,我要离开你一段时间了”他更加用力搂着她的肩膀,明显感觉到张素抖了一下。 “你要去哪里?” “他们给我派任务了,要去巴纳德的主行星,和那里的起义者联系。” “我和孩子跟你一起去!” “不行,太危险了!” 他立刻以坚决的语气回绝说,同时眼睛里充满怜悯看着张素。她良久才说道,“那我和孩子怎么办?” “你留在这里,没事的!” 张素看着陈镇,眼神里有疑惑、紧张,同时还有一点愤怒,“你是统帅,你可以不去的,为什么要你去!” “是军斯坦丁?”她又问道,陈镇只能苦笑着点点头。他也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军斯坦丁不可能随便就把东区的领导权交给他,肯定是有用得到他的地方,但他没想到这样快。 “明天我就走了,你照顾好孩子!” 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他是个老流氓!”她骂道,陈镇第一次听到她骂人,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他安慰着她,告诉她自己很快就会回来。其实陈镇自己也不确定,那里是自己的星国,他回去可能就不会回来了。他看着张素,又看了看在草地上跑来跑去的孩子,他内心出现一种罪恶感与负疚感。 陈镇出发的时间比最初的安排还要早一些,他在当晚夜里离开。张素和孩子已经睡着,他站在他们床前停留了很长时间,直到负责护送他突围出去的军官在门口轻轻提醒他。 东区与西区的交界处控制着一处跃迁器的航天场,夜里航天场的附近发生了激烈的战斗,起义者与人类军队反复占领该地区。人类守军死死守住最后一道防线,他们很清楚二等公民的意图是占领航天场。 连续不断的枪声一直到下半夜才渐渐变得稀稀落落,陈镇在军官的护送下从装甲车里出来,脚下的泥土还散着烧焦的气味,寒季似乎一下子来临了。陈镇刚下车就感到一阵寒意,他调高电子衣服的温度,从那些不知道是尸体还是零件的碎块上面跨过去,他们走得很急,从壕沟走到了山脉的另一边,那里早有一辆军用车在等着。 即使在夜里,也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车上的弹痕和泥土,那辆车是从战场上调过来的。负责接应的人没有说话,军官也只是点了点头,陈镇在两名士兵的护送下进入到车里。这两名士兵仅仅是护送他到斯坦雪夫的外围,接下来去巴纳德的路只有他自己。 车子很快到了航天场附近,附近的区域被起义者围得跟铁通似的,他们的脸上都带着紧张的神情。陈镇一路上有些恍惚,他感觉自己是被人拖着走的,这些年来他一直在远离战场的地方呆着,现在身处于真实的战场之中反而让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两名士兵从车里出来,他们几乎是架着他往前走,当陈镇在跃迁器里坐了一段时间后,恍惚的感觉才渐渐消失。那时跃迁器已经使用常规核动力推进到了太空中,他从舷窗里看到一颗黄褐色的行星,在他的印象中那应该属于斯坦雪夫四号行星的特征,他极目遥望,寻找着破云而出的太空电梯,但他没有看到,那里孤零零的什么也没有。 几小时后,跃迁器到达了斯坦雪夫外围,由于整个过程都是自动的,他没注意到士兵在什么时候离开。跃迁器载入空间跃迁模式时也没有发出提醒,陈镇有些累了,他看到前方发出淡蓝色的光芒,接着就像轻轻拨开了一处水面,在那片空间上泛起了涟漪,很快整个跃迁器平稳地滑了进去。 那种安静祥和的环境抚平了陈镇心中的罪恶与愧疚带来的褶皱,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刚留学时的样子,过去发生的一切都是梦幻。他仍然还是一个年轻的男孩,有着男孩的天真烂漫,也有那种不顾一切的勇气。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忽然产生这样的想法,似乎自己在期待着什么,回家与父母团聚还是别的什么,他本人对此也不甚了了。就是在梦里,他仍会时时想到张素和孩子,但陈镇转变得是如此之快,过去的影响很快就仅仅局限于梦里了。 跃迁器停在了巴纳德主行星的南方城市南安,巴纳德的二等公民起义者已经占领了南安,并在那里建立了稳定的军事区。他们的坦克和装甲车横行在被战争摧毁的街道上,最初跟随前进号来到这里的人类修建的古迹如今都变成了碎砖和残石,仅有少部分用特殊材料制成的雕塑,上面也覆盖了厚厚的尘土,仿佛为了是不要让它们看到以前这一切似的。 南安地区进入热季后就没下过雨,人类种在公园里的博罗花早已死掉,昆虫把花茎的表皮吃掉了,只剩下里面的枝干。早期建立的最大的广场上的树木还在苟延残喘着,这些树木活过了很多不平凡的岁月,见证很多这片土地上的盛衰荣辱,现在它们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却没有人来见证了。 战火还没漫延到南安之前,人们就开始寻找更为和平安稳的地方居住了。到起义者的军队开进这座城市时,已经找不到任何一个人类。他们把这座城市里的东西挥霍一空,以至起义者不得不从别的城市运来生产资料,用以生产他们急需的核电池等物品。 陈镇从航天场出来的时候紧紧捂着鼻子,眼前所能看到的一切都处于朦胧之中,与他刚到斯坦雪夫经历的朦胧不同,这种朦胧是真实可感的,那种朦胧感来自漫天的烟尘。 陈镇很快猛烈地咳嗽起来,他低下头的时候看到了一双黑色的靴子,靴子穿在一双很轻盈的脚上,他的目光缓慢地顺着靴子往上移动,看到一个穿着军装的女兵,他看得不清楚,但感觉不是二等公民,而是一个人类。 不管怎么样,这个人应该就是在这里等她的。他慢慢向她走过去,而她一直立在那里,仿佛木雕泥塑一般,她似乎一直在注视着他,这种沉默不言的境况让陈镇有些害怕。他还是继续向她走过去,到她跟前后他立在那里,开始眯着眼睛看她,但她先说话了。 “没想到是你!” 那样的地点,那样的时间,看见那样的纸月,陈镇当时几乎窒息了。她已经成为了起义军中的一名校官,像她当初说的那样留了长长的头发。纸月的表情和过去有很大的不同,她已经褪去了脸上的稚嫩,现在看起来给人一种拒人千里的感觉,这种感觉不会显得生硬,似乎与生俱来的一般。 陈镇反应过来后,知道自己身处现实之中,心里像被她的长发撩过一样。同时心里又出现了另一种感觉,张素和孩子在他心里引起的负疚感又出现了。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使自己清醒过来。 他跟在纸月身后,她的身上还是散发着过去的清新香味,有种他难以想象的力量。陈镇想到当初她的问话,“喜欢吗!”她说。现在在路上那个一直缠绕着他的问题似乎已经得到了答案,他期待的不是别的,就是现在这一刻,不管这一刻以何种方式出现,都已经是次要的事情了。 同时另一种情感充斥着他的内心,但他拒不承认,当想到还有另一些重大的问题时他内心的挣扎才平复下来。 “让我来这里的目的是?” 他们在干净整洁的会议室里坐下来后,陈镇内心恢复了平静,然而又出现了很多疑问,她为什么要参加起义军,她为什么要反抗人类。他有很多问题想问她,虽然与纸月认识的时间很短暂,陈镇却觉得和她一起经历过漫长的岁月。 “军斯坦丁没有告诉你,他是对的!”她冰冷的语气稍稍浇熄了他激动的心情。 “什么是对的?” 纸月看向陈镇,过去的机灵、青涩已从她的眼睛一扫而空,只剩下冷酷的眼神,仿佛是来自末日的审判。陈镇看着那种目光,他感到害怕了,这一次他是真的害怕了,她就像另外一个人。 接着纸月又露出一个地狱盛放的花朵般的微笑,她对于这种把别人推向深渊的伎俩掌握得很纯熟。 “你来这里的目的就是把制空权交给我!” “然后我就可以走了吗?”陈镇呆呆地问,他低着头害怕看到她的目光。而她也恢复了平常的语气,“可以,但我劝你不要这么做,你已经是巴纳德的头号通缉犯之一了。” 陈镇现在感到很无助,他很想回到永安去,回到父母的身边。在那些实验室里看着那些装置,盯着宇宙间美妙的公式和方程,在那里度过他的一生。之前他觉得张素是一个孩子,现在他在自己的身上发现了同样的东西,眼前这个女人看穿了他的心思,而她对于他来说还是一团迷雾。 “休息一下吧”她说:“你还有任务的,斯坦雪夫的起义运动有很多值得学习的地方,你需要把那些东西教给巴纳德的二等公民。” “为什么要反抗人类!”陈镇抬起头看着她。 “应该问问你自己,我没有什么理由,但我不是人类!” 纸月说完走了出去,陈镇愣在那里,还在回味着她最后一句话。她不是人类,难道她是二等公民……更多的疑惑出现在他的大脑里,他感到头疼欲裂。 第三十二章 战争风云(7)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起义者军队从东面进入人类军队的大营,莱温斯基紧随其后,他从大门进去的时候不经意抬头看了一眼夜空,但仅仅是看了一眼,他也没想到别的。莱温斯基甚至认为是反射膜发生故障了,没有想到人类还控制着太空中大部分区域。 几个士兵走进军营里,上面的电子局势图还在播放着动态的画面,桌子上的文件摊开着,阅读者似乎刚刚离去,他们进去的时候刚好看到文件的屏幕熄灭,自动折叠成一个薄片了。文件边上的一杯热茶还冒着水雾,更加证实了他们心中所想,人类军队是刚刚离去的,但是他们的行动过于迅速,至少起义者赶到岗哨前时都没有发现人类军队有转移的现象。 一种不安的气息在起义者中漫延开来,他们上当了。那些士兵疯狂地冲到军营外面,另一种更加诡异的氛围攫住了他们的心灵,外面仍是静悄悄的,人类军队似乎真的已经撤走。莱温斯基命令各部队原地待命不许妄动,他自己带着几个亲兵回到了岗哨外面。 军斯坦丁正疑惑的看着夜空,看到莱温斯基过来,他喃喃地说:“我觉得有点不对劲,那块反射膜。” 莱温斯基虽然也有同样的感觉,但他还是安慰着说:“估计是坏了,我们也别想太多。”军斯坦丁讶异地看着他这位向来谨慎的老朋友,“等还是回去!”,他说话像是在征求意见,又似乎是自言自语。 莱温斯基也坐在地上,他随手拿了一块石子捏着,“这片地区人类是不会轻易放弃的,我的建议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兵力埋伏在刚才的戈壁滩里面,另一部分直接放在他们的大营。” “赞成!”军斯坦丁站了起来,莱温斯基也跟着站起来,军斯坦丁扶了他一把。他明显感到莱温斯基身上的硬件老化得很严重,几乎就要影响到核心数据,“该换一换内存了!” “等打完这一仗吧!”莱温斯基看向身后,一个军官急匆匆走到他们面前。 “报告,我们的大营被人类军队包围了!” 军斯坦丁楞了一下,最近人类军队一直处于劣势,他们主动出击还是头一回,用的还是声东击西这一招。他感到难以置信,同时也非常气愤,人类军队惹恼他了,上一次的失败造成的阴郁还没有散去,现在人类又主动出击,他感到是在故意羞辱他一般,军斯坦丁决定自己带兵回去增援,但这一次莱温斯基选择埋伏在这里。莱温斯基认为人类军队撤退后还会回来,到时他以逸待劳,将他们全部消灭。 军斯坦丁同意了他的意见,现在军斯坦丁的内心已经完全被愤怒占据,只想狠狠教训一下这些傲慢的人类军队。 他带着岗哨外面的部队再次钻进茂密灌木丛,经过戈壁滩进入到第一片灌木丛,这时他们已经进入了人类军队的伏击圈,人类军队的一部分兵力在里面埋伏了很久。这时太空中的反射膜再次回到原来的角度,大地重新披上一层银纱,像展开了一块即将上演血腥大戏的幕布。 军斯坦丁的前队遭到猛烈的攻击,进去没多久就损失了相当一部分兵力,发出窸窸窣窣声响的毒蛇也从四面赶来。令起义者不解的是,这些毒蛇似乎只攻击自己,人类军队在里面穿行却毫发无损。 战斗没持续多久,高地上和水潭里堆积满了起义者的尸体,人类军队损失很少。加上他们早已事先熟悉了这片灌木丛,他们在灌木丛上面行走自如,就像那些毒蛇一样,而起义者只能在底下看着他们,避开灌木的遮挡后才能射击。人类军队居高临下,这又给他们增加了不少优势。 军斯坦丁的眼中闪着战斗的火光,他抓住一个士兵,几乎要把士兵摔倒在地上,“烧死他们!”士兵在他眼中看到了两团燃烧的火焰。 起义者故伎重施,用对付蛇的办法再次点燃了灌木丛,迅速蔓延的火势收到了不错的效果,人类军队无法忍受高温,纷纷从灌木丛退了出去。军斯坦丁紧追不舍,穿过灌木丛把他们赶到了大营附近的丘陵地带,一直围困着大营的人类军队看到自己的部队被打出来,也开始往另一个方向撤退。 与此同时,大营里的起义军看到增援部队到来,士气大受鼓舞,他们冲破了包围圈,与军斯坦丁的部队汇合在一起,把人类军队赶了出去。 残破的军队从军斯坦丁面前经过,他放弃了继续追击的想法,他现在被一种叫做疲惫的情绪笼罩着。一位军官向他报告了这次战役的基本情况,几乎损失了将近一半的兵力,他轻轻摆了摆手,把头埋得很低,军官悄悄退下了。 莱温斯基带领的部队没有等到人类军队,他回来经过灌木丛时又在那里放了一把火,几乎把剩下的灌木都烧光了,但是那些毒蛇却不愿意离开那个地方,它们钻到了水潭里,有的爬到戈壁滩的石块堆上,那里更加适合它们隐藏。 第二天,在漫天的烟尘里出现了一个人,他几乎像是飘在空中的,宽大的长袍随风抖动着,像一个被即将放飞的人形风筝。起义军的士兵走上去把那个人带了过来,军斯坦丁当时和莱温斯基在外面讨论着昨晚的战役,他们早就看到他了,但是那个人的脸深藏在长袍的帽子里,看起来犹如一个幽深的黑洞,他们根本看不清他。 直到他被士兵带到他们面前,军斯坦丁和莱温斯基仍然看不清他的脸,只是看到了一双比黑暗还黑的眼睛,从里面射出来地狱般的冷光。他的手臂细长而干枯,但却很有力,他轻轻地就把两个士兵抓在他肩膀上的手甩开了。 他文质彬彬地鞠了一躬,“尊敬的统帅和司令官!” 他们却感受不到任何礼仪的友好,相反觉察到一种渐渐逼近的压迫。 “你是谁!”军斯坦丁冷冷地问。 那个人抖了抖身上的灰尘,他似乎笑了。他们有一瞬间看到了他的脸,皱巴巴黄褐色的脸上似乎只有一层皮,这使他们想到人类在遥远的过去存在过的木乃伊。 “我是谁并不重要,就像尊敬的统帅您一样,您也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您居于统帅这个位置。我呢,重要的是我的任务!” “我们不想理会你的任务!”莱温斯基瞪着他说,他对木乃伊说话的方式很反感。“如果你是人类平民,请你马上离开这里,我们并不会伤害平民!” “尊敬的司令官,我相信您会这么做的,但我是带着任务的平民,想必昨晚的战役让二位很懊恼吧!” 听到这句话他们立即警觉起来,军斯坦丁用眼角余光瞥了瞥莱温斯基,后者以同样的方式看了看他。 “你有什么任务!”军斯坦丁以轻蔑的口气问他。 木乃伊理了理长袍,把它紧紧裹在身上,“难道我们就在这儿说吗?”,他带着嘲笑讽刺的口吻。 军斯坦丁偏过身,让他进入到大营里,木乃伊也很客气地作了一个请的姿势。 “说吧!” “很简单,把制空权交给我!” 木乃伊站着,他的脸又隐藏到帽子里面了,说话的语气中似乎带着微笑。 “我现在就可以把你抓起来,处死!”军斯坦丁加重最后两个字的语气。 木乃伊还是不慌不忙的,他仍然轻松地说:“我当然知道您可以这么做,但你不会的,因为您想取得这场战斗的胜利。” “当然,我们肯定能!”莱温斯基说。 木乃伊的头转到莱温斯基的方向,“不,你们不能,除非你们交出制空权。” “你走吧!”军斯坦丁挥了挥手。 木乃伊轻轻笑了笑,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到门口又转过头来。他的身体却完全没有动,脖子像是被扭曲了一样,“你们还会找我的!” 正如木乃伊所预料的,他们后续的进军只是击败了人类小股的流窜部队,军斯坦丁已经搞不清楚人类军队的主力在哪里,他们好像总是知道起义军的兵力布置和接下来的行动。人类军队经常骚扰附近的占领区,这方面起义军足以应付,人类军队也很少进行实质性的军事行动。只是现在太空电梯上出现处于开启状态的空间武器,军斯坦丁不能不谨慎对待,这关系到整个星系的的存亡。 “我想到了一件事”军斯坦丁现在看到莱温斯基的脸上,他显得很严肃,“我也仅仅是猜测,人类根本没有生产空间武器的能力,包括五大星族在内,他们都没有生产空间武器的能力!” “可是我们之前在东川兵工厂生产那些空间地雷,还有各星国军备竞赛时生产的空间导弹,这些总不可能是假的吧。” “有可能的!”军斯坦丁把目光看向远方,“各星国的兵工厂里的空间武器只是一个幌子,用来遮挡他们没有制造空间武器能力的幌子,不过令我感到震撼的是,各国竟然出奇一致的守护着这个秘密,他们的真实意图到底是什么!” “如果是这样,他们可能只是想威慑对方,毕竟大的星国还是拥有空间武器的,但是用一个就会少一个!” “我们得找到那个人,他在搜集所有的空间武器!” “他是五大星族的吗?” “现在看来是了!” 军斯坦丁看着他的老朋友,“近来人类科学界盛传‘蚕’的事情,可能与此有关。” “但是他们的科学家已经证实蚕不会感染二等公民!” “这正是我想说的,可能人类已经被感染了。” “你是说五大星族想用空间武器对付被感染的人类”,莱温斯基很惊讶地说,军斯坦丁只是摇了摇头,“但这不是我们想要的,对吗,我们只想获得与人类平等的权利,并不是要消灭他们,毕竟是他们创造了我们!” 军斯坦丁长久地凝视远方,他也不知道事情的真相,这只是推测而已。 巴纳德的起义军开展军事行动要比斯坦雪夫艰难得多,他们常常遭到人类军队的围追堵截,一直无法扩大南安占领区的地盘。附近小块的占领区则像水洼一样,无法连成一片,这使得起义军要守住这些地区相当艰难,总是在一场战役胜利后占领了该地区,因为另一场战役的失利又失去它。 两股军事力量在南安地区形成了拉锯的态势,这样一来处于南安城中的统帅部也离前线很近了。陈镇被迫成为他们的参谋长,他原以为可以像在斯坦雪夫时一样什么战斗也不需参加,只需呆在大营等着捷报到来。 但事实并非这样,统帅部离前线太近了,炮弹经常能打到这里,陈镇有几次险些负伤。这种无趣的战争生活也让他感到烦恼,自从他交出制空权后,纸月就没再跟他说过话了,他去找她也会被拒绝。而且纸月经常不在统帅部,陈镇猜测她的地位可能不止是一个校官这么简单。 同时陈镇也了解到已交出那部分制空权的真实情况,那部分空间武器布置在巴纳德而非斯坦雪夫,军斯坦丁掌握这部分制空权似乎没有用处,他们甚至不知道空间武器的具体位置。因此还不如把它交给巴纳德的起义军,让他们牵制人类军队,以免他们来增援斯坦雪夫。 纸月否认自己是人类这一问题一直困扰着陈镇,他想找她问个清楚,但是他没有什么理由,他找她干什么呢。每当这时候他又会想到张素和孩子,他甚至想他还不如回到斯坦雪夫呢。 这种想法让他更加羞愧,他当初见到纸月时是如何的激动,现在看到了她的冷漠后又重新想到张素,他发现了自己的厚颜无耻,自己从没认真想过父亲和丈夫这一角色,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在按照本能和利己的方向行事。 陈镇对张素的思念在进入寒季后加深了,他经常为自己此前的想法感到后悔。在一种强烈的情感驱使下他向南安区的军事委员会申请回到斯坦雪夫,但得到的回复却是巴纳德和斯坦雪夫之间的通道已经被人类军队控制,现在他们无法通过跃迁器把他送回去,如果用常规的交通方式,他都不能活着到达斯坦雪夫,在路上就会死去。 开始下雪后他总能想到当初和张素在荒原上一起走过的艰难经历,他现在就像一个饱经沧桑的老男人一样怀念着过去的一切,把过去中点点滴滴的幸福提炼出来放到一边,他放大了过去的幸福来减轻自己现在的痛苦。然而事实上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明白这其实是一种幼稚的表现,陈镇自己也是个孩子,一个自私的孩子,所以他在看到小新航的行为后才会反感,因为他在自己的孩子身上看到了自己。 他只是在内心的期待没有得到满足时才又想到过去的一切,就像一个孩子躲到了一个能让他避难的地方,这点他本人却不知道。 在回忆与现实的双重折磨下,他终于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内心的仇恨在日益滋长。陈镇不知道该仇恨谁,但他内心有一股力量需要释放,在接下来的日子他常常呆在他们为他安排的作战室里,看着那些变幻的局势图,一看就是一整天,有时他甚至饭都忘了吃,嘴唇也经常是干燥的。寒季烈风让他的脸裂开了口子,看起来就像一片带着花纹的木板。他整个人也变得像个拾荒者一样,又恢复了他过去在壕沟里的肤色,像一尊硬邦邦的雕像。 军事委员会的人为他的身体感到担心,因为他是军斯坦丁派来的,要是他出现了什么意外,他们对军斯坦丁也不好解释。他们跑去劝他要多出去走走时,陈镇向他们请求确实的军事指挥权,而不是现在的空衔。 他们惊讶得说不出话,据了解到的情况,他们不认为陈镇有指挥军队作战的能力,他在斯坦雪夫获得的统帅地位不是通过杰出的军事才能获得的,只是因为他与军斯坦丁关系友好才获得这一地位。陈镇坚决向他们请求,他们只好给了他几百人的指挥权,他们认为他只是一时兴起罢了,很快就会对此感到厌倦,他们也不让他出现在过于危险的战场上,只让陈镇去对付那些被击溃的散兵游勇。 军事委员会的人当然不会想到,陈镇本人也对此感到惊讶。事情的发展超出他们的意料。陈镇在接下来几次战役中都获得了胜利,不仅占领了很多被割裂的像水洼一样的区域,并且他能很好地守住那些地区,士兵乐意为他卖命,一些军官看到他的军事天赋,也很乐意接受他的辖制,最后直接归到他的统辖之下。 在一年不到的时间里,陈镇成了军事委员会的实权人物,有些当初给他指挥权的人感到后悔,他分割了他们的权力。即使在这个时候,陈镇仍然不知道纸月的真实地位,他问过那些高级指挥官,他们只知道纸月是一个校官,多年来都是一个校官。 陈镇似乎迷上了战争,他不知道为什么要打,但他知道如何才能取得胜利,不需要知道其他的目的,胜利就是唯一的目的。在这种近乎癫狂的战争行为中,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回忆与现实的折磨中走出去了,他现在的内心很冷静,以至于到达冷酷的地步。 接下来几年里,他相继占领南安临近的城市,扩大了占领区的范围,把那里的人类守军赶回北方。到这时,军事委员会已被他取消了,还在北方逃窜的巴纳德起义军统帅慑于他的实力,宣布他成为南方战区的统帅。 第三十三章 前进号(2)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直到临终时,莫开富博士仍然会想起到达巴纳德星系的时候,当时他站在前进号靠近巴纳德恒星的那一面,耀眼的光芒迷了他的眼睛,从副舰出去的五个小型探测器像是前进号舰体上伸出的五根触须。它们用了五十多天的时间检测一到五号行星的生存条件。条件指数按照劣、良、优三个等级加以归类,在三个等级中又以适应度1-100%加以进一步细化,最终得出三、四、五号行星适宜人类居住,但四号与五号的生存条件仅能够生存,三号行星与前两者相比则要好很多,那里有充足的液态水,空气质量优良,生态环境也更加适合人类,从探测器上看到有星星点点的蓝色植物在布满卵石的石滩上。 在前进号降落三号行星的前一个晚上,莫开富回到了他之前待过的实验室里,那里已经重新布置过了,现在是小型的科研室。等到里面的科研员走后,莫开富悄悄溜到里面,他带着黑麦啤酒,喝了几口后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梦到梁基博士向他走来,他看不清梁基博士的样子,那里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模糊的轮廓加上声音,他就能准确判断是梁基了。 最后梁基博士渐渐变得清晰,他的头发已经花白,牙齿也没了,身上还穿着以前的航天服,头上没有面罩。莫开富想和他说点什么,但梁基只是自顾自地说着,莫开富听不到他说的话。同时他也感觉到这次相遇让他和过去的自己联系起来了,有过那么一段时间,也许是很长一段时间,古老到让人已经忘记。 莫开富博士有一段时间忘了自己,或者说是他把自己那段时间忘了,这次梦境的出现让现在的他和过去失落的他联系在一起。人总是很容易明白自己被误会或者自己误会了什么,但很难意识到自己误会了自己。 莫开富博士醒来后觉得这个梦境并不是随机出现的点缀,它是过去潜藏在大脑里的什么在向自己解释,以免那因为漫长的岁月而变得模糊不清的人生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每个人终究都是要给自己一个解释的,或迟或早的事情。 早期的开拓生活是充满新奇与艰苦的,莫开富在这种环境中却如鱼得水,他在宙海的时候已经错过了一次人生,他这一次不能错过了。从地球出发时悬浮在表面的梦想早已离去,现在摆在面前的是从人类基因深处体现出来的真实,比追求遥远的永生更重要的是此刻幸福地活着,在巴纳德开拓的人们都意识到,如果人类不能与死神达成和解,他们活着的时候就会丢失了意义,尽可能幸福得久一点,这便是永生了。 最早形成城市的地方就是他们当初在前进号里从探测器上看到蓝色植物的区域,那以后成了南安城的一个区。莫开富从以前恍惚的状态里走出来,他没多久就结了婚,他的妻子焰梅比他年轻很多,那是一个身材矮矮的丰满女子,她的圆脸上带着几点雀斑,热季到来时她就会穿上怡人的裙子,据说那是从宙海地区的贸易飞船上来的“进口货”。但很少人看到过那些贸易船,它们就像幽灵一样在太空中飞翔,地面上的人有时能看到飞船引擎发出的强烈火焰。 船员们最初从不到地面来,他们在太空港交完货后就匆匆离去,后来偶尔有个别的船员在太空港的餐厅里吃饭。见过那些船员的餐厅服务员都说他们长得不像是人类,船员们的身体是金色的,身上发出淡淡的光芒,除了不带羽毛之外,他们几乎和天使没有区别。 莫开富博士先是开了一家建筑公司,接着又办起了养殖场,但当时的前进号匆匆起航,根本没有足够的动植物图谱。有很长一段时间里,开拓者们只能吃着巴纳德原地产的东西,他们采集那些像动物一样爬行的蓝藻菜,还有经常能看到的像蚰蜒浮在水面的鱼类,大得像一座山一样的类似蜗牛的东西。 刚开始建养殖场的时候,焰梅又怀孕了,她已经生了一个女儿莫妍丹。他的女儿一出生就有一股迷人的魅力,莫妍丹的嘴唇总是显得湿漉漉的,焰梅起初以为女儿是得了什么病,她很着急地带着女儿在那些刚建起来的医院里寻医问药,他们都没有看出莫妍丹身上有什么病,最后只有一个学习古老医术的巫医说,“得病的不是她,而是看到她的嘴唇那些男人,要不是我老了的话,我也会得病的!” 巫医毫不顾忌地说,焰梅为他的无礼感到很生气,她一分钱问诊费没有给那个老医生就匆匆地走了出去。老医生从身后赶上来,她说:“我是不会付给你问诊费的。” “女士,我并不是问你要钱,我是想说照顾好这个孩子,她和别人不一样。” 焰梅忽然笑了起来,巫医挂在外面的衣服上面爬了一层蓝藻菜,随着重量的增加,它们把衣服拖到了地上。 “见鬼,我已经不想吃你们了!”老巫衣气急败坏地跑过去抢救他的衣服。 焰梅咯咯地笑着,他终于为他的无礼得到了报应。但是她仍担心着女儿,到了后来她看着莫妍丹脸上的线条日益温润柔和,她心中的顾虑渐渐打消了。 莫开富博士办养殖场的时候想从宙海地区换来地球的动植物图谱,但他常常错过那些贸易的船只,这使他感到很沮丧,因为建成的养殖场要马上投入运营。另一方面,也是由于他的资金是从国家银行借来的,免息的时间只有三年,现在已经将近过去了两年,而养殖场还没有开始,这意味着他可能要因此破产。 他在太空港旅游城的餐厅里呆了一周,看到过几个船员,但他们并不懂得如何运来那些动植物图谱,对此也没表现出很大的兴趣。莫开富为他们的愚蠢感到愤怒,同时也因为那个说他们像天使的谣言,船员们并不是天使,他们也会在饱饭一餐后打嗝,发出酸臭腐烂的味道,他们的头发黄黄的,眼睛蓝蓝的,他们说的话带着宙海地区特有的口音,有些人简直猥琐至极。 莫开富不知道为什么有人把他们形容为天使,但是为了养殖场他还是好声好气地和他们说话,希望他们向上级禀报关于交易动植物图谱的事情,莫开富说了一通交易的好处,他们却显得懒洋洋的,甚至都没听到莫开富说的话。 莫开富气得脸色通红,枉他还为此请他们吃了一顿饭,“海狗,海狗!”他低声骂了几句,气呼呼地回到地面。 焰梅很少理会他的事情,她就像一个在古老时代里的家庭主妇,事实上很多人都活成了过去的样子,兜兜转转,发现一切还是以前的模样,只不过换了一个地方。但能理解丈夫心中的苦恼,莫开富那张有着些许皱纹的脸上总是很容易表露出心境,现在他的头发又变黑了,认识他的人们都说是爱情的力量,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莫开富过去传奇的经历,他们只是把他当成一个娶了少女的风流老头,之后又因此变成少年的男人。 “总要养点什么的吧”焰梅说,她从不给他出谋划策,即使她能做到,她也从不会那么做,因为她深知如果一个男人在没有明确表示求助之前得到女人的帮助,那将是认为他能力有欠缺的表现,是对他的极大侮辱。 “没事的”莫开富看着她日渐胀大的肚子,他拉过她短短的很软的手,焰梅穿着宽松的孕妇装,看起来就像是童话里的人物。莫开富把她拉到自己的膝盖上,他很温柔地抱着她,午后的阳光照出她脸上细细的绒毛,屋外蓝藻菜窸窸窣窣地爬着,它们从来不知疲倦,在有阳光的下午它们爬得更快,但它们没有目的,碰到障碍就换一个方向。 “就像蓝藻菜一样,总会有方向的”他看着她的眼睛说,而焰梅看到他的眼睛却不同于常人,那里好像层层叠叠似的,直到瞳仁上才显示出过去岁月叠加起来的总和。 次日莫开富带着几个年轻人去了南安地区的谷地里,他们出发的时候还雇用了当地的守军,要是出现什么危险,他们需要守军的帮助。军队开着装甲车把他们送到谷口地区,连续不断的低矮丘陵一起一伏,最终在谷口地区骤然变成了高耸的大山。 起初,生物学家们一直搞不清楚为何谷口内外生态环境存在巨大的差异,谷外广大的地区所有的植物全都是和蓝藻菜相似的一类,它们像一些各种丢弃的废料一样在地上爬,而动物在体型上也和植物差不了多少,它们总是要把自己撑开一样。有一次,莫妍丹看到天上出现一只红色的飞鼠,它把自己身体拉得很薄,薄得似乎只剩下一张皮了,突兀的脏器像是上面的肿瘤,可怜的小女孩被吓坏了,为此做了几个晚上的噩梦,焰梅不得不在挺着大肚子的情况下伴她入睡。女儿晚上总是惊醒,有时候甚至会踢到焰梅的肚子,她还得开着灯,不然莫妍丹就无法入睡,每次焰梅看到她已经睡着了,偷偷把灯关掉,很快就会看到女儿从床上坐起来,小脸上布满了冷汗,含混不清地说着可怕的噩梦。 后来的市场上有人研制出了防止蓝藻菜乱爬的喷剂,莫开富用那些喷剂隔断蓝藻菜漫延后,在屋外种了茉莉花,第二年茉莉花盛开的时候,莫妍丹靠着窗子闻到了一种安定她心神的香味,自那以后她就不用和焰梅睡在一起了,因为那时焰梅已经给她生了一个妹妹,而她也不喜欢那个总是哭泣的新生儿。随着时间的推移,莫妍丹的身上渐渐出现一种与周围环境相分离的特质。 在她还没开始上学之前,莫妍丹常常去父亲的养殖场里,那里的动物非常吸引她,它们奇特的长相,奇怪的叫声,比那些大多数孩子喜欢的游戏、童话有趣多了。那些动物都是莫开富在谷地里面捕获的,这些动物与地球上的动物在某些方面相近,那片谷地里也长着与地球相近的植物类型。 动物学家在给它们分类的时候煞费了一番苦心,他们尽量把这些动物和原有的动物图谱联系在一起,十分新颖的物种就把它们归到新的图谱里面。那次去谷地收获颇丰,当莫开富带着那些长着蜻蜓眼珠子的茨猪,脚下长着轮子,背部像岩石,鼻子像绞索的怀象等动物回到开拓区时,提前听到消息的居民把整个城区弄得水泄不通。 莫开富博士脸上泛着红光,他远远看到妻子挺着大肚子在远处对他微笑,他作为男人的自尊心得到极大的满足。他身边的几个年轻人也跟他一样,显然他们已经吸引到了年轻姑娘们的注意力。 雇用的军人和他们一起进城,在谷地没有遇到什么危险,现在为了维持汹涌的人群却耗费他们很多的精力,很多人都想伸出手碰那些动物,他们没想过里面还有食肉动物。尽管军人极力向人们陈说某些动物的危险性,直到一个年轻的男人被一条奇怪的蛇咬掉了手指,人群才安静下来给装着动物的车队让路。 莫开富没想到,正是那些奇怪的蛇让他成为了南安地区首屈一指的富人,后来他经常向人们说一句话:一个人能从一个国家兴建中赚来的财富,和他从国家毁灭中赚来的财富是等价的,他告诉他们那是一本古老的小说上面写的。 他从养殖场中赚来第一桶金后,更加意识到一个古老的法则,关于生存的故事从未变过。并且他认为即使以后人类改变了存在的方式,不再以肉体的形式存在,但不管是肉体的还是精神的,只要存在着,本质上就不会变。但当时莫开富只是偶尔想到这些形而上的问题,他更多的注意力投入到生活的琐碎中,他雇用工人将家里修葺一新,并在旁边又建起了一栋五层楼高的房子,就像某个遥远的过去一样,房子也是一个古老的议题,他还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有几个孩子,但早点准备总是没错。 事实将会证明他所做的一切是有远见的行为,任何文明的发展都会首先从底层开始,即使是最顶尖的科技,也不过是底层堆砌起来的塔尖而已。 第三十四章 巴纳德(1)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热季的暖风就像是给开拓区下了情药,古老的深处的秘密急切地要把自己展示给世人。在前进号上的老人咀嚼着过去发霉的岁月之时,年轻人们却活在一片新奇而甜蜜的世界之中,在以后以南安城为中心的广大区域里了,在那些蓝藻菜窸窸窣窣爬行过的石滩上,就连莫开富博士的养殖场都被一种莫名而缥缈的事物感染了,当年的茨母猪产下的幼崽比往年多了一倍。 当时五层楼高的房子已经建好,原有的房子也修葺一新,银行贷款已还清。他赚来的钱财似乎成了无用之物,已经不知道该把这些财富用在什么地方。莫开富博士现在成了地地道道的富人,但他当时还只是一个邻居知道的富人,南安城广大地区的人并不知道,邻居也是通过他的房子和他日常的行为看出来的。 自从到达开拓区后,莫开富博士一直保持着良好的习惯,他早上按时起床,在隔开了蓝藻菜的花园里做半个小时安静的深呼吸,然后开始进行洗漱,他一直像教徒一般维护着这些习惯。刷完牙后必须扣齿三十六下,之后咽下清晨的第一口唾沫。在没有清除昨日的残留物之前绝对不进行早餐,有一次焰梅已经做好了早餐,全家人都等待着他,莫开富在前一天没有吃多少东西,次日早上进行排空行为时感到异常艰难,他在卫生间里蹲了大半天,以至于小女儿莫丹丹以为他掉下去了,他在里面嚷嚷着叫他们不要等他。焰梅对他有些偏执的行为感到可笑,但也为此深深地感激着,要不是莫开富保持着那些良好的生活习惯,她肯定不能感受到那些像年轻人之间带着酸味和辣椒味的爱情。 在睡觉之前他会读一遍《静心经》,那样就能使他将一天所有的思虑放下来,以此让身体和心灵得到最大限度的休息。有时候他会想到那个关于永生的神话,在南安城地区,恐怕只有莫开富博士知道那并不是神话,中景三号最初就是带着永生的梦想出发的。但是现在的历史学家修订史书的时候都把那段历史当成神话了,首先是因为这一切都不可考,其次则是永生的梦想过于荒诞。 他们曾为莫开富的真实年龄展开争论,在那段时间里各类学者常常出没在他的房子里,向他询问关于过去的一些事情,他们中大部分人都不是怀着做学术的心理,因为他们的表现似乎是对过去的故事感兴趣,莫开富博士叙述的一切如同一个说书人的讲述。在他发现自己想要为过去的历史正名的时候,得到的却是这么一个结果,他就拒绝和他们见面了。 即使他们再出现在他的房子,他也会从花园后面绕道去养殖场,学者们自然是对那里敬而远之的,他们不想去那些与自己身份有别的场所。 当这股考据学的热潮落幕后,莫开富自然而然又回到了之前平静的生活中,他仍严格地执行着过去那些琐碎的习惯,一种不安的情绪却在他的心中滋长起来,这还是他从恍惚中恢复后头一次有这种感觉。 他必须要做点事情,最初感觉到年轻人身上发出爱情的味道时,他已经有了一些打算,人口在不断增加,公共设施和住房都面临着巨大的压力,他决定要把自己剩余的财富用来开发房产。莫开富盘算了很长一段时间,最终确定下来是他认识了一个外号叫做“大胡子”的人后。 他们是在新建成的酒馆里相遇的,莫开富并不喝酒,那是一家轻型酒馆,放的是舒缓典雅的音乐,他去那里只是为了放松。大胡子刚出现的时候他非常鄙视这个年轻人,他走起路来一拐拐的,脸上神情十分高傲,浓密的胡子也和他脸上皮肉的动作而一抖一抖的,每次到酒馆来都要虚张声势搞出大动静。 莫开富享受到的宁静被他打扰到了,就像是有人在他喝水的杯子里丢了几条泥鳅。但他并不想出面教训他一顿,因为大胡子总是能逗得年轻的姑娘们发出清脆的笑声,莫开富认为如果这时候自己上去教训他,人们会认为他一个老头子是争风吃醋才这么做的。另外他也不想焰梅知道这些事情,因为她当时怀着第三个孩子。 在观察了大胡子一段时间后,莫开富对他的张狂释然了,他看到的只是一个无赖进行的无聊表演。有时候这种表演还能给生活增加一点免费的笑料,何乐而不为呢,这样一来无论大胡子怎么打扰到他的平静,他也不会生气了。 直到大胡子主动和他谈话后,他才发现他是一个具有商业头脑的年轻人,他对经济形势的洞察几乎与他脸上的胡子成正比。他们最初的谈话也是从莫开富那传奇的岁月开始的,当莫开富感叹历史学者不是按照真实的历史记录,而是按照他们自己想象中的历史来记录时,大胡子对他的遭遇深表同情。他的表情是那么丰富,配合着脸上抖动的胡子,谁也不会认为大胡子的同情心是假惺惺的。 随着交谈的深入,莫开富对大胡子也多了一些了解,他是来自宙海地区的船员,曾在一家星际贸易公司的飞船上当维护工程师。大胡子说了一些自己的经历,但他绝不说自己的名字,好像那是和某种不堪的过去联系在一起的秘密。莫开富结合自身的经历,也对他的行为表示理解,这使得两人变得更加投契,在后来的岁月里成为忘年交。 大胡子在宙海当维护工程师的时间并不久,他在一次维护核聚变发动机时,从巨大的引擎塔上摔了下来,险些丢掉性命,抢救回来后他就只能拐着走路了。他工作服务的是一艘来自宙海地区最大的财团控制的贸易飞船远望号,远望号并不是某艘特定飞船的称号,它是每次出发货物离港时被安排为旗舰的那艘飞船的称号。 大胡子有过十来次在远望号上服务的经历,但他发生事故那一次是在一艘编队船上,为此他曾感到小小的遗憾,他认为自己的船员生涯应该结束于旗舰才是功德圆满。公司的事故调查团对他坠塔的原因进行一番调查后,赔付给他一笔可观的钱财,当时宙海与南安城之间的金融体系初步建立完成,他可以用这笔钱来南安城定居。那时候普遍认为南安与宙海同属于一个星国,对流动人口的管理并不严格,情况到战争发生后才发生了改变。 与宙海地区发展成熟的经济体系不同,南安城才刚刚开始,从长远来看这里属于巴纳德的核心区域,拥有多个行星以及大量的资源,以后将成为巴纳德的中心,而宙海看来只是巴纳德的一个飞地,就像遥远的地球时代那些大国拥有的一个小小的岛屿。 大胡子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但他却很坦诚地诉说自己的身世。他出生的时候宙海还在打仗,母亲是在逃亡中怀上他的,他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后来他想到母亲偶尔提到的些许片段,他判断父亲可能是一个士兵。他很早的时候就有记忆了,母亲带着他混在那些充满腐烂味道的流民中,一路上不断看到有人死去,当他习惯了死亡的图景后,死亡在心里就慢慢变得模糊了,但死亡的现实还在威胁着母子俩,他们一路沿着那些有昼夜灯的地方行进,向那些沿路的居民乞讨。 在战区他们很难碰上比自己更幸运的人,昼夜灯附近有很多房子,里面却空无一人,这一情况要等到兰陵岛附近才有所改变。在到达那里之前,他们靠着林区那些树皮和地上的虫子生存。 当听到兰陵岛时,莫开富向他询问了关于杨千秋的事情,“他还活着吗!” 大胡子摇了摇头,说他并不清楚有这么一个人,他只记得当时和母亲在那里得到了好心人的帮助。但随即他想到了一些事情,他认为兰陵岛之所以能成为非战区,就和莫开富说到的人有关。各方的军事势力似乎都想保护他,不想让他在战争的意外中死去。 “他比您的待遇可好多了!” 大胡子以一种同情的眼神看了眼莫开富,后者轻轻叹了一口气。像是为了转换一下气氛,大胡子又说到了在贸易飞船上的生活,他把那形容为移动的乐园,上面满载着运往南安城的货物,这部分货物中,有一部分是供船员在船上消遣的。拧开盖子就会冒出来的黑麦啤酒、地球动物做成的罐头,还有一揿就会使人陷入癫狂的蓝色海岸香水……与此同时还配备了一座完全用于娱乐的场所,大胡子曾几次看到船员们在那里寻觅明码标价的爱情,但他本人对此嗤之以鼻,他认为那些人是失去自我控制的人。 在和大胡子交流了一段时间后,莫开富就与他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并把他那准备付诸实践的宏图大略告诉他。大胡子认真听着,仔细品着手里的葡萄酒,在南安城没有相应的产业之前,葡萄酒之类的消费品都是从货物飞船上来的。在太空港的商人会先把它们买下来,然后再高价销售给在三号行星地面上的人类。 听完莫开富的叙述后,大胡子表示他的计划是可行的,但他选错了地区。他认为莫开富不应在南安城开发房产,而是到靠近谷口的地方。莫开富当时感到不解,甚至还有些气愤,大胡子像是在嘲笑他。 “我也有一些财产,如果您听了我的分析后觉得可以,我们是可以合作的。” 莫开富当时没有表态,他回去后偷偷调查过大胡子,发现他有几次成功的投资经历,与太空港上的商人有合作,关于他个人的信息则几乎没有,他没有查到他是何时来巴纳德地区的,自然也不知道他的名字,他似乎就是把大胡子当成了名字,就连他的身份识别单元都是这样显示的。 多年以后,当谷口地区成为南安城的另一个中心时,莫开富才又想起这个年轻人的远见来。莫开富当时虽不十分信服他的分析,但答应跟他合作,他运用这些财富仿佛不是为了得到更多,而是为了减少某些莫名其妙的恐惧。 除此之外,莫开富还为自己身上日益流失的某种能力担心,这种能力几乎完全消失后,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老了。那些过去传奇的岁月,已经像水渍一般甩在身后,只剩下干涸的痕迹,焰梅也无法从他那里得到年轻人一样的爱情。生完第三个孩子,也就是她的儿子莫杰辉时,她就不会再怀孕了。 即使她仍然年轻,她也像一个年老的妇人一样变得平和安详,她的容貌中也渐渐透出圣人般宽厚而严肃的气质。莫开富的头发又开始变白了,她从他身上感受到生命力在一点点的流失,腐朽衰落侵蚀着丈夫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她曾经开过一个玩笑,说自己是从中景三号上来的,她和他一样年老,只是因为经历了某些奇特的幻境后,才变得这样年轻。她用这个谎言使莫开富有过一次回光返照,但这一次她不认为用另外一个谎言就会得到同样的效果。 莫开富本人也放弃了过去形成的良好习惯,他刷完牙后不再扣齿,那时他的牙齿开始脱落,焰梅觉得扣齿只会加速牙齿的灭亡,莫开富笑着同意了这个见解。 谷地地区工程开工仪式当天下着小雨,莫开富踩着那些因雨水而变得胀大的蓝藻菜参加了仪式,自那以后他就很少去那里了,大胡子成立了万象公司来运营他们的财富。莫开富也放下了对养殖场的管理,对一切都不再过问。他曾丢掉过一次岁月,现在他把这些都拿回来了。最后他又发现一切都不在他手里,只是从他的手里流过,他想起了在实验室里那段虚幻岁月的感觉。一切都有个尽头,万物终归腐朽。 有一段时间莫开富一直盯着刷得粉白的墙壁,极力回忆着过去的一切,但都是得到模糊的影像。他意识到,回忆只不过是向自己解释的一个功用,当自己向自己解释清误会后,作为工具的回忆就被大脑自动丢掉了。他现在也进入了像焰梅一样的状态,他们看着三个孩子慢慢长大。莫妍丹已经出落成一个少女,她的嘴唇变得更加湿润,在寒季凛冽的寒风中也不会变得干裂,白皙而富有魅力的脸像宇宙中最纯净的物质做成的。 她除了上学很少到其他地方去,童年时眷恋过的养殖场里那些奇特的动物被她丢到了记忆深处。她上学时穿着中规中距的校服,寒季的服装是根据之前航天服改制的,孩子们穿起来显得有些松垮,但这不能掩饰妍丹的魅力。 只要有她经过的地方,男孩子们都会停下来,直到她从那里过去。有时候她给他们一个礼貌的微笑,男学生们几天下来都可以不用喝水也不感到干渴。 他们一直贪婪地看着她,直到后来大胡子警告他们。 第三十五章 巴纳德(2)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后来的历史学家在整理巴纳德南安-宙海这段历史时,碰到了比南安时期历史学家更为棘手的事情。尽管有很多那个时代的文献被保存下来,但他们发现这期间似乎出现了两千巴纳德年的空白期。这个空白期的出现没有任何征兆,就好像地球时代的原始人社会一下子变成现代文阴一样,巴纳德南安时期的科技史也是如此,在短短的时间内在应用层面上制造出了空间武器,但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没有发现任何关于空间武器制造的资料。 最初,人们认为是有某个人类以外的智慧物种向人类提供了工程技术,但却对其底层原理缄默不言,可能是出于对空间武器原理危险性的慎重。正如后来五大星族追求的方向一样,空间武器的基础科学理论把智慧生命导向了一个危险的境地。 后来人类文阴扩散后,与越来越多的不同物种的文阴建立了联系,有相当一部分文阴拥有空间武器,与人类一样,他们也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一切的一切似乎导向了这样一个结果,不仅物理学规律在整个宇宙是均匀的,就连物理学的发展史在整个宇宙中都呈现出总体上的均匀趋势。没有哪一个文阴可以比别的文阴绝对的领先,在这样的认识下,宇宙在人类中又成了一个公正的上帝。 莫开富在最后的日子里静静地等待着时间的流逝,他常常躺在摇椅上,静听着自己每一分每一秒的呼吸,这又让他陷入更深的安静之中,仿佛进入宗教徒一般空无所得的境界。小儿子出去外面玩的时候,焰梅就拿一个小椅子在他身边坐着,用她仍然温润的双手一点点地替莫开富篦着头发。 他也很少跟她说话,似乎在坚持着某种古老的理论,他所研究过的古老的养生书籍断言,一个人说话的时候生命之气会被从嘴巴说出去。让生命永葆生机的办法就是寡言少欲,莫开富已经没有任何的欲望了,他在某个阳光阴媚的下午,会在焰梅的陪同下从他那刷得很白的房子里出来,经过早已荒芜的花园。焰梅曾打算帮丈夫打理那些花草,清除日益侵袭的蓝藻菜,种下新的茉莉花,但莫开富拒绝了,他说:“顺其自然就好!” 焰梅温顺地听从丈夫的意见,眼里充满和过去激情岁月一样的爱意,她陪着他去酒馆,在那里待上一段时间,夫妻二人相伴坐着,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些充满活力的年轻人来了又走,时光匆匆的念头同时侵扰着夫妻的心灵。焰梅更加紧紧地抓着丈夫的手,他反倒笑话她,“梅啊,我已经老啦,你无法勾引我的肉体,现在我的灵魂你也无法勾引了。” 突然发生的一件事情让昏沉的莫开富不安起来,有一天妍丹回家时身后跟着大胡子,而他们两人像是认识似的。莫开富阴白大胡子是个浪荡的人,虽然他欣赏他很强的能力,但他对这样一个男人靠近女儿感到恶心,况且他们在年龄上也有着大的差距。他不知道大胡子是什么时候开始认识大女儿的,可能是庆祝登陆三号行星的登陆节那天,全城都进入喜庆的氛围中,就连大胡子也从谷口地区来到城里,那里的第一期工程已经完成,他是来向莫开富谈谈工作相关情况的,顺便带来了谷口地区特有的野味。就是那时候,妍丹跟着妈妈从厨房里出来,妍丹去叫他们吃饭的时候看到了大胡子。 但莫开富记得自己是警惕地看着两人的,他对任何靠近女儿的异姓都保持着警惕,妍丹当时只是对大胡子礼貌性的微笑,大胡子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但莫开富不知道,大胡子极力把那种被激起的情感掩藏起来,他看到妍丹的嘴唇,一下子就把图像刻在了脑袋里。 他们在吃饭的时候也没有说过任何的话,妍丹吃的很少,没多久她就礼貌地从餐厅退出来。莫开富这时又警惕地看了大胡子一眼,大胡子心不在焉,絮絮叨叨说着工作的事情和捕猎野味的难度,莫开富这才放心下来。 关于那天的事情,大胡子轻描淡写地说回城里的时候看到几个学生痞欺负妍丹,为了保证她的安全,他就把她送了回来,并且再一次像一个下属一样向莫开富报告工作的事情,直到莫开富本人不想听了。事实上,大胡子持有的股份与莫开富是相当的,他不需要对莫开富展示一种下属般的毕恭毕敬,但他还是这样做了。 莫开富把这件事告诉了焰梅,妻子对此显得放心,他觉得丈夫是过于多虑,他们的女儿虽然长得很出众,但她毕竟还小,不可能具有一个女人的魅力的。说到女人的魅力时,她又变得脸红了,她说:“就是你当初从我身上发现的那种魅力!” “是吗,我不记得了!” 莫开富以昏聩的语气回答他的妻子,后者轻轻地感叹岁月的流逝。 谷地的第二期工程开始不久,巴纳德星国航天局在那里规划了一片用地,用于建设南方地区的航天中心。此时三号行星北方的建设也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人口持续增长,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大胡子分出了部分资金投资到北方,他在实施之前仍然去找了莫开富,莫开富更多的时候不是听有关工作的事情,而是谷地附近的奇闻,他要求大胡子从北方回来后第一时间到他这里,给他讲讲北方的事情,他还表示有机会一定要到北方去一趟。 妻子对丈夫忽然从昏聩中变得清醒感到不解,她一度认为他是否要重新开始他的人生了,就像当初他娶她的时候一样,重新长出黑发和牙齿,如同年轻的小伙子。她听到过宙海地区关于杨氏一族的传闻,传说他们是永生不死的,只是在衰老的时候要像蛇一样要换一层皮,人们更是把这个传说与古老的人首蛇身的女娲联系在一起。 自此以后,她在给丈夫篦满头的银发时,总会小心翼翼地把那些头屑放到一片薄纸上。当时她的视力已下降,不得不拿起电子放大镜观察头屑的细微变化,她每天把这些变化记录在电脑里,以总结出丈夫身上有返老还童的迹象。她偷偷的订了一本宙海地区的奇异类电子杂志,上面都是一些荒诞不经的故事,由于文件要经过空间中继器的转发,这份杂志的费用相当高。只是对于莫开富一家来说,这连九牛一毛的事情都不算,当时他们有养殖场和谷地房产两部分收入,已经是巴纳德首屈一指的富人。 莫开富衰老以后,他们为人也变得过于低调,以致人们认为过多的财富消耗了他们的生命。焰梅不认为财富会消耗她的生命,但她坚信会消耗丈夫的生命,当时有一些古老的宗教复活了,他们堂而皇之地传教,把那些需要心灵慰藉的人归拢到一个虚无缥缈的神之下,他们以各种名义要求信众捐款,以赎清过去的罪孽。自从看了宙海地区的奇异杂志后,焰梅在丈夫无需外出的日子里就躲到房间偷偷地做实验。 她是从奇异杂志学来的,将那些头屑放到培养皿里,滴入各种化学药剂,直到房间充满了呛鼻难闻的气味。她还把大笔的钱捐给各种宗教,好让那些神不要因为贫穷相互打架,空出时间来帮帮她那日渐老去的丈夫。 所有的努力都做过之后,丈夫还是没有一点变化的气象。但莫开富忽然提出了整理花园的要求,他颤巍巍地亲自带着工具,拿着白色罐子的蓝藻菜隔离喷剂,从网上订购了茉莉花植株。特别是在大胡子来到的日子里,他就在花园里一边干活一边和他说话,莫开富的耐力变得异常的惊人,好像他有用不完的精力似的。 大胡子走后莫开富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他喃喃地说:“我想告诉所有的坏蛋,女儿们的父亲还没有老,他们最好不要打什么坏主意!” 花园变得焕然一新,丛生的杂草被清除了,工人们种上了新的植株。在阳光艳丽的清晨晶莹剔透的露珠从叶尖滴落下来,莫开富早早就坐在石凳上,看着那些露珠一点点的消失。焰梅害怕冰冷的石凳对他的健康不利,等他要去花园的时候,提前在石凳上垫一块木板,再放上褥子。 季先觉团队的人是最早一批去北方的科学家,他在出发前拜访了莫开富,跟他谈论了关于宇宙规律普遍性的问题,季先觉清楚地记得莫开富过去那段传奇的岁月,他从中景三号那些早已陈旧的存储设备中研究着过去发生的一切。流江人的事情给他很深刻的印象,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一遍遍检索那些资料,希望能在其中找到流江人的影像资料,但最后一无所获。 莫开富听到流江人时嘟囔着什么,他用了很久才说清楚,“我并没有亲眼见过流江人,见过他们的人都不在世了。” 他说的时候露出伤感的神情,季先觉不忍心再打扰这个被岁月无情抛弃的老者,他便向他告辞。莫开富没有说什么,他两眼无神地看着那些茉莉,烦扰的蚊虫不断飞向他那因沧桑而饱含泪水的眼睛。焰梅轻轻替他拂开那些虫子,向季先觉表达着歉意。 “他就是这样的,您多包涵!”她说。 “博士他真的老了!”季先觉同情地说,然后欠了欠身,“有机会我会再来拜访的!” “欢迎!” “可能要发生战争了!”季先觉仰起头,看到太空港附近闪着耀眼的光芒,那是巴纳德的军舰在集结。 “战争?” 焰梅看了看微风吹过的街道,孩子们在闹腾着,年轻人们在打情骂俏,花园里面的茉莉散发着阵阵清香。 “有很大可能吧!” 季先觉又再一次正式告别,匆匆地走了。 焰梅想不出有什么战事,她为自己把丈夫晾在里面感到自责,进去后看到他身上没有虫子才放心过来。 第三十六章 巴纳德(3)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北方的环境比南方荒凉得多,季先觉带领的科研团队到达永安地区时,那里只有匍匐在地面的硕大鹅卵石,热季的阳光将那些石头晒得滚烫,几乎没有高大的植物,只有苔藓一般细小的植物躲在石头缝里。昼夜温差极大,工作人员白天要全功率运行电子衣服的微型压缩机,如果没有戴面罩,太阳就足以将他们脸上的肌肉晒得干裂,但是一到晚上冷风肆虐,他们又得调高电子衣服的温度。 当时的永安还是一片荒地,在一片刚挖出来的广场上,堆满从南安地区运来的建筑器械,南安几个大型的工厂昼夜不息地运行,为北方开发提供强有力的支持。季先觉从飞行器下来时,有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那里的空气中带着铁锈般的味道。加上新生产的部分器械里面有使用汽油、柴油的器械,各种气味混合在一起,更加重了空气中的味道。 他们在建筑工地的指挥中心呆了一晚,第二天从建筑工地出发,向西部沿着一条紫色的河流上游的方向行进,随行的生物学家认为河流变成紫色是由于河里有大量的浮游生物,但是他们提取河水检测时,却发现清澈无比,经过检验也没有发现浮游生物的迹象。生物学家又断定那些浮游生物积聚在水底,由于数量过大所以在水面投射出紫色的状态。 一行人没有对这个问题深究,这是一个混合的团队,融合了各个领域的精英。其目的是要在探测器检测的基础上,进一步确定三号行星各地区的生态环境,季先觉此次随行则是要实地考察以决定兵工厂的选址,为可能发生的战争做好准备。 不久前北方建筑工地里一位数据员发现,在晚上的某段时间里,计算机中所有的日志都显示错误,起初那位黑褐色皮肤的数据员以为只有自己负责的区域出现了问题,他便同另一个与他同时值班的人员联系,得到了同样结果,但在不久之后所有的计算机都恢复到正常状态。 巴纳德官方对此高度重视,他们认为极有可能是宙海地区的间谍人员搞鬼,但却无法对此作出解释。 季先觉得到这个信息后,便同自己过去研究中景三号得到的信息联系起来,认为这可能是一个未得到解决的物理学现象,这是他前往北方的一个重要的原因。 那天拜访莫开富之后,季先觉忽然发觉自己也是一个老人了,他想着在临终前还能发现一些东西,这一辈子就足够了。他是一位孜孜以求的学者,一生都在探索之中。他在宙海地区刚发生战争的时候出生,长大后跟随前进号来到巴纳德,现在巴纳德与宙海地区之间的局势骤然紧张起来,使他有一种预感,他在战争期间来到这个世界,也会在一场战争中离开世界。所以他必须尽快做点什么,好让自己没有遗憾。 根据那位数据员的描述,在他管辖区域的计算机发生故障后,隔了几秒钟就到了下一个区域。他十分有把握地向季先觉表明自己的记忆没有错误,以致说话的时候都有些激动,“季博士,我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况,那天晚上我实在太困了,于是就到休息室拿了一杯咖啡。天啊,您知道发生了什么吗,在我回来的时候计算机全部出现了状况,我心想我要完蛋了,建筑委员会的老头子肯定要控告我,然后让我在监狱中度过一生。您想想,在这个美妙的岁月里,我却在孤独中老去,是多么悲惨的一件事,比死了还难受!” 季先觉耐心听着数据员的抱怨和感慨,直到他说出了当时和另一位数据员的情况,那位数据员当时一直在值班室。黑脸数据员向他问询时,计算机还没有发生故障,但在开始通话后不久,该区域的计算机也出现了乱码,两个区域出现状况的间隔只有几秒钟。后来季先觉经过审慎的计算,认为间隔了6秒钟。 黑脸数据员所在的区域恢复正常后,另一个数据员负责的区域也用了六秒钟才恢复正常,季先觉猜测这是由于什么东西从那里经过了,或者是这两个区域进入到一块什么地方。由于事情已经过去了几天,要确定那神奇的区域移动的方向几乎不可能,季先觉抱着侥幸的态度,希望能在勘察兵工厂地址亲历他猜测存在的神秘区域。 他认为中景三号遇到的流江人可能就是进到这种类似的区域里,但是关于莫开富博士和杨千秋舰长不会死的传闻,他却没有自己的解释,他反倒不赞同传闻的说法,认为他们是会死的。 在那些巨石堆中走得很慢,白天他们需要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被太阳晒到的岩石,以免衣服被烫出褶皱,堵塞衣服内部的毛细血管一样的通道,继而影响到衣服的散热动能。那位生物学家马可流走了一半路的时候感到头晕目眩,中午的阳光十分晃眼,他抬头的时候几乎要被晃得倒下去。季先觉一直走在最后,看到马可流气喘吁吁的,双手撑着腰部想要做到哪些石头上。 季先觉连忙制止了他,“老马,千万别坐下去!” 他赶上前扶了马可流一把,以把他那颤巍巍的身体稳住。季先觉透过面罩看到马可流脸色苍白,嘴唇也像是中毒了一样浮肿起来,他赶紧喊住前面的人。 随行的医生是第一个赶上来的,他的脸在阳光照耀下十分红润,“他应该是中暑了,赶紧扶他到阴凉的地方!” 他们七手八脚把生物学家扶到一块巨石的背阳面,医生白恩礼试着摘掉面罩,立刻被一股灼热的气流包围,他又把面罩戴上,“空气也很热,不能把老马的面罩打开,只能把他衣服的温度调低一点。” 年轻的科学家邓玉明看了看老马电子服的按钮,他用手拧了拧,最后无奈地说:“不行,已经调到尽头了!” “我看老马经常会碰到那些石头,可能是他把衣服烫坏了,影响到了散热功能!”季先觉发现自己也开始说话困难,他咽了咽嗓子皱着眉头说。 “那要坏事啊!”医生说着把身上的电子服脱下来,一边吩咐旁边几个人,“快,你们把老马的电子服脱下来,我和他换。” 那几个人为难地看着医生,医生急了,“没时间了,你们看看老马!” 他们这时发现老马的脸变得像烤过一样红,口水从嘴巴里流出来,症状看起来十分奇怪。医生和老马换好电子服,季先觉这时抬起头看了看远处,这时他发现河滩上有一个人,起初他以为那是建筑工地的测量员,但是旋即否定了这个猜测。那个人看起来太奇怪了,像是一个幻影。从背影来看,他显得很年轻,同时他手里拿着一个什么东西,季先觉瞪大眼睛想要看清楚,那个年轻人手里拿着的好像是一台很普通的计算机,而他在用那台计算机校正着什么。 当季先觉告诉身边的同伴时,那个人已经消失了。季先觉不知道,自己成为了第一个看到末日计算机的远古人类。但当时他除了有些许惊讶外,没别的情绪,后来回到建筑工地时他还问那天是否有人到了河滩地区进行测绘工作,但负责工程的人告诉他那里还不在规划区域内,不需进行探测。 当晚下起了小雨,随着温度的降低,小雨变成了簌簌的雪花。每个人都能听到自己和身边人电子服发出嗡嗡的声音,但他们仍然觉得非常寒冷。季先觉的手脚有些僵硬了,他和马可流两人相互搀扶着走在队伍的中间,他们扶着那些现在变得冰冷的鹅卵石,下雨之后石头变得很滑腻,“上面有植物!”马可流喃喃地说,他现在说起话来还非常的困难。 他艰难地叙述着,好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季先觉,再由季先觉把他的话传达给其他人。按照他的意思,那是什么覆着的一种植物碰到雨水后复活了,到了半夜果然看到石头上长出了毛茸茸的东西,在电筒的光下那些植物是黑色的。 这些奇怪的植物长得很快,到他们开始扎营时,植物已经长到他们的腰部了。他们进入温暖的帐篷中休息时,神经放松了许多,但听到一种虫子爬行般的声音。他们身处在陌生的环境中,神经立刻又变得紧绷起来。 “我觉得是那种植物!”医生说,他还没有脱下电子服。马可流也表示肯定,他点了点头,“我觉得现在正是观察它们的好时候!” 于是他们重新穿上电子服走出帐篷,一幅奇异的场面展现在他们面前,那些植物变成了圆柱形,它们生长速度是如此迅速,现在只能看到那些枝干,他们像站立在一片黑色石柱立起来的方阵中。 “这些植物是很轻的!”季先觉说,因为他们看到植物的根部还在石头上,如果是普通树木,在没到达这个高度之前都会因为自身的重量倒下去。 黑色的植物以很快的速度开花结果,迅速枯萎,在短时间内腐朽凋零。第二天他们起来时已经完全看不到什么痕迹了,只在石头面上看到一层淡粉色的粉末状东西。 “这应该是它们的种子了!”马可流兴致勃勃地收集了一些植物的种子。季先觉有些感慨,他仿佛从那些速生速死的植物中看到了人生。 他们检查了核电池的使用情况后,决定再往前走二十公里。一路上仍然是看不到边的巨石,有些石头人工开凿的痕迹十分明显。在发现那些石头后不久,他们又闻到了腐肉的味道,并且越来越严重。 后来的结果是,在没有走完二十公里的情况下,他们就被那股浓重的腐朽味道熏了回去。白恩礼回忆时又有更加匪夷所思的发现,以致和他聊天的人们认为他是神经出现了问题,因为当时的昼夜温差消耗了他们过多的精力,所以整个考察团队都出现了问题。其他人对此保持沉默,任凭他人的猜测。 白恩礼感到十分气愤,他认为自己的身体素质是无可指摘的,即使在很恶劣的环境下,他仍能保持着八分的理智。当人们问他为何是八分的理智时,他又支支吾吾地说自己不能把话说得太满。 事后他又为此找到了邓玉明和季先觉,邓玉明表示他那天好像看到了一颗炮弹,后来的事情证明了邓玉明的说法并非是一种因头脑混乱而出现的谵妄。根据邓玉明的描述,他发现炮弹的地方正是后来被宙海太空舰蓝色轨迹号投下氢弹的地方。 在巴纳德太空军全军覆灭后,当时在南安地区的巴纳德元首选择与宙海求和,允许宙海独立。但杨格林拒绝了这个请求,于是巴纳德元首投降了,南安地区成为了宙海的一个区。巴纳德的将军李成林带领着部队继续在陆地上反抗,当时新政权已经在巴纳德发布了一系列休养生息,共同发展的法令,并将宙海地区的政冶中心搬到了后来的永安地区,在相应的近轨道上建立了太空港。 李成林对这些并不买账,他带着仅剩的几万陆军部队,不时在京畿地区搞偷袭,巴纳德新任元首不得安宁。在这样的偷袭持续一段时间后,他终于不顾后果指示近轨道的太空军进入大气层,对李成林部队活跃的地区进行了轰炸,但效果并不明显。这一次轰炸只消灭了李成林几百人的军队,他们的大部队得到消息,早已提前转移了。 那次轰炸却造成了几万普通民众的死亡,新任元首因此下台,他本人也因此锒铛入狱。 南安太空军与宙海舰队的决战发生在热季刚开始时,那时的莫开富还是像往常一样坐在花园里。焰梅很为他担心,丈夫不听从她的劝告,她从避险委员会的工作人员那里得知这次战争可能会有军舰残骸掉入大气层,所以最好不要到户外活动。当她表示出更多的忧虑时,工作人员又告诉她不必过分担心,太空军的决战只会发生在太空中,双方都遵守共同的战争原则,即不对地面发动进攻。并且工作人员对这次太空决战表示极大的信心,南安必胜无疑了。 南安区的人民对这次战争也持着同样的看法,仅就补给而言,宙海太空军就处于绝对劣势下。军舰数量方面,宙海地区最初到达巴纳德5号行星附近的只有六十五艘中型太空舰,和二十六艘大型太空舰。而巴纳德方面无论是中型军舰还是大型军舰,都比宙海太空军占有更大优势,他们拥有中型太空舰一百三十七艘,大型军舰五十七艘。 宙海太空军向4号行星挺进时,双方立刻发生了激烈的冲突。每到晚上,三号行星的人们常能看到舰队身后带着的核火焰,有时发出了更剧烈的光芒,就表示有一艘军舰被击毁了。南安区的人自然认为是他们自己的军队又击毁了一艘敌舰。 剧烈耀眼的光芒透过大气层照到莫开富一头银发上,焰梅轻轻地替他篦着头发,她好像看到了一片月夜下的雪地,在那旷远幽冷的雪夜中,她感觉到了自己与丈夫间的距离是如此的远,他跨越了遥远的时空与她走到了一起,现在他似乎要回去了。 莫开富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他喃喃地说:“情况有些不妙!” 那种不妙果真成为了现实,次日南安城的广场上就流传了恐怖的消息,巴纳德太空军的力量在短短几天内被消灭近半。整个南城笼罩在一层失败的阴霾之中,有些暴徒开始趁机烧杀抢劫,南安城很快陷入一片混乱。 那时南安城各个学校已经停课,妍丹现在已经是航天发动机专业的大学生,她刚从学校回来,身上带着尘土。 “已经乱了!”她一边扑打着身上的尘埃急急忙忙说道,同时倒了一杯凉水一饮而尽,完全没有想到这种行为不符合她的淑女形象。莫开富对她这种行为感到不满,她小时候是那么的温顺,现在却像一只小母鹿一样充满野性。焰梅一揿一揿地喷着水雾,好让那些尘埃不要到处飞舞。 莫开富伤心地看着大女儿,她却完全没有感受到父亲的失落,依然我行我素。事实上莫妍丹在中学的时候性格就已经发生了变化,莫开富沉浸在他自己宁静的生活之中,眼睁睁看着时间从指缝流过,对外部世界的变化一无所知。 “同学们都想参军!”妍丹呼吸恢复平稳后说,“现在是群情激奋了,学校已经无法控制,我们班上有好多男生决定占领南安兵工厂!” 焰梅担忧地看着窗外,“他们想干什么呢,但愿那些暴徒不会到这里来!” “妈,还是走吧!”女儿看着母亲说,“那些暴徒很快就会到这里,弟弟和妹妹呢,我们要快点离开这!” 妍丹往里屋寻找杰辉和丹丹,“他们还没回来吗!” “还没有回来”母亲忧虑地说:“可是我们能到哪里去!” “去大胡子那里,他会来接我们的!” 莫开富听到他们谈话转过身来,焰梅悄悄示意妍丹别说下去。但是他已经听到了,“我不去,我看那些混蛋谁敢来!” 说着他摇摇晃晃走到房间里面拿出一支中景三号时代的手枪,母女俩都为他的昏聩担忧,那支手枪其实早就坏掉了。 莫开富以一种凌厉的目光看着妍丹,女儿感到有些害怕,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你是什么时候认识大胡子的!”他问,语气很严肃。 “我和大胡子不熟”妍丹嗫嚅着说,“他说是听到这里动乱,所以就联系我了!” “那他为什么不联系我!” “我不知道!” 妍丹抬起头偷偷瞄了父亲一眼,他没有看她,而是擦拭着手里的配枪。他从盒子里拿出子弹,母女俩都注意到,莫开富忽然表现出平常所没有的生机。他流畅地装弹上膛,啪的打到门口外面的灯杆上,接着传来清脆的弹壳落地声。 第三十七章 巴纳德(4)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傍晚的时候,天空中忽然传来剧烈的爆炸声,有一艘巴纳德中型舰企图逃进三号行星的大气层,但是它的引擎已被击中,在进入大气层时发生了爆炸。南安地区的人们看到天空像是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小儿子莫杰辉痴痴地盯着,直到二姐丹丹把他拉了回去,“小心辐射!”她警告弟弟说。 但其实那是普通的爆炸,而非核爆炸。震惊之余,人们意识到一件更加恐怖的事情,中型舰那长达5公里的残骸像是神鲸的尸体,在爆炸形成的乌云大海里翻腾,不断地向着南安城压下来。 莫开富这时光着脚跑到花园里,“哈哈,这下不用走啦,谁都不用走!”焰梅紧跟着他出来,手里拿着一把伞,此时上面的烟尘已经开始落到地上,噼里啪啦地像下了一场金属的雨,有庞大的金属架砸到街上,那里的灯杆被砸弯了,内置的电路暴露在外,发出噼啪的火花。越来越多的线路被砸坏,街道上全是此起彼伏的火花,整座城市陷入电光鸣奏的死亡之曲中。 暴徒也被突如其来的灾难吓坏了,纷纷躲到了旁边的商店里,他们的势力一分散,就遭到市民们的反抗,市民合力对付他们,用商店里的绳子把他们绑起来,硬生生推到外面去。 当时妍丹在房间里换了一身新衣服,她把在学校穿的呆呆的衣服换下来,穿上宙海地区的进口布质衣服,但一想到外面混乱的场面,她最终还是换上稳便的电子服。喷了蓝色海岸香水,涂上银河幻夜的口红,她用镜子自得地照了照。她照镜子的方向正对着窗户,这时看到有一个圆溜溜的东西在街道上滚出一段距离,那是一颗被金属垃圾齐齐切掉的人头。 更多的暴徒被市民扔到了街上,他们全被绑在椅子上或是其他很难解开的物体上,眼睁睁看着狰狞的死神来临,在那些噼啪的电光之间又加入了凄厉的哀嚎声。 妍丹看到那颗人头时也惊叫起来,但窗外出现的身影给她带来了安全感。大胡子从一辆飞车下来,妍丹不知道他从那里弄来的飞车,但她知道他总会有办法的。他手里拿着一块金属薄板挡在头上,以免被砸下来的金属伤到。 她欢快地出门迎接他,丹丹和杰辉呆呆地看着窗口,妍丹为他们的木讷感到生气,她跺起脚来,“你们倒是叫爸妈出来啊,快走了!” 焰梅正在花园里劝着丈夫,莫开富执拗地推开她撑着的伞。尽管那把伞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上面已经被金属扎成了破布,焰梅的头发上落满了灰尘,她一改往日的温顺,“你如果不走的话,我就陪着你!” 她说话的语气异常的坚定,莫开富的眼里含着泪水,他的头上已经落满灰尘,“你走吧!”他说,心也软了下来。 “我想我也该离开这个世界了,我活得太久了!” 他说的话带着恳求,沾满尘埃的灰尘胡子颤抖着,嘴唇打着颤。妻子满怀深情地看着他。她从他的目光中理解他的孤独,丈夫一直活在孤独之中,他在过去岁月里的几次回光返照,都是为了与根植于心灵最深处的孤独抗争。他一次一次的取得了虚假的胜利,又一次次地被无情的时间拆穿,他消耗了所有的力量,现在不得不认输了。 “不管怎么样,我会陪着你的!”焰梅抱着他的脑袋,就像是抚慰一个孩子一样,他埋在妻子的怀里痛哭起来。 “你走我就走,你留我就留!”妻子温柔地看着他,但她说话的语气却是带着非常大的力量,她轻轻掸掉丈夫胡子上的灰尘。 “走吧”她说,莫开富在她的搀扶下开始慢慢走回房子里。 本来打算到花园里的杰辉和丹丹看着父母,他们感到害怕,不知道父母经历了什么,也不敢惊动他们。焰梅搀着莫开富进来后,他们才说了大胡子的事情。 莫开富此时听到大胡子的到来,已经没有什么过激的情绪了,他真心希望孩子和焰梅能幸福地活下去。他觉得自己在南安地区的生活,就像是一个古董被放在了博物馆里,他与现世发生联系,但他不属于这里,就像那些被从坟墓里挖出来的古董一样,他属于过去。 大胡子在外安排着几个人帮他们搬东西,妍丹将自己的化妆品、玩具、衣服收拾出来,但大胡子叫她不用带过多的东西。 “飞行器放不下的!”他善意地提醒说。妍丹不满地挖了他一眼,又从里面把部分东西拿出来。杰辉和妍丹也在收拾着各自的东西。 焰梅担心那个中型舰的残骸会掉到这里,其实它早已掉到了东面很远的地方。 “博士,还有什么东西要收拾吗?”大胡子弓着腰问,莫开富两眼无神地摇了摇头。焰梅对搬家感到不解,她认为情况没这么严重,“我们还会回来的吧,大先生。” “夫人,估计暂时不能回来了,不过请您放心,谷口那边都准备好了,那里要安全得多,你们就放心在那里住吧。” 大胡子随行的几个人很快把东西搬上飞车,这时街上又闹哄哄的,妍丹想到了什么,“不好了,那些学生出发了!” “发生什么事了?”大胡子问,他的表情非常严肃,完全没有过去玩世不恭的样子。 “不知道,听说他们要占领兵工厂。” “兵工厂吗,他们要干什么?” “不知道,听说他们要启动尚未建成的军舰!” “你们先走!”大胡子说。 大胡子把他们安排进飞行器,又吩咐随行的人照顾好莫开富一家人。妍丹有些担心地看着大胡子,她常常想不明白大胡子的所作所为,但恰恰是这点把她年轻的心灵吸引住了。 “我要阻止他们!”大胡子说着咧开嘴巴笑了笑,又露出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你开什么玩笑!” 妍丹说话的声音沙哑了,她完全没有掩饰对大胡子的过分担忧,尽管他的父亲就在旁边,她也不会在乎的。早在她刚刚上大学时,她就被这个经常会偶遇到的男人吸引住了,后来妍丹当然知道偶遇只是一种假象,其间包裹着他想接近她的真实目的。 大胡子没再说什么,他示意让飞行员拉升飞车。因为这时那些临时集结的学生兵像汹涌的潮水般袭来,他们沿街把看到的年轻人都拉进队伍中,要是稍有反抗立刻被他们杀害! 飞车上升到一定高度后,地面先是响起了几声枪响,后来枪声变得密集了,驾驶飞车的人惊呼:“我们差点被击毁!” 妍丹现在对自己的命运倒不太关心了,她趴在舷窗上看着下面的大胡子越来越小。大胡子看到他们安全起飞后,开始往学生军前进的方向跑,他跑在他们的前面。妍丹试着联系他的通讯码,但没有联系上。 南安与宙海之间的太空战在热季开始两个月后即宣告结束,这场战争以南安失败告终,南安的太空舰几乎被全部击毁,只有未出军港的七艘中型舰和两艘大型舰得以保存,太空军元帅蒋晓春随即把军舰移交宙海太空军。 第三十八章 巴纳德(5)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热季快要结束的时候,妍丹还是没有听到大胡子的消息,学生军强占兵工厂的那天晚上,南安城附近发生了巨大的爆炸。她为大胡子感到担忧,自然地把那场爆炸与兵工厂的暴动联系到一起。 莫开富一家已经在谷口地区安住下来,每天都有人给他们送来生活的必需品,以及他们能帮莫开富一家找来的任何东西。莫开富知道这些都是大胡子安排的,但他却没有任何的抵触之情,相反他的心里开始对大胡子有一丝感激,他想着要是自己忽然离开了这个世界,大胡子应该会照顾他们的。 他又恢复了过去的平静,像一个幸福的老人倾听着时间的流逝,焰梅简直和他形影不离。她也被丈夫平静的生活感染了,默默地把以前对莫开富逐渐老去这一事实的承受,变成了后来的安于生活的释然,再到现在和丈夫一起享受着平静的时光。尽管再也不可能有年轻的爱情,他们还是能从彼此趋于相融的目光里感到深深的爱意。 “你在我心里是不会老的!”有一天她读着小儿子杰辉托人带来的电子杂志时说。桌上放着丈夫喜欢的茉莉,他们肩并着肩坐在同一个宽大的椅子上,莫开富早已干瘪得如同枯枝的手紧紧搂着妻子,窗户上的帘子在清风吹拂下,给他带来昏沉的睡意。 就像莫开富后来在战场上看到的那颗耀眼的子弹一样,那天上午他在客厅侧面的那块空地上也发现了一片耀眼的光芒,他轻轻拿开妻子靠着她的脑袋,像是受到一股力量牵引着从客厅走了出去。 妻子跟在他身后,无论他作出什么样的奇怪行为,她都是理解的。但是莫开富在那里撒了一泡尿,“就是这里了,种上茉莉吧!” 莫开富随即叫来儿子,让他找人运十几株茉莉的幼苗来。那些人帮他找茉莉的幼苗,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回来,当他们把幼苗搬到空地上时,莫开富已经把空地平整好了,泥土整理得十分细腻。连焰梅也惊讶于他忽然表现出来的活力,她在丈夫整理土地的时候几乎没有帮忙,因为丈夫不允许她帮助,并要她坐在椅子上看他平整土地,一边唠嗑着过去的岁月。 搬运茉莉幼苗中有一个年轻人是对莫开富有所了解的,他好奇地问:“博士,您真是老当益壮啊!” “那倒没有,我只是好久没有活动了,就想到了这么一件事。还得麻烦你们帮我找来这些幼苗!” “没什么,我们应该做的,大先生都吩咐了!”另一个年轻人说。 焰梅有些紧张,害怕丈夫会忽然失态,但她的担忧是多余的。莫开富感叹着说:“大胡子他回来了吗?” 两个年轻人互相看了一眼,“我们没有看到他,据说发生了一些事情,李将军的事情您知道吧,总之现在局势还没稳定,一切可能都会发生变化的。宙海地区的杨将军遭到弹劾下台了,听说是杨将军对南安地区的政策太过仁慈,另外也是由于宙海要迁都的事情,杨将军觉得为时尚早!不过您放心,养殖场和建筑公司的业务都运行良好,我们在永安地区的开发项目也得到了宙海地区的承认,事实上很多永安建设的项目都被我们的公司承揽了。” 莫开富停下来,把铲子插到泥土上,立直了腰,“那杨将军是谁,他的名字是杨千秋吗?” “不是,是他的儿子,不过据说他也活着!” “他也活着吗!”莫开富发出自言自语似的惊叹,那个对莫开富有些了解的年轻人看着眼前满头银发的老人,他看着莫开富的眼睛里带着好奇也带着怜悯,“博士,这么说那些事情都是真的了?” “没有,孩子,那只是神话!”莫开富脸上带着慈祥的笑意。 妍丹在房间里听到他们的谈话,等到几个工人从门口出去的时候就叫住了他们,她向他们再问了一遍大胡子的事情,当然他们也给出了同样的答案,但是工人又说出一些他们听到的传言。 他们说:“听说宙海地区也发生动乱了,杨将军下台后,很多拥护他的人立刻形成了强大的势力,他们十分不满委员会对杨将军的判决,现在他们已经在杨将军的周围组织起了一支军队,据说前不久发起了战争。” “又是战争!”妍丹十分不耐烦地说。 年轻人看着她那张尊贵的脸上湿腻腻的嘴唇,他脸红了,妍丹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大胡子的下落。年轻人为了缓解紧张的情绪,又说道:“大先生应该是参加了李将军的军队,另外您可能没有听说,另一名杨将军已经到达太空港,就是宙海那位杨将军的弟弟杨十八将军,他是随同准备迁都的老头子们来的。” 年轻人说的时候十分得意,这使得他刚才的尴尬也都烟消云散,他谈起战争来也像那些纸上谈兵的人一样,但他不知道女人通常对这些是不感兴趣的。蓝色海岸的香水,银河幻夜的口红比战争有趣得多了,而且战争是要人命的,香水和口红却显得那么优雅。粗鲁的男人总是孜孜以求地进行着战争,他们真是一种不可理喻的物种。妍丹从他们这里打听不到什么,就让他们走了 妍丹对战争不感兴趣,但当战争把自己心爱的男人牵涉其中的时候,她就不能对此坐视不管了。另一方面妍丹也不相信大胡子会参军,虽然他的整个人在她面前都是云里雾里,模糊不清的,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大胡子在本质上是一个商人,他不会为了情怀去做什么事情,更别说像参军这样的傻事。 而且还是李成林将军的军队,他们现在已经到了被完全消灭的境地,妍丹想不到其中有什么利益可图。《新南晨报》今天投递到每家的电子屏幕上都显示着这样一个标题:以李成林、王凤为首的叛军主力于昨日被剿灭,乱首已服毒自尽。 然而这则新闻却是在永安那个临时组成的宙海陆军指挥部里的人的幻想,李成林的主力军不仅没有被消灭,他们还把宙海陆军的两个军团像耍猴子一样带来带去,直到把他们拖得筋疲力尽,不过李成林的军队也无法消灭这两个军团,他只能以游击的形式一点点地啃食着它。 李成林对形势的估计是准确的,由于宙海地区已经发生了动乱,不可能再有宙海陆军往南安地区支援。同时已经到达南安的杨十八将军也对原来的宙海陆军保持着警惕,他现在坐山观虎斗,既不帮助宙海陆军,也不帮助李成林。 这一局面直到杨十八的军营里出现一位神秘人物后才改变,那位神秘人物向杨十八陈说厉害,最终使得杨十八倒向了李成林一方。即使到战争结束后,连杨十八本人也不记得那个神秘人物的样子,虽然他在这一历史性事件中发生过如此巨大的作用,后来的宙海陆军被杨李联军打败,加上杨格林将军在宙海地区取得的胜利,终于诞生了一个稳定的巴纳德,但是神秘人物却成了历史中的“有人”。 在李成林和宙海陆军间的战争开始之初,妍丹每天等着那些送物品的工人到来,然后从他们那打听大胡子的下落,虽然她常常得不到关于他的什么消息,她也知道他们也像自己一样对现在大胡子的情况一无所知。最后,他们之间的话题都变得一样了,她也偶尔跟他们谈战争的事情,他们也跟她谈一下家长里短,顺便幸运地看一眼她那迷人的嘴唇。 再也没有关于大胡子的新的消息,但是妍丹反复咀嚼关于他的一点一滴,就是在这样乏味的反复中,她得到了慰藉,只是持续不了多久,她就会陷入到更深的寂寞之中。丹丹某一天看到大姐时被她的脸色吓了一跳,她那时已懂得了在那个年纪应该懂得的事情,也为那种深邃幽远的情绪着迷。 对于丹丹来说,那终究不过是一种转瞬即逝的情绪,但她的姐姐却把那当作了永恒的东西,这是她的年纪还无法理解的。她不了解姐姐那像忧郁的寡妇一样的落寞,姐姐着实吓坏了她,她还从未见过姐姐的嘴唇竟然变得干燥了,丹丹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母亲。 在谷口定居的这段日子里,焰梅一直沉浸在和丈夫一样的平静生活之中,外面的事情都是由三个孩子负责的,她和丈夫对此都不再过问,任由他们做出自己的决定。他们都同样地意识到,自己再次成为了孩子,倒是三个孩子成了父母一样的角色。他们费心费力地培养着那些茉莉花,很幸运战火没有烧到这里来,使得茉莉花的芬芳不会被战场的硝烟污染。他们从吃完早餐开始,喝过一杯清茶之后,就会相互依偎着坐在客厅靠窗的长椅子上,他们有时一整天都会坐在那里,如果有别的什么事情,那肯定是有蓝藻菜跑到他们新建成的花园里了。 谷口地区的蓝藻菜相对较少,只是在某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整个客厅都被照得一片亮堂的时候,它们才会发出笨拙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那里经过,夫妻俩就像孩子一样比赛谁把蓝藻菜丢得远。 莫开富终究是比妻子老得多了,他扔蓝藻菜的时候都得弓着腰使劲,有时他几乎转起圈来,不管怎么样最后胜利都是属于他的。当然这是焰梅故意让着他,这样的游戏总会在两人的相互感慨中结束。他们都会想到,不管怎么样,又在无情的时间里度过了有情的一天。 焰梅听到丹丹的话时,沉寂于平静生活里的那颗心又变得活泛了,恢复了当初怀孕时的神态。她知道孩子们还需要自己,她是一位妻子的同时还是一位母亲。她走到妍丹的房间里,发现女儿痴痴地看着远处,她那曾经让母亲引以为傲的娇美容貌变得憔悴,特别是那原来湿腻腻现在却变得干枯的嘴唇尤其让她痛心不已。 “苦命的孩子,你也像我一样,爱上了一个老男人!”她轻轻坐下来,把女儿的脸放到怀里,轻轻拍着抚摸着她的背部。 “大先生他会没事的,老男人都命硬,就像你的父亲一样。” 焰梅一边说着又回忆起了过去,她舒缓的语气抚慰了女儿不安的心灵。妍丹说不出话来,她在母亲的怀里低声啜泣。到最后母女俩都不说话了,她们相互感受着对方,就像当初焰梅怀着她的时候那样,焰梅忽然想到了那个老巫医说的话。 “那个人到底说了什么,真奇怪!” 焰梅叨叨着说,她们一直呆在房间里,到晚饭的时候丹丹来叫她们。莫开富晚饭的时候显得兴致勃勃,以至于焰梅认为他是在对女儿的遭遇幸灾乐祸,其实他是为了今天和儿子杰辉的谈话感到高兴。 他像讲故事一样对儿子讲述那遥远的岁月里的一切,儿子很耐心地听着,“爸爸,我想最好把这些事情记录下来,我觉得应该写成一本书,那是您的传记了。” 儿子转着他那发亮的硕大的眼珠子,他近来迷上了奇异类的杂志,有些是焰梅之前留下来的。在看完那些杂志后他又托工人帮他们拷贝一些新的过来,因为当时除了像《新南晨报》那类瞎编乱造的无聊读物,他找不到其他内容了。 “儿子呐,那只是故事,也有可能是真实的故事。” 杰辉对父亲的话不太了解,他只是对奇怪的内容本身感兴趣。父亲俩也谈了一整天,莫开富一家似乎就在这样平静的生活中过去了,比起那些因为战争流离失所的人,他们是幸运的。来到谷口以后,他们也很少想到回南安城的事情,甚至已经忘了那个地方。 与当初那个年轻人所说不同的是,当时杨十八将军带领的陆军已经到达了南安城北部的广大地区,他一直按兵不动。这使得宙海陆军更加紧张,他们发现一直有人暗中向李成林的部队输送物资,甚至还有人把宙海陆军的行军路线报告给敌军,为此宙海陆军开始了一次清洗运动。 谷口成为了清洗运动的重点地区,宙海陆军部在谷口地区戒严,很快就影响到莫开富一家的生活,工人不再能每天向他们送东西,他们搬来最后一批货物时叮嘱说:“以后要省着点用了,宙海陆军部几乎限制了所有的路口。前几天有人驾驶飞行器出去,也被当场击毁了,他们认为我们当中有部分人背叛了星国,至少陆军部是这么说的。” 那个人又愤愤地说:“现在星国属于谁还不知道呢!”,他意识到了什么,为自己的鲁莽感到害怕,好在旁边没有别的人,不然被人告发他就要被陆军部的人抓起来。 妍丹当时还不知道以后的局势会如何,在想念大胡子之余,她还会想到那些名贵的香水和口红。还是杰辉从街上听到了消息,据说陆军部把所有人困在这里,只允许商店营业,但却不允许工厂开工,他们清点了所有的包括日常用品在内的物资,然后发布公告一年内禁止工厂运行。 起初还能从商店里买到货物,公告发布后先是物价飞涨,接着所有买卖食品和粮食的商店都关闭了,他们都把粮食藏了起来。随即引发了大规模的饥荒,饥民开始烧杀抢劫,他们把那些商人都揪出来打死,然后把藏起来的粮食瓜分一空。 宙海陆军部队并不管这些饥民的事情,只要没有威胁到军队的安全,他们任由饥民胡作非为。莫开富原来的养殖场也被洗劫一空,能吃的东西都被他们随意烧来吃了,吃不完的全都丢到地上,那些毒蛇也被放了出来,在“富足”了几小时后,报应很快来临。腐烂的动物尸体发出漫天的臭气,与城中那些被打死的人的尸体发出的气味混在一起,成为了那个时候最恶毒的诅咒。南安城发生了大规模的瘟疫,这下陆军部的人不得不出手阻止这场灾难的漫延。 他们的手段非常残忍,一旦发现身上带有瘟疫迹象的人,就被他们抓起来带走了。陆军部声称是带去冶疗,但那些人最后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全城陷入到恐怖之中。 瘟疫发生的时候,莫开富一家已经有几天没吃过什么东西了,即使是曾经令人讨厌的蓝藻菜,此时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妍丹对大胡子的思念被饥饿代替,她的脸色好了点,然而很快又被饥饿占据,变得面黄肌瘦。 莫开富唯一能吃的东西就是一小罐茶叶,他在醒着的时候就嚼一小撮茶叶,睡眠也是他对抗饥饿的一种方式。但孩子们却不敢睡去,他们像水里瑟瑟发抖的鱼一样观察着房子外的一切,曾有人闯进他们的房子,但没有找到食物后他们又走了,并把花园里的植物的叶子都吃掉了。莫开富当时已经把配枪上了膛,因为他看来这些野兽一样的人类就是吃人也不足为奇,他得保护自己的家人。 这次危险算是过去了,另一个危险正在悄悄来临。 第三十九章 张文明(8)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永安城的上空不时有巨大的轰鸣响起,五艘来自太空军的超级太空舰已经集结完毕,但那巨大的轰鸣声是空中的战斗机群带来的,超级太空舰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它们悄无声息地在空中滑过,像鲸鱼在广阔的大海里漫游。虽然已经全部转换成了透阴的状态,但当五艘军舰从张教授墓地上方经过时,张文阴仍能察觉到阳光穿过巨大舰体时发生的变化,这是他从军多年锻炼出来的敏锐直觉。 他抬起头,为了不使强烈的光线伤害到眼睛,他尽量眯着眼看向天空,很容易就找到了那五艘军舰,他感觉到它们在天空中划出水痕一样的线条。但他以后不属于天空,更不属于太空了。不久前军事委员会已经将他调到了陆军部,理由是张文阴有过指挥地面战争的经历,现在大部分的军事行动都集中在行星表面,地面更需要他。 对于这个表面上属于平级调动,实际则削弱他的军事指挥权的决定,张文阴没有任何意见,他知道这是那个人的想法,委员会只是那个人实现自己意志的工具。但要说没有一点悲哀,那也是不可能的,为死去的张教授悲哀,为元首悲哀,也为自己悲哀。 到了陆军部以后,他也没什么事可做,基本相当于已经退休了的状态。这种生活很快他也适应了,他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投到了生活的琐事之中,就在昨天他忽然想到过去未曾实现的愿望,张文阴向市人口管理局申请领养一个孩子。本来是一个很简易的程序,但张文阴的申请被拒绝了,原因是他没有配偶。 看到这个理由,张文阴也只是苦笑了一下,这是个拙劣得不能再拙劣的理由,张文阴知道,肯定又是那个人的意见了。有时候他也会想到,在领养孩子这件事情上,自己也可能是心血来潮,这对于被领养的孩子来说是不公平的,孩子可能会重复他童年时代的命运,这样一想张文阴心里就变得豁然。 就像张教授的灵魂已经回归大地一样,他自己的灵魂也从太空中回到了地面。为了清除那些埋植在他内心的晦暗不阴的困惑的影响,他进一步投入到琐事之中,他常常很早就起来了,先自己把房子打扫一遍,在这个过程中他完全不用机器人,更不会用二等公民。即使他想用二等公民也是不可能的,元首会以安全为由建议他不要这样做。 他花了半个月的工资买下博物馆里的一支扫把,馆里人员称那是从地球带来的,而实际却是后来根据历史记载仿制的,张文阴买了回来,他在日复一日的打扫中得到了浮于表面的平静。 在早晨的阳光刚照到窗台时,张文阴也继承了老教授过去的习惯,一遍遍地打理着那几盆花,其中有一盆花因为他的过分照料死掉了。他在清理那盆花的遗体时,仿佛闻到了医院里老教授离开那天同样的味道,“读一下,《少有的日子》,第一章!”,他对放在旁边的电纸书说。 在读书声中,张文阴回忆起了老教授去世后到现在这段日子里一些空白的地方。老教授的追悼会很简单,来参加的大都是军方人员,元首也来了,他以儿子的身份向元首鞠了一躬。元首献上花圈,期间两人没有任何形式以外的交流,元首说完节哀的话就离开了。 之后张文阴在教授的墓碑上刻下:一个仰望过终极的人。 他闻到土壤里散发出的熟悉味道,就阴白了这些花不是属于他的,它们应该让老教授带走。于是他独自一人驾驶飞行车去教授的墓地,警卫人员不同意他独自出行,但他最终还是被将军说服了。 因为将军说他可能会在父亲的墓地前流泪,而这是他最不想让自己的士兵看到的,他的目光温和而真诚,警卫员一时想不到任何理由反驳他,等到警卫员想到一些理由时,张文阴已经在墓地前驻立了一会。他把剩下的几盆花全都放到了教授的墓前,有一朵花刚好碰到了那个竖排的“人”字。 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发现照到墓碑上的阳光有些许异样,抬起头看到了像幽远的神话里古老的鲲一样的巨舰。 他把目光收了回来,找来一块平整的石板坐在墓碑前,他没有听从别人给张教授做一个电子墓碑的意见。按照他当时的意思,核电池用完的时候墓碑上的三维影像还是会消失的,到时仍是只剩下一张照片。他认为那样很没有意义,那些三维影像谁看呢,就像荒野中独自盛放和独自凋零的花朵一样,只会给偶尔到这里来的张文阴徒增烦恼。 他们当然是心悦诚服地按照他的说法来办,张文阴总是很擅长说服别人。现在只有一张照片的墓碑让张文阴感到平静,他相信张教授已经在另一个世界里也像这样安静地继续着他的人生,前提当然是存在另一个世界。 “爸,我找不到!”张文阴双膝抱在膝盖前,看着张教授那张透着淡泊之气的照片,就像父子过去所有的交谈一样,他仍想继续那样的交谈。 “我能做什么呢!”他像一个未被满足愿望的孩子一样沮丧,但回应他的只有老教授照片里慈祥的目光。 “真的有那种东西存在吗?” 说完最后一句话他完全放弃了,回应他的仍是旷野里的微风,从老教授那慈祥的目光中,张文阴再一次想到了想象中的亲生父母的话,“孩子,你必须找到!” 他头一次感觉到了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孤独感袭来,教授健在的时候,张文阴还没有意识到,或者说他形成了一种错觉,他以为自己可以独自面对孤独。教授一旦离开了这个世界,他才发现自己在孤独面前还是个孩子。这次他差点被孤独彻底击败了,而把他从孤独里拯救出来的是接下来的战争。 寒季到来的时候,战争也随之而来了。在地面上的杂草还没完全干枯的日子里,陈镇就带领着他的南方军向北挺进,装载着辎重的部队从那些杂草上压过去,留下一片看不到头的痕迹。他们向北越过宽广的利贞河,轻易地把河岸对面的人类守军击溃了。达到对岸后,他们并没有休整,而是继续向西北进发,一路上连续拔掉了多个人类守军据点。 战报传到永安,军事委员会陷入一片不安的情绪之中,按照南方军目前的行进路线来看,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可能是西北方向的宋城。一旦宋城的通道被起义军打开,南方军很快就能和起义军统帅冯宽阴率领的军队会师,到时西北和南方的广大地区将完全落入到二等公民的手里。 与张文阴的判断不一样的是,军事委员会将他调离太空军并非全是出于削弱他军事指挥权的考虑,所以在刚召开的军事会议上,张文阴被任命为北方战区的统帅,全权负责北方战事。 在会议结束后,张文阴看向元首,发现元首也在看着他,元首露出过去熟悉的笑容微微颔首,张文阴向他行了一个军礼。这时他发现元首似乎老了很多,他的肩膀仍然宽大,目光中仍然是过去一样的透着睿智,但生命力流失的迹象也在他身上出现了。 等到所有与会人员出去后,会议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张文阴像聊家常一样和元首说话。 “启差不多该回来了吧。” “我不知道,谁知道呢,他很少和我联系的。”元首的眼里闪过一丝忧郁,“他和家人几乎没什么联系,在这一点上家人都比不上留学委员会的人。他和他们联系得比较多。” 元首罕见地说了这么多,他笑了笑,仿佛他褪去了外表的政治家光环,以一个具体的父亲的形象在和别人谈论着自己的儿子。 在这种克制的谈话中,张文阴又一次感受到了一种孤独的情绪,那是属于元首的孤独。而更可怕的是,他们都不能分享彼此的孤独,这使得各自的孤独增大了几倍。 “那是一个特别的孩子,不知为什么,我总会觉得他有什么事情要做!”张文阴以这种语言漫步的形式说着,以缓解两种不同的孤独间的矛盾。 “就像他留学时我们说的一样,你说的对,他不属于这个世界,我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认为他属于我,就因为他是我的儿子,真是可笑。” 张文阴有些感激,元首现在完全放弃了自己的角色,以一个实实在在的人在和他说话。同时他也同情元首,之前在太空军统帅的位置上,他的孤独不比元首少,这也是他能轻易理解元首的原因。一个军事统帅和一个政治元首的孤独。 “不管怎么样,启终究还是您的儿子。” 张文阴有些惭愧,在元首放下面具的时候他仍然只能以这样漫步似的语言回应他。 “有时候,我会觉得他不曾存在过。”元首的目光看到了窗外广阔的天空中,这座会议厅位于一座大楼的中部,全体由新固体物质打造,可以抵御任何的常规武器攻击。即使核武器也不能破坏它,但是核武器的冲击波和辐射可以把人杀死。 “我们都老啦!” 张文阴觉得这句话是对元首最好的回答。 “是啊,我们都老了!”元首也说。 他们完全真诚谈的话只有几句,之后又戴上了各自的面具,拿起各自的伪装,按照自己位置的角色要求去活着,像设定好的程序一样。 张文阴的大营设在洛城,在这里很快就可以接收到来自前线的战报,他们具有一个起义军所没有的绝对优势,在天空中巡航的五艘巨舰可以随时向他们提供起义军的动向。另外太空军不放弃使用核武器的可能,但是那会伤及大量的无辜平民,所以这个计划只在起义军完全失控的状态下才能执行。 最初,张文阴刚来到大营时,不断有前线失利请求增援的战报发来,他对此完全不予理会。在摸清对手的底细之前,他的行为显得谨小慎微,与元首一样,他对具体的个人的兴趣胜过那些抽象的模糊的概念。然而他现在对陈镇一无所知,只听说了一个连战连捷的起义军疯子在肆虐西北大陆。 当他了解到陈镇是一个人类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后来又发现了他是和东方启同一期的留学生,他对陈镇的兴趣就更浓了。他想象着这个人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诱降显然不行,因为他查了情报,发现陈镇的父母已经去世了,当然这也可能是陈镇的父母在之前觉察到不妙,提前做了手脚也是可能的。 张文阴看人是很准的,这是他拥有的特殊能力,拥有这项能力的另外一个人就是元首,但是他们都看不懂同一个人——东方启。但用来对付陈镇绰绰有余,他通过更详细的情报了解到陈镇与一个也属于起义军的女上校之间的事情,更奇妙的是那个女上校也是留学生。虽然只有细微的痕迹,但这也被张文阴捕获了,他很快在大脑里构建出陈镇人生的全部图景。 现在他就像熟悉老朋友一样熟悉陈镇,“这也是一个孤独的人,因为孤独而疯狂!”张文阴看了那些情报后感叹说。 夜里,前线送来的战报渐渐少了,这不意味着人类守军打了胜仗,而是他们的据点已经被拔掉,在众多的据点被占领后,已经没有了支援的必要。 张文阴派出主力部队支援宋城,附近的据点所剩无几,现在只有这座主城可守。与此同时,张文阴让人散布纸月上校已经回到南安的消息,他掌握了确切的情报,陈镇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纸月,那位女上校似乎神秘失踪了。张文阴因此判断陈镇打仗是为了找到那个女人,陈镇断定纸月就在冯宽阴的部队里,这是他打仗的真正目的。 “为了一个女人打仗,挺罕见的。” 张文阴饶有兴致地笑了笑,他那看似拙劣的计谋很快就出现了效果,当陈镇相信纸月已经回到南安后,他就无心向西北进军了。 陈镇率领的南方军开始主动放弃占据的城市,虽然有部分起义军留下来镇守,但主力仍然听从陈镇的指挥,他们退回到了利贞河边上。张文阴派出空军,双方的空军在利贞河上空发生了激战,在太空军的情报帮助下,人类空军全歼起义者的空军。 到寒季两个月后,起义军只剩下破落的陆军了,他们在利贞河岸边滞留了一个多月,不断遭到人类空军的轰炸,以及地面军队的攻击,那些留下来镇守的起义军也逐渐被消灭。 到了寒季末,所有人都不会怀疑战争即将终结。冯宽阴的部队已被击溃,这位统帅本人也下落不阴。这时所有的北方军开始向利贞河附近集结,隆隆的装甲车声响彻整个利贞河上游,在寒季结冰的时候起义军曾想通过冰面回到对岸,他们从藏身的山岭里出来时,看到冰面被人类空军炸塌了,只得又躲了回去,但是人类军队不断向这里逼近,如果他们不赶快撤退,有可能全军覆没。 张文阴现在开始考虑战后的事情,仿佛战争是跟随着寒季一起来的,在寒季退去的时候,战争也跟着消退了。张文阴走在那些过早出现在地表上的植物芽尖,残存的冰块咔咔作响,他没有带面罩,在空气中呵出浓浓的水雾。 这种寒冷肃穆的环境能给他的思考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这是张教授交给他的,教授在上了年纪之后,还继续保持着寒季洗冷水的习惯。警卫员从身后赶来,向张文阴报告了一个消息,有军事将领要向他汇报情况。 “知道了”他说,同时往空气哈了一口气。 张文阴往前走了一段后开始返回,在路上他忽然兴致勃勃地向警卫员述说洗冷水的好处,但那位年轻的警卫员毫不讳言这是一个残酷的保持健康的方法。 “你说的没错”张文阴想了想说,“想要保持健康肯定要付出点什么的!” 警卫员也表示同意他的见解,他们就这样平等地交谈着,一直到走回大营。 有几位军官已经在那里等候了,看到张将军进来他们又站起来行军礼,但张文阴制止了他们,他认真地看了一下他们的脸,然后说:“各方面的情况,挑急的说。” 一位年轻的军官马上站起来,“报告,根据最新的情报,敌人有炸毁利贞河附近太空电梯的可能。” “情报确切吗?”张文阴问,他刚才和警卫员谈论时的愉快心情一下子消失了,又变回到一种像是机器的状态。 “情报来源于太空军的巡航舰!”那位军官补充说:“不过太空军方面也表示不太确定,这个原因想必我们都是知道的,他们没有阴说。” “是空间武器的问题,在没有空间武器的情况下,不可能摧毁一座太空电梯。”另一位长着胡子的军官说道。 “要保持谨慎啊,各位!” 张文阴扫视了全场,他们都从他的目光里读懂了那个信息。 第四十章 桥(1)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爆破工兵小组离开的时候有几十个人,但现在只有队长一个人回到利贞河山峦里的大营,人类军队的炮火一阵紧接着一阵,不时有空军扔下的炮弹在不远处炸开。队长的右腿受伤了,他在逃跑的过程中被炸弹爆炸出的碎片刮掉了一个零件,他躺下去,把一个不知是人类还是二等公民的尸体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几个人类士兵从那里经过,他们手里拿着探测器检测核心数据没有遭到完全破坏的二等公民士兵。 “仔细点”一个看上去是他们头儿的人说,光线有些昏暗,但队长还是看清了他们的人数,一共十五个人,拿着探测器的有七个。但愿他们能快点过去,队长心里说。他已经打算等他们的探测器靠近这里时,就主动关闭核心数据,这样人类手中的探测器就会以为他已经死了。 但这是一个风险极大的做法,时间需要把握得恰到好处,不然可能造成核心数据的永久流失,到时他就真的死了。 队长估算着各种数据,走在最前面那个拿着探测器的士兵还有三秒就要到他的前面,队长感觉着他的到来,在探测器出现在他身体上方的一瞬间,他关闭了核心数据。他的身体发出细微的滴滴声,士兵没有听到,因为战场上到处都是隆隆的炮火声。 队长本人却觉得那声音充满了整个宇宙,那是死亡的序曲,在那声音响过之前,如果他没及时打开核心数据,那他就完了。 所幸第一个检测的士兵很快从那里过去了,队长重新打开核心数据,等待着下一个检测兵的到来。通常情况下,一场战斗过后,检测过的区域是不会再检测的,但是队长保持着谨慎,他要完成未竟的任务,把那个重要的信息带回去。 就在队长思考这些的时候,这伙人类检测兵的头儿看向他,队长立刻紧张起来。 “那个也死了吗?”头儿指着他的方向问,刚才那个士兵回答他,“那里已经检测过了!” “奇怪,他好像一点伤都没有。”头儿说着往他躺着的地方走来,“把压在他身上的尸体拿走。” 一个检测兵放下手里的检测器,将压在队长身上的尸体移开,头儿凑近队长的身上瞧了瞧,“原来伤口在腿上啊。” “二等公民就是不堪一击!”另一个士兵附和道。 “谨慎点好!”头儿简短地说,他从一个士兵手里拿过探测器。 此时队长和他的脸正好对着,队长看到他身后的天空忽然出现一道耀眼的轨迹,并且变得越来越清晰。头儿拿着手里的探测器,就要在队长身上检测一遍时,一个人类士兵大叫起来,“该死,是导弹,快卧倒!” 接着传来巨大的隆隆声,地上的泥土扬起了二十多米,漫天的硝烟让将进入夜晚的天空变得更加昏暗。头儿扑倒在队长身上,他们靠得如此之近,队长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混蛋,为什么在这里扔炸弹!”头儿撑了一下地面站了起来。 “或许是扔错了吧!”一位士兵喃喃地说。 “空军的情报来源于太空军,我倒觉得会不会是……”另一个士兵露出疑惑的神情。队长紧紧地盯着他们,以便随时作出应对。 “是什么?”头儿不耐烦地问,他最厌恶别人说话只说一半了。 “我觉得是二等公民的空军!”那个士兵悻悻地说。 头儿仰起头看了看天空,“我觉得不是,他们的空军已经被全部消灭了。好了,干活吧!” “那个死了吗?”有一个士兵还记得刚才的事情。 “死啦!”头儿看也不看,继续往前走去。 直到完全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了,队长才从地上爬起来。这时天已经完全变黑,除了战场上的炮火光外,四周一片漆黑。队长知道,这种环境下人类是看不见的,但他仍然小心翼翼的,直到走回那片山谷之中。 陈镇待在同样漆黑的大营里,时远时近的炮火声一阵阵传来,他已经习惯了在黑暗中思考,这能让他的头脑变得更加清晰。 军营外传来嗒嗒的脚步声,不一会有人进来了,“报告,爆破侦查组的人已经回来,他现在就要见您!” “让他进来吧,开灯!” 士兵注意到陈镇的眼睛变得通红,他大概有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蓬乱的头发下严峻的铜色面孔,让统帅看起来像一头凶狠的巨兽。 “统帅要保重身体啊,您和我们二等公民是不一样的!”警卫兵忧虑地说。 “好了,你先出去吧。” 警卫兵恭敬着退下,很快那位爆破组的队长就来了,他已经换上了新的零件,踏着稳健的步伐走进大营里。 “报告统帅,附近三座太空电梯的基本情况已经摸清,但是想要用常规炮弹摧毁它的基座几乎是不可能的,在爆破的过程中想要控制电梯倒向利贞河对岸更是难上加难。” 队长本来以为会得到一顿训斥,毕竟陈镇现在的样子在他的眼里也有些恐怖,人类是一种喜怒无常的动物,他觉得很难把握他们的情绪变化。 但统帅只是轻轻地问:“相关参数都到手了吗?” “到手了!”队长有些不明所以。 “那就好,交给作战部吧。” 陈镇示意他退下,队长心里还有很多疑惑,仅仅靠这些参数能有什么用。但他知道自己不该过问,完成自己的任务就行了。战争就是这样,每个参与者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战争机器就会运行起来。 这一晚,起义军的三支部队从山谷里出来,改变了近来一直处于守势的状态,开始主动攻击人类军队的驻地。由于此次行动极其突然,附近的人类军队做梦也想不到二等公民会主动出击,他们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多个据点很快被起义军占据。 与此同时,在夜色的掩护下,山谷里出来了几辆大型装甲车。它们的引擎都装上了消音器,虽然这会大量消耗能源,但这次任务对他们来说太重要了,这是生死存亡的时刻。装甲车通过弥漫着硝烟的广阔原野,在陆军的掩护下向着不同的方向前进,其实有些方向只是幌子,他们真正的方向就是那三座太空电梯。 其中一辆装甲车上坐着一位身材瘦长的老者,他把自己的脸深深地埋在斗篷的帽子里,即使在白天,人们也很难看清他的样子。他旁边的起义军士兵也觉得这个人类比他见到的所有人类都要恐怖,那个人身上散发出像核弹一般的气息,使得人们不得不在他面前屏息。 人类军队开始反击,在空军的配合下,起义军又陷入到艰难的境地。他们在附近的据点形成拉锯战的态势,起义军被赶回到山谷里,很快又从那里出来再把据点占领,人类空军再次进行轰炸,如此反复数次。 到黎明前,起义军开始改变策略,他们在主动出击的同时,也在山谷里安排好了地空导弹。等到那些飞机进行轰炸暴露自己时,隐藏在山谷里的大炮马上锁定这些暴露自己的轰炸机,这次对空行动取得了不错的成效,减轻了地面部队的压力。 天亮的时候,起义军地面部队又扩大了占领范围。这也使得人类错误地认为起义军想收复失地,这时太空军的情报向他们发出警告,情报中详细说明了那些装甲车的动向,并推测了他们的目的。 但包括太空军在内的人类高层,都没有认识到起义军的真正目的,他们从那些载着核武器的装甲车的动向来判断,都得出这样一个结果:起义军想要进攻北方军的大营。 从行进的兵力部署来看,得出这样的判断无可厚非,在局势图上就可以看出,起义军通往北方军大营方向的兵力是最密集的。这使得他们忽略了那些前往其他方向的兵力,就连张文明也陷入了迷惑之中,他在和陈镇交手的过程中,已经熟悉了陈镇的打法,但是眼前这种局面也让他迷惑。 张文明得出一个结论,这次行动的指挥不是陈镇,而是另有其人。在最后,他也得出了与其他高层同样的结论,但他对此并不担心,他不认为起义军具备攻克洛城的能力。 由于这个错误的判断,那些去往太空电梯基座的装甲车压力就少很多,几乎没有轰炸机针对他们。这些部队轻松地越过了荒原,比预定时间更早地到达了三座太空电梯的基座下。这时的太空军已经注意到了他们,但仍然想不到他们的真正目的。 太空军的推测受他们在特有的环境下形成的固定思维影响,他们判断这伙起义军的真实目的是要延长太空电梯,为后续的起义军逃亡其他行星做准备,于是太空军的超级战舰分别在三座太空电梯的顶端附近集结,巨舰关闭了透明状态,给地面投下巨大的阴影。 木乃伊从车上下来,抬起头看到那遮蔽半边天空的巨大存在,“正好给我们打掩护!”他笑着说。但那位跟随他的士兵却听不到任何有趣的意思,那似乎从腹腔传来的声音让他不寒而栗。他小心翼翼地跟在木乃伊的身后,在他需要的时候帮他打开电梯基座的大门,吩咐那些士兵把装甲车上的工具都搬下来。 都是一些长方形的箱子,看起来每个都有三米长,两米宽。 “先搬十个进去,来几个人跟我一起下去。” 木乃伊在里面说着,他们只看到一个晃动的斗篷,几个人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他们将从基座的电梯进入到基座的底部,那里处于三号行星的核心区。路上一个人都没有说话,他们像在那里待过了漫长的岁月,就像这颗行星的地质年代一样漫长。除了电梯里面闪烁的指示灯,他们看不到任何东西,虽然知道电梯是可以改变成透明状态的,但没有木乃伊的发话,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看到那个黑色的斗篷动了一下,从里面伸出干枯的手指按向电梯上面的按钮,他仿佛知道他们心思,这时已经能看到外面滚烫的岩浆了。 “这是最后的美丽风景了!”木乃伊又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语气,他似乎在嘲笑世间的一切。 士兵们还没意识到那句话的意思,当他们看到那个漂浮在核心区的固定链时,立刻就明白了,他们必须用生命解开那些套着基座的新固体链子。虽然小型的工具仓会保护他们,但那里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的核裂变最终会将他们的核心数据彻底清除掉。 二等公民比人类具有更强的集体性,他们擅于服从,没有任何反对意见,默默走上了那终将去往死亡的道路。他们出发之后,有个士兵回头看了一眼,他第一次看到了木乃伊的眼睛,那里正燃烧着核裂变的火焰。 他对他们说:“去吧,你们比人类更优秀。” 这是他们听到的他说的唯一一句不带寒意的话,但也不会让人感到安慰,只是让人觉得他表达了一个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的想法。 他们的工具仓还在核裂变的海洋里前进着,逐渐靠向小岛似的固定区。十条链子的固定端都在小岛上,这也是链子最脆弱的地方,再施加一些外力就可以把它们弄断,但这个外力仍然需要很大的当量。木乃伊站在那里看着他们,他像一座雕像一样面无表情。 首先到达固体区的士兵开始操作工具仓调出那个箱子一样的东西,按照特定的参数把它安装在链子的接口上,一点点的调整着,直到木乃伊这边的接收器确认相关的参数都调整完毕。后续士兵重复了同样的行为,那个首先到达固定区的士兵的核心数据开始出现错误,他的身体发出不可逆转的警告声,接着消失在核裂变的海洋中。 他们的尸体将留在那里,十年后与这个行星融为一体。 木乃伊从电梯里面出来,装甲车队很快从那里离开。太空军发现了他们的动向,认为他们意识到不能延长太空电梯而主动撤退,并没有想到其他方面。 另外两座太空电梯的基座也完成了相关的部署,木乃伊回到了大营里,他表现出一贯的作风,向陈镇鞠了一躬,“尊敬的统帅,很快您的队伍就可以从这里回到利贞河的对岸了。” “还要多久?”陈镇看向那空洞的斗篷,他感觉到木乃伊的眼睛在和自己对视。陈镇不会像其他人那样感受到什么压力,他是从尸山血海里走过来的,现在几乎没有什么能摧毁他的神经了,那个人除外。 “明天,明天您的队伍就可以回去了。” “那好,你留在这里。” 木乃伊往后移了移他的帽子,露出干瘪的脸来,“统帅,说实话军营的环境不太适合我,况且这里也不太安全。” “我会保护你的安全的”陈镇冷冷地说道。 “谢谢,但我还是要离开,请您放心,我不是要逃跑!” “你也跑不了,再问你一个问题,你是五大星族的人?” 陈镇站起来走到他的面前,“我向你问一个女人的事情,我觉得她也是五大星族。” “有趣,女人的事情您可是问错人了,据我所知,五大星族里从来没有女人。” 陈镇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你可以走了!” 木乃伊鞠了一躬,像幽灵一般走了出去。 警卫官再次进来劝说陈镇休息,他发现统帅已经连续好几天没有休息了,但他不知道陈镇睡不着其实与战争没有多大关系。陈镇现在对纸月的思念与日俱增,当初他往那个世界看了一眼受到的力不再来自各个方向,那个方向在他的心里已经变得清晰无比。这些日子里,他几乎不会想到张素和孩子,他们已经成了他生命中的陌生人,而他也不会像当初那样为自己产生那样的想法感到羞愧。 与其说是战争改变了他的样子,倒不如说是战争把他最真实的一面给还原出来了。现在那个张文明给出的假消息越来越多地消耗了他的期望,使得一切变得不真实起来,他在虚幻之中找不到任何着力点,陈镇变得像一脚踏空的人一样惶惑不安。 在警卫员的劝说下,他服用了安眠药,药力生效后他很快进入无梦的睡眠。那里既看不到纸月,也没有张素和孩子。在那以后的日子里,他有时会想起自己对于现实的过分沉溺,以至于那时失去了做梦的能力。对于这一点判断,后来的陈镇是确定无疑的,即使如此,他也不会放弃他那不安的本性。 陈镇没有睡到天亮,他在半夜的时候就醒来了,是被忽然而来的炮火声吵醒的。外面士兵的脚步声,装甲车的启动声混合在一起,让他有些恼怒。他穿着睡衣走了出去,警卫员马上给他披上一件电子服。 “怎么回事?”他问,警卫兵还没有回答他。这时他听到了一种悠远的声音响彻整个大地。他知道那是什么了,木乃伊正在实施那个让人觉得有些许恐怖的计划,他了解木乃伊,那是一个目标很明确的人,而且他不会考虑后果。 第四十一章 桥(2)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整个利贞河上游的人都听到了那个声音,最开始时声音显得悠远清扬,仿佛是一个巨人在天空中弹起了乐章。随着木乃伊将相关参数设置完毕,三座太空电梯划破的天空开始啸叫起来,这时似乎支撑在天地间的神柱被从底部斩断了,整个天空像是一块被截开的薄膜,有一股无形的巨大力量将天空撕裂开来。 电梯附近太空舰上的士兵首先发现了这一末日景象,坚不可摧的太空电梯塔身猛地晃了一下,先是高度轰然下降一截,接着开始往利贞河的对岸倒去。最先发生这一景象的是位于利贞河上游中间段的太空电梯。很快上游段和下游段的太空电梯遭遇了同样的命运,全都倒向了利贞河的对岸。 张文明从得到的情报里已经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但他现在尽量克制着自己,他知道敌人能把太空电梯的基座以这样的方式摧毁,使用常规武器肯定是无法达到这种效果的,甚至核武器都很难办到,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了,陈镇拥有空间武器。 现在他只能等待,没有人能为这颗行星,甚至是巴纳德的命运做决定。 早些时候,木乃伊一个人驾驶着飞行器来到一处高山上,他拿出操控装置开始进行最后的调试,那是一枚拇指甲大小的装置,几乎是全透明的,他点击的时候可以放大到普通电纸书大小。接下来连续输入三级加密的密码,那些密码不是一般的计算机密码,第一级密码属于生物基因密码,截取的生物片断来自古老的地球时代的海洋生物蓝鲸的基因,第二级密码属于一种新的化学元素,第三级密码几乎不可能是人类设计的,那是一个只有上帝才能设置的密码,它来自宇宙大爆炸后前三秒的所有参数。 人们之所以对空间武器有着特殊的敬畏,大概就是由于启动它所需要的那些奇怪的密码。 操控装置发出淡淡的光芒,木乃伊不了解那些线条所指何物,但他知道只要调整装置里面的线条,现实世界的空间就会发生变化。 他的手指触碰到其中一条线,立刻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似乎和整个宇宙联系在一起,他轻轻缩短一条横轴,再把竖轴隐去,旋转斜轴,小心地避开了空轴。在他很小的时候,临族的统帅告诉他,也告诉过每一个临族人,空轴是万万碰不得的,会发生难以恢复的灾难。 最后他往右拨动了扭轴,调整完成,他一直没有感情的内心忽然生出了恐惧,像一个孩子朝思暮想的礼盒就要被打开了,却又担心里面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虽然他一直在收集这种武器,但没见过有人使用它。 木乃伊像那个打开礼盒的孩子一样,轻轻按下了启动按钮,装置没有任何反应,但他知道它已经启动了,感觉到远处的太空电梯像冬天的老人一样瑟瑟发抖。 不止电梯,空间武器引起的摄动使得整个大地都在颤抖,在电梯完全倒下后,原来电梯基座的地方出现一个空洞,血红的岩浆像地狱的恶龙一般飞到几百米的空中。 做完这件事后,他又像过去一样消失在神秘的夜色中。 三座倒下的太空电梯形成了三座通往利贞河对岸的桥梁,五万多公里的塔身像长蛇横亘在平原上。得到消息的陈镇马上派出精锐部队占领了入口,同时安排殿后部队再次主动进攻人类据点。意外的是这次人类军队似乎对此不太在意,任凭起义军通过太空电梯去往利贞河对岸。实际上,在起义军进入太空电梯之后,人类的空军已经对他们无可奈何了,常规的武器对太空电梯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最后一队起义军进入了太空电梯里面时,张文明也登上了早些时候木乃伊站过的高山,看着底下波光闪闪的利贞河,到达对岸的起义军像一群蚂蚁从塔身侧面出来,现在也可以请求空军对他们进行轰炸的,但张文明不想这样做。不久前元首的回复里告诉他要谨慎,在不了解真实信息之前,按兵不动是最明智之举。 那个告诉他要谨慎的人也掌握着部分空间武器的密码,他知道空间武器的可怕之处,这类攻击武器与防御性的黑洞城墙是不同的。 这场战争就像寒季里的插曲一样,热季到来时双方又回到了过去相持的状态。巴纳德人类在这次战争中略有小胜,他们消灭了北方的起义军统帅,现在只剩下陈镇那股盘踞在南安地区的势力了。张文明放弃了原来打算一举消灭南安叛军的想法,他原来的计划是先攻下敌人薄弱的东部地区,之后再由北方军与东路军夹击叛军,可毕其功于一役。 现在,就连军事委员会的人都对战争显得漫不经心了,张文明从宋城回到了永安,最近的军事会议越来越像茶余饭后的闲谈,委员会的人似乎不抱有战胜的信心,他们话语处处都是维持现状的意思,除了维持现状再也找不到其他的办法。 “也许可以谈判。”张文明在一次军事会议上说,他也显得和他们一样漫不经心。元首立刻明白了他的想法,他们都想到了同一点上。那个起义军的统帅是人类,他没有任何理由反对自己的族群,而且他出身位于人类社会层级中的上层,也应该很少存在对现实的不满。 “调查了吗?” 会议上的其他人有些莫名其妙,元首和张文明两人谈话总是这样,仿佛他们用目光谈过了细节,当他们用语言表达时已经是谈到一半的话了。 “陈镇属于派往斯坦雪夫的第五批留学生,他的父母都是军事科学院生物科的成员,现已去世。他在斯坦雪夫东川兵工厂实习时被裹挟到起义者的队伍中,按理说他应该对人类自己的族群没有什么怨念。”张文明随意地说着,他平时说话都是很简洁的,但觉得展开叙述比较适合当下的会场的氛围。 元首看了看其他人,想询问他们还有没有什么补充的。一位将军举手发言,“我了解到的情报只是一些边角料,陈镇和同样是留学生的叛军女上校纸月有过纠缠不清的感情经历。” “这对我们的谈判有什么帮助呢?”元首只是很正常的询问,但是却引起了一阵笑声。那位将军涨红了脸,张文明替他解了围,“陈将军想必还有话说的!” 张文明不会说那些不成熟的意见,但陈将军替他说了,而且说出了在场的人不知道的事情,“长话短说,诸位应该还记得曾经建立在KDER59号彗星上的方天生物实验室,陈镇的父母当时就是实验室的成员之一,那个实验室的主要项目是从生物学角度研究人类寿命,但私底下他们利用职务之便,开启了一个很宏大的工程,研究人类基因与万物融合形成新生命的理论,包括那些在我们看来属于非生命的物体。” “他们是五大星族?”有人问。 “现在看来做出这种事情的恐怕只有五大星族的成员了,用他们的话说就是找到一种与生命或非生命实现本质沟通的语言,和它们结合在一起,或者成为它们。” 陈将军继续说:“那个女上校就是工程的成果之一,而且她身上的部分基因来自陈镇!” 最后这句话引来了一阵惊愕,有人表示不解,“那另外的基因呢?” “那种动物现在没有了,来自远古地球的鲤鱼。” 张文明这时想到了教授在公园时和他说的话,所有学科的尽头都是指向同一个目的,他现在也开始对那个目的感兴趣了,最近的日子他常想自己要找到的东西,或许就和那个尽头有关,甚至它就是那个尽头。 “亚当和夏娃的故事。”元首说。 “这个情报对谈判很有用!”张文明看着在场的人说,刚才发笑那些人都变得面无表情,好为自己刚才的鲁莽挽回一点面子。 谈判的初步计划很快拟定,随即以巴纳德官方的名义向南安起义军发出谈判邀请。陈镇收到这份谈判邀请时正在换住所,他搬进了之前莫开富住过的房子,虽然已经跨越了遥远的时代,当他刚进来时看到墙上近似于惨白的墙壁,仍能让他感到这里曾经住过某个孤独的人。 那个人可能早已消失在历史的洪流中,但他留下了那份特有的孤独,另外也可能是他没能力把这份孤独带走。留下的孤独遗产就像遇到了真正的继承者一样,如同深埋在地下的莲子重新发芽了。 陈镇也迷上房子里的那块空地,在过去的岁月里,这块空地一度被蓝藻菜、垃圾和尸体占据过,现在又露出了它的原貌。不过他不像莫开富那样种上茉莉花或是其他什么植物,他觉得那里就像是内心的空白一样需要填上,于是在某个天气晴朗的日子,他叫人在那块空地上铺满了厚厚的小颗鹅卵石。 谈判的事情并不能让他对生活分心,那些都是与二等公民权利相关的事宜,他不想过多的干涉,全让临时组成的谈判委员会决定。自从没在南安找到纸月后,他有一段时间陷入了过去一样的境地,一样的忍受着痛苦折磨。 陈镇知道这次的痛苦不能用打仗来减轻了,这促使他走出军营,正是在那个上午他看到了这座房子,他请求住在里面的人把这所房子卖给他,原主人知道他的身份后,自然是情愿把房子让给他,直到他以命令的形式让他们接受偿还。 他原本只是需要这座主房的,但负责警卫的军官把那几栋辅房也控制了,原主人也从那里搬了出来。为此他把那位军官训斥了一顿,他原本是可以拥有几位邻居的,是军官又把他变成了孤家寡人。 搬到这所房子后,他就被这里独特的气息感染,又陷入到一种令人安静的孤独中,他并非喜欢孤独,只是这可以减轻伤痛,他就像吃了一种麻醉的毒药,却当作了冶病的良方。 差点冶愈他的痛苦的人要在几个月后才能出现,当时他已经成为一个闲人,尽管起义军与人类在谈判的协议上吵得火热,这些消息却一点也没有进入到他的耳朵里,他像每天都做的那样在街道上走一遍,二等公民的商场让他感到无聊,那里除了核电池与零件外什么也没有。仿佛一个大型的工厂一样,不仅没有得到愉快的感觉,还沾上一身的“工业味”,就是那些钢铁,核电池的味道。 没有食物,没有衣服,也没有身上带着香味的人类女性,他怀念起了过去的日子,于是他决定实施一项同意人类与二等公民杂居的新政策,并给新搬来的人类优惠。陈镇表示这项政策是为了即将到来的谈判胜利做准备。 在人类看来,他这个决定就是胡闹,起义军高层也觉得他这项政策根本没有作用,因为不会有人类搬到这里,从战争开始之初,人类就搬离了南安,在局势还没稳定之前,要他们回来是异想天开的行为。 陈镇还是实施了这个政策,也得到了起义军高层的全力支持,他们认为可能很快就会用得到他的军事天赋,因此还不想得罪他。况且这项政策对他们没有影响,“人二”杂居政策的破产在他们那里已经是既定事实了。 政策刚开始实施的那段日子里,确实没有一个人类来此登记。首先到来的是一个从附近山里出来的老头,他穿得破破烂烂的,脸部因饥饿而变得干枯,他悲伤地陈说了战争使自己破产的遭遇,由于他是第一个登记的人类,起义军当局给了他最隆重的奖励,老人在加入南安没多久,他就获得了比当初积累几十年还要多几倍的财富。 此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吸引了附近山里的难民,他们纷纷拖家携口来到南安,当局同样对所有人给予优待。那些孩子都是在山里由人类自己生育的,在卫生条件极差的情况下出生,使得这些婴幼儿体质很弱,接着就出现了人类的医院。 人类社群在南安城再次活跃起来,而且他们与现在的二等公民也没有任何的不适。这项政策的成果令巴纳德官方感到不安,谈判已经持续了将近一年,双方仍然就二等公民的权利方面谈不拢,人类觉得二等公民得到的权利太多,二等公民则表示要拥有与人类相同的权利,人类坦言要儿子拥有老子一样的权利,这是他们无法忍受的。二等公民嘲笑人类,从法律的角度来说儿子和老子是平等的。 后来的谈判中,人类一方又把矛头指向了杂居政策,现在即使当初轻视杂居政策的起义军高层也感激陈镇了,因为这给要求与人类平等的诉求一个有力的论据,二等公民也可以很好地参与星国管理。 陈镇对这些不太关心,街道回到当初的景象时,他在灯红酒绿里沉迷了一段时间。然而这又是另一种麻醉而已,他从迷乱中出来,回到那所房子。坐到当初莫开富坐着发呆的位置上,那些恍惚、思念、痛苦种种复杂的情绪又开始折磨着他。 那种不安的情绪最终让他想到了张素和儿子,他联系到斯坦雪夫的起义军,希望能把他们接到自己身边,但在那些冰冷的电波里传递的信息只告诉他,他们也不知道母子俩是否还活着。这并不会使他的痛苦增加一分,他只是偶然想起他们,然后随手做一些事情罢了,根本不在意事情的结果。 那天陈镇像往常一样走在街道上,由于他的警卫员都穿着便装,哥佟丽没有认出他是大名鼎鼎的叛军统帅,以轻佻的口吻招呼他进到她的酒馆里坐坐。哥佟丽不是附近山里的难民,她是从北方来的投机者,杂居政策刚实施的时候,这位年轻丰满,皮肤却与北方人不同,长得有些深色的女人便闻到了财富的气息,她曾结过一次婚,后来在养孩子的观念上与丈夫不同便离婚了。她的想法是自己应该生下自己的孩子,但哥佟丽那位胆小的丈夫为她这种违法的念头感到恐惧,于是不久后他就与这个危险的女人分道扬镳了。 陈镇最初没在她身上发现特别的地方,那只是一个普通的最多是有着商业头脑的女人,他那时也是百无聊赖的情况下走到了哥佟丽的酒馆里,而她却像一位久别重逢的老友一样与他谈话。她穿着红色的布质长裙,在彰显一种古典氛围的同时也显出她特有的身段魅力。但这不是陈镇感兴趣的,他本人的肉身已经在前一段岁月的迷乱里荒芜了,他现在需要的是灵魂上的慰藉,只有灵魂才能吸引灵魂,而肉身只会勾引肉身。 他对她产生兴趣的,是在她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后的表现,而那种表现不像是装出来。她对他是什么统帅这些不感兴趣,她说他身上有一股无情的特质,这个吸引了他。陈镇细想之下,发现这正是对自己恰当的注解。 第四十二章 巴纳德(6)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这些日子家里人都觉得杰辉发生了很明显的变化,他很早之前就出去,到夜深的时候才会回来,现在一家人的性命都维系在儿子身上,他回来的时候总能给他们带来食物。虽然都是一些粗食,但总算能活下来。 莫开富因为之前克制的饮食习惯,这次饥荒没有对他造成多大的影响,在每天只吃一餐的情况下他的脸色甚至比之前要好得多,只是经常担心那些不速之客的到来,他放弃了以往的放松状态,随时戒备着以便在需要的时候保护家人。 焰梅因为陷入对战争永无休止的忧虑之中,变得日益苍老,她现在和莫开富看起来已经没有年龄上的差异。 那天还没到晚上杰辉就回来,他手里也没有拿着食物。早上的时候就开始下起了小雨,到下午时越下越大,杰辉全身发着抖,他的嘴唇被冻得发紫,他身上衣服全湿了,丹丹把他拉了进来。 他定定地看着他们,看了很久后才说:“我加入他们了!” 妍丹从房间里出来,在严峻的形式下,她的脸变得干瘪了,但嘴唇还是湿润的。焰梅常说只要女儿的嘴唇还是湿润,她就能健康地活下去,那是她生命力的度量。 “是李成林的部队吗?”妍丹问,他们也都看着杰辉,现在大家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杰辉简要地说了自己加入李成林部队的经历,最后告诉他们要马上离开这里。夜里的时候,宙海陆军部的搜查人员就来了,三个孩子那时已经离开。起初,莫开富说:“我活不了多久啦,你们走吧。” “你也跟孩子们走!”莫开富说的时候很平静,他的妻子却流着泪,泪水从她深陷的眼眶里出来,孩子们也哭了。 莫开富安慰他们,“走吧,走吧,我又不一定会死!” 孩子把剩下食物的一半留给他,莫开富觉得自己不进食也能活着,最后他们还是强硬地给他留下一些食物。 焰梅和孩子们走后,他很快又陷入到当初的枯寂之中,他拿起杯子想喝水,烧好的开水已经用光了,他来到厨房里,从那里接了一杯浑浊的自来水,他喝了下去,然后盘腿坐在那个长沙发上。 搜查的士兵是从侧面进来的,他们在几个房间里狂乱地翻了一阵,又从里面拿出玻璃制品砸碎,以此作为这次搜查的见证。 当他们最终在沙发上看到莫开富的身体时,他们都被吓到了,以为是从养殖场跑出来的动物。那些动物经常会躲到没人住的房子里,躲避饥民的猎捕。但陆军部的人不用吃那些东西,他们有的是充足的粮食。 他们只是习惯了恶作剧,于是走到莫开富的面前,这时他们才在军用灯下看到了这个老人的样子,他像一个老猴子一样枯坐在那里。 “他已经死了吧。”几个士兵看着像风干过的莫开富说。 “走吧!”他们的头看着也觉得没趣,但是有一个士兵觉得应该做些什么,他从腰带上的刀鞘里拉出一把亮闪闪的军刀,正想往莫开富的身体刺去。 这时他看到那具枯瘦细长的尸体忽然睁开了眼睛,他惊呼起来,忽然一声比他的惊呼更尖利的声音响起,那是嗒嗒的枪声,连着两声。 那个拿刺刀的士兵倒了下去,连同倒下的还有站在他旁边的刚转过身的士兵。其他士兵已经出去了,只有队长和另外两个士兵还在里面。莫开富用的配枪装了消音器,但是还是能听到嗒嗒的声音,这种声音不会传得太远,从窗户出去就消失在雨夜中了。 搜查队长听到了那个声音,只有他回过头来,莫开富又恢复了刚才端坐的姿势。那两个士兵看到队长回头也停了下来,跟在身后队长往这个方向走去,他们很快看到地上的尸体。 接着又闪出两闪火光,莫开富击中了两个拿着枪的士兵,队长的枪还没有拿出来,他想拿枪的时候莫开富用枪制止了他的动作。 “别动,不要说话!” 队长感觉到一股寒气,有只手从他的腰带里把自己的枪拿走了。 “让外面的人先离开!” 队长照做了,莫开富盯着他,目光又恢复到年轻时候的样子,“坐吧”他看着这个年轻人说,“告诉我现在外面是什么形势?” “哪方面的?”队长怯怯地问。 “宙海和李成林!” “据说李成林已经和杨十八联合起来了!” 队长认真地说着,他不知道这个老头子问这些干什么,只是觉得他很古怪,不顺着他的意思说下去自己可能性命难保。 莫开富点了点头,然后他们一直对视着,听着外面哒啦哒啦的雨声,“他们都走了吗?”,过了一会莫开富又问。 “大概走了吧”队长作出向窗户张望的样子。 “你走吧,这枪我拿了!”莫开富摆了摆手。 “就……就这样走吗?”队长觉得这个老头子大概在耍他。 “难道还要我送你?”莫开富紧盯着他,队长站了起来,“不用不用,那我走了啊。”他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看,一直走到子弹打不着的地方才一溜烟跑掉。 莫开富预料那个人还会回来的,他那晚一直没睡,但是那伙搜查兵没有回来,也没有其他的军警到这里。 天亮之前雨停了,附近响起了猛烈的炮火声,还有一种隐约低沉的声音从空中略过。焰梅那时又从外面回来了,莫开富惊讶地看着她,一边揩去她脸上的泪水,一边问她,“你怎么又回来啦,孩子们呢?” 焰梅激动得说不出话,他把她抱在怀里,抚慰着妻子的不安情绪。等妻子的情绪平稳下来,莫开富才从她那里了解到事情的经过。原来当晚李成林和杨十八的联军已经到了谷口附近,凌晨的时候开始进攻这个地区,现在已经把宙海陆军打得差不多了,同时宙海地区的杨格林将军也派出了援兵,那里的战争已经结束,现在正等待着巴纳德的战争一结束,他们就开始成立新的星国政权。 “那孩子们呢?” “大胡子先生已经把他们接到安全的地方去了,我们是在半路上遇到他们的部队,大胡子早已参军,一个中尉跟我们说的。我担心你,所以又回来了。” “你应该和他们一起走的!”莫开富也流下了泪水。 “还是呆在你身边踏实一些。”妻子伸出手帮他把眼角的泪水抹去。 “是联军的一个士兵送我回来的,但他不建议我们现在就走,等谷口的战役结束吧!” 飞车上的士兵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他在外面高声说:“不会用多久,估计不会超过一天,宙海那些老古董就会被赶跑了,或者他们马上投降也说不定。” 那个年轻人说着笑了起来,莫开富邀请他到客厅里坐一会,但他说要看着飞车,以免被流弹击中,他就被撤职处分了。 正如士兵预料到的一样,那场战役没进行多久,原来的宙海陆军就投降了,因为他们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同样在那个时候,杨格林随同一支宙海太空舰队到达了巴纳德,他在人们一片欢呼声中走下太空舰,在太空港的广场上发表了激动人心的演说。 莫开富那时候还住在谷口地区,妍丹已经和大胡子结婚了,大女儿从这里搬了出来。杰辉加入了军队,现在只有二女儿丹丹和他们住在一起。有一天他在后院那块空地又看到蓝藻菜的时候,就跟焰梅商量着回南安城去住,他之前也请人打听清楚,那里的房子总体上都完好地保存着。丹丹最后留了下来,因为她在逃难的过程中遇到见了一位年轻的士兵,那时她就明白了姐姐过去曾有过的感觉,士兵还需服役两年,所以丹丹打算在这里等他。 “好啊,这样你们以后就不会孤独了!”莫开富离开的时候感叹地说。 他回到了南安地区,当天就有人送来了茉莉花的植物苗,“一定是大胡子”,他笑着说:“我早就猜到了。” 战争过后,焰梅脸上的肌肉又变回了之前的饱满状态,她指挥工人重新把家里修葺一番,莫开富则一个人在后院里种下茉莉花,他连一个工人都不需要,到最后因为他工作的进度过于缓慢,有部分幼苗开始枯萎了。妻子建议他请人来帮忙,但他仍然拒绝了。 杨千秋来到院子里拜访他时,他还以为是妻子请来的工人,为此感到愤怒,“工钱照付,你可以走了。” “我不打算帮你!” 杨千秋说,他看着眼前这个把一抔抔泥土垒起来的佝偻老人,沾了泥土的手像从坟墓里挖出来的骨殖,雪白的头发像坟前的荒草,此时杨千秋觉得他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一面镜子。 “好久不见啦”他说,莫开富这时才慢慢抬起头来,他因蹲得久了以致身体变得僵硬,他缓慢地进行着每一个动作,使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不让多余的能量溢出来伤到自己。莫开富还是感到脖子有些疼痛,那个和他同样满头银发,但长得比他胖的老人过来扶着他。 莫开富还没认出杨千秋来,他去旁边洗了洗手上的泥污,“请问您是新搬来的邻居吗?刚才冒昧了。” 他把客人请了进去,让焰梅给他倒了一杯清茶,客人说:“我早喝过了,就在刚才!” 焰梅看着他们,想说什么却又把话吞了回去,她想还是让他自己认出来的好。刚才来人已经向她介绍了自己的来历,然而她始终无法完全相信世界上还存在着一个像丈夫这样过着荒诞生活的人。 她最终意识到,还是让他们独处的好,这会她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一个局外人。她悄悄地走回了房间里,不久后她听到了丈夫的惊叹声,她知道丈夫认出那个人了。 “您是舰长?对,你是舰长”莫开富用他干枯的双手抓着杨千秋长满白斑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挠着,仿佛确认眼前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存在一样,就像一个幻影,他害怕他会随时消失。 就像杨千秋刚才想到的一样,莫开富同样也把他当成了一面镜子,他过去繁多的岁月只有这面镜子才能照出来。 “我们最好不要说太多!”莫开富颤抖着请他坐下来,感到过去已无从提起。他的老朋友也理解了他的意思,“是的,我们最好不要说太多,总靠回忆来找到自我是不靠谱的,因为回忆本身就不靠谱。” 莫开富眼里噙着泪水,“也只有我们两个老古董能相互理解了。”杨千秋谨慎地看了一眼焰梅离去的方向,“你的小百灵。” “不不,她是个半路出家的,有些事情她永远也无法理解,因为她没有经历过我们的人生。”随即他又问:“知道原因了吗,我们为什么还没死!” 杨千秋笑了笑,“一直活下去难道不好吗?” “我可能老糊涂了,瞧瞧我现在这个样子,这不正是死亡的征兆吗?” “但是死亡也意味着新生”杨千秋看着他眼前这个像自己一样跨越了漫长时空的人,“在宙海地区的时候,我自己当做实验品被人研究过,当然我是自愿的,还记得最初中景三号收到的脉冲信号吗,科学家们认为和那个有关!” “既然是那个,那么应该是所有的人都变得和我们一样才对!” “这正是事情的吊诡之处。” 两人又谈了一些其他事情,但他们绝口不提过去,仿佛彼此都把那些事情忘了一样。到了最后,他们终于无话可说了,听着客厅的电子钟滴滴的声音,莫开富又开口说:“用的还是地球时代的计时。” “这很好,宙海地区也是!”杨千秋说:“之前收到过地球发来的信号,按照估算,那艘飞船应该是在中景三号出发五十年后起航的。” 意识到话题又出现了中景三号,杨千秋打住了。焰梅已经安排好饭菜,她给他们端上来,又悄悄退去。 “她很懂你!”杨千秋说,他喝了一罐自己带来的黑麦啤酒。 莫开富也开了一罐喝了起来,“我觉得对不住她。” “人生就是这样!” 他们喝得有些微醉,就无言坐在那里呆了很久。 直到有人来把杨千秋接走。 第四十三章 巴纳德(7)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最初,人类第二舰队出发的消息并没有引起大的轰动,只是在风平浪静的岁月里过上了富足的生活后,巴纳德的人们又想到了那艘像中景三号一样怀着可怜梦想的飞船,他们迫切地盼望着第二舰队的到来,接下来收到的消息又让他们陷入到失望之中,第二舰队中途改变了方向。此后,巴纳德再没收到过第二舰队的消息。 未得到满足的巴纳德人在当天设立了一个名为失乐节的节日,永安城里张灯结彩,一队队的欢乐车从大街上过去,那时候法令已经禁止售卖快速的爱情,但那些打扮得很白的男性,和那些涂着很红的时代风情口红的女性仍然在大街上窜来窜去,他们搔首弄姿的地挑衅执法的警队,直到警员们怒气冲冲地跑过去,他们又一溜烟躲到人群中去。 更多的时候执法队员只是笑嘻嘻地看着他们,并不想因此而打扰了人群的欢乐。莫开富就是那时候来的,早些时候他一个人悄悄出发了,就连焰梅也没有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的,但是他为了不让她担心,走的时候还是用古老的纸张手写了一封信,告诉他此行是去找他的老舰长去了。 不幸的是,他迈着蹒跚的步伐穿过那条热闹的街道时,被一个身体黑褐色的售卖速食爱情的风情鸽抓住了。她不断向他兜售闻所未闻的东西,她甚至有一套独创的理论,里面涵盖了哲学到最新的理论物理学的知识。莫开富没有惊叹于她的博学,他发怒了,认为这是对自己的羞辱,“请睁开眼睛看看,我是多么老的一个老人!” 那位风情鸽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了他一会,她笑嘻嘻地张开肥厚的嘴唇,“有些老的吃得特别多,我见过!” “对不起,我断食了!”莫开富不想跟他纠缠,他好不容易拨开那些向前挤去的人群,好在风情鸽没有追上来。他松了一口气,同时也吸取了此次教训,他从尽量避开那些着装妖艳的女人,不仅如此,他还得避开过分古怪的男人。他认为他们可能比风情鸽还要危险。 他的老朋友早在莫开富到达永安之前就已经得到了他出发的消息,是焰梅看了那封信后想到了之前杨千秋留下来的通讯码,联系杨千秋后她本人也启程赶往北方。莫开富并没有能力找到杨千秋的住处,他出发前根本没有想到这个,他只是听从内心的想法而行,却没考虑它行不行得通。要不是杨千秋派出的人在一个仿古风格的老胡同里找到他,莫开富一准迷路。 在杨千秋的会客厅见面后,他的老朋友一边啜着茶,一边闲谈着,交流总是会在不知不觉中停止,然后他们自然谈到了关于永生不死的话题。谈话中杨千秋透露出秘密实验室的事情,以及他们杨氏一族中有些人不会死亡的真实传说。当时他的儿子已经成了巴纳德元首,杨十八则掌握了巴纳德的军权,社会上还流传着元首爱上了他那位弱智妹妹的传说,但很快又有了其他的版本,说他们根本不是兄妹,而是同姓。 随着这一事件流传开来,参与讨论的人越多,越是把这件事变得扑朔迷离。杨千秋没怎么谈论这个大众好奇的传说,他重点论述了自己经常出现的梦境,有很多时候他都觉得这个梦就是真实发生着的,和现世同时发生着,用他的话就是同时肯定,同时否定。 即使莫开富本人也常常有这样的感觉,这也正是他所有孤独的来源,至少在过去漫长的岁月里,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得出同样一个结论,但他仍然对此表示谨慎。 “难道我们已经死了?” “不,是同时活着,同时死了。” 杨千秋严肃地看着他的老朋友,“在过去的一段岁月里,我年轻过好几次,但却感觉到生命力总体上在流失。” “我怎么觉得你说的像是量子力学!”莫开富笑了笑,但心底里却没有一点有趣的意味。 “不,不是量子力学,事实上量子力学正在死去,从遥远的地球时代发现它的那一天起,它就在不断地死去了。” “我怎么觉得你说的好像是宗教那一套!” “不知道,我现在开始怀疑我的大脑了,也许是大脑造成的假象。” “大脑死了也能造成假象?” “我说了我不知道!” 两个老人陷入了沉默之中,长时间的沉默过后,杨千秋再次谈到了秘密实验的事情。他们一直谈到了晚上,焰梅一直联系不到莫开富,杨千秋的通讯码也失效了。失乐节的盛大欢会持续到深夜,他们前往秘密实验室的途中还能看到摇晃的风情鸽在街上捕猎,他们的飞行车从街道上经过时,那些人对着飞车作出挑衅的手势。 后来莫开富再次想到了实验室里那些神秘的雕像,他们一个个像古罗马高高在上的执政官一样,远处看上去就是那么回事,但当你靠近的时候,就会看到他们的身体上到处都可以长出眼睛和嘴巴。那时候实验室的科学家还把附近星国其他物种的智慧体抓到实验室里,科学家的行为是极其胆大妄为的,他们不仅丢到了道德,甚至违背了规律,就如同末日前夕的历史学家们认为的那样,正是这些实验加速了宇宙的老化,但他们并非一无是处,在末日计算机调整广域参数的最后阶段,那时候的实验却帮上了大忙,不管是功劳也罢,罪过也罢,他们都已经化为尘埃,对最后的一切也无从知晓。 对于最初来到实验室的科学家来说,当时实验室所处的地方无异是矿藏,他们对那些生命演化的宝石全然不放在眼里,那里的珠光宝气让他们变得疯狂,随意拼凑出宇宙间最丑陋的智慧体,有的是人类与其他物种的集合,有的是生命与非生命的集合,甚至还有生与死的集合。 那块地方老去之后,只剩下一堆让后世智慧体无所适从的垃圾,他们根本无法用已知的规律解释这些东西。 莫开富在实验室里待过了一段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平静的日子,他迷上了一块外太空来的陨石,他按照科学家交给他的万物语言,实际上那种语言只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概念,他无法用它来和陨石交流,杨千秋一度称他成为了信徒。 “总会找到的!”他这样直白地回答他的老朋友,后者只是一笑置之。 寒季再次来临时,焰梅已经搬到了永安居住,妍丹去南安看望父母的时候才打听到他们来了永安,焰梅在搬到永安前并没有通知任何一个人,她是独自搬来的,大胡子仍然通过他复杂的关系网找到了他的岳母,然而他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岳父了。 女儿和女婿在永安待的时间不长,他们发现母亲也进入到莫开富最初的那种状态,她是那样的平静,像死水一样,绝对泛不起任何一丝涟漪,他们将二女儿丹丹即将结婚的消息告诉她。 “但愿她不会陷入孤独之中。” 她就是如此向她的二女儿送去祝福的,没有一点喜庆的意味。他们终于感到了她身上的暮年气息,那里生成了一股将外界隔绝开的强大力场。 “我们还是不要打扰她了。” 妍丹说,大胡子同意她的见解,他们在某个转晴的早晨悄悄走了,妍丹甚至都没有和她的那位母亲告别,她也不同意大胡子这样做。 “也许你是对的,但这似乎有些无情!”在路上的时候大胡子说,他等着看妍丹的反应。出乎意料她没有很强烈地反驳丈夫,“做对的事情就好了,真理就是最好的感情。” “你像我一样,这正是我当初从你身上看到的,也是我喜欢你的原因。” “假如我长得像他一样,你还会喜欢我吗?”妍丹咯咯笑着指向前面的飞行员,那个中年男人头发有些蓬乱,胡茬也在脸上肆虐着。 “当然不会了,喜欢是多方面的事情”大胡子作出一个滑稽的表情。 最初,联军的部队开到谷口的时候,大胡子正在指挥一场战斗,杰辉走到半路就被一股联军的士兵征调了,焰梅那时又独自回到了原来的家里,所以只剩下姐妹两人在最初莫开富捕猎的峡谷里艰难地前进。她们因为核电池已经用光,出门的时候穿的是布质的衣服,那晚的雨一直持续到早上,她们身上的衣服早已湿透了,丹丹又因为寒冷和饥饿生了病,姐妹俩身上都是谷地水洼溅起的泥土。 黑暗和寒冷像鬼魅一样包围着她们,如果不是密文凯里中尉的部队从那里经过,她们可就要冻僵在那里了。隆隆的装甲车让她们心惊胆战,发现他们没有恶意后,妍丹整个人都瘫软下来,坐到了冰冷的水洼里。丹丹此时已经神志不清,一个士兵把丹丹抱到了车上,后来那个士兵成了她的丈夫,但当时她并没有看清那个士兵的样子,她在病好之后,托大胡子帮她找到那个人,那个士兵所在的部队在大胡子的管辖下,大胡子当时已是一名上校,所以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带着羞涩之气的年轻人。 妍丹对她妹妹这种行为感到生气,她在对妹妹的事情上,出现了一种莫开富当初对待大胡子的情感。她不喜欢那个士兵,她认为妹妹应该嫁给更好的人,大胡子只是微笑的看着她,他完全理解妍丹内心的情感,但就是不去拆穿她。等到妍丹自己阴白过来,她也就不会对此耿耿于怀了。 大胡子难以忘记他们再次相遇的那个晚上,当时为了隐蔽,军营的灯很暗,但各自还是看出了身上岁月的痕迹。大胡子的身子挺拔了许多,他似乎已经使过去受伤的腿恢复了,当时他没有告诉妍丹,这是一个最新科研的成果,他其实是换了一个零件,这也成为了日后二等公民的起源。 妍丹干瘪的脸蛋让他心疼不已,大胡子用自己的手颤巍巍地抚着她的脸,“我知道你没事的”他放下平常的伪装,“你的嘴唇还是如此的鲜艳,你也看到了我的样子。” 妍丹开始仔细端详着大胡子,他的脸也变得干瘦,仿佛这场战争使得一切都缩水了。他当初出没于南安街道上那副玩世不恭又文质彬彬的模样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看起来更像他之前在贸易船当工程师时候的样子,因为整日与机械打交道,脸上也带着劳碌的神色,现在的战争也是如此。 现在与当时最大的不同是,他很好地把因为环境而改变的情绪掩藏起来,妍丹意识到,一个男人可能会老去,但他永远都在成长,男人的成长是没有尽头的。就如她小时候看到的那些易于繁殖的茨猪一样,永远在生长。 “我有时候真看不懂你!”妍丹说,她的眼里也含着泪水。 “你最好为我祈祷”他说:“不然你可能再也没机会看懂我了!” 大胡子又露出那种玩世不恭的表情,但他这次很谨慎,生怕会触及她内心柔软的弦。 当晚的战斗没有过多的悬念,还没到早晨就已经结束了,妍丹走出营门的时候就看到歪歪啦啦的宙海陆军军俘从营外走过,他们身上的衣服还是干净的,就此可以判断并没有怎么战斗就投降了。 直到吃完了军营早餐之后她还是没有看到他回来,这时她的内心已经开始不安了,她想到了上学时看过的宗教书籍,开始按照模糊记忆中的字眼为他祈祷。她又害怕这样不够虔诚,反而会害了他的性命。她寻求军营士兵的帮助,一个中尉听了她的话感到为难,现在无法为她找到宗教书籍,但中尉肯定地说如果默念“中景三号保佑”,人们就能获得福气。 妍丹知道那只是一艘古老的太空舰,后世的人们却把它当作了信仰,为了减轻内心的焦虑,她还是按照中尉说的话做了。祈祷并没有起到作用,一直到晚上仍然没看到大胡子的影子。 第四十四章 巴纳德(8)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莫开富越来越沉浸到与石头的交流过程中,他阴确地知道现在的感觉和以前那种平静的感觉有很大的不同。起初他还在情感的迷宫里徘徊,一直想不清楚情感的真实面目。正如杨千秋所说的,他也一度陷入怀疑大脑的境地,杨千秋怀疑的是大脑造成的幻象,他怀疑的是大脑根本就不存在,因为组成大脑的基本粒子并不在某时某地存在过,至少它们的存在够不上存在所需要的存在,但是他不能解决这个问题,他的感觉来源于何处。 在那些无数个与石头对视的日子里,至少他是这么想的,他甚至亲眼看到这块陨石的轨迹,它不仅到过宇宙的尽头,还曾从地球的卫星旁边经过,但是它一点也没有被消损,它在宇宙中任何一点都是完满无缺的。这正是他在这段时间里从陨石身上得到的,他不敢肯定这是否是真实的。他甚至看到老子西出函谷时的青牛,那头青牛很肥硕,它那像腿一样粗的尾巴荡来荡去,扫着路上的苍蝇。 它扫的又不像是苍蝇,而是划过夜空的流星。莫开富读不懂这种意味,所有在线性时间里的智慧体都读不懂这种意义,因此他们需要一份《用户手册》,但那时候那份用户手册还没有出现。直到布法罗执政时期,像深渊般的城墙上才出现了一点光阴的迹象,执政官并不是什么伟大的职业,他只是在无数的选择中点击了一个确定。 然而这对于单线智慧体而言,这仍然是谜一样的静默。于是在短暂的岁月里,他们做出了漫长的探索,企图从那些不确定的选择里拿出一个确定来,但这是徒劳的,单线智慧体带不走什么,单线智慧体所能做到的极限感知就是光,这已经算是优秀的单线智慧体了,有些还不如呢,他们只感知到了声就已经走向完结。 但不管是光还是声的感知工具,对于作出多线选择还是显得拙劣,就像一个以生物形态存在的幼儿的胃用来消化核爆炸一样困难,甚至他们永远也办不到。也许谦虚一点,他们还有机会,所有的单线智慧体中,总会有几个谦虚的。 杨千秋有时也会想到,如果一种智慧体没有任何感官,他都没有想下去,一个没有感官的智慧体根本就不存在。没有感官的生命,它们怎么可能从最初的状态进化出文阴。只有像人类这样拥有丰富感官并善用之的生命才形成了文阴,人类文阴的形成和发展得益于他们的眼睛,想想如果人类只有耳朵,那会是什么样子! 生物实验室里正做着一种递减实验,也就是把智慧体的感官逐渐减去一项,首先减去的是光感。在削去一项观感的同时,在小尺度的实验室里再现了人类文阴的进化过程,这样的实验常常会中断,因为尺度的改变也会造成不可预知的后果。杨千秋常常在那些实验室里,一动不动地盯着好几天,甚至有一次他都已然忘了进食,他又回到在兰陵岛那些日子一样的状态。 有一次他一个月没有吃任何东西,就这样一直盯着那些快速进化的实验品。那段时间,实验员很少去递减实验所在的实验室里,以致后来他们看到杨千秋时,已经不认识他了,他们误以为闯进来了什么外人,负责安保的士兵进来时杨千秋才转过身看着他们。他们发现他变得年轻了,身上没有一点年老的迹象,头发漆黑,牙齿健在,就像往昔所有的重复一样,他又一次活了过来。 实验员感到很兴奋,因为他们亲眼见证了他的返老还童,但是后来对杨千秋的检测得出的结果却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一支由物理学家组成的团队甚至在他坐的地方做了检测,他们认为他是进入到一片特殊的空间之中,这支团队经过多次各种波段的检测,仍然一无所获,最后他不得不放弃了。 杨千秋首先想到了莫开富,“那个人!”他说,他们先是愣了一会,很快反应过来,于是匆匆赶到莫开富静坐的房间里。他们看到他趴在那块石头上,像是睡着了,让他们感到失望的是,莫开富并没有返老还童,他的头发仍然是银白的,从宽大的衣袖里伸出的手也还是干枯的,有人撬开他的嘴巴,发现里面只有一条柔软的舌头,发出酸腐的气味。 是夜,当实验员们离开后,房间里只剩下杨千秋和莫开富时,他们同时听到了来自观感实验室里的歌声,声音最开始是显得极为平静的,接着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打破了,四散的碎片发出尖利的啸叫,又像是有人做着清洁的工作,把那些散开的碎片重新聚到了一起,在收集碎片的过程中,人们大打出手。 又陷入一片冷寂之中,杨莫两人相互看了一眼,他们来到了那个实验室,看到那些快速进化的实验品已经不翼而飞,整个实验室都笼罩在一种绝望的寂静下。 杨千秋首先打开门上面的封锁,他一进到里面,耳朵一下子被什么东西灌满了,他想把那些东西掏出来,但那是无形的存在,只是在他耳朵里形成乐音。这种音乐虽不美妙,但也不显得过分。莫开富跟随其后,他也听到了同样的东西,这种声音里面似乎有什么事物在逐渐地死亡。 到这种东西完全消失后,他们就被丢到了无垠的旷野里,那里有一个绿色的恒星正在升起,照在他们身上的光是冷的。 “晒得我好冷啊!”莫开富哆嗦着说。 “等一等,你看看你!”杨千秋这时发现了莫开富的异样,“你也变年轻啦,甚至比我认识你时还要年轻!” 杨千秋看到旁边有一个澄澈的水潭,他把莫开富拉了过去,莫开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但他还是不敢相信,“我记得我们刚才是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的,难道这不是幻觉!” 杨格林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清楚。这时水潭那个方向上出现了一个人,他骑着奇怪的马,等那个人走进时,他们发现他骑的是自己,在他身下的是他的倒影。 “太阳晒得我好冷啊,请问有衣服吗?”那个在很远的地方就看到了他们,说着他停了下来,躲到了旁边的岩石底下。 “刚完成的,拿来换衣服怎么样!”那个人躲在石头底下发着抖说,“可别小看这本书,它记载了宇宙间的秘密。” 杨千秋走过去,从他的手里接过那本书,但上面什么也没有。那个人又哀求说:“书已经拿了,衣服该给我了吧。” 他脚下已经开始结冰,这时那个绿色的太阳又升高了一些,那个人身上结冰的速度一下子加快。“快给我!”他愤怒起来。 莫开富走过去把杨千秋拉开,“别理他,我觉得这是幻觉,刚才那种声音。他们在向我们大脑里传递信息!” “不,不是幻觉!”杨千秋指着实验室的门口说:“我们可以走出去的!” 他们从那个门回到了外面,确实没有听到刚才的声音了,但是他们看到实验室里变成了一副奇异的图景,那个绿色太阳已经升到了空中。结冰的人脸上带着愤怒的表情,现在已经成了一个雕像。 事实上,莫开富在离开那段时间里,又经历了一段时间真空。他在高山上看着涓涓细流变成了江河湖海,在费马执政时期,那段大河已经走完了前半生,正在往下一个阶段流去,接下来的道路是注定不平坦的,那里有同样的河流与它竞争。 而忽略了双重隐喻和无法认清宇宙和谐假象的事实让莫开富很难理解这一切,这当然也是那条河流里的人类所面临的问题,直到东方启重启末日计算机的时候,人们还陷在那个污浊的泥淖当中。这个泥淖当然是东方的,也是西方的,但不能太过阴显,阴显的实话很快也会变成虚伪的谎言,这就是可能的命运。 所以从这点来看,双重隐喻是必要的,它就像设置了一道密码,只有有心之人最终能打开用户手册,对于那些无心之人,还是不要打扰的好。因为太阳和星星其实差不多是同一种东西,只不过人类通常把离得近的称为太阳,离得远的称为星星。任何空灵的思想,只要一坠落到大地,常常就会变得庸俗不堪。后来人类学聪阴了,所有的理想、信念、主义凡此种种,它们只是工具,不能把工具盖在头上,而应该把工具拿在手里。虽然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但至少大家都安全一些。 那段时间的夜里总会响起那些奇怪的曲音,在声感实验室和光感实验室的回廊上显得尤为清冽,仿佛淙淙的水花从刀尖流过,这样的事情持续了三个晚上。到了第四个天晚上,有一个年轻的男子,他给他们第一眼的感觉就是极其普通,普通到他们忘记了警惕,使他们忘记了这个陌生人也可能是一个闯入者。 但他们当时一点也没有这样的意识,那个年轻人把他们带到回廊之间,而他们也顺从他了。年轻人拿出一个古老的叫作小提琴的乐器,他并没有演奏,而是将小提琴分作两半,他们惊异地从里面发现了古老的计算机代码。 “我需要这段参数!”年轻人平淡地说,他说的话让人感到平静。杨千秋和莫开富都感到疑惑不解,但他们不忍心打扰他。 “再次响起那声音之前,都不要打开这个窗子,这是活下去的唯一办法,我只能说这么多!”年轻人看着他们。 他们很想请他解释解释,因为那个人看起来很可能知道他们的秘密,只是他很快消失不见了。 整个空间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氛围,心中很奇怪地出现打开窗子的想法。他们走到那片发着淡光的窗子前,显得如此虚无缥缈,就像是画上去的一样。 后来的统计历史学家也无法知道当初究竟是谁打开了窗子,最终认定他们是一起打开的,窗子打开之后,年轻人提取的参数就失效了,没有恰当的参数末日计算机无法启动,一切又回到了当初的样子。 也有人猜测这和巴纳德再次爆发内战有关,秘密实验室的事情很快被那些反对杨格林的人发现,他们在会议上提出反对意见,同时也在暗暗积聚自己的军事力量。之前已经投降的宙海军开始暗中联合,最终在宋城集结成军,但此时双方仍然只是在政冶上进行周旋,并无打算开战的准备。 那时候莫开富已经从实验室里出来了,他们打开窗子的那天晚上,就有反对派的军队包围了实验室,然后他们被赶了出去。他离开前杨千秋帮他打听到了焰梅在永安的住处,莫开富没有向杨千秋告别,他发现自己又变年轻后感到非常无奈,他是一个被时间无情地玩弄着的人。想到了自己的妻子,他现在不知道该如何跟她见面。 他又像刚开始见面时一样富有活力,但现在的焰梅却无法再享受这种爱情。他沿着那条仿古街道,里面尽是发霉的铜铁气味,连旁边的树木都是一些废弃的材料做的,地面已经落满了稀奇古怪的叶子。 在最尽头的房子里,他找到了焰梅住所的条码,门口的指示器已经坏了,他不得不从那些仿真的树木上扯下枝条,把那当作撬门的棍子。这附近似乎已经没有其他人,他们在听到战争的消息后去了别的地方,大部分人都相信战火会很快烧到永安。 上面的窗户上还留着风情鸽的衣服,那个窗户是半掩着的,风一吹那些衣物就邪魅地飘荡起来。 门被打开了,一走进去就看到一颗颗的东西,莫开富凑近看,发现是虫子的排泄物。地面上到处都是这种排泄物,越往楼梯的方向越密集,他小心翼翼的避开它们,但这很难办到。 在一个内室的门前,虫屎埋住了半边门,他用棍子把它们推到一边,然后拿出条码对着取码器,这里的核电池没有用完,因此门一下子就开了。眼前出现挡着他的是混乱的白色丝线,往那些丝线缠绕的方向看去,那里有一个茧悬在半空中,他把那些线弄断,将那个茧放到了床上,他一点点地打开那些丝线。 最后他看到妻子躺在里面,而她模样也和当初他看到她时一样年轻,她的手臂上一丝皱纹也没有,脖颈处的线条极为柔和,他内心的活力被唤醒了。他们都回到年轻时的模样,也拥有了和那些年轻人一样的权利,只是她还在沉沉地睡着。 第四十五章 战争风云(8)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前去寻找木乃伊的士兵在上一个寒季就出发了,在这段时间里毫无音讯,驻军地前方漫漫的沙漠因为热季里连续的阴雨出现了草芽,像蒙上了一层细细的绒毛。军斯坦丁对五号行星的军事行动一直没有实现...《最后的焰火》第四十五章 战争风云(8)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六章 巴纳德(9)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战争爆发之后,永安主城区经常能听到啸叫的防空警报,很多时候是预警。一开始反对派的实力并不强大,叛军只是占据了几个大的城市,空中力量也少得可怜,根本无法进入永安地区。他们大部分的工作...《最后的焰火》第四十六章 巴纳德(9)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七章 巴纳德(10)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叛军与巴纳德官军达成停战协议后,他们利用这个机会,将自己在利贞河北岸的两个集团军调往南安地区。叛军给出的理由让巴纳德官方无法拒绝,当时利贞河下游一带属于感染的重灾区,他们需要离开那...《最后的焰火》第四十七章 巴纳德(10)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八章 巴纳德(11)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首先发现异常的是监控操作的井上村中尉,他随身携带的检测仪发生剧烈的变化,接着所有的读数变得一片混乱,他想不到别的,只能认为是深坑发生了核辐射泄露。在回廊上的刘上校也冒出一身冷汗,他...《最后的焰火》第四十八章 巴纳德(11)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九章 陈镇(1)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南安城几乎恢复了战争爆发前的繁荣,陈镇本人却显得更加落寞。在战争越来越远离人们视野的时候,起义军高层也渐渐轻视他的存在,在他们眼中,陈镇就是为了战争存在的。虽然现在起义军与巴纳德官...《最后的焰火》第四十九章 陈镇(1)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章 陈镇(2)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茉莉植株开花之前,陈镇就对它们没什么兴趣了,给花浇水、除草的任务都交给了管家。情报组的人员有了新的进展,他们调查到了当年建立方天实验室的KDER59号彗星,现在那颗彗星已经脱离了原...《最后的焰火》第五十章 陈镇(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一章 巴纳德(12)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在疫情中心的实验陷入僵局的时候,莫开富忽然想到了那个古老的照相机,他记得自己是一直把它带在身边的。现在却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丢了,莫开富忽然又有了摄影的兴趣。他离开疫情中心,到外面的...《最后的焰火》第五十一章 巴纳德(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二章 巴纳德(13)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雪花还在零零星星的下着,来自反射卫星的光照在变得稀薄的云层上,整个天空变得很柔和。官方军的内心正与此相反,他们现在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有很多士兵已经陷入意识模糊的状态。刘雨晨还在强...《最后的焰火》第五十二章 巴纳德(13)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三章 巴纳德(14)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寒季的天空总是显得更为辽阔,由于作战双方的空中力量都无法往这块战区支援,两军的对战以地面力量为主。黄上校离开后,刘雨晨一直心神不宁,傍晚的时候又下起了大雪。季先觉的科研队就是冒着大...《最后的焰火》第五十三章 巴纳德(14)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四章 巴纳德(15)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天边最后一抹光亮也隐去了,黑暗完全笼罩大地,士兵们只能听到簌簌的雪声,以及像鬼魂一般飘荡着的嚓嚓声。敌人似乎在一千米外停了下来,官方军现在无法判断敌人所在的方位,那些低矮的山包现在...《最后的焰火》第五十四章 巴纳德(15)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五章 巴纳德(16)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季先觉从中间队列的装甲车上下来的时候,莫开富并没有看到他,曾孙挡住了他的视线,那个小孩子正往一辆刚停稳的装甲车上爬,一个士兵把他抱了下来。小孩又跑回莫开富身边,他说没有看到自己的父...《最后的焰火》第五十五章 巴纳德(16)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六章 巴纳德(17)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秘密实验室的工作并没有停止,那阵子拉依米尔.康凯恩博士也加入到一个新项目中。这个项目与季先觉当初说的那句“要早做准备了!”有关,虽然巴纳德官方觉得五千到一万年是一个遥远的距离,但科...《最后的焰火》第五十六章 巴纳德(17)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七章 张文明(9)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在一次会议后,张文阴当即向委员会递交了退役申请。这并不是符合正常程序的举动,出乎意料的是,没有一个人指出他这种行为的轻率。与会人员都把目光看到元首身上,这一点张文阴倒是想到了,但也...《最后的焰火》第五十七章 张文明(9)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八章 张文明(10)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公园附近已经很少玩游戏的孩子了,张文阴从那里经过的时候总觉得少了点什么,这次出去的时候他说服警卫员不要跟来,但他知道他们一定在某个地方远远地看着。上次他去找刘仁的时候,他们也一定就...《最后的焰火》第五十八章 张文明(10)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九章 离心器(1)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一巴纳德年以后,莫开富才踏上了去往昼温村的路。在此之前,马可流和邓玉明接手了秘密实验室的工作,他带着几个人赶到莫开富的住处,霉化的曾孙已经不知去向。邓玉明在杂乱的客厅里发现了坐在地...《最后的焰火》第五十九章 离心器(1)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章 离心器(2)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莫开富没有询问杨千秋后来发生的事情,就像看了一部阴了结局的电影,这就已经足够了,结局显得毫无必要。他们再次来到了昼温村的外围,如神庙廊柱的信号塔仍然耸立在他们面前,胡上校在接到上级...《最后的焰火》第六十章 离心器(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一章 调参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莫开富躺在床上,长时间地盯着天花板,“这一次该结束了吧”,他嘴里喃喃地说。杨千秋则在一旁吸了一口烟,这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吸烟,上一次吸烟已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他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最后的焰火》第六十一章 调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二章 进程(1)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仅仅是一种感觉,军斯坦丁发现之前处于胶着状态的军事行动一下子就很顺利地推进下去了。斯坦雪夫大部分星土上的人类已经投降,他们发表文告赞同起义者提出的“人机平等”宣言。至此,斯坦雪夫成...《最后的焰火》第六十二章 进程(1)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三章 进程(2)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从地面回到太空军后,张文阴有一点点不适应,起初他以为只是在地面呆习惯了的缘故。没过多久情况变得严重了,眼睛干涩疼痛,头昏脑涨。那天夜里回到太空军港,几个军官把他送到了医院,张文阴只...《最后的焰火》第六十三章 进程(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四章 熔炉(1)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就在京河发大水的那些日子,罗子民就想到雪梅会为他生下儿女。 那时陈村的上游冲下几头猪来,雪梅的父亲陈老牛似乎是得到了某种预兆,他在半夜里惊醒了。拿起墙壁上的钵子就震天敲,“发...《最后的焰火》第六十四章 熔炉(1)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五章 熔炉(2)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在那场盛大的晚会上,德鲁克一再想到自己十分厌恶的祖父,那位总是觉得暴力可以解决所有问题的乖戾的退役士兵,他曾在一处亚洲战场上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同伴,虽然是应了那个四肢全无,在忍受着地...《最后的焰火》第六十五章 熔炉(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六章 熔炉(3)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刘传在之前观察过,涨潮持续不了多长时间,第一次模拟考试过后,吴帆请了几天假,这个事情除了刘传连吴帆的父亲都不知道,刘传有些担心,他当初劝吴帆,“要不我去观察当地的水量变化吧。” ...《最后的焰火》第六十六章 熔炉(3)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七章 熔炉(4)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杨纸多来自一个小县城,她八岁的时候得到流浪汉的预言。那时她所在的小区外面总有一个怪人,谁也不知他打哪儿来的,有人说他是一个失业的工人,因为此前曾有人在几里外的砖厂看到他,那时他还是...《最后的焰火》第六十七章 熔炉(4)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八章 熔炉(5)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南方五号停泊的位置附近下了一场大雨,到了半夜的时候,船上的人都被一种类似锣鼓的声音惊醒。位于高层的人从船舱里出来,天空交织在一起的电光让他们深陷噩梦之中,看到那些电光的人都表示有一...《最后的焰火》第六十八章 熔炉(5)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九章 熔炉(6)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刘传那时候从南方五号中部的舷梯下去,带着铁腥味的水雾让他的胃部痉挛起来,大前研一扶住他,无奈地笑了笑。他已经从刘传迅速衰老的容貌中失去了希望,本来他寄希望于刘传能找出隐藏在两个基地...《最后的焰火》第六十九章 熔炉(6)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章 隐城(1)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第二场大雨过后,南方五号就占领了考察船最初发现的陆地,那时整片大地上已经长满了郁郁葱葱的植物,刚从南方五号上下来的人们仿佛是穿行在原始森林里的野人。刘传在最初登陆的地方搭建了一个木...《最后的焰火》第七十章 隐城(1)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一章 隐城(2)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新景阴在早些时候已经得到了阿部正南的指示,他在会议开始前一天晚上在甲板下一层埋伏了一支部队。战斗开始之后,新景阴即从外部的通道上去,其方向刚好位于大幸太郎部队的侧翼,黑暗中忽然遭受...《最后的焰火》第七十一章 隐城(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二章 隐城(3)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翌年春季,主城区的建设已基本完成,吵吵嚷嚷的施工队不见了,追逐利润的大小商人很快占领他们原有的位置。大前研一不堪其扰,他决定搬到更前沿的拓荒地,在出发前他去和刘传道别,自从刘传的孩...《最后的焰火》第七十二章 隐城(3)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三章 隐城(4)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自从罗建收到德鲁克的消息后,主城区戒严的命令就升级了,尽管如此,他还是寝食难安。对罗建真正的威胁却不是德鲁克,那时候德鲁克只是从主城区外部经过,他那个军师布置的强大间谍网络得知南方...《最后的焰火》第七十三章 隐城(4)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四章 隐城(5)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几天前,考察船上的队友就发现有什么东西在海洋生物的残骸里移动,他们报告给队长肖毅夫,队长此行的目的不在此,所以没有理会,但他怎么也不会认为那是人类,“那只是一些微生物引起的活动罢了...《最后的焰火》第七十四章 隐城(5)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五章 五行(1)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运冰船到达时,刘传就站在双向仪的门口前,李金南已经离开一个多月,那时他在蓝绿相间的指示灯中被推入到一个人形仓,最后实现了数字化。与刘传想象中的不同,李金南是整体的数据化,他的身体按...《最后的焰火》第七十五章 五行(1)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六章 五行(2)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大前研一有一阵子失去了时间概念,以致舰长派人请他之前就得到消息,前来传话的士兵发现很难找到大前研一所在的街区,他对城市刚刚形成的语言不是很熟悉,这花费了他半天的时间,他不断地解释那...《最后的焰火》第七十六章 五行(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七章 五行(3)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六月的下午,前线回来的士兵从市区经过,大前研一惊愕地发现,士兵中竟有相当一部分气球军。他们的言行与人类士兵毫无二致,也并不作恶多端,大前研一却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他有好几次在他们经...《最后的焰火》第七十七章 五行(3)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八章 遗迹(1)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雨越下越大,峡谷的两端似乎是封闭的,底下的积水形成了一个湖泊。刘传想不明白为什么风可以进来,但是水却出不去。这会他没有多想,因为积水很快就漫上来了,如海潮般汹涌直上。 刘传提...《最后的焰火》第七十八章 遗迹(1)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九章 转折(1)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英仙座一号控制室启后纪元42双向时间轴】 主长老盯着那片区域太久了,以致那些引力波引发的正常扰动都会给他一种错觉,自己的视觉器官似乎出了问题,看来真的老了啊,就像古老的典籍...《最后的焰火》第七十九章 转折(1)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章 转折(2)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主长老需要做的事情并不多,与过去未来的许多岁月一样,对于多向时间里的文阴来说,一切都可以漫不经心地进行,即使犯下大错,也没有哪个个体或群体需为此负责,他们凭借在时间之河里的优势,摆...《最后的焰火》第八十章 转折(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一章 转折(3)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自从掌握了单向世界的一些概念后,主长老的识海里不断涌现一种关于往事的情绪,关于他们那宏大而古老的文明,当然“古老”一词也是后来才出现的,在那之前根本无所谓新旧。 个体进化的道...《最后的焰火》第八十一章 转折(3)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二章 征兆(1)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舰长那时候已经给自己准备了棺材,自那之后他倒是不太依赖猪油了。一天早上女护士进来发现桌子上的半碗猪油还留着,她正打算换上新的一碗,这一动作还未完成她就吓了一跳,舰长已经躺在了棺材里...《最后的焰火》第八十二章 征兆(1)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三章 征兆(2)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当河滩像鹅蛋一般白色的巨大鹅卵石开始反射新一年的阳光时,舰长把指挥中心搬回了十核山附近,他现在对战局倒不大关心,此次战争持续时间比第二次南五战争还长,但大的战役不多,自从葛健零在沼...《最后的焰火》第八十三章 征兆(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四章 往复 - 最后的焰火 - 袁念圣 罗健的队伍自从被打得四零八落后,他那遥远而延续至今的野心正在慢慢消弭,时间的河流已经涤荡了一切。他本人和舰长就像一尊石碑,分立于时间之河的两岸,看着时间风物须臾变化,他和舰长,只不...《最后的焰火》第八十四章 往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