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陈先生,好久不见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阵雨过后,急雨打开窗户,透了会儿气。 今天是她“见父母”的日子。 翟逸已经在去接孩子的路上。急雨换了件大衣,正要出门时,听见门铃在响。 她从猫眼里看了一眼,是个穿西装的男人,面容陌生。她想或许是上门推销的。自打回国之后,接到的推销电话就没有断过。因为有事在身,她不愿多做盘桓。 “不好意思”,她一面打开门,一边朝西装男点了点头:“我现在要出去,你下次再来吧。” 对方却拦住了她:“对不起,金小姐,占用您一小会儿时间。”他的笑容客气有礼,但仿佛压根没有听到她“有事需要出去一趟”的表述。 急雨望向他,忽然蹙起眉头:“你知道我姓金?” 现代社会人的隐私好像特别脆弱,但凡留下一丝痕迹,接下来就会被无休地打扰。因为不知在什么时候,你的个人信息已经被辗转兜售多回。 然而对方的回答远比她所想到的答案更令她惊悚:“陈先生让我来的。” 陈先生让我来的。 这六个字瞬间令急雨变色,她抓紧手里的包,不发一言便从男子身边掠过,快步去到电梯口。 左侧的电梯正从3楼上来,右侧的正从17楼下降。这里是9楼,于是她同时按下了两边的下降的按钮。 男子怔愣了一瞬,随即追了过去。 金急雨听见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但没有回头,因为左侧的电梯眼瞅着就要先于一步到了。 电梯门一打开,果然乌泱泱的人。 大约有8、9个人的样子。 急雨向另一边瞟了一眼,另一侧电梯却卡在了12楼,她一咬下唇,立即闪身进去,转过身来就去按关门键。 “还有人的呀!”一个大妈说。 “哦,哦。”急雨忙做出一副挽救的样子,却回回错按在关门键上。 电梯门刚好在西装男子进来之前合上。 “抱歉。”急雨小声道。然后她长吁了一口气,按了最下面的1楼。 “这趟是上去的。”刚才那个大妈又开口了,“你要是下去就应该坐旁边那个电梯的呀。” “哦”。急雨朝大妈笑了笑,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 大妈也不好再说什么,睨着眼睛将急雨好一番打量。 急雨甚至可以猜想到她的内心独白:这不是一个养尊处优惯了的,就是个脑筋略不好使的。 其实这两种都不是她。 陈羽尧曾笑着对她说:“‘憨面刁心’这个词就是用来形容你这样的。”言下之意,是她不傻装傻。 其实只有她知道,面对陈羽尧,她是真的智商不够用。 电梯不断上升,人已经下的差不多了。到了顶楼,只余她和一个原本站在电梯最角落的人了。 急雨关上门,扭头瞥了对方一眼,包包“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陈羽尧。 也是方才那人口中的陈先生。 虽然此陈先生非彼陈先生,但都足够令她毛骨悚然。 面容冷峻,眼神幽暗地站在那里看着她。 急雨艰难地将一片空白的大脑拉回一点思绪:也就是说——从她进入电梯那一刻,他就在里面了。不,准确点的话,应该说从她还没有进入电梯时,他就在了。 他是上来找她的,而她自投罗网。 急雨牵了牵嘴角,露出比哭还要难看的神情。没错,遇到了陈羽尧的她,智商几乎为零。 这种情况,无论是她30岁,20岁,还是10岁,从来就没有改变过。 “你好。”她咧了咧嘴角,试着让表情自然了许多。 陈羽尧依旧不说话。 “好久不见。”她再次尝试着像老友重逢般跟陈羽尧寒喧,并且顺势弯下腰捡起了她的包站到电梯的另一角。对角线,这是在电梯这仅有的空间里,她能拉开的最大距离。 她眼角的余光不停地瞥向电梯所显示的楼层。准备门一开,就跑。 谁知陈羽尧却突然开了口:“好久不见”。并且迅速伸出指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在数字“9”按了一下。 很快电梯就在9楼停住了。 面对已经打开的电梯门,急雨不明就里地望向他,生出无限惊恐。 不待她有所动作,陈羽尧便胁着她一起出了电梯。 陈羽尧足足高出她一个头,她完全没有能力相抗,奋力挣扎:“你要干什么?” 陈羽尧不答,把她拎到她自家门口。 那个西装男还站在那里。急雨眼中骤然闪过一丝光亮,想要向他呼救。 西装男看到这一幕,忙上前来。 彬彬然站定后,问:“陈先生,需要我做什么?” 急雨听闻这一句,不由瑟瑟发抖。她恨恨地看向陈羽尧。 西装男自己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冠以“陈羽尧爪牙”这个称谓,面对女人愤然的眼光,微微撇过头去。 陈羽尧并不急着开口,扭头看向被他抑制着动弹不得的急雨,语气平和:“我这就放开你。你把门打开。” 急雨瞪向他。 让她引狼入室吗?她还没有那么傻。 然而下一秒,她就听到陈羽尧缓缓朝西装男吩咐道:“好吧,那你来吧。” 眼见西装男就要有所动作,急雨连忙制止投诚:“别!还是让我自己来开。” 陈羽尧勾了勾嘴角,一松手放开了她。 急雨立即与陈羽尧拉开距离,从包里取出钥匙去开门,想借这罅隙逃走。 无奈食人花及其爪牙虎视眈眈,直到她用最后一把钥匙顺利开了门,也没能找到机会。 方才她在那里“磨洋工”,一把一把的在那里试,仿佛惊慌得忘记了大门钥匙是哪一把。 陈羽尧一言不发,冷眼旁观。 一旁的西装男,惊讶于陈羽尧的好耐心。 门一打开,陈羽尧就闪身进来,把门狠狠带上了。 屋里面就他们两个。 急雨心头一颤,伸头望向他身后,提醒他:“你的爪……那人还在外面呢。” 陈羽尧点点头,温声道:“谈我们的事,不必有其他人在场。” 急雨面上竭力保持平静:“啊?我们什么事?” 陈羽尧并不忙着答话,他在沙发上坐下来,“什么时候回来的。还在上海定了居,怎么不请我来坐坐客。对了,水就可以。” “没有。”急雨生硬地答,却忘了自己正站在饮水机旁边,见陈羽尧目光扫过来,立即改口:“没有一次性纸杯。” 分明杯子就在饮水机一体式的储物柜里。 陈羽尧并不和她计较:“那就用家里常用的杯子也可以。” 急雨仍像根刺一样站在那里,并不时地看一下墙上的挂钟,已经快6点了。她的心不由焦虑起来,竟然说:“家里没有待客用的杯子,我回国没多久,你是知道的。” “那好”,陈羽尧将十指交握置于膝上,口气依旧云淡风轻:“你平时用什么喝水,就给我用什么吧。”他抿紧了唇角,微微下撇,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急雨心中大叫不好。别人不知道,但她明白,这是陈羽尧忍耐力到了极限的表现。 陈羽尧如果发起脾气来,绝对不是一件好玩的事。 她不敢造次,去了厨房。取了只干净的碗,在饮水机下接了七分满,放在了陈羽尧面前的茶几上。她尽量做得轻手轻脚,生怕触动他哪一根暴躁的神经。 陈羽尧望着眼前的瓷碗,不由“嗤”地一声笑了出来。急雨莫名间,他端起了碗,喝了一口。 即便用碗喝水,也还是那么姿态悠然。 急雨想,这样的陈羽尧,谁能想到他整天干得是见不光的勾当呢? 原是天巧星燕青的才,却揽宋江的活,行西门庆的勾当。 就像古天乐,本来可以演他的玉面郎君,偏偏要晒成黑炭,由翩然潇洒沦为刀尖舔血。 “你有什么事需要了解的,就问吧。”急雨表现出空前的配合。 既然注定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如早些理清恩怨断了牵连,彼此相忘于江湖,才是归宿。 可陈羽尧显然不这么想,因为他用一个可怕的猜想将他们再次连接:“金琦是不是我儿子?” 急雨的心高高地提起,又迅疾地掉落,失重的感觉令她不适,但她迅速给出了答案:“不是。” 陈羽尧不以为意:“哦,那孩子他爸爸是谁?” “是……是……”急雨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儿,还是不知如何作答。可总不能让陈羽尧接着误会下去吧? 但也不能随便乱说,不然陈羽尧迟早会查出来了。既然他都能找到这儿的话。 急雨决定不对此作正面回答,她问:“你那么神通广大,怎么不去做做亲子鉴定再说话?” “噢,已经在做了。”他说。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又令急雨神经紧绷:“你把琦琦怎么了?” “今天他生日”,他说,“我让人带他去理了发。鉴定的结果,我想,很快就会出来吧。” 急雨恨恨地看着他:“还有什么是你干不出来的?” 陈羽尧笑,“我喜欢挑战一切不可能。”说罢,他突然用力,将急雨拽到自己怀里:“话说今天是咱们久别重逢的日子,不然我也送你个礼物?” (本文首发自17K小说网!) 第二章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响起。急雨用力搡开陈羽尧,扑向自己的包。 可依旧是陈羽尧眼疾手快,将她的包拽过来,取出了手机,一把将包甩出去老远。 来电人显示“翟逸”。 这个名字登时令他眯起了双眼:“旧情复炽?”不待她回答,声线又下滑了几度:“那你也看要看看跟谁!” 急雨冷不丁一跃而起,去抢自己的手机。 陈羽尧自然不会让她如愿,将她狠狠地推倒在沙发上,腾出一只手制住她,另一只手滑动了接听。 翟逸焦急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过来:“急雨,我今天去接琦琦,但老师说已经被人接走了。是……” “是我接的。”陈羽尧冷冷地回应他。 “你是谁?!”翟逸心中一紧,继而凛然问道:“急雨呢?” “找你呢。”陈羽尧的口气听起来很是漫不经心,将手机挨在了急雨的耳边,示意她可以说上两句。 急雨缄口不言。 “怎么不说话?”陈羽尧略微提高了声调。 在电话那头屏息的翟逸心中推测:急雨应该是被人绑架了。而琦琦的失踪,或许也与这帮人脱不了关系。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决定先稳住对方:“你们想要多少赎金?” 电话那边仿佛传来了一声轻笑。 “他认为你遭到了绑架,正问我要多少赎金。”陈羽尧对急雨说,“你说,我要多少合适呢?” 急雨的睫毛抖了抖,依然没有说话。 陈羽尧接着道:“也不知道一个刚提为副主任医师的的年薪是多少?我开口要50万,也不知道他有没有?” 急雨骤然睁开了眼睛,目光冰冷地望向他。 陈羽尧被她的目光浇得微怔,但很快重新笑起来:“是我的错。对他而言,你何止屈屈50万,那就翻一倍,100万吧?” “好啊。”急雨开口,“你干脆去找司徒阙要啊。” 怎么好端端地,扯上了司徒阙? 饶是陈羽尧知道,急雨一贯擅长转移他注意力,也不由问上一句:“什么意思?” 急雨突然又不说话了。 陈羽尧被她这副样子弄得彻底烦躁起来,正要发作,却听到电话那边传来翟逸肃然的声音:“想知道什么意思,你就来问我吧,我会原原本本的告诉你。” 看来对方已经知道了他是谁。 不待他有所反应,急雨忽然疯了一样的抢过手机,对那边说:“翟逸,帮我报警,就说琦琦失踪。快!”说完结束了通话。 陈羽尧直起身子。 急雨扔了手机,也坐直了身子,面无表情理了理衣服:“我想警察应该第一时间会来家里询问情况……” 言下之意,是警告他尽快离开。并且将她的儿子完璧归赵。 陈羽尧仍坐着没有动,笑着说:“那又怎么样?警察?警察也管不了我跟你的事!倒是可以让他们了解一下翟大医师跟我这个捞偏门的关系。” 门边响起了一阵动静。 还没等急雨冲到门边,陈羽尧已经伸手毫不费力的拽住了她,他拨开猫眼看了看,偏过头对她说:“呐,你儿子回来了。” 急雨暗暗咬紧了下唇。 陈羽尧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找了一下迅速拨了出去。门外响起的铃声不过3秒,便被接起。 陈羽尧吩咐道:“让孩子进来。” 说着又看了急雨一眼,自己打开了门。 “妈咪。门口的U cle是谁啊?”琦琦一下子钻进来,抱住急雨:“今天去接我的U cle又是谁啊?是你和翟U cle的朋友吗?” 陈羽尧听童声清脆,胸中突然弥漫出一股奇异的情绪来。他的目光柔和了下来。 这时琦琦也发现了他,不禁又问:“妈咪,Who is it?” 急雨紧紧地搂住儿子,心说“八点档剧情可以到此结束了”。 她笑着摸摸琦琦的头,用中文叮嘱道:“叫舅舅。” 舅舅? 陈羽尧微不可闻地发出一声冷哼。 “妈咪,你弄乱我发型了。”琦琦有些不满地嘟嚷,并一再予以确认:“妈咪的兄弟才叫舅舅。妈,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还有个哥哥?” 急雨只好继续解释:“妈妈打小就叫他哥哥。按辈份,你确实应该叫他一声‘舅舅’。”她心说这样已经给足了陈羽尧面子,依她的本心,巴不得两人没有一丝关联。她循循善诱:“琦琦,叫‘羽尧舅舅’。” 琦琦想了想,才开口叫人:“羽尧舅舅。”因为呆到5岁才回国,他的中文不算太好。 陈羽尧正要张口,外面又响起一阵短促的门铃,随后便是一阵喧哗。 离门边最近的是陈羽尧,但是最先跑过去的却是琦琦。他踮脚从猫眼往外看,然后欣喜地回头:“妈咪,翟U cle来了。” 陈羽尧的脸一瞬间冷下来。 急雨佯作未察,吩咐儿子:“给翟U cle开门。” 陈羽尧没有阻制,反而向后退了一步。 翟逸进了门,眉头紧皱,一眼看见琦琦和急雨,表情有所舒缓。他说:“你们……”他止住了话,看见了一侧的陈羽尧。 “翟U cle!”琦琦扑上去。 琦琦已经8岁了,连急雨都不太能抱动他了。所以琦琦撒娇的对象,早就换成了翟逸。 陈羽尧在场的情况下,急雨下意识地想前去阻止:“你都是个小男子汉了,还老这样可不大好。” “So what?”琦琦满不在乎。 “说中文。”急雨教导他。可是由于在英国出生,英语才是琦琦的第一语言,他总是会在不经意间蹦出来。 “男子汉又怎么了?”琦琦顺带调侃老妈:“你要是也想有人抱的话,就学学我,我想翟U cle一定很乐意的。” 急雨脸色很是尴尬。 琦琦太早熟了。这一点大约她有无法推卸的责任。只是八卦好事这一点,不知道像谁。 翟逸与琦琦的亲昵,以及表现出的宠溺,在陈羽尧看来,无疑于一种挑衅。 他向前走了两步,弯下腰想要摸摸琦琦的头,忽然又顿住,只笑着对他说:“新发型可真帅气。喜欢吗?” “It's cool!”,琦琦点头,“原来的发型根本不适合我。Bowl cut太丑了。妈咪的品味不行。”琦琦一直对自己的锅盖头发型,有很深的怨念。 “你现在这个发型好在哪里?”急雨说,“还不如原先的齐刘海,看着可爱。” 琦琦自打两年前,就开始把自己定位于小潮男。而他妈却一心想让他做个呆萌小正太。在穿衣打扮上,母子俩时常意见相左。 翟逸突然像这个房子的主人一样发声:“都先坐吧。” 陈羽尧没有动。 琦琦拉着急雨的手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却不安分地左顾右盼。 陈羽尧见了,这才慢慢走过去,在他们对面坐定。 琦琦拉着急雨的手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却不安分地左顾右盼。 陈羽尧这才慢慢走过去,在他们对面坐定。 “在找什么?”急雨问儿子。 “‘圆又圆’呢?” “那是什么?”陈羽尧闻言好奇的问道。 “是我们家的小妹妹。” 陈羽尧脸色变了变,径自将两道视线射向急雨。 急雨不着痕迹的偏过头,对琦琦道:“喏,它不是在窗台那边么?” “Oh!”琦琦连忙起身过去。 陈羽尧循视过去,发现琦琦口中的“妹妹”是一只乌龟。 “你说,它叫什么?” “圆又圆。”琦琦抱起它,一脸与有荣焉地回道,“是我3岁的时候,自己买的哦。” 陈羽尧笑着点点头,一转眼瞥见翟逸走到了饮水机旁,熟门熟路地从下面的储物柜中拿出一沓已经拆封的一次性纸杯,接了三杯水后放在桌上。 “翟U cle……”琦琦眨巴着眼睛,一字一句说着中文,“我要喝果汁。” 急雨连忙补充道,“拿常温的给他。” 翟逸应了一声,转身朝厨房去了。 急雨一回头,瞥见对面的陈羽尧面色深沉,眼神没有相触便挪开了。 翟逸拿到芒果汁打开后递给琦琦,随后在一旁坐定。 三个人,一家子。 陈羽尧心中酸涩,面上却不显露情绪,开口道:“你跟小雨这算怎么一回事呢?” 语气亲善,问题却促不及防地朝着翟逸砸过去。 琦琦一面喝着果汁,一面去看翟叔叔和妈妈的表情。 “我想跟急雨,琦琦成为一家人。”翟逸语气温和却笃定。 陈羽尧闻言,眼神一瞬间阴鸷起来,盯着翟逸半晌,开口:“你没有资格。” “你凭什么这么说?”最先问出来的人,竟然是琦琦。 急雨拉住琦琦,用眼神制止陈羽尧。 “因为——”陈羽尧伸出手摸了摸琦琦的头:“他又不是你爸爸。” 琦琦一愣。 “对了琦琦,你知道你爸爸是谁吗?”陈羽尧笑着道。 “够了!”急雨忽然站起来,指着陈羽尧说:“请你出去。不要在这里胡言乱语误导孩子!” 她难得反应这么激烈。 陈羽尧向后撤了撤,姿态闲适地靠在沙发上:“那好,那就由你来说。谁是爹,还是做娘的知道真相。” 见他话说得难听,翟逸脸色一变,还没开口,就听到琦琦站起来与母共御外辱:“我爸是谁你都不知道,看来你这个舅舅也没有想象的那么亲。请你走吧,我妈脾气虽然好,但你也无权干涉我妈妈的婚姻。” 听到这里,急雨不由在心中叫好,儿子的中文水平真的长进了。有理有据,措辞也很有气势,竟然能让陈羽尧哑口无言。 结果儿子接下来就开始滥用俗语,发表的“高论”令她不敢苟同:“‘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做儿子的都管不了我妈,你这个dista t舅舅就更管不着了。” 琦琦想表达的是“远房表舅”这个词,但是“远房”这个中文词汇又不在他的字典之中,于是一通乱七八糟的话就从他嘴里冒出来朝陈羽尧而去。 怎么就成了他的“dista t舅舅?” 翟逸心中不解,去看急雨。余光瞥见了陈羽尧的脸色,暗暗好笑。 大概陈羽尧一生中很少遇到这样吃瘪的时候。何况抢白他的人还是被一个留洋归来的小正太。 急雨可笑不出来。 果然,陈羽尧将矛头转向她:“你成天都跟孩子灌输些什么?” 琦琦刚想跳将起来,便被妈妈按住,听到她淡淡地说:“哦,第一次当妈,没什么经验。” 这一句又噎得陈羽尧半晌说出不话来:“你……” 待顺了气,他虚指向她:“你有什么权利把孩子教成这样?” 话还没说全,静坐一旁的翟逸毫不客气的打断:“那你又有什么权利,对急雨指手画脚?” 陈羽尧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与你无关。” 然后他冷冷地从牙缝挤出几个字:“请你马上离开。” “该从这里离开的人是你。”急雨指向门边,低头看了眼琦琦:“我知道你在猜测什么……但请你证实了之后再来说道,”顿了顿,换了副商量的口气:“你先走吧,我们还要给琦琦过生日。” 我们?过生日? 陈羽尧嘴角浮现一丝讽刺,但一低头,瞥见了若有所思望着三个大人的琦琦,难得做了妥协:“我可以走。但是,在我弄清楚事情真相之前,你最好哪儿也不要去。” 他直盯着急雨:“更不要幻想一声不响地离开这里。” “我再说一遍,你没有限制她人身自由的权利。”翟逸说。 而陈羽尧报以他的,只有一声冷笑。 他弯下腰,从脖子取下一挂件迅速缠成一小团,塞到了琦琦手里,然后用手掌轻轻触了触他的脸蛋:“Happy Bi thday。” 随即他收回目光,瞥了怔立一旁的急雨一眼,转身摔门而去。 “妈咪,是个葫芦!”琦琦只看了一眼,立即爱不释手:“你看像不像我爱罗的必杀武器?”《火影忍者》是他极为热衷的日漫之一。连带着急雨也看了几集,知道他所说的是其中的哪个动漫人物。可她知道,这个精巧的紫檀葫芦,却是为的另一番往日情结。 她从琦琦手里轻拽过来,仔细一看,葫芦上已经包了浆,色泽乌亮,触感温润。一看就是经过珍护和盘玩的。 “妈咪……”琦琦央央望着她,“我挺喜欢……”他想了想把称谓加上,“我挺喜欢羽尧舅舅这个礼物的。” 一个葫芦,就让他认下了这个“舅舅”。急雨觉得,是时候好好跟琦琦讲一下是非观了。 翟逸替琦琦说话:“既然孩子喜欢,就给他吧。权当是生日惊喜。”他也没想,这东西转了一圈,居然又回来了。 惊喜? 陈羽尧的横空出现,惊起一滩鸥鹭,唯独琦琦得了一丝欢喜。 他们最终取消了今日去见父母的计划,另改了时间。毕竟,他们都需要再整理整理。 吃完饭后收拾停当,琦琦回到自己的房间玩游戏,关门前急雨一再叮嘱:“不许超过3小时。” “知道了,妈咪。”琦琦不耐烦地说。 急雨为洗完碗的翟逸递上干毛巾,神情显得有些游离。 “怎么了?” “只是……觉得不该让琦琦接受他的礼物。”急雨倒很坦白,“琦琦跟他没有……也不该有什么关联。” 翟逸解下围裙挂好,说:“是啊。” “可你……” 翟逸自然明白急雨的疑惑,他笑了笑,只问她:“不然你有办法当着琦琦的面,跟陈羽尧讲清楚孩子身世吗?” 不能。她没有办法。 急雨默然。 “急雨。”他突然轻声唤她。 “嗯?” “我们尽快结婚吧。” 第三章 翟逸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起先对于随父母一起回到S市,翟逸心里是不大情愿的。 毕竟他已经在H市生活了15年之久。 在他心里,H市是全国的经济中心,而S市只是一座小城,偏安一隅。更重要的并不是这些,而是他所有的朋友,要好的同学,这些他前15年生命里的重要的羁绊,随着父亲的迁居返乡之举而尽数割离。 翟逸的爸爸翟安南在H市是某知名大学的副教授,一回来便成为S市书画协会会长。而母亲是正宗H市人,跟随丈夫到此,仍然做她的大学老师。 翟逸在10岁时就拿到全国奥数奖,只是个人更偏爱文艺,大概是遗传的缘故。 他一直有学钢琴,这次也是父母答应了在S市,为他找一个能继续教导他的钢琴老师,他才不好再闹意见乖乖跟着父母回来的。 这样的少年,无疑是骄矜的。 同样是下半年转学,急雨跟他的情况在事实上是天壤之别。 急雨跟翟逸并不同级,比他要低一年级,虽然比他要小两岁。这是因为千灯镇没有幼儿园的缘故,她上学又比较早,而且脑子不笨,所以转学至此,也没有留级。 急雨在一天前刚刚记住去往学校的公交站台线路,而翟逸则坐在自家轿车的后座,由爸爸开车送往学校。翟母坐在副驾,先送他上完学,就轮到送翟母。 翟母是中学老师,但不是一个学校。 一样的行程距离,不一样的出行安排。 于是在这个冬季开学的早晨,急雨足足比翟逸早起了一个小时。对于生长于锦溪镇的她来说,早起算不上难事。 七点钟时,两个人都乘上了各自己的交通工具,往S市第九中学赶。 九中是S市最好的中学。 然而对翟逸而言,也不过是所多媒体设备尚算齐全的普通中学。 对于原本生长于S市辖下千灯镇的急雨而言,九中当然地位非凡。即便她有着不错的成绩,可能够半途“杀入”九中,爸爸还是费了几番周折的。 两个人都准点入班报到了。 “我叫金急雨。‘不急不忙’的‘急’,‘下雨’的‘雨’。”初二(6)班的金急雨如是说。 关于名字的由来,只是她的猜测。她没有办法向给她取名的人证实这一点。因为她的名字并不是爸爸取的。 “大家好,我叫翟逸。‘翟’是姓,从羽从隹。‘逸’是‘兔’字下加一个走‘之’。” 顾念珠抬起头,和班上所有的同学一样,饶有兴趣地看着转学生。 紧接着听到班主任发话:“李持远,你坐到后面陈志刚边上。” 李持远是班长,也是顾念珠的同桌。 一分钟交接后,翟逸已经成为了她的新同桌。 刚才班主任宣布完的的一分钟里,顾念珠听到班里全部同学的窃窃私语和注目礼。她早已习以为常。 翟逸在她身旁坐下的时候,她礼貌性地对他笑了笑。 翟逸也笑着点了点头。 下课的时候,顾念珠去了厕所。 在那里,她撞见急雨极为无措的一瞬间。 急雨是在上一节课中间就感觉到不对劲的。隐隐猜测到是什么,但一时间难以证实,又因为毫无对策,只希望是自己的错觉。 结果一下课跟同桌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请问,厕所在哪边? 还好自己的同桌是个女生。 到了厕所一看,果然是初潮不期而至。 怎么办? 她有些慌。随后又不禁庆幸这会儿是冬天。穿得够厚,羽绒服又够长。 抬头刚好看一个女生,手里正捏着一片类似卫生棉的东西。 之所以说类似,是因为急雨还从来没有用过,而女生手里的,又跟自己看到过的不太一样。 “同学,你……”急雨十分尴尬的开口:“可不可以……先借……” 女生微微一愣,然后立即明白过来,她递给了急雨。 “谢谢。”急雨诚心诚意的说。 她发现女生递来的“这片”,如果不是出现在女厕所,一般人根本猜不出用途。因为包装得像个艺术品。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不说,还有清新的金盏花图案。 “同学你哪个班的?” 顾念珠回过头,奇怪地看着她。 “你不会还想还我吧?”她说。 “不用的,举手之劳嘛。”顾念珠朝她和善的笑了笑,走了。 因为这个小插曲,急雨对转学生活的忐忑消失了。她觉得九中的人,并没有传说中的傲慢难相处。 谁能想到,顾念珠和金急雨的友情是从一片卫生棉开始的。 而这是后话了。 当顾念珠回到教室后,发现自己的座位竟然被鄢子茹盘踞。周遭还有她的“绿叶”小姐妹们。 “你姓翟,好特别的姓啊。” “对了,你怎么初三下半学期还转学?” “你是从哪里转过来的?” “啊,原来你不是S市人,我说呢,一看就是大城市过来的。跟我们班其他男生就是不一样。” 翟逸似乎习惯了这种场面,应对起她们来十分自如。 顾念珠走了过去,鄢子茹的“绿叶”姐妹们都让了让,但鄢子茹本人却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她感到费解。 这又不是小学,对一个转学生的兴趣用得着这么浓厚吗? “不好意思,让一下,我拿东西。”她说。 而鄢子茹只是略微挪了下身体,让出比之前更大些的空间,仍然在跟翟逸搭话:“你家住在哪边?离学校远不远……” 顾念珠皱了皱眉头。 “麻烦让一让”。她欠了欠身子,去拿桌肚书包里的“东西”。 今天是第一天,尤其得多,身体也尤其的不适。她早点去解决才是正理。 鄢子茹面朝翟逸坐着,背对着顾念珠,当她刚把东西拿到了手里出了桌肚,与此同时鄢子茹的胳膊肘轻碰了一下,力道不重,然而却将要命的卫生棉“啪”地一下掉在了地上。 顾念珠不由涨红了脸。 “咦~” “哎,这不是……” 鄢子茹和她的绿叶姐妹们,用不轻不重的声音,向教室诸人宣告这里有事故发生。 然而一只手迅速将其捡起,用一本数学书夹住,递给了顾念珠:“一时失手,请不要介意。”翟逸说。 轻轻一句话让周遭收回了八卦的目光。 顾念珠对翟逸的好感从此时才油然而生。 她低声向对方道了声谢。 鄢子茹突然加入:“念珠,应该是我该向你道歉才对。其实刚刚都怪我不小心,翟逸,你……谢谢你。” 翟逸的举动,瞬间又被解读成为她揽责。 顾念珠不置一辞,拿着数学书,出了教室。 非不懂,乃不屑。 鄢子茹觉得她的微笑格外刺眼,仿佛其中蕴含着无限讥诮。 同为九中榜上有名的美女,顾念珠不过仗着有个当教育局局长的爸爸,傲气得不可一世。 隔壁班的陆简是公认的校草,很少与女生说话,但偏偏来顾念珠借过几次书。 顾念珠的成绩只是中上游,说白了,哪是借书,分明是来冲人来的。 转学生翟逸比陆简更帅,可是一来,就被安排成顾念珠的同桌。 教育局局长的女儿,待遇就是不一样,连老师都这么偏心。 鄢子茹自认不比顾念珠差,家里是做生意的,成绩也比顾念珠要好,更何况,自己比她在女生中更有人缘。所以对顾念珠,总是会有敌意。 但翟逸和顾念珠很快就会成为了朋友。 因为他们除了是同桌,还是同一间乐器学习地的学生。 一周后,他们就学校之外再次相遇。 这次是翟逸先打的招呼:“嗨。” “嗨”。顾念珠笑着点点头,猜测道:“你学钢琴?” 翟逸点点头,扫了眼她身后的乐器袋,也猜测道:“是吉他吗?” “不,我学的是民乐。”顾念珠说,“是琵琶。” 翟逸看了一眼顾念珠的手,十指芊芊,而且还有一手的好指甲,闪着粉红的光泽。 尽管她弹琵琶的时候通常会带着义甲,但是她依然会听妈妈的话,每晚用生姜和白芨煮出来的汤汁浸甲。可以说,顾念珠是个柔软芬芳的女孩子,除了她的极具诱惑的一双“利爪”。 而翟逸则是标准的“钢琴手”。手掌大而白整,手指修长,跨12度都没问题——仅仅跨8度,那没办法弹肖邦。他的指甲剪得整齐有致,可以露出完整的指尖。 同样,他的双手手心没有任何劳作的痕迹,就连十指的指尖都看不见明显的茧痕。 这样两双手几乎可以为它们的主人的养尊处优代言。 急雨则在楼下的生活超市的一排货架上巡视良久,始终找不到顾念珠给的同款卫生棉,只好随手拿了两包,到收银台付钱。 回到家里,发现金铭海还没有回来。 刚换好拖鞋,客厅里电话突然响了。 急雨接起,对方的声音和着嘈杂的人声传了过来:“我这边还有个生意要谈,急雨你自己随便弄点吃吧,别饿着。”说话人是金铭海。 “嗯,知道了。”急雨问他:“爸你晚上还回来吗?”她听到那头除了谈笑声,还有断断续续的歌声。 “呃,如果晚了就不回去了。”金铭海说,“你回头写完作业就早点睡吧。” “哦,好。”急雨挂了电话。 她去厨房煮了一碗鸡汤面,另外还卧了一个荷包蛋。 中午剩下的鸡汤还有很多。冰箱里还有一些速冻水饺,明天早上可以再次利用一下。急雨刚把面端上桌坐下来,眼前一黑,停电了。 千灯镇偏远,供电不足是常事。所以这又养成了她有备无患的习惯。她房间的桌子抽屉里有许多支蜡烛。 她找到后立即在卧房的书桌上点了一支。继而折回客厅在餐桌上固定了一支,然后开始专心吃面。 刚吃了几口,便听见敲门声。 她有些疑惑,觉得不太可能是金铭海突然早归。 一声接着一声,力度不轻不重。 她秉烛起身去开门,打开一看是个少年,围着红格子围巾,黑色的呢子风衣还挟带着外面风雪的寒意,白皙的面孔在幽暗的背景的映衬下更觉立体,蜡烛摇曳的微光使得他的鼻侧有一片投影。她一愣,“陈羽尧。” “什么?”少年没有听清,开口问道。 不,不是他。 对方一开口,她就立刻清醒过来,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哦,是这样”,翟逸面上闪过一丝窘迫,“我忘了带钥匙,刚才敲了半天门都没有回应,应该我爸妈临时有事不家。而现在……” 而现在又停了电。急雨又打量了他一眼,问道:“你住在对面?” “嗯,是的。”翟逸说。 年少的急雨向他敞开了自家大门,说:“要不你就先进来吧,外面冷。” 翟逸进门,正要换拖鞋,急雨将蜡烛重新固定好,转过身来笑着说:“不用那么麻烦。反正这地我一会儿也要拖的。” 翟逸听闻她自己做家务,又抬头打量了一下四周,问她:“你家大人呢?” 仿佛她是个小学生,而他比自己大很多似的。 急雨闻言“扑哧”一笑,“我爸他有事忙,还没有回来。”坐下来刚夹了一筷子面条,便想起来:“你吃饭了吗?” “吃……吃过了。”翟逸说。其实他在撒谎,刚学完钢琴回来,他哪里有吃饭。早知道这情况,就在便利店买个三明治了。 急雨听他这么说,便又继续吃着自己的面。再不吃,就要凉透了。 而翟逸在这种安静下变得有些局促,何况腹中还在鸡汤面的香气中唱起了“空城计”。 “我叫翟逸。‘逸’是‘安逸’的‘逸’。你叫什么名字?”翟逸很少这样没话找话。 “急雨。金急雨。” “你的名字真特别。”翟逸说,“金急雨是一种花的名字。” 急雨怔住,随后笑着问:“你怎么知道?” “当然是看书。”翟逸说,“金急雨也叫‘黄金雨’,是台湾的长见花树。林青玄的有一篇散文就叫《金急雨》。” “你懂的真多。”急雨料想他平时一定很喜欢阅读,看了他一眼,身形偏瘦,腿有着青春期男孩子特有的细长,她有些不好判断,不由问:“你读初中还是高中?” 回答她的是一声巨响的腹鸣。 翟逸脸上一红,尽管在昏暗的烛光下看不分明,他连忙回答急雨的问题掩饰尴尬:“我在九中。读初三。” 急雨抿了嘴笑,“我也是,不过比你低一年级。” “哦。”翟逸说,“那以后我们可以一起上学。” “要不,我帮你煮碗面吧?” 翟逸无法拒绝这个提议,因为从刚才起他的胃就在大肆抗议,他喃喃道:“哦,那谢谢。” 急雨端着碗去了厨房。 很快,一碗同样配料的荷包蛋汤面被端了出来放在桌上。急雨招呼他:“快过来吃吧。” 大约是饥饿的缘故,翟逸觉得这碗面分外得香。 明天要上的英语课文还没有温习,但是急雨又不好把他一个人丢在客厅,就回自己房间把蜡烛和语文课本都拿了出来。 翟逸在桌子一端小声地吃面,而她在另一端静静温书。 两人互不打扰,气氛却很好。 翟逸抬头瞥向急雨,她小而洁白的脸庞在摇曳的烛火下显得十分恬静。 “吃完啦?”急雨合上书本问。 “哦,嗯。”翟逸点头,忙低下头去收拾碗筷,却被急雨制止:“放着让我来吧。”说着便站起身来。 翟逸只好停住动作,将碗筷递给了她。 他倒是不介意笨手笨脚地洗一次碗,但是客随主便,他不想违逆主人的意愿。 急雨很快将两个碗洗好,回到客厅。 她坐在他对面,问他:“你英语怎么样?” 他在H市从幼儿园起接受的就是双语教学,英语自然不在话下,但他还是本着谦虚的精神说:“还好。” “我的就不太好。”急雨说。她从初一才开始接触英语,眼下转学到尖子生云集的九中,英语这个弱项就更加显露无疑。 “词汇量是最主要的。你可考虑买本中级牛津字典。”翟逸说:“还有多听听力,这样有力于纠正你的口语发音,对听力考试也有帮助。” 急雨点头,一一记下。她偏头思考了一瞬,笑着对翟逸说:“你读初三,那不是要面临中考了?”她顿了顿,“好好加油。” 翟逸心中一暖,轻声道:“谢谢。”然后他问急雨:“S市最好的高中是哪所?”见急雨疑惑,又解释道:“其实我这学期刚刚转学到这里。” 急雨一愣,没想到竟然和自己一样。她特别理解那种初来乍到的心情,于是尽自己所能相告:“当然是一中了。不过也有很多人会报西交大S市附中,因为二本率很高。外语有优势的,又多半想进外国语学校。” 翟逸问她:“如果是你,你会上哪所学校?” “我啊”,急雨顿了顿,随即笑着说:“当然想上一中了。如果分数够得上的话。” 第四章 初次相遇,她还是个孩子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陈羽尧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他望着窗外面的草坪,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而他也没有开灯,任凭手里的烟忽明忽灭。仿佛鬼火。而他,则是被遗弃的孤魂野鬼。灵魂得不到安宁,也没有归处。 起初学会了抽烟,他也没有瘾。因为她不太喜欢闻到烟味。 其实至今他也还是不爱抽。但吸之无味,不吸难受。这就是烟的妙处。妙在体验虽不美好,却很难戒掉。 他心理上没有瘾,生理上却有了。 亲子鉴定的结果下来了。 金琦不是他的儿子。 他没想到她说的是真话。孩子真的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不,也不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但却更加耐人寻味。 小雨她…… 他突然间心烦意乱,将烟狠狠地按在烟灰缸里。 无论如何,他要知道事实真相。 即便孩子与他毫无血缘,但既然是她的儿子,又怎么能与他无关。既然上天让她重回他的视线里,他又怎么能不过问? 无论如何,他们总不能做陌生人。至少,他做不到。 因为曾经他们是一对相依为命的恋人。 谁能想到,先用情的是她,最后沦陷进去无法自拔的却是自己。 陈羽尧的十二岁之前,从来没有踏足过锦溪镇。然而家庭遭遇变故,落难至此,守着老阿爷过日子。 陈羽尧入住锦溪镇的那一天,急雨尚有印象。 那是个初夏的傍晚。她搬了一把旧竹椅坐在家门前的空地上,聆听着沙沙的竹林风,一面翻着《山海经》,一面用外公的康熙字典进行查阅生僻字。 急雨时年6岁。 她没有上过幼儿园,也没有读过学前班。外公过去当过兵,也爱读书识报,但是给到急雨的“早教”方式极其复古。由于错过了正常的学前教育,令她压根搞不懂拼音,以至于日后刚学起英语来,对26个英文字母也是“花非花,雾非雾”的感觉。 她一抬头,看见了陈羽尧,神情漠然,身上的白衬衫白得耀眼。胸前还系着海军蓝的领带。后来她才知道,那是九中的校服。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急雨突然间理解了《诗经》中的那篇《卫风·淇奥》。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见过那样的少年,永远都不可能再忘记。 彼时仿佛正立于淇水边,远处河岸蜿蜒,近旁碧竹亭亭,凭尔四面来风。 急雨的心忍不住要向着这良辰美景致敬。 她站起来,对他说:“你好。” 陈羽尧淡漠地看了她一眼,走开了。 他的身后还有一些运送东西的大人,正吃力地搬上坡。 急雨有些好奇地看着眼前,目光一直追随着陈羽尧。他在青石板上站了片刻才迈过门槛进了屋。 她返身跑回自己家的堂屋:“外婆,外婆。”她心情有些雀跃,“隔壁陈爷爷家来人了!一大帮子的人,好像要搬家!” 外婆正在灶后面烧火,压根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只扬声问:“囡囡,你晚上吃粽子还是糯米糍?” 陈羽尧自此在锦溪镇住了下来。 但是急雨却没什么机会见到他。急雨清晨即起,吃过早饭蹲在家门口的空地上用粉笔写大字,因为外公说,这个夏天一过就要送她去读小学。等她写了近一半的空地,陈羽尧都没有起床。 而陈爷爷早上已经坐在屋檐下喝了一碗粥。 日上三竿时,急雨已经退回到屋檐下柴薪堆边上的阴凉处坐着,依旧没有看到陈羽尧的影子。 他足足三天没有出家门半步。 直到第四天,起床后见家里空无一人,就自己去了厨房。揭开笨重的木锅盖,发现里面还给他留了些蛋炒饭,只是早就没了热气。 他毫不在意,盛进了粗瓷大碗里。 从警察把母亲带走的那一刻起,他已经预见自己分崩离析的人生。 这是下午四点钟。太阳已经不那么晒了。在这不尴不尬的时间,他立在屋檐下享用今天的第一顿饭。 他木然地把饭送进嘴里,目光游离。 “你这碗饭都冷了,你怎么还吃啊?”声音出自邻居家的那个小萝莉。 陈羽尧看了她一眼,并不予以理会,回过头继续吃自己的饭。 “可我听外婆说,常吃冷饭会长‘冷饭头块’”,她接着多管闲事,“你知道什么是‘冷饭头块’吗?就是脸上长癣。” 他长得这么好看,要是长了癣,不太可惜了么? 急雨见这番警示丝毫不起作用,立即“噔噔噔”地跑回了屋里。 陈羽尧重新埋头吃起来,尽管味同嚼蜡,但他已经没有挑剔的资格,不是吗? “喏,吃这个吧。”小萝莉又回来了,手里还捧着一大碗梅菜扣肉。 陈羽尧把视线从梅菜扣肉上收回来,投向远处。 “还热的。”急雨说。 过了一会儿,她明白了,不是热不热的问题,是陈羽尧压根不想搭理她。 她有些沮丧,正要知趣地离开,却听到少年开口说话了:“不用,我吃饱了。” “哦,”急雨见他肯理自己,不禁喜滋滋地说:“饱了就不用吃太多,尝一块就行啦。” 陈羽尧嫌她烦,朝她摆摆手,“走开,小屁孩。” 急雨也不生气,把碗收回来,很认真的回答,“我才不是你认为的小屁孩呢。” 她每天依然喜欢在清晨搬着她的小板凳,坐在家门前的空地上。经常捧着一本半新不旧的书在看。 陈羽尧慢慢觉得,这个小姑娘,不太一样。 但那天过后,她好像有些生自己的气,没有再过来搭话。 一天早上,他醒来觉得鼻子干涩,就去两家共用的自来水池边,拿起水管朝脸上浇洗。 一低头,水池里居然淌过缕缕血丝。 他心里不由咒骂了一声,该死的沙鼻子。 她的声音出现在耳边:“呀!你流鼻血了!” 他没打算理她。她把手上的银镯子往上捋了捋,踮着脚伸出手来扳他的脑袋。 “你干嘛?”他问道,手里的一截水管随着说话的动作扬起来,直接把她也喷个透湿。 她唬了一跳,半天没有开口。 他其实并不是怒气,更多的是莫名其妙。他瞪着她,才发现她被自己刚喷成了落汤鸡,小花裙子都皱在一起,粘在身上。 越发显得她脑袋大,红扑扑的一张脸,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你说你想干什么?” 无奈多于质问。他一手捂着鼻子,仍是目光清冷,但已经没有了敌意。 她指着他衣服上鲜红的血滴,“你要仰着头用凉水拍才止得住血。” 他至此已经完全明白她的用意,惊讶于她的年龄却说话条理分明,却不由退后一步,“你管我的事干什么?”转过身去,一回头看她还站在原地,“回去换衣服去。感冒了我可不管。” “我帮你止了血再换吧。不然等下弄湿又要再换一次。”不待他反应,她跑回自己家的门前把小凳子搬过来,指挥他,“你坐下吧。” 按理说,他应该像上次一样拔腿就走才对,但他看了眼她辫子上原本神气的蝴蝶结,此刻因为潮湿搭拉了下来,竟默默地听她的话坐在了凳子上。 “你不要低着头,仰着头才能止血啊。”她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他偏过头瞪了她一眼,却又依言把头仰了起来。然后她的小手就合着凉水拍了上来。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好了。”她说,“你看看还流不流啦。” 他仰了半天,脖子都酸了。动了动,发现鼻血还真的止住了。 “下次你再流,记住不能低头洗,止不住来找我帮你。”她善解人意地说。 真当他完全没有常识吗?他没有作声,想了想又在喉咙里“嗯”了一声。 她笑起来,“那我回去换衣服了。” 他看着她往家走的小身影,忍不住道:“嗳!你的板凳!”顿了顿,又很快地说了一句,“谢谢。” 她过来搬起小板凳,“我叫金急雨。你可以叫我小雨。” “小yǔ?”他眼中颇为惊讶,还有一点点暖意,“你是哪个‘yǔ’?” “下雨的雨。”她抬起头看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陈羽尧。” 第五章 投之以葫芦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在急雨看来,大她近6岁的陈羽尧,几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他愿意跟她玩时,她自然开心得不行。可当他提不起兴致时,她也不去烦他,坐在一旁看自己的小人书。 他可以轻松背出圆周率后50位。无论急雨问他哪个成语解释,他都可以将典故信手拈来,给她解释得明明白白。 急雨聪明肯学,陈羽尧也愿意教。 6岁的急雨,“九九乘法表”,1—50的平方表立方表都是手到擒来的。 陈羽尧箱子里的书,比她家阁楼上的书多得多。熟悉之后,陈羽尧递给她的书是《绿山墙上的安妮》,她刚一打来,书里夹着一张精美的硬纸片,她扬起来,“这是什么?” 陈羽尧接过来,“是书签。”他摩挲了一下书签上的笔触,“有空的时候,我教你做一个,你喜欢的。” 五年的时光里,他长成了翩翩少年,眉宇间依然冷傲。而她成了一个温婉却有些古怪的小姑娘,身边同龄的朋友寥寥无几,她最依赖最放在心上的,依然是陈羽尧。 陈羽尧考上了市里的高中,很快就要去那里寄宿读书。 其实寄宿倒没什么,陈羽尧初中也是寄宿。尽管学校伙食差强人意,但总归比在家里更加三餐定时,膳食均衡。 周末回来,他的胃也总被急雨打点得无可挑剔。急雨早就学会了做饭,而且手艺不差。尤其她做的红烧狮子头,可圈可点。 同样是寄宿,但陈羽尧读的初中就在锦溪镇上。而高中,则是在市里的一中,课业繁重,哪能像从前一周总能见着一次。 想到这里,急雨心里特别特别沮丧,好几晚都睡不好。 陈羽尧离开的前一天,也是黄昏时分,初夏。一如他来的那一日。 外公和外婆去看生病的司徒太舅公。 而她执意留在家里。因为比起那个只见过一面的太舅公,与陈羽尧的告别则显得更为重要。 她踢着坡上随处可见的蓝色小花“婆婆纳”,嘴里念念有词。 “在说些什么?”陈羽尧早就见怪不怪,分别在即,他心里也有些舍不得,只好笑着找些话题。 小丫头年龄不大,眉目间却透着股淡淡的忧愁。 过慧易折。 他这么想着,却不想表露分毫,摸了摸她的头,亲切中带了几分怜惜,”刚刚在嘀咕什么呀?“ “我说……”小姑娘有些犹豫,想了想,最终还是说了出来:“我想跟你表白。” 陈羽尧愣住,指着小丫头,半天说不出个整句来。 急雨突然拉着他跑起来。 “去哪儿?”陈羽尧不由自主地被她拖拽到了经常去玩耍的竹林。 “羽尧哥哥。”急雨平复了下,强调道:“这是最后一次叫你羽尧哥哥哦。” “你……”陈羽尧话音未落,看见急雨走到一根竹子前蹲下。 “你在干什么?”他探头去看。 急雨从厚积成堆的枯叶中刨出一个小盒子。 “陈羽尧,”伴着竹林中沙沙的声响,急雨仰起小脸,无畏地表白,“我长大就嫁给你做新娘子。”顿了顿,征寻他的意见,”你看,行不行?“ “胡说八道。”陈羽尧大惊失色。 他看着她手里的盒子:“这是什么?” “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小丫头一本正经地背诵诗篇。 陈羽尧打开盒子一看,里面赫然躺着一枚檀木葫芦。 “这是……木桃?”他仔细看了一眼,不由睁大了眼睛。“你从哪儿弄的?” “别人给我的好东西”,急雨得意地扬起头,“送给我了,就是我的了。我可以送给任何人。” “外公也很喜欢,说是品相极好的文玩。他想让我给他盘。”急雨说,“但是我跟外公说了‘我得把它派上大用场——要送给将来的新郎做定情信物’。” “外公怎么说?”陈羽尧拿起眯起眼睛仔细地把玩。差不多品相的,他也曾见到过一个。 “外公说,可以。”急雨说,“那……陈羽尧,你接受吗?” 投之以木桃,不一定非得是木桃啊……“她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陈羽尧头疼欲裂。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急雨追问。 “……” 胡闹!他想这么说,但见她眼巴巴的样子,嘴唇翕翕了半天,没有说出口。 急雨踮起脚,限于身高,只吻到了他的脖子。 “陈羽尧,你不说点什么吗?”她再次问。 半晌,陈羽尧方喃喃道:“你真的……太早熟了。” 这场本该伤感的别离,因为意外切换进了急雨青涩的告白,最后以陈羽尧的落荒而逃告终。 “我一直把你当成妹妹……”陈羽尧干巴巴地说。 “我也一直把你当哥哥”,急雨脆生生地回应,“但我们又没有血缘,将来在一起又不是近亲结婚,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还懂近亲不婚。 “不是……”陈羽尧艰难地开口。问题关键根本不是出在这里好吗?他说:“你太小了……” “我总会长大的。”急雨很高兴陈羽尧没有直接一口拒绝她,说起话来思路更加清晰:“当然,你也总是会长在我前面。可是没关系,你尽管走你的路,我在后面追着你,这样也不可以吗?” “我……” “万一我长成了你喜欢的那种样子呢?” “……” “只要你为我保留一个待选资格就行了。”急雨说,“你给我留着机会就行了。” 但凡倒追能成,多半是女生脸皮够厚,而方式却温和,甚至楚楚可怜,男生只要不忍心,就等于留了一线生机。只要有朝一日天时地利人和,对方心门全开不是不可能的事。 彼时的急雨不谙世事,只凭着一种逐爱的本能在行动。 陈羽尧面对她巴巴望着自己的眼神,第一次优柔寡断起来,他说:“小雨,你有没有想过,即便有一天,你长成了我喜欢的样子”,他顿了顿,“可我却成了你最不喜欢的样子,那又该如何?” 急雨笑了,斩钉截铁地告诉他:“不会的。” 竹马巍峨,青梅如豆。 他说:“小雨,有一天你长大了,就会后悔的。” “我不会”,她语气坚定,“如果将来你后悔了,我可以愿赌服输。但现在你没有拒绝,就是答应给我机会,对不对?” 话说到这份上,陈羽尧没有办法摇头。 当晚,是急雨这些日子以来睡得最香甜的一晚。而陈羽尧,却在这一晚彻底失去了睡眠。 第二天,司徒阙帮他搬家,看见他第一眼,就问:“昨晚没睡好?” “不是。”他连忙否认。司徒阙是急雨的表舅,他下意识地不想让他有其他的联想。 “小雨呢?”司徒阙问,“她怎么不来送送你?” “她去坡下还书了。” “那不等她回来打声招呼再走吗?” “不用吧……”一夕之间他和急雨的关系却骤然有别于从前,陈羽尧有些不知道如何应对,所以不假思索地回绝,然而话一出口,便知不妥。果然,司待阙问:“你和小雨怎么了?” 第六章 一表三千里的舅舅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没……没什么。”陈羽尧连忙否认。 “是不是她惹你不痛快了?”司徒阙打量着他的神色,规劝的话也就说出了口:“小雨她还是孩子,你就……” “我知道。”陈羽尧匆匆截住他的话,神情掠过一丝惶然,他像有所掩饰,另起话题:“你爷爷身体怎么样了?” “心脏不好,**病了。”司徒阙语气平淡。 陈羽尧说:“小雨外公外婆都去了,我以为情况很严重。” 司徒阙挑眉:“情况的确不太乐观,可又能怎么样?要我说,生老病死,在所难免。” “阿阙”,陈羽尧看着他,“你……” 司徒阙一向心冷。他们能成为朋友,不过因为幼时便相识。哪怕后来他家中遭逢变故,世态一下子教会了陈羽尧成长。也是自那时起,他开始有些理解司徒阙的个性了。而那时待他还一如往昔的,也只有这个冷面冷心的司徒阙。 至于司徒阙和急雨的关系,他也是到了这里才知道的。 锦溪镇陈羽尧的家里,连电话都没有。司徒阙压根联络不上他,结果有一天司徒阙跟着爷爷来走亲戚,才得以见到好友陈羽尧。 急雨正用小铲子在门前栽种芍药,她稚声稚气,嘴里念念有词:“维士与女,伊其相谑,相赠于芍药。” 司徒阙停住脚步,没想到一个7、8岁的小丫头还能背出《诗经》上的话,就问:“你是梅世华的什么人?” 小姑娘站起身来,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反问他:“你是谁?怎么直呼我外公的名字?” 司徒阙微微一笑,“原来你是他的外孙女。” 急雨向后退了两步,依然问道:“你是谁?” “阿阙,等等我。”坡下出现一个气喘吁吁的老伯,他抬眼看了眼握着小铲子立在空地中央的急雨,不禁神色一缓,问:“这个小姑娘是谁啊?” 急雨见老伯慈眉善目,放下了些许戒备,吐字清晰地回答:“我叫急雨。我外公是梅世华,爷爷,你是要找我外公么?” “嗤”。司徒阙唇边有了一丝笑意。 急雨连忙转移开视线,望着他身后的老伯。 “别这么叫。”老伯一面摆手,一面爬上坡来,“差了辈分了。” 司徒阙缓步走上空地,急雨偏过头去朝屋里叫人:“外公,来客人了!” 过了一会儿,外公拄着拐杖应声而出。见了来人,不由怔住,片刻才喜上眉梢:“真是稀客!”他对急雨说:“小雨,还不快叫人,这是你太舅公。” 太舅公? 外公的舅舅么? 急雨望向老伯,又看了眼含了丝笑意望着她的司徒阙,赶紧垂下眼睑,低低叫了声:“太舅公。” “这是……”外公望着太舅公,询问之意溢于言表。 “是我的孙子,叫司徒阙。” 司徒阙朝着外公点了点头,“您叫我阿阙就好。” 外公又支使急雨叫人:“叫舅舅。” 急雨期期艾艾:“……小舅舅。” “这孩子!”外公佯作不悦地板起面孔,“舅舅就是舅舅,加什么‘小’字。” 司徒太舅公笑了,“你就别说她啦。这不跟你那时候一模一样么?”随后又亲切地跟急雨开玩笑:“你就是小雨吧?是不是觉得阿阙看起来更像哥哥,而不是舅舅?你已经不算委屈啦,要知道,你外公比我还要大9岁呢,可一样得叫我‘舅舅’。” “哦”。急雨点头,了然一笑:“我知道,《红楼梦》里是这样说的:‘摇篮里的爷爷,拄拐杖的孙子。’” 此言一笑,所有人都笑起来,外公更是边笑边用拐杖朝她点了点,斥道:“没大没小!” “快进屋坐吧”。外公说,“小雨,快去泡茶。” “哦,好。”急雨答应着,脑子里却在想,今天周五,羽尧哥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今晚有客人在,菜色一定很丰盛。自己也好稍稍地把好菜多留一些,陈羽尧最近个子窜得很快,但瘦得越发厉害。 堂屋里只有一张八仙桌,本来急雨本可以挤在外公身边坐了,但她总想抻着脖子往外面看陈羽尧什么时候回来。于是在外公和司徒太舅公小酌之际,捧着碗坐到外面的秋千上了。 秋千是一块宽木板和两道粗麻绳制作而成,挂着门前的老桂树上。从这个位置,可以清楚地看见坡下。 “哎。”有人在叫她。 急雨连忙循声望去,结果看见是住在坡下的王伟,正从窗户口探出头来向她打招呼。她有些失望。 “你要不要来我家看电视?”王伟说,“正在播《樱桃小丸子》。也许一会儿还会放《机器猫》。” 急雨扬了扬手里的碗,摇了摇头:“谢谢你,王伟。我的饭还没吃完呢。” 外公家只有一个老式的黑白电视,而且调频道的旋转钮早就坏掉。每次她想看电视,只有搬个椅子站在上面借助工具抽屉里的起子才能调台。 有一天陈羽尧看到了,就问她:“小雨,在干嘛呢?” “我想调《葫芦娃》。” 没过多久,陈羽尧家里突然多了一台电视,而且还是高清大彩电。他请急雨过去看电视,急雨不由问:“这是哪来的呀?” 陈羽尧含糊地答:“人家送的。” “哦”。急雨不再多问,专心看起动画片,看着看着她突然问:“你说如果得到葫芦籽种下,真的可以长出七个葫芦娃吗?” 陈羽尧微微一愣。急雨一向有着超越同龄人的心智,但没想到她也有这样一派天真的时候。他深想了下,问她:“你难道也想种出7个葫芦娃来陪你玩?” 急雨摇头。 她不需要7个葫芦兄弟这么多,她只需要陈羽尧一个就够了。 “我在想,我是不是外公和外婆种下颗种子然后长出来的?” 陈羽尧心底闪过一丝疼惜,“怎么这么问?” “就像桃太郎。”急雨说,“也像葫芦兄弟。只不过《葫芦娃》里老爷爷是一个人,所以上天给了他可以长成7个葫芦娃的葫芦种子。而《桃太郎》里是老爷爷和老奶奶两个人,所以漂过来的桃子里,只有一个桃太郎。” 她有疼爱她的外公外婆,却从来没有见过她的爸爸妈妈。 或许外公外婆就是她的爸爸妈妈,只因为老天爷觉得他们太孤独了,所以把她送来陪伴他们? “你姓金,你外公姓梅。”陈羽尧开导她,“所以你肯定不是无端从地里种出来的。” “不对……”急雨难过得快要哭了,“我……我外公姓梅,但我外婆姓金。” “……” 过了一会儿,陈羽尧问她:“《葫芦娃》里你最喜欢几娃?” “我……”急雨吸了吸鼻子,“你呢?” “六娃吧。” “因为可以隐身吗?”急雨一击即中。 “嗯,有的时候会想悄悄隐没,谁也看不见,谁也找不着。”陈羽尧轻声叹道。 急雨望着他,一时间竟呆住了。 她突然想到,陈羽尧也没有爸爸妈妈。而且还不如她,有一对那么疼她的外公外婆。陈羽尧有的,只是一个不甚亲近的阿爷。 “你还没说你最喜欢谁呢?”陈羽尧问她。 “我……”急雨低下头想了想,“我喜欢爷爷和穿山甲……” “……” 一团夺目的白色出现在了坡下的转角。 “羽尧哥哥!”急雨从秋千架上起身站起来。 仲春之际,陈羽尧穿了一件白色的上衣外套。 夜色之中显得极致触目的白。 他冲急雨笑着招招手,从坡下朝上走。 急雨望着他,仿佛一朵云爬着半坡冉冉而来,朝着她靠近。 即使那白近乎冰雪的颜色,但她却觉得他是驾着春风而来。 “阿羽。” 一声呼唤从身后传来。 “阿阙?”陈羽尧停住,借着微光分辨清楚,随即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欣喜。 司徒阙微微一笑:“我刚刚听见小雨叫你‘哥哥’。” 陈羽尧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依然感觉得到他的不怀好意。 果不其然,听见司徒阙不徐不疾地补充道:“她叫我‘小舅舅’。” 急雨看了司徒阙一眼,见他余光瞥了过来,不禁重新眼观鼻,鼻观心。 陈羽尧敛住笑意,挑衅道:“那又怎么样?” “你说呢?”司徒阙挑眉,狭长的凤眼流露出戏谑之意,“重新算算辈分吧。” “小雨姓金,你姓司徒。”陈羽尧鼻中发出一声冷哼,“一表三千里的舅舅。” “说错了”,司徒阙正色道:“下一辈才出五服呢。” 司徒阙的出现,令陈羽尧感觉世界之小。这样的缘分令他对急雨陡然间又添了几分亲昵。 第七章 似是故人来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急雨在即将迈入十二岁那年才知道,她的亲生父亲也姓金。 这么多年以来,急雨一直没想过,自己其实是随了父姓。 金铭海接回了急雨。 当然,以金铭海不会贸然认亲。在此之前,他曾偷偷去医院做了亲子鉴定。在看到结果时,他的一颗心终于落定,但同时又滋生了诸多复杂难辨的情绪,令他有些怅然。 他很怕急雨会到他面前询问她母亲的事。 孩子有知道的权利,可他还没有想好跟这个半大的女儿如何说起。 所幸的是,孩子好像毫不关心这件事,一直没有来问过。 急雨被父亲金铭海接到了S市。 因为英语的弱势,转进九中,金铭海颇费了点工夫。 初二的暑假,急雨报名了校外的英语补习班,想借此进行恶补,不愿它将来成为升学考的拖累。 金铭海去外地出差两周,于是给急雨预留了生活费。 急雨没有推辞,只问他:“爸,这次还是海南吗?” “这次不是”,金铭海夹着公文包在玄关处换鞋,“这趟去厦门。”想了想,问她:“你有什么想要我给你带回来。厦门的花生酥怎么样?” “爸,不用。”急雨连忙摆手,见金铭海眼底闪过一丝失落,于是补上一句:“听说厦门的珠绣很有特色。要不……” “好!没问题!”金铭海立即满口答应,“保证给你带回来!” “谢谢爸。”急雨说,“路上注意安全。晕机药放在你公文包内侧。你记得上飞机前吃。” “好好好。”金铭海很是感动,这个女儿跟自己虽不大亲近,但从来不让自己操心。不管怎么说,把她接到身边,绝对是这些年来最正确不过的一个决定。 金铭海确实不用担心这个女儿。 急雨在用钱方面很节俭,基本属于该买的东西必买,不该买的东西绝不在摊位前多作留恋。她很少主动问金铭海要钱,也全因她的精打细算,根本花费不掉太多。每次给到她的零用钱都有富余,然后她就拿了户口本去银行开了户,悉数存起来。 高中毕业时,她曾去一次性查看了那些钱的数目,她不知道,在学生中自己俨然算是一个小富婆。 金铭海出差了三天的一个午后,急雨在厨房煮了一锅酸梅汤。 急雨舀了一口尝了尝,觉得口感微涩,于是又加了一匙蜜进去。刚用汤勺搅了搅,就听见门铃响了。 急雨放下勺子去开门。 翟逸看起来比之前要稍微黑了一点。可能他属于“晒白皮”,这点跟陈羽尧有点像。他和家人度假一趟回来并没有明显的肤色变化。 “快进来。”急雨说,“鼓浪屿好玩吗?” 翟逸进了门,朝她扬了扬手里拎的两盒东西,“喏,这些就算是游玩证明了。给你的。” 急雨看了一眼,连忙推辞:“别这么客气,真的不用,拿回去吧。” 翟逸自然不肯:“特意给你带的。” “这……”急雨为难地说,“我吃花生会发红疹,所以……” 翟逸当即醒悟,“哦,是这样。这都怪我,事先没有了解到这一点……” “不,不是你的错”,面对翟逸凡事都往自己身上揽责的绅士风度,急雨心生赞赏之余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了,“是我对花生过敏,怎么能是你的错呢。充其量算……花生的错。” 翟逸“扑哧”一声笑了。 急雨也笑了:“我煮了酸梅汤,你要不要喝一碗再走?” “好啊。”翟逸爽快地应了声。 急雨去厨房朝锅里最后加了勺桂花,正要盛起时听到翟逸说:“你盛出来先帮我晾着,我马上就回来。” “啊?”急雨伸出头,就见到门在翟逸身后半掩。 她把酸梅汤盛出来放在桌子上,翟逸这时已重新折了回来,手中又换了盒东西。 “你这是……”急雨瞪大眼睛。 “厦门的另一特产——柴烧铁观音。”翟逸笑着解释:“你家有茶具,我想你一定有喝茶的习惯。” 急雨不由哑然。 茶具其实是金铭海附庸风雅买的。结果附带买来的一堆品茶鉴茶的书,翻过几次后,就成了急雨的课外书籍。 跟翟逸做邻居这么久,她多少对翟家有些了解。 翟逸的爸爸是本地的知名艺术家,据说以前曾做过大学教授,想来喝茶是他的爱好。而翟逸送来的这盒茶叶,很可能是翟家厦门行时翟教授给自己买的。 “这我不能收。”急雨说,“你看我也没送过你什么东西。你出去玩还给我带了花生酥,已经很有心了,这样就够了。” “我们除了是邻居,也应该也算得上是朋友吧?”翟逸说,“而且你还在我刚来这里时帮过我。这点小礼物算得了什么?” 他是说停电的那次吧。急雨想,如果是这样的,他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因为换了谁面对一个敲门声都透着礼貌,看起来教养十分良好的少年陷入窘境,都会施以援手的。 可能很少有人拒绝他的好意,翟逸觉得有些无措,余光瞥见了桌上的酸梅汤,不禁脱口而出:“你要是不收,我又怎么好意思喝你的酸梅汤?” 话一出口,他面上现过一丝窘迫。 你不要我的东西,我也不能再要你的了。这个举动,自己就像执意要送出礼物的小孩子。接受不了对方不领情。 自己怎么就说出这样的话来了? “一碗酸梅汤换一盒铁观音是不是太占便宜了?”急雨笑着问他。 “不,不会!”翟逸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一个是用钱就能买到的,而你这碗酸梅汤是花了精力熬的,如果说占便宜,应该是我才对。” 绅士的品格,总是会让人如沐春风。 急雨觉得换个心志不坚定的人,都会被他的风度给惯坏的,“那你就,多喝点。” “没问题。”翟逸愉快地回应她。 酸梅汤盛出来不久,还烫得很。于是急雨又把空调调低了两度,一面和翟逸说着话。 “这个暑假还剩一大半,你还有别的计划吗?” “没有了。玩也玩了,得去练琴。”翟逸说。“今天,是我最后一天逍遥好时光。” 急雨笑了笑,没有说话。 “要不要等下一起去滑旱冰?”翟逸提议道。 “不了,我不会滑。”,急雨摇头,“而且我下午得去补课。” “补什么?”他想了想,“英语?” “嗯。” “呃……”翟逸觉得英语真的没有什么补习的必要,觉得只要积累一定的词汇量搞懂几个语法定式,完全没有任何难度。 英语实习班,无非也是布置了一堆试卷和词汇任务,让学生自己做。在他看来,完全没有必要:“你去补习班不如我来帮你补——毕竟,我是个中考过来人。”他画蛇添足地补充道,“更知道考些什么。” 急雨知道他是以英语满分的成绩考上的一中,中考分数一下来,九中的光荣通稿栏就张贴了这一消息。 但急雨不想麻烦他,“你不还要去琴房练琴么?” “……也对”,翟逸捧起碗吹了吹,“好像可以喝了。” “味道怎么样?”急雨问,“需要再加糖吗?” “刚刚好。不用。”翟逸说,“正宗老酸梅汤的味道。我小时候去奶奶家,喝过一回。” 急雨笑:“这么高的评价?那我是不是还要再盛点给你带回去给叔叔阿姨尝一尝?” “你自己还够不够喝?”翟逸看来是真心喜欢喝。 急雨连忙道:“当然够,煮了一大锅呢。” 送走了翟逸,急雨也喝了一小碗,然后把剩下的酸梅汤冷却后密封好,放进了冰箱。 下午四点半的时候,太阳西斜,但光线依然强烈。急雨撑着一把小小的遮阳伞,拎着书袋准备坐公交车回家。 然而却在公交车快要到来之际,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马路对面闪过。 是他! 急雨一向信得过自己的视力。连忙跑到人行横道口,焦急地等待绿灯放行。 身影已越来越远,而红灯却似乎漫长到没有尽头。眼见对方坐进了一辆白色的车内,急雨心不由一沉,恨不得此刻生出一双翅膀来。这时红灯终于到头,刚刚变换成绿色,急雨就抬脚朝对面奔去。 然而一长声尖锐的喇叭声从右边啸起,急雨看见一辆黑色的私家车朝自己这个方向驰来,根本避闪不及。 完了! 急雨僵直着身子,脑海中只浮现这个念头。 突然一股强力将她推到一边,急雨重重摔倒,手肘擦到地上,片刻后火辣辣的疼。 急雨顾不上察看伤势,连忙起身,回身而视。一个穿浅蓝色裙子的女孩委顿在地,神情痛苦。而她的背包也扔出云几米远。急雨觉得她面容十分熟悉,脑海中转了片刻,终于想起——是曾在洗手间解了她燃眉之急的那个女生! 她又救了自己一回! “谢谢你……你等等,等着我!”急雨惊魂未定,有些语无伦次,但大脑却在短时间内镇定下来。她朝着横亘在前方的那辆肇事汽车跑去,及至车旁伸手在驾驶人那侧的黑色玻璃车窗上叩了叩:“你撞到了人。” 片刻,车窗徐徐降下,急雨看见了一张戴着墨镜的白皙面孔。 刀刻般的挺立鼻峰,薄薄的嘴唇,雪白而略尖的下巴。 急雨强抑下险些溢出喉咙的惊呼,顿了顿方艰难吐出几个字:“小舅舅。” 急雨怔愣间,司徒阙已朝她摆了摆手,她退后了几步。 “小雨”,司徒阙从车上下来:“还愣着干什么?——帮忙把人弄到车上送往医院!” “哦,哦,好。”急雨回过神来,她跑到女生身边,试图将她小心扶起,结果刚一使劲,女生就痛得“哎呦”一声。 “是不是伤到了骨头,用不上力……”急雨吃着劲扶着她,一颗心七上八下,看女生这个样子右腿八成被撞断了,心下愧疚,身子一倾,差点连同女生又摔回到地上。 “我来。”司徒阙快步走了过来,从急雨手中一把将人接过。 略一施力将其抱起,朝着车子走去。 急雨见状,弯腰拾起女生的背包加快步伐,先于他们到了车旁,把后方的一侧车门拉开,司徒阙弯着腰把女生轻轻放下,让她躺在后面。 这时,急雨才想起,刚才其实应该打给120。 她看了看司徒阙,猜想他有否有手机在身,而这时听到司徒阙用轻和的口气道:“对不起,让你受伤了。现在我马上送你去医院,你先忍一忍。” “嗯。”顾念珠轻轻点了点头。 “小雨,你坐到副驾驶来。”司徒阙吩咐急雨。 “哦。”急雨依言坐进了车里。 “谢谢你。” 急雨打破了车内的安静,回过头对女生说。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帮自己了。 对急雨而言,她简直是天使一样的存在。 女生虚弱的摇摇头,没有作声。 司徒阙也偏过头来:“是啊,真的要谢谢你。不然,受伤的就是小雨了。” 急雨一怔,随后连忙补救似的说:“他的意思是……是……”还未想好合适的说辞,便听到女生轻声问道:“原来你们认识啊?” 司徒阙没有说话。 急雨只好如实相告:“我叫他小舅舅。” 到了医院之后,她又帮着司徒阙把女生抱进了电梯。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急雨顿了顿,轻声提醒她:“厕所里……”,她补充道:“九中的厕所里。” “哦,是你啊。”女生苍白地笑了笑,她想了起来。 “我叫顾念珠。” 司徒阙瞥了一眼过来。 “你的名字真特别。”急雨见司徒阙并没有自我介绍的意思,也不敢擅做主张,只递出自己:“我叫金急雨。” 司徒阙挂的是专家号急诊,她们很快就见到了医生。 诊断结果很快出来,顾念珠的右腿小腿骨折,打上石膏后还需要住院一周观察。 急雨问她:“你家里电话是多少?我通知下你的家人。” 顾念珠看见了她右肘,不由急了:“你的伤口……你也赶紧处理一下。” “没错,小雨。”司徒阙说,“你去找护士帮你给伤口做止血消毒,回头医药费我一起去结。” 急雨只有照做。 其实一路上她都想问那个人的事,可直到现在,都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等到急雨回来,两个人已经去了病房。 急雨向护士问了病房号,到了时候看见顾念珠正在喝水。 “他呢?”急雨问。 “谁?”顾念珠片刻后恍然大悟,“你说你小舅舅……他已经走啦。” “走啦?”急雨下意识地喉咙一紧,“那怎么能行?” “他说他已经付了10天的住院费……虽然我说我自己有钱,但他……”顾念珠顿了顿,“有人打给他,他有急事所以不得不先走。” 顾念珠言语间透露出的维护理解之意,令急雨有些诧异。 严格说起来,司徒阙是令她受伤住院的肇事者。不过目前看起来,司徒阙留给她的印象甚佳。 急雨觉得,自己之前的担忧全然没了必要。 然而接下来她才意识到,司徒阙走了,她则变得责任重大。 第八章 大小姐华袍下的疮孔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当天晚上,急雨陪着顾念珠直到晚饭时分。 “你家里人呢?”急雨问,“我来帮你联系他们。” 顾念珠神色一冷,偏过去,回答有些生硬:“我没有家人。” 医院的饭菜并不合顾念珠的胃口,而她又不肯和家里人联系,急雨提议之后由自己每天来医院送饭。 七月流火,顾念珠有些过意不去,但急雨执意如此。 她是为了帮自己才被撞,而开车撞到她的人又是自己的小舅舅,于情于理,急雨都应该好好照顾她,直到安然出院。 “不用了……”顾念珠委婉道,“这样的话太麻烦你了。” “没关系的。”急雨笑着说。 自此,急雨一天三次朝医院跑。另外英语补课每天照旧,仅仅三天,急雨觉得自己瘦了好几斤。 闲下来朝着镜子一看,发现并不是错觉——不光是瘦,而且也晒黑了。 仿佛去了一趟海边。 她擦净脸上的水渍。 五点四十分。她该做晚饭了。 她煮了皮蛋瘦肉粥,先盛起一部分进保温桶,才把剩下的盛到碗中,开始吃晚饭。 吃完后,换上鞋,拎着保温桶出门,锁门时身后传来轻唤,略带几分诧异:“急雨,你这是……” 她转过头,翟逸好整以暇地立在门口。 “你也要出门啊?”急雨笑着道。 “哦,我嘛,随便走走。”翟逸想了想认真地给出一个回答,“算是活动消食吧。” “哦,挺好的。”急雨说,“我先走了。”她想,既然是消食,翟逸肯定就不坐电梯了。 “一起好了。”出乎急雨所料,翟逸陪着她一起站着等电梯,眼角余光不时望向她手里的保温桶。 进了电梯之后,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忍不住关心地问道:“你是去医院探望吗?难道是叔叔……” “不,不是。”急雨连忙回答,“是一个朋友。” “市医院离这里差不多两站路,你待会儿坐60路过去吗?” “是打算坐公交车。”急雨笑了笑,“但不是市医院,是×大附属医院。” “那要转两趟车才能吧?”翟逸惊道。毫不夸张地说,跨越了半个苏城。“你每天就奔忙于这两点之间吗?” 急雨意外地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 翟逸一下子有些尴尬,解释道:“你开门关门的次数比之前多了好几倍。”不解释还好,一解释他觉得自己简直是多此一举。 “是我出入动静太大了?”急雨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不,不是。”翟逸连忙道,“我们是对门邻居,肯定多些能听到些……”他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头,什么跟什么啊,这一番话简直让人联想到窃听狂。 “嗯,说的也是。”急雨没有想太多,笑着回答。 电梯到了一楼。门开了之后,她问翟逸:”你就在小区之内散步吗?” “不……不一定的。”翟逸说,“要不我陪着你一块儿去看你朋友?” “啊?”急雨有点懵,“你不是饭后消食吗?” “对,陪你一块儿去医院也是消食嘛。”翟逸的话有理有据:“等你回来的时候不知道都几点了,还是我陪着你一块儿吧。安全些。” 其实她已经这样来回好几天了。 但急雨知道翟逸是出于好意,不好断然开口拒绝,只委婉地问他:“那你消食消太久家里没关系吗?” 翟逸生怕听到她拒绝自己,听闻急雨这么说早已喜不自禁,面上却淡定地回答说,“那有什么。中考都结束了,我又不会弄得太晚,他们有什么不放心的。” 也是,他一向节制而自律。 这一点,跟自己倒是有些类似。 但毕竟是不同的。 翟逸的自律,是出自良好的教导养成的性格。而她,被生活早早教会了自制。她不得不学会把控自己的生活。 “你那个朋友是九中的同学吗?” 急雨觉得这个问题无伤大雅,便说:“嗯,她也是九中的。” “他……情况严重吗?”翟逸斟酌着小声询问道。 “还好。应该不到一周就可以出院了。” 看样子不是严重的病症,只是外创而已。估计是骨折之类的。 “你每天都去给她送吃的?” “应该的。”急雨说,“她家人都不在身边。更何况……她是因为我才……” 翟逸睁大了眼睛,继而小心翼翼猜测道:“出了车祸?” “嗯。”急雨点点头。提及这个她还心里欠安。 翟逸不再说话。 陪着急雨到了医院之后,他站在病房门口,没有进去。 “我在这儿等你就行了。”翟逸笑着说。 急雨不禁心生感激,”好,稍等我一下。“ 她其实有考虑到顾念珠可能不想见到生人的。谁知他把她所顾虑的先一步提出来了——不得不说,翟逸真是个善于体察别人的细心男孩。 推开门,她傻了眼。顾念珠的病床前围着两、三个大人。好像起了争执。其中的那个女人回过头来瞥向急雨,眼神十分锐利。 急雨当场怔在那里。 顾念珠循视过来,“急雨。”脸上残留着激动后的红韵。 “这是怎么回事?”急雨一面问,一面朝后退,并朝门外喊了声:“翟逸!” 立马有人闻声推开了门。 屋里的人全愣住了。过了片刻,顾念珠才反应过来:“翟逸?” “你怎么在这里?”两人同时问道。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急雨目光巡视了一圈,“念珠,他们是什么人?” 顾念珠指着床左边的那个中年男子和刚才回头的那个女人,介绍道:“这是我的爸妈。”急雨听了,微一颔道:“叔叔,阿姨。”翟逸也做出了相同的示意。 此时急雨发现旁边还有个没被介绍到的男人穿着白大褂,那就是说,是这里的医生。但并不是顾念珠的主治医生。 顾念珠介绍完父母后立即介绍他俩:“他们是我在九中的同学。金急雨和翟逸。” 顾念珠认识翟逸? 急雨哗然。 难道他们是同班同学? 这么说起来,顾念珠也比自己高一届。 急雨感受到顾念珠父母朝这里看过来,微觉不适。虽然此刻十分客气和蔼,但她想起刚进门时顾妈妈略带凌厉的那一眼,感受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感。 翟逸则显得自然很多,他落落大方地朝他们打招呼:“顾叔叔,文阿姨好。” 顾家父母不禁互视一眼,顾母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姓文?” “我是顾念珠的同桌”翟逸很有礼貌,“听她说起过您。” 翟逸赢得了她的好感,顾母的态度变得和善起来。 念珠瞥见了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急雨,旁若无人地问她:“今天给我带什么好吃的来啦?” “哦,是皮蛋瘦肉粥。”急雨说。 “太好了!”顾念珠说,“我早就饿了。” 急雨闻言,将保温桶放在了床头柜。 顾母瞥了眼不禁柔声问道:“这几天都是你在照顾念珠吗?她好端端地怎么会出车祸,你怎么不联系我们来呢?” “妈!”顾念珠出言制止。 顾母一连串的问话,令急雨有些局促,“因为……” “因为我出车祸时正要被急雨目睹,然后她把我送到医院来的。”顾念珠截了急雨的话,然后有些不耐,“不是已经跟你们说过了吗?” “那真是要谢谢你了,你叫……金急雨是吗?”一直没有说话的顾父开口道。 “是的,叔叔。” “你怎么不第一时间想办法联系家里呢?”顾母转而去说自己的女儿,”或者,让你同学帮忙打个电话给家里也好啊。要不是你黄伯伯……”顾母看了看旁边的白大褂男子,“我们都还不知道你……” “好了,”顾父劝住了顾母,“有什么咱们回家再说。” 面对此情此景,急雨深觉自己和翟逸不宜再留在这里。 “我们先走吧。”翟逸在她身侧,小声提议。 急雨点了点头。 “顾念珠,你好好养伤。”翟逸说,然后朝着屋里的三大人点头致意,“叔叔,阿姨我和急雨先回去了。” “急雨,你的保温桶。”顾念珠道。 粥都还没有喝。 “没关系,我明天来取。”急雨对顾念珠说,“我明天再来看你——叔叔,阿姨,再见。” 急雨先于翟逸一步迈出病房,翟逸加快几步跟上,他看了看手表,“才刚刚七点。要不要去吃冰沙?” “不了。”急雨摇摇头,“今天布置的练习不少,我得早点开始做。” “好吧,”翟逸不再勉强,“那我们直接回去吧。” 急雨应了一声,和翟逸并肩走了两步忽然想起来:“世界真小,你和她居然是同班同学。” “是同班同学中的同桌。”翟逸道,“初三时我们做了整整一年的同桌。” 翟逸开学就要去一中读书,不知道顾念珠考得怎么样。 她随口一问,谁知翟逸神情一顿,随后轻声道:“应该……不太满意吧。” 不太满意?急雨一下子想到了方才病房内的剑拔驽张。 翟逸也静默了下来。 顾念珠的成绩一向不差,可最终出炉的结果令所有人惊诧。也许除了顾念珠自己,只有他知晓其中的原因。 大概一个多月以前,他们在琴行见过一回。那是放榜前几天。 “我想依你的成绩上哪所高中都没问题的。”顾念珠笑着说。 “你呢?”翟逸满怀担忧地看着她。 “我嘛,”顾念珠开始琵琶调音,和着短促的弦音回答道,“毕竟我的物理一直都不太好。” “即使是这样,你凭借擅长乐器的优势,上一中也不是难事。”翟逸说。 “我爸妈只让我把弹琵琶当兴趣。”顾念珠摇头,“我根本没有做艺术考核。”她低头一拨琴弦,岔开话题:“老师怎么还没来?” 翟逸没有回答,思考了片刻,他还是开口问道:“为什么?” “什么?”顾念珠不解。 “你最后一场考试提前交卷——足足提前了一个钟头。”翟逸说。考试时他坐在靠窗的位置,瞥见顾念珠整理好书包从对面的教室走了出来,不等他细看,身影闪进了楼梯转角处。 翟逸的话令顾念珠的琵琶声戛然而止。她抬起头,定定望着他,随后朝他眨了眨眼睛,“嘘,给我保密。” “当然可以。”翟逸倚在钢琴边,手指流连黑白键发出悦耳的乐声,他停了动作,问:“可是……为什么?” 顾念珠由此断定,翟逸骨子里绝对是个执着的人。 她低头思忖了一瞬,道出心中所想:“让父母习惯你的优秀其实算不得一件好事。仿佛不能给他们带来荣耀,你……就失去了价值。” 父母殷切的期盼有的时候确实令他颇有压力,但翟逸觉得:一直优秀下去,又有什么不好? 他反问顾念珠。 “一直优秀,有什么不好?”顾念珠神情古怪,忍不住道:“你知不知道,从小到大,我都在他们的手掌心里。我的每一届班主任,都是他们的朋友或熟人。每一届,接下来,他们又给我安排好了,上一中。接着,读哪个班,坐第几排,和谁坐,在班上平时和谁来往,都要受到他们的管控,我的一切,必须得到他们的许可才行。” 翟逸很是吃惊,相比之下,父母给他的自主与自由,平时不察,此时尽数显现,令他感激莫名,同时对顾念珠抱以深深的同情。 第九章 永远真的太远了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新学期开始的时候,顾念珠成了急雨的同班同学。 当念珠得知翟逸和急雨竟然是对门邻居,不由感叹缘份的奇妙。她跟急雨打听过几次司徒阙,口气不像是要追责。但不得不承认,司徒阙行事实在不地道,因为那天之后,再也没有来过医院,也没有联系过急雨。 以至于面对顾念珠的询问,她只能干巴巴地回复:“不知道。” 念珠有些失望。 但又不好流露出来,问她:“这周末我去你家玩可以吗?” 急雨欲言又止,“你……” “他们看得是很紧”,念珠说,“但如果说去你家,我爸妈应该还是不会有太大意见的。”顿了顿,又道:“你爸妈会不会介意同学到家里来?” 急雨想了想,回答她:“不会。” 顾念珠放下心来。 初三开始上晚自习,除了周六。周六下午两节课后开始放假,周日晚上仍旧要上自习收心。 所以从周六中午开始整个教室就里的空气就轻快起来。这属于一种集体性的亢奋和个体性的狂欢。 这种快感,在假期来临前一刻达到顶点,而往往真正开始消磨假期的周末,却反而有些茫然和失落。 顾念珠的心情很好,急雨也是。 一到放学,念珠就迫不及待地拉着急雨冲出了教室。 这会儿是放学高峰,车上基本都是学生,也有老人带着幼儿园的孙子孙女。所以两个人一上车,就压根没想能有坐的地方。 结果两个人刚站定,车子开了大约半分钟,有人从后面拍了拍急雨的肩膀。 她回头一看,是翟逸。 他冲自己露出洁白的牙齿一笑,同时跟顾念珠打招呼:“好久不见。” 念珠也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开心:“一中放学也这么早?” “不”,翟逸摇头,随即笑道:“今天是特例。”这才有幸碰上。他提议道:“要不……晚上你们都去我家吃饭吧?” “这……”顾念珠看向急雨,只见她犹豫了一下,便点了点头,笑着说:“好。只要……你不嫌我们吵。” “不会,不会。”翟逸连声说,“……”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一只手从后面伸了过来,弯在他颈间比了个“V”字,同时耳边传来一个声音:“那你请不请我啊?” “杨文冬”,翟逸咬牙切齿,“阴魂不散——你什么时候上来的?” 听这口气,看来是关系很亲近的朋友。 杨文冬比翟逸还要高一些,人也更瘦削,一双眼睛熠熠生光,他冲面前的急雨和念珠眨了眨眼,算打了招呼。“其实一放学就偷偷跟着你上来了,看你跑那么快,是不是有妹子等着你。”说着目光向前示意,“这不,一下子逮着俩。” 翟逸一下子涨红了脸,本来想呛回去,但碍于两个女孩在当场,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儿就咽了下去。 “心中有佛,所见皆佛。龌龊人眼里的东西也都是龌龊的。” 说话的是顾念珠。 杨文冬很少有这么吃瘪的时候,但望着对方妍丽的面孔,什么回击的话,都说不出来。 四个人一起到了翟逸家。 翟家父母很开明,非常乐意儿子在S市多交朋友,这对于适应新的生活有好处。 翟家的书房布置得宽敞明亮,四个人两两面对面坐在书桌前写作业。 念珠坐在急雨的对面,旁边是和翟逸面对面的杨文冬。 他做作业动静最大,一会儿借个圆规,一会儿借支红水笔。顾念珠不禁有些不耐烦,“我思路都被你给打断了。急雨,这道题我答得对不对,你帮我看下。” “我看看。”杨文冬一下抢过习题册,“错了错了……这么简单你都不知道……” “同学,我又没有问你。”顾念珠夺回习题册,没好气道。 “不是同学”,杨文冬竖起手指,晃了晃,嗡声嗡气地拉长了腔调,“应该叫,学长。” 翟逸踹了他一脚,“真像个猥琐的大叔。” 两个女孩子都忍不住笑起来,觉得评价很中肯。 “你才大叔!”杨文冬笑着踹回去,“敢这么说我宇宙第一帅,眼下求饶,我还能恕你无罪。” 翟逸直接一本厚厚的语文书丢过去。 杨文冬喜欢顾念珠,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急雨想想,他其实是个很不错的人,只可惜,顾念珠对他并不感冒。 翟妈妈热情的招呼他们吃饭,用公勺公筷给他们夹菜。桌上的饭菜很可口,翟逸吃着可乐鸡翅,见妈妈盛满了一勺子的酒鬼花生,即将伸向急雨的碗,不由制止道:“妈,她吃花生会过敏!”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看向急雨。 急雨有些尴尬,翟逸也自悔失言。 翟妈妈一愣,连忙住手:“呀,我不晓得……那你们自己想吃什么自己弄啊”,她看向急雨:“你看阿姨差点惹祸了……” 急雨摇头,说,“有次在校门口,不小心吃了个糕点,是花生馅的,结果身上起疹子……”话语间有几分解释的味道。 翟妈妈点了点头,笑道:“那得当心了……” 话题一下子就揭了过去。 顾念珠在翟逸和急雨脸上,看了几个来回,却什么也没有说。 吃完饭后,他们送杨文冬下楼,翟母听闻顾念珠留宿急雨家,不禁道:“两个小姑娘在家啊,不如就留我们家,家里房间反正也住得下……” 两个女生婉拒再三,回到了急雨家。 念珠洗完澡出来时,急雨的单词抄写接近尾声。 “《燃情岁月》你看过吗?”急雨问她。 “看过。”念珠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说,“我不喜欢那个女主。什么都想要,最后什么没有得到。”她偏头想了一瞬,“不过,我更喜欢它另外一个名字——《秋日传说》。” “Fo eve tu ed out to be too lo g。”念珠学着剧中的苏珊娜的口气,念出这句经典台词。 “永远,打扮得……太长了?”培训班推荐的这部英文电影,急雨还没有看过,直愣愣地翻译完,自己也觉得怪异。 念珠“扑哧”一声笑出来,毛巾往肩上一搭,手撑在桌子上,“是‘永远真的太远了。’” “虽然女主有点朝秦暮楚,但是,还是值得一看。”念珠说。 “哦。”急雨应了一声。心说,原来是部言情片。 年少时对于男女之间感情的理解,难免会有些肤浅。 之后急雨看了这部电影,对女主没有喜欢,也没有不喜欢。但深深认同了一点:人要遵从自己内心的选择。 选择了,就不要后悔。 女主苏珊娜同时被一家三兄弟爱上,既是幸运,也是不幸。她拥有更多的选择,但她却总是后悔。 既想要衣食无忧的生活,又想要挚爱的喃喃细语。在两条路中间徘徊,永不满足,最终自我毁灭。 而她的选择,一直都没有变过。 急雨想,就算同样会毁灭,她认了。 Fo eve is fo eve . 准备就寝时,急雨去拉窗帘,念珠阻止了她。 然后两个人伴着月光,并肩躺在床上,一人一个耳塞,静静听着电影的主题曲《The ludlows》。 半晌,念珠突然开口问:”急雨,你有喜欢的人吗?“ “有。”急雨答。 念珠瞪大了眼睛,“金急雨,没想到,你这么敢讲唉。” 在十几岁的年纪,“恋爱”、“喜欢”,这些都是敏感的话题。 “是谁啊?”念珠忍不住追问。 急雨抿着嘴笑,不答。她反问她,“你呢?” “我,我没有。”念珠否认。 急雨睁开眼睛,看着她,简短地发出一个单音节:“哦。”并不相信。 “好吧,我说实话。”念珠说,“我也有。” 急雨笑着闭上眼睛,“哦。” 念珠挠她,“你怎么不问我,他是谁?” 急雨从善如流,“他是谁?” 念珠气打不到一处来,拍了急雨一下,“哼哼。” “反正不是杨文冬,对吧?”急雨笑着问。 “当然不是啦”,念珠撇撇嘴,“你好好地提他干嘛呀?” “是……翟逸?”急雨有些不确定地问。 念珠顿了顿,答道:“不是。” 然后补充道:“其实,那个人,你也认识。” “不会是……”急雨看向她的眼神有些惊疑不定。 “嗯,是你的小舅舅”,顾念珠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背过脸去:“还是因为你,我才认识他的。” “他把你给撞了,你还……”急雨诧异。 “他又不是故意的……”念珠忍不住替司徒阙辩解,“而且,他也把我送到医院了。” 急雨还沉浸在这个信息带来的震憾中,不予置评。 你们后来还有再联络吗? 急雨还没问出口,念珠问的话,给出了答案:“那你能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吗?” 原来,只有那一面之缘。 “我没有他的电话”,急雨叹了口气,“真的,如果我能联系到他,一定会拼命找他,问清楚……” 见念珠面带疑惑,急雨只好道出实情,“我虽然叫他舅舅,但是走得并不近,从认识他到现在,总共见了不到十次。他是我太舅公的孙子,上次意外发生之前,我们都有两、三年没有见过了。” “哦……”念珠有些失落,转而调动了一下情绪,“到你了”,她轻轻推了推急雨,“你喜欢的人,是谁啊?” “说了你也不认识。”急雨说。 “哎呀”,念珠拖长了声音,“不公平,不公平,我都告诉你了。” 急雨被她挠得痒痒,只好投降,“我说,我说——他叫,陈羽尧。” “谁呀?”念珠睁大眼睛,“我们学校的吗?” 急雨摇摇头,把脸埋进枕头,“你看,我说了你也不知道,还非要问。” “不是我们学校的?”念珠八卦之心不熄,“那是你英语培训班的?” “不是。”急雨答,“是我从小就认识的一个哥哥……小舅舅也认识他,我不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因为想到了司徒阙,她生出了几分期待,“也许,他也在S市。” “你,你这,好像偶像剧啊。”顾念珠半信半疑,又有些艳羡,“有时候,我特别想成为你,自由,独立,做什么事情,都很沉着。” 急雨没想到,自己在念珠心里会是这个样子。 “你觉得亲情、爱情、友情应该如何排序?”念珠问她。 “亲情、友情、爱情吧。”急雨说。“你呢?” 念珠想了想,“我是——友情、爱情、亲情吧。” “为什么呢?” “亲人无法选择,有种血缘天定的霸道。但是友情、爱情,却只是因为,你是你,才会衍生。” 急雨不置可否。 念珠给出这个问题并不难答,但相信每个人的答案都会不一样。 如果她在“亲情”、“爱情”、“友情”中再加上一个“陈羽尧”,让她选,那才有些困难。 对急雨而言,陈羽尧不能单一地归到它们其中任何一个类别中去——是爱情?是友情?还是亲情? 也许都不是,陈羽尧就是陈羽尧。 第十章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上半学期的期末考试的结果出来发,顾念珠只有数学一门发挥得不太好,考了班级第十二名。而急雨因为英语成绩不再拖后腿,杀进了班级前三名,年级前十。 总体来说,两个人的成绩都不错。 天气太冷,发完成绩单,顾念珠和急雨一起去校门口吃热气腾腾的鸭血粉丝汤。 “你寒假准备去哪儿玩?”顾念珠吃鸭血粉丝汤不吃鸭血,一面往急雨的碗里捡,一面询问急雨的假期安排。 急雨摇摇头,“哪也不去。” “我妈之前说了,如果我成绩能考到班上前十,我们一家三口就去海南过年。”念珠怂怂肩,“偏偏落了两名,大概又泡汤了吧。” 急雨安慰她,“下次再接再励嘛,而且,你好好跟他们说,不一定不行啊。“ “不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念珠摇摇头,“你爸呢,都快过年了,还老出差吗?” “最近比较轻闲。”急雨说,“一个星期,能有3、4天在家里。” 可能是快过年的缘故,金铭海不像以前那么忙,闲在家里,有时候会做几顿饭,但味道差强人意。急雨功课上的事,他也插不上手。也许是女儿太让他省心了,父女俩的关系不算亲近,就算同时坐在客厅里看电视,也说不到几句,就再也没话聊。 假期过半,一天晚上,急雨正在写日记,金铭海回来了,还带了一个女人。 急雨听到动静,打开了房门,怔住了,金铭海有些尴尬,对着女儿介绍道:“急雨,这是你刘阿姨。”金铭海一再保证这么晚了,女儿肯定睡着了。忽然打了照面,女人也有些不自然。急雨礼貌地叫了声:“阿姨好。” 女人有些意外,大概是因为喝了点酒的缘故,大半边身子靠在金铭海身上,含糊地应了一声,朝急雨点点头,偏过头对金铭海说:“你女儿不错,很乖巧嘛。” 金铭海笑着应道:“是,是,是”,扶她回房,转头对急雨说,“你刘阿姨是从外地过来,今天在我们家休息一晚,急雨,你也早点休息。” “好。”急雨答,转身回了房间,坐在桌子前,对着写了一半的日记,发呆。 突然,她想出趟门。 急雨裹上厚厚的羽绒袄,戴上围巾和手套,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在玄关处换了鞋,出去了。 不知怎么地,就走到了银行。她把银行卡插进ATM机,凝视着帐户上的数目好一会儿,她呼了口气,退了卡,握着它装在了口袋里。 寒风中,这张薄薄的卡,让她充满了安全感。 开了学之后,中考的气氛也逼近了。 顾念珠从海南回来,给急雨带了个椰壳小包,十分别致。 尽管差了两名,顾家父母还是带了女儿一起去了海南度假。 “遇到翟逸了没有?”急雨把礼物收进桌肚,问念珠。 “他也去了三亚?!”念珠有些惊诧,“该死的翟逸,都没告诉我一声。” “他是一放假就去了,比你早了好几天,”急雨说,“我买早点时,刚好碰到他们一家三口出门。所以就碰巧知道啦。” “这就叫——瞒东瞒西,瞒不了隔壁邻居。”顾念珠笑。 急雨白了她一眼,“怎么说的我特别像偷窥狂。” “嘻嘻”,念珠继续使坏,“人家是‘同桌的你’,你这是‘隔壁的他’。” “打住!”急雨摊开历史课本,不再理她。 一个多月后,有一天晚自修的课间,急雨一抬头,看见门口,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念珠,“找你的。” “嗯?” 急雨说,“你隔壁的他,来找你了。”说着,补充道,“曾经的”。 念珠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望向门口。 居然是陆简。正朝她招着手。 “咦,一中今天不上课吗?”念珠疑惑地嘀咕,一面走了过去。 作为上一届校草,即使已经考去了一中,九中的学弟学妹中还是有不少人认识他。这会骤然出现,来找顾念珠,加之后者也是出了名的风云人物,八卦之火迅速点燃。 “陆简,你来干嘛?”顾念珠问,“你这是,逃课了?” “不是,学校停电。”陆简说,“我回母校看看,不行吗?” “停电……”念珠瞪着眼睛,“一中,不是传说中自带发电设备,怎么可能让你们有借口,跑出来?” “这次不一样喽”,陆简说,“高三的带头跑的,接着全校学生都闻风而动,速度之快,根本等不及重新把电接上。” “啧啧……”念珠惊叹,笑着说,“这就是,国家重点高中学生的真面目啊。” “我们学校怎么了——”陆简不满,继而道:“你不迟早也要上一中的吗?还能在九中赖一辈子?” 念珠气结,“S市又不是只有一中一所高中!” “但……”陆简话没说完,就被念珠打断,“你这会是解放了,我们可还有一节晚自修呢”,她看了下手表,“还有两分钟上课,你,赶紧回吧!” 急雨和所有人一样,也好奇地看着这对九中校草校花的互动。窗外突然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翟逸。 他是来找急雨和念珠的,起先没有看到门口的念珠,从窗外向急雨招手。 急雨很意外,朝他指了指门口。 翟逸走过去,看见了陆简和念珠,朝陆简笑着说了两句话,然后跟念珠交待了句什么,上课铃声一响,他朝急雨再次招了招手,和陆简一起离开了。 念珠回到座位上,压低声音跟急雨说,“一中停电,翟逸他们都提前下课了。他要请我们一起去吃夜宵,过一会儿我们就偷偷溜出去吧。” “我不去。”急雨说。 “去嘛”,念珠磨她,“好学生也不差这一节吧。” “是翟逸约我们,还是陆简来约你呀……”急雨难得地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有多少人要伤心了,比如杨文冬,翟逸这朋友做得不地道啊。” “你别想多了”,念珠压低声音在急雨耳边说:“其实,陆简是我表弟。” 急雨有些惊讶,但听她这么说,细想来刚才两个人,是有几分相像之处。 “那你……从来没听你说过”,急雨说,“很多人误会你们……” “误会就误会吧”,念珠嘴角浮现一丝讽刺的笑意,“很多人都会捕风捉影,与其让他们造谣我和别人,还不如是陆简呢,不然我爸妈,可就要……”她没有再说下去。 过了二十分钟,念珠一前一后装作上厕所的样子,出了教室。两个人刻意没有带书包。 “翟逸!”念珠拉着急雨,到了校门口事先说话汇合的奶茶店。 翟逸和陆简坐在高脚凳上,看到她们,就拿起书包出来了。 递给她们一人一杯奶茶,四个人一起去了夜市。 在一家排档点了四个炒面,刚刚坐定,一帮人从他们身边经过。勾肩搭背,高声笑骂。 念珠皱了皱眉头,一抬头,才发现一旁的急雨站了起来,怔怔地看着刚走过去的那群人。 不由出声唤她:“急雨,你看什么呢?” 急雨机械地“哦”了一声,看了念珠一眼,“我好像……看到……” “谁呀?”念珠问,“有你认识的人?” 翟逸闻言立刻把目光转向急雨身上。正要张口说什么,急雨突然没有任何征兆地朝那群人追了过去。 翟逸连忙站了起来,紧随其后,陆简和念珠也有些担心,一起追了过去。 急雨的一颗心“嘭嘭”直跳,会是自己看错了吗? 他在这里吗? 他怎么会在这里呢? 心中运转的所有念头化为一个:一定要上前看个清楚! 那帮人在不远处另一家排档坐下,把两个桌子拼在一起,围成一圈。叫了满满的一桌冰啤酒,有人点起烟在抽,有几个甩开膀子大声划拳。 急雨站在一丈处,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 不是,都不是。 其中有一个穿着黑夹克的高个子男孩,站在一边打电话,背对着她。 她朝他走过去。 突然有人伸出脚绊了她一下。 一个染着红头发的男孩,伸出手臂拦住她,问:“妹妹,你要找谁啊?哥哥可以帮你。” 急雨后退了一步,想大叫一声,让那个人回头。 突然后面伸过来一只手,把她一拉。 急雨回头一看,是翟逸。 念珠和陆简也赶到了,用眼神示意她一起离开。 谁知那个红头发一看多了两个人,不但丝毫没有收敛,反而言语更为放肆:“怎么以为人多,我就怕你们?可惜哥哥对男人没兴趣。”他旁边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他更是接着无耻道:“这两个美女,我是要纠结下的,该选哪一个。” 旁边的人说,“选什么呀,当然两个都要啊。” 翟逸太阳穴突突直跳,握紧了拳头,那边陆简拉着表姐,直接说:“我们走。” 那个穿着黑夹克的背影没有转过身,相反,接完了电话,就朝马路对面去了。 急雨想追过去,红发男伸手拉住她,“往哪去?” “松开!”翟逸怒目而视。 红发男的伙伴闻声纷纷而动,把他们四个人围在正中间。 第十一章 每个人心里都有座孤岛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早知道就不吃这个夜宵了。 念珠后悔不已,一颗心扑嗵扑嗵地乱跳,几乎要从胸口蹦出来。 红发男根本不理会翟逸的怒火,就在他抬手摸向急雨的脸时,翟逸如一头蕴满怒火的狮子,抡起拳头冲红发男的脸上打过去。 见自己人被打,那一大群人都停止嬉闹,抄起酒瓶围过来开始动手。 场面一下子混乱起来,顾念珠高声呼救。 急雨被人推搡着,念珠被隔开,她着急不已,几乎摔倒。 她看见一只扬起的啤酒瓶就要砸向翟逸的头时,再也顾不得其他,奋力推开人群,朝翟逸扑挡过去。紧接着,背上传来一下重击。 急雨听见自己的肩胛骨发出沉重的闷响声,酒瓶也随之碎裂开来。 碎溅的玻璃碎片顺势剌到她裸露的手背,片刻就有血珠渗出。所幸冬天穿得厚,并没有其他的地方受伤。 翟逸闻声回头,眼睛瞬间变得血红:“急雨!” 那边陆简护着表姐,身上也挂了彩。两人都听到了这声闷响,念珠当即心下一惊,想要去看,却不知被谁迎面推了一把,一个趋趄,仰摔向地面。 这时,一双有力的手及时抱住了她。 念珠惊魂未定,抬头看向对方。 是他! 居然会在这里再次见到他。 一双如同天上寒星般的眼睛。见过一次,却再不会忘。 “你没事吧?”他的声音不轻不重,音色很美,透着些许慵懒,但绝不沙哑的,是酥酥的。对方关切的神情,让顾念珠心中蓦然一动。 “没事……”她扶着他的手臂站好,红着脸结结巴巴道:“谢……谢你。” 他放开她,径自朝前走去:“这是怎么回事?” 他只是略略提高了声音,却立即让在场的人屏息,感受到威严和压迫感。 那群人闻声纷纷停手,迅速分开让出一条道路来。 “谁能告诉我?”他扫视了场中诸人一眼。 “是他们先动手打了阿威”,一个微胖的男孩大着胆子站出来回答道:“我们就一起教训教训他们。” 他冷冷地瞥了一眼,继续往前走。 一个女孩映入眼帘,伏在地上,后背上有血,手臂上也被划破了。 旁边红发男阿威欺身在一个男孩身上,神色狠厉地要掐往对方脖子。 “住手!” 阿威听到声音,恶狠狠地扫视过来,看见来人的脸,立即神色大变,连忙松开手起身站到一边。 他转身看向念珠,把刚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语气不自觉放得柔和了许多,“你来说说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念珠咬了咬嘴唇,鼓足勇气望向他:“我们只是来吃饭,他们却拦住我们,动手动脚的,我们反抗,他们就开始以多欺少。” “她说的对吗?”他看向红毛阿威:“是你先去招惹的他们。”这一句不是问话,而是复述。 阿威脑子高转运转,不敢直迎他的目光,指着地上的急雨道:“是这妞踩到我的脚,我要她道歉,她不肯,我才想出手教训一下她的。” “你血口喷人!”念珠反驳道,陆简轻轻拉了她一把,她推开陆简走上前:“急雨根本没有踩过他,我们都可以做证。” “急雨?!”本来一直望着念珠的男孩,连忙朝急雨走了两步,弯腰伸出手准备扶起她。 翟逸甩开他的手,充满敌意地看了对方一眼,自己将急雨搀扶了起来。 “小雨,你怎么会在这里?” 翟逸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他望向急雨寻求确认——是你,认识的人么? 急雨抬头望着来人回答道:“我是来找人的。” 对方眼中闪过一丝悯然,“你太执拗了。” “我要找陈羽尧,你一定知道他在哪里。”急雨坚定地说,“如果不是看到你,我还真不能确定我看到的人是他。可我现在知道,他刚刚就在这里!” 对方沉默不语。 “我求你告诉我。”急雨情急之下拉住他的衣角,“小舅舅。” “小舅舅?”翟逸望向对方。他是急雨的小舅舅? 不光是他,陆简听了也十分讶异。但余光看到表姐顾念珠,却不见她有什么波澜,仿佛一早就知道。 “先去医院吧。”司徒阙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道:“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经常怀念过去……尤其是——你更应该忘记过去。这些年,我都刻意不与你再接触,就是怕触动你的伤疤……有些过去的人和事,统统忘记,对你才最好。” 言罢,他无视急雨的央求,掰开她的手,“我送你们去医院。” “不用,我们自己会去。”翟逸拉着急雨,朝陆简使了个眼色,“走。” “翟……” 念珠望着司徒阙,本来恋恋不舍地还想说些什么。但见翟逸的脸色不善,陆简也一副“不想和那群人扯上任何关系”的样子,她只好朝司徒阙点点头,和他们一道离开。 急雨神色黯然,背上一片火辣辣的疼痛,如一万根钢针在扎,却忍着一声不吭。但是脚步虚浮,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翟逸见状,便拉着她的胳膊在她前面蹲下来,“我背你。”急雨失魂落魄,怔怔地半天也不作反应,他便不管那么多了,一把将她背起,让陆简先到路边去叫车。 过了好一会儿,才叫到一辆出租车。陆简坐副驾驶,翟逸扶急雨坐进了车后座,一抬头,念珠已经绕到另一则上了车。她往中间挪了挪,“你也从这边上吧,别让急雨动来动去。” 急雨苍白着脸,说了声“谢谢”。 途中急雨一直把头靠在念珠身上。念珠小声安慰她,“没事的,急雨,我们总有机会再问。” 急雨的眼泪顺着鼻梁滚下,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翟逸看起来一直是在看着窗外,实际上他一直在看急雨。他想知道,她要找的是什么人,为什么那么难过。 大概是对她很重要的人吧。翟逸心底划过从没有过的失落。 四个人到了医院,念珠去挂号。三个人中,只有她没有受伤。翟逸眉骨受伤,陆简的右胳膊脱臼。两个男孩嘴角都有淤青,身上也有不同程度的擦伤。 而急雨,因为替翟逸挡了那关键的一下,肩膀骨折,耳后还有一处扎进了玻璃碎片。 医生表示,最好做手术,以免引起错位,另外玻璃碎片也要尽快取出来。手术费用加起来一共需要五千块钱。 陆简和翟逸身上都带了不少的零用钱,但是远远不够支付这笔手术费。他们两个人的医药费付完后,剩余的钱仅仅够急雨一天的住院费。 念珠家里管控的严,零用钱还没有陆简的多,平时花起来也是大手大脚,眼下根本所剩无几。 “医生,能不做手术吗?”一直没怎么开口的急雨,突然问道。 “不行”,医生很严肃地回答道,“你这个情况比较严重,如果伤势轻,只需要局部做个固定。但以你目前这个状况,不做手术,日后一活动骨折处就很容易引起错位。” “做,那我们做!”翟逸连忙紧张地应下,“医生,能借你的电话用一下吗,我这就打电话让家里送钱过来!” “不用……”急雨忍着疼轻声阻止道。 “不要固执,听翟逸的。”念珠按住急雨。 “我是说,不用跟家里……”急雨说,“钱,我有……” “但是,我,我把它落在书包里了。”她突然想起来。 “那你不是白说嘛……”念珠跺脚。 突然她仿佛拿定了主意,“医生,能先做手术吗?我出去一趟,半个小时内把费用补齐。” 陆简瞪着表姐,“你,有那么多钱呐?” “急雨是因为我才受的伤,”翟逸说,“这钱本来就应该由来我出。” “你来出?你拿什么出?”念珠抢白道:“你让家里人拿钱过来——你看不出来,急雨就是不想让家里人知道吗?” “你……”翟逸不明白她为什么尖锐起来,他明明是好意。念珠那番话有些刺伤他的自尊,他生出些许恼意。 陆简连忙出来打圆场,“能自己解决最好,省得麻烦家里——翟逸,爸妈知道了,可就追根问底个没完了。”他看了眼急雨,说,“跟我们打起来的,是她小舅舅的人。到时候家里问起来,急雨反而会被牵连……” “什么牵连?”翟逸听了他后半段话后极为光火,“这事跟急雨有什么关系?陆简,你什么意思……” “都别吵了。”急雨脸色苍白,恳求道。 翟逸闻言,立即收声。陆简知道他怒气未平,便干脆不再说话。 顾念珠偷偷溜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她回来了,如约一次性结清了费用。 “姐,你哪来的钱?”陆简小声问她。 念珠瞪了他一眼。 “你有那么多私房钱呢。”陆简对她刮目相看。 急雨被送进手术室后,翟逸和陆简在等候区坐下。念珠则抱臂站在一边,和翟逸互不搭理。 “待会儿你怎么回去?”陆简抬起左手,看了眼手表上的指针。“已经11点多了,就算是上晚自习,这会儿也该到家了。回头,你到家怎么说?” “你们先走吧。”翟逸说,“我一会儿给家里打个电话,说有事耽搁,等急雨从手术室出来安顿好,我再回去。” “我不走。”念珠说,“作为急雨最好的朋友,我要等她出来了,才能走。” 翟逸默不作声,看向地面。 “姐……”陆简劝她,“你在这,赌什么气啊?” 见顾念珠不应声,陆简起身走过去,“已经很晚了,姐,我送你回去吧。”他回望了翟逸一眼,“这里有翟逸就行了,姨妈姨夫要是知道……” 顾念珠瞪了他一眼,“知道又怎么了……”话虽这么说,态度些软了下来。 陆简朝翟逸打了声招呼,然后硬拉着表姐离开了。 终于,只留翟逸一个人在这里了。 翟逸瞥了眼亮着红灯的手术室,突然觉得疲惫和道不明的酸涩交织着袭来。 他把头靠向冰冷的墙,久久地放空,形成一个孤清的影子。 第十二章 夏天一去永不回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你不觉得儿子往对面,跑得太勤了点吗?”翟母看着被带上的门,对坐着沙发上看书的翟父说。低头看了眼手里端着的一盘水果,嘀咕道,”连最喜欢吃的耙耙柑都不吃上一个。” “你呀”,翟父翻了一页书,“就是操心得太多。咱们翟逸是个有分寸的孩子。他说了,是去对面给急雨补课。” “补课……”翟母念叨着,“不是也可以来家里补么?” “你忘了,翟逸和同学在夜市吃饭,遇见小混混惹事,急雨路过,要不是她帮咱们翟逸挡了一下子,现在,就是翟逸休养在家了。” “你这话说的!”翟母不满,随即道,“我看,事情就不像儿子说的那样……好好的吃着饭,也没怎么着,怎么就会招惹小混混呢?八成就是因为急雨,才惹出这些事来……” 每每提起,她就想到儿子那天半夜回来,还遮遮掩掩的,结果她一下子打开客厅的灯,看得分明,儿子的脸上身上都带着伤。把她心疼坏了,追问儿子原由,就得到了翟父方才口中的那个说法。 经过一阵子的休养,其他伤口都好得差不多了,唯独脸上的眉骨处留了一道疤。她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向来注重皮相,本以为他会因此消沉一阵子。谁知道除了刚开始那几天翟逸刷牙的时候会盯着镜子细瞧,之后很快就不在意了。 不仅不在意,还摸着它,面带可疑的笑意。 翟逸没想到金铭海也在家。他朝着给他开门的金铭海欠了欠身子,礼貌地打着招呼:“金叔叔好。” “你好,你好。进来坐。”金铭海亲切地招呼他进屋,冲着厨房的方向喊:“急雨,翟逸来了。” 翟逸把手里的书本和笔记放下,诧异地问:“急雨她在做饭?” “是的。”金铭海乐呵呵道,给翟逸也斟了杯茶,跟他寒喧:“急雨说这茶是你送的,真不错。”继而盛情发出邀请,“要不中午,你就在我们家吃吧。想吃什么,告诉叔叔,我让急雨给你做!” 翟逸顿了顿,笑着道:“我去给急雨帮忙吧。”然后不顾金铭海的劝留,起身去了厨房。 急雨正在切土豆丝,见是翟逸,连忙说:“出去在客厅里坐会儿,这里油烟大。” “这么着急赶我走,是怕我偷师吗?”翟逸一面笑着道,一面关切地看着她,“你伤没好,干嘛要你来做饭?” 话里话外透露出些许不满。 急雨一愣,连忙解释道:“我爸爸不太会做饭——作为病患,不更要吃得舒心才对吗?所以就自己做啰。”语气轻松,话说到最后还冲翟逸笑了笑。 见劝不动翟逸出去,便说:“那劳驾你帮我打两个鸡蛋,可以吗?” 翟逸笑着去水池边洗手,“领命。” 急雨给翟逸示范了一下,”要顺着一个方向,打下去。“ 翟逸很快上手了:“我觉得下厨房也蛮有意思的嘛。” 急雨笑笑,“你想吃什么?昨天我让我爸爸买的菜,冰箱里应有尽有。” “你最擅长什么菜?”翟逸问她。 “红烧狮子头吧。”急雨说,“想吃的话,我现在就开始剁肉馅。” “不用,不用”,翟逸想到她的伤势,摇头拒绝,“你的肩膀不能受力,还剁什么馅。” “其实都好差不多了,下周一,我就去上学。”急雨说。 “行吗?”翟逸问。 “可以的。”急雨给了他一个“安了”的眼神,继而叫停:“翟逸,不要再搅啦,泡沫起了好大一堆了……” 翟逸连忙停手,“有泡沫不好吗。”继而软软抱怨道,“那你不早说,我手都打酸了。” 急雨笑,“是我的错。” “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翟逸问她、 “很早以前就会了。”急雨轻声说。 “是跟电视上学的?”翟逸说,“你刚说叔叔不太会做饭。” “是跟我外婆。”急雨说。 外婆? 翟逸小心翼翼地问道,“好像从来没听你提起过妈妈……” “我没见过她。”急雨说,“她把我生下来之后,就过世了。” 翟逸低低地说,“对不起。” 急雨摇摇头,鼻子里吸了一口气,“你不需要感到抱歉。该感到抱歉的人,应该是我。她是难产死的。” 翟逸感到难过,却不知道说什么话安慰她才好。 “好好活下去,才不辜负她用生命作为代价,把我带到这个世上。”急雨轻声道,“所以我也很感激她,我必须比任何人,都要努力地过好生活。你说呢?” “没错。”翟逸望着她,由衷地佩服她的心性和见解。 其间念珠也在周末时来看过她,给她下了好几部英文电影解闷。遇上翟逸,两个人不知道怎么了,见面时气氛怪怪的。 正当急雨想从中调解之际,两个人又恢复如常,开始说话了。 急雨要把医药费还给念珠,她死活不肯要:“你这是不把我当朋友!之前我住院,你天天来照顾我,我也没说要给你看护费啊!”大有翻脸之势,急雨只好作罢。 她在家休养了三个月,回到学校时,离中考还剩不到两个月。 一回去就赶上了模考。模考结束的成绩是班级第九,对其他人来说,已经是出乎意料,班主任还特意表扬了她。急雨知道,这要归功于翟逸,他把中考时的读书笔记借给她,每个星期天还来帮她补习数学和英语。 念珠这次的成绩考得不错,班级第五名。尽管上课听得还算专心,一到课间,就偷偷拿出手机发消息。 急雨问过她,“怎么临近中考了,你爸妈还会给你买手机?” 念珠说,“虽然我上次没有受伤,但是陆简不是挂了彩嘛,然后他跟他爸妈说了,那我爸妈也就知道了,说什么天天来接送我上下学。我拼了命的推拒,他们没办法,就给我买了部手机。” 急雨不疑有他,自己落后太多,时间又所剩无几,唯有下更多的工夫,才能稳操胜券。 她肯定是要考进一中的。 临近考试的两个月,她几乎每天只睡五个小时。 晨起,就坐在飘窗处,大声朗读英文单词或是背诵语文书上的诗词歌赋。 傍晚的时候,有时能听到翟逸家传出的继继续续的钢琴声。急雨偶尔会停下,凝神聆听一小会儿。 洗完澡后,急雨就伴着一杯又一杯的浓咖啡,刷题到深夜。 年轻的身体,都蕴藏着无限的精力。而她绝不肯轻易浪费。 那一年的夏天,她总是穿着白色的睡裙,伏在桌前在厚厚的草稿纸上算题、默写单词,窗外传来声声虫鸣。 功夫不负有心人。急雨毫无悬念地考进了市一中,并且取得市第三名的好成绩,入驻了一中的新生光荣榜。为此金铭海奖励了她一个当下时兴的mp5。 与此同时,念珠也考进了一中,仅高过分数线一分,险过。但无论如何,总算是过了。 念珠耸耸肩,“既然你们都在这个学校,那我就也来吧。” 急雨笑着向她张开臂膀。 “你这个假期要去哪里玩?” “哪也不去——”念珠说,“暑假嘛,只要出去,就会晒黑……女孩子,还是白白净净的,好看。” 急雨不置可否,只说:“我问翟逸借了高一的书,有空我们可以一起先预习起来。” “你个书呆子!”念珠点了点她的鼻子,“我这个暑假,要学游泳。这个才是我的暑假目标。” “你要不要一起啊?”念珠扑过来缠她。 “我不要。”急雨一口回绝,“我是旱鸭子。” “江南怎么能出旱鸭子,不会就学嘛。”念珠摇着她,“学会了,就是真正的‘鹅鹅鹅’,很快就可以红掌拨清波了~” 急雨的脖子纤长,手心又比一般人要显红润,因此念珠给她起了这么一个绰号。 “问世间谁最爱鹅?”念珠笑着道,“要不要我把我们家那个‘陆羲之’介绍给你?” 这其中是有个典故的。羲之爱鹅,与陶渊明爱菊、周敦颐爱莲、林逋爱鹤并称为“四雅”。 王羲之爱鹅是因为他可以从鹅的体态、行走、游泳等姿势中,体会出书法运笔的奥妙,领悟到书法执笔、运笔的道理。 S市自古崇文,因此文化气息是刻在老S市人骨子里的,倒不是念珠刻意卖弄。好在急雨知晓这些,也能接得住她抛出来的“梗”。 她口中的“陆羲之”自然是表弟陆简,写得一手好字。据念珠八卦,陆简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就用书法题扇的方法,获得一大波女孩的欢心。 急雨当时就道:“这倒不像王羲之,更像是唐伯虎。” 念珠此刻却还不消停,“‘鹅鹅鹅’,你不考虑下做我的弟妹么?” 急雨笑着去拧她,念珠笑着躲避攻势。“大白鹅拧人啦!” 两个女孩,把笑声尽情洒落在那个青春永不回来的15岁的夏天。 第十三章 怎么会是你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开学之后,她们共同分在了高一(19)班。 急雨惊叹于缘份,而念珠却明白,又是爸妈的手笔。急雨很优秀,因此他们不反对她们继续做朋友。 军训休息时,急雨坐在绿草如茵的草地上,闭上眼睛,感受着校园里的风,树叶的响动,以及阳光的照拂。 她想像着,六年前,他也曾在这里。 急雨在这个校园里,留心搜寻着陈羽尧的踪迹。因此向来“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她,出乎念珠的意料,加入了学校的文学社和宣传部。 高中的学业比初中更重,青春期的荷尔蒙,却因为压抑而更加躁动。 入学没多久,念珠便收到了不少的情书和礼物。 对待这些纷至沓来的心意,念珠的处理方式早已驾轻就熟。情书留下,礼物退回。虽不接受,但绝不践踏。 班上女生看她的目光中,羡慕者有之,嫉妒者也有之。但念珠性情并不倨傲,除了个别像曾经鄢子茹之流的女生始终对她心怀不满,她的人缘尚可。 念珠长相明艳,皮肤细薄,唯有眉毛略显浅淡。眼睛形状完美,四周略带粉晕,笑起来则像月牙一样。 急雨听人说起过,这大概是传说中的“桃花眼”。 普通的校服穿在她的身上,都比旁人多几分娟丽。 急雨天生头发微卷,额发勾勒着饱满的额头,卷曲的弧度刚好,圆中带方的鹅蛋脸,黑亮的鹿眼在五官中最为出彩,清澈中透出些许倔强。 她长相不差,校榜上又常驻一席之地,而念珠是当之无愧的校花,加之两个人本身是密友,走在一起,十分瞩目。 有人喜欢阳光,就一定有人喜欢月色。 也会时而冒出几个人,对急雨表达好感。她向来只会干巴巴地回应:对不起,我现在还不想谈恋爱。 有一个叫熊振海的男生,让她很是印象深刻。 他没等她说出那句独身宣言,就先一步表态:“你好好学你的习,我也向你看齐,共同进步共同努力,等上了大学,我再让革命的友谊再升华一下。” 急雨听着有些耳熟,后来才想起来,是《盗墓笔记》里胡八一对丁思甜的套路。 这段说辞,既然不是有所要求,也就无从拒绝。急雨有点傻了,只好说:“好好学习。那个,同学,再见。” 这段逸闻即便传到老师耳朵里,也是为之一乐。 国庆长假的最后一天,急雨没来由地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回到白墙黑瓦的南方老屋,弥漫着她熟悉的沧桑气息。不知经过了多少岁月的轮回,土墙斑驳,她顺着墙根走了一圈,看到一只狸花猫在叫唤。循着它的目光望去,檐下挂着的鸟笼里站着一只欢快的画眉,它开口说着话:“阿雨”,“阿雨”。 急雨惊喜地回应它,一张嘴发现自己变成了那只画眉。给自己喂食的人,变成一个瘦高的男孩子。她想说话,结果开口依然是“阿雨,阿雨”。压根不会说别的话。 男孩子的脸很模糊,仿佛隐没在雾气之后。他的眼眸幽深,投食完毕,便转身离去。急雨不知为何心中顿生焦急之感,恨不得立即追过去地探究竟。低头再一看,自身不知何时已然出了鸟笼立在柴堆上。 正讶异间,方才的那只狸花猫一跃而上,促不及防地朝自己扑了过来—— “救命”!急雨哭喊着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她急促紧张地呼吸,不明白这个梦意味着什么。 都说梦是翻身即忘,她如此想着辗转反侧几回,也没也没能彻底将这个梦魇从脑海中彻底抹去。 但是再也睡不着了,急雨最后索性把头枕在手臂上,带上耳塞,mp5里林俊杰的《美人鱼》的旋律飘然而至: “我在沙滩划个圆圈/属于我俩安逸世界/不用和别人连线 我不管你来自深渊/也不在乎身上鳞片/爱情能超越一切 只要你在我身边/所有蜚语流言/完全视而不见……” 你,什么时候能在我身边?急雨暗暗默念。 她突然想到明天是念珠的生日。送她什么呢?对了,她最喜欢周杰伦,不如送给她周杰伦最新出的专辑吧。 初中的时候,念珠疯狂地给她安利周杰伦,结果她却喜欢上了林俊杰。语文课上,两个人偷偷地抄歌词。她抄林俊杰的《江南》,念珠抄《发如雪》。念珠为了拉着急雨一起看《头文字D》,还送了她林俊杰的一张专辑。结果两个人看完了之后,一致地喜欢上了陈冠希。 “你不觉得光看面相,他就很花吗?”念珠问。 “但是,真的很帅。”急雨神情认真而淡定。 陈羽尧五官与之神似。唯一不像的,是眼神。 “你……”念珠上下打量着她。“还挺花痴的嘛。” “不是花痴。难道——你不这么觉得?”急雨奇怪地问。 “你觉不觉得他像一个人?”念珠问。 急雨呼吸一滞,“谁?” “你小舅舅。” 急雨失笑。如果说司徒阙哪点像,那恐怕要数眼神最像。 10月,适逢一中100年校庆。全校迎来一场狂欢,各年纪包括高三在内,都排演起精彩的节目来。 翟逸和念珠跨年级合作,排练了一个歌舞曲目《文成公主》,成为那场百年校庆中最惊艳的演出。 前奏已足够抓人,翟逸一开口,一下就惊到了所有人。 包括急雨在内——在此这前,她从不知道翟逸的歌声如此动听。 干净而不拖泥带水,充满了倔强的叛逆感,声线似乎具有某种穿透力。 “明亮的月光/照在荒漠高原/河流傍着山/思念化成泪/山的另一旁/悠悠梵音响……” 礼堂舞台中央的翟逸,台风自然优美,伴随他的歌声中,听众仿佛看见了栩栩如生的文成公主。 这首歌很小众,很多人都是第一次听到,急雨也不例外。此曲不同于一般的中国风,展露出历史宏大场面——辉煌的大唐时代、澎湃华丽的婚礼、浩翰无边的高原尽收耳底。 念珠琵琶声在间奏时响起,纤指翻飞,扣人心弦,流淌出一串倾诉,令人感受到曲中女子远赴藏边的荡气回肠。与此同时,翟逸的副歌响起:“那日月宝镜/照不到长安/青海湖都点燃。” 全场惊叹。 两个人配合得天衣无缝,一举收割了一波崇拜。 许多人争相献花。杨文冬事先早有准备,怀抱着一大束蓝鸢尾花,他回头朝身边的男孩放话,“你们谁都不要跟我抢啊。”引得一阵唏嘘。 蓝鸢尾花是念珠最喜欢的花,急雨循声望去,觉得杨文冬显然事先做了功课。表演一结束,他第一个从侧台冲了上去,无视好友,直接把花献给了场中最夺目的女主角。 念珠接过花,优雅地向他道谢。余光看见翟逸也接收了学妹的一束香水百合,正微笑着向对方点头致意。 急雨站在台下,远远看去,念珠如同怀抱一群翩跹的紫蝴蝶,她青春姣好的面容与这两相交映,美成了一道光。而翟逸的白衬衫洁白得耀眼,宛如漫画中走出来的美少年,他高高举起那束百合,携女伴念珠一起落落大方谢幕。 急雨那时并不知道,台上这一对令人瞩目的少男少女,都会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在很久很久以后,久到高中生涯几乎成为一场梦,急雨偶尔还会回忆起这幅画面。 喧嚣过后,急雨献上了自己的花束。她不喜欢鲜花,很小的时候,她就理解那句“开到荼蘼花事了,丝丝夭棘出莓墙。”说的是——再鲜艳,终有凋零时。 国庆假期最后两天,她手工制作了两束布艺向日葵。不偏不倚,一人9支。 翟逸和念珠,是天生的发光体。她由衷地为他们感到骄傲。 当然她也会生出一些羡慕,但更安于平凡。 自己殊无才艺,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只是因缘际会,和他们成为朋友。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台上的风景注定不属于她。而她,只需要做一个好的观众。 翟逸特意在表演结束后回了一趟教室,为那束香水百合找到了归宿,将它好好安放在教室窗台上的玻璃花瓶内。而急雨的那一束布艺向日葵,无法水培,更不必土养。 他轻轻将它收进了书包里。 翟逸做完这一切后回到礼堂,寻找班级座位的途中,情不自禁朝急雨班级所在的地方望了一眼。 并没有看到自己熟悉的脸孔。 急雨不在,念珠也不见了。 他心中闪过一丝疑虑。 念珠下台后坐在了急雨身边。观看节目毫不专心,盯着手机悄悄回复消息,虽然用捧花掩盖,但在幽暗的礼堂,手机闪烁的光根本难以掩藏。 急雨鼓掌的时候,余光瞥见念珠是在跟一个备注是“731先生”的人鱼来雁去。 她轻轻咳了一声。 念珠这才意识到,周围已有不少同学在侧目。 她立即把手机面朝下,往怀里一收。过了片刻,她贴到急雨耳边,“我,那个来了……要去厕所一趟。” 急雨一听,也同样作“咬耳朵”之状,问:“带‘那个’了吗?” “嗯。”念珠含糊地应了一声。 礼堂里音乐声嘈杂,盖过了她这声简短的音节。 急雨没有听清,还想再说什么,念珠已经起身借过出了座位区。 她不便大声叫住念珠,只好随她去了。 然而过了许久,都不见念珠回来。急雨有些焦急,起身去寻。 她直奔女厕,结果在厕所门口的大垃圾桶里,看见了一大束鸢尾花。 它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凄惶又刺目。 像个落难的公主,又像蝴蝶在秋风中颤抖。那曾是一个少年双手奉上的诚挚心意,如今正躺在无数肮脏的残骇之上,等待它的,是一同腐朽。 急雨立在那里,心中生出些许难过。继而疑窦丛生——这并不是念珠的风格! 她快步入内,四下找了一遍,念珠并不在女厕中。 急雨心中涌出不详之感,她站回到那个垃圾桶,怔怔望着那些风中飘零的紫蝴蝶。突然间福至心灵,凭着一种莫名的感召,兴许就是传说中的“第六感”吧,她一路寻至校门口。 视线在周遭扫了一圈,果然在校门不远处的梧桐树下看到了念珠。 她捧着一大束蓝色妖姬,正笑着踮起脚去吻对面男孩子的脸颊。 男孩背对着急雨,身形高瘦,穿着浅咖色的开司米外套,在坦然接受女孩一吻后,抬手去触碰女孩的脸。 “念珠!”急雨不由地大喊一声。 念珠受惊地望过来,而男孩也在下一秒,回头看向这里。 急雨在看清他的脸的一瞬,震惊得无以复加。 “怎,么,会,是,你?!” 第十四章 这是我的选择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怎么不能是我?”司徒阙笑着转身。 原来,“731先生”是他。 急雨明白了,7月31日,是司徒阙开车撞到念珠的那天。 这一撞,便碰撞出两个人纠缠不清的命运。 “小雨,你不乐意我和念珠在一起吗?”司徒阙的声音听起来饱含担忧。 “我……”急雨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们:“你们……”一时间她还没有办法消化这个事实。 “急雨……”念珠有些羞赧,“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 司徒阙揽过念珠的腰,神情坦然,朝急雨道:“这没什么好隐瞒的,你都看到了——我们,在交往。” 急雨不敢置信地摇摇头:“她才16岁!” 没错,念珠在寒露之际出生,才刚刚过完16岁的生日。 念珠一只脚刚踏入花季,而司徒阙却早已游刃于成人世界里。 无论怎么看,他们都不合适。 见急雨情绪激动,念珠有些意外,她推开司徒阙的手,走过来拉住急雨,语气有些讨好:“急雨,你应该不会反对我跟他……” “不,我反对!”急雨毫不留情地打断她,指着她手里的那束蓝色妖姬,“你就是为了这个,把你自己真正喜欢的花,扔进垃圾桶里?” 急雨的语气从未如此尖锐过,念珠怔在当场。 花是喜欢的花,人却不是喜欢的人。 她看了眼那束蓝色妖姬,凝视着急雨,语气认真:“这是我的选择。” 一语双关。 急雨又怎么会听不出来? 她抬眼去看司徒阙,对方的脸上一如往昔,平静得看不出一丝波澜。 急雨道:“你们,真的不适合。” 念珠的态度却丝毫不改,急雨心里有些冷。 她明知道是徒劳,还是试图劝解念珠:“我反对你们在一起,并不是因为他是我的小舅舅。也不是因为‘高中生不得早恋’那种论调,而是因为你们根本不是一路人。”她想了想,补充道,“你想想你爸妈——他们根本不会答应的。” 急雨瞥了司徒阙一眼,“如果注定无果,那不如就此放手。” 念珠听出了好友话中真挚的关切,但是她有自己的判断力,和司徒阙偷偷交往的这段时间,除了知道很多急雨从前的事,同时也了解到,司徒阙,其实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不是司徒阙死缠拦打追求的她。而是她喜欢上了司徒阙,在她的一再坚持下,才开始了两个人的交往。 “急雨,我们很有分寸。”念珠说,“我会考上大学,然后再让这段恋情公诸于世,那个时候,我可以主宰自己的生活,相信那个时候,只要我坚持,一定可以说服我爸妈。” “所以现在,你必须为我保密……”念珠拦住她恳求道。 急雨没有说话,把自己的手一点点撤了出来。 “急雨,我问你,如果有人告诉你,陈羽尧和你不适合,你会立马就放弃吗?”念珠收回自己的手问道 急雨冷不丁被问住,她抬眼注视着念珠,“司徒阙连这个都跟你说了……那他,没把陈羽尧的下落也一并告诉你吗?” 急雨嘴边泛着一丝讥刺。 念珠面色渐冷,望了司徒阙一眼,继而道:“没有。” 那神色语气就是第二个司徒阙。 “但是他告诉你的事,比你告诉我的,多得多。” “见面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念珠笑,“这就是你吗?对待朋友,也丝毫不例外。我却什么都对你说……” “是么?”急雨神情漠然地打断她,“你和我的小舅舅,暗通款曲这么长时间,有告诉我吗?” “你……”念珠脸色刷地一下变红,然后由红转白,她嘴唇微翕:“急雨,你大可不用这么刻薄,上次你做手术,我就是找他拿的钱!” “不就是钱吗?还给他就是。” 翟逸不知在什么时候出现,扔出了这么一句话后,在急雨身旁站定。 念珠定定地望着他们。心中渐生悲凉。 一个是她自小到大唯一对她真心的好朋友,一个是刚刚还和她在台上互相成就的最佳拍档,此时却站在了一起——来否定她的选择。 一滴眼泪促不及防地掉落了下来。 急雨喃喃地说,“为什么,我们会弄成这个样子呢?” 两个当初都把“友情”排在“爱情”前面的女孩,此时却证实了,在爱情面前,友情根本不堪一击。 一旁的司徒阙沉默着递给念珠一张纸巾,她没有立即去接。 “因为,你金急雨对人对己有两套标准!”念珠一把扯过纸巾捂在眼睛上。 急雨明白了,她在骂自己是个双标族。 “走吧。”翟逸拉着急雨,离开了这场注定不会有结果的争辩。 校庆之后,念珠和急雨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从前每天睁开眼睛,就想第一时间奔赴学校,跟对方分享彼此的生活。昨夜做的什么梦,早上在路上遇到什么,以及中午去学校食堂吃什么。两个甚至还约好了去赴林俊杰的7月9日的演唱会。 现在呢,相互间不再有肢体上的接触,连眼神都避免对视。上课时,急雨不再会为念珠用手机打掩护。下课时,她们也不再连上厕所都形影不离。 班上所有同学都渐渐察觉到,这对密友,不知从何时开招竟变得形同陌路。 也许是念珠受够了两个人之间无边无际的冷战,也许是受够了用手机时总是提心吊胆,一天早上,她主动换了座,坐到了靠后的位置。 急雨迎来了她的新同桌——张小疯。 是的,名字的确用的是这个“疯”字,而非绰号。开学她介绍自己,大概是因为我爸妈认为“不疯魔,不成活”吧。只这一句话,让急雨即刻联想到了张国荣和程蝶衣,一下子印象深刻。 张小疯理科出众,政史地和语文统统用来睡觉,但成绩依然保持在中上游。她初中不是在九中,考一中时迸发了历史最高点。不得不说,是个奇人。 张小疯搬过来,第一句就是,“你好,你是我的理想型。哦,你别误会,我不是百合,我是说,你是我中意的女孩子的形象。” 急雨报以之微笑,“谢谢。” 两个人虽然没有成为特别知心的朋友,但相处得很自在。 急雨的理化成绩在张小疯的影响下,更是突飞猛进。 这些落在念珠的眼里,就有些不是滋味。她越发相信,急雨有着一副冷酷的心肠,没有谁,她都能够过得很好。 急雨午休时趴在桌上闭目养神,却总是忍不住去留意倾听,念珠在和她的新朋友在热烈的说些什么。 她们共同失去了一段友谊,只是用不同的方式去掩饰悲痛及进行自我惩罚。 高一上学期结束,急雨考到了年纪第一。原本年纪久踞第一宝座的同级男生温皓,还特意来班门口溜达了一圈认人。 念珠却大失水准,考了班上第三十名,全年级七百名开外。 成绩单下来之后,她直接将它撕了个粉碎,面无表情地扔进了教室后面的垃圾桶。 急雨的寒假,并没有因为这学期考出的好成绩,而过得更舒心一些。 金铭海跟她正式宣布,会在过年时再婚。他再婚的对象,是曾与急雨有过一面之缘的刘阿姨。 急雨悲哀地发现,面对他人的选择,自己能做的,只有沉默地接受。不管她愿不愿意。 因为,那是别人的决定。 金铭海告诉她,婚后刘阿姨将携儿子,与他们一起生活。 “他叫肖智杰,不过你刘阿姨说,之后要帮他改姓‘金’,叫金智杰。”金铭海”呵呵“笑了两声,”他大你半岁,你以后就当多了个哥哥,我们一家子热热闹闹地生活。 “哦。”急雨说着低下了头。 金铭海四十出头,他会再婚,一点都不意外。 让急雨真正感到意外的是,原来,金铭海所谓的“圆满”,并不是寻找到合适的另一半,而是能有一个儿子。 ——哪怕是个跟他半点血缘关系都没有的儿子。 急雨不知道,这将是她噩梦的开始。 或者说,是她噩梦的续章。 第十五章 绝望是可以重演不重样的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刘阿姨和肖智杰,哦,应该改口叫金智杰了,起初还带有后来者的拘紧,行事时十分客气。 很快刘阿姨适应了女主人的身份。虽然不至于跟急雨摆出过分的“后妈”嘴脸,但对待亲生儿子和继女时已经显露出差别。 急雨不可以随便出入她和金铭海的卧室,但是金智杰却可以不敲门,就随意进入急雨的房间用电脑。 急雨觉得十分不适,多次以“做功课受到打扰”为由跟金铭海提出抗议。 金铭海听了之后,表示可以再买一个新的电脑放在金智杰的房间。 而刘阿姨却以“不想金智杰沉迷游戏,急雨在旁监督他会有所收敛”为由拒绝了,并且摆出了勤俭持家的姿态:“两个孩子都处在高中,每天使用电脑能超过几个小时?没有必要再买一个。” 金铭海被说服了。 急雨不想金智杰过频地进出自己的房间,干脆让出了电脑。搬电脑那一天,金智杰用阴恻恻的目光看了她一眼。急雨面无表情地关上了门。 金铭海只考虑到了省钱,或许还考虑到了以此促近“重组兄妹”的关系。但是他忘了,两个孩子都大了,做朋友尚且不投缘,何况是亲人。 金智杰在她房间用电脑时,她就会拿本书去阳台。等他走了之后,她回到房间里查询东西时,瞥到他浏览过的网页,心中涌起一阵反胃之感。 金智杰刚搬进来,就问起过她的QQ号,她推说自己不常用,已经不记得了。回去后便把电脑的登录纪录给删除了。 可能是与童年的经历有关,急雨天生自我保护感就很强。如果是幼小的动物,生存的智慧不在于战胜狮子老虎,而是尽量避免在夜间行走于猛兽出没的地方。 急雨动用自己的“小金库”悄悄买了部手机。没有电脑,用手机一样能查百科。唯一的不好是,每个月多了一笔话费支出。 每天起得更早,早饭却不在家吃,去校门口买了早饭,进教室后吃完就开始温书。 晚上和翟逸结伴回家。 翟逸上高中之时,就拒绝了家里车接车送。和急雨一样骑单车往返。 早上起来,他只要去楼下推车时,如果看见急雨那辆白色的单车还锁在那里,他就会下意识地放慢速度。 急雨不会迟到,所以他往往等不了多久就会看见她下来。他装作意外地打声招呼后,两人同行。而只要急雨的单车不见了,就知道她已经先走了。像最近,就总是看不见她的车。 他自然知道,急雨家里发生的巨变。即使急雨不怎么提及,他也能料想到她心中积郁。 开学两个月。尽管是四月天,晚自习结束,道路上依然有着丝丝凉意。好在路灯温暖,一路照行。 “和新的家人,相处得怎么样?” “……一般般。” “你和念珠,还是不说话吗?” 翟逸希望她们能早些重归于好。 若是有个能说心里话的女伴,或许她就不会总像现在这样眉头紧锁。 “唔……”急雨含糊地应了一声。 “这个暑假,我们一起去H市去看世博会吧。”翟逸说,“你、我、念珠一起。” “到时候,再说吧。”急雨无法予以肯定的答复。从前只要用途合理,金铭海给急雨零用钱时出手十分大方。而如今家里财政由刘阿姨一手把控。急雨的零花钱,只堪负担三餐温饱。 “对了,你上周六弹的钢琴曲叫什么?”她换了话题,“真好听。” “叫《菊次郎的夏天》。”翟逸道,“同名电影是北野武拍的,很不错的。” “是么,我没看过。”两个人说着话,路灯将他们并肩骑单车的影子拉得又瘦又长。 急雨除了周末,她一顿饭也不在家里吃。而周五那天只吃两顿饭:早餐和午餐。 以此妄图节省下一笔钱,负担起每个月手机的话费。 说起来,她这个手机,除了查查资料,登登QQ之外,形同摆设。 一次张小疯跟同学打闹,不小心撞到了她的桌子,才在班级里暴露了急雨有手机这件事。 从此张小疯的语文课,除了睡觉,还多了一件事,就是借急雨的手机消遣时间。 急雨表示,只要不被没收,随她去。 张小疯虽然没有直言负担起一半的话费,但是每个月会在食堂抢付急雨的午餐费,至少三次。 念珠有手机的事,众所周知。一次班里另外一个女生问她要号码,她直接报了出来。 急雨头也不回,却默默记下了那一串数字。 天气渐热,她才恍然——又一个学期过去了,她和念珠还未破冰。 周末不得不呆在家的日子,令急雨感到十分憋闷。 金智杰经常不穿上衣,下身只着一条大裤衩,在客厅里走来走去。 急雨跟刘阿姨说起过,但她丝毫不觉得儿子的行为有什么不妥,“男孩子嘛,夏天热才会这样”。 “我爸爸就不这样。”急雨忍不出冲口而出。 “是,你们金家高门大户规矩多。”刘阿姨阴阳怪气地回了一句,“我们这些乡下人,不讲究的伐。” 金铭海正好在这个时候回来,刘阿姨直接斜了她一眼,摔门进了卧室。 “你刘阿姨她怎么了?”金铭海问女儿。 急雨还没有回答,卧室传来了刘阿姨压抑的哭声。金铭海眉头一皱,连忙放下车钥匙追了过去。 “畀一个小娘鱼指手画脚个,欧活了还真个是没意思……”(S市话:给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指手画脚,我活着还真是没什么意思。) 刘阿姨抽泣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急雨坐在客厅里,表情木然。 过了一会儿,金铭海出来了。他并没有训斥急雨,但依然以十分严肃的口吻地告诫她:以后不可以再对刘阿姨和金智杰指手画脚。“要发自内心的接纳他们做你的亲人,他们不是客人。” 急雨心中无限委屈,双手紧紧地纠结在一起。她咬了咬嘴唇,最终克制地什么也没有说,把头低低地埋了下去。 他们不是客人。那她呢?在这个家里,从来也不曾是主人。 急雨的房间没有安空调,尽管客厅里有一个立式空调可以使用,但她不敢贪图这一丝清凉,整晚将房门紧闭。 急雨掌心发红,心经火热,又怎么会不畏热? 她靠着一扇纱窗穿透的微风,以及将书桌上的小台扇搬至床头,熬过一个又一个夏夜。 当然,也有整夜难眠的时候。她摸出手机,又不知能打给谁。 期末考试来临,她成绩有所下滑,班级第二,年级第九。 饶是如此,金铭海也没有骂她。因为相比金智杰已经好太多了。 金智杰有好几门课都没有及格。刘阿姨在饭桌上当着所有人的面毫不留情地把他批了一顿,金铭海在旁边跟着劝,而急雨埋头吃着饭,只想尽快吃完后回到房间。 “急雨,你能不能给智杰补补课?”刘阿姨殷殷问道。 急雨淡淡地拒绝,“我这次考得也不好,至于补习的话,‘修文’培训就不错,我在那补过英语。” 金智杰从鼻子里冷哼一声,“不就是考个年级前十么,有什么了不起。” 刘阿姨把筷子“啪”地往桌上一放,“就是比你了不起。你什么时候能争点气?” 急雨小心翼翼地跟金铭海提起暑假想去世博会上看一看,金铭海犹豫了一下,然后道:“马开学就高二了,还是不要去了吧。” 没过几天,急雨发现刘阿姨竟然真的听了她的话,把儿子塞进了补习班。 这对急雨而言反而是好事。至少减少了两个人相处的时间。 晚饭后下楼倒垃圾时,遇到了下楼散步的翟逸,急雨便把自己去不成的消息告诉了他一声。 “世博会百年难得一遇,应该去看看的。”翟逸还试图继续游说她。 急雨笑笑,“那你到时候别忘了多拍点照片回来。”顿了顿,又道:“对不起。” 翟逸摆摆手,表示没有关系,但眼中闪过一丝失落。 暑期过半的一天,急雨一个人在家里。 金铭海夫妇在上班,金智杰去了补习班。 她睡了一个午觉起来,闷热难当,准备冲个澡。 急雨洗着头,“哗哗”的水流从花洒倾泻而下,伴着洗发水散发的馨香,让她放松了许多。 家中无人,她便自在了许多。换好了睡裙,顺手洗好了换下的脏衣服,一面用毛巾擦着头发,一面走到阳台上去晾晒衣物。 门锁突然响动,急雨连忙扯下阳台上一件衬衫罩在身上。 金智杰突然在这个时候回来了。他把手里的书包往沙发上用力一丢,抬眼看到急雨,邪邪地笑了笑:“洗澡了?” 急雨并不打算搭理他,裹紧毛巾直奔自己房间。 “天气真热不是吗?”金智杰毫不避讳地脱掉上身的T恤甩在沙发上,继而去解裤子上的钮扣。 急雨飞奔进了自己房间,立即就要关上房门,即将成功将他隔绝在外的一瞬间,金智杰骤然用力一把拽住门把手。 面对一脸惊恐的急雨,他阴恻恻地笑了:“干嘛跑那么快?我都来这么久了,你跟我说过的话不超过3句。你,是不是特讨厌我?” 急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下又一下地用力,试图把门重新关上。 但男女的力量差异让她感到绝望。如果让他进来,等待自己的将是怎样可怕的结果。 急雨冷不丁将肩上的毛巾攥在手里,狠狠抽向他的脸。 金智杰出于本能向后一撤,急雨趁这个隵隙,狠狠地将门关上,迅速反锁。 “操。”门外一声咒骂。 过了片刻,她听到了金智杰离开的脚步声。 急雨松了一口气,浑身却仍然止不住地颤抖。 魔鬼走了,她安全了。不,只是暂时安全了。在家里大人回来前,她都只能待在这里。 谁能保证过一会儿,他不会撞门起来呢? 她冲向窗口,朝翟逸家试着喊了两声。没有回应。 她想起了手机。从书包里翻出它,登上QQ,给翟逸发消息。视频请求。统统没有接。 急雨立即打给金铭海。金铭海不知道她有手机,兴许因为是陌生号码,良久他才接起。 “喂?哪位?” “爸,是我!我是急雨,金智杰他补习没有结束就回来了,现在他要……” 金铭海以为女儿在告状,打断她,“回来就回来了,你们好好相处”,他声音远了,“我手边有重要事情要处理,急雨,先不跟你说了。” “爸,不要挂!”急雨大呼,“你快回来……” 金铭海已经匆忙挂断了电话。 急雨听见通话结束的提示音,不禁崩溃大哭。顿了顿,继续打过去,金铭海没有再接。 门锁处却传来响动,急雨骤然一惊,一下子止了哭泣,回头看向门后。 “我从我妈那里配了一把。”金智杰的声音从门外阴森森地传来,说完他低低地笑了一声。 急雨闻言恐惧得惊叫出声。眼见着门把手即将转动开来,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拖过桌子推到门后,死死将其抵住。 继开掀开枕头,从下面拿出那把夜夜栖身在此的水果刀,踩着椅子爬到了窗台上。 窗台上有防护栏,她想跳下去都不能够。 门锁已经被打开,被金智杰抬脚一下又一下地用力踢撞着。 她脑海中突然冒出那一串数字,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哆嗦着用手机拨了过去。 所幸只响了两声便被接起,急雨听见自己的绝望之情裹挟在电流声中朝对方汹涌袭去:“救命!” 念珠不由心惊,她听出了是急雨的声音,握紧了手机:“你怎么了?” “帮我报警!”急雨眼见着门被踹开,金智杰阴恻恻的笑脸已经出现在门框边,她的话不及思索便冲口而出:“我爸再婚,那个女人的儿子要进我的房间——我要杀了他,或者,杀死我自己!” 第十六章 就那么被撕开过往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急雨不想报警。因此她在第一时间,求救了所有能求救的人。 但是现在,一切都太迟了。 她攥着水果刀,慢慢直起身子。 她知道,念珠不会置她于不顾,但远水解不了近火。 因而急雨在通话的最后说出帮她报警的话,不过是知道此事不见血光,已无法收场。 如果弄出关天人命,肯定要找警察。她有经验。 顾念珠先是依言报了警,接着从陆简那里要来了翟逸家的电话,打了过去。 她一面下楼,一面打电话,想着刚才急雨短短一句求救中包含的信息量,心惊肉跳。 “接呀,快接呀!” 谢天谢地,过了一会儿,有人接起了。 “喂?”翟逸地声音里是惺忪的睡意。 念珠长话短说,“急雨有危险!你快去对门,无论如何,要把门踹开!” 翟逸一下子就醒了:“危险?急雨她怎么了?” “急雨她爸不是再婚了吗?她那个不要脸的便宜哥哥,要对她不轨!” 翟逸的大脑“轰”地一下,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他寒着脸拉开门,然后抬起脚直接朝对面的门奋力踹过去。 急雨抱着杀人的心,拼命挥舞着手里的利刃不让他靠近。金智杰瞅住机会,夺走她的手机迅速掐断。 “啧啧,要不怎么说你爸偏心,什么时候给你买了手机。”金智杰朝她扬了扬手机。 “你走开!”急雨红了眼睛。“滚!不然我杀了你!” 金智杰似乎被她的样子震慑住了,他举起双手作出投降的姿态,接着用右手把手机慢慢放到了地上,朝门边走去。 就在急雨准备松出一口气时,金智杰突然杀了个回马枪,掀起床上的薄被子朝急雨兜头蒙了下去。 急雨奋力挣扎,却连同被子一起被金智杰拽下窗台,继而重重摔在了地上。 尽管水果刀还抓在手里,但是在被子里根本挥展不开。金智杰骑在被子上,压制着她。 急雨发出小兽一样的低吼和呜咽。 她不由想起了四年前的自己,也是像今天绝望和无助。 那时的她高声呼救,引来了外公外婆救下了她。 可现在,有谁能拯救她呢? 金智杰隔着被子掐住她的脖子,急雨死命踢蹬,也无济于事。 用尽了全力,也无法抗衡一个有力量的魔鬼。金智杰用其中一只膝盖顶住急雨的肚子,一面用力分开她的双腿。 被子蒙得急雨一头一脸的汗水和泪水,急雨感到大脑窒息的同时,也觉得绝望与屈辱。她听见自己睡裙被撕裂的声音。 大约死是这世上最简单的事了。此刻她生不如死。 是她错了。 她应该一开始就打给警C,然后直接把水果刀插进自己的肚子。让他们来收尸。 就像当年外公外婆一样。 黑暗中她跌进了一口墨池,难以站立,满身污浊。她以为,洗干净了,换了一身衣服,不再走夜路,噩梦就不会再重演。 “咚!咚!咚!”一下又一下的撞门声,蓦地使她看到了一束光。 金智杰有些慌。 难道是母亲和继父提前回来了? 欲望即将得到宣泄,却不得不在最后关头停下,金智杰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他一只手仍然掐在急雨颈部,低声恐吓道:“如果你敢乱说,我就弄死你。反正,我总有机会。” 撞门声在继续。“咚!”“咚!”“咚!” 一次比一次更响,金智杰连忙起身,大脑飞速运转地如何应付过去。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也惊动了翟父翟母,他们打开门,看到一向温文尔雅的翟逸像疯了一样的去踢撞急雨家的门。 翟母连忙上前阻止儿子这种近乎野蛮的举措,“发生什么事了?” “爸,妈。你们先回去!”翟逸推开母亲的手,“接下来的事,我会处理,我自有分寸。” 说话间,门开了。 金智杰裸着上身,却已经穿好了裤子。 翟家父母彼此对视了一眼,隐约猜到些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不及所有人反应,翟逸高抬一脚踢了过去,力道之狠,如果不是金智杰反应得快,已被重伤要害。 饶是如此,这一脚也重重地踢在了他的侧腿上,令他当场便疼得直不起身子。 “翟逸!”“住手!” 尽管父母在旁高声喝止,翟逸还是又挥了一记重拳打在金智杰的眼眶上。 因为事发突然,金智杰不及反应,因而被他打到了实处,吃痛之下向后一个趔趄,摔坐在了客厅的地板上。 翟逸顺势进了门,将还没反应过来的父母隔绝在了门外。 急雨一定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 现在就剩他和这个混蛋了,他要替她报仇! 金智杰伸手轻按了下眼眶,痛得呲牙咧嘴,破口大骂:“操!”他目露凶光,朝施暴者扑了过去。 翟逸和他缠斗在一起,两个人年龄相当,体能也相差无几,对彼此都有极大的仇恨,于是都下了死手。 此时的急雨,颤巍巍地从房间里出来,倚在门框边,手里还握着那把水果刀。 她看了水果刀一眼,刚才它没能派上用场。那么现在,不同了。 急雨嘴角漾起一个诡异的笑容,朝他们走过去。 翟逸先一步看见她手中闪烁的寒光,高声喝止:“急雨,不要!” 杀了人,你一生都会有个梦魇随形。 金智杰正占上风,回头看见眼神赤红如同鬼魅的急雨,吓了一大跳。分神间,被翟逸打翻在地。 翟逸起身立时奔到急雨身旁,阻止了她再继续上前。 “把刀给我。”他柔声劝道。 急雨的一头长发,卷曲而潮湿的披散着,她呆呆地望向翟逸。 “把刀给我。”翟逸再次温柔地重复了一遍。 急雨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自己拿刀的手,像惊醒了似的,连忙松开了手。 门外一对焦急的父母。路上提心吊胆的朋友。以及刚在楼道外的警察。 这扇门打开,急雨知道,就算自己衣衫完整,也会在接下来的盘问下,一次又一次地剥光,任由检视。 尊严?今日今时,不属于她。 水果刀在翟逸手中,比在急雨手中更具备威吓力和杀伤力。金智杰没有再有任何动作。 有节奏的叩门声响起。警C来了。 翟逸放下了手里的水果刀,走过去开了门。 门口涌现出好多人。翟家父母,匆匆赶来的念珠,以及上下楼道被惊动的邻居,以及站在最前面的警C。 报案者言明是一起强J案。里面是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孩,两个带伤的男孩。 强J是刑事案,斗殴是民事纠纷。案发现场需要保护证据,警C不允许其他与本案无关的人再踏近一步,驱谴他们离开。 念珠作为报案人,被留了下来。 翟家父母作为涉案人的父母兼受害者的邻居,也一同被带往了派出所。 警方开始联系金铭海夫妇。 急雨作为第一起刑事案的主角,先被带去检验。接着她被安排坐进一间屋子里,胃里沉甸甸地纠在一团,有点想吐。 对面坐着一个女警C,她没有急着开口问话,先给面前女孩递了一杯水。 急雨默默接过。继而低声说了句“谢谢。” “这算强J未遂。根本判不了他的刑,对吗?”急雨的声音有些嘶哑,她问。 “《刑法》第二十三条规定:【犯罪未遂】已经着手实行犯罪,由于犯罪分子意志以外的原因而未得逞的,是犯罪未遂。对于未遂犯,可以比照既遂犯从轻或者减轻处罚。”女警把法律条文原封不动地叙述给她听。“强J未遂一般量刑在3年以下。” 急雨点点头,再次低声道了句“谢谢”。 翟家父母第一时间联系了本市做律师的朋友,前来解决难题。 原本翟逸是私闯民宅加打架斗殴,尽管是为朋友出头,但是免不了要受到治安处罚。翟家父母绝不可能让儿子留有案底,经过律师朋友的出面,只作了五百块罚款的处罚。 翟家父母千恩万谢,准备携翟逸不作片刻停留地离开,但无奈翟逸却不肯走,执意要等到急雨的事有一个论断。 翟家父母拗不过儿子,只好陪同在侧。 急雨的继母先一步赶到,她初步了解了下情况,心急如焚要见儿子。一位警员告诉她,审问还没有结束。 众人一起等待了大半个钟头,金铭海才姗姗来迟。他原本在陪客户打高尔夫球,因此出现的时候穿着一身运动套装。“发生什么了?”他满头大汗,摇着手里的球帽急匆匆地问道。 翟逸瞥了他一眼后,继而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将其投射在地上。 他的内心充满了鄙夷,并且为急雨不值:她怎么摊上这样一个父亲? 第十七章 我可以不原谅他吗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金铭海听警务人员说清楚来龙去脉后,一个箭步冲过去,就要狠狠朝金智杰脸上甩一个耳光。 无奈妻子跳出来,将其死死护在身后。她哭着道:“这里是警局,你这是要干什么?还有,你打他,就能解决问题吗?如果能,你就打死他好了!” “妈……”金智杰连忙拉住母亲的胳膊。 只见母亲朝自己使过来一个眼色,他知道是让他主动告饶的意思。 今天这件事……确实是闹大了。如果自己不有所表示,可能真的无法收场。 “我错了,叔。”他立时扑到金铭海脚边跪下,进行声泪俱下的忏悔:“不,我错了,爸!我保证以后不会再犯!求您原谅我这一次……” 翟逸旁观了这一幕,深为不齿。 念珠也是一阵反胃。 “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吵吵闹闹地像什么样子?”女警手里拿着文件夹出来,皱眉敲了敲桌子,喝问道。她身后跟着的人正是急雨。 急雨正好目睹了这一幕。 “急雨!”念珠看到了她。 金铭海也抬起头来,恼意渐消,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奈。 毕竟这是件不光彩的事。他思索再三,希望能尽快平息此事,换得家宅安宁。 急雨低着头坐在了等候椅上,金铭海走了过去,在女儿身旁坐下,他伸出手,想要爱怜地摸摸她的头,便被她轻轻避开了。 急雨听见父亲轻叹了一口气。 “急雨,爸爸希望你出具一份谅解书。”他有些艰难地说道,“你哥哥他……” “叔叔,你怎么能这样?”念珠忍不住冲口而出,但翟母却拉住了她,示意她不要介入此事。 “不,我不会写的。”急雨摇头,眼中透出无尽的失望,“你这样,还算是我爸爸吗?” 他不算!如果可以,翟逸愿意立即求父母收养她。 “家丑不可外扬。”金铭海沉重地叹了口气,“急雨,你真的没有必要把这事闹到派出所来。再这样下去,传扬出来,对你也不是件好事。” “就是,就是。”刘阿姨在旁边接话,“你爸说的没错,一家人的矛盾,关上门,一家人自己解决。” 急雨的头发已经干透,蓬松且有些凌乱,她抬起下巴,鹿眼中倔强到不肯再落下一滴泪,她无比清晰地作出回应:“不。” 翟逸舒了一口气,赞同她这种做法。 “除非……”急雨咬住嘴唇。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除非你我断绝关系。”,急雨望着金铭海,“你们一次性支付我一笔钱。赔偿金也罢,养育费也好。不然,我一定要他坐牢。” 念珠不由在心底为她叫好。不过如果换作她,不要钱,也要告到金智杰坐牢。 “你……小小年纪,就会勾引男人,还这么歹毒……”刘阿姨指着急雨,指尖发颤。 “闭嘴!”金铭海吼道。“你儿子做的什么好事,你自己不知道吗?” 急雨低声道:“念珠,翟逸,你们都先回去吧。我的事,我会解决。” “不能断绝关系。” 一直保持缄默的翟家友人冯律师突然开口道:“我国法律并不承认有真实血缘关系直系亲属之间的断决关系。”他顿了顿,“因为,血缘关系的存在家庭的基础之一,彼此间互有权利和义务,是法律强制规定的,想人为的解除这种法定的权利和义务法委所不容的。” 刘阿姨面露得色,“听到了吧,律师也这么说。赔偿?一家人,有什么过不去的?” “你儿子和她可没有血缘关系。”翟逸冷冷地说。 “我和她爸爸结了婚,在法律上,我是她的继母,智杰就是他的哥哥。”刘阿姨用一种“外人少在这里掺合”的神情与之对话。 “继母……”念珠淡淡地重复一遍,接着又刻意拔高了声调 :“哥哥?”声音中故意透出浓浓的不屑。继而率先露出不齿的神色来。 刘阿姨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的神色,“我们家的事,轮不到你一个小巨丫头来插嘴!” “有权利必有义务。”急雨的声音十分冷静,“我的父亲弃养了12年——他可以弃养,我却不能断绝关系?” “你……”金铭海不料女儿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面现难堪之色。 念珠愣住了,急雨不愿提从前,除了陈羽尧,几乎不言旧事。她只道她冷血,不够朋友,却不曾想——那是她最深的伤口。 碰一下都会痛彻心扉,因此不愿示人。 “如果弃养是事实,你可以追诉索要抚养费。”冯律师瞥了金铭海夫妇一眼,“还有,强J未遂进行民事调解,你一样可以索取赔偿。” “赔偿?凭什么赔偿?”刘阿姨毫不客气地打断,冷笑道:“你们晓得不晓得伐?她就是天煞孤星、狐狸精!十一、二岁的时候,就勾得一个男人半夜摸进了她家的门。总之拉扯不清,后来那男人怀恨在心,直接一把菜刀,上门砍死了家里的两个老人——你们说,她是不是灾星?弃养?有她在,家宅就不会安宁……” 她的话又快又急,却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急雨站起身来,身姿摇摇欲坠,却意外地屹立不倒,她朝翟家三口所在的方向走过去。 “伯伯,我能否请您当我的辩护人,帮我打这场索赔官司?” 金铭海当即站起来:“急雨!” “冯伯伯,你帮帮她吧!”翟逸说,“律师费我们家来承担!” 翟母轻轻扯了儿子一下,“小孩子,不要乱插话。” 冯律师没有应下急雨的请求,但却立即联系一个擅长此类官司的女性同行兼友人来接手她的诉讼。 金铭海站在那里,他的妻子和继子相偎着就站在他的旁边。 急雨决意为自己而战的那一刻就知道,那个家,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念珠陪着她回去收拾东西。 所有的课本、手机、银行卡装在了书包里,拣选的衣物只用一个行李箱。 当晚她住到了念珠家里。 念珠家在S市老城区,与最热闹的市中心街道不过一条马路的距离。然而那里却绿阴遮蔽,闹中取静,是一处绝佳的居所。 念珠一家人是典型的老S市人。所住的宅子是明清风格,旧式的屋顶,青瓦之下有望砖,古老却精致的花窗。推门进去,却别有洞天。 外表多陈旧,内里就有多么富丽堂皇。 但并是奢华欧式的浮夸,而是极有格调的新中式,移步换景,大气又不空旷,有静谧而意境悠远的中式韵味。 客厅里摆放着钢琴。急雨一直以为念珠学的是民乐琵琶,从来没听她听起过,她还会其他的乐器。 念珠的父母很客气地接待了急雨。晚饭是四菜一汤,有专门的阿姨来做。响油鳝糊、芡实菱角、茭白肉丝、扁蒲塞肉、鸭心鲜笋汤。都是寻常的江南菜式,但却透着讲究和精致。 一向在食堂吃饭时喜欢和急雨有说有笑的念珠,安静得出奇。 因为顾家有“食不言,饭不语”的规矩。 急雨这一天心情低落,本就不想多言,乐得如此清净。 顾家父母给她安排了一个房间,尽管念珠一再说和她同住就可以了。 晚饭之后,念珠拉着她到了庭院中走动。事先给两个人都喷了花露水。 “夏天院里蚊子特别多。”念珠说,“我也不想把‘六神’当香水喷,但是事实证明会被叮成躁郁症。” “哦。”急雨从善如流地点点头,接过花露水往胳膊腿上都喷了喷。 庭中长廊蜿蜒,小池浅浅萦回,有水榭依傍,周边垒叠湖石,环以树木参差。急雨坐在廊下,被一棵巨大的银杏树所吸引。 “我出生的时候种的。”念珠在她身边坐下,“应该和我同岁。品种是‘洞庭皇’,好像是我爷爷特意从西山朋友那儿移了一株过来,费了很多功夫才把它栽活。” “是你的‘生命树’呢。”急雨笑了笑。“苗族有个村落叫岜沙,那里的每个人,一生中都与“三棵树”相伴。” 她缓缓道,“孩子出生时,父母为这个孩子种下第一棵树,叫做“生命树”,伴随这个孩子一起成长。岜沙成年是14岁——所以到这个孩子长到14岁时便要举行庄重的“成人礼”,父母到山上再为他种下一棵树,这棵树叫“消灾树”,保佑孩子一生平安健康长大成人。 到他经历了所全部的生老病死,他的子孙后代会在其墓穴上栽种一颗树,叫做“常青树”,表示死者生命随着树木的成长依然在延续。” 急雨顿了顿,然后道:“读到这个故事时,我大概10岁,特别希望自己出生时,父母曾为我种下过这样一棵‘生命树’。但是……是不可能的。妈妈在我出生的时候就死了,外公外婆一直不喜欢我爸爸,不同意他们恋爱。他们是私奔——妈妈是自己躲在镇子外的一间屋子里,想要偷偷把我生下来。 结果难产大出血,生下我没多久人就不行了,被送到医院时基本上已经断气了。我爸爸觉得无法抚养我,便把我送到了外公外婆那儿。他们因为我,失去了他们唯一的女儿。但我又是她们女儿唯一的生命延续,他们最终接纳了我,也很疼爱我……可我从小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跟其他的孩子是不一样的。 我既没有父母为我种下‘生命树’,也没有见过我的父母。家里是有梅雨的照片的,哦,我妈妈就叫梅雨,但我想,那也不算是见过她。而我爸爸,在这个家里却是连一张照片都找不到。大概三、四岁时,我便从邻居的谈论中,知道他还活着。 只是从不来看我。我看很多很多的书,去想象着‘父亲’两个字的样子。父母是给予我骨血的人,就算从来没有见过,我依然忍不住好奇,想去多了解一些。但我又怕外公外婆会伤心,觉得我没有良心。 再后来,遇到了陈羽尧。他是哥哥,大哥哥。有的时候,他板起脸,我会想,如果有胡子的话,他会不会就是爸爸的样子。”急雨自嘲地笑了笑,“……后来见到金铭海,我心里居然是有些失望的。可能想像这件事持续得太久,以至于它被绘制得无限神圣和美好。见到亲生父亲时,我居然是没有半分欢喜的——只有劫后余生有枝可依的庆幸……我是不是很可怕?” 在她平静的诉说中,念珠难得地保持了沉默。 念珠一度也是羡慕过她的,而此时,内心曾有过的羡慕、比较、埋怨、气恼统统化成了同情与怜悯。她拉住急雨的手,似乎是通过这样把力量传递给她。“你,怕吗?” 她指的是今日之事即将迎来的结果。 “怕。”急雨坦然承认,“我怕会输,输得一败涂地。但我一定要拼尽全力跟命运争取一次。” “我打算在校门口附近找房子。”急雨说。“明天和郑律师见过面后,我就去找。” 郑律师就是冯律师推荐接手她案子的人。 “你就在我们家安心住下。”念珠劝道。 “刚跟叔叔阿姨说了只在家里住2、3天”,急雨摇摇头,“你今天能收留我,我已经感激不尽了……住久了不合适。” “你跟我说什么感激不感激的话?”念珠佯装生气道。 急雨望着她,轻轻地道了句:“谢谢”。 她不可能永远蜷缩在念珠家。既然决心为自己一博,那就要拿出抗争到底的姿态。 急雨的案情并不复杂。当年那起恶性事件轰动当地曾引来多方报道。只要去查,便能找到很多相关的资料佐证她的成长经历,金铭海马的弃养事实成立。 遗弃罪一旦立案,急雨需要亲上法庭为自己抗辩。 而金智杰强J未遂的案子,既有警方在现场的取证,也有急雨作为受害者的证词,以及金智杰本人的最终认罪供辞。 郑律师表示,如果急雨只想要赔偿,那么民事和解会比法院仲裁更有利。一旦提交司法机关立案,法院判处的赔偿数额较少,并且立案也是对方最不想出现的后果。 急雨明白了,只要她能拿出足够的耐心和毅力,这两起案子均能获得最终的胜利。 唯一的问题是——急雨未满18岁,所有的赔偿金额,不能自行保管。 “那就是,钱最终又会回到我爸爸手中?”急雨苦笑。 “除了监护人,监护机构亦可以代为保管。”郑律师说,“一旦他们同意赔偿,你可以钱委托所住地居委会保管,直到你成年。” 第十八章 一个人生活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急雨在学校附近的里弄,租了一间二楼的房子,价钱各方面都谈妥之后,从念珠家结束了“做客”搬了过去。 这间弄堂里住了四户。除了房东老太太外,其他的都是学生。租金也不算贵,这是急雨定下这里的原因。 她所住的二楼,其实就是顶楼,晾晒衣服用的是竹竿。 其实这在S市,已经算是翻新过的老房子了,只不过也有十来年的历史了。 老房子湿气重,盛产蟑螂,每天拉开抽屉,都会有惊喜。 盛夏之时,又湿又热,更是蚊虫鼠蚁肆虐的时候。因为儿时在锦溪镇的成长经历,急雨应对起来颇有经验,她买来粘鼠板和蟑螂药,安放在它们容易出没的地方。 即便是住在二楼,房间地面一样很潮湿,急雨在衣柜里铺了旧报纸,挂上了除湿包,墙角各处也细细地撒上一层石灰粉。 另外置办了电饭锅和一副碗筷,每天煮一些薏米汤祛湿解暑。 偶尔也会张罗一锅酸梅汤解暑,只是没有冰箱,不易保存,她便慷慨分给房东老太太。 据房东老太说,除了她,租客还有两个,一男一女,同为九中的学生。但是暑假期间,他们都回家去了。 “你怎么这个时间出来租房子?”房东老太太道,“二楼的那间屋子还没有安装空调,不过平时学生们为了省电,他们房间虽然有,也很少开。” “我没关系的。”急雨说。 在锦溪镇时,也没有空调。那时候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夏天,不都过来了? 房东老太回房,送了她一把闲置很久的蒲扇。急雨见了,不由道:“这可是个老物件了。过去夏天没有它可不行。” 房东老太有点意外,夸道:“蛮灵光格。(聪明伶俐)” 急雨莞尔一笑:“谢谢阿婆。” 急雨的生活比较有规律。早上起来洗漱之后,把准备好的食材倒进电饭煲,接着就可以趁着晨间凉爽,把衣物洗了在窗口的竹竿上晾好。急雨还是买了一个小台扇,她怕费电,除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并不怎么用。 衣服晾好之后,她就盘腿坐在凉席上,书本摊在靠床的黑漆桌子上,一面摇着蒲扇,一面按部就班地预习。 书,还是暑假开始之初问翟逸借的。 跟之前截然不同的是,书页里做满了笔记。翟逸那些笔记的详尽程度,堪比一本完备的参考书。 傍晚过后,天气不再似中午那么炎热,急雨往往会选这个时候开始誊抄那些笔记。 她在此处安置妥当后,念珠提出要过来看看。 “我这边是老房子,非常非常地热。” “我家也是老房子呀。我都习惯了。” 反正离得也不远,急雨想,念珠想过来,就让她过来吧。 结果念珠来了看完之后,便哭了。 “换个地方吧。”念珠道,“要么住我家去。” “我感觉,这里也没有那么地差呀。”急雨帮她擦眼泪,打开风扇推到她一个人面前给她吹风,“你看你,汗都流到眼睛里了。” 念珠瞪着她。“你这房子,我敢说你会遇到老鼠的。” “嗯,不光老鼠,还有蟑螂呢。”急雨笑着跟她道,“提及老鼠,我跟你说个有意思的事。前两天我买的红薯准备第二天煮粥的,结果第二天被啃了一半。但放在红薯边的泡面,它就没有动。”她皱了皱鼻子,骂道:“——小赤佬,还挺懂养生的呢。” 念珠被她逗笑了。然后笑着笑着,心里又觉得酸。急雨看起来像个没事人似的,她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丧气话。 晚上她坐在电脑前,感受着卧室里十足的冷气,她忍不住跟翟逸发了QQ消息:“去看过急雨住的地方了。她安之若素,我脑海中却总是浮现四个字——孤苦伶仃。” 那边的翟逸不知道没有看见还是不知道如何回复,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若非金智杰选择暑假这个时间去做既蠢且坏的事,急雨兴许没有这么充分的耐心去跟他们打这场战役。话说回来,若是平日里,急雨对他能避则避,他也没有这样的机会。 他们选择妥协,跟金智杰经受不住拘留所过夜的折磨,脱不开关系。 八月中旬,两起案件都迎来了最后的结果。 “遗弃案”胜诉,与金智杰私下调解达成协议。两案一起,获得赔付共17万。 在郑律师及相关机构运作下,居委会代为保管。急雨不再回家,但依据法律,金铭海在她成年之前,还必须支付给她学费和生活费。 “我们家哪里还有钱?!”听到居委会这么说,刘阿姨哭哭啼啼,瞥向急雨时眼中满是怨毒。 金铭海同样脸色阴森。 急雨明白适可而止的道理。即使她按规定留下了银行卡号,也没有指望金铭海真的会按月打钱。 若是给,她记着这情分;他不给,她也不会再回来要。 亏欠她的,她已经讨回来了。有些伤害是双向的,在彼在此,都无法磨灭。 金铭海弃养她十二年是事实,但认领回身边这三年,对她不错,也是事实。 她自己的那个“小金库”里,也是金铭海平时给她零花钱时出手比较大方,她才省下来的。前前后后加起来,有近三万的积蓄。 两年的学费生活费都靠它了。急雨想,省着点用,一定可以坚持到高考结束。 而上了大学之后,她可以去勤工俭学。如果顺利的话,在大学二年级,她就成年了。赔付款也可以取出。 一切只会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至于那个家,她是再也不可能回去了。 急雨走到金铭海面前,嘴唇翕翕,但最终还是道:“爸,法律上说‘父母子女永远断不了关联’,感情上又何尝不是呢?但我真的,不想再回那个家。您今后保重,我也会照顾好自己。等您老了,如果您需要我,我会来照看您的晚年……” 金铭海眼眶红了,泛有泪意,正要开口,却被刘阿姨抢过话头,“谁要你照看?你这个扫把星,最好一辈子不要再出现。你爸爸的晚年,才能安生!” 急雨最后看了看金铭海,转身离去,没有挥手作别。 听见楼道里传来动静,翟逸迅速拉开门。 只看见了金智杰一家三口。 翟逸舒了口气的同时,眼中又难掩失落。原本他是多么庆幸自己可以和急雨比邻,眼下也是由衷地希望她再也不要回到这里。 矛盾又难解的心绪,他知道,没有人能懂。包括他自己。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金智杰一个箭步就要冲上来,却被母亲眼疾手快地拉住。在继父不悦的目光下,他又恢复到刚才垂头丧气的乖觉样子。 年少时的翟逸认为,正义永不必畏惧邪恶。 他曾一遍遍地去看,急雨事发前在QQ上的留言、那没有被接起的视频通话纪录。懊恨得不能自已。念珠那四个字也一直在他脑海中盘旋——孤、苦、伶、仃。 没有做错事的人,为什么要承受这样的命运?这些无时不刻不在剜着翟逸的心。 如果……如果念珠打来的电话,他她没有及时接到,那么急雨会怎么样? 一想到这里,他根本不能原谅自己。 “怎么,不敢过来了?”一向不爱惹事的翟逸却在此时扬起下巴,眼神挑畔,“人渣,今后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你……”金智杰耐不住要发作。 话音未落,翟母闻声过来。她平静而冷冰地扫视了金铭海一家三口,强行将儿子拖拽进屋,“呯”地一声关上了门。 “你不要再惹事。”翟母直呼儿子的大名语带警告,“翟逸,私闯他人住宅持械斗殴,我们帮你把影响减到最小,并不代表在法律上你没有过错。只不过鉴于事件的起因,我们谅解你,不做追究。但是你,不要再故意滋事,不然轮不到你爸出手,我就会收拾你。” 母亲一改往日的和蔼亲切,展露的威严令他不敢造次。 “可是我一想到……急雨她是我的朋友,住了三年一同上下学的邻居,她……已经无家可归了,而我却做不了任何事……” 儿子还只有16岁,正是富有正义感和少年气的时候。急雨又是他特别在意的朋友,比邻而居住了三年,出了这样的事,他会自责至此也不足为奇。 翟母叹了一口气,“急雨这个女孩子,和你不是一类人。翟逸,不是所有人,都能出生在一个幸福平等的家庭中……世上人的苦难多得去了,只是你不曾看见。 急雨最终争取到的,于她,已算是不错的结局。我相信,这一点,她自己也非常清楚。你太单纯,又没怎么经过磋磨,才会觉得良心受到折磨……”她拍拍儿子的背,语重心长地道:“翟逸,你已经尽到了朋友之义。” 是日夜晚,翟母跟翟父商量:“明明没有做错什么事,儿子却自责痛苦难以自拔。或许,我们应该搬家换个环境……” 翟父这些天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听见妻子的想法跟自己不谋而合,不由点头沉声道:“应该搬。尽快搬!如果当年,我能让……早点离开那个环境,也就不会……” 翟母知道丈夫在说什么,但因为知道是他的心结,所以只是轻轻把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没有接过这个话题。 第二天就开始联系中介看房子,并且着手收拾起家里的东西。翟逸被父母告知了搬家的决定,他点头说了声“知道了”,再无其他的表示。 “你要不要干脆去H市玩两天?”翟母一面叠衣服,一面对躺在沙发上发呆的儿子道,“暑假都快过完了。你不是一直想去世博会看看吗?这可是千载难逢的盛事。” “还有十来天就开学了,算了吧。”翟逸打不起精神。 “如果不是我们要忙着搬家,就一家三口一起去看!”翟母推了他一把,“我们给你钱,你和朋友一起去!” 朋友?之前是想约急雨和念珠一起去来着。现在…… “还是算了吧。”翟逸说,“马上都开学了,该去的都去过了。杨文冬打电话跟我说,拍了一大堆照片,开学后带给我看。” “那念珠呢?”翟母说,“你可以和她,还有她那个表弟,跟你同级的那个陆简,一起去啊?” 翟逸看了他老妈一眼,“连陆简是念珠的表弟,你都知道。” “还不是你说给我知道的。”翟母说。 “我有说起过吗?”翟逸一点也想不起来。 “说回正题”,翟母道,“去吧?当散散心也好。” “那我想要……多一点零花钱。”翟逸说,“酒店我想住得舒适点的,估计因为世博会,酒店会很难订——” “我早就联系好了你方叔叔,就是在H市时经常来家里找你爸爸要画的那个。”翟逸点点头,表示记起,翟母接着说,“他有一间房子空着,离世博会展馆也近。你去了,就住那儿。” “我不要。”翟逸一口回绝。 “你也说了,酒店肯定不好订。” “那你们多给我一些经费呗,不然,我就不去了。” 还有十天,就要开学了。 念珠突然打来电话,“急雨,你想不想一起去世博会……我请你一起去啊。” “我就不去了。”急雨的话跟回答翟逸的时候一模一样,“祝你玩得开心。” “你不去,我爸妈根本不会放我去的。”念珠说。 “陆简呢?”急雨说,“还有翟逸。” “陆简早就去过了。”念珠说,“翟逸……你不去,他怎么会去?” 急雨不知道说什么,一再表示,自己不会去,更何况,没几天就要开学了。 “世博会啊!不知道下次再在中国办是什么时候!”念珠说,“奥运会我没去成,就够我后悔一辈子了。” “算了算了,我找司……我找他,帮我想想办法吧。”念珠准备收线。 他?急雨反应过来了,念珠口中的人,指的是谁。 “算了,我陪你去吧。”急雨说,“但是,只能是我们俩去。” 第十九章 三人行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急雨简单收拾了一两件换洗衣物,去往火车站与念珠汇合。 两个人刚碰面,急雨还来不及检视念珠带来的两大包东西和一个巨大的行李箱,就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和念珠的名字。 急雨一转头,看到同样整装待发的翟逸朝这边走过来。 “不是说,就我们两个人吗?”她用目光向念珠寻求一个答案。 “我没有啊。”念珠朝她怂怂肩,然后朝翟逸挥手,“这么巧啊。” “是啊,这么巧啊。”翟逸配合着她。 事已至此,急雨也不好再说什么。总不至于,翟逸一出现,她就直接甩手走人。 她现在看的书,还是翟逸的。誊抄的笔记,也是翟逸的。 翟逸又没有对不住她金急雨的地方。 急雨抬脸朝他笑了笑,“你也是去H市吗?” “我是想着世博会进行的都快接近尾声了,我还没过,马上就要开学了……” “那一起吧。”急雨轻轻打断他,直接发出了同行的邀请。 翟逸心花怒放,千言万语汇在嘴边,只有一句语意克制的“好。” 念珠的东西实在太多,翟逸也只带了背包。如果一路上没有一个男孩子搬上搬下,还真的不行。 上了火车,翟逸吃力地把她的行李箱放上去。一个大袋子也抛了上去,安置在自己的背包和行李箱之间。正要抓起另一个袋子一并抛上去,念珠阻止他,“别,这一袋不用放。” 翟逸从座位上跳下来,穿好鞋子,坐了她的对面。念珠说自己这是第一次坐火车,急雨便把靠窗的位子,让给了她。 这一年,沪宁高铁钱刚刚建成全线通车。从S市到上海,最多只需要半个小时。 念珠在翟逸和急雨两人的注视下,打开了大包——竟然全是吃的。成功令翟逸和急雨喜提同款吃惊表情。 “你是准备把这条列车坐上一个来回吗?”翟逸抚额,“就是野外扎营,也够你活上一个星期的了。” “这不是咱们三个吗?”念珠一时口快,竟然忘了翟逸是中途“加入”的事实。 翟逸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念珠立即有所察觉,一时间有些讪讪然。 “都带了些什么?”急雨问她。 “哦,有薯片、虾条、果汁、蛋黄酥、布丁、话梅……很多很多”,念珠乐得转移话题,因此介绍得十分详尽,“对了,还有李婶早起做的方糕和海棠饼。方糕是玫瑰馅和薄荷馅的,你们喜欢吃哪一种?” “我喜欢豆沙馅的。”翟逸说。 “这次没有”,念珠说,“下次吧,下次我让李婶多做些豆沙馅的给你。” “急雨你呢?” “我……都可以。” 一路上说说笑笑,倒也不无聊。高铁确实比普通列车环境好,速度快,但是沿途风景却飞速的掠过,这正是物理上的“运动模糊”,盯着外面看久了反而头晕。 昨夜原本就没有睡好的急雨,慢慢犯了困,桌上又堆满了东西,她坐在靠窗的位置,不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直到快要到站的时候,她才被念珠叫醒。 下了火车,他们一致决定先去找到下榻的旅馆或酒店。 结果恰如之前所料,展馆附近的酒店都被订光。离得远一些的,环境卫生不怎么样的旅馆,价格也抬高了两、三倍。 “要不,我们住远一点吧?”念珠想起刚才看的那些旅馆散发出的霉味,还忍不住想打喷嚏。但奈何拖着这么多行李,实在走不动了。 翟逸想到了临行前妈妈说起过的方叔叔。 他犹豫了片刻,问:“如果是展馆附近,有一所空房子,我们去住,你们愿意吗?” 急雨和念珠互视了一下。 “谁的空房子?你的?”念珠问,“你之前不是就在H市生活的吗?” “不是……”翟逸有些赧然,“是我爸妈的一个朋友。” “那怎么好意思?”念珠嘴上这么说的,但话里已经表明了态度——她实在是走不动了。 虽然八月近尾声,但依然热得如蒸笼。她出了一身的汗,现在只找个地方好好洗个澡。 急雨却不太愿意,跟翟逸道:“我们再找找看吧。就像你说的,远一点也没关系。”尽管她现在有些眼花恶心,但依然咬牙坚持着。 “急雨……”念珠恳求她,“太远的话,去展馆的路上就要花几个小时,到了估计都要中午了,难道我们要一边饿着肚子,一边看展览吗?” 急雨不说话。 “我真的快不行了。”念珠摇晃着她,有气无力地说,“我感觉我呼吸困难,也许已经中暑了……” 急雨感觉自己才站不住了,“念珠,你不要晃我……晃得我头晕。” 念珠一听立即收手,“那我当你答应啦!” 她雀跃地冲翟逸眨眼睛,“你快联系一下你的方叔叔!” 翟逸无奈地摊手,“我没有手机……” “我有!”念珠从口袋中掏出自己的手机一看,“糟了,没电!” “大小姐!谁让你在火车上拼命地用它。”翟逸没好气。 “用我的吧。”急雨从包中找出手机递给他。 翟逸走到一旁,先是给老妈打了一通电话。随后按照老妈给出的号码跟方叔叔联系上了。 “我们先找个肯德基坐下,方叔叔一会儿开车过来,给我们房门钥匙,并且会把我们送到地方。” “太好了!”顾念珠舒了一口气。 方叔叔帮翟逸把行李放在后备箱,坐进了车里。翟逸坐副驾驶,念珠和急雨一同坐在后座。 车里的空调打得足,呆了一会儿,念珠这才觉得好了很多。 “真的太谢谢你了,方叔叔!”念珠甜甜地道谢。 “不客气,不客气!” 方叔叔回头看了她一眼,转而笑着问翟逸:“你女朋友?” 翟逸连忙否认。 方叔叔发出爽朗的笑声,“我不像你爸那么古板。我儿子比你还小一岁,初中就开始谈恋爱了。女朋友带回家的次数,我和他妈妈都数不过来了。” 念珠说,“那您儿子一定像叔叔您这么帅,才会这么招小姑娘的喜欢。” 方叔叔夸赞念珠会说话。 念珠一本正经地纠正,“不过我不是他女朋友。我们俩,都只是翟逸的女生朋友。” 急雨一直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开口说过话。 如果不是发现翟逸老看着车外的后视镜,方叔叔都难以留意到她。 “翟逸,艳福不浅哦。”方叔叔经商,没有那么多讲究,跟翟逸开着玩笑。 “叔叔,都说了,不是。”念珠抗议。 翟逸尴尬地不知如何应对。少年的窘迫跃然脸上,他从后视镜看了眼后座也难得露出笑意的急雨,不禁红了耳根。 方叔叔再次哈哈大笑。 很快到了目的地,车停在一栋小别墅前,方叔叔把钥匙给了翟逸。 “随便吃,随便用。” 方叔叔丢下这一句话后,就开车绝尘而去。 别墅有三层,上下共有十几间房子。念珠扔下包,“这次我要一个人一间。” 因为每一层都有一个卫生间,这还不包括主卧中带有内卫。所以他们三个不用排队,各自去洗澡。 翟逸以为自己速度最快,出来的时候,发现急雨已经在一楼准备午饭。 确实也到了午饭时间,他感觉肚子有些饿了。火车上尽管也有空调,但因为太闷,他没怎么吃东西。在肯德基,也只是排长队买了三支甜筒,解解暑,并没有点其他的食物。 距离出发前的那顿早饭,已经过了遥遥五个钟头。 急雨煮了新鲜的白米饭。就着从冰箱里找到的食材,做了一盘白灼虾,一盘蒜蓉蒸茄子、一盘炒藕片。 翟逸忙过去帮忙盛出白米饭端上桌散热。 念珠出来时,两人已经在餐桌前入座,只等她入座后立即开席。 “一出来就有吃的!”念珠欢喜得眯起了眼睛,“太幸福了!” “有汤吗?”她问,“是还没有端上来吗?” 急雨想起来她在家一向有喝汤的习惯,由于天气炎热,刚才没想到要做。 “那我现在去弄,西红柿蛋汤可以吗?会比较快。” 翟逸拉住她,“大热天喝什么汤。赶快吃饭吧,我都饿死了。” “没做就算啦”,念珠摆手,“我就是随口一提。” 她坐下夹了一筷子蒸茄子,放在口中尝了尝,大为赞赏:“这味道……一点不比李婶做得差。” 急雨笑了笑,一句“喜欢你就多吃点”还未说出口,翟逸已经按捺不住发飙。 “急雨她又不是你们家的保姆!”翟逸语气中十分不满,“你吃东西就吃东西,哪来那么多话。” “你冲我喊什么!”念珠撂下筷子,“我没有那样的意思,急雨都没往那方面想,你在这儿充当什么正义天使!再说,我和急雨怎么相处,不需要你来置喙。” “你!”翟逸面露难看之色。 急雨脸上流露出无奈与无措,站起来想打圆场。 念珠想到上一次,因为司徒阙的事,他俩也是站在一起,矛头一致对准她,不由怒从中来,甩开了急雨拉她的手。 “你这是干什么……”翟逸话音未落,念珠已经冲到玄关处穿上鞋子,重重地带上了门。 “快去追!”急雨催促翟逸,“你跑得快,拉住她不要乱跑,我带上钥匙,随后就来。” 念珠凭着一股恼意,朝前走。听到翟逸在身后叫她,头也不回,加速狂奔。 她走得急,手机也没带,钱也不在身上。能跑哪儿去呢? 没多会儿,她不得不在一棵巨大的梧桐树下停下了脚步,仰仗着一点树阴休息。 心里却想着:这澡白洗了。 翟逸很快追了上来:“顾念珠,你疯了吗?快跟我回去。”他气喘吁呈地停下来。结果运动后骤停,更是热得够呛,立即汗流浃背。 “现在知道关心我了?”念珠气鼓鼓地看着他,“谁让你刚刚那么吼我?” “我错了还不行么。”翟逸说,“是我没尽好地主之谊,刚才是我态度不好,请你原谅我。” 念珠已经有些松动,嘴上却仍然道:“是急雨让你追出来的吧?不然,我看你根本就不会管我。” 翟逸朝她走近了一步,“我说你们女生脑子里,天天都在想些什么?你跟我一起出来,到了H市,我不管你,你出了事,我回去怎么交待?” “你只是为了交待。”念珠冷哼了一声,却没有再犟,乖乖跟着翟逸往回走。 没走两步,撞见拿着钥匙和小包赶上来的急雨。 六目相对。 急雨先开了口,“我们,是先吃饭,还是先冲澡?” “先吃饭吧。”翟逸和念珠难得异口同声,“饿死了,吃完了肯定还要出一身汗。” 急雨知道两人已重归于好,不禁莞尔。 第二十章 不期而遇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世博会是全世界人民蜂拥而至的一次非凡热闹。 急雨与翟逸念珠三个人,在长长队伍的拥挤中,似懂非懂地快步浏览。就像夜晚仰望星河,高悬的是无法触摸的灿烂,除了无尽的赞叹,心里不得不承认自我的渺小。 现代混合着古典,科技彰显着未来。 念珠最喜欢丹麦展馆中的小美人雕塑,而翟逸最喜欢法国馆体现的浪漫气质。 西班牙馆最令急雨印象深刻——藤条编织的外墙,远观就像油炸鱼皮一样令人遐想。 急雨在日本料理店驻足,简洁优雅的环境深得其心。而比利时大厨现场经典制作的巧克力,令翟逸和念珠惊叹连连。他们毫不犹豫的为之买单,说要带回去分发给亲朋好友。 “天这么热,你们不怕它融化吗?”急雨问。 他们丝毫没有将急雨的提醒听入耳内。结果没有逛完,一出展馆,直接在等车的时候,化成了黏稠的浆汁。 念珠尖叫地甩着手指,“丢,丢了吧?” 翟逸龇着牙接过,从包里找出一个食品塑料袋,把两个人上午才买下的巧克力统统扔了。 除了同一条街上的朝鲜馆、伊朗馆、黎巴嫩馆,没有排队。其他的热门展馆前,均排队半个小时以上。就这样玩到了第三天,急雨问他们,是否有回S市的打算。 但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 急雨无奈,只好陪同两人再次出门。 从航空馆出来后,翟逸还在意兴勃勃地谈论刚才的那部3D电影时,急雨突然毫无征兆地弯下腰,呕吐了。 “怎么了?怎么了?”念珠吓了一跳。 急雨摆摆手,面色潮红,念珠一拉她的手,发现掌心湿冷。 两个人连忙扶起她,却发现她胳膊又烫得出奇。他们找到园区里的医疗急救站,排队等候了一小会儿,轮到了他们。医生给急雨的诊断结果是:轻症中暑。 护士拿了几瓶藿香正气水给了他们,建议急雨不要再继续置身于高温环境中,最好立即找个阴凉的地方进行冷敷。或者干脆在冷水中浸泡了一会儿。 翟逸一听,连忙道:“我知道有一个游泳馆,在大学城的附近。那儿人不会太多,走!” “我不会……游泳……”急雨小声道。 “不是让你游。”念珠道,“你就是坐在里面,也舒服很多啊。” 急雨不再说什么。 三个人都是现买的游衣。 翟逸买了条黑色的泳裤。念珠挑的是红色的分体式游衣,而急雨随手拿了条藏青色的连体泳衣,荷叶边却是条纹状的。 念珠说,像极了她幼儿园时的校裙。 急雨裹着一条大毛巾,坐着泳池边上。看着翟逸和念珠像两条鱼一样在水中游来游去,无论怎么引诱下去,她都不为所动。 “那你去浅水区里泡着,总可以吧。”念珠说。 “不用,我就坐着,看你们游。”急雨说,“我已经凉快多了。” 她跟念珠说过,她怕水。 小时候的她,除了跟陈羽尧玩,从来不肯去和锦溪镇里其他的小伙伴打闹。 起初陈羽尧不怎么搭理她,毕竟年龄差距摆在那里,她也能自得其乐。蹲在树下看蚂蚁搬家,她就能看一天。或者用棕梠叶包沙子玩,她也能得到层出不穷的乐趣。 剩下的,就是看书,格林童话的绘本,H市故事会,丹麦王子复仇记之类名著的连环画,以及残破的金庸小说,她都看得津津有味。 她不怎么加入村里小伙伴的游戏,小伙伴们也想不起她。 起初有很多小孩对陈羽尧是有好奇感的,一窝蜂跑过去围观,但被陈羽尧冷着面全轰了出去。 “市里来的,有什么了不起。” “就是。” 这是他们对陈羽尧的议论。 自当陈羽尧肯带着急雨一块玩儿之后,就有人开始看急雨不顺眼起来。 “她不是没爸没妈么?凭什么陈羽尧搭理她?” “一定是她拍人家的马屁,不然就是人家可怜她然后才跟她玩的。” 奈何陈羽尧在他们看来,是一座撼动不了的大山。 可有一次他们瞅准机会,趁陈羽尧不在,把独自一人蹲在小河边捡鹅卵石的急雨,推进了河塘里。 她奋力挣扎,平生第一次感到绝望。河水争先恐后地从她的鼻子和嘴里漫了进来,肺里的空气越来越少,肚里的水却越来越多。 陈羽尧找了块木板,肩上搭着两捆麻绳,准备帮急雨绑一个秋千。 谁知道走开这一小会儿,发现河边围着一群小孩子。最大的也不过八、九岁。 唯独不见小雨。 他不过是喝问了一声,“你们在干什么?” 结果那群孩子回头一见是他,立即作鸟兽散。 他才发现有人溺水。扔掉手里的东西,他跳进河里,才发现差点被淹死的人,正是小雨。 他把她在地上放平。浑身湿淋淋的,小辫早散了,一动不动,肚子却鼓鼓的。 陈羽尧三魂丢了七魄,生怕她就这么死了。又是心肺复苏,又是人工呼吸,才让她吐出一口水后,悠悠醒转。 “你怎么样啊?”他柔声问道。 小雨眼神迷离,半晌不说话。 他正要张口询问,却见她动了动嘴唇,似乎要说话,连忙侧耳倾听。 “我刚看见,你偷偷亲我了。”她有气无力地说。 陈羽尧料不到老半天她睁开眼睛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他有些尴尬,“听我跟你说,那个叫人工呼吸……” “不”,急雨坚持,“你亲我了。” 急雨还沉浸在往事的追忆中,一股强力从身后袭来,将她推下了泳池。 她丝毫没有防备,裹着毛巾就落了水。看见了站在泳池边的是一个小男孩。 “哈哈,你那么大了,竟然不会游泳,是个大笨蛋!”他说。 记忆中的窒息感再度涌了上来。急雨屏息不了太久,便被四面而来池水淹进了鼻子。 翟逸和念珠见了,连忙向她游过去。游池边随时待命的救生员,也发现了状况。 一个男孩,先于所有人将急雨救起。 他高大而白皙,但是肌肉线条坚实而优美,他托着急雨,仅靠双腿也游得十分自如。 他背对他们,翟逸看见他肩头的复杂而神秘的刺青在蓝色的波浪中时隐时现。 “急雨!”他喊,念珠也喊。 那人一直将急雨托举安放在泳池边,自己随后也顺势上去,方才循声回头来看。 泳池幽蓝的光映着他的分明的面部轮廓。深邃的眼眶紧贴两道剑眉,鼻梁顺直而高,棱型的嘴唇,没有任何表情。但是翟逸从他英俊的面孔下,看到了一丝阴冷。 急雨喃喃道:“羽尧哥哥……” 时隔多年,遍寻不获,却在最没有意料的时刻重逢。 “小雨。”陈羽尧同样认出了她。 急雨似有千言万语,但到了嘴边,却又仿佛无从说起。 “你没事吧?急雨?”翟逸撑着手臂上出了泳池,面带关切地询问着。 念珠从救生员手中拿了块毛巾,递给翟逸。他舒展开给急雨披上。 “都怪我的孩子不懂事。”推急雨下水的男孩妈妈带着儿子走了过来。 陈羽尧肩头的刺青闪着危险的光芒,他接过毛巾擦了擦浓眉上滴落的水珠,淡淡开口:“就算是孩子,这种做法杀伤力一样大。”他瞥了小男孩一眼,“他这种做法,构成故意伤害。” 小男孩“哇”地一声吓哭了,家长也是面露惊惶,向急雨连连致歉,并提出给予精神赔偿。 急雨不好意思不依不饶地追究下去,摆了摆手,“算了。” 她关心的,是与陈羽尧的重逢。 “谢谢你,救了我们的朋友。”翟逸说着,身体不自觉地呈现出戒备的姿势。他隔在急雨与陈羽尧之间,准备拉着急雨离开。急雨却纹丝不动。 “小雨”,陈羽尧也拉住了她,并且问道:“你怎么会在上海?” “我来和同学们看世博会,陈……”急雨咬了咬唇,“羽尧哥哥,你呢?” “我在这里上大学。”陈羽尧笑,“马上就要毕业了。” “毕业你去哪里?”急雨问,“会去S市吗?” 陈羽尧愣了片刻,摸了摸她的头,“会回S市。” 急雨注意到他说的是“回”而不是“去”,眼中迸出异样的神采,还要再问,才发现,这里实在不是叙旧的地方。何况还有目瞪口呆的念珠和低头思索的翟逸在身旁。 “我还可以再见到你吗?”急雨目带渴求。 陈羽尧笑了,“当然可以。” “那你说——”急雨好整以暇。 “说什么?”陈羽尧一脸错愕。 急雨觉得这一瞬间,熟悉的陈羽尧回来了。 刚刚的那一点点陌生与疏离感随之消散得无影无踪。 “你的号码!”急雨仰起头,脸上有小小的得意,“我有自己的手机噢。” 陈羽尧看了一眼旁边,突然俯下身来,贴着急雨耳畔,报出了他的号码。 急雨睁大眼睛,生怕错漏了一个数字。 “记住了吗?” “嗯。记住了!” “你是自己来的吗?”急雨问他。 “不,”陈羽尧笑,“和我女朋友。” 念珠忙去看急雨的神情,却见她殊无变化。 “我已经16岁了。”急雨说。状若无意,却似乎暗有所指。 陈羽尧“扑哧”一声,笑意抵达眼底。“法律规定,18岁才算真正的成年。而且,我比你大几岁,就永远都比你大几岁。” “我明白了,18岁才可以。”急雨说,“你是说18岁就可以吧?” 可以做你的女朋友。 陈羽尧的表情似是想立即否绝,但最终转为无奈,眼中的宠溺令翟逸心里十分惊异。 “我后悔把号码给你了。”陈羽尧说。 “但我已经记住啦。”急雨说,“想忘都忘不掉呢。” 陈羽尧望着她,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声。 与君离别后,悠悠又三年。 这一天,是今夏最明媚的一天。2010年的暑假,在急雨心中画上了完满的句号。 第二十一章 流言如洪水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高二开学。 急雨学理,念珠学文。 张小疯还和她分在了一个班,只是不坐同桌。 急雨见到了与她同为租户的两个校友。一个高三的女生,叫陈默,身形高胖,鼻尖总是沁着细密的小汗珠。男生叫吴文智,和自己同一届。 急雨之前在学校里不曾与他们接触过,但他们或多或少都听过急雨的名字。 陈默很好奇她为什么会突然住到这个弄堂里来,对此急雨只是道:“这次找房子找到这边来了。” “你不是S市人?”她问。 S市包括五大辖区和四个县级市。急雨知道,她话里的S市人仅指五大辖区内的人。 “嗯,不算是。”急雨这么答道。 “天气太热了。”陈默道,“还好再熬一年就结束了。” “是的,加油。”急雨笑着道。 急雨做梦也没有想到,她会迎来了入校以来经历的最大的浩劫。 是的,浩劫。 不知为何,开学才一个星期,急雨发现班上有些人看向自己的眼光怪怪的,课间时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 “难怪她有钱买手机……原来是……” “嘘……” 当她从外面回到教室,那些声音会突然压低,但是窥视的目光却更加热烈了。 急雨的新同桌是个男生,两人高一没有打过交道。坐在一起,彼此基本上没有交流。 一节体育课变自习,急雨突然被一个小纸团砸中。 她回头看了一圈,并没有找出肇事者。弯下腰捡起打开一看,上面是张小疯的字迹:你快去校贴吧上看看。 放学后,急雨回去后放下书包,拿出手机登录校贴吧。 最热的贴子是:女学霸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媚骨天成征服雄性动物不在话下。 红色标题,大写加粗。 一打开,是描写一个女生常年和生父和继兄有不正当的关系。流产多次,均因分辨不出孩子是谁的。后来另攀了金主后,被包养在外。金主帮助女主打赢两场**官司。 正文字数不多,但用辞露骨。另附有两张照片作为佐证。一张是在派出所门口的背影,另外一张是法院门口的侧面照。 虽然都是偷拍,也在女主的眼睛处加上了马赛克。但是微卷的额发,以及右颊近耳的地方的那颗淡褐色的小痣,都能让熟悉的人一眼认出——那是校窗学生榜上的金急雨。 再往下看,留言依次排序映入眼帘。全都是“淫*”、“骚*”、“无耻”、“*子”之类的字眼。 急雨睁大眼睛把帖子上的每一个字都读了一遍。但组织在一起,她却又不太认识。 说的是她吗? 她听到自己心里,仿佛有什么地方在破碎,碎片直扎入肺,呼吸都好像带着血的腥甜。 念珠的电话便在此时打来,她木然地按下接听,张开口,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不知道是哪个混蛋编的,我在下面留言澄清,但不一会儿很快被淹没。这些疯子……像苍蝇见了血一样……”念珠咬牙切齿。 急雨努力了一下,还是说不出话来。她仿佛丧失了表达能力。或者是,她也不知道应该率先表达愤怒还是悲伤。 “你还好吧?急雨。”念珠道,“我很担心你。” 好,怎么会好? 但说“不好”,又能解决什么问题? 急雨挂断电话,打给了郑律师。 郑律师给到的答案是:先联系发布者进行交涉,协商删帖。同时也要联系学校负责校务的领导,说明此事。如果对方一再触碰自己底线,收集这些言论,立即报警。 急雨第二天一早到学校,就去了校务处。校务处接待她的老师告诉她:刚刚获悉此事,会进行严肃处理。 但是三天过去了,帖子仍在。她再次去往校务处,得到的回答是:屡删不止。发布者不停更换IP,她们也无能为力,目前正在寻求新办法。 急雨提出报警。但是被老师劝阻:这会对我们学校造成不可预估的负面影响。事情会得到解决的,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时间早晚?”急雨眼中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老师,你只考虑到,对学校是否会造成负面影响。那对于我呢?” 她还有一年,就要升高三了。 高考,是她唯一改变命运的路。 “对你造成负面影响?”那个老师扶扶眼镜,“你是说,你承认你是当事人?” 急雨愣住。她望向那个老师,视线冰冷而沉默。 老师被看得颇为不自在。“你……” “打扰您了。”急雨突然开口,说完这句话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她站在走廊上,看向上方,天还是那么蓝。只是她此刻,深陷泥潭。 “哎呦!”一个男生撞到了她。 发出声音的人,反而是对方。 急雨吃痛,扶住自己的手臂,抬眼一看,那个男生有点眼熟。 “熊振海,怎么怂了?这不是你想要共同进步的对象吗?上啊!” 急雨把目光投向稍远一些的地方,她明白了,是他们把他故意推到她身上的。 “呸!”熊振海站直身子,掸了掸刚才碰到急雨的地方,“我有洁癖,才不喜欢上公共厕所呢。” “哟,你都不上厕所的。”一个男生笑道,“待会儿我看你尿急了,怎么办?” “你说错了,人家上公共厕所,但前提是免费的。”另一个男生马上接口,“收费厕所,他上不起。” 话音未落,一记拳头便重重打在他的脸上。因为不及防备,说话的那个男生,一个趔趄坐在了地上。 “没有任何事实根据,就在这随意诽谤一个女孩子。你们,真不算个男人。” 是翟逸。旁边站着杨文冬,朝急雨投来一个复杂的眼神后,继而转向他处。 那个男生从地上起来要还手,被身边的人死死拉住:“算了,算了。” 他认出了动手的人是同年级的资优生翟逸,擦了擦破皮的嘴角:“怎么,你也睡过她?” 翟逸一听,立即还要上前冲他脸上揍一拳,但是被杨文冬死死拉住。 耳边传来急雨疑惑的声音:“你是……” “我知道你,我看过你和顾念珠的校庆表演,你们是搭挡。”急雨浅浅地笑,她真是最好的演员——“你不用帮我出头的——帖子上的人不是我。还有,我和顾念珠,早就绝交了。” 翟逸起先不明白急雨说的是什么,等听完她这番前后矛盾的话时,明白了她的用意。 急雨顾不上翟逸的错愕以及杨文冬看过来时眼中的钦佩,她后退一步,转身离去。 “中午我们一起去食堂吃饭。我先到,我等你。你先到,你等我。”念珠发来的短信这么写着。 “不用了。理科班功课多,我们以后不用约在一块儿吃饭了。”急雨本来不想回复,但是想了想,怕念珠中午放学专程来班级门口来等她,便这么回复道。 念珠沉默了一会儿,回复道:“你不用怕连累我的。” “你想多了,我只是没时间。”急雨回复完这一条,直接关机,把手机收进了桌肚的书包里。 “哎,手机借我一用。”张小疯拍她,压低声音道。 急雨面无表情地掏出手机迅速塞到张小疯的口袋,嘴唇保持不动,挤出一句话:刚手动关机了。 张小疯冲她做了一个“了解”的手势。 她默默转过了头,没有回应。 自从校贴吧上那枚如同重磅**的消息投入校园以来,张小疯是班上唯一一个待她如从前的人。 她心存感激,但不想为她招惹是非。 那个木讷的男同桌,也有着和熊振海等人一样的“道德洁癖”,率先和她画清界限,搬开座位,几乎坐到了走廊中间。 老师觉得不像话,说了好几次,但都没有用。搬回去不到一节课,又会立即搬开。 最后是急雨自己,把课桌从第三排,搬到了教室最后面的一个角落。自己坐。 “张小疯!快把圆规还给我。”一个女生叫道,“我不借了!” “为什么呀?”张小疯一脸茫然。 “怕你染了什么病,然后传染给我。” 急雨把头埋在了书里,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 “不借就不借!屁话还那么多。”张小疯道,“我看,你本来就病得不轻。” 那个女生怒不可遏,直接走到张小疯座位上,把她的笔袋掀了个底朝天,拿回自己的圆规。 “真是有病!”张小疯骂骂咧咧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大概过了有多久呢?那种被孤立,被鄙夷,被唾骂,被各种目光肆意打量的日子,足足过去了两个月。急雨不知道,它还会持续多久。 她最终还是报了警。 警察来了学校了解情况,她在课堂上被当众叫了出去。 那些日嚣尘上的言论终于告以段落,帖子被删掉了。 但是刚刚平静了一个月,新的爆炸帖在校园中流传开来。 是急雨当年那件事情的报道。附图是当年旧报纸的法制版块。没有马赛克,小女孩张惶失措,一只手遮住半张脸。 急雨想起12岁那年。陈羽尧考上了市一中刚去报到。 那时候对她来讲,S市的一中就像天边的飞鸟那么遥远。 放学后,她一个人走在乡间的小道上,想着自己何时才能考到那里。 突然一只手把她拽进了玉米地。 她惊叫出声,定睛一看,才发现拉住她的中年人,是村里无所事事的罗孝生。 “罗二叔,你干嘛?”她往后退,想跑出玉米地。 “你帮二叔一个忙好不好?”罗孝生一把就将她拖了回来。 “救命!”急雨大声喊。 “不要叫,不要叫!”罗二叔捂住她的嘴巴,手中有难闻的腥臭味。 她一口咬下去,“救命!罗孝生要杀人了!” 第二十二章 夺走你手里最后的蛋糕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急雨直接喊出他的名字,罗二叔惊慌吃痛之下,让她跑了。 然而并没有死心。一天夜里,偷偷撬开急雨家的门栓,摸到了急雨房间,欲行不轨。 急雨一下子惊醒,对方故计重施,捂住了她的嘴。 “不要出声。要不然,丢脸的人是你。” 急雨点点头,罗二叔放开了手。她伺机尖叫,引来了外公外婆。 紧接着衍生出悲剧,外公外婆被丧心病狂的魔鬼用斧头劈砍至死。急雨眼见着他们像没有生命的木偶一样倒了下去,毫无生息。 急雨发出凄厉的叫声,继而晕倒在血泊中。 醒来后刚发现置身医院,记者便蜂涌而至,护士来不及阻拦,“咔嚓”!“咔嚓”! 闪光灯此起彼伏。 “聚焦留守女童:单身汉心生歹念,入室强J未遂举斧杀害两条人命”—— 时隔数年,这一篇报道再次映入急雨的眼帘。 事涉私隐,却不是造谣。这一次,她又能怎么办呢? 她没有自己想像的那么坚强。考出来的月考成绩,接连刷新历史最低点。 物理更是成为有史以来,三次无法及格的课门。 念珠还是忍不住在傍晚放学的时候,来到她的班级门口堵她。 急雨直接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走过。 “急雨!金急雨!”念珠喊了她两声,“我们谈谈吧。” 她充耳不闻。 直到出了校门口,念珠又从身后追了上来。 急雨回身,站在榕树下去看那些来来往往的学生。有苦恼的,有雀跃的,有严肃的看不出心事的,也有明明欢喜却故作矜持的。 他们身上是单纯的悲喜。考得差被责骂,大概是他们能想到的最凄惨的事了。 人经历的一切都会在身上打上烙印。而她——注定不能做一个没有故事的女同学。 急雨望着他们出了神。 念珠慢慢地走到她身边,“你在看什么?” 急雨收回了视线,“你找我有什么事?” “你为什么总是回避我?还告诉全世界我们绝交了。”念珠说,“在你心里,我就是那么脆弱的一个人吗?或者你觉得,我们之间的感情,才是不堪一击。” 急雨没有吭声。 念珠一再催促她回答。 过了良久,急雨慢吞吞地开口:“其实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是谁发布的这些东西——或者说,是谁,给发布者爆的这些料。”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念珠意会到她话里的意思,不由拔高了声音。 急雨眼中无波地望着她,不说话。 “你怀疑我?”念珠怒极反笑,“那天在警局……可不只我一个人在场,你为什么不怀疑翟逸呢?” “不会是他。”急雨语气笃定而平静。 “所以,就一定是我了吗?”念珠顾不上失态,大声质问。 “你敢说,你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我敢说……”念珠的声音忽而转小,“除了……除了告诉过……司徒阙。” 急雨冷笑。“这就是你所谓的‘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可他是你的小舅舅。”念珠说,“我的本意,也是想让他帮你解决麻烦。你知道的,他是……” “黑社会能解决什么麻烦?不给我制造麻烦就谢天谢地了。”急雨漠然道。 话语中流露的嫌弃,令顾念珠吃惊之外,大为光火。 “我看没准就是翟逸散布的。”念珠故意这么说,“你为什么不怀疑他呢?哦,是了。你知道,他喜欢你。他喜欢你喜欢得要死,为了你,他还一再地用野蛮的方式解决问题。 居然直接就大打出手……都快不是我认识的翟逸了。所以,你不会怀疑他。而是会怀疑我。甚至攀咬上你自己的小舅舅。” “顾念珠,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急雨低头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咱们友谊告终之前,容我提醒你一句——司徒阙可不是善类,你要小心。” “滚……”念珠耐心告罄,“我再也不要看到你。他不是善类,你就是什么好东西了?” 见自己成功逼得顾念珠仪态尽失,急雨愣了片刻,随后面无表情地消失在顾念珠面前。 急雨身处漩涡之中,无法自救,也清楚地明白没有人能够在此时拉自己一把。 念珠已经告诉过司徒阙,如果司徒阙想帮她,早就会出手了。也许,在他看来,急雨所经历的根本算不上什么。无非三五句流言,她既没有遭受人身威胁,也没有被学校勒令退学。 帖子的热度在不断的沸腾,每一天只要有与此挨边的话题,就会被重新热议。最新一个帖子直接在标题中标明:“给予金,给了钱就行。那么努力,就是为了卖身又卖艺。” 给予金——不过就是把金急雨三个字调换了下次序。 急雨作为事件的主角,却永远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言语是看不见的刀,虽然无锋,却招招封喉。 晚自习开始前,她一个人在操场上跑步,疯狂的跑,运动产生的多巴胺能让她获得快感。而且疲累过后,晚上她也能尽快入睡。 不一会儿,有人在她身边陪着她跑起来。急雨瞥过去发现是翟逸。 她加快速度想把翟逸甩在身后,但他却始终如影如行。 几圈过后,急雨明显觉得体力难支,两肋隐隐作痛,她停了下来,不知是不是贫血发作,头晕眼花一个趔趄几乎摔倒。翟逸连忙扶了她一把。 急雨推开她,自己慢慢抓着操场上的绿铁丝网往前走。过了一会儿,她松开了手,一回头,翟逸还在身后。 “别跟着我了。”急雨轻声道,“跟我接触多了,对你没什么好处。” “好处?”翟逸皱了皱眉头,“从前我也不是为了有好处才跟你接触的。” 急雨不说话,捂着左边的肋部,暗暗咬牙往足球看台的地方去。她在最后一排中间的位置坐定。翟逸跟过去坐在她的身边。 操场上早已暮色降临,高杆子上的泛光灯下扑簌着数只飞蛾。 急雨坐着,良久都没有说话。 翟逸虽然也没有开口,但是制造的动静却是不断。他太招蚊子了,不断地去拍打胳膊和腿,试图赶走那些蚊子。 “运动过后,最招蚊子了。”急雨环抱着双膝,把下巴轻轻放在臂弯中,“人在运动过后释放的乳酸,就是告诉蚊子们——开饭了。” 如果不是她一本正经地在说这些话,翟逸会以为她竟然有开玩笑的心情。不过,她确实会在无意间释放这种冷幽默。往往她刻意去讲的冷笑话,别人反而不会笑。 “啪”。“啪”。翟逸还在和蚊子们做着战斗,他很好奇:“你也运动了,为什么你不招蚊子?” “我吃了维生素B的药片,蚊子最讨厌这种味道。所以它们不肯叮我。” “你的生物学,学得挺好的嘛。”翟逸努力制造着轻松的氛围。 急雨看着他,“书本上不教这些的。”她顿了顿,又道:“你为什么不回家吃饭?” “我不想吃……而且一顿晚饭不吃,又不会怎么样。”翟逸反问她,“你为什么不吃饭在这里跑步?” “吃不下。”急雨看着操场外开始有学生陆陆续续地走过,她转过脸看着翟逸,“快走吧。让别人看到你和我在一起不好。” 翟逸一听立即又火了,“我和你在一起,怎么了?我不怕别人说。” “我怕。”急雨很快应道,“我怕别人会说,你在搞破鞋,我们在轧姘头。” “你不是!校帖上那些是诬蔑!”翟逸道,“每当那些帖子出来,念珠和我都会在下面留言道出真相,实在不行我就会举报。陆简是校学生会会长,他甚至把他的权限给到我,让我更好地澄清事实……” “我感谢你们为我做的一切”,急雨红着眼眶望着他,声音哽咽:“但是,有用吗?根本没有人要听真相——他们只想看一个无权无势的普通女学生,能在这种校园‘正义’的伸讨下熬多久?我一天没有如他们的意,他们就一天不会放过我。我该如何做呢?从天台上跳下去吗?惊天一跃,来换得清白?”她的泪终于溢出了眼眶。 翟逸的心被蜇痛了,他甚至问过爸妈,有什么办法能让急雨换一个家庭环境。母亲瞥了他一眼,然后冷静地告诉他,“已经年满十四周岁的未成年人不能被收养。” “我让想急雨住到我们家来。”翟逸说,“不是收养。我想我们可以照顾她。” 翟母与翟父对视一眼,最终翟母只轻轻说了句:“急雨这个孩子,她没有你想象得那么脆弱,她不可能答应你所想的。翟逸,我知道你是好意,但你知不知道,师出无名的好意,逾了矩,就成了别人难以承受的恩典。” 翟逸想要帮她拭去泪水,而急雨偏过头去,再转过来,已经拂去了哭泣过的痕迹。 她甚至不肯展露出她的软弱。翟逸心中生出些许难过。 急雨深吁一口气,觉得胸中好了许多。 翟逸扳过她的肩膀,“急雨,你住到我们家来吧。我跟我爸妈都已经说过了,他们说……” “不”,急雨推开他,“翟逸,这是不可能的。” 寄人篱下。黛玉住进贾府,贾母是她亲外婆,她尚且要处处小心,不愿被人轻瞧了去。 而她呢?如果住进外婆家里,也是寄人篱下。那么她从出生,就开始这种生活了。 到了金铭海身边后,急雨依然没有摆脱这种感觉。那可是她的亲生父亲啊! 可每一天,都觉得自己是在别人家里做客。直到金智杰母子出现,坐实了她的这种感受。 都说患得患失。到那一刻,她才知道自己从来没有得到过。 急雨真切的感受到翟逸对她的好超过了普通朋友的定义,这种认知令她不安。 “我现在住得很好。”她十分真诚地道出内心所想,“虽然是租来的房子,但我知道,只要每个月按时交租,它就是属于我自己的一方天地,再也不用担心哪一天醒来,会有什么人入侵;也不用担心哪一天被人赶走。” 她还有一句话没有告诉翟逸,那就是——“你的父母可以不求回报地爱你,但是却没有义务去爱一个外人。” 翟逸听了她的话,内心激荡着酸楚与失落。其实会被急雨拒绝并不是意料之外的事,可他总是不甘心要试一试。总有一天,他会成长起来让她觉得可以托付。 急雨先一步起身离开了操场。她不知道,贫者越贫。四面楚歌之际,自己仅凭一丝孤勇在勉力支撑,祈求着上苍会出现奇迹。但事实上人到穷途末路,上帝会连你手边的最后一块蛋糕一并夺走。 第二十三章 只有你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急雨回到租住的弄堂时,发现自己的行李被打包在一起,扔在了院子中央。 第一次流言来袭之后,吴文智就开始有意无意地避开她。而陈默,根本视她为女生之耻,直接跟房东老太建议赶走她。 但房东老太左看右看,都不觉得急雨是他们说的那种人,并没有过多的理会。 可是这一次。不知道谁把急雨的旧闻呈现在房东老的面前,让她了解到,留急雨这个人在这儿只会惹来祸事——谁知道哪一天,杀人犯出狱就找上门来了。 自己刚跟翟逸说,只要她按时交租,这里就是一小方属于她的天地。接下来不到一天的时间里,现实就已经给了她一记火辣辣的耳光。 既然是租来的天地,何来的地久天长? 可天已经黑了,她能去哪儿呢? “阿婆……”急雨忍住涌上来的泪意,去拍房东老太的窗户。 老太太的头伸到窗子边,摆摆手,像在赶苍蝇,用本地方言说:“你走吧。今天是月中,本来都应该收下个月的房租了。但是房子我不租了,退了一半的钱给你,用报纸包着放在那个塑胶袋里,水电我都不跟你算了,你走吧。快走!” 言罢,房东老太便背转过身子往里面走。 急雨无论再怎么唤她,即便到后来带了哭腔,她也没有多余的同情心给到她了。 急雨终于在半个钟头后,冷静下来。她把她仅有的那点家当带上,出了这间弄堂后,漫无目的地在道路上走着。 直至走到了一个天桥边,她停住了脚步。 她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转而在河堤畔的半高石柱上坐下。这里有着京杭大运河的遗韵。 夜色四合之时,河面流光溢彩,往来还有高大的船只,载着慕名而来的游客。 急雨透过船上的灯光,清楚地看见里面形形**的游客。有一个妈妈抱着小孩子,小孩子伸出手去够她衣服上的流苏。 每个人都有妈妈。都有家。 而她没有。 就算她死了,又有谁来在乎她呢?她连一个对她不离不弃的亲人,都没有。爱她的人,都死了。 她突然想,就这样吧。她想就这么跳下去。 今日之事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秋意浓,桨声灯影,虽非良辰,但算得上是美景。急雨想,就选在今天吧。 她朝河边走过去,慢慢闭上了眼睛。一阵寒风吹来,让她浑身打了个机灵。 死?我为什么要死?我又没有做错什么。 恍神间,急雨差点脚下一滑失足落水。她想到了溺水的窒息感。也想到了,陈羽尧。 她坐在堤边的湿地上,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用手机拨下了早就烂熟于心的一个号码。 “嘀……嘀……”电话通了,响了一会儿后,被接起。 “喂?”耳边传来的,是陈羽尧懒懒的嗓音。 “陈羽尧,我……”急雨只喊了他一声名字,鼻头酸楚,继而眼泪夺眶,她终于崩溃大哭。这些日子以来的隐忍,委屈,怨愤,羞耻,故作坚强,统统在此刻决堤,像山洪一样暴发出来。 “怎么了?你怎么了,跟我说。”陈羽尧的声音有些慌乱,“你现在在哪儿啊,小雨?” 她勉力止住哭声,抽噎着:“你怎么知道是我?” “这个手机号码,我只告诉了你。” 急雨的心田中倏尔涌进一股暖流,嘴唇翕翕正要说话,却听见听筒那边隐约传来年轻女孩的声音:“她是谁?陈羽尧你去哪儿啊?别走……陈羽尧,你混蛋……” “你在哪儿?”陈羽尧的声音重新清晰起来。 急雨咬了咬嘴唇,“我在盘门,看夜景。” 陈羽尧那嗤笑一声,似乎气打不到一处来,旋即他用命令的口吻道:“你就站在那儿不要动,直到我出现。” 陈羽尧找到她时,急雨的泪痕已干。 甚至在见面的前一刻,她还亡羊补牢地揉了揉脸颊,重新绑了马尾。 陈羽尧看了她身边的行李,一个草草封口的塑胶袋中露出了半只电饭锅。“你这是……?”“离家出走”四个字还没问出口,急雨低下头,双手绞在一起。 “我被房东赶出来了。” “你不是和父亲……那时,就听说你被你生父接走了。”陈羽尧很意外。 他那年寒假回去,得知了发生在急雨家的惨剧。不是没有追问过急雨的下落,但是得知这个答案后,他才作罢。 回到亲生父亲身边的小雨,过得好不好?他时常也会牵挂起那个陪伴了他度过最艰难日子的小女孩。五年,是不短的时间。更何况,在青葱岁月里,五年基本是可以将一个人融在血液里,永生不能忘记。 她对他而言,始终有着特殊的意义。 急雨低头,“暑假时,我和他打了弃养官司……我赢了,但也没有家了。” 陈羽尧更加吃惊,“为什么?” “他想让我原谅一个人,而我不肯。”急雨觉得难以启齿,但对方是陈羽尧,她吸了一口气,又用平静的语气说了下去:“他想让我谅解他后妻的儿子,他……他想欺负我……” 陈羽尧红了眼,攥紧了拳头——这些年,小雨过得是什么日子? “我已经很小心了……每天晚上都关好房门,枕头下也放着……放着刀,可是有一天他突然就回来了……”急雨不想再说下去了。 陈羽尧也不让她说下去了,他把急雨抱在怀里,用力的。 “以后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了。”他的语气平和而坚定,“我向你保证。” 陈羽尧开车把她带到了一个小区。 这个小区离市一中不远。下了车之后,陈羽尧帮她拎着所有的东西朝前走,急雨一句话也没有多问,静静地跟在他身后。 “租期为两年。”他们上了电梯之后,陈羽尧拿出钥匙开了门,急雨看见,是三室两厅的房型,面积不小。 “你在这儿安心住下。”陈羽尧把东西放下,“好好把高考考完。” “我有一个问题……”急雨站在沙发前,却没有坐下,“这里的租金是多少?” “这个你不用管了。”陈羽尧说。 “我,我不想欠……” “不想欠我什么?”陈羽尧毫不客气地道,“已经欠下人情了……你说你天天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小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定滑轮和动滑轮——你现高二物理居然能考不及格?” “高中物理……又不是只有定滑轮和动滑轮。”急雨怯怯地说。终究是底气不足,声音渐渐小下去。 “回头我给你找一个一对一物理补习。你赶紧补缺补漏,把分数提上去。……怎么了?干嘛这么看着我?” 他以为急雨会说出感激或者拒绝的话,但是她没有。她只是怔怔望着他,由衷地道:“我觉得你现在的样子,不止是‘羽尧哥哥’,简直是‘羽尧爸爸’了。” 陈羽尧的神色颇有些不自然,咳了咳,继续板起面孔:“你最好重新考回校前十,这样你上重本才有希望。” 急雨乖觉地点了点头。继而重提刚刚搁置的话题:“房租多少钱一个月?” 陈羽尧看着她,过了一会儿,他仿佛拿定了主意,开口道:“这个房子我已经整租下来,现在正式租给你一间房。你付给我一个房间的费用,至于其他的房间,我并不打算分租出去。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急雨说。 陈羽尧走到阳台上打了个电话。 通话结束后,他走回来:“一会儿会有人拿来租房合同。” 急雨点点头。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有人敲门。陈羽尧去开门,急雨那时在铺床,等她走出房间,来人已经离开。 陈羽尧直接把合同翻到最后一页,“来签字。” “房租多少?”急雨问。 陈羽尧不答,拿着签字笔示意她过来坐下。 急雨顿了片刻,便走过去,接过笔签下了名字。 如果这世上,连陈羽尧都不能相信,她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陈羽尧将合同收起,“你每个月房租600元,毕业之后统一给我。” 急雨目不转睛的望着他的一举一动,心里想着毕业时她已满18岁,那时连本带息还给陈羽尧。 届时她不再欠陈羽尧的钱,至于欠他的情分……她把头埋下去,脸红红的,有隐秘的欢喜。 陈羽尧直起身子,急雨忙跟着起身:“你要走?” “我得回到H市。”他留在这里多有不便,陈羽尧随口编了个理由。 急雨想到了他今年已经大四了。一定在忙着毕业相关的诸多事宜,便没有再多言,默默地送他出门。 太阳照常升起。 第二天一早,急雨在新住所的床上醒来。 她拉开窗帘,望着外面正在落叶的银杏树,出了一会儿神,才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晨起后的事项。收拾书包出门时发现了一个信封,里面是两万块钱。 应该是陈羽尧给的吧。急雨端详良久,她知道自己绝不能再要这超额的馈赠。 如果人太贪心,会遭到反噬的。 她到了学校后,才发现所有的事,一夜之间又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个曾经当着她的面,给她难堪的女同学,居然走过来,跟她说“恭喜”,然后道歉:“以前对你有很多误解,不过现在都澄清了。加油。” 急雨怔怔愣在座位上。 张小疯走过来,压低声音为她解惑:“你还不知道吧,那些乱其八糟的跟帖都没有了,原帖的报道也一夜之间撤了。校方正式做了申明,发了一个澄清帖,包括你之前的不实传闻…… 这下大家都知道,你那两场官司究竟是怎么回事了。所以流言已经被证实是流言了。还有,翟逸和顾念珠,还有学生会长都在为你说话。他们说初中就和你共校,念珠她说她是你的初三毕业班的同桌,你是什么人,他们都可以证明。” 那么久以来困扰着她,折磨着她的流言,她进行过那么多次抗辩都无人听取,如今一夕黑云散尽,天朗气清。 急雨心中涌现的诸多感慨竟然压过了那一丝欣慰。 张小疯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离去。 急雨突然间明白了,是陈羽尧。全是他。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外冷内热,未能走进他的世界则已,一旦顺利进入他的领域,他便会倾尽一切力量来照料你。 一股暖意从心底生发出来遍走周身。 “谢谢你。”急雨开口道。 张小疯莫名其妙地回头。 急雨站起来,“谢谢你,在那种时候,也待我一如既往。” 急雨不是个会说煽情话的人。张小疯说什么也没有料到,她会在周遭环视的情况下,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过,想想也没什么奇怪的。 张小疯回过头去,懒懒地摆摆手,“谢什么,我说过吧,你是我的理想型。” 第二十四章 新房客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急雨想跟念珠道个歉。但也知道,她没那么容易原谅自己。 毕竟自己那天说的话,准确无误地刺伤了她。 果然,她发给念珠的所有消息,都石沉大海。急雨像那时的念珠一样,放学后到她的班级门口等她。 人都走差不多了,才发现念珠人根本不在教室里。 抓住一个同学一问,才知道她是两节课后人就消失不见了。 换言之,她逃课了。 急雨蹙起了眉头。接连打了念珠几个电话,她也没有接。 今天是周三,她有一对一的物理补习。但急雨想了想,打给家教,另约了时间。 她去了念珠家门口,守株待兔。 因为前些日子的传闻,急雨在顾家父母心中,已经从女儿靠谱的交往名单上除名了。由于分科,两个人来往渐少,后来据其他同学反映,急雨跟念珠彻底断交,他们就没有再跟女儿耳提面命。 急雨等到天色已经黑透,才看到念珠出现在巷口。 “念珠!”她喊。 “你……你在这干什么?”念珠有些意外,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晦涩,路灯之下,急雨并没有看得太真切。 “我在等你。”急雨低头去踢脚边的石子,“之前是我态度不好,说的话也过分,我想着你跟我接触过频,对你的处境也……” 念珠打断她,“就为了这个事?” 急雨止住话,静静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她轻声问:“你最后两堂课去哪儿啦?我给你发消息也不回,打电话也没有接。” “你那时候,不也是这么对我的吗?”念珠没好气,推开她,准备抬脚进自家院子。 走了两步,见急雨既没有跟上来,也没有出言反驳,又回过头来,斜睨着她。 “我就不进去了。你到家就好。”急雨说完,准备转身离去。 “站住!”念珠喊,“金急雨,你这个人……”仿佛是没有想好怎么形容她,最后叹了口气,“你这个人,真是又轴又事儿。” “嗯。”急雨停下脚步,并不否认她的评价。 念珠气结,“过几天,司徒阙想组织个四人约会,你来吗?” “四人?”急雨诧异,“哪四个人?” “你,我,司徒阙,还有陈羽尧。” 急雨愕然,半天嘴都没有合上。 “你不是和陈羽尧在一起了吗?”念珠说,“学校删帖那些事,就是陈羽尧和司徒阙找人办的。” 果然。 “他是怎么想起办这个‘四人约会’的?”急雨摇了摇头,“我和陈羽尧,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念珠一副“你还瞒着我”的表情,“司徒阙都告诉我了,陈羽尧为了你,还没毕业,就往S市跑。” 急雨给了她一个不可置信的表情,“你想多了,他现在在H市还有女朋友。” 念珠愣了愣,仿佛突然才想到此节。 急雨苦笑,“我喜欢陈羽尧没错,但那是我自己的事。我没想过逼迫他为我改变什么人生轨迹。至于他会跟谁好,那是他的意愿。” 念珠怔怔地望着她,“疯了。疯了。”片刻,她问:“你都不会吃醋的吗?” “吃醋……”她偏头想了想,“我怕他女朋友吃醋,介意我的存在。但是,他是一直都是陈羽尧,管他是不是我的。我为什么要吃醋?” “你对他一定不是爱情。”念珠笃定地作了判断,“不会吃醋的,那还叫爱情吗?” 急雨不置可否。 “我,今天能去你家吗?”念珠突然问。她脸上现过一丝不自然。 “怎么了……”急雨有点懵,随后她想到顾家父母目前的态度,有点为难:“你知道……我现在……” “算啦!”念珠朝她摆摆手,“再联络。”转身进了院子里。 急雨回到家里,又收到了念珠发来的一条消息:“你还没有回答我,你会不会去?” 她想了想,一个字一个字地打:“陈羽尧去,我就去。” 念珠回复:“你们真有意思。” “什么意思?”她问。 念珠没有答,很快又回复过来:“陈羽尧去的。” 急雨放下手机,开始做化学试卷。 周末的时候,陈羽尧过来看她。照例买了很多水果和营养品。 急雨说,“你是房东,哪有房东给房客买东西,还倒给房客钱的?” 陈羽尧微微一愣。“这些东西你不爱吃吗?什么房东房客的,我都被你绕晕了。” “不是。”急雨打开书桌的抽屉的锁,从里面拿出那个装着两万块钱的信封,很认真地道:“羽尧哥哥,那天晚上……我一时想左了,但以后不会再做那种傻事了,至于钱——我有的。”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二房东,也是房东的。” 陈羽尧茫然的接过信封,打开看了之后,将它轻轻放在了沙发上,“这,不是我给的。” 急雨惊讶起来,但她相信陈羽尧是不会骗她的。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个信封的?”陈羽尧环顾了一下四周。 急雨道:“你把我带到这个房子里的第二天,在书包里发现的。” “会不会是……你爸爸?”陈羽尧观察着她的神情,“或者是班里哪个同学?” 不可能是金铭海的。至于同学……翟逸当时和她一起在操场上,她想这钱应该就是在她上晚自习之前放进去的。那,会不会是念珠? 急雨一下子想到“四人约会”的事,问起陈羽尧,就在急雨以为他不知情的时候,抬头问道:“你是说四个人去爬山烧烤的事吗?” “不是哦。”急雨摇头,“不是说晚上在‘潘多拉’玩个尽兴吗?” 陈羽尧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谁说让你去酒吧了?” 急雨一下子闭上嘴不说话了。 陈羽尧拿出手机打给司徒阙,开始骂他教坏小女孩。 结果电话刚挂,念珠的消息便随之而至。 “那改在‘猫空’见吧。” 急雨直接把手机扬起来给陈羽尧看,他没有再说什么,过了片刻,他问:“这就是司徒阙的女朋友?” 急雨道:“她是一场交通事故中同时认识我和小舅舅的。她为了救我,结果她被小舅舅的车给撞到了。” “哦。”陈羽尧沉吟道。 急雨补充道:“她初三的时候和同桌,现在也同校。我们是好朋友。” “什么?”陈羽尧愣了片刻,“你是说,她和你一样还是个高中生?” “嗯,和我一样。” “这……司徒阙,够变态的。” “对了,那个钱你想到是谁给的了吗?”陈羽尧问。 “也许就是念珠给的吧。”急雨说,“晚上见面的时候,我问问她。” 这会儿才10点多,急雨留陈羽尧吃午饭。他本来放下东西就要走,但急雨眼巴巴地望着他,“平时都是一个人吃饭,今天你留下来一起吃个午饭,好吗?” 急雨说这些话时毫不造作,可眼中尽是期盼,陈羽尧面对这样的目光,根本没有办法说“不”。 “好,好吧。” “你先处理事情”,急雨眼中流光溢彩,“我现在开始弄,差不多12点开饭。” “不急。”陈羽尧微笑着道。 等他嗅到一阵诱人的饭香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沙发上躺着睡着了。身上盖着毯子,有淡淡的洗衣液的香味。陈羽尧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感受到浓浓的居家氛围。 这种感觉是久违的。 “吃饭。”急雨端着盘子出来,见他醒了,笑吟吟地催促他在餐桌前坐下。 四菜一汤。 “是不是太丰富了?”他问。 “不多不多。”急雨说,“不知道你下次在家吃饭,是什么时候了。看,都是你爱吃的。红烧狮子头,鱼香茄子,芋艿蒸排骨,百合南瓜盅。还有这个——龙井虾仁。不过,我没有真放龙井……只是跟以前一样,放的是普通的绿茶。” 陈羽尧看着她兴致勃勃地跟自己介绍菜色,心中有热流涌过,觉得说不出的妥帖。 “你不快过来尝尝嘛?”急雨盛情邀约。 陈羽尧起身坐过去,夹了一筷子茄子入口,尝了尝不由奇道:“这茄子怎会这么嫩?” 急雨但笑不语。把百合南瓜盅推到他面前:“因为这茄子,是我在阳台自己种的。” 陈羽尧一听,放下筷子就去了阳台。 来塞格(好家伙),真是壮观。 好几个土陶盆里都栽种着茄子,晃晃荡荡的。除了茄子,还有西红柿和小香葱。 陈羽尧叹为观止。 “谁让你弄这些了?”陈羽尧瞪着她,回到桌前重新拿起筷子,“这个星期周考,考得怎么样啊?” “进步到年级前二十了。”急雨埋头吃饭,老老实实地回答。 “真是……想得出来啊。”陈羽尧气哼哼地说,“市场上茄子才卖多少钱一斤?葱才卖多少钱一斤?你这在花这么多精力在这上面,够你做多少更有价值的事!” “这些事怎么就没有价值了。”急雨眨着眼睛,有些不解,“你刚不也夸这个茄子嫩吗?这些菜里所有用到的小葱都是我种的。不比买来的吃得更舒心吗?” “而且……”急雨看陈羽尧的脸色不好,不说话了。 “而且什么?”陈羽尧抬高声音,问她。 “而且只是早晚浇浇水,早上抱上阳台,晚上放下来而已。”急雨说,“很好照料的,不费什么事。” 陈羽尧睨着她,板着脸:“真的?” “真的!”急雨说,“你不也在农村呆了好几年。连这个也不知道。” “……” “哦,想起了,那时候,你根本什么农活也没干过。除了带我去河边抓鱼——不过,这也不算农活吧?”急雨自言自语道。 陈羽尧额头上青筋一跳,笑了笑:“吃饭。” 第二十五章 爱你是一种信仰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快尝尝这个南瓜盅,我是从网上看到的。和百合南瓜粥的用料是一样的。”急雨笑着道:“只是冰糖放得少,又多放了一匙蜂蜜。” “好啦,我自己来”,陈羽尧看着她忙来忙去,不由道:“你现在正是用脑长身体的时候,也多吃点。” 饭后,陈羽尧在客厅里用笔记本处理事情。而急雨,就在自己的房间里做试卷,整理错题集。 快到了和念珠他们约定见面的时间,两个人便简单收拾下出了门。 那个时候,“猫的天空之城”刚刚成立一年,全国也只有这一家。急雨没有想到,它后来会发展成为一所全国知名的连锁文青打卡盛地。 本来离得就不远,陈羽尧开车不到10分钟,就到了平江路。只是找地方停车颇费了些功夫。 江南水乡温婉和清新的气场,最能造就“猫空”这样一间清新独特的书店。 急雨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里。“在看什么?”陈羽尧轻声问道。 “在看那些明信片。”急雨指着墙上的格子道。 一个女店员正好在归置明信片边的书本,她笑了笑:“这里的明信片都是‘猫空’原创设计的,客人可以在选定的日子寄明信片、寄礼物给朋友,或者你自己。”她指了指明信片墙上的字,“而“寄给未来”是‘猫的天空之城’最大的特色。” 急雨赞叹着把头点了又点。 “喜欢的话,就买一张。”陈羽尧道。 急雨摇摇头,“算啦。” 寄给未来?她都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光景。而且好好立足于当下吧。 “念珠他们应该在庭院里面,我们走吧,不要让他们等急了。”她说。 两个人迈过蓝色的院门,果然看到了司徒阙和念珠。 司徒阙单穿了一件白色的休闲毛衣,在昏黄灯光的渲染下显得十分温驯,他面朝着门口,所以一眼就看到了他们。念珠穿着件桅子图案的碎花连衣裙,外搭了一件永不过时的牛仔外套,正咬着吸杯笑着跟对面的司徒阙说些什么。 “这边。”司徒阙向他们招手。 念珠回头看见急雨,也不由喜上眉梢地向她挥手。 这是急雨距离校庆结束之后,第一次见到司徒阙。有了那次相见的不愉快,急雨见了他,也没有立即开口叫他。 反而是司徒阙先开口寒喧:“小雨就是厉害。”他瞥了眼陈羽尧,“一句话,就把见面地点,给改在了这个,奶茶书屋?” “是猫空。”念珠轻声纠正道,指了指一旁花盆上懒洋洋睡觉的大猫道:“猫的天空之城,是个明信片主题书店,不过甜品也做得很不错。当然也卖书,每一本都是店主看过觉得好的,才会放在店中推荐。很多小众的杂志像《恋物志》《氧气生活》只有在这里才能看到。” 急雨被那只大猫吓了一跳,她没来由地想到那个梦,于是往陈羽尧身边挪了挪。 “挺有意思的。”陈羽尧听着顾念珠的介绍,重新打量着四周,随后他笑着问司徒阙:“你女朋友?”眼中带了一丝调侃之意。 “我来介绍一下——顾念珠。”司徒阙又把手伸向陈羽尧的方向,对着身旁的念珠说,“这位你想必早就听过了,小雨的羽尧哥哥——陈羽尧。” “名字很特别。”陈羽尧笑,“人长得也是明眸善睐——但是,是不是太小了点?”他意有所指地瞥了眼司徒阙。 顾念珠闻言有点不好意思,看了眼司徒阙,见他一脸的无所谓,自己反而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心里暗暗有些不服气。 她朝急雨使了个眼色,“你们想吃什么?我去点单。” 急雨不知道为什么,不喜欢陈羽尧语气里带有的那一丝轻佻,不,其实也就是调侃吧,但是在她听来,对于她朋友的调侃,就近乎于是一种轻佻。 “小雨,你怎么不太高兴的样子?”司徒阙突然问道。 不知道是不是司徒阙就坐在她对面的缘故,还是说他在特别留意她的举动,她的一点神情变化,立即被司徒阙获悉。 “没有”。急雨含糊道,随后她起身:“念珠,我陪你一起去。” 两个女孩子一同去了前台,念珠驾轻就熟地点了两杯手工奶茶和两份松饼。 “猫空的手工奶茶很不错的,我和司徒刚刚都喝过了。”念珠道,“点两杯,你们尝尝看喜不喜欢。” 急雨点点头,随后试探着问道:“上个星期三,你是不是在我书包里放东西了?” “没有啊。”念珠诧异地看着她,“放东西?什么东西。” “晚自习之前你有没有来找过我?” “没有啊。” 急雨咬住嘴唇,那会是谁呢? 见她莫名发起了呆,念珠伸过头去,“有人给你写情书?不对,不对!”她刚说完便立即否定自己的推测,“如果是情书,你就不会问是不是我放的了。那——是约你见面的书信?” “你猜对了……一半。”急雨道,“是一封信,但里面装的是钱。” 念珠不由睁大了眼睛,随后她的目光向院子里望了望,流露的意思很明显,“会不会是……?” “不是陈羽尧。”急雨道,“我确认过了。” “不,我的意思是,会不会是你小舅舅?” 急雨神情变幻莫测,“不会的。不会吧?” “我帮你问问他就是了。”念珠冲她眨眨眼睛。 急雨没有说话。如果是司徒阙给的,那她便通过念珠还给他。 她回过头打量着那些精美的明信片,不由道:“刚听说这里最大的特色是‘寄给未来’。你有没有试过?” 作为一个资深粉,念珠娓娓而谈,“每一格子和邮箱都标有日期,你可以将寄给自己或亲友的贺卡、情书放在里面……到了那一天,店员就会帮你寄出去。是不是很浪漫?” 急雨点点头,然后道:“不过,我觉得这个不甚稳妥。万一,对方的地址有变,不就查无此人了吗?就算是自己,也不能保证未来的自己一直待在某个地方啊。” “谁说的。两年前这家店刚开,我在那个时候就寄过一张明信片了。是写给我自己的,上个星期天刚刚收到。”念珠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上面的内容,眼中迸发出欣欣神采。 “写的是什么?”急雨忍不住八卦一下。 念珠抿了嘴,放轻了声音:“没想到真的会实现……嗯,我不告诉你。” “好吧。”急雨被她的好心情所感染,没有计较。 奶茶先做好,急雨和念珠端了过去。 急雨手里的那一杯有点满,快到的时候陈羽尧瞥见立即起身帮她把盘子接了过来。 念珠放下杯子回身看见,不由对着司徒阙嗔怪道:“你看人家。” 司徒阙连忙拉开身边的椅子,彬彬然道:“顾大小姐,请坐。” 念珠抿着嘴笑了笑,坐定后却发现急雨停留在司徒阙身上的目光有些欲言又止。 司徒阙也感觉到了,“小雨,看什么?” “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追求念珠?——或者说,你为什么让她做你的女朋友?” “又来了……”念珠嗔怪地白了她一眼。 “这不难回答吧?”急雨轻声问道。 “因为喜欢啊。”司徒阙拉起念珠的手,“因为喜欢,所以才让她做我的女朋友。小雨,而喜欢一个人,是没有那么多理由的。” “不是。喜欢一个人,是有理由的。”急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居然少见而鲜明地发表起自己的看法:“爱一个人,才是没有理由的。” “就像你爱陈羽尧?”司徒阙调侃道,“还是说,你只是喜欢,你的羽尧哥哥罢了?” “你说什么呢……”陈羽尧打断他的话。 但司徒阙做了个“打住”的手势,饶有兴趣地看急雨会如何回答。 “我不知道。”急雨说,“我只知道,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是能信任的依靠。即使我们分开的那些年,他也一直是我内心的精神支柱。如果你说‘爱’,那就是‘爱’吧。”她偏过头,“‘爱’他,在我这里,成为了一种信仰。” 司徒阙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不,不只是司徒阙。顾念珠和陈羽尧也同样怔住了。 “急雨,你……”陈羽尧呼了一口气,心中五味杂陈,酸楚的感动与难过的欢喜并存,良久,他缓缓开口,仍是四年前的那一句感概:“你……真是太早熟了。” 第二十六章 教科书般的“求情”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急雨问过班里的同学,有没有人看见那天的晚自习之前有人来过她的座位,但是一无所获。 这钱……不知道物主,也就无法归还。 “你不会要大义凛然的捐掉吧?”张小疯是被她抓住询问的第一人,急雨只告诉了她缘由。 “不。”急雨说,“别人的钱,我凭什么做主捐掉。” “那就对了。”张小疯道,“留着呗。无论你花不花,这钱是给你的。” 急雨点点头,心里有些茫然。来路不明的钱,她拿着心中始终不安。 好几个星期过去了,都没有产生任何的后续故事。 急雨只好把钱存进了卡里。此后心里一直揣着这个疑问。 眼见着到了立冬。她就是立冬出生的。 除了陈羽尧,从来没有人为她过生日。 由于那一天也是母亲梅雨的忌日,所以一到立冬,外公外婆就会带着她去给母亲祭扫。 她户口本和身份证上登记的日期并不符实,上面登记的日期是12月25日。这也是金铭海当初为什么会做亲子鉴定的原因。 他以为女儿不知道,但急雨曾在收拾家务时看到了那份报告。 在千灯镇时,从来没有人过圣诞节。 念珠和翟逸都知道她的生日与母亲的忌日是同一天,所以在圣诞节时从来不会道出“生日快乐”的字眼来。 往往只会在平安夜送她一个蛇果,或者和她一起吃一顿好吃的。 今年的平安夜也不例外。他们一人送了她一个蛇果,下午放学后,念珠拉着她去了一家港式茶餐厅吃了晚饭,翟逸也一起。急雨要AA,结果付帐的时候发现翟逸已经悄悄埋了单。 其实你们不必特意照顾我的。我有钱的。急雨在心里道。 “那明天晚上我请你们吃饭吧。”她说。 “不用。”念珠连忙阻止,过了一会儿,她喃喃道:“我……有约……” 有约?明天是圣诞节,肯定——是和司徒阙有约。 急雨明白过来后,不禁瞥了她一眼,但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好吧,那算了。” 干嘛算了?翟逸递给她们一人一片薄荷糖,面上不显,心里却想着“我有空啊。”但话到了嘴边,却是“六点一刻了,赶紧走吧。” 念珠一点也不着急,“我今天晚上有艺术课,不用去。你们赶紧走吧。” “好吧。”翟逸站到急雨身侧,朝她道,“我们先走了。” 校门口的最后一个红灯,把两个人硬生生地快拖迟到了。 “糟糕!”翟逸道,“今晚是‘条叔’的晚自习。” “条叔”是何许人?一中的政教处主任兼数学组组长,大名路从条,身形高大,抓迟到最不留情,象征威严的眼袋法令纹等特征俱全,板起脸来学生中无人不惧。江湖人称“条叔”,当然,也有学生在发现他查岗时,压低声音叫一声“条子来啦!” 急雨看了他一眼,嘴角翕翕,“我今晚第一节是英语晚自习。” 英语?“不会是……”翟逸同情地看着她,“不会是‘孙老怪’吧?” 孙解,一中英语老师,与疯狂英语的李阳同款烟嗓,论其严厉,是一个和“条叔”不分伯仲的选手。 关键吧,“条叔”对女生往往还会网开一面,‘孙老怪’丝毫不懂怜香惜玉。 当然在当代教育模式下,他也不动手体罚学生,只不过如果有谁被他抓住了痛脚,动辄让学生抄默当天所学21遍。 真的是“管它三七二十一”,有无理由,今晚课文单词21遍,是躲不掉的。因而学生还给他赠了一个别号“三七先生”。一中学生改了某著名广告词,流行着这么一句话——“有了三七,活血化淤,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默写时脑袋瓦塌啦。” “快走!”绿灯刚刚亮起,翟逸拉起急雨朝前跑,情急之下,他轻轻拉住了她的左手手腕。 急雨不由自由地被带着向前,翟逸个高腿长,一跑起来,朔风在耳边呼啸,急雨一张口,风便倒灌进嘴巴,她紧抿双唇拉高毛衣衣领,鼻子冻得红通通的。 两个在铃声响起前冲进了校门,急雨再也跑不动了,就停下歇了歇,翟逸和她面对面一抬头突然就扑哧一声笑了。 “怎么啦?急雨弯着腰,一脸不解。 “你知道你现在鼻子特别的红……”翟逸看着她忽闪忽闪的鹿眼,一时间心猿意马,声音不由自主地忘了自己想说的话:“有点像……” “像胡萝卜?”她穿的衣服颜色是浅橘粉。像胡萝卜色调和了奶油的那种色。 “不。”翟逸挪开目光,“像鲁道夫。” 鲁道夫是圣诞老人的驯鹿,因为红鼻子在雾气中一样充当指路明灯,所以成为所有驯鹿中的领头鹿。 但是这些是急雨知识短板了—— 急雨摇摇头,“不认识。几……几点钟了?” 翟逸咧了咧嘴,笑着低下头看了看手表,“离晚自习开始还有五分钟。”为了节省高三生的时间,他们的教室在低楼层。 急雨就读的高二班级则不是。 “天!”急雨冲他摆摆手,“拜。”然后全力朝自己教室所在方向跑去。 翟逸望着她纤细的身影如同一头轻盈的鹿一样消失,他忽然收住了笑意,眼中流露出自己都没有察觉出的怅然来。 五分钟,即使他慢慢地走到教室,时间也足够了。 所以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迟到,结果被“条叔”罚写一篇500字的检讨。 翟逸坐下来后,思索了一会儿,一篇数学元素的“检讨书”便洋洋洒洒提笔挥就。 “条叔”接到后,看了看手表,用时20分钟。他忍不住赞叹,但面上却冷着脸叩了叩这个优等生的桌子,“谁让你用晚自习的时间写的?” 反正不让写,也写完了。 翟逸心中腹诽着,表面上却不显,铺开一张数学单元测试试卷,从善如流地道:“我这就马上做题。” “条叔”用数学老师的身份接受了翟逸的检讨,然后第二天就以政教处主任的身份把他叫办公室去了。 翟逸知道是自己的那篇“检讨书”惹出的事端。 “尊敬的路老师: 今天我怀着愧疚和懊悔给您写下这份检讨书,以向您表示我对晚自习迟到这种不良行为的深刻认识以及再也不犯的决心。 早在我踏进校门,您就已三申五令,一再强调,全班同学不得有迟到行为。今天我却打破了这个规则,所以,我觉得应该向老师做出这份书面检讨,让我自己深深的反省一下自己的错误。” 开头还算正常,如果照这个路数下去,不会出事。 但是,后面的内容就不受控制地偏离了轨道。 “平安夜并非中国的传统节日,我没有任何理由在今天迟到。我在反思,2010年的12月24日这一天,对我究竟有什么意义。这一天的迟到,对我今后的人生意味着什么。 就像分母,可以是正的,也可以是负的,却不能没有意义,取值为零。 我在18点25分踏入了校园,却因为原地发呆,未来出现了方差,随机变量与均值之间产生了偏离。我无法求出人生的纳维叶-斯托克斯方程的答案,就像预料将来要遇到的是微风还是湍流。 但我不会放弃追寻,就像以自然对数e为底的指数函数,不论经过多少次求导,依然不改本色。人生的纳维叶-斯托克斯方程式,每天带给我的,既有希望也有失望,就像一个无穷集合里的每个元素,虽然取之不尽,却又各不一样。 生命有限,求知无限,人生不必如初见。彼此带着旧的理解,新的包容,不断越过险阻,执子之手。一回头,早已过了万重山。 对它的追索,大到生命尽头仍不息,小到生活琐碎仍不止。如果有一天,我与它分居异面直线的两头,那我一定穿越时空的阻隔,划条公垂线向你冲来,不肯多耽误片刻。 还有六天,就要告别2010年,迎来2011年。我将带着疑问继续向前跋涉,上下求索。希望两年后,可以在迈上一个新的台阶时,锐意进取,得到命运的垂青。” “条叔”看完它时,是在晚自习的最后几分钟。他扬了扬手里的一张草稿纸,瞥了翟逸一眼,“这是一封教科书级别的……‘求情信’。” “教科书级别?那读给我们听听。”杨文冬怪叫道。 翟逸的视线投在草稿本上,眼睑微睡,右手仍握着笔。他不怕“条叔”当众读出来,如果他怕,就不会写了。 他迫切地希望一种破坏,天崩地裂的那种。粉碎他的骄傲,他就可以得到不畏人言的自由。 那一瞬间,他忽然理解了顾念珠。 然而,“条叔”接下来只是道:“翟逸,明天大课间来政教办公室一趟,我跟你讨论讨论纳维叶-斯托克斯方程式。” 晚自习下课铃响了,“条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出了办公室。 杨文冬火速收拾东西来到他身边,用肘撞了撞还在慢条斯理收拾东西的翟逸,“喂,你写了什么?” 翟逸不吭声。 “纳维叶—斯托克斯是什么鬼?”杨文冬翻了个白眼,“你不会在检讨书上用一条超纲的奥数题向‘条叔’发起挑战了吧?” “没有。”翟逸低声应了句,随后问:“那个,让你送的东西的送到了吗?” “送了送了。”杨文冬咧了咧嘴,继而不解地问:“你为什么不连包装盒一起送?” “咦,我笔盒里的书签呢?”翟逸惊问,“你不会……?” “我连同银链子一起送过去了。”杨文冬抓抓头,“难道有什么不对?” 翟逸失语。他忽然想起,书签上并没有署名。轻轻松一口气的同时,眼里又闪过一丝失望。 “有时候,我真弄不懂你。”杨文冬凑上来观察着他的神色,“你到底是怕她猜出来,还是怕她猜不出来呢?” 翟逸自己也不知道。 急雨在自己笔盒最下面一层发现一条精致的银手链时,心中一跳,连忙看了看四周,一切如常。 这次,又是谁? 低下头再一看,手链下还压着一枚纸签。 翻过来之后,上面竖着写着两行小字。 “曲中无别意 晓看天色暮看云” 急雨慢慢睁大了眼睛。 尽管没有署名,但她却认出来了上面的笔迹。 是翟逸。 第二十七章 最难消受君子恩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每一年寒暑假,急雨都会问翟逸借阅课本,对他的笔迹再熟悉不过。 如此深情,受之有愧。 相比起翟逸为她做的,自己根本无法给出同等的回报。 她清楚地知道,他们不是一种人。能成为朋友,已经是个意外。 思考再三,急雨让念珠代为转交。 “这袋子里装的是什么?”念珠问,“你给翟逸的圣诞礼物?” “不,不是。”急雨连忙摆手,“你帮我转交一下给他。今天如果不合适,明天也可以。” “你为什么不自己还给他?”念珠问。 急雨淡淡一笑,“前不久才说自己和他不熟,现在就立刻去找他。太奇怪了。” 想到前不久翟逸暴揍熊振海一事,念珠明白她的顾忌了。她答应下来,“好吧。” 翟逸在大课间时依言去了路从条的办公室。 门开着,但他还是敲了敲门:“路老师……” “条叔”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闻声睁开眼睛看见了他,冲他招招手,“过来。” “知道为什么让你过来吗?”“条叔”肃着脸问他。 “知道。” “条叔”看着面前这个戒备冷静的少年,忽然忍俊不禁:“谁是你的‘纳维叶-斯托克斯方程’?” 翟逸紧闭双唇,一言不发。 “不能早恋……”“条叔”瞥了他一眼,语带警告,“不管你肯不肯说,也不管你怎么想,老老实实把你这份求解的心,给我保留到高考过后。” “时机不对,是不会结出好果子的。”“条叔”神情平和而悠远,“一旦出了事,最受苦的还是女孩子。” “我会负责任的。”翟逸说,“我会对自己的情感负责的。” “但你不能保证对别人的情感负责。”“条叔”说,“即使是两情相悦,也只占了人和。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爱和数学一样,是天时地利人和的迷信。” 翟逸抬起眼睛望着他,闪过一丝惊讶之色。 “条叔”呵呵一笑,你那封检讨书我帮你保留着,“将来如果还需要它,可以来找我。” 翟逸朝他鞠了一躬,“我明白您的良苦用心了。” 路从条望着他离去的背景,忍不住道:“小赤佬,还挺有腔调的。” “金急雨,你出来一下,我找你有事。”急雨没想到,翟逸会在课间,怀抱着一本书出现在自己的教室门口。 翟逸神色大方地叫她。 急雨怔了怔,连忙起身走了出去。 “翟逸……”她动了动嘴唇。但不知道说什么。 两个人一起站在走廊里。 “手链是平安夜礼物。”他说。 那……书签呢? “书签是个……”翟逸将“误会”两个字吞了下去,因为充其量算是歪打正着,“书签是我的心意。” “什么?”急雨话刚出口,便明白了翟逸的意思。正好,她可以就此表明自己的态度。 别人不曾表白,你总不能先拒绝。 因为把对方当做很重要的朋友,甚至于是恩人。那一天,如果没有翟逸,后果难料。 为了他,急雨可以用尽所有去报答。除了爱情。 因为她的心先一步给了陈羽尧。对于翟逸,或许她最大的回报,就是断然拒绝。哪怕连带着失去一份珍贵的友谊。毕竟友情,不可以用来作撩拨别人的借口。 那是对“友情”两个字的践踏。 急雨凝视着他,“你想跟我说什么?” 翟逸望了眼天空,缓缓开了口:“喜欢你,是我一个人的事。我并不要求你也一定要喜欢我,因为那是你的事。” 正如德国女诗人卡森喀策茨所说的,“我爱你,与你无关。” 急雨怔住了。“你……”你没必要为我做到这个地步的。 翟逸是个多么骄傲的少年啊。 或许正是因为骄傲,才说出了这样一番话,让所有的拒绝都落了空。 他从口袋中拿出那条手链,趁她还没有作出反应,迅速拉过她的左手手腕,给她戴上。他把夹着书签的书本递给她,“送出的东西,我是不会收回来的。”他顿了顿,“当然,你也可以扔掉,但是请求你……不要当着我的面。”语气中流露的卑微令人心疼。 急雨想起记忆中的那一簇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紫蝴蝶。 “不要再还给我了。”翟逸说,“因为——我也不会再把它们送给别的人了。” 言罢,他转身离开。 急雨望着他的背影,徒劳地张了张口,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视线渐渐有些模糊。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被人这样爱着。 急雨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银手链,一滴滚烫的泪滴了下来。 她的想法与翟逸并不相类,爱情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也不只有爱情这一种关系。 像她就知道,自己对陈羽尧,并不仅仅是爱情。 高二的课业繁忙,急雨几乎不怎么再去参加宣传部和文学社的活动了。 其实早在上次流言四起的时候,她就差不多算被逐出学生会了。只是,一直没有过了明路。 这次是她主动前去办理一些手续,结果意外地碰见了上次在校务处交涉的老师。 她微微颔首,表达了一个学生对老师应有的礼貌,随后便去跟一个学姐进行交割。办理的过程中,那个老师突然开口:“学生会的工作是挺繁琐的,也很锻炼人。如果能协调好它与学习之间的关系,对于你今后在大学里,乃至工作后,都是很有帮助的。” 急雨听了,向她表达了感谢。 “真的是因为我在学业上有些力不从心了……所以才想退出。” 当初她加入学生会,不过是想探求陈羽尧的消息。 如今却是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好吧……”那个老师叹了口气,“你也算是个少有的,内心强大的女生了……” 办完后,急雨和那个学姐并肩出来,一起往校食堂走。 “上一个被流言毁掉的女学生,退了学生会后,直接就退了学。”刚那个老师的话,学姐也是听在耳里的,所以忍不住说了这么一句话。 急雨面露诧异。 “那是高你好几届的事……你自然没有听说过”,学姐回忆道,“那时我也刚进一中,就听到高我们两届的学长学姐中议论。一个女孩子,在校期间,怀了孕。三、四个月的时候,上厕所时瞒不住了,被发现。而且,还是个成绩很优秀的女生——大概是校花级的人物吧。” 急雨默默听着,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她自己是饱受过流言之害的人,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她根本不认识的人,她没有兴致也没有必要去说些什么。 “结果校方最后查出来,弄大校花肚子的人,是学生会会长。”学姐说,“一中在当时也是个近百年的老校,出了这种丑闻,简直是在金字招牌上泼墨。那个学生会会长,也随之退了校,校窗里的照片也被撕了下来。只是因为成绩好,久驻那里,几乎被遗忘。还是到了我们那一届入了校,新的学生会会务才想起来,宣传部部长吩咐下来——还是我去撕的。对了,那个2003届的前学生会会长,好像叫做,陈羽尧。照片上还挺帅的。谁能想到……” 忽然间得知到此旧闻,急雨惊愕不已。难怪……难怪陈羽尧明明上了市一中,却似乎打听不到一点有关他的消息。 陈羽尧在一中退了学?后来又是如何完成高考并考上H大的呢? 急雨揉揉太阳穴,决定不再去想那么多了。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她现在的首要任务,是考进年级前十。 陈羽尧再来的时候,她正在熬夜刷题。他看起来状态不怎么好,心情很差,还喝了酒。 急雨把他扶到另一间收拾出来的卧室床上躺好,拿来热毛巾给他擦拭脸和手足,然后盖上被子,由他去睡。 天气渐渐转凉,急雨需要再添置一些厚衣物。那时候,带出来的远远不够过冬。 她去ATM机里取钱时才发现,另一张卡里,金铭海都在按月往里面打钱。 一时间惘然。 周六没有晚自习,下午放学后,她约了念珠去买衣服。 逛了一下午却没有什么收获。因为念珠买衣服,都只在商场。而商场里急雨可以消费的那些个大众品牌,顾念珠又嫌它们幼稚。 第二天早上,她自己单独去了老城区的步行街,买了一件外套,和一条牛仔裤。 回到家后,推开门发现了一沙发的手提袋。 “你回来了。”陈羽尧难得的下了厨,弄了些简单的菜色,“先吃饭吧,回头试试看,衣服合不合身。” 急雨晃了晃手里的袋子,“我自己买了的。” “女孩子的衣服,怎么会嫌多。”陈羽尧说。 急雨放下东西,洗了手坐下,“我不想,连这些事情都要你费神。” 陈羽尧脱下围裙,神色严肃而认真:“我们之间也要这么生分吗?” 急雨不说话。 她不想理所应当地接受这种馈赠。血亲之间往来尚且有偿,更何况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两个人呢? “在我心里,你已经是我在世上最近的人了。”急雨说,“但毕竟,我们不是一家人啊。” “什么意思?”陈羽尧看着她。 “我住在你的房子里,吃你的,用你的。”急雨咬咬嘴唇,“可这一切,是不对的。” 她顿了顿,才道:“除非……除非我能给予你同等的回报。我把这称为‘人品守衡’。” 陈羽尧眯起眼睛,大约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听闻这样新鲜而深刻的说辞。尤其这番话,还是出自于她。 “那么换作你——你会如何回报?”他很好奇。 急雨笑,“一般而言,异性给予的深恩最难消受。无非是两种出路:要么女为悦己者容,要么士为知己者死。” 陈羽尧扬了扬眉毛,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要么以身相许,要么以命相报。”急雨说,“除此,已无他法。” 陈羽尧站起身来,“说的很好。但是,你要知道,那些只是因为天冷了,我自然而然想到要做的事。是我主动要给的,而不应你的要求。你对此,不应该有这样的负担。” 急雨见他神情淡淡,知道自己这番话惹恼了他,微微低下头去。 “你生气了?” “不,我很高兴,你在你这个年龄,能有这样的见解。”陈羽尧笑了笑,“但是你要知道,世上的人千千万,世间的感情更是有千万种。这条理论不见得适用于所有的人或事。另外,你永远要记住,人,有些东西可以交换,但万万不可出卖。” 急雨咀嚼着他最后一句话的深意。 “饭已经做好了,我想起还有事,要先走了。” 陈羽尧拿起东西,转身离开。 急雨想,他一定是生气了。但她却没有出言挽留。 年少的急雨,并不是特别明了男人的决绝。 她只是了解陈羽尧——他想走,她一定留不住。 第二十八章 新年愿望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那天之后,陈羽尧不再在周末造访。 急雨没有主动联系过他,他亦没有主动联系过急雨。 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投放在学习上。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急雨就拿出一本厚厚的牛津字典,随意翻开一页,从前往后背。直到背困了,就继续去睡。 寒假考试的成绩出来了,急雨重回全校前三名的宝座。 校吧事件后,她一直一个人坐在教室的角落里。 急雨没搬回前排座位,她发现了独来独往的好。 翟逸在寒假开始的第一天,约她和念珠去家里做客。 “你大概不知道,我早就搬家了。我妈妈说,好久没看见你们了,让我请你们来家里坐坐。” 急雨不假思索地拒绝了。 因为这里的冬天实在湿冷,急雨又不舍得开空调,便每天吃完早饭后,买两只面包和一袋牛奶,去市图书馆学习。直到闭馆时分,才收拾东西回家吃晚饭。 去的第三天,偶遇了翟逸。 他朝她点点头,示意她可以坐过来。环绕四周,竟然满满当当,没有空座。 于是她稍稍犹豫了一下,走了过去。 在这种情况下,她还有个选择是转身就走。但是,这样太伤害翟逸的自尊了。 纵是看在曾相邻一场的分上,也没有必要避他如蛇蝎。 坐在一起后,翟逸也没有多余的话,高考倒计时120天,他也在紧锣密鼓地复习。 据急雨所知,翟逸这次考得尚佳,全年级第六。但看得出来,他本人并不太满意这样的成绩。 中午的时候,两个人轮流去吃饭。 翟逸让她先去,她简单吃了点东西后回来后,翟逸起身。 急雨小声问道:“之前不都是说,一中的高三是没有寒假的吗?” “今年不行了。”翟逸道,“一中倒是想补呢,但是现在新规不允许它这样弯道超车。” 所以学生们把场地挪到了这里。难怪人这么满。 之后每一天,急雨到达图书馆二楼之时,翟逸都已经落座进入学习状态,并且照例会帮她占好座位。 大概持续了近半月,翟逸突然问她:“明天你有什么打算?” 急雨有些莫名其妙,随后想到,明天是年三十,图书馆会闭馆至年初六。 尽管街上早就开始张灯结彩,但S市过年的气氛并不浓。很多人家,年前就会把亲戚走完,过年时便全家出动去旅行。 急雨压根没有意识到,这一年在明天就会彻底完结。 “要不要来我家吃年夜饭?”翟逸问。 他猜想她不会回从前那个家。 “不了。”急雨说,“这不合适。” 翟逸没有过多的意外,他早知道,急雨不会答应下来。 苏城一向是“肥冬瘦年”,意思就是说吴地风俗是将冬至看得比过年还重要的。 之所以S市人为何看重冬至,这要从吴文化的起源“泰伯奔吴”说起。 泰伯与仲雍、以及季历都是周太王的儿子。周太王有意传位给季历,于是泰伯和仲雍南奔建立勾吴,并且把周朝的历法带到了此处。 按照周历计算,冬至是新年的第一天,S市人就此以冬至日为新年,冬至前夜则被视为大年夜。所以实际上,S市人过冬至,主要就是过冬至夜。虽然后来改用了夏历,但作为一座千年古城,S城仍有“冬至大如年”的遗俗。 冬至夜,急雨都是自己一个人度过的。何况,是除夕呢。 在急雨看来,年三十这一天,跟一年里其他的日子,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她分明有预感,有期盼。 于是她赶在年二十九置办了一波年货,去超市买了很多东西。回到家后开始着手做年夜饭。 做了十二个菜。从前在锦溪镇,外婆就是这么做的。 急雨张罗完一切,春节联欢晚会还有半个钟头才开始。 她几乎没有打开过客厅里的电视机。鼓捣了半天,才顺利换上新电池,将它打开。 有了声音,房子里不再显得那么空寂。 她预感,他会来。凭着这种意念支撑自己等下去。 但是,直到春晚即将接近尾声,陈羽尧也没有出现。 急雨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啜饮了下去。 这时,手机突然响起来。 她接起来,耳边传来的男声是翟逸:“还有十分钟,今年就要过去了,你许了什么新年愿望?” 急雨不答。 翟逸静默了片刻,道:“我希望能得到一个人的心。想为她遮风挡雨,想让她不再孤单,想给她一个家。” 急雨流下泪来。 她不是铁石心肠,正因为如此,她才觉得真的不值得。她真的不值得,翟逸如此对她。 “我的新年愿望是,有一个自己的家,有一个永不会放弃我的家人。”急雨难得地说出了心里话,“也许,我从来没有把‘爱情’当成一回事。因为不相信‘爱情’,是我的本性。” 那边陷入沉默。 这时,急雨听见门锁响动,她对着手机那头开了口:“人生的出场顺序很重要。错的时间,是不会有对的人的。对不起,翟逸。” 她挂断了电话。 一回头,门被打开了,陈羽尧拎着一袋东西出现在眼前。 “新年快乐。”在陈羽尧说这句话时电视中12点的钟声刚好响起了。 “难忘昨宵。”急雨冲他笑了笑。 急雨要去把饭菜都热一热,陈羽尧阻止了,只让她热了暖锅,打开了自己带来的袋子:里面是八宝鸭。 两个人一起围炉夜话。 “你的新年愿望是什么?”陈羽尧也问她这个问题。 急雨一愣。随后道:“我希望每一年过年,你都在。”她一面说,一面笑着去夹了一筷子豆芽,“就像现在这样。” 陈羽尧怔愣,随后他笑着道:“好,只要以后你老公孩子不介意。我一定年年去你家蹭饭。” 急雨眼里的光一下子黯淡下来。 陈羽尧察觉到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于是又道:“新年愿望是可以许不止一个的。说说看,你其他的愿望呢?” 急雨摇摇头,“不说了,没意思。” 陈羽尧透过缭绕的热气,望向她,“愿望是对未来的一个期待。虽然不见得都能实现,但至少是个美好的企盼。” “实现不了的,越心怀期盼,到头来越是残忍。” “你……”陈羽尧轻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却又不忍说她些什么。 “又想说我太早熟了?”急雨睨着他,“可我怎么觉得,你从来都只把我当小孩子看。” “呵呵。”陈羽尧笑笑,不愿深入这个话题。可急雨却不愿意放过他,“要不,你说说看,你对我到底是怎么想——这也算是我一个新年愿望吧。” “当我是妹妹?”急雨放下筷子,自顾自又倒了一杯红酒,饮了一口:“我可从没有把你当哥哥。哪怕是还在叫你羽尧哥哥的时候。” 陈羽尧瞪着她:“把酒杯放下——小小年纪,喝什么酒。” “别顾左右而言他”,急雨不满,“你能直面我的问题吗?” 陈羽尧脸上又浮现出无奈的神情来,“你跟我说说,你说你从来没有把我当成哥哥。那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在想什么?” “我在想……怎么会有男孩子,这么好看。”急雨直言不讳,“比村子里任何一个男孩都要好看,当然,像是从书中走出来一般。” “哪本书?”陈羽尧问她,“是《格林童话》还是《罗宾汉》?” 急雨笑,“你也太小看我了。是《诗经》。你知道的,我外公原先是个语文老师,有一定的国学底子。” 她轻轻吟道:“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陈羽尧眼含笑意,没有说话。 “用当下比较通俗的说法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嘻嘻。”急雨有些醉了。 “俗气。”陈羽尧的评价,简洁明了。 “是挺俗气的。”急雨承认,脸越来越红,眼睛却亮晶晶的。 陈羽尧从她手里夺过酒杯,温和却不容拒绝。他认真地看着急雨:“你把我想像得过于完美了,而我,并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好。” “我知道……”急雨慢慢趴了下去,“你可不是什么好人……” 陈羽尧面上一黑,却又听到她说:“我也不是。” “你是个傻瓜。”急雨说,“你包养了我,却迟迟不采取行动——世界上,有这么纯洁的包养关系吗?” “胡说八道!”陈羽尧气打不到一处来,“什么包养?你从哪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 “我就不能是无师自通的吗?”急雨酒劲上头,红着脸笑。 陈羽尧站起身来。 急雨一下子慌了:“你别走……陈羽尧,你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孤独……我也怕孤独……只是我更惜命。我不能全心地去相信别人,唯独只有你……”她语无伦次,落下泪来。 “我没要走”,陈羽尧口气一下子柔和无比,“我只是看你醉了,要扶你去屋里躺下。” “那你陪我……”急雨拽住他袖子,“反正,我不让你走。就算我得不到你,也不让你走。” 陈羽尧哭笑不得,把她弄进了卧室。 急雨并不消停,死拉着不放手,他只好也在她身边躺下。 “勒死人了。”他说。急雨像八爪鱼一样地抱着他。 陈羽尧挣扎无果,再次屈服。但是,他也只是这样抱着她一夜。 小雨醉了。他可没有。 第二十九章 同居生活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陈羽尧发现了,寒假中急雨只有在他回来的时候才会把暖气打开。 他柔声劝道:“S市的冬天又湿又冷,别把自己冻坏了。” 急雨则笑笑:“暖气开久了我怕会上火。你今年就要毕业了吧?”她眼中带着不确定的神色望向他,“会回S市的吧。” 她还记着暑假里两人重逢时他对自己说的话。 “嗯。”陈羽尧重重地应了一声。 急雨开心起来,“那我们一起住吧。” 见陈羽尧眼中闪过讶色,她意识到自己话里的不妥,红着脸道:“我的意思是……你也不用另外租房子了。”这里本来就是两居室。“而且,这里本来就是你租的……” 陈羽尧看着她,不说话。 “如果你喜欢主卧,我可以腾出来让给你的……”急雨的语气很诚恳。 真是个傻丫头。 陈羽尧存心想逗她一逗,“你不知道男女合租有很多不便么?” “那指的是陌生男女。”急雨很高兴他把自己当“女”人看,“我们在千灯镇就住一起啊。” “那怎么能一样?”陈羽尧道,“我们那时是邻居。” “现在也是隔着一堵墙啊。”急雨道。“如果你真的只把我当妹妹,为什么不敢住我旁边?” 即使是兄妹,大了也要避嫌。何况他们又不是亲兄妹…… 急雨就是要让陈羽尧正视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在她无家可归的时候,将她妥善安置。明知她有独立生活的能力,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他大可以几个月不来看上一眼。 可是,他却牵挂她,怕她过得太清苦。或许当年的他处在急雨这个年龄段时,尝尽了个中苦楚。他不舍得她也如此。更何况自己有这个能力让她免于颠沛。 “这世上有没嫁娶就分家的兄妹吗?”急雨问。心里却想着,你不把我当兄妹,那最好。 “说的有道理。”陈羽尧道,“只要你不怕我们会打扰到你?” “你们?”急雨脸色有些白。 她想起来了,陈羽尧有女朋友的。但是司徒阙却告诉她,已经分手了。难道……他又另结了新欢? “我养了一只猫。” 急雨刚松了一口气,心不由又吊了起来,猫? “怎么会……想起养猫?”急雨道,“你那么忙……” “这你就不懂了,猫的独立性很强,不那么黏人。而且很爱干净。”陈羽尧突然觉得,这些特点用来描述急雨都很贴切。 其实不光是陈羽尧,连顾念珠都说过急雨是个“猫系女。” 这大概才是同性相斥。急雨不喜欢猫。但是与陈羽尧同居的是一只猫,这一点还是令她高兴的。 急雨决定尝试着接受它,于是问道:“它叫什么名字?” 陈羽尧含糊地道:“叫它什么都没关系,反正它只要心情不好,你怎么叫,它也不会搭理你。” “它不会叫‘小雨’吧?” “不是。”陈羽尧矢口否认,“叫小娘鱼。因为它是个妹妹。” “哦。”急雨点点头。“它还听得懂苏白。” “……” 过完年之后,图书馆重新开馆,但急雨没有再去了。 陈羽尧请人来装地暖,急雨诧异道:“房东答应吗?别破费了。” “和房东沟通过了。”陈羽尧道,“你别管了,安心读书。” “别花这个钱了……”急雨道,“我不怕冷的。从前冬天我也是这么过的。” 他摸摸她的头,“是我怕冷。” 搬过来也好,他不愿意急雨日子过得太清冷。 急雨坐立起行,立即将另一个房间收拾停当。 寒假快结束的时候,陈羽尧带着“小娘鱼”搬了过来。 “小娘鱼”是一只金吉拉,体态比波斯猫稍小,但显得更灵巧。 刚来到陌生的地方,它十分害怕,躲在陈羽尧房间的床底下不肯出来。 “小娘鱼”模样俊美天真,眼睛大而圆,叫声尖细,会认主人。撒娇的时候只对着陈羽尧叫唤,对急雨怀有浓浓的敌意。 每当急雨和陈羽尧坐在沙发上有说有笑之时,它就会突然从身后一跃而下,落到他们中间。急雨本以为养它,就和千灯镇时家猫的待遇别无二致,结果人家根本不吃饭,吃专供的猫粮。 “家常饭菜里含盐量过高,它如果吃了,不仅毛发会失去光泽,还会不停地流眼泪。”陈羽尧把它抱在怀里,梳理着它身上的毛,眼神宠溺,“一次还不能给它吃太多,不然它会发胖的。” 真是人不如猫系列。 急雨和“小娘鱼”互相看不顺眼。 但是陈羽尧不在时,急雨还是会按照他交待的那些事项,去尽心尽力地照顾它。 急雨心细,眼睛清洁和耳部护理的事她都可以做得很好。唯独修剪指甲,只能由陈羽尧来。 她还没碰到它的猫垫,“小娘鱼”就冲它抗议。 日子久了,急雨和“小娘鱼”算是勉强接受了彼此的存在。 开学近一个多月后,急雨发现它在春天时掉毛掉得厉害。虽然她没有严重的猫毛过敏,但是鼻子总打喷嚏的滋味也相当不好受。 急雨忍着不说。但由于概率太高,还是被陈羽尧发现了。 为了急雨学业上不分心,也为了她的健康考虑,陈羽尧提出要搬走。 急雨不答应,“我查过了,过了春天这阵子就不会掉这么厉害了。” 是的,她没有撒谎。但过了春天,还有秋天。春秋两季时金吉拉猫掉毛都很疯狂。 但这不重要。急雨才不想因小失大。 直到有一天,她发起了高烧。晚自习的时候,人就觉得不舒服,恹恹的有气无力。 她去医务室量了一下体温,发现烧到了38摄氏度。医生建议她挂水,她摇摇头,拿了药,决定当晚回家后早点上床蒙头睡上一觉。 到家之后,她发现“小娘鱼”不见了。自从一人一猫入住之后,她休息的主卧的阳台推拉门都是关好的。 所以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的。急雨在厨房烧了壶开水后,在家里各个角落展开搜索。 先是找了陈羽尧的卧室,接着是沙发底下,卫生间的各个地方,最后连关上门的阳台也找了,还是没有。 热水已经烧开,她把药从书包里拿出来走向厨房,打算先把药给吃了。 家里没有预留凉开水。她准备拿出一只干净的碗盛水散热。 结果刚拉开碗柜,“小娘鱼”就躲在里面,把急雨给吓了一跳。她尖叫了一声后,随后准备把它抱出来。 不料“小娘鱼”狠狠地给了她一爪子,在她的胳膊上抓了两道血痕。 急雨捂着胳膊,吃痛不已。 还好。陈羽尧说起过,这猫是打过针的。 她把碗盘都拿出来统统拿出来洗一遍之后又用开水进行清烫。 吃完药后,已经快十一点钟了。急雨想,陈羽尧今天八成有事不回来了。 急雨强忍着不适,洗了个热水澡。穿着睡衣走出浴室,她四肢发麻,一口气也喘不上来了。她感觉到自己指尖突突地跳,看什么都很模糊,然后天地倒了个个儿,她倒了下去。 不知什么时候,“小娘鱼”到了她的身边,“喵喵”两声,然后用温热的舌头舔着她胳膊上的伤口。仿佛是在给她道歉和安慰。 但急雨感觉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她自己的时间停止了。 陈羽尧是凌晨一点钟才回来的。当他进门时看到昏迷的急雨,整个人都失去了方寸。 “小雨!”“小雨!” 急雨能听见他在喊她,但做不出任何的回应。 陈羽尧触碰她时才发觉她身上的温度高得烫手,他连忙打电话叫了120。 到最后的最后,急雨完完全全失去了意识。 醒来后,她发现自己居然戴着呼吸机躺在病房里。 直到护士走过来帮她吸痰,急雨才知道自己因为肺部感染竟然进了重症监护室。 摘下呼吸机那一刻,她感觉窒息,甚至觉得自己不会呼吸了。胜在护士的动作很利索,完成之后又重新给她戴上了。 她在奋力呼吸的时候,突然流下了一滴热泪。 ICU里是没有时间的。 里面见不到太阳,永远亮着的都是LED灯。 在这里只呆了三天,但是急雨充分领略到生命的可贵,以及呼吸机与制氧机的区别。 制氧机产生的噪音有点大,氧气瓶里咕咚咕咚的声音让她睡不着。 医护人员的聊天,病人的**声,间或家属的哭声,重新塑造了她对生命的认识。 直至急雨转到了普通病房之后,陈羽尧才得以见到她。看见她的那一瞬间,鼻头是酸的。 急雨见他整个人都清瘦了,眼睛里还布满血丝,不禁有些心疼。她冲他咧嘴笑了笑。 结果她这一笑,陈羽尧滴下泪来。他连忙起身背过去面向窗户。再转过来时面上已经没有半点痕迹。 “陈……陈羽尧……”她唤他。 陈羽尧俯下身来,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我在呢。怎么啦?” “我……”急雨嗓子干哑,艰难的发出声音,“我不……你走……” “什么?”陈羽尧问。 急雨看了眼他放在枕头上的手,陈羽尧立即会意,把手递给她。急雨在他手心里一笔一画地划:别搬走。 “搬”字笔划太多,她划得最吃力。 写完后她目不转睛地望着陈羽尧,黑亮的鹿眼中包含渴求与期待。 陈羽尧明白了,她怕他因为这次这件事带着“小娘鱼”搬走。 傻丫头,居然认为自己在他心里比不过一只猫。陈羽尧红了眼眶,不,她只是不愿意他做出取舍。任何于他而言重要的事物,她都会尽心竭力地守护它。哪怕她自己再不喜欢。甚至于身处其害。 陈羽尧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得到她这样照拂自己。明明她比自己小很多。 急雨这次之所以病情危急,是由于肺部感染引发的休克。跟“小娘鱼”的那一爪关系并不大。 陈羽尧却隐隐动了将它送走的念头。 因为这次重病,陈羽尧帮她向学校请了一个月的假。 转到普通病房后的第二天,刚好是星期六。傍晚时分,念珠和司徒阙一起来了。 念珠没有上演坐在她床边削苹果这种桥段,她知道急雨不爱吃苹果。 但她开启的怨念模式也是令急雨差点招架不住的:“你个死丫头……还以为你的生存力特别顽强,让你住我家你不肯,怎么把自己都混进ICU了?” 因为怕念珠担心,急雨没有告诉她自己被房东赶出去的事。 “我都说了,你住的那个地方有老鼠出没,阴暗潮湿……”念珠没有察觉到陈羽尧的脸色变化,知道的是她在说急雨之前租的那个里弄,不知道的以为急雨住过渣滓洞。 “我……”急雨动了动嘴唇,看了一眼她身侧的司徒阙,咽了下去。 “她现在跟我住一起。”陈羽尧道。 “什么?”念珠睁大了眼睛。 司徒阙原本的波澜不兴的脸庞也动了动,他的目光看向急雨。 “那……你怎么没有照顾好她。”司徒阙淡淡地,“人都照顾到医院来了。” 陈羽尧瞟了他一眼,“还不是因为你送的那只猫……” 急雨知道陈羽尧是自律性极强的人,凡事会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眼下竟然用迁怒于人的口气说话,大概是因为眼前的人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陈羽尧有点孩子气,但只会跟亲近的人表现。 司徒阙不睬他,只对急雨道:“一山不容二虎。” 急雨懵然地望着他。 司徒阙掠了陈羽尧一眼,然后道:“一只是‘小雨’,另一只也是‘小雨’。你连这一人一猫都搞不定,怪谁。” 小雨?急雨心道,难道不是叫“小娘鱼”么? 陈羽尧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你来的正好,我要跟你说呢,你把……把猫带回去养吧。” “我才不要。”司徒阙道,“我要养,为什么当初送给你?” “猫?什么猫?”念珠问道,“可爱吗?” “是一只金吉拉,长得倒是蛮好看的。”急雨轻声道。 “那给我吧。”念珠摇着司徒阙,“我喜欢猫,我想养。” “你问他。”司徒阙朝陈羽尧瞥了一眼。 陈羽尧刚要张口,急雨望向陈羽尧,“它已经认了你当主人,再把它送来送去的,不好。” 随后她对念珠道:“你不是最喜欢英短吗?今年过生日的时候,我送你一只好不好?” 念珠摇摇头,“算啦,我只是随口那么一说。我妈不一定肯让我养。” 第三十章 谁来过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这几天‘小娘鱼’怎么吃的?猫粮预留的够么。”司徒阙和念珠走后,她问陈羽尧。 陈羽尧脸上的神情展现了“糟糕”两个字。 急雨看得分明,不由道:“要不,你抽空回去看看。”而且她知道陈羽尧有自己的事要忙。“这几天辛苦你了。” 陈羽尧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脸,“说什么辛苦。这几天你病了,受罪辛苦的是你。” 急雨一再催促,他买来清粥后才起身离开。 她感觉自己已经好了许多。认认真真地吃完了饭后,急雨稍稍活动了一下,便躺回了病床上,准备睡一觉。 这一次令她明白了,生命是千金不换。人活着,喜欢的人在身边,其余的都不必再计较。 急雨睡意昏沉,感觉到有人站在自己床边,始终注视着自己。 是护士吧。 她感受到对方用微凉的指尖轻触了一下自己正在输液的手背。 落下这一个月的课怎么办。病好之后恶补呗。 如今她要做的,是休养好自己的身体。她忽然发觉,自己似乎很久没有睡过一个真正的饱觉。 在ICU里的那几天,不算休息。她进入的是一个不分昼夜的异时空。如今是回到了活色生香的人世间,她像只猫一样呼呼而眠,嘴角挂着笑意,无比安心。 急雨醒来,床头放着一摞课堂笔记本,主要是数理化三科的。难道是…… 她连忙打开笔记一看,不是翟逸的笔迹。 “我睡觉时,有谁来过吗?”急雨问护士道。 “一个女孩。”护士道,“她悄悄看了你一眼放下本子就出去了。” 女孩?但这不是念珠的笔迹。 “没说她是谁吗?”急雨问。 “她说她姓张,是你的同班同学。” 姓张?同班同学?急雨朝那笔记上又看了几眼,明白过来,是张小疯啊。 急雨嘴角微微上扬洋溢着暖意。 翟逸一到周末就会去图书馆复习,他对父母说,“觉得那里的氛围比较好,注意力也更集中。”下午买咖啡时,一个人从身后走过来道:“我要一个大杯美式,一起算。” 他回过头,说话的人是急雨的小舅舅。也是顾念珠的男朋友。 想起校庆结束后的那一次见面,乃至于第一次见面的交锋,他对司徒阙殊无好感。并且他也实在想不出,他们之间有何交情可言。于是他对店员道:“不用,我自己埋单。” 司徒阙笑了笑,“你跟小雨曾经是邻居?” 翟逸脑海中回放起校门口两相对峙的那一幕,料想急雨跟他这个所谓的“舅舅”应该不甚亲近。那这些事……应该是从念珠那里得知的。 他不冷不热地回应道:“嗯。” “邻居……”司徒阙玩味地念了念这个词,“近水楼台先得月,你懂不懂?这世上最无力的两个字,就是‘曾经’。” “我实在不知道你说这些话用意何在。”翟逸神情肃然,他一面说着,一面从店员手中接过咖啡。朝店员道了声谢后,准备从司徒阙身边离开,“如果是出于对外甥女的关心,抱歉,我看不太出来。在她最困难无助的时候,你做过什么吗?” 司徒阙闻言意外地耸了耸肩,“任何人都有自己的命。”他勾起嘴角笑了笑,“女孩子身陷困境,都会希望有个英雄从天而降。如果你想介入别人的生命,那就要选准时机。一旦错过了时机,再多的努力都是徒劳。” 翟逸微愕,随后他冷冷地看着他,“你不会就是这样对顾念珠的?那作为她的朋友,我请你离她远一点。” “你还真是古道热肠。”司徒阙道,“不过,就不要吃着碗里看锅里了。”末了,他轻轻地说了句:“小雨都比你更懂得把握时机。她现在已经如愿以偿和陈羽尧住在一起了。” 翟逸即将走到门口的脚步顿了顿,但是克制着没有回头,他握紧了咖啡杯,推门走了出去。 急雨在医院里呆了二十天,在她的坚持下,终于出了院。 陈羽尧总是希望她留院多观察几天,几天又几天,直到医生都说没有问题了,他才放下心来。 急雨问起医生她这趟住院一共花费了多少,陈羽尧立即唬起了脸不搭理她。 医生见状吩咐了急雨几条注意事项就出了病房。 陈羽尧开车把急雨带回了家,刚一打开门,欲迎又止的“小娘鱼”朝他们“喵喵”了两声。 急雨吃了一惊,“小娘鱼”竟然在她住院这大半个月里,胖得走了样。面部圆成一个包子形,如果鼻子再瘪一点,简直像一只加菲猫。 “它怎么胖成这样了?”急雨问。之前她还担心它会因疏于照顾而三餐不济。 急雨住院时,陈羽尧确实是没什么时间去兼顾它,于是就打开猫粮袋子,放任“小娘鱼”自行裹腹。 结果给它的自由过了火,整个吃成了球形。 它看着急雨,态度大改,甚至有些讨好的味道。 陈羽尧告诉她,自己之前准备把它送人时,它就躲着不出来。 “抓到手里了,它就对着我哭,眼泪大颗大颗的掉,”急雨听了难以置信地望着陈羽尧,只听他接着道,“现在你回来了,它八成是知道只有讨好了你,它才能在这个家继续拥有一席之地。” 急雨惊叹,“简直成了精。” 身体恢复后,急雨回到学校上课,她把笔记还给张小疯:“谢谢你来医院看我,还把笔记借给我。” “谢什么……”张小疯有些不好意思,“要不那些笔记你就拿着吧。我……还有一份呢。” 急雨不解,“你还有一份?” “嗯。”张小疯说,“你不要,就算啦。估计我的字迹你辨认起来困难吧。” “没有没有。”急雨摆手。 “那你就收着吧。”张小疯说。 她的课桌上书本砌得像长城,就是为了方便她在语文课睡觉。两个人说话时,张小疯同桌的男生和后座的男生打闹,结果动作过猛不小心波及到邻国。长城崩塌了。 “十三点!”张小疯骂着,弯下腰去捡。 急雨也连忙去帮忙。拾着拾着,目光落到一本打开的化学笔记上。 “怎么了?”张小疯问。 “你……”急雨不可思议地望着她。 “你还真抄了两份啊?” 张小疯睨了她一眼,“这有什么好怀疑的么?” 她从急雨的怀里接过本子,“谢啦。” 急雨笑了笑,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立夏过后,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急雨越发注重身体锻炼,每天早上起来至少晨跑四十分钟。然后洗个澡神清气爽地去学校。 运动使她整个人显得精神焕发,不同于念珠天生牛奶肌的白嫩,呈现的是一种自然通透的光泽感。她再也没有因为贫血而头晕过,双腿因为跑步从原本的干瘦变得修长而有弹性。 这是她一生最好的少女时代。 急雨曾无数次的怀念起这段时光,有猫,有陈羽尧,还有最好的自己。 一天晚上,她刚做完一张化学试卷,准备劳逸结合一下。 于是走到阳台上给蔬果盆栽除虫,就在此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急雨放下浇水壶,从客厅拿起手机一看,是一个陌生号。 打过来的人,竟然是翟逸的妈妈。 “这周六是翟逸的18岁生日,阿姨想请你们来家里参加他的生日会。急雨……主要呢,翟逸这几次都有些失利,我们想让他换换心情。阿姨特别希望你能来——” 急雨很是感慨。在她的印象里,翟母是个很有些心气的人,对待急雨一向既客气又疏离。 这次亲自给儿子所有玩得要好的同学发出邀约,只为了给儿子打打气。 可怜天下父母心。 翟逸在高三下半学期,接连出现几次发挥失常。二模的时候,急雨发现,他竟然在校百名之外。作为朋友,她不无担忧。但她更怕自己传递的关切,为他带来更多的烦扰。 所以当翟母打来电话邀约,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急雨问起念珠,送翟逸什么礼物合适? 念珠说送男孩子的礼物嘛,手表,数码产品都是靠谱的选择。 “陆简过生日,你一般送什么?” “上次的话,就是一块卡地亚的手表啊。” “这次翟逸生日,你已经想好送什么了吗?”急雨问。 “说实话,没想好。”念珠说,“不过应该不会超出这些范畴。” 急雨去数码港转了一圈,最终也没有看到什么合适的东西。 在去翟逸家的公交上,急雨遇见了杨文冬。两个人笑着打了招呼。 杨文冬手里拎着一个礼物盒。急雨的礼物直接装在了随身背的小包里。看起来她就这样两手空空地来了。急雨有点不好意思。 “你……”她和杨文冬同时开口。 她本来是想问,杨文冬买的什么。而杨文冬却是直接安慰她:“你能来,就是最好的礼物。——对翟逸来说。” 急雨低下头,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念珠是和陆简结伴过来的。他们比急雨先到。 急雨跟着杨文冬进了翟逸家的门,这才发现在场的人有一半她都不认识。 原来,翟母把翟逸从小到大玩得比较的朋友,都请到了家里。有不少人,是从H市过来的。 翟逸事先并不知情,一面暗自埋怨母亲大张旗鼓,一面深为感动。急雨走进去的时候,他刚好朝这边看过来,翟逸眼中掀起一阵波澜,最后皆化作一抹阳光般温暖的笑容。 穿着淡紫色连衣裙的急雨真是漂亮。 两个人很久没见了。急雨同样朝他报以微笑,身后突然传出一声“翟逸”! 第三十一章 生日会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一个打扮新潮的男孩子背着包进了门,把怀里的篮球朝翟逸抛了过去。 翟逸一把接住,男孩子高声道:“礼物给你了啊。” “陶成轩,一个旧篮球就把翟逸的成人礼打发啦。” 被叫做陶成轩的男孩子回过头来,“对啊。” 一个站在翟逸身边的男孩子把头凑过去,不由惊呼了一下,“结棍!(厉害)科比的签名。” “真的假的?”就算是不懂篮球的女生也知道科比的大名。毕竟,科比是90后的青春。 气氛一下子变得热烈起来。 “这礼物太珍贵了。。”翟逸朝陶成轩扬了扬手里的篮球,“谢了。” “翟逸……”一个女生走过去,“陶成轩噱了头浪,(夺人眼球,占尽风头)但我这个礼物也不差吧?” 包装打开,里面是一个HiFi耳机。 “变色龙……”有人赞叹道,“费霜霜,你还真舍得……” “见证翟逸18岁的伴手礼,当然不能马虎了。” 大家纷纷把自己的礼物拿出来送给翟逸。 “你们太破费了……”翟逸连忙道:“礼物我收下了,然后慢慢看……” “现在打开好了。”一个男生道,“选出你最喜欢的一个礼物,你为送这个礼物的人,单独弹奏一曲作为回报,好不好?” 翟逸还没来及说话,杨文冬在这时跳出来,高声道:“那一定是我的!翟逸,曲子我要自己点,就弹童年经典曲目《葫芦娃》吧?” 此言一出,引得众人一阵笑。 “杨文冬,你送的什么?这么有自信。” “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翟逸看见他一脸促狭,不由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即便不想再打开。 众人纷纷劝说,但翟逸始终不为所动。结果杨文冬自己把盒子打开了,众人围过去一看,他用食指指尖高高勾起的——是一条CK的男士内裤! 翟逸满头黑线。 “一起上厕所这么久,猜也猜得到你尺寸……”话还没有说完,翟逸拿起一块蛋糕死死地堵住了他的嘴。 全场笑闹不停。 翟母脸都绿了。但翟父只是宽容慈蔼地望着这些年轻人展现的活力。 急雨心中感激,她知道杨文冬以为她没有带礼物,所以才闹了这么一出。 因为杨文冬,生日会直接进入了吃蛋糕的阶段。 翟母准备的是西式茶歇,饮料糕点还有牛排管够。 急雨挨着念珠坐下,过了一会,念珠被陆简拉过去,要她弹奏一曲。有人复去唤翟逸,他却摆手,朝人群中一个男孩道:“罗望淮,你弹琴弹得好,你们四手连弹一个《军队进行曲》。” “舒伯特的《军队进行曲》有什么难度”,有人说,“《匈牙利舞曲》怎么样?” 罗望淮走过去,点头向念珠致意。念珠回礼,罗望淮这才坐下,“第五号?” “好的,升F小调。”念珠说。 罗望淮对着她做了个“请”的姿势。 两个人的手指像轻翔的小鸟缓缓落在黑白琴键上,速度变化上的自由体现出不同的情趣。虽然是初次合作,罗望淮体现绅士风度,配合女生加快或减慢指速,懂乐理的人,听的不仅是乐动,还有两人的互动。 “很默契啊。” 费霜霜用目光搜寻着翟逸,结果看到了他朝一个角落走过去。 “谢谢你今天来。” 急雨循声转过头,才发现翟逸不知从什么时候来到她身边。 “生日快乐。”急雨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他,“礼物微薄,请不要嫌弃。” 翟逸微诧,接过后笑着朝急雨举了举杯子。 急雨端起杯子回应。两人轻轻碰了杯。 “加油。”急雨轻声道,“我知道,你一直想考到H市。” 她看了看场中那些生面孔,“那有你许多的朋友,在等着你呐。所以,一定要加油!” “那你呢?”翟逸问她,“明年这个时候,你就高考了,你会想考到哪里?” “我不知道。”急雨很坦然地告诉他自己心里的期许,“学费越少越好。离家越近越好。” 军校她肯定是上不成的。金铭海年轻时有过了案底,正是因为这样,外公才会拼命阻止女儿和他来往。 而且陈羽尧……军校的政审特别严格,并且不到一定年龄,不可以结婚。结婚也必须批准。 “你的理想是什么?”他突然问。 急雨笑,“你问过相似的问题了。我也回答过你。” 翟逸有些诧异,仔细回忆一下,然后道:“那是新年愿望。愿望和理想,是两回事呢。” 急雨叹了口气,“不能实现的理想,只能叫梦想。而我一般,只会去想,有可能会实现的事物。比如上个好些的大学,读个不错的专业,找个薪资待遇好的工作。就是这样,我是不是既无趣又现实?” 翟逸摇摇头,随后他道:“我想当一名医生。” “会弹钢琴的手,也能拿手术刀。”急雨由衷地赞叹,“帅呆了。” “你有没有想过读医?”他问,“医科算是个不错的专业,医生的薪资待遇,熬出来,也不算差的。” 急雨摇头,“……我晕血。不能读医。” 连她自己也没想到,十年后的她,会成为一名药剂师。 “翟逸,你作为主角,不为大家献上一曲,肯定是说不过去的。”罗望淮高声道,全场积极响应他的话。 翟逸听了,笑着放下杯子,朝场中走了过去。 结果坐下时,装在口袋里的细长盒子掉了出来。那是急雨送他的礼物。 罗望淮快他一步捡了起来,递给他:“你东西掉了。” 翟逸连忙接过来,放在离自己最近的谱台边上。 这一举动可能看起来很寻常,几乎是顺手的事。但了解翟逸的都知道,他一向爱惜自己的钢琴,从来自己不会也不允许别人往琴台上放置东西。 “这是谁送的礼物?”费霜霜走过去,“我帮你拿着好了。” “不用……”翟逸瞥了场中一眼,又放轻声音重复了一遍,“不用。” 费霜霜忍不住抬高了声音,“哟,这么宝贝呢。” 翟逸和她四岁就认识,幼儿园就是同学。她见他肃着脸,越发来了兴致,“那我一定要拆开看看。这里面装的什么,让我们翟公子这么紧张?” 急雨脸上有些不自在,而翟逸更是神情尴尬,从钢琴前起身伸手欲抢,但费霜霜侧着身子避开了。 “霜霜,你别闹了。”陶成轩道,“我们等着听翟逸弹琴呢。” 费霜霜听了,反而三下五除二把包装盒拆了,翟逸来不及阻止,眼神都变了。 只听得费霜霜扬声道:“这谁送的?一只派克的旧钢笔。” 念珠看向急雨。能让翟逸那么宝贝的,答案很明显。 翟逸从费霜霜手里把钢笔轻轻夺了过来,当众别在了衬衫上,随后在钢琴前坐下,准备独奏:“久石让的《Summe 》——致18岁,致这个夏天。”他的视线在众人中一一掠过,最后停留在急雨的脸上,接着把话说完:“致你们。” 这首曲子的旋律干净,纯粹而灿烂,就像窗边的风铃一样,摇曳着,发出阵阵清脆悦耳的声音。炎炎夏日中,微风拂过,一切是那样清新而自然。 急雨和众人一样沉醉于这样的美好之中,突然她的手机在包里振动起来,尽管声音不大,但显得有些突兀。 她拿出来一看,是陈羽尧打来的。于是拿着手机从客厅里走到了洋房的庭院外。 “喂……” “你在哪里?”陈羽尧隐约听到了钢琴声和掌声。 “在参加同学的生日会。” “哦,你到时候记得早点回去。” “好。” 急雨挂了电话,翟逸的钢琴曲已经接近尾声。 她回到场中,翟逸的目光立即捕捉到她,与她相汇,方才觉得安心。 “吃水果,吃水果……”翟母把一盘又一盘的水果端上桌,念珠在一旁帮忙摆放。 翟逸朝急雨走过来,雪白的衬衫口袋上仍别着那支老钢笔,颇有旧时公子的书卷气。 “这支钢笔……”翟逸低头看了它一眼,“是个老物件了。” “嗯。”急雨咬咬唇,“我一次都没有用过。它到我手上时就已经这么旧了,外公说它是个古董。” 翟逸显然误会了,“是你外公留给你的?这,也太珍贵了……” 不是。这支钢笔是司徒太舅公奖励给她的。当时她考了双百分,适逢司徒太舅公前来做客。 送笔,寓意着“必定高中”。 她衷心地希望翟逸能够考出一个好成绩。而这支钢笔,也是能拿出手的最好的礼物。 急雨手机又响了起来,她朝翟逸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随后又出了庭院,按了接听。 “我买了海棠糕和青团。”陈羽尧说,“估计你肯定是吃不下了。青团我放冰箱保鲜层了,如果今晚不吃了,你就放冷冻层……” “急雨!”念珠在门口喊她,“黄桃糖水还给你留了一碗,快过来吃!” “好的。”急雨回应道,“我接完电话,马上就过去。” “小方糕出来了,你们快去。”翟逸出现在念珠身后,“急雨,还有糖桂花馅的,你赶紧过来尝尝。” “好!”急雨笑,“这就这来了。” 她连忙问陈羽尧:“还有什么?” “哦,没有了。”陈羽尧说,“那什么……一会儿你——一会儿我去接你吧?你几点钟结束?” “至少要到八点半的样子吧。”急雨道,“一会儿我把地址发在你手机上。” “好。” 急雨回去后,看见罗望淮在和念珠笑着说些什么,互相留了号码。 而杨文冬则跟费霜霜斗嘴,熟悉得像多年老友。 她真切地感觉自己可能有社交障碍。 到了时间,急雨没有多做停留。和念珠和翟母说了一声后,由翟逸送着出门。 “叔叔呢?” “我爸下去买绿豆汤了。”翟逸说,“你留下喝了之后,再走吧?” 急雨摇头,“太晚了。” 翟母也赶过来,亲自给她送到门口。她拉着急雨亲切地道:“急雨,谢谢你这次过来。” “阿姨,是我谢谢您的款待。”急雨道,“我今天玩得很开心。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我送送你吧。”翟逸说。 “不用了,你是主角,怎么能离开呢。”急雨阻止道:“18岁,生日快乐。” 说话时,翟父回来了双手拎着两大袋杯装的绿豆汤。 “叔叔。” 翟父有点茫然,反应了一瞬,才道:“怎么这就走了?” “嗯,走了。”急雨说,“太晚回去,不太方便。” 翟父听了,便没有再留她。 急雨说,“翟逸,你也不用送了。叔叔拎这么多东西,你陪着他一起进去吧。” 翟逸点了点头:“再见,路上注意安全。” 急雨不费力便找到了陈羽尧的车。 陈羽尧坐在车里,胳膊架在窗框上,沉默地抽着烟。 这是急雨第一次看到他抽烟。 “你怎么了?”她察觉到他的不痛快。 “没什么。”陈羽尧掐灭了烟头,“上车,走。” 急雨没有再问,依言坐进了车里的副驾。 “安全带。”陈羽尧提醒她。 急雨其实没有忘,她有点意外陈羽尧的低气压。她打量着他,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陈羽尧问。 “我们回家吧。”急雨说。 第三十二章 谁都可以,就你不行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回去后,陈羽尧放下东西就回了房间。 “你不开心吗?”急雨问他。 陈羽尧把头埋在枕头里,不说话。像在思索,又像是在赌气。 急雨悄悄把门带上出去了。如果他不肯说,自己怎么问也没有用。 急雨洗了澡,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发现“小娘鱼”正四仰八叉地躺在自己的被子上。 肯定是陈羽尧的房间进不去,自己原本的窝不想呆,居然跑到急雨这里来鸠占鹊巢。 “下来。”急雨冷着脸道。 “小娘鱼”瞪大眼睛作无辜状,不为所动。 “好。”急雨眯起了眼睛,“你最好今晚都待在这儿。” 她轻手轻手地进了陈羽尧的房间,从床尾掀开被子往前爬,“喵”。 才钻了一半,头顶传来陈羽尧有气无力的声音:“小雨,别闹。” 急雨顿了顿,索性什么也不在乎,直接将革命进行到底,从陈羽尧的怀里把脑袋探了出来,睁着两只眼睛望着他。“‘小娘鱼’把我的地方给占了……” 陈羽尧睨了她一眼,“借口。” 急雨“嘻嘻”地笑,然后皱皱小鼻子,“你为什么不洗澡身上都香香的呢?” “哪有香味。”陈羽尧嘟囔着,然后道:“谁说我没洗澡,下午就洗了。” “你跟小舅舅去桑拿房了?”急雨问,“里面的马杀鸡女郎美不美?” “胡说什么呢!”陈羽尧敲了敲她的头,“什么桑拿房,马杀鸡。你都跟谁学的……” “香港电影里都是这样的。”急雨说,“上个星期天晚上我看了杜琪峰导演的《以和为贵》。” 中间有一段,虽不卖弄血腥,却看得人触目惊心。急雨看了,引起强烈的心理不适,以至于彻底刷新了古天乐在她童年里占据的“白古”形象。 陈羽尧就算没有看过,听到杜琪峰这位黑*教父,也可以想见这部电影的题材。 “少看这种片子。”他说,“你离那里面的世界……越远越好……” 急雨眨着眼睛看着他。那我如何走近你呢? “好的。”急雨突然从善如流,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准备起身。 陈羽尧却一下子从后面揽住她,“再……陪我待一会儿。” 急雨不动了。而陈羽尧也只是静静抱着她。 月光照了进来。她面朝着格子木门,看着盆栽上的枝叶摇曳的投影,心里无限静谧。 “都说,一个男生真正喜欢一个女生,是不可能做到坐怀不乱的。”急雨说。 陈羽尧把头埋在她颈窝,并不搭话。 “除非……”急雨故意停住。 “除非什么?”陈羽尧懒洋洋地哼了一句。 “一是他根本就不爱她。”急雨掰着手指,“第二呢,或许他有什么隐疾……” 陈羽尧挠她,“胡说八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跟我用激将法?” “那你会上当吗?” “不会。”陈羽尧直截了当。 “哦。” 急雨乖乖睡觉。 她这么一闹,陈羽尧心里松快了很多。 但她并没甘心就此睡去,闭着眼睛问:“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很认真的问……你不碰我,但是不是也不想其他人碰我?” 急雨感觉到陈羽尧抱着她的胳膊一紧。 她回头去,借着淡淡的月光,可以看到陈羽尧在瞪她。 “说什么呢?”陈羽尧气不打一处来,坐起身子。 急雨一把拉住他,“又要走?你就是个逃兵,遇到点事儿,你就会跑。” “我不是跑,我是要去洗澡。”陈羽尧冷着脸道,“你还不回房去。” “你亲亲我,我就回去。”急雨说,“就像你亲‘小娘鱼’一样。” 陈羽尧一巴掌轻拍在她脑门上。 “算了,不逼你。”急雨拉过薄被子盖在头上,老气横气地说:“慢慢来吧。” 陈羽尧无语,帮她掖了掖薄被,去阳台抽了一支烟。 五月初五,陈羽尧的生日。 今年的端午节,也是高考的第一天。 急雨想起那天生日会上翟逸说的话,她衷心地祈祷,他能够如愿以偿。 端午这一天,只宜道一声安康。 端午是恶月恶日,诸事不宜。安康便是最好的祝福了。 S市的端午与众不同,祭拜的不是屈原,而伍子胥。 那个过不了韶关一夜白头,在异国的土地上奉献了一生却未能善终的诤臣。 伍子胥与苏城有着深厚的历史渊源,比屈原还要早200年。 当年是他,不辞辛劳率领人马,相土尝水,象天法地,构筑了周长47里的S市古城。 事至今日,古城里的地名都与伍子胥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胥口,为伍子胥抛尸入江所在地,S市百姓为纪念他,建立起了伍子胥墓和胥王庙。附近的小山命名为胥山,濒临的太临命名为胥湖。而他开辟了历史上第一条人工运河也被称为“胥江”。 他在百姓心中,盖过了夫差,被视为无冕之王。 当陈羽尧和她说起伍子胥的故事,她默默地放下了手里的肉粽。 “怎么了?” “觉得伍子胥不应该得到这个下场。” “你,为他不值?”陈羽尧在她面前蹲下来,拿过盘子的粽子,帮她剥起来。 “没有不值,士为知己者死。”她说。 “夫差也算知己者?” “不,夫差不是,但阖闾是。” “你懂得还挺多嘛。”陈羽尧赞赏地看着她,但早已见怪不怪。 急雨说,“没有他,伍子胥过了韶关也不过郁郁一生罢了。得到了他的赏识,才得以施展平生抱负。但他应该学范蠡,功成身退就好了。” 陈羽尧将剥好的粽子递给她,“明知阿斗扶不起来,诸葛亮不还是没走吗?” “这世上,有些人是死心眼。”他缓缓道,“可敬可佩。” 急雨点点头,随后道:“我不要做死心眼。我要做范蠡。” 陈羽尧哈哈大笑,“拭目以待。” 初中的时候,全校都在追《仙剑》,高一的时候,又在追《仙剑三》。街头巷尾都在播放里面的主题曲。里面的角色和剧情,急雨在食堂吃饭和去校小卖部买东西时看到的片断,都能拼凑个全貌。 念珠问过她,“《仙1》你最喜欢谁?” 她答:“唐钰小宝吧。” “那《仙3》呢?” “五毒兽。” 念珠吃惊,“你是说唐雪见口袋里的那个仙兽?” 她理解不了急雨居然会对一个不起眼的角色,或者说干脆就是一件辅助主角光环的宝物,情有独钟。 她喜欢五毒兽,其实很简单。因为端午节乃五毒纵横之日。 只是字意上的些许关联,让她不由分说喜从心起。 一到晚上,“小娘鱼”反而精神矍铄,吃完一只猫鲜包后,跟沙发垫垂下的流苏大战三百回合。 突然它停下动作看向门口,“喵”了一声。 急雨同样望了过去,门锁响动,陈羽尧回来了。 这已经是十点多了。急雨什么也没有问,转身去厨房端出了一块仅2寸大的戚风蛋糕。 “吃个夜点吧。”她说。 蛋糕上面覆有红绿色果酱画的刻度,还标写了数字。 陈羽尧凑近一看,并不是他的年龄。 “这是?3.1415926……”他照着读了之后明白过来:“是圆周率?” “嗯。”急雨抿着嘴笑,“还是你教我背的。‘急雨牌’圆周率蛋糕——天上地下,只此一家。” “是你自己做的?”陈羽尧连忙尝了一口,“啧啧”赞叹道:“应该叫‘金’字招牌。” 甜食解酒,加上蛋糕很小,他很快就将其解决了。 推杯换盏一天,居然是一副根本没吃饱的样子。 急雨看着心疼。 陈羽尧问她,“家里有没有粽子?” “有。” 陈羽尧不喜欢吃粽子的。但是急雨外婆包的粽子除外。 急雨从小看着外婆包,知道它之所以好吃,是因为外婆的粽子不泡水,清洗后用苇叶包时,要特别注意用量。 大灶里煮上一天一夜,保证米粒都煮好。最后出来的粽子,质地紧密,糯而不粘。 并且形状也比市面上要有趣味的多,牛角形状的,枕头形状的,还有用芭蕉叶包成的长长的马蹄粽。 陈羽尧没有想过,还能再吃到。 急雨会包,只是离开锦溪镇后,再无张罗的心思。 眼下只包了一小锅,形状各异,只调了两种陈羽尧最喜欢的馅料:蛋黄和鲜肉。 是的,唯独在粽子上,他不喜欢吃甜的。 “很晚了,粽子不易消化。”急雨说,“你尝尝鲜就好,明天早上接着吃。” “好。” “刚都没来及让你许愿,你就把蛋糕吃光了。”急雨埋怨道。 “连蜡烛都没有。”陈羽尧享受着蛋黄鲜肉粽的咸鲜,“许什么愿望呀。” 谁说没有,常备蜡烛可是她的习惯。 不过,白蜡烛是不是有点…… 急雨笑着道出后,陈羽尧对此倒不是很在意,看她兴致勃勃的样子,心想不妨凑个趣。 急雨就回屋从抽屉里拿出一支点燃后立在桌上。 她关了灯,看着烛光中他阖目的侧脸,心中无限平和温暖。 突然光影动荡,“小娘鱼”跳到了陈羽尧的腿上。 “你来干嘛?”急雨气哼哼地道。 “小娘鱼”舔了舔陈羽尧的手背,斜睨着她。 陈羽尧喜笑颜开,摸了摸它的头,“愿望许完啦。” “是什么?” “希望小娘鱼能一直像现在这样陪着我。” 当晚,他们相拥而眠。 急雨没有想到,第二天会有人找上门来。 她有稳定的生物钟,因而敲门声间杂着门铃响起的时候,急雨看了看床头的闹钟,才四点一刻。 “谁?”她走到门边,并没有立即开门,打开猫眼,外面是个年轻的女人。 “开门!”女人继续捶门。 “你是谁?”急雨平静地问她,“你找谁?” “我找陈羽尧!”猫眼中集敛着女人愤恨的神情,“我是他女朋友!” 你是他哪个女朋友?急雨想了想,没有问。 而陈羽尧此刻已经被吵醒,“怎么了?” “有人找你。”急雨顿了顿,“说是你女朋友。” 陈羽尧脸色变了变,随后起身,拿起房门钥匙:“小雨,时间还早,再眯一会儿吧。我会处理好。” 急雨点了点头。 陈羽尧把门带上后,她没有依言躺下,睡意全无,打开主卧与阳台的木质推拉门,走上阳台。东方出现了一片鱼肚白,眨眼间变成了粉红色,天上的云彩逐渐散开。 南风吹来,急雨感觉有些冷。她拉了拉纱帘,半掩着站在后面去看院中的那根银杏树。银杏叶子像一只只金黄的小手,呼唤着破晓天光。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她……走了?”急雨问。他甚至没有让对方进来,就把人打发走了。 “嗯。”陈羽尧坐在床沿,不想多谈,“小雨,我向你保证,以后绝对不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了。” “是吗?” 急雨一低头,看见楼道里走出一个穿着黑裙的女人。 那女人突然停下脚步,转身面带不甘地看向这里。急雨下意识地隐藏在了纱帘后,此刻她方看清了对方的样子。即使是清晨来此撕架,也依然将自己收拾得妆容精致。 她,就是陈羽尧的女人?还真是漂亮。 急雨如此想着,心中涌出一种涩涩的感觉。 女人最后恨恨地看了一眼,踩着高跟鞋而去。 “你怎么和她解释的?” 天边现出一丝光亮,顷刻逐退残星,继而啄破云层,半轮光焰夺目的太阳缓缓升起,周围霞光尽染。 “解释什么?”陈羽尧淡淡道,“以后她绝不敢再来骚扰你。” “那其他人呢?”急雨问。 司徒阙告诉过她,陈羽尧有固定的几个女朋友的。 一句话,涵盖了太大的信息量。 急雨眨眨眼睛,消化了片刻,才道:“小舅舅,你是在担心我吗?” 问得司徒阙一愣,反而不知如何作答。 她望着司徒阙眼中的寒潭,毫不闪避,于是司徒阙也看到了她眼中的古井无波,同样深不可测。 “别劝我。”她说,“我所求,只是活着。活得平安顺遂,但是不代表,我承受不起任何的波澜。” 面对陈羽尧眼中的诧异之色,急雨转过身问道:“我还是想知道,你怎么跟那些女……其他人,说起我的存在?” “这很重要吗?” “是。” “那我告诉你,我不需要跟她们解释什么。”陈羽尧话带愠意。 “今天是她,明天还会是谁呢?”急雨喃喃道,“我现在特别想知道,对你而言,我是什么样的存在?” “你是小雨。”陈羽尧说。“你和她们不一样。” “是的,我和‘她们’不一样。”急雨自嘲地笑了笑,“我连吃醋的资格都没有。” “小雨……”。 “我要离开你。”急雨说。 陈羽尧吃惊地看着她。 “我不继续在你身边扮演着好妹妹的角色。”急雨说,“对不起,爱是奉献,我原本以为我可以一直奉献而不索取。事实上,我根本做不到。” “你不用走。”陈羽尧站起身来,“我走。”他顿了顿,交待道:“‘小娘鱼’我就不带走了。你帮我照顾它吧。” 急雨哽咽了一下,随后道:“还是我搬走吧。” 陈羽尧道:“你先住进来的。当然是我走——如果‘小娘鱼’你没有时间去照顾它,那我就把它一起带走好了。”他笑了笑,“没关系的。” “没事,你把它留下吧。”急雨轻声道,“我已经习惯有它在的日子了。” “那好。”陈羽尧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并不多。 他拿起车钥匙准备出门的那一刻,急雨的眼泪夺眶而出。 “为什么我不行?”她问。 “你不相信爱情,我也是。”陈羽尧说,“如果想要女人,我可以有很多。但你对我的意义不一样。除非我做好了失去你的准备。可一旦我们之间沦为了爱情,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你明白吗?” 第三十三章 当局者迷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急雨又恢复了一个人生活的状态。 她不怕孤独,她怕的是两个人在一起之后,比一个人的时候更孤独。 陈羽尧在意她,但那是把她当成家人一样在意。 可她从一开始就很喜欢陈羽尧。即使见识到他对女人的狠绝,也不能动摇分毫。 如果要继续和他生活在一起,她就必须得收起自己那颗不安分的心。不然,死缠烂打只会让他心烦。她宁愿死,也不想让陈羽尧看轻。 现在,她终于可以无所顾忌地去爱陈羽尧。而不必有所收敛,有所克制。 很快她迎来了学生时代中最忙碌的暑假。 “高二的暑假是个关键的节点。只有把握住高二暑假这几十天的时间,到了高三才不至于手忙脚乱。”班主任在学期结束时苦口婆心地说,“  高二的暑假,要把主要的科目都复习一下,最好能保证暑假学习时间不低于250小时。” 急雨真的把这段话听进去了。因为眼下高考的那扇门抬起头来都看得到了。 翟逸陆简,已经跃过了那道门。现在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待结果。 念珠准备走艺考这条路了,目前她一心一意筹备着八月份的琵琶九级考试。 她想让急雨到时候陪着她一块儿去N市考试。急雨想着一来一回也就一天的时间,便答应了。 家里的猫粮没了。急雨跑去宠物店买了一袋回来,但是‘小娘鱼’不肯吃。 大概是跟陈羽尧之前买的没法比吧。急雨只好给陈羽尧发消息:“你之前的猫粮是在哪儿买的?” “我回头让阿阙买一些送过去,你在家里等着就好。”陈羽尧给急雨回了电话:“我现在在外地回不去。” 急雨道,“别麻烦小舅舅了,你告诉我去哪儿能买到。” “天气那么热,你还要费力往回搬。”陈羽尧不同意。 “我今天和念珠约在‘猫空’看书,你让小舅舅直接送到那儿好不好?” “行,我跟他说。” “好。” “几点钟合适?” 急雨抬头看了下时钟,“十点半吧。” “好的。” 随后通话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还有别的事吗?”陈羽尧问她。 “没有了。” 和陈羽尧结束通话以后,原本在窗台上晒太阳的“小娘鱼”回头瞥了她一眼。 急雨懒得理它,打给念珠:“我们今天去‘猫空’好不好?请你喝咖啡。” 念珠正好在家里闷得发慌,每天家教琵琶课一个小时,她早想出来透口气了。 “你才想到约我啊,书虫。”念珠道,“几点钟见?” “十点钟吧。” “早一点吧,我其实已经起来了。晚的话,温度太高了。” “好的。那就九点钟见。”急雨说,“再早,估计书店也没开门。” “OK。” 急雨见到念珠时,微微一愣。 “怎么了?”念珠问,“我晒黑了?” “不,更白了。”急雨说,“但是……你是不是最近运动得特别少?” “你是说我胖了?” “也许是因为白,会显得有些……”急雨讪讪然。 “话说回来,你和陈羽尧的同居生活,怎么样?”念珠饶有兴趣地问。 “他搬出去了。”急雨淡淡地说。 “什么时候的事?”念珠惊讶道,“你上次身体出那么大状况,他怎么忍心撇下你搬出去住?” “我早就没事了。”急雨低下了头,“而且,他又不属于我。我有什么理由能一直绊着他?” 念珠道,“我还以为你们很早以前就相识,相处起来会特别不费力。” “是不费力。”急雨说,“可是这种状态才让我觉得可怕。如果我们相处得像亲人一样自在,那他一辈子也不可能喜欢上我。”她想了想,补充道:“是男女意义上的喜欢。” 念珠听着叹了一口气。 “一会儿小舅舅要过来。”急雨说。 “他来干什么?”念珠的声音有些尖锐。话刚一出口,她便自悔失言。 急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你们……吵架了?” 念珠偏过头去。“我不想说。” “那待会儿他来的话……” “他来他的,我在这里坐我的。”念珠道,“有什么相干么?” 急雨不再说什么,将点好的两杯咖啡端过来后,拿出试卷刷题。念珠也带了英语书来开始默写单词,但她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地看向外面。 直到了中午,司徒阙都没有过来。 “走,我们去吃个饭吧。”急雨道。 “你不等……不等猫粮了?”念珠问。 急雨本来就没有想等他,她只是下意识不想让司徒阙到家里去。 “可现在都到了饭点了。”急雨把试卷收了收,“吃完饭回来再说。” “你们原本约的是几点钟?” “十点半。” “那你刚才怎么不打电话问一问?”念珠咬着嘴唇道。 “约好的时间,他没来肯定是有什么事绊住了。”急雨轻轻道,“这又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我为什么要追那么紧呢?” 念珠怔了怔。随即她喃喃自语道:“说得对,或许我该向你学学……” “吃饭去吧。”急雨说,“从大儒巷穿过去就是临顿路,那边小吃多,你想吃什么呢?” “我没胃口。”念珠像补救什么的又道:“或许是天气太热的缘故。你去吧,我在这里等着。” “不吃饭怎么行?” “我真的不想吃。”念珠说,“何况,猫空也有甜品可以点。” “好吧。”急雨起身,“那我去了。” “嗯。” 急雨在临顿路边的百年糖粥铺点了碗赤豆小元子以及一份卤鸡爪。 店里正放着评弹是《玉蜻蜓》,这会儿正唱到徐元宰庵堂认母: 我手拿血书蜻蜓作凭证, 哀求母亲将儿认。 十八年孩儿离娘儿孤零, 从未领受慈母心。 怕什么尼姑庵堂私生子, 认儿要毁儿一生。 我不要良田千顷,我不羡金榜题名。 我不怕人言可畏,我只求乐叙天伦。 娘啊功名富贵都可抛, 孩儿定要认娘亲。 急雨对这个曲目并不陌生,因为外公就喜欢听评弹和昆曲,每天早上晒着太阳就把收音机打开。她就在三弦琵琶的声调中,听吴侬软语倾诉爱恨情仇。 赤豆小元子细腻沙糯,份量十足。加上头顶的风扇吹着,急雨丝毫不觉炎热,环顾四周那些古老的扁担家什,反倒有几分亲切感。 吃完之后,她走出店铺,在过马路的时候看到对面的金铭海。 烈日当头,急雨的心情一瞬间变得复杂。 徐元宰庵堂认母,她和金铭海却要上演对面不相识吗? 绿灯亮起,她站在原地,金铭海从对面走了过来。事实上,他根本没有看见她。 经过她身边时,急雨忍不住叫了他一声:“爸。” 金铭海有事在身,循声回头方看见她,他愣了愣:“……急雨。” 两个人陷入了沉默。比陌生人更陌生,完全不知道如何寒喧。急雨疑惑起来,仅仅凭借一个玉蜻蜓扇坠,徐元宰就能跨越这十六年的疏离么? 路边有树阴,金铭海汗水涔涔,他艰难地开了口:“是因为智杰的医药费,所以才没办法及时给你生活费的……既然都这样了,你还是回家吧?” “什么?”急雨懵了。 听金铭海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以为她是特意找上他来要钱的。 “智杰连今年的高考也没参加。家里的状况实在是吃紧,所以……你还是回家来,家里的照顾总比你在外面漂着好……” “他怎么了?” “智杰去年年底被人打断了四根肋骨……”金铭海看着她,“不是你找人做的吧?” 急雨讶然,随即敛了神色,定定地看着金铭海:“爸,你怀疑是我做的?” “不是我,是你刘阿姨……”金铭海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她说除了你,没有人跟智杰有这么大的仇恨……” “她说的没错。”急雨道,“是仇恨。爸,我为什么仇恨他呢?”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金铭海说,“得饶人处且饶人,你怎么能这么做呢?” 急雨定定的看着金铭海,突然间一点都不相信自己是他的骨血。 “不是我。”她咬住嘴唇的内侧,疼痛令她扼制住鼻酸,她缓了缓,舒了一口气:“另外,今天我也不是来找你要钱的。” 金铭海神色将信将疑。 急雨猝不及防地流下泪来,背过身去:“你是我的父亲,为什么舐犊之情全给了别人?甚至连一点点的信任都不能给到我?” “急雨……”金铭海在身后唤她。 眼见绿灯亮起,急雨逃也似的飞奔向马路对面。每一次想拥抱亲情,最终换来的都是无尽的失望。 回到了“猫空”,急雨看见桌子上放着一桶猫粮。 “司徒阙来过了?”她问。 念珠把头埋在臂腕中,趴在桌上不说话。 急雨把手搭在她肩上,轻声关切道:“怎么了?” 念珠抬起头来,鼻头红红的,残留着泪痕。“你说的对,他从来不是什么好人。”她神情凄恻地偏过头去。急雨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了桌子上的猫粮桶。还未张口,便听到念珠道:“在他眼里,我还不如陈羽尧养的那只猫。” 急雨听着莫名一颤。 “那你为什么不和他分开?”她忍不住道,“念珠,因为和他在一起,你变得不像你自己了,一段好的感情,不应该是这样的。” 念珠突然抓住她的手,“那你教教我怎么做……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他对我情有独钟?” “我不知道。”急雨痛苦地摇摇头。她连怎么博得父亲的宠爱都不知道。 “司徒阙他不适合你。”急雨明知这话念珠不爱听,但她还是说道,“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女人可以让他付出真心。” 第三十四章 狭路相逢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翟逸考上了N市的重本医科大学。 通知书下来时,翟父翟母在S市本帮菜出名的松鹤楼摆了升学宴。 急雨和念珠也在邀请之列。但念珠却是去不成了,因为这一天她得去N市进行琵琶考级的现场报名。 急雨想着翟逸邀请的都是自己同级的同学,念珠不在,她也不太想去。并且“小娘鱼”这两天不知怎么回事开始腹泻。她带它去做了检查,血常规并没有发现异常,照着医嘱买了益生菌给它吃,但是依然不见好转。 但是翟逸和翟母却接连打来了电话,盛情难却,急雨收拾收拾在傍晚时分出了门。 谁知道一场大雨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待她躲到了一家便利店的檐下时,已经淋得半湿。 雨越下越大,天地间迷蒙蒙的一片。急雨看见对面屋顶上像笼罩着一层薄烟,而马路上溅起朵朵水花。 她看了看自己刚被打湿的牛仔裤裤边,不知道这场雨什么时候能停。 她从包里拿出手机,准备给翟逸打个电话。 “嘀——嘀——”不远处响起了两声鸣笛,她抬起头,一辆银灰色的保时捷开着双闪停在路边。 她认出了那是陈羽尧的车。急雨握着手机站在那里不动,因为她看见了这辆车的副驾驶上坐着一个女孩。 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急雨低头一看,是陈羽尧。她按下了接听键,里面传出他的声音:“还愣着干什么,赶快上车啊。” “我不。”急雨说,“雨一会儿就停了,我在这等一个朋友。” 她一抬头,副驾驶的女孩正好也在此时转过头来,与她目光相接。 不是上次堵上门来的那一个。 “你身上都淋湿了,这样下去会感冒的。”陈羽尧的语气变得强势起来,“走,我带你去换身衣服,再把你送回来。” “不用的……” 陈羽尧催促道:“快一点。” “我没事的。”急雨大声道,“你们走吧!”说着挂断了电话。 银灰色的保时捷纹丝不动。“嘀——嘀——”后面的车催促的喇叭一声高过一声。 急雨干脆冲进了雨里,瞬间淋得透湿。她直接跑过去好了,反正也只要十来分钟,到了跟翟逸说一声就回家。 可是没跑两步,被人从后面追上来一把拉着了胳膊。急雨回头一看,是陈羽尧。 雨滴顺着他的头发往下落,他铁青着脸:“上车!” 急雨怔了怔,随后被他半钳制着拖到了车边。 陈羽尧拉开后座的车门,一只手扶着车门顶框,将她一把塞了进去。然后他坐回到自己的驾驶座开始发动车子。 “她是……”驾驶座的女孩回头了瞥了急雨一眼,然后用询问的眼光看向陈羽尧。 这个女孩比上一个看到的更漂亮。有点像“小结巴”时期的黎姿。 急雨不吭声。她倒正想看看陈羽尧会如何作答。 陈羽尧全身都在滴着水,他冷着脸看着前方,一言不发。 女孩默默地坐正了身子。 车子行驶出这条街道上了南环路。 “这是去哪儿?”急雨的手伏在窗户上问。 “念念,等会儿去给她挑两身衣服。”陈羽尧开了口,却是跟身旁的漂亮女孩说的。 “好。”女孩从后视镜里悄悄打量着后座的急雨,不由还是弱弱问了句:“她,是谁啊。” “阿阙的外甥女。” “陈羽尧。”急雨神情淡漠,“有你的。” 女孩这时回头看了她一眼,“真别说,这说话的语气神情也像。” 陈羽尧头发上的水顺着额头往下流,有几滴从眉头滴到睫毛上,女孩见了连忙掏出纸帕给他擦。急雨见了,反而神情和缓了许多。 车里的空调冷气十足,她透湿的衣服贴在身上,此刻变得凉冰冰的,她不由连打了两个喷嚏。 “车后面有毛巾。”陈羽尧冷冷道,“自己拿,不然冻感冒了没有人管你。” “你干嘛对她这么凶啊。”女孩柔声嗔怪了陈羽尧一句,回头指着后座一角:“就是浅蓝色的那个。”她见急雨迟迟不动,又道:“昨天才去买的,还是新的。快拿了披在身上,别受凉了。” “嗯。”急雨低低应了一声。 她依言把它拿下来,果不其然,连吊牌都没有拆,显示出自某知名高端家居品牌。 既然是放在这车上,说明是两个人一起去买的。他们居然一起去逛了家居店。急雨心中涩涩的。 她跟上次在家楼下见到的那个女人不一样。虽然都很漂亮,但是气质明显是前者更胜一筹。 有书卷气。是陈羽尧喜欢的那种女孩。 而且长得像黎姿——做“大哥”的女人,正合适。 急雨这么想着,对方微微侧过身子,梨涡浅笑。正式向她介绍自己:“我叫徐念。” “念念姐好”。急雨裹紧了浴巾,低声道,“我叫金急雨。” 陈羽闻声尧抬起头,从后视镜里看到急雨温驯的神情,颇感意外。紧接着心底生出一丝不快来。他也说不上来是为了什么。 如果她甩脸色给徐念看,他不高兴是一定的,但是可以理解。 而她这么乖顺地和徐念寒喧,说明她已经迅速接受了徐念是他的女朋友一事。这让他觉得她没有她所说的那么在乎他。 那一天是因为程菲打上门去激起了她的自我保护意识,她的“吃醋”实则是一种抵抗。只要自己永远属于她,那么就不会有人欺负到门上来。或许就是这样。 不然,何以解释她对徐念展现出的善意呢? “没想到,你竟然是司徒阙的外甥女。”徐念和急雨说着话,“你今年多大了?” “我今年16岁。”急雨说。 “那不是还在读高中?” “嗯。” “是在哪个学校读高一?” “不是高一。”急雨说,“我还有一年就高考了。” “哦。”徐念有些惊讶,“你读书这么早呢。” “那个时候还没有限学龄。而且……”急雨瞥了一眼后视镜里蹙眉开车的陈羽尧,“启蒙老师比较好。” “这样啊。”徐念顺手把一缕秀发撩到耳后,和她开玩笑:“有没有暗恋的男孩子啊。” “嗯……没有。”急雨说。 陈羽尧的脸维持着万年不变的神情,眼睑却微不可察地一动。 “那你一定是个好好学生。” “不是。”急雨说,“暗恋多没劲。若是真有喜欢的人,就要明恋。”她说话时的语速不快,但声音却温和而笃定:“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我喜欢他,如果他也喜欢我,那正好。如果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必强求。” “你,你这个爱情观,倒是蛮成熟的嘛。”徐念说。 急雨笑了笑,“我的启蒙老师也总说我早熟。” 说话间,已经到了地方。陈羽尧把车停在了商场顶上的地上停车场,带着徐念和急雨坐电梯下去。 急雨把浴巾丢在了车里。结果进了电梯后,里面三面都有镜子,她才发现自己白色的T恤湿了之后紧贴身上变成了朦胧的肉色,即使自己穿了与T恤同色的内衣,也无法在淋湿之后避免尴尬的境况。 她神色大窘,红着脸去看其他人。下雨天,来商场避雨的人不算少。满满当当的,或多或少地都被这场暴雨殃及些许。但是像她和陈羽尧那样浑身透湿的,却再也找不出第三个。 陈羽尧站在急雨的左前方,徐念站在他旁边,位于急雨的正前方。 她从随身背着的GUCCI小包里又拿出一包纸巾,抽了两张递给陈羽尧。随后转过身来,把剩下的全给了急雨。 “谢谢。”急雨说。她不由自主地看着前面的两个人。 无论从身高还是长相,无论是从外形还是谈吐,两个人都很相配。 陈羽尧身上的衣服也因为潮湿而紧贴肌肤,身段笔直,有良好的腰背线条。急雨想,或许是因为他喜欢游泳的缘故。 不像健美教练那样夸张,是一种合理而优美的肌肉线条。 说真的,之前和她住在一起的时候,她都没有看过。他在家的时候总穿着家居服,冬天的时候地暖温度开得再高,他也不会当着她的面把上衣脱掉。从前在锦溪镇的时候,他也很注意这一点。除了游泳的时候急雨见过他没穿上衣的样子。 但很久以前的少年陈羽尧只是清瘦,并没有这样成熟而性感的身材,且她彼时年幼,对身材的审美与那时的陈羽尧样子刚好同步。 重逢之后的陈羽尧倒和现今一般无二。但那会她刚被他从泳池里打捞上来,意识模糊,根本不及有这些绮念。 身材真是好啊。急雨想。 自从自己练了跑步之后,才越发能够欣赏这种修裁合度之美。 直到望见了陈羽尧肩头若隐若现的刺青,她才突然想到自己右肩后面的那道疤痕。像蜈蚣一样丑陋。她下意识地用左手交叉过肩捂住它。 “叮”的一声,电梯停在了3楼。 “走。”徐念对急雨说,“我陪你去买衣服,让他去4楼男装区也把身上的湿衣服换一下。” “好。”急雨乖巧地应了一声,她感觉陈羽尧的视线从头顶投射过来,但她想着自己现在的窘状,连个眼神示意的招呼都没打,直接跟在徐念后面出了电梯。 陈羽尧看着急雨像只小白兔一样,乖乖跟着徐念的背影,嘴巴紧紧抿成了一条线。 因为是浑身湿透,徐念先拉着急雨去了内衣专柜。 “这一款怎么样?”徐念问她,“你穿什么码?” “M码。”急雨看也没看低声回应道。 “啊?”徐念回头看着她,“我是问你的胸围和罩杯。” “我,我不知道。”急雨看着她指的那款内衣款式迅速红了脸,嚅嚅道:“其实我平时不穿这个的。” “不会吧?”徐念讶然,“你……”她上下打量了她一下,“你都穿的运动背心?” 第三十五章 迟到的辛德瑞拉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嗯。”急雨不好意思地应道。 与此同时,她眼中闪过一丝不解与疑惑,这,有什么不对吗? 跑步的时候容易流汗,她买来运动背心后发现十分好穿。至于初中的时候,她穿的是小背心,而那时班里的女孩子都这么穿。 “那怎么行?”徐念说,“那样容易外扩的。你现在……倒还好。再往后可麻烦了,你快拿去试试。” 急雨接过来一看价格,瞠目结舌,这个也不比运动背心多几片布,顶多是好看一点,怎么这么贵? “还愣着干什么,去啊。”徐念柔声催促她。 急雨拒绝了专柜小姐要跟进去帮忙的好意,结果在里面鼓捣了近半个世纪,还没能顺利扣上所有的钩扣。 “你给她选了几件?”陈羽尧已经换完了一身下来,他问徐念,“怎么还没出来?” 徐念的臂弯里搭着一条小黑裙,这是她刚去另一个专柜买回来给急雨的。她嗔怪地看了陈羽尧一眼,然后对着里面的急雨道:“小雨,我去给你帮忙吧。这里还有条裙子,你一并给换上。” “不,不用。”急雨满头大汗,但她怕人看到身上的疤。 “我看,你试完就和我们一起吃晚饭吧。”陈羽尧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这都几点了,你那个同学应该以为你放她鸽子了。” “糟糕。”急雨连忙从包里拿出手机,一下子有翟逸5个未接电话。她一看时间,已经六点半了。照这么看,宴席已经开始半个小时了。 她连忙回复短信,“因为大雨堵在路上了,抱歉。” 翟逸回,“没事,还有几个人也没到呢。等你。” “念念姐……”急雨不好意思地喊,“麻烦你帮我一下。” 徐念进来了,把小黑裙子放在了架子上,来给急雨搭把手。 “你这肩膀上……”她瞥见了急雨肩膀上的疤痕,“怎么回事啊?” 急雨局促起来,“做过手术,缝了几针。”她不欲多说,转而问徐念,“你平时都是怎么穿的?是扣好后转过去么,太难弄了。” “我第一次也不会穿,习惯就好了。”徐念悄悄告诉她,“当时我妈妈还笑我笨呢。” 急雨沉默了。 “这个有点大了。”徐念说,“穿内衣,一定要穿合适的。不过晚上睡觉就不要穿了。” 急雨点点头。徐念说,“我去帮你换一个适合的。” “嗯。” 过了片刻,徐念回来了,手里拿着两条文胸。“都是34的,你现在是B罩杯”,她指着文胸上的标签跟急雨道,“数字是胸围,字母是罩杯数。” “我妈妈没教过我这些。”急雨咬着嘴唇,“她早就不在了。” 徐念愣了愣,随后她轻轻摸了摸她的脸庞,柔声道:“记住要多吃蛋白质,你现在正是发育期呢。” “哦。”急雨红着脸道。然后问,“念念姐,你是什么码?” 徐念压低声音,“34C。” “那你觉得什么颜色最好看?”急雨问。 “颜色不重要。重要的是款式。”徐念笑笑,“不过你现在,就穿这两款比较合适。” “嗯。” “快点穿好,再把这裙子换上。”徐念叮嘱道,“内衣要手洗哦,不然会变形。” “好。”急雨轻轻道,“谢谢你,念念姐。” “内衣还合适吗?”专柜小姐亲切地问。 “嗯。” 陈羽尧原本低着头用手机,闻言抬头,刚好看见从试衣间走出来的急雨。 一身简洁的黑裙,长度在膝上半寸,裙摆下一双笔直的小腿。 因为考虑她还是个高中生,徐念选的这款裙子没有刻意的性感设计,小方领勾勒出恰到好处的骨感美。急雨披下来的半湿长发微卷,颈项洁白而纤长。她天生有一种处变不惊的气质,此刻脸庞沉静,小黑裙的法式复古,被她穿出了清冷的味道。 “怎么样?”她身后的徐念问道。 陈羽尧不着痕迹地挪开自己的视线,“你选衣服的眼光一向不错。” 徐念抿着嘴笑,偏过头对急雨道:“那走吧。鞋子还没有换。” “不用了。”急雨低头看了看,才发现自己脚上踏着的是试衣间里的家居拖鞋,她连忙回到试衣间,把自己原来穿着的那双白球鞋换上。 当然,球鞋早已面目全非。 出来的时候,陈羽尧已经埋完了单。 急雨动了动嘴唇,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翟逸的升学宴,言明不收同学的礼,但她想着怎么也应该送个礼物,所以把银行卡带在了身上。但她不想当着徐念的面,和陈羽尧夹缠。 徐念像打扮洋娃娃一样,把急雨拖到了鞋子区。 “真的不用的。”急雨说,衣服换完之后她舒服多了,鞋子的话就没那么紧要了。“我平时都是穿球鞋。这些我都穿不习惯。” “谁说的。”徐念朝专柜店员笑了笑,“菲拉格慕的平底芭蕾款,刚好可以搭你的小黑裙。对了,你穿几号鞋?” “我穿37码。” 徐念对女店员道:“麻烦拿六号鞋。” 急雨换上后,徐念盯着看了片刻,然后道:“不好。换红色的试试看。” 陈羽尧的耐心倒是出奇的好,陪在旁边什么都没有说。 急雨照做,徐念满意地笑了,问陈羽尧:“还是这双比较好吧?” “嗯。”陈羽尧应了一声,然后道:“埋单。” 急雨站起身子,对陈羽尧没有流露出丝毫感谢之情,反倒对徐念红着脸谢了又谢,“……那我就先走了。今天有朋友的聚会,我这已经迟到了。” “让你陈叔叔送你去吧。”徐念语出惊人。 陈叔叔…… 急雨嘴角微翕,陈羽尧也被这个称呼蜇了一下。两个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相碰,只一瞬,便各自移开了目光。 “Pa ty上出场不在乎早晚,重要的是要惊艳众人。”徐念轻轻帮急雨的头发理了理,“头发就这样蓬蓬地披着,不要扎了。” 陈羽尧铁青着脸,他问:“什么聚会?在哪儿。” “松鹤楼。”急雨说,“校友的升学宴。” 陈羽尧的脸色缓和了许多,嘴上却道:“诶个辰光,倷咯只能去舔盆子啧。”(这个时间你去怕只能舔盆子了) “那就麻烦你了。”急雨和声和气地道,“陈叔叔。” 车子开到离酒楼所在主街比较近的碧凤坊时,急雨下了车。 雨已经不下了,但地面依然是湿漉漉的,云层初绽暮光投下,积水中反射着粼粼波光。 陈羽尧摇下车窗,面无表情地嘱咐道:“别太晚了。” 急雨朝他笑着挥挥手。没有回答就转过身向前走去。 “好了,都是大姑娘了。”徐念劝慰道,“她会有分寸的。” 陈羽尧没有再在这个话题上多作停留,他看向徐念:“今天辛苦你了,晚餐想吃什么?” “晚餐倒是无所谓。”徐念笑,“你知道我晚上一向不怎么吃东西的。” “那我把你上次看的那个包买下来送给你。” 徐念道,“那就谢谢你啦。” 急雨到了松鹤楼下,给翟逸打电话,“我到了。你方便下来吗?” “你来了。”翟逸说,“我这就下去接你。” 急雨说,“我等着。”她不打算再上去了,准备跟翟逸说两句话就走。 翟逸“噔噔噔”从楼梯上下来,看到急雨的那一瞬,他眼中划过一抹惊艳之色。 “快上去吧。”他戴着一个白色的棒球帽,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又精神,“大家都还没动筷呢。” “这都几点了。”急雨愣了愣。她在车上时跟翟逸解释说,下暴雨耽搁了可能会晚到让他不用等她。翟逸回了句“好的,没关系”。 她没想到,直到现在他们还没有吃上。 “因为刚才那场大雨,大家都是断断续续地过来的。”翟逸说,“跟酒楼布菜经理说了,我们这一桌后上。” 见急雨还愣在那里不动,翟逸拉了她,“快走吧。” 急雨进去的时候,发现一桌子座位都已经坐差不多了。不过饭菜确实是没有上,里面的人三三两两地吃着开心果和瓜子在玩牌。见翟逸和她进来,杨文冬第一个道:“唉,开饭了,可以开饭了。” 一个背对着门的女生把手里的牌一扔,转过头来,是翟逸生日会上有过一面之缘的费霜霜。她哀嚎道:“天哪,吃瓜子都快吃饱了。快让上菜!” 急雨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陆简冲她道:“金急雨,坐这。”她抬头看见陆简身边有两个空位,没有多想,连忙走了过去。 翟逸见状便没有再继续干站在那里,拉开门去找酒楼经理上菜。他很快回来,然后在急雨身边坐下。 急雨刚刚只顾着落座,为的是不想引人注目,眼下坐在主家的旁边,想被其他人忽略都难。  翟逸要帮她拆消毒餐具的包装袋,急雨温声阻止道:“我自己来。” 杨文冬隔着翟逸伸过头来示好:“倷今朝真个漂亮个。(你今天真的很漂亮)” “哦,谢谢。”她微微一笑,表现得十分落落大方。 杨文冬的眼中是直白的欣赏,对令他眼前一亮的异性的那种欣赏。没有猥琐之意,也丝毫不带迷离之态。 翟逸不自觉地用手肘拄了拄,仿佛是由于强迫症发作,像是想把杨文冬伸出来的头塞回原轨。他将热水壶转了过来,帮急雨倒了些热水烫餐具。 费霜霜恰好坐在急雨的对面。 她的视线在急雨和翟逸身上睃了几个来回,语带机锋地道:“压轴出场的人,原来有这种优待。” 第三十六章 撞破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急雨自觉理亏,并不作声。 菜陆陆续续地上来了,此地讲究不时不食,全都是当季的时令菜。 另外店家还送了一瓶青梅酒。有人道:“要喝,就喝点白的。” 说话的人,是罗望淮。急雨记得他,和念珠四手联弹的那一个。 这一提议得到在座男孩子的纷纷响应。急雨酒量不差,但喝酒上脸,所以她奉行社交场合不喝酒。她事先倒在杯子里的椰奶没有喝完,就顺势推拒了。 这个时候费霜霜又道:“翟逸考上大学,大家高兴一起喝一点好伐。何况你晚到那么长时间,应该自罚三杯。” 翟逸听不下去了。本来急雨是报个到就要走了,是他把人家拽上来的,但费霜霜和陶成轩等人是下午四点就从H市坐车过来的,他让别人等了太长时间确实是他的失礼不周。 “连累大家饿那么久是我的不对”,翟逸站起身来,“我来自罚。” 大家听了这话纷纷表示没关系让他不要介怀。眼看这件事就要这样揭过去,费霜霜笑了:“翟逸你总这么护着她哪行啊。她,是你什么人啊?”她朝急雨举了举杯子,“嗳,你倒是自己发表下意见啊。” 翟逸蹙了蹙眉头,却见急雨站了起来:“让大家等这么久真的非常抱歉。”说着她向在座的人鞠了一躬,“我……今天出门的时候,没想到下了一场大雨,整个人淋湿了又折回去换的衣服,才耽误到现在。没想到大家因为我一直没有开席,真的非常抱歉。” 她自认不太会说场面话。既然不善此道,不如就说实话。 急雨语气诚恳,征得了在座其他人的谅解和好感。“我真的不怎么会喝酒”,她说,“所以就自罚三杯青梅酒,你们看可以吗?” 青梅酒的度数不高,也就是喝个正当时的趣味。但急雨的这个表示,诚意已经到了。 “这多大点事,不用了不用了。”陆简第一个站出来打圆场。杨文冬是觉得急雨平时温温吞吞的,但关键时候总能让人看到她不同凡响的一面,他怔了怔,随即道:“哎呀,天要下雨,谁要能管得着。而且这个天,天气预报根本不准的。” 急雨笑了笑,也不含糊。把杯子里的椰奶倒在了面前装酒酿的碗里,用水涮了涮杯子,斟了杯青梅酒喝了下去。 “嗳,打住。”杨文冬说,“意思到了,也就行了。再说,这青梅酒我们还都没尝过呢,酒楼就送了这么一小瓶,你给全喝了怎么行。”他推了推翟逸,“你陪着罚两杯,这事就算完了。” 翟逸笑着接过话题,像急雨刚才一样给大家鞠了一躬,“是我想着圆圆满满再开席,让你们受饿是我的不对。我这就自罚!” 翟逸硬着头皮把两杯白酒喝了下去。大家纷纷叫停,“悠着点,不能喝那么急。” 也有女生问:“翟逸,辣不辣?” “那肯定比这个夏天更火辣。”杨文冬说,“翟逸,你喝多了,可别对着我酒后乱性啊。” “去你的。”翟逸放下杯子,笑着骂他,“十三点!” 她坐下来之后,费霜霜还在盯着她看,仿佛吃了一惊,但眼中更多流露的是不屑。急雨神情淡定地回视着她,直到她最后自己把视线挪开。 急雨这个人就是这样。可以很和气,也习惯与人之间保持礼貌的疏离感。但如果你一再哆哆逼人,她也不会被动挨打。 急雨渐渐觉得脸上热气蒸腾,她不用看,也知道自己此刻肯定像煮熟的虾子一样。没有人再来劝她酒,陆简还主动把甜汤转到她面前,示意她盛一些出来解酒。 翟逸属于不会上脸,但实则不太能喝的那种。他中途去吐了一回,又和罗望淮下去在酒楼门口吹了会儿晚风才觉得人好受了些。 吃完饭后已经将近八点半,众人提议进入下一个唱K环节。急雨心中早生去意,于是她低声跟翟逸道:“不早了,那我就先回了。” “好。”翟逸没有留她,只是道“那我送送你。” 他让其他人先去,自己送急雨回家后再赶过去,理由是他不放心喝了酒的女孩子单独回家。 他一向有绅士风度,急雨不好再推却。只道:“你送一截就好。一路都是灯火通明的。” “松鹤楼”酒店位于S市的市中心,出了门便是人流如织的步行街。 “怎么就选择报考了N市的学校?”急雨问。 “我想学的专业,相比S医大,N医大更胜一筹。”翟逸笑着道。 一家饰品店的音响中传出了林俊杰《进化论》的小提琴前奏,急雨不由驻足。 店门口有一位加工师傅坐在一截木桩前,随着音乐的节奏敲打银坯。 这首歌是《曹操》专辑中急雨最喜欢的一首。但是传唱度绝对不及这张专辑里的其他曲目。 那时正是“中国风”概念刚刚兴起的时候,周杰伦一首《东风破》,林俊杰的《江南》引领了这股风潮。前者以琵琶二胡入曲,后者以洞箫古筝伴奏,都将江南的旖旎风情渲染得淋漓尽致。 她们各自认领了不同的青春主旋律,但彼此依然能够兼容和欣赏对方的喜好。这大概是她们能一直做要好的原因吧。 至于这首《进化论》,从来都是急雨的私藏曲目。开头的交响乐风格的小提琴曲一响,她就顿时眼前一亮,可惜问及身边的人都得不到共鸣。因为歌词弥漫着厌世风,然而时隔五年,这首歌听起来依然丝毫不过时: “讨厌现在/多情容易被出卖 讨厌古代/缘份只靠等待 讨厌未来/那承诺太容易腐败 快转倒带/结果总是一样坏。” 眼下这叮叮咚咚的敲打声,和着这支天马行空的编曲,急雨凝神倾听,顿觉有一种时空交错之感。 翟逸也停下了脚步,默默观看了一会儿加工师傅的敲打,眼见着一枚银镯成形后,视线不由落在了急雨的手腕上。 他送给急雨的那只银手链并非出自这里,而是来自于不远处的“Tiffa y& Co.”。 那一天他在美罗商城买完衣服,鬼使神差地进了那里。买下了银手链后,才发现自己很难找到一个送出的机会。 直到平安夜那一天,他才让杨文冬悄悄送了过去。谁知道,他偏偏多了一手,把书签给挟带了过去。那条手链……她如何处置的? 翟逸无法开口问,心底划过一丝惆怅。 “听阿姨说,你是5+3学制的?”急雨结束了观看,继续朝前走。 “是的。”翟逸说,“本硕连读。” 急雨觉得他真的很了不起,不是因为分数优卓,而是因为他这份决心。 售卖单支玫瑰的路贩,见他们是男女同行,便不失时机地拦住他们去路,也不管他们是什么关系,极力撺掇翟逸买下送给一旁的急雨。 翟逸微微有些心动,顺口问了一句价格,结果路贩人看衣装起了宰客之心,报了“50元一枝”这样的离谱价格。 “谢谢,我们不要。”急雨摆摆手轻声道。 但路贩依然不依不饶,“那买一送一,50元两枝。”两人一再推拒无果,就干脆顺势避到了旁边的运动鞋店里。 “先生,喜欢哪一款鞋子?”一位年轻的男店员过来问。 翟逸坐下来,随手指了一款白球鞋。男店员很快拿来他要的码,他有几分骑虎难下之势,急雨朝翟逸笑了笑,“你试试看好了。”说着,也坐了下来。 “怎么样?”他换上后,抬抬脚仔细打量了下,然后问急雨的意见。 “还不错。”急雨说。 “那买下吧。”翟逸对店员说。 急雨愣了下,翟逸买双几千块的运动鞋就像买大白菜一样。让她不由想起了来之前某人在商场也是这样。她失笑。 结果在付款的时候,翟逸摸遍周身才尴尬地发现——身上的钱不见了。 那时候还不流行微信支付和支付宝。虽然翟逸已经有了部簇新的手机,但在此时,顶不了电子钱包之用。不仅如此,牛仔裤口袋里的钱丢掉,兴许就跟这手机来回取用有关系。 翟逸作如此猜测。脸上慢慢浮现出窘意。 “我来吧。”急雨掏出了银行卡。 “那怎么行……”翟逸脸色微红,很不好意思。 店员对成单一事十分积极,抬高了声调进行确认:“那——给您打包?” 翟逸还要再说些什么,急雨劝住他,把卡递了过去,一面笑着跟他说:“就当我祝贺你考上大学送你的礼物吧。” 翟逸道:“那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一定也给你送上一份大礼。” “不,不用”,急雨不由低了头,相比他给到自己的馈赠……自己所能做的回报极其微不足道。“你别太放在心上。”她说。 “礼尚往来。”翟逸笑了笑,“就这么说定了。” 出了店门之后,急雨不让翟逸再送了,她说:“你拎着东西不方便,我这边再过两个红绿灯路口就到了。” “一双鞋子不重的。”翟逸说,“比书包轻多了……”他的视线凝结在前方的某处,急雨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司徒阙怀抱着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孩在街角处缠绵。两三个奢侈品牌包装袋就那么随意地放在女孩的一双酒杯底高跟鞋边上。 因为司徒阙一只手伏在墙上,挡住了女人的半张脸,所以看不太真切,但依然可以确定,那个和司徒阙旁若无人当众亲热的女孩,不是念珠。 翟逸面上一寒,不由攥紧了拳头。而急雨,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仿佛做错事情的人是她。 急雨的手机就在此时响了起来。铃声是林俊杰的《不死之身》,此刻听起来极尽讽刺:“地球毁灭了以后/我仍爱你爱的不知天高地厚/为你再造一个新宇宙/不死之身/不死的温柔……” 司徒阙闻声朝她这里看了过来。 急雨慌忙地想要背过身去,然后脚下一个踉跄,身体微斜,翟逸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小雨。”司徒阙狭长的凤眼中没有半分慌乱,目光在翟逸和她之间流连了片刻,“来逛街么?” 他这样的轻松随意的和她寒暄,急雨只觉得背后生寒,她望向司徒阙臂弯中的女孩,“她……” “拜你的循循善诱所赐,我和念珠分手了”,司徒阙挑挑眉,“怎么,连舅舅的新欢你也要管?” 这话说得暧昧不明。 “舅舅?”他怀里的女孩探出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急雨。 急雨再一次将女孩的脸看得一清二楚——上一次见到这张脸,是在两个月前。比起那一天的粉面带煞,此刻在若明若暗的灯光下嘴角含笑的她,看起来更加妩媚。 司徒阙和陈羽尧的前女友搅在了一起…… “你怎么能……”急雨止住了话头,司徒阙仍笑望着她,但眼中殊无半分笑意。这无声地传递了一种警告——想插手管这件事,你有什么立场? “我们走。”翟逸虽不知此节,但他并不想在此多作停留,于是他冷冷瞥了前方两人一眼,便拉住急雨道。 急雨侧过脸看向他,此情此景简直是昨日重现。不同的是,女主角换了人。 手机铃声依然在响。 她摸摸索索,从斜抱小包里找出手机一看——是念珠打来的。 “喂?”急雨背过身去,按下接听键,想着有些事索性趁现在明明白白地说开。“你回来了吗?” “急雨……”念珠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我不在N市。” “那你在哪儿?” 念珠答非所问,一句话让急雨如遭雷击。 “急雨……”念珠带着哭音,“我怀孕了。” 第三十七章 告别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你在哪?”急雨又问了一遍,语气中透出无限焦急,“我立马过去找你。” “我在……”念珠吸了吸鼻子,“我在‘猫空’。” “明朝会,我有急事要先走了。”急雨挂断电话,对翟逸交待了一声便要拔足而去。 “你去哪儿?”翟逸唤道,“要不要我陪你一起。” “不用。”急雨断然回绝。 她知道,念珠一定不想更多的人知晓这件事,尤其是翟逸。 急雨用最快的速度赶到那里。她在店中四下察看了一圈,才在一楼庭院最角落的位置看见了神情恍惚的顾念珠。 她平缓了一下气息,慢慢走了过去,拉开椅子在念珠对面坐了下来。 “什么时候发现的?”急雨轻声问。 “前两天。”念珠木木地答。“已经两个多月了。” “为什么到现在才……”急雨问。 “第一个月没来,我以为它只是晚了一些时日。等了十天,没有,又等了十天……结果到了这个月,我知道我完了……” “也许真的只是月经不调。”急雨情愿抱着这万分之一的希望,她问,“你验孕了吗?” “验了。”念珠低下头去,声如蚊蚋:“用了两根验孕棒,结果都是一样的。” 急雨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 念珠一双美丽的桃花眼边红得更厉害了,显然不知道哭过多少回了。 急雨看着心痛不已,“忽啦”一下子站起来。 “你干嘛去?”念珠惊问。 “他造的孽,当然要找他来负责。” “不……不要!”念珠拉住她,“你不要去找他!我和他……已经分手了……” “分手了,就跟他没关系了?”急雨压低声音,“跟未成年人发生性行为,应该要告他坐牢的。” “他没有强迫我……是我……是我点头……”念珠自觉无颜再说下去了,指甲深深掐进了肉里。 “念珠……”急雨把她攥紧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放柔了声调:“你听好,这不是你的错。你不应该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很多事情你不懂,他难道也不懂?”她顿了顿,然后道:“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反对你们在一块儿吗?因为,我知道他不是真心爱你……” 话说得残忍,但就是为了终结念珠的最后一丝幻想。 “不是这样的!”念珠尖叫起来,浑身发抖。她更愿意相信,他们是彼此爱过的。只是现在缘分尽了罢了。顾不上周围的人侧目,她哆哆嗦嗦地从包里抽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哽咽道:“这是他给我的。分手了,他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你还替司徒阙说话?”急雨不敢置信,她接过信封一看,里面是一沓粉色的钞票。 她心绪翻沸,为了照顾念珠的情绪,她努力地平稳声调:“给你一笔钱,就是负责任?”想到方才目睹之事,她冷冷道:“他还是人吗?” “那你说我现在能怎么办?”念珠的眼泪断了线一样滚了下来。“已经分手了……” 急雨看着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突然她抬起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耳光。 念珠愣住,“急雨,你干什么……” “如果不是因为救我,你们根本不会认识。”急雨几乎将下唇咬出血来,“也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这怎么能怪到你头上呢。”念珠的声音轻若羽毛,“要怪,就怪我自己。”她忽然间下定了决心,“我要把他做了。” “是应该做。”急雨道,“不被期待的生命,活下来也是没什么意思的。但是,应该让司徒阙陪你去做。他还要上门去跟你的父母赔礼道歉,不然……” “不能。”念珠的头摇得像波浪鼓,眼泪落得更急了,“我不能让我爸妈知道……” “你有没有想过,谁来照顾你术后?”急雨说,“你每天都有乐理课,你怎么可能瞒得住家里?” “我会忍着,正常上下课,不让他们看出来。”念珠咬着牙,态度坚决。 急雨掏出手机,递给念珠。 “你干嘛?”她不接。 “打给司徒阙。”急雨说。 念珠摇头。 急雨说:“那我就打给陈羽尧。找到他,只是一瞬间的事。” 纵为舅甥,这些年他们却几乎不往来。急雨连他的手机号都没有。 “求求你。”念珠神色凄然:“我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 “我不会跟陈羽尧说,司徒阙他做了什么好事。我只是问他要司徒阙的号码,我想,他不会不给吧?” “不。”念珠脸上露出绝然的神色来,“如果你执意要这么做,我就去死。” 急雨沉默了一瞬,“不要轻易说死。死是这世上最简单的事了。而且这种威胁,只对爱你的人有用。你可别七石缸——门里大。(窝里横)” 念珠望着她,哀恸中闪过一丝惶惑。 “走吧。”急雨扶起她。 “去哪儿?”念珠不安地问。 “先去我那儿住一晚。”急雨说。 “一直都没问你,陈羽尧为什么会搬出去?”念珠看着她,“就像我不明白,他当初为什么会搬进来。” “当初,是他可怜我。”急雨说,“他总觉得我一个人过不好。” “那搬出去呢,具体是什么时候的事?”她不问,急雨也从来不愿多说。 急雨回忆了一下,道:“翟逸生日的第二天。” “跟翟逸有关?” “不,跟他的前女友有关。” 她一下子想到司徒阙和那个女人纠缠在一起的情形,有点不敢直视念珠。 “那既然成了前女友,你不就可以……”念珠自顾不暇出于对她的关心仍然多问了这一句。 “我今天刚见了他的现女友。”急雨截住她的话,她笑了笑,“她人很好,我这身衣服还是她选的。” 念珠愕然地望着她。“你的心是什么做的?” “别说我了。”急雨拉过念珠手,慎重道:“你好好想一想,该怎么办。” 念珠黯然地点了点头。 “想好了,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帮你。”急雨说。 急雨带着念珠回到自己的住所。一进门,“小娘鱼”趴在那里,精神很差。 “它很认生?”念珠换完鞋后,神情飘忽地问。 “‘小娘鱼’最近拉肚子。”急雨扶着念珠到沙发前,“坐下歇会儿吧。” “好。” 急雨拿起遥控器把空调打开,然后去给念珠倒了杯水。 她经过“小娘鱼”的窝前时,发现这一整天下来,猫粮根本没怎么动。看着没精打采的“小娘鱼”,急雨想着或许应该尽快带它再去一次宠物医院,做进一步的检查了。 “如果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做?”念珠忽然开了腔。 “他可是我舅舅。”急雨坐到她身边,“还没有出五服。” “不,我是说,如果你有了陈羽尧的孩子,你会怎么做?” 急雨一怔。随后她道,“没有这种可能性。” “你不肯?” “是他不肯。”急雨自嘲地笑笑。“他跟我说过‘谁都可以,就你不行’。” “为什么?”念珠凝视着她,“旁观者清,任谁都看得出来,陈羽尧对你可不单单是什么兄妹之情。而且……”她顿了顿,“物以类聚,你可别仅凭着那点少女情怀,把男人想得太纯情……。”末了,她轻轻补充道,“都一样。” 一个司徒阙就让年仅十七岁的雨季少女语意沧桑。急雨抿了抿嘴,自责不已。尽管不愿意听到念珠这样非议陈羽尧。 她把陈羽尧的话复述给念珠听。 念珠听了,眼中浮现出复杂的情绪来,随即道:“你始终比我幸运。” 急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念珠沉默了片刻,淡淡道:“如果换做你,你一定也不会留下他。” “没错。”急雨说,“因为,我不想重复我妈妈的悲剧。而且如果孩子爸爸足够爱我,不会让我独自承担这种折磨的。他既然不爱我,我为什么要连累一个无辜的生命在这世上受罪呢。” 无情不似多情苦。 念珠再一次,发自内心地羡慕起来她来。 琵琶的九级考试原定时间是八月初。念珠准备趁那个时候解决这件事。 急雨尊重她的决定。 同样的一个夏天,对于翟逸和她们的意义却大有不同。 但是日光之下,并无新事。每一个夏天都有几场暴雨,每一个人都有曾经。只是故事的人换了名字,经历的事情无非是相聚离散。 如果能够回到十三岁那年的夏天,念珠还是会一把将急雨推开,让她免于灾厄,但同时会让自己免于伤害。她会告诉那个小女孩,养好伤重新站起来就好。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她所以为的新世界的大门,也许打开后那一边是无底深渊。需要敬而远之。 “人们总是希望自己能够回到过去重新选择,因为当时的自己并不知道哪个选择对人生的影响究竟有多大。”多年后,住在西雅图的顾念珠,听到女儿突然说出这么一番深刻的道理时,欣慰之余泪流满面。 念珠和急雨,一同见证了彼此的青春。然而做梦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彼此,再不在对方的生活里露出正脸,却又似乎无处不在。彼此唯一自在的相处模式,是互不相见。 “小娘鱼”是肠道增生,进行了麻醉之后进行病理切片,诊断的结果是干性传染性腹膜炎。医生对急雨说,这是一种绝症。 急雨一直自认对“小娘鱼”是不够好的。她之所以用心地去照料它,完全是因为它是陈羽尧和她的一个纽带,而非发自内心地喜爱它。 陈羽尧把“小娘鱼”当成女儿,那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当个恶毒的后母。 事实上,她知道猫的寿命长不过人,也从来没有想过它能陪自己一辈子,可怎么也没想到,死神会促不及防地来敲门。 急雨期盼着是误诊,每一天用猫包背着“小娘鱼”去医院输液,因为它已经三天滴水未进,没有一丝食欲。连曾经让它满地打滚尊严尽失的猫薄荷,也不能让它再提起半分精神。 她开始后悔,为什么不在它能消受这些的时候,让它享受个够。急雨一想到自己之前以“小娘鱼”有肥胖症为由控制它的饮食,连一个星期一个妙鲜包都吝惜给它,就后悔不已。 被愧疚之情包围的她,完全忘记了自己曾经有多畏惧猫这个物种。 她打给陈羽尧,“喂……”一如上一次一样,她一开口便止不住悲泣,“对不起,我没把你的猫照顾好……它快不行了。” 陈羽尧火速赶到了她身边。急雨在宠物医院里哭得泣不成声,他将她一把抱在了怀里,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今天带它来的时候……它已经疼得浑身抽搐……”急雨说,“对不起……陈羽尧,真的对不起。” “你尽力了,你一定尽力了。”陈羽尧的语气温和而坚定,“小雨,别再责怪自己了。” “小娘鱼”的肺部还有占位性病变,已然无力回天。生命的最后一段日子里,它极为痛苦。最终,在陈羽尧的主张下,选择了让它安乐死。 七月末,“小娘鱼”——急雨生命中养的第一只也是最后一只猫,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紧接着,她把这份伤恸深深地压在了心底。因为她知道,念珠接下来即将要面对的是更加惨烈的告别。在念珠面前,她没有资格悲伤。 第三十八章 无法承受生命之重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8月1日,原本是顾念珠要去N市考试的日子。她在这一天,带着行李箱来到了急雨这里。 晚上月光铺地,两个人并肩躺在床上。像初中时很多个周末的夜晚一样。 “你想好了?”急雨轻声问,“去N市做手术?” “嗯。” 在S市,遇到熟人的概率太大了。即使在私立医院,也难保万一。 而那种私人小诊所,一个不好会出人命。急雨无论如何不同意她去那里做手术。 若是能自行解决再好不过。念珠想。 “还记得我们讨论过的电影《燃情岁月》吗?”她突然问急雨。 “嗯。”急雨说,“那可是你推荐给我看的第一部英文电影。你说你更喜欢它的另一个译名——《秋日传说》。” “本来《秋日传说》就更恰当啊,英文电影原名是《Lege ds of the Fall》。‘Lege ds’是‘传说’的意思。而‘Fall’——”念珠嘴角泛起一个苦涩的微笑,“除了‘秋天’,它还有一个意思是‘跌落’。” 急雨正要张口,却听见念珠接着道:“这是不是更恰当?它讲的就是一个跌落的故事。女主同时被三兄弟爱上,众星拱月。到最后,却跌落到谷底。” 她多少有些自喻的意思。想当初自己还大言不惭地嘲笑女主,眼下看来自己丝毫不比她聪明多少。 “除了‘秋天’和‘跌落’,Fall’还有别的意思。”急雨轻轻说,“我觉得‘瀑布’这个意思最好——‘海风吹不断,江月照还空’。” “李太白的高远境界,我可达不到。”念珠偏过头,望向急雨的侧脸。 急雨原本的英语是个短板,而今却成了长处。倘若她要有她一半的坚忍不拔,便不会吃这许多苦头了。 念珠坐起身子。 “你怎么起来了?”急雨问。 “我去洗手间。”念珠幽幽地说。 “噢。”急雨伸手,准备把灯打开。 “不用,月光很亮。”念珠说,“我看得见。”她背对着急雨,为的就是不让她看见自己头上的冷汗。 急雨把手收了回来,她转过身去,看见映在格子门上的瓜蔓藤叶因晚风而轻轻摇曳。 过了一刻钟,念珠还没有回来。急雨觉得有些不对劲,开了灯踩着拖鞋起身去寻。卫生间里传来微弱的呻*吟声。 她大惊失色,连忙转动门把手推门,却发现念珠已经从里面将门反锁了。 她搬进来的时候,洗手间的门把上就没有钥匙。 急雨用力敲门,“念珠,快把门打开!” 里面依然没有回应。 “念珠,如果你再不打开,我就打电话报警了!”不,这个时候,更应该打给120。她折回身去拿手机,却听见念珠发出微弱的哀求:“别……报警的话,我爸妈就会知道……” “可再这样下去,你没准会出人命!”急雨故意不松口。 “好……”念珠气若游丝,“我开门……” 急雨闻言,松了一口气。然而,门把手微动了下,还没有转动开,里面传出重重地一声闷响。 “念珠!念珠!”急雨觉得自己的心脏骤停,过了片刻她方重新恢复呼吸,她飞奔到房间里,找到手机给陈羽尧拨了过去。 电话通了很久才被接起,那边传来陈羽尧有点局促的呼吸声,“……小雨,怎么了?” “救命!”急雨语无伦次地说,“念珠怀孕了,现在在家里,洗手间没有钥匙,快出人命了!” 陈羽尧的声音一瞬间严肃了起来,他从急雨的话里捕捉到信息进行确认,“在家里?她现在,是在我们家里吗?” “嗯。”急雨六神无主,结结巴巴道:“可……可我进不去。” “我马上过来。”陈羽尧说。 等待在手术室外的急雨,忍不住打冷颤。是陈羽尧及时赶来把洗手间的门踹开的,也是他帮忙把昏迷不醒的念珠开车送到医院。就连这目前正在给念珠手术的这家私人医院,是陈羽尧帮忙联系的。 急雨发自内心地感激他。 医生说,念珠药流得不干净,需要刮宫。仅是这两个字,就让急雨惊悸。 手术灯亮起,在外等候的急雨其实是听不见里面的任何动静的,但坐在椅子的她,由于提心吊胆止不住地浑身颤抖。 陈羽尧揽住她,她却忽然推开他,“你会不会也这样?”她望着陈羽尧,目光却游离,“你也这样对念念姐吗?” 陈羽尧怔住,手臂僵硬地放下来,随后道:“不,我不会的。” 急雨神色茫然地点点头。 “无法承受生命之重。”他自嘲地笑了笑,“所以,准确的说,是我不敢。” 急雨涣散的目光终于有了焦点,她抿抿嘴,把一句“我和你想的一样”咽了下去。 念珠出来的时候,嘴唇已经没有了血色,眼神空洞。身心,像是经历了一场核爆。 急雨什么都没有说,上前扶住她,一小步一小步向医院门口走去。 陈羽尧先一步去车开过来,他下车后帮忙拉开后门,急雨扶念珠坐好,然后自己从另一侧上车坐在了她的旁边。 念珠把头靠在她肩上,苍白的,恹恹的,仿佛失去了与人交流的一切兴趣。 回到住处后,急雨把念珠安置好,待她躺下后,去了厨房。在医院那会儿,护士端来时念珠喝不下,摇头拒绝了。 “至少休息半个月,不可以碰冷水,饮食上也要注意。”女医生朝陪同前来的急雨和陈羽尧叮嘱道。她主要是看着陈羽尧说的,显然是把他当成了肇事者。 陈羽尧眼中闪过尴尬之色。他把两个女孩送到家后,并没有立即离开。 急雨从冰箱里拿出鸡蛋和红糖,净了手后开始切姜丝。 “接下来,你要怎么办?”陈羽尧看了眼关上的房门,回过头来问她,眼中不无忧色。 “照顾她半个月。”急雨说,“这是暑假。不会有太大问题的。” 你自己还是个孩子。怎么能照顾别人呢? 陈羽尧道:“胡闹!帮朋友要有底线!昨天晚上如果出了人命,你要怎么办?你怎么对她的家人交待?” “嘘,小声点。”急雨停止打鸡蛋的动作,望向陈羽尧,“昨天晚上真的很感谢你,羽尧哥哥。你救了她的命。也救了我。” 她真正明白了陈羽尧那一天搬离时所说的话。 他值得更好的人。自己对陈羽尧的那一份情感,是一种贪恋。并且,他们之间,确实不必沦为爱情。 从此以后,她将重新把他当成大哥哥一样尊敬。 陈羽尧怔忡。羽尧哥哥?真是久违的称谓。 “你……什么意思?” “我要继续照顾她。” 陈羽尧努力收回了思绪,说出来的话却冷冰冰的,“身为朋友,你没有这个义务。” “你说的对,羽尧哥哥。”急雨笑笑,“这不是义务,是朋友的权利。” 陈羽尧语凝。 “而且,也是赎罪呢。”她薄唇轻吐,“司徒阙,迟早会遭报应的。” 陈羽尧蹙起眉头,“小雨……” “羽尧哥哥,请你不要为他辩解什么。而且……”急雨说,“你也要小心他。” “小心?”陈羽尧诧异道,“我要小心他什么?” “你知道他现在跟谁在一起吗?”急雨往锅里加水。 陈羽尧眯起眼睛,洗耳恭听。 “上次堵在家门口的,你的前女友。”急雨言罢悄悄观察他的脸色。 只见陈羽尧连眼角都没有动一下,“这事我知道。” 急雨脸上写满了震惊,“你早就知道?” “我和徐念在一起之后,有一天司徒阙就过来跟我说,‘他要追程菲’。” “你怎么说?” “我问他,‘你和急雨的朋友不还在处着么’?”陈羽尧道,“他说‘已经分手了。对方提的。’” 急雨冷笑。随后她语带讥诮地问:“然后你就答应了?” “分手了,就有和任何人谈恋爱的自由。”陈羽尧有些光火,“程菲是单身,司徒阙也是。他们如果彼此情愿,用得着我答应吗?” 急雨不说话。 “至于顾念珠的事,我觉得小雨你还是尽快知会她的家人为好。” “最该知会的是司徒阙。”急雨咬紧牙根,“凭什么他造孽,孽果让念珠来尝。” “在一切都是自愿的前提下,顾念珠也是百分之五十肇事者。”陈羽尧淡淡道。 明知道陈羽尧所言不无道理,可急雨总觉得心里不舒服。 “那‘小娘鱼’呢?”急雨说,“它有什么错?” 陈羽尧神色惊诧,“它是因为病入膏肓……跟阿阙有什么关系?” “我怀疑‘小娘鱼’就是吃了他送来的那桶猫粮才会生病的。”急雨说。 “我知道你现在是因为顾念珠,所以对阿阙充满了厌憎……”陈羽尧叹了口气,“但是把‘小娘鱼’的死怪到他身上太过分了。” “过分?”急雨重复他的评价,随后了悟,“你不会以为我是为了帮念珠打抱不平,所以随意诽谤他吧。”她把锅盖轻轻盖上,“我还没有丧失理智。” “他这么做的理由呢?” “‘小娘鱼’是他送给你的。”急雨说,“他不能允许你把它给别人。” “你当他是小朋友么?”陈羽尧失笑。“好了,你不要瞎想了。如果你还想养只猫,过几天我再给你买一只。” “不,不用了。”急雨心灰意冷,“‘小娘鱼’只有一个。” “猫注定活得比人短,”带它回来那一刻,就注定埋下一颗悲伤的种子了。陈羽尧叹口气,“都怪我。” 急雨把煮好的红糖水盛出来,她转过头凝视着陈羽尧,“总之,羽尧哥哥你听我这一句——你要小心他。” 陈羽尧顿时意兴阑珊,他也最后一次嘱咐急雨道:“最好还是让她的父母把她接回家里照顾,很多事情你们两个小姑娘搞不定的。”见她置之不理,陈羽尧知道自己没办法再勉强她,只好补充道,“倘若那样的话,随时来找我。” “谢谢你。”急雨这一句语气是真诚而亲近的。她并非不识好歹。她只是气陈羽尧太袒护司徒阙,不把她的劝诫放在心上。 陈羽尧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念珠从家里出发的时候,就说要在N市待上一个星期走走玩玩,顾父顾母没有怀疑。紧接着再留一个星期时,引起了家里人的不满。 念珠当即就要收拾东西回去,孰料翟逸在这个时候打来电话,问念珠有没有把N医大的样子拍下来。 早在翟逸通知书下来之时,念珠就曾信誓旦旦说去N市考试时顺便帮他考察一下母校的样子。 念珠支吾着答不上来,而急雨的手机铃声在此时响了起来。 “你跟急雨在一起吧?”翟逸突然在电话那头问道,“顾念珠,你是不是根本人就没离开过S市?” 第三十九章 我只买了一杯绿豆汤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谁跟你说的!”念珠从沙发上坐起,情绪一瞬间激动起来,“是急雨她告诉你的是不是?” 翟逸只是诈她一诈。隐约听到的《不死之身》的音乐声让他有了些许怀疑罢了。但这最多也只能证明她和急雨两个人是在一起的。念珠这一通无名火等于是不打自招。 急雨从洗手间端着盆出来,她刚把一些需要手洗的衣服洗完,听见手机铃声便摘了手套准备过来接电话。 见念珠眼圈微红,胸口起伏,她顾不上去看自己的手机,蹲在念珠面前柔声问她:“怎么了?” 念珠抿着嘴不吭声,泪水在眼眶里越蓄越多。急雨见势不好,连忙从她手中夺过手机冷冷问道:“是谁。” “急……急雨?”翟逸不由清了清嗓子,“我……是我,翟逸。” 急雨的神情在一瞬间柔和了些许,她问:“你刚跟念珠说了什么啊。把她气成那样。” “没有。”翟逸急忙否认,“我只是问她是不是还在S市。” 急雨心里微微吃了一惊。却不动声色地问道:“怎么这么问。” 翟逸便照实交待了。急雨看了眼念珠,继而捂住听筒去询问她的意见,“让翟逸帮忙让你再继续休养七天,好不好?” 念珠一听就要扑上去夺回手机,急雨轻轻道:“不告诉他原因。”念珠顿住,神色犹疑。 急雨只好再一次道:“我向你保证。你就在旁边听着。”念珠这才点了点头。 “翟逸。”急雨的声音一如往昔般平静,“念珠她跟家里吵架了,所以回到S市也没有立即回家,而是到了我这里来玩。你也知道——我之前……声名狼藉,念珠的爸爸妈妈肯定不愿意她跟我这么来往过密。你能不能帮忙说服一下念珠家里?” “我?说服念珠家里?”翟逸愣了愣,随后捕捉到一项特别重要的讯息,忍不住要再行确认一下,“念珠住在你那儿不方便吧?”他佯作不知道急雨已经搬离先前租处的事,“你那是合租,而且还养了只猫。夏天天气那么热,你们挤在一张床上,晚上应该会热得睡不着吧?” “猫……猫已经不在了。”急雨低声道,“得了重病,十天前死了。家里面现在就我一个,有念珠陪着我,我也觉得好受很多……” “没问题!”翟逸说,“我来说服文阿姨他们!但是……” “但是什么?” “你们必须让我确定你们的确人在S市。”翟逸道,“倘若你陪着念珠一起,在外面疯,出了事我可就百死难赎了……” 说的不无道理。 翟逸的话,念珠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她直接道:“搞七捻三!(S市话:难缠!)那今天晚上七点在‘猫空’见好伐。” 她知道急雨不喜欢告诉别人她的住处,至于原因,急雨也告诉过她,陈羽尧的前女友曾经凶神恶煞地上门“捉奸”。 谁知道陈羽尧有多少个随时准备上门的前女友和仇家。 “七点钟?”翟逸问,现在才早上九点。 “这种天气,能约出来的都是生死之交,你不会想我中朗向(大中午)出去伐?” 急雨担忧地看了念珠一眼,随后对着电话那头的翟逸道,“翟逸,要不你就来我这边吃午饭吧?” 念珠睁大了眼睛,正要张口说些什么,急雨冲她使了个“安了”的眼神,接着道,“食材都是现成的。” “好,好的。”翟逸心里没来由地雀跃起来。“我想喝冰镇酸梅汤。” 这是他在夏天里最想念的物事。 “绿豆汤啊行?”急雨问。酸梅汤这会儿就算现煮,一时半会儿也降不了温。 “嗯,没问题。”翟逸非常地好说话。 “那我一会儿把地址发到你手机上。” “好的。” 挂断电话,急雨起身去拿钱包和遮阳伞。 “你干嘛去?”念珠问。 “翟逸要喝绿豆汤。”急雨说,“我做得不好,现在要去‘苏锦记’买。” “苏锦记”的绿豆汤她吃过一次,正宗的苏式味道。并且,离得很近。 “你也太惯着翟逸了。”念珠说,“这么热的天,让他自己顺道过来买就好了。” “不,我最惯着的,是你。”急雨睨了她一眼,“如果我在家煮一大锅,你肯定会眼馋的。” 念珠现在不能沾任何寒凉之物,为了不让她起心动念,急雨的冰箱里只放食材。当着念珠的面,她连一支雪糕都没有吃过。 待急雨出了门,念珠才发现她把手机忘在了茶几上。刚刚的未接来电是谁打过来的? 她好奇地瞥了一眼,啊,是陈羽尧。 然而仅隔了两秒,手机铃声重新响起来。陈羽尧又打了过来。 接,还是不接? 肯定不能接。可万一有什么急事呢? 算了,等急雨回来再回过去吧。 念珠恹恹的躺回了沙发,电视上正热播着一部清装剧。无论换到哪个台,都是。简直是霸屏,一如当年的《仙剑》。 花容月貌,勾心斗角。在她看来,还不如《还珠格格》。至少还能看到两个女孩中纯真的情意。双生双旦的设定,让谁也不落单。在内心深处,她还是向往那种命中注定的爱情,不争不抢,是你的总会是你的。 而不是那种唯我独尊的权谋。 “地球毁灭了以后,我仍爱你爱得不知天高地厚……”急雨的手机铃声还在响。 从前听起来不觉得,此刻念珠觉得这个歌词说的,是个“一根筋”的爱情观。这么多年过去了,急雨怎么还在听林俊杰的歌? 从这个角度说,她倒真的蛮“一根筋”的。 急雨不知道念珠的腹诽,正在“苏锦记”门口排队。还有三个人就到她了。而她的后面还站着一大串还转弯。虽说就三个人,但都是至少三杯的家庭装。 像她只买一杯的,真找不出第二个。 绿豆汤的精致程度,S市人认第二,谁也不能认第一。 S市人对吃是极为讲究的,就连一碗小小的绿豆汤,也是秀出班行。 没有十多样配料,那绝对是入不了口的。那种即使煮得出沙的绿浑汤,在S市人眼中,也充其量是一碗绿豆沙。 真正的苏式绿豆汤,没有十多样配料,是绝对是入不了口的。薄荷水是灵魂,佐以一勺糯米饭,还有红绿丝、冬瓜糖、蜜枣、芸豆等等,吃起来绝对的清甜祛暑。 所以S市人眼中的绿豆汤不是红的,也不是绿的,而是透明的。就连盛它的容器,也一定要清透。 堂食往往用的一个巨大的扎啤杯,即使是外带,也用的是一个高透的饮料杯,且为了不让糯米绿豆长时间泡在薄荷水里而影响口感,店家还会不厌其烦将薄荷水和其他用料的分开包装。 “金急雨!”有人在身后喊她。 急雨回头一看,惊喜道:“张小疯!”她身后站着的那个男生,她也认识,是罗望淮。 “帮我们带两杯呗。”她说。 急雨刚要张口,仅一瞬便把“好”字咽了下去。因为张小疯此言一出,立即有不少人将凉凉的目光“嗖嗖”看向她。 她冲张小疯眨了眨眼睛,随后一本正经地回复道:“不行。这么多人排着呢。而且我本来就不是买一杯。”言罢把头转了回去。 张小疯立即会意,狡黠地笑了笑,随后板起脸对身后的罗望淮道,“不帮有什么了不起,我们去旁边的酒吧里坐着。” 又等了十来分钟,终于到了急雨。她打包了三杯,去了旁边的酒吧。 “喏,你们的绿豆汤。”急雨把其中两杯递给张小疯,罗望淮先一步将它接过来拎在手里,“谢谢!” “谢谢你啊,急雨。”张小疯双手朝她比了个“爱心”的形状,“你知道的,我最爱你了。” “切。”急雨笑了,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接着朝罗望淮也点点头,“我还有事,先走了。” “嗯,好。”两个人道,“再会。” 告别了张小疯和罗望淮,急雨想看一下时间,结果发现手机忘了带出来。 陈羽尧一共打来了6个未接电话。真是执着。 念珠正感慨着,门铃响了。 “这么快就到了。”她自言自语。翟逸家离这边可不近呢,估计是打车来的吧。 一面想着,一面起身去把门打开。 “怎……怎么是你?”念珠愣在原地,门口站着的是艴然不悦的陈羽尧。 他的目光在顾念珠上停留了片刻,然后问:“急雨呢?怎么不接电话。”他以为出了什么事。 “她,她去买……买绿豆汤了。手机没有带。”念珠结结巴巴道。 继而她小心翼翼地问陈羽尧:“你找急雨有什么事吗?” 翟逸马上就要来了。 “也没什么大事。”陈羽尧换了鞋进门在沙发上坐下,瞥了眼急雨落在茶几上的手机,脸色缓和了许多,“你别管我了,我在这儿等一会儿她。” 念珠闻言僵在原地,顿时忧心忡忡起来。不知道到时候是急雨先回来,还是翟逸先到。 自己要不要通知翟逸,让他路上慢一点……不行!干脆支他去买个什么东西,这样还能帮急雨争取点应对转圜的时间。陈羽尧——她可搞弗定(S市话:搞不定)。 念珠刚想转身去拿手机,却发现说什么都晚了。翟逸的身影已经出现在楼道口,身后还跟着一个不速之客——陆简。 乃么豁特!(S市话:玩儿完)念珠脑海中只闪过这么一句话。 拎着一杯绿豆汤的急雨,正不慌不忙地在临近小区的菜市水产区挑选鱼虾。 “念珠!”翟逸一脸阳光地笑着跟她打招呼,“急雨呢?” “姐!”陆简也道,“你也是真是。窝在这里,姨父姨妈被你气疯了。” 念珠僵硬地笑了笑,一言不发。 “急……”翟逸止住话音,他看见了沙发上坐着的男人身影。 对方转过头来,冰冷锐利的视线直直扫向了他们。 “怎么有个男人在这?”陆简勃然变色,望向表姐顾念珠。 “他……他……”念珠期期艾艾,还没有想好说辞。陈羽尧翟逸是见过的。 “我是房主。”陈羽尧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冷漠。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陆简问表姐。 念珠眼中一亮,指向他们身后,“急雨回来了。” 陈羽尧也站起来,目光越过客厅诸人的头顶落在了满载而归一脸愕然的急雨身上。 “我……”急雨做梦也想不到这么戏剧化的场面,她呆呆扬了扬勾在食指上的袋子,“我只买了这一杯绿豆汤。” 第四十章 我有话要说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念珠本来大气不敢出,闻言不由抚额。 急雨不动声色地换鞋进屋,把东西放在客厅的桌子上,心里却在思考着措辞。 “怎么回事?”陈羽尧问她。 肯定是先救念珠。 “念珠她从南京回来,要来陪我住几天。”急雨脸不红心不跳地当面编织谎言,“这两个,从初中就和我们是校友。高考放榜了,他们考得都不错……所以,约他们来家里做客,顺便向他们讨教学习方法。”她望向陈羽尧,“不是说房租毕业了一次性收取的吗……”她脸上浮现忐忑的神情,“羽尧哥哥,你现在过来是要做什么?” 陈羽尧嘴角微抽,心中冷笑了数声,最终克制地道:“我来看看……看看你有没有在房子里乱来。”提到“乱来”,他脸色难看,S市方言也操了起来,“勿想到还真个有!” 见他认领了“房东”的身份,翟逸忍不住道,“请朋友来家里坐坐,就是‘乱来’了?” 陈羽尧不答,眼睛在他们两人身上睃视了一下,话仍是朝急雨招呼而去,“小娘鱼家家的,家里没有大人在,随便让男生到家里来,就是‘乱来’!” “我错了。”急雨不挑这个时候跟陈羽尧硬碰硬,“只此一次,下不为例。”然后她巴巴望着陈羽尧不语。 “干什么?”陈羽尧被她看得莫名其妙,继而巡视了一圈周围的眼睛,怒火中烧:“难不成想赶我走?”到最后,是不敢置信的语气。 “陈……”念珠咽了咽口水,“陈先生,我保证他们吃一顿饭,就走。” “那你呢?” “陈羽尧!”急雨喝止了他,“她不走,就在我这里住一个礼拜。” “一个礼拜……”陈羽尧冷笑道,“她不是已经……” “不住就不住!”陆简突然道,他拉着顾念珠:“人家都下‘逐客令’了,你还在这愣着干什么?走啊。”顿了顿,他又道,“如果你不想回家,那就去我家住两天。” 急雨看向陈羽尧,忿然道:“你这是干什么?” 陆简那些话正中陈羽尧下怀。他一声不吭,坐回了沙发。 “等一下,我去收东西。”念珠对陆简道。 “我帮你一起吧。”这样会快一点。陆简回过头跟翟逸道,“你等我们一下。”言罢,他跟随念珠进了里屋。 客厅里只剩下了翟逸、急雨和陈羽尧三个人。 宿命般的设定。 “急雨……”翟逸先开了口,“你要是想从这里搬出去,我会帮你。” 陈羽尧七窍生烟,面上却不显,笑着道:“她哪儿也不去。” 急雨则是慢慢走回到餐桌前,把买回来的东西尽数拎起来走到冰箱前,打开冷冻层,一样一样地放了进去。最后余下那一袋外食的杯装绿豆汤,她递给了翟逸,“我们中午出去吃‘桃花源记’吧。” 她是真的生陈羽尧的气了。他再怎么不悦,可以把气撒在她身上,却不应该这样对待她请到家里来的客人。 “好。”翟逸一面答应着,一面接过了绿豆汤,脸上的线条变得柔和了许多。 陈羽尧站起来,“小雨。”他拦住了她的去路。翟逸怒目而视,他的容忍限度即将告罄。 “羽尧哥哥,你不能太过分了。”急雨抬起头来,目光平静,“倘若你刚刚不用那么刻薄的态度对待我的朋友,我没有必要非得跟他们出去吃。现在,只怕你点头,他们也不会再留在这里了。” “我……”陈羽尧眼中闪过一抹懊悔之色,面对急雨眼中流波含怨,他知道自己再强逼下去,急雨很可能会一走了之。 算了。他不习惯看着别人的背影远去,尤其是自己特别在乎的人。他情愿先走。 于是他转而走到玄关处,抓起车钥匙道:“记得早点回来。” 急雨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呆呆怔在原地。 “急雨……”翟逸唤她,“我们也走吧?” 她回过头来,发现念珠和陆简已经把收拾好的行李箱拖出来了。 “对不起。”急雨难过地低下了头,向所有人道歉。 念珠上前抱住她,“没事的。”接着轻轻在她耳边道,“已经很谢谢你了。” “快到中午了,一起吃个饭吧。”翟逸朝陆简道。 陆简看向念珠,随后道:“拖着这么个大箱子,不太方便吧。还是算了。” “说起来,我们四个人还没有一起吃过饭呢。”念珠说,她跟陆简撒娇,“陆大公子,就赏个面子,好不好?” 陆简一脸无奈的看着她,“真不知道,我是你弟弟还是哥哥?” “我们只差四个月而已啊。”念珠道,“而且,你是学长嘛。” 陆简翻了个白眼,“你还好意思说。”态度明显软了下来。 翟逸拍了拍他的臂膀,“那是同意了?” “走吧。”念珠说。她从包里把遮阳伞拿出来扬了扬,“急雨,我和陆简打一把。你和翟逸打一把。” “啊?”急雨愣了愣。 为什么? “你不知道——”念珠看了眼陆简,揭他老底,“还记得我跟你说起过他最喜欢帮女孩题扇吗?因为他的目的是和那些女孩子‘拼伞’,夏天里想打遮阳伞,怕被人说是‘娘娘腔’(S市方言:娘炮)。不打吧又怕被晒黑……” “什么怕晒黑!”陆简打断表姐的话,“是因为太阳直射眼睛实在难受!” “翟逸,那你呢?”急雨看向翟逸,他的皮肤也是白得很。 “如果太阳大的话,我就打伞好了。”翟逸一脸无所谓,“下雨可以打伞,出太阳难道就不行。” “你不怕别人说你是‘雌婆雄’么?”念珠问。 “是朋友,肯定不会这么说。”翟逸道,“不是朋友的话,我干嘛在乎。” 这一番话令陆简对他刮目相看——“翟逸,谁说上海人软糯,很有血性嘛。” “什么上海人!”翟逸白了他一眼,“我祖籍就是在S市。” 念珠听了和陆简对视一眼,笑了起来。 急雨嘴边也含着笑意,冷不丁问道:“那你出门时带伞了吧?” “当然……”眼见一个“带”字就要说出口,翟逸的手握住背包的带子,歉意地笑了笑,“没带,出门时太急了。” “拼伞吧,拼伞吧。”念珠劝道,随即忍不住“嗤”地一下笑出声中,指着翟逸和陆简:“你让他俩拼伞也太……太那什么了……”她强忍笑意。 陆简眼中闪过一丝尴尬,然后侃然正色道:“顾念珠,请收起你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遐想。” 四个人两两“拼伞”去往“桃花源记”,结果里面坐无虚席。 老板说只需要等位半小时,单纯的少男少女们就相信了。天气太热,急雨考虑到念珠身体虚弱,便决定坐下来等。 翟逸把薄荷水打开倒进了料中,在陆简羡慕的眼神中,把绿豆汤一口一口地解决了。 结果半小时又半小时,眼见午饭等成了下午茶,陆简再次提出要换地方。 “喝羊肉汤吧。”陆简说,“这个时候喝羊肉汤刚刚好。” S市有“伏羊一碗汤,不用开药方”的说法。 三伏天喝羊汤,正好可以冬病夏治。 急雨也觉得可行。 然后陆简说,“要吃,就要去藏书镇吃。”没看出来,他竟是个饕客。 “能考虑一下你即将饿死的姐姐和她的朋友们吗?”念珠没好气地说。 “好吧。”陆简放弃了一个吃货的追求,做了妥协。 最终几个人就近找了一家“藏书羊肉”。因为已接近两点钟了,所以店里没什么人。 S市的羊肉虽然在中国羊肉谱上排不上号,但S市人烧出的羊汤却入得了全国四大羊汤之一。 如今的“藏书羊肉”全国知名。它是S市藏书镇特产,独创了杉木桶烧羊肉法。新鲜的羊肉放进杉木桶里,熬上两个小时,香气浓郁,肉酥而不烂,口感鲜而不腻。 “藏书羊肉的典故你们知道吗?”一到店里,陆简便点了一份羊糕,随后点了四份羊肉汤。 “你说说看。”翟逸问,“普通话里‘藏’念‘ca g’还是‘za g’?” 关于这个字,S市方言里的发音是‘zo g’。 “当然是‘ca g’啊。”陆简道。 提到藏书镇,就要说到朱买臣。当他没发迹时,妻子朱买臣家境贫寒,但是喜好读书。即使在上山砍柴的途中都会背诵诗文。 因总被同乡嘲笑,不胜其扰之下,他便羊照放,书照看,但当有人靠近时,朱买臣就把书藏到石头底下。 后来他成汉武帝的重臣,重游故里,前妻来求复合。因此还诞生了“衣锦还乡”和“覆水难收”两个成语。 念珠耸耸肩,“这样说起来,藏书羊肉与藏书镇有关。藏书镇与朱买臣有关。但藏书羊肉跟朱买臣的关系却不大。” “那是。‘藏书羊肉’跟‘东坡肉’得名根本不是一回事。”陆简道。 她看向对面的翟逸和急雨,“我们‘陆羲之’,对吃很有研究。”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嘛。”陆简道。“在座的,有对吃不讲究的吗?” 会吃,是S城人家的通性。 翟逸和急雨相视一笑。 “可是,都没你精于此道。”翟逸说。 “‘非但做事不能苟且,吃饭更不能随便。’”急雨引用“随园先生”袁枚的话,“我觉得陆简挺好的。” “一听就是同道中人。”陆简连忙帮急雨斟了杯水。他碰了碰杯子,“这水不热!” 念珠道,“哟,这么投缘呢。”她撷了块羊糕入碗,“不如,你们相处看看?” 陆简瞪她,随即瞥了翟逸一眼,然后笑盈盈地道:“好提议。急雨,等明年这个时候你们考完了,你要也有这个意思,我们就交往看看好不好?” 翟逸垂下眼睑,漫不经心地撕着扔在桌上的消毒餐具包装袋。 急雨并不当真,淡淡笑着正要回答,羊肉汤在这个时候端上来了。 “饿死了!”始作俑者念珠接过自己的那一碗,拿起醋往汤里面加,立即将方才的话题抛在了九霄云外。 陆简起身去换了壶热水过来,把几个人的筷子重新烫了烫。 急雨见桌上的餐纸包里的纸所剩无几,便转身把邻桌的拿过来低头拆开。 翟逸顿了顿,夹了片白菜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吃完羊肉汤后,已经是三点钟了。陆简对这家羊肉汤的评价是“差强人意”。他在路边叫了一辆出租车,和念珠一起坐进去,“先走了。” 翟逸跟他挥手,急雨则看着坐在里面的念珠,眼中隐过一丝担忧,叮嘱道,“好好的。” 陆简笑,“怎么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走了。” 待出租车启动之后,翟逸问急雨,“你……怎么办?”按理他应该问,“你怎么回去”或者“我送你回去吧”,可他一想到在急雨客厅里看到的那个男人,就把话咽了回去。 急雨暂时还不想回去,于是她道,“我一会儿走回去就行。离得又不远。”片刻,她反问翟逸,“你呢?” “我……”,翟逸忽然像鼓足勇气似的,“如果你还不想回去的话,我们一起走走吧。”像心虚似的,他又补充道,“就当消消食。” “好的。”急雨点点头。 第四十一章 泉水为竭,红炉点雪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见急雨很爽快地答应了,翟逸眼中闪过喜色,但还是勉力克制,“这个时间还是蛮晒的。我们绕到景德路去吧,去环秀山庄里走走。” 环秀山庄不是山庄,而是个袖珍园林。比起盛名在外的其他S市名胜,它相当低调。 但正为小,所以逛起来毫无压力。 暑气仍盛,两个人在问泉亭坐下。 “你来过?”翟逸问她。 “嗯,周末清晨有时会来这里坐坐。”急雨说。 夕照从亭外透进来,急雨整个人被晕染得无限柔和,晃得那露出半截儿的手臂白得发光,看得人眼晕。翟逸挪开了视线,问她:“‘问泉亭’——问的是什么泉?” 急雨托腮,“先前过来时的那个石壁上写的字你还记得吗?” “飞雪。” “对,就是这个。”急雨说,“问的就是‘飞雪泉’。” 见翟逸脸上分明写着“泉呢”两个字,急雨便细细道:“乾隆年间,刑部员外郎蒋楫将环秀山庄买下重修,掘地时挖出一眼泉水,便用苏轼的一句煎茶诗题名——‘蒙茸出磨细珠落……’” “眩转绕瓯飞雪轻。”翟逸接道。 “没错。”急雨笑道,“所以题名‘飞雪泉’。” “苏轼从来没有来本地做过官,却和这里很有缘分。”翟逸说,“定慧寺那边还有个‘苏公弄’,据说就是纪念他的。” “是的。他在此处结得莫逆之交,红颜知己,也留下了不少名篇。” 翟逸抬头看了看,天蓝如洗,无一丝云翳。 “苏轼留下的名篇,只诉说了正当时的情绪,却没有告诉我们的故事最后的结局。”翟逸说,“那些在此遇到的人和事,在他生命中最终意味着什么呢?”他顿了顿,”也是只占据了一小段记忆罢了。” “一小段记忆也很好。”急雨说,“想必东坡居士即使到了晚年,那些温暖过旧时光的人和事,也不会忘记。”彼时,只需会心一笑就好。 其实,急雨觉得,回忆不在乎长短,而在乎好坏。 坏的记忆,即使只占据了须臾,也会盘踞在内心的暗地,日日啃噬你的伤口。或是出其不意地跳出来,予以你沉重一击。 这也是她执意陪着念珠度过这段日子的原因。那是一个深渊,掉进去没有人拉一把,很难再爬出来。 “为什么不干脆把那些温暖留住呢?”翟逸道,“眼睁睁看着它变成回忆,不如让它长存。” “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长存。”急雨说。 “陆简问你的问题……”翟逸转过头去,含含糊糊地问道,“你怎么想?” 急雨抬眼,“你难道看不出来,他和念珠是在开玩笑吗?” 可他还是想知道答案。“如果他是认真的呢?” 急雨一愣,随即把目光投向远处。“答案是一样的——敬谢不敏。” 翟逸似乎得到了某种安慰,紧接着心底涌出无尽的凄惶。 急雨看似随和的外表下,是密不透风的防护。 凭什么那个人,可以走进她的内心?翟逸指尖碾着石桌上的一粒沙砾,觉得气闷。 “为什么?”他终于还是问出了口,“为什么你要住进那个人的房子里?”难道就不怕欠他的人情吗? “他的房子?”急雨怔了下,随即笑道:“是他帮我租的房子。”她已经可以用平静的口气说起那天晚上的走投无路了。“不知道是谁给了我那两万块。”她说,“一开始见他否认,我相信不是他。但随着时间推移,我越来越怀疑,这钱……”可能还是陈羽尧给的。 “不是他租的。”翟逸突然道,“我亲耳听到他说‘他是房主’。” 急雨闻言眼中闪过惊疑之色,继而忆即陈羽尧的种种言行,她越发确信翟逸所言非虚。 “所以,我才会问你,接下来要怎么办?”翟逸蹙起眉头,“看来你是真的不知情。” “知情与否,又有什么差别。”急雨沉着道,“就像陆简的问话出于真心还是玩笑,都不紧要。” 翟逸愕然。 “我和他,不是恋人。”急雨说,“从来不是。” “友情?”翟逸面无表情地问道,“亲情?” 急雨摇摇头,“彼此相依为命罢了。” 彼此,相依为命,罢了。这短短八个字,字字都如同钢针一样,扎进了翟逸的心肺。他努力牵动嘴角,但却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够了。” “打着这四个字的旗号,可以做多少事?”话一出口,翟逸都不由惊诧于自己的刻薄,或许他从来都不是“好好先生”——只是投鼠忌器。他怕伤害自己在意的人,所以在很多事情上都闭口不言,可唯独在得知情敌有这四字护体永远不能取代超越,他失态了。 急雨脸色不改,吞下了他回敬的每一个字,只是说:“对不起。” “别跟我说‘对不起’。”翟逸“忽啦”一下站起身来,“急雨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他目光中流露出忧伤,“但再样下去,你最终会对不起你自己!” 急雨面露不解。 “我是个男人。”翟逸泛起一丝苦笑,“我比你了解男人的用心。他付出的越多,越会把你当成他的私有物……而你到时候,压根没有办法说‘不’。” 急雨既然不是为了昭示她和陈羽尧的关系有多纯洁,也自然不必显示自己有多纯情,她说:“我为什么要说‘不’?” 面对翟逸的震惊错愕,她低下头:“不是他,也会是别人。”一个失恃的女孩子,怎么能仅凭决心就能阻止命运给予的恶意呢?“还不如是他。” 她早早看透了人心的险恶,世态的炎凉,可翟逸还是个心清如许的少年。 问泉——纵然心诚,可如果当初状若飞瀑的那眼泉已经枯竭,又怎么会得到应答呢。 翟逸沉默良久,最终低低地道:“我先走了。” 急雨没有抬头,眼底有盈然的泪光。 “离我远一点吧。”直到少年的脚步声渐远,她才轻声道,“再见,翟逸。” 落日留下长长的影子,一片血红。 急雨置身于这一方古旧的庭院中,有两只云雀落在了老态龙钟的榆钱树上,此呼彼和,噪个不休。她看着夕阳光影的流痕忽明忽暗,时长时短,感觉就像一路西行的人生,再怎么恋恋难舍,也阻挡不了它逝去的步伐。 忽而想起,今日立秋。遂买了一只西瓜——“啃秋”。 夏天都要过去了,她还没有吃过西瓜。 小时候,急雨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帮外公去小外部买烟。因为买完东西找回的零钱,外公就会作为跑腿费给她。急雨就把这些钱存起来,等到放假的时候拿着它去买市集上淘旧书,或者在夏天炎热的中午,买一个西瓜泡在井水里。 等到陈羽尧周末从学校回来,她再拿出来切开,一半留用菜盆倒扣,给外公外婆。 另一半就抱着,带上两只不锈钢勺子,和陈羽尧去竹林里坐着吃。哦,走的时候,陈羽尧还让她一定要带上家里的绵白糖。 吃到最后,瓜壳里只残留薄薄的一层红瓤部分。陈羽尧就用勺子把它们刨下来,脉络清晰宛若红纱,漂亮则已,却不够甜。 于是急雨带上的绵白糖就派上了用场。陈羽尧细细抛撒上一层,取名为“红炉点雪”。 “什么意思?”急雨仰起迷惑的小脸,“还不如就叫‘雪里红’呢。” “不行”,陈羽尧摇头,“怎么能跟咸菜同音呢。” 急雨不理他,低头用小勺子去舀了一口汁水尝了尝,真是清爽甘甜。 “你知道‘西瓜’为什么叫‘西瓜’吗?”陈羽尧问她。 “我知道。”急雨说,“因为它来自西域。” “从哪里看的?” “外公的《农政全书》——‘西瓜,种出西域,故之名。’” 看急雨摇头晃脑地拽文,陈羽尧忍俊不禁。他说,“西瓜的说法不一。一种就是你说的来自于西域,所以叫做‘西瓜’。另一个,就说它是神农氏尝百草时发现的,取名为‘稀瓜’,稀少的‘稀’,意思是这种瓜水多而肉稀。后来传着传着,就变成西瓜了。” “呀,反正都叫‘xī瓜’就行了。” “那怎么能一样?”陈羽尧说,“你名字中有个‘yǔ’……我名字中也有个‘yǔ’。但总归,不是一个‘yǔ’。” 急雨抱着西瓜,走走歇歇,好容易到了四楼。 一打开门,凉气扑面而来,客厅的立式空调开着,而陈羽尧窝在沙发里睡着了。玄关不远处放着行李箱——他搬回来了。 急雨怔忡了片刻,把瓜抱进了厨房。然后转身进了卧室,拿了条毯子出来给陈羽尧盖上。 她切了小半只瓜留吃,另一大半放进了冰箱。急雨抱着那一小半瓜,盘坐在单椅沙发上挖着瓜瓤一小口一小口沉默地吃着,时不时瞥一眼陈羽尧安静的睡颜。 说走就走,说回就回。哼哼。房主。 那当初让她签的,究竟是什么合同? 就这么搬回来,下次打上门来的会不会就是徐念了。 说真的,她人还不错。真到那个时候,自己还真无颜面对她。 陈羽尧,你究竟在搞什么鬼? 想问的有很多。 可当陈羽尧睁开惺忪眼睛,她却只问了句:“吃不吃‘红炉点雪’?” 陈羽尧点点头,坐起身来接过瓜,然后语气诚恳道:“我更想吃清蒸鲈鱼。” 见急雨睨着他不语,陈羽尧又道:“鲈鱼冰箱里有。”他嘟嚷道,“中午的时候我看见了。” 第四十二章 人艰不拆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可是家里没有豉油了。”急雨说。这条鱼她原本买回来是准备清炖的。 “我去买。”陈羽尧放下西瓜,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角,“还需要买其他什么吗?” 急雨想了想,“再买一把水芹,我要炒虾仁。” 陈羽尧最喜欢吃虾仁。他一听,立即道:“不如换鸡头米炒。” 鸡头米号称“水中人参”,也就是新鲜的芡食。 这个季节的菜场里,从清晨就能听到啪踏啪踏的铁指甲摩擦芡实壳的声音。熟练的“剥米人”带着铁指甲划拉两三下,晶莹圆润的鸡头米便大珠小珠落玉盘似滚落下来。 七八个鸡斧头才出一斤鸡头米,而一斤鸡头米,光剥,就要一个小时。 说白了,挣的都是辛苦钱。 鸡头米之于S市人,就像盐水鸭之于南京人,蜜汁叉烧之于广州人,羊肉泡馍之于西安人。如果从价格上来说,更贴切的说法是这一句“就像鹅肝之于法国人”。 陈羽尧真是会享受。 “好的。”急雨幽幽道,“房东先生。” 陈羽尧讪讪然,含含糊糊地道了句“我去了。” 落日磕碎在地平线上,碎片飞溅起来,渐渐变成盏盏明灯,让世界上的一切变得格外分明。 急雨削去西瓜硬皮,洗净切成薄片。和着腌好了猪瘦肉,清炒了一盘菜。 与清蒸鲈鱼,鸡头米炒虾仁一道味道极尽清鲜,急雨另外烧了一碗黄豆煲猪脚,应时贴贴“秋膘”。陈羽尧不在的时候,急雨吃饭喜欢开着电视。为的是,房间里有点声音,吃饭时显得热闹一些。 眼下两个人面对面吃饭,偶尔为对方夹夹菜,除了轻微的碰瓷声,并不多言,但急雨心里很是踏实与满足。 吃完饭后,陈羽尧主动收了碗筷去了厨房。急雨则把没有吃完的菜用保鲜膜一一封好放进冰箱。 厨房不大,因而陈羽尧拒绝了她要帮忙的举动。急雨用手机放了一首歌,换上运动装准备下楼。 “等我一起吧。”陈羽尧说。 急雨想了想,“行。” 陈羽尧擦干了手,也换了一双球鞋和她下了楼。 两个人出了小区,绕着环城河边散步。S市河边的夜景之所以迷人,绚丽的灯火功不可没。 岸边高高挂起一盏盏六角宫灯,就连树梢间缠绕着一串串珍珠似的彩灯,好似银河中闪烁的星辰。而码头处景观灯光,照射在宽阔的河面上,一片金色。 近处是古运河的游船“突突”的马达声,远处歌声嘹亮,和着悠悠的丝竹之声。“花落有几度,花开有几朝,难忘家乡紫竹调……” 睁开眼睛,闭上眼睛,它都是江南。晚风送来一股馥郁的花香。 “阿要买茉莉花……”方才经过的地方,有穿着布衣的卖花阿婆在路边吆喝。 “要不要买一个?”陈羽尧问她。 急雨驻足,嗅了嗅这座古城遗留的一点旧风华。 白兰花、茉莉花、玳玳花,并称本地“三花”。其中要数白兰花最为娇贵,也最得本地人喜爱。 从前本地讲究的小姐太太都有带白兰花的习惯。她们从走街串户的阿婆手中买来新鲜湿润的白兰花,用手绢仔细包好,放进大襟衫的纽扣里面,靠腋下贴身放,“香闻得到,花看不到。” 据卖花阿婆说,白兰花在上午的时候就已经卖完了。 陈羽尧转身走到摊前,蹲下来拿起一串茉莉花问道:“几许铜钿?”(S市话:多少钱) “3块。”卖花阿婆道。 急雨走上前去,“买1串就好。” 说起来,“三花”中她其实最喜欢玳玳花。但是它的花期早就过了。 “买两串五块。”卖花阿婆说。 “好。”陈羽尧拿出一张十元的纸币递给她,“那就一人一串。” 急雨说,“好。”她自己把手钏带好,然后又帮陈羽尧戴在了右手上。他左手习惯性地戴着手表。 “你最喜欢玳玳花吧?”陈羽尧把找回的零钱随意地塞进了口袋问道。 急雨闪过惊讶之色,“你怎么知道?” “阿婆说白兰花上午就卖完了你丝毫没有流露出失望,看到茉莉花的时候,你也没有特别欢喜。”陈羽尧说,“但是卖花阿婆的吆喝声让你停下了脚步,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玳玳花喽。” 明知道没有,还是忍不住回望。 听了陈羽尧的话,急雨欲言又止。 “怎么了?” “感觉我在你面前,是个透明人。”顾念珠还经常说她的心思难懂。结果到了陈羽尧这里,一眼就可以看穿。 陈羽尧笑着问,“怕了?” “嗯。”急雨说,“人艰不拆。” “什么意思?”陈羽尧问。 仅是他展露的一丝困惑,便让急雨心中有小小的得意感。“哦,原来也有你不知道的事。” “不是成语吧?” 急雨“嘻嘻”地笑,脸上写着“就是不告诉你”。陈羽尧唬着脸往前走,故意把她落在后面一截。 急雨连忙追上去,“好嘛好嘛,我告诉你。” 陈羽尧双手插袋回转过身子看着她。 “人生已经足够艰难,有些事情就不要拆穿了。”急雨说。 “哦。就像早上那会儿。”陈羽尧说,“明知道你在胡说八道,我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还敢提早上。急雨气打不到一处来,决心也要拆一拆陈羽尧人生的艰难处,“你怎么突然想起搬回来?专程回来看着我?” “也不尽然。”陈羽尧倒不否认,“我没地方待了。” 急雨冷哼,觉得陈羽尧现在撒谎都不打草稿了。“羽尧哥哥,你能看透我现在心里怎么想吗?” “你不相信我说的话。”陈羽尧说,“而且还试图偷偷骂我。” “……”,急雨道,“你不是房主吗。搬回来就搬回来,我一个房客也不能说些什么。关键是,你这么搬回来,不怕别人知道后误会吗?” 她终究还是问出了口。 陈羽尧幽幽道,“我和徐念分手了。” “为……为什么?”急雨愕然,把“不会是为了我吧”这句话咽了下去。 可陈羽尧从来都能看懂她没说出口的话,他道:“不是因为你。” “那是因为什么?”急雨低低地道,“念念姐,她人挺好的。对你,也挺好的。” “你很喜欢她啊?”陈羽尧问她。 “我喜不喜欢她不重要。”急雨说,“重要的是,你喜欢。”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你对程菲和徐念的态度截然不同?” “因为她们并不同,出现的时间也不同。”急雨让道给后面遛拉布拉多犬的一个中年男子。 迎面过来的一对夫妻牵着两只泰迪,一黑一灰。身上的毛修剪完了,大头小身子,一脸的无知无畏,还隔着一丈开外就跟拉布拉多高声叫战。 陈羽尧和她顺势在长椅上坐下歇歇脚,接着问她:“怎么不同?” “她一出现,就是要跟我打架。”急雨低头踢踢脚下的草,“我白耽了这虚名,又没怎么你……” 陈羽尧闻言脸色变得古怪,最后还是憋不住笑出声来,敲了她一个“爆栗”,“你才多大啊,还想怎么我……” 急雨抬手捂着脑袋,“是你让我说的!我说真话,你又敲我……”很是不满。 “好,好,你接着说。”陈羽尧哄道,“无论我听到什么都保证不敲你。” “我说到哪儿了?” “说到想对我怎么样……”陈羽尧给出友情提示。 “哦,想起来了。”急雨道,“然后徐念出现的时候,你已经把话跟我说清楚了,我呢,也想明白了。然后看到她对你还不错,见你淋湿了还给你擦头脸上的雨水,眼神那么温柔……”陈羽尧脸上浮现出内疚的神情,看向了远处。 “她对我也还不错。还教会了我……”急雨顿了顿,“教会了我很多东西。” “这就是你为什么对她们有截然不同的态度?”陈羽尧问。 急雨那么快就做到了情感的抽离,这令他讶异的同时也感到一丝丝的……不爽。 急雨点点头,看向他,再次认真地问道:“你为什么和念念姐分手?” “因为我发现我没有那么爱她。不想再继续耽误她。”陈羽尧说。“你谈过几段恋爱了?”急雨问。 “我……”陈羽尧把头一撇,“不告诉你。”他把手腕上的茉莉花手钏拨了下来,把玩了一会儿随手放在长椅上。 “反正应该不少吧。”急雨语重心长地看着他,“羽尧哥哥,恋爱谈多了人容易麻木,分手多了会成习惯。” “说的你好像经历过似的。”陈羽尧大张旗鼓地嘲笑她。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急雨说。 “人小鬼大。”陈羽尧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我们再往前走走。” “嗯。”急雨起身,把他遗落在长椅上的茉莉花钏拾起,拿在手里朝前走。 陈羽尧见了,不由道:“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喜欢玳玳花?” “当然因为它有趣。”急雨说,“花朵是白色的,但结出的果实到了夏天是绿色的,入冬后转为橙色,到了第二天的夏天,又转为绿色继续生长。周而复始,数年不凋,所以‘玳玳花’也叫‘回青橙’。” 陈羽尧不擅稼穑之事,听得津津有味。然后道,“原来是花中‘变色龙’。” 急雨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玳玳花有意思的地方还不止这些呢。” 陈羽尧见她把玳玳花串带在手腕上,然后问道:“还有呢?” “它的果实可以数代同生一树,所以它还有个名“公孙桔”。” “公孙桔?”陈羽尧道,“你知不知道海南有种青金桔也叫这个名字?” 急雨问,“玳玳花的果子是不可以吃的。那青金桔呢?” “可以吃。”陈羽尧说,“而且在吃白切文昌鸡时用到的调料中,就有它。果子的酸味更加衬托出了鸡肉的鲜甜……”他微微眯了眯眼睛,像是在回味,“等你高考结束了,我带你去吃……你一定会喜欢的。” “你当时,是跟谁去的?”急雨问。看他这神情,肯定有些时日了。 陈羽尧神色微僵,笑了笑,“人艰不拆。” “前前女友?前前前女友?”急雨道,“咦,到底要加几个‘前’?” 陈羽尧言出必行,没有再敲她“爆栗”,但是却恶狠狠去掐她的脸。 “羽尧哥哥!”急雨大声制止。 “……你,还是叫我陈羽尧吧。” 玳玳花,实为“代代”——老果宿存,新果续生,几代果实同挂,得名“代代”花。其花语是“期待的爱”。 第四十三章 亏欠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念珠的事还是没能瞒过父母。 她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但是却性情大变,经常一言不发在房间里一坐就是一整天。 拉开窗帘会让她没有安全感,可到了晚上又必须要开灯。可即便是这样,还是整晚整晚的睡不着。 顾母怀疑女儿得了甲亢,联系了医生友人,准备带女儿做一个全身检查。 念珠在一天夜里企图用刀割破手上的动脉,被保姆及时发现,才没出大事。 到了医院之后,念珠被查出得了抑郁症。与此同时,抑郁的原因也随之被掀开在光尘之下。 顾母当即给出的耳光,却差点让女儿从医院6楼直接跳了下去。 “我知道我错了。”念珠说,“可是再也没有办法弥补。” 听到她在电话那头这么说,急雨心痛不已。 顾念珠曾经所有的自信,乐观,好强都好像随着那件事情的发生而消散了。 “我不想活了,可他们也不让我死。”她说,“然后只能一天一天在这个世界上煎熬。” “你千万别这么想。”急雨道,“你必须承认,在一切自愿的情况下,你是50%的肇事者。所以你应该悔恨的是,当初为什么图一时之快丧失理智,而不应该觉得自己脏了,不完整了!”她顿了顿,声音哽咽:“你仍旧是你。” “你根本不懂。”念珠道,“这个感觉就好像你身上有一个伤口,一天一天在腐烂,一天一天变得更加严重,可是你只能看着它,却无能为力,也不能告诉别人。人生被拖进了一个巨大的黑洞,再怎么努力也逃不出来,每一天想起那件事,都跟第一天时一样难过。”她说,“亲手杀死自己孩子的人,根本不配再得到幸福。” “不是这样的。”急雨说,“你仍有追求幸福的权利。通过这件事,你能够看清一个男人,是好事。但完全没有必要去看轻你自己。” 念珠只是无声地流泪,并不答话。良久,她挂断了电话。 高三开学了,顾念珠没有再主动来找过急雨。 有时在食堂碰上,她会朝急雨点点头,仍旧和班上的其他同学坐在一起,不会有更多热切的交集。可是到了夜深人静之时,急雨就成为了她唯一的诉说对象。 顾念珠也觉得自己白天黑夜两副嘴脸实在可恶,但除了急雨,她不知能打给谁。 有时候她会哭着跟急雨道歉:“我不是故意冷漠你,我看到你,就想到……就想到那个失去的孩子……觉得自己很罪恶,也觉得脏。而你,是一切的见证……” 苍茫的夜色中,浮云躁动。急雨站在阳台上,觉得难过且无力。 念珠的幽愤忽而又转变为体悟:“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不接受翟逸……” 急雨以为这种彻骨之恨会让她再也不肯和司徒阙有任何来往,谁知却在一个午休时,看见了司徒阙停在校门口的车。 “他来找我。”晚上念珠在电话里主动提起了这件事,“问我最近过得好不好……他向我道歉。而我,说好了不恨,但也没办法原谅他。” “别再见他了。”急雨说,“每一次见都是在你自己的伤口上撒盐。你最难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不出现,你扛过来了,那以后就更不需要他了。” “嗯。”念珠应道。 苏城的秋天像兔子的尾巴,特别的短。 还没好好感受一下秋高气爽,就嗅到了冬的气息。 陈羽尧已经开始接手舅舅的事业,非常地忙,隔三岔五地去外地。有时候太晚,怕打扰急雨,就干脆说不回来了。 急雨也不以为忤。从前金铭海也经常这样,她知道如何自处。 她依然朝五晚十,生活规律,按照暑假里就制定下的计划进行复习。 立冬那天,急雨和张小疯在校门口的小吃部,用一碗咸肉菜饭就打发了自己的十七岁生日。 “你知道顾念珠和罗望淮交往过吗?” 张小疯一句话把急雨给问住了,她吃惊地抬起头,随后才道:“不……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张小疯戴着透明手套,神情淡定地把盘中的鸡排大卸八块。 “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急雨说。 “误会?”张小疯眨眨眼睛,“当事人都没否认。” “什,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五月底的事吧。”张小疯说,“说是在发小的生日宴会上认识的。” 发小?难道说,是翟逸? “罗望淮和翟逸是发小?”急雨问,“我,我还以为他是我们学校的,跟翟逸一届。” “想什么呢。”张小疯道,“你何曾在学校里见过他?” 急雨怔了怔。 既然罗望淮在N市生活…… 她忍不住问张小疯,“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啊……”张小疯刚开了话头,就突然顿住,瞪着她,“你不会以为我和罗望淮有什么吧。他们是异地恋,当了一个月网友就吹了。还是顾念珠提的分手,说她心里还是忘不了前男友……” “小疯。”急雨见她急得跳脚,吧啦吧啦说了这么一堆,连忙表明态度,“我从来不认为你会是那种人呀。” 张小疯安静下来,“你问我什么来的?”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光屁股的时候就认识了。”张小疯说,“他是我姐的表弟。” 急雨被她绕晕了,“你姐的表弟?”顿了顿,她问:“你什么姐姐?” “我亲姐。”张小疯说。 “哎,你直接说他是你表哥,不就结了么?”急雨笑着道。 同时心中微讶,当时她一眼看过去还以为他们是情侣。 “算是吧。”张小疯说,“不过我和我姐不是一个妈。” 急雨闻言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张小疯见她这副古井无波的样子,反而觉得她很值得信赖,话就多了起来:“其实关系一点也不复杂。我姐的妈妈在我姐还在襁褓里时,就因为‘子痫’去世了。我姐两岁的时候,我爸妈结婚了,过了一年后有了我。” “罗望淮是她亲表弟,却不是我亲表哥。”张小疯说,“关键吧小时候和我打架,还没打过我。” 急雨抿了嘴笑,“你要不要现在再试试?” “现在野蛮也该往文明进化了。”张小疯说,“拼智商,谁要和他斗武?” “嗯,有道理。”急雨道,“对了,他今年考的怎么样?” “呵。”张小疯冷笑一声,“就考在家门口。” “复旦?交大?”急雨问,“家门口怎么了,满分660的情况下,要考550分才能进211,你觉得很容易不成?” “咦,你怎么这么了解N市的分制?”张小疯问。 急雨不说话。 “是翟逸告诉你的吧?”张小疯的笑容诡异起来,“你和他怎么样了?”说着,还挑挑眉。 “我和他能怎么样。”急雨说。因为是张小疯,她才又补充道,“我们根本不是一类人。” “什么一类人两类人的。”张小疯不满,“达尔文说了,几百年前大家都是一脸毛的猴子。” 急雨吃完了,放下勺子。“你要不要喝饮料,我去买?” “我不喝。”张小疯拉她回来坐下,“少岔开话题,你们……怎么样了?” 急雨很奇怪:“你干嘛这么关心这个事?” “我可是你们的红娘啊……”张小疯冲口而出。 “什么?”急雨疑惑地看着她。 张小疯这会儿倒紧紧闭上了嘴巴。 “你不说,我也知道。”急雨说,“上次来医院的人在我床头留下笔记本的人,不是你吧?” 张小疯蓦地睁大了眼睛,身子不禁前伸,随后神情又放松下来,慢慢靠回到座位上,“喂,那可是我辛辛苦苦抄的笔记。我的字迹哎!” “两份笔记不一样。”急雨轻轻道,“你的另一份笔记上,是翟逸的笔迹。”她认识。 张小疯看着她,终于承认了:“是的。他把自己的三科笔记统统抄了一份,来找我,我以为他是让我转交给你。谁知道他却提出,让我留用他那一份……”张小疯喟叹,“做好事还不留名,除了雷锋伯伯,我没见过第二个了。” 急雨抿着嘴唇。 “当时把我给感动得不行。”张小疯“啧啧”道,“如果这都不叫爱,我还有什么好悲哀。” “你和翟逸怎么会认识?”急雨说,“因为罗望淮?”在学校里她从来没见过张小疯和翟逸有什么往来。如果是很亲密的朋友关系,翟逸的生日会不可能不请她。 不对。翟逸的生日会是由翟母张罗的……正当急雨思绪纷乱之际,张小疯开了口:“是啊。就因为罗望淮。” “上次罗望淮突然出现在我们教室门口,我以为他是来找我的,谁知道他回答说‘是来找发小的’。我就问他,你发小不是都在N市么?这里哪来的你的发小?他就把‘翟逸’的名字报上来了。我就说翟逸嘛,在高三(4)班。这里是高二,你走错教室了。”张小疯笑笑,欲盖弥彰地补了句,“翟逸也是校榜上的风云人物,我怎么会不知道他呢。” “是什么时候的事?”急雨问,“罗望淮来找你,是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 “去年什么时候?” “九月底吧,不对,是十月中。”张小疯眼光有些躲躲闪闪,“我不记得了。” “是10月17号。”急雨抬眼望向她,“对不对?” 张不疯期期艾艾,“我真的不太记得了……” “那一天可是你的生日。”急雨浅浅一笑,“你怎么会不记得?” 见张小疯杏目圆瞪,急雨补充道:“有一次我去办公室,无意间看到过你的学生登记表。” “然后你就记住了?”张小疯难以置信,赞叹道:“你这过目不忘的本领,可以去当特工。” 急雨笑而不语。其实她之所以能把日期记得那么具体,是因为那一天差一点成了她的忌日。 就是在那一天,她差点跳进了古运河。也是在那一天,她和陈羽尧的命运重新牢牢拴在一起,再也难分难离。 可是始终有一处存疑。她第二天在书包里发现的那笔钱是谁给的? 她问过陈羽尧,问过念珠,均没有得到结果。她为什么从来没有想到过,那个人有可能是翟逸呢? 是了。因为前一天翟逸晚自习之前跟她坐在操场上交谈。她认定了他没有这个行动时间。 而且翟逸在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意思,是让她住到翟家去,接受他们的照顾。少年一颗赤诚的心,如同水晶般通透美好,却也显得思想不够成熟。 于是乎,急雨从来没有想过,交谈只是假相,真正要掩盖的是要给她的那笔钱。 如果当面给,他知道急雨一定不会要。 想到这里,她不由红了眼眶。“原来那笔钱,是罗望淮塞到我书包里的。” 张小疯一愣,随后讪讪然移开目光,“不会吧,他干嘛要给你钱?” 急雨倒反问她,“为什么我问起你那天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人出现过,你却只字不提罗望淮来过?” “你们俩当时彼此根本不认识啊。”张小疯叫冤,“而且我也不知道翟逸和你的关系……你说,谁能想到他那天是来教室里给你送钱的……” “不,我想他主要还是来给你过生日的。”急雨说,“只是恰好遇到了翟逸,被他临时请来帮了这个忙。” “翟逸真是个好男人。”张小疯感慨,随后她看向急雨,“喂,好好把握下。” “他是天使。”急雨说,“我不配。” 第四十四章 祸从天降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晚自习结束后,急雨一出校门,就觉得有人跟着自己。 她加快脚步,只走大路。但是回到小区时,必然还要是经过一个巷子。 急雨立即拿出手机打给陈羽尧。 “你先就近找一家人多的店里坐下。”陈羽尧语气严肃。他现在人还在邻市谈生意,一时间无法赶回去。“我马上派人来接你。” “好。” 急雨找到一家KFC,随手点了一杯圣代。然后把手机调成响铃模式,放在手边。 不一会儿,手机铃声响起。 “喂?”对方先开了口,“是金小姐吗?小陈先生让我来接您。麻烦您把具体的位置发给我一下。” 她刚把位置发给了陈羽尧啊。 “陈先生没告诉您具体的位置吗?” “没有。小陈先生,他很忙。” 急雨顿了顿,故意提高了声调:“忙?他有多忙?他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 “不好意思,金小姐。小陈先生在Y市谈事情,我不便打扰。您方便告诉我,具体的位置吗?” 看来没有什么问题。 “××路KFC靠近门口的一个位置。”急雨说。 事实上她坐在靠近吧台桌的位置,一眼就可以看见进门的人。急雨把校服外套脱下来塞进书包,佯作专心吃圣代玩手机的样子,余光一直留意着门口。 不多一会儿,一个穿着黑色外套的男人推门进来,四下打量张望,继而朝这边走过来,但是在吧台止步,跟对面的女孩子聊起来。 听他们谈话的内容,貌似是在相亲。 急雨重新转过头来看着手机。草莓圣代吃了三分之二,剩余的在她心不在焉间溶化成了奶昔。 大约过了五分钟,一个男孩来到她面前,一身的荧光色休闲运动装,他微笑道:“是金小姐吧?小陈先生让我来接你。” 急雨觉得他有些面熟,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在什么时候见过他。 直到起身时,他想伸手过来帮急雨拿过书包,虎口处的蜘蛛刺青令急雨一下子记忆复苏:眼前这个人,是他!——如果头发再长一些,头发再染回当年的红色,那就跟三年前的样子相差无几了。 三年过去了,红毛阿威变成了奶奶灰阿威。 但彼时他恶狠狠砸向翟逸的啤酒瓶,最后是在急雨的肩头开了花。至今,疤痕犹在。 急雨不知道自己是否跟14岁时差别很大,对方似乎并没有认出她来。 她面露踌躇之态,思忖着要不要借口离开,再给陈羽尧打个电话。 “金小姐?”阿威回过头来,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你是小陈先生的人?”急雨问,“他让你把我接到哪里去?” “接到金小姐指定的任意地方。”相比几年前,阿威更加沉稳,也显得有耐心得多。 “好的。”急雨自己把书包背上,示意他在前面带路。然后低头悄悄用手机复拨那个电话,结果阿威手中的电话并没有响。 她脸上微微变色,向后退了一步,拔腿就跑。 阿威一转头,连忙去追。 “金小姐……等一等!” 他不喊还好,一喊急雨跑得更快了。 急雨跑到一个街角,迎面和来人撞上一个满怀。对方是个大汉,穿着黑色的上衣。接下来意外发生了!在她还来不及看清对方的脸时,便被促不及防地被他用黑胶带封住了嘴巴,继而眼前一黑。 黑布袋从头顶罩了下来。 怎么回事?是计中计?自己竟成了别人的瓮中之鳖。 急雨原本在狂奔,此刻骤然顿住身形,心跳不止,紧接着天旋地转,她觉得自己几乎要吐出来。 她被几个人推搡着上了一辆车。听见汽车的发动声,急雨心中惧怕莫名,她不知道自己将被带往何方。 即便阿威不是陈羽尧派来的,眼前这帮人更不会是。 因为陈羽尧不会用这种方式来“接”她。 急雨被带到一处地方绑起手足。空气中弥漫着汽油味。她怀疑不是个仓库就是个汽修厂。 被摘掉布罩的那一刻,急雨没有睁眼睛。 脸上有冰凉的金属触感,她知道,对方用刀抵在了她脸上。 “睁开眼。”一个男声命令道。 急雨不动。她怕一旦看到对方的样貌,则难逃灭口,这等于是自断生路。 “你以为你不照做,我们就会放过你?” 一般人听了,便会立即睁开眼睛。既然无望,不如死得明白。而急雨并没有这么做。 因为她知道,他们只是受命于人。她并不能就此知道是由谁策划这一切。毫无益处。 对方一下撕掉她嘴上的黑胶带,毫不客气的力道令她吃痛。她咬牙忍住。 “你们干脆杀了我算了,反正我不知道你们是谁。”急雨试探道,“死了也不会去阴曹地府告你们的状。” “呵呵。”对方笑了两声,“有意思。” 急雨感到脸上带有威胁的冰冷感消失,对方收起了刀:“抓了你来,就要有所作为。不然,你当我们吃饱了没事干?” “谁?”急雨问,“是谁让你们抓我的。我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 话虽这么说,但她并不算与人无尤。 罗孝生。金智杰。乃至生父金铭海……不过她相信,金铭海不会这么做。不然他大可以中断每个月的抚养费,让她自生自灭。 “你是陈羽尧的小情人吧?” 原来,是陈羽尧的仇家。 急雨突然有些放心了:“你们如果是在道上混,应该知道,不管我是陈羽尧什么人,你用他的名头找上了我,动我分毫,他会让你们个个痛不欲生。” 她嘴角微抿,像是在请求又像在悲悯:“相信我,他一定做得出。” 周围一下静了下来。 急雨冷不丁被人捏住了两颊,有个男人凑近道:“你倒蛮了解他的嘛。但他是人,人总有软肋。” “你认为,我是他的软肋?”急雨说。 “至少,他最疼你。”那个人的手开始有些不安分,“虽然你不是他情人中最漂亮的,但肯定是年龄最小的——没想到,陈羽尧好这一口。” 急雨骤然睁开眼睛:“到底是谁派你们来的?” 眼前是四五个男人,脸上都戴着黑口罩,很显然平日里做的是非常买卖。 “如果你们受雇于人,那我们也来做个交易怎么样?”急雨道,“放了我,然后去抓住指使你们的人,我可以让陈羽尧给你双倍的好处。每个人。” 为首那个人,劈手就给了急雨一个耳光:“我只要陈羽尧也尝尝痛不欲生的滋味!” 看来他就是主事人。 急雨看着他:“他做了什么?你们把我绑过来,就可以弥补吗?” “陈羽尧做局把我哥哥的公司弄成一个空架子,逼得他跳楼自杀了,你说,该怎么弥补?” “你要杀了我吗?”她声音微微发颤。 “不。”男人道,“我说过,要让他痛不欲生!” 他起身后退一步,拿出手机,冲着身边的人道:“上!” 急雨惊恐万状,一个男人走上来,开始撕她身上的衣服。另外几个男人也围了过来。原本为首的那个***在最后面,平举手机,准备录下这一切。 急雨拼命地尖叫,嘶鸣,挣扎。但都没有用。深深的绝望与恨意从她的心底涌了上来。如果可以,她会杀死他们每一个人。像她曾经想杀罗孝生和金智杰,那些披着人皮的魔鬼。 就在这个时候,汽修厂的卷帘门外响起了刺耳的警鸣声。 他们不得不停下来,为首的男人把刀架在急雨脖子上。其余的人分别整理好衣衫。 “你们先藏起来。”为首的男人吩咐他们。 那些人闻言立即跑向二楼的房间里。 男人把急雨从地上拎起来,依然把刀架在她大动脉的地方,往门边去。 他启动了开关,结果门外只停了一辆车,车前面站着一个染着青灰毛的小瘪三。 并没有所谓的警察包围的场面。 “干!”男人大喊同伴,“不是警察,都他妈抄家伙给我下来!” 话没说完,来人便一脚踢在他要害,然后趁机夺过他手里的刀,给急雨松了绑。 “走!”阿威对急雨道,拖着她向门外跑。 “别让他跑了!”男人咬牙切齿,忍着疼痛准备站起身来。 拉开后座车门,阿威把急雨往车里一塞。然后自己坐回了驾驶座,顾不上系安全带,就起动发车。而对方已经拦在车前,继而车的后方也被团团围上。 他眼一闭,方向盘向左一打,油门一踩,冲了出去。 身后传来惨叫和惊呼,料想是撞到一个人,但也顾不上什么,油门开到最大,只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但他从后视镜里看到,那群人还是追了上来。 “不用怕。”他不知道是在宽慰急雨,还是在安慰自己,语意铿锵,语气却不够坚定,“开到闹市区,亮他们也不敢怎么样了。” 这里是市郊,两边的树飞快地倒退,乡道凹凸不平,车轮发出“咔突”“咔突”的声音。 他按下车窗,回头一看,后胎像是被什么东西扎破了。“妈*的!” 偏偏在这个时候。 突然“嘭”地一声,车后方猛地一倾斜,“不能再开了!” 阿威一转头,从后视镜里看见后面来追他们的车子露了头。他连忙打开后座的门,拉着衣衫不整的急雨开始往前跑。 当然,他也知道,双腿迈的步子怎么抵得过越野车。他拉着急雨往林子里跑,那群人很快停车下来追。 他把急雨搡到一个土坡边:“快,你躲到那个石头后面去!” 急雨慌忙照做。 而他看见了不远处还有一处可以藏身,朝那边跑去。 “你身上的衣服……”急雨不敢大声喊。 脚步声顺着土坡渐近。她连忙伏在石头后面,一动不动。 “出来!”那群人拿出了手电筒和探照灯。 在林子里四下探寻,数条光束交汇,是比黑暗更危险的光明。 急雨心如鼓擂,大气也不敢出。 “在那边!” 他们其中有人发现了阿威。他还没来及脱掉身上荧光色的外套。 急雨咬住舌头,暗叫“糟糕”。 “怎么只有你一个?”那人抓住阿威的头发,逼问他:“那个妞呢?” 要他没有用。陈羽尧的马仔多的是。 “不知道!”阿威道。 “根本不可能跑远!”那人停顿了一下,“说!” 急雨听到阿威传出惨叫声。 他被人按在地上,脸贴着无数沙砾,手被一只皮鞋碾踏着。 “你知不知道,就算我们在这里杀了你,也不会有人知道。”一个男人说着,把刀捅在阿威腿上。 “啊——”阿威的叫声令急雨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然后那个男人又将刀拔了出来,紧接着又捅了一刀。 也许是同一个位置,也许不是。急雨将下唇咬出血来,她曾经认为,这个世界上最无用的就是圣母心。而她,恰好没有。 但她现在却没有办法让一个无辜的人,替自己受难。 他们这么做,无非是逼她出来。 他们只是想折磨她好让陈羽尧付出代价。她未必会死。可她再不出来,阿威就要先把血流干了。他已经舍命救她一回。不欠她了。 “住手。”急雨慢慢站了起来,对着为首的男人道:“你们把他送到医院,剩下的,是你跟我的事。” 第四十五章 因谁而起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送他去医院?”男人冷笑两声,并不继续这个话题,“你出来就好。” 是啊,打120或者送阿威去医院,他们就会暴露。 急雨出来,不过是想中断他们对阿威的折磨罢了。 “你们这么做,无非是想陈羽尧难受。”她说,“你们手上有了人命就不一样了。能伤到敌人几分尚不知晓,复仇而已,何必把自己搭进去。” 急雨声音平静,手握一块尖石,如果他们上前,她便后退一步,跳进河里。 总之,要拖到陈羽尧过来。阿威做事情很冒失,原本联系她的那部手机,丢在了车后座。她刚刚坐在后座,已经向陈羽尧发了求助短信。 她的书包和手机都落在那间汽修厂。既然阿威没有选择报警,那么她便知道,这件事便不能通天。 眼下她继续和他们斡旋,“即便你杀了我,杀死了他”,急雨看了眼地上已经昏厥过去的阿威,道:“你的亲人也不可能回来。你真的要孤注一掷为他报仇,也没必要拉上这么多兄弟,今天见了血,你们全都跑不掉。” 她顿了顿,“不如我们把损失降到最低。你无非是想出口气,那你家里人的死活你就不管了吗?人死不能复生——但活着的人总要吃饭。我保证,我尽可能让地陈羽尧补偿你们……今日你放过了我们,我对天指誓,绝不报警,日后也绝不寻仇。你看如何?” 为首的男人用手电筒照向急雨,重新地审视一番:“真是个厉害的人物。你可不是什么普通的高中生。——简直是第二个陈羽尧。”他把手垂下,光束打在他脚下,急雨和他互相看不清彼此的神情,他冷冷道:“但我偏偏要出一口气呢?” 急雨摊手,慢慢向后退。突然她脑海中念过一个念头,当即高声道:“你们根本不是……”根本不是陈羽尧的仇人。 什么为哥哥报仇? 演得真像,她差点都被骗过去了。 报仇,那就应该用她引陈羽尧过来,再和正主一结恩怨才是。眼下对着身为诱饵的她不依不饶——反常则为妖。 “是不是他派你们来的?”急雨说出一个名字,在场的那些人顿了顿。“我建议你们最好想清楚,我可不是陈羽尧的什么情人。” 为首的男人声音里不复之前的凶悍,他问:“那你究竟是什么人?” 急雨冷笑,“陈羽尧是我舅舅的朋友。而我的舅舅就叫司徒阙。” 所有人为之变色。 坡上的道路上车灯闪烁。一连来了七八辆,依次停在道路上,远近光灯交错。 “你们走吧!”急雨道,“陈羽尧来了。如果你企图再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保证你一定不得善终。现在你们走,我绝不追究。” 那群人关掉手电筒和探照灯,分头向林子更深处跑去。 “金小姐!”坡上也来了一群人大声呼喊。 “我在这儿。”急雨丢掉石头,整理了衣襟。 “小雨。”陈羽尧从人群间走了过来。 急雨发丝凌乱,脸上残留着惊魂未定之态。 他嘴唇微抽,眼神一颤,声音有些嘶哑:“对不起……” 急雨摇摇头,“我还好。” “追!”他吩咐身边的人。 “不要——”急雨走上前,拉住他的衣角,以示安慰。“我不希望你出事。我只要,拿回我的书包。” 陈羽尧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应允道:“好,我保证不要他们的命。” 急雨不再说什么。她快步走到阿威身旁,蹲下察看他的伤势,哽咽道:“赶紧让人把他送医院吧。“他一直护着我,才受的伤。” 陈羽尧命人把阿威抬走。自己开车带急雨回家。 “我向你保证——” “不用。”急雨阻断了陈羽尧的保证,“他们不是冲你来找的我。” “那……”陈羽尧显然出乎意料。 “司徒阙。”急雨说,“是他的问题。” 陈羽尧和司徒阙从少年时代就是好友,现在依然紧密难分。很多事情可以说,是他们联手做下的。即使是冲着司徒阙来的,那想必和他也脱不了关系。 “你该查查司徒阙了。”急雨淡淡地道。 陈羽尧握着方向盘神情端肃。 “说实话。他虽然是我的小舅舅。但是抓了我,对他的威胁度微乎其微。真不知道这帮人是怎么想的?” “所以,没准还是冲我来的。”陈羽尧的语气中掩饰不住愧疚。 “如果是这样,那我倒无怨无悔。”急雨说,“我享了不该享的福,就得受不该受的罪。” “你……”陈羽尧一掌拍在方向盘上,视线向左移开:“说到底,你是怨我的。” “我没有。”急雨轻声道,“他们总是错把我当成你最重要的人……” “你不是吗?”陈羽尧提高了声调,旋即意识到不妥,止住了话。 “我不知道。”急雨道,“有时候,我觉得我会成为第二个你。这也难怪,司徒阙说我是‘幼驯染’,哈哈。”她自嘲地笑了两声。 “他跟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干什么?”陈羽尧咒骂了两声。 接着他道:“马上高考了,你想想考什么学校,不要胡思乱想。” “嗯。”急雨应了一声。她看了眼汽车的中控屏上的时间,道:“已经十二点了。” “什么意思?” “没什么。” 十六岁已死,惊涛骇浪之后归岸,已经正式进入十七岁。 接下来放学,陈羽尧都是派人车接车送。 关于急雨被包养的传闻其实一直没有断过,只是已经不是什么“新”闻。 急雨成绩优卓,这一点虽不是免死金牌,却也使得那些传闻看起来不那么可信。任何时候,出色的业务能力,都是一个人赢得别人尊重的不二法门。 她从来也不与人为敌,行事作风低调。再加上高三学习生活紧张,已经没有人有旺盛的精力去当面说三道四。 周末的时候,急雨带着水果去医院看了阿威。 一旁的病友,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床边围了一大家子。而他的手机被护士默收了,正无聊得要死。一转头,看见了门边的急雨。 “身体好些了吗?”急雨走了过去,把水果篮子放在了床头。 “金小姐来了。”阿威一面寒喧着坐起身子,视线在水果篮子上停顿了一瞬,“谢谢,金小姐破费了。” 急雨听他这么“金小姐”长“金小姐”短地称呼自己,有些不自在,但想了想,也没有纠正他,毕竟两个人原本只有一面之旧。细究起来,这“旧”,并非“旧情”,而是“旧怨”。 “你救了我,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急雨说。 “我叫张卓威。” 急雨点点头,“吃芒果吗?”她方才留意到阿威的目光停留在芒果之上时间最长。 “不,不用……”阿威连忙摆手,“我回头自己来就好。” “芒果是止血的。但是,吃多了会上火。”急雨并没有勉强,她问:“平时谁来照顾你,你告诉他只削一半的量给你吃就好。” “我……”阿威道,“我只有个妹妹。还在她还在读初二,我就没让她过来。” “其……其他朋友呢?”急雨问。 “嗳,我这个人最怕麻烦别人了。”阿威提高了声音,反而让人听出了他夸张之下掩饰的寥落,“而且我身体恢复能力强,过一阵子就出院了。” “陈羽尧怎么回事。”急雨嘀咕道,“怎么只管把人送到医院,也不派几个人来照顾你。” “不,不关小陈先生的事。”阿威连忙摆手,“是我没事情办好。小陈先生大度,没有跟老板说我办事不力,还夸我忠勇……金小姐,你千万别怪小陈先生。” “老板?”急雨怔了怔,“你口中的‘老板’是谁?” “是陈先生。” “难道……”急雨看向阿威,眼中惊疑未定。她还以为,司徒阙是他的老板。 “是小陈先生的舅舅,陈引钧,陈先生。” 急雨知道陈羽尧是单亲,在千灯镇的时候,就从乡邻的指指点点中知道,陈羽尧母亲是犯了严重的罪行,失去了终身自由。因而陈羽尧从单亲彻底沦为了孤儿。 可她从来不知道,陈羽尧是随母姓的。也就是说,陈羽尧口中的“阿嗲”实际上是他的外公。(苏州话爷爷和外公都叫“阿嗲”) “其实……你早认出我了吧?”急雨突然道。 阿威的目光躲闪了一下,“救出你的时候才知道的。因为看到了……”他忽然止住话,不敢再往下说了。 “因为看到了我肩后的疤。”急雨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那我们算扯平了?” 阿威低下头,“总归是我欠你一回。后来要没有你站出来,他们就把我弄死了。” “别,这种恩,不记也罢。”急雨说,“我不愿再回想,你也把那一天给忘了吧。” 书包原封不动地被陈羽尧的人找了回来,但是手机却遍寻不获,想来是那些人怕暴露定位早就给处理掉了。陈羽尧直接给急雨买了一部新的手机。说是补给她的17岁生日礼物。 因为不是一样的系统,她适应了好半天,才知道如何下载和安装应用。 急雨做了一本高考倒计时150天的日历。 晚上在题海间鏖战,一抬头,发现了超过12点,当即便将其翻过一页。 念珠告诉她自己要考S大。倒不是因为苏大对本地学生有什么优惠政策,念珠说,以自己目前的情况,S大是最好的选择。父母已经不希望她离开家,哪怕最近的H市也不行。 她问急雨,“关于上大学,你的想法呢?” “还没有拿定主意。”急雨给出了一年前截然不同的回答:“越远越好。” 第四十六章 冬至夜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又到一年冬至。 在S市,冬至里最恐怖的事,就是卖酒大妈的一句:卖完啦,明年再来! 冬酿酒一年只卖一次,一次只卖10天。十月开镰的新米,配上光福秋后采撷的桂花,酿出来的酒不但色清,且芳香怡人,最适合冬天里佐食。 去年的冬至夜,急雨是一个人过的。陈羽尧身在哪里,她没有问。 今年两个人是住在一起的,陈羽尧自然向她交待了一番:“冬酿酒,我来办。酱方的话,你来做。不要做冬至团子,不克化。” S市人一年四季要吃四块肉。春吃酱汁肉,夏吃荷叶粉蒸肉,秋吃扣肉,到了冬至时就得吃酱方。其主料是五花肉,经过一番腌、煮、焖、蒸制成之后,肥肉爽滑不腻,瘦肉香而滋润,肉皮入口即化,吞下去满口余香。 急雨笑着答应了。紧接着陈羽尧便道,“可能会晚一些。但我今天一定会回来陪你吃‘节酒’。” “好。”急雨说,“我等你。” 关于冬至夜,本地有句话,“有的吃,吃一夜;没的吃,冻一夜。” 冬至的前一天,陈羽尧带回了一大瓶零拷冬酿酒。 “明天是星期四,你晚自习回来之后已经很晚了。要不,就不要做了。”他说。 急雨沉默了一会儿,道:“冬至夜太长了。我可以等你回来。” 陈羽尧的冬至宴,肯定不属于她。也许是跟他的舅舅陈先生一起过,也许是和其他什么人。 司徒阙有句话没有说错,陈羽尧那些重要的时间,从来不属于她。 她是尽头,却不是归宿。 “但你要留着肚子,吃我做的酱方。” “好。” 晚自习过后,急雨坐进了陈羽尧安排来接她的车里。 这次的司机换了人,不是陈羽尧的专属司机小龚,而是阿威。 急雨有点意外,阿威主动笑着和她打招呼,“金小姐。” “张先生。麻烦你了。”急雨说。 “别,你叫我阿威就好了。”他说,“张先生听着怪怪的。” “你伤好了吗?”急雨问。 “已经好差不多了。”阿威笑,“谢谢金小姐关心。” “耽误你吃冬至饭了。”急雨抱歉地道。 “我们家没人张罗这个。”阿威说。 急雨想起他说过,家里只有一个还在读初二的妹妹。 她把头看向窗外,发现已经下起了雨。 “车上有雨伞吗?”她问。 “有的。”阿威道,“放心吧金小姐,我会把你送到小区楼下的。” “嗯。”急雨轻轻应了一声,自言自语道,“今天是个干净年。” 阿威肚子里发出一声响亮的腹鸣。他有些赧然,连忙接着急雨刚才的话往下说,“干净冬至邋遢年,邋遢冬至干净年。今年冬至下了雨,过年的时候保准是个好天气。” “是的。”急雨莞尔一笑把头回转向窗外,“前面路口的水果店停一下。” “您要买什么?我替您去吧。”阿威说。 “不用,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车子停好后,急雨接过他递过来的黑伞下了车。 等急雨挑选完水果出来,一眼看见了路对面的卤菜店门口停着陈羽尧的那辆银灰色保时捷。 她顺着目光看过去,果然看见了陈羽尧在卤菜店窗口最前面。 她朝阿威打了个手势,正要朝对面走过去,结果看见陈羽尧拎着打包好的卤菜转了身,搂住身侧的一个穿着奶白色大衣的女人,共同打着一把伞走向了车子。 急雨的笑容凝结在了唇边,怔在原地。 阿威见状摇下车窗,不顾雨水溅了进来,他大声问道:“金小姐,怎么了?” 陈羽尧已经坐进了车里。 “没事。”急雨朝阿威摆摆手,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快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急雨道:“就在这里停吧,我自己走一段。雨已经不大了。” 阿威见她态度坚持,便说:“好的,金小姐把伞拿上,我用不着。” “这个给你。”急雨将一袋芒果递给他,“你还没吃饭吧,拿这个垫垫肚子吧。” 阿威拼命推辞,急雨便将那袋芒果放在了后座,连雨伞也没有拿,就径自下了车。 急雨回到家开始做酱方。等弄完以后,她从围裙里拿出手机,发现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 急雨走出客厅,望了眼墙上的时钟,发现已经指向了十一点。 也该回来了。 她连忙解下围裙,回到里屋刚刚给手机充电器插上,突然眼前一黑,停电了。 急雨打开推拉门,发现对面的单元楼里依然灯火通明。 难道只有这栋楼停了电? 急雨打开门去求证,结果看到对门住户透出光来。 看来只有她这一家停了电。这几天门口也没有看到欠费通知啊,难道是保险丝烧断了? 急雨关上门,回到屋里,找出了蜡烛点燃后立在桌上。 手机一点电也没有。蜡烛也只剩了这一根。一味在家里等,也不是办法。 急雨想,不如出去找个地方先把手机充上电。 刚出了楼道,便看见不远处的路灯下,站着一个人。 翟逸。 他撑着一把黑色的伞,静静地站在那里。 急雨顿住脚步,看向他。 对方也没有料到急雨会在此时下楼。见楼上灯熄了,还以为她睡下了。 两个人隔着不长不短的一段距离,各撑着一把伞,望着彼此。 最后是急雨先走了过去,“你等我一下。”说完这一句,她立即返身进了楼道,回到房间后她重新点燃烛光,从床底下拿出一个盒子抱在怀里下了楼。 急雨一直走到他的面前,把手里的盒子递给翟逸。 “这是什么?”翟逸问她。 急雨低下了头。 翟逸打开一看,里面赫然躺着一个信封。 他瞬间就明白了,全身的血液都涌了上来,但在这个寒夜中心却更冷了。 “你……什么意思?”翟逸颤着声音问。 “谢谢你翟逸。”急雨说,“我之前并不知道……现在,还给你。” 翟逸扬起信封,盒子“啪”地一声掉在地上,他也不管,诘问道:“我的钱,在你看来就那么脏吗?” “不是这样的。”急雨摇头,“我不能欠你更多了。” 多了就还不清了。 “那你就可以欠别人的?”翟逸说,“为什么谁都可以,就我不行?” 同样的问题,她也曾经问过。急雨怔了怔。 因为不想伤害你。因为自觉配不起你。因为两个人在一起,会失去的更多。 一瞬间,她明白了陈羽尧。 急雨苦笑道,“无以为报,就只能不报了。” “我从没有希图过你的回报。”翟逸说,“我之所以那么做,只是因为……” 因为你值得。他在心底说。 “我可以用尽一切来报答你。”急雨说,“除了爱情。” 只这一句话,彻底惹恼了翟逸。 “给出去的东西,我从来都不打算要回来。”他冷冷道,眼眸黯然,“你把钱拿回去吧。” 急雨不接,翟逸握着信封的手攥紧,忽然问道:“刚刚你说的话算数吗?” 她点了点头。 “可以用一切来报答我?” 急雨一愣,点了点头。 “那你陪我一晚。”翟逸说。 急雨瞪大了眼睛,翟逸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他只问:“怎么?你不肯?” 她缓缓地摇了摇头。 翟逸将那两万块钱放回到急雨羽绒服的口袋里。“走吧。” “……改天可以吗?”急雨艰难地发出了声音,“今天是冬至夜。” “那又怎么了?”翟逸抬手看了眼手表,淡淡道:“已经快十二点了。就算你在等什么人,你觉得你还等得到吗?” 急雨不说话。 “那好,我陪你一块儿等。”翟逸说,“如果到了十二点,他还没有来……”他一时间想不到怎么接着往下说。 刚才自己一定是被魔鬼附身了,才能说出那样卑鄙的话来。 纯粹是要气她一气,可急雨除了愕然,却丝毫没有气恼。仿佛他合该要说出这样的话来。 “悉听尊便。”急雨接过他的话,“我等到了他,你就把它拿着走吧。”她把信封从口袋里再次拿出来,她咬了咬嘴唇,神色黯然:“如果他不来……一切悉听尊便。” 接下来,每一秒钟都是煎熬。对急雨而言是,对翟逸也是。 他后悔了。因为急雨要等的那个人出现与否,他都将永远地在今夜错失她。 还不如让一切都结束在那一方小亭子里。至少那一天的夕阳,很美。 尽管美得让人心碎。 十二点到了,急雨没有等到陈羽尧。 她僵立在那里良久。 而翟逸陪她站着,丝毫没有催促的意思。 就冲这一点,急雨还是感激他的。她朝翟逸的手表又看了一眼,哦,已经逾时近一刻钟了。 “我们走吧。”她说。 翟逸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去哪儿?” 急雨抬起头来直直望着他,不说话。 翟逸瞬间明白过来,回想到自己刚才说的话,不由面红耳赤。 他背过身去,轻轻道了句,“对不起。” 急雨微感意外。 “我让你失望了。”翟逸低低道,“我……我……”他反复两次,终于道出心里话:“也许我愿意你欠着我的。这样你才会时时把我惦念。”他自嘲地笑了笑,“眼下搞砸了,只怕你再想起我,心里多少会有些膈应的吧。对不起……” 这一句“对不起”,既是对急雨说的,也是对自己。 天使与魔鬼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天使要学着邪恶,都难以过自己心里的那道关。 “翟逸……”急雨轻声唤他,“如果……” 可惜没有如果。 最终,她心底的话还是止于唇齿。 “没关系。”急雨说,“我可以把这件事忘记。” 在她所经历的那些不好的事里,这不算什么。 “谢谢。”翟逸低低地说。他继而转身离去,没有再回头。 第四十七章 其实你对我一无所知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再见到翟逸,是寒假时候的事了。 急雨傍晚买菜回来,看到单元门上贴着第二天的停电通知。 时间不算长,早上6点到下午4点钟。 “那窝在家里不是要冻死人。”陈羽尧说。 “没关系的。”急雨说,“以往没有地暖,冬天也是这么过的。我多准备几个热水袋就行了。” “我们干脆去邓尉探梅。”陈羽尧说,“你去过光福么?” “没有。” S市光福镇的邓尉山麓,是中国历史最为悠久的四大赏梅胜地之一。康熙御笔一挥,“香雪海”三个字使其扬名天下。而“邓尉探梅”更成为苏地的岁时风俗。 在此等诱惑之下,急雨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她说:“我和念珠约好了,要去‘猫空’复习。” 陈羽尧摸摸她的头,“好吧。那我送你一段。” “车子不方便开进平江路,我走过去好了。”急雨说,“就当锻炼身体。” 冬至的那一夜,她抱膝坐在沙发上,直到蜡烛燃尽。 当陈羽尧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了。 他开门的动静,急雨听见了,但是没有回头。 “咦?”他在玄关处按了几下开关无果,才反应过来,房间里停了电。 他拿出手机照明,却被沙发上急雨的背影吓了一跳,“小雨……我还以为你以为睡着了。” “没有。”急雨嘴角浮现一个浅浅的笑意,对他说,“我说过等你,就一定会等你。” “傻丫头。”陈羽尧叹了口气,坐到了她的身边,“眼看十二点之前回不来了,我就给你发了消息。结果你没有回,我就打了电话,结果也是关机。” “我的手机没电了。”急雨说。顿了顿,她终于还问道:“你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 “和舅舅一起吃饭。”他说。 “哦。”良久,急雨方应了一声。 “我打电话让人立即来查看一下电路。”陈羽尧站起身来。 “嗯。”急雨看向了餐桌,黑暗里那一盘酱方安静且无辜地坐落在那里。 说来也奇怪。去年的冬至夜也是一个人,却不比今年这般难过。 不抱希望,就不会失望。 冷意盎然,冬光明媚。急雨背了一个黑色的帆布斜挎包,说什么也没有想到,半分钟后,她会在街角处遇见翟逸。 轮廓分明的侧脸,因为眉头轻蹙,面容便透露出冷冽的味道来。他双手插袋,脚下一如往昔仍踩着一双白球鞋。他的旁边站着一个靓丽的女孩子,长发披肩,ove size的焦糖羽绒服的映衬下,更显一张小脸莹白动人。 急雨不知道自己是否要避开,而翟逸的目光却在此时看见了她,他先开了口:“嗨。” 一旁的女生好奇地停下,顺着他的视线看过来,对着急雨好一番打量。 “这是……?” 急雨也态度大方地朝他们回应:“嗨。”继而无话。 翟逸朝身边的女孩介绍说:“这是我的朋友。金急雨。高中和初中我们都是一个学校。” 然后向急雨介绍身边的女孩:“这是我在N市认识的朋友,骆舒寒。” “你们是一届吗?”叫做“骆舒寒”的女孩看了眼急雨问道。 “我比他低一届。”急雨说。 “哦,那你们是校友喽!”骆舒寒道。 急雨微微点头,翟逸却似乎不太认可这种说法。 “我说的不对么?”骆舒寒察颜观色,然后她向急雨郑重介绍:“你好,我叫骆舒寒,是翟逸的准女朋友。目前还在准备当中。” 翟逸的脸一下子有些红,急急把目光看向了急雨。 急雨并未惊讶——不同校,却能带回家的女性朋友又岂会是等闲友辈。 她并非不谙世事,自然对女孩的身份有所预料。 但她并不想继续留在这里寒喧,急雨的手放在包上,笑容自然而又疏离:“那么,再会。” 翟逸并不阻拦,微微侧身让开:“再会。” 急雨离开后,翟逸和女孩继续并肩往前走。 “是你喜欢过的女生吧?”骆舒寒把头探过来,她得意地朝自己脸上指了指:“别撒谎哦。什么也瞒不住我这双眼睛。” 翟逸无可奈何:“别乱猜。” “可惜她对你没有那种意思。” 翟逸停下脚步,蹙起眉头:“你酒店找好了吗?寒假不在家呆着,跑S市来玩什么?” “酒店可难订了。”骆舒寒一脸为难,“我去你家住,你看可以吗?” “当然不行。”翟逸说,“你们宿舍的周斐佳,不是也S市的吗?你联系下,住她那儿吧。” 骆舒寒撇撇嘴,“算啦。我知道是我说的话,惹你不高兴了。” 急雨进了猫空,发现念珠的气色又好了许多,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此时她正拿着两张明信片,展示给急雨看:“你觉得哪个更好看?” “都好看。”一张是大本钟,一张是太空针塔。 “你喜欢哪一个?” 急雨指了指左边,“这个。” “那这个给你。”念珠把画着大本钟的那张明信片递给她,“还有几个月就高考了,寄给未来的自己吧。” 急雨摇摇头,“我都不知道未来的自己在哪里。” “设想一下嘛。”念珠说,“就写你现在的地址好了。如果你觉得不固定,可以寄到我家,我保证一定不偷看。” 急雨拿出手机,给念珠看:“准确的说,还剩137天。” “急雨,你真是没有浪漫细胞。”念珠道。 急雨把明信片顺手夹在数学课本里。“谢了。” “咦。”念珠问道,“怎么换了新手机?” “之前的丢了。”急雨低声道。“补了卡,号码没变。” “你……”念珠看着她神情突然有些低落,欲言又止,最终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了?” “来的时候遇见翟逸了。”急雨说。 “是吗?”念珠问,“那怎么不让他一起过来?” “他……有朋友在。”急雨说,“而且我和他很久没有来往了。” “你们怎么了?”念珠问,“吵架了?难怪我在Q上联系他说起你,他都不接话。” “不怪他。”急雨笑笑,“都是我的问题。” “你不说我也知道。”念珠说,“对你而言,陈羽尧和翟逸之间,从来不存在选择。” 急雨低头不语。 “但是你真的从来没有对翟逸动过心吗?”念珠问,“那陈羽尧真的值得你这么心无旁鹜地爱吗?” “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翟逸的。”急雨说,“但我不是。” 念珠嘴角翕翕,“可翟逸喜欢你。瞎子都看得出来。” 所以她们都认为她与翟逸之间,取决权在于她。事实上,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能做主的就只有拒绝这一件事。 “翟逸他比陈羽尧差在哪儿?”念珠神色复杂,“就因为你先认识陈羽尧吗?” “这两个人根本不能比较。”急雨平心而论,“跟陈羽尧比起来,翟逸根本纯白像张纸。” “嗤。”急雨的话却念珠按捺不住笑出了声。她抿了抿嘴,收起了笑意,“急雨,你对翟逸的另一面一无所知。” “什么意思?” “你觉得他像天使。”念珠一语道破,“你有没有想过,他只是把天使的这一面展示给了你。” “别这样看着我。”她接着道,“知道翟逸曾在你住院的时候看过你吗?” 急雨闻言脸上波澜不惊,念珠顿时愕然:“你知道?” “嗯。” “这么看起来,你们倒还挺般配。”念珠说,“翟逸也很有城府。别误会,我不觉得有城府是件坏事。” “是你告诉他的吧?”急雨问,语气中却笃定。知情的人里,除了念珠,没有人会这么做。 “还真的不是我。”念珠抬头,“不管你信不信。” 急雨因病缺课,翟逸发现了之后,便来询问念珠情况,提出要和她一起去探病。 念珠却支支吾吾不肯据实以告,“急雨现在有人照顾,等病好了就会回来上课的。” 事涉陈羽尧,她不想给急雨找麻烦。 为了回避他,念珠把他的号码暂时放进了黑名单。结果,翟逸的电话当即立断地打到了翟母那里。 “念珠,翟逸的电话。”母亲叫她,把手机递给她后,坐回到沙发里翻着杂志,“说是问你的数学笔记借阅完了没有?” 念珠微笑着接过手机,对着那头道:“喂?翟逸吗?”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翟逸问,“是急雨让你这么做的吗?” “不是。”念珠话一出口,下意识地瞥了母亲一眼,随后提醒他:“不是说笔记的事吗?” “我……”翟逸道,“我说,我们还是私聊吧?” “嗯。” “如果你还是关机,那我只有再打给文阿姨了。”翟逸道,“对了,他们不知道你有这个手机吧?” “你!”念珠咬牙,强行忍住恼意,“好的。” 挂断了电话,念珠把手机还给母亲。 “你怎么问翟逸借了数学笔记?”母亲问,“数学补习老师教的不好?” “不是。”念珠问,“翟逸不是拿过奥数奖吗?我就想着把他的数学笔记借来看看,学习学习。” “哦。”顾母道,“奥数具有拔高性,你能把基础数学吃透就已经很好了。看差不多了,就把笔记还给人家。别影响翟逸高考。” 念珠笑着点头应“是”。她回到房间,锁上房门,拿出手机将翟逸的号码从黑名单放出来,紧接着主动打了过去兴师问罪:“我怎么不知道,我借过你的数学笔记?” “对不起,我跟文阿姨撒了个谎。”翟逸的语气听起来很抱歉,“我总不能说,‘我打给念珠不接,只好打给您了’对吧?” “翟逸!”念珠切齿恨意清晰可闻,“你别老拿这个事威胁我。” “急雨她现在怎么样?”翟逸顺势把话题转移到他关心的事上,“为什么不想告诉我她现在哪个医院的病房里?” “翟逸。”念珠放缓了声调,“你为什么不直接问急雨呢?” “……无人接听。”翟逸说,“应该是医院不让用电话吧?” “没错。”念珠叹了口气,“急雨前一阵子肺部感染住进了ICU。刚刚才转到普通病房,自然是接不了你的电话的。” “什么?”翟逸的声音紧张起来,“那现在都是谁在照顾她?” “护工。”念珠道。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看看她吧?”翟逸还没说完,念珠的话幽幽截断了他,“还有陈羽尧。” “本来不想告诉你的。”念珠说,“急雨现在是陈羽尧在照顾。” 手机那端是长久的沉默。 “翟逸……”念珠涌出了悔意。她何必在这个时候告诉他真相,若是影响到他的成绩发挥该怎么办? “我知道。”翟逸说,“我知道她现在和陈羽尧住在一起。” “你是怎么知道的?”念珠好奇。 “她那个小舅舅告诉我的。” “司徒阙?” “对,是他。”翟逸说,“一个视感情为游戏的花花公子。你趁早离开他吧。” “你凭什么这么说他?”念珠恼火不已,“你有什么立场?” “身为朋友,不能眼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念珠冷笑了两声,“那我也劝你对急雨死了那条心。”她反唇相讥,“因为身为你的朋友,不能看你往火坑里跳。” “你……” “别误会。我说的火坑不是急雨,是陈羽尧。”念珠道,“别说我没提醒过你,陈羽尧这个人,你招惹不起。” 翟逸怒火中烧。 “还威胁教训我。”念珠懒懒问了句:“对了,急雨她知道你这么腹黑吗?” 两个人不欢而散。 “嗳,就这么收起来了?”念珠把明信片从书本里倒出来,放在急雨面前,拍了拍:“随便写点什么。将来的自己看到,一定会觉得有意思的。”她说,“给未来留点此时此刻的念想。” 急雨晚上回家,看见手机有一个响了28秒的未接电话。 号码归源地显示是:N市。 她认识的人之中,只有一个与这个城市有关。 她没有回复过去。既已错过,便不必再惊扰。 眼下,她只有一个目标:考上大学。 为了不扫念珠的兴,她在明信片没敢写这四个字。 因为明信片上画着大本钟,于是她顺手写了句:有机会希望去看一看真正的大本钟。 她那么努力,为的不是脱颖于众人,而是成为万千人中的寻常存在。余生平静地安稳地生活下去。 第四十八章 魔鬼中的天使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急雨感到,因为高考的迫近,班上的氛围变得很压抑。 因为就连张小疯也无法安然地在晚自习睡觉了。她告诉急雨,“做着做着就很想把卷子给撕掉,真的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疲倦感。有时候想着,就这么几天了,也提不了几分。要不就算了。可是好像又不甘心……” 急雨知道,这跟上次模拟考的失利有关。她考的也离自己预期的有差异,事后认真地分析了一下原因,发现自己是按着计划进行复习的。复习到的部分,考到了,便拿下了分数。没有复习到部分,失分就多一些。于是重新调整好了心态,按步就班地复习下去。 见张小疯情绪如此低落,急雨开导她,“紧绷着一根弦久了,就容易出现问题。别放纵自己的负面情绪,去逼迫自己。生活已经很苦了,那就给自己一点甜头尝。” “怎么给自己甜头尝?”张小疯问。 “就比如我吧,吃下数学一个题型之后,我会闭上眼睛听一首歌。全然放松的那一种。”急雨说,“每天写一篇英文作文,如果作文中的短语或语组我用了超过8个,我就会奖励自己一杯咖啡,多奶多糖。” 张小疯托腮听得入神,喃喃道:“你还真会给自己找趣味。那要是没做到呢?做了一晚上还吃下一个题型,背了半天也没背进去一单词,怎么办?难道要上下蹲50下作为惩罚?” “不。我干嘛这么折磨自己。”急雨说,“光靠自己想做不出来,我可以直接翻到参考书看解析,多做几道型把它记下来。单词背不进去,我可以背古诗词啊。为什么非要跟自己过不去呢?” “依我看,你是个能成大事的人。”张小疯佩服得五体投地。之后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急雨的话听进去,虽然精神状态好了许多,脸却越来越圆。 中午吃饭的时候,急雨特意问了一下,谁知道张小疯道:“我就是参考了你的办法啊。每做对一道难题,我就奖励自己一杯奶茶。每弄懂一个英语的语法点,我就再奖励自己一杯奶茶。” “奶茶可没什么营养啊。” “谁说的。”张小疯喝了一口阿萨姆奶茶,发表了高论,“牛奶是补钙的,茶是促进新陈代谢的。那奶茶就是既长身体又减脂,我为什么不能喝?” 急雨被她这番歪理问得哑口无言。 在五月里的最后一天,急雨捕获了一首小众歌曲叫做《身骑白马》,下载后单曲循环了良久。 其中闽南语的戏曲唱腔非常有韵味—— “我身骑白马/走三关 我改换素衣/回中原 放下西凉/无人管 我一心只想/王宝钏” 歌很好听,但是急雨却弄不明白,“一心只想王宝钏”的薛平贵,为什么会给别人当了十八年的丈夫。 如果她是王宝钏,她会改嫁。十八年不归,我当你死了。 急雨自认是个心狠的主。 高考前一晚,急雨突然毫无睡意。 她披衣站在阳台上,望着灰蓝的天空,怔怔出神。 这两年里的陪伴,让她一朝舍弃,顿觉锥心之痛。毕竟她是一个那么渴望爱的人。 陈羽尧早醒了,他默默注视了一会儿她的背影,然后轻手轻脚地起身来到她身边。 “高考的前三个月,我被退了学。”陈羽尧的声音很轻,散在风里,传在她耳中却又字字清晰,“那时候几乎每天都睡不着,我想要报复,想要呐喊,想要一个说法。” “因为什么事呢?”急雨问。 “一个女生怀了孕,所有人都说是我弄的。”陈羽尧道,“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她跟我表白过,默认我们是一对。但其实不是—— 我不知道谁造的谣,那个女生退学前,告诉我,她根本没有怀孕,也没有跟任何男人上过床。至于流言是怎么传出来的,她也不知道。她只是因为生理期不调去医院做过一次妇科检查。 我问她,‘既然不是事实,你为什么要认下来,还顺带把我一起拖下了水?’ 她哭着跟我道歉,因为她受不了流言把她说成‘人尽可夫’,还不如说成是我。” 陈羽尧自嘲地笑了笑。 “所以你后来就干脆坐实了流言?”急雨转头看向他,目光中并无半分鄙夷,相反还有一种淡淡的怜惜。 “没错。”陈羽尧嘴角机械地扬了扬,却没有一丝笑意,“这是她攀咬我要付出的代价。” “你喜欢过她没有?”急雨问。 “也许曾经有。”陈羽尧说,“但我是个记仇的人。而且最恨被人冤枉。” “那后来呢?”急雨问。 “后来,我舅舅帮我转了校。”陈羽尧看向远方,“我欠了他太多的情分——从我……从我成为孤儿起。所以我必须成为有用的人。做他希望我办成的事,可你不同,急雨,我希望你能够去做你想做的事,成为你想成为的人。”他轻轻补充道,“哪怕是离开我。” 急雨泪盈于睫。原来陈羽尧并非一无所察。 可是他仍然纵容着她,默默帮扶着她。 陈羽尧看了一眼天光,“再去闭目养一会儿神。我去给你煮一壶咖啡。” 因为知道急雨喜欢喝咖啡,所以他特意买了一个咖啡机。但急雨平时一般只用速溶咖啡对付困意,这个咖啡机几乎没有派上过用场。 急雨吃完早饭坐上去往考场的校巴,警车在前面开道,阵仗庞大。很多人的心态有点崩,但急雨因为困,则心无旁鹜地睡了一路。抵达考点时睁开眼睛,她自觉精神状态还不错。 第一天上午的语文考试,她直到一口气做完了之后,才觉得眼睛有些酸涩。 离交卷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急雨在反复检查了两遍之后趴在桌子上休息。 吃完午饭候考,她坐在树阴下又眯了一会儿,把陈羽尧煮的咖啡从保温杯里倒出来喝。 下午做数学卷时,头脑竟然异常地清晰。也许是托了那杯香草拿铁的福。 高考一共持续了三天。她接下来的几门考试进展得也还算顺利。 念珠因为是艺考生,所以在第二天便已结束考试。 第三天考完出来,急雨在大门口遇见了张小疯。两个人便结伴到考场附近的冷饮店坐下吃冰沙。冷饮店空调开得很足,她们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也丝毫不觉炎热。 两个人聊了很多除了考试之外的话题。 “你以后去哪儿?”“你喜欢哪个城市?”“你打算什么时候谈一场像样的恋爱?”等等。 窗外蝉鸣声声,她们嗅着冰沙上的果香,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生命中最荒芜也最繁华的夏天,来了。 急雨的高考成绩属于第一批次,在六月末便下来了,那一天正好也是陈羽尧的生日。 她给陈羽尧汇报完分数后,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他的欣喜。 “你今天晚上回来吃饭吗?”急雨问。 “我现在就回来!”陈羽尧急切道,“想要什么奖励,你说!” “今天可是你的生日。”急雨的声音轻柔,“我什么都不要。” “那可不行!”陈羽尧说,“快!你不说,我就看着买了。” “别。”急雨想了想对他说,“那我想要一串玳玳花。只要一串就好。” 陈羽尧顿了顿,随后答应道:“好。” 结果还是给她买回了十来串。急雨猜测,没准是把卖花阿婆摊子上的玳玳花一网打尽了。 因为在S市“三花”中,玳玳花受欢迎程度远远不及茉莉花和白兰花,产量日少,如今更是不惶多见了。 像上次的茉莉花钏一样,急雨打算把它们都做成标本珍藏起来。 她照例给陈羽尧做了一块“圆周率”蛋糕。等吃完饭后,急雨拿出了一张卡,放到了桌子上朝他的跟前推了推。 “什么意思?”陈羽尧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消失了。 “房租。”急雨说,“不能因为你是房东,我就耍赖。” 陈羽尧注视她良久不语。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急雨感到费解,为什么他们一个两个,都在她“还钱”时候,摆出一张“欠钱”的脸? 不知想到了什么,陈羽尧原本皱着的眉头忽然又在一瞬间解开,甚至还微不可见地挑了挑,他把卡推了回来。不等急雨开口,他已道:“等你通知书下来的时候,我带你去个地方。这张卡……”顿了片刻,他说:“到时候你再给我。” 急雨最终报了W市的J大,那是一所以轻工闻名的高校。从S市去往W市,坐高铁只需要十来分钟。 她填报了J大排名前三的专业,为了稳妥起见选择了服从调剂。录取结果出来之后,急雨发现自己竟然被分在了生物化学专业。 从来没有想过学医,而命运却安排她跟打起了擦边球。 念珠也如愿考上了S大的音乐学专业。在这一届急雨熟悉的同学中,如果说有谁发挥得比较超常,那肯定还是要数张小疯。 她考上了H市的享誉颇高的理工大学。唯一的代价是足足重了13斤。她一直留着是短发,骨感的脸上很有股机灵劲儿,如今珠圆玉润之下,连眼神都敦厚了许多。 罗望淮揶揄她,“别人是十三点,你是十三斤。‘肉搏’众生,高考这座独木桥差点被你被给踩塌了。” 张小疯毫不客气地回敬道,“你懂什么。我这是每一斤肉都长在了刀刃上。” 急雨在旁听得忍俊不禁。张小疯通知书下来之后问急雨借了电话,第一时间打给罗望淮,结果就是为了互相抓肝挠肺地攻击一番。 陈羽尧开车到学校门口接走了急雨。上车前她跟张小疯挥了挥手,再见已经是很多年以后。 “你的那张卡带了吗?”陈羽尧忽然问。 急雨一愣,随后点了点头,“嗯。带了。” “那就好。”陈羽尧笑着说。 急雨狐疑地看向陈羽尧,他却继续若无其事地开着车。 车子一路开到了房管局。 急雨心中疑虑更盛,“这……这是要干什么?” “走。”陈羽尧不由分说把她拖进了办事大厅。 “干什么?”急雨又问。 “帮帮忙。”陈羽尧把她按坐在一个高脚凳上,吐出一个字:“坐。” 陈羽尧跟办事人员打了个招呼,对方转而客气地跟急雨道,“麻烦看一下摄像头。” 急雨还没有反应过来,对方已迅速道,“好了。”接着拿出一堆材料出来给她签。 急雨翻了翻那些材料,其中有一份就是早有她字迹的“租房合同”。当时陈羽尧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给她签。现在她才看清楚,这其实是一份房屋买卖协议。 “照片都拍过了,签啊!”陈羽尧催促她。 协议上说明,急雨只需在两年后的今天付一万块,就完成了这套房子的买卖。 不,这算哪门子的买卖,根本就是送。 陈羽尧还怕直接送给她,她不要。半蒙半骗地让她签了这份协议。 “陈羽尧,你是不是神经搭错线?”急雨手都在抖,两年前她就住进了自己的房子里做了房客。她不是没有租过房子,知道陈羽尧说的600元一个月,分明是给她便宜占。但她想着,毕业的时候再一次性明明白白地算清楚就好了。谁知道,给她占的竟然是这样大的一个便宜。 一万多块钱的租金,换了一套房子,这样的事简直闻所未闻。 “快签!”陈羽尧自有他的打算。 见急雨要撂下笔走人,情急之下他一把将她拉了回来。急雨一个不稳,跌进他怀里。 陈羽尧不顾办事人员的侧目,压低了声音在急雨耳边道:“我只是给自己留条后路。如果有一天,我……”他止住了话,继而目光定定地望着急雨,“我最后还能有个去处。” 急雨明白了他的意思,瞬间红了眼眶。 他无非是说,这是在给自己留后路,请她一定要听他的话。 难道他不知道,但凡只要他开口,她从来都无法拒绝么。 可她一点也不喜欢他这种交待后事一般的托付。 从房管局出来,急雨的情绪低落,而陈羽尧反而露出了久违的轻松之情,故意扬了扬手里的卡,打趣起她来:“以后你可就是我的包租婆了。” “你的包租婆?”急雨喃喃重复了一句,继而问道,“那又怎么样?” “那就要看你的脸色行事啊。”陈羽尧说,“不然你一怒之下把我赶出来,我可怎么好?” 急雨配合地挤出一丝笑容,反问他:“只要在那间房子里,我提什么要求,你都会答应我吗?” “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陈羽尧转动着方向盘说。 急雨嘴唇翕翕了半天,最终却只是道:“我开学了以后,你帮我照顾好那些瓜果蔬菜。虽然我知道你不爱摆弄那些,但别让它们死了。” 她想让他在照顾它们的时候,能想着她。 陈羽尧眼睛里有一片化不开的温柔,“好,我答应你。” 第四十九章 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念珠问及急雨接下来的暑假安排,急雨反问她有什么好提议。 念珠笑着道:“‘一起向西去大理’,要不要?” 急雨知道,肯定是中了郝云的那首《去大理》的毒。 民谣在学习民乐的科班生看来是颇存争议的。念珠也不例外,这么多年,她唯一钟爱的流行乐歌手只有周杰伦。 但是看了一部《心花怒放》之后,念珠便不这么想了。《去大理》在她手机里单曲循环了好久,还在QQ空间里设置为背景音乐,更是没少推荐急雨去听。 这几年开始扑天盖地的宣传“净化心灵之旅”,地点直指云南西藏。 说是每个人都应该开展一段找到自己生命意义的旅行。 “猫空”的主题之一就是“旅行”,念珠是它的资深粉,自然也格外认同这个观点。 而急雨则并不感冒。 尽管她同样喜欢“猫空”。但她喜欢的,是咖啡和呆在里面的惬意时光。 看似趋同,实则相异。 “如果问我,想去什么地方,我想……是海南。”急雨说。 陈羽尧答应会带她去看另一个“公孙桔”的。 “哪有夏天去海南的?”念珠说,“都是冬天度假才去的,要避暑当然要去昆明啊。” 得,说来说去,还是云南。 “去不去嘛?”念珠说,“我保证,这次只有我们两个。我请你去,好不好?” “不好。”急雨拒绝了她。 两个女孩子去云南,她总觉得不安全。要是她自己倒也罢了,念珠有时候是有点小任性的,虽然没有恶意,但是难保会出什么乱子。急雨没把自己一定能劝住她。 更重要的是,她内心深处始终怀有一抹担忧。 那件事情之后,刚开始念珠每天晚上都难以入眠,有时候要到后半夜才能勉强睡一会儿。 所以她总是会在夜里打电话给急雨,突然有一天,她中断了几乎要成为习惯的深夜通话。 念珠告诉自己是开了利于安定的药物,说白了,就是安眠药。急雨怕她久而久之产生药物依赖,屡屡劝她停药。 念珠对她说:“夜不能寐,白天也没有精神,再这样下去别说S大,我能不能坚持到高考都是个问题。而且我总是半夜骚扰你,对你也是一种连累。” 急雨气结,“跟我说什么连累——要说连累,也是我连累了你。” 不是她,念珠根本不会认识司徒阙。 “怎么会呢。”念珠轻轻地拉过她的手,“我对你感激还来不及呢。” 再后来,急雨见她的气色越来越好了,有些话也就按下不表。 可她总觉得念珠还没有从那件事里完全走出来。但念珠不提,急雨自然不会主动去触碰。她怕就怕念珠是伤口从未真正痊愈,在内里溃烂发炎,每到独自一人的时候便陷入这种痛苦无法自拔。 那种滋味她知道。憋到一定程度就会崩溃。所幸是她崩溃的时候,陈羽尧及时赶到认领了她,从那一天,过去的伤疤被慢慢治愈。 傍晚时分,陈羽尧带她去吃牛排。 “干杯!”他举起红酒杯,跟急雨碰杯。 急雨看了看自己的杯子,有点不满:“为什么我的是橙汁?” “你还没有成年。”陈羽尧说,“未成年人不得饮酒。” “那冬酿酒不是酒吗?”急雨说,“冬至夜等不到你,我一个人喝光那一大瓶。” 事实上,冬酿酒的度数并不高。一大瓶慢慢啜饮,最后人也就是微醺。 “你不提还好,一提我就来气。”陈羽尧放下酒杯,拿起刀叉正准备切牛排,听到急雨这么说,便作势要敲她,“不知跟谁学的,还借酒浇愁。” 去年的年三十也是。等不到他,就自己先吃先睡好了。还自斟自酌,喝到半醉。 他在心里“哼”了一声,明明酒量就很一般。 “冬至夜——我看到你了。”急雨一边学着陈羽尧的样子认真的切着牛排,一边说着话,“晚自习回去时,我在道前街我看到了你。” 陈羽尧的刀切透牛排,划在盘子发出“嗞啦”一声响。过了片刻,他方淡淡回应道:“哦。” “你这么快把念念姐给忘了?”急雨问。 陈羽尧不说话。 “她还没有念念姐漂亮。”急雨顿了顿,“我觉得她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那你觉得,我喜欢什么类型的?” “嗯,有一点点书卷气的……美女。”急雨说。 陈羽尧挑了挑眉。“你觉得她不是?” “唔,她不是。”急雨用很肯定的语气说,随后补充道,“念念姐那样的,称得上是‘秀外慧中’。” “你老提她干嘛呀?”陈羽尧终于不耐烦了。 “因为你的女朋友中,我觉得她最好。”急雨说。 陈羽尧冷笑了一声,顺着她的话道:“最好?你见过我几个女朋友,凭什么说她‘最’好?” “见过三个。”急雨说,“‘三’即为多。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你的女朋友远远不止这三个类型,简直五花八门,除了漂亮是共性,个性各不相同?” 陈羽尧又啜饮了一口红酒,“五花八门是有点夸张了。” 虽不近,亦不远矣。急雨撇撇嘴。她继续切着牛排,过了片刻,她问:“你喜欢她什么?” “谁?”陈羽尧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你现在的……她。” “舅舅挺喜欢她的。”陈羽尧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还有呢?”急雨没想到他会真的和自己开诚布公地说起这些。 “他哥也是吃这行饭的。”他说。 “原来是门当户对。”急雨的话里没有半分调侃或者讽刺的韵味,相反还有一丝感伤。 陈羽尧把她保护得太好了。以至于连救过她命的阿威,他都不喜欢她和他们有多的接触。所以,急雨自他受伤后去看过他之外,还有一次接触,就是冬至夜临时换了阿威来接她的那回。 “你喜欢她吗?”急雨问。 “挺漂亮的。”陈羽尧喝了口红酒说。 “那你不喜欢她。”急雨有了判断。 “没有。”陈羽尧矢口否认,随后淡淡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的。”继而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红酒。 “是啊。”急雨闻言神色一黯,喃喃重复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的。” 一抬头,看见陈羽尧脸上已有红晕,她连忙劝道:“好了。别喝那么多了。”伸手轻轻夺过他手里的红酒杯,晃了晃,“干嘛,学我借酒浇愁?”她笑了笑,“借酒浇愁愁更愁。” 因为喝了酒,陈羽尧便谴人过来代驾。 来的人是阿威。急雨微讶,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 陈羽尧板起了面孔,“怎么是你来?” “司徒先生特意让我过来的。”阿威说,“为了庆贺金小姐升学顺利,他特意在‘南亚’弄了一个场子,现在让我们请你们过去。” “我们已经吃过了。”急雨以为他口中的“南亚”是个餐厅,加上并不热衷见到司徒阙,一口便回绝了。 陈羽尧醉意悠悠,也不愿意去:“转告阿阙,谢谢他对外甥女的好意。但那地方不适合金小姐呆。而且我也不想再喝了。先送我回去吧。” “金小姐是司徒先生的外甥女?”阿威面容震惊,过了好久才恢复如常。 急雨扶着陈羽尧一同坐进了车里,阿威还站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愣着做什么?”陈羽尧喝问道。 “可……可是……”阿威知道自己完不成司徒先生交待的任务面露难色。 “可是什么?”陈羽尧皱着眉头问道。急雨也探过身子望向阿威,想知道他有何难处。 “可是——顾小姐也在等着你们过去呢。”阿威说。 “顾小姐?”哪个顾小姐?急雨睁大了眼睛,“顾念珠?” “我不知道。”阿威低下头,“她是司徒先生的女朋友,貌似也是您的好友。” 急雨再不多言,拉住陈羽尧:“我们过去。” 见陈羽尧不为所动,她只好央求道:“我不放心念珠一个人在那儿……你陪着我一起过去。我去看看是什么情况,我们就走。” 陈羽尧依了她,命阿威开车,和她一同赶了过去。 “南亚”原来是家夜总会,灯光酒色红绿相映,令人目眩神迷。 急雨寒着一张脸,跟在阿威身后。 他们走了很长一段,还拐了一个弯,才到了目的地。阿威在包厢的门口停了下来。叩了三下,听见里面招呼,才推门侧着身子让他们走了进去。 急雨跟在陈羽尧的后面,一进去发现里面坐了一整排的人。司徒阙和念珠坐在一个角落里,两个人姿势亲密,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念珠!”急雨朝她喊了一声。 里面声音太大,念珠没有听到,直到司徒阙先一步抬起头看到了他们,挥了挥手,念珠才顺着他的视线看见了急雨。 她笑着朝急雨招招手。急雨走过去,跟司徒阙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拉起念珠的手,柔声劝道:“我们走吧。” “才刚来,怎么就要走?”司徒阙问道,眼神却睨向了她身边的陈羽尧。 第五十章 我从来不冒险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我们一起点首歌唱吧。”念珠没有要走的意思,“好不容易高考结束,一起放松一下。” 司徒阙的寒眸中闪过一丝笑意,对念珠的提议颇为赞赏:“你是学音乐的,可得选一首有难度的,让这帮人瞧瞧,专业的和业余的有多少差距。” “说什么呢。”念珠推他,“你这么说,急雨不也成业余的了吗?” “是我说错了。”司徒阙漂亮的眉眼间却没有什么诚意,“我不是想着讨你高兴嘛,结果把我的外甥女都给得罪了。” 急雨沉默以对。 “阿羽,坐下啊。”司徒阙懒懒地,“怎么弄得像第一次来似的。” “小雨她是第一次来啊。”陈羽尧突然间向他瞪过去,“你把她逗引到这种地方干什么?” “哪种地方?”司徒阙不乐意了,“我女朋友都没说什么,她能来,小雨就不能?” “你……” “我说,你把她保护得太好。你俩就永远不可能。”司徒阙道,“那你就准备当和尚吧。” 念珠笑着看了急雨一眼,又迅速扫了陈羽尧一眼,“不太像啊……” “什么不太像?”司徒阙托腮望向她,眨了眨眼睛。 “他……”念珠不太敢直呼陈羽尧名字,“他怎么会是和尚呢。” “念珠!”急雨心中十分不愿意念珠跟着司徒阙开起这副腔调。 司徒阙毫无察觉,接着念珠的话往下说:“是个花和尚。” “万花丛中过几番,想摘的那一朵,一直没下手。” 陈羽尧有些恼了,喝道:“阿阙!” 急雨只问念珠:“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就再玩两个小时吧。”念珠道,“对了,急雨,你驾照考了吗?” 急雨摇摇头,她今年只有17周岁,还不符合报考资格。 司徒阙递过来一杯酒,陈羽尧劈手夺下,他笑着叩了叩桌子:“听到没,我也就让她再待两个小时。这两个小时,你总不能让小雨什么都不喝吧。” “要不,你和我一样喝长岛冰茶吧。”念珠打圆场。 “兑了酒精,那也是酒。”陈羽尧说,“就果汁。” “果汁没有,只有深水**。”司徒阙气打不到一处来,“这里是夜总会啊哥哥。” “我要一杯威士忌。一小杯。”陈羽尧说,“果汁没有的话,那就出去买。” “念珠,来一首。”司徒阙给她递上话筒,“想唱哪首歌,我帮你点。” “《小城故事》,不是邓丽君的,要黄龄的。”念珠道,一面把另一只话筒递向急雨。 急雨拒绝了,“我不会。” “……爱恨情仇付月色/透彻只因那过客/失了又得/化作墨色/恍如梦醒泪一抹/相聚离散难预测/我们的心越密合/潺潺的河/悠然的歌/何必问悲欢离合……” 歌声如泣如诉,念珠对音乐的掌控力不亚于被称为“转音歌姬”的原唱黄龄,但又多了几分王菲式的瑰丽,真假音的转换很到位,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怔住了。 尽管每个人对曲意的理解或多或少有些不一样,但不妨碍他们承认,这个漂亮的女孩子唱功了得,情不自禁地给出了掌声。 念珠并不露怯,像文艺汇演结束时一样,她落落大方地向众人微微鞠了鞠身子,回到了司徒阙身边。 “嫂子唱得真不错!专业度绝对吊打一波假唱女明星。”一个挑染头发的男孩道。 急雨面无表情,心里却带着明珠暗投的可惜。 服务员端上了果汁和威士忌。司徒阙摇了摇盅里的骰子,“是‘三公’还是‘二十一点’?” 急雨根本听不懂。 念珠说,“不如我们真心话,大冒险吧”。 “那是什么小孩子把戏。”司徒阙不屑地抬抬下巴,“阿羽,你说?” “就是小孩子把戏好。”陈羽尧道。 “好,那我们轮流摇骰子。”司徒阙说,“谁点数最小,谁接受惩罚。如果真心话和大冒险都不选,那就要自罚三杯。” 司徒阙又招呼了两男两女加入,他笑道:“人多一点才好玩。” 两个男孩一个带着棒球帽,一个剃着寸头。女孩子都化着浓妆,但一个是欧美风,五官骨感,涂着浆果色的口红。一个是日韩风,染着粉色的头发,亮面短裙,一双长腿十分引人注目。 第一轮下来,棒球帽点数最小,他选择了真心话。 点数最大的是欧美风女孩,她问:“尺寸?你懂的。” 旁边的男孩子笑了起来,急雨和念珠对视一眼,从周围人的态度中也明白过来。 陈羽尧皱了皱眉头,想到司徒阙有言在先,便没有再说什么。 棒球棒一点也不害臊,“你问的是你说这句话之前的尺寸还是这句话之后的?” 欧美风女孩笑着踢他,“就问你非正常状态的那种。” “180。”棒球男一本正经地道。 “噫。”周围一片唏嘘声。 “真的。”棒球男说,“不信的尽管来找我试试。” “好啦。”司徒阙一发话,其他人便安静下来,他推推骰盅,“继续下一轮。” 这一轮念珠最小,选择了大冒险。寸头男最大,他转了转眼珠,“选在场任何一个男士接吻1分钟。” 周围开始起哄。念珠脸有些红,望向司徒阙。但他只是笑盈盈地看着她,“任何人。也包括我。当然如果你想选别人,我也不介意哦。” 急雨希望念珠此时拂袖而去,那她一定奉陪。 “不选的话,那就喝酒。”有人已经在桌上摆了三个杯子,倒满了啤酒。 念珠看了看满满一杯冒着白沫的啤酒,正有些为难,司徒阙托起了她的脸,一个略带凉意的吻落在她的双唇。 周围传来尖叫声,也有人在吹口哨。 “有没有伸舌头?”“多少秒了?”“脸红了,脸红了!” 急雨指尖微微一颤,别过脸去,继而猛然转过头正要发作,却被陈羽尧拉住,平稳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不玩了,我们就回去。” “可念……” “她是司徒阙的女朋友,他会照顾她的,而且她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那边两个人结束,司徒阙低声跟脸色酡红且手足无措的念珠道:“游戏才刚开始,你就喝酒,到后面怎么办?出来玩,不能太小家子气,会被人看轻的。”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温柔,“而且,我会照顾你的。” 念珠咬着唇,轻轻点了点头。司徒阙摸摸她的头顶,表情温柔,似是颇为喜欢她的乖巧。 急雨探过身子询问念珠:“走吗?” 司徒阙说:“才两轮,怎么就要走?” 急雨不答话,司徒阙只好看向陈羽尧:“没这样的规矩呀,那么这样好了,再玩三轮,你们走。”然后他低头看了一下手表,“念珠,你也跟着他们一起。” 急雨重新坐了下来。 再一轮,司徒阙点数最小,选择了真心话。日韩粉发女最大,她指着念珠道:“你们第一次做是在什么地方?” 司徒阙拍拍脑门,斜睨向顾念珠,她的脸更红了。 他轻咳了一声:“在陆虎上。” “车震!”粉发女尖叫起来,“这么刺激!” 念珠的视线根本不敢与急雨相触。 急雨不明白,她一再逗留在此是为了什么。 陈羽尧一直没有什么表情,只想尽快结束这三局,把急雨的同学送回家,他们也可以回去了。 万万没想到,接下来一轮就到了自己。棒球男点数最大,看得出来他有些怕陈羽尧,“羽哥,你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陈羽尧扬了扬手里的杯子,“我喝三杯。” 司徒阙眯了眯眼睛,随了他去。 最后一轮,急雨点数最小。她选择了真心话。 大冒险?——冒险的事她从来不做。 真心话,这个世界上最难分辨的就是真假。 点数最大的是念珠和粉发女。三颗骰子,她们都摇到了17。 急雨必须接受她们两个人提问。 粉发女倒很直接:“你内衣什么颜色?” 陈羽尧一下子想到阳台上挂着那些少女的衣物,虽然都小心裹放在衬衣里。但有一次掉落,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去把它捡了起来。正在晾挂的时候,门锁传来响动。是急雨回来了。 他有些手忙脚乱——感觉稍晚一步,就成了变态。 急雨低头想了想,“黑色。” 反正众人也不能去验证这件事,毕竟再玩下去,就成了大冒险。 “验证一下,验证一下。”欧美女喊出来,但看了看其他人的反应,又放低了声音,“我是说,可以我是女生我可以验证下。” 急雨冷冷一笑,“你不行。”她的目光在念珠身上停下,“到你问了。这一局完了,我们一起走吧。” “不验证,我们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粉发女道。 陈羽尧还没来及有所反应,急雨便开口:“验证的话,让陈羽尧来。” 连司徒阙都要忌惮陈羽尧三分,有陈羽尧这个虎皮,她为什么不用? 陈羽尧愣了愣,随后脸色一沉。所有人都不敢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了。 念珠抿抿嘴,指着陈羽尧抛出了自己的问题:“如果他跟别人结婚了,你会怎么办?” “我不知道。”急雨答道。 此言一出,又引发一片噪动。 “这算什么回答啊?”“这不是耍赖吗?”“出来玩,就要玩得起啊!” 陈羽尧正要起身,司徒阙眼疾手快按住了他,笑着道:“那你回答了我这个问题就可以走,但不能说‘不知道’。” 急雨扬了扬眉毛,姑且听之。 “你觉得你和陈羽尧的感情如果加上一个期限,那是多久?” “如果我们一直做亲人,不做情人。”她笑笑,“我想应该就是‘一万年。’” 说完,她起身拉过念珠,“你们慢慢玩,我们我先走了。” 陈羽尧也随之起身,走之前下死力盯了司徒阙一眼。 到了夜总会大门口,念珠甩开她的手,“你真是……我特别不喜欢你这种拧巴的性格。出来玩,就洒脱点……” “洒脱?你觉得把隐私拿出来当众讲,就是洒脱吗?”急雨说,“还有,你为什么要执迷不悟还和司徒阙纠缠不清?” 念珠别过脸去,“我知道,我和司徒阙复合,你一点也不乐意。” “走夜路吃了一次亏,为什么还不避着走?”急雨颇感心焦。 “司徒阙一直以来对我都很好。上一次也是因为我事后没有……” 她竟然把责任全揽自己身上了。急雨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你忘了你受过的罪了?那个时候,他在哪里? 急雨听不下去了,说话间就没那么客气了:“他连一点措施都不做,你也随着他?” 陈羽尧打断她,“车来了。” 念珠看了他一眼,对急雨道:“你是嫉妒吧?你嫉妒我在爱情里能有这样的牺牲,你连牺牲的机会都没有?” “好了!”陈羽尧沉着脸,“我打电话叫司徒阙送你回去。” “不用。”念珠径自走开,“我自己叫车回去。” 急雨看着她上了一辆白色的出租车。 她叹了口气,和陈羽尧一起,坐回车里,仍由阿威开车将他们送回。 第五十一章 我真的无能为力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翟逸放暑假回到S市,同样热得不可交。 如果说N市是名副其实“火炉”城市,那S市就是潜在的选手。 他倏尔思及记忆里的那碗酸梅汤来。 整整一年,急雨的QQ头像都没亮过。不知道是从不登录,还是在线隐身。 微信开始流行起来,翟逸平时课业忙,并没有留意去加老师同学之外的人。 杨文冬考的是C市的大学。C市位于东北,隔三岔五跟他分享起南方人在北方的冒险奇遇记。有意思的是,杨文冬夏天的时候跟他呼冷,冬天的时候,穿着短袖吃着室友的冻梨,跟他“哭诉”他有多热。他们寒假放得长,暑假却放得短。今年暑假他干脆暑假就没有回来。 翟逸知道,什么心疼机票钱不要来回奔波都是假的,他谈个了女朋友,本地的,用他的话说,长腿逆天,但他又说,这在当地也不算什么特别的。 原话是:“你不知道,东北街头的妹子,胸以下全是腿。” “猥琐。”翟逸笑道。 见他这副乐不思蜀的架势,笑骂他不争气的同时,也不禁产生一丝羡慕。 翟逸读的是医科大学,男女比例为1:1.6。虽然无法与外国语学院比肩,但男生已足够吃香了。 他是5+3学制,本硕连读。不断有女生向他示好,他都婉拒了。也有室友怀疑他的性取向,因为除了家人外,从来没看到他和女孩子视频聊天。 除了杨文冬,他和陆简也保持着联系。从他口中,偶尔会知道念珠的消息,顺带有的时候会有……有急雨的消息。 可是,他却再也没有理由去和她再保持联络。一切都结束了。 所以,在街头才可以以旧相识的姿态打招呼。 还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她送了自己一双运动鞋。哦,生日的时候还送了他一支派克钢笔。 他给过她什么呢? 她的生日是个敏感的话题,以至于他从来就没有给她送过什么。银手链也只是圣诞礼物。 去年的这个时候自己还放下话来,说今年会给她一份大礼。如今,纵使心意不改,却也是没有机会送出了。 一晚他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看着月光。突然发觉有的人就像月亮。你觉得她曾离你无限近,其实只是水中倒影,从来不是真实的存在。 暑假过去了,急雨开始了大学生涯。 学费是她找金铭海要的。只要了一年的。 她立志接下来几年要拿到奖学金。陈羽尧跟她分析了利弊,规劝她把时间全部花在学业上。 “你这个专业,不读到博,不会有前途。” 急雨思之再三,决定听从陈羽尧的建议。 她心中默算着离十八岁那一天还有多远。她有两个心愿——其中一个就是拿到那笔赔偿,来负担今后的生活。 “你真算争气……智杰他今年的分数上个专科都有点勉强……” “爸!”急雨打断他,“我不想知道这些……”她不知道,金铭海为什么一定要在她面前提起那个人。 “要不,你回家吧。”金铭海道,“这几年都是你刘阿姨管钱,你这笔学费其实是我好不容易攒下的,她……” 急雨心中闪过一丝疑惑,“那你每个月是怎么给我打钱的?” “打钱?”金铭海一脸茫然,“除了刚开始两个月是我打的,之后都是你刘阿姨来……” 难怪帐号会不一样。 “那辛苦她了。”急雨实在说不出更多的感激话。 军训一过,急雨上课之余,就泡在了阅览室。 一个月就会回一次S市。因为两地相距实在近得很。有时候,陈羽尧也会来学校接她,当然也会有同学撞见,就问:来接你的人是谁啊? “家里人。”她总是这么答。 急雨宿舍共4个女孩子,其中一个是食品专业的,叫袁紫衣。是的,和《飞狐外传》里的袁紫衣同名。是个时尚达人,七分底子打扮起来就是十足十的小美女。 另外两个女孩子,一个叫莫美林,一个叫黄秋晓。和急雨都是生物工程学院的,但并不同专业。莫美林热衷于帮她们看手相,酷爱星座文化。黄秋晓则有洁癖,每天晚上洗澡都要花上比别人更多的时间。 急雨不知道其他人怎么看待自己,也许就是看待“苦读学霸”的那种感觉吧。学霸分很多种,她自认不属于天才型学霸,做起事来举重若轻,翟逸倒有些像这种人。 军训时大家共苦了半个月,之后是蜜月期。 国庆回来后,几个人慢慢做事不再同步。黄秋晓和莫美林走得比较近,而急雨和袁紫衣各自为政。一个钻研美食和美妆,一个在实验室里观察生化反应。 袁紫衣漂亮,但情商也高。黄秋晓她们羡慕多于嫉妒,遇到穿衣打扮上的问题,还是会向她讨教。虽然急雨和袁紫衣同样是每天早出晚归,袁紫衣是约会,急雨是向学。 相较之下,她们对急雨更为不满。但不满归不满,不会过分表现出来。毕竟公共课上,她们和急雨是同学,考试的时候,只要坐在她身边,获惠不小。 总体来说,四个人相处得还可以,比起有些女生宿舍水火不容的态势,她们保持了一种友好与和平。 袁紫衣虽然看起来跟莫美林更热络,但在这个宿舍,真正让她觉得值得一交的人是急雨。 她给急雨递来自制的饼干时,曾说过,“你在实验里认真的样子,让我想起《鉴证实录》里的陈慧珊。理智冷静、独立能干。” “谢谢。”急雨说着,接过了她递来的饼干,“做得真好看。” “我研究了老半天呢。TMD,海螺形状真难弄,我忙了大半天才做出来。”她说起粗话来,也丝毫不令人反感,她娇俏地笑了笑,“面粉浪费了近两倍,还好班上有几个男生根本做不完,我给抢了来。你们做生化实验,也有定额的吧?” “嗯。”急雨点点头,俯身倒了杯开水,泡了碗面,迅速吃完后带上书本准备直奔阅览室,她扬了扬手里的饼干,“谢谢你给我的干粮补给,明天中午请你喝奶茶。” 急雨每个月的生活费是2000元,说实话,金铭海并不算苛待她了。 简衣素餐,她过得很是充实。每个月到月底,除去吃喝交际,她至少能存下一半。 陈羽尧很喜欢给她买衣服,大多是裙子。虽然压得住大场面,但急雨日常生活中没有那么多隆重的时刻,她一般只穿T恤和牛仔裤。 每天晨跑已是高中保留下来的习惯。校操场一圈是400米,她每天慢跑50分钟。一个学期下来,同样的时间,她可以跑10圈。 莫美林问她,“跑步可以减肥吗?” “主要是健身吧。”急雨说,“我从前只有90斤,跑完之后称重恒定在102斤。” “你有102斤啊?”听闻此事,莫美林更多了一个不去运动的理由。“好女不过百。你想办法把这两斤干掉,我离的数额太远,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黄秋晓从床上伸过头来,“谁说‘好女不过百?’” 袁紫衣本来在打游戏,闻言也加入了话题,发表了意见:“都说好女不过百,不是平胸就是矮。” “这后半句,一定是像我们这样过百的人加的。”莫美林说,随后她忽然想起一事,问道:“袁紫衣,你多重来的?” “98斤。” “走开!”斜对角床铺的黄秋晓从床上抓起一个抱枕就扔了过去。 急雨忍不住笑了起来,对上袁紫衣的目光,她冲急雨眨了眨眼睛。 转眼已过了三个月。 急雨万万没想到,陆简会突然来学校里找她。 她脱下白大褂,在食堂请陆简吃饭。 “你怎么想到来找我?”急雨问 陆简一面打量着J大的食堂,一面道:“我有个同学也在J大,他约我过来玩,我就想到你也在这个学校。” 两人把餐点好后,急雨问他,“喝什么饮料?” “罐装的拿铁咖啡就可以。” “好的。”急雨用校园卡买了一罐递给他。 “你不喝点什么吗?” 急雨指了指桌上的碗,“我喝汤。” 陆简点点头,随后有点沉默,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急雨又一向是心比嘴动得快的人,也低头专心吃东西。 气氛有点尴尬。陆简这才发现,他和急雨其实都没怎么单独来往过。 “对了,你和我姐最近联系得多吗?”陆简道。 “最近不多。”急雨如实道。 “她前一阵子跟家里又大闹了一场,貌似谈了个对象,姨夫姨妈反对,直接把她关家里了。一天夜里,她跑了出去。”陆简停了筷子,“这都有三天了,姨妈哭得不行了……她有没有联系过你?” 急雨的心被这个消息惊得忘记了呼吸,怔了好一会儿,才道:“没有。” “你是我姐最好的朋友”,陆简抬头望向她,“如果你有她的消息,可不能瞒我。” 急雨重重点了点头。 “陆简!”急雨循声望去,是一个穿着黑色T恤的高个子男孩。 陆简和他打了个招呼。 “是你刚说的那个朋友?” “嗯,我们初中同校。说起来,你们也算是校友。”陆简回过头来,继续刚才的话题,“你清楚和我姐谈恋爱的,是什么人吗?” 急雨低下头,“我不清楚。你们阻止他们相恋肯定是有你们的道理,但是手段不要过激了,念珠这个人,其实非常好强的,你们态度太强硬,我怕会适得其反。” 陆简注视着她,“你倒还蛮了解她的。那你知不知道,她喜欢过翟逸?” “我不确定。”急雨突然回望他,“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翟逸喜欢你。” “所以呢?” 陆简没有说话。 “喜欢的人,我会去争取。我不喜欢的人,我不会去利用别人的情感。尤其是,我不可能去伤害他。让喜欢我的人,去爱上别人——对不起,我不会这么做,我也没有这个权利。” “你误会了……”陆简有些无措,“我只是说,她其实很在意你的感受,如果你表明你对翟逸……”望着急雨面沉如水的样子,他没有再说下去。 “那我告诉你,我强烈反对过她和她现在的男朋友在一起。”急雨声音有些清冷,“但是她并没有把我的看法放在心上啊。” “你……你不是不清楚她现在男朋友的情况吗?”陆简道。 “我刚刚没有说实话,对不起。”急雨低声道,“他是我的远房表舅,你别这样看着我,不是我介绍他们认识的……” 话说到这里,她才发现,顾念珠和司徒阙会在一起,和她有脱不开的关系。说不是她介绍的,但确确实实,是因为她才认识的。 陆简把咖啡一放,站了起来:“那个人是你的表舅?他……多大年龄,是干什么的?” “远房表舅。”急雨无力辩驳,却仍然要强调她和司徒阙并不亲近这个事实,“他比念珠大六岁,也是从S大毕业的。”她顿了顿,一言以蔽之言:“但总体来说,他不是什么好人。” 陆简闻言眉头蹙了下,之后重新坐下,忽发奇想:“你能不能让他们分手?” “他们中间已经分过一次手了。”急雨察觉出陆简并不知晓他们分手的原因,话也不往深里说,“但是后来念珠选择了复合。我想,除了放不下,还有就是你们的反对造就了她的义无所顾。” “心理学上有个名词叫‘罗密欧与朱丽叶情结’,说的是:一门婚事,父母越反对,子女越坚持。我觉得你……尤其是叔叔阿姨,跟念珠沟通时态度可以放缓一些。” “谢谢你的建议。”陆简已经冷静了下来,“你可以和你的表舅说说吗……” 急雨打断他,“我真的无能为力。” 第五十二章 天蝎女的桃花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回到宿舍,袁紫衣还没有回来。莫美林凑了过来,“刚和你在食堂吃饭的帅哥是谁啊?” “朋友的弟弟。”急雨不想多谈。 黄秋晓正在洗衣服,闻言伸过头来,“金急雨,你艳福不浅哟。来找你的,不论年龄大小,个顶个的帅呢。” 急雨草草应了一声,走到宿舍走廊一头,给念珠打电话。 打了好几遍都是无人接听。 她犹豫了片刻,决定打给了司徒阙。 过了一会儿才被接起,那边传来他冷冷的声音:“喂,什么事?” “是我,小雨。” “我知道。” 急雨喉头无端变得紧张,“念珠她在你那儿吗?” “不在。”司徒阙淡淡地答道。 “她从家里出来了,肯定会想去找你,小舅舅你跟我说实话……”没等急雨把话说完,司徒阙已经打断了她,“我有必要骗你吗?” 是的,他没有这个必要。他要做什么,他根本不怕她知道。 可正是这样,急雨才越发担心起来。 “还有什么事吗?”司徒阙问。 “没,没有了。” “那我挂了。”司徒阙十分干脆地结束了通话。 急雨握着手机,不到3秒,有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N市归属地。 她接起:“喂,翟逸?” “你怎么知道是我?”翟逸在电话那头仿佛愣了愣。 “我认识的人中,只有你在N市啊。”急雨结束了寒喧,进入正题:“怎么想起来打电话给我?” 翟逸顿了顿,“念珠在我这儿。” “什么?!”急雨吃了一惊,随后深吸一口气,把心放了下来。“在你那儿,就好。”比在司徒阙那儿好。 “她跟家里闹了矛盾,来N市透透气。”翟逸说,“刚在微信上看到陆简的朋友圈,才知道他去了你们学校——他去找你了?” “是的。”急雨说,“为了念珠的下落。那……你快给他回个消息吧,他很担心。” “已经回复过了。”翟逸问,“你最近学习忙吗?” “还行。”急雨说,“我学的是生化专业。你应该更忙吧,听说你是本硕连读?” “是的,忙到没时间上网谈恋爱……”翟逸用开玩笑的口气抱怨道。见那边一时间没有声音,他便道:“念珠一下子跑过来,被老师同学看见了,都误会我‘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偷摸着就脱了单。” “不管是不是一对,总归是一起长大的情分。”急雨微笑地道,“想想看,我们认识了多少年了……哦,你和念珠还多认识一年——七年,那可是不短的时间。” “从医学上说,人的全身骨骼、细胞和血液都会自我更新,周期为七年一次。也就是说,每过七年,我们从生理上来说,就是一个全新的身体,也就成了另外的一个人。”翟逸道,“眼前的念珠和我,早就不是七年前的我们了。但有一点,你说没错。十几岁时就相识,一起长大,这样的情分,是不能忘的。” “那你就陪着她好好散散心。”急雨抿了抿嘴,“翟逸……” “什么?”翟逸的嗓音是温润的。在急雨的记忆里,一直是这样的不徐不疾地吐字发音,声线都很特别。可能是他从小接受声乐培训的缘故吧。 急雨不禁想起了翟逸和念珠高一时合作的那一支曲子。 唉,时间过得真快。 “没什么……”急雨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能认识你做朋友,真的很好。 她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便道:“要不,我给你转点钱,也算我尽尽心意。”她本人就不过去了,念珠既然没有来投奔她,那就未必想看见她。 提到钱,翟逸立即斩钉截铁地回绝:“不用。” “当然,如果可以,你不妨把钱存着。”翟逸鼓足勇气提议道,“你18岁生日那天,我和念珠过去找你。陪你过成人礼,你请我们好好吃一顿。” 话说完后,他不由忐忑起来,不知道急雨会如何作答。 过了几秒钟,急雨在那边答道:“好。” 翟逸登时雀跃之情溢于言表,幸亏急雨不站在对面。 “那就圣诞节见。”他说。 “好,圣诞节见。”急雨说,“帮我给念珠代一声问候。” “没问题。”翟逸愉快地应道。 两人结束了通话后,急雨推开宿舍的门,看见莫美林和黄秋晓止住了话。她也不见怪,回到自己的桌子坐下。 “你说你是哪一天生的来的?”莫美林来了兴致,“有的人命里带福,注定桃花旺。” 急雨笑着摇摇头,“我是立冬生的。冬,即终,万物收藏也。哪里来什么桃花?” “这么说可就不对了。”莫美林神叨叨地,突然“哎”了一声,“我怎么记得你是圣诞节生的?” “身份证上的日期填错了。”急雨说。 “你给算算呢?莫大仙?”黄秋晓笑着说。 莫美林煞有介事地掐掐手指,“立冬出生,五行中水多而缺火。因此忌土怕水,你需要找一个有火命或者木命的人。” “端午出生,五行属什么?” “五月初五,是恶月恶日啊。”莫美林道,“你问的那个人是男是女?” “男的。” “哪一年出生?” 急雨想了想,报出了年份。 “五行属土。” 黄秋晓把晾好的衣服收回来:“你别听她胡说。她呀,只对星座在行。” “谁说的。”莫美林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我只是星座研究得更透。” 随后她煞有介事地掐了手指:“五月生人,温和良善,心性伶俐有权势,威风行事正直,贵人接引,夫妻中途离别之命。” 急雨是个不太信命的人。但听了,也不由为之失落。 莫美林连忙补救道,“其实,秋晓说的对,我确实对星座更了解一些。对了!你是立冬出生的话,那你就是天蝎座啊。” “哦。那怎么了?”急雨问。 “我说你怎么不太像魔羯座,原来……” “天蝎座又怎么了?”袁紫衣正好在此时回来,听到她们的谈论。 “天蝎座……记仇啊。”莫美林故意作出瑟瑟发抖之状,“急雨,我以前没有得罪过你吧?” “以前没有。”急雨慢吞吞地说,“现在……” 袁紫衣走过去拍了拍莫美林,接梗道:“你完了。” “求金大班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吧。” “别闹……” 几个女孩子都笑了起来。 一声梧叶一声秋,几日的风雨送来了满地金黄的落叶。 急雨还是保持每天“三点一线”的生活。教室、图书馆、宿舍。 上集体课时,莫美林和黄秋晓与她坐在一起。 上课前两分钟,突然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你好,我叫于潜跃。” 因为不知道他的手是朝谁伸的,三个人都愣在当场。急雨觉得他很面善,这几日在图书馆经常能看到这个人。 他开了口:“金急雨,你好。” 黄秋晓转过身去,莫美林仍保持刚才回头的姿势:“你这个人真是……吓了我一跳。”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抓抓头,脸上闪过一丝赧意。 急雨轻声回应了一句“同学,你好。” “能不能……”于潜跃鼓起勇气,“能不能通过我的微信好友?” 急雨愣了愣,她想起一直有个人在加她的微信,一般她不加陌生人,起初不太在意,但却一连串地接到请求。 “‘潜龙勿用’?”她问。 “对,是我。”于潜跃搓搓手。 “你怎么会有我的微信?”急雨奇怪,明明关闭了附近搜索的功能。 “我……” 上课铃声响了。急雨终结了话题,回过身去。 过了一小会儿,从身后飞过来一个折好的小纸条,落在了她的胳膊边。 急雨瞥了一眼,拿过来打开,上面写着一行字:“是陆简告诉我的。我也是九中的。” 她明白了,原来他是陆简的同学,那天她和陆简吃饭中途打招呼的就是他。只是隔的有段距离,急雨没有特别记住他的脸。 她把纸条重新叠好,装进了口袋。没有回复,下了课之后,她通过了他的微信。 中午在食堂吃饭,刚刚坐下,便收到他发过来的微信:“你在几食堂?” 她还没想好要不要回,对方又甩过来一条:“我看到你了!” 急雨抬头四下一望,于潜跃已经端着餐盘朝这边走了过来。 “下午一起去阅览室吗?”他的笑容阳光而灿烂。 急雨草草点点头。 “其实以前在九中时,我就对你有印象。”他说,“你记不记得有一次你陪顾念珠来班级门口找陆简,你在走廊边站着,我抱着一大摞作业本从你旁边经过时掉了,你帮我捡起来。” 也许有过。但急雨真的想不起来。 “你当时是三(5)班学委?”她其实丝毫没有想起来。 “不,我是数学课代表。”于潜跃很喜欢这种叙旧的感觉。“在这里,遇到母校的人,真不容易啊。” 急雨笑笑,“你什么专业?” “酿酒工程。”于潜跃说,扒了两口饭,语气愤愤然,“我那一帮损友听说我学了这个专业,都给了起个绰号叫‘于酒保’。” “扑哧。”急雨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呢?” “微生物与生化药学。” “好厉害。”他由衷地赞道,“你当初怎么想到要报这个专业?” “我是调剂的。”急雨淡淡道。 于潜跃“哦”了一声,随即换了话题,“你酒量怎么样?” 急雨想了想,“很一般吧。没怎么喝过。” “改天我请你尝尝我酿的酒。” “嗯,好。” 第五十三章 成人感悟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急雨对于于潜跃,有一个清晰的定义——“陆简的同学”。 她从来没有想过与之有进一步的来往。说来也怪,当你开始认识一个人之后,世界陡然就变得小起来,走哪儿都能遇到。次数一多,渐渐两个人便熟悉起来。 有时候上大课的时候,他身边有空座,还会跟急雨招手示意。图书馆遇到时,急雨也会朝他点点头。说是熟悉,但两个人的来往也就仅此而已。 有时候于潜跃提议学习结束之后去校园逛逛,急雨的回应往往是:“不了,回宿舍还有事要做。” 她有一套已经形成规律的生活方式,不会轻易改弦更张。更何况,她从来没想过跟他产生更多的可能。即使于潜跃有那方面的想法,她回绝得次数多了,自然就淡了。 时间宝贵,谁会一直把精力集中在一件始终得不到回应的事上呢? 急雨不知道于潜跃是什么时候对她起的心思,并且早已请她宿舍诸人前后吃了好几回饭。 尽管大家都看得出来,虽然于潜跃是“襄王有梦”,但急雨对他是“神女无心”。 莫美林安慰他,“不用担心,你既是学长,又是老乡,得天独厚的优势,长久坚持下去,必然会看到胜利的曙光。” 她们能给于潜跃通报的内幕消息中,有用的却不多。不知道急雨喜欢什么花,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颜色,至于饮食,酸甜苦辣上似乎也没有过分的偏爱。不过,这恰恰符合了她星座的特质——神秘。这反而引起于潜跃极大的兴趣。 说真的,初中同校那几年,金急雨总是榜上有名,但在校园里却十分低调,除了顾念珠,没怎么听说她与人来往。即使跟陆简打听,也没法知道更多关于她的事。 他卯足了劲儿要在急雨立冬生日那天发力,准备请急雨宿舍全体吃饭唱歌,结果得到的回复是:急雨回S市了。 急雨十八岁生日,她肯定是要回去的。 与过去做一次切割,与未来作一次谈话。 陈羽尧来校门口接她,穿了一件深灰色的大衣,脖子随意挂着一条红色的围巾,气质上很像韩国男星孔刘。但是面容更年轻,肤色也白了些。 急雨坐进车里后,他递来一个盒子:“十八岁生日快乐。” 她接过来,轻声道了声谢。过了一会儿,她问陈羽尧:“你十八岁那天,在做什么?” “嗯……”陈羽尧想了想,“好像那一天也没有什么不同。可能跟阿阙喝了一杯,也好像是和舅舅一起吃饭。” 法定上的十八岁,只是一个数字,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成人礼。 人不会在这一夕之间立即拥有一副成熟的面貌。但成长是在某个瞬间迅速完成的事。急雨的成长,就比十八岁这天来得更早一些。 “十八岁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呢?”急雨又问。 陈羽尧偏头想了一瞬,“意味着——零点过后,我得负担起自己所有行为带来的后果。‘无尽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与我有关’。”陈羽尧把鲁迅这句话念出了旷远的味道,“你要学着为未来做规划了,并且学会自觉,学会孤独。” “学会孤独?”急雨轻声重复了一遍,这是她最不陌生的东西了。“我觉得十八岁意味着‘勇敢’。”急雨说,“有些事情,当时不勇敢,往后就再也没有拥抱它的勇气了。” 陈羽尧看向窗外,像是根本没有听懂她这句话。“不拆开礼物看看吗?” 急雨依言打开,是一枚精致的腕表。 暮色四合的公路上路灯早已亮起,陈羽尧专心开着车,光影在他脸上交错。急雨望着他的侧脸,没有说话。 “知道你不喜欢纯粹的装饰品。”陈羽尧笑着道,“这还算实用吧?” “嗯。” “不戴上试试?” 急雨依言戴上,端详片刻:“刚刚好。”随后便摘下放回到盒子中收好。 “你有什么生日愿望,说说看?”陈羽尧原本是想要带她去S市最好的酒店办一场生日宴。但急雨拒绝了。 “我只想和你去一个地方。” “今夜去哪吃,怎么庆祝,都随你。”陈羽尧重复道,“这个夜晚,属于你。” “包括你吗?”急雨问。 陈羽尧顿了顿,过了一会儿才道:“包括我。” 急雨的心情一下子好起来:“那我们去吃羊肉锅子。就我们两个。” 陈羽尧温柔地笑:“好,就我们两个。” 两个人开车去了S市的一个以羊肉而出名的藏书镇。 滚烫的浓白羊汤“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急雨从心里感到暖和。 陈羽尧也很享受这种难得的舒适感,他朝急雨的碗里夹粉丝。 她喜欢吃,但是总是夹不好,每次下手时气势十足,捞上来时却所剩无几。陈羽尧嫌她笨,不停地帮她夹。 急雨笑嘻嘻地往他碗里夹羊肉片。 一顿饭吃得很惬意。 晚上回到家,已经是近九点。急雨先去洗澡,出来时只穿了陈羽尧的一件蓝衬衫。 她穿蓝的,比白色更好看。 陈羽尧坐在客厅里翻杂志,一抬头,望着她这副打扮,衬衫底下光溜溜的两条腿,愣了两秒把视线挪开:“这什么天气!空调又没开,还不赶紧进屋去。”他莫名发起了脾气,把杂志往茶几上一摔,起身去阳台,准备抽根烟。 相反,急雨的脾气倒很好,乖巧地跟在他身后进了主卧,慢吞吞地掀开法兰绒被子躺了进去。 哇,真暖和啊。她嗅了嗅,被子上还有阳光的味道。这应该是陈羽尧为了她这周末回来,提前晒了被子。 “冷吗?”急雨问。“我都习惯了,我在学校都这么穿。” 陈羽尧怕烟味飘进来,伸手来关推拉门:“都这么穿?窗帘拉没拉?对面的男生宿舍里,有人用望远镜,不就全被人家看光光了?” “什么看光光。”急雨睁大眼睛望着他,“你以前在学校里经常拿着望远镜看对面啊?不然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陈羽尧懒得理她,“哗啦”一声把推拉门带上。 他默默抽着烟,想好了,今晚还是找个借口出去吧。这个大学上的,小雨学坏了。 “你什么时候去洗澡啊?”急雨的声音从耳后传来。 陈羽尧吓了一跳,一回头,看到她不知什么时候蹑手蹑脚的爬起来了。 “回去躺着!当心冻感冒!”陈羽尧唬着脸对她道。 “噢。”急雨乖乖答应照做,仍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去洗澡?” 陈羽尧帮她掖好被角,头痛不已,“快了,快了。晚安。” 他拿了条浴巾进去,洗完直奔另一间屋子,随便铺了一床被子,把门关上睡觉。 急雨等不来陈羽尧,听到了他关门上锁的动静,蓦地觉得很羞耻。 她倏尔想到《倾城之恋》里张爱玲的话——一个女人上了男人的当,就该死;女人给当给男人上,那更是淫F;如果一个女人想给当给男人上而失败了,反而上了人家的当,那是双料的淫恶,杀了她也还污了刀。 急雨咬住被子,在黑暗中望着天花板。她现在就是想给别人当上而失败了,别人有什么罪过呢? 要怪只怪她自作多情。再也不做这种事了。 急雨暗暗下定了决心。 陈羽尧一夜没有睡好,天蒙蒙时方困意难支睡了过去。 等他醒来时,已经接近十点钟,急雨在锅里给他预留了饭。 陈羽尧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神色,却发现她好似彻底忘记了昨夜的事,像个没事人一样。 或许是他会错了意?陈羽尧暗自脸红。 “那几盆果蔬你帮我照顾得不错。”急雨一面翻着书,一面说,“有两个还换了盆。” “噢。”陈羽尧连忙回过神,在餐桌前坐下,和着话题道,“之前施肥过多,差点把它们烧死了。”急雨可以想见不擅稼穑的陈羽尧肯定用了不少心思,才把这些蔬果盆栽呵护得茁壮健康。 她起身去厨房把饭端了来,笑着说,“羽尧哥哥,你费心啦。” 陈羽尧的笑容慢慢消失在嘴边,他拿起调羹,却没有半点胃口。 急雨请了两天假,连着周末在S市一共待了四天。她绝口不提那天晚上的事。星期天一早,她便回了学校,没有让陈羽尧送,自己起早坐的动车。 陈羽尧送她的腕表,急雨没有戴,收在了卧房床头柜的抽屉里。因为她认为那不是一个普通女大学生该有的东西。 她到了学校后,在食堂吃了顿早饭,问班长借了笔记,回宿舍拿了书直奔图书馆。 两天的课程,虽然不算多,但她这个专业特殊,不补上可能立马就跟不上了。 急雨从图书馆出来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了,在楼梯处遇到了于潜跃。 “你生日回S市啦?”他问。 “是的,和家里人过的。”急雨一笔代过。 “那什么……我给你补个松饼庆生怎么样?”图书馆四楼就有个咖啡屋,以咖啡松饼最受学生喜爱,如果是夏天的话,再配上一份香草汽泡咖啡,简直美极。不过这会儿,热气腾腾的松饼配一杯热咖啡也很不错。 急雨想了想,没有拒绝。但是付钱的时候,她抢着付了帐。 “蛋糕一般都是寿星请大家吃的。”她笑了笑,“这个松饼也只够我们俩尝尝味道的,但是得我来付。谢谢你挂心。” 于潜跃其实不习惯女生付帐,但见她说的在理,也很欣赏她的独立,就没有硬和她抢,只道:“你在这儿等我一下,给我五分钟就好。” 急雨不明所以,见他神色焦急,以为有什么大事,点了点头:“你去好了,这才拿到等位牌,不着急。” 于潜跃一转身就跑出了甜品屋。 急雨等到了座位,服务员端来松饼和咖啡,她坐下悠闲地搅拌着咖啡,一面用手机听歌放松。 于潜跃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小盒子。 “这是?”急雨摘下了耳机。 “生日礼物。”他喘了口气,“前几天就做了想给你的。” “这……”急雨握调羹的手不自觉的收紧,“我不能要……” “寿星请朋友吃蛋糕,朋友送寿星礼物,是应该的嘛。”于潜跃额头上还沁着汗珠,他实在是个易汗体质,顾不上擦掉,他把盒子一直递到了急雨的面前。 急雨从包里拿了张纸巾给他,“擦擦汗。”于潜跃眼里闪过一丝欣喜,连忙接过胡乱擦了擦,“你打开看看,做得不好请不要嫌弃。” 急雨晃了晃盒子,“难道是酒?” “最适合女人的酒。”于潜跃说。还有半句他没说,“男人闻了会醉。” 急雨打开之后,发现是一小瓶香水。“这是你自己做的?” 尽管她平时从来不用香水,但还是真诚的跟于潜跃道了一声“谢谢”。 于潜跃连忙摆摆手,吸了口饮料道,“还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这是PARFUM。” “什么意思?”急雨问。 于潜跃愣了愣,没想到她竟然不懂这些。据她们宿舍的人说,虽然急雨平时不施粉黛,但是护肤品化妆品都一应俱全。袁紫衣自信满满地说,“急雨衣柜里的两瓶香水,Bu be y The Beat和HERMES尼罗河花园,都是清新花香木质调。前调里都有柑橘,你照这个方面调,肯定没错。” “香水根据香精浓度分为5个等级,PARFUM是浓香水,往下还香露,淡香水,古龙水,清香水四级。”于潜跃说,“你这瓶的赋香率是21%,持续时间可以达到8个小时。我给它取名叫做‘Cold Mood’。” 冷月?真是好名字。 急雨听得津津有味,同时也有点好奇:“酿酒工程还教这个吗?” “当然不。”于潜跃笑“我选修了精细化工专业。” J大的精细化工专业有一个化妆品方向,可以算得上国内最好的水平了。他觉得本专业将来就业难度高,所以特意给自己多拓展了一个方向。 “以后可以多向你讨教一些酿酒工程的问题吗?”她问,“我想修个双专业。” “酿酒工程?”于潜跃愣了愣,“女生学化妆品专业,不是更好些吗?” “我不喜欢。”急雨道。 很多事情答案没有那么复杂,只不过因为,不喜欢。 感情是件不受控的事。事业上往往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但是这个道理绝不适用于感情。 爱情,真是件伤脑筋的事。除此之外,一个不好,还容易伤心。 人生辽阔,何必囿于爱恨。 第五十四章 吃醋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急雨把自己变得更加地忙碌。既然决定了修读双专业,那就不只是说说而已。 急雨两耳不闻窗外事,丝毫没有察觉一个月的时间在眨眼间便过去。 学校小卖部里苹果的价格见涨,不远处的石塘街开始披红挂绿,急雨这才反应过来,圣诞节就要到了。 难怪刚刚她一回到宿舍,袁紫衣会问她,“你明天还去图书馆吗?” 周一急雨晚上要做实验,于是她摇头道:“明天不去。”后天她也会早点结束,因为要去车站接翟逸和念珠,与之一聚。 袁紫衣笑了:“我就知道。” 眼下想来,她肯定是误会了。她们都以为自己和于潜跃在图书馆出双入对,进展良好。事实上是个天大的误会。 她也懒得解释。而且她选修酿酒工程专业,也不是为了和于潜跃更有共同语言。而是她比较感兴趣。 J大的发酵工程技术是一流的,当初她填报志愿的时候就首选是酿酒工程专业,莫名被调剂到分子生物专业,始终心怀一份遗憾。于是才有了这一次挣扎与尝试。 急雨知道,酿酒工程不是不好就业,而是好就业的地方,远在千里。 对于生于吴地长于吴地的人而言,一般是不太愿意飘落到另一个地方重新生根的。 急雨却不在乎。既已随云出岫,那便御风图南——她想看看自己究竟有多少能量。 周一上午的毛概课,莫美林坐在急雨旁边,她回头看了眼斜后方的于潜跃,然后跟急雨道,“于潜跃肯定会在今天下午约你。不信我们打赌。” 急雨摇摇头笑了,“那你肯定要输了。” 对别人而言,今天是平安夜。可她今天晚上必然要泡在实验室里,前几天好不容易才申请上。 于潜跃问她时间安排的时候,她便已经有所说明了。中午吃饭之时,急雨在微信上提前询问念珠,“你明天几点钟到W市?如果坐火车,把车次发给我一下噢。” 念珠如老僧入定,没有回。 她便又问了翟逸,可不知道为什么,也没给她回复。急雨想到翟逸读的是医科,想来应该是课业繁忙,一时间没有看到也是情有可原。而之后她自己也忙得不可开交,便没有再追电话过去。 等她从实验室出来的时候,打开手机一大堆未接电话。还有宿舍的微信群“四喜圆子”里的有近百条未读消息。 急雨一时头大,不知道从何入手。她决定先给念珠回一个电话。 至于舍友在群里热烈疯狂探讨的话题,她回去后一问便知道了。 急雨一面拨手机,一面往回走。过了好一会儿,念珠才接。 背景音有些嘈杂,她的声音断断续续,但有掩饰不住的兴奋:“急雨,我现在就在你们学校!你知道吗?你们学校今天有人在表白,声势浩大哦……” “你在我们学校?”急雨驻足,不是因为看到了念珠,而是先看到了念珠口中的“声势浩大”。 不远处宿舍楼的地上摆满了玫瑰花瓣和心形蜡烛,貌似还拼成了汉字和数字。 围观的人足足有两三层,楼上更是有无数看热闹的人呐喊尖叫。因为处在一个节日氛围中,宿管阿姨拿他们没办法,索性坐在凳子上嗑瓜子,加入看热闹的行列。 年年都会上演相似的场面,她也想看看,今年能不能有些新意。 急雨伸长了脖子,只想看看能否在人群中看到念珠。想问问为什么她提前过来了,岂知竟看到了风暴中心的男主角。 不是别人,正是于潜跃。急雨呆立两秒,反应过来后便想拔腿转身就走,结果被眼尖的熟人看见,“嗳!大家看!女主角来了!” 于潜跃循声望过来,看到急雨时眼睛一亮,他即刻弯腰抱起地上的玫瑰花,带着“浩荡的声势”朝急雨走了过来。 急雨从来没想过自己会遭逢这种场面,而且还成为了众人的焦点,顿时心慌意乱。彼时她肩上背着重重的帆布袋,手里还拎着保温杯,想凭一己之力冲出重围,却是不能。 她被一圈人——主要是于潜跃的舍友兄弟一口一个“弟妹”、“嫂子”地推搡到心形蜡烛中间。 见她脚步虚浮,怕她踏翻,其中一人还贴心地弯下腰挪了下蜡烛的位置,待急雨被推进了蜡烛圈后,他又尽职尽责地重新码好。 “很多时候,我想放下你,却发现自己根本不可以不爱你;很多时候,我想忘了你,却发现你在我心里占据着太重要的位置……”于潜跃开始了他声情并茂的表白,措辞简直不像一个理科生。 急雨怀疑他根本是喝多了自己酿的酒,脸红得很,可一连串的话却像背诵好似的,十分流畅地从他口中吐出来: “嘴上说‘我爱你’,却没有实际行动的人,就像一个从不浇花的人说自己爱花。爱是动词,行动才是爱最好的说明书。所以,金急雨同学,今天我诚恳而认真地,向你表达我的爱意。” 说着,于潜跃半跪在了蜡烛圈外,手捧那一大束玫瑰,虔诚地等待着爱神的眷顾。 周遭涌起一大片呼声:“在一起!在一起!” 人们希望看到佳人才子,花好月圆。但没人在乎过佳人与才子有几分爱意,月亮想不想在花开的时候圆。 急雨后退了一步,有些张惶无措。这种情势下,仿佛她不答应,她就是个矫情的恶人,辜负了所有人的好意。 于潜跃的眼神依然真诚而炽热,仿佛要将急雨融化。与此同时,十二月的冷风灌进了急雨的脖子里,冷得她直打哆嗦。如此冰火两重天,急雨倍感煎熬。她从来没想过,于潜跃会来这么一手。 “我……”急雨面露难色。 “真正的爱情是不能用言语表达的,行为才是忠心的最好说明。”一个温和坚定的声音迤然响起,他引用了莎士比亚《维洛那二绅士》的原话,仿佛特意给刚才的表白作注解,却也像示威。 急雨随着众人一起循声望过去。只见翟逸从人群中走出来,“既然这样,我也献上我的行动——” 在众目睽睽之下,翟逸走到于潜跃旁边的位置,朝着她同样做了单膝跪地的动作。 “今晚我没有花。只有一颗不亚于他的诚心。”翟逸的声音微颤,却忍不住自豪振奋,几乎令他落泪。他勉力克制住了自己情绪,“从13岁那年,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对你有好感。这种好感像若有似无的藤蔓,在绵绵岁月中长成了参天大树。我在那棵树下遮阴,习惯了温良,却忘了爱情需要炽热,需要勇敢——急雨,急雨。”他喃喃地唤她,笑着道:“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 急雨怔住,眼眶一热,泪水旋即流了出来。 热泪逢风即凉,急雨的脸颊冰冷濡湿,她不得不抬手拭干它们。 再一抬头,急雨看见了念珠。她站到了人群的最前面,两人目光交错只一瞬,皆是情不自禁地避向了别处。 “选一个啊,选一个!”周围人又有了新的热烈主题。 “我去,一个比一个文艺。我赌潜跃要输了。”于潜跃的舍友们交头接耳,兴致勃勃地围观剧情的走向。 “你们在干什么?”人群中传来一声怒喝。 急雨心头一紧,是陈羽尧! 他,他怎么也来了学校? 陈羽尧推开人群走出来,大步上前,一脚踢翻了两、三只蜡烛,他也不管,一把拉过急雨的手腕:“走!” “嗳?这是谁啊?”“这女的可真行!”“有些人长的不怎么样,但桃花就是比你旺,你不服不行!” 于潜跃第一个起身,但因为单膝跪地的时间太久,差点没有站稳,舍友连忙在身后搀扶住了他。 “你是谁?你干什么?”他质问道。翟逸他是认识的,他的出现尽管令自己惊讶,但听了他的表白,便知对方用情比自己深。 尽管同求一美,但对方的做法也算是敞亮,而这个中途杀出来气势汹汹的男人却令他恼火异常。 “你和她是什么关系?这么抓着她想干什么?” 翟逸也慢慢起了身,却不发一言。念珠默默地走到了他的身边站定。 他们都认识他,会面不多,却印象深刻。 陈,羽,尧。 宿管阿姨也停止了嗑瓜子,走了过来。 “我是她家里人!”陈羽尧神情一如朔风般寒冷,然后他对急雨道,“现在你立马跟我走!” “家里人?”宿管阿姨打量了两人一眼,问急雨:“什么关系?” “他是我哥哥。”急雨说。 翟逸还要上前,却被念珠给拉住。“你不会想到处去嚷嚷——告诉所有人,他和她其实是一对狗男女吧?”她把声音压得更低,咬字却更狠,“那你才是想毁了她!” 翟逸神情颤了颤,没有说话。念珠再次劝道:“急雨从家里出来后,一直是陈羽尧在照看她。——他是不会害急雨的。而且,据我所知,他和急雨一直是清清白白的。” 翟逸终究没有再追上去。他看了眼呆立在原地的于潜跃,心里五味杂陈。 陈羽尧一直把急雨拖到车边,把她用力往车里一塞,“嘭”地一声关上了车门。自己从另一边上了驾驶座后,狂飙上路。 “要去哪儿?”急雨问他。 他不答。 “你今天怎么会来我们学校?”她问。 陈羽尧依然目视前方,只作未闻。 看来他是打定主意不理睬自己了。并且她用余光瞥见了陈羽尧额角青筋一跳,继而微微眯起了眼睛。这是他发怒前最显著的征兆。 急雨识实务地闭上了嘴巴。 陈羽尧把车停在了一间酒店门口。 “走!”他开口说了一个字。 急雨突然间害怕起来,坐在车里不动。 “这么晚了,你想回宿舍也不成了。难不成你要去找那两个小赤佬?”陈羽尧提高了声调。 第五十五章 你不想要,却也不放手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急雨连忙下车。 待会儿肯定免不了单独问话。她不由暗暗思忖着如何应对。 陈羽尧貌似跟酒店的经理很相熟,他开了一间总统套房,然后把她顺顺利利地提溜了上去。 急雨什么也没带,好在总统套间里应有尽有。 她洗完澡后系好浴袍出来,看见陈羽尧坐在靠窗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杯红酒,望着窗外出神。 他一回头,看见了她这副装扮,愣了片刻,扭过头道:“真难看。” 急雨也不问他,“什么难看”,总之现在不要惹他就对了。她知道,他在找茬儿。 陈羽尧把酒杯一放,“快去洗洗睡吧。” 急雨应了一声,拿起毛巾擦了擦头。等陈羽尧起身进了浴室,她坐到陈羽尧刚才坐着的沙发上,学着他刚才的样子,也倒了杯红酒,呷了呷,看向外面。 真是好享受。她暗暗道。外面一盏盏雪亮的车灯汇成了一条明珠镶成的溪流,流进了远处浩渺的灯的海洋。各式各样的建筑呈现着只有童话世界里才有的风景。 浴室里传出一阵“乒哩乓啷”的声音,像是陈羽尧不慎弄翻了什么东西。 急雨朝浴室的方向看了一眼,最终什么也没有问,重新把目光投向了窗外。 陈羽尧出来时看见的是她的侧影。她一手托腮,一手端着红酒,微卷的长发半干,披垂在肩上,如波浪一般柔旎。急雨始终是带着一点清冷气息的,因而这一头天然大卷,不仅没有展露野性与张扬,反而透出丝丝古典韵味。 陈羽尧能够想象,如果她穿着一身天青色旗袍,襟上一朵白兰花,必然像极了幼时家中的那一只汝窑瓷瓶,敛尽旧时风华。 急雨冷不丁回过头来看着他,脸颊微醺,嘴唇殷红,无一丝媚意,眼中透露出懵懂与他看不懂的……哀戚。 “你怎么了?”他情不自禁地放柔了声调。 急雨摇摇头,静静注视着他,过了好一会儿,她开口问道:“你今天怎么来了?” “来W市谈生意,顺便接你回家。” “回家?”急雨看了看四周,眼神迷离,“这可不是家。” “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陈羽尧问。 “平安夜嘛。”急雨笑着饮尽杯中物,一副“我根本没有喝醉”的神情,她顿了顿,“问题是,你怎么来了?不用陪女朋友吗?” “我怎么来了——”陈羽尧重复了一遍,气打不到一处来,“我不来,你是不是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为所欲为的是你,不是我。”急雨说。 你不肯爱我,却也不肯让我去爱别人。 陈羽尧闻言一怔,冷笑了数声,“你是在怪我了?” 急雨不答,转过头去放下了酒杯,继而站起身来朝房间走去。 “我问你,你是不是在怪我?怪我管束你太多?”陈羽尧莫名心头火起,拉住她要问个明白。 急雨不愿撒谎,“如果你今天不出现的话,我一定会选择他们其中一个的。” “因为你心软了?” “不”,急雨摇头,诚恳道:“因为我心动了。” “看来女人在所谓的‘爱情’攻势面前,智商都是为零。”陈羽尧语气嘲弄,“小雨,我没想到,一束玫瑰几句拈来的情话就让你卸下了心防?” “是的,你不必高看我。”急雨说,“我也未能免俗。” “他们不是罗孝生和金智杰。”急雨说,“他们是真心的。” “真心?”陈羽尧盯着她,眼中情绪变幻莫测,冷冷道:“你相信这种东西吗?” “为什么不相信?”急雨说,“我就爱过你。” “爱‘过’?”陈羽尧问。 “嗯,爱过。”急雨说,“自从那一天你用行动拒绝了我,我就发誓,再不留恋,开始新的人生。” 陈羽尧怔了下,随即放开手,低声道:“对不起。” “你对不起的不是我。”急雨说,“既已‘攀折他人手’,就别再来撩拨我了。” 她可禁不起这样的撩拨。 陈羽尧脸上浮现出深深的无奈来,他坐回到沙发上,点燃了一根烟。他淡淡道:“你早点去休息吧。” “晚安。”急雨冷冷道。她抬脚便往房间里走,走到门框处却回过头来:“羽尧哥哥,你觉得他们俩谁比较好?” 陈羽尧额角一跳,随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都不好。” “那谁比较差?”急雨换了种方式问。 “半路杀出来的那个。”陈羽尧自认评价客观。 急雨不禁觉得好笑,“半路杀出来的,可不只一个。” “我……” “羽尧哥哥,我恨你。”急雨说,“你不想要,却也不要让别人得到。” 陈羽尧闻言旋即掐灭了烟,疾步来到她身后,一把拉过她迫使她转过身来看着自己。他的呼吸扑在她颊边:“谁说,我不想要?” 急雨怔住。 陈羽尧眼中墨色转浓:“你要不要再试一次?”他的声调带着某种诱引,急雨浑身颤栗,下意识的摇头:“我不……” “忘了告诉你,你那天穿我的蓝衬衫,真的好看。” “我发过誓……” “誓言就是用来打破的。”陈羽尧说。他捧起急雨的脸,目光中透出些许挣扎,最终化为一片坚定的深情,缓缓吻了下去。 急雨头脑一片混乱,睫毛不停地颤抖,脚步虚浮,不过片刻,发觉自己被推倒在了大床上。 上次明明算好的,他不上当。这次没给他当上,却由不得反要上了他的当。 真成了张爱玲笔下所说的,双料的淫恶了。 忽然肩上一凉,她惊醒过来,慌忙伸手推拒着他的胸膛,阻止他更进一步的行动。 “你的肩上……是怎么回事?”陈羽尧惊问。 哦,他是看见她身上丑陋的疤痕了。急雨连忙瑟缩到床角,抓取床单衣物遮挡。 “怎么回事?”陈羽尧俯身过来,却并没有拉扯她。 急雨睁开眼睛,看着他,缓缓叙述曾经发生的故事:“初三时,冬天晚自习的晚上,我和……和念珠一起去夜市吃饭。我看见了一个人的背影很像你,便想去叫住你。但是遇见了……”急雨止了话,因为她只要再往下说,势必会把阿威扯出来。阿威上一次救她,早就她恩怨两消。 她蓦地想到了被绑架的那一天,那些带着黑口罩却掩饰不住丑恶的人。 “遇见了什么?” 急雨凝视着陈羽尧,一个想法在心中渐渐涌现。 “后来遇见一些人在打群架,我从他们旁边经过被误伤了。”急雨轻描淡写,一笔代过,然后道,“缝了好几针……你是不是觉得特别难看?” 她落下泪来。 “别哭……”陈羽尧想要摸摸她的头,却被她一偏头避开了,她裹着被角泣不成声:“你也是坏人,看我没爸妈在身边,就想欺负我……” “我……我……”陈羽尧手忙脚乱地帮她擦着眼泪,语无伦次地道歉:“对不起……我……我错了。”说着他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急雨愣住,随后她慢慢止住了哭声。“陈羽尧……”她唤他,伸手去抚摸他的脸,“疼不疼?” 她的手指像羽毛一样抚在他的颊上,生怕弄痛了他。陈羽尧心里像是有只小虫子钻了进去,挠得他痒痒,也噬得他心疼。 “我发誓,以后绝对不会再对你……”陈羽尧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急雨用嘴堵在了喉咙里。 “誓言就是用来打破的。”急雨说。 陈羽尧领舞海上,急雨全然不知如何应对,唯有尽力跟随。 陌生的痛楚从身体深处传来,她全身都绷了起来,试图中止游戏。 “我轻一点……”陈羽尧说,不过片刻即出而反尔,“小雨……你忍忍好吗……” 她明白——行经在海上,身体必须迁就大海。如果抗拒,则会导致晕船。 可为什么,她不抗拒,也感到无比晕眩?急雨茫然。外面暴雨扑天盖地,她闭上眼睛,等待着天明。 那感觉是奇异的。 隐隐有对自己的失望,难以表述,仿佛亲手破坏了与生俱来捍卫的完整。怯怯的如同一个献祭的少女——开弓已无回头箭,只盼着自己的牺牲真的有意义。同时又怀有一种无畏的心情,像一个力斩心魔的勇士,经此一役才得到真正的圆满。 跟她相比,陈羽尧俨然是个老手,并不为旁末心绪所扰,更加地专注。 窗外大雨滂沱,急雨的心情也是湿漉漉的。颠沛流转,最终归于平静。 一个男人,他是否体贴,其实跟他是否阅尽千帆是没有关系的。 陈羽尧喃喃地跟她絮叨着“以后……”之类的话,可她的灵魂却抽离到半空中,看着自己。 真好。是他,真好。至于以后,她却没有想过。 陈羽尧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回到了学校,念珠的电话在她刚走进学校大门就追了过来。 “昨天晚上,翟逸喝得酩酊大醉。”念珠语气中透出不满,“急雨,你人现在在哪儿呢?” “我在学校。” “我觉得我们有必要见一见。” “那中午见。”急雨说,“还有二十分钟就要上课,我现在得赶紧回到宿舍。” “你……”念珠说,“你就不关心一下,翟逸他现在怎么样了吗?” “你说过了——翟逸喝醉了。”急雨平静道。 她总不能再明知故问“他好么”这样的废话吧?那样显得太虚伪。 如今虽然不虚伪,但念珠嫌她太无情,语气也生硬起来:“那中午我在你们学校食堂等你。” “只有你吗?哪个食堂?”J大一共有4个。 “只有我。”念珠耐心告罄,“东南角那个。” “哦,好的。”是四食堂。急雨计算了一下最后一节公共课教室所在的地理位置跟四食堂的距离,然后道:“我们12点钟见。” “嗯。”念珠回应了个单音节,挂断了电话。 第五十六章 谁要做君子?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公共课的时候,她去的不算晚,但是莫美林和黄秋晓身边已经坐了其他人。她自己坐在了最前面的位置。 上课中间,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怕是念珠有什么急事,便悄悄拿出来看了一眼。 结果发消息的人是于潜跃。这节公共课他也在,只是坐在了教室的后两排。 “昨天那个人,真的是你哥哥吗?” 急雨不想回,正准备把手机收起,对方又一条接踵而至:“我问过陆简,他从来不知道你有这么一个哥哥。” 急雨顿了顿,继而回复道,“我要上课了,有事回头再说。”她把手机切换为静音,收进了包里。 然后专心致志地上课,课堂结束之前都没有再拿出来。 课间时,一个纸团砸中了她。她回头,是于潜跃。 打开纸团,上面只写着:“看微信。” 急雨拿出手机,他发来的最新微信消息有一大串: “不会是你那个继兄吧? 我问了另一个同学,才知道你的‘辉煌事迹’。陆简真不够朋友,居然什么都不肯说。 呵呵。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把我做的香水还给我,你不配拥有它。” 是的,她不配。急雨自嘲地笑笑,简短地回复道:“好。” 仅仅过了片刻,对方又改变了主意:“谁知道你有没有用过,算了。” 紧接着,又是一条:“你扔了吧。但是,你得赔偿我的损失。” “什,么,损,失?”急雨一字一句的打着,但想了想,立刻删掉,回复他:“多少?” 你想要多少钱?可以两清。 “五百块。”于潜跃回复道。“香水自制是无价的。蜡烛、玫瑰花,你得报销一下了。” 价钱还算合理。 “好,我微信转你。”急雨回道。 正在转帐,对方发过来一条:“不,打到我××银行卡上。” 急雨沉默了一会儿,“微信可以吗?我没有办××银行卡。或者,你可以告诉我,你的支付宝帐号。” 支付宝涉及隐私,告诉你,凭什么? 对方很快回复道:“不行。”随后附上了卡号。 “知道了。”急雨面无表情地回复完之后,将于潜跃拉进了黑名单。 上课铃声一响,她连忙调整状态,把手机关机扔进了抽屉。老师在黑板上写字转身的瞬间,又有一个纸条从身后传过来,急雨看也没看,直接扔进了垃圾桶。很准。 下课后,急雨收拾好东西,快步走出教室,往四食堂赶去。 11点59分,急雨到达了四食堂门口,给念珠发语音:“你在哪儿?冲我招个手。” “这儿!”念珠喊她。 急雨一眼看见了她,她穿着一件锈红色的羊羔毛外套,长发披肩,面容皎好如三月桃花。 她走过去,两个人一起排队打了饭。有不少人朝念珠看过来,说实话,J大美女不算少,但念珠依然属于佼佼者,和她一同出双入对,不被瞩目是不可能的。 坐下来之后,急雨才开口问她:“你有××银行的卡吗?” 念珠愣了愣,“有。” “我给你支付宝转五百。”急雨说,“你能不能帮我给一个卡号转一下帐?” “干什么用?”念珠问。她并非不愿意帮忙,而是涉及到金钱,不由得多问了一句。 急雨沉默了。 念珠看着冒出了无名火,“认识了这么些年,一遇到事,你就没有一次肯主动跟我说的。” 急雨本不想说别人坏话。但显然念珠比于潜跃重要得多。 她解锁了手机屏,递给了念珠。 念珠看完了于潜跃和急雨的微信对话记录,气得够呛,蹦出了家乡话:“这个男的门槛真个精个!里系系特算啧。” 急雨见她义愤添膺,知道她心里还是向着她的。念珠气不过,又用普通话重复了感概:“他怎么不去死?” “那……”急雨眼巴巴地望向她,“能帮……” “能!”念珠没好气地说。 继而她又说,“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翟逸昨天晚上突然跳出来,就着人家铺好的气氛来截胡,”念珠顿了顿,“然后陈羽尧又黄雀在后,把你给带走了……”说到这里,她停下来看了急雨一眼,“没发生什么吧?” 急雨摇摇头,又点点头。 “什么意思?”念珠问她。 急雨也无意瞒她,“你能想到的,都发生了。” “这……”念珠噎住,眼中不无忧色,“某些人知道了,估计得疯……” “所以说,最坏的还是陈羽尧!”念珠咬牙切齿,“在感情这种事上,谁做君子谁倒霉!” 急雨默默低下头喝汤。对于念珠的说法,她内心是无比认同的。 “那你爱他吗?”念珠问。 “爱?”急雨没想到再一次被她问到这个问题,“我不知道。我很感激他。” “感激?”念珠惊诧中带了几分疑惑。 “我感激,是他。”急雨望向她,说起了女生间的私房话,“女人的第一次,总归是要给一个让她日后想起来不会后悔的男人。” “不后悔?”念珠突然变得像个专门重复关键词的复读机。 “无论今后如何,我不后悔。”急雨淡淡地道。 念珠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本来呢,翟逸和我说好,提前一天来到学校,给你一个惊喜。”她的表情复杂难当,“现在……今晚的庆生大餐,还吃吗?” “你说呢?”急雨脸上现出迷茫之色,喃喃道:“怕是不能了吧……” 她都不知道如何面对翟逸。想必翟逸也一样。 “我今天还有课。”急雨吃完了,开始着手收拾餐盘,“我到时候就不去车站送你们了……有些事,你负责帮我带到吧。” 念珠按住她的手,“我负责带什么呀。我不。”顿了顿,她道:“你自己的事,你自己跟翟逸说去。” “该说的一年前就说过了。”急雨低声道,“就算没有陈羽尧……我和翟逸,也是不可能的。真正在一起之后他就会知道,我们并不适合。”她拿起手机,手指翻飞间转移了话题:“念珠,卡号也发你微信上了,你回头别忘了帮我办这件事啊。” “知道了。”念珠没好气地说。 下午满课。急雨在上计算机课的时候,才发现于潜文还坐落在QQ好友栏,于是便动手拉进了黑名单。 临近下课时,急雨打开邮箱接收作业,看见了于潜跃在被拉黑后发来的一封邮件。犹豫再三,最终点开了它。内容弹出来呈现在眼前—— “你等着。你是在侮辱我。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侮辱你?钱不是你自己开口要的吗?现在,又说她在侮辱他了。 管他呢。往后也没有什么相处的必要了。尽管同在一个学校,只要有心,也可以处处不见。至于那些威胁之辞,她抿了抿嘴,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如果换做一个人来说这些话,她可能会瑟瑟发抖。 急雨的观点是,即使做不成朋友,也没必要做仇人。何必非得弄到彼此都觉难堪的境地。 但事已至此,无须再分辨。回到宿舍里,发现只有莫美林和黄秋晓在。 两个人一见她,立即迎了上来。 “你哥哥昨天气得不轻呐?”莫美林问,“对了,另一个向你表白的男生是谁啊?” “同学。”急雨不欲多说,爬上床铺想休息一会儿。 “那你考虑好选谁了吗?”黄秋晓笑嘻嘻地问道。 急雨阖目只作未闻。 “喂……”黄秋晓还要再说,莫美林拉住了她,“算了,别问了。” 急雨睡醒一觉起来,宿舍里只剩了她一个人。还好今天晚上没有自习课。 她收拾收拾起来,去了食堂。由于没什么胃口,所以她只点了一碗白粥。 到最后粥都凉透了,她也没有喝完。急雨怕自己犯低血糖,便从包里拿出一块白兔糖,吃了下去。 拿出手机再一看时间,已经快八点钟了。她怕是阅览室里早无空座,连忙抱上书,准备抄小路过去。往常她一般不会走那条路,因为碰见校园情侣亲热是高概率事件。 之前撞见了,她倒比他们更不好意思。 急雨埋头往前走,冷不丁被一只手拽了一把。 她惊叫出声。对方把她推到一棵树边,竖起食指道:“嘘,是我。” 急雨定睛一看,居然是翟逸。她平复了一下心绪,移开了视线:“你怎么……在这里。” “我有话想跟你说……”翟逸的眼波似烛火般明灭不定,“我爱你。” 他终于完整地说出藏在心底的话。所有他想说的,想做的,原来无非要表达的就是这三个字。 他此刻方觉得,这简短而热烈的三个字,并不落俗,甚至于让他觉得是神圣的。 他再一次将少年时代的骄傲抛却到一边,只期待这一份热烈得到回应。 急雨唇角紧抿,莫名地感到一缕酸楚,低声道:“对不起。” 翟逸眼中碎裂的光晕一闪而过,问:“为什么?” “别再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急雨狠心道,“我们是不可能的。” “你总说我们不可能,”翟逸感到费解,“我要怎么做,你才能相信我是真心的?” “我相信你。”急雨说,“我一直是相信你的。可是你想要的我给不了你。” 翟逸眼睛重新亮起来,他突然问道:“急雨,你喜欢过我吗?”急雨一怔。 “哪怕一点点。”翟逸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充满炽热的渴求。 急雨别过脸去,轻轻给了一句答复:“没有。” 第五十七章 感情这事谁欠了谁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不,你撒谎。”翟逸说,“你说你给不了我想要的……”他捧起急雨的脸,眼中燃起一片跳跃的火焰,神色挣扎:“只要你愿意,就可以。” 急雨未及防备,被他噙住了双唇。翟逸眼中的火焰终于放任成燎原火海。眼前的,就是他悬而未解的纳维叶—斯托克斯方程式。他探到了一丝丝牛奶般的香甜。 后来,他才知道,那种香甜滋味的吻,只属于十八岁的急雨。随着时光的流逝,在记忆长河中奉为绝无仅有的珍贵。 急雨震惊多过抗拒,从来没有人吻过她。 她向陈羽尧要求过,可他最终只亲了亲她的额头。“翟……”她刚想开口,声音便很快被吞没了。 前是少年柔软的唇,身后是纹理粗糙的树干。急雨惊觉翟逸的变化,奋力挣扎,却被他狠狠制衡。她用力咬了他一口,迫使他后撤。 “你干什么?” 翟逸俯身凝视着她:“你说呢?” 这是令她陌生的翟逸。强势,霸道如陈羽尧,不,甚至更像是高傲得目无一物的司徒阙。 急雨声音渐趋冷静和清晰:“对不起,翟逸。我能给到你的,只有这个吻。” 见他不信,她只好再次明白地宣告:“到此为止。” 翟逸呆立半晌,终是无力地垂下了手臂。哀莫大于心死。 “你真是个狠心的女孩,我一直都知道,”翟逸喃喃地念着,“但我竟然从来没恨过你。” 急雨不知道自己离恶的距离有多远,但是,她从来不是个天使。 “对不起。” “是初吻吗?”翟逸突然问。 急雨愣了愣,不明其意。 翟逸眼中波光潋潋,他伸出右手的拇指,轻轻描绘着急雨的唇线:“它是第一次被男孩子亲吻吗?” 急雨没有撒谎的理由,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翟逸勾了勾唇角,所携之意晦涩难明,“你把吻给了我,心却给了他……” 急雨低下了头,并不申辩。 “你可真伟大……”伤害急雨终究非他本意,翟逸还是止住了话。即使他体会了何为撕心裂肺,却也不忍转嫁苦楚于她。 陈羽尧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他将翟逸刚才所说的话清清楚楚听在了耳里。即使没有纵观全场,也可以从其话中窥见他对急雨做了什么。 简直不可饶恕。陈羽尧眼中全然无温,双拳不自觉地攥紧。急雨知他一向不屑动武,在此时听到他的拳头咯吱作响,不由胆颤心惊。 “你快走吧。”她对翟逸说。 翟逸回头看见了陈羽尧,不由眉头一蹙,却丝毫不惧。 来得正好。 “有些东西,是我的,你就穷其一生也夺不走。” 急雨不敢相信,这句话竟先于翟逸口中说出。 陈羽尧冷笑,“你只会捡剩的,吃剩的。得了别人指间落下的施舍,还大言不惭地以为自己才是正主。” 翟逸到底年轻,和陈羽尧在言语上过不了几个回合,便选择了雄性间最原始的对决方式。 侮辱性的话,他不是没听过。但只要是捎带上急雨一星半点,他就不能善罢甘休。 他爱的人,可以不爱他,但绝不允许旁人践踏。 翟逸此举正中陈羽尧下怀。 是他先动手的,小雨,你可怪不得我了。陈羽尧冷笑着朝翟逸挥拳迎过去,两个人缠斗在一起。 “你这个禽兽!”翟逸眼中流露出浓浓的鄙视,“养成系是吗?把她当成你的私有物!” 陈羽尧眉头结在一起,脸上的肌肉抽搐,从牙缝中透出几个字:“闭嘴。” 翟逸冷笑一声,啐道“真恶心!”骑在他身上,给了他一拳。 陈羽尧嘴角吃痛,奋而还击。两个人打得不可开交。 急雨不住地喊停,却没有丝毫作用。这边闹出来的动静,引来了小径上一些学生的侧目。 “怎么有人打架?” “你没看到那边站着个女的么,肯定是为了她呗!” “这么刺激!” “咦,那女的,我好像认识。” “好像是生物工程学院的,我朋友就在那个系。” “不如,你拍下来发给她看看?” 在大有形成围观之势前,急雨反而冷静下来:“别打了。” 她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女生,担不起“红颜祸水”这么重的罪名。 “千万不要因为我而动手。”急雨说,“我不属于你们任何一个人。我是我自己的。” 说完她转身就走。说来也怪,她一走,两个人再也打不起来了。 他们像中世纪的骑士为了夺宝而纷纷摆出决斗的姿势,然而当被告知宝物不可能被他们任何一个人所拥有,顿时失去了对峙的兴趣。 化敌为友却也是不能,只要所争之物尚存于世,他们就一直会彼此仇视直到死。 这一年的圣诞平安夜,成为翟逸心中永远的痛。 以至于今后很多年,他都不再愿意过圣诞节。 外伤无数,但和他那颗支离破碎的心比都不算什么。都说“伤心”,“伤心”,原来心被伤了,胸口真的会一阵一阵地抽搐着地痛。这心上无数的裂口,却是急雨给的。 少年时每一场令他醒来时脸红心跳的梦境中,出现的都是她。 可那又怎么样?那是他的一厢情愿。现在,到了要放手的时候了。 陈羽尧却是不会放的。但凡从他手里夺走的,他往往会加倍讨要回来。 陈羽尧知道急雨最重学业前途,英语四级考试在即,肯定还是去了图书馆复习。 如果不是怕后果难料,他不会那么轻易放过翟逸。 小雨这个人,平时心肠极硬,但你一旦破了她的心防,她是最见不得你受难。 他可不想到头来,反助对手一臂之力。 想明白此节,他便转身离开了J大,回了S市。 一切等周末再说吧。她会回来的。 急雨把书翻得哗啦啦响,直至接收到了周遭看过来不悦的眼神,她才发觉自己的心浮气躁。 阅读理解题看了半天,也没能看进去。她干脆选择抄写单词。为了加深记忆,用的是红笔。 一遍又一遍。就在此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没有理会,继续抄写。直到一页草稿纸抄完,她才发现,从第六行就漏抄了一个字母。 急雨“啪”地一声搁了笔,从包里拿出了手机。 是念珠的信息。 “虽然知道你的心里此刻一定也不好受,但我还是要跟你说,翟逸他被你伤得不轻。” “他又喝酒了?” “没有。没有喝酒,也没有自残。鼻青眼肿还笑着和我说话,正是因为看起来没什么问题,我才感到害怕。” 急雨能说什么呢?她打出了“照顾好他”四个字,想了想,一一删掉。思索片刻,她又重新把这四个字打了一遍,发送了过去。 照顾好他吧。念珠。 翟逸和你,才是一路人。 修罗只崇尚力量的极致,早早见过地狱中的恶形恶状。尽管心中向往光明,但和天使身处两重天,从来不可能相拥。 如果执意同行,最终受伤的,只会是天使。 接下来直到毕业,她和翟逸都没有再联系。之后翟逸的消息都是从念珠口中偶尔得知的。 他们并没有如她所愿走在一起。念珠还是不忘于司徒阙,从她朋友圈里能看出他们纠缠不清的情感乱局。听念珠说,翟逸也开始过几段恋情,但最后都无疾而终。 念珠展示她的黑色幽默:“你说,是不是因为他课业忙得要死,又回回不陪对方过圣诞节的缘故?” 元旦放假,急雨并没有打算回S市。 袁紫衣比划着她新淘的一件大衣,问众人的意见。见急雨回来,立即转向她,“怎么样?” “挺好的,跟你那双卡其粉的鞋子特别搭。”急雨说。 “我也这么觉得。”袁紫衣说,“我要穿着它去男朋友家。” “天哪!这么快就见父母了?”莫美林吃了一惊,兴冲冲地问,“你紧张不紧张?” 急雨也有些讶然,“才大一,你们就定下来了?” “想什么呢。”袁紫衣说,“只是去做客玩一玩,你们是不是想太多了?” “那你去他们家,晚上是和他住一起,还是跟他妈妈住一起?”莫美林挤眉弄眼地问。 黄秋晓也从被窝里探出头来,“对啊,你和谁住?” “我和自己住。”袁紫衣把裙子叠好放进了箱子里没好气地道。 “切。”莫美林显然不信。 “他们家四室的。”袁紫衣说,“又不是住不下。” 黄秋晓艳羡道,“那你可要好好把握他。” “把握他?”袁紫衣说,“是他要好好把握我。” 急雨很喜欢她的自信,“说的是。” 袁紫衣听了,冲急雨眨了眨眼睛。 “你怕不怕?”黄秋晓问。 “怕什么?”袁紫衣不解。 “你不怕什么地方做得不好,他妈妈不喜欢你吗?” “彼此彼此吧。”袁紫衣的话令黄秋晓一愣。 她接着道,“我去他们家,就是要看看他父母平时的相处模式是什么样的,以及他妈妈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如果……如果处不好,那不如趁早分手,及时止损很重要。” 一席话说得所有人都怔住了。 “你舍得么?”莫美林问。大家都知道袁紫衣和男朋友温浩是在一场校园活动中一见钟情的,交往到现在感情一直很好。 袁紫衣沉默了一小会儿,才道:“所以,要去看看才知道。” 气氛一下子变得不那么欢快起来,莫美林连忙道:“对了,你家那位星座是什么来的,我给忘了。” “哦,是金牛座。”袁紫衣说。 “那你们匹配度是很高的!”莫美林说,“金牛男和双鱼女刚好可以互补。” “哈哈。”黄秋晓拆她的台,“那天你还说双鱼和天蝎配。那于潜跃不还是追求急雨失败了么……” 急雨神情一窒,随后她慢慢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整理东西。 “急雨……你别理她!”莫美林说,“她跟部门里的其他干事吵了一架,心情正不痛快呢,逮谁刺谁,你别放在心上。” 急雨朝她笑了笑,坐下来后却不由怔怔地叫了声“黄秋晓”。 黄秋晓从被子里伸出头来,“干嘛?” “你说的对,”急雨说,“如果仅靠星座就能决定爱情,那就是纯粹的‘配对’游戏了,你也是天蝎座,那是不是说你和于潜跃也是合适的?” 黄秋晓怔了怔,随即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重新用被子蒙住了头。 袁紫衣和莫美林面面相觑,急雨朝她们点了点头,抱着书出了宿舍。 黄秋晓是有点喜欢于潜跃的,她之前就看出了一点点,自从平安夜过后,她对自己的态度就急转直下。好在急雨话少,白天呆在宿舍里的时间也不长,两人并没有起什么大冲突。 女生间的不和,渗透于细节,而非大场面。而且只要一个人有心不和,另一个人再友好也无济于事。而急雨也属于不会上赶着去讨好别人的那种性格,人不犯她,她不犯人。如果一再进犯,她也不会一味示弱。 一到月初,急雨像往常一样收到了生活费汇款。 望着跳出来的短信提醒,她心中疑窦丛生。 如今她已过了法定成年年龄。按理只要她回去,就可以成功拿到了那笔赔偿款。 为什么刘阿姨还会继续给她打钱?如果此前她是碍于法律规定,现在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了。 难道是良心发现?急雨摇摇头,她没法相信。 下课后她立即去了校园里的ATM机前,朝那个帐号上汇款,收款人开户信息上赫然写着:“*羽尧。” *羽尧。她就知道。蓦地想起金铭海说过,他只汇过两个月的生活费,之后就由刘阿姨全权负责这件事。那么就是说,自打那以后她收到的所有生活费都是陈羽尧给的。 因为数目与之前一般无二,所以丝毫没有引起她的怀疑。为的,就是保护她看似强悍却高度敏感的自尊心。 一瞬间泪流满面。 她欠他的,太多了,多到根本还不清。 第五十八章 盒子里的秘密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陈羽尧此前还建议她去英国深造。尽管她有着优异的成绩,但没有“研究生+”的条件,一毕业就想留校任职是不可能的。 并且她的本专业,不往上读,就不会有太好的就业前途。这一点,陈羽尧看得很透彻,早在她入学之初,就耳提面命过。 不光是陈羽尧,连导师也曾说过,英国的药学专业是世界一流。 可也正因为如此,无数莘莘学子都打破了头地想进入殿堂深造,能拿到全奖的少之又少。 英国授课制的硕士学位,只需要读一年。而急雨要攻读的药学专业,则跟国内一样,需要读三年。硕博连读的话,至少需要五年的时间。 急雨粗算了一下留学开销及学费,便立即打消了念头。 那是笔不少的数目。她将拿到的那笔赔偿款远远不够。 她不能一直让陈羽尧为她的人生埋单。为什么她活着,总要麻烦别人呢? 不是欠翟逸的,就是欠陈羽尧的。 什么时候,她能真正的自立呢? 急雨暗暗下定决心,扎扎实实地把酿酒工程啃下来,一毕业就参加工作。还有,陈羽尧的钱……一定要还。 十八岁已满。她悄悄回了一趟S市,在郑律师的帮助下拿到了那笔赔偿。第一时间将钱连本带息地打回给陈羽尧的帐号。 就在急雨刚刚汇完钱没多久,陈羽尧便发来了微信:“周末回家!” 也好。有些话当面说清楚。于是急雨回复一个字:“好”。 陈羽尧执意要来车站接她。急雨坐进车里时,音乐电台传出的薛凯琪的《慕容雪》,一瞬间把她到拉到了高中的单车岁月。 《慕容雪》的国语版叫做《苏州河》。 在晚自习回家的路上,她曾和翟逸探讨过两个版本的差别。 每个人的青春都有自己钟爱的旋律。翟逸就偏爱粤语歌,他说:“粤语本身就九声六调,日常说话就抑扬顿挫,唱起来当然更有味道了。” “我听不懂粤语。”急雨说,“但两版的歌词都挺美的。不过……” “不过什么?”翟逸问她。 “感觉《慕容雪》还是更胜一筹。” 翟逸找到了共鸣,惊喜道:“你也这么觉得?” “嗯。”急雨说,“《苏州河》里的苏州味不浓,相反,粤语版的《慕容雪》字里行间都是苏州。” “没错!”翟逸偏过头道,“最大的问题还在于,苏州河根本不在苏州,而是在上海!” 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 “临行辞别你/欣赏未够/分一碟相思豆/冬至送轻舟/红霞熔掉你身边白雪/姑苏盛产的丝绣/盖着我消瘦……” 急雨发觉自己终于听懂了这首歌的情绪,也明白与某人再无交集。 伴随着哀婉的女声,没一会儿她便靠在座椅上睡着了。 陈羽尧瞥见后便把电台里的音乐声关小,单手倒了一颗薄荷糖在口中提神。 急雨其实不是个容易深眠的人。可能是熟悉的气息与环境让她觉得安心,也可能因为前一晚熬夜刷题太累了,她沉沉地睡去,车开进了小区也没有醒来。 陈羽尧凝望着她的侧脸,心中掀起波澜。不知何时,她已经成为一个皎好动人的女孩,不,是女人。他的女人。想到这里,他心头一热。 随即生出几分不自信——他的女人吗? 从前她的心事,虽然从来不说,但他知道与自己有关。心思明明白白地就写在脸上,顾盼流连皆是为了他。以至于他总以为,那双眼睛会一直注视着他,永远为了他而悲欢起伏。 可现在呢?她梦中微蹙着眉头,心中在想些什么呢? 陈羽尧怅然地伸出手,想要抚摸一下急雨的脸庞,结果急雨在此时醒了过来,她迷迷朦朦地问:“到家啦?” 家?她心里也是把这里看作家的。 “嗯。”陈羽尧敛了情绪,“下车吧。” 推开车门,寒风来袭,将急雨的困意彻底吹散。 两人换了鞋进屋后,陈羽尧抬手拿起茶几上的摇控器,把空调打到了30°C。急雨则进到厨房里去烧水。 急雨说,“我烧了一大壶热水,待会儿要不要一起泡脚?” 陈羽尧从善如流地点点头。 “你现在就去洗澡吧。”急雨把电视给打开,笑着道:“洗完刚好出来泡。” “你先洗吧,你不是都困了。”陈羽尧道。 “我看你眼底也有点青。”急雨瞥了他一眼,“昨天没有睡好?” 陈羽尧心头涌现出一丝欢喜,却忘了她一贯观察仔细。 “纵欲过度?”急雨探究原因。 这一句话就烧灭了陈羽尧心中翻沸的热烈。 “胡说些什么!”陈羽尧唬了脸,“小小年纪就……” 他说不下去了,小小年纪就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不也是他造成的么? 陈羽尧脸上作烧,心中局促,着意咳了咳:“快去洗澡!我看着灶上的水。” “哦。”急雨起身,放下了手中的摇控机,从手拎袋里拿出睡衣毛巾,进了洗手间。 她洗澡之前先把两个人的脚盆涮洗了一番。其实还是一对情侣盆,一个草绿色,一个浅粉色。是她刚搬进来的时候置办的。 陈羽尧只喜欢冲澡,很少泡脚。而她一到深秋,就有冲完热水澡出来接着泡脚的习惯。 有时候,水烧多了,她泡不完,陈羽尧就会接着泡上一小会儿。也只能是一小会儿,再多了就满头大汗。 急雨洗完澡换上睡衣,把两个脚盆都拎了出去。旁边是已经把烧好的热水壶,陈羽尧见她脸上红扑扑的,便问她:“热不热?要不要把空调打低一点?” “我现在还好。你去洗吧。”急雨看着电视,开始了冬日里睡前最大的享受。 很快陈羽尧出来,身上穿着薄薄的家居服,用毛巾擦拭着头发。 急雨目不转眼地盯着电视,口中却道:“你把头发吹干,当心感冒。” “不用。一会儿就干了。”陈羽尧坐了过去,看了一眼电视,“什么歌,你听得这么入神。” “嘘。马上开始唱了。”急雨说,“徐佳莹的《身骑白马》。中间有一段歌仔戏唱腔,很有意思。” 陈羽尧不作声了,陪着她一块儿看。 听到女歌手唱到“身骑白马,走三关”这一句时,他问:“是不是薛平贵奔赴寒窑啊?” “嗯。” 说话间,里面便唱到了“我一心只为王宝钏”。 “你说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载值吗?”听完了歌曲,急雨突然问。 “她觉得值就值吧。”陈羽尧道,“毕竟是个戏文,不用较真。” “不是有历史原型吗?”急雨低头抽了张纸巾擦汗,“薛平贵是虚构的,但薛仁贵不是啊。妻子柳氏不就正是那王宝钏吗?” “薛仁贵可没当过皇帝,征战有功,被封了平阳郡公而已。”陈羽尧笑着把空调调低了两度。 “是啊,所以柳氏连皇后都没得做,王宝钏十八年换来一个虚名。柳氏则直接在困苦中死去了。” “说法不一吧。”陈羽尧说,“我看的版本是薛仁贵功成名就之后,柳氏封了一品诰命夫人,享受着丈夫带给她的荣华富贵。” 急雨只是问,“那你看的版本里,薛仁贵娶没娶昭阳公主?” 陈羽尧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急雨转过头来看着他。 “我们不要探究古人的爱恨情仇了。”陈羽尧说,“聊聊我们之间的事吧?” “我们的事?”急雨把脚架在盆边,一面往里面加热水,“我们之间能有什么事?” “你是不是还在怪我?”他问。 这从何说起。 陈羽尧顿了顿,“那你为什么要汇款?”连本带息,生怕欠了他的。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吧。”她轻声道。 “哈。”陈羽尧被这个回答惊讶到了,冷笑了一声,“我们成了欠债还钱的关系了?” “最难消受美人恩。”急雨说,“知道为什么薛平贵把正宫给了王宝钏吗?不是因为故剑情深,而是因为要还债。” 陈羽尧消化着这句话,眼睛渐渐变红,“你就是为了这个,才会跟我……难怪我送你的东西,你从来不肯戴。” 急雨怔住,随后解释道:“那块手表太昂贵了,并不符合我一个学生的身份。所以……” “我看,你是怕人误会吧?”陈羽尧说。 “是的。”急雨觉得他这样理解也没错。高中那段黯淡无光饱受流言侵扰的日子,她再也不想经历第二回了。 “误会又怎么了?”陈羽尧冷笑,“你是怕谁误会?” 一听这话,急雨便知道,他想左了。 她只是觉得一码归一码。就算是做恋人,也应该对等。 急雨耐着性子和陈羽尧解释,“你把钱收了,这样我们以后……” “以后就两清了?”陈羽尧冷冷打断了她。 她和陈羽尧,怎么可能牵扯得清? 不待急雨开口,陈羽尧微微眯了眯眼睛,微笑道:“想跟我两清,你做梦。” 他拿起摇控器,一抬手,关掉了电视,转身去里屋拿了东西折回来扔在急雨面前。 “是因为它吧?” 盒子中的银手链张惶跌落,就连垫在盒底的书签也随之掉落了出来。 急雨睁大了眼睛,连忙扑过去抢。 陈羽尧也睁大了眼睛,因为他还是今天才知道,盒子里还藏着这样的秘密。 急雨哪里是他的对手。他眼疾手快地先一步拿到书签,退了一步,检阅着。 “曲中无别意……”他饶有兴趣地读着上面的字,不过须臾,脸色就变了,“晓看天色暮看云?” “给我!”急雨喊道。“别看我写的东西!” “你写的?”陈羽尧笑,“连书签这东西怎么做,都是我教你的,而你的字,是什么样我会不认识?” 急雨连忙套上棉拖鞋,起身,撒起话来面色如常:“是念珠写的,手链也是她在我过生日的时候送我的。” 陈羽尧手一松,书签掉落到了地上,急雨却不敢立即去捡。 “这么说,顾念珠在暗恋你?”陈羽尧从鼻子冷“哼”了一声。“曲中无别意,并是为相思。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他朝前一步,半只脚踏到了书签上,“没记错的话,连这后一首词还是我教你背的?” “不是。”急雨往后退了一步,“是我自己会的,我只是问过你,唐寅是不是华安?” 陈羽尧想起来了,前一天他才带着她看了周星驰的《唐伯虎点秋香》,后一天她自己捧着一本古诗词大全过来问他,“唐寅,字伯虎,号六如居士,他不是昨天那个华安吗?看他一惊一乍的,还能写出这么好的词啊。” 当时他大笑,知道她还分不清历史和演绎的区别,于是道:“看过戏吗?那都是演的,不是真的。” “那唐伯虎没有点过秋香吗?”她问。 “秋香是虚构的。”陈羽尧弯下腰,见她一脸可惜,“事实上,唐伯虎有过三个老婆。一个死了,一个离了,另一个,是个青楼女子。”他突然住了口,生怕她再问,青楼是什么? “哦。”急雨只是恍然地点了点头。 陈羽尧松了一口气,却听到她接着道,“还不如就找一个秋香呢。青楼……咦?青楼是……”他蓦然睁大了眼睛。而她却径自说下去,“韦小宝家对吧?” 他忘了,还带她看了周星驰电影系列的《鹿鼎记》。 往日情形,历历在目。可如今的他和她,早已不是当初的大哥哥和小妹妹了。 第五十九章 送你一个龟儿子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他将掉落出来的银手链拈到急雨面前,问她:“谁给你的?” 急雨不答,只道:“给我。” “是那个小子吧?”他骤然收紧了手指。 急雨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是火上浇油,索性一声不吭,只巴望着陈羽尧把东西还给她。 “你把它放在床底下,看来真是心头宝。”从小她就有个习惯,把心爱之物藏在床底下,陈羽尧笑了,“难怪不肯戴我送你的东西!” “不是的。”陈羽尧温和冷静下来的样子反而让急雨怕起来,“我说过了,真的是因为贵我才没有带的。跟……跟这条链子没什么关系。” “是吗?”陈羽尧柔声道。银链子攥在了手里,带着几分疼痛的清醒。 “嗯!”急雨赶紧道:“我是怕戴着它,万一磕着碰着了,维修起来既麻烦也心疼……” 陈羽尧扬了扬手中的银链子:“那你为什么把它也收起来?也是怕损伤到?” “因为我不想戴。”急雨感到无力。 “那我就帮你扔了它。”陈羽尧言出必行地将它丢进了垃圾篓。 “你干什么?”急雨弯腰去捡,却被陈羽尧一把拉住,“明天再带你买一条新的。不许捡。” 急雨不听,挣扎间踢翻了垃圾篓。陈羽尧火了,一把推开她,拾起链子直奔里屋的阳台。 急雨连忙追了过去,“你别……” 陈羽尧一抬手,就将银手链扔了出去。 它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就消失在黑夜中,无处可寻。 急雨不由愤然道:“陈羽尧,你疯了!”当即转身就要下楼去找。 陈羽尧一把将她拉扯回来,“哪儿去?” 急雨挣扎,拼命扑打他抓着自己臂腕的双手,“放开我!放手。” 陈羽尧直接把她整个人打横抱起来重重扔在了床上。 有些事在急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发生了。她真的害怕起来,央求道:“别……别这样……我不敢了……” 陈羽尧顿了顿,她便立即伺机而逃。结果一只脚尖刚触地,就被陈羽尧拖了回去。 “就知道你是只没毛的小狐狸!跑,再跑啊!” 再狡猾的狐狸遇到了真正凶恶的狼,又有什么用呢? 那点小聪明,在陈羽尧面前根本不够用。 急雨喉枯舌干,呼喊无力,仰头看见他的目光中火烧一片。 她本能想后去缩,被陈羽尧制住。屈腿去踢,却又被他制住。陈羽尧广阔坚实的胸膛紧紧挨着她,形成了势不可挡的压迫感。 她呜咽起来,浑身发抖。陈羽尧撬开了她的唇齿,思及旧事,一发狠咬住她舌尖。 她从来没想过陈羽尧会这么对她。拼命挣扎,却始终挣扎不开。 他在强迫她。这和以往欺压她的那些魔鬼有什么区别? 急雨感受到了莫大的屈辱,抽泣着,黑暗中仿佛堕入了无边的深渊。没有人能保护她,因为那个唯一能来救她的人,正匍匐在她身上,做着那些魔鬼才做的事。 老天爷似乎也看不去了。忽然冬雷阵阵,震得急雨头皮发麻。 她把头偏向外面,只见天空闪过狰狞的电光,照得房间里亮如白昼。 “你不怕雷劈死你吗?”急雨问。 “不怕。”他冷冷道。 急雨的视线迅速模糊起来,剧痛在身体里激荡,张开嘴想拼命呼吸,想尖叫却发不出声音。 陈羽尧的狂暴凶狠令她看不到尽头。 急雨的指甲越发用力刺入他肉中,只想和他同归于尽。 陈羽尧吃痛,却以他法还击。 不知缠斗了多久,陈羽尧突然抱紧她,冲动狠狠撞击,如山洪一般爆发。 急雨知道发生了什么,心跳几乎停止,发出类似哭泣的低鸣。 终于结束了。 急雨当即掀开被子,去浴室洗澡。 她还不想当未婚妈妈。 洗完换好衣服出来,从客厅沙发上刚拿起自己的包,陈羽尧的声音便在身后响起,“去哪儿?” “去跑步。” “跑步需要带包吗?” 急雨把手机和钥匙从包里拿出来装进口袋,“一会儿我就回来。” 陈羽尧走过来拦住了她,“还想着把那条破链子找回来呢?” “不是。”急雨并不肯看他。 她是要去买药。 见陈羽尧严防死守的架势,急雨忿然作色,“我还能不能有点自己的自由!” 陈羽尧撒开了手,但仍旧态度鲜明。他慢吞吞地道:“现在才四点钟。跑步也好,干什么也好。再过一会儿等天亮吧。” 冬天等天亮,那得等上几个小时呢。说什么都晚了。 急雨欲言又止。 陈羽尧眯了眯眼睛,反应过来:“你是想去买避孕药?” “对!”急雨抬起头,索性承认了:“越早服用越有用。”她移了移视线,揭过这个话题:“买完了,我顺便去把菜买了。我们总得要吃饭吧?” “哪儿也不准去。”陈羽尧淡淡地说,“真怀了就把他生下来。” “当一个未婚妈妈吗?”急雨冷冷道,“或者让他像我一样,当一个没爹没妈任人欺辱的孩子?” “他怎么就没爹没妈了!”陈羽尧大怒,“老子还活着呢。” “你是谁老子?”急雨直盯着他,“你生养了我一场?” 陈羽尧避重就轻,“我说,你要真怀了,我才能升级成那什么。”忽然他想得了一个好主意似的,“小雨,我们结婚吧。” 没错,法定结婚年龄提前了,可急雨仍然早呢。 “两年。”陈羽尧说,“两年之后我们结婚。” 急雨闻言,反而冷静了下来。两年的时间,谁知道又会发生什么呢?可是眼下…… “眼下我不能怀孕。”急雨说,“我不想被退学。”陈羽尧有句话说得没错,她的确爱惜自己的羽毛。 因为她还想着,能够飞向更蓝的天。 “不会的。”陈羽尧向她保证。 急雨问:“我现在能出去了吗?” “我陪你一块儿吧。” “不用,你……”急雨眉头一跳,话中带刺:“你劳累过盛,休息会儿,我自己去。” 陈羽尧顿觉有些赧然,“我陪你去吧。你等一下,我换好衣服去开车。” 急雨走到茶几边,拿起了摇控机,关掉了空调。 陈羽尧陪着她去了一家24小时营业的药店,销售医药阿姨看了他们一眼,“小姑娘,吃这个药很伤身体的呀。”眼睛瞟了瞟陈羽尧,拿出一盒避孕套,“你比她大好几岁伐,不知道用这个吗?” 急雨红着脸,却不得不表明现在的情况,“阿姨……已经是……,您把那药给我吧。” 陈羽尧脸上也很尴尬,强做镇定把那盒避孕套也一起接过来,“付帐。” 出来时,谁也没说话。旁边有家便利店,陈羽尧进去买了瓶水,坐到车里拧开后递给急雨。 急雨面无表情地接过来,从药板上抠出药片递入口中。 “要不,就别……”陈羽尧少见得优柔寡断起来。 急雨看了他一眼,一仰头,把药冲服了下去。 短暂的沉默过后,“回去吗?”陈羽尧问。 “去买菜。”急雨说。 “好。” 清晨的菜场里,买菜的大多是头发花白拖着手推车的老人。他们两个人在人群中穿梭,十分引人注目。 急雨毫不在意,该挑捡的挑捡,该讲价的讲价。陈羽尧也不插嘴,在一旁笑咪咪地望着她。 谈妥了他就付钱,接过称好的菜拎在手里。买完蔬菜和肉,最后停在水产区。 他问她,“为什么不去超市呢?都是称好的。”而且更省时间。 急雨俯身去看塑料盆里的鱼,答道:“因为不送香菜。” 她根本不怕陈羽尧觉得她市侩,她可是在自家阳台在种了一溜黄瓜、茄子和西红柿的人。 每一次陈羽尧说她在家还搞“生物研究”,她就悠悠然回道:“别说那么高大尚,我在种钱。” 从水产区绕出来,菜场门口的集市上,基本上算是一个小型的花鸟鱼虫市场,也有人挑着篮子在卖菜。 走着走着,急雨的裤角仿佛被什么东西被绊住了,她回头一看,是一只巴西龟。个头中等,一口咬住了她的裤边。让急雨不禁怀疑,自己的牛仔裤是不是沾上了鱼鳞之类的腥咸物,才吸引它至此。 按理这个季节它该冬眠了。 急雨把它捧起来,它吓得一下子把头缩回去了,“谁的龟?”她喊了一嗓子。 没有人理她。急雨就不客气了,跟陈羽尧说,“今天的意外之喜。” “你要养它?”陈羽尧吃了一惊。“大学里给养宠物吗?” “不,是你要养它。”急雨课业忙,无暇顾它,但她说,“乌龟吃得不多,又耐活,你来养它。” 陈羽尧连忙摆手,“不行!”他哪有那个美国时间。 急雨凉凉地看着他,“还说养孩子,你连只龟都养不活。难道说……”她顿了顿,“你养孩子的定义是,贡献了一颗精子,剩下的就跟你没关系了?” 集市上人来人往的,陈羽尧恨不得上前捂住她的嘴。 急雨像在谈论一个学术论题一样自然,“走吧。以后它就是你的龟儿子了。” 陈羽尧面如锅底。 第六十章 承认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这只从天而降的神龟,被急雨取名为“鼋鼋(音同圆)”。 鼋鼋是是一只半水栖龟类巴西龟,之所以会成为宠物龟,大概是因为这种龟最好养了。 “现在是冬天,就不要加水了”,急雨说,“水温太冷它会受不了。可以弄点热沙子,把它放在上面,洒上点水。留神不要让鼋鼋跑出来了。” 陈羽尧头大如斗。这么麻烦,他心里想着。 “每天都要洒一点,不要多了,还有把食物放在它边上”,急雨一口气叮嘱完,“鼋鼋才能方便吃到,因为冬季的龟几乎是不吃东西的。但那只是几乎”,她顿了顿,“不要把它饿死了。” 陈羽尧下意识地想拒绝,“你尽会给我找麻烦。” 能把那几盆蔬果种活,都花了他不少工夫。 “连一只乌龟都养不活,还说养孩子。”急雨口气淡淡的。 陈羽尧面红耳赤。她是故意的报复他,所以才拿了这话来刺他。 “不就是只龟吗?”他伸手点了点玻璃缸,“我有什么养不活的。” 急雨也不理他,径自去了厨房做饭。 后来等她再回家时竟然发现床头柜里塞着一抽屉的避孕套。 顿觉无语。陈羽尧,一只龟就让你老实了。 假期一过,她就回了学校。临行前她还嘱咐道:“你可以把它吃了,但不能把它丢了。不过——虎毒还不食子呢。” 陈羽尧彻底败下阵来。 急雨回到宿舍的时候,莫美林和黄秋晓人都不在,是袁紫衣给她开的门,眼睛红红的,脸上有挂不住的疲惫。 “你怎么了?”急雨忍不住关切地问道。 袁紫衣重新爬上了床,钻进了被子,她看着天花板,过了一会儿才闷闷道:“我和温浩分手了。” 急雨闻言不由“咯噔”一下,“啊?怎么回事?” “温浩就是个妈宝男。”袁紫衣说,“从前以为他凡事都淡定沉着,比同龄的男生要成熟许多,去了才知道,他爸就是这样的性格。在他妈妈的威压之下,他们父子连大气都不敢出……我真的想象不出来,以后我和他妈妈一旦发生了矛盾,他会站在哪边。”顿了两秒,她又道,“别安慰我,是我主动跟跟他提了分手。” 急雨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心里却有些佩服袁紫衣能够如此果决地慧剑斩情丝。 但也深知,感性是所有女性的软肋。但凡一段感情里,用过心,动过情,有几个人又能令行禁止,迅速抽身呢?不然,袁紫衣不会明知自己的做法是对的还依然这么难过。 急雨去图书馆四楼的咖啡屋,买了一块袁紫衣最喜欢的咖啡松饼,放在了她的桌子上。 陈羽尧没有把明着把钱打回来,可每个月不但仍旧给她汇生活费,并且提高了额度——反正也不用藏着掖着了。 急雨打回去,他就加倍打回来。 “这算什么?”她问,“……包养?” 一句话刺痛了陈羽尧的自尊心。 “为什么你总要把你我之间看成买卖?”他说。 “那你就不要再给我钱了。”急雨同样心生疲惫。 “难道……恋人之间,也不能有馈赠?” 恋人?太抬举她了。急雨咬着嘴唇。她最多算个可耻的第三者。 她并不知道,陈羽尧已经为她斩断了所有的男女关系。 急雨只道他想让她一直欠着他的。欠人的感觉特别不好受。面对债主,她总是无权拒绝。 考完期末考试的那天,陈羽尧来学校接她。 寒风凛冽,他抬手帮急雨掖了掖围巾,忽然道:“要不,我请你们宿舍吃个饭吧!” “嗯?”急雨愣了愣。 “不是说大学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一个女生谈了恋爱,她的男朋友就要请她的整个宿舍吃顿饭吗?” “你不是有女朋友……” 陈羽尧摇摇头,神情认真,“我现在只有你。” 急雨歪头看着他,似乎仍有所怀疑。 “我陈羽尧辜负过很多人。”他坦然道,“但唯一不想辜负的,是你。” 急雨垂下头,下巴埋进围巾里,半晌没有言语。 “那现在可以了吗?”陈羽尧问。 “她们都以为,你是我哥哥。”急雨抬起头,“我也不适应。”其实,陈羽尧不用刻意转变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切换到约定俗成的情侣模式的。她想了想,真诚地请求道:“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不好。”陈羽尧断然拒绝。挂羊头,卖狗肉的事,他干不了。 “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不就是相处得自在和舒心吗?”急雨说,“我是说,我们一切照旧——你既是我的男朋友,也还是我的羽尧哥哥。” “好。”陈羽尧嘴角绽放了一个笑意,旋即蹙了蹙眉头,“不过有时候……不太好。” “有时候?什么时候?” 陈羽尧俯在她耳边轻轻道:“有些时候还把你当妹妹,那就太罪恶了……” 急雨“唰”地一下红了脸。 “急雨。”有人喊她。 她忙循声看过去,原来是莫美林。 “你哥来接你了?” “不,我不是……”陈羽尧话还没说完,被急雨打断,她朝莫美林道:“他想请咱们宿舍吃顿饭,你们有空吗?” “有空,有空。”莫美林说,“都还没走呢。紫衣明天才考完。” “好的。”急雨想了想,又道:“秋晓她……” “没问题的,包在我身上。我去帮你叫她们。”莫美林乐颠颠地走了。 不过十分钟,宿舍的女孩子们就到齐了。 一行人走到停车场,陈羽尧让她们站在路边,他先把车开出来再上。 莫美林拉了拉急雨,问道:“你哥哥为什么要请我们吃饭啊?” “这不重要。”袁紫衣说,她瞥了眼车子的方向,转向急雨,“你哥哥,还单身吗?” 急雨微微吃了一惊,心中随之升腾起古怪地情绪来,面上却不显:“不,他不是单身。”面对一众失落的表情,后一句“他不是我哥,他是我男朋友”,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陈羽尧一路开到了新区的欧陆广场,带着女孩子们进了一家不甚起眼的店面。 走进去之后,才发现主厨乃至侍应生都是外国人,厨房还是半开放式的。 “你们饿不饿?这里上菜是有些慢的。”他微笑着把菜单递给了女孩子们,“晚餐的话,都是选套餐,你们看看是4cou ses还是6cou ses?” 袁紫衣接了过来,流利地用英文点完了餐,牛排要了五分熟。她转而问身边的两人,“你们呢?” “和你一样就好。”莫美林说。 “是的。”黄秋晓也附合道。 “你呢?小雨。”陈羽尧问她。 “What ki d of steak would you like?(你要吃哪种牛排)”侍应生握着笔看向她。 急雨以往跟着陈羽尧吃过好几回,她想了想,道:“Filet steck,medium well。(菲力牛排七分熟。)” 陈羽尧听了,眼中不由闪过一丝诧异。但他最终什么都没有说,点了一份三分熟的牛排套餐。 前菜很不错,尤其是烤面包十分香脆,毕竟是米其林三星的水准。 等牛排端上来的时候,黄秋晓犯了难。五分熟的牛排,血丝还很明显,尤其套餐里的鹅肝,更是血淋淋的,尽管摆盘精美像个艺术品,却仍然下不去口。 她一向只爱吃熟食。 “秋晓,我们换吧。”急雨说,“牛排七分的还是有点老。” 黄秋晓眼中闪过一丝感激,急雨已经把两盘牛排调换了过来,又把面前的龙虾汤向前推了推,“别看其貌不扬,里面却很是真材实料。” “谢谢。”黄秋晓红着脸推拒,“我这里放不下了。” “放不下的话,你拿鹅肝给我换?”急雨俏皮地问。 黄秋晓求之不得,“好!” “那我就不客气了!” “客气什么……”黄秋晓看了风度翩翩的陈羽尧一眼,脸更红了,“本来就是你哥哥请客。” 急雨想要郑重澄清一下陈羽尧的身份,“其实他是……” “急雨”,袁紫衣一面切牛排一面问她,“你是今天就跟你哥回家吗?” “他不……”急雨的话还没说完,袁紫衣已道,“你可不许走。答应好明天晚上陪我一起去联谊的。” 陈羽尧手中的刀叉一顿,他嘴角微动,抬眼望向了急雨。 “我可没答应你。”急雨抿了一口汤,“我不去。” “你不去怎么行?”袁紫衣说,“上次参加读书沙龙,我们系的肖柏璩跟我打听你呢。他明天也去。” 陈羽尧眼睑微不可见地颤了下。 “急雨,别理她。”黄秋晓戏谑道,“当心她把你给卖了。” “去!我是那样的人么。”袁紫衣看向陈羽尧,“大哥,你都不知道你这个妹妹有多宅。”顿了顿,她看向急雨,“想拿奖学金的话,只埋头学习肯定是不行的,得看综合评分。你不能除了我们宿舍,完全无社交啊……” “急雨没社交怎么了。”莫美林故意埋汰袁紫衣,“那她的桃花也旺得很。八字在那里呢。” “是吗?”陈羽尧微笑着问道。他朝急雨淡淡地投来一瞥,随后收回目光问她们,“小雨她平时在学校很受欢迎吗?” 听他这么说,急雨的冷汗都要流下来了。 可偏偏莫美林会错了意。她含笑瞟了急雨一眼,信口开河:“我们金大班还是很有魅力的。” 急雨眼角的余光瞥见陈羽尧放在膝盖的手握了握又放开,连忙道:“美林,你弗乱讲。” 莫美林朝她努努嘴,然后继续跟陈羽尧说起她的星盘命理分析。 袁紫衣渐渐发现了异样,她的脚在桌子下轻轻踢了踢莫美林。但她却浑然不觉,反问陈羽尧:“急雨哥哥,你是什么星座生肖,我可以帮你看看你和女朋友的合不合?” “不用看了。”急雨说。 她看了眼陈羽尧,缓缓道,“他也不是我哥哥。让大家误会这么久,真不好意思。” “那他是……?”黄秋晓忍不住追问。 莫美林和袁紫衣也看向她,后者隐约猜出了几分。 “他是我青梅竹马的爱人。”急雨望着陈羽尧浅浅一笑。 爱人。陈羽尧脑袋里“轰”地一声,再也听不进别的声音。胸腔中仿佛升腾出朵朵焰火,炽热,滚烫,明媚的欢喜。 第六十一章 女之耽兮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吃完饭后,陈羽尧又尽职尽责地把女孩们送回了学校。 “金大班就交给你了,陈先生。手下可千万要留情哦。”她们说。 “你们真是!”急雨嗔道。“不早了,快回去吧。” “再见!” 他语气愉悦地和急雨的室友们挥手告别,丝毫没有留意到自己的嘴角几乎要咧到了耳边。 车子开上路有一会儿,急雨看了看窗外,“我们现在不回S市吗?” “在这住一晚再走吧。”陈羽尧说。 “你还有事情要办?”急雨有些意外,随后道:“那你刚才怎么不把我放下来。我回宿舍住一晚。” 陈羽尧瞥来的目光灼灼,“我要办的事……就是你。” 急雨的脸“腾”地一下子红了。 当天下榻的度假酒店在梁鸿湿地公园旁边,是一座江南园林式酒店。 酒店大堂挑高的中式屋顶,立柱,走廊里的青瓷,皆充满着春秋时期的吴文化历史感。庭中小桥流水,九曲回廊。 可饶是如此,急雨仍不喜欢这里。她对酒店殊无好感,这一间也不例外。 “觉得这里怎么样?”进了房间以后陈羽尧问她。 床竟然是中式的架子床,还有条案、圈椅和坐墩都黄花梨木的。超大浴缸和独立卫浴间兼有,现代设置也是一应俱全。 “有点中西合璧的意思。”急雨说。就拿这个酒店的西餐厅来说吧,名字却很有东方古韵,叫“流觞”。 “这家酒店的名字你留意了吗?”陈羽尧问她。 挺长的一串,急雨只记得头两个字是“梁鸿”,跟湿地公园的名字是一样的。 “听说在这里住过的,都能有情人成为眷属。”陈羽尧说。 “这你也信?”急雨失笑。 陈羽尧骨子里是有一点痴的。 梁鸿和孟光,缔造了“举案齐眉”的故事。梁鸿湿地公园便是以此文化背景建造的。 “我信。”陈羽尧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柔情迭现,“我希望它是真的。” “我先去洗澡了。”急雨一溜烟地跑进了浴室,将陈羽尧和他“一起洗”的提议一并关在了门外面。 急雨出来的时候,陈羽尧正在抽烟,见她出来,连忙掐灭,“洗完了?” “嗯。”急雨应了一声。她洗了头,但照例只吹了半干让头发自然干透,于是便打开电视坐到沙发上看。 陈羽尧进了卫浴间。 坐了不一会儿,急雨渐渐觉得肚子疼得厉害。好像……是生理期提前造访了! 这,可怎么办呀? 她的生理期时间不长,只有三天。但每一天都轰轰烈烈。如果在此之前不慎吃了生冷之物,或者受了寒,第一天就会痛得要命。这一次不知为何,竟然提前了。 急雨连忙站起身来,陈羽尧正好在这个时候出来,看见她忐忑不安地站在沙发前,不由上朝问道:“怎么了?” 急雨连忙向后退了一步,却险些坐回到沙发上,忙抓着扶手好容易站好,对上陈羽尧探询的目光,脸不禁更红了,感觉到两腿间有细微的一股热流蜿蜒淌下。她更觉大事不好,想要越过陈羽尧冲到洗手间去。 可陈羽尧却不一留神瞥见了她腿内侧的殷红,大惊失色:“你……” “我生理期来了。”急雨小声道,脸像熟透的虾子,“我想去一下洗手间。” 陈羽尧听了她的回答本来心中稍定,但瞧见她额头上都沁了冷汗出来。心又不由吊了起来,一把拉住她,“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急雨脖颈处都染上了淡淡的粉色,她低低道:“我……去处理一下。” 陈羽尧本来想跟进去,但见她态度坚决,便生生忍住了。 急雨爱干净,于是重新洗了个热水澡。她一边洗,一边犯愁:也不知道酒店里有没有这个东西在卖?刚刚上来的时候也没注意。 还有,陈羽尧应该会怄半死吧?人算不如天算。 等急雨出来的时候,陈羽尧不知道去了哪里。她腰酸得要命,却也不敢再坐下,怔怔地站在电视机前。 过了大约一刻钟,房门处“嘀嘀”两声,门锁转动,急雨回头一看,陈羽尧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拎着一大袋东西回来了。 “这……这是什么?”急雨隐约猜到了,但认不出它的牌子,不禁问他。 “给你……那个用的。”陈羽尧也有些不好意思,把手机放在桌子上,然后从袋子里又拿出一袋红糖来,“我去烧水。” 急雨慢慢走了过去,朝袋子里仔细看上一看,不禁哑然失笑。虽然全是德文,但是她确看明白了——居然买了一堆婴儿纸尿裤。 她能想象,陈羽尧一定是问了导购员,直接奔着最贵的最舒适的那一款去的。 一面觉得好笑,一面心里又漾起一阵阵暖意。 急雨索性拿进卫浴间试了试,居然真的可以用。大出她意料之外。 等她再次出来,陈羽尧已经给她泡好一杯浓浓的红糖水,他不无担忧地问她,“你能喝得下去吗?” “能。”急雨走了过去,“哪怕只能缓解一、两分疼痛,我也甘之如饴。” 陈羽尧怔了怔,随后感叹道:“真不容易。” “这种痛跟女人经受的其他痛比,又算不得什么了。”急雨把红糖水杯子抱在手里,低下头,“羽尧哥哥,我真的很感谢你。感谢你在这个时候,这么照顾我。”她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陈羽尧问。 “但小舅舅对女人就没那么宅心仁厚了。”急雨说,“你为什么会和他那样的人走得近呢?” “你是在为顾念珠鸣不平吧。”陈羽尧淡淡道,“我能理解,你维护朋友的心。但同时你也得理解我——阿阙是我唯一的朋友,而且他还是你的舅舅,我很珍惜和他的情分,就像我……我对你一样。”顿了顿,他又道,“我也不是对所有的女人,都这么体贴的。” 急雨笑了笑,“我知道。”相识于微,自然得天独厚。 晚上急雨碾转难眠,陈羽尧就揽着她,用热乎乎的掌心贴着她小腹,“之前没发现你痛得那么厉害?” “不是每一次都痛的。”急雨说,“而且,以前我们又不是……总睡在一起。” 尽管拉上了帘子,但急雨还是清楚地看到了陈羽尧眼中一闪而过的窘意,她不禁起了捉弄他的心思,问他:“你是不是很失望?” “有点。”陈羽尧直言不讳,“不过,来日方长。” 急雨捶了他一记粉拳,陈羽尧一把抓住,“嗳,看样子是好些了,都有力气打人了。” 不说不觉得,被他这么一说,急雨发觉真的感觉好了许多,也许是那杯红糖水起了作用,也许是陈羽尧宽大暖热的手掌传递出的源源不断的暖意所致。她把头埋在陈羽尧的怀中,使劲嗅了嗅,那是令她安心而又熟悉的味道。 “进口的卫生棉,效果真还不错。”陈羽尧说。 急雨“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不一会儿,她便揪着陈羽尧的衣襟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她发现痛感消失了大半。 吃过早饭后,他们开车回S市。 “……你们一定要他稳住。我一个小时后到。”路上陈羽尧接了个电话,通话结束后他对急雨道,“我待会还有事要做,先把你送回家里,你好好休息下。” “不用。”急雨说,“我可以自己回去的。你可以把我送到车站……” “我来送你……就这么定了。”陈羽尧神情严肃地叮嘱她:“家里冰箱里有吃的。记住今天晚上你就呆在家里哪儿也不要去。” 急雨见他如此郑重,便点头应道:“好”。剩下的并不多问。 等她睡完一觉醒来,正是夜半两点多钟。陈羽尧还没有回来。 她感到有些口渴,便起身准备烧壶热水,结果在等待水开的过程中,冷不丁在朋友圈里刷到念珠的一条动态:生而为人,我很抱歉。告别这个恶心的世界。 她顿时心中突突直跳,立即打给念珠,却始终没有人接听。 急雨连忙又去联系陆简。打了两遍,陆简才接到。可是他什么也不知道,熟睡间根本没有看到这条动态。 “姨父姨妈在外旅行,家里只有家政李姨在……”陆简说,“急雨,我这就打给李姨!我们随时保持联络。” “好。” 过了一会儿,陆简回过来电话,“我不打电话,李姨还没有发现我姐不见了。她已经报警了。”“我们也不能光等着啊。”她说。 陆简同样焦心如焚,“以你对她的了解,她最有可能会去什么地方?” “猫空。”急雨话一出口便意识到不太可能,“不对,不对。猫空应该关门了才对。” 她旋即又想到了一个人。念珠会有今日之举动,一定跟他脱不了干系。司徒阙。 “陆简,要不你先出门沿着平江路找找。”急雨说,“我一会儿跟你汇合。” 挂断电话后,急雨深吸了一口气,打给了司徒阙。 “喂?”电话那头传来对方一贯冷淡的语气。 “你和念珠怎么了?”急雨问,“她现在好像……要自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一句连着一句,语气无比焦灼,却没有引起司徒阙丝毫的情绪波动,他不紧不慢地问:“她要自杀么?” 急雨闻言怒从心起,强压下火气叫了一声“小舅舅”。 “请你告诉我,你们最后一次分开前发生了什么?” 司徒阙顿了顿,才开尊口:“我让她陪我赴一个场子,她不肯。” “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淡淡道。 急雨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什么叫没有然后了?” “我开车走了。之后什么也不知道了。”司徒阙简短道,大有万事不与他相干的味道。 “在哪里?”急雨终于忍不住喝问,“当时在什么地方?” “盘门。”司徒阙说。 然后不及她有所回应,一秒掐断了通话。 急雨气息难平,一时间有些恍惚。 盘门是招惹了谁?成了自杀的好地方了。 她想起自己那一年夏天,也是不知不觉走到了盘门,差一点跳了下去。 是陈羽尧找到了她,给了她新生。 可念珠似乎就没有这样的幸运了。司徒阙对她的态度,从以往的任何时刻,都可见一斑。可念珠身在局中,根本看不清。她多番提醒也是徒劳。 她迅速换好了衣服,一面打电话通知陆简,一面出了门。 坐在出租车上,她仍尝试着打电话给念珠,但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状态。 接着她又试着给她QQ、微信上都发了消息,甚至于连短信,也用上了。 “不要做傻事。”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这世界上有什么人什么事值得你去死的。” “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跟翟逸有关。” 无所不用其极。 但念珠始终都没有回复。 陆简先她一步到了。警察也来了,场面有点混乱。 警方到来时,正看见陆简和念珠两个人撕扯不清。从警务人员的视角看,还以陆简要把她推下去,连忙喝止。 急雨连忙上前。但警务人员将她拦在外面,念珠兀自呆呆的,丝毫不替陆简辩解。 “警官,我是他们的朋友!请您让我过去。”急雨指着两人道,“是我让他来阻止她自杀的。” 陆简被两个警察把手背到了后面,神色狼狈。而念珠环抱双膝蹲在地上,对警务人员的询问充耳不闻。 急雨再次请求道:“让我过去和她说说。” 拦住她的那个年轻警员回头朝头儿看了一眼,得到他的点头后,便放了行。 急雨走过去,在念珠面前慢慢蹲了下来,想要扶起她:“我们先去派出所做笔录,然后回家。” 念珠只怔怔地:“我不想活了。你别管我。” “先起来。”急雨柔声道。 念珠一动不动。 急雨开始用蛮力去拽她。 “你干什么……”念珠质问道。 她挣扎着想把胳膊从急雨手中抽回来,却被其反手“啪”地一声,给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在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念珠捂着脸,凄惶道,“金急雨,你凭什么打我?” “你想死?想死现在就从这里跳下去!”急雨指尖忍不住颤抖,“我也想明白了,一个想死的人——就算今天我们把你给救回去了,你还是能找出一千种办法寻死的。” 警务人员想上前阻止她,但急雨已接着说了下去,“下次想死,就别再发圈了。动作利索一点,省得让关心你的人担心!我说过吧,不在乎你的人,也不会在乎你的生死的!” 念珠的眼泪倾泻而下,“你不懂……” “有什么事咬咬牙熬不过去?” 念珠轻轻摇了摇头,回应她还是那一句,“你不懂……” “我不懂?我从出生就是伴随着死亡的诅咒的。我的生日,就是妈妈的忌日。十二岁,一手抚养我长大的外公外婆,双双横死在我的面前……”急雨哽咽道,“我是怎么搬出那个家的,你最清楚,高中时什么难听的话没有……那么多的屈辱加诸,我不都还活得好好的,你又凭什么想死?” 所有的人闻言都不由动容。 陆简惊呆,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以往印象里这个纤弱而内敛的女孩,竟然有如此曲折的身世,并且造就了其这般强大的内心。 急雨涨红了脸。 以往她绝不肯在人前说出这些。因为说出来,无非也就是博取一些同情和唏嘘罢了。 而同情和唏嘘又不能换成更有价值的东西来支撑她活下去。 念珠别过头去,“可我也有我的苦衷……” “我不是要无视你的苦衷,只是人活着,才有一切可能”,急雨上前一步,在她耳边轻声道,“有仇报仇,有冤报冤。我会陪着你的。” 就像那一年,你一直陪着我一样。 念珠把头伏在她肩上,泣不成声。 第六十二章 摧毁「光源氏计划」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在急雨一路的安抚下,念珠到警局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平静。 包括陆简在内,三个人分别做了笔录。急雨最先结束,坐在外面等候,怔怔出神。 方才在拉扯间她瞥见了念珠手腕脉博处深浅不一的伤痕。仅仅一瞬,却令她触目惊心。 念珠是真的想过死。而且不只一次。在她身上,一定还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 “谢谢你。”陆简走过来在她身畔坐下,“如果不是你,我姐她……”他哽住,随后道:“我们都以为她的抑郁症早就好了。” 急雨相信如果不是因为这样,顾家父母不可能将女儿一个人放在家里。 她却始终认为念珠的抑郁症不是复发,而是从来就不曾痊愈。 “你不用谢我……”她对陆简说,“不光是你们不能失去她,我也一样。”急雨转过头望着陆简,眼中有细碎的泪光闪烁,“我只有她这么一个朋友。如果她出了什么事,我……” 急雨颤抖着说不出话来。她绝对,不会放过司徒阙,哪怕是和陈羽尧撕破脸。 陆简同样有些后怕,他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急雨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的。” 顾家的保姆李姨作为报案人也到了,她一脸的惊魂未定。陆简和她打了招呼,她坐下来一起等。 过了不多会儿,念珠出来了。她望着坐着的三人,眼睛却没有焦点:“我还不想回家……” “那今晚到我家去吧。”陆简说。 本来还一脸焦急的李姨听到这个提议,神色一下子缓和了不少。 急雨也觉得这样安排最好,但念珠却走过来拖住她的胳膊,恳求道:“你能不能陪着我?” 陈羽尧说过,今晚不让她出来的。更何况,是到别人家留宿。 “再过两个小时天都亮了!”陆简说,“姐,你让人家急雨回去休息吧。” 念珠闻言默默放开了她的手,牵动嘴角对急雨笑了笑,“你看我,光想着自己了……” “我陪着你。”急雨拉过她的手,看向陆简:“不知道方不方便……” “方便!方便!”陆简连声道,继而他转过头对李姨道:“要不李姨你也先回去休息吧。” “那就麻烦陆少爷了。”李姨松了一口气。已经通知了东家,顾家夫妇最迟明天晚上也就赶回来了。 到家之后,陆简的一声“papa”,让急雨恍然发现,陆简的爸爸原来是个日本人。而且,陆简家还养了两只猫。一只是日剧里长见的黑猫,还有一只是大花狸。感觉有点像这个家男女主人的写照。 尽管被深夜打扰,夫妇俩丝毫没有不满之情,看得出来她们还是非常疼爱念珠这个外甥女的。因为儿子事先已经有所告知,所以在看到急雨的时候也丝毫没有流露出意外之色,他们客气有礼地接待了她。 陆简家的女主人与顾家虽然是同一个,但家里的风格却截然不同。顾家是中式江南古典,而陆简家却是极简和风。 因为铺了地暖,急雨和念珠洗完澡出来,躺在榻榻米上盖着薄被也丝毫不冷。 念珠告诉她,陆简爸爸日本姓氏是“陆前”,叫做陆前幸太,是个工程师。陆简妈妈在日本上学与之相恋,后来两人一起到了H市工作。再后来陆前幸太加入了中国国籍和妻子回了S市。 “那这么说,陆简其实应该叫陆前简。”急雨道。 “可不是……”念珠说,“用S市话读起来是‘陆希冀’倒还没什么问题,但一用普通话念,不太对劲儿了,念得快就像‘陆姐姐’。” 急雨听了不由笑了起来。 “嗳,你知道么?这庭院里就像美剧的《穹顶之下》一样,有一个封闭式的玻璃穹顶。庭院实际上就是一个玻璃花房。” “那一定有不少花吧?”急雨问。 “嗯……也不算多。”念珠说,“陆前姨夫和大姨工作都很忙,不过一年四季温度都可以是一样的。因为放了一个立式空调在那里,等天亮了我带你去庭院里转转,那也有一个门,不过不经常开着……” “我想也是。很多庭院的门都是不用的,何况这里。” “为什么这么说?”念珠好奇地问道。 “那多费电呀。” “噗……你呀!”念珠失笑。 室内温暖如春,两个人喁喁细语。几个小时之前发生的不愉快恍若隔世,谁也不去提。 急雨明白了念珠为什么不肯回家了。相比之下,她华美雍容的闺房就像旧式小姐的绣楼。 两个人说起了日本文化和习俗。多半是念珠说,她听。 从前急雨觉得日本这个国家十分遥远,不曾想今天竟离得它如此之近。 “你知道《源氏物语》吧?”念珠忽然轻声问道。 “女作家紫式部写的。”急雨说,“被称为‘日本红楼梦’。” “你觉得光源氏怎么样?” “滥情。”急雨说,“贾宝玉平时虽然怜香惜玉,虽然在观园中姐姐妹妹众多,但事实上却只对黛玉情有独钟。可光源氏真是滥情,而且他的风流还主要体现在乱*之上……”她顿了顿,“可能还是因为中日两国的文化背景不同吧,《源氏物语》里面贵族的婚姻竟然都是‘访婚制’,艳遇自然再所难免……” 念珠一直静静听着,直到急雨说完,她仍沉默了须臾方开口:“男主人公光源氏对死去情人年幼的侄女紫姬一见倾心,通过种种手段把她收为养女,将她培养成‘理想的女性’。”说到这里,急雨侧过脸望着她,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疑惑。念珠已接着说了下去,“等她长大了就占有了她。仅此一点,男主就应该被打下十八层地狱!” “念珠……”急雨坐起身来,脸色苍白,她呐呐道,“你是在说……说……” “所以「养成系」很多时候,又被称作「光源氏计划」。”念珠淡淡地道,“你说这种人该不该死?” 急雨不知道她说的是光源氏,还是……陈羽尧。 可念珠接下来的话却令她大出所料,她吸了吸鼻子,眼角迅速滑过了一滴泪水,“十三岁那一年的夏天,发生的最错误的事,就是认识了司徒阙。”念珠她自嘲地笑了笑,“一无所知的我,竟然把想象成了来城堡拯救我的骑士……实际上他才是恶龙。”说到这里,她转过头望着急雨,“你提醒过我,他不善类,可那时我不信……” 急雨声音轻颤,“念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让她开始相信自己的话——急雨想,这兴许就是念珠想要自杀的真正原因吧。 “一句话总结的话就是……我不知不觉被他控制了身心,成为他用来换取利益的工具——”念珠再度哽咽,闭上了双眼。 急雨听得心惊,“怎么一回事?什么工具?” 念珠几乎将嘴唇咬破,才将那些难以启齿的经历说了出来,“起初他只是让我陪他去一些饭局吃喝,席上会让我弹唱表演。后来……再吃饭,座上的人就会一些人动手动脚,我跟他说,他却让我不要太在意,他们那些人混江湖的难免会不太规矩……” 急雨胸腔起伏,越听越气。她真想用把刀杀了司徒阙。 念珠肯定也这样想过,但迫于他长期的威压,最后把刀对准了自己的手腕。 “后来,一步步的……”念珠抽泣了起来。 不用她再往下说,急雨也能想见是怎么一回事。涉世未深的小女孩,被制住一,就会有二。蚕食鲸吞你的心智,渐渐整副身心都不再受控,成了别人的牵线木偶。 但是……念珠并不是个无脑派。 她帮念珠轻轻拂去了泪水,俯在她耳边轻声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司徒阙手里?” 念珠睁开眼睛,愣了愣,继而微微撇过脸去。急雨知道自己猜对了。 但她如果不愿意说,自己也不能逼问下去。 过了一会儿,念珠的声若游丝地响起:“他拍了我很多……的照片,和视频。” “无耻!”急雨愤然道。 “有一次,他还和一个男的……想拉上我三个人……”光是忆及也促使念珠干呕起来,“司徒阙,不是人,是个魔鬼……” 急雨躺回到念珠身边,握住了她靠近自己的那只手,用平静而笃定的声音道,“我会让司徒阙把这些东西吐出来的。” “你怎么做?”念珠闻言心底涌现出光亮。 找陈羽尧。急雨知道她在此刻未必愿意听到他的名字,顿了顿道:“你交给我来办。是人,就都有把柄。” 急雨沉着的语气令念珠无条件相信她能够办到,终于在天快亮的时候沉沉睡去。 翌日她醒来时候已经是近午,身旁是叠好的被子,急雨已经不见踪影。 她在枕边发现了急雨留的字条:“念珠,你受的委屈,我一定会为你追讨回来。记住任何时候都要爱自己,不要怕。我,与你同在。” 念珠攥着纸条,泪如雨下。 急雨一进门,迎接她的是陈羽尧的雷霆震怒,“你去哪儿了?” “我……我和念珠在一起。” “不是让你呆在家里吗?”陈羽尧吼道,“打你电话怎么也不通,你知不知道我担心地把所有的人都派出去找你了?” “手机没电了,羽尧哥哥,对不起。”急雨低下头,神情窘然,两只手不自觉地绞在一起。 陈羽尧见状,不忍再训,缓了缓脸色,“为什么好好地跑顾念珠那里去?” “你能不能帮我约一下小舅舅?”急雨请求道。 陈羽尧奇怪起来,“为什么要我约他?”顿了顿,又道,“难道你约他,他会不去吗?” “有这个可能。”急雨笑笑。她朝他撒娇,“拜托你嘛。” “是不是跟顾念珠的事有关?”陈羽尧望着她。 “是。”急雨脸上的笑意未减。 “他俩的事……”陈羽尧顿了顿,“其实旁人最好别掺合。” “你都知道他们间什么事?”急雨道,“干嘛这么维护他?” “我不是维护谁,而是两个人在一起,个中事由不足为外人道。” “比如你我?”急雨说,“小舅舅有没有评论过我们之间的事?” 陈羽尧不吭声了。 看来是有。 “只许他来置喙我们的事,却不许别人说道他一言半句?”急雨挨着陈羽尧坐下,“你知道吗,他在念珠不知道的情况下拍了不少……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昨天念珠险些跳了河,所以我才陪着她一夜没有回来——我答应了念珠会帮她把这些东西删掉,所以要约他出来。” “什么?”陈羽尧愕然,他呐呐道:“阿阙……是挺‘变态’的。” 急雨嘴边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更恶心的事,我却还是没告诉你呢。 当然,她也不打算告诉陈羽尧,念珠那些事越少有人知道越好。司徒阙之恶,她恨不得公之于世。但前提是不伤害念珠的情况下。杀敌八百,自毁一千的事,她不会做。 “这事交给我,我替你去和阿阙说,让他把这些东西销毁。”陈羽尧看了她一眼,“说到底,他是你小舅舅,有些事你难免会……不好和他讲……” 让陈羽尧去解决,本就是她所愿。对于陈羽尧的办事能力,她是有数的。唯独怕他碍于多年兄弟之谊,低估了司徒阙的恶,以至于结果不尽理想。 急雨一副为难的样子,“你去,怕也是解决不了的。一来,谁也不知道他拍了多少,有无底片私藏;二来……”她忽然不说了。 “二来什么?”陈羽尧问。 “二来你现在因为我的缘故……”急雨脸红地低下头去,“面对他,肯定容易落了下风……” 陈羽尧眉间的喜色升腾,随后他正色道:“不会的。”语气十分郑重。 得了他这个保证,急雨放下心来。“怎么做,才能确保这些东西一生不会再出现呢。” 陈羽尧见她一脸苦恼,便道:“我会盯着他处理掉一切的。” “他不会骗你?”万一他就是备份留存呢。 “他没这个必要。”陈羽尧道,“从根上解决这个事,毕竟爱过一场,我会劝他放手。” 爱?倘若有过一丁点爱,会这么对自己的女人吗? 急雨沉默了。 陈羽尧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我事交给我。你在家好好休息。”不但这话听起来耳熟,陈羽尧接下来的叮嘱也和昨夜一样,“哪儿也不要去。” “好。”急雨乖巧点头。 见陈羽尧起身穿上外套,抓起钥匙走到了玄关处,急雨忽然唤道,“羽尧哥哥,等一下”。 陈羽尧停住,以为她还有什么话要交待,结果却见她急急跑进了卧室里。不一会儿,她拿了一件厚大衣走了出来,“外面天冷,换上这件吧。” 陈羽尧嘴角涌出一丝笑容,“好”。 “还有围巾。”急雨从挂钩上取下围巾,帮他系了个美观又保暖的平衡结,“里外温差大,留神不要感冒。” 陈羽尧注视着她一丝不苟的神情,眼中有千丝万缕的柔情浮现出来。 等陈羽尧出了门,急雨坐回到沙发上。 鼋鼋被陈羽尧安放在客厅里电视柜上,正在专心致志地冬眠。 “龟息大法好。”急雨自言自语。 下辈子做只龟,像你一样找个好主人,一生不愁吃喝。 不对,主人未必有你活得长呢。 那你就要不停地换主人,谁知道你下一个主人是什么性情呢? 之前她还跟陈羽尧说,养龟比养猫养狗都好。不是有个段子这么说么——等我死的时候他还活着。我要把悲伤留给王八。 把悲伤留给了他,也把牵挂留给了他。 鼋鼋尾巴上的泄殖孔是长形,距离腹甲后缘又远,换言之,鼋鼋是个男孩子。 要不要给它找个媳妇? 不过传宗接代有什么好。她都顾不上鼋鼋一生,何况他的后代了。 人生艰难,龟生也不易。只不过,再坏的王八,也坏不过人。 急雨盯着玻璃缸出了许久的神。 晚上的时候,陈羽尧回来告诉她:解决了。 急雨没有过问细节,只道:“我替念珠谢谢你。” “怎么谢?”陈羽尧一挑眉,笑着道。 急雨不答,促不及防地献上一吻。 分开后四目相对,陈羽尧凝视着她,眸色深沉,急雨暗自惴惴,竭力表现得神色如常。 “我……”她的话还没说出口,陈羽尧捧起她的脸,重新吻了上来。 唇间的辗转,令两个人的呼吸都渐渐转重。再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 但怀里的急雨却柔和顺从,没有半点挣扎。 最后还是陈羽尧克制着,推开了她。手指恋恋不舍的抚着她的脸庞,声音有些嘶哑地告诫她:“我并非总有那么好的自制力……你当心玩火**。” “嗯。”急雨低低应了一声。片刻,她抬起头,浅浅一笑:“我不怕。因为我相信你总归心里是顾着我的。” 陈羽尧闻言笑着摇了摇头,“有恃无恐?” “嘻嘻。”急雨笑吟吟地,“你肚子饿不饿?我在厨房给你留了一碗银鱼蒸蛋。” “我最近正好想吃这个呢。”陈羽尧惊喜道。 急雨当然知道他想吃,不然冰箱里也不会有这些食材。“我去给你端……” “不用,我自己去好了。” 待他进了厨房,急雨拿着他换下来的大衣回了房间,从内口袋中取出一支口红,藏进柜子里后,正要若无其事地回到客厅。放在床头充电的手机“嘀”地响了一下。 她一查看,收到了司徒阙的一条消息。 “我真的小看你了。” “你过奖了,小舅舅。”她冷冷回复道。 过了一会儿,那边又发了一条消息过来,“你以为陈羽尧销毁的那些就是全部?” 急雨一滞,继而深深吸了一口气,回复道,“我不需要知道你手里究竟有多少。”顿了片刻,她接着往下打字,“只要确保你再也不敢拿出来就行了。” “确保?我都不敢确保,我会在什么时候再拿出来。” 那势必会对念珠造成一次致命的刺激。 急雨又怎么会不想个万全之策? 她回复道:“你们中午在哪儿谈的这件事?不是在桑拿房吧?” 那边似乎有些迟疑,“问这个干什么?” “不是的话,我就放心了。” 沉默了一会儿后,对方回了一个“?”。 “只要你们不是在洗澡的时候谈的,那你们无论交谈了,就全都录下来了。” 那一支口红,是一只录音笔。 她不是不信陈羽尧,而是信不过司徒阙。她亲自出马,就未必有这样的收获。 毕竟司徒阙永远不会跟她交心。 “你这个贱人!”看来司徒阙已经气极败坏。 “过奖。” 急雨轻轻一点,删掉所有的对话记录。 她走出房间,正逢陈羽尧从厨房端菜出来,于是冲他甜甜一笑,“好吃吗?” 第六十三章 回响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天快亮的时候,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S市的雨不下则已,一下就不会停。 陈羽尧翻了个身,才发现急雨早就醒了,正用一双沉静的眼眸注视着自己。 “怎么了?”他问,“是不是肚子又疼了?” “早就不疼了。”急雨说。 顿了顿,她问陈羽尧,“我今天能出去看念珠吗?” 陈羽尧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肃然,他想了想,“最好不要。” “我想把事情已经解决的消息告诉她。” “打电话就好了。”陈羽尧说,“做什么一定当面讲?” “那不一样,”急雨抿抿嘴,轻轻摇了摇他的胳膊,“我想见她。” 陈羽尧不语,抬头望着天花板,过了许久,才道:“最近势态不好。舅舅公司里的有些叔伯辈正联合起来,要捉我的痛脚呢……你,我不想你露面过频,被他们盯上……” “我明白了。”急雨沉吟道,“那我能出去躲躲吗?比如说云南……” 她想陪念珠旅行散散心。 “云南哪里?” “大理。” 陈羽尧摇了摇头,忽然道,“要不,你再等两天,我带你去三亚吧。你之前不是一直想去海南吗?” 她不是想去海南,而是想看看陈羽尧口中的“公孙桔”。陈羽尧答应过高考过后就带她去,但后来因为忙就搁浅了一阵子,眼见着快开学了,急雨却自己不想去了。 陈羽尧问她为什么,她说,“不想赶在军训前就晒成炭。”陈羽尧笑了,爱美是每个女孩子的天性,小雨自然也不例外,于是便没有再勉强。 而真正的原因是急雨害怕两个人到了海南之后发生点什么。 暑假里她去商场挑选内衣,遇见了徐念。 不知为何,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念……念念姐……” “自己来的?”徐念微笑着问她,“陈羽尧他没陪着你?” 急雨微愕,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 “真是一个人?”徐念有点意外。片刻她问,“你挑好了吗?要不要我再帮你参考参考?” “不,不用。挑好了。”急雨将手里的内衣递给专柜导购,“就这件,帮我包一下。” 徐念并没有走,陪着她一起站在收银台边,直到急雨结完了帐,她才问,“有没有空坐下聊一会儿?” 急雨想了想,“好。” 两个人在商场的咖啡店坐下。 “喝什么,我去点?”徐念问她。 “我去。”急雨起身,“念念姐,你喝什么?” “这么客气啊。”徐念笑起来梨涡浅浅,“大杯美式就好了。” “好的。” 急雨点了杯装的,端了过去后,徐念道,“我们俩换一下好不好。我想尝尝你的。” 急雨本来就不是为了喝咖啡才坐在这里的,于是她愣了下,便道,“好吧。” 美式太苦,她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没有再喝。徐念呷了一口她点的那杯后却很是喜欢的样子,“香草拿铁?天知道我有多久没喝过加奶加糖的咖啡了。” 急雨笑了笑,没有说话。 “你今年高考结束了吧。考得怎么样?”徐念问。 “还行。”急雨说。 “高考……感觉好遥远和陌生的词啊。”徐念说着,思绪一瞬间仿佛远,她有点怅然,“我就没有高考过。” 急雨心中微讶,徐念是有一点书卷气的,这也是一直是她觉得陈羽尧会为什么会喜欢上她的原因。 “我高中的时候就认识陈羽尧了……”徐念笑着说。 急雨脑海中仿佛闪过一个惊天霹雳,难不成,徐念就是陈羽尧高中退学事件中的绯闻女主角?急雨想起,陈羽尧提及此事不无恨意,又怎么还会和她谈恋爱呢? “念念姐高中在哪个学校?”急雨听见自己颤着声音问道。 “跟你一样。九中。”徐念努力牵动嘴角笑了笑,“但没有念完。”她接着道,“那个时候发生了很多不好的事……流言蜚语几乎将我溺毙,我奋力挣扎,拉了一个人一起沉了下去。” “那个人就是陈羽尧。”急雨目光平静,“对吧?” “对。”徐念看着她,缓缓道,“陈羽尧是什么人,能吃这样的哑巴亏吗?后来他按照我撒的谎原原本本地报复了我……但我一点不怪他,真的。你别这样看着我,在我看来他比那些无端诬蔑我侮辱我的人,强多了。而且是我对不起他在先……” “那你们为什么……”急雨顿住,没有再说下去。 “为什么又会在一起?”徐念笑着替她说了。 “嗯。” “因为陈羽尧还不够坏啊。”徐念说,“他后来看我实在是……混得凄惨,一下子不忍心了。然后他就帮我从夜总会里捞了出来,给我安置到他的一处房子里去了。严格意义上我不算他女朋友,顶多就是个‘情人’吧。 他不经常来的,也从来不会强迫我做什么,还鼓励我继续读书……总之,他对我还不错。有一次,他主动提起过去的事,还说那时候做事有点太偏激了,对不起我……说什么人言可畏,女孩子在遇到那种时候会无助,随手乱抓救命稻草也无可厚非……”徐念说,“忽然间就变得高山仰止了,也不知道是谁让他有了这样的改变……” 急雨问,“那你们后来为什么会分手呢?” “他说他舅舅给他安排了一个女孩子,门当户对。”徐念说,“我一听就明白了,然后我们就断了关系。”她看着急雨,“那个他口中‘门当户对’的女孩不是你吗?” “当然不是。”急雨道,“我一个孤女,怎配与他‘门当户对’?” 徐念凝视了她几秒后,摇了摇头,“真没想到。” “第一次和你见面,我就发觉陈羽尧对你不同。”她说,“怎么说呢?很容忍,但面对你的不领情,他会发脾气。他从来不会这样情感外露,让人一眼就看穿他心里在想什么……” “你能看出他的情绪外化,也许是因为你在他身边时间不短的缘故。”急雨说。 “也许吧……”徐念喃喃道。 “你怎么不抗争一下?他说分手就分手?”急雨问。 “抗争?”徐念说,“你还小,没经历过感情可能不明白,在一起需要两个人都同意,但分手只需要一个人说‘Bye bye’就够了。陈羽尧对我也不薄,分开前他还把我一直住的那套房子送给了我。 “真是大方。”急雨说。“不过这也难怪。” 对于他钟情过的女人,大概送房子是他一个嗜好。 即便是没上手的——比如她,一个月前不也被赠了一套两居室吗? “什么意思?”徐念不解。 “没什么。”急雨摇摇头,“陈羽尧财大气粗。一样如此。” “也不尽然……”徐念说,“在我之前的那一任,据说分手时就什么也没捞着。好像是因为她竟然异想天开地去跟踪陈羽尧……陈羽尧对女人没有别的要求,唯一的一条就是‘不许打探和盯梢’,她犯了这个大忌,陈羽尧发现后立即就分了手。后来他用这件事来告诫我,并说‘我讨厌绣花枕头,并不是因为讨厌表面的绣花。’我想,他应该是对前女友没脑子一事深恶痛绝吧……” 急雨却知道不是。陈羽尧的意思应该是,他讨厌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女人。而且他也不是单纯地气愤前女友“草包”,而是“草包”不应该伪装成“花枕头”。应该老老实实地当个表里如一的草包,让他一眼便知,以免浪费不必要的时间。 从这一点而言,陈羽尧是霸道而不讲理的。时间宝贵,你谈什么恋爱呢?偏偏他在走肾的同时喜欢走点心。 急雨哂笑。 “真不是你?”徐念忍不住又确认了一遍。“别误会,我不是要探听你什么。”她以为急雨是由于心怀戒备,所以不肯说实话。 “如果你们现在在一起了。我只有为他高兴的份,同时也为你担忧。” 此话何解?急雨疑惑地看向她。 “陈羽尧不坏。对我也是尽仁尽义。现在他能和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在一起,是件好事。” “为什么说为我担忧呢?”急雨问。 “因为……在他身边总是危机四伏。”徐念说,“他越在乎你,你越危险。” “念念姐……”急雨目光湿润,“你真是个好女人。谢谢。”连如何挑选穿内衣,都是她告诉的呢。“不过——我真不是,他的女朋友另有其人。我亲眼见过。” 徐念不再说什么,她见急雨的那杯美式只喝了一口就搁置了,不由道,“其实美式越喝越香的,而且超级燃脂。一开始我也不习惯,后来慢慢也就适应了。” “我不行。”急雨说,“我一点苦也不想多吃。” 人生已经够苦了,咖啡还是想喝甜一点的。 有了此节,当陈羽尧提起要带她去三亚时,急雨自然是托辞拒绝。 并不是担心陈羽尧会逾矩。而是她怕自己会情难自禁,一旦沦陷,可能就再也无法自拔了。看看徐念就知道了,被陈羽尧那么狠狠报复过,还始终无怨无悔。 她是多么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啊。仅仅活着,就拼尽了全力。绝不能因为区区爱情,赔上前程和性命。 彼时的她就是这么想的。 可现在,还是成了陈羽尧的女人。真是打脸。 下一秒她就想起陈羽尧说的:誓言就是用来打破的。 听着外面纷乱的雨声,急雨再也阖不上眼睛。 “怎么说?”陈羽尧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冬天去海南度假正好。去不去?” “我自己吗?”急雨问。 “我陪着你。”陈羽尧揉揉她的头发笑着道,“上次住的那间海景房不知还能不能订到,看风景视角特别好……” “还是算了。“急雨道,“我听你的,呆在家里,哪儿不去。直到你说可以出去为止。” “为什么?你不想和我去?”陈羽尧不悦地问道。 “当然不是!”急雨说,“你平日已经那么忙了,而且你也说了,势态最近很紧张,我们出去了一旦家里生了什么变故,你不及赶回来。所以,哪儿也不去了。” 陈羽尧心里很是感动,他没想到他的小娘鱼这么替他考虑 。也许是心里真的爱重他的缘故,以往交往过的所有女人,并无一人像急雨这般体贴。 “我真的,不希望你……不希望你出一点事。”急雨红了眼眶,可能处在生理期情绪特别容易有起伏,她一头钻进陈羽尧怀里,紧紧抱着他,“羽尧哥哥,你是我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亲人了。绝对不能出任何……任何不好的事。” “我不会的。”陈羽尧也用力抱紧了她,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头顶柔声安慰道。 第六十四章 会见陈先生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事情已经解决了。”陈羽尧出门之后,急雨给念珠打电话,“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要做傻事了。” “不会了。”念珠觉得阴霾尽消,“急雨……”大恩不言谢,她顿了顿,道:“我们一会儿在‘猫空’见吧,中午我请你吃饭。” “……恐怕不行”,急雨语气抱歉,“念珠……我最近可能都不太方便出门。” 念珠惊讶:“为什么?” 急雨就把陈羽尧的话告诉了她。 念珠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希望你不要成为第二个我。” “念珠……”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你不是我,陈羽尧也不是司徒阙。但是……他在控制你。”念珠幽幽道,“任何的控制起初打的都是‘为你好’的名号,你自己要想清楚。这一方面,我也没资格给你指点些什么……但你自己要当心,千万别重蹈我的覆辙。” “我知道了。”急雨语气凝重,“念珠,谢谢。” 挂断电话,急雨走到阳台上站了一会儿。冷雨未歇,小区里银杏树的叶子早就落光了,只剩下秃秃的枝桠,有一点难看。忽而想到顾家那一株与念珠同龄的“洞庭皇”,只怕这会儿也只剩下粗壮的躯干,落叶成泥。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这是它们必须遵循的自然规律。 她也有自己要遵守的生存法则。 一直到了除夕,她都没有踏出小区半步。雨停了之后,她照例会在小区里晨跑,回来后吃早饭,饭后做会儿家务,她喜欢家里一尘不染的样子。 双专业的事陈羽尧不知道,所以她也只是带了本专业的书回来看。 她本身就属于很“宅”的那种人,除了功课之外,她还准备织一件毛衣出来,所以并不心心念念盼着出门。 而陈羽尧也说了,如果她特别想去逛商场,也无不可。派几个人近身跟着保护她就是。 急雨才不想这样。逛街本身就是为了放松,如果这样不自在,那不如算了。 她在家也非无所事事,故而也不觉得无聊。何况客厅里还一只比她更谙“冬藏”奥义的乌龟鼋鼋陪着。 看她“宅”得自得其乐,陈羽尧也不再说什么。 到了除夕当天,陈羽尧跟她说:“今天晚上你跟我一起去舅舅家吃年夜饭吧,他想见见你。” 急雨吃了一惊,想了想摇头道:“不要吧。” “别怕,舅舅又不会吃了你。”陈羽尧说,“而且有我在你身边呢。” “他怎么会知道我的?”急雨问。 “当然是我告诉他的。”陈羽尧笑道。 舅舅问起他跟周公度的妹妹前阵子还谈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间分了手。面对舅舅的垂询,他自然不能用“性格不合”这样的话来敷衍,便据实以告,“我有了想共度一生的女孩子。” 舅舅大感意外,问他“是谁?” “是司徒阙的表外甥女,不过……家里不吃道上这碗饭。”陈羽尧说,“在锦溪镇的时候我们就相识了。” “阿阙的表外甥女?”陈引钧愣了愣,“那年龄很小吧?” “比我小六岁。” “六岁,那也没什么。”舅舅笑了笑,“我比你舅妈大十三岁呢。小羽,你看看,什么时候方便带到家里坐坐?” 以往这种重要的节日里,急雨已经习惯了等,等陈羽尧下半夜时归来。 至于他前半夜在哪里,和谁在一起,她一点也不关心。那是跟她无关的部分,她也懒得问。 可没想今年竟然换了一种安排。说不上不好,她只是不习惯。 急雨思索了良久,才回了陈羽尧一句:“好”。 到了时间,她稍稍收拾了一下,化了个淡妆和陈羽尧出了门。 S市一到过年就是空城,来这个城市打工的人会纷纷回家,外地人开的店铺也纷纷歇业。但是本地人出来玩的,更多了。今天的路况不好,有点堵。 “舅舅家年夜饭是八点钟开席。”陈羽尧看了看手表,宽慰道:“最多还有20分钟,我们就能到地方。” “嗯。”急雨一边听着广播一边回应道,“不着急。” 陈羽尧的舅舅家,在S市湖西的富人区。他们最终在八点前到了地方,陈羽尧跟门口的保安点了点头,车子便顺利开进了小区。看起来,他以往也经常过来。 尽管是严冬,小区里仍然绿植茂密。葱茏的常青树沿着道路错落有致地站成两排,曲折处又有通路,满眼青翠。 “平时房子里只有保姆,舅舅也很少在这里住。”陈羽尧道,“至于舅妈和孩子们,常年居住在沃太华。只有过年的时候会回来,所以等会儿你别紧张,我来为你介绍。”说罢,他捏握了握急雨的手。 “好。”急雨乖巧地点了点头。 陈羽尧把车停在了路面,挽着她的手走到一幢别墅的门口,“到了。”他按了下门铃。 门很快被打开,一个面颊微微圆润且白的中年妇女探出头来,“羽尧少爷过来啦。” “王姨,新年快乐。”陈羽尧笑着和她打招呼。 “新年快乐,新年快乐。”王姨也喜气洋洋地回应着,拉开门瞥见了陈羽尧身后的急雨,不由讶然,“这位是……” “小雨,我女朋友。她姓金。”陈羽尧道。 “金小姐,你好。”王姨热情道,一面弯腰从玄关的鞋柜里拿出两双拖鞋给他们换。“谢谢王姨。”急雨礼貌道。 王姨闻言眉眼弯弯,侧过身子,“金小姐客气啦,快里面请。” 急雨笑着点点头,跟在陈羽尧身边。 一楼皆是黑色大理石铺地,华丽的水晶吊灯垂钻折射着光芒,墙上挂着“野兽派”的画作,颇具艺术氛围,客厅活动区覆盖着洁白的毛毯。奢而不浮,但无形间给人以压力。 “舅舅呢?”陈羽尧问。 “小雨。”急雨闻声转过头去,想知道谁在叫她。 楼梯处有个戴着金边眼镜的中年男人正走下来,“你来了?” 他瞥见了急雨后,笑容愈发亲切,“还带来一位贵客。” 急雨微微颔首,以示尊敬。看来他就是陈羽尧的舅舅陈引钧了。没想到,他看起来这么斯文儒雅。 陈引钧笑着跟王姨吩咐道:“去叫太太和孩子们下来。” “好的,先生!”王姨清脆地应道。却不急着迈向楼梯,而是转身走到另一处。 急雨顺着她的身影看过去才发现,原来在客厅里有电梯,王姨是为了节省时间。 而陈羽尧的舅舅,却不赶这个时间,权当锻炼身体,他们的车一来,他就从楼上窗户里看见了,然后慢慢从楼梯上走下来的。 “小雨。”他上前看着外甥,又唤了一声,“还不赶紧介绍一下?” 急雨这才明白,他口中唤的是“小羽”而不是“小雨”。枉她每听见其唤一声,便忍不住条件反射地抬头去看他。 陈羽尧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嘴直接咧到了耳边。“舅舅,她也叫小雨。全名叫做金急雨。在J大读书,目前读大一。” “J大?”陈引钧招呼他们坐下,亲切地问急雨,“学的什么专业?” “生化学专业。”急雨答。 “哟,”陈引钧有点惊讶,随后赞道,“女孩子学工科的,可不多。” 急雨笑了笑,其实J大学理工科的女孩子多的是。但她显然犯不着去和陈引钧争辩。 陈羽尧握了她的手,“你跟随我一样叫‘舅舅’就行了。” 急雨从善如流,腼腆地叫了一声“舅舅”。 陈引钧闻言十分高兴,“就该这样叫。” 刚巧这个时候,他的太太带着孩子们与王姨一起从电梯中走出来,孩子们的喧嚷声立即盖了过来。急雨留意到对面这个中年男人的神色立即变得十分柔和。 小女儿扑向他时,他连忙起身弯腰将她一把抱起,用溺爱的语气道:“羽尧哥哥都在下面坐半天了,囡囡和妈妈才下来。是不是因为你太磨蹭啊?” “不是。”小女儿歪过头,嗲声嗲气地告状:“是二哥,二哥在玩摇控汽车,大哥叫他好几遍他都不肯下来。” “才不是呢,Daddy别听囡囡乱讲。”一个大约八、九岁的小男孩大声反驳道,“是她自己非要把弄乱的辫子重梳,才耽误的时间。” 急雨看到小姑娘口中的“大哥”其实也就十来岁,微笑着站在妈妈的旁边,并不参与弟弟和妹妹的争论。 陈引钧把小女儿轻轻放下,朝他们招招手,“好了,都过来。” 小女儿她好奇地打量着急雨,“这里有个大姐姐。” “没错,是大姐姐。”她的妈妈走上前,柔声跟女儿道,“去问问大姐姐,都喜欢吃什么?晚上我们一起吃年夜饭。”她一面说,一面朝急雨笑着点了点头。 急雨跟着陈羽尧一起叫了声“舅妈”。 小女儿听了,转过头去问妈妈,“大姐姐她为什么跟羽尧哥哥一起叫你舅妈啊?” “笨蛋!”比她大不了几岁的二哥道,“那是因为她是羽尧哥哥的女朋友!” “哟,你知道倒不少。”陈羽尧的舅舅跟儿子打趣。 接着他一一为急雨介绍。除了知道了陈家女主人名字叫做“温岭”外,还分别知道陈家大儿子今年十三岁,叫做“庭安”,二儿子八岁,叫做“兴安”,小女儿今年才六岁,叫做“静安”。 年夜饭在一张大圆桌上进行,并不是传统S市特色,为了兼顾常年居住国外的陈家母子三人,做了一桌中西合璧的晚餐。 急雨挨着陈羽尧坐下后,陈引钧的小女儿从爸爸腿上跳了下来,“嗒嗒嗒”跑过来坐到了急雨的左手边。 她问急雨,“你怎么跑我们家来吃年夜饭了?” 急雨想了想,“你羽尧哥哥让我来的。” “羽尧哥哥让你来你就来啊”,小姑娘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你为什么这么听他的话?那你来我们家吃年夜饭了,那就不能不回自己家吃了吗?那你爸爸妈妈会不会很伤心?” 面对这一叠声的清脆询问,急雨一时间怔愣,不知如何作答。 “囡囡!”妈妈轻声喝斥小女儿,“姐姐来我们家做客,你要尽好地主之谊,怎么可以这么没礼貌地问长问短?” “什么叫‘地方之谊’?”小女儿一脸疑惑。 “‘地主之谊’就是‘一个地方的主人,要有威仪’。”二哥兴安一本正经地告诫妹妹。 “噗……”大哥庭安饶是再稳重,也忍不住笑起来,他说,“地主之谊说的是——作为主人,一定要好好的招待来的客人。” 急雨撇过脸,正好和陈羽尧的目光对上,两个人相视一笑。 “还是我的大儿子国学底子要好一些。”陈引钧看向陈羽尧和急雨笑着点评道。 小女儿听爸爸这么说,不由道,“那大哥说的就是对的了。”然后她看向急雨,用软糯的声音道,“对不起,大姐姐。我刚刚不应该问你那些话。你放心,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一席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急雨笑着和她握握手,“那就谢谢你了,囡囡。” “不客气。”小姑娘说,“我得尽‘地主之谊’”。 大家听了又是为之一乐,席间气氛十分温馨。一顿饭吃出了合家欢的味道。 她本以为陈羽尧舅舅会问她一些关于家里的事,但从始至终,陈引钧都没有提及,问到急雨最多的,也就是课业上的事。陈引钧的谈吐不凡,跟她说起话来语气甚是和蔼可亲。 但急雨知道,那只是他很多面中的一面。 接下来急雨除了偶尔回答舅妈温岭的问题及与小姑娘互动,剩下的时候她只是静静坐在一旁,听陈引钧舅甥俩说事情。 这一点落在了陈引钧的眼里,对她就更多了几分满意。 第六十五章 我保证下不为例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看得出来,舅舅一家都很喜欢你,尤其是囡囡。”开车回去的路上,陈羽尧对她说。 “你知道是为什么吗?”急雨抬了抬下巴,笑着道。 陈羽尧配合着她,“嗯,让我想想啊……因为我们小雨很有魅力!” “不对。” “那是为什么?” “因为……”急雨压低了声音附在他耳边,却又迟迟不说下文。气息喷在他耳朵上,陈羽尧觉得有些痒,然后耳边便控制不住地动了动。 急雨见了嘴角就翘了起来,她不再卖关子了,朗声道:“因为舅舅他们……爱屋及乌呗!” 陈羽尧怔了一瞬,随即放声大笑,眉眼宛若少年般的飞扬。 “我也是爱屋及‘乌’。”他说,“如果不是看在你的份上,我早把那个只会吃和睡的鼋鼋给煮了。” “残忍。”急雨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 年初五是财神的生日,在S市初四晚上家家就要接财神。而这一年的初五,刚巧也是情人节。初四那天吃完晚饭后,陈羽尧就带着急雨去了伽蓝寺,要去烧“头香”。 所谓“头香”,就是庙里的第一柱香。许多人都竞相赶早,这也难怪,本地人生活一向注重仪式感。不光香要烧“头香”,而且面要吃“头汤”。 今年又是盛况空前,他们来得还不是最早的。急雨想着,兴许能见到念珠也不一定。 当年周杰伦的《烟花易冷》一出,念珠就说了,今后正月里烧头香只去伽蓝寺。只因为歌里面有一句“伽蓝寺听雨声盼永恒”。 尽管S市的伽蓝寺并不是歌里所唱的那一所。《烟花易冷》里的伽蓝寺在“魏书洛阳城”,而S市的伽蓝寺,前身是城东的关帝庙。 到了近子时,后面排的人更多了。尽管知道“头香”是烧不了了,但大家还是想早一点祈福,希望来年平安顺遂。 急雨没能见到念珠,反而碰见了陆简一家。 “这么巧。你一个人?”陆简笑着和她打招呼。陈羽尧见她冷,去车里取厚毯还没有回来。 “是啊。”急雨也有点意外,“你家离这儿可不近。” “是我爸想来伽蓝寺。”陆简看了他一眼,“我都跟他说了,此伽蓝非彼伽蓝,他还是要来。” 急雨笑,“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其实也没有什么分别。” 不等陆简开口,陆前幸太便用赞赏的语气道,“急雨你很懂禅。” “没有,没有。”急雨连忙摆手,“我只是在‘说书’。” “哦,那你书说得很好。”陆前幸太夸奖道。 “papa!”陆简忍不住道,“S市话‘说书’是吹牛的意思。急雨这么说是自谦,你这么说可就是骂人了伐。” “没有没有!”陆前幸太一迭声地道,连忙看向一旁的妻子,抱怨道,“S市话真是难懂。一盘菜吃了快二十年,也吃不下来。” 陆简妈妈笑着道,“S市话的确是盘‘硬菜’。”然后她看了看急雨,亲切地道,“你什么时候再到我们家去做客啊。” “嗯,那要看念珠什么时候有空了。”急雨保守地说,“谢谢阿姨。” “做什么非要和念珠一起伐。”陆简妈妈说,“你和我们陆简不也是好朋友吗?得空就来家里做客。如果上次的榻榻米住不惯,你就住陆简那屋,他那屋是床。” “我……”急雨话还没有说出口,一抬头看见了站在陆简一家三口身后脸色铁青的陈羽尧。 糟糕!她暗叫不好,不知道他刚刚听去了多少。菩萨保佑,可千万别误会了陆简和她的关系。 “小雨。”陈羽尧走了过来,把毯子披在她身上,一侧身像刚看见陆简一家似的,讶然问道:“这是……?” “他是陆简,念珠的表弟。”急雨不动声色地道,“这两位是陆简的爸妈。” 陈羽尧看着急雨,微笑着:“哦,原来是你好朋友的家里人。”继而他朝陆简一家三口点了点头,“唰”地一下向面前的陆简伸出手去,“你好。陈羽尧。” 这个名字陆简听着有点耳熟,但一时间想不起来何时听过。 他看了看急雨,又看了看陈羽尧,隐约猜到了他们的关系,莞尔一笑,“刚急雨也介绍过了,我叫‘陆简’,和急雨是校友。” “哦?校友……大学校友?”陈羽尧故意这么问。 “不是。”陆简笑,“初高中时是校友。” “初中高中都是校友啊……”陈羽尧嘴角泛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挺不容易的。” 什么意思?陆简眼中流露出不解之色,刚要张口,被母亲从身后拉了一下,“陆简,几点了?” “哦,马上就可以进去了。”陆简话音刚落,寺庙的门开了。 急雨朝陆简及他的爸妈点头致意后,便转过身站好,陈羽尧也站回她身后排好。乌泱泱的人在工作人员的安排下陆陆续续地往里面走。 进了寺门,急雨被陈羽尧直接拉去了大雄宝殿进香。直到出来,她都没有再见到陆简一家。 急雨请了两条祈福丝带,一条写上陈羽尧的名字,一条写上自己的。然后分别裹上石头,心中默念,往树上投。结果写着自己名字的那条红丝带扔了上去,而陈羽尧的那一条连投了三次都掉了下来。 陈羽尧臂弯里搭着毯子,旁观了良久,不禁问她,“你投我的那一条时,究竟心里许了什么愿?难道和投你自己的那条时不一样?” 急雨看了他一眼,不答,咬咬牙接着再投。接连三次,还是不成。 她跑过去捡,拿起丝带后,索性攥着它蹲在了地上,很是沮丧。她不是个迷信的人,此时却觉得心里难安。 “小雨,”陈羽尧走了过来,然后也在她身边蹲了下来,宽慰她,“写着我名字的祈福带自然只能由我自己去扔才能成功啊,而且,菩萨肯定不喜欢太贪心的人。” “我?贪心?”急雨睁大了眼睛,有些茫然。 “你许的第一个愿望菩萨答应了,你又以我之名接着许,菩萨自然会不高兴的。” “菩萨哪有这么小气。”急雨喃喃道。心里却有些认同他的说法。“那……你自己投投看?” 陈羽尧把毯子递给急雨,然后从她手里接到红丝带,从地上捡了一颗小石子包在里面,后退两步,瞄准后闭上了眼睛,结果一下子就投到了树桠上。 急雨雀跃起来。她拍着手,“这下成了!”旋即想到一事,道:“你成了跟我成了还是不一样。” 因为许的不是同一个愿。 陈羽尧马上就会了意,他扬了扬眉毛,问她:“你先前许的两个愿望是什么?” “嗯……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急雨摇头,“我不说。” “那我也不说!”陈羽尧笑,“反正我迟早会知道的。” 急雨不服气,“我不说,你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有些事,你不说,就以为我永远不会知道对吧?”陈羽尧眼中笑意渐收,“比如说,你上次夜不归宿,其实是顾念珠的表弟家住的。你跟我说,是陪着顾念珠……” “我的确是陪着念珠的,”急雨说,见陈羽尧眼中闪过一丝冷峭,她声音不由低了下去,“她不肯回家,所以我才同她一起去了……去了她表弟陆简家。” 陈羽尧敛了笑容,“她让你去你便去?” “不,是我自己要陪着她去。”急雨抬起头,“说到底她那天会有轻生的念头,全是因司徒阙而起。我不能不管……” “如果是因阿阙而起,那就因为由阿阙自己去解决。”陈羽尧说,“你管的,是不是太宽了?” “我只是做我认为应该做的。”急雨说,“只有那样,才能减轻我的负疚感,你说我能不管吗?” 陈羽尧的态度始终如一,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不应该管。” 急雨闻言语凝,她沉默了一会儿,看了眼四周:“我们不要在这里争辩了。很是不敬。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陈羽尧也无意再在寺中盘桓,上前把急雨臂弯里的毯子一把抓过来拿在手里,他冷着脸走在前面,急雨低着头跟在后面,一起出了伽蓝寺的山门。 回到家中,急雨换完鞋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从衣柜里把织好的毛衣拿出来,不知道今日是否还能当做礼物派上用场。 正在这时,陈羽尧推门进来,刚好看见她坐在床上,望着一件男士毛衣怔怔出神。 “谁的?”他问。 那不是他的衣服。 “给你的。”急雨说。 陈羽尧脸上闪过讶异之色,“给我的?” “是我织你的……情人节礼物。”急雨小声说,“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陈羽尧喜出望外地接过,摩挲了一下又一下,“喜欢……小时候除了我妈——还没人给我织过毛衣。”纯黑的半高领羊毛毛衣,左边袖子上有几簇洁白而小的花朵。他认出来了,是她最喜欢的玳玳花。 既然是她喜欢的,那他怎么会没去做功课?玳玳花,是生生不息的爱意,融在眼前这件毛衣的一针一线之中。他忽然一拍额头,“今天是情人节!我竟然忘了把礼物拿回来!”明明一个月前就准备好的。他连忙要去秘书打电话,却被急雨拦住,“你不生我的气,就是最好的情人节礼物。不用破费了。” 陈羽尧板起脸,“怎么就叫破费了。还有,一码归一码。”对于她私自留宿男性朋友家一事,他还是气不顺。 “下不为例。”急雨跟他保证得很全面,“我今后绝对不会再去任何朋友家留宿,哪怕是念珠家。” “我……我也不是非要监管得你……失去自由。”陈羽尧不好意思地偏过头去,“只是我担心你……而且你瞒着我这件事本身让我很生气……” “我下次不会这样了。”急雨拉着他的袖子,“羽尧哥哥,你就再相信我这一回吧。” 陈羽尧做出很是无奈的样子,手中拿着急雨给他织的毛衣,心里早已乐开了花,但还是矜持而简短地回应道:“行吧。” 第六十六章 报之以琼瑶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陈羽尧的礼物是一块“无事牌”。 质地细腻,内蕴精光,云絮纹理短而致密,急雨即使不懂玉,也知道是块品相极佳的玉牌。 最重要的是,她喜欢其简单大方的造型。 除顶部皮色,无一纹饰——无饰,谐音即为“无事”。 平安无事,便是最好的祝愿了。 陈羽尧却说,“无即是有。什么都没有就代表什么都有。你戴着它,你所有的愿望都能成真。” “是吗?”急雨摆弄着挂在胸前的玉牌,忽然想到自己七年前送出去的紫檀木葫芦。 “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言犹在耳,原来今日就是回响之时。 她问陈羽尧,“我送你的葫芦呢?”重逢之后,她从来没见到过。 陈羽尧微微怔了怔,不答反问:“说起来,我倒想问你,那枚檀木葫芦你从哪儿得来的?” “别人送我的。”急雨说。 “别人?”陈羽尧忍不住追问,“这个别人,是谁?” “我也不认识。”急雨说,“好像是八岁那年吧,你初中住校,那天是周五,你还没从学校里回来,我就一个人去北观音桥边玩,突然听到一个男孩子惊叫了一声,‘蜈蚣!’ 接着他就哭了!因为他的脚背被蜈蚣给蜇了下,他以为自己就要死了……”说到这里,急雨因为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仍不住漾起一丝笑意,“然后我就走过去帮他把毒血挤了出来,告诉‘伤口里没有毒刺,你放心吧,再用肥皂洗洗就没事了。’” 陈羽尧静静地听着她的叙述,并没有打断她,心里隐约猜到了后续。 “见他还是一副寸步难行的样子,我就让他站在那里等我,我采了蒲公英来捣碎给他敷上。正要走时,他拉住了我,跟我道谢,并且送了我那个木葫芦。” 当时的急雨正沉迷于《葫芦娃》,自然喜欢得不得了。后来,在陈羽尧即将离开锦溪镇的时候,当成定情信物送给了他。 陈羽尧心中五味杂陈。难怪,会如此眼熟。兴许,急雨送他的这枚就是那一枚。但是他没有表露出来,只道:“你怎么想到要去帮那个小男孩呢?” 急雨闻言就不太乐意了,“我虽然不是什么热心肠,但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其实真正的原因,她没好意思说。 因为她站在桥上一眼望过去,觉得那个男孩长得很好看。虽然不及陈羽尧那年出现带给她的惊艳,但无疑也是同款的清朗文秀。她就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施以援手。 “那枚葫芦呢?”她问。 “我……不小心给丢了。”陈羽尧答。 急雨听了,脸上浮现掩饰不住的失落。以为相互呼应的岁月华章,成了无首的残篇。 开学是三月初,因此急雨也得以留在S市过元宵节。 元宵节是老S市人尤为重视的一个传统节日。从南宋开始,S市就有“十三日试灯,十八日落灯”的传统。而且,“吃”也是一个绕不过去的话题,老S市人有句话叫做“上灯圆子落灯糕”。 正月十三这一天,要在家门口挂上花灯,并且要把大年初一家里没有吃完的圆子吃掉;而正月十八那一天,所有人家又都要把花灯取下来,叫做“落灯”,得把家里做的糕所吃光,如果吃不完,那就要等到二月二龙抬头的时候吃了。 陈羽尧不爱吃圆子——这里的圆子特指用糯米粉做的那种,无论是炸至金黄的大圆子,还是酒酿小圆子,他都不喜欢。所以初一那天急雨也只是做了素馅的萝卜圆子和春卷。 因为陈羽尧信佛,初一十五吃素。急雨喜欢吃桂花酒酿,考虑到就自己一个人吃,就去现买了一些。陈羽尧给她买了一个兔子灯,急雨惊喜不已,觉得他是把自己当小孩子宠呢。她看见灯笼里面装的是灯泡,便高兴道,“今年兔子肉不会再被吃了。” S市被称为“手工艺之都”不是没有道理的。可能跟S市人做什么都喜欢“拔得头筹”有关,古时状元人数位列全国之首便罢了,很多手工艺也是秀出班行。 本地的灯彩工艺宋代就已闻名,宫廷里元夕张灯,以苏地产的走马灯最为出彩。 外型有如碧瓦飞甍的亭台,灯壁用双层暗花,一旦点上蜡烛,其上的人物故事便循环往复地上演,引人入胜。但小时候的急雨,最喜欢的还是能满地拖着走的兔子灯。 有一年外公给她买了一个,外婆剪了两张有“金”字的圆形剪纸,帮她贴在了兔子身体两侧。 结果还没等她拿给陈羽尧看,兔子灯的蜡烛就倒了,一下子就烧了起来。急雨连忙从屋里端了外公的搪瓷茶缸一下子泼了过去,折腾几番火是灭了,但是兔子肉也被火舌吃光了。 正当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外公外婆轮番安慰都不管用的时候,陈羽尧出现了,手里拿着一个孔明灯要带她放,“小雨,走!” “我的兔子灯没啦。”急雨抽泣道。 “先和我去放孔明灯,至于兔子灯……”陈羽尧说,“小兔子明天就会来找你了。” 急雨惊恐地睁大眼睛,“找我干什么?”她怕是来上门寻仇。 “你到时候跟它说声对不起就行了。”陈羽尧说,“来年你们还会再见的。” “好。”急雨答应道。 结果第二天醒来,枕头边趴着一只小兔子。活的。 她先是吓了一跳,随后欢快得不得了。她知道是陈羽尧送给她的。 急雨给兔子取了个名字叫做“羽毛”。严格按照陈羽尧跟她说的饲养方法来养,不到三个月,“羽毛”长到了8斤重。陈羽尧还就这事笑着跟来家里做客的司徒阙道,“这哪是‘羽毛’,分明已经重如泰山了。” 但是“羽毛”突然有一天晚上,就不见了。急雨找了很久都没找到,直到天黑了,她还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前,盼着它会玩累了自行回家来。就这样过了好几天,最后急雨在自家后面的一个水沟里发现了已经僵硬的“羽毛”,她惊恐地捂住嘴,但还是哭了出来。 急雨用网兜把它捞了上来,把它埋在屋后面。陈羽尧还帮她做了个木牌子做碑,上面写着“羽毛之墓”。再过后,陈羽尧又给她送了一只画眉,结果没养多久也死了。从那以后,急雨就发誓不再养任何宠物了。 事实证明,她确实不适合养宠物。“小娘鱼”也进了天国,虽然陈羽尧说它是因为重病,但急雨总觉得这里头有她“克宠物”这一特殊体质的缘故。 千年王八万年龟。如今的鼋鼋,多半时间又是由陈羽尧照顾,活得安静如空气,但好歹让急雨的“心结”开解了不少。 现在S市开始进行环境管制,不再提倡燃放烟花爆竹,孔明灯也是禁放的。而元宵看灯也不是出门即可随时可见,今天统一集中在了胥门。 急雨并不是特别想看这个热闹,她说“没了小时候的味道,而且到时肯定‘轧煞人’。” 本地方言称“挤”为“轧”,关于S市的灯市,自古就有了“南濠彩子北濠灯,城门洞里轧煞人”这种说法。 但是陈羽尧却执意要陪她去逛灯市“走三桥”,说这是她开学前在家过的最后一个佳节了。 在S市,元宵节有“走三桥”的习俗,意在祈福避灾。 这“三桥”并不是单指哪三座桥。比如在山塘古街,走的就是“斟酌桥”“望山桥”和“绣花桥”。 他们要去观灯的胥门,要走的“三桥”就是万年桥、来远桥和吉庆桥。 S市河网密布,每一座桥也都有故事。哪怕锦溪镇,有关桥的动人故事也同样不少。 锦溪镇以“古莲桥”最为出名。“古莲桥”下的五保湖中葬着宋孝宗的妃子,姓陈,故水冢名为“陈妃水冢”。时为太子的赵昚(shè )陪同父亲宋高宗亲征,兵至此处,决战之际敌军的箭矢飞至,陈妃用自己的身体为丈夫挡住致命的一箭,战后赵昚一路护送陈妃到锦溪养伤。 毕竟有“靖康”二帝御驾亲征之后再不还的例子在,不久,赵昚便随父皇高宗班师归朝。经此一役,高宗身心俱疲,无力朝政,决定禅让龙庭。就在赵昚即将龙登九五之际,从远在千里之外的锦溪传来了陈妃香消玉殒的噩耗。 宋孝宗十分悲痛,为陈妃建了水冢。水冢建在五保湖的浅水区,地势很低,但往后数百年间,不管有多大的洪水,水冢却始终露出水面一尺多高,好似悬浮着一般。有人说,陈妃水冢如有根,亦无根。 说有根,为什么水冢永远不会沉没?说无根,水冢为什么永远不会飘走? 陈妃水冢便成了千古之谜。 因为陈妃,锦溪还有一处名胜古迹为“莲池禅院”。当时宋孝宗下旨设僧建寺,为陈妃诵经超渡。后又命众僧在寺院东侧挖池种荷,始称“莲花寺”。 很小的时候急雨就听过了陈妃的故事,久久不能忘怀。她那时纠结的点是,为什么赵昚即位后,不给陈妃封后?那时候觉得当皇后,才对得起陈妃客死异乡的牺牲。 陈羽尧来了后,听她说起这番小心思,当即教了她一首文征明凭吊陈妃的诗—— “谁见金凫水底坟,空怀香玉闭佳人。君王情爱随流水,赢得寒溪尚姓陈。” “宋孝宗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不错了。”陈羽尧说,“如果陈妃死去的时候离他登基的时间再久点,只怕连莲池禅院都不会有了。” 急雨随着年龄增长,才渐渐明白了话中的意思。 并且,她再也不觉得做皇后是多么无上的荣宠。 陈妃能在此风水宝地埋骨,并在丈夫孝宗心中始终占据一个特殊的位置,总好过那些因“色衰而爱驰”老死宫中的妃嫔们。 急雨怕还没到“走三桥”,便被人轧掉了鞋子,便穿了一双拉链款的马丁短靴,也叮嘱陈羽尧穿一双不用系鞋带的鞋子。 可陈羽尧除了皮鞋之外的休闲鞋里就没有符合这一条的,急雨只好作罢。两个人都穿了黑色的羽绒服,戴了黑色的口罩,酷到没朋友。急雨是因为鼻子怕冷,陈羽尧则是为了配合她。 “你说像不像明星出行?”陈羽尧问她。 急雨笑,随后道:“你比明星还好看。” 谁说男人不喜欢听甜言蜜语。其实,人都喜欢听好听的话,男人也不例外。尤其急雨说这话时语气真诚而自然,一向不喜欢七情上面的他,忍不住眉开眼笑。 阊门果然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急雨偏过头对陈羽尧说,“我终于知道,《红楼梦》里的香菱小时候为什么会在元宵节与家里的佣人走散了。这种轧法,一不留神就同来不同归了。” 陈羽尧变换了和她牵手的方式,十指相扣,阑珊灯火映在他眼里,声音温柔而坚定地告诉她:“像这样抓紧了,就不会走散了!” 急雨嘴角洋溢着融融笑意,“嗯!” 两个人一面观灯,一面从万年桥出发,开始走“平安路”。 “快看!”急雨指着敲锣打鼓热闹正盛的地方,眼中迸射出惊喜。 陈羽尧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长达十多米的龙灯,随着一人抛起的宝珠,在十多人的配合舞动下旋转翻飞,变化无穷。 “这龙灯够长,听说去年木渎的仕女灯,就特别高!”急雨兴奋道。 “当时想带你去看的,但又想到你还有三个月就要高考了,就算了。西施灯彩,大概有三米高。”陈羽尧摘了口罩,一说话便呵出了白气。 “哇。”急雨发出赞叹的声音,一低头看见了陈羽尧的鞋带散了,她说,“你扶着我,我来帮你系一下鞋带。” 陈羽尧闻言低头朝脚上一看,拉住急雨:“你别动,我自己来!” 说着他就要弯下腰去,正在此时,急雨冷不丁看见一把雪白的匕首直直刺了过来。她想都没想,便横过身子挡在了陈羽尧面前,匕首捅进腹部的那一刻,她的心脏猛烈地一跳,继而感觉到丝丝凉意,紧接着是汩汩热流。她不敢低头,知道是血在往外涌。 “小雨!”陈羽尧魂飞魄散,立即抬头去看是何人所为,却只见到一个背影迅速地钻入人群之中。 急雨还是不敢低头,并且开始感觉到锐痛,有更多的人看到了插在她的肚子上的匕首,接连发出了尖叫声。 “闭嘴!你们闭嘴!”陈羽尧咆哮道,“不要吓到她!”说着他望了望抱在怀中的急雨,“小雨,你别怕。我这就送你去医院……” 急雨脸色煞白,虚弱地笑了笑,“真好,你没事。”上一次她眼睁睁地看着外公外婆命丧恶魔之手,这一次她总算是眼疾手快,保护住了自己在乎的人。脑海中纷纷乱乱,一瞬竟想到了保护赵昚而中箭的陈妃。今日之情形,竟与之有些相似—— “我不需要你帮我弄什么水冢……你知道,现在人死了,都必须火化。”陈羽尧没想到,急雨在这个时候还有心思说笑。他想阻止,她却忍着痛继续道,“我要是死了。你要学宋孝宗,一定得慢慢把我忘了。” 陈羽尧心如刀绞。 说完这一句话,急雨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小雨!” 第六十七章 拒绝逆来顺受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陈羽尧从来没有这样地惶恐不安过。 当时现场有人报警和打120,但是车子根本开不进来,急雨也不能随意搬动。 好在他安排了人手不远不近地跟着。虽然行人太多,把他们冲得有点远,以致于刚才未能及时出现,好歹在此刻派上了用场。 陈羽尧心里清楚,那一刀是冲着他来的。 站在急救室的外面,陈羽尧把这一生都想尽了。 急雨替他挡的那一刀,刺中了脾脏,大量出血。目前需要摘除,陈羽尧不是直系亲属,但最终作为关系人,颤着手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了字。 曾经他以为,万事若有心,皆可运筹于股掌之间。可现在,除了等待和祈祷,他再也没有别的能做的了。他,承受不住这种失去。 手术足足进行了三个小时。 当门口的手术灯熄灭,陈羽尧眼见着门被推开,主治医生走出来,一步步朝他走近。 那一刻,他竟生出逃离的想法。可是理智却让他主动朝医生走去,迈了半步便仿佛用了大半的气力,当下才发现寒冬腊月间他的汗竟然已经浸透了贴身的衣衫。 医生摘掉口罩,口罩之下的面容竟然相当年轻,他说:“手术进行得很成功。” 陈羽尧听到“成功”两个字时,心脏猛烈地收缩了一下,之后才安然放回原处,继而像缺氧似的大口大口地呼吸,他不自主地红了眼眶,拉住医生的手,语无伦次地道:“谢,谢谢!谢谢医生!” “术后一定要避免劳累,至少要卧床休息一个月以上,两周之内也必须经常复查超声……” “好!好!都听您的!”陈羽尧感激地应道,他看见护士把急雨推了出来,连忙上前。 他看见急雨闭着眼睛,睫毛安静地覆着,一动也不动,脸色苍白至极。 “请您让一让。”护士说,“病人在术中血压一度急降,现在还需要送进ICU进行观察几天。” “好。”陈羽尧轻声应道,退了两步让到一边,望着渐渐被推远的手术台,毅然之色回到眼中。 他攥紧了双拳,心中暗道:“小雨,你就等着看吧。今日你所受的罪,我必然会让行凶者还十倍来!” 出手的,最多是个跑腿办事的马仔。背后的人,才是他真正的大仇! 急雨恢复意识后发现自己带着呼吸机,便明白自己又进了ICU。 都说进了ICU,就是阎王殿前转一圈悟一回生死,但她年纪轻轻地,这回“二进宫”,反而淡定了不少。 活着就是惊喜。 而且如果这一回依然能够脱险,她还有何憾呢?余生,更是要为自己好好活一回。 转到普通病房后,急雨问护士,“我以后,还能不能吃酒酿圆子?” 护士愣了愣,如果说“能”,那就是在害她,丧失医德。 如果说“不能”,那等于就告诉她“脾脏已经摘除”,陈先生千叮万嘱不让说,“我怕吓着她,您暂且就告诉她做了脾脏修复”。当时那个风度翩翩的男人这样笑着告诉她,还给当天手术的所有医护人员都送了礼物。虽然按规定不能收,但是陈羽尧此举还是赢得了他们的好感。 门口传来一声轻咳,护士和急雨抬头看去,是陈羽尧来了。 “你现在啊,不能吃任何刺激性的东西,要多吃些菌类,有利于伤口恢复。”他笑着走过来,对急雨道。他冲护士点了点头,护士笑了笑,便抱着病历本出去了。 “酒酿圆子,也是刺激性食品吗?”急雨目不转睛地望着陈羽尧问道。 “但对你伤口恢复没有好处啊。酒槽也是酒,而且,圆子不易消化。”陈羽尧的回答天衣无缝。但急雨作为亲历手术过程的人,又怎么会不知道真相呢? “我以后,是不是都不能发脾气了?”急雨问。 “呃……”陈羽尧语凝,停顿了片刻,他道:“你以后,都不会再遇到让你发脾气的事,我保证。” 急雨瞪着两只乌溜溜的眼睛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天哪,这保证太沉重了! 她从来没想过,挟恩以图报。她欠陈羽尧的,此厢也未必就还得清了。 又怎么敢让陈羽尧从今而后,都顺着她的脾气走。 她只知道,从今往后,一个没有了脾脏的人,想要活得更久,心态一定要保持平和。 没有了脾脏,滴酒都不能沾。 那么问题来了——一个下定决心要当酿酒工程师的人,不能品酒读酒,又怎么能行呢? 见急雨先是盯着自己打量,接着又忽然眉头微蹙,陈羽尧不禁问道:“想什么呢?”他放柔了语调,“术后最忌忧思过甚。” “嗯。”急雨连忙回过神,冲陈羽尧笑了笑,“知道啦。” “你想要什么,我去给你办。”陈羽尧说。哪怕是要天上的月亮,他都想办法给她摘下来。可她只是说,“我想……你去帮我给学校请个假。也不用请太多,足够我恢复就好。不然耽误了太多课,我怕跟不上。” “没事,不用担心。”陈羽尧说,“我认识一个生化专家,原是在上理工任职的,要是课业落下了,我让他来给你补补。你好好休息,什么都不用管。” “羽尧哥哥认识的人,可真多。”急雨说,“好,我听你的。什么都不管。”话刚说完,她突然想到一事,忙拉住陈羽尧的手,“我还有一件事,求你一定要答应我!” “什么事?”陈羽尧嗔怒,“跟我,还说‘求’!” “求你……一定不要下重手报仇!”急雨知道,让他不追究那是不可能的,她也没有那样的“圣母心”。但她绝不能让陈羽尧因为她被复仇两个字弄得红了眼,万一弄出了什么严重的后果,那岂不是要让她后悔一辈子? 陈羽尧闻言一瞬间脸色就沉了下来,紧抿着嘴,冷冷道:“不行。他们让你……让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我一定要让他们死!” 他们?是谁? 急雨瞪大了眼睛,“你已经知道是谁干的了?” 陈羽尧吸了一口气,眼睛微眯,“还没有。不过,我迟早会查到的。” 事实上他早查出来了,是舅舅公司里的一个老家伙干的。素日里就倚老卖老,他倒无所谓,毕竟是跟舅舅一起打江山的元老,有点架子也正常。谁知道,猪油蒙了心居然敢下这样的毒手。看来,还是自己太年轻,太仁慈了。 “你答应我——千万不要弄出人命。”急雨注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 陈羽尧不语,扶急雨躺回去休息,她却不肯,一定要自己答复。 “不是说,我要你做什么,你都会答应我吗?”急雨目露忧色,“我求你。” 陈羽尧叹了口气,只好无奈地道,“好,我答应你。” 急雨听他松了口,这才安心地躺了回去,她嘻嘻地笑,“答应了,就不能反悔。不然……再过几个月,你过生日,我就不给你做‘金’字招牌的蛋糕了。” 陈羽尧想了想,道,“蛋糕没有也行,那有粽子就行了。” “没有蛋糕,那叫什么生日啊。”急雨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道,“到时候,我都给你做。” 陈羽尧疼惜地看着她,心里也充斥着被人宠爱的欢喜,他轻声道:“休息会儿吧。” 急雨点点头,阖上了眼睛。 过了清明,急雨才得以回到学校。 袁紫衣一见她,就道:“你的脸色,好像没有以前红润了。” “动了个小手术。其实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急雨摸摸自己的脸,“脸色还是很差吗?” “嗯……就是比从前看起来少了很多血色。” 关于她缺课一个月的情况,急雨很是头痛。思考了几天,她决定每天妥善安排时间,把它补回来。只是不能太累,陈羽尧说了,如果她因为身体原因无法继续学业,他就会帮她办延毕。 “毕不了业也没关系。”他说,“我送你去学个轻松点的工作,以后也不需要你挣多少钱。”言下之意是有他万事不足为虑。 但是急雨不想。无忧无虑,虽然好像可以活得久一点,但是久而无趣的人生又有什么意思呢? 另外,她也想好了,酿酒工程还是会继续修完。因为既然当初决定开始了,就不想半途而废。 她想知道这样的坚持最终会带来什么。 因为频繁地会在酿酒工程的课上遇见于潜跃,有一次做实验还被分到了一个小组。急雨处之泰然——她不曾负人,无须坐立不安。反倒是于潜跃面对她时神态十分不自然,但一来并不是回回分到一组,二来急雨坦然自若的态度令他渐渐放下了心中的成见与芥蒂,开始重视思考和审视她这个人。 令急雨意想不到的是,已经被她视为过去式的病假,被人在背后传出了新花样。 起初是宿舍里的黄秋晓开始像之前一样不搭理她,她也没有特别放在心上,以为是黄秋晓阴睛不定。后来,莫美林也开始怪怪的。宿舍里只有袁紫衣还算正常。但是隔壁宿舍的女生已经有人在她走过时指指点点。 急雨直接去问袁紫衣,“发生了什么事?” 袁紫衣起初支支吾吾不肯说,后来急雨再三询问,她才告诉了她,“也不知从哪里开始传的,说你没来学校那一个月,是去打胎了。” “呵……”换汤不换药,要想在最短时间里毁掉一个女性,那“荡*妇羞辱”永远是最有效的办法。哪怕你原本是众人心目中本分老实的好学生乖乖仔,也会像一面被揭下后扔在地上的旗帜一样,千足践踏之后碾作尘泥,早就看不清原本的模样。 唯一有效的办法,不是任由流言自消自灭,因为这是不可能的。世上没有什么“清者自清”。 急雨笑着摇了摇头,竟像是舒了一口气,倒叫袁紫衣看不懂了。她问急雨:“你……怎么还笑得出来?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急雨直接把卫衣的拉链拉开,掀起里面衣服的下摆,指了指肚子上缝合的疤痕,笑着道:“嗳,这世上没有从皮外豁一刀来打胎的吧?” 袁紫衣愣住,随口惊呼:“天哪,你这是怎么了?” “一回来就跟你说了,做了个小手术。”急雨把衣服放了下来,“吓着你了吧。” “到底怎么回事?”袁紫衣问,“什么手术啊?” 急雨想了想,笑着道:“割了阑尾。” “胡说。”袁紫衣道,“阑尾在那边,你这里明明是……” “反正你不认为我是剖腹产了就行了。”急雨说。 “光我知道有什么用,她们……”袁紫衣慌忙把话咽了下去,“得那些误会你的人都知道才行呢。” “唉……这恐怕就有难度了。”急雨说,“那么多张嘴,我总不能为了澄清一个一个地上门去撩衣服吧。” “扑哧。”袁紫衣被她的话逗得笑起来,她盯着急雨看了看,然后道,“我发现,你这次回来跟以前不一样了。” “你说过了,”急雨笑,“我脸上的血色不如以前丰沛了。” “不是,我觉得你比以前更豁达了,人也更开朗了。” 急雨笑,“躺上过手术台的人,下来了,还活着,有什么道理不开心?” 袁紫衣望着她,半晌无言,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放心,我会帮你摆平那些流言的。”她说,“本人的眼睛,就是例证。” 急雨真诚地道了声“谢谢”。 “光谢有什么用。”袁紫衣说,“你酿酒学的怎么样了?什么时候给我酿一杯尝尝?” 急雨沉吟着,“毕业之前吧。毕业之前肯定为你酿一杯。现在,你要不要跟我一起下去吃饭?”她说着,做出了舞会上邀请的姿势。 “金大班盛情,本小姐却之不恭。”袁紫衣笑着把手轻轻搭了上去。 第六十八章 发酵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急雨最近忙得不亦乐乎。 J大发酵工程中啤酒方面最有建树的李教授命全班分组进行啤酒酿制,这一次急雨又和于潜跃分到了同一组,大家商定后决定酿拉格。 于是所有人连续一周都要取样做指标监测,什么双乙酰啊,酒精度啊,细胞数啊,一点都错不得。 关于酿酒,急雨是越懂得,越喜欢。 J大作为一座一流的轻工业高校,在酿酒方面的研究更是一骑绝尘。这也是她当初为什么初次填报志愿,选的就是“酿酒工程”的缘故。 在锦溪镇的时候,坡下的王伟家就是酿高梁酒的,在镇上也开着酒坊。所以在急雨很小的时候,就很喜欢闻酿酒的味道,对于粮食变成酒的过程也十分好奇和感兴趣。 如今有这个机会,她怎么会不去一试? 手术过后,急雨原本确实有顾虑,但随着课程的深入,越发想试着走到底。 到了发酵结束的那天,李教授让每个小组都派个取样代表出来。 大家想肯定是由取样代表取回来后,让组员逐一尝尝并发表感想。 急雨便主动请缨去做了这个取样代表,她原本的生化专业实验做得就多,取样手法什么的只会更专业,所以众人都没有异议。 谁知道,教授老李竟然一改往日教学习惯,让取样代表去取了酒之后直接品尝,然后当场说出感想,进行评分。 急雨愣住——众目睽睽之下,又不好临时换人,会影响印象分。众人都知道李教授是出了名的严格。最讨厌学生推三阻四。 判断酒的品质,遵循的是“一看、二闻、三尝”的步骤。急雨只做到前两步,所以力求总结出来的东西更加清晰,这样即使少了一步,也尽可能地为小组拿到高一点的分数。 啤酒用烧杯一取出来,急雨便看了下手表计时,接着轻轻晃了晃,等到泡沫挂杯之后,便开口道:“我们三组做的是下层发酵的Lage ,巴氏酵母,小麦原料占40.7%。黄啤,色浅,泡沫细腻且厚重逾二指宽,无浑浊物,透明度佳。无漂浮物,稳定性高;除了麦香味之外,还有坚果香味……” 她顿了顿,看了下手表补充道:“据我开始发言到现在为一分半钟,泡沫消失的速度未超过50%,因此我们组酿的拉格黄啤的泡沫持久度也是过关的——” “还有呢?”李教授笑望着她。 急雨抿了抿嘴,“还有最后一步是尝口感,我需要邀请一个组员共同完成。还请教授您许可。” 此言一出,不光是李教授面露不解之色,下面的同学们也是议论纷纷。 “你这算不算犯规啊?”“还能临时找帮手的?” 李教授敲了敲,周遭立即安静了下来,他看向急雨,声音平静:“请说出理由,理由成立,即可获准。” 急雨沉默了一瞬,便道:“我寒假里做了脾脏摘除手术,无法饮酒。” “天哪!”“怎么回事?”“那还怎么来修酿酒工程?” “她原本不是我们班的,不知道怎么会想不开学这个的?”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啊这是。” 站在人群中的于潜跃,闻言也不由呼吸一滞,抬起目光朝最前面的急雨看去。 只见她神态平和,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以宠辱不惊的姿态站在那里。他不禁有些动容。 “理由成立。”李教授道,脸上没有露出任何异样的神色,伸手朝急雨做出“请”的手势,询问道:“你想邀请哪一位组员帮你来尝?” 急雨的视线在组员身上一一扫过,说实话,鉴味能力最好的还属于潜跃,虽然他志不在此。 她终于下定了决心,“于潜跃。” 于潜跃听到她报出自己的名字,先是一愣,随后便大踏步走了上去。他从急雨手中接过烧杯,轻轻一晃,抿了一些入口,“杀口力强,因为是拉格,所以无酯香,但麦香清爽。”他看了急雨一眼,急雨会意微微点头,然后道:“第三组发表完毕。” “不错。”李教授简短地点评一句,随后补充道:“我是说你们说得不错。”他朝两人道,“现在你们再取一杯出来,我来尝一尝,是否名副其实。” 急雨便立即又取了样递给李教授,他观其色嗅其味之后,一仰头便把烧杯里的啤酒全喝了下去,“拉格的适饮度低,我很高兴你们考虑到了这一点。我给你们打九分。” 在李教授的字典,八分已经是很高了,通常大家都是七点几分上下徘徊。急雨所在的第三组忍不住都雀跃起来,急雨也很高兴,但身体不允许她大悲大喜,所以只是发自内心的展颜一笑。一抬头,于潜跃的手掌竖在眼前,她微微一怔,随后笑着和他击了一掌。 所有小组都陆续评完之后,急雨那一组的分数还仍然是最高的。课堂结束之后,李教授道,“金急雨,你留一下。” 急雨隐约猜到他要跟自己说什么,应了一声留了下来。 “听说,你修的是双专业?”李教授问。 “嗯,我准备大二的时候正式换到这个专业来。”急雨说。 “想换专业,那得两个专业分数都是名列前茅才行。” 李教授的话没有引起她任何的退却之心,她浅浅一笑:“我已经有了这个心理准备,会好好努力的。” “像今天本身就是小组协作,所以你需要别人来帮你一起完成课题,这并没有什么。”李教授说,“可今后你总不能一直依赖于别人的助力吧?” 急雨知道,这是在劝退她了。 “酿酒师一定要会喝酒吗?”她抬起头问。“可我听说很多酿酒师,自己都不喝酒的,他们只需要懂酒就行。而且以后工作中难道就不是团队协作了吗?” “你说的是‘擅饮者不贪杯’。”李教授说,“但最起码的品酒是要会的。毕竟酒最终酿出来,是要给人喝的,只有‘望’、‘闻’两步肯定是不行的。”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急雨突然道出这么一句诗,李教授愣了愣,“什么意思?” “养蚕的,不非要把绫罗绸缎穿在身上,才知道质地好。”她说。 “你这可就是诡辩了。”李教授笑着道,可能他也觉得眼前这个看起来纤弱但性子却犟的女生颇有些意思,便多说了几句,“你知道酒是谁发明的吗?” 急雨一愣,“您说的是白酒还是啤酒?” “你都说说看呢。” “啤酒是苏美尔人发明的。巴黎卢浮宫博物馆内的“蓝色纪念碑”上有记载,起初是用来祭祀农耕女神;至于白酒,《世本八种》中的说法是:‘仪狄始作,酒醪,变五味,少康作秣酒。’仪狄、少康都是夏朝人。 ”她顿了顿,“当然还有一种更普遍的说法是白酒是由杜康发明的,杜康——也成为很多古诗中‘酒’的代名词。” 李教授听她有条不紊地说完后,不禁道:“你国学倒是蛮好的。” 急雨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但是……我要跟你说的是,酒这个东西不是衣服,衣服不用穿也能知道好,因为可以仅凭触摸就可以断定它的面料优劣,跟穿在身上体验并无殊异。酒,你不喝怎么能知道好坏?就像是一个大厨,没有味觉,做出来的东西再怎么精美,能叫做食神吗?” “您……您是要劝退我是吧?”急雨低下头,“可我真的很喜欢酿酒这个专业。而且……”她嘴角翕翕,“而且我也不是一点都不能喝。只是现在不行,以后恢复得好了,像品酒那样喝一点点,是没有问题的。” 李教授看着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最终出于善意,道了句肺腑之言:“其实你很有做研究的天分,但是我建议你不要换专业,不然你没办法独立完成每一次的品评考核,如果真的喜欢——”他沉吟道,“你就还像现在这样,作为副专业来修。你把发酵技术掌握好,以后未必不能从事这个专业。有句话你说得对,以后的工作中,还是团队协作居多。做科研,更是这样。” “我明白了。”急雨由衷地道,“谢谢李教授。” “五一”三天假的时候,急雨没有回S市,她打电话跟陈羽尧说了一声,他也随着她,只说了最后一天会去看她。 念珠要在“劳动节”这天来找她,一个月前就订好了票。 原本她是不知道急雨元宵节“挨刀”一事的。直到急雨出了院,她问急雨能不能清明节去J大找她一聚。急雨顿了顿,答她:“我现在在家呢。” “啊?怎么回事?” 急雨想着,反正事情已经过了。既然她问起,不由顺势告诉她。省得念珠总是怪自己什么都不肯告诉她。 尽管知道她人已经出了院,念珠依然觉得后怕,“天哪!”她不由问,“报警了吗?什么人做的?” “这件事,陈羽尧让我不要管。”急雨说。 “那倒是!本来那些人就不是冲着你来的!”念珠说。 急雨知道她不喜欢陈羽尧,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可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当时同样带着黑口罩行凶的人,是她的旧相识。 第六十九 连顿饭都不能让人好好吃了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W市有一处地方,被称为世界三大赏樱胜地之一。 可这会儿是五月,樱花已经落尽,看不到了。 但是赏花的好去处却不止这一地,急雨和念珠一起去了尚贤河湿地公园。 尚贤河平静如画,微风吹来波光粼粼。古色古香的拱桥横跨尚贤河,桥墩上还有双鱼与荷花的雕塑。 公园内铺满紫色槐花的那段路特别诗意,另外蔷薇枝叶四处游走,绕架垂条密,浮阴入夏清。 两人在花架下并肩坐着,念珠忍不住闭上眼睛嗅了嗅,“这可真是‘不摇香已乱,无风花自飞。’” “你说的是蔷薇,还是你?” 念珠睁开眼看见急雨正握着手机,笑吟吟地望着她。她立即问道,“金急雨,你是不是偷拍我了?” 急雨大方承认,并把手机递了过去,“嗯,拍了。不过不是偷拍,你要是不喜欢,我可以删掉。” 念珠看了她一眼,接过手机。说真的,拍得还不错,她穿着白裙子坐着蔷薇架下,闭着眼睛,阳光透过花架的隵隙照在她的侧脸上,唯美而感伤。 “‘映日蔷薇犹带刺,琼英足傲九秋霜。’”急雨说,“你在这张照片里传递出的,就是这样的一个感觉。” “是吗?”念珠把手机递回给她,蓦地想起了一句话——“我们眼中所看见的世界,就是我们内心的投射。”或许,她眼中看到的事物和急雨的就是不一样。 过了片刻,她还是轻轻道:“删了吧。” 急雨怔了下,却没有再劝,但依言删掉之前把这张照片转发给了念珠本人。 她在念珠身边坐下后,念珠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肚子,问她:“你后不后悔?” 后悔?为什么要后悔? 急雨摇了摇头,“失去的东西,又不会因为后悔就回的来——我不后悔。” “你总是这么理性。”念珠笑笑,她问:“你是不是从来不问陈羽尧‘你会不会永远爱我’这样的问题?” 急雨点头,神色认真:“我不仅不问,还特别怕他这样问我。” “不知如何作答?” “你知道的……Fo eve tu ed out to be too lo g。(永远真的太远了)。”急雨又道出了那一句年少时热烈探讨过的电影台词。她的手情不自禁地放在腹部的伤患处,“如果那一刀再深一点,一切戛然而止,那一刻定格成永远,我或许能够给出一个肯定的回答。” “不到生命的尽头,谁也不知道两个人能同行多远,”念珠顿了顿,“也不知道谁才是最爱。”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急雨问。如果没有什么事,她会在电话里就交待了。她一点不怀疑想和她一聚的诚意,但是大可以让她回去一趟。她原本就是要回S市的,可念珠执意要来。 “我来看看你。”念珠垂下头,开始玩背包上的流苏。 “想见面的话,我也可以去S大找你啊。”急雨笑,知道她没有说实话,“我这次就想去的,S大门禁制度严,不是本校学生还要预约才进得去……而且,你上次都来看过我了,和……”她止住了话,静静地凝视了念珠一会儿,问道:“你来找我,是跟‘他’有关吧?” 念珠拨弄流苏的手顿了顿,脸上漾起了些羞赧之色,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念珠,你听我说。”急雨拉过她的手郑重道,“他从来都不属于我。如果你喜欢他,如果你们之间有可能进一步发展,千万不要因为对我有所顾忌,而止步不前。”说着她露出了一个略带伤感的微笑,“如果你们能够幸福,我就此退出你的生活也是可以的。” “急雨……”念珠动容,眼眶慢慢地红了,随后拥抱住她,“谢谢你!” “今天不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吧?”急雨语带调侃地问道。 “不会!”念珠推开她,目光嗔怪:“你说什么呢!” 两个人坐着小黄车回到J大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六点多了。 “一起先去食堂吃饭吧?”急雨提议。 “其实我不算太饿……”念珠想到她一向作息定时,想了想便道:“我们去哪个食堂吃?” J大有东南西北四个门,以曲水桥为界俗称南北两区,一、二食堂在北区,三、四食堂在南区。 这四个食堂特点各不相同,一食堂早餐比较丰富,但它是本地偏甜的口味。二食堂对学生而言就很实惠;三食堂油太多,而且时常吃到各种昆虫,最不受学生喜欢,可当其它食堂座无虚席或者饭点时离它比较近的情况,也是个选择。四食堂很精致,味道也好。 当然除了这四个食堂之外,还有一个蠡湖餐厅傲立群雄,饭菜比较好而正规,但是比较贵。这贵,是相对于其他食堂而言的。在二食堂,五块钱管饱,还在有一个荤菜的前提下。 蠡湖餐厅基本以盖浇面、饭为主,七块钱起步,也足以吃到撑。 此刻离三食堂最近,但急雨还是说,“既然你不特别饿,那我们去蠡湖餐厅吧!那里的梅汁鸡排饭,我保证你一定会喜欢的!” “好,那就出发!” 急雨和念珠两个人刚点完端着餐盘坐下,不远处的班长看见了她,便立即端着没吃完的餐盘走了过来,“金急雨!你今天一天去哪儿了?没有看手机么,辅导员都快把你的电话打爆了!我也打了你好几个,你都没接。” “发生什么事了吗?”急雨问。“我陪着朋友在外面,玩的时候没注意看手机。” 念珠也好奇地抬起头来。 “你爸妈来找你了!你妈妈去了你宿舍找不见你,恨不得立即去广播站从喇叭里寻人呢!被辅导员好不容易劝住了……” 这些话像一个又一个惊天霹雳一样在她头顶炸开——爸、妈?! 念珠同样吃惊不小,这说的是金铭海夫妇么?抬起头怔怔地看向对面的急雨。 急雨放下了筷子,食欲全无,艰难地问道:“现在他们人在哪儿呢?” 班长看她的脸色苍白,想来是自己的话让她瞬间紧张起来,也是,急雨妈妈一副找不到女儿天就要塌的样子,家里肯定是出了大事了。她目露同情地看着急雨,口中喃喃道:“估计现在人还在辅导员那儿呢。” “谢谢班长。”急雨把头转了过来,低下头把手机摸索出来给辅导员打电话。 班长作安慰状,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端着餐盘走开了。 “念珠……”急雨接完电话,“我现在要去辅导员办公室一趟,你在这儿慢慢……” “我和你一起去!”念珠把餐盘一推,“反正我本来就没什么食欲。” “好。” 学校放假,辅导员肯定是从值班老师处得知了消息后,特意赶回来的!这会儿可是个饭点,但她却被金铭海夫妇拖着哪儿去不了。 急雨打包了一份饭,整理了一下心情和念珠一起赶了过去。 急雨一推开门,刘阿姨眼中便迸出了光,朝着她就扑了过来。急雨轻轻侧了下身子避开了,径自朝前走去。 刘阿姨的目光一下子和急雨身后的念珠对上,她愣了下,随后露出反感的神情。 念珠冷笑着扭开头,连多看她一眼都不屑。 把打包的饭放在辅导员的桌子上,抱歉地道:“孙老师,真不好意思,耽误您吃饭了。您一定饿了——您在这用餐,我和……和他们出去谈。” “做什么要出去谈?”刘阿姨回转过身来,“我觉得当着老师的面谈事体蛮好的。” “这是我的继母。”急雨抱歉地看了辅导员一眼,转而看向了金铭海,淡淡道:“你们来找我,准没有好事。我是您生的,甩不脱。但没必要再拉上别人了吧。” “那你的意思是,你会原谅智杰了?”刘阿姨眼中流露出希望之色。 急雨怔了下,“我不知道,他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原谅的?” 那件事情已经成“过去式”了,至少对金铭海夫妇是。他们也绝对不可能在一年半载后的现在,忽然又良心难安地再来求一次原谅。 “明人不说暗话,”刘阿姨上前一步,紧盯着她,“你那一刀,是智杰捅的!但是……” “什么?”急雨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怎么会是他?她深吸了一口气,目不转睛地望着金铭海,话却是问回继母,“那你凭什么要我原谅他?” 不光是她,辅导员和念珠闻言也目露震惊,前者感到震惊,是因为没想到她这个平时不声不响的乖乖学生居然有这么复杂的家庭环境。后者感到震惊,纯粹和急雨一样震惊于事实本身罢了。 “但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呵……”急雨闻言仰面笑了数声,以至于眼泪都笑了出来,看到金铭海惊惧不定的脸色后,强行止住,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渍,“你们不觉得可笑吗?每一次,都是同样的说辞。谁规定过去的事,就一定要原谅?” “退一步海阔天空,急雨……”刘阿姨抢在金铭海之前开了口,却被急雨毫不留情地打断,“可忍一时却未必风平浪静!”她冷冷看着继母,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交了几个朋友,说是要讲义气,而且这是有人安排下来的,他不能不做……智杰他真的不知道你会出现在那里……” 噢,不知道她也在那里……如果她不在那里,出事的就是陈羽尧了,那她更不会原谅金智杰。他活着,难道就是为了剥夺她所有看重的东西吗? 她还是看向了金铭海,“爸,你刚想说什么?” 金铭海叹了口气,移开了目光,望向妻子:“咱们走吧!” “做什么要走?就因为智杰不是你的亲生儿子你就不管他……”刘阿姨哭嚎着道,摆出开闹的架势,急雨见了,不由低下头,再次道:“我们出去说吧。” “不出去!我就不出去!”刘阿姨扫视了屋内众人一眼,最终停在急雨身上,面露狠绝之态,她朝急雨走了过去。 “你做什么?”念珠连忙就要上前护在急雨面前,结果被刘阿姨用力朝旁边推了一把,朝一张办公桌撞了过去,手肘磕在了桌角上,她吃痛地倒吸了一口气。 “念珠,你怎么样?”急雨赶紧走过去查看她的伤势,见她轻轻摇了摇头道了声“没事”,心中却依然气不过,恼怒地看向继母,“有什么样的母亲,果然就教出什么的儿子!” “你说得没错,是我这个做妈的没有教好他。”刘阿姨说着,眼中凝聚着毅然之色,她“咚”地一声朝急雨跪了下来。“你要就怪我!有多少恨意都朝我来!求求你,放过我儿子!”说着,她向急雨连磕了三个响头,发出的钝闷声,每一下,都像鼓点一样重重砸在急雨的心头。 念珠也怔在那里,呆呆地望着这一幕。辅导员也面露不忍之色,和金铭海一起上前去劝,拉她她却不起。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她是个好妈妈—— 可是她是金智杰的妈妈,不是急雨的。 她所有的善与深情,都付予了自己的孩子,便再顾不上别人了—— 而急雨,就是这个“别人”。 “你们……”急雨声音发颤,指尖无力地指着金铭海夫妇,最终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把涌上舌尖的“不过是欺负我没妈”生生咽了下去。她垂下了手,神情似是无限疲惫,“你们走吧。” 生父和继母闻言齐齐望向她,急雨把头偏了过去,“我不想说原谅,但可以答应你们,不会再追究。走吧……别再来了。”只愿此生再不相见。 “你说的是真的吗?”刘阿姨抬起头望着她,额头微肿发丝也有些蓬乱,面上却浮现惊喜之色,“你真的可以让陈……” “嗯。”急雨打断她,挥了挥手,无力道:“你们快走吧。” 念珠见她的脸色不对,慢慢走过去扶住她。 “急雨,爸爸走了。”金铭海回过头来跟她道别,急雨顿了片刻,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待金铭海夫妇一走,急雨充满愧色地走向辅导员,“孙老师,给您添麻烦了……”话音未落她便倒了下去。 “急雨!” “金急雨!” 第七十章 功成身退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急雨毫无征兆地昏倒,把辅导员和念珠两个人都吓坏了,连带着还将推门进来递材料的于潜跃吓得手一抖,没有装订好的材料撒了一地。他来不及捡,连忙三步并两步地走上前去,察看急雨的情况。 “你做什么?”念珠见他突然抬起手朝急雨脸上靠近,不由喝问道。 “掐人中啊,你没看她人都昏过去了么?”于潜跃瞥了她一眼,忽然愣住,指着她结结巴巴问道:“你……你是顾念珠吧?” 念珠警惕地看着他不答,只听得他又问道:“你怎么会在我们学校?” 念珠顿了片刻,也认出了他来——“你不是那个……”不等她把“门槛精”三个字说出来,辅导员打断了两人,“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先救人要紧!” 两个人闻言,脸上均划过一丝羞惭之色。 辅导员转过头对于潜跃道,“同学,你来得正好!等会儿120来了,你负责把金急雨背下去。” “急雨她现在不能颠簸,我想还是让他把她横着抱下去吧!”念珠一面说着,一面去打120。辅导员接着补充道,“尽量平稳些!” 等顾念珠打完了急救电话,辅导员一拍大腿:“我得赶紧联系她的家里人,让他们赶紧回来!” “别!”念珠急忙道,话一出口她便意识自己的语气太过激烈,顿了片刻,低低道:“老师,对不起。但是您千万不能这么做……他们回来的话,不仅不能救回急雨,还会让她情况更加严重!今天如果不是他们……”她看了于潜跃一眼,接着道:“急雨也不会是这样。” “她还有别的亲人吗?”辅导员问道,突然回忆到开学的时候急雨是由一个兄长模样的人送着过来的,便问道:“她是不是还有个哥哥?” “哥哥?”念珠摇了摇头,“她没有哥哥。但有个跟哥哥一样的男朋友,开学的时候留下家长联系方式的人,应该就是他。老师您要联系就联系他吧……” 挺好的!让陈羽尧替急雨收拾吧。那个金智杰,陈羽尧非活剐了他不可! 于潜跃怔怔地听着,直到顾念珠已经打完了120唤他:“喂!你发什么呆呀。同学,麻烦你快帮忙……” “哦!好的!”于潜跃个子高力气大,一下子就把急雨打横抱起,他顿时感觉她轻得像一片羽毛,脸色更是苍白好像整个人随时都会羽化而去。 于潜跃心中五味杂陈,抱着她大踏步地朝门外走去。念珠连忙起身,和辅导员一起跟在后面。 急雨在医院醒来的时候,看到陈羽尧坐在床边,反应了好半天,呆呆问道:“这么快到3号了?” 她以为自己昏迷了一天一夜。 “知道你出了事,他立即就赶过来了。”急雨循声望去,看见了念珠,“你还在这里呢。”原本念珠告诉她,她不打算在W市住一晚,准备去找翟逸向他告白。 念珠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你都这样了,我怎么能走。” “我没事了,”急雨听她这么说,连忙道,“念珠,你快忙你的去吧。” “小雨”,一直没开口的陈羽尧忽然沉声道,“你好好躺着,别乱动。”他回过头来,脸色缓和了些许,然后对念珠道,“这次真的谢谢你了。” 念珠淡淡道,“急雨是我的朋友,这些是我应该做的,不必谢。”说着她走了过去,拉住了急雨的手,柔声问道:“感觉好点没?” 急雨轻轻点了点头。 继而念珠俯身附在急雨耳边,跟她说着悄悄话:“是那个门槛精送你上的救护车,真的要好好谢谢他。本来他还想跟过来,被我给劝下了车。你说,这要是被站你床边的这位凶神看见了,那可怎么好哇。” 急雨听着偷眼去看陈羽尧,不由抿着嘴了笑起来。 “那我先走了。”念珠轻声道,“不在这儿当电灯泡了。” “好,快走。”急雨笑,朝她挥挥手,“我也不当你幸福路上的绊脚石了。” 待念珠走了之后,她嗅到了陈羽尧周身散发的肃杀之气,不由渐渐地敛了笑容,拉住他的袖子,恳求道:“这次你一定要听我的。放过他吧。” “凭什么?”陈羽尧额角青筋直跳。 “还了他这个人情,今生就算父女缘尽了。”这个“他”指的是金铭海。急雨低下头,“他给过我生命,又养了我三年。放过金智杰,就当赎买我自己吧。” 陈羽尧良久都没有再说话。 急雨知道他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她轻轻道了声:“谢谢你,羽尧哥哥。” 陈羽尧为她掖了掖被角,问道:“你,不恨吗?” “没有用啊。”急雨道,“每当我有什么事想不通时,我就告诉自己,‘你只是走错路而已,退出来换条路就好了’,当我觉得不公平时,我就告诉我自己,‘正因世上有各种不公平,才会让你变强。’”她望着陈羽尧,目光湿润,一字一句道:“命运也终究待我不薄,我还有你。” 陈羽尧摸了摸她的头,眼中盛满了温柔,沉默着。心中却轻轻道:“我也是。” 急雨出院的时候,小长假也即将结束了。陈羽尧带她去商场,说是要换季了,给她再添置一波新衣服。“我整天穿白大卦上实验课,其实用不着。”急雨说,见陈羽尧有点不高兴,便道:“裤子倒是需要多买几条。” “好,那我们走!”陈羽尧拍着方向盘道。 这表情比给他自己买东西还开心。急雨失笑。 结果在去往商场的路上,途经W市博物馆,她看见了门口立的海报上写着“惊世之美——盘扣学习体验活动”,不由道:“停车!” “怎么了?” “我想去博物馆看看。” “衣服不买啦?” “商场什么时候都可以逛,但是博物馆的‘拾遗’活动,今天是最后一天了。” 陈羽尧摇了摇头,无奈地道:“依你。”语气中是浓浓的宠溺,急雨仰起脸俏皮地笑了笑。 花了十来分钟才终于找到了停车位,两人还走了一截,结果进了博物馆之后,才发现这个体验课需要提前预约,限定20个人。 急雨面露失望之色,拉着陈羽尧转身欲走,结果陈羽尧却道:“你等一下,我再去问问。” 不多一会儿,陈羽尧回来,对她说:“去签个到。” “不是要提前预约么?”急雨问。 “人数实际上是不到20个的……总之,你不用管了,我说可以进去就是可以。”陈羽尧说。 急雨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好。听你的。我去签到。” 里面有专家进行传统旗袍盘扣的演示教学,体验者中还有三个外国人,一对德国的年轻情侣,还有一个来自英国的男孩。急雨来得最晚,坐在那个男孩的旁边。听着他一边做,一边用英语自言自语,标准的“伦敦腔”。 手工艺老师教的就是最简单的“葡萄头”,造型是十分简单的线型,顶端拗成一个小圆球。 其实盘扣的式样繁多,植物系扣有梅花扣、桃花扣、菊花扣、玫瑰扣、树叶扣等,而动物类也充满趣味,有凤凰扣、孔雀扣、蝴蝶扣、蜻蜓扣等等。 急雨这次来,就是想有机会能请教“凤凰扣”怎么盘。可仅是“葡萄头”,很多体验者都做不好,老师只好循环往复地演示和一一指导,急雨压根找不到机会进行讨教。百般无聊之下她信手盘了一个“蜻蜓扣”,一下子吸引了旁边的英国男孩的注意。 “D ago fly?”他眨着眼睛问。 “Yeah。”急雨笑了笑,“送给你。” 英国男孩大概十二、三岁左右,看起来此次只是来旅游,并不是长年住在中国,所以听不懂她后面那句简短的中文,于是急雨又用英语说了一遍。 “Really?”英国男孩很是惊喜,“Tha ks so much!” “A pleasu e.”急雨回应道,一回头见陈羽尧正笑盈盈地看着她,不禁问道:“怎么啦?干嘛这么看着我?” “没什么。”陈羽尧笑着摇摇头,“就是觉得你英语挺好的……将来出国也没有问题的。” 谁说她要出国了? 急雨白了他一眼,并不接话。 陈羽尧抬起手表看了看时间,然后道:“现在是四点二十七分。”也就是说,博物馆还有半个小时就要闭馆了。急雨听了,便抓起一根绳子开始盘,到了不明之处,正好手工老师也过来了。手工老师是个老先生,他扶了扶老花镜,微微有些讶异,“盘得蛮好的嘛。” “以前跟着‘好婆’做过些小手工。”“好婆”是S市话里的“外婆”。急雨趁机问道,“老师,接下来该怎么盘?”老先生便指点她该如何如何,最后急雨终于成功盘出一个,就是手法不娴熟,形状有点丑,“谢谢老师!”她准备再盘几个,加强一下记忆,随手把这个“丑凤凰”塞到陈羽尧手里,接连又做了几个。 “peafowl?”(孔雀吗?)英国男孩干脆放下手里的绳子专心观看她盘。 “No,”急雨摇摇头告诉他,“phoe ix 。”想了想又补充道,“Chi ese phoe ix ——fu g-hwa g凤凰。” “Fu g-hwa g?” “Yes!” “Fu g-hwa g”和“Phoe ix”自然是不同的, “Phoe ix”是不死鸟,在外国人的概念中也象征着“完美之物”,外形更像苍鹫和鹰。“Phoe ix”是一只鸟,而中国的“凤凰”指的是两只鸟,雄曰凤,雌曰凰,二者合称才是“凤凰”。 急雨没想过让眼前这个萍水相逢的英国少年一下子能理解精深的中国文化,只是简单地告诉他,“凤凰”就是一对共效于飞的“不死鸟”的意思。 英国少年还要再问,博物馆的闭馆时间已经到了,体验课也到此为止了。急雨把其中一只凤凰扣送给他,起身冲他挥了挥手,用英式英语道了声“再见”,“See you i seco d!” 英国少年耸了耸肩,“See you!” 然后急雨就和陈羽尧并肩离去了。 他们都知道互相不会再见。在这个时代,不互留联系方式,哪里还会“再见”。 可急雨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下完课之后,在校园里再次见到了这个英国少年。 不过他当然不是来找她的。而是跟着祖父过来和朋友见面,结果觉得无聊自己单独走出来,走了不到一会儿便成了一只“迷路的羔羊”。 “Hey!”他见到急雨那一刻,两眼放光,终于有救了! 有过一面之缘,又一副把她当成救命稻草的样子,急雨不好扔下他不管,上前一询问,才知道他祖父的朋友不是别人,正是J大果酒方面的专家周教授,急雨最喜欢听他的课,也因此对果酒研究最感兴趣。 “我带你去找你祖父,杰弗里?”急雨用英语问他。他刚刚做了自我介绍,急雨也把自己的英文名“The ese(特蕾莎)”告诉了他。 “不,”听到急雨说知道如何能找到周教授,他反倒不急了,答非所问地道了句,“特蕾莎,我饿了!”然后可怜巴巴地看着急雨。 急雨问了问他的口味,最终还是决定带他去了“蠡湖餐厅”,给他点了份西红柿炒鸡蛋盖浇面。 “Good!”杰弗里赞不绝口。 急雨笑着摇摇头,知道这“Good!”的背后,是他饿坏了。 等他吃得差不多了,急雨给周教授打了电话,说明了情况。得知杰弗里的祖父发现孙子失踪之后正急得不轻,人已经在广播站了。急雨稍迟一步打过来,J大就要广而告之地播报寻人启示。 看着杰弗里没心没肺的笑脸,急雨不禁道,“你这孙子!” “什么意思?”他问。急雨这次是用中文说的。 “该走了,你祖父发现你不见了,正着急呢。”她用英文道。 “让他急一会儿也好,谁让他把我带过来又不管我的。”杰弗里说。 急雨知道这又是一个被宠坏的孩子,没有再跟他多说什么,低下头把定位发给了周教授。 不多会儿,急雨便看见周教授以及跟在他身后的身躯略显肥胖的英国老头的身影,一同出现在餐厅门口,她知道自己终于可以功成身退了。 急雨站起身,冲周教授招了招手,然后低下头对杰弗里,道:“看,你祖父来了。” 等杰弗里再回过头来,急雨已经不见了。 第七十一章 万物就此长大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立夏。斗指东南,维为立夏,万物至此皆长大。 春光未尽,夏意渐浓,这是一年中急雨最喜欢的时段。落絮蒙蒙,一夜薰风带暑来。 但同宿舍的袁紫衣却盼着一秒入夏,她是过敏体质,而铺天盖地的飘絮和浮尘令她不堪其扰,不得不整天戴着口罩。 急雨这一学期,养成了午休的习惯。这会儿刚爬上床,袁紫衣就推门进来了,摘下口罩先是打了个喷嚏,才开始说话:“急雨,有人找。” “谁?” “于潜跃。” 此言一出,正坐着用笔记本追剧的莫美林,立即抬眼去看黄秋晓。 黄秋晓正在刷鞋,闻言后顿了顿,然后面无表情地继续挥舞着鞋刷,一下子比一下更用力。 急雨坐起身,拿起了手机,此前于潜跃的联系方式被她删得一干二净。她暗自叹了口气,然后翻身下床,一面趿鞋子,一面问袁紫衣:“他现在在哪儿呢?” “就在宿舍楼下。”袁紫衣说。 急雨点了点头,道了声谢,拿起外套下楼。 “不要脸。”黄秋晓忿忿道,“自己都有男朋友了,还要和其他男人勾三搭四。” “急雨她不是那样的人,”虽然袁紫衣一向奉行明哲保身的原则,但此刻却听不下去了,“是于潜跃来找她,又不是她主动去找于潜跃!而且,急雨修酿酒工程,两个人有时候分在一组,有往来也是很正常的事。” “这才是问题!”黄秋晓把鞋刷一摔,“于潜跃之前追求过她,就是为了避嫌,她也不应该再往他边上凑!J大那么多专业,她什么专业不好修,非要修酿酒工程?” “你这就不讲理了。”袁紫衣笑着摇摇头,看了眼一旁竖着耳朵的莫美林,“如果你也双修,另选了酿酒工程专业,有人说你为了倒追于潜跃,你难道为了避嫌就不去了吗?” 黄秋晓脸涨得通红,“你说谁倒追?”顿了顿,又道:“我才不会像某人一样沽名钓誉!” “美林,你这么认为吗?”袁紫衣笑着问到了作驼鸟状的莫美林。 “啊?什么?”莫美林摘下耳机,“刚我在追剧,没太听清你们讨论的内容……” 袁紫衣先是愣了愣,不知道对方是在什么时候偷的师,把这“打太极”的功夫学了去。她才不会让莫美林轻易混过去,笑吟吟地走过去,把双手搭在莫美林的肩膀上,“我们刚在说呀……有没有人埋头苦学,是为了和自己不喜欢的男孩子分在一班的?” “这……应该不会吧。”莫美林偷看了黄秋晓一眼,然后道:“应该不会有人这么无聊的。” 黄秋晓表情微缓,白了她们一眼,接着去刷自己刷了一半的鞋子。 急雨并不知道宿舍里发生的这个“小插曲”,她出了宿舍楼,抬起头便看见院子外面站在树阴下的于潜跃。高高的个子,正侧对着她,穿着黑色的卫衣,踢着脚下的石子。 她没来由地想到冬至夜里站在路灯下的撑着把雨伞的少年。像是一颗小石子投进了心湖,漾起了一圈圈的涟漪。但也仅仅是一瞬,便恢复了风平浪静。 于潜跃忽有所感转过头来,看到了她,笑着冲她挥了挥手。 急雨走了过去,“你找我有什么事?” “噢、我……”于潜跃挠了挠腮,神情有些不好意思,轻轻道:“我想来跟你道个歉。” “什么?”急雨有些意外。 “顾念珠已经告诉我了……”于潜跃说,“以前的一些事,是我做得太过了……对不起。”说着,他从斜背的包里,拿出刚取的五张崭新的百元钞票递给她,“我往那张卡上转时,才发现开户人是顾念珠,所以想……还是当面还给你。” 急雨不接,后退了一步,摆摆手,“不用的。” “你一定要把它收下。”于潜跃说,“不然我会一辈子心里难安,想起这件事,我就……” “是我伤害了你。”急雨道,“所以你才会反击。”她不是没有反思过,“是我当时的态度暧昧,才让你误会……到最后对彼对此都是一次莫大的伤害。” 所以同样的错误,她不会在翟逸身上再犯。所有的狠绝,都来源于前车之鉴。 于潜跃见她态度坚持,只好把钱收了起来,道:“好吧。那我请你吃饭吧。” 急雨一听,觉得还不如收了这五百块干脆,正要张口,于潜跃道:“别担心,没别的意思。纯粹就是赔罪……”顿了顿,方道:“我知道你心里没有我。” “你一定会遇到一个真正爱你的女孩子的。”急雨说,“只要你多加留意关心身边的人。” 于潜跃摆摆手,“算了。今后我打算‘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了,什么情啊爱啊的,暂时先不去想了。系主任好不容易同意我换专业的!” “哦,你已经要换专业了!”急雨惊喜道,“恭喜你!” 于潜跃舒展了一下筋骨,如蒙大赦的神情:“从开学一来就开始准备材料提交,前后跑了十几次系主任办公室,终于解脱了……双专业修起来真是太累了。”说到这里,他看向急雨,“你确定,一直兼着把两个专业修到底?”他由衷地建议道,“其实……依据你自身情况而言,还是舍酿酒工程而继续把本专业修完最好……” 急雨说,“谢谢你的建议。但是,我还是想试试看。” 于潜跃愣了愣,随即道:“有时候觉得,跟你越接触越是看不懂。但有时候回头再看,你这个人挺纯粹的。”他低下头思考了一瞬,似是想到了如何形容,凝视着她道:“你有一种原始的、直白的、旺盛的冲劲。”这一点是让他很佩服的。 急雨抿着嘴笑,“确定不是在讽刺我吧?”见于潜跃立即面容无措地想要解释,她便抬手右手捂着脸,有点羞涩地道,“被你看穿了。” 百味生活,她从来都不是小清新。《仙剑》风靡大街小巷的时候,有人曾说过,她有点像饰演龙葵的女演员。起初念珠也说过,随着两个人相处日久,她就再也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那个学芭蕾舞出身的女子,是名副其实的人淡如菊,而急雨不是。清冷的外表下,心如原上草,野火烧之不尽,始终蜇伏着蒸腾的热爱与向往,盼着再度春生。 于潜跃也笑,“原来你还有这么幽默的一面。不过,就是有点‘冷面滑稽’。” 急雨丢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两个人前嫌尽释,再度相视而笑。 “今天是立夏,我请你去吃乌米饭?” S市有“立夏见三新”的谚语,“三新”指新熟的樱桃、青梅和麦子,人们先以这“三新”祭祖,然后自己尝食。而立夏的那碗乌米饭,更是多年形成的味觉记忆。 或许传统的吃食,就是有这样一种力量,代代相传,最终沉淀在人们的脑子里。 对于S市人而言,没有这一味香甜软糯,似乎立夏就不完整了。急雨想了想,笑问:“限定分额吗?” “不限定。”于潜跃说,“你想吃几份,都行。” “好,那我要打包四份。让舍友们都尝尝看。” “呃……没问题!” “可惜没有糖桂花……”两个人一边向食堂走,一边聊着,“一勺乌米饭,配上一勺腌渍的糖桂花,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嘛。” 急雨在宿舍群“四喜圆子”里发了消息,告诉舍友们会给她们带乌米饭回来,还问她们有没有别的东西要带,其中莫美林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立夏啊。”袁紫衣立即就回道,她是W市人,不只是W市和S市,江南各地都有这个风俗。 “不止呢。这饭是于潜跃请的,庆贺他换专业成功。”急雨发着语音。 群里静默了一会儿,接着袁紫衣问道:“他请我们宿舍的?” “对呀。”急雨说。 “你们,又和好了?”莫美林问。 “那要看你说的是哪种和好了。”急雨说着把手机递给于潜跃,“赶紧帮咱俩澄清澄清,对了,我们有闹掰过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没有!”于潜跃立即矢口否认,笑着看了眼急雨,接过了手机,然后道:“突然发现我和金急雨是我异父异母的兄妹,这个答案你们觉得怎么样?” “别乱认‘哥哥’、‘妹妹’”,急雨夺回手机,瞪了他一眼。说起哥哥,她只有一个,羽尧哥哥。“他开玩笑的,总之他的意思是,我们今后的关系,就跟哥们儿差不多。” “我可没有,立即跨越到不把你异性的地步”。于潜跃好奇道:“而且你跟舍友间需要交待这么清楚么?” 急雨笑,“我不告诉你。不过我想,你迟早会知道的。” 晚上她从图书馆回到宿舍,打完水回来,看到了念珠发来的消息,只有一句:“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李煜亡国之后的故土之思,这首《浪淘沙》的任何一句,读来都是哀歌。 急雨问,“怎么了?”预想可能念珠此行并不顺利。 “老朋友叙旧,一对二。”念珠顿了顿,发来一条:“翟逸他有主了。” “那……你还好么?”急雨关切地问。 “如果翟逸一直没人看上,我才奇怪。”念珠很快回复道,“我们只是不凑巧而已,差了那么点缘分。不过你放心,我很好。最难过的一瞬间已经过去了。” 急雨心疼她,同时又感到欣慰,“你成熟了。” “成长真痛。”念珠说。 “所以,我们不能好了伤疤就忘疼。” 良久,念珠回应道:“是的。翟逸有一段话,说的蛮好的。就是一个多月前,在Q上发表的那段‘说说’。现在我才知道,它原来是这个意思。” “哪段话?” 急雨早就和翟逸失去彼此空间互访的机会了。 过了一会儿,念珠发来那条‘说说’的截图。上面写着:“时维四月,正是人间好时节。我开始明白,很多人很多事只能陪我走过漫漫人生中的一小段路而已。再耀眼的风景也会因为列车的不断前行而一闪即逝。可我又不满足的一再回头去看,直到再也不能看见。 可是现在,我想向前走。” “真好。”急雨在心底道。念珠,翟逸,我们,终于都开始长大了。 第七十二章 催婚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今年的端午节,S市举办第四届赛龙舟,在月光码头鸣锣开赛。 可惜急雨无缘亲见。这也难怪,有了元宵夜的前车之鉴,陈羽尧又怎么敢让她再度涉险? 端午这个民俗狂欢节,在S市竟因为成为了一场国际性的龙舟赛事,一共有75支比赛队伍,其中有23支来自德国、瑞典、意大利、斯洛文尼亚等等的外国友好城市队。 现场的气氛一定相当热烈。急雨想。她在烘焙蛋糕的过程中,看着念珠发来的赛龙舟实景盛况,同样地心潮澎湃。 陈羽尧醒来,“金”字招牌的圆周率蛋糕已经做好了。他见急雨笑盈盈的,心情也跟着大好,“什么事这么高兴?” 急雨说,“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去划船的事吗?” 怎么会不记得,就划过那么一回,结果两人最后像两只落汤鸡一样地回去。 陈羽尧水性很好,但是摇橹划船属于另一个范畴的水上运动了,他全然不在行。可是架不住急雨两眼巴巴地望着他,所以趁着艄公停船上岸解手的空当儿,偷偷带着急雨上了船。 结果刚一站上去,船就开始左摇右晃。 “坐下!”陈羽尧连忙吩咐道,“当心掉下去。” 急雨连忙就地坐了下来,抱着双膝抬头用乌漆漆的眼睛望着陈羽尧,静候指示。 陈羽尧去拿船橹,船身立即又朝一侧倾斜了些许,他差点没站住。“羽尧哥哥!”急雨下意识地伸出手要拉住陈羽尧的衣角,想到他让自己坐着别动,又生生停住,一脸的惊魂未定。 陈羽尧站稳之后,舒缓了一口气,“小雨,我看你还是到那一头去,这才船两头力量才均衡……” “我知道,这是你说过的杠杆原理。”急雨坐立起行,话音一落就站起身像过独木桥似的颤颤巍巍地朝船的另一头走去,结果船身却晃得厉害。 “小雨,当心!”陈羽尧在身后喊。 急雨转过头去看他,眼看着他在摇动间丢掉了船橹,想要上前,却连自身都站不稳,她大声疾呼:“羽尧哥哥,我、还继续走吗?” 陈羽尧没有办法回答她。 因为人已经“扑嗵!”一声,栽进了水里。 “羽尧哥哥!”急雨觉得天都塌了,一低头,发现自己竟然还稳稳站在船上。 “哦哟喂!小娘鱼倷做啥?”艄公刚好回来看到这一幕,立即喝问道。 急雨回头,见艄公端着副凶巴巴的神情上前,慌不择路地跳进了水里。 这下把艄公和从水中探出头来的陈羽尧都吓坏了,两个人纷纷扑向她。最后当然是就近的陈羽尧快一步抓住她,然后急雨在两个人合力之下,没有呛几口水就被迅速打捞上岸。 “小伙子,谢谢你!”艄公大叔抬手将黢黑脸上的水抹了一把,感激道。如果因为他平地一声吼,这个小囡投河出了人命,那罪过可就大了。 “羽尧哥哥……”急雨眼睛半开半合,“快跑……” 一句话,就把她和陈羽尧的“同谋”关系给交待了。艄公反应过来,立马破口大骂:“恩那两只断链条猢狲——滚恩哆娘个青膀咸鸭蛋!”(S市话:你们两个没人管教的讨债鬼,给我滚犊子!) 陈羽尧自知理亏,当即背起急雨一溜烟地跑了。 时隔多年想起这事,陈羽尧除了笑,还有就是禁不起再要问她一句:“你说你,当时怎么想起往水里跳的!那大叔其实人不坏,真把你逮住了,也不会吃了你!” “我是担心你才跳的!”急雨一脸正色道。 “你忘了自己不识水?” “愿作浮云随风散,岂肯饮寂了残生。”急雨随口,把煮好的咖啡端了上来。 偏偏陈羽尧很吃她这一套,认为她含蓄而又不含糊地表达了“生死相随”之意,捧起咖啡杯,嘴角高高地翘起。他啜饮了一口,随后微微有些讶然,“怎么是冰美式?” “我加了冰块。” “不,我问的是,你为什么做的是美式?”陈羽尧知道她最怕苦了。 急雨淡淡掠了他一眼,似是嗔怪他问得多余,她说:“你不是最喜欢吗?” 这简短的七个字,一下子就让陈羽尧的心情坐了云霄飞车似的飞扬。他问急雨,“待会儿中午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中午的话,吃粽子就好了。”急雨昨天晚上回来包的,预留了五、六个在保鲜层,其他的都放进了冷冻层,她返校后足够陈羽尧再吃一阵子的。 “那晚上我来做。” 急雨也端了杯咖啡,在餐桌前坐下,笑问:“随便点什么,都行?” “呃……不要点太难的。” 急雨说,“可我喜欢吃有‘内涵’的东西。” “有‘内涵’的东西?”陈羽尧开始切蛋糕,“粽子不就是么?” 急雨摇头,“那可不算。”陈羽尧难得有这样的兴致,那她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陈羽尧的机会。 “那你到底想吃什么?尽快说出来。”陈羽尧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到晚上,我可还有六、七个小时的备战时间。” “我想吃——”急雨笑眯眯地十指交叉托着下巴,“田螺塞肉。” “……” 陈羽尧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道:“不时不食。吃田螺的最佳时节是在中秋前后。小雨……”他目光诚恳,“夏天的田螺肉质够不上肥美,再加上我的厨艺弗来塞(不行),到时候做出来肯定特别难吃……” 急雨静静听他说完,只是问:“那,我们晚上吃什么?” “随你。” 急雨回到房间里,拿出了一个长方形的盒子,“生日礼物。” “是什么?”陈羽尧一面说着,一面打开盒子,“香槟酒?” “我酿的。” 陈羽尧不敢置信,欣喜道:“你……”急雨这才突然想到,选修酿酒工程的事陈羽尧一直是不知情的,好在她的本专业可与之融汇贯通,并不冲突。“我和同学一起协作进行调配的。” 她无法亲尝酒类,陈羽尧是知道的。关于这瓶香槟酒的研制,于潜跃和袁紫衣前后都有给过意见,一个是从专业角度出发,另一个是从搭配其他食物的口感进行建议。 “那我们的晚餐,就定海鲜怎么样?”陈羽尧问。 香槟本来就是百搭酒,不过她做的这瓶并不是年份香槟,但属于干型香槟,袁紫衣说配生蚝口感极佳。“好啊。就吃海鲜好了。”急雨笑着应道。 “对了,这酒有名字吗?” “没有。”急雨说,“反正送给你的,你给它起一个?” “以你为名。”陈羽尧说,“金急雨也叫‘黄金雨’,不如就叫它‘Gold ai ’。你觉得怎么样?” “你喜欢就好。”急雨红了脸。 “我当然……喜欢。” 到了晚饭时,依然是按照原计划吃的海鲜,但是却是四个人一起吃的。 他们刚刚落座,司徒阙便来了。急雨当微不可见地即蹙了蹙眉头,面上浅浅笑着去看陈羽尧。 “阿阙,你怎么在这里?”陈羽尧问。 司徒阙笑着瞥了眼急雨,虽然看得出她并不欢迎自己,但是却并不以为意,他道:“师父马上会过来。” 师父? 陈羽尧接下来的话便让急雨知道了,司徒阙口中的师父指的是谁。 他问:“舅舅怎么会在?” “不用紧张。他就是特意为你过生日回来的。”司徒阙道,“今天早上飞回的H市,我去接的。我想,他可能有些话要交待你。” “你们、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陈羽尧眼中掠过一丝精光。 “是师父派了人去接你,结果却看见你开着车出来了。”司徒阙说,“他知道我就在这附近办事,便让我先过来知会你一声。如果你们先开了席,那便不好了,明天师父还有别的事要办。” 陈羽尧抱歉地看向急雨,只见她眼中流露体谅之色,反而劝慰他:“没关系的。” 司徒阙就道:“那好,我们换个地方。” 陈羽尧起身牵住急雨,偏过头跟她解释道:“舅舅对海鲜严重过敏,所以……小雨,我下次再带你来吃这间吧!” “没事。”急雨说,“舅舅是长辈,今天晚上听舅舅的安排。” 司徒阙走在前面,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晚饭是在一间港式茶餐厅,司徒阙陪同他们两人到了地方之后,便撤了:“我还有事……你们谈家事,我不方面在场。”这口气,好像他知道陈羽尧舅舅要谈什么。 陈羽尧沉默了一瞬,然后道:“好,阿阙,你慢点。” 两人跟着一个保镖模样的人到了一间包厢的门口,一推开门,里面陈引钧已经到了。 “舅舅。”陈羽尧朝他打招呼,急雨也跟着他叫了陈引钧一声。 陈引钧笑着向他们招招手,“坐。” 保镖出去后,席间只剩他们三人。 “这,是什么?”陈引钧看着陈羽尧手中的“三无”酒瓶问道。 “小雨她自己酿的香槟酒。” “哦?”陈引钧微微表示了谅异,随后望向急雨,“小雨,上次听你说起,你的专业是生物技术?” “是的,我在J大是读生物工程学院的。”急雨微笑道。酿酒工程与分子生物专业同属生物工程学院,这话倒也没撒谎。 “毕业之后想过要做什么吗?”陈引钧不紧不慢地喝着汤。 急雨一滞,“还没……想好。” “我是觉得,她这个专业应该要再往上深造。”陈羽尧帮急雨夹了块马蹄糕,叮嘱道:“吃啊,别光顾着说话。” “是的。吃饭要紧,我们现在是只是席间闲聊。”陈引钧道。接着他把目光转向陈羽尧,“今天是你生日,虽然你不是小孩子了,但是我还是要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舅舅!”陈羽尧笑着朝他举杯。 陈引钧做了个手势,“我还没有说完,你既已不是小孩子了,当知道成家立家的重要性。” 话题到了此处,急雨才明白这场宴席的重头戏是——催婚。难怪会让她也一并跟来。从一开始,她就没觉得这场家宴纯粹只是为了吃饭。 “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小羽。” 急雨保持一贯的沉默,望向了陈羽尧。 “她今年才19岁,我想……至少等到小雨毕业吧。”陈羽尧看了她一眼道。 急雨的心里松了一口气。 “我看不必等到毕业吧。”陈引钧拿过雪白的餐巾拭了拭嘴,丢在了一边,“大学生也可以结婚,只要满了法定年龄。现在的法律婚龄,女性是20岁。”他交叉的双手放开,“你们现在可以先订婚。往后就算要继续学习深造,都不受影响。” 急雨悄悄踩了踩陈羽尧的脚。 陈羽尧不动声色,仍保持着刚才的笑意:“那我们回去再商量下。” 陈引钧掠了急雨一眼,随后笑着对陈羽尧道:“好。”继而道,“先结婚,然后去英国读研,你呢就也移民过去,将来孩子就在那边出生。”他把目光转向急雨,“如果不读药学专业,那去加拿大也无不可,硕士一、两年也就读完了。时间成本低,而且你舅妈和孩子都在那边,彼此间也能多些照应。” 急雨心绪如麻,勉强地挤出一丝笑意相对。 “嗯,好的。”陈羽尧应声,语气诚恳,“舅舅,我们会重新考虑的。” “还有——”陈引钧顿了顿,“你妈妈,也带小雨过去见见。这是应该的。” 妈妈?急雨微愕,她还从来很少听陈羽尧提及过自己的妈妈。锦溪镇时,只知道他差不多是跟孤儿一样的存在,靠的是舅舅一直寄回抚养费,由年迈的爷爷奶奶进行照看。她看见陈羽尧眼中掠过一抹悒郁之色,随后低低应了一声。 “好。” 第七十三章 别再离开我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从餐厅回来的路上,两个人各怀心事,并不说话。急雨坐在副驾上,伸手拧开广播,电台里传出舒缓的音乐,令凝滞的空气流动了起来。 回到家后,急雨还没来得及把一路酝酿的话说出来,便被陈羽尧猛然推到了墙边,几近凶猛地吻她。 不消半刻,急雨便透不过气来。她睁大眼睛望着陈羽尧,目光中却无责怪之意。她知道,他不快活。如果自己能让他高兴一点,那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唇齿交缠间,陈羽尧把她推倒在沙发上。他唇间有淡淡的香槟酒的味道,哦,是“Gold ai ”,她想自己这算不算被迫饮酒。陈羽尧一反白天里的温柔体贴,凶狠霸道,掌心如同烙铁一样烫,流连之处急雨仿佛被炽伤,仍不住轻颤。 旖旎过后,陈羽尧恢复了体贴:“是不是弄疼你了?” 急雨摇摇头,回过头来看他:“为什么……不做措施?” 陈羽尧顿了下,目光牢牢定在她脸上,“所有的后果,我都能承担。” “可我不能。”急雨说,“你知道的,我还不想中断学业。” “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急雨嘴角翕翕,最终什么也没有说,阖上了眼睛。 “要不要出来谈谈?”第二天早上,急雨收到司徒阙发来的消息,“我可以告诉你,所有你想知道的事。” “不必了。”她回道,“有什么想知道的,我会问陈羽尧的。” “他?这是他最不想提及的部分。”司徒阙说,“你不会是怕我吧,所以不敢出来?” 对,就是怕你。想想你对念珠做的那些事,怎么会不怕? 她冷淡地回复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不要因为对我的成见,与更多更重要的东西失之交臂。”司徒阙道。 “还有吗?”急雨问。 “什么意思?” “你还有话要说吗?可以一并说完,小舅舅。”利诱完了,应该就是威逼了。她倒想看看,司徒阙能怎么逼她。 可司徒阙只是沉默了一会儿,道了句:“你不要后悔。” “其实我想问问小舅舅,那么对待一个真心爱过你的女人,你后悔过吗?” “应接不暇,顾此失彼也是有的。”司徒阙淡淡道。 急雨觉得跟他继续再讨论这个话题是自己的不智,便道:“狩猎无可厚非,但是感情不是如此。希望你好自为之。” “你告诫我?”司徒阙失笑,大约是觉得她没有这个资格,但不知为何却觉得她颇为有趣,不由多说了一句:“我们其实是一种人。” “跟你是一种人,岂敢。”急雨冷冷地回应道。 “最爱的,只有自己。”司徒阙说,“一旦有什么事物阻碍了我们的快乐,必将除之而后快。”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是你,不是我。”急雨说,“还有,不是天地不仁,是你不仁。” “就这么恨我伤害了顾念珠?”他打来电话。急雨去了阳台。 “不,你伤害的人远不止顾念珠。”急雨说。“一个视感情为狩猎的人,又怎么会捕一只兔子就满足?”她顿了顿,又发了一条,“从你端起猎枪开始,心里想的便是要捕杀一堆猎物。尽管你不会承认这一点。” “你不要以为自己有多了解我。”司徒阙警告她,流露出些许咬牙切齿的味道。 “我不了解你,但我见过渔村开捕。”急雨说,“渔夫结网,就是为了捕一堆的鱼。” “你的比喻很有意思。”司徒阙道,“你是姜太公垂钓,钩是直的,但等的是大鱼。当初你外公就说过你,菜地里拔萝卜,你专捡的大的拔。” “别总拿你跟我类比,我比不起。”急雨说,“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要忙了。” 司徒阙立即“砰”地一声挂断了电话。 直到端午节的假期结束,陈羽尧都没有提及要带急雨去见自己的母亲。到了最后一天陈羽尧忙完回来,急雨主动说起自己将来的打算,“其实,我准备一毕业就工作。而且,我没想过要出国。” “为什么那么着急工作?”陈羽尧慢慢在沙发边坐了下来,逗着鼋鼋。 “我想自立。”急雨说。 “不是为了还钱吧?”陈羽尧抚摸着鼋鼋的壳,“你知道我不会要的。” 这件事上,他们永远谈不拢。急雨叹了口气,“我希望能和你成为互相‘扶持’的伴侣,而不是总让你单方面的‘扶贫’。 ” “我只希望,你能一直在我身边。”陈羽尧说,“而让你留在我身边,不是为了过苦日子的。”他沉默了片刻,道:“你不妨考虑一下舅舅的提议。去英国读……” “去的前提是跟你立马订婚?”话一出口,她便发现自己失了言。 “你不愿意?”陈羽尧目光深沉的望着她。 急雨不说话,转身要走,却被他一把拉回来,“你回答我。” “是的,我不愿意。”急雨的声音相当平静,“感觉,那不是订婚,是在签意向合同……结婚的话,那一纸婚书就成了‘卖身契’!” “啪!”急雨话音未落,左颊便吃了陈羽尧一记耳光。她捂着自己火辣辣的脸颊,淡淡地望着陈羽尧,一言不发。 陈羽尧看了看,自己刚刚甩出去的那只巴掌,不敢置信自己刚才的冲动,神色中有些后悔。 “小雨……”他手足无措,试图安抚她。 急雨默默推开他,回到了房间,背对着门,和衣而卧。 陈羽尧跟了进来,从背后环拥住她,“对不起……我不该跟你动手。你……原谅我,好不好?” 急雨头也没回, 轻轻道,“我早该想到的——端人碗,受人管。能让你出出气,也没什么。”但她不能气,身体状况不允许。万一昏倒住院,她就要欠他更多了。 “小雨……”陈羽尧感到无力,抬手想要去抚摸她的脸颊,却被她轻轻避开了。 “如果你现在不想看到我,我就暂时先离开。”他说。 直到他换鞋出了门,急雨都没有开口留他。陈羽尧把门带上,在门前怅然地立了片刻,继而离去。 等他一走,急雨便收拾东西回了学校。离开前给鼋鼋投了食,他们都需要好好冷静冷静,人起了争执,没道理让乌龟无辜受饿。虽然她知道乌龟一段时间不吃东西是没关系的,可她不知道陈羽尧什么时候回这个房子里来。 暑假开始了近一个礼拜,急雨还在学校里。她对陈羽尧说报考了驾照,至少要到八月份才能回去。陈羽尧说回S市考是一样的,急雨拒绝了,说已经进行到科目二了。 等到一个月过去了,陈羽尧来接她,才发现急雨人未见黑但却瘦得厉害。 “你都没有好好吃饭吧?”他眼神中掩饰不住心疼,“我早该想到,暑假里哪个食堂师傅不放假回家?哪有吃的。” “有的。”急雨轻轻道,“兰州拉面。” 陈羽尧气打不到一处来,“你有天天吃吗?”他知道她素来不爱吃面。 急雨不愿多谈,坐在车里,恹恹地看向窗外。 陈羽尧轻叹一声,俯过身去为她系好安全带,然后再系自己的,发动车子上路。 到了S市的中环堵车的高发地带,车子立即就不动了。因为无聊,急雨把头转向了窗外。旁边堵的那辆车里,后排坐着翟逸。细细分辨之下,前排坐着的是翟逸的父母。 这个时间,一家三口出行,大概是一起去什么地方下馆子。以往天太热的时候,翟母往往不太乐意做饭。 急雨正准备收回目光,翟逸却似有所感,朝这边看了过来。 四目相接的一瞬间,两个人都怔愣了。 急雨立即准备挪开视线,而翟逸却先一步把头转了过去,留给她一个淡漠的侧影。 她自嘲地笑了笑,把头转过来正视前方。前方车流已经开始动了,可陈羽尧抱着方向盘一动不动,急雨忍不住提醒他,“可以走了。” “噢!”陈羽尧一副大梦初醒的样子。 天气太热,回到家里后,进屋换鞋时人一停下,衣服立即就湿透了。 “你先去洗吧。”急雨说,“我动作慢。” 陈羽尧一面打开了空调,一面道,“刚洗完里面热要换好久的气才行,你先洗。” 急雨见他坚持,便不再推辞,嘴角翕了翕,道了声“谢谢”,拿上睡裙和毛巾进去了。 陈羽尧眉尖微蹙,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让两人间这么生分。 急雨洗完出来,他立即就进去了,冲完澡出来,急雨已经进了卧室。客厅的立式空调还为他留着,他一抬手关掉了它。推开房门,才发现屋内的温度还没有客厅凉爽,急雨没有开空调,人站在阳台上吹风。 他走了过去,陪她吹了一会儿风,还是觉得热。 “你进去吧。”急雨说,“我再站一会儿。” “冰箱里有西瓜,你吃吗?” 急雨摇了摇头。 “我发现这次回来,你……”陈羽尧欲言又止,最终他道:“如果是因为上次的事,我向你道歉,如果你不解气,你可以打回来……” “别再提了。”急雨淡淡地道,“以前的事都别再提了。” “好,我们说以后。”陈羽尧偏过头看着她,轻轻地,语气中带着一丝丝恳求与不确定,“以后你会一辈子都不离开我吗?” 一辈子。急雨眼睑微不可见地动了动,“我不知道。” 陈羽尧面上掠过恸意,接着他一字一句地道:“你一辈子都不能离开我。” “是命令吗?”急雨斜睨着他。 “不……是请求。” “羽尧哥哥,其实我并不是个宜室宜家的女人,甚至于是你最讨厌的那种野心家。”急雨说,“我一直想活出个人样来。想着什么时候,能够只靠自己就……” “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宜室宜家、或者野心家,你想做哪种人就做哪种,我都……欢喜。” S市话里是没有“爱”这个词,“欢喜”就是最大程度上的喜欢,与粤语中的“中意”二字意义相等。 急雨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哽咽道:“你不必这么委屈自己的。” “可能是遗传我妈妈吧。”陈羽尧说,“一旦爱了,便很执拗,不会轻易放手……” 急雨擦干眼泪,看着他。 “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舅舅和我……和五岁之前我都叫‘爸爸’的那个人关系很不好,”陈羽尧的叙述平淡,在急雨听来却充斥着没入骨髓的悲伤,“也是,他一向看不起舅舅所做的营生。跟妈妈的相爱,就是一场意外。他们大学相恋时,他并不知道妈妈娘家是做黑道生意的,后来有了我和……和妹妹……”陈羽尧哽咽了一下,说不下去了。 妹妹?!急雨从来不知道,他还有一个妹妹! “后来他们因为背景和观念上的差异,永远在争吵,直到我五岁时,他们离了婚。接着争夺我和妹妹的抚养权,那个人说,把我们留在母亲身边,我们迟早会被舅舅家的作风影响,便想将我们的抚养权都争取过去,但是舅舅岂是好相与的……因为我是男孩,最后我的抚养权判给了他,妹妹判给了妈妈。” “那……后来呢?”急雨知道妹妹一定是出了事了。 “我因为恨那个人非要离婚,把我们好好的一个家给折散了,我就自己跑到了舅舅家。舅舅称赞我有气性,把我直接改姓了‘陈’。妈妈沉缅在悲伤中,既不工作,也不出门,全靠舅舅的钱接济才能抚养我们兄妹。连我要去上学,她也会一再确认,我是不是要再偷跑回父亲身边。心情不好的时候,她会打我,打妹妹。心情好了,就带我们买好吃的好穿的……再后来,她吸了D。好吃的好穿的再也没有了,因为她的心情总是坏的。 一旦D瘾犯了,而手边又没有D品注射,她就会把家里的东西砸得稀巴烂,捡一块碎瓷不是对着自己,就是对着妹妹,逼我去给她找‘那个’回来。我去找了舅舅,非但没有让她续上,还把她用铁链拴了起来,嘱咐我不要说出去,不然我们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妹妹吓得大哭。一晃我上了中学,而小我三岁的妹妹也读了四年级,家里的饭都是她做的,尽管舅舅给的钱不少,但是我们不敢请保姆,生怕妈妈的事被传了出去。 渐渐的,妈妈和正常人已经没什么两样了,我们便把铁链解了。我和妹妹都以为这个家的厄运终于到头了……有一天早上我照常去上学,结果回来的时候……”陈羽尧颤抖道,“妹妹已经被妈妈持刀砍死……脸上……” 急雨蓦地想到小时候和他一起看《倚天屠龙记》。张无忌带四女到冰火岛一节,当他看到周芷若为了得到宝刀利剑不择手段,后将蛛儿的脸划花,他突然就看不下去了,跑到屋子外面就俯下身就开始干呕。 急雨追过去倚在门框边,望着他几乎要将心肝脾肺肾一并呕出来的样子,吓坏了。她以为陈羽尧得了不治之症。 陈羽尧一转头看见了幼小的她眼中盛满了担忧,红着眼睛蹲下来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现在想起来,一定是把她当成了记忆里的另一个小娘鱼。 她像那个时候他揽着她一样,转过身抱住了泣不成声的陈羽尧。 “妹妹没了……妈妈也被带走了。”陈羽尧说,“舅舅无法专心照料我,他那时尚未成家,也怕仇家找上我,就把我送到了锦溪……然后我遇到你。” 急雨轻轻抚着他的背,喃喃细语:“没事了,没事了。” “你可不可以一直在我身边?”陈羽尧说,“就算有一天,你厌倦了我们间的感情,也请你能留在我视线之内,可以吗?” “好,我答应你。” 第七十四章 恋人间的神秘感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急雨过了六级,暑假还有一个月的时候,她开始着手准备BEC。 BEC都是商务词汇,而且大部分都是熟词僻义,稳妥起见她报了中级试。十一月的最后一天开考。 还有就是林俊杰开展了Timeli e出道十年的演唱会。喜欢林俊杰有七年了,可她还从来没有亲临现场,看一看被誉为“行走的CD”的偶像本尊。 还有三个月,急雨就要迎来她二十岁生日。林俊杰的歌声了她近一半的生命。意义非凡。 从磁带到CD,从CD到mp3,林俊杰的许多歌一直是她不变的曲目。 她没有见过他,但他的歌声于她而言,是低谷里的光。毫不夸张。 独自思念陈羽尧而不得见的时候,她单曲循环过他的《美人鱼》;那些孤清与伤痛的夜晚,她耳机里传出的是《黑夜问白天》;和陈羽尧发生争执之后,会一遍一遍听着《生生》。 作为《一千年以后》的前奏《一千年以前》用陶笛与吉他交错谱写了一首无字乐章,以至于急雨很长一段时间内,最想学的乐器就是陶笛。 念珠知道她喜欢,旅游回来给她带了一只。可惜教陶笛的老师太少,整个S市都没有这样的小乐器培训班。念珠说,只能私人拜师,不过这要看缘份,我们老师也在市曲艺团里,有机会我帮你问问。 急雨说,好。其实她没抱太大的希望,没有特殊的情分在,哪有曲艺团的老师肯接纳一个毫无乐理基础的半大徒弟。后来她发现网上的音乐教学视频有很多,便在网上学。不过这都是考上大学之后的事了。所以舍友们说她是书呆子,其实有点冤枉她了。 她伏案疾书,写画的符号未必是化学元素组成的方式程,也有可能是音符升降间连成的乐章。沉思求解的也极可能乐曲结构和音程的转位规律。 了解了乐理之后,鉴赏能力进一步加强,很多歌从前只是不喜欢,现在根本不忍卒听。 可林俊杰不一样。他像酿酒,越了解只会越喜欢。因为深深地认识到,他是多难得的一个音乐鬼才。 除了陶笛,她还学会了吹埙。两者看起来相似,实则千差万别。 陶笛有气道,包着吹轻易就能吹响。而传统埙是开口乐器,吹奏时也有讲究,口与埙必须形成45度角才能吹响。对急雨而言,这是青春里最忧伤的45度角的仰望。说来惭愧,她用了七个月,才顺利把埙吹响。 可埙的优势也很明显,尤其体现在升降音的变化上。埙跟排箫一样,通过俯仰角度的调解,能轻松吹出各种乐谱需要的变化音。而且与被称为“洋埙”的陶笛相比,它带有中国商周时代所特有的精神气质:古朴、浑厚、低沉、沧桑、神秘、哀婉。 这是急雨一个人的自娱自乐。埙和陶笛都易于携带,早上练习陶笛,晚上在体育场慢跑完练埙。有一次她回去,黄秋晓问她:“你今天跑步了没,体育场广场有人吹埙,好听是好听,就是太凄凉!你没有看到是谁在吹奏?” 吹奏的是她本尊,所以急雨回答她:“没有看到唉。” 但莫美林和袁紫衣就很喜欢,前者说感觉听着这曲看古言虐恋小说时特别容易入情境,分分钟潸然泪下。袁紫衣则是说,她迟早会把这吹曲的人挖过来做她的新男友,因为一听就是个懂情识意的好男人,而且受过情伤,亟待她这样会暖胃暖心的美少女抚慰。 莫美林就问她,“你怎么确定那是个男人?” “乐器我还是懂一点的,像埙对肺活量有很高的要求”,袁紫衣答,“我敢说,肯定是个男人!” 为此莫美林还和她打起了赌,以一千块为注。这对于学生来说可不算是个小数目,急雨出于为舍友的资金作考虑,吹奏时经常挪地方,陶笛和埙也经常变换着时间。结果直到毕业,这个答案都没揭晓。 她不想被舍友发现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她觉得自己吹的并不好。 虽然有进步,但也只是知道自己能识谱吹调了而已。至于气息,音准,却是只能靠自己把控了。未经名师从旁指导,她多少欠缺一些自信的。 一个月里,她和念珠白天间或约在“猫空”,一坐就是一天。傍晚有时候就在外面吃过了回去,偶尔也会看一场电影。可惜这一年的暑期电影,烂片居多。去过三回,踩了两次坑。 恍然已经到八月下旬了。 这一天“猫空”人有点多。虽然她们来得早有座位,但是人一多,环境就嘈杂了些,念珠不得不把题目念叨出声强行贯入专注力。 “古曲《阳关三叠》中的‘三叠’所指——A、用一个调变化反复  B、歌词经常反复  C、乐曲的结构用的是回旋曲式。” “A。”急雨轻轻道。 念珠微诧,“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急雨笑笑,然后问她,“对么?” 念珠不必翻答案,也可以回答她:“你猜对了。”她当然不知道,急雨包里的小木盒中就盛放着一只古老的乐器,连从小习民乐的她也不会吹奏。 “‘魔天伦’世界巡回演唱会5月份就开始了,我一直想去没去成……”她问急雨,“马上11月份就到N市了,到时候要不要一起去看?” 其实急雨知道,她原本是想和翟逸一起去看的。提到N市,她不由得就想到翟逸。一个人代表了一座城。 “那你知不知道,常州离S市更近啊?”急雨道。 “什么意思?”念珠不解,低下头滑了下手机,然后道:“周董这次的演唱会中没有常州站。”“Jay没有,但JJ有啊。”急雨没好气地说,“不好意思撞档了。” 因为要考BEC,她连林俊杰常州的演唱会都没法去,自然更不会去N市了。 念珠不再勉强,她知道急雨虽然欣赏Jay,但林俊杰才是她年少的“欢喜”。她们一向尊重彼此的喜好,并不会把自己的“欢喜”强加于对方,凌驾于对方的“欢喜”之上。 两个人从“猫空”出来,在钮家巷分了手。陈羽尧今天就去了常州谈生意,于是急雨吃了碗“薄太后”粉皮,便去往古城河边散步。今年这个时候,“三花”连一花都没了。 河对岸却仍像以往一样有民间演奏,其中传来埙的声音,与二胡一同演奏《二泉映月》。 说真的,埙自带感伤,就算用它来吹《彩云追月》或者《与你同在》这样明快的曲调,一样让人觉得忧从中来。 急雨在河边坐下,痴痴地听了一会儿。昏暗的天色从四周笼罩了过来,晚风掠过运河的水波,漾起了轻愁。她想到了锦溪。她不敢也不愿意回的地方,但不妨碍她会想念。 此夜曲中闻折柳。 待到埙声与二胡声俱停,她从随身带着的帆布包里把埙拿了出来,悠悠地,幽幽地,吹奏了一曲宗次郎的《故乡的原风景》。 有人说,正是这支曲子支撑起了陶笛的产业链。 没错,宗次郎用的是陶笛,尚且悲凉得不能自己,被她用埙一吹奏起来,更是沉郁幽咽。 初识这支曲子跟“故乡”两字关系不大,而是因为《神雕侠侣》。小龙女跳崖的那一刻,这支曲子的悲凉意被发挥到了极致。杨过站在绝谷情边,龙女花仍在指间,却不见龙女。 那一刻,她恨透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后来她长大了才能完整表述,她恨的不是具体的某一个人,而是加诸在杨过与小龙女身上的悲剧命运。 小龙女谪仙般的人物,却被臭道士玷污。杨过俊朗男儿,却身残心创。两人互不猜忌,却竟也相爱不能相守。 她总是想,如果杨过不闹着出古墓就好了。那些肮脏、卑鄙、凄凉的事就都不会发生了。 可锦溪,不是古墓。梦幻水乡,终究是尘世。 怎么来形容她心中的锦溪呢? 大概只有小时候背的《与朱元思书》中的一句话可以形容,“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反。” 很多人对故乡是又爱又恨的,可在她从来都不曾觉得锦溪不好,它和小龙女的终南山一样地钟灵毓秀。六岁那年,锦溪来了陈羽尧,她更觉欢喜。 小龙女十八岁那一年等来的是贪玩的杨过。而她在六岁,等到的人是黄药师。 金庸是怎么形容黄药师的呢?“形相清癯,身材高瘦,风姿隽爽,萧疏轩举,湛然若神,身穿青衣直缀,头戴同色方巾,文士模样。” 她窃以为,几乎将世间最好的品质都赋予了这个人。武功厨艺都是上乘,一招一式,一饭一蔬都用诗意点染。除了脾气不太好。 黄药师不喜欢笨蛋。陈羽尧也不喜欢。急雨不知道冯蘅是如何得到黄药师的心的,全凭着一股本能去追爱。司徒阙有句话说得对,拔萝卜她专捡大的拔。 情窦初开的年龄有点早,陈羽尧就是那颗让她怦然心动的大萝卜。 直到后来,发生了她一生都不愿意去回首的事,她也不觉得是锦溪不好,而是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足够坏。 一曲毕,脚步声从身后走近,响起的竟是陈羽尧的声音:“如果想回去看看,我陪你一起。”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急雨抬起头,望着已经来到自己身边的陈羽尧,最终只是摇了摇头,对他说:“不,那里已经没有我惦念的人了。” 陈羽尧何尝不是。当初他放了假回锦溪,在汽车上就隐约听人议论起那里新近发生的惨剧,但是做梦也没想到,故事的主角竟然是急雨。 一夜之间,人去楼空。一家三口,死者入敛,生者住院。 等他找到了急雨住的那间医院,才知道急雨早就被生父接走,无法探知下落。不是没有问过司徒阙,他却说“致命的伤口,不宜揭碰。见旧人,难免会忆起旧事。”因此连他都没有再身为外甥女的急雨联络过。 陈羽尧懂得他所说的那些话的个中意味,便没有再问起过。而老阿爷去世之后,他也再没有回到锦溪,因为就像急雨说的,那里已经没有他在乎的人了。 所幸的是,在乎的人和在乎的人最后重逢并且在一起了。 “小雨,你什么时候学会吹埙的?”他问,“这种乐器简直是‘致郁’。”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急雨说,“没关系,我可以酿酒解忧。” “‘心之忧矣,其毒大苦。’”陈羽尧笑,“你这是自己给自己下毒,然后又自己开方子解毒。” “嘻嘻。”急雨笑,“我这是‘碧海潮生曲’,自己听无碍,专门整治误入我境的宵小。” “你说谁是宵小?”陈羽尧作势欲给她吃个“栗子”。 “你啊。”急雨并不怕他,直视着他:“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的?” “碰巧。”陈羽尧说,“开车到这边,就想过来走走。” “噢,那就好。”急雨笑,“我还以为你在我身上安了定位器。” 陈羽尧脸上的笑意微微僵了一下,“我怎么会!” “开玩笑的,”急雨说,“这一趟还顺利吧?”以往她从不过问他生意上的事,但这次回来他竟然会想来运河边走走,不得不教她有些担心。 “嗯。”陈羽尧简短地答道,“有点棘手,但我会处理好的。”顿了顿,他道:“我在常州吃饭,听到几个女孩说起你最喜欢的那个歌手好像来内地开演唱会,11月份左右就是在常州,你想不想去看?” 急雨讶异地望着他。 “我查过了,S市和W市都没有站点。”陈羽尧说。 急雨心中很是感动。“羽尧哥哥,你知道林俊杰?” “我还没有那么老,当然知道。”陈羽尧说,“大一的时候,就听过他的成名曲《江南》。而且,你的手机铃声不一直都是他的歌么?” “是的。”急雨望着他缓缓把歌词念了出来,“‘地球毁灭了以后,我仍爱你爱得不知天高地厚……’” “怎么突然对我表起白来?”陈羽尧惊讶且欢喜,嘴角泛起坏坏的笑意。 急雨也忍俊不禁,小时候经常听他挂在嘴边的偶像是黄家驹和张国荣。可惜,均英年早逝。 陈羽尧比她大六岁,林俊杰从来都不是他的青春,一看就是为了她,才做的功课。 “你笑什么?”陈羽尧问她。 急雨不答,反问他:“那你呢?” “我觉得女孩书读得多是好事。”陈羽尧故意道,“情话张口就来,闻之顿觉心旷神怡。” “我啊,在笑……”急雨捏捏陈羽尧的脸,“我在笑什么,几个月之后你就会知道了。” 陈羽尧眼中闪烁着不解,但终究没有再问下去,只要无关宏旨,他喜欢她偶尔的神秘。 保持一定的神秘和距离,亲密有间,他想,这样才是恋人间的长久之道。 有些事,他也不愿意告诉她。两性之间,善意的谎言还是有必要的。还是那句话,只要无关宏旨。 第七十五章 暗涌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大二开学,四个女生在宿舍里分食特产。 黄秋晓是江西人,带来的鱼块罐头把其余三个人都辣得眼泪直流。还好莫美林用带来的常州小吃“蟹壳黄”,扑灭了伙伴们舌尖上的火焰。 “你们这些江南妹子——”黄秋晓怒其不争的样子,“这已经是我们家乡最低级别的辣了!” 大家嬉闹了一会儿,莫美林说起了那个流传甚广的“用水果比喻大学女生”的段子,“大一的女生是苹果,因为还很青涩;大二的女生是草莓,从内而外的甜美;大三的女生是菠萝,虽然外表看着沧桑,但是吃起来酸酸甜甜的;大四的女生是番茄——因为她已经不是水果了!”然后她道,“我们现在就是传说中的大二‘草莓’,好看又好吃,就是保质期短。所以时光宝贵,不能浪费!” “说说看,你打算被谁吃?”袁紫衣笑问。 不待莫美林回答,黄秋晓已经道:“嗳,不带这样欺负我们这种母胎单身的人的啊。” 急雨的标签一直是“恋爱中”,而袁紫衣虽然分了手,但目前的状态一直是“选择中”。 “打住!从现在起,本少女脱离母胎solo了。” “怎么回事?” “快说说看!” “美林,你脱单了?” 女孩们七嘴八舌的问道。 “嗯。”莫美林点头,有点不好意思,“终于找到一个星座罗盘各方面都合适的人了。” “是谁?” “以前高中同学的同学。”莫美林坦白,“暑假里被同学叫出来唱K,然后就遇见的……他读大三,不过是在重庆。” “异地恋啊?”黄秋晓说,“老师不是说了么,‘异地恋三年之内,必死无疑。’” “我偏不信这个邪。”莫美林说,“而且我算过了,我和他不是爱情长跑的命数,属于很快就能修成正果的婚恋运数。” “好吧。”黄秋晓不再多说什么,“那你自己好好把握,不管怎么说,祝福你美林!” 大家闹着要看莫美林男朋友的照片,她倒是大方拿出来了,结果拿出了一张KTV里影影绰绰的合影,“看到没有,就是里面倒数第二个的男孩。” “你可真行,还是这种透视角度,近大远小的。”袁紫衣说。 “看不清。”急雨说。 黄秋晓则是道,“我只能看清他是一个人。” “没别的照片了?”袁紫衣问,“你俩谈恋爱就没拍个合影啊?” “有倒是有!不过是三个人的。”黄秋晓说,“和促成我们认识的那个同学一起。”说着她从QQ相册里把照片找了出来,“看!” “还挺帅的嘛。”黄秋晓说,“你刚说在哪里上大学来的?哦,重庆——美林,你得当心他被人‘掰弯’啊。” “说什么呢,去你的!”莫美林笑骂。 “她这是在变相夸你对象帅呢。”袁紫衣接话道,“连男的看得都会动心,对不对啊急雨?” “啊?”急雨方才恍了神,此刻听到袁紫衣突然问她话,连忙应道:“对!” “金大班,你说这话就不够真诚了。”莫美林道,“你男朋友我们可都是见过的!” 急雨有些懵,不知道话题怎么就到了陈羽尧身上。她顿了顿,然后问她:“你合影上的朋友,是不是在N市读大学啊?” “你怎么知道?”莫美林讶异道,“难不成你认识她?” “就是看着面善。”急雨说,“之前陪朋友去N市考音乐等级试,好像见过。” “哦,她倒不是学音乐的。是学医的。”莫美林说,“这颜值,在医学院怎么也是个系花级别了吧?” 急雨含笑点了点头。 “她和你一样特别喜欢林俊杰。”莫美林说,“哦,她男朋友才是真的帅!两个人站在一起,很登对。暑假的时候过来找她,我们一见之下终于知道她所言非虚……”她重新找出从KTV里拍的那张合影,道:“喏,就是这个男生,站在中间的。人也非常随和,就是话不多。我想穿上白大褂一定是‘禁欲系’,致命诱*惑!” “是挺帅的。”袁紫衣看了眼急雨,“不亚于金大班的M Right。” “其实我总觉得他有点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莫美林道,“估计就像你看我同学一样,纯粹是面善。 “咦~”黄秋晓和袁紫衣对视一眼发出嘘声。 “我看,帅哥你看着都面善!别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了,好好把握你家这个!” 只有急雨知道,莫美林为什么会觉得面善。 因为照片里的男生是翟逸。去年的平安夜他在J大出现过,只是天色太晚面容不易看得真切,而且因为是陌生人的关系,所以隔了这么久自然会忘掉。 世界真是小。 翟逸的女朋友,即莫美林的那个高中同学,就是曾和急雨有过一面之缘的骆舒寒。 已经远去的人,风却不时给你捎来他的消息。急雨自嘲地笑了笑。 陈羽尧今年的生日礼物让急雨无法拒绝,是两张林俊杰常州站演唱会的前排门票。另外,他还给急雨在W市找了一位大师级别的演奏家指点她吹埙。 “其实我也就是‘玩票’。”急雨说,“你这下弄得我特别有压力。” 陈羽尧笑,他知道急雨属于学什么都很用心的那种人,便说:“你只当结识了一个亦师亦友的人物,周末有空的时候去拜访下就好了。” “嗯。”急雨应道,马上就要BEC考试了,她最近都在冲刺,知道自己可能要到12月份才会开始去学习吹埙。 林俊杰演唱会那天是周六,急雨让陈羽尧不必来接,她自己坐车过去,两个人在那边汇合。 结果演唱会都要开始了,陈羽尧还没有出现,最后急雨一个人进去了。 林俊杰的应援色是紫色,里面是一片紫色的海洋。急雨从来没有离偶像那么近过,他喜欢互动,很亲切,但是一唱歌就特别投入。尽管陈羽尧不在,那也是一场近乎完美的演唱体验。只可惜,陈羽尧不在。 急雨想,他一定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才没有没有来。 直到演唱会结束之后,她才看到了同一个号码的许多个未接电话以及陈羽尧的一条消息:“小雨,我有事来不了了。抱歉。下个月我再陪你看一场。” 急雨心头乱跳,没有立即回复陈羽尧,而是给那个未接号码打了过去。她知道,这两件事一定是相关的。 “喂?”电话通了,急雨将将开口,对方的声音便急急道:“金小姐,你怎么才接?我妹妹已经被小陈先生的人抓走了!” “他……他抓你妹妹做什么?”急雨哑着嗓子问。 “这还用问么?一定是为了逼我现身,然后把我做掉!” “你老板,他不管你么?”急雨问,“他不是给你们每个人都安排了后路了吗?” “小陈先生消息得到的太快了。”对方说,“其他所有人还没有离境,就被他抓了回来。六个人,五个都抓到了,他怎么会放过我?” “他们,都该死。”急雨冷冷道,“你放心,我说过帮你,就不会食言。” “金小姐,一定帮我向小陈先生求个情……” “求情?”急雨失笑,“陈羽尧要报仇,求情是没有用的。” “那我妹妹……?” “我会解决的。”急雨说,“我打给司徒阙,这个世界上能从陈羽尧眼皮底下把人弄走的,就只有他了。” “他怎么肯帮你?” “你忘了,他可是我小舅舅。”急雨不无嘲讽地道。 她坐车回到学校,周末哪儿也没有去,在宿舍里沉沉地睡了一天。梦里一会儿是灰的,一会儿是红色的,像是笼罩着寒雾,最后她仿佛是被梦里凝结的雾气给冻醒的。 恍了会神,方想起陈羽尧的信息还没有回,拿起手机关掉了飞机模式,看到了陈羽尧的消息。 “小雨,对不起。” 急雨眼眶温润,她打给陈羽尧,“羽尧哥哥,我知道你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办才会失约的。我没有生气,只是看完了演唱会,整个人累坏了,一直没有看手机。” “没生我的气就好。”陈羽尧似有心事,低低地重复道:“小雨,对不起。” “干嘛这样啊,一场演唱会罢了。”急雨说,“不过你知道么,你不去真的可惜了。你都没办法知道我上次的‘表白’,下一句是什么了。” “那……是林俊杰的歌词啊?”陈羽尧语气中有点窘然。 “是的。叫做《不死之身》。”急雨说,“没有人是不死的。但是人的情感却能跨越生死时间,不是么?” 爱如此,恨也亦然。 “是。”陈羽尧幽然道。 “别再派人跟着我了,”急雨听见他矢口否认,笑了笑道:“没有是吧?这可是你说,要是被我发现,我可是会跟你算帐的。” 考完了BEC,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周末的时候,开始固定地抽出周六半天去学吹埙。生活的大小计划依旧安排得密密扎扎。 J大海量藏书的图书馆、设备齐全的实验室、各种各样的讲座、学识渊博的老师…… 她知道,毕了业之后将不再有这样的学习条件。 她像一块海绵一样汲取着养分,这是在为踏上自立之路做能量储备。 很快到了圣诞节,念珠发消息祝她“圣诞快乐”,其实就是在“祝她生日快乐。”只是,生日不是真生日,圣诞也没有什么值得她快乐的事。 “JJ常州站演唱会你去了么?” “去了。” “那你遇到翟逸和他女朋友没有?” “什么?” “上个月,他也在常州体育馆。”念珠说,“我也是看了他朋友圈才知道的,貌似位置还挺靠前的。你坐的哪一排?” “我?”急雨抿了抿嘴,“我在看台。”顿了顿,她还是忍不住问,“他干嘛要跑到常州去看?N市也有站点。” “恐怕是为了让女友高兴吧。”念珠说,“N市要等到明年才会开。常州……好像他女朋友就是常州人。” “哦。” “这样看起来,翟逸对他的女朋友真是挺用心的,你说呢?”念珠轻叹,“我是再也没有机会啦。” 可过了不到一个星期,事情就出现了反转。念珠告诉急雨,翟逸和女朋友分手了。 第七十六章 谈“婚”色变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我能帮你的,也只有这么多。”急雨说,“不要再想着去找司徒阙,他是为了自己才去救的你妹妹。如果再有一次落到他手里,你会比落到陈羽尧手里更糟。” “我知道了。”那边传来低沉的声音,“谢谢你,金小姐。” 急雨叹了口气,“好好保重,阿威。” 陈羽尧和阿威捉了一整天的迷藏,他最后一定想不到,竟然是急雨将阿威给送走的,帮忙的人还是司徒阙。 当然两个人的目的是不同的。 陈羽尧送她的那块无事牌,从她出院的时候就没有带过了。而陈羽尧也从来没问起过。 因为想拿奖学金,她这学期竟选了学委,更加忙得脚不沾地。她手边的积蓄不多了,如果勤工俭学的话必然瞒不过陈羽尧,他不喜欢她这样,而且她的身体状况再不如前,过劳便会感觉心悸眼花。 莫美林的异地恋被黄秋晓调侃成“网恋模式”,往往到了深夜,她还抱着手机披着厚毯子站在阳台上和男友喁喁私语,时哭时笑。 一放寒假,陈羽尧就来接她。年前带着她去见了陈引钧很早就想让他们去见的一个人——陈羽尧的妈妈陈引钰。 急雨有点紧张,但她没有表露出来,低着头跟在抱着被子和衣物的陈羽尧身后。 据她所知,非直系亲属一般是不可以探监的。陈引钰被判处的是无期徒刑,只允许隔离会见。 坐在会见室里,空气中弥漫着压抑与冰冷,陈羽尧坐在她身边,沉默地握住了急雨的手。 来的路上他告诉急雨,母亲已经得了肝癌,而且是晚期,所剩时日无多,问及陈羽尧的感情状况后,提出想要见一见她。面对母亲的这个请求,陈羽尧没办法不答应。 等待的五分钟,像半个世纪一样漫长。尽管陈羽尧一言不发,但急雨能感觉到他心里的焦灼、烦闷、悲愤、怜悯交织在一起,翻滚着,这些情感没有外泄在脸上,而食指的指尖却间歇地微微颤动。 急雨轻轻地包住了那只食指,抚慰它的不安。 “来了。”随着陈羽尧一句微不可见的提醒,急雨抬起头,一个两鬓染了风霜的中年女人坐在玻璃对面,病容难掩疲态尽现,但是却把头发梳得一丝不乱。 陈引钰想着,第一次见儿子的女朋友,不能太失礼。 她看着一脸漠然把头偏向一边的儿子,心中涌现出感激之意,他恨她,但是还是依言把女朋友带过来了,“小羽……” “阿姨,您好。”急雨礼貌地朝对面的女人打了个招呼。 “你好。”陈引钰微微有些激动,“谢谢你能来。” 急雨闻言便柔声道:“应该的。” “小羽他能把你带过来,说明……说明他已经认定了你,而你知道了还肯来看我,说明你对他也是真心实意的……听他舅舅说,你也叫‘小雨’是吧,长得真好,就是太瘦了些,平时要多注意身体好好吃饭,也盯着小羽,让他也……” “你说这些干嘛?”陈羽尧打断她,很是烦躁的样子,顿了顿又道:“医生不是让你多休息,你就不操心这些了。” 陈引钰讪讪然地笑了笑,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嗫嚅解释道:“怕下一次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所以想一次性把话都说完……惹你心烦了……对不住。” 陈羽尧放在膝盖上的食指又颤了颤,紧闭双唇低下了头。 急雨悄悄牵住他的手,然后朝陈引钰微笑着点了点头,“好,我记住了。” “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陈引钰的话让急雨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她说:“我还在读大二,可能要到毕业才……” “我不知道自己……”陈引钰笑容惨淡,“还能不能等到那个时候。” 急雨咬唇,安慰道:“不会的。” “小雨。”这一次她叫的是急雨,“给他一个家吧。” 眼前的是刚刚才见面的陌生女人,但也是她所爱之人的母亲,她看着自己的目光中,却饱含着祈求、愧疚、慈爱与依赖,急雨红了眼眶,心中五味杂陈。 陈羽尧一言不发,但是指尖颤得更厉害了。 “我对不起他,身为一个母亲,我欠他的太多了。”陈引钰擦了擦腮边的泪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求求你,一定要好好待他。给他一个家,让他饿的时候有人管,生病了有人照顾和心疼……我剩下的日子不多了,为你,为你们的孩子做不了什么了,来生我一定好好报答你。” 急雨鼻子发酸,“您言重了……”她忍不住也哭了起来。可能她耽不起她这样的期待。 隔着玻璃板的两个女人,相对饮泣。陈羽尧望着这一幕,心里难过的同时又感到一丝丝欣慰。 他很怕母亲不喜欢急雨,也怕急雨会惧怕和瞧不起他的那个杀了亲女的母亲。 “阿姨,我们还会再来看你的。”探监的时间到了,急雨轻轻拄了拄陈羽尧,示意他也开口说点什么。 “你好好照顾自己。”陈羽尧道,他站起身来,翕翕然几秒又道:“你活得久一些,等我和小雨带着我们的孩子一起来看你。” 急雨垂下了眼睑,“阿姨,再见。” 回去的路上,陈羽尧试探地道:“我妈妈的话,有没有给到你压力?” “有。”急雨直言不讳,她笑了笑,“他们都希望我们尽快结婚,最好立即为你生下一儿半女。” “我知道对你而言,学业至关重要。”陈羽尧柔声道,“没关系的,我可以等。” “可阿姨不行。”急雨声音平静,听不出任何的波澜,“上次舅舅突然催婚,我想也是因为阿姨的关系吧。” “那……”陈羽尧侧过头看向她,“那你怎么想?” 急雨自嘲地笑笑,明明每个人都替她想好了,却还问她怎么想。 “我觉得,他们说得对,你应该尽快结婚。”急雨说,“法定结婚年龄是二十岁,我再快也还需要一年的时间,所以,你找别人结婚吧。” 陈羽尧一个急刹车,把车停在路口,转过头看着她,“这样的玩笑,不要开。” “不是开玩笑呢。”急雨说,“你认真考虑一下。” 陈羽尧冷着脸,待路灯变换成绿灯,继续开车上路,“你琢磨这事琢磨多久了?” “什么?” “离开我这件事。” “我没有。”急雨说,“长者为尊,将逝之人的嘱托为大。我……不想让阿姨失望。” 陈羽尧冷笑数声,“你在这充什么孝心?” 急雨不说话。 “真孝顺,那你立即就给我生个孩子。”陈羽尧说,“那么爱重前程的你,肯么?” 急雨抿了抿嘴,“你说得对,我是不肯的。” 陈羽尧又是几声冷笑,“那我倒是不懂了,那么重学业前程,舅舅提议你去英国读书,你怎么反倒不愿意了?” “原因我想你知道。”急雨说。 陈羽尧单手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再不说一句话,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面色如霜。 探监的地方离S市千里之遥,陈羽尧没有一鼓作气地开回S市,而是在天黑了之后就找了间酒店安顿了下来。 登记入住的时候,急雨突然道:“麻烦两间房。” 陈羽尧蹙了蹙眉头,对酒店前台小姐道:“不用理她。” 急雨“啪”地一声把银行卡从包里拿出来放在台上,连同身份证一起朝酒店小姐推了推,“我自己开一间。” “那先生……?”酒店小姐一脸为难的样子,陈羽尧笑道:“那随她吧。” 急雨睡到半夜的时候,感觉电子门锁发出了响动,她顿时警惕地坐起身来,“谁?”一面说,一面抬手去按床头灯,却听到对方回答道:“我。” 是陈羽尧的声音。 可这也没让她松完那口气,她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陈羽尧笑了,像是觉得她的问题很傻似的,他说:“我想做的事情,没有做不了的。” 急雨向床边缩了缩,正想趿鞋下床,却被陈羽尧扑过来一把摁住,“说说看,今天抽的什么风?” 急雨挣扎着不说话。 “别以为我不知道,演唱会谁也在里面?”陈羽尧狠狠制住她,俯身压住她,“你们什么时候又搭上的?” “我没有!”急雨道,“他是和他女朋友一样去的,那只是个巧合!我演唱会上根本没有留意到他也在。” “啧啧”。陈羽尧道,“根本没有留意到他……那你怎么知道他是和女朋友去的?” 急雨顿了顿,“……是念珠告诉我的。” “她为什么老和你提起,不该提的人和事呢?”陈羽尧咬牙切齿。 “好了。”急雨打断他,“我们之间的事,跟任何人都无关。你不要总扯上别人。” 不扯上别人可以,可谁能告诉他,为什么她总是谈“婚”色变? “如果不是你心里有别人,为什么不肯嫁给我?”他终究还是问了出来。 急雨愣了愣,“结什么婚呢?这样不是挺好的吗。”她伸手勾住陈羽尧的脖子,软语道:“你看舅舅和舅妈是结了婚,可他们一年到头有几天是住在一起的?我倒情愿,没有名分,但一直和你在一起。” 陈羽尧凝望着她,“你是这么想的么?” “如果听舅舅的,我去了英国读书,怕接下来我就会像舅妈一样,自己带着孩子住在国外。”急雨摇摇头,“我才不要那样过日子。” “我明白了。”陈羽尧相信了她的话,接着道,“舅舅其实也是为了他们母子的安全考虑才这么做的……” “可夫妻聚少离多是事实。”就当急雨以为自己已经成功说服陈羽尧的时候,陈羽尧却俯下身来吻了吻她的耳垂,轻声道:“那我们先订婚,好么?”顿了顿,他又道:“至于什么时候结婚,你说了算。” 黑暗中陈羽尧等到的,是久久的沉默。 急雨太了解他了。第一步是订婚,那下一步结婚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了。他像蚕啃桑叶一样,一点点地来,如此一来,天底下确实没有他没办法做成的事。 她当然不会上他的当,索性撕破了脸:“都说‘婚姻是长久的卖*淫’……但是我不想被你买断。” 话音刚落,陈羽尧“啪”地给了一记耳光,“说、从什么时候,你开始想离开我的?” “从你第一次打我的时候。”急雨说。 第七十七章 你曾是束光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陈羽尧开始撕她的衣服,“婚姻是长久的卖*淫’?” 他恨透了她。是她,起初穷追不舍;也是她,让他相信爱情,开始期待婚姻。可现在她拍拍屁股就想走人。 “住手!陈羽尧!”急雨警告他,“不然,我会恨你的!” 爱与恨,本就一体。 这句威胁对陈羽尧毫不奏效。 他恶狠狠地,像是把她吞噬一般,毫不手软。急雨哭闹不休,奋力蹬踢,但对陈羽尧却丝毫不起作用,情急之下她抓到了床头的装着陶埙的木盒,狠狠心,朝陈羽尧脑袋上砸了过去。 砸是砸中了,但是陈羽尧像她预计的晕过去,他夺过急雨手里的木盒一抬手扔出去老远,陶埙骨碌碌地滚落了出来。 完了!急雨心中一凉。 太岁头上动土不是不行,奈何没能一招制敌,反而挖了个坑要把自己给活埋了。 陈羽尧在黑暗中注视着她,喘息着,一动不动,像一头蓄满怒意的豹子。 急雨怕了。她感受胳膊上的压制一轻,立即便想跑,结果被陈羽尧像抓小鸡一样一把薅了回来。 “你……”不待她再说出半个字,陈羽尧已经反剪着她的手,把她摁到在床上,她的脸被埋在迎枕上,呼吸困难。他腾出的那只手扯过床巾把她的胳膊捆了起来。 原来陈羽尧充满戾气的一面,是这么可怕。 急雨开始是赌咒,到后面是哀求:“别……你不想我们之间变得难堪吧?” “难堪也是你自找的!”陈羽尧道。 不同于上一次翟逸银手链给到他的刺激,她的狠心一砸,砸掉了陈羽尧所有的怜惜之心。 她开始相信,如果陈羽尧真的看到了那些照片,肯定会弄出几条人命才会甘休。 可那又怎么样呢?失去的再也回不来。 陈羽尧一定也知道了,她去年暑假根本没有在学车。没错,她骗了陈羽尧。她只是需要疗伤,短期内不想见到陈羽尧罢了。 17岁生日那天遭逢绑架,是她第一次萌生了想要离开陈羽尧的念头,可是高考前一天的一席话和清晨的那壶热咖啡,暖了她的心,令她抛却了那个念头。可是之后种种,就让她不断地在两者之间挣扎。离开,还是留下。徐念告诉过她,留在陈羽尧的身边,危险就一直如影如形。 她那样恳挚地提醒过自己,可惜那时候的她没有听进去。 噩梦续篇了。 如果不是来人中有阿威,她再度认出了他虎口的蜘蛛刺青,如果不是她拼命地求阿威救她一命,令他动了恻隐之心,那她可能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用生命去爱一个人,她做到过。可是要捎上尊严一起,终其一生都要担惊受怕,她可受不了。她宁愿把这份爱,也一并斩断。 她疼痛到窒息,难道今天要死在陈羽尧的手里了? 那倒不失为一件好事。 但凡活下来,就一定要离开他。找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自由自在,自给自足,然后自生自灭。她早就练就了独处的本领,孤独与寂寞不同,它理性,饱满,心平气和。活得平安,自然喜乐。 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身体的痛楚反而让她头脑愈发清醒,自己太沉不住气了,翅膀还没有长硬,竟然就提前把内心真实的想法暴露了出来。亡羊补牢的话,还不算晚吧? “陈羽尧……”急雨唤他,“我错了……”见陈羽尧并不理睬她,她只好放低了姿态,软语相求:“羽尧哥哥,我错了。” 陈羽尧停了一瞬,但也只是把她像翻烙饼一样翻了过来,“知道错了,就给我闭嘴!”并不买她的账。 等到陈羽尧尽了兴,急雨连把胳膊抽出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最后还是陈羽尧把她又翻了过去,把她胳膊上拧成麻花的床巾抽解开扔到一边,自己躺到一边闭上眼睛喘息,筋疲力尽之余,一股悲凉感渐渐包围住了他。 他能箍住她一生一世吗?她又岂是甘心忍受强迫相加的人? 急雨慢慢地找回了一丝神志,她仍侧着身子,以一种奇异的姿势蜷曲着,似是这样令她感到安全。她像被扔上岸的鱼一样,费力地呼吸着。 陈羽尧起身去给倒了一杯水来,她也没有力气去接。急雨两只眼睛泪汪汪地望着陈羽尧,不发一言,他面无表情,但终究怜惜她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扶她坐起身来喂她喝光了杯子里面的水。 急雨想,他再狠也不至于要了她的命。当困意来袭之际,她便沉沉地睡过去了。 酒店窗帘的遮光性太好,急雨睡得不知岁月为何物,醒来的时候,发现房间里就剩她一个人了,她将自己裹得像只白色的蛹。 陈羽尧可能是回到自己房间了吧?她这样想到,拿到手机一看时间,发现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了!按理早就过了酒店退房的时间,怎么前台一直没有人打电话过来催问? 急雨起身,忍着身体上的酸痛,走过去把扔在地上的埙连同木盒一起捡了回来,坐在床边仔细查看,发现陶埙的肚子绽开了一丝裂纹。 连累你无端受累。她叹了口气。 反正已经超时了,顶多是加扣房费。急雨起身走进浴室开始冲澡。 对于那件事,陈羽尧究竟知道多少? 应该只是怀疑而已吧,如果看到了那些照片,他还肯再碰她吗?陈羽尧可以从别人嘴里夺食,却视绝不允许别人染指他的所有物。 那一天过后,急雨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能让自己重新面对陈羽尧。 这也不算是无妄之灾,谁让她是陈羽尧的女朋友呢。 她哭求他们放她一马,可回应她的只有裂帛之声和相机快门和闪光的声音。 这世上她最怕的两种声音都聚到一块了。她浑身像是冷水里浸泡过一样,寒意从头皮一直蔓延到趾尖,她想要蜷起来,这个姿势会让她觉得妥帖一些,但换来的却是拳打脚踢:“别乱动!” 这一次,谁也不会来救她。上一次阿威从天而降,这一次阿威却成了参与者。还有被这更讽刺的事吗?好在阿威良心未泯,去而复返救了奄奄一息的她。 再有一次,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这样的幸运。急雨躺在医院里,有一瞬间,是想从窗口一跃而下的。 她打给念珠,念珠二话没说就来W市,照顾了她一个月。 “离开陈羽尧吧。”念珠说,“抗抑郁的药,我可以吃一辈子,你不行。” 急雨摘除了脾脏,消化能力本来就变得不大好,对于药物更是不耐受。 她喝了口念珠喂过来的汤,然后道:“抗抑郁的药伤肝脏,你也不能吃一辈子。” “好好照管你自己吧,还操心别人。”念珠说,“离你上次进医院这才多久啊?你真想从此跟医院耗上吗?” 急雨苍白地笑了笑,“当然不。就算我只活四十岁,现在棋也才到中盘,我还不想死。” 刚洗完澡,她坐到床边拿起前台的电话,还没有拨,电子门锁“嘀嘀”响动,陈羽尧拎着一大袋吃的回来了。 “醒了?”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太多的情绪。 急雨暗暗打量着他的神色,四平八稳地回了声“嗯,醒了”。然后问他,“我们现在不退房吗?” “我的房间已经退了。”陈羽尧说,“看你睡得沉,就让他们也别叫醒你。一会儿吃完饭我们就开路。”他打开袋子,从里面拿出一盒热气腾腾的生煎包,问她:“饿不饿?” 急雨慢腾腾坐了过去,继续察颜观色,回答道:“饿倒还好,就是口渴。” “这还有粉丝汤。”陈羽尧把外卖的粉丝汤用小碗盛出来递给她。 “谢谢羽尧哥哥。”急雨笑着去接,却不慎手软打翻,热汤溅了自己一身。她连忙起身想要收拾,脸色诚惶诚恐:“对不起!”她可不想再惹到陈羽尧。 “你没烫着吧!”陈羽尧一脸紧张,“放在那儿别动!去把身上的袍子脱下来换掉!” 急雨却不动,“你不生我的气了?”见陈羽尧瞬间冷下脸来,她连忙凑上去,想套近乎:“你还关心我,是不是意味着你原谅我了?” 陈羽尧只是道:“你要再不去把你这一身的粉丝处理了,我就亲自动手帮你把衣服扒下来。” 急雨讨好的笑意僵在嘴边,下一秒便夺路而逃。 陈羽尧用筷子夹起一个生煎包,恨恨地咬了下去。 急雨主动示好的乖觉,并没有让她接下来回到S市的日子好过多少。陈羽尧并没有说她不可以出门,但只要她出小区,就会派人近身跟着。 她打给陈羽尧,“有这个必要吗?” “我觉得有。”陈羽尧说,“你早些适应比较好。”之前他派的人就是跟着远了些,才给了一些人可趁之机。要怪就怪他一时心软糊涂,想着要给她一个轻松自由的大学环境。可事实上这无论是对急雨还是他,都是没有任何益处的。一想到去年平安夜里J大上演的那一幕,就有一股难言的恨意涌上心头。 急雨咬了咬嘴唇,最终说道:“好,我努力适应。” 第二天她便约念珠上街买了一部新手机。 “你这换系统用得惯么?”念珠问她。 急雨笑笑,“放心,我适应能力很强。”她的第一部手机,就是A d oid系统,现在不过就是从用了两年的IOS系统再切换回来罢了。 “你能让后面这两人不再跟着我们了吗?”念珠嘟囔道,“好像咱俩是假释出狱的犯人。” “我也想。”急雨说,“可惜他们不会听我的。” 念珠丢给她一个白眼,急雨抱着她胳膊道:“如果你都不肯陪我逛街,再也没有别人肯了。” “那你还不对我好一点。”念珠道。 “我请你吃松鼠鳜鱼好不好?” “勉为其难地答应你。” 当天晚上急雨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九点钟了。陈羽尧已经洗完澡换了身家居服,坐在沙发上用笔记本。一回头看见是她回来,便问她:“换手机了?” “嗯。旧的那个不想用了。”急雨走到电视旁,看了看正在冬眠的鼋鼋,回过头朝陈羽尧晃了晃手里的打包盒:“我给你带了八宝鸭,你尝一尝。” “想换手机,为什么不早说?”陈羽尧脸色缓和了些,接过打包盒放下,“明天给你买一个新的。” “这个就是新的。”急雨把新手机掏出来给他看,“屏幕比原先的还大。” “明天我再给你买一个。”陈羽尧重复道。 “为什么?”急雨摇头,“我觉得这个就挺好。”她知道陈羽尧为什么非要给她重新买一个手机,因为他想像之前一样能够随时随地查到她的行踪。 陈羽尧冷笑一声,问她:“你手边的钱,还剩多少?” 急雨不吭声。 “你最好收起你心里的小九九。”他的唇边挂着讽刺的笑意,“你手边那点钱,还不足以你跑到我找不到的地方去。” “这里就是我的家,我能去哪儿。”急雨说,“能不能不这样草木皆兵?” 这句话刺伤了陈羽尧——草木皆兵,呵,他是为了谁才这样草木皆兵? 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对急雨道:“我要做事情了,你先去睡吧。” 急雨不再说什么,洗完澡就回了房间,看见她白天支放在阳台上晒的被子,已经被收了回来,并且铺放好在床上。她怔忡了一会儿,然后才掀开被子准备躺下,结果脚刚一探进去,便触到一个热乎乎的东西。她拿出来一看,是充好的电热水袋。抱在手里后人平躺了下去,结果足尖又探到一个热水袋。她知道,陈羽尧这是让她一个用来捂肚子,一个用来捂脚。 以往他是不肯这样的,他总说“你有我就够了。”事实上他确实比热水袋暖和,急雨也是跟他在一块儿才知道,男人在冬天里身上居然还会像块火炭。像她那样兢兢业业地三伏泡脚,到了冬天还是会手脚冰凉。大概男人和女人天生就是一个属火,一个属水。 可这本就是矛盾的。那在一起之后,究竟会是火先烧干了水,还是水先扑灭了火? 她捧着的热水袋压在肚子上,迷迷糊糊睡着了之后犹如负重千斤,她竟然做起了噩梦来。还是那个梦,一会儿是灰的,一会儿是红的,哦,这一次还有白的。 她先是透过眼罩的纱看见了五、六个人影,然后其中一只手伸向了她,虎口纹着一只蜘蛛,他的声音很熟悉:“周先生吩咐了,每个人事成之后拿另一半的钱。”接着他对着其中一个伙伴吩咐道:“阿涛,你来拍照!记住不要糊,拍清楚她的脸!” “好咧!”那人道,“阿昆和小四等了N久才找到机会下手,有‘家犬’一直跟在她不远处。” “别废话了,赶紧动手吧!”另一个催促道。 接着一双又一双手伸过来撕扯她的衣服,急雨大叫:“阿威救我!” 那只虎口纹着蜘蛛的手颤了颤,然后有人道:“威哥,这妞好像认识你!不会是你的旧相识吧?” “她可是陈羽尧的女人,我怎么可能认识她?”阿威道,“是你们谁之前叫我,被她听到了吧。” 他顿了顿又道:“周先生吩咐了,只要照片就行。你们不必假戏真做,也算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救我!”急雨凄惶道,兴许阿威不想被其他人知道他们之前认识,她便没有再唤他的名字。但她想,他知道她是向她求救。因为上一次被绑架,就是他救的她。 可她忘了,这一次他是参与者。 对不起了,金小姐。阿威在心底道,我妹妹需要这笔钱来救命。 不知过了多久,急雨不再哭喊了。 因为她已经没有力气,嘴唇早已咬破,血倒沁进喉咙,感觉腥甜而黏腻,她觉得自己就要死了。闪光灯不停,似乎在直播她的死亡,梦到此处彻底变成了红色的。 血海已经淹没了原本的灰天暗地,她却异乎寻常地平静——就这样吧。 陈羽尧的脸却在此刻浮现在了眼前,他说:“小雨,我来救你了。” 其实来救她的人,是阿威。梦境变成了白色。因为他把她送去了医院。不,不对,因为这里是酒店。酒店的床和被子全是白色的,陈羽尧把她摁在了上面。 她慢慢地,不怕了。因为那是陈羽尧啊。 年少时的爱和信仰,是在最黑的黑暗里,熠熠生辉的光亮。 她开始弄不懂,这束光,究竟还是否能继续带她走出谷底,还是会把她彻底推进了永夜之中。 第七十八章 糖衣炮弹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急雨醒来时已是一身冷汗。 冷掉的热水袋,就成了一块沉重的冰石头。 难怪在梦里会觉得腹部寒意阵阵,像被抽离了所有的温度。 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陈羽尧用这两只已经冷却的热水袋替代了自己。 卧室的门底下并没有透出光来,急雨不知道陈羽尧是否去了另一间卧室,还是把她一个人扔在了这个房子里。 她睡意全无,望着天花板,等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渐渐平静下来之后,披衣起身去了阳台。外面已经开始下雪了,很柔旎,在这个冬夜里,像漫天飞舞的萤火虫。 S市的雪并不常下。今年的冬至放晴,“干净冬至邋遢年”,她只想着过年前后可能要下雨,没想到竟然下起了雪。上一次看见雪,还是五年前。 五年前的暴雪,引起了严重的交通不便。尤其体现在洞庭西山和东山一带,市区里会相对好一些,那时她刚上高中,每天还是骑单车上下学,当然偶尔也会因为路滑,人只好下来慢慢地往前推。那时候,身边还有一个人陪着。因为天气冷,两个人有时候一路上并不说话,只有急雨快摔倒的时候,他才会“哎呀”一声,扔下自己的山地车过来扶她。 三年比邻而居,记忆中也就那么一场雪。 再后来,她搬了出来,S市的冬天就再也没下过雪。整个J省都在下雪,S市周围仿佛有着奇怪的结界,把雪排除在外。 她曾对他说过,S市人其实对雪是充满幻想的。因为极少拥有,转瞬即逝,所以格外期待。 晚自习回来的路上,他抬头望了望天上,然后说,月色常照人,但是月色也不归人所有。 急雨说,谁说的,此时此刻它们全都属于你。天亮了,雪化了,才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翟逸看着她,这让我想起余光中的一首诗。 急雨笑,我也是。 两个人相顾无言。 急雨仰起头,雪花落到她的头发上,固执着不肯融化。 “与海为邻 住在无尽蓝的隔壁 却无壁可隔 一无所有 却拥有一切。” 翟逸就曾是她隔壁的无尽蓝,她听着他的钢琴声,仿佛看见这世上最干净的美好。但这美好,不属于她。 可她从心底里,也唯愿这美好能够长存。 急雨关上阳台的推拉门,仍觉得卧室冷得要命。 难道是地暖供电断了吗?她想着,打开卧室的门,看见客厅里有一点忽明忽暗的红光。 陈羽尧还没有睡,一个人坐在黑暗里抽烟。急雨站在门的一侧,问他:“地暖关了么?” “家里停电了。”他说,“我没有洗澡,你快去睡吧。” 停电了?急雨也不管他是否能够看到,在黑暗中摇了摇头,“我冷得睡不着。” 陈羽尧突然问她,“那一年的冬至夜,你也是一个人这样坐了很久吗?” “是的,很久。”急雨轻轻道。 陈羽尧没有再说话,静静抽完了烟,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黑暗中最后一点红光消逝。 “你为了什么而心烦?”急雨知道他其实很少抽烟的,一面说着一面慢慢走了过去。 陈羽尧听见了她的脚步声,“别过来。烟味还没有散。” “你抽的烟味不难闻。”她说。 陈羽尧笑了起来,“但那也是二手烟。” “那你还抽?” “我抽的是一手。”陈羽尧的回答无懈可击,“而且我也不知道你会在半夜出来。” “热水袋冷了。” 陈羽尧冲她招手,“到我这里来。” 急雨披着毯子走了过去,像从前无数次那样钻进他的怀里,两个人相拥在沙发上。她的脸贴着他宽阔的胸膛,听见了他“咚咚”的心跳声,像有节奏的鼓点。她像猫一样蹭了蹭,嗅到了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陈羽尧身上的气息,觉得特别地暖和与适意。 “别乱动,你头发蹭得我下巴痒痒。”陈羽尧说。 “哦。”急雨乖乖应了一声,然后问他:“今年的年夜饭还去舅舅家吃吗?” “舅舅今年不回来。”陈羽尧说。 “那年夜饭就咱们俩在家吃吗?”急雨仿佛很高兴似的,“要做几个菜才好,你有没有特别想吃的菜?” 陈羽尧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原本是准备带你去渥太华过新年的。” 急雨一下子明白了。她还以为,他之所以这么早就给她办好了护照,是在为她将来出国读书做准备。之前他说,“至于是英国读药学,还是去加拿大读生物学,你先去实地考察一下那边的人文环境再做决定。” 其实他早就想着今年把他和急雨的婚事定下来,然后带着她一块儿飞去南半球过年。 急雨说,“听说加国最美的季节是秋季——我们先订婚,明年放国庆节,你带我去看‘枫叶大道’。” “订婚?” 急雨感觉陈羽尧的胸腔振动了几下,看来他很是讶异。 “像你说的,我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也许先订婚,对我们而言是最好的。”她轻轻道。 陈羽尧寻找到她的嘴唇吻了下去,用力地。一吻毕,他抱紧她,在她耳边用笃定的语气道:“放心,有我呢。我会保护你,一生一世都会尽我所有护你周全。” 急雨把头埋在他的胸口,缓缓点了点头,然后道:“你知道吗,外面下雪了。” 陈羽尧惊喜道:“是吗?” 急雨问他,“上一次S市下大雪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让我想想。”陈羽尧沉吟了好一会儿,然后道:“时间太久远,我不记得了。” 其实他怎么会忘,那时候他还在H市上大一,放寒假从H市回来的路上,南方人很少见过这么厚的积雪,整条道路都被冰住了,发生了私车家连环撞。他也在其中未能幸免,除了额角擦伤,还断了两根肋骨。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就连司徒阙问起他,他也只说今年呆在H市不回去了。那一年的年三十,他是一个人在医院度过的。 他当时就想着,自己将来临终之际,会不会也是这样形单影只。 紧接着他就想到了服刑的母亲,那一刻,心头的坚冰开始融化。为着妹妹,他没办法原谅她。但为着她是自己的母亲,自己没法恨她恨得彻底。 “今年还去烧头香吗?”急雨问他。 “去。”陈羽尧顿了顿,“不过不打算带上你。” “为什么?”急雨抗议。 “也请你给我一点时间。”陈羽尧说,“我不会永远让你过这样的日子的,相信我。” 急雨想了想,然后道:“好吧。你记得帮阿姨也祈个愿。” 陈羽尧声音里夹杂着一丝欣慰,“好。”旋即想起一事,“去年你许了两个什么愿?” “我不告诉你。”急雨还是那句话,“说出来就不灵啦。” “也就是说,都还没有实现喽?”陈羽尧道。 “反正我不告诉你。”急雨说,“除非你先告诉我,你许的愿是什么?”陈羽尧的那条祈福带最后是他自己给抛到树枝上的。 “我许的愿是……希望你的愿望都能成真。”陈羽尧说。 急雨怔了下,随后道:“你,你这不等于一下子许了两个愿望么?不,不对,等于是把我的愿望给包圆了。你,你,你……”她“你”了半天,感叹着陈羽尧就是陈羽尧,她居然还实心眼地一个祈福带许一个愿,抛不上去还蹲在那里沮丧半天。 “早知道你许这个愿望,菩萨都能准,我当时就改一改了。”急雨说,她伸出手点了点陈羽尧的鼻子,“我应该这么说,我有一个愿望,就是——‘我希望菩萨能帮我实现我所有的愿望。’” 话还没有说完,便被陈羽尧敲了一记,“菩萨不喜欢这么贪心的人。” “你不也在愿望里加了‘组合套餐么?”急雨嘟囔道,“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我诚心供奉十年,只许了这么一个愿望,而且还是为了你。你说菩萨怎么会不答应我?”陈羽尧道,“倒是你,还不快说说,到底许了什么愿?” “我希望自己接下来可以逢考必过。”她说。 “这是一个。”陈羽尧道,“还有一个呢?” 急雨犹豫了一下,然后道:“是希望你往后都平平安安。” 结果许完愿没多久的元宵节就出了事,不过劫最后应在了她身上,这算是实现了么? 陈羽尧吻了吻她的鬓角,喃喃道:“会的。不光我会平平安安,我们,以及将来我们的孩子,都会平平安安。” 急雨重新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她道:“羽尧哥哥,我困了。” “困了就睡吧。”陈羽尧说着反而抽出了手臂,准备起身,“我们去床上睡。一、二、三!”他把急雨连同毯子一起抱了起来,从客厅回了卧室。 年夜饭的时候,急雨只做了一大份八宝饭,另外炒了盘陈羽尧爱吃的虾仁。饭后,陈羽尧把她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取名为“Gold Rai ”香槟酒拿出来自斟自饮,一派适意。 急雨仰头喝光了杯子里的椰奶,问他:“给不给我也来一杯,不,一点点就好。”话说,她自己酿的酒,她自己还没尝过。 “不行。”陈羽尧打掉她伸向酒瓶的手,“这可是你送我的礼物。我不允许,你连一点也不能喝。” 急雨冷不丁站起身,朝他走了过去。她站着,陈羽尧坐着,气势上看着也高出一截。 “干什么?”陈羽尧迅速把杯子往桌子最里面一推,他不信她还敢过来抢不成。 “我真的只尝一点点。”急雨说着,弯下身来目光和他齐平。 “一点点也不……”陈羽尧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的话被急雨含进了嘴里,她终于如愿以偿,尝到了“Gold Rai ”的回甘。 陈羽尧怔了怔,他不是第一次被女人主动吻,急雨也不是第一次。但是却是第一次让他有种被调戏的错觉。急雨眼神迷离,仿佛探得的那一口便足以令她喝醉,她甚至还咂了咂嘴。 “味道如何?”陈羽尧问。 “没有尝出来。”急雨又凑了过去,接连又亲了他嘴唇一口、两口,摇了摇头:“还有很大的改进的空间。” “是你的吻技还有很大的改进空间。”陈羽尧说,“你这样不求甚解怎么行?”说着他反客为主,瞬间掌控了局面。 “我教你。” 次日急雨醒来,陈羽尧还没有回来。他到底和她不同,他是很虔诚的,烧不成头香也要去赶早去礼佛。 念珠发来消息,“他同意你去捐赠吗?” “这件事我告诉他,他一定不会同意的。”急雨回复道,“其他的你别管了,我应该很快就能再出门了。” 第七十九章 一夜未归的爱人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急雨的订婚仪式,是五月份从学校请了假回S市办的。 日子是陈引钧亲自定的,黄道吉日,宜订婚纳吉。 仪式却是西式的,在**酒店的户外草坪上举行。她没有告诉任何一个大学同学,因此订婚仪式现场来的很多人,急雨都不认识。大多是陈家的亲友。 而女方的亲友,只有顾念珠和……司徒阙。当然,急雨并不觉得司徒阙比金铭海更有资格出现在这里。可即使再怎么不喜,他还是会作为男方的亲友出现在这里的。 直到举行订婚的前一晚,她还担心念珠会因为司徒阙的缘故不肯来。可念珠的回答是:“我不来,谁来帮衬你?明天可是个大日子,我一定得在。” 念珠陪着她坐在酒店的房间里,看着化妆师为她上妆,不由道:“感觉你今天要出嫁了一样。” “那你的心情如何?”急雨调侃她。 “不好。像自家地里的萝卜要被拔了。”念珠完全是老母亲的口气,把急雨给逗笑了。 等急雨化完了妆,念珠走上前去,问化妆师:“能不能给我也盘个这样的发型。我觉得很好看。” 化妆师稍觉诧异,转头看向急雨,却见她丝毫不以为意:“给她弄一个吧。她就喜欢好看的东西。麻烦您了。” 大概是两个人感情很好吧。化妆师不再多说什么,让念珠在镜子前坐下,开始帮她弄头发。念珠从镜子里观察着急雨的身形:“我觉得你最近吃胖了。” “应该的。”急雨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不是么?” 这两个人的对话好古怪。化妆师也不由从镜子看了急雨一眼,其实并没有觉得人有多胖,大概是这个女孩之前太纤瘦了吧……嗳?难道她们打的哑谜内容是这个准新娘怀孕了? 那为什么不直接结婚了呢?哦,或许是准新娘年龄还不够的缘故吧。化妆师笑了笑,并没有特别放在心上。这年头,因为怀孕而订结婚的人,远比因为爱情水到渠成而结合的人多。她早已见怪不怪。 订婚仪式顺利开始。急雨穿着婚纱出现,陈羽尧当场怔住。现场也有人不禁议论纷纷:“不是说是订婚么?怎么穿的是婚纱?” 婚纱很重,而急雨又是空腹,她头有点晕,在念珠的陪同下向陈羽尧走去。 订婚请来的主持团队水平很高,司仪短暂的惊讶后,连音乐都没有断,他接下往说话:“我们的准新娘不是恨嫁,而是想提前把最美的一面呈现给新郎。看,我们准新郎直接被准新娘的美惊呆了……” 陈羽尧回过神来,他目不转睛地望着一步步向他走来的急雨。她在朝着他笑,梦一般的场景,居然在此时此刻,就实现了。小雨总是会这样出其不意。急雨仿佛与他心意相通,嘴角的笑意变换了一个狡黠意味的弧度,她朝他悄悄做了一个鬼脸,然后迅速恢复正常,一脸若无其事地站到了他的身边。 陈羽尧身边的司徒阙微微偏过头用余光去打量顾念珠的神色,顾念珠只作未察,继续注视着急雨,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其中甚至夹杂了些许的怜悯。 交换完订婚戒指,陈羽尧和急雨轻轻一吻。下面是欢呼声与掌声。这于两个人而言,都是难以忘怀的一刻。 摄影师适时地捕捉下了这一幕,随后他提议准新郎、准新娘和准伴郎、准伴娘四个人可以合一张影。急雨担心地望向了念珠,她却微笑着点了点头。但是不着痕迹地挪了挪,让司徒阙准备搭在她肩头的手落了空。司徒阙悄悄道:“何必呢。再见也还是朋友嘛。”念珠嫌恶地瞪向他,还没张口便听见摄影师道:“伴郎伴娘也靠得近一些嘛,你们看起来也很登对哦。” “你乱讲什么?”念珠道。 急雨则道:“换一下位置好不好?”原本的站位是两个男孩站一边,急雨和念珠站在中间,她和陈羽尧直接换了下位置,然后冲念珠招手:“你们就不要抢我们主角的风头啦。我俩站中间,你俩各站一边。念珠,你到我这里来!” 四个人合影刚完,急雨便身形微晃,陈羽尧和念珠均眼明手快地搀扶住了她。 “小雨,你怎么了?” “急雨,没事吧?” 急雨摇了摇头,“我可能是有点低血糖,现在想回酒店的房间睡一会儿,行吗?” “当然可以!”陈羽尧说,“我扶你过去。” “你还要招待客人。两个主角都走了,这不太像话。”急雨说,“让念珠陪着我去吧。” 司徒阙原本作壁上观,听到这里突然开口道:“阿羽,你尽管忙你的去吧。我陪她们一起。” “不用!”顾念珠道,随即放低了声调:“我不想看见你。” “好了。就让念珠陪着我吧。”急雨说,“你要不放心我的安全,找两个人保护我们便是。” 陈羽尧点了点头,当即便叫了两个保镖过来。念珠搀扶着急雨回到了酒店房间后,两个保镖就站在门口。 “怎么办?”念珠问她。 “先换衣服。”急雨说着,先把头纱摘了下来,“快点。” “我真好奇,寒假结束了之后,照他这么严加防范的态势,你开学还上得了学吗?” 急雨说,“他答应我,不会永远这样的。” “真不知道你怎么受得了的。”念珠说,“可比我爸妈看我,看得紧多了。” “见到司徒阙,感受如何?”急雨道,“你是不是对他还念念不忘呢?” “你说什么呢?”念珠抬高了声调,“那你是不是还对翟逸念念不忘呢?话说你们当年到底发展到哪一步了?” “反正没有发展到你和司徒阙那一步!” “好……”念珠的声音里无限沉痛,“金急雨,你还真是专往别人痛处上扎。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谁是赤,谁是黑?”急雨说,“我忍你很久了。” “早知道今天我就不来了……” “没人求你来。”急雨说,“而且,你来不就是为了见老情人一面吗?” 里面传来碎瓷的声音。 两个保镖连忙把门打开查看,之前在草坪上还姐妹情深的两个人,现在互相打得披头散发。 “金急雨,我跟你绝交!”坐在地上碎瓷边的准伴娘站起身来,“我诅咒你结婚的时候,连一个亲人都不会到场为你祝福!我也不会来的!” “谁稀罕!”歪倒在床边的准新娘扶着床就势起身倚了上去,背朝门,朝他们挥了挥手:“没你们的事了。我想睡一会儿,让她滚!” “我自己会走!”伴娘拿起随身的包,哭着跑出了酒店房间。 她直接在路边叫了出租车,坐上去之后才开始整理头发。易携的小镜子中映现的是急雨的脸。 多亏了念珠帮忙,不然她一定无法脱身。 第二天凌晨,她坐在一家早点铺子前,叫了两根油条和一碗咸豆浆。然后给陈羽尧发了个定位:“不要为难念珠,来这里接我吧。” 不等她把最后一口吃完,陈羽尧就带着人出现了。 她怔了怔,“这么大阵仗送我回学校?” 陈羽尧克制着,拳头捏得咯吱作响,从牙缝挤出一句话:“你走不走?” “走。”急雨擦擦嘴,付完钱就乖乖跟在陈羽尧身后上了车。 陈羽尧吩咐司机:“去锦溪。” 急雨睁大了眼睛,“做什么要去那儿?” 陈羽尧并不理睬她,只道:“顾念珠我已经放了。” 急雨微微松了一口气,却听他道:“你失踪期间,我让司徒阙好好招待了一下顾念珠。” “你!”急雨不及发作,已被他钳住了手腕,捏得她疼痛不已,他冷冷道:“我也不想这样对她。奈何她要去触犯我的底线!” “底线?”急雨报以冷笑,“你还有底线!” 陈羽尧松开手,将她推到扑跌在后座,然后抓住她头发迫使她抬头,接着把唇俯贴到她耳边:“我的底线就是你。你在谁手里不见的,我就要拿谁是问。” 这样霸道狠冽的陈羽尧令急雨心悸,过了良久,她还是颤着声音问道:“去……去锦溪……做什么?” “反正不是把你扔进五保湖里陪陈妃,你怕什么。”陈羽尧笑道。 结果比扔进五保湖里更坏。陈羽尧把她带到了那间老屋前。和梦里一样,弥漫着沧桑气息。急雨的脚却灌了铅,一步也迈不动。 “进去。”陈羽尧淡淡吩咐道。 急雨面露惊恐地看着他,摇头道:“不要。你有什么想问的,我一定老实回答你。” “进去!”陈羽尧一面重复道,一面打开门锁,“放心,不是私闯民宅。半年前,我就把它买下来了。” “你……买它做什么?”急雨问。 陈羽尧不答。 急雨睁大眼睛,“你是为了让我缅怀和你的童年呢,还是温习最后发生的噩梦呢?” “买的时候,为的是前者。”陈羽尧说,“现在看起来,人对美好事物的记忆往往不如噩梦来得深刻。” “什么意思?” 陈羽尧勾起嘴角笑了笑,瞬间变脸,眼中寒意凛凛,一就手就把急雨推了进去。 里面的一切,居然还和七年前一模一样。 七年,翟逸说过,七年足以把一个人变换成另一个。而这间屋子,居然还能保持得和之前一样。急雨抬头,看着阳光中飞舞的灰尘,再看看身边的这个人,凄然地笑了笑。 大概这就是物是人非吧。 陈羽尧拖过一张凳子坐下,双手交叉在腹前,好整以暇的样子,他问她:“说说吧,从离开房间起到今日凌晨,足足十七个小时,你去哪儿了?” “我只是去散心了。”急雨说,“也想过回锦溪,把我订婚的事告诉外公外婆,但又……又没有勇气回来。后来去‘猫空’呆了一会儿,真的。” “‘猫空’?”陈羽尧道,“你说的是平江路那个书店吧?”他笑了笑,“书店还给过夜的。” “打烊了之后,我就走了。去古城河坐了一夜。” “你是不是觉得,你换了手机,我真就查不出你昨天的行踪了?” 急雨敛了神色,冷冷道:“那你什么都查的出来,还问我做什么?” “就是想听听你说的,跟事实有没有出入。”陈羽尧掸了下落在膝上的一处灰尘,眼睑低垂:“小雨,学会撒谎了。” “羽尧哥哥,不也学会对我无所不用其极了吗?”急雨的唇边泛起讽刺的微笑,“去年看完阿姨回来,之所以我会在下榻的酒店里睡那么沉,是因为你给我下安眠药了吧?” 陈羽尧静静看着她,没有否认。 没错,前一天晚上闹得很僵,他怕她跑了,所以出此下策。现在看来是明智的。 “如果昨天也给你吃上一粒,就不会上演‘红拂夜奔’了吧?” 急雨脸色微变,她只是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的未婚妻,给别的男人送温暖,这算什么?”陈羽尧突然站起身来,步步朝急雨逼近,眼中尽是痛苦挣扎之色,“为什么连你也要抛弃我?” “我没有!”急雨话音未落,已被他重重甩了一个耳光。她的神色和心一样渐渐冷了下来,“你答应过我,不会再动我一根手指头,这算什么?” 陈羽尧道:“你可以还手。” “啪!”急雨毫不客气地就还了一巴掌回去。“你听好,连金铭海都没有打过我,你自然没有资格打我。我欠你的,都会尽数还给你的。但是,陈羽尧,我们是平等的,你不是我的长辈,对我有救命之德,却没有生养之恩。你可以要求我把命还给你,却不可以在我活着时候折辱我。” “命你早就还给我了。钱是我心甘情愿给的,不需要你还。”陈羽尧摸了摸嘴角,拇指上竟然沾了点血丝,小娘鱼发起火来还挺狠的。他接着道,“不过,情债你准备怎么偿?” “呵。”急雨竟然笑得弯下腰来,“你真要跟我算?” 陈羽尧认真地点点头,“算啊。” “我从六岁开始喜欢的你,你从什么时候爱的上我?”急雨直起身子,“迄今为止,我只交往你这一个男朋友。你呢?” 陈羽尧顿时语凝。对上急雨带着些许揶揄的目光,他蹙了蹙眉头,然后道:“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是全心全意的。你呢?” “我也没有那么博爱。”急雨在一张小杌子坐了下来,托着腮看着陈羽尧,“但我在这世上欠的人情实在太多了。用爱还了你的,就不够还给别人了。除了爱之外的东西,我都可以给,包括生命。” 第八十章 报答平生未展眉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我连他的面都没有见。”急雨说,“而且我捐赠的对象也不是他,而是他妈妈。” “要你多管闲事吗?”陈羽尧再度不讲理起来,“你以为你这么做,他就会跟你前嫌尽弃?” “我不需要他感激我,甚至于我根本不需要他知道。”急雨低下头,“金智杰想侵*犯我的时候,是他破门而入救了我。那个时候我下定决心,一定会找机会报答他……说真的,院方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挺意外的,也许这就是冥冥之中的安排……我是应该还给他的债。” 陈羽尧怒道:“你自己身体状况是什么样,你不清楚吗?” “医生会同意我去捐献,一定是我符合了标准。”急雨说。 陈羽尧眯了眯眼睛,“我倒要查一查,是哪个医生怂恿的你?” 急雨一听就火了,“陈羽尧,你能不能不要凡事都牵怒于人?”说到“牵怒”,她又想了顾念珠,诘问道:“你刚说,你把念珠怎么了?” “我只是把她交给了司徒阙。”陈羽尧淡淡道,“就算有什么……也不过是李代桃僵。” 急雨慢慢睁大了眼睛:“你……”她忽然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陈羽尧。良久,她起身道:“你送我回去。” 陈羽尧看她一副不知悔改的样子,后悔没真对顾念珠做点什么,让她知道厉害。 “捐髓这么大的事,你不用和我商量吗?” “和你商量……”急雨喃喃道,“你一定不会答应的。” “所以凡事你都自作主张?”陈羽尧冷“哼”一声,“你别忘了,你可还是我的未婚妻!” 急雨低头看了看昨天刚刚带上的订婚戒指,“不是说嫁给你,会拥有更多的自由吗?”她自言自语道,“看来不是这样。”她顿了顿,朝门口走去:“最起码我自己的身体,我有绝对的自主权。” 陈羽尧打了个响指,门就从外面被关了起来。 急雨变色:“你要干嘛?” “给你一个教训。”陈羽尧的表情在昏暗的光线中看不太清楚,却令她不寒而栗。“我说过,人对美好事物的记忆往往不如噩梦来得深刻。” 急雨从锦溪回来的时候,一直在发烧。她梦到漆黑一片,而自己溺在冰冷的水里浮浮沉沉。她很无助,甚至感受到冷水涌入鼻腔的刺激,手脚在水中剧烈的挣扎。可每挣扎一次,就要被灌进一大口水。如此反复。“救命……”她恨透和怕极了溺水的感觉,“羽尧哥哥……救我……”不,羽尧哥哥不会来救她了。这一次,是他把她推进了无边的黑海中。 “小雨……你醒醒……”耳边传来呼唤声,可她的眼皮太沉太重了,根本睁不开。或许她知道是谁在唤她所以不想睁开。急雨精疲力尽,慢慢停止了挣扎,梦里的世界忽然变得异常安静,只有不断撞击耳膜的水声。 她脑海浮现了几个场景:其中一个是她两岁时看完《拇指姑娘》后做的一个梦,像蛤蟆偷走拇指姑娘一样,春夜里一只大乌龟潜入家里,背着她沉入了湖底。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梦里的那只乌龟就是鼋鼋。 一眨眼,她已置身在一条青石板路上。这条路高低适履,曲直向前,参差枕河人家。她走着走着,听到了一阵啼哭声。那哭声似摄了她心魂一般,她循着哭声透过一扇破旧的花窗,往里面看去。 那个只存在于照片里的女人,梅雨,伸手摸了摸在身旁啼哭不止的婴儿,缓缓流下一行泪来。这原本不该存在于她记忆中一幕,却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你后悔吗?”她问梅雨,望向襁褓中的婴儿,笑意苦涩:“后悔带她来到这个世上吗?” 这一天是立冬。草木凋零,蛰虫休眠,万物活动趋向休止。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世上。脚下青石板不见了,周遭的一切事物都蒙上了茫茫白雾。 立冬,一候水始冰;二候地始冻;三候雉入大水为蜃。急雨觉得自己应该复归那一汪水域,她慢慢朝水中走去,此时心中已没有丝毫的痛苦,她似乎看见了已故的外公外婆在对自己微笑。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起来……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突然,一阵强大的推力,将她托出了水面,忽魂悸以魄动,急雨睁开了双眼。 “患者醒了……”白色的人影交叠,一个黑色的人影出现在门边,急雨无力辨认,重新阖上了眼睛。她知道自己无法入水为蜃了,重新被拉回了人世。 胃似乎离她远去,她一点也感觉不到饿,尽管在梦里喝了那么多的水,但还是觉得渴。有人出现在她床头,急雨感到他探过身小心翼翼地抱了抱自己,就像怕弄碎了似的,动作既轻且柔。 她睁开眼,看到了陈羽尧。面对他眼中的心痛与悔恨,急雨只是淡淡地别过脸去。须臾,她声音沙哑地问道:“你怎么变成伍子胥了?” 陈羽尧一夜之间长出了许多的白头发,早上对照着镜子的时候自己也吓了一跳。他自嘲地笑了笑,“可能是报应吧。” 急雨没有回头,依旧看着窗户的方向,她问陈羽尧说:“我是不是该趁机装个失忆?” 这样的话两个人都好面对彼此。 “小雨……”他艰难地开口,“就算不装失忆,我们也可以重头开始。” 重头开始,和从头开始是不同的。从头,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由此刻展开行动。而重头,是明明已经发生过的事,却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重新来一遍。 可重来一遍,结局就会不同吗? 性格使然。结局必然。 急雨问他:“我没有说‘不’的权利吧?” “小雨……”陈羽尧哽住。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平复了心绪,轻轻道:“你当然可以拒绝。” 急雨侧过脸来望着他,神情微诧,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没有什么比你幸福开心更重要的事。”陈羽尧像是下定了决心,声音深沉而痛楚,“如果在我身边让你这么痛苦,那你就离开我吧。” “好。”急雨说。 陈羽尧眼里的光一下子就黯淡了,但是他还努力地笑了笑。 “我答应你。”急雨望见他方才的样子,心痛如割,她几乎是在一瞬间改变了主意,“我们重头开始。” 只这一句话,陈羽尧眼里的光重新被点亮,似星河滚烫,灿烂光辉只映照在急雨一个人的面庞之上。他嘴角微翕,但最终低下头去,闭上眼睛哽咽着轻轻道,“小雨,谢谢你。” 就算和陈羽尧在一起便是选择了无尽的黑夜,她也认了。她不忍心把他一个人丢在那里。 急雨望着他头上因她而早生的华发,缓缓伸出手,手指落在他总是不觉锁起的眉头,轻柔地抚了下,“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想着,怎么才能让这么好看的少年解开眉头笑一笑呢?”她笑着滴下泪来,“然后我就变成了你的跟屁虫。别人看起来是你在发号施令,我跟在你身后亦步亦趋。实际上,你是一无所知的大白兔,我是居心叵测的小灰狼。我总想着,有一天把你给扑倒……” 陈羽尧为她轻轻拭去泪水,顺着她的话问下去:“那扑倒以后要做什么呢?” “给他很多很多的胡萝卜,让他从今往后死心塌地的跟着我。” 陈羽尧笑了,“真是宏愿。”顿了顿,又道:“但是它实现了。” 她轻轻吻了吻他的眉间,陈羽尧闭上眼睛睫毛轻颤。“惟将终夜常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古诗真是伟大,竟然可以表明今人的心迹。陈羽尧的心跳漏掉了一拍,但他只是克制着,溺爱地摸了摸急雨的头。 他从没说过情话,可在听到的时候,却仍不住心绪沸腾。终究按捺不住张口,说出来的话却是:“你想要点什么?我统统都可以买来给你。”话刚一出口,他便后悔了,同时感到窘然。原来他表达爱的方式,已经变得如此俗气。 急雨怔了下,随后笑着道:“我想要你重新给我买一个陶埙。还有……”她指了指自己的嗓子,“我想喝水。” “噢,好!”陈羽尧连忙起身,把保温瓶里的热水倒在了甜白瓷里,一面用不锈钢的小勺子吹凉喂给她,一面说起陶埙的事:“我一定给你买一个更好的!” 急雨把水咽下,感觉喉间舒服了很多,笑着道:“这个我信。” 出院的时候是周六。急雨准备周末下午再回学校,约了念珠去逛S大。这一次陈羽尧痛快放行。 念珠就读的音乐学院不在老校区,所以于她而言也是第一次来。但是因为门禁卡是通用的,所以她带着急雨顺顺利利地进去了。 周末里校园的人不算太多。篮球场上一帮人在打篮球,其中混杂着两、三个年龄看起来比较大的中年人,不知道是不是老师。如果说年轻人是挥洒着汗水与青春,那他们也许就来复习一下青春。亭子里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一边啃苹果,一边看厚厚的资料书。而情人坡上有一对小情侣依偎在一起甜蜜低语。 这就是大学生活所应该有的美好样子吧——运动,学业,爱情,简单而纯粹。 急雨感慨着,和念珠在S大的咖啡馆坐了下来。咖啡馆的名字很美,叫做“彼岸书香”。她照例点了一杯香草拿铁,念珠则点了一杯焦糖玛其朵。 “觉得S大本部如何?”她问。 “古色古香,有历史沉淀感。”急雨说,“你那个校区怎么样?” “会比较现代化。”念珠说,“要想看方塔和红楼,那只有这里能看到。” “哦。”急雨低下头喝咖啡,两个人突然出现短暂的沉默。 最后还是念珠先开了口,“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陈羽尧?” 急雨搅拌着咖啡,回避着念珠的视线,“我放弃这个念头了。” “为什么?”念珠放下手中的杯碟,“陈羽尧、司徒阙,这都不是我们惹得起的人。” “离开他,我能去哪儿呢?”急雨抬起头,眼睛渐渐蒙上了一层水雾,她微笑着拉过念珠的手,“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的事情你都知道——离开陈羽尧……我就等于在这世上没有亲人了。”她声音颤抖,“念珠,其实我特别渴望能有一个家。一个完整的属于我的家,困顿的时候可以休憩疗伤,高兴的时候有人可以分享……” “可他给不了你安全感。”念珠轻轻打断她。 急雨顿了顿,随后笑道:“我也给不了他。”安全感这东西,只能自给自足。 “看着你,就像看着当初的我。”念珠叹了口气,“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可我真的不希望看见你一步步陷得更深……答应我,需要帮忙的话,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我。” 急雨点了点头,“谢谢你,念珠。” “跟我还说这个。”念珠嗔怪地看了她一眼。 “那天,司徒阙有为难你吗?”急雨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没有。”念珠的样子不像在撒谎,“给吃给喝,也允许我接电话。但就是看着我,哪儿也不让我去。” “你不回家,叔叔阿姨他们……”急雨不无担忧的问,念珠笑着打断她,“你当还是在念初中啊。他们早就不那样看管着我了……除非,想逼死我。” 急雨欣慰地松了口气的同时有些羡慕念珠。她说起这些时任性随意的语气,其实缘于一种被家人爱着的笃定与自信。 “那个……还有一件事……”念珠期期艾艾地道,“翟家一直想知道捐赠者是谁……” “你没有告诉翟逸吧?” “还没……”念珠似有劝说之意,“目前阿姨也没有出现排异反应,我觉得……” 急雨郑重地看着她,“一年之内,捐赠者和受赠人是不可以见面的。身为血液科主任的女儿,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个规定?” 念珠的母亲文芳就是S市三甲医院的血液内科的专家。当初也是她联系的急雨,虽然是公事公办的语气,但是急雨能感觉出来,她是很用心地为翟母的病筹措奔忙。她想,翟沈两家大人的关系一定是不错的。之所以做个幕后英雄,除了她不想再见翟逸之外,也是希望念珠有朝一日能得偿所愿。 毕竟她只有念珠这么一个闺中密友。她衷心地希望她获得幸福,当然也希望翟逸能幸福。即使他们两个人最终没有办法走到一起,她也不该在明知念珠心系翟逸的情况下,再出现在翟逸面前。 有些人,还是相忘于江湖,会更好。 第八十一章 但愿人长久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这学期急雨因病缺了不少课,双专业的压力一直都在,她返校后奋起直追,终于学期结束时综合分数排在了班级第三名。J大人才众多,她这学期只拿到了院奖学金。 今年陈羽尧的生日,她用陶土捏了份逗趣的小玩意送给了他。用的就是学习制埙剩下来的土,也没有上彩釉,刻意留存了土陶的古朴气息,她知道陈羽尧喜欢。 一只硕大的兔子神气活现地站着“壁咚”一只小灰狼,小灰狼双手抱着一根胡萝卜,神态娇憨。墙体和地面捏得一样厚,形成一个九十度直角。教她吹埙制埙的董老先生见了,也不由忍俊不禁:“我小孙女见了也一定会喜欢的。” 急雨就问:“您孙女多大年龄,下次我给她做个她喜欢的小动物。” “她喜欢《熊出没》。” “那好,只要您不心疼这些陶土,下次来我给做个熊大‘壁咚’光头强。” “哈哈,好。”董老先生道,“我去给你找个盒子装起来。” 话音刚落,他起身时衣袖不小心拂到,“哦哟歪!”董老先生惊呼一声,忙弯下腰去捡,发现“墙体”部分磕歪一小块,他连连道歉。 “没关系,没关系!”急雨连忙安慰师父,“又没有整个摔碎。方方正正的反而有些怪,我觉得这样挺好。” 尽管这样,董老先生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留她吃了晚饭,还送了她一枚珍藏的檀香片书签。 急雨用火笔在背后写了一行字,“断井残垣,你是赏心悦事。” 陈羽尧收到后爱不释手,为这套小玩意,还特意订做了黑漆的托座。急雨暑假时回家看到,直言“奢侈”——“让我想到《红楼梦》里用十几只鸡做配的茄子。” “不喜欢?”陈羽尧说,“在扬州,还给你订做了两个黑漆盒子。” “盒子?做什么用?”急雨问。 “放埙和陶笛啊。”陈羽尧轻描淡写地道。 “奢侈。”急雨想不出第二个词来形容。 开学就是大三了,她考虑起读研的事了。急雨并不想出国,首选本校读研,本省的N大和D大,以及邻省的Z大也在她的考虑之列。经过一番权衡,还是选择了J大,连之前劝她放弃跨专业的李教授都向她抛出了橄榄枝。 酿酒工程本就是她的初衷,自然没有道理不坚持下去。 袁紫衣和莫美林打算毕业后就工作,而黄秋晓似乎暂时还拿不定主意,她和于潜跃在校园里举办的一次口红DIY活动中再次产生交集,貌似有了进一步的发展。于潜跃还送了她一瓶“校园之雪”眼霜。宿舍众人表示,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中秋放假回家的前一天,“四喜圆子”成员组织在宿舍里吃火锅。四张懒人桌一拼,菜洗好了,黄秋晓便从衣柜里把她那万能煮锅拿了出来。 急雨是督察部的,每一次查勤,都会提前走露风声。她就把锅藏在床上,被子叠得方方正正,再加上一个流*氓兔遮得严严实实,所以从来没有被当成“战利品”捕获。 四个人把椅子坐垫放在地上,东南西北各据一方吃上了。在火锅的腾腾热气中,话题还是从J大只在内部流传的“国货之光”展开的—— “‘校园之雪’是什么,非他们那个学院的学生是弄不到的。”袁紫衣说。 “你当初不会因为这个,才跟温浩谈恋爱的吧?”莫美林问道。因为温浩就是化学与材料工程学院的。 急雨抿了嘴笑。 “去你的!”袁紫衣没好气,“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还提。”顿了顿,她反问莫美林,“对了,你和孟凯成和好了没?” 莫美林脸色一下子就黯了下来,她低低道:“你故意的是吧?” “怎么了?”袁紫衣莫名其妙,“前天晚上听见你在阳台上边打电话边哭,所以关心一下你。” “我和他分手了。”莫美林说。 太突然了。不是说星座命盘都很合吗?而且,这连一年都还不到呢。 其余三人面面相觑。 “性格不合?” 莫美林摇头。 “感情淡了?” 莫美林还是摇头,泫然欲泣。 “劈……不会是劈腿吧?” 莫美林突然放声大哭,把碗一推,“你们以后都别提这个人了!算我瞎了眼!” “真是劈腿啊?”黄秋晓家乡话都飙了出来,“打短命个!”(该死的家伙) “我都没脸跟你们说……”莫美林靠在黄秋晓肩头,“劈的对象……还是个男的。” “什么?”袁紫衣激动地差点爆了粗,顿了顿才喃喃道:“难怪去‘腐都’读大学。” 就连急雨也是吃惊不小。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便默默给莫美林倒了杯椰汁,然后连抽了好几张纸递给了她旁边的黄秋晓。 “我说……”黄秋晓开了口,“介绍你俩认识的同学,知不知道他是……啊?” 不待莫美林张口,袁紫衣已道:“如果知道,那可就太缺德了。” 急雨也停了筷子,看着她。 “她说她不知道。”莫美林撇撇嘴,“算了,别提了。”顿了顿,她道:“就当是流年不利吧。她今年也是冲太岁。” “我真服你了。”袁紫衣无奈地摇了摇头,“还信这些?” “你听美林把话说完嘛。”黄秋晓问,“你那朋友怎么了?男朋友也是‘弯的否’?” “不是,但比这还惨。”可能幸福是在比较中产生的,莫美林情绪瞬间平复了许多,“她男朋友心里一直有个未亡人。” 未亡人。这三个字的描述,让急雨当场打了个激灵。思及莫美林说话风格一向如此“中二”,她便不再计较。 “哦,对前女友念念不忘是吧?”袁紫衣八卦地问道。 “好像是。”莫美林说。 “不对吧。”黄秋晓道,“你上次不还跟我说,他对她很体贴,甚至还陪她回常州看林俊杰的演唱会么?” “可她摔了他的钢笔,他跟她提了分手。” “我知道了——钢笔一定是他前女友送的,对不对?”袁紫衣问道。 “没错。”莫美林道,“没有放下,你就别开始啊。你喜欢男人,就别招惹女人啊。”话说着说着就转到了自己身上,她整个人又不好了,咬牙切齿地骂道:“渣男!” 急雨闷不作声地起身给锅里添了些热水。她从念珠口中听来的版本却有后续:在两人分手之后没多久,骆舒寒主动求和,两个人又缓和了关系。但是之后翟逸因为母亲的病请了近半个月的假,却没有告诉她原因。 直到骆舒寒从翟逸师友那里打听到消息赶去了S市,结果却在医院里见到了念珠,大大地生了误会。但是翟逸却没有辩解,并且表示“不想牵累她,再次跟她提出了分手。” 可无论怎么样都好,急雨作为局外人,对此无从置喙。 第二天早上起来,她的嗓子有些痛,猜想或许是扁桃体发炎了。其实火锅汤底并不辣,黄秋晓一个极能吃辣的江西妹子,为了迁就她们三个,最终买了清汤底的火锅底料。她自己另外调了碗变态辣的调料,结果急雨最后吃方便面的时候拿错了她的碗,当场就辣得够呛,喝了两杯椰汁才有所缓解。急雨没有立即用药,而是准备多喝热水排排毒。 在动车上接完热水,刚喝了一杯盖的功夫,已经从W市到S市了。 尽管她说了自己坐地铁回去就行,陈羽尧还是来接她了。一上车,他就递给她一袋印着“長發”字样的糕点,急雨接过来时发现竟然还是热的。结合一下今天是什么日子,她便猜到里面装的是S市的月饼界一哥——“長發”鲜肉月饼。 现在基本是广式月饼的天下了,S市的鲜肉月饼着重体现的就是一个“鲜”字,亦属于非亲至而不能尝其真味的美食之一,因此没有办法风靡全国。 每到中秋节,S市各大蛋糕店、超市都在卖自制的鲜肉月饼,但S市人,只认“長發”。“長發”家鲜肉月饼的皮相与别家看起来是差不多的,但馅的差别实在太大。馅之“鲜”、“嫩”,实在是别家学不来的。 “長發”的鲜肉月饼皮脆而粉,皮脆而粉,又潜伏着几分韧,丰腴的肉汁慢慢渗透其间,可谓一绝。因此总要排上三个小时才能买到。 急雨看着陈羽尧,不知道他是从几点钟起就开始排的队。 “趁热吃吧。”陈羽尧说。 急雨不想辜负他一番苦心,从善如流地“嗯”了一声,打开了袋子。刚想问他“不开窗的话,味道会不会太重了”,陈羽尧已问道:“嗓子怎么了?” “昨天晚上和舍友吃火锅,可能上火了。” 陈羽尧准备把车子调头,“去医院吧?” “不用。”急雨阻止道,“回头我休息两天就好了。” 陈羽尧看了看她,柔声道:“不想吃就别吃了。” “那我喂给你吃。”急雨说着就要递过去,突然想到今天是十五,又把手缩了回来。 陈羽尧笑着拧开了音乐,“眯一会儿吧。” “你今天几点钟起来的?”急雨问,“我陪你说着话吧,怕你困。” 陈羽尧目视前方:“我现在不困,但待会儿回了家就不一定了。” 急雨不解地望着他。 “你嗓子不舒服,就不要陪我说话了。”他嘴角微勾,泛起一丝坏笑,“陪我一起睡觉就行了。” “陈羽尧!”急雨一喊,嗓子更痛了。她不得不放低了声音,提醒他:“今天可是八月十五。” “八月十五怎么了?”陈羽尧一脸无辜,“睡觉而已,你想哪儿去了。” “你……”急雨红了脸,索性转过头看着窗外,不理他。 陈羽尧偷笑,咳了咳,沉吟道:“八月十五……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他刻意加重了“眠”字,然后道:“如果无眠怎么办呢?” 急雨伸手把音乐声音调到最大。 陈羽尧仿佛是为捉弄她成功而感到了无限愉悦,哈哈大笑。 急雨想他应该是真的不点困了,便安心地闭目养神起来。谁知到了家之后,陈羽尧放下钥匙,洗了个澡直奔卧室,一觉睡到了下午一点钟。醒来的时候,急雨已经把饭做好了,既然两个人都想吃点清淡的,她干脆煮了蕨菜粥,砂锅小火慢炖,直至米粒翻花,味道咸鲜。 陈羽尧醒来后喝了两大碗。 下午他出去办事,急雨一个人在家里做试卷,一杯接一杯地喝水。晚上的时候嗓子已经好多了。拿出手机一看,收到许多中秋祝福群发消息,念珠也发了一条过来:“急雨,中秋快乐!” 她笑着回了一句“同乐同乐!”并加了一个开心的字符表情。 紧接着念珠的电话便打了过来,只响了两秒,急雨都还没来及按下接听键她就又挂断了。急雨有点疑惑,给她回了过去。良久,才被接起。 “喂?”急雨道,过了半天,都听不到那边发出声音,不由担心,忙问道:“念珠,怎么了?” “急雨……是我。”电话那头传出的是翟逸的声音,“谢谢你。” 这下轮到急雨说不出话来了,她不知道自己应该答些什么问些什么,还是干脆挂了电话为好。 就在这时门锁响动,陈羽尧回来了。 急雨慌忙掐断了通话,手机“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捡起后,发现屏幕已经碎裂成一棵树。她呆呆地站着,不知为何竟然红了眼眶。 “没事,没事!”陈羽尧手里还拎着好几盒吃的,“我这就带你出去重新买一个,好不好?” “不好。”急雨摇头,泪眼迷蒙地看着他,她从来就没有送过他超过一千块的东西。 “你自己去挑。”陈羽尧说,“我保证不在你手机上动手脚。” 急雨低下头,吸了吸鼻子:“你说的,不动手脚。” “我只保证,不对手机动手脚。”陈羽尧说,“不是你。” 急雨白了他一眼,“扑哧”一声笑出来。“流*氓!今天是十五。”说着她转身往屋里走。 “十五怎么了?” 急雨头也不回,“你禁*欲的日子。” 陈羽尧从后面一下子把她抱了起来,急雨惊叫了一声,“你干嘛?” “没什么。”陈羽尧挑了挑眉,“只是想告诉你——等十二点钟一过,我可不是吃素的。” 第八十二章 我该走了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原定在今年十月份的“枫叶大道”之约推迟了,因为陈引钧发话,只要他们在急雨毕业的时候把婚事办了就行。届时再去渥太华。 急雨对此安排并无异议。 在此之前,陈羽尧不想再生出任何的变故。他看了眼急雨安静的睡颜,起身去了洗手间。 “帮我查查顾念珠昨天和她说了什么。”陈羽尧道。 “是。”那边应道。 他挂断电话回了房间,在床边静静凝视了急雨一会儿,然后重新在她身旁躺下。他伸出手环抱着她,紧紧地。 急雨不满地嘟囔了一声,陈羽尧才意识自己搂得太紧,几乎弄痛了她。 可她只是重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她熟悉他的气息,也相信他不会真的伤害她。 两相比较,陈羽尧有些自惭形秽。 碧云天,黄叶地。又到一年秋。 急雨已经在准备BEC高级试的冲刺。在图书馆的时候,她习惯把手机静音放在包里。拿出来看时间的时候,才发现有未接电话。陌生号,归属地未知。 正躇踌间,这个号码又打了过来。她迟疑了两秒,拿着手机去了外面。 “喂,是小雨吗?”一个温和沉稳的男人声音问道。 “您是……” “我是陈引钧。” “舅舅?” 那边静默了片刻,“金小姐,我想跟你见一面。” 急雨怔了下,随后应道:“好的……陈先生。” 陈引钧约她见面的地方是一间茶室。 急雨刚踏进去,便有人上前,“对不起,金小姐,需要搜身。” 她微愕,望向陈引钧。 他并不作声,拎起壶中的水,慢条斯理地温杯烫壶,动作娴熟。 急雨抿了抿嘴,任由对方搜完了身。 陈引钧抬起头来,朝保镖吩咐道:“你下去吧。” 保镖应了一声,依言离开,并将门轻轻带上。 “不好意思,金小姐。”陈引钧伸朝她做了个“邀请”的姿势:“你请坐。” 急雨默不作声地拉开凳子坐下,从陈引钧称呼的切换,她就能隐约猜测到他此次谈话的意图。 “司徒阙提醒过我,你身上喜欢带一些谈话时不该带的东西。”陈引钧笑了笑,“这些年,陈家做的都是正经生意。但是江湖的底色还在,不得不小心一些。” “明白。”急雨简短地回应道。 陈引钧给她斟了一盅茶,“尝尝看,我也是三十岁之后才好上此道的,都说茶中有人生百味。” 她从善如流啜饮了一小口,问道:“是普洱?” “你居然尝得出来。”陈引钧笑笑,“现在年轻人爱喝茶的,可不多。” 急雨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很少初接触茶的人能接受普洱茶。”陈引钧道,“普洱茶往往是一些有所经历的人的最爱。” “我不爱喝。”急雨道,“只是也不讨厌。” 陈引钧仿佛起了谈兴,竟然和她谈起了茶道。不过急雨清楚,这不过是开场白。再长再动人,也不是主题。 所以她多半时候只是听,间或回应两句。 陈引钧不由在心里又高看了她几分。 做事沉得住气,话不多,但开口便言之有物。如果不是因为……她倒是陈羽尧的良配。 “金小姐”,陈引钧终于决定进入正题,“其实这一次邀你过来,是为了谈谈你和陈羽尧的事。” 急雨闻言,把手里的茶盅轻轻放下。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才是她此次来的目的。 “之前你到家里来,我觉得你和小羽十分般配。但后来你们一直在结婚的事上没有下文,起初我以为是陈羽尧他的玩心还没有收回来,于是说过他好几回,但是他告诉我,是你在这些事上有迟疑,决定尊重你的意愿。可是我最近,查了一些之前不知道的事。我想你一定也还瞒着陈羽尧,你……”他顿了顿,突然道:“你觉得我太太怎么样?” 急雨一愣。 印象里是个很贤淑的女人,看起来也就三十岁出头。她道:“很温婉。” 陈引钧笑了笑,“她以前是做‘那个’的。” 什么?急雨反应了一瞬,明白过来。 但不知道对方告诉她这件事有什么用意。 “我和她是在欢场上认识的,后来我送她出国读书,拿到了护理学专业的硕士学位。”陈引钧道顿了顿,道:“陈家可以接受风月场中浮沉过的人,但不会接受一个不会下蛋的鸡。” 急雨手一抖,将茶泼洒了些许出来。 “抱歉,可能我的用辞有些尖刻”,陈引钧陈先生道,“但我想这样,能够让你更清晰地知道自己将来要何去何从。” “离开陈羽尧是吗?”急雨淡淡道,“我不是没有想过,只可惜他不肯。” “这倒不必。”陈引钧道,“但我希望你能摆正自己的位置。” “愿闻其详。” “小羽他喜欢你,你留在他身边也无不可。”陈引钧道,“但他还是会拥有属于他自己的家庭,娶一个能为他生儿育女的妻子……” 急雨明白了,陈引钧这是在告诉她,如果她不介意,做陈羽尧一辈子的情人还是可以的。 这也是身为舅舅的陈引钧,出于心疼外甥,施于她的一点慷慨。 “您的提议真可谓是两全之策。”急雨诚恳地道,“而我,也是个道德观念淡泊的人。” 陈引钧听出她有未尽之语,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但是陈羽尧是不会答应的。”急雨笑,“您以为我是怕他抛弃我,才隐瞒我失去生育能力的事吗?” 陈引钧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很是淡定:“难道不是吗?” “一来,我不想让他歉疚。”急雨低下头,“再有就是,他一旦对我心怀歉疚,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放开我的手。” 陈引钧愣了愣,似笑非笑地道:“我外甥还是个情种。”讽刺的意味多于感叹,但显然信了她的话。“那你怎么想?” “我尊重他的意愿。”急雨说,“如果有一天,他需要娶妻生子,我走就是了。” “但只要你还在,他就不会这么做的对吗?”陈引钧伸手为她再斟了一杯茶,瞳孔骤然盯紧了她:“所以,我还是希望你能离开他。” “如果不呢?”急雨问。 陈引钧有点意外,笑了笑,“你可以试试,我不喜欢勉强别人的。” “不过是死而已。”急雨道。 人一旦没有什么可失去的,就会变得无所畏惧。 陈引钧沉默了良久,方淡淡道:“我不希望因为你和小羽之间生了龃龉。” 急雨自嘲地笑了笑,这句话的意思是——她死不足惜,但不想因为她影响了舅甥之情。 陈引钧给自己添了点茶,“听闻金小姐已经准备在本校读研了,其实要读药学,还是英国最好。年轻人应该看看更广阔的天地,而不要光耽于情爱。”他的目光在急雨身上停留了片刻,“金小姐冰雪聪明,一定懂得取舍。” “我答应过他,此生不再叛离他。”急雨道。 “金小姐今年就满二十岁了吧。”陈引钧问。 急雨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您是怕我和他领证么?” “说来可笑,一年多以前,我极力盼着此事能成。” “您也说了,那是一年多以前。”急雨朝他莞尔一笑,“陈先生,这个您放心。爱情是两个人的事,婚姻不是。您这个做舅舅的既然不同意,我不会乱来的。” “我还是希望你能慎重考虑一下,我最后的建议。”陈引钧道。 “我需要一点时间。”她说。 告别陈引钧,急雨走出茶室的时候,发现天上的白云层层叠叠,像鱼鳞般有序排列,自西向东铺满整个天空,与晚霞交相辉映。 尽管美不胜收,可她知道,就要变天了。 在儿时,外公就告诉过她,“鱼鳞天,不雨也风颠。” 果不其然,台风来袭。急雨刚坐上公交车,天就一下子暗了下来。刚才还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的云朵此刻就像烧焦的破棉絮,沉闷的雷声响起,紧接着暴雨就向大地倾泻而来。 雨点儿打到窗玻璃上,发出“噼哩啪啦”的响声。急雨望着外面迷蒙的雨色,一时间有些怔忡。 天地那么大,总有我的一方安宁才对。 “嗳。金急雨。”有人在后面叫她。 急雨闻声转过头去,于潜跃冲她笑着招招手。 “你怎么在这儿?”急雨有点意外,听黄秋晓说,他现在已经在H市实习了。 “有事需要回学校一趟。”他看了看窗外,“雨下的可真大,你没有带伞吧?” “嗯。”急雨说。 “我带了。”于潜跃指了指背包后面,“我现在都是‘勤带雨伞,饱带干粮。’” “开始步入社会,就是不一样了。”急雨感慨道。 于潜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实习还不算真正的工作呢。” 急雨但笑不语。 “待会儿一起走吧。”他说,“你不是没有带伞么?一块‘拼个伞’呗。” 拼伞?久违的词汇了。 她可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误会,笑着摆手:“我可不想连宿舍的门都进不去了。” “那我把伞给你。”于潜跃说着便抽出折叠伞递了过来,“你身子弱,不能淋雨。” 急雨愣了下,随后想起来了,上次还是他把自己送出的医院。她连忙推拒:“弗来塞格。(S市话:不行啦)哪有让你这个正主去淋雨的道理?” “那就‘拼伞’好了?” 急雨想了想,“行。”反正也就这一会会儿的功夫。 这场雨一下,校园里基本上就没什么人在外面走动了。于潜跃坚持要把她送到宿舍楼下,结果刚到宿舍门口,便有人叫了她一声:“急雨!” 她一回头,看见了翟逸,虽然打着一把透明伞,但浑身透湿。显然打的这把伞是现买的,而且不足以对付这场势头丝毫不减的暴雨。 于潜跃也看见了他,转而问急雨:“你看……要不要先上去,拿把伞再下来?” 急雨只是道:“嗯。我先进去了。今天谢谢你了。” “急雨!”翟逸仍然站着那里,神色凄楚地望着她。 “翟逸,你回去吧!”急雨头也没回,“你知道我们不应该见面的!” “可我……” 急雨不愿再继续盘桓下去,朝于潜跃匆匆点了点头,便朝宿舍楼里跑去。 于潜跃转身欲走,想了想,抬脚朝翟逸走去。 “你好,翟逸。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翟逸淡淡地回应了一句。顿了顿,终于还是问道:“你们……” “我们是校公交车上碰见的,她没有带伞,所以我顺道送她一块儿回来。” “噢。”翟逸低下头,踢着脚边的石子,“你对急雨……挺不错的。” 也挺执着的。他想。 “别误会啊。”于潜跃说,“我们现在只是朋友。” 翟逸笑了笑,还未张口,一偏头打了个喷嚏。 “你这个样子怎么行?要不跟我回宿舍换身衣服吧。”于潜跃说。 “我一定要等到她下来。”翟逸道,“我有话……要跟急雨说。说完了,我就走。” “你让她……”于潜跃气结,“你看不见这是什么天气么?非把她弄病了,你才开心!” 翟逸疑惑不解的同时感到恼火,“什么叫我非把她弄病了!” “一个失去脾脏的人,免疫力能跟正常人相比吗?”于潜跃道,“你要是感冒了,吃个药也就好了。她的话……”说到这里,他瞧见了翟逸瞬间煞白的脸色,不禁问道:“你,你怎么了?” 他怎么了。他不晓得他和急雨切断联系近两年的时间里,她都经历了些什么。 切除脾脏——这是顾念珠从来没有跟他说起过的事。当然,他们都以为自己不想再听到急雨任何的消息。 就连捐献造血干细胞的事,他也是偶然获悉的——他去打热水的时候,无意间听到了念珠和母亲的对话。不然,他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个所谓的“爱心人士”究竟是谁。 “翟逸。”急雨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她撑着一把伞下来了,戴了口罩,手里还拿着另一把伞。她走了过来,把多出来的那把雨伞递给翟逸,轻轻地道:“你走吧……别感冒了。” 翟逸别过脸去,鼻头忍不住发酸,低低地道:“我是该走了。”他接过了急雨的那把雨伞,背过身去:“急雨,你好好保重。” “等一下。” 第八十三章 造化弄人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急雨叫住了他。 翟逸回头,她却欲言又止。 “我先走了。” 于潜跃知道,世界有时候只是两个人的。第三人前无真言。 他挥挥手,把这大雨滂沱的世界,留给了翟逸和急雨两人。 急雨仍戴着口罩,只露出了一双清澈明润的鹿眼静静注视着翟逸,她轻轻问:“是不是阿姨病情有什么反复?” 即使进行了造血干细胞移植,但成功率也只有70%。 一旦失败,为了避免受赠人家属进行道德绑架,或者供者趁机高价售卖,医院禁止捐赠者和受赠人一年内见面。 不是所有的人,都愿意在短期之内进行第二次捐献。 但是急雨愿意。为了翟逸。 “不,不是。”翟逸反应了一瞬,才明白过来,连忙道:“妈妈她恢复得很好,”他真诚地望着急雨,“谢谢你。” 既然不是为了此事而来,那她便不留他在此盘桓了。 “不客气。” 急雨用标准的三字礼貌用语回应了他。 翟逸目露忧伤,她就这么不着痕迹地,重新疏远了他。 “急雨,”他想起于潜跃方才跟他说起的话,忍不住问她:“你现在过得好吗?” 因为戴着口罩,翟逸看不清她的表情,定定地望着她的眼睛。 可她眼波平静,语气也平静,她只是说:“我先走了。” 翟逸拉住她,“你一定要幸福。”说着从颈间取下一物塞给她,“这个给你。” “不,不用。”急雨连忙推拒。 “希望它能护佑你一生平安。”翟逸说,“这一次,一定不要拒绝我。因为,这是我最后一次来打扰你了。” 曾经以为世事无不可为,如今方明白,有些人,注定是他终其一生无法触及的风景。 他朝她最后笑了笑,就像年少时无数次见面时那样。 急雨分明看见他努力维持着嘴角的弧度,眼底有细碎的泪光。他是怎样一个骄傲的少年啊,是她隔壁的无限蓝,是她向往而不得的另一个世界。于是,就告别吧。 他走了。 急雨手中之物,尚有余温。她摊开掌心,发现他塞给她的是一枚玉牌—— 精光内蕴,无一纹饰。她看了看玉牌顶部的皮色形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它怎么会在你这儿?” 等她抬头,翟逸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重重雨幕之中。 她握了握手里的无事牌——人生在世,岂能无事? 不过是装作若无其事。因为有些事,只适合收藏。而有些事,却不能说,不能想,却也不能忘。正是这枚无事牌,提醒了她曾经经历过怎样肮脏的过去。 气象蓝色预警发布了,台风“凤凰”到来。 急雨站在宿舍的阳台上,看着树枝在风中摇摆震颤,似乎要挣脱树干而去。 她不知道翟逸是如何顶着这肆虐的风雨回到来处,也不知道他这次要花费多久才能收拾好破碎的心情。 是的,她也不必知道。 因为纵然为之寝食难安,也给不到他半分偿还。 可终究还是,一夜不成眠。 陈羽尧很快就知道了她见过翟逸的事。紧接着便查出了那块无事牌之所以会在翟逸的手里,是因为急雨当初交托给了顾念珠,求得顾父帮忙询问文玩买家,而最后买走它的人是翟父。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旧主之手。真是造化弄人。陈羽尧自嘲地笑了笑,这一次情敌送的礼物,他还真没法像上次一样,甩手扔个八丈远。 且装作不知道吧。 但终究心里头不快活,在阿阙面前喝醉了酒,“你说,为什么他总是阴魂不散呢?” “谁?”司徒阙闲闲地问道。 陈羽尧神色嫌恶地道出了“翟逸”的名字,恨意切齿:“小雨是我的。他以为他是谁,横空出世跟我抢?” “做了他。”司徒阙晃了晃杯子,看着一整颗圆冰在威士忌剔透的琥珀色的液体中浮沉,“不就好了吗?” 陈羽尧将杯中残留的白兰地一股脑地灌进嘴里,重重地放下杯子,蹙着眉头不语。 “你有所顾忌?”司徒阙问。 “我不想小雨恨我。”陈羽尧道。 爱情真是会让人畏首畏尾—— 司徒阙目露同情地看着他,“要不我帮你吧,保证不留痕迹。” “不,”陈羽尧拒绝,自顾自又倒了一杯,苦笑道:“他只要出事,小雨就知道和我脱不了干系。” 司徒阙别过脸去,“那你就受着吧!” 陈羽尧一杯接着一杯,已现醉态。司徒阙从他手中把酒瓶夺了去,“差不多得了!” 陈羽尧复又夺回去,满心的不痛快:“你别管我。” “好,那我就看着你喝死。”司徒阙说着,真的撒手不管了,直到陈羽尧醉倒在桌子上。尽管这样,口中还喃喃道:“我不想他死……我只想他永远别出现在小雨面前……” 司徒阙睨了他一眼,轻轻放下了杯子。 顾念珠在平安夜这天收到了一束没有署名的鸢尾花。虽然不知道是谁,但收到喜欢的花心情总是好的,她嘴角扬着一个愉快的微笑,抱着花从琴房出来,准备回宿舍。 在她快要进宿舍楼的时候,有人在身后喊她,“念珠。” 只这轻轻的一声唤,便令她毛骨悚然。 因为她听出来这是司徒阙的声音。 “你来这里干什么?”她惊恐地转身,“你怎么进来的?” S大向来是不让外人进的。哪怕是毕业生,今天从这里走出去,明天就是“外人”一枚。 司徒阙摊手,“其实我一直弄不懂S大的门禁制度。海纳百川,才是一个大学应有的态度嘛。” “为的就是防止你这种人混进来。”念珠冷冷道。 “我这种人……”司徒阙玩味地笑笑,“可我这种人,还是进来了。” 念珠防备地看着他,甚至还后退了两步。 “花还喜欢吗?” 念珠一瞬间明白了,手里抱的这束花是他送的,当即就想扔掉,却被司徒阙上前拽住了手腕阻止,“从前送你蓝色妖姬,你不也欣喜万分。怎么现在送了你喜欢的花,反而不肯要。” “因为是你送的!”念珠挣扎。 “我送的怎么了?”司徒阙微笑,轻而易举地钳制住她,“我要是把你喜欢的另一样东西送到你面前,你也会用完了就扔吗?” “你,什么意思?” 新的一年,到了。 寒假里急雨见到念珠时,吓了一跳。她整个人清瘦得可怕,但细看之下,脸上却似乎又有些浮肿。 两个人约在了“桃花源记”,点了三个菜。她喜欢面拖大排骨没有点,蛋黄虾松换成了椒盐口味的,另外点了酱猪手和招牌卤鸡爪。 结果酱猪手吃了一口就放下了,嫌太油腻。 “要不要再点一份鸡汤馄饨?”急雨问她,这也是她以前爱吃的。 可念珠直接挥挥手,“听名字就犯恶心。” “你昨天没睡好吧?”急雨问她。 何止是昨天。念珠不及张口,便干呕了起来。 “你又吃曲唑酮了?”急雨问,她自己之前吃就会觉得心悸恶心。 念珠已经不是干呕了,她一路捂着嘴跑出了店门。 急雨睁大了眼睛,连忙跟了过去。等把她搀回来坐下,急雨才发现她呕得眼睛都红了,忙起身给她倒了杯热水,“你喝一点,看能不能舒服点。” 念珠拿过杯子,抿了一小口,恶心劲又涌了上来,她勉强压制了下去,待喘息渐匀,道:“我怀孕了。” 急雨如遭雷击,“你……” 念头低下头去,木然地撕着手里的卫生纸。 “谁的?”急雨轻声问。 念珠咬了咬嘴唇,不答。 急雨见状,自觉不便再往下问,过了良久,轻声问道:“你需要我陪你去医院吗?” “不”,念珠稳定了一下心绪,“我要把他生下来。” “生下来?”急雨陷入了沉默。 心里却在呐喊:念珠,你知道是不可能的!你的父母也绝对不允许你这么做。 “我把他生下来,送走。”念珠哽咽道,“他是一条命。我不能……也不想杀掉他。” 送走?说得轻巧。 “你准备送去哪儿?”急雨淡淡地问道。 “我打听过了S市的福利院。” 看起来,她还是做了不少的功课的。 “生而不养,你何必带他来这世上?”急雨神情复杂起来,语气中夹着痛苦,“你以为你给了他生命就够了?你把他生出来,却抛弃了他,让他没有半点依靠……”她声音微颤,“你还不如现在就结束他的生命。” “不。”念珠冷冷道,“我不会再杀死我的孩子第二次。” “可你养不起。”急雨少见地辞锋犀利,“没本事养,就别生他来这世上受罪。” 念珠平静地看着她:“我意已决。” 急雨吃惊于她的坚持,视线缓缓向下落在她的肚子上。 “孩子……”念珠艰难地开了口,“孩子是翟逸的。” 急雨愣住,“哪个翟逸……”刚一出口,她就意识到这话问的有多傻。 “对不起。”念珠眼圈红了。 “不,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急雨连连摆手,像是在拼命否认什么,话都说得不利索了:“你……你们怎么会……” 念珠咬牙,“拜司徒阙所赐。”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急雨伸手阻止了她,“我们……回去再说。” 第八十四章 金琦的身世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两人一起回到急雨的住处。 “陈羽尧今天不回来。”急雨给念珠拿了个毯子,让躺在沙发上的她能稍微舒服点。 念珠用尽量平静的口气说起那一天的事。 “平安夜的时候,他来找我,让我再帮他一个忙……” 司徒阙拿着手机给她播了一段小视频。 就是那种在日常生活中随手拍的内容和质感,稀松平常。路灯昏黄,两个年轻的男孩子一人握着一瓶矿泉水,有说有笑地在前面走。可念珠蓦地心头一紧,因为仅凭背影和侧脸,她便认出了右边的男孩,是陆简。 拍视频的人一直尾随。最后的镜头落在他左手攥住的弹簧刀上。 念珠心惊,“你要干嘛?” “这就认出来了?”司徒阙微诧,“我还准备再给你多播几遍呢。” 念珠眼中恨意昭彰,“你别动我弟弟!” “可以。”司徒阙拈下一片鸢尾花的花瓣,放到鼻尖嗅了嗅,“你帮我做件事。” 念珠痛苦地摇头,“为什么是我?你为什么要盯上我?” 司徒阙笑,“别忘了,当初可是你自己主动找上门来的。我,有强迫过你吗?” “你没有吗?”拿着那些不知道什么时间拍下的龌龊短片,一次次地逼她去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有一次,她想着,大不了就同归于尽。拼了命的去抢夺司徒阙手里的手机。但是司徒阙很快制住了她,嘴角微微勾起,抓住她的头发往墙上撞。想想自己当初真是傻,居然比他更怕别人发现这些伤痕。他或许就是看出了她会费心遮掩,所以一次比一次更加手狠。 “最后一次好吗?”司徒阙漂狭长的凤眼注视着她,薄唇轻启,“帮我再搞定一个人,我就放过你。” 见念珠不肯表态,他便道:“那你准备给陆简收尸吧。” “不!”念珠把手里的花朝他脸上狠狠砸过去,“你敢那么做,我一定和你拼命!” 司徒阙一下子就避开了。 一大束鸢尾花委地,零落如断翅的紫蝴蝶。 他伸出手掐出了她的脖子,眼中没有一点温度。念珠连“救命”都没有来及叫出口,窒息感充斥在喉间。 素日里人来人往的宿舍楼道口,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她是要死了吧?念珠渐渐没有力气挣扎,眼前模糊起来,她想此生最大的错误,就是招惹了司徒阙。爸爸妈妈,对不起。作为你们的女儿,从来没有让你们骄傲,却总是令你们蒙羞。 她眼角缓缓流出泪来。曾经浑然不觉生命可贵,此刻却求生不得,这就是报应吧。 就在她即将窒息的瞬间,司徒阙突然松开了手。 念珠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息。司徒阙却一把拉起她,揽过她的腰,强迫她面对自己,眼眸深沉如寒潭,“看在你把最好的年华献祭给我的分上,做完这一次后,我会放过你。” 念珠望着他,没有说话。 “答应吗?”司徒阙问。 她有拒绝的权利吗?念珠牵了牵嘴角,美丽的桃花眼中透出绝望和悲凉。 “你能保证……从今往后都不会再碰我和我的家人吗?”她嘶哑着嗓子问。 “我保证。” 司徒阙让人把她送到了一处酒吧。 “顾小姐,下去吧。”司机将一包东西递给了她,“人在里面。” “你们都没有告诉我……是谁?”她望向旁边的司徒阙,他正在闭目养神,悠然道:“进去吧,他会来找你的。” 念珠抿抿嘴,下了车。走进酒吧,四下看了看,最后在吧台前坐下。 “嗳。”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一回头,震惊地张大了嘴巴,“翟逸,怎么会是你?” “说什么呢。”翟逸疑惑地道,“不是你约的我吗?” 念珠二话不说,拿起手包就要走,却被翟逸拉住,“她现在在哪个医院?” “什么医院?” “你快告诉我!”翟逸恼火道,“不是说我出来,你就告诉我所有想知道的事吗?急雨她……现在到底在哪儿?” 念珠咬了咬嘴唇,明白了是司徒阙的杰作。 “翟逸,你能帮我叫相当于喝的吗?”她说,“我先去一趟洗手间。” 翟逸松开手,“我等你回来。” 念珠神色惶惶,跑出了酒吧。她扶着一棵树蹲下,打给司徒阙—— “如果是他的话,不行。” “想讨价还价?” “求你。” 司徒阙沉吟了一下,“好吧,这件事我找别人来办。”他顿了顿:“对了,翟逸他介意初*夜献给一个男人吗?” “你这个禽兽!魔鬼!”念珠颤着声音道。 “顾念珠,我不太喜欢你叫我禽兽。不过……我倒不介意你,称呼我为‘魔鬼’。”司徒阙笑了,“人可以战胜体格壮硕于自己百倍的猛兽,却斗不过魔鬼。对吗?” “你再考虑考虑。”他接着道,“我不逼你。” 过了半晌,念珠心如死灰地回应道:“我答应你。” 她重新回到了那间酒吧。翟逸坐在吧台前,四下寻找她的身影。 翟逸,翟逸。念珠望着他,以前她曾就他的名字说过,“逸,不就是兔子逃跑一溜烟吗?” Ru ,Rabbit u ! 如果兔子不狡猾,就会被吃掉。 翟逸这只单纯的兔子,今朝就要栽在她的手上。 念珠吸了口气,慢慢走了过去。 “是我想见你,所以才约你出来的。” 翟逸回头,心下不解:“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话音刚落,念珠身子一斜,几乎难以站立,手包“啪”地一声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我来捡。”翟逸连忙扶住她,“你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趁翟逸弯腰的空当,念珠便把那包东西倒进了他的杯子里。 她知道那是什么——夜场里常见的春*药。做完这一切时,她不禁为自己的下作感到羞耻。 可她没有选择。 翟逸给她点了杯果汁,自己的那一杯也是果汁。从前她跟司徒阙进酒吧的时候想点果汁,他跟她说,“来这里,还喝果汁,太孩子气了。伏特加太烈,喝杯‘长岛冰茶’吧。” 长岛冰茶——这是一种和他的爱情骗局一样荒谬的饮品。 名字像茶、味道像茶、其实却是用五种烈性酒混在一起制作而成。 所以被称为“失*身酒。” 可笑的是,自己当时还以为司徒阙格外照顾她。那时的自己,对人真是没有半点防备之心。 就像此刻在自己面前喝光了果汁的翟逸,他放下杯子,“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约我出来是为了什么吧?” “还需要再过一会儿。”念珠别过脸去,“对不起。” 翟逸的脸上很快出现异样的潮红,周身发烫,他解开了打底衬衫的扣子,“好闷……对了、急雨……捐……她……”他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我们出去吧。”念珠过来扶他。 “好、好。”翟逸起身,却一个趔趄,几乎摔倒:“这里空气实在不怎么好……” 冬日凌晨的街道上,没有什么人。 念珠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她想大哭一场,为自己,为翟逸,为急雨。 三个人的情谊,被她一个人就轻易毁了。 他看着她的目光缠绵如水,嘴里喊的却是“急雨”的名字。 这场局中,急雨毫不知情,却不可或缺。 她是饵。 自己是封喉的钩。 “给我。” “什么?” “给我!” “我没录。” 司徒阙脸上的表情渐渐敛去,对她拳打脚踢。 “你他妈就是想睡他!难怪当初答应得那么爽快。” 念珠冷冷看着他,“除了荡*妇羞辱这么低级的手段,你还会别的吗?” “是,的确低级。”司徒阙抚上她的脸,“但是有用——尤其对于那些从来不认为自己是**的人。”他恨极,做梦也没想到她会临阵倒戈。 “你不在乎陆简死活了吧。”他接着道,“到底不是亲弟弟。” 为了陆简,她可以牺牲自己。但她不能为了陆简,就让翟逸的后半生受控在这个魔鬼手中。她把翟逸害得已经够惨了—— “你说的对,我就是想睡他。”念珠压根就没想再活着出去,“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可司徒阙却掸了掸衣襟,“算了。”他微笑地拍拍她的脸,“虽然不近完美,但是目的也算是达到了。”他大方放行:“好了,你走吧。” “目的?”念珠站起身来,摇摇欲坠,“你究竟是什么目的?我一直想知道,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司徒阙并不睬她,只是冷冷道,“快走。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之前。” “有些人行事,并不是看对自己有什么好处,而是于别人有坏处便好。”急雨道。她拉过念珠的手,“那你和翟逸有可能在一起吗?毕竟他妈妈是很喜欢你的。你们结婚,然后……” “不可能。”念珠喃喃道,“那是不可能的。我哪有面目去见他……”他心心念念的,也是一个从来都得不到的人。 但得不到,与得不到之间,只存在同情,却没有爱情。 她已经毁了。就不必要扯上一个翟逸了。 “急雨,陪我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她抓着急雨的手,眼泪滚落了下来,“然后……” “然后——我来养他。”急雨下定了决心。 念珠惊呆,“那,那怎么行……” “我可以。”急雨定定望着她,“只一点——今生你都不能再把他要回去。我保证一生疼爱他,呵护他,不让任何人欺辱他,用尽全力给到他最好的生活。” 念珠摇头,“你会嫁给陈羽尧吧?你能确保他也会一生疼爱他,呵护他吗?”她顿了顿“等你们有了自己的孩子……” “不会发生这种情况的。”急雨说,“我……没有生育能力了。” “什么?”念珠震惊不已。 急雨把去年夏天里发生的那场噩梦完整地告诉了她。 念珠倒吸了一口凉气,苦笑道:“你让我怎么敢把他交给你……在这样环境下长大,还不如在福利院……” “我会离开陈羽尧。”她说。 “他只要不放手,你哪儿也去不了。” “有人会帮我。” “谁?” “陈羽尧的舅舅。” 良久,念珠下了决定:“好。” 两个女孩并肩坐在一起,思绪飘忽到年少时相伴度过的无忧岁月。如今面对彼此的累累伤痕,谁也不能更好地安慰对方了。 第八十五章 君问归期未有期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念珠办了休学,跟家里宣布要休学旅行数月。 沈母想要陪同在侧,念珠道“有急雨陪着我就够了。” 她已经怀孕两个月了,再过一阵子怕是瞒都瞒不住了。 “听说你在学校里功课也不错,还准备考研,”沈母朝急雨道,“干嘛陪着她一块儿胡闹。” “因为她要陪着我!”念珠道,“我再不出去走走……就要疯了。” 沈母已经不是当年的沈母,思及女儿的抑郁症,去散散心也好。 她和沈父商量一番后松了口,拉过急雨的手交待了一番。 “请你们放心。”急雨轻声道,“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念珠跟着急雨一起到了W市。 大三下学期,急雨搬出了宿舍,在校外租了房子,另外她请了一个资深月嫂来专门照顾念珠,并且在一家台资医院争取到了床位。这些都有赖于陈引钧帮忙。当然,他是有条件的。 她和陈引钧又见了一面。 “我答应你,离开陈羽尧。” “至于小羽那边……” “我会处理好。”急雨说,“他只会恨我,不会恨您。” 她要去英国读药学,想要合法收养一个孩子,还需要一笔确保她六年生活无虞的钱。这些陈引钧统统答应了下来。 “我等你的好消息。”他最后道。 九月二十六日,念珠生下了一个男婴。孩子生下来后,她一度起了反悔之意。 有一天急雨回来,念珠和孩子都不见了。她心中预感不妙,电话打了无数始终无人接听。 最后在她犹豫是否要报警的时候,念珠抱着琦琦回来了。 “我本来准备把孩子带走的,去跪求我父母接受他。因为……我实在舍不得他。”她开诚布公,“可他们一定不会接受他的。最终的结果还是送去福利院……”念珠的声音轻若游丝,“这个孩子,就当是为你生的。我把他给你,你一定要好好待他。” “谢谢你,念珠。”急雨泪盈于睫,“我会的。” 她们陪伴彼此走过青春里最艰难的岁月,然后时光将她们拆分得山南水北。 笔记本“叮”了一声。 八年后,急雨在夜幕降临的H市,收到了一份来自西雅图的祝福。 急雨点开了邮件,只有一句英文:“Co g atulatio s!” 急雨凝神了半晌,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回复:“Do 't blame me!” 别怪我。 念珠,别怪我。 对方用中文回复道:“怎么会?祝你幸福。我现在也很幸福。” 那就好。急雨喃喃道。 她望向窗外,整个城市像笼罩在梦幻中,车水马龙,灯流如织。 可此时的西雅图应该才才凌晨六点。急雨敲击键盘,问道:“你现在还会偶尔失眠吗?” “偶尔还会。”念珠回复道,“不过,我的抑郁症早就好了。之所以这么早起来是因为我要为Ado is和宝宝们准备早餐了。” “那不耽误你了,我也休息了。”急雨说,“安。” 念珠已经摆脱了药物依赖,而她作为一名药剂师,更是明白“药有三分毒”,却依然难以自拔。她从床头抽屉里拿出白色的小药片,服了两片,方才重新拥衾躺下。 梦里竟然去了西雅图,那个她从影视中看过无数次却从未亲身去过的美国西北部城市。 华盛顿湖和皮吉特海峡簇拥着这座城市,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香味,建筑的面貌却看不太清。哦,原来是有雾气。风来雾散,俯瞰泰晤士河,两岸奢华浪漫的风景也随之在眼前铺陈开来。翟逸和她坐在游船中,他笑了笑:“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 翟逸轻轻地握住她的手,急雨正要开口,忽然看见陈羽尧的身影出现在河畔,目光是仿佛落日般的深沉,里面蕴藏着无尽的悲哀。 “看那边!”翟逸朝她身后一指。 在另一边的河畔,司徒阙怀抱一个襁褓,神情漠然。 “琦琦!” 她不顾一切地要跳下船,往岸上奔去。 “放你走是最后的怜悯。谁让你要回来。”司徒阙轻启双唇,冷冷一笑,眼中闪过一抹狠毒,将襁褓扔下了河。 “琦琦!”她失声尖叫。 急雨惊醒后,额头沁着冷汗,望着天花板歇息半晌,方缓过气来。 随后翻了个身,心想自己真的傻了。西雅图哪里来的泰晤士河?还有那散不开的雾气……她分明梦见的是伦敦。 八年前去伦敦,她和怀里十个月大的琦琦一样,是第一次坐飞机。 可这一飞,就十几个小时的长途。 急雨一直怕琦琦会拉肚子,但是他的适应能力还不错。冲泡了奶粉给他吃下,他很快就伏在急雨怀里睡着了。 出发前,她跟念珠发了条消息:我走了。不知归期,你保重。 念珠没有回。不知是没有看见,还是无言以对。 她也没想到,最后目送她上飞机的人,会是杨文冬。彼此的他,正准备坐国内航班飞往C市。 两个人是在去W市机场的大巴上碰面的。 看到急雨怀里的孩子,杨文冬吃了一惊。 “你……”杨文冬指着她,先是跟她旁边的女人换了座,坐下后轻轻问道:“你的儿子吗?” “是的,叫琦琦。”急雨笑了笑。 “你结婚了?”杨文冬忍不住问,尽管觉得问话的方式有些突兀。 “嗯。”急雨说,“是个英国人。已经办理了移民,今天过去。” 杨文冬打量了襁褓中“咿咿呀呀”的孩子几眼,喃喃道:“不像是……不像是混血啊。” “他是华侨。”急雨笑着道,低头跟怀里的宝宝道:“叫叔叔。” 琦琦“嘘嘘”了两声。 杨文冬笑了笑,又看了孩子几眼:“真没想到,你居然都已经结婚生子了。说起来,你比我们还小一、两岁呢。” 我们。 急雨生怕他提到某个人,于是转而问起他的近况:“你这是飞去哪里?” “去C市啊。” 急雨她问:“你在那边上大学吧,毕业的事还没结束?” “不是,我女朋友在那边。”他笑了笑,“她是个东北人。” 急雨微讶,点了点头。 杨文冬接着道:“我爸妈不同意我谈个外地的女朋友,她爸妈也不同意她远嫁过来……她要出国了,我去送送她。” 急雨不好接这个话了,只安慰道:“有缘份的话,最后会走到一起的。” 不然再怎么喜欢,也是没有用的。 杨文冬勉强地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到了机场之后,是早上九点钟。这个时间,机场的人不算太多。 办理了登机手续和托运之后,杨文冬提议机场二楼的咖啡馆坐着。 急雨拿出自己保温杯,“我喝热水就行了。” 杨文冬点头,“哺乳期确实不能摄入过多的咖*啡因。” 他点了一杯咖啡,坐在急雨的对面。一时间,却又无话可聊。 急雨拿出便携的辅食杯哄孩子进食,他看在眼里,心中又现万千感慨。 “翟逸学业才进行了一半,我都毕业了。”他到底还是提起了翟逸,“而你……都为人*妻为人母了。”说着,不由叹息了一声。也不知是为谁。 急雨笑了笑,“世事难料,我们能做到的,只有把握当下。” “有的人,就是喜欢沉缅于过去。”杨文冬道,“你知道吗?翟逸他……估计是能打一辈子光棍的料。” 急雨移开目光,和怀里的宝宝表情互动,并不接他的话。 “医学院那么忙,自己又不上心,怎么能谈得上恋爱。”杨文冬一副操心的样子,“关键这家伙自己还无知无觉,我看没准是故意的。” “到了年龄了,就好了。”急雨含混地道。 “翟逸是个死心眼。”杨文冬道,“所以我以为,你们上了大学之后就会在一起的。” “其实他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他喜欢你。可是,但凡在他身边的人,都看得出来。” 急雨沉默着,大约念珠也是因为这个,才止步不前,转而迷恋上了司徒阙。 “不过我也没什么资格替他操心”,杨文冬自嘲地怂了怂肩,“我自己的事还理不出头绪呢,没准——”他看了眼急雨怀中的婴儿,“也许哪天他儿子都生了,我还打着光棍呢。毕竟像你说的,世事难料啊……移了民,以后还回来吗?”他问。 “不回来了。”急雨低下头。因为回不来了。 “你说你们,为什么一个两个都喜欢往国外跑?” 机场播报在此时响起,正是急雨的航班即将起飞。 “我要走了。”她抱着孩子起身,挽着随行的挎包,向杨文冬道别。 杨文冬站了起来:“我送送你。人生再相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这句话令她心头一酸。 她没有拒绝杨文冬的好意。“我没想到,最后见到的人,会是你。” 杨文冬笑,朝她挥手:“走吧。保重。” 入关之后,她突然回头,视线模糊间,她把站在那里的杨文冬看成了另一个人。 眼泪掉落后,对方的样子又重新清晰起来。 她回过身子:“杨文冬!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杨文冬好奇地走上前去,在关卡外站定。 急雨看着怀里的金琦,盈盈泪光中努力微笑:“如你所言,‘世事难料’。” “什么意思?”杨文冬脸上闪过惊疑不定的神色。 急雨最后道了声“再见”,转身离去。 飞机的轰鸣声中,她抱着琦琦,踏上了一场不知归期的旅途。 (上部完) 第八十六章 彼岸即是此岸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青春究竟是从哪一刻结束的呢? 大概是从“散伙”的那一刻。 我曾经在一天之内,完成了两场告别。 还记得毕业答辩结束的那天,我与舍友们又一起吃了一顿终极“散伙饭”。 我把自己即将出国留学的消息告诉了她们,她们羡慕唏嘘不已。我知道以袁紫衣的家境,她如果想要出国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她生于斯长于斯,热土难离。袁紫衣说她的根太重,所以注定飞不起来。 黄秋晓直言她是佩服我的,因为很少有女孩能在生化这个专业里继续往上走。只有我自己知道,这背后的原因是什么。 为了完成琦琦的收养手续,以及我可以顺利远渡重洋,陈引钧安排我和一个叫做班弗里欧·布朗英国男人结了婚。我知道他完全有能力让我以单亲妈妈的身份留英的,但是他故意逼我交出一张“投名状”,确保我不会临时反悔。 其实他多虑了,我从决心收养琦琦那一刻起,就已开弓没有了回头箭。 离开陈羽尧,也是我对念珠的承诺。 陈引钧告诉我,“三年之内不能离婚,不然你的绿卡转永久就会出现问题。” “我怎么知道他三年内会不会死呢?”不是我恶意诅咒,只是这个班弗里欧·布朗已经六十七岁了,我不得不为我们的将来担忧。 陈引钧表示这一定不是问题,“布朗家族的平均寿命都在八十岁,你放心。” 我干巴巴地回应道:“陈先生费心了。” 陈引钧笑笑,“你千万不要辜负才好。” “我只是要留学,但您却煞费苦心地帮我移了民。”我嘲讽地笑道,“您给的,远比我要的多得多。”最后,我郑重告诉他:“我不会辜负你的——因为辜负你,就是辜负我自己。” “金小姐果然是个聪明人。”陈引钧说,“对了,还没祝贺你拿到了伦敦大学的offe ——虽然是半奖,但真的很了不起了。当然,我并不会因此克扣答应给到你的数目。” “谢谢陈先生。”我淡漠地说。 我借得一点东风,剩下的都要靠自己。说实话,我从来没有指望过陈引钧会对我至仁至义。 没有了陈羽尧,我和他就是路人甲。他总说我“聪明”,可真是谬赞。 很多事情上,我靠的不是天分,是勤勉。 在初中以前,我根本没有接触过英语。花了很多精力补习,又把背单词养成了一个像吃饭睡觉一样的日常习惯,英语才从我升学的短板变成了强项。 决定考伦敦大学后,我就开始准备雅思。在英国攻读学士,6分即可。可如果想直接读硕士,就必须到6.5分。 可第一次我只6分。还想考第二次时,金琦就生病了,如果没有育婴师叶嫂帮忙,我根本应付不来。原先那个月嫂在照顾念珠出了月子之后就走了。 叶嫂就是我最焦头烂额的时候出现的。这年头,能找到一个靠谱的育儿保姆,并不容易。因此我和她签订了一年的合同。虽然我用不了一年,就要带着金琦离开这里了。 金琦病好后,我又紧锣密鼓地复习了一个月应考,终于顺利过线。 我以考研紧张为由,大四寒假没有回家。其实是放不下金琦,而且也不想在年夜饭上和陈引钧演戏。 和陈引钧达到协议之后,我就很怕见到陈羽尧。 陈羽尧不是个钝感的人。只是他从没想过,我会和他舅舅一起来蒙骗他。 好几次,陈羽尧来找我,叶嫂就抱着孩子和他擦肩而过。 J大教职工家属、学生家长及周边居民,都常出现在校园里遛弯,所以这情景倒不鲜见。 只一次,琦琦在叶嫂怀里朝我含混不清地叫了声“妈妈”,把我吓了一跳。因为事先叮嘱叶嫂,所以她抱着金琦快步离开了。 陈羽尧笑着调侃了我,却从未想过那真的是我的儿子。 我离开他时的手段是残酷而卑鄙的。 告别了舍友之后,我打给陈羽尧:“你在哪儿?我想见你。” 可能是我很久没有这么主动热情,陈羽尧连忙回应道:“我马上开车过来找你。” “我们在N市见好不好?”我说,“我想吃板鸭。” “好。几点钟?” “七点钟,在新街口。” 挂掉电话,我从酒店的洗手间出来,对叶嫂道:“我今晚可能就不回来了。明天一早我过来接琦琦。”她应了一句“好的”。 “谢谢你陪着我到N市来。”我诚恳地说,“房间我订到了后天中午,到时候你好好在N市玩一玩。一直以来,辛苦你了。” 叶嫂抱着孩子,有些感动,“这是我应该做的。” 我收拾收拾出了门,化了淡妆,穿了一条红色的裙子,赶赴我最后的约会。 陈羽尧如约而至,我调整了下心绪,笑靥如花地迎向他。 他眸中闪过一抹惊艳。“你今天真美。” 我说,“女为悦己者容。” 他嘴角勾起愉悦的弧度。 我们先是手拉手逛起了商场。 我极力怂恿陈羽尧去试衣服,“当补给你今年的生日礼物。” 每逢立冬,陈羽尧给我的生日礼物从来没有迟到过。 “快点嘛。”我催促道,“来而不往非礼也。” 等他换完出来,果然是玉树临风,我跟导购小姐道:“就这身啦!麻烦帮我打包。” “等等,等等。”陈羽尧连忙摆手,“我觉得也就一般般吧。” “谁说的,你穿白色最好看了。”我走上前,上下打量一番,“不像我,只有穿你的蓝衬衫才好看。” 陈羽尧闻言脸色一红,不自在咳了咳。 “穿了我的衣服,那你就是我的人了。”我宣布道,随即跟导购小姐道:“打包!” 陈羽尧这下没有再说什么,任由我付了帐。 买完衣服出来,他问我:“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板鸭,板鸭。”我兴致盎然,“光听过,没吃过。” “板鸭如果不会烧,那是一点也不好吃的。”陈羽尧说着,带着我去了一家擅长做这道经典菜品的馆子。除了板鸭,还点了几个其他的小菜。 “味道怎么样?”陈羽尧问我。 “嗯,还不错。但是没有八宝鸭好吃。” 陈羽尧笑,“我也这么觉得。” “你学校里的东西什么时候寄回去?”陈羽尧给我夹了一筷子粉丝,问道。 “不寄了。”我说,“有些就在学校低价让给学弟学妹处理掉了,至于衣服——打包了几个行李箱。你送我的,都装起来了。”我补充道,“一件都没有卖。” 陈羽尧说:“你要是嫌麻烦,就都给处理掉吧。回头我再给你重买。” 我“嗯”了一声,心里却知道再也没有机会了。 “吃完我们回S市吧。”陈羽尧笑,“你都多久时间没回去了,鼋鼋该不认识你了。” “龟是冷血动物。它不认识我很正常。”我说,“就算是天天给它喂食的你,它也未必记得住。” 陈羽尧说,“那你当初还把它抱回来,纯粹为了折腾我不成。” 我说,“你要不是想养了,就放生吧。” 话音刚落,陈羽尧便用奇怪的眼神注视着我。我才惊觉自己语气中的颓然与消极,仿佛在交待遗言一般。 于是我连忙转移话题,“你今晚回S市有事吗?” 陈羽尧愣了愣,“没有。” “那我们今天就不要回S市了。”我说,“你这个晚上,是我的。” 他一愣,继而有些不好意思地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你,你……” “你不答应啊?”我问。 他不说话。 “不答应就算了。”我低下头继续吃菜。 “谁说我不答应了?”陈羽尧重重地夹了一筷子粉丝到我的碗里,强行正色:“是你的,就是你的。” 我朝他眨眨眼睛,心里却涌现出一波又一波的难过。为他,也为我自己。 他一直在期待我毕业之后嫁给他。而我,则在进行离别倒计时。 陈羽尧直言我在特殊场合下叫他“羽尧哥哥”,会让他觉得罪恶又销魂。 我说,“销魂不就行了。” 最好的晚餐总是要丰盛一些的。 伦敦大学一年三个学期,九月末才正式开学。也就是我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去适应一下环境。适应性很重要,几乎决定了生存力。我想起达尔文的一句名言—— “能够生存下来的特种,并不是那些最强壮的,也不是那些最聪明的,而是那些对变化做出快速反应的。” 我抱着孩子到达希思罗国际机场时,来接我的是一个英国年轻男人。 他自我介绍,“Ge e Smith.(吉恩·史密斯),是布朗先生的管家。” 我没有办法和他握手,只有点头致意,“The esa.(特蕾莎)” 出于绅士风度,他帮我接过了行李的推车,带领我出了机场。 我一声不吭,抱着孩子跟在他身后。我知道,接下来肯定是要带我去见老布朗。 上一次见他,亦是匆匆一面。我对他的印象是,典型的英国老人的面相。 鬓发雪白,眉毛仍是棕黑色,眼睛灰蓝,之所以不是湛蓝色,我想是因为他已经老迈的缘故。 令我略感吃惊的是,布朗家族所在的地方,像极了中世纪的古堡,内部陈设老旧,散发着历史车轮辗过的落寞和残破气息。通过那些古董烛台和墙上的家庭画像,我可以想见其当年的煊赫。 老布朗首先对我表示了欢迎,接下来就开诚布公:他是因为要修缮这幢房子,答应了帮密斯特·陈一个小忙。我可以安心在这里住下,直到三年之后办理离婚手续。但是必须每个月支付在这里的住宿费用。 他看了眼我怀里的琦琦,继续道,“如果需要照看,你两个选择,一个是自行寻找保姆,另一个是给家里的女佣支付育婴费。” 听他这样公事公办的态度,我反而松了一口气。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我跟着女佣到了自己的房间后,安置好琦琦。在征询了老布朗的同意之后,借用他的手机给陈引钧打电话。我想跟他确认一下,他究竟什么时候把尾款打到她在英国的帐户。 “你在出发前,我不是给了你一张支票吗?”电话里的背景声音十分嘈杂,不知道他正在忙些什么。 “可是,陈先生,里面的钱远远不够。”我说,“即使再加上我的奖学金,最多只够用一年的。” 布朗家的吃穿用住,都是需要付钱的。 “……这样啊”,陈引钧有些心不在焉,好像是在跟身边的人说话,并不给我明确的回答。 长途电话信号本身就不好,我听不到他的声音,有些焦急,提高了声调:“陈先生,您说过,我到英国后,你会把剩下的钱给到我的。” “是的,我是这么说过。”陈引钧的声音重新响起来,“但没说是现在。” “你……”我的心迅速坠落,声音勉力维持着冷静:“陈先生,我也是基于对您的信任,才会任由您安排至此,你怎么能……” “背信弃义”四个字没说出口,我已经意识到自己的愚蠢。 我和他,从来哪有信义可言? 陈引钧迤迤然道:“我从来没想过食言。只是这钱,三年之后才能给你。这也是为你考虑——和老布朗离婚之前给了你,这可是婚内共同财产,你不想生生分出去一半吧?” 听他这么说,我便知道这笔钱今日追索不到了,无谓再和他撕破脸。于是我冷冷道:“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再见。” 第八十七章 好风凭借力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打完电话出来,我把手机拿出来还给老布朗。还没有张口说明情况,他的孙子回来了。 十五岁的杰弗里·布朗,也是典型的英国人相貌,白皮肤,浅棕色头发,如海水一般湛蓝的眼睛,他投过来的视线中饱含着惊异,“她……她是谁?” 老布朗正在喝咖啡,闻言抬头道:“Miss Ki g.” 若有所指的语气,似乎这么说已经道明了一切。 说实话,我是有些尴尬的。因为小布朗原本张成半“O”形的嘴慢慢地合上,抿成了一条线,目光晦涩地望向我。 这也难怪,或许“Miss Ki g”就意味着一个与“野心”有关的代名词。 或许在他看来,我就是一个为了拿到英国的“绿卡”,而不惜跟他的祖父“假结婚”的华裔女人。 我无从辩驳,因此也不打算辩驳,所以只是朝他点头微笑,进行自我介绍:“特蕾莎。” 小布朗神色木然地回应道:“杰弗里。” 外国就是这点好,称谓上无尊卑。 我再次默默组织语言试图把陈引钧告诉我的情况说明一下,结果布朗家的女佣凯莉先开了口,她想要请两个月的假,回一趟老家伯明翰。 可能因为这个 老布朗表情不虞,质问女佣为什么不早一点说:“two mo ths is  too la g,fo me.” 我心中一动,上前两步,表示我可以接任一下她的工作,但是“你需要给我支付相应的费用。” 谁知道,老布朗并不乐意,表示我无法做到像凯莉这么好,并且附上反对的核心:“Because you have a baby.” 原来对职场妈妈的歧视并不分国界。 “baby?”小布朗双目圆瞪。 我抿了抿嘴唇,思忖着道:“确实,我知道在英国帮佣也有一套严谨的工作流程的。但是我除了给孩子喂养之外,凯莉做的工作我会一丝不落地做完,并且您只需要给到我一半的费用。” 女佣凯莉看了我一眼,复又低下头去。 小布朗一言不发,端起咖啡杯望着祖父。 老布朗想了想,终于同意了。 接下来,我在英国伦敦开始了女佣生活。 早晨四点即要起床,为布朗祖孙做好早饭。当然,并不是只要是食物就可以。必须严格按照老布朗给出的菜单做。等他们用餐时,我要随侍在侧。 等他们享用早饭完后,我把杯盘刀叉拿去厨房,迅速把自己的早饭解决掉之后进行器皿清洁。与此同时,我需要见缝插针地给琦琦喂食。 小布朗往往用过早饭就会去上学,下午四点之前往往不会回来。而老布朗则一整天都待在家里,他听不得一丁点婴儿的哭声。 后来我想出了一个办法,把琦琦用绑带背在背上干活。虽然看起来很土气,但是管用。琦琦在我晃悠时就会沉沉睡去,就算中途醒来,我也能立即意会他究竟是饿了还是要尿尿。 这一个月以来,每天转得像个陀螺,几乎没有停下来的时候。但我也不想停下来。因为一停下,我就会发疯似的想起一些故人故事。 我也是别人的故人,但是再也不会再回到故事里去。 接下来的世界,是我一个人的世界。 从客房搬到女佣房后,房费就省了,虽然有些小,但是之前住在这里的凯莉已经把它收拾得洁净而温馨。而且我还有琦琦陪着,累完一后躺在床上,借着月光哄孩子入眠,自己也睡得格外的安心。 我一直在想,开学之后要怎么办。请保姆的话,这里都是按小时计费,而且一个小时就要至少8英磅。上学的话,一天至少有10个小时是在外面的,那这样算下来,一个月则需要2400英磅,相当于人民币两万多。 两个月女佣生涯结束,从老布朗那里拿到的薪酬,也就只够支付琦琦一个月的看护费。所以我想着我得尽可能多挣一些钱。开学之后,我就去中餐馆看看,有没有适合我的工作兼职。 女佣生活中,最令我受益的是英语口语的提升。我雅思6.5的英文水准,根本不够对付老布朗所说的传统伦敦式英语。就是比伦敦式更古老的用语,相当于中国的……文言文。 即便是小布朗,在词汇的表达上,也让我深觉自己好像从来没学过英语似的。 语言这个东西就得靠说,我每天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跟布朗祖孙对话。 小布朗还好,而偶尔遇到这位老布朗耐心告罄之时,我就会被骂个狗血淋头。 就算是骂人的难听话,也是地道式英语的组成部分,我一般这么开解自己,一面但小声重复背诵,进行学习。 老布朗听见我念念有辞,尽管年龄大了,但听力却还好,“A e you pulli g my leg?”(你在开我玩笑吗?)怀疑我在回骂他。 我往往诚恳地回应道,“No,I'm just lea i g B itai E glish f om you.”(我只是在跟你学英语罢了) 恰逢小布朗也在,他才不管那么多,直接哼哧哼哧地笑出声来。 老布朗恼火之至。 小布朗却朝我眨眨蓝眼睛,似乎是力挺我和他祖父斗法。 小布朗父母在他七岁时车祸去世,他和古板的爷爷老布朗相依为命,生活上虽不拮据,但也日复一日地沉闷。异域思维与文化的日常碰撞,让他觉得新奇有趣。 因此他对着老布朗直言,总是笨手笨脚犯错的特蕾莎做女佣,比熟能生巧的凯莉有意思多了。 是的,他从来没有把我当成“后祖母”。 渐渐地,我便已经摸透了老布朗的日常习惯了。他特别注重生活的规律性,近乎于严苛。 而小布朗虽然比他祖父想法更古怪,但却不会过分地刁难我。 他貌似对中国的东西特别感兴趣,对来自中国的我和我的琦琦也很感兴趣。 小布朗喜欢看我背着琦琦干活,偶尔轻摇拨浪鼓逗他。这只拨浪鼓是我在W市买的。离开祖母时,除了一些衣物,琦琦的玩具,我只带走了陈羽尧送我的埙。 念珠送我的那只陶笛,我连同琦琦的胎盘一起埋在了W市的一棵樱花树下。 胎盘埋在树下,有成材之意。念珠说,她出生时的胎盘就埋在家中庭院的那棵“洞庭皇”下。 这是一份充满仪式感的活动。万物生长于大地,让胎盘埋于地下,是最正确不过的做法。 胎盘,生命最初的寄所。让旧的归于尘土,才有新生的枝繁叶茂。 我已不再去想我腹中失去的那个未曾得见天光的小生命。 琦琦是我在这个陌生的异域开拓新生的精神支柱。 时光飞快,两个月即将过去。八月,就已经是英国的夏末了,晚上会有些凉。 对于中国人而言,西瓜是夏天的标配,那对于布朗一家而言,起泡的香槟酒才必可不少。 我意外地得知,布朗家还有一个小酒庄,主营香槟酒。因为我重新见到了那天来到希思罗机场接我的管家吉恩。事实上他管理的是布朗家的酒庄,换言之,他是酒庄经理。 从他们的谈话得知,最年份香槟的销量不好,老布朗的脸色十分不好。 我背着琦琦,小心翼翼的拖着地。生怕发出大一点的动静,引发正在谈公事的老布朗的冲冲怒气。 坐在老布朗对面的吉恩说,年份香槟的销量比去年下滑得更加厉害,而无年份香槟虽然卖得好,但全然展现不出自己的特色,买不出价格。 我默默听着,心中渐渐涌现出一个想法——我想去布朗酒庄去工作。 关于香槟酒,十九世纪末期,酿酒人曾一度为不知添加多少再发酵糖浆而苦恼,糖浆太少酒会因未成熟而发涩且泡沫稀少,糖浆太多则又要引发酒瓶爆炸。 多亏了当时的香槟地区药剂师弗朗索瓦发明了葡萄酒糖分测量仪,才精确了添加量,这对于香槟酒的贡献,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 现在布朗家酒庄遇到问题是,要开发自己无年份酒的独家真酿。而贸然改变发酵糖浆的添加量,又是件极冒险的事。 而研发新配方,本身就要付出一大笔研究费用。老布朗难以决断,又不甘心就见酒庄的状况日渐消颓。我在伦敦学院主要是攻读药剂学,而酿酒工程本来就是我选修的另一个专业。相信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去做这个研究。 十五岁的小布朗坐在另一侧,大胆表明了自己的看法,不破不立。他说,没必要让酒庄也像这栋房子一样,变成一轮半死不活的夕阳。辉煌那是过去时,将来等待着它的就是无尽黑夜。 不得不说,这个比喻很精妙。 我坚持把地拖完,净手过后借着给茶水续杯的机会,用英文问道:“布朗先生,不如交给我试试。” “你?”老布朗一愣。 随便不耐烦地摆摆手,让我下去。很显然,他认为我在开玩笑。 小布朗望着我,眼睛又一眨一眨。而酒庄经理吉恩,尽管一言不发,但眼中饱含戏谑之意,望着站在他眼前的我。假布朗太太,真女佣,他当然没有把我当回事,所以我的话引他发笑。 “我本身是学生化专业的,来伦敦主要也是为了继续攻读硕士学历。”我不徐不疾地道,“陈先生应该没有告诉你,我拿到了伦敦大学学院的offe ,还有一个月我就要入学。” 小布朗吃惊地望着她。 老布朗和经理是一脸的不敢置信,急雨只好把录取通知书拿到他们面前。 “Gob**acked.”(惊到我了)小布朗脱口而出。 而酒庄经理惊叹布朗家卧虎藏龙,连一个女佣都拥有如此之高的学历。 老布朗面有得色,随即用从来没有过的亲切口吻对我道,“你不妨就试试看吧。” 第八十八章 我有一张旧名片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我终于凭借所学,让自己和琦琦得以在布朗家继续栖身下去。以一种更体面的方式。 我先是研发出一个绝干型的无年份香槟新品,老布朗让我取一个名字,我想了想,将其命名为“Gold Rai ”。他嫌这个名字太俗气,但最终出于对技术人员的尊重,选择了留用。 这款新品一经面世,很受到年轻群体的喜爱。 老布朗很是兴奋,正式聘请我做了酒庄的研究员,当然他还是只付给我半薪,但远比女佣的全薪高得多。凯莉回来之后,我就搬回了客房,但是老布朗同意我在酒庄雇佣期间免去我在古堡中的食宿费用,也就是传说中的包吃包住,无形中我省了一大笔开销。 这样看起来半薪也没什么,因为已经极大地消减了我之前坐吃山空的恐慌。 9月26日,我顺利坐上去伦敦大学的巴士车。 我给琦琦请了专门的幼儿看护,小布朗总喜欢逗他——他总是问,到底你是我U cle,还是我是你U cle。老布朗听了,总是一脸黑云。 虽然他从来没有把琦琦当成“继子”,但我现在对内,是酒庄的技术研究员,但对外是布朗家族的女主人。他极度不喜欢孙子的做法,认为有失庄重,而且他怕小布朗的行为过火得罪了我。他在乎的不是我,而是不想布朗酒庄就此失去一个便宜又好用的员工。 最终损失的会是英磅。 老布朗是个很现实的人。 我坐在曾经只在影视中看到过的二层巴士车上,望着窗外那些高眉深目的路人,偶尔捕捉到一张亚洲面孔,都觉得亲切。他或她,为什么会在此刻出现在此地呢?求学,工作还是原本就出生在这里的亚裔呢?我忍不住去猜测他/她身上的故事。 UCL(伦敦大学学院)位于伦敦中心,地理位置极为优越,当之无愧的都市大学。 我所就读的专业只有三十来个人,除了我之外,还有****人。当然严格意义上,我已经失去了中国国籍,我只能算作华裔。我很惭愧。 一个是来自香港的女生左依,和我年龄相仿。另一个是来自北京的郑恩承,年龄长于我们,面容俊朗但是有少年白,但我觉得这丝毫不损他的魅力。他让我想起另一个人。 我们三个自然而然走得近起来,虽然我和郑共同来源于中国内陆,文化背景趋同,但是他和左依更能吃到一块儿去。 他们俩都巨能吃辣,去中国城超市买完老干妈,涂在三明治的夹层当果酱。我跟着他们试过一次,涕泪齐流的样子成了他们一整天欢乐的源泉。 我发誓不再尝第二次。 由于每天回布朗家,都要转两趟公交车,花费近一个小时,我开始留意在学院附近租房子。但即使和两、三个人一起合租,每周也需要花掉200磅。实在太高。 而且把琦琦放在出租屋里,即使有看护在,我还是不能放心,还不如放在布朗家。 在确定物理距离不能缩短的情况下,我练就了在公交车上看书而不头晕的本领,但是视力在无形中下降了许多。 圣诞节即将来临的时候,第一学期就要结束了。由于UCL是出了名的无宗教背景,所以来学校传教的人特别地多。左依本身就是基督教徒,她希望我也能信奉上帝。我万分抱歉地告诉她,我是无神论者。在一旁的郑恩承便拍案道,“我也是。” 结果他信奉的是马克思主义。他有信仰,而我无。他也表示理解,甚至道:“作为华裔,你能说这么流利的中国话已经很难得了。”不能要求我更多了。他把我当成了生于斯长于斯的华裔女孩,我不信基督教已使他诧异,压根没指望我能知道马克思和恩格斯。 对此,我选择了缄默。个中情由,无从解释。 但我也没有刻意去隐瞒。当郑恩承约我去过圣诞节时,我明确告诉他,我要回家陪儿子,一周岁生日的时候我无暇分身,但作为妈咪,平安夜一定要陪伴在他身边。 至此,他才知道我是“已婚”的身份。面对他惊愕受挫的表情,我还是告诉他,“是的,我是M s B ow 。” “怎么会?”他不敢置信,“为什么会是这样?” 我回答他,“因为我的先生姓B ow ,所以……”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郑恩承神色凄惶地看着我。 “对不起。”我只能这么说。 其他的,无可奉告。左依问起我,我也只是告诉她,我曾经叫做“金急雨”,在S市长大。那里白墙黑瓦,风景如画。但我现在是“特蕾莎·布朗”,是一个孩子的母亲,我安于这个身份,只想把这个身份经营得更好,但从来没想改变它。 我是个妈妈。 我最大的夙愿是可以挣很多的钱,把他养大。 UCL一共有三个学期,9月底到圣诞节,一月初到复活节,复活节结束到七月中。 专业课的学习其实对香槟酒新品研究多有禆益。而且在学校里,有特别丰富的社团活动,我很热衷于参加Pa ty,除了可以认识更多优秀的朋友之外,我还可以摸索出时下年轻的学生群体最喜欢的香槟酒类型。 毕竟有大学生的地方,就有Pa ty,有Pa ty的地方就有香槟酒。尽管消费水平无法比藏家相比,但消费能力是惊人的。 复活节前后,我又研发了两款甜型香槟,成为餐后甜点的绝佳的搭配,将“Gold Rai ”打造成了一个系列。老布朗再也不嫌“Gold Rai ”的名字俗气了。 一年过去了,我积攒下来的钱足以应付我和琦琦下一年的生活。 我重重松了一口气。 16岁的小布朗已经是高中生了,高大健硕,青春洋溢。就是离成熟太远。 他最近总是不回家,跟朋友一起玩飞车,这也是老布朗所不允许的。可是他几乎没有一天不是烂着手肘和膝盖回来的。他不想被老布朗知道,所以也不打算让凯莉帮忙处理伤口,所以就找上了我。他知道我学药学,所以把我当成半个医生来敲我的门。 我当时并不知道,放下书本去开门,他松开抱着的手肘,鲜红的血热刺刺地往下滴,我当场就觉得晕眩腿软起来。这一点大大出乎小布朗意料,他连忙伸出手揽住我,本意是为了免我一摔,结果血腥之气离我更近,我推开他,扶住门框,差点呕吐了出来。 “你怎么了?”他问。 “离我远一点。”我说,一抬头看到他从茫然到受伤的表情。只好强抑着不适,补充道:“我晕血……抱歉。” 小布朗闻言就露出释然的表情来,后退了两步,默默看了我几秒,然后转身离去。 他自己胡乱包扎了一下。因为运动服套在他身上鼓得乱七八糟,我看了忍不住道:“你还是叫家庭医生吧。” 小布朗想也不想就拒绝,“那不等于直接告诉我祖父了吗?” “你怕他教训你?”我不解地看着他,思及他方才让我好一阵难受,故意很不客气地道:“既然怕,为什么还要做?” “有些事,怕就不做了吗?”小布朗道,“谁让我喜欢。” 我愣住。 “还有,我不是怕。”小布朗道,“我只是避免冲突。他改变不了我,我也改变不了他。所以,隐瞒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我默然。因为没办法反对这个观点。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喃喃道:“有些事能隐瞒一辈子吗?隐瞒,就是逃避。逃避就意味永远找不到归宿。” “你说什么?”小布朗问。 我惊觉自己刚刚用的是母语,所以他听不懂。 于是我用英文问道:“你能瞒你祖父一辈子吗?” “不,我不需要。”小布朗耸耸肩,“不用等一辈子,我就可以强大起来,那时他也不会再反对。因为反对也没用——毕竟是我的人生,不是吗?” 我望着他那双无畏的蓝眼睛,不由动容。原来一直以来,我之所以弄不懂冒险的奥义,不是因为我稳重老练,而是因为我不够勇敢。我没有冒险的勇气,生怕失去。我竟然忘了我原本就一无所有,即使失去也不过是重头再来。我竟然比原本就拥有许多的人,更怕失去。 我真是毫无胆色。 “你……怎么了?”小布朗道,“被我的话感动得要哭了?” “不。”我侧过头去,顿了片刻我问他,“要不要我帮你重新包扎一下?” “你不是晕血吗?”他问。 “我想试着克服一下。”说着我回屋拿了医用口罩,想着能避免些许血腥气入鼻,“我再试一试。相信我,我可以做得很好的。至少……”我瞥了他鼓囊囊的袖子,“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小布朗突然笑了笑,湛蓝的眼底一片温柔。 我在家的时间还没有看护和老布朗多。我从出生起就跟琦琦说的中国话和S市方言,好像被“洗地”了。 因为现在我再跟他说起这些,他会露出困惑的表情,思忖好一会儿才会回应我。 他的汉语水平,已经严重退化,目前和正在兴致盎然进行汉语学习的小布朗差不多。 这一点都怪我。我已经开始琢磨给他换一个中国育婴师。 老布朗告诉我,pokemo (琦琦)将来是在伦敦生长和求学的,英语作为启蒙母语并不算是坏事。 他说的没错。可不知为什么,我却总是高兴不起来。好像,是我亲手斩断了他原本该有的羁绊。周末早上,凯莉把琦琦抱出去晒太阳。正巧老布朗有事也出去了。 我一个人坐在阁楼上,把埙从黑漆盒拿了出来,端详了一会儿,吹奏起了《故乡的原风景》。 这一次,不会有人再从身后出现了。 他就算有万里追踪的本事,也找不到我。陈引钧已经抹去了我在国内的一切痕迹。 金急雨,是过时的旧名片。 已经查无此人了。 也挺好。异国他乡,渺万里层云,我可以肆无忌惮地想念。 八十九章 你怎么知道?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吹完一曲毕,我忍不住又吹奏了一首陈悦的《绿野仙踪》。这是我在出国前,跟着董老先生学的最后一首埙曲。《绿野仙踪》原曲是《琵琶吟》,陈悦将其改成了洞箫独奏。董老先生又把它改成了埙曲,这其中的悲凉感是递增的。 应该没有比埙听起来更悲凉的中国乐器了吧。致郁效果一流,陈羽尧就曾说过,只有西方的大提琴可以一决高下。两者同奏,估计就是《黑色星期五》。 听完他的这个说法,当时我就笑了,“你也知道《黑色星期五》?” “是的,我也知道。”陈羽尧没好声气地回应我,“不是华尔街的黑色星期五,是那首全球禁曲黑色星期五。” 我还以为,这是我们这代人的独家记忆。大概是在初中的时候,就听过有人听了《黑色星期五》之后自杀的。当时班上还有几个大胆的同学说想去试一试,尽管我也好奇,但我从来不属于大胆之列。就像小学的时候,有人玩笔仙,希望我也加入凑个人数,我坚决不肯,因而在锦溪镇里受到同龄伙伴的排挤。 我不怪他们,是我自己放弃融进了那个圈子的。 他们讨厌我,是因为我给到他们的感觉是我嫌他们幼稚,其实纯粹因为我胆小。 跟死亡相关的事情,我都避之三舍再三舍。 后来念珠有一次周末来我家,说要给我放一段电影配乐,让我听一听怎么样。我哪有音乐鉴赏力,但懂乐理的念珠,居然会让我鉴赏,听取我的意见,我顿觉与有荣焉。 然后她就把耳机给我戴上,静立一旁不作打扰,但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非常投入地听完,摘下耳机发表鉴赏成果:“有一点伤感,这部电影是悲剧吧?” “呃……”念珠嘴巴微张,“你,你就没点别的感触?” 难道不是纯伤感?伤感中带有一丝丝欢喜?对不起,我实在感触不到更多了。 于是我对念珠摇摇头,“没了。” 念珠此时方道,“你听的,是《黑色星期五》。” 什么?是那个传说中只要听过,就会想自杀的全球禁曲吗? 尽管我还毫发无损地站着,但是我望着念珠的神情一定是很冰冷的,因为她手足无措起来,“急,急雨……” 然后我就听到自己的声音很冷漠地道,“你给我听这个,是什么意思呢?” “你别误会,急雨。”念珠结结巴巴道,“我是自己听过了,才给你听的。不过,我听到一半就听不下去了……” “谁知道我给听完了?”我淡淡打断她的话,“如果我真出了什么事,你最多也就是个顾虑不周。对吧?” “不,不是。”念珠连忙拉住我的手,“我错了。好急雨,别生我的气了。” 但我还是板着脸,现在想来有些可笑,当时特别怕这首曲子有后劲儿。心想我现在刚听完还没有知觉,万一到了晚上这首曲子突然出来索魂怎么办?我恨透了念珠,觉得她是在谋杀。 “你回去吧。”我对念珠说。这是我唯一在我家给念珠下逐客令。 念珠神色黯然,但见我已经听不进解释,就背起书包走了。 当天晚上我一直带着耳机,用MP5单曲循环林俊杰的《不死之身》,来和《黑色星期五》作抵抗。夜半时分我混混沌沌地睡去,醒来时MP5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 我望着透进屋里的一米阳光,有一种终于得救的心情。现在想想,那时真的是很傻。 活过来之后,我就不那么怪念珠了。但是她还是很愧疚,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张有林俊杰亲笔签名的照片送给我赔罪。我哪有什么理由不原谅她? 和好之后,《黑色星期五》也一直是个禁忌的话题了。结果直到高一的某一天,她主动跟我旧话重提,说网上盛传的《黑色星期五》都是假的,其实是《忧郁的星期天》。为匈牙利音乐家鲁兰斯·查理斯所作,创作背景是和女朋友分手,故而曲调也是伤感的,但没到致郁而亡的程度。 真正的《黑色星期五》早在1945年就被毁了。但它的传说在江湖从来没有停止,据说这首乐曲原名叫《魔乐》,并非由一个人,而是由一群音乐大师创作的。 它利用的是次声波和其他手段来刺激大脑皮层神经,人的脑部和频率20HZ的次声波能产生共振,因此不能用意志力来克制。听闻这个说法,我表示叹为观止。觉得那群人也许不是音乐大师,而是白衣刽子手,遵循生命科学手段,用音乐击溃人的神经。 杀人于无形,在江湖中是比飞花摘叶更高明的手段。我觉得可怖的同时,也不禁心生一丝遐想。但也仅仅始于遐想,如果这首曲子真在我手里,我可能会奇货可居将其卖个好价钱,但绝对不会以身试法。 陈羽尧之所以气结,不是因为我小看他的艺术涉猎,而是我居然敢暗戳戳地嫌他是“老人家”。 我没有听过《黑色星期五》,所以我今天吹奏出来的乐音最多是《忧郁的星期天》。 好久没有吹奏陶埙了,我发现我有几个音吹的是不对的,只好停下来想一下,再吹。不对,再改。 小布朗就是在这个时候出声的,“你吹的这个黑乎乎的东西是什么?有点像陶笛。” “埙。”我想了想,用英语给他解释了下,“中国最古老的吹奏乐器之一,同样也是用陶土烧制的,至于形状你也看到了,像一个鸡蛋。” “比陶笛吹奏出来的旋律更——悲伤。”小布朗目光牢牢地注视着我,“特蕾莎,你经历过特别悲伤的事吗?无人倾诉的那种。” 我想了想,如实答道,“嗯。经历过。” “那你可以告诉我。”小布朗真诚地望着我,“我会为你分担的同时,并且为你保密的。” “不。”我摇头,“你也说了,‘无人倾诉’。能用言语表达出来的悲伤,都不算‘特别悲伤’。” 小布朗愣了愣,随即有点失落,甚至是有点生气,“你只不过不想对我倾诉罢了。” 我没有否认,微微一笑,“你最近没再受伤吧?”我指的是他玩飞车这件事。 “这么长时间了,我还一如既往地摔伤,那不太愚蠢了么?”小布朗没好气地说。 “是。”我好脾气地道,“你一点都不愚蠢。你是我见过的极少数聪明的男孩子。” “极少数?”小布朗重复我的措辞,轻轻摇了摇头,浓密的眼睫毛眨了眨:“居然不是‘最’?” “谦逊。”我说,“中国文化中极为含蓄内敛,即便在英国,绅士也以谦逊为美德。” “绅士?”小布朗嗤笑道,“你的印象好像还停留在维罗利亚时代。” 小布朗不满老布朗的种种做法,但事实上祖孙俩都有一个共同的物质——“高傲”。呃,高傲形容老布朗是极为贴切的,小布朗少年意气可能还是“骄傲”更适合他一些。我欣赏他身上的自信和阳光,但是我知道,自信也可以是温柔的,阳光也可以是和煦的。 翟逸,是我见过最温柔和煦的少年。他的话,我敢说‘最’。正说着,我从窗口看见凯莉推着琦琦的小车回来了。 琦琦已经没有坐在车里,而是扶在小车边,走得磕磕绊绊,却把“咯咯”的笑声洒在了伦敦夏日上午充沛的阳光里。我手里仍拿着陶埙,但心情变得柔软和轻快,相信我的面容上呈现的也是如此。 因为小布朗说,“东方女人身上有一种深厚的母性,被它笼罩的时候,非常……有魅力。” 我转过身,把陶埙收进黑漆盒子里,站起来看向小布朗,眼神中有“请”的意思,我已经迫不及待要去迎我的神奇宝贝pokemo 。 “Mommy!”他冲我笑,露出两颗白白的大门牙,憨态可掬。 对他而言,“Mommy”是我的名字,就像小布朗叫“杰弗里”,凯莉叫凯莉,看护叫做“贝琦”一样。 “琦琦!”我总是先喊他的中文名,然后再叫英文的,我朝着他蹲下来,“pokemo !” 他跌跌撞撞,却不是扑进我的怀里,而是把小车当礼物送给我。 “谢谢!”我笑着跟他表情互动,凯莉在一旁也忍不住挂上微笑,她问我,“太太,晚上吃什么?” “叫我特蕾莎就行了。”我把琦琦抱起来,走在前面,回应凯莉的话,“先生今天回来吗?” “不回来,据吉恩管家说,他从肯特郡的酒庄出来直接去机场了,飞往中国上海。” “噢。”我进了门,又把琦琦放下,“今天杰弗里也在家,你问问他有没有特别想吃的。我晚上不想吃很丰盛,劳驾你帮我做个三明治即可。” “好的。理应为你效劳。”凯莉道,她朝楼上望了望。 我看她另一只手里拎了菜,就道:“我去帮你问一下,杰弗里想吃什么?” “好,谢谢你——特蕾莎。” 琦琦又朝我张开手,我便顺势把他抱上了楼,一进门发现小布朗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黑漆盒子,学着我刚才的样子想要吹奏陶埙,结果脸色瞥得通红。 “嘿!”我很不高兴,“你怎么可以乱动我的东西……” 话音未落,小布朗因为我突然出现抓包吓了一大跳。结果在惊慌之下将陶埙摔落在地上,“OMG!”(哦买噶) 琦琦学着他的语调,也叫了一声,“OMG!”笑得很是开怀。 只有我气恼之至,我把琦琦安放在床上,走过去察看,发现磕裂了一条缝,虽然极细,但严格意义上这只陶埙已经毁了。 “对,对不起。”小布朗支支吾吾道,“下次再去中国,我一定想办法给你再买一个,买 一个‘Xia ’……” 他连埙的发音甚至都没有记住。我忍不住将陶埙夺过来,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出去!” “什么?” “Get out!” “特蕾莎,”小布朗懊恼地单手抹了把脸,“听我说,我会赔给你的。你大可不必这么……” “你赔不了。”我说,“这把陶埙是我从前的恋人送的。我这一辈子,都没有再见到他的机会了。即使他活着,我也活着,但我们之间隔着重重人海,再也,再也不能见面了。”我哽咽着,“你拿什么赔?告诉我!” 我很少有这么失态的时候,不光小布朗,就连琦琦都察觉到我情绪极坏,手脚并用地朝我爬过来,扯住我的衣角。只这么一个小举动,我的心软了。 “So y。”小布朗再次低声道,顿了顿,他用中文问道:“你所说的恋人,是叫‘耀’么?” “什么?”这下轮到我诧异了,他随即又重复了一遍,我思忖了一瞬,蓦地睁大了眼睛,他说是“羽尧”,只是发音不准而已。“你,你怎么知道?” 第九十章 原来是你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小布朗慢慢朝门口走去,“我见过他。” “什么时候?”我惊讶难当。 他……找到这儿来了?当下心情激荡,说不出是喜是忧。 “你,真的一点儿也想不起来吗?”小布朗回头看着我。他这表情,似乎我应该想起什么。所以我拼命地回忆和思索,他轻叹了一口气,“特蕾莎,你一共认识几个叫杰弗里的男孩?” 杰弗里。杰弗里。我反复默念,终于在脑海中搜索出一张童稚未脱的脸,“天哪!” 原来,我和他,不,哪怕是和我的“丈夫”老布朗都曾见过的! 杰弗里就是我大二那一年在W市博物馆的盘扣体验课上坐在我左手边的英国男孩!而那天陈羽尧也是陪同我一起的——所以他见过! 第二天我又在J大见到迷路的杰弗里,联系了周教授之后,我就悄悄撤离了。那时,我曾远远地看见过寻孙心切的老布朗,但不过匆匆一瞥。压根没有想到今生还会有交集。 缘分有时候还真是奇妙。咦,不过这么说起来,老布朗和周教授是朋友。也对,开酒庄的老板和酿酒工程的大学教授是朋友,这一点都不让人意外。反倒是陈引钧……老布朗和陈引钧又是基于什么相识的呢? 而且,老布朗为什么会答应帮陈引钧这个帮呢?难道单单为了有一笔钱可以修缮这座古宅? 坐拥一间规模尚可的酒庄,难道还差钱么? 还有,周教授和陈引钧认不认识呢?陈羽尧一直不知道我修双专业的事,那陈引钧呢? 种种疑问萦绕在我心头,连琦琦叫了我好几声的“Mommy”都没听见,他见我总不搭理他,“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这时我也醒神,一面抱起他轻拍他的背以示安慰,一面赧然地看向杰弗里,对他说:“你……和那时候的样子差别挺大的。我,我还真的没有认出来。” “可我第一次见你,我就认出你了。”他的语气有些幽怨。 “那怎么能一样。”我说,琦琦玩着我披在身后的头发,渐渐止住了哭声,我得以继续补充道,“一个女性19岁和21岁在外貌上的变化几乎是不大的。而一个青春期成长中的男孩子,你想想看,从13岁到15岁,变化用惊人形容也一点不为过。” 小布朗嘴角溢出一丝笑意,“你是说,我变得很成熟?” “应该说,成长迅速。”我说,“但是仅指外貌。” “特蕾莎,你意思是我的心智还不够成熟?”小布朗,不,杰弗里有些不高兴。 原本我在逗琦琦,抬眼看了他一下,“如果你现在就成熟了,那接下来的人生要用来干什么?盛极必衰,成熟过后,就只剩凋零。” “你太悲观了。”杰弗里说。顿了顿,他问道:“你是从失恋起就开始悲观的,还是16岁时就这么悲观?” “一直。”我说,“但我一直对生活充满希望。” 杰弗里耸耸肩,似乎是觉得我的话前后矛盾,但他终于只是问:“你为什么嫁给我祖父?” 我该怎么说。为了生存?还是说的更直白些,为了绿卡? “和你失恋有关系吗?”他问。 我想了想,答道:“有。” 但是因果关系可能需要置换一下。我不是因为失恋,愤而嫁给老布朗。而是因为嫁给老布朗之后,注定我要失去这段恋情。 可我跟眼前这个半大的孩子说这些做什么,可他还在问:“Pokemo 是他的儿子吗?” “Pokemo 是我的。”我简短地结束了这个话题,“他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杰弗里张了张嘴,“可是孩子需要一男一女……” “杰弗里,”我打断他的话,“够了。换个话题吧。” “为什么?” “这是我的隐私。”我说,“你得学会尊重我。何况……你我之间并不适合讨论这些。”言下之意甚是明了。连你的祖父都不曾过问的事,你就不必掺合了。 杰弗里显然已经听懂了,但他说:“可这对我很重要。” “This is my busi ess。”我毫不留情地道。 杰弗里一言不发地甩手而去,然而不到一分钟又折返了回来,他气喘喘地捏着一个绳编小物件,“看,你送的fu g-hwa g我到现在还保留着呢。” “那不是凤凰。”我说,“我告诉过你,fu g-hwa g和phoe ix最大的区别就是,fu g-hwa g从来不是单数,它是雌雄一对。” 杰弗里说,“我要跟你讨论的,不是fu g-hwa g。” 东西方文化的差异就在这里体现出来了,我也自认说得过于隐晦,于是近一步剖白,“你听我说完,杰弗里,你是不死鸟,而我是落单的‘凰’。看起来相同,但我们绝不会是一个物种。而且,凰已经五千岁了,不死鸟才刚刚过了三百年,他们永远都不可能比翼双飞。” 这里的“比翼双飞”,我用的是“Reach Fo The Sky Togethe ”。 永远飞不到一块儿去,我觉得足够贴切,并且进一步道:“就像埙和陶笛虽然有点像,也同样是陶土所制,但是发出来的声音却绝对不同。” 一番话,两个类比下来,我以为自己表达得已经足够明白,可杰弗里说,“可我们是人。” “什么?” “你一直在跟我探讨物种差异。”杰弗里道,“凰和不死鸟,埙和陶笛。有生命的无生命的,你都拿出来说。但我们是人。你这种论调,跟种族歧视有什么区别?” “不……”一下子被扣上“种族歧视”的大帽子,我有点懵,下意识地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那你的意思是,我还是有机会的?”杰弗里蓝色的眼眸中闪现出欢喜。 “不。”我差点被他带偏,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我和你不合适,跟种族无关。同一个种族,也不是都能相爱相守的。我现在是你祖父的妻子,请你务必要搞清楚这一点。” 纵使文化差异,伦常总要讲吧? “可你们是假的。” “可我和你也成不了真的。”我说。时间一到,我就会走。我索性切断他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我只会当三年的布朗太太。而且,不会再当第二次。” “我不会让你走的。”杰弗里说,“祖父也不会。因为你对酒庄很重要。” 是很重要,但也没有那么重要。主要是我因为我物廉价美。 “即使留下,我与布朗家也只是雇佣关系。”我说,“你是少东家,我是雇员,仅此而已。” “不。”他说了这么一句后,重新走了进来,把门从身后关上了。 “你要干什么?”我护着琦琦警觉地后退。 “我想看看,你但凡回家就穿着的那件像极了修女服的灰袍下的身体。”杰弗里说,“它令我好奇,罪恶,滋生邪恶,然后更加好奇。” “我可以借你我的生物书,里面有人体图解。”我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两步,“或许你在上生物课的时候,应该仔细听听课。” “我不是好奇女性的身体。”他说,“我只好奇你的。” “住嘴。”我喝止他,“你别太过分了!”这并不是我们之间该有的对话尺度。 “这下不把我当成乳臭未干的孩子了?”杰弗里顿住脚步望着我道。 “即使是孩子,也不是做的所有事都会被原谅。”我警告他,“你不会真的不管你祖父的死活吧?劝你不要因小失大。” “怎么又扯到他?”他毫不在乎地耸耸肩,“你能一直为酒庄研发新品,这才是他乐意看到的。你们本来就是假的,如果我能留下你,他是不会反对你重新做一次他的孙媳妇的。” “那我的意愿就不重要吗?”我直白地告诉他,“我不爱你。”顿了顿,又道:“我不愿意的事,谁也勉强不了我。” 杰弗里笃定地道,“你会爱上我的。” 我啼笑皆非,“等你成年了再说吧。”我可不想背上诱引未成年人的罪名,而且对方还是我名义上的“孙子”。 “还有两年。还有两年我就成年了。”杰弗里笑着道。 我闻言一时间怔忡。突然就想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那个时候,我刚刚和陈羽尧在H市重逢,我被他像只落汤鸡一样从水里打捞上来,安神定魄后,第一件事就是告诉陈羽尧:“我今年16岁,还有两年就成年了。”这话如今听来,简直是赤*祼祼的邀请。 思及旧事,我顿时觉得脸上作烧,真不知道当时的陈羽尧听在耳里是怎样一番感受。但却无从知晓了。杰弗里观察着我的脸色,拍板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什么就说定了。”我连忙道。 “两年后我正式追求你。”他说。 “你知道我大你多少吗?” “我知道,五岁。” “在中国有句话,叫做‘女大五,赛老母’。”我没好气,脱口而出:“你缺母爱吗?” “我缺啊。”他说。 我顿了几秒,随后低声道,“So y。” 杰弗里挥了挥手,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看了眼琦琦,俯下身来和他逗趣。 我径自绕过他,走到门边把门打开。结果刚一拉开,就看见了凯莉,她窘然的看着我,语无伦次地道,“我,我来叫您和杰弗里吃午餐。对,午餐做好了!” 我不知道她纯粹是出于自己的好奇心,还是老布朗授意的,但我也不关心,只知道自己两年后一定会离婚,可能不用两年我就会从这里搬走。 我笑容温和,“下次记得敲门。” “我,我正准备敲……”凯莉还想解释,杰弗里把琦琦扛在肩头经过她身边时冷冷看了她一眼,她立即低下了头,应声道:“是。” 第九十一章 告别,从回忆开始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新学期开学,再次迎来伦敦之秋,同样也是琦琦的两周岁生日,我给他买了一个LEGO作为礼物,他玩得不亦乐乎。往往玩着玩着睡着了,手里还握着一块积木。 老布朗足足出差了两个礼拜才回来,晚餐时分,在我和杰弗里都落座之后,他满面春风地宣告了此次去中国洽谈的成果。 老布朗说,完成了二十万英磅“Gold Rai ”甜型非年份香槟的订单。 这个数量是惊人。要知道香槟在中国内地市场一向不景气。去年全球香槟销量增长12.1%,往中国内地市场的出货量却不足1%。并且很多人只认法国香槟,不认英国香槟。二十万英磅,意味着订下了20000瓶的产量。布朗酒庄规模不算大,珍藏款的香槟酒一年也不过800瓶的产量。 “衷心祝贺您。”我朝他举杯,“不过,非年份香槟目前能达到这么多产量吗?” 因为“Gold Rai ”研发出来投入生产也不过半年,葡萄成熟是需要时间的。最佳的采摘时间最好在8月中旬至9月中下旬,这才也刚刚第二个秋天。 “我想应该是够的。”老布朗说。 “去年十月份节韩国的那笔订单完成了吗?”我不禁问道,“一共分为三个批次,按时间估算,这第三批次会跟目前这笔订单重叠,供应量确定充足吗?” “特蕾莎。”坐在我对面的杰弗里冲我使了个眼色。 我才发现老布朗的脸色变得十分不悦,他说:“作为一个技术员,你要考虑的研发更多的酒,至于其他的东西,则不在你的考虑之列。” 说得甚有道理。因此,我语气平静地回应道:“好的。布朗先生。” 吃完晚饭我上楼去,琦琦正好睡醒,朝着我道:“Mommy,I'm hu g y.” 我用中文询问他:“怎么了?你再说一遍。” “饿。吃东西。”琦琦说。 “想吃什么?”我接着诱导他多用中文表达需求。 “egg custa d。”他奶声奶气地说。 “是蛋羹。”我弯下腰地跟他说,“也叫芙蓉蛋。” “芙蓉蛋!”琦琦挥着小拳头,耐心已经告罄,大有我再不给就瘪着嘴放声大哭之势,我连忙道,“OK。妈咪去拿给你。” 他这才笑起来。 到了楼下,凯莉还侍立在餐桌旁,我就问她:“鸡蛋沙司做了吗?” “噢,做了。”她答。 我走进厨房一看,还真是耿直,感觉就像是破壁料理机打碎的料理汁。不是我要的那种中式炖蛋。我从双开门冰箱里拿出七、八只蛤蜊,打了四个鸡蛋,做了一大碗蛤蜊炖蛋。因为找不到隔热手套,便唤凯莉来端上了桌。 “你们也尝尝看。”我说,“中国特色布丁——蛤蜊芙蓉蛋。”说着,我盛出了一小碗,准备上楼就喂嗷嗷待哺的琦琦。我已经听到他惊天动地的哭声了。 “味道不错!”杰弗里道,“比我在中餐馆吃过的还好吃。特蕾莎,你应该考虑开个中餐馆。到时候,我可以帮你在店里收钱。” 老布朗尝了后,胡子微翘,看来也是很认可这种中国味道的。结果愉悦不过三秒,在听到杰弗里的话后,脸色再次由晴转阴,“Shut up!” “你们慢用。”我连忙撤离是非之地。 琦琦很有脾气,炖蛋喂到嘴边,他一就手就推开了,非要哭个尽兴。我多番软语哄劝未果,就静静坐在他旁边,端着碗一动也不动。 等他发现情况不太对,注意力重新回到我身上时,我拿起勺子作势欲吃,琦琦立即不干了,扑过来挨着我,还试图站起来去抢我手里的碗。 “现在开始,我喂你,好不好?”我问他。 “不。”他摇头。 “还是不吃?” “吃。我要自己吃。”他说。 “Good Boy。”我一边夸奖他,一边把碗放下,把他抱到了婴儿餐座上。 琦琦自己拿着勺子,吃得津津有味。 我则在一旁,轻轻叹了口气。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点“后妈”。既觉得有必要教育他独立、自主和承担,又不禁反思是不是有时过于严苛和狠心。我学着做一个好妈妈,不断学习,不断成长。 并不是一味是我在教他,有的时候,琦琦也在反过来“教”我,他不断地充盈了我的内心,我的生命。我很感恩。 “你和郑恩承怎么了?”左依发现了我们间有些不对劲,“怎么现在吃饭不在一起了?” “你知道的。我们口味不同。”我一边啃着面包,一边简短地答道。 “不对。”左依道,“一定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我抿抿嘴,旋即道:“你那么冰雪聪明,一定能猜得到。我就不想说那么明白了。” “他,向你say love了?” “嗯。”我说,“但你知道,我是个Mommy。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又向你say goodbye了?” “绝交,那倒不置于吧。”我说,“我想他只是一时间接受不过来。” “那你为什么不主动找找他,尽快恢复友谊?”左依不解。 “人与人之间,缘来缘数皆有定数。”我说,“单靠哪一方的主动,就能延续两方的情谊么?”我摇摇头,“而且,我为什么要主动。我又没有做错任何事。” “道理你说的都对。”左依耸肩,“挑不出任何毛病。但是你知不知道,你对在‘有理’,错在‘无情’。” 我愣住了。 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当面一针见血地指出错误。左依不是个尖锐的人,她这么做可以说完全出于善意,因为她当我是朋友。所以,我更觉无所遁形。原来……我是这样的一个人啊。 但品辨再三,无一字说错。 “左依,你接着说。”我摆出虚心受教的态度。 “每个主动的人,不是一段关系里他身负更多罪责,而是他更在乎,更不愿失去。”左依看着我,“我不是要谴责你什么。只是希望你在面对自己在乎的人时,不要仅仅因为讲‘理’,而憾然失去一段情。”她望着我的眼睛,“将来迟暮之年的你,难道仅仅靠那些t uth(真理)傍身吗?” 我内心波澜迭起。 我想起了冬至夜里那个站在路灯下的撑伞少年。 少年长大了,便成了昏暗天色里那个浑身湿透的青年。 这两个场景不断地在我脑海中变换交叠,一瞬间,我弄明白了许多从前我看不懂的事。 就像顾城的诗中所言,“隔膜的薄冰溶化了/湖水是那样透彻/被雪和谜掩埋的生命/都在春光中复活。” 他一次一次地出现,并不是因为他未曾得到的不甘,而是因为他更在乎。我永远在伤他的心,永远在寻思等比重回报,以求得心安。我如此计较,用补偿来洗刷亏欠,却从来没有在乎过他的在乎。 是的,我从来没有回应过他。 错把他的赤诚爱意进行换算,他付出的爱情也好,友谊也罢,我都统统辜负了。 我根本没有学会如何去爱,也看不懂别人的爱。 包括陈羽尧。我只想着用自己的方式去爱他,沉浸在自我牺牲的感动之中,但从来没有问过他,他想要的是什么。或许一直以来,我只爱自己。 我用所有的道理,推却了生命中所有的盛情。我活该形单影只。 我怆然地笑了笑,抬起头来,望着左依,诚心诚意地向她道谢:“左依,谢谢你。认识你真是我的幸运。” 左依莞尔一笑,“我也是。” 很快到了万圣节之夜,在UCL是学生的集体狂欢。我准备早些撤离,毕竟有的人的扮相在黑夜里猛然蹿出来能吓得我当场呼吸骤停。已经没有脾了,不能再没有胆。打定主意我就在身上揣了许多糖果,当成买路财,一路上发给大小鬼们往公交车站赶。 结果行至中途,糖就散完了,我准备抄近路过去,平时我是不怎么走那条路的,走的话也会和同学们一起。今天是节日,我就没有太多顾忌,绕进了那条路必经的一个巷口。谁知道,刚走到一半就听到身后有脚步声。 “我没有糖果了!抱歉。”我说着转过身来,继而发现对方是个穿黑色卫衣的男人,卫衣的帽子带在头上,又背着光,因而看不清楚他的脸。但从体格上看,应该非亚裔。我心头生出不妙之感,步步后退,一面大喊:“伙计们,快来!这里有糖!” 不等我的话全部喊出来,一只手从我背后伸过来捂出了我的嘴。完了!我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他们是团伙作案! 下一秒我就立即反应过来,奋力踩了胁持我的那个男人的脚,在他吃痛的瞬间,不失时机踢了他要害。这一脚,我几乎是用了全力,因此他神情痛苦地倒地,哀嚎着,朝同伙道:“操!干*死这个婊*子!” 我真的没有把握再踢倒第二个。他已经有了防备,何况我丝毫没有功夫。 “你们在干什么?”一个声音在巷子口响起。 我转身一看,是郑恩承!谢天谢地。 “救命!”我用中文向他呼救。 “特蕾莎?”他怔了下,然后用英语向我对面的卫衣男道,“伙计,现在是两对一了。而且我的伙伴们马上就到。并且……”他从背后亮出手机扬了扬,“我已经打了999,你确定还要继续待在这里吗?” 那个卫衣男听了,恶狠狠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弯下腰来扶起同伙走了。 我瞥见了他的眼珠有点黄,想来应该是瘾君子。真是后怕。落到他们手里,无论是劫财劫色,我都只有死路一条。 伦敦,堂堂首都,治安竟然也这么差。我嘟囔着,“真令我心惊。” “你没事吧?”郑恩承用中文问我。 “嗯。多亏了你及时出现。”我说,“谢谢你。” “走吧。”郑恩承其实身上还穿着僵士服,“是去公交车站吗,我送你。” “不用等警察过来吗?”我问他,“刚已经报警了。” “我吓唬他们的。”郑恩承说。 “哦。”突然我探头朝巷子口看了看,“天哪,万一他们没走远,听到怎么办?” “喂,我们说的中文。”郑恩承道,“他们要有这么高的外语素养,就不会来干这个了。” “说的也是。”我笑,“我真是傻了。” 我跟着他走出了这个巷子,走在昏黄路灯照着的街道上,虽然迎面总是飘过来一些“鬼怪”,但是我的心里却没有半点害怕,因为旁边站着一位人高马大的男子汉。 “谢谢你。”我再次真诚道。 “没什么。”他说,“大家都是中……”说到这里,他不由语气一顿,才接着道:“都是华裔。没道理见死不救。” 我重新垂下了头,有些讪讪然。是的,我已经不是中国人了,我不配再叫华夏子孙。 郑恩承看到了我脸上的表情,他停下脚步凝视了我两秒钟,然后接着往前走,“刚开始我真的以为你是生长在英国的华裔……” “不会吧。我的中文不标准?”那也不对,我的入学登记表上就叫做“特蕾莎·布朗啊。“你知道我姓布朗,就没点怀疑?” “我以为你父亲叫布朗,母亲是中国人。”他说。 “我长得像中英混血吗?”我问。 “有的中英混血并不明显。”他说,“你看郭羡妮,就是中英混血,但是古装扮相就丝毫不违和。而且……你的头发是天然大卷,所以我以为你是。” “你居然知道郭羡妮?你小时候也看TVB?”我眉开眼笑地问道。 “谁的童年没有古天乐?”他说,“我看过《寻秦记》啊!” 哦,对了。郭羡妮在里面确实有参加,与宣萱一起,是双女主戏份。 我追溯前一个问题,“我中文不好吗?” “中文好。”他说,“好的可以四个字四个字地说话。”他盯着我一本正经道,“说真的,你的国学底子比左依还好点。” “噗……”我忍不住笑了,轻轻推了他一下,“种种迹象表明我是生于华夏长于华夏,你居然……” “但是!”他打断我,人但凡说到“但是”,重点就要来了——“但是你普通话并不好啊!” “啊?”我再次目瞪口呆。 “你中文好,不代表你普通话好啊。”郑恩承道,“这是两个概念。” “我普通话不好吗?”我一直以为我说的是标准普通话。 他斜睨着我。 我顿时明白过了,“我跟你一个北京人比什么普通话!!”但是我表示不服,“你别以为京腔就是普通话。哼哼。” “是不是还觉得自己说的是标准普通话呢?”他说,“那我就猜猜,你移民前是不是生长于江浙一带的?” 我没法说不是。于是我点了点头。 “你们那儿姑娘的叫法是什么?” “小娘鱼。”我用S市口音道。 他还是猜不到,又道:“骂句脏话来听听。” 我四下看看,“这……不太好吧。” “没事,反正没人听得懂。”他爽快道,“我先来。×你×!” “十三点!”我直接骂回去。 “上海人!”他连忙拍板,随即自我否认,“不对。我去过上海。那边叫小姑娘不叫‘小娘鱼’。”他学着我的口音道。 “我是S市人。”我自报家门。省得他猜来猜去。 “啊!”他道,“那是个好地方……可惜我还没去过。”他顿了顿,很是困惑:“那你年纪轻轻,为什么会……会移民到英国?你的父母,也都在这里吗?还是……还在国内?” 终于还是问到了。望着他欲言又止的神情,我知道他是想问关于琦琦的事。 因为在他看来,在国内,我几乎是没有可能在读书期间生下一个孩子的。 我望着他,他今天还救了我,而且是我在伦敦以后交的为数不多的朋友。我终于还是决定如实相告。在这个异乡,恰逢今日今时,是个适合倾诉的气氛。 “你真的特别想知道我为什么会移民?”我问他。 “Yes,I wa t.” “因为我在中国已经没有家了。”我轻声道。 “要不要去前面的咖啡馆坐一下?”他道,“我预感这个故事可能有点长。” “是的,有点长。”我朝他浅浅一笑,“如果你今天没有别的事的话,我们当然可以去。” “走吧。” 第九十二章 苦难不值得追求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我从来没有想过,在这个异国他乡,我可以向一个朋友,平静而漫长地述说起我的那些过往。 说起我的锦溪,说起我的外公外婆,说起没有见过的母亲梅雨和相伴三年的父亲金铭海,说起我的陈羽尧,说起翟逸和念珠。我所有的青春与失去。 我嘬着咖啡,语气异乎寻常地平静,断断续续。但是郑恩承显然是个很好的听众,从头至尾都没有打断过我。他只是默默地注视着我,注视着我的平静。因为说到动情之处,我总是停下来,缓一缓,待情绪平复了,我再接下说下去。 即使说到生命里经过的最黑暗的事,我也保持着淡淡的微笑。我有意识地不让嘴角下撇,竭力使它上扬。哪怕勉强维持在水平线也好。 再痛也好,已经过去了,就不再值得我哭。 最后我说起了我的pokemo ,我的神奇宝贝。我说,我爱他。他是天使赐给我的礼物。治愈了我千疮百孔的心,让我不知何往的生命有了方向,并且得到延续。 “我感激我现在遇见的一切。”我说,“布朗家,UCL,你和左依。真的谢谢。” 说完这些,已经快接近12点了。我想,我得搭乘Ube 回去了。 谁知道,说故事的人没有哭,听故事的人却红了眼圈。 “The sky is blue, the g ass is g ee , may we have ou Hallowee .”我跟他开起玩笑。 “喂。这儿是英格兰,不是苏格兰。” 我用的是苏格兰的万圣节小鬼要糖果时的台词,翻译过来就是“天是蓝色,地是绿色,齐来庆祝万圣节前夜”,说完他们以唱歌跳舞等表演来博得糖果,因此我觉得比直接大喊“T ick o t eat”讨要糖果的方式诗意不少。 “讲故事弄哭你,这还是挺符合万圣节精神的吧。”我道。 他嘴硬,“我一个大老爷们儿才不会哭。” “我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 “不,在你这样的女孩面前,有泪不‘应’弹。”他诚恳道,“那是对你的一种不尊重。” 我报以微笑。说的是,我不需要同情。他能如此共情,我已十分感激。 “以后我们还是朋友吗?”我问他。 “一直都是。”他说。“和你不能成为恋人,那是件很遗憾的事。但不能做朋友,我会更遗憾。” “谢谢。”我说。 话音刚落,便有电话打了过来。我拿出手机一看,是小布朗。 “Hellow?” “已经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有回来?”杰弗里道,“我都狂欢结束到家了。” “Pokemo 怎么样?” “已经睡着了。” “好的。我这就回来。” 挂断电话,郑恩承正望着我,问道:“布朗先生?” “是的。”想了想,我补充道,“小布朗。” 他略感吃惊地张了张嘴,但最终只是迟疑地问了我一句:“你准备一辈子待在布朗家吗?” 我摇了摇头,“等攒够了钱,我就会搬出来。三年一到,那纸契约就结束了。” “他会轻易放你走吗?” 我不知道, 这个“他”指的是班弗里欧还是杰弗里。 “不用担心。”我说,“相信我能处理好的。” 大不了用另一张纸来换,一定可以。 老布朗一直想要“Gold Rai ”系列的酒方,甚至不惜好几次让凯莉借收拾房间为由,多次翻动我房间的抽屉和柜子,甚至是行李箱。 但是我怎么会傻到放在这些地方呢。 每一次记录配比,我用的不是常规的公式或者文字记录,而是我自主设定的符号,属于别人看也看不懂,而我自己一看就明白它代表什么。这是我从记忆法上得到的启示。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我从来不是过目不忘的神童,而且配方的剂量必须精确到分毫,因而我还是记下来的。用针线绣在了枕巾上,然后明晃晃地放在床头。他们视而不见,我却得以每晚复刻一遍记忆。 当然老布朗可以用琦琦来要胁我,我相信他肯定这样想过。只是一旦这么做了,我们就彻底撕破了脸。我身后无所依傍,他却是个体面的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个道理适用于古今中外。而且,他威胁我之后,我万一存心报复,交出张假方子,他的损失会不可估量。 我和琦琦的小命在他心里怎么抵得过那些损失。两相权衡之下,老布朗终究没有采取任何逼迫行动。毕竟我们现在在名义上还是一家人。 离开是迟早的事。一年,还有一年。 眼看琦琦就到了进行启蒙教育的时候,我不想他继续陷在布朗家,那样会造成身份认知错位。而且我知道,老布朗和他口中的“密斯陈”一直保持着联络。貌似他上回飞中国上海,洽淡订单时,就是密斯陈在其中牵桥搭线的。 这一点,也是我迫切想与布朗家割裂联系的原因。我不想再受到任何人的操控。 无求品自高。我暂时还做不到“无求”,于是还得忍,还得等。 回到布朗家,已经接近凌晨两点。 琦琦已经睡着,杰弗里却在我洗漱完毕后过来敲我的门。我当然不想开,回应道:“有什么事天亮以后再说好吗,我要休息了。” “我想现在就告诉你。”杰弗里的声音里充满振奋。 “有什么要紧事。”我淡淡地问道,坐起身来,尽量轻手轻脚怕吵醒琦琦,趿上拖鞋走到门口,隔着一扇门和他说话。 “祖父同意了。” “同意什么了?”我问他。 “同意三年后,我可以追求你。” 天哪!又来了。 不对……怎么老布朗也跟着失心疯了? 不会发生什么事了吧。 我缓了缓,问他:“酒庄最近还好吗?”我怀疑那批酒的供应出了什么问题。 “怎么问起这个?”杰弗里微诧。 “中国有句话叫做‘反常即为妖’。”我说,“你祖父前后态度转变得太极端,你就没想过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一件好事,到你这里就被解读这么复杂?”他问我。 我失笑。“因为我就是一个复杂的人。” “我不喜欢你这样。”他说。 “晚安吧。杰弗里。”说着我回到了床上,过了一会儿才听见他离开的脚步声。 过了半个月,吉恩再次出现在家里。果然,上海的那批订单出了问题。他们商量着收购别的酒庄的非年份香槟来顶替。不仅可以解决燃眉之急,而且每一瓶的价格成本要一倍,几乎是稳赚不赔的事。他们说,那么多集装箱,换个同样的外包装,一箱之中混个三五瓶,根本不会被察觉。 “中国人根本不懂香槟,他们根本喝不出其中的差别。”吉恩说。 我正准备从楼梯上走下来,听到这话,不由冷笑了一声。 杰弗里不在。老布朗和吉恩听到了动静,均抬起头朝我看过来。 “中国人懂酒。红酒,啤酒,白酒,黄酒,都统统不在话下。”我说,“至于香槟——中国人也不是不懂,正因为懂,所以才不认。” 老布朗闻言脸色阴沉,而吉恩的脸上也是一阵红一阵白。 我只作未见,继续道:“只有出产自法国香槟产区的起泡酒,才能叫做香槟。其他地方出产的起泡酒,酒标上不能标香槟的英文字样“Champag e”,这是在欧盟法律中做了规定的。这一点,你们肯定比我清楚。本来人心中就有一杆秤,你们好容易获得一次开拓机会,可以为英国起泡酒正名,偏偏又要用劣质酒混装欺骗中国消费者的味蕾。你们是只做一锤子买卖吗?” 老布朗沉声开了口:“特蕾莎。” 我知道他接下来又要教育我谨守自己的本分了,保持着微笑,随时准备反唇相讥。 谁让他把中国人当傻子的? 本分?什么本分?酿酒技术员,不好意思我只领半薪,而且我尽到了我应尽的职责。那接下来还有什么本分要遵守?您太太还是您未来的孙媳妇的本分? 可没想到的是,他看着我,问道:“你有什么好办法吗?不妨说出来听听。” “关于生意,我不太懂。”我沉吟道,“但我想,‘诚信’是每个商家都要谨守的‘本分’您可以坦诚相告,问一下能否延期,或者选购Gold Rai 其他的酒种。总之用别家起泡酒进行混装这种事,一定是会砸口碑的。一旦事发,您会受到中方消费者和别家起泡酒品牌共同的讨伐。希望您能想清楚。” “特蕾莎,你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老布朗道,“就算可以延期,能延多久?选购其他的酒种则更不可行。Gold Rai 另外有的就是绝干年份款,你不会想让我把珍珠当成鹌鹑蛋卖掉吧。”见我欲张口劝说,他挥挥手,“让客户追资则更不可能。明明过错方在我们,换成你,你会追资换更贵的酒吗? “如果是更便宜的,或者价值相等的酒呢?”我问他。 “那……那倒是可以。”老布朗和吉恩彼此对视一眼,随后便用不确定的语气道:“时间,时间是个问题。” “这么短的时间内,确实不够研发一个新品种。”我说,“但是,我有一个现成的配方。” Gold Rai 的原始配方。 这世上,只有陈羽尧一个人喝过。 当时用的也不是什么霞多丽葡萄,而是从新疆吐鲁番邮购的白葡萄。为了作为陈羽尧的生日礼物,我前后实验了不下三十次,确保了它的口感才装瓶送给他的。 “你,你说的是真的吗?”吉恩兴奋地问道。 “嗯。”我说,“但是我有我的条件。”我转而把目光投向老布朗,“布朗先生,我想和您单独谈谈,可以吗?” “那我先告辞了,布朗先生。”吉恩立即站起身来。 待他走后,老布朗朝我做了一个“请坐”的姿势,我走过去在吉恩刚才坐的位置坐定,然后开始了我的表述:“我需要你支付我一笔钱,我就立即卖出我这张方子。” 我是经过仔细盘量的。这张方子投入使用,投放到中国市场,难保陈羽尧不会有机会喝到。如果他找过来,我和琦琦都会吃不了兜着走。而如果陈引钧误以为是我故意放出的线索,引*诱陈羽尧前来找我,那我和琦琦下场只会更不堪设想。 只手遮天的陈先生,我还是怕的。 即便陈羽尧,也一样。出国前,陈引钧断掉了我所有的后路。他提出让还回陈家的房子,这本无可厚非。可“还”的方式是,让我背着陈羽尧卖掉,他找人买下,但是他不出面。所以我在陈羽尧看来,是个卖掉他童年故居并且卷走所有财产的无耻女子,把他交托的真心放在地上狠狠地碾踏。关键骗财也就罢了,走的前一晚,还以‘有夫之妇’的身份骗了他的色。 我还是人吗?我在他那儿还能有个好吗? 陈羽尧再怎么顾念旧情,也容不下我这番作弄。一旦他找过来,就算他能放过我,能放过琦琦吗? 琦琦身上流着他平生最忌惮之人的血,却被我视若至宝。他会作何想? 所以,我一定要在出手这张配方的同时,搬离布朗家。但是,搬离的目的是为了过得更好,而不是为了露宿街头。 余华的《活着》一书中,有这么一段话令我感触颇深: “永远不要相信苦难是值得的,苦难就是苦难,苦难不会带来成功。 苦难不值得追求,磨练意志是因为苦难无法躲开。 ” 就像现在,我努力练就一副强大的心脏,去面对今后的生活。但是我不会刻意去追求苦难,相反我要凭借内心的强大,去过更好的生活。 “不。”老布朗同样思量了许久,方才开了口,用不容商量的语气道:“只有这一张方子不行。你必须把Gold Rai 系列所有的酒方都交出来。” 我想了想,然后道:“可以。”同样毫不客气地补充道:“但您得支付我更多的钱。” 第九十三章 命运的伏笔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搬出布朗家那一天,杰弗里并不在家。 复活节过后,第三个学期开始了。 正是人间四月天,我和琦琦搬进了一间小公寓。面积不大,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比起布朗家的佣人房,已经好过不知多少。 我觉得空气都是新鲜的。再过五个月,琦琦就要上托班了。我得把他的看护再行调整一下,经过一番挑选,终于在四月的最后一天敲定了一个丹麦裔的女看护,叫玛德琳。她的老公是华裔,可以进行中文的日常交流,熟知英国的教育体系,而且就住在我隔壁的那条街上。 距离近,这一点令我们双方都很满意。 左依和郑恩承都造访过小公寓,来看过琦琦,分别都给他带了小礼物。 “快叫叔叔阿姨。”我用中文对琦琦道。 “No。”左依立即跳出来打断我,“叫我Zoe姐姐。”她冲我翻了个白眼,“我还是未婚呢,怎么能叫阿姨呢。” 文化差异来了。我从善如流,“Zoe姐姐。” 郑恩承笑着摇摇头,上前去把琦琦托举了起来,“听你妈咪的,叫我郑叔叔就行。”一面说着,一面朝他做着鬼脸。 琦琦一向喜欢被“举高高”,自然笑得“咯咯”响。 这么危险的动作,我是从来不会做的,看护也不会。从前都是杰弗里这样做,被我逮到就行严辞制止。“万一失手了,会是什么后果?!” 他总是道,“我不会失手的。” “Pokemo 不是你的电掣飞车,他冒不起这个险。他还是个Baby。” “OK,OK。”每当这个时候,他就讪讪然地一摊手,然后走开。走不到两步,又回头,“你们中国的母亲都这么紧张孩子吗?” “此事还分国别?”我哂笑。“我不相信,英国的母亲看到孩子险就能做到置之不理?” 杰弗里不答,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问道:“你的母性,就不能分出十分之一给我吗?” “当然……有点困难。”我诚实作答,“你也说了,是母性。” 女人的母性,除了在子女面前自然流露出来,还有就是在心爱的男子展现脆弱一面的时候,会情不自禁地产生。 “杰弗里,你内心希冀和缺失的东西,在我这儿是找不到的。”我说,“虽然这么说有些残忍,但你明白这些可以让你少受很多伤害。” 杰弗里向往的是东方女性身上的古老的母性,他把这种对母性的向往,投射到了我的身上,可是母性不可能像水银泻地流淌到到处都是。如果这母性过于泛滥,那就是“圣母心”了。 一晃硕士就要毕业了,我再见到杰弗里,是我回去和老布朗办离婚的时候。他已经在准备预科考试(GCE-A level),类似于中国的……高考。 课业上的压力显然令他看起来消瘦了许多。我问他,“将来想申报哪所学校?” “UCL。”他说,“我去那儿找你。” 我笑,“我都要毕业了哦。” “你,不继续深造了?”他奇怪地看着我。 我沉吟了下,“我得想一想。” 和老布朗离完婚,我名字的后缀便由“B ow ”恢复成了“Ki g”。琦琦就跟着我姓,进行托班教育的正式学名就叫做“Pokemo Ki g”。 金琦,惊奇。我的神奇宝贝。 陈引钧打来了电话。要把当年许诺给到我的钱,打到我的户头。 我淡淡地拒绝了,不想再与他再有一丝瓜葛。 “三年前,这笔钱对我而言要重要得多。那时没用上,现在自然更不需要了。” 陈引钧何尝听不懂我的意思,他沉默了一瞬,然后道:“你是个人物。” 我失笑,并不买他的帐:“生活所迫,您别把我看高了。” “现在就算你回来,也未必看上陈羽尧了吧”,陈引钧道,“现如今,他已经配不上你了。” 我很反感他的话,于是辞锋变得不客气起来:“三年前,我没有配不上他。现在,他也没有配不上我。都是人,谁比更Cheap?”我顿了顿,随后道,“陈先生,从今往后,都请您不要再打给我了,也不要再追踪我的动态了。如果你不怕陈羽尧顺着你这条线找到我的话。” 言罢,不待他回答,我便掐断了电话。想了想,又抠出手机卡,扔进了鱼缸。 一抬头看见了琦琦,他正抱着左依送他的玩具汽车怔怔地望着我。 “妈咪,你怎么哭了?” “没有。”我笑着回应道,抬手拭了拭,才发现脸颊上湿了一片。 “Come he e.Pokemo .”我弯下腰朝他伸出双臂,琦琦立即丢了玩具汽车,蹦蹦地跑过来扑到我怀里。从布朗家出来以后,他和关系明显更亲近了一些,因为了除了看护玛德琳,就我属我陪伴他的时间最长,他终于弄明白“Mommy”意味着什么。 我今年二十四岁,中国古时称这个年龄的女子为“花信年华”。可花信年华的我,感情线仿佛在几年前便透支到了尽头。 第二个本命年。十二地支流转过去两轮,于我而言,生命中最重要的事物,也已经有了更替。 十二岁时,生命中最重要的梦想是陈羽尧。因为对他的向往,促使我一直向更高处飞翔。 二十四岁时,陈羽尧的样子早已模糊。琦琦的平安喜乐,是我眼下最在意的东西。 我没有给他生命,因此我要把能给到他的一切,都给他。 念珠发了邮件来问候我,来信中并未提及孩子,只是问我:“你到伦敦那么久,一定去看过大本钟了吧?” “嗯,离学院不远。每天都能看到。”我回复道。 念珠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让我觉得她仿佛有心事。 “怎么了?”我问她。 “没什么。”她说,“就是收到了你我当年写的‘寄给未来’的信。” 寄给未来?哦,那一定是在‘猫空’里发生的故事。 她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高三那年寒假,我和念珠约在那里复习。她拿出两张明信片,问我喜欢哪一张,我就随手指了有大本钟的那一张。只是单纯觉得它更入眼一些,并没有想到今时今日会离它那么近。 当时我还“租住”在陈羽尧给我找的房子里,并不热衷于“寄给未来”这件事。但念珠说大不了可以寄到她家里去,当时她正沉浸在和司徒阙的恋情里,认为自己可能一辈子都不离开S市。 经不住她的一再催促,我信手写下了一行寄望:希望有一天能看看真正的大本钟。 一语成谶。 我正想把这几个字回复给念珠,谁知道她先发过来一行:“我今天和爸妈去进行了移民申办,短则半年,长则三五年。” “去哪儿?”我敲击键盘问道。 “美国,西雅图。”她顿了顿,很快又发过来一条,“是不是很有宿命感?” 念珠当时拿的那一张明信片上印着的太空针塔,正是西雅图颇负盛名的一处地标性建筑。 我忍不住问,“你那张明信上写的愿望是什么?” 念珠沉默了良久,久到我以为她已经下线,才等到她的回复:“和我爱的人,生一个可爱的宝宝,然后一直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这下轮到我沉默了,手指徒劳地动了动,没有打出一个字。 能说什么呢?对不起?谢谢你?还是类似“以后会实现的”这样心虚而无力的安慰? 最后,我决定正面面对:“祝你幸福。我会照顾好琦琦的。” 我知道自己很自私,但是现在的我真的不能没有他。 念珠回复道,“你担心的事,永远不会发生。我永远感激你,我也相信你能够给他好的生活。当初我就这样相信着。你不要觉得负疚,是你帮了我。我清楚我自己当时是没有能量去照顾抚养他的,能留下他已是万幸,多亏了你。” 看到她的这番话,我真是觉得无地自容。 我说:“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们会离家那么远。” 念珠回复:“故乡成了伤心地。那去哪儿不都一样?” 是啊,越远越清静。 最终我还是选择继续攻读博士。左依去了剑桥,郑恩承则进行跨学科训练去了KCL(伦敦大学国王学院)的哲学系,他想拿跨学科训练的奖学金。 尽管不像从前一样天天见面,但是我们结下了很深厚的友谊。周末的时候,他们依然会经常结伴来我这儿里打牙祭。 杰弗里如愿所偿地考上了大学,但就读的不是UCL,而是卡斯商学院。 本来我是不知道这个消息的,结果有一天我在INS发了条琦琦在Nu se y课外活动比赛的照片,他在下面回复道:“羡慕!我现在课业紧张得要命,真想重温一下幼儿园的生活。” 我就顺手回了句:“已经读大学了吧。好好加油。” 他就把学校的名字报了出来。卡斯商学院,坐落于英国伦敦市金融城中心,位列英国商学院排名第4名,伦敦的商学院前2强。我不明白他还有什么不满意,我回复道:“Swish!”(太棒了)。而他则是道:“But ot UCL。” 对此,我便无言以对了。 第九十四章 是我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PHD(博士)的第一学年的春假期间,我收到了念珠寄过来的东西。两套小男孩的白衬衫,说是分别作为琦琦Nu se y(托班)毕业时和Receptio 阶段开学时穿。另外还有三、四瓶腌渍的糖桂花,两瓶平望辣酱,一箱香水玫瑰味的西瓜子,最可贵的,还有真空包装的海棠糕。 满满的S市回忆。 除了这些之外,还附上了一张明信片。上面的字迹,我一眼就认出来,不是念珠的。尽管没有落款,但我知道它出自谁之手。 念珠说,我移民手续批下来了。这几天,在买办东西时,总是觉得这也要带,那也要买。看着院子里的那棵洞庭皇,突然萌生了反悔之意。之前天天想着离开,真到了要走的时候,深刻体会到了“割裂”之觞。离开前,我想去“猫空”取回我最后一次写下的那封“寄给未来”的信。因为我清楚地知道,未来的我,不在信上写的那个地方了。结果机缘巧合地看到了这张明信片。 我想,他是希望你看见的。虽然这种希望接近于渺茫,既被我所见,即便顶着些许不道德的谴责,我也要帮他实现。 无论如何,你应该知道。遥远的你,也需要这样一份遥远的爱意。在这个世界上,不要忘了,有人正这样深情而真切地爱着你。 亲爱的念珠,谢谢你。我泪眼模糊,再次摩挲着那张明信片。上面用遒劲飘逸的钢笔行书,写了普希金的《我曾爱过你》一诗。没有地址,没有收件人,甚至没有落款。但我和念珠都认得出,是翟逸的笔迹: 我曾经爱过你—— 爱情,也许在我的心灵里 还没有完全消亡 但愿它不会再打扰你 我也不想再使你难过悲伤 我曾经默默无语地、毫无指望地爱过你 我既忍受着羞怯,又忍受着嫉妒的折磨 我曾经那样真诚、那样温柔地爱过你 但愿上帝保佑你,另一个人也会 像我一样地爱你 最后念珠告诉我:“翟逸不日将去英国。他申报了爱丁堡大学。”顿了顿,她又道,“我把你的电话告诉他了。” 他……知道孩子的事了?”我欲言又止。 “不……我没有告诉他。”念珠说,“另外,我也没有告诉他,你的地址。所以见不见他,决定权在你。” 我可以想见念珠是如何地用心良苦,不禁湿了眼眶,“好,我知道了。念珠……你保重。” 在我博士二年级开学之前,念珠和父母一起飞往了西雅图。 琦琦四岁了,开始进入Receptio (学前班)阶段。 虽然和之前的Nu se y(幼儿园)同属于“Ea ly yea s ”(早教),但是这是在英国属于比较正式一点的教育。为了琦琦的身心健康发展,我准备在琦琦正式进入小学之前,换一套大一点的住所。 伦敦房子均价是9万英磅一坪,合人民币8万左右,不比中国魔都和帝都差多少。可据左依说,比香港还是好的。在香港,房子差不多15万一平米,令我咂舌。 酒方卖掉的钱,也就是在伦敦可以买一套房子的钱。 爱丁堡的开学时间比UCL要早半个月。我想,翟逸他现在人应该已经到了苏格兰。 直到我和琦琦都正式开了学,他也没有联系过我。这也好。 其实我根本没有想好,他要是联系我,我这边要怎么做,能怎么做。 躲吗?带着孩子搬走。可她没必要躲他,翟逸不知道孩子是他的。 不走,他来了,她要如何和他交流?以故友的身份叙旧,还是以决绝的态度扼杀他成为自己新欢的可能。如果凭借父子天性,他发现琦琦是他的儿子,怎么办?因为我和他分别是孩子生母和生父的关系,就必须要搅和在一起吗? 现在这个情况,正省却了我这个烦恼。不知道是为了这居高不下的伦敦房价忧心,还是为了别的什么,我开学后一连数日都没有睡好。 好在现在住得近,不用早起几个小时坐巴士车,骑单车十来分钟就可以到校。 时过境迁。我用这四个字说服了我自己后,失眠多梦不治而愈。 今天的万圣节,我和琦琦一起做了南瓜灯。我依着他的想法,帮他打扮成一个小小的吸血王子,他嘴边涂了番茄酱,出去要了一大堆糖果回来。 我问他,“有没有偷吃?” “没有。”他捂紧嘴巴道。 “我们约定好的,一天可以吃几颗?” “不超过五颗。不超过晚上九点。吃完一定要刷牙。”他说。 “很好。”我说,“pokemo ,记住你说的话。你已经不是个三岁小孩子。男子汉,说到一定要做的。不然,长大了,没有女孩会喜欢说话不算话的男孩子。” “我不需要女孩喜欢。”琦琦说。“我觉得她们又笨又吵。” 他红菱般鲜红的小嘴一张一合,我凑近闻了闻,然后问道:“榛仁巧克力好不好吃?” “不对,是松仁。”他笑着道。 话刚一脱口,他便意识到机密泄露,连忙紧紧地闭上嘴巴,用余光瞟着我的神色。 我气不打到一处来,走到南瓜灯旁边把蜡烛芯剪短了一些,一面道:“再这样下去,你的牙齿会烂光光的。到时候巫婆在黑窟窿里住下……到时候,你后悔都来不及。” “我牙齿不会烂的。”他自信地道。“因为我认识了一个好朋友。他是牙医,有他在,我不怕。” “好朋友?牙医?”我听着心惊,面上却不动声色,“胡说,你们学校哪有这么厉害的人?不会说的是Tomas吧,他上次在舞台剧里就扮演的牙医。” “不是,是真的牙医。”琦琦说。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我问。 “我……”琦琦突然止住话,斜睨着我,“妈咪你又想套我的话,不过,我不会上当了。” “你!”我气结,“我怕你被人骗了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他会不会是坏人呢?” “牙医叔叔不是坏人!妈咪,我不许你这样说我的朋友。” 这倒护上了。我把涌上来的话压了压,缓了缓,然后道:“总之,他问起你的家庭地址,你一定不要说。他要带你去任何地方,你都不能答应。你就说,妈咪或者玛德琳就要来接你了。记住了吗?” 我的话还没说完,琦琦就不耐烦地打断,“我有那么笨吗?你说的那些,在上托班的时候,梵妮老师不知道说过多少遍了。” “好吧。”我决定不再当令人厌烦的老妈子,“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 离圣诞还有半个月,伦敦街头节日的气氛已经相当浓厚了。没有大红大绿的热闹,而是用淡雅的蓝色、绿色以及金色让圣诞集市看起来精致,蕴藏着十足的大城市的气派。 一天早上,我被琦琦的叫声吵醒,他兴奋跑到我床头来,“wake up to s ow!”(醒来一觉就看见雪啦) 我连忙拉开窗帘,只见纷纷扬扬的雪花簌簌而下,着实惊喜了一番。伦敦跟S市一样,冬天里雪并不常见,偶尔下点雪,没落到地面就没了。像今天这样能在地上积起白白一层的雪,已经很罕见。 “你还知道雪啊?”我笑着逗他。因为在他不长的人生里,是没有关于雪的记忆里。 “电视里见过。书上也见过。”他说的是我订阅的那本《国家地理》。不待我有所表示,他又一句话冲口而出,“没见到猪肉,我也见过猪跑。” 滥用俗用,还用错了。我纠正他,“是没‘吃过’猪肉,见过猪跑。” “噢。” 本来下雪,我是不准备骑车的。但是玛德琳因为雪天路滑,比平时晚到了一会儿,我等她到了之后,才推着车出了门。今天有考试,无论如何,得尽快赶到。 虽然这场雪跟2008年S市的那场雪根本无法比,但是久违沙场,单车的前轮胎打滑,我连人带车一起摔倒了。 这时,有个人从身边扶起了我。我心中一动,以为是……,结果一回头,发现是杰弗里。 “你怎么在这儿?”我问他。 “去找你。”他说,“结果被我找到了。” “别闹。”我说,“你们不上课了,我今天还有场很重要的考试等着我呢。” “我送你去。”他说,“我昨天就结束期末考了。” 我摇摇头,站稳身子,推着单车往前走。“抱歉,杰弗里,我真的来不及了。” 他上前一把抢过单车,“来不及了,你还不坐上来?你忘了我以前最擅长飞车了?只要你敢坐,就一定能在规定时间内赶上考试。” “好……好吧。”我走过去,坐在了车座后面。 果然,飞车手不是盖的。不说在这雪地上骑出四驱赛车的速度,但电瓶车的速度总归是有的。 我顺利赶上了考试。 考完后出来,我和早就跨学科训练结束归来的郑恩承边走边聊刚才我困惑的知识点,走到UCL里的Go do 's Cafe门口,杰弗里便捧着一大束玫瑰花从咖啡馆里迎了出来。 他把玫瑰递到我面前,“如果不能现在和我结婚,那就请你先和我相恋吧!如果你暂时还不能爱上我,那就先和我约会吧!特蕾莎,我现在不是几年前那个毛头小子了,我是很郑重地考虑过了,我觉得你就是我想要的那种女孩!” 周围的人的目光一下子被吸引了过来,甚至有人已经吹起了口哨。郑恩承看看我,脸上也流露出些许错愕,片刻他悄声问道:“这是……小布朗?” 我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抬起头来,“杰弗里,我真的很谢谢你,今天早上帮了我一个大忙。但是我……我……”我看了眼热烈围观的人群,低下头,“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不可能。”杰弗里道,“我知道你是骗我的。” “不,真的有了。”我用求助的目光看了郑恩承,他立即会意,还未有所表示,杰弗里已经道,“如果有,你告诉我他是谁?只要真的有这个人,我就死心。你说的人是谁?”他的目光落在自始至终都站在我旁边的郑恩承一眼,“他也在这里吗?有的话,特蕾莎,你指出来给我看。” “是我。”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人群后方响起。 第九十五章 你撒谎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我循声望去,便看见了他。 那张久违的脸庞上,曾经属于少年人的青涩悄然褪去,变得沉稳和内敛。穿着黑衣的风衣,长身玉立于雪地之中。 是翟逸。 他撑着一把黑色的伞,抬脚朝我这里走过来。 “你是谁?”杰弗里问道。 翟逸依然用英语不徐不疾地回答道,“我是她不能接受你的理由。” 周围出现一小片哗然。不光是杰弗里,就连郑恩承也在目光向我求证。 我咬咬嘴唇,回应道:“是的。” “我不相信。”杰弗里道。 他知道我没时间谈恋爱,于是我道:“今年九月份才……” “我们是旧相识。(We a e old acquai ta ces)”翟逸说,“从13岁时就认识了。(Si ce 13 yea s old.)” 我没有否认。的确,我们14年前就认识了。 我看了眼杰弗里,点头道:“很抱歉,杰弗里。我不能接受你的玫瑰花。” 杰弗里蓝色的眼睛终于黯淡下来,他转过身,一只手倒提着那一束玫瑰花,失望离去的背影显得孤独而落寞。正当我抬眼目送他之时,他突然回过头来,用中文问我:“我知道你在骗我。你只是不想接受我对吧?” 这下能听懂的人,就只剩下了我,郑恩承和翟逸。他俩彼此对视一眼,流露些许尴尬,复又移开视线,都看着我。 这道题,答“是”或者“否”都是错的。 我正要开口,杰弗里又道,“我不相信你能忘了他。那个送你埙的人。” “你说的对,”我用中文回复他,也同样是说给翟逸听,“我从来都没忘记过他。” 杰弗里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似是要把我的样子记住,或者忘掉。他突然深吸一口气,挪开了目光,“再见,特蕾莎。” “再见。”我在心里默默地道。 杰弗里走后,围观的人才慢慢散去。只剩下了我们三个。翟逸看了郑恩承一眼,朝我微笑着道,“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我怔怔地回复道。 这个场景太像是在做梦。尽管我清晰地看见自己在说话时呵出的白气,感受得到刮在脸上的风和落在肩头的雪。我恍然觉得,这一幕曾在梦境里出现过。 翟逸来找我,我身边站着一个男孩子。站在我身边的那个男孩子面目模糊,但我却清楚地看见我面前站着的人是翟逸。老友重逢,他轻易就跨越了岁月在我们之间建立的阻碍,微笑着跟我寒喧。 而我却反应迟钝,但我尽力表现得落落大方。因为郑恩承还一言不发地站着我身边看着呢。 我指着郑恩承跟他介绍道,“郑恩承。我在UCL的好朋友兼同窗。” “翟逸……”而介绍他,我只说了这一句,便顿住,想了想又道,“发小。他现在……” 郑恩承的眉毛微不可见地挑了挑,因为在我的故事里,虽然用的都是字母代称,但是根据刚才和杰弗里对话暴露出来的时间线,我想他已经猜到了,翟逸是我说起的“Z”。 “我在UOE(爱丁堡大学),博一,读牙科。”翟逸轻轻接过我的话道。 他俩轻轻握了下手,不知为什么郑恩承突然灿然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他说,“我追过特蕾莎。但是没成功。” “是吗?”翟逸仍然微笑着,“我也是。不过,那个时候她还不叫特蕾莎。” “你们……”你们当着我的面聊点什么不好?我简直郁闷。 两个人听我开口,齐刷刷地看着我,问:“你想说什么?” “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我说。 “Hey!”郑恩承拉住我,看了眼一旁的翟逸,“别走啊。” 我牵动嘴角朝他笑了笑,“我要回去陪儿子了。”这话主要说给翟逸听的。 平时在校园里,我就算说起,也只说“Pokemo 在等着我了”之类的话,其他同班同学有的听了,还以为Pokemo 是我的男朋友。 翟逸听了这话,原本波澜不兴的脸庞果然动了动,他望向我,斟酌着,终于开了口,说的却是:“我可以和你一起吗?” “什么?”我怔了下。 “我说……我可以去你家做客吗?”翟逸问。 “可能不太方便。”我说。 翟逸脸上流露出淡淡的失落,他勉强朝我和郑恩承笑了下,“那算了。我自己在伦敦逛一逛。” 郑恩承瞥了我一眼,然后道,“你自己逛?” “嗯,来英国这么久了,我连大本钟都还没有看过呢。” “不会吧……”郑恩承讶异道,随后露出恍然大悟状,“哦,我忘了,你在爱大上学。爱大在苏格兰首府爱丁堡市,坐飞机过来恐怕得一个小时吧?” “我是坐火车过来的。”翟逸朝他笑了笑。 “坐了多久?”郑恩承问。 “也就五个小时。”翟逸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目光投射在眼前那一小片雪地上。 “算上你来到这儿的时间,你是从昨天夜里开始坐的吧?” “嗯。” “这大雪天儿的,可不容易。”郑恩承长嘘短叹道。 翟逸显然听出了郑恩承在帮他说话,朝他投去感激的一瞥。 我听了暗暗气结。一个皇城土著,关于雪,你什么样的大阵仗没见过?伦敦现在下的这个程度,充其量也就是“毛毛雪”了。 “我可能,真的没时间陪你去逛伦敦……”我对翟逸说。 我只想在玛德琳今天的看护时间结束之前赶回去。公寓里有暖气片,给我一本书,给金琦一盒蜡笔,外面下着雪,屋里是暖和而惬意的时光。 “我可以不逛的。”翟逸说,“如果你肯邀请我去你那儿做客的话。” 我叹了口气,问他:“回爱丁堡的机票买了吗?” “特蕾莎,”郑恩承忍不住道,“人家刚来,就跟别人打听什么什么时候走。你这可不是华夏的待客之道啊……” “我……”我嘴角翕翕,终于还是没想出什么说辞来反驳,瞪了他一眼。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帮着翟逸了? 翟逸摆手道,“没事,没事。”他看了我一眼,“说明特蕾莎没有把我当客人。” 我怔了怔。听到他叫我“特蕾莎”,我总觉得怪怪的。事实上,这是我到英国之后唯一的名字。大概是因为翟逸和特蕾莎这个身份之间从未有过故事发生吧。 郑恩承冲我们挥挥手,“我要进咖啡馆了,半个小时过去了,我还站在门口。你们就换个地方约……叙旧吧。” 我给了他一记眼神杀,而他浑然不在意,一面发出爽朗地笑声,一面拉开咖啡馆的门。混着咖啡香味的暖热气息只感觉到短短地一瞬,随着他关门的动作,把我们俩留在了外面的冰雪世界里。 “我……”我先开了口,对着翟逸道,“我要去推车。” “我陪你。”翟逸说。 等取到车,他便道:“路滑,我来帮你推吧。”说着,他不由分说便抓过了单车的把车,我便默默退到了一旁,稍稍落后他半步。 我俩谁也没有说话,直到已经出了校园。他才抬头看了眼正在飘雪的天空,“记忆里上一次有雪,有你,都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是啊。我在心里轻轻道,学着他的样子抬起头来,静静看着那些簌簌而落的雪花。 “十年。”他重复道,“时间真可怕。” 我忽而想起他喜欢的陈奕迅的成名作《十年》里有一句歌词,正适合当下,“十年之后,我们是朋友,还可以问候。” 翟逸眉头微动,有一片雪花落到了他的睫毛上。过了片刻,才掉落融化,他的声音在此刻响起:“十年之前,我已认识你,你不属于我。” 一时间,我又不知道说些什么了。我和他站着静静聆听了一会儿雪落的声音,然后再次迈开步伐。 “饿吗?”他问我。 “有一点。”我说,然后反问他,“你呢?” “饿。早饭就没有吃。”他说,“但是这里的食物太难吃了。” “那你想吃什么?”我说,“一会儿回家了,我可以做顿S帮菜招待你。” “Really?”他惊喜道。 “嗯。”我说,“我那还有几瓶糖桂花和……” “你从哪里买到的这个?”他惊讶地问道。 “是……”我抿抿嘴,“是念珠寄给我的。” 沉静了好几秒,翟逸才应了一声,“噢。” 我和他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良久,他问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我不知道他具体指的是哪件事。但我想,无论指哪件事,答案都毋庸置疑。 是的,我知道。我朝他点了点头。 他唇边泛起一个苦涩的笑容,“作为当事人,我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我做下的混帐事的。可笑的是,我一直以为是场梦,或者是被什么人给设计了。但我一直没有等来预想中的要胁与恐吓。等来的……反而是个比要胁与恐吓更令我觉得震憾的真相。” 我喉头紧张地咽了咽,突然觉得念珠有可能告诉他的,跟我想见的不太一样。 “真的是你,对吧?”翟逸看着我,“琦琦他是你和我的孩子……因为你和我,同时被你小舅舅……被司徒阙设计了,所以你不得不离开陈羽尧,抛下一切独自漂泊异国……你就是为了把孩子给养大。” 错了!全错了! 怎么会是这样。“琦琦他是……”我止住了话头。 念珠竟然摆了我一道。 如果我道出琦琦的身世,那就是承认了他和我没有血缘。翟逸凭一纸亲子鉴定就可以从我这个养母手里把孩子接回到身边。我系单亲,养母,且陪伴孩子的时间少,这些事实注定了一旦发生这种争夺抚养权的情况,我不占任何优势。 可如果我不说,翟逸会以为,以为我就是……就是琦琦的生母。 我停住脚步,语气认真:“琦琦,是我和陈羽尧的孩子。请你不要误会。还有,我一年多以前,才离婚。暂时还不想……不想发展新的恋情。” 我一瞬间不想继续带着翟逸过去了。可他却点点头,“我知道了。” 听他这么说,我心稍安,刚想开口,却听见他道,“刚那些,都是念珠跟我说的。但是,我一个字也不信。而你刚才说的……”他淡淡地掠了我一眼,“只有后一句,我信。” 我心中警铃大作,忽然间觉得翟逸成长的速度令我陌生。 “我知道不是你。”他说,“听念珠那么说,我才确定了,那天的人……,是她。” “你为什么要领养琦琦?”他问我。 “因为……帮念珠的忙,还有就是,就是我自己的原因。”我说。 “就跟我……没有半点关系吗?”翟逸深深地望向我。 “没有。”我眼睛眨也没有眨地道。 “你撒谎。”翟逸说。 第九十六章 哦,我的神奇宝贝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我终于还是把翟逸领进了家门。 他专程前来,有心对无意,我不是他的对手。 最后剩的不到十分钟的路途中,我动过数次甩下他撒腿就跑的念头。 但是,一来单车在他手里推着,我不确定我两条腿能不能跑得过两轱辘。二来,翟逸只要调个头回UCL问一问郑恩承,我的住址就立即被他获悉了。 没用。 到了家里,我按了下门铃,对翟逸客气地笑了笑:“家里有点小。孩子呢,又调皮。你做好心理准备噢。” 翟逸微笑着看了我一眼。 门被玛德琳从里面一拉开,就听到琦琦和着圣诞音乐在里面载歌载舞的动静。 “你回来了?”玛德琳脸上也是喜气洋洋的,随后我看到了站在我旁边的翟逸,脸上闪过惊讶之色。但我什么也没有说,朝翟逸笑着打招呼。 翟逸也礼貌地回应了一声。玛德琳侧着身子让我们进去,接着我低头看了下时间,然后朝琦琦道:“Pokemo ,你妈咪回来了!” “Oh!”琦琦的动作没有停,稍稍回过头来,“玛德琳,Bye!” “Bye bye!”玛德琳收拾好了东西,一面回应琦琦,一面朝我们挥了挥手,“先走了。” “稍等。”我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我,“圣诞红包!Me y Ch imas!” “Oh!”我惊讶地摇摇头,“特蕾莎,你真是太客气了!这个我不能收。” “其实每一次都会超时。”我说,“你都没有跟我计较。快收下。” 听到我这么说,玛德琳才腼腆地接过了红包,向我道谢:“Tha k you!” 我在玄关换好鞋,即将走出公寓之时,又回过头来,朝我和翟逸大声道了句“Me y Ch imas”才心情愉悦地离去。 我的好心情感染了我,我嘴角微扬,跟翟逸介绍道:“我是我请的家庭看护。” “挺好的。”翟逸说。 他刚一开口,我就看见琦琦循声回过头来,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然后迅速“噔噔噔”地跑了过来,“翟U cle!” 那一瞬间,我看到了翟逸流露出阻止不及的懊悔,他讪讪然地看着我。 我心下顿时明白过来了。 原来他就是琦琦口中新认识的“牙医”叔叔。 我一想到十几分钟前我脑中还流窜的逃跑念头就觉得可笑。 人家早就深入你方内部了,你还懵然不知。 “我……”翟逸轻轻唤我。 “翟U cle,你怎么会到我们家来?”琦琦喜笑颜开,拉着他向我介绍,“他就是我说的那个好朋友……他是个真正的‘Docto ’哦!” “你妈妈也是……”翟逸冷汗直流。 除了医生,博士也被称为Docto 。 可惜琦琦从来都不知道我在干嘛的,我从来不在家做实验。而在琦琦的认知里,就只有他接下来说的那句——“我妈咪是酿酒的!” 我径自在沙发上坐下,头也不抬地道:“琦琦,去把音乐关小一点,不要吵到邻居了。” “OK。”琦琦对翟逸道,“我不跳舞了。翟U cle,你等着我过来陪你下跳棋。” “家里哪有跳棋?”我说。 “用乐高就能下。”琦琦说,“这只有翟U cle和我才会。”他说完飞奔回他的小房间,关掉了音乐后,欢天喜地去拿乐高。 我看向翟逸,问他:“你就是靠这个让琦琦上钩的吧?” “我……” “上钩?”琦琦把乐高抱了出来,“妈咪,什么叫上钩?” “上钩就是渔夫钓鱼,鱼被拽了上来。” “噢。”琦琦应了一声,“翟U cle还没有教我钓鱼。” 翟逸闻言一愣,继而仰头哈哈大笑。 “妈咪,我饿了!”琦琦说。 “玛德琳没有给你吃东西?”我问。 “给了。可是我又饿了。”琦琦说,“我想吃中国布丁。” “中国布丁?那是什么?”翟逸好奇地看向我。 我没有理他,还是琦琦回答他,“是蛤蜊炖蛋。我妈咪的第二拿手菜。” “那第一是什么?”翟逸饶有兴趣地问道。 “有个很恐怖的名字。但是很美味。”琦琦故作神秘地捂着嘴笑。 结果翟逸一下子就猜了出来,“红烧狮子头!” “你怎么知道?”琦琦不服气地看着他。 “我吃我的红烧狮子头,比你要早好多好多年。”翟逸弯下腰来摸着琦琦的头道。 琦琦睁大了眼睛,只是问:“Who is  Jiyu?” “我,就是你妈妈啊。” “我妈咪叫特蕾莎!” “我,是妈妈叫特蕾莎之前的名字……” “翟逸!”我轻轻打断了他。 翟逸转过头看了看我的神情,继续道:“是你妈咪的中文名。就像你的中文名叫‘金琦’一样。” “可是,我都不常用哎。”琦琦道,“除了我妈咪,连老师都从来不叫我这个名字。” “那一定是因为你们老师不会说中文,对吧?”翟逸道。 “嗯,是的。”琦琦说,“我连最简单的都听不懂。” 我听到这话简直啼笑皆非,好像说这话的小不点,自己能听懂多难的中文句子似的。 “琦琦,”我一开口,他就特别警惕地看着我。因为他曾说过,我往往用这种语气开头准是要刁难他。于是我不负他所望,淡淡地道:“想吃蛤蜊炖蛋,你把‘锄禾日当午’再背一遍。” 琦琦当即哭丧着脸。翟逸站出来替他说话,“民以食为天。吃饭最大,你这样日子久了,会影响到孩子食欲的……”他瞥了琦琦一眼,“而且会使他厌学。” 他顿了顿,接着道:“如果他因此讨厌学中文,我想这也不是你愿意看到的吧?” “你说的很有道理。”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我不管了。” 我不是说说而已,是真的撒手不管了。我把翟逸和琦琦丢在家里,自己拿了钱包和环保袋去超级市场买菜。 回到家的时候,琦琦和翟逸还在玩乐高,但是旁边散落一堆的糖纸。 “怎么回事?”我十分不悦,“一天可以吃这么多糖吗?” “没有,没有。”翟逸说,“是我从昨晚就没有吃东西了,琦琦见我太饿了,就把自己珍藏的糖果拿出来请我吃,说是今年万圣节的收获。这些……都是我吃的。” “空腹怎么能吃这么多糖?”我的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算了,我简单做一些。狮子头等下回再吃吧。今天我们力求尽快吃上。” “下回?”翟逸眼中迸发出喜意,连忙道:“好,好的!” 我自悔失言,但见琦琦半偎在翟逸身边,一脸的依恋和欢乐,便把话吞了下去,转身去张罗家常菜。 除了蛤蜊炖蛋,还有糖醋里脊及一大盆菌菇汤。 厨房不大,我做饭的时候拒绝了任何人的帮忙。翟逸尚算出自真心,琦琦纯属是跟在翟U cle后面凑热闹。 吃完饭之后,翟逸再次表示,他要揽下洗碗的活。 要知道这可是当年连打鸡蛋都不会的人。我睨着他。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他道,“我在爱丁堡也是租房子住。也学着自己做饭的。” 是吗?我表示深深地怀疑,但见他态度坚持,便随了他去。 而琦琦一听翟逸要去,立马也非要跟进去。好像那不是厨房,而是某个冒险圣地。 结果两人进了厨房,鼓捣了半晌,都没有出来。 我实在受不了,拉开门,伸头一看,他俩用洗洁精玩起了吹泡泡。 午饭过后,我们一起出去转了转。翟逸心心念念的大本钟是看到了,但是泰晤士河的游艇却因为下雪没有坐成。 “明年春天再坐好了。”我劝慰他,“你还要在英国待上两年,有的是机会。” 琦琦已经困得睡着了,翟逸把他扛在肩头,他偏过头来对我微笑:“说的是。” 翟逸帮我把琦琦送回了家,然后没有要我再送,自己去伦敦火车站坐车回爱丁堡。 琦琦一觉醒来,不见翟逸的身影,很是失落。“他怎么也没跟我找声招呼就走了。” 我只好道,“他还会再来的。” “什么时候?”他问我。 “翟U cle是Docto 没错,但他还和你一样在读书。”我说,“他也只有礼拜六和礼拜天的时候,才有空啊。” 一到周五,琦琦从学校回来,就开始念叨:翟U cle明天会来吗? 我就问他,“翟U cle哪里好啊?你这么喜欢他?” 琦琦就说,“我也不知道。但现在,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比起学校里的托马斯和杰森,翟叔叔显然睿智有趣得多。 得了吧。我知道,其实是翟逸因为特别惯着他。我这些年又当爹又当妈,虽然再怎么生气都不会跟琦琦动手,但是一板起脸,琦琦就会怕我。 妈妈就是妈妈,但不是朋友。 平安夜时,琦琦过生日,翟逸扮成圣诞老人出现,问他想有什么愿望。 琦琦说,有两个:一个是希望天天都能见到翟U cle,另外一个就是妈咪可以允许他养一只宠物。 翟逸没办法了,袋子里装的是琦琦前一阵子很痴迷的乐高科技系列。 谁知道孩子的心,说变就变。 我一开门就看出是翟逸扮的圣诞老人。有一点意外,心里更多的是感动。 翟逸曾经连女孩子都没有讨好过,现在却这样费尽周章地讨琦琦的欢心。 听了琦琦的话,翟逸朝着琦琦一摊手,“圣诞老人也无能为力了。第一个愿望,得看你妈咪的意思。第二个愿望,也一样。” 琦琦头也不回,不假思索地道:“那我就的愿望就是,圣诞老人能让妈妈来满足我这两个愿望。” 翟逸一愣,随即无奈地抱着脑袋蹲了下来。 我忍俊不禁,而琦琦则“咯咯”地笑起来。 “翟U cle,是你吧?”琦琦道,“世界上是没有圣诞老人的。我妈咪说的。愿望要靠自己去实现。不然,给圣诞老人拉雪橇的麋鹿得跑断腿。” 翟逸张了张嘴,终究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四岁小儿的智商在今夜碾压了他。 他垂死挣扎,“今天,是你妈咪的生日吧?” “我妈咪的生日,是立冬。” 第九十七章 捅破窗户纸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我过了这么多年,才知道你真正的生日。”翟逸目不转睛地望着我。 “没关系的,反正我也不过。”我说。 翟逸自此经常在节假日来访,甚至去学校接琦琦的次数比我还要多。 时光悠悠,转眼又是一季。 我**博士三年级,忙得更加焦头烂额。有一天周末,我接到了博士导师怀特教授的电话,需要立即去一趟学校。于是我临时找玛德琳救急,可她人在外地亲戚家。 翟逸人在爱丁堡,远水解不了近火。而左依的电话也没打通。郑恩承就不考虑了,他和我一个博导,也正在往学校赶。 正当我无计可施之时,玛德琳回了电话过来,她表示可以让她丈夫的**珍娜来顶一阵子。 我感激不已,保证处理好事情第一时间赶回来。玛德琳发来了珍娜的联系方式,我们联络之后,她表示立即开车过来。紧接着,郑恩承的电话又打了过来,催促我快点。 怀特教授最恨人迟到。 于是我连忙收拾东西准备出门,临行前一再叮嘱了琦琦乖乖待在家里,直到保姆到来。 然而当我处理完手头的事出来之后,才发现玛德琳和珍娜接连打来了一堆未接电话。 我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连忙给珍娜拨了回去。 “一直没有人给我开门。”她说。“我怀疑出了什么事。” “也许是琦琦睡着了没有听见……” “不可能。”珍娜说,“玛德琳给家里的座机也打了电话,始终没有人接。” 我心中一沉,吩咐道:“麻烦你无论如何要打开我家里的门一看究竟。有什么损失后果,都算我的。” 珍娜在那头愣了下,随后道:“OK。” 我一面往家里赶,一面不时地拿出手机看有没有最新消息发来。 离公寓不到五分钟的路程时,我接到了珍娜的电话:“屋里空无一人。”她顿了顿,又道:“我已经报警了。” “珍娜,谢谢你。”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情绪平复一些,“我马上到家了。” 我一路飞奔至公寓门前,一个染着栗色头发的华裔女人握着电话,站在已经敞开的门口朝这边张望。见到了我,立即试探地招招手。 “珍娜?”我问道。 “门被踢坏了。”她说,“抱歉。屋里每个角落我都找了,并没有找到孩子。” 我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进了屋,把衣柜也打开找了找,依然一无所获。 “小孩子他有可能去哪儿呢?”珍娜跟在我身后问道,“他平时有没有说起过他想要去的地方?” 有!他总说要去找翟U cle。 我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打给翟逸。 电话过了一小会儿才被接起,我一开口就是焦急的询问:“琦琦在你那儿吗?” “不在啊。”翟逸起初似乎是睡眼惺忪的样子,这会儿声音立即紧张了起来:“琦琦怎么了?” “琦琦不见了。”我的声音语无伦次,“你,他会不会找你去了?” “怎么可能!伦敦到爱丁堡可不近。”翟逸说,“他还只是个四岁的小孩子。” 我听到他一边起身一边穿衣的声音,他问:“报警了吗? 我瞥了还在一旁的珍娜一眼,想要竭力忍住泪水,哽咽道:“报了。” “好的。”翟逸安慰道,“琦琦一定不会有事的。” 我终于还是泣不成声,珍娜想要走过来安慰我,却又因为不熟识在我半步开外停住。 我抽噎着:“我不知道现在应该坐在家里等他回来,还是坐在警署里……” “我现在就赶过去。急雨,你听我说——”翟逸的声音沉稳,听在耳里令人心安:“先去警署把琦琦的照片提供一下,以及他有可能去的地方,让警方加强搜索。我这就赶过去,在公寓门口等琦琦。” “好。”原本六神无主的我,终于在听了翟逸的话后,恢复了冷静。 珍娜作为报案人,也要和我一起去一趟警署。 我一面按照翟逸所说的拿出了有关琦琦的身份资料,一面在心中不停地做着祈祷。 作为一个无神论者,在此时此刻却希望神真的存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都说失踪后48个小时是黄金搜救时间。而现在,显然已经过了时间。 我很崩溃,在警局时几乎怀疑警方故意拖延,甚至怀疑珍娜撒了谎,是她伙同他人拐走了琦琦,又不想玛德琳受牵连所以假意在那里等我归来。 是的,我已经丧失信心了,于是也连带对这个世界丧失了信任。 我脚步虚浮,推开珍娜,跌跌撞撞地往家里走。 我期盼着,我回到家那一刻,奇迹会出现。 当然,如果琦琦早已回到家里,那翟逸没有道理不打来电话。 我不知道,花了多久,才挪动步子走到了公寓门口。翟逸一直焦急地望着楼道口的方向。见到失魂落魄的我,怔了怔,绝望也慢慢从脸上浮现出来。 我看着他,心头懊悔伤恸极了。 怪我,都怪我。我霸占人家的儿子,眼下终于遭了报应。 可是要报应,就报应到我身上来,为什么…… 我感到喉间腥甜,“哇”的一声,竟然吐了一口血。 翟逸大惊失色,连忙扶住我,“急雨,你……” 我朝着他跪了下来,悲痛难当地忏悔道:“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们……” 翟逸不解,帮我拭去嘴角的血迹,轻轻拥我入怀:“别说什么对不起,琦琦会没事的,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我摇头,抓紧他的双臂,咬了咬唇:“琦琦,他是你的儿子。” “我知道。” “都怪我……” “别这么说,谁也不希望这种情况发生……” “如果琦琦能够**回来,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我说。“哪怕是……把他还给你。” 翟逸深深地望着我,“我不仅要他,我还要你。我希望我们三个,能成为一家人……” 他的话音未落,视线突然投向了我身后。 “妈咪,”我听到一声轻轻的呼唤,是琦琦的声音:“你和翟U cle怎么啦?我们家门怎么坏了?” 我大喜。 连忙转过头去,发现琦琦真的回来了,而他身后站着的是三五个高眉深目的伦敦白人警员。 “琦琦!”我扑过去一把抱住他。 只见他竭力想要回护什么,身子后仰。我感到有一个硬硬的东西硌着我很不舒服。我松开琦琦,才发现他手里握着一个灰褐色的东西。 是一只乌龟。 翟逸在用英文询问警员是怎么一回事。我听到为首的那个警员道,是琦琦自己走进了警署,用身上的防走失牌子请求他们把自己送回来的。 “你究竟去了哪儿?”我板起脸问琦琦,“为什么不听我的话,等到保姆过来?” “保姆来了,她肯定会为了省事,在家里看着我一天的。”琦琦说,“我想出去。” “那你都去了哪儿?”我问。 “我去买一只小乌龟。”琦琦理直气壮道,“猫狗你都不许我养,你嫌他们吃得多气味重。那乌龟总可以了吧?” 我忍着,没有说话。直到翟逸送走了那几个警员后,从来没有跟孩子动过粗的我,一巴掌就朝琦琦的屁股上打过去。 琦琦哭嚎起来,“妈咪!你真野蛮!我不爱你了!”手里还抱着乌龟没有撒手。 翟逸连忙阻止,“急雨,不能这么对孩子……” 我看向他,微张了张口,最终什么也没有说,慢慢地放下了手臂,朝屋内走去。 我听到翟逸弯下腰对琦琦道:“你知道,妈咪有多担心你吗?如果你养的小乌龟,突然有一天就离家出走,再也回不来了,你会不会担心难过?” “会。”琦琦泪花泛泛,撅着嘴,“但是。我可不是乌龟。” “是啊,你比乌龟重要和可爱多了。”翟逸说,“所以妈咪才会那么气。” “可她打的我那一巴掌真得好痛。”琦琦说。 “你有错在先,先去给妈咪道个歉。”翟逸说,“然后妈咪再为打你的事,跟你说对不起。” 我一面朝里走,一面把这一大一小的对话都听在耳里。 “妈咪,I’m so so y。”琦琦在我身后大声道。 我顿了顿,继续朝前走,头也不回地进了房间。我实在太生气了,需要平复一下。 “你看她!”琦琦不满,跟翟逸发牢骚,“翟U cle,妈咪这是什么态度?” 翟逸面有尴尬之色,“可能……可能有些人……呃,可能真的是因为你比乌龟……重要太多了。妈咪一时半会儿没法原谅你偷偷离家出走的行为。” “……” 我关上门,把外面的声音隔绝。 法律上,琦琦是我的儿子,但是翟逸和他却有着无法割裂的血缘。 经此一遭,捅破了窗户纸,那翟逸再也不可能,淡出我和琦琦的生活了。 我曾经以为自己能够给到孩子所有。 可对于琦琦来说,仅仅有母爱,是不完整的。 我在成长的过程中,父母之爱,是永远的残缺。 我深知那种残缺带来的性格缺陷,难道也要让琦琦也必须一生带着残缺吗? 我知道,自己需要好好地想一想了。 第九十八章 天使的诱惑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我又做了人生一个重大的决定,在27岁博士毕业这一年。 PHD攻读一结束,我接受了香港一家科研所的邀请,放弃了英国的绿卡,拿到了HK的永久居住权。 我答应过陈引钧永不回来。 但是却不代表我不可以回到中国的土地上。 拿到特别行政区永久居住权后,琦琦也正式成为中国香港籍居民。 翟逸知道我是在逃避,可他并没有穷追不舍。他说,他会给我时间,让我想清楚。分开一阵子,或许对彼此都好。但是他说,他绝不会再让我抽离出他的生命。 无论我去哪儿,他的PHD学习一结束,都会来找我。 我真是没有想好,到底要不要接受他。 离毕业还有一个月,我和翟逸一起坐在了泰晤士河的游船上,决定敞开心扉谈一谈。 “我离过婚……”我斟酌着开了口。 “我不介意。”翟逸说,“我知道是基于什么原因。而且,你是为了琦琦才这么做的。”他顿了顿,接着道:“即使不是这样,离婚也不应该被视作什么污点,它只能说明你有过一段经历而已。这段经历跟人生中的任何一段经历,并没有什么不同。” “男人恰恰不喜欢女人有太多经历。”我说。 “是的。”翟逸说,“但男人不是介意她们有曾经,而是介意她们曾经那样深爱过别人。嫉妒使然。” “……我也曾深爱过别人。”我说。 “我知道。” “你不介意?” “我曾经,很是嫉妒。” “那你……” “我说了,是‘曾经’。”翟逸说,“现在是我坐在你的对面。我更在乎的,是你的今后。” 这话说得很是坦然,他并没有故作大方,反而令我觉得心安。 “为什么是我?”我问他,“是不是因为琦琦的关系……我们就必须发生点什么?” 我总疑心他是冲着琦琦来的。 可翟逸用笃定的语气告诉我,“琦琦是你的儿子。合法,也合情。”他神情认真地注视着我,“我这个生父,从来没为他做过什么。但是,一定要做点什么的话——我要把你变成我的合法妻子。” 我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这是我到了伦敦之后,真正意义上听到一句中式情话。 委婉,而语意分明。 我呐呐道:“你不必为了琦琦,做这种牺牲……” “不,不是为琦琦。是为我自己。”翟逸道,“而且这也不是牺牲。” 说着,他朝我单膝跪地,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个精巧的绛色天鹅绒盒子,朝着我打开。 里面是一枚祖母绿的宝石戒指。 “这是出发前,我妈妈给我的。”翟逸说。 我心潮腾涌,“方阿姨她……” “她知道我英国之行另有目的。”他笑着补充道,“所以给了我这枚戒指。” 我沉默着——她同情我,和她接受我和她儿子相爱是两回事。 “翟逸,或许你会错了意,也未可知。”我说。 “他们都知道,我是来找你。”翟逸道,他语气中流露出无限感慨:“命运多么神奇。它不由分说地就让我们分离,又悄无声息地让我们相遇,我们都各自经历了其他的感情,却又在重逢的时刻,恰如其分地留出空白。”他握住我的手,“急雨,我不想再一次错过你。” 说着,他把戒指连同古老的天鹅绒戒指盒一同交到我手上,“这枚戒指,它属于你。” “不……”我感到十分不安,想要推拒,翟逸却说,“如果你不想要,可以丢掉,但请你不要当着我的面,也不要还给我。”他的话和多年前一模一样,似乎在表达了一种至此不渝的决心,“因为,我不会再送给别人了。” 翟逸说他不乎我的过去。可我的过去夹杂着无数的伤痕,我不乐于向翟逸展示那些伤口。但是两个人如果真的要在一起,却不该有任何的隐瞒。 我此生再不能生育。 用陈引钧的话来说,等同于“一只不会下蛋的鸡”。这句话深深地刺伤了我。 我的声音冷静了下来,“过去和未来永远是相通的。少了任何一个部分,都不会是现在的我。” 翟逸说,“我接受你所有的过去。” 我咬了咬嘴唇,将戒指硬塞回给他,“这个太贵重,我不能要。而且,我会觉得对不起……对不起念珠。” 翟逸的眼神明显黯淡了些许,声音亦低了下去:“如果要说对不起,那也是我——从道义上,我本应该负责到底。可从情感上,我不能这么做,这是对我们彼此的不公平。我辜负守很多人,但我唯一不想辜负的人是你,唯一想爱的人是你。”他盯着我,一字一句地道,“哪怕……你永远不会爱我。” 我为之动容。嘴上却仍是道:“何必为我这样的人费心劳神呢?” 倏尔想到念珠对我说过的一句话,她借用诗人木心的话来评价翟逸与我之间的故事——“偏偏是你的薄情,使他回味不尽。” 真的是因为,他从来没有得到,所以才更加渴望吗? 我想,可能真的是因为我一再的拒绝才使得他更加地痴迷。 那我就让他如愿好了。也算是全了他这些年的笃笃情意。大不了是他得到之后,兴味索然地离去。那我便可以死心。 这个我不怕。似乎比起面对失去,我在面对“得到”之时,会更加地不知所措。 当天晚上,我便睡了翟逸。 我的道德感一直很低,但是这一回,却令我颇感罪恶。 我一直说服自己,我的出发点是好的。 人生总要经历点波折。心又大又软的天使,想要凭一己之力,拯救一个历经凡间丑恶的修罗,简直是痴人说梦。 我要让他知道,我从来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可是,我万万没想到,我把他带坏了。 天使上了*瘾,反过来诱*惑修罗。异化的天使,令亦正亦邪的修罗都惊慌失措,计无所出。 他俯下身,用地道的英式英语跟我表白:“I'm hu g y.”(我要吃了你) 我不禁再次落荒而逃。 学业一结束,我接到了offe 后,便带上琦琦,逃了这座岛屿上。 很快我便陷入了一个新的困境。 凭借过硬的专业能力,我在工作上无往而不利,但日常与人的交往却左支右拙。 工作时多半用的是英语,可我听不太懂粤语,也不会说。这对我平时的生活造成了不小的阻碍。 我不得不去报了语言学习班,抽空进行学习。 本以为琦琦年龄小,适应语言的能力比我强,一定会好些。然而琦琦却在一天哭着回来:“They called me‘鬼*佬’!” 我连忙安慰,却不得其法。 琦琦怒冲冲地抱着乌龟“圆又圆”,回到自己的小房间,给他的翟U cle打电话。 很快,他笑着出了房间。 我很好奇翟逸跟他说了什么,但是无论怎么问,琦琦都不肯交待。还说,“妈咪你想知道,就去问翟U cle啊。” 结果第二天,我便被老师叫了到学校,原因是因为琦琦跟班上一个叫马迪的小男孩打架。 “是他先动手的。”琦琦说。 对方的脸被琦琦咬了一口,牙印仍在。马迪的父母还未赶来,他家的菲佣在旁不住地安慰他,不时瞪着圆圆的眼睛,朝我们投来不满的目光。 “可是,是你先用我听不懂的话骂我的。”小男孩抽抽噎噎地道。 我看向琦琦,神色严肃:“你都说了什么?” 琦琦不吭声,小男孩替他答:“佢骂我‘小赤*佬’、港*卵、起*西伐……”他只记得这三个了,于是继续哭。 全是H市话。跟S市话骂人近似而又有不同。 翟逸怎么能教孩子骂人呢? 我心头火起,但老师在一旁盯着,自己显然不能当面发作。 等马迪的父母到了,我连忙拉着琦琦上前赔理道歉,主动提出要带马迪到医院,我说,我会进行相应的赔偿。我的态度,得到了马迪父母的谅解,最后马迪爸爸开了口表态:“呢个年龄嘅小朋友,冇唔百厌嘅。Say so y,大家好翻咯,仲系好朋友。(这个年龄的小朋友,没有不调皮的。道个歉,大家和好了,还是好朋友。)” 听得出来,马家父母还是很讲道理的。 我看向了琦琦,即使他听不懂大段的粤语,也能够猜得出是什么意思,何况还有一句明明白白的“Say so y”。 琦琦撇撇嘴,碍于情势,低着头了走过去:“册那(他妈的),so y啦。” 我的额上的青筋直跳。 马迪听见“so y”,又见他一脸诚恳,回头看了父母一眼,当即就原谅了他。“我都有唔啱嘅地方,对唔住啦!”(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对不起啦) 两个人握手言和。马家父母微笑着朝我点点头,带着儿子连同菲佣一块儿离去。 琦琦转过头来,瞥见我的脸色,当即紧紧地抿住了嘴巴。 开车回到家后,不待我有所表示,琦琦便自行跑进洗手间将门反锁,逃避惩罚。 我敲了几次门交涉未果,只好道:“好,那你在里面呆一辈子吧。” 琦琦说:“除非妈咪你保证我出去后不教训我,不然一辈子就一辈子。” 我气结,回身在客厅的沙发前坐下,拿起手机找始作俑者算帐。 我如实汇报了琦琦的“丰功伟绩”,没有丝毫添油加醋的成分,就是希望他能体察到这件事的恶劣程度。 结束翟逸听完,竟然哈哈大笑。 我很不悦,“你怎么能教他脏话呢?” 你的那些原则跑哪儿去了。 “我是看不得琦琦被人欺负,又想着君子动手不动手。”翟逸说,“孩子受了委屈,我远在万里帮不上忙……” 你真是帮了大忙了。我再次腹诽道。 “君子动口,不动手?”我说,“最后不还是把人给打了?” “那也好过他被别人继续嘲笑,被别人打吧?”翟逸心痛不已,“一想到孩子小小年纪,还要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承受校园暴力……” 校园暴力。这四个字令我心头被蜇,但又不能说,翟逸这就做得对。于是我胡乱说了两句话后,挂断了电话。 琦琦开始在洗手间里号啕:“I'm hu g y……”哭声震天,人却不敢出来。 I'm hu g y…… 我当即想到某个特殊的场合下,听那谁也说过这句话。我顿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不知道是否又是翟逸唆使的,却再也不想打过去确认。 我有些气恼。翟逸这么做,分明是变相地把我变成一个不讨孩子喜欢的妈妈。 我当然也想做个慈母。但是孩子却不总是乖巧听话的。这时候,不管孩子情愿与否,都必须有人出来指正他。 他这样一味顺着琦琦,远在万里,还不时地给他出坏主意,真不像我认识的那个翟逸了。 可他说的每一句,又都有让我无法反驳的道理。 我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我居然会被他给拿捏住了七寸。 琦琦应该是哭累了,哭声时大时小。我心下感到无力,狠狠在心中咒骂了下翟逸。 至于遥在爱丁堡的他,会不会连着打喷嚏,这我就管不着了。 第九十九章 回家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我在香港唯一的朋友就是左依。 郑恩承回了北京,我和他也时有邮件往来,但是不算频繁。 左依给我介绍了很多苍蝇小馆,全是地道的港式美食。当然我最喜欢的还是鸳鸯奶茶。 这是香港的特产饮品。 我记得曾经看过一部TVB的剧,男女主就是因为喜欢喝鸳鸯奶茶而相遇的。他们一人点了杯咖啡,一人点了杯奶茶,再要了一个空杯子,像做化学试验几番置换,终究兑出两杯“鸳鸯”。 那时候,我就想知道真正的“鸳鸯”究竟是什么滋味,只可惜在S市,我还没有喝到过真正地道的口味。 如今喝了之后,发觉得功力似乎全在奶茶那一半。我不禁想到那个酷爱喝奶茶的张小疯,她如果能够饮上一杯风味纯正的丝袜奶茶,估计会立即开心得两眼弯弯。 细想起来,我从高中毕业之后就没有再见过她。不知道她和罗望淮如今怎么样了。 我不禁想到,翟逸和他是发小,也许他们之间还有联系。 琦琦呢,自上次那件事之后,收敛了些许。我告诉他,如果他这学期各科成绩都能拿到A的话,我就带他去澳门吃萄挞。 甜品对琦琦的吸引力是巨大的,他这一点兴许是遗传自翟逸。我刚说完这话,他就立即跟翟逸炫耀上了,“翟U cle,回头我一定会给你留一盒的。” 八字还没一撇,这就开始开空头支票了。 我笑着摇了摇头。 学期结束的时候,琦琦有一门课拿了B等。我对他说,“抱歉,那澳门你是去不成了。但是萄挞还是可以吃的。”香港好几个地方都有得卖,我想味道也差不了多少。 可琦琦却说,“要吃,就去澳门吃。下个学期,我一定能做到。” 见他这样有志气,我极为高兴。果然吃货都是很有追求的。 我说,“好。冲你这份斗志,今天可以带你吃全港任何你想吃的东西。” “那我要去Zoe姐姐家,吃Josse姨做的椰汁咖哩鸡。” Josse姨是左依的妈妈,很擅长烹饪。 “哦,这得看Zoe姐姐今天有没有别的安排。”我说。 一年之后,翟逸也来了香港。 他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把我们母子带回去。他说,“香港不是我们的家,我们得回家。” “在我看来,只要能生活得好,哪里都可以算做是家。”我说。 “你来香港这么久了,也知道,影视剧的香港,是被美化了的香港。幸福指数真的很低。这里汇聚了顶尖的人才,可竞争压力和工作压力一样地大。你真的想琦琦将来成长定居在这样的地方吗?” “我不能回去。”我说。 不光是因为对陈引钧的忌惮,还有对陈羽尧的。 “急雨……”翟逸小心翼翼地告诉我,“因为……从前的一些事……陈引钧已经坐牢了,所以你不必有太多的顾忌……” 什么?陈引钧坐牢了?那他……不是身边连一个亲人也没有了吗? 翟逸仿佛能读懂我的心思,主动提起了陈羽尧,“他现在做的都是本分生意,至少比起陈引钧,他的底色更干净。陈引钧落马后,也有人去查他这个做外甥的,但是结果是令那些人失望的。陈引钧把他保护得很好,或许说,陈引钧把他摘了出来,洗得很干净……” 我默默地听着,心情复杂莫明。 “你不用怕,我们可以回家了。”翟逸说。 “你知不知道,我不能生育?”我冷不丁问道。 看他错愕的神情,我就知道他对此是一无所知的。念珠不会连这个也告诉他的。 可他却说,“不是有琦琦吗?” “琦琦只能叫金琦。”我语气平静,但不容辩驳。 “你让他叫我一辈子翟U cle都没问题。”翟逸凝视着我,“急雨,你要的是一个永远不会离她而去的亲人。而我要的,一直就是你。” 我望向他,说一点不感动那是假的。可我沉默了良久,最终只是道:“你让我再想想。” 参加完左依的婚礼,我决定和琦琦跟随翟逸去H市。 左依的老公比她大近一轮,是回港后相亲认识的。我曾问过左依,你爱他吗?婚后做全职太太,会不会后悔? 左依说,“我现在便已后悔。我后悔我为什么要回来。” “你并不想要这样的生活?”我诧异地望着。因为左依一直是个很有想法的女孩,也很锐意进取,不应该会是勉强自己去做事情的那种人。 “知道吗?仅凭我每个月在公司拿的那四、五万港币,到我白发苍苍都不可能买得起一套像样的房子。我还有个弟弟,你觉得我还能赖在家中到几时?”左依悲哀地笑了笑,“只好找个人把自己嫁了。” 我“忽啦”一下站起身来,指着窗口,“看到没有?这对面就是深圳,你去那边一样可以就业得很好,而那边的房价远远不像香港那么贵……它可也是个特别行政区。” “不,不可能的。”左依竭力让自己保持微笑,但那抹微笑看上去是那么地牵强,“我和你不同。我的家人,我的朋友,都在这里。我没有勇气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继续我接下来的全部人生,没有一个亲人在身边——我想,我真的接受不了。” 情愿让自己去面对另一个困境? 抱歉我把这种没有多少爱情基础的婚姻视为困境。而且全职太太,在我看来,就是斩断所有的后路。 我看着左依,“你如果想要独立出来,需要多少钱?我这里其实有一些……” 她摇了摇头,拉住了我的手,真诚地望着我:“真的,很谢谢你。但你有儿子要养,无论在哪里生活,都不是件容易的事。你的钱,应该用在抚育Pokemo 之上。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地不情愿,毕竟生活是人博出来的。以后我的家,就是我的工作。” 我不便再说什么,但心底不由地生出些许惋惜来。 离开香港前,我和翟逸带着琦琦一起去了澳门吃了他心心念念的萄挞。 我斟酌着跟琦琦说起打算离港的事,他问我,“是要回伦敦吗?” “不,不。”我说,“是回内陆。” “我刚和班上的同学熟悉了一些。”琦琦说。 我很认真地问他,“琦琦,你是很喜欢香港是吗?” 可他却看向了翟逸,“翟U cle,我和妈妈离开这里的话,你也跟着一起离开吗?” “当然。”我说,“我们要去的H市,就是你翟U cle小时候住的地方。” “噢,那好吧。”琦琦应了一句,复又低下头去吃萄挞。 这……是答应了? 我和翟逸互视了一眼,他开口问道:“琦琦,你是不是不太愿意……” “只要能一直和妈咪还有翟U cle在一起,我愿意去任何地方。”琦琦抬头,“但是我不喜欢这种漂来漂去的感觉。这样我会交不到朋友的。” “妈咪跟你保证,今后除非你愿意,我们不会再搬家了。”我说。 回到H市后,我和翟逸各自买了一套住所。 我在一家外资生物科技有限公司担任药剂师,翟逸则进入了H市市医院的口腔科任职。 在生活中,她要克服的最大难题是重新熟悉驾驶方式。所以刚开始都是由翟逸开车过来每天送琦琦上学,晚上再把他送回来。 待我重新考取了驾照之后,我便和翟逸不定时地轮换去接送琦琦上下学。 在老师的眼里,我们俨然是一家三口。 一天我去接琦琦放学,早到了一会儿,最后一节课的铃声还没有响起,我站在走廊上,结果被巡视的班主任看到,她将我“邀请”进了办公室。 得知了琦琦近来的学习状况,我简直气打不到一处来。 回到家之后,翟逸已经在了,他系着围裙在厨房做饭。 我对翟逸道:“老师让他起来解释‘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你知道他是什么说的吗?” 他洗耳恭听。 “老公鸡服用了巧克力,立志跑完一千米。” 翟逸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 “老师就说了,骥是马的意思。结果琦琦就立马接过话茬儿,说‘哦,那就是老马吃了巧克力,要跑一千米。——原来这就是千里马的故事啊。’” 翟逸忍俊不禁,瞥了琦琦一眼,“你这个故事新编还不错。” “千里马,你知道千里马出自哪里,你就胡说。”我瞋怒地看着他。 “我知道嘛,千里马常有,乐伯不常有嘛。”琦琦秀出一个典故。 “是伯乐。”我咬牙,使自己的语气尽可能地平静:“曹操《观沧海》究竟说的是什么,我觉得你有必要好好理解一下了。Pokemo ,你大概连第一句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吧?” 翟逸出来打圆场,“‘神龟虽寿,犹有尽时’是什么意思?”他悄悄指了指他手中的“圆又圆”。 琦琦立刻会意。 “神龟虽然活得久,但是总有死的时候。”“圆又圆”好像听懂了他的话似的,吓得一下子把头缩了回去。“《观沧海》就是一篇养宠物的心得。”琦琦的脑洞再次不可所扼制,“曹操是个很不错的动物饲养员吧?” “金琦!”我原本捏着杂志的手都在抖。 翟逸连忙站起来,“走!我们去厨房做饭,琦琦你来给我搭把手,我们让妈咪歇一会儿。” 琦琦闻言忙不迭地起身,“G eat!”跟在翟逸身后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妈咪,I love you。Do 't take ill of me.” 我怔了下,随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第一百章 人生小满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过了半年,翟逸再一次提出了见父母。 我终是答应了下来。 翟逸知道我不想回S市,所以他打算这周末把父母接来H市,我们一起出去吃个饭。 对此,我也表示没有异议。可周五的时候,翟逸打给我,语气抱歉:“计划有变。我爸妈一听说,就迫不及待自己买了票过来。我想,见面可能要提前到今天晚上了。” “啊?这么仓促?”话一出口,我便察觉出自己似乎压根没有做好准备。 按照原定计划,也不过就是明后两天。并没有留给我更多的时间去调整应对。 我,究竟是怕什么? 总之我内心隐隐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想了想,我又打给翟逸,期期艾艾地表示想要推迟会面。 “你这是——近乡情怯?”翟逸难得用这么轻松的语气调侃。“没事的。他们现在在我那儿,估计已经在着手准备晚饭了。一会儿我先去接琦琦,再去接你,我们一起去吃顿家常饭就回。你不用太紧张。” 怎么能不紧张。当然紧张。 我问他,“他们知道琦琦是……?” “我告诉他们,琦琦是我年少时做下的荒唐事。”翟逸的声音低沉了下来,“而你这些年一直含辛茹苦地抚养着琦琦。就是这样。” 我欲言又止。翟逸却接着道:“是我选择了你,我所要做的,就是让他们知道我的选择没有做。所以,急雨,我不再让你去独自面对难题。你只需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剩下的一切,都交给我。” “好。”我轻轻应道。他的这番话抚慰了我内心难以名状的不安。 可事实证明,我的第六感是准确的。 在我收拾好一切准备下楼的时候,陈羽尧的人找上门来。 紧接着,我便在电梯里自己撞到了陈羽尧手中。然后被他像老鹰抓小鸡一样被拎回到家门口。 我以为他要跟我问及当年的隐情,或者质问我,为什么要背着他卖掉他的故居? 可我没想到的是,这些他都没有问。一开口,问的却是金琦是不是他的儿子? 不是。当然不是。 我否认再三,他却不信。 可他也不想想,如果是的话,当初我何必要离开他呢? 就算是忌惮那些危险,我为了孩子,也可以和他复制像陈引钧夫妇那样的生活。但我和他,永远不会有那样的机会了。 他的人把琦琦送了回来,紧接着翟逸很快也赶了过来。陈羽尧把我当年送他的那个葫芦挂件送给了琦琦,留了句警告就走了。 他要去调查清楚琦琦的身份。 我开始有一点后悔。即便是回国,也应该躲到远一点的地方去的。 “今晚我哪儿也不想去了。”我望着翟逸,“拜托你。” “没关系,我来和他们说。”翟逸道,“急雨,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 吃过晚饭,他和琦琦一起玩了会儿手游。等琦琦睡着之后,我送他下楼,“叔叔阿姨有没有生我的气?” “他们不生气,就是失落。”翟逸坦诚道。 “代我向他们道声歉。”我终于下定了决定,“明天中午我和琦琦就过去。” 翟逸睁大了眼睛,“那他们今天晚上一定会激动地睡不着觉了!” “真的么,那,那你明天早上起来再告诉他们好了。”我说。 “急雨,你怎么这么可爱。”翟逸忍俊不禁地摸了摸我的头。 我傻了。明明我们是差不多大的年龄,突然间我在他面前好像变成了像琦琦那样的小朋友。但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涌起一丝丝的甜。我不反感,甚至是有些享受他这种兄长般的宠溺。 周六的上班,琦琦要上钢琴课。我和翟逸在附近的商场里挑选登门拜访的礼物。 等琦琦上完课,我们的礼物也买好了。翟逸开车,我和琦琦一起坐在后排朝目的地进发。 翟逸在H市的这套房子,我之前并不常过来。翟逸按门铃的那一刻,我揽着琦琦,心里依然不受控制地紧张起来。 门很快被打开,是翟家二老一起来开的门,“来了!” 他们只看了琦琦一眼,就再也挪不开目光,尤其是方阿姨,她喃喃地开口:“跟翟逸小时候一模一样……” “爸,妈。”翟逸道,“这是急雨,不用我多介绍了吧。还有,这就是琦琦。”他一面揽过琦琦的肩轻轻朝前推了推,隆重介绍,“英名文叫做Pokemo ,今年8岁。” 随后他用H市话对琦琦道,“快叫爷爷奶奶好。” “老夹!恩那!”琦琦脆生生地唤道。 “哎!哎!”翟家二老有些激动,一迭声地答应了。 翟逸笑,问道:“爸妈,你们这是——不让我们先进去么?” “哦!哦!”翟父翟母如梦初醒,连忙侧身将我们迎了进去。 换了鞋之后,翟逸一边把盒盒罐罐放在了沙发边,一边道:“这是急雨的心意,给你们精心挑选的保养品。” 我柔声道,“也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就……” “喜欢,喜欢!”方阿姨拉着我的手,“急雨,好多年不见你,你都变了样子了。比从前更加大气干练了!” “谢谢阿姨。”我微笑着,从善如流地在沙发边坐了下来,“您和翟叔叔的身体还好吗?” “好,都好。”她说,忽然间泪盈于睫,“阿姨……很感谢你。”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你真是我们家的大恩人。我们家亏欠你的太多了……你不光救了我的命,还独自一人把琦琦抚养到这么大……” “妈!”翟逸打断她的话,朝她使了个眼色,“孩子还在这呢。你这么激动,看把琦琦都吓坏了。” “是我不对,是我不对。”方阿姨道,“今天可是个双喜临门的好日子。” “双喜?哪双喜?”琦琦好奇地问。 “你妈妈和你啊。就是双喜。” “我已经是个大男孩了。不能和妈妈‘双洗’。”琦琦一本正经地道,“从我记事起,我都是自己洗的。不然就是看护给我洗澡。如果‘双洗’的话,我还是和翟U cle一起洗,会比较好。” 翟父翟母听了他的话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 “琦琦!”我赧然轻喝道,“不要胡说八道。” 翟逸朝父母解释道,琦琦在英国生活到四岁,又在香港呆了近三年,所以中文的理解能力不算太好。”应该说,普通话的理解能力就更糟。 “你们是翟U cle的爹地和妈咪吧?”琦琦问他们。 “不可以说‘你’,要用‘您’。”我纠正他。 翟父不以为忤,“他在国外出生嘛,不懂这些,慢慢来吧。” 翟母则道,“怎么叫‘翟U cle’,应该……” 翟逸连忙打断她,“妈,爸说得对,慢慢来。对了,饭菜都好了吗?要不要帮忙?” “好了,好了。”他们坚决不要我去帮厨,也不让翟逸插手,说他最大的任务就是招待好我和琦琦。 我觉得很是过意不去,只好吩咐道:“琦琦,去搭把手。” “OK!”琦琦答应得很爽快,跟着翟父翟母进了厨房。 翟母本来还要再阻止,但是翟逸道,“让他去吧。”随后跟琦琦道,“8岁了,是个小男子汉了。但是端的时候要小心,不要烫着。” 琦琦朝翟U cle比了个“No p oblem”的手势。 翟母忍不住拆台,喃喃道:“还真是不惯着孩子……你八岁的时候,根本没进去厨房。” 翟逸有点尴尬,装作没听见把视线移了回去,正巧看见我忍着一丝笑意。不禁轻轻瞪了我一眼。随即自己也笑了。 饭桌上,翟家二老不停地给琦琦夹菜,而翟逸则不停地给我夹菜。 一顿饭吃得很是热闹。饭后洗碗的任务,方阿姨直接指给了翟逸,“琦琦那么小,你都舍得他干活。儿子,你都这么大了,我让你洗个碗也没什么吧?” 翟逸作苦恼状,“妈,想让我洗碗的话,您吩咐一句就好了啊。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弯子。” 方阿姨笑着拉过我的手,“走,我们不理他!” 翟父也拉过琦琦的手,朝房间里去,“爷爷给你买了很多的玩具,咱们去看看?” “好的。” “都走了?”翟逸佯作不甘心地问道。 “要不,我帮你一块儿洗吧?”我说。 说实话,我有些怕和方阿姨单独相处。可能我和女性长辈相处的经验,实在是乏善可陈的缘故。 “不用,不用。”翟逸收起了刚才惫懒的神态,“你们说话,我去洗就行了!”说着,转身回到了厨房。 我和方阿姨在客厅坐了下来。我表面上淡定得很,但是手心却不由地出了汗。 方阿姨微微一笑,也没有问起别的,只是跟我说起了翟逸:“小的时候,他就很乖,但也很骄傲。后来跟着我们去S市,他特别不愿意。起初我们还担心他在那里因为性格交不到什么知心的朋友,谁知道才去了不到三个月,他就再也没提过想回H市的事了。翟逸这孩子,特别死心眼,对待人和事物,都很长情……”说到这里,她看了我一眼,“你知道吗?高中的时候文艺汇演后,他捧回的一束布艺花,至今还用黑布包着放在书柜里。还有……考上大学后穿回了一双白球鞋,到家后就给供起来了,再也没穿过……” “妈,你说什么呢?”翟逸人在厨房,但一直留意客厅里的动静。听到方阿姨竹将他从不愿示人的事悉数往外说,家务手套还没摘,就赶出来阻止。 “没说什么。”翟母讪讪道,“碗刷好了吗?要不我来……?” “就要刷好了。”翟逸有点受不了她还是把自己当小孩子,“我在英国留学三年,也是自己做饭洗碗好吗?” “哟,是吗?”翟母有些不信,“我看一定是急雨在照顾你……你不是经常厚着脸皮去蹭饭?” 翟逸道,“什么叫蹭……”他瞟了我一眼,见我笑盈盈地望着他,他便止住了话,同样笑了笑,转身回了厨房。 “阿姨真的很感谢你。”翟母拉着我的手道,“把琦琦养这么大,还教得这么好。你……太不容易了。” “阿姨,您过奖了。”我说,“琦琦他很调皮的。” 翟母感慨道:“我真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见到翟逸把对象领回来……一下子还蹦出了一个大宝孙。”她拉着我的手,“急雨,你真是我们家的福星。” “阿姨,您别这么说。”我脸有些红,语气真诚地道:“很多年前,是翟逸,是你们帮了我。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我们那时……”方阿姨低下了头去,“阿姨那时……” 那时候,她并不希望翟逸和我有过多的纠缠。就像陈引钧曾真心地希望我和陈羽尧结婚一样。 不过是造化弄人。我拉过她的手,“我们不说从前了。我们只看今后。” “对!”她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急雨,你说的对,我们只看今后——那等翟逸忙完过来,我们一起商量一下婚期好不好?” 我怔了下,随即点了点头。 第一百章零一章 伴娘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婚礼定在了今年五月。 说实话,我是二婚,不想如此兴师动众。而且我这边也没有什么能到场的宾客。过去这么多年,对于金铭海,我虽然无法原谅,却也不恨了。 有些事情之所以选择放下,是为了我要放过我自己。 我不想做一个充满仇恨的母亲,偏激的态度会影响到琦琦的身心健康。可以说,是琦琦,滋养了我的内心,让我心甘情愿地放下那些沉重的过去,获得了一种内心的安宁。 我曾问过琦琦,“你觉得你和妈咪,同翟U cle从此成为一家人,好不好?” “翟U cle就是我爸爸,对吗?”他问我。 我吃了一惊,“你怎么这么问?” “我听见的。”琦琦摸着手里的乌龟,“就是我买‘圆又圆’那次回来,听见你跟翟U cle说的,你说你要把我还给他。” 天哪!那个时候他才四岁,居然能够记得这么清楚。而且……还一直不动声色到现在,我惊叹不已,问他:“那你……为什么从来没有问过我关于你爸……关于你翟U cle的事?” “我知道他是我爹地,你是我妈咪,就行了。”他说。“但是妈咪,我不想因为我的关系,影响你们的判断。” “我们什么判断?”我诧异道。 “我不希望你们是因为我,才重新在一起的。”琦琦很认真地看着我,“妈咪,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我希望你能找到你的幸福,千万不要因为我,因为翟U cle是我亲生爹地,你就选择和他在一起。” 我愣住。 “妈咪,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他问。 “琦琦,你真的很像个小大人。”我说。 “不是你告诉我,三岁之后就是男子汉了,考虑事情要冷静和理智。”琦琦说,“妈咪,你一定要想清楚,你为什么要和翟U cle在一起?如果不是为了获得幸福,而仅仅是为我作的牺牲和成全,我宁可你们各自幸福。” 有的时候真的不能小看孩子。突然间会说出这样成熟的观点来,而且一字一句都是基于对你的爱意,我真的感动得无以复加,眼眶微湿:“放心,不会的。这样做,对你翟U cle也不公平。” 年少时,我曾和念珠许下“互为伴娘”的话来。 现在想想,真的悖论。一方先结了婚,怎么还给对方做伴娘? 那时候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觉得对方是自己最好的闺中密友,将来的幸福时刻一定得是在对方的见证下进行才算完整。 可惜的是,我们都没有办法见证对方的幸福时刻。 念珠是在去年结的婚,对方叫Ado is,也是华盛顿州的,因工作从出生地奥林匹亚去往西雅图,在一家咖啡馆里与念珠邂逅。或者说是“重逢”更合适。 早在很多年的世博会上就埋下了两个人的缘分,念珠丢失的那个双面绣钥匙扣被Ado is捡到,他很喜欢一直挂在背包上。包换了不少回,钥匙扣却一直都在,直到钥匙扣的原主出现在了他面前,微笑着道:“Hey,你包上的这个东西是我的。它是我很重要的一个朋友送的,很有纪念意义,你能把我还给我吗?” “不,这是我的。它跟着我很多年。” “这是你从哪儿弄的?”念珠问他。 Ado is拿了咖啡准备离开,念珠却道,“是你捡的,对不对?十年前,在中国。” Ado is回过头来,眨了眨眼睛,“你怎么知道?” “都跟你说了,它是我的。”念珠道,“上面绣了我的名字。” “在哪儿?”Ado is从包上拽过钥匙扣问道。 “在这儿。”念珠切换了中文,“珠——中国汉字,就是我。” “别以为我不懂中国汉字。”Ado is道,“十年前我就在中国当留学生,修的就是中文专业。” “哦,是吗?”念珠道,“可惜你只学了中文,没有学中国历史和艺术。” “什么意思?”Ado is。 “这个‘珠’字,是用的小篆字体绣上去的。”念珠款款道,“小篆,是中国秦朝‘书同文’之后的官方字体,据今两千多年。而这个双面绣,是苏绣,中国四大名绣之一。上面之所以绣的是猴子,是因为我属猴——哦,生肖又属于另一个范畴的文化了。嗳,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既然是你的,那我就还给你。”Ado is说,“但我希望你有空再出来跟我讲讲中国文化。” 两个人就这么好上了。 念珠对我说,“草蛇灰线,伏行千里。急雨,没想到你送我的那枚钥匙扣,给我牵出了这么一段缘分……” “要谢就谢你自己。”我说,“你当初怎么就想移民到西雅图,而不是其他什么城市?” “因为我姑姑一家也在这个城市,”念珠道,“所以小的时候看电影,我就觉得西雅图这个城市特别亲切,但凡有西雅图有关的明信片,我都会就手买下来。” “结果……”我接过她的话头,“在猫空随手凑单的另一张印着大本钟的明信片,就把我给送到伦敦。” 念珠在电话里也笑了,很多年没见她笑得这么开怀了,她说,“不光是你,我把翟逸也给送了过去。不过用的不是‘猫空’的魔法明信片,而是一句话。” “哪一句?” “我不告诉你。”念珠敛了笑意,“等琦琦18岁生日,我去H市当面告诉你。” 这又是一个遥远的十年之约,不过我顿了顿,还是答应道——“好。” 我们没能互为伴娘,却互为对方的红娘。这种幸福的见证方法似乎也不错。 在挑选婚房用品的时候,我在商场里遇见了张小疯。她留长了头发,顾盼间依然灵气十足。这真是可贵。她在认出我的下一秒就跳了起来,“急雨!” “小疯!”我也很是雀跃。 “我现在改名了,叫张恨秋。” “啊,哪个恨。” “仇恨的恨,张恨水的恨。” “怎么改了这么个名字啊?”我问。 张小疯,哦,张恨秋眼珠子一转儿,“那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来这儿看床上用品?难道……” “是的,我快结婚了。”我说。 “跟谁啊?”她兴奋道。 “恰好你也认识。”我说,“翟逸。” “天哪!你们真的走到一起了!”她说,“之前可是听说他没少换女朋友,谈一个没多久就分了,据说是工作忙的缘故,但是吧,还总有姑娘被他‘工作狂’的样子吸引找他谈……”她睃了我一眼,咳了咳,“不过那都是过去式了。翟逸对你,应该还是没话说的。” “听说?你听谁说啊?” “就是……”张小疯转移话题,“对了,你婚礼什么时候办?” “五月份。”我说,随后问她,“你现在也是定居在H市吗?有没有空来参加我的婚礼?” “怎么,想年邀请我当伴娘?”她笑道,“伴娘可是不用出礼金还有红包拿的,嘻嘻。” “你还……”我把后半句咽了下去,阔别多年,这么问起来太不礼貌,何况在H市三十岁还未婚的女性有很多,没找到可以携手同行的,暂时先自己独行这很正常。可是罗望淮呢?他现在又是什么情况。我在翟逸要邀请的同学名单上看到了罗望淮了。张小疯如果受邀去参加我的婚礼,那他们又要见面了。 我说,“只要你肯来,我就感激不尽。你知道的,我其实没有什么亲眷能到场。” 张小疯朝我暖暖一笑,“你要是不嫌弃,我就给你当这个伴娘了!” “好。就这么说定了。” “你到时候记得把捧花扔给我。” “嗯,一定!一定!” “对了,伴郎是谁?”她问我。 “叫杨文冬。是翟逸的同班同学。”我说。 “不用介绍,我知道这人是谁。”张小疯道,“这个人是不是也暗恋过你?当年偷偷摸摸往你笔盒里放情书和手链的,他以为我趴桌子上睡着了,其实我什么看见了。” 我倒吸一口凉气,“当年被你窥见的秘密还真不少。只是当时他也只是个信使……” “又是翟逸是吧?”张小疯嘴角的笑意飞扬,“果不其然像那谁说的,闷骚腹黑着呢……” 我忍不住道,“那谁是那谁啊?” 张小疯又开始含糊其辞,我说,“应该把那谁弄来当伴郎才对。” “别!”张小疯道,“你要这么弄我就不去了!” “哦。”我说,“我开玩笑的。” “你现在跟着翟逸也学得‘蔫坏儿’了。” 蔫坏儿?我笑着道,“你现在说话京腔十足啊。” “那当然。”她说,“我常年在北京工作啊。” “什么?”我吃了一惊。 “我这次回H市是来看我姐,这不在商场给我小外甥看礼物呢。” 这很是出乎我的意料。晚上回到家,我问翟逸,“罗望淮这些年是一直在上海吗?” “是。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他一边给琦琦辅导作业一边道。 “那他……还单身吗?”我问。 “怎么你要给他介绍对象?”翟逸笑着问道,继而回答我,“单着。前两年刚离。” “啊?”我结结巴巴道,“他,他结婚呀?” 翟逸看了我一眼,“怎么今天一直在打探他的事?” “今天我在商场里遇见张小疯了。” “噢。怎么了?” “我邀请她来当我的伴娘。” “你想给她和杨文冬牵红线?”翟逸今天跑得有点偏。 “你简直乱点鸳鸯谱。”我说,“她和罗望淮……和罗望淮才有可能好吧?” “急雨,你才是乱弹琴。”他看了眼正竖着耳朵的琦琦,起身朝我走过来,“罗望淮是她表哥。” “罗望淮是她姐姐的表弟,仅此而已。”我说。 “她姐是不是她亲姐姐?”他问。 “是。”我记得张小疯跟我说起过,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张父是在丧偶几年后与张小疯母亲结合的,张家姐妹自小感情很好。“但是,罗望淮和张小疯并没血缘关系啊。” “可如果他们在一起,家里很多人是接受不了的。”翟逸道,“比如张家大姐家的孩子,该叫怎么称呼他们?” “这……”我愣住。 “叫男的U cle,叫女的U ti。”琦琦接口道。 “琦琦!”我轻喝道,“专心写作业!” 他撇了撇嘴,把头转了回去。 我突然间发现,琦琦说的没错,在西方,家族里男性长辈都叫“U cle”,女性长辈都叫“Au t”。 “用外国人的那一套,事情反而简单很多。”我说。 “中国人讲伦常。”翟逸轻轻道,“他们俩想走到一块儿,实在太困难了。” “是,生活不是偶像剧。”我其实内心认同了他的观点。方才纯粹是感慨,并非崇洋。 其实生活中,很多东西是凌驾于感情之上的。责任,伦常,道德,再怎么追求肆意飞扬的爱情都不能无视它们。不然,一切将毫无秩序。 第一百零二章 横生枝节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从定下婚期到婚礼即将举行,这大半年的时间里,陈羽尧只找过我一次。 我刚下班,他就派人把我“请”到一个叫“听雨轩”的茶楼。 不知道是否因为他包了场,我走进去,除了服务员,并没有看到其他的客人。年轻漂亮的女服务员把我领到了一个包间门口,她微微侧开身子,我便看到了整面的黑漆门上挂着“急雨厅”三个字。 急雨?怎么这么巧和我的名字是一样的? 女服务员敲了敲门,里面传来陈羽尧淡淡的一声“进来”。 门被打开,我看见了他正在烹茶,白衣胜雪,神情专注地朝杯中注入茶汤。 我慢慢走了进去,门在我身后轻轻合上。 室内有幽香,但是淡淡的尽乎于无,我打量着四周,却并没有看到熏炉香插,直到我走到茶案前,才发现这股幽香便是来源于此。 细看之下,竟然是一整张的紫檀木雕的平头案,牙子和挡板分别铲地浮雕或透雕西番莲,花形丰腴,叶茎流畅,典型的明清风格,价值不菲。 我忽然感觉这个茶楼就是陈羽尧的私产,不然哪个茶楼会摆放这么贵的一张桌子。 “坐。”他说。 似曾相似的场景。多年前的小陈先生变成了“陈先生”,一样约我在茶楼见面,不知道接下来是否要和我大谈茶道。但我知道,最终的目的一定不是这个,我好整以暇地等待他开口。 然而他只是为了我斟了一盅茶,自顾自地品起茶来。 我没有动,静静打量着他。说实话,他和原先记忆中的样子相差并不大,甚至于更年轻。头发染得乌黑,并且打理得丝毫不乱。陈羽尧是个很讲究的人,骨子里还有些文人的清高,以至于当我得知他要接手陈引钧事业时,心中很为他感到难过。 事实证明,即使是不喜欢的事,他也可以做得很好。这一点,也深深影响到了我。 不以自己的喜好来判断是与非,进与退,只以最终的结果做为导向。 陈羽尧曾经说过,我心中有一个理想国,需要我现在极尽现实,方能实现。 或许这里就是他心中“理想国”的一个写照。门外是江湖,但门内是他一个人的净土。 当然现在这片净土上,多了个我。不多也跟多了株木棉没什么区别。 可能你压根想象不到,我俩就是这样默默对饮,一直到外面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他看了眼窗外,随后看向我,语调平淡,但是却单刀直入:“你帮别人养儿子?”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放下了杯子,手指轻轻摩挲着紫檀案边突起的雕花,缓缓道:“他现在是我的儿子,是我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亲人。” “原来给人当妈妈,也会上瘾。”陈羽尧哂笑,他压根不能理解,有血缘的都可以成陌路,何况是少了这层羁绊的呢?他说,“好了,事到如今你也该尽兴了。” “什么意思?”我问他。 “把孩子还给翟家。”他说,“回到我身边。从前的事,我都不与你计较。” 我摇摇头,“羽尧哥哥,我们回不去了。” 陈羽尧烫茶壶的手在空中顿了顿,然后继续,他说:“你不要逼我和你算账。” “可以算,欠你的,我统统都可以还给你。” “听听,如今翅膀硬了,说话的口气都不同了。”他说,“但是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你永远别想和我两清。” “那还算什么账呢?”我准备起身。 “站住。”他抬眼看向我,“除非你想白发人送黑发人。” “陈羽尧!”我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继而强行使自己平复下心绪,“你这几年做的都是本分的生意,人前也算是个正面的企业家形象,我劝你爱惜自己的羽毛。” “你就向来爱惜自己的羽毛,羽翼丰满了就想着欲与天高。从前只知道独善其身,怎么,现在还想着兼济天下?你现在在乎的东西太多,随便抓出一样,你就得乖乖听命于人。” 我不作声。 他冷峭的目光在我身上转了转,接着说了下去,“别学人家上演什么相夫教子的戏码,那不适合你。” “谢谢你的告诫。”我说,“但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想过哪种生活?” “你不适合。”他一字一句地道,“婆婆妈妈,家长里短——”他嗤笑了一声,“小雨,这一块是我的短板,你同样也没这个天分。” “翟逸他会帮我的。”我说着还是起了身,朝门口走去,这下他没有阻止我。我想了想,留了一句话给他,“羽尧哥哥,你也找个好女人,好好过日子吧。” 他“砰”地一下摔了一个杯子,我回头看见他怒气冲冲的脸色,他起身朝我走了过来,“谁都有资格说这话,你没有。”我见势不好,拉开门准备逃,他只是吩咐了一声,我就被几个保镖模样的人给推回到房间里。 “就为了出国,为了离开我,你情愿跟一个老头……一切都安排好了,还若无其事地来找我上床。”陈羽尧一面说着,一面抚上我的脸,“每每想起,我都觉得恶心。” “恶心,你就放我走。”我说,“省得糟践了你的地方。” “姓翟的那个知道吗?”陈羽尧语带威胁,“他知道你为了出国,都做过些什么吗?” “他知道。”我说。 不知为什么,陈羽尧突然就被这句话被触怒,他将我推倒在地,不顾我的挣扎开始撕我身上的衣服。 “你疯了吗?现在是什么世道,如果你敢对我……我会让你坐牢的!”我高声道。 “你会吗。”陈羽尧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并不停手。 “陈家定是祖上烧了高香!一个吸D,一个经济犯,现在还要出一个QJ犯!” “啪!” 事隔多年,陈羽尧又给了我一个耳光。 我冷静下来,目光如冰。 “你这个德行,也配为人父吗?” 陈羽尧一怔。 “难怪老天爷不让他来到这个世上。” “你说什么?”陈羽尧神情震动。 我起身整理好衣服,“大二那年,快放暑假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怀了孕,犹豫了很久最终决定去和你商量,结果还不等我回到S市,便又遭逢了一次绑架。” 这是我和陈羽尧当年都不约而同选择回避的一个话题。 他愣了下,手指微微颤了颤。 我沉默了片刻,接下往下说,“手段一如既往。我有孕在身,求饶过,但没有人加以理会。拼命反抗,就挨了一顿毒打……从医院醒来的时候,医生告诉我,我的性命是保住了,但我这一辈子都没有做母亲的权利了。” 旧日的伤口被撕开,两个人都疼得鲜血淋漓。 陈羽尧的手一直在抖,紧紧地抿着唇角,胸口起伏,似是呼吸困难。 我努力朝他笑了笑,“从那一刻起,你和我的那点关联,便没有了。” 陈羽尧眼睛赤红,仿佛能够噬人。他突然揽过我的肩,声音低沉得可怕,“小雨,我会为你报仇的!” “报仇?”我咬了咬嘴唇,“当年不是都报过了吗?” 他愣了愣,“你都知道?” 我低头不语。 “我当年还是太仁慈了。”陈羽尧攥紧了拳头,“你当初就应该告诉我这件事!那样我会不惜一切代价也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加倍报复就能挽回的话,何需劳你动手,我自己就会去做了。”我摇摇头,态度坚决地告诉他:“这件事情永远无法更改和弥补。我永远无法忘记那些事带给我的伤害,是顾念珠给了我活下去的希望,如果不是她的那些抗抑郁的药,如果不是她把琦琦给了我,我早就不想活在这个世上了——琦琦是我生命的延续,而你……”我顿了顿,“已经不再能为我带来丝毫的幸福感——你是我所有痛苦的根源。” 其实对他而言,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放手吧。这样你和我才都能解脱。”我再次站起身来。 陈羽尧喃喃道,“不可以。只有他,不可以。” “羽尧哥哥,保重。”我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婚礼如期举行。因为我的婚礼,“四喜圆子”终于重聚。 莫美林生了两个孩子,一儿一女,从常州特意赶了回来。袁紫衣生了一个女儿,刚刚才一周岁。黄秋晓是从江西老家特意赶了回来的,她和于潜跃最后没有走到一起。 我穿着香槟色的拖尾婚纱,由伴娘张小疯陪同着,走向翟逸。 本该由父亲挽着我的手,但是我早就无意于和金铭海再联络。 在拿到赔偿金之前,那些年的抚养费是陈羽尧给的。 如果不是因为我和陈羽尧…… 陈羽尧都比金铭海更有资格来挽着我走这段路。 可是他不出现,就是对我最大的祝福。 婚礼全程是西式的。 为我们主持婚礼的,是高中时的教导主任路从条老师,如今已经离休。婚礼前夕,翟逸特意把他从S市接过来。当天我们在酒店为他和师母接风,路老师一见到我,便笑着道:“原来,你就是翟逸的‘纳维叶-斯托克斯方程’。” “什么意思?”我问。 翟逸脸上有些赧然,岔开话题:“路老师,师母,快请坐!” 过后我还是知道了相关典故。因为这么多年过去了,条叔竟然还保留着当年的那份“检讨书”。他说,“就是觉得有意思,字也写得不错,但我真没想到竟然能派上用场……”他把“检讨书”作为一份特殊的礼物送给了我们。 我终于走到了翟逸的身边,挽着他的手臂,一起面向主婚人路老师和证婚人翟叔叔。 “翟逸,你愿意接受金急雨作为你的合法妻子吗?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她,照顾她,尊重她,接纳她,永远对她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是的,我愿意。”翟逸深情道。 我望着他,不禁流下了眼泪。 路老师笑了笑,将头转向我,还未开口,便听到红毯那头传来了一声,“等一下!” 现场到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全场的所有人循声回头。 来人并非陈羽尧,而是司徒阙。我紧张地拉住了翟逸的手。 “这是一场神圣的婚礼,不应该出现不和谐的事件……”路老师严肃地警示这位来宾。 “我是来送祝福的。”司徒阙从红毯上缓缓走过来,声音由远及近,“我是新娘的表舅。在我小的时候,我还抱过她。” 站在伴郎旁边的琦琦听到后,立即就要上前,“表舅?还是妈咪的表舅?”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一旁的杨文冬抱起来,“嘘。” 张小疯看了我一眼,走过去贴着琦琦耳边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话,琦琦便安静了下来。 “无论你是新娘的什么人,也不该在这个时候破坏婚礼的进行。”现场有人道。 我尴尬不已。翟逸握住了我的手,面上仍保持着微笑,似是在给我以力量。 面对司徒阙,翟逸只是提防,而我却是恐惧中透着痛恨。 司徒阙似乎丝毫未察,微微一笑,“小雨,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小舅舅特意赶过来祝福,但是有一句话……一定要叮嘱你一下。” “这位先生,无论有什么话,请在仪式举行结束后说。”路老师板着脸道。 翟逸看了眼身旁的我,平静道:“我尊重你的决定。” 我见他的眼中是满满的信任,回握了一下他的手,对司徒阙冷冷道:“请说。不过你说完,就请你离开吧。” 全场立场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我漠然地看着他。大庭广众,由得你说,但要是想阻止或者破坏这场婚礼,没门儿。 司徒阙却不满意于我这种直率,他蹙了蹙眉头。 我态度依旧。 他上前一步,摸了摸琦琦的头:“没想到一转眼,你都要嫁人了……还有了这么大的儿子。”他笑意不明,继而压低了声音,用只有我一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你,就那么喜欢兄弟同科?” 我的瞳孔一瞬间收紧,“什么?” 第一百零三章 努力幸福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司徒阙满意地笑了:“小雨,再次祝你幸福。” 这一句的语气听起来是多么真诚,不明就里的旁观者,恐怕都会觉得他是出于真心。 司徒阙言罢,转身欲走,忽又回过头来,冲着台上的翟父道:“您记不记得您还有一叫翟宇的儿子?” 翟父一瞬间变了脸色,“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司徒阙斜睨了我一眼,“没意思透了~” 言罢,他迤迤然地离开。 我僵在原地,呆呆望向翟父。原来,他和陈羽尧是父子。 难怪,我第一次见翟逸的时候,会从他身上看到陈羽尧的影子。缘是系出一脉。 我明确感知到,我身旁的翟逸也是格外地忐忑不安,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翟父:“爸,你怎么了?” 翟父勉强笑了笑。 我却连一丝笑意都挤不出来。 就在婚礼前夕,我和翟逸还讨论过有关情感与伦常的话题。 没想到,这泼狗血竟洒在了我们自己的婚礼之上。 司徒阙总要让我过得不好,他才能舒心。 我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恨我。 八岁那一年,我编了一只草蜢,兴冲冲地跑到隔壁去找陈羽尧。 向来这个时间他都会在午睡,所以我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准备捉弄一下他。 然而我刚走到他房间的门口,便看见了那一幕—— 司徒阙,我的小舅舅,羽尧哥哥最好的朋友,他弯下腰在陈羽尧的唇上,轻轻覆上一吻。那精致得过分的眉眼间,流露出的我从未见过的柔软。 我惊骇难当,察觉到自己,窥见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转身就要逃。因为太过慌张,我踢倒了一个矮凳,发出了难听的声响。 我站稳了身子,一回头,司徒阙正望向我,眼眸幽暗如千年寒潭。 冷得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陈羽尧也在此时醒了,他睡眼惺忪,“阿阙,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咦,小雨,你怎么这副表情?挨外公的骂了?” “没,没什么。” 我拼命地反对念珠和司徒阙在一起,我明里暗里向念珠表达我的顾虑,但是深陷情网的念珠,并不相信。 其实我没那么狭隘,我觉得同性也好,异性也罢,爱便是爱,毋论贵贱,但不能伤及无辜。 司徒阙伤及的无辜却是不少。幼时陈羽尧送给我一只画眉鸟,我逗它的时候,它光知道“喳喳喳”,而司徒阙出现的时候,却欢快说起了话,“啊……雨……”,我惊喜得说不出话来,“小舅舅,你听,它在叫我的名字。” 司徒阙面有笑意,却未达眼底。 他走后没多走,画眉便死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只画眉原本是司徒阙送给陈羽尧解闷的。为了安慰我,过了几天,陈羽尧又给我捉了只兔子,就是“羽毛”。 仅过了半月,羽毛便不知所踪。它是被人用石头活活砸死的,眼睛都出了眶。我蹲在地上,“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从此,我不敢再养任何的动物。 我并没有确切的证据,将这些跟司徒阙联系在一起。那时我深信“道不同,不相为谋”的道理。司徒阙和陈羽尧处得来,尽管他性情冷,我想也不会是能做出这些事的人。 可后来在漫长的岁月中,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异曲同工之事,我渐渐尝出味来。 如果不是陈羽尧,他根本不会频频踏足锦溪镇。 他从未把我这个“表外甥女”放在心上,尽管以往每逢寒暑假,司徒阙就会来外公外婆家做客。但自从陈羽尧去S市上高中之后,他一次都没有再来过。而当我被金铭海接回到身边,司徒阙和我便再也没有往来。 他千方百计地阻止我找到陈羽尧。 13岁那年,他朝我闯过来的车。他真是想我死。 是念珠救了我。 司徒阙后来会追求念珠,纯粹出于对她多管闲事的报复。 接下来在夜市上我再次看见了陈羽尧的身影追上去时,也是他指使阿威给我下绊子。 所以后来当阿威知道我们是舅甥关系时才会那么地震惊。 我和陈羽尧在H市不期而遇之后,紧接着那些有关我黑暗往事的流言就像洪水一样铺天盖地而来。当时我就有怀疑过,是司徒阙做的。为此还跟念珠大吵一架 直到后来我遇到了徐念,听她说起来那段相似的经历,恍然间找到了答案。我甚至觉得徐念当年经历之事兴许也是司徒阙所为。 “在陈羽尧身边,危险就一直如影随形。” 可不是吗?陈羽尧身边站着这样的一个“朋友”。 我离陈羽尧越近,就越不幸。遭逢的恶意,也越发升级。 我遭遇的每一起绑架事件,也都与司徒阙脱不了干系,只是他隐藏得足够深。 手法如出一辙,永远离不开下三路。因为他知道,尽管低级,但是有效。 第一回阿威不是参与者,他奉陈羽尧的命令前来接我,误打误撞地救了我。 可第二次,他却成了绑匪中的一员。阿威告诉我,所有的人都以为是周公度是主使。没有人知道,他是司徒阙派到周公度身边的卧底。 因而当司徒阙探知周公度要通过我来对付陈羽尧时,便顺水推舟要置我于死地。阿威说,因为他是二五仔,所以他还拿了双份的定金。 当鲜血从我的双腿间流出,染红了裙子,我知道,孩子保不住了。 他们也慌了。“陈羽尧他……不会放过我们的,要不我们把她做掉吧。”有人这样提议道。 “你们疯了!”阿威跳出来阻止,“老板从来没让我们取她性命!” “要不……就把她扔在这儿。”另一个人道,“反正这个地方荒僻,没有人会找过来的。” “走吧。走吧。”一伙人争先恐后地往外走。 我拉住阿威的裤脚,“求求你……求求你……”但阿威还是和那伙人一起离开了。 我怕死,但我更怕等死……每一秒钟,都是煎熬,都是绝望。 快要天亮的时候,阿威去而复返,救了我。 我抑郁过,无数次要想了断这残破的生命,但是我最终扛了过来。 既然活一场,我就不能就这样白白死去。 司徒阙无所不用其极地想要摧毁我,我偏偏不让他如意。 现场这么多人在看着,我不能让琦琦,还有翟家,都因为我,沦为一个笑柄。 琦琦很敏锐地感觉到了我的情绪变化,望着我的眼睛里充满了担心。 路老师咳了咳,试探性地问道:“那好,婚礼继续往下进行……?” 我抿了抿嘴唇,重新挽住翟逸的胳膊,朝路老师微微颔首。我明显感到翟逸的脸部线条也柔和了下来。 “金急雨,你愿意接受翟逸作为你的合法丈夫吗?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他,照顾他,尊重他,接纳他,永远对他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我……愿意。” 婚礼一丝不苟地完成了。 我跟随着翟逸微笑着逐桌敬酒,改口称呼翟逸的亲友,跟老同学寒喧,脸上洋溢着一个新娘应有的幸福笑意。 直到婚宴接近尾声,伴娘张小疯把包递给我,“急雨,刚刚你的电话一直在响。” 我拿出手机一看,是个陌生号。还不待我有所动作,这个号码再次拨了过来。 我避到了洗手间,将电话接起,里面传来了司徒阙的声音,“你比我想象得更坚强,也更令我生厌。” 我沉默了片刻,问道:“你还记得阿威吗?” 听得出来,电话那头的司徒阙呼吸一窒。 “投鼠忌器,我只是不想陈羽尧有任何损伤,才放过了你。”我道,“不然,我会让你血债血偿。” 司徒阙顿了顿,先一步掐掉了通话。 彼时我在医院醒来,面对阿威的忏悔,我只是道:“离开司徒阙吧,不然你随时会被推出来送死的。” “……我妈早就死了,我爸不管我们兄妹。我又没别的本事,只能在道上混……这一次,如果不是因为我妹妹看病需要用钱,我不会答应他……做这种损阴德的事。” “你救了我,我会报答你的。”我对他说。 我依诺保住了他,并且凑齐了一笔钱给他。“去学点东西,比如汽修,比如开锁。”我对阿威说,“离开这儿,到司徒阙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开个小店,重新开始你的人生。” 阿威羞愧难当,不肯接。 “我这是有条件的。”我说,“你把司徒阙指使你做的事写下来,按上手印交给我。” 阿威望向我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和惶措。 “可能我这一生都不会把它拿出来。”我道,“我只是为了自保。当然,这样做对你也有好处。你无论到了哪儿,都和我保持联系。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了你的联络,我就会把这张纸交出去。” 阿威想了想,答应了。 我不想陈羽尧知道真相。 如果他知道,他唯一的朋友曾经怎样残酷地杀死他的孩子,一定会痛不欲生。 他会和司徒阙拼命的。我已经不能陪在他身边了,我不要他失去最后的羁绊与慰藉。 司徒阙黔驴技穷,再也不能伤我分毫。为了陈羽尧,我愿意放过他。 我和司徒阙都将怀惴着这个秘密活下去,不同的是,司徒阙永远不会得到,而我永远不会再失去。 余生,只愿与陈羽尧,再不相见。 第一百零四章 争端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宴席结束之后,宾客中张小疯是最后一个走的,她望着我和翟逸颇有感触地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你俩还能走到一起,真不容易。” 我朝她笑了笑。“捧花你接到了,你也很快会找到属于你的幸福的。” “是吗?也许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了……”话刚一脱口,张小疯便连忙摆手补救道,“我单身太久了,有点悲观。对了,你们好好……‘过日脚’。” 说到最后,她用了句S市的俚语,引得我和翟逸相视一笑。 “怎么了?”张小疯问。 “这是自打重逢以来,我第一次听到你说起家乡话。”我说,“整天在北京,S市话快不会说了吧。” “嗨!你这话说的。”一不留神张小疯又切换成了京腔,“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白衰。我怎么可能会忘了!” “好,不忘不忘。”我说,“但有些人,该忘的忘,生活要往前看。人要往前走。” “我知道了。”张小疯朝我们挥挥手,“祝你们幸福!再见!” 翟逸望着她的背影,缓缓道:“罗望淮只怕也没能做到说忘就忘,不然也不会结了又离了。” “其实没有血缘关系,在一起也无妨吧。”我注视着他,旧话重提。 翟逸轻叹了口气,“显然他们自己都还没有办法过心里头的那一关……好了,我们不说别人了。”他笑着拉我过的双手,“家主婆,从今往后一道过日脚,我会对待倷好格。”(从今往后和我一起生活,我会好好对你的。) S市男人称自己的妻子叫做“家主婆”,意思是家里主管过日脚的老婆。 日脚日脚、日子的脚,有了脚,日子便会走路,生活就跟着日子的脚一日日走过去。我们跟着日脚,生命不停一路向前。走得快了,赶上日子就是“日脚过的不错”;走得慢落伍了,就“日脚难过”了。 从夏天走到秋天,又从冬天走到春天,小桥流水,平平淡淡,S市人家过日脚就像门口流淌的千年小河。在S市人心目中,平安的日常生活就是一种最大的幸福。 这也是我一直以来,最向往得到的生活。我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去捍卫它。 可是现在,和我“过日脚”的人,是我昔日幻想过“过日脚”的人是亲兄弟。 翟逸望着我,在等待我给出一个轻柔的回应,我低下头抿了抿嘴,最终道:“你知道司徒阙走之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吗?” 翟逸一怔,随后一言不发地注视着我。 “你有一个哥哥,对吧?” “嗯。”过了良久,翟逸才应道,他问我:“你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还有,司徒阙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不答,反问他:“你见过他吗?知道他吗?” “谁?”他问,随即反应过来,“你说……翟宇?” 我点了点头。 他看了眼不远处在收拾打包的翟父,随手端起了桌上的一杯红酒,低低道,“小时候跟着爸去找他,那是唯一一次有可能和他见到面的机会,但是他压根不想看见我们……尤其是我。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 “不,你见过。”我笑容凄惶,“他改了名,不叫翟宇了。他母亲姓陈,所以……他后来改叫了‘陈羽尧’。” 翟逸手中的杯子“嘭”地一声掉落在地上,杯身和杯座碎裂成两截。 “不,不可能。”他摇摇头,神态告诉我,他绝不接受他听到的这个事实。 “我也希望这不是真的。”我说,“如果你想确认它是否属实,只要去问一问……翟叔叔便知道。” 翟逸拉着我来到翟安南的面前,“爸,我有件事想问问你。” “你说。”翟父道。 “妈咪!翟U cle!”琦琦扑了过来。 翟母道,“怎么还叫翟U cle,该改口了。”她笑盈盈地望向我和翟逸,“你俩啊,婚礼一结束,就去把证领了再去蜜月。” “妈咪,爹地。”琦琦仰着脸,“我不管,你们蜜月的话,一定要把我也带上。” “琦琦,”我深吸了一口气,尽量用柔和的语调道,“你先去自己玩一会儿好不好?等大人们商量完了,再告诉你去哪里。你放心,我去哪儿,都不会不带上你的。” 琦琦点了点头。 翟逸则是道,“妈,你陪着琦琦一起。琦琦一个人的话,我不放心。” 待翟母和琦琦走了之后,翟父看着我们,“你们有什么话要问我?” “翟宇的母亲叫什么?”翟逸冷不丁问道,他看着父亲瞬间变掉的脸色,不禁问道:“他……不会是陈引钧的外甥吧?” 陈引钧入狱的事,在S市闹得蛮大的。翟逸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父亲曾和他是郎舅关系。 “没错。”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我是陈引钧的外甥。这一点,你不是早就知道吗?” 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陈羽尧来了。 翟逸颤了颤,不敢置信地回过头去,“你……” “我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把我的女人给带走。”陈羽尧凝视着翟逸,“九年前,我们就订过婚了。她,是我的。” 翟父神色大变,目光朝我投了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来晚了。”翟逸道,“刚刚我们已经举行过婚礼了。” “那又怎么样?”陈羽尧轻蔑道,“就算是领了结婚证,也不算什么。” “羽尧哥哥……”我阻止他再继续说下去。 “小雨,”他温柔地唤我,“四年前,我就去伦敦找过你……我在一个朋友那里喝到了Gold ai ,可当我找到那个酒庄的时候,他们说你已经离开了。至于你去了哪里,他们也不知道……小雨,我已经错过你一次了,我不想再错过第二回。” 我特别凄凉地看着他和翟逸,“或许,我就应该在伦敦隐姓埋名地过完这一生。你们谁都不应该来找我,我也不该回来。” “不,你应该回来。”陈羽尧说,“司徒阙告诉我,你当初为什么会离开……我为我舅舅做的事向你道歉。但是你真的不应该赌气嫁给别人。” “我不是赌气!”我冷冷道,“我有选择嫁给谁的权利。至于司徒阙……他根本没安什么好心。早不说,晚不说,他偏偏在这个时候道出这件事……” “他也是前几天去探望舅舅才知道的……” 我冷笑着打断他,“这样的鬼话,你也相信!”见他露出错愕的神情,我顿了顿,继而道:“羽尧哥哥,你走吧。我想要的安稳和幸福,你真的给不了我。” 事情被捅破,我想翟家也不会再接受一个同时和两兄弟夹缠不清的女人做儿媳。经此一遭,我和翟逸也无缘再携手共度余生了。这个世界,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题。我不会再因此回到陈羽尧的身边的。 “相信我,我这一辈子都不辜负你的。”陈羽尧道。 “琦琦怎么办?”我问他。 “我可以视如己出……” “琦琦是我的儿子。”翟逸抓住我的手,举起来:“我自己的老婆孩子,不劳你费心。” “你们……”翟父虚指向我们,刚说了两个字,便捂着胸口倒了下去。 “爸!”翟逸连忙飞奔过去,想要扶起他。 “翟叔叔……”我心中愧疚难当,正要上前,却被陈羽尧扣住了手腕。 “急雨!快,快打120!”翟逸道。 “哦,好!我马上就打。”我慌张应道,甩开陈羽尧的手,去翻自己的包。 红事差点变成白事。救护车赶到的时候,翟父已经昏迷不醒了,他被抬上了担架,最终是翟母跟了上去。 “妈咪,爷爷怎么了?”琦琦害怕地问道。 “爷爷他心脏不好,心脏不好的人……不能受到刺激……”我避重就轻地向琦琦解释道,话还没有说完,翟逸已经挥着拳头朝陈羽尧脸上打了过来,陈羽尧避之不及,被打了一个趔趄。 陈羽尧拭了拭嘴角,开始还击。 “你们别打了!”我五内俱焚,“还嫌事情不够坏吗?当着琦琦的面……你们能不能先停手!” 两个人扭打在一起,一时间无人加以理会。 第一百零五章 他乡遇故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你们快住手!”我一面捂住琦琦的眼睛,不让他去看这兄弟阋墙的场面,一面宣布我的打算,“我会带着琦琦离开。今后,我们三人谁也不要见谁了。” “不!”翟逸先停了手,陈羽尧没能遏制住动作,因此翟逸的右颊结结实实地挨了他一拳。 随后陈羽尧也收起了拳头,他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朝我走过来,“该说的,我都说了。只要你能回到我身边,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我只要和我的儿子在一起,平安快乐地生活。”我说,“羽尧哥哥,我现在渴求的事物与从前不同了,还请你——高抬贵手。” 翟逸也站起身来,闻言眼波中流露出一丝欣喜,不待他有所表示,我便开口道:“还有翟逸,我感激你这段时间里给到我的温暖与平静,我是真的想跟你好好地过日子的,但是你们是兄弟,我没有必办法过我自己这一关。我相信,就算是你我在一起了,这也永远会是一根刺。所以……” “你不能离开我!”翟逸道,“琦琦也不能!” 琦琦哀戚戚地仰起脸,“为什么表舅和翟U cle是兄弟,我们就必须要走?” “是!是啊!琦琦说的对,”翟逸说,“我们三个是一家人,一家人没有过不去的坎。” 我沉默不语。 “把孩子给他,你跟我走。”陈羽尧冷冷道。 “你们,都给我闭嘴。”我一字一句地道,随后我牵起琦琦,平静地说:“我已经决定了。” 言罢,我带着琦琦离开了。 坐在计程车上,琦琦问道,“爷爷他什么时候能好起来?” 我轻轻道,“妈咪也不知道。” “那我们现在就走合适吗?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琦琦目不转睛地望着我,“妈咪,你不是答应过我,除非我愿意,不然我们不会再搬家了吗?” 面对他这一连串的问题,我压根不知道先回答哪一个。我沉默了片刻,然后道:“你不愿意离开H市?” “我是不愿意离开翟U cle,不,他已经是我爹地了,还有爷爷奶奶。”琦琦道,“我们不走不可以吗?” “他们和妈咪,你怎么选?”我幽幽叹了一口气问他。 “我……”琦琦嚷嚷起来,“我为什么要选!妈咪,你以前从来不会让我做这种残酷的选择的!” “是妈咪不好。”我说,“全都是我的错。” 我的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滴到了琦琦的手背上。他慌张地抬起手来帮我拭泪,“你别哭啊……” 计程车司机从后视镜看到了这一幕,忍不住道:“离婚分手,成人世界都是常有的事。但对孩子来说,都是莫大的伤害。妹子,我劝你想清楚。” 我微微撇过脸去,朝他道了句谢。 翟父醒了过来,是突发心脏病导致的休克,所以还需要再留院观察几天。 我简直没有脸去见他和翟母。 但是琦琦挂念爷爷,我还是把他带过去了。 结果在医院里遇见了阿威,我蓦地睁大了眼睛:“你,你怎么在这儿?” 阿威也很是意外,他瞥了眼琦琦,然后低声道:“我女儿在这里住院。” 女儿?我不知道他已经成家了。我们最后一次联络还是在四年前,我以为阿威一直在昆明。 “你女儿今年多大?”我小心翼翼地问道,“生了什么病,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四岁,是先天性心脏病。”他苦笑道,“或许这就是我当年做下那些事的报应。” 我知道,先天性心脏病的孩子需要尽早进行手术治疗,拖久了会影响到孩子脑细胞的氧气和血液养分的供应,出现智力发育迟缓。 “别这么说,”我安慰道,“现代医疗技术这么发达,医生怎么说?” “肺动脉狭窄。”阿威道,“还有一些‘三尖瓣隔瓣关闭不全’‘后瓣畸形’之类的术语,我听不太懂。总之医生说,需要尽快动手术。” 我一听便明白了,这至少要花费十万元,至少。 于是我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动手术?” 他说,“三岁的时候就做过一次介入手术了,在昆明,但是效果不是很明显,所以我们才到H市来。金小姐,不是我故意不告诉你的……”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说这些。”我道,“我问你有关手术的事不是要责怪你,而是我的丈……我的朋友就在这所医院上班,虽然不是心外科的,但是我想还是可以帮到你们的。你们目前手术安排在什么时候了?” “我……还在筹手术费。”阿威不好意思地道。 “还差多少?”我问。 “不,不。金小姐。”阿威摆手,“说什么也不能再要你的钱,我会再想办法的。那个、金小姐,我还有事,要先走了。” “阿威……”不待我再说什么,他后退了两步,继而小跑着消失在医院大厅。 “妈咪,”琦琦道,“表舅在你后面。” 陈羽尧?我猛然醒过神来,不知道他刚才看见了阿威没有。不对,这么多年过去了,或许他看见了也想不起来了。于是我转过身,他朝我一步步走过来,看了眼琦琦胸口挂着的紫檀木葫芦,随后把目光转向我,“来看翟安南?” 我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直呼爷爷的名字?”琦琦狐疑且不满,“他们说你也是他的儿子。” 陈羽尧望向他的目光十分复杂,“你难道就不叫你妈妈的名字吗?” “除了跟别人介绍的时候,我从来都不会直呼我妈妈的名字。”琦琦道,“妈咪说中国人要讲孝悌之义。” 陈羽尧似是笑了一声,仿佛是觉得琦琦一个出生在伦敦的ABC可以说出“孝悌之义”四个字令他觉得惊讶,又或者他单纯地嘲笑我的教育水平,因为他问道:“那中国人要不要讲伦理纲常?” 琦琦有些惑然,“什么叫‘轮里肛肠’?是一种东方的古老医术吗?” 饶是陈羽尧面对琦琦这个“侄子”心情复杂,也忍不住笑起来,“你这个小赤佬!” “表舅,你怎么骂人?”琦琦不高兴了,“我知道‘赤佬’是H市的骂人话!” “谁说是H市的骂人话?S市也这么说。”陈羽尧道。 “哦,你承认是骂人话就好。”琦琦气哼哼地道。 “我没承认。”陈羽尧说,“这也可以表达一种宠溺的情绪,宠溺——就是欢喜,你不知道吗?” “真的假的?”琦琦望着我,“妈咪,那我之前骂马迪的,不都成我欢喜他了么?咦!”他做出嫌弃不喜的神情来。 “好啦,你不来看爷爷的吗?”我故意不去看陈羽尧,“我们快上去吧。” “小雨。”他在背后唤了我一声。 “干嘛?”我没有回头,淡淡地问他。 “我和你一起上去。”陈羽尧说。 “如果你是为了再起争端,我觉得大可不必。”我轻轻提醒他,“这里是医院,而且他再对不起你,你可以选择不原谅,但不能再用这种方式来对待老人家。” “我什么方式?”陈羽尧听了我的话,似乎有些光火,但是很快他压制住了那股火气,他说,“不管你信不信,我今天来,就没想再打架。” “吵架也不行。”我说。“当着孩子的面,你们谁也不要再做出这样事来。” “好,我答应你。”陈羽尧道。 电梯里人太多,其中还有救护床上打吊瓶的重病患者,心外科就在三楼,所以我和琦琦走楼梯。陈羽尧跟在我们身后,拾级而上。 到了病房门口,翟逸拎着热水瓶出门,一眼看见了我们,迎了上来,摸了摸琦琦的头,道:“爷爷奶正念叨你呢,你……你来干什么?”他忽然抬高了声调,目光绕过我望向我的身后。 陈羽尧冷笑,仿佛根本不屑与他交涉,他对着我道:“小雨,我进去和他说句话就走。” “你站住,”翟逸拦住了他,“这里不欢迎你,请你离开!” “翟逸……”我蹙起了眉头。 陈羽尧也是翟安南的儿子,就凭这一点,他就有权探视。 陈羽尧、翟逸再次站成两相对立的架势。 “拜托你们,别这样!”我看向他们,“要知道,翟叔叔会晕倒,不是哪一个人导致的。你们俩,还有我,是我们三个联手造成的!你们是觉得上次对老人家的刺激还不够,还要在病房门口上演一次吗?” 翟逸幽愤地望向我,“急雨,这一回可是他又找上门来的,你是帮他说话吗?” “我没有在帮谁说话。”我说,“但他也是翟叔叔的儿子,父亲住院,别说这里面还有自己的原因,就算没有,他难道就不应该、不可以,来探视吗?” 翟逸深吸了一口气,“我不觉得他是来好心探视的……” “翟逸,”我抿着嘴,轻轻打断了他,“我相信他,不是为了再次气晕翟叔叔才过来的。” 陈羽尧朝我瞥来欣慰的一眼,翟逸望着我还要再度开口,琦琦已经松开我的手,从大人的空隙中钻出去,一溜烟进了病房。 不到片刻,他再次折返回来,脆声道:“爷爷让你们都进去!” 第一百零六章 命运弄人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我们三人互视一眼,随即鱼贯而入。 我跟在翟逸身后,陈羽尧跟在我身后。 琦琦跑回到床头,偎在翟母的身边。躺在病床上的翟父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我问他:“您感觉好些了吗?” 翟父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望着我们,缓缓开了口:“急雨,是我们翟家对不起你。现如今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的。” “爸!”翟逸蹙着眉头道。 离床站得最远的陈羽尧也在此刻抬起头来。 “您此话当真?”我问翟父。 翟父看了翟母一眼,点头应道:“嗯。” “我要把琦琦带走。”我的目光在翟逸和陈羽尧之间流连了片刻,“从今往后,天宽地大,我们老死不相往来。” “这……”翟母瞬间搂紧了琦琦,“急雨,你……” 翟父也没有想到我的决定竟会是这样,他大概以为我横竖不过是在两个儿子之中做选择。笑话,难道全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 翟父微微张嘴,还不待说出些什么,随后又是一阵咳嗽。翟母忙起身帮他顺气,一旁的翟逸也上前搭把手,而琦琦神情紧张地望着他们。 陈羽尧就在此时开了口,话音里带了些许笑意:“你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翟逸对他怒目而视,陈羽尧却毫不在意,径自说了下去,“动不动‘翟家’、‘翟家’,不知道的,还以为‘翟家’是什么高门大户。搁过去,你是不是想留子去母?” “陈羽尧!”我听他越说越不像话,不由出言阻止,“你来不是为了说这些话的吧?” 陈羽尧瞥了我一眼,随即道:“我希望你们一家人不要再来打扰她。” 翟逸冷笑了一声,“你有什么资格来说这话?” “我看着她长大,从她16岁起,我就是她的监护人。还有,我说过,九年前她就是我的未婚妻了。” 又来了。我深感无力,能不能不当着琦琦的面说起这些? “未婚妻?”翟逸唇边泛起讽刺的笑意,“你也知道是‘未婚’?” “咱们就半斤的别笑八两的,好吗?”陈羽尧眯了眯眼睛,“你觉得,小雨她现在还会去和你扯证吗?” “你……”翟逸面色一凛,继而道:“你应该知道,琦琦是谁的孩子……” “翟逸……”我朝他投去责怪的目光,说真的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这样吵,我止不住地头痛。心理上的不快带动了生理上的不适,我真的感觉到目眩,并且觉得有一种恶心感,我突然身体不支打了个趔趄。“小雨!”陈羽尧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我。 “急雨,你怎么了?”翟逸关切而紧张地看着我。 我摆摆手,却更加地想呕吐,待胸腔间涌出的恶心感过去,我恹恹道:“可能是着凉了。” 翟母却目不转睛地打量着我,“急雨……你会不会是怀孕了?” “不可能!”这句话同时出自陈羽尧和翟逸之口。 翟母不去看陈羽尧,只问自己的儿子:“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我……”不待我的话说完,翟逸便阻止道:“急雨!” 如果说当初不对翟父翟母开诚布公,除了像翟逸说的,“我们已经有琦琦了”,没有这个必要。再有就是,这块是伤疤,我自己也不愿意总是提起。 可现在,却没什么关系了。我正要张口,又一股恶心感涌了上来,琦琦担忧地扑了上来,“妈咪!你生病了!” “待会儿去开副药就没事了。”我安慰他说。 “我看,还是做个检查比较稳妥。”翟母说。 翟逸对我说:“我陪你去。”随后他对翟母道,“妈,琦琦就先交给你。我陪着急雨去看一看。” “也好。”翟母道。 陈羽尧也没有反对,他看着病床上的翟父道:“我想和你单独谈一谈。” 翟父看了翟母一眼,“你去给我买点鸡汤馄饨好不好?我想吃。” 翟母似乎原本就打算回避,她说:“鸡汤馄饨是吧?好吃的,我可能要走远一些。”她慈爱地望着琦琦,“远一点,你怕不怕啊?” “我不怕!”琦琦道,“我在校运动会上是短跑冠军。” “哟!这么厉害呀。”翟母一边笑着,一边牵着琦琦出了病房。 “我们也走吧?”翟逸道。 我点了点头,望了那对生疏的父子一眼,跟随他一起走了出去。 “去做个检查?”翟逸拉着我往电梯那边走。 我摇摇头,“我吃过早饭来的。” “孕检不需要空腹。”翟逸说。 我突然有点生气了,“我的事你是清楚的,你怎么也跟着‘咋骨头?’(起哄)” “我只是希望……有奇迹出现。”他低低地道。 “不可能。”我淡淡地道。 “为什么不可能?”翟逸看着我,压低了声音,“你现在处于生理期?如果那样的话,好吧,算我想入非非……” 我心中一顿,随即抿了抿嘴,“我一向不太准的。” “什么?”翟逸道,眼中迸发出狂喜,“那就是说,你现在不是……我们快去三楼B超室找杜医生看一看!” 为了让他亲眼看到他所希冀的奇迹……破灭,我依言和他去了三楼。说实话,处在现在这个情况下,我极其不愿意新的意外来临。 可是结果竟然是:我怀孕了。 望着翟逸格外兴奋的脸庞,我莫名地想要逃离这个医院,可是双脚却迈不开。按理来说,我应该觉得喜悦,但是我却充斥着怀疑,这怀疑令我牙齿颤抖,我勉力压制住它们颤抖,我几乎怀疑是翟逸串通起杜医生上演的戏码,我一遍又一遍地问杜医生:“您没有看错吗?不,您一看是看错了。” “就算我看错了,这份B超报告也不会错。”杜医生终于不高兴起来。 “我太太她可能是觉得太意外了,一时间没法相信。”翟逸委婉地向杜医生致歉,他看着我,慢慢也收起了喜色,他沉默的扶我起来,和我一起出了彩超室。 “不会是真的。”我喃喃道。 他突然揽着我的肩,强迫我与他对视,他原本文秀俊朗的面容流露出痛苦之情,他问我:“你一点也不想和我有这个孩子,对吧?” 我不知如何作答,觉得他问的话,我答“对”与“不对”都不是我心底里的答案。于是我缓缓道:“我不知道。我只觉得,他令我很意外。非常非常意外。” 意外到我觉得他唐突。 翟逸注视着我,“连老天爷都不忍心我们分开。急雨,你不能走,我们的孩子应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琦琦,和你肚子里的,都是我们的孩子。为什么好端端地,要让他们过残缺的家庭生活呢?” 我无言以对。翟逸叹了口气,轻轻拉过我的手,包裹在他温暖的手掌之中,他说:“我知道我在你心里,比不过琦琦。这也没什么,他是我的骨血,我对你只有感激。但是,我知道,你心里也是有我的。你肚子里的宝宝,是上天赐给我们的礼物,同时也是上天给指明的方向,我们一家四口好好地过日脚,好不好?”说到过日脚,他从风衣内侧拿出一张卡,很郑重地告诉我:“有生之年我都不会给你钱的,因为我的工资卡都会给你保管。” 之前他就有说过类似的话,但我拒绝了,有关钱的问题,我的想法一直是各自打理。当时他没有勉强我,但是他现在做出这种表示,我想他是想给我足够的安全感。毕竟生孩子对女性的事业会造成影响,他知道我很看重自己的事业。 “你让我再想想。”我把他又重新塞回到他手里。 我失魂落魄地跟着翟逸回到了病房,在这短短的路途中,我已经冷静地想了一遍又一遍,越想越明白:这个孩子,改变了一切。 先前翟父问我如何抉择,我选择了我自己。现在我知道,我必须更改答案了。 站在病房门口,我听见翟父正对陈羽尧说,“我真的不能主宰翟逸的意志,更惶论是急雨的……我只能说,我们不能再伤害人家姑娘……”一转头,他看见了我们,他止住了话。 陈羽尧站起身来,他冲我笑了笑,“你接下来要去哪里?我都跟你一起。伦敦也好,香港也罢,我都陪着你。” “她哪儿也不去。”翟逸冷冷道,他的视线绕过陈羽尧投向翟父,展颜一笑:“爸,告诉您一个好消息,您马上又会有一个孙子或孙女了。” “你说什么?”陈羽尧的瞳孔骤然收缩。 我低着头不语。 翟父也怔了怔,他对翟逸说:“你把话再说一遍。” 翟逸揽着我,再次微笑道:“急雨她——怀孕了。” 即便没有抬头,我也能感到陈羽尧那错愕与痛苦的目光投射在我尚还平坦的腹部。 翟父却是喜悦夹杂着惊异,“真的?” “你骗我。”陈羽尧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当年你也是这样故意骗我舅舅的,对不对?你就是为了离开我而已——” 陈羽尧的脚走近,我一抬头,正对上他赤红的眼睛。他再一次被我气得风度尽失。不待他的手碰到我,翟逸将我回护在身后,对他说:“请你放尊重一点。” 陈羽尧眼中浮现出哀恸,近乎失态地指着我:“当年,你是故意打掉我的孩子,对不对?是你故意激怒周公度的手下,是不是?” 我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似的疼痛,但我面上却维持着平静,我只是说:“不是这样。” 陈羽尧冷笑着,他回身看了翟父一眼,再转而看着我和翟逸,他轻轻地道:“我会让你们付出代价的。” “羽……”不待我的话说出口,他便狠狠地推开我,拂袖而去。 第一百零七章 揭秘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我扶着墙站好,翟逸紧张地道:“没事吧?”一面忿然地望向陈羽尧的背影。 “没事。”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忽然间我心头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阿姨和琦琦怎么还没回来?” 看着那样愤怒的陈羽尧,我不得不害怕和多虑起来。 翟逸愣了愣,随后道:“我打给我妈问问。” 不待他拨出号码,我已经听到走廊里翟母和琦琦有说有笑的声音,我和翟逸不约而同地探出头去,翟母还真的买了馄饨回来。 “妈咪!翟U cle!”琦琦笑着朝我们挥手,“你猜我们是从哪儿买的?” “桃花源记。”我说。 “你怎么知道?”琦琦兴冲冲地跑到我面前问道。 “包装袋上都写着呢。”我温声道,“你是不是还吃了桂圆甜酒酿啊?” 琦琦的嘴里有淡淡的桂花香。我的嗅觉比一般人要好,大学时代我在学酿酒的时候就发现了。 “妈咪!God is a gi l。”琦琦眨着亮晶晶的眼睛望着我。 他经常用这句话来夸我。起初我不懂,问他是什么意思。他就说,我没见过上帝,但我想上帝一定是像妈咪这样聪明的女孩。 被自己的儿子称呼为“女孩”,我不禁心花怒放。因为我觉得,这胜过世间一切成熟男性的谥美之词。 琦琦是典型的英式思维,欣赏独立和能干的女性。而中国男人恰恰不太喜欢过于聪明的女性,不,应该说,不喜欢聪明外露的女性。你聪明可以,但要学会内敛,万事需得恰如其分。 说实话,陈羽尧是这样……翟逸也是。 我没有在英国以外的“外国”呆过,但是旅居伦敦的六年里,我体察到英国的绅士精神与中国君子文化的不同。 “绅士风度”或是“骑士精神”最初来自于骑士阶层对于贵妇人群体的礼仪。 这种礼仪源自于古代欧洲骑士对贵妇人的爱慕,那个时候骑士们把在战场上杀敌获取战利品和献殷勤当做是取悦“my lady”的手段。 这种关系本质上来讲,是骑士作为地位最低的贵族对社会地位更高的贵妇人的一种仰视和尊重。 至于农夫的女儿或是柴房的女佣,是不享受这种待遇的。骑士们不会,也没有义务对她们保持礼仪和尊重。这也是杰弗里在面对作为女佣时的我和成为酒庄技术员的我,会有截然不同的态度。 我不否认他说他在中国遇见我时就已埋下了好感,但是他绝不会选择在我尚是女佣的时候进行表白。 我无权责怪杰弗里,但我也注定无法爱上他。因为相比锦上添花,雪中送炭更容易令中国女人沦陷。我也不能免俗。 我到现在都弄不懂,我对陈羽尧的感情,算不算是爱情。 那是出于自小形成的依赖,还是出于少女的英雄崇拜。我想,更多的应该是前者吧。 如果说是英雄崇拜,那就对翟逸太不公平了。他也同样救我于水火,并且只有他,才能令我觉得温暖而平静。 我下意识地抚住了我的肚子,里面还孕育着一个小生命。翟逸说的对,它是神赐的礼物,它应该在父母的共同期待下诞生。 “妈咪,你检查的结果怎么样?”琦琦问。 “对啊,怎么样了?”翟母同样关心道。 不知道为何,我“唰”地一下红了脸。 翟逸代我回答道:“急雨她……怀孕了。” “怀孕?”琦琦睁大了眼睛。 “真的?”翟母瞥了眼病床上的翟父,见他面容沉静,微微一怔,随即低下头朝琦琦解释道,“怀孕就是说,你要有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了。” “哦,那我想要一个弟弟。”琦琦说,“这样就有人陪我一起玩遥控赛车了。” “小妹妹也很好啊。”翟母说。 S市人都很喜欢女儿的。兴许,金铭海是个例外。 “我也觉得女儿好。”翟逸说。 “安南,你觉得呢?”翟母笑逐颜开地问道。 翟父勉强笑了笑,“都好。” “你呢?急雨。”翟逸问我。 我别过头去,避免与翟父的目光盯接,“我也觉得……都好。” 翟逸深深地望着我,用一种承诺的口吻道:“往后我一定会更加努力,让你和孩子都过的好的。” “现在……过得也不坏啊。”我朝着他盈盈一笑,“而且往后不是光靠你一个人努力,日子就能过好的……” 翟逸一愣。我已然下定了决心,于是接着道:“我会和你一起努力的。” 翟逸的眼睛一瞬间被点亮似的,正要开口,琦琦已道:“还有我!还有我!” 我和翟逸都忍俊不禁,翟逸对琦琦道:“知道了,还有你。凡事怎么能少我们的Pokemo 呢。” 琦琦抱着双臂,志得意满地笑。 “Pokemo ,杜甫的《绝句》会背了吗?”我问他。 他总是背成“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西天’。” 琦琦幽怨地看着我,“你还是快生小弟弟吧,哦,小妹妹也行。你让他/她去背吧。” 我笑着摇摇头。 从医院出来,我送琦琦去上钢琴课。琴行的附近有一家咖啡馆,我走了进去。 孕期能否喝咖啡,这个一直存在争议。但是在英国,也没有哪个怀孕的女性会戒断咖啡的,你不让她们喝咖啡,就像不让川湘一带的准妈妈戒辣椒一样,是不可能的。 理论上,***有收缩血管的作用,可能会影响胎儿的发育。这一回,无论如何我都要好好保护好我肚子里的孩子直到他顺利生下来。因此,我不想去冒险和挑战这一条医学理论。而且我爱好的,也不是***,而是咖啡的香气。 所以我最终只点了一块红丝绒蛋糕坐了下来。 一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我放下了勺子,因为胃口不佳,蛋糕只吃了三分之一。 正当我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一个声音叫住了我:“急雨!金急雨!” 我循声望去,一个打扮新潮但气质干净的男子站起身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真的是你!” “你是……”我在脑海中搜索了半天,终于把这张脸和记忆中的某一张面孔对上了号,“陆简!” 他笑,“你想起了?我的变化有这么大吗?” 不,正因为容颜基本上变化不大,而打扮什么却又变了,所以一时间我才没有认出来。 “我还以为是哪个大学生呢,”我不可思议地摇摇头,“你看起来还和当年的样子相差无几。” “我可还大你一岁呢。”陆简微笑道,“你的样貌变化也不大,但语气却这么老气横秋。”说着,他朝我做出了“邀请”的姿势,“好久不见了,你这些年怎么样?” 见他一副准备叙旧的样子,我略觉局促起来,“那个,陆简……我还得去接小朋友。” “你结婚了?”他有些惊讶。 看样子他也不知道念珠当年的事。但不知为什么,我更加想要逃走了。 “嗯。”我匆匆应了一声,随后道:“陆简,其实我还……”,“事”字还没说出口,琦琦便冲了进来,“妈咪!我就知道,‘十步之内,必有芳草’!” 他一下子扑过来,“今天郭老师跟我说,八月份的考试,我可以从六级起跳!” 我笑了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不是说了吗,‘十步之内,必有芳草’。我从教室出来,没看到你,就回去问老师这附近哪里有咖啡馆——然后就找到妈咪你啦。” “真聪明。”陆简弯下腰,“你不仅充分了解你的妈咪,而且还很谨慎,没有随便抓住一个路人去问,而是去问你信得过的老师。小小年纪,竟然这么缜密。” “我不小了。”琦琦很不高兴,“我三岁之后,就是个男子汉了。是Ma ,不是Boy。” “琦琦,不可以这么没礼貌!”我轻喝道。 陆简却不以为忤,他说:“你能说出‘十步之内,必有芳草’这样的话来,嗯,还真不能小看。” 我知道这个成语是翟逸告诉他的,正想着岔开话题,琦琦的话已经脱口而出:“是我爹地告诉我的。” 还好,他说的是“爹地”。 “那你‘爹地’一定是个很有学识的人。” “那当然,他是Docto !(博士)”琦琦道。 “琦琦,”我开口道,“这位是妈妈的朋友,姓陆,你要叫他……” “陆U cle!”他笑嘻嘻地道。 看得出来,他对陆简还是很有好感的。 不管怎么说,他们之间尚有血缘之亲。陆简才是他的……表舅。 陆简问他:“你今年几岁了?” “八岁。”他说。“你呢?” “琦琦!” “我比你妈咪还大一岁。” “是吗?”琦琦睁大了眼睛,“那你和我爹地应该是同岁。” “琦琦……”我试图阻止他,朝陆简笑道:“他四岁才从英国回来,所以不太懂中国的一些礼节,还请你不要见怪。” “我觉得他挺好的。”陆简道,“只是我没想到……你几乎是一毕业就结了婚。” “唔。”我含混地应了一声,然而琦琦却说:“不,我妈咪前几天才刚刚结婚!” 我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陆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转而望向我:“我听闻还有一个人,也是前几天结的婚。” 我咬了咬嘴唇,挤出一丝笑意,“陆简,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往下说。 我尴尬地扭过了头,酝酿好了告别之辞,却听到他道:“我说的这个人,你也认识——翟逸!他结婚,居然不请我!”语气中很是不满,脸上却不见怒容。 刹那间我无言以对。 “好吧,我也不怪他,谁让这些年我也一直在国外呢。”他说,“但是他一直有我的联系方式的啊。急雨,这些年你也在H市?他有没有……” “翟逸他就是我爹地!”琦琦脆生生地道。 我后悔没有一早拖着他出去,面对陆简错愕的神情,我唯有维持着嘴角僵硬的弧度。 “前几天和他结婚的人,就是你?”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是。”我索性承认了,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我把手机切换到付款码页面递给琦琦,对他道:“你想吃什么,自己去前面看一看。” 琦琦接过手机像一阵风似的再次跑开了。 “你和我姐还有联络吗?” 虽然不常打电话,但联络一直都有。我朝他点了点头,然后道:“我知道她去年也结了婚……陆简,你呢?” “我还没有。”他的笑容有些寥落,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事什么人,他主动切换了话题,“你之前在英国哪里?” “伦敦。”我说,“在那里上学。” 陆简的目光仍然流连在琦琦身上,“哦,是这样。” “陆简,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我说,我没说出口的那半句话是——“虽然我不保证会悉数作答。” 陆简可能也是觉得不礼貌,他犹豫了半天,方才问道:“琦琦,他是谁的孩子?” 我想了想,问道:“你是不是想问,‘孩子的父亲是谁?’” 他愣了下,点了点头。 “是翟逸。” 陆简张大了嘴巴。 琦琦捧着一块朱古力蛋糕,慢慢地走近,他望着他,目光复杂,最终他道:“既在意外之外,也在意料之中。” 我朝他投过去疑惑的一瞥。 陆简他笑,“你知道翟逸的QQ昵称是什么?” “QQ昵称?”我感觉他说的仿佛是件极为古老的故事。 那些年的QQ昵称,QQ签名,QQ说说,拼凑成了我们这一代人青春期里为赋新辞强说愁的心绪。 “我不知道。”我说,“我很多年没有再用过QQ了。”而且,大二那年圣诞节之后,我和翟逸便把对方放进了黑名单,彼此成为了永远不可能跳出的灰色头像。 “他的QQ昵称叫做‘狂风’,想不吧,如此的……‘中二’。” 我摇头,微笑道:“比起葬爱家族的火星文,我觉得还挺正常。” 陆简也笑,“这倒是。后来我才知道,他为什么用‘狂风’这个昵称。” 我作出聆听的姿态。 “还是我姐告诉我的——漠漠纷纷不奈何,狂风急雨两相和。晚来怅望君知否,枝上稀疏地上多。他之所以叫‘狂风’,是希望能与‘急雨’相和。” 第一百零八章 领悟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原来陆简这些年一直在日本学建筑,刚刚回国。我们之所以会在H市碰上,是因为他刚约了合伙人在这里谈事情。事情谈完之后,他又独自坐了一会儿,正打算离开时看见了我。 他说,“我怎么也料想不到你会在H市。这些年,几乎没有你的消息。我姐也好,翟逸也罢,都没有提过你。最后一次听到你的消息,还是在七年前,于潜跃说你出国继续深造了。” “于潜跃现在在哪儿?不在H市?”我问他。去伦敦之后,我与很多同学都断了联系。本身我就是奔着斩断前尘才飘洋过海的,而且于潜跃当时是黄秋晓的准男友了,所以自然也没有刻意和他保持联络。 “他在S市呢。”陆简道,“女儿已经上托班了。” 他自嘲地耸耸肩,笑着道:“个个都有家有室,就我还形单影只。” “你看起来特别的……青春焕发,”我说,“大概女孩子和你在一起都有压力吧。” “这可不像是你说出来的话。”陆简说,“你当年可是那个在校花身边都丝毫不逊色的女生。” “红花和绿叶本来就更和谐。”我笑,“真不知道你是在夸我,还是在夸自己的表姐。” 陆简笑着道,“你比高中的时候幽默多了。” 琦琦一面盯着我看,一面像个英国绅士一样小口小口地吃着蛋糕。 “啊?我那时候是不是特别的刻板?”我问他。 “不是刻板——是高冷。”陆简说。 听到他对我的评价,我摇了摇头,笑着道:“不,高冷是校草的特权。你不知道那个时候,有多少女孩子喜欢你,可是你经过她们身边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念珠说,你小学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你太夸张了。”陆简道,“我姐她是不是把我幼儿园的事都统统告诉你啦?唉,这就是有个年龄相仿,且一直同校的姐姐的坏处。” 我抿着嘴笑。“你怎知她没有受你连累?” “受我连累?”陆简诧异道。 “当然——有很多人不知道你们是表姐弟,校花之名加身,本就容易树敌,再与校草关系亲近可疑,不会视为‘女生公敌’才怪。” “噢……我还真从来没有想到……”陆简表情古怪,“就像我从来都没到过我会莫名其妙地成为九中校草。” “你没想到很正常。校草哪有自封的?”我说。 “妈咪,什么是‘校草’?”琦琦问。 “School  hu k。” “妈咪,我总觉得这是个坏词。”琦琦说,“草,不是脏话吗?” 我一下子卡住,陆简则哈哈大笑起来。 “Pokemo ,妈咪和陆U cle在叙旧,你这样很破坏谈话氛围噢。”我温和地告诫他。 陆简瞥了我一眼,“你是个好妈妈。” 忽如其来的夸奖,令我略感不解。陆简看着我疑惑的表情,道:“换作别人,应该会大声喝斥‘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所以我说你这个妈咪做得很好。” “那当然了,我妈咪是世上最棒的妈咪!”琦琦道,“忘了告诉你哦,我妈咪也是Docto !” “Wow!真是厉害!”陆简配合着琦琦惊叹道,随后他看向我,“急雨,你真是了不起。” 夸张升级了。我一脸懵然,这世上有多少的女博士。陆简真是过誉了。 我对他说,“我是个寻常和不能更寻常的人了。” “那时候,我几乎就要爱上你了。”陆简突然道。 “……” “为什么是‘几乎’?”琦琦问,“是我妈咪不够cha mi g(吸引力)吗?” “当然不是。”陆简很认真地回应他,“因为你爸爸。” “是爹地。”琦琦纠正他。 “好吧,就是因为你爹地。”陆简重新把目光投向我,“但凡和他走得比较近的朋友,谁都看得出来,他喜欢你妈咪。” 我的脸红了,“陆简……” “是吗?”琦琦兴致勃勃地问道,“那我妈咪呢,是不是我妈咪也喜欢爹地?” “我想……你爹地在你妈咪的心里,不管怎么说,是个很特别的存在。”陆简看向我,“对吗?” 我不答。反问他,“你这么觉得?” 今日重逢颇有些交浅言深的味道。 “是的。”陆简说,“从初中到高中,我们也同校了五年,我发觉你对待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礼貌和防备。当然,我姐是个例外。可后来我发现,翟逸也是个例外。” 我矢口否认,“我不觉得我待他特别的好……” “没错。”陆简道,“你并不是待他特别的好,相反——是特别的抗拒。刻意保持着比其他人更安全的距离,大概是因为其他人从未有机会走近你的心里,而你对翟逸特别的抗拒,或许是因为他令你觉得危险,所以你格外地防备他……不是么?” 我……我不知道。 我一直认为自己那时对翟逸心思透明磊落近乎决绝,但没想到落在别人眼里,竟然会解读出这一番意味来。陆简尚是这般想的,那念珠呢? 我一时间惘然。 “陆简,”时间不早了,我起身向他告别,向他打趣道:“你也别总是把别人的问题看得那么透彻,到自己就不行了,祝你早日找回你的‘她’。” 我用的是“找回”,而不是“找到”。 陆简微愕,随后他说,“急雨,你真是敏锐。不,一定是我姐她又跟你说什么了?” “这次还真没有。”我说。“你这固执着不肯‘老’,我想一定是为了某个故事里的故人,保持着原先的样子……”我止住了话,心头一动。 我想到了某一个不该再想起的人。 “祝你幸福。”陆简真诚道,“从很早很早以前,我就觉得你应该要过得幸福。” “谢谢。”我低声道,“陆简,你也是。” “代我问翟逸好。”他说。 “好的。”我摸了摸琦琦的头,“有空来家里做客。” 告别了陆简,我开车带琦琦回家,广播里的音乐电台一男一女两个主持人互相打趣,说要放一首小众的老歌——林俊杰的《生生》。 我失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流行变成了经典,曾喜欢的偶像渐渐不知为人所知。 第一百零九章 过招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我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我的邮箱里接收到了一个小视频,视频内容是几个人在虐打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里面的辱骂恐吓之声也做了变声处理。我不知道这是谁发给我的,以及用意何在? 要不要报警?不过,我也没法求证这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发生的恶性事件。我惴惴不安,惦记着下班回家后一定要和翟逸探讨一下处理办法。结果工作忙起来,我就给忘了,结果第二天翟逸就因为做技术交流去了北京。 我和翟逸在叔叔出院之后就去领了证,成为了一对合法夫妻。 翟母陪着翟父又在翟逸的那套房子里住了二十几天才回到S市。本来翟母见我有孕在身,就想留下来照顾我直到生产结束,但是我不习惯突然改变生活方式——我还是想住在自己的那套房子里。 翟逸尊重了我的决定。他对翟母说,“这还早呢,你陪着我爸先回去。等到急雨临产前后,您再过来也不迟。” 翟母最终同意了。其实我知道,她也没有作好和我骤然间朝夕相处的准备,只是我怀了孕,于情于理她都应该表示一下。越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婆婆,越不喜欢伺候儿媳妇,翟母也不例外。当翟逸表示,他可以照顾好我之时,翟母便说:“我和你爸商量好了,不管你们是请月嫂也好,还是去月子中心,所有的费用都由我们出。” “妈,不用……”翟逸还要再推辞,我却轻轻扯了下他的衣衫,笑着道:“谢谢妈。” 翟母朝我慈爱地点了点头。 晚上的时候,我跟翟逸说,“那时你是不是想跟妈说‘我们有钱,不需要你们破费’?” 翟逸点了点头。 “那是爸妈要对未出世的孙女或孙女尽一份心,你怎么可以不领情?”我说,“今年冬至,咱们再想找个由头补贴回去就是了。” “急雨,你说的对。”翟逸轻轻叹了口气,“是我想得不够周到。其实——我当时会推拒,还有一个原因。” “是什么?”我诧异地看着他。 “我怕琦琦会吃醋。”翟逸说,“毕竟他出生的时候……我们都不在。” “不会的,这你可想多了。”我柔声道,“琦琦是个很懂事的孩子。他正盼着有一个小毛头出来他好荣升成哥哥,而且……他知道,你我并不会因为这个孩子,就把对他的爱从他身上抽离……” 翟逸温柔地注视着我,再一次道:“急雨,你说得对。” 我已经怀孕三个多月了,小腹微微隆起。尽管翟逸一再叮嘱我,等他为期一周的医学交流会结束,再一起去医院产检。但是我今早起来,肚子上的皮肤有些痒,就像是一条小虫子爬过。过了一会儿,我才意识到这是胎动! 我顿时又喜又忧。 这是我一次感受到生命最初的律动,而且就在我在肚子里。尽管惊鸿一瞥,但是我清楚地知道,是它,是我肚子里的小生命在和这个世界打招呼。 可一般胎动往往要到四个月以后才会有,我的确是早了些。所以我把琦琦送到了学校之后,便打算去医院挂号做个产检。 这次给我做B超检查的不是杜主任,而是一个比较年轻的女医生,她叮嘱我道,“你早年做过脾脏摘除手术,所以比一般人更容易疲劳,你一定要多注意休息。其他的问题不算大。” “谢谢医生。” 刚从医院出来坐进车里,我又收到了一封邮件。附件依然是一个视频。 这一次,他们扒去了老人的衣服。我从右手臂弯处的烫伤处,悚然认出那个被他们折磨殴打的老人不是别人,是金铭海! 正当我心惊肉跳之际,对方又发来了一封文字邮件,上面只有短短的一行:“你还真是铁石心肠。” 我颤抖着手,回复道:“你想要干什么?” 对方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回道:“看起来在你心里,生父压根比不过你的那个便宜儿子对吧?” 我顿觉胆战心惊,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复道:“你们别乱来。现在是什么时代,敢这么做,我一定让你们牢底坐穿。” “都不问问为什么要绑架你爸吗?”对方用嘲弄地语气问道。 “有什么好问的。”又提金铭海,又提金琦。我打着往下打,“不就是冲着我来的?对吧,司徒阙?” 我将这句话发送了之后,对方一时间没了回音。 我越发笃定就是司徒阙在幕后操纵的。 待我开车回到了家里,手机里收到了一条消息,“你怎么知道是我?” 原来这是司徒阙的新号。我冷笑了一声,回复道:“除了你,没人这么恨我。” “当然不止是我。”司徒阙说,“你好好想一想,你得罪的人有多少?” 我得罪的人? 陈羽尧?金智杰?还是……罗孝生? 不,罗孝生是无期徒刑。而且,就算他放出来了,也没有这样的能力。 金智杰,再也怎么说,他和金铭海也有父子名分在,我想有刘阿姨在,他也不会对继父做出这样的事来。 至于陈羽尧……他再恨我,不会拿金铭海来威胁我。他是有这个能力,可依现在他的行事风格,他不会做这样的事。 “能做出这么恶毒下作的事情来恶心我的,只有你。”我冷冷道。 “呵呵,”司徒阙皮笑肉不笑地道,“放心吧,这只是开始。” 我惊恐万状,“你疯了?真以为还是那个任你横着走的时代呢?你不妨看看陈引钧。” 司徒阙道,“我就是疯了,又怎么样?谁让你不信守诺言?” “信守诺言?”我蹙了蹙眉头,“我不记得我对你有什么承诺。” “当年之所以我会放过你和那个孩子,是因为你说过,绝不会再回来。怎么,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是的,这话我说过。但承诺的对象是陈引钧,而不是你司徒阙。 “我有没有说过这话,与你无半点干系。”我说。 “是吗?那你所说的,只要我不会对陈羽尧不利,你就会把当年那件事烂在肚子里——难道这话也与我没有半点干系?”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学着他的语气讽刺道,“怎么,你想出卖陈羽尧试试?” 不自量力。陈羽尧早已今非昔比,而且本来手上就没沾太多的墨,何况早已洗白。你司徒阙经手的脏事太多了,想要出卖陈羽尧,无疑杀敌八百自毁三千。 “贱*人,你还装。陈羽尧已经派人把当年那个被你保下的‘二五仔’给抓回来了。” 什么?陈羽尧带走了阿威? 我回想起那天在医院的场景,天哪,我就知道要出事!只是后来再去医院时没有再遇到阿威了。我朝他从前的那个帐号上打了十万块,便把这件事抛诸脑后了。 琦琦说得没错,我真的是变笨了! 可这就是他抓金铭海的理由吗?我直接朝那个号码打了过去,但是才发现这是一个虚拟号。我只好按原路线给我回复消息,“如果真是像你说的那样,那我做什么都没有用了,你干什么还要抓金铭海?”想了想,我便语气冷漠的补充道,“你这样报复我,毫无意义。” “我说了,这只是开始。”司徒阙道,“现在那个阿威还不敢贸然开口,除非他不想要他女儿的命了。我看,他就准备死在陈羽尧手里吧。” “这对你有什么好处?”我问他。 “陈羽尧手里有了人命债,而且只有我知道,那他就一辈子都得受制于我,一辈子也别想摆脱我。不然,就鱼死网破。” “你真可怕。”我不寒而栗,“很早以前我就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这样的好皮囊之下可以包裹着如此恶毒的一颗心……” “不都是你逼的?”他仿佛怒不可遏。 “你的爱太畸形了。”我说,“怨不得别人。没有我,陈羽尧也不会爱上你的。” “但这并不妨碍我恨你。”他一字一句地道。 “我做什么,才能让你放过无辜的人?”我问他。 金铭海纵然对我不住,但他也是给了我一半生命的人,是我纵是不喜也无法更换的父亲。 我们早就音书两不闻,如果硬要问我心里的想法,我觉得各安天涯就是我们今生父女一场不差的结局了。 可是今天他以这样惨淡屈辱的方式重新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却无法不闻不问。 司徒阙说,“除非你死,只有你死,才能化解我的心头之恨。” “你让我用两条命去换金铭海一条命?”我问他。 “什么两条命?”他顿了顿,方反应过来,“哦,你怀孕了?” “是的。所以当年的那件事就算阿威说出来,也没有关系了。”我说,“陈羽尧只会恨我,他认为是我故意为之。这样的话,你满意了吗?” 司徒阙答非所问,他阴恻恻地道:“没想到你竟然又要当妈妈了,啧啧,恭喜你了。” “你要是再让你的手下为非作歹,我不介意大义灭亲。”我说。 “没想到,你对金铭海还是挺有感情的。” 司徒阙道,“你说如果我把你的便宜儿子抓来,是不是所有的要求都任我提?” 我呼吸一窒,随后道:“你想多了,我现在有了自己的孩子了,谁还在乎?” “那你老公呢?他可是两个孩子的爸,我要是把他做了,你会如何?” “他?别忘了,他可还是陈羽尧的弟弟。” “弟弟?至少陈羽尧比我更想他死。”他说,“你还没回答我,如果我把翟逸给做了,你会怎么样——报警?” 我淡淡地回复道,“既然孩子没有爸爸,我自然要去给他们找一个。陈羽尧自然是最好的人选,我想他会乐意的。” “你这个贱*人!”他再次气极败坏。 “过奖。” 第一百一十章 好奇心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我悄悄去了一趟S市。 一打听才知道,金智杰早已成家,而刘阿姨在前些年就因病过世了。 尽管金智杰结婚买房都是由金铭海出资的,为此还卖掉了原先的住所。原本是两代人同住在一套房子里,但是刘阿姨一死,继子对他终究情分有限,儿媳妇经常给他脸色看,很快就将他挤兑了出来。 而金铭海离退休年龄还有三年,现在都没有别的收入来源,所以只好在老城区找了一间廉租房孤苦度日。 听闻这些,我心中泛起了苦涩和同情。其实我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恨他,不然也不会连一丝快慰都没有。兴许是我现在过得不差,所以用宽宥的态度回望过去,得以释怀。可如果我现在潦倒困顿不亚于金铭海,我想我是无暇去思考原谅这个命题的。 更为宿命的是,他现在所租住的这间廉租房,与我十三年前所住的那间学生出租屋位于同一条巷弄,前后相距数十步,中间有一口古井,为宋时旧物,也是这条巷子被称作“井巷”的由来。 眼下正是S市的梅雨时节,但今天却难得的放了晴。 傍晚时分,斜阳照进了巷子里,有些刺目,我背过身子,却看见了金铭海佝偻的身影出现在了巷子口。 他像是刚被他们放回来,面部青紫,步履蹒跚。 一种酸楚之意涌上鼻头,我连忙又将身子背转了过去,正迎上那夕照,促不及防地流下泪来。 金铭海佝偻着身子,缓慢地迈着步伐扶墙走进了弄堂里。 待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我才再次转过身来。 前尘旧怨一笔勾销。父女一场,他负过我,我也欠了他,往后就各自平静地度过余生吧。 回到H市后我和翟逸商量过后,在S市买了一套两居式的房子,翟逸通过找人帮忙,同样用“廉租”的方式让金铭海住了进去。 我不希望他知道是我所为,因为我不需要他的感激,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我自己安心。 翟逸三十岁生日来临,我下班之后去医院找他。正好听见值班的护士在议论他,“你觉得孙医生帅还是翟医生帅?” 我不由放慢了原本就很平缓的脚步,竖起耳朵想听听她们的答案。 “我觉得是孙医生,虽然看起来很高冷,但是对人却很亲切。外冷内热的典型。”其中一个拿着蓝色水杯的小护士道。 “那照你这么说,翟医生就恰恰相反——外表看起来很温柔,但其实礼貌中透着距离。不过,翟医生也真的是好帅啊。很像《头文字D》里颜巅时期的陈冠希,但是比他要专情多了。” “说到专情,你们知道吗?翟医生其实已经结婚了!” “什么?” “和谁啊?” “而且,马上就要当父亲了。” “真的假的?你怎么会知道?” “我听妇产科室的王洁说的,他老婆来产检过好几回了。” “长得漂不漂亮?”有人好奇地问道。 “王洁说挺漂亮的,一看气质就不一般。说早年移民英国,为了爱情才回来的。” “天哪……果然,好男人都是别人的。” “那你知不知道,翟医生有支古董的钢笔,就天天别在白大褂口袋的那支,有一次放在桌上没有及时收起来,被卢医生拿过去用了下,结果翟医生发好大的脾气了……说真的,我还从来没见过他那么生气的样子……平时看起来那么温和……” “为了一支钢笔,至于么?” “说不定,就是他太太送的。” “我看……是前女友送的。” “对了,小希,就剩你还没有发表意见了,你觉得是孙医生帅还是翟医生帅?” “我投翟医生。”那个小希的护士说,“和孙医生谈恋爱挺好,但是要嫁老公,我肯定选像翟医生那样的男人。他不能对谁都好,只需要对我一个人好就行了。” “少臭美了。”另外两个护士道,“还特别认真的分析上了。翟医生——有主啦。” “我知道!嘻嘻,我就说说。” 听着她们的谈话,我不禁面带微笑。二票对一票,翟逸胜出。 没想到,翟逸在女孩中的人气依旧不减当年。而且那个小护士看起来最多二十出头,竟然也知道《头文字D》。我恍然间想起了和念珠逃课去看这部电影的情形,原本她是冲着周杰伦去的,而我是陪太子读书。结果从影院出来后,我们坐在香樟树下的长凳上讨论剧情,却一致对陈冠希扮演的高桥凉介印象深刻。 不论是抽烟的动作,还是低头嘴角上扬的浅笑,看起来总是漫不经心,却又那么自然贴切。 念珠说,其实她还看过头文字D的漫画,但是看漫画的时候却没有觉得高桥凉介有这么迷人。可以说,是陈冠希赋予了高桥凉介血肉和漫画中本不存在的魅力。 其实现在想想,那个时候念珠应该早就偷偷地喜欢上翟逸了。 翟逸和陈羽尧是兄弟,虽然年龄相差五岁,但他们之间还是有相似之处的。 可那个时候念珠却没有提起过翟逸,她只是说,高桥凉介的眼神像司徒阙。 “急雨,你来了。”翟逸的声音将我从回忆中拉了出来,我一抬头,见他已经换下了白大褂。我每次见到他都是在他工作之外的时间,难怪我从来没有见过别在他口袋上的那支钢笔。 听见动静,方才谈话的三个护士齐唰唰地朝我看过来。 “嗯,来接你下班。”我只作未察,朝翟逸笑着点头道。 “原来她就是翟太太啊。” “嘘……” “你说,刚刚翟太太有没有听见我们的说的话啊?” 翟逸扶着我慢慢朝前走,我听见身后她们不安的议论,不由莞尔。 “想什么呢,这么高兴?”翟逸问我。 “在想你啊。”我说,“牙医加班的情况极少,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 我今天是请了一个小时的假才得以避开通勤高峰过来的。 “是不是上班工作强度太大了?”翟逸问我。 我摇摇头。他之前总担心我继续做药剂师会对胎儿不类,但我告诉他我所在西药研究所,几乎不会碰到诸如麝香红花之类的药物。 “我说着玩的,你不必多心。”我说,“今天是你三十岁整生,我们要怎么庆祝才好?” “琦琦呢?”他问我。 “已经回家了。这孩子……现在一放学,就自己往回跑,说是早已经记往路线了,不让我们再去接他。” “男孩子早些独立是对的。”翟逸道。 “可我担心……”我欲言又止。 “我给琦琦买的电话手表有定位功能,而且可以一键报警……所以,你把心放回到肚子里吧。” “嗯。”我轻轻应了一声,“那我们晚上怎么吃?” “回家吃好了。”他说。 “那你想吃什么?我们一会儿去买菜,我给你做。” “孕妇不能闻油烟,”他说,“我来做。” “哪有让寿星自己动手的道理?”我说。 “那还是出去吃吧。”翟逸说,“反正我不能让我老婆辛苦下厨。” 我笑着道,“好,今天你最大,什么都听你的。” “你说的?”翟逸突然贴在我耳边说了句话,“是不是也听我的?” 我不禁红了脸,羞恼地要捶他,“你……为父不尊!” 翟逸朝天翻了白眼,撇撇嘴,“刚才还说什么都听我的……原来是骗人的。” 我拉了拉他的衣袖,“换一个好不好?” “不想换。”翟逸道,“这可是我的生日愿望。” “回头伤着孩子……”我赧然道。 “不会的。”翟逸眼睛一亮,揽住我道,“要相信科学……”他旋即压低了声音,“我会当心的……” 我再次红了脸,想了想,嗫嚅道:“好吧……依你……” 结果回到家里之后,琦琦已经张罗了三菜一汤。 虽然菜式简单,但足以让我和翟逸感动之至。 其实弹钢琴的人都很爱惜自己的双手,轻易不做家务。翟逸当年也是这样。 父母疼爱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因为弹琴要保持手指的柔软和灵敏度。 这也是我送琦琦去学钢琴之后了解到的。 用翟逸的话说,琦琦弹钢琴的天赋是优于他当年的,所以平日里他也不太舍得让他干活。 只是因为我之前在伦敦给到琦琦的教育一直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所以他自己倒不是特别在意,他说,“很多街头艺人的手都是很粗糙的,但是不妨碍他们可以奏出美妙的音乐。如果仅仅因为手变粗糙了,就弹不了钢琴,那我还可以去学别的乐器。” 我真是爱死了小小的他冷理淡定的说出这些话的样子。 “Pokemo ,你真是太棒了!宝贝。”我朝他张开双臂。 琦琦已经快九岁了,性别意识已经越来越强了,他略有些不好意思,轻轻抱了我一下就松开了。而翟逸和他的互动方式就简单了许多,他俩像朋友一样互相撞了撞着拳头。翟逸朝他眨眨眼睛,“你真令我惊奇!” “那有什么好奇怪的?”琦琦耸耸肩,“我就叫金琦啊!” 翟逸哈哈大笑起来。 琦琦瞥了眼我的肚子,突然问道,“那接下来妈咪要生的小弟弟或妹妹叫什么?金讶?金慌?” 他突然弯腰笑起来。 我微觉尴尬地看了翟逸一眼,他却一脸淡定,“我觉得叫‘金子’就挺好——多喜气。” “No,”琦琦摇头,“俗气。不如……叫他金钱豹吧?” “那万一是个女孩子怎么办?”翟逸问他。 “那就叫——金镶玉!”琦琦总是出其不意地展现他忽高忽低的国学水平。 “我只想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坐下来吃饭?”我忍不住出言打断了他俩姓名的探讨大会。 坐下来之后,我朝琦琦道,“Pokemo ,妈咪和爹地祖籍都在S市,就是爷爷奶奶所在的地方,在我们这一代人中,结合的形式多半是‘两家合一家’。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琦琦咬住筷子,摇了摇头。 “没有高额的彩礼或者嫁妆,就是两家意思一下,但是还是会办婚礼 。结婚小两口可以自己住,可以跟男方一起住,也可以跟女方一起住 。一般都会生两个孩子,一个跟男方姓,一个跟女方姓。这就叫‘两家合一家’。” 翟逸一直微笑着听着,从我开始论述起,他便明白过来我的意思,目光温柔几乎将我溺毙。 “哦。那我懂了。”琦琦说,“我已经跟你姓了,那接下来的这个弟弟或妹妹,就得跟爹地姓,是这样吗?” “其实都是无所谓的事。”翟逸他说了句大实话,“因为不管跟谁姓,你和妈咪肚子的宝宝,都是我的孩子。” 琦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翟逸朝他碗里夹了一筷子土豆丝,琦琦抬起头来,“那叫‘翟’什么呢?” 他还在琢磨着起名字的事。 我和翟逸忍不住相视一笑。 翟逸对他说,“那不然这弟弟或妹妹的名字,就留给你来起好了?” “好啊好啊!”琦琦积极响应道。 “不行。”我反对道,“再起出像‘金钱豹’这样的名字来,你是用还是不用?” 不用就是食言,即便是父母,承诺孩子的也应该做到。那如果用,不等于害了老二一辈子吗? “我不会的!”琦琦说,“我一定翻字典好好想一想。” 翟逸朝我看了一眼,目光中带着强烈的说服之意。 我知道,他是想琦琦能与尚未出世的弟弟或妹妹之间产生情感联结。 于是我点点头,“好吧。那你可得用心点,名字可是要用一辈子的,如果你起的不好,他将来长大可是要怪你的。” “嗯,我知道了!”琦琦应道,过了一会儿,他不由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为什么,表舅可以从姓‘翟’改成姓‘陈’?” 我脸上的笑容一滞。 第一百一十一章 问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Pokemo ,我不想瞒你。”我停下筷子道,“但是我现在不想说。” 琦琦看向翟逸,“爹地,你呢?” 翟逸轻轻叹了一口气,反问他:“他其实是你的……大伯。” “大伯?”琦琦抿了抿嘴,“他也是爷爷的孩子?” “是的。”翟逸说,“但我们不是一个母亲。而他的母亲,姓陈。” 这般解释下来并不复杂。复杂的是牵涉在故事的人物关系。我低头默默扒饭,琦琦却继续问道:“那我应该再收着那枚葫芦吗?” “既然送给你了,就是你的。”翟逸轻轻道。 晚上,我问他:“你真的不介意吗?” 他笑着摇头,“不介意。”顿了顿,他又道,“这最多是物归原主。” 我诧异地看着他,“你……” 他怎么会知道那枚葫芦原本就是我送给陈羽尧的? 翟逸轻柔地抚着我的肚子,既像是跟肚子里的宝宝絮叨,又像是特意陈述给我听的—— “从前,有个小王子,他一出生就被父母捧在手心上。他告诉自己,要勤奋懂礼,举止高贵。因为这样才是一个小王子应有的德行。 结果有一天,小王子的父亲告诉他,他其实还有一个哥哥。听到这个消息,小王子的内心世界有一瞬间的崩塌,就像是原本属于自己的一片完整的天地,绽开了一个缺口。而且,那个缺口一早就已经存在,只是小王子不知道罢了。 可当他听到,那个流落在外的哥哥失去了母亲和妹妹,被送到乡下和老迈的外祖父为伴时,他心里又不禁生出一丝同情。当然,也有对那个哥哥的好奇,所以当父亲问他,要不要一起去把哥哥接回来的时候,他内心经过一番挣扎后,决定还是敞开怀抱去迎接这个素未谋面的兄弟。可是没想到,当小王子和父亲坐了很远很远的马车,走了很长很长的路之后,到了小王子哥哥所在的那个乡下,却吃了闭门羹。 小王子的哥哥在寄宿学校里读书,还没有回来。而哥哥的外公想把他们赶走,他说,哥哥根本不想见到他们,尤其是小王子。他认为母亲和妹妹的悲剧是父亲一手造成的,而小王子,则夺走了本该属于哥哥的一切。 父亲还是想和哥哥见上一面,于是让小王子不要走远,就呆在镇上的小卖部里等他。可是小王子等了将近一个钟头,还是没有看到父亲,于是就耐不住性子跑了出去……” 我听到自己的心在砰砰乱跳,问他:“然后呢?” 翟逸接着说了下去,“然后小王子没走多远,就发觉自己的脚背仿佛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低头一看,那东西身体长长的,颜色是黑中透着红,还长着无数条小脚,原来是只蜈蚣!小王子失声尖叫起来……当然不是因为他害怕,而是因为他觉得恶心……” 我抿着嘴笑起来,并没有打断他。 翟逸却停顿了下,用无奈的口气道:“好吧……可能还是有些怕的。因为他看的《动物世界》也好,还是《西游记》也罢,所获知的信息都是:蜈蚣是有剧毒的。人被它的毒刺伤了之后,必死无疑。小王子想着,自己还没有长大,还没有来得及和家人和好朋友告别,只是因为陪着父亲来一趟乡下就要丧命,简直太悲剧了。 于是他伤心地哭了起来,结果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善良而又勇敢的小女孩走了过来,她帮助小王子挤掉了蜈蚣的毒液,敷上了草药……这等于是救了小王子一命。于是小王子为了感谢她,就把自己特别喜欢的物件送给了小女孩——那是一个紫檀木的葫芦……” “真的是你?”我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他深深地回望着我,继而道:“后来小王子跟随父亲回到了他所在的王国,突然有一天父亲决定把都城迁往另一处地方,小王子心里有些不情愿,但是他没想到,他会再次见到那个小女孩。 她竟然成了他的邻居,在一个停电的风雨之夜,又一次地帮了他。她为他煮了一碗鸡汤面,上面还放了一个香喷喷的荷包蛋。这是小王子吃过的最美味的晚餐……小王子把那个小女孩看做成了他的天使,但是他想下一次,能够换他来守护着她……过了很多很多年,他终于做到了。” 我早已泪湿了眼眶。“原来……是这样。” 缘分,是你兜兜转转几个圈时还是摆脱不掉的宿命。 还好,命运待我终究不算太薄。 在金铭海被放回没多久,阿威也被陈羽尧给放了,他重新联系上了我,说不能接受我那十万块。我只是回答他,孩子的健康最要紧。其余的,都不重要。你若是觉得今后和我来往有负担,那相忘于江湖便好。不管怎么说,当初如果没有你动了恻隐之心救下了我,我的人生早就在十年前就画上句号了。 阿威只是说,金小姐,我欠你的,一定会报答你的。 我连忙让他不用放在心上,“代问你女儿好。”我衷心企盼着她能重获健康,要知道那还只是一个四岁的小姑娘,还没有好好地感受过这个多姿多彩的世界。 日子一天天平稳地度过,很快到了就要到了端午节。 这不是琦琦第一次过端午节,但是在HK,节日的氛围完全没有在H市这样浓厚。 节前一天放学回来,他便兴致勃勃地在家门口挂了艾叶菖蒲,“听说华亭湖那边会办龙舟比赛的!妈咪,爹地,我想去看。” 翟逸买了粽子回来正在煮,他让我歇着,但是我上班坐了一天,正好想多活动活动,于是从冰箱里拿了翟父翟母寄来的杨梅,用盐水清洗。 “妈咪,杨梅不是5月份成熟吗?”琦琦问。 而且之前也在水果店买过,他直呼不好吃。 “这是S市西山的‘浪荡子’杨梅,上市时间比一般杨梅要晚。”我说,“但是你看,个头要大,而且汁多味甜。来,你尝尝看。” 我捻了枚杨梅送到他嘴巴前,他却伸手接过自己吃。 小绅士就是要吃得体面。 “怎么样?” “Yummy !”(好吃)他情不自禁地蹦出了母语。 “妈咪,你刚说这杨梅叫什么来着?”琦琦问。 “浪荡子。” “怎么叫这么个名字。”琦琦嘟囔道,“要我说,应该叫‘大美人’才对!” “为什么?”翟逸偏过头来问他。 “酸甜可口,值得回味。”琦琦说着,又一连吃了两、三颗。 我笑问他,“你从前不是不喜欢和女同学玩吗?”现在居然也知道何为美人的标准了。 “妈咪,为什么叫它‘浪荡子’啊?”他一面吃着,一面问道。 “这我可不太清楚。”我看向翟逸,“问你爹地去。” 翟逸嗔怪地看了我一眼,“这种杨梅果柄又粗又长,挂在枝头的时候,迎风摇荡——所以被称为‘浪荡子’。” “哦,是这样。”琦琦说,“我还以为吃了,就会变得很风流。这名字也太……羞耻了。”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那你还接二连三的吃!当心吃太多,把牙齿给吃倒了。” “才不会呢。我牙齿好着呢,而且我爹地就是牙医,我怕什么?”琦琦满不在乎地道。 “不许再吃了。”我说,“不光是牙痛,还会头晕。” “我才不信呢。”琦琦说。 “不信,你问你爹地。”我说。 “凡事都要适可而止,吃东西也要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你妈咪说的是对的。”翟逸说,“吃完嘴里这一颗,就不要再吃了。我刚可数了,你吃了不下十二颗了。” “好吧。”琦琦撇撇嘴,“爹地,你就这点不好,什么都向着妈咪说话。” 我嗔怪地看着他。他摆摆手,问道:“那粽子什么时候好?我同桌昨天中午带了杏花楼的大肉粽子给我,我觉得特别地好吃!” “什么杏花楼,最好吃的粽子是‘五芳斋’的。”翟逸道。 “杏花楼。”琦琦先入为主,不服气地道,“我觉得是杏花楼。” “急雨,你觉得呢?”翟逸问我。 “我……”我觉得都不好吃,尤其是大批量产的情况下,味道都差强人意。“要不,明天你们去买点粽叶,我来包给你们吃?” “好啊好啊!妈咪,你会包粽子啊,我要跟你学!”琦琦说。 翟逸则不同意,“你不要太操劳,明年这个时候再说。” “爹地!”琦琦抗议道。 “端午节的由来是什么?”翟逸道,“答得上来,你妈咪才会包。” “为了纪念屈原啊。” “错!” “我们老师说是屈原!” “吴地端午纪念的是伍子胥——比屈原可还要早上两百年呢!” “爹地,你一定是乱讲的。哪有伍子胥这个人,你一定是现编出来的。”琦琦道。 “你可以去查证一下嘛。”翟逸道。 坐立起行,琦琦立即跑回他的房间去用电脑,不一会儿他出来了,倚在厨房的门边问道:“伍子胥的下场可真惨。还不如当初就不过那韶关呢——对了,人真的会一夜白头吗?” 虽知不该,但我不可遏制地想到了某一个人。一夜白头,华发早生。 而端午,是他的生日。 第一百一十二章 宿命终结(上)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金急雨 五月初五,恶月恶日。 才凌晨五点,我便因肚子疼而早早醒来。起身去洗手间,腹部痉挛并伴有出血,我知道这是先兆性流产的症状。 大概我一起身便惊动了翟逸,我刚要唤他,便听到他的敲门声,语气中透露着担忧,“急雨,你没事吧?” “我不太好。”我竭力维持着冷静,“翟逸,我出现流产的征兆了。” 门被翟逸“忽啦”一下子推开,他脸色煞白,“急雨,我送你去医院!” 随后他火速换了衣服,又拿了宽大的外套来给我披上,在为我穿鞋的时候,琦琦揉着眼睛走到了客厅,“爹地,妈咪,怎么了?” “你妈咪感觉不太好,现在我要送她去医院。”翟逸回头道,“我放了一百元在桌子上,琦琦你今天把自己管好。” “我要和你一起把妈咪送到医院!”琦琦迅速清醒了过来,他一面准备回屋换衣服,一面问翟逸,“为什么不打120?” “等救护车过来再过去,这一来一回的时间,耽误得太久了!”翟逸扶我起来,“琦琦,我们先下去,时间紧迫,一会儿你要是动作慢,我们就直接往医院去了。” “我知道了!”琦琦说。 最终翟逸载着我先一步赶到了医院。 一路上他早已联系好了值班的同事,所以一到医院门口,便有医护人员推着救护床来接我。 做了B超检查和备血液检查后,杜医生告诉我,胚胎发育正常,有胎心搏动,血流中绒毛膜促性腺激素含量正常,结论就是:可以进行保胎治疗。 我和翟逸均大大松了一口气。 护士给我注射了保胎针,我觉得好了许多。 杜医生说,“出现这种状态,接下来就要多卧床休息,少干活。多吃点营养品,少吃生冷辛辣的食物。对了,还有……不能再行*房。” 纵使我和翟逸都是医药学出身,话说到自己身上,仍不由地面红耳赤。 “知道了……”我赧然道。 翟逸也是故作淡定,“谢谢杜医生。” 待杜医生走后,他坐回到床边,有些讪讪然,“急雨,对不起……” 正常三个月前,七个月后是不可以的。我这将近五个月了——其实问题是出在我身体太弱,所以我轻声宽慰他道:“说什么对不起,这种事哪里就是你一个人的错了……别再自责了啊。” 翟逸握着我的手,一脸愧疚的样子。 我摩娑着颈间的无饰牌,“无事护佑,不会有事的。” 他冲我温柔地笑,过了片刻,他问:“你说,我们还要不要等琦琦过来了?” 翟逸无奈地看了眼手表,“这孩子……磨头施哦。”(S市话:那个磨磳劲啊。) “你赶紧给他打个电话问问。我反正现在也没事了,你让他不要过来了。” 翟逸点了点头,他一面拿起手机朝病房外走,一面对我说,“如果他快到了,那我就一起吃了早饭,我再把你们给送回去。” “好。”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外面进来,神色稍微有些严肃,见我担心的看着他,他展颜一笑,“不用管他了。” “什么意思?”我顿时紧张起来。 “他说,既然妈咪没事了,他可不可以直接拿着这一百块和同学一起去华亭湖去看龙舟比赛?”翟逸顿了顿,问道:“你说小伙子是不是越长越没良心?” “嗳呀,干嘛这么说他。”我说,“本来看龙舟就是他的端午安排,他说的也没错,我既然没事了,他也起了个大早,不如就直接过去,省得和同学失约。 要是我有事,他也不会……” “打住,打住。”翟逸不高兴我这种假设,他说,“你就是惯着孩子!” 我笑而不语。 过了一会儿,他轻轻道:“你感觉现在怎么样了?” “好多了。”我说。 “那我去给你买点早饭来——急雨,你想吃什么?” “清淡的都行。”我说。 “我的手机没电了。”翟逸郁闷道,“还请老婆大人借手机一用。” 我笑,“尽管拿去。支付密码是琦琦的生日。屏幕解锁是……” “编号89757。”他了然于胸地道。 翟逸 琦琦不见了。电话打不通,手表的定位仍显示在家中。 我调出家门口的视频监控,发现琦琦在我们之后没多久就出了门。视频显示,他在走到电梯里的时候,还抬起左手看了眼手表。 也就是说,他是一直戴在身上的! 我连忙打给他同桌及其家长,得知琦琦在出门前就跟同桌通过话,他说要去医院,取消了观看龙舟比赛之约。 我当即想到报警。 但是我不能让急雨知道这件事。如果她和肚子里的孩子出了什么事,我万死难赎。 我设法要来了急雨的手机,正巧看到一条未读消息。这年头,短信太容易被忽视了,何况还是未知号码。可当我点开后,跃出来的一行小字却令我心惊,“你的便宜儿子在我这儿。我也要让你尝尝一无所有的滋味。” “你是谁?”我走到了医院大厅中央,周身寒冷如堕冰窟。 对方不回。 “我会报警的!”我颤抖着手回复道。 “那你就等着给金琦收尸吧。”对方说。 “你是陈羽尧?”我问。我想起了那一天他恼羞成怒的样子,他看向我的眼神就像看一个掠夺者。他要报仇雪恨。 “你不是金急雨。”对方冷冷地回应了那么一句,“报警吧,顺便把我刚才的话转告给那个贱人。” “有什么你直接冲我来。”我回复道,“我才是那个你应该记恨的人。” 对方却不再理睬我。 我打了过去,发现是个太空号。于是我再次回复道,“我不报警,你别伤害他,无论如何他也是你的亲人。我们谈一谈。” 过了良久,对方才道,“没什么好谈的。这个孩子无论是死是活,我都不会再还给你了。养成系,应该蛮有意思的。” 我愤怒地攒紧了拳头,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知道你是谁了。我觉得,我们还是谈一谈吧?” “谈什么?”他问。 “琦琦已经快九岁了,养不家了。”我说,“我们拿现在肚子里的这个跟你换。” “你以为我不知道这是你的缓兵之计吗?” “随便你怎么想。”我说,“如果你敢对琦琦怎么样,我相信你一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我去和你拼命,然后把急雨母子托付给陈羽尧,你这一辈子都只能眼睁睁地嫉妒别人的幸福。” 那边沉默了良久,回复道:“那就谈谈吧,不过,必须是你和陈羽尧两个人来,才行。” 我怔了下,回复道:“好。” 我给急雨买来糖粥和生煎,等她吃完了之后,便将她送了回去。 尽管焦急得五内俱焚,但我却不敢在她面前表露分毫。 “手机。”她朝我伸手。 “早点休息,手机给你放在客厅的桌子上了。”我说,“睡一会儿吧。” 她瞥了眼桌上的手机,笑着点点头,任由我扶着她进了卧室。 我扔下的,是我的手机。而且没有电,距离远,她没有看得清楚。 待她躺下后,我立即抓起车钥匙风驰电掣地出了门。 琦琦,等着我,爹地来救你了。 陈羽尧 又到我的生日了。 说真的,我讨厌我的生日。 五毒之日,向来是不吉之期。这一天生下的孩子,或有“五毒”投胎之嫌。连五月五日出生的宋徽宗也不得不隐匿自己的生日,而改作十月十日出生。 舅舅比较信这个,他还特意找人帮我算过,说我衣禄虽然有余,但惜命带孤苦。六亲无分,兄弟无倚,夫妻中途离别。 如今看来,似乎是全都说中了。 因此每年生日,我都会找个地方枯坐一天。有的时候,司徒阙会陪着我。有的时候我干脆躲着让谁也见不到。 也有那么些年是例外的。在锦溪的时候,以及后来回到故居生活的那段时间。 因为有她。 从前在锦溪,一到端午前后,隔壁便传出诱人的粽香味。小雨外婆包的粽子是一绝的,而且每年都会包上许多,以便四邻来讨要。外婆觉得大家能喜欢她包的粽子是件十分令人自豪的事,愿意把安康与祝福与更多的人分享。 不用我去要,小雨往往也会给我留上许多。 她并不是个特别热心的小娘鱼,但对我是例外的。 我很受用,我喜欢她把我当成重要而特别的存在。小镇上的生活日复一日,单调乏味,但因为有了她,增添了些许暖色。我想我也是喜欢她的,因为她的锲而不舍,因为她的灵气与早慧。 但是,绝对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要知道,我遇见她的时候,她才六岁。完全是大哥哥对待妹妹的那种喜欢。 后来,我先一步离开了锦溪。而她就在我始料未及的时候出了事。一夕之间,家破人亡。 从司徒阙的口中,我得知她被生父接走。至于去了哪里却无法获悉更多了。 相伴六年,我看着她一点点地长大,可以说陪伴了她的成长。不,是我们彼此见证了对方的成长。 再见到她,我已快要大学毕业,而她,却刚步入花季,小荷初绽,青涩未脱。 可即便是这样,我依然惊讶于她的变化。因为我缺席了。 但我没想过自己会爱上她。我交往过不只一个女朋友了,高中时的流言风波令我对女人极其失望。小雨,她是女孩,不是女人。她永远也不会成那样的女人。 当我接到了她的电话,得知她的处境,当即便扔下了蜜意浓情的女友,去找她。 所幸的是,我已经拥有了足以庇护她的能力,为此我感到自豪。仿佛二十多年来的人生,终于没有白过,自己终于有了用处。原来,我可以守护我想守护的人了。 自此我们开始相依为命,她仿佛渐渐融入我的了骨血,长在了皮肉之中。平时不察,但是一旦有人来扯动,便疼得撕心裂肺。 我不知道我爱不爱她,但我已经离不开她。 每一年生日也终于有了期待,溢着淡淡的粽香。那一小方圆周率蛋糕,是无限不循环的情谊。 我想,她是除了舅舅之外,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就像我的妹妹,我要护她一世周全。 于是我把故居送给了她,我希望这是永远属于我和她的地方。如果将来她结婚了,这也是她自己的一小方天地,供她在疲惫时短暂地逃离和休憩。 可我终究没有自己想像的那么无私和伟大,当我得知她被其他男生倾慕或怀有好感的时候,我控制不住地会嫉妒。司徒阙说,这很正常,自己种下的秧苗,一朝绿阴如盖,别人伸手就想摘桃子,搁谁心里也不会痛快的。 听了他的这个比喻,我当即有说不出来的愠怒和羞赧。 我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她,疏远她,告诫她。 她却是把心都捧出来了,只求我能看个明白。我不是不懂,是装作不懂。 可当她因为突发肺炎住进了ICU的时候,我才理会到,她的生命也是脆弱的,也会在我促不及防的时候就离开我。我想,我不应该在我们都好好的时候,这般苛待她。 有花堪折直须折。可是花还太小,我不能因为自己的贪念就毁了她。 我决心再等等。等她长大。 但是我等来的,是她要离开我的讯号。她说我之前的一再拒绝令她死心,她决心去尝试另外的人和事,开始新的生活。 不,我早已爱上了你,只是后知后觉罢了。 我终于还是把她留在了我的身边,即使我察觉到她内心的变化,但我只装作不知道。从此过上了患得患失的日子。 她是我逃不脱也不想逃的劫数。 虽然故事的开始是她起的头,但我却不想她说结束就结束。无论她心里还爱我有几分,只要她还肯留在我身边,就好。 我抱着这样的念头想与她相守,可她却早已筹划着怎么离开我。 她用一种我始料未及的方式离开了我。而我,依然后知后觉。 再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是一个带着八岁孩子的母亲。 我曾一度以为,那是我的孩子。 DNA鉴定的结果却重重给了我一记耳光。不是父子,而是叔侄。 竟然……是他的儿子。 急雨参加的那次生日会,我去接她时遇见了久违的亲生父亲,由此知道了翟逸的身份。 他竟然也喜欢上了急雨。我弄不懂,老天爷为什么要安排他出现在这个世界上,难道就是为了跟我争?既生亮,何生瑜?可我才不会是那个吐血而亡的周公瑾,留小乔一个人寂寞铜台。 也是他的出现,让我生出了愤怒和占有之心。那一年的平安夜,我的脸被欲望沾染,将自己的后半生都烧成灰烬。 漏网的“二五仔”被我抓到,任凭我如何威逼,也不肯说出当年的事,他只口口声声说,他有苦衷,他会报答急雨,他会给当年的事一个交待的。 我把他给放了。过了很多天之后,我收到了一个快递,打开之后是一个牛皮低的信封,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而当我打开之后,我却看见了白纸黑字红印,拼凑出一个触目惊心的往事真相。 我一定要跟他清算。 小雨,我会为你,为我们那个未曾出世的孩子报仇的。 我看了眼玻璃缸外慢吞吞爬行的“鼋鼋”,这些年只有你陪着我。但是对不起了,我得把悲伤留给你了。不过,小雨说过,龟是冷血动物,也许我死了,连它都不再会记得我。 “咚咚咚”。敲门声打断了我的遐思,我走过去,开了门,看见来人,我的目光瞬间就冷了下去—— “你来干什么?” 第一百一十一章 物归原主 - 最怕情深不自知 - 相冯恨晚 “Pokemo ,我不想瞒你。”我停下筷子道,“但是我现在不想说。” 琦琦看向翟逸,“爹地,你呢?” 翟逸轻轻叹了一口气,反问他:“他其实是你的……大伯。” “大伯?”琦琦抿了抿嘴,“他也是爷爷的孩子?” “是的。”翟逸说,“但我们不是一个母亲。而他的母亲,姓陈。” 这般解释下来并不复杂。复杂的是牵涉在故事的人物关系。我低头默默扒饭,琦琦却继续问道:“那我应该再收着那枚葫芦吗?” “既然送给你了,就是你的。”翟逸轻轻道。 晚上,我问他:“你真的不介意吗?” 他笑着摇头,“不介意。”顿了顿,他又道,“这最多是物归原主。” 我诧异地看着他,“你……” 他怎么会知道那枚葫芦原本就是我送给陈羽尧的? 翟逸轻柔地抚着我的肚子,既像是跟肚子里的宝宝絮叨,又像是特意陈述给我听的—— “从前,有个小王子,他一出生就被父母捧在手心上。他告诉自己,要勤奋懂礼,举止高贵。因为这样才是一个小王子应有的德行。 结果有一天,小王子的父亲告诉他,他其实还有一个哥哥。听到这个消息,小王子的内心世界有一瞬间的崩塌,就像是原本属于自己的一片完整的天地,绽开了一个缺口。而且,那个缺口一早就已经存在,只是小王子不知道罢了。 可当他听到,那个流落在外的哥哥失去了母亲和妹妹,被送到乡下和老迈的外祖父为伴时,他心里又不禁生出一丝同情。当然,也有对那个哥哥的好奇,所以当父亲问他,要不要一起去把哥哥接回来的时候,他内心经过一番挣扎后,决定还是敞开怀抱去迎接这个素未谋面的兄弟。可是没想到,当小王子和父亲坐了很远很远的马车,走了很长很长的路之后,到了小王子哥哥所在的那个乡下,却吃了闭门羹。 小王子的哥哥在寄宿学校里读书,还没有回来。而哥哥的外公想把他们赶走,他说,哥哥根本不想见到他们,尤其是小王子。他认为母亲和妹妹的悲剧是父亲一手造成的,而小王子,则夺走了本该属于哥哥的一切。 父亲还是想和哥哥见上一面,于是让小王子不要走远,就呆在镇上的小卖部里等他。可是小王子等了将近一个钟头,还是没有看到父亲,于是就耐不住性子跑了出去……” 我听到自己的心在砰砰乱跳,问他:“然后呢?” 翟逸接着说了下去,“然后小王子没走多远,就发觉自己的脚背仿佛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低头一看,那东西身体长长的,颜色是黑中透着红,还长着无数条小脚,原来是只蜈蚣!小王子失声尖叫起来……当然不是因为他害怕,而是因为他觉得恶心……” 我抿着嘴笑起来,并没有打断他。 翟逸却停顿了下,用无奈的口气道:“好吧……可能还是有些怕的。因为他看的《动物世界》也好,还是《西游记》也罢,所获知的信息都是:蜈蚣是有剧毒的。人被它的毒刺伤了之后,必死无疑。小王子想着,自己还没有长大,还没有来得及和家人和好朋友告别,只是因为陪着父亲来一趟乡下就要丧命,简直太悲剧了。 于是他伤心地哭了起来,结果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善良而又勇敢的小女孩走了过来,她帮助小王子挤掉了蜈蚣的毒液,敷上了草药……这等于是救了小王子一命。于是小王子为了感谢她,就把自己特别喜欢的物件送给了小女孩——那是一个紫檀木的葫芦……” “真的是你?”我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他深深地回望着我,继而道:“后来小王子跟随父亲回到了他所在的王国,突然有一天父亲决定把都城迁往另一处地方,小王子心里有些不情愿,但是他没想到,他会再次见到那个小女孩。 她竟然成了他的邻居,在一个停电的风雨之夜,又一次地帮了他。她为他煮了一碗鸡汤面,上面还放了一个香喷喷的荷包蛋。这是小王子吃过的最美味的晚餐……小王子把那个小女孩看做成了他的天使,但是他想下一次,能够换他来守护着她……过了很多很多年,他终于做到了。” 我早已泪湿了眼眶。“原来……是这样。” 缘分,是你兜兜转转几个圈时还是摆脱不掉的宿命。 还好,命运待我终究不算太薄。 在金铭海被放回没多久,阿威也被陈羽尧给放了,他重新联系上了我,说不能接受我那十万块。我只是回答他,孩子的健康最要紧。其余的,都不重要。你若是觉得今后和我来往有负担,那相忘于江湖便好。不管怎么说,当初如果没有你动了恻隐之心救下了我,我的人生早就在十年前就画上句号了。 阿威只是说,金小姐,我欠你的,一定会报答你的。 我连忙让他不用放在心上,“代问你女儿好。”我衷心企盼着她能重获健康,要知道那还只是一个四岁的小姑娘,还没有好好地感受过这个多姿多彩的世界。 日子一天天平稳地度过,很快到了就要到了端午节。 这不是琦琦第一次过端午节,但是在HK,节日的氛围完全没有在H市这样浓厚。 节前一天放学回来,他便兴致勃勃地在家门口挂了艾叶菖蒲,“听说华亭湖那边会办龙舟比赛的!妈咪,爹地,我想去看。” 翟逸买了粽子回来正在煮,他让我歇着,但是我上班坐了一天,正好想多活动活动,于是从冰箱里拿了翟父翟母寄来的杨梅,用盐水清洗。 “妈咪,杨梅不是5月份成熟吗?”琦琦问。 而且之前也在水果店买过,他直呼不好吃。 “这是S市西山的‘浪荡子’杨梅,上市时间比一般杨梅要晚。”我说,“但是你看,个头要大,而且汁多味甜。来,你尝尝看。” 我捻了枚杨梅送到他嘴巴前,他却伸手接过自己吃。 小绅士就是要吃得体面。 “怎么样?” “Yummy !”(好吃)他情不自禁地蹦出了母语。 “妈咪,你刚说这杨梅叫什么来着?”琦琦问。 “浪荡子。” “怎么叫这么个名字。”琦琦嘟囔道,“要我说,应该叫‘大美人’才对!” “为什么?”翟逸偏过头来问他。 “酸甜可口,值得回味。”琦琦说着,又一连吃了两、三颗。 我笑问他,“你从前不是不喜欢和女同学玩吗?”现在居然也知道何为美人的标准了。 “妈咪,为什么叫它‘浪荡子’啊?”他一面吃着,一面问道。 “这我可不太清楚。”我看向翟逸,“问你爹地去。” 翟逸嗔怪地看了我一眼,“这种杨梅果柄又粗又长,挂在枝头的时候,迎风摇荡——所以被称为‘浪荡子’。” “哦,是这样。”琦琦说,“我还以为吃了,就会变得很风流。这名字也太……羞耻了。”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那你还接二连三的吃!当心吃太多,把牙齿给吃倒了。” “才不会呢。我牙齿好着呢,而且我爹地就是牙医,我怕什么?”琦琦满不在乎地道。 “不许再吃了。”我说,“不光是牙痛,还会头晕。” “我才不信呢。”琦琦说。 “不信,你问你爹地。”我说。 “凡事都要适可而止,吃东西也要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你妈咪说的是对的。”翟逸说,“吃完嘴里这一颗,就不要再吃了。我刚可数了,你吃了不下十二颗了。” “好吧。”琦琦撇撇嘴,“爹地,你就这点不好,什么都向着妈咪说话。” 我嗔怪地看着他。他摆摆手,问道:“那粽子什么时候好?我同桌昨天中午带了杏花楼的大肉粽子给我,我觉得特别地好吃!” “什么杏花楼,最好吃的粽子是‘五芳斋’的。”翟逸道。 “杏花楼。”琦琦先入为主,不服气地道,“我觉得是杏花楼。” “急雨,你觉得呢?”翟逸问我。 “我……”我觉得都不好吃,尤其是大批量产的情况下,味道都差强人意。“要不,明天你们去买点粽叶,我来包给你们吃?” “好啊好啊!妈咪,你会包粽子啊,我要跟你学!”琦琦说。 翟逸则不同意,“你不要太操劳,明年这个时候再说。” “爹地!”琦琦抗议道。 “端午节的由来是什么?”翟逸道,“答得上来,你妈咪才会包。” “为了纪念屈原啊。” “错!” “我们老师说是屈原!” “吴地端午纪念的是伍子胥——比屈原可还要早上两百年呢!” “爹地,你一定是乱讲的。哪有伍子胥这个人,你一定是现编出来的。”琦琦道。 “你可以去查证一下嘛。”翟逸道。 坐立起行,琦琦立即跑回他的房间去用电脑,不一会儿他出来了,倚在厨房的门边问道:“伍子胥的下场可真惨。还不如当初就不过那韶关呢——对了,人真的会一夜白头吗?” 虽知不该,但我不可遏制地想到了某一个人。一夜白头,华发早生。 而端午,是他的生日。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