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实验室里灯火通明,幸嘉心记完了最后一组实验数据,终于站起了身。 看了眼墙上的钟表,她已经有两个小时没有活动了。 因为天黑,实验室的玻璃窗上清晰地倒映着她的身影,幸嘉心看着玻璃里的自己,拉了拉手肘,侧了侧腰。 玻璃里伸出一个脑袋,就在她身后,鬼鬼祟祟的,面孔陌生。 幸嘉心转头看过去,厉声问道:“谁?” 门口的人脚下打了个踉跄,终于现了全身:“师姐,我是15级研究生张明。” 名字和模样一样寡淡,幸嘉心不再理他,低头收拾桌上的数据表。 身后的人并没有走,幸嘉心有些烦躁。直到她收拾完了东西,那男生才又道:“师姐,我来统计这周末聚餐的名额,你去吗?” 有事不早说,这让幸嘉心很讨厌,于是回复得十分冰冷生硬:“不去。” “师姐。”男生没有放弃,“大家都去的,张教授也在,算是年会聚餐了……” 幸嘉心拿了包和外套往出走,男生还在唠叨:“吃饭,唱歌,打桌球,桥牌,你要是嫌吵,那边还有温泉,可以去泡泡……” 幸嘉心走到了他身边,打断了他:“不去。” 男生的话被打断,愣在了那里。 “让一下,我要锁门。”幸嘉心道。 钥匙插进门孔里,拧两圈反锁,再拉一下确认。张明站在一旁呆呆地看着她的动作,幸嘉心的手指细长好看,锁个门都仿佛能翻出花来。 她没有再看张明一眼,抖开搭在胳膊上的白色羽绒服,边走边套上。 很少有人在冬天穿这么干净的颜色,幸嘉心的身影仿佛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只不过是低低地竖着个马尾而已,漂亮的长卷发荡在细瘦的背上,便足以引起人的绮思。 张明一直看着她拐了弯,才想起刚才的拒绝。 他掏出手机看了眼,微信群里好多人在问他有没有约到女神。 -没有。 他发了个哭的表情。 一连串的消息涌出来。 -我就知道【大哭】 -刚才打赌居然有人押了她会去,红包红包! -年会聚餐诶,幸学姐为什么不去啊?导师们都去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女神就像那高山雪莲,能跟我们去享受低级趣味吗? -对,人家可是要献身科研的。 …… 张明心里有些难过,他来研究院实习已经有两个月了,这是女神第一次跟他说话,他费尽心思搞到了统计名额的任务,又费尽心思地练习了很多遍劝说的台词,结果就换来了四句话。 谁? 不去。 不去。 让一下,我要锁门。 真冷啊,张明缩了缩身子,拉上了刚才为了要风度拉开的外套拉链。 戴好了头盔帽子手套,幸嘉心才坐上了她的小电驴。 橘城偏南方,冬天不算太冷,但今晚下了点蒙蒙细雨,空气变得粘稠又阴凉。 幸嘉心打开小电驴,电量满格,于是放心地启动了车子,开出了研究院。 头盔很好地隔绝了风雨,研究院的位置偏,她租的房子更偏,一路过去,只有几辆大货车和她反方向驶过。 幸嘉心很喜欢这种时刻,只有自然亲近在她身边,这让她感觉放松和愉悦。 小电驴一路突突突,在路程中间的超市门口停下,幸嘉心锁了车,进超市买接下来两天的食物。 各种口味的泡面、榨菜、香肠、面包,酸奶提了一箱,出超市的时候推了满满一车。 超市门口有几个男人聚在一起抽烟,就站在她的小电驴旁。 幸嘉心把袋子整理好,确定能轻松地放到小电驴上了,这才提着袋子过去,冷冷淡淡地说了一句:“麻烦让一下。” 男人回头看见她,赶紧往后闪了一步。 但他前面还有一个人,幸嘉心闻到空气里呛鼻的烟味,皱起了眉。再开口的时候,语气便十分不爽了:“我说让一下!” 身后的男人嗓门挺大,接她的话道:“这不是让了么!” “我没说你。”幸嘉心连眼前的人脸都懒得看,盯着那件破旧的皮夹克,“我说你。” 皮夹克没说话,旁边有人笑着道:“现在的小姑娘脾气都挺冲。” 幸嘉心十分不耐烦,尽管很不想和这些人有碰触,但长痛不如短痛,她抬脚往前走去,撞开皮夹克的胳膊,总算是挤了过去。 她以为她终于摆脱了,但迈出去两步后,她被人拽住了。 皮夹克抓住了她的羽绒服帽子,扯得她脖子一噎,幸嘉心没有犹豫,手上提着的装满食物的塑料袋就向那人脸上砸去。 “嘣”地一声,声音脆响。 她学了很多女子防身技能,砸完这一下,扔了东西就跑,准备大声喊人的时候,皮夹克说话了:“别喊。” 清冷平静的两个字,透着点烦躁。 幸嘉心又不傻,你不让我喊我就不喊吗,立马将声音拔出了年度最高:“着火啦——!” 超市门口仅有的两个闲人立刻望了过来。 幸嘉心还待再喊,皮夹克上前两步拍了拍她粉红色的小电驴:“这车是你的吗?” “抢……” 劫字没能出口,皮夹克道:“你车坏了。” 幸嘉心愣住了。 超市里已经有保安出来了,皮夹克重复道:“你车坏了。” “哪里坏了?”幸嘉心站得远远地问。 “链子掉了。”皮夹克弯腰敲了敲牙盘,“很危险。” 电动自行车幸嘉心用脚踏的时间很少,所以她完全不会注意到这种问题。 借着超市门口的光低头看了看,小电驴果然掉下来一截松垮垮的链子,仿佛在嘲笑幸嘉心的神经质。 超市保安走到了幸嘉心跟前,问她:“你没事吧?” 幸嘉心指了下小电驴:“我没事,我车坏了。” 保安向小电驴走过去,弯腰开始研究。 皮夹克直起身,双手插在上衣兜里,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幸嘉心。 他站在背光的位置,又戴着棒球帽,幸嘉心看不清他的脸,也不想去看他的脸。 保安对着车一阵捣鼓,皮夹克突然戳了戳他的背示意他起开,自己蹲下身去,不过四五秒,脚踏板一转,链子便安好了。 皮夹克扔了手上的一截什么东西,转身往后走了几步,融入了刚才的男人圈子里。 幸嘉心站在原地,终于确定自己误会了人,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保安过来对她道:“车修好了,你没事了吧。” “没事了。”幸嘉心道,“谢谢。” “以后别乱喊了。”保安扔下一句话,转身进了超市。 幸嘉心的脸,就像被冷风吹久了一般,火烧火灼地热起来。 她的食物还散在地上,她的小电驴还停在远处。 她一步步地走过去,尽管低着头没看,还是能感受到从那个男人圈子里传出来的目光。 如有实质,一根根利刺一般射到她身上。 她加快了步子,胡乱地捡了下地上的东西,提着袋子很快走到小电驴旁边,再胡乱地往后箱里塞。 根本塞不下,越急越慌乱。 她几乎听到了那些男人的笑声,她猜得到他们窃窃私语的每一个可怕的词语,幸嘉心手指发抖,一阵冷风夹着雨丝打到她身上,连身体都要抖起来了。 “把奶放前面吧。”突然有人在她身后说。 幸嘉心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就要推开车跑,身后的人仿佛可以预知般,抬手稳住了她的车子。 两人离得极近,幸嘉心低头看到身后人翘起的衣角,是皮夹克。 太阳穴突突直跳,所有的一切都不按照套路来,她想挖了地洞将自己埋进去。 有一秒的静默。 “别怕。”皮夹克顿了顿道,“我是女生。” 幸嘉心猛地抬起了头,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根浮木,她终于去看这个人的脸,在背光之下,看到了尖利的下巴轮廓,看到了削薄的嘴唇和高挺的鼻梁。 皮夹克转了下头,棒球帽后有一小段马尾露了出来,扎的是女孩子喜欢的双层细螺旋皮筋。 幸嘉心的心跳终于慢了下来,呼吸也终于顺畅了,她听得见超市里的广播声了,也听得见远处树被吹动的声音。 一切都恢复正常了。 幸嘉心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 “我帮你吧。”皮夹克说。 “不用了,谢谢。” 皮夹克却没听她的,拿过她手中的酸奶箱子,便放到了小电驴前面的脚踏处。 幸嘉心低头看了看自己被勒得发白的手指。 皮夹克接过她另一个袋子,揉吧揉吧,塞进了后箱里。 “稍等。”皮夹克说。 她三两步跨到了她扔东西的地方,蹲下身捡起了地上的饼干。 有一骨碌滚得挺远,是幸嘉心最喜欢的奥利奥巧克力味。 皮夹克重新回到了她身边,将饼干塞进袋子里,扣上后车箱,还拍了下。 “好了。”皮夹克往后退了一步,还是那个薄唇,幸嘉心终于听出了点女孩子温柔的味道,“路上小心。” 幸嘉心将车骑了出去,直到超市远远地甩在身后看不见了,脑袋里才像过电影一般定格到了某个画面。 下巴,嘴唇,鼻子……还有那双她没看见的眼睛。 一定是狭长的单眼皮,眼角微微吊起,笑起来的时候,像一尾游动的鱼。 谭佑。 幸嘉心猛地拉闸停了车。 2.第 2 章 周六,下了一星期雨的天终于放晴了。 是天时地利人和的聚会好时间,研究所里的老师和学生们倾巢出动,早早地便集合,上了所里的大巴,一起去聚餐。 唯一留下来的,就是幸嘉心。 尽管已经见怪不怪,但实验楼的门卫李大爷还是客气地问了一句:“小幸啊,今天没出去?” “没去。”幸嘉心望过来道,“有实验没做完。” 在研究所里哪有做得完的实验,好久不见的明媚阳光从窗外洒进来,好巧不巧就落在幸嘉心身上。姑娘身段苗条,衣服又穿得时尚讲究,脸颊粉粉嫩嫩的,透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 李大爷突然就多嘴了一句:“实验明天做来得及的,好天气明天就不一定有咯。” 幸嘉心只对他点了点头,便腰杆笔直地进了楼。 李大爷叹口气,觉得下次还是不要劝了,年轻人,倔得很。 实验楼里很安静,好几层都听不到任何响动。 幸嘉心没坐电梯,沿着楼梯上到五楼,进了自己的实验室,将灯打开。 这个时候,的确便是她自己的实验室了。没有人会来打扰她,甚至连路过的脚步声都没有。 幸嘉心真恨不得他们天天聚餐。 一进入到研究里面,世界都不存在了。 幸嘉心忘掉了这两天的纠结和懊恼,仔细地对比数据,观察模型,计算公式…… 一遍又一遍,让人心安。 中午老时间,她迟迟地来到餐厅打了饭。 坐在角落里很快吃完,手机都不会看一眼,又往实验楼走去。 路上,有人叫住了她,蓝色的制服显示是库管的人。 “是6号楼的学生吗?”库管问她。 “是。”幸嘉心站在原地。 “有一批器材要入库,汪教授没在,让我找一个叫幸嘉心的学生。她电话打不通……” “是我。”幸嘉心上前了两步。 “诶!打你好几遍!手机没带吗?” 手机就在兜里,幸嘉心没接话,问:“是要验收吗?” “对,都是精密的东西,我们也不敢动。”库管唠叨着,带幸嘉心往仓库走,“你电话打不通,车停了挺久了,再耽搁下去,要给人家补运费了……” 幸嘉心过滤掉这些声音,视线放在夹道的树上,一棵又一棵。 仓库到了。 蓝色的箱型卡车就停在仓库门口,后厢门开着,里面有一个搬运工人,正坐在密封的木箱上玩手机。 “别坐。”幸嘉心走到跟前说。 工人吓了一跳,立马站起了身,望过来的眼神挺不满的:“等了这么久,要搬不搬的,我也没处坐去啊……” 幸嘉心没理他,对库管道:“卸下来吧。” 卡车就在阳光下,虽然冬天的太阳晒着很舒服,但幸嘉心还是走到了一旁的屋檐下,站在角落里,静静看着卡车。 仓管和工人说了两句,工人跳下车去车头处敲了敲门。 这种大卡车的车头都极高,车门打开,看见的首先是两条细长的腿。 居然不踩踏板,就这么倏忽跳了下来。 阳光打在那人脸上,晃得幸嘉心眨了眨眼。 这次没有黑夜的背景,没有惊慌的情绪,没有遮了半张脸的帽檐,谭佑的模样清清楚楚地映进了幸嘉心的眼睛。 心脏“砰”地跳了一下,让幸嘉心感知到它的存在,而后“砰砰砰”,擂鼓一般,在幸嘉心的身体里奏起一支欢愉的歌。 自从那天晚上反应上来那个人是谭佑,幸嘉心抱着手机查了一晚上的联系方式。但她当初断得决绝,别说同学朋友,就连学校的官方账号都没留下一个。 在这个互联网信息发达的年代,竟然一无所获。 不管是学习,还是生活,幸嘉心都是极其倔强的人,没有解决的问题,会在她的大脑里来回转悠、转悠,转了两天,到了这一刻,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幸嘉心低头看着自己的皮鞋尖,嘴角忍不住地上扬。 等她再抬起头时,谭佑和工人配合默契地在卸货。 工人在车厢里,谭佑在车外,一块宽木板斜搭着,慢慢地将大木箱滑下来。 幸嘉心看着谭佑的背影,看她弯腰时弓出的脊背弧度,举手时手臂撑出的肌肉线条,看她蹲下身就着木箱龙飞凤舞地划拉着字…… 一遍又一遍,谭佑的额头上渗出亮晶晶的可以反射阳光的汗水,而幸嘉心的视线开始模糊,她闭了闭眼,没头没脑地选了个方向,一声招呼都没有打,奔了过去。 仓库后面有个小花园,大冬天的,不可能有花,却栽了不少四季常青的树。 幸嘉心找了一颗体积矮大的冬青,把自己藏在了树后面,慌张地抹一抹眼睛,然后慌张地打开手机的前置摄像头,看着画面里的自己。 睫毛有些湿的眼睛,抿着唇的嘴,最重要的是秀气挺翘的鼻子。 高直的鼻梁,窄小的鼻翼,完美的水滴形鼻孔。 幸嘉心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捏了下鼻子,轻微的凹陷,在她松开手后,恢复到正常。 幸嘉心再捏,这一次停留的时间长了一点点,鼻子依然很快恢复。 她放下心来。 起身整理了下衣服,幸嘉心抬头挺胸,让自己走得优雅又利落,扎着低马尾的头发松开了皮筋,长卷发有一簇跳跃在胸前,可以修饰脸型,又能让气质变得更加成熟有魅力。 她不停步地走回了仓库前,这一次站在了太阳下。 谭佑在数箱子,手上拿着□□夹,在幸嘉心站定的那一刻,突然回了头。 幸嘉心喉头滑动,逼迫自己直直地对上那双眼睛。 谭佑眯了眯眼,没有犹豫,两三步跨到了幸嘉心面前。 她微微低头看着幸嘉心,有两秒的停顿,然后突然笑起来。 果然是两尾小鱼,幸嘉心的心脏还在奏乐,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觉得自己一定笑得难看极了。 谭佑开了口:“是你啊。” 幸嘉心的心脏变成了交响音乐会。 “好巧啊。”谭佑又道。 音乐会瞬间拔到了高潮,激得幸嘉心的脸开始发热。 谭佑把手上的□□夹递了过去:“你检查一下,没问题就签个字吧。” 幸嘉心连旁边的木箱看都没看一眼,兜里掏出只笔,就着谭佑的手,便在□□收件人的位置写上了汪琪的名字。 写完了她抬头看向谭佑,谭佑笑了笑,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撮,翻到了下一张票。 “还有好几张。” 幸嘉心低下头,唰唰唰,唰唰唰,一小沓单子很快签完。 笔帽和上,谭佑收回了夹子,撕票的动作利落干净,粉色的单据很快整齐地递到了幸嘉心手上。 “谢谢。”谭佑笑着对她说。 幸嘉心这次做好了准备,嘴角勾起,笑得很完美:“不客气。” 谭佑侧了身,幸嘉心的下一句话就绕在嘴边,立马要破口而出。 好久不见,你吃过饭了吗? “你名字真好听。”谭佑抢了先。 “啊?”幸嘉心愣了愣。 “汪琪。”谭佑笑着道,“有一位大文学家,叫汪曾祺吧。” “嗯。”幸嘉心呆呆地应了一声。 “能在这种地方工作,你一定也很厉害。”谭佑说完这句话,毫不留恋地转了身,步履轻松地朝卡车走去。 刚才车上的工人已经关好了后车厢,谭佑走到他身边,两人一块走向了车头。车门打开,谭佑是驾驶位,轻盈地跳上了车。 车窗里伸出一只手,朝幸嘉心挥了挥:“再见。” 随着卡车的发动声,幸嘉心的交响乐渐渐走向萎靡,谭佑的倒车技术高超极了,蓝色的大卡车很快驶上了出库的路,两声喇叭后,便加速而去。 卡车扬起的灰都看不见了,幸嘉心的心脏终于平稳到没有了存在感。她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笔,有些不敢相信。 谭佑居然没认出来她。 那个曾经上学在路口等她,放学又将她送回家,座位就在她斜后方的谭佑,竟然没认出来她。 幸嘉心掏出手机,登陆上那个老旧的□□号码,点进加密相册,将里面唯一的一张照片不断放大。 很多年前的功能机拍的照片,像素模糊,在框掉了身边的人后,幸嘉心的脸只有离远了才能看清个大致的轮廓。 这张脸是她的噩梦,今天她把噩梦曝到了太阳下,拿着手机随便抓了位仓库的库管问:“这个人像我吗?” 库管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叔,眯眼瞅了瞅,哈哈哈地笑起来:“不像,哪里像了啦。” “真的不像吗?”幸嘉心把手机举到了自己脸旁,“您再仔细看看。” 大叔凑近了看,又离远了看,还是摇了摇头:“不像,你多漂亮啊……硬要说像,好像眼睛像一点,诶,也不像,你是双眼皮啊。” 幸嘉心收了手机:“谢谢。” “谁说你和这个像啊,真是的。”大叔感叹了句,然后指了指她手里的粉色票据,“收据给我吧,这是我们要存档的。” “稍等。”幸嘉心将票据握得极紧,她转身找了个平台,将票据一张张摊开。 因为是复印联,许多签名的地方都很模糊。幸嘉心挑了张最清晰的,用手机找到最好的光线拍下来,这才把票整理好给了库管大叔。 “你们做事真仔细。”大叔甩了甩票据,“货有什么不对,过来找我就行,票都收好着呢。” “好的。”幸嘉心顿了顿道,“我是觉得这个货运公司不错,下次拉东西可以联系他家。” 3.第 3 章 虽然聚餐的地方就在本市,但温泉池的景色很不错,还有整套的手绘明信片出售。张明觉得幸嘉心一定会喜欢,于是买了一套塞进了包里。 周六的聚餐,回到家已经晚上十点了,周天放假,张明将明信片细细看了一遍,翻出一瓶不知道谁送的压箱底的香水,喷了个过,才又郑重其事地放了回去。 周一终于到来,张明早早地来到了研究院,他的计划是在实验楼下等幸嘉心出现,然后装作偶遇,随后把明信片送出去。 但门卫大爷一句话便打乱了他的计划:“今天怎么都来这么早啊?” “还有谁?” “漂亮的小幸博士呀。”大爷笑呵呵地道。 张明一阵开心又一阵沮丧,开心的是谁都会夸自己的女神漂亮又聪明,沮丧的是他又不知道怎么才能和不在同一个实验室里的女神打招呼了。 五楼的A3教室,灯果然亮着。 张明没敢在门口晃悠,有一扇窗户不高,他假装走过,斜眼瞄进去,看到了一个专注的侧影。 幸嘉心戴着单片放大镜,头发都别在耳后,轮廓好看极了。 张明攥着手机的手蠢蠢欲动,在他拿出来准备偷拍的时候,幸嘉心突然望了过来。 惊得张明手指一阵颤抖,手机跳啊跳,跳啊跳,摔到了地上。 这次幸嘉心连个“谁”字都没给他,漠然地转过了脸,继续仔细观察着桌上精密的仪器。 张明捡了手机,红着羞臊的脸,小步跑开,这一天都没再上五楼。 汪教授出差,这几天都不会在研究院。幸嘉心挑了谭佑送来的那批货,仔仔细细地检查,愣是一点毛病都没挑出来。 中午在食堂吃过饭,她去了仓库一趟,这两天来得频繁,仓管大叔已经记住了她,问道:“又来取货啊?” “不取货。”幸嘉心把手里提着的袋子放到了大叔的桌子上,“这个不错,你尝一下。” 大叔受宠若惊,研究院里的聪明女孩子很多,但像幸嘉心这么漂亮的很少。这种女孩子进了研究院,哪怕现在还只是跟着导师做研究的阶段,也不乏各个阶层的追求者。 被宠着,就容易高傲。而幸嘉心平时的气质清冷,理应更加高傲才对。 可这姑娘这几天没事就往仓库跑,来拿货,一次不拿完,一件件地拿,又一件件地还回来。实在是奇怪。 现在居然送水果给他吃,更奇怪了。 大叔看了眼那袋子,这果子挺贵的。于是他开门见山地问道:“那有什么事啊?” 幸嘉心也不跟他绕弯子,直接道:“我想知道最近有没有要出去的东西。” “每天都进进出出的,你是要什么废料吗?” 幸嘉心知道大宗的东西不可能随便交给别的运输公司,于是顺势问道:“废料怎么出?” “攒一起,收货的来拉一趟。” “固定的吗?” “固定不了。”大叔摇摇头,“又不是天天有,这段时间是因为南边翻新,建筑废料加处理旧器材。你要是想要什么,说一声,我给你找找。” “我都要。”幸嘉心出口惊人,“这事谁管?” 大叔瞪大了眼睛:“都要?!你家里有人做这个生意吗?” 家里人?幸嘉心想起谭佑笑起来的样子,点了点头:“对,肥水不流外人田。” 她说得坦荡,大叔只能指了个方向:“找张主管。” 幸嘉心来研究院两年了,从来没麻烦过别人什么事情。该她做的工作,她会尽心尽力做到最好,不该她做的工作,只要递到她手里了,也会尽心尽力做到最好。 这种独善其身又优秀的女学生,性子再冷,也不会惹到导师讨厌。 而且,人一旦有了反差,哪怕是跑过来和你多说一句话而已,都会让你忍不住觉得受宠若惊,从而心生愉悦。 因此幸嘉心跑这趟关系求人办事,顺利得就跟多申请一个板擦似的。 下午下班前,她便拿到了所有盖章手续。 当墙上的钟表跳到五点半时,幸嘉心猛地站起了身,开始收拾东西。 实验室里还有人,是个不熟悉的学妹,在她起身的那一瞬便望了过来,但没有开口说话。 幸嘉心自然不会主动搭理,背了包急匆匆地出了实验室,小跑着下楼,路过门卫室的时候,李大爷摘下眼镜惊奇地问她:“小幸啊,今天走这么早?” “对,明天见。” 幸嘉心风一般地刮过,李大爷连个背影都没瞅着。 到了下班的点,离开研究所,对于幸嘉心来说,没什么好解释的。 但对于研究生群里一堆盯着她的人来说,这就是天大的新闻了。 -张明张明,你女神今天一到点就走了,一秒钟都没有多待。 -是吗是吗?不是科研狂人吗?平时不过九点不回家的。 -人家有什么事情吧,不想和我们说话并不代表人家没有私人生活啊。 -真好奇女神这高山雪莲一般的样子,私人生活是什么样的。 张明看着手机里一条条跳出来的信息,心头有些苦涩,一个字都没回。 他精心准备的明信片还塞在包里,本来打算晚上等大家都走了,再去试一次的。没想到女神今天居然这么早地下了班。 驰骋在冷风里的幸嘉心并不会知道她刚刚伤了一颗少男心,小电驴发出一圈圈的细微轮转声,幸嘉心有些分心,她在想,如果小电驴出了问题,可以打电话联系谭佑吗? 那最好问题出得大一些,这样谭佑就不会三两下就解决了问题,最好问题出在家门口,这样幸嘉心就可以顺便邀请谭佑上楼去喝杯茶…… 几十分钟后,小电驴停在了车库里,幸嘉心借着昏黄的灯光打量它,最终还是决定缓一缓。 好刀刃要用在关键时刻,好借口要用在可以亲密的时期。 小电驴:呼——长舒一口气。 幸嘉心上了楼踢掉高跟鞋扔了包,然后便抱着手机窝在了沙发里。 天刚擦黑,一般人这个点都是最放松的状态,是个打电话的好时机。 票据上的电话号码早已烂熟于心,幸嘉心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戳,终于手指微微发颤地拨出去了电话。 那边一声又一声,幸嘉心觉得有些焦躁,站起身,来回在房间里踱着步。 电话终于被接通了,一个男声带着浓重的方言口味,问她:“哪啊?” 幸嘉心赶紧道:“橘城九院,我这里有批东西要出,麻烦你转接一下谭佑。” “佑子啊,出车呢,没在队里。你打她电话呗。” 幸嘉心很高兴,这是她预料到的非常好的结果:“她的电话是?” 那边唰唰唰的翻页声,然后报了一串数字。 幸嘉心道:“谢谢,再见。” “不是,你记下了吗?”那边赶紧喊。 “当然。”幸嘉心挂了电话。 谭佑的号码,需要用笔记吗?她在听的时候便把这十一个数字刻进了脑海里,再过二十年都忘不掉。 幸嘉心端着手机,跟进贡似的,在客厅里转了一圈又一圈。 该用什么样的语调说话呢?正经工作御姐音,温柔私人少御音,甜美活力少女音,纯真可爱……萝莉音? 第一句该说什么呢?喂,你好,请问你是,嗨,谭佑,还记得我吗? 不对不对,刚才那个男的说谭佑在出车,那这个时候打过去,会不会影响到她? 幸嘉心又转了两圈,肚子一瘪,突然咕咕叫了两声。 肚子在催她打电话吗?肚子在告诉她这不是好时机吗? 哦……肚子饿了。 幸嘉心扔了手机,想去冰箱里拿点吃的,走到半截又觉得她这样临阵脱逃实在是没有志气,于是扑身回去,把自己扔在沙发上,手一勾,手机便重新回来了。 绵软的沙发抵着她的心脏,让她的心跳声清晰地感知到大脑里,她长长呼出一口气,终于拨出去了那个号码。 一声,两声,电话被接起来了。 轻轻的一声咔,谭佑的声音传了过来:“喂,哪位?” 幸嘉心的心跳猛地一滞,看不见谭佑长大后的脸,只听着这声音,就像一把利剑劈开了分别后的时光,十二年,不过是弹指一瞬。 她突然发现,其实这通电话最大的问题是,没有了整容脸的伪装,她的声音,会不会让谭佑想起些什么? “喂,听得见我说话吗?”谭佑等不到回答,有些不耐地重复了几句,“喂,喂?” 幸嘉心预感到她下一秒就要挂电话了,只得急急忙忙地开口:“听,听得见。” 也不知道用的到底是什么声音了。 有一瞬间的停顿,谭佑道:“你有什么事吗?” “我有事。”幸嘉心快速地整理了一下自己乱如麻团的脑子,“有一批货……不只一批,频率不太确定,我想找你拉一下。” “哪里到哪里?” “橘城九院到……”幸嘉心捏了捏手指,“到月湖别墅。” “嗯?”谭佑发出一个惊奇的哼声,突然笑起来,“距离太近了。” “费用你开。”幸嘉心赶紧道,“以保证你的盈利为基础。” “那行。”谭佑答应得很利索,“要拉的时候提前一天通知我。” “你知道我是谁吗?”幸嘉心问。 “知道啊,我记声音可准了。”谭佑笑着道,“汪曾祺。” 4.第 4 章 周三,仓管说第一批废料明天要出,汪曾祺同志很开心。 出了仓库,她走到小花园里给谭佑打了电话,这次接通得有点慢,汪曾祺同志心急如焚。 直到电话都快自动挂断了,才被人接起来。 “喂?”声音迷迷糊糊的,有些哑。 汪曾祺同志清了下嗓子,压低了声音道:“我是汪曾祺。” 那边便迷迷糊糊地笑起来,咯咯咯,咯咯咯,笑了好一会儿。 幸嘉心便也不着急,就在电话这边听着她笑,心里跟开了朵花似的。 谭佑大概是笑醒的,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清晰了很多:“怎么?大文学家。” “明天要拉货了。”幸嘉心道,“你不是让我提前通知你吗?” “对,不然我可能排不过时间。”那边一阵窸窣的声音,“大概几点?” “上班时间都可以。”幸嘉心说完,又极其心机地加了一句,“当然,早上来更好。” 早上来,是她的妆容最完美的时候,如果赶上晨光,一定会显得很温柔。 “好。”谭佑答应下来,“八点半。” 幸嘉心真是喜欢她办事这利索劲:“到了给我电话。” 这天下班,幸嘉心再一次急匆匆地回了家。 张明的明信片还是没送出去,群里关于“女神一定是谈恋爱了”的猜测也愈演愈烈。 当天晚上幸嘉心翻出了她所有的衣服,一件件地试,几番纠结后终于选定了一套。 接下来是试妆容,既不能太浓惹人注意,也不能太淡让人无感,一定要有闪亮的大眼睛,扑闪扑闪,不用说话,就能暗送秋波。 擦了又试,试了又擦,难得地自拍了好几张照片,放远了看,拉近了看,一直折腾到大半夜。 她没有朋友,也不喜欢社交软件,能够给出参考意见的只有自己。当然,所有的喜悦和忐忑也全都属于自己。 第二天,闹钟一响,她便翻身起床。 昨晚脑子里已经过了无数遍的步骤一一实现,她留了充裕的时间,妆发衣服全都收拾妥当,还比平时早了四十多分钟。 糟糕的是,她忘记了在脑袋里加上“吃早餐”这一项,导致她看着镜子里自己完美的唇妆,最终放弃了早餐,空着肚子骑上小电驴,早早地来到了研究院。 实验室她有钥匙,但仓库她没有。 还没到标准的上班时间,仓库没人,幸嘉心手里捏着手机,又检查了一遍是不是放在特别大声的响铃上了,这才静下心来,就站在仓库门前等。 这里视野开阔,可以望见远山。 冬天的天亮得晚,这会光还很暗。山的形状隐在浓重的雾气里,像幅泼墨山水画。 幸嘉心搓了搓有些冷的手,还是舍不得握着手机塞进口袋里,就这样一边小小地哆嗦着,一边看着晨光渐渐地从山后破出。 仓管大叔到了,让她进屋子里等。幸嘉心道了谢,还是站在门外。 大叔端了杯热水给她,幸嘉心犹犹豫豫地把手机放到了一边的高台上,暖烘烘的杯子将热度从手心一路蔓延到四肢,让等待变得更加舒适起来。 但她没敢喝,口红会被沾掉。 手机没亮起来也没响,但当太阳升起来以后,一辆橘色的大货车踏着晨光,慢悠悠地开到了她面前。 幸嘉心踮起了脚张望,车头太高,离得距离又近,她看不清司机的脸。 好在司机很快下了车,球鞋牛仔裤,上身还是那件皮夹克,一打照面,便对她明晃晃地笑。 幸嘉心赶紧迎上去,一张口道:“你怎么没给我打电话呀?” 谭佑插在兜里的手掏出了手机在她面前晃了晃:“我这不正准备下车了给你打嘛。” “哦。”幸嘉心反应上来是自己太心急了,一时有些无措。谭佑的眼睛太亮,她总觉得她能看明白一切,于是连对视都不敢了,目光晃来晃去,最终落在了手上的水杯上。 “你喝水。”幸嘉心把水杯递了过去。 谭佑顿了顿,眉梢微微挑起。 “我没喝的。”幸嘉心解释道,然后又发现手上的杯子已经有些凉了,懊恼地转身往旁边的办公室走,“我去给你换杯……” 她的话没说完,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拿走了她手中的杯子。 谭佑的动作很快,幸嘉心来得及看清的,不过是两只手瞬间的交错时,黑白分明的颜色。 小麦色的皮肤,幸嘉心心里想,真好看啊。 谭佑喝水极其大口,喉咙吞咽了两下,一杯水便见了底。 一次性的纸杯又被递回到了幸嘉心手里,幸嘉心握着纸杯,端着不是,扔也不是,一时又慌张起来。 “货在哪?”幸好谭佑开了口。 幸嘉心愣了愣,跑去旁边的办公室,扒着窗口问仓管大叔:“师傅,废料在哪?” 仓管大叔走到窗口,往外张望了一眼:“来了啊。”他指了指方向,“三号仓库,从那边开过去。” 大叔声音响亮,不用幸嘉心再传话,谭佑上了车,将车往三号开过去。 幸嘉心把手里的纸杯塞到了大叔手里,转身便准备往那边跑。 “钥匙,你没拿钥匙怎么开门。”大叔喊着,笑了声,干脆自己出来了,“算了算了,你个小姑娘,也开不了门。” 于是,原本在幸嘉心计划下的两人之约,加了个胖胖的大叔。 尽管幸嘉心要了处理废料的所有手续,但她根本不知道废料长什么样。 这两天,想起这事,她满脑子里都是跟谭佑有关的一点一滴,废料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但现在这借口成了谭佑的负担,因为幸嘉心没有提前说清,谭佑这趟车便只来了一个人,废料并不少,也不轻,仓管是不会亲自运输的。 大叔拿来了辆手推车,谭佑脱了夹克,挽起衬衫的袖子,说干就干。 幸嘉心踩着高跟鞋,穿着米色的修身大衣,一头长发丝丝卷卷地散在身后,跟着谭佑跑了几步想帮忙,被谭佑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你站旁边。”谭佑头也不回地道,“弄脏了就不好了。” 一趟又一趟,幸嘉心的愧疚越积越多。她想看着谭佑,珍惜能够看到她的每一分每一秒,却又不忍心再看着她因为自己而受累。 心里火烧火燎之时,幸嘉心一转头,看到了仓库外站着的男生。 男生有点眼熟,从穿着打扮来看,应该是来实习的研究生。 男生对上了她的目光,偏过了头,但没有走掉,幸嘉心等了两秒,见他的确好像没有事情的样子,便招了招手叫道:“喂——” 男生瞬间看了过来。 幸嘉心有些讨厌这样直勾勾的目光,但男生现在对她来说,就是一个上好的搬运机器。 “你能帮个忙吗?”幸嘉心说。 她的声音不太大,但男生听见了,很快跑了过来。 “师姐,有什么事吗?”男生问。 既然叫了师姐,那她回师弟肯定是没问题了,幸嘉心道:“师弟,能帮我把这些东西往车上搬一下吗?” 男生立刻转头看向了还有一大堆的废料:“这些?” “对。” “好的。”男生二话不说,蹲下了身去提一架看起来就很重的器材。 谭佑就在旁边,正在往推车上摞东西,看到了道:“先别急着搞那个,小的往这上面放一下,那个太大了,下一趟。” 张明偶遇女神,然后被女神主动搭话的一腔热血,一下子被这个声音扑灭了。 这是个有些低的女声,但到底是女声。 特别是他转过头,看到了声音的来源,心里被扑灭的热血,腾地升起一团火来。 这个女生,几乎跟他差不多高,但比他瘦了很多。只穿着一件薄衬衫,又露着小臂,又细又长的身材却能一抬手便扔了块铁疙瘩到已经堆了挺高的手推车上。 他张明要是在女神面前,被一个女生指使,还是怀疑他力量的指使,那岂不是太没面子了。 张明没理她,继续拽他的器材,这东西被压着,他三两下没拽动,只得去清理上面的东西。 那女生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堆好了东西,自顾自卖力地推着手推车走了。 张明清理完了器材上的东西,继续使劲,提倒是提起来了,手握着的地方却太棱角了,像一把刀子一样割着他的手指。 张明只得又放了下去,重新找地方下手。 女神就站在他身后,漂亮得不可方物,他今天就算废了这两条胳膊,也要展现出他雄性的魅力。 谭佑拉着手推车回来的时候,男生还在搞那个器材。 倒是从废料堆里弄出来了,但这么久了,也就移动了两三米。谭佑上下瞄了他一眼,穿得挺时尚的,一看就是知识分子大学生。 脑子念书好不好使不知道,看来用在常识上面,不太好使。 谭佑把车推了过去,然后站到了他对面弯下了腰。 这本来就是她应该干的活,男生来帮忙,她肯定不能任由人家这么哼哧哼哧地扯。 哪知她刚搭手抬起了这边,男生不但没有默契地和她一起使劲把器材一鼓作气抬上手推车,反而突然撤了手。 “咚”地一声。 “你干吗?”男生瞪着她,“你放下!” 呦,还挺凶。 谭佑听话地松了手,直起身子,看了看男生,又看了看旁边站着的漂亮姑娘,勾起唇角笑了下。 好了,她懂了。男人面子这点事。 谭佑把手推车留在了男生跟前,非常给台阶地往旁边走,留给男生足够的展示空间。 但漂亮的汪琪姑娘突然发话了,也是那句:“你干吗?” 声调不高,冷冰冰的,不过对象不是她,明显是朝着男生发了火。 谭佑没有回头,这种时候,她最好躲一边去,刚好歇一会儿。 但姑娘下一句话出口,便让她没办法躲了。 “给她道歉。”掷地有声。 谭佑回了头,姑娘的柳眉蹙着,秋波一般的眼眸配了薄怒的表情,有一种别致的好看。 谭佑有些惊奇,这两次的接触,姑娘给她的感觉挺好相处的,甚至连她用她名字开玩笑,都顺顺利利地接受了,还一再地陪她玩这个梗。 但转念又一想,第一次见这姑娘的时候,是在那个雨天的超市外,姑娘充满戒备,跟只冰冻的刺猬一般,让人不敢接近。 这矛盾的样子,倒是让她想起一个人。 5.第 5 章 张明十分地不可思议。 他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需要道歉”的事情,而且一个是来拉货的搬运工,另外一个是一起工作学习的师弟,不管怎么说,幸嘉心都应该跟他更亲才是。 但现在,幸嘉心竟然莫名其妙地让他跟一个外人道歉? 张明看了眼不远处的那个搬运工,搬运工低了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张明又看向女神,幸嘉心还是那个表情,还是那个语调,又重复了一遍:“跟她道歉。” 张明忍不住了,他提高了声音说:“道什么歉啊?” 幸嘉心有理有据:“她好心帮你,你不领情就算了,态度还特别差。” “明明是我过来帮她啊?”张明抬手在脚边的器材上拍了一下,“嘭”地一声。 幸嘉心厌恶地皱起了眉。 这个厌恶的表情实在太明显了,张明一下子慌了。 他只是一时情绪激动,他还没忘了他过来的目的,他是来给女神留下好印象的,并不是来招女神厌恶的。 他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幸嘉心突然摆了下手,道:“不需要你帮了,你回去吧。” “师姐,”张明赶紧道,“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幸嘉心没理他,她走到他身边,突然脱下了外套。 米色的大衣里是漂亮的白色蕾丝长裙,幸嘉心抬头看一眼,随手便把面料高档的大衣扔到了旁边一把破旧的椅子上。 然后她抬手将散落的长发扎了起来,随着利落的动作,阵阵好闻的花果香钻进张明的鼻孔,让他整个人都愣怔了。 接下来还有更愣的,幸嘉心绑完头发,便去拉搬运工留下的手推车。骨碌碌,骨碌碌,拉到了废料旁。 然后弯下腰,沉默地将废料往车上堆。 张明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女神哪里是应该干这种脏活累活的人,女神一定把他拉入黑名单了。 张明想弥补,刚走了两步,幸嘉心就像有感应一样,突然转身指了指他:“你,走。” 张明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了隐藏的意思,你要不走,别怪我不客气。 张明不知道幸嘉心的不客气是什么样子,但他不愿意承受这样的风险。 张明转身走出了仓库,想到还躺在他包里的明信片,心塞极了。 幸嘉心尽量把东西垒得整齐,这样待会拉的时候就不会掉下来了。 她埋头干活的时候不想其他的,反正已经脱了外套扎了头发了,形象掉一点就掉一点吧。 她总不能因为形象的问题,继续让谭佑一个人受苦受累吧。 “行了啦。”谭佑走到了她身边,声音意外地软,“别搞了。” 幸嘉心偏头看了她一眼:“我可以的。” “没说你不行。”谭佑声音里带着笑意,“我舍不得。” 幸嘉心一下子抬起了头,直勾勾地盯着她。 “舍不得”这种词,多亲密呀。 谭佑的笑意更深了,眼光也不躲避,大剌剌的,有了点调笑的意味:“这么漂亮的姑娘,就适合坐在办公室里搞搞研究写写论文。” “那你呢?”幸嘉心问。 “我什么我。”谭佑弯下了腰,将一块之前幸嘉心搬不动的东西,一鼓作气抱起来,稳稳地放在了手推车上。 她要去搬下一块的时候,幸嘉心搭了把手,好巧不巧,正正地搭在了谭佑的手指上。 幸嘉心体寒,到了冬天,手脚就没热过。 而谭佑明明穿得很单薄,却跟小火炉似的。单是触碰了手指,便热烘烘的,瞬间从皮肤表层烫到了心底。 幸嘉心慌慌张张地收了手,谭佑抬头,收了笑意,挺真诚的模样:“谢谢,但你在这真的挺碍事的。” 幸嘉心只得退后。 好在,没一会,来了两位南边翻修的工人,仓管大叔叫了过来,让他们帮着一起搬完了废料。 谭佑穿上了外套,从车头拿下来票夹,一边写一边问幸嘉心:“那边的联系人和电话。” 幸嘉心正在套大衣,愣了愣。 谭佑抬眼看向她,嘴角抿了抿。 幸嘉心的大衣穿了一半,露着一条胳膊,手指转了一圈,也没转出个答案,眼神一下子就慌起来。 谭佑收了票夹,双手抱胸看着她,幸嘉心不敢直视那双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几秒钟后,猛然抬了头:“我是联系人。” “哦?”谭佑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我和你一起过去。”幸嘉心道。 谭佑的夹在指尖的笔转了一圈,最后笔头指了指幸嘉心的胳膊:“衣服穿好。” 幸嘉心呆愣着的动作这才恢复了连续性,急匆匆穿好了衣服,然后便跟在了谭佑身后。 谭佑拉开车门,回头对她道:“去那边。” 幸嘉心噔噔噔绕过车头,谭佑从里面给她打开了车门。 货车里特有的味道传了出来,并不好闻。幸嘉心不由自主地吸了下鼻子,然后快速上了车。 刚准备坐,谭佑道:“等一下。” 幸嘉心弯着腰,撅着屁股,这个姿势实在是太难看了。 谭佑没看她,谭佑抽了两张纸,擦了下副驾驶的座位,这才让幸嘉心坐下。车发动后,谭佑熟练地打着转盘,将车退了出去。 幸嘉心想去看坐在身边的这个人,又有些不好意思。 大冬天的,为了保暖车窗是不会开的,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她们两人,没过几分钟,幸嘉心就不觉得味道难闻了。 货车沉默地开了十来分钟,谭佑突然偏头看了她一眼。 幸嘉心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自然立马捕捉到了这一眼,她转过头去,盯着谭佑的侧脸:“怎么了?” “没什么。”谭佑抬手蹭了下鼻子,“你很好闻。” 幸嘉心笑起来,她偏过头对着车窗笑了好一会儿,突然把放在腿上的包包打开,问谭佑:“你喜欢这个味道吗?” “喜欢。”谭佑回答道。 幸嘉心将小巧的香水瓶拿了出来:“这个……我为了方便带,分装的。” “嗯?”谭佑挑了挑眉。 “你试试?”幸嘉心拧开盖子,“很干净的。” “不,你停。”谭佑看向她,“香水?” “嗯。”幸嘉心手里握着小瓶子,呆愣愣的。 “你看我像用香水的人吗?”谭佑笑起来。 “你可以当空气清新剂用呀。”幸嘉心说着压下喷头,细细的水雾散在空气里,甜蜜的花果香更加浓郁了。 “啊……”谭佑皱了下眉,“好浪费。” “不浪费。”幸嘉心将小瓶子放到了车头上。 谭佑看着那个被阳光折射出漂亮光芒的透明瓶子,心里很是惊奇。 这种细腻时尚又鲜亮的东西,在她的世界里,是基本不存在的。 就像现在坐在她车里的这个人,别说是平日的生活了,就连工作里能够接触到的都极少。 谭佑很擅长于划清界限,这样才能日三省吾身,摆正自己的档次,不去想自己得不到的。 她抬手将小瓶子拿回来,然后毫不犹豫地扔到了幸嘉心怀里:“我不要。” 幸嘉心愣了愣:“为什么?” “不喜欢。”谭佑没什么表情。 “哦。”幸嘉心攥着小瓶子,默默地装回了包里。 车里又陷入了沉默,谭佑专心将注意力放在前方的道路上,但这路实在是太好走了,她用一根手指头开车都不会出问题。 身边的姑娘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手里紧攥着自己的包包,带子都快被她揉皱了。 谭佑突然有些过意不去,她问:“听歌吗?” “听。”幸嘉心很快回答道,抬头的时候眼睛亮闪闪的。 谭佑想不通同样是姑娘,为什么她的睫毛就可以那么长那么翘,扑闪扑闪能刷到人心上去。 她开了音乐,为了照顾身边这位特殊的客人,特意选了十分高大上的轻音乐。 姑娘终于不揉包了,谭佑将目光调回来,不到三首曲子的时间,目的地就到了。 月湖别墅,一个已经非常完善的高档别墅区,怎么看都不像是需要她车上这些东西的地方。 特别是当姑娘签了进门条,指引着她到了一幢独栋别墅前以后,谭佑停了车,陷入了沉思。 幸嘉心跳下车,对她挥手:“到了呀。” 谭佑脚刚沾地,幸嘉心又打算往外跑:“我去找人来搬东西。” 谭佑抬手拽住了她的包带子。 幸嘉心被拉得倒退了一步,睁着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她。 谭佑皱了皱眉:“货要搬到这里面去?” 幸嘉心点点头。 “车上不仅有器材,还有钢筋。”谭佑说。 幸嘉心还是点头。 “搬到这里然后呢?”谭佑锲而不舍。 “卖掉。”幸嘉心理直气壮。 “我来理理。”谭佑偏头看了眼别墅,“研究院里的废料,要处理掉,所以这栋别墅是中转站?” “对。” “你找到买的人了吗?”车上有什么,谭佑一一搬过的,最清楚。 “还没。”幸嘉心很实诚。 谭佑眼睛一亮:“那你看这样行吗?这批货,我帮你找人买,最多三天,全部清干净。你给我你的底价,我卖出的,绝对是高于你的底价的。” “我没有底价。”幸嘉心完全忘了自己为了这批废料打到研究院账户里的钱,她心里高兴得不得了,面上还得装作平静,只得低头打开自己的包包翻来翻去,“你卖吧,卖多少是多少。” 手指碰到硬硬凉凉的东西,幸嘉心勾出来,是别墅的钥匙。 她猛地抬起头,谭佑也正低头看着她,目光相接,幸嘉心觉得谭佑这个表情,是在看傻子。 但她不在乎,傻就傻吧,她还记得谭佑手指点在她的脑袋上,嫌弃地骂她:“小傻子。” 小时候听着觉得难过,现在想起来,就像被阳光照着的糖果一样,蒸发出甜腻的气味。 “喏。”幸嘉心将手里的钥匙递了过去,“你随时来这边咯。” 谭佑眼里的不可思议大到快要吃掉她了。 6.第 6 章 谭佑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像汪曾祺姑娘这么傻的,没她这个学历。有她这个学历的,谭佑就认识这一个。 也不能算认识,也不知道怎么着的,就机缘巧合地有了合作关系。 为了确定这姑娘不是真的傻,谭佑还特意问了一句:“您是博士吗?” 姑娘回答:“是啊。” 然后又急匆匆加了一句:“但我年龄不大的,和你差不多。” 谭佑不知道姑娘怎么得出的这个“和你差不多”,在谭佑看来,她和姑娘差太多了。 姑娘的皮肤细腻得跟剥了壳的熟鸡蛋似的,谭佑的就是没剥壳的。 姑娘的眼睛水灵灵的跟汪秋潭似的,谭佑的眼睛就像是走完了人生的春夏,停在这萧萧瑟瑟的秋天,一有点风吹草动,就能掉完枝头所有的繁茂。 谭佑在回车队的路上一直想不通,想不通这姑娘为什么对她这么信任,难道就因为第一次见面她抵触她,而她帮了她? 她也更是想不通,自己一个混迹江湖已久的老油条,碰到这种傻里傻气可以大宰一笔的单子,竟然花了快二十分钟的时间跟那傻姑娘讲清了所有废料处理的门道,然后说清了自己的抽取比例,最后还问了一句:“你看多不多,觉得多的话我再降一些。” 姑娘低头手指在掌心划来划去,最后给了一个谭佑用计算器都算不太清楚的数值,她说:“除去每个环节的提成点,我可以给你再加五个点。” 谭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现在,她想的是,或许就是因为那姑娘这么傻,所以她也跟着一起傻起来了。 车开回车队,好巧不巧正碰上队长。她这趟算是私活,尽管公司里偶尔拉拉私活是很稀松平常的事,但黄队长自命清高,最恨除了自己以外的人以公徇私。 他抬手示意谭佑停了车,叼着烟问她:“哪去了啊?!” 谭佑赶紧从兜里摸出盒软中华,本来打算抽一根递过去的,但看着黄队那斜着眼瞄车的架势,谭佑干脆将烟扔了出去。 黄队接得很利索:“呦,你这自己不抽,身上还老带好烟啊。” “别人给的。”谭佑说,“这不记着队长你喜欢抽这个么。” 黄队立刻吐掉了嘴里的烟换了一根,他忙着点烟,不再看车,抬手挥了挥:“赶紧停了。” 谭佑打转方向盘,很快地越过这个人,稳稳地将车停在了线内。 她回来得有些迟,食堂一口菜都没剩下,只能去拿了几个凉掉的烧麦,就着热水全部吃进肚子里。 别说队里的车里了,就连公司的食堂,都散发着一股机油的气味,谭佑闻惯了不觉得,但一旦有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靠近,她还是会立马意识到这个问题。 比如汪曾祺那姑娘,谭佑想到她,就又闻到了那股好闻的味道,甜丝丝的,就像柑橘园子。 谭佑抬了抬胳膊,想闻闻自己身上沾着的还在不在,但鼻子抽得鼻涕都快下来了,还是没能从重重包围的浓重机油味里剥离出来。 她抖了抖自己的夹克,该洗了。 幸嘉心陷入了一种神奇的状态。 自从与谭佑重逢之后,她的生活便有了奇妙的轨迹。 许多期望,她在脑袋里一遍遍地过,在心底默默地念叨,付出了一些行动,却从来没开口对别人讲过。 但事情居然就朝着她最渴望的方向发展了。 就像是买彩票中大奖一样,这奖来得接二连三,砸得她头晕。 她想再次见到谭佑,谭佑便出现在了研究院,她想要谭佑的联系方式,电话号码便畅通无阻地报到了她的耳朵边。 她想要再次和谭佑建立起关系,哪怕这个关系没有曾经相识的基础,或者说,没有那样的基础更棒。 她要让谭佑认识一个新的自己,哪怕顶着个错误的名字,顶着张虚假的脸…… 幸嘉心的手指点在下巴上,一下又一下,手机里的电视剧已经自动播放到下一集了,耳机里的主题曲听习惯了,娇俏女声唱着羞涩又甜蜜的恋爱心情……还挺好听的。 这是她新增加的饭后活动,躲在实验室的角落里看电视。 她的社交能力有问题,她自己是知道的。只是平日里,这样的问题并不会太过影响她的生活,她没有必要改变,也不想改变。 但现在,这道坚硬地隔绝着自己和外界的墙壁被她开了道后门,要直通向谭佑那里,幸嘉心希望能找到最有效的捷径。 学习这些平日里不会看的电视剧,幸嘉心觉得是个好方法。 火的,热的,讨论度高的,年轻人喜欢的,看得大家嗷嗷叫的。 那一定也会是谭佑渴望的人际关系吧…… 幸嘉心不仅看故事,还看弹幕,弹幕刷得最多的地方,都是她记在小本本上决心一试的剧情。 南边的拆迁和重建正在紧张进行中,很快,第二批废料集结好要出了,幸嘉心的第二次机会也来了。 她欢呼雀跃又紧张忐忑,照旧是提前约谭佑,第二天早早地到了仓库等她。 车还是那辆橘色的货车,人还是那个笑起来有小鱼游动的漂亮人儿,但只不过是换了件外套而已,幸嘉心就觉得穿着中长款军绿棉服的谭佑,实在好看极了。 比她脑袋里想的样子好看,比她上次见到的样子还好看,简直一天比一天好看! 这次幸嘉心的准备更丰富,她特意买了新的保温水杯,泡了味道极好的茶,直楞楞递过去的时候,谭佑明显愣了愣。 “怎么?”谭佑勾着唇角问她。 “喝水。”幸嘉心道。 “不是。”谭佑低下了头,再抬起来的时候,眼睛亮闪闪的都是笑意,“你对人都这么亲吗?” “没有。”幸嘉心实话实说。 “那就是分成了两部分。”谭佑指指自己,“我是你喜欢的那部分。” 幸嘉心觉得这话说得没毛病,明明天气冷,脸颊却倏忽热得不行,想点头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顿了顿,只“唔”了一声。 谭佑偏了下头:“稍等。” 她回身又上了车,手里荡着一串钥匙下来,递到了幸嘉心面前。 “嗯?”钥匙眼熟,幸嘉心不接。 “上批货不是处理完了么,价格你还满意吗?”谭佑微微弯着身子,笑眯眯地看着她。 “满意。”幸嘉心回答得很快。 “那我们的合作就能继续。”谭佑道,“这次我上完货,会直接联系买家,一次性拉到位,就不用中转站来回跑了。谢谢你对我的信任,钥匙还你。” 幸嘉心从一长串话里提取出了一个重要信息:她和谭佑之间的联系断了一小节。 她盯着那串钥匙,不太开心。 谭佑又晃了晃钥匙链:“放心吧,上次有经验了,这次速度只会更快,价格也不会少。” 幸嘉心觉得她再犹豫下去,谭佑一定会想到别的地方去,只得抬手接了钥匙,十分不情愿地抬手便扔到了包里。 谭佑笑了笑,转身往放废料的地方走。这次幸嘉心可不会让她搬了,噔噔噔跑过去,捧着水杯吊在谭佑身后跟个小尾巴似的。 “你别急别急。”她一迭声地喊。 谭佑回头看她一眼:“怎么啦?” “我叫了工人来搬,他们马上就到。”幸嘉心凑到她身边,“你指挥就好了。” 谭佑站住了脚步,她看着幸嘉心,脸上的表情一时有些严肃:“我们的货运费是包含搬运费的。” “钱不会少你的。”幸嘉心赶紧说。 “那你这一趟能赚几个钱?”谭佑抬手指了指那堆废料。 “钱不重要的。”幸嘉心顺口就溜。 上一趟算下来,她赚了三百块,这一次除去找搬运工人的钱,她大概赚负一百块。 钱真的不是重要的,但顺嘴溜完了,幸嘉心及时地感觉到了不对劲。 现在她和谭佑的关系,不就建立在金钱的基础上吗? 幸嘉心张了张嘴,还没能再开口,谭佑果然直戳戳地问了过来:“那什么是重要的?” 这是幸嘉心熟悉的谭佑,也是她陌生的谭佑。 这样有一点点凶的表情,语气平淡却莫名带了点威胁的意味,在十五岁的谭佑脸上是经常存在的。 但与那时不同的是,现在的谭佑,出现这样的情绪,好像原因完全不一样了。 她不再是中二的侠义气息,不再是无知无畏的勇猛,她是沾染了烟火的质问和带着烦躁的怀疑,幸嘉心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这种时候,最好的方法就是转移注意力。 幸嘉心想到自己记在小本本上的剧情,当机立断,抬脚就滑。 这是破冰的一滑,是会带着慢镜头旋转跳跃的一滑,是一个永远不会跌倒的跌倒,下一秒,当女主睁眼,她一定是在男主的怀里。 四目相对,升起无数粉红色的泡泡。 美美的平地静止型摔跤,幸嘉心没忘了捧好手里的水杯。 她挑了很久的款式,可不希望在到达谭佑手上之前磕坏点边边角角。 计划实施的第一毫秒就太成功了,幸嘉心清晰地看见谭佑脸上的表情瞬间变了。 她的手伸向了她,幸嘉心心跳猛然加快…… 而后,整个仓库都升起了粉红色的泡泡。 7.第 7 章 泡泡是幸嘉心单独升起来的。 谭佑并没有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揽住幸嘉心的腰,再抬起她一只腿。 谭佑只是掐住了幸嘉心的胳膊,用一只手,紧紧地握着她的大臂。 个再高,谭佑也是个女孩子。 她的手没那么大,并不能完全捆住幸嘉心的胳膊,这让幸嘉心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大臂很粗壮。 或许还有一点软塌塌的蝴蝶袖……幸嘉心决定将健身加入日程。 忽略位置的不同,其他的她还是很满意的。 谭佑给了她支撑的力,怕她再摔,另一只手还圈出一个大大的圆,就围绕在她身侧。 她俩的距离真是近,谭佑身上有洗衣液清爽的香气,幸嘉心抽了抽鼻子,有些兴奋地喊道:“橘月亮!” 谭佑眉头微皱着,疑惑的样子。 幸嘉心进一步解释:“我也用这个……洗衣液。” 谭佑偏过了头,幸嘉心知道她在笑。 不管这是什么形式的笑,只要谭佑是笑着的,幸嘉心就是开心的。 她觉得自己真是聪明极了,分秒必争化险为夷。 谭佑无声地笑了挺久,幸嘉心静静地看着她的后脑勺,记住了她耳廓的模样。 有人过来了,是幸嘉心之前叫的两个搬运工人,谭佑松了手,幸嘉心赶紧过去和工人交待。 本来就是从南边工地上叫过来的人,对研究院的规矩挺熟悉,该快速的快速,该小心的小心,基本不用谭佑管。 幸嘉心想拉着谭佑在一旁,喝喝茶,聊聊天,直到货都装好。 但谭佑显然不喜欢这样,她还是去搬东西了,三个人,动作很快,比上次短了太多时间。 幸嘉心捧着还没打开过的杯子,有些惆怅,突然有些后悔叫了人,将自己本就珍贵的和谭佑相处的时间,挤了又挤。 小货车的门上了锁,谭佑洗了手,重新穿上了外套。 这是要走了,而幸嘉心没了别墅中转站的借口,上不了她的车。 “还是不要开票吗?”谭佑走到了她跟前。 “不要。”幸嘉心摇摇头。 谭佑看着她,一时没有说话,幸嘉心在这几秒的对视之间,竟然彻彻底底体验了一把离别的忧伤。 谭佑突然伸了手,拿过了幸嘉心手上的杯子。 幸嘉心愣愣地看着她,谭佑拧开了杯盖,浓郁的茶香飘散出来。谭佑仰头喝了口水,有些被烫到。 “这么热。”她说。 “对,你小心点。”幸嘉心这才想起提醒。 谭佑的大口灌水变成了小口啜,就这么一点一点,喝光了杯子里的水。 水杯被递了回去,谭佑看着她道:“谢谢。” 幸嘉心没接杯子,她往后退了一大步以免杯子被塞回怀里:“这是给你的。” “这个?”谭佑笑着晃了晃手上的水杯。 “对。” “我有。”谭佑道。 “你都没带。” “车里呢。”谭佑声音挺温柔,“要不要我取下来给你看看?” “不要。”幸嘉心有些委屈。 谭佑没回身去取,她一直看着眼前的姑娘。 姑娘垂下了头,卷翘的睫毛更明显了,轻轻地颤动,让谭佑觉得下一秒可能就会有金豆豆掉下来。 委屈什么呢?谭佑想,这姑娘过了戒备期,就这么喜欢给人送东西吗? 从她提了一嘴的香水,到现在刻意准备的水杯,谭佑的手指轻轻摩挲在杯面上,柔软的皮质外套在寒冷的冬天也会保留着舒适的温度。 她笑了下:“这杯子上怎么是只猪呀?” 姑娘很快抬起了头:“这是小猪佩奇。” 谭佑把杯子举到了脸侧:“我跟它像吗?” “不像。”姑娘笑起来,“就……这个现在很火,他们都很喜欢它。” “那你喜欢吗?”谭佑问。 “我没看过。”姑娘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你喜欢吗?” 谭佑也没看过。别说动画片了,现在热门的电视剧她也一集都没看过。 这些娱乐活动太浪费时间了,有这个空的时候,她宁愿多睡一会。 她挺久没收到过礼物了,久到硬要想上一次是什么时候,记忆竟然十分模糊。 这个高智商高学历的姑娘在想什么她不太清楚,但她表达的单纯的善意谭佑能够感受得到。 于是她道:“喜欢。” 姑娘重新笑起来,唇红齿白,明晃晃的跟小太阳似的:“你喜欢就好。” 谭佑转了身,背对她招了招手:“再见。” “再见。”身后的声音不情不愿的。 谭佑上了车,将杯子放在车前,看了下,又觉得这个位置不合适。 车头里的颜色都灰扑扑的,跟这个鲜亮的粉红色水杯一点都不搭调,谭佑先把杯子扔进了自己怀里,将车倒了出去。 水杯的密封很好,在她的腿上轻微地晃动。 谭佑开着车,思想抛了锚,一路上随着腿上的东西,晃悠悠,又晃悠悠。 处理完废料,再将车开回车队,天已经擦黑了。 有了上一批货的打头,谭佑这次算是熟门熟路,能够查到的价格上涨的料她做了标记,跟收的人提一句,发根烟,便不会被坑了这点利。 停好车,谭佑回到宿舍,趴在床上开始算账。 车队里女人少,除了谭佑,就只有一个保洁大妈和另一个食堂阿姨。 大妈和阿姨这会都在忙,宿舍里只有谭佑一个人,她便也不觉得自己丢人了,在小本本上记着,一块一毛的,用手机自带的计算器算得很清楚。 这一趟很不错,谭佑能拿到一千五。 赚钱总是让人喜悦的,谭佑的脚轻轻在床沿上磕了两下,准备打钱给姑娘。 汪琪姑娘,她的傻财主,谭佑点进了支|付宝,又退了出来。 她翻身起床去拿桌子上的粉色水杯,拍了张照片进行搜索。 很快,几个网站的信息跳了出来,价格明晃晃地标着,令谭佑头晕。 五百二?就这么个一边两眼睛鼻子像插头的猪,印在杯子上就要五百二?! 火爆?还火爆佩奇限量款,到底有没有人傻到去买啊! 谭佑抬手狠狠扇了杯子上的猪两巴掌,手疼肉更疼。 她不会无缘无故接了别人的礼物,她喜欢把账算得清清楚楚。 于是她的收益从一千五急速掉落到了九百八,三位数和四位数,差得真不是一点点。 给汪琪姑娘把钱打过去的时候,谭佑总算是理解了那句话。 “钱不重要的。” 是啊,对于那样漂亮、聪明、又有一栋别墅的姑娘来说,钱确实不是重要的。 随随便便买个杯子送给她,就像随随便便处理一堆有利可图的废料一样,姑娘有更需要的东西去换。 至于具体是什么,权?关系?以小换大?谭佑从来没接触过那姑娘过着的生活,不敢用自己这低俗的思维去猜测。 这一趟之后,足足有一周时间,她没有再接到姑娘的电话。 车上的货物换了又换,路线有长有短,但就像是平日的生活一般,没什么值得期待。 一周后的一个雨天,她正在跑一趟长途,终于等来了那个号码。 姑娘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好听,开头一个轻轻的“喂”,也不多说话。 谭佑道:“好久不见,有货了吗?” “嗯。”姑娘声音轻轻扬起,“明天早上,老时间。” “你看能不能等等。”谭佑说,“我在跑长途,回去橘城得明天晚上了。如果等不了,我让我同事明……” 她的话没说完,被姑娘打断了:“可以等。” “好。”谭佑有点料到这个回答,轻轻笑起来,“那明天见。” “明天见。”姑娘道。 “不对。”谭佑拍了下方向盘,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糊,“后天,后天早上。” “可你说了明天了。”幸嘉心嘴巴一秃噜。 说完她便捂住了自己的嘴,觉得自己真是蠢极了。 对于谭佑来说,这是工作,她这样一点都不宽容地要求时间,一定会惹谭佑讨厌。 但这能怪她吗?不能。 她几乎每天都要去南边转一趟,问一问物资部的人“今天出废料吗?”,但连续一个星期过去了,回答都是没有。 明明之前那两次之间只隔了两天的!真是太没有规律了,怪不得南边要拆。 幸嘉心念叨了这么久,电视剧都开始看第三部了,好不容易等来了这趟机会,她能不激动吗? 不能。 所以说出这种话,幸嘉心是可以原谅自己的,但谭佑能不能原谅她,就不一定了。 她忐忑地等着那边的回答,谭佑顿了几秒,道:“也不是不行,明晚我如果回去得早一些,只要你们仓库能开门……” 幸嘉心一下子后悔了,是另一种后悔,真心实意的后悔。 谭佑跑长途本来就很辛苦,要是连夜再来拉货,那幸嘉心真是个恶毒的甲方了。 她赶紧道:“不用不用,不要不要,我开玩笑的,后天,后天早上。” “哦——”谭佑拖了个长长的音,没有要挂电话的意思。 “你讲电话方便吗?”幸嘉心问。 “只要不说让我特别分心的话。” “嗯,”幸嘉心想了想道,“你明天大概几点回来啊?” 8.第 8 章 谭佑在返回橘城的时候,被堵在了高速路上。 等到了市区内,比预计到达的时间晚了快一个小时,天已经黑透了。 晚上温度下降得厉害,谭佑停了车,觉得自己的脚又麻又僵。 不是所有的货运都可以开空调的,为了降低成本,大多数时候司机只能选择忍。 车队食堂灯已经灭了,谭佑跳下车,狠劲跺了跺脚。 一股酸|麻从脚底涌上来,激得她打了个颤,而后就僵直在了原地。 一动不动,等着这个劲过去,谭佑闭了闭眼,想让自己放松一会,但闭上眼睛之后,还是会有仍然在开车的错觉。 手机这时候响了起来,打断了谭佑忘我的禅修。 “橘九院废料 汪”,条理清晰,谭佑一贯的备注方法,可以让她立刻理清来电的对象。 她咳了两声,让自己的嗓子开了开嗓,然后接起了电话:“喂?” “你回来了?”那边道。 谭佑吸了下鼻子:“对,刚到。” 这催得可真是太及时了,昨天打电话的时候,谭佑给了汪姑娘一个大概的时间。没想到姑娘掐得这么准,就跟连接上了他们车队门口的摄像头了似的。 她转头看了看停着的车,琢磨着开哪辆去拉汪姑娘的废料更合适。 姑娘开口的话却让她停住了搜寻的目光,谭佑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什么?” “你出来一下。”那边顿了顿,“我刚好路过。” 橘城九院工作的姑娘,会路过他们车队公司? 谭佑讶异地张了张嘴,停了足有两三秒才接话道:“你在哪呢?” “门口呢,”那边回答,“有个蓝色的棚子。” “我马上过来。”谭佑挂了电话。 虽然是一个城市,但城市的城区规划都是很有规律的,谭佑车队所在的区是最老旧待拆的那一片,地方不大,蜗居的人还挺多。而橘城九院虽然看着在山沟里,却是在正儿八经的高新区,所有的新兴企业都集中在那里,环境好,人还少。 两个城区分在城市的两端,居然大半夜地被路过了? 谭佑走出去几步了,突然又转了身。她跑回去跳着打开车门,将自己勾在踏板上,伸手拿过了车头放着的水杯。 粉红色的小猪佩奇,谭佑跑着去开水房接了水,然后又跑到了大门口。 蓝色的棚子是个临建亭子,黑漆漆的没光也没人。 谭佑的脚步近了,前后张望,准备打电话找人了,亭子后才闪出一道光,姑娘举着手机叫她的名字:“谭佑。” 软了吧唧的,跟被人欺负了要她保护似的。 谭佑走上前,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芒看清了姑娘的脸,明明乌漆墨黑的,脑子里却硬生生跳出来一句“灯下看美人”。 美人明眸皓齿,她看着总觉得熟悉。 要是她车队里的姑娘,她肯定要调笑一句“我们是不是哪儿见过”,但到底是跟她两个世界的女博士,谭佑不能唐突了人家。 风把姑娘的长发吹起,幽幽的香,谭佑没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 “冷吗?”她问。 “不冷。”姑娘对她笑,举起了双手,“看,我有手套。” 傻乎乎的,谭佑也笑起来。 “怎么就路过这儿了?” 她刚问完,姑娘的手机屏幕灭了,失去了那点光芒,谭佑心里突地一下。 她掏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 炽亮的光芒一下子把四周照得清清楚楚,姑娘闪亮亮的眼睛,她微微蓬起的发丝,还有地上厚厚的尘土,沾到了姑娘的靴子上。 “就有事嘛,路过。”姑娘低了头在包里掏,“你吃过饭了吗?” “没,刚回来。”谭佑看了眼她的包,大大的帆布包,姑娘每次的包都不一样。 明明准备得很好,但掏的时候还是有些慌乱。 幸嘉心刚刚嘚瑟过的手套现在就显得很碍事了,她赶紧脱了下来,这才成功地将耳机线从饭盒上摘了出来。 粉色的便当盒终于端了出来,幸嘉心举到谭佑面前,脸热烘烘的:“你要不要尝尝这个?” 谭佑勾着唇角问她:“这是什么?” 幸嘉心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刚刚吃饭觉得好吃,就打包了点。” 造型可爱的便当,幸嘉心自己是做不出来的,但电视剧里面总是要演。 买倒是很好买,反正她的目的是来见谭佑,情绪一旦冲动起来,这些小细节是不重要的。 没打那个电话之前,她觉得自己一个星期都等了,再等一天一夜不算什么。但听到了谭佑的声音,她就知道,完蛋了,这一天一夜太长了。 幸嘉心决定省了那一夜煎熬的时间,下班后她就快马加鞭地赶到了谭佑公司门口。 谭佑说她八点左右会到,幸嘉心等过七点,等过八点,躲在角落里心算了一遍今天的实验数据,夜便很深了。 她终于看到了一辆回来的大车,是第一次谭佑来九院送货的那一辆。 女人的直觉总是很准的,幸嘉心掐着时间打电话,果然如愿以偿。 手都被风吹冷了,谭佑也没有接。 她一直盯着幸嘉心看,看得幸嘉心心里毛毛的。 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 谭佑突然抬了手,盖在幸嘉心的指尖,热烘烘的,让人心里熨帖。 饭盒被接了过去,谭佑转身就走:“跟我来。” 幸嘉心赶紧跑过去跟上。 谭佑带着她进了车队的大门,门卫大叔正看着电视打呼,看都没看她们一眼。 幸嘉心很开心能够进入到谭佑的领地,这就像是一种互相的交换,分享各自的生活。 谭佑一路走到了一排临建二层房屋前,进了一间办公室,办公室里没人。 她把一张桌子上的东西全部推去了一边,然后拉过一把椅子,扯了卫生纸擦了擦,这才放到了幸嘉心面前:“坐。” 房间里虽然没开空调,但到底比外面暖和多了。 幸嘉心坐下来,和谭佑隔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她的爱心便当。 粉红色的小猪水杯被放在了便当旁边,幸嘉心看着就高兴。 谭佑没开便当盒,她问她:“待会要回去吗?” “嗯。”幸嘉心道,“回住的地方。” “你住哪里?”谭佑问。 幸嘉心立马报了地址。 速度太快了,一丝犹豫都没有,谭佑明显愣了愣。 幸嘉心觉出了点尴尬,解释道:“就我们刚开始在超市门口碰见嘛,我住的地方离那里不远了。” “哦。”谭佑应了一个音节,幸嘉心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谭佑站起身用一次性水杯接了水递给她:“暖暖手。” 幸嘉心抱着杯子,太烫了就凑过去桌子前,把杯子放一放。 “你不吃吗?”过了一会,幸嘉心问。 谭佑道:“东西都凉了,没法吃。” “啊……”幸嘉心发出短促的一声惊叹,她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 如果八点这份饭还尚有余温的话,这个点,已经彻底是冰块了。 她在包里捂得再严实都不行,幸嘉心一下子站起了身。 她把饭盒拿了回来:“不要吃了,凉了不好。” 谭佑也起了身:“我送你回去吧。” 逐客令下得这么突然,幸嘉心觉得合理又难过。 她不好再说什么,谭佑又送着她出了门,提醒她:“手套戴上。” 幸嘉心听话地戴上了手套,两人站到了大门前。 这个时间段这个地点,车挺难等到的。 跟谭佑并排站着,幸嘉心觉得舒服,又觉得还不够。 谭佑低头看手机,突然道:“你微|信?” 幸嘉心很惊喜,她没想到,谭佑会主动要她的微|信。 “跟手机号一样!”她很快回答。 谭佑的手指敲在屏幕上,叮咚一声,幸嘉心的手机响了。 她根本忍不住自己的笑,嘴角都快咧到耳边去了,快速从包里翻出手机,着急忙慌地点了通过。 谭佑的微|信,头像是一辆车。 你已经添加了谭佑,现在可以聊天了。 幸嘉心盯着手机:“你就直接用真名呀?” “方便。”谭佑道。 “哦。”幸嘉心立刻想和谭佑保持一致,把自己的微信名字改成真名,但都点进编辑资料了,及时地收了手。 她不能改真名……她还披着层汪曾祺马甲呢。 幸嘉心心虚地收了手机:“我名字有趣吧?” “不认识。”谭佑道。 “Dalek,《神秘博士》里的一种外星生物,战斗力超级强大,可以消灭掉所有的……”幸嘉心顿了顿,把人字吞进了肚子。 谭佑,还是不要消灭好了。 她的小心思弯弯转转,谭佑的接话却牛头不对马嘴:“待会上车一直开着实时位置。” 幸嘉心一偏头,还真看到了一辆远远过来的出租,“空车”两个字,极其刺眼。 “啊……”她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谭佑抬手招了招,车很快停到了她们面前,谭佑帮她开了后车门,扫了眼司机,然后道:“我们微|信再聊,路上小心。” 十分亲昵的语气,幸嘉心看着那双眼睛,一时脑袋充血,突然便凑上前去抱住了她。 脚尖轻轻踮起,唇角便刚好在谭佑的耳边,万千情绪汇集到一起,也不过一句:“明天见。” 谭佑没有回她,幸嘉心匆匆地抱完又匆匆地放开,钻进出租车里,逃也似的关上了门。 车开了出去,谭佑站在大门口,愣了挺久。 9.第 9 章 谭佑这天晚上竟然失眠了,虽然只不过是躺在床上干瞪眼了一个小时,但这已经算是她为数不多的失眠史里浓墨重彩的一笔了。 以往她是愁得睡不着,这次是想不通。 她不是个傻子,别人向她示好她自然感觉得到,何况是汪姑娘那么明显的举动,最后的那个拥抱就像是天上掉下个仙女,直直地砸进了谭佑怀里。 真香真软啊,真让人想不明白。 为什么要抱她呢?为什么路过就要和她见面呢?为什么送完水杯还要送盒饭,我谭佑看起来那么缺饭吃吗? 谭佑转了个身,她的两个舍友已经睡熟了,清洁阿姨偶尔会磨牙,保洁大妈一直长长地打着呼。 谭佑抬手在自己身上捏了捏,瘦是瘦,但还是有肉的,不至于看起来那么可怜吧。 枕边的手机亮了起来,谭佑钻进被子里,将自己蒙住,然后点开了手机。 姑娘很听话,她让开实时位置就开实时位置,她怕姑娘大晚上打车回家出意外,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姑娘聊着天,姑娘就乖乖地回着话,不多也不少,让人舒服的程度。 一个小时前,姑娘就已经到家了,位置关了,两人也结束了聊天。 但现在消息又过来了,姑娘奇怪的头像,奇怪的名字,发过来三个看起来小心翼翼的字:睡了吗? 谭佑没回复,她又点进姑娘的朋友圈看了看,仍然是只显示三天以内,而三天以内什么都没有。 谭佑的手指在屏幕上摩挲来摩挲去,她有很多句话可以回,但竟然挑不出一句她觉得合适的。 被子捂得严实,空气开始变得有些闷热,谭佑想起那瓶扔在自己车头上的香水,漂亮的光线,甜腻的香味,最终一把将手机拍在了床上。 她没回复,将脑袋探出被子,长长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生物钟让谭佑早早地睁了眼。 瞪着天花板愣了会,谭佑想起昨晚的事情,手指在被窝里摸索摸索,终于摸到了手机。 那条信息还在那孤零零地愣着,莫名地有点像昨晚躲在亭子后的姑娘。 谭佑回了过去:那会睡着了,现在去研究院。 这又是一个兴高采烈的早晨,幸嘉心昨晚睡得迟,但大概因为心情好,并没有落在黑眼圈。 她神采奕奕,出门前觉得镜子里的自己好看极了,来到研究院,看到实验楼的李大爷都觉得他精神极了。 于是难得的,主动打了个招呼:“早啊。” 李大爷从门卫室的窗户里探出半个身子:“早啊,小幸博士。” 幸嘉心笑笑,心里想,可不敢带谭佑来实验楼,不然李大爷一开口叫她,她就得暴露了。 抬脚准备离开了,李大爷叫住了她:“小幸啊。” 幸嘉心转头,用眼神询问她。 “今天是不是有什么开心事呀?”李大爷道。 幸嘉心不习惯和别人分享自己的生活,但又觉得可以见谭佑这种开心不能被否认,于是只笑着点了点头。 李大爷左右瞅一眼,突然压低了声音:“小张昨晚在那边站好久哦。” 幸嘉心皱了皱眉:“小张是谁?” 李大爷很惊奇的模样:“张明啊,汪教授带的研究生,你师弟。” “哦。”幸嘉心点了下头,“和我有什么关系?” 李大爷呵呵呵地笑起来,脸上的褶子挤在一起,跟朵牡丹花似的。 “那就是你们年轻人之间的事啦。”他摆摆手,“我说不得说不得。” 说不得为什么要说,幸嘉心腹诽了一句,道:“再见。” “再见。”李大爷笑着摆了摆手。 这种对话她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她现在心里面满满的都是谭佑和课题。 有课题吗?幸嘉心走到了实验室门口,有点心虚。 有的……吧…… 幸嘉心放下包,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小袋子,然后又打开手机摄像头照了照脸,这才乐滋滋地捧着小袋子,去仓库老地方等谭佑。 她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再正常不过,那可是谭佑,她再怎么对她好都正常不过。 但别人并不这么想。 在门卫李大爷看来,小幸博士这段时间一定是有什么喜事,所以整个人都开心活泼了许多,以往冷冷清清的,跟冬天落下的沙状雪似的,现在有了一道阳光,照在那细腻的雪粒上,反射出漂亮的光芒。 所以趁着小幸博士高兴,他给了她一个提醒,有个年轻的男孩一直关注着你,可别错过了一段美好的感情。 而在那个年轻男孩张明看来,她的女神这段时间行为诡异,简直像入了魔。 以前女神的手机别人几乎是看不见的,她好像隔绝了这些现代通讯设备,只与实验室为伍。而现在,张明不止一次看见午休时,女神抱着手机看电视,看得乐呵呵的。 什么样的影视剧能如此吸引女神呢,张明壮大胆子假装路过,终于瞄到了。 鲜艳的色彩,浮夸的演技,矫情的台词,女神喜欢脑残偶像剧??? 张明受到了严重的打击。 但他仍然□□了过来,他安慰自己,女神是有多面性的,如果他见识到女神偶像剧的一面,那一定很可爱。 毕竟颜值和智商在那里放着,怎么着都很迷人。 于是他继续痛苦地痴迷着女神,抱着那盒始终没有机会送出去的明信片。 但他的同学就没这么贴心了,微|信群里关于女神的话题刷了又刷,女生分析今日穿搭和妆容,男生非常直观地分析视觉感官。 他们都默契地得出了一项结论,幸嘉心一定是谈恋爱了。 只有陷入恋爱的女人才会有那样时不时就流露出的妩媚又喜悦的神态,才会将自己收拾得那么精致,又在下班后立刻飞奔出实验室。 张明才不相信,张明要等一个结果。 这天他来得早,远远地望见了女神的背影,远远地跟在她身后上了楼,然后躲在楼梯拐角处,看着女神又步履轻快地出了实验室。 这是再一次制造偶遇的好时机,张明跟在幸嘉心身后,一直来到了仓库外。 看来又有废料要出,上一次的事搞得太过尴尬,张明有好几天没缓过来。 现在,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张明摩拳擦掌,决定要好好表现。 他一直躲在小花园里,直到拉废料的车终于来了,才装作路过的样子走出来,跟幸嘉心打招呼:“师姐,在忙啊?” 幸嘉心并不想被打扰,尽管昨晚才刚见过,但这会一跟谭佑打上照面,幸嘉心就觉得,啊,好久不见了啊。 久别重逢让人喜悦又珍惜,所以幸嘉心只给了张明一个眼神。 但男生小跑着凑了过来,在幸嘉心面前站定,竟然比她离谭佑的距离还近。 幸嘉心很不开心,她往谭佑那边跨了一步,转换过来了这个距离。 “师姐,今天的东西多吗?”张明问。 幸嘉心看向另一边:“今天不多,你别动了。” 张明望向身边,还是那个瘦高个的女司机,嘴角挂着点要笑不笑的笑,张明总觉得有点嘲讽的意味。 但上次就是败在这里了,这次可不能犯同样的错误。既然女神喜欢对底层劳动者表达关爱,那他也要表现得善良而大度。 于是他对那女司机抬了抬头:“对,你别动了,有我就行。” 幸嘉心看向了他,眼睛微微地眯着。 女司机倒是一抬手伸了个懒腰,仿佛很熟地对女神道:“今天叫了三个?” 幸嘉心很不给面子:“我没叫他。” “我路过。”张明解释道,他可不想和搬运工沦为一个档次,“师姐,南边你去了吗?建得怎么样了?听说陈教授这次和BM合作,他那个对撞机模型可真牛……” 他总要谈点司机或者搬运工听不懂的话题,这样才能拉进自己和幸嘉心的距离。但高冷女神就是高冷女神,看偶像剧时的表情一点都不会对他表现出来,她走到了一边,冷冷地扔下了一句话:“我不是陈教授的学生。” 张明闭嘴了,他觉得这一定是研究院内的帮派斗争造成的不可言的规则。 很快,有两个工人过来,女司机对他们招了招手,三人朝废料走去。 幸嘉心站在原地没有动,张明一时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他愣愣地看着幸嘉心,幸嘉心没有躲避他的目光。 这样直接地盯着,女神的皮肤细腻光滑地能让人联想到柔软的触感,她的唇色明艳,又带着点亮晶晶的光芒,让张明的目光时不时地就被吸引去了注意力,忍不住喉头滑动。 女神突然开了口:“你过来。” 她转身朝仓库外走去,风把她的长发掀起来,明明是大冬天,厚外套却仍然能够掐出纤细的腰线。 张明跟在她身后,紧张又有点兴奋,快要同手同脚。 走到了外面的小花园,幸嘉心站定了步子,等着张明过来。 张明赶紧跳到了她面前,笑着问她:“师姐,怎么了?” “你是不是喜欢我?”幸嘉心突然道。 张明愣住了,觉得四肢僵硬,又觉得幸嘉心身后的阳光耀眼到他睁不开眼睛。 在他最好的预计里,他可以和女神慢慢接触,一点点让女神产生依赖,最后,如果实在不行,当一个默默的备胎都可以。 他没想到,连第一步的计划都没迈出去,幸嘉心就主动直戳红心。 他的心脏狠命地跳,跳到血液沸腾,竟然在大冬天的,硬生生憋出了一头汗。 嘴巴张了好几次,都没能说出话来,比考试题不会做还让人无措。 幸嘉心的眉心微微皱了起来,双臂抱胸的站姿让她削瘦的身姿看起来很强势,张明觉得自己矮了下去,活生生比一个比他低了半头高的女孩子矮了下去。 他想起了一句诗,太符合现在的情境,一不小心就从喉间溜了出来:“我愿意为你低到尘埃里,然后开出一朵花来。” 幸嘉心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的回应很迅速:“请你说中文。” “是……中文啊……”张明愣愣的。 “好了,我知道了。”幸嘉心抬了下手,示意他就此打住,“我明白了,你喜欢我。” 张明的脸颊一阵燥热,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起来。 幸嘉心仍然是双手环胸的姿势,她甚至往后退了一点点,脚尖对着仓库的方向:“我的回答是,我不喜欢你,现在不喜欢,以后也不会喜欢。你不要再做无谓的努力,因为努力了也没用,请及时止损,转移目标,如果你采取一些过激的手段,我会直接报警。” 她这段话说得毫不犹豫,极其流畅,阳光一下子就变成了冷剑,如有实质地齐齐扎在了张明心上。 张明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的燥热瞬间转成了冰冻,不可思议地看着幸嘉心:“为什么?” 幸嘉心撇了下嘴,这个小表情极其讽刺,表达了主人对这种问题的烦躁和不耐。 “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她说。 “你喜欢什么样的?”张明说话已经不过脑子了,他无法接受彻底的失败,只能努力地找一根救命的稻草,“我可以变成那样。” “你变不了。”幸嘉心一抬手,坚决地像一杆标枪,“我喜欢她那样的。” 张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眼睛来回扫了好几遍,才敢问出来:“她?” 那个穿得又土又旧,一看就没接受过高等教育,浑身透着股世俗痞气的拉货司机? 她躬着背拉东西的样子在张明的眼里就像是奋力挖洞的土拨鼠! 幸嘉心却看着她,笑着点了点头。 这是张明从来没看过的女神的微笑,或许他在梦里见过,在脑袋里想象过这样的绮丽场景。 “可她是女的!”张明声音劈叉地喊了出来,他觉得自己要崩溃了。 “对啊。”幸嘉心将目光调转回来,对上他又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你看你都没有一个女生让我心动,还有什么可努力的呢。” 10.第 10 章 橘城大学的论坛很出名,里面分区明确,爆料十足,是休闲娱乐刷八卦的好去处。 论坛气氛很活跃,最大的原因是此论坛匿名,大家披着马甲,想说什么说什么,实在严重了版主删帖就好。 蠢蠢欲动的大学生,总会盖高几个班花、系花、级花、校花的楼。 现在,橘大论坛的校花楼又被顶了上来,大家点进去一看,竟然有人煽风点火地否定公认美女的魅力。 十大校花里,被称作冰山雪莲的,是已经在橘大读到博士的物理系幸嘉心。 高智商,高颜值,气质又好,最重要的是神秘又冷清,把所有的社交圈子拒绝在外,这样总是更能引发人们的探寻欲。 幸嘉心没有背景,没有恋爱史,甚至没有朋友。 有人骂她装,但到底她装了什么,屁都说不出来一个。这个人就算是杜撰,都很难杜撰出八卦。 然而今天,热闹了。 这人的回复是:没有男朋友?以为全橘大的男生都配不上她吗?是她自己有问题! 大家纷纷回帖,笑嘻嘻地调侃又一个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恼羞成怒直男癌,更多的是看热闹,问他,有什么问题你倒是说啊? 帖子刷的快,层主消失了一会儿,不负众望地重新回归:你们就没想过她是同性恋吗? 这下子,完全炸了。 -随意诽谤别人,你特码倒是上石锤啊? -没锤说个鸡掰。 -楼上的小朋友不要说脏话哦。 -甘霖娘,说的好像她有过女朋友似的。 -曹尼玛你不要再讲了好不好! -不是,没有人注意到层主觉得同性恋是有问题吗? -我靠大清亡了啊! 很快,讨论便蔓延出了校花贴,尽管有很多人喊着“一贴事一贴毕,再开一贴是傻逼”,但论坛首页还是不断有新帖子涌出来。 【李涛】在橘大这么橘里橘气的名字下,为什么还存在那么多觉得同性恋是有问题的人? 【树洞】我朋友是52路les吧常客,她说她…… 【不想分类】你们真的不觉得这样点名道姓地讨论人家的私生活很恶心吗! 【图楼】冰山雪莲公开照,忆校花美貌。 最后,热热闹闹地吵了大半天,挑事的层主还在不在,大家不知道。幸嘉心到底是不是同性恋,大家也不知道。 大家知道的是,他们的思路打开了,可以朝更广阔的方向去观察校花的生活了。 然后,这些帖子都被封了。 网上掀起再大的浪,拍到现实生活中,只是漾起微微的波澜。 而对于幸嘉心这种根本不会关注学校论坛的人来说,更是无风无动,又是期待中的一天。 这一天对于她来说很惊喜,在装完货以后,谭佑主动问她,要不要去吃饭。 九、十点,哪里是吃饭的点,但幸嘉心的头点得跟磕头虫似的,就像饿久了的孩子。 谭佑勾了勾唇角:“想吃什么?九院附近还是你熟悉吧?” 幸嘉心还真不熟悉,来九院以后,她的活动范围就只有这么大一点,实验室,餐厅,办公室,如今加了一个仓库。 但对美食一点不了解的人一定会让谭佑觉得是个无趣的人,所以幸嘉心巧妙地掩盖了缺点:“我们食堂的饭味道很不错。” 谭佑偏头看着她,突然笑起来。 她笑得灿烂,看得幸嘉心开心,却不知道她为什么笑。 谭佑朝前挥了挥手:“好,就食堂,出发。” 两人一路杀到食堂外,九院的环境很好,冬天还在食堂边上摆着一排排的盆栽花。 食堂里干净明亮,跟高级饭馆似的,她们来的不是饭点,许多即时的饭菜还没准备好,只有一些快餐店开着。 谭佑绕了小半圈,停住了步子:“吃什么?” 幸嘉心仰头看着她,笑得眼睛弯弯的:“看你。” “那我就直接决定了。”谭佑抬手一指,“披萨。” “好啊。”幸嘉心连看都没看。 决定好了,幸嘉心便快速上前要去买:“多大的呀,两个人九寸的会不会小?你喜欢什么口味?” 但谭佑拍了拍她的肩:“你是不是吃什么都无所谓?” “对。”幸嘉心诚实地点点头。 “那你坐着去吧。”谭佑拽着她的包带子,往后拉了拉。 幸嘉心听话地退后了几步,但也不过是站远了点看她。 谭佑估摸着这姑娘也没多大胃口,于是按照小分量点好餐,付了钱。 她请姑娘吃饭,就是想小小地表达一下对姑娘的谢意,她没有太多的钱去请姑娘吃大餐,好在高学历的姑娘一点都不铜臭,根本不在乎这个。 谭佑先端着两杯饮料转了头,姑娘一对上她的目光就要凑过来帮她拿。 谭佑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去坐。 姑娘终于乖乖地坐了下来,打开精致的小包包,掏出纸巾仔仔细细地擦了本就十分干净的餐桌。 谭佑有些感慨,姑娘要是去他们车队的食堂吃饭,大概一包纸都不够擦的。 披萨上得挺快,对于谭佑来说,她本身和姑娘没什么共同话题。而对于幸嘉心来说,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谭佑,就已经足够她开心得冒泡了。 于是两人吃得挺安静,对话不过是:“你要纸吗?”“尝尝这个鸡翅,烤得挺入味。”“够吗?不够我再去点个意面。” 谭佑饭量大,承包了大部分的吃食。幸嘉心跟小鸡啄米似的,吃个饭都优雅又好看。 两人走出餐厅时,阳光刚刚破了云层露出来,洒在幸嘉心的发丝上,发出浅棕色的光芒。 谭佑顺口问了一句:“你染发了吗?” “没啊。”幸嘉心惊奇地拽了拽自己的头发,“有奇怪的颜色吗?” “没,挺好看。”谭佑移开了目光。 “有些发黄。”幸嘉心抿了抿嘴,“我头发一直这个颜色。” “白的人头发就容易颜色浅。”谭佑笑着伸出了自己的手,“你看我黑,头发就特别黑。” 谭佑的发型一直脑后扎着个小揪,头发确实又黑又硬。这么扎起来时其实不够明显,幸嘉心想起小时候的谭佑。 初三,少年少女懵懵懂懂对美有了意识,教导主任整天抓发型着装违规的,男生的留海好不容易留长可以非主流一下了,就会被教导主任无情地剪掉。 幸嘉心还记得有一次,主任在训贴着墙根站成一排的杀马特,谭佑路过,主任抬手一抓,便揪着谭佑的校服将她扯了过去。 当时幸嘉心站在教室外的楼道上,有一个角度可以望见来校的路,她用课本遮着半张脸,看到这一幕,心里一阵紧张。 她以为谭佑又要挨骂了,谁知道主任吼是吼起来了,居然把谭佑当成了榜样。 “你们看看!你们看看!剪短不好看吗!”他削了下谭佑的脑袋,“你们看看多精神!知道这个发型叫什么吗!毛寸!寸!” “男生就应该这么剪!”主任一巴掌呼在谭佑的背上,“你可以滚了,下次迟到我叫你家长!” 谭佑一脸委屈,嘟囔了一句,她的声音小,幸嘉心听不见。 等谭佑上了楼路过她,幸嘉心小声问:“怎么了?” “说我发型好,让他们跟我学习。”谭佑抚了抚自己后脑勺,“可我是个女的啊。” “那你留长呗。” “我才不。”谭佑撇撇嘴,盯一眼幸嘉心的马尾,“麻烦死了咯。” 十二年过去了,到如今,谭佑好像不嫌麻烦了。 幸嘉心不自觉地笑起来。 “你的好看。”她说。 谭佑想不通自己一个黑蛋有什么好看的,她跳下了台阶:“你的才好看。” 幸嘉心跟上她的步伐:“真的,你的好看。” “我哪里好看了啦?” “颜色深邃。”幸嘉心顿了顿,“质感光滑又坚韧。” 谭佑哈哈哈地笑出了声:“博士就是会夸人。” 她们相处愉悦,单是就这个莫名其妙起来的话题就谈了一路。 幸嘉心觉得这根本不是冬天的九院,这是春天,桃花都开了的春天。 但从食堂到仓库的路实在太短暂了,谭佑利落地跳上了车,关门的姿势就跟下雪似的。 她朝幸嘉心招了招手,就关上了车窗,桃花随着货车的远离也枯败下来,幸嘉心真是沮丧。 她又要开始热切地期盼着下一次的相见,可还没等她跑去南边问够一个星期的“今天出不出废料”,一个惊天霹雳砸到了她头上。 学校放寒假了,导师要回家了,实验楼的门关了起来,幸嘉心不能留在九院了。 她心里慌张了整整一天,和兴高采烈准备回家的其他学子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以至于她在楼门口转悠想办法的时候,一偏头看见了门卫,张口就问:“院里需要寒假看门和打扫卫生的吗?” 当然不需要,不是谁都可以随便进九院的,就算需要,也不可能找她一个博士生。 幸嘉心魂不守舍地回了家,栽倒在沙发上,努力地想还有什么办法。 她环视着这个屋子,灵光一闪,抓起手机就给谭佑发了条消息:你接搬家的活吗? 11.第 11 章 幸嘉心这个屋子租的时间不是很长,她没办法住集体宿舍,在橘大本部的时候就租离本部近的房子,读研究生的时候在分部,就租离分部近的房子。 现在是她的博士第二年,所以这间屋子也就住了不到一年半而已。 还有半年才到期,不过没关系,也就是一个月房租的押金而已。 谭佑说了可以接搬家的活,幸嘉心放假的第一件事便是计划搬家。 她可真希望住到谭佑附近去,但她俩现在还不算熟,幸嘉心没敢冒昧地问人家的地址。 按照常识来说,谭佑跑车回来那么晚,住的地方肯定离公司近。 幸嘉心在地图上好好算了算那个区,实在是太远了,她从研究院过去得快两个小时。 真让人发愁,幸嘉心想着要不要买辆车。但她还没考驾照,会开的车,不过是她的小电驴而已。 思考了一晚上,最折中的地点刚好是月湖别墅。 那套别墅她一直不喜欢,交到她手里四五年了,去得不过四五次。 不知道里面的家具什么的都还能不能用。 要整理的东西挺多,大部分都是衣服和书,好在她搬家搬出经验了,慢悠悠地收拾,整理归纳,一天时间,就也差不多了。 第二天一早,她坐在打包好的屋子里,满心期待地等着谭佑来。 不像以往的几次相处,这次她们是在室内,不怕有人打扰。 安全的封闭空间总是能让幸嘉心放松,她希望通过这一次,她能和谭佑的关系有质的进展。 毕竟搬完这一趟,她可真是找不到相约的借口了。 谭佑并不知道她的“橘九院废料 汪”客户有这么多的小心思,姑娘人好相处,接她的私活赚得多还轻松,除了爱送人东西的毛病以外,其他真没什么好挑的。 年度优秀甲方,谭佑想到她,就忍不住有些想笑。 电话里确认过了姑娘是一个人住,也没有大的家具,所以谭佑这次开的是一个干净的小型货车。 姑娘现在住的地方上一次加微信时就知道了,谭佑一路开过去,车到小区门口了,给姑娘打了个电话。 本意她是想问一下具体的是几栋,方不方便把车开进去,但姑娘兴高采烈地在电话里道:“三分钟,我马上到!” 这高兴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和男朋友约会呢。 谭佑挂了电话,趴在方向盘上笑了挺久。 她手里攥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跳过一分钟,谭佑抬手按了下,让它继续亮着。 然后慢悠悠地,又过了一分钟,谭佑挺起身子,整了下衣服。 但这个动作刚完,她的视野里便出现了那个漂亮姑娘,谭佑心里暗暗估摸着,姑娘得有多少衣服,才能每次见面都这么巧合地从里到外没有一件是重复的啊。 啧,谭佑咂了下嘴。 姑娘近了以后,谭佑放下车窗,探头出去给她招了招手。 姑娘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加快步子,噔噔噔地跑了过来。 她站在自己面前,白嫩嫩俏生生的。 “上来。”谭佑说。 “诶。”姑娘应一声,绕过车头,车门一拉,坐到了她身边。 也不过几次见面,谭佑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默契,她看姑娘一眼,姑娘弯着眼睛给她指路:“直走,那个黄色路灯,右拐。” 谭佑重新开动车子,车上挂着的平安符晃悠悠晃悠悠。 楼下停车没问题,谭佑停了车,开了后车门,对姑娘招了下手:“走,上。” 姑娘帮她打开楼门,还贴心地一直挡着,直到她进去。 这么热情又客气的待遇,谭佑都有些不好意思收钱了。 电梯一路向上,姑娘住得挺高。 二十七层,视野极好,楼道的窗户望出去,可以俯瞰这个城市。 姑娘在前面开了门,对她道:“请进。” 谭佑知道这姑娘有钱,但每次她有钱的事实被展现出来时,谭佑还是忍不住心内一声惊叹。 一个还没毕业的博士生,在这个地理位置租着这样的大房子,房里的装修快要赶上度假酒店。 姑娘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好装箱堆在了客厅里,大部分封得挺严实,小部分因为东西太大,在外面支棱出一部分。 光是那些支棱出的一点点把柄,就足以让谭佑意识到姑娘的生活水准。 啧,她忍不住又在心底咂了下嘴。 谭佑目光扫过一圈:“就这些吗?” “对。”姑娘道,“大部分都是衣服和书。” 谭佑望了眼整洁的开放式厨房:“厨具呢?” “我不做饭,那都房东的。” 谭佑挑下眉,笑了笑,走到箱子前弯下腰:“你去按电梯。” “我和你一起搬。”姑娘很快在她身边弯下了腰。 谭佑眼睁睁地看着她轻轻松松地一抬,然后猛地下沉,憋红了脸。 谭佑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幸嘉心的脸红得快要滴血了,她一遇到谭佑,就着急忙慌的,心里想的多,脑子就好像不够用了。 她忘了哪个箱子重,哪个箱子轻,现在这个一大箱全是书,她根本搬不动。 箱子砸了下去,咚地一声。谭佑转过了头,笑得使不上劲,干脆蹲在地上平复心情。 幸嘉心不知所措,看着她躬起的背,很想去拍一把,让她不要再嘲笑她了。 但她不敢,她只敢跑去桌前倒了杯早就准备好的温水,再跑回来递到了谭佑面前。 “喝水。”她说,这个话题真是转得生硬极了。 “我不渴。”谭佑说,她抬头看向她,眼角的小鱼游啊游,突然又接过了幸嘉心手上的杯子。 水被谭佑一口干尽,谭佑还了杯子,笑着道:“对不起。” 这种事情,完全没必要道歉。笑她没力气还逞能而已,谭佑就算再笑她一天,她都不会生气。 幸嘉心放下本子,把自己的脑子拽了回来,抬手指了指:“这边是轻的,这边是重的。” 谭佑终于站起了身,收了笑意,她朝一边走去:“你真要搬搬轻的,剩下的教给我。” 幸嘉心眼看着她往最重的那箱书去了,赶忙道:“那个我和你抬,真的特别重,特别特别重!” 谭佑弯下腰,扣住箱底使力,唰—— 抱歉,是没有唰这种声的。幸嘉心加这种词,只是为了表达惊叹。 谭佑很瘦,幸嘉心觉得她瘦得跟自己有得一拼,只是比她高了一些。 但杠杆原理,这种情况下,不应该越高越容易折吗? 幸嘉心真是想不通,这人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端了就往外走,脚步沉稳,一点都不显得吃力。 直到谭佑走到了门口喊她,幸嘉心才回过了神。 虽然每次和谭佑的相见都无可奈何地在搬东西,但现在的谭佑在她的眼里看来,就像拯救世界的英雄一样闪闪发光。 她甘愿为英雄做一切。 英雄说:“你在电梯这看东西。” 幸嘉心用力点头:“嗯嗯!” 她把一只脚踩在电梯线上,觉得这会就算电梯门硬要关,她也会像电影里演得那样,用力地双手扒着一道缝,喊着让她的英雄快进来。 幸嘉心转头对着电梯壁,“噗”地一声笑出了声。 电梯壁上的广告牌可以反光出清晰的人脸,幸嘉心乐得喜不自禁的模样,跟个傻子似的。 “咳咳。”她用力地假咳了两声,让自己保持一个漂亮女孩该有的矜贵品质。 电梯不大,东西分成了两趟。 第一趟下去后,谭佑在车上摆好箱子,对准备跟她往上走的幸嘉心指了指车:“你看着,我上去。” “没事的。”幸嘉心立马道,“小区安保很好,没人敢……” “以防万一。”谭佑打断了她的话,朝她伸出手,“钥匙。” 幸嘉心只得递了过去,很可惜这错失掉的与谭佑相处的时间。 谭佑重新上了楼,东西很少了,她先搬了件封得严实又重的箱子过去挡住电梯门,然后快速跑回屋子里,将摞在一起的三个箱子,一把抱起,快步往外冲。 这个重量,她有些吃力,只得加快速度。 用脚带上门,啪地一声,关得很严实。 谭佑到了电梯口,最上面的小箱子突然歪斜了一下,挡住了她的视线。 脚下踢到了东西,谭佑一个踉跄。 她直直地朝电梯里摔去,最不可思议的是这一刻脑子里的想法竟然是,多亏姑娘没在。 不然就出糗了…… 什么时候出糗比命重要了,谭佑哭笑不得。 好在她经验丰富,及时地做出了判断,舍弃上面掉下来的箱子,先抬起一只手撑住了电梯厢。 东西掉了下去,谭佑抬起腿,夹了一下。 十分有效的缓冲,并没有砸得太重。 谭佑长长舒出一口气,心脏砰砰直跳。 希望箱子里没有什么贵重易碎的东西,谭佑蹲下身去整理。 有一个箱子没封好,这一摔,胶带开了,里面一本书斜斜地掉了出来。 硬壳包装的书,磨砂的表面烫金英文,华丽又精致。 谭佑知道对于学霸来说,一本书,可能就是他们心中最珍贵的东西。 她赶紧把书抽了出来,检查边边角角有没有磕坏。 书壳被翻开,全英文,谭佑看着就犯愁。 这书上唯一她能一眼就看懂的,大概只有主人的名字了。 主人的名字……谭佑看着那娟秀的三个字,愣住了。 不是汪琪,不是汪曾祺,是幸嘉心。 幸嘉心啊,哪里会有人随随便便重了这样的名字,哪里会有人无缘无故突然亲近她谭佑这样的人。 所有的疑惑就像是找着了开端的线头,一扯,便无比清晰,条理分明。 谭佑抱着那本书蹲在地上,一时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 幸嘉心啊。 12.第 12 章 谭佑认识幸嘉心,是在初三那年。 普普通通的生活,她在学校里打打闹闹,家里父亲母亲打打闹闹。 幸嘉心是转学生,名字很好听,开学不久的晚自习课上,班主任专门跑来提前介绍了这位同学,说她刚搬家到汉北,是在南方长大的。 说她学习成绩特别优异,拿了全省的物理竞赛冠军,来到他们学校,年级前十肯定不在话下。 介绍到这里,底下坐着的好不容易有热闹听的学生们都很兴奋,包括谭佑。 自小在风沙肆虐的北方长大的人,对南方总是有种迷之向往,那一定是诗里面写的江南,烟雨,青石板,撑着油纸伞的丁香花一般的姑娘。 何况这姑娘还特别聪明,真是钟灵毓秀,人杰地灵。 听起来十分让人激动。 然而故事并没有像大家想的那样发展下去,班主任突然转折。 “但是这位同学有些特殊……” 怎么个特殊法呢,南方过来的成绩优异转学生,对于全班都是本地学生的班级来说,已经很特殊了啊。 班主任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这位同学面部有残疾,希望大家不要用异样的眼光去看她。” 这句话一出,全班哗然。 面部有残疾?身体有残疾能够理解,面部有残疾是个什么意思? 一时间响起的细碎讨论声让班主任叹了口气,而后黑板擦拍在讲台上,“嘣”地一声。 大家被吓得一抖,安静了下来。 班主任道:“同学之间要相互帮助,这位同学有缺陷,我们应该去帮助她,亲近她。而不是因此欺负她,排斥她。” 不少女生狠命点着头。 “如果让我发现有人欺负同学,叫家长!一千字检讨!晨会上自己念!”班主任掷地有声。 后排的男生们动作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 就这样,幸嘉心在见到大家之前,就刷足了存在感。 所以第二天,当她出现在教室的空座位上时,所有人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异样的目光。 谭佑照常迟到,走到楼下,就被下楼倒垃圾的小王同学一把拉住。 做了个说悄悄话的动作,却一点都没放低音量:“那个谁!那个谁来了!” “怎么样?”谭佑很好奇。 小张摇摇头:“我算是知道什么叫面部残疾了,就是长得特别丑啊!” “特别丑吗?”谭佑说,“胖大海那种?” 胖大海有二百斤,跟他们不是一个班,但远近闻名。他身上的肉把短小的四肢要挤没了,把脸上扁平的五官也要挤没了。 小张蹙蹙眉:“没那么夸张,不过也不瘦,很白。” “一白遮千丑呗,能丑到哪里去?”谭佑撇撇嘴。 “哎,你自己去看自己去看!我还要倒垃圾呢。”说着噔噔噔往楼下跑去了,只飘下来一张带着臭味的纸。 谭佑加快了步子,一脚跨三个台阶,跳跃到了楼道。 然后风一般的,飞奔过一班教室,冲到了初三二班的门口。 早读时间,值班老师还没来,里面乱哄哄的。谭佑隔着窗户扫了扫,精准地抓住了那个陌生的身影。 第三排中间的位置,得天独厚,老师专门给成绩优异的转校生留出来的座位。 女生穿着校服,挺热的天,外套拉得十分严实。 确实不瘦,但也算不得胖,青春期的女孩子长得圆乎乎的多的是,要是皮肤又白又光,看着反而很可爱。 但这个角度谭佑看不清她的脸,女生披着头发,在低头看书。 这样的姿势,侧面的角度长发完全盖住了她的脸。 谭佑兴奋地搓搓手,心跳都澎湃起来。 读书实在太无聊了,这种事情实在太有趣了。 她装模作样地颠了颠身上斜跨着的书包,然后挺着腰板,不急不慢地进了教室。 她的座位在靠近门口这一组,但从这边的过道过去,就不能看清转校生的脸了。 于是她故意绕了个圈,还走上了讲台,这是视野最清晰的地方。 谭佑计划着时间,一秒,两秒,好,就是此刻。 她装作不经意地向下扫了一眼,以为这谨慎的偷窥不会被人发现。 但不仅有很多同学看着她,座位上那个备受瞩目的转校生也看向了她。 “嘭”,心脏震动式一跳。 女生挂着大大的眼镜,镜片遮去了大半部分脸,她的刘海很厚,重重地闷在额头上,配合着眼镜,让人能看见的只有下半张脸。 很白,但很恐怖。 她的鼻子,像是被锤子砸过一样,在鼻头本该挺翘的地方,深深地凹陷了下去。 她的上唇,有一道凸起的疤痕,一直越过了人中,直指向那扭曲的鼻子。 鼻孔这种正常的东西,被夹在这样的组合中间,就像是魔鬼喷气的洞口,皮肤越白,衬得这洞口越发漆黑幽深。 谭佑被定在了原地,完全忘了班主任的话。 “不要用异样的眼光去看这位同学。” 那用什么看!我还能用什么看! 这短暂的一瞬,就像是时空被凝滞,谭佑满眼里都是女生的脸,耳朵里又听得见窗外被风吹动的桦树沙沙作响。 女生低下了头,谭佑又愣了几秒钟,这才重新启动了步子。 她下到了过道,没有再看女生,直直地向后走去。 后排座位的男生伸手拍了她胳膊一下:“谭佑,吓着了吧。” 谭佑转头看向她,男生努力地朝那个方向努了努嘴,他的周围,不少人看向了她,这是在寻求她的赞同,就像一起分享了一个不可说的秘密。 谭佑确实被吓到了,谭佑点了点头。 男生放过了她,朝周围的人小声道:“还有李珍和罗威没来。”大家心知肚明地点点头,将头重新埋到大大的书本后面,满含期待。 谭佑绕过教室后端,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她个子高,位置很靠后,远远地望过去,转校生在她的视线里只剩下了头发和背影。 谭佑拿出了英语书,这学期来第一次翻到了单词页,用背单词这种可怕的事情舒缓心头的情绪。 李珍和罗威在早读下之前来到了教室,两人是年级有名的问题生。李珍低调一些,蔫坏。罗威胆子特别肥,什么都敢正面杠。 所以对于转校生,李珍装作没看见的样子一直走到了自己座位上,他个子低在前排,这才书一撑,光明正大地看了过去。 而罗威,起先根本没注意到这个人,他从来不把老师的话放到心上,昨天的也一样。 于是他都走到最后一排准备坐下来了,旁边的人拽了拽他的袖子,示意他看。 罗威想起来了,他兴致勃勃地跑到前排,撑着三排边上的桌子,肆无忌惮地望了过去。 女生还是保持着那个看书的姿势,一动不动。 罗威爆发出大笑,他笑得停不下来,一边笑一边直起了身子往回走。 没等他走到座位,早读下课铃声响了,原本窃窃私语的教室一下子爆炸出巨大的说话声,像是炸开的锅,煮沸的汤。 罗威的声音在这吵闹声里,依然很响亮:“什么几把玩意啊!” 谭佑看向了转校生,她还是那个低头看书的姿势,在旁边大家都开始活动的背景里,石化成了一尊雕塑。 谭佑突然有些可怜她。 叫什么名字来着? 哦,对了,幸嘉心。 13.第 13 章 幸嘉心成为了初三二班的焦点,很快,她成为了全校的焦点。 大家的确没有欺负她,起码在谭佑最初看来,是没人欺负她的。 没人当面骂她,没人打她,也没人扔她的书包,凳子上粘胶水之类的。 大家只不过是多看她几眼,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几句。 一般小孩对一个新奇物件,看一个星期也就够了,但人不一样。 一个长得像怪兽的人,大家就跟看不够似的。 开学考试的成绩很快公布,“百名标兵”栏会放上年纪前百名的照片。标兵栏就竖在一进校门最醒目的地方,这天大家像以往一样围聚在一起看学霸,惊奇地发现最前面的位置,照片竟然是空的。 初三的第一,那可是会为学校荣誉而战的尖兵。 知情的人看到了幸嘉心的名字便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不知情的在那笑笑闹闹、嘈嘈杂杂,被知情的一通耳语,大家便又分享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谭佑向来是不看标兵栏的,她的成绩中等偏下,没有用功读过书,也没想过用功读书。 标兵栏是和她没关系的。 但在一个打球打得酣畅淋漓的下午,天色暗下来,看门大爷将他们一群赖着不回家的往出赶,谭佑躲进女厕所逃过一劫,寂静的校园里仿佛只剩下了她一个。 她对着篮筐练了很久的三分球,直到天完全黑下来。 抱着球往回走,她看到了一个偷偷摸摸的身影,那个身影贴着墙缝,学电影里大侠的样子,窣窣窣窣,蹿到了前面去。 谭佑躲到了绿化带里,想看看他要干什么。 身影的腿晃在标兵栏前,很快跑开了。 这次他的目标明确,直奔校门,看来是完成任务了。 谭佑站起身,走到了标兵栏前,那人捣的鬼很明显,在初三年级第一的位置上,贴着一张剪得大小十分合适的作业纸。 纸上用美漫的风格画着更加丑陋的幸嘉心。 对,幸嘉心。她都不用再看下面的那一排小字。 这画画得太形象了。 谭佑抱着球的手指一下下点在粗糙的球面上,夜晚的秋风刮得有些大,吹起了她的校服,哗哗作响。 谭佑看了足有一分钟,这才选择了转身离开。 不合群,对于初中生来说,是无比可怕的。 谭佑性格活泼,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她几乎和班上的每一个人关系都处得好。 那她就不能帮幸嘉心。 谭佑就这么就着夜色和秋风走回了家,到了家门口,才发现她忘记去车棚取车了。 她是骑车去的学校,本应该骑车再回来。 “靠。”她推开自己家的门,骂了一句。 这天晚上,她爸又骂起了她妈,她弟只知道哭,被谭佑拽进屋子里,扔到了角落的板凳上。 屋外的骂声越来越大,然后“咚”地一声巨响,什么东西被砸到了地上。 太突然,谭佑抖了一下。她拉开了一点门缝,正看到她爸扬起手的一巴掌,甩到了她妈的脸上。 谭佑“啪”地甩开了门。 “你干什么?”她声音颤抖着问,寒毛都竖起来了。 “滚一边去!”她爸冲她吼,面目扭曲。 “你怎么能打人!”谭佑要往前冲,被她妈盯过来的眼神震住了。 “你进屋。”她妈说。 谭佑没动,她妈突然歇斯底里地冲她吼:“滚!!!” 这下,她真没什么不滚的理由了。 她回了屋子关上了门,继续听外面的吼声、骂声和摔东西的声音。 大概是因为这种声音有挺多年了,所以她渐渐地可以不把它们转换成画面,可以一直就这么躲着,不反抗也不逃避。 从今天起,不过是多了一种声音而已。 她弟还是在哭,谭佑骂了过去:“你他妈累不累啊!” 后来,她弟累了睡着了,谭佑靠着床边迷迷糊糊也睡着了。 一大早,是被饿醒的。 屋外已经没有声音了,谭佑打开门,一片狼藉。 不过还好,摔东西的时候都挺有理智,净摔的是些不值钱的。 谭佑没往她爸妈的房间里看,她去厨房扫了一眼,竟然还有一只碗摔在地上。 什么吃的都没有。 谭佑走回房间里,翻箱倒柜地翻出了五张一块钱。 她去角落里戳醒了她弟,把三张扔了过去:“起来上学了。” 饿着肚子走着去学校,谭佑一肚子火。 到学校的时候,铃都打过一遍了,标兵栏前还围着一圈人。 哈哈大笑的,偷偷拿手机拍照的,一脸反感却舍不得走的。 谭佑没管,径直往里走,早读时间,少部分人皱着眉背书,大部分人乐滋滋小声聊天。 中间最异类的,是坐在显眼位置的幸嘉心。 这个麻烦精,谭佑心里想。 她把书包甩到了桌子上,声音挺大,后排的男生大惊小怪地问她:“呦,谭佑,你今天吃□□了。” “要我给你炸一个吗?”谭佑说。 “不要不要,今天炸点挺多的,标兵栏上的画你看见了吗?” 谭佑没吱声。 “嘿,我给你说,我今天拿钥匙,来得早。你猜我看见了什么?” 谭佑从书包里掏出英语书,摔到桌上,又是“啪”地一声。 “嘿,那谁来得可早了,”男生往前努努嘴,生怕谭佑不知道,“蹲角落里哭呢。哎,我以为她没感觉呢,之前我听说班主任让副班长主动跟她玩,结果人家根本不理人。” 谭佑突然很烦躁:“你别跟我说了。” “咋了?”男生一脸疑惑。 “我要背单词。”谭佑说。 “我靠,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那行,我不打扰你了。”男生拍了拍她肩膀,“待会罗威来了,我跟他说。” 谭佑手上的书狠狠地摔到了桌上,这一声实在是太响了,盖过了教室里晨读的声音,一瞬间教室安静下来,目光唰唰唰全部扫了过来。 除了那个岿然不动的幸嘉心。 “卧槽谭佑你有病吧,吓死我了。”男生瞪着她,一脸震惊。 “你说个几把。”谭佑道。 “什么?”男生不可置信地掏了掏耳朵,“你他妈再说一遍?” “我说你说个几把!!!”谭佑吼了出来,四周一阵倒吸冷气声。 男生的手挥了过来,甩在了谭佑胳膊上:“你是不是找事?” 胳膊上那一下挺疼,谭佑的火找到了出口,她抓起桌上的书用行动回答了他。 英语书,不厚,但是要用书脊往脑袋上砸,应该也挺爽。 一场干架来得太突然,教室里足足静默地看着两人干过一轮,才有班干部扯着嗓子喊道:“你们别打了,我要去找老师了!” 这时候谁他妈听啊,男生力气大,揪着谭佑的衣服了,她扯都扯不开。于是,脑门对脑门,“咣”地一下就撞了过去。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谭佑觉得她的头骨要裂开了。 两人各自往后退了两步,教室的空间太逼仄了,到处都是桌子椅子。 “我草你妈!”男生提起了凳子,双人实木窄凳,漆得绿油油的,学校打架专用重器。 谭佑心里骂道:傻逼。 她没有躲,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一点都不怕,她凑了上去,离得男生极近,近到可以直直地看到男生的瞳孔里去。 “砸。”谭佑的声音不大,她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往这砸。” 这架势,彻底让教室里炸了锅,班干部跑出去叫老师,有人刚从教室门口进来,对着两人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 “草,大清早这么刺激!”是罗威兴奋的声音。 他跑到了两人旁边:“我他妈,王子奇你个傻逼打女人!” “滚。”谭佑偏头说。 “我草……”罗威拖着长长的音,“谭佑你觉醒了?” “你他妈还砸不砸!”谭佑冲王子奇吼。 “我他妈……”罗威在旁边给他们配音。 王子奇举着凳子,重得都快端不住了,他的手抖了抖,凳子摔到了地上。 “我靠怂货。”罗威笑起来。 “你别急。”王子奇指着谭佑。 谭佑扯了下嘴角,心底突然无比畅快。 接下来的事就很寻常了,教导主任过来将三人揪了出去。 罗威大喊着摇手:“这次可不关我的事,主任主任,我就是看个热闹,真的,不信你问我们班同学。” 有同学在教室里给他支援:“主任,罗威这次没上手。” 主任一巴掌呼到了罗威脑袋上:“你给我安静点。” 罗威瘪着嘴不吱声了。 三人站成一排,就在教室外面。 教导主任见惯了干架,这种规模他根本懒得问原因,抬手一一指过去:“给我站着,什么时候你们班主任过来让你们进教室你们再进。” 三人没吱声,主任抬脚踢到了王子奇小腿上:“站直!” 三人跟栽葱似的。 主任走了,但谁都没敢动。 十分钟后,确定主任不会回来了,罗威才耷拉下了身子:“行了行了,放松放松。” 王子奇往旁边挪了挪,离两人远了点。 “呦你个傻逼。”罗威怼了下谭佑的胳膊,“为啥啊你两?” 谭佑这会被教室外的风一吹,冷静下来了,不吱声。 罗威见问不动她,就悄悄地挪到了王子奇那边:“你他妈说说啊,我来得迟没看见。” “她神经病!”王子奇骂道。 “到底为啥!”罗威没耐性了。 “我都说了她神经病,我怎么知道!”王子奇可委屈。 罗威什么都没问出来,谭佑紧闭着嘴,不说话,也没什么表情。 直到早读下了,教室里的学生蜂拥出来,罗威随机冲他们吼:“看什么看!是不是想替老子站啊!” 人群里有一个身影,明明和每个人都保持着距离,却总可以把自己藏进去。 只要不抬头,就好像全世界都发现不了她一样。 谭佑盯着她,一直盯着她走到了离自己最近的地方。 “你,”谭佑叫道,“站住。” 女生没理她,继续往前走。 谭佑顿了顿,皱着眉喊了名字:“幸嘉心,你给我站住!” 所有非目标人物都停住了脚步,除了幸嘉心。 所有人都看向了谭佑,罗威兴奋地在她旁边搓手。 幸嘉心加快了步子,要跑的架势。 谭佑一抬脚跨了过去,罗威大喊出声:“草!” 谭佑抓住的不仅是幸嘉心的衣服,她甚至掐住了她胳膊上一块肉。 幸嘉心慌张地看向了她,眼镜下面那双眼睛终于可以看清了。 谭佑感觉到她在发抖,心里的火又一点点烧起来。 “放学别走。”谭佑说,“敢走试试。” 14.第 14 章 早上四节课,谭佑被罚站了四节课。 原因很简单,班主任本来就在气头上,她还改变了站的位置,一个人躲去了角落里。 罗威太烦了,她跟幸嘉心放完话以后,他就一直在她耳边叨叨,问她是不是恶龙觉醒,打完王子奇准备欺负恐龙了。 罗威个头大,谭佑干不过他,只能躲。 然后就被班主任抓个正着,两个男生都进去了,一巴掌挥在谭佑背上道:“喜欢面壁吗!喜欢就给我站着!” 就这么站了很久,连厕所都没去过一趟。 中午放学铃响的时候,谭佑觉得她已经变成了一块石头。一块中通外硬的石头,中通是因为肚子饿,外硬是因为她已经僵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跟谁较劲,罚个站认真得不得了。 同学们陆陆续续走出了教室,虽然背对着他们,谭佑还是可以感受到那些望过来的目光。 她倒是不在乎,今天她能动手打王子奇,这点目光算得了什么。 但有些人就不一样了,有些人可能蹲在墙角里哭。 谭佑突然想,早上幸嘉心藏着哭的墙角,是不是她现在站的这一个。 等同学走得差不多了,谭佑终于转了身,她准备去看看幸嘉心还在不在教室。 以这人的性格,平时大概会留到最后再回家,就像是每天她都是最早到学校一样。 今天要是故意放了谭佑鸽子,呵呵,谭佑心里升起无数小恶魔的想法,那她以后可就倒霉了…… 刚走了两步,无数酸麻突然从脚尖蹿起,电击一般,让她停住了步子。 这感觉太酸爽了,密密麻麻,就像是身体里有虫子在爬、在咬,从脚尖开始,一路向上,蔓延速度极快地跑完了大半个身子。 连头皮都在发麻,谭佑杵在原地,表情扭曲地等麻劲过去。 教室里好像已经没有人了,从她现在的角度望过去,只能看到一个清静的角落。 门却突然Duang地被打开了,毫无征兆也没有脚步声,吓了谭佑一跳。 一只脚迈出来,再另外一只,幸嘉心站在了距离她三大步远的地方,低着头。 呦,居然没跑,胆没有她想得那么小嘛! 谭佑突然很开心。 但她现在还不能动,但她不能输了早上刚打过架的大佬的气势。 于是她还是那样僵直地站在原地,控制了表情,尽量让自己显得冷漠又冷酷。 她不动幸嘉心不动,两人就跟被定住了一般,在寂寥的校园里上演一场寂寥的对峙。 是谭佑的肚子打破了这沉默,“咕咕……咕~~~~”叫得响亮又有节奏。 谭佑控制得了表情,控制得了动作,控制不了肚子饥饿的尖叫。 幸嘉心抬起了头,面无表情地看向她,然后突然把身上的书包拉到了身前。 她从书包里掏出了张百元大钞,递到了谭佑面前。 谭佑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喊道:“谁要你的钱了?!” 幸嘉心的表情终于变了变,但手还支棱着。 谭佑一抬手,打到了她手上:“拿回去!” 幸嘉心拿回去了,这下不低头了,直直地盯着谭佑。 “你等我会!”谭佑满肚子都是火气,每句话都是用喊的。 幸嘉心没反应,继续盯着她。 这也算是等了吧,谭佑在心底安慰自己道。 身上的麻劲终于过去了,谭佑龇牙咧嘴地甩甩胳膊甩甩腿,然后大刀阔斧往前走:“跟我来。” 结果她都走到楼梯上面准备下了,一回头,幸嘉心还站在原地,只是转了个身而已。 嘿,这个傻子。 谭佑跑回去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二话不说就往外拖。 幸嘉心又开始有些发抖,脚步踉跄,下楼的时候差点摔到谭佑身上。 谭佑没管她,就这样一直拉着她到了学校门口的标兵栏前。 标兵栏上贴的那张纸还在,被人花花绿绿地加了不少笔,看着十分刺眼。 谭佑松开了攥着幸嘉心的手,对她道:“去撕。” 幸嘉心愣愣的,她没有看标兵栏,她看的谭佑。 谭佑望见那双眼睛,明明一个十分聪明的女生,谭佑搞不懂为什么她可以把自己弄得跟个傻子一样。 “撕!”她又吼了一声。 女生肉眼可见地浑身抖了一下,还是没动。 “我让你撕掉你听见没?”谭佑的火上了头,“你他妈早都看见了为什么不撕掉?!你指望别人帮你撕?我告诉你……” 谭佑抬手指着她的鼻尖,骂得惊天动地:“人他妈要是被欺负自己都不知道反抗,那就活该被人踩在脚底下,谁都靠不住!谁都靠不住你听见了吗!” 女生皱起了眉,谭佑抬手想呼她脑袋一巴掌,不会使劲,就像平时呼自己弟弟那样,就是个等得不耐烦催促的意思。 但幸嘉心躲开了,幸嘉心偏了下脑袋,还真是又快又精准。 “我草……”谭佑很惊奇,“你他妈这是被人打多了练出来身体反应了?!” 幸嘉心没说话,她转身,抬手撕掉了那张纸。 谭佑:“早撕了多好,人就要靠自己。” 幸嘉心对她说了第一句话:“但是他们还会再贴上去。” “再贴上去你再撕啊!”谭佑喊,“你还要给他们省纸吗?” 幸嘉心揉了那张纸,扔进了垃圾桶,然后转身就走。 “哎,你不说点……”谭佑准备追上去,突然弯下了腰。 胃一阵绞痛,跟刀子剜似的,疼得她硬是没吸上一口气。 幸嘉心回头看了她一眼,谭佑觉得她刚才的举动至少能换来一句关心的话,但没有。 幸嘉心一个字都没给她,转身走了。 “哎,我去,白眼狼。”谭佑坐到地上,缓了很久。 她这是饿的,等疼劲过去之后,一块钱去门口小摊上买两个蒸馍夹菜,边走边吃,到教室门口就吃完了。 中午她不打算回家里去了,她妈昨晚刚吵完,今天肯定没做饭。 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谭佑想起了幸嘉心。 切,怪不得没人和她玩,白眼狼。 今天天气好,还挺热的,谭佑脱了校服外套盖在身上,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睡了一觉。 等醒来的时候,口水淌了半个胳膊,脸上压得红印子跟被人打了似的。 她扯了张本子纸抹了下嘴,然后眯着眼睛扫视着教室。 来了挺多人了,但是幸嘉心的位子居然是空着的。 中午刺激受大发了?谭佑朝后重重地靠了下桌子。 后排的王子奇抬脚就踹到了她凳子上:“靠个屁。” “草他妈再说一遍?”谭佑转头就是一个玩命的瞪眼。 王子奇翻了她个白眼,没再说话。谭佑转过身,挺畅快,就像罗威说的,莫名其妙地干过那一架之后,她身体里的某些东西好像觉醒了一样,可以不找理由就去打架,不用考虑后果地放狠话。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谭佑突然这样想。 其后的日子里,她打架的技术突飞猛进,和王子奇又干了一架,跟着罗威跟外班的干过一架,很快把名声混了起来。 谭佑觉得这可能得益于她家里也越来越猛烈的争吵打架,有些东西是遗传的,有基因的,她爸能下去多大的手,她就能玩出去多大的命。 脸上挂彩的时候,她妈不会问,她爸也不会管,她弟倒是会傻逼地问她一句:“你怎么骑车又摔了?” “摔个屁。”她回答道。 人堕落起来真快,谭佑觉得自己跟满嘴脏话的罗威已经没什么两样了。 但很快,现实当头一棒,把她敲得四处晃悠。 那是一个普通的下午放学,罗威约了一场普通的群架,不用真打,主要看谁叫的人多,手上拿的家伙看起来恐怖。 互相骂几句,推几把,用气势压死对方,吓他个屁滚尿流。 谭佑今天提的是她的新武器,学校组织活动修花坛时剩下的铁锨,她把头给卸了,就剩下个棍。 长棍,拿着特别有架势,跟孙悟空似的。 她提着棍跟在罗威身边,进了熟悉的黑巷子,就在学校旁边,极窄的路,两边房屋的居民总是紧闭着门。 还没到目的地,就听到了吵闹声。 谭佑仔细听了听,骂声是挺大的,但是动静不大,说明没几个人。 “就两三个?”谭佑皱着眉问罗威。 “他们这么小瞧我们吗?”罗威不可思议地撇撇嘴,笑着朝身后的人群挥手,“待会五个打一个啊,大家注意不要出人命啊!” 身后舞拖把的舞拖把,敲簸箕的敲簸箕,跟锣鼓队似的。 “我上去看一眼。”谭佑自发当了先锋,摆足了老子天下第一的架势,棍子扛在肩上,踱着外八字,拐过了弯。 然后她愣了。 在那个肮脏的,不知道有多少人被打倒的角落里,幸嘉心挨着墙,紧紧地抱着手里的书包。 围着她的人有四个,一个正在扯她的书包,另一个边骂边挥手打在她胳膊上。 每打一下,幸嘉心就会抖一下,那种因为害怕不由自主的抖。 欺辱的笑声和骂声谭佑很熟悉,都是罗威的常用词和语调。 但不一样的是,罗威打架不为钱,也不会去打女生。 这群小杂碎,人身攻击一套一套,就是想抢幸嘉心包里的钱。 谭佑突然想起挺久前的那个中午,她的肚子叫了一声,幸嘉心随手就从包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 既然那时能给钱给得那么利索,现在为什么不可以。 谭佑头皮一麻,这傻子不会是因为我跟她说了要反抗吧?! 卧槽啊…… 谭佑觉得自己头上的圣母光辉万丈,感化了一个懦弱的人,让她在不该坚强的时候变得死倔。 就像那张贴在标兵栏上的纸,因为她前一晚没有撕,所以第二天幸嘉心的哭就杵在了她心上。 现在,因为她那一段励志的话,所有幸嘉心此刻受的苦,也杵在了她心上。 “靠!”谭佑大喊了一声,“你个傻逼!” 也不知道骂谁,反正成功地吸引了那四个小杂碎的注意力。 双方见面,谭佑一句走流程的狠话都不想放,提着棍子就冲了上去。 “啪!”棍子敲在人身上的脆响,惊天霹雳一般。 幸嘉心终于得以解脱。 而谭佑,被四个比她壮的男生围住,却蓦地觉得胸口的浊气一扫而空,汹涌着向上翻滚的,是除暴安良的骄傲和爽快。 她彻底地和这低俗的世界拉开了距离,和她愚蠢虚伪的父亲,和她傻逼懦弱的同学。 妈的,这个人我罩了。她在心底大声地喊。 15.第 15 章 谭佑在被打趴到地上之前等来了她的大部队。 她挺想不通的,这帮人明明就在她身后,怎么来得这么慢。 “卧槽啊!”最响亮的就是罗威的叫声。 好在这个时候的日常规矩就是不讲规矩,一群人拥了过来,很快让谭佑钻了出去。 几十个人打四个人,谭佑觉得他们热情洋溢的拳头很可能捶到了自己人身上。 她转头去找幸嘉心,这个点夕阳西下,天映得很红,幸嘉心就站在一边,还是抱着书包的姿势,看着她,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谭佑走过去,抬手拽了下幸嘉心的书包带:“好了,没人抢你东西了。” 幸嘉心拍了拍书包,拉好拉链,重新背在了身上。 “你就不能说声谢谢吗!”谭佑真是生气,她都为她打架了。 幸嘉心还是不说话,直勾勾盯着她。 谭佑抹了把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什么?这么好看吗?” 幸嘉心低下了眼睛:“喏。” 谭佑憋气,抬手戳在她脑袋上:“傻子。” 一阵风吹过,挺大,掀起谭佑的校服外套,掀起幸嘉心快要压垮整张脸的头发。 谭佑突然觉得,这女生也没那么丑,看习惯了,就是怪了点呗。 人的审美真是奇怪,日子再往后走点,天气冷到深冬,过完寒假又春暖花开。谭佑的车后座上多了一个人,接来送去,在有人投来奇怪目光时,谭佑用吃人的目光瞪回去。 那个时候的她,就已经觉得,有什么可看的呢,不仅没那么丑,也没什么怪的,不就是个小姑娘嘛,还是个十分聪明,每次考试都吊打全学校的小姑娘。 小姑娘家里还很有钱,谭佑虽然嘴上没说过,但她心里知道,这样的姑娘总不会一直在泥淖里,她会考上最好的高中,最好的大学,然后有一份最好的工作。 她会去做手术,把自己整得漂漂亮亮的,以全新的姿态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她会开始和许多漂亮又聪明的人交流,会经常笑,过最幸福的生活。 十二年前的谭佑一直这么认为着,然后命运果然拉下一道长长的沟壑,在短暂的相聚后,很快分别。 高中时,谭佑还听过幸嘉心的传说,最后一次,是知道她成为了市里的状元。 再然后,两个世界彻底分离开来,谭佑仍然陷在自己的泥淖里,浮浮沉沉,拔不出腿。 她不会去回忆以往的生活,也不会去参加任何一次同学聚会,她被生活彻底打成了失败者,往回看是沼泽,往前望是不见底的深渊。 所以某种意义上,此刻蹲在电梯里抱着一本书手指颤抖的谭佑,是完全理解幸嘉心的。 理解她曾经的不发一言,理解她现在的不肯相认。 没人愿意把伤口剖在别人面前,不管是已经愈合的,还是正在鲜血淋漓的。 谭佑足足蹲了有两分钟,才小心翼翼地合上了书,重新整理好箱子,按了一楼。 电梯下行时,她长长地深呼吸,让自己的情绪平静,还难得地在明亮反光的轿厢上看了看自己的脸。 没什么问题,不会有什么异样。 电梯门叮地一声缓慢打开,她挪出箱子,还没搬完,就有人跑到了她身后。 谭佑在弯腰的角度倒视着那漂亮的衣角,笑了起来。 “说了你看着车就好,跑过来干嘛?” 语气里是根本无法控制,也不用去刻意控制的亲昵。 反正只要她不把话说开,幸嘉心这个小傻子,根本不会知道她已经知道了。 “嘿嘿。”幸嘉心回答她。 谭佑把一个小箱子往她跟前推了推:“去,搬这个。” 幸嘉心很开心,抱着箱子就跑,看速度是还想再来一趟。 不过没机会了,谭佑一口气抱起剩下的箱子,走出了楼道。 这辆车不大,车头的空间也小,谭佑一关上车门,幸嘉心身上的香味就包围了她。 以往觉得这样高级好闻的味道,无时无刻不宣告着两人之间的距离,现在虽然距离依然存在,但是想起身边这个人就是曾经坐在她的自行车后座上,双手紧紧攥着她校服的那一个,谭佑就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自豪感。 车子发动起来,今天也是有太阳的一天,冬天的阳光从车窗洒进来,暖洋洋的。 谭佑突然很想和身边的人多说说话。 “你……”谭佑偏头看了看端正坐着的幸嘉心,“搬去月湖那边是工作有变动吗?” “没。”幸嘉心看向她,唇角有着漂亮的弧度,“就……房租到期了。” “那边屋子收拾了吗?上次我搬货进去,有些地方潮得起皮了。” “啊……”幸嘉心愣了愣,“过去了再说。” 这个过去再说实在是太没主意了,谭佑已经能预计到了惨况。 “寒假结束,九院会有一大堆废料。”幸嘉心突然道。 谭佑笑了下,觉得之前赚的幸嘉心的钱实在是有些不地道:“我也到时候再看吧,有空就我去,没空我找人去。” 幸嘉心顿了顿,呆呆的“哦”了一声。 这么多年没见,又不能相认,真是很难找到共同话题。 谭佑干脆打开了广播:“想听什么?” “都行。”幸嘉心很随意。 谭佑手停下来,这个台现在播出的节目是电影解析,好像是青春校园故事,挺应景的。 她问:“这个行吗?” 幸嘉心没什么犹豫的:“行。” 路不远,到了别墅后,门一开,果然像谭佑想得那么糟。 以前来放东西不觉得,现在这屋子要住人了,问题就看起来很大了。 “你得找家政过来。”谭佑说。 “好。”幸嘉心言听计从,打开手机app。 谭佑挺欣慰,起码傻姑娘知道上网解决一切问题。 在家政阿姨来之前,谭佑让幸嘉心去物业了解了房子水电以及天然气供应的相关问题,该交的钱交,该开的开。 谭佑在别墅里上上下下溜达了一圈,确定了光线最好的房间,将幸嘉心的东西搬了进去。 等幸嘉心回来之后,她先把厨房和卫生间的水电检查了,然后又细细地跟幸嘉心讲了一下屋子里的电路构造。哪边和哪边是一路,电闸在哪里,如果断电了,一般会是什么情况,应该怎么办。 一个物理博士,硬是被她教育得服服帖帖,连连点头,跟小孩子听老师讲课似的。 谭佑扣上了电表的盖子,有些好笑地看向她:“这些你比我懂吧?” “道理我都懂。”幸嘉心道。 “就是不动手?”谭佑挑挑眉。 “也不用我……动手。” “叫一次水电工,光上门费最少就得五十元,他很可能过来就是给你掰一下电闸……”谭佑忍不住唠叨,说到这里又突然停住了。 以现在幸嘉心的生活状况来看,她根本不是会在意五十块的人。以她自己的思维来指导幸嘉心的生活,有些不自量力了。 谭佑到了嘴边的话转了个弯:“出问题还是找人来吧,注意安全就行。” 幸嘉心顺口就接了一句:“找你行吗?” 谭佑无奈:“我不是水电工。” “但是你都会。” “我会的就是些基础的。” “我平时坏的肯定也都是基础的。”幸嘉心补了一句,“我给你出一百块的上门费……一百五?二百?” 谭佑冷下了脸:“我不是二百五。” “我没说……” “我去检查下其他电器。”谭佑抬腿就走。 幸嘉心想追上去,门铃突然响了。 家政阿姨来了,三个人,手里提着大大小小的专业用具,一进屋就明确了分工。 月湖的这套小别墅有四层,幸嘉心现在能用得上的也就是下面两层,阿姨们动作麻利毫不拖泥带水,立马干起来。 而谭佑穿梭在其中敲敲这里,开开那里,还在手机上记着东西。 幸嘉心突然感受到了自己和他们的格格不入。 这让她有些伤心。 她一向都是格格不入的,但她以前从来没为此伤心过。 或许很小很小的时候有,但在漫长的成长中,这成为了她的常态。她适应了这种状态,与外界的隔离反而会让她感觉舒适。 幸嘉心突然很想把家政全都赶出去,就留她和谭佑在这幢屋子里,这样她们之间的差异没有社会的倾向,就显得无关紧要了。 最终,她将这件事付诸于行动,家政干完最基础的那一遍,便被她结了钱,说今天就到这里了。 谭佑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屋子里便又只剩下她们两个人了。 “完事了?”谭佑有些不可思议。 “嗯。” “六百块就扫了个地清了个垃圾?” “还抹了桌子。”幸嘉心指了指桌面。 谭佑斜着嘴,笑得十分难以言喻:“如果你的钱这么好赚,以后我当你的保姆好了。” “好啊。”幸嘉心立刻笑着道。 “傻子。”谭佑没控制住自己的嘴。 16.第 16 章 提出要请谭佑去吃饭,幸嘉心一开始是没抱太大希望的。 谭佑喜欢把东西分开来,幸嘉心也知道自己现在还没和她达到可以随随便便一起吃饭的亲密关系。 但谭佑在说完她“傻子”以后,就把刚刚检查电器用的工具全收回了包里,提着包一副要走的架势。幸嘉心没忍住,还是决定抓紧机会。 “我饿了。”她是这么问的,“你饿吗?” 谭佑回头看着这个傻蛋,足足停了两三秒,才回了一个字:“饿。” 能不饿吗?忙活一早上,这会都过了中午饭点了。 “那我们去吃饭吧!”幸嘉心拿了包就往外走,走到谭佑身边还拽了拽她手上的东西,“放下吧,多重啊。” 结果拽了两三下都没拽动,谭佑真是纹丝不动。 一时之间有些尴尬,幸嘉心都不敢抬头看她。 谭佑按了按手机,幸嘉心的兜里叮铃一声。 谭佑道:“屋子里缺的一些基础的东西,我给你发过去了,你最好这会就出去买一下。” 幸嘉心掏出手机看了眼,从菜刀锅碗到拖把灯泡应有尽有。 “为什么要买灯泡?”她问谭佑。 “你卧室的小台灯灯泡坏了,晚上会不方便。” “我不会装。”幸嘉心立马道。 谭佑盯着她的脑袋,幸嘉心贼兮兮地低着头,只留给她一头柔软馨香的秀发。 “我还不会挑东西。”幸嘉心又加了一句。 “我这是上班时间。”谭佑道。 “加你钱。”幸嘉心毫不犹豫。 谭佑一瞬间觉得自己像在做不可告人的交易。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扔掉了手上提着的工具包,道:“走。” 幸嘉心很开心,紧紧地跟着她:“去哪里?” “超市。”谭佑没好气地道。 她大概在生自己的气,要是不知道这个人是自己的老同学,要么她在搬完东西后根本就不会留下来检查房间,要么她现在就心安理得地多敲诈点这个人傻钱多的金主。 但现在,有交情在,还是不能说破的交情,谭佑的道德感蠢蠢欲动,让她最终心甘情愿地做出了自我的牺牲。 她们去了超市,谭佑不仅快速地采买了清单上的物品,还去生鲜蔬菜区吃吃喝喝的买了一大堆,两人推了满满的两个购物车,幸嘉心开心得像个小傻子。 结账自然是小傻子结,谭佑先出一步在外面等她。 一旦视觉放宽了,就又感受出幸嘉心的优秀来。 她白得发光,衣服又穿得漂亮,刷卡的姿势利落大气,怎么看都是人群的焦点。 焦点姑娘结完账,立马冲她看过来,见她还在原地,便露出个甜蜜的笑。 谭佑以前觉得是姑娘好相处,现在知道这都是对她的特殊亲密。 这笑容便越发显得甜蜜起来,谭佑的记忆恍惚,竟然记不起来初三的幸嘉心有没有这样笑过。 时光巨大的空洞感席卷上来,谭佑的脑子里蹦出一句不受控制的矫情话:今日再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见。 于是她干了件傻事,她从兜里掏出手机,又滑进相机,便对着幸嘉心拍了一张。 幸嘉心正处在低头再抬头的瞬间,看到她的动作,有微微的惊讶。 谭佑的理智回来了,偷拍这种事,尴尬得她脸都要热了。 她迅速将手机扔进兜里,都没来得及看一眼照片拍得怎么样。 幸嘉心推着车出来,谭佑赶紧接过来一个。 两人并排往出走,静默,令人心慌的静默。 直到彻底出了商场,谭佑提了东西往车上放,以为刚才的尴尬已经过去了,幸嘉心突然道:“你刚才在干什么呀?” 谭佑好不容易被风吹凉的脸…… 她没理她,自顾自地搞完了东西,上了驾驶位。 幸嘉心噔噔噔地跑过去另一边拉门坐上来:“你刚才是不是拍我了?” 谭佑看着车窗外,发动了车子。 “你给我看看嘛。”幸嘉心没完没了。 “我没拍你。”谭佑只得没好气地撒谎,“我拍收银台。” 幸嘉心愣愣地看着她:“哦。” 然后一路都没再说话。 谭佑真是猜不透小姑娘的心思,被偷拍了不生气,她不给看照片了倒生气。 不过即使生气,幸嘉心也不会大声说一句话,只会默默地,委屈地低着头,跟个兔子似的。 车开回到了别墅前,谭佑一个人提了三大袋东西进屋,幸嘉心给她开完门,想去接她手上的东西,被谭佑晃过去了。 该放客厅的放客厅,该塞冰箱的塞冰箱,谭佑默默地干活,起码现在这幢房子的结构和状况,她可是比幸嘉心那个傻子了解得多了。 幸嘉心一直跟在她屁股后面,保持着两步远的距离,不会碍着她的动作,也实打实地帮不上忙。 谭佑归纳好东西去洗手,幸嘉心终于弱弱地开了口:“现在去吃饭吗?” 谭佑甩了甩手上的水:“在家里吃。” “啊?”幸嘉心提高了声音,一个呆滞的表情,“我,我不会做饭。” “知道。”谭佑越过她,“开个火检查一下厨房的东西还有没有问题,酸辣土豆丝,西红柿蛋花汤,青豆炒腊肉,行吗?” 幸嘉心简直惊讶成石笋了,她保持着呆愣的表情看着谭佑拿出了菜,动作娴熟地该择的择,该去皮地去皮,快速地扔进了菜篮子里放在水下冲洗。 直到谭佑拿起了刚买的刀开始切腊肉,幸嘉心那弯弯转转的心思才终于拉直成一句明晃晃的喜悦的话:谭佑要给我做饭吃! 谭佑要给我做饭吃! 谭佑居然会做饭! 谭佑亲手给我做饭吃! 谭佑怎么这么好! 幸嘉心一抬手捂住了嘴,她觉得她快要哭出来了。 谭佑看了过来,她弯腰拿刀的姿势真是好看,微微蹙起的眉头也好看。 幸嘉心不仅想哭,还感觉身体发热,心脏乱七八糟地跳,让她没法再看下去。 于是一抬腿,跑了。 谭佑:这么多年到底怎么活下来的,不会做饭就算了,客人做饭不知道帮一下厨吗喂大小姐! 幸嘉心跑上楼想去栽倒在床上,但床还没铺。 于是打开包裹开始铺床,褥子被子床单被罩,折腾得快把自己埋进去了,终于有了个松软舒适的大床。 她重新站起来,然后又将自己摔上去,舒心得不得了。 在她的生活中,鲜少有这样的喜悦,直接,汹涌,没有任何附加条件,击打得她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 她是没有朋友,她是不和人交往,但这并不妨碍她知道“亲手为一个人做饭”这种事,是多么亲密的行为。 她这背水一战实在是大获全胜,她觉得吃完今天这顿饭,她就再也不用找各种工作上的借口来接触谭佑了,她们是朋友了,不管为什么她们今天突然变成了朋友,结果就是她们是朋友了! 她们重新成为朋友了。 幸嘉心的眼泪终于憋不住掉了出来。 谭佑炒好菜盛好饭,所有的东西都端上桌了,幸嘉心还没下来。 她本来想开口喊,但就像小时候一样,她总是无法给幸嘉心一个合适的称呼。 “幸、嘉、心”,三个字,实在是太正式了,谭佑想要打人的时候才会这么喊。 “傻子?”,特殊情景下开玩笑喊可以,平常这么喊,要么像有仇,要么过于亲昵。 “汪琪?”,知道了真实身份,自欺欺人的状态就太尴尬了。 谭佑站在饭桌旁考虑了足有一分钟,最终选择了放弃。 她走上楼,故意让脚步声重一点,不至于吓到傻姑娘。 卧室的门开着,大床上的被褥已经换了,干净清新,有幸嘉心身上香水的味道。 幸嘉心头朝下趴在被子里,不知道在干嘛,身子一颤一颤的。 谭佑抬手敲了敲开着的门,床上呜咽一声,身子拧巴拧巴,头抬起来先上手抹了一把脸。 还没转头,但谭佑知道她在干嘛了。 心里一紧,她赶紧上前两步跨过去:“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果然是哭泣的幸嘉心,头转过来的时候,头发蹭得乱糟糟的,眼睛红通通,被泪水泡得亮得像月光下深潭。 她一只手捂着嘴,盖去了大半张脸,这姿势真是压抑又可怜。 不知道怎么着,明明是美感差异极大的画面,谭佑却还是想起了多年前那日巷子里抱着书包的幸嘉心。 想起她衬着绚丽晚霞的身影,想起她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 那时她不懂,不懂这姑娘为何不说话,不懂这姑娘到底在想什么。 现在她还是不懂,不懂这姑娘为什么突然哭,不懂她看着她为什么会让人心脏抽疼。 但有一样,谭佑是知道的。 那就是,现在,此刻,她需要她。 她像需要一个英雄一样地需要她。 谭佑走上前,半跪在床边,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怎么了啊?别哭了。” 幸嘉心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她怕自己的哭泣会让鼻子呈现出不正常的状态,所以捂着的手一点都没松开。 她不能放弃这机会,只能抽抽噎噎地问出来:“我们,我们是,朋友吗?” 17.第 17 章 是朋友吗? 谭佑觉得这个问题很好玩。 成年之后,特别是踏入社会,很少有人会问你,我们是朋友吗? 利益相关的难交心,大家心里都有数。 要是幸嘉心不是幸嘉心,只是汪琪,那她们只是客户而已,真算不上朋友。 但幸嘉心是幸嘉心啊,谭佑想起那些年少时的冲动和热血,怎么能不算是朋友呢? 那是永远都忘不了的,最单纯真心的朋友啊。 但是她可不像幸嘉心,能把这么肉麻的话说出口。谭佑转头想找点纸,发现刚才买的生活用品还没添置上来,于是道:“稍等一下。” 她想下楼去拿盒纸上来,但刚走到门口,便听身后一个栽倒,幸嘉心又埋在了被子里,细窄的肩膀动啊动,动啊动,很难过的模样。 “哎……”谭佑长叹了一口气,她重新走回去,一把攥住了她的胳膊,将人提了起来,“是,是,怎么不是了。” 语气不太好,但立刻就让幸嘉心破涕为笑。 “好啊。”她抬手抹了把脸,眼睛周围黑乎乎的。 谭佑弯下腰看着她:“别动。” 幸嘉心一动不动,眼睛都不眨一下。 谭佑和她的距离极近,她原本只是想去看看幸嘉心眼睛上面翘起的是什么东西,但挨得实在太近了,幸嘉心身上好闻的味道简直要淹没她了。 谭佑猛得直起了腰,指了指:“眼睛上有东西,你自己去看一下,洗把脸,饭好了。” 谭佑出了屋子,幸嘉心立马扑到了镜子前,眼睛上面何止有东西啊,她的妆花完了! 眼睫毛晕了,黑乎乎的,眼影也蹭得脏兮兮的,谭佑说的东西,是她的自然版假睫毛,边边已经翘起来了! 真是惨不忍睹,幸嘉心赶紧丧丧地卸妆洗脸,但一想起谭佑刚才的回答,又高兴起来。 窗外淅淅沥沥地又下起了雨,南方的冬天一不小心就开启了阴冷模式。 房间里的中央空调打开了,屋子的温度上来,幸嘉心卸完妆,跑去换了件彩色条纹的薄款紧身毛衣。 她白,穿色彩鲜亮的衣服会衬得气色很好,幸嘉心盯着自己的胸瞅了瞅,曲线玲珑,还是很好看的嘛。 她犹豫着要不要再上个素颜妆,毕竟这可是谭佑为她做的第一顿饭,但是楼下的人已经等不及,大声地叫她:“好了没啊,菜要凉了!” “好了好了!”幸嘉心生怕她生气,赶紧往楼下跑。 谭佑的脾气可不好了,能提板凳砸人的那种呢。 饭厅里的灯光很温馨,谭佑大大咧咧地坐在一端,桌上的菜虽然都很日常,但到底也比这个人精致多了。 幸嘉心想坐得离她近一些,但谭佑把碗筷摆在另一端,幸嘉心只好坐到对面。 有一瞬间的静默,谭佑看着主人也没有招待的意思,只得自己开了口:“吃吧。” 幸嘉心倒是听话,乖乖地端起饭碗,夹了一筷子菜:“好吃!” 酸辣土豆丝有什么好吃的,谭佑做饭的水准,也就是能吃而已。 但幸嘉心夸得可走心:“超好吃!” 又夹了两筷子塞嘴里,大口吃饭的样子倒是一点都不像一个精致女博士该有的样子。 塞腊肉:“这个也好吃!”舀一小勺青豆:“哇!好香!”端起汤碗喝口汤:“啊啊,好舒服!” 谭佑终于忍不住,低头笑了起来。 她冲着饭碗笑了好一会儿,再抬头的时候,幸嘉心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 “你不问我笑什么吗?”谭佑问她。 “你笑什么?”幸嘉心从善如流。 “你太夸张了。”谭佑指着菜,眼睛弯得像月牙,“这些哪有你说得那么好吃。” “我说的是真心话!”幸嘉心瞪着眼睛,为谭佑的怀疑很不开心,“你还没尝了,你怎么知道不好吃,你尝尝看,真的超好吃!” 谭佑伸出筷子:“我自己做的我不知道……” 筷子塞进嘴里,她不说话了。 幸嘉心直勾勾地盯着她,尝口菜而已,一脸紧张。 谭佑的表情变啊变,变啊变,逗够了这个小傻子,才开口道:“真的很一般。” 她这说的是真话,太一般了,一般地让人觉得这顿饭只是为了填饱肚子,并不是为了享受食物。 但幸嘉心居然为这句话生气了。 谭佑低头吃了会饭,抬头才发现她真生气了,饭也不吃了,腮帮子还气鼓鼓的。 “呦,你咋了啊?”谭佑想不通。 “不许你说很一般。”幸嘉心可委屈,“超好吃。” “天呐……”谭佑很想凑过去摸摸这人额头,是不是发烧烧傻了,记不得这饭是她做的。 她自己做的饭,她还没资格评价一般般了? 谭佑停了筷子,皱起了眉:“你要干什么?” 她声音冷了下来,幸嘉心一下子就怂了:“没,干什么。” “吃饭。”谭佑命令道。 幸嘉心乖乖地拿起了筷子。 两人进入到了食不言寝不语的状态,两菜一汤,吃得精光。 谭佑站起身收拾碗筷,幸嘉心抱着自己的碗筷跟在她身后进了厨房:“我就是好久没吃过这种味道的饭了……” 这是在解释?多大的事啊。 谭佑转身接过她手中的碗筷,扔进洗碗池里开始动手洗碗:“什么味道啊?” “就……”幸嘉心顿了顿,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不是零食的味道,也不是外卖的味道……” 谭佑的手停下来了,她转身看着幸嘉心,很是惊奇:“你自己不会做饭,就没有其他人会做饭吗?” “其他人也不会给我做饭呀。”幸嘉心说。 谭佑一时有些恍惚,她沾着水的手指转悠了一圈:“你,你多久没吃这种味道的饭了?” 幸嘉心咬了咬嘴唇:“九,九年?上大学就没吃过了。” 你都不回家吗?谭佑没有问出这句话。 幸嘉心的家非常有钱,在初三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件事。 那时她骑着那辆破破烂烂的自行车送幸嘉心回家,她的家在他们城里最豪华的小区,那时谭佑就在想,这么有钱的人家,为什么不早早地给孩子做手术,为什么不派个小汽车来接送幸嘉心呢? 谭佑想起自己家,那个她从来不会带同学去的家。突然就意识到,不管有钱没钱,每个家庭都是有秘密的。 谭佑不愿意其他人知道自己家的秘密,也感同身受地不会去探求别人家的秘密。 于是她没再问,只是语重心长地道:“要自己学做饭啊,外卖吃多了会变丑的。” 自己做饭省钱这种最关键的原因对于幸嘉心来说肯定是不关键的,所以谭佑选择了幸嘉心这种小姑娘一看就很在乎的东西。 果然,幸嘉心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半晌,呆呆地“哦”了一声。 谭佑冲她挥挥手:“出去吧,别在这站着了,碍事。” 幸嘉心乖乖地出了厨房,谭佑又道:“去把桌子擦一下!” “好。”幸嘉心跑去收拾桌子。 跟养了个什么都不会的女儿似的,谭佑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等她洗完碗出来,一看窗外,天色竟然已经黑了。 冬日里白天短,这会又下起了雨,谭佑真不敢相信,出了趟搬家的活,竟然生生地从早上干到了晚上。 她预备走,看一看这空荡荡的大屋子,又有些不放心。 于是停下来,把之前该装的灯泡装了,甚至把家居用品都归了位。 搞得跟是自己家似的。 谭佑又叹了口气,要是自己有这么大的房子就好了,她一定卖了换钱。 最后,当天色完全黑下来时,她终于要走了。 幸嘉心跟在她屁股后面,一直跟到了玄关:“天好黑,还下雨……” 谭佑挑挑眉:“你怕?” “我不怕。”幸嘉心挺诚实,“我怕你……” “怕我什么?” “开车危险。” “这点雨算什么。”谭佑笑了笑,“凌晨一点,暴雨,我上过盘山路。” “唔。”幸嘉心的嘴巴瘪起来,一低头,委屈吧啦的模样。 谭佑没忍住,抬手摸了下她脑袋:“不要随便留人在家里住,晚上关好门窗。” “你不是随便,你是朋友。”幸嘉心就着这个姿势,将自己栽进了谭佑怀里,“再见。” 漂亮姑娘的身子软乎乎热乎乎的,头发丝在谭佑脖子上搔动,跟挠痒似的。 谭佑的手还在她脑袋上,顺着头发滑下去,落在背上,掌心温热。 小时候她没拥抱过幸嘉心,没想到多年后,竟然这样接二连三,承受了这腻人的亲密。 小傻子到底是不一样了,谭佑用力搂了搂她:“好了,再见。” 18.第 18 章 幸嘉心继续进入了疯狂学习的阶段,上午搞她的课业,下午看电视剧电影小说。 “与人的亲密交往”,她把这当一门正经的课来学,跟做实验一样,不断地小心试探,排除错误项,将正确方法牢牢记在心里。 比如,经常给谭佑发微信是不对的,因为谭佑大部分时间都在出车,看手机很不方便。 比如,给谭佑打电话一定要挑时间,最好在她闲下来的时候,这样她才会有耐心和她聊些闲话。 那怎么确定她空闲的时间呢,当然是上一通电话就问好咯。 幸嘉心做了个表格,将谭佑的已知时间标记出来,后来,她沮丧地发现,谭佑的工作是没有规律可循的。 不是朝九晚五,不是做五休二,她有可能连着三四天奔波在外,也有可能一回来倒头就睡一整天。 越了解就发现她越辛苦,越辛苦,幸嘉心就越不好意思再提见面的要求。 一天两天一个星期,除了偶尔的短暂的电话,幸嘉心再也没法汲取谭佑力量了。 是的,谭佑现在对她来说,就像个超能能源一样,与她链接上一点点,就足以让她兴奋好多天。 又是一个星期过去,幸嘉心觉得自己要在这幢房子里待到发霉了。 她以前最喜欢独处,只要饿不死,她可以一个人在家待几个月,以往的寒假暑假不就这样过来的吗,现在却不行了。 她迫切地想要出去,想要奔到谭佑跟前,就像一个饥饿的人需要食物一样。 再一次小心翼翼地掐着时间和谭佑打完电话以后,幸嘉心终于忍不住了。 谭佑的声音就像是喷香的诱饵,幸嘉心的耳朵尝到了味道,身子便越发饥|渴了。 她跑进房间,用最快的速度挑选衣服,洗脸化妆,然后喷上了谭佑那次说好闻的香水。 拿包出门,打车的时候,破天荒地为了催促和陌生人多说了两句。 “赶飞机?”司机看了她一眼,“那这个方向不对啊。” “赶火车。”幸嘉心想快速结束对话。 司机踩了一脚刹车:“那你说的地址也不对啊。” 幸嘉心想起昨天刚看的剧:“我男朋友马上要走了,我去追他。” 司机恍然大悟,神情也激动起来:“姑娘你放心,二十分钟内,我给你赶过去!” 幸嘉心扯出一个微笑。 刚才电话里谭佑说她刚跑完车,回到公司,待会还有事要出门。 幸嘉心希望这个待会不要超过半个小时,那这样她就可以在谭佑出门办事之前见她一面。 司机把车开到了限速的极致:“姑娘我抄近路得绕,你别觉得我坑你钱啊。” “加钱。”幸嘉心言简意赅。 司机说到做到,最后一脚刹车停下来时,才十七分钟。 幸嘉心一直在看手机,立马把钱递了过去:“不用找了。”然后急匆匆地下了车。 司机看着漂亮姑娘远去的背影,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年轻人为了爱情真是奋不顾身啊!” 幸嘉心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为了爱情奋不顾身,但现在事实证明,她为了谭佑会。 明明在重逢谭佑之前,她鲜少想起这个人,但一旦重新遇到,就像枯干的草原上一点火星,瞬间便汹涌燎原。 十五岁之后,她想着逃离这个世界,逃离丑陋的自己,却忘记了要逃开的原因。 直到她现在一路冲进运输公司,疯狂地询问谭佑在哪里,然后一回首便看到了她。 谭佑戴着一顶看起来就很温暖的毛线帽,望见她的眼神满满的都是惊讶。 这是一种喜悦的惊讶,不是厌恶,不是恐惧,让幸嘉心觉得自己在发光。 她突然就明白了,她逃开那一切,就是为了如今更好的相见。 谭佑笑起来,她摘下沾满灰尘的手套,问她:“你怎么来了?” 幸嘉心冲过去,放任自己这无风也起浪的澎湃情绪,扬起最灿烂的笑脸。 谭佑及时地张开了双臂,幸嘉心像个小炮弹一样砸进了谭佑怀里。 “喂,我身上脏。”谭佑举着手,没敢落在幸嘉心的粉色外套上。 幸嘉心才不嫌弃,幸嘉心紧紧抱住她的腰,埋头在她肩窝处,狠狠吸了一口气。 她的超能源泉,有车的味道。 “干嘛啊?”谭佑在她头顶笑,幸嘉心能感受到她胸口的震动。 “你是不是被人欺负了?”谭佑声音突然低下来。 幸嘉心很快地摇头,头发晃来晃去,蹭得谭佑下巴痒。 “那怎么了啊?”谭佑用下巴撞了下她头顶,“过来有什么事吗?” “没事。”幸嘉心终于抬起了头,对上谭佑的眼睛,突然有点脸红,“就是想你了。” 她这话说得亲昵,但到底是心底最真实的想法,一点都没磕绊。 谭佑看着她,足足停顿了四五秒,才张嘴呆呆地“啊”了一声。 幸嘉心终于感觉到了不好意思,她松开谭佑,站直了身子:“你是不是在忙?” “擦车。”谭佑指了指旁边的车,“马上要出去。” “哦。”幸嘉心低着头,踢了一脚地上的小石子,“那你擦吧。” “冷不冷?”谭佑重新戴上了手套,往旁边指了下,“冷的话去那边的小屋子,有电暖气。” 幸嘉心望过去,小屋子门口站着两啤酒肚大哥,正乐滋滋地盯着她俩。 幸嘉心立马道:“不冷。” 谭佑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一甩抹布,喊道:“赵哥王哥,队长让你们出星源那趟呢,赶紧去拿单子啊,李姐今天接孩子,下班早!” 两人招了下手,乐呵呵地走了,谭佑看向幸嘉心,笑着道:“好了,可以去了。” “我不冷。”幸嘉心还是摇头。 “没人了,你进去坐着,我给你看着门。” “我想在这儿。” 谭佑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看着她,笑得揶揄:“就这么想我啊?” 幸嘉心不说话,脸色白里透红,在灰蒙蒙的背景下,显得分外鲜亮。 “哎……”谭佑叹了口气,“好的大小姐,你要站这就站这,往旁边点。” 幸嘉心挪了挪。 谭佑本来打算好好擦下车的,毕竟待会是去接好久不见的人,但幸嘉心在旁边等她,大冷天的,谭佑不好再让她冻着。 于是大略地搞了下便停了手,将东西归置好,洗干净了手。 幸嘉心一直跟在她屁股后面,谭佑带着她进了屋,搬了凳子到电暖气前:“坐着。” 幸嘉心很听话,乖乖坐下。 “暖一下。”谭佑说,“什么打算啊?” 幸嘉心赶紧表明自己的意图:“你该忙什么忙什么,要出去了我回去就行。” “真就过来见我啊。” “那我……买个东西?” “你是不是钱多得不知道怎么花?”谭佑笑起来,乐了好一会。 “放假了我没什么事。”幸嘉心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 “那……”谭佑顿了顿,“跟我一起去?” “好啊!”幸嘉心眼睛亮起来,答应完了才问,“你要去干嘛呀?” “去接人,不是工作。”谭佑道。 “好啊好啊。”没有耽搁到谭佑工作,幸嘉心很开心。 “那走吧,时间差不多了。”谭佑起了身。 幸嘉心赶紧跟在了她身后。 谭佑开的是刚才擦的那辆车,难得的,是一辆普通的小轿车。 车里车外都挺干净的,车前还摆着个摇摇晃晃的福娃,有点私人气息。 果然是去办私事的,幸嘉心有些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 她本来想着见一面就好,但见了之后,就想多再跟她待一待。 这相处的时间,就跟她骗来的似的。幸嘉心假咳了两声来缓解自己的尴尬,没话找话道:“我们去哪里呀?” “去火车站。”谭佑说。 “啊……”幸嘉心想起了她来时给司机撒的谎,真是好巧哦。 车里又陷入了沉默,幸嘉心时不时看一眼谭佑,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刚才上车之前,谭佑的情绪还都挺好的,但上车之后,她就有些沉郁。 这种沉郁是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说起来有点玄,但幸嘉心可以感受到这种仿佛阴郁气体一般的氛围。 因为她有很多年很多年,都陷在这样的氛围里,拔不出来。 谭佑的不开心她见过,但那时还是年少,谭佑的不开心会转变成怒气,随随便便找个借口便能发泄出来。 现在不一样了,现在谭佑长大了,她的不开心变成了那个幸嘉心熟悉的氛围,让幸嘉心的心脏倏地揪了起来。 她不敢说话了,也不知道怎么做才好,只能安静地待着。 车一路行过,终于到了火车站广场,停了车。 谭佑没下车,她掏出手机打电话,接通以后,言简意赅:“出来了吗?我已经到了,车牌号xxxx。” 那边回答后,谭佑没多说什么,挂了电话。 幸嘉心紧张起来。 不一会儿,有大群的人涌出,谭佑盯着人群,幸嘉心悄悄看着谭佑。 然后她清晰地看到谭佑皱了皱眉,落下车窗,对外招了下手。 人群里走出个少年,非常英俊的眉眼,拉着大大的行李箱。 他走到车边,道:“累死我了,谭佑你开下后备箱。” 谭佑没说什么,少年放了行李,准备来副驾驶坐了,才看清了还有一个人。 “呦,有人啊。”少年笑起来,“谭佑你还有这么漂亮的朋友啊!” 19.第 19 章 少年上了车,谭佑偏头对幸嘉心道:“我弟,谭琦,傻,你别介意。” “谭佑你这么说话就不地道了。”谭琦扒着前座伸出个脑袋,“姐姐,我不傻。” 幸嘉心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去对他,如果这人和谭佑没关系,不理就好。但他是谭佑的弟弟,幸嘉心觉得还是不能太任性了。 于是她回道:“哦。” 谭琦愣了愣,他的脑袋没有伸回去,还是支棱在幸嘉心旁边。 谭佑发动了车子,起步挺猛地一下,摇得谭琦晃了晃。 但他没放弃,盯着幸嘉心:“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啊?我叫你姐姐合适吗?” 幸嘉心面无表情,抬手指了下谭佑:“你叫她姐姐合适。” 谭琦笑得很灿烂:“我叫她她自己还不舒服呢。” “坐好。”谭佑突然道,语气挺凶。 谭琦两边都不讨好,却一点都没有生气的样子,缩回去靠在后座上,用力地舒展着长胳膊长腿。 他大概属于一会不说话就难受的类型,没安静多久,又试图和幸嘉心搭话。 “姐姐,你怎么认识的谭佑?她不会是你的司机吧。” 幸嘉心有些生气,她回过头去,郑重其事:“她是我朋友,好朋友。” 谭佑突然勾起嘴角笑了一下。 “啊,真想不到。”谭琦换了话题,“谭佑我们待会去哪里吃饭啊?” “去你住的地方,附近就有馆子。” “漂亮姐姐也一起去吗?”谭琦问。 幸嘉心看向了谭佑,她当然是想和谭佑多待一会的。 谭佑没看她:“她不去。” “啊……”谭琦失望地倒在了座椅上。 幸嘉心也失望,她低头抠着自己的衣摆,只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谭佑,见她目不斜视地开着车,只好又立马低了头。 这样一路回到了运输公司,谭佑在外面找了个空地方把车停了下来,没回公司。 她打开车门下车,幸嘉心也赶紧下车,但谭佑的手突然放到了她胳膊上。 幸嘉心的心倏忽提起,抬眼望向谭佑时慌张又期待。 谭佑的手轻轻拍了怕她胳膊:“你先在车上。” 幸嘉心赶紧点头,还在车上就还有见面的机会。 谭佑见她这么听话,没忍住又补了一句:“等下我,马上就过来。” “好。”幸嘉心笑起来。 “哇哦……”谭琦的声音在幸嘉心听来实在是突兀极了。 谭佑下车在后车门上拍了一巴掌:“你下来。” 谭琦下车前又把脑袋伸到了幸嘉心侧面:“姐姐你笑起来真好看,以后要多笑笑。” 幸嘉心面无表情,甚至转过了头。 谭琦也不觉得尴尬,冲她摆摆手:“再见哦。” 终于下了车。 谭佑从后备箱取下了行李,拉了就往前走,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谭琦只得赶紧跟上她。 “你慢点。”谭琦说。 “连个女生的速度都追不上,你好意思叫我慢点?”谭佑道。 “你是一般女生吗?”谭琦往后指了指,“你车里那位才叫女生。” 谭佑没接话。 一时间只剩下行李箱在地上的骨碌声。 还是谭琦起了话题:“我叫妈了,她不来。” “我知道。”谭佑声音没什么起伏,但还是可以感受到她的不高兴。 “她说家里总要留个人。”谭琦语气很嘲讽,“那个破地方小偷都懒得偷,谁不知道她留着是为了……” 谭佑打断了他的话:“你这学期挂了两科。” 谭琦叫起来:“放屁!你怎么知道的。” 谭佑一巴掌挥到了他后脑勺上,挺重的一声“啪”,铿锵有力。 谭琦抱住了头:“你怎么知道的啊,我没……” “没个屁。”谭佑把脏字还了回去,“四门专业课,三门六十分,你干脆别念了。” 谭琦表情可委屈,开始踢路上的石子,踢了好一会儿道:“谭佑你别觉得你给我钱你就可以控制我的人生。” 他的声音不大,但谭佑听得很清:“好,我不给了。” 谭琦不说话了,终于安静地到了旅馆门口。 “住这儿吗?”谭琦抬头看了眼,一个四楼民居,挂着五颜六色的牌子。 谭佑去前台开了房,把钥匙给他:“三楼,自己找,二十四小时热水,有空调。” “嘿,条件不错了。”谭琦接过了谭佑手里的行李箱,“你不上去吗?” “放了下来,去吃饭。”谭佑皱皱眉,“速度快点。” “好好好。”谭琦连连应声,大跨步跑向楼梯。 这地方没电梯,他直接把行李箱抱起来,一步跨几格地冲去了楼上。 谭佑看了下手机的时间,已经过去十分钟了。 她犹豫着要不要给幸嘉心发条消息让她别急,楼上很快又传来了脚步声。 谭琦是跳到她面前的,一脸兴奋:“吃什么?” 谭佑将他带出去,右边一拐就是条充满烟火气的巷子。 这种待拆迁区又挤又乱,但好在该有的都有,谭佑带着他一路过去:“这家炒饭不错,吃面选前面红牌子那家,对面还有家兰州拉面馆。那个麻辣烫不要去,菜不新鲜……” 谭琦连连点头,问:“今天我们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吃什么。”谭佑从外套里掏出钱包,抽出两张毛爷爷递给了他。 “我不要你钱。”谭琦晃了晃手机,“我有。” 谭佑重新将钱塞了回去:“我走了。” 她抬脚就走,谭琦追了上来:“喂!你弟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的硬座不远千里来找你,你就扔他一个人吃异乡的第一顿饭?” “我有事。”谭佑道。 “什么事?说说我看看你到底丧心病狂到了什么地步……”谭琦突然顿住,“你要回去找美女姐姐?” 谭佑没说话,谭琦撞了撞她肩膀,笑起来:“看不出来啊。” 谭佑:“滚。” “诶,谭佑,给我说说,怎么认识的?”谭琦靠近她小小声,“我就说你这样子哪里有男的敢要,倒是挺讨女孩子喜欢。” 谭佑转头,眼神有些狠:“你再放一句屁试试。” 谭琦不敢说话了,他抬了抬手:“好好好,我不乱说……你们要真是朋友的话,那我可以追你朋友吗?” “你配吗?”谭佑斜睨了他一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你不要小瞧我好不好,我系草呢!”谭琦喊道,“多少女生追我你知道吗?” “我没兴趣。”谭佑抬手指着他,“站住,吃你的饭去。” 谭琦偏头看着她:“你什么时候再过来?” “忙完。”谭佑头也不回地走了。 幸嘉心时不时地看一眼手机,生怕错过了谭佑的消息,但谭佑一直没有给她发信息。 幸嘉心前后左右看了看这辆车,猜着会不会是谭佑自己的。 如果是的话,那她能不能买点车内装饰来送她呢? 就这样脑袋里乱七八糟地混着,直到有人突然敲了她的车窗。 幸嘉心吓了一跳,转头看到谭佑,赶紧降下车窗:“你怎么从这边过来了呀?” “去买了点东西。”谭佑将手里的东西扬了扬。 幸嘉心没看清,谭佑绕过车头上了车。 车里一直开着暖气,比外面待着舒服多了。 谭佑把手上的小盒子递给了幸嘉心:“你午饭吃过了吗?” “你不用陪你弟弟吗?”幸嘉心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你要和我去吃饭吗?” “嗯。”谭佑发动了车子,打了个弯,开向了另一条路。 幸嘉心捧着小盒子,十分兴奋:“你想吃什么呀?” “看你。”谭佑道,“吃完送你回家。” “啊……”幸嘉心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了下去。 车开出去一段,谭佑问她:“怎么不吃?” “嗯?什么?”幸嘉心呆愣愣的。 谭佑对她抬了抬下巴,幸嘉心的目光放到了手上的小盒子上,是块精致的慕斯蛋糕:“这个,给我吃的吗?” “不然呢,给你端的吗?”谭佑笑起来。 幸嘉心便也笑:“我不知道嘛,我待会吃。” “不喜欢吗?”谭佑偏头看她。 “怎么会!”幸嘉心赶紧道,“超级喜欢!” 车很快停下来,谭佑道:“到了,走,看看你想吃什么。” 幸嘉心往窗外一望,是个大商场。现在大部分人都在放寒假,今天又是周末,这种商场里此刻一定每家餐厅都人满为患。 她立刻道:“我不想去。” “嗯?”谭佑愣了愣,“这里面店很多……” “我不想去。”幸嘉心摇头。 谭佑想了想:“你是嫌人多吗?” “嗯。”幸嘉心快速点头。 “那怎么办?”谭佑开玩笑,“回你家给你做饭吃吗?” “好啊!”幸嘉心眼睛都亮了。 “不行。”谭佑回绝地很迅速,“今天没时间了。” “那就这样吧……”幸嘉心垂下眼睛。 “怎么样?” “就这样。”幸嘉心指指手上的蛋糕,“我在车里吃蛋糕。” “好吧。”谭佑将车开进地下停车场,“这里人少,都是车。” 幸嘉心小心翼翼打开小盒子,然后拿出叉子:“只有一个。” “嗯?”谭佑斜靠在车门上看着她。 幸嘉心用叉子叉起一块蛋糕,身子前倾,递到了她跟前:“你吃。” 谭佑笑起来,她有些忍俊不禁,幸嘉心面对外人冷得跟块冰似的,但是跟她在一起,就像是时光倒退了二十年,玩小孩子之间的过家家游戏。 傻了吧唧的单纯劲,跟精致的容貌和衣着真是一点都不搭调。 谭佑想抬手推开她:“我不吃,给你的……” “嗯~~~~~”幸嘉心拖长了音,上扬的尾调,噘起的嘴,还跺了下脚。 这撒娇,谭佑鸡皮疙瘩瞬间蹿了满身。 “吃嘛。”幸嘉心继续撒,韩剧女主的表情动作,学了个十足十。 谭佑赶紧一张嘴吞了蛋糕。 幸嘉心得逞的表情,笑得贼开心。 她自己叉了块塞进嘴里,然后用牙齿叼住叉子抿了抿。 这是刚喂过她的叉子,谭佑看着幸嘉心红艳艳的唇色,嘴里的甜腻化开来,突然觉得车里好热。 幸嘉心又叉了一块递到了谭佑面前,谭佑推开她的手猛地靠到了她跟前。 两人的距离极近,呼吸间都是香甜的气味,谭佑盯着那漂亮的唇,有些走火入魔,她抬起手指,蹭了蹭她的嘴角。 “沾到东西了。”谭佑说。 幸嘉心的手一抖,叉子上的蛋糕“啪嗒”,掉在了谭佑胳膊上。 20.第 20 章 自从喂了蛋糕之后,氛围就不太一样了。 谭佑开车送幸嘉心回家,一路上两人静悄悄的。 尴尬,谭佑感觉到了深深的尴尬。 抬手蹭幸嘉心嘴角那一下绝对是脑子懵了,但这懵的一下触感丝滑柔软,现在都停留在谭佑的指尖。 谭佑的手点在方向盘上,为了撇开注意力一般,一下又一下。 幸嘉心低着头,手上还有半块蛋糕。她隔好一会儿才小小地吃一口,没有声音,只留下香味。 谭佑不仅觉得车里有些热,还觉得有些渴。 到了月湖别墅门口,谭佑便停了车。 幸嘉心的蛋糕还没吃完,转头愣愣地看着她。 “到了。”谭佑说。 “你不进去……喝杯茶吗?”幸嘉心委委屈屈的音调。 “你家有茶吗?”谭佑调侃她。 幸嘉心还真不喝茶,但是她冰箱里的各种饮料特别多:“我有各种酸奶,各种碳酸饮料,还有速溶咖啡……” “少喝这些东西。”谭佑皱着小眉头,“对女孩子不好。” “酸奶可以的呀。”幸嘉心小小地挣扎。 谭佑看着她没说话,幸嘉心举起了手:“好,喝白开水。” 谭佑帮她打开了车门,幸嘉心:“那你要进去喝杯白开水吗?” 谭佑笑起来,想抬手打她一下,又忍住了:“你有完没完,我还要赶回去。” 幸嘉心终于走了,一步三回头。 谭佑一直到看不见她了,这才发动了车子,往回开去。 脑袋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想些什么,就觉得幸嘉心留在车里的气味很好闻。 早知道是小傻瓜的话,那瓶小香水,她就收下了。 谭佑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回去的路上,谭佑买了两份热卤。将车停进公司该停的位置后,一份拿去给了管理科的小妹妹。 小妹妹做车辆使用记录,是她的长期重点讨好对象。 “加了辣的。”谭佑说。 “你懂我。”小妹妹冲她眨个眼,表示交易完成。 谭佑提着另一份去了旅馆,上了三楼找到房间敲了敲门。 谭琦过来开门的时候挺惊奇:“你回来得这么快啊。” “要不然呢?”谭佑把东西递了过去。 “哇,闻着香。”谭琦接过来去套进饭盒里。 谭佑没有问他之前吃了什么,反正大小伙子的,一天吃几顿都没有问题。她自己折腾了两趟,挺饿的,开了双一次性筷子,两人沉默无言地吃了一会。 “我包里有饼。”谭琦突然站起身,“妈烙的,非得让我带,我说现在什么买不到啊,你吃吗?” “吃。”谭佑道,“还真买不到,橘城想买个不加糖的饼很难。” “南方嘛。”谭琦取出袋子,裹了好几层,“南方姑娘皮肤真好,白嫩地能掐出水来。” 谭佑接过饼,还是很酥软的,应该是谭琦坐车之前刚烙的。 她咬了一口,根植在血液里的熟悉味道,让人有些难过。 谭佑突然想起之前给幸嘉心做的那顿饭,幸嘉心说她很久没吃这种味道的饭了。 这种味道…… 谭佑垂下了眼:“妈腰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呗,你买的那个药,她有吃。”谭琦坐到床边上开始叨叨,“她那病就是气的,离了汉北准好。上个礼拜我回去,墙上又被人喷了一层,窗户都糊了,我艹他妈的,我就不知道那群鬼孙子怎么喷的,还要搞个蜘蛛人吗!” 谭琦长长吐出一口气,跳到地上蹦了蹦,凑到了谭佑跟前:“谭佑我给你说,我觉得那傻逼最近得回来一趟了,我能估摸着他什么时候没钱你信吗?” “滚。”谭佑说,“我不想听。” 谭琦一下子激动起来:“你不想听就没了是吗!你就知道躲!躲这么远有用吗!你是没了那个爸还是没了那个妈,是赌债少还了一分钱了吗!” 谭佑的筷子“啪”地摔到了桌上:“你还让不让我吃饭了?” 谭琦根本不管她,他非得把所有粉饰的太平给搅乱了,和成稀泥,他非得让你知道你就在这泥里,跑多远都跑不出去。 “谭佑我是在替你打抱不平!”谭琦的眼睛一下子红起来,“别人家姑娘二十七八岁找个有房有车的就嫁了,你呢,你过的这是什么日子!你谈过恋爱吗!你敢喜欢别人吗!你想过自己未来会和谁一过日子吗!还是就他妈这么……” 谭琦指着谭佑,手指颤抖:“你看看别的姑娘多漂亮啊,凭什么你就得这个样子啊,凭什么我就得这个样子……” 谭佑起了身,一句话没回他,大跨步出去,狠狠甩上了门。 她匆匆走出旅馆,又匆匆走出那条拆迁街,天色暗下来,等她走到公司门口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门卫室外黄队在抽烟,烟头一明一灭,看见她道:“小谭啊,老张那傻逼开市里越线停车了,他分都扣没了,记你账上啊。” “为什么记我账上?”谭佑说。 “你今年不还没扣呢么。” “我没扣是为了让他扣的吗?”谭佑语气很不好。 “吃□□了?”黄队扔了烟,踩了一脚,“你那分放着也是放着,不给队里用给谁用啊!” “一分三百块,让他发我微信上。”谭佑越过他,径直进了公司。 身后远远传来一声喊:“哎卧槽,这他妈谁惹了我们小夜叉啊!” 谭佑路过一棵树,一拳砸过去,生疼。 进了宿舍,大妈和阿姨都在,这个点基本都抱着手机在语音或者看电视。 挺吵的,电视里都是些家长里短,语音里也都是些家长里短。 谭佑进去转了一圈,柜子里抽出件厚实的军大衣,提了个小板凳出了宿舍。 车场挺大的,有两个角比较远,还栽着树,大冬天的,不会有傻逼跑这么冷的地方来撒尿。 谭佑走过去把小板凳放在了树下,然后裹着大衣坐在凳子上靠着树,发呆。 南方的冬天,阴冷阴冷的,晚上可能又得下雨。 过了挺久,谭佑不知道脸是冻麻了,还是坐麻了。 差不多了,该回去了。 谭佑抖抖索索地掏出手机看时间,发现有条未读消息。 Dalek:你们公司什么时候放假呀? 这个英文谭佑看着不太顺眼,太硬了,跟那个软了吧唧还撒娇的幸嘉心一点都不匹配。 她想着给她改了备注,和称呼一样困难,不能用错的名字,也不能用真名。 谭佑靠在树上想,幸嘉心幸嘉心…… 她曾经是给幸嘉心起过外号的。 大概是在两人熟了以后,熟的意思就是她决定罩着幸嘉心了,而幸嘉心依旧不会和她说话。 她的那张嘴,开口可难了,谭佑有段时间就很想逗她开口,觉得这是个很好玩的游戏。 最开始她讲故事,讲笑话,幸嘉心纹丝不动。 然后她开始威逼利诱,但幸嘉心到底怕什么,喜欢什么,人家又不说,所以这个方法也以失败告终。 后来她开始用情绪刺激法,说她是傻蛋,给她起各种外号,幸嘉心当时什么样子来着。 表情好像变了变,还是懒得和她交流。 谭佑想起那遥远的记忆,再对比一下现在的幸嘉心,啧啧啧,变化可真是太大了。 现在话真多。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谭佑把它按亮,拉回思路。 那些外号里有一个她自己挺喜欢的,饼干。 夹心饼干嘛,可爱。 还甜甜的,脆脆的。 谭佑捻了捻手指,就这么定了。 Dalek变成了饼干,顺眼多了。 谭佑回复道:没几天了,再出趟长途。 对话框很快显示了“对方正在输入”。 输入了好一会儿,饼干:那你弟弟怎么办呢? 谭佑:他自己玩,那么大人了还要我陪啊。 饼干:哦。 “对方正在输入” 饼干:大人有时候也是需要陪的。 谭佑笑起来:你说谁呢? 饼干:可爱.jpg 饼干:那你什么时候要陪你弟弟? 谭佑:闲的时候。 饼干:那能加我一个吗? 谭佑靠着树干,笑得树都抖起来了。 她好想回她,加你一个干嘛,夹心饼干吗? 笑着笑着,一阵冷风吹过来,呛得她咳嗽了好几声。 她低头看着手机上的对话: ——大人有时候也是需要陪的。 于是谭佑顺便把“橘九院废料 汪”的手机号码备注也改了,还顺便给“饼干”拨去了个电话。 幸嘉心的声音里满是惊喜,光是一声“喂”,就跟太阳一样,光芒四射。 “你放假这么无聊啊?”谭佑笑着问。 “对啊对啊。”幸嘉心迫不及待地说。 “明天中午我出车,大后天晚上回来。” “回来就放假了吗?” “对。” “要陪弟弟吗?” “加你一个。” “啊……” 那边断了音。 谭佑裹紧了大衣,站起身,活动了下脚:“啊什么?” “啊开心。” “傻子。”谭佑提着小板凳往回走。 “我想你。”幸嘉心突然道,“我现在就想见你。” 谭佑被灌进一口冷风,猛烈地咳嗽起来。 21.第 21 章 幸嘉心数着日子等大后天,大概是有了一个具体的日期,所以这次的等待到底没有上一次那样难熬了。 时间变得很慢,幸嘉心用天数不过来,就用小时数,每天划分成二十四块,一块一块地过。 她几乎快要喜欢上了睡觉这件事,毕竟一觉醒来,时间就又过去了六七块。 在大后天来之前,她已经准备好了那天要穿的衣服,试好了那天要化的妆。 她甚至还破天荒地查好了谭佑公司附近好吃的餐馆,好玩的地方,这样,他们一起出门,她就可以像一个十分懂生活的人一样,提出好的建议了。 雨又淅淅沥沥地下起来,终于到了大后天。 谭佑说她晚上到,但晚上嘛,在幸嘉心现在的思维里,那一定是天擦黑的时候。 冬天白天短,天擦黑不过五六点,不!今天还是有雨,四点一定就黑了! 路上算一个小时,还要剖出万一发生意外耽搁的时间,幸嘉心觉得,她中午十二点出发是非常正确的抉择! 于是她午饭都没吃,就上了出租车。 饿一顿好吗?当然没问题,不仅可以让小腹看起来更平坦,还可以晚上找理由和谭佑一起吃好久! 完美。 幸嘉心坐在车后低头偷偷地笑,觉得她可真像是最近新学到的那个词:“心机婊”。 心机婊同学一路顺通无阻地到了谭佑同学的公司门口,看一眼时间,才过去不到四十分钟。 心机婊同学立马做出了非常心机婊的决定,她要去找一处有镜子的地方等,这样她随时过来之前可以好好地补补妆,让自己达到完美的状态。 于是幸嘉心在尽量近的地方寻找一家咖啡店,转过了一条街,也没看到合适的目标。 那种有着大大窗户,坐在桌边就是一朵花的咖啡店,万一谭佑要来找她,画面也可以很美。 幸嘉心撑着伞继续转悠,越转越绝望。 不但没有咖啡店,连正常的干净整洁的店铺都没有了。 一条长长的充满烟火气的巷子,一堆五颜六色杂乱无章的灯牌。 幸嘉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靴子边上已经沾了一圈泥。 她打算掉头往回走,身后突然有人叫道:“诶?是你啊!” 两边没有人,幸嘉心知道是在叫她,她讨厌被人搭讪……谭佑除外。 幸嘉心没犹豫,抬脚就继续走,但身后的人很快追了过来,还恬不知耻地钻到了她的伞下。 “漂亮姐姐。”将外套帽子罩在脑袋上的男生喊道,“真的是你啊。” 幸嘉心听着这有些熟悉的腔调,终于想起来,这人好像是谭佑的弟弟。 叫什么来着…… “谭琦,我是谭琦。”男生仿佛有读心术,“你还记得我吗?” 幸嘉心停住了步子,她终于转头看向了谭琦,然后平静地点了点头。 这样的平静在普通人看来,真的算是冷漠了,但没把人推出伞去,已经是幸嘉心十分看在谭佑的面子上了。 谭琦那天就见识了幸嘉心的性格,这会倒是也不奇怪,这种漂亮姑娘冷清,就越发地有魅力,这个时候,他可以当个话题制造机。 于是他道:“姐姐,你是住在这附近,还是过来找人啊?” 幸嘉心想了想:“找人。” 谭琦一拍手,笑着道:“找谭佑吧!” 幸嘉心点点头:“嗯。” “她跑长途去了,还没回来。”谭琦道,“平时她就在公司宿舍住。” “我知道。”幸嘉心道。 “那你要等她吗?”谭琦张嘴瞎侃,“我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姐姐你中午饭吃过了吗?我们去吃个饭喝点茶,她就回来了。” 幸嘉心想起自己的目标,于是道:“吃了。” 谭琦:“那喝点什么?” “不喝。”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我还不知道你名字。” 幸嘉心:“汪琪。” 反正是假的。 “好巧哦!”谭琦喊起来,“咱两都是两个字,第二个字都是qi诶!” “不巧。”幸嘉心不开心,“同名同姓的多了。” 谭琦挪了下步子,不顾雨打在身上,他站到了幸嘉心的前面,弯腰看着她。 “姐姐,你是对所有男生都这样,还是就对我一个人这样。” 幸嘉心:“所有。” 谭琦笑起来:“那就好,我以为你讨厌我。” 幸嘉心没回答,讨厌吗?说不上。但也说不上不讨厌。 大多数人在她的眼里,就是匆匆而过的路人,她可以看三五遍就记住一篇论文,却没办法看三五遍就记住一个人。 一个人的名字,长相,性格,甚至和她的关系,她都记不住,根本不想去记。 对于幸嘉心来说,这是浪费脑容量。 谭佑除外。 她想了解谭佑的点点滴滴,她可以记住和谭佑说过的每一句话。 幸嘉心突然灵光一闪,她定定地盯住了眼前这个人。 谭琦有着和谭佑相似的眉眼,他的身体是和谭佑相似的DNA,他和谭佑共同生活了很多年,有同样的家庭。 这不正是一个了解谭佑最合适的传导体吗? 幸嘉心笑起来,道:“喝东西。” 谭琦第一次被一个漂亮女孩的漂亮笑容吓了一跳。 她笑得太突然了,前一刻还是冰山,后一瞬突然冰雪崩塌,开出一朵妍丽的花来。 他往后退了一小步,才反应上来,又立马钻回到了伞里:“好呀。” “那条街有家店,有奶茶还有小蛋糕。”谭琦遥远地指了指,然后体贴地道,“姐姐,我帮你撑伞吧。” 幸嘉心把伞递了过去,谭琦终于可以挺直了腰。 两人走过湿乎乎的巷子,拐了又拐,终于到了目的地。 谭琦的话就没停过,但节奏掌握得不错,不会让人太厌烦。 更何况此刻,幸嘉心一抬头,发现这个店的名字很熟悉。 上次谭佑买给她吃的蛋糕,就是这家店的。 包装的小盒子,她现在还留着,这会想起这件事,便觉得心底里都是甜丝丝的。 于是谭琦彻底见识了一个冰雪消融的美人儿。 美人儿点了吃的喝的,没有询问他的意见,直接说两份。 然后付了钱,便坐到店角落的座位上,眼睛弯弯地吃蛋糕。 一小口一小口,真好看啊。谭琦突然有些羡慕谭佑,竟然认识这么可爱的姑娘。 他悄悄地掏出了手机:“姐姐,我可以拍张照片吗?” 幸嘉心抬起头:“拍我?” “啊,那个……”谭琦找理由,“我拍一张发给谭佑,让她快点回来。” “会打扰她开车吗?” “应该不会,”谭琦道,“他们一趟有两个司机倒班,现在她很可能在休息。” 幸嘉心点点头,不愧是亲姐弟,都喜欢拍照片。 她左右看了看,把背景调整好,然后端起面前的蛋糕,笑了起来。 谭琦差点没反应过来,着急忙慌地开摄像头:“好好好,非常漂亮,就这个样子,保持,好嘞!” 暖黄光线的甜品店里,幸嘉心的口红颜色和蛋糕上的小樱桃奇异地呼应,谭琦看着手机里的照片,不断地咂嘴。 “姐姐,你太好看了。”他说。 “哦。”幸嘉心道,“我看。” 谭琦赶紧递过去:“我再给你加个滤镜。” 幸嘉心:“好。” 谭琦不仅加了滤镜调了光,还配了个可爱的贴纸,完成后他非常满意,简直想发个朋友圈。 他将手机重新递到漂亮姐姐面前:“你看。” 幸嘉心点点头,简单明了地嘱咐:“发。” 谭佑的确正在休息,但她没有闭眼睡觉,而是靠着车窗发呆。 进了橘城所在的省,雨就越来越大,高速路和路边的山被雨糊成了电影的色调,看着冷冷清清又凄凄惨惨。 谭佑一边觉得冷,又觉得这样一直走在路上挺好的。 手机震动了一下,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懒懒地从兜里掏出看了一眼。 来自谭琦的消息,她又慢悠悠地磨蹭了好一会儿,才解锁手机打开了微信。 山区信号不太好,谭琦发的是图片,还在转。 谭佑有些紧张,来自家人的消息总是会让她不由自主地紧张,这让她甚至开始讨厌手机这个通讯工具。 照片终于转了出来,就像是这清冷色调里的一缕光,突然照到了谭佑眼里。 谭佑惊奇地瞪大了眼,她实在是没想到,谭琦发给她的消息,竟然是幸嘉心的照片。 幸嘉心的照片在她的手机里有一张,偷拍的,像个秘密一样,拍了以后就没再看过。 现在这张,正面无冠,焦点清晰,光线明亮。 幸嘉心端着块蛋糕笑着,嘴角上扬,眼睛弯弯。 她可真好看,谭佑放大了照片细细地看,脑海里想起初三时那个小傻子。 哪里变了呢,谭佑看着眼睛,虽然大了很多的样子,但眼睛其实没动。 是人瘦了,原本被肉压住的双眼皮也显现出来了。 谭佑笑起来,再继续看她的脸型,很自然,应该也是瘦出来的瓜子脸。 她看了好一会儿,总结出来,幸嘉心大概只是修复了鼻子和人中的疤痕。 女大十八变,谭佑第一次深深地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只是,她抬头看了眼后视镜里的自己,她可真是,哪里都没变。 谭佑存了照片,又有些惆怅。 谭琦的消息接二连三地跳出来: -喂,你怎么不回我啊? -你都不奇怪我为什么和漂亮姐姐在一块吗? -我告诉你,我带她来吃蛋糕,她好开心的。 蛋糕?谭琦提醒了她,谭佑放大蛋糕又看了看。 好像和她上次买给幸嘉心的是同一款。 果然,她在心底嗤笑谭琦,人家还不是因为我才肯理你。 她慢悠悠地回了个消息过去: -哦,我快到了。 说给幸嘉心的。 22.第 22 章 幸嘉心和谭琦两人各怀心思,等得自得其乐。 幸嘉心喜欢这种期盼一个美好结果的心情,而谭琦喜欢和漂亮女孩子坐在一起谈天说地的感觉。 尽管基本是他一个人说。 漂亮姐姐只会提问题,而且绕来绕去都离不开谭佑,谭琦倒是能理解,女孩子之间的友谊嘛,总是黏黏糊糊的。 而且一个女孩子和陌生的男孩子待一起,不聊他们共同熟悉的人,还能聊什么呢。 于是谭琦把谭佑从小到大的糗事、趣事翻出来,一件件,娓娓道来。 他说得生动形象,漂亮姐姐咬着饮料吸管,笑得活色生香。 氛围本来是很美好的,直到谭琦接到了一个电话。 只看了眼来电显示,谭琦就起了身,对幸嘉心道:“我出去接个电话。” 外面还在下雨,幸嘉心倒是不担心一个年轻男孩子淋点雨会怎样,她在猜那个电话是谁打来的。 谭琦匆匆出了门,随便拐了个弯消失在幸嘉心的视线里,幸嘉心摩挲着手机,想着应该不是谭佑打过来的电话。 不然,他一定会乐滋滋地在她面前开了免提,这样,两个等着同一个人的人,就可以都听见那个人的声音了。 不是谭佑,那就不关她的事,幸嘉心打开手机,翻到电子书,看了会课题资料。 这个电话打得时间挺长,幸嘉心资料翻过快一半,谭琦才回来了。 这一回来,吓了她一跳。 出门还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男生,这会被淋得跟落汤鸡一样。 幸嘉心的伞就撑开在店门口,就算谭琦没有拿走伞,随便找个屋檐躲一下雨也不至于这样啊。 幸嘉心盯着他,用眼神询问他,但身子没动。 谭琦走到她跟前,双手“啪”地一声支在了桌子上,也不坐下,就这么低着头。 幸嘉心眼睁睁地看着他头发上的水,“哒”,滴到了桌面上。 谭琦抬起了头,看了幸嘉心一眼,眼睛红红的,甚至还有些凶。 幸嘉心本能地往后缩了缩,手放在了自己的包上,打算这个人一旦有不正常的举动,就立马走人。 谭琦终于卸了力,颓丧地跌到了椅子上。 幸嘉心突然有些担心,不会是谭佑出了什么事吧? 她赶紧问道:“怎么了?” 谭琦听到这句话,一偏头,表情又激烈起来。 他在努力地压抑自己的情绪,难过,愤怒和不甘。 半晌后,他嘴唇有些发抖地道:“家里的事。” “谭佑?”幸嘉心的心提了起来。 “等谭佑回来。”谭琦重复了一遍,“等谭佑回来。” 更像是在跟自己不断地暗示,让自己先冷静下来。 两人不再说话,就这么安静地坐着。倒是店主过来,看到谭琦的样子,惊讶地“啊”了一声,然后去拿了条干毛巾过来。 “擦擦吧。”店主把毛巾放到了桌上,“怎么淋成这个样子。” 没人回答她的话,店主有些尴尬,转身走了。 毛巾静静地躺在桌面上,又过了好一会儿,谭琦才拿过来毛巾,盖在脑袋上上下揉起来。 男生的头发短,擦起来应该很快,但谭琦擦了很久。 有好几次,幸嘉心看着他把毛巾捂到了脸上,手指颤抖。 人痛苦的模样,幸嘉心见过很多,或者说,她感受过很多。 以至于太多了以后,身体开始自动产生抵抗的机制,大脑开始选择性忽略某些感觉,比如看都别人难过时,自己也会产生的难过。 幸嘉心没这个感觉,在这种情况下,她只希望谭琦的痛苦不要波及到她。 也不要波及到谭佑。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过,谭琦的手机终于再次响了起来。 这次手机在桌面上,幸嘉心看到了备注上的“谭佑”两个字。 她赶紧提醒谭琦:“谭佑的电话!” 谭琦将毛巾甩到桌子上,接起了电话。 他的眼睛更红了,开口的声音也有些哑:“你到哪了?” 问得很直白。 谭佑的回答幸嘉心听不见,她只能听谭琦说的话。 “嗯,好。别了,有事。”谭琦顿了顿,“在旅馆吧,我们现在过去。她?要她吗?” 这个“她”肯定说的是幸嘉心,幸嘉心紧张起来。 “好。”谭琦挂了电话。 “走吧。”他站起了身。 幸嘉心赶紧背好了包。 她不问去哪里,就这么跟着谭琦走,谭琦依然没有打伞的意识,连帽子都不戴了,就这么直戳戳地走进了雨里。 淅淅沥沥的雨,已经黑下来的天,巷子里五颜六色的灯光,幸嘉心撑开伞,很快追了上去。 谭琦来的地方是一家旅馆,“福来”,真是喜庆的名字。 幸嘉心跟着他进了旅馆,门口的老板娘抬头看了她一眼,露出点意味不明的笑,却一句话都没说。 谭琦上了楼,幸嘉心紧跟他的脚步,雨天的楼道不是很干净,湿乎乎黏糊糊的。 这里的房间很小,排布在通道两边,窗户在顶端,只有很小的一扇。 过道细细窄窄弯弯曲曲,幸嘉心拐过三个弯,才到了角落里的房子。 谭琦打开了房门,有点潮气的味道,幸嘉心看了一眼,房间很小,但是收拾得很整齐。 有两把椅子,谭琦拉过来一把给她:“坐。” 他没有关房门,这样幸嘉心安心了点,她问谭琦:“谭佑什么时候到?” “马上。”谭琦说。 马上真的很快,没过一会儿,楼道里想起脚步声,幸嘉心知道那是谭佑的。 她等了这么久,坐不住了,立刻起身走出了房子,拐过一个弯,看到了过道半中央的谭佑。 谭佑套着她那件旧夹克,裹得挺严实,手插在兜里,一抬眼,也看见了她。 幸嘉心赶紧笑着跑了过去,谭佑从兜里抽出手,张开个怀抱,显然已经预料到了她的动作。 幸嘉心便冲得更加肆无忌惮,在快要掉进谭佑怀里时,谭佑不断地道:“喂,喂,意思一下就行了,我三天没洗澡了。” “香的。”幸嘉心说。 “瞎吹。”谭佑挣脱出来。 两人一起往角落的房间走,幸嘉心有很多很多话要跟谭佑说,但谭佑的情绪不太高,幸嘉心决定还是等谭佑处理完谭琦的事再说。 走到了房间门口,谭佑突然对她抬了抬手:“嗯,你,在外面等下可以吗?” 幸嘉心有些愣,但还是顺从地点了头:“好。” 房门虚掩上了,幸嘉心呆呆地站在过道,很快听到了里面的吵架声。 是谭琦单方面的吼,并没有谭佑的声音。 “你他妈能忍我忍不了!”谭琦的情绪有些崩溃,“他怎么不死在外面!” 幸嘉心的心里咯噔一下,很快谭琦的声音又高起来:“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杀了他。” 要不是谭佑在里面,幸嘉心这会一定跑了,这样的对话实在太可怕了。 里面突然传来了凳子摔地的声音,幸嘉心身子一抖,不由自主地便冲了过去,一把推开了门。 果然有人摔了凳子,谭佑和谭琦都站在屋子里,在她推门的瞬间,一起朝她望了过来。 幸嘉心愣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谭佑突然道:“要回去行,我去买票。” 她转身就走,被谭琦一把攥住了胳膊:“我回去。” “你回去干屁。”谭佑道。 谭琦深吸一口气,大概是被幸嘉心看着,终于冷静了下来:“我回去把妈接过来。” “我去就行。” “我去。”谭琦不放手,很坚持。 “松开。”谭佑皱起了眉,“我是你姐。” “你是个女的!”谭琦声音一下子又扬高了,“你来,你现在要能干得过我,你就去。” 谭佑反手就是一拳砸到了谭琦胸口。 幸嘉心抖了抖。 谭琦往后退了一大步,猛烈地咳嗽了两声。 谭佑没再理他,她走到了幸嘉心面前,淡淡地道:“出去吧,今天很抱歉,我有事,没办法陪你了。” 没待幸嘉心开口,谭琦突然一声哭腔喊了出来:“谭佑!” 谭佑把幸嘉心往外推,不想让她看见这样的场面,但谭琦根本不在乎,他继续用那种让人难受的哭腔道:“我不想让你去,我他妈都二十了……” 谭佑的手还抵在幸嘉心的肩膀上,她低着头,很久没说话。 幸嘉心突然觉得这痛苦袭击了她。 这些原本她以为距离她很远的痛苦,就这么连锁反应地传到了她身上。 谭佑是那个关键点,幸嘉心看着她难过,心脏拧到一起,抻都抻不开。 谭佑终于说话了,很颓丧,无可奈何:“好,你去吧。” 谭琦抹了把脸,一下子恢复了精神:“现在票不好买,我得赶紧买票,附近有网吧吗?用电脑抢快一点。” 幸嘉心突然很想能帮上点忙,她掏出了手机,很快地按进了浏览器:“这个网站肯定能买到机票,你什么时候走?” 谭琦愣了愣:“我买火车票。” “你不是要回家吗?”幸嘉心也愣了愣,“火车票得二十多个小时。” 谭佑将她搡开了,她的手终于离开了她的肩:“你别管了。” 幸嘉心头脑一晕,张口就溜出来一句:“钱不够吗,我来买啊。” 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谭佑抬头,盯住了幸嘉心的眼睛。 23.入v三合一 对于幸嘉心来说, 谭佑是一个亲到完全可以不在乎“钱”这种东西的人, 并不是说幸嘉心有钱, 所以可以随意挥霍, 而是花给谭佑的钱, 幸嘉心巴不得随意挥霍。 但对于谭佑来说不一样, 幸嘉心是个朋友,多加点定语,就是个关系还不错的老朋友。 老朋友长大以后变了样, 异地偶遇, 也算是缘分,他乡遇故知, 幸嘉心想要亲近她, 喜欢黏一黏她, 谭佑又不讨厌这个姑娘,便也能随心地接受了。 但完全没有到“可以把自卑毫无保留地剖给她看”这种程度。 穷, 没钱,就是谭佑的自卑。 她曾经也不在意这些的,他们家算不上富裕, 但也没有缺吃少穿,她傻了吧唧地长到了青春期,然后变故仿佛突然就发生了。 有人来他们家将值钱的东西搬走,不值钱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 谭佑没有在现场, 她回家的路上, 同巷子的胖子给她描述了整个别开生面的场景。 她最后给了胖子一拳,然后冲回了家。 入目惊心又凄惶,比胖子描述得还感人。 她妈像个疯子一样坐在地上,头发乱得就像是四下稀巴碎的家具。 她没敢问,她爸呢? 她爸跑了。 她爸欠了一屁股的赌债,然后跑了。 谭佑甚至不知道他具体消失的是哪一天,毕竟,她爸常常不在家。 这个时候再回忆起来,一切其实都不是突然发生的,早有预兆,只是谭佑是个中二的傻逼,预料不到。 比如她爸一直说自己在外做生意,最初谭佑还能见到生意的实质:切水果的各种道具,倒卖蔬菜时家里总是菜品丰盛,给人做漆器,身子总是有股香香臭臭的味道…… 但后来,就没有这些东西了。 她爸还是早出晚归,但谭佑猜不出他做的是什么生意了。 再比如,她爸的脾气越来越暴躁,和她妈的吵架越来越严重,直到开始动手打人。 她只知道把这些负面的情绪窝在心里,然后去了学校找人发泄,或者找人来宽慰,却从来没好好地想过这背后的原因,没想过怎么去解决问题。 于是没过多久,一切都爆发了,一切都烂了。 她家变成了穷光蛋,她不仅没了爸,她家还欠了一屁股的债。 要债,辱骂,打砸,哭闹,家暴,寻死…… 充斥了谭佑的整个高中时期。 她开始知道,有些东西逃不开,只得去生扛。有些人烂成了一滩肉糜,再不可能攒出个人形。 她了解了贫穷和命运真正的含义,所以不再渴求能和别的同学一样,有普通的人生。 高中没毕业她便辍了学,从此一心里只想着赚钱,浑浑噩噩,至今。 对于同档次的人来说,谭佑可以把贫穷当成世界的常态,自在一点地生活。 但有了幸嘉心这样的人,一个成熟长大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幸嘉心,她不经意的一句话,就像一把刀子,豁开了谭佑给自己围起的世界。 平日里没事,她可以忽略这些刀子。 今日里有事,这些刀子便扎在了她的心口。 谭佑盯着幸嘉心,她想象不来自己现在的表情。 一定有着被戳破窘境的羞臊,又有着对于命运不公的丑陋嫉妒。 幸嘉心显然被吓到了,她呆呆地看着她,明明害怕到睫毛都在颤抖,却没有后退一步。 谭佑的话是说给谭琦的:“出去左转直走就有网吧。” 然后她攥住了幸嘉心的胳膊,彻底将她拉出了这个世界。 谭佑的步子迈得大,走路速度又快,幸嘉心跟在后面,得小跑着。 谭佑一路拉着她下了楼,幸嘉心没敢说话。 雨还在下,谭佑跨进水里,和谭琦一个德行,不打伞,也没有帽子可以挡。 幸嘉心的伞扔房间里了,出来得急,只能和她一样,就这么直勾勾地踏进了雨里。 走过巷子转了弯,谭佑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回头看了幸嘉心一眼,松开了她的胳膊。 幸嘉心简直想赶紧把胳膊再塞回去。 谭佑动作很迅速地脱了身上的外套,后退一步,双手一撑,幸嘉心头上的雨便没有了。 谭佑离得好近,全都是谭佑的味道。 幸嘉心愣愣地看着她,谭佑扫了她一眼,看向前面,命令道:“走。” 幸嘉心:这个姿势,好浪漫哦。前天看的偶像剧里才有呢…… 心里乐滋滋,迷迷糊糊地跟着谭佑,一路雨中快走,来到了运输公司门口。 谭佑将她用衣服送到了屋檐下:“等着。” 幸嘉心赶紧点头。 谭佑重新披上外套,跑了进去,没一会,一辆车开到了门口。 是她们一起吃蛋糕那辆,幸嘉心的心砰砰跳,车窗降下来,谭佑道:“上车。” “诶。”幸嘉心赶紧拉开副驾驶的门,钻了进去。 车开出了运输公司,幸嘉心瞅瞅谭佑,再瞅瞅,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我们去哪里呀?” “送你回家。”谭佑说。 幸嘉心一下子愣了,她的声音猛然提高了:“我不回去!” “别闹,”谭佑道,“以后陪你玩。” “玩什么玩!”幸嘉心急得都想哭了,“我来找你就是为了玩吗!我不回去!” 谭佑没理她,幸嘉心的慌乱火上浇油般一下子冲上了脑袋,她直接上手去扒谭佑的方向盘。 她一定是疯了,当谭佑这么清清淡淡莫名其妙地就拉开她们之间的距离,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谭佑猛然踩了刹车,震惊地看着她:“你干什么?” 幸嘉心的手还在方向盘上,指腹下就是谭佑的手,挨在一起时,有灼热的温度。 “我不回去。”她再一次重申自己的诉求。 谭佑偏头看向窗外,道:“松手。” “我不回去!”幸嘉心攥住了她的手。 谭佑皱眉,也吼了起来:“我停车!” 争执有所松动,谭佑又动了怒,幸嘉心赶紧松了手。 谭佑将车停到了路边合适的地方,熄了火,雨刷也停止了摆动。 一切都静止了,只剩下打在世界万物之上的雨声。 幸嘉心不敢说话,她看了谭佑一眼,抽了抽鼻子。 谭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再开口时,语气平静多了:“这个,是我家里面的事。我家里的事,很复杂,所以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 幸嘉心看向她,光线太暗,谭佑的半边脸隐在黑暗里,只被路灯打亮了薄薄一层轮廓。 “但我只是想帮你买下机票。”她喏喏地开口。 “以我现在的经济状况,不会选择飞机这种交通形式。” “所以我说的是我帮你啊。”幸嘉心尽力辩解。 “我不接受。”谭佑淡淡地道。 这样的语气,让幸嘉心想起以现在的身份第一次坐谭佑的车时,谭佑扔回给她的那小瓶香水。 她以为她们的关系进步了,这样的情境不会再发生了,但事实好像并没有她想得那么乐观。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有被欺骗的感觉:“你说过我们是朋友了,朋友之间互相帮忙不是应该的吗?” “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朋友更不应该牵扯上钱财。”谭佑很坚持。 “你要是算得这么清,那我现在坐你的车是不是该付你车费。”幸嘉心看向她,委屈极了,“那你去我家帮我查房屋,我是不是该付你劳工费,你还给我做了饭,谭大厨,这些都怎么算钱。” 谭佑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 幸嘉心犟,她是知道的。一个在成长过程中脱离了普通世界的姑娘,犟起来可以和整个世界背道而驰。 于是她顺水推舟道:“好吧,算钱。” 幸嘉心鼻子一酸,眼泪一下子冲到了眼眶里,她开口,声音有些哑:“好,算钱,两千。” 谭佑愣了愣:“干嘛了就两千。” “我请你干的活,给你多少不是我说了算吗?” 谭佑给气笑了:“我自己付出的劳动力,定多少价不是我说了算吗?” 幸嘉心瘪了瘪嘴,谭佑继续道:“其实咱两说了都不算,国家对各行各业的物价是有管控的,不然物价局是干嘛的,我们不能超出合理的范围。我给你说说刚才那些事橘城的正常价位啊……” 她掰了手指头准备算,一抬眼发现盯着她的姑娘眼睛里亮晶晶的。 这可不是正常的瞳孔反射光芒,这水亮的光芒谭佑前不久就见过一次,那一次幸嘉心哭得一塌糊涂,她愣了愣,突然有些担心这一次也会一塌糊涂。 一定是她的眼神出卖了她的思想,幸嘉心在接触到她目光的那一瞬,泪珠子突然就掉了下来。 扑簌簌,跟窗外落在玻璃上的雨珠一样。 谭佑心里“咯噔”一下。 “我不要听。”幸嘉心哭着说,“就按我说的算。” 谭佑很无奈:“我们不能这样,说正事呢你哭干嘛,不知道的以为我欺负你呢。” 幸嘉心的眼泪瞬间掉得更凶了:“就……欺负。” 谭佑有些头疼,这要是她弟,是她任何一个哥们,她能一巴掌拍脑袋上,把人掀飞。 但这是幸嘉心,白嫩嫩脆生生的,那脖子细细长长跟天鹅的颈一样,谭佑怕一巴掌下去,要负刑事责任。 幸嘉心继续掉眼泪,细细软软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凑过来,碰到她的衣服边,还抬眼颤颤巍巍地看了她一眼。 见她没什么反应,这才攥住了她的衣服,摇了摇:“按我说的算嘛。” 又撒娇。谭佑瞪着她。 “按我说的算嘛。”幸嘉心瘪瘪嘴,唇色好看极了,“就一次……” “啊啊啊啊……”谭佑喊了出来,她烦躁极了,偏了头一巴掌拍在反向盘上,按到了喇叭,长长地一声响。 幸嘉心吓愣在那里。 “算算算!”谭佑不耐烦地道,“按你说的算!” 破涕为笑,笑得太快,谭佑甚至怀疑她刚才哭是装出来的。 幸嘉心很快松了抓着她衣服的手,从兜里掏出手机,点点点:“今天晚上就走是吧,你知道你弟弟身份证号码吗?” “你干什么?”谭佑有气无力地说。 “给你结账啊。”幸嘉心理所应当。 我就知道,谭佑又一巴掌拍在了方向盘上。 这小屁姑娘的套路,谭佑不用脑袋都想得明白。但她就是这样明明白白地被套了进去,对她的原则做出了妥协。 她仰靠在座椅上,不想说话。 “你不知道吗?”幸嘉心问她,“那你把你弟弟的电话号码给我。” “知道!”谭佑没好气,“我先问下他买到车票了没!” “买到了可以退啊。”幸嘉心说。 谭佑:“……” 在此之前,她觉得幸嘉心是个可爱的姑娘,现在,她觉得幸嘉心是个可以气死她的烦人的……可爱的姑娘。 谭佑不想挣扎了,她也想让谭琦早点到家,毕竟,他们的妈妈现在正在经受着恐慌。 哪怕这恐慌已经历经了很多年,不定期地就会激烈地上演一次,但谭佑不觉得,人就可以对那样的事情习惯。 她报了谭琦的身份证号码,然后给谭琦发去了消息。 一切仿佛尘埃落定,谭佑发动了车子,道:“你要去哪里?” 幸嘉心反问她:“你现在要去哪里?” “送谭琦去机场。”谭佑说。 “你累吗?”幸嘉心道,“不要疲劳驾驶,我们可以打车。” 听到我们两个字,谭佑心里有了底,幸嘉心是打算一直跟着她了。 她长舒出一口气:“不累。” 车又开了回去,幸嘉心机票买好了,这下子乖了。 坐在副驾驶上,一句话都不说,只时不时瞄谭佑一眼。 谭琦几乎没有带任何行李,就在旅馆楼下等他们,看到副驾驶上坐着幸嘉心,一点都没惊讶。 他上了车,靠着后座闭上了眼。 车子安静地行驶,就这么一直到了机场。 谭琦下了车,谭佑也打开了车门,但她指了指幸嘉心,示意她待在车里。 幸嘉心很听话,一点都没动。 她悄悄地看向窗外,谭佑一直送谭琦进了机场大厅,但没有停留很久,不一会儿就出来了。 她走路微微低着头,能够看出来,心情是真的不好。 谭佑回到了车上,停了很久,才发动了车子。 幸嘉心想说点话,转移一下谭佑的注意力,于是道:“年后我去报个班考驾照。” “嗯。”谭佑应了声。 “这样以后你累了,我们就可以换着开了。”幸嘉心说。 谭佑勾了下唇角:“开车不累,我喜欢开车。” “你做这行多久了?不会厌烦吗?”幸嘉心尽量把话题延伸开,到了谭佑这里,所有的交流技巧她都可以无师自通。 谭佑看了她一眼:“你书念了这么多年,不烦吗?” “我选的是自己喜欢的方向。”幸嘉心道。 “喜欢物理?” “嗯。” 谭佑终于笑起来:“我物理就没及格过。” “其实蛮有意思的呢,”幸嘉心开始滔滔不绝,“大到宇宙天体的运作,小到组成我们的粒子,它们都遵循着同一套规律,掌握这些规律时,你会觉得自己拥有了上帝之手……” 谭佑挑挑眉,一直听她唠叨。 幸嘉心讲得很有趣,偶尔会突然开始飙术语,一下子延伸到谭佑听不懂的方向,但她看一眼谭佑,又会很快拉回来。 这种感觉很奇妙,像是回到了学生时期的物理课堂上,但又清晰地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以前她无比厌恶这门难懂的学科,现在却极其羡慕能够走向这门学科巅峰的人。 她晃晃悠悠地想,如果重新给她一次机会,她会从小就好好读书吗? 还真不一定,谭佑摇了摇头。 “怎么了?”幸嘉心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立刻问道。 “老师啊,”谭佑调笑道,“你就不怕我开车开着开着睡着吗?” 幸嘉心一下子闭了嘴,过了一会又道:“那……放点歌?” “还是你说吧。”谭佑道,“刚刚那个什么猜想,挺有趣的。” “嗯嗯,”幸嘉心上手给她比划,“设想我们有一台粒子对撞机,可以击碎最小的物质单位夸克……” 幸嘉心把谭佑的思维带得很远很远,带出了地球,带出了银河系,带向整个坍缩的宇宙。 但旅途终有尽头,一脚刹车,她们停在了运输公司门口。 时间已经很晚了,谭佑偏头看向幸嘉心,有些发愁:“今晚……” 幸嘉心开口就道:“我可以跟你睡吗?” 谭佑睁大了眼,幸嘉心赶紧解释:“太晚了回去不安全,住酒店我一个人也不安全,这里我又没有其他熟悉的人,我……” 谭佑打断了她的话:“但是我住的是公司的宿舍。” “可以啊。”幸嘉心一点都不介意。 “公司宿舍不是单人间,我宿舍还有两个人。”谭佑道。 幸嘉心一下子愣住了,显然是没有想到。 谭佑看着突然呆住的姑娘,就像个按了暂停的土拨鼠,顿了顿,终于不再逗她:“但是放假了,她们昨天都回家了。” “啊……”土拨鼠惊喜地叫了一声。 “你睡我的床。”谭佑把车开进了停车场,“我给你换干净的床单被罩。” “不用不用。”幸嘉心连连摆手。 谭佑转头看向她,突然笑着道:“怎么,你要跟我睡一张床啊?” 幸嘉心眼睛亮闪闪:“可以吗?” “不可以。”谭佑停了车,“床太小。” 她们还是没有伞,雨也还在下。谭佑用老办法,脱下外套挡在幸嘉心脑袋上,两人快速地穿过车场,来到了员工宿舍。 没有几盏亮着的灯了,幸嘉心紧紧跟在谭佑身后,寸步不离。 谭佑打开了房门,庆幸她们宿舍到底都是劳动妇女,屋子里干净整洁,还有着洗衣皂的淡淡清香。 阿姨和大妈都回家了,床上的铺盖都卷了起来。谭佑指了指凳子让幸嘉心先坐,自己从柜子里拿出干净的床上用品,换了自己那床的,又铺了一个新的床。 “我要去洗个澡。”谭佑指了指屋子内里的洗手间,“你……” “我洗个脸就行。”幸嘉心的脸颊红扑扑的,“我没带换洗衣服。” “好。”谭佑拿了自己的衣服和盆往里走,“洗手台在这边,蓝色洗面奶是我的。” 直到谭佑进了洗手间,传来哗哗的水声,幸嘉心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屋子不大,她起身转了转,三张床三个柜子两张桌子,跟大学宿舍很像。 谭佑的床在独自靠里的位置,幸嘉心走过去试着坐了坐,嘿嘿,也不是很小嘛。 浴室里的水突然停了,幸嘉心本来就支棱着耳朵,一下子站了起来。 这才不到两分钟,谭佑也太快了吧。 她呆愣地站了一会,水声又响起来。 幸嘉心拍拍胸口,不敢再耽搁,赶紧忙自己的事。 去洗了把脸,没有卸妆油,就只能搓吧搓吧尽量用洗面奶洗干净。 洗完之后想抹点东西,一看旁边的架子上空荡荡的,只有一瓶……嗯?青蛙王子? 打开闻了闻,嗯?水果味? 有总比没有好,幸嘉心抹了点,然后犹豫着要不要上个底妆。 粉底她包里有,口红也有,幸嘉心盯着镜子,端详着自己的脸。 浴室门突然毫无预兆地打开了,热腾腾的水汽扑出来,烟雾一般,冲了幸嘉心满身。 淡淡的香味里冒出了一只手,顺着洗手台一抓,旁边挂着的毛巾没抓着,抓住了幸嘉心的胳膊。 两个人都吓了一跳,谭佑:“呵!”,幸嘉心:“啊!” 谭佑的脸清晰起来,湿漉漉的头发顺着脸颊,水珠子挂了满身。 幸嘉心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口水,她的视线梭巡在这脸上,下巴上,还有边缘的锁骨上…… 再往下就要低头了。 谭佑道:“帮我拿下毛巾。” 幸嘉心:“啊。” 谭佑:“蓝色那条。” 幸嘉心:“啊。” 谭佑:“你傻了吗?” 幸嘉心慌慌张张转身,瞄见蓝色便拽下来,扔到了谭佑身上。 “谢了。”谭佑关了门。 里面水声还在继续,幸嘉心周围的水汽很快散了。 镜子上沾了雾蒙蒙一层,幸嘉心再看向镜子,就只能看清她脸上红晕晕的颜色。 深吸一口气,刚才要干什么也忘了,快步跑回了房间。 谭佑洗完澡出来,看见的就是坐在房间中央的凳子上,一动不动的幸嘉心。 “洗脸了吗?”她问。 幸嘉心抬头看她一眼,又很快低下去:“洗了。” “那睡吧,折腾一天了。”谭佑道,“电热毯我刚才已经打开了,这会应该很热乎了。” “啊,好。”幸嘉心走向床,伸手进被窝摸了摸:“热了。” “嗯。”谭佑准备吹头发,突然想起来,“我给你找件睡衣吧。” “啊。”幸嘉心回头看她,“好,好啊。” 谭佑去柜子里翻,她的衣服真是又旧又丑,一点都拿不出手。 倒是有件衬衫,材质很柔软,她原来买了找工作穿的,后来没机会,就一直放着了。 还是新的,谭佑抽了出来:“这个可以吗?” “可以。”这个时候的幸嘉心真是一点都不挑。 谭佑拿给她:“没合适的,这个凑合一下,主要是……” 她抬手指了指幸嘉心的胸口:“那个脱了,舒服些。” 幸嘉心:“啊。” 她这个反应,搞得谭佑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转了身去继续忙活自己的,吹头发也不用镜子,就就着桌子胡乱地刨几下,干了就行。 差不多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愣住了。 幸嘉心背对着她,衣服已经脱得差不多了,上半身套着她的衬衫,下半身只剩下了条黑色打底裤。 除去了冬天厚实的衣服,她纤细又瘦弱,衬衫挂在身上有些晃荡,但动作间还是可以从皱褶看出漂亮的身体曲线。 要命的是,幸嘉心弯下了腰,开始脱打底裤。 黑色一点点除去,露出白皙到几乎泛着光芒的皮肤,让谭佑莫名想起许多电影里的场景。 虽然不是丝袜,但也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了。 谭佑还从来没和这么年轻又漂亮的姑娘如此般共处一室,这样的画面带给她的,更多的是震撼。 震撼于原来女孩子真的可以这么美,什么特别的事都不用做,就可以像洗眼睛一样,让人灵台清明,心生愉悦。 吹风机暴躁的声音还在耳边,谭佑闻到了一丝头发烧焦的味道,赶紧关了吹风机。 比她幸嘉心柔顺的长发,她这一头短毛可真是像鸡窝一样了。 谭佑破天荒地用梳子梳了遍头发,又用手扒拉了两下,这才回到了床边。 幸嘉心已经钻进被窝了,双手抓着被子边缘,对她傻乎乎地笑。 谭佑的心里一直搁着事,本来心情是极差的,但有这样的人陪着,到底比一个人烦闷强很多。 她走去关灯,笑着道:“睡觉了哦。” 幸嘉心小老鼠一样点着头。 光线泯灭,谭佑上了床,和幸嘉心遥遥相对。 大概是黑夜给的勇气,幸嘉心一直看着谭佑。 谭佑躺得很平,姿势周正,闭着眼睛。 幸嘉心陷在柔软的被子里,一想到这个位置本来是谁的,就会心跳加快。 就这样,咚咚,咚咚,迷迷蒙蒙,睡意便侵袭上来。 掉入梦乡的时候,幸嘉心心里叹了口气,哎,太可惜了。 可惜没能再多看那个人几眼,也可惜这样共处一室的夜晚,竟然没有多说几句话。 但其实连梦里都是谭佑,模模糊糊的人影,一会变大,一会变小,一会生气,一会笑。 最后停在一个突然跳起来打人的画面上,惊得幸嘉心猛地睁开了眼。 心跳声清晰地传入脑海,幸嘉心缓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那是小时候谭佑打架的场景。 那是她第一次对谭佑有印象,安静的早读,照例存在于每个角落里的窃窃私语,然后突然炸裂开的吵架声,她侧眼偷看了一下,就是这样的场景。 一个瘦瘦黑黑的女生,爆发出的力量让她害怕又向往。 她要是能像她一样就好了。 幸嘉心望向谭佑,眼睛适应了黑暗,可以望见个模糊的轮廓。 她的眼神晃了晃,有些不可思议。 谭佑睁着眼睛,有细微的光芒闪动着,她居然还没睡。 幸嘉心偷偷把自己缩进被窝里,然后拿过枕边的手机看了眼时间。 快四点了…… 幸嘉心突然升起深重的愧疚,她并不是一个怕独自回家或者住旅馆不安全的人,她粘着谭佑不肯离开,就是想要陪伴她。 但那些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小心思,打散了她的主要目的,让她的大脑总是想着乱七八糟的东西,昏昏沉沉,起起落落。 现在,她倒是钻在谭佑的被窝里睡得挺香,留谭佑一个人在深夜里难过。 太过分了,这完全不是一个朋友应该做的事。 幸嘉心当机立断,掀开被子起了身,在谭佑望过来的一瞬,幸嘉心低着头快速地冲了过去。 “怎么了?”谭佑支起了身子问她。 幸嘉心冲到她床边,二话不说先掀开被子把自己挤了进去,然后连连地叫着:“冷冷冷冷冷……” “电热毯坏了?” 谭佑要坐起来了,幸嘉心赶紧抬手拽住了她:“不知道,就很冷。” 谭佑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感冒了?” “没感冒。”幸嘉心抬手把她的手拽下来,塞回了被窝里,“睡觉。” 谭佑还支棱着身子,有些发愣。 床不大,幸嘉心挤进来的动作大刀阔斧,她没来得及往里面移,就被挨了个结实。 虽然她穿的是长袖长裤的睡衣,但裤腿早都蹭到了膝盖,幸嘉心光溜溜的腿挨着她,触感细腻,让她脑袋里一阵翻天覆地的响动,然后注意力便只能在这些挨着的皮肤上了。 半晌后,她说了句:“我去看一下。” 不出所料,幸嘉心极力反对:“不用不用……” 一边喊着,一边两手伸过来,恨不得将她裹个严实。 谭佑就清楚了,根本不是什么冷不冷的问题。 幸嘉心就是这么粘人,就是这么喜欢和她搂搂抱抱,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小时候缺钙,长大了缺爱? 还有个病是什么来着,她以前微博上看到过,叫……肌肤饥渴症? 总之,幸嘉心就是这么半夜钻进了她的被窝,用一种大无畏的精神,和打死都不放手的原则。 谭佑感觉到烦人,又感觉到点高兴。 不管怎么样,都是因为喜欢她,才这么粘着她吧。 而被幸嘉心这样的人喜欢,大概没有谁会讨厌吧。 谭佑终于放弃了起身,重新躺回了被窝。 她没有刻意地避开幸嘉心的身体,幸嘉心显然很高兴。 她像个八爪鱼一样,慢慢、慢慢地缠紧了她,还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幸嘉心的头发很香,就在谭佑胸口的位置,柔柔软软地洒了她半身。 谭佑的腰不敢完全塌下去,半晌后,终于无可奈何地道:“喂,你把胳膊抽一下。” “为什么?”幸嘉心的声音闷在她胸口,委委屈屈的。 “你这么圈着我,我不敢睡啊。”谭佑身子动了动,“看,会压到你胳膊。” 幸嘉心愣了愣,“哦”一声,很快抽出了下面那只胳膊,上面那只纹丝不动,还是搭在她身上。 谭佑不敢奢求,能放下腰已经很好了。 她踏踏实实地挨着了床板,结果喘一口气又觉得不对劲了。 她的胳膊挨在幸嘉心的胸口,这会触感敏感了起来,柔软温热,很是尴尬。 虽然都是女孩子,但谭佑一马平川,除了夏天都不用穿内衣。幸嘉心就不一样了。 穿着外套的时候不觉得,一旦脱了外套,便有着傲人的弧度和曼妙的曲线,谭佑在她家做饭那次见识到一回,没想到这回直接把胳膊镶进去了。 她挣扎着把自己的胳膊抽出来,为此将幸嘉心搡出去一大截。 幸嘉心抬头看着她,被嫌弃的可怜模样。 “不是,那个,这个……”谭佑这下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你们女孩子都……这样子吗?” “你也是女孩子啊。”幸嘉心道。 “我这地方都是男的,没有和女生关系这么好过。” “我也没和女生关系这么好过。” “那……”谭佑顿了顿,“大概女孩子好起来就这样子吧。” “是的吧,她们都一起上厕所的。”幸嘉心问她,“你要上厕所吗?” 谭佑哭笑不得,她们又不是过家家,赶紧道:“不要不要。” 两人又安静下来,谭佑平时睡觉不会乱动,但自己不动跟自己不能动,不是一个概念。 她试探着伸了伸脚舒展一下身体,结果碰到一块冰凉柔软的皮肤,吓了一跳:“你脚怎么这么凉?” 幸嘉心可会顺杆子爬了:“我都说了冷嘛。” “身上呢?”谭佑有点担心。 “身上是热的。”幸嘉心的手点在她肚子上,“手也冷。” “我……”谭佑犹豫道,“给你暖暖?” “好啊。”幸嘉心笑盈盈看着她,“怎么暖?” 谭佑的脚,轻轻地点了点幸嘉心的脚背:“这么暖?我是热乎的。” 幸嘉心不由自主地缩了缩,又很快凑过来,声音小小的:“好啊。” 谭佑觉得这真是折磨人的帮助,她其实碰到幸嘉心脚的那一瞬,就有些后悔了。 并不是因为这姑娘的脚凉得跟冰块似的,而是因为用她的脚裹住幸嘉心的脚,这样的动作,太奇怪了。 她不知道是因为幸嘉心的皮肤太滑,还是因为人和人的肌肤相触,就是会有这样的感觉。 细腻,柔软,绸缎一般,让人止不住地就想要去磨蹭。 谭佑忍着,但幸嘉心并不乖,她侧了身子,又把头埋到了她胸口,这样的动作下,凉凉的小脚在她的脚心转动,谭佑终于没控制住,蹭了蹭。 她蹭一下,幸嘉心往她怀里缩一下,再蹭一下,再缩一点。 谭佑觉得,这姑娘要嵌进她的身体里了。 她感觉有东西不对劲,但具体又说不上来,直到幸嘉心的手指,突然挑了她的睡衣下摆,彻底触到了她肚子上的皮肤。 那一刹那,触电一般,击打在小腹上,让谭佑身体一紧。 她的四肢僵直住了,而心跳突然加快了速率,咚咚,咚咚,震得她胸口疼。 她不敢动,又渴望幸嘉心动。 但幸嘉心也不动了,两人就像两条首尾相缠禁锢的木雕鱼,连呼吸都泯灭在寂静黑暗的夜里。 24.第 24 章 谭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睡着的, 自从谭琦告诉她家里的消息以后, 她的脑袋一直都是混沌而沉重的。 所以即使身体很累了, 也无法睡着。 她以为自己会向以往很多个失眠的夜晚一样, 睁着眼睛到天亮, 但幸嘉心打扰了她的失眠。 这个人裹在她身上, 做一些她从来没有和别人做过的亲密动作,这种肌肤的熨帖和呼吸的相闻,让人紧张又舒适。 脑袋无法再思考别的东西, 困意也渐渐袭了上来。 大概因为呼吸里都是幸嘉心的香味, 所以昏昏沉沉的梦里,似乎开了一大片花海。 花海里有模糊的身影, 有触感光滑的皮肤, 和一丝缠绑在她身上让人战栗的线。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 谭佑烦躁地皱起了眉。 明明梦里好像什么都没有,但她还是有些不愿醒来。 室外天光大亮, 下了好几天的雨,终于停了。 谭佑眯着眼去找手机,手摸来摸去, 手机没摸着,倒是碰了幸嘉心好几下。 幸嘉心睡得很熟,额头抵在她胳膊上,呼吸轻轻拂过, 一下又一下。 谭佑支起了身子, 终于判断到了手机的正确方位, 她接了起来。 是谭琦的电话,他的声音很兴奋:“谭佑,我和妈正在往机场走。” 谭佑愣了愣:“她肯过来了?” “不过来我就绑她过来。”谭琦偏头说了一句,“妈你说是不是?” 有模糊又熟悉的声音传过来,颓丧到放弃挣扎的语调:“是……” 谭佑一时五味杂陈,心脏泡在个腌菜罐子里,浸出淅淅沥沥的咸汁。 “好。”她对谭琦道,“航班查好了吗?” “还没。什么时候有趟就等什么时候,我一点都不想让妈在那鬼地方待了。” “我来查。”谭佑道,“身份证有带吧。” “有,户口本都有带,所有重要的东西,都在包里。”谭琦笑了下,“谭佑啊,家徒四壁啊,所有家当加起来,就塞一个包……” “行了,”谭佑打断了他的话,“照顾好妈。” 电话挂断以后,谭佑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她坐起了身,靠着床头对着外面的窗户发了会呆,然后拿手机开始查航班。 幸嘉心因为她的动作换了个姿势,上半身是离开她了,光溜溜的腿还搭在她腿上。 航班倒是很巧,有时间差不多的,但接近年关,机票的价格都很高。 谭佑想起昨天晚上幸嘉心想尽千方百计帮她买票的场景,当时觉得尴尬,如今只剩下了感谢。 谭佑其实最怕的不是没钱,没钱可以赚,她脑子活,只要肯出力气,就不会断了粮。 她最怕的是无法改变一个人的心意,无法斩断一段关系,这是所有她失眠的夜里痛苦的来源。 她已经放弃了她那个将家里祸害得一塌糊涂的父亲,但她不能放弃她无辜的、遭受了最多苦难的母亲。 以往的症结点就在于,她的母亲,明明吵了一辈子,打了一辈子,却离不开那个家。 谭佑不知道是因为那里有过温馨美好的回忆,还是她妈妈还在等她爸回头是岸的那一天,亦或者是她的女儿不能给她安全感,让她觉得离了那个城,就是无家可立的孤魂野鬼。 谭佑自责过,愤怒过,破罐子破摔过,但最终还是会把钱打到她的账上。 她觉得这是无法解决的问题,困扰着她很多年,但突然就在这一天,她不知道谭琦用了什么办法,就开解了。 巨大的屏障轰然倒塌,就像是你一直惧怕的怪兽其实只是一只蚂蚁,踩死了就好。 但不管怎么样,一头怪兽解决了,她终于看到了希望。 或许这就是天时地利的时机,而幸嘉心,无疑是抓住了这个时机的人。 谭佑还没有得知发生的一切,但已经在这么想了。 她第一次大大方方地买了两张没有任何折扣的机票,看着银行卡里少的四位数,再没有感觉到焦虑了。 只要人过来了,钱她可以慢慢赚。 将机票信息发给谭琦后,谭佑的心情彻底地好起来。 室外室内都很静,年假公司里不会留几个人,谭佑看了眼时间,早饭的点过了一点,吃个早午饭也是不错的。 她低头准备叫幸嘉心,刚张了张口,又赶紧闭住了。 随时注意着不露馅,实在是太难了。 谭佑只得推一推幸嘉心的胳膊,低声道:“喂,起床了。” 幸嘉心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看到是她,两条月牙“噗”地一下就睁大成了满月。 “谭佑!”她叫道。 “你干嘛这么激动。”谭佑哭笑不得,“难道你昨晚是梦游,根本不知道自己爬我床了?” 幸嘉心突然捂住了嘴,然后用力摇了摇头。 “怎么了?”谭佑问。 幸嘉心还是捂着嘴,嘟嘟囔囔一句模糊的话:“嘴巴臭。” 谭佑瞬间闭了嘴,她看着幸嘉心那双明亮的眼睛,觉得小姑娘实在是太麻烦了。 幸嘉心又说了一句:“我说我。” 谭佑学着她的样子也捂住了嘴:“你都觉得你臭了,我岂不是臭八怪。” “呵呵呵呵呵……”幸嘉心一抖一抖地笑起来。 “我去刷牙洗脸。”谭佑腿一伸,跨过幸嘉心下了床。 幸嘉心也坐起了身,看着她还在捂着嘴笑。 谭佑动作利索,今天有幸嘉心在,她还用了下其实不太用的洗面奶。 洗完刷完以后,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还张嘴哈了口气闻了闻。 嗯……中华牙膏的味道……应该不难闻。 她这也就收拾好了,顺便去了趟洗手间。再出来的时候,幸嘉心穿戴整齐地站在洗手台旁,眉眼弯弯的。 “快点收拾。”谭佑说,“我们去吃饭。” 幸嘉心用力地点头。 “脑袋点掉了。”谭佑路过她的时候,抬手敲了下姑娘的脑袋瓜。 她做好了等待时间较长的准备,但这个时间的确是……有点过长了。 昨天午饭没好好吃,晚饭一口没吃,谭佑的肚子这会咕噜噜地叫起来,实在是凄凉。 但她没有催幸嘉心,精致的姑娘嘛,她学不来,但等还是等得来的。 毕竟今天的幸嘉心,是她的大恩人,是她的幸运星小仙女。 幸嘉心终于出来了,谭佑看出来了她不一样,但又觉得没什么不一样。 嗯……只能说,更漂亮了? 或者,嘴巴红红的,色泽很漂亮,是涂了口红吧? 谭佑立刻十分嘚瑟地说出了自己的发现:“你的口红颜色很漂亮。” “是吗!”幸嘉心跳到她身边,仰着头看她,指了指嘴角,“什么颜色?” “嗯……”谭佑盯着那唇,只觉得好看,好看到她很想上手去抹一下。 “红色。”最终,她回答道。 “哈哈哈哈哈哈……”幸嘉心挽住了她的胳膊笑,也不知道有什么可乐的,笑得花枝乱颤。 “我说错了吗?”谭佑拿了手机准备出门。 “没错没错。”幸嘉心紧跟着她,粘得十分紧。 一出屋子,只觉得世界光芒四射。 运输公司里的色调够灰够丑了,但她们现在站的位置高,可以望见这一片熙熙攘攘的城区。 低矮,但是有不少枝条粗壮的老树,被雨水洗得新,在南方的冬天,也有绿油油的颜色。 “天晴了真好。”谭佑感叹道。 幸嘉心没接话,谭佑偏头看了她一眼:“你不觉得吗?” “我以前喜欢下雨天。”幸嘉心说。 “嗯?以前?” “现在跟你在一块就很开心啊。”幸嘉心笑盈盈的。 谭佑的心里“砰”地一声,脑袋里莫名飞过一只带着弓箭的小天使,一箭过来,直中红心。 谭佑也笑起来:“这么会说话。” 幸嘉心:“嘿。” 两人并肩下了楼,谭佑莫名地就有了倾诉欲:“谭琦在往回走了。” “嗯?来橘城?”幸嘉心道,“这么快。” “嗯,”谭佑尽量让自己的神情平静,“带着我妈妈。” “啊……”幸嘉心叫了一声。 “怎么了?”谭佑转头看她。 “那个……就……”幸嘉心的手指晃晃悠悠半天,最后还是直接问了出来,“你妈妈,凶不凶啊?” 电视剧里的男主妈妈可都是好凶的…… “嗯……”谭佑想了想,有很长时间她没有看到过她妈和别人交流的样子了,一时有些不能确定。 “啊,那个,”幸嘉心等不到答案,岔开了话题,“他们走哪里了,我,买票……” “你买什么票?”谭佑敲了下她准备掏手机的手,“我已经买好了。” “诶?”幸嘉心偏头看她。 “机票!”谭佑提高了声音,“我没穷到几千块都没有。” “哦哦哦,好嘛。”幸嘉心过了好一会,小心翼翼憋出一句,“你要用钱的时候,找我。” 谭佑真是又气又想笑。 两人走过条巷子,选吃饭的店,谭佑远远地望见个柜台,眼前一亮。 “你等我一下。”她抽出胳膊,指了指幸嘉心,“不许动。” “哦。”幸嘉心根本不想和她分开,但被强调了,只得乖乖站在原地。 谭佑一溜烟地跑了,幸嘉心紧紧地盯着她的背影,看她进了一家店,然后挑挑拣拣地买了一包东西。 然后背着手,一溜烟地又跑了回来。 到底没有跑掉,幸嘉心默默舒出一口气。 谭佑笑着问她:“猜我拿的什么?” 幸嘉心摇了摇头,店是个零食店,买的什么就看不太清了。 “登登愣登~~~”谭佑把手上拿着的东西递到了她面前。 “诶?”幸嘉心接过来,小清新的纸袋子,有香脆的味道。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袋子,看到里面全是烘焙小饼干,各种各样的形状,可爱极了。 “给我的吗!”她开心地问,凡是谭佑给她的东西,她怎么看怎么喜欢。 “嗯,给你的。”谭佑可不能让她光顾着傻乐,她戳了戳幸嘉心的手,示意她抬头看她。 幸嘉心望向她,眼里跟有小星星一样。 “知道我为什么给你这个吗?”谭佑问。 “为什么?”幸嘉心这会根本不想动脑子。 答案一定是好的,是和饼干的味道一样,和蛋糕的味道一样,甜兮兮的。 她就是有这种感觉。 果然,谭佑笑起来,凑近了她,声音温柔极了:“因为你就像小饼干一样啊。” “诶?” “以后我叫你饼干好不好?”谭佑道。 “好啊!”幸嘉心沉浸在获得独特昵称的喜悦里。 你叫我什么都好啊! 25.第 25 章 橘城机场外, 谭佑和幸嘉心在车里静静地等待。 幸嘉心买了盒价格贵到离谱的车厘子, 这会时不时地塞一颗到谭佑嘴里, 还要求她必须就着她的手把果子和把揪开。 于是, 每一次, 谭佑都得往后仰一下头。 幸嘉心就看着她笑。 贵的东西的确味道好, 甜味在谭佑嘴里散开,柔韧多汁的果肉,有种奇妙的口感。 和什么有点像呢?谭佑偏头看了一眼幸嘉心, 对的, 大概和她的嘴唇比较像吧。 有光泽度的,鲜亮的, 嫩但却弹…… 幸嘉心看了过来, 谭佑甩了甩脑袋。 想什么呢, 乱七八糟的,她一定是昨晚没睡好, 脑子还晕乎着。 幸嘉心突然把另一个空盒子递了过来。 “嗯?”谭佑挑眉询问。 “吐核。”幸嘉心的服务实在是太周到了。 大概是因为睡……一起睡过了,或者因为幸嘉心亲眼见识了他们家的困境,现在谭佑对幸嘉心有种破罐子破摔的亲近感。 当她看过了深渊的底部, 就再也不能往下走了,剩下的感官,大概都可以向上发展。 所以谭佑没犹豫,吐核就吐核, 把小幸博士使唤得跟小女仆似的。 这次等待的时间并不难熬, 因此过得很快。 谭佑的电话响了, 她接起来的一瞬间便推开车门下了车。 谭琦说不用她专门过去,他们过来就好,但谭佑抬腿便走向了机场大厅。 走出去一段了,她才想起来给幸嘉心吱一声。 一回头,幸嘉心开了窗,趴在窗口,笑得比阳光还灿烂。 她冲她挥了挥手,谭佑也笑起来。 她带着这笑容进了大厅,然后远远地便看见了谭琦,和跟在谭琦身后的她的妈妈。 她身上穿的衣服,还是前年过年她回家,硬拉她去商场买的。 她似乎瘦了,但腰上却胖了,体态很差,走路会微微躬着背。 谭佑扬起的嘴角低下去,在谭琦看清她之前,侧过身,将眼里涌上来的眼泪憋了回去。 然后她大步过去,没有一丝停顿,直到接过了她妈妈手上提着的包,叫了一声:“妈。” 肖美琴点点头,声音有些哑:“诶。” 也再不说其他的话。 三人沉默着出了机场,谭琦身上有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之情,他的眼里有明显的红血丝,但眼神发亮,浑身充满了力量。 快到车前时,他甚至说:“我来开车吧。” “橘城查得很严。”谭佑打开了后车门,“等你考了证。” 谭琦先钻进了车里,扶了一把动作有些迟钝的肖美琴。 肖美琴把自己发硬的腿塞进了车里,然后是发硬的背,终于,坐下了。 她抬头,看到了车前面还有一个人。 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姑娘,回头问候了声:“阿姨好。” 姑娘的神色平静温和,甚至都没有多看她一眼,仿佛这一回头,一句话,都只是为了说这三个规矩里的字一样。 这让肖美琴感觉到舒服,她点了下头算是回应,反正姑娘已经转过身了。 谭佑上了车,车子启动时,她偏头看了眼幸嘉心。 幸嘉心深深地靠进座椅里,在很用力地深长呼吸,看起来很紧张的样子。 谭佑搞不懂她在紧张什么。 车开出去一段,谭琦打开了话匣子,首先做的就是介绍人。 “妈,这是汪琪,”他指了指副驾驶,“谭佑的朋友,想不到吧。” 肖美琴“嗯”了一声。 谭佑又看了幸嘉心一眼,幸嘉心抿着唇,手指不断拨着包上的扣环。 “对了,谭佑,你还没给我好好介绍过汪琪呢。”谭琦道,“我都不知道漂亮姐姐是做什么的。” “你们两不是一起吃过东西吗?”谭佑道。 “光说你了。”谭琦皱着眉。 “哦。”谭佑顿了顿说,“人家是在读博士。” “我靠……”谭琦夸张地喊了一声,然后拉了拉身边妈妈的胳膊,“妈,博士!女博士!” 肖美琴“嗯”一声。 “姐姐你哪个专业啊?”谭琦问。 幸嘉心:“凝聚态物理。” “哇……什么方向啊?”谭琦兴致勃勃。 “强电子关联体系的中子散射研究。” “哦。”谭琦顿了顿,默默地应了一声。凝聚态他知道个大概意思,想着多问两句,说不定可以讨论起来。 毕竟,现在这个车里,除了漂亮姐姐,就他学历高了。 但他错了,漂亮姐姐干巴巴报了个名称,就什么都没再说,谭琦听都听不懂,又不能掏出手机来当面查一查。 有些丢人,他预备岔开话题了,谭佑突然笑了起来。 她笑得豪迈,乐不可支,一点都没有女孩子该有的样子。 明显是在笑他,谭琦吼了一句:“喂!你笑什么笑!” 肖美琴抬手,在他胳膊上重重打了一下。 “妈,你干嘛!”谭琦捂着胳膊,“你谭佑笑话我呢。” “好好跟你姐说话。”肖美琴说。 “看,妈同意我的笑。”谭佑道。 她说这话的时候还是笑着,幸嘉心偏头呆呆看着她,有些着迷。 谭佑是常笑的,从小到大就爱笑,所以眼角早早地就有了细小的纹路,笑起来的时候像小鱼的尾巴。 但笑容也是有区别的,重逢之后,谭佑有微微咧嘴的笑,有被逗笑,有讥嘲的笑,还有很温柔的微笑。 幸嘉心喜欢看她笑,所以默默地在脑海里收集起每一种的样子。 现在的她,是一种新的样子。 就像阳光突然冲破雾霾,阴暗还未褪去,但光芒已经进来了。 生机勃勃。 真是让人着迷。 谭佑对上了她的目光:“待会你要跟我们一起吃饭吗?” 幸嘉心很想答应,但她知道,再粘下去就不好了。 谭佑难过时,她该陪的都陪了,现在谭佑家人相聚,肯定有很多只有家里人才能听的话要说。 幸嘉心停了挺久,这才低下了头回答道:“不了。” “嗯?”谭佑有点惊讶。 “该回家了。”幸嘉心说。 “那我先送你回去吧。”谭佑道,“也顺路。” “没事,你在橘园立交桥放我下去就行。”幸嘉心的声音丧丧的。 谭佑笑了笑,问她:“过年回家吗?” “不回去。”幸嘉心摇摇头。 “我们今年就在橘城过了,初一找你爬山。”谭佑道。 “好啊!”幸嘉心的眼睛重新亮起来。 “姐姐要回家了吗?”谭琦扒着座椅背伸过来脑袋,“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姐姐啊……” “初一啊。”幸嘉心看他一眼,“刚才谭佑说了的。” 谭佑笑起来,一般人约着玩,很可能是句客气话,但到了幸嘉心这里,必须较真。 幸嘉心这是在强调给她听呢。 “对,”她再一次确定道,“初一我们一起出门,逛一逛橘城,除一除晦气。” 幸嘉心挺开心,其实离初一也没几天了。 她下了车,顺着路边,往前走了好一会儿,才打了车。 重新回到月湖别墅,离开不到二十四小时而已,幸嘉心就觉得这地方陌生又无聊。 去超市里买了一堆喜欢吃的零食,算是安慰自己,提着一大袋东西进门时,幸嘉心忍不住想,不知道谭佑喜欢吃什么口味的零食呢? 甜的吧,给她买的蛋糕是甜的,买的饼干也是甜的。 想起饼干,幸嘉心的心里一声欢呼,她差点忘了她特意留着的小饼干。 急匆匆地进了门,幸嘉心将包里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袋子拿了出来,小心翼翼倒出了一块蓝鲸形状的金色饼干。 嗯……脱水,防腐,木板镶嵌,然后装裱镜框,她有事情可以忙了。 谭佑将车开到了旅馆门前,进去想要开一间双人房。 但不仅没有双人房了,连单人的二十九号以后都被预订完了。 “生意这么好?”谭佑有些惊讶,年关大家不都应该回家了吗,这种小旅馆,竟然会这么火爆。 “过年过节的,当然好了。”老板道,“我们就赚这几茬。” “那先开一间单人的吧。”谭佑道。 “二十九号之前?” “对,到时候看看有没有没入住的。” “基本不太可能。”老板道,“你最好做二手准备,不然你们一家三口,就只有一个房子了。” 谭佑道:“开吧。” 老板在电脑上输好,把钥匙递给了她。 他往谭佑身后望了一眼:“房间最多煮个泡面啊,没法做饭的。” “不做,外面吃。” “再过两天这边的店基本都要关了。” “诶,”谭佑笑了,“您比我还操心。” 老板也笑:“不操点心,这店也开不下去啊。” 谭佑没再理他,回身对她妈妈道:“走,我们先上去。” 三人走在窄小的楼梯上,谭佑嘱咐道:“谭琦的房间在三楼,我给你开的在四楼,但是这里面过道太绕,你要是分不清方向了,就给我和谭琦打电话。” “你带我走一遍,我记得住。”肖美琴道,“长途漫游,电话费贵。” “我待会给你换个套餐。”谭佑顿了顿,“我给你换个卡吧,出门走两步就能办了。” “不换。”肖美琴紧张起来,“你大姨和舅的电话都在卡上呢。” “我给你全倒过去啊。”谭佑道。 “不换,我这个话费便宜,你们现在的都要上网的,贵。”肖美琴捂着口袋。 谭琦停下了步子:“妈,你是不是怕那傻逼找不到你!” 肖美琴一巴掌打了过去:“说什么呢你!” 谭琦偏了下身子,这一巴掌落空了:“我告诉你,我带你出来,就没想让你再回去!” 谭佑沉了声音:“别在这吵,上上下下都是人。” 谭琦大跨步地往前走了,进了三楼楼道,谭佑带着肖美琴继续往上走。 进了房间她检查了下角角落落,把空调遥控器放到了床边:“开关,上下调温度,这个季节,十九二十度就差不多。” 肖美琴应了声,谭佑问她:“这会下楼吃饭?还是歇一会?” “我不想出去了。”肖美琴道。 “那我下去给你买些吃的,”谭佑去浴室放开了水,等着水到了适宜的温度,“洗个澡吧,我去买吃的。吃完了再睡,舒服点。” 肖美琴点了点头,开始从包里拿衣服。 “缺什么你就跟我说。”谭佑道,“这周围什么都有,买着挺方便的。” “不缺。”肖美琴摇了摇头。 谭佑拿了钥匙:“我给你把门关了,待会我就上来了。” “行。” 谭佑到了三楼,去房间里把谭琦拽了出来。 谭琦很不情愿:“你干嘛啊,我跑了这一趟,困死了。” “跟我出去买东西。”谭佑道。 “你自己去买,我要回去睡觉。” 谭佑回头揪住了他的领子:“你不想跟我说说发生了什么吗?” 谭琦来了精神。 两人出了旅馆,谭佑先往超市去,买点生活用品。 谭琦跟在她身边:“你得感谢汪琪。” 谭佑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顿了顿才道:“怎么?” “她买的机票我才能那么快回去啊。”谭琦道,“我他妈碰到那傻逼了。” “你猜怎么着?”谭琦指着自己的鼻子,“那傻逼让我叫他爸。我有过爸吗?他脑子里是不是都是屎,觉得我还要叫他爸?” “你小时候叫的。”谭佑说。 “我没叫!”谭琦喊。 谭佑没作声,谭琦恨恨的:“你猜我怎么叫的,我叫他傻逼!” 谭佑皱起眉:“然后呢?” 谭琦把衣服袖子挽了上去,胳膊上有一块红肿的瘀痕:“傻逼用擀面杖抽我。” 他笑了笑,十分讥讽:“你说搞笑不搞笑,要债的刚把家里砸了一遍,把他打得跟猪头一样,他居然让妈给他做面吃。” 谭琦磨了磨牙:“做个几把,我就跟他干起来了。” 谭佑停住了步子,谭琦看着她,笑起来:“马勒戈壁,我以前一直觉得他很高,其实差了我一头。瘦得跟个干尸一样,还和我打。” “我能打死他,要不是……”谭琦深吸了口气,“要不是妈拦着。” “我给妈说,你今天跟我走,我就停手。你今天要不跟我走,我跟他玩命。” 谭琦张开双手,眼睛红着,语气可嘚瑟:“我赢了。” 谭佑没有说话,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她的心里,谭琦还是那个爸妈打架时,只知道躲她屋子里哭的小屁孩。除了烦人点,大部分时候其实挺乖的。 而且脑子好使,即使家里乱得天翻地覆,考试还能拿个前二十的排名。 所以这个家里要说还有人有希望能过上不一样的日子,也就谭琦了。 从泥里面能出去一个是一个,谭佑给谭琦掏学费、生活费的时候,从来没心疼过钱。 但这两年,谭琦开始找存在感,拒绝他的生活费,说自己去道馆打工能赚到钱,谭佑在他宿舍里有眼线,眼线说谭琦快吃了一个月的食堂贫困餐。 谭佑看着面前比她高很多的谭琦,小屁孩到底是长大了,要自尊心,要反抗。 谭佑“嗯”了一声,继续往超市走。 谭琦没动,站在原地“喂”了一声。 谭佑回头,谭琦和她隔着两三米远的距离,问她:“我说了我回去是对的吧?” 谭佑今天心情好,满足他,点了下头。 “我告诉你了,有时候就是要用拳头解决问题,他狠,你比他要更狠。” 谭佑不敢苟同,挑了挑眉。 “姐。”谭琦突然叫了一声,谭佑挺震惊,自从谭琦上了高中,就再没叫过她姐。 “以后这些事就交给我了。”谭琦道,“该轮到我保护你们了。” 26.第 26 章 幸嘉心总是忍不住给谭佑发消息。 到底是在一张床一个被窝里睡过的朋友了, 幸嘉心的消息频率高得毫无压力。 看到书上一段有意思的话,拍照片发给她, 电影里一帧好看的场景, 截图发给她, 早中晚饭问候,你吃的啥。实在没啥发了,幸嘉心裹个大袄子出了别墅, 拍一片颜色渐变的树叶。 重点是, 谭佑也没有烦她的意思嘛。 不管她发的东西有多难接话, 谭佑也会尽量回过来十个字以上的消息。幸嘉心就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看完就躺倒在床上滚一圈, 嘿嘿嘿地笑。 这么过着, 也不过两三天而已, 幸嘉心就觉得她和谭佑的关系,完全可以没事就开个视频了。 于是幸嘉心一大早起床就兴致勃勃地化好妆, 找了屋子里光线最好,背景最漂亮的地方,到了大家都会起床的中午十点半, 给谭佑拨过去了视频请求。 响了好几声, 幸嘉心紧张得跟网友第一次面基似的。 终于有了响动,“滴”地一声, 视频挂断了。 幸嘉心愣了愣, 微信上很快有谭佑的消息发过来: -等一下。 幸嘉心于是拿过来小镜子, 拨头发, 找角度,活泼紧张地渡过了等待的两分钟。 谭佑重新拨回来了视频,这让幸嘉心简直想截图留下这一刻。 于是,她也就这么做了。 你看,谭佑主动给我拨视频诶! 视频接通,幸嘉心赶紧观察了下画面里的自己,嗯,还不错。 一抬头去看谭佑,才发现他那边黑乎乎的,全都是像素点。 “再稍等一下。”谭佑说,“我刚回屋子,开灯,拉窗帘……” 随着她的话语,视频里亮了起来,谭佑一阵响动,坐下了身,手机画面里便出现了一张大脸。 “看得清吗?”她问。 “能。”幸嘉心回她。 谭佑离得实在是太近了,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让幸嘉心猛地有些不好意思,她小小声道:“你往后一点点啦。” “嗯?”谭佑往后移了移,凳子划拉地面的声音,“好了吗?” “又太远了,近一点,一点点,好。”幸嘉心笑起来,“你看不见自己吗?” “太小了。”谭佑说,“光顾着看你了。” 幸嘉心“啊”了一小声,十分虚伪做作地嘟囔:“我有什么好看的。” “你多好看啊。”谭佑笑着道,“谭琦每天都要夸一遍。” “那你怎么说?”幸嘉心问。 “什么怎么说?” “他夸我的时候,你怎么说。” “我当然跟着他一起夸啊。”谭佑真是会说话极了。 这个话题结束,两人一时安静下来。幸嘉心终于把目光从谭佑脸上移开,往旁边看了两眼:“诶?你怎么在宿舍?” “嗯,在这睡。”谭佑道。 “不是妈妈来了吗?不跟妈妈一起睡吗?” “没房子了,过年人多。” 幸嘉心愣了愣,她完全没想到这个情况。 在她的印象里,不管是什么节假日,这家酒店没有房,那就找下一家,她基本都是用手机预订,一个城市里总不会一间房都没有。 现在听谭佑这么说,幸嘉心想立刻帮她解决问题,但有了上次的机票事件,她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 吃一堑长一智,幸嘉心知道,谭佑是不喜欢自己的金钱帮助的,她得想其他办法。 为了不让谭佑发现她有这个企图,幸嘉心岔开了话题,最顺口的句式是:“我最近看了一本书……” 好在谭佑到底跟她是好朋友了,不会像以前那样,每次沟通,都非得问个“有什么事”。 找你还能有什么事,又想你了呗。 谭佑只是回来宿舍拿东西,待会还得出门。幸嘉心依依不舍地挂了视频,然后立马开始构思她的计划。 先要了解敌情,谭佑那边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不能问本人,当然就要问她弟了。 好在上次在甜品店,为了让谭琦把照片发给她,两人加了微信。 幸嘉心给谭琦发过去消息,只说了一个“在?”,谭琦便开始滔滔不绝。 夹杂着兴奋的标点符号和表情包,根本不用幸嘉心多说话,只要在适当时候引一引,谭琦就会把所有的情况交待清楚了。 真是不容乐观,谭佑妈妈住的房间快到期了,如果没有合适的房子退出来,妈妈就只能跟着谭佑去住宿舍了。 一家本来就只有三口人,过个年还要分成两块,而且哪里都不能做饭,这样真的很不好。 幸嘉心没过过几个正常的年,电视里放阖家团圆吃年夜饭的画面,她觉得很烦躁。但她知道,这就是普通家庭,普通人想要的。 谭佑也一定想要。 幸嘉心在屋子里转悠,看到了一楼的厨房。谭佑来帮她搬家的时候,说这厨房里什么都有,中餐西餐都能做,只是太长时间没人用,用之前要仔细检测一遍。 幸嘉心不会做饭,连切个菜的功夫都没有,所以这块领域对于幸嘉心来说是禁地。它平时的作用就是让幸嘉心思念一下谭佑那次在里面做饭的场景。 嗯…… 幸嘉心兴奋地朝楼上跑去。 二楼是她的卧室和书房,还有一间空闲的侧卧,打扫一下就可以住人。 三楼她现在统一弃用,但房间并不少,有三间客房,一间也可以当做放映厅。 四楼有大阳台,原来种着花,现在没人打理又是冬天,乱糟糟的,看着十分碍眼。 幸嘉心高价叫了年节时的家政服务,特意嘱咐,一楼厨房餐厅认真打扫,二楼只打扫那件侧卧,三楼一定不要动那间放映厅,要让它脏着。阳台收拾干净,最好能送些花过来。 她这工作量不小,时间又要求得急,家政公司一下子来了五个人,团团转在她这间屋子里,幸嘉心感觉有些烦,干脆出了门。 她需要采购大量的蔬菜水果肉,够四个人吃完年节的。 但她其实并不知道该是什么样的分量,该买哪些。 于是,夹杂在一群热闹采购年货的大爷大妈里,他们抢什么,幸嘉心挤进去拿什么。 为了能做一名普通的家庭主妇,幸嘉心这一趟,身体接触到的人,是她以往一年的量。 真是痛苦极了。 但一想到之后的日子,又乐呵起来。 她买完东西又去吃了个饭,回到别墅时,家政公司按时按量地完成了任务,只留了两个人等她验收。 幸嘉心最关心的就是,他们可别把她刻意让脏着的房间给打扫了,于是上了楼,只挑脏着的看。 跟在她后面的家政人员几次想开口,都被她用眼神给压回去了。 最后,幸嘉心站在四楼露天阳台上,看到家政公司不知道从哪里搬来的,可以在橘城最冷的季节里也盛放的鲜艳花朵,满意地点了点头。 “很好。”她说。 家政人员一脸震惊。 幸嘉心二话不说掏出手机结了账,然后赶紧让他们离了屋子。 世界又清静下来,接着就要拼演技了。 幸嘉心看着桌子上她刚买的一大堆东西,想着怎么样才能让局势刻不容缓无法拒绝。 一样两样可能不够,那就多来三样四样吧。 幸嘉心随便掏出两个菜,拿到厨房,提起刀一顿乱剁,菜花飞溅,案板周围很快就惨不忍睹。 幸嘉心研究了下灶头,接了锅水放到上面,一打火,烘地一下,煽到了最高点。 好了,接下来是肉。幸嘉心看了眼猪肉牛肉鸡鸭鹅,都是处理好的,没有血腥之感。 好在有和大妈们抢的现杀鱼,她也不知道什么品种,反正挺大的一条,被开膛破肚掏了个干净,提回家的时候还时不时蹦一下。 幸嘉心把鱼提进了厨房,去了袋子,滑不溜秋,她还没握就已经溜了出去。 鱼没有仔细洗,还有血丝,滑出去,地板上细细长长的一道。 哇哦,看起来很棒。 幸嘉心淋了点水在上面,又硬着头皮把两只手伸进鱼肚子里一顿摸索,掏出来的时候,滑腻腻,血腥味十足,恶心得自己咧嘴皱眉。 还不够乱,幸嘉心拿出几个盘子,散乱地放,举起一个,一闭眼,摔到了地上。 “嘭”地一声脆响,碎片四溅。幸嘉心抖一下,抬手蹭了一下脸,觉得这个画面一定够了。 她掏出手机给谭佑拨过去视频,深呼吸,一、二、三…… 在谭佑接通的那一刻,“啊”地尖叫出声。 谭佑吓死了。 幸嘉心虽然脱线,但到底不是傻子,平日里温柔可爱,遇到紧急情况也会做出最理智,最有效的判断和行动。 因此谭佑就算会担心这个人吃垃圾食品把自己吃坏,也不太会担心幸嘉心遇到人身伤害的意外没法解决。 所以当幸嘉心的视频接通,先是一声尖叫,然后是一张沾了血丝,头发混乱的脸时,谭佑吓得直接从凳子上跳了起来。 “怎么回事!”谭佑慌张地问,又立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重要信息,“你在哪里?” “在家。”幸嘉心的声音抖抖索索的,她的手机晃了晃,谭佑看到了地面上摔碎的盘子。 谭佑拿了外套往外冲:“能说话吗?” “能。” “不要急,不要怕。去到安全的地方,然后告诉我发生了什么。”谭佑脚上的步子极快,楼梯几乎是跳着下的。 “我……我没办法了……”幸嘉心的声音断断续续。 “没事没事,冷静下来。”谭佑冲出了宿舍楼,视频突然没声了。 她看了眼,wifi断了以后,视频自动切断了。她赶紧拨了电话过去,并没有第一时间被接起,谭佑的心脏快要跳得紊乱了。 她用极快的速度冲到了车场,幸嘉心终于接了电话,颤巍巍一声:“喂?” “安全吗?”谭佑问。 “暂时……安全。” 谭佑上了车,听到了电话里沸水的鸣叫声:“厨房开着火吗?关了。” 鸣叫声消失了,谭佑一脚油门踩出去:“别怕,我过来了。” “你不要太急!”幸嘉心道,声音很急,“注意安全。” “你有没有事?其他的都不重要,你有没有事?”谭佑一直没有放下手机。 “我……”幸嘉心知道谭佑误会了,但干出去的蠢事就像泼出去的水,幸嘉心也从来都不是半途而废的人,她硬着头皮,“我现在没事,你不要担心。” 她听到谭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就好像那口气自从接到她视频,就一直憋着。 “脸上的血怎么回事?”谭佑问,“有没有哪里受伤?” 幸嘉心看着玻璃里映出的自己,话倒是真的:“没受伤,蹭到的。” “别怕。”谭佑又道,“我马上就过来了。” “嗯。”幸嘉心呆呆地应了一声,事情比她想象得进展得太快了。 “报警了吗?”谭佑问。 幸嘉心有些腿软,她靠住了墙,看着厨房里的一片狼藉,不知道谭佑已经脑补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上去。 “没……没有……”幸嘉心开始做贼心虚,“不,报警。” “好好,不报。”谭佑用温柔的让人踏实的语调,“那等我过来好不好?” “好。”幸嘉心突然想哭,一半是被感动的,一半是被吓的。 “你一直跟我说话,我不挂电话……” “不不,”幸嘉心赶紧道,“我想挂电话,你来了再说。” 电话终于挂断了,幸嘉心如临大敌。 她第一次不是那么地……期望很快见到谭佑,她觉得谭佑要是看到了事情的真相,那个脾气…… 会打人的。 提凳子打人…… 幸嘉心决定把屋子里所有的凳子都藏起来。 27.第 27 章 谭佑赶到月湖别墅时, 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别墅区里面很安静, 道路两边挂着彩灯,装饰品挺丰富, 但环境依然清冷。 谭佑注意看了下两边的监控, 都是开着的,这个环境的小区要是发生了入室抢劫之类的案件,不至于没有响动。 毕竟她每次进小区,都会经受一番盘问, 最后要联系业主才可以放行。 陌生人作案的可能性很小了, 那幸嘉心的情况很可能就是她最担心的。 熟人作案或者家庭纷争。 一想到可能有人对幸嘉心这样的姑娘家暴,谭佑心底的火就冒了上来。 幸嘉心的家庭情况她从来没了解过, 唯一清楚的是, 她家很有钱。 小时候有钱,长大了依然有钱, 不然凭幸嘉心现在还没毕业的导师助理的工作, 根本不可能住得起这样的房子。 除此之外,她甚至不知道幸嘉心有没有兄弟姐妹,父母感情是否和睦。 谭佑越想越糟心, 她经受过家庭带来的折磨,所以更能够感同身受。 车停好以后, 她跑着到了幸嘉心门前,刚要抬手按门铃, 门就开了。 幸嘉心站在门里, 小心翼翼的, 眼里的怯懦和惶恐,就像受惊的动物。 谭佑把门掀大了,一抬手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后:“没事了,别怕。” 幸嘉心:嗯……我怕的是你…… 谭佑进了一楼大厅先观察了一遍,四周很安静。 她回头问幸嘉心:“人呢?” “就我。”幸嘉心怯生生地指了指自己。 谭佑回头看她,幸嘉心脸上的血丝还在,都干了。 谭佑抬手想要帮她擦一下,幸嘉心往后躲了下。 “到底怎么回事?”谭佑皱起了眉。 幸嘉心小心翼翼地举起了双手。 谭佑看到了她手上黏糊糊的脏东西,黑黑的,红红的。 “我……”幸嘉心脱离了她的钳制,又往后退了一大步,“我……做饭……” “做饭?”谭佑很懵逼。 “就做饭……”幸嘉心的手乱七八糟地晃着,“就……坏了……” “什么坏了?” “厨……厨房……” 谭佑抬脚朝厨房走去,幸嘉心站在原地没敢动。 谭佑进了厨房,看到了地上的鱼和摔碎的盘子。 看到了流理台上乱七八糟飞着的菜叶,还有一锅放在灶上的水。 她蹲下身,戳了下那条鱼,鱼还坚强地蹦了蹦。 谭佑:…… “所以没有其他人?”谭佑在厨房里喊。 “嗯……”幸嘉心声音太小,又赶紧提高了回了一句,“诶!” “你自己做饭,然后吓到了?”谭佑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诶……诶……”幸嘉心往后退,快要退出大门了。 谭佑从厨房里出来了,也不往前走,就靠着门框看着她。 幸嘉心与她遥遥相望,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谭佑足足看了她十分钟,幸嘉心觉得自己嗓子冒烟,想喝水又十分想上厕所。 但通向洗手间的路要路过谭佑。 幸嘉心憋着。 谭佑终于开口说话了,十分冷酷的语调:“去洗脸洗手。” “诶!”正中下怀,幸嘉心赶紧往洗手间跑。 尽量绕开了谭佑,蹿得快得跟兔子一样。 谭佑看着她的背影闪进了洗手间,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她不断地告诫自己,冷静,冷静,一定要冷静。 幸嘉心就是个傻子,她本来就是个这样的傻子,从小到大都这样,智商都用来读书了,将来是要为国家的科研事业做贡献的。 那些历史上特别牛逼的科学家和学者,不是很多都不擅长生活吗,比如陈景润,比如季羡林,谭佑用力地回想小时候看过的故事,终于把心底熊熊燃烧的火苗压了下去。 还好,幸嘉心平时会记得按时吃饭,还好,只是虚惊一场。 幸嘉心在洗手间里待了挺长时间,谭佑觉得她一时半会是不打算出来了。 她也大概明白了幸嘉心在怕什么,就像做错事的孩子面对家长一样,幸嘉心是在怕她。 谭佑回身进厨房,把碎了的盘子和桌上砍坏的菜收拾了,然后把鱼捡起来扔进了水池里。 海鲈鱼,清蒸,好做得要命。 她脱了外套扔到沙发上,卷起袖子洗了鱼,突然对着这条鱼发起了愣。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谭佑觉得自己真有文化,当即大喊了一声:“饼干!” 等了两秒,才有声音从洗手间冲出来:“啊!叫我吗!” “不叫你叫谁,屋子里还有第二块吗?”谭佑火气仍在,语气凶凶的。 幸嘉心冲到了厨房门口,但没敢进来:“诶。” “过来。”谭佑说。 幸嘉心小心翼翼地往她跟前移,谭佑看见她那个惨兮兮的表情,突然笑了:“你快点!我能吃了你吗!” 见谭佑笑了,幸嘉心轻松了许多,赶紧也笑起来:“怎么了?” “看着。”谭佑拿起刀,把鲈鱼身上边角里没刮干净的鳞片处理了,“你要是怕它跳,买回来就扔冰箱冷藏里冻一冻……” “那不……低温保……保命了吗?” 还跟她犟嘴,谭佑转头看着她,手里还提着刀:“破案片看过没?” “看过。” “人死了以后塞太平间冷藏,他还能再活过来吗?” 幸嘉心瞪着眼睛。 谭佑恶作剧得逞,挺开心,一刀下去切掉鱼尾:“一个道理,这鱼早死了,神经反射而已。你理科生不知道啊……” “知道。” “书呆子。”谭佑毫不留情地嘲讽,然后做指挥官,“你这做饭不知道准备最基本的葱姜蒜啊,拿过来。” “啊?”幸嘉心愣了愣。 “我上次还给你买了。”谭佑看着她。 “我找!”幸嘉心跑出了厨房。 谭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放下刀洗了手。 指望幸嘉心干这些事,是没希望的。 她走出厨房,发现幸嘉心在客厅桌子上一大堆东西里翻。 谭佑走过去,手指扒拉扒拉,看了看她买的什么。 “这么多?”她有些惊奇,“你吃不完放久了会坏。” 幸嘉心终于有机会往她的目标方向发展:“是,是啊!” 她偏着头,一副愁苦的样子:“怎么办呢?” 谭佑脑内灵光一闪,拨袋子的手不动了。 她直起身子,双手抱胸看着幸嘉心,直盯得她眼神开始晃悠。 四周安静极了,谭佑问她:“故意的?” “啊?”幸嘉心往后闪了闪。 谭佑可以确定了,要不是故意的,现在干嘛这么怕她,以往不都巴不得粘她身上吗。 “故意买多了?”谭佑问句,用的陈述句语气。 “啊。”幸嘉心像鱼,张张小圆嘴。 “故意自己去做饭,把厨房搞成那个样子,然后给我打电话?” 幸嘉心往后退。 “哦,不对。”谭佑偏头想了想,“你根本没想着做饭,就布置了下案发现场。” 被现场抓包,幸嘉心看一眼谭佑犀利的眼神,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拔腿就跑。 但她的逃跑路线被谭佑完美预测了,她出脚的那一瞬,谭佑就也已经跨了过去。 幸嘉心跑不出去三米,就被谭佑截了胡。 不仅挡住了她的去路,还用身子欺着她,把她逼到了墙角。 幸嘉心左右望望,这边大盆绿植,那边仿真大理石柱。 她和谭佑之间的距离,不过缝隙而已,只要谭佑张了手,她便彻底地五路可逃。 幸嘉心的背抵住了墙面,一颗心脏瑟瑟发抖。 她穿的拖鞋,便比谭佑矮下去了一截。 这人现在虎视眈眈地瞅着她,然后,果然像她怕的那样,一抬手,支到了她身后的墙上。 完蛋了……被封锁了。 幸嘉心的大脑飞快地运转,想着逃生的法子。 谭佑看着她提溜溜转的眼珠子,既生气又想笑。 傻子怎么这么蠢,蠢得做错事了都像她在欺负她。 谭佑又靠近了一点点,彻底不给了她呼吸的空间,盯着她的眼睛:“想让我给你做饭吃?” 幸嘉心不敢看她了,于是垂下了眼,也不敢说话了,呼吸里都是谭佑可怕又亲切的气味。 她只能点点头,错误还是要承认的。 谭佑顿了顿:“你是不是不仅想要我给你做饭吃?” 幸嘉心点头。 谭佑深吸一口气,看着幸嘉心扑闪的眼睫毛,那薄如蝉翼的质感就像刷在她的心脏上。 不用再问了,幸嘉心想让她过来住,甚至为此,还想让她妈妈和弟弟都过来,说不定楼上的客房,已经收拾好了。 谭佑五味杂陈,这种双方心知肚明的善意,像是初熟的果子,入口酸,后味甘甜。 想再吃一颗,又有些怕。 谭佑的手指勾了勾幸嘉心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 扑闪的睫毛终于打开了,谭佑又望进了那双闪亮亮的漂亮的眼。 但下一瞬,那眼里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漫上了水汽。 水汽凝结得极快,变成水珠子,下一毫秒就要掉出来。 幸嘉心张张嘴,要说话,大概气没倒顺,先“哼哧”了一声。 怎么看,都是要大哭的前兆。 谭佑才想哭,谭佑哭笑不得。谭佑无可奈何,只能一抬手把人拉进了怀里,看不见她掉眼泪了,心里到底舒服一些。 一巴掌拍在她背上,冷着声音:“胡闹。” 幸嘉心窝在谭佑怀里,满脑子都只剩下一个声音: 谭佑抱我诶!谭佑主动抱我了诶! 尽管好像没有过这样的期待,但在实现的这一刻,却觉得她早都想了很久很久。 久到她“哇”地一声,还是哭了出来。 谭佑手足无措,无可奈何。 抱住了又不能搡开,便只能一遍遍呼噜着背。 嘴上还是气不过:“你自己乱搞,这会还哭。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吓人,想让我过来你直说啊。” “直说,你,你不过来,的。”幸嘉心抽抽噎噎。 “你说得对。”谭佑冷酷无情,“所以你这么折腾,我也不会如你愿的。” “哇……” 哭得真吵。 谭佑缓和了语气:“行了你,这顿我教你怎么做,后面自己仔细搞。” 幸嘉心继续抽抽搭搭。 “你没买好多料,我们先去一趟超市。” 幸嘉心噎着声音:“关,关门,了。” “嗯?这个点。”谭佑回头看了眼,才刚过八点。 “过年,了,门,关得,早。” “那出去看看有没有其他店开着。”谭佑拍了拍她的背,“快点,不要耽搁时间。” 幸嘉心乖乖地起了身,一溜小跑着去穿了外套,又跑到玄关处穿鞋子,最后揉吧揉吧脸,把眼泪擦干净:“好,好了。” 小可怜的,谭佑突然觉得自己有点过分。 两人出了门,正面就是一道冷风刮过来。幸嘉心张嘴一个“阿嚏!” 谭佑抬手揽住了她的肩,把她往怀里带了带,语气温柔,稍作补偿:“冷?” “不冷。”幸嘉心抬头又跟她笑。 黏在一块走出去一段,幸嘉心突然道:“方向错了,那边的店都关门的。” “嗯?”谭佑看她。 “要走后面那条巷子,拐过去,一个街,下面店铺,上面就是家。”幸嘉心顿了顿,“那个可能没关门。” “没想到。”谭佑挺惊奇,“你居然知道这个。” “我待好几年了啦,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幸嘉心受到夸奖乐滋滋的,“前年过年我有来这边。” 谭佑觉得是时候问点家庭信息了:“这别墅是你的?” “对,我的名字。” “那之前怎么不住?” “太大了啊,而且去研究院不方……”幸嘉心闭嘴不说了。 “你一直一个人住?”谭佑停住了步子。 “是啊。”幸嘉心并不在意说这个。 “有家里人在橘城吗?”谭佑问。 “没有。”幸嘉心低下了头。 “过年不回去也没人过来?” “嗯。” “一个人过年?” “嗯。” “一个人过了多少个年了?” 幸嘉心不说话了。 谭佑想打自己一嘴巴子,不这么问,她也能猜出个大概。这么问,谭佑不知道是在寻求一个确定的答案,还是根本在帮着自己说服自己。 幸嘉心的新年,谭佑想不出什么和乐融融的画面,可能就是这傻姑娘,抱着一堆零食,看看电视,然后看看书,睡觉。 谭佑不是不心疼,谭佑只是缺一个插足进别人生活的理由。 “说话啊。”她摇了摇幸嘉心的胳膊,觉得自己真是自私又残忍。 幸嘉心在她怀里晃一晃,头发蹭在她脸旁,声音小小的:“那你……陪我过嘛。” 是谭佑想要的答案。 谭佑道:“我妈妈和我弟弟……” “都过来嘛。房子够。” “我弟很吵,我妈妈总是丧丧的。” “没关系啊,我可以不理他们。” 谭佑被逗笑了:“那你不理他们,他们以为你不欢迎他们呢。” “那我理他们。”幸嘉心无限退让。 谭佑收了笑,将幸嘉心推远了点看着她。 她以为自己不会妥协的自尊心,在幸嘉心的无限退让里步步妥协。 她变得犹豫不决,前后矛盾,用近十年的社会经验积累起的准则和防线,开始歪歪曲曲,漾起水纹般温柔的波浪。 这么一个单纯的,一门心思亲近她的姑娘,到底是和别人不一样。 谭佑看着她,想说点什么,又觉得说不出口。 幸嘉心突然凑过来,踮了下脚尖,轻轻地亲在了她脸颊上。 “过来嘛。”她说。 谭佑倏忽挺直了身,那一点温热的触感就像是燃信的火苗,轰地一下,炸了她一个彻底的脸红。 她往前大步走去,不顾留在原地的幸嘉心。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里走,幸嘉心追在她身后,还不死心:“谭佑谭佑,你来嘛,你们都过来嘛……” “过来过来!”谭佑不回头,抬了抬手,大声喊。 “哇哦!”身后响起女孩兴奋的喊声,然后便是一串小鹿般踢踢哒哒的快跑,到了谭佑身后,谭佑感受到了跳跃带起的风。 她赶紧住步弯下了腰,幸嘉心跃上了她的背,双手紧紧揽住了她的肩,“哈哈哈哈”地一连串笑声,就在谭佑耳边。 谭佑伸手背后揽住了她的腿,颠了颠人,将人背顺。 幸嘉心一低头,脑袋嵌在她肩窝,小声,又忍不住的喜悦道:“谭佑,我好喜欢你哦。” 谭佑心脏擂鼓,脸上的热又盛了三分,她偏头离她远一点:“下来下来,重死了。” 28.第 28 章 谭琦和肖美琴来到月湖别墅, 是被幸嘉心在门口接进去的。 谭琦嘴巴都张大了:“姐姐,你住在这种地方啊?” 幸嘉心“嗯”了一声,想起谭佑说过的“不热情他们可能以为你不欢迎他们”,于是又加了句:“对。” 谭琦望着道路两边, 边走边咂舌,碰了碰肖美琴:“妈, 以后我也给你买个这种别墅。” 肖美琴小声说了句:“债都还不完。” 这句话瞬间打击掉了谭琦的热情,好在有美女姐姐在身边, 谭琦转移了注意力, 继续唠唠叨叨:“姐姐, 你什么时候开学呀?” “初十。”幸嘉心回答道。 “这么早?我们到元宵后了。” “嗯,有课题。” “太辛苦了。”谭琦拍马屁,“不过能者多劳, 中国科研界需要你们。” 就这么一直尴尬交谈着, 到了幸嘉心的房子前。 虽然天黑, 但屋子里光线明亮, 透过窗户映出融融的暖光,配着小区里的装饰彩灯, 看着十分有风情。 “哇哦。”谭琦道, “跟要拍电影了一样。” 幸嘉心开了门,站在玄关处,道:“请进。” 谭琦脸上的笑顿了顿, 回身搀住了肖美琴:“妈, 走咯。” 房间里窗明几亮, 幸嘉心没准备客人的拖鞋,肖美琴抬脚走了两步,小心翼翼。 谭琦问幸嘉心:“没关系吗?” 他抬了抬脚,幸嘉心明白过来:“没关系,脏了再打扫就好。” 说话声引出了厨房里的谭佑,她手里拿着截刮了一半的山药:“来了啊,坐吧,饭一会好。” 肖美琴道:“你做多少呀,说过了山药不要那样刮。” 她匆匆地走向了厨房,推了推谭佑的胳膊:“我来。” “好好好。”谭佑道,“我都快收尾了,你来你来。” 肖美琴进了厨房,没一会便响起了利落的切菜声,谭佑进去给她细细说了厨具的用法,然后洗手出了厨房,不再管。 谭琦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电视遥控器,幸嘉心端了水果过去,放在了桌上。 “谢谢姐姐!”谭琦道。 “嗯。”幸嘉心淡淡地应,她回头看见谭佑,快步走了过来。 “不应该让你妈妈休息吗?”幸嘉心小小声问谭佑,“让她做饭她会不会觉得我不欢迎她?” “不会。”谭佑往楼上走,幸嘉心跟在她身后。 直到上了二楼,谭佑才道:“我妈第一次来你家,还是别墅,心里肯定紧张。让她做一些自己擅长的事,她心里会踏实点。” “哦~~~”幸嘉心拖着长长的音,笑起来,“你知道得真多。” “你真是闭眼夸。”谭佑随便开了间房门躲了进去,幸嘉心紧随其后。 谭佑是有话跟她说:“你迫不及待让他们过来,但他们可能一下子不好接受,所以我没有提在这住的事,待会吃完饭,时间也晚了,你就开口留一下。” “好。”幸嘉心点点头。 “睡过一晚会自在很多,明天我们再一起出门采购点过年的东西,中午饭还是在你家吃,完事了我就找机会告诉他们,你一个人过年,希望他们留下来。” “好。”幸嘉心继续用力点头。 “不要紧张。”谭佑双手搭在她肩上,看着她的眼睛。 “他们会拒绝吗?”幸嘉心还真有点紧张,她好不容易说服了谭佑,最后可千万别败在这一步。 “这个交给我。”谭佑抬起手指戳了戳她的脸,“相信我。” “嗯。”幸嘉心笑着道,“你最厉害了。” 谭佑偏过了头,笑着放开了她。 其实这些细节她完全可以自己搞定,不用全都告诉幸嘉心。以幸嘉心对外人一个字都不肯多说的性格,根本不会暴露。 但这姑娘在她面前越来越直白了,从撒娇卖萌,到光明正大地提出要求,连“喜欢你”这种词都张口就来了,谭佑觉得自己如果遮遮掩掩实在对不住这份真诚。 最容易增进两个人友情的办法,就是共同去完成一件事。 偷偷地并肩作战,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之间的默契总是会让人心下熨帖又愉悦。 谭佑重新拉开了门,推着幸嘉心往外走:“好了,我们下去吧。” “你不看看吗?”幸嘉心努力往后偏头。 “看什么?” “房间,房间。”幸嘉心指着屋子。 谭佑这才注意到这间房,是二楼的侧卧,打扫得很干净,一套粉色火烈鸟的床上用品,衬得整个屋子的感觉都浪漫得不行。 “很棒啊。”谭佑说。 “你的。”幸嘉心赶紧道。 “嗯?”谭佑转头看着她,“我的?” “对,你今晚睡这里。”幸嘉心道,“你弟弟和妈妈睡三楼,屋子都打扫干净了。” 谭佑低头笑起来:“喂,你这心思也太明显了吧?” “什么?”幸嘉心声音软乎乎的。 “我跟我妈睡一间就行……” “不行的。”幸嘉心摆着手打断了她的话,“你这么大了,和妈妈睡一起不好。” “怎么不好了?” “你睡觉……嗯……乱动……”幸嘉心偏过头,眼神忽闪,“会打扰到你妈妈睡觉的,她年龄大了,一有响动肯定就睡不着了。” “后半句说得挺有道理。”谭佑把她的脑袋掰过来,“前半句我不同意。” “你真乱动!”幸嘉心嘴硬得不得了。 “我怎么乱动了?”谭佑一直觉得自己睡觉很正经,非常正经。 “你就……”幸嘉心顿了顿,“抱我……” “嘿,”谭佑气笑了,“谁抱谁啊?谁跟个八爪鱼一样往我怀里钻呢?” “你不信的话,我下次给你录下来。”幸嘉心理直气壮。 “没下次。”谭佑抬手拍了下她脑袋,“下楼吃饭。” 两人下了楼,饭果然已经差不多了。 肖美琴端菜出来,看见幸嘉心,还是有一点不自然:“洗手吃饭了。” 幸嘉心吸了下鼻子,脱口而出:“香。” 肖美琴愣了愣。 幸嘉心跑去洗手间洗手了,出来乖乖地坐到餐桌上。 这次的菜比上次丰盛多了,有鱼有鸡,有荤有素。待大家都坐定了,谭佑本来想说两句开场白,幸嘉心的筷子却已经朝着菜去了。 她隐隐有了预感。 果然,“好吃!”幸嘉心道,音调里是藏不住的兴奋。 这下不仅是肖美琴,连谭琦都有些愣了。 幸嘉心一连吃了两口菜,才感受到了氛围的奇怪,她抬起头,看向谭佑。 谭佑一摆手:“吃,吃。” 幸嘉心笑了笑,进行了下一项试菜:“啊,好好吃!” 朴素又真挚的夸奖。 谭琦一脸奇怪,夹了一筷子肉:“妈,是你厨艺精进了,还是谭佑做的菜能吃了?” 他塞进嘴里:“嗯……一般般啊。” 肖美琴也尝了尝:“谭佑,你这个片切太厚了……” 谭佑真是挡都挡不住,眼看着幸嘉心停住了筷子,直勾勾地看着他们。 她一脸严肃,用仿佛做报告一样的语调道:“我认为,这桌菜味道非常好。” 肖美琴和谭琦同时看向她,幸嘉心指着一道道菜:“色香味俱全,还有恰到好处的……锅气,这个……恩,不知道是什么,但是它香味浓郁,入口即化。这个,外焦里嫩,香脆可口。还有这个,肥而不腻,有……冬天太阳的味道。” 大概实在找不着形容词了,幸嘉心拍了下桌子,铿锵有力地做了总结:“总之,非常好吃!是我今年吃过的,第二好吃的饭!” 没人在意她说的第一好吃的是什么,在谭琦和肖美琴的印象里,幸嘉心冷淡又精致,住在大别墅里,是和他们完全不一样的人。 她吃了那么多的山珍海味,一顿家常饭,却得到了这样的赞扬,只能把原因归结于主人对他们的欢迎。 这种曲折的示好方式,一下子让肖美琴有些难过,她低下头道:“好,吃吧,喜欢吃就多吃点。” 幸嘉心看向谭琦,谭琦愣愣地,但大脑非常势力地做出了妥协:“好吃。” 幸嘉心开心了,她夹了一筷子肖美琴刚才批评的菜看向谭佑:“这个,薄厚适中……” 谭佑憋笑正憋得难受,赶紧抬了抬手:“行了你别说了,赶紧吃吧。” 一顿饭,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和乐融融。 接近尾声时,谭佑悄悄用胳膊搡了搡坐在她身边的幸嘉心,幸嘉心喝汤的勺子还咬在嘴里,偏头看向她,懵懵懂懂的。 谭佑对她眨眨眼,幸嘉心唇角勾起,也赶紧给她眨了眨眼。 谭佑:…… 她用眼神询问她:忘了我说的话了吗? 幸嘉心:你干嘛一直看人家? 谭佑:我们的计划呢! 幸嘉心:哎呀大家都在呢,好害羞…… 谭佑清了清嗓子:“那个,差不多了,我们该回……” 幸嘉心瞬间想了起来,唰地站起了身:“太晚了,今天在这里过夜吧!” 她说得太突兀了,肖美琴和谭琦又都看向了她,幸嘉心看谭佑,发现谭佑没有帮她的意思。 看来只能孤军奋战了:“打不到车了,公共交通也没了。小区门关了,出不去了。” 好家伙,把所有的退路都堵了。 谭佑低下头,用胳膊盖住了脸,憋笑快憋得打鸣。 肖美琴讷讷地道:“太麻烦了……” 幸嘉心:“不麻烦,房多。” 财大气粗,但神情和姿态却没有一点点炫耀的意思,甚至漂亮的眼睛里那亮闪闪的光可以让人感觉到这的确是主人热切的期盼。 肖美琴活了这么久,看惯了各式各样人的脸色,最讨厌的莫过于善意背后浓郁的悲悯和同情。但面前的这姑娘,一点都没有。 她甚至觉得,这姑娘这么热切地留他们,是为了让她给她做这顿……好吃的饭? 谭佑终于开始打圆场,对肖美琴道:“妈,今晚就睡这里吧,确实不好回去了。” “对。”幸嘉心很快附和。 谭琦加入了阵营:“啊,不知道漂亮姐姐给我准备的房间是什么样的呢?” 幸嘉心往楼梯走:“我带你们去看。” 就这样顺水推舟,顺利地将肖美琴和谭琦带到了三楼,看了各自的房间。 这可比小旅馆的环境好了太多个档次了。 幸嘉心根本没打算再让他们下来:“洗手间和浴室都是好的,你们早点休息吧。” 肖美琴道:“碗还没洗。” “我和谭佑洗。”幸嘉心快速地溜了。 谭佑就站在楼梯的拐角处等她,幸嘉心急着往下冲,猛地看到楼梯上有人,脚下一个趔趄,身子晃了晃,晃进了谭佑怀里。 谭佑笑着将她扶稳,小声问她:“搞定了?” 幸嘉心十分嘚瑟地比了个“OK”的手势,拉了她的手腕往下继续冲:“洗碗。” 幸嘉心哪里是什么会洗碗的人,谭佑看着她笨手笨脚地收碗碟的样子,觉得她可以把所有的碟子都碎了。 她上前把东西接过来,熟练地放进池子里,场景重现一般,她洗碗,幸嘉心站在旁边呆呆地看。 “我们明天给你买个围裙。”幸嘉心突然道。 “给我买?”谭佑挑挑眉,“公主殿下,你多少钱签了小的的卖身契啊?” 幸嘉心咯咯咯地笑,笑了好一会道:“你要多少钱才签呀?” “你有多少钱啊,”谭佑跟她乱扯,“我可贵了,把你全部财产加一起,都买不了呢。” “那再把我加上呢?”幸嘉心问。 “什么?”谭佑愣了愣,偏头看向她。 “加我。”幸嘉心指指自己,“我可以不断地创造财富,划算。” 这下轮到谭佑笑,哈哈哈哈哈哈,笑得洗碗的手都颤起来。 “那你不亏死了啊……” 厨房收拾干净,谭佑把幸嘉心轰到了二楼:“去睡觉去睡觉。” 幸嘉心扒着门边:“还没到时间呢。” “十一点半了饼干同志。” “明天又没什么事。” “那你想干嘛?”谭佑歪头看着她。 “嗯……我们聊会天。” “明天有的是时间。”谭佑将她塞进房间关上了门,“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房里没动静了,谭佑笑着去了幸嘉心给她准备的粉红色侧卧。 被子上全都是幸嘉心的气息,淡淡的让人迷醉的香味,谭佑坐到了床边上,突然很想亲近这个香味。 她倒下身,将自己陷在被子里,觉得还不够,又翻了个身,脸朝下地趴起来。 嗯,让人窒息的温柔质感,让她莫名地想起曾经做过的那个梦。 到底梦见了什么呢,只剩下舒服又刺激的感觉,挥之不去。 谭佑的脑袋开始迷糊,她明明知道自己该去洗漱一下,四肢却根本不听使唤,起身了吗?还没起…… 直到房门一声轻轻地“咔”,就像出枪的子弹爆破声响在脑海里,谭佑猛地醒了过来。 她居然沾了床就睡着了?谭佑不可思议地弹起身,抹了把脸。 她回头去看房门,幸嘉心呆呆地保持着推门的姿势,一动不动。 真是吓人,谭佑开口,声音哑哑的:“你干嘛呢?” “我来看看……”幸嘉心顿了顿,“你还没睡啊。” “本来睡着了,被你吓醒了。”谭佑低头一看自己的小腿还支棱在床外,鞋子都没脱,“啊,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她站起了身,晃晃悠悠往洗手间走,幸嘉心趁机彻底进了屋子,一抬手便关了房间门。 谭佑洗了把脸出来,就见幸嘉心手背后站在房间中央。 她的第六感让她问了出来:“你手上拿的什么?” 幸嘉心也不藏了,光明正大地拿了出来,DV黑洞洞的镜头对着谭佑的脸:“不是说好了,我拍你睡觉的样子给你看吗?” 29.第 29 章 谭佑拒绝了幸嘉心,并把她赶出了房门。 这一次幸嘉心撒娇也没用, 谭佑黑着个脸, 可凶了。 幸嘉心端着DV回到了自己房间,手伸远了反转过来对着自己的脸:“第一次任务, 失败。” 不过好在她有先见之明,进房间之前就开了DV, 所以现在, 好歹拍到了一点谭佑的样子。 从推门时的趴在床上到一跃而起去了洗手间, 再到后来微微皱着眉头对她说话。 谭佑可……真好看呀…… 幸嘉心抱着DV躺倒在床上,一遍遍回放, 看够了这才小心翼翼地收了机器。 用大被子把自己蒙住, 一想到隔壁就睡着谭佑,就忍不住开心。 大概是因为白天又想得太多了,所以这一晚幸嘉心又梦到了谭佑。 这次是清晰的长大了的样子,谭佑把她欺在墙角, 然后抓住了她的手。 她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难以抵挡的诱惑,幸嘉心觉得她一定在召唤她, 所以她顺从召唤凑过去吻住了谭佑的唇。 对, 她是想亲这个地方的。她还忍不住地想尝尝她柔软的舌头。她想谭佑彻底地压过来, 压住她的身体,然后用那双长着茧的手, 刺拉拉地抚过她的身体。 “嗯……”幸嘉心嘤咛出声。 谭佑猛地又睁开了眼。 这次没有人推她的门, 房间安静也没有怪异的声音, 她是被自己的梦给惊醒了。 心脏跳得很快, 一下一下,震得胸口疼,谭佑抬起一只手压住它,反而感受得更明显了。 真是不敢想,不敢想,梦里的她居然会做那样的事。 一个几乎从没陷入过青春期小黄|片的人,一旦做起春梦,竟然如此荒唐又猛烈。 那柔软的质感实在让人癫狂,谭佑根本无法控制自己去磨蹭,去撞击…… 靠!你个傻逼!撞你个瞎几把大头鬼啊! 谭佑压在胸口的手握成拳,狠狠地捶了下自己的脑袋。 你他么是个女的啊喂,居然这么猥琐又下流。 对象还是……一心对你好的,好朋友。 谭佑的灵魂和身体都经受了热烈的摧残,她睡不着了,再确切点说,她不敢睡了。 幸嘉心就在她的隔壁,她不想自己的大脑接收莫名其妙的信号,然后做出莫名其妙的事情。 谭佑又一次冲进洗手间,开冷水洗了把脸 ,彻底让自己清醒了。 长长舒出一口气,百分之九十的庆幸和百分之九的惆怅,只是梦而已。 剩下的那一分是什么,谭佑也想不通。 第二日天亮以后,幸嘉心对着镜子里自己的黑眼圈,好好地用遮瑕掩盖了一遍。 穿好衣服化好妆,还是那个元气满满的漂亮姑娘。 幸嘉心对着镜子笑笑,尝试说一句最好看的“早上好”,练了七八遍,这才出了房门。 楼下好像有响动,还有诱人的气味飘了上来。幸嘉心惊喜地往下冲,结果刚迈出去两步,被一声门响打破了美好的幻想。 谭佑刚推门出来,看到她,抬起头,眼神晃了晃。 “才起啊。”幸嘉心准备好的早上好忘记了。 “嗯。”谭佑哼一声,然后转身便往楼下走。 幸嘉心想追上去,看到谭佑在毛衣下晃荡的腰,又停住了。 谭佑身高腿长,平日里都是宽松的休闲装,但房子里中央空调的温度很足,她穿着件薄毛衣,再宽松晃荡,还是可以隐约窥得见腰身的形状。 还有在这腰侧边,修长的手指。 幸嘉心喉咙滑动,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她强迫自己调转了视线。 谭佑下楼的脚步声一下下像敲在她心脏上,很快,就彻底消失在了她能够看到的范围里。 但幸嘉心的脑袋,还是不受控制地,想到了昨晚梦里的场景。 “啊啊啊啊……”她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恢复正常。 谭琦从楼上下来,路过正好看到了这一幕,笑起来:“姐姐,你在做脸部按摩吗?” 幸嘉心一秒无障碍地切换到了面无表情,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你们女孩子真神奇。”谭琦扒着栏杆往下望,“但你看谭佑就从来不护肤。” “她皮肤好,不用护。”幸嘉心瞎眼般地偏袒。 谭琦笑啊笑,眼睛弯弯地问幸嘉心:“姐姐,那你看我皮肤好不好?我可比谭佑还白呢。” “不好。”幸嘉心冷漠脸,“唇毛多。” “什么唇毛!我这是胡子!”谭琦冲到了二楼,“胡子!男孩子的象征!” “哦。”幸嘉心路过他身边下了楼,“那你男性的特征不太明显。” 谭琦一大早要变成气鼓鱼了。 他的胡子确实不太多,平时稍稍刮刮就会很干净,但当然跟女孩子那种干净不能比。 漂亮姐姐要么把他比作不修边幅的女生,要么把他比作娘炮的男生,可真是太过分了! 一点都感受不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蓬勃又朝气的雄性魅力吗! 谭琦跟在幸嘉心身后,不敢冲她怎么着,干脆跳着跑到谭佑身边,狠狠拍了她一巴掌。 谭佑回身手就抽在了他胳膊上,可重:“大清早发什么疯呢?” 谭琦来回搓着胳膊:“咱两谁皮肤好?” “你怎么这么gay,”谭佑皱眉盯着他,“你跟我比皮肤?” 谭琦声音高起来:“谁gay了谁gay了,是漂亮姐姐说你比我皮肤好!” “直男不会这么在乎自己的皮肤有没有女生好。”谭佑低下头,也不看幸嘉心,“好了,准备吃饭了。” 厨房里忙活的是肖美琴,她年龄大了觉少,住别人家到底有些不好意思。 能多做一些活就多做点,年轻孩子都爱睡懒觉,所以她早早地起了床,屋子前后打扫了一下,便进了厨房。 早餐她只会做最基本的中式的,只能尽量把粥熬得更软糯一些,鸡蛋羹蒸得滑滑嫩嫩,几盘小菜荤素搭配,仔细地调了味道。 饭菜上桌以后,幸嘉心又是夸张地一声“哇!” 肖美琴赶紧道:“快吃吧。” 幸嘉心立马开动了筷子,尝一口眯眼笑一下,憋了好几次,最后还是没忍住道:“好吃!” 到了这一次,肖美琴和谭琦总算是都确定了,这位又有钱又聪明又漂亮的姑娘,是个口味十分不挑剔的……吃货。 有好吃的就开心。 四人将早餐扫荡了个干干净净,这次是谭琦主动起身去收拾碗筷洗碗。幸嘉心往谭佑旁边蹭了蹭:“我没有洗过碗是不是不太好?” 她一靠近,那股香味也就靠了过来,这是谭佑梦里的味道,是她房间里床上的味道。谭佑深吸一口气,抬脚往旁边靠了靠:“没事。” 躲得太明显了,幸嘉心偏头看她,想问她怎么了,但望见她的脸,就问不出来了。 脸红,身上发热,眼神都没碰上,就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蹿在身体里,激得身体不规律地跳起来。 幸嘉心赶紧转身往旁边走去,离了有谭佑磁场的氛围,才终于可以顺畅地呼吸。 她的脑海里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谭佑躲她,会不会和她现在这样,是同样的原因呢。 嘤……心跳得要炸开了。 幸嘉心你个傻子,想太多了啦。 双方的链接人之间出了问题,整个屋子里的氛围都奇怪起来。 谭佑打开了电视,把遥控器塞到了肖美琴手里:“妈,看会电视。” 肖美琴也不换台,一个新闻节目,看了好一会儿。 谭佑就站在她身边,靠着沙发也不坐下,发呆发完了拿过遥控器,换了个家庭剧。 她没有看幸嘉心,幸嘉心就在客厅的另一个角落里,那里有大盆的盆栽,听声音幸嘉心正在用小喷壶,一下下给盆栽洗叶子。 谭琦洗碗的阵仗打,速度快,从厨房里出来,开心地喊了一句:“洗完啦。” 结果大家各自干着各自的事情,没人回应他。 谭琦摸了摸鼻子尖,跑到沙发上坐下,开启话题:“妈你看这个有什么意思啊,这个女人要跟她姐夫搞上啦。” “别乱说。”肖美琴道,“这个妹妹是好人。” “哎,你还不信。”谭琦来兴致了,“你看那个眼神,还有这走向这趋势,我给你说,她要是后面不跟她姐夫有一腿,我把我名字倒过来写。” 说着他坐到了肖美琴身边去抢她手里的遥控器:“这个是网络电视,我给你按到后面几集你看看我说的对不对。” 肖美琴打他的手:“我不,一边去。” 谭琦一偏头叫幸嘉心:“姐姐,你不过来一块看电视吗?” “不了。”幸嘉心头都不回道。 谭琦冲谭佑使了个眼色,他们一家占着人家的地盘,让人家在角落里浇花,这画面怎么看怎么不和谐。 但他知道他叫漂亮姐姐是不可能叫过来的,还是得谭佑上。 谭佑低头咳了两下,冷静想了想,觉得自己的确做得不对。 晚上梦见什么,又不是发生了什么,她这样莫名其妙地冷落幸嘉心,幸嘉心那么敏感,一定感觉到了。 再抬头看见那瘦瘦细细的人一下下擦着大叶片,和这边和乐融融的氛围形成鲜明对比,心里的愧疚更重了。 一场春梦而已,她总不会真正去猥亵幸嘉心。 谭佑走过去,尽量让自己的动作自然又自如,到了幸嘉心背后,抬手戳了戳她的肩。 最小的身体接触。 幸嘉心没回头,只是声音小小地问她:“怎么了?” “今天不是要去买东西吗?”谭佑的声音也很低,她还没忘记她们的作战计划,“待会我们去,你把你要买的列个清单,不然会忘。” “好,好。”幸嘉心接连说了两声,然后转身准备往楼上去。 这一回头,谭佑近在咫尺,两人的眼睛对上,幸嘉心的水汪汪,谭佑的…… 幸嘉心皱了皱眉,谭佑的黑眼圈怎么比她还要重? “你,昨晚没睡好吗?”幸嘉心问。 谭佑脑袋里一个趔趄,总感觉秘密要被人戳破了,但理智让她分外冷静:“有点认床。” “我帮你遮一遮吧。”幸嘉心说。 这真是她最直接的想法了,幸嘉心向自己发誓,她绝对不是想要故意亲近谭佑。 为了把自己弄漂亮,她学了很长时间的化妆,视频看过一大堆,然后不断地去试验,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妆系。 就跟做课题一样,当在一个个体的实验对象身上成功了,总会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进行其他个体的实验,来验证自己的理论是否正确。 所以现在对谭佑,也一定是这样! 幸嘉心默默地深呼吸,终于找回了一点做实验该有的冷静。 “怎么遮?”谭佑不懂这个,几乎是下意识地提问。 “遮瑕有很多种颜色,你这个偏黄一点,用紫色。” 谭佑本来就反应迟钝的脑袋:“嗯……嗯?” 幸嘉心转了身:“你跟我来就好了。” 她噔噔噔地上了楼,谭佑揉了揉脸,慢几拍地跟了上去。 幸嘉心进的是自己的房间,门大大开着,谭佑进了门,发现这人的床品竟然和她那边的一模一样。 粉色火烈鸟,屋子馨香的气味也如出一辙。 她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下。 “怎么了?”幸嘉心问她,“嗓子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 幸嘉心对她招手:“你,过来,坐这里。” 一个摆满瓶瓶罐罐的化妆台,谭佑走过去,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有些吃惊:“化妆吗?” “嗯,需要做个简单的打底,这样遮瑕会显得自然。” “别了吧,”谭佑笑起来,“我化妆肯定很奇怪。” “不会。”幸嘉心看着她,“你长得很好看。” “你认真的吗?”谭佑还是盯着镜子。 “认真的。”幸嘉心盯着她的脸。 谭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两人沉默了下来。 良久,幸嘉心道:“试试嘛。” 谭佑看到镜子里她红扑扑的脸,不知道是被这房子的颜色衬的,还是幸嘉心今天化的妆就是这么粉嫩好看。 她突然觉得有些口渴:“好吧,给你玩。” 幸嘉心很开心,她有些手忙脚乱地拿了一堆东西出来。 “我们先来补补水。”她道,“我看看你的皮肤状态……” 说着手指便点在了谭佑脸上,轻轻一滑,又凉又软。 激得谭佑的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挺,挺好的。”幸嘉心说话结结巴巴,“不干,也不油,就基础滋润就行了。” 她将保湿水倒到了手心,轻轻拍开,然后手掌盖在了谭佑的脸上,温柔的拍打。 谭佑如坐针毡。 “接下来是隔离……”幸嘉心道,一点点地点在谭佑脸上,然后用一个圆乎乎的海绵蛋拍开。 “遮瑕……”幸嘉心像个美妆博主一样,每做一个动作,都要解释一下,“点在需要遮盖的地方,一定不要大力抹,会没用的。” 谭佑镜子也看不下去,她闭上了眼。 “粉底……”幸嘉心继续。 这次,她靠得近,弯腰欺向她,有软乎乎的东西压到了谭佑的肩膀。 什么呢,什么呢…… 这种气味和质感,谭佑猛地睁开了眼睛:“还有多少层?” “马上就完。”幸嘉心停下抹了一半粉底的手,“最后再上一层定妆粉。” “好,快点。”谭佑重新闭上了眼。 幸嘉心的动作确实快了,但上完那个什么粉以后她并没有停:“眉毛……你睁眼,我看看你的眼睛闭合线。” 谭佑乖乖地睁开了眼,幸嘉心远远观摩后凑近了过来:“我应该给你先修下眉的,眉尾有点杂乱……” 她说话的气息,她那影影绰绰红润的唇色,还有那双闪亮的、认真看着谭佑的眼睛,都让谭佑感觉到紧张。 谭佑甚至屏住了呼吸,手指也在暗暗使劲,她在忍耐一种奇怪的感觉和思维。 真是要命…… 谭佑抬眼看向幸嘉心,正正地映进了这个人的瞳孔。 幸嘉心不说话了,她定定地看着谭佑,谭佑发现,她也屏了呼吸。 没有交流的气息了,也没有交流的话语,但空气里的分子,仿佛沾染了彼此身上的温度,一个晃荡,便黏合在一起,纠纠缠缠,分不开来。 “谭,谭佑……”幸嘉心嘴唇轻轻相碰,突然深吸了一口气。 “怎么了?”谭佑觉得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幸嘉心的手指轻轻触到了谭佑的手,试探一般,一下两下,让人更加心痒难耐。 谭佑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别乱动。” “就,动。”幸嘉心嘴硬,人却已经彻底僵住。 “再动我就……”谭佑顿住。 “怎么?” 谭佑猛地起了身,抓着幸嘉心的手,不过两步远的距离,一下子便将她甩到了床上。 柔软的塌陷,熟悉的迷人香味,还有这令人眩晕的粉红色。 谭佑没有放开幸嘉心的手,就这么压了上去,两具身体的碰撞,激起海浪般翻滚的情绪。 谭佑埋头咬在那细白的脖颈上:“吃了你了。” 30.第 30 章 biubiubiu~ 你被晋江小防盗挡住啦  “卧槽啊!”最响亮的就是罗威的叫声。 好在这个时候的日常规矩就是不讲规矩, 一群人拥了过来,很快让谭佑钻了出去。 几十个人打四个人, 谭佑觉得他们热情洋溢的拳头很可能捶到了自己人身上。 她转头去找幸嘉心, 这个点夕阳西下,天映得很红, 幸嘉心就站在一边,还是抱着书包的姿势, 看着她,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谭佑走过去, 抬手拽了下幸嘉心的书包带:“好了, 没人抢你东西了。” 幸嘉心拍了拍书包,拉好拉链, 重新背在了身上。 “你就不能说声谢谢吗!”谭佑真是生气,她都为她打架了。 幸嘉心还是不说话,直勾勾盯着她。 谭佑抹了把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什么?这么好看吗?” 幸嘉心低下了眼睛:“喏。” 谭佑憋气,抬手戳在她脑袋上:“傻子。” 一阵风吹过,挺大,掀起谭佑的校服外套, 掀起幸嘉心快要压垮整张脸的头发。 谭佑突然觉得,这女生也没那么丑, 看习惯了,就是怪了点呗。 人的审美真是奇怪, 日子再往后走点, 天气冷到深冬, 过完寒假又春暖花开。谭佑的车后座上多了一个人,接来送去,在有人投来奇怪目光时,谭佑用吃人的目光瞪回去。 那个时候的她,就已经觉得,有什么可看的呢,不仅没那么丑,也没什么怪的,不就是个小姑娘嘛,还是个十分聪明,每次考试都吊打全学校的小姑娘。 小姑娘家里还很有钱,谭佑虽然嘴上没说过,但她心里知道,这样的姑娘总不会一直在泥淖里,她会考上最好的高中,最好的大学,然后有一份最好的工作。 她会去做手术,把自己整得漂漂亮亮的,以全新的姿态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她会开始和许多漂亮又聪明的人交流,会经常笑,过最幸福的生活。 十二年前的谭佑一直这么认为着,然后命运果然拉下一道长长的沟壑,在短暂的相聚后,很快分别。 高中时,谭佑还听过幸嘉心的传说,最后一次,是知道她成为了市里的状元。 再然后,两个世界彻底分离开来,谭佑仍然陷在自己的泥淖里,浮浮沉沉,拔不出腿。 她不会去回忆以往的生活,也不会去参加任何一次同学聚会,她被生活彻底打成了失败者,往回看是沼泽,往前望是不见底的深渊。 所以某种意义上,此刻蹲在电梯里抱着一本书手指颤抖的谭佑,是完全理解幸嘉心的。 理解她曾经的不发一言,理解她现在的不肯相认。 没人愿意把伤口剖在别人面前,不管是已经愈合的,还是正在鲜血淋漓的。 谭佑足足蹲了有两分钟,才小心翼翼地合上了书,重新整理好箱子,按了一楼。 电梯下行时,她长长地深呼吸,让自己的情绪平静,还难得地在明亮反光的轿厢上看了看自己的脸。 没什么问题,不会有什么异样。 电梯门叮地一声缓慢打开,她挪出箱子,还没搬完,就有人跑到了她身后。 谭佑在弯腰的角度倒视着那漂亮的衣角,笑了起来。 “说了你看着车就好,跑过来干嘛?” 语气里是根本无法控制,也不用去刻意控制的亲昵。 反正只要她不把话说开,幸嘉心这个小傻子,根本不会知道她已经知道了。 “嘿嘿。”幸嘉心回答她。 谭佑把一个小箱子往她跟前推了推:“去,搬这个。” 幸嘉心很开心,抱着箱子就跑,看速度是还想再来一趟。 不过没机会了,谭佑一口气抱起剩下的箱子,走出了楼道。 这辆车不大,车头的空间也小,谭佑一关上车门,幸嘉心身上的香味就包围了她。 以往觉得这样高级好闻的味道,无时无刻不宣告着两人之间的距离,现在虽然距离依然存在,但是想起身边这个人就是曾经坐在她的自行车后座上,双手紧紧攥着她校服的那一个,谭佑就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自豪感。 车子发动起来,今天也是有太阳的一天,冬天的阳光从车窗洒进来,暖洋洋的。 谭佑突然很想和身边的人多说说话。 “你……”谭佑偏头看了看端正坐着的幸嘉心,“搬去月湖那边是工作有变动吗?” “没。”幸嘉心看向她,唇角有着漂亮的弧度,“就……房租到期了。” “那边屋子收拾了吗?上次我搬货进去,有些地方潮得起皮了。” “啊……”幸嘉心愣了愣,“过去了再说。” 这个过去再说实在是太没主意了,谭佑已经能预计到了惨况。 “寒假结束,九院会有一大堆废料。”幸嘉心突然道。 谭佑笑了下,觉得之前赚的幸嘉心的钱实在是有些不地道:“我也到时候再看吧,有空就我去,没空我找人去。” 幸嘉心顿了顿,呆呆的“哦”了一声。 这么多年没见,又不能相认,真是很难找到共同话题。 谭佑干脆打开了广播:“想听什么?” “都行。”幸嘉心很随意。 谭佑手停下来,这个台现在播出的节目是电影解析,好像是青春校园故事,挺应景的。 她问:“这个行吗?” 幸嘉心没什么犹豫的:“行。” 路不远,到了别墅后,门一开,果然像谭佑想得那么糟。 以前来放东西不觉得,现在这屋子要住人了,问题就看起来很大了。 “你得找家政过来。”谭佑说。 “好。”幸嘉心言听计从,打开手机app。 谭佑挺欣慰,起码傻姑娘知道上网解决一切问题。 在家政阿姨来之前,谭佑让幸嘉心去物业了解了房子水电以及天然气供应的相关问题,该交的钱交,该开的开。 谭佑在别墅里上上下下溜达了一圈,确定了光线最好的房间,将幸嘉心的东西搬了进去。 等幸嘉心回来之后,她先把厨房和卫生间的水电检查了,然后又细细地跟幸嘉心讲了一下屋子里的电路构造。哪边和哪边是一路,电闸在哪里,如果断电了,一般会是什么情况,应该怎么办。 一个物理博士,硬是被她教育得服服帖帖,连连点头,跟小孩子听老师讲课似的。 谭佑扣上了电表的盖子,有些好笑地看向她:“这些你比我懂吧?” “道理我都懂。”幸嘉心道。 “就是不动手?”谭佑挑挑眉。 “也不用我……动手。” “叫一次水电工,光上门费最少就得五十元,他很可能过来就是给你掰一下电闸……”谭佑忍不住唠叨,说到这里又突然停住了。 以现在幸嘉心的生活状况来看,她根本不是会在意五十块的人。以她自己的思维来指导幸嘉心的生活,有些不自量力了。 谭佑到了嘴边的话转了个弯:“出问题还是找人来吧,注意安全就行。” 幸嘉心顺口就接了一句:“找你行吗?” 谭佑无奈:“我不是水电工。” “但是你都会。” “我会的就是些基础的。” “我平时坏的肯定也都是基础的。”幸嘉心补了一句,“我给你出一百块的上门费……一百五?二百?” 谭佑冷下了脸:“我不是二百五。” “我没说……” “我去检查下其他电器。”谭佑抬腿就走。 幸嘉心想追上去,门铃突然响了。 家政阿姨来了,三个人,手里提着大大小小的专业用具,一进屋就明确了分工。 月湖的这套小别墅有四层,幸嘉心现在能用得上的也就是下面两层,阿姨们动作麻利毫不拖泥带水,立马干起来。 而谭佑穿梭在其中敲敲这里,开开那里,还在手机上记着东西。 幸嘉心突然感受到了自己和他们的格格不入。 这让她有些伤心。 她一向都是格格不入的,但她以前从来没为此伤心过。 或许很小很小的时候有,但在漫长的成长中,这成为了她的常态。她适应了这种状态,与外界的隔离反而会让她感觉舒适。 幸嘉心突然很想把家政全都赶出去,就留她和谭佑在这幢屋子里,这样她们之间的差异没有社会的倾向,就显得无关紧要了。 最终,她将这件事付诸于行动,家政干完最基础的那一遍,便被她结了钱,说今天就到这里了。 谭佑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屋子里便又只剩下她们两个人了。 “完事了?”谭佑有些不可思议。 “嗯。” “六百块就扫了个地清了个垃圾?” “还抹了桌子。”幸嘉心指了指桌面。 谭佑斜着嘴,笑得十分难以言喻:“如果你的钱这么好赚,以后我当你的保姆好了。” “好啊。”幸嘉心立刻笑着道。 “傻子。”谭佑没控制住自己的嘴。 而且一个女孩子和陌生的男孩子待一起,不聊他们共同熟悉的人,还能聊什么呢。 于是谭琦把谭佑从小到大的糗事、趣事翻出来,一件件,娓娓道来。 他说得生动形象,漂亮姐姐咬着饮料吸管,笑得活色生香。 氛围本来是很美好的,直到谭琦接到了一个电话。 只看了眼来电显示,谭琦就起了身,对幸嘉心道:“我出去接个电话。” 外面还在下雨,幸嘉心倒是不担心一个年轻男孩子淋点雨会怎样,她在猜那个电话是谁打来的。 谭琦匆匆出了门,随便拐了个弯消失在幸嘉心的视线里,幸嘉心摩挲着手机,想着应该不是谭佑打过来的电话。 不然,他一定会乐滋滋地在她面前开了免提,这样,两个等着同一个人的人,就可以都听见那个人的声音了。 不是谭佑,那就不关她的事,幸嘉心打开手机,翻到电子书,看了会课题资料。 这个电话打得时间挺长,幸嘉心资料翻过快一半,谭琦才回来了。 这一回来,吓了她一跳。 出门还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男生,这会被淋得跟落汤鸡一样。 幸嘉心的伞就撑开在店门口,就算谭琦没有拿走伞,随便找个屋檐躲一下雨也不至于这样啊。 幸嘉心盯着他,用眼神询问他,但身子没动。 谭琦走到她跟前,双手“啪”地一声支在了桌子上,也不坐下,就这么低着头。 幸嘉心眼睁睁地看着他头发上的水,“哒”,滴到了桌面上。 谭琦抬起了头,看了幸嘉心一眼,眼睛红红的,甚至还有些凶。 幸嘉心本能地往后缩了缩,手放在了自己的包上,打算这个人一旦有不正常的举动,就立马走人。 谭琦终于卸了力,颓丧地跌到了椅子上。 幸嘉心突然有些担心,不会是谭佑出了什么事吧? 她赶紧问道:“怎么了?” 谭琦听到这句话,一偏头,表情又激烈起来。 他在努力地压抑自己的情绪,难过,愤怒和不甘。 半晌后,他嘴唇有些发抖地道:“家里的事。” “谭佑?”幸嘉心的心提了起来。 “等谭佑回来。”谭琦重复了一遍,“等谭佑回来。” 更像是在跟自己不断地暗示,让自己先冷静下来。 两人不再说话,就这么安静地坐着。倒是店主过来,看到谭琦的样子,惊讶地“啊”了一声,然后去拿了条干毛巾过来。 “擦擦吧。”店主把毛巾放到了桌上,“怎么淋成这个样子。” 没人回答她的话,店主有些尴尬,转身走了。 毛巾静静地躺在桌面上,又过了好一会儿,谭琦才拿过来毛巾,盖在脑袋上上下揉起来。 男生的头发短,擦起来应该很快,但谭琦擦了很久。 有好几次,幸嘉心看着他把毛巾捂到了脸上,手指颤抖。 人痛苦的模样,幸嘉心见过很多,或者说,她感受过很多。 以至于太多了以后,身体开始自动产生抵抗的机制,大脑开始选择性忽略某些感觉,比如看都别人难过时,自己也会产生的难过。 幸嘉心没这个感觉,在这种情况下,她只希望谭琦的痛苦不要波及到她。 31.第 31 章 biubiubiu~ 你被晋江小防盗挡住啦  周六, 下了一星期雨的天终于放晴了。 是天时地利人和的聚会好时间, 研究所里的老师和学生们倾巢出动, 早早地便集合,上了所里的大巴, 一起去聚餐。 唯一留下来的, 就是幸嘉心。 尽管已经见怪不怪, 但实验楼的门卫李大爷还是客气地问了一句:“小幸啊, 今天没出去?” “没去。”幸嘉心望过来道,“有实验没做完。” 在研究所里哪有做得完的实验, 好久不见的明媚阳光从窗外洒进来, 好巧不巧就落在幸嘉心身上。姑娘身段苗条,衣服又穿得时尚讲究,脸颊粉粉嫩嫩的,透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 李大爷突然就多嘴了一句:“实验明天做来得及的,好天气明天就不一定有咯。” 幸嘉心只对他点了点头,便腰杆笔直地进了楼。 李大爷叹口气,觉得下次还是不要劝了, 年轻人, 倔得很。 实验楼里很安静,好几层都听不到任何响动。 幸嘉心没坐电梯,沿着楼梯上到五楼, 进了自己的实验室, 将灯打开。 这个时候, 的确便是她自己的实验室了。没有人会来打扰她, 甚至连路过的脚步声都没有。 幸嘉心真恨不得他们天天聚餐。 一进入到研究里面,世界都不存在了。 幸嘉心忘掉了这两天的纠结和懊恼,仔细地对比数据,观察模型,计算公式…… 一遍又一遍,让人心安。 中午老时间,她迟迟地来到餐厅打了饭。 坐在角落里很快吃完,手机都不会看一眼,又往实验楼走去。 路上,有人叫住了她,蓝色的制服显示是库管的人。 “是6号楼的学生吗?”库管问她。 “是。”幸嘉心站在原地。 “有一批器材要入库,汪教授没在,让我找一个叫幸嘉心的学生。她电话打不通……” “是我。”幸嘉心上前了两步。 “诶!打你好几遍!手机没带吗?” 手机就在兜里,幸嘉心没接话,问:“是要验收吗?” “对,都是精密的东西,我们也不敢动。”库管唠叨着,带幸嘉心往仓库走,“你电话打不通,车停了挺久了,再耽搁下去,要给人家补运费了……” 幸嘉心过滤掉这些声音,视线放在夹道的树上,一棵又一棵。 仓库到了。 蓝色的箱型卡车就停在仓库门口,后厢门开着,里面有一个搬运工人,正坐在密封的木箱上玩手机。 “别坐。”幸嘉心走到跟前说。 工人吓了一跳,立马站起了身,望过来的眼神挺不满的:“等了这么久,要搬不搬的,我也没处坐去啊……” 幸嘉心没理他,对库管道:“卸下来吧。” 卡车就在阳光下,虽然冬天的太阳晒着很舒服,但幸嘉心还是走到了一旁的屋檐下,站在角落里,静静看着卡车。 仓管和工人说了两句,工人跳下车去车头处敲了敲门。 这种大卡车的车头都极高,车门打开,看见的首先是两条细长的腿。 居然不踩踏板,就这么倏忽跳了下来。 阳光打在那人脸上,晃得幸嘉心眨了眨眼。 这次没有黑夜的背景,没有惊慌的情绪,没有遮了半张脸的帽檐,谭佑的模样清清楚楚地映进了幸嘉心的眼睛。 心脏“砰”地跳了一下,让幸嘉心感知到它的存在,而后“砰砰砰”,擂鼓一般,在幸嘉心的身体里奏起一支欢愉的歌。 自从那天晚上反应上来那个人是谭佑,幸嘉心抱着手机查了一晚上的联系方式。但她当初断得决绝,别说同学朋友,就连学校的官方账号都没留下一个。 在这个互联网信息发达的年代,竟然一无所获。 不管是学习,还是生活,幸嘉心都是极其倔强的人,没有解决的问题,会在她的大脑里来回转悠、转悠,转了两天,到了这一刻,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幸嘉心低头看着自己的皮鞋尖,嘴角忍不住地上扬。 等她再抬起头时,谭佑和工人配合默契地在卸货。 工人在车厢里,谭佑在车外,一块宽木板斜搭着,慢慢地将大木箱滑下来。 幸嘉心看着谭佑的背影,看她弯腰时弓出的脊背弧度,举手时手臂撑出的肌肉线条,看她蹲下身就着木箱龙飞凤舞地划拉着字…… 一遍又一遍,谭佑的额头上渗出亮晶晶的可以反射阳光的汗水,而幸嘉心的视线开始模糊,她闭了闭眼,没头没脑地选了个方向,一声招呼都没有打,奔了过去。 仓库后面有个小花园,大冬天的,不可能有花,却栽了不少四季常青的树。 幸嘉心找了一颗体积矮大的冬青,把自己藏在了树后面,慌张地抹一抹眼睛,然后慌张地打开手机的前置摄像头,看着画面里的自己。 睫毛有些湿的眼睛,抿着唇的嘴,最重要的是秀气挺翘的鼻子。 高直的鼻梁,窄小的鼻翼,完美的水滴形鼻孔。 幸嘉心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捏了下鼻子,轻微的凹陷,在她松开手后,恢复到正常。 幸嘉心再捏,这一次停留的时间长了一点点,鼻子依然很快恢复。 她放下心来。 起身整理了下衣服,幸嘉心抬头挺胸,让自己走得优雅又利落,扎着低马尾的头发松开了皮筋,长卷发有一簇跳跃在胸前,可以修饰脸型,又能让气质变得更加成熟有魅力。 她不停步地走回了仓库前,这一次站在了太阳下。 谭佑在数箱子,手上拿着□□夹,在幸嘉心站定的那一刻,突然回了头。 幸嘉心喉头滑动,逼迫自己直直地对上那双眼睛。 谭佑眯了眯眼,没有犹豫,两三步跨到了幸嘉心面前。 她微微低头看着幸嘉心,有两秒的停顿,然后突然笑起来。 果然是两尾小鱼,幸嘉心的心脏还在奏乐,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觉得自己一定笑得难看极了。 谭佑开了口:“是你啊。” 幸嘉心的心脏变成了交响音乐会。 “好巧啊。”谭佑又道。 音乐会瞬间拔到了高潮,激得幸嘉心的脸开始发热。 谭佑把手上的□□夹递了过去:“你检查一下,没问题就签个字吧。” 幸嘉心连旁边的木箱看都没看一眼,兜里掏出只笔,就着谭佑的手,便在□□收件人的位置写上了汪琪的名字。 写完了她抬头看向谭佑,谭佑笑了笑,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撮,翻到了下一张票。 “还有好几张。” 幸嘉心低下头,唰唰唰,唰唰唰,一小沓单子很快签完。 笔帽和上,谭佑收回了夹子,撕票的动作利落干净,粉色的单据很快整齐地递到了幸嘉心手上。 “谢谢。”谭佑笑着对她说。 幸嘉心这次做好了准备,嘴角勾起,笑得很完美:“不客气。” 谭佑侧了身,幸嘉心的下一句话就绕在嘴边,立马要破口而出。 好久不见,你吃过饭了吗? “你名字真好听。”谭佑抢了先。 “啊?”幸嘉心愣了愣。 “汪琪。”谭佑笑着道,“有一位大文学家,叫汪曾祺吧。” “嗯。”幸嘉心呆呆地应了一声。 “能在这种地方工作,你一定也很厉害。”谭佑说完这句话,毫不留恋地转了身,步履轻松地朝卡车走去。 刚才车上的工人已经关好了后车厢,谭佑走到他身边,两人一块走向了车头。车门打开,谭佑是驾驶位,轻盈地跳上了车。 车窗里伸出一只手,朝幸嘉心挥了挥:“再见。” 随着卡车的发动声,幸嘉心的交响乐渐渐走向萎靡,谭佑的倒车技术高超极了,蓝色的大卡车很快驶上了出库的路,两声喇叭后,便加速而去。 卡车扬起的灰都看不见了,幸嘉心的心脏终于平稳到没有了存在感。她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笔,有些不敢相信。 谭佑居然没认出来她。 那个曾经上学在路口等她,放学又将她送回家,座位就在她斜后方的谭佑,竟然没认出来她。 幸嘉心掏出手机,登陆上那个老旧的□□号码,点进加密相册,将里面唯一的一张照片不断放大。 很多年前的功能机拍的照片,像素模糊,在框掉了身边的人后,幸嘉心的脸只有离远了才能看清个大致的轮廓。 这张脸是她的噩梦,今天她把噩梦曝到了太阳下,拿着手机随便抓了位仓库的库管问:“这个人像我吗?” 库管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叔,眯眼瞅了瞅,哈哈哈地笑起来:“不像,哪里像了啦。” “真的不像吗?”幸嘉心把手机举到了自己脸旁,“您再仔细看看。” 大叔凑近了看,又离远了看,还是摇了摇头:“不像,你多漂亮啊……硬要说像,好像眼睛像一点,诶,也不像,你是双眼皮啊。” 幸嘉心收了手机:“谢谢。” “谁说你和这个像啊,真是的。”大叔感叹了句,然后指了指她手里的粉色票据,“收据给我吧,这是我们要存档的。” “稍等。”幸嘉心将票据握得极紧,她转身找了个平台,将票据一张张摊开。 因为是复印联,许多签名的地方都很模糊。幸嘉心挑了张最清晰的,用手机找到最好的光线拍下来,这才把票整理好给了库管大叔。 “你们做事真仔细。”大叔甩了甩票据,“货有什么不对,过来找我就行,票都收好着呢。” “好的。”幸嘉心顿了顿道,“我是觉得这个货运公司不错,下次拉东西可以联系他家。” 何况这姑娘还特别聪明,真是钟灵毓秀,人杰地灵。 听起来十分让人激动。 然而故事并没有像大家想的那样发展下去,班主任突然转折。 “但是这位同学有些特殊……” 怎么个特殊法呢,南方过来的成绩优异转学生,对于全班都是本地学生的班级来说,已经很特殊了啊。 班主任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这位同学面部有残疾,希望大家不要用异样的眼光去看她。” 这句话一出,全班哗然。 面部有残疾?身体有残疾能够理解,面部有残疾是个什么意思? 一时间响起的细碎讨论声让班主任叹了口气,而后黑板擦拍在讲台上,“嘣”地一声。 大家被吓得一抖,安静了下来。 班主任道:“同学之间要相互帮助,这位同学有缺陷,我们应该去帮助她,亲近她。而不是因此欺负她,排斥她。” 不少女生狠命点着头。 “如果让我发现有人欺负同学,叫家长!一千字检讨!晨会上自己念!”班主任掷地有声。 后排的男生们动作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 就这样,幸嘉心在见到大家之前,就刷足了存在感。 所以第二天,当她出现在教室的空座位上时,所有人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异样的目光。 谭佑照常迟到,走到楼下,就被下楼倒垃圾的小王同学一把拉住。 做了个说悄悄话的动作,却一点都没放低音量:“那个谁!那个谁来了!” “怎么样?”谭佑很好奇。 小张摇摇头:“我算是知道什么叫面部残疾了,就是长得特别丑啊!” “特别丑吗?”谭佑说,“胖大海那种?” 胖大海有二百斤,跟他们不是一个班,但远近闻名。他身上的肉把短小的四肢要挤没了,把脸上扁平的五官也要挤没了。 小张蹙蹙眉:“没那么夸张,不过也不瘦,很白。” “一白遮千丑呗,能丑到哪里去?”谭佑撇撇嘴。 “哎,你自己去看自己去看!我还要倒垃圾呢。”说着噔噔噔往楼下跑去了,只飘下来一张带着臭味的纸。 谭佑加快了步子,一脚跨三个台阶,跳跃到了楼道。 然后风一般的,飞奔过一班教室,冲到了初三二班的门口。 32.第 32 章 biubiubiu~ 你被晋江小防盗挡住啦  没人当面骂她,没人打她, 也没人扔她的书包, 凳子上粘胶水之类的。 大家只不过是多看她几眼, 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几句。 一般小孩对一个新奇物件, 看一个星期也就够了,但人不一样。 一个长得像怪兽的人,大家就跟看不够似的。 开学考试的成绩很快公布,“百名标兵”栏会放上年纪前百名的照片。标兵栏就竖在一进校门最醒目的地方,这天大家像以往一样围聚在一起看学霸,惊奇地发现最前面的位置, 照片竟然是空的。 初三的第一, 那可是会为学校荣誉而战的尖兵。 知情的人看到了幸嘉心的名字便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不知情的在那笑笑闹闹、嘈嘈杂杂, 被知情的一通耳语,大家便又分享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谭佑向来是不看标兵栏的,她的成绩中等偏下,没有用功读过书,也没想过用功读书。 标兵栏是和她没关系的。 但在一个打球打得酣畅淋漓的下午, 天色暗下来, 看门大爷将他们一群赖着不回家的往出赶,谭佑躲进女厕所逃过一劫,寂静的校园里仿佛只剩下了她一个。 她对着篮筐练了很久的三分球, 直到天完全黑下来。 抱着球往回走, 她看到了一个偷偷摸摸的身影, 那个身影贴着墙缝,学电影里大侠的样子,窣窣窣窣,蹿到了前面去。 谭佑躲到了绿化带里,想看看他要干什么。 身影的腿晃在标兵栏前,很快跑开了。 这次他的目标明确,直奔校门,看来是完成任务了。 谭佑站起身,走到了标兵栏前,那人捣的鬼很明显,在初三年级第一的位置上,贴着一张剪得大小十分合适的作业纸。 纸上用美漫的风格画着更加丑陋的幸嘉心。 对,幸嘉心。她都不用再看下面的那一排小字。 这画画得太形象了。 谭佑抱着球的手指一下下点在粗糙的球面上,夜晚的秋风刮得有些大,吹起了她的校服,哗哗作响。 谭佑看了足有一分钟,这才选择了转身离开。 不合群,对于初中生来说,是无比可怕的。 谭佑性格活泼,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她几乎和班上的每一个人关系都处得好。 那她就不能帮幸嘉心。 谭佑就这么就着夜色和秋风走回了家,到了家门口,才发现她忘记去车棚取车了。 她是骑车去的学校,本应该骑车再回来。 “靠。”她推开自己家的门,骂了一句。 这天晚上,她爸又骂起了她妈,她弟只知道哭,被谭佑拽进屋子里,扔到了角落的板凳上。 屋外的骂声越来越大,然后“咚”地一声巨响,什么东西被砸到了地上。 太突然,谭佑抖了一下。她拉开了一点门缝,正看到她爸扬起手的一巴掌,甩到了她妈的脸上。 谭佑“啪”地甩开了门。 “你干什么?”她声音颤抖着问,寒毛都竖起来了。 “滚一边去!”她爸冲她吼,面目扭曲。 “你怎么能打人!”谭佑要往前冲,被她妈盯过来的眼神震住了。 “你进屋。”她妈说。 谭佑没动,她妈突然歇斯底里地冲她吼:“滚!!!” 这下,她真没什么不滚的理由了。 她回了屋子关上了门,继续听外面的吼声、骂声和摔东西的声音。 大概是因为这种声音有挺多年了,所以她渐渐地可以不把它们转换成画面,可以一直就这么躲着,不反抗也不逃避。 从今天起,不过是多了一种声音而已。 她弟还是在哭,谭佑骂了过去:“你他妈累不累啊!” 后来,她弟累了睡着了,谭佑靠着床边迷迷糊糊也睡着了。 一大早,是被饿醒的。 屋外已经没有声音了,谭佑打开门,一片狼藉。 不过还好,摔东西的时候都挺有理智,净摔的是些不值钱的。 谭佑没往她爸妈的房间里看,她去厨房扫了一眼,竟然还有一只碗摔在地上。 什么吃的都没有。 谭佑走回房间里,翻箱倒柜地翻出了五张一块钱。 她去角落里戳醒了她弟,把三张扔了过去:“起来上学了。” 饿着肚子走着去学校,谭佑一肚子火。 到学校的时候,铃都打过一遍了,标兵栏前还围着一圈人。 哈哈大笑的,偷偷拿手机拍照的,一脸反感却舍不得走的。 谭佑没管,径直往里走,早读时间,少部分人皱着眉背书,大部分人乐滋滋小声聊天。 中间最异类的,是坐在显眼位置的幸嘉心。 这个麻烦精,谭佑心里想。 她把书包甩到了桌子上,声音挺大,后排的男生大惊小怪地问她:“呦,谭佑,你今天吃□□了。” “要我给你炸一个吗?”谭佑说。 “不要不要,今天炸点挺多的,标兵栏上的画你看见了吗?” 谭佑没吱声。 “嘿,我给你说,我今天拿钥匙,来得早。你猜我看见了什么?” 谭佑从书包里掏出英语书,摔到桌上,又是“啪”地一声。 “嘿,那谁来得可早了,”男生往前努努嘴,生怕谭佑不知道,“蹲角落里哭呢。哎,我以为她没感觉呢,之前我听说班主任让副班长主动跟她玩,结果人家根本不理人。” 谭佑突然很烦躁:“你别跟我说了。” “咋了?”男生一脸疑惑。 “我要背单词。”谭佑说。 “我靠,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那行,我不打扰你了。”男生拍了拍她肩膀,“待会罗威来了,我跟他说。” 谭佑手上的书狠狠地摔到了桌上,这一声实在是太响了,盖过了教室里晨读的声音,一瞬间教室安静下来,目光唰唰唰全部扫了过来。 除了那个岿然不动的幸嘉心。 “卧槽谭佑你有病吧,吓死我了。”男生瞪着她,一脸震惊。 “你说个几把。”谭佑道。 “什么?”男生不可置信地掏了掏耳朵,“你他妈再说一遍?” “我说你说个几把!!!”谭佑吼了出来,四周一阵倒吸冷气声。 男生的手挥了过来,甩在了谭佑胳膊上:“你是不是找事?” 胳膊上那一下挺疼,谭佑的火找到了出口,她抓起桌上的书用行动回答了他。 英语书,不厚,但是要用书脊往脑袋上砸,应该也挺爽。 一场干架来得太突然,教室里足足静默地看着两人干过一轮,才有班干部扯着嗓子喊道:“你们别打了,我要去找老师了!” 这时候谁他妈听啊,男生力气大,揪着谭佑的衣服了,她扯都扯不开。于是,脑门对脑门,“咣”地一下就撞了过去。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谭佑觉得她的头骨要裂开了。 两人各自往后退了两步,教室的空间太逼仄了,到处都是桌子椅子。 “我草你妈!”男生提起了凳子,双人实木窄凳,漆得绿油油的,学校打架专用重器。 谭佑心里骂道:傻逼。 她没有躲,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一点都不怕,她凑了上去,离得男生极近,近到可以直直地看到男生的瞳孔里去。 “砸。”谭佑的声音不大,她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往这砸。” 这架势,彻底让教室里炸了锅,班干部跑出去叫老师,有人刚从教室门口进来,对着两人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 “草,大清早这么刺激!”是罗威兴奋的声音。 他跑到了两人旁边:“我他妈,王子奇你个傻逼打女人!” “滚。”谭佑偏头说。 “我草……”罗威拖着长长的音,“谭佑你觉醒了?” “你他妈还砸不砸!”谭佑冲王子奇吼。 “我他妈……”罗威在旁边给他们配音。 王子奇举着凳子,重得都快端不住了,他的手抖了抖,凳子摔到了地上。 “我靠怂货。”罗威笑起来。 “你别急。”王子奇指着谭佑。 谭佑扯了下嘴角,心底突然无比畅快。 接下来的事就很寻常了,教导主任过来将三人揪了出去。 罗威大喊着摇手:“这次可不关我的事,主任主任,我就是看个热闹,真的,不信你问我们班同学。” 有同学在教室里给他支援:“主任,罗威这次没上手。” 主任一巴掌呼到了罗威脑袋上:“你给我安静点。” 罗威瘪着嘴不吱声了。 三人站成一排,就在教室外面。 教导主任见惯了干架,这种规模他根本懒得问原因,抬手一一指过去:“给我站着,什么时候你们班主任过来让你们进教室你们再进。” 三人没吱声,主任抬脚踢到了王子奇小腿上:“站直!” 三人跟栽葱似的。 主任走了,但谁都没敢动。 十分钟后,确定主任不会回来了,罗威才耷拉下了身子:“行了行了,放松放松。” 王子奇往旁边挪了挪,离两人远了点。 “呦你个傻逼。”罗威怼了下谭佑的胳膊,“为啥啊你两?” 谭佑这会被教室外的风一吹,冷静下来了,不吱声。 罗威见问不动她,就悄悄地挪到了王子奇那边:“你他妈说说啊,我来得迟没看见。” “她神经病!”王子奇骂道。 “到底为啥!”罗威没耐性了。 “我都说了她神经病,我怎么知道!”王子奇可委屈。 罗威什么都没问出来,谭佑紧闭着嘴,不说话,也没什么表情。 直到早读下了,教室里的学生蜂拥出来,罗威随机冲他们吼:“看什么看!是不是想替老子站啊!” 人群里有一个身影,明明和每个人都保持着距离,却总可以把自己藏进去。 只要不抬头,就好像全世界都发现不了她一样。 谭佑盯着她,一直盯着她走到了离自己最近的地方。 “你,”谭佑叫道,“站住。” 女生没理她,继续往前走。 谭佑顿了顿,皱着眉喊了名字:“幸嘉心,你给我站住!” 所有非目标人物都停住了脚步,除了幸嘉心。 所有人都看向了谭佑,罗威兴奋地在她旁边搓手。 幸嘉心加快了步子,要跑的架势。 谭佑一抬脚跨了过去,罗威大喊出声:“草!” 谭佑抓住的不仅是幸嘉心的衣服,她甚至掐住了她胳膊上一块肉。 幸嘉心慌张地看向了她,眼镜下面那双眼睛终于可以看清了。 33.第 33 章 biubiubiu~ 你被晋江小防盗挡住啦 幸嘉心面无表情, 抬手指了下谭佑:“你叫她姐姐合适。” 谭琦笑得很灿烂:“我叫她她自己还不舒服呢。” “坐好。”谭佑突然道,语气挺凶。 谭琦两边都不讨好,却一点都没有生气的样子, 缩回去靠在后座上,用力地舒展着长胳膊长腿。 他大概属于一会不说话就难受的类型, 没安静多久,又试图和幸嘉心搭话。 “姐姐, 你怎么认识的谭佑?她不会是你的司机吧。” 幸嘉心有些生气,她回过头去,郑重其事:“她是我朋友, 好朋友。” 谭佑突然勾起嘴角笑了一下。 “啊,真想不到。”谭琦换了话题, “谭佑我们待会去哪里吃饭啊?” “去你住的地方, 附近就有馆子。” “漂亮姐姐也一起去吗?”谭琦问。 幸嘉心看向了谭佑, 她当然是想和谭佑多待一会的。 谭佑没看她:“她不去。” “啊……”谭琦失望地倒在了座椅上。 幸嘉心也失望,她低头抠着自己的衣摆,只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谭佑,见她目不斜视地开着车, 只好又立马低了头。 这样一路回到了运输公司,谭佑在外面找了个空地方把车停了下来, 没回公司。 她打开车门下车,幸嘉心也赶紧下车, 但谭佑的手突然放到了她胳膊上。 幸嘉心的心倏忽提起, 抬眼望向谭佑时慌张又期待。 谭佑的手轻轻拍了怕她胳膊:“你先在车上。” 幸嘉心赶紧点头, 还在车上就还有见面的机会。 谭佑见她这么听话,没忍住又补了一句:“等下我,马上就过来。” “好。”幸嘉心笑起来。 “哇哦……”谭琦的声音在幸嘉心听来实在是突兀极了。 谭佑下车在后车门上拍了一巴掌:“你下来。” 谭琦下车前又把脑袋伸到了幸嘉心侧面:“姐姐你笑起来真好看,以后要多笑笑。” 幸嘉心面无表情,甚至转过了头。 谭琦也不觉得尴尬,冲她摆摆手:“再见哦。” 终于下了车。 谭佑从后备箱取下了行李,拉了就往前走,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谭琦只得赶紧跟上她。 “你慢点。”谭琦说。 “连个女生的速度都追不上,你好意思叫我慢点?”谭佑道。 “你是一般女生吗?”谭琦往后指了指,“你车里那位才叫女生。” 谭佑没接话。 一时间只剩下行李箱在地上的骨碌声。 还是谭琦起了话题:“我叫妈了,她不来。” “我知道。”谭佑声音没什么起伏,但还是可以感受到她的不高兴。 “她说家里总要留个人。”谭琦语气很嘲讽,“那个破地方小偷都懒得偷,谁不知道她留着是为了……” 谭佑打断了他的话:“你这学期挂了两科。” 谭琦叫起来:“放屁!你怎么知道的。” 谭佑一巴掌挥到了他后脑勺上,挺重的一声“啪”,铿锵有力。 谭琦抱住了头:“你怎么知道的啊,我没……” “没个屁。”谭佑把脏字还了回去,“四门专业课,三门六十分,你干脆别念了。” 谭琦表情可委屈,开始踢路上的石子,踢了好一会儿道:“谭佑你别觉得你给我钱你就可以控制我的人生。” 他的声音不大,但谭佑听得很清:“好,我不给了。” 谭琦不说话了,终于安静地到了旅馆门口。 “住这儿吗?”谭琦抬头看了眼,一个四楼民居,挂着五颜六色的牌子。 谭佑去前台开了房,把钥匙给他:“三楼,自己找,二十四小时热水,有空调。” “嘿,条件不错了。”谭琦接过了谭佑手里的行李箱,“你不上去吗?” “放了下来,去吃饭。”谭佑皱皱眉,“速度快点。” “好好好。”谭琦连连应声,大跨步跑向楼梯。 这地方没电梯,他直接把行李箱抱起来,一步跨几格地冲去了楼上。 谭佑看了下手机的时间,已经过去十分钟了。 她犹豫着要不要给幸嘉心发条消息让她别急,楼上很快又传来了脚步声。 谭琦是跳到她面前的,一脸兴奋:“吃什么?” 谭佑将他带出去,右边一拐就是条充满烟火气的巷子。 这种待拆迁区又挤又乱,但好在该有的都有,谭佑带着他一路过去:“这家炒饭不错,吃面选前面红牌子那家,对面还有家兰州拉面馆。那个麻辣烫不要去,菜不新鲜……” 谭琦连连点头,问:“今天我们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吃什么。”谭佑从外套里掏出钱包,抽出两张毛爷爷递给了他。 “我不要你钱。”谭琦晃了晃手机,“我有。” 谭佑重新将钱塞了回去:“我走了。” 她抬脚就走,谭琦追了上来:“喂!你弟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的硬座不远千里来找你,你就扔他一个人吃异乡的第一顿饭?” “我有事。”谭佑道。 “什么事?说说我看看你到底丧心病狂到了什么地步……”谭琦突然顿住,“你要回去找美女姐姐?” 谭佑没说话,谭琦撞了撞她肩膀,笑起来:“看不出来啊。” 谭佑:“滚。” “诶,谭佑,给我说说,怎么认识的?”谭琦靠近她小小声,“我就说你这样子哪里有男的敢要,倒是挺讨女孩子喜欢。” 谭佑转头,眼神有些狠:“你再放一句屁试试。” 谭琦不敢说话了,他抬了抬手:“好好好,我不乱说……你们要真是朋友的话,那我可以追你朋友吗?” “你配吗?”谭佑斜睨了他一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你不要小瞧我好不好,我系草呢!”谭琦喊道,“多少女生追我你知道吗?” “我没兴趣。”谭佑抬手指着他,“站住,吃你的饭去。” 谭琦偏头看着她:“你什么时候再过来?” “忙完。”谭佑头也不回地走了。 幸嘉心时不时地看一眼手机,生怕错过了谭佑的消息,但谭佑一直没有给她发信息。 幸嘉心前后左右看了看这辆车,猜着会不会是谭佑自己的。 如果是的话,那她能不能买点车内装饰来送她呢? 就这样脑袋里乱七八糟地混着,直到有人突然敲了她的车窗。 幸嘉心吓了一跳,转头看到谭佑,赶紧降下车窗:“你怎么从这边过来了呀?” “去买了点东西。”谭佑将手里的东西扬了扬。 幸嘉心没看清,谭佑绕过车头上了车。 车里一直开着暖气,比外面待着舒服多了。 谭佑把手上的小盒子递给了幸嘉心:“你午饭吃过了吗?” “你不用陪你弟弟吗?”幸嘉心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你要和我去吃饭吗?” “嗯。”谭佑发动了车子,打了个弯,开向了另一条路。 幸嘉心捧着小盒子,十分兴奋:“你想吃什么呀?” “看你。”谭佑道,“吃完送你回家。” “啊……”幸嘉心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了下去。 车开出去一段,谭佑问她:“怎么不吃?” “嗯?什么?”幸嘉心呆愣愣的。 谭佑对她抬了抬下巴,幸嘉心的目光放到了手上的小盒子上,是块精致的慕斯蛋糕:“这个,给我吃的吗?” “不然呢,给你端的吗?”谭佑笑起来。 幸嘉心便也笑:“我不知道嘛,我待会吃。” “不喜欢吗?”谭佑偏头看她。 “怎么会!”幸嘉心赶紧道,“超级喜欢!” 车很快停下来,谭佑道:“到了,走,看看你想吃什么。” 幸嘉心往窗外一望,是个大商场。现在大部分人都在放寒假,今天又是周末,这种商场里此刻一定每家餐厅都人满为患。 她立刻道:“我不想去。” “嗯?”谭佑愣了愣,“这里面店很多……” “我不想去。”幸嘉心摇头。 谭佑想了想:“你是嫌人多吗?” “嗯。”幸嘉心快速点头。 “那怎么办?”谭佑开玩笑,“回你家给你做饭吃吗?” “好啊!”幸嘉心眼睛都亮了。 “不行。”谭佑回绝地很迅速,“今天没时间了。” “那就这样吧……”幸嘉心垂下眼睛。 “怎么样?” “就这样。”幸嘉心指指手上的蛋糕,“我在车里吃蛋糕。” “好吧。”谭佑将车开进地下停车场,“这里人少,都是车。” 幸嘉心小心翼翼打开小盒子,然后拿出叉子:“只有一个。” “嗯?”谭佑斜靠在车门上看着她。 幸嘉心用叉子叉起一块蛋糕,身子前倾,递到了她跟前:“你吃。” 谭佑笑起来,她有些忍俊不禁,幸嘉心面对外人冷得跟块冰似的,但是跟她在一起,就像是时光倒退了二十年,玩小孩子之间的过家家游戏。 傻了吧唧的单纯劲,跟精致的容貌和衣着真是一点都不搭调。 谭佑想抬手推开她:“我不吃,给你的……” “嗯~~~~~”幸嘉心拖长了音,上扬的尾调,噘起的嘴,还跺了下脚。 这撒娇,谭佑鸡皮疙瘩瞬间蹿了满身。 “吃嘛。”幸嘉心继续撒,韩剧女主的表情动作,学了个十足十。 谭佑赶紧一张嘴吞了蛋糕。 幸嘉心得逞的表情,笑得贼开心。 她自己叉了块塞进嘴里,然后用牙齿叼住叉子抿了抿。 这是刚喂过她的叉子,谭佑看着幸嘉心红艳艳的唇色,嘴里的甜腻化开来,突然觉得车里好热。 幸嘉心又叉了一块递到了谭佑面前,谭佑推开她的手猛地靠到了她跟前。 两人的距离极近,呼吸间都是香甜的气味,谭佑盯着那漂亮的唇,有些走火入魔,她抬起手指,蹭了蹭她的嘴角。 “沾到东西了。”谭佑说。 幸嘉心的手一抖,叉子上的蛋糕“啪嗒”,掉在了谭佑胳膊上。 开学考试的成绩很快公布,“百名标兵”栏会放上年纪前百名的照片。标兵栏就竖在一进校门最醒目的地方,这天大家像以往一样围聚在一起看学霸,惊奇地发现最前面的位置,照片竟然是空的。 初三的第一,那可是会为学校荣誉而战的尖兵。 知情的人看到了幸嘉心的名字便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不知情的在那笑笑闹闹、嘈嘈杂杂,被知情的一通耳语,大家便又分享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谭佑向来是不看标兵栏的,她的成绩中等偏下,没有用功读过书,也没想过用功读书。 标兵栏是和她没关系的。 但在一个打球打得酣畅淋漓的下午,天色暗下来,看门大爷将他们一群赖着不回家的往出赶,谭佑躲进女厕所逃过一劫,寂静的校园里仿佛只剩下了她一个。 她对着篮筐练了很久的三分球,直到天完全黑下来。 抱着球往回走,她看到了一个偷偷摸摸的身影,那个身影贴着墙缝,学电影里大侠的样子,窣窣窣窣,蹿到了前面去。 谭佑躲到了绿化带里,想看看他要干什么。 身影的腿晃在标兵栏前,很快跑开了。 这次他的目标明确,直奔校门,看来是完成任务了。 谭佑站起身,走到了标兵栏前,那人捣的鬼很明显,在初三年级第一的位置上,贴着一张剪得大小十分合适的作业纸。 纸上用美漫的风格画着更加丑陋的幸嘉心。 对,幸嘉心。她都不用再看下面的那一排小字。 这画画得太形象了。 谭佑抱着球的手指一下下点在粗糙的球面上,夜晚的秋风刮得有些大,吹起了她的校服,哗哗作响。 谭佑看了足有一分钟,这才选择了转身离开。 不合群,对于初中生来说,是无比可怕的。 谭佑性格活泼,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她几乎和班上的每一个人关系都处得好。 那她就不能帮幸嘉心。 谭佑就这么就着夜色和秋风走回了家,到了家门口,才发现她忘记去车棚取车了。 她是骑车去的学校,本应该骑车再回来。 “靠。”她推开自己家的门,骂了一句。 这天晚上,她爸又骂起了她妈,她弟只知道哭,被谭佑拽进屋子里,扔到了角落的板凳上。 屋外的骂声越来越大,然后“咚”地一声巨响,什么东西被砸到了地上。 太突然,谭佑抖了一下。她拉开了一点门缝,正看到她爸扬起手的一巴掌,甩到了她妈的脸上。 谭佑“啪”地甩开了门。 “你干什么?”她声音颤抖着问,寒毛都竖起来了。 “滚一边去!”她爸冲她吼,面目扭曲。 “你怎么能打人!”谭佑要往前冲,被她妈盯过来的眼神震住了。 “你进屋。”她妈说。 谭佑没动,她妈突然歇斯底里地冲她吼:“滚!!!” 这下,她真没什么不滚的理由了。 她回了屋子关上了门,继续听外面的吼声、骂声和摔东西的声音。 大概是因为这种声音有挺多年了,所以她渐渐地可以不把它们转换成画面,可以一直就这么躲着,不反抗也不逃避。 从今天起,不过是多了一种声音而已。 她弟还是在哭,谭佑骂了过去:“你他妈累不累啊!” 后来,她弟累了睡着了,谭佑靠着床边迷迷糊糊也睡着了。 一大早,是被饿醒的。 屋外已经没有声音了,谭佑打开门,一片狼藉。 不过还好,摔东西的时候都挺有理智,净摔的是些不值钱的。 谭佑没往她爸妈的房间里看,她去厨房扫了一眼,竟然还有一只碗摔在地上。 什么吃的都没有。 谭佑走回房间里,翻箱倒柜地翻出了五张一块钱。 她去角落里戳醒了她弟,把三张扔了过去:“起来上学了。” 饿着肚子走着去学校,谭佑一肚子火。 到学校的时候,铃都打过一遍了,标兵栏前还围着一圈人。 哈哈大笑的,偷偷拿手机拍照的,一脸反感却舍不得走的。 谭佑没管,径直往里走,早读时间,少部分人皱着眉背书,大部分人乐滋滋小声聊天。 中间最异类的,是坐在显眼位置的幸嘉心。 这个麻烦精,谭佑心里想。 她把书包甩到了桌子上,声音挺大,后排的男生大惊小怪地问她:“呦,谭佑,你今天吃□□了。” “要我给你炸一个吗?”谭佑说。 “不要不要,今天炸点挺多的,标兵栏上的画你看见了吗?” 谭佑没吱声。 “嘿,我给你说,我今天拿钥匙,来得早。你猜我看见了什么?” 谭佑从书包里掏出英语书,摔到桌上,又是“啪”地一声。 “嘿,那谁来得可早了,”男生往前努努嘴,生怕谭佑不知道,“蹲角落里哭呢。哎,我以为她没感觉呢,之前我听说班主任让副班长主动跟她玩,结果人家根本不理人。” 谭佑突然很烦躁:“你别跟我说了。” “咋了?”男生一脸疑惑。 “我要背单词。”谭佑说。 “我靠,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那行,我不打扰你了。”男生拍了拍她肩膀,“待会罗威来了,我跟他说。” 34.第 34 章 biubiubiu~ 你被晋江小防盗挡住啦  是朋友吗? 谭佑觉得这个问题很好玩。 成年之后, 特别是踏入社会, 很少有人会问你, 我们是朋友吗? 利益相关的难交心,大家心里都有数。 要是幸嘉心不是幸嘉心,只是汪琪,那她们只是客户而已,真算不上朋友。 但幸嘉心是幸嘉心啊,谭佑想起那些年少时的冲动和热血,怎么能不算是朋友呢? 那是永远都忘不了的,最单纯真心的朋友啊。 但是她可不像幸嘉心,能把这么肉麻的话说出口。谭佑转头想找点纸,发现刚才买的生活用品还没添置上来, 于是道:“稍等一下。” 她想下楼去拿盒纸上来,但刚走到门口, 便听身后一个栽倒, 幸嘉心又埋在了被子里,细窄的肩膀动啊动, 动啊动, 很难过的模样。 “哎……”谭佑长叹了一口气,她重新走回去,一把攥住了她的胳膊, 将人提了起来, “是, 是, 怎么不是了。” 语气不太好,但立刻就让幸嘉心破涕为笑。 “好啊。”她抬手抹了把脸,眼睛周围黑乎乎的。 谭佑弯下腰看着她:“别动。” 幸嘉心一动不动,眼睛都不眨一下。 谭佑和她的距离极近,她原本只是想去看看幸嘉心眼睛上面翘起的是什么东西,但挨得实在太近了,幸嘉心身上好闻的味道简直要淹没她了。 谭佑猛得直起了腰,指了指:“眼睛上有东西,你自己去看一下,洗把脸,饭好了。” 谭佑出了屋子,幸嘉心立马扑到了镜子前,眼睛上面何止有东西啊,她的妆花完了! 眼睫毛晕了,黑乎乎的,眼影也蹭得脏兮兮的,谭佑说的东西,是她的自然版假睫毛,边边已经翘起来了! 真是惨不忍睹,幸嘉心赶紧丧丧地卸妆洗脸,但一想起谭佑刚才的回答,又高兴起来。 窗外淅淅沥沥地又下起了雨,南方的冬天一不小心就开启了阴冷模式。 房间里的中央空调打开了,屋子的温度上来,幸嘉心卸完妆,跑去换了件彩色条纹的薄款紧身毛衣。 她白,穿色彩鲜亮的衣服会衬得气色很好,幸嘉心盯着自己的胸瞅了瞅,曲线玲珑,还是很好看的嘛。 她犹豫着要不要再上个素颜妆,毕竟这可是谭佑为她做的第一顿饭,但是楼下的人已经等不及,大声地叫她:“好了没啊,菜要凉了!” “好了好了!”幸嘉心生怕她生气,赶紧往楼下跑。 谭佑的脾气可不好了,能提板凳砸人的那种呢。 饭厅里的灯光很温馨,谭佑大大咧咧地坐在一端,桌上的菜虽然都很日常,但到底也比这个人精致多了。 幸嘉心想坐得离她近一些,但谭佑把碗筷摆在另一端,幸嘉心只好坐到对面。 有一瞬间的静默,谭佑看着主人也没有招待的意思,只得自己开了口:“吃吧。” 幸嘉心倒是听话,乖乖地端起饭碗,夹了一筷子菜:“好吃!” 酸辣土豆丝有什么好吃的,谭佑做饭的水准,也就是能吃而已。 但幸嘉心夸得可走心:“超好吃!” 又夹了两筷子塞嘴里,大口吃饭的样子倒是一点都不像一个精致女博士该有的样子。 塞腊肉:“这个也好吃!”舀一小勺青豆:“哇!好香!”端起汤碗喝口汤:“啊啊,好舒服!” 谭佑终于忍不住,低头笑了起来。 她冲着饭碗笑了好一会儿,再抬头的时候,幸嘉心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 “你不问我笑什么吗?”谭佑问她。 “你笑什么?”幸嘉心从善如流。 “你太夸张了。”谭佑指着菜,眼睛弯得像月牙,“这些哪有你说得那么好吃。” “我说的是真心话!”幸嘉心瞪着眼睛,为谭佑的怀疑很不开心,“你还没尝了,你怎么知道不好吃,你尝尝看,真的超好吃!” 谭佑伸出筷子:“我自己做的我不知道……” 筷子塞进嘴里,她不说话了。 幸嘉心直勾勾地盯着她,尝口菜而已,一脸紧张。 谭佑的表情变啊变,变啊变,逗够了这个小傻子,才开口道:“真的很一般。” 她这说的是真话,太一般了,一般地让人觉得这顿饭只是为了填饱肚子,并不是为了享受食物。 但幸嘉心居然为这句话生气了。 谭佑低头吃了会饭,抬头才发现她真生气了,饭也不吃了,腮帮子还气鼓鼓的。 “呦,你咋了啊?”谭佑想不通。 “不许你说很一般。”幸嘉心可委屈,“超好吃。” “天呐……”谭佑很想凑过去摸摸这人额头,是不是发烧烧傻了,记不得这饭是她做的。 她自己做的饭,她还没资格评价一般般了? 谭佑停了筷子,皱起了眉:“你要干什么?” 她声音冷了下来,幸嘉心一下子就怂了:“没,干什么。” “吃饭。”谭佑命令道。 幸嘉心乖乖地拿起了筷子。 两人进入到了食不言寝不语的状态,两菜一汤,吃得精光。 谭佑站起身收拾碗筷,幸嘉心抱着自己的碗筷跟在她身后进了厨房:“我就是好久没吃过这种味道的饭了……” 这是在解释?多大的事啊。 谭佑转身接过她手中的碗筷,扔进洗碗池里开始动手洗碗:“什么味道啊?” “就……”幸嘉心顿了顿,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不是零食的味道,也不是外卖的味道……” 谭佑的手停下来了,她转身看着幸嘉心,很是惊奇:“你自己不会做饭,就没有其他人会做饭吗?” “其他人也不会给我做饭呀。”幸嘉心说。 谭佑一时有些恍惚,她沾着水的手指转悠了一圈:“你,你多久没吃这种味道的饭了?” 幸嘉心咬了咬嘴唇:“九,九年?上大学就没吃过了。” 你都不回家吗?谭佑没有问出这句话。 幸嘉心的家非常有钱,在初三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件事。 那时她骑着那辆破破烂烂的自行车送幸嘉心回家,她的家在他们城里最豪华的小区,那时谭佑就在想,这么有钱的人家,为什么不早早地给孩子做手术,为什么不派个小汽车来接送幸嘉心呢? 谭佑想起自己家,那个她从来不会带同学去的家。突然就意识到,不管有钱没钱,每个家庭都是有秘密的。 谭佑不愿意其他人知道自己家的秘密,也感同身受地不会去探求别人家的秘密。 于是她没再问,只是语重心长地道:“要自己学做饭啊,外卖吃多了会变丑的。” 自己做饭省钱这种最关键的原因对于幸嘉心来说肯定是不关键的,所以谭佑选择了幸嘉心这种小姑娘一看就很在乎的东西。 果然,幸嘉心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半晌,呆呆地“哦”了一声。 谭佑冲她挥挥手:“出去吧,别在这站着了,碍事。” 幸嘉心乖乖地出了厨房,谭佑又道:“去把桌子擦一下!” “好。”幸嘉心跑去收拾桌子。 跟养了个什么都不会的女儿似的,谭佑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等她洗完碗出来,一看窗外,天色竟然已经黑了。 冬日里白天短,这会又下起了雨,谭佑真不敢相信,出了趟搬家的活,竟然生生地从早上干到了晚上。 她预备走,看一看这空荡荡的大屋子,又有些不放心。 于是停下来,把之前该装的灯泡装了,甚至把家居用品都归了位。 搞得跟是自己家似的。 谭佑又叹了口气,要是自己有这么大的房子就好了,她一定卖了换钱。 最后,当天色完全黑下来时,她终于要走了。 幸嘉心跟在她屁股后面,一直跟到了玄关:“天好黑,还下雨……” 谭佑挑挑眉:“你怕?” “我不怕。”幸嘉心挺诚实,“我怕你……” “怕我什么?” “开车危险。” “这点雨算什么。”谭佑笑了笑,“凌晨一点,暴雨,我上过盘山路。” “唔。”幸嘉心的嘴巴瘪起来,一低头,委屈吧啦的模样。 谭佑没忍住,抬手摸了下她脑袋:“不要随便留人在家里住,晚上关好门窗。” “你不是随便,你是朋友。”幸嘉心就着这个姿势,将自己栽进了谭佑怀里,“再见。” 漂亮姑娘的身子软乎乎热乎乎的,头发丝在谭佑脖子上搔动,跟挠痒似的。 谭佑的手还在她脑袋上,顺着头发滑下去,落在背上,掌心温热。 小时候她没拥抱过幸嘉心,没想到多年后,竟然这样接二连三,承受了这腻人的亲密。 小傻子到底是不一样了,谭佑用力搂了搂她:“好了,再见。” 罗威太烦了,她跟幸嘉心放完话以后,他就一直在她耳边叨叨,问她是不是恶龙觉醒,打完王子奇准备欺负恐龙了。 罗威个头大,谭佑干不过他,只能躲。 然后就被班主任抓个正着,两个男生都进去了,一巴掌挥在谭佑背上道:“喜欢面壁吗!喜欢就给我站着!” 就这么站了很久,连厕所都没去过一趟。 中午放学铃响的时候,谭佑觉得她已经变成了一块石头。一块中通外硬的石头,中通是因为肚子饿,外硬是因为她已经僵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跟谁较劲,罚个站认真得不得了。 同学们陆陆续续走出了教室,虽然背对着他们,谭佑还是可以感受到那些望过来的目光。 她倒是不在乎,今天她能动手打王子奇,这点目光算得了什么。 但有些人就不一样了,有些人可能蹲在墙角里哭。 谭佑突然想,早上幸嘉心藏着哭的墙角,是不是她现在站的这一个。 等同学走得差不多了,谭佑终于转了身,她准备去看看幸嘉心还在不在教室。 以这人的性格,平时大概会留到最后再回家,就像是每天她都是最早到学校一样。 今天要是故意放了谭佑鸽子,呵呵,谭佑心里升起无数小恶魔的想法,那她以后可就倒霉了…… 刚走了两步,无数酸麻突然从脚尖蹿起,电击一般,让她停住了步子。 这感觉太酸爽了,密密麻麻,就像是身体里有虫子在爬、在咬,从脚尖开始,一路向上,蔓延速度极快地跑完了大半个身子。 连头皮都在发麻,谭佑杵在原地,表情扭曲地等麻劲过去。 教室里好像已经没有人了,从她现在的角度望过去,只能看到一个清静的角落。 门却突然Duang地被打开了,毫无征兆也没有脚步声,吓了谭佑一跳。 一只脚迈出来,再另外一只,幸嘉心站在了距离她三大步远的地方,低着头。 呦,居然没跑,胆没有她想得那么小嘛! 谭佑突然很开心。 但她现在还不能动,但她不能输了早上刚打过架的大佬的气势。 于是她还是那样僵直地站在原地,控制了表情,尽量让自己显得冷漠又冷酷。 她不动幸嘉心不动,两人就跟被定住了一般,在寂寥的校园里上演一场寂寥的对峙。 是谭佑的肚子打破了这沉默,“咕咕……咕~~~~”叫得响亮又有节奏。 谭佑控制得了表情,控制得了动作,控制不了肚子饥饿的尖叫。 幸嘉心抬起了头,面无表情地看向她,然后突然把身上的书包拉到了身前。 她从书包里掏出了张百元大钞,递到了谭佑面前。 谭佑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喊道:“谁要你的钱了?!” 幸嘉心的表情终于变了变,但手还支棱着。 谭佑一抬手,打到了她手上:“拿回去!” 幸嘉心拿回去了,这下不低头了,直直地盯着谭佑。 “你等我会!”谭佑满肚子都是火气,每句话都是用喊的。 幸嘉心没反应,继续盯着她。 这也算是等了吧,谭佑在心底安慰自己道。 身上的麻劲终于过去了,谭佑龇牙咧嘴地甩甩胳膊甩甩腿,然后大刀阔斧往前走:“跟我来。” 结果她都走到楼梯上面准备下了,一回头,幸嘉心还站在原地,只是转了个身而已。 嘿,这个傻子。 谭佑跑回去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二话不说就往外拖。 幸嘉心又开始有些发抖,脚步踉跄,下楼的时候差点摔到谭佑身上。 谭佑没管她,就这样一直拉着她到了学校门口的标兵栏前。 标兵栏上贴的那张纸还在,被人花花绿绿地加了不少笔,看着十分刺眼。 谭佑松开了攥着幸嘉心的手,对她道:“去撕。” 幸嘉心愣愣的,她没有看标兵栏,她看的谭佑。 35.第 35 章 biubiubiu~ 你被晋江小防盗挡住啦  谭佑大概是笑醒的, 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清晰了很多:“怎么?大文学家。” “明天要拉货了。”幸嘉心道, “你不是让我提前通知你吗?” “对,不然我可能排不过时间。”那边一阵窸窣的声音,“大概几点?” “上班时间都可以。”幸嘉心说完, 又极其心机地加了一句,“当然,早上来更好。” 早上来,是她的妆容最完美的时候,如果赶上晨光,一定会显得很温柔。 “好。”谭佑答应下来,“八点半。” 幸嘉心真是喜欢她办事这利索劲:“到了给我电话。” 这天下班,幸嘉心再一次急匆匆地回了家。 张明的明信片还是没送出去,群里关于“女神一定是谈恋爱了”的猜测也愈演愈烈。 当天晚上幸嘉心翻出了她所有的衣服,一件件地试, 几番纠结后终于选定了一套。 接下来是试妆容, 既不能太浓惹人注意, 也不能太淡让人无感,一定要有闪亮的大眼睛, 扑闪扑闪, 不用说话, 就能暗送秋波。 擦了又试, 试了又擦, 难得地自拍了好几张照片, 放远了看,拉近了看,一直折腾到大半夜。 她没有朋友,也不喜欢社交软件,能够给出参考意见的只有自己。当然,所有的喜悦和忐忑也全都属于自己。 第二天,闹钟一响,她便翻身起床。 昨晚脑子里已经过了无数遍的步骤一一实现,她留了充裕的时间,妆发衣服全都收拾妥当,还比平时早了四十多分钟。 糟糕的是,她忘记了在脑袋里加上“吃早餐”这一项,导致她看着镜子里自己完美的唇妆,最终放弃了早餐,空着肚子骑上小电驴,早早地来到了研究院。 实验室她有钥匙,但仓库她没有。 还没到标准的上班时间,仓库没人,幸嘉心手里捏着手机,又检查了一遍是不是放在特别大声的响铃上了,这才静下心来,就站在仓库门前等。 这里视野开阔,可以望见远山。 冬天的天亮得晚,这会光还很暗。山的形状隐在浓重的雾气里,像幅泼墨山水画。 幸嘉心搓了搓有些冷的手,还是舍不得握着手机塞进口袋里,就这样一边小小地哆嗦着,一边看着晨光渐渐地从山后破出。 仓管大叔到了,让她进屋子里等。幸嘉心道了谢,还是站在门外。 大叔端了杯热水给她,幸嘉心犹犹豫豫地把手机放到了一边的高台上,暖烘烘的杯子将热度从手心一路蔓延到四肢,让等待变得更加舒适起来。 但她没敢喝,口红会被沾掉。 手机没亮起来也没响,但当太阳升起来以后,一辆橘色的大货车踏着晨光,慢悠悠地开到了她面前。 幸嘉心踮起了脚张望,车头太高,离得距离又近,她看不清司机的脸。 好在司机很快下了车,球鞋牛仔裤,上身还是那件皮夹克,一打照面,便对她明晃晃地笑。 幸嘉心赶紧迎上去,一张口道:“你怎么没给我打电话呀?” 谭佑插在兜里的手掏出了手机在她面前晃了晃:“我这不正准备下车了给你打嘛。” “哦。”幸嘉心反应上来是自己太心急了,一时有些无措。谭佑的眼睛太亮,她总觉得她能看明白一切,于是连对视都不敢了,目光晃来晃去,最终落在了手上的水杯上。 “你喝水。”幸嘉心把水杯递了过去。 谭佑顿了顿,眉梢微微挑起。 “我没喝的。”幸嘉心解释道,然后又发现手上的杯子已经有些凉了,懊恼地转身往旁边的办公室走,“我去给你换杯……” 她的话没说完,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拿走了她手中的杯子。 谭佑的动作很快,幸嘉心来得及看清的,不过是两只手瞬间的交错时,黑白分明的颜色。 小麦色的皮肤,幸嘉心心里想,真好看啊。 谭佑喝水极其大口,喉咙吞咽了两下,一杯水便见了底。 一次性的纸杯又被递回到了幸嘉心手里,幸嘉心握着纸杯,端着不是,扔也不是,一时又慌张起来。 “货在哪?”幸好谭佑开了口。 幸嘉心愣了愣,跑去旁边的办公室,扒着窗口问仓管大叔:“师傅,废料在哪?” 仓管大叔走到窗口,往外张望了一眼:“来了啊。”他指了指方向,“三号仓库,从那边开过去。” 大叔声音响亮,不用幸嘉心再传话,谭佑上了车,将车往三号开过去。 幸嘉心把手里的纸杯塞到了大叔手里,转身便准备往那边跑。 “钥匙,你没拿钥匙怎么开门。”大叔喊着,笑了声,干脆自己出来了,“算了算了,你个小姑娘,也开不了门。” 于是,原本在幸嘉心计划下的两人之约,加了个胖胖的大叔。 尽管幸嘉心要了处理废料的所有手续,但她根本不知道废料长什么样。 这两天,想起这事,她满脑子里都是跟谭佑有关的一点一滴,废料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但现在这借口成了谭佑的负担,因为幸嘉心没有提前说清,谭佑这趟车便只来了一个人,废料并不少,也不轻,仓管是不会亲自运输的。 大叔拿来了辆手推车,谭佑脱了夹克,挽起衬衫的袖子,说干就干。 幸嘉心踩着高跟鞋,穿着米色的修身大衣,一头长发丝丝卷卷地散在身后,跟着谭佑跑了几步想帮忙,被谭佑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你站旁边。”谭佑头也不回地道,“弄脏了就不好了。” 一趟又一趟,幸嘉心的愧疚越积越多。她想看着谭佑,珍惜能够看到她的每一分每一秒,却又不忍心再看着她因为自己而受累。 心里火烧火燎之时,幸嘉心一转头,看到了仓库外站着的男生。 男生有点眼熟,从穿着打扮来看,应该是来实习的研究生。 男生对上了她的目光,偏过了头,但没有走掉,幸嘉心等了两秒,见他的确好像没有事情的样子,便招了招手叫道:“喂——” 男生瞬间看了过来。 幸嘉心有些讨厌这样直勾勾的目光,但男生现在对她来说,就是一个上好的搬运机器。 “你能帮个忙吗?”幸嘉心说。 她的声音不太大,但男生听见了,很快跑了过来。 “师姐,有什么事吗?”男生问。 既然叫了师姐,那她回师弟肯定是没问题了,幸嘉心道:“师弟,能帮我把这些东西往车上搬一下吗?” 男生立刻转头看向了还有一大堆的废料:“这些?” “对。” “好的。”男生二话不说,蹲下了身去提一架看起来就很重的器材。 谭佑就在旁边,正在往推车上摞东西,看到了道:“先别急着搞那个,小的往这上面放一下,那个太大了,下一趟。” 张明偶遇女神,然后被女神主动搭话的一腔热血,一下子被这个声音扑灭了。 这是个有些低的女声,但到底是女声。 特别是他转过头,看到了声音的来源,心里被扑灭的热血,腾地升起一团火来。 这个女生,几乎跟他差不多高,但比他瘦了很多。只穿着一件薄衬衫,又露着小臂,又细又长的身材却能一抬手便扔了块铁疙瘩到已经堆了挺高的手推车上。 他张明要是在女神面前,被一个女生指使,还是怀疑他力量的指使,那岂不是太没面子了。 张明没理她,继续拽他的器材,这东西被压着,他三两下没拽动,只得去清理上面的东西。 那女生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堆好了东西,自顾自卖力地推着手推车走了。 张明清理完了器材上的东西,继续使劲,提倒是提起来了,手握着的地方却太棱角了,像一把刀子一样割着他的手指。 张明只得又放了下去,重新找地方下手。 女神就站在他身后,漂亮得不可方物,他今天就算废了这两条胳膊,也要展现出他雄性的魅力。 谭佑拉着手推车回来的时候,男生还在搞那个器材。 倒是从废料堆里弄出来了,但这么久了,也就移动了两三米。谭佑上下瞄了他一眼,穿得挺时尚的,一看就是知识分子大学生。 脑子念书好不好使不知道,看来用在常识上面,不太好使。 谭佑把车推了过去,然后站到了他对面弯下了腰。 这本来就是她应该干的活,男生来帮忙,她肯定不能任由人家这么哼哧哼哧地扯。 哪知她刚搭手抬起了这边,男生不但没有默契地和她一起使劲把器材一鼓作气抬上手推车,反而突然撤了手。 36.第 36 章 biubiubiu~ 你被晋江小防盗挡住啦  张明看了眼不远处的那个搬运工, 搬运工低了头, 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张明又看向女神, 幸嘉心还是那个表情,还是那个语调,又重复了一遍:“跟她道歉。” 张明忍不住了, 他提高了声音说:“道什么歉啊?” 幸嘉心有理有据:“她好心帮你, 你不领情就算了, 态度还特别差。” “明明是我过来帮她啊?”张明抬手在脚边的器材上拍了一下, “嘭”地一声。 幸嘉心厌恶地皱起了眉。 这个厌恶的表情实在太明显了, 张明一下子慌了。 他只是一时情绪激动, 他还没忘了他过来的目的,他是来给女神留下好印象的,并不是来招女神厌恶的。 他张了张嘴, 正要说话,幸嘉心突然摆了下手, 道:“不需要你帮了,你回去吧。” “师姐,”张明赶紧道,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幸嘉心没理他, 她走到他身边,突然脱下了外套。 米色的大衣里是漂亮的白色蕾丝长裙, 幸嘉心抬头看一眼, 随手便把面料高档的大衣扔到了旁边一把破旧的椅子上。 然后她抬手将散落的长发扎了起来, 随着利落的动作,阵阵好闻的花果香钻进张明的鼻孔,让他整个人都愣怔了。 接下来还有更愣的,幸嘉心绑完头发,便去拉搬运工留下的手推车。骨碌碌,骨碌碌,拉到了废料旁。 然后弯下腰,沉默地将废料往车上堆。 张明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女神哪里是应该干这种脏活累活的人,女神一定把他拉入黑名单了。 张明想弥补,刚走了两步,幸嘉心就像有感应一样,突然转身指了指他:“你,走。” 张明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了隐藏的意思,你要不走,别怪我不客气。 张明不知道幸嘉心的不客气是什么样子,但他不愿意承受这样的风险。 张明转身走出了仓库,想到还躺在他包里的明信片,心塞极了。 幸嘉心尽量把东西垒得整齐,这样待会拉的时候就不会掉下来了。 她埋头干活的时候不想其他的,反正已经脱了外套扎了头发了,形象掉一点就掉一点吧。 她总不能因为形象的问题,继续让谭佑一个人受苦受累吧。 “行了啦。”谭佑走到了她身边,声音意外地软,“别搞了。” 幸嘉心偏头看了她一眼:“我可以的。” “没说你不行。”谭佑声音里带着笑意,“我舍不得。” 幸嘉心一下子抬起了头,直勾勾地盯着她。 “舍不得”这种词,多亲密呀。 谭佑的笑意更深了,眼光也不躲避,大剌剌的,有了点调笑的意味:“这么漂亮的姑娘,就适合坐在办公室里搞搞研究写写论文。” “那你呢?”幸嘉心问。 “我什么我。”谭佑弯下了腰,将一块之前幸嘉心搬不动的东西,一鼓作气抱起来,稳稳地放在了手推车上。 她要去搬下一块的时候,幸嘉心搭了把手,好巧不巧,正正地搭在了谭佑的手指上。 幸嘉心体寒,到了冬天,手脚就没热过。 而谭佑明明穿得很单薄,却跟小火炉似的。单是触碰了手指,便热烘烘的,瞬间从皮肤表层烫到了心底。 幸嘉心慌慌张张地收了手,谭佑抬头,收了笑意,挺真诚的模样:“谢谢,但你在这真的挺碍事的。” 幸嘉心只得退后。 好在,没一会,来了两位南边翻修的工人,仓管大叔叫了过来,让他们帮着一起搬完了废料。 谭佑穿上了外套,从车头拿下来票夹,一边写一边问幸嘉心:“那边的联系人和电话。” 幸嘉心正在套大衣,愣了愣。 谭佑抬眼看向她,嘴角抿了抿。 幸嘉心的大衣穿了一半,露着一条胳膊,手指转了一圈,也没转出个答案,眼神一下子就慌起来。 谭佑收了票夹,双手抱胸看着她,幸嘉心不敢直视那双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几秒钟后,猛然抬了头:“我是联系人。” “哦?”谭佑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我和你一起过去。”幸嘉心道。 谭佑的夹在指尖的笔转了一圈,最后笔头指了指幸嘉心的胳膊:“衣服穿好。” 幸嘉心呆愣着的动作这才恢复了连续性,急匆匆穿好了衣服,然后便跟在了谭佑身后。 谭佑拉开车门,回头对她道:“去那边。” 幸嘉心噔噔噔绕过车头,谭佑从里面给她打开了车门。 货车里特有的味道传了出来,并不好闻。幸嘉心不由自主地吸了下鼻子,然后快速上了车。 刚准备坐,谭佑道:“等一下。” 幸嘉心弯着腰,撅着屁股,这个姿势实在是太难看了。 谭佑没看她,谭佑抽了两张纸,擦了下副驾驶的座位,这才让幸嘉心坐下。车发动后,谭佑熟练地打着转盘,将车退了出去。 幸嘉心想去看坐在身边的这个人,又有些不好意思。 大冬天的,为了保暖车窗是不会开的,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她们两人,没过几分钟,幸嘉心就不觉得味道难闻了。 货车沉默地开了十来分钟,谭佑突然偏头看了她一眼。 幸嘉心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自然立马捕捉到了这一眼,她转过头去,盯着谭佑的侧脸:“怎么了?” “没什么。”谭佑抬手蹭了下鼻子,“你很好闻。” 幸嘉心笑起来,她偏过头对着车窗笑了好一会儿,突然把放在腿上的包包打开,问谭佑:“你喜欢这个味道吗?” “喜欢。”谭佑回答道。 幸嘉心将小巧的香水瓶拿了出来:“这个……我为了方便带,分装的。” “嗯?”谭佑挑了挑眉。 “你试试?”幸嘉心拧开盖子,“很干净的。” “不,你停。”谭佑看向她,“香水?” “嗯。”幸嘉心手里握着小瓶子,呆愣愣的。 “你看我像用香水的人吗?”谭佑笑起来。 “你可以当空气清新剂用呀。”幸嘉心说着压下喷头,细细的水雾散在空气里,甜蜜的花果香更加浓郁了。 “啊……”谭佑皱了下眉,“好浪费。” “不浪费。”幸嘉心将小瓶子放到了车头上。 谭佑看着那个被阳光折射出漂亮光芒的透明瓶子,心里很是惊奇。 这种细腻时尚又鲜亮的东西,在她的世界里,是基本不存在的。 就像现在坐在她车里的这个人,别说是平日的生活了,就连工作里能够接触到的都极少。 谭佑很擅长于划清界限,这样才能日三省吾身,摆正自己的档次,不去想自己得不到的。 她抬手将小瓶子拿回来,然后毫不犹豫地扔到了幸嘉心怀里:“我不要。” 幸嘉心愣了愣:“为什么?” “不喜欢。”谭佑没什么表情。 “哦。”幸嘉心攥着小瓶子,默默地装回了包里。 车里又陷入了沉默,谭佑专心将注意力放在前方的道路上,但这路实在是太好走了,她用一根手指头开车都不会出问题。 身边的姑娘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手里紧攥着自己的包包,带子都快被她揉皱了。 谭佑突然有些过意不去,她问:“听歌吗?” “听。”幸嘉心很快回答道,抬头的时候眼睛亮闪闪的。 谭佑想不通同样是姑娘,为什么她的睫毛就可以那么长那么翘,扑闪扑闪能刷到人心上去。 她开了音乐,为了照顾身边这位特殊的客人,特意选了十分高大上的轻音乐。 姑娘终于不揉包了,谭佑将目光调回来,不到三首曲子的时间,目的地就到了。 月湖别墅,一个已经非常完善的高档别墅区,怎么看都不像是需要她车上这些东西的地方。 特别是当姑娘签了进门条,指引着她到了一幢独栋别墅前以后,谭佑停了车,陷入了沉思。 幸嘉心跳下车,对她挥手:“到了呀。” 谭佑脚刚沾地,幸嘉心又打算往外跑:“我去找人来搬东西。” 谭佑抬手拽住了她的包带子。 幸嘉心被拉得倒退了一步,睁着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她。 谭佑皱了皱眉:“货要搬到这里面去?” 幸嘉心点点头。 “车上不仅有器材,还有钢筋。”谭佑说。 幸嘉心还是点头。 “搬到这里然后呢?”谭佑锲而不舍。 “卖掉。”幸嘉心理直气壮。 “我来理理。”谭佑偏头看了眼别墅,“研究院里的废料,要处理掉,所以这栋别墅是中转站?” “对。” “你找到买的人了吗?”车上有什么,谭佑一一搬过的,最清楚。 “还没。”幸嘉心很实诚。 谭佑眼睛一亮:“那你看这样行吗?这批货,我帮你找人买,最多三天,全部清干净。你给我你的底价,我卖出的,绝对是高于你的底价的。” “我没有底价。”幸嘉心完全忘了自己为了这批废料打到研究院账户里的钱,她心里高兴得不得了,面上还得装作平静,只得低头打开自己的包包翻来翻去,“你卖吧,卖多少是多少。” 手指碰到硬硬凉凉的东西,幸嘉心勾出来,是别墅的钥匙。 她猛地抬起头,谭佑也正低头看着她,目光相接,幸嘉心觉得谭佑这个表情,是在看傻子。 但她不在乎,傻就傻吧,她还记得谭佑手指点在她的脑袋上,嫌弃地骂她:“小傻子。” 小时候听着觉得难过,现在想起来,就像被阳光照着的糖果一样,蒸发出甜腻的气味。 “喏。”幸嘉心将手里的钥匙递了过去,“你随时来这边咯。” 谭佑眼里的不可思议大到快要吃掉她了。 在研究所里哪有做得完的实验,好久不见的明媚阳光从窗外洒进来,好巧不巧就落在幸嘉心身上。姑娘身段苗条,衣服又穿得时尚讲究,脸颊粉粉嫩嫩的,透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 李大爷突然就多嘴了一句:“实验明天做来得及的,好天气明天就不一定有咯。” 幸嘉心只对他点了点头,便腰杆笔直地进了楼。 李大爷叹口气,觉得下次还是不要劝了,年轻人,倔得很。 实验楼里很安静,好几层都听不到任何响动。 幸嘉心没坐电梯,沿着楼梯上到五楼,进了自己的实验室,将灯打开。 这个时候,的确便是她自己的实验室了。没有人会来打扰她,甚至连路过的脚步声都没有。 幸嘉心真恨不得他们天天聚餐。 一进入到研究里面,世界都不存在了。 幸嘉心忘掉了这两天的纠结和懊恼,仔细地对比数据,观察模型,计算公式…… 一遍又一遍,让人心安。 中午老时间,她迟迟地来到餐厅打了饭。 坐在角落里很快吃完,手机都不会看一眼,又往实验楼走去。 路上,有人叫住了她,蓝色的制服显示是库管的人。 “是6号楼的学生吗?”库管问她。 “是。”幸嘉心站在原地。 “有一批器材要入库,汪教授没在,让我找一个叫幸嘉心的学生。她电话打不通……” “是我。”幸嘉心上前了两步。 “诶!打你好几遍!手机没带吗?” 手机就在兜里,幸嘉心没接话,问:“是要验收吗?” “对,都是精密的东西,我们也不敢动。”库管唠叨着,带幸嘉心往仓库走,“你电话打不通,车停了挺久了,再耽搁下去,要给人家补运费了……” 幸嘉心过滤掉这些声音,视线放在夹道的树上,一棵又一棵。 仓库到了。 蓝色的箱型卡车就停在仓库门口,后厢门开着,里面有一个搬运工人,正坐在密封的木箱上玩手机。 “别坐。”幸嘉心走到跟前说。 工人吓了一跳,立马站起了身,望过来的眼神挺不满的:“等了这么久,要搬不搬的,我也没处坐去啊……” 幸嘉心没理他,对库管道:“卸下来吧。” 卡车就在阳光下,虽然冬天的太阳晒着很舒服,但幸嘉心还是走到了一旁的屋檐下,站在角落里,静静看着卡车。 仓管和工人说了两句,工人跳下车去车头处敲了敲门。 这种大卡车的车头都极高,车门打开,看见的首先是两条细长的腿。 居然不踩踏板,就这么倏忽跳了下来。 阳光打在那人脸上,晃得幸嘉心眨了眨眼。 这次没有黑夜的背景,没有惊慌的情绪,没有遮了半张脸的帽檐,谭佑的模样清清楚楚地映进了幸嘉心的眼睛。 心脏“砰”地跳了一下,让幸嘉心感知到它的存在,而后“砰砰砰”,擂鼓一般,在幸嘉心的身体里奏起一支欢愉的歌。 自从那天晚上反应上来那个人是谭佑,幸嘉心抱着手机查了一晚上的联系方式。但她当初断得决绝,别说同学朋友,就连学校的官方账号都没留下一个。 在这个互联网信息发达的年代,竟然一无所获。 不管是学习,还是生活,幸嘉心都是极其倔强的人,没有解决的问题,会在她的大脑里来回转悠、转悠,转了两天,到了这一刻,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幸嘉心低头看着自己的皮鞋尖,嘴角忍不住地上扬。 等她再抬起头时,谭佑和工人配合默契地在卸货。 工人在车厢里,谭佑在车外,一块宽木板斜搭着,慢慢地将大木箱滑下来。 幸嘉心看着谭佑的背影,看她弯腰时弓出的脊背弧度,举手时手臂撑出的肌肉线条,看她蹲下身就着木箱龙飞凤舞地划拉着字…… 一遍又一遍,谭佑的额头上渗出亮晶晶的可以反射阳光的汗水,而幸嘉心的视线开始模糊,她闭了闭眼,没头没脑地选了个方向,一声招呼都没有打,奔了过去。 仓库后面有个小花园,大冬天的,不可能有花,却栽了不少四季常青的树。 幸嘉心找了一颗体积矮大的冬青,把自己藏在了树后面,慌张地抹一抹眼睛,然后慌张地打开手机的前置摄像头,看着画面里的自己。 37.第 37 章 biubiubiu~ 你被晋江小防盗挡住啦  然后就被班主任抓个正着,两个男生都进去了, 一巴掌挥在谭佑背上道:“喜欢面壁吗!喜欢就给我站着!” 就这么站了很久, 连厕所都没去过一趟。 中午放学铃响的时候, 谭佑觉得她已经变成了一块石头。一块中通外硬的石头, 中通是因为肚子饿, 外硬是因为她已经僵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跟谁较劲, 罚个站认真得不得了。 同学们陆陆续续走出了教室,虽然背对着他们,谭佑还是可以感受到那些望过来的目光。 她倒是不在乎, 今天她能动手打王子奇,这点目光算得了什么。 但有些人就不一样了, 有些人可能蹲在墙角里哭。 谭佑突然想,早上幸嘉心藏着哭的墙角, 是不是她现在站的这一个。 等同学走得差不多了, 谭佑终于转了身,她准备去看看幸嘉心还在不在教室。 以这人的性格, 平时大概会留到最后再回家, 就像是每天她都是最早到学校一样。 今天要是故意放了谭佑鸽子, 呵呵,谭佑心里升起无数小恶魔的想法,那她以后可就倒霉了…… 刚走了两步, 无数酸麻突然从脚尖蹿起, 电击一般, 让她停住了步子。 这感觉太酸爽了, 密密麻麻,就像是身体里有虫子在爬、在咬,从脚尖开始,一路向上,蔓延速度极快地跑完了大半个身子。 连头皮都在发麻,谭佑杵在原地,表情扭曲地等麻劲过去。 教室里好像已经没有人了,从她现在的角度望过去,只能看到一个清静的角落。 门却突然Duang地被打开了,毫无征兆也没有脚步声,吓了谭佑一跳。 一只脚迈出来,再另外一只,幸嘉心站在了距离她三大步远的地方,低着头。 呦,居然没跑,胆没有她想得那么小嘛! 谭佑突然很开心。 但她现在还不能动,但她不能输了早上刚打过架的大佬的气势。 于是她还是那样僵直地站在原地,控制了表情,尽量让自己显得冷漠又冷酷。 她不动幸嘉心不动,两人就跟被定住了一般,在寂寥的校园里上演一场寂寥的对峙。 是谭佑的肚子打破了这沉默,“咕咕……咕~~~~”叫得响亮又有节奏。 谭佑控制得了表情,控制得了动作,控制不了肚子饥饿的尖叫。 幸嘉心抬起了头,面无表情地看向她,然后突然把身上的书包拉到了身前。 她从书包里掏出了张百元大钞,递到了谭佑面前。 谭佑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喊道:“谁要你的钱了?!” 幸嘉心的表情终于变了变,但手还支棱着。 谭佑一抬手,打到了她手上:“拿回去!” 幸嘉心拿回去了,这下不低头了,直直地盯着谭佑。 “你等我会!”谭佑满肚子都是火气,每句话都是用喊的。 幸嘉心没反应,继续盯着她。 这也算是等了吧,谭佑在心底安慰自己道。 身上的麻劲终于过去了,谭佑龇牙咧嘴地甩甩胳膊甩甩腿,然后大刀阔斧往前走:“跟我来。” 结果她都走到楼梯上面准备下了,一回头,幸嘉心还站在原地,只是转了个身而已。 嘿,这个傻子。 谭佑跑回去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二话不说就往外拖。 幸嘉心又开始有些发抖,脚步踉跄,下楼的时候差点摔到谭佑身上。 谭佑没管她,就这样一直拉着她到了学校门口的标兵栏前。 标兵栏上贴的那张纸还在,被人花花绿绿地加了不少笔,看着十分刺眼。 谭佑松开了攥着幸嘉心的手,对她道:“去撕。” 幸嘉心愣愣的,她没有看标兵栏,她看的谭佑。 谭佑望见那双眼睛,明明一个十分聪明的女生,谭佑搞不懂为什么她可以把自己弄得跟个傻子一样。 “撕!”她又吼了一声。 女生肉眼可见地浑身抖了一下,还是没动。 “我让你撕掉你听见没?”谭佑的火上了头,“你他妈早都看见了为什么不撕掉?!你指望别人帮你撕?我告诉你……” 谭佑抬手指着她的鼻尖,骂得惊天动地:“人他妈要是被欺负自己都不知道反抗,那就活该被人踩在脚底下,谁都靠不住!谁都靠不住你听见了吗!” 女生皱起了眉,谭佑抬手想呼她脑袋一巴掌,不会使劲,就像平时呼自己弟弟那样,就是个等得不耐烦催促的意思。 但幸嘉心躲开了,幸嘉心偏了下脑袋,还真是又快又精准。 “我草……”谭佑很惊奇,“你他妈这是被人打多了练出来身体反应了?!” 幸嘉心没说话,她转身,抬手撕掉了那张纸。 谭佑:“早撕了多好,人就要靠自己。” 幸嘉心对她说了第一句话:“但是他们还会再贴上去。” “再贴上去你再撕啊!”谭佑喊,“你还要给他们省纸吗?” 幸嘉心揉了那张纸,扔进了垃圾桶,然后转身就走。 “哎,你不说点……”谭佑准备追上去,突然弯下了腰。 胃一阵绞痛,跟刀子剜似的,疼得她硬是没吸上一口气。 幸嘉心回头看了她一眼,谭佑觉得她刚才的举动至少能换来一句关心的话,但没有。 幸嘉心一个字都没给她,转身走了。 “哎,我去,白眼狼。”谭佑坐到地上,缓了很久。 她这是饿的,等疼劲过去之后,一块钱去门口小摊上买两个蒸馍夹菜,边走边吃,到教室门口就吃完了。 中午她不打算回家里去了,她妈昨晚刚吵完,今天肯定没做饭。 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谭佑想起了幸嘉心。 切,怪不得没人和她玩,白眼狼。 今天天气好,还挺热的,谭佑脱了校服外套盖在身上,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睡了一觉。 等醒来的时候,口水淌了半个胳膊,脸上压得红印子跟被人打了似的。 她扯了张本子纸抹了下嘴,然后眯着眼睛扫视着教室。 来了挺多人了,但是幸嘉心的位子居然是空着的。 中午刺激受大发了?谭佑朝后重重地靠了下桌子。 后排的王子奇抬脚就踹到了她凳子上:“靠个屁。” “草他妈再说一遍?”谭佑转头就是一个玩命的瞪眼。 王子奇翻了她个白眼,没再说话。谭佑转过身,挺畅快,就像罗威说的,莫名其妙地干过那一架之后,她身体里的某些东西好像觉醒了一样,可以不找理由就去打架,不用考虑后果地放狠话。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谭佑突然这样想。 其后的日子里,她打架的技术突飞猛进,和王子奇又干了一架,跟着罗威跟外班的干过一架,很快把名声混了起来。 谭佑觉得这可能得益于她家里也越来越猛烈的争吵打架,有些东西是遗传的,有基因的,她爸能下去多大的手,她就能玩出去多大的命。 脸上挂彩的时候,她妈不会问,她爸也不会管,她弟倒是会傻逼地问她一句:“你怎么骑车又摔了?” “摔个屁。”她回答道。 人堕落起来真快,谭佑觉得自己跟满嘴脏话的罗威已经没什么两样了。 但很快,现实当头一棒,把她敲得四处晃悠。 那是一个普通的下午放学,罗威约了一场普通的群架,不用真打,主要看谁叫的人多,手上拿的家伙看起来恐怖。 互相骂几句,推几把,用气势压死对方,吓他个屁滚尿流。 谭佑今天提的是她的新武器,学校组织活动修花坛时剩下的铁锨,她把头给卸了,就剩下个棍。 长棍,拿着特别有架势,跟孙悟空似的。 她提着棍跟在罗威身边,进了熟悉的黑巷子,就在学校旁边,极窄的路,两边房屋的居民总是紧闭着门。 还没到目的地,就听到了吵闹声。 谭佑仔细听了听,骂声是挺大的,但是动静不大,说明没几个人。 “就两三个?”谭佑皱着眉问罗威。 “他们这么小瞧我们吗?”罗威不可思议地撇撇嘴,笑着朝身后的人群挥手,“待会五个打一个啊,大家注意不要出人命啊!” 身后舞拖把的舞拖把,敲簸箕的敲簸箕,跟锣鼓队似的。 “我上去看一眼。”谭佑自发当了先锋,摆足了老子天下第一的架势,棍子扛在肩上,踱着外八字,拐过了弯。 然后她愣了。 在那个肮脏的,不知道有多少人被打倒的角落里,幸嘉心挨着墙,紧紧地抱着手里的书包。 围着她的人有四个,一个正在扯她的书包,另一个边骂边挥手打在她胳膊上。 每打一下,幸嘉心就会抖一下,那种因为害怕不由自主的抖。 欺辱的笑声和骂声谭佑很熟悉,都是罗威的常用词和语调。 但不一样的是,罗威打架不为钱,也不会去打女生。 这群小杂碎,人身攻击一套一套,就是想抢幸嘉心包里的钱。 谭佑突然想起挺久前的那个中午,她的肚子叫了一声,幸嘉心随手就从包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 既然那时能给钱给得那么利索,现在为什么不可以。 谭佑头皮一麻,这傻子不会是因为我跟她说了要反抗吧?! 卧槽啊…… 谭佑觉得自己头上的圣母光辉万丈,感化了一个懦弱的人,让她在不该坚强的时候变得死倔。 就像那张贴在标兵栏上的纸,因为她前一晚没有撕,所以第二天幸嘉心的哭就杵在了她心上。 现在,因为她那一段励志的话,所有幸嘉心此刻受的苦,也杵在了她心上。 “靠!”谭佑大喊了一声,“你个傻逼!” 也不知道骂谁,反正成功地吸引了那四个小杂碎的注意力。 双方见面,谭佑一句走流程的狠话都不想放,提着棍子就冲了上去。 “啪!”棍子敲在人身上的脆响,惊天霹雳一般。 幸嘉心终于得以解脱。 而谭佑,被四个比她壮的男生围住,却蓦地觉得胸口的浊气一扫而空,汹涌着向上翻滚的,是除暴安良的骄傲和爽快。 她彻底地和这低俗的世界拉开了距离,和她愚蠢虚伪的父亲,和她傻逼懦弱的同学。 妈的,这个人我罩了。她在心底大声地喊。 漂亮姐姐只会提问题,而且绕来绕去都离不开谭佑,谭琦倒是能理解,女孩子之间的友谊嘛,总是黏黏糊糊的。 而且一个女孩子和陌生的男孩子待一起,不聊他们共同熟悉的人,还能聊什么呢。 于是谭琦把谭佑从小到大的糗事、趣事翻出来,一件件,娓娓道来。 他说得生动形象,漂亮姐姐咬着饮料吸管,笑得活色生香。 氛围本来是很美好的,直到谭琦接到了一个电话。 只看了眼来电显示,谭琦就起了身,对幸嘉心道:“我出去接个电话。” 外面还在下雨,幸嘉心倒是不担心一个年轻男孩子淋点雨会怎样,她在猜那个电话是谁打来的。 谭琦匆匆出了门,随便拐了个弯消失在幸嘉心的视线里,幸嘉心摩挲着手机,想着应该不是谭佑打过来的电话。 不然,他一定会乐滋滋地在她面前开了免提,这样,两个等着同一个人的人,就可以都听见那个人的声音了。 不是谭佑,那就不关她的事,幸嘉心打开手机,翻到电子书,看了会课题资料。 这个电话打得时间挺长,幸嘉心资料翻过快一半,谭琦才回来了。 这一回来,吓了她一跳。 出门还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男生,这会被淋得跟落汤鸡一样。 幸嘉心的伞就撑开在店门口,就算谭琦没有拿走伞,随便找个屋檐躲一下雨也不至于这样啊。 幸嘉心盯着他,用眼神询问他,但身子没动。 谭琦走到她跟前,双手“啪”地一声支在了桌子上,也不坐下,就这么低着头。 幸嘉心眼睁睁地看着他头发上的水,“哒”,滴到了桌面上。 谭琦抬起了头,看了幸嘉心一眼,眼睛红红的,甚至还有些凶。 幸嘉心本能地往后缩了缩,手放在了自己的包上,打算这个人一旦有不正常的举动,就立马走人。 谭琦终于卸了力,颓丧地跌到了椅子上。 幸嘉心突然有些担心,不会是谭佑出了什么事吧? 她赶紧问道:“怎么了?” 谭琦听到这句话,一偏头,表情又激烈起来。 他在努力地压抑自己的情绪,难过,愤怒和不甘。 半晌后,他嘴唇有些发抖地道:“家里的事。” “谭佑?”幸嘉心的心提了起来。 “等谭佑回来。”谭琦重复了一遍,“等谭佑回来。” 更像是在跟自己不断地暗示,让自己先冷静下来。 两人不再说话,就这么安静地坐着。倒是店主过来,看到谭琦的样子,惊讶地“啊”了一声,然后去拿了条干毛巾过来。 “擦擦吧。”店主把毛巾放到了桌上,“怎么淋成这个样子。” 没人回答她的话,店主有些尴尬,转身走了。 毛巾静静地躺在桌面上,又过了好一会儿,谭琦才拿过来毛巾,盖在脑袋上上下揉起来。 男生的头发短,擦起来应该很快,但谭琦擦了很久。 有好几次,幸嘉心看着他把毛巾捂到了脸上,手指颤抖。 人痛苦的模样,幸嘉心见过很多,或者说,她感受过很多。 以至于太多了以后,身体开始自动产生抵抗的机制,大脑开始选择性忽略某些感觉,比如看都别人难过时,自己也会产生的难过。 幸嘉心没这个感觉,在这种情况下,她只希望谭琦的痛苦不要波及到她。 也不要波及到谭佑。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过,谭琦的手机终于再次响了起来。 这次手机在桌面上,幸嘉心看到了备注上的“谭佑”两个字。 她赶紧提醒谭琦:“谭佑的电话!” 谭琦将毛巾甩到桌子上,接起了电话。 他的眼睛更红了,开口的声音也有些哑:“你到哪了?” 问得很直白。 谭佑的回答幸嘉心听不见,她只能听谭琦说的话。 “嗯,好。别了,有事。”谭琦顿了顿,“在旅馆吧,我们现在过去。她?要她吗?” 38.第 38 章 biubiubiu~ 你被晋江小防盗挡住啦  好在这个时候的日常规矩就是不讲规矩, 一群人拥了过来,很快让谭佑钻了出去。 几十个人打四个人,谭佑觉得他们热情洋溢的拳头很可能捶到了自己人身上。 她转头去找幸嘉心, 这个点夕阳西下,天映得很红,幸嘉心就站在一边,还是抱着书包的姿势,看着她, 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谭佑走过去, 抬手拽了下幸嘉心的书包带:“好了,没人抢你东西了。” 幸嘉心拍了拍书包,拉好拉链,重新背在了身上。 “你就不能说声谢谢吗!”谭佑真是生气, 她都为她打架了。 幸嘉心还是不说话, 直勾勾盯着她。 谭佑抹了把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什么?这么好看吗?” 幸嘉心低下了眼睛:“喏。” 谭佑憋气, 抬手戳在她脑袋上:“傻子。” 一阵风吹过, 挺大, 掀起谭佑的校服外套, 掀起幸嘉心快要压垮整张脸的头发。 谭佑突然觉得, 这女生也没那么丑, 看习惯了, 就是怪了点呗。 人的审美真是奇怪, 日子再往后走点, 天气冷到深冬, 过完寒假又春暖花开。谭佑的车后座上多了一个人,接来送去,在有人投来奇怪目光时,谭佑用吃人的目光瞪回去。 那个时候的她,就已经觉得,有什么可看的呢,不仅没那么丑,也没什么怪的,不就是个小姑娘嘛,还是个十分聪明,每次考试都吊打全学校的小姑娘。 小姑娘家里还很有钱,谭佑虽然嘴上没说过,但她心里知道,这样的姑娘总不会一直在泥淖里,她会考上最好的高中,最好的大学,然后有一份最好的工作。 她会去做手术,把自己整得漂漂亮亮的,以全新的姿态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她会开始和许多漂亮又聪明的人交流,会经常笑,过最幸福的生活。 十二年前的谭佑一直这么认为着,然后命运果然拉下一道长长的沟壑,在短暂的相聚后,很快分别。 高中时,谭佑还听过幸嘉心的传说,最后一次,是知道她成为了市里的状元。 再然后,两个世界彻底分离开来,谭佑仍然陷在自己的泥淖里,浮浮沉沉,拔不出腿。 她不会去回忆以往的生活,也不会去参加任何一次同学聚会,她被生活彻底打成了失败者,往回看是沼泽,往前望是不见底的深渊。 所以某种意义上,此刻蹲在电梯里抱着一本书手指颤抖的谭佑,是完全理解幸嘉心的。 理解她曾经的不发一言,理解她现在的不肯相认。 没人愿意把伤口剖在别人面前,不管是已经愈合的,还是正在鲜血淋漓的。 谭佑足足蹲了有两分钟,才小心翼翼地合上了书,重新整理好箱子,按了一楼。 电梯下行时,她长长地深呼吸,让自己的情绪平静,还难得地在明亮反光的轿厢上看了看自己的脸。 没什么问题,不会有什么异样。 电梯门叮地一声缓慢打开,她挪出箱子,还没搬完,就有人跑到了她身后。 谭佑在弯腰的角度倒视着那漂亮的衣角,笑了起来。 “说了你看着车就好,跑过来干嘛?” 语气里是根本无法控制,也不用去刻意控制的亲昵。 反正只要她不把话说开,幸嘉心这个小傻子,根本不会知道她已经知道了。 “嘿嘿。”幸嘉心回答她。 谭佑把一个小箱子往她跟前推了推:“去,搬这个。” 幸嘉心很开心,抱着箱子就跑,看速度是还想再来一趟。 不过没机会了,谭佑一口气抱起剩下的箱子,走出了楼道。 这辆车不大,车头的空间也小,谭佑一关上车门,幸嘉心身上的香味就包围了她。 以往觉得这样高级好闻的味道,无时无刻不宣告着两人之间的距离,现在虽然距离依然存在,但是想起身边这个人就是曾经坐在她的自行车后座上,双手紧紧攥着她校服的那一个,谭佑就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自豪感。 车子发动起来,今天也是有太阳的一天,冬天的阳光从车窗洒进来,暖洋洋的。 谭佑突然很想和身边的人多说说话。 “你……”谭佑偏头看了看端正坐着的幸嘉心,“搬去月湖那边是工作有变动吗?” “没。”幸嘉心看向她,唇角有着漂亮的弧度,“就……房租到期了。” “那边屋子收拾了吗?上次我搬货进去,有些地方潮得起皮了。” “啊……”幸嘉心愣了愣,“过去了再说。” 这个过去再说实在是太没主意了,谭佑已经能预计到了惨况。 “寒假结束,九院会有一大堆废料。”幸嘉心突然道。 谭佑笑了下,觉得之前赚的幸嘉心的钱实在是有些不地道:“我也到时候再看吧,有空就我去,没空我找人去。” 幸嘉心顿了顿,呆呆的“哦”了一声。 这么多年没见,又不能相认,真是很难找到共同话题。 谭佑干脆打开了广播:“想听什么?” “都行。”幸嘉心很随意。 谭佑手停下来,这个台现在播出的节目是电影解析,好像是青春校园故事,挺应景的。 她问:“这个行吗?” 幸嘉心没什么犹豫的:“行。” 路不远,到了别墅后,门一开,果然像谭佑想得那么糟。 以前来放东西不觉得,现在这屋子要住人了,问题就看起来很大了。 “你得找家政过来。”谭佑说。 “好。”幸嘉心言听计从,打开手机app。 谭佑挺欣慰,起码傻姑娘知道上网解决一切问题。 在家政阿姨来之前,谭佑让幸嘉心去物业了解了房子水电以及天然气供应的相关问题,该交的钱交,该开的开。 谭佑在别墅里上上下下溜达了一圈,确定了光线最好的房间,将幸嘉心的东西搬了进去。 等幸嘉心回来之后,她先把厨房和卫生间的水电检查了,然后又细细地跟幸嘉心讲了一下屋子里的电路构造。哪边和哪边是一路,电闸在哪里,如果断电了,一般会是什么情况,应该怎么办。 一个物理博士,硬是被她教育得服服帖帖,连连点头,跟小孩子听老师讲课似的。 谭佑扣上了电表的盖子,有些好笑地看向她:“这些你比我懂吧?” “道理我都懂。”幸嘉心道。 “就是不动手?”谭佑挑挑眉。 “也不用我……动手。” “叫一次水电工,光上门费最少就得五十元,他很可能过来就是给你掰一下电闸……”谭佑忍不住唠叨,说到这里又突然停住了。 以现在幸嘉心的生活状况来看,她根本不是会在意五十块的人。以她自己的思维来指导幸嘉心的生活,有些不自量力了。 谭佑到了嘴边的话转了个弯:“出问题还是找人来吧,注意安全就行。” 幸嘉心顺口就接了一句:“找你行吗?” 谭佑无奈:“我不是水电工。” “但是你都会。” “我会的就是些基础的。” “我平时坏的肯定也都是基础的。”幸嘉心补了一句,“我给你出一百块的上门费……一百五?二百?” 谭佑冷下了脸:“我不是二百五。” “我没说……” “我去检查下其他电器。”谭佑抬腿就走。 幸嘉心想追上去,门铃突然响了。 家政阿姨来了,三个人,手里提着大大小小的专业用具,一进屋就明确了分工。 月湖的这套小别墅有四层,幸嘉心现在能用得上的也就是下面两层,阿姨们动作麻利毫不拖泥带水,立马干起来。 而谭佑穿梭在其中敲敲这里,开开那里,还在手机上记着东西。 幸嘉心突然感受到了自己和他们的格格不入。 这让她有些伤心。 她一向都是格格不入的,但她以前从来没为此伤心过。 或许很小很小的时候有,但在漫长的成长中,这成为了她的常态。她适应了这种状态,与外界的隔离反而会让她感觉舒适。 幸嘉心突然很想把家政全都赶出去,就留她和谭佑在这幢屋子里,这样她们之间的差异没有社会的倾向,就显得无关紧要了。 最终,她将这件事付诸于行动,家政干完最基础的那一遍,便被她结了钱,说今天就到这里了。 谭佑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屋子里便又只剩下她们两个人了。 “完事了?”谭佑有些不可思议。 “嗯。” “六百块就扫了个地清了个垃圾?” “还抹了桌子。”幸嘉心指了指桌面。 谭佑斜着嘴,笑得十分难以言喻:“如果你的钱这么好赚,以后我当你的保姆好了。” “好啊。”幸嘉心立刻笑着道。 “傻子。”谭佑没控制住自己的嘴。 谭佑认识幸嘉心,是在初三那年。 普普通通的生活,她在学校里打打闹闹,家里父亲母亲打打闹闹。 幸嘉心是转学生,名字很好听,开学不久的晚自习课上,班主任专门跑来提前介绍了这位同学,说她刚搬家到汉北,是在南方长大的。 说她学习成绩特别优异,拿了全省的物理竞赛冠军,来到他们学校,年级前十肯定不在话下。 介绍到这里,底下坐着的好不容易有热闹听的学生们都很兴奋,包括谭佑。 自小在风沙肆虐的北方长大的人,对南方总是有种迷之向往,那一定是诗里面写的江南,烟雨,青石板,撑着油纸伞的丁香花一般的姑娘。 何况这姑娘还特别聪明,真是钟灵毓秀,人杰地灵。 听起来十分让人激动。 然而故事并没有像大家想的那样发展下去,班主任突然转折。 “但是这位同学有些特殊……” 怎么个特殊法呢,南方过来的成绩优异转学生,对于全班都是本地学生的班级来说,已经很特殊了啊。 班主任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这位同学面部有残疾,希望大家不要用异样的眼光去看她。” 这句话一出,全班哗然。 面部有残疾?身体有残疾能够理解,面部有残疾是个什么意思? 一时间响起的细碎讨论声让班主任叹了口气,而后黑板擦拍在讲台上,“嘣”地一声。 大家被吓得一抖,安静了下来。 班主任道:“同学之间要相互帮助,这位同学有缺陷,我们应该去帮助她,亲近她。而不是因此欺负她,排斥她。” 不少女生狠命点着头。 “如果让我发现有人欺负同学,叫家长!一千字检讨!晨会上自己念!”班主任掷地有声。 后排的男生们动作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 就这样,幸嘉心在见到大家之前,就刷足了存在感。 所以第二天,当她出现在教室的空座位上时,所有人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异样的目光。 谭佑照常迟到,走到楼下,就被下楼倒垃圾的小王同学一把拉住。 做了个说悄悄话的动作,却一点都没放低音量:“那个谁!那个谁来了!” “怎么样?”谭佑很好奇。 小张摇摇头:“我算是知道什么叫面部残疾了,就是长得特别丑啊!” “特别丑吗?”谭佑说,“胖大海那种?” 胖大海有二百斤,跟他们不是一个班,但远近闻名。他身上的肉把短小的四肢要挤没了,把脸上扁平的五官也要挤没了。 小张蹙蹙眉:“没那么夸张,不过也不瘦,很白。” “一白遮千丑呗,能丑到哪里去?”谭佑撇撇嘴。 “哎,你自己去看自己去看!我还要倒垃圾呢。”说着噔噔噔往楼下跑去了,只飘下来一张带着臭味的纸。 谭佑加快了步子,一脚跨三个台阶,跳跃到了楼道。 然后风一般的,飞奔过一班教室,冲到了初三二班的门口。 早读时间,值班老师还没来,里面乱哄哄的。谭佑隔着窗户扫了扫,精准地抓住了那个陌生的身影。 第三排中间的位置,得天独厚,老师专门给成绩优异的转校生留出来的座位。 女生穿着校服,挺热的天,外套拉得十分严实。 确实不瘦,但也算不得胖,青春期的女孩子长得圆乎乎的多的是,要是皮肤又白又光,看着反而很可爱。 但这个角度谭佑看不清她的脸,女生披着头发,在低头看书。 这样的姿势,侧面的角度长发完全盖住了她的脸。 谭佑兴奋地搓搓手,心跳都澎湃起来。 读书实在太无聊了,这种事情实在太有趣了。 她装模作样地颠了颠身上斜跨着的书包,然后挺着腰板,不急不慢地进了教室。 她的座位在靠近门口这一组,但从这边的过道过去,就不能看清转校生的脸了。 于是她故意绕了个圈,还走上了讲台,这是视野最清晰的地方。 谭佑计划着时间,一秒,两秒,好,就是此刻。 她装作不经意地向下扫了一眼,以为这谨慎的偷窥不会被人发现。 但不仅有很多同学看着她,座位上那个备受瞩目的转校生也看向了她。 “嘭”,心脏震动式一跳。 女生挂着大大的眼镜,镜片遮去了大半部分脸,她的刘海很厚,重重地闷在额头上,配合着眼镜,让人能看见的只有下半张脸。 很白,但很恐怖。 她的鼻子,像是被锤子砸过一样,在鼻头本该挺翘的地方,深深地凹陷了下去。 她的上唇,有一道凸起的疤痕,一直越过了人中,直指向那扭曲的鼻子。 鼻孔这种正常的东西,被夹在这样的组合中间,就像是魔鬼喷气的洞口,皮肤越白,衬得这洞口越发漆黑幽深。 谭佑被定在了原地,完全忘了班主任的话。 “不要用异样的眼光去看这位同学。” 那用什么看!我还能用什么看! 这短暂的一瞬,就像是时空被凝滞,谭佑满眼里都是女生的脸,耳朵里又听得见窗外被风吹动的桦树沙沙作响。 女生低下了头,谭佑又愣了几秒钟,这才重新启动了步子。 她下到了过道,没有再看女生,直直地向后走去。 后排座位的男生伸手拍了她胳膊一下:“谭佑,吓着了吧。” 谭佑转头看向她,男生努力地朝那个方向努了努嘴,他的周围,不少人看向了她,这是在寻求她的赞同,就像一起分享了一个不可说的秘密。 谭佑确实被吓到了,谭佑点了点头。 男生放过了她,朝周围的人小声道:“还有李珍和罗威没来。”大家心知肚明地点点头,将头重新埋到大大的书本后面,满含期待。 谭佑绕过教室后端,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她个子高,位置很靠后,远远地望过去,转校生在她的视线里只剩下了头发和背影。 谭佑拿出了英语书,这学期来第一次翻到了单词页,用背单词这种可怕的事情舒缓心头的情绪。 李珍和罗威在早读下之前来到了教室,两人是年级有名的问题生。李珍低调一些,蔫坏。罗威胆子特别肥,什么都敢正面杠。 所以对于转校生,李珍装作没看见的样子一直走到了自己座位上,他个子低在前排,这才书一撑,光明正大地看了过去。 而罗威,起先根本没注意到这个人,他从来不把老师的话放到心上,昨天的也一样。 于是他都走到最后一排准备坐下来了,旁边的人拽了拽他的袖子,示意他看。 罗威想起来了,他兴致勃勃地跑到前排,撑着三排边上的桌子,肆无忌惮地望了过去。 女生还是保持着那个看书的姿势,一动不动。 罗威爆发出大笑,他笑得停不下来,一边笑一边直起了身子往回走。 没等他走到座位,早读下课铃声响了,原本窃窃私语的教室一下子爆炸出巨大的说话声,像是炸开的锅,煮沸的汤。 罗威的声音在这吵闹声里,依然很响亮:“什么几把玩意啊!” 谭佑看向了转校生,她还是那个低头看书的姿势,在旁边大家都开始活动的背景里,石化成了一尊雕塑。 谭佑突然有些可怜她。 叫什么名字来着? 哦,对了,幸嘉心。 十大校花里,被称作冰山雪莲的,是已经在橘大读到博士的物理系幸嘉心。 39.第 39 章 biubiubiu~ 你被晋江小防盗挡住啦  利益相关的难交心, 大家心里都有数。 要是幸嘉心不是幸嘉心,只是汪琪,那她们只是客户而已, 真算不上朋友。 但幸嘉心是幸嘉心啊,谭佑想起那些年少时的冲动和热血,怎么能不算是朋友呢? 那是永远都忘不了的,最单纯真心的朋友啊。 但是她可不像幸嘉心,能把这么肉麻的话说出口。谭佑转头想找点纸, 发现刚才买的生活用品还没添置上来, 于是道:“稍等一下。” 她想下楼去拿盒纸上来,但刚走到门口,便听身后一个栽倒,幸嘉心又埋在了被子里, 细窄的肩膀动啊动, 动啊动, 很难过的模样。 “哎……”谭佑长叹了一口气, 她重新走回去, 一把攥住了她的胳膊, 将人提了起来, “是, 是, 怎么不是了。” 语气不太好, 但立刻就让幸嘉心破涕为笑。 “好啊。”她抬手抹了把脸, 眼睛周围黑乎乎的。 谭佑弯下腰看着她:“别动。” 幸嘉心一动不动, 眼睛都不眨一下。 谭佑和她的距离极近,她原本只是想去看看幸嘉心眼睛上面翘起的是什么东西,但挨得实在太近了,幸嘉心身上好闻的味道简直要淹没她了。 谭佑猛得直起了腰,指了指:“眼睛上有东西,你自己去看一下,洗把脸,饭好了。” 谭佑出了屋子,幸嘉心立马扑到了镜子前,眼睛上面何止有东西啊,她的妆花完了! 眼睫毛晕了,黑乎乎的,眼影也蹭得脏兮兮的,谭佑说的东西,是她的自然版假睫毛,边边已经翘起来了! 真是惨不忍睹,幸嘉心赶紧丧丧地卸妆洗脸,但一想起谭佑刚才的回答,又高兴起来。 窗外淅淅沥沥地又下起了雨,南方的冬天一不小心就开启了阴冷模式。 房间里的中央空调打开了,屋子的温度上来,幸嘉心卸完妆,跑去换了件彩色条纹的薄款紧身毛衣。 她白,穿色彩鲜亮的衣服会衬得气色很好,幸嘉心盯着自己的胸瞅了瞅,曲线玲珑,还是很好看的嘛。 她犹豫着要不要再上个素颜妆,毕竟这可是谭佑为她做的第一顿饭,但是楼下的人已经等不及,大声地叫她:“好了没啊,菜要凉了!” “好了好了!”幸嘉心生怕她生气,赶紧往楼下跑。 谭佑的脾气可不好了,能提板凳砸人的那种呢。 饭厅里的灯光很温馨,谭佑大大咧咧地坐在一端,桌上的菜虽然都很日常,但到底也比这个人精致多了。 幸嘉心想坐得离她近一些,但谭佑把碗筷摆在另一端,幸嘉心只好坐到对面。 有一瞬间的静默,谭佑看着主人也没有招待的意思,只得自己开了口:“吃吧。” 幸嘉心倒是听话,乖乖地端起饭碗,夹了一筷子菜:“好吃!” 酸辣土豆丝有什么好吃的,谭佑做饭的水准,也就是能吃而已。 但幸嘉心夸得可走心:“超好吃!” 又夹了两筷子塞嘴里,大口吃饭的样子倒是一点都不像一个精致女博士该有的样子。 塞腊肉:“这个也好吃!”舀一小勺青豆:“哇!好香!”端起汤碗喝口汤:“啊啊,好舒服!” 谭佑终于忍不住,低头笑了起来。 她冲着饭碗笑了好一会儿,再抬头的时候,幸嘉心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 “你不问我笑什么吗?”谭佑问她。 “你笑什么?”幸嘉心从善如流。 “你太夸张了。”谭佑指着菜,眼睛弯得像月牙,“这些哪有你说得那么好吃。” “我说的是真心话!”幸嘉心瞪着眼睛,为谭佑的怀疑很不开心,“你还没尝了,你怎么知道不好吃,你尝尝看,真的超好吃!” 谭佑伸出筷子:“我自己做的我不知道……” 筷子塞进嘴里,她不说话了。 幸嘉心直勾勾地盯着她,尝口菜而已,一脸紧张。 谭佑的表情变啊变,变啊变,逗够了这个小傻子,才开口道:“真的很一般。” 她这说的是真话,太一般了,一般地让人觉得这顿饭只是为了填饱肚子,并不是为了享受食物。 但幸嘉心居然为这句话生气了。 谭佑低头吃了会饭,抬头才发现她真生气了,饭也不吃了,腮帮子还气鼓鼓的。 “呦,你咋了啊?”谭佑想不通。 “不许你说很一般。”幸嘉心可委屈,“超好吃。” “天呐……”谭佑很想凑过去摸摸这人额头,是不是发烧烧傻了,记不得这饭是她做的。 她自己做的饭,她还没资格评价一般般了? 谭佑停了筷子,皱起了眉:“你要干什么?” 她声音冷了下来,幸嘉心一下子就怂了:“没,干什么。” “吃饭。”谭佑命令道。 幸嘉心乖乖地拿起了筷子。 两人进入到了食不言寝不语的状态,两菜一汤,吃得精光。 谭佑站起身收拾碗筷,幸嘉心抱着自己的碗筷跟在她身后进了厨房:“我就是好久没吃过这种味道的饭了……” 这是在解释?多大的事啊。 谭佑转身接过她手中的碗筷,扔进洗碗池里开始动手洗碗:“什么味道啊?” “就……”幸嘉心顿了顿,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不是零食的味道,也不是外卖的味道……” 谭佑的手停下来了,她转身看着幸嘉心,很是惊奇:“你自己不会做饭,就没有其他人会做饭吗?” “其他人也不会给我做饭呀。”幸嘉心说。 谭佑一时有些恍惚,她沾着水的手指转悠了一圈:“你,你多久没吃这种味道的饭了?” 幸嘉心咬了咬嘴唇:“九,九年?上大学就没吃过了。” 你都不回家吗?谭佑没有问出这句话。 幸嘉心的家非常有钱,在初三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件事。 那时她骑着那辆破破烂烂的自行车送幸嘉心回家,她的家在他们城里最豪华的小区,那时谭佑就在想,这么有钱的人家,为什么不早早地给孩子做手术,为什么不派个小汽车来接送幸嘉心呢? 谭佑想起自己家,那个她从来不会带同学去的家。突然就意识到,不管有钱没钱,每个家庭都是有秘密的。 谭佑不愿意其他人知道自己家的秘密,也感同身受地不会去探求别人家的秘密。 于是她没再问,只是语重心长地道:“要自己学做饭啊,外卖吃多了会变丑的。” 自己做饭省钱这种最关键的原因对于幸嘉心来说肯定是不关键的,所以谭佑选择了幸嘉心这种小姑娘一看就很在乎的东西。 果然,幸嘉心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半晌,呆呆地“哦”了一声。 谭佑冲她挥挥手:“出去吧,别在这站着了,碍事。” 幸嘉心乖乖地出了厨房,谭佑又道:“去把桌子擦一下!” “好。”幸嘉心跑去收拾桌子。 跟养了个什么都不会的女儿似的,谭佑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等她洗完碗出来,一看窗外,天色竟然已经黑了。 冬日里白天短,这会又下起了雨,谭佑真不敢相信,出了趟搬家的活,竟然生生地从早上干到了晚上。 她预备走,看一看这空荡荡的大屋子,又有些不放心。 于是停下来,把之前该装的灯泡装了,甚至把家居用品都归了位。 搞得跟是自己家似的。 谭佑又叹了口气,要是自己有这么大的房子就好了,她一定卖了换钱。 最后,当天色完全黑下来时,她终于要走了。 幸嘉心跟在她屁股后面,一直跟到了玄关:“天好黑,还下雨……” 谭佑挑挑眉:“你怕?” “我不怕。”幸嘉心挺诚实,“我怕你……” “怕我什么?” “开车危险。” “这点雨算什么。”谭佑笑了笑,“凌晨一点,暴雨,我上过盘山路。” “唔。”幸嘉心的嘴巴瘪起来,一低头,委屈吧啦的模样。 谭佑没忍住,抬手摸了下她脑袋:“不要随便留人在家里住,晚上关好门窗。” “你不是随便,你是朋友。”幸嘉心就着这个姿势,将自己栽进了谭佑怀里,“再见。” 漂亮姑娘的身子软乎乎热乎乎的,头发丝在谭佑脖子上搔动,跟挠痒似的。 谭佑的手还在她脑袋上,顺着头发滑下去,落在背上,掌心温热。 小时候她没拥抱过幸嘉心,没想到多年后,竟然这样接二连三,承受了这腻人的亲密。 小傻子到底是不一样了,谭佑用力搂了搂她:“好了,再见。” 忽略位置的不同,其他的她还是很满意的。 谭佑给了她支撑的力,怕她再摔,另一只手还圈出一个大大的圆,就围绕在她身侧。 她俩的距离真是近,谭佑身上有洗衣液清爽的香气,幸嘉心抽了抽鼻子,有些兴奋地喊道:“橘月亮!” 谭佑眉头微皱着,疑惑的样子。 幸嘉心进一步解释:“我也用这个……洗衣液。” 谭佑偏过了头,幸嘉心知道她在笑。 不管这是什么形式的笑,只要谭佑是笑着的,幸嘉心就是开心的。 她觉得自己真是聪明极了,分秒必争化险为夷。 谭佑无声地笑了挺久,幸嘉心静静地看着她的后脑勺,记住了她耳廓的模样。 有人过来了,是幸嘉心之前叫的两个搬运工人,谭佑松了手,幸嘉心赶紧过去和工人交待。 本来就是从南边工地上叫过来的人,对研究院的规矩挺熟悉,该快速的快速,该小心的小心,基本不用谭佑管。 幸嘉心想拉着谭佑在一旁,喝喝茶,聊聊天,直到货都装好。 但谭佑显然不喜欢这样,她还是去搬东西了,三个人,动作很快,比上次短了太多时间。 幸嘉心捧着还没打开过的杯子,有些惆怅,突然有些后悔叫了人,将自己本就珍贵的和谭佑相处的时间,挤了又挤。 小货车的门上了锁,谭佑洗了手,重新穿上了外套。 这是要走了,而幸嘉心没了别墅中转站的借口,上不了她的车。 “还是不要开票吗?”谭佑走到了她跟前。 “不要。”幸嘉心摇摇头。 谭佑看着她,一时没有说话,幸嘉心在这几秒的对视之间,竟然彻彻底底体验了一把离别的忧伤。 谭佑突然伸了手,拿过了幸嘉心手上的杯子。 幸嘉心愣愣地看着她,谭佑拧开了杯盖,浓郁的茶香飘散出来。谭佑仰头喝了口水,有些被烫到。 “这么热。”她说。 “对,你小心点。”幸嘉心这才想起提醒。 谭佑的大口灌水变成了小口啜,就这么一点一点,喝光了杯子里的水。 水杯被递了回去,谭佑看着她道:“谢谢。” 幸嘉心没接杯子,她往后退了一大步以免杯子被塞回怀里:“这是给你的。” “这个?”谭佑笑着晃了晃手上的水杯。 “对。” “我有。”谭佑道。 “你都没带。” “车里呢。”谭佑声音挺温柔,“要不要我取下来给你看看?” “不要。”幸嘉心有些委屈。 谭佑没回身去取,她一直看着眼前的姑娘。 姑娘垂下了头,卷翘的睫毛更明显了,轻轻地颤动,让谭佑觉得下一秒可能就会有金豆豆掉下来。 委屈什么呢?谭佑想,这姑娘过了戒备期,就这么喜欢给人送东西吗? 从她提了一嘴的香水,到现在刻意准备的水杯,谭佑的手指轻轻摩挲在杯面上,柔软的皮质外套在寒冷的冬天也会保留着舒适的温度。 她笑了下:“这杯子上怎么是只猪呀?” 姑娘很快抬起了头:“这是小猪佩奇。” 谭佑把杯子举到了脸侧:“我跟它像吗?” “不像。”姑娘笑起来,“就……这个现在很火,他们都很喜欢它。” “那你喜欢吗?”谭佑问。 “我没看过。”姑娘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你喜欢吗?” 谭佑也没看过。别说动画片了,现在热门的电视剧她也一集都没看过。 这些娱乐活动太浪费时间了,有这个空的时候,她宁愿多睡一会。 她挺久没收到过礼物了,久到硬要想上一次是什么时候,记忆竟然十分模糊。 这个高智商高学历的姑娘在想什么她不太清楚,但她表达的单纯的善意谭佑能够感受得到。 于是她道:“喜欢。” 姑娘重新笑起来,唇红齿白,明晃晃的跟小太阳似的:“你喜欢就好。” 谭佑转了身,背对她招了招手:“再见。” “再见。”身后的声音不情不愿的。 谭佑上了车,将杯子放在车前,看了下,又觉得这个位置不合适。 车头里的颜色都灰扑扑的,跟这个鲜亮的粉红色水杯一点都不搭调,谭佑先把杯子扔进了自己怀里,将车倒了出去。 水杯的密封很好,在她的腿上轻微地晃动。 谭佑开着车,思想抛了锚,一路上随着腿上的东西,晃悠悠,又晃悠悠。 处理完废料,再将车开回车队,天已经擦黑了。 有了上一批货的打头,谭佑这次算是熟门熟路,能够查到的价格上涨的料她做了标记,跟收的人提一句,发根烟,便不会被坑了这点利。 停好车,谭佑回到宿舍,趴在床上开始算账。 车队里女人少,除了谭佑,就只有一个保洁大妈和另一个食堂阿姨。 大妈和阿姨这会都在忙,宿舍里只有谭佑一个人,她便也不觉得自己丢人了,在小本本上记着,一块一毛的,用手机自带的计算器算得很清楚。 这一趟很不错,谭佑能拿到一千五。 赚钱总是让人喜悦的,谭佑的脚轻轻在床沿上磕了两下,准备打钱给姑娘。 汪琪姑娘,她的傻财主,谭佑点进了支|付宝,又退了出来。 她翻身起床去拿桌子上的粉色水杯,拍了张照片进行搜索。 很快,几个网站的信息跳了出来,价格明晃晃地标着,令谭佑头晕。 五百二?就这么个一边两眼睛鼻子像插头的猪,印在杯子上就要五百二?! 火爆?还火爆佩奇限量款,到底有没有人傻到去买啊! 谭佑抬手狠狠扇了杯子上的猪两巴掌,手疼肉更疼。 她不会无缘无故接了别人的礼物,她喜欢把账算得清清楚楚。 于是她的收益从一千五急速掉落到了九百八,三位数和四位数,差得真不是一点点。 给汪琪姑娘把钱打过去的时候,谭佑总算是理解了那句话。 “钱不重要的。” 是啊,对于那样漂亮、聪明、又有一栋别墅的姑娘来说,钱确实不是重要的。 随随便便买个杯子送给她,就像随随便便处理一堆有利可图的废料一样,姑娘有更需要的东西去换。 至于具体是什么,权?关系?以小换大?谭佑从来没接触过那姑娘过着的生活,不敢用自己这低俗的思维去猜测。 这一趟之后,足足有一周时间,她没有再接到姑娘的电话。 40.第 40 章 biubiubiu~ 你被晋江小防盗挡住啦 幸嘉心是转学生, 名字很好听,开学不久的晚自习课上, 班主任专门跑来提前介绍了这位同学, 说她刚搬家到汉北,是在南方长大的。 说她学习成绩特别优异,拿了全省的物理竞赛冠军,来到他们学校, 年级前十肯定不在话下。 介绍到这里, 底下坐着的好不容易有热闹听的学生们都很兴奋, 包括谭佑。 自小在风沙肆虐的北方长大的人, 对南方总是有种迷之向往,那一定是诗里面写的江南, 烟雨, 青石板,撑着油纸伞的丁香花一般的姑娘。 何况这姑娘还特别聪明,真是钟灵毓秀, 人杰地灵。 听起来十分让人激动。 然而故事并没有像大家想的那样发展下去, 班主任突然转折。 “但是这位同学有些特殊……” 怎么个特殊法呢,南方过来的成绩优异转学生,对于全班都是本地学生的班级来说,已经很特殊了啊。 班主任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这位同学面部有残疾,希望大家不要用异样的眼光去看她。” 这句话一出, 全班哗然。 面部有残疾?身体有残疾能够理解, 面部有残疾是个什么意思? 一时间响起的细碎讨论声让班主任叹了口气, 而后黑板擦拍在讲台上,“嘣”地一声。 大家被吓得一抖,安静了下来。 班主任道:“同学之间要相互帮助,这位同学有缺陷,我们应该去帮助她,亲近她。而不是因此欺负她,排斥她。” 不少女生狠命点着头。 “如果让我发现有人欺负同学,叫家长!一千字检讨!晨会上自己念!”班主任掷地有声。 后排的男生们动作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 就这样,幸嘉心在见到大家之前,就刷足了存在感。 所以第二天,当她出现在教室的空座位上时,所有人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异样的目光。 谭佑照常迟到,走到楼下,就被下楼倒垃圾的小王同学一把拉住。 做了个说悄悄话的动作,却一点都没放低音量:“那个谁!那个谁来了!” “怎么样?”谭佑很好奇。 小张摇摇头:“我算是知道什么叫面部残疾了,就是长得特别丑啊!” “特别丑吗?”谭佑说,“胖大海那种?” 胖大海有二百斤,跟他们不是一个班,但远近闻名。他身上的肉把短小的四肢要挤没了,把脸上扁平的五官也要挤没了。 小张蹙蹙眉:“没那么夸张,不过也不瘦,很白。” “一白遮千丑呗,能丑到哪里去?”谭佑撇撇嘴。 “哎,你自己去看自己去看!我还要倒垃圾呢。”说着噔噔噔往楼下跑去了,只飘下来一张带着臭味的纸。 谭佑加快了步子,一脚跨三个台阶,跳跃到了楼道。 然后风一般的,飞奔过一班教室,冲到了初三二班的门口。 早读时间,值班老师还没来,里面乱哄哄的。谭佑隔着窗户扫了扫,精准地抓住了那个陌生的身影。 第三排中间的位置,得天独厚,老师专门给成绩优异的转校生留出来的座位。 女生穿着校服,挺热的天,外套拉得十分严实。 确实不瘦,但也算不得胖,青春期的女孩子长得圆乎乎的多的是,要是皮肤又白又光,看着反而很可爱。 但这个角度谭佑看不清她的脸,女生披着头发,在低头看书。 这样的姿势,侧面的角度长发完全盖住了她的脸。 谭佑兴奋地搓搓手,心跳都澎湃起来。 读书实在太无聊了,这种事情实在太有趣了。 她装模作样地颠了颠身上斜跨着的书包,然后挺着腰板,不急不慢地进了教室。 她的座位在靠近门口这一组,但从这边的过道过去,就不能看清转校生的脸了。 于是她故意绕了个圈,还走上了讲台,这是视野最清晰的地方。 谭佑计划着时间,一秒,两秒,好,就是此刻。 她装作不经意地向下扫了一眼,以为这谨慎的偷窥不会被人发现。 但不仅有很多同学看着她,座位上那个备受瞩目的转校生也看向了她。 “嘭”,心脏震动式一跳。 女生挂着大大的眼镜,镜片遮去了大半部分脸,她的刘海很厚,重重地闷在额头上,配合着眼镜,让人能看见的只有下半张脸。 很白,但很恐怖。 她的鼻子,像是被锤子砸过一样,在鼻头本该挺翘的地方,深深地凹陷了下去。 她的上唇,有一道凸起的疤痕,一直越过了人中,直指向那扭曲的鼻子。 鼻孔这种正常的东西,被夹在这样的组合中间,就像是魔鬼喷气的洞口,皮肤越白,衬得这洞口越发漆黑幽深。 谭佑被定在了原地,完全忘了班主任的话。 “不要用异样的眼光去看这位同学。” 那用什么看!我还能用什么看! 这短暂的一瞬,就像是时空被凝滞,谭佑满眼里都是女生的脸,耳朵里又听得见窗外被风吹动的桦树沙沙作响。 女生低下了头,谭佑又愣了几秒钟,这才重新启动了步子。 她下到了过道,没有再看女生,直直地向后走去。 后排座位的男生伸手拍了她胳膊一下:“谭佑,吓着了吧。” 谭佑转头看向她,男生努力地朝那个方向努了努嘴,他的周围,不少人看向了她,这是在寻求她的赞同,就像一起分享了一个不可说的秘密。 谭佑确实被吓到了,谭佑点了点头。 男生放过了她,朝周围的人小声道:“还有李珍和罗威没来。”大家心知肚明地点点头,将头重新埋到大大的书本后面,满含期待。 谭佑绕过教室后端,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她个子高,位置很靠后,远远地望过去,转校生在她的视线里只剩下了头发和背影。 谭佑拿出了英语书,这学期来第一次翻到了单词页,用背单词这种可怕的事情舒缓心头的情绪。 李珍和罗威在早读下之前来到了教室,两人是年级有名的问题生。李珍低调一些,蔫坏。罗威胆子特别肥,什么都敢正面杠。 所以对于转校生,李珍装作没看见的样子一直走到了自己座位上,他个子低在前排,这才书一撑,光明正大地看了过去。 而罗威,起先根本没注意到这个人,他从来不把老师的话放到心上,昨天的也一样。 于是他都走到最后一排准备坐下来了,旁边的人拽了拽他的袖子,示意他看。 罗威想起来了,他兴致勃勃地跑到前排,撑着三排边上的桌子,肆无忌惮地望了过去。 女生还是保持着那个看书的姿势,一动不动。 罗威爆发出大笑,他笑得停不下来,一边笑一边直起了身子往回走。 没等他走到座位,早读下课铃声响了,原本窃窃私语的教室一下子爆炸出巨大的说话声,像是炸开的锅,煮沸的汤。 罗威的声音在这吵闹声里,依然很响亮:“什么几把玩意啊!” 谭佑看向了转校生,她还是那个低头看书的姿势,在旁边大家都开始活动的背景里,石化成了一尊雕塑。 谭佑突然有些可怜她。 叫什么名字来着? 哦,对了,幸嘉心。 橘城大学的论坛很出名,里面分区明确,爆料十足,是休闲娱乐刷八卦的好去处。 论坛气氛很活跃,最大的原因是此论坛匿名,大家披着马甲,想说什么说什么,实在严重了版主删帖就好。 蠢蠢欲动的大学生,总会盖高几个班花、系花、级花、校花的楼。 现在,橘大论坛的校花楼又被顶了上来,大家点进去一看,竟然有人煽风点火地否定公认美女的魅力。 十大校花里,被称作冰山雪莲的,是已经在橘大读到博士的物理系幸嘉心。 高智商,高颜值,气质又好,最重要的是神秘又冷清,把所有的社交圈子拒绝在外,这样总是更能引发人们的探寻欲。 幸嘉心没有背景,没有恋爱史,甚至没有朋友。 有人骂她装,但到底她装了什么,屁都说不出来一个。这个人就算是杜撰,都很难杜撰出八卦。 然而今天,热闹了。 这人的回复是:没有男朋友?以为全橘大的男生都配不上她吗?是她自己有问题! 大家纷纷回帖,笑嘻嘻地调侃又一个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恼羞成怒直男癌,更多的是看热闹,问他,有什么问题你倒是说啊? 帖子刷的快,层主消失了一会儿,不负众望地重新回归:你们就没想过她是同性恋吗? 这下子,完全炸了。 -随意诽谤别人,你特码倒是上石锤啊? -没锤说个鸡掰。 -楼上的小朋友不要说脏话哦。 -甘霖娘,说的好像她有过女朋友似的。 -曹尼玛你不要再讲了好不好! -不是,没有人注意到层主觉得同性恋是有问题吗? -我靠大清亡了啊! 很快,讨论便蔓延出了校花贴,尽管有很多人喊着“一贴事一贴毕,再开一贴是傻逼”,但论坛首页还是不断有新帖子涌出来。 【李涛】在橘大这么橘里橘气的名字下,为什么还存在那么多觉得同性恋是有问题的人? 【树洞】我朋友是52路les吧常客,她说她…… 【不想分类】你们真的不觉得这样点名道姓地讨论人家的私生活很恶心吗! 【图楼】冰山雪莲公开照,忆校花美貌。 最后,热热闹闹地吵了大半天,挑事的层主还在不在,大家不知道。幸嘉心到底是不是同性恋,大家也不知道。 大家知道的是,他们的思路打开了,可以朝更广阔的方向去观察校花的生活了。 然后,这些帖子都被封了。 网上掀起再大的浪,拍到现实生活中,只是漾起微微的波澜。 而对于幸嘉心这种根本不会关注学校论坛的人来说,更是无风无动,又是期待中的一天。 这一天对于她来说很惊喜,在装完货以后,谭佑主动问她,要不要去吃饭。 九、十点,哪里是吃饭的点,但幸嘉心的头点得跟磕头虫似的,就像饿久了的孩子。 谭佑勾了勾唇角:“想吃什么?九院附近还是你熟悉吧?” 幸嘉心还真不熟悉,来九院以后,她的活动范围就只有这么大一点,实验室,餐厅,办公室,如今加了一个仓库。 但对美食一点不了解的人一定会让谭佑觉得是个无趣的人,所以幸嘉心巧妙地掩盖了缺点:“我们食堂的饭味道很不错。” 谭佑偏头看着她,突然笑起来。 她笑得灿烂,看得幸嘉心开心,却不知道她为什么笑。 谭佑朝前挥了挥手:“好,就食堂,出发。” 两人一路杀到食堂外,九院的环境很好,冬天还在食堂边上摆着一排排的盆栽花。 食堂里干净明亮,跟高级饭馆似的,她们来的不是饭点,许多即时的饭菜还没准备好,只有一些快餐店开着。 谭佑绕了小半圈,停住了步子:“吃什么?” 幸嘉心仰头看着她,笑得眼睛弯弯的:“看你。” “那我就直接决定了。”谭佑抬手一指,“披萨。” “好啊。”幸嘉心连看都没看。 决定好了,幸嘉心便快速上前要去买:“多大的呀,两个人九寸的会不会小?你喜欢什么口味?” 但谭佑拍了拍她的肩:“你是不是吃什么都无所谓?” “对。”幸嘉心诚实地点点头。 “那你坐着去吧。”谭佑拽着她的包带子,往后拉了拉。 幸嘉心听话地退后了几步,但也不过是站远了点看她。 谭佑估摸着这姑娘也没多大胃口,于是按照小分量点好餐,付了钱。 她请姑娘吃饭,就是想小小地表达一下对姑娘的谢意,她没有太多的钱去请姑娘吃大餐,好在高学历的姑娘一点都不铜臭,根本不在乎这个。 谭佑先端着两杯饮料转了头,姑娘一对上她的目光就要凑过来帮她拿。 谭佑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去坐。 姑娘终于乖乖地坐了下来,打开精致的小包包,掏出纸巾仔仔细细地擦了本就十分干净的餐桌。 谭佑有些感慨,姑娘要是去他们车队的食堂吃饭,大概一包纸都不够擦的。 披萨上得挺快,对于谭佑来说,她本身和姑娘没什么共同话题。而对于幸嘉心来说,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谭佑,就已经足够她开心得冒泡了。 于是两人吃得挺安静,对话不过是:“你要纸吗?”“尝尝这个鸡翅,烤得挺入味。”“够吗?不够我再去点个意面。” 谭佑饭量大,承包了大部分的吃食。幸嘉心跟小鸡啄米似的,吃个饭都优雅又好看。 两人走出餐厅时,阳光刚刚破了云层露出来,洒在幸嘉心的发丝上,发出浅棕色的光芒。 谭佑顺口问了一句:“你染发了吗?” “没啊。”幸嘉心惊奇地拽了拽自己的头发,“有奇怪的颜色吗?” “没,挺好看。”谭佑移开了目光。 “有些发黄。”幸嘉心抿了抿嘴,“我头发一直这个颜色。” “白的人头发就容易颜色浅。”谭佑笑着伸出了自己的手,“你看我黑,头发就特别黑。” 谭佑的发型一直脑后扎着个小揪,头发确实又黑又硬。这么扎起来时其实不够明显,幸嘉心想起小时候的谭佑。 初三,少年少女懵懵懂懂对美有了意识,教导主任整天抓发型着装违规的,男生的留海好不容易留长可以非主流一下了,就会被教导主任无情地剪掉。 幸嘉心还记得有一次,主任在训贴着墙根站成一排的杀马特,谭佑路过,主任抬手一抓,便揪着谭佑的校服将她扯了过去。 当时幸嘉心站在教室外的楼道上,有一个角度可以望见来校的路,她用课本遮着半张脸,看到这一幕,心里一阵紧张。 她以为谭佑又要挨骂了,谁知道主任吼是吼起来了,居然把谭佑当成了榜样。 “你们看看!你们看看!剪短不好看吗!”他削了下谭佑的脑袋,“你们看看多精神!知道这个发型叫什么吗!毛寸!寸!” “男生就应该这么剪!”主任一巴掌呼在谭佑的背上,“你可以滚了,下次迟到我叫你家长!” 谭佑一脸委屈,嘟囔了一句,她的声音小,幸嘉心听不见。 等谭佑上了楼路过她,幸嘉心小声问:“怎么了?” “说我发型好,让他们跟我学习。”谭佑抚了抚自己后脑勺,“可我是个女的啊。” “那你留长呗。” “我才不。”谭佑撇撇嘴,盯一眼幸嘉心的马尾,“麻烦死了咯。” 十二年过去了,到如今,谭佑好像不嫌麻烦了。 幸嘉心不自觉地笑起来。 “你的好看。”她说。 谭佑想不通自己一个黑蛋有什么好看的,她跳下了台阶:“你的才好看。” 幸嘉心跟上她的步伐:“真的,你的好看。” “我哪里好看了啦?” “颜色深邃。”幸嘉心顿了顿,“质感光滑又坚韧。” 谭佑哈哈哈地笑出了声:“博士就是会夸人。” 她们相处愉悦,单是就这个莫名其妙起来的话题就谈了一路。 幸嘉心觉得这根本不是冬天的九院,这是春天,桃花都开了的春天。 但从食堂到仓库的路实在太短暂了,谭佑利落地跳上了车,关门的姿势就跟下雪似的。 她朝幸嘉心招了招手,就关上了车窗,桃花随着货车的远离也枯败下来,幸嘉心真是沮丧。 她又要开始热切地期盼着下一次的相见,可还没等她跑去南边问够一个星期的“今天出不出废料”,一个惊天霹雳砸到了她头上。 学校放寒假了,导师要回家了,实验楼的门关了起来,幸嘉心不能留在九院了。 她心里慌张了整整一天,和兴高采烈准备回家的其他学子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以至于她在楼门口转悠想办法的时候,一偏头看见了门卫,张口就问:“院里需要寒假看门和打扫卫生的吗?” 当然不需要,不是谁都可以随便进九院的,就算需要,也不可能找她一个博士生。 幸嘉心魂不守舍地回了家,栽倒在沙发上,努力地想还有什么办法。 她环视着这个屋子,灵光一闪,抓起手机就给谭佑发了条消息:你接搬家的活吗? 还有半年才到期,不过没关系,也就是一个月房租的押金而已。 谭佑说了可以接搬家的活,幸嘉心放假的第一件事便是计划搬家。 她可真希望住到谭佑附近去,但她俩现在还不算熟,幸嘉心没敢冒昧地问人家的地址。 按照常识来说,谭佑跑车回来那么晚,住的地方肯定离公司近。 幸嘉心在地图上好好算了算那个区,实在是太远了,她从研究院过去得快两个小时。 真让人发愁,幸嘉心想着要不要买辆车。但她还没考驾照,会开的车,不过是她的小电驴而已。 思考了一晚上,最折中的地点刚好是月湖别墅。 那套别墅她一直不喜欢,交到她手里四五年了,去得不过四五次。 不知道里面的家具什么的都还能不能用。 要整理的东西挺多,大部分都是衣服和书,好在她搬家搬出经验了,慢悠悠地收拾,整理归纳,一天时间,就也差不多了。 第二天一早,她坐在打包好的屋子里,满心期待地等着谭佑来。 不像以往的几次相处,这次她们是在室内,不怕有人打扰。 安全的封闭空间总是能让幸嘉心放松,她希望通过这一次,她能和谭佑的关系有质的进展。 毕竟搬完这一趟,她可真是找不到相约的借口了。 谭佑并不知道她的“橘九院废料 汪”客户有这么多的小心思,姑娘人好相处,接她的私活赚得多还轻松,除了爱送人东西的毛病以外,其他真没什么好挑的。 年度优秀甲方,谭佑想到她,就忍不住有些想笑。 电话里确认过了姑娘是一个人住,也没有大的家具,所以谭佑这次开的是一个干净的小型货车。 姑娘现在住的地方上一次加微信时就知道了,谭佑一路开过去,车到小区门口了,给姑娘打了个电话。 本意她是想问一下具体的是几栋,方不方便把车开进去,但姑娘兴高采烈地在电话里道:“三分钟,我马上到!” 这高兴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和男朋友约会呢。 谭佑挂了电话,趴在方向盘上笑了挺久。 她手里攥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跳过一分钟,谭佑抬手按了下,让它继续亮着。 然后慢悠悠地,又过了一分钟,谭佑挺起身子,整了下衣服。 但这个动作刚完,她的视野里便出现了那个漂亮姑娘,谭佑心里暗暗估摸着,姑娘得有多少衣服,才能每次见面都这么巧合地从里到外没有一件是重复的啊。 啧,谭佑咂了下嘴。 姑娘近了以后,谭佑放下车窗,探头出去给她招了招手。 姑娘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加快步子,噔噔噔地跑了过来。 她站在自己面前,白嫩嫩俏生生的。 “上来。”谭佑说。 “诶。”姑娘应一声,绕过车头,车门一拉,坐到了她身边。 也不过几次见面,谭佑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默契,她看姑娘一眼,姑娘弯着眼睛给她指路:“直走,那个黄色路灯,右拐。” 谭佑重新开动车子,车上挂着的平安符晃悠悠晃悠悠。 楼下停车没问题,谭佑停了车,开了后车门,对姑娘招了下手:“走,上。” 姑娘帮她打开楼门,还贴心地一直挡着,直到她进去。 这么热情又客气的待遇,谭佑都有些不好意思收钱了。 电梯一路向上,姑娘住得挺高。 二十七层,视野极好,楼道的窗户望出去,可以俯瞰这个城市。 姑娘在前面开了门,对她道:“请进。” 谭佑知道这姑娘有钱,但每次她有钱的事实被展现出来时,谭佑还是忍不住心内一声惊叹。 一个还没毕业的博士生,在这个地理位置租着这样的大房子,房里的装修快要赶上度假酒店。 姑娘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好装箱堆在了客厅里,大部分封得挺严实,小部分因为东西太大,在外面支棱出一部分。 光是那些支棱出的一点点把柄,就足以让谭佑意识到姑娘的生活水准。 啧,她忍不住又在心底咂了下嘴。 谭佑目光扫过一圈:“就这些吗?” “对。”姑娘道,“大部分都是衣服和书。” 谭佑望了眼整洁的开放式厨房:“厨具呢?” “我不做饭,那都房东的。” 谭佑挑下眉,笑了笑,走到箱子前弯下腰:“你去按电梯。” “我和你一起搬。”姑娘很快在她身边弯下了腰。 谭佑眼睁睁地看着她轻轻松松地一抬,然后猛地下沉,憋红了脸。 谭佑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幸嘉心的脸红得快要滴血了,她一遇到谭佑,就着急忙慌的,心里想的多,脑子就好像不够用了。 她忘了哪个箱子重,哪个箱子轻,现在这个一大箱全是书,她根本搬不动。 箱子砸了下去,咚地一声。谭佑转过了头,笑得使不上劲,干脆蹲在地上平复心情。 幸嘉心不知所措,看着她躬起的背,很想去拍一把,让她不要再嘲笑她了。 但她不敢,她只敢跑去桌前倒了杯早就准备好的温水,再跑回来递到了谭佑面前。 “喝水。”她说,这个话题真是转得生硬极了。 “我不渴。”谭佑说,她抬头看向她,眼角的小鱼游啊游,突然又接过了幸嘉心手上的杯子。 水被谭佑一口干尽,谭佑还了杯子,笑着道:“对不起。” 这种事情,完全没必要道歉。笑她没力气还逞能而已,谭佑就算再笑她一天,她都不会生气。 幸嘉心放下本子,把自己的脑子拽了回来,抬手指了指:“这边是轻的,这边是重的。” 谭佑终于站起了身,收了笑意,她朝一边走去:“你真要搬搬轻的,剩下的教给我。” 幸嘉心眼看着她往最重的那箱书去了,赶忙道:“那个我和你抬,真的特别重,特别特别重!” 谭佑弯下腰,扣住箱底使力,唰—— 抱歉,是没有唰这种声的。幸嘉心加这种词,只是为了表达惊叹。 谭佑很瘦,幸嘉心觉得她瘦得跟自己有得一拼,只是比她高了一些。 但杠杆原理,这种情况下,不应该越高越容易折吗? 幸嘉心真是想不通,这人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端了就往外走,脚步沉稳,一点都不显得吃力。 直到谭佑走到了门口喊她,幸嘉心才回过了神。 41.第 41 章 biubiubiu~ 你被晋江小防盗挡住啦  那边便迷迷糊糊地笑起来, 咯咯咯,咯咯咯, 笑了好一会儿。 幸嘉心便也不着急, 就在电话这边听着她笑,心里跟开了朵花似的。 谭佑大概是笑醒的,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清晰了很多:“怎么?大文学家。” “明天要拉货了。”幸嘉心道, “你不是让我提前通知你吗?” “对, 不然我可能排不过时间。”那边一阵窸窣的声音, “大概几点?” “上班时间都可以。”幸嘉心说完, 又极其心机地加了一句,“当然, 早上来更好。” 早上来, 是她的妆容最完美的时候,如果赶上晨光,一定会显得很温柔。 “好。”谭佑答应下来, “八点半。” 幸嘉心真是喜欢她办事这利索劲:“到了给我电话。” 这天下班, 幸嘉心再一次急匆匆地回了家。 张明的明信片还是没送出去,群里关于“女神一定是谈恋爱了”的猜测也愈演愈烈。 当天晚上幸嘉心翻出了她所有的衣服,一件件地试,几番纠结后终于选定了一套。 接下来是试妆容,既不能太浓惹人注意, 也不能太淡让人无感, 一定要有闪亮的大眼睛, 扑闪扑闪,不用说话,就能暗送秋波。 擦了又试,试了又擦,难得地自拍了好几张照片,放远了看,拉近了看,一直折腾到大半夜。 她没有朋友,也不喜欢社交软件,能够给出参考意见的只有自己。当然,所有的喜悦和忐忑也全都属于自己。 第二天,闹钟一响,她便翻身起床。 昨晚脑子里已经过了无数遍的步骤一一实现,她留了充裕的时间,妆发衣服全都收拾妥当,还比平时早了四十多分钟。 糟糕的是,她忘记了在脑袋里加上“吃早餐”这一项,导致她看着镜子里自己完美的唇妆,最终放弃了早餐,空着肚子骑上小电驴,早早地来到了研究院。 实验室她有钥匙,但仓库她没有。 还没到标准的上班时间,仓库没人,幸嘉心手里捏着手机,又检查了一遍是不是放在特别大声的响铃上了,这才静下心来,就站在仓库门前等。 这里视野开阔,可以望见远山。 冬天的天亮得晚,这会光还很暗。山的形状隐在浓重的雾气里,像幅泼墨山水画。 幸嘉心搓了搓有些冷的手,还是舍不得握着手机塞进口袋里,就这样一边小小地哆嗦着,一边看着晨光渐渐地从山后破出。 仓管大叔到了,让她进屋子里等。幸嘉心道了谢,还是站在门外。 大叔端了杯热水给她,幸嘉心犹犹豫豫地把手机放到了一边的高台上,暖烘烘的杯子将热度从手心一路蔓延到四肢,让等待变得更加舒适起来。 但她没敢喝,口红会被沾掉。 手机没亮起来也没响,但当太阳升起来以后,一辆橘色的大货车踏着晨光,慢悠悠地开到了她面前。 幸嘉心踮起了脚张望,车头太高,离得距离又近,她看不清司机的脸。 好在司机很快下了车,球鞋牛仔裤,上身还是那件皮夹克,一打照面,便对她明晃晃地笑。 幸嘉心赶紧迎上去,一张口道:“你怎么没给我打电话呀?” 谭佑插在兜里的手掏出了手机在她面前晃了晃:“我这不正准备下车了给你打嘛。” “哦。”幸嘉心反应上来是自己太心急了,一时有些无措。谭佑的眼睛太亮,她总觉得她能看明白一切,于是连对视都不敢了,目光晃来晃去,最终落在了手上的水杯上。 “你喝水。”幸嘉心把水杯递了过去。 谭佑顿了顿,眉梢微微挑起。 “我没喝的。”幸嘉心解释道,然后又发现手上的杯子已经有些凉了,懊恼地转身往旁边的办公室走,“我去给你换杯……” 她的话没说完,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拿走了她手中的杯子。 谭佑的动作很快,幸嘉心来得及看清的,不过是两只手瞬间的交错时,黑白分明的颜色。 小麦色的皮肤,幸嘉心心里想,真好看啊。 谭佑喝水极其大口,喉咙吞咽了两下,一杯水便见了底。 一次性的纸杯又被递回到了幸嘉心手里,幸嘉心握着纸杯,端着不是,扔也不是,一时又慌张起来。 “货在哪?”幸好谭佑开了口。 幸嘉心愣了愣,跑去旁边的办公室,扒着窗口问仓管大叔:“师傅,废料在哪?” 仓管大叔走到窗口,往外张望了一眼:“来了啊。”他指了指方向,“三号仓库,从那边开过去。” 大叔声音响亮,不用幸嘉心再传话,谭佑上了车,将车往三号开过去。 幸嘉心把手里的纸杯塞到了大叔手里,转身便准备往那边跑。 “钥匙,你没拿钥匙怎么开门。”大叔喊着,笑了声,干脆自己出来了,“算了算了,你个小姑娘,也开不了门。” 于是,原本在幸嘉心计划下的两人之约,加了个胖胖的大叔。 尽管幸嘉心要了处理废料的所有手续,但她根本不知道废料长什么样。 这两天,想起这事,她满脑子里都是跟谭佑有关的一点一滴,废料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但现在这借口成了谭佑的负担,因为幸嘉心没有提前说清,谭佑这趟车便只来了一个人,废料并不少,也不轻,仓管是不会亲自运输的。 大叔拿来了辆手推车,谭佑脱了夹克,挽起衬衫的袖子,说干就干。 幸嘉心踩着高跟鞋,穿着米色的修身大衣,一头长发丝丝卷卷地散在身后,跟着谭佑跑了几步想帮忙,被谭佑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你站旁边。”谭佑头也不回地道,“弄脏了就不好了。” 一趟又一趟,幸嘉心的愧疚越积越多。她想看着谭佑,珍惜能够看到她的每一分每一秒,却又不忍心再看着她因为自己而受累。 心里火烧火燎之时,幸嘉心一转头,看到了仓库外站着的男生。 男生有点眼熟,从穿着打扮来看,应该是来实习的研究生。 男生对上了她的目光,偏过了头,但没有走掉,幸嘉心等了两秒,见他的确好像没有事情的样子,便招了招手叫道:“喂——” 男生瞬间看了过来。 幸嘉心有些讨厌这样直勾勾的目光,但男生现在对她来说,就是一个上好的搬运机器。 “你能帮个忙吗?”幸嘉心说。 她的声音不太大,但男生听见了,很快跑了过来。 “师姐,有什么事吗?”男生问。 既然叫了师姐,那她回师弟肯定是没问题了,幸嘉心道:“师弟,能帮我把这些东西往车上搬一下吗?” 男生立刻转头看向了还有一大堆的废料:“这些?” “对。” “好的。”男生二话不说,蹲下了身去提一架看起来就很重的器材。 谭佑就在旁边,正在往推车上摞东西,看到了道:“先别急着搞那个,小的往这上面放一下,那个太大了,下一趟。” 张明偶遇女神,然后被女神主动搭话的一腔热血,一下子被这个声音扑灭了。 这是个有些低的女声,但到底是女声。 特别是他转过头,看到了声音的来源,心里被扑灭的热血,腾地升起一团火来。 这个女生,几乎跟他差不多高,但比他瘦了很多。只穿着一件薄衬衫,又露着小臂,又细又长的身材却能一抬手便扔了块铁疙瘩到已经堆了挺高的手推车上。 他张明要是在女神面前,被一个女生指使,还是怀疑他力量的指使,那岂不是太没面子了。 张明没理她,继续拽他的器材,这东西被压着,他三两下没拽动,只得去清理上面的东西。 那女生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堆好了东西,自顾自卖力地推着手推车走了。 张明清理完了器材上的东西,继续使劲,提倒是提起来了,手握着的地方却太棱角了,像一把刀子一样割着他的手指。 张明只得又放了下去,重新找地方下手。 女神就站在他身后,漂亮得不可方物,他今天就算废了这两条胳膊,也要展现出他雄性的魅力。 谭佑拉着手推车回来的时候,男生还在搞那个器材。 倒是从废料堆里弄出来了,但这么久了,也就移动了两三米。谭佑上下瞄了他一眼,穿得挺时尚的,一看就是知识分子大学生。 脑子念书好不好使不知道,看来用在常识上面,不太好使。 谭佑把车推了过去,然后站到了他对面弯下了腰。 这本来就是她应该干的活,男生来帮忙,她肯定不能任由人家这么哼哧哼哧地扯。 哪知她刚搭手抬起了这边,男生不但没有默契地和她一起使劲把器材一鼓作气抬上手推车,反而突然撤了手。 “咚”地一声。 “你干吗?”男生瞪着她,“你放下!” 呦,还挺凶。 谭佑听话地松了手,直起身子,看了看男生,又看了看旁边站着的漂亮姑娘,勾起唇角笑了下。 好了,她懂了。男人面子这点事。 谭佑把手推车留在了男生跟前,非常给台阶地往旁边走,留给男生足够的展示空间。 但漂亮的汪琪姑娘突然发话了,也是那句:“你干吗?” 声调不高,冷冰冰的,不过对象不是她,明显是朝着男生发了火。 谭佑没有回头,这种时候,她最好躲一边去,刚好歇一会儿。 但姑娘下一句话出口,便让她没办法躲了。 “给她道歉。”掷地有声。 谭佑回了头,姑娘的柳眉蹙着,秋波一般的眼眸配了薄怒的表情,有一种别致的好看。 谭佑有些惊奇,这两次的接触,姑娘给她的感觉挺好相处的,甚至连她用她名字开玩笑,都顺顺利利地接受了,还一再地陪她玩这个梗。 但转念又一想,第一次见这姑娘的时候,是在那个雨天的超市外,姑娘充满戒备,跟只冰冻的刺猬一般,让人不敢接近。 这矛盾的样子,倒是让她想起一个人。 她不是个傻子,别人向她示好她自然感觉得到,何况是汪姑娘那么明显的举动,最后的那个拥抱就像是天上掉下个仙女,直直地砸进了谭佑怀里。 真香真软啊,真让人想不明白。 为什么要抱她呢?为什么路过就要和她见面呢?为什么送完水杯还要送盒饭,我谭佑看起来那么缺饭吃吗? 谭佑转了个身,她的两个舍友已经睡熟了,清洁阿姨偶尔会磨牙,保洁大妈一直长长地打着呼。 谭佑抬手在自己身上捏了捏,瘦是瘦,但还是有肉的,不至于看起来那么可怜吧。 枕边的手机亮了起来,谭佑钻进被子里,将自己蒙住,然后点开了手机。 姑娘很听话,她让开实时位置就开实时位置,她怕姑娘大晚上打车回家出意外,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姑娘聊着天,姑娘就乖乖地回着话,不多也不少,让人舒服的程度。 一个小时前,姑娘就已经到家了,位置关了,两人也结束了聊天。 但现在消息又过来了,姑娘奇怪的头像,奇怪的名字,发过来三个看起来小心翼翼的字:睡了吗? 谭佑没回复,她又点进姑娘的朋友圈看了看,仍然是只显示三天以内,而三天以内什么都没有。 谭佑的手指在屏幕上摩挲来摩挲去,她有很多句话可以回,但竟然挑不出一句她觉得合适的。 被子捂得严实,空气开始变得有些闷热,谭佑想起那瓶扔在自己车头上的香水,漂亮的光线,甜腻的香味,最终一把将手机拍在了床上。 她没回复,将脑袋探出被子,长长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生物钟让谭佑早早地睁了眼。 瞪着天花板愣了会,谭佑想起昨晚的事情,手指在被窝里摸索摸索,终于摸到了手机。 那条信息还在那孤零零地愣着,莫名地有点像昨晚躲在亭子后的姑娘。 谭佑回了过去:那会睡着了,现在去研究院。 这又是一个兴高采烈的早晨,幸嘉心昨晚睡得迟,但大概因为心情好,并没有落在黑眼圈。 她神采奕奕,出门前觉得镜子里的自己好看极了,来到研究院,看到实验楼的李大爷都觉得他精神极了。 于是难得的,主动打了个招呼:“早啊。” 李大爷从门卫室的窗户里探出半个身子:“早啊,小幸博士。” 幸嘉心笑笑,心里想,可不敢带谭佑来实验楼,不然李大爷一开口叫她,她就得暴露了。 抬脚准备离开了,李大爷叫住了她:“小幸啊。” 幸嘉心转头,用眼神询问她。 “今天是不是有什么开心事呀?”李大爷道。 幸嘉心不习惯和别人分享自己的生活,但又觉得可以见谭佑这种开心不能被否认,于是只笑着点了点头。 李大爷左右瞅一眼,突然压低了声音:“小张昨晚在那边站好久哦。” 幸嘉心皱了皱眉:“小张是谁?” 李大爷很惊奇的模样:“张明啊,汪教授带的研究生,你师弟。” “哦。”幸嘉心点了下头,“和我有什么关系?” 李大爷呵呵呵地笑起来,脸上的褶子挤在一起,跟朵牡丹花似的。 “那就是你们年轻人之间的事啦。”他摆摆手,“我说不得说不得。” 说不得为什么要说,幸嘉心腹诽了一句,道:“再见。” “再见。”李大爷笑着摆了摆手。 这种对话她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她现在心里面满满的都是谭佑和课题。 有课题吗?幸嘉心走到了实验室门口,有点心虚。 有的……吧…… 幸嘉心放下包,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小袋子,然后又打开手机摄像头照了照脸,这才乐滋滋地捧着小袋子,去仓库老地方等谭佑。 她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再正常不过,那可是谭佑,她再怎么对她好都正常不过。 但别人并不这么想。 在门卫李大爷看来,小幸博士这段时间一定是有什么喜事,所以整个人都开心活泼了许多,以往冷冷清清的,跟冬天落下的沙状雪似的,现在有了一道阳光,照在那细腻的雪粒上,反射出漂亮的光芒。 所以趁着小幸博士高兴,他给了她一个提醒,有个年轻的男孩一直关注着你,可别错过了一段美好的感情。 而在那个年轻男孩张明看来,她的女神这段时间行为诡异,简直像入了魔。 以前女神的手机别人几乎是看不见的,她好像隔绝了这些现代通讯设备,只与实验室为伍。而现在,张明不止一次看见午休时,女神抱着手机看电视,看得乐呵呵的。 什么样的影视剧能如此吸引女神呢,张明壮大胆子假装路过,终于瞄到了。 鲜艳的色彩,浮夸的演技,矫情的台词,女神喜欢脑残偶像剧??? 张明受到了严重的打击。 但他仍然坚挺了过来,他安慰自己,女神是有多面性的,如果他见识到女神偶像剧的一面,那一定很可爱。 毕竟颜值和智商在那里放着,怎么着都很迷人。 于是他继续痛苦地痴迷着女神,抱着那盒始终没有机会送出去的明信片。 但他的同学就没这么贴心了,微|信群里关于女神的话题刷了又刷,女生分析今日穿搭和妆容,男生非常直观地分析视觉感官。 他们都默契地得出了一项结论,幸嘉心一定是谈恋爱了。 只有陷入恋爱的女人才会有那样时不时就流露出的妩媚又喜悦的神态,才会将自己收拾得那么精致,又在下班后立刻飞奔出实验室。 张明才不相信,张明要等一个结果。 这天他来得早,远远地望见了女神的背影,远远地跟在她身后上了楼,然后躲在楼梯拐角处,看着女神又步履轻快地出了实验室。 这是再一次制造偶遇的好时机,张明跟在幸嘉心身后,一直来到了仓库外。 看来又有废料要出,上一次的事搞得太过尴尬,张明有好几天没缓过来。 现在,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张明摩拳擦掌,决定要好好表现。 他一直躲在小花园里,直到拉废料的车终于来了,才装作路过的样子走出来,跟幸嘉心打招呼:“师姐,在忙啊?” 幸嘉心并不想被打扰,尽管昨晚才刚见过,但这会一跟谭佑打上照面,幸嘉心就觉得,啊,好久不见了啊。 久别重逢让人喜悦又珍惜,所以幸嘉心只给了张明一个眼神。 但男生小跑着凑了过来,在幸嘉心面前站定,竟然比她离谭佑的距离还近。 幸嘉心很不开心,她往谭佑那边跨了一步,转换过来了这个距离。 “师姐,今天的东西多吗?”张明问。 幸嘉心看向另一边:“今天不多,你别动了。” 张明望向身边,还是那个瘦高个的女司机,嘴角挂着点要笑不笑的笑,张明总觉得有点嘲讽的意味。 但上次就是败在这里了,这次可不能犯同样的错误。既然女神喜欢对底层劳动者表达关爱,那他也要表现得善良而大度。 于是他对那女司机抬了抬头:“对,你别动了,有我就行。” 幸嘉心看向了他,眼睛微微地眯着。 女司机倒是一抬手伸了个懒腰,仿佛很熟地对女神道:“今天叫了三个?” 幸嘉心很不给面子:“我没叫他。” “我路过。”张明解释道,他可不想和搬运工沦为一个档次,“师姐,南边你去了吗?建得怎么样了?听说陈教授这次和BM合作,他那个对撞机模型可真牛……” 他总要谈点司机或者搬运工听不懂的话题,这样才能拉进自己和幸嘉心的距离。但高冷女神就是高冷女神,看偶像剧时的表情一点都不会对他表现出来,她走到了一边,冷冷地扔下了一句话:“我不是陈教授的学生。” 张明闭嘴了,他觉得这一定是研究院内的帮派斗争造成的不可言的规则。 很快,有两个工人过来,女司机对他们招了招手,三人朝废料走去。 幸嘉心站在原地没有动,张明一时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42.第 42 章 biubiubiu~ 你被晋江小防盗挡住啦 真让人发愁, 幸嘉心想着要不要买辆车。但她还没考驾照, 会开的车,不过是她的小电驴而已。 思考了一晚上, 最折中的地点刚好是月湖别墅。 那套别墅她一直不喜欢, 交到她手里四五年了, 去得不过四五次。 不知道里面的家具什么的都还能不能用。 要整理的东西挺多,大部分都是衣服和书,好在她搬家搬出经验了,慢悠悠地收拾, 整理归纳,一天时间,就也差不多了。 第二天一早,她坐在打包好的屋子里,满心期待地等着谭佑来。 不像以往的几次相处, 这次她们是在室内, 不怕有人打扰。 安全的封闭空间总是能让幸嘉心放松,她希望通过这一次,她能和谭佑的关系有质的进展。 毕竟搬完这一趟,她可真是找不到相约的借口了。 谭佑并不知道她的“橘九院废料 汪”客户有这么多的小心思,姑娘人好相处, 接她的私活赚得多还轻松,除了爱送人东西的毛病以外, 其他真没什么好挑的。 年度优秀甲方, 谭佑想到她, 就忍不住有些想笑。 电话里确认过了姑娘是一个人住,也没有大的家具,所以谭佑这次开的是一个干净的小型货车。 姑娘现在住的地方上一次加微信时就知道了,谭佑一路开过去,车到小区门口了,给姑娘打了个电话。 本意她是想问一下具体的是几栋,方不方便把车开进去,但姑娘兴高采烈地在电话里道:“三分钟,我马上到!” 这高兴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和男朋友约会呢。 谭佑挂了电话,趴在方向盘上笑了挺久。 她手里攥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跳过一分钟,谭佑抬手按了下,让它继续亮着。 然后慢悠悠地,又过了一分钟,谭佑挺起身子,整了下衣服。 但这个动作刚完,她的视野里便出现了那个漂亮姑娘,谭佑心里暗暗估摸着,姑娘得有多少衣服,才能每次见面都这么巧合地从里到外没有一件是重复的啊。 啧,谭佑咂了下嘴。 姑娘近了以后,谭佑放下车窗,探头出去给她招了招手。 姑娘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加快步子,噔噔噔地跑了过来。 她站在自己面前,白嫩嫩俏生生的。 “上来。”谭佑说。 “诶。”姑娘应一声,绕过车头,车门一拉,坐到了她身边。 也不过几次见面,谭佑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默契,她看姑娘一眼,姑娘弯着眼睛给她指路:“直走,那个黄色路灯,右拐。” 谭佑重新开动车子,车上挂着的平安符晃悠悠晃悠悠。 楼下停车没问题,谭佑停了车,开了后车门,对姑娘招了下手:“走,上。” 姑娘帮她打开楼门,还贴心地一直挡着,直到她进去。 这么热情又客气的待遇,谭佑都有些不好意思收钱了。 电梯一路向上,姑娘住得挺高。 二十七层,视野极好,楼道的窗户望出去,可以俯瞰这个城市。 姑娘在前面开了门,对她道:“请进。” 谭佑知道这姑娘有钱,但每次她有钱的事实被展现出来时,谭佑还是忍不住心内一声惊叹。 一个还没毕业的博士生,在这个地理位置租着这样的大房子,房里的装修快要赶上度假酒店。 姑娘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好装箱堆在了客厅里,大部分封得挺严实,小部分因为东西太大,在外面支棱出一部分。 光是那些支棱出的一点点把柄,就足以让谭佑意识到姑娘的生活水准。 啧,她忍不住又在心底咂了下嘴。 谭佑目光扫过一圈:“就这些吗?” “对。”姑娘道,“大部分都是衣服和书。” 谭佑望了眼整洁的开放式厨房:“厨具呢?” “我不做饭,那都房东的。” 谭佑挑下眉,笑了笑,走到箱子前弯下腰:“你去按电梯。” “我和你一起搬。”姑娘很快在她身边弯下了腰。 谭佑眼睁睁地看着她轻轻松松地一抬,然后猛地下沉,憋红了脸。 谭佑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幸嘉心的脸红得快要滴血了,她一遇到谭佑,就着急忙慌的,心里想的多,脑子就好像不够用了。 她忘了哪个箱子重,哪个箱子轻,现在这个一大箱全是书,她根本搬不动。 箱子砸了下去,咚地一声。谭佑转过了头,笑得使不上劲,干脆蹲在地上平复心情。 幸嘉心不知所措,看着她躬起的背,很想去拍一把,让她不要再嘲笑她了。 但她不敢,她只敢跑去桌前倒了杯早就准备好的温水,再跑回来递到了谭佑面前。 “喝水。”她说,这个话题真是转得生硬极了。 “我不渴。”谭佑说,她抬头看向她,眼角的小鱼游啊游,突然又接过了幸嘉心手上的杯子。 水被谭佑一口干尽,谭佑还了杯子,笑着道:“对不起。” 这种事情,完全没必要道歉。笑她没力气还逞能而已,谭佑就算再笑她一天,她都不会生气。 幸嘉心放下本子,把自己的脑子拽了回来,抬手指了指:“这边是轻的,这边是重的。” 谭佑终于站起了身,收了笑意,她朝一边走去:“你真要搬搬轻的,剩下的教给我。” 幸嘉心眼看着她往最重的那箱书去了,赶忙道:“那个我和你抬,真的特别重,特别特别重!” 谭佑弯下腰,扣住箱底使力,唰—— 抱歉,是没有唰这种声的。幸嘉心加这种词,只是为了表达惊叹。 谭佑很瘦,幸嘉心觉得她瘦得跟自己有得一拼,只是比她高了一些。 但杠杆原理,这种情况下,不应该越高越容易折吗? 幸嘉心真是想不通,这人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端了就往外走,脚步沉稳,一点都不显得吃力。 直到谭佑走到了门口喊她,幸嘉心才回过了神。 虽然每次和谭佑的相见都无可奈何地在搬东西,但现在的谭佑在她的眼里看来,就像拯救世界的英雄一样闪闪发光。 她甘愿为英雄做一切。 英雄说:“你在电梯这看东西。” 幸嘉心用力点头:“嗯嗯!” 她把一只脚踩在电梯线上,觉得这会就算电梯门硬要关,她也会像电影里演得那样,用力地双手扒着一道缝,喊着让她的英雄快进来。 幸嘉心转头对着电梯壁,“噗”地一声笑出了声。 电梯壁上的广告牌可以反光出清晰的人脸,幸嘉心乐得喜不自禁的模样,跟个傻子似的。 “咳咳。”她用力地假咳了两声,让自己保持一个漂亮女孩该有的矜贵品质。 电梯不大,东西分成了两趟。 第一趟下去后,谭佑在车上摆好箱子,对准备跟她往上走的幸嘉心指了指车:“你看着,我上去。” “没事的。”幸嘉心立马道,“小区安保很好,没人敢……” “以防万一。”谭佑打断了她的话,朝她伸出手,“钥匙。” 幸嘉心只得递了过去,很可惜这错失掉的与谭佑相处的时间。 谭佑重新上了楼,东西很少了,她先搬了件封得严实又重的箱子过去挡住电梯门,然后快速跑回屋子里,将摞在一起的三个箱子,一把抱起,快步往外冲。 这个重量,她有些吃力,只得加快速度。 用脚带上门,啪地一声,关得很严实。 谭佑到了电梯口,最上面的小箱子突然歪斜了一下,挡住了她的视线。 脚下踢到了东西,谭佑一个踉跄。 她直直地朝电梯里摔去,最不可思议的是这一刻脑子里的想法竟然是,多亏姑娘没在。 不然就出糗了…… 什么时候出糗比命重要了,谭佑哭笑不得。 好在她经验丰富,及时地做出了判断,舍弃上面掉下来的箱子,先抬起一只手撑住了电梯厢。 东西掉了下去,谭佑抬起腿,夹了一下。 十分有效的缓冲,并没有砸得太重。 谭佑长长舒出一口气,心脏砰砰直跳。 希望箱子里没有什么贵重易碎的东西,谭佑蹲下身去整理。 有一个箱子没封好,这一摔,胶带开了,里面一本书斜斜地掉了出来。 硬壳包装的书,磨砂的表面烫金英文,华丽又精致。 谭佑知道对于学霸来说,一本书,可能就是他们心中最珍贵的东西。 她赶紧把书抽了出来,检查边边角角有没有磕坏。 书壳被翻开,全英文,谭佑看着就犯愁。 这书上唯一她能一眼就看懂的,大概只有主人的名字了。 主人的名字……谭佑看着那娟秀的三个字,愣住了。 不是汪琪,不是汪曾祺,是幸嘉心。 幸嘉心啊,哪里会有人随随便便重了这样的名字,哪里会有人无缘无故突然亲近她谭佑这样的人。 所有的疑惑就像是找着了开端的线头,一扯,便无比清晰,条理分明。 谭佑抱着那本书蹲在地上,一时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 幸嘉心啊。 开学考试的成绩很快公布,“百名标兵”栏会放上年纪前百名的照片。标兵栏就竖在一进校门最醒目的地方,这天大家像以往一样围聚在一起看学霸,惊奇地发现最前面的位置,照片竟然是空的。 初三的第一,那可是会为学校荣誉而战的尖兵。 知情的人看到了幸嘉心的名字便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不知情的在那笑笑闹闹、嘈嘈杂杂,被知情的一通耳语,大家便又分享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谭佑向来是不看标兵栏的,她的成绩中等偏下,没有用功读过书,也没想过用功读书。 标兵栏是和她没关系的。 但在一个打球打得酣畅淋漓的下午,天色暗下来,看门大爷将他们一群赖着不回家的往出赶,谭佑躲进女厕所逃过一劫,寂静的校园里仿佛只剩下了她一个。 她对着篮筐练了很久的三分球,直到天完全黑下来。 抱着球往回走,她看到了一个偷偷摸摸的身影,那个身影贴着墙缝,学电影里大侠的样子,窣窣窣窣,蹿到了前面去。 谭佑躲到了绿化带里,想看看他要干什么。 身影的腿晃在标兵栏前,很快跑开了。 这次他的目标明确,直奔校门,看来是完成任务了。 谭佑站起身,走到了标兵栏前,那人捣的鬼很明显,在初三年级第一的位置上,贴着一张剪得大小十分合适的作业纸。 纸上用美漫的风格画着更加丑陋的幸嘉心。 对,幸嘉心。她都不用再看下面的那一排小字。 这画画得太形象了。 谭佑抱着球的手指一下下点在粗糙的球面上,夜晚的秋风刮得有些大,吹起了她的校服,哗哗作响。 谭佑看了足有一分钟,这才选择了转身离开。 不合群,对于初中生来说,是无比可怕的。 谭佑性格活泼,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她几乎和班上的每一个人关系都处得好。 那她就不能帮幸嘉心。 谭佑就这么就着夜色和秋风走回了家,到了家门口,才发现她忘记去车棚取车了。 她是骑车去的学校,本应该骑车再回来。 “靠。”她推开自己家的门,骂了一句。 这天晚上,她爸又骂起了她妈,她弟只知道哭,被谭佑拽进屋子里,扔到了角落的板凳上。 屋外的骂声越来越大,然后“咚”地一声巨响,什么东西被砸到了地上。 太突然,谭佑抖了一下。她拉开了一点门缝,正看到她爸扬起手的一巴掌,甩到了她妈的脸上。 谭佑“啪”地甩开了门。 “你干什么?”她声音颤抖着问,寒毛都竖起来了。 “滚一边去!”她爸冲她吼,面目扭曲。 “你怎么能打人!”谭佑要往前冲,被她妈盯过来的眼神震住了。 “你进屋。”她妈说。 谭佑没动,她妈突然歇斯底里地冲她吼:“滚!!!” 这下,她真没什么不滚的理由了。 她回了屋子关上了门,继续听外面的吼声、骂声和摔东西的声音。 大概是因为这种声音有挺多年了,所以她渐渐地可以不把它们转换成画面,可以一直就这么躲着,不反抗也不逃避。 从今天起,不过是多了一种声音而已。 她弟还是在哭,谭佑骂了过去:“你他妈累不累啊!” 后来,她弟累了睡着了,谭佑靠着床边迷迷糊糊也睡着了。 一大早,是被饿醒的。 屋外已经没有声音了,谭佑打开门,一片狼藉。 不过还好,摔东西的时候都挺有理智,净摔的是些不值钱的。 谭佑没往她爸妈的房间里看,她去厨房扫了一眼,竟然还有一只碗摔在地上。 什么吃的都没有。 谭佑走回房间里,翻箱倒柜地翻出了五张一块钱。 她去角落里戳醒了她弟,把三张扔了过去:“起来上学了。” 饿着肚子走着去学校,谭佑一肚子火。 到学校的时候,铃都打过一遍了,标兵栏前还围着一圈人。 哈哈大笑的,偷偷拿手机拍照的,一脸反感却舍不得走的。 谭佑没管,径直往里走,早读时间,少部分人皱着眉背书,大部分人乐滋滋小声聊天。 中间最异类的,是坐在显眼位置的幸嘉心。 这个麻烦精,谭佑心里想。 她把书包甩到了桌子上,声音挺大,后排的男生大惊小怪地问她:“呦,谭佑,你今天吃火药了。” “要我给你炸一个吗?”谭佑说。 “不要不要,今天炸点挺多的,标兵栏上的画你看见了吗?” 谭佑没吱声。 “嘿,我给你说,我今天拿钥匙,来得早。你猜我看见了什么?” 谭佑从书包里掏出英语书,摔到桌上,又是“啪”地一声。 “嘿,那谁来得可早了,”男生往前努努嘴,生怕谭佑不知道,“蹲角落里哭呢。哎,我以为她没感觉呢,之前我听说班主任让副班长主动跟她玩,结果人家根本不理人。” 谭佑突然很烦躁:“你别跟我说了。” “咋了?”男生一脸疑惑。 “我要背单词。”谭佑说。 “我靠,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那行,我不打扰你了。”男生拍了拍她肩膀,“待会罗威来了,我跟他说。” 谭佑手上的书狠狠地摔到了桌上,这一声实在是太响了,盖过了教室里晨读的声音,一瞬间教室安静下来,目光唰唰唰全部扫了过来。 除了那个岿然不动的幸嘉心。 “卧槽谭佑你有病吧,吓死我了。”男生瞪着她,一脸震惊。 “你说个几把。”谭佑道。 “什么?”男生不可置信地掏了掏耳朵,“你他妈再说一遍?” “我说你说个几把!!!”谭佑吼了出来,四周一阵倒吸冷气声。 43.第 43 章 biubiubiu~ 你被晋江小防盗挡住啦  或许还有一点软塌塌的蝴蝶袖……幸嘉心决定将健身加入日程。 忽略位置的不同, 其他的她还是很满意的。 谭佑给了她支撑的力,怕她再摔, 另一只手还圈出一个大大的圆, 就围绕在她身侧。 她俩的距离真是近,谭佑身上有洗衣液清爽的香气, 幸嘉心抽了抽鼻子, 有些兴奋地喊道:“橘月亮!” 谭佑眉头微皱着,疑惑的样子。 幸嘉心进一步解释:“我也用这个……洗衣液。” 谭佑偏过了头, 幸嘉心知道她在笑。 不管这是什么形式的笑,只要谭佑是笑着的, 幸嘉心就是开心的。 她觉得自己真是聪明极了,分秒必争化险为夷。 谭佑无声地笑了挺久, 幸嘉心静静地看着她的后脑勺, 记住了她耳廓的模样。 有人过来了,是幸嘉心之前叫的两个搬运工人, 谭佑松了手, 幸嘉心赶紧过去和工人交待。 本来就是从南边工地上叫过来的人, 对研究院的规矩挺熟悉, 该快速的快速, 该小心的小心,基本不用谭佑管。 幸嘉心想拉着谭佑在一旁,喝喝茶, 聊聊天, 直到货都装好。 但谭佑显然不喜欢这样, 她还是去搬东西了,三个人,动作很快,比上次短了太多时间。 幸嘉心捧着还没打开过的杯子,有些惆怅,突然有些后悔叫了人,将自己本就珍贵的和谭佑相处的时间,挤了又挤。 小货车的门上了锁,谭佑洗了手,重新穿上了外套。 这是要走了,而幸嘉心没了别墅中转站的借口,上不了她的车。 “还是不要开票吗?”谭佑走到了她跟前。 “不要。”幸嘉心摇摇头。 谭佑看着她,一时没有说话,幸嘉心在这几秒的对视之间,竟然彻彻底底体验了一把离别的忧伤。 谭佑突然伸了手,拿过了幸嘉心手上的杯子。 幸嘉心愣愣地看着她,谭佑拧开了杯盖,浓郁的茶香飘散出来。谭佑仰头喝了口水,有些被烫到。 “这么热。”她说。 “对,你小心点。”幸嘉心这才想起提醒。 谭佑的大口灌水变成了小口啜,就这么一点一点,喝光了杯子里的水。 水杯被递了回去,谭佑看着她道:“谢谢。” 幸嘉心没接杯子,她往后退了一大步以免杯子被塞回怀里:“这是给你的。” “这个?”谭佑笑着晃了晃手上的水杯。 “对。” “我有。”谭佑道。 “你都没带。” “车里呢。”谭佑声音挺温柔,“要不要我取下来给你看看?” “不要。”幸嘉心有些委屈。 谭佑没回身去取,她一直看着眼前的姑娘。 姑娘垂下了头,卷翘的睫毛更明显了,轻轻地颤动,让谭佑觉得下一秒可能就会有金豆豆掉下来。 委屈什么呢?谭佑想,这姑娘过了戒备期,就这么喜欢给人送东西吗? 从她提了一嘴的香水,到现在刻意准备的水杯,谭佑的手指轻轻摩挲在杯面上,柔软的皮质外套在寒冷的冬天也会保留着舒适的温度。 她笑了下:“这杯子上怎么是只猪呀?” 姑娘很快抬起了头:“这是小猪佩奇。” 谭佑把杯子举到了脸侧:“我跟它像吗?” “不像。”姑娘笑起来,“就……这个现在很火,他们都很喜欢它。” “那你喜欢吗?”谭佑问。 “我没看过。”姑娘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你喜欢吗?” 谭佑也没看过。别说动画片了,现在热门的电视剧她也一集都没看过。 这些娱乐活动太浪费时间了,有这个空的时候,她宁愿多睡一会。 她挺久没收到过礼物了,久到硬要想上一次是什么时候,记忆竟然十分模糊。 这个高智商高学历的姑娘在想什么她不太清楚,但她表达的单纯的善意谭佑能够感受得到。 于是她道:“喜欢。” 姑娘重新笑起来,唇红齿白,明晃晃的跟小太阳似的:“你喜欢就好。” 谭佑转了身,背对她招了招手:“再见。” “再见。”身后的声音不情不愿的。 谭佑上了车,将杯子放在车前,看了下,又觉得这个位置不合适。 车头里的颜色都灰扑扑的,跟这个鲜亮的粉红色水杯一点都不搭调,谭佑先把杯子扔进了自己怀里,将车倒了出去。 水杯的密封很好,在她的腿上轻微地晃动。 谭佑开着车,思想抛了锚,一路上随着腿上的东西,晃悠悠,又晃悠悠。 处理完废料,再将车开回车队,天已经擦黑了。 有了上一批货的打头,谭佑这次算是熟门熟路,能够查到的价格上涨的料她做了标记,跟收的人提一句,发根烟,便不会被坑了这点利。 停好车,谭佑回到宿舍,趴在床上开始算账。 车队里女人少,除了谭佑,就只有一个保洁大妈和另一个食堂阿姨。 大妈和阿姨这会都在忙,宿舍里只有谭佑一个人,她便也不觉得自己丢人了,在小本本上记着,一块一毛的,用手机自带的计算器算得很清楚。 这一趟很不错,谭佑能拿到一千五。 赚钱总是让人喜悦的,谭佑的脚轻轻在床沿上磕了两下,准备打钱给姑娘。 汪琪姑娘,她的傻财主,谭佑点进了支|付宝,又退了出来。 她翻身起床去拿桌子上的粉色水杯,拍了张照片进行搜索。 很快,几个网站的信息跳了出来,价格明晃晃地标着,令谭佑头晕。 五百二?就这么个一边两眼睛鼻子像插头的猪,印在杯子上就要五百二?! 火爆?还火爆佩奇限量款,到底有没有人傻到去买啊! 谭佑抬手狠狠扇了杯子上的猪两巴掌,手疼肉更疼。 她不会无缘无故接了别人的礼物,她喜欢把账算得清清楚楚。 于是她的收益从一千五急速掉落到了九百八,三位数和四位数,差得真不是一点点。 给汪琪姑娘把钱打过去的时候,谭佑总算是理解了那句话。 “钱不重要的。” 是啊,对于那样漂亮、聪明、又有一栋别墅的姑娘来说,钱确实不是重要的。 随随便便买个杯子送给她,就像随随便便处理一堆有利可图的废料一样,姑娘有更需要的东西去换。 至于具体是什么,权?关系?以小换大?谭佑从来没接触过那姑娘过着的生活,不敢用自己这低俗的思维去猜测。 这一趟之后,足足有一周时间,她没有再接到姑娘的电话。 车上的货物换了又换,路线有长有短,但就像是平日的生活一般,没什么值得期待。 一周后的一个雨天,她正在跑一趟长途,终于等来了那个号码。 姑娘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好听,开头一个轻轻的“喂”,也不多说话。 谭佑道:“好久不见,有货了吗?” “嗯。”姑娘声音轻轻扬起,“明天早上,老时间。” “你看能不能等等。”谭佑说,“我在跑长途,回去橘城得明天晚上了。如果等不了,我让我同事明……” 她的话没说完,被姑娘打断了:“可以等。” “好。”谭佑有点料到这个回答,轻轻笑起来,“那明天见。” “明天见。”姑娘道。 “不对。”谭佑拍了下方向盘,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糊,“后天,后天早上。” “可你说了明天了。”幸嘉心嘴巴一秃噜。 说完她便捂住了自己的嘴,觉得自己真是蠢极了。 对于谭佑来说,这是工作,她这样一点都不宽容地要求时间,一定会惹谭佑讨厌。 但这能怪她吗?不能。 她几乎每天都要去南边转一趟,问一问物资部的人“今天出废料吗?”,但连续一个星期过去了,回答都是没有。 明明之前那两次之间只隔了两天的!真是太没有规律了,怪不得南边要拆。 幸嘉心念叨了这么久,电视剧都开始看第三部了,好不容易等来了这趟机会,她能不激动吗? 不能。 所以说出这种话,幸嘉心是可以原谅自己的,但谭佑能不能原谅她,就不一定了。 她忐忑地等着那边的回答,谭佑顿了几秒,道:“也不是不行,明晚我如果回去得早一些,只要你们仓库能开门……” 幸嘉心一下子后悔了,是另一种后悔,真心实意的后悔。 谭佑跑长途本来就很辛苦,要是连夜再来拉货,那幸嘉心真是个恶毒的甲方了。 她赶紧道:“不用不用,不要不要,我开玩笑的,后天,后天早上。” “哦——”谭佑拖了个长长的音,没有要挂电话的意思。 “你讲电话方便吗?”幸嘉心问。 “只要不说让我特别分心的话。” “嗯,”幸嘉心想了想道,“你明天大概几点回来啊?” 幸嘉心和谭琦两人各怀心思,等得自得其乐。 幸嘉心喜欢这种期盼一个美好结果的心情,而谭琦喜欢和漂亮女孩子坐在一起谈天说地的感觉。 尽管基本是他一个人说。 漂亮姐姐只会提问题,而且绕来绕去都离不开谭佑,谭琦倒是能理解,女孩子之间的友谊嘛,总是黏黏糊糊的。 而且一个女孩子和陌生的男孩子待一起,不聊他们共同熟悉的人,还能聊什么呢。 于是谭琦把谭佑从小到大的糗事、趣事翻出来,一件件,娓娓道来。 他说得生动形象,漂亮姐姐咬着饮料吸管,笑得活色生香。 氛围本来是很美好的,直到谭琦接到了一个电话。 只看了眼来电显示,谭琦就起了身,对幸嘉心道:“我出去接个电话。” 外面还在下雨,幸嘉心倒是不担心一个年轻男孩子淋点雨会怎样,她在猜那个电话是谁打来的。 谭琦匆匆出了门,随便拐了个弯消失在幸嘉心的视线里,幸嘉心摩挲着手机,想着应该不是谭佑打过来的电话。 不然,他一定会乐滋滋地在她面前开了免提,这样,两个等着同一个人的人,就可以都听见那个人的声音了。 不是谭佑,那就不关她的事,幸嘉心打开手机,翻到电子书,看了会课题资料。 这个电话打得时间挺长,幸嘉心资料翻过快一半,谭琦才回来了。 这一回来,吓了她一跳。 出门还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男生,这会被淋得跟落汤鸡一样。 幸嘉心的伞就撑开在店门口,就算谭琦没有拿走伞,随便找个屋檐躲一下雨也不至于这样啊。 幸嘉心盯着他,用眼神询问他,但身子没动。 谭琦走到她跟前,双手“啪”地一声支在了桌子上,也不坐下,就这么低着头。 幸嘉心眼睁睁地看着他头发上的水,“哒”,滴到了桌面上。 谭琦抬起了头,看了幸嘉心一眼,眼睛红红的,甚至还有些凶。 幸嘉心本能地往后缩了缩,手放在了自己的包上,打算这个人一旦有不正常的举动,就立马走人。 谭琦终于卸了力,颓丧地跌到了椅子上。 幸嘉心突然有些担心,不会是谭佑出了什么事吧? 她赶紧问道:“怎么了?” 谭琦听到这句话,一偏头,表情又激烈起来。 他在努力地压抑自己的情绪,难过,愤怒和不甘。 半晌后,他嘴唇有些发抖地道:“家里的事。” “谭佑?”幸嘉心的心提了起来。 “等谭佑回来。”谭琦重复了一遍,“等谭佑回来。” 更像是在跟自己不断地暗示,让自己先冷静下来。 两人不再说话,就这么安静地坐着。倒是店主过来,看到谭琦的样子,惊讶地“啊”了一声,然后去拿了条干毛巾过来。 “擦擦吧。”店主把毛巾放到了桌上,“怎么淋成这个样子。” 没人回答她的话,店主有些尴尬,转身走了。 毛巾静静地躺在桌面上,又过了好一会儿,谭琦才拿过来毛巾,盖在脑袋上上下揉起来。 男生的头发短,擦起来应该很快,但谭琦擦了很久。 有好几次,幸嘉心看着他把毛巾捂到了脸上,手指颤抖。 人痛苦的模样,幸嘉心见过很多,或者说,她感受过很多。 以至于太多了以后,身体开始自动产生抵抗的机制,大脑开始选择性忽略某些感觉,比如看都别人难过时,自己也会产生的难过。 幸嘉心没这个感觉,在这种情况下,她只希望谭琦的痛苦不要波及到她。 也不要波及到谭佑。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过,谭琦的手机终于再次响了起来。 这次手机在桌面上,幸嘉心看到了备注上的“谭佑”两个字。 她赶紧提醒谭琦:“谭佑的电话!” 谭琦将毛巾甩到桌子上,接起了电话。 他的眼睛更红了,开口的声音也有些哑:“你到哪了?” 问得很直白。 谭佑的回答幸嘉心听不见,她只能听谭琦说的话。 “嗯,好。别了,有事。”谭琦顿了顿,“在旅馆吧,我们现在过去。她?要她吗?” 这个“她”肯定说的是幸嘉心,幸嘉心紧张起来。 “好。”谭琦挂了电话。 “走吧。”他站起了身。 幸嘉心赶紧背好了包。 她不问去哪里,就这么跟着谭琦走,谭琦依然没有打伞的意识,连帽子都不戴了,就这么直戳戳地走进了雨里。 淅淅沥沥的雨,已经黑下来的天,巷子里五颜六色的灯光,幸嘉心撑开伞,很快追了上去。 谭琦来的地方是一家旅馆,“福来”,真是喜庆的名字。 幸嘉心跟着他进了旅馆,门口的老板娘抬头看了她一眼,露出点意味不明的笑,却一句话都没说。 谭琦上了楼,幸嘉心紧跟他的脚步,雨天的楼道不是很干净,湿乎乎黏糊糊的。 这里的房间很小,排布在通道两边,窗户在顶端,只有很小的一扇。 过道细细窄窄弯弯曲曲,幸嘉心拐过三个弯,才到了角落里的房子。 谭琦打开了房门,有点潮气的味道,幸嘉心看了一眼,房间很小,但是收拾得很整齐。 有两把椅子,谭琦拉过来一把给她:“坐。” 他没有关房门,这样幸嘉心安心了点,她问谭琦:“谭佑什么时候到?” “马上。”谭琦说。 马上真的很快,没过一会儿,楼道里想起脚步声,幸嘉心知道那是谭佑的。 她等了这么久,坐不住了,立刻起身走出了房子,拐过一个弯,看到了过道半中央的谭佑。 谭佑套着她那件旧夹克,裹得挺严实,手插在兜里,一抬眼,也看见了她。 幸嘉心赶紧笑着跑了过去,谭佑从兜里抽出手,张开个怀抱,显然已经预料到了她的动作。 幸嘉心便冲得更加肆无忌惮,在快要掉进谭佑怀里时,谭佑不断地道:“喂,喂,意思一下就行了,我三天没洗澡了。” “香的。”幸嘉心说。 “瞎吹。”谭佑挣脱出来。 两人一起往角落的房间走,幸嘉心有很多很多话要跟谭佑说,但谭佑的情绪不太高,幸嘉心决定还是等谭佑处理完谭琦的事再说。 走到了房间门口,谭佑突然对她抬了抬手:“嗯,你,在外面等下可以吗?” 幸嘉心有些愣,但还是顺从地点了头:“好。” 房门虚掩上了,幸嘉心呆呆地站在过道,很快听到了里面的吵架声。 是谭琦单方面的吼,并没有谭佑的声音。 “你他妈能忍我忍不了!”谭琦的情绪有些崩溃,“他怎么不死在外面!” 幸嘉心的心里咯噔一下,很快谭琦的声音又高起来:“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杀了他。” 要不是谭佑在里面,幸嘉心这会一定跑了,这样的对话实在太可怕了。 里面突然传来了凳子摔地的声音,幸嘉心身子一抖,不由自主地便冲了过去,一把推开了门。 果然有人摔了凳子,谭佑和谭琦都站在屋子里,在她推门的瞬间,一起朝她望了过来。 幸嘉心愣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谭佑突然道:“要回去行,我去买票。” 她转身就走,被谭琦一把攥住了胳膊:“我回去。” “你回去干屁。”谭佑道。 谭琦深吸一口气,大概是被幸嘉心看着,终于冷静了下来:“我回去把妈接过来。” “我去就行。” “我去。”谭琦不放手,很坚持。 “松开。”谭佑皱起了眉,“我是你姐。” “你是个女的!”谭琦声音一下子又扬高了,“你来,你现在要能干得过我,你就去。” 谭佑反手就是一拳砸到了谭琦胸口。 幸嘉心抖了抖。 谭琦往后退了一大步,猛烈地咳嗽了两声。 谭佑没再理他,她走到了幸嘉心面前,淡淡地道:“出去吧,今天很抱歉,我有事,没办法陪你了。” 没待幸嘉心开口,谭琦突然一声哭腔喊了出来:“谭佑!” 谭佑把幸嘉心往外推,不想让她看见这样的场面,但谭琦根本不在乎,他继续用那种让人难受的哭腔道:“我不想让你去,我他妈都二十了……” 谭佑的手还抵在幸嘉心的肩膀上,她低着头,很久没说话。 幸嘉心突然觉得这痛苦袭击了她。 这些原本她以为距离她很远的痛苦,就这么连锁反应地传到了她身上。 谭佑是那个关键点,幸嘉心看着她难过,心脏拧到一起,抻都抻不开。 谭佑终于说话了,很颓丧,无可奈何:“好,你去吧。” 谭琦抹了把脸,一下子恢复了精神:“现在票不好买,我得赶紧买票,附近有网吧吗?用电脑抢快一点。” 幸嘉心突然很想能帮上点忙,她掏出了手机,很快地按进了浏览器:“这个网站肯定能买到机票,你什么时候走?” 谭琦愣了愣:“我买火车票。” “你不是要回家吗?”幸嘉心也愣了愣,“火车票得二十多个小时。” 谭佑将她搡开了,她的手终于离开了她的肩:“你别管了。” 幸嘉心头脑一晕,张口就溜出来一句:“钱不够吗,我来买啊。” 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谭佑抬头,盯住了幸嘉心的眼睛。 幸嘉心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去对他,如果这人和谭佑没关系,不理就好。但他是谭佑的弟弟,幸嘉心觉得还是不能太任性了。 于是她回道:“哦。” 谭琦愣了愣,他的脑袋没有伸回去,还是支棱在幸嘉心旁边。 谭佑发动了车子,起步挺猛地一下,摇得谭琦晃了晃。 但他没放弃,盯着幸嘉心:“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啊?我叫你姐姐合适吗?” 幸嘉心面无表情,抬手指了下谭佑:“你叫她姐姐合适。” 谭琦笑得很灿烂:“我叫她她自己还不舒服呢。” “坐好。”谭佑突然道,语气挺凶。 谭琦两边都不讨好,却一点都没有生气的样子,缩回去靠在后座上,用力地舒展着长胳膊长腿。 44.第 44 章 biubiubiu~ 你被晋江小防盗挡住啦  好在这个时候的日常规矩就是不讲规矩, 一群人拥了过来, 很快让谭佑钻了出去。 几十个人打四个人, 谭佑觉得他们热情洋溢的拳头很可能捶到了自己人身上。 她转头去找幸嘉心,这个点夕阳西下,天映得很红, 幸嘉心就站在一边,还是抱着书包的姿势, 看着她,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谭佑走过去, 抬手拽了下幸嘉心的书包带:“好了,没人抢你东西了。” 幸嘉心拍了拍书包, 拉好拉链, 重新背在了身上。 “你就不能说声谢谢吗!”谭佑真是生气,她都为她打架了。 幸嘉心还是不说话,直勾勾盯着她。 谭佑抹了把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什么?这么好看吗?” 幸嘉心低下了眼睛:“喏。” 谭佑憋气, 抬手戳在她脑袋上:“傻子。” 一阵风吹过, 挺大,掀起谭佑的校服外套,掀起幸嘉心快要压垮整张脸的头发。 谭佑突然觉得, 这女生也没那么丑, 看习惯了,就是怪了点呗。 人的审美真是奇怪, 日子再往后走点, 天气冷到深冬, 过完寒假又春暖花开。谭佑的车后座上多了一个人,接来送去,在有人投来奇怪目光时,谭佑用吃人的目光瞪回去。 那个时候的她,就已经觉得,有什么可看的呢,不仅没那么丑,也没什么怪的,不就是个小姑娘嘛,还是个十分聪明,每次考试都吊打全学校的小姑娘。 小姑娘家里还很有钱,谭佑虽然嘴上没说过,但她心里知道,这样的姑娘总不会一直在泥淖里,她会考上最好的高中,最好的大学,然后有一份最好的工作。 她会去做手术,把自己整得漂漂亮亮的,以全新的姿态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她会开始和许多漂亮又聪明的人交流,会经常笑,过最幸福的生活。 十二年前的谭佑一直这么认为着,然后命运果然拉下一道长长的沟壑,在短暂的相聚后,很快分别。 高中时,谭佑还听过幸嘉心的传说,最后一次,是知道她成为了市里的状元。 再然后,两个世界彻底分离开来,谭佑仍然陷在自己的泥淖里,浮浮沉沉,拔不出腿。 她不会去回忆以往的生活,也不会去参加任何一次同学聚会,她被生活彻底打成了失败者,往回看是沼泽,往前望是不见底的深渊。 所以某种意义上,此刻蹲在电梯里抱着一本书手指颤抖的谭佑,是完全理解幸嘉心的。 理解她曾经的不发一言,理解她现在的不肯相认。 没人愿意把伤口剖在别人面前,不管是已经愈合的,还是正在鲜血淋漓的。 谭佑足足蹲了有两分钟,才小心翼翼地合上了书,重新整理好箱子,按了一楼。 电梯下行时,她长长地深呼吸,让自己的情绪平静,还难得地在明亮反光的轿厢上看了看自己的脸。 没什么问题,不会有什么异样。 电梯门叮地一声缓慢打开,她挪出箱子,还没搬完,就有人跑到了她身后。 谭佑在弯腰的角度倒视着那漂亮的衣角,笑了起来。 “说了你看着车就好,跑过来干嘛?” 语气里是根本无法控制,也不用去刻意控制的亲昵。 反正只要她不把话说开,幸嘉心这个小傻子,根本不会知道她已经知道了。 “嘿嘿。”幸嘉心回答她。 谭佑把一个小箱子往她跟前推了推:“去,搬这个。” 幸嘉心很开心,抱着箱子就跑,看速度是还想再来一趟。 不过没机会了,谭佑一口气抱起剩下的箱子,走出了楼道。 这辆车不大,车头的空间也小,谭佑一关上车门,幸嘉心身上的香味就包围了她。 以往觉得这样高级好闻的味道,无时无刻不宣告着两人之间的距离,现在虽然距离依然存在,但是想起身边这个人就是曾经坐在她的自行车后座上,双手紧紧攥着她校服的那一个,谭佑就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自豪感。 车子发动起来,今天也是有太阳的一天,冬天的阳光从车窗洒进来,暖洋洋的。 谭佑突然很想和身边的人多说说话。 “你……”谭佑偏头看了看端正坐着的幸嘉心,“搬去月湖那边是工作有变动吗?” “没。”幸嘉心看向她,唇角有着漂亮的弧度,“就……房租到期了。” “那边屋子收拾了吗?上次我搬货进去,有些地方潮得起皮了。” “啊……”幸嘉心愣了愣,“过去了再说。” 这个过去再说实在是太没主意了,谭佑已经能预计到了惨况。 “寒假结束,九院会有一大堆废料。”幸嘉心突然道。 谭佑笑了下,觉得之前赚的幸嘉心的钱实在是有些不地道:“我也到时候再看吧,有空就我去,没空我找人去。” 幸嘉心顿了顿,呆呆的“哦”了一声。 这么多年没见,又不能相认,真是很难找到共同话题。 谭佑干脆打开了广播:“想听什么?” “都行。”幸嘉心很随意。 谭佑手停下来,这个台现在播出的节目是电影解析,好像是青春校园故事,挺应景的。 她问:“这个行吗?” 幸嘉心没什么犹豫的:“行。” 路不远,到了别墅后,门一开,果然像谭佑想得那么糟。 以前来放东西不觉得,现在这屋子要住人了,问题就看起来很大了。 “你得找家政过来。”谭佑说。 “好。”幸嘉心言听计从,打开手机app。 谭佑挺欣慰,起码傻姑娘知道上网解决一切问题。 在家政阿姨来之前,谭佑让幸嘉心去物业了解了房子水电以及天然气供应的相关问题,该交的钱交,该开的开。 谭佑在别墅里上上下下溜达了一圈,确定了光线最好的房间,将幸嘉心的东西搬了进去。 等幸嘉心回来之后,她先把厨房和卫生间的水电检查了,然后又细细地跟幸嘉心讲了一下屋子里的电路构造。哪边和哪边是一路,电闸在哪里,如果断电了,一般会是什么情况,应该怎么办。 一个物理博士,硬是被她教育得服服帖帖,连连点头,跟小孩子听老师讲课似的。 谭佑扣上了电表的盖子,有些好笑地看向她:“这些你比我懂吧?” “道理我都懂。”幸嘉心道。 “就是不动手?”谭佑挑挑眉。 “也不用我……动手。” “叫一次水电工,光上门费最少就得五十元,他很可能过来就是给你掰一下电闸……”谭佑忍不住唠叨,说到这里又突然停住了。 以现在幸嘉心的生活状况来看,她根本不是会在意五十块的人。以她自己的思维来指导幸嘉心的生活,有些不自量力了。 谭佑到了嘴边的话转了个弯:“出问题还是找人来吧,注意安全就行。” 幸嘉心顺口就接了一句:“找你行吗?” 谭佑无奈:“我不是水电工。” “但是你都会。” “我会的就是些基础的。” “我平时坏的肯定也都是基础的。”幸嘉心补了一句,“我给你出一百块的上门费……一百五?二百?” 谭佑冷下了脸:“我不是二百五。” “我没说……” “我去检查下其他电器。”谭佑抬腿就走。 幸嘉心想追上去,门铃突然响了。 家政阿姨来了,三个人,手里提着大大小小的专业用具,一进屋就明确了分工。 月湖的这套小别墅有四层,幸嘉心现在能用得上的也就是下面两层,阿姨们动作麻利毫不拖泥带水,立马干起来。 而谭佑穿梭在其中敲敲这里,开开那里,还在手机上记着东西。 幸嘉心突然感受到了自己和他们的格格不入。 这让她有些伤心。 她一向都是格格不入的,但她以前从来没为此伤心过。 或许很小很小的时候有,但在漫长的成长中,这成为了她的常态。她适应了这种状态,与外界的隔离反而会让她感觉舒适。 幸嘉心突然很想把家政全都赶出去,就留她和谭佑在这幢屋子里,这样她们之间的差异没有社会的倾向,就显得无关紧要了。 最终,她将这件事付诸于行动,家政干完最基础的那一遍,便被她结了钱,说今天就到这里了。 谭佑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屋子里便又只剩下她们两个人了。 “完事了?”谭佑有些不可思议。 “嗯。” “六百块就扫了个地清了个垃圾?” “还抹了桌子。”幸嘉心指了指桌面。 谭佑斜着嘴,笑得十分难以言喻:“如果你的钱这么好赚,以后我当你的保姆好了。” “好啊。”幸嘉心立刻笑着道。 “傻子。”谭佑没控制住自己的嘴。 谭佑在返回橘城的时候,被堵在了高速路上。 等到了市区内,比预计到达的时间晚了快一个小时,天已经黑透了。 晚上温度下降得厉害,谭佑停了车,觉得自己的脚又麻又僵。 不是所有的货运都可以开空调的,为了降低成本,大多数时候司机只能选择忍。 车队食堂灯已经灭了,谭佑跳下车,狠劲跺了跺脚。 一股酸|麻从脚底涌上来,激得她打了个颤,而后就僵直在了原地。 一动不动,等着这个劲过去,谭佑闭了闭眼,想让自己放松一会,但闭上眼睛之后,还是会有仍然在开车的错觉。 手机这时候响了起来,打断了谭佑忘我的禅修。 “橘九院废料 汪”,条理清晰,谭佑一贯的备注方法,可以让她立刻理清来电的对象。 她咳了两声,让自己的嗓子开了开嗓,然后接起了电话:“喂?” “你回来了?”那边道。 谭佑吸了下鼻子:“对,刚到。” 这催得可真是太及时了,昨天打电话的时候,谭佑给了汪姑娘一个大概的时间。没想到姑娘掐得这么准,就跟连接上了他们车队门口的摄像头了似的。 她转头看了看停着的车,琢磨着开哪辆去拉汪姑娘的废料更合适。 姑娘开口的话却让她停住了搜寻的目光,谭佑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什么?” “你出来一下。”那边顿了顿,“我刚好路过。” 橘城九院工作的姑娘,会路过他们车队公司? 谭佑讶异地张了张嘴,停了足有两三秒才接话道:“你在哪呢?” “门口呢,”那边回答,“有个蓝色的棚子。” “我马上过来。”谭佑挂了电话。 虽然是一个城市,但城市的城区规划都是很有规律的,谭佑车队所在的区是最老旧待拆的那一片,地方不大,蜗居的人还挺多。而橘城九院虽然看着在山沟里,却是在正儿八经的高新区,所有的新兴企业都集中在那里,环境好,人还少。 两个城区分在城市的两端,居然大半夜地被路过了? 谭佑走出去几步了,突然又转了身。她跑回去跳着打开车门,将自己勾在踏板上,伸手拿过了车头放着的水杯。 粉红色的小猪佩奇,谭佑跑着去开水房接了水,然后又跑到了大门口。 蓝色的棚子是个临建亭子,黑漆漆的没光也没人。 谭佑的脚步近了,前后张望,准备打电话找人了,亭子后才闪出一道光,姑娘举着手机叫她的名字:“谭佑。” 软了吧唧的,跟被人欺负了要她保护似的。 谭佑走上前,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芒看清了姑娘的脸,明明乌漆墨黑的,脑子里却硬生生跳出来一句“灯下看美人”。 美人明眸皓齿,她看着总觉得熟悉。 要是她车队里的姑娘,她肯定要调笑一句“我们是不是哪儿见过”,但到底是跟她两个世界的女博士,谭佑不能唐突了人家。 风把姑娘的长发吹起,幽幽的香,谭佑没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 “冷吗?”她问。 “不冷。”姑娘对她笑,举起了双手,“看,我有手套。” 傻乎乎的,谭佑也笑起来。 “怎么就路过这儿了?” 她刚问完,姑娘的手机屏幕灭了,失去了那点光芒,谭佑心里突地一下。 她掏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 炽亮的光芒一下子把四周照得清清楚楚,姑娘闪亮亮的眼睛,她微微蓬起的发丝,还有地上厚厚的尘土,沾到了姑娘的靴子上。 “就有事嘛,路过。”姑娘低了头在包里掏,“你吃过饭了吗?” “没,刚回来。”谭佑看了眼她的包,大大的帆布包,姑娘每次的包都不一样。 明明准备得很好,但掏的时候还是有些慌乱。 幸嘉心刚刚嘚瑟过的手套现在就显得很碍事了,她赶紧脱了下来,这才成功地将耳机线从饭盒上摘了出来。 粉色的便当盒终于端了出来,幸嘉心举到谭佑面前,脸热烘烘的:“你要不要尝尝这个?” 谭佑勾着唇角问她:“这是什么?” 幸嘉心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刚刚吃饭觉得好吃,就打包了点。” 造型可爱的便当,幸嘉心自己是做不出来的,但电视剧里面总是要演。 买倒是很好买,反正她的目的是来见谭佑,情绪一旦冲动起来,这些小细节是不重要的。 没打那个电话之前,她觉得自己一个星期都等了,再等一天一夜不算什么。但听到了谭佑的声音,她就知道,完蛋了,这一天一夜太长了。 幸嘉心决定省了那一夜煎熬的时间,下班后她就快马加鞭地赶到了谭佑公司门口。 谭佑说她八点左右会到,幸嘉心等过七点,等过八点,躲在角落里心算了一遍今天的实验数据,夜便很深了。 她终于看到了一辆回来的大车,是第一次谭佑来九院送货的那一辆。 女人的直觉总是很准的,幸嘉心掐着时间打电话,果然如愿以偿。 手都被风吹冷了,谭佑也没有接。 她一直盯着幸嘉心看,看得幸嘉心心里毛毛的。 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 谭佑突然抬了手,盖在幸嘉心的指尖,热烘烘的,让人心里熨帖。 45.第 45 章 biubiubiu~ 你被晋江小防盗挡住啦  实验室里灯火通明, 幸嘉心记完了最后一组实验数据,终于站起了身。 看了眼墙上的钟表,她已经有两个小时没有活动了。 因为天黑,实验室的玻璃窗上清晰地倒映着她的身影, 幸嘉心看着玻璃里的自己,拉了拉手肘,侧了侧腰。 玻璃里伸出一个脑袋, 就在她身后,鬼鬼祟祟的, 面孔陌生。 幸嘉心转头看过去,厉声问道:“谁?” 门口的人脚下打了个踉跄,终于现了全身:“师姐, 我是15级研究生张明。” 名字和模样一样寡淡,幸嘉心不再理他,低头收拾桌上的数据表。 身后的人并没有走,幸嘉心有些烦躁。直到她收拾完了东西,那男生才又道:“师姐,我来统计这周末聚餐的名额,你去吗?” 有事不早说, 这让幸嘉心很讨厌,于是回复得十分冰冷生硬:“不去。” “师姐。”男生没有放弃,“大家都去的, 张教授也在, 算是年会聚餐了……” 幸嘉心拿了包和外套往出走, 男生还在唠叨:“吃饭,唱歌,打桌球,桥牌,你要是嫌吵,那边还有温泉,可以去泡泡……” 幸嘉心走到了他身边,打断了他:“不去。” 男生的话被打断,愣在了那里。 “让一下,我要锁门。”幸嘉心道。 钥匙插进门孔里,拧两圈反锁,再拉一下确认。张明站在一旁呆呆地看着她的动作,幸嘉心的手指细长好看,锁个门都仿佛能翻出花来。 她没有再看张明一眼,抖开搭在胳膊上的白色羽绒服,边走边套上。 很少有人在冬天穿这么干净的颜色,幸嘉心的身影仿佛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只不过是低低地竖着个马尾而已,漂亮的长卷发荡在细瘦的背上,便足以引起人的绮思。 张明一直看着她拐了弯,才想起刚才的拒绝。 他掏出手机看了眼,微信群里好多人在问他有没有约到女神。 -没有。 他发了个哭的表情。 一连串的消息涌出来。 -我就知道【大哭】 -刚才打赌居然有人押了她会去,红包红包! -年会聚餐诶,幸学姐为什么不去啊?导师们都去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女神就像那高山雪莲,能跟我们去享受低级趣味吗? -对,人家可是要献身科研的。 …… 张明心里有些难过,他来研究院实习已经有两个月了,这是女神第一次跟他说话,他费尽心思搞到了统计名额的任务,又费尽心思地练习了很多遍劝说的台词,结果就换来了四句话。 谁? 不去。 不去。 让一下,我要锁门。 真冷啊,张明缩了缩身子,拉上了刚才为了要风度拉开的外套拉链。 戴好了头盔帽子手套,幸嘉心才坐上了她的小电驴。 橘城偏南方,冬天不算太冷,但今晚下了点蒙蒙细雨,空气变得粘稠又阴凉。 幸嘉心打开小电驴,电量满格,于是放心地启动了车子,开出了研究院。 头盔很好地隔绝了风雨,研究院的位置偏,她租的房子更偏,一路过去,只有几辆大货车和她反方向驶过。 幸嘉心很喜欢这种时刻,只有自然亲近在她身边,这让她感觉放松和愉悦。 小电驴一路突突突,在路程中间的超市门口停下,幸嘉心锁了车,进超市买接下来两天的食物。 各种口味的泡面、榨菜、香肠、面包,酸奶提了一箱,出超市的时候推了满满一车。 超市门口有几个男人聚在一起抽烟,就站在她的小电驴旁。 幸嘉心把袋子整理好,确定能轻松地放到小电驴上了,这才提着袋子过去,冷冷淡淡地说了一句:“麻烦让一下。” 男人回头看见她,赶紧往后闪了一步。 但他前面还有一个人,幸嘉心闻到空气里呛鼻的烟味,皱起了眉。再开口的时候,语气便十分不爽了:“我说让一下!” 身后的男人嗓门挺大,接她的话道:“这不是让了么!” “我没说你。”幸嘉心连眼前的人脸都懒得看,盯着那件破旧的皮夹克,“我说你。” 皮夹克没说话,旁边有人笑着道:“现在的小姑娘脾气都挺冲。” 幸嘉心十分不耐烦,尽管很不想和这些人有碰触,但长痛不如短痛,她抬脚往前走去,撞开皮夹克的胳膊,总算是挤了过去。 她以为她终于摆脱了,但迈出去两步后,她被人拽住了。 皮夹克抓住了她的羽绒服帽子,扯得她脖子一噎,幸嘉心没有犹豫,手上提着的装满食物的塑料袋就向那人脸上砸去。 “嘣”地一声,声音脆响。 她学了很多女子防身技能,砸完这一下,扔了东西就跑,准备大声喊人的时候,皮夹克说话了:“别喊。” 清冷平静的两个字,透着点烦躁。 幸嘉心又不傻,你不让我喊我就不喊吗,立马将声音拔出了年度最高:“着火啦——!” 超市门口仅有的两个闲人立刻望了过来。 幸嘉心还待再喊,皮夹克上前两步拍了拍她粉红色的小电驴:“这车是你的吗?” “抢……” 劫字没能出口,皮夹克道:“你车坏了。” 幸嘉心愣住了。 超市里已经有保安出来了,皮夹克重复道:“你车坏了。” “哪里坏了?”幸嘉心站得远远地问。 “链子掉了。”皮夹克弯腰敲了敲牙盘,“很危险。” 电动自行车幸嘉心用脚踏的时间很少,所以她完全不会注意到这种问题。 借着超市门口的光低头看了看,小电驴果然掉下来一截松垮垮的链子,仿佛在嘲笑幸嘉心的神经质。 超市保安走到了幸嘉心跟前,问她:“你没事吧?” 幸嘉心指了下小电驴:“我没事,我车坏了。” 保安向小电驴走过去,弯腰开始研究。 皮夹克直起身,双手插在上衣兜里,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幸嘉心。 他站在背光的位置,又戴着棒球帽,幸嘉心看不清他的脸,也不想去看他的脸。 保安对着车一阵捣鼓,皮夹克突然戳了戳他的背示意他起开,自己蹲下身去,不过四五秒,脚踏板一转,链子便安好了。 皮夹克扔了手上的一截什么东西,转身往后走了几步,融入了刚才的男人圈子里。 幸嘉心站在原地,终于确定自己误会了人,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保安过来对她道:“车修好了,你没事了吧。” “没事了。”幸嘉心道,“谢谢。” “以后别乱喊了。”保安扔下一句话,转身进了超市。 幸嘉心的脸,就像被冷风吹久了一般,火烧火灼地热起来。 她的食物还散在地上,她的小电驴还停在远处。 她一步步地走过去,尽管低着头没看,还是能感受到从那个男人圈子里传出来的目光。 如有实质,一根根利刺一般射到她身上。 她加快了步子,胡乱地捡了下地上的东西,提着袋子很快走到小电驴旁边,再胡乱地往后箱里塞。 根本塞不下,越急越慌乱。 她几乎听到了那些男人的笑声,她猜得到他们窃窃私语的每一个可怕的词语,幸嘉心手指发抖,一阵冷风夹着雨丝打到她身上,连身体都要抖起来了。 “把奶放前面吧。”突然有人在她身后说。 幸嘉心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就要推开车跑,身后的人仿佛可以预知般,抬手稳住了她的车子。 两人离得极近,幸嘉心低头看到身后人翘起的衣角,是皮夹克。 太阳穴突突直跳,所有的一切都不按照套路来,她想挖了地洞将自己埋进去。 有一秒的静默。 “别怕。”皮夹克顿了顿道,“我是女生。” 幸嘉心猛地抬起了头,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根浮木,她终于去看这个人的脸,在背光之下,看到了尖利的下巴轮廓,看到了削薄的嘴唇和高挺的鼻梁。 皮夹克转了下头,棒球帽后有一小段马尾露了出来,扎的是女孩子喜欢的双层细螺旋皮筋。 幸嘉心的心跳终于慢了下来,呼吸也终于顺畅了,她听得见超市里的广播声了,也听得见远处树被吹动的声音。 一切都恢复正常了。 幸嘉心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 “我帮你吧。”皮夹克说。 “不用了,谢谢。” 皮夹克却没听她的,拿过她手中的酸奶箱子,便放到了小电驴前面的脚踏处。 幸嘉心低头看了看自己被勒得发白的手指。 皮夹克接过她另一个袋子,揉吧揉吧,塞进了后箱里。 “稍等。”皮夹克说。 她三两步跨到了她扔东西的地方,蹲下身捡起了地上的饼干。 有一骨碌滚得挺远,是幸嘉心最喜欢的奥利奥巧克力味。 皮夹克重新回到了她身边,将饼干塞进袋子里,扣上后车箱,还拍了下。 “好了。”皮夹克往后退了一步,还是那个薄唇,幸嘉心终于听出了点女孩子温柔的味道,“路上小心。” 幸嘉心将车骑了出去,直到超市远远地甩在身后看不见了,脑袋里才像过电影一般定格到了某个画面。 下巴,嘴唇,鼻子……还有那双她没看见的眼睛。 一定是狭长的单眼皮,眼角微微吊起,笑起来的时候,像一尾游动的鱼。 谭佑。 幸嘉心猛地拉闸停了车。 漂亮姐姐只会提问题,而且绕来绕去都离不开谭佑,谭琦倒是能理解,女孩子之间的友谊嘛,总是黏黏糊糊的。 而且一个女孩子和陌生的男孩子待一起,不聊他们共同熟悉的人,还能聊什么呢。 于是谭琦把谭佑从小到大的糗事、趣事翻出来,一件件,娓娓道来。 他说得生动形象,漂亮姐姐咬着饮料吸管,笑得活色生香。 氛围本来是很美好的,直到谭琦接到了一个电话。 只看了眼来电显示,谭琦就起了身,对幸嘉心道:“我出去接个电话。” 外面还在下雨,幸嘉心倒是不担心一个年轻男孩子淋点雨会怎样,她在猜那个电话是谁打来的。 谭琦匆匆出了门,随便拐了个弯消失在幸嘉心的视线里,幸嘉心摩挲着手机,想着应该不是谭佑打过来的电话。 不然,他一定会乐滋滋地在她面前开了免提,这样,两个等着同一个人的人,就可以都听见那个人的声音了。 不是谭佑,那就不关她的事,幸嘉心打开手机,翻到电子书,看了会课题资料。 这个电话打得时间挺长,幸嘉心资料翻过快一半,谭琦才回来了。 这一回来,吓了她一跳。 出门还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男生,这会被淋得跟落汤鸡一样。 幸嘉心的伞就撑开在店门口,就算谭琦没有拿走伞,随便找个屋檐躲一下雨也不至于这样啊。 幸嘉心盯着他,用眼神询问他,但身子没动。 谭琦走到她跟前,双手“啪”地一声支在了桌子上,也不坐下,就这么低着头。 幸嘉心眼睁睁地看着他头发上的水,“哒”,滴到了桌面上。 谭琦抬起了头,看了幸嘉心一眼,眼睛红红的,甚至还有些凶。 幸嘉心本能地往后缩了缩,手放在了自己的包上,打算这个人一旦有不正常的举动,就立马走人。 谭琦终于卸了力,颓丧地跌到了椅子上。 幸嘉心突然有些担心,不会是谭佑出了什么事吧? 她赶紧问道:“怎么了?” 谭琦听到这句话,一偏头,表情又激烈起来。 他在努力地压抑自己的情绪,难过,愤怒和不甘。 半晌后,他嘴唇有些发抖地道:“家里的事。” “谭佑?”幸嘉心的心提了起来。 “等谭佑回来。”谭琦重复了一遍,“等谭佑回来。” 更像是在跟自己不断地暗示,让自己先冷静下来。 两人不再说话,就这么安静地坐着。倒是店主过来,看到谭琦的样子,惊讶地“啊”了一声,然后去拿了条干毛巾过来。 “擦擦吧。”店主把毛巾放到了桌上,“怎么淋成这个样子。” 没人回答她的话,店主有些尴尬,转身走了。 毛巾静静地躺在桌面上,又过了好一会儿,谭琦才拿过来毛巾,盖在脑袋上上下揉起来。 男生的头发短,擦起来应该很快,但谭琦擦了很久。 有好几次,幸嘉心看着他把毛巾捂到了脸上,手指颤抖。 人痛苦的模样,幸嘉心见过很多,或者说,她感受过很多。 以至于太多了以后,身体开始自动产生抵抗的机制,大脑开始选择性忽略某些感觉,比如看都别人难过时,自己也会产生的难过。 幸嘉心没这个感觉,在这种情况下,她只希望谭琦的痛苦不要波及到她。 也不要波及到谭佑。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过,谭琦的手机终于再次响了起来。 这次手机在桌面上,幸嘉心看到了备注上的“谭佑”两个字。 她赶紧提醒谭琦:“谭佑的电话!” 谭琦将毛巾甩到桌子上,接起了电话。 他的眼睛更红了,开口的声音也有些哑:“你到哪了?” 问得很直白。 谭佑的回答幸嘉心听不见,她只能听谭琦说的话。 “嗯,好。别了,有事。”谭琦顿了顿,“在旅馆吧,我们现在过去。她?要她吗?” 46.第 46 章 biubiubiu~ 你被晋江小防盗挡住啦  没人当面骂她, 没人打她,也没人扔她的书包,凳子上粘胶水之类的。 大家只不过是多看她几眼,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几句。 一般小孩对一个新奇物件, 看一个星期也就够了,但人不一样。 一个长得像怪兽的人,大家就跟看不够似的。 开学考试的成绩很快公布, “百名标兵”栏会放上年纪前百名的照片。标兵栏就竖在一进校门最醒目的地方,这天大家像以往一样围聚在一起看学霸, 惊奇地发现最前面的位置,照片竟然是空的。 初三的第一,那可是会为学校荣誉而战的尖兵。 知情的人看到了幸嘉心的名字便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不知情的在那笑笑闹闹、嘈嘈杂杂,被知情的一通耳语,大家便又分享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谭佑向来是不看标兵栏的,她的成绩中等偏下,没有用功读过书,也没想过用功读书。 标兵栏是和她没关系的。 但在一个打球打得酣畅淋漓的下午,天色暗下来, 看门大爷将他们一群赖着不回家的往出赶,谭佑躲进女厕所逃过一劫,寂静的校园里仿佛只剩下了她一个。 她对着篮筐练了很久的三分球, 直到天完全黑下来。 抱着球往回走, 她看到了一个偷偷摸摸的身影, 那个身影贴着墙缝,学电影里大侠的样子,窣窣窣窣,蹿到了前面去。 谭佑躲到了绿化带里,想看看他要干什么。 身影的腿晃在标兵栏前,很快跑开了。 这次他的目标明确,直奔校门,看来是完成任务了。 谭佑站起身,走到了标兵栏前,那人捣的鬼很明显,在初三年级第一的位置上,贴着一张剪得大小十分合适的作业纸。 纸上用美漫的风格画着更加丑陋的幸嘉心。 对,幸嘉心。她都不用再看下面的那一排小字。 这画画得太形象了。 谭佑抱着球的手指一下下点在粗糙的球面上,夜晚的秋风刮得有些大,吹起了她的校服,哗哗作响。 谭佑看了足有一分钟,这才选择了转身离开。 不合群,对于初中生来说,是无比可怕的。 谭佑性格活泼,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她几乎和班上的每一个人关系都处得好。 那她就不能帮幸嘉心。 谭佑就这么就着夜色和秋风走回了家,到了家门口,才发现她忘记去车棚取车了。 她是骑车去的学校,本应该骑车再回来。 “靠。”她推开自己家的门,骂了一句。 这天晚上,她爸又骂起了她妈,她弟只知道哭,被谭佑拽进屋子里,扔到了角落的板凳上。 屋外的骂声越来越大,然后“咚”地一声巨响,什么东西被砸到了地上。 太突然,谭佑抖了一下。她拉开了一点门缝,正看到她爸扬起手的一巴掌,甩到了她妈的脸上。 谭佑“啪”地甩开了门。 “你干什么?”她声音颤抖着问,寒毛都竖起来了。 “滚一边去!”她爸冲她吼,面目扭曲。 “你怎么能打人!”谭佑要往前冲,被她妈盯过来的眼神震住了。 “你进屋。”她妈说。 谭佑没动,她妈突然歇斯底里地冲她吼:“滚!!!” 这下,她真没什么不滚的理由了。 她回了屋子关上了门,继续听外面的吼声、骂声和摔东西的声音。 大概是因为这种声音有挺多年了,所以她渐渐地可以不把它们转换成画面,可以一直就这么躲着,不反抗也不逃避。 从今天起,不过是多了一种声音而已。 她弟还是在哭,谭佑骂了过去:“你他妈累不累啊!” 后来,她弟累了睡着了,谭佑靠着床边迷迷糊糊也睡着了。 一大早,是被饿醒的。 屋外已经没有声音了,谭佑打开门,一片狼藉。 不过还好,摔东西的时候都挺有理智,净摔的是些不值钱的。 谭佑没往她爸妈的房间里看,她去厨房扫了一眼,竟然还有一只碗摔在地上。 什么吃的都没有。 谭佑走回房间里,翻箱倒柜地翻出了五张一块钱。 她去角落里戳醒了她弟,把三张扔了过去:“起来上学了。” 饿着肚子走着去学校,谭佑一肚子火。 到学校的时候,铃都打过一遍了,标兵栏前还围着一圈人。 哈哈大笑的,偷偷拿手机拍照的,一脸反感却舍不得走的。 谭佑没管,径直往里走,早读时间,少部分人皱着眉背书,大部分人乐滋滋小声聊天。 中间最异类的,是坐在显眼位置的幸嘉心。 这个麻烦精,谭佑心里想。 她把书包甩到了桌子上,声音挺大,后排的男生大惊小怪地问她:“呦,谭佑,你今天吃火药了。” “要我给你炸一个吗?”谭佑说。 “不要不要,今天炸点挺多的,标兵栏上的画你看见了吗?” 谭佑没吱声。 “嘿,我给你说,我今天拿钥匙,来得早。你猜我看见了什么?” 谭佑从书包里掏出英语书,摔到桌上,又是“啪”地一声。 “嘿,那谁来得可早了,”男生往前努努嘴,生怕谭佑不知道,“蹲角落里哭呢。哎,我以为她没感觉呢,之前我听说班主任让副班长主动跟她玩,结果人家根本不理人。” 谭佑突然很烦躁:“你别跟我说了。” “咋了?”男生一脸疑惑。 “我要背单词。”谭佑说。 “我靠,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那行,我不打扰你了。”男生拍了拍她肩膀,“待会罗威来了,我跟他说。” 谭佑手上的书狠狠地摔到了桌上,这一声实在是太响了,盖过了教室里晨读的声音,一瞬间教室安静下来,目光唰唰唰全部扫了过来。 除了那个岿然不动的幸嘉心。 “卧槽谭佑你有病吧,吓死我了。”男生瞪着她,一脸震惊。 “你说个几把。”谭佑道。 “什么?”男生不可置信地掏了掏耳朵,“你他妈再说一遍?” “我说你说个几把!!!”谭佑吼了出来,四周一阵倒吸冷气声。 男生的手挥了过来,甩在了谭佑胳膊上:“你是不是找事?” 胳膊上那一下挺疼,谭佑的火找到了出口,她抓起桌上的书用行动回答了他。 英语书,不厚,但是要用书脊往脑袋上砸,应该也挺爽。 一场干架来得太突然,教室里足足静默地看着两人干过一轮,才有班干部扯着嗓子喊道:“你们别打了,我要去找老师了!” 这时候谁他妈听啊,男生力气大,揪着谭佑的衣服了,她扯都扯不开。于是,脑门对脑门,“咣”地一下就撞了过去。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谭佑觉得她的头骨要裂开了。 两人各自往后退了两步,教室的空间太逼仄了,到处都是桌子椅子。 “我草你妈!”男生提起了凳子,双人实木窄凳,漆得绿油油的,学校打架专用重器。 谭佑心里骂道:傻逼。 她没有躲,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一点都不怕,她凑了上去,离得男生极近,近到可以直直地看到男生的瞳孔里去。 “砸。”谭佑的声音不大,她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往这砸。” 这架势,彻底让教室里炸了锅,班干部跑出去叫老师,有人刚从教室门口进来,对着两人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 “草,大清早这么刺激!”是罗威兴奋的声音。 他跑到了两人旁边:“我他妈,王子奇你个傻逼打女人!” “滚。”谭佑偏头说。 “我草……”罗威拖着长长的音,“谭佑你觉醒了?” “你他妈还砸不砸!”谭佑冲王子奇吼。 “我他妈……”罗威在旁边给他们配音。 王子奇举着凳子,重得都快端不住了,他的手抖了抖,凳子摔到了地上。 “我靠怂货。”罗威笑起来。 “你别急。”王子奇指着谭佑。 谭佑扯了下嘴角,心底突然无比畅快。 接下来的事就很寻常了,教导主任过来将三人揪了出去。 罗威大喊着摇手:“这次可不关我的事,主任主任,我就是看个热闹,真的,不信你问我们班同学。” 有同学在教室里给他支援:“主任,罗威这次没上手。” 主任一巴掌呼到了罗威脑袋上:“你给我安静点。” 罗威瘪着嘴不吱声了。 三人站成一排,就在教室外面。 教导主任见惯了干架,这种规模他根本懒得问原因,抬手一一指过去:“给我站着,什么时候你们班主任过来让你们进教室你们再进。” 三人没吱声,主任抬脚踢到了王子奇小腿上:“站直!” 三人跟栽葱似的。 主任走了,但谁都没敢动。 十分钟后,确定主任不会回来了,罗威才耷拉下了身子:“行了行了,放松放松。” 王子奇往旁边挪了挪,离两人远了点。 “呦你个傻逼。”罗威怼了下谭佑的胳膊,“为啥啊你两?” 谭佑这会被教室外的风一吹,冷静下来了,不吱声。 罗威见问不动她,就悄悄地挪到了王子奇那边:“你他妈说说啊,我来得迟没看见。” “她神经病!”王子奇骂道。 “到底为啥!”罗威没耐性了。 “我都说了她神经病,我怎么知道!”王子奇可委屈。 罗威什么都没问出来,谭佑紧闭着嘴,不说话,也没什么表情。 直到早读下了,教室里的学生蜂拥出来,罗威随机冲他们吼:“看什么看!是不是想替老子站啊!” 人群里有一个身影,明明和每个人都保持着距离,却总可以把自己藏进去。 只要不抬头,就好像全世界都发现不了她一样。 谭佑盯着她,一直盯着她走到了离自己最近的地方。 “你,”谭佑叫道,“站住。” 女生没理她,继续往前走。 谭佑顿了顿,皱着眉喊了名字:“幸嘉心,你给我站住!” 所有非目标人物都停住了脚步,除了幸嘉心。 所有人都看向了谭佑,罗威兴奋地在她旁边搓手。 幸嘉心加快了步子,要跑的架势。 谭佑一抬脚跨了过去,罗威大喊出声:“草!” 谭佑抓住的不仅是幸嘉心的衣服,她甚至掐住了她胳膊上一块肉。 幸嘉心慌张地看向了她,眼镜下面那双眼睛终于可以看清了。 谭佑感觉到她在发抖,心里的火又一点点烧起来。 “放学别走。”谭佑说,“敢走试试。” 时间变得很慢,幸嘉心用天数不过来,就用小时数,每天划分成二十四块,一块一块地过。 她几乎快要喜欢上了睡觉这件事,毕竟一觉醒来,时间就又过去了六七块。 在大后天来之前,她已经准备好了那天要穿的衣服,试好了那天要化的妆。 她甚至还破天荒地查好了谭佑公司附近好吃的餐馆,好玩的地方,这样,他们一起出门,她就可以像一个十分懂生活的人一样,提出好的建议了。 雨又淅淅沥沥地下起来,终于到了大后天。 谭佑说她晚上到,但晚上嘛,在幸嘉心现在的思维里,那一定是天擦黑的时候。 冬天白天短,天擦黑不过五六点,不!今天还是有雨,四点一定就黑了! 路上算一个小时,还要剖出万一发生意外耽搁的时间,幸嘉心觉得,她中午十二点出发是非常正确的抉择! 于是她午饭都没吃,就上了出租车。 饿一顿好吗?当然没问题,不仅可以让小腹看起来更平坦,还可以晚上找理由和谭佑一起吃好久! 完美。 幸嘉心坐在车后低头偷偷地笑,觉得她可真像是最近新学到的那个词:“心机婊”。 心机婊同学一路顺通无阻地到了谭佑同学的公司门口,看一眼时间,才过去不到四十分钟。 心机婊同学立马做出了非常心机婊的决定,她要去找一处有镜子的地方等,这样她随时过来之前可以好好地补补妆,让自己达到完美的状态。 于是幸嘉心在尽量近的地方寻找一家咖啡店,转过了一条街,也没看到合适的目标。 那种有着大大窗户,坐在桌边就是一朵花的咖啡店,万一谭佑要来找她,画面也可以很美。 幸嘉心撑着伞继续转悠,越转越绝望。 不但没有咖啡店,连正常的干净整洁的店铺都没有了。 一条长长的充满烟火气的巷子,一堆五颜六色杂乱无章的灯牌。 幸嘉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靴子边上已经沾了一圈泥。 她打算掉头往回走,身后突然有人叫道:“诶?是你啊!” 两边没有人,幸嘉心知道是在叫她,她讨厌被人搭讪……谭佑除外。 幸嘉心没犹豫,抬脚就继续走,但身后的人很快追了过来,还恬不知耻地钻到了她的伞下。 “漂亮姐姐。”将外套帽子罩在脑袋上的男生喊道,“真的是你啊。” 幸嘉心听着这有些熟悉的腔调,终于想起来,这人好像是谭佑的弟弟。 叫什么来着…… “谭琦,我是谭琦。”男生仿佛有读心术,“你还记得我吗?” 幸嘉心停住了步子,她终于转头看向了谭琦,然后平静地点了点头。 这样的平静在普通人看来,真的算是冷漠了,但没把人推出伞去,已经是幸嘉心十分看在谭佑的面子上了。 谭琦那天就见识了幸嘉心的性格,这会倒是也不奇怪,这种漂亮姑娘冷清,就越发地有魅力,这个时候,他可以当个话题制造机。 于是他道:“姐姐,你是住在这附近,还是过来找人啊?” 幸嘉心想了想:“找人。” 谭琦一拍手,笑着道:“找谭佑吧!” 幸嘉心点点头:“嗯。” “她跑长途去了,还没回来。”谭琦道,“平时她就在公司宿舍住。” “我知道。”幸嘉心道。 “那你要等她吗?”谭琦张嘴瞎侃,“我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姐姐你中午饭吃过了吗?我们去吃个饭喝点茶,她就回来了。” 幸嘉心想起自己的目标,于是道:“吃了。” 谭琦:“那喝点什么?” “不喝。”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我还不知道你名字。” 幸嘉心:“汪琪。” 反正是假的。 “好巧哦!”谭琦喊起来,“咱两都是两个字,第二个字都是qi诶!” “不巧。”幸嘉心不开心,“同名同姓的多了。” 谭琦挪了下步子,不顾雨打在身上,他站到了幸嘉心的前面,弯腰看着她。 “姐姐,你是对所有男生都这样,还是就对我一个人这样。” 幸嘉心:“所有。” 谭琦笑起来:“那就好,我以为你讨厌我。” 幸嘉心没回答,讨厌吗?说不上。但也说不上不讨厌。 大多数人在她的眼里,就是匆匆而过的路人,她可以看三五遍就记住一篇论文,却没办法看三五遍就记住一个人。 一个人的名字,长相,性格,甚至和她的关系,她都记不住,根本不想去记。 对于幸嘉心来说,这是浪费脑容量。 谭佑除外。 她想了解谭佑的点点滴滴,她可以记住和谭佑说过的每一句话。 幸嘉心突然灵光一闪,她定定地盯住了眼前这个人。 谭琦有着和谭佑相似的眉眼,他的身体是和谭佑相似的DNA,他和谭佑共同生活了很多年,有同样的家庭。 这不正是一个了解谭佑最合适的传导体吗? 幸嘉心笑起来,道:“喝东西。” 谭琦第一次被一个漂亮女孩的漂亮笑容吓了一跳。 她笑得太突然了,前一刻还是冰山,后一瞬突然冰雪崩塌,开出一朵妍丽的花来。 他往后退了一小步,才反应上来,又立马钻回到了伞里:“好呀。” “那条街有家店,有奶茶还有小蛋糕。”谭琦遥远地指了指,然后体贴地道,“姐姐,我帮你撑伞吧。” 幸嘉心把伞递了过去,谭琦终于可以挺直了腰。 两人走过湿乎乎的巷子,拐了又拐,终于到了目的地。 谭琦的话就没停过,但节奏掌握得不错,不会让人太厌烦。 更何况此刻,幸嘉心一抬头,发现这个店的名字很熟悉。 上次谭佑买给她吃的蛋糕,就是这家店的。 包装的小盒子,她现在还留着,这会想起这件事,便觉得心底里都是甜丝丝的。 于是谭琦彻底见识了一个冰雪消融的美人儿。 美人儿点了吃的喝的,没有询问他的意见,直接说两份。 然后付了钱,便坐到店角落的座位上,眼睛弯弯地吃蛋糕。 一小口一小口,真好看啊。谭琦突然有些羡慕谭佑,竟然认识这么可爱的姑娘。 他悄悄地掏出了手机:“姐姐,我可以拍张照片吗?” 幸嘉心抬起头:“拍我?” “啊,那个……”谭琦找理由,“我拍一张发给谭佑,让她快点回来。” “会打扰她开车吗?” “应该不会,”谭琦道,“他们一趟有两个司机倒班,现在她很可能在休息。” 幸嘉心点点头,不愧是亲姐弟,都喜欢拍照片。 她左右看了看,把背景调整好,然后端起面前的蛋糕,笑了起来。 谭琦差点没反应过来,着急忙慌地开摄像头:“好好好,非常漂亮,就这个样子,保持,好嘞!” 暖黄光线的甜品店里,幸嘉心的口红颜色和蛋糕上的小樱桃奇异地呼应,谭琦看着手机里的照片,不断地咂嘴。 “姐姐,你太好看了。”他说。 “哦。”幸嘉心道,“我看。” 谭琦赶紧递过去:“我再给你加个滤镜。” 幸嘉心:“好。” 谭琦不仅加了滤镜调了光,还配了个可爱的贴纸,完成后他非常满意,简直想发个朋友圈。 他将手机重新递到漂亮姐姐面前:“你看。” 幸嘉心点点头,简单明了地嘱咐:“发。” 谭佑的确正在休息,但她没有闭眼睡觉,而是靠着车窗发呆。 进了橘城所在的省,雨就越来越大,高速路和路边的山被雨糊成了电影的色调,看着冷冷清清又凄凄惨惨。 谭佑一边觉得冷,又觉得这样一直走在路上挺好的。 手机震动了一下,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懒懒地从兜里掏出看了一眼。 来自谭琦的消息,她又慢悠悠地磨蹭了好一会儿,才解锁手机打开了微信。 山区信号不太好,谭琦发的是图片,还在转。 谭佑有些紧张,来自家人的消息总是会让她不由自主地紧张,这让她甚至开始讨厌手机这个通讯工具。 照片终于转了出来,就像是这清冷色调里的一缕光,突然照到了谭佑眼里。 谭佑惊奇地瞪大了眼,她实在是没想到,谭琦发给她的消息,竟然是幸嘉心的照片。 幸嘉心的照片在她的手机里有一张,偷拍的,像个秘密一样,拍了以后就没再看过。 现在这张,正面无冠,焦点清晰,光线明亮。 幸嘉心端着块蛋糕笑着,嘴角上扬,眼睛弯弯。 她可真好看,谭佑放大了照片细细地看,脑海里想起初三时那个小傻子。 哪里变了呢,谭佑看着眼睛,虽然大了很多的样子,但眼睛其实没动。 是人瘦了,原本被肉压住的双眼皮也显现出来了。 谭佑笑起来,再继续看她的脸型,很自然,应该也是瘦出来的瓜子脸。 她看了好一会儿,总结出来,幸嘉心大概只是修复了鼻子和人中的疤痕。 女大十八变,谭佑第一次深深地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只是,她抬头看了眼后视镜里的自己,她可真是,哪里都没变。 谭佑存了照片,又有些惆怅。 谭琦的消息接二连三地跳出来: -喂,你怎么不回我啊? -你都不奇怪我为什么和漂亮姐姐在一块吗? -我告诉你,我带她来吃蛋糕,她好开心的。 蛋糕?谭琦提醒了她,谭佑放大蛋糕又看了看。 好像和她上次买给幸嘉心的是同一款。 果然,她在心底嗤笑谭琦,人家还不是因为我才肯理你。 她慢悠悠地回了个消息过去: -哦,我快到了。 说给幸嘉心的。 谭佑给了她支撑的力,怕她再摔,另一只手还圈出一个大大的圆,就围绕在她身侧。 她俩的距离真是近,谭佑身上有洗衣液清爽的香气,幸嘉心抽了抽鼻子,有些兴奋地喊道:“橘月亮!” 谭佑眉头微皱着,疑惑的样子。 幸嘉心进一步解释:“我也用这个……洗衣液。” 谭佑偏过了头,幸嘉心知道她在笑。 不管这是什么形式的笑,只要谭佑是笑着的,幸嘉心就是开心的。 她觉得自己真是聪明极了,分秒必争化险为夷。 谭佑无声地笑了挺久,幸嘉心静静地看着她的后脑勺,记住了她耳廓的模样。 有人过来了,是幸嘉心之前叫的两个搬运工人,谭佑松了手,幸嘉心赶紧过去和工人交待。 本来就是从南边工地上叫过来的人,对研究院的规矩挺熟悉,该快速的快速,该小心的小心,基本不用谭佑管。 幸嘉心想拉着谭佑在一旁,喝喝茶,聊聊天,直到货都装好。 但谭佑显然不喜欢这样,她还是去搬东西了,三个人,动作很快,比上次短了太多时间。 幸嘉心捧着还没打开过的杯子,有些惆怅,突然有些后悔叫了人,将自己本就珍贵的和谭佑相处的时间,挤了又挤。 小货车的门上了锁,谭佑洗了手,重新穿上了外套。 这是要走了,而幸嘉心没了别墅中转站的借口,上不了她的车。 “还是不要开票吗?”谭佑走到了她跟前。 “不要。”幸嘉心摇摇头。 谭佑看着她,一时没有说话,幸嘉心在这几秒的对视之间,竟然彻彻底底体验了一把离别的忧伤。 谭佑突然伸了手,拿过了幸嘉心手上的杯子。 幸嘉心愣愣地看着她,谭佑拧开了杯盖,浓郁的茶香飘散出来。谭佑仰头喝了口水,有些被烫到。 “这么热。”她说。 “对,你小心点。”幸嘉心这才想起提醒。 谭佑的大口灌水变成了小口啜,就这么一点一点,喝光了杯子里的水。 水杯被递了回去,谭佑看着她道:“谢谢。” 幸嘉心没接杯子,她往后退了一大步以免杯子被塞回怀里:“这是给你的。” “这个?”谭佑笑着晃了晃手上的水杯。 “对。” “我有。”谭佑道。 “你都没带。” “车里呢。”谭佑声音挺温柔,“要不要我取下来给你看看?” “不要。”幸嘉心有些委屈。 谭佑没回身去取,她一直看着眼前的姑娘。 姑娘垂下了头,卷翘的睫毛更明显了,轻轻地颤动,让谭佑觉得下一秒可能就会有金豆豆掉下来。 委屈什么呢?谭佑想,这姑娘过了戒备期,就这么喜欢给人送东西吗? 从她提了一嘴的香水,到现在刻意准备的水杯,谭佑的手指轻轻摩挲在杯面上,柔软的皮质外套在寒冷的冬天也会保留着舒适的温度。 她笑了下:“这杯子上怎么是只猪呀?” 姑娘很快抬起了头:“这是小猪佩奇。” 谭佑把杯子举到了脸侧:“我跟它像吗?” “不像。”姑娘笑起来,“就……这个现在很火,他们都很喜欢它。” “那你喜欢吗?”谭佑问。 “我没看过。”姑娘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你喜欢吗?” 谭佑也没看过。别说动画片了,现在热门的电视剧她也一集都没看过。 这些娱乐活动太浪费时间了,有这个空的时候,她宁愿多睡一会。 她挺久没收到过礼物了,久到硬要想上一次是什么时候,记忆竟然十分模糊。 这个高智商高学历的姑娘在想什么她不太清楚,但她表达的单纯的善意谭佑能够感受得到。 于是她道:“喜欢。” 姑娘重新笑起来,唇红齿白,明晃晃的跟小太阳似的:“你喜欢就好。” 谭佑转了身,背对她招了招手:“再见。” “再见。”身后的声音不情不愿的。 谭佑上了车,将杯子放在车前,看了下,又觉得这个位置不合适。 车头里的颜色都灰扑扑的,跟这个鲜亮的粉红色水杯一点都不搭调,谭佑先把杯子扔进了自己怀里,将车倒了出去。 水杯的密封很好,在她的腿上轻微地晃动。 谭佑开着车,思想抛了锚,一路上随着腿上的东西,晃悠悠,又晃悠悠。 处理完废料,再将车开回车队,天已经擦黑了。 有了上一批货的打头,谭佑这次算是熟门熟路,能够查到的价格上涨的料她做了标记,跟收的人提一句,发根烟,便不会被坑了这点利。 停好车,谭佑回到宿舍,趴在床上开始算账。 车队里女人少,除了谭佑,就只有一个保洁大妈和另一个食堂阿姨。 大妈和阿姨这会都在忙,宿舍里只有谭佑一个人,她便也不觉得自己丢人了,在小本本上记着,一块一毛的,用手机自带的计算器算得很清楚。 47.第 47 章 biubiubiu~ 你被晋江小防盗挡住啦  十大校花里, 被称作冰山雪莲的, 是已经在橘大读到博士的物理系幸嘉心。 高智商,高颜值, 气质又好,最重要的是神秘又冷清, 把所有的社交圈子拒绝在外,这样总是更能引发人们的探寻欲。 幸嘉心没有背景,没有恋爱史,甚至没有朋友。 有人骂她装, 但到底她装了什么, 屁都说不出来一个。这个人就算是杜撰, 都很难杜撰出八卦。 然而今天,热闹了。 这人的回复是:没有男朋友?以为全橘大的男生都配不上她吗?是她自己有问题! 大家纷纷回帖, 笑嘻嘻地调侃又一个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恼羞成怒直男癌,更多的是看热闹,问他,有什么问题你倒是说啊? 帖子刷的快,层主消失了一会儿, 不负众望地重新回归:你们就没想过她是同性恋吗? 这下子, 完全炸了。 -随意诽谤别人,你特码倒是上石锤啊? -没锤说个鸡掰。 -楼上的小朋友不要说脏话哦。 -甘霖娘, 说的好像她有过女朋友似的。 -曹尼玛你不要再讲了好不好! -不是, 没有人注意到层主觉得同性恋是有问题吗? -我靠大清亡了啊! 很快, 讨论便蔓延出了校花贴, 尽管有很多人喊着“一贴事一贴毕,再开一贴是傻逼”,但论坛首页还是不断有新帖子涌出来。 【李涛】在橘大这么橘里橘气的名字下,为什么还存在那么多觉得同性恋是有问题的人? 【树洞】我朋友是52路les吧常客,她说她…… 【不想分类】你们真的不觉得这样点名道姓地讨论人家的私生活很恶心吗! 【图楼】冰山雪莲公开照,忆校花美貌。 最后,热热闹闹地吵了大半天,挑事的层主还在不在,大家不知道。幸嘉心到底是不是同性恋,大家也不知道。 大家知道的是,他们的思路打开了,可以朝更广阔的方向去观察校花的生活了。 然后,这些帖子都被封了。 网上掀起再大的浪,拍到现实生活中,只是漾起微微的波澜。 而对于幸嘉心这种根本不会关注学校论坛的人来说,更是无风无动,又是期待中的一天。 这一天对于她来说很惊喜,在装完货以后,谭佑主动问她,要不要去吃饭。 九、十点,哪里是吃饭的点,但幸嘉心的头点得跟磕头虫似的,就像饿久了的孩子。 谭佑勾了勾唇角:“想吃什么?九院附近还是你熟悉吧?” 幸嘉心还真不熟悉,来九院以后,她的活动范围就只有这么大一点,实验室,餐厅,办公室,如今加了一个仓库。 但对美食一点不了解的人一定会让谭佑觉得是个无趣的人,所以幸嘉心巧妙地掩盖了缺点:“我们食堂的饭味道很不错。” 谭佑偏头看着她,突然笑起来。 她笑得灿烂,看得幸嘉心开心,却不知道她为什么笑。 谭佑朝前挥了挥手:“好,就食堂,出发。” 两人一路杀到食堂外,九院的环境很好,冬天还在食堂边上摆着一排排的盆栽花。 食堂里干净明亮,跟高级饭馆似的,她们来的不是饭点,许多即时的饭菜还没准备好,只有一些快餐店开着。 谭佑绕了小半圈,停住了步子:“吃什么?” 幸嘉心仰头看着她,笑得眼睛弯弯的:“看你。” “那我就直接决定了。”谭佑抬手一指,“披萨。” “好啊。”幸嘉心连看都没看。 决定好了,幸嘉心便快速上前要去买:“多大的呀,两个人九寸的会不会小?你喜欢什么口味?” 但谭佑拍了拍她的肩:“你是不是吃什么都无所谓?” “对。”幸嘉心诚实地点点头。 “那你坐着去吧。”谭佑拽着她的包带子,往后拉了拉。 幸嘉心听话地退后了几步,但也不过是站远了点看她。 谭佑估摸着这姑娘也没多大胃口,于是按照小分量点好餐,付了钱。 她请姑娘吃饭,就是想小小地表达一下对姑娘的谢意,她没有太多的钱去请姑娘吃大餐,好在高学历的姑娘一点都不铜臭,根本不在乎这个。 谭佑先端着两杯饮料转了头,姑娘一对上她的目光就要凑过来帮她拿。 谭佑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去坐。 姑娘终于乖乖地坐了下来,打开精致的小包包,掏出纸巾仔仔细细地擦了本就十分干净的餐桌。 谭佑有些感慨,姑娘要是去他们车队的食堂吃饭,大概一包纸都不够擦的。 披萨上得挺快,对于谭佑来说,她本身和姑娘没什么共同话题。而对于幸嘉心来说,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谭佑,就已经足够她开心得冒泡了。 于是两人吃得挺安静,对话不过是:“你要纸吗?”“尝尝这个鸡翅,烤得挺入味。”“够吗?不够我再去点个意面。” 谭佑饭量大,承包了大部分的吃食。幸嘉心跟小鸡啄米似的,吃个饭都优雅又好看。 两人走出餐厅时,阳光刚刚破了云层露出来,洒在幸嘉心的发丝上,发出浅棕色的光芒。 谭佑顺口问了一句:“你染发了吗?” “没啊。”幸嘉心惊奇地拽了拽自己的头发,“有奇怪的颜色吗?” “没,挺好看。”谭佑移开了目光。 “有些发黄。”幸嘉心抿了抿嘴,“我头发一直这个颜色。” “白的人头发就容易颜色浅。”谭佑笑着伸出了自己的手,“你看我黑,头发就特别黑。” 谭佑的发型一直脑后扎着个小揪,头发确实又黑又硬。这么扎起来时其实不够明显,幸嘉心想起小时候的谭佑。 初三,少年少女懵懵懂懂对美有了意识,教导主任整天抓发型着装违规的,男生的留海好不容易留长可以非主流一下了,就会被教导主任无情地剪掉。 幸嘉心还记得有一次,主任在训贴着墙根站成一排的杀马特,谭佑路过,主任抬手一抓,便揪着谭佑的校服将她扯了过去。 当时幸嘉心站在教室外的楼道上,有一个角度可以望见来校的路,她用课本遮着半张脸,看到这一幕,心里一阵紧张。 她以为谭佑又要挨骂了,谁知道主任吼是吼起来了,居然把谭佑当成了榜样。 “你们看看!你们看看!剪短不好看吗!”他削了下谭佑的脑袋,“你们看看多精神!知道这个发型叫什么吗!毛寸!寸!” “男生就应该这么剪!”主任一巴掌呼在谭佑的背上,“你可以滚了,下次迟到我叫你家长!” 谭佑一脸委屈,嘟囔了一句,她的声音小,幸嘉心听不见。 等谭佑上了楼路过她,幸嘉心小声问:“怎么了?” “说我发型好,让他们跟我学习。”谭佑抚了抚自己后脑勺,“可我是个女的啊。” “那你留长呗。” “我才不。”谭佑撇撇嘴,盯一眼幸嘉心的马尾,“麻烦死了咯。” 十二年过去了,到如今,谭佑好像不嫌麻烦了。 幸嘉心不自觉地笑起来。 “你的好看。”她说。 谭佑想不通自己一个黑蛋有什么好看的,她跳下了台阶:“你的才好看。” 幸嘉心跟上她的步伐:“真的,你的好看。” “我哪里好看了啦?” “颜色深邃。”幸嘉心顿了顿,“质感光滑又坚韧。” 谭佑哈哈哈地笑出了声:“博士就是会夸人。” 她们相处愉悦,单是就这个莫名其妙起来的话题就谈了一路。 幸嘉心觉得这根本不是冬天的九院,这是春天,桃花都开了的春天。 但从食堂到仓库的路实在太短暂了,谭佑利落地跳上了车,关门的姿势就跟下雪似的。 她朝幸嘉心招了招手,就关上了车窗,桃花随着货车的远离也枯败下来,幸嘉心真是沮丧。 她又要开始热切地期盼着下一次的相见,可还没等她跑去南边问够一个星期的“今天出不出废料”,一个惊天霹雳砸到了她头上。 学校放寒假了,导师要回家了,实验楼的门关了起来,幸嘉心不能留在九院了。 她心里慌张了整整一天,和兴高采烈准备回家的其他学子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以至于她在楼门口转悠想办法的时候,一偏头看见了门卫,张口就问:“院里需要寒假看门和打扫卫生的吗?” 当然不需要,不是谁都可以随便进九院的,就算需要,也不可能找她一个博士生。 幸嘉心魂不守舍地回了家,栽倒在沙发上,努力地想还有什么办法。 她环视着这个屋子,灵光一闪,抓起手机就给谭佑发了条消息:你接搬家的活吗? “明明是我过来帮她啊?”张明抬手在脚边的器材上拍了一下,“嘭”地一声。 幸嘉心厌恶地皱起了眉。 这个厌恶的表情实在太明显了,张明一下子慌了。 他只是一时情绪激动,他还没忘了他过来的目的,他是来给女神留下好印象的,并不是来招女神厌恶的。 他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幸嘉心突然摆了下手,道:“不需要你帮了,你回去吧。” “师姐,”张明赶紧道,“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幸嘉心没理他,她走到他身边,突然脱下了外套。 米色的大衣里是漂亮的白色蕾丝长裙,幸嘉心抬头看一眼,随手便把面料高档的大衣扔到了旁边一把破旧的椅子上。 然后她抬手将散落的长发扎了起来,随着利落的动作,阵阵好闻的花果香钻进张明的鼻孔,让他整个人都愣怔了。 接下来还有更愣的,幸嘉心绑完头发,便去拉搬运工留下的手推车。骨碌碌,骨碌碌,拉到了废料旁。 然后弯下腰,沉默地将废料往车上堆。 张明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女神哪里是应该干这种脏活累活的人,女神一定把他拉入黑名单了。 张明想弥补,刚走了两步,幸嘉心就像有感应一样,突然转身指了指他:“你,走。” 张明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了隐藏的意思,你要不走,别怪我不客气。 张明不知道幸嘉心的不客气是什么样子,但他不愿意承受这样的风险。 张明转身走出了仓库,想到还躺在他包里的明信片,心塞极了。 幸嘉心尽量把东西垒得整齐,这样待会拉的时候就不会掉下来了。 她埋头干活的时候不想其他的,反正已经脱了外套扎了头发了,形象掉一点就掉一点吧。 她总不能因为形象的问题,继续让谭佑一个人受苦受累吧。 “行了啦。”谭佑走到了她身边,声音意外地软,“别搞了。” 幸嘉心偏头看了她一眼:“我可以的。” “没说你不行。”谭佑声音里带着笑意,“我舍不得。” 幸嘉心一下子抬起了头,直勾勾地盯着她。 “舍不得”这种词,多亲密呀。 谭佑的笑意更深了,眼光也不躲避,大剌剌的,有了点调笑的意味:“这么漂亮的姑娘,就适合坐在办公室里搞搞研究写写论文。” “那你呢?”幸嘉心问。 “我什么我。”谭佑弯下了腰,将一块之前幸嘉心搬不动的东西,一鼓作气抱起来,稳稳地放在了手推车上。 她要去搬下一块的时候,幸嘉心搭了把手,好巧不巧,正正地搭在了谭佑的手指上。 幸嘉心体寒,到了冬天,手脚就没热过。 而谭佑明明穿得很单薄,却跟小火炉似的。单是触碰了手指,便热烘烘的,瞬间从皮肤表层烫到了心底。 幸嘉心慌慌张张地收了手,谭佑抬头,收了笑意,挺真诚的模样:“谢谢,但你在这真的挺碍事的。” 幸嘉心只得退后。 好在,没一会,来了两位南边翻修的工人,仓管大叔叫了过来,让他们帮着一起搬完了废料。 谭佑穿上了外套,从车头拿下来票夹,一边写一边问幸嘉心:“那边的联系人和电话。” 幸嘉心正在套大衣,愣了愣。 谭佑抬眼看向她,嘴角抿了抿。 幸嘉心的大衣穿了一半,露着一条胳膊,手指转了一圈,也没转出个答案,眼神一下子就慌起来。 谭佑收了票夹,双手抱胸看着她,幸嘉心不敢直视那双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几秒钟后,猛然抬了头:“我是联系人。” “哦?”谭佑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我和你一起过去。”幸嘉心道。 谭佑的夹在指尖的笔转了一圈,最后笔头指了指幸嘉心的胳膊:“衣服穿好。” 幸嘉心呆愣着的动作这才恢复了连续性,急匆匆穿好了衣服,然后便跟在了谭佑身后。 谭佑拉开车门,回头对她道:“去那边。” 幸嘉心噔噔噔绕过车头,谭佑从里面给她打开了车门。 货车里特有的味道传了出来,并不好闻。幸嘉心不由自主地吸了下鼻子,然后快速上了车。 刚准备坐,谭佑道:“等一下。” 幸嘉心弯着腰,撅着屁股,这个姿势实在是太难看了。 谭佑没看她,谭佑抽了两张纸,擦了下副驾驶的座位,这才让幸嘉心坐下。车发动后,谭佑熟练地打着转盘,将车退了出去。 幸嘉心想去看坐在身边的这个人,又有些不好意思。 大冬天的,为了保暖车窗是不会开的,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她们两人,没过几分钟,幸嘉心就不觉得味道难闻了。 货车沉默地开了十来分钟,谭佑突然偏头看了她一眼。 幸嘉心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自然立马捕捉到了这一眼,她转过头去,盯着谭佑的侧脸:“怎么了?” “没什么。”谭佑抬手蹭了下鼻子,“你很好闻。” 幸嘉心笑起来,她偏过头对着车窗笑了好一会儿,突然把放在腿上的包包打开,问谭佑:“你喜欢这个味道吗?” “喜欢。”谭佑回答道。 幸嘉心将小巧的香水瓶拿了出来:“这个……我为了方便带,分装的。” “嗯?”谭佑挑了挑眉。 “你试试?”幸嘉心拧开盖子,“很干净的。” “不,你停。”谭佑看向她,“香水?” “嗯。”幸嘉心手里握着小瓶子,呆愣愣的。 “你看我像用香水的人吗?”谭佑笑起来。 “你可以当空气清新剂用呀。”幸嘉心说着压下喷头,细细的水雾散在空气里,甜蜜的花果香更加浓郁了。 “啊……”谭佑皱了下眉,“好浪费。” “不浪费。”幸嘉心将小瓶子放到了车头上。 谭佑看着那个被阳光折射出漂亮光芒的透明瓶子,心里很是惊奇。 这种细腻时尚又鲜亮的东西,在她的世界里,是基本不存在的。 就像现在坐在她车里的这个人,别说是平日的生活了,就连工作里能够接触到的都极少。 谭佑很擅长于划清界限,这样才能日三省吾身,摆正自己的档次,不去想自己得不到的。 她抬手将小瓶子拿回来,然后毫不犹豫地扔到了幸嘉心怀里:“我不要。” 幸嘉心愣了愣:“为什么?” “不喜欢。”谭佑没什么表情。 “哦。”幸嘉心攥着小瓶子,默默地装回了包里。 车里又陷入了沉默,谭佑专心将注意力放在前方的道路上,但这路实在是太好走了,她用一根手指头开车都不会出问题。 身边的姑娘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手里紧攥着自己的包包,带子都快被她揉皱了。 谭佑突然有些过意不去,她问:“听歌吗?” “听。”幸嘉心很快回答道,抬头的时候眼睛亮闪闪的。 谭佑想不通同样是姑娘,为什么她的睫毛就可以那么长那么翘,扑闪扑闪能刷到人心上去。 她开了音乐,为了照顾身边这位特殊的客人,特意选了十分高大上的轻音乐。 姑娘终于不揉包了,谭佑将目光调回来,不到三首曲子的时间,目的地就到了。 月湖别墅,一个已经非常完善的高档别墅区,怎么看都不像是需要她车上这些东西的地方。 特别是当姑娘签了进门条,指引着她到了一幢独栋别墅前以后,谭佑停了车,陷入了沉思。 幸嘉心跳下车,对她挥手:“到了呀。” 谭佑脚刚沾地,幸嘉心又打算往外跑:“我去找人来搬东西。” 谭佑抬手拽住了她的包带子。 幸嘉心被拉得倒退了一步,睁着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她。 谭佑皱了皱眉:“货要搬到这里面去?” 幸嘉心点点头。 “车上不仅有器材,还有钢筋。”谭佑说。 幸嘉心还是点头。 “搬到这里然后呢?”谭佑锲而不舍。 “卖掉。”幸嘉心理直气壮。 “我来理理。”谭佑偏头看了眼别墅,“研究院里的废料,要处理掉,所以这栋别墅是中转站?” “对。” “你找到买的人了吗?”车上有什么,谭佑一一搬过的,最清楚。 “还没。”幸嘉心很实诚。 谭佑眼睛一亮:“那你看这样行吗?这批货,我帮你找人买,最多三天,全部清干净。你给我你的底价,我卖出的,绝对是高于你的底价的。” “我没有底价。”幸嘉心完全忘了自己为了这批废料打到研究院账户里的钱,她心里高兴得不得了,面上还得装作平静,只得低头打开自己的包包翻来翻去,“你卖吧,卖多少是多少。” 手指碰到硬硬凉凉的东西,幸嘉心勾出来,是别墅的钥匙。 她猛地抬起头,谭佑也正低头看着她,目光相接,幸嘉心觉得谭佑这个表情,是在看傻子。 但她不在乎,傻就傻吧,她还记得谭佑手指点在她的脑袋上,嫌弃地骂她:“小傻子。” 小时候听着觉得难过,现在想起来,就像被阳光照着的糖果一样,蒸发出甜腻的气味。 “喏。”幸嘉心将手里的钥匙递了过去,“你随时来这边咯。” 谭佑眼里的不可思议大到快要吃掉她了。 一般小孩对一个新奇物件,看一个星期也就够了,但人不一样。 一个长得像怪兽的人,大家就跟看不够似的。 开学考试的成绩很快公布,“百名标兵”栏会放上年纪前百名的照片。标兵栏就竖在一进校门最醒目的地方,这天大家像以往一样围聚在一起看学霸,惊奇地发现最前面的位置,照片竟然是空的。 初三的第一,那可是会为学校荣誉而战的尖兵。 知情的人看到了幸嘉心的名字便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不知情的在那笑笑闹闹、嘈嘈杂杂,被知情的一通耳语,大家便又分享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谭佑向来是不看标兵栏的,她的成绩中等偏下,没有用功读过书,也没想过用功读书。 标兵栏是和她没关系的。 但在一个打球打得酣畅淋漓的下午,天色暗下来,看门大爷将他们一群赖着不回家的往出赶,谭佑躲进女厕所逃过一劫,寂静的校园里仿佛只剩下了她一个。 她对着篮筐练了很久的三分球,直到天完全黑下来。 抱着球往回走,她看到了一个偷偷摸摸的身影,那个身影贴着墙缝,学电影里大侠的样子,窣窣窣窣,蹿到了前面去。 谭佑躲到了绿化带里,想看看他要干什么。 身影的腿晃在标兵栏前,很快跑开了。 这次他的目标明确,直奔校门,看来是完成任务了。 谭佑站起身,走到了标兵栏前,那人捣的鬼很明显,在初三年级第一的位置上,贴着一张剪得大小十分合适的作业纸。 纸上用美漫的风格画着更加丑陋的幸嘉心。 对,幸嘉心。她都不用再看下面的那一排小字。 这画画得太形象了。 谭佑抱着球的手指一下下点在粗糙的球面上,夜晚的秋风刮得有些大,吹起了她的校服,哗哗作响。 谭佑看了足有一分钟,这才选择了转身离开。 不合群,对于初中生来说,是无比可怕的。 谭佑性格活泼,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她几乎和班上的每一个人关系都处得好。 那她就不能帮幸嘉心。 谭佑就这么就着夜色和秋风走回了家,到了家门口,才发现她忘记去车棚取车了。 她是骑车去的学校,本应该骑车再回来。 “靠。”她推开自己家的门,骂了一句。 这天晚上,她爸又骂起了她妈,她弟只知道哭,被谭佑拽进屋子里,扔到了角落的板凳上。 48.第 48 章 biubiubiu~ 你被晋江小防盗挡住啦 忽略位置的不同, 其他的她还是很满意的。 谭佑给了她支撑的力,怕她再摔,另一只手还圈出一个大大的圆, 就围绕在她身侧。 她俩的距离真是近,谭佑身上有洗衣液清爽的香气,幸嘉心抽了抽鼻子, 有些兴奋地喊道:“橘月亮!” 谭佑眉头微皱着, 疑惑的样子。 幸嘉心进一步解释:“我也用这个……洗衣液。” 谭佑偏过了头, 幸嘉心知道她在笑。 不管这是什么形式的笑, 只要谭佑是笑着的,幸嘉心就是开心的。 她觉得自己真是聪明极了,分秒必争化险为夷。 谭佑无声地笑了挺久,幸嘉心静静地看着她的后脑勺,记住了她耳廓的模样。 有人过来了,是幸嘉心之前叫的两个搬运工人,谭佑松了手, 幸嘉心赶紧过去和工人交待。 本来就是从南边工地上叫过来的人, 对研究院的规矩挺熟悉, 该快速的快速,该小心的小心, 基本不用谭佑管。 幸嘉心想拉着谭佑在一旁, 喝喝茶, 聊聊天, 直到货都装好。 但谭佑显然不喜欢这样, 她还是去搬东西了,三个人,动作很快,比上次短了太多时间。 幸嘉心捧着还没打开过的杯子,有些惆怅,突然有些后悔叫了人,将自己本就珍贵的和谭佑相处的时间,挤了又挤。 小货车的门上了锁,谭佑洗了手,重新穿上了外套。 这是要走了,而幸嘉心没了别墅中转站的借口,上不了她的车。 “还是不要开票吗?”谭佑走到了她跟前。 “不要。”幸嘉心摇摇头。 谭佑看着她,一时没有说话,幸嘉心在这几秒的对视之间,竟然彻彻底底体验了一把离别的忧伤。 谭佑突然伸了手,拿过了幸嘉心手上的杯子。 幸嘉心愣愣地看着她,谭佑拧开了杯盖,浓郁的茶香飘散出来。谭佑仰头喝了口水,有些被烫到。 “这么热。”她说。 “对,你小心点。”幸嘉心这才想起提醒。 谭佑的大口灌水变成了小口啜,就这么一点一点,喝光了杯子里的水。 水杯被递了回去,谭佑看着她道:“谢谢。” 幸嘉心没接杯子,她往后退了一大步以免杯子被塞回怀里:“这是给你的。” “这个?”谭佑笑着晃了晃手上的水杯。 “对。” “我有。”谭佑道。 “你都没带。” “车里呢。”谭佑声音挺温柔,“要不要我取下来给你看看?” “不要。”幸嘉心有些委屈。 谭佑没回身去取,她一直看着眼前的姑娘。 姑娘垂下了头,卷翘的睫毛更明显了,轻轻地颤动,让谭佑觉得下一秒可能就会有金豆豆掉下来。 委屈什么呢?谭佑想,这姑娘过了戒备期,就这么喜欢给人送东西吗? 从她提了一嘴的香水,到现在刻意准备的水杯,谭佑的手指轻轻摩挲在杯面上,柔软的皮质外套在寒冷的冬天也会保留着舒适的温度。 她笑了下:“这杯子上怎么是只猪呀?” 姑娘很快抬起了头:“这是小猪佩奇。” 谭佑把杯子举到了脸侧:“我跟它像吗?” “不像。”姑娘笑起来,“就……这个现在很火,他们都很喜欢它。” “那你喜欢吗?”谭佑问。 “我没看过。”姑娘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你喜欢吗?” 谭佑也没看过。别说动画片了,现在热门的电视剧她也一集都没看过。 这些娱乐活动太浪费时间了,有这个空的时候,她宁愿多睡一会。 她挺久没收到过礼物了,久到硬要想上一次是什么时候,记忆竟然十分模糊。 这个高智商高学历的姑娘在想什么她不太清楚,但她表达的单纯的善意谭佑能够感受得到。 于是她道:“喜欢。” 姑娘重新笑起来,唇红齿白,明晃晃的跟小太阳似的:“你喜欢就好。” 谭佑转了身,背对她招了招手:“再见。” “再见。”身后的声音不情不愿的。 谭佑上了车,将杯子放在车前,看了下,又觉得这个位置不合适。 车头里的颜色都灰扑扑的,跟这个鲜亮的粉红色水杯一点都不搭调,谭佑先把杯子扔进了自己怀里,将车倒了出去。 水杯的密封很好,在她的腿上轻微地晃动。 谭佑开着车,思想抛了锚,一路上随着腿上的东西,晃悠悠,又晃悠悠。 处理完废料,再将车开回车队,天已经擦黑了。 有了上一批货的打头,谭佑这次算是熟门熟路,能够查到的价格上涨的料她做了标记,跟收的人提一句,发根烟,便不会被坑了这点利。 停好车,谭佑回到宿舍,趴在床上开始算账。 车队里女人少,除了谭佑,就只有一个保洁大妈和另一个食堂阿姨。 大妈和阿姨这会都在忙,宿舍里只有谭佑一个人,她便也不觉得自己丢人了,在小本本上记着,一块一毛的,用手机自带的计算器算得很清楚。 这一趟很不错,谭佑能拿到一千五。 赚钱总是让人喜悦的,谭佑的脚轻轻在床沿上磕了两下,准备打钱给姑娘。 汪琪姑娘,她的傻财主,谭佑点进了支|付宝,又退了出来。 她翻身起床去拿桌子上的粉色水杯,拍了张照片进行搜索。 很快,几个网站的信息跳了出来,价格明晃晃地标着,令谭佑头晕。 五百二?就这么个一边两眼睛鼻子像插头的猪,印在杯子上就要五百二?! 火爆?还火爆佩奇限量款,到底有没有人傻到去买啊! 谭佑抬手狠狠扇了杯子上的猪两巴掌,手疼肉更疼。 她不会无缘无故接了别人的礼物,她喜欢把账算得清清楚楚。 于是她的收益从一千五急速掉落到了九百八,三位数和四位数,差得真不是一点点。 给汪琪姑娘把钱打过去的时候,谭佑总算是理解了那句话。 “钱不重要的。” 是啊,对于那样漂亮、聪明、又有一栋别墅的姑娘来说,钱确实不是重要的。 随随便便买个杯子送给她,就像随随便便处理一堆有利可图的废料一样,姑娘有更需要的东西去换。 至于具体是什么,权?关系?以小换大?谭佑从来没接触过那姑娘过着的生活,不敢用自己这低俗的思维去猜测。 这一趟之后,足足有一周时间,她没有再接到姑娘的电话。 车上的货物换了又换,路线有长有短,但就像是平日的生活一般,没什么值得期待。 一周后的一个雨天,她正在跑一趟长途,终于等来了那个号码。 姑娘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好听,开头一个轻轻的“喂”,也不多说话。 谭佑道:“好久不见,有货了吗?” “嗯。”姑娘声音轻轻扬起,“明天早上,老时间。” “你看能不能等等。”谭佑说,“我在跑长途,回去橘城得明天晚上了。如果等不了,我让我同事明……” 她的话没说完,被姑娘打断了:“可以等。” “好。”谭佑有点料到这个回答,轻轻笑起来,“那明天见。” “明天见。”姑娘道。 “不对。”谭佑拍了下方向盘,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糊,“后天,后天早上。” “可你说了明天了。”幸嘉心嘴巴一秃噜。 说完她便捂住了自己的嘴,觉得自己真是蠢极了。 对于谭佑来说,这是工作,她这样一点都不宽容地要求时间,一定会惹谭佑讨厌。 但这能怪她吗?不能。 她几乎每天都要去南边转一趟,问一问物资部的人“今天出废料吗?”,但连续一个星期过去了,回答都是没有。 明明之前那两次之间只隔了两天的!真是太没有规律了,怪不得南边要拆。 幸嘉心念叨了这么久,电视剧都开始看第三部了,好不容易等来了这趟机会,她能不激动吗? 不能。 所以说出这种话,幸嘉心是可以原谅自己的,但谭佑能不能原谅她,就不一定了。 她忐忑地等着那边的回答,谭佑顿了几秒,道:“也不是不行,明晚我如果回去得早一些,只要你们仓库能开门……” 幸嘉心一下子后悔了,是另一种后悔,真心实意的后悔。 谭佑跑长途本来就很辛苦,要是连夜再来拉货,那幸嘉心真是个恶毒的甲方了。 她赶紧道:“不用不用,不要不要,我开玩笑的,后天,后天早上。” “哦——”谭佑拖了个长长的音,没有要挂电话的意思。 “你讲电话方便吗?”幸嘉心问。 “只要不说让我特别分心的话。” “嗯,”幸嘉心想了想道,“你明天大概几点回来啊?” 谭佑抬手在自己身上捏了捏,瘦是瘦,但还是有肉的,不至于看起来那么可怜吧。 枕边的手机亮了起来,谭佑钻进被子里,将自己蒙住,然后点开了手机。 姑娘很听话,她让开实时位置就开实时位置,她怕姑娘大晚上打车回家出意外,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姑娘聊着天,姑娘就乖乖地回着话,不多也不少,让人舒服的程度。 一个小时前,姑娘就已经到家了,位置关了,两人也结束了聊天。 但现在消息又过来了,姑娘奇怪的头像,奇怪的名字,发过来三个看起来小心翼翼的字:睡了吗? 谭佑没回复,她又点进姑娘的朋友圈看了看,仍然是只显示三天以内,而三天以内什么都没有。 谭佑的手指在屏幕上摩挲来摩挲去,她有很多句话可以回,但竟然挑不出一句她觉得合适的。 被子捂得严实,空气开始变得有些闷热,谭佑想起那瓶扔在自己车头上的香水,漂亮的光线,甜腻的香味,最终一把将手机拍在了床上。 她没回复,将脑袋探出被子,长长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生物钟让谭佑早早地睁了眼。 瞪着天花板愣了会,谭佑想起昨晚的事情,手指在被窝里摸索摸索,终于摸到了手机。 那条信息还在那孤零零地愣着,莫名地有点像昨晚躲在亭子后的姑娘。 谭佑回了过去:那会睡着了,现在去研究院。 这又是一个兴高采烈的早晨,幸嘉心昨晚睡得迟,但大概因为心情好,并没有落在黑眼圈。 她神采奕奕,出门前觉得镜子里的自己好看极了,来到研究院,看到实验楼的李大爷都觉得他精神极了。 于是难得的,主动打了个招呼:“早啊。” 李大爷从门卫室的窗户里探出半个身子:“早啊,小幸博士。” 幸嘉心笑笑,心里想,可不敢带谭佑来实验楼,不然李大爷一开口叫她,她就得暴露了。 抬脚准备离开了,李大爷叫住了她:“小幸啊。” 幸嘉心转头,用眼神询问她。 “今天是不是有什么开心事呀?”李大爷道。 幸嘉心不习惯和别人分享自己的生活,但又觉得可以见谭佑这种开心不能被否认,于是只笑着点了点头。 李大爷左右瞅一眼,突然压低了声音:“小张昨晚在那边站好久哦。” 幸嘉心皱了皱眉:“小张是谁?” 李大爷很惊奇的模样:“张明啊,汪教授带的研究生,你师弟。” “哦。”幸嘉心点了下头,“和我有什么关系?” 李大爷呵呵呵地笑起来,脸上的褶子挤在一起,跟朵牡丹花似的。 “那就是你们年轻人之间的事啦。”他摆摆手,“我说不得说不得。” 说不得为什么要说,幸嘉心腹诽了一句,道:“再见。” “再见。”李大爷笑着摆了摆手。 这种对话她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她现在心里面满满的都是谭佑和课题。 有课题吗?幸嘉心走到了实验室门口,有点心虚。 有的……吧…… 幸嘉心放下包,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小袋子,然后又打开手机摄像头照了照脸,这才乐滋滋地捧着小袋子,去仓库老地方等谭佑。 她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再正常不过,那可是谭佑,她再怎么对她好都正常不过。 但别人并不这么想。 在门卫李大爷看来,小幸博士这段时间一定是有什么喜事,所以整个人都开心活泼了许多,以往冷冷清清的,跟冬天落下的沙状雪似的,现在有了一道阳光,照在那细腻的雪粒上,反射出漂亮的光芒。 所以趁着小幸博士高兴,他给了她一个提醒,有个年轻的男孩一直关注着你,可别错过了一段美好的感情。 而在那个年轻男孩张明看来,她的女神这段时间行为诡异,简直像入了魔。 以前女神的手机别人几乎是看不见的,她好像隔绝了这些现代通讯设备,只与实验室为伍。而现在,张明不止一次看见午休时,女神抱着手机看电视,看得乐呵呵的。 什么样的影视剧能如此吸引女神呢,张明壮大胆子假装路过,终于瞄到了。 鲜艳的色彩,浮夸的演技,矫情的台词,女神喜欢脑残偶像剧??? 张明受到了严重的打击。 但他仍然坚挺了过来,他安慰自己,女神是有多面性的,如果他见识到女神偶像剧的一面,那一定很可爱。 毕竟颜值和智商在那里放着,怎么着都很迷人。 于是他继续痛苦地痴迷着女神,抱着那盒始终没有机会送出去的明信片。 但他的同学就没这么贴心了,微|信群里关于女神的话题刷了又刷,女生分析今日穿搭和妆容,男生非常直观地分析视觉感官。 他们都默契地得出了一项结论,幸嘉心一定是谈恋爱了。 只有陷入恋爱的女人才会有那样时不时就流露出的妩媚又喜悦的神态,才会将自己收拾得那么精致,又在下班后立刻飞奔出实验室。 张明才不相信,张明要等一个结果。 这天他来得早,远远地望见了女神的背影,远远地跟在她身后上了楼,然后躲在楼梯拐角处,看着女神又步履轻快地出了实验室。 这是再一次制造偶遇的好时机,张明跟在幸嘉心身后,一直来到了仓库外。 看来又有废料要出,上一次的事搞得太过尴尬,张明有好几天没缓过来。 现在,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张明摩拳擦掌,决定要好好表现。 他一直躲在小花园里,直到拉废料的车终于来了,才装作路过的样子走出来,跟幸嘉心打招呼:“师姐,在忙啊?” 幸嘉心并不想被打扰,尽管昨晚才刚见过,但这会一跟谭佑打上照面,幸嘉心就觉得,啊,好久不见了啊。 久别重逢让人喜悦又珍惜,所以幸嘉心只给了张明一个眼神。 但男生小跑着凑了过来,在幸嘉心面前站定,竟然比她离谭佑的距离还近。 幸嘉心很不开心,她往谭佑那边跨了一步,转换过来了这个距离。 “师姐,今天的东西多吗?”张明问。 幸嘉心看向另一边:“今天不多,你别动了。” 张明望向身边,还是那个瘦高个的女司机,嘴角挂着点要笑不笑的笑,张明总觉得有点嘲讽的意味。 但上次就是败在这里了,这次可不能犯同样的错误。既然女神喜欢对底层劳动者表达关爱,那他也要表现得善良而大度。 于是他对那女司机抬了抬头:“对,你别动了,有我就行。” 幸嘉心看向了他,眼睛微微地眯着。 女司机倒是一抬手伸了个懒腰,仿佛很熟地对女神道:“今天叫了三个?” 幸嘉心很不给面子:“我没叫他。” “我路过。”张明解释道,他可不想和搬运工沦为一个档次,“师姐,南边你去了吗?建得怎么样了?听说陈教授这次和BM合作,他那个对撞机模型可真牛……” 他总要谈点司机或者搬运工听不懂的话题,这样才能拉进自己和幸嘉心的距离。但高冷女神就是高冷女神,看偶像剧时的表情一点都不会对他表现出来,她走到了一边,冷冷地扔下了一句话:“我不是陈教授的学生。” 张明闭嘴了,他觉得这一定是研究院内的帮派斗争造成的不可言的规则。 很快,有两个工人过来,女司机对他们招了招手,三人朝废料走去。 幸嘉心站在原地没有动,张明一时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他愣愣地看着幸嘉心,幸嘉心没有躲避他的目光。 这样直接地盯着,女神的皮肤细腻光滑地能让人联想到柔软的触感,她的唇色明艳,又带着点亮晶晶的光芒,让张明的目光时不时地就被吸引去了注意力,忍不住喉头滑动。 女神突然开了口:“你过来。” 她转身朝仓库外走去,风把她的长发掀起来,明明是大冬天,厚外套却仍然能够掐出纤细的腰线。 张明跟在她身后,紧张又有点兴奋,快要同手同脚。 走到了外面的小花园,幸嘉心站定了步子,等着张明过来。 张明赶紧跳到了她面前,笑着问她:“师姐,怎么了?” “你是不是喜欢我?”幸嘉心突然道。 张明愣住了,觉得四肢僵硬,又觉得幸嘉心身后的阳光耀眼到他睁不开眼睛。 在他最好的预计里,他可以和女神慢慢接触,一点点让女神产生依赖,最后,如果实在不行,当一个默默的备胎都可以。 他没想到,连第一步的计划都没迈出去,幸嘉心就主动直戳红心。 他的心脏狠命地跳,跳到血液沸腾,竟然在大冬天的,硬生生憋出了一头汗。 嘴巴张了好几次,都没能说出话来,比考试题不会做还让人无措。 幸嘉心的眉心微微皱了起来,双臂抱胸的站姿让她削瘦的身姿看起来很强势,张明觉得自己矮了下去,活生生比一个比他低了半头高的女孩子矮了下去。 他想起了一句诗,太符合现在的情境,一不小心就从喉间溜了出来:“我愿意为你低到尘埃里,然后开出一朵花来。” 幸嘉心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的回应很迅速:“请你说中文。” “是……中文啊……”张明愣愣的。 “好了,我知道了。”幸嘉心抬了下手,示意他就此打住,“我明白了,你喜欢我。” 张明的脸颊一阵燥热,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起来。 幸嘉心仍然是双手环胸的姿势,她甚至往后退了一点点,脚尖对着仓库的方向:“我的回答是,我不喜欢你,现在不喜欢,以后也不会喜欢。你不要再做无谓的努力,因为努力了也没用,请及时止损,转移目标,如果你采取一些过激的手段,我会直接报警。” 她这段话说得毫不犹豫,极其流畅,阳光一下子就变成了冷剑,如有实质地齐齐扎在了张明心上。 张明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的燥热瞬间转成了冰冻,不可思议地看着幸嘉心:“为什么?” 幸嘉心撇了下嘴,这个小表情极其讽刺,表达了主人对这种问题的烦躁和不耐。 “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她说。 “你喜欢什么样的?”张明说话已经不过脑子了,他无法接受彻底的失败,只能努力地找一根救命的稻草,“我可以变成那样。” “你变不了。”幸嘉心一抬手,坚决地像一杆标枪,“我喜欢她那样的。” 张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眼睛来回扫了好几遍,才敢问出来:“她?” 那个穿得又土又旧,一看就没接受过高等教育,浑身透着股世俗痞气的拉货司机? 她躬着背拉东西的样子在张明的眼里就像是奋力挖洞的土拨鼠! 幸嘉心却看着她,笑着点了点头。 这是张明从来没看过的女神的微笑,或许他在梦里见过,在脑袋里想象过这样的绮丽场景。 “可她是女的!”张明声音劈叉地喊了出来,他觉得自己要崩溃了。 “对啊。”幸嘉心将目光调转回来,对上他又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你看你都没有一个女生让我心动,还有什么可努力的呢。” 谭佑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像汪曾祺姑娘这么傻的,没她这个学历。有她这个学历的,谭佑就认识这一个。 也不能算认识,也不知道怎么着的,就机缘巧合地有了合作关系。 为了确定这姑娘不是真的傻,谭佑还特意问了一句:“您是博士吗?” 姑娘回答:“是啊。” 然后又急匆匆加了一句:“但我年龄不大的,和你差不多。” 谭佑不知道姑娘怎么得出的这个“和你差不多”,在谭佑看来,她和姑娘差太多了。 姑娘的皮肤细腻得跟剥了壳的熟鸡蛋似的,谭佑的就是没剥壳的。 姑娘的眼睛水灵灵的跟汪秋潭似的,谭佑的眼睛就像是走完了人生的春夏,停在这萧萧瑟瑟的秋天,一有点风吹草动,就能掉完枝头所有的繁茂。 49.第 49 章 biubiubiu~ 你被晋江小防盗挡住啦 身后的人并没有走, 幸嘉心有些烦躁。直到她收拾完了东西, 那男生才又道:“师姐, 我来统计这周末聚餐的名额,你去吗?” 有事不早说,这让幸嘉心很讨厌,于是回复得十分冰冷生硬:“不去。” “师姐。”男生没有放弃,“大家都去的, 张教授也在,算是年会聚餐了……” 幸嘉心拿了包和外套往出走, 男生还在唠叨:“吃饭, 唱歌,打桌球,桥牌,你要是嫌吵,那边还有温泉, 可以去泡泡……” 幸嘉心走到了他身边,打断了他:“不去。” 男生的话被打断,愣在了那里。 “让一下, 我要锁门。”幸嘉心道。 钥匙插进门孔里, 拧两圈反锁,再拉一下确认。张明站在一旁呆呆地看着她的动作,幸嘉心的手指细长好看, 锁个门都仿佛能翻出花来。 她没有再看张明一眼, 抖开搭在胳膊上的白色羽绒服, 边走边套上。 很少有人在冬天穿这么干净的颜色,幸嘉心的身影仿佛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只不过是低低地竖着个马尾而已,漂亮的长卷发荡在细瘦的背上,便足以引起人的绮思。 张明一直看着她拐了弯,才想起刚才的拒绝。 他掏出手机看了眼,微信群里好多人在问他有没有约到女神。 -没有。 他发了个哭的表情。 一连串的消息涌出来。 -我就知道【大哭】 -刚才打赌居然有人押了她会去,红包红包! -年会聚餐诶,幸学姐为什么不去啊?导师们都去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女神就像那高山雪莲,能跟我们去享受低级趣味吗? -对,人家可是要献身科研的。 …… 张明心里有些难过,他来研究院实习已经有两个月了,这是女神第一次跟他说话,他费尽心思搞到了统计名额的任务,又费尽心思地练习了很多遍劝说的台词,结果就换来了四句话。 谁? 不去。 不去。 让一下,我要锁门。 真冷啊,张明缩了缩身子,拉上了刚才为了要风度拉开的外套拉链。 戴好了头盔帽子手套,幸嘉心才坐上了她的小电驴。 橘城偏南方,冬天不算太冷,但今晚下了点蒙蒙细雨,空气变得粘稠又阴凉。 幸嘉心打开小电驴,电量满格,于是放心地启动了车子,开出了研究院。 头盔很好地隔绝了风雨,研究院的位置偏,她租的房子更偏,一路过去,只有几辆大货车和她反方向驶过。 幸嘉心很喜欢这种时刻,只有自然亲近在她身边,这让她感觉放松和愉悦。 小电驴一路突突突,在路程中间的超市门口停下,幸嘉心锁了车,进超市买接下来两天的食物。 各种口味的泡面、榨菜、香肠、面包,酸奶提了一箱,出超市的时候推了满满一车。 超市门口有几个男人聚在一起抽烟,就站在她的小电驴旁。 幸嘉心把袋子整理好,确定能轻松地放到小电驴上了,这才提着袋子过去,冷冷淡淡地说了一句:“麻烦让一下。” 男人回头看见她,赶紧往后闪了一步。 但他前面还有一个人,幸嘉心闻到空气里呛鼻的烟味,皱起了眉。再开口的时候,语气便十分不爽了:“我说让一下!” 身后的男人嗓门挺大,接她的话道:“这不是让了么!” “我没说你。”幸嘉心连眼前的人脸都懒得看,盯着那件破旧的皮夹克,“我说你。” 皮夹克没说话,旁边有人笑着道:“现在的小姑娘脾气都挺冲。” 幸嘉心十分不耐烦,尽管很不想和这些人有碰触,但长痛不如短痛,她抬脚往前走去,撞开皮夹克的胳膊,总算是挤了过去。 她以为她终于摆脱了,但迈出去两步后,她被人拽住了。 皮夹克抓住了她的羽绒服帽子,扯得她脖子一噎,幸嘉心没有犹豫,手上提着的装满食物的塑料袋就向那人脸上砸去。 “嘣”地一声,声音脆响。 她学了很多女子防身技能,砸完这一下,扔了东西就跑,准备大声喊人的时候,皮夹克说话了:“别喊。” 清冷平静的两个字,透着点烦躁。 幸嘉心又不傻,你不让我喊我就不喊吗,立马将声音拔出了年度最高:“着火啦——!” 超市门口仅有的两个闲人立刻望了过来。 幸嘉心还待再喊,皮夹克上前两步拍了拍她粉红色的小电驴:“这车是你的吗?” “抢……” 劫字没能出口,皮夹克道:“你车坏了。” 幸嘉心愣住了。 超市里已经有保安出来了,皮夹克重复道:“你车坏了。” “哪里坏了?”幸嘉心站得远远地问。 “链子掉了。”皮夹克弯腰敲了敲牙盘,“很危险。” 电动自行车幸嘉心用脚踏的时间很少,所以她完全不会注意到这种问题。 借着超市门口的光低头看了看,小电驴果然掉下来一截松垮垮的链子,仿佛在嘲笑幸嘉心的神经质。 超市保安走到了幸嘉心跟前,问她:“你没事吧?” 幸嘉心指了下小电驴:“我没事,我车坏了。” 保安向小电驴走过去,弯腰开始研究。 皮夹克直起身,双手插在上衣兜里,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幸嘉心。 他站在背光的位置,又戴着棒球帽,幸嘉心看不清他的脸,也不想去看他的脸。 保安对着车一阵捣鼓,皮夹克突然戳了戳他的背示意他起开,自己蹲下身去,不过四五秒,脚踏板一转,链子便安好了。 皮夹克扔了手上的一截什么东西,转身往后走了几步,融入了刚才的男人圈子里。 幸嘉心站在原地,终于确定自己误会了人,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保安过来对她道:“车修好了,你没事了吧。” “没事了。”幸嘉心道,“谢谢。” “以后别乱喊了。”保安扔下一句话,转身进了超市。 幸嘉心的脸,就像被冷风吹久了一般,火烧火灼地热起来。 她的食物还散在地上,她的小电驴还停在远处。 她一步步地走过去,尽管低着头没看,还是能感受到从那个男人圈子里传出来的目光。 如有实质,一根根利刺一般射到她身上。 她加快了步子,胡乱地捡了下地上的东西,提着袋子很快走到小电驴旁边,再胡乱地往后箱里塞。 根本塞不下,越急越慌乱。 她几乎听到了那些男人的笑声,她猜得到他们窃窃私语的每一个可怕的词语,幸嘉心手指发抖,一阵冷风夹着雨丝打到她身上,连身体都要抖起来了。 “把奶放前面吧。”突然有人在她身后说。 幸嘉心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就要推开车跑,身后的人仿佛可以预知般,抬手稳住了她的车子。 两人离得极近,幸嘉心低头看到身后人翘起的衣角,是皮夹克。 太阳穴突突直跳,所有的一切都不按照套路来,她想挖了地洞将自己埋进去。 有一秒的静默。 “别怕。”皮夹克顿了顿道,“我是女生。” 幸嘉心猛地抬起了头,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根浮木,她终于去看这个人的脸,在背光之下,看到了尖利的下巴轮廓,看到了削薄的嘴唇和高挺的鼻梁。 皮夹克转了下头,棒球帽后有一小段马尾露了出来,扎的是女孩子喜欢的双层细螺旋皮筋。 幸嘉心的心跳终于慢了下来,呼吸也终于顺畅了,她听得见超市里的广播声了,也听得见远处树被吹动的声音。 一切都恢复正常了。 幸嘉心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 “我帮你吧。”皮夹克说。 “不用了,谢谢。” 皮夹克却没听她的,拿过她手中的酸奶箱子,便放到了小电驴前面的脚踏处。 幸嘉心低头看了看自己被勒得发白的手指。 皮夹克接过她另一个袋子,揉吧揉吧,塞进了后箱里。 “稍等。”皮夹克说。 她三两步跨到了她扔东西的地方,蹲下身捡起了地上的饼干。 有一骨碌滚得挺远,是幸嘉心最喜欢的奥利奥巧克力味。 皮夹克重新回到了她身边,将饼干塞进袋子里,扣上后车箱,还拍了下。 “好了。”皮夹克往后退了一步,还是那个薄唇,幸嘉心终于听出了点女孩子温柔的味道,“路上小心。” 幸嘉心将车骑了出去,直到超市远远地甩在身后看不见了,脑袋里才像过电影一般定格到了某个画面。 下巴,嘴唇,鼻子……还有那双她没看见的眼睛。 一定是狭长的单眼皮,眼角微微吊起,笑起来的时候,像一尾游动的鱼。 谭佑。 幸嘉心猛地拉闸停了车。 姑娘回答:“是啊。” 然后又急匆匆加了一句:“但我年龄不大的,和你差不多。” 谭佑不知道姑娘怎么得出的这个“和你差不多”,在谭佑看来,她和姑娘差太多了。 姑娘的皮肤细腻得跟剥了壳的熟鸡蛋似的,谭佑的就是没剥壳的。 姑娘的眼睛水灵灵的跟汪秋潭似的,谭佑的眼睛就像是走完了人生的春夏,停在这萧萧瑟瑟的秋天,一有点风吹草动,就能掉完枝头所有的繁茂。 谭佑在回车队的路上一直想不通,想不通这姑娘为什么对她这么信任,难道就因为第一次见面她抵触她,而她帮了她? 她也更是想不通,自己一个混迹江湖已久的老油条,碰到这种傻里傻气可以大宰一笔的单子,竟然花了快二十分钟的时间跟那傻姑娘讲清了所有废料处理的门道,然后说清了自己的抽取比例,最后还问了一句:“你看多不多,觉得多的话我再降一些。” 姑娘低头手指在掌心划来划去,最后给了一个谭佑用计算器都算不太清楚的数值,她说:“除去每个环节的提成点,我可以给你再加五个点。” 谭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现在,她想的是,或许就是因为那姑娘这么傻,所以她也跟着一起傻起来了。 车开回车队,好巧不巧正碰上队长。她这趟算是私活,尽管公司里偶尔拉拉私活是很稀松平常的事,但黄队长自命清高,最恨除了自己以外的人以公徇私。 他抬手示意谭佑停了车,叼着烟问她:“哪去了啊?!” 谭佑赶紧从兜里摸出盒软中华,本来打算抽一根递过去的,但看着黄队那斜着眼瞄车的架势,谭佑干脆将烟扔了出去。 黄队接得很利索:“呦,你这自己不抽,身上还老带好烟啊。” “别人给的。”谭佑说,“这不记着队长你喜欢抽这个么。” 黄队立刻吐掉了嘴里的烟换了一根,他忙着点烟,不再看车,抬手挥了挥:“赶紧停了。” 谭佑打转方向盘,很快地越过这个人,稳稳地将车停在了线内。 她回来得有些迟,食堂一口菜都没剩下,只能去拿了几个凉掉的烧麦,就着热水全部吃进肚子里。 别说队里的车里了,就连公司的食堂,都散发着一股机油的气味,谭佑闻惯了不觉得,但一旦有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靠近,她还是会立马意识到这个问题。 比如汪曾祺那姑娘,谭佑想到她,就又闻到了那股好闻的味道,甜丝丝的,就像柑橘园子。 谭佑抬了抬胳膊,想闻闻自己身上沾着的还在不在,但鼻子抽得鼻涕都快下来了,还是没能从重重包围的浓重机油味里剥离出来。 她抖了抖自己的夹克,该洗了。 幸嘉心陷入了一种神奇的状态。 自从与谭佑重逢之后,她的生活便有了奇妙的轨迹。 许多期望,她在脑袋里一遍遍地过,在心底默默地念叨,付出了一些行动,却从来没开口对别人讲过。 但事情居然就朝着她最渴望的方向发展了。 就像是买彩票中大奖一样,这奖来得接二连三,砸得她头晕。 她想再次见到谭佑,谭佑便出现在了研究院,她想要谭佑的联系方式,电话号码便畅通无阻地报到了她的耳朵边。 她想要再次和谭佑建立起关系,哪怕这个关系没有曾经相识的基础,或者说,没有那样的基础更棒。 她要让谭佑认识一个新的自己,哪怕顶着个错误的名字,顶着张虚假的脸…… 幸嘉心的手指点在下巴上,一下又一下,手机里的电视剧已经自动播放到下一集了,耳机里的主题曲听习惯了,娇俏女声唱着羞涩又甜蜜的恋爱心情……还挺好听的。 这是她新增加的饭后活动,躲在实验室的角落里看电视。 她的社交能力有问题,她自己是知道的。只是平日里,这样的问题并不会太过影响她的生活,她没有必要改变,也不想改变。 但现在,这道坚硬地隔绝着自己和外界的墙壁被她开了道后门,要直通向谭佑那里,幸嘉心希望能找到最有效的捷径。 学习这些平日里不会看的电视剧,幸嘉心觉得是个好方法。 火的,热的,讨论度高的,年轻人喜欢的,看得大家嗷嗷叫的。 那一定也会是谭佑渴望的人际关系吧…… 幸嘉心不仅看故事,还看弹幕,弹幕刷得最多的地方,都是她记在小本本上决心一试的剧情。 南边的拆迁和重建正在紧张进行中,很快,第二批废料集结好要出了,幸嘉心的第二次机会也来了。 她欢呼雀跃又紧张忐忑,照旧是提前约谭佑,第二天早早地到了仓库等她。 车还是那辆橘色的货车,人还是那个笑起来有小鱼游动的漂亮人儿,但只不过是换了件外套而已,幸嘉心就觉得穿着中长款军绿棉服的谭佑,实在好看极了。 比她脑袋里想的样子好看,比她上次见到的样子还好看,简直一天比一天好看! 这次幸嘉心的准备更丰富,她特意买了新的保温水杯,泡了味道极好的茶,直楞楞递过去的时候,谭佑明显愣了愣。 “怎么?”谭佑勾着唇角问她。 “喝水。”幸嘉心道。 “不是。”谭佑低下了头,再抬起来的时候,眼睛亮闪闪的都是笑意,“你对人都这么亲吗?” “没有。”幸嘉心实话实说。 “那就是分成了两部分。”谭佑指指自己,“我是你喜欢的那部分。” 幸嘉心觉得这话说得没毛病,明明天气冷,脸颊却倏忽热得不行,想点头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顿了顿,只“唔”了一声。 谭佑偏了下头:“稍等。” 她回身又上了车,手里荡着一串钥匙下来,递到了幸嘉心面前。 “嗯?”钥匙眼熟,幸嘉心不接。 “上批货不是处理完了么,价格你还满意吗?”谭佑微微弯着身子,笑眯眯地看着她。 “满意。”幸嘉心回答得很快。 “那我们的合作就能继续。”谭佑道,“这次我上完货,会直接联系买家,一次性拉到位,就不用中转站来回跑了。谢谢你对我的信任,钥匙还你。” 幸嘉心从一长串话里提取出了一个重要信息:她和谭佑之间的联系断了一小节。 她盯着那串钥匙,不太开心。 谭佑又晃了晃钥匙链:“放心吧,上次有经验了,这次速度只会更快,价格也不会少。” 幸嘉心觉得她再犹豫下去,谭佑一定会想到别的地方去,只得抬手接了钥匙,十分不情愿地抬手便扔到了包里。 谭佑笑了笑,转身往放废料的地方走。这次幸嘉心可不会让她搬了,噔噔噔跑过去,捧着水杯吊在谭佑身后跟个小尾巴似的。 “你别急别急。”她一迭声地喊。 谭佑回头看她一眼:“怎么啦?” “我叫了工人来搬,他们马上就到。”幸嘉心凑到她身边,“你指挥就好了。” 谭佑站住了脚步,她看着幸嘉心,脸上的表情一时有些严肃:“我们的货运费是包含搬运费的。” “钱不会少你的。”幸嘉心赶紧说。 “那你这一趟能赚几个钱?”谭佑抬手指了指那堆废料。 “钱不重要的。”幸嘉心顺口就溜。 上一趟算下来,她赚了三百块,这一次除去找搬运工人的钱,她大概赚负一百块。 钱真的不是重要的,但顺嘴溜完了,幸嘉心及时地感觉到了不对劲。 现在她和谭佑的关系,不就建立在金钱的基础上吗? 幸嘉心张了张嘴,还没能再开口,谭佑果然直戳戳地问了过来:“那什么是重要的?” 这是幸嘉心熟悉的谭佑,也是她陌生的谭佑。 这样有一点点凶的表情,语气平淡却莫名带了点威胁的意味,在十五岁的谭佑脸上是经常存在的。 但与那时不同的是,现在的谭佑,出现这样的情绪,好像原因完全不一样了。 50.第 50 章 biubiubiu~ 你被晋江小防盗挡住啦  她不是个傻子, 别人向她示好她自然感觉得到,何况是汪姑娘那么明显的举动,最后的那个拥抱就像是天上掉下个仙女, 直直地砸进了谭佑怀里。 真香真软啊,真让人想不明白。 为什么要抱她呢?为什么路过就要和她见面呢?为什么送完水杯还要送盒饭, 我谭佑看起来那么缺饭吃吗? 谭佑转了个身,她的两个舍友已经睡熟了,清洁阿姨偶尔会磨牙, 保洁大妈一直长长地打着呼。 谭佑抬手在自己身上捏了捏,瘦是瘦,但还是有肉的,不至于看起来那么可怜吧。 枕边的手机亮了起来, 谭佑钻进被子里, 将自己蒙住, 然后点开了手机。 姑娘很听话, 她让开实时位置就开实时位置, 她怕姑娘大晚上打车回家出意外, 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姑娘聊着天, 姑娘就乖乖地回着话, 不多也不少,让人舒服的程度。 一个小时前, 姑娘就已经到家了, 位置关了, 两人也结束了聊天。 但现在消息又过来了, 姑娘奇怪的头像,奇怪的名字,发过来三个看起来小心翼翼的字:睡了吗? 谭佑没回复,她又点进姑娘的朋友圈看了看,仍然是只显示三天以内,而三天以内什么都没有。 谭佑的手指在屏幕上摩挲来摩挲去,她有很多句话可以回,但竟然挑不出一句她觉得合适的。 被子捂得严实,空气开始变得有些闷热,谭佑想起那瓶扔在自己车头上的香水,漂亮的光线,甜腻的香味,最终一把将手机拍在了床上。 她没回复,将脑袋探出被子,长长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生物钟让谭佑早早地睁了眼。 瞪着天花板愣了会,谭佑想起昨晚的事情,手指在被窝里摸索摸索,终于摸到了手机。 那条信息还在那孤零零地愣着,莫名地有点像昨晚躲在亭子后的姑娘。 谭佑回了过去:那会睡着了,现在去研究院。 这又是一个兴高采烈的早晨,幸嘉心昨晚睡得迟,但大概因为心情好,并没有落在黑眼圈。 她神采奕奕,出门前觉得镜子里的自己好看极了,来到研究院,看到实验楼的李大爷都觉得他精神极了。 于是难得的,主动打了个招呼:“早啊。” 李大爷从门卫室的窗户里探出半个身子:“早啊,小幸博士。” 幸嘉心笑笑,心里想,可不敢带谭佑来实验楼,不然李大爷一开口叫她,她就得暴露了。 抬脚准备离开了,李大爷叫住了她:“小幸啊。” 幸嘉心转头,用眼神询问她。 “今天是不是有什么开心事呀?”李大爷道。 幸嘉心不习惯和别人分享自己的生活,但又觉得可以见谭佑这种开心不能被否认,于是只笑着点了点头。 李大爷左右瞅一眼,突然压低了声音:“小张昨晚在那边站好久哦。” 幸嘉心皱了皱眉:“小张是谁?” 李大爷很惊奇的模样:“张明啊,汪教授带的研究生,你师弟。” “哦。”幸嘉心点了下头,“和我有什么关系?” 李大爷呵呵呵地笑起来,脸上的褶子挤在一起,跟朵牡丹花似的。 “那就是你们年轻人之间的事啦。”他摆摆手,“我说不得说不得。” 说不得为什么要说,幸嘉心腹诽了一句,道:“再见。” “再见。”李大爷笑着摆了摆手。 这种对话她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她现在心里面满满的都是谭佑和课题。 有课题吗?幸嘉心走到了实验室门口,有点心虚。 有的……吧…… 幸嘉心放下包,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小袋子,然后又打开手机摄像头照了照脸,这才乐滋滋地捧着小袋子,去仓库老地方等谭佑。 她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再正常不过,那可是谭佑,她再怎么对她好都正常不过。 但别人并不这么想。 在门卫李大爷看来,小幸博士这段时间一定是有什么喜事,所以整个人都开心活泼了许多,以往冷冷清清的,跟冬天落下的沙状雪似的,现在有了一道阳光,照在那细腻的雪粒上,反射出漂亮的光芒。 所以趁着小幸博士高兴,他给了她一个提醒,有个年轻的男孩一直关注着你,可别错过了一段美好的感情。 而在那个年轻男孩张明看来,她的女神这段时间行为诡异,简直像入了魔。 以前女神的手机别人几乎是看不见的,她好像隔绝了这些现代通讯设备,只与实验室为伍。而现在,张明不止一次看见午休时,女神抱着手机看电视,看得乐呵呵的。 什么样的影视剧能如此吸引女神呢,张明壮大胆子假装路过,终于瞄到了。 鲜艳的色彩,浮夸的演技,矫情的台词,女神喜欢脑残偶像剧??? 张明受到了严重的打击。 但他仍然坚挺了过来,他安慰自己,女神是有多面性的,如果他见识到女神偶像剧的一面,那一定很可爱。 毕竟颜值和智商在那里放着,怎么着都很迷人。 于是他继续痛苦地痴迷着女神,抱着那盒始终没有机会送出去的明信片。 但他的同学就没这么贴心了,微|信群里关于女神的话题刷了又刷,女生分析今日穿搭和妆容,男生非常直观地分析视觉感官。 他们都默契地得出了一项结论,幸嘉心一定是谈恋爱了。 只有陷入恋爱的女人才会有那样时不时就流露出的妩媚又喜悦的神态,才会将自己收拾得那么精致,又在下班后立刻飞奔出实验室。 张明才不相信,张明要等一个结果。 这天他来得早,远远地望见了女神的背影,远远地跟在她身后上了楼,然后躲在楼梯拐角处,看着女神又步履轻快地出了实验室。 这是再一次制造偶遇的好时机,张明跟在幸嘉心身后,一直来到了仓库外。 看来又有废料要出,上一次的事搞得太过尴尬,张明有好几天没缓过来。 现在,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张明摩拳擦掌,决定要好好表现。 他一直躲在小花园里,直到拉废料的车终于来了,才装作路过的样子走出来,跟幸嘉心打招呼:“师姐,在忙啊?” 幸嘉心并不想被打扰,尽管昨晚才刚见过,但这会一跟谭佑打上照面,幸嘉心就觉得,啊,好久不见了啊。 久别重逢让人喜悦又珍惜,所以幸嘉心只给了张明一个眼神。 但男生小跑着凑了过来,在幸嘉心面前站定,竟然比她离谭佑的距离还近。 幸嘉心很不开心,她往谭佑那边跨了一步,转换过来了这个距离。 “师姐,今天的东西多吗?”张明问。 幸嘉心看向另一边:“今天不多,你别动了。” 张明望向身边,还是那个瘦高个的女司机,嘴角挂着点要笑不笑的笑,张明总觉得有点嘲讽的意味。 但上次就是败在这里了,这次可不能犯同样的错误。既然女神喜欢对底层劳动者表达关爱,那他也要表现得善良而大度。 于是他对那女司机抬了抬头:“对,你别动了,有我就行。” 幸嘉心看向了他,眼睛微微地眯着。 女司机倒是一抬手伸了个懒腰,仿佛很熟地对女神道:“今天叫了三个?” 幸嘉心很不给面子:“我没叫他。” “我路过。”张明解释道,他可不想和搬运工沦为一个档次,“师姐,南边你去了吗?建得怎么样了?听说陈教授这次和BM合作,他那个对撞机模型可真牛……” 他总要谈点司机或者搬运工听不懂的话题,这样才能拉进自己和幸嘉心的距离。但高冷女神就是高冷女神,看偶像剧时的表情一点都不会对他表现出来,她走到了一边,冷冷地扔下了一句话:“我不是陈教授的学生。” 张明闭嘴了,他觉得这一定是研究院内的帮派斗争造成的不可言的规则。 很快,有两个工人过来,女司机对他们招了招手,三人朝废料走去。 幸嘉心站在原地没有动,张明一时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他愣愣地看着幸嘉心,幸嘉心没有躲避他的目光。 这样直接地盯着,女神的皮肤细腻光滑地能让人联想到柔软的触感,她的唇色明艳,又带着点亮晶晶的光芒,让张明的目光时不时地就被吸引去了注意力,忍不住喉头滑动。 女神突然开了口:“你过来。” 她转身朝仓库外走去,风把她的长发掀起来,明明是大冬天,厚外套却仍然能够掐出纤细的腰线。 张明跟在她身后,紧张又有点兴奋,快要同手同脚。 走到了外面的小花园,幸嘉心站定了步子,等着张明过来。 张明赶紧跳到了她面前,笑着问她:“师姐,怎么了?” “你是不是喜欢我?”幸嘉心突然道。 张明愣住了,觉得四肢僵硬,又觉得幸嘉心身后的阳光耀眼到他睁不开眼睛。 在他最好的预计里,他可以和女神慢慢接触,一点点让女神产生依赖,最后,如果实在不行,当一个默默的备胎都可以。 他没想到,连第一步的计划都没迈出去,幸嘉心就主动直戳红心。 他的心脏狠命地跳,跳到血液沸腾,竟然在大冬天的,硬生生憋出了一头汗。 嘴巴张了好几次,都没能说出话来,比考试题不会做还让人无措。 幸嘉心的眉心微微皱了起来,双臂抱胸的站姿让她削瘦的身姿看起来很强势,张明觉得自己矮了下去,活生生比一个比他低了半头高的女孩子矮了下去。 他想起了一句诗,太符合现在的情境,一不小心就从喉间溜了出来:“我愿意为你低到尘埃里,然后开出一朵花来。” 幸嘉心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的回应很迅速:“请你说中文。” “是……中文啊……”张明愣愣的。 “好了,我知道了。”幸嘉心抬了下手,示意他就此打住,“我明白了,你喜欢我。” 张明的脸颊一阵燥热,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起来。 幸嘉心仍然是双手环胸的姿势,她甚至往后退了一点点,脚尖对着仓库的方向:“我的回答是,我不喜欢你,现在不喜欢,以后也不会喜欢。你不要再做无谓的努力,因为努力了也没用,请及时止损,转移目标,如果你采取一些过激的手段,我会直接报警。” 她这段话说得毫不犹豫,极其流畅,阳光一下子就变成了冷剑,如有实质地齐齐扎在了张明心上。 张明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的燥热瞬间转成了冰冻,不可思议地看着幸嘉心:“为什么?” 幸嘉心撇了下嘴,这个小表情极其讽刺,表达了主人对这种问题的烦躁和不耐。 “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她说。 “你喜欢什么样的?”张明说话已经不过脑子了,他无法接受彻底的失败,只能努力地找一根救命的稻草,“我可以变成那样。” “你变不了。”幸嘉心一抬手,坚决地像一杆标枪,“我喜欢她那样的。” 张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眼睛来回扫了好几遍,才敢问出来:“她?” 那个穿得又土又旧,一看就没接受过高等教育,浑身透着股世俗痞气的拉货司机? 她躬着背拉东西的样子在张明的眼里就像是奋力挖洞的土拨鼠! 幸嘉心却看着她,笑着点了点头。 这是张明从来没看过的女神的微笑,或许他在梦里见过,在脑袋里想象过这样的绮丽场景。 “可她是女的!”张明声音劈叉地喊了出来,他觉得自己要崩溃了。 “对啊。”幸嘉心将目光调转回来,对上他又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你看你都没有一个女生让我心动,还有什么可努力的呢。” 为什么要抱她呢?为什么路过就要和她见面呢?为什么送完水杯还要送盒饭,我谭佑看起来那么缺饭吃吗? 谭佑转了个身,她的两个舍友已经睡熟了,清洁阿姨偶尔会磨牙,保洁大妈一直长长地打着呼。 谭佑抬手在自己身上捏了捏,瘦是瘦,但还是有肉的,不至于看起来那么可怜吧。 枕边的手机亮了起来,谭佑钻进被子里,将自己蒙住,然后点开了手机。 姑娘很听话,她让开实时位置就开实时位置,她怕姑娘大晚上打车回家出意外,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姑娘聊着天,姑娘就乖乖地回着话,不多也不少,让人舒服的程度。 一个小时前,姑娘就已经到家了,位置关了,两人也结束了聊天。 但现在消息又过来了,姑娘奇怪的头像,奇怪的名字,发过来三个看起来小心翼翼的字:睡了吗? 谭佑没回复,她又点进姑娘的朋友圈看了看,仍然是只显示三天以内,而三天以内什么都没有。 谭佑的手指在屏幕上摩挲来摩挲去,她有很多句话可以回,但竟然挑不出一句她觉得合适的。 被子捂得严实,空气开始变得有些闷热,谭佑想起那瓶扔在自己车头上的香水,漂亮的光线,甜腻的香味,最终一把将手机拍在了床上。 她没回复,将脑袋探出被子,长长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生物钟让谭佑早早地睁了眼。 瞪着天花板愣了会,谭佑想起昨晚的事情,手指在被窝里摸索摸索,终于摸到了手机。 那条信息还在那孤零零地愣着,莫名地有点像昨晚躲在亭子后的姑娘。 谭佑回了过去:那会睡着了,现在去研究院。 这又是一个兴高采烈的早晨,幸嘉心昨晚睡得迟,但大概因为心情好,并没有落在黑眼圈。 她神采奕奕,出门前觉得镜子里的自己好看极了,来到研究院,看到实验楼的李大爷都觉得他精神极了。 于是难得的,主动打了个招呼:“早啊。” 李大爷从门卫室的窗户里探出半个身子:“早啊,小幸博士。” 幸嘉心笑笑,心里想,可不敢带谭佑来实验楼,不然李大爷一开口叫她,她就得暴露了。 抬脚准备离开了,李大爷叫住了她:“小幸啊。” 幸嘉心转头,用眼神询问她。 “今天是不是有什么开心事呀?”李大爷道。 幸嘉心不习惯和别人分享自己的生活,但又觉得可以见谭佑这种开心不能被否认,于是只笑着点了点头。 李大爷左右瞅一眼,突然压低了声音:“小张昨晚在那边站好久哦。” 幸嘉心皱了皱眉:“小张是谁?” 李大爷很惊奇的模样:“张明啊,汪教授带的研究生,你师弟。” “哦。”幸嘉心点了下头,“和我有什么关系?” 李大爷呵呵呵地笑起来,脸上的褶子挤在一起,跟朵牡丹花似的。 “那就是你们年轻人之间的事啦。”他摆摆手,“我说不得说不得。” 说不得为什么要说,幸嘉心腹诽了一句,道:“再见。” “再见。”李大爷笑着摆了摆手。 这种对话她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她现在心里面满满的都是谭佑和课题。 有课题吗?幸嘉心走到了实验室门口,有点心虚。 有的……吧…… 幸嘉心放下包,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小袋子,然后又打开手机摄像头照了照脸,这才乐滋滋地捧着小袋子,去仓库老地方等谭佑。 她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再正常不过,那可是谭佑,她再怎么对她好都正常不过。 但别人并不这么想。 在门卫李大爷看来,小幸博士这段时间一定是有什么喜事,所以整个人都开心活泼了许多,以往冷冷清清的,跟冬天落下的沙状雪似的,现在有了一道阳光,照在那细腻的雪粒上,反射出漂亮的光芒。 所以趁着小幸博士高兴,他给了她一个提醒,有个年轻的男孩一直关注着你,可别错过了一段美好的感情。 而在那个年轻男孩张明看来,她的女神这段时间行为诡异,简直像入了魔。 以前女神的手机别人几乎是看不见的,她好像隔绝了这些现代通讯设备,只与实验室为伍。而现在,张明不止一次看见午休时,女神抱着手机看电视,看得乐呵呵的。 什么样的影视剧能如此吸引女神呢,张明壮大胆子假装路过,终于瞄到了。 鲜艳的色彩,浮夸的演技,矫情的台词,女神喜欢脑残偶像剧??? 张明受到了严重的打击。 但他仍然坚挺了过来,他安慰自己,女神是有多面性的,如果他见识到女神偶像剧的一面,那一定很可爱。 毕竟颜值和智商在那里放着,怎么着都很迷人。 于是他继续痛苦地痴迷着女神,抱着那盒始终没有机会送出去的明信片。 但他的同学就没这么贴心了,微|信群里关于女神的话题刷了又刷,女生分析今日穿搭和妆容,男生非常直观地分析视觉感官。 他们都默契地得出了一项结论,幸嘉心一定是谈恋爱了。 只有陷入恋爱的女人才会有那样时不时就流露出的妩媚又喜悦的神态,才会将自己收拾得那么精致,又在下班后立刻飞奔出实验室。 张明才不相信,张明要等一个结果。 这天他来得早,远远地望见了女神的背影,远远地跟在她身后上了楼,然后躲在楼梯拐角处,看着女神又步履轻快地出了实验室。 51.第 51 章 biubiubiu~ 你被晋江小防盗挡住啦 周一终于到来, 张明早早地来到了研究院,他的计划是在实验楼下等幸嘉心出现,然后装作偶遇, 随后把明信片送出去。 但门卫大爷一句话便打乱了他的计划:“今天怎么都来这么早啊?” “还有谁?” “漂亮的小幸博士呀。”大爷笑呵呵地道。 张明一阵开心又一阵沮丧,开心的是谁都会夸自己的女神漂亮又聪明,沮丧的是他又不知道怎么才能和不在同一个实验室里的女神打招呼了。 五楼的A3教室,灯果然亮着。 张明没敢在门口晃悠, 有一扇窗户不高, 他假装走过,斜眼瞄进去, 看到了一个专注的侧影。 幸嘉心戴着单片放大镜,头发都别在耳后, 轮廓好看极了。 张明攥着手机的手蠢蠢欲动, 在他拿出来准备偷拍的时候, 幸嘉心突然望了过来。 惊得张明手指一阵颤抖,手机跳啊跳, 跳啊跳, 摔到了地上。 这次幸嘉心连个“谁”字都没给他,漠然地转过了脸, 继续仔细观察着桌上精密的仪器。 张明捡了手机, 红着羞臊的脸,小步跑开, 这一天都没再上五楼。 汪教授出差, 这几天都不会在研究院。幸嘉心挑了谭佑送来的那批货, 仔仔细细地检查,愣是一点毛病都没挑出来。 中午在食堂吃过饭,她去了仓库一趟,这两天来得频繁,仓管大叔已经记住了她,问道:“又来取货啊?” “不取货。”幸嘉心把手里提着的袋子放到了大叔的桌子上,“这个不错,你尝一下。” 大叔受宠若惊,研究院里的聪明女孩子很多,但像幸嘉心这么漂亮的很少。这种女孩子进了研究院,哪怕现在还只是跟着导师做研究的阶段,也不乏各个阶层的追求者。 被宠着,就容易高傲。而幸嘉心平时的气质清冷,理应更加高傲才对。 可这姑娘这几天没事就往仓库跑,来拿货,一次不拿完,一件件地拿,又一件件地还回来。实在是奇怪。 现在居然送水果给他吃,更奇怪了。 大叔看了眼那袋子,这果子挺贵的。于是他开门见山地问道:“那有什么事啊?” 幸嘉心也不跟他绕弯子,直接道:“我想知道最近有没有要出去的东西。” “每天都进进出出的,你是要什么废料吗?” 幸嘉心知道大宗的东西不可能随便交给别的运输公司,于是顺势问道:“废料怎么出?” “攒一起,收货的来拉一趟。” “固定的吗?” “固定不了。”大叔摇摇头,“又不是天天有,这段时间是因为南边翻新,建筑废料加处理旧器材。你要是想要什么,说一声,我给你找找。” “我都要。”幸嘉心出口惊人,“这事谁管?” 大叔瞪大了眼睛:“都要?!你家里有人做这个生意吗?” 家里人?幸嘉心想起谭佑笑起来的样子,点了点头:“对,肥水不流外人田。” 她说得坦荡,大叔只能指了个方向:“找张主管。” 幸嘉心来研究院两年了,从来没麻烦过别人什么事情。该她做的工作,她会尽心尽力做到最好,不该她做的工作,只要递到她手里了,也会尽心尽力做到最好。 这种独善其身又优秀的女学生,性子再冷,也不会惹到导师讨厌。 而且,人一旦有了反差,哪怕是跑过来和你多说一句话而已,都会让你忍不住觉得受宠若惊,从而心生愉悦。 因此幸嘉心跑这趟关系求人办事,顺利得就跟多申请一个板擦似的。 下午下班前,她便拿到了所有盖章手续。 当墙上的钟表跳到五点半时,幸嘉心猛地站起了身,开始收拾东西。 实验室里还有人,是个不熟悉的学妹,在她起身的那一瞬便望了过来,但没有开口说话。 幸嘉心自然不会主动搭理,背了包急匆匆地出了实验室,小跑着下楼,路过门卫室的时候,李大爷摘下眼镜惊奇地问她:“小幸啊,今天走这么早?” “对,明天见。” 幸嘉心风一般地刮过,李大爷连个背影都没瞅着。 到了下班的点,离开研究所,对于幸嘉心来说,没什么好解释的。 但对于研究生群里一堆盯着她的人来说,这就是天大的新闻了。 -张明张明,你女神今天一到点就走了,一秒钟都没有多待。 -是吗是吗?不是科研狂人吗?平时不过九点不回家的。 -人家有什么事情吧,不想和我们说话并不代表人家没有私人生活啊。 -真好奇女神这高山雪莲一般的样子,私人生活是什么样的。 张明看着手机里一条条跳出来的信息,心头有些苦涩,一个字都没回。 他精心准备的明信片还塞在包里,本来打算晚上等大家都走了,再去试一次的。没想到女神今天居然这么早地下了班。 驰骋在冷风里的幸嘉心并不会知道她刚刚伤了一颗少男心,小电驴发出一圈圈的细微轮转声,幸嘉心有些分心,她在想,如果小电驴出了问题,可以打电话联系谭佑吗? 那最好问题出得大一些,这样谭佑就不会三两下就解决了问题,最好问题出在家门口,这样幸嘉心就可以顺便邀请谭佑上楼去喝杯茶…… 几十分钟后,小电驴停在了车库里,幸嘉心借着昏黄的灯光打量它,最终还是决定缓一缓。 好刀刃要用在关键时刻,好借口要用在可以亲密的时期。 小电驴:呼——长舒一口气。 幸嘉心上了楼踢掉高跟鞋扔了包,然后便抱着手机窝在了沙发里。 天刚擦黑,一般人这个点都是最放松的状态,是个打电话的好时机。 票据上的电话号码早已烂熟于心,幸嘉心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戳,终于手指微微发颤地拨出去了电话。 那边一声又一声,幸嘉心觉得有些焦躁,站起身,来回在房间里踱着步。 电话终于被接通了,一个男声带着浓重的方言口味,问她:“哪啊?” 幸嘉心赶紧道:“橘城九院,我这里有批东西要出,麻烦你转接一下谭佑。” “佑子啊,出车呢,没在队里。你打她电话呗。” 幸嘉心很高兴,这是她预料到的非常好的结果:“她的电话是?” 那边唰唰唰的翻页声,然后报了一串数字。 幸嘉心道:“谢谢,再见。” “不是,你记下了吗?”那边赶紧喊。 “当然。”幸嘉心挂了电话。 谭佑的号码,需要用笔记吗?她在听的时候便把这十一个数字刻进了脑海里,再过二十年都忘不掉。 幸嘉心端着手机,跟进贡似的,在客厅里转了一圈又一圈。 该用什么样的语调说话呢?正经工作御姐音,温柔私人少御音,甜美活力少女音,纯真可爱……萝莉音? 第一句该说什么呢?喂,你好,请问你是,嗨,谭佑,还记得我吗? 不对不对,刚才那个男的说谭佑在出车,那这个时候打过去,会不会影响到她? 幸嘉心又转了两圈,肚子一瘪,突然咕咕叫了两声。 肚子在催她打电话吗?肚子在告诉她这不是好时机吗? 哦……肚子饿了。 幸嘉心扔了手机,想去冰箱里拿点吃的,走到半截又觉得她这样临阵脱逃实在是没有志气,于是扑身回去,把自己扔在沙发上,手一勾,手机便重新回来了。 绵软的沙发抵着她的心脏,让她的心跳声清晰地感知到大脑里,她长长呼出一口气,终于拨出去了那个号码。 一声,两声,电话被接起来了。 轻轻的一声咔,谭佑的声音传了过来:“喂,哪位?” 幸嘉心的心跳猛地一滞,看不见谭佑长大后的脸,只听着这声音,就像一把利剑劈开了分别后的时光,十二年,不过是弹指一瞬。 她突然发现,其实这通电话最大的问题是,没有了整容脸的伪装,她的声音,会不会让谭佑想起些什么? “喂,听得见我说话吗?”谭佑等不到回答,有些不耐地重复了几句,“喂,喂?” 幸嘉心预感到她下一秒就要挂电话了,只得急急忙忙地开口:“听,听得见。” 也不知道用的到底是什么声音了。 有一瞬间的停顿,谭佑道:“你有什么事吗?” “我有事。”幸嘉心快速地整理了一下自己乱如麻团的脑子,“有一批货……不只一批,频率不太确定,我想找你拉一下。” “哪里到哪里?” “橘城九院到……”幸嘉心捏了捏手指,“到月湖别墅。” “嗯?”谭佑发出一个惊奇的哼声,突然笑起来,“距离太近了。” “费用你开。”幸嘉心赶紧道,“以保证你的盈利为基础。” “那行。”谭佑答应得很利索,“要拉的时候提前一天通知我。” “你知道我是谁吗?”幸嘉心问。 “知道啊,我记声音可准了。”谭佑笑着道,“汪曾祺。” “那我们去吃饭吧!”幸嘉心拿了包就往外走,走到谭佑身边还拽了拽她手上的东西,“放下吧,多重啊。” 结果拽了两三下都没拽动,谭佑真是纹丝不动。 一时之间有些尴尬,幸嘉心都不敢抬头看她。 谭佑按了按手机,幸嘉心的兜里叮铃一声。 谭佑道:“屋子里缺的一些基础的东西,我给你发过去了,你最好这会就出去买一下。” 幸嘉心掏出手机看了眼,从菜刀锅碗到拖把灯泡应有尽有。 “为什么要买灯泡?”她问谭佑。 “你卧室的小台灯灯泡坏了,晚上会不方便。” “我不会装。”幸嘉心立马道。 谭佑盯着她的脑袋,幸嘉心贼兮兮地低着头,只留给她一头柔软馨香的秀发。 “我还不会挑东西。”幸嘉心又加了一句。 “我这是上班时间。”谭佑道。 “加你钱。”幸嘉心毫不犹豫。 谭佑一瞬间觉得自己像在做不可告人的交易。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扔掉了手上提着的工具包,道:“走。” 幸嘉心很开心,紧紧地跟着她:“去哪里?” “超市。”谭佑没好气地道。 她大概在生自己的气,要是不知道这个人是自己的老同学,要么她在搬完东西后根本就不会留下来检查房间,要么她现在就心安理得地多敲诈点这个人傻钱多的金主。 但现在,有交情在,还是不能说破的交情,谭佑的道德感蠢蠢欲动,让她最终心甘情愿地做出了自我的牺牲。 她们去了超市,谭佑不仅快速地采买了清单上的物品,还去生鲜蔬菜区吃吃喝喝的买了一大堆,两人推了满满的两个购物车,幸嘉心开心得像个小傻子。 结账自然是小傻子结,谭佑先出一步在外面等她。 一旦视觉放宽了,就又感受出幸嘉心的优秀来。 她白得发光,衣服又穿得漂亮,刷卡的姿势利落大气,怎么看都是人群的焦点。 焦点姑娘结完账,立马冲她看过来,见她还在原地,便露出个甜蜜的笑。 谭佑以前觉得是姑娘好相处,现在知道这都是对她的特殊亲密。 这笑容便越发显得甜蜜起来,谭佑的记忆恍惚,竟然记不起来初三的幸嘉心有没有这样笑过。 时光巨大的空洞感席卷上来,谭佑的脑子里蹦出一句不受控制的矫情话:今日再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见。 于是她干了件傻事,她从兜里掏出手机,又滑进相机,便对着幸嘉心拍了一张。 幸嘉心正处在低头再抬头的瞬间,看到她的动作,有微微的惊讶。 谭佑的理智回来了,偷拍这种事,尴尬得她脸都要热了。 她迅速将手机扔进兜里,都没来得及看一眼照片拍得怎么样。 幸嘉心推着车出来,谭佑赶紧接过来一个。 两人并排往出走,静默,令人心慌的静默。 直到彻底出了商场,谭佑提了东西往车上放,以为刚才的尴尬已经过去了,幸嘉心突然道:“你刚才在干什么呀?” 谭佑好不容易被风吹凉的脸…… 她没理她,自顾自地搞完了东西,上了驾驶位。 幸嘉心噔噔噔地跑过去另一边拉门坐上来:“你刚才是不是拍我了?” 谭佑看着车窗外,发动了车子。 “你给我看看嘛。”幸嘉心没完没了。 “我没拍你。”谭佑只得没好气地撒谎,“我拍收银台。” 幸嘉心愣愣地看着她:“哦。” 然后一路都没再说话。 谭佑真是猜不透小姑娘的心思,被偷拍了不生气,她不给看照片了倒生气。 不过即使生气,幸嘉心也不会大声说一句话,只会默默地,委屈地低着头,跟个兔子似的。 车开回到了别墅前,谭佑一个人提了三大袋东西进屋,幸嘉心给她开完门,想去接她手上的东西,被谭佑晃过去了。 该放客厅的放客厅,该塞冰箱的塞冰箱,谭佑默默地干活,起码现在这幢房子的结构和状况,她可是比幸嘉心那个傻子了解得多了。 幸嘉心一直跟在她屁股后面,保持着两步远的距离,不会碍着她的动作,也实打实地帮不上忙。 谭佑归纳好东西去洗手,幸嘉心终于弱弱地开了口:“现在去吃饭吗?” 谭佑甩了甩手上的水:“在家里吃。” “啊?”幸嘉心提高了声音,一个呆滞的表情,“我,我不会做饭。” “知道。”谭佑越过她,“开个火检查一下厨房的东西还有没有问题,酸辣土豆丝,西红柿蛋花汤,青豆炒腊肉,行吗?” 幸嘉心简直惊讶成石笋了,她保持着呆愣的表情看着谭佑拿出了菜,动作娴熟地该择的择,该去皮地去皮,快速地扔进了菜篮子里放在水下冲洗。 直到谭佑拿起了刚买的刀开始切腊肉,幸嘉心那弯弯转转的心思才终于拉直成一句明晃晃的喜悦的话:谭佑要给我做饭吃! 谭佑要给我做饭吃! 谭佑居然会做饭! 谭佑亲手给我做饭吃! 谭佑怎么这么好! 幸嘉心一抬手捂住了嘴,她觉得她快要哭出来了。 谭佑看了过来,她弯腰拿刀的姿势真是好看,微微蹙起的眉头也好看。 幸嘉心不仅想哭,还感觉身体发热,心脏乱七八糟地跳,让她没法再看下去。 于是一抬腿,跑了。 谭佑:这么多年到底怎么活下来的,不会做饭就算了,客人做饭不知道帮一下厨吗喂大小姐! 幸嘉心跑上楼想去栽倒在床上,但床还没铺。 于是打开包裹开始铺床,褥子被子床单被罩,折腾得快把自己埋进去了,终于有了个松软舒适的大床。 她重新站起来,然后又将自己摔上去,舒心得不得了。 在她的生活中,鲜少有这样的喜悦,直接,汹涌,没有任何附加条件,击打得她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 她是没有朋友,她是不和人交往,但这并不妨碍她知道“亲手为一个人做饭”这种事,是多么亲密的行为。 她这背水一战实在是大获全胜,她觉得吃完今天这顿饭,她就再也不用找各种工作上的借口来接触谭佑了,她们是朋友了,不管为什么她们今天突然变成了朋友,结果就是她们是朋友了! 她们重新成为朋友了。 幸嘉心的眼泪终于憋不住掉了出来。 谭佑炒好菜盛好饭,所有的东西都端上桌了,幸嘉心还没下来。 她本来想开口喊,但就像小时候一样,她总是无法给幸嘉心一个合适的称呼。 “幸、嘉、心”,三个字,实在是太正式了,谭佑想要打人的时候才会这么喊。 “傻子?”,特殊情景下开玩笑喊可以,平常这么喊,要么像有仇,要么过于亲昵。 “汪琪?”,知道了真实身份,自欺欺人的状态就太尴尬了。 谭佑站在饭桌旁考虑了足有一分钟,最终选择了放弃。 她走上楼,故意让脚步声重一点,不至于吓到傻姑娘。 卧室的门开着,大床上的被褥已经换了,干净清新,有幸嘉心身上香水的味道。 幸嘉心头朝下趴在被子里,不知道在干嘛,身子一颤一颤的。 谭佑抬手敲了敲开着的门,床上呜咽一声,身子拧巴拧巴,头抬起来先上手抹了一把脸。 还没转头,但谭佑知道她在干嘛了。 心里一紧,她赶紧上前两步跨过去:“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果然是哭泣的幸嘉心,头转过来的时候,头发蹭得乱糟糟的,眼睛红通通,被泪水泡得亮得像月光下深潭。 她一只手捂着嘴,盖去了大半张脸,这姿势真是压抑又可怜。 不知道怎么着,明明是美感差异极大的画面,谭佑却还是想起了多年前那日巷子里抱着书包的幸嘉心。 想起她衬着绚丽晚霞的身影,想起她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 那时她不懂,不懂这姑娘为何不说话,不懂这姑娘到底在想什么。 现在她还是不懂,不懂这姑娘为什么突然哭,不懂她看着她为什么会让人心脏抽疼。 但有一样,谭佑是知道的。 那就是,现在,此刻,她需要她。 她像需要一个英雄一样地需要她。 谭佑走上前,半跪在床边,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怎么了啊?别哭了。” 幸嘉心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她怕自己的哭泣会让鼻子呈现出不正常的状态,所以捂着的手一点都没松开。 她不能放弃这机会,只能抽抽噎噎地问出来:“我们,我们是,朋友吗?” 何况这姑娘还特别聪明,真是钟灵毓秀,人杰地灵。 听起来十分让人激动。 然而故事并没有像大家想的那样发展下去,班主任突然转折。 “但是这位同学有些特殊……” 怎么个特殊法呢,南方过来的成绩优异转学生,对于全班都是本地学生的班级来说,已经很特殊了啊。 班主任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这位同学面部有残疾,希望大家不要用异样的眼光去看她。” 这句话一出,全班哗然。 面部有残疾?身体有残疾能够理解,面部有残疾是个什么意思? 一时间响起的细碎讨论声让班主任叹了口气,而后黑板擦拍在讲台上,“嘣”地一声。 大家被吓得一抖,安静了下来。 班主任道:“同学之间要相互帮助,这位同学有缺陷,我们应该去帮助她,亲近她。而不是因此欺负她,排斥她。” 不少女生狠命点着头。 “如果让我发现有人欺负同学,叫家长!一千字检讨!晨会上自己念!”班主任掷地有声。 后排的男生们动作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 就这样,幸嘉心在见到大家之前,就刷足了存在感。 所以第二天,当她出现在教室的空座位上时,所有人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异样的目光。 谭佑照常迟到,走到楼下,就被下楼倒垃圾的小王同学一把拉住。 做了个说悄悄话的动作,却一点都没放低音量:“那个谁!那个谁来了!” “怎么样?”谭佑很好奇。 小张摇摇头:“我算是知道什么叫面部残疾了,就是长得特别丑啊!” “特别丑吗?”谭佑说,“胖大海那种?” 胖大海有二百斤,跟他们不是一个班,但远近闻名。他身上的肉把短小的四肢要挤没了,把脸上扁平的五官也要挤没了。 小张蹙蹙眉:“没那么夸张,不过也不瘦,很白。” “一白遮千丑呗,能丑到哪里去?”谭佑撇撇嘴。 “哎,你自己去看自己去看!我还要倒垃圾呢。”说着噔噔噔往楼下跑去了,只飘下来一张带着臭味的纸。 谭佑加快了步子,一脚跨三个台阶,跳跃到了楼道。 然后风一般的,飞奔过一班教室,冲到了初三二班的门口。 早读时间,值班老师还没来,里面乱哄哄的。谭佑隔着窗户扫了扫,精准地抓住了那个陌生的身影。 第三排中间的位置,得天独厚,老师专门给成绩优异的转校生留出来的座位。 女生穿着校服,挺热的天,外套拉得十分严实。 确实不瘦,但也算不得胖,青春期的女孩子长得圆乎乎的多的是,要是皮肤又白又光,看着反而很可爱。 但这个角度谭佑看不清她的脸,女生披着头发,在低头看书。 这样的姿势,侧面的角度长发完全盖住了她的脸。 谭佑兴奋地搓搓手,心跳都澎湃起来。 读书实在太无聊了,这种事情实在太有趣了。 她装模作样地颠了颠身上斜跨着的书包,然后挺着腰板,不急不慢地进了教室。 她的座位在靠近门口这一组,但从这边的过道过去,就不能看清转校生的脸了。 于是她故意绕了个圈,还走上了讲台,这是视野最清晰的地方。 谭佑计划着时间,一秒,两秒,好,就是此刻。 她装作不经意地向下扫了一眼,以为这谨慎的偷窥不会被人发现。 但不仅有很多同学看着她,座位上那个备受瞩目的转校生也看向了她。 “嘭”,心脏震动式一跳。 女生挂着大大的眼镜,镜片遮去了大半部分脸,她的刘海很厚,重重地闷在额头上,配合着眼镜,让人能看见的只有下半张脸。 52.第 52 章 biubiubiu~ 你被晋江小防盗挡住啦  提出要请谭佑去吃饭, 幸嘉心一开始是没抱太大希望的。 谭佑喜欢把东西分开来,幸嘉心也知道自己现在还没和她达到可以随随便便一起吃饭的亲密关系。 但谭佑在说完她“傻子”以后,就把刚刚检查电器用的工具全收回了包里,提着包一副要走的架势。幸嘉心没忍住,还是决定抓紧机会。 “我饿了。”她是这么问的, “你饿吗?” 谭佑回头看着这个傻蛋, 足足停了两三秒, 才回了一个字:“饿。” 能不饿吗?忙活一早上, 这会都过了中午饭点了。 “那我们去吃饭吧!”幸嘉心拿了包就往外走,走到谭佑身边还拽了拽她手上的东西, “放下吧,多重啊。” 结果拽了两三下都没拽动, 谭佑真是纹丝不动。 一时之间有些尴尬,幸嘉心都不敢抬头看她。 谭佑按了按手机,幸嘉心的兜里叮铃一声。 谭佑道:“屋子里缺的一些基础的东西,我给你发过去了, 你最好这会就出去买一下。” 幸嘉心掏出手机看了眼, 从菜刀锅碗到拖把灯泡应有尽有。 “为什么要买灯泡?”她问谭佑。 “你卧室的小台灯灯泡坏了,晚上会不方便。” “我不会装。”幸嘉心立马道。 谭佑盯着她的脑袋, 幸嘉心贼兮兮地低着头,只留给她一头柔软馨香的秀发。 “我还不会挑东西。”幸嘉心又加了一句。 “我这是上班时间。”谭佑道。 “加你钱。”幸嘉心毫不犹豫。 谭佑一瞬间觉得自己像在做不可告人的交易。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扔掉了手上提着的工具包, 道:“走。” 幸嘉心很开心, 紧紧地跟着她:“去哪里?” “超市。”谭佑没好气地道。 她大概在生自己的气, 要是不知道这个人是自己的老同学,要么她在搬完东西后根本就不会留下来检查房间,要么她现在就心安理得地多敲诈点这个人傻钱多的金主。 但现在,有交情在,还是不能说破的交情,谭佑的道德感蠢蠢欲动,让她最终心甘情愿地做出了自我的牺牲。 她们去了超市,谭佑不仅快速地采买了清单上的物品,还去生鲜蔬菜区吃吃喝喝的买了一大堆,两人推了满满的两个购物车,幸嘉心开心得像个小傻子。 结账自然是小傻子结,谭佑先出一步在外面等她。 一旦视觉放宽了,就又感受出幸嘉心的优秀来。 她白得发光,衣服又穿得漂亮,刷卡的姿势利落大气,怎么看都是人群的焦点。 焦点姑娘结完账,立马冲她看过来,见她还在原地,便露出个甜蜜的笑。 谭佑以前觉得是姑娘好相处,现在知道这都是对她的特殊亲密。 这笑容便越发显得甜蜜起来,谭佑的记忆恍惚,竟然记不起来初三的幸嘉心有没有这样笑过。 时光巨大的空洞感席卷上来,谭佑的脑子里蹦出一句不受控制的矫情话:今日再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见。 于是她干了件傻事,她从兜里掏出手机,又滑进相机,便对着幸嘉心拍了一张。 幸嘉心正处在低头再抬头的瞬间,看到她的动作,有微微的惊讶。 谭佑的理智回来了,偷拍这种事,尴尬得她脸都要热了。 她迅速将手机扔进兜里,都没来得及看一眼照片拍得怎么样。 幸嘉心推着车出来,谭佑赶紧接过来一个。 两人并排往出走,静默,令人心慌的静默。 直到彻底出了商场,谭佑提了东西往车上放,以为刚才的尴尬已经过去了,幸嘉心突然道:“你刚才在干什么呀?” 谭佑好不容易被风吹凉的脸…… 她没理她,自顾自地搞完了东西,上了驾驶位。 幸嘉心噔噔噔地跑过去另一边拉门坐上来:“你刚才是不是拍我了?” 谭佑看着车窗外,发动了车子。 “你给我看看嘛。”幸嘉心没完没了。 “我没拍你。”谭佑只得没好气地撒谎,“我拍收银台。” 幸嘉心愣愣地看着她:“哦。” 然后一路都没再说话。 谭佑真是猜不透小姑娘的心思,被偷拍了不生气,她不给看照片了倒生气。 不过即使生气,幸嘉心也不会大声说一句话,只会默默地,委屈地低着头,跟个兔子似的。 车开回到了别墅前,谭佑一个人提了三大袋东西进屋,幸嘉心给她开完门,想去接她手上的东西,被谭佑晃过去了。 该放客厅的放客厅,该塞冰箱的塞冰箱,谭佑默默地干活,起码现在这幢房子的结构和状况,她可是比幸嘉心那个傻子了解得多了。 幸嘉心一直跟在她屁股后面,保持着两步远的距离,不会碍着她的动作,也实打实地帮不上忙。 谭佑归纳好东西去洗手,幸嘉心终于弱弱地开了口:“现在去吃饭吗?” 谭佑甩了甩手上的水:“在家里吃。” “啊?”幸嘉心提高了声音,一个呆滞的表情,“我,我不会做饭。” “知道。”谭佑越过她,“开个火检查一下厨房的东西还有没有问题,酸辣土豆丝,西红柿蛋花汤,青豆炒腊肉,行吗?” 幸嘉心简直惊讶成石笋了,她保持着呆愣的表情看着谭佑拿出了菜,动作娴熟地该择的择,该去皮地去皮,快速地扔进了菜篮子里放在水下冲洗。 直到谭佑拿起了刚买的刀开始切腊肉,幸嘉心那弯弯转转的心思才终于拉直成一句明晃晃的喜悦的话:谭佑要给我做饭吃! 谭佑要给我做饭吃! 谭佑居然会做饭! 谭佑亲手给我做饭吃! 谭佑怎么这么好! 幸嘉心一抬手捂住了嘴,她觉得她快要哭出来了。 谭佑看了过来,她弯腰拿刀的姿势真是好看,微微蹙起的眉头也好看。 幸嘉心不仅想哭,还感觉身体发热,心脏乱七八糟地跳,让她没法再看下去。 于是一抬腿,跑了。 谭佑:这么多年到底怎么活下来的,不会做饭就算了,客人做饭不知道帮一下厨吗喂大小姐! 幸嘉心跑上楼想去栽倒在床上,但床还没铺。 于是打开包裹开始铺床,褥子被子床单被罩,折腾得快把自己埋进去了,终于有了个松软舒适的大床。 她重新站起来,然后又将自己摔上去,舒心得不得了。 在她的生活中,鲜少有这样的喜悦,直接,汹涌,没有任何附加条件,击打得她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 她是没有朋友,她是不和人交往,但这并不妨碍她知道“亲手为一个人做饭”这种事,是多么亲密的行为。 她这背水一战实在是大获全胜,她觉得吃完今天这顿饭,她就再也不用找各种工作上的借口来接触谭佑了,她们是朋友了,不管为什么她们今天突然变成了朋友,结果就是她们是朋友了! 她们重新成为朋友了。 幸嘉心的眼泪终于憋不住掉了出来。 谭佑炒好菜盛好饭,所有的东西都端上桌了,幸嘉心还没下来。 她本来想开口喊,但就像小时候一样,她总是无法给幸嘉心一个合适的称呼。 “幸、嘉、心”,三个字,实在是太正式了,谭佑想要打人的时候才会这么喊。 “傻子?”,特殊情景下开玩笑喊可以,平常这么喊,要么像有仇,要么过于亲昵。 “汪琪?”,知道了真实身份,自欺欺人的状态就太尴尬了。 谭佑站在饭桌旁考虑了足有一分钟,最终选择了放弃。 她走上楼,故意让脚步声重一点,不至于吓到傻姑娘。 卧室的门开着,大床上的被褥已经换了,干净清新,有幸嘉心身上香水的味道。 幸嘉心头朝下趴在被子里,不知道在干嘛,身子一颤一颤的。 谭佑抬手敲了敲开着的门,床上呜咽一声,身子拧巴拧巴,头抬起来先上手抹了一把脸。 还没转头,但谭佑知道她在干嘛了。 心里一紧,她赶紧上前两步跨过去:“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果然是哭泣的幸嘉心,头转过来的时候,头发蹭得乱糟糟的,眼睛红通通,被泪水泡得亮得像月光下深潭。 她一只手捂着嘴,盖去了大半张脸,这姿势真是压抑又可怜。 不知道怎么着,明明是美感差异极大的画面,谭佑却还是想起了多年前那日巷子里抱着书包的幸嘉心。 想起她衬着绚丽晚霞的身影,想起她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 那时她不懂,不懂这姑娘为何不说话,不懂这姑娘到底在想什么。 现在她还是不懂,不懂这姑娘为什么突然哭,不懂她看着她为什么会让人心脏抽疼。 但有一样,谭佑是知道的。 那就是,现在,此刻,她需要她。 她像需要一个英雄一样地需要她。 谭佑走上前,半跪在床边,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怎么了啊?别哭了。” 幸嘉心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她怕自己的哭泣会让鼻子呈现出不正常的状态,所以捂着的手一点都没松开。 她不能放弃这机会,只能抽抽噎噎地问出来:“我们,我们是,朋友吗?” 周三,仓管说第一批废料明天要出,汪曾祺同志很开心。 出了仓库,她走到小花园里给谭佑打了电话,这次接通得有点慢,汪曾祺同志心急如焚。 直到电话都快自动挂断了,才被人接起来。 “喂?”声音迷迷糊糊的,有些哑。 汪曾祺同志清了下嗓子,压低了声音道:“我是汪曾祺。” 那边便迷迷糊糊地笑起来,咯咯咯,咯咯咯,笑了好一会儿。 幸嘉心便也不着急,就在电话这边听着她笑,心里跟开了朵花似的。 谭佑大概是笑醒的,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清晰了很多:“怎么?大文学家。” “明天要拉货了。”幸嘉心道,“你不是让我提前通知你吗?” “对,不然我可能排不过时间。”那边一阵窸窣的声音,“大概几点?” “上班时间都可以。”幸嘉心说完,又极其心机地加了一句,“当然,早上来更好。” 早上来,是她的妆容最完美的时候,如果赶上晨光,一定会显得很温柔。 “好。”谭佑答应下来,“八点半。” 幸嘉心真是喜欢她办事这利索劲:“到了给我电话。” 这天下班,幸嘉心再一次急匆匆地回了家。 张明的明信片还是没送出去,群里关于“女神一定是谈恋爱了”的猜测也愈演愈烈。 当天晚上幸嘉心翻出了她所有的衣服,一件件地试,几番纠结后终于选定了一套。 接下来是试妆容,既不能太浓惹人注意,也不能太淡让人无感,一定要有闪亮的大眼睛,扑闪扑闪,不用说话,就能暗送秋波。 擦了又试,试了又擦,难得地自拍了好几张照片,放远了看,拉近了看,一直折腾到大半夜。 她没有朋友,也不喜欢社交软件,能够给出参考意见的只有自己。当然,所有的喜悦和忐忑也全都属于自己。 第二天,闹钟一响,她便翻身起床。 昨晚脑子里已经过了无数遍的步骤一一实现,她留了充裕的时间,妆发衣服全都收拾妥当,还比平时早了四十多分钟。 糟糕的是,她忘记了在脑袋里加上“吃早餐”这一项,导致她看着镜子里自己完美的唇妆,最终放弃了早餐,空着肚子骑上小电驴,早早地来到了研究院。 实验室她有钥匙,但仓库她没有。 还没到标准的上班时间,仓库没人,幸嘉心手里捏着手机,又检查了一遍是不是放在特别大声的响铃上了,这才静下心来,就站在仓库门前等。 这里视野开阔,可以望见远山。 冬天的天亮得晚,这会光还很暗。山的形状隐在浓重的雾气里,像幅泼墨山水画。 幸嘉心搓了搓有些冷的手,还是舍不得握着手机塞进口袋里,就这样一边小小地哆嗦着,一边看着晨光渐渐地从山后破出。 仓管大叔到了,让她进屋子里等。幸嘉心道了谢,还是站在门外。 大叔端了杯热水给她,幸嘉心犹犹豫豫地把手机放到了一边的高台上,暖烘烘的杯子将热度从手心一路蔓延到四肢,让等待变得更加舒适起来。 但她没敢喝,口红会被沾掉。 手机没亮起来也没响,但当太阳升起来以后,一辆橘色的大货车踏着晨光,慢悠悠地开到了她面前。 幸嘉心踮起了脚张望,车头太高,离得距离又近,她看不清司机的脸。 好在司机很快下了车,球鞋牛仔裤,上身还是那件皮夹克,一打照面,便对她明晃晃地笑。 幸嘉心赶紧迎上去,一张口道:“你怎么没给我打电话呀?” 谭佑插在兜里的手掏出了手机在她面前晃了晃:“我这不正准备下车了给你打嘛。” “哦。”幸嘉心反应上来是自己太心急了,一时有些无措。谭佑的眼睛太亮,她总觉得她能看明白一切,于是连对视都不敢了,目光晃来晃去,最终落在了手上的水杯上。 “你喝水。”幸嘉心把水杯递了过去。 谭佑顿了顿,眉梢微微挑起。 “我没喝的。”幸嘉心解释道,然后又发现手上的杯子已经有些凉了,懊恼地转身往旁边的办公室走,“我去给你换杯……” 她的话没说完,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拿走了她手中的杯子。 谭佑的动作很快,幸嘉心来得及看清的,不过是两只手瞬间的交错时,黑白分明的颜色。 小麦色的皮肤,幸嘉心心里想,真好看啊。 谭佑喝水极其大口,喉咙吞咽了两下,一杯水便见了底。 一次性的纸杯又被递回到了幸嘉心手里,幸嘉心握着纸杯,端着不是,扔也不是,一时又慌张起来。 “货在哪?”幸好谭佑开了口。 幸嘉心愣了愣,跑去旁边的办公室,扒着窗口问仓管大叔:“师傅,废料在哪?” 仓管大叔走到窗口,往外张望了一眼:“来了啊。”他指了指方向,“三号仓库,从那边开过去。” 大叔声音响亮,不用幸嘉心再传话,谭佑上了车,将车往三号开过去。 幸嘉心把手里的纸杯塞到了大叔手里,转身便准备往那边跑。 “钥匙,你没拿钥匙怎么开门。”大叔喊着,笑了声,干脆自己出来了,“算了算了,你个小姑娘,也开不了门。” 于是,原本在幸嘉心计划下的两人之约,加了个胖胖的大叔。 尽管幸嘉心要了处理废料的所有手续,但她根本不知道废料长什么样。 这两天,想起这事,她满脑子里都是跟谭佑有关的一点一滴,废料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但现在这借口成了谭佑的负担,因为幸嘉心没有提前说清,谭佑这趟车便只来了一个人,废料并不少,也不轻,仓管是不会亲自运输的。 大叔拿来了辆手推车,谭佑脱了夹克,挽起衬衫的袖子,说干就干。 幸嘉心踩着高跟鞋,穿着米色的修身大衣,一头长发丝丝卷卷地散在身后,跟着谭佑跑了几步想帮忙,被谭佑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你站旁边。”谭佑头也不回地道,“弄脏了就不好了。” 一趟又一趟,幸嘉心的愧疚越积越多。她想看着谭佑,珍惜能够看到她的每一分每一秒,却又不忍心再看着她因为自己而受累。 心里火烧火燎之时,幸嘉心一转头,看到了仓库外站着的男生。 男生有点眼熟,从穿着打扮来看,应该是来实习的研究生。 男生对上了她的目光,偏过了头,但没有走掉,幸嘉心等了两秒,见他的确好像没有事情的样子,便招了招手叫道:“喂——” 男生瞬间看了过来。 幸嘉心有些讨厌这样直勾勾的目光,但男生现在对她来说,就是一个上好的搬运机器。 “你能帮个忙吗?”幸嘉心说。 她的声音不太大,但男生听见了,很快跑了过来。 “师姐,有什么事吗?”男生问。 既然叫了师姐,那她回师弟肯定是没问题了,幸嘉心道:“师弟,能帮我把这些东西往车上搬一下吗?” 男生立刻转头看向了还有一大堆的废料:“这些?” “对。” “好的。”男生二话不说,蹲下了身去提一架看起来就很重的器材。 谭佑就在旁边,正在往推车上摞东西,看到了道:“先别急着搞那个,小的往这上面放一下,那个太大了,下一趟。” 张明偶遇女神,然后被女神主动搭话的一腔热血,一下子被这个声音扑灭了。 这是个有些低的女声,但到底是女声。 特别是他转过头,看到了声音的来源,心里被扑灭的热血,腾地升起一团火来。 这个女生,几乎跟他差不多高,但比他瘦了很多。只穿着一件薄衬衫,又露着小臂,又细又长的身材却能一抬手便扔了块铁疙瘩到已经堆了挺高的手推车上。 53.第 53 章 biubiubiu~ 你被晋江小防盗挡住啦 十大校花里, 被称作冰山雪莲的,是已经在橘大读到博士的物理系幸嘉心。 高智商,高颜值, 气质又好,最重要的是神秘又冷清,把所有的社交圈子拒绝在外,这样总是更能引发人们的探寻欲。 幸嘉心没有背景,没有恋爱史,甚至没有朋友。 有人骂她装,但到底她装了什么,屁都说不出来一个。这个人就算是杜撰, 都很难杜撰出八卦。 然而今天, 热闹了。 这人的回复是:没有男朋友?以为全橘大的男生都配不上她吗?是她自己有问题! 大家纷纷回帖, 笑嘻嘻地调侃又一个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恼羞成怒直男癌,更多的是看热闹, 问他,有什么问题你倒是说啊? 帖子刷的快, 层主消失了一会儿,不负众望地重新回归:你们就没想过她是同性恋吗? 这下子,完全炸了。 -随意诽谤别人, 你特码倒是上石锤啊? -没锤说个鸡掰。 -楼上的小朋友不要说脏话哦。 -甘霖娘,说的好像她有过女朋友似的。 -曹尼玛你不要再讲了好不好! -不是, 没有人注意到层主觉得同性恋是有问题吗? -我靠大清亡了啊! 很快, 讨论便蔓延出了校花贴, 尽管有很多人喊着“一贴事一贴毕,再开一贴是傻逼”,但论坛首页还是不断有新帖子涌出来。 【李涛】在橘大这么橘里橘气的名字下,为什么还存在那么多觉得同性恋是有问题的人? 【树洞】我朋友是52路les吧常客,她说她…… 【不想分类】你们真的不觉得这样点名道姓地讨论人家的私生活很恶心吗! 【图楼】冰山雪莲公开照,忆校花美貌。 最后,热热闹闹地吵了大半天,挑事的层主还在不在,大家不知道。幸嘉心到底是不是同性恋,大家也不知道。 大家知道的是,他们的思路打开了,可以朝更广阔的方向去观察校花的生活了。 然后,这些帖子都被封了。 网上掀起再大的浪,拍到现实生活中,只是漾起微微的波澜。 而对于幸嘉心这种根本不会关注学校论坛的人来说,更是无风无动,又是期待中的一天。 这一天对于她来说很惊喜,在装完货以后,谭佑主动问她,要不要去吃饭。 九、十点,哪里是吃饭的点,但幸嘉心的头点得跟磕头虫似的,就像饿久了的孩子。 谭佑勾了勾唇角:“想吃什么?九院附近还是你熟悉吧?” 幸嘉心还真不熟悉,来九院以后,她的活动范围就只有这么大一点,实验室,餐厅,办公室,如今加了一个仓库。 但对美食一点不了解的人一定会让谭佑觉得是个无趣的人,所以幸嘉心巧妙地掩盖了缺点:“我们食堂的饭味道很不错。” 谭佑偏头看着她,突然笑起来。 她笑得灿烂,看得幸嘉心开心,却不知道她为什么笑。 谭佑朝前挥了挥手:“好,就食堂,出发。” 两人一路杀到食堂外,九院的环境很好,冬天还在食堂边上摆着一排排的盆栽花。 食堂里干净明亮,跟高级饭馆似的,她们来的不是饭点,许多即时的饭菜还没准备好,只有一些快餐店开着。 谭佑绕了小半圈,停住了步子:“吃什么?” 幸嘉心仰头看着她,笑得眼睛弯弯的:“看你。” “那我就直接决定了。”谭佑抬手一指,“披萨。” “好啊。”幸嘉心连看都没看。 决定好了,幸嘉心便快速上前要去买:“多大的呀,两个人九寸的会不会小?你喜欢什么口味?” 但谭佑拍了拍她的肩:“你是不是吃什么都无所谓?” “对。”幸嘉心诚实地点点头。 “那你坐着去吧。”谭佑拽着她的包带子,往后拉了拉。 幸嘉心听话地退后了几步,但也不过是站远了点看她。 谭佑估摸着这姑娘也没多大胃口,于是按照小分量点好餐,付了钱。 她请姑娘吃饭,就是想小小地表达一下对姑娘的谢意,她没有太多的钱去请姑娘吃大餐,好在高学历的姑娘一点都不铜臭,根本不在乎这个。 谭佑先端着两杯饮料转了头,姑娘一对上她的目光就要凑过来帮她拿。 谭佑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去坐。 姑娘终于乖乖地坐了下来,打开精致的小包包,掏出纸巾仔仔细细地擦了本就十分干净的餐桌。 谭佑有些感慨,姑娘要是去他们车队的食堂吃饭,大概一包纸都不够擦的。 披萨上得挺快,对于谭佑来说,她本身和姑娘没什么共同话题。而对于幸嘉心来说,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谭佑,就已经足够她开心得冒泡了。 于是两人吃得挺安静,对话不过是:“你要纸吗?”“尝尝这个鸡翅,烤得挺入味。”“够吗?不够我再去点个意面。” 谭佑饭量大,承包了大部分的吃食。幸嘉心跟小鸡啄米似的,吃个饭都优雅又好看。 两人走出餐厅时,阳光刚刚破了云层露出来,洒在幸嘉心的发丝上,发出浅棕色的光芒。 谭佑顺口问了一句:“你染发了吗?” “没啊。”幸嘉心惊奇地拽了拽自己的头发,“有奇怪的颜色吗?” “没,挺好看。”谭佑移开了目光。 “有些发黄。”幸嘉心抿了抿嘴,“我头发一直这个颜色。” “白的人头发就容易颜色浅。”谭佑笑着伸出了自己的手,“你看我黑,头发就特别黑。” 谭佑的发型一直脑后扎着个小揪,头发确实又黑又硬。这么扎起来时其实不够明显,幸嘉心想起小时候的谭佑。 初三,少年少女懵懵懂懂对美有了意识,教导主任整天抓发型着装违规的,男生的留海好不容易留长可以非主流一下了,就会被教导主任无情地剪掉。 幸嘉心还记得有一次,主任在训贴着墙根站成一排的杀马特,谭佑路过,主任抬手一抓,便揪着谭佑的校服将她扯了过去。 当时幸嘉心站在教室外的楼道上,有一个角度可以望见来校的路,她用课本遮着半张脸,看到这一幕,心里一阵紧张。 她以为谭佑又要挨骂了,谁知道主任吼是吼起来了,居然把谭佑当成了榜样。 “你们看看!你们看看!剪短不好看吗!”他削了下谭佑的脑袋,“你们看看多精神!知道这个发型叫什么吗!毛寸!寸!” “男生就应该这么剪!”主任一巴掌呼在谭佑的背上,“你可以滚了,下次迟到我叫你家长!” 谭佑一脸委屈,嘟囔了一句,她的声音小,幸嘉心听不见。 等谭佑上了楼路过她,幸嘉心小声问:“怎么了?” “说我发型好,让他们跟我学习。”谭佑抚了抚自己后脑勺,“可我是个女的啊。” “那你留长呗。” “我才不。”谭佑撇撇嘴,盯一眼幸嘉心的马尾,“麻烦死了咯。” 十二年过去了,到如今,谭佑好像不嫌麻烦了。 幸嘉心不自觉地笑起来。 “你的好看。”她说。 谭佑想不通自己一个黑蛋有什么好看的,她跳下了台阶:“你的才好看。” 幸嘉心跟上她的步伐:“真的,你的好看。” “我哪里好看了啦?” “颜色深邃。”幸嘉心顿了顿,“质感光滑又坚韧。” 谭佑哈哈哈地笑出了声:“博士就是会夸人。” 她们相处愉悦,单是就这个莫名其妙起来的话题就谈了一路。 幸嘉心觉得这根本不是冬天的九院,这是春天,桃花都开了的春天。 但从食堂到仓库的路实在太短暂了,谭佑利落地跳上了车,关门的姿势就跟下雪似的。 她朝幸嘉心招了招手,就关上了车窗,桃花随着货车的远离也枯败下来,幸嘉心真是沮丧。 她又要开始热切地期盼着下一次的相见,可还没等她跑去南边问够一个星期的“今天出不出废料”,一个惊天霹雳砸到了她头上。 学校放寒假了,导师要回家了,实验楼的门关了起来,幸嘉心不能留在九院了。 她心里慌张了整整一天,和兴高采烈准备回家的其他学子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以至于她在楼门口转悠想办法的时候,一偏头看见了门卫,张口就问:“院里需要寒假看门和打扫卫生的吗?” 当然不需要,不是谁都可以随便进九院的,就算需要,也不可能找她一个博士生。 幸嘉心魂不守舍地回了家,栽倒在沙发上,努力地想还有什么办法。 她环视着这个屋子,灵光一闪,抓起手机就给谭佑发了条消息:你接搬家的活吗? 为了确定这姑娘不是真的傻,谭佑还特意问了一句:“您是博士吗?” 姑娘回答:“是啊。” 然后又急匆匆加了一句:“但我年龄不大的,和你差不多。” 谭佑不知道姑娘怎么得出的这个“和你差不多”,在谭佑看来,她和姑娘差太多了。 姑娘的皮肤细腻得跟剥了壳的熟鸡蛋似的,谭佑的就是没剥壳的。 姑娘的眼睛水灵灵的跟汪秋潭似的,谭佑的眼睛就像是走完了人生的春夏,停在这萧萧瑟瑟的秋天,一有点风吹草动,就能掉完枝头所有的繁茂。 谭佑在回车队的路上一直想不通,想不通这姑娘为什么对她这么信任,难道就因为第一次见面她抵触她,而她帮了她? 她也更是想不通,自己一个混迹江湖已久的老油条,碰到这种傻里傻气可以大宰一笔的单子,竟然花了快二十分钟的时间跟那傻姑娘讲清了所有废料处理的门道,然后说清了自己的抽取比例,最后还问了一句:“你看多不多,觉得多的话我再降一些。” 姑娘低头手指在掌心划来划去,最后给了一个谭佑用计算器都算不太清楚的数值,她说:“除去每个环节的提成点,我可以给你再加五个点。” 谭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现在,她想的是,或许就是因为那姑娘这么傻,所以她也跟着一起傻起来了。 车开回车队,好巧不巧正碰上队长。她这趟算是私活,尽管公司里偶尔拉拉私活是很稀松平常的事,但黄队长自命清高,最恨除了自己以外的人以公徇私。 他抬手示意谭佑停了车,叼着烟问她:“哪去了啊?!” 谭佑赶紧从兜里摸出盒软中华,本来打算抽一根递过去的,但看着黄队那斜着眼瞄车的架势,谭佑干脆将烟扔了出去。 黄队接得很利索:“呦,你这自己不抽,身上还老带好烟啊。” “别人给的。”谭佑说,“这不记着队长你喜欢抽这个么。” 黄队立刻吐掉了嘴里的烟换了一根,他忙着点烟,不再看车,抬手挥了挥:“赶紧停了。” 谭佑打转方向盘,很快地越过这个人,稳稳地将车停在了线内。 她回来得有些迟,食堂一口菜都没剩下,只能去拿了几个凉掉的烧麦,就着热水全部吃进肚子里。 别说队里的车里了,就连公司的食堂,都散发着一股机油的气味,谭佑闻惯了不觉得,但一旦有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靠近,她还是会立马意识到这个问题。 比如汪曾祺那姑娘,谭佑想到她,就又闻到了那股好闻的味道,甜丝丝的,就像柑橘园子。 谭佑抬了抬胳膊,想闻闻自己身上沾着的还在不在,但鼻子抽得鼻涕都快下来了,还是没能从重重包围的浓重机油味里剥离出来。 她抖了抖自己的夹克,该洗了。 幸嘉心陷入了一种神奇的状态。 自从与谭佑重逢之后,她的生活便有了奇妙的轨迹。 许多期望,她在脑袋里一遍遍地过,在心底默默地念叨,付出了一些行动,却从来没开口对别人讲过。 但事情居然就朝着她最渴望的方向发展了。 就像是买彩票中大奖一样,这奖来得接二连三,砸得她头晕。 她想再次见到谭佑,谭佑便出现在了研究院,她想要谭佑的联系方式,电话号码便畅通无阻地报到了她的耳朵边。 她想要再次和谭佑建立起关系,哪怕这个关系没有曾经相识的基础,或者说,没有那样的基础更棒。 她要让谭佑认识一个新的自己,哪怕顶着个错误的名字,顶着张虚假的脸…… 幸嘉心的手指点在下巴上,一下又一下,手机里的电视剧已经自动播放到下一集了,耳机里的主题曲听习惯了,娇俏女声唱着羞涩又甜蜜的恋爱心情……还挺好听的。 这是她新增加的饭后活动,躲在实验室的角落里看电视。 她的社交能力有问题,她自己是知道的。只是平日里,这样的问题并不会太过影响她的生活,她没有必要改变,也不想改变。 但现在,这道坚硬地隔绝着自己和外界的墙壁被她开了道后门,要直通向谭佑那里,幸嘉心希望能找到最有效的捷径。 学习这些平日里不会看的电视剧,幸嘉心觉得是个好方法。 火的,热的,讨论度高的,年轻人喜欢的,看得大家嗷嗷叫的。 那一定也会是谭佑渴望的人际关系吧…… 幸嘉心不仅看故事,还看弹幕,弹幕刷得最多的地方,都是她记在小本本上决心一试的剧情。 南边的拆迁和重建正在紧张进行中,很快,第二批废料集结好要出了,幸嘉心的第二次机会也来了。 她欢呼雀跃又紧张忐忑,照旧是提前约谭佑,第二天早早地到了仓库等她。 车还是那辆橘色的货车,人还是那个笑起来有小鱼游动的漂亮人儿,但只不过是换了件外套而已,幸嘉心就觉得穿着中长款军绿棉服的谭佑,实在好看极了。 比她脑袋里想的样子好看,比她上次见到的样子还好看,简直一天比一天好看! 这次幸嘉心的准备更丰富,她特意买了新的保温水杯,泡了味道极好的茶,直楞楞递过去的时候,谭佑明显愣了愣。 “怎么?”谭佑勾着唇角问她。 “喝水。”幸嘉心道。 “不是。”谭佑低下了头,再抬起来的时候,眼睛亮闪闪的都是笑意,“你对人都这么亲吗?” “没有。”幸嘉心实话实说。 “那就是分成了两部分。”谭佑指指自己,“我是你喜欢的那部分。” 幸嘉心觉得这话说得没毛病,明明天气冷,脸颊却倏忽热得不行,想点头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顿了顿,只“唔”了一声。 谭佑偏了下头:“稍等。” 她回身又上了车,手里荡着一串钥匙下来,递到了幸嘉心面前。 “嗯?”钥匙眼熟,幸嘉心不接。 “上批货不是处理完了么,价格你还满意吗?”谭佑微微弯着身子,笑眯眯地看着她。 “满意。”幸嘉心回答得很快。 “那我们的合作就能继续。”谭佑道,“这次我上完货,会直接联系买家,一次性拉到位,就不用中转站来回跑了。谢谢你对我的信任,钥匙还你。” 幸嘉心从一长串话里提取出了一个重要信息:她和谭佑之间的联系断了一小节。 她盯着那串钥匙,不太开心。 谭佑又晃了晃钥匙链:“放心吧,上次有经验了,这次速度只会更快,价格也不会少。” 幸嘉心觉得她再犹豫下去,谭佑一定会想到别的地方去,只得抬手接了钥匙,十分不情愿地抬手便扔到了包里。 谭佑笑了笑,转身往放废料的地方走。这次幸嘉心可不会让她搬了,噔噔噔跑过去,捧着水杯吊在谭佑身后跟个小尾巴似的。 “你别急别急。”她一迭声地喊。 谭佑回头看她一眼:“怎么啦?” “我叫了工人来搬,他们马上就到。”幸嘉心凑到她身边,“你指挥就好了。” 谭佑站住了脚步,她看着幸嘉心,脸上的表情一时有些严肃:“我们的货运费是包含搬运费的。” “钱不会少你的。”幸嘉心赶紧说。 “那你这一趟能赚几个钱?”谭佑抬手指了指那堆废料。 “钱不重要的。”幸嘉心顺口就溜。 上一趟算下来,她赚了三百块,这一次除去找搬运工人的钱,她大概赚负一百块。 钱真的不是重要的,但顺嘴溜完了,幸嘉心及时地感觉到了不对劲。 现在她和谭佑的关系,不就建立在金钱的基础上吗? 幸嘉心张了张嘴,还没能再开口,谭佑果然直戳戳地问了过来:“那什么是重要的?” 这是幸嘉心熟悉的谭佑,也是她陌生的谭佑。 这样有一点点凶的表情,语气平淡却莫名带了点威胁的意味,在十五岁的谭佑脸上是经常存在的。 但与那时不同的是,现在的谭佑,出现这样的情绪,好像原因完全不一样了。 她不再是中二的侠义气息,不再是无知无畏的勇猛,她是沾染了烟火的质问和带着烦躁的怀疑,幸嘉心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这种时候,最好的方法就是转移注意力。 幸嘉心想到自己记在小本本上的剧情,当机立断,抬脚就滑。 这是破冰的一滑,是会带着慢镜头旋转跳跃的一滑,是一个永远不会跌倒的跌倒,下一秒,当女主睁眼,她一定是在男主的怀里。 四目相对,升起无数粉红色的泡泡。 美美的平地静止型摔跤,幸嘉心没忘了捧好手里的水杯。 她挑了很久的款式,可不希望在到达谭佑手上之前磕坏点边边角角。 计划实施的第一毫秒就太成功了,幸嘉心清晰地看见谭佑脸上的表情瞬间变了。 54.第 54 章 biubiubiu~ 你被晋江小防盗挡住啦  车队食堂灯已经灭了, 谭佑跳下车, 狠劲跺了跺脚。 一股酸|麻从脚底涌上来,激得她打了个颤, 而后就僵直在了原地。 一动不动, 等着这个劲过去,谭佑闭了闭眼,想让自己放松一会, 但闭上眼睛之后, 还是会有仍然在开车的错觉。 手机这时候响了起来,打断了谭佑忘我的禅修。 “橘九院废料 汪”,条理清晰,谭佑一贯的备注方法, 可以让她立刻理清来电的对象。 她咳了两声,让自己的嗓子开了开嗓,然后接起了电话:“喂?” “你回来了?”那边道。 谭佑吸了下鼻子:“对,刚到。” 这催得可真是太及时了, 昨天打电话的时候,谭佑给了汪姑娘一个大概的时间。没想到姑娘掐得这么准,就跟连接上了他们车队门口的摄像头了似的。 她转头看了看停着的车, 琢磨着开哪辆去拉汪姑娘的废料更合适。 姑娘开口的话却让她停住了搜寻的目光, 谭佑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什么?” “你出来一下。”那边顿了顿, “我刚好路过。” 橘城九院工作的姑娘, 会路过他们车队公司? 谭佑讶异地张了张嘴, 停了足有两三秒才接话道:“你在哪呢?” “门口呢,”那边回答,“有个蓝色的棚子。” “我马上过来。”谭佑挂了电话。 虽然是一个城市,但城市的城区规划都是很有规律的,谭佑车队所在的区是最老旧待拆的那一片,地方不大,蜗居的人还挺多。而橘城九院虽然看着在山沟里,却是在正儿八经的高新区,所有的新兴企业都集中在那里,环境好,人还少。 两个城区分在城市的两端,居然大半夜地被路过了? 谭佑走出去几步了,突然又转了身。她跑回去跳着打开车门,将自己勾在踏板上,伸手拿过了车头放着的水杯。 粉红色的小猪佩奇,谭佑跑着去开水房接了水,然后又跑到了大门口。 蓝色的棚子是个临建亭子,黑漆漆的没光也没人。 谭佑的脚步近了,前后张望,准备打电话找人了,亭子后才闪出一道光,姑娘举着手机叫她的名字:“谭佑。” 软了吧唧的,跟被人欺负了要她保护似的。 谭佑走上前,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芒看清了姑娘的脸,明明乌漆墨黑的,脑子里却硬生生跳出来一句“灯下看美人”。 美人明眸皓齿,她看着总觉得熟悉。 要是她车队里的姑娘,她肯定要调笑一句“我们是不是哪儿见过”,但到底是跟她两个世界的女博士,谭佑不能唐突了人家。 风把姑娘的长发吹起,幽幽的香,谭佑没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 “冷吗?”她问。 “不冷。”姑娘对她笑,举起了双手,“看,我有手套。” 傻乎乎的,谭佑也笑起来。 “怎么就路过这儿了?” 她刚问完,姑娘的手机屏幕灭了,失去了那点光芒,谭佑心里突地一下。 她掏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 炽亮的光芒一下子把四周照得清清楚楚,姑娘闪亮亮的眼睛,她微微蓬起的发丝,还有地上厚厚的尘土,沾到了姑娘的靴子上。 “就有事嘛,路过。”姑娘低了头在包里掏,“你吃过饭了吗?” “没,刚回来。”谭佑看了眼她的包,大大的帆布包,姑娘每次的包都不一样。 明明准备得很好,但掏的时候还是有些慌乱。 幸嘉心刚刚嘚瑟过的手套现在就显得很碍事了,她赶紧脱了下来,这才成功地将耳机线从饭盒上摘了出来。 粉色的便当盒终于端了出来,幸嘉心举到谭佑面前,脸热烘烘的:“你要不要尝尝这个?” 谭佑勾着唇角问她:“这是什么?” 幸嘉心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刚刚吃饭觉得好吃,就打包了点。” 造型可爱的便当,幸嘉心自己是做不出来的,但电视剧里面总是要演。 买倒是很好买,反正她的目的是来见谭佑,情绪一旦冲动起来,这些小细节是不重要的。 没打那个电话之前,她觉得自己一个星期都等了,再等一天一夜不算什么。但听到了谭佑的声音,她就知道,完蛋了,这一天一夜太长了。 幸嘉心决定省了那一夜煎熬的时间,下班后她就快马加鞭地赶到了谭佑公司门口。 谭佑说她八点左右会到,幸嘉心等过七点,等过八点,躲在角落里心算了一遍今天的实验数据,夜便很深了。 她终于看到了一辆回来的大车,是第一次谭佑来九院送货的那一辆。 女人的直觉总是很准的,幸嘉心掐着时间打电话,果然如愿以偿。 手都被风吹冷了,谭佑也没有接。 她一直盯着幸嘉心看,看得幸嘉心心里毛毛的。 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 谭佑突然抬了手,盖在幸嘉心的指尖,热烘烘的,让人心里熨帖。 饭盒被接了过去,谭佑转身就走:“跟我来。” 幸嘉心赶紧跑过去跟上。 谭佑带着她进了车队的大门,门卫大叔正看着电视打呼,看都没看她们一眼。 幸嘉心很开心能够进入到谭佑的领地,这就像是一种互相的交换,分享各自的生活。 谭佑一路走到了一排临建二层房屋前,进了一间办公室,办公室里没人。 她把一张桌子上的东西全部推去了一边,然后拉过一把椅子,扯了卫生纸擦了擦,这才放到了幸嘉心面前:“坐。” 房间里虽然没开空调,但到底比外面暖和多了。 幸嘉心坐下来,和谭佑隔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她的爱心便当。 粉红色的小猪水杯被放在了便当旁边,幸嘉心看着就高兴。 谭佑没开便当盒,她问她:“待会要回去吗?” “嗯。”幸嘉心道,“回住的地方。” “你住哪里?”谭佑问。 幸嘉心立马报了地址。 速度太快了,一丝犹豫都没有,谭佑明显愣了愣。 幸嘉心觉出了点尴尬,解释道:“就我们刚开始在超市门口碰见嘛,我住的地方离那里不远了。” “哦。”谭佑应了一个音节,幸嘉心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谭佑站起身用一次性水杯接了水递给她:“暖暖手。” 幸嘉心抱着杯子,太烫了就凑过去桌子前,把杯子放一放。 “你不吃吗?”过了一会,幸嘉心问。 谭佑道:“东西都凉了,没法吃。” “啊……”幸嘉心发出短促的一声惊叹,她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 如果八点这份饭还尚有余温的话,这个点,已经彻底是冰块了。 她在包里捂得再严实都不行,幸嘉心一下子站起了身。 她把饭盒拿了回来:“不要吃了,凉了不好。” 谭佑也起了身:“我送你回去吧。” 逐客令下得这么突然,幸嘉心觉得合理又难过。 她不好再说什么,谭佑又送着她出了门,提醒她:“手套戴上。” 幸嘉心听话地戴上了手套,两人站到了大门前。 这个时间段这个地点,车挺难等到的。 跟谭佑并排站着,幸嘉心觉得舒服,又觉得还不够。 谭佑低头看手机,突然道:“你微|信?” 幸嘉心很惊喜,她没想到,谭佑会主动要她的微|信。 “跟手机号一样!”她很快回答。 谭佑的手指敲在屏幕上,叮咚一声,幸嘉心的手机响了。 她根本忍不住自己的笑,嘴角都快咧到耳边去了,快速从包里翻出手机,着急忙慌地点了通过。 谭佑的微|信,头像是一辆车。 你已经添加了谭佑,现在可以聊天了。 幸嘉心盯着手机:“你就直接用真名呀?” “方便。”谭佑道。 “哦。”幸嘉心立刻想和谭佑保持一致,把自己的微信名字改成真名,但都点进编辑资料了,及时地收了手。 她不能改真名……她还披着层汪曾祺马甲呢。 幸嘉心心虚地收了手机:“我名字有趣吧?” “不认识。”谭佑道。 “Dalek,《神秘博士》里的一种外星生物,战斗力超级强大,可以消灭掉所有的……”幸嘉心顿了顿,把人字吞进了肚子。 谭佑,还是不要消灭好了。 她的小心思弯弯转转,谭佑的接话却牛头不对马嘴:“待会上车一直开着实时位置。” 幸嘉心一偏头,还真看到了一辆远远过来的出租,“空车”两个字,极其刺眼。 “啊……”她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谭佑抬手招了招,车很快停到了她们面前,谭佑帮她开了后车门,扫了眼司机,然后道:“我们微|信再聊,路上小心。” 十分亲昵的语气,幸嘉心看着那双眼睛,一时脑袋充血,突然便凑上前去抱住了她。 脚尖轻轻踮起,唇角便刚好在谭佑的耳边,万千情绪汇集到一起,也不过一句:“明天见。” 谭佑没有回她,幸嘉心匆匆地抱完又匆匆地放开,钻进出租车里,逃也似的关上了门。 车开了出去,谭佑站在大门口,愣了挺久。 “与人的亲密交往”,她把这当一门正经的课来学,跟做实验一样,不断地小心试探,排除错误项,将正确方法牢牢记在心里。 比如,经常给谭佑发微信是不对的,因为谭佑大部分时间都在出车,看手机很不方便。 比如,给谭佑打电话一定要挑时间,最好在她闲下来的时候,这样她才会有耐心和她聊些闲话。 那怎么确定她空闲的时间呢,当然是上一通电话就问好咯。 幸嘉心做了个表格,将谭佑的已知时间标记出来,后来,她沮丧地发现,谭佑的工作是没有规律可循的。 不是朝九晚五,不是做五休二,她有可能连着三四天奔波在外,也有可能一回来倒头就睡一整天。 越了解就发现她越辛苦,越辛苦,幸嘉心就越不好意思再提见面的要求。 一天两天一个星期,除了偶尔的短暂的电话,幸嘉心再也没法汲取谭佑力量了。 是的,谭佑现在对她来说,就像个超能能源一样,与她链接上一点点,就足以让她兴奋好多天。 又是一个星期过去,幸嘉心觉得自己要在这幢房子里待到发霉了。 她以前最喜欢独处,只要饿不死,她可以一个人在家待几个月,以往的寒假暑假不就这样过来的吗,现在却不行了。 她迫切地想要出去,想要奔到谭佑跟前,就像一个饥饿的人需要食物一样。 再一次小心翼翼地掐着时间和谭佑打完电话以后,幸嘉心终于忍不住了。 谭佑的声音就像是喷香的诱饵,幸嘉心的耳朵尝到了味道,身子便越发饥|渴了。 她跑进房间,用最快的速度挑选衣服,洗脸化妆,然后喷上了谭佑那次说好闻的香水。 拿包出门,打车的时候,破天荒地为了催促和陌生人多说了两句。 “赶飞机?”司机看了她一眼,“那这个方向不对啊。” “赶火车。”幸嘉心想快速结束对话。 司机踩了一脚刹车:“那你说的地址也不对啊。” 幸嘉心想起昨天刚看的剧:“我男朋友马上要走了,我去追他。” 司机恍然大悟,神情也激动起来:“姑娘你放心,二十分钟内,我给你赶过去!” 幸嘉心扯出一个微笑。 刚才电话里谭佑说她刚跑完车,回到公司,待会还有事要出门。 幸嘉心希望这个待会不要超过半个小时,那这样她就可以在谭佑出门办事之前见她一面。 司机把车开到了限速的极致:“姑娘我抄近路得绕,你别觉得我坑你钱啊。” “加钱。”幸嘉心言简意赅。 司机说到做到,最后一脚刹车停下来时,才十七分钟。 幸嘉心一直在看手机,立马把钱递了过去:“不用找了。”然后急匆匆地下了车。 司机看着漂亮姑娘远去的背影,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年轻人为了爱情真是奋不顾身啊!” 幸嘉心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为了爱情奋不顾身,但现在事实证明,她为了谭佑会。 明明在重逢谭佑之前,她鲜少想起这个人,但一旦重新遇到,就像枯干的草原上一点火星,瞬间便汹涌燎原。 十五岁之后,她想着逃离这个世界,逃离丑陋的自己,却忘记了要逃开的原因。 直到她现在一路冲进运输公司,疯狂地询问谭佑在哪里,然后一回首便看到了她。 谭佑戴着一顶看起来就很温暖的毛线帽,望见她的眼神满满的都是惊讶。 这是一种喜悦的惊讶,不是厌恶,不是恐惧,让幸嘉心觉得自己在发光。 她突然就明白了,她逃开那一切,就是为了如今更好的相见。 谭佑笑起来,她摘下沾满灰尘的手套,问她:“你怎么来了?” 幸嘉心冲过去,放任自己这无风也起浪的澎湃情绪,扬起最灿烂的笑脸。 谭佑及时地张开了双臂,幸嘉心像个小炮弹一样砸进了谭佑怀里。 “喂,我身上脏。”谭佑举着手,没敢落在幸嘉心的粉色外套上。 幸嘉心才不嫌弃,幸嘉心紧紧抱住她的腰,埋头在她肩窝处,狠狠吸了一口气。 她的超能源泉,有车的味道。 “干嘛啊?”谭佑在她头顶笑,幸嘉心能感受到她胸口的震动。 “你是不是被人欺负了?”谭佑声音突然低下来。 幸嘉心很快地摇头,头发晃来晃去,蹭得谭佑下巴痒。 “那怎么了啊?”谭佑用下巴撞了下她头顶,“过来有什么事吗?” “没事。”幸嘉心终于抬起了头,对上谭佑的眼睛,突然有点脸红,“就是想你了。” 她这话说得亲昵,但到底是心底最真实的想法,一点都没磕绊。 谭佑看着她,足足停顿了四五秒,才张嘴呆呆地“啊”了一声。 幸嘉心终于感觉到了不好意思,她松开谭佑,站直了身子:“你是不是在忙?” “擦车。”谭佑指了指旁边的车,“马上要出去。” “哦。”幸嘉心低着头,踢了一脚地上的小石子,“那你擦吧。” “冷不冷?”谭佑重新戴上了手套,往旁边指了下,“冷的话去那边的小屋子,有电暖气。” 幸嘉心望过去,小屋子门口站着两啤酒肚大哥,正乐滋滋地盯着她俩。 幸嘉心立马道:“不冷。” 谭佑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一甩抹布,喊道:“赵哥王哥,队长让你们出星源那趟呢,赶紧去拿单子啊,李姐今天接孩子,下班早!” 两人招了下手,乐呵呵地走了,谭佑看向幸嘉心,笑着道:“好了,可以去了。” “我不冷。”幸嘉心还是摇头。 “没人了,你进去坐着,我给你看着门。” “我想在这儿。” 谭佑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看着她,笑得揶揄:“就这么想我啊?” 幸嘉心不说话,脸色白里透红,在灰蒙蒙的背景下,显得分外鲜亮。 “哎……”谭佑叹了口气,“好的大小姐,你要站这就站这,往旁边点。” 幸嘉心挪了挪。 谭佑本来打算好好擦下车的,毕竟待会是去接好久不见的人,但幸嘉心在旁边等她,大冷天的,谭佑不好再让她冻着。 于是大略地搞了下便停了手,将东西归置好,洗干净了手。 幸嘉心一直跟在她屁股后面,谭佑带着她进了屋,搬了凳子到电暖气前:“坐着。” 幸嘉心很听话,乖乖坐下。 “暖一下。”谭佑说,“什么打算啊?” 幸嘉心赶紧表明自己的意图:“你该忙什么忙什么,要出去了我回去就行。” “真就过来见我啊。” “那我……买个东西?” “你是不是钱多得不知道怎么花?”谭佑笑起来,乐了好一会。 “放假了我没什么事。”幸嘉心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 “那……”谭佑顿了顿,“跟我一起去?” “好啊!”幸嘉心眼睛亮起来,答应完了才问,“你要去干嘛呀?” “去接人,不是工作。”谭佑道。 “好啊好啊。”没有耽搁到谭佑工作,幸嘉心很开心。 “那走吧,时间差不多了。”谭佑起了身。 幸嘉心赶紧跟在了她身后。 谭佑开的是刚才擦的那辆车,难得的,是一辆普通的小轿车。 车里车外都挺干净的,车前还摆着个摇摇晃晃的福娃,有点私人气息。 果然是去办私事的,幸嘉心有些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 她本来想着见一面就好,但见了之后,就想多再跟她待一待。 这相处的时间,就跟她骗来的似的。幸嘉心假咳了两声来缓解自己的尴尬,没话找话道:“我们去哪里呀?” “去火车站。”谭佑说。 “啊……”幸嘉心想起了她来时给司机撒的谎,真是好巧哦。 车里又陷入了沉默,幸嘉心时不时看一眼谭佑,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刚才上车之前,谭佑的情绪还都挺好的,但上车之后,她就有些沉郁。 这种沉郁是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说起来有点玄,但幸嘉心可以感受到这种仿佛阴郁气体一般的氛围。 因为她有很多年很多年,都陷在这样的氛围里,拔不出来。 谭佑的不开心她见过,但那时还是年少,谭佑的不开心会转变成怒气,随随便便找个借口便能发泄出来。 现在不一样了,现在谭佑长大了,她的不开心变成了那个幸嘉心熟悉的氛围,让幸嘉心的心脏倏地揪了起来。 她不敢说话了,也不知道怎么做才好,只能安静地待着。 车一路行过,终于到了火车站广场,停了车。 谭佑没下车,她掏出手机打电话,接通以后,言简意赅:“出来了吗?我已经到了,车牌号xxxx。” 那边回答后,谭佑没多说什么,挂了电话。 幸嘉心紧张起来。 不一会儿,有大群的人涌出,谭佑盯着人群,幸嘉心悄悄看着谭佑。 然后她清晰地看到谭佑皱了皱眉,落下车窗,对外招了下手。 人群里走出个少年,非常英俊的眉眼,拉着大大的行李箱。 他走到车边,道:“累死我了,谭佑你开下后备箱。” 谭佑没说什么,少年放了行李,准备来副驾驶坐了,才看清了还有一个人。 “呦,有人啊。”少年笑起来,“谭佑你还有这么漂亮的朋友啊!” 她不是个傻子,别人向她示好她自然感觉得到,何况是汪姑娘那么明显的举动,最后的那个拥抱就像是天上掉下个仙女,直直地砸进了谭佑怀里。 55.第 55 章 谭佑觉得自己乱得要炸开了。 原本她以为, 发生这种意料之中的事, 她已经把能想的都想了。 但现在纷乱的思绪叫嚣着, 互相碰撞纠缠, 就像纠葛的藤蔓,理不出一条通顺的路来。 谭佑想缓一缓, 但眼前的人不让她缓,连空气的温度都不让她缓。 谭佑保持着这个尴尬的姿势, 低头, 强迫自己冷静,冷静。 再抬头看幸嘉心的时候, 终于找到了一条弯弯折折的出口:“那个, 嘉心,我们不要在这里说好不好?” “为什么?”幸嘉心立刻道。 “这地方。”谭佑前后左右地瞅,“随时都会有人经过。” “有人经过怎么了?”幸嘉心道,“我干的又不是违法乱纪的事。” “但是是私密的事啊, 对不对?”谭佑继续诱哄,“我们换个地方好吗,你也冷静一下。” “为什么要冷静?!”幸嘉心一下子提高了声音, 她精准地捕捉到了谭佑的画外音, “我不是一时冲动,我想很久了。” 谭佑又不敢看她的眼睛了,她收回手, 往侧面绕过了幸嘉心:“地上凉, 我去给你把鞋子拿过来。” 背身远离了这个人, 谭佑终于觉得呼吸能够顺畅一点点,她走得特别慢,其实也就二分之一层的台阶而已,谭佑觉得自己能走五分钟。 她终于走到了幸嘉心脱掉的鞋子旁边,勾住了鞋带,不得不又转了身。 幸嘉心盯着她,紧紧地盯着她,像是在狩猎,下一秒就能把谭佑吞吃入腹。 谭佑低眼下楼,把鞋子放到了她脚边:“穿上吧。” “你还跑吗?”幸嘉心居高临下地问。 谭佑保持着半蹲的姿势,不说话。 “你要是还跑,我就不穿。”幸嘉心说得很坚决。 “嘉心,你不要这样子。”谭佑抬手捂住了脸,“我觉得不对。” “什么不对?”幸嘉心的声音突然就哽咽了,“哪里不对?你是觉得我的表白不够浪漫,还是不够正式?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改,可以再来一次……” “不是……”谭佑不知道怎么说,她真想把自己滚成个球,顺着这楼梯滚下去。 “那你就是,不愿意?”幸嘉心一下子就哭了出来,“你不愿意吗谭佑?你明明对我很好,你还亲我抱我了,你明明喜欢我……” 幸嘉心哭得声音都抽抽了,她噎了好几声,狠劲抹了把眼泪:“你为什么不愿意啊!谭琦和杨果都说了这不是友情,一般人不会这样,你就是想做我女朋友啊,你为什么不愿意啊!” “谭琦知道?”谭佑抬起了头,“你跟他说过?” “不能说吗?”幸嘉心的眼泪顺着脸颊簌簌地流下来,“连说都不能说吗?” “不是……” “不是什么啊!你就知道说不是!那到底是什么啊!”幸嘉心抬脚一脚踹在了谭佑腿上,“你嫌弃我!你觉得我连对别人说喜欢你的资格都没有!你害怕别人知道,你根本就不想承认,你根本就不愿意……” 幸嘉心转身往楼下跑去,她的鞋子还在一边,谭佑猛地起身,觉得头晕身子晕,晕得她要找不着北了。 幸嘉心跑到楼梯中央了,谭佑才蹿过去拽住了她胳膊。 “乖,听话。”她道。 “听个屁。”幸嘉心回她。 “把鞋穿上!”谭佑突然有些火大。 “不穿!”幸嘉心比她还凶。 谭佑盯着她,想用眼神威慑她,但根本没用。 幸嘉心的眼睛水汪汪地,睫毛被泪水糊成一片,已经黑乎乎地要花了。 谭佑心疼,只能束手就擒:“好了,你把鞋穿上,我跟你好好说,好好回答你的问题好不好?” “我就一个问题。”幸嘉心逮着了机会就不放手,“你愿不愿意以女朋友的身份爱我?” 谭佑顿了顿道:“我愿意。” 幸嘉心一下子笑起来,瞬间就可以从伤心生气转换成欣喜若狂。 但她还没来得及扑到谭佑怀里去,谭佑就又道:“但是我不能。” 幸嘉心的表情凝固了:“为什么?” “有很多原因。”谭佑深吸了一口气,“最关键的是,我有一个赌鬼爸。”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谭佑笑了:“怎么能跟我没关系,他让我们家欠了一大笔钱。” 说到这里,谭佑突然就平静了下来,想到谭风磊,可以浇灭她所有对生活的热情和期盼。 她放开了幸嘉心,回身再一次去帮她拿鞋子,这一次当她弯下腰把鞋子放在幸嘉心脚边时,幸嘉心终于动了。 她快速地穿好了鞋,然后对谭佑道:“欠了多少钱?” 谭佑很无奈:“欠多少我也不能拿你的钱。” “我可以借你。”幸嘉心道。 “你借了这一次,还有下一次,如果这个坑,是个定数,我这么多年,早把它填平了。”谭佑看着幸嘉心,扯了扯嘴角,“但它是个无底洞,永远都填不满。” “法律上好像不承认……” “法律是法律,生活是生活。”谭佑打断了她的话,“能想的办法我都想过了,现在已经是我们家最好的状态了。但我不知道这个状态还能持续多久。” 谭佑看着幸嘉心:“可能我明天就得离开这个城市,也可能明天就有人来我家打砸抢。我不能把你拉进来,你不应该跟这种生活有什么瓜葛。” “可我不怕……”幸嘉心又要哭了。 谭佑双手捧住了她的脸,指尖轻轻擦过她的眼角:“但我怕。” “你不要怕,我们一起想办法……”幸嘉心攥住了她的手腕。 “没有办法。”谭佑笑着道,“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们过得是完全不同的生活,现在你觉得新鲜有趣,久了你就会发现,我听不懂你说的很多话,看不懂你喜欢的书。我没有办法跟你的同学朋友交流,我有一个烂到发霉的家庭,它让我觉得跟你在一块的每一秒都是偷来的……” 谭佑放开了幸嘉心:“我没法给你任何承诺,所以我最多跟你做朋友。” “可是我们干了朋友不能干的……” 谭佑的手指抵在了她唇上:“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满足你身体的欲望。” 幸嘉心愣住了,她对谭佑有什么身体上的欲望呢,她想拥抱她,想和她整天挨在一块,想和她无限亲密的接触,但这些都建立在她们互相喜欢的基础上啊。 不对,她们现在也互相喜欢,但谭佑不愿意跟她在一起。 如果不在一起,这些身体的欲望,又有什么意义呢。 幸嘉心一抬手打掉了谭佑的手指:“不要。” 谭佑笑了笑,无奈又自嘲的模样。 幸嘉心虽然一时之间理不清现在的状况,但她有强烈的感觉,告白进行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没有什么好说的,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了,因为不论她说什么,谭佑都不会改变想法。 幸嘉心转身往楼上走,她的包还放在包厢里。 谭佑站在原地,没有跟上来。 幸嘉心能够感觉到她的目光,一直放在她的背上,直到她在她的视线里消失不见。 幸嘉心突然觉得心如刀绞,疼得她呼吸都快倒不过来了。 谭佑一层层地下了楼,把灯红酒绿都抛在了身后。 披散着的头发被风一吹,一半打在脸上,一半扬起,让人有些烦躁。 谭佑从兜里摸出发圈,抬手随便往后一揽,扎住了头发。 她掏出手机给杨果发了条消息,然后便伸手打了车。 -拜托照顾一下幸嘉心。 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对别人说这句话。 在出租车后座上,谭佑在司机惊恐的眼神里脱掉了那件裙子。 毛衣牛仔裤皮衣,这才是她正常的模样。 谭佑突然开始怀疑,她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给自己留着条后路,随时准备退开。 真渣。 车离小区还有一段距离时,谭佑下了车。 她进了车队,跟门卫打个招呼,同这个点还在外面晃悠的男人说两句话。 回到宿舍的时候,一推门,阿姨和大妈都叫了起来:“谭佑,好些天没见你了。” 是好些天了,年假之后她在宿舍时,两人都还没回来。 谭佑笑了笑:“新年快乐啊。” “这都十五了。”大妈问她,“吃元宵了吗?” “吃过了。”谭佑道。 在聚会的饭桌上吃过了,最后一道菜就是每人一小碗元宵,幸嘉心不喜欢,谭佑哄着她,才勉勉强强吃了一颗。 寓意圆圆满满,谭佑真希望她圆圆满满。 去衣柜里放那件裙子的时候,阿姨突然凑了过来,说:“谭佑你烫头发了。” “一次性的。”谭佑说。 “你还化妆了。”阿姨兴致勃勃地看着她,“是不是去相亲了。” 谭佑一偏头,笑得很无奈:“姐你说实话,你觉得我这样,能相出去吗?” “能!”阿姨斩钉截铁,“你只要收敛一下你的那个男生气,绝对没问题。” “那收不了。”谭佑道,“二十多年了。” “总得嫁人啊。”阿姨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这件外套很好看,哪里买的,不便宜吧?” “别人的,我借来穿一穿。” “那肯定是去相亲了,没见过你这样。”阿姨笑着道,“没事,等以后成了,别忘记告诉我们一声就成。” “真有那一天,肯定告诉你们。”谭佑道,“还要你们的份子钱呢。” 大家都乐呵呵地笑起来,这才是谭佑熟悉又擅长的环境。 说一些看起来真诚的话,其实什么都不往心里去。 谭佑换了身衣服,彻底摆脱了幸嘉心的标志,然后去洗了脸。 今天晚上她没打算在宿舍住,出门买了包袋装元宵,回了租的屋子。 肖美琴开门的时候一脸惊奇:“这么晚回来?” “嗯。”谭佑应了声,“十五呢。” “过不过的有啥。”肖美琴回道,“反正都聚不齐。” 谭佑拿着元宵去了厨房:“晚上吃的什么?” “你们都不在,我一个人,随便吃了点馍。”肖美琴回到客厅,继续看她的电视。 “煮点元宵,吃吗?” “不爱吃那东西。” “意思一下。”谭佑接水开了门,“总要意思一下的。” 她煮得不多,两个小碗。 端到客厅,两人也没什么多余的话,默默地就着电视里的家长里短吃。 没几分钟,谭佑收了碗,洗干净,出来对肖美琴道:“妈,我今晚这里睡。” “你睡啦,谭琦房子东西都在。”肖美琴指了指。 “嗯。”谭佑准备进浴室。 “谭佑。”肖美琴突然叫住了她,她拍了拍身边的沙发,“你过来。” “嗯?”谭佑重新走了回去,但没坐下,“什么事?” “你要不出车,晚上就来这睡。”肖美琴道。 “好。”谭佑答应下来。 “我给你做些吃的,多烙点饼。”肖美琴絮絮叨叨,“你多吃点,太瘦了。” “我吃挺多的,不长肉。”谭佑说。 “不长肉难看,脸都夹着了。”肖美琴突然道,“我最多住到月底。” 谭佑愣了愣:“为什么?” “还能一直在这住下去吗?”肖美琴皱着眉,“一个人都不认识,谭琦在还好,现在他要上学你要上班。” “回去了不也一个人住吗?”谭佑道,“在这我有空就回来了不是吗?” “我在这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肖美琴抬手拍在沙发上,“我去买了东西,都听不懂他们说话。” “多听听就熟了,过段时间天气暖和了,前面小广场那块每晚有人跳舞,你跟着去锻炼下身体。” “我有什么心情跳舞!”肖美琴激动起来,“别人那都过得什么日子,我过得什么日子。我一天天这么待着,什么都干不了……” “妈,”谭佑打断了她的话,“要么我帮你找找活。” 肖美琴道:“我能干什么?” “你什么干不了?”谭佑道,“我们车队打扫卫生的大妈,比你年龄大多了。” “你们车队还要人吗?” “车队可能不缺了,我给你在附近其他地方找找。”谭佑做了总结,“总之,月底肯定走不了,这房子,签了半年的合同,押一付三,你走了,这钱不就白出了吗?” “你找人再租出去啊。”肖美琴道,“我怎么能住半年呢。” “之前谭琦跟你说的话你都忘了吗?”谭佑突然有些烦躁,“你回去干嘛啊!” 肖美琴见她声音扬起来了,瞬间拉下了脸:“别的不说,你先把我手机搞好!” “你手机怎么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搞了鬼。”肖美琴把手机拿了过来,“你们当我有多傻啊,这么多天除了你两谁给我打过电话。” “年后了都忙。”谭佑道。 “赶紧搞。”肖美琴把手机扔了过来。 谭佑接住了放在沙发上:“我洗完澡看看什么问题,我很累了。” 说完便闪进了浴室,一个澡洗得挺久,出来的时候肖美琴已经回房间了。 谭佑叹口气,去了侧卧。 离开了幸嘉心,一切又都回到了原地,没有解决的问题永远都在,幸嘉心说她们都一样会害怕、会躲避,会勇敢起来。但许多事情,再勇敢都没用的。 躺在床上愣愣地看着天花板,谭佑觉得她今晚肯定要失眠了。 手机看了很多遍,没有人发消息给她,连杨果都没回她的消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谭佑看了眼时间,快十二点了。 她最终还是没忍住,问杨果道:你们回家了吗? 杨果这次回复的速度很快:都回了。 谭佑的手摩挲在屏幕上,犹豫着该不该问。 杨果的消息跳了出来,她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就告诉你一点,幸嘉心很伤心。 幸嘉心很伤心…… 明明就可以猜测出来的事情,为什么真看到这句话时,还是会猛地揪心。 谭佑深呼吸了口,打字的手指都有些发颤:是我的错。 杨果有好几次正在输入,但最终,什么都没有发过来。 谭佑做了最后的交待:有个叫杨云的女生不知道你认不认识,她和嘉心不对付,如果有什么情况,麻烦你帮助一下幸嘉心。 -听说杨云被学校劝退了,她有个视频在网上转了几万。可能不会出现在九院了。 -嘉心有什么问题,我肯定会帮她,不过跟你没关系,因为我是她的朋友。 -以后别拜托我了,有些事情,我替你做了没用。 一连三条,谭佑无言以为。 她只能回一句:好的。 但哪里能好,杨果这个态度,明显地在为幸嘉心生气,由此可以见得,幸嘉心有多伤心。 谭佑的眼前好似猛然晃过了幸嘉心的脸,幸嘉心委屈地哭泣的脸,她现在一定在那个大房子里,哭得很伤心。 谭佑突然觉得,还不如不遇见。 不管夜晚多么令人心碎,第二日太阳照常升起。 谭佑一夜恍恍惚惚,头昏沉得厉害,窗外擦亮的时候,对于她来说就像种解脱。 谭佑起了身,奔进卫生间洗漱,肖美琴的房间也传来了声响。 谭佑准备进厨房的时候,肖美琴的门开了,她道:“要出车吗?” “有活。”谭佑给个模糊的回答。 “有包子,给你热一下。”肖美琴道,“喝鸡蛋汤吗?” “不急,我来吧,你去洗。”谭佑道。 “你要上班,我闲着,就这点事。”肖美琴态度很坚决,“你坐着去。” 于是谭佑坐在了沙发上,继续昏昏沉沉的状态。 热个包子冲个鸡蛋汤,肖美琴的速度很快。 谭佑吃的速度也很快,她迫不及待地出了门:“我走了。” 听不到肖美琴的回答。 车队苏醒的人只有三分之一。 办公室里的人都还没来,谭佑转了一圈,没事可做,干脆拿了东西去洗车。 洗到天光大亮的时候,陆陆续续进来的人越来越多,每一个从她身边路过,都要说一句:“诶!大清早洗车啊!” “诶。”谭佑一一地应过。 等办公室的人到了,谭佑去销了假,然后去队长办公室发了两根烟,谈了谈接下来的工作。 黄队对于她这个假期很不满,但看在谭佑把整包烟都放在了她桌上的面子上,他没有多说,只是接下来分给谭佑的单子,大概是这个月内,最长最重的。 “嗯。”谭佑没什么意见,她觉得离开橘城几天挺好的。 “好好干啊,谭佑。”黄队突然道,“我听说你妈妈过来了。” “嗯,住几天。”谭佑没多说,“那我去跟李哥交接了。” 生活回到了最熟悉的状态,谭佑觉得如鱼得水,又觉得行尸走肉。 开车在高速上行驶的时候,她甚至分不清,以前她就是这样,还是现在,她变成了这样。 没和幸嘉心重逢前,她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有着什么样的心情呢。 实在是想不起来。 其实算算,这仿佛翻天覆地的变化,也才不到三个月而已。 三个月的时间,竟然就可以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用完攒了二十多年的激情。 谭佑想笑,又笑不出来。 见不到幸嘉心的第一天,她就想她想得要发疯了。 谭佑就这么发疯了一个星期,手机二十四小时地开着,但她等不到任何幸嘉心的信息。 她甚至去了橘大论坛,不知道怀抱着一种什么心理,去搜关于幸嘉心的消息,但一个都没有。 没有记录,没有新帖,甚至没有这个人的名字。 谭佑不知道,是谭琦的室友本事如此之大,还是没了幸嘉心的主动,她就再也不会和幸嘉心有任何联系。 天气阴了又晴,晴不了半天,又开始飘雨。 谭佑跑完大半个省回来,橘城还是那个橘城,车队还是那个车队。 等在家里的妈妈还是那个妈妈,催促着她给她找个活干,实在是待不住了。 谭佑用半天的时间补觉,用半天的时间跑遍了附近招工的店。 晚上,她带着肖美琴去面试,第三家的时候,肖美琴说,可以了。 一个小旅馆,每天需要打扫10-30间不等的房间,换床单被罩,扫地抹桌子清理厕所。 一个月两千块。 肖美琴说挺好的了,活没多重,离得近,也不用跟人打交道,不然她听不懂方言,耽搁事。 谭佑也觉得挺好的了,但一转头看到肖美琴鬓角的白发,就会觉得自己没出息。 还是她没出息,不能解决这个家的问题,不能给家人幸福,也不能给自己幸福。 晃晃悠悠,浑浑噩噩,又是一周过去。 肖美琴适应了工作,说她可以先干着,房子就先租着吧。 谭佑有空就回去住,没空就在车上睡,似乎一切都已经恢复了平静。 天气开始明显得变暖了,雨也不太下了。谭佑准备去跑个私单赚笔外快,手机突然响起来。 她掏出手机,看到屏幕上的名字时,车门打到了膝盖上,疼得她原地跳了三圈。 手机还在响,不罢休的模样,又仿佛在下一秒就会中断,从此再也不会响起。 谭佑的心脏跳着,渐渐跳出了正常范围,太阳从头顶打下来,有眩目的光。 她接起了电话,声音干涩地道:“喂。” “我冷静地想过了。”幸嘉心道,“你满足我身体的欲望,我付你钱。” 56.第 56 章 谭佑约了幸嘉心见面, 她想把地点定在一个离两人都近点的咖啡店, 但幸嘉心拒绝了。 幸嘉心让她去月湖别墅, 不然, 就不见。 谭佑开车往月湖别墅去的时候,挺想不通, 明明是这个人打了电话过来,怎么就变得好像她哀求着非得见这一面似的。 等车到了月湖别墅门口, 门卫跟她打个招呼就放了行, 谭佑突然就又想通了。 还能因为什么,不就是憋了这么久, 实在憋不住了, 想见幸嘉心一面。 她从来不知道,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如此想念一个人,想念到现在开车行在她家小区里,都觉得这小区跟她故乡一样亲切。 谭佑把车停在了幸嘉心门口, 然后给她打电话。 幸嘉心接得挺快:“喂?” 谭佑道:“我到门口了,下来吧。” “你上来。”幸嘉心说得很干脆。 “今天天气不错,”谭佑道, “我们在外面转转, 或者就在你小区里,里面不是有个湖吗,一直都没好好看过。” “不去。”幸嘉心道。 她说得实在是直接, 谭佑一时接不下去。 过了一会儿, 她没挂电话, 幸嘉心也没挂电话。 “好吧,我上去。”谭佑妥协了。 走到门边的时候,门开了。 谭佑进了屋,回头看了一眼,反锁了大门。 一楼没人,甚至都不太有人气,谭佑往厨房里看了一眼,她走的时候,东西怎么摆着,现在还怎么摆着。 谭佑上了二楼,敲了敲幸嘉心卧室的门。 “进来。”幸嘉心的声音从旁边的房间传来。 谭佑愣了愣,那是她之前住的侧卧,元宵那晚她走得急,还有一些东西没拿回去。 幸嘉心在这间房子里,干什么,什么意思。 谭佑突然就心里一紧。 她一直在来的路上不断地告诉自己,冷静冷静,她只是来开导幸嘉心的。 来跟她把话说清楚,不要再让她想些乱七八糟的事。 该学习学习,该工作工作,没事了就和朋友出去玩玩,多认识些志同道合的人。 到了那个时候,就会发现,其实她谭佑,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人,什么值得喜欢的人。 这些话在电话里说不清楚。 谭佑想当面说。 当面她就可以看见幸嘉心的眼睛,闻见她身上的气息。 不知道她们之间,还剩下多少个这样的当面。 谭佑推门的手不自觉收紧,身体也绷直了。 门轻轻地“咔”一声,打开了。 往后退去一道缝都时候,谭佑就看见了躺在床上的幸嘉心……的一只脚。 细瘦白净的脚丫,松松垮垮地耷拉在床边,房间里没开灯,所有窗外的光,都好像反射在了幸嘉心的皮肤上。 门越开越大了,谭佑上前一步,习惯性地要去关门,又制止了自己的动作。 她把门大开着,似乎这样就能阻止一些事情的发生。 床上的幸嘉心偏头看着她,笑了一下。 这个笑容意味深长,好看,却让谭佑觉得危险。 “过来啊。”幸嘉心说,“站那干什么?” 这场景真是充满了新鲜感,就像是从来没买过的物品,快递到家了拆盒子。 在她和幸嘉心重逢以后,每次见面,幸嘉心都在主动地朝她跑。 冷静一些的时候能在她面前十厘米处刹住,冲动一些的时候便会负距离地砸进她的怀里。 哪里有这种时候,淡淡地,仿佛叫小鸡仔一样,叫她过去。 谭佑站在原地没动,她的目光落在幸嘉心脸上就有些移不开。 她好像瘦了些,人也更白了,脖子上的线条明显,柔软羸弱的美。 谭佑用力移开了眼睛,装作打量四周的样子:“吃过饭了吗?” “没。”幸嘉心道,“等着吃呢。” 谭佑在房间里扫一圈,没什么变化,除了开着的衣柜门。 她的视线又重新回到了床上:“那我们出去……” 话说到这里停下了,谭佑惊讶地发现,她的那些旧衣服,此刻正扔在床上,压在幸嘉心身下。 一旦看到了这里,就发现现在幸嘉心身上穿的睡衣,正是她穿过一次的那件蓝色睡裙。 同样的衣服,在不同的人身上,真是完全不同的味道。 V领的睡裙,给谭佑穿,便一马平川,彻底地展现着衣料的垂坠感,而给幸嘉心穿,就凹凸有致,露出点让人身体发热的线条。 幸嘉心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她支着身子坐起来,抬手拨了下头发。 长发被拨到身后以后,圆润的肩头露出来,弧度诱人。 谭佑脑子里一时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她不敢细想这些细节的含义,幸嘉心为什么会在这间侧卧里,答案呼之欲出。 又被谭佑硬生生地压了回去。 她转了身,道:“出去吃饭吧。” “我不想吃饭。”幸嘉心道。 “那吃面?”谭佑还是没回头,她盯着门外的走廊,努力地数边线的花纹。 “不吃面。”幸嘉心继续反驳。 “吃火锅?”谭佑继续猜。 “不吃。”幸嘉心开启了任性挑食模式。 “那你想吃什么?”谭佑很无奈。 “吃你。”幸嘉心道。 谭佑心里咯噔一下,热度轰然上脸,尴尬又无措。 她微微地侧了个头,望向幸嘉心:“嘉心,我是来跟你谈正事的,你不要……” 话没说完,幸嘉心突然一伸手拽住了睡衣的边缘,利落地向上拉去。 白花花地一晃,谭佑猛地跳出了房间,抬手便关住了门。 手还放在门把上,拉得紧紧的,生怕房子里的人冲出来。 谭佑呼吸再呼吸,刚才那一跳跟猛地跑了百八十米似的,心脏狂跳。 她甚至听着自己的心跳声,脑袋里莫名地冒出一句歌: 山上的女人是老虎,见了一定要躲开~~~ 歌循环到第三遍的时候,谭佑抬手拍了下脑袋。 什么东西!冷静下来! 这下猛拍挺有用,脑子清静点了。 脑子清静以后,听觉就分外敏感了。 谭佑听到了屋子里的动作,幸嘉心从床上下来的声音,脚没有穿拖鞋就踩在地上的声音,然后一步步,不紧不慢地来到了门边。 谭佑不知道该继续拉着门不让她出来,还是扔了门跑路。 门缝底有影子晃了晃,然后便被大片的阴影盖住了。 幸嘉心的声音传出来,位置很低,她竟然就这么靠着门坐下了。 “你跑什么?”幸嘉心问,“我还能真吃了你吗?” 谭佑真想问问她这些天里经历了什么,为什么说话突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你不是要谈正事吗?”幸嘉心又道,“谈啊。” “你别坐地上。”谭佑道,“又不是地暖,凉。” “你管我坐哪里,”幸嘉心道,“那我是不是能管管你别拉着我门?” 谭佑握着门把的手都尴尬了起来。 她停了几十秒,那边没说话也没动。 谭佑看看地面,干脆也一盘腿坐了下来:“那就这么说吧。” “嗯。”幸嘉心应一声,“说。” “你今天没去九院吗?”谭佑决定从轻松点的话题开始。 “周末。”幸嘉心回两个字。 “哦哦。”谭佑摸摸鼻子,“我那不算周末,就没注意到。” 幸嘉心没说话。 “之前的那个课题做完了吗?”谭佑又开始找话题。 “没。”幸嘉心干脆利落地一个字结束话题。 “最近忙吗?” “不。” “杨果最近忙吗?” “不。” “黄毛有没有再去骚扰你?” “没。” “今天天气不错。” “这就是你要说的正事?”幸嘉心终于说了句长话。 呛得谭佑假咳了一声。 静默了有两分钟,谭佑终于磕磕绊绊道:“正事,就是你,你打电话说的,事啊。” “哦。”幸嘉心顿了顿道,“你同不同意?” “饼干……”谭佑叫了一声,“你知道你那话是什么意思吗?” “包养的意思。”幸嘉心道。 谭佑这次是真被口水呛到,疯狂地咳嗽起来。 “要喝水吗?”幸嘉心在她疯狂咳嗽的间隙问。 谭佑用力摇了摇手,又想到幸嘉心看不到,便努力说了句:“不用。” 又是两分钟,谭佑道:“你从哪学的这词?” “还用学吗?”幸嘉心道,“到处都是。” “也没到处都是啊,这事还是很少数的。”谭佑决定心平气和地跟她谈,“而且一般情况下,被包养的人,起码得年轻漂亮啊。” “你不年轻漂亮吗?”幸嘉心立刻反问到。 “我……”谭佑笑起来,“我是挺年轻漂亮的,但我没你年轻漂亮。” “怎么,对金主还有挑剔的吗?”幸嘉心的语气挺霸道总裁的。 “哪能啊。”谭佑道,“你这金主水准,真要包,多少鲜嫩可爱的男男女女争着抢着呢。” “所以你要抓住机会。”幸嘉心道。 “不是,饼干啊。”谭佑很无奈,“你今天是不是喝酒了?” “你怎么知道?”幸嘉心那边一阵摩挲,“有味吗?隔着门就能闻到?” “你真喝了啊!”谭佑声音一下子提起来了,“你别喝的还是假酒吧!” “不知道真的假的,还是过年的时候你买的。” “我买的肯定是真的。”谭佑突然放松了下来,要幸嘉心认认真真真情实感跟她谈这种事,谭佑挺尴尬的。但现在幸嘉心是喝多了,谭佑突然就觉得,尴尬的不应该是她了。 跟喝多的人没法讲道理,幸嘉心这会的状态,谭佑真保不准她下一秒能干出什么奇葩事来。 便干脆先这么坐着聊聊天,顺毛撸,最好能把发酒疯的小猫给撸睡着。 谭佑道:“那金主大人,你准备开什么价啊?” “条靓盘顺,开最高档的。” “最高档什么价?”谭佑笑,“我没接过这活,不太了解行情。” “我就接过吗?”幸嘉心凶巴巴地反问道,“你干这事呢你不知道价。” “嘿,这事谁先提起来的。” “你。”幸嘉心理直气壮。 “怎么着就是我了?”谭佑惊讶地转个身,从靠门的动作变成了看着门,这样就好像能用眼神逼视着那边的幸嘉心一样,“不明明是你打电话说……” “你那天说的。”幸嘉心打断了她的话。 “哪天啊?” “我给你表白那天。”幸嘉心的声音突然就哑了,一直努力维持的平稳又霸气的声调也散了,“你说如果我想,你就可以满足我的欲望,但是你不跟我在一起……” 谭佑一下子不敢说话了。 那天她说的每一个字,幸嘉心大概都在脑子里反反复复地翻了无数遍。就像谭佑这些天,一闲下来就能看见幸嘉心的笑一样。 有些回忆不能碰,一碰就能喷涌而出,又把两人推到绝境的路口。 谭佑已经做过一次选择了,她不想再做那么痛苦的第二次。 她站起了身,想要说两句话就离开算了。幸嘉心抽了下鼻子,突然道:“五千。” 谭佑愣了愣:“什么?” 幸嘉心的语调恢复了那个冷漠又沉稳的霸道总裁样:“我给你的价,五千一次。” “靠。”谭佑发出个感叹词。 “不够吗?”幸嘉心紧接着道,“一万。” “你疯了吗?”谭佑震惊得不能自已。 “还可以包月。”幸嘉心自顾自地道,“二十万一月怎么样?” 谭佑真想原地蹦一下:“幸嘉心你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是啊。”幸嘉心认真地回答。 谭佑想了想,有那么个按月打钱的妈,还真可能是大风刮来的。 “你牛。”她只能感叹一句。 “那行,就这么定了。”幸嘉心顿了顿,声音的位置变高了,“从今天开始吧。”她猛地拉开了门。 谭佑大意失荆州,瞬间便看到了毫无阻隔的幸嘉心。 瘦弱,单薄,长发盖得脸颊连巴掌大都没了。 她松松垮垮地挂着那件谭佑穿过的睡裙,抬眼看她的时候,眼角有些红:“你该为我服务了。” “服务个屁。”谭佑猛地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价都讲好了。”幸嘉心站在原地没动,只是盯着她。 “没讲好!”谭佑吼了一句,“什么价!” “那你觉得多少合适。”幸嘉心道,“只要我给得起。” 谭佑突然一股火就蹿了上来。 这种感觉,难以形容。她不会蠢到真以为幸嘉心想要和她发生关系,从接到幸嘉心的电话那一瞬起,谭佑就知道幸嘉心在让步,在上下求索。 她不肯放弃,非得这么死乞白赖地把两人拉扯在一起,哪怕用这种,不知道从哪里看来的,低劣的手法。 为了她谭佑,幸嘉心把自己的身段低了又低,值得吗。 她懦弱,她肤浅,她陷在自己黑暗的世界里,十年前没爬出来,十年后连挣扎都显得费力。 谭佑指着自己,咬牙切齿地道:“我这种货色,一分钱都不值!” 幸嘉心皱起了眉,她看着谭佑,愣了很久。 在谭佑转身准备要走的时候,幸嘉心道:“那我给你那么高的价,你为什么还不同意?” 谭佑猛地回身两步跨到了幸嘉心面前,抬手抓住了她的肩膀:“因为我不值!不值懂吗!!!” “我自己买东西,我愿意。”幸嘉心盯着她,死倔。 谭佑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气和呼吸里的酒气,她闭紧了呼吸:“我不卖。” “你有什么理由不卖?”幸嘉心的眼睛越来越红,“你不是说了你缺钱吗?你不是为了缺钱,都不愿意跟我在一起吗?既然你把钱看得那么重,我给你钱你为什么不要!你都愿意要废料!为什么不愿意要我!” 谭佑头要炸开了,幸嘉心在无理取闹,她却没办法阻止她这样的无理取闹,她甚至觉得她说得还挺有道理。 这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就像被人围攻时耗到精疲力竭,就像饿极了,身上却再也摸不出一分钱。 逻辑上谭佑有无数句话可以吼回去,但看着幸嘉心,看着她发红的眼睛,看着她为了不让自己哭出来咬紧的唇,谭佑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怎么可以伤害这个人,她怎么能再去伤害这个人。 二十七年来,能把她谭佑看得这么重的,不就这一个幸嘉心吗? 以前没有,以后更不会有。 谭佑感觉到心痛,她握在幸嘉心肩膀上的手,滚烫。 幸嘉心突然道:“你是不是根本就不喜欢我,你以前说爱我都是在敷衍我……” “不是。”谭佑回答得很快。 “那你证明给我看啊。”幸嘉心眼角开始汪出水,“你不理我是喜欢我吗,你拒绝我是喜欢我吗,我都不要女朋友的身份了,你还不肯……” 谭佑吻住了她的唇,把她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以往柔软湿润的触感,到了这个时候,不知道是因为幸嘉心喝多了酒,还是因为她满心里都是澎湃汹涌着的情绪,变得粘稠而炽烈。 谭佑的动作迅疾,幸嘉心却一点都没有躲,在谭佑吻住她的那一瞬,她便也用力地吮住了她的唇。 而后,舌头纠缠在一起,手也揽住了谭佑的腰,一下子就抱得死紧。 一整个柔软娇弱的身体都搡在谭佑怀里,谭佑垂在身侧的手,在幸嘉心咬住她的舌尖警告时,终于也放在了幸嘉心身上。 幸嘉心的背,能够摸出蝴蝶的形状,绸缎的睡衣光滑,她的皮肤却应该更滑。 指尖止不住地在吊带上勾了一下,幸嘉心突然退开唇舌,但也不过退开了一毫米而已,呼吸相闻间,幸嘉心贴着她的唇说:“证明给我看。” “谭佑,证明给我看。” 一把火便把理智烧了个精光。 谭佑抱起幸嘉心,就着这鼻尖相贴的姿势,快步向室内而去。 幸嘉心可真轻,就像一片云朵在她掌心间。幸嘉心也可重,坠在她心尖上,沉甸甸的。 谭佑将自己和她一起扔在了床上,那张扔满了她衣服的床,上面有馥郁的,幸嘉心的味道。 室外的光线愈发地暗了,谭佑却可以看清她怀里幸嘉心每一处细微的表情。 她把她巩固在她臂膀的范围内,一动就能碰着,一碰着就是点火。 “你在我房间做什么?”谭佑吻在她下巴上,突然就想问。 “这是我的房子。”幸嘉心说,呼吸冲在谭佑额间,热烘烘的。 “那我出去。”谭佑觉得自己一定失去了智商。 幸嘉心瞬间抓住了她的胳膊,攥得死紧,攥到疼痛。 “不许走。”幸嘉心说,“我想你。” 幸嘉心说:“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眼泪终于掉了出来。 谭佑的手粗糙,蹭在她的脸边:“不许哭。” 一旦哭了怎么能轻易止得住,何况幸嘉心那么委屈。 幸嘉心不仅不听她的话继续哭,还要掐住了谭佑的肉,让她也哭。 谭佑终于一迭声地说出来:“别哭了,我也想你我也想你。” 幸嘉心抽噎着:“证明,给我看。” “好,证明给你看。”谭佑的唇走过她的耳边,温柔而灼热。 那灼热的温柔一点点,一点点地在幸嘉心的脸上布满印记,然后又一点点一点点地往下而去。 曾经穿在谭佑身上的衣服,被谭佑一点点地拉下来,褪出半边如玉的身体,香味,扑了个满怀。 循着这气息,谭佑陷进无法自拔的梦里,那些梦中,她曾经把幸嘉心狠狠地压在身下,也曾经仔细地吻遍她全身。 还有,还有在恍惚的一个打盹间,她都能看到幸嘉心对她笑,低喃地跟她说话。 谭佑贴住了那柔软的肚皮,也低喃道:“我真的想你。” “也真的喜欢你。” “我想对你做很多事,比如……”谭佑向下移去,“亲吻你最秘密的地方。” 幸嘉心的脚趾,蹭在谭佑半跪的脚踝上,蜷缩了起来。 她的手指,抓住了撮谭佑的头发,吐出两个字:“不要……” “不要?”谭佑抬起头,以这从下到上的角度,看了她一眼。 对上了幸嘉心的眼睛,水光潋滟,不知道是泪光,还是春色。 谭佑又问了一遍:“不要?” 幸嘉心偏过头咬住了自己的手指,声音颤抖:“要。” 谭佑再低头下去,下巴都蹭湿了。 57.第 57 章 biubiubiu~ 你被晋江小防盗挡住啦 一般小孩对一个新奇物件, 看一个星期也就够了, 但人不一样。 一个长得像怪兽的人, 大家就跟看不够似的。 开学考试的成绩很快公布, “百名标兵”栏会放上年纪前百名的照片。标兵栏就竖在一进校门最醒目的地方,这天大家像以往一样围聚在一起看学霸, 惊奇地发现最前面的位置,照片竟然是空的。 初三的第一, 那可是会为学校荣誉而战的尖兵。 知情的人看到了幸嘉心的名字便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不知情的在那笑笑闹闹、嘈嘈杂杂,被知情的一通耳语, 大家便又分享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谭佑向来是不看标兵栏的, 她的成绩中等偏下,没有用功读过书,也没想过用功读书。 标兵栏是和她没关系的。 但在一个打球打得酣畅淋漓的下午,天色暗下来, 看门大爷将他们一群赖着不回家的往出赶,谭佑躲进女厕所逃过一劫,寂静的校园里仿佛只剩下了她一个。 她对着篮筐练了很久的三分球, 直到天完全黑下来。 抱着球往回走, 她看到了一个偷偷摸摸的身影,那个身影贴着墙缝,学电影里大侠的样子, 窣窣窣窣, 蹿到了前面去。 谭佑躲到了绿化带里, 想看看他要干什么。 身影的腿晃在标兵栏前,很快跑开了。 这次他的目标明确,直奔校门,看来是完成任务了。 谭佑站起身,走到了标兵栏前,那人捣的鬼很明显,在初三年级第一的位置上,贴着一张剪得大小十分合适的作业纸。 纸上用美漫的风格画着更加丑陋的幸嘉心。 对,幸嘉心。她都不用再看下面的那一排小字。 这画画得太形象了。 谭佑抱着球的手指一下下点在粗糙的球面上,夜晚的秋风刮得有些大,吹起了她的校服,哗哗作响。 谭佑看了足有一分钟,这才选择了转身离开。 不合群,对于初中生来说,是无比可怕的。 谭佑性格活泼,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她几乎和班上的每一个人关系都处得好。 那她就不能帮幸嘉心。 谭佑就这么就着夜色和秋风走回了家,到了家门口,才发现她忘记去车棚取车了。 她是骑车去的学校,本应该骑车再回来。 “靠。”她推开自己家的门,骂了一句。 这天晚上,她爸又骂起了她妈,她弟只知道哭,被谭佑拽进屋子里,扔到了角落的板凳上。 屋外的骂声越来越大,然后“咚”地一声巨响,什么东西被砸到了地上。 太突然,谭佑抖了一下。她拉开了一点门缝,正看到她爸扬起手的一巴掌,甩到了她妈的脸上。 谭佑“啪”地甩开了门。 “你干什么?”她声音颤抖着问,寒毛都竖起来了。 “滚一边去!”她爸冲她吼,面目扭曲。 “你怎么能打人!”谭佑要往前冲,被她妈盯过来的眼神震住了。 “你进屋。”她妈说。 谭佑没动,她妈突然歇斯底里地冲她吼:“滚!!!” 这下,她真没什么不滚的理由了。 她回了屋子关上了门,继续听外面的吼声、骂声和摔东西的声音。 大概是因为这种声音有挺多年了,所以她渐渐地可以不把它们转换成画面,可以一直就这么躲着,不反抗也不逃避。 从今天起,不过是多了一种声音而已。 她弟还是在哭,谭佑骂了过去:“你他妈累不累啊!” 后来,她弟累了睡着了,谭佑靠着床边迷迷糊糊也睡着了。 一大早,是被饿醒的。 屋外已经没有声音了,谭佑打开门,一片狼藉。 不过还好,摔东西的时候都挺有理智,净摔的是些不值钱的。 谭佑没往她爸妈的房间里看,她去厨房扫了一眼,竟然还有一只碗摔在地上。 什么吃的都没有。 谭佑走回房间里,翻箱倒柜地翻出了五张一块钱。 她去角落里戳醒了她弟,把三张扔了过去:“起来上学了。” 饿着肚子走着去学校,谭佑一肚子火。 到学校的时候,铃都打过一遍了,标兵栏前还围着一圈人。 哈哈大笑的,偷偷拿手机拍照的,一脸反感却舍不得走的。 谭佑没管,径直往里走,早读时间,少部分人皱着眉背书,大部分人乐滋滋小声聊天。 中间最异类的,是坐在显眼位置的幸嘉心。 这个麻烦精,谭佑心里想。 她把书包甩到了桌子上,声音挺大,后排的男生大惊小怪地问她:“呦,谭佑,你今天吃□□了。” “要我给你炸一个吗?”谭佑说。 “不要不要,今天炸点挺多的,标兵栏上的画你看见了吗?” 谭佑没吱声。 “嘿,我给你说,我今天拿钥匙,来得早。你猜我看见了什么?” 谭佑从书包里掏出英语书,摔到桌上,又是“啪”地一声。 “嘿,那谁来得可早了,”男生往前努努嘴,生怕谭佑不知道,“蹲角落里哭呢。哎,我以为她没感觉呢,之前我听说班主任让副班长主动跟她玩,结果人家根本不理人。” 谭佑突然很烦躁:“你别跟我说了。” “咋了?”男生一脸疑惑。 “我要背单词。”谭佑说。 “我靠,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那行,我不打扰你了。”男生拍了拍她肩膀,“待会罗威来了,我跟他说。” 谭佑手上的书狠狠地摔到了桌上,这一声实在是太响了,盖过了教室里晨读的声音,一瞬间教室安静下来,目光唰唰唰全部扫了过来。 除了那个岿然不动的幸嘉心。 “卧槽谭佑你有病吧,吓死我了。”男生瞪着她,一脸震惊。 “你说个几把。”谭佑道。 “什么?”男生不可置信地掏了掏耳朵,“你他妈再说一遍?” “我说你说个几把!!!”谭佑吼了出来,四周一阵倒吸冷气声。 男生的手挥了过来,甩在了谭佑胳膊上:“你是不是找事?” 胳膊上那一下挺疼,谭佑的火找到了出口,她抓起桌上的书用行动回答了他。 英语书,不厚,但是要用书脊往脑袋上砸,应该也挺爽。 一场干架来得太突然,教室里足足静默地看着两人干过一轮,才有班干部扯着嗓子喊道:“你们别打了,我要去找老师了!” 这时候谁他妈听啊,男生力气大,揪着谭佑的衣服了,她扯都扯不开。于是,脑门对脑门,“咣”地一下就撞了过去。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谭佑觉得她的头骨要裂开了。 两人各自往后退了两步,教室的空间太逼仄了,到处都是桌子椅子。 “我草你妈!”男生提起了凳子,双人实木窄凳,漆得绿油油的,学校打架专用重器。 谭佑心里骂道:傻逼。 她没有躲,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一点都不怕,她凑了上去,离得男生极近,近到可以直直地看到男生的瞳孔里去。 “砸。”谭佑的声音不大,她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往这砸。” 这架势,彻底让教室里炸了锅,班干部跑出去叫老师,有人刚从教室门口进来,对着两人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 “草,大清早这么刺激!”是罗威兴奋的声音。 他跑到了两人旁边:“我他妈,王子奇你个傻逼打女人!” “滚。”谭佑偏头说。 “我草……”罗威拖着长长的音,“谭佑你觉醒了?” “你他妈还砸不砸!”谭佑冲王子奇吼。 “我他妈……”罗威在旁边给他们配音。 王子奇举着凳子,重得都快端不住了,他的手抖了抖,凳子摔到了地上。 “我靠怂货。”罗威笑起来。 “你别急。”王子奇指着谭佑。 谭佑扯了下嘴角,心底突然无比畅快。 接下来的事就很寻常了,教导主任过来将三人揪了出去。 罗威大喊着摇手:“这次可不关我的事,主任主任,我就是看个热闹,真的,不信你问我们班同学。” 有同学在教室里给他支援:“主任,罗威这次没上手。” 主任一巴掌呼到了罗威脑袋上:“你给我安静点。” 罗威瘪着嘴不吱声了。 三人站成一排,就在教室外面。 教导主任见惯了干架,这种规模他根本懒得问原因,抬手一一指过去:“给我站着,什么时候你们班主任过来让你们进教室你们再进。” 三人没吱声,主任抬脚踢到了王子奇小腿上:“站直!” 三人跟栽葱似的。 主任走了,但谁都没敢动。 十分钟后,确定主任不会回来了,罗威才耷拉下了身子:“行了行了,放松放松。” 王子奇往旁边挪了挪,离两人远了点。 “呦你个傻逼。”罗威怼了下谭佑的胳膊,“为啥啊你两?” 谭佑这会被教室外的风一吹,冷静下来了,不吱声。 罗威见问不动她,就悄悄地挪到了王子奇那边:“你他妈说说啊,我来得迟没看见。” “她神经病!”王子奇骂道。 “到底为啥!”罗威没耐性了。 “我都说了她神经病,我怎么知道!”王子奇可委屈。 罗威什么都没问出来,谭佑紧闭着嘴,不说话,也没什么表情。 直到早读下了,教室里的学生蜂拥出来,罗威随机冲他们吼:“看什么看!是不是想替老子站啊!” 人群里有一个身影,明明和每个人都保持着距离,却总可以把自己藏进去。 只要不抬头,就好像全世界都发现不了她一样。 谭佑盯着她,一直盯着她走到了离自己最近的地方。 “你,”谭佑叫道,“站住。” 女生没理她,继续往前走。 谭佑顿了顿,皱着眉喊了名字:“幸嘉心,你给我站住!” 所有非目标人物都停住了脚步,除了幸嘉心。 所有人都看向了谭佑,罗威兴奋地在她旁边搓手。 幸嘉心加快了步子,要跑的架势。 谭佑一抬脚跨了过去,罗威大喊出声:“草!” 谭佑抓住的不仅是幸嘉心的衣服,她甚至掐住了她胳膊上一块肉。 幸嘉心慌张地看向了她,眼镜下面那双眼睛终于可以看清了。 谭佑感觉到她在发抖,心里的火又一点点烧起来。 “放学别走。”谭佑说,“敢走试试。” 何况这姑娘还特别聪明,真是钟灵毓秀,人杰地灵。 听起来十分让人激动。 然而故事并没有像大家想的那样发展下去,班主任突然转折。 “但是这位同学有些特殊……” 怎么个特殊法呢,南方过来的成绩优异转学生,对于全班都是本地学生的班级来说,已经很特殊了啊。 班主任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这位同学面部有残疾,希望大家不要用异样的眼光去看她。” 这句话一出,全班哗然。 面部有残疾?身体有残疾能够理解,面部有残疾是个什么意思? 一时间响起的细碎讨论声让班主任叹了口气,而后黑板擦拍在讲台上,“嘣”地一声。 大家被吓得一抖,安静了下来。 班主任道:“同学之间要相互帮助,这位同学有缺陷,我们应该去帮助她,亲近她。而不是因此欺负她,排斥她。” 不少女生狠命点着头。 “如果让我发现有人欺负同学,叫家长!一千字检讨!晨会上自己念!”班主任掷地有声。 后排的男生们动作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 就这样,幸嘉心在见到大家之前,就刷足了存在感。 所以第二天,当她出现在教室的空座位上时,所有人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异样的目光。 谭佑照常迟到,走到楼下,就被下楼倒垃圾的小王同学一把拉住。 做了个说悄悄话的动作,却一点都没放低音量:“那个谁!那个谁来了!” “怎么样?”谭佑很好奇。 小张摇摇头:“我算是知道什么叫面部残疾了,就是长得特别丑啊!” “特别丑吗?”谭佑说,“胖大海那种?” 胖大海有二百斤,跟他们不是一个班,但远近闻名。他身上的肉把短小的四肢要挤没了,把脸上扁平的五官也要挤没了。 小张蹙蹙眉:“没那么夸张,不过也不瘦,很白。” “一白遮千丑呗,能丑到哪里去?”谭佑撇撇嘴。 “哎,你自己去看自己去看!我还要倒垃圾呢。”说着噔噔噔往楼下跑去了,只飘下来一张带着臭味的纸。 谭佑加快了步子,一脚跨三个台阶,跳跃到了楼道。 然后风一般的,飞奔过一班教室,冲到了初三二班的门口。 早读时间,值班老师还没来,里面乱哄哄的。谭佑隔着窗户扫了扫,精准地抓住了那个陌生的身影。 第三排中间的位置,得天独厚,老师专门给成绩优异的转校生留出来的座位。 女生穿着校服,挺热的天,外套拉得十分严实。 确实不瘦,但也算不得胖,青春期的女孩子长得圆乎乎的多的是,要是皮肤又白又光,看着反而很可爱。 但这个角度谭佑看不清她的脸,女生披着头发,在低头看书。 这样的姿势,侧面的角度长发完全盖住了她的脸。 谭佑兴奋地搓搓手,心跳都澎湃起来。 读书实在太无聊了,这种事情实在太有趣了。 她装模作样地颠了颠身上斜跨着的书包,然后挺着腰板,不急不慢地进了教室。 她的座位在靠近门口这一组,但从这边的过道过去,就不能看清转校生的脸了。 于是她故意绕了个圈,还走上了讲台,这是视野最清晰的地方。 谭佑计划着时间,一秒,两秒,好,就是此刻。 她装作不经意地向下扫了一眼,以为这谨慎的偷窥不会被人发现。 但不仅有很多同学看着她,座位上那个备受瞩目的转校生也看向了她。 “嘭”,心脏震动式一跳。 女生挂着大大的眼镜,镜片遮去了大半部分脸,她的刘海很厚,重重地闷在额头上,配合着眼镜,让人能看见的只有下半张脸。 很白,但很恐怖。 她的鼻子,像是被锤子砸过一样,在鼻头本该挺翘的地方,深深地凹陷了下去。 她的上唇,有一道凸起的疤痕,一直越过了人中,直指向那扭曲的鼻子。 鼻孔这种正常的东西,被夹在这样的组合中间,就像是魔鬼喷气的洞口,皮肤越白,衬得这洞口越发漆黑幽深。 谭佑被定在了原地,完全忘了班主任的话。 “不要用异样的眼光去看这位同学。” 那用什么看!我还能用什么看! 这短暂的一瞬,就像是时空被凝滞,谭佑满眼里都是女生的脸,耳朵里又听得见窗外被风吹动的桦树沙沙作响。 女生低下了头,谭佑又愣了几秒钟,这才重新启动了步子。 她下到了过道,没有再看女生,直直地向后走去。 后排座位的男生伸手拍了她胳膊一下:“谭佑,吓着了吧。” 谭佑转头看向她,男生努力地朝那个方向努了努嘴,他的周围,不少人看向了她,这是在寻求她的赞同,就像一起分享了一个不可说的秘密。 谭佑确实被吓到了,谭佑点了点头。 男生放过了她,朝周围的人小声道:“还有李珍和罗威没来。”大家心知肚明地点点头,将头重新埋到大大的书本后面,满含期待。 谭佑绕过教室后端,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她个子高,位置很靠后,远远地望过去,转校生在她的视线里只剩下了头发和背影。 谭佑拿出了英语书,这学期来第一次翻到了单词页,用背单词这种可怕的事情舒缓心头的情绪。 李珍和罗威在早读下之前来到了教室,两人是年级有名的问题生。李珍低调一些,蔫坏。罗威胆子特别肥,什么都敢正面杠。 所以对于转校生,李珍装作没看见的样子一直走到了自己座位上,他个子低在前排,这才书一撑,光明正大地看了过去。 而罗威,起先根本没注意到这个人,他从来不把老师的话放到心上,昨天的也一样。 于是他都走到最后一排准备坐下来了,旁边的人拽了拽他的袖子,示意他看。 罗威想起来了,他兴致勃勃地跑到前排,撑着三排边上的桌子,肆无忌惮地望了过去。 女生还是保持着那个看书的姿势,一动不动。 罗威爆发出大笑,他笑得停不下来,一边笑一边直起了身子往回走。 没等他走到座位,早读下课铃声响了,原本窃窃私语的教室一下子爆炸出巨大的说话声,像是炸开的锅,煮沸的汤。 罗威的声音在这吵闹声里,依然很响亮:“什么几把玩意啊!” 谭佑看向了转校生,她还是那个低头看书的姿势,在旁边大家都开始活动的背景里,石化成了一尊雕塑。 谭佑突然有些可怜她。 叫什么名字来着? 哦,对了,幸嘉心。 高智商,高颜值,气质又好,最重要的是神秘又冷清,把所有的社交圈子拒绝在外,这样总是更能引发人们的探寻欲。 幸嘉心没有背景,没有恋爱史,甚至没有朋友。 有人骂她装,但到底她装了什么,屁都说不出来一个。这个人就算是杜撰,都很难杜撰出八卦。 然而今天,热闹了。 这人的回复是:没有男朋友?以为全橘大的男生都配不上她吗?是她自己有问题! 大家纷纷回帖,笑嘻嘻地调侃又一个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恼羞成怒直男癌,更多的是看热闹,问他,有什么问题你倒是说啊? 帖子刷的快,层主消失了一会儿,不负众望地重新回归:你们就没想过她是同性恋吗? 这下子,完全炸了。 -随意诽谤别人,你特码倒是上石锤啊? -没锤说个鸡掰。 -楼上的小朋友不要说脏话哦。 -甘霖娘,说的好像她有过女朋友似的。 -曹尼玛你不要再讲了好不好! -不是,没有人注意到层主觉得同性恋是有问题吗? -我靠大清亡了啊! 很快,讨论便蔓延出了校花贴,尽管有很多人喊着“一贴事一贴毕,再开一贴是傻逼”,但论坛首页还是不断有新帖子涌出来。 【李涛】在橘大这么橘里橘气的名字下,为什么还存在那么多觉得同性恋是有问题的人? 【树洞】我朋友是52路les吧常客,她说她…… 【不想分类】你们真的不觉得这样点名道姓地讨论人家的私生活很恶心吗! 【图楼】冰山雪莲公开照,忆校花美貌。 最后,热热闹闹地吵了大半天,挑事的层主还在不在,大家不知道。幸嘉心到底是不是同性恋,大家也不知道。 大家知道的是,他们的思路打开了,可以朝更广阔的方向去观察校花的生活了。 然后,这些帖子都被封了。 网上掀起再大的浪,拍到现实生活中,只是漾起微微的波澜。 而对于幸嘉心这种根本不会关注学校论坛的人来说,更是无风无动,又是期待中的一天。 这一天对于她来说很惊喜,在装完货以后,谭佑主动问她,要不要去吃饭。 九、十点,哪里是吃饭的点,但幸嘉心的头点得跟磕头虫似的,就像饿久了的孩子。 58.第 58 章 biubiubiu~ 你被晋江小防盗挡住啦  蠢蠢欲动的大学生, 总会盖高几个班花、系花、级花、校花的楼。 现在,橘大论坛的校花楼又被顶了上来,大家点进去一看,竟然有人煽风点火地否定公认美女的魅力。 十大校花里, 被称作冰山雪莲的,是已经在橘大读到博士的物理系幸嘉心。 高智商,高颜值, 气质又好,最重要的是神秘又冷清, 把所有的社交圈子拒绝在外,这样总是更能引发人们的探寻欲。 幸嘉心没有背景,没有恋爱史, 甚至没有朋友。 有人骂她装,但到底她装了什么, 屁都说不出来一个。这个人就算是杜撰, 都很难杜撰出八卦。 然而今天,热闹了。 这人的回复是:没有男朋友?以为全橘大的男生都配不上她吗?是她自己有问题! 大家纷纷回帖,笑嘻嘻地调侃又一个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恼羞成怒直男癌, 更多的是看热闹, 问他,有什么问题你倒是说啊? 帖子刷的快,层主消失了一会儿, 不负众望地重新回归:你们就没想过她是同性恋吗? 这下子, 完全炸了。 -随意诽谤别人, 你特码倒是上石锤啊? -没锤说个鸡掰。 -楼上的小朋友不要说脏话哦。 -甘霖娘,说的好像她有过女朋友似的。 -曹尼玛你不要再讲了好不好! -不是,没有人注意到层主觉得同性恋是有问题吗? -我靠大清亡了啊! 很快,讨论便蔓延出了校花贴,尽管有很多人喊着“一贴事一贴毕,再开一贴是傻逼”,但论坛首页还是不断有新帖子涌出来。 【李涛】在橘大这么橘里橘气的名字下,为什么还存在那么多觉得同性恋是有问题的人? 【树洞】我朋友是52路les吧常客,她说她…… 【不想分类】你们真的不觉得这样点名道姓地讨论人家的私生活很恶心吗! 【图楼】冰山雪莲公开照,忆校花美貌。 最后,热热闹闹地吵了大半天,挑事的层主还在不在,大家不知道。幸嘉心到底是不是同性恋,大家也不知道。 大家知道的是,他们的思路打开了,可以朝更广阔的方向去观察校花的生活了。 然后,这些帖子都被封了。 网上掀起再大的浪,拍到现实生活中,只是漾起微微的波澜。 而对于幸嘉心这种根本不会关注学校论坛的人来说,更是无风无动,又是期待中的一天。 这一天对于她来说很惊喜,在装完货以后,谭佑主动问她,要不要去吃饭。 九、十点,哪里是吃饭的点,但幸嘉心的头点得跟磕头虫似的,就像饿久了的孩子。 谭佑勾了勾唇角:“想吃什么?九院附近还是你熟悉吧?” 幸嘉心还真不熟悉,来九院以后,她的活动范围就只有这么大一点,实验室,餐厅,办公室,如今加了一个仓库。 但对美食一点不了解的人一定会让谭佑觉得是个无趣的人,所以幸嘉心巧妙地掩盖了缺点:“我们食堂的饭味道很不错。” 谭佑偏头看着她,突然笑起来。 她笑得灿烂,看得幸嘉心开心,却不知道她为什么笑。 谭佑朝前挥了挥手:“好,就食堂,出发。” 两人一路杀到食堂外,九院的环境很好,冬天还在食堂边上摆着一排排的盆栽花。 食堂里干净明亮,跟高级饭馆似的,她们来的不是饭点,许多即时的饭菜还没准备好,只有一些快餐店开着。 谭佑绕了小半圈,停住了步子:“吃什么?” 幸嘉心仰头看着她,笑得眼睛弯弯的:“看你。” “那我就直接决定了。”谭佑抬手一指,“披萨。” “好啊。”幸嘉心连看都没看。 决定好了,幸嘉心便快速上前要去买:“多大的呀,两个人九寸的会不会小?你喜欢什么口味?” 但谭佑拍了拍她的肩:“你是不是吃什么都无所谓?” “对。”幸嘉心诚实地点点头。 “那你坐着去吧。”谭佑拽着她的包带子,往后拉了拉。 幸嘉心听话地退后了几步,但也不过是站远了点看她。 谭佑估摸着这姑娘也没多大胃口,于是按照小分量点好餐,付了钱。 她请姑娘吃饭,就是想小小地表达一下对姑娘的谢意,她没有太多的钱去请姑娘吃大餐,好在高学历的姑娘一点都不铜臭,根本不在乎这个。 谭佑先端着两杯饮料转了头,姑娘一对上她的目光就要凑过来帮她拿。 谭佑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去坐。 姑娘终于乖乖地坐了下来,打开精致的小包包,掏出纸巾仔仔细细地擦了本就十分干净的餐桌。 谭佑有些感慨,姑娘要是去他们车队的食堂吃饭,大概一包纸都不够擦的。 披萨上得挺快,对于谭佑来说,她本身和姑娘没什么共同话题。而对于幸嘉心来说,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谭佑,就已经足够她开心得冒泡了。 于是两人吃得挺安静,对话不过是:“你要纸吗?”“尝尝这个鸡翅,烤得挺入味。”“够吗?不够我再去点个意面。” 谭佑饭量大,承包了大部分的吃食。幸嘉心跟小鸡啄米似的,吃个饭都优雅又好看。 两人走出餐厅时,阳光刚刚破了云层露出来,洒在幸嘉心的发丝上,发出浅棕色的光芒。 谭佑顺口问了一句:“你染发了吗?” “没啊。”幸嘉心惊奇地拽了拽自己的头发,“有奇怪的颜色吗?” “没,挺好看。”谭佑移开了目光。 “有些发黄。”幸嘉心抿了抿嘴,“我头发一直这个颜色。” “白的人头发就容易颜色浅。”谭佑笑着伸出了自己的手,“你看我黑,头发就特别黑。” 谭佑的发型一直脑后扎着个小揪,头发确实又黑又硬。这么扎起来时其实不够明显,幸嘉心想起小时候的谭佑。 初三,少年少女懵懵懂懂对美有了意识,教导主任整天抓发型着装违规的,男生的留海好不容易留长可以非主流一下了,就会被教导主任无情地剪掉。 幸嘉心还记得有一次,主任在训贴着墙根站成一排的杀马特,谭佑路过,主任抬手一抓,便揪着谭佑的校服将她扯了过去。 当时幸嘉心站在教室外的楼道上,有一个角度可以望见来校的路,她用课本遮着半张脸,看到这一幕,心里一阵紧张。 她以为谭佑又要挨骂了,谁知道主任吼是吼起来了,居然把谭佑当成了榜样。 “你们看看!你们看看!剪短不好看吗!”他削了下谭佑的脑袋,“你们看看多精神!知道这个发型叫什么吗!毛寸!寸!” “男生就应该这么剪!”主任一巴掌呼在谭佑的背上,“你可以滚了,下次迟到我叫你家长!” 谭佑一脸委屈,嘟囔了一句,她的声音小,幸嘉心听不见。 等谭佑上了楼路过她,幸嘉心小声问:“怎么了?” “说我发型好,让他们跟我学习。”谭佑抚了抚自己后脑勺,“可我是个女的啊。” “那你留长呗。” “我才不。”谭佑撇撇嘴,盯一眼幸嘉心的马尾,“麻烦死了咯。” 十二年过去了,到如今,谭佑好像不嫌麻烦了。 幸嘉心不自觉地笑起来。 “你的好看。”她说。 谭佑想不通自己一个黑蛋有什么好看的,她跳下了台阶:“你的才好看。” 幸嘉心跟上她的步伐:“真的,你的好看。” “我哪里好看了啦?” “颜色深邃。”幸嘉心顿了顿,“质感光滑又坚韧。” 谭佑哈哈哈地笑出了声:“博士就是会夸人。” 她们相处愉悦,单是就这个莫名其妙起来的话题就谈了一路。 幸嘉心觉得这根本不是冬天的九院,这是春天,桃花都开了的春天。 但从食堂到仓库的路实在太短暂了,谭佑利落地跳上了车,关门的姿势就跟下雪似的。 她朝幸嘉心招了招手,就关上了车窗,桃花随着货车的远离也枯败下来,幸嘉心真是沮丧。 她又要开始热切地期盼着下一次的相见,可还没等她跑去南边问够一个星期的“今天出不出废料”,一个惊天霹雳砸到了她头上。 学校放寒假了,导师要回家了,实验楼的门关了起来,幸嘉心不能留在九院了。 她心里慌张了整整一天,和兴高采烈准备回家的其他学子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以至于她在楼门口转悠想办法的时候,一偏头看见了门卫,张口就问:“院里需要寒假看门和打扫卫生的吗?” 当然不需要,不是谁都可以随便进九院的,就算需要,也不可能找她一个博士生。 幸嘉心魂不守舍地回了家,栽倒在沙发上,努力地想还有什么办法。 她环视着这个屋子,灵光一闪,抓起手机就给谭佑发了条消息:你接搬家的活吗? 周三,仓管说第一批废料明天要出,汪曾祺同志很开心。 出了仓库,她走到小花园里给谭佑打了电话,这次接通得有点慢,汪曾祺同志心急如焚。 直到电话都快自动挂断了,才被人接起来。 “喂?”声音迷迷糊糊的,有些哑。 汪曾祺同志清了下嗓子,压低了声音道:“我是汪曾祺。” 那边便迷迷糊糊地笑起来,咯咯咯,咯咯咯,笑了好一会儿。 幸嘉心便也不着急,就在电话这边听着她笑,心里跟开了朵花似的。 谭佑大概是笑醒的,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清晰了很多:“怎么?大文学家。” “明天要拉货了。”幸嘉心道,“你不是让我提前通知你吗?” “对,不然我可能排不过时间。”那边一阵窸窣的声音,“大概几点?” “上班时间都可以。”幸嘉心说完,又极其心机地加了一句,“当然,早上来更好。” 早上来,是她的妆容最完美的时候,如果赶上晨光,一定会显得很温柔。 “好。”谭佑答应下来,“八点半。” 幸嘉心真是喜欢她办事这利索劲:“到了给我电话。” 这天下班,幸嘉心再一次急匆匆地回了家。 张明的明信片还是没送出去,群里关于“女神一定是谈恋爱了”的猜测也愈演愈烈。 当天晚上幸嘉心翻出了她所有的衣服,一件件地试,几番纠结后终于选定了一套。 接下来是试妆容,既不能太浓惹人注意,也不能太淡让人无感,一定要有闪亮的大眼睛,扑闪扑闪,不用说话,就能暗送秋波。 擦了又试,试了又擦,难得地自拍了好几张照片,放远了看,拉近了看,一直折腾到大半夜。 她没有朋友,也不喜欢社交软件,能够给出参考意见的只有自己。当然,所有的喜悦和忐忑也全都属于自己。 第二天,闹钟一响,她便翻身起床。 昨晚脑子里已经过了无数遍的步骤一一实现,她留了充裕的时间,妆发衣服全都收拾妥当,还比平时早了四十多分钟。 糟糕的是,她忘记了在脑袋里加上“吃早餐”这一项,导致她看着镜子里自己完美的唇妆,最终放弃了早餐,空着肚子骑上小电驴,早早地来到了研究院。 实验室她有钥匙,但仓库她没有。 还没到标准的上班时间,仓库没人,幸嘉心手里捏着手机,又检查了一遍是不是放在特别大声的响铃上了,这才静下心来,就站在仓库门前等。 这里视野开阔,可以望见远山。 冬天的天亮得晚,这会光还很暗。山的形状隐在浓重的雾气里,像幅泼墨山水画。 幸嘉心搓了搓有些冷的手,还是舍不得握着手机塞进口袋里,就这样一边小小地哆嗦着,一边看着晨光渐渐地从山后破出。 仓管大叔到了,让她进屋子里等。幸嘉心道了谢,还是站在门外。 大叔端了杯热水给她,幸嘉心犹犹豫豫地把手机放到了一边的高台上,暖烘烘的杯子将热度从手心一路蔓延到四肢,让等待变得更加舒适起来。 但她没敢喝,口红会被沾掉。 手机没亮起来也没响,但当太阳升起来以后,一辆橘色的大货车踏着晨光,慢悠悠地开到了她面前。 幸嘉心踮起了脚张望,车头太高,离得距离又近,她看不清司机的脸。 好在司机很快下了车,球鞋牛仔裤,上身还是那件皮夹克,一打照面,便对她明晃晃地笑。 幸嘉心赶紧迎上去,一张口道:“你怎么没给我打电话呀?” 谭佑插在兜里的手掏出了手机在她面前晃了晃:“我这不正准备下车了给你打嘛。” “哦。”幸嘉心反应上来是自己太心急了,一时有些无措。谭佑的眼睛太亮,她总觉得她能看明白一切,于是连对视都不敢了,目光晃来晃去,最终落在了手上的水杯上。 “你喝水。”幸嘉心把水杯递了过去。 谭佑顿了顿,眉梢微微挑起。 “我没喝的。”幸嘉心解释道,然后又发现手上的杯子已经有些凉了,懊恼地转身往旁边的办公室走,“我去给你换杯……” 她的话没说完,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拿走了她手中的杯子。 谭佑的动作很快,幸嘉心来得及看清的,不过是两只手瞬间的交错时,黑白分明的颜色。 小麦色的皮肤,幸嘉心心里想,真好看啊。 谭佑喝水极其大口,喉咙吞咽了两下,一杯水便见了底。 一次性的纸杯又被递回到了幸嘉心手里,幸嘉心握着纸杯,端着不是,扔也不是,一时又慌张起来。 “货在哪?”幸好谭佑开了口。 幸嘉心愣了愣,跑去旁边的办公室,扒着窗口问仓管大叔:“师傅,废料在哪?” 仓管大叔走到窗口,往外张望了一眼:“来了啊。”他指了指方向,“三号仓库,从那边开过去。” 大叔声音响亮,不用幸嘉心再传话,谭佑上了车,将车往三号开过去。 幸嘉心把手里的纸杯塞到了大叔手里,转身便准备往那边跑。 “钥匙,你没拿钥匙怎么开门。”大叔喊着,笑了声,干脆自己出来了,“算了算了,你个小姑娘,也开不了门。” 于是,原本在幸嘉心计划下的两人之约,加了个胖胖的大叔。 尽管幸嘉心要了处理废料的所有手续,但她根本不知道废料长什么样。 这两天,想起这事,她满脑子里都是跟谭佑有关的一点一滴,废料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但现在这借口成了谭佑的负担,因为幸嘉心没有提前说清,谭佑这趟车便只来了一个人,废料并不少,也不轻,仓管是不会亲自运输的。 大叔拿来了辆手推车,谭佑脱了夹克,挽起衬衫的袖子,说干就干。 59.第 59 章 biubiubiu~ 你被晋江小防盗挡住啦  原因很简单, 班主任本来就在气头上, 她还改变了站的位置,一个人躲去了角落里。 罗威太烦了, 她跟幸嘉心放完话以后, 他就一直在她耳边叨叨, 问她是不是恶龙觉醒, 打完王子奇准备欺负恐龙了。 罗威个头大,谭佑干不过他,只能躲。 然后就被班主任抓个正着,两个男生都进去了,一巴掌挥在谭佑背上道:“喜欢面壁吗!喜欢就给我站着!” 就这么站了很久, 连厕所都没去过一趟。 中午放学铃响的时候,谭佑觉得她已经变成了一块石头。一块中通外硬的石头,中通是因为肚子饿,外硬是因为她已经僵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跟谁较劲, 罚个站认真得不得了。 同学们陆陆续续走出了教室, 虽然背对着他们, 谭佑还是可以感受到那些望过来的目光。 她倒是不在乎, 今天她能动手打王子奇,这点目光算得了什么。 但有些人就不一样了, 有些人可能蹲在墙角里哭。 谭佑突然想, 早上幸嘉心藏着哭的墙角, 是不是她现在站的这一个。 等同学走得差不多了, 谭佑终于转了身, 她准备去看看幸嘉心还在不在教室。 以这人的性格,平时大概会留到最后再回家,就像是每天她都是最早到学校一样。 今天要是故意放了谭佑鸽子,呵呵,谭佑心里升起无数小恶魔的想法,那她以后可就倒霉了…… 刚走了两步,无数酸麻突然从脚尖蹿起,电击一般,让她停住了步子。 这感觉太酸爽了,密密麻麻,就像是身体里有虫子在爬、在咬,从脚尖开始,一路向上,蔓延速度极快地跑完了大半个身子。 连头皮都在发麻,谭佑杵在原地,表情扭曲地等麻劲过去。 教室里好像已经没有人了,从她现在的角度望过去,只能看到一个清静的角落。 门却突然Duang地被打开了,毫无征兆也没有脚步声,吓了谭佑一跳。 一只脚迈出来,再另外一只,幸嘉心站在了距离她三大步远的地方,低着头。 呦,居然没跑,胆没有她想得那么小嘛! 谭佑突然很开心。 但她现在还不能动,但她不能输了早上刚打过架的大佬的气势。 于是她还是那样僵直地站在原地,控制了表情,尽量让自己显得冷漠又冷酷。 她不动幸嘉心不动,两人就跟被定住了一般,在寂寥的校园里上演一场寂寥的对峙。 是谭佑的肚子打破了这沉默,“咕咕……咕~~~~”叫得响亮又有节奏。 谭佑控制得了表情,控制得了动作,控制不了肚子饥饿的尖叫。 幸嘉心抬起了头,面无表情地看向她,然后突然把身上的书包拉到了身前。 她从书包里掏出了张百元大钞,递到了谭佑面前。 谭佑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喊道:“谁要你的钱了?!” 幸嘉心的表情终于变了变,但手还支棱着。 谭佑一抬手,打到了她手上:“拿回去!” 幸嘉心拿回去了,这下不低头了,直直地盯着谭佑。 “你等我会!”谭佑满肚子都是火气,每句话都是用喊的。 幸嘉心没反应,继续盯着她。 这也算是等了吧,谭佑在心底安慰自己道。 身上的麻劲终于过去了,谭佑龇牙咧嘴地甩甩胳膊甩甩腿,然后大刀阔斧往前走:“跟我来。” 结果她都走到楼梯上面准备下了,一回头,幸嘉心还站在原地,只是转了个身而已。 嘿,这个傻子。 谭佑跑回去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二话不说就往外拖。 幸嘉心又开始有些发抖,脚步踉跄,下楼的时候差点摔到谭佑身上。 谭佑没管她,就这样一直拉着她到了学校门口的标兵栏前。 标兵栏上贴的那张纸还在,被人花花绿绿地加了不少笔,看着十分刺眼。 谭佑松开了攥着幸嘉心的手,对她道:“去撕。” 幸嘉心愣愣的,她没有看标兵栏,她看的谭佑。 谭佑望见那双眼睛,明明一个十分聪明的女生,谭佑搞不懂为什么她可以把自己弄得跟个傻子一样。 “撕!”她又吼了一声。 女生肉眼可见地浑身抖了一下,还是没动。 “我让你撕掉你听见没?”谭佑的火上了头,“你他妈早都看见了为什么不撕掉?!你指望别人帮你撕?我告诉你……” 谭佑抬手指着她的鼻尖,骂得惊天动地:“人他妈要是被欺负自己都不知道反抗,那就活该被人踩在脚底下,谁都靠不住!谁都靠不住你听见了吗!” 女生皱起了眉,谭佑抬手想呼她脑袋一巴掌,不会使劲,就像平时呼自己弟弟那样,就是个等得不耐烦催促的意思。 但幸嘉心躲开了,幸嘉心偏了下脑袋,还真是又快又精准。 “我草……”谭佑很惊奇,“你他妈这是被人打多了练出来身体反应了?!” 幸嘉心没说话,她转身,抬手撕掉了那张纸。 谭佑:“早撕了多好,人就要靠自己。” 幸嘉心对她说了第一句话:“但是他们还会再贴上去。” “再贴上去你再撕啊!”谭佑喊,“你还要给他们省纸吗?” 幸嘉心揉了那张纸,扔进了垃圾桶,然后转身就走。 “哎,你不说点……”谭佑准备追上去,突然弯下了腰。 胃一阵绞痛,跟刀子剜似的,疼得她硬是没吸上一口气。 幸嘉心回头看了她一眼,谭佑觉得她刚才的举动至少能换来一句关心的话,但没有。 幸嘉心一个字都没给她,转身走了。 “哎,我去,白眼狼。”谭佑坐到地上,缓了很久。 她这是饿的,等疼劲过去之后,一块钱去门口小摊上买两个蒸馍夹菜,边走边吃,到教室门口就吃完了。 中午她不打算回家里去了,她妈昨晚刚吵完,今天肯定没做饭。 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谭佑想起了幸嘉心。 切,怪不得没人和她玩,白眼狼。 今天天气好,还挺热的,谭佑脱了校服外套盖在身上,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睡了一觉。 等醒来的时候,口水淌了半个胳膊,脸上压得红印子跟被人打了似的。 她扯了张本子纸抹了下嘴,然后眯着眼睛扫视着教室。 来了挺多人了,但是幸嘉心的位子居然是空着的。 中午刺激受大发了?谭佑朝后重重地靠了下桌子。 后排的王子奇抬脚就踹到了她凳子上:“靠个屁。” “草他妈再说一遍?”谭佑转头就是一个玩命的瞪眼。 王子奇翻了她个白眼,没再说话。谭佑转过身,挺畅快,就像罗威说的,莫名其妙地干过那一架之后,她身体里的某些东西好像觉醒了一样,可以不找理由就去打架,不用考虑后果地放狠话。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谭佑突然这样想。 其后的日子里,她打架的技术突飞猛进,和王子奇又干了一架,跟着罗威跟外班的干过一架,很快把名声混了起来。 谭佑觉得这可能得益于她家里也越来越猛烈的争吵打架,有些东西是遗传的,有基因的,她爸能下去多大的手,她就能玩出去多大的命。 脸上挂彩的时候,她妈不会问,她爸也不会管,她弟倒是会傻逼地问她一句:“你怎么骑车又摔了?” “摔个屁。”她回答道。 人堕落起来真快,谭佑觉得自己跟满嘴脏话的罗威已经没什么两样了。 但很快,现实当头一棒,把她敲得四处晃悠。 那是一个普通的下午放学,罗威约了一场普通的群架,不用真打,主要看谁叫的人多,手上拿的家伙看起来恐怖。 互相骂几句,推几把,用气势压死对方,吓他个屁滚尿流。 谭佑今天提的是她的新武器,学校组织活动修花坛时剩下的铁锨,她把头给卸了,就剩下个棍。 长棍,拿着特别有架势,跟孙悟空似的。 她提着棍跟在罗威身边,进了熟悉的黑巷子,就在学校旁边,极窄的路,两边房屋的居民总是紧闭着门。 还没到目的地,就听到了吵闹声。 谭佑仔细听了听,骂声是挺大的,但是动静不大,说明没几个人。 “就两三个?”谭佑皱着眉问罗威。 “他们这么小瞧我们吗?”罗威不可思议地撇撇嘴,笑着朝身后的人群挥手,“待会五个打一个啊,大家注意不要出人命啊!” 身后舞拖把的舞拖把,敲簸箕的敲簸箕,跟锣鼓队似的。 “我上去看一眼。”谭佑自发当了先锋,摆足了老子天下第一的架势,棍子扛在肩上,踱着外八字,拐过了弯。 然后她愣了。 在那个肮脏的,不知道有多少人被打倒的角落里,幸嘉心挨着墙,紧紧地抱着手里的书包。 围着她的人有四个,一个正在扯她的书包,另一个边骂边挥手打在她胳膊上。 每打一下,幸嘉心就会抖一下,那种因为害怕不由自主的抖。 欺辱的笑声和骂声谭佑很熟悉,都是罗威的常用词和语调。 但不一样的是,罗威打架不为钱,也不会去打女生。 这群小杂碎,人身攻击一套一套,就是想抢幸嘉心包里的钱。 60.第 60 章 biubiubiu~ 你被晋江小防盗挡住啦 幸嘉心是转学生, 名字很好听, 开学不久的晚自习课上, 班主任专门跑来提前介绍了这位同学,说她刚搬家到汉北, 是在南方长大的。 说她学习成绩特别优异, 拿了全省的物理竞赛冠军,来到他们学校,年级前十肯定不在话下。 介绍到这里,底下坐着的好不容易有热闹听的学生们都很兴奋, 包括谭佑。 自小在风沙肆虐的北方长大的人,对南方总是有种迷之向往, 那一定是诗里面写的江南, 烟雨,青石板, 撑着油纸伞的丁香花一般的姑娘。 何况这姑娘还特别聪明,真是钟灵毓秀, 人杰地灵。 听起来十分让人激动。 然而故事并没有像大家想的那样发展下去,班主任突然转折。 “但是这位同学有些特殊……” 怎么个特殊法呢,南方过来的成绩优异转学生, 对于全班都是本地学生的班级来说,已经很特殊了啊。 班主任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这位同学面部有残疾,希望大家不要用异样的眼光去看她。” 这句话一出, 全班哗然。 面部有残疾?身体有残疾能够理解, 面部有残疾是个什么意思? 一时间响起的细碎讨论声让班主任叹了口气, 而后黑板擦拍在讲台上,“嘣”地一声。 大家被吓得一抖,安静了下来。 班主任道:“同学之间要相互帮助,这位同学有缺陷,我们应该去帮助她,亲近她。而不是因此欺负她,排斥她。” 不少女生狠命点着头。 “如果让我发现有人欺负同学,叫家长!一千字检讨!晨会上自己念!”班主任掷地有声。 后排的男生们动作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 就这样,幸嘉心在见到大家之前,就刷足了存在感。 所以第二天,当她出现在教室的空座位上时,所有人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异样的目光。 谭佑照常迟到,走到楼下,就被下楼倒垃圾的小王同学一把拉住。 做了个说悄悄话的动作,却一点都没放低音量:“那个谁!那个谁来了!” “怎么样?”谭佑很好奇。 小张摇摇头:“我算是知道什么叫面部残疾了,就是长得特别丑啊!” “特别丑吗?”谭佑说,“胖大海那种?” 胖大海有二百斤,跟他们不是一个班,但远近闻名。他身上的肉把短小的四肢要挤没了,把脸上扁平的五官也要挤没了。 小张蹙蹙眉:“没那么夸张,不过也不瘦,很白。” “一白遮千丑呗,能丑到哪里去?”谭佑撇撇嘴。 “哎,你自己去看自己去看!我还要倒垃圾呢。”说着噔噔噔往楼下跑去了,只飘下来一张带着臭味的纸。 谭佑加快了步子,一脚跨三个台阶,跳跃到了楼道。 然后风一般的,飞奔过一班教室,冲到了初三二班的门口。 早读时间,值班老师还没来,里面乱哄哄的。谭佑隔着窗户扫了扫,精准地抓住了那个陌生的身影。 第三排中间的位置,得天独厚,老师专门给成绩优异的转校生留出来的座位。 女生穿着校服,挺热的天,外套拉得十分严实。 确实不瘦,但也算不得胖,青春期的女孩子长得圆乎乎的多的是,要是皮肤又白又光,看着反而很可爱。 但这个角度谭佑看不清她的脸,女生披着头发,在低头看书。 这样的姿势,侧面的角度长发完全盖住了她的脸。 谭佑兴奋地搓搓手,心跳都澎湃起来。 读书实在太无聊了,这种事情实在太有趣了。 她装模作样地颠了颠身上斜跨着的书包,然后挺着腰板,不急不慢地进了教室。 她的座位在靠近门口这一组,但从这边的过道过去,就不能看清转校生的脸了。 于是她故意绕了个圈,还走上了讲台,这是视野最清晰的地方。 谭佑计划着时间,一秒,两秒,好,就是此刻。 她装作不经意地向下扫了一眼,以为这谨慎的偷窥不会被人发现。 但不仅有很多同学看着她,座位上那个备受瞩目的转校生也看向了她。 “嘭”,心脏震动式一跳。 女生挂着大大的眼镜,镜片遮去了大半部分脸,她的刘海很厚,重重地闷在额头上,配合着眼镜,让人能看见的只有下半张脸。 很白,但很恐怖。 她的鼻子,像是被锤子砸过一样,在鼻头本该挺翘的地方,深深地凹陷了下去。 她的上唇,有一道凸起的疤痕,一直越过了人中,直指向那扭曲的鼻子。 鼻孔这种正常的东西,被夹在这样的组合中间,就像是魔鬼喷气的洞口,皮肤越白,衬得这洞口越发漆黑幽深。 谭佑被定在了原地,完全忘了班主任的话。 “不要用异样的眼光去看这位同学。” 那用什么看!我还能用什么看! 这短暂的一瞬,就像是时空被凝滞,谭佑满眼里都是女生的脸,耳朵里又听得见窗外被风吹动的桦树沙沙作响。 女生低下了头,谭佑又愣了几秒钟,这才重新启动了步子。 她下到了过道,没有再看女生,直直地向后走去。 后排座位的男生伸手拍了她胳膊一下:“谭佑,吓着了吧。” 谭佑转头看向她,男生努力地朝那个方向努了努嘴,他的周围,不少人看向了她,这是在寻求她的赞同,就像一起分享了一个不可说的秘密。 谭佑确实被吓到了,谭佑点了点头。 男生放过了她,朝周围的人小声道:“还有李珍和罗威没来。”大家心知肚明地点点头,将头重新埋到大大的书本后面,满含期待。 谭佑绕过教室后端,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她个子高,位置很靠后,远远地望过去,转校生在她的视线里只剩下了头发和背影。 谭佑拿出了英语书,这学期来第一次翻到了单词页,用背单词这种可怕的事情舒缓心头的情绪。 李珍和罗威在早读下之前来到了教室,两人是年级有名的问题生。李珍低调一些,蔫坏。罗威胆子特别肥,什么都敢正面杠。 所以对于转校生,李珍装作没看见的样子一直走到了自己座位上,他个子低在前排,这才书一撑,光明正大地看了过去。 而罗威,起先根本没注意到这个人,他从来不把老师的话放到心上,昨天的也一样。 于是他都走到最后一排准备坐下来了,旁边的人拽了拽他的袖子,示意他看。 罗威想起来了,他兴致勃勃地跑到前排,撑着三排边上的桌子,肆无忌惮地望了过去。 女生还是保持着那个看书的姿势,一动不动。 罗威爆发出大笑,他笑得停不下来,一边笑一边直起了身子往回走。 没等他走到座位,早读下课铃声响了,原本窃窃私语的教室一下子爆炸出巨大的说话声,像是炸开的锅,煮沸的汤。 罗威的声音在这吵闹声里,依然很响亮:“什么几把玩意啊!” 谭佑看向了转校生,她还是那个低头看书的姿势,在旁边大家都开始活动的背景里,石化成了一尊雕塑。 谭佑突然有些可怜她。 叫什么名字来着? 哦,对了,幸嘉心。 车队食堂灯已经灭了,谭佑跳下车,狠劲跺了跺脚。 一股酸|麻从脚底涌上来,激得她打了个颤,而后就僵直在了原地。 一动不动,等着这个劲过去,谭佑闭了闭眼,想让自己放松一会,但闭上眼睛之后,还是会有仍然在开车的错觉。 手机这时候响了起来,打断了谭佑忘我的禅修。 “橘九院废料 汪”,条理清晰,谭佑一贯的备注方法,可以让她立刻理清来电的对象。 她咳了两声,让自己的嗓子开了开嗓,然后接起了电话:“喂?” “你回来了?”那边道。 谭佑吸了下鼻子:“对,刚到。” 这催得可真是太及时了,昨天打电话的时候,谭佑给了汪姑娘一个大概的时间。没想到姑娘掐得这么准,就跟连接上了他们车队门口的摄像头了似的。 她转头看了看停着的车,琢磨着开哪辆去拉汪姑娘的废料更合适。 姑娘开口的话却让她停住了搜寻的目光,谭佑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什么?” “你出来一下。”那边顿了顿,“我刚好路过。” 橘城九院工作的姑娘,会路过他们车队公司? 谭佑讶异地张了张嘴,停了足有两三秒才接话道:“你在哪呢?” “门口呢,”那边回答,“有个蓝色的棚子。” “我马上过来。”谭佑挂了电话。 虽然是一个城市,但城市的城区规划都是很有规律的,谭佑车队所在的区是最老旧待拆的那一片,地方不大,蜗居的人还挺多。而橘城九院虽然看着在山沟里,却是在正儿八经的高新区,所有的新兴企业都集中在那里,环境好,人还少。 两个城区分在城市的两端,居然大半夜地被路过了? 谭佑走出去几步了,突然又转了身。她跑回去跳着打开车门,将自己勾在踏板上,伸手拿过了车头放着的水杯。 粉红色的小猪佩奇,谭佑跑着去开水房接了水,然后又跑到了大门口。 蓝色的棚子是个临建亭子,黑漆漆的没光也没人。 谭佑的脚步近了,前后张望,准备打电话找人了,亭子后才闪出一道光,姑娘举着手机叫她的名字:“谭佑。” 软了吧唧的,跟被人欺负了要她保护似的。 谭佑走上前,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芒看清了姑娘的脸,明明乌漆墨黑的,脑子里却硬生生跳出来一句“灯下看美人”。 美人明眸皓齿,她看着总觉得熟悉。 要是她车队里的姑娘,她肯定要调笑一句“我们是不是哪儿见过”,但到底是跟她两个世界的女博士,谭佑不能唐突了人家。 风把姑娘的长发吹起,幽幽的香,谭佑没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 “冷吗?”她问。 “不冷。”姑娘对她笑,举起了双手,“看,我有手套。” 傻乎乎的,谭佑也笑起来。 “怎么就路过这儿了?” 她刚问完,姑娘的手机屏幕灭了,失去了那点光芒,谭佑心里突地一下。 她掏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 炽亮的光芒一下子把四周照得清清楚楚,姑娘闪亮亮的眼睛,她微微蓬起的发丝,还有地上厚厚的尘土,沾到了姑娘的靴子上。 “就有事嘛,路过。”姑娘低了头在包里掏,“你吃过饭了吗?” “没,刚回来。”谭佑看了眼她的包,大大的帆布包,姑娘每次的包都不一样。 明明准备得很好,但掏的时候还是有些慌乱。 幸嘉心刚刚嘚瑟过的手套现在就显得很碍事了,她赶紧脱了下来,这才成功地将耳机线从饭盒上摘了出来。 粉色的便当盒终于端了出来,幸嘉心举到谭佑面前,脸热烘烘的:“你要不要尝尝这个?” 谭佑勾着唇角问她:“这是什么?” 幸嘉心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刚刚吃饭觉得好吃,就打包了点。” 造型可爱的便当,幸嘉心自己是做不出来的,但电视剧里面总是要演。 买倒是很好买,反正她的目的是来见谭佑,情绪一旦冲动起来,这些小细节是不重要的。 没打那个电话之前,她觉得自己一个星期都等了,再等一天一夜不算什么。但听到了谭佑的声音,她就知道,完蛋了,这一天一夜太长了。 幸嘉心决定省了那一夜煎熬的时间,下班后她就快马加鞭地赶到了谭佑公司门口。 谭佑说她八点左右会到,幸嘉心等过七点,等过八点,躲在角落里心算了一遍今天的实验数据,夜便很深了。 她终于看到了一辆回来的大车,是第一次谭佑来九院送货的那一辆。 女人的直觉总是很准的,幸嘉心掐着时间打电话,果然如愿以偿。 手都被风吹冷了,谭佑也没有接。 她一直盯着幸嘉心看,看得幸嘉心心里毛毛的。 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 谭佑突然抬了手,盖在幸嘉心的指尖,热烘烘的,让人心里熨帖。 饭盒被接了过去,谭佑转身就走:“跟我来。” 幸嘉心赶紧跑过去跟上。 谭佑带着她进了车队的大门,门卫大叔正看着电视打呼,看都没看她们一眼。 幸嘉心很开心能够进入到谭佑的领地,这就像是一种互相的交换,分享各自的生活。 谭佑一路走到了一排临建二层房屋前,进了一间办公室,办公室里没人。 她把一张桌子上的东西全部推去了一边,然后拉过一把椅子,扯了卫生纸擦了擦,这才放到了幸嘉心面前:“坐。” 房间里虽然没开空调,但到底比外面暖和多了。 幸嘉心坐下来,和谭佑隔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她的爱心便当。 粉红色的小猪水杯被放在了便当旁边,幸嘉心看着就高兴。 谭佑没开便当盒,她问她:“待会要回去吗?” “嗯。”幸嘉心道,“回住的地方。” “你住哪里?”谭佑问。 幸嘉心立马报了地址。 速度太快了,一丝犹豫都没有,谭佑明显愣了愣。 幸嘉心觉出了点尴尬,解释道:“就我们刚开始在超市门口碰见嘛,我住的地方离那里不远了。” “哦。”谭佑应了一个音节,幸嘉心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谭佑站起身用一次性水杯接了水递给她:“暖暖手。” 幸嘉心抱着杯子,太烫了就凑过去桌子前,把杯子放一放。 “你不吃吗?”过了一会,幸嘉心问。 谭佑道:“东西都凉了,没法吃。” “啊……”幸嘉心发出短促的一声惊叹,她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 61.第 61 章 biubiubiu~ 你被晋江小防盗挡住啦 然后就被班主任抓个正着, 两个男生都进去了, 一巴掌挥在谭佑背上道:“喜欢面壁吗!喜欢就给我站着!” 就这么站了很久, 连厕所都没去过一趟。 中午放学铃响的时候,谭佑觉得她已经变成了一块石头。一块中通外硬的石头, 中通是因为肚子饿, 外硬是因为她已经僵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跟谁较劲,罚个站认真得不得了。 同学们陆陆续续走出了教室,虽然背对着他们,谭佑还是可以感受到那些望过来的目光。 她倒是不在乎, 今天她能动手打王子奇,这点目光算得了什么。 但有些人就不一样了, 有些人可能蹲在墙角里哭。 谭佑突然想, 早上幸嘉心藏着哭的墙角,是不是她现在站的这一个。 等同学走得差不多了, 谭佑终于转了身,她准备去看看幸嘉心还在不在教室。 以这人的性格, 平时大概会留到最后再回家,就像是每天她都是最早到学校一样。 今天要是故意放了谭佑鸽子,呵呵, 谭佑心里升起无数小恶魔的想法,那她以后可就倒霉了…… 刚走了两步,无数酸麻突然从脚尖蹿起, 电击一般, 让她停住了步子。 这感觉太酸爽了, 密密麻麻,就像是身体里有虫子在爬、在咬,从脚尖开始,一路向上,蔓延速度极快地跑完了大半个身子。 连头皮都在发麻,谭佑杵在原地,表情扭曲地等麻劲过去。 教室里好像已经没有人了,从她现在的角度望过去,只能看到一个清静的角落。 门却突然Duang地被打开了,毫无征兆也没有脚步声,吓了谭佑一跳。 一只脚迈出来,再另外一只,幸嘉心站在了距离她三大步远的地方,低着头。 呦,居然没跑,胆没有她想得那么小嘛! 谭佑突然很开心。 但她现在还不能动,但她不能输了早上刚打过架的大佬的气势。 于是她还是那样僵直地站在原地,控制了表情,尽量让自己显得冷漠又冷酷。 她不动幸嘉心不动,两人就跟被定住了一般,在寂寥的校园里上演一场寂寥的对峙。 是谭佑的肚子打破了这沉默,“咕咕……咕~~~~”叫得响亮又有节奏。 谭佑控制得了表情,控制得了动作,控制不了肚子饥饿的尖叫。 幸嘉心抬起了头,面无表情地看向她,然后突然把身上的书包拉到了身前。 她从书包里掏出了张百元大钞,递到了谭佑面前。 谭佑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喊道:“谁要你的钱了?!” 幸嘉心的表情终于变了变,但手还支棱着。 谭佑一抬手,打到了她手上:“拿回去!” 幸嘉心拿回去了,这下不低头了,直直地盯着谭佑。 “你等我会!”谭佑满肚子都是火气,每句话都是用喊的。 幸嘉心没反应,继续盯着她。 这也算是等了吧,谭佑在心底安慰自己道。 身上的麻劲终于过去了,谭佑龇牙咧嘴地甩甩胳膊甩甩腿,然后大刀阔斧往前走:“跟我来。” 结果她都走到楼梯上面准备下了,一回头,幸嘉心还站在原地,只是转了个身而已。 嘿,这个傻子。 谭佑跑回去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二话不说就往外拖。 幸嘉心又开始有些发抖,脚步踉跄,下楼的时候差点摔到谭佑身上。 谭佑没管她,就这样一直拉着她到了学校门口的标兵栏前。 标兵栏上贴的那张纸还在,被人花花绿绿地加了不少笔,看着十分刺眼。 谭佑松开了攥着幸嘉心的手,对她道:“去撕。” 幸嘉心愣愣的,她没有看标兵栏,她看的谭佑。 谭佑望见那双眼睛,明明一个十分聪明的女生,谭佑搞不懂为什么她可以把自己弄得跟个傻子一样。 “撕!”她又吼了一声。 女生肉眼可见地浑身抖了一下,还是没动。 “我让你撕掉你听见没?”谭佑的火上了头,“你他妈早都看见了为什么不撕掉?!你指望别人帮你撕?我告诉你……” 谭佑抬手指着她的鼻尖,骂得惊天动地:“人他妈要是被欺负自己都不知道反抗,那就活该被人踩在脚底下,谁都靠不住!谁都靠不住你听见了吗!” 女生皱起了眉,谭佑抬手想呼她脑袋一巴掌,不会使劲,就像平时呼自己弟弟那样,就是个等得不耐烦催促的意思。 但幸嘉心躲开了,幸嘉心偏了下脑袋,还真是又快又精准。 “我草……”谭佑很惊奇,“你他妈这是被人打多了练出来身体反应了?!” 幸嘉心没说话,她转身,抬手撕掉了那张纸。 谭佑:“早撕了多好,人就要靠自己。” 幸嘉心对她说了第一句话:“但是他们还会再贴上去。” “再贴上去你再撕啊!”谭佑喊,“你还要给他们省纸吗?” 幸嘉心揉了那张纸,扔进了垃圾桶,然后转身就走。 “哎,你不说点……”谭佑准备追上去,突然弯下了腰。 胃一阵绞痛,跟刀子剜似的,疼得她硬是没吸上一口气。 幸嘉心回头看了她一眼,谭佑觉得她刚才的举动至少能换来一句关心的话,但没有。 幸嘉心一个字都没给她,转身走了。 “哎,我去,白眼狼。”谭佑坐到地上,缓了很久。 她这是饿的,等疼劲过去之后,一块钱去门口小摊上买两个蒸馍夹菜,边走边吃,到教室门口就吃完了。 中午她不打算回家里去了,她妈昨晚刚吵完,今天肯定没做饭。 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谭佑想起了幸嘉心。 切,怪不得没人和她玩,白眼狼。 今天天气好,还挺热的,谭佑脱了校服外套盖在身上,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睡了一觉。 等醒来的时候,口水淌了半个胳膊,脸上压得红印子跟被人打了似的。 她扯了张本子纸抹了下嘴,然后眯着眼睛扫视着教室。 来了挺多人了,但是幸嘉心的位子居然是空着的。 中午刺激受大发了?谭佑朝后重重地靠了下桌子。 后排的王子奇抬脚就踹到了她凳子上:“靠个屁。” “草他妈再说一遍?”谭佑转头就是一个玩命的瞪眼。 王子奇翻了她个白眼,没再说话。谭佑转过身,挺畅快,就像罗威说的,莫名其妙地干过那一架之后,她身体里的某些东西好像觉醒了一样,可以不找理由就去打架,不用考虑后果地放狠话。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谭佑突然这样想。 其后的日子里,她打架的技术突飞猛进,和王子奇又干了一架,跟着罗威跟外班的干过一架,很快把名声混了起来。 谭佑觉得这可能得益于她家里也越来越猛烈的争吵打架,有些东西是遗传的,有基因的,她爸能下去多大的手,她就能玩出去多大的命。 脸上挂彩的时候,她妈不会问,她爸也不会管,她弟倒是会傻逼地问她一句:“你怎么骑车又摔了?” “摔个屁。”她回答道。 人堕落起来真快,谭佑觉得自己跟满嘴脏话的罗威已经没什么两样了。 但很快,现实当头一棒,把她敲得四处晃悠。 那是一个普通的下午放学,罗威约了一场普通的群架,不用真打,主要看谁叫的人多,手上拿的家伙看起来恐怖。 互相骂几句,推几把,用气势压死对方,吓他个屁滚尿流。 谭佑今天提的是她的新武器,学校组织活动修花坛时剩下的铁锨,她把头给卸了,就剩下个棍。 长棍,拿着特别有架势,跟孙悟空似的。 她提着棍跟在罗威身边,进了熟悉的黑巷子,就在学校旁边,极窄的路,两边房屋的居民总是紧闭着门。 还没到目的地,就听到了吵闹声。 谭佑仔细听了听,骂声是挺大的,但是动静不大,说明没几个人。 “就两三个?”谭佑皱着眉问罗威。 “他们这么小瞧我们吗?”罗威不可思议地撇撇嘴,笑着朝身后的人群挥手,“待会五个打一个啊,大家注意不要出人命啊!” 身后舞拖把的舞拖把,敲簸箕的敲簸箕,跟锣鼓队似的。 “我上去看一眼。”谭佑自发当了先锋,摆足了老子天下第一的架势,棍子扛在肩上,踱着外八字,拐过了弯。 然后她愣了。 在那个肮脏的,不知道有多少人被打倒的角落里,幸嘉心挨着墙,紧紧地抱着手里的书包。 围着她的人有四个,一个正在扯她的书包,另一个边骂边挥手打在她胳膊上。 每打一下,幸嘉心就会抖一下,那种因为害怕不由自主的抖。 欺辱的笑声和骂声谭佑很熟悉,都是罗威的常用词和语调。 但不一样的是,罗威打架不为钱,也不会去打女生。 这群小杂碎,人身攻击一套一套,就是想抢幸嘉心包里的钱。 谭佑突然想起挺久前的那个中午,她的肚子叫了一声,幸嘉心随手就从包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 既然那时能给钱给得那么利索,现在为什么不可以。 谭佑头皮一麻,这傻子不会是因为我跟她说了要反抗吧?! 卧槽啊…… 谭佑觉得自己头上的圣母光辉万丈,感化了一个懦弱的人,让她在不该坚强的时候变得死倔。 就像那张贴在标兵栏上的纸,因为她前一晚没有撕,所以第二天幸嘉心的哭就杵在了她心上。 现在,因为她那一段励志的话,所有幸嘉心此刻受的苦,也杵在了她心上。 “靠!”谭佑大喊了一声,“你个傻逼!” 也不知道骂谁,反正成功地吸引了那四个小杂碎的注意力。 双方见面,谭佑一句走流程的狠话都不想放,提着棍子就冲了上去。 “啪!”棍子敲在人身上的脆响,惊天霹雳一般。 幸嘉心终于得以解脱。 而谭佑,被四个比她壮的男生围住,却蓦地觉得胸口的浊气一扫而空,汹涌着向上翻滚的,是除暴安良的骄傲和爽快。 她彻底地和这低俗的世界拉开了距离,和她愚蠢虚伪的父亲,和她傻逼懦弱的同学。 妈的,这个人我罩了。她在心底大声地喊。 尽管已经见怪不怪,但实验楼的门卫李大爷还是客气地问了一句:“小幸啊,今天没出去?” “没去。”幸嘉心望过来道,“有实验没做完。” 在研究所里哪有做得完的实验,好久不见的明媚阳光从窗外洒进来,好巧不巧就落在幸嘉心身上。姑娘身段苗条,衣服又穿得时尚讲究,脸颊粉粉嫩嫩的,透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 李大爷突然就多嘴了一句:“实验明天做来得及的,好天气明天就不一定有咯。” 幸嘉心只对他点了点头,便腰杆笔直地进了楼。 李大爷叹口气,觉得下次还是不要劝了,年轻人,倔得很。 实验楼里很安静,好几层都听不到任何响动。 幸嘉心没坐电梯,沿着楼梯上到五楼,进了自己的实验室,将灯打开。 这个时候,的确便是她自己的实验室了。没有人会来打扰她,甚至连路过的脚步声都没有。 幸嘉心真恨不得他们天天聚餐。 一进入到研究里面,世界都不存在了。 幸嘉心忘掉了这两天的纠结和懊恼,仔细地对比数据,观察模型,计算公式…… 一遍又一遍,让人心安。 中午老时间,她迟迟地来到餐厅打了饭。 坐在角落里很快吃完,手机都不会看一眼,又往实验楼走去。 路上,有人叫住了她,蓝色的制服显示是库管的人。 “是6号楼的学生吗?”库管问她。 “是。”幸嘉心站在原地。 “有一批器材要入库,汪教授没在,让我找一个叫幸嘉心的学生。她电话打不通……” “是我。”幸嘉心上前了两步。 “诶!打你好几遍!手机没带吗?” 手机就在兜里,幸嘉心没接话,问:“是要验收吗?” “对,都是精密的东西,我们也不敢动。”库管唠叨着,带幸嘉心往仓库走,“你电话打不通,车停了挺久了,再耽搁下去,要给人家补运费了……” 幸嘉心过滤掉这些声音,视线放在夹道的树上,一棵又一棵。 仓库到了。 蓝色的箱型卡车就停在仓库门口,后厢门开着,里面有一个搬运工人,正坐在密封的木箱上玩手机。 “别坐。”幸嘉心走到跟前说。 工人吓了一跳,立马站起了身,望过来的眼神挺不满的:“等了这么久,要搬不搬的,我也没处坐去啊……” 幸嘉心没理他,对库管道:“卸下来吧。” 卡车就在阳光下,虽然冬天的太阳晒着很舒服,但幸嘉心还是走到了一旁的屋檐下,站在角落里,静静看着卡车。 仓管和工人说了两句,工人跳下车去车头处敲了敲门。 这种大卡车的车头都极高,车门打开,看见的首先是两条细长的腿。 居然不踩踏板,就这么倏忽跳了下来。 阳光打在那人脸上,晃得幸嘉心眨了眨眼。 这次没有黑夜的背景,没有惊慌的情绪,没有遮了半张脸的帽檐,谭佑的模样清清楚楚地映进了幸嘉心的眼睛。 心脏“砰”地跳了一下,让幸嘉心感知到它的存在,而后“砰砰砰”,擂鼓一般,在幸嘉心的身体里奏起一支欢愉的歌。 自从那天晚上反应上来那个人是谭佑,幸嘉心抱着手机查了一晚上的联系方式。但她当初断得决绝,别说同学朋友,就连学校的官方账号都没留下一个。 在这个互联网信息发达的年代,竟然一无所获。 不管是学习,还是生活,幸嘉心都是极其倔强的人,没有解决的问题,会在她的大脑里来回转悠、转悠,转了两天,到了这一刻,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幸嘉心低头看着自己的皮鞋尖,嘴角忍不住地上扬。 等她再抬起头时,谭佑和工人配合默契地在卸货。 工人在车厢里,谭佑在车外,一块宽木板斜搭着,慢慢地将大木箱滑下来。 幸嘉心看着谭佑的背影,看她弯腰时弓出的脊背弧度,举手时手臂撑出的肌肉线条,看她蹲下身就着木箱龙飞凤舞地划拉着字…… 一遍又一遍,谭佑的额头上渗出亮晶晶的可以反射阳光的汗水,而幸嘉心的视线开始模糊,她闭了闭眼,没头没脑地选了个方向,一声招呼都没有打,奔了过去。 仓库后面有个小花园,大冬天的,不可能有花,却栽了不少四季常青的树。 幸嘉心找了一颗体积矮大的冬青,把自己藏在了树后面,慌张地抹一抹眼睛,然后慌张地打开手机的前置摄像头,看着画面里的自己。 睫毛有些湿的眼睛,抿着唇的嘴,最重要的是秀气挺翘的鼻子。 高直的鼻梁,窄小的鼻翼,完美的水滴形鼻孔。 幸嘉心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捏了下鼻子,轻微的凹陷,在她松开手后,恢复到正常。 幸嘉心再捏,这一次停留的时间长了一点点,鼻子依然很快恢复。 她放下心来。 起身整理了下衣服,幸嘉心抬头挺胸,让自己走得优雅又利落,扎着低马尾的头发松开了皮筋,长卷发有一簇跳跃在胸前,可以修饰脸型,又能让气质变得更加成熟有魅力。 她不停步地走回了仓库前,这一次站在了太阳下。 谭佑在数箱子,手上拿着发票夹,在幸嘉心站定的那一刻,突然回了头。 幸嘉心喉头滑动,逼迫自己直直地对上那双眼睛。 谭佑眯了眯眼,没有犹豫,两三步跨到了幸嘉心面前。 她微微低头看着幸嘉心,有两秒的停顿,然后突然笑起来。 果然是两尾小鱼,幸嘉心的心脏还在奏乐,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觉得自己一定笑得难看极了。 谭佑开了口:“是你啊。” 幸嘉心的心脏变成了交响音乐会。 “好巧啊。”谭佑又道。 音乐会瞬间拔到了高潮,激得幸嘉心的脸开始发热。 谭佑把手上的发票夹递了过去:“你检查一下,没问题就签个字吧。” 幸嘉心连旁边的木箱看都没看一眼,兜里掏出只笔,就着谭佑的手,便在发票收件人的位置写上了汪琪的名字。 写完了她抬头看向谭佑,谭佑笑了笑,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撮,翻到了下一张票。 “还有好几张。” 幸嘉心低下头,唰唰唰,唰唰唰,一小沓单子很快签完。 笔帽和上,谭佑收回了夹子,撕票的动作利落干净,粉色的单据很快整齐地递到了幸嘉心手上。 “谢谢。”谭佑笑着对她说。 幸嘉心这次做好了准备,嘴角勾起,笑得很完美:“不客气。” 谭佑侧了身,幸嘉心的下一句话就绕在嘴边,立马要破口而出。 好久不见,你吃过饭了吗? “你名字真好听。”谭佑抢了先。 “啊?”幸嘉心愣了愣。 “汪琪。”谭佑笑着道,“有一位大文学家,叫汪曾祺吧。” “嗯。”幸嘉心呆呆地应了一声。 “能在这种地方工作,你一定也很厉害。”谭佑说完这句话,毫不留恋地转了身,步履轻松地朝卡车走去。 刚才车上的工人已经关好了后车厢,谭佑走到他身边,两人一块走向了车头。车门打开,谭佑是驾驶位,轻盈地跳上了车。 车窗里伸出一只手,朝幸嘉心挥了挥:“再见。” 随着卡车的发动声,幸嘉心的交响乐渐渐走向萎靡,谭佑的倒车技术高超极了,蓝色的大卡车很快驶上了出库的路,两声喇叭后,便加速而去。 卡车扬起的灰都看不见了,幸嘉心的心脏终于平稳到没有了存在感。她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笔,有些不敢相信。 谭佑居然没认出来她。 那个曾经上学在路口等她,放学又将她送回家,座位就在她斜后方的谭佑,竟然没认出来她。 幸嘉心掏出手机,登陆上那个老旧的qq号码,点进加密相册,将里面唯一的一张照片不断放大。 很多年前的功能机拍的照片,像素模糊,在框掉了身边的人后,幸嘉心的脸只有离远了才能看清个大致的轮廓。 这张脸是她的噩梦,今天她把噩梦曝到了太阳下,拿着手机随便抓了位仓库的库管问:“这个人像我吗?” 库管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叔,眯眼瞅了瞅,哈哈哈地笑起来:“不像,哪里像了啦。” “真的不像吗?”幸嘉心把手机举到了自己脸旁,“您再仔细看看。” 大叔凑近了看,又离远了看,还是摇了摇头:“不像,你多漂亮啊……硬要说像,好像眼睛像一点,诶,也不像,你是双眼皮啊。” 幸嘉心收了手机:“谢谢。” “谁说你和这个像啊,真是的。”大叔感叹了句,然后指了指她手里的粉色票据,“收据给我吧,这是我们要存档的。” “稍等。”幸嘉心将票据握得极紧,她转身找了个平台,将票据一张张摊开。 因为是复印联,许多签名的地方都很模糊。幸嘉心挑了张最清晰的,用手机找到最好的光线拍下来,这才把票整理好给了库管大叔。 “你们做事真仔细。”大叔甩了甩票据,“货有什么不对,过来找我就行,票都收好着呢。” 62.第 62 章 biubiubiu~ 你被晋江小防盗挡住啦 幸嘉心这个屋子租的时间不是很长, 她没办法住集体宿舍, 在橘大本部的时候就租离本部近的房子, 读研究生的时候在分部,就租离分部近的房子。 现在是她的博士第二年, 所以这间屋子也就住了不到一年半而已。 还有半年才到期, 不过没关系,也就是一个月房租的押金而已。 谭佑说了可以接搬家的活,幸嘉心放假的第一件事便是计划搬家。 她可真希望住到谭佑附近去,但她俩现在还不算熟, 幸嘉心没敢冒昧地问人家的地址。 按照常识来说,谭佑跑车回来那么晚, 住的地方肯定离公司近。 幸嘉心在地图上好好算了算那个区, 实在是太远了,她从研究院过去得快两个小时。 真让人发愁, 幸嘉心想着要不要买辆车。但她还没考驾照,会开的车, 不过是她的小电驴而已。 思考了一晚上,最折中的地点刚好是月湖别墅。 那套别墅她一直不喜欢,交到她手里四五年了, 去得不过四五次。 不知道里面的家具什么的都还能不能用。 要整理的东西挺多,大部分都是衣服和书,好在她搬家搬出经验了, 慢悠悠地收拾, 整理归纳, 一天时间,就也差不多了。 第二天一早,她坐在打包好的屋子里,满心期待地等着谭佑来。 不像以往的几次相处,这次她们是在室内,不怕有人打扰。 安全的封闭空间总是能让幸嘉心放松,她希望通过这一次,她能和谭佑的关系有质的进展。 毕竟搬完这一趟,她可真是找不到相约的借口了。 谭佑并不知道她的“橘九院废料 汪”客户有这么多的小心思,姑娘人好相处,接她的私活赚得多还轻松,除了爱送人东西的毛病以外,其他真没什么好挑的。 年度优秀甲方,谭佑想到她,就忍不住有些想笑。 电话里确认过了姑娘是一个人住,也没有大的家具,所以谭佑这次开的是一个干净的小型货车。 姑娘现在住的地方上一次加微信时就知道了,谭佑一路开过去,车到小区门口了,给姑娘打了个电话。 本意她是想问一下具体的是几栋,方不方便把车开进去,但姑娘兴高采烈地在电话里道:“三分钟,我马上到!” 这高兴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和男朋友约会呢。 谭佑挂了电话,趴在方向盘上笑了挺久。 她手里攥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跳过一分钟,谭佑抬手按了下,让它继续亮着。 然后慢悠悠地,又过了一分钟,谭佑挺起身子,整了下衣服。 但这个动作刚完,她的视野里便出现了那个漂亮姑娘,谭佑心里暗暗估摸着,姑娘得有多少衣服,才能每次见面都这么巧合地从里到外没有一件是重复的啊。 啧,谭佑咂了下嘴。 姑娘近了以后,谭佑放下车窗,探头出去给她招了招手。 姑娘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加快步子,噔噔噔地跑了过来。 她站在自己面前,白嫩嫩俏生生的。 “上来。”谭佑说。 “诶。”姑娘应一声,绕过车头,车门一拉,坐到了她身边。 也不过几次见面,谭佑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默契,她看姑娘一眼,姑娘弯着眼睛给她指路:“直走,那个黄色路灯,右拐。” 谭佑重新开动车子,车上挂着的平安符晃悠悠晃悠悠。 楼下停车没问题,谭佑停了车,开了后车门,对姑娘招了下手:“走,上。” 姑娘帮她打开楼门,还贴心地一直挡着,直到她进去。 这么热情又客气的待遇,谭佑都有些不好意思收钱了。 电梯一路向上,姑娘住得挺高。 二十七层,视野极好,楼道的窗户望出去,可以俯瞰这个城市。 姑娘在前面开了门,对她道:“请进。” 谭佑知道这姑娘有钱,但每次她有钱的事实被展现出来时,谭佑还是忍不住心内一声惊叹。 一个还没毕业的博士生,在这个地理位置租着这样的大房子,房里的装修快要赶上度假酒店。 姑娘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好装箱堆在了客厅里,大部分封得挺严实,小部分因为东西太大,在外面支棱出一部分。 光是那些支棱出的一点点把柄,就足以让谭佑意识到姑娘的生活水准。 啧,她忍不住又在心底咂了下嘴。 谭佑目光扫过一圈:“就这些吗?” “对。”姑娘道,“大部分都是衣服和书。” 谭佑望了眼整洁的开放式厨房:“厨具呢?” “我不做饭,那都房东的。” 谭佑挑下眉,笑了笑,走到箱子前弯下腰:“你去按电梯。” “我和你一起搬。”姑娘很快在她身边弯下了腰。 谭佑眼睁睁地看着她轻轻松松地一抬,然后猛地下沉,憋红了脸。 谭佑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幸嘉心的脸红得快要滴血了,她一遇到谭佑,就着急忙慌的,心里想的多,脑子就好像不够用了。 她忘了哪个箱子重,哪个箱子轻,现在这个一大箱全是书,她根本搬不动。 箱子砸了下去,咚地一声。谭佑转过了头,笑得使不上劲,干脆蹲在地上平复心情。 幸嘉心不知所措,看着她躬起的背,很想去拍一把,让她不要再嘲笑她了。 但她不敢,她只敢跑去桌前倒了杯早就准备好的温水,再跑回来递到了谭佑面前。 “喝水。”她说,这个话题真是转得生硬极了。 “我不渴。”谭佑说,她抬头看向她,眼角的小鱼游啊游,突然又接过了幸嘉心手上的杯子。 水被谭佑一口干尽,谭佑还了杯子,笑着道:“对不起。” 这种事情,完全没必要道歉。笑她没力气还逞能而已,谭佑就算再笑她一天,她都不会生气。 幸嘉心放下本子,把自己的脑子拽了回来,抬手指了指:“这边是轻的,这边是重的。” 谭佑终于站起了身,收了笑意,她朝一边走去:“你真要搬搬轻的,剩下的教给我。” 幸嘉心眼看着她往最重的那箱书去了,赶忙道:“那个我和你抬,真的特别重,特别特别重!” 谭佑弯下腰,扣住箱底使力,唰—— 抱歉,是没有唰这种声的。幸嘉心加这种词,只是为了表达惊叹。 谭佑很瘦,幸嘉心觉得她瘦得跟自己有得一拼,只是比她高了一些。 但杠杆原理,这种情况下,不应该越高越容易折吗? 幸嘉心真是想不通,这人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端了就往外走,脚步沉稳,一点都不显得吃力。 直到谭佑走到了门口喊她,幸嘉心才回过了神。 虽然每次和谭佑的相见都无可奈何地在搬东西,但现在的谭佑在她的眼里看来,就像拯救世界的英雄一样闪闪发光。 她甘愿为英雄做一切。 英雄说:“你在电梯这看东西。” 幸嘉心用力点头:“嗯嗯!” 她把一只脚踩在电梯线上,觉得这会就算电梯门硬要关,她也会像电影里演得那样,用力地双手扒着一道缝,喊着让她的英雄快进来。 幸嘉心转头对着电梯壁,“噗”地一声笑出了声。 电梯壁上的广告牌可以反光出清晰的人脸,幸嘉心乐得喜不自禁的模样,跟个傻子似的。 “咳咳。”她用力地假咳了两声,让自己保持一个漂亮女孩该有的矜贵品质。 电梯不大,东西分成了两趟。 第一趟下去后,谭佑在车上摆好箱子,对准备跟她往上走的幸嘉心指了指车:“你看着,我上去。” “没事的。”幸嘉心立马道,“小区安保很好,没人敢……” “以防万一。”谭佑打断了她的话,朝她伸出手,“钥匙。” 幸嘉心只得递了过去,很可惜这错失掉的与谭佑相处的时间。 谭佑重新上了楼,东西很少了,她先搬了件封得严实又重的箱子过去挡住电梯门,然后快速跑回屋子里,将摞在一起的三个箱子,一把抱起,快步往外冲。 这个重量,她有些吃力,只得加快速度。 用脚带上门,啪地一声,关得很严实。 谭佑到了电梯口,最上面的小箱子突然歪斜了一下,挡住了她的视线。 脚下踢到了东西,谭佑一个踉跄。 她直直地朝电梯里摔去,最不可思议的是这一刻脑子里的想法竟然是,多亏姑娘没在。 不然就出糗了…… 什么时候出糗比命重要了,谭佑哭笑不得。 好在她经验丰富,及时地做出了判断,舍弃上面掉下来的箱子,先抬起一只手撑住了电梯厢。 东西掉了下去,谭佑抬起腿,夹了一下。 十分有效的缓冲,并没有砸得太重。 谭佑长长舒出一口气,心脏砰砰直跳。 希望箱子里没有什么贵重易碎的东西,谭佑蹲下身去整理。 有一个箱子没封好,这一摔,胶带开了,里面一本书斜斜地掉了出来。 硬壳包装的书,磨砂的表面烫金英文,华丽又精致。 谭佑知道对于学霸来说,一本书,可能就是他们心中最珍贵的东西。 她赶紧把书抽了出来,检查边边角角有没有磕坏。 书壳被翻开,全英文,谭佑看着就犯愁。 这书上唯一她能一眼就看懂的,大概只有主人的名字了。 主人的名字……谭佑看着那娟秀的三个字,愣住了。 不是汪琪,不是汪曾祺,是幸嘉心。 幸嘉心啊,哪里会有人随随便便重了这样的名字,哪里会有人无缘无故突然亲近她谭佑这样的人。 所有的疑惑就像是找着了开端的线头,一扯,便无比清晰,条理分明。 谭佑抱着那本书蹲在地上,一时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 幸嘉心啊。 谭琦愣了愣,他的脑袋没有伸回去,还是支棱在幸嘉心旁边。 谭佑发动了车子,起步挺猛地一下,摇得谭琦晃了晃。 但他没放弃,盯着幸嘉心:“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啊?我叫你姐姐合适吗?” 幸嘉心面无表情,抬手指了下谭佑:“你叫她姐姐合适。” 谭琦笑得很灿烂:“我叫她她自己还不舒服呢。” “坐好。”谭佑突然道,语气挺凶。 谭琦两边都不讨好,却一点都没有生气的样子,缩回去靠在后座上,用力地舒展着长胳膊长腿。 他大概属于一会不说话就难受的类型,没安静多久,又试图和幸嘉心搭话。 “姐姐,你怎么认识的谭佑?她不会是你的司机吧。” 幸嘉心有些生气,她回过头去,郑重其事:“她是我朋友,好朋友。” 谭佑突然勾起嘴角笑了一下。 “啊,真想不到。”谭琦换了话题,“谭佑我们待会去哪里吃饭啊?” “去你住的地方,附近就有馆子。” “漂亮姐姐也一起去吗?”谭琦问。 幸嘉心看向了谭佑,她当然是想和谭佑多待一会的。 谭佑没看她:“她不去。” “啊……”谭琦失望地倒在了座椅上。 幸嘉心也失望,她低头抠着自己的衣摆,只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谭佑,见她目不斜视地开着车,只好又立马低了头。 这样一路回到了运输公司,谭佑在外面找了个空地方把车停了下来,没回公司。 她打开车门下车,幸嘉心也赶紧下车,但谭佑的手突然放到了她胳膊上。 幸嘉心的心倏忽提起,抬眼望向谭佑时慌张又期待。 谭佑的手轻轻拍了怕她胳膊:“你先在车上。” 幸嘉心赶紧点头,还在车上就还有见面的机会。 谭佑见她这么听话,没忍住又补了一句:“等下我,马上就过来。” “好。”幸嘉心笑起来。 “哇哦……”谭琦的声音在幸嘉心听来实在是突兀极了。 谭佑下车在后车门上拍了一巴掌:“你下来。” 谭琦下车前又把脑袋伸到了幸嘉心侧面:“姐姐你笑起来真好看,以后要多笑笑。” 幸嘉心面无表情,甚至转过了头。 谭琦也不觉得尴尬,冲她摆摆手:“再见哦。” 终于下了车。 谭佑从后备箱取下了行李,拉了就往前走,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谭琦只得赶紧跟上她。 “你慢点。”谭琦说。 “连个女生的速度都追不上,你好意思叫我慢点?”谭佑道。 “你是一般女生吗?”谭琦往后指了指,“你车里那位才叫女生。” 谭佑没接话。 一时间只剩下行李箱在地上的骨碌声。 还是谭琦起了话题:“我叫妈了,她不来。” “我知道。”谭佑声音没什么起伏,但还是可以感受到她的不高兴。 “她说家里总要留个人。”谭琦语气很嘲讽,“那个破地方小偷都懒得偷,谁不知道她留着是为了……” 谭佑打断了他的话:“你这学期挂了两科。” 谭琦叫起来:“放屁!你怎么知道的。” 谭佑一巴掌挥到了他后脑勺上,挺重的一声“啪”,铿锵有力。 谭琦抱住了头:“你怎么知道的啊,我没……” “没个屁。”谭佑把脏字还了回去,“四门专业课,三门六十分,你干脆别念了。” 谭琦表情可委屈,开始踢路上的石子,踢了好一会儿道:“谭佑你别觉得你给我钱你就可以控制我的人生。” 他的声音不大,但谭佑听得很清:“好,我不给了。” 谭琦不说话了,终于安静地到了旅馆门口。 “住这儿吗?”谭琦抬头看了眼,一个四楼民居,挂着五颜六色的牌子。 谭佑去前台开了房,把钥匙给他:“三楼,自己找,二十四小时热水,有空调。” “嘿,条件不错了。”谭琦接过了谭佑手里的行李箱,“你不上去吗?” “放了下来,去吃饭。”谭佑皱皱眉,“速度快点。” “好好好。”谭琦连连应声,大跨步跑向楼梯。 这地方没电梯,他直接把行李箱抱起来,一步跨几格地冲去了楼上。 谭佑看了下手机的时间,已经过去十分钟了。 她犹豫着要不要给幸嘉心发条消息让她别急,楼上很快又传来了脚步声。 谭琦是跳到她面前的,一脸兴奋:“吃什么?” 谭佑将他带出去,右边一拐就是条充满烟火气的巷子。 这种待拆迁区又挤又乱,但好在该有的都有,谭佑带着他一路过去:“这家炒饭不错,吃面选前面红牌子那家,对面还有家兰州拉面馆。那个麻辣烫不要去,菜不新鲜……” 谭琦连连点头,问:“今天我们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吃什么。”谭佑从外套里掏出钱包,抽出两张毛爷爷递给了他。 “我不要你钱。”谭琦晃了晃手机,“我有。” 谭佑重新将钱塞了回去:“我走了。” 她抬脚就走,谭琦追了上来:“喂!你弟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的硬座不远千里来找你,你就扔他一个人吃异乡的第一顿饭?” “我有事。”谭佑道。 “什么事?说说我看看你到底丧心病狂到了什么地步……”谭琦突然顿住,“你要回去找美女姐姐?” 谭佑没说话,谭琦撞了撞她肩膀,笑起来:“看不出来啊。” 谭佑:“滚。” “诶,谭佑,给我说说,怎么认识的?”谭琦靠近她小小声,“我就说你这样子哪里有男的敢要,倒是挺讨女孩子喜欢。” 谭佑转头,眼神有些狠:“你再放一句屁试试。” 谭琦不敢说话了,他抬了抬手:“好好好,我不乱说……你们要真是朋友的话,那我可以追你朋友吗?” “你配吗?”谭佑斜睨了他一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你不要小瞧我好不好,我系草呢!”谭琦喊道,“多少女生追我你知道吗?” “我没兴趣。”谭佑抬手指着他,“站住,吃你的饭去。” 谭琦偏头看着她:“你什么时候再过来?” “忙完。”谭佑头也不回地走了。 幸嘉心时不时地看一眼手机,生怕错过了谭佑的消息,但谭佑一直没有给她发信息。 幸嘉心前后左右看了看这辆车,猜着会不会是谭佑自己的。 如果是的话,那她能不能买点车内装饰来送她呢? 就这样脑袋里乱七八糟地混着,直到有人突然敲了她的车窗。 幸嘉心吓了一跳,转头看到谭佑,赶紧降下车窗:“你怎么从这边过来了呀?” “去买了点东西。”谭佑将手里的东西扬了扬。 幸嘉心没看清,谭佑绕过车头上了车。 车里一直开着暖气,比外面待着舒服多了。 谭佑把手上的小盒子递给了幸嘉心:“你午饭吃过了吗?” “你不用陪你弟弟吗?”幸嘉心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你要和我去吃饭吗?” “嗯。”谭佑发动了车子,打了个弯,开向了另一条路。 幸嘉心捧着小盒子,十分兴奋:“你想吃什么呀?” “看你。”谭佑道,“吃完送你回家。” “啊……”幸嘉心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了下去。 车开出去一段,谭佑问她:“怎么不吃?” “嗯?什么?”幸嘉心呆愣愣的。 谭佑对她抬了抬下巴,幸嘉心的目光放到了手上的小盒子上,是块精致的慕斯蛋糕:“这个,给我吃的吗?” “不然呢,给你端的吗?”谭佑笑起来。 幸嘉心便也笑:“我不知道嘛,我待会吃。” “不喜欢吗?”谭佑偏头看她。 “怎么会!”幸嘉心赶紧道,“超级喜欢!” 车很快停下来,谭佑道:“到了,走,看看你想吃什么。” 幸嘉心往窗外一望,是个大商场。现在大部分人都在放寒假,今天又是周末,这种商场里此刻一定每家餐厅都人满为患。 她立刻道:“我不想去。” “嗯?”谭佑愣了愣,“这里面店很多……” “我不想去。”幸嘉心摇头。 谭佑想了想:“你是嫌人多吗?” “嗯。”幸嘉心快速点头。 “那怎么办?”谭佑开玩笑,“回你家给你做饭吃吗?” “好啊!”幸嘉心眼睛都亮了。 “不行。”谭佑回绝地很迅速,“今天没时间了。” “那就这样吧……”幸嘉心垂下眼睛。 “怎么样?” “就这样。”幸嘉心指指手上的蛋糕,“我在车里吃蛋糕。” “好吧。”谭佑将车开进地下停车场,“这里人少,都是车。” 幸嘉心小心翼翼打开小盒子,然后拿出叉子:“只有一个。” “嗯?”谭佑斜靠在车门上看着她。 幸嘉心用叉子叉起一块蛋糕,身子前倾,递到了她跟前:“你吃。” 谭佑笑起来,她有些忍俊不禁,幸嘉心面对外人冷得跟块冰似的,但是跟她在一起,就像是时光倒退了二十年,玩小孩子之间的过家家游戏。 傻了吧唧的单纯劲,跟精致的容貌和衣着真是一点都不搭调。 谭佑想抬手推开她:“我不吃,给你的……” “嗯~~~~~”幸嘉心拖长了音,上扬的尾调,噘起的嘴,还跺了下脚。 这撒娇,谭佑鸡皮疙瘩瞬间蹿了满身。 “吃嘛。”幸嘉心继续撒,韩剧女主的表情动作,学了个十足十。 谭佑赶紧一张嘴吞了蛋糕。 幸嘉心得逞的表情,笑得贼开心。 她自己叉了块塞进嘴里,然后用牙齿叼住叉子抿了抿。 这是刚喂过她的叉子,谭佑看着幸嘉心红艳艳的唇色,嘴里的甜腻化开来,突然觉得车里好热。 幸嘉心又叉了一块递到了谭佑面前,谭佑推开她的手猛地靠到了她跟前。 两人的距离极近,呼吸间都是香甜的气味,谭佑盯着那漂亮的唇,有些走火入魔,她抬起手指,蹭了蹭她的嘴角。 “沾到东西了。”谭佑说。 幸嘉心的手一抖,叉子上的蛋糕“啪嗒”,掉在了谭佑胳膊上。 中午放学铃响的时候,谭佑觉得她已经变成了一块石头。一块中通外硬的石头,中通是因为肚子饿,外硬是因为她已经僵了。 63.第 63 章 biubiubiu~ 你被晋江小防盗挡住啦 越了解就发现她越辛苦, 越辛苦, 幸嘉心就越不好意思再提见面的要求。 一天两天一个星期,除了偶尔的短暂的电话, 幸嘉心再也没法汲取谭佑力量了。 是的,谭佑现在对她来说, 就像个超能能源一样, 与她链接上一点点, 就足以让她兴奋好多天。 又是一个星期过去, 幸嘉心觉得自己要在这幢房子里待到发霉了。 她以前最喜欢独处,只要饿不死,她可以一个人在家待几个月,以往的寒假暑假不就这样过来的吗, 现在却不行了。 她迫切地想要出去,想要奔到谭佑跟前, 就像一个饥饿的人需要食物一样。 再一次小心翼翼地掐着时间和谭佑打完电话以后,幸嘉心终于忍不住了。 谭佑的声音就像是喷香的诱饵,幸嘉心的耳朵尝到了味道,身子便越发饥|渴了。 她跑进房间,用最快的速度挑选衣服,洗脸化妆, 然后喷上了谭佑那次说好闻的香水。 拿包出门, 打车的时候, 破天荒地为了催促和陌生人多说了两句。 “赶飞机?”司机看了她一眼, “那这个方向不对啊。” “赶火车。”幸嘉心想快速结束对话。 司机踩了一脚刹车:“那你说的地址也不对啊。” 幸嘉心想起昨天刚看的剧:“我男朋友马上要走了, 我去追他。” 司机恍然大悟,神情也激动起来:“姑娘你放心,二十分钟内,我给你赶过去!” 幸嘉心扯出一个微笑。 刚才电话里谭佑说她刚跑完车,回到公司,待会还有事要出门。 幸嘉心希望这个待会不要超过半个小时,那这样她就可以在谭佑出门办事之前见她一面。 司机把车开到了限速的极致:“姑娘我抄近路得绕,你别觉得我坑你钱啊。” “加钱。”幸嘉心言简意赅。 司机说到做到,最后一脚刹车停下来时,才十七分钟。 幸嘉心一直在看手机,立马把钱递了过去:“不用找了。”然后急匆匆地下了车。 司机看着漂亮姑娘远去的背影,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年轻人为了爱情真是奋不顾身啊!” 幸嘉心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为了爱情奋不顾身,但现在事实证明,她为了谭佑会。 明明在重逢谭佑之前,她鲜少想起这个人,但一旦重新遇到,就像枯干的草原上一点火星,瞬间便汹涌燎原。 十五岁之后,她想着逃离这个世界,逃离丑陋的自己,却忘记了要逃开的原因。 直到她现在一路冲进运输公司,疯狂地询问谭佑在哪里,然后一回首便看到了她。 谭佑戴着一顶看起来就很温暖的毛线帽,望见她的眼神满满的都是惊讶。 这是一种喜悦的惊讶,不是厌恶,不是恐惧,让幸嘉心觉得自己在发光。 她突然就明白了,她逃开那一切,就是为了如今更好的相见。 谭佑笑起来,她摘下沾满灰尘的手套,问她:“你怎么来了?” 幸嘉心冲过去,放任自己这无风也起浪的澎湃情绪,扬起最灿烂的笑脸。 谭佑及时地张开了双臂,幸嘉心像个小炮弹一样砸进了谭佑怀里。 “喂,我身上脏。”谭佑举着手,没敢落在幸嘉心的粉色外套上。 幸嘉心才不嫌弃,幸嘉心紧紧抱住她的腰,埋头在她肩窝处,狠狠吸了一口气。 她的超能源泉,有车的味道。 “干嘛啊?”谭佑在她头顶笑,幸嘉心能感受到她胸口的震动。 “你是不是被人欺负了?”谭佑声音突然低下来。 幸嘉心很快地摇头,头发晃来晃去,蹭得谭佑下巴痒。 “那怎么了啊?”谭佑用下巴撞了下她头顶,“过来有什么事吗?” “没事。”幸嘉心终于抬起了头,对上谭佑的眼睛,突然有点脸红,“就是想你了。” 她这话说得亲昵,但到底是心底最真实的想法,一点都没磕绊。 谭佑看着她,足足停顿了四五秒,才张嘴呆呆地“啊”了一声。 幸嘉心终于感觉到了不好意思,她松开谭佑,站直了身子:“你是不是在忙?” “擦车。”谭佑指了指旁边的车,“马上要出去。” “哦。”幸嘉心低着头,踢了一脚地上的小石子,“那你擦吧。” “冷不冷?”谭佑重新戴上了手套,往旁边指了下,“冷的话去那边的小屋子,有电暖气。” 幸嘉心望过去,小屋子门口站着两啤酒肚大哥,正乐滋滋地盯着她俩。 幸嘉心立马道:“不冷。” 谭佑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一甩抹布,喊道:“赵哥王哥,队长让你们出星源那趟呢,赶紧去拿单子啊,李姐今天接孩子,下班早!” 两人招了下手,乐呵呵地走了,谭佑看向幸嘉心,笑着道:“好了,可以去了。” “我不冷。”幸嘉心还是摇头。 “没人了,你进去坐着,我给你看着门。” “我想在这儿。” 谭佑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看着她,笑得揶揄:“就这么想我啊?” 幸嘉心不说话,脸色白里透红,在灰蒙蒙的背景下,显得分外鲜亮。 “哎……”谭佑叹了口气,“好的大小姐,你要站这就站这,往旁边点。” 幸嘉心挪了挪。 谭佑本来打算好好擦下车的,毕竟待会是去接好久不见的人,但幸嘉心在旁边等她,大冷天的,谭佑不好再让她冻着。 于是大略地搞了下便停了手,将东西归置好,洗干净了手。 幸嘉心一直跟在她屁股后面,谭佑带着她进了屋,搬了凳子到电暖气前:“坐着。” 幸嘉心很听话,乖乖坐下。 “暖一下。”谭佑说,“什么打算啊?” 幸嘉心赶紧表明自己的意图:“你该忙什么忙什么,要出去了我回去就行。” “真就过来见我啊。” “那我……买个东西?” “你是不是钱多得不知道怎么花?”谭佑笑起来,乐了好一会。 “放假了我没什么事。”幸嘉心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 “那……”谭佑顿了顿,“跟我一起去?” “好啊!”幸嘉心眼睛亮起来,答应完了才问,“你要去干嘛呀?” “去接人,不是工作。”谭佑道。 “好啊好啊。”没有耽搁到谭佑工作,幸嘉心很开心。 “那走吧,时间差不多了。”谭佑起了身。 幸嘉心赶紧跟在了她身后。 谭佑开的是刚才擦的那辆车,难得的,是一辆普通的小轿车。 车里车外都挺干净的,车前还摆着个摇摇晃晃的福娃,有点私人气息。 果然是去办私事的,幸嘉心有些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 她本来想着见一面就好,但见了之后,就想多再跟她待一待。 这相处的时间,就跟她骗来的似的。幸嘉心假咳了两声来缓解自己的尴尬,没话找话道:“我们去哪里呀?” “去火车站。”谭佑说。 “啊……”幸嘉心想起了她来时给司机撒的谎,真是好巧哦。 车里又陷入了沉默,幸嘉心时不时看一眼谭佑,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刚才上车之前,谭佑的情绪还都挺好的,但上车之后,她就有些沉郁。 这种沉郁是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说起来有点玄,但幸嘉心可以感受到这种仿佛阴郁气体一般的氛围。 因为她有很多年很多年,都陷在这样的氛围里,拔不出来。 谭佑的不开心她见过,但那时还是年少,谭佑的不开心会转变成怒气,随随便便找个借口便能发泄出来。 现在不一样了,现在谭佑长大了,她的不开心变成了那个幸嘉心熟悉的氛围,让幸嘉心的心脏倏地揪了起来。 她不敢说话了,也不知道怎么做才好,只能安静地待着。 车一路行过,终于到了火车站广场,停了车。 谭佑没下车,她掏出手机打电话,接通以后,言简意赅:“出来了吗?我已经到了,车牌号xxxx。” 那边回答后,谭佑没多说什么,挂了电话。 幸嘉心紧张起来。 不一会儿,有大群的人涌出,谭佑盯着人群,幸嘉心悄悄看着谭佑。 然后她清晰地看到谭佑皱了皱眉,落下车窗,对外招了下手。 人群里走出个少年,非常英俊的眉眼,拉着大大的行李箱。 他走到车边,道:“累死我了,谭佑你开下后备箱。” 谭佑没说什么,少年放了行李,准备来副驾驶坐了,才看清了还有一个人。 “呦,有人啊。”少年笑起来,“谭佑你还有这么漂亮的朋友啊!” 尽管基本是他一个人说。 漂亮姐姐只会提问题,而且绕来绕去都离不开谭佑,谭琦倒是能理解,女孩子之间的友谊嘛,总是黏黏糊糊的。 而且一个女孩子和陌生的男孩子待一起,不聊他们共同熟悉的人,还能聊什么呢。 于是谭琦把谭佑从小到大的糗事、趣事翻出来,一件件,娓娓道来。 他说得生动形象,漂亮姐姐咬着饮料吸管,笑得活色生香。 氛围本来是很美好的,直到谭琦接到了一个电话。 只看了眼来电显示,谭琦就起了身,对幸嘉心道:“我出去接个电话。” 外面还在下雨,幸嘉心倒是不担心一个年轻男孩子淋点雨会怎样,她在猜那个电话是谁打来的。 谭琦匆匆出了门,随便拐了个弯消失在幸嘉心的视线里,幸嘉心摩挲着手机,想着应该不是谭佑打过来的电话。 不然,他一定会乐滋滋地在她面前开了免提,这样,两个等着同一个人的人,就可以都听见那个人的声音了。 不是谭佑,那就不关她的事,幸嘉心打开手机,翻到电子书,看了会课题资料。 这个电话打得时间挺长,幸嘉心资料翻过快一半,谭琦才回来了。 这一回来,吓了她一跳。 出门还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男生,这会被淋得跟落汤鸡一样。 幸嘉心的伞就撑开在店门口,就算谭琦没有拿走伞,随便找个屋檐躲一下雨也不至于这样啊。 幸嘉心盯着他,用眼神询问他,但身子没动。 谭琦走到她跟前,双手“啪”地一声支在了桌子上,也不坐下,就这么低着头。 幸嘉心眼睁睁地看着他头发上的水,“哒”,滴到了桌面上。 谭琦抬起了头,看了幸嘉心一眼,眼睛红红的,甚至还有些凶。 幸嘉心本能地往后缩了缩,手放在了自己的包上,打算这个人一旦有不正常的举动,就立马走人。 谭琦终于卸了力,颓丧地跌到了椅子上。 幸嘉心突然有些担心,不会是谭佑出了什么事吧? 她赶紧问道:“怎么了?” 谭琦听到这句话,一偏头,表情又激烈起来。 他在努力地压抑自己的情绪,难过,愤怒和不甘。 半晌后,他嘴唇有些发抖地道:“家里的事。” “谭佑?”幸嘉心的心提了起来。 “等谭佑回来。”谭琦重复了一遍,“等谭佑回来。” 更像是在跟自己不断地暗示,让自己先冷静下来。 两人不再说话,就这么安静地坐着。倒是店主过来,看到谭琦的样子,惊讶地“啊”了一声,然后去拿了条干毛巾过来。 “擦擦吧。”店主把毛巾放到了桌上,“怎么淋成这个样子。” 没人回答她的话,店主有些尴尬,转身走了。 毛巾静静地躺在桌面上,又过了好一会儿,谭琦才拿过来毛巾,盖在脑袋上上下揉起来。 男生的头发短,擦起来应该很快,但谭琦擦了很久。 有好几次,幸嘉心看着他把毛巾捂到了脸上,手指颤抖。 人痛苦的模样,幸嘉心见过很多,或者说,她感受过很多。 以至于太多了以后,身体开始自动产生抵抗的机制,大脑开始选择性忽略某些感觉,比如看都别人难过时,自己也会产生的难过。 幸嘉心没这个感觉,在这种情况下,她只希望谭琦的痛苦不要波及到她。 也不要波及到谭佑。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过,谭琦的手机终于再次响了起来。 这次手机在桌面上,幸嘉心看到了备注上的“谭佑”两个字。 她赶紧提醒谭琦:“谭佑的电话!” 谭琦将毛巾甩到桌子上,接起了电话。 他的眼睛更红了,开口的声音也有些哑:“你到哪了?” 问得很直白。 谭佑的回答幸嘉心听不见,她只能听谭琦说的话。 “嗯,好。别了,有事。”谭琦顿了顿,“在旅馆吧,我们现在过去。她?要她吗?” 这个“她”肯定说的是幸嘉心,幸嘉心紧张起来。 “好。”谭琦挂了电话。 “走吧。”他站起了身。 幸嘉心赶紧背好了包。 她不问去哪里,就这么跟着谭琦走,谭琦依然没有打伞的意识,连帽子都不戴了,就这么直戳戳地走进了雨里。 淅淅沥沥的雨,已经黑下来的天,巷子里五颜六色的灯光,幸嘉心撑开伞,很快追了上去。 谭琦来的地方是一家旅馆,“福来”,真是喜庆的名字。 幸嘉心跟着他进了旅馆,门口的老板娘抬头看了她一眼,露出点意味不明的笑,却一句话都没说。 谭琦上了楼,幸嘉心紧跟他的脚步,雨天的楼道不是很干净,湿乎乎黏糊糊的。 这里的房间很小,排布在通道两边,窗户在顶端,只有很小的一扇。 过道细细窄窄弯弯曲曲,幸嘉心拐过三个弯,才到了角落里的房子。 谭琦打开了房门,有点潮气的味道,幸嘉心看了一眼,房间很小,但是收拾得很整齐。 有两把椅子,谭琦拉过来一把给她:“坐。” 他没有关房门,这样幸嘉心安心了点,她问谭琦:“谭佑什么时候到?” “马上。”谭琦说。 马上真的很快,没过一会儿,楼道里想起脚步声,幸嘉心知道那是谭佑的。 她等了这么久,坐不住了,立刻起身走出了房子,拐过一个弯,看到了过道半中央的谭佑。 谭佑套着她那件旧夹克,裹得挺严实,手插在兜里,一抬眼,也看见了她。 幸嘉心赶紧笑着跑了过去,谭佑从兜里抽出手,张开个怀抱,显然已经预料到了她的动作。 幸嘉心便冲得更加肆无忌惮,在快要掉进谭佑怀里时,谭佑不断地道:“喂,喂,意思一下就行了,我三天没洗澡了。” “香的。”幸嘉心说。 “瞎吹。”谭佑挣脱出来。 两人一起往角落的房间走,幸嘉心有很多很多话要跟谭佑说,但谭佑的情绪不太高,幸嘉心决定还是等谭佑处理完谭琦的事再说。 走到了房间门口,谭佑突然对她抬了抬手:“嗯,你,在外面等下可以吗?” 幸嘉心有些愣,但还是顺从地点了头:“好。” 房门虚掩上了,幸嘉心呆呆地站在过道,很快听到了里面的吵架声。 是谭琦单方面的吼,并没有谭佑的声音。 “你他妈能忍我忍不了!”谭琦的情绪有些崩溃,“他怎么不死在外面!” 幸嘉心的心里咯噔一下,很快谭琦的声音又高起来:“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杀了他。” 要不是谭佑在里面,幸嘉心这会一定跑了,这样的对话实在太可怕了。 里面突然传来了凳子摔地的声音,幸嘉心身子一抖,不由自主地便冲了过去,一把推开了门。 果然有人摔了凳子,谭佑和谭琦都站在屋子里,在她推门的瞬间,一起朝她望了过来。 幸嘉心愣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谭佑突然道:“要回去行,我去买票。” 她转身就走,被谭琦一把攥住了胳膊:“我回去。” “你回去干屁。”谭佑道。 谭琦深吸一口气,大概是被幸嘉心看着,终于冷静了下来:“我回去把妈接过来。” “我去就行。” “我去。”谭琦不放手,很坚持。 “松开。”谭佑皱起了眉,“我是你姐。” “你是个女的!”谭琦声音一下子又扬高了,“你来,你现在要能干得过我,你就去。” 谭佑反手就是一拳砸到了谭琦胸口。 幸嘉心抖了抖。 谭琦往后退了一大步,猛烈地咳嗽了两声。 谭佑没再理他,她走到了幸嘉心面前,淡淡地道:“出去吧,今天很抱歉,我有事,没办法陪你了。” 没待幸嘉心开口,谭琦突然一声哭腔喊了出来:“谭佑!” 谭佑把幸嘉心往外推,不想让她看见这样的场面,但谭琦根本不在乎,他继续用那种让人难受的哭腔道:“我不想让你去,我他妈都二十了……” 谭佑的手还抵在幸嘉心的肩膀上,她低着头,很久没说话。 幸嘉心突然觉得这痛苦袭击了她。 这些原本她以为距离她很远的痛苦,就这么连锁反应地传到了她身上。 谭佑是那个关键点,幸嘉心看着她难过,心脏拧到一起,抻都抻不开。 谭佑终于说话了,很颓丧,无可奈何:“好,你去吧。” 谭琦抹了把脸,一下子恢复了精神:“现在票不好买,我得赶紧买票,附近有网吧吗?用电脑抢快一点。” 幸嘉心突然很想能帮上点忙,她掏出了手机,很快地按进了浏览器:“这个网站肯定能买到机票,你什么时候走?” 谭琦愣了愣:“我买火车票。” “你不是要回家吗?”幸嘉心也愣了愣,“火车票得二十多个小时。” 谭佑将她搡开了,她的手终于离开了她的肩:“你别管了。” 幸嘉心头脑一晕,张口就溜出来一句:“钱不够吗,我来买啊。” 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谭佑抬头,盯住了幸嘉心的眼睛。 自从喂了蛋糕之后,氛围就不太一样了。 谭佑开车送幸嘉心回家,一路上两人静悄悄的。 尴尬,谭佑感觉到了深深的尴尬。 抬手蹭幸嘉心嘴角那一下绝对是脑子懵了,但这懵的一下触感丝滑柔软,现在都停留在谭佑的指尖。 谭佑的手点在方向盘上,为了撇开注意力一般,一下又一下。 幸嘉心低着头,手上还有半块蛋糕。她隔好一会儿才小小地吃一口,没有声音,只留下香味。 谭佑不仅觉得车里有些热,还觉得有些渴。 到了月湖别墅门口,谭佑便停了车。 幸嘉心的蛋糕还没吃完,转头愣愣地看着她。 “到了。”谭佑说。 “你不进去……喝杯茶吗?”幸嘉心委委屈屈的音调。 64.第 64 章 biubiubiu~ 你被晋江小防盗挡住啦  谭佑不知道姑娘怎么得出的这个“和你差不多”, 在谭佑看来,她和姑娘差太多了。 姑娘的皮肤细腻得跟剥了壳的熟鸡蛋似的, 谭佑的就是没剥壳的。 姑娘的眼睛水灵灵的跟汪秋潭似的,谭佑的眼睛就像是走完了人生的春夏, 停在这萧萧瑟瑟的秋天, 一有点风吹草动, 就能掉完枝头所有的繁茂。 谭佑在回车队的路上一直想不通,想不通这姑娘为什么对她这么信任, 难道就因为第一次见面她抵触她,而她帮了她? 她也更是想不通,自己一个混迹江湖已久的老油条, 碰到这种傻里傻气可以大宰一笔的单子,竟然花了快二十分钟的时间跟那傻姑娘讲清了所有废料处理的门道,然后说清了自己的抽取比例,最后还问了一句:“你看多不多, 觉得多的话我再降一些。” 姑娘低头手指在掌心划来划去, 最后给了一个谭佑用计算器都算不太清楚的数值, 她说:“除去每个环节的提成点,我可以给你再加五个点。” 谭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现在,她想的是,或许就是因为那姑娘这么傻, 所以她也跟着一起傻起来了。 车开回车队, 好巧不巧正碰上队长。她这趟算是私活, 尽管公司里偶尔拉拉私活是很稀松平常的事, 但黄队长自命清高,最恨除了自己以外的人以公徇私。 他抬手示意谭佑停了车,叼着烟问她:“哪去了啊?!” 谭佑赶紧从兜里摸出盒软中华,本来打算抽一根递过去的,但看着黄队那斜着眼瞄车的架势,谭佑干脆将烟扔了出去。 黄队接得很利索:“呦,你这自己不抽,身上还老带好烟啊。” “别人给的。”谭佑说,“这不记着队长你喜欢抽这个么。” 黄队立刻吐掉了嘴里的烟换了一根,他忙着点烟,不再看车,抬手挥了挥:“赶紧停了。” 谭佑打转方向盘,很快地越过这个人,稳稳地将车停在了线内。 她回来得有些迟,食堂一口菜都没剩下,只能去拿了几个凉掉的烧麦,就着热水全部吃进肚子里。 别说队里的车里了,就连公司的食堂,都散发着一股机油的气味,谭佑闻惯了不觉得,但一旦有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靠近,她还是会立马意识到这个问题。 比如汪曾祺那姑娘,谭佑想到她,就又闻到了那股好闻的味道,甜丝丝的,就像柑橘园子。 谭佑抬了抬胳膊,想闻闻自己身上沾着的还在不在,但鼻子抽得鼻涕都快下来了,还是没能从重重包围的浓重机油味里剥离出来。 她抖了抖自己的夹克,该洗了。 幸嘉心陷入了一种神奇的状态。 自从与谭佑重逢之后,她的生活便有了奇妙的轨迹。 许多期望,她在脑袋里一遍遍地过,在心底默默地念叨,付出了一些行动,却从来没开口对别人讲过。 但事情居然就朝着她最渴望的方向发展了。 就像是买彩票中大奖一样,这奖来得接二连三,砸得她头晕。 她想再次见到谭佑,谭佑便出现在了研究院,她想要谭佑的联系方式,电话号码便畅通无阻地报到了她的耳朵边。 她想要再次和谭佑建立起关系,哪怕这个关系没有曾经相识的基础,或者说,没有那样的基础更棒。 她要让谭佑认识一个新的自己,哪怕顶着个错误的名字,顶着张虚假的脸…… 幸嘉心的手指点在下巴上,一下又一下,手机里的电视剧已经自动播放到下一集了,耳机里的主题曲听习惯了,娇俏女声唱着羞涩又甜蜜的恋爱心情……还挺好听的。 这是她新增加的饭后活动,躲在实验室的角落里看电视。 她的社交能力有问题,她自己是知道的。只是平日里,这样的问题并不会太过影响她的生活,她没有必要改变,也不想改变。 但现在,这道坚硬地隔绝着自己和外界的墙壁被她开了道后门,要直通向谭佑那里,幸嘉心希望能找到最有效的捷径。 学习这些平日里不会看的电视剧,幸嘉心觉得是个好方法。 火的,热的,讨论度高的,年轻人喜欢的,看得大家嗷嗷叫的。 那一定也会是谭佑渴望的人际关系吧…… 幸嘉心不仅看故事,还看弹幕,弹幕刷得最多的地方,都是她记在小本本上决心一试的剧情。 南边的拆迁和重建正在紧张进行中,很快,第二批废料集结好要出了,幸嘉心的第二次机会也来了。 她欢呼雀跃又紧张忐忑,照旧是提前约谭佑,第二天早早地到了仓库等她。 车还是那辆橘色的货车,人还是那个笑起来有小鱼游动的漂亮人儿,但只不过是换了件外套而已,幸嘉心就觉得穿着中长款军绿棉服的谭佑,实在好看极了。 比她脑袋里想的样子好看,比她上次见到的样子还好看,简直一天比一天好看! 这次幸嘉心的准备更丰富,她特意买了新的保温水杯,泡了味道极好的茶,直楞楞递过去的时候,谭佑明显愣了愣。 “怎么?”谭佑勾着唇角问她。 “喝水。”幸嘉心道。 “不是。”谭佑低下了头,再抬起来的时候,眼睛亮闪闪的都是笑意,“你对人都这么亲吗?” “没有。”幸嘉心实话实说。 “那就是分成了两部分。”谭佑指指自己,“我是你喜欢的那部分。” 幸嘉心觉得这话说得没毛病,明明天气冷,脸颊却倏忽热得不行,想点头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顿了顿,只“唔”了一声。 谭佑偏了下头:“稍等。” 她回身又上了车,手里荡着一串钥匙下来,递到了幸嘉心面前。 “嗯?”钥匙眼熟,幸嘉心不接。 “上批货不是处理完了么,价格你还满意吗?”谭佑微微弯着身子,笑眯眯地看着她。 “满意。”幸嘉心回答得很快。 “那我们的合作就能继续。”谭佑道,“这次我上完货,会直接联系买家,一次性拉到位,就不用中转站来回跑了。谢谢你对我的信任,钥匙还你。” 幸嘉心从一长串话里提取出了一个重要信息:她和谭佑之间的联系断了一小节。 她盯着那串钥匙,不太开心。 谭佑又晃了晃钥匙链:“放心吧,上次有经验了,这次速度只会更快,价格也不会少。” 幸嘉心觉得她再犹豫下去,谭佑一定会想到别的地方去,只得抬手接了钥匙,十分不情愿地抬手便扔到了包里。 谭佑笑了笑,转身往放废料的地方走。这次幸嘉心可不会让她搬了,噔噔噔跑过去,捧着水杯吊在谭佑身后跟个小尾巴似的。 “你别急别急。”她一迭声地喊。 谭佑回头看她一眼:“怎么啦?” “我叫了工人来搬,他们马上就到。”幸嘉心凑到她身边,“你指挥就好了。” 谭佑站住了脚步,她看着幸嘉心,脸上的表情一时有些严肃:“我们的货运费是包含搬运费的。” “钱不会少你的。”幸嘉心赶紧说。 “那你这一趟能赚几个钱?”谭佑抬手指了指那堆废料。 “钱不重要的。”幸嘉心顺口就溜。 上一趟算下来,她赚了三百块,这一次除去找搬运工人的钱,她大概赚负一百块。 钱真的不是重要的,但顺嘴溜完了,幸嘉心及时地感觉到了不对劲。 现在她和谭佑的关系,不就建立在金钱的基础上吗? 幸嘉心张了张嘴,还没能再开口,谭佑果然直戳戳地问了过来:“那什么是重要的?” 这是幸嘉心熟悉的谭佑,也是她陌生的谭佑。 这样有一点点凶的表情,语气平淡却莫名带了点威胁的意味,在十五岁的谭佑脸上是经常存在的。 但与那时不同的是,现在的谭佑,出现这样的情绪,好像原因完全不一样了。 她不再是中二的侠义气息,不再是无知无畏的勇猛,她是沾染了烟火的质问和带着烦躁的怀疑,幸嘉心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这种时候,最好的方法就是转移注意力。 幸嘉心想到自己记在小本本上的剧情,当机立断,抬脚就滑。 这是破冰的一滑,是会带着慢镜头旋转跳跃的一滑,是一个永远不会跌倒的跌倒,下一秒,当女主睁眼,她一定是在男主的怀里。 四目相对,升起无数粉红色的泡泡。 美美的平地静止型摔跤,幸嘉心没忘了捧好手里的水杯。 她挑了很久的款式,可不希望在到达谭佑手上之前磕坏点边边角角。 计划实施的第一毫秒就太成功了,幸嘉心清晰地看见谭佑脸上的表情瞬间变了。 她的手伸向了她,幸嘉心心跳猛然加快…… 而后,整个仓库都升起了粉红色的泡泡。 看了眼墙上的钟表,她已经有两个小时没有活动了。 因为天黑,实验室的玻璃窗上清晰地倒映着她的身影,幸嘉心看着玻璃里的自己,拉了拉手肘,侧了侧腰。 玻璃里伸出一个脑袋,就在她身后,鬼鬼祟祟的,面孔陌生。 幸嘉心转头看过去,厉声问道:“谁?” 门口的人脚下打了个踉跄,终于现了全身:“师姐,我是15级研究生张明。” 名字和模样一样寡淡,幸嘉心不再理他,低头收拾桌上的数据表。 身后的人并没有走,幸嘉心有些烦躁。直到她收拾完了东西,那男生才又道:“师姐,我来统计这周末聚餐的名额,你去吗?” 有事不早说,这让幸嘉心很讨厌,于是回复得十分冰冷生硬:“不去。” “师姐。”男生没有放弃,“大家都去的,张教授也在,算是年会聚餐了……” 幸嘉心拿了包和外套往出走,男生还在唠叨:“吃饭,唱歌,打桌球,桥牌,你要是嫌吵,那边还有温泉,可以去泡泡……” 幸嘉心走到了他身边,打断了他:“不去。” 男生的话被打断,愣在了那里。 “让一下,我要锁门。”幸嘉心道。 钥匙插进门孔里,拧两圈反锁,再拉一下确认。张明站在一旁呆呆地看着她的动作,幸嘉心的手指细长好看,锁个门都仿佛能翻出花来。 她没有再看张明一眼,抖开搭在胳膊上的白色羽绒服,边走边套上。 很少有人在冬天穿这么干净的颜色,幸嘉心的身影仿佛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只不过是低低地竖着个马尾而已,漂亮的长卷发荡在细瘦的背上,便足以引起人的绮思。 张明一直看着她拐了弯,才想起刚才的拒绝。 他掏出手机看了眼,微信群里好多人在问他有没有约到女神。 -没有。 他发了个哭的表情。 一连串的消息涌出来。 -我就知道【大哭】 -刚才打赌居然有人押了她会去,红包红包! -年会聚餐诶,幸学姐为什么不去啊?导师们都去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女神就像那高山雪莲,能跟我们去享受低级趣味吗? -对,人家可是要献身科研的。 …… 张明心里有些难过,他来研究院实习已经有两个月了,这是女神第一次跟他说话,他费尽心思搞到了统计名额的任务,又费尽心思地练习了很多遍劝说的台词,结果就换来了四句话。 谁? 不去。 不去。 让一下,我要锁门。 真冷啊,张明缩了缩身子,拉上了刚才为了要风度拉开的外套拉链。 戴好了头盔帽子手套,幸嘉心才坐上了她的小电驴。 橘城偏南方,冬天不算太冷,但今晚下了点蒙蒙细雨,空气变得粘稠又阴凉。 幸嘉心打开小电驴,电量满格,于是放心地启动了车子,开出了研究院。 头盔很好地隔绝了风雨,研究院的位置偏,她租的房子更偏,一路过去,只有几辆大货车和她反方向驶过。 幸嘉心很喜欢这种时刻,只有自然亲近在她身边,这让她感觉放松和愉悦。 小电驴一路突突突,在路程中间的超市门口停下,幸嘉心锁了车,进超市买接下来两天的食物。 各种口味的泡面、榨菜、香肠、面包,酸奶提了一箱,出超市的时候推了满满一车。 超市门口有几个男人聚在一起抽烟,就站在她的小电驴旁。 幸嘉心把袋子整理好,确定能轻松地放到小电驴上了,这才提着袋子过去,冷冷淡淡地说了一句:“麻烦让一下。” 男人回头看见她,赶紧往后闪了一步。 但他前面还有一个人,幸嘉心闻到空气里呛鼻的烟味,皱起了眉。再开口的时候,语气便十分不爽了:“我说让一下!” 身后的男人嗓门挺大,接她的话道:“这不是让了么!” “我没说你。”幸嘉心连眼前的人脸都懒得看,盯着那件破旧的皮夹克,“我说你。” 皮夹克没说话,旁边有人笑着道:“现在的小姑娘脾气都挺冲。” 幸嘉心十分不耐烦,尽管很不想和这些人有碰触,但长痛不如短痛,她抬脚往前走去,撞开皮夹克的胳膊,总算是挤了过去。 她以为她终于摆脱了,但迈出去两步后,她被人拽住了。 皮夹克抓住了她的羽绒服帽子,扯得她脖子一噎,幸嘉心没有犹豫,手上提着的装满食物的塑料袋就向那人脸上砸去。 “嘣”地一声,声音脆响。 她学了很多女子防身技能,砸完这一下,扔了东西就跑,准备大声喊人的时候,皮夹克说话了:“别喊。” 清冷平静的两个字,透着点烦躁。 幸嘉心又不傻,你不让我喊我就不喊吗,立马将声音拔出了年度最高:“着火啦——!” 超市门口仅有的两个闲人立刻望了过来。 幸嘉心还待再喊,皮夹克上前两步拍了拍她粉红色的小电驴:“这车是你的吗?” “抢……” 劫字没能出口,皮夹克道:“你车坏了。” 幸嘉心愣住了。 超市里已经有保安出来了,皮夹克重复道:“你车坏了。” “哪里坏了?”幸嘉心站得远远地问。 “链子掉了。”皮夹克弯腰敲了敲牙盘,“很危险。” 电动自行车幸嘉心用脚踏的时间很少,所以她完全不会注意到这种问题。 借着超市门口的光低头看了看,小电驴果然掉下来一截松垮垮的链子,仿佛在嘲笑幸嘉心的神经质。 超市保安走到了幸嘉心跟前,问她:“你没事吧?” 幸嘉心指了下小电驴:“我没事,我车坏了。” 保安向小电驴走过去,弯腰开始研究。 皮夹克直起身,双手插在上衣兜里,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幸嘉心。 他站在背光的位置,又戴着棒球帽,幸嘉心看不清他的脸,也不想去看他的脸。 保安对着车一阵捣鼓,皮夹克突然戳了戳他的背示意他起开,自己蹲下身去,不过四五秒,脚踏板一转,链子便安好了。 皮夹克扔了手上的一截什么东西,转身往后走了几步,融入了刚才的男人圈子里。 幸嘉心站在原地,终于确定自己误会了人,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保安过来对她道:“车修好了,你没事了吧。” “没事了。”幸嘉心道,“谢谢。” “以后别乱喊了。”保安扔下一句话,转身进了超市。 幸嘉心的脸,就像被冷风吹久了一般,火烧火灼地热起来。 她的食物还散在地上,她的小电驴还停在远处。 她一步步地走过去,尽管低着头没看,还是能感受到从那个男人圈子里传出来的目光。 如有实质,一根根利刺一般射到她身上。 她加快了步子,胡乱地捡了下地上的东西,提着袋子很快走到小电驴旁边,再胡乱地往后箱里塞。 根本塞不下,越急越慌乱。 她几乎听到了那些男人的笑声,她猜得到他们窃窃私语的每一个可怕的词语,幸嘉心手指发抖,一阵冷风夹着雨丝打到她身上,连身体都要抖起来了。 “把奶放前面吧。”突然有人在她身后说。 幸嘉心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就要推开车跑,身后的人仿佛可以预知般,抬手稳住了她的车子。 两人离得极近,幸嘉心低头看到身后人翘起的衣角,是皮夹克。 太阳穴突突直跳,所有的一切都不按照套路来,她想挖了地洞将自己埋进去。 有一秒的静默。 “别怕。”皮夹克顿了顿道,“我是女生。” 幸嘉心猛地抬起了头,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根浮木,她终于去看这个人的脸,在背光之下,看到了尖利的下巴轮廓,看到了削薄的嘴唇和高挺的鼻梁。 皮夹克转了下头,棒球帽后有一小段马尾露了出来,扎的是女孩子喜欢的双层细螺旋皮筋。 幸嘉心的心跳终于慢了下来,呼吸也终于顺畅了,她听得见超市里的广播声了,也听得见远处树被吹动的声音。 一切都恢复正常了。 幸嘉心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 “我帮你吧。”皮夹克说。 “不用了,谢谢。” 皮夹克却没听她的,拿过她手中的酸奶箱子,便放到了小电驴前面的脚踏处。 幸嘉心低头看了看自己被勒得发白的手指。 皮夹克接过她另一个袋子,揉吧揉吧,塞进了后箱里。 “稍等。”皮夹克说。 她三两步跨到了她扔东西的地方,蹲下身捡起了地上的饼干。 有一骨碌滚得挺远,是幸嘉心最喜欢的奥利奥巧克力味。 皮夹克重新回到了她身边,将饼干塞进袋子里,扣上后车箱,还拍了下。 “好了。”皮夹克往后退了一步,还是那个薄唇,幸嘉心终于听出了点女孩子温柔的味道,“路上小心。” 幸嘉心将车骑了出去,直到超市远远地甩在身后看不见了,脑袋里才像过电影一般定格到了某个画面。 下巴,嘴唇,鼻子……还有那双她没看见的眼睛。 一定是狭长的单眼皮,眼角微微吊起,笑起来的时候,像一尾游动的鱼。 谭佑。 幸嘉心猛地拉闸停了车。 幸嘉心数着日子等大后天,大概是有了一个具体的日期,所以这次的等待到底没有上一次那样难熬了。 时间变得很慢,幸嘉心用天数不过来,就用小时数,每天划分成二十四块,一块一块地过。 65.第 65 章 “哈, 要买吗?”幸嘉心一下子站了起来。 谭佑吓了一跳, 赶紧朝她压了压手:“你起来干嘛, 坐下坐下。” “我们去买吧!”幸嘉心一脸兴奋,那架势一抬脚就能下船。 “不是,我就问一句。”谭佑觉得自己真是太不要脸了,开始往后缩。 “问了我决定了呀。”幸嘉心道, “做事情不要磨磨唧唧啦!” “你还真买啊!”谭佑手上的动作停了,船自己慢悠悠地飘着。 “我还能假买呀。”幸嘉心挥手,“回去回去, 上岸上岸, 我们这会去商场,还来得及。” 谭佑扔下船桨,用手捂住了脸,笑起来。 她笑得身子都抖起来, 幸嘉心小心翼翼踩着船到了她跟前, 弯腰看着她:“你到底去不去呀?” 谭佑还是笑,她偏过了头。 幸嘉心便不说话了, 只静静地看着她。 湖水荡起一圈圈的涟漪, 母子两已经离她们挺远了,谭佑长长喘了一口气,终于压下去了笑意。 然后她拉了幸嘉心一下:“蹲下。” “嗯?”幸嘉心低了下来。 谭佑快速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你真可爱。” 幸嘉心笑起来, 脸红红的:“那我们快点去买床。” “不买。”谭佑道, “我开玩笑呢。” “为什么?”幸嘉心立马皱起了眉。 “那么大的东西, 放在你屋子里你真觉得没问题啊。”谭佑拽拽幸嘉心的头发。 “有什么问题?” “朋友同学过来……” “我不让他们过来。”幸嘉心截断了她的话。 “以后总要过来的, ”谭佑顿了顿,“还有长辈。” “你妈妈吗?”幸嘉心问。 “你妈妈。”谭佑道。 幸嘉心愣住了,脸上生动的表情也消失了。 谭佑看着她,有些紧张,她不知道幸嘉心是否愿意提这个事,也不知道她这样贸然提起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沉默也就几秒钟的时间,但谭佑觉得过了很久。 幸嘉心终于开口了,她十分平静地道:“她不会来的。” “以后……” “以后也不会来的。”幸嘉心很笃定。 “为什么会这样?”谭佑问。 “她给我钱,我是她法律意义上的女儿。”幸嘉心站起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我们就是这种关系。” 谭佑看着她,幸嘉心语调平静,面色冷漠,像她们重逢第一次见到的模样。 谭佑一连串的问题压在心口上,不知道该不该再继续问下去。 不远处开过来一艘速度很快的摩托艇,喷起巨大的水花,带出的波浪让湖面震荡,艇上的游客和划船的人们都叫了起来。 谭佑赶紧抬手把船掉了个方向,往旁边滑了滑。 “扒紧船舷。”她对幸嘉心道。 幸嘉心乖顺地听从了她的指令,大波浪冲了过来,船身开始剧烈地晃荡起来。 “哈哈哈哈哈……”幸嘉心笑起来,“可怕!要倒了!” “不会的。”谭佑看着她笑的样子,决定不再问了。 她们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多么宝贵,谭佑不忍心再打扰她的快乐。 摩托艇从旁边冲了过去,过了好一会儿,船身才稳定下来。 幸嘉心转头四处找人,谭佑的方向看得很清,道:“他们刚才上湖心岛了。” “嗯?”幸嘉心抬手指了指,“那个吗?” “对。”谭佑道,“你看,船还在那呢。” “对哦。”幸嘉心转头看她,“我们真的不去买床吗?” “我们上岛去玩吧。”谭佑开始划桨,“岛上有茶花。” “哦。”幸嘉心有些兴致缺缺。 谭佑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声道:“完事了,我们找方法替代。” “什么方法?怎么替代?”幸嘉心的眼睛亮了亮。 谭佑想了想,有些心跳加速:“在你的大浴缸里做好不好?” “好!”幸嘉心猛挥了下船桨,“我们回家。” “不!”谭佑脸一下爆红,“我们去看花!” “看花哪里有……” “幸饼干!”谭佑喊了一声。 “哦……”幸嘉心左右看看,可不情愿,“那,看花,看花吧。” 谭佑呼出一口气,被带着花草香的春风一吹,又笑起来。 “傻子。”她喃喃道。 “嘿嘿。”幸嘉心乐呵呵地回应她。 两人的船到了湖边,幸嘉心挥着桨,硬把船扒拉到了另一艘旁。 谭佑问:“上岛了还找人家吗?” “不找。”幸嘉心道,“跟你看花。” 谭佑笑起来,牵着她的手带她下了船。 这公园谭佑来过两次,一次就刚好是在春季。所以她知道哪个位置有开得好的树,刚好在位置比较高的地方,还可以俯瞰一下湖面。 岛上的人相比公园里就少多了,谭佑牵着幸嘉心的手一直没放开,软绵绵的手掌握在手心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动心滋味。 她突然有些庆幸,自己和幸嘉心是女生,两个女生在大庭广众下牵个手拥个抱,并不会引来别人的异样目光。 幸嘉心一边踢着路上的小石子,一边跟她说着研究院的事。 因为她认识杨果,所以幸嘉心说杨果居多,一个不善交际的人,硬是为了和她交流,想尽了办法。 谭佑捏了捏她的指尖。 幸嘉心的话便突然中断了,她偏头看向谭佑,耳朵被阳光照成了红艳艳的颜色。 “怎么了?”谭佑问她。 “你捏我手。”幸嘉心小声道。 “嗯?捏疼了吗?”谭佑赶紧拉起来看了看。 “没有。”幸嘉心还是小小声。 “那怎么了?”谭佑瞄了她一眼。 幸嘉心往她跟前靠了靠,抱住了她胳膊:“捏酥了。” 谭佑:“……” 还让不让人逛岛看花了,还让不让人逛岛浴缸……呸。 这个情况,花果然没好好看。 谭佑带着人到了地方,四周高大的山茶树围出一个浪漫的隐秘空间,白的红的粉的白里透红红里透粉的花朵缀满了枝头,又落满了一地。 景致实在是美,谭佑难得掏出了手机,说:“我们合照一张。” 幸嘉心凑到她跟前,在她打开前摄像头的那一刻,便踮脚吻在了她脸上。 咔,一张。谭佑红了脸。 咔,再一张,幸嘉心的唇到了她唇边。 咔咔咔,接下去便是手指混乱的点触,两人唇齿一旦相接,便是天雷勾动地火。 熟悉的气息,令人想念又兴奋的气息,令人生发出无限幻想的气息。 幸嘉心掐住了谭佑腰的时候,谭佑听见了远处传来的脚步声,着急又懊恼。 为什么不听幸嘉心的刚才就回家,为什么不听幸嘉心的买个晃晃悠悠的大水床,看什么花,花有人好看吗,花有人香吗,花有人这般丝滑的质地,花可以吃吗…… 谭佑狠劲啃她两口,一把拽开了人。 在两人喘息的空间里,有人扒开了花枝,轻轻发出一声“呀”。 谭佑偏头看了一眼,是一对年轻的小情侣,女孩道:“这里好漂亮啊。” 男生对上谭佑的视线:“有人呢,我们先出去。” 女孩手里拿着个卡片机,反倒上前了两步:“你好,能帮我们拍张照吗?” 男生也赶紧笑了笑。 谭佑看了眼幸嘉心,幸嘉心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望过来,愣愣地低头看着地面。 谭佑伸手接过了相机:“你们站那吧。” 小情侣赶紧跑过去,端端正正地站着,谭佑拍了两张,女生突然拉起男生的手过头顶,比了个大大的心。 “嗯,好看。”谭佑笑了笑。 女生小跑着过来看了看谭佑手里的照片:“你拍的真好,谢谢。” “不用谢。”谭佑递还了相机。 “需要我帮你们拍吗?”女生看了眼幸嘉心。 幸嘉心终于把注意力往旁边放了点,谭佑道:“不用……” “拍。”幸嘉心突然道。 “拍。”她又重复道,从兜里掏出了手机,“请帮我们也拍一张刚才那样的。” “我可以用我的相机帮你们拍吗?”女生小心翼翼地问,“像素高一些。” “嗯?那没法传过来。”谭佑道。 “你给我个邮箱,我回家以后发给你。”女生道。 幸嘉心一把拉过了谭佑:“抱歉,我们不拍了。” 谭佑还没再说话,幸嘉心便十分执拗地拉着她往外走了。 女生有些尴尬,谭佑笑了下:“玩的开心,再见。” 等她们出了花的包围圈,谭佑听到了女生低低的争吵声:“她们好看嘛!” 于是又忍不住笑起来。 幸嘉心拉着她走出去好远才慢下了脚步,看向她:“你笑什么呢?” “嗯?”谭佑这会早不笑了。 “你刚才笑什么呢?”幸嘉心继续问。 “开心呗。”谭佑捏了下她脸蛋,“我开心乐呵一下还不行了。” “你是不是开心那女生对你有意思。”幸嘉心道。 “哈?”谭佑震惊了,“你瞎想什么呢,人家有男朋友。” “有男朋友和对你有意思没冲突啊!”幸嘉心急急地拽了下她的袖子,“你是不是也觉得她……” “喂,”谭佑抬手拍了下她脑袋,“打住,停。” 幸嘉心不说话了,只是嘴巴噘得老高了。 “你这吃得天外飞醋。”谭佑道,“别人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对我有意思……” “就会啊。”幸嘉心不服气,“你那天去我们院聚会,好多人要你联系方式。” “哪里好多,就杨果逗你玩了一下。” “不是逗我玩,后面还有。”幸嘉心低着头,“他们问我,我没告诉你而已。” 这下让谭佑也有些吃惊了,她想象不到研究院那群高学历为什么会对她有兴趣。 幸嘉心因为有中学时的情义加成瞎就算了,其他人也跟着瞎? 谭佑想不明白,只能道:“可能那天我……穿了裙子?” “以后别穿了。”幸嘉心甩掉了她的手。 谭佑笑着又抓了起来:“巴不得不穿。” “我要看的时候,你得穿。”幸嘉心抬起了头。 “你这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他们又没掏钱!”幸嘉心理直气壮,“我付了包月费的!” 谭佑一时间很是尴尬。 幸嘉心拉着她继续往出走:“我要跟你商量个事。” “什么事?”谭佑问。 “你能不能只被我一个包。”幸嘉心头也不回,“不许跟别人发生关系,不许给对你有意思的人联系方式,不许亲别人,不许牵别人的手……” “喂……”谭佑轻轻叫了声,有些难过。 幸嘉心回头看她:“我可以加钱。” 如果放在任何一个其他人身上,哪怕是在正经的工作中,谭佑都会觉得“我可以加钱”这话,有丝侮辱的意味。 从小因为钱被人践踏了无数次的尊严,所以那点自尊心越挫越勇,越发旺盛,很多时候,根本不由谭佑的理性控制。 但幸嘉心在她面前说这话不止一次了,谭佑只觉得心疼。 幸嘉心说这话时的表情,总是倔强又害怕,仿佛她能拿出来的,只有钱而已,她只能用钱去交换,她在意的东西。 谭佑想告诉她,还有很多其他的方法。比如她的家人常用的生命威胁和情感绑架,再不济还有个人价值的交换。 但谭佑清楚,这些都是肮脏的东西,幸嘉心现在不懂,她希望她永远不懂。 半晌,谭佑勾了勾唇角回答她:“不用加钱。” “嗯?”幸嘉心切切地望着她。 “你本来就是包月呀。”谭佑弹了她个脑瓜崩,“包月的意思就是我这个月只能属于你啊,我当然不会跟别人发生任何关系。” “哦。”幸嘉心应了一声,好像放心了,又好像有些失望。 幸嘉心转了身继续走,谭佑盯着她的背影,上前一步抬手揽住了她的腰。 将人拉进怀里,谭佑用身体整个包裹住她,在那嫩生生的耳边道:“金主,我想履行我的劳动义务了。” 幸嘉心抖了一下。 谭佑放开了她,毕竟大庭广众。 她牵起她的手加快了步子,幸嘉心干脆小跑起来,带得谭佑也忍不住跑。 两人大概是疯了,一路跑过岛上的小路,最气人的是还要划船回去。 上船的动作剧烈,船用力地晃。 这次幸嘉心没再尖叫,她坐下身握住了船桨把,深吸了一口气:“我们来比赛吧。” “比什么?”谭佑盯着她。 “比谁划得快。”幸嘉心抿了抿唇。 谭佑想笑又觉得心情激荡:“好啊。” 两人同在一条船,哪有谁划得快,互相这么卖力,不过是都情绪高涨,想赶紧回到别墅里投身浴缸。 同样的湖,同样的船,两人回去的时间比来时快了一倍。 船到岸的时候,老板过来给他们算时间,幸嘉心大方地一挥手:“定金肯定够,不用退了。” “喂。”谭佑终于憋不住笑起来。 幸嘉心不理她,拉着她的手,一路往外奔。 这个公园可真大啊,来时不觉得,回时真是又圆又大。 不少人在看她们,这么着急忙慌的样子,不知道的,以为后面有狼在追呢。 谭佑边跑边笑,快咳起来。 幸嘉心命令她:“叫车!” 的确是得叫车,公园门口的出租不好打。 谭佑掏出手机,在一路的晃悠中点开打车软件,成功叫了车。等她们终于跑到门口时,天时地利人和,车也到了。 幸嘉心拉开车门,把谭佑先塞了进去,然后自己上车,一甩车门。 “师傅,请您快点。”幸嘉心冷若冰霜地说。 司机一脚油门踩了出去,难得的不话痨,车内安静极了。 谭佑倒着呼吸,幸嘉心比她喘得厉害一点,自从坐下来以后,就没动。 谭佑侧头看她,想问她一句“跑累了吧”,但话还没出口,幸嘉心突然捏住了她的手。 把谭佑的废话捏了回去,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肌肤相交的地方。 幸嘉心把自己的手指,一根根,缓慢地从谭佑的指缝之间插|进去,然后扣住了,暗暗使力。 温度灼热,平日里比谭佑低的体温,这会热烘烘的,烘烤着谭佑的掌心。 谭佑看着她,幸嘉心望了过来。 对视的第一眼,两人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谭佑喉咙滑动,幸嘉心抿了抿唇。 但她们不能动,还有几十分钟的路程,真是难熬。 谭佑心头过电一般,不敢再去看幸嘉心的脸,她转过了头。 幸嘉心也转过了头,两人身子紧挨着,脑袋却一边一个望着窗外。 有着实质目的的长时间期盼,就像是火上浇的那桶油。 谭佑眼睛根本看不见车窗外的东西,她已经在脑子里过了无数遍待会要发生的场景。 幸嘉心一定也跟她一样。 这感觉,羞耻又狂放,隐秘又大胆。 车进了月湖别墅以后,幸嘉心放开了她的手。 就好像是起跑前的准备,谭佑搓了搓手,轻轻地咳了一声。 “往前直走,第三个路口向左拐。”幸嘉心对司机道,平日里清透的声音这会有些哑。 谭佑听见这声,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车子终于到了,两人几乎同时拉开了各自方向的车门,同时下了车。 然后“嘭”“嘭”两声几乎碰撞在一起,车门甩得司机一脸震惊。 两人没空去理司机的反应,幸嘉心边走边从包里掏出了钥匙。 谭佑紧跟在她身后,能够感受到她的身体发出的热量,快要融化她了。 钥匙进锁孔,咔地一声,谭佑的手已经放到了幸嘉心的肩上。 门是被谭佑挤着幸嘉心推开的,只一道容两人倒进去的缝,谭佑一抬脚,踢上了门。 再一声轻轻地咔,整个世界彻底没有可以打扰她们的了。 整个世界,都为她们敞开了。 谭佑的吻落在幸嘉心耳际,顺着她光滑的脖颈亲下去。 抬手扒她的外套时,幸嘉心拧转了身子,衣服扔掉时,人也箍住了她的唇。 激烈得仿佛战役,唇齿大战,手上也大战。 谭佑从来不知道幸嘉心有这么大的力气,扒她的衣服扒得快要能扯开。 从门厅激战到楼梯,幸嘉心踉跄了一步,差点摔倒。 谭佑笑着咬住了她的肩头,一把将她抱起来,她也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爆发力可以这么兼具力量和速度。 欲望真是让人发疯,欲望真是让人如坠天堂。 幸嘉心的浴室,谭佑并不陌生,上一次两人叠加在这冰凉的地板上,好久的时间。 那时谭佑有好多劝说的话要跟幸嘉心说,两人争争辩辩,哭哭啼啼,心贴在了一块,却浪费了好地点,好机会。 这次谭佑物尽其用,看过的片融会贯通举一反三,怀里的人脚不沾地,被抱上了光滑的洗手台。 幸嘉心向后退了一下,后背抵住了墙,冰凉,激得她轻轻一颤。 谭佑欺身过来时拽住了她的裤子边,顺手一拉,裤子掉落下去,耷拉在了鞋子上。 幸嘉心哼唧一声,被谭佑再次堵住了唇,只能喘在她的气息里。 谭佑的掌心,有粗粝的质感,顺着她的脸颊下去,裹在皮肤上,让下|腹涌起的电流,一股又一股。 唇舌终于被放开时,幸嘉心来得及说出两个字:“浴……缸……” “得放水……”谭佑深深喘了一口气,“等不了了……” “不用放。”幸嘉心攥住了她的手腕,眼神迷蒙,“都是水。” 手指挑开最后那点单薄的布料,谭佑心跳擂鼓,幸嘉心可真诚实。 “进去。”幸嘉心的指尖在她的指尖蹭了蹭,突然笑着道,“进去游个泳。” 66.第 66 章 biubiubiu~ 你被晋江小防盗挡住啦  尽管已经见怪不怪, 但实验楼的门卫李大爷还是客气地问了一句:“小幸啊, 今天没出去?” “没去。”幸嘉心望过来道, “有实验没做完。” 在研究所里哪有做得完的实验,好久不见的明媚阳光从窗外洒进来,好巧不巧就落在幸嘉心身上。姑娘身段苗条,衣服又穿得时尚讲究, 脸颊粉粉嫩嫩的,透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 李大爷突然就多嘴了一句:“实验明天做来得及的,好天气明天就不一定有咯。” 幸嘉心只对他点了点头, 便腰杆笔直地进了楼。 李大爷叹口气, 觉得下次还是不要劝了,年轻人,倔得很。 实验楼里很安静,好几层都听不到任何响动。 幸嘉心没坐电梯, 沿着楼梯上到五楼, 进了自己的实验室,将灯打开。 这个时候, 的确便是她自己的实验室了。没有人会来打扰她, 甚至连路过的脚步声都没有。 幸嘉心真恨不得他们天天聚餐。 一进入到研究里面,世界都不存在了。 幸嘉心忘掉了这两天的纠结和懊恼,仔细地对比数据, 观察模型, 计算公式…… 一遍又一遍, 让人心安。 中午老时间, 她迟迟地来到餐厅打了饭。 坐在角落里很快吃完,手机都不会看一眼,又往实验楼走去。 路上,有人叫住了她,蓝色的制服显示是库管的人。 “是6号楼的学生吗?”库管问她。 “是。”幸嘉心站在原地。 “有一批器材要入库,汪教授没在,让我找一个叫幸嘉心的学生。她电话打不通……” “是我。”幸嘉心上前了两步。 “诶!打你好几遍!手机没带吗?” 手机就在兜里,幸嘉心没接话,问:“是要验收吗?” “对,都是精密的东西,我们也不敢动。”库管唠叨着,带幸嘉心往仓库走,“你电话打不通,车停了挺久了,再耽搁下去,要给人家补运费了……” 幸嘉心过滤掉这些声音,视线放在夹道的树上,一棵又一棵。 仓库到了。 蓝色的箱型卡车就停在仓库门口,后厢门开着,里面有一个搬运工人,正坐在密封的木箱上玩手机。 “别坐。”幸嘉心走到跟前说。 工人吓了一跳,立马站起了身,望过来的眼神挺不满的:“等了这么久,要搬不搬的,我也没处坐去啊……” 幸嘉心没理他,对库管道:“卸下来吧。” 卡车就在阳光下,虽然冬天的太阳晒着很舒服,但幸嘉心还是走到了一旁的屋檐下,站在角落里,静静看着卡车。 仓管和工人说了两句,工人跳下车去车头处敲了敲门。 这种大卡车的车头都极高,车门打开,看见的首先是两条细长的腿。 居然不踩踏板,就这么倏忽跳了下来。 阳光打在那人脸上,晃得幸嘉心眨了眨眼。 这次没有黑夜的背景,没有惊慌的情绪,没有遮了半张脸的帽檐,谭佑的模样清清楚楚地映进了幸嘉心的眼睛。 心脏“砰”地跳了一下,让幸嘉心感知到它的存在,而后“砰砰砰”,擂鼓一般,在幸嘉心的身体里奏起一支欢愉的歌。 自从那天晚上反应上来那个人是谭佑,幸嘉心抱着手机查了一晚上的联系方式。但她当初断得决绝,别说同学朋友,就连学校的官方账号都没留下一个。 在这个互联网信息发达的年代,竟然一无所获。 不管是学习,还是生活,幸嘉心都是极其倔强的人,没有解决的问题,会在她的大脑里来回转悠、转悠,转了两天,到了这一刻,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幸嘉心低头看着自己的皮鞋尖,嘴角忍不住地上扬。 等她再抬起头时,谭佑和工人配合默契地在卸货。 工人在车厢里,谭佑在车外,一块宽木板斜搭着,慢慢地将大木箱滑下来。 幸嘉心看着谭佑的背影,看她弯腰时弓出的脊背弧度,举手时手臂撑出的肌肉线条,看她蹲下身就着木箱龙飞凤舞地划拉着字…… 一遍又一遍,谭佑的额头上渗出亮晶晶的可以反射阳光的汗水,而幸嘉心的视线开始模糊,她闭了闭眼,没头没脑地选了个方向,一声招呼都没有打,奔了过去。 仓库后面有个小花园,大冬天的,不可能有花,却栽了不少四季常青的树。 幸嘉心找了一颗体积矮大的冬青,把自己藏在了树后面,慌张地抹一抹眼睛,然后慌张地打开手机的前置摄像头,看着画面里的自己。 睫毛有些湿的眼睛,抿着唇的嘴,最重要的是秀气挺翘的鼻子。 高直的鼻梁,窄小的鼻翼,完美的水滴形鼻孔。 幸嘉心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捏了下鼻子,轻微的凹陷,在她松开手后,恢复到正常。 幸嘉心再捏,这一次停留的时间长了一点点,鼻子依然很快恢复。 她放下心来。 起身整理了下衣服,幸嘉心抬头挺胸,让自己走得优雅又利落,扎着低马尾的头发松开了皮筋,长卷发有一簇跳跃在胸前,可以修饰脸型,又能让气质变得更加成熟有魅力。 她不停步地走回了仓库前,这一次站在了太阳下。 谭佑在数箱子,手上拿着发票夹,在幸嘉心站定的那一刻,突然回了头。 幸嘉心喉头滑动,逼迫自己直直地对上那双眼睛。 谭佑眯了眯眼,没有犹豫,两三步跨到了幸嘉心面前。 她微微低头看着幸嘉心,有两秒的停顿,然后突然笑起来。 果然是两尾小鱼,幸嘉心的心脏还在奏乐,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觉得自己一定笑得难看极了。 谭佑开了口:“是你啊。” 幸嘉心的心脏变成了交响音乐会。 “好巧啊。”谭佑又道。 音乐会瞬间拔到了高潮,激得幸嘉心的脸开始发热。 谭佑把手上的发票夹递了过去:“你检查一下,没问题就签个字吧。” 幸嘉心连旁边的木箱看都没看一眼,兜里掏出只笔,就着谭佑的手,便在发票收件人的位置写上了汪琪的名字。 写完了她抬头看向谭佑,谭佑笑了笑,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撮,翻到了下一张票。 “还有好几张。” 幸嘉心低下头,唰唰唰,唰唰唰,一小沓单子很快签完。 笔帽和上,谭佑收回了夹子,撕票的动作利落干净,粉色的单据很快整齐地递到了幸嘉心手上。 “谢谢。”谭佑笑着对她说。 幸嘉心这次做好了准备,嘴角勾起,笑得很完美:“不客气。” 谭佑侧了身,幸嘉心的下一句话就绕在嘴边,立马要破口而出。 好久不见,你吃过饭了吗? “你名字真好听。”谭佑抢了先。 “啊?”幸嘉心愣了愣。 “汪琪。”谭佑笑着道,“有一位大文学家,叫汪曾祺吧。” “嗯。”幸嘉心呆呆地应了一声。 “能在这种地方工作,你一定也很厉害。”谭佑说完这句话,毫不留恋地转了身,步履轻松地朝卡车走去。 刚才车上的工人已经关好了后车厢,谭佑走到他身边,两人一块走向了车头。车门打开,谭佑是驾驶位,轻盈地跳上了车。 车窗里伸出一只手,朝幸嘉心挥了挥:“再见。” 随着卡车的发动声,幸嘉心的交响乐渐渐走向萎靡,谭佑的倒车技术高超极了,蓝色的大卡车很快驶上了出库的路,两声喇叭后,便加速而去。 卡车扬起的灰都看不见了,幸嘉心的心脏终于平稳到没有了存在感。她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笔,有些不敢相信。 谭佑居然没认出来她。 那个曾经上学在路口等她,放学又将她送回家,座位就在她斜后方的谭佑,竟然没认出来她。 幸嘉心掏出手机,登陆上那个老旧的qq号码,点进加密相册,将里面唯一的一张照片不断放大。 很多年前的功能机拍的照片,像素模糊,在框掉了身边的人后,幸嘉心的脸只有离远了才能看清个大致的轮廓。 这张脸是她的噩梦,今天她把噩梦曝到了太阳下,拿着手机随便抓了位仓库的库管问:“这个人像我吗?” 库管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叔,眯眼瞅了瞅,哈哈哈地笑起来:“不像,哪里像了啦。” “真的不像吗?”幸嘉心把手机举到了自己脸旁,“您再仔细看看。” 大叔凑近了看,又离远了看,还是摇了摇头:“不像,你多漂亮啊……硬要说像,好像眼睛像一点,诶,也不像,你是双眼皮啊。” 幸嘉心收了手机:“谢谢。” “谁说你和这个像啊,真是的。”大叔感叹了句,然后指了指她手里的粉色票据,“收据给我吧,这是我们要存档的。” “稍等。”幸嘉心将票据握得极紧,她转身找了个平台,将票据一张张摊开。 因为是复印联,许多签名的地方都很模糊。幸嘉心挑了张最清晰的,用手机找到最好的光线拍下来,这才把票整理好给了库管大叔。 “你们做事真仔细。”大叔甩了甩票据,“货有什么不对,过来找我就行,票都收好着呢。” “好的。”幸嘉心顿了顿道,“我是觉得这个货运公司不错,下次拉东西可以联系他家。” 原因很简单,班主任本来就在气头上,她还改变了站的位置,一个人躲去了角落里。 罗威太烦了,她跟幸嘉心放完话以后,他就一直在她耳边叨叨,问她是不是恶龙觉醒,打完王子奇准备欺负恐龙了。 罗威个头大,谭佑干不过他,只能躲。 然后就被班主任抓个正着,两个男生都进去了,一巴掌挥在谭佑背上道:“喜欢面壁吗!喜欢就给我站着!” 就这么站了很久,连厕所都没去过一趟。 中午放学铃响的时候,谭佑觉得她已经变成了一块石头。一块中通外硬的石头,中通是因为肚子饿,外硬是因为她已经僵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跟谁较劲,罚个站认真得不得了。 同学们陆陆续续走出了教室,虽然背对着他们,谭佑还是可以感受到那些望过来的目光。 她倒是不在乎,今天她能动手打王子奇,这点目光算得了什么。 但有些人就不一样了,有些人可能蹲在墙角里哭。 谭佑突然想,早上幸嘉心藏着哭的墙角,是不是她现在站的这一个。 等同学走得差不多了,谭佑终于转了身,她准备去看看幸嘉心还在不在教室。 以这人的性格,平时大概会留到最后再回家,就像是每天她都是最早到学校一样。 今天要是故意放了谭佑鸽子,呵呵,谭佑心里升起无数小恶魔的想法,那她以后可就倒霉了…… 刚走了两步,无数酸麻突然从脚尖蹿起,电击一般,让她停住了步子。 这感觉太酸爽了,密密麻麻,就像是身体里有虫子在爬、在咬,从脚尖开始,一路向上,蔓延速度极快地跑完了大半个身子。 连头皮都在发麻,谭佑杵在原地,表情扭曲地等麻劲过去。 教室里好像已经没有人了,从她现在的角度望过去,只能看到一个清静的角落。 门却突然Duang地被打开了,毫无征兆也没有脚步声,吓了谭佑一跳。 一只脚迈出来,再另外一只,幸嘉心站在了距离她三大步远的地方,低着头。 呦,居然没跑,胆没有她想得那么小嘛! 谭佑突然很开心。 但她现在还不能动,但她不能输了早上刚打过架的大佬的气势。 于是她还是那样僵直地站在原地,控制了表情,尽量让自己显得冷漠又冷酷。 她不动幸嘉心不动,两人就跟被定住了一般,在寂寥的校园里上演一场寂寥的对峙。 是谭佑的肚子打破了这沉默,“咕咕……咕~~~~”叫得响亮又有节奏。 谭佑控制得了表情,控制得了动作,控制不了肚子饥饿的尖叫。 幸嘉心抬起了头,面无表情地看向她,然后突然把身上的书包拉到了身前。 她从书包里掏出了张百元大钞,递到了谭佑面前。 谭佑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喊道:“谁要你的钱了?!” 幸嘉心的表情终于变了变,但手还支棱着。 谭佑一抬手,打到了她手上:“拿回去!” 幸嘉心拿回去了,这下不低头了,直直地盯着谭佑。 “你等我会!”谭佑满肚子都是火气,每句话都是用喊的。 幸嘉心没反应,继续盯着她。 这也算是等了吧,谭佑在心底安慰自己道。 身上的麻劲终于过去了,谭佑龇牙咧嘴地甩甩胳膊甩甩腿,然后大刀阔斧往前走:“跟我来。” 结果她都走到楼梯上面准备下了,一回头,幸嘉心还站在原地,只是转了个身而已。 嘿,这个傻子。 谭佑跑回去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二话不说就往外拖。 幸嘉心又开始有些发抖,脚步踉跄,下楼的时候差点摔到谭佑身上。 谭佑没管她,就这样一直拉着她到了学校门口的标兵栏前。 标兵栏上贴的那张纸还在,被人花花绿绿地加了不少笔,看着十分刺眼。 谭佑松开了攥着幸嘉心的手,对她道:“去撕。” 幸嘉心愣愣的,她没有看标兵栏,她看的谭佑。 谭佑望见那双眼睛,明明一个十分聪明的女生,谭佑搞不懂为什么她可以把自己弄得跟个傻子一样。 “撕!”她又吼了一声。 女生肉眼可见地浑身抖了一下,还是没动。 “我让你撕掉你听见没?”谭佑的火上了头,“你他妈早都看见了为什么不撕掉?!你指望别人帮你撕?我告诉你……” 谭佑抬手指着她的鼻尖,骂得惊天动地:“人他妈要是被欺负自己都不知道反抗,那就活该被人踩在脚底下,谁都靠不住!谁都靠不住你听见了吗!” 女生皱起了眉,谭佑抬手想呼她脑袋一巴掌,不会使劲,就像平时呼自己弟弟那样,就是个等得不耐烦催促的意思。 但幸嘉心躲开了,幸嘉心偏了下脑袋,还真是又快又精准。 “我草……”谭佑很惊奇,“你他妈这是被人打多了练出来身体反应了?!” 幸嘉心没说话,她转身,抬手撕掉了那张纸。 谭佑:“早撕了多好,人就要靠自己。” 幸嘉心对她说了第一句话:“但是他们还会再贴上去。” “再贴上去你再撕啊!”谭佑喊,“你还要给他们省纸吗?” 幸嘉心揉了那张纸,扔进了垃圾桶,然后转身就走。 “哎,你不说点……”谭佑准备追上去,突然弯下了腰。 胃一阵绞痛,跟刀子剜似的,疼得她硬是没吸上一口气。 幸嘉心回头看了她一眼,谭佑觉得她刚才的举动至少能换来一句关心的话,但没有。 幸嘉心一个字都没给她,转身走了。 “哎,我去,白眼狼。”谭佑坐到地上,缓了很久。 她这是饿的,等疼劲过去之后,一块钱去门口小摊上买两个蒸馍夹菜,边走边吃,到教室门口就吃完了。 中午她不打算回家里去了,她妈昨晚刚吵完,今天肯定没做饭。 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谭佑想起了幸嘉心。 切,怪不得没人和她玩,白眼狼。 今天天气好,还挺热的,谭佑脱了校服外套盖在身上,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睡了一觉。 等醒来的时候,口水淌了半个胳膊,脸上压得红印子跟被人打了似的。 她扯了张本子纸抹了下嘴,然后眯着眼睛扫视着教室。 来了挺多人了,但是幸嘉心的位子居然是空着的。 中午刺激受大发了?谭佑朝后重重地靠了下桌子。 后排的王子奇抬脚就踹到了她凳子上:“靠个屁。” “草他妈再说一遍?”谭佑转头就是一个玩命的瞪眼。 王子奇翻了她个白眼,没再说话。谭佑转过身,挺畅快,就像罗威说的,莫名其妙地干过那一架之后,她身体里的某些东西好像觉醒了一样,可以不找理由就去打架,不用考虑后果地放狠话。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谭佑突然这样想。 其后的日子里,她打架的技术突飞猛进,和王子奇又干了一架,跟着罗威跟外班的干过一架,很快把名声混了起来。 谭佑觉得这可能得益于她家里也越来越猛烈的争吵打架,有些东西是遗传的,有基因的,她爸能下去多大的手,她就能玩出去多大的命。 脸上挂彩的时候,她妈不会问,她爸也不会管,她弟倒是会傻逼地问她一句:“你怎么骑车又摔了?” “摔个屁。”她回答道。 人堕落起来真快,谭佑觉得自己跟满嘴脏话的罗威已经没什么两样了。 但很快,现实当头一棒,把她敲得四处晃悠。 那是一个普通的下午放学,罗威约了一场普通的群架,不用真打,主要看谁叫的人多,手上拿的家伙看起来恐怖。 互相骂几句,推几把,用气势压死对方,吓他个屁滚尿流。 谭佑今天提的是她的新武器,学校组织活动修花坛时剩下的铁锨,她把头给卸了,就剩下个棍。 长棍,拿着特别有架势,跟孙悟空似的。 她提着棍跟在罗威身边,进了熟悉的黑巷子,就在学校旁边,极窄的路,两边房屋的居民总是紧闭着门。 还没到目的地,就听到了吵闹声。 谭佑仔细听了听,骂声是挺大的,但是动静不大,说明没几个人。 “就两三个?”谭佑皱着眉问罗威。 “他们这么小瞧我们吗?”罗威不可思议地撇撇嘴,笑着朝身后的人群挥手,“待会五个打一个啊,大家注意不要出人命啊!” 身后舞拖把的舞拖把,敲簸箕的敲簸箕,跟锣鼓队似的。 “我上去看一眼。”谭佑自发当了先锋,摆足了老子天下第一的架势,棍子扛在肩上,踱着外八字,拐过了弯。 67.第 67 章 biubiubiu~ 你被晋江小防盗挡住啦  “与人的亲密交往”, 她把这当一门正经的课来学, 跟做实验一样, 不断地小心试探,排除错误项,将正确方法牢牢记在心里。 比如,经常给谭佑发微信是不对的, 因为谭佑大部分时间都在出车,看手机很不方便。 比如,给谭佑打电话一定要挑时间, 最好在她闲下来的时候, 这样她才会有耐心和她聊些闲话。 那怎么确定她空闲的时间呢,当然是上一通电话就问好咯。 幸嘉心做了个表格,将谭佑的已知时间标记出来,后来, 她沮丧地发现, 谭佑的工作是没有规律可循的。 不是朝九晚五,不是做五休二, 她有可能连着三四天奔波在外, 也有可能一回来倒头就睡一整天。 越了解就发现她越辛苦,越辛苦,幸嘉心就越不好意思再提见面的要求。 一天两天一个星期, 除了偶尔的短暂的电话, 幸嘉心再也没法汲取谭佑力量了。 是的, 谭佑现在对她来说, 就像个超能能源一样,与她链接上一点点,就足以让她兴奋好多天。 又是一个星期过去,幸嘉心觉得自己要在这幢房子里待到发霉了。 她以前最喜欢独处,只要饿不死,她可以一个人在家待几个月,以往的寒假暑假不就这样过来的吗,现在却不行了。 她迫切地想要出去,想要奔到谭佑跟前,就像一个饥饿的人需要食物一样。 再一次小心翼翼地掐着时间和谭佑打完电话以后,幸嘉心终于忍不住了。 谭佑的声音就像是喷香的诱饵,幸嘉心的耳朵尝到了味道,身子便越发饥|渴了。 她跑进房间,用最快的速度挑选衣服,洗脸化妆,然后喷上了谭佑那次说好闻的香水。 拿包出门,打车的时候,破天荒地为了催促和陌生人多说了两句。 “赶飞机?”司机看了她一眼,“那这个方向不对啊。” “赶火车。”幸嘉心想快速结束对话。 司机踩了一脚刹车:“那你说的地址也不对啊。” 幸嘉心想起昨天刚看的剧:“我男朋友马上要走了,我去追他。” 司机恍然大悟,神情也激动起来:“姑娘你放心,二十分钟内,我给你赶过去!” 幸嘉心扯出一个微笑。 刚才电话里谭佑说她刚跑完车,回到公司,待会还有事要出门。 幸嘉心希望这个待会不要超过半个小时,那这样她就可以在谭佑出门办事之前见她一面。 司机把车开到了限速的极致:“姑娘我抄近路得绕,你别觉得我坑你钱啊。” “加钱。”幸嘉心言简意赅。 司机说到做到,最后一脚刹车停下来时,才十七分钟。 幸嘉心一直在看手机,立马把钱递了过去:“不用找了。”然后急匆匆地下了车。 司机看着漂亮姑娘远去的背影,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年轻人为了爱情真是奋不顾身啊!” 幸嘉心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为了爱情奋不顾身,但现在事实证明,她为了谭佑会。 明明在重逢谭佑之前,她鲜少想起这个人,但一旦重新遇到,就像枯干的草原上一点火星,瞬间便汹涌燎原。 十五岁之后,她想着逃离这个世界,逃离丑陋的自己,却忘记了要逃开的原因。 直到她现在一路冲进运输公司,疯狂地询问谭佑在哪里,然后一回首便看到了她。 谭佑戴着一顶看起来就很温暖的毛线帽,望见她的眼神满满的都是惊讶。 这是一种喜悦的惊讶,不是厌恶,不是恐惧,让幸嘉心觉得自己在发光。 她突然就明白了,她逃开那一切,就是为了如今更好的相见。 谭佑笑起来,她摘下沾满灰尘的手套,问她:“你怎么来了?” 幸嘉心冲过去,放任自己这无风也起浪的澎湃情绪,扬起最灿烂的笑脸。 谭佑及时地张开了双臂,幸嘉心像个小炮弹一样砸进了谭佑怀里。 “喂,我身上脏。”谭佑举着手,没敢落在幸嘉心的粉色外套上。 幸嘉心才不嫌弃,幸嘉心紧紧抱住她的腰,埋头在她肩窝处,狠狠吸了一口气。 她的超能源泉,有车的味道。 “干嘛啊?”谭佑在她头顶笑,幸嘉心能感受到她胸口的震动。 “你是不是被人欺负了?”谭佑声音突然低下来。 幸嘉心很快地摇头,头发晃来晃去,蹭得谭佑下巴痒。 “那怎么了啊?”谭佑用下巴撞了下她头顶,“过来有什么事吗?” “没事。”幸嘉心终于抬起了头,对上谭佑的眼睛,突然有点脸红,“就是想你了。” 她这话说得亲昵,但到底是心底最真实的想法,一点都没磕绊。 谭佑看着她,足足停顿了四五秒,才张嘴呆呆地“啊”了一声。 幸嘉心终于感觉到了不好意思,她松开谭佑,站直了身子:“你是不是在忙?” “擦车。”谭佑指了指旁边的车,“马上要出去。” “哦。”幸嘉心低着头,踢了一脚地上的小石子,“那你擦吧。” “冷不冷?”谭佑重新戴上了手套,往旁边指了下,“冷的话去那边的小屋子,有电暖气。” 幸嘉心望过去,小屋子门口站着两啤酒肚大哥,正乐滋滋地盯着她俩。 幸嘉心立马道:“不冷。” 谭佑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一甩抹布,喊道:“赵哥王哥,队长让你们出星源那趟呢,赶紧去拿单子啊,李姐今天接孩子,下班早!” 两人招了下手,乐呵呵地走了,谭佑看向幸嘉心,笑着道:“好了,可以去了。” “我不冷。”幸嘉心还是摇头。 “没人了,你进去坐着,我给你看着门。” “我想在这儿。” 谭佑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看着她,笑得揶揄:“就这么想我啊?” 幸嘉心不说话,脸色白里透红,在灰蒙蒙的背景下,显得分外鲜亮。 “哎……”谭佑叹了口气,“好的大小姐,你要站这就站这,往旁边点。” 幸嘉心挪了挪。 谭佑本来打算好好擦下车的,毕竟待会是去接好久不见的人,但幸嘉心在旁边等她,大冷天的,谭佑不好再让她冻着。 于是大略地搞了下便停了手,将东西归置好,洗干净了手。 幸嘉心一直跟在她屁股后面,谭佑带着她进了屋,搬了凳子到电暖气前:“坐着。” 幸嘉心很听话,乖乖坐下。 “暖一下。”谭佑说,“什么打算啊?” 幸嘉心赶紧表明自己的意图:“你该忙什么忙什么,要出去了我回去就行。” “真就过来见我啊。” “那我……买个东西?” “你是不是钱多得不知道怎么花?”谭佑笑起来,乐了好一会。 “放假了我没什么事。”幸嘉心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 “那……”谭佑顿了顿,“跟我一起去?” “好啊!”幸嘉心眼睛亮起来,答应完了才问,“你要去干嘛呀?” “去接人,不是工作。”谭佑道。 “好啊好啊。”没有耽搁到谭佑工作,幸嘉心很开心。 “那走吧,时间差不多了。”谭佑起了身。 幸嘉心赶紧跟在了她身后。 谭佑开的是刚才擦的那辆车,难得的,是一辆普通的小轿车。 车里车外都挺干净的,车前还摆着个摇摇晃晃的福娃,有点私人气息。 果然是去办私事的,幸嘉心有些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 她本来想着见一面就好,但见了之后,就想多再跟她待一待。 这相处的时间,就跟她骗来的似的。幸嘉心假咳了两声来缓解自己的尴尬,没话找话道:“我们去哪里呀?” “去火车站。”谭佑说。 “啊……”幸嘉心想起了她来时给司机撒的谎,真是好巧哦。 车里又陷入了沉默,幸嘉心时不时看一眼谭佑,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刚才上车之前,谭佑的情绪还都挺好的,但上车之后,她就有些沉郁。 这种沉郁是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说起来有点玄,但幸嘉心可以感受到这种仿佛阴郁气体一般的氛围。 因为她有很多年很多年,都陷在这样的氛围里,拔不出来。 谭佑的不开心她见过,但那时还是年少,谭佑的不开心会转变成怒气,随随便便找个借口便能发泄出来。 现在不一样了,现在谭佑长大了,她的不开心变成了那个幸嘉心熟悉的氛围,让幸嘉心的心脏倏地揪了起来。 她不敢说话了,也不知道怎么做才好,只能安静地待着。 车一路行过,终于到了火车站广场,停了车。 谭佑没下车,她掏出手机打电话,接通以后,言简意赅:“出来了吗?我已经到了,车牌号xxxx。” 那边回答后,谭佑没多说什么,挂了电话。 幸嘉心紧张起来。 不一会儿,有大群的人涌出,谭佑盯着人群,幸嘉心悄悄看着谭佑。 然后她清晰地看到谭佑皱了皱眉,落下车窗,对外招了下手。 人群里走出个少年,非常英俊的眉眼,拉着大大的行李箱。 他走到车边,道:“累死我了,谭佑你开下后备箱。” 谭佑没说什么,少年放了行李,准备来副驾驶坐了,才看清了还有一个人。 “呦,有人啊。”少年笑起来,“谭佑你还有这么漂亮的朋友啊!” 尽管已经见怪不怪,但实验楼的门卫李大爷还是客气地问了一句:“小幸啊,今天没出去?” “没去。”幸嘉心望过来道,“有实验没做完。” 在研究所里哪有做得完的实验,好久不见的明媚阳光从窗外洒进来,好巧不巧就落在幸嘉心身上。姑娘身段苗条,衣服又穿得时尚讲究,脸颊粉粉嫩嫩的,透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 李大爷突然就多嘴了一句:“实验明天做来得及的,好天气明天就不一定有咯。” 幸嘉心只对他点了点头,便腰杆笔直地进了楼。 李大爷叹口气,觉得下次还是不要劝了,年轻人,倔得很。 实验楼里很安静,好几层都听不到任何响动。 幸嘉心没坐电梯,沿着楼梯上到五楼,进了自己的实验室,将灯打开。 这个时候,的确便是她自己的实验室了。没有人会来打扰她,甚至连路过的脚步声都没有。 幸嘉心真恨不得他们天天聚餐。 一进入到研究里面,世界都不存在了。 幸嘉心忘掉了这两天的纠结和懊恼,仔细地对比数据,观察模型,计算公式…… 一遍又一遍,让人心安。 中午老时间,她迟迟地来到餐厅打了饭。 坐在角落里很快吃完,手机都不会看一眼,又往实验楼走去。 路上,有人叫住了她,蓝色的制服显示是库管的人。 “是6号楼的学生吗?”库管问她。 “是。”幸嘉心站在原地。 “有一批器材要入库,汪教授没在,让我找一个叫幸嘉心的学生。她电话打不通……” “是我。”幸嘉心上前了两步。 “诶!打你好几遍!手机没带吗?” 手机就在兜里,幸嘉心没接话,问:“是要验收吗?” “对,都是精密的东西,我们也不敢动。”库管唠叨着,带幸嘉心往仓库走,“你电话打不通,车停了挺久了,再耽搁下去,要给人家补运费了……” 幸嘉心过滤掉这些声音,视线放在夹道的树上,一棵又一棵。 仓库到了。 蓝色的箱型卡车就停在仓库门口,后厢门开着,里面有一个搬运工人,正坐在密封的木箱上玩手机。 “别坐。”幸嘉心走到跟前说。 工人吓了一跳,立马站起了身,望过来的眼神挺不满的:“等了这么久,要搬不搬的,我也没处坐去啊……” 幸嘉心没理他,对库管道:“卸下来吧。” 卡车就在阳光下,虽然冬天的太阳晒着很舒服,但幸嘉心还是走到了一旁的屋檐下,站在角落里,静静看着卡车。 仓管和工人说了两句,工人跳下车去车头处敲了敲门。 这种大卡车的车头都极高,车门打开,看见的首先是两条细长的腿。 居然不踩踏板,就这么倏忽跳了下来。 阳光打在那人脸上,晃得幸嘉心眨了眨眼。 这次没有黑夜的背景,没有惊慌的情绪,没有遮了半张脸的帽檐,谭佑的模样清清楚楚地映进了幸嘉心的眼睛。 心脏“砰”地跳了一下,让幸嘉心感知到它的存在,而后“砰砰砰”,擂鼓一般,在幸嘉心的身体里奏起一支欢愉的歌。 自从那天晚上反应上来那个人是谭佑,幸嘉心抱着手机查了一晚上的联系方式。但她当初断得决绝,别说同学朋友,就连学校的官方账号都没留下一个。 在这个互联网信息发达的年代,竟然一无所获。 不管是学习,还是生活,幸嘉心都是极其倔强的人,没有解决的问题,会在她的大脑里来回转悠、转悠,转了两天,到了这一刻,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幸嘉心低头看着自己的皮鞋尖,嘴角忍不住地上扬。 等她再抬起头时,谭佑和工人配合默契地在卸货。 工人在车厢里,谭佑在车外,一块宽木板斜搭着,慢慢地将大木箱滑下来。 幸嘉心看着谭佑的背影,看她弯腰时弓出的脊背弧度,举手时手臂撑出的肌肉线条,看她蹲下身就着木箱龙飞凤舞地划拉着字…… 一遍又一遍,谭佑的额头上渗出亮晶晶的可以反射阳光的汗水,而幸嘉心的视线开始模糊,她闭了闭眼,没头没脑地选了个方向,一声招呼都没有打,奔了过去。 仓库后面有个小花园,大冬天的,不可能有花,却栽了不少四季常青的树。 幸嘉心找了一颗体积矮大的冬青,把自己藏在了树后面,慌张地抹一抹眼睛,然后慌张地打开手机的前置摄像头,看着画面里的自己。 睫毛有些湿的眼睛,抿着唇的嘴,最重要的是秀气挺翘的鼻子。 高直的鼻梁,窄小的鼻翼,完美的水滴形鼻孔。 幸嘉心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捏了下鼻子,轻微的凹陷,在她松开手后,恢复到正常。 幸嘉心再捏,这一次停留的时间长了一点点,鼻子依然很快恢复。 她放下心来。 起身整理了下衣服,幸嘉心抬头挺胸,让自己走得优雅又利落,扎着低马尾的头发松开了皮筋,长卷发有一簇跳跃在胸前,可以修饰脸型,又能让气质变得更加成熟有魅力。 她不停步地走回了仓库前,这一次站在了太阳下。 谭佑在数箱子,手上拿着发票夹,在幸嘉心站定的那一刻,突然回了头。 幸嘉心喉头滑动,逼迫自己直直地对上那双眼睛。 谭佑眯了眯眼,没有犹豫,两三步跨到了幸嘉心面前。 她微微低头看着幸嘉心,有两秒的停顿,然后突然笑起来。 果然是两尾小鱼,幸嘉心的心脏还在奏乐,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觉得自己一定笑得难看极了。 谭佑开了口:“是你啊。” 幸嘉心的心脏变成了交响音乐会。 “好巧啊。”谭佑又道。 音乐会瞬间拔到了高潮,激得幸嘉心的脸开始发热。 谭佑把手上的发票夹递了过去:“你检查一下,没问题就签个字吧。” 幸嘉心连旁边的木箱看都没看一眼,兜里掏出只笔,就着谭佑的手,便在发票收件人的位置写上了汪琪的名字。 写完了她抬头看向谭佑,谭佑笑了笑,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撮,翻到了下一张票。 “还有好几张。” 幸嘉心低下头,唰唰唰,唰唰唰,一小沓单子很快签完。 笔帽和上,谭佑收回了夹子,撕票的动作利落干净,粉色的单据很快整齐地递到了幸嘉心手上。 “谢谢。”谭佑笑着对她说。 幸嘉心这次做好了准备,嘴角勾起,笑得很完美:“不客气。” 谭佑侧了身,幸嘉心的下一句话就绕在嘴边,立马要破口而出。 好久不见,你吃过饭了吗? “你名字真好听。”谭佑抢了先。 “啊?”幸嘉心愣了愣。 “汪琪。”谭佑笑着道,“有一位大文学家,叫汪曾祺吧。” “嗯。”幸嘉心呆呆地应了一声。 “能在这种地方工作,你一定也很厉害。”谭佑说完这句话,毫不留恋地转了身,步履轻松地朝卡车走去。 刚才车上的工人已经关好了后车厢,谭佑走到他身边,两人一块走向了车头。车门打开,谭佑是驾驶位,轻盈地跳上了车。 车窗里伸出一只手,朝幸嘉心挥了挥:“再见。” 随着卡车的发动声,幸嘉心的交响乐渐渐走向萎靡,谭佑的倒车技术高超极了,蓝色的大卡车很快驶上了出库的路,两声喇叭后,便加速而去。 卡车扬起的灰都看不见了,幸嘉心的心脏终于平稳到没有了存在感。她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笔,有些不敢相信。 谭佑居然没认出来她。 那个曾经上学在路口等她,放学又将她送回家,座位就在她斜后方的谭佑,竟然没认出来她。 幸嘉心掏出手机,登陆上那个老旧的qq号码,点进加密相册,将里面唯一的一张照片不断放大。 很多年前的功能机拍的照片,像素模糊,在框掉了身边的人后,幸嘉心的脸只有离远了才能看清个大致的轮廓。 这张脸是她的噩梦,今天她把噩梦曝到了太阳下,拿着手机随便抓了位仓库的库管问:“这个人像我吗?” 库管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叔,眯眼瞅了瞅,哈哈哈地笑起来:“不像,哪里像了啦。” “真的不像吗?”幸嘉心把手机举到了自己脸旁,“您再仔细看看。” 大叔凑近了看,又离远了看,还是摇了摇头:“不像,你多漂亮啊……硬要说像,好像眼睛像一点,诶,也不像,你是双眼皮啊。” 幸嘉心收了手机:“谢谢。” “谁说你和这个像啊,真是的。”大叔感叹了句,然后指了指她手里的粉色票据,“收据给我吧,这是我们要存档的。” “稍等。”幸嘉心将票据握得极紧,她转身找了个平台,将票据一张张摊开。 因为是复印联,许多签名的地方都很模糊。幸嘉心挑了张最清晰的,用手机找到最好的光线拍下来,这才把票整理好给了库管大叔。 “你们做事真仔细。”大叔甩了甩票据,“货有什么不对,过来找我就行,票都收好着呢。” “好的。”幸嘉心顿了顿道,“我是觉得这个货运公司不错,下次拉东西可以联系他家。” “那我们去吃饭吧!”幸嘉心拿了包就往外走,走到谭佑身边还拽了拽她手上的东西,“放下吧,多重啊。” 结果拽了两三下都没拽动,谭佑真是纹丝不动。 一时之间有些尴尬,幸嘉心都不敢抬头看她。 谭佑按了按手机,幸嘉心的兜里叮铃一声。 谭佑道:“屋子里缺的一些基础的东西,我给你发过去了,你最好这会就出去买一下。” 幸嘉心掏出手机看了眼,从菜刀锅碗到拖把灯泡应有尽有。 “为什么要买灯泡?”她问谭佑。 “你卧室的小台灯灯泡坏了,晚上会不方便。” “我不会装。”幸嘉心立马道。 谭佑盯着她的脑袋,幸嘉心贼兮兮地低着头,只留给她一头柔软馨香的秀发。 “我还不会挑东西。”幸嘉心又加了一句。 “我这是上班时间。”谭佑道。 “加你钱。”幸嘉心毫不犹豫。 谭佑一瞬间觉得自己像在做不可告人的交易。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扔掉了手上提着的工具包,道:“走。” 幸嘉心很开心,紧紧地跟着她:“去哪里?” “超市。”谭佑没好气地道。 她大概在生自己的气,要是不知道这个人是自己的老同学,要么她在搬完东西后根本就不会留下来检查房间,要么她现在就心安理得地多敲诈点这个人傻钱多的金主。 但现在,有交情在,还是不能说破的交情,谭佑的道德感蠢蠢欲动,让她最终心甘情愿地做出了自我的牺牲。 她们去了超市,谭佑不仅快速地采买了清单上的物品,还去生鲜蔬菜区吃吃喝喝的买了一大堆,两人推了满满的两个购物车,幸嘉心开心得像个小傻子。 结账自然是小傻子结,谭佑先出一步在外面等她。 一旦视觉放宽了,就又感受出幸嘉心的优秀来。 她白得发光,衣服又穿得漂亮,刷卡的姿势利落大气,怎么看都是人群的焦点。 焦点姑娘结完账,立马冲她看过来,见她还在原地,便露出个甜蜜的笑。 谭佑以前觉得是姑娘好相处,现在知道这都是对她的特殊亲密。 这笑容便越发显得甜蜜起来,谭佑的记忆恍惚,竟然记不起来初三的幸嘉心有没有这样笑过。 时光巨大的空洞感席卷上来,谭佑的脑子里蹦出一句不受控制的矫情话:今日再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见。 于是她干了件傻事,她从兜里掏出手机,又滑进相机,便对着幸嘉心拍了一张。 幸嘉心正处在低头再抬头的瞬间,看到她的动作,有微微的惊讶。 谭佑的理智回来了,偷拍这种事,尴尬得她脸都要热了。 她迅速将手机扔进兜里,都没来得及看一眼照片拍得怎么样。 幸嘉心推着车出来,谭佑赶紧接过来一个。 68.第 68 章 biubiubiu~ 你被晋江小防盗挡住啦 开学考试的成绩很快公布, “百名标兵”栏会放上年纪前百名的照片。标兵栏就竖在一进校门最醒目的地方, 这天大家像以往一样围聚在一起看学霸,惊奇地发现最前面的位置, 照片竟然是空的。 初三的第一, 那可是会为学校荣誉而战的尖兵。 知情的人看到了幸嘉心的名字便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不知情的在那笑笑闹闹、嘈嘈杂杂, 被知情的一通耳语,大家便又分享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谭佑向来是不看标兵栏的,她的成绩中等偏下, 没有用功读过书,也没想过用功读书。 标兵栏是和她没关系的。 但在一个打球打得酣畅淋漓的下午,天色暗下来, 看门大爷将他们一群赖着不回家的往出赶,谭佑躲进女厕所逃过一劫, 寂静的校园里仿佛只剩下了她一个。 她对着篮筐练了很久的三分球, 直到天完全黑下来。 抱着球往回走, 她看到了一个偷偷摸摸的身影, 那个身影贴着墙缝, 学电影里大侠的样子,窣窣窣窣, 蹿到了前面去。 谭佑躲到了绿化带里,想看看他要干什么。 身影的腿晃在标兵栏前, 很快跑开了。 这次他的目标明确, 直奔校门, 看来是完成任务了。 谭佑站起身,走到了标兵栏前,那人捣的鬼很明显,在初三年级第一的位置上,贴着一张剪得大小十分合适的作业纸。 纸上用美漫的风格画着更加丑陋的幸嘉心。 对,幸嘉心。她都不用再看下面的那一排小字。 这画画得太形象了。 谭佑抱着球的手指一下下点在粗糙的球面上,夜晚的秋风刮得有些大,吹起了她的校服,哗哗作响。 谭佑看了足有一分钟,这才选择了转身离开。 不合群,对于初中生来说,是无比可怕的。 谭佑性格活泼,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她几乎和班上的每一个人关系都处得好。 那她就不能帮幸嘉心。 谭佑就这么就着夜色和秋风走回了家,到了家门口,才发现她忘记去车棚取车了。 她是骑车去的学校,本应该骑车再回来。 “靠。”她推开自己家的门,骂了一句。 这天晚上,她爸又骂起了她妈,她弟只知道哭,被谭佑拽进屋子里,扔到了角落的板凳上。 屋外的骂声越来越大,然后“咚”地一声巨响,什么东西被砸到了地上。 太突然,谭佑抖了一下。她拉开了一点门缝,正看到她爸扬起手的一巴掌,甩到了她妈的脸上。 谭佑“啪”地甩开了门。 “你干什么?”她声音颤抖着问,寒毛都竖起来了。 “滚一边去!”她爸冲她吼,面目扭曲。 “你怎么能打人!”谭佑要往前冲,被她妈盯过来的眼神震住了。 “你进屋。”她妈说。 谭佑没动,她妈突然歇斯底里地冲她吼:“滚!!!” 这下,她真没什么不滚的理由了。 她回了屋子关上了门,继续听外面的吼声、骂声和摔东西的声音。 大概是因为这种声音有挺多年了,所以她渐渐地可以不把它们转换成画面,可以一直就这么躲着,不反抗也不逃避。 从今天起,不过是多了一种声音而已。 她弟还是在哭,谭佑骂了过去:“你他妈累不累啊!” 后来,她弟累了睡着了,谭佑靠着床边迷迷糊糊也睡着了。 一大早,是被饿醒的。 屋外已经没有声音了,谭佑打开门,一片狼藉。 不过还好,摔东西的时候都挺有理智,净摔的是些不值钱的。 谭佑没往她爸妈的房间里看,她去厨房扫了一眼,竟然还有一只碗摔在地上。 什么吃的都没有。 谭佑走回房间里,翻箱倒柜地翻出了五张一块钱。 她去角落里戳醒了她弟,把三张扔了过去:“起来上学了。” 饿着肚子走着去学校,谭佑一肚子火。 到学校的时候,铃都打过一遍了,标兵栏前还围着一圈人。 哈哈大笑的,偷偷拿手机拍照的,一脸反感却舍不得走的。 谭佑没管,径直往里走,早读时间,少部分人皱着眉背书,大部分人乐滋滋小声聊天。 中间最异类的,是坐在显眼位置的幸嘉心。 这个麻烦精,谭佑心里想。 她把书包甩到了桌子上,声音挺大,后排的男生大惊小怪地问她:“呦,谭佑,你今天吃火药了。” “要我给你炸一个吗?”谭佑说。 “不要不要,今天炸点挺多的,标兵栏上的画你看见了吗?” 谭佑没吱声。 “嘿,我给你说,我今天拿钥匙,来得早。你猜我看见了什么?” 谭佑从书包里掏出英语书,摔到桌上,又是“啪”地一声。 “嘿,那谁来得可早了,”男生往前努努嘴,生怕谭佑不知道,“蹲角落里哭呢。哎,我以为她没感觉呢,之前我听说班主任让副班长主动跟她玩,结果人家根本不理人。” 谭佑突然很烦躁:“你别跟我说了。” “咋了?”男生一脸疑惑。 “我要背单词。”谭佑说。 “我靠,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那行,我不打扰你了。”男生拍了拍她肩膀,“待会罗威来了,我跟他说。” 谭佑手上的书狠狠地摔到了桌上,这一声实在是太响了,盖过了教室里晨读的声音,一瞬间教室安静下来,目光唰唰唰全部扫了过来。 除了那个岿然不动的幸嘉心。 “卧槽谭佑你有病吧,吓死我了。”男生瞪着她,一脸震惊。 “你说个几把。”谭佑道。 “什么?”男生不可置信地掏了掏耳朵,“你他妈再说一遍?” “我说你说个几把!!!”谭佑吼了出来,四周一阵倒吸冷气声。 男生的手挥了过来,甩在了谭佑胳膊上:“你是不是找事?” 胳膊上那一下挺疼,谭佑的火找到了出口,她抓起桌上的书用行动回答了他。 英语书,不厚,但是要用书脊往脑袋上砸,应该也挺爽。 一场干架来得太突然,教室里足足静默地看着两人干过一轮,才有班干部扯着嗓子喊道:“你们别打了,我要去找老师了!” 这时候谁他妈听啊,男生力气大,揪着谭佑的衣服了,她扯都扯不开。于是,脑门对脑门,“咣”地一下就撞了过去。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谭佑觉得她的头骨要裂开了。 两人各自往后退了两步,教室的空间太逼仄了,到处都是桌子椅子。 “我草你妈!”男生提起了凳子,双人实木窄凳,漆得绿油油的,学校打架专用重器。 谭佑心里骂道:傻逼。 她没有躲,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一点都不怕,她凑了上去,离得男生极近,近到可以直直地看到男生的瞳孔里去。 “砸。”谭佑的声音不大,她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往这砸。” 这架势,彻底让教室里炸了锅,班干部跑出去叫老师,有人刚从教室门口进来,对着两人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 “草,大清早这么刺激!”是罗威兴奋的声音。 他跑到了两人旁边:“我他妈,王子奇你个傻逼打女人!” “滚。”谭佑偏头说。 “我草……”罗威拖着长长的音,“谭佑你觉醒了?” “你他妈还砸不砸!”谭佑冲王子奇吼。 “我他妈……”罗威在旁边给他们配音。 王子奇举着凳子,重得都快端不住了,他的手抖了抖,凳子摔到了地上。 “我靠怂货。”罗威笑起来。 “你别急。”王子奇指着谭佑。 谭佑扯了下嘴角,心底突然无比畅快。 接下来的事就很寻常了,教导主任过来将三人揪了出去。 罗威大喊着摇手:“这次可不关我的事,主任主任,我就是看个热闹,真的,不信你问我们班同学。” 有同学在教室里给他支援:“主任,罗威这次没上手。” 主任一巴掌呼到了罗威脑袋上:“你给我安静点。” 罗威瘪着嘴不吱声了。 三人站成一排,就在教室外面。 教导主任见惯了干架,这种规模他根本懒得问原因,抬手一一指过去:“给我站着,什么时候你们班主任过来让你们进教室你们再进。” 三人没吱声,主任抬脚踢到了王子奇小腿上:“站直!” 三人跟栽葱似的。 主任走了,但谁都没敢动。 十分钟后,确定主任不会回来了,罗威才耷拉下了身子:“行了行了,放松放松。” 王子奇往旁边挪了挪,离两人远了点。 “呦你个傻逼。”罗威怼了下谭佑的胳膊,“为啥啊你两?” 谭佑这会被教室外的风一吹,冷静下来了,不吱声。 罗威见问不动她,就悄悄地挪到了王子奇那边:“你他妈说说啊,我来得迟没看见。” “她神经病!”王子奇骂道。 “到底为啥!”罗威没耐性了。 “我都说了她神经病,我怎么知道!”王子奇可委屈。 罗威什么都没问出来,谭佑紧闭着嘴,不说话,也没什么表情。 直到早读下了,教室里的学生蜂拥出来,罗威随机冲他们吼:“看什么看!是不是想替老子站啊!” 人群里有一个身影,明明和每个人都保持着距离,却总可以把自己藏进去。 只要不抬头,就好像全世界都发现不了她一样。 谭佑盯着她,一直盯着她走到了离自己最近的地方。 “你,”谭佑叫道,“站住。” 女生没理她,继续往前走。 谭佑顿了顿,皱着眉喊了名字:“幸嘉心,你给我站住!” 所有非目标人物都停住了脚步,除了幸嘉心。 所有人都看向了谭佑,罗威兴奋地在她旁边搓手。 幸嘉心加快了步子,要跑的架势。 谭佑一抬脚跨了过去,罗威大喊出声:“草!” 谭佑抓住的不仅是幸嘉心的衣服,她甚至掐住了她胳膊上一块肉。 幸嘉心慌张地看向了她,眼镜下面那双眼睛终于可以看清了。 谭佑感觉到她在发抖,心里的火又一点点烧起来。 “放学别走。”谭佑说,“敢走试试。” 谭佑给了她支撑的力,怕她再摔,另一只手还圈出一个大大的圆,就围绕在她身侧。 她俩的距离真是近,谭佑身上有洗衣液清爽的香气,幸嘉心抽了抽鼻子,有些兴奋地喊道:“橘月亮!” 谭佑眉头微皱着,疑惑的样子。 幸嘉心进一步解释:“我也用这个……洗衣液。” 谭佑偏过了头,幸嘉心知道她在笑。 不管这是什么形式的笑,只要谭佑是笑着的,幸嘉心就是开心的。 她觉得自己真是聪明极了,分秒必争化险为夷。 谭佑无声地笑了挺久,幸嘉心静静地看着她的后脑勺,记住了她耳廓的模样。 有人过来了,是幸嘉心之前叫的两个搬运工人,谭佑松了手,幸嘉心赶紧过去和工人交待。 本来就是从南边工地上叫过来的人,对研究院的规矩挺熟悉,该快速的快速,该小心的小心,基本不用谭佑管。 幸嘉心想拉着谭佑在一旁,喝喝茶,聊聊天,直到货都装好。 但谭佑显然不喜欢这样,她还是去搬东西了,三个人,动作很快,比上次短了太多时间。 幸嘉心捧着还没打开过的杯子,有些惆怅,突然有些后悔叫了人,将自己本就珍贵的和谭佑相处的时间,挤了又挤。 小货车的门上了锁,谭佑洗了手,重新穿上了外套。 这是要走了,而幸嘉心没了别墅中转站的借口,上不了她的车。 “还是不要开票吗?”谭佑走到了她跟前。 “不要。”幸嘉心摇摇头。 谭佑看着她,一时没有说话,幸嘉心在这几秒的对视之间,竟然彻彻底底体验了一把离别的忧伤。 谭佑突然伸了手,拿过了幸嘉心手上的杯子。 幸嘉心愣愣地看着她,谭佑拧开了杯盖,浓郁的茶香飘散出来。谭佑仰头喝了口水,有些被烫到。 “这么热。”她说。 “对,你小心点。”幸嘉心这才想起提醒。 谭佑的大口灌水变成了小口啜,就这么一点一点,喝光了杯子里的水。 水杯被递了回去,谭佑看着她道:“谢谢。” 幸嘉心没接杯子,她往后退了一大步以免杯子被塞回怀里:“这是给你的。” “这个?”谭佑笑着晃了晃手上的水杯。 “对。” “我有。”谭佑道。 “你都没带。” “车里呢。”谭佑声音挺温柔,“要不要我取下来给你看看?” “不要。”幸嘉心有些委屈。 谭佑没回身去取,她一直看着眼前的姑娘。 姑娘垂下了头,卷翘的睫毛更明显了,轻轻地颤动,让谭佑觉得下一秒可能就会有金豆豆掉下来。 委屈什么呢?谭佑想,这姑娘过了戒备期,就这么喜欢给人送东西吗? 从她提了一嘴的香水,到现在刻意准备的水杯,谭佑的手指轻轻摩挲在杯面上,柔软的皮质外套在寒冷的冬天也会保留着舒适的温度。 她笑了下:“这杯子上怎么是只猪呀?” 姑娘很快抬起了头:“这是小猪佩奇。” 谭佑把杯子举到了脸侧:“我跟它像吗?” “不像。”姑娘笑起来,“就……这个现在很火,他们都很喜欢它。” “那你喜欢吗?”谭佑问。 “我没看过。”姑娘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你喜欢吗?” 谭佑也没看过。别说动画片了,现在热门的电视剧她也一集都没看过。 这些娱乐活动太浪费时间了,有这个空的时候,她宁愿多睡一会。 她挺久没收到过礼物了,久到硬要想上一次是什么时候,记忆竟然十分模糊。 这个高智商高学历的姑娘在想什么她不太清楚,但她表达的单纯的善意谭佑能够感受得到。 于是她道:“喜欢。” 姑娘重新笑起来,唇红齿白,明晃晃的跟小太阳似的:“你喜欢就好。” 谭佑转了身,背对她招了招手:“再见。” “再见。”身后的声音不情不愿的。 谭佑上了车,将杯子放在车前,看了下,又觉得这个位置不合适。 车头里的颜色都灰扑扑的,跟这个鲜亮的粉红色水杯一点都不搭调,谭佑先把杯子扔进了自己怀里,将车倒了出去。 水杯的密封很好,在她的腿上轻微地晃动。 谭佑开着车,思想抛了锚,一路上随着腿上的东西,晃悠悠,又晃悠悠。 处理完废料,再将车开回车队,天已经擦黑了。 有了上一批货的打头,谭佑这次算是熟门熟路,能够查到的价格上涨的料她做了标记,跟收的人提一句,发根烟,便不会被坑了这点利。 停好车,谭佑回到宿舍,趴在床上开始算账。 车队里女人少,除了谭佑,就只有一个保洁大妈和另一个食堂阿姨。 大妈和阿姨这会都在忙,宿舍里只有谭佑一个人,她便也不觉得自己丢人了,在小本本上记着,一块一毛的,用手机自带的计算器算得很清楚。 这一趟很不错,谭佑能拿到一千五。 赚钱总是让人喜悦的,谭佑的脚轻轻在床沿上磕了两下,准备打钱给姑娘。 汪琪姑娘,她的傻财主,谭佑点进了支|付宝,又退了出来。 她翻身起床去拿桌子上的粉色水杯,拍了张照片进行搜索。 很快,几个网站的信息跳了出来,价格明晃晃地标着,令谭佑头晕。 五百二?就这么个一边两眼睛鼻子像插头的猪,印在杯子上就要五百二?! 火爆?还火爆佩奇限量款,到底有没有人傻到去买啊! 谭佑抬手狠狠扇了杯子上的猪两巴掌,手疼肉更疼。 她不会无缘无故接了别人的礼物,她喜欢把账算得清清楚楚。 于是她的收益从一千五急速掉落到了九百八,三位数和四位数,差得真不是一点点。 给汪琪姑娘把钱打过去的时候,谭佑总算是理解了那句话。 “钱不重要的。” 是啊,对于那样漂亮、聪明、又有一栋别墅的姑娘来说,钱确实不是重要的。 随随便便买个杯子送给她,就像随随便便处理一堆有利可图的废料一样,姑娘有更需要的东西去换。 至于具体是什么,权?关系?以小换大?谭佑从来没接触过那姑娘过着的生活,不敢用自己这低俗的思维去猜测。 这一趟之后,足足有一周时间,她没有再接到姑娘的电话。 车上的货物换了又换,路线有长有短,但就像是平日的生活一般,没什么值得期待。 一周后的一个雨天,她正在跑一趟长途,终于等来了那个号码。 姑娘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好听,开头一个轻轻的“喂”,也不多说话。 谭佑道:“好久不见,有货了吗?” “嗯。”姑娘声音轻轻扬起,“明天早上,老时间。” “你看能不能等等。”谭佑说,“我在跑长途,回去橘城得明天晚上了。如果等不了,我让我同事明……” 她的话没说完,被姑娘打断了:“可以等。” “好。”谭佑有点料到这个回答,轻轻笑起来,“那明天见。” “明天见。”姑娘道。 “不对。”谭佑拍了下方向盘,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糊,“后天,后天早上。” “可你说了明天了。”幸嘉心嘴巴一秃噜。 说完她便捂住了自己的嘴,觉得自己真是蠢极了。 对于谭佑来说,这是工作,她这样一点都不宽容地要求时间,一定会惹谭佑讨厌。 但这能怪她吗?不能。 她几乎每天都要去南边转一趟,问一问物资部的人“今天出废料吗?”,但连续一个星期过去了,回答都是没有。 明明之前那两次之间只隔了两天的!真是太没有规律了,怪不得南边要拆。 幸嘉心念叨了这么久,电视剧都开始看第三部了,好不容易等来了这趟机会,她能不激动吗? 不能。 所以说出这种话,幸嘉心是可以原谅自己的,但谭佑能不能原谅她,就不一定了。 她忐忑地等着那边的回答,谭佑顿了几秒,道:“也不是不行,明晚我如果回去得早一些,只要你们仓库能开门……” 幸嘉心一下子后悔了,是另一种后悔,真心实意的后悔。 谭佑跑长途本来就很辛苦,要是连夜再来拉货,那幸嘉心真是个恶毒的甲方了。 她赶紧道:“不用不用,不要不要,我开玩笑的,后天,后天早上。” “哦——”谭佑拖了个长长的音,没有要挂电话的意思。 “你讲电话方便吗?”幸嘉心问。 “只要不说让我特别分心的话。” “嗯,”幸嘉心想了想道,“你明天大概几点回来啊?” 以往她是愁得睡不着,这次是想不通。 她不是个傻子,别人向她示好她自然感觉得到,何况是汪姑娘那么明显的举动,最后的那个拥抱就像是天上掉下个仙女,直直地砸进了谭佑怀里。 真香真软啊,真让人想不明白。 为什么要抱她呢?为什么路过就要和她见面呢?为什么送完水杯还要送盒饭,我谭佑看起来那么缺饭吃吗? 谭佑转了个身,她的两个舍友已经睡熟了,清洁阿姨偶尔会磨牙,保洁大妈一直长长地打着呼。 谭佑抬手在自己身上捏了捏,瘦是瘦,但还是有肉的,不至于看起来那么可怜吧。 枕边的手机亮了起来,谭佑钻进被子里,将自己蒙住,然后点开了手机。 姑娘很听话,她让开实时位置就开实时位置,她怕姑娘大晚上打车回家出意外,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姑娘聊着天,姑娘就乖乖地回着话,不多也不少,让人舒服的程度。 一个小时前,姑娘就已经到家了,位置关了,两人也结束了聊天。 但现在消息又过来了,姑娘奇怪的头像,奇怪的名字,发过来三个看起来小心翼翼的字:睡了吗? 谭佑没回复,她又点进姑娘的朋友圈看了看,仍然是只显示三天以内,而三天以内什么都没有。 69.第 69 章 biubiubiu~ 你被晋江小防盗挡住啦  张明忍不住了,他提高了声音说:“道什么歉啊?” 幸嘉心有理有据:“她好心帮你, 你不领情就算了, 态度还特别差。” “明明是我过来帮她啊?”张明抬手在脚边的器材上拍了一下,“嘭”地一声。 幸嘉心厌恶地皱起了眉。 这个厌恶的表情实在太明显了, 张明一下子慌了。 他只是一时情绪激动, 他还没忘了他过来的目的,他是来给女神留下好印象的,并不是来招女神厌恶的。 他张了张嘴,正要说话, 幸嘉心突然摆了下手, 道:“不需要你帮了, 你回去吧。” “师姐, ”张明赶紧道,“不是不是, 我不是那个意思。” 幸嘉心没理他, 她走到他身边,突然脱下了外套。 米色的大衣里是漂亮的白色蕾丝长裙, 幸嘉心抬头看一眼, 随手便把面料高档的大衣扔到了旁边一把破旧的椅子上。 然后她抬手将散落的长发扎了起来,随着利落的动作, 阵阵好闻的花果香钻进张明的鼻孔,让他整个人都愣怔了。 接下来还有更愣的, 幸嘉心绑完头发, 便去拉搬运工留下的手推车。骨碌碌, 骨碌碌,拉到了废料旁。 然后弯下腰,沉默地将废料往车上堆。 张明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女神哪里是应该干这种脏活累活的人,女神一定把他拉入黑名单了。 张明想弥补,刚走了两步,幸嘉心就像有感应一样,突然转身指了指他:“你,走。” 张明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了隐藏的意思,你要不走,别怪我不客气。 张明不知道幸嘉心的不客气是什么样子,但他不愿意承受这样的风险。 张明转身走出了仓库,想到还躺在他包里的明信片,心塞极了。 幸嘉心尽量把东西垒得整齐,这样待会拉的时候就不会掉下来了。 她埋头干活的时候不想其他的,反正已经脱了外套扎了头发了,形象掉一点就掉一点吧。 她总不能因为形象的问题,继续让谭佑一个人受苦受累吧。 “行了啦。”谭佑走到了她身边,声音意外地软,“别搞了。” 幸嘉心偏头看了她一眼:“我可以的。” “没说你不行。”谭佑声音里带着笑意,“我舍不得。” 幸嘉心一下子抬起了头,直勾勾地盯着她。 “舍不得”这种词,多亲密呀。 谭佑的笑意更深了,眼光也不躲避,大剌剌的,有了点调笑的意味:“这么漂亮的姑娘,就适合坐在办公室里搞搞研究写写论文。” “那你呢?”幸嘉心问。 “我什么我。”谭佑弯下了腰,将一块之前幸嘉心搬不动的东西,一鼓作气抱起来,稳稳地放在了手推车上。 她要去搬下一块的时候,幸嘉心搭了把手,好巧不巧,正正地搭在了谭佑的手指上。 幸嘉心体寒,到了冬天,手脚就没热过。 而谭佑明明穿得很单薄,却跟小火炉似的。单是触碰了手指,便热烘烘的,瞬间从皮肤表层烫到了心底。 幸嘉心慌慌张张地收了手,谭佑抬头,收了笑意,挺真诚的模样:“谢谢,但你在这真的挺碍事的。” 幸嘉心只得退后。 好在,没一会,来了两位南边翻修的工人,仓管大叔叫了过来,让他们帮着一起搬完了废料。 谭佑穿上了外套,从车头拿下来票夹,一边写一边问幸嘉心:“那边的联系人和电话。” 幸嘉心正在套大衣,愣了愣。 谭佑抬眼看向她,嘴角抿了抿。 幸嘉心的大衣穿了一半,露着一条胳膊,手指转了一圈,也没转出个答案,眼神一下子就慌起来。 谭佑收了票夹,双手抱胸看着她,幸嘉心不敢直视那双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几秒钟后,猛然抬了头:“我是联系人。” “哦?”谭佑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我和你一起过去。”幸嘉心道。 谭佑的夹在指尖的笔转了一圈,最后笔头指了指幸嘉心的胳膊:“衣服穿好。” 幸嘉心呆愣着的动作这才恢复了连续性,急匆匆穿好了衣服,然后便跟在了谭佑身后。 谭佑拉开车门,回头对她道:“去那边。” 幸嘉心噔噔噔绕过车头,谭佑从里面给她打开了车门。 货车里特有的味道传了出来,并不好闻。幸嘉心不由自主地吸了下鼻子,然后快速上了车。 刚准备坐,谭佑道:“等一下。” 幸嘉心弯着腰,撅着屁股,这个姿势实在是太难看了。 谭佑没看她,谭佑抽了两张纸,擦了下副驾驶的座位,这才让幸嘉心坐下。车发动后,谭佑熟练地打着转盘,将车退了出去。 幸嘉心想去看坐在身边的这个人,又有些不好意思。 大冬天的,为了保暖车窗是不会开的,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她们两人,没过几分钟,幸嘉心就不觉得味道难闻了。 货车沉默地开了十来分钟,谭佑突然偏头看了她一眼。 幸嘉心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自然立马捕捉到了这一眼,她转过头去,盯着谭佑的侧脸:“怎么了?” “没什么。”谭佑抬手蹭了下鼻子,“你很好闻。” 幸嘉心笑起来,她偏过头对着车窗笑了好一会儿,突然把放在腿上的包包打开,问谭佑:“你喜欢这个味道吗?” “喜欢。”谭佑回答道。 幸嘉心将小巧的香水瓶拿了出来:“这个……我为了方便带,分装的。” “嗯?”谭佑挑了挑眉。 “你试试?”幸嘉心拧开盖子,“很干净的。” “不,你停。”谭佑看向她,“香水?” “嗯。”幸嘉心手里握着小瓶子,呆愣愣的。 “你看我像用香水的人吗?”谭佑笑起来。 “你可以当空气清新剂用呀。”幸嘉心说着压下喷头,细细的水雾散在空气里,甜蜜的花果香更加浓郁了。 “啊……”谭佑皱了下眉,“好浪费。” “不浪费。”幸嘉心将小瓶子放到了车头上。 谭佑看着那个被阳光折射出漂亮光芒的透明瓶子,心里很是惊奇。 这种细腻时尚又鲜亮的东西,在她的世界里,是基本不存在的。 就像现在坐在她车里的这个人,别说是平日的生活了,就连工作里能够接触到的都极少。 谭佑很擅长于划清界限,这样才能日三省吾身,摆正自己的档次,不去想自己得不到的。 她抬手将小瓶子拿回来,然后毫不犹豫地扔到了幸嘉心怀里:“我不要。” 幸嘉心愣了愣:“为什么?” “不喜欢。”谭佑没什么表情。 “哦。”幸嘉心攥着小瓶子,默默地装回了包里。 车里又陷入了沉默,谭佑专心将注意力放在前方的道路上,但这路实在是太好走了,她用一根手指头开车都不会出问题。 身边的姑娘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手里紧攥着自己的包包,带子都快被她揉皱了。 谭佑突然有些过意不去,她问:“听歌吗?” “听。”幸嘉心很快回答道,抬头的时候眼睛亮闪闪的。 谭佑想不通同样是姑娘,为什么她的睫毛就可以那么长那么翘,扑闪扑闪能刷到人心上去。 她开了音乐,为了照顾身边这位特殊的客人,特意选了十分高大上的轻音乐。 姑娘终于不揉包了,谭佑将目光调回来,不到三首曲子的时间,目的地就到了。 月湖别墅,一个已经非常完善的高档别墅区,怎么看都不像是需要她车上这些东西的地方。 特别是当姑娘签了进门条,指引着她到了一幢独栋别墅前以后,谭佑停了车,陷入了沉思。 幸嘉心跳下车,对她挥手:“到了呀。” 谭佑脚刚沾地,幸嘉心又打算往外跑:“我去找人来搬东西。” 谭佑抬手拽住了她的包带子。 幸嘉心被拉得倒退了一步,睁着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她。 谭佑皱了皱眉:“货要搬到这里面去?” 幸嘉心点点头。 “车上不仅有器材,还有钢筋。”谭佑说。 幸嘉心还是点头。 “搬到这里然后呢?”谭佑锲而不舍。 “卖掉。”幸嘉心理直气壮。 “我来理理。”谭佑偏头看了眼别墅,“研究院里的废料,要处理掉,所以这栋别墅是中转站?” “对。” “你找到买的人了吗?”车上有什么,谭佑一一搬过的,最清楚。 “还没。”幸嘉心很实诚。 谭佑眼睛一亮:“那你看这样行吗?这批货,我帮你找人买,最多三天,全部清干净。你给我你的底价,我卖出的,绝对是高于你的底价的。” “我没有底价。”幸嘉心完全忘了自己为了这批废料打到研究院账户里的钱,她心里高兴得不得了,面上还得装作平静,只得低头打开自己的包包翻来翻去,“你卖吧,卖多少是多少。” 手指碰到硬硬凉凉的东西,幸嘉心勾出来,是别墅的钥匙。 她猛地抬起头,谭佑也正低头看着她,目光相接,幸嘉心觉得谭佑这个表情,是在看傻子。 但她不在乎,傻就傻吧,她还记得谭佑手指点在她的脑袋上,嫌弃地骂她:“小傻子。” 小时候听着觉得难过,现在想起来,就像被阳光照着的糖果一样,蒸发出甜腻的气味。 “喏。”幸嘉心将手里的钥匙递了过去,“你随时来这边咯。” 谭佑眼里的不可思议大到快要吃掉她了。 谭佑说了可以接搬家的活,幸嘉心放假的第一件事便是计划搬家。 她可真希望住到谭佑附近去,但她俩现在还不算熟,幸嘉心没敢冒昧地问人家的地址。 按照常识来说,谭佑跑车回来那么晚,住的地方肯定离公司近。 幸嘉心在地图上好好算了算那个区,实在是太远了,她从研究院过去得快两个小时。 真让人发愁,幸嘉心想着要不要买辆车。但她还没考驾照,会开的车,不过是她的小电驴而已。 思考了一晚上,最折中的地点刚好是月湖别墅。 那套别墅她一直不喜欢,交到她手里四五年了,去得不过四五次。 不知道里面的家具什么的都还能不能用。 要整理的东西挺多,大部分都是衣服和书,好在她搬家搬出经验了,慢悠悠地收拾,整理归纳,一天时间,就也差不多了。 第二天一早,她坐在打包好的屋子里,满心期待地等着谭佑来。 不像以往的几次相处,这次她们是在室内,不怕有人打扰。 安全的封闭空间总是能让幸嘉心放松,她希望通过这一次,她能和谭佑的关系有质的进展。 毕竟搬完这一趟,她可真是找不到相约的借口了。 谭佑并不知道她的“橘九院废料 汪”客户有这么多的小心思,姑娘人好相处,接她的私活赚得多还轻松,除了爱送人东西的毛病以外,其他真没什么好挑的。 年度优秀甲方,谭佑想到她,就忍不住有些想笑。 电话里确认过了姑娘是一个人住,也没有大的家具,所以谭佑这次开的是一个干净的小型货车。 姑娘现在住的地方上一次加微信时就知道了,谭佑一路开过去,车到小区门口了,给姑娘打了个电话。 本意她是想问一下具体的是几栋,方不方便把车开进去,但姑娘兴高采烈地在电话里道:“三分钟,我马上到!” 这高兴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和男朋友约会呢。 谭佑挂了电话,趴在方向盘上笑了挺久。 她手里攥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跳过一分钟,谭佑抬手按了下,让它继续亮着。 然后慢悠悠地,又过了一分钟,谭佑挺起身子,整了下衣服。 但这个动作刚完,她的视野里便出现了那个漂亮姑娘,谭佑心里暗暗估摸着,姑娘得有多少衣服,才能每次见面都这么巧合地从里到外没有一件是重复的啊。 啧,谭佑咂了下嘴。 姑娘近了以后,谭佑放下车窗,探头出去给她招了招手。 姑娘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加快步子,噔噔噔地跑了过来。 她站在自己面前,白嫩嫩俏生生的。 “上来。”谭佑说。 “诶。”姑娘应一声,绕过车头,车门一拉,坐到了她身边。 也不过几次见面,谭佑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默契,她看姑娘一眼,姑娘弯着眼睛给她指路:“直走,那个黄色路灯,右拐。” 谭佑重新开动车子,车上挂着的平安符晃悠悠晃悠悠。 楼下停车没问题,谭佑停了车,开了后车门,对姑娘招了下手:“走,上。” 姑娘帮她打开楼门,还贴心地一直挡着,直到她进去。 这么热情又客气的待遇,谭佑都有些不好意思收钱了。 电梯一路向上,姑娘住得挺高。 二十七层,视野极好,楼道的窗户望出去,可以俯瞰这个城市。 姑娘在前面开了门,对她道:“请进。” 谭佑知道这姑娘有钱,但每次她有钱的事实被展现出来时,谭佑还是忍不住心内一声惊叹。 一个还没毕业的博士生,在这个地理位置租着这样的大房子,房里的装修快要赶上度假酒店。 姑娘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好装箱堆在了客厅里,大部分封得挺严实,小部分因为东西太大,在外面支棱出一部分。 光是那些支棱出的一点点把柄,就足以让谭佑意识到姑娘的生活水准。 啧,她忍不住又在心底咂了下嘴。 谭佑目光扫过一圈:“就这些吗?” “对。”姑娘道,“大部分都是衣服和书。” 谭佑望了眼整洁的开放式厨房:“厨具呢?” “我不做饭,那都房东的。” 谭佑挑下眉,笑了笑,走到箱子前弯下腰:“你去按电梯。” “我和你一起搬。”姑娘很快在她身边弯下了腰。 谭佑眼睁睁地看着她轻轻松松地一抬,然后猛地下沉,憋红了脸。 谭佑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幸嘉心的脸红得快要滴血了,她一遇到谭佑,就着急忙慌的,心里想的多,脑子就好像不够用了。 她忘了哪个箱子重,哪个箱子轻,现在这个一大箱全是书,她根本搬不动。 箱子砸了下去,咚地一声。谭佑转过了头,笑得使不上劲,干脆蹲在地上平复心情。 幸嘉心不知所措,看着她躬起的背,很想去拍一把,让她不要再嘲笑她了。 但她不敢,她只敢跑去桌前倒了杯早就准备好的温水,再跑回来递到了谭佑面前。 “喝水。”她说,这个话题真是转得生硬极了。 “我不渴。”谭佑说,她抬头看向她,眼角的小鱼游啊游,突然又接过了幸嘉心手上的杯子。 水被谭佑一口干尽,谭佑还了杯子,笑着道:“对不起。” 这种事情,完全没必要道歉。笑她没力气还逞能而已,谭佑就算再笑她一天,她都不会生气。 幸嘉心放下本子,把自己的脑子拽了回来,抬手指了指:“这边是轻的,这边是重的。” 谭佑终于站起了身,收了笑意,她朝一边走去:“你真要搬搬轻的,剩下的教给我。” 幸嘉心眼看着她往最重的那箱书去了,赶忙道:“那个我和你抬,真的特别重,特别特别重!” 谭佑弯下腰,扣住箱底使力,唰—— 抱歉,是没有唰这种声的。幸嘉心加这种词,只是为了表达惊叹。 谭佑很瘦,幸嘉心觉得她瘦得跟自己有得一拼,只是比她高了一些。 但杠杆原理,这种情况下,不应该越高越容易折吗? 幸嘉心真是想不通,这人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端了就往外走,脚步沉稳,一点都不显得吃力。 直到谭佑走到了门口喊她,幸嘉心才回过了神。 虽然每次和谭佑的相见都无可奈何地在搬东西,但现在的谭佑在她的眼里看来,就像拯救世界的英雄一样闪闪发光。 70.第 70 章 隔得挺远的,但谭佑还是听到了沈亿星一声铿锵有力的:“卧槽!” 再然后, 她彻底反应过来的时候, 幸嘉心已经完成了挑衅,面露寒色地看着陈迹。 陈迹终于不笑了, 他看着幸嘉心,眉头皱起又松开,这次再重复这个称呼, 就意味深长多了。 他道:“妹妹?” 谭佑想骂人了。 陈迹开始往前走, 谭佑想拉着幸嘉心跑路,但还是没扯动人。 只得一起和她留在原地, 强装着表面的镇静, 和幸嘉心这个傻子统一战线。 陈迹走到了她们跟前, 沈亿星错后两步跟着, 还没能从震惊中缓过来, 一双眼睛, 瞪得跟铜铃一样瞅着谭佑。 谭佑只能让自己的脑子放空一会儿,不去想那么多前前后后, 只想着现在不能让幸嘉心吃亏或伤心。 但形势容不得她放空, 陈迹又笑起来,跟个神经病一样, 道:“我付得起啊,你让一让。” 他这话说给幸嘉心的, 但眼睛一直看着谭佑, 虽然瘦得厉害, 身高却极其有优势,俯视着谭佑的时候,带着点“老子什么没玩过”的淡定气势,让谭佑相信,这人真的什么都可以干出来。 她赶紧退后了一步,离陈迹远了点。 幸嘉心和她相反,一脚跨到她前面,挡在了两人中间。 “买卖也有个先来后到,也不允许强买强卖。”幸嘉心说这话的时候,谭佑已经听出了她的底气不足。 傻姑娘气劲是挺大,大完了冷静一下,还是能分析出利弊形势的。 谭佑赶紧和稀泥:“别了别了,玩笑开大了。诶!比赛要开始了,这两辆的马力够足啊……” 没人理她,沈亿星后知后觉地喊了一句:“卧槽,谭佑你什么时候把自己做成买卖了?” “买卖个屁。”谭佑憋不住骂了一句,揽住了幸嘉心的肩膀,“亿星你车借我一下。” 沈亿星随手就把钥匙扔了过来。 幸嘉心终于能带动了,谭佑带着她往回走,这个路线真是曲折。 陈迹再没追上来,他本来就不是会去追什么的人,只是过得太无聊了,觉得好玩的东西都得玩一下。 走到沈亿星车旁的时候,幸嘉心突然道:“明天你有空吗?” “有。”谭佑赶紧回答道,这个空,没有也得有。 “陪我去买车。”幸嘉心道。 吓的谭佑手里的车钥匙差点抖地上:“怎么突然要买车?” “想买。”幸嘉心往明亮光线的人群瞅了一眼。 谭佑开了车门,先赶紧让幸嘉心坐进去,两人上了车,谭佑没有就这个话题说下去,一脚油门先离开了这个氛围。 陈迹和沈亿星还站在原来的位置,看着车子靠近。 谭佑路过他们的时候,猛地打了半个圈,车子漂移出去,绕着陈迹和沈亿星画了个半径极小的圆。 算是打了个招呼,完了也没停顿,直接就开了出去,把整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甩到了身后。 直到上了正经的公路,谭佑才再一次问幸嘉心:“为什么突然想买车?” “这有什么为什么的……”幸嘉心转头看着窗外,整个人放松了不少。 “是刚才看到有喜欢的车,还是在生气?”谭佑继续问。 “生气。”幸嘉心回答得很直接,“我要买那个黄底的。” 谭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幸嘉心说的是陈迹那辆布加迪。 “那车华而不实。”谭佑看了看幸嘉心,“你买那干嘛,还是生气要买,钱多也不能这么花吧。” “买了你就不用应酬他了。”幸嘉心还是盯着窗外。 “我跟你解释了那么一大堆,搞半天你没听进去啊。”谭佑叹了口气,“我又不是为了他那辆车来的这里,你没必要跟他们比,他们哪里比得上你啊,刚才不还……打陈迹的脸了吗?” “没打着。”幸嘉心气呼呼的。 “那是个二愣子。”谭佑笑着道,“你个知识分子,别跟他计较了。” “不要当知识分子了,”幸嘉心终于转过头看她,“我要下海经商。” 谭佑笑起来,乐了好一会,她抬手揉了下幸嘉心的脑袋:“你去经商多可惜呀,留着这颗聪明的脑袋瓜造福国家造福人类吧。” 幸嘉心的头发被她揉乱,像只炸毛的小公鸡。 谭佑看着她,觉得有些话虽然说起来很是好笑,但还是得跟这个小傻子说清楚。 “你就放心吧,陈迹再有钱,我和他也不会是我和你的关系。” “那那个……沈亿星呢?”幸嘉心问。 “一样。”谭佑毫不犹豫地回答。 “哦。”幸嘉心靠在椅背上,长长呼出一口气。 “今晚我们住在临江吧,好还车。”谭佑道,“明天一早打车回去。” 幸嘉心这才想起来现在开的这辆车是沈亿星的,她皱眉拍了拍座椅:“这辆多钱?” “这个不贵,裸车二百万吧。” “那买这个。”幸嘉心道。 谭佑哭笑不得:“傻子,我说不贵,是因为今天那群车里,就没有便宜的。” “嗯?”幸嘉心看她。 “就算你真想买车,也没必要买这些,考虑下主要用途,我帮你挑辆合适的。” “主要用途……”幸嘉心顿了顿,“给你开。” 谭佑偏头看她。 幸嘉心真情实感:“这样你就不用开别人的车了。” 谭佑觉得今天晚上的幸嘉心真是让人感动又欠揍。 回到了临江市区,谭佑找了最近的酒店开了间标间,然后给沈亿星发了地址。 沈亿星回得很快:你直接开回去呗,我过两天让人去取。 谭佑没犹豫:不用,太麻烦了。我这会也撑不住了,太困了。 那边正在输入显示了好几次,最后才发来简单的几个字:那你早点休息。 谭佑收了手机,去浴室洗了把脸,回来瘫在床上就不能动了。 不仅身体累,还心累,很多情绪搅和在一起,让她脑袋迷迷糊糊,像跌在了云端。 幸嘉心坐在另一张床的床边上,捏着手指看着她,谭佑本来想再跟她说两句话,但突然之间,困得好像连嘴都张不开了。 晚安…… 最后她都不知道这两个字有没有发出音,就晕了一般睡了过去。 整个世界都很安静,安静得一片混沌,什么都没有。 谭佑再次听到声音的时候,是一声声有节奏的“咔,咔……” 她努力睁开眼,揉吧了好几下才让视力恢复正常。 酒店千篇一律的房间里,幸嘉心正蹲在小茶几前,拿着把小刀切橙子。 “咔”,一刀没切断,又补一刀,“咔”。 谭佑突然就笑起来,她压住了声音,但半个身子都颤了起来。 笑得头晕,在幸嘉心转头看她的时候,又倒了下去。 床可真是舒服啊。 “你再睡会。”幸嘉心简直就是瞌睡了就递枕头,“饿的话我买了吃的。” “你买了……什么啊?”谭佑闭着眼睛,声音有些不利索,“橙子吗?” “我还买了柚子呢。”幸嘉心笑着道,尾调上扬,可爱又狡黠。 “呦,想吃柚子啊……”谭佑喃喃一句,脑袋里模拟了遍幸嘉心对她这颗大柚子上下其手的模样,“你昨晚没……” 说到时间词,有清晰的电流蹿进脑海,谭佑一下子弹起了身子,大喊了句:“卧槽,几点了!” 幸嘉心被吓了一跳,刀下的半个橙子咕噜噜,滚到了一边。她拿着刀站起身,看了眼腕表:“十点半,还早。” “都十点半了?”谭佑跳下了床,发现自己身上只剩下了件贴身T恤,“早上十点半?” “是啊,怎么了?你有什么急事吗?” “不是我啊,是你啊!”谭佑指着她,“这不是周末啊,你今天还上班呢!” 幸嘉心愣了愣,赶忙道:“我已经请假了。” “你怎么能随便请假呢!”谭佑急匆匆地在房间里转,也不知道在转了什么,“我昨晚没有跟你说吗?咱们今天起早点,敢上班时间可以赶回九院的,你在车上还能再睡会……” “请一天假没什么的。”幸嘉心放下了水果刀,眼睛随着谭佑转,“今天没什么重要会议,就是日常的……” 她的话被谭佑打断了:“怎么能没什么呢,不知道得耽搁多少事。” 幸嘉心不说话了,她看着谭佑,谭佑根本没空看她的样子,四处找衣服。 “柜子里……”幸嘉心提醒了句,谭佑拉开衣柜套上外套,顺手把幸嘉心的外套也扔了出来。 “快穿,我去洗把脸。” 说完便跑进了浴室,水声哗哗,幸嘉心听那响动,觉得她不是在洗脸,是在打脸。 她有些搞不懂为什么谭佑这么急,如果真是急她上班的事,那她一个当事人都请了假,完全没必要急。 联想到昨天晚上的事,幸嘉心心底一沉,满脑子都开始猜测谭佑是不是又要去做什么不可告人的危险应酬。 她盯着桌上盘子里切好的橙子,就像盯着谭佑一样,最后气不过,捡了瓣最大的,狠狠咬了一口。 满口酸甜的汁液,就跟她和谭佑的这场包养关系一样,入口酸,正调甜,回味涩。 谭佑从浴室里又冲了出来,脸上的水都没擦干净,沿着发际线湿漉漉一圈。 她准备去拿桌上的手机:“我们走……” 幸嘉心亲了上去,她要让谭佑也尝尝这味道。 浓郁的橙子香,冲得谭佑乍醒的脑袋,又一下子发懵了。 真正走出酒店,是在一个小时后。 幸嘉心兴高采烈:“我们现在回去也赶不上下午的上班时间了。” “开快点行。”谭佑道。 “你没车。”幸嘉心偏头看着她。 “哦。”谭佑淡淡应一声,抬手拍在幸嘉心胳膊上,狠劲捏了一把。 沈亿星的车,她的确是不打算再开了。 今天由她开出临江,明天沈亿星就能带着酒来橘城,非得把她和幸嘉心的事刨根问底不可。 他对什么最感兴趣,谭佑一向清楚。 见她走神,幸嘉心捏了回去。 她用的劲可比谭佑大多了,谭佑是知道什么样疼就不使什么劲,幸嘉心可没那么清楚,捏回去的时候真情实意,疼得谭佑龇牙咧嘴。 “你不要掐这种地方。”谭佑搓着胳膊,“可疼了。” “哦。”幸嘉心没什么觉悟,笑着问她,“刚才吃饱了吗?” “咳……”谭佑假咳一声,四下里瞅了瞅,这个点,酒店外面没什么人。 “问你正经的呢。”幸嘉心抬手揉了揉她肚子,“这里,饱了吗?” “哪里都饱了。”谭佑拿开她的手,握在了手心里。 “哦……”幸嘉心顿了顿,“但是我想喝奶茶。” “你真不赶回去吗?”谭佑看着她,郑重其事地问。 “真不用!”幸嘉心都不知道怎么跟她说了,“我们的工作平日里没你想得那么重要,大多数时候都是在记录重复的数据,可能几十年都出不了成果。” “量变才能引起质变嘛。”谭佑道。 “你就当我今天感冒了身体不舒服。”幸嘉心挥挥手,“我还不能请个病假了吗?” “你当然可以请假,但请假的原因最好不是为我这种小事,不值当……”谭佑说着突然顿了顿,她盯住了幸嘉心,眼睛往下瞄了瞄,“你昨晚不说你大姨妈吗?” “啊……”幸嘉心发出一个感叹词,转头看向别处。 “刚才是好的啊。”谭佑长长叹出一口气,“你昨天不想啊,你要是不想的时候,可以直说的。” “我哪里有不想……”幸嘉心转身踢着一颗小石子,“我只是不想你用完成任务的态度。” “我哪有。”谭佑声音低低的。 “你昨天那么急。”幸嘉心声音也低低的。 “我错了。”谭佑再一次道歉,“对不起,以后我会安排好时间。” “不对。”幸嘉心转身看着她,“应该是以后你有情况,就要告诉我。” 谭佑犹豫了下,幸嘉心一瘪嘴:“不然我也不告诉你,有人欺负我我也不告诉你,跟踪我我也不告诉你,性骚扰我我也不告诉你……” 越说越严重,谭佑上前一步捂住了她的嘴:“好好,我以后都告诉你。你要注意人身安全,有危险就报警……” 幸嘉心眨巴着眼睛看着她,谭佑叹口气,补充道:“和找我。” 幸嘉心终于笑起来。 有了谭佑的保证,幸嘉心踏实了一半。 她慢悠悠地叫了车,司机师傅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她还十分温柔地道:“你慢慢来,我们不急。” 谭佑瞄她一眼,觉得幸嘉心就像中学逃课的幼稚小孩。 其实司机不可能慢,人家还想多跑几单赚钱,所以该多长时间到,就多长时间到。 幸嘉心看了眼腕表,瘪了瘪嘴,谭佑又气又好笑,拉着她上了车,车门一关,对司机道:“师傅,你慢着开,我们不急。” 明显在调侃幸嘉心,幸嘉心往谭佑跟前耸了耸,抬手捏住了她胳膊内侧。 “别使劲。”谭佑被她捏得有些紧张。 幸嘉心便笑,不使劲也不松手,就这么单纯而直接地威胁着她。 “傻子。”谭佑笑起来。 车子平稳地行驶起来,虽然早上起得晚,但神经绷的时间太长,谭佑还是渐渐地困起来。 幸嘉心紧挨着她,很快地察觉到了她的睡意,突然坐直了身子,把肩膀往谭佑脑袋跟前凑了凑。 “嗯?”谭佑转头看她。 “靠着我。”幸嘉心耸耸肩,“睡一会。” 谭佑止不住地笑,不管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发生过多大的矛盾,多大的尴尬,内里流动的细微情愫,都是甜的。 这种甜,暖得像太阳,又柔软得像流沙,一条腿伸进去,就拔不出来,根本不想□□。 谭佑往下滑了滑,让自己去靠幸嘉心时,幸嘉心不用使那么大的劲挺直脊背。 幸嘉心的肩膀圆圆小小,脑袋隔上去的时候,并不是舒服的那种,但香味缭绕,幸嘉心又用掌心轻轻地拍打在她身上,这让谭佑沉醉。 “我睡了啊……”谭佑柔柔软软地说。 “睡吧,我在呢。”幸嘉心柔柔软软地回答,“不用担心,到了叫你。” 谭佑就真的没担心,幸嘉心也就是之前跟人交流有问题,缺乏人际交往的经验和一些生活劳动的常识,那么聪明的脑袋,看个时间和地点还是没问题的。 这一觉谭佑醒了又睡,睡了又醒,怕压得幸嘉心身子麻,又舍不得离开这个温柔的怀抱,不知道换了多少个姿势。 等车窗外的风景开始变得熟悉,谭佑眯着眼枕在幸嘉心的腿上,幸嘉心见她睫毛颤动,便低头轻声问她:“醒了么?” “嗯。”谭佑懒懒地应一声。 “快到了。”幸嘉心道,“已经过了人民广场了。” 幸嘉心这么说,谭佑就知道,她说的快到了,是快到哪里。 谭佑有些惊讶,回到橘城,幸嘉心想的竟然不是拉她去月湖别墅腻歪快活,而是送她回家,回到她工作生活的地方。 车子停下来的时候,是在距离出租屋不到五百米的商场门口。 谭佑下车的时候,幸嘉心甚至给她拦了拦头顶,怕她碰着。 谭佑忍不住笑,对她道:“你信不信,我闭着眼睛下车,都不会磕着。” “信。”幸嘉心顿了顿,“我更多的目的是为了让你明白,我在呵护你。” “什么?”她的用词让谭佑愣了愣。 “呵护。”幸嘉心勾起唇角笑,“呵护,听不懂吗?” “听得懂。”谭佑道,“但这词通常用的对象,不应该是小孩或者鲜花吗?” 幸嘉心噘嘴:“你在我眼里就是小孩和鲜花啊。” “呵……”谭佑被肉麻的半天说不出话。 两人谁都没提接下来去哪里,就这么静静的,又暗流涌动地一起沿着马路牙子走。 橘城的春天很短暂,天气已经渐渐热起来了,太阳明晃晃的,照在幸嘉心脸上,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谭佑走两步就忍不住看她一眼,看着看着,就会舍不得分离。 于是在拐个弯就能看到她家出租屋小区大门的位置,谭佑拉住了幸嘉心的手,问她:“你要不要……” 要不要干什么,其实脑袋里还没想清楚。 “要不要……”她又重复了一遍,给自己思考的时间。 幸嘉心看着她,细细的眉梢挑起:“看电影?” “诶!”谭佑一拍腿,“对!看电影!” 幸嘉心问:“这附近有电影院吗?最近你有没有想看的电影?” “刚才那个商场就有电影院,电影……嗯……那个什么来着……”谭佑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了手机。 幸嘉心等着她。 谭佑拉了拉她的胳膊,示意她先走:“来看看排片啊……” 幸嘉心也掏出了手机,划拉了几下,突然道:“我想看这个片子。” “什么?”谭佑凑过去看了眼,“指匠情挑?” “嗯。”幸嘉心点点头。 谭佑看自己手机:“你在哪里看的?我怎么找不着排片?” “老片子了,没排片。”幸嘉心道。 “那怎么看?”谭佑看她。 幸嘉心晃了晃手机:“私人影院。” 别说什么私人影院,谭佑连普通的电影院都很少进。 看电影这种事,虽然她隔断时间也会有想看的影片,但进电影院,一个人总是太尴尬。 她的生活中,很难找到能跟她一起去电影院的人,大家都为了生计忙于奔波,有这么长的空闲时间,花并不少的票价,看这么毫无用处的东西,太浪费又太奢侈了。 但和幸嘉心一起进电影院,就有着舒畅的安心。 这么好的生活在上层精神世界的姑娘,所有的文化艺术,科学哲学,都与之共存。 谭佑进到私人影院的包间时,还在想这么形而上的东西。 等幸嘉心拉着她坐进绵软的沙发里,包间的灯光瞬间泯灭,黑暗和光影一起降临,谭佑的形而上,突然就跑光了。 身边的漂亮姑娘根本没看银幕,她盯着谭佑的侧脸,手指与她交错,指尖绕来绕去,若有似无的撩拨。 谭佑喉咙有些干,端过刚买的可乐喝了一口大,然后找话题问她:“这电影,什么名,来着?” “指匠情挑,不算是电影,算电视剧。”幸嘉心一字一顿地道,干脆摊开谭佑的掌心,开始在她手心里写写画画。 “我,我知道了……”写到第三个字时,谭佑已经脑补完了剧情。 银幕上的风格却并不像她想的那般旖旎的模样。沉郁的色调,有些跳脱的配乐,在讲一个节奏十分紧凑的故事。 房间里只有她们两个,但谭佑还是将声音压得很低:“那是不是看完得很久?” “不久,”幸嘉心在光影明灭中看着她,勾起了唇角,“但足够干完我想干的事情。” 71.第 71 章 biubiubiu~ 你被晋江小防盗挡住啦  谭佑不知道姑娘怎么得出的这个“和你差不多”,在谭佑看来, 她和姑娘差太多了。 姑娘的皮肤细腻得跟剥了壳的熟鸡蛋似的, 谭佑的就是没剥壳的。 姑娘的眼睛水灵灵的跟汪秋潭似的,谭佑的眼睛就像是走完了人生的春夏, 停在这萧萧瑟瑟的秋天,一有点风吹草动,就能掉完枝头所有的繁茂。 谭佑在回车队的路上一直想不通, 想不通这姑娘为什么对她这么信任, 难道就因为第一次见面她抵触她,而她帮了她? 她也更是想不通, 自己一个混迹江湖已久的老油条, 碰到这种傻里傻气可以大宰一笔的单子, 竟然花了快二十分钟的时间跟那傻姑娘讲清了所有废料处理的门道, 然后说清了自己的抽取比例, 最后还问了一句:“你看多不多, 觉得多的话我再降一些。” 姑娘低头手指在掌心划来划去,最后给了一个谭佑用计算器都算不太清楚的数值, 她说:“除去每个环节的提成点, 我可以给你再加五个点。” 谭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现在,她想的是, 或许就是因为那姑娘这么傻,所以她也跟着一起傻起来了。 车开回车队, 好巧不巧正碰上队长。她这趟算是私活, 尽管公司里偶尔拉拉私活是很稀松平常的事, 但黄队长自命清高,最恨除了自己以外的人以公徇私。 他抬手示意谭佑停了车,叼着烟问她:“哪去了啊?!” 谭佑赶紧从兜里摸出盒软中华,本来打算抽一根递过去的,但看着黄队那斜着眼瞄车的架势,谭佑干脆将烟扔了出去。 黄队接得很利索:“呦,你这自己不抽,身上还老带好烟啊。” “别人给的。”谭佑说,“这不记着队长你喜欢抽这个么。” 黄队立刻吐掉了嘴里的烟换了一根,他忙着点烟,不再看车,抬手挥了挥:“赶紧停了。” 谭佑打转方向盘,很快地越过这个人,稳稳地将车停在了线内。 她回来得有些迟,食堂一口菜都没剩下,只能去拿了几个凉掉的烧麦,就着热水全部吃进肚子里。 别说队里的车里了,就连公司的食堂,都散发着一股机油的气味,谭佑闻惯了不觉得,但一旦有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靠近,她还是会立马意识到这个问题。 比如汪曾祺那姑娘,谭佑想到她,就又闻到了那股好闻的味道,甜丝丝的,就像柑橘园子。 谭佑抬了抬胳膊,想闻闻自己身上沾着的还在不在,但鼻子抽得鼻涕都快下来了,还是没能从重重包围的浓重机油味里剥离出来。 她抖了抖自己的夹克,该洗了。 幸嘉心陷入了一种神奇的状态。 自从与谭佑重逢之后,她的生活便有了奇妙的轨迹。 许多期望,她在脑袋里一遍遍地过,在心底默默地念叨,付出了一些行动,却从来没开口对别人讲过。 但事情居然就朝着她最渴望的方向发展了。 就像是买彩票中大奖一样,这奖来得接二连三,砸得她头晕。 她想再次见到谭佑,谭佑便出现在了研究院,她想要谭佑的联系方式,电话号码便畅通无阻地报到了她的耳朵边。 她想要再次和谭佑建立起关系,哪怕这个关系没有曾经相识的基础,或者说,没有那样的基础更棒。 她要让谭佑认识一个新的自己,哪怕顶着个错误的名字,顶着张虚假的脸…… 幸嘉心的手指点在下巴上,一下又一下,手机里的电视剧已经自动播放到下一集了,耳机里的主题曲听习惯了,娇俏女声唱着羞涩又甜蜜的恋爱心情……还挺好听的。 这是她新增加的饭后活动,躲在实验室的角落里看电视。 她的社交能力有问题,她自己是知道的。只是平日里,这样的问题并不会太过影响她的生活,她没有必要改变,也不想改变。 但现在,这道坚硬地隔绝着自己和外界的墙壁被她开了道后门,要直通向谭佑那里,幸嘉心希望能找到最有效的捷径。 学习这些平日里不会看的电视剧,幸嘉心觉得是个好方法。 火的,热的,讨论度高的,年轻人喜欢的,看得大家嗷嗷叫的。 那一定也会是谭佑渴望的人际关系吧…… 幸嘉心不仅看故事,还看弹幕,弹幕刷得最多的地方,都是她记在小本本上决心一试的剧情。 南边的拆迁和重建正在紧张进行中,很快,第二批废料集结好要出了,幸嘉心的第二次机会也来了。 她欢呼雀跃又紧张忐忑,照旧是提前约谭佑,第二天早早地到了仓库等她。 车还是那辆橘色的货车,人还是那个笑起来有小鱼游动的漂亮人儿,但只不过是换了件外套而已,幸嘉心就觉得穿着中长款军绿棉服的谭佑,实在好看极了。 比她脑袋里想的样子好看,比她上次见到的样子还好看,简直一天比一天好看! 这次幸嘉心的准备更丰富,她特意买了新的保温水杯,泡了味道极好的茶,直楞楞递过去的时候,谭佑明显愣了愣。 “怎么?”谭佑勾着唇角问她。 “喝水。”幸嘉心道。 “不是。”谭佑低下了头,再抬起来的时候,眼睛亮闪闪的都是笑意,“你对人都这么亲吗?” “没有。”幸嘉心实话实说。 “那就是分成了两部分。”谭佑指指自己,“我是你喜欢的那部分。” 幸嘉心觉得这话说得没毛病,明明天气冷,脸颊却倏忽热得不行,想点头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顿了顿,只“唔”了一声。 谭佑偏了下头:“稍等。” 她回身又上了车,手里荡着一串钥匙下来,递到了幸嘉心面前。 “嗯?”钥匙眼熟,幸嘉心不接。 “上批货不是处理完了么,价格你还满意吗?”谭佑微微弯着身子,笑眯眯地看着她。 “满意。”幸嘉心回答得很快。 “那我们的合作就能继续。”谭佑道,“这次我上完货,会直接联系买家,一次性拉到位,就不用中转站来回跑了。谢谢你对我的信任,钥匙还你。” 幸嘉心从一长串话里提取出了一个重要信息:她和谭佑之间的联系断了一小节。 她盯着那串钥匙,不太开心。 谭佑又晃了晃钥匙链:“放心吧,上次有经验了,这次速度只会更快,价格也不会少。” 幸嘉心觉得她再犹豫下去,谭佑一定会想到别的地方去,只得抬手接了钥匙,十分不情愿地抬手便扔到了包里。 谭佑笑了笑,转身往放废料的地方走。这次幸嘉心可不会让她搬了,噔噔噔跑过去,捧着水杯吊在谭佑身后跟个小尾巴似的。 “你别急别急。”她一迭声地喊。 谭佑回头看她一眼:“怎么啦?” “我叫了工人来搬,他们马上就到。”幸嘉心凑到她身边,“你指挥就好了。” 谭佑站住了脚步,她看着幸嘉心,脸上的表情一时有些严肃:“我们的货运费是包含搬运费的。” “钱不会少你的。”幸嘉心赶紧说。 “那你这一趟能赚几个钱?”谭佑抬手指了指那堆废料。 “钱不重要的。”幸嘉心顺口就溜。 上一趟算下来,她赚了三百块,这一次除去找搬运工人的钱,她大概赚负一百块。 钱真的不是重要的,但顺嘴溜完了,幸嘉心及时地感觉到了不对劲。 现在她和谭佑的关系,不就建立在金钱的基础上吗? 幸嘉心张了张嘴,还没能再开口,谭佑果然直戳戳地问了过来:“那什么是重要的?” 这是幸嘉心熟悉的谭佑,也是她陌生的谭佑。 这样有一点点凶的表情,语气平淡却莫名带了点威胁的意味,在十五岁的谭佑脸上是经常存在的。 但与那时不同的是,现在的谭佑,出现这样的情绪,好像原因完全不一样了。 她不再是中二的侠义气息,不再是无知无畏的勇猛,她是沾染了烟火的质问和带着烦躁的怀疑,幸嘉心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这种时候,最好的方法就是转移注意力。 幸嘉心想到自己记在小本本上的剧情,当机立断,抬脚就滑。 这是破冰的一滑,是会带着慢镜头旋转跳跃的一滑,是一个永远不会跌倒的跌倒,下一秒,当女主睁眼,她一定是在男主的怀里。 四目相对,升起无数粉红色的泡泡。 美美的平地静止型摔跤,幸嘉心没忘了捧好手里的水杯。 她挑了很久的款式,可不希望在到达谭佑手上之前磕坏点边边角角。 计划实施的第一毫秒就太成功了,幸嘉心清晰地看见谭佑脸上的表情瞬间变了。 她的手伸向了她,幸嘉心心跳猛然加快…… 而后,整个仓库都升起了粉红色的泡泡。 冬天白天短,天擦黑不过五六点,不!今天还是有雨,四点一定就黑了! 路上算一个小时,还要剖出万一发生意外耽搁的时间,幸嘉心觉得,她中午十二点出发是非常正确的抉择! 于是她午饭都没吃,就上了出租车。 饿一顿好吗?当然没问题,不仅可以让小腹看起来更平坦,还可以晚上找理由和谭佑一起吃好久! 完美。 幸嘉心坐在车后低头偷偷地笑,觉得她可真像是最近新学到的那个词:“心机婊”。 心机婊同学一路顺通无阻地到了谭佑同学的公司门口,看一眼时间,才过去不到四十分钟。 心机婊同学立马做出了非常心机婊的决定,她要去找一处有镜子的地方等,这样她随时过来之前可以好好地补补妆,让自己达到完美的状态。 于是幸嘉心在尽量近的地方寻找一家咖啡店,转过了一条街,也没看到合适的目标。 那种有着大大窗户,坐在桌边就是一朵花的咖啡店,万一谭佑要来找她,画面也可以很美。 幸嘉心撑着伞继续转悠,越转越绝望。 不但没有咖啡店,连正常的干净整洁的店铺都没有了。 一条长长的充满烟火气的巷子,一堆五颜六色杂乱无章的灯牌。 幸嘉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靴子边上已经沾了一圈泥。 她打算掉头往回走,身后突然有人叫道:“诶?是你啊!” 两边没有人,幸嘉心知道是在叫她,她讨厌被人搭讪……谭佑除外。 幸嘉心没犹豫,抬脚就继续走,但身后的人很快追了过来,还恬不知耻地钻到了她的伞下。 “漂亮姐姐。”将外套帽子罩在脑袋上的男生喊道,“真的是你啊。” 幸嘉心听着这有些熟悉的腔调,终于想起来,这人好像是谭佑的弟弟。 叫什么来着…… “谭琦,我是谭琦。”男生仿佛有读心术,“你还记得我吗?” 幸嘉心停住了步子,她终于转头看向了谭琦,然后平静地点了点头。 这样的平静在普通人看来,真的算是冷漠了,但没把人推出伞去,已经是幸嘉心十分看在谭佑的面子上了。 谭琦那天就见识了幸嘉心的性格,这会倒是也不奇怪,这种漂亮姑娘冷清,就越发地有魅力,这个时候,他可以当个话题制造机。 于是他道:“姐姐,你是住在这附近,还是过来找人啊?” 幸嘉心想了想:“找人。” 谭琦一拍手,笑着道:“找谭佑吧!” 幸嘉心点点头:“嗯。” “她跑长途去了,还没回来。”谭琦道,“平时她就在公司宿舍住。” “我知道。”幸嘉心道。 “那你要等她吗?”谭琦张嘴瞎侃,“我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姐姐你中午饭吃过了吗?我们去吃个饭喝点茶,她就回来了。” 幸嘉心想起自己的目标,于是道:“吃了。” 谭琦:“那喝点什么?” “不喝。”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我还不知道你名字。” 幸嘉心:“汪琪。” 反正是假的。 “好巧哦!”谭琦喊起来,“咱两都是两个字,第二个字都是qi诶!” “不巧。”幸嘉心不开心,“同名同姓的多了。” 谭琦挪了下步子,不顾雨打在身上,他站到了幸嘉心的前面,弯腰看着她。 “姐姐,你是对所有男生都这样,还是就对我一个人这样。” 幸嘉心:“所有。” 谭琦笑起来:“那就好,我以为你讨厌我。” 幸嘉心没回答,讨厌吗?说不上。但也说不上不讨厌。 大多数人在她的眼里,就是匆匆而过的路人,她可以看三五遍就记住一篇论文,却没办法看三五遍就记住一个人。 一个人的名字,长相,性格,甚至和她的关系,她都记不住,根本不想去记。 对于幸嘉心来说,这是浪费脑容量。 谭佑除外。 她想了解谭佑的点点滴滴,她可以记住和谭佑说过的每一句话。 幸嘉心突然灵光一闪,她定定地盯住了眼前这个人。 谭琦有着和谭佑相似的眉眼,他的身体是和谭佑相似的DNA,他和谭佑共同生活了很多年,有同样的家庭。 这不正是一个了解谭佑最合适的传导体吗? 幸嘉心笑起来,道:“喝东西。” 谭琦第一次被一个漂亮女孩的漂亮笑容吓了一跳。 她笑得太突然了,前一刻还是冰山,后一瞬突然冰雪崩塌,开出一朵妍丽的花来。 他往后退了一小步,才反应上来,又立马钻回到了伞里:“好呀。” “那条街有家店,有奶茶还有小蛋糕。”谭琦遥远地指了指,然后体贴地道,“姐姐,我帮你撑伞吧。” 幸嘉心把伞递了过去,谭琦终于可以挺直了腰。 两人走过湿乎乎的巷子,拐了又拐,终于到了目的地。 谭琦的话就没停过,但节奏掌握得不错,不会让人太厌烦。 更何况此刻,幸嘉心一抬头,发现这个店的名字很熟悉。 上次谭佑买给她吃的蛋糕,就是这家店的。 包装的小盒子,她现在还留着,这会想起这件事,便觉得心底里都是甜丝丝的。 于是谭琦彻底见识了一个冰雪消融的美人儿。 美人儿点了吃的喝的,没有询问他的意见,直接说两份。 然后付了钱,便坐到店角落的座位上,眼睛弯弯地吃蛋糕。 一小口一小口,真好看啊。谭琦突然有些羡慕谭佑,竟然认识这么可爱的姑娘。 他悄悄地掏出了手机:“姐姐,我可以拍张照片吗?” 幸嘉心抬起头:“拍我?” “啊,那个……”谭琦找理由,“我拍一张发给谭佑,让她快点回来。” “会打扰她开车吗?” “应该不会,”谭琦道,“他们一趟有两个司机倒班,现在她很可能在休息。” 幸嘉心点点头,不愧是亲姐弟,都喜欢拍照片。 她左右看了看,把背景调整好,然后端起面前的蛋糕,笑了起来。 谭琦差点没反应过来,着急忙慌地开摄像头:“好好好,非常漂亮,就这个样子,保持,好嘞!” 暖黄光线的甜品店里,幸嘉心的口红颜色和蛋糕上的小樱桃奇异地呼应,谭琦看着手机里的照片,不断地咂嘴。 “姐姐,你太好看了。”他说。 “哦。”幸嘉心道,“我看。” 谭琦赶紧递过去:“我再给你加个滤镜。” 幸嘉心:“好。” 谭琦不仅加了滤镜调了光,还配了个可爱的贴纸,完成后他非常满意,简直想发个朋友圈。 他将手机重新递到漂亮姐姐面前:“你看。” 幸嘉心点点头,简单明了地嘱咐:“发。” 谭佑的确正在休息,但她没有闭眼睡觉,而是靠着车窗发呆。 进了橘城所在的省,雨就越来越大,高速路和路边的山被雨糊成了电影的色调,看着冷冷清清又凄凄惨惨。 谭佑一边觉得冷,又觉得这样一直走在路上挺好的。 手机震动了一下,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懒懒地从兜里掏出看了一眼。 来自谭琦的消息,她又慢悠悠地磨蹭了好一会儿,才解锁手机打开了微信。 山区信号不太好,谭琦发的是图片,还在转。 谭佑有些紧张,来自家人的消息总是会让她不由自主地紧张,这让她甚至开始讨厌手机这个通讯工具。 照片终于转了出来,就像是这清冷色调里的一缕光,突然照到了谭佑眼里。 谭佑惊奇地瞪大了眼,她实在是没想到,谭琦发给她的消息,竟然是幸嘉心的照片。 幸嘉心的照片在她的手机里有一张,偷拍的,像个秘密一样,拍了以后就没再看过。 现在这张,正面无冠,焦点清晰,光线明亮。 幸嘉心端着块蛋糕笑着,嘴角上扬,眼睛弯弯。 她可真好看,谭佑放大了照片细细地看,脑海里想起初三时那个小傻子。 哪里变了呢,谭佑看着眼睛,虽然大了很多的样子,但眼睛其实没动。 是人瘦了,原本被肉压住的双眼皮也显现出来了。 谭佑笑起来,再继续看她的脸型,很自然,应该也是瘦出来的瓜子脸。 她看了好一会儿,总结出来,幸嘉心大概只是修复了鼻子和人中的疤痕。 女大十八变,谭佑第一次深深地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只是,她抬头看了眼后视镜里的自己,她可真是,哪里都没变。 谭佑存了照片,又有些惆怅。 谭琦的消息接二连三地跳出来: -喂,你怎么不回我啊? -你都不奇怪我为什么和漂亮姐姐在一块吗? -我告诉你,我带她来吃蛋糕,她好开心的。 蛋糕?谭琦提醒了她,谭佑放大蛋糕又看了看。 好像和她上次买给幸嘉心的是同一款。 果然,她在心底嗤笑谭琦,人家还不是因为我才肯理你。 她慢悠悠地回了个消息过去: 72.第 72 章 biubiubiu~ 你被晋江小防盗挡住啦  她甚至还破天荒地查好了谭佑公司附近好吃的餐馆,好玩的地方, 这样, 他们一起出门,她就可以像一个十分懂生活的人一样, 提出好的建议了。 雨又淅淅沥沥地下起来,终于到了大后天。 谭佑说她晚上到,但晚上嘛, 在幸嘉心现在的思维里, 那一定是天擦黑的时候。 冬天白天短,天擦黑不过五六点, 不!今天还是有雨, 四点一定就黑了! 路上算一个小时, 还要剖出万一发生意外耽搁的时间, 幸嘉心觉得, 她中午十二点出发是非常正确的抉择! 于是她午饭都没吃, 就上了出租车。 饿一顿好吗?当然没问题,不仅可以让小腹看起来更平坦, 还可以晚上找理由和谭佑一起吃好久! 完美。 幸嘉心坐在车后低头偷偷地笑, 觉得她可真像是最近新学到的那个词:“心机婊”。 心机婊同学一路顺通无阻地到了谭佑同学的公司门口,看一眼时间, 才过去不到四十分钟。 心机婊同学立马做出了非常心机婊的决定,她要去找一处有镜子的地方等, 这样她随时过来之前可以好好地补补妆, 让自己达到完美的状态。 于是幸嘉心在尽量近的地方寻找一家咖啡店, 转过了一条街,也没看到合适的目标。 那种有着大大窗户,坐在桌边就是一朵花的咖啡店,万一谭佑要来找她,画面也可以很美。 幸嘉心撑着伞继续转悠,越转越绝望。 不但没有咖啡店,连正常的干净整洁的店铺都没有了。 一条长长的充满烟火气的巷子,一堆五颜六色杂乱无章的灯牌。 幸嘉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靴子边上已经沾了一圈泥。 她打算掉头往回走,身后突然有人叫道:“诶?是你啊!” 两边没有人,幸嘉心知道是在叫她,她讨厌被人搭讪……谭佑除外。 幸嘉心没犹豫,抬脚就继续走,但身后的人很快追了过来,还恬不知耻地钻到了她的伞下。 “漂亮姐姐。”将外套帽子罩在脑袋上的男生喊道,“真的是你啊。” 幸嘉心听着这有些熟悉的腔调,终于想起来,这人好像是谭佑的弟弟。 叫什么来着…… “谭琦,我是谭琦。”男生仿佛有读心术,“你还记得我吗?” 幸嘉心停住了步子,她终于转头看向了谭琦,然后平静地点了点头。 这样的平静在普通人看来,真的算是冷漠了,但没把人推出伞去,已经是幸嘉心十分看在谭佑的面子上了。 谭琦那天就见识了幸嘉心的性格,这会倒是也不奇怪,这种漂亮姑娘冷清,就越发地有魅力,这个时候,他可以当个话题制造机。 于是他道:“姐姐,你是住在这附近,还是过来找人啊?” 幸嘉心想了想:“找人。” 谭琦一拍手,笑着道:“找谭佑吧!” 幸嘉心点点头:“嗯。” “她跑长途去了,还没回来。”谭琦道,“平时她就在公司宿舍住。” “我知道。”幸嘉心道。 “那你要等她吗?”谭琦张嘴瞎侃,“我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姐姐你中午饭吃过了吗?我们去吃个饭喝点茶,她就回来了。” 幸嘉心想起自己的目标,于是道:“吃了。” 谭琦:“那喝点什么?” “不喝。”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我还不知道你名字。” 幸嘉心:“汪琪。” 反正是假的。 “好巧哦!”谭琦喊起来,“咱两都是两个字,第二个字都是qi诶!” “不巧。”幸嘉心不开心,“同名同姓的多了。” 谭琦挪了下步子,不顾雨打在身上,他站到了幸嘉心的前面,弯腰看着她。 “姐姐,你是对所有男生都这样,还是就对我一个人这样。” 幸嘉心:“所有。” 谭琦笑起来:“那就好,我以为你讨厌我。” 幸嘉心没回答,讨厌吗?说不上。但也说不上不讨厌。 大多数人在她的眼里,就是匆匆而过的路人,她可以看三五遍就记住一篇论文,却没办法看三五遍就记住一个人。 一个人的名字,长相,性格,甚至和她的关系,她都记不住,根本不想去记。 对于幸嘉心来说,这是浪费脑容量。 谭佑除外。 她想了解谭佑的点点滴滴,她可以记住和谭佑说过的每一句话。 幸嘉心突然灵光一闪,她定定地盯住了眼前这个人。 谭琦有着和谭佑相似的眉眼,他的身体是和谭佑相似的DNA,他和谭佑共同生活了很多年,有同样的家庭。 这不正是一个了解谭佑最合适的传导体吗? 幸嘉心笑起来,道:“喝东西。” 谭琦第一次被一个漂亮女孩的漂亮笑容吓了一跳。 她笑得太突然了,前一刻还是冰山,后一瞬突然冰雪崩塌,开出一朵妍丽的花来。 他往后退了一小步,才反应上来,又立马钻回到了伞里:“好呀。” “那条街有家店,有奶茶还有小蛋糕。”谭琦遥远地指了指,然后体贴地道,“姐姐,我帮你撑伞吧。” 幸嘉心把伞递了过去,谭琦终于可以挺直了腰。 两人走过湿乎乎的巷子,拐了又拐,终于到了目的地。 谭琦的话就没停过,但节奏掌握得不错,不会让人太厌烦。 更何况此刻,幸嘉心一抬头,发现这个店的名字很熟悉。 上次谭佑买给她吃的蛋糕,就是这家店的。 包装的小盒子,她现在还留着,这会想起这件事,便觉得心底里都是甜丝丝的。 于是谭琦彻底见识了一个冰雪消融的美人儿。 美人儿点了吃的喝的,没有询问他的意见,直接说两份。 然后付了钱,便坐到店角落的座位上,眼睛弯弯地吃蛋糕。 一小口一小口,真好看啊。谭琦突然有些羡慕谭佑,竟然认识这么可爱的姑娘。 他悄悄地掏出了手机:“姐姐,我可以拍张照片吗?” 幸嘉心抬起头:“拍我?” “啊,那个……”谭琦找理由,“我拍一张发给谭佑,让她快点回来。” “会打扰她开车吗?” “应该不会,”谭琦道,“他们一趟有两个司机倒班,现在她很可能在休息。” 幸嘉心点点头,不愧是亲姐弟,都喜欢拍照片。 她左右看了看,把背景调整好,然后端起面前的蛋糕,笑了起来。 谭琦差点没反应过来,着急忙慌地开摄像头:“好好好,非常漂亮,就这个样子,保持,好嘞!” 暖黄光线的甜品店里,幸嘉心的口红颜色和蛋糕上的小樱桃奇异地呼应,谭琦看着手机里的照片,不断地咂嘴。 “姐姐,你太好看了。”他说。 “哦。”幸嘉心道,“我看。” 谭琦赶紧递过去:“我再给你加个滤镜。” 幸嘉心:“好。” 谭琦不仅加了滤镜调了光,还配了个可爱的贴纸,完成后他非常满意,简直想发个朋友圈。 他将手机重新递到漂亮姐姐面前:“你看。” 幸嘉心点点头,简单明了地嘱咐:“发。” 谭佑的确正在休息,但她没有闭眼睡觉,而是靠着车窗发呆。 进了橘城所在的省,雨就越来越大,高速路和路边的山被雨糊成了电影的色调,看着冷冷清清又凄凄惨惨。 谭佑一边觉得冷,又觉得这样一直走在路上挺好的。 手机震动了一下,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懒懒地从兜里掏出看了一眼。 来自谭琦的消息,她又慢悠悠地磨蹭了好一会儿,才解锁手机打开了微信。 山区信号不太好,谭琦发的是图片,还在转。 谭佑有些紧张,来自家人的消息总是会让她不由自主地紧张,这让她甚至开始讨厌手机这个通讯工具。 照片终于转了出来,就像是这清冷色调里的一缕光,突然照到了谭佑眼里。 谭佑惊奇地瞪大了眼,她实在是没想到,谭琦发给她的消息,竟然是幸嘉心的照片。 幸嘉心的照片在她的手机里有一张,偷拍的,像个秘密一样,拍了以后就没再看过。 现在这张,正面无冠,焦点清晰,光线明亮。 幸嘉心端着块蛋糕笑着,嘴角上扬,眼睛弯弯。 她可真好看,谭佑放大了照片细细地看,脑海里想起初三时那个小傻子。 哪里变了呢,谭佑看着眼睛,虽然大了很多的样子,但眼睛其实没动。 是人瘦了,原本被肉压住的双眼皮也显现出来了。 谭佑笑起来,再继续看她的脸型,很自然,应该也是瘦出来的瓜子脸。 她看了好一会儿,总结出来,幸嘉心大概只是修复了鼻子和人中的疤痕。 女大十八变,谭佑第一次深深地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只是,她抬头看了眼后视镜里的自己,她可真是,哪里都没变。 谭佑存了照片,又有些惆怅。 谭琦的消息接二连三地跳出来: -喂,你怎么不回我啊? -你都不奇怪我为什么和漂亮姐姐在一块吗? -我告诉你,我带她来吃蛋糕,她好开心的。 蛋糕?谭琦提醒了她,谭佑放大蛋糕又看了看。 好像和她上次买给幸嘉心的是同一款。 果然,她在心底嗤笑谭琦,人家还不是因为我才肯理你。 她慢悠悠地回了个消息过去: -哦,我快到了。 说给幸嘉心的。 谭佑开车送幸嘉心回家,一路上两人静悄悄的。 尴尬,谭佑感觉到了深深的尴尬。 抬手蹭幸嘉心嘴角那一下绝对是脑子懵了,但这懵的一下触感丝滑柔软,现在都停留在谭佑的指尖。 谭佑的手点在方向盘上,为了撇开注意力一般,一下又一下。 幸嘉心低着头,手上还有半块蛋糕。她隔好一会儿才小小地吃一口,没有声音,只留下香味。 谭佑不仅觉得车里有些热,还觉得有些渴。 到了月湖别墅门口,谭佑便停了车。 幸嘉心的蛋糕还没吃完,转头愣愣地看着她。 “到了。”谭佑说。 “你不进去……喝杯茶吗?”幸嘉心委委屈屈的音调。 “你家有茶吗?”谭佑调侃她。 幸嘉心还真不喝茶,但是她冰箱里的各种饮料特别多:“我有各种酸奶,各种碳酸饮料,还有速溶咖啡……” “少喝这些东西。”谭佑皱着小眉头,“对女孩子不好。” “酸奶可以的呀。”幸嘉心小小地挣扎。 谭佑看着她没说话,幸嘉心举起了手:“好,喝白开水。” 谭佑帮她打开了车门,幸嘉心:“那你要进去喝杯白开水吗?” 谭佑笑起来,想抬手打她一下,又忍住了:“你有完没完,我还要赶回去。” 幸嘉心终于走了,一步三回头。 谭佑一直到看不见她了,这才发动了车子,往回开去。 脑袋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想些什么,就觉得幸嘉心留在车里的气味很好闻。 早知道是小傻瓜的话,那瓶小香水,她就收下了。 谭佑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回去的路上,谭佑买了两份热卤。将车停进公司该停的位置后,一份拿去给了管理科的小妹妹。 小妹妹做车辆使用记录,是她的长期重点讨好对象。 “加了辣的。”谭佑说。 “你懂我。”小妹妹冲她眨个眼,表示交易完成。 谭佑提着另一份去了旅馆,上了三楼找到房间敲了敲门。 谭琦过来开门的时候挺惊奇:“你回来得这么快啊。” “要不然呢?”谭佑把东西递了过去。 “哇,闻着香。”谭琦接过来去套进饭盒里。 谭佑没有问他之前吃了什么,反正大小伙子的,一天吃几顿都没有问题。她自己折腾了两趟,挺饿的,开了双一次性筷子,两人沉默无言地吃了一会。 “我包里有饼。”谭琦突然站起身,“妈烙的,非得让我带,我说现在什么买不到啊,你吃吗?” “吃。”谭佑道,“还真买不到,橘城想买个不加糖的饼很难。” “南方嘛。”谭琦取出袋子,裹了好几层,“南方姑娘皮肤真好,白嫩地能掐出水来。” 谭佑接过饼,还是很酥软的,应该是谭琦坐车之前刚烙的。 她咬了一口,根植在血液里的熟悉味道,让人有些难过。 谭佑突然想起之前给幸嘉心做的那顿饭,幸嘉心说她很久没吃这种味道的饭了。 这种味道…… 谭佑垂下了眼:“妈腰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呗,你买的那个药,她有吃。”谭琦坐到床边上开始叨叨,“她那病就是气的,离了汉北准好。上个礼拜我回去,墙上又被人喷了一层,窗户都糊了,我艹他妈的,我就不知道那群鬼孙子怎么喷的,还要搞个蜘蛛人吗!” 谭琦长长吐出一口气,跳到地上蹦了蹦,凑到了谭佑跟前:“谭佑我给你说,我觉得那傻逼最近得回来一趟了,我能估摸着他什么时候没钱你信吗?” “滚。”谭佑说,“我不想听。” 谭琦一下子激动起来:“你不想听就没了是吗!你就知道躲!躲这么远有用吗!你是没了那个爸还是没了那个妈,是赌债少还了一分钱了吗!” 谭佑的筷子“啪”地摔到了桌上:“你还让不让我吃饭了?” 谭琦根本不管她,他非得把所有粉饰的太平给搅乱了,和成稀泥,他非得让你知道你就在这泥里,跑多远都跑不出去。 “谭佑我是在替你打抱不平!”谭琦的眼睛一下子红起来,“别人家姑娘二十七八岁找个有房有车的就嫁了,你呢,你过的这是什么日子!你谈过恋爱吗!你敢喜欢别人吗!你想过自己未来会和谁一过日子吗!还是就他妈这么……” 谭琦指着谭佑,手指颤抖:“你看看别的姑娘多漂亮啊,凭什么你就得这个样子啊,凭什么我就得这个样子……” 谭佑起了身,一句话没回他,大跨步出去,狠狠甩上了门。 她匆匆走出旅馆,又匆匆走出那条拆迁街,天色暗下来,等她走到公司门口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门卫室外黄队在抽烟,烟头一明一灭,看见她道:“小谭啊,老张那傻逼开市里越线停车了,他分都扣没了,记你账上啊。” “为什么记我账上?”谭佑说。 “你今年不还没扣呢么。” “我没扣是为了让他扣的吗?”谭佑语气很不好。 “吃□□了?”黄队扔了烟,踩了一脚,“你那分放着也是放着,不给队里用给谁用啊!” “一分三百块,让他发我微信上。”谭佑越过他,径直进了公司。 身后远远传来一声喊:“哎卧槽,这他妈谁惹了我们小夜叉啊!” 谭佑路过一棵树,一拳砸过去,生疼。 进了宿舍,大妈和阿姨都在,这个点基本都抱着手机在语音或者看电视。 挺吵的,电视里都是些家长里短,语音里也都是些家长里短。 谭佑进去转了一圈,柜子里抽出件厚实的军大衣,提了个小板凳出了宿舍。 车场挺大的,有两个角比较远,还栽着树,大冬天的,不会有傻逼跑这么冷的地方来撒尿。 谭佑走过去把小板凳放在了树下,然后裹着大衣坐在凳子上靠着树,发呆。 南方的冬天,阴冷阴冷的,晚上可能又得下雨。 过了挺久,谭佑不知道脸是冻麻了,还是坐麻了。 差不多了,该回去了。 谭佑抖抖索索地掏出手机看时间,发现有条未读消息。 Dalek:你们公司什么时候放假呀? 这个英文谭佑看着不太顺眼,太硬了,跟那个软了吧唧还撒娇的幸嘉心一点都不匹配。 她想着给她改了备注,和称呼一样困难,不能用错的名字,也不能用真名。 谭佑靠在树上想,幸嘉心幸嘉心…… 她曾经是给幸嘉心起过外号的。 大概是在两人熟了以后,熟的意思就是她决定罩着幸嘉心了,而幸嘉心依旧不会和她说话。 她的那张嘴,开口可难了,谭佑有段时间就很想逗她开口,觉得这是个很好玩的游戏。 最开始她讲故事,讲笑话,幸嘉心纹丝不动。 然后她开始威逼利诱,但幸嘉心到底怕什么,喜欢什么,人家又不说,所以这个方法也以失败告终。 后来她开始用情绪刺激法,说她是傻蛋,给她起各种外号,幸嘉心当时什么样子来着。 表情好像变了变,还是懒得和她交流。 谭佑想起那遥远的记忆,再对比一下现在的幸嘉心,啧啧啧,变化可真是太大了。 现在话真多。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谭佑把它按亮,拉回思路。 那些外号里有一个她自己挺喜欢的,饼干。 夹心饼干嘛,可爱。 还甜甜的,脆脆的。 谭佑捻了捻手指,就这么定了。 Dalek变成了饼干,顺眼多了。 谭佑回复道:没几天了,再出趟长途。 对话框很快显示了“对方正在输入”。 输入了好一会儿,饼干:那你弟弟怎么办呢? 谭佑:他自己玩,那么大人了还要我陪啊。 饼干:哦。 “对方正在输入” 饼干:大人有时候也是需要陪的。 谭佑笑起来:你说谁呢? 饼干:可爱.jpg 饼干:那你什么时候要陪你弟弟? 谭佑:闲的时候。 饼干:那能加我一个吗? 谭佑靠着树干,笑得树都抖起来了。 她好想回她,加你一个干嘛,夹心饼干吗? 笑着笑着,一阵冷风吹过来,呛得她咳嗽了好几声。 她低头看着手机上的对话: ——大人有时候也是需要陪的。 于是谭佑顺便把“橘九院废料 汪”的手机号码备注也改了,还顺便给“饼干”拨去了个电话。 幸嘉心的声音里满是惊喜,光是一声“喂”,就跟太阳一样,光芒四射。 “你放假这么无聊啊?”谭佑笑着问。 “对啊对啊。”幸嘉心迫不及待地说。 “明天中午我出车,大后天晚上回来。” “回来就放假了吗?” “对。” “要陪弟弟吗?” “加你一个。” “啊……” 那边断了音。 谭佑裹紧了大衣,站起身,活动了下脚:“啊什么?” “啊开心。” “傻子。”谭佑提着小板凳往回走。 “我想你。”幸嘉心突然道,“我现在就想见你。” 谭佑被灌进一口冷风,猛烈地咳嗽起来。 73.第 73 章 biubiubiu~ 你被晋江小防盗挡住啦  个再高, 谭佑也是个女孩子。 她的手没那么大,并不能完全捆住幸嘉心的胳膊,这让幸嘉心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大臂很粗壮。 或许还有一点软塌塌的蝴蝶袖……幸嘉心决定将健身加入日程。 忽略位置的不同, 其他的她还是很满意的。 谭佑给了她支撑的力, 怕她再摔,另一只手还圈出一个大大的圆, 就围绕在她身侧。 她俩的距离真是近,谭佑身上有洗衣液清爽的香气, 幸嘉心抽了抽鼻子, 有些兴奋地喊道:“橘月亮!” 谭佑眉头微皱着, 疑惑的样子。 幸嘉心进一步解释:“我也用这个……洗衣液。” 谭佑偏过了头, 幸嘉心知道她在笑。 不管这是什么形式的笑,只要谭佑是笑着的, 幸嘉心就是开心的。 她觉得自己真是聪明极了,分秒必争化险为夷。 谭佑无声地笑了挺久, 幸嘉心静静地看着她的后脑勺, 记住了她耳廓的模样。 有人过来了, 是幸嘉心之前叫的两个搬运工人,谭佑松了手, 幸嘉心赶紧过去和工人交待。 本来就是从南边工地上叫过来的人, 对研究院的规矩挺熟悉,该快速的快速, 该小心的小心, 基本不用谭佑管。 幸嘉心想拉着谭佑在一旁, 喝喝茶,聊聊天,直到货都装好。 但谭佑显然不喜欢这样,她还是去搬东西了,三个人,动作很快,比上次短了太多时间。 幸嘉心捧着还没打开过的杯子,有些惆怅,突然有些后悔叫了人,将自己本就珍贵的和谭佑相处的时间,挤了又挤。 小货车的门上了锁,谭佑洗了手,重新穿上了外套。 这是要走了,而幸嘉心没了别墅中转站的借口,上不了她的车。 “还是不要开票吗?”谭佑走到了她跟前。 “不要。”幸嘉心摇摇头。 谭佑看着她,一时没有说话,幸嘉心在这几秒的对视之间,竟然彻彻底底体验了一把离别的忧伤。 谭佑突然伸了手,拿过了幸嘉心手上的杯子。 幸嘉心愣愣地看着她,谭佑拧开了杯盖,浓郁的茶香飘散出来。谭佑仰头喝了口水,有些被烫到。 “这么热。”她说。 “对,你小心点。”幸嘉心这才想起提醒。 谭佑的大口灌水变成了小口啜,就这么一点一点,喝光了杯子里的水。 水杯被递了回去,谭佑看着她道:“谢谢。” 幸嘉心没接杯子,她往后退了一大步以免杯子被塞回怀里:“这是给你的。” “这个?”谭佑笑着晃了晃手上的水杯。 “对。” “我有。”谭佑道。 “你都没带。” “车里呢。”谭佑声音挺温柔,“要不要我取下来给你看看?” “不要。”幸嘉心有些委屈。 谭佑没回身去取,她一直看着眼前的姑娘。 姑娘垂下了头,卷翘的睫毛更明显了,轻轻地颤动,让谭佑觉得下一秒可能就会有金豆豆掉下来。 委屈什么呢?谭佑想,这姑娘过了戒备期,就这么喜欢给人送东西吗? 从她提了一嘴的香水,到现在刻意准备的水杯,谭佑的手指轻轻摩挲在杯面上,柔软的皮质外套在寒冷的冬天也会保留着舒适的温度。 她笑了下:“这杯子上怎么是只猪呀?” 姑娘很快抬起了头:“这是小猪佩奇。” 谭佑把杯子举到了脸侧:“我跟它像吗?” “不像。”姑娘笑起来,“就……这个现在很火,他们都很喜欢它。” “那你喜欢吗?”谭佑问。 “我没看过。”姑娘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你喜欢吗?” 谭佑也没看过。别说动画片了,现在热门的电视剧她也一集都没看过。 这些娱乐活动太浪费时间了,有这个空的时候,她宁愿多睡一会。 她挺久没收到过礼物了,久到硬要想上一次是什么时候,记忆竟然十分模糊。 这个高智商高学历的姑娘在想什么她不太清楚,但她表达的单纯的善意谭佑能够感受得到。 于是她道:“喜欢。” 姑娘重新笑起来,唇红齿白,明晃晃的跟小太阳似的:“你喜欢就好。” 谭佑转了身,背对她招了招手:“再见。” “再见。”身后的声音不情不愿的。 谭佑上了车,将杯子放在车前,看了下,又觉得这个位置不合适。 车头里的颜色都灰扑扑的,跟这个鲜亮的粉红色水杯一点都不搭调,谭佑先把杯子扔进了自己怀里,将车倒了出去。 水杯的密封很好,在她的腿上轻微地晃动。 谭佑开着车,思想抛了锚,一路上随着腿上的东西,晃悠悠,又晃悠悠。 处理完废料,再将车开回车队,天已经擦黑了。 有了上一批货的打头,谭佑这次算是熟门熟路,能够查到的价格上涨的料她做了标记,跟收的人提一句,发根烟,便不会被坑了这点利。 停好车,谭佑回到宿舍,趴在床上开始算账。 车队里女人少,除了谭佑,就只有一个保洁大妈和另一个食堂阿姨。 大妈和阿姨这会都在忙,宿舍里只有谭佑一个人,她便也不觉得自己丢人了,在小本本上记着,一块一毛的,用手机自带的计算器算得很清楚。 这一趟很不错,谭佑能拿到一千五。 赚钱总是让人喜悦的,谭佑的脚轻轻在床沿上磕了两下,准备打钱给姑娘。 汪琪姑娘,她的傻财主,谭佑点进了支|付宝,又退了出来。 她翻身起床去拿桌子上的粉色水杯,拍了张照片进行搜索。 很快,几个网站的信息跳了出来,价格明晃晃地标着,令谭佑头晕。 五百二?就这么个一边两眼睛鼻子像插头的猪,印在杯子上就要五百二?! 火爆?还火爆佩奇限量款,到底有没有人傻到去买啊! 谭佑抬手狠狠扇了杯子上的猪两巴掌,手疼肉更疼。 她不会无缘无故接了别人的礼物,她喜欢把账算得清清楚楚。 于是她的收益从一千五急速掉落到了九百八,三位数和四位数,差得真不是一点点。 给汪琪姑娘把钱打过去的时候,谭佑总算是理解了那句话。 “钱不重要的。” 是啊,对于那样漂亮、聪明、又有一栋别墅的姑娘来说,钱确实不是重要的。 随随便便买个杯子送给她,就像随随便便处理一堆有利可图的废料一样,姑娘有更需要的东西去换。 至于具体是什么,权?关系?以小换大?谭佑从来没接触过那姑娘过着的生活,不敢用自己这低俗的思维去猜测。 这一趟之后,足足有一周时间,她没有再接到姑娘的电话。 车上的货物换了又换,路线有长有短,但就像是平日的生活一般,没什么值得期待。 一周后的一个雨天,她正在跑一趟长途,终于等来了那个号码。 姑娘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好听,开头一个轻轻的“喂”,也不多说话。 谭佑道:“好久不见,有货了吗?” “嗯。”姑娘声音轻轻扬起,“明天早上,老时间。” “你看能不能等等。”谭佑说,“我在跑长途,回去橘城得明天晚上了。如果等不了,我让我同事明……” 她的话没说完,被姑娘打断了:“可以等。” “好。”谭佑有点料到这个回答,轻轻笑起来,“那明天见。” “明天见。”姑娘道。 “不对。”谭佑拍了下方向盘,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糊,“后天,后天早上。” “可你说了明天了。”幸嘉心嘴巴一秃噜。 说完她便捂住了自己的嘴,觉得自己真是蠢极了。 对于谭佑来说,这是工作,她这样一点都不宽容地要求时间,一定会惹谭佑讨厌。 但这能怪她吗?不能。 她几乎每天都要去南边转一趟,问一问物资部的人“今天出废料吗?”,但连续一个星期过去了,回答都是没有。 明明之前那两次之间只隔了两天的!真是太没有规律了,怪不得南边要拆。 幸嘉心念叨了这么久,电视剧都开始看第三部了,好不容易等来了这趟机会,她能不激动吗? 不能。 所以说出这种话,幸嘉心是可以原谅自己的,但谭佑能不能原谅她,就不一定了。 她忐忑地等着那边的回答,谭佑顿了几秒,道:“也不是不行,明晚我如果回去得早一些,只要你们仓库能开门……” 幸嘉心一下子后悔了,是另一种后悔,真心实意的后悔。 谭佑跑长途本来就很辛苦,要是连夜再来拉货,那幸嘉心真是个恶毒的甲方了。 她赶紧道:“不用不用,不要不要,我开玩笑的,后天,后天早上。” “哦——”谭佑拖了个长长的音,没有要挂电话的意思。 “你讲电话方便吗?”幸嘉心问。 “只要不说让我特别分心的话。” “嗯,”幸嘉心想了想道,“你明天大概几点回来啊?” 在研究所里哪有做得完的实验,好久不见的明媚阳光从窗外洒进来,好巧不巧就落在幸嘉心身上。姑娘身段苗条,衣服又穿得时尚讲究,脸颊粉粉嫩嫩的,透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 李大爷突然就多嘴了一句:“实验明天做来得及的,好天气明天就不一定有咯。” 幸嘉心只对他点了点头,便腰杆笔直地进了楼。 李大爷叹口气,觉得下次还是不要劝了,年轻人,倔得很。 实验楼里很安静,好几层都听不到任何响动。 幸嘉心没坐电梯,沿着楼梯上到五楼,进了自己的实验室,将灯打开。 这个时候,的确便是她自己的实验室了。没有人会来打扰她,甚至连路过的脚步声都没有。 幸嘉心真恨不得他们天天聚餐。 一进入到研究里面,世界都不存在了。 幸嘉心忘掉了这两天的纠结和懊恼,仔细地对比数据,观察模型,计算公式…… 一遍又一遍,让人心安。 中午老时间,她迟迟地来到餐厅打了饭。 坐在角落里很快吃完,手机都不会看一眼,又往实验楼走去。 路上,有人叫住了她,蓝色的制服显示是库管的人。 “是6号楼的学生吗?”库管问她。 “是。”幸嘉心站在原地。 “有一批器材要入库,汪教授没在,让我找一个叫幸嘉心的学生。她电话打不通……” “是我。”幸嘉心上前了两步。 “诶!打你好几遍!手机没带吗?” 手机就在兜里,幸嘉心没接话,问:“是要验收吗?” “对,都是精密的东西,我们也不敢动。”库管唠叨着,带幸嘉心往仓库走,“你电话打不通,车停了挺久了,再耽搁下去,要给人家补运费了……” 幸嘉心过滤掉这些声音,视线放在夹道的树上,一棵又一棵。 仓库到了。 蓝色的箱型卡车就停在仓库门口,后厢门开着,里面有一个搬运工人,正坐在密封的木箱上玩手机。 “别坐。”幸嘉心走到跟前说。 工人吓了一跳,立马站起了身,望过来的眼神挺不满的:“等了这么久,要搬不搬的,我也没处坐去啊……” 幸嘉心没理他,对库管道:“卸下来吧。” 卡车就在阳光下,虽然冬天的太阳晒着很舒服,但幸嘉心还是走到了一旁的屋檐下,站在角落里,静静看着卡车。 仓管和工人说了两句,工人跳下车去车头处敲了敲门。 这种大卡车的车头都极高,车门打开,看见的首先是两条细长的腿。 居然不踩踏板,就这么倏忽跳了下来。 阳光打在那人脸上,晃得幸嘉心眨了眨眼。 这次没有黑夜的背景,没有惊慌的情绪,没有遮了半张脸的帽檐,谭佑的模样清清楚楚地映进了幸嘉心的眼睛。 心脏“砰”地跳了一下,让幸嘉心感知到它的存在,而后“砰砰砰”,擂鼓一般,在幸嘉心的身体里奏起一支欢愉的歌。 自从那天晚上反应上来那个人是谭佑,幸嘉心抱着手机查了一晚上的联系方式。但她当初断得决绝,别说同学朋友,就连学校的官方账号都没留下一个。 在这个互联网信息发达的年代,竟然一无所获。 不管是学习,还是生活,幸嘉心都是极其倔强的人,没有解决的问题,会在她的大脑里来回转悠、转悠,转了两天,到了这一刻,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幸嘉心低头看着自己的皮鞋尖,嘴角忍不住地上扬。 等她再抬起头时,谭佑和工人配合默契地在卸货。 工人在车厢里,谭佑在车外,一块宽木板斜搭着,慢慢地将大木箱滑下来。 幸嘉心看着谭佑的背影,看她弯腰时弓出的脊背弧度,举手时手臂撑出的肌肉线条,看她蹲下身就着木箱龙飞凤舞地划拉着字…… 一遍又一遍,谭佑的额头上渗出亮晶晶的可以反射阳光的汗水,而幸嘉心的视线开始模糊,她闭了闭眼,没头没脑地选了个方向,一声招呼都没有打,奔了过去。 仓库后面有个小花园,大冬天的,不可能有花,却栽了不少四季常青的树。 幸嘉心找了一颗体积矮大的冬青,把自己藏在了树后面,慌张地抹一抹眼睛,然后慌张地打开手机的前置摄像头,看着画面里的自己。 睫毛有些湿的眼睛,抿着唇的嘴,最重要的是秀气挺翘的鼻子。 高直的鼻梁,窄小的鼻翼,完美的水滴形鼻孔。 幸嘉心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捏了下鼻子,轻微的凹陷,在她松开手后,恢复到正常。 幸嘉心再捏,这一次停留的时间长了一点点,鼻子依然很快恢复。 她放下心来。 起身整理了下衣服,幸嘉心抬头挺胸,让自己走得优雅又利落,扎着低马尾的头发松开了皮筋,长卷发有一簇跳跃在胸前,可以修饰脸型,又能让气质变得更加成熟有魅力。 她不停步地走回了仓库前,这一次站在了太阳下。 谭佑在数箱子,手上拿着发票夹,在幸嘉心站定的那一刻,突然回了头。 幸嘉心喉头滑动,逼迫自己直直地对上那双眼睛。 谭佑眯了眯眼,没有犹豫,两三步跨到了幸嘉心面前。 她微微低头看着幸嘉心,有两秒的停顿,然后突然笑起来。 果然是两尾小鱼,幸嘉心的心脏还在奏乐,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觉得自己一定笑得难看极了。 谭佑开了口:“是你啊。” 幸嘉心的心脏变成了交响音乐会。 “好巧啊。”谭佑又道。 音乐会瞬间拔到了高潮,激得幸嘉心的脸开始发热。 谭佑把手上的发票夹递了过去:“你检查一下,没问题就签个字吧。” 幸嘉心连旁边的木箱看都没看一眼,兜里掏出只笔,就着谭佑的手,便在发票收件人的位置写上了汪琪的名字。 写完了她抬头看向谭佑,谭佑笑了笑,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撮,翻到了下一张票。 “还有好几张。” 幸嘉心低下头,唰唰唰,唰唰唰,一小沓单子很快签完。 笔帽和上,谭佑收回了夹子,撕票的动作利落干净,粉色的单据很快整齐地递到了幸嘉心手上。 “谢谢。”谭佑笑着对她说。 幸嘉心这次做好了准备,嘴角勾起,笑得很完美:“不客气。” 谭佑侧了身,幸嘉心的下一句话就绕在嘴边,立马要破口而出。 好久不见,你吃过饭了吗? “你名字真好听。”谭佑抢了先。 “啊?”幸嘉心愣了愣。 “汪琪。”谭佑笑着道,“有一位大文学家,叫汪曾祺吧。” “嗯。”幸嘉心呆呆地应了一声。 “能在这种地方工作,你一定也很厉害。”谭佑说完这句话,毫不留恋地转了身,步履轻松地朝卡车走去。 刚才车上的工人已经关好了后车厢,谭佑走到他身边,两人一块走向了车头。车门打开,谭佑是驾驶位,轻盈地跳上了车。 车窗里伸出一只手,朝幸嘉心挥了挥:“再见。” 随着卡车的发动声,幸嘉心的交响乐渐渐走向萎靡,谭佑的倒车技术高超极了,蓝色的大卡车很快驶上了出库的路,两声喇叭后,便加速而去。 卡车扬起的灰都看不见了,幸嘉心的心脏终于平稳到没有了存在感。她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笔,有些不敢相信。 谭佑居然没认出来她。 那个曾经上学在路口等她,放学又将她送回家,座位就在她斜后方的谭佑,竟然没认出来她。 幸嘉心掏出手机,登陆上那个老旧的qq号码,点进加密相册,将里面唯一的一张照片不断放大。 很多年前的功能机拍的照片,像素模糊,在框掉了身边的人后,幸嘉心的脸只有离远了才能看清个大致的轮廓。 这张脸是她的噩梦,今天她把噩梦曝到了太阳下,拿着手机随便抓了位仓库的库管问:“这个人像我吗?” 库管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叔,眯眼瞅了瞅,哈哈哈地笑起来:“不像,哪里像了啦。” “真的不像吗?”幸嘉心把手机举到了自己脸旁,“您再仔细看看。” 大叔凑近了看,又离远了看,还是摇了摇头:“不像,你多漂亮啊……硬要说像,好像眼睛像一点,诶,也不像,你是双眼皮啊。” 幸嘉心收了手机:“谢谢。” “谁说你和这个像啊,真是的。”大叔感叹了句,然后指了指她手里的粉色票据,“收据给我吧,这是我们要存档的。” “稍等。”幸嘉心将票据握得极紧,她转身找了个平台,将票据一张张摊开。 因为是复印联,许多签名的地方都很模糊。幸嘉心挑了张最清晰的,用手机找到最好的光线拍下来,这才把票整理好给了库管大叔。 “你们做事真仔细。”大叔甩了甩票据,“货有什么不对,过来找我就行,票都收好着呢。” “好的。”幸嘉心顿了顿道,“我是觉得这个货运公司不错,下次拉东西可以联系他家。” 橘城大学的论坛很出名,里面分区明确,爆料十足,是休闲娱乐刷八卦的好去处。 论坛气氛很活跃,最大的原因是此论坛匿名,大家披着马甲,想说什么说什么,实在严重了版主删帖就好。 蠢蠢欲动的大学生,总会盖高几个班花、系花、级花、校花的楼。 现在,橘大论坛的校花楼又被顶了上来,大家点进去一看,竟然有人煽风点火地否定公认美女的魅力。 十大校花里,被称作冰山雪莲的,是已经在橘大读到博士的物理系幸嘉心。 高智商,高颜值,气质又好,最重要的是神秘又冷清,把所有的社交圈子拒绝在外,这样总是更能引发人们的探寻欲。 幸嘉心没有背景,没有恋爱史,甚至没有朋友。 有人骂她装,但到底她装了什么,屁都说不出来一个。这个人就算是杜撰,都很难杜撰出八卦。 然而今天,热闹了。 这人的回复是:没有男朋友?以为全橘大的男生都配不上她吗?是她自己有问题! 大家纷纷回帖,笑嘻嘻地调侃又一个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恼羞成怒直男癌,更多的是看热闹,问他,有什么问题你倒是说啊? 帖子刷的快,层主消失了一会儿,不负众望地重新回归:你们就没想过她是同性恋吗? 这下子,完全炸了。 -随意诽谤别人,你特码倒是上石锤啊? -没锤说个鸡掰。 -楼上的小朋友不要说脏话哦。 -甘霖娘,说的好像她有过女朋友似的。 -曹尼玛你不要再讲了好不好! -不是,没有人注意到层主觉得同性恋是有问题吗? -我靠大清亡了啊! 很快,讨论便蔓延出了校花贴,尽管有很多人喊着“一贴事一贴毕,再开一贴是傻逼”,但论坛首页还是不断有新帖子涌出来。 【李涛】在橘大这么橘里橘气的名字下,为什么还存在那么多觉得同性恋是有问题的人? 【树洞】我朋友是52路les吧常客,她说她…… 【不想分类】你们真的不觉得这样点名道姓地讨论人家的私生活很恶心吗! 【图楼】冰山雪莲公开照,忆校花美貌。 最后,热热闹闹地吵了大半天,挑事的层主还在不在,大家不知道。幸嘉心到底是不是同性恋,大家也不知道。 大家知道的是,他们的思路打开了,可以朝更广阔的方向去观察校花的生活了。 然后,这些帖子都被封了。 网上掀起再大的浪,拍到现实生活中,只是漾起微微的波澜。 而对于幸嘉心这种根本不会关注学校论坛的人来说,更是无风无动,又是期待中的一天。 这一天对于她来说很惊喜,在装完货以后,谭佑主动问她,要不要去吃饭。 九、十点,哪里是吃饭的点,但幸嘉心的头点得跟磕头虫似的,就像饿久了的孩子。 74.第 74 章 biubiubiu~ 你被晋江小防盗挡住啦  门口的人脚下打了个踉跄, 终于现了全身:“师姐, 我是15级研究生张明。” 名字和模样一样寡淡,幸嘉心不再理他,低头收拾桌上的数据表。 身后的人并没有走, 幸嘉心有些烦躁。直到她收拾完了东西, 那男生才又道:“师姐, 我来统计这周末聚餐的名额,你去吗?” 有事不早说,这让幸嘉心很讨厌, 于是回复得十分冰冷生硬:“不去。” “师姐。”男生没有放弃, “大家都去的, 张教授也在, 算是年会聚餐了……” 幸嘉心拿了包和外套往出走,男生还在唠叨:“吃饭,唱歌,打桌球,桥牌,你要是嫌吵, 那边还有温泉,可以去泡泡……” 幸嘉心走到了他身边, 打断了他:“不去。” 男生的话被打断, 愣在了那里。 “让一下, 我要锁门。”幸嘉心道。 钥匙插进门孔里, 拧两圈反锁, 再拉一下确认。张明站在一旁呆呆地看着她的动作,幸嘉心的手指细长好看,锁个门都仿佛能翻出花来。 她没有再看张明一眼,抖开搭在胳膊上的白色羽绒服,边走边套上。 很少有人在冬天穿这么干净的颜色,幸嘉心的身影仿佛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只不过是低低地竖着个马尾而已,漂亮的长卷发荡在细瘦的背上,便足以引起人的绮思。 张明一直看着她拐了弯,才想起刚才的拒绝。 他掏出手机看了眼,微信群里好多人在问他有没有约到女神。 -没有。 他发了个哭的表情。 一连串的消息涌出来。 -我就知道【大哭】 -刚才打赌居然有人押了她会去,红包红包! -年会聚餐诶,幸学姐为什么不去啊?导师们都去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女神就像那高山雪莲,能跟我们去享受低级趣味吗? -对,人家可是要献身科研的。 …… 张明心里有些难过,他来研究院实习已经有两个月了,这是女神第一次跟他说话,他费尽心思搞到了统计名额的任务,又费尽心思地练习了很多遍劝说的台词,结果就换来了四句话。 谁? 不去。 不去。 让一下,我要锁门。 真冷啊,张明缩了缩身子,拉上了刚才为了要风度拉开的外套拉链。 戴好了头盔帽子手套,幸嘉心才坐上了她的小电驴。 橘城偏南方,冬天不算太冷,但今晚下了点蒙蒙细雨,空气变得粘稠又阴凉。 幸嘉心打开小电驴,电量满格,于是放心地启动了车子,开出了研究院。 头盔很好地隔绝了风雨,研究院的位置偏,她租的房子更偏,一路过去,只有几辆大货车和她反方向驶过。 幸嘉心很喜欢这种时刻,只有自然亲近在她身边,这让她感觉放松和愉悦。 小电驴一路突突突,在路程中间的超市门口停下,幸嘉心锁了车,进超市买接下来两天的食物。 各种口味的泡面、榨菜、香肠、面包,酸奶提了一箱,出超市的时候推了满满一车。 超市门口有几个男人聚在一起抽烟,就站在她的小电驴旁。 幸嘉心把袋子整理好,确定能轻松地放到小电驴上了,这才提着袋子过去,冷冷淡淡地说了一句:“麻烦让一下。” 男人回头看见她,赶紧往后闪了一步。 但他前面还有一个人,幸嘉心闻到空气里呛鼻的烟味,皱起了眉。再开口的时候,语气便十分不爽了:“我说让一下!” 身后的男人嗓门挺大,接她的话道:“这不是让了么!” “我没说你。”幸嘉心连眼前的人脸都懒得看,盯着那件破旧的皮夹克,“我说你。” 皮夹克没说话,旁边有人笑着道:“现在的小姑娘脾气都挺冲。” 幸嘉心十分不耐烦,尽管很不想和这些人有碰触,但长痛不如短痛,她抬脚往前走去,撞开皮夹克的胳膊,总算是挤了过去。 她以为她终于摆脱了,但迈出去两步后,她被人拽住了。 皮夹克抓住了她的羽绒服帽子,扯得她脖子一噎,幸嘉心没有犹豫,手上提着的装满食物的塑料袋就向那人脸上砸去。 “嘣”地一声,声音脆响。 她学了很多女子防身技能,砸完这一下,扔了东西就跑,准备大声喊人的时候,皮夹克说话了:“别喊。” 清冷平静的两个字,透着点烦躁。 幸嘉心又不傻,你不让我喊我就不喊吗,立马将声音拔出了年度最高:“着火啦——!” 超市门口仅有的两个闲人立刻望了过来。 幸嘉心还待再喊,皮夹克上前两步拍了拍她粉红色的小电驴:“这车是你的吗?” “抢……” 劫字没能出口,皮夹克道:“你车坏了。” 幸嘉心愣住了。 超市里已经有保安出来了,皮夹克重复道:“你车坏了。” “哪里坏了?”幸嘉心站得远远地问。 “链子掉了。”皮夹克弯腰敲了敲牙盘,“很危险。” 电动自行车幸嘉心用脚踏的时间很少,所以她完全不会注意到这种问题。 借着超市门口的光低头看了看,小电驴果然掉下来一截松垮垮的链子,仿佛在嘲笑幸嘉心的神经质。 超市保安走到了幸嘉心跟前,问她:“你没事吧?” 幸嘉心指了下小电驴:“我没事,我车坏了。” 保安向小电驴走过去,弯腰开始研究。 皮夹克直起身,双手插在上衣兜里,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幸嘉心。 他站在背光的位置,又戴着棒球帽,幸嘉心看不清他的脸,也不想去看他的脸。 保安对着车一阵捣鼓,皮夹克突然戳了戳他的背示意他起开,自己蹲下身去,不过四五秒,脚踏板一转,链子便安好了。 皮夹克扔了手上的一截什么东西,转身往后走了几步,融入了刚才的男人圈子里。 幸嘉心站在原地,终于确定自己误会了人,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保安过来对她道:“车修好了,你没事了吧。” “没事了。”幸嘉心道,“谢谢。” “以后别乱喊了。”保安扔下一句话,转身进了超市。 幸嘉心的脸,就像被冷风吹久了一般,火烧火灼地热起来。 她的食物还散在地上,她的小电驴还停在远处。 她一步步地走过去,尽管低着头没看,还是能感受到从那个男人圈子里传出来的目光。 如有实质,一根根利刺一般射到她身上。 她加快了步子,胡乱地捡了下地上的东西,提着袋子很快走到小电驴旁边,再胡乱地往后箱里塞。 根本塞不下,越急越慌乱。 她几乎听到了那些男人的笑声,她猜得到他们窃窃私语的每一个可怕的词语,幸嘉心手指发抖,一阵冷风夹着雨丝打到她身上,连身体都要抖起来了。 “把奶放前面吧。”突然有人在她身后说。 幸嘉心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就要推开车跑,身后的人仿佛可以预知般,抬手稳住了她的车子。 两人离得极近,幸嘉心低头看到身后人翘起的衣角,是皮夹克。 太阳穴突突直跳,所有的一切都不按照套路来,她想挖了地洞将自己埋进去。 有一秒的静默。 “别怕。”皮夹克顿了顿道,“我是女生。” 幸嘉心猛地抬起了头,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根浮木,她终于去看这个人的脸,在背光之下,看到了尖利的下巴轮廓,看到了削薄的嘴唇和高挺的鼻梁。 皮夹克转了下头,棒球帽后有一小段马尾露了出来,扎的是女孩子喜欢的双层细螺旋皮筋。 幸嘉心的心跳终于慢了下来,呼吸也终于顺畅了,她听得见超市里的广播声了,也听得见远处树被吹动的声音。 一切都恢复正常了。 幸嘉心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 “我帮你吧。”皮夹克说。 “不用了,谢谢。” 皮夹克却没听她的,拿过她手中的酸奶箱子,便放到了小电驴前面的脚踏处。 幸嘉心低头看了看自己被勒得发白的手指。 皮夹克接过她另一个袋子,揉吧揉吧,塞进了后箱里。 “稍等。”皮夹克说。 她三两步跨到了她扔东西的地方,蹲下身捡起了地上的饼干。 有一骨碌滚得挺远,是幸嘉心最喜欢的奥利奥巧克力味。 皮夹克重新回到了她身边,将饼干塞进袋子里,扣上后车箱,还拍了下。 “好了。”皮夹克往后退了一步,还是那个薄唇,幸嘉心终于听出了点女孩子温柔的味道,“路上小心。” 幸嘉心将车骑了出去,直到超市远远地甩在身后看不见了,脑袋里才像过电影一般定格到了某个画面。 下巴,嘴唇,鼻子……还有那双她没看见的眼睛。 一定是狭长的单眼皮,眼角微微吊起,笑起来的时候,像一尾游动的鱼。 谭佑。 幸嘉心猛地拉闸停了车。 谭佑这天晚上竟然失眠了,虽然只不过是躺在床上干瞪眼了一个小时,但这已经算是她为数不多的失眠史里浓墨重彩的一笔了。 以往她是愁得睡不着,这次是想不通。 她不是个傻子,别人向她示好她自然感觉得到,何况是汪姑娘那么明显的举动,最后的那个拥抱就像是天上掉下个仙女,直直地砸进了谭佑怀里。 真香真软啊,真让人想不明白。 为什么要抱她呢?为什么路过就要和她见面呢?为什么送完水杯还要送盒饭,我谭佑看起来那么缺饭吃吗? 谭佑转了个身,她的两个舍友已经睡熟了,清洁阿姨偶尔会磨牙,保洁大妈一直长长地打着呼。 谭佑抬手在自己身上捏了捏,瘦是瘦,但还是有肉的,不至于看起来那么可怜吧。 枕边的手机亮了起来,谭佑钻进被子里,将自己蒙住,然后点开了手机。 姑娘很听话,她让开实时位置就开实时位置,她怕姑娘大晚上打车回家出意外,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姑娘聊着天,姑娘就乖乖地回着话,不多也不少,让人舒服的程度。 一个小时前,姑娘就已经到家了,位置关了,两人也结束了聊天。 但现在消息又过来了,姑娘奇怪的头像,奇怪的名字,发过来三个看起来小心翼翼的字:睡了吗? 谭佑没回复,她又点进姑娘的朋友圈看了看,仍然是只显示三天以内,而三天以内什么都没有。 谭佑的手指在屏幕上摩挲来摩挲去,她有很多句话可以回,但竟然挑不出一句她觉得合适的。 被子捂得严实,空气开始变得有些闷热,谭佑想起那瓶扔在自己车头上的香水,漂亮的光线,甜腻的香味,最终一把将手机拍在了床上。 她没回复,将脑袋探出被子,长长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生物钟让谭佑早早地睁了眼。 瞪着天花板愣了会,谭佑想起昨晚的事情,手指在被窝里摸索摸索,终于摸到了手机。 那条信息还在那孤零零地愣着,莫名地有点像昨晚躲在亭子后的姑娘。 谭佑回了过去:那会睡着了,现在去研究院。 这又是一个兴高采烈的早晨,幸嘉心昨晚睡得迟,但大概因为心情好,并没有落在黑眼圈。 她神采奕奕,出门前觉得镜子里的自己好看极了,来到研究院,看到实验楼的李大爷都觉得他精神极了。 于是难得的,主动打了个招呼:“早啊。” 李大爷从门卫室的窗户里探出半个身子:“早啊,小幸博士。” 幸嘉心笑笑,心里想,可不敢带谭佑来实验楼,不然李大爷一开口叫她,她就得暴露了。 抬脚准备离开了,李大爷叫住了她:“小幸啊。” 幸嘉心转头,用眼神询问她。 “今天是不是有什么开心事呀?”李大爷道。 幸嘉心不习惯和别人分享自己的生活,但又觉得可以见谭佑这种开心不能被否认,于是只笑着点了点头。 李大爷左右瞅一眼,突然压低了声音:“小张昨晚在那边站好久哦。” 幸嘉心皱了皱眉:“小张是谁?” 李大爷很惊奇的模样:“张明啊,汪教授带的研究生,你师弟。” “哦。”幸嘉心点了下头,“和我有什么关系?” 李大爷呵呵呵地笑起来,脸上的褶子挤在一起,跟朵牡丹花似的。 “那就是你们年轻人之间的事啦。”他摆摆手,“我说不得说不得。” 说不得为什么要说,幸嘉心腹诽了一句,道:“再见。” “再见。”李大爷笑着摆了摆手。 这种对话她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她现在心里面满满的都是谭佑和课题。 有课题吗?幸嘉心走到了实验室门口,有点心虚。 有的……吧…… 幸嘉心放下包,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小袋子,然后又打开手机摄像头照了照脸,这才乐滋滋地捧着小袋子,去仓库老地方等谭佑。 她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再正常不过,那可是谭佑,她再怎么对她好都正常不过。 但别人并不这么想。 在门卫李大爷看来,小幸博士这段时间一定是有什么喜事,所以整个人都开心活泼了许多,以往冷冷清清的,跟冬天落下的沙状雪似的,现在有了一道阳光,照在那细腻的雪粒上,反射出漂亮的光芒。 所以趁着小幸博士高兴,他给了她一个提醒,有个年轻的男孩一直关注着你,可别错过了一段美好的感情。 而在那个年轻男孩张明看来,她的女神这段时间行为诡异,简直像入了魔。 以前女神的手机别人几乎是看不见的,她好像隔绝了这些现代通讯设备,只与实验室为伍。而现在,张明不止一次看见午休时,女神抱着手机看电视,看得乐呵呵的。 什么样的影视剧能如此吸引女神呢,张明壮大胆子假装路过,终于瞄到了。 鲜艳的色彩,浮夸的演技,矫情的台词,女神喜欢脑残偶像剧??? 张明受到了严重的打击。 但他仍然坚挺了过来,他安慰自己,女神是有多面性的,如果他见识到女神偶像剧的一面,那一定很可爱。 毕竟颜值和智商在那里放着,怎么着都很迷人。 于是他继续痛苦地痴迷着女神,抱着那盒始终没有机会送出去的明信片。 但他的同学就没这么贴心了,微|信群里关于女神的话题刷了又刷,女生分析今日穿搭和妆容,男生非常直观地分析视觉感官。 他们都默契地得出了一项结论,幸嘉心一定是谈恋爱了。 只有陷入恋爱的女人才会有那样时不时就流露出的妩媚又喜悦的神态,才会将自己收拾得那么精致,又在下班后立刻飞奔出实验室。 张明才不相信,张明要等一个结果。 这天他来得早,远远地望见了女神的背影,远远地跟在她身后上了楼,然后躲在楼梯拐角处,看着女神又步履轻快地出了实验室。 这是再一次制造偶遇的好时机,张明跟在幸嘉心身后,一直来到了仓库外。 看来又有废料要出,上一次的事搞得太过尴尬,张明有好几天没缓过来。 现在,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张明摩拳擦掌,决定要好好表现。 他一直躲在小花园里,直到拉废料的车终于来了,才装作路过的样子走出来,跟幸嘉心打招呼:“师姐,在忙啊?” 幸嘉心并不想被打扰,尽管昨晚才刚见过,但这会一跟谭佑打上照面,幸嘉心就觉得,啊,好久不见了啊。 久别重逢让人喜悦又珍惜,所以幸嘉心只给了张明一个眼神。 但男生小跑着凑了过来,在幸嘉心面前站定,竟然比她离谭佑的距离还近。 幸嘉心很不开心,她往谭佑那边跨了一步,转换过来了这个距离。 “师姐,今天的东西多吗?”张明问。 幸嘉心看向另一边:“今天不多,你别动了。” 张明望向身边,还是那个瘦高个的女司机,嘴角挂着点要笑不笑的笑,张明总觉得有点嘲讽的意味。 但上次就是败在这里了,这次可不能犯同样的错误。既然女神喜欢对底层劳动者表达关爱,那他也要表现得善良而大度。 于是他对那女司机抬了抬头:“对,你别动了,有我就行。” 幸嘉心看向了他,眼睛微微地眯着。 女司机倒是一抬手伸了个懒腰,仿佛很熟地对女神道:“今天叫了三个?” 幸嘉心很不给面子:“我没叫他。” “我路过。”张明解释道,他可不想和搬运工沦为一个档次,“师姐,南边你去了吗?建得怎么样了?听说陈教授这次和BM合作,他那个对撞机模型可真牛……” 他总要谈点司机或者搬运工听不懂的话题,这样才能拉进自己和幸嘉心的距离。但高冷女神就是高冷女神,看偶像剧时的表情一点都不会对他表现出来,她走到了一边,冷冷地扔下了一句话:“我不是陈教授的学生。” 张明闭嘴了,他觉得这一定是研究院内的帮派斗争造成的不可言的规则。 很快,有两个工人过来,女司机对他们招了招手,三人朝废料走去。 幸嘉心站在原地没有动,张明一时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他愣愣地看着幸嘉心,幸嘉心没有躲避他的目光。 这样直接地盯着,女神的皮肤细腻光滑地能让人联想到柔软的触感,她的唇色明艳,又带着点亮晶晶的光芒,让张明的目光时不时地就被吸引去了注意力,忍不住喉头滑动。 女神突然开了口:“你过来。” 她转身朝仓库外走去,风把她的长发掀起来,明明是大冬天,厚外套却仍然能够掐出纤细的腰线。 张明跟在她身后,紧张又有点兴奋,快要同手同脚。 走到了外面的小花园,幸嘉心站定了步子,等着张明过来。 张明赶紧跳到了她面前,笑着问她:“师姐,怎么了?” 75.第 75 章 biubiubiu~ 你被晋江小防盗挡住啦  但谭佑在说完她“傻子”以后, 就把刚刚检查电器用的工具全收回了包里, 提着包一副要走的架势。幸嘉心没忍住, 还是决定抓紧机会。 “我饿了。”她是这么问的, “你饿吗?” 谭佑回头看着这个傻蛋, 足足停了两三秒, 才回了一个字:“饿。” 能不饿吗?忙活一早上, 这会都过了中午饭点了。 “那我们去吃饭吧!”幸嘉心拿了包就往外走, 走到谭佑身边还拽了拽她手上的东西, “放下吧, 多重啊。” 结果拽了两三下都没拽动, 谭佑真是纹丝不动。 一时之间有些尴尬, 幸嘉心都不敢抬头看她。 谭佑按了按手机,幸嘉心的兜里叮铃一声。 谭佑道:“屋子里缺的一些基础的东西, 我给你发过去了,你最好这会就出去买一下。” 幸嘉心掏出手机看了眼, 从菜刀锅碗到拖把灯泡应有尽有。 “为什么要买灯泡?”她问谭佑。 “你卧室的小台灯灯泡坏了,晚上会不方便。” “我不会装。”幸嘉心立马道。 谭佑盯着她的脑袋, 幸嘉心贼兮兮地低着头,只留给她一头柔软馨香的秀发。 “我还不会挑东西。”幸嘉心又加了一句。 “我这是上班时间。”谭佑道。 “加你钱。”幸嘉心毫不犹豫。 谭佑一瞬间觉得自己像在做不可告人的交易。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扔掉了手上提着的工具包,道:“走。” 幸嘉心很开心,紧紧地跟着她:“去哪里?” “超市。”谭佑没好气地道。 她大概在生自己的气, 要是不知道这个人是自己的老同学, 要么她在搬完东西后根本就不会留下来检查房间, 要么她现在就心安理得地多敲诈点这个人傻钱多的金主。 但现在,有交情在,还是不能说破的交情,谭佑的道德感蠢蠢欲动,让她最终心甘情愿地做出了自我的牺牲。 她们去了超市,谭佑不仅快速地采买了清单上的物品,还去生鲜蔬菜区吃吃喝喝的买了一大堆,两人推了满满的两个购物车,幸嘉心开心得像个小傻子。 结账自然是小傻子结,谭佑先出一步在外面等她。 一旦视觉放宽了,就又感受出幸嘉心的优秀来。 她白得发光,衣服又穿得漂亮,刷卡的姿势利落大气,怎么看都是人群的焦点。 焦点姑娘结完账,立马冲她看过来,见她还在原地,便露出个甜蜜的笑。 谭佑以前觉得是姑娘好相处,现在知道这都是对她的特殊亲密。 这笑容便越发显得甜蜜起来,谭佑的记忆恍惚,竟然记不起来初三的幸嘉心有没有这样笑过。 时光巨大的空洞感席卷上来,谭佑的脑子里蹦出一句不受控制的矫情话:今日再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见。 于是她干了件傻事,她从兜里掏出手机,又滑进相机,便对着幸嘉心拍了一张。 幸嘉心正处在低头再抬头的瞬间,看到她的动作,有微微的惊讶。 谭佑的理智回来了,偷拍这种事,尴尬得她脸都要热了。 她迅速将手机扔进兜里,都没来得及看一眼照片拍得怎么样。 幸嘉心推着车出来,谭佑赶紧接过来一个。 两人并排往出走,静默,令人心慌的静默。 直到彻底出了商场,谭佑提了东西往车上放,以为刚才的尴尬已经过去了,幸嘉心突然道:“你刚才在干什么呀?” 谭佑好不容易被风吹凉的脸…… 她没理她,自顾自地搞完了东西,上了驾驶位。 幸嘉心噔噔噔地跑过去另一边拉门坐上来:“你刚才是不是拍我了?” 谭佑看着车窗外,发动了车子。 “你给我看看嘛。”幸嘉心没完没了。 “我没拍你。”谭佑只得没好气地撒谎,“我拍收银台。” 幸嘉心愣愣地看着她:“哦。” 然后一路都没再说话。 谭佑真是猜不透小姑娘的心思,被偷拍了不生气,她不给看照片了倒生气。 不过即使生气,幸嘉心也不会大声说一句话,只会默默地,委屈地低着头,跟个兔子似的。 车开回到了别墅前,谭佑一个人提了三大袋东西进屋,幸嘉心给她开完门,想去接她手上的东西,被谭佑晃过去了。 该放客厅的放客厅,该塞冰箱的塞冰箱,谭佑默默地干活,起码现在这幢房子的结构和状况,她可是比幸嘉心那个傻子了解得多了。 幸嘉心一直跟在她屁股后面,保持着两步远的距离,不会碍着她的动作,也实打实地帮不上忙。 谭佑归纳好东西去洗手,幸嘉心终于弱弱地开了口:“现在去吃饭吗?” 谭佑甩了甩手上的水:“在家里吃。” “啊?”幸嘉心提高了声音,一个呆滞的表情,“我,我不会做饭。” “知道。”谭佑越过她,“开个火检查一下厨房的东西还有没有问题,酸辣土豆丝,西红柿蛋花汤,青豆炒腊肉,行吗?” 幸嘉心简直惊讶成石笋了,她保持着呆愣的表情看着谭佑拿出了菜,动作娴熟地该择的择,该去皮地去皮,快速地扔进了菜篮子里放在水下冲洗。 直到谭佑拿起了刚买的刀开始切腊肉,幸嘉心那弯弯转转的心思才终于拉直成一句明晃晃的喜悦的话:谭佑要给我做饭吃! 谭佑要给我做饭吃! 谭佑居然会做饭! 谭佑亲手给我做饭吃! 谭佑怎么这么好! 幸嘉心一抬手捂住了嘴,她觉得她快要哭出来了。 谭佑看了过来,她弯腰拿刀的姿势真是好看,微微蹙起的眉头也好看。 幸嘉心不仅想哭,还感觉身体发热,心脏乱七八糟地跳,让她没法再看下去。 于是一抬腿,跑了。 谭佑:这么多年到底怎么活下来的,不会做饭就算了,客人做饭不知道帮一下厨吗喂大小姐! 幸嘉心跑上楼想去栽倒在床上,但床还没铺。 于是打开包裹开始铺床,褥子被子床单被罩,折腾得快把自己埋进去了,终于有了个松软舒适的大床。 她重新站起来,然后又将自己摔上去,舒心得不得了。 在她的生活中,鲜少有这样的喜悦,直接,汹涌,没有任何附加条件,击打得她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 她是没有朋友,她是不和人交往,但这并不妨碍她知道“亲手为一个人做饭”这种事,是多么亲密的行为。 她这背水一战实在是大获全胜,她觉得吃完今天这顿饭,她就再也不用找各种工作上的借口来接触谭佑了,她们是朋友了,不管为什么她们今天突然变成了朋友,结果就是她们是朋友了! 她们重新成为朋友了。 幸嘉心的眼泪终于憋不住掉了出来。 谭佑炒好菜盛好饭,所有的东西都端上桌了,幸嘉心还没下来。 她本来想开口喊,但就像小时候一样,她总是无法给幸嘉心一个合适的称呼。 “幸、嘉、心”,三个字,实在是太正式了,谭佑想要打人的时候才会这么喊。 “傻子?”,特殊情景下开玩笑喊可以,平常这么喊,要么像有仇,要么过于亲昵。 “汪琪?”,知道了真实身份,自欺欺人的状态就太尴尬了。 谭佑站在饭桌旁考虑了足有一分钟,最终选择了放弃。 她走上楼,故意让脚步声重一点,不至于吓到傻姑娘。 卧室的门开着,大床上的被褥已经换了,干净清新,有幸嘉心身上香水的味道。 幸嘉心头朝下趴在被子里,不知道在干嘛,身子一颤一颤的。 谭佑抬手敲了敲开着的门,床上呜咽一声,身子拧巴拧巴,头抬起来先上手抹了一把脸。 还没转头,但谭佑知道她在干嘛了。 心里一紧,她赶紧上前两步跨过去:“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果然是哭泣的幸嘉心,头转过来的时候,头发蹭得乱糟糟的,眼睛红通通,被泪水泡得亮得像月光下深潭。 她一只手捂着嘴,盖去了大半张脸,这姿势真是压抑又可怜。 不知道怎么着,明明是美感差异极大的画面,谭佑却还是想起了多年前那日巷子里抱着书包的幸嘉心。 想起她衬着绚丽晚霞的身影,想起她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 那时她不懂,不懂这姑娘为何不说话,不懂这姑娘到底在想什么。 现在她还是不懂,不懂这姑娘为什么突然哭,不懂她看着她为什么会让人心脏抽疼。 但有一样,谭佑是知道的。 那就是,现在,此刻,她需要她。 她像需要一个英雄一样地需要她。 谭佑走上前,半跪在床边,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怎么了啊?别哭了。” 幸嘉心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她怕自己的哭泣会让鼻子呈现出不正常的状态,所以捂着的手一点都没松开。 她不能放弃这机会,只能抽抽噎噎地问出来:“我们,我们是,朋友吗?” 谭佑在返回橘城的时候,被堵在了高速路上。 等到了市区内,比预计到达的时间晚了快一个小时,天已经黑透了。 晚上温度下降得厉害,谭佑停了车,觉得自己的脚又麻又僵。 不是所有的货运都可以开空调的,为了降低成本,大多数时候司机只能选择忍。 车队食堂灯已经灭了,谭佑跳下车,狠劲跺了跺脚。 一股酸|麻从脚底涌上来,激得她打了个颤,而后就僵直在了原地。 一动不动,等着这个劲过去,谭佑闭了闭眼,想让自己放松一会,但闭上眼睛之后,还是会有仍然在开车的错觉。 手机这时候响了起来,打断了谭佑忘我的禅修。 “橘九院废料 汪”,条理清晰,谭佑一贯的备注方法,可以让她立刻理清来电的对象。 她咳了两声,让自己的嗓子开了开嗓,然后接起了电话:“喂?” “你回来了?”那边道。 谭佑吸了下鼻子:“对,刚到。” 这催得可真是太及时了,昨天打电话的时候,谭佑给了汪姑娘一个大概的时间。没想到姑娘掐得这么准,就跟连接上了他们车队门口的摄像头了似的。 她转头看了看停着的车,琢磨着开哪辆去拉汪姑娘的废料更合适。 姑娘开口的话却让她停住了搜寻的目光,谭佑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什么?” “你出来一下。”那边顿了顿,“我刚好路过。” 橘城九院工作的姑娘,会路过他们车队公司? 谭佑讶异地张了张嘴,停了足有两三秒才接话道:“你在哪呢?” “门口呢,”那边回答,“有个蓝色的棚子。” “我马上过来。”谭佑挂了电话。 虽然是一个城市,但城市的城区规划都是很有规律的,谭佑车队所在的区是最老旧待拆的那一片,地方不大,蜗居的人还挺多。而橘城九院虽然看着在山沟里,却是在正儿八经的高新区,所有的新兴企业都集中在那里,环境好,人还少。 两个城区分在城市的两端,居然大半夜地被路过了? 谭佑走出去几步了,突然又转了身。她跑回去跳着打开车门,将自己勾在踏板上,伸手拿过了车头放着的水杯。 粉红色的小猪佩奇,谭佑跑着去开水房接了水,然后又跑到了大门口。 蓝色的棚子是个临建亭子,黑漆漆的没光也没人。 谭佑的脚步近了,前后张望,准备打电话找人了,亭子后才闪出一道光,姑娘举着手机叫她的名字:“谭佑。” 软了吧唧的,跟被人欺负了要她保护似的。 谭佑走上前,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芒看清了姑娘的脸,明明乌漆墨黑的,脑子里却硬生生跳出来一句“灯下看美人”。 美人明眸皓齿,她看着总觉得熟悉。 要是她车队里的姑娘,她肯定要调笑一句“我们是不是哪儿见过”,但到底是跟她两个世界的女博士,谭佑不能唐突了人家。 风把姑娘的长发吹起,幽幽的香,谭佑没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 “冷吗?”她问。 “不冷。”姑娘对她笑,举起了双手,“看,我有手套。” 傻乎乎的,谭佑也笑起来。 “怎么就路过这儿了?” 她刚问完,姑娘的手机屏幕灭了,失去了那点光芒,谭佑心里突地一下。 她掏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 炽亮的光芒一下子把四周照得清清楚楚,姑娘闪亮亮的眼睛,她微微蓬起的发丝,还有地上厚厚的尘土,沾到了姑娘的靴子上。 “就有事嘛,路过。”姑娘低了头在包里掏,“你吃过饭了吗?” “没,刚回来。”谭佑看了眼她的包,大大的帆布包,姑娘每次的包都不一样。 明明准备得很好,但掏的时候还是有些慌乱。 幸嘉心刚刚嘚瑟过的手套现在就显得很碍事了,她赶紧脱了下来,这才成功地将耳机线从饭盒上摘了出来。 粉色的便当盒终于端了出来,幸嘉心举到谭佑面前,脸热烘烘的:“你要不要尝尝这个?” 谭佑勾着唇角问她:“这是什么?” 幸嘉心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刚刚吃饭觉得好吃,就打包了点。” 造型可爱的便当,幸嘉心自己是做不出来的,但电视剧里面总是要演。 买倒是很好买,反正她的目的是来见谭佑,情绪一旦冲动起来,这些小细节是不重要的。 没打那个电话之前,她觉得自己一个星期都等了,再等一天一夜不算什么。但听到了谭佑的声音,她就知道,完蛋了,这一天一夜太长了。 幸嘉心决定省了那一夜煎熬的时间,下班后她就快马加鞭地赶到了谭佑公司门口。 谭佑说她八点左右会到,幸嘉心等过七点,等过八点,躲在角落里心算了一遍今天的实验数据,夜便很深了。 她终于看到了一辆回来的大车,是第一次谭佑来九院送货的那一辆。 女人的直觉总是很准的,幸嘉心掐着时间打电话,果然如愿以偿。 手都被风吹冷了,谭佑也没有接。 她一直盯着幸嘉心看,看得幸嘉心心里毛毛的。 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 谭佑突然抬了手,盖在幸嘉心的指尖,热烘烘的,让人心里熨帖。 饭盒被接了过去,谭佑转身就走:“跟我来。” 幸嘉心赶紧跑过去跟上。 谭佑带着她进了车队的大门,门卫大叔正看着电视打呼,看都没看她们一眼。 幸嘉心很开心能够进入到谭佑的领地,这就像是一种互相的交换,分享各自的生活。 谭佑一路走到了一排临建二层房屋前,进了一间办公室,办公室里没人。 她把一张桌子上的东西全部推去了一边,然后拉过一把椅子,扯了卫生纸擦了擦,这才放到了幸嘉心面前:“坐。” 房间里虽然没开空调,但到底比外面暖和多了。 幸嘉心坐下来,和谭佑隔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她的爱心便当。 粉红色的小猪水杯被放在了便当旁边,幸嘉心看着就高兴。 谭佑没开便当盒,她问她:“待会要回去吗?” “嗯。”幸嘉心道,“回住的地方。” “你住哪里?”谭佑问。 幸嘉心立马报了地址。 速度太快了,一丝犹豫都没有,谭佑明显愣了愣。 幸嘉心觉出了点尴尬,解释道:“就我们刚开始在超市门口碰见嘛,我住的地方离那里不远了。” “哦。”谭佑应了一个音节,幸嘉心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谭佑站起身用一次性水杯接了水递给她:“暖暖手。” 幸嘉心抱着杯子,太烫了就凑过去桌子前,把杯子放一放。 “你不吃吗?”过了一会,幸嘉心问。 谭佑道:“东西都凉了,没法吃。” “啊……”幸嘉心发出短促的一声惊叹,她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 如果八点这份饭还尚有余温的话,这个点,已经彻底是冰块了。 她在包里捂得再严实都不行,幸嘉心一下子站起了身。 她把饭盒拿了回来:“不要吃了,凉了不好。” 谭佑也起了身:“我送你回去吧。” 逐客令下得这么突然,幸嘉心觉得合理又难过。 她不好再说什么,谭佑又送着她出了门,提醒她:“手套戴上。” 幸嘉心听话地戴上了手套,两人站到了大门前。 这个时间段这个地点,车挺难等到的。 跟谭佑并排站着,幸嘉心觉得舒服,又觉得还不够。 谭佑低头看手机,突然道:“你微|信?” 幸嘉心很惊喜,她没想到,谭佑会主动要她的微|信。 “跟手机号一样!”她很快回答。 谭佑的手指敲在屏幕上,叮咚一声,幸嘉心的手机响了。 她根本忍不住自己的笑,嘴角都快咧到耳边去了,快速从包里翻出手机,着急忙慌地点了通过。 谭佑的微|信,头像是一辆车。 你已经添加了谭佑,现在可以聊天了。 幸嘉心盯着手机:“你就直接用真名呀?” “方便。”谭佑道。 “哦。”幸嘉心立刻想和谭佑保持一致,把自己的微信名字改成真名,但都点进编辑资料了,及时地收了手。 她不能改真名……她还披着层汪曾祺马甲呢。 幸嘉心心虚地收了手机:“我名字有趣吧?” “不认识。”谭佑道。 “Dalek,《神秘博士》里的一种外星生物,战斗力超级强大,可以消灭掉所有的……”幸嘉心顿了顿,把人字吞进了肚子。 谭佑,还是不要消灭好了。 她的小心思弯弯转转,谭佑的接话却牛头不对马嘴:“待会上车一直开着实时位置。” 幸嘉心一偏头,还真看到了一辆远远过来的出租,“空车”两个字,极其刺眼。 “啊……”她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谭佑抬手招了招,车很快停到了她们面前,谭佑帮她开了后车门,扫了眼司机,然后道:“我们微|信再聊,路上小心。” 十分亲昵的语气,幸嘉心看着那双眼睛,一时脑袋充血,突然便凑上前去抱住了她。 脚尖轻轻踮起,唇角便刚好在谭佑的耳边,万千情绪汇集到一起,也不过一句:“明天见。” 谭佑没有回她,幸嘉心匆匆地抱完又匆匆地放开,钻进出租车里,逃也似的关上了门。 车开了出去,谭佑站在大门口,愣了挺久。 橘城大学的论坛很出名,里面分区明确,爆料十足,是休闲娱乐刷八卦的好去处。 论坛气氛很活跃,最大的原因是此论坛匿名,大家披着马甲,想说什么说什么,实在严重了版主删帖就好。 蠢蠢欲动的大学生,总会盖高几个班花、系花、级花、校花的楼。 现在,橘大论坛的校花楼又被顶了上来,大家点进去一看,竟然有人煽风点火地否定公认美女的魅力。 十大校花里,被称作冰山雪莲的,是已经在橘大读到博士的物理系幸嘉心。 高智商,高颜值,气质又好,最重要的是神秘又冷清,把所有的社交圈子拒绝在外,这样总是更能引发人们的探寻欲。 幸嘉心没有背景,没有恋爱史,甚至没有朋友。 有人骂她装,但到底她装了什么,屁都说不出来一个。这个人就算是杜撰,都很难杜撰出八卦。 然而今天,热闹了。 76.第 76 章 biubiubiu~ 你被晋江小防盗挡住啦  成年之后, 特别是踏入社会,很少有人会问你, 我们是朋友吗? 利益相关的难交心, 大家心里都有数。 要是幸嘉心不是幸嘉心, 只是汪琪, 那她们只是客户而已,真算不上朋友。 但幸嘉心是幸嘉心啊,谭佑想起那些年少时的冲动和热血,怎么能不算是朋友呢? 那是永远都忘不了的, 最单纯真心的朋友啊。 但是她可不像幸嘉心,能把这么肉麻的话说出口。谭佑转头想找点纸,发现刚才买的生活用品还没添置上来, 于是道:“稍等一下。” 她想下楼去拿盒纸上来, 但刚走到门口,便听身后一个栽倒, 幸嘉心又埋在了被子里, 细窄的肩膀动啊动, 动啊动,很难过的模样。 “哎……”谭佑长叹了一口气,她重新走回去, 一把攥住了她的胳膊,将人提了起来, “是, 是, 怎么不是了。” 语气不太好,但立刻就让幸嘉心破涕为笑。 “好啊。”她抬手抹了把脸,眼睛周围黑乎乎的。 谭佑弯下腰看着她:“别动。” 幸嘉心一动不动,眼睛都不眨一下。 谭佑和她的距离极近,她原本只是想去看看幸嘉心眼睛上面翘起的是什么东西,但挨得实在太近了,幸嘉心身上好闻的味道简直要淹没她了。 谭佑猛得直起了腰,指了指:“眼睛上有东西,你自己去看一下,洗把脸,饭好了。” 谭佑出了屋子,幸嘉心立马扑到了镜子前,眼睛上面何止有东西啊,她的妆花完了! 眼睫毛晕了,黑乎乎的,眼影也蹭得脏兮兮的,谭佑说的东西,是她的自然版假睫毛,边边已经翘起来了! 真是惨不忍睹,幸嘉心赶紧丧丧地卸妆洗脸,但一想起谭佑刚才的回答,又高兴起来。 窗外淅淅沥沥地又下起了雨,南方的冬天一不小心就开启了阴冷模式。 房间里的中央空调打开了,屋子的温度上来,幸嘉心卸完妆,跑去换了件彩色条纹的薄款紧身毛衣。 她白,穿色彩鲜亮的衣服会衬得气色很好,幸嘉心盯着自己的胸瞅了瞅,曲线玲珑,还是很好看的嘛。 她犹豫着要不要再上个素颜妆,毕竟这可是谭佑为她做的第一顿饭,但是楼下的人已经等不及,大声地叫她:“好了没啊,菜要凉了!” “好了好了!”幸嘉心生怕她生气,赶紧往楼下跑。 谭佑的脾气可不好了,能提板凳砸人的那种呢。 饭厅里的灯光很温馨,谭佑大大咧咧地坐在一端,桌上的菜虽然都很日常,但到底也比这个人精致多了。 幸嘉心想坐得离她近一些,但谭佑把碗筷摆在另一端,幸嘉心只好坐到对面。 有一瞬间的静默,谭佑看着主人也没有招待的意思,只得自己开了口:“吃吧。” 幸嘉心倒是听话,乖乖地端起饭碗,夹了一筷子菜:“好吃!” 酸辣土豆丝有什么好吃的,谭佑做饭的水准,也就是能吃而已。 但幸嘉心夸得可走心:“超好吃!” 又夹了两筷子塞嘴里,大口吃饭的样子倒是一点都不像一个精致女博士该有的样子。 塞腊肉:“这个也好吃!”舀一小勺青豆:“哇!好香!”端起汤碗喝口汤:“啊啊,好舒服!” 谭佑终于忍不住,低头笑了起来。 她冲着饭碗笑了好一会儿,再抬头的时候,幸嘉心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 “你不问我笑什么吗?”谭佑问她。 “你笑什么?”幸嘉心从善如流。 “你太夸张了。”谭佑指着菜,眼睛弯得像月牙,“这些哪有你说得那么好吃。” “我说的是真心话!”幸嘉心瞪着眼睛,为谭佑的怀疑很不开心,“你还没尝了,你怎么知道不好吃,你尝尝看,真的超好吃!” 谭佑伸出筷子:“我自己做的我不知道……” 筷子塞进嘴里,她不说话了。 幸嘉心直勾勾地盯着她,尝口菜而已,一脸紧张。 谭佑的表情变啊变,变啊变,逗够了这个小傻子,才开口道:“真的很一般。” 她这说的是真话,太一般了,一般地让人觉得这顿饭只是为了填饱肚子,并不是为了享受食物。 但幸嘉心居然为这句话生气了。 谭佑低头吃了会饭,抬头才发现她真生气了,饭也不吃了,腮帮子还气鼓鼓的。 “呦,你咋了啊?”谭佑想不通。 “不许你说很一般。”幸嘉心可委屈,“超好吃。” “天呐……”谭佑很想凑过去摸摸这人额头,是不是发烧烧傻了,记不得这饭是她做的。 她自己做的饭,她还没资格评价一般般了? 谭佑停了筷子,皱起了眉:“你要干什么?” 她声音冷了下来,幸嘉心一下子就怂了:“没,干什么。” “吃饭。”谭佑命令道。 幸嘉心乖乖地拿起了筷子。 两人进入到了食不言寝不语的状态,两菜一汤,吃得精光。 谭佑站起身收拾碗筷,幸嘉心抱着自己的碗筷跟在她身后进了厨房:“我就是好久没吃过这种味道的饭了……” 这是在解释?多大的事啊。 谭佑转身接过她手中的碗筷,扔进洗碗池里开始动手洗碗:“什么味道啊?” “就……”幸嘉心顿了顿,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不是零食的味道,也不是外卖的味道……” 谭佑的手停下来了,她转身看着幸嘉心,很是惊奇:“你自己不会做饭,就没有其他人会做饭吗?” “其他人也不会给我做饭呀。”幸嘉心说。 谭佑一时有些恍惚,她沾着水的手指转悠了一圈:“你,你多久没吃这种味道的饭了?” 幸嘉心咬了咬嘴唇:“九,九年?上大学就没吃过了。” 你都不回家吗?谭佑没有问出这句话。 幸嘉心的家非常有钱,在初三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件事。 那时她骑着那辆破破烂烂的自行车送幸嘉心回家,她的家在他们城里最豪华的小区,那时谭佑就在想,这么有钱的人家,为什么不早早地给孩子做手术,为什么不派个小汽车来接送幸嘉心呢? 谭佑想起自己家,那个她从来不会带同学去的家。突然就意识到,不管有钱没钱,每个家庭都是有秘密的。 谭佑不愿意其他人知道自己家的秘密,也感同身受地不会去探求别人家的秘密。 于是她没再问,只是语重心长地道:“要自己学做饭啊,外卖吃多了会变丑的。” 自己做饭省钱这种最关键的原因对于幸嘉心来说肯定是不关键的,所以谭佑选择了幸嘉心这种小姑娘一看就很在乎的东西。 果然,幸嘉心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半晌,呆呆地“哦”了一声。 谭佑冲她挥挥手:“出去吧,别在这站着了,碍事。” 幸嘉心乖乖地出了厨房,谭佑又道:“去把桌子擦一下!” “好。”幸嘉心跑去收拾桌子。 跟养了个什么都不会的女儿似的,谭佑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等她洗完碗出来,一看窗外,天色竟然已经黑了。 冬日里白天短,这会又下起了雨,谭佑真不敢相信,出了趟搬家的活,竟然生生地从早上干到了晚上。 她预备走,看一看这空荡荡的大屋子,又有些不放心。 于是停下来,把之前该装的灯泡装了,甚至把家居用品都归了位。 搞得跟是自己家似的。 谭佑又叹了口气,要是自己有这么大的房子就好了,她一定卖了换钱。 最后,当天色完全黑下来时,她终于要走了。 幸嘉心跟在她屁股后面,一直跟到了玄关:“天好黑,还下雨……” 谭佑挑挑眉:“你怕?” “我不怕。”幸嘉心挺诚实,“我怕你……” “怕我什么?” “开车危险。” “这点雨算什么。”谭佑笑了笑,“凌晨一点,暴雨,我上过盘山路。” “唔。”幸嘉心的嘴巴瘪起来,一低头,委屈吧啦的模样。 谭佑没忍住,抬手摸了下她脑袋:“不要随便留人在家里住,晚上关好门窗。” “你不是随便,你是朋友。”幸嘉心就着这个姿势,将自己栽进了谭佑怀里,“再见。” 漂亮姑娘的身子软乎乎热乎乎的,头发丝在谭佑脖子上搔动,跟挠痒似的。 谭佑的手还在她脑袋上,顺着头发滑下去,落在背上,掌心温热。 小时候她没拥抱过幸嘉心,没想到多年后,竟然这样接二连三,承受了这腻人的亲密。 小傻子到底是不一样了,谭佑用力搂了搂她:“好了,再见。” 幸嘉心继续进入了疯狂学习的阶段,上午搞她的课业,下午看电视剧电影小说。 “与人的亲密交往”,她把这当一门正经的课来学,跟做实验一样,不断地小心试探,排除错误项,将正确方法牢牢记在心里。 比如,经常给谭佑发微信是不对的,因为谭佑大部分时间都在出车,看手机很不方便。 比如,给谭佑打电话一定要挑时间,最好在她闲下来的时候,这样她才会有耐心和她聊些闲话。 那怎么确定她空闲的时间呢,当然是上一通电话就问好咯。 幸嘉心做了个表格,将谭佑的已知时间标记出来,后来,她沮丧地发现,谭佑的工作是没有规律可循的。 不是朝九晚五,不是做五休二,她有可能连着三四天奔波在外,也有可能一回来倒头就睡一整天。 越了解就发现她越辛苦,越辛苦,幸嘉心就越不好意思再提见面的要求。 一天两天一个星期,除了偶尔的短暂的电话,幸嘉心再也没法汲取谭佑力量了。 是的,谭佑现在对她来说,就像个超能能源一样,与她链接上一点点,就足以让她兴奋好多天。 又是一个星期过去,幸嘉心觉得自己要在这幢房子里待到发霉了。 她以前最喜欢独处,只要饿不死,她可以一个人在家待几个月,以往的寒假暑假不就这样过来的吗,现在却不行了。 她迫切地想要出去,想要奔到谭佑跟前,就像一个饥饿的人需要食物一样。 再一次小心翼翼地掐着时间和谭佑打完电话以后,幸嘉心终于忍不住了。 谭佑的声音就像是喷香的诱饵,幸嘉心的耳朵尝到了味道,身子便越发饥|渴了。 她跑进房间,用最快的速度挑选衣服,洗脸化妆,然后喷上了谭佑那次说好闻的香水。 拿包出门,打车的时候,破天荒地为了催促和陌生人多说了两句。 “赶飞机?”司机看了她一眼,“那这个方向不对啊。” “赶火车。”幸嘉心想快速结束对话。 司机踩了一脚刹车:“那你说的地址也不对啊。” 幸嘉心想起昨天刚看的剧:“我男朋友马上要走了,我去追他。” 司机恍然大悟,神情也激动起来:“姑娘你放心,二十分钟内,我给你赶过去!” 幸嘉心扯出一个微笑。 刚才电话里谭佑说她刚跑完车,回到公司,待会还有事要出门。 幸嘉心希望这个待会不要超过半个小时,那这样她就可以在谭佑出门办事之前见她一面。 司机把车开到了限速的极致:“姑娘我抄近路得绕,你别觉得我坑你钱啊。” “加钱。”幸嘉心言简意赅。 司机说到做到,最后一脚刹车停下来时,才十七分钟。 幸嘉心一直在看手机,立马把钱递了过去:“不用找了。”然后急匆匆地下了车。 司机看着漂亮姑娘远去的背影,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年轻人为了爱情真是奋不顾身啊!” 幸嘉心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为了爱情奋不顾身,但现在事实证明,她为了谭佑会。 明明在重逢谭佑之前,她鲜少想起这个人,但一旦重新遇到,就像枯干的草原上一点火星,瞬间便汹涌燎原。 十五岁之后,她想着逃离这个世界,逃离丑陋的自己,却忘记了要逃开的原因。 直到她现在一路冲进运输公司,疯狂地询问谭佑在哪里,然后一回首便看到了她。 谭佑戴着一顶看起来就很温暖的毛线帽,望见她的眼神满满的都是惊讶。 这是一种喜悦的惊讶,不是厌恶,不是恐惧,让幸嘉心觉得自己在发光。 她突然就明白了,她逃开那一切,就是为了如今更好的相见。 谭佑笑起来,她摘下沾满灰尘的手套,问她:“你怎么来了?” 幸嘉心冲过去,放任自己这无风也起浪的澎湃情绪,扬起最灿烂的笑脸。 谭佑及时地张开了双臂,幸嘉心像个小炮弹一样砸进了谭佑怀里。 “喂,我身上脏。”谭佑举着手,没敢落在幸嘉心的粉色外套上。 幸嘉心才不嫌弃,幸嘉心紧紧抱住她的腰,埋头在她肩窝处,狠狠吸了一口气。 她的超能源泉,有车的味道。 “干嘛啊?”谭佑在她头顶笑,幸嘉心能感受到她胸口的震动。 “你是不是被人欺负了?”谭佑声音突然低下来。 幸嘉心很快地摇头,头发晃来晃去,蹭得谭佑下巴痒。 “那怎么了啊?”谭佑用下巴撞了下她头顶,“过来有什么事吗?” “没事。”幸嘉心终于抬起了头,对上谭佑的眼睛,突然有点脸红,“就是想你了。” 她这话说得亲昵,但到底是心底最真实的想法,一点都没磕绊。 谭佑看着她,足足停顿了四五秒,才张嘴呆呆地“啊”了一声。 幸嘉心终于感觉到了不好意思,她松开谭佑,站直了身子:“你是不是在忙?” “擦车。”谭佑指了指旁边的车,“马上要出去。” “哦。”幸嘉心低着头,踢了一脚地上的小石子,“那你擦吧。” “冷不冷?”谭佑重新戴上了手套,往旁边指了下,“冷的话去那边的小屋子,有电暖气。” 幸嘉心望过去,小屋子门口站着两啤酒肚大哥,正乐滋滋地盯着她俩。 幸嘉心立马道:“不冷。” 谭佑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一甩抹布,喊道:“赵哥王哥,队长让你们出星源那趟呢,赶紧去拿单子啊,李姐今天接孩子,下班早!” 两人招了下手,乐呵呵地走了,谭佑看向幸嘉心,笑着道:“好了,可以去了。” “我不冷。”幸嘉心还是摇头。 “没人了,你进去坐着,我给你看着门。” “我想在这儿。” 谭佑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看着她,笑得揶揄:“就这么想我啊?” 幸嘉心不说话,脸色白里透红,在灰蒙蒙的背景下,显得分外鲜亮。 “哎……”谭佑叹了口气,“好的大小姐,你要站这就站这,往旁边点。” 幸嘉心挪了挪。 谭佑本来打算好好擦下车的,毕竟待会是去接好久不见的人,但幸嘉心在旁边等她,大冷天的,谭佑不好再让她冻着。 于是大略地搞了下便停了手,将东西归置好,洗干净了手。 幸嘉心一直跟在她屁股后面,谭佑带着她进了屋,搬了凳子到电暖气前:“坐着。” 幸嘉心很听话,乖乖坐下。 “暖一下。”谭佑说,“什么打算啊?” 幸嘉心赶紧表明自己的意图:“你该忙什么忙什么,要出去了我回去就行。” “真就过来见我啊。” “那我……买个东西?” “你是不是钱多得不知道怎么花?”谭佑笑起来,乐了好一会。 “放假了我没什么事。”幸嘉心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 “那……”谭佑顿了顿,“跟我一起去?” “好啊!”幸嘉心眼睛亮起来,答应完了才问,“你要去干嘛呀?” “去接人,不是工作。”谭佑道。 “好啊好啊。”没有耽搁到谭佑工作,幸嘉心很开心。 “那走吧,时间差不多了。”谭佑起了身。 幸嘉心赶紧跟在了她身后。 谭佑开的是刚才擦的那辆车,难得的,是一辆普通的小轿车。 车里车外都挺干净的,车前还摆着个摇摇晃晃的福娃,有点私人气息。 果然是去办私事的,幸嘉心有些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 她本来想着见一面就好,但见了之后,就想多再跟她待一待。 这相处的时间,就跟她骗来的似的。幸嘉心假咳了两声来缓解自己的尴尬,没话找话道:“我们去哪里呀?” “去火车站。”谭佑说。 “啊……”幸嘉心想起了她来时给司机撒的谎,真是好巧哦。 车里又陷入了沉默,幸嘉心时不时看一眼谭佑,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刚才上车之前,谭佑的情绪还都挺好的,但上车之后,她就有些沉郁。 这种沉郁是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说起来有点玄,但幸嘉心可以感受到这种仿佛阴郁气体一般的氛围。 因为她有很多年很多年,都陷在这样的氛围里,拔不出来。 谭佑的不开心她见过,但那时还是年少,谭佑的不开心会转变成怒气,随随便便找个借口便能发泄出来。 现在不一样了,现在谭佑长大了,她的不开心变成了那个幸嘉心熟悉的氛围,让幸嘉心的心脏倏地揪了起来。 她不敢说话了,也不知道怎么做才好,只能安静地待着。 车一路行过,终于到了火车站广场,停了车。 谭佑没下车,她掏出手机打电话,接通以后,言简意赅:“出来了吗?我已经到了,车牌号xxxx。” 那边回答后,谭佑没多说什么,挂了电话。 幸嘉心紧张起来。 不一会儿,有大群的人涌出,谭佑盯着人群,幸嘉心悄悄看着谭佑。 然后她清晰地看到谭佑皱了皱眉,落下车窗,对外招了下手。 人群里走出个少年,非常英俊的眉眼,拉着大大的行李箱。 他走到车边,道:“累死我了,谭佑你开下后备箱。” 谭佑没说什么,少年放了行李,准备来副驾驶坐了,才看清了还有一个人。 “呦,有人啊。”少年笑起来,“谭佑你还有这么漂亮的朋友啊!” 出了仓库,她走到小花园里给谭佑打了电话,这次接通得有点慢,汪曾祺同志心急如焚。 直到电话都快自动挂断了,才被人接起来。 “喂?”声音迷迷糊糊的,有些哑。 汪曾祺同志清了下嗓子,压低了声音道:“我是汪曾祺。” 那边便迷迷糊糊地笑起来,咯咯咯,咯咯咯,笑了好一会儿。 幸嘉心便也不着急,就在电话这边听着她笑,心里跟开了朵花似的。 谭佑大概是笑醒的,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清晰了很多:“怎么?大文学家。” “明天要拉货了。”幸嘉心道,“你不是让我提前通知你吗?” “对,不然我可能排不过时间。”那边一阵窸窣的声音,“大概几点?” “上班时间都可以。”幸嘉心说完,又极其心机地加了一句,“当然,早上来更好。” 早上来,是她的妆容最完美的时候,如果赶上晨光,一定会显得很温柔。 “好。”谭佑答应下来,“八点半。” 幸嘉心真是喜欢她办事这利索劲:“到了给我电话。” 这天下班,幸嘉心再一次急匆匆地回了家。 张明的明信片还是没送出去,群里关于“女神一定是谈恋爱了”的猜测也愈演愈烈。 当天晚上幸嘉心翻出了她所有的衣服,一件件地试,几番纠结后终于选定了一套。 接下来是试妆容,既不能太浓惹人注意,也不能太淡让人无感,一定要有闪亮的大眼睛,扑闪扑闪,不用说话,就能暗送秋波。 擦了又试,试了又擦,难得地自拍了好几张照片,放远了看,拉近了看,一直折腾到大半夜。 她没有朋友,也不喜欢社交软件,能够给出参考意见的只有自己。当然,所有的喜悦和忐忑也全都属于自己。 第二天,闹钟一响,她便翻身起床。 昨晚脑子里已经过了无数遍的步骤一一实现,她留了充裕的时间,妆发衣服全都收拾妥当,还比平时早了四十多分钟。 糟糕的是,她忘记了在脑袋里加上“吃早餐”这一项,导致她看着镜子里自己完美的唇妆,最终放弃了早餐,空着肚子骑上小电驴,早早地来到了研究院。 实验室她有钥匙,但仓库她没有。 还没到标准的上班时间,仓库没人,幸嘉心手里捏着手机,又检查了一遍是不是放在特别大声的响铃上了,这才静下心来,就站在仓库门前等。 这里视野开阔,可以望见远山。 冬天的天亮得晚,这会光还很暗。山的形状隐在浓重的雾气里,像幅泼墨山水画。 幸嘉心搓了搓有些冷的手,还是舍不得握着手机塞进口袋里,就这样一边小小地哆嗦着,一边看着晨光渐渐地从山后破出。 仓管大叔到了,让她进屋子里等。幸嘉心道了谢,还是站在门外。 大叔端了杯热水给她,幸嘉心犹犹豫豫地把手机放到了一边的高台上,暖烘烘的杯子将热度从手心一路蔓延到四肢,让等待变得更加舒适起来。 但她没敢喝,口红会被沾掉。 手机没亮起来也没响,但当太阳升起来以后,一辆橘色的大货车踏着晨光,慢悠悠地开到了她面前。 幸嘉心踮起了脚张望,车头太高,离得距离又近,她看不清司机的脸。 好在司机很快下了车,球鞋牛仔裤,上身还是那件皮夹克,一打照面,便对她明晃晃地笑。 幸嘉心赶紧迎上去,一张口道:“你怎么没给我打电话呀?” 谭佑插在兜里的手掏出了手机在她面前晃了晃:“我这不正准备下车了给你打嘛。” “哦。”幸嘉心反应上来是自己太心急了,一时有些无措。谭佑的眼睛太亮,她总觉得她能看明白一切,于是连对视都不敢了,目光晃来晃去,最终落在了手上的水杯上。 “你喝水。”幸嘉心把水杯递了过去。 谭佑顿了顿,眉梢微微挑起。 “我没喝的。”幸嘉心解释道,然后又发现手上的杯子已经有些凉了,懊恼地转身往旁边的办公室走,“我去给你换杯……” 她的话没说完,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拿走了她手中的杯子。 谭佑的动作很快,幸嘉心来得及看清的,不过是两只手瞬间的交错时,黑白分明的颜色。 小麦色的皮肤,幸嘉心心里想,真好看啊。 谭佑喝水极其大口,喉咙吞咽了两下,一杯水便见了底。 一次性的纸杯又被递回到了幸嘉心手里,幸嘉心握着纸杯,端着不是,扔也不是,一时又慌张起来。 “货在哪?”幸好谭佑开了口。 幸嘉心愣了愣,跑去旁边的办公室,扒着窗口问仓管大叔:“师傅,废料在哪?” 仓管大叔走到窗口,往外张望了一眼:“来了啊。”他指了指方向,“三号仓库,从那边开过去。” 大叔声音响亮,不用幸嘉心再传话,谭佑上了车,将车往三号开过去。 幸嘉心把手里的纸杯塞到了大叔手里,转身便准备往那边跑。 “钥匙,你没拿钥匙怎么开门。”大叔喊着,笑了声,干脆自己出来了,“算了算了,你个小姑娘,也开不了门。” 于是,原本在幸嘉心计划下的两人之约,加了个胖胖的大叔。 尽管幸嘉心要了处理废料的所有手续,但她根本不知道废料长什么样。 这两天,想起这事,她满脑子里都是跟谭佑有关的一点一滴,废料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但现在这借口成了谭佑的负担,因为幸嘉心没有提前说清,谭佑这趟车便只来了一个人,废料并不少,也不轻,仓管是不会亲自运输的。 大叔拿来了辆手推车,谭佑脱了夹克,挽起衬衫的袖子,说干就干。 77.第 77 章 biubiubiu~ 你被晋江小防盗挡住啦 谭佑这天晚上竟然失眠了, 虽然只不过是躺在床上干瞪眼了一个小时,但这已经算是她为数不多的失眠史里浓墨重彩的一笔了。 以往她是愁得睡不着, 这次是想不通。 她不是个傻子,别人向她示好她自然感觉得到, 何况是汪姑娘那么明显的举动, 最后的那个拥抱就像是天上掉下个仙女,直直地砸进了谭佑怀里。 真香真软啊,真让人想不明白。 为什么要抱她呢?为什么路过就要和她见面呢?为什么送完水杯还要送盒饭,我谭佑看起来那么缺饭吃吗? 谭佑转了个身,她的两个舍友已经睡熟了, 清洁阿姨偶尔会磨牙, 保洁大妈一直长长地打着呼。 谭佑抬手在自己身上捏了捏,瘦是瘦, 但还是有肉的, 不至于看起来那么可怜吧。 枕边的手机亮了起来, 谭佑钻进被子里,将自己蒙住, 然后点开了手机。 姑娘很听话, 她让开实时位置就开实时位置,她怕姑娘大晚上打车回家出意外, 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姑娘聊着天, 姑娘就乖乖地回着话, 不多也不少, 让人舒服的程度。 一个小时前, 姑娘就已经到家了,位置关了,两人也结束了聊天。 但现在消息又过来了,姑娘奇怪的头像,奇怪的名字,发过来三个看起来小心翼翼的字:睡了吗? 谭佑没回复,她又点进姑娘的朋友圈看了看,仍然是只显示三天以内,而三天以内什么都没有。 谭佑的手指在屏幕上摩挲来摩挲去,她有很多句话可以回,但竟然挑不出一句她觉得合适的。 被子捂得严实,空气开始变得有些闷热,谭佑想起那瓶扔在自己车头上的香水,漂亮的光线,甜腻的香味,最终一把将手机拍在了床上。 她没回复,将脑袋探出被子,长长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生物钟让谭佑早早地睁了眼。 瞪着天花板愣了会,谭佑想起昨晚的事情,手指在被窝里摸索摸索,终于摸到了手机。 那条信息还在那孤零零地愣着,莫名地有点像昨晚躲在亭子后的姑娘。 谭佑回了过去:那会睡着了,现在去研究院。 这又是一个兴高采烈的早晨,幸嘉心昨晚睡得迟,但大概因为心情好,并没有落在黑眼圈。 她神采奕奕,出门前觉得镜子里的自己好看极了,来到研究院,看到实验楼的李大爷都觉得他精神极了。 于是难得的,主动打了个招呼:“早啊。” 李大爷从门卫室的窗户里探出半个身子:“早啊,小幸博士。” 幸嘉心笑笑,心里想,可不敢带谭佑来实验楼,不然李大爷一开口叫她,她就得暴露了。 抬脚准备离开了,李大爷叫住了她:“小幸啊。” 幸嘉心转头,用眼神询问她。 “今天是不是有什么开心事呀?”李大爷道。 幸嘉心不习惯和别人分享自己的生活,但又觉得可以见谭佑这种开心不能被否认,于是只笑着点了点头。 李大爷左右瞅一眼,突然压低了声音:“小张昨晚在那边站好久哦。” 幸嘉心皱了皱眉:“小张是谁?” 李大爷很惊奇的模样:“张明啊,汪教授带的研究生,你师弟。” “哦。”幸嘉心点了下头,“和我有什么关系?” 李大爷呵呵呵地笑起来,脸上的褶子挤在一起,跟朵牡丹花似的。 “那就是你们年轻人之间的事啦。”他摆摆手,“我说不得说不得。” 说不得为什么要说,幸嘉心腹诽了一句,道:“再见。” “再见。”李大爷笑着摆了摆手。 这种对话她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她现在心里面满满的都是谭佑和课题。 有课题吗?幸嘉心走到了实验室门口,有点心虚。 有的……吧…… 幸嘉心放下包,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小袋子,然后又打开手机摄像头照了照脸,这才乐滋滋地捧着小袋子,去仓库老地方等谭佑。 她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再正常不过,那可是谭佑,她再怎么对她好都正常不过。 但别人并不这么想。 在门卫李大爷看来,小幸博士这段时间一定是有什么喜事,所以整个人都开心活泼了许多,以往冷冷清清的,跟冬天落下的沙状雪似的,现在有了一道阳光,照在那细腻的雪粒上,反射出漂亮的光芒。 所以趁着小幸博士高兴,他给了她一个提醒,有个年轻的男孩一直关注着你,可别错过了一段美好的感情。 而在那个年轻男孩张明看来,她的女神这段时间行为诡异,简直像入了魔。 以前女神的手机别人几乎是看不见的,她好像隔绝了这些现代通讯设备,只与实验室为伍。而现在,张明不止一次看见午休时,女神抱着手机看电视,看得乐呵呵的。 什么样的影视剧能如此吸引女神呢,张明壮大胆子假装路过,终于瞄到了。 鲜艳的色彩,浮夸的演技,矫情的台词,女神喜欢脑残偶像剧??? 张明受到了严重的打击。 但他仍然坚挺了过来,他安慰自己,女神是有多面性的,如果他见识到女神偶像剧的一面,那一定很可爱。 毕竟颜值和智商在那里放着,怎么着都很迷人。 于是他继续痛苦地痴迷着女神,抱着那盒始终没有机会送出去的明信片。 但他的同学就没这么贴心了,微|信群里关于女神的话题刷了又刷,女生分析今日穿搭和妆容,男生非常直观地分析视觉感官。 他们都默契地得出了一项结论,幸嘉心一定是谈恋爱了。 只有陷入恋爱的女人才会有那样时不时就流露出的妩媚又喜悦的神态,才会将自己收拾得那么精致,又在下班后立刻飞奔出实验室。 张明才不相信,张明要等一个结果。 这天他来得早,远远地望见了女神的背影,远远地跟在她身后上了楼,然后躲在楼梯拐角处,看着女神又步履轻快地出了实验室。 这是再一次制造偶遇的好时机,张明跟在幸嘉心身后,一直来到了仓库外。 看来又有废料要出,上一次的事搞得太过尴尬,张明有好几天没缓过来。 现在,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张明摩拳擦掌,决定要好好表现。 他一直躲在小花园里,直到拉废料的车终于来了,才装作路过的样子走出来,跟幸嘉心打招呼:“师姐,在忙啊?” 幸嘉心并不想被打扰,尽管昨晚才刚见过,但这会一跟谭佑打上照面,幸嘉心就觉得,啊,好久不见了啊。 久别重逢让人喜悦又珍惜,所以幸嘉心只给了张明一个眼神。 但男生小跑着凑了过来,在幸嘉心面前站定,竟然比她离谭佑的距离还近。 幸嘉心很不开心,她往谭佑那边跨了一步,转换过来了这个距离。 “师姐,今天的东西多吗?”张明问。 幸嘉心看向另一边:“今天不多,你别动了。” 张明望向身边,还是那个瘦高个的女司机,嘴角挂着点要笑不笑的笑,张明总觉得有点嘲讽的意味。 但上次就是败在这里了,这次可不能犯同样的错误。既然女神喜欢对底层劳动者表达关爱,那他也要表现得善良而大度。 于是他对那女司机抬了抬头:“对,你别动了,有我就行。” 幸嘉心看向了他,眼睛微微地眯着。 女司机倒是一抬手伸了个懒腰,仿佛很熟地对女神道:“今天叫了三个?” 幸嘉心很不给面子:“我没叫他。” “我路过。”张明解释道,他可不想和搬运工沦为一个档次,“师姐,南边你去了吗?建得怎么样了?听说陈教授这次和BM合作,他那个对撞机模型可真牛……” 他总要谈点司机或者搬运工听不懂的话题,这样才能拉进自己和幸嘉心的距离。但高冷女神就是高冷女神,看偶像剧时的表情一点都不会对他表现出来,她走到了一边,冷冷地扔下了一句话:“我不是陈教授的学生。” 张明闭嘴了,他觉得这一定是研究院内的帮派斗争造成的不可言的规则。 很快,有两个工人过来,女司机对他们招了招手,三人朝废料走去。 幸嘉心站在原地没有动,张明一时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他愣愣地看着幸嘉心,幸嘉心没有躲避他的目光。 这样直接地盯着,女神的皮肤细腻光滑地能让人联想到柔软的触感,她的唇色明艳,又带着点亮晶晶的光芒,让张明的目光时不时地就被吸引去了注意力,忍不住喉头滑动。 女神突然开了口:“你过来。” 她转身朝仓库外走去,风把她的长发掀起来,明明是大冬天,厚外套却仍然能够掐出纤细的腰线。 张明跟在她身后,紧张又有点兴奋,快要同手同脚。 走到了外面的小花园,幸嘉心站定了步子,等着张明过来。 张明赶紧跳到了她面前,笑着问她:“师姐,怎么了?” “你是不是喜欢我?”幸嘉心突然道。 张明愣住了,觉得四肢僵硬,又觉得幸嘉心身后的阳光耀眼到他睁不开眼睛。 在他最好的预计里,他可以和女神慢慢接触,一点点让女神产生依赖,最后,如果实在不行,当一个默默的备胎都可以。 他没想到,连第一步的计划都没迈出去,幸嘉心就主动直戳红心。 他的心脏狠命地跳,跳到血液沸腾,竟然在大冬天的,硬生生憋出了一头汗。 嘴巴张了好几次,都没能说出话来,比考试题不会做还让人无措。 幸嘉心的眉心微微皱了起来,双臂抱胸的站姿让她削瘦的身姿看起来很强势,张明觉得自己矮了下去,活生生比一个比他低了半头高的女孩子矮了下去。 他想起了一句诗,太符合现在的情境,一不小心就从喉间溜了出来:“我愿意为你低到尘埃里,然后开出一朵花来。” 幸嘉心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的回应很迅速:“请你说中文。” “是……中文啊……”张明愣愣的。 “好了,我知道了。”幸嘉心抬了下手,示意他就此打住,“我明白了,你喜欢我。” 张明的脸颊一阵燥热,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起来。 幸嘉心仍然是双手环胸的姿势,她甚至往后退了一点点,脚尖对着仓库的方向:“我的回答是,我不喜欢你,现在不喜欢,以后也不会喜欢。你不要再做无谓的努力,因为努力了也没用,请及时止损,转移目标,如果你采取一些过激的手段,我会直接报警。” 她这段话说得毫不犹豫,极其流畅,阳光一下子就变成了冷剑,如有实质地齐齐扎在了张明心上。 张明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的燥热瞬间转成了冰冻,不可思议地看着幸嘉心:“为什么?” 幸嘉心撇了下嘴,这个小表情极其讽刺,表达了主人对这种问题的烦躁和不耐。 “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她说。 “你喜欢什么样的?”张明说话已经不过脑子了,他无法接受彻底的失败,只能努力地找一根救命的稻草,“我可以变成那样。” “你变不了。”幸嘉心一抬手,坚决地像一杆标枪,“我喜欢她那样的。” 张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眼睛来回扫了好几遍,才敢问出来:“她?” 那个穿得又土又旧,一看就没接受过高等教育,浑身透着股世俗痞气的拉货司机? 她躬着背拉东西的样子在张明的眼里就像是奋力挖洞的土拨鼠! 幸嘉心却看着她,笑着点了点头。 这是张明从来没看过的女神的微笑,或许他在梦里见过,在脑袋里想象过这样的绮丽场景。 “可她是女的!”张明声音劈叉地喊了出来,他觉得自己要崩溃了。 “对啊。”幸嘉心将目光调转回来,对上他又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你看你都没有一个女生让我心动,还有什么可努力的呢。” 幸嘉心没有背景,没有恋爱史,甚至没有朋友。 有人骂她装,但到底她装了什么,屁都说不出来一个。这个人就算是杜撰,都很难杜撰出八卦。 然而今天,热闹了。 这人的回复是:没有男朋友?以为全橘大的男生都配不上她吗?是她自己有问题! 大家纷纷回帖,笑嘻嘻地调侃又一个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恼羞成怒直男癌,更多的是看热闹,问他,有什么问题你倒是说啊? 帖子刷的快,层主消失了一会儿,不负众望地重新回归:你们就没想过她是同性恋吗? 这下子,完全炸了。 -随意诽谤别人,你特码倒是上石锤啊? -没锤说个鸡掰。 -楼上的小朋友不要说脏话哦。 -甘霖娘,说的好像她有过女朋友似的。 -曹尼玛你不要再讲了好不好! -不是,没有人注意到层主觉得同性恋是有问题吗? -我靠大清亡了啊! 很快,讨论便蔓延出了校花贴,尽管有很多人喊着“一贴事一贴毕,再开一贴是傻逼”,但论坛首页还是不断有新帖子涌出来。 【李涛】在橘大这么橘里橘气的名字下,为什么还存在那么多觉得同性恋是有问题的人? 【树洞】我朋友是52路les吧常客,她说她…… 【不想分类】你们真的不觉得这样点名道姓地讨论人家的私生活很恶心吗! 【图楼】冰山雪莲公开照,忆校花美貌。 最后,热热闹闹地吵了大半天,挑事的层主还在不在,大家不知道。幸嘉心到底是不是同性恋,大家也不知道。 大家知道的是,他们的思路打开了,可以朝更广阔的方向去观察校花的生活了。 然后,这些帖子都被封了。 网上掀起再大的浪,拍到现实生活中,只是漾起微微的波澜。 而对于幸嘉心这种根本不会关注学校论坛的人来说,更是无风无动,又是期待中的一天。 这一天对于她来说很惊喜,在装完货以后,谭佑主动问她,要不要去吃饭。 九、十点,哪里是吃饭的点,但幸嘉心的头点得跟磕头虫似的,就像饿久了的孩子。 谭佑勾了勾唇角:“想吃什么?九院附近还是你熟悉吧?” 幸嘉心还真不熟悉,来九院以后,她的活动范围就只有这么大一点,实验室,餐厅,办公室,如今加了一个仓库。 但对美食一点不了解的人一定会让谭佑觉得是个无趣的人,所以幸嘉心巧妙地掩盖了缺点:“我们食堂的饭味道很不错。” 谭佑偏头看着她,突然笑起来。 她笑得灿烂,看得幸嘉心开心,却不知道她为什么笑。 谭佑朝前挥了挥手:“好,就食堂,出发。” 两人一路杀到食堂外,九院的环境很好,冬天还在食堂边上摆着一排排的盆栽花。 食堂里干净明亮,跟高级饭馆似的,她们来的不是饭点,许多即时的饭菜还没准备好,只有一些快餐店开着。 谭佑绕了小半圈,停住了步子:“吃什么?” 幸嘉心仰头看着她,笑得眼睛弯弯的:“看你。” “那我就直接决定了。”谭佑抬手一指,“披萨。” “好啊。”幸嘉心连看都没看。 决定好了,幸嘉心便快速上前要去买:“多大的呀,两个人九寸的会不会小?你喜欢什么口味?” 但谭佑拍了拍她的肩:“你是不是吃什么都无所谓?” “对。”幸嘉心诚实地点点头。 “那你坐着去吧。”谭佑拽着她的包带子,往后拉了拉。 幸嘉心听话地退后了几步,但也不过是站远了点看她。 谭佑估摸着这姑娘也没多大胃口,于是按照小分量点好餐,付了钱。 她请姑娘吃饭,就是想小小地表达一下对姑娘的谢意,她没有太多的钱去请姑娘吃大餐,好在高学历的姑娘一点都不铜臭,根本不在乎这个。 谭佑先端着两杯饮料转了头,姑娘一对上她的目光就要凑过来帮她拿。 谭佑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去坐。 姑娘终于乖乖地坐了下来,打开精致的小包包,掏出纸巾仔仔细细地擦了本就十分干净的餐桌。 谭佑有些感慨,姑娘要是去他们车队的食堂吃饭,大概一包纸都不够擦的。 披萨上得挺快,对于谭佑来说,她本身和姑娘没什么共同话题。而对于幸嘉心来说,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谭佑,就已经足够她开心得冒泡了。 于是两人吃得挺安静,对话不过是:“你要纸吗?”“尝尝这个鸡翅,烤得挺入味。”“够吗?不够我再去点个意面。” 谭佑饭量大,承包了大部分的吃食。幸嘉心跟小鸡啄米似的,吃个饭都优雅又好看。 两人走出餐厅时,阳光刚刚破了云层露出来,洒在幸嘉心的发丝上,发出浅棕色的光芒。 谭佑顺口问了一句:“你染发了吗?” “没啊。”幸嘉心惊奇地拽了拽自己的头发,“有奇怪的颜色吗?” “没,挺好看。”谭佑移开了目光。 “有些发黄。”幸嘉心抿了抿嘴,“我头发一直这个颜色。” “白的人头发就容易颜色浅。”谭佑笑着伸出了自己的手,“你看我黑,头发就特别黑。” 谭佑的发型一直脑后扎着个小揪,头发确实又黑又硬。这么扎起来时其实不够明显,幸嘉心想起小时候的谭佑。 初三,少年少女懵懵懂懂对美有了意识,教导主任整天抓发型着装违规的,男生的留海好不容易留长可以非主流一下了,就会被教导主任无情地剪掉。 幸嘉心还记得有一次,主任在训贴着墙根站成一排的杀马特,谭佑路过,主任抬手一抓,便揪着谭佑的校服将她扯了过去。 当时幸嘉心站在教室外的楼道上,有一个角度可以望见来校的路,她用课本遮着半张脸,看到这一幕,心里一阵紧张。 她以为谭佑又要挨骂了,谁知道主任吼是吼起来了,居然把谭佑当成了榜样。 “你们看看!你们看看!剪短不好看吗!”他削了下谭佑的脑袋,“你们看看多精神!知道这个发型叫什么吗!毛寸!寸!” “男生就应该这么剪!”主任一巴掌呼在谭佑的背上,“你可以滚了,下次迟到我叫你家长!” 谭佑一脸委屈,嘟囔了一句,她的声音小,幸嘉心听不见。 等谭佑上了楼路过她,幸嘉心小声问:“怎么了?” “说我发型好,让他们跟我学习。”谭佑抚了抚自己后脑勺,“可我是个女的啊。” “那你留长呗。” “我才不。”谭佑撇撇嘴,盯一眼幸嘉心的马尾,“麻烦死了咯。” 十二年过去了,到如今,谭佑好像不嫌麻烦了。 幸嘉心不自觉地笑起来。 “你的好看。”她说。 谭佑想不通自己一个黑蛋有什么好看的,她跳下了台阶:“你的才好看。” 幸嘉心跟上她的步伐:“真的,你的好看。” “我哪里好看了啦?” “颜色深邃。”幸嘉心顿了顿,“质感光滑又坚韧。” 谭佑哈哈哈地笑出了声:“博士就是会夸人。” 她们相处愉悦,单是就这个莫名其妙起来的话题就谈了一路。 幸嘉心觉得这根本不是冬天的九院,这是春天,桃花都开了的春天。 78.第 78 章 biubiubiu~ 你被晋江小防盗挡住啦  也不能算认识, 也不知道怎么着的,就机缘巧合地有了合作关系。 为了确定这姑娘不是真的傻,谭佑还特意问了一句:“您是博士吗?” 姑娘回答:“是啊。” 然后又急匆匆加了一句:“但我年龄不大的, 和你差不多。” 谭佑不知道姑娘怎么得出的这个“和你差不多”, 在谭佑看来, 她和姑娘差太多了。 姑娘的皮肤细腻得跟剥了壳的熟鸡蛋似的, 谭佑的就是没剥壳的。 姑娘的眼睛水灵灵的跟汪秋潭似的, 谭佑的眼睛就像是走完了人生的春夏,停在这萧萧瑟瑟的秋天,一有点风吹草动,就能掉完枝头所有的繁茂。 谭佑在回车队的路上一直想不通,想不通这姑娘为什么对她这么信任, 难道就因为第一次见面她抵触她,而她帮了她? 她也更是想不通, 自己一个混迹江湖已久的老油条,碰到这种傻里傻气可以大宰一笔的单子, 竟然花了快二十分钟的时间跟那傻姑娘讲清了所有废料处理的门道, 然后说清了自己的抽取比例,最后还问了一句:“你看多不多,觉得多的话我再降一些。” 姑娘低头手指在掌心划来划去,最后给了一个谭佑用计算器都算不太清楚的数值, 她说:“除去每个环节的提成点, 我可以给你再加五个点。” 谭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现在, 她想的是, 或许就是因为那姑娘这么傻,所以她也跟着一起傻起来了。 车开回车队,好巧不巧正碰上队长。她这趟算是私活,尽管公司里偶尔拉拉私活是很稀松平常的事,但黄队长自命清高,最恨除了自己以外的人以公徇私。 他抬手示意谭佑停了车,叼着烟问她:“哪去了啊?!” 谭佑赶紧从兜里摸出盒软中华,本来打算抽一根递过去的,但看着黄队那斜着眼瞄车的架势,谭佑干脆将烟扔了出去。 黄队接得很利索:“呦,你这自己不抽,身上还老带好烟啊。” “别人给的。”谭佑说,“这不记着队长你喜欢抽这个么。” 黄队立刻吐掉了嘴里的烟换了一根,他忙着点烟,不再看车,抬手挥了挥:“赶紧停了。” 谭佑打转方向盘,很快地越过这个人,稳稳地将车停在了线内。 她回来得有些迟,食堂一口菜都没剩下,只能去拿了几个凉掉的烧麦,就着热水全部吃进肚子里。 别说队里的车里了,就连公司的食堂,都散发着一股机油的气味,谭佑闻惯了不觉得,但一旦有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靠近,她还是会立马意识到这个问题。 比如汪曾祺那姑娘,谭佑想到她,就又闻到了那股好闻的味道,甜丝丝的,就像柑橘园子。 谭佑抬了抬胳膊,想闻闻自己身上沾着的还在不在,但鼻子抽得鼻涕都快下来了,还是没能从重重包围的浓重机油味里剥离出来。 她抖了抖自己的夹克,该洗了。 幸嘉心陷入了一种神奇的状态。 自从与谭佑重逢之后,她的生活便有了奇妙的轨迹。 许多期望,她在脑袋里一遍遍地过,在心底默默地念叨,付出了一些行动,却从来没开口对别人讲过。 但事情居然就朝着她最渴望的方向发展了。 就像是买彩票中大奖一样,这奖来得接二连三,砸得她头晕。 她想再次见到谭佑,谭佑便出现在了研究院,她想要谭佑的联系方式,电话号码便畅通无阻地报到了她的耳朵边。 她想要再次和谭佑建立起关系,哪怕这个关系没有曾经相识的基础,或者说,没有那样的基础更棒。 她要让谭佑认识一个新的自己,哪怕顶着个错误的名字,顶着张虚假的脸…… 幸嘉心的手指点在下巴上,一下又一下,手机里的电视剧已经自动播放到下一集了,耳机里的主题曲听习惯了,娇俏女声唱着羞涩又甜蜜的恋爱心情……还挺好听的。 这是她新增加的饭后活动,躲在实验室的角落里看电视。 她的社交能力有问题,她自己是知道的。只是平日里,这样的问题并不会太过影响她的生活,她没有必要改变,也不想改变。 但现在,这道坚硬地隔绝着自己和外界的墙壁被她开了道后门,要直通向谭佑那里,幸嘉心希望能找到最有效的捷径。 学习这些平日里不会看的电视剧,幸嘉心觉得是个好方法。 火的,热的,讨论度高的,年轻人喜欢的,看得大家嗷嗷叫的。 那一定也会是谭佑渴望的人际关系吧…… 幸嘉心不仅看故事,还看弹幕,弹幕刷得最多的地方,都是她记在小本本上决心一试的剧情。 南边的拆迁和重建正在紧张进行中,很快,第二批废料集结好要出了,幸嘉心的第二次机会也来了。 她欢呼雀跃又紧张忐忑,照旧是提前约谭佑,第二天早早地到了仓库等她。 车还是那辆橘色的货车,人还是那个笑起来有小鱼游动的漂亮人儿,但只不过是换了件外套而已,幸嘉心就觉得穿着中长款军绿棉服的谭佑,实在好看极了。 比她脑袋里想的样子好看,比她上次见到的样子还好看,简直一天比一天好看! 这次幸嘉心的准备更丰富,她特意买了新的保温水杯,泡了味道极好的茶,直楞楞递过去的时候,谭佑明显愣了愣。 “怎么?”谭佑勾着唇角问她。 “喝水。”幸嘉心道。 “不是。”谭佑低下了头,再抬起来的时候,眼睛亮闪闪的都是笑意,“你对人都这么亲吗?” “没有。”幸嘉心实话实说。 “那就是分成了两部分。”谭佑指指自己,“我是你喜欢的那部分。” 幸嘉心觉得这话说得没毛病,明明天气冷,脸颊却倏忽热得不行,想点头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顿了顿,只“唔”了一声。 谭佑偏了下头:“稍等。” 她回身又上了车,手里荡着一串钥匙下来,递到了幸嘉心面前。 “嗯?”钥匙眼熟,幸嘉心不接。 “上批货不是处理完了么,价格你还满意吗?”谭佑微微弯着身子,笑眯眯地看着她。 “满意。”幸嘉心回答得很快。 “那我们的合作就能继续。”谭佑道,“这次我上完货,会直接联系买家,一次性拉到位,就不用中转站来回跑了。谢谢你对我的信任,钥匙还你。” 幸嘉心从一长串话里提取出了一个重要信息:她和谭佑之间的联系断了一小节。 她盯着那串钥匙,不太开心。 谭佑又晃了晃钥匙链:“放心吧,上次有经验了,这次速度只会更快,价格也不会少。” 幸嘉心觉得她再犹豫下去,谭佑一定会想到别的地方去,只得抬手接了钥匙,十分不情愿地抬手便扔到了包里。 谭佑笑了笑,转身往放废料的地方走。这次幸嘉心可不会让她搬了,噔噔噔跑过去,捧着水杯吊在谭佑身后跟个小尾巴似的。 “你别急别急。”她一迭声地喊。 谭佑回头看她一眼:“怎么啦?” “我叫了工人来搬,他们马上就到。”幸嘉心凑到她身边,“你指挥就好了。” 谭佑站住了脚步,她看着幸嘉心,脸上的表情一时有些严肃:“我们的货运费是包含搬运费的。” “钱不会少你的。”幸嘉心赶紧说。 “那你这一趟能赚几个钱?”谭佑抬手指了指那堆废料。 “钱不重要的。”幸嘉心顺口就溜。 上一趟算下来,她赚了三百块,这一次除去找搬运工人的钱,她大概赚负一百块。 钱真的不是重要的,但顺嘴溜完了,幸嘉心及时地感觉到了不对劲。 现在她和谭佑的关系,不就建立在金钱的基础上吗? 幸嘉心张了张嘴,还没能再开口,谭佑果然直戳戳地问了过来:“那什么是重要的?” 这是幸嘉心熟悉的谭佑,也是她陌生的谭佑。 这样有一点点凶的表情,语气平淡却莫名带了点威胁的意味,在十五岁的谭佑脸上是经常存在的。 但与那时不同的是,现在的谭佑,出现这样的情绪,好像原因完全不一样了。 她不再是中二的侠义气息,不再是无知无畏的勇猛,她是沾染了烟火的质问和带着烦躁的怀疑,幸嘉心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这种时候,最好的方法就是转移注意力。 幸嘉心想到自己记在小本本上的剧情,当机立断,抬脚就滑。 这是破冰的一滑,是会带着慢镜头旋转跳跃的一滑,是一个永远不会跌倒的跌倒,下一秒,当女主睁眼,她一定是在男主的怀里。 四目相对,升起无数粉红色的泡泡。 美美的平地静止型摔跤,幸嘉心没忘了捧好手里的水杯。 她挑了很久的款式,可不希望在到达谭佑手上之前磕坏点边边角角。 计划实施的第一毫秒就太成功了,幸嘉心清晰地看见谭佑脸上的表情瞬间变了。 她的手伸向了她,幸嘉心心跳猛然加快…… 而后,整个仓库都升起了粉红色的泡泡。 按照常识来说,谭佑跑车回来那么晚,住的地方肯定离公司近。 幸嘉心在地图上好好算了算那个区,实在是太远了,她从研究院过去得快两个小时。 真让人发愁,幸嘉心想着要不要买辆车。但她还没考驾照,会开的车,不过是她的小电驴而已。 思考了一晚上,最折中的地点刚好是月湖别墅。 那套别墅她一直不喜欢,交到她手里四五年了,去得不过四五次。 不知道里面的家具什么的都还能不能用。 要整理的东西挺多,大部分都是衣服和书,好在她搬家搬出经验了,慢悠悠地收拾,整理归纳,一天时间,就也差不多了。 第二天一早,她坐在打包好的屋子里,满心期待地等着谭佑来。 不像以往的几次相处,这次她们是在室内,不怕有人打扰。 安全的封闭空间总是能让幸嘉心放松,她希望通过这一次,她能和谭佑的关系有质的进展。 毕竟搬完这一趟,她可真是找不到相约的借口了。 谭佑并不知道她的“橘九院废料 汪”客户有这么多的小心思,姑娘人好相处,接她的私活赚得多还轻松,除了爱送人东西的毛病以外,其他真没什么好挑的。 年度优秀甲方,谭佑想到她,就忍不住有些想笑。 电话里确认过了姑娘是一个人住,也没有大的家具,所以谭佑这次开的是一个干净的小型货车。 姑娘现在住的地方上一次加微信时就知道了,谭佑一路开过去,车到小区门口了,给姑娘打了个电话。 本意她是想问一下具体的是几栋,方不方便把车开进去,但姑娘兴高采烈地在电话里道:“三分钟,我马上到!” 这高兴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和男朋友约会呢。 谭佑挂了电话,趴在方向盘上笑了挺久。 她手里攥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跳过一分钟,谭佑抬手按了下,让它继续亮着。 然后慢悠悠地,又过了一分钟,谭佑挺起身子,整了下衣服。 但这个动作刚完,她的视野里便出现了那个漂亮姑娘,谭佑心里暗暗估摸着,姑娘得有多少衣服,才能每次见面都这么巧合地从里到外没有一件是重复的啊。 啧,谭佑咂了下嘴。 姑娘近了以后,谭佑放下车窗,探头出去给她招了招手。 姑娘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加快步子,噔噔噔地跑了过来。 她站在自己面前,白嫩嫩俏生生的。 “上来。”谭佑说。 “诶。”姑娘应一声,绕过车头,车门一拉,坐到了她身边。 也不过几次见面,谭佑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默契,她看姑娘一眼,姑娘弯着眼睛给她指路:“直走,那个黄色路灯,右拐。” 谭佑重新开动车子,车上挂着的平安符晃悠悠晃悠悠。 楼下停车没问题,谭佑停了车,开了后车门,对姑娘招了下手:“走,上。” 姑娘帮她打开楼门,还贴心地一直挡着,直到她进去。 这么热情又客气的待遇,谭佑都有些不好意思收钱了。 电梯一路向上,姑娘住得挺高。 二十七层,视野极好,楼道的窗户望出去,可以俯瞰这个城市。 姑娘在前面开了门,对她道:“请进。” 谭佑知道这姑娘有钱,但每次她有钱的事实被展现出来时,谭佑还是忍不住心内一声惊叹。 一个还没毕业的博士生,在这个地理位置租着这样的大房子,房里的装修快要赶上度假酒店。 姑娘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好装箱堆在了客厅里,大部分封得挺严实,小部分因为东西太大,在外面支棱出一部分。 光是那些支棱出的一点点把柄,就足以让谭佑意识到姑娘的生活水准。 啧,她忍不住又在心底咂了下嘴。 谭佑目光扫过一圈:“就这些吗?” “对。”姑娘道,“大部分都是衣服和书。” 谭佑望了眼整洁的开放式厨房:“厨具呢?” “我不做饭,那都房东的。” 谭佑挑下眉,笑了笑,走到箱子前弯下腰:“你去按电梯。” “我和你一起搬。”姑娘很快在她身边弯下了腰。 谭佑眼睁睁地看着她轻轻松松地一抬,然后猛地下沉,憋红了脸。 谭佑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幸嘉心的脸红得快要滴血了,她一遇到谭佑,就着急忙慌的,心里想的多,脑子就好像不够用了。 她忘了哪个箱子重,哪个箱子轻,现在这个一大箱全是书,她根本搬不动。 箱子砸了下去,咚地一声。谭佑转过了头,笑得使不上劲,干脆蹲在地上平复心情。 幸嘉心不知所措,看着她躬起的背,很想去拍一把,让她不要再嘲笑她了。 但她不敢,她只敢跑去桌前倒了杯早就准备好的温水,再跑回来递到了谭佑面前。 “喝水。”她说,这个话题真是转得生硬极了。 “我不渴。”谭佑说,她抬头看向她,眼角的小鱼游啊游,突然又接过了幸嘉心手上的杯子。 水被谭佑一口干尽,谭佑还了杯子,笑着道:“对不起。” 这种事情,完全没必要道歉。笑她没力气还逞能而已,谭佑就算再笑她一天,她都不会生气。 幸嘉心放下本子,把自己的脑子拽了回来,抬手指了指:“这边是轻的,这边是重的。” 谭佑终于站起了身,收了笑意,她朝一边走去:“你真要搬搬轻的,剩下的教给我。” 幸嘉心眼看着她往最重的那箱书去了,赶忙道:“那个我和你抬,真的特别重,特别特别重!” 谭佑弯下腰,扣住箱底使力,唰—— 抱歉,是没有唰这种声的。幸嘉心加这种词,只是为了表达惊叹。 谭佑很瘦,幸嘉心觉得她瘦得跟自己有得一拼,只是比她高了一些。 但杠杆原理,这种情况下,不应该越高越容易折吗? 幸嘉心真是想不通,这人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端了就往外走,脚步沉稳,一点都不显得吃力。 直到谭佑走到了门口喊她,幸嘉心才回过了神。 虽然每次和谭佑的相见都无可奈何地在搬东西,但现在的谭佑在她的眼里看来,就像拯救世界的英雄一样闪闪发光。 她甘愿为英雄做一切。 英雄说:“你在电梯这看东西。” 幸嘉心用力点头:“嗯嗯!” 她把一只脚踩在电梯线上,觉得这会就算电梯门硬要关,她也会像电影里演得那样,用力地双手扒着一道缝,喊着让她的英雄快进来。 幸嘉心转头对着电梯壁,“噗”地一声笑出了声。 电梯壁上的广告牌可以反光出清晰的人脸,幸嘉心乐得喜不自禁的模样,跟个傻子似的。 “咳咳。”她用力地假咳了两声,让自己保持一个漂亮女孩该有的矜贵品质。 电梯不大,东西分成了两趟。 第一趟下去后,谭佑在车上摆好箱子,对准备跟她往上走的幸嘉心指了指车:“你看着,我上去。” “没事的。”幸嘉心立马道,“小区安保很好,没人敢……” “以防万一。”谭佑打断了她的话,朝她伸出手,“钥匙。” 幸嘉心只得递了过去,很可惜这错失掉的与谭佑相处的时间。 谭佑重新上了楼,东西很少了,她先搬了件封得严实又重的箱子过去挡住电梯门,然后快速跑回屋子里,将摞在一起的三个箱子,一把抱起,快步往外冲。 这个重量,她有些吃力,只得加快速度。 用脚带上门,啪地一声,关得很严实。 谭佑到了电梯口,最上面的小箱子突然歪斜了一下,挡住了她的视线。 脚下踢到了东西,谭佑一个踉跄。 她直直地朝电梯里摔去,最不可思议的是这一刻脑子里的想法竟然是,多亏姑娘没在。 不然就出糗了…… 什么时候出糗比命重要了,谭佑哭笑不得。 好在她经验丰富,及时地做出了判断,舍弃上面掉下来的箱子,先抬起一只手撑住了电梯厢。 东西掉了下去,谭佑抬起腿,夹了一下。 十分有效的缓冲,并没有砸得太重。 谭佑长长舒出一口气,心脏砰砰直跳。 希望箱子里没有什么贵重易碎的东西,谭佑蹲下身去整理。 有一个箱子没封好,这一摔,胶带开了,里面一本书斜斜地掉了出来。 硬壳包装的书,磨砂的表面烫金英文,华丽又精致。 谭佑知道对于学霸来说,一本书,可能就是他们心中最珍贵的东西。 她赶紧把书抽了出来,检查边边角角有没有磕坏。 书壳被翻开,全英文,谭佑看着就犯愁。 这书上唯一她能一眼就看懂的,大概只有主人的名字了。 主人的名字……谭佑看着那娟秀的三个字,愣住了。 不是汪琪,不是汪曾祺,是幸嘉心。 幸嘉心啊,哪里会有人随随便便重了这样的名字,哪里会有人无缘无故突然亲近她谭佑这样的人。 所有的疑惑就像是找着了开端的线头,一扯,便无比清晰,条理分明。 谭佑抱着那本书蹲在地上,一时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 幸嘉心啊。 论坛气氛很活跃,最大的原因是此论坛匿名,大家披着马甲,想说什么说什么,实在严重了版主删帖就好。 蠢蠢欲动的大学生,总会盖高几个班花、系花、级花、校花的楼。 现在,橘大论坛的校花楼又被顶了上来,大家点进去一看,竟然有人煽风点火地否定公认美女的魅力。 十大校花里,被称作冰山雪莲的,是已经在橘大读到博士的物理系幸嘉心。 高智商,高颜值,气质又好,最重要的是神秘又冷清,把所有的社交圈子拒绝在外,这样总是更能引发人们的探寻欲。 幸嘉心没有背景,没有恋爱史,甚至没有朋友。 有人骂她装,但到底她装了什么,屁都说不出来一个。这个人就算是杜撰,都很难杜撰出八卦。 然而今天,热闹了。 这人的回复是:没有男朋友?以为全橘大的男生都配不上她吗?是她自己有问题! 大家纷纷回帖,笑嘻嘻地调侃又一个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恼羞成怒直男癌,更多的是看热闹,问他,有什么问题你倒是说啊? 79.第 79 章 biubiubiu~ 你被晋江小防盗挡住啦  周三, 仓管说第一批废料明天要出,汪曾祺同志很开心。 出了仓库, 她走到小花园里给谭佑打了电话,这次接通得有点慢, 汪曾祺同志心急如焚。 直到电话都快自动挂断了,才被人接起来。 “喂?”声音迷迷糊糊的, 有些哑。 汪曾祺同志清了下嗓子,压低了声音道:“我是汪曾祺。” 那边便迷迷糊糊地笑起来,咯咯咯,咯咯咯,笑了好一会儿。 幸嘉心便也不着急,就在电话这边听着她笑, 心里跟开了朵花似的。 谭佑大概是笑醒的,再开口的时候, 声音清晰了很多:“怎么?大文学家。” “明天要拉货了。”幸嘉心道, “你不是让我提前通知你吗?” “对, 不然我可能排不过时间。”那边一阵窸窣的声音, “大概几点?” “上班时间都可以。”幸嘉心说完, 又极其心机地加了一句, “当然,早上来更好。” 早上来, 是她的妆容最完美的时候, 如果赶上晨光, 一定会显得很温柔。 “好。”谭佑答应下来, “八点半。” 幸嘉心真是喜欢她办事这利索劲:“到了给我电话。” 这天下班,幸嘉心再一次急匆匆地回了家。 张明的明信片还是没送出去,群里关于“女神一定是谈恋爱了”的猜测也愈演愈烈。 当天晚上幸嘉心翻出了她所有的衣服,一件件地试,几番纠结后终于选定了一套。 接下来是试妆容,既不能太浓惹人注意,也不能太淡让人无感,一定要有闪亮的大眼睛,扑闪扑闪,不用说话,就能暗送秋波。 擦了又试,试了又擦,难得地自拍了好几张照片,放远了看,拉近了看,一直折腾到大半夜。 她没有朋友,也不喜欢社交软件,能够给出参考意见的只有自己。当然,所有的喜悦和忐忑也全都属于自己。 第二天,闹钟一响,她便翻身起床。 昨晚脑子里已经过了无数遍的步骤一一实现,她留了充裕的时间,妆发衣服全都收拾妥当,还比平时早了四十多分钟。 糟糕的是,她忘记了在脑袋里加上“吃早餐”这一项,导致她看着镜子里自己完美的唇妆,最终放弃了早餐,空着肚子骑上小电驴,早早地来到了研究院。 实验室她有钥匙,但仓库她没有。 还没到标准的上班时间,仓库没人,幸嘉心手里捏着手机,又检查了一遍是不是放在特别大声的响铃上了,这才静下心来,就站在仓库门前等。 这里视野开阔,可以望见远山。 冬天的天亮得晚,这会光还很暗。山的形状隐在浓重的雾气里,像幅泼墨山水画。 幸嘉心搓了搓有些冷的手,还是舍不得握着手机塞进口袋里,就这样一边小小地哆嗦着,一边看着晨光渐渐地从山后破出。 仓管大叔到了,让她进屋子里等。幸嘉心道了谢,还是站在门外。 大叔端了杯热水给她,幸嘉心犹犹豫豫地把手机放到了一边的高台上,暖烘烘的杯子将热度从手心一路蔓延到四肢,让等待变得更加舒适起来。 但她没敢喝,口红会被沾掉。 手机没亮起来也没响,但当太阳升起来以后,一辆橘色的大货车踏着晨光,慢悠悠地开到了她面前。 幸嘉心踮起了脚张望,车头太高,离得距离又近,她看不清司机的脸。 好在司机很快下了车,球鞋牛仔裤,上身还是那件皮夹克,一打照面,便对她明晃晃地笑。 幸嘉心赶紧迎上去,一张口道:“你怎么没给我打电话呀?” 谭佑插在兜里的手掏出了手机在她面前晃了晃:“我这不正准备下车了给你打嘛。” “哦。”幸嘉心反应上来是自己太心急了,一时有些无措。谭佑的眼睛太亮,她总觉得她能看明白一切,于是连对视都不敢了,目光晃来晃去,最终落在了手上的水杯上。 “你喝水。”幸嘉心把水杯递了过去。 谭佑顿了顿,眉梢微微挑起。 “我没喝的。”幸嘉心解释道,然后又发现手上的杯子已经有些凉了,懊恼地转身往旁边的办公室走,“我去给你换杯……” 她的话没说完,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拿走了她手中的杯子。 谭佑的动作很快,幸嘉心来得及看清的,不过是两只手瞬间的交错时,黑白分明的颜色。 小麦色的皮肤,幸嘉心心里想,真好看啊。 谭佑喝水极其大口,喉咙吞咽了两下,一杯水便见了底。 一次性的纸杯又被递回到了幸嘉心手里,幸嘉心握着纸杯,端着不是,扔也不是,一时又慌张起来。 “货在哪?”幸好谭佑开了口。 幸嘉心愣了愣,跑去旁边的办公室,扒着窗口问仓管大叔:“师傅,废料在哪?” 仓管大叔走到窗口,往外张望了一眼:“来了啊。”他指了指方向,“三号仓库,从那边开过去。” 大叔声音响亮,不用幸嘉心再传话,谭佑上了车,将车往三号开过去。 幸嘉心把手里的纸杯塞到了大叔手里,转身便准备往那边跑。 “钥匙,你没拿钥匙怎么开门。”大叔喊着,笑了声,干脆自己出来了,“算了算了,你个小姑娘,也开不了门。” 于是,原本在幸嘉心计划下的两人之约,加了个胖胖的大叔。 尽管幸嘉心要了处理废料的所有手续,但她根本不知道废料长什么样。 这两天,想起这事,她满脑子里都是跟谭佑有关的一点一滴,废料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但现在这借口成了谭佑的负担,因为幸嘉心没有提前说清,谭佑这趟车便只来了一个人,废料并不少,也不轻,仓管是不会亲自运输的。 大叔拿来了辆手推车,谭佑脱了夹克,挽起衬衫的袖子,说干就干。 幸嘉心踩着高跟鞋,穿着米色的修身大衣,一头长发丝丝卷卷地散在身后,跟着谭佑跑了几步想帮忙,被谭佑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你站旁边。”谭佑头也不回地道,“弄脏了就不好了。” 一趟又一趟,幸嘉心的愧疚越积越多。她想看着谭佑,珍惜能够看到她的每一分每一秒,却又不忍心再看着她因为自己而受累。 心里火烧火燎之时,幸嘉心一转头,看到了仓库外站着的男生。 男生有点眼熟,从穿着打扮来看,应该是来实习的研究生。 男生对上了她的目光,偏过了头,但没有走掉,幸嘉心等了两秒,见他的确好像没有事情的样子,便招了招手叫道:“喂——” 男生瞬间看了过来。 幸嘉心有些讨厌这样直勾勾的目光,但男生现在对她来说,就是一个上好的搬运机器。 “你能帮个忙吗?”幸嘉心说。 她的声音不太大,但男生听见了,很快跑了过来。 “师姐,有什么事吗?”男生问。 既然叫了师姐,那她回师弟肯定是没问题了,幸嘉心道:“师弟,能帮我把这些东西往车上搬一下吗?” 男生立刻转头看向了还有一大堆的废料:“这些?” “对。” “好的。”男生二话不说,蹲下了身去提一架看起来就很重的器材。 谭佑就在旁边,正在往推车上摞东西,看到了道:“先别急着搞那个,小的往这上面放一下,那个太大了,下一趟。” 张明偶遇女神,然后被女神主动搭话的一腔热血,一下子被这个声音扑灭了。 这是个有些低的女声,但到底是女声。 特别是他转过头,看到了声音的来源,心里被扑灭的热血,腾地升起一团火来。 这个女生,几乎跟他差不多高,但比他瘦了很多。只穿着一件薄衬衫,又露着小臂,又细又长的身材却能一抬手便扔了块铁疙瘩到已经堆了挺高的手推车上。 他张明要是在女神面前,被一个女生指使,还是怀疑他力量的指使,那岂不是太没面子了。 张明没理她,继续拽他的器材,这东西被压着,他三两下没拽动,只得去清理上面的东西。 那女生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堆好了东西,自顾自卖力地推着手推车走了。 张明清理完了器材上的东西,继续使劲,提倒是提起来了,手握着的地方却太棱角了,像一把刀子一样割着他的手指。 张明只得又放了下去,重新找地方下手。 女神就站在他身后,漂亮得不可方物,他今天就算废了这两条胳膊,也要展现出他雄性的魅力。 谭佑拉着手推车回来的时候,男生还在搞那个器材。 倒是从废料堆里弄出来了,但这么久了,也就移动了两三米。谭佑上下瞄了他一眼,穿得挺时尚的,一看就是知识分子大学生。 脑子念书好不好使不知道,看来用在常识上面,不太好使。 谭佑把车推了过去,然后站到了他对面弯下了腰。 这本来就是她应该干的活,男生来帮忙,她肯定不能任由人家这么哼哧哼哧地扯。 哪知她刚搭手抬起了这边,男生不但没有默契地和她一起使劲把器材一鼓作气抬上手推车,反而突然撤了手。 “咚”地一声。 “你干吗?”男生瞪着她,“你放下!” 呦,还挺凶。 谭佑听话地松了手,直起身子,看了看男生,又看了看旁边站着的漂亮姑娘,勾起唇角笑了下。 好了,她懂了。男人面子这点事。 谭佑把手推车留在了男生跟前,非常给台阶地往旁边走,留给男生足够的展示空间。 但漂亮的汪琪姑娘突然发话了,也是那句:“你干吗?” 声调不高,冷冰冰的,不过对象不是她,明显是朝着男生发了火。 谭佑没有回头,这种时候,她最好躲一边去,刚好歇一会儿。 但姑娘下一句话出口,便让她没办法躲了。 “给她道歉。”掷地有声。 谭佑回了头,姑娘的柳眉蹙着,秋波一般的眼眸配了薄怒的表情,有一种别致的好看。 谭佑有些惊奇,这两次的接触,姑娘给她的感觉挺好相处的,甚至连她用她名字开玩笑,都顺顺利利地接受了,还一再地陪她玩这个梗。 但转念又一想,第一次见这姑娘的时候,是在那个雨天的超市外,姑娘充满戒备,跟只冰冻的刺猬一般,让人不敢接近。 这矛盾的样子,倒是让她想起一个人。 晚上温度下降得厉害,谭佑停了车,觉得自己的脚又麻又僵。 不是所有的货运都可以开空调的,为了降低成本,大多数时候司机只能选择忍。 车队食堂灯已经灭了,谭佑跳下车,狠劲跺了跺脚。 一股酸|麻从脚底涌上来,激得她打了个颤,而后就僵直在了原地。 一动不动,等着这个劲过去,谭佑闭了闭眼,想让自己放松一会,但闭上眼睛之后,还是会有仍然在开车的错觉。 手机这时候响了起来,打断了谭佑忘我的禅修。 “橘九院废料 汪”,条理清晰,谭佑一贯的备注方法,可以让她立刻理清来电的对象。 她咳了两声,让自己的嗓子开了开嗓,然后接起了电话:“喂?” “你回来了?”那边道。 谭佑吸了下鼻子:“对,刚到。” 这催得可真是太及时了,昨天打电话的时候,谭佑给了汪姑娘一个大概的时间。没想到姑娘掐得这么准,就跟连接上了他们车队门口的摄像头了似的。 她转头看了看停着的车,琢磨着开哪辆去拉汪姑娘的废料更合适。 姑娘开口的话却让她停住了搜寻的目光,谭佑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什么?” “你出来一下。”那边顿了顿,“我刚好路过。” 橘城九院工作的姑娘,会路过他们车队公司? 谭佑讶异地张了张嘴,停了足有两三秒才接话道:“你在哪呢?” “门口呢,”那边回答,“有个蓝色的棚子。” “我马上过来。”谭佑挂了电话。 虽然是一个城市,但城市的城区规划都是很有规律的,谭佑车队所在的区是最老旧待拆的那一片,地方不大,蜗居的人还挺多。而橘城九院虽然看着在山沟里,却是在正儿八经的高新区,所有的新兴企业都集中在那里,环境好,人还少。 两个城区分在城市的两端,居然大半夜地被路过了? 谭佑走出去几步了,突然又转了身。她跑回去跳着打开车门,将自己勾在踏板上,伸手拿过了车头放着的水杯。 粉红色的小猪佩奇,谭佑跑着去开水房接了水,然后又跑到了大门口。 蓝色的棚子是个临建亭子,黑漆漆的没光也没人。 谭佑的脚步近了,前后张望,准备打电话找人了,亭子后才闪出一道光,姑娘举着手机叫她的名字:“谭佑。” 软了吧唧的,跟被人欺负了要她保护似的。 谭佑走上前,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芒看清了姑娘的脸,明明乌漆墨黑的,脑子里却硬生生跳出来一句“灯下看美人”。 美人明眸皓齿,她看着总觉得熟悉。 要是她车队里的姑娘,她肯定要调笑一句“我们是不是哪儿见过”,但到底是跟她两个世界的女博士,谭佑不能唐突了人家。 风把姑娘的长发吹起,幽幽的香,谭佑没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 “冷吗?”她问。 “不冷。”姑娘对她笑,举起了双手,“看,我有手套。” 傻乎乎的,谭佑也笑起来。 “怎么就路过这儿了?” 她刚问完,姑娘的手机屏幕灭了,失去了那点光芒,谭佑心里突地一下。 她掏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 炽亮的光芒一下子把四周照得清清楚楚,姑娘闪亮亮的眼睛,她微微蓬起的发丝,还有地上厚厚的尘土,沾到了姑娘的靴子上。 “就有事嘛,路过。”姑娘低了头在包里掏,“你吃过饭了吗?” “没,刚回来。”谭佑看了眼她的包,大大的帆布包,姑娘每次的包都不一样。 明明准备得很好,但掏的时候还是有些慌乱。 幸嘉心刚刚嘚瑟过的手套现在就显得很碍事了,她赶紧脱了下来,这才成功地将耳机线从饭盒上摘了出来。 粉色的便当盒终于端了出来,幸嘉心举到谭佑面前,脸热烘烘的:“你要不要尝尝这个?” 谭佑勾着唇角问她:“这是什么?” 幸嘉心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刚刚吃饭觉得好吃,就打包了点。” 造型可爱的便当,幸嘉心自己是做不出来的,但电视剧里面总是要演。 买倒是很好买,反正她的目的是来见谭佑,情绪一旦冲动起来,这些小细节是不重要的。 没打那个电话之前,她觉得自己一个星期都等了,再等一天一夜不算什么。但听到了谭佑的声音,她就知道,完蛋了,这一天一夜太长了。 幸嘉心决定省了那一夜煎熬的时间,下班后她就快马加鞭地赶到了谭佑公司门口。 谭佑说她八点左右会到,幸嘉心等过七点,等过八点,躲在角落里心算了一遍今天的实验数据,夜便很深了。 她终于看到了一辆回来的大车,是第一次谭佑来九院送货的那一辆。 女人的直觉总是很准的,幸嘉心掐着时间打电话,果然如愿以偿。 手都被风吹冷了,谭佑也没有接。 她一直盯着幸嘉心看,看得幸嘉心心里毛毛的。 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 谭佑突然抬了手,盖在幸嘉心的指尖,热烘烘的,让人心里熨帖。 饭盒被接了过去,谭佑转身就走:“跟我来。” 幸嘉心赶紧跑过去跟上。 谭佑带着她进了车队的大门,门卫大叔正看着电视打呼,看都没看她们一眼。 幸嘉心很开心能够进入到谭佑的领地,这就像是一种互相的交换,分享各自的生活。 谭佑一路走到了一排临建二层房屋前,进了一间办公室,办公室里没人。 她把一张桌子上的东西全部推去了一边,然后拉过一把椅子,扯了卫生纸擦了擦,这才放到了幸嘉心面前:“坐。” 房间里虽然没开空调,但到底比外面暖和多了。 幸嘉心坐下来,和谭佑隔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她的爱心便当。 粉红色的小猪水杯被放在了便当旁边,幸嘉心看着就高兴。 谭佑没开便当盒,她问她:“待会要回去吗?” “嗯。”幸嘉心道,“回住的地方。” “你住哪里?”谭佑问。 幸嘉心立马报了地址。 速度太快了,一丝犹豫都没有,谭佑明显愣了愣。 幸嘉心觉出了点尴尬,解释道:“就我们刚开始在超市门口碰见嘛,我住的地方离那里不远了。” “哦。”谭佑应了一个音节,幸嘉心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谭佑站起身用一次性水杯接了水递给她:“暖暖手。” 幸嘉心抱着杯子,太烫了就凑过去桌子前,把杯子放一放。 “你不吃吗?”过了一会,幸嘉心问。 谭佑道:“东西都凉了,没法吃。” “啊……”幸嘉心发出短促的一声惊叹,她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 如果八点这份饭还尚有余温的话,这个点,已经彻底是冰块了。 80.第 80 章 biubiubiu~ 你被晋江小防盗挡住啦  幸嘉心便也不着急, 就在电话这边听着她笑,心里跟开了朵花似的。 谭佑大概是笑醒的, 再开口的时候, 声音清晰了很多:“怎么?大文学家。” “明天要拉货了。”幸嘉心道,“你不是让我提前通知你吗?” “对,不然我可能排不过时间。”那边一阵窸窣的声音,“大概几点?” “上班时间都可以。”幸嘉心说完, 又极其心机地加了一句,“当然, 早上来更好。” 早上来,是她的妆容最完美的时候,如果赶上晨光, 一定会显得很温柔。 “好。”谭佑答应下来, “八点半。” 幸嘉心真是喜欢她办事这利索劲:“到了给我电话。” 这天下班,幸嘉心再一次急匆匆地回了家。 张明的明信片还是没送出去,群里关于“女神一定是谈恋爱了”的猜测也愈演愈烈。 当天晚上幸嘉心翻出了她所有的衣服, 一件件地试, 几番纠结后终于选定了一套。 接下来是试妆容, 既不能太浓惹人注意, 也不能太淡让人无感, 一定要有闪亮的大眼睛, 扑闪扑闪, 不用说话, 就能暗送秋波。 擦了又试, 试了又擦,难得地自拍了好几张照片,放远了看,拉近了看,一直折腾到大半夜。 她没有朋友,也不喜欢社交软件,能够给出参考意见的只有自己。当然,所有的喜悦和忐忑也全都属于自己。 第二天,闹钟一响,她便翻身起床。 昨晚脑子里已经过了无数遍的步骤一一实现,她留了充裕的时间,妆发衣服全都收拾妥当,还比平时早了四十多分钟。 糟糕的是,她忘记了在脑袋里加上“吃早餐”这一项,导致她看着镜子里自己完美的唇妆,最终放弃了早餐,空着肚子骑上小电驴,早早地来到了研究院。 实验室她有钥匙,但仓库她没有。 还没到标准的上班时间,仓库没人,幸嘉心手里捏着手机,又检查了一遍是不是放在特别大声的响铃上了,这才静下心来,就站在仓库门前等。 这里视野开阔,可以望见远山。 冬天的天亮得晚,这会光还很暗。山的形状隐在浓重的雾气里,像幅泼墨山水画。 幸嘉心搓了搓有些冷的手,还是舍不得握着手机塞进口袋里,就这样一边小小地哆嗦着,一边看着晨光渐渐地从山后破出。 仓管大叔到了,让她进屋子里等。幸嘉心道了谢,还是站在门外。 大叔端了杯热水给她,幸嘉心犹犹豫豫地把手机放到了一边的高台上,暖烘烘的杯子将热度从手心一路蔓延到四肢,让等待变得更加舒适起来。 但她没敢喝,口红会被沾掉。 手机没亮起来也没响,但当太阳升起来以后,一辆橘色的大货车踏着晨光,慢悠悠地开到了她面前。 幸嘉心踮起了脚张望,车头太高,离得距离又近,她看不清司机的脸。 好在司机很快下了车,球鞋牛仔裤,上身还是那件皮夹克,一打照面,便对她明晃晃地笑。 幸嘉心赶紧迎上去,一张口道:“你怎么没给我打电话呀?” 谭佑插在兜里的手掏出了手机在她面前晃了晃:“我这不正准备下车了给你打嘛。” “哦。”幸嘉心反应上来是自己太心急了,一时有些无措。谭佑的眼睛太亮,她总觉得她能看明白一切,于是连对视都不敢了,目光晃来晃去,最终落在了手上的水杯上。 “你喝水。”幸嘉心把水杯递了过去。 谭佑顿了顿,眉梢微微挑起。 “我没喝的。”幸嘉心解释道,然后又发现手上的杯子已经有些凉了,懊恼地转身往旁边的办公室走,“我去给你换杯……” 她的话没说完,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拿走了她手中的杯子。 谭佑的动作很快,幸嘉心来得及看清的,不过是两只手瞬间的交错时,黑白分明的颜色。 小麦色的皮肤,幸嘉心心里想,真好看啊。 谭佑喝水极其大口,喉咙吞咽了两下,一杯水便见了底。 一次性的纸杯又被递回到了幸嘉心手里,幸嘉心握着纸杯,端着不是,扔也不是,一时又慌张起来。 “货在哪?”幸好谭佑开了口。 幸嘉心愣了愣,跑去旁边的办公室,扒着窗口问仓管大叔:“师傅,废料在哪?” 仓管大叔走到窗口,往外张望了一眼:“来了啊。”他指了指方向,“三号仓库,从那边开过去。” 大叔声音响亮,不用幸嘉心再传话,谭佑上了车,将车往三号开过去。 幸嘉心把手里的纸杯塞到了大叔手里,转身便准备往那边跑。 “钥匙,你没拿钥匙怎么开门。”大叔喊着,笑了声,干脆自己出来了,“算了算了,你个小姑娘,也开不了门。” 于是,原本在幸嘉心计划下的两人之约,加了个胖胖的大叔。 尽管幸嘉心要了处理废料的所有手续,但她根本不知道废料长什么样。 这两天,想起这事,她满脑子里都是跟谭佑有关的一点一滴,废料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但现在这借口成了谭佑的负担,因为幸嘉心没有提前说清,谭佑这趟车便只来了一个人,废料并不少,也不轻,仓管是不会亲自运输的。 大叔拿来了辆手推车,谭佑脱了夹克,挽起衬衫的袖子,说干就干。 幸嘉心踩着高跟鞋,穿着米色的修身大衣,一头长发丝丝卷卷地散在身后,跟着谭佑跑了几步想帮忙,被谭佑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你站旁边。”谭佑头也不回地道,“弄脏了就不好了。” 一趟又一趟,幸嘉心的愧疚越积越多。她想看着谭佑,珍惜能够看到她的每一分每一秒,却又不忍心再看着她因为自己而受累。 心里火烧火燎之时,幸嘉心一转头,看到了仓库外站着的男生。 男生有点眼熟,从穿着打扮来看,应该是来实习的研究生。 男生对上了她的目光,偏过了头,但没有走掉,幸嘉心等了两秒,见他的确好像没有事情的样子,便招了招手叫道:“喂——” 男生瞬间看了过来。 幸嘉心有些讨厌这样直勾勾的目光,但男生现在对她来说,就是一个上好的搬运机器。 “你能帮个忙吗?”幸嘉心说。 她的声音不太大,但男生听见了,很快跑了过来。 “师姐,有什么事吗?”男生问。 既然叫了师姐,那她回师弟肯定是没问题了,幸嘉心道:“师弟,能帮我把这些东西往车上搬一下吗?” 男生立刻转头看向了还有一大堆的废料:“这些?” “对。” “好的。”男生二话不说,蹲下了身去提一架看起来就很重的器材。 谭佑就在旁边,正在往推车上摞东西,看到了道:“先别急着搞那个,小的往这上面放一下,那个太大了,下一趟。” 张明偶遇女神,然后被女神主动搭话的一腔热血,一下子被这个声音扑灭了。 这是个有些低的女声,但到底是女声。 特别是他转过头,看到了声音的来源,心里被扑灭的热血,腾地升起一团火来。 这个女生,几乎跟他差不多高,但比他瘦了很多。只穿着一件薄衬衫,又露着小臂,又细又长的身材却能一抬手便扔了块铁疙瘩到已经堆了挺高的手推车上。 他张明要是在女神面前,被一个女生指使,还是怀疑他力量的指使,那岂不是太没面子了。 张明没理她,继续拽他的器材,这东西被压着,他三两下没拽动,只得去清理上面的东西。 那女生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堆好了东西,自顾自卖力地推着手推车走了。 张明清理完了器材上的东西,继续使劲,提倒是提起来了,手握着的地方却太棱角了,像一把刀子一样割着他的手指。 张明只得又放了下去,重新找地方下手。 女神就站在他身后,漂亮得不可方物,他今天就算废了这两条胳膊,也要展现出他雄性的魅力。 谭佑拉着手推车回来的时候,男生还在搞那个器材。 倒是从废料堆里弄出来了,但这么久了,也就移动了两三米。谭佑上下瞄了他一眼,穿得挺时尚的,一看就是知识分子大学生。 脑子念书好不好使不知道,看来用在常识上面,不太好使。 谭佑把车推了过去,然后站到了他对面弯下了腰。 这本来就是她应该干的活,男生来帮忙,她肯定不能任由人家这么哼哧哼哧地扯。 哪知她刚搭手抬起了这边,男生不但没有默契地和她一起使劲把器材一鼓作气抬上手推车,反而突然撤了手。 “咚”地一声。 “你干吗?”男生瞪着她,“你放下!” 呦,还挺凶。 谭佑听话地松了手,直起身子,看了看男生,又看了看旁边站着的漂亮姑娘,勾起唇角笑了下。 好了,她懂了。男人面子这点事。 谭佑把手推车留在了男生跟前,非常给台阶地往旁边走,留给男生足够的展示空间。 但漂亮的汪琪姑娘突然发话了,也是那句:“你干吗?” 声调不高,冷冰冰的,不过对象不是她,明显是朝着男生发了火。 谭佑没有回头,这种时候,她最好躲一边去,刚好歇一会儿。 但姑娘下一句话出口,便让她没办法躲了。 “给她道歉。”掷地有声。 谭佑回了头,姑娘的柳眉蹙着,秋波一般的眼眸配了薄怒的表情,有一种别致的好看。 谭佑有些惊奇,这两次的接触,姑娘给她的感觉挺好相处的,甚至连她用她名字开玩笑,都顺顺利利地接受了,还一再地陪她玩这个梗。 但转念又一想,第一次见这姑娘的时候,是在那个雨天的超市外,姑娘充满戒备,跟只冰冻的刺猬一般,让人不敢接近。 这矛盾的样子,倒是让她想起一个人。 谭佑不仅觉得车里有些热,还觉得有些渴。 到了月湖别墅门口,谭佑便停了车。 幸嘉心的蛋糕还没吃完,转头愣愣地看着她。 “到了。”谭佑说。 “你不进去……喝杯茶吗?”幸嘉心委委屈屈的音调。 “你家有茶吗?”谭佑调侃她。 幸嘉心还真不喝茶,但是她冰箱里的各种饮料特别多:“我有各种酸奶,各种碳酸饮料,还有速溶咖啡……” “少喝这些东西。”谭佑皱着小眉头,“对女孩子不好。” “酸奶可以的呀。”幸嘉心小小地挣扎。 谭佑看着她没说话,幸嘉心举起了手:“好,喝白开水。” 谭佑帮她打开了车门,幸嘉心:“那你要进去喝杯白开水吗?” 谭佑笑起来,想抬手打她一下,又忍住了:“你有完没完,我还要赶回去。” 幸嘉心终于走了,一步三回头。 谭佑一直到看不见她了,这才发动了车子,往回开去。 脑袋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想些什么,就觉得幸嘉心留在车里的气味很好闻。 早知道是小傻瓜的话,那瓶小香水,她就收下了。 谭佑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回去的路上,谭佑买了两份热卤。将车停进公司该停的位置后,一份拿去给了管理科的小妹妹。 小妹妹做车辆使用记录,是她的长期重点讨好对象。 “加了辣的。”谭佑说。 “你懂我。”小妹妹冲她眨个眼,表示交易完成。 谭佑提着另一份去了旅馆,上了三楼找到房间敲了敲门。 谭琦过来开门的时候挺惊奇:“你回来得这么快啊。” “要不然呢?”谭佑把东西递了过去。 “哇,闻着香。”谭琦接过来去套进饭盒里。 谭佑没有问他之前吃了什么,反正大小伙子的,一天吃几顿都没有问题。她自己折腾了两趟,挺饿的,开了双一次性筷子,两人沉默无言地吃了一会。 “我包里有饼。”谭琦突然站起身,“妈烙的,非得让我带,我说现在什么买不到啊,你吃吗?” “吃。”谭佑道,“还真买不到,橘城想买个不加糖的饼很难。” “南方嘛。”谭琦取出袋子,裹了好几层,“南方姑娘皮肤真好,白嫩地能掐出水来。” 谭佑接过饼,还是很酥软的,应该是谭琦坐车之前刚烙的。 她咬了一口,根植在血液里的熟悉味道,让人有些难过。 谭佑突然想起之前给幸嘉心做的那顿饭,幸嘉心说她很久没吃这种味道的饭了。 这种味道…… 谭佑垂下了眼:“妈腰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呗,你买的那个药,她有吃。”谭琦坐到床边上开始叨叨,“她那病就是气的,离了汉北准好。上个礼拜我回去,墙上又被人喷了一层,窗户都糊了,我艹他妈的,我就不知道那群鬼孙子怎么喷的,还要搞个蜘蛛人吗!” 谭琦长长吐出一口气,跳到地上蹦了蹦,凑到了谭佑跟前:“谭佑我给你说,我觉得那傻逼最近得回来一趟了,我能估摸着他什么时候没钱你信吗?” “滚。”谭佑说,“我不想听。” 谭琦一下子激动起来:“你不想听就没了是吗!你就知道躲!躲这么远有用吗!你是没了那个爸还是没了那个妈,是赌债少还了一分钱了吗!” 谭佑的筷子“啪”地摔到了桌上:“你还让不让我吃饭了?” 谭琦根本不管她,他非得把所有粉饰的太平给搅乱了,和成稀泥,他非得让你知道你就在这泥里,跑多远都跑不出去。 “谭佑我是在替你打抱不平!”谭琦的眼睛一下子红起来,“别人家姑娘二十七八岁找个有房有车的就嫁了,你呢,你过的这是什么日子!你谈过恋爱吗!你敢喜欢别人吗!你想过自己未来会和谁一过日子吗!还是就他妈这么……” 谭琦指着谭佑,手指颤抖:“你看看别的姑娘多漂亮啊,凭什么你就得这个样子啊,凭什么我就得这个样子……” 谭佑起了身,一句话没回他,大跨步出去,狠狠甩上了门。 她匆匆走出旅馆,又匆匆走出那条拆迁街,天色暗下来,等她走到公司门口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门卫室外黄队在抽烟,烟头一明一灭,看见她道:“小谭啊,老张那傻逼开市里越线停车了,他分都扣没了,记你账上啊。” “为什么记我账上?”谭佑说。 “你今年不还没扣呢么。” “我没扣是为了让他扣的吗?”谭佑语气很不好。 “吃炸药了?”黄队扔了烟,踩了一脚,“你那分放着也是放着,不给队里用给谁用啊!” “一分三百块,让他发我微信上。”谭佑越过他,径直进了公司。 身后远远传来一声喊:“哎卧槽,这他妈谁惹了我们小夜叉啊!” 谭佑路过一棵树,一拳砸过去,生疼。 进了宿舍,大妈和阿姨都在,这个点基本都抱着手机在语音或者看电视。 挺吵的,电视里都是些家长里短,语音里也都是些家长里短。 谭佑进去转了一圈,柜子里抽出件厚实的军大衣,提了个小板凳出了宿舍。 车场挺大的,有两个角比较远,还栽着树,大冬天的,不会有傻逼跑这么冷的地方来撒尿。 谭佑走过去把小板凳放在了树下,然后裹着大衣坐在凳子上靠着树,发呆。 南方的冬天,阴冷阴冷的,晚上可能又得下雨。 过了挺久,谭佑不知道脸是冻麻了,还是坐麻了。 差不多了,该回去了。 谭佑抖抖索索地掏出手机看时间,发现有条未读消息。 Dalek:你们公司什么时候放假呀? 这个英文谭佑看着不太顺眼,太硬了,跟那个软了吧唧还撒娇的幸嘉心一点都不匹配。 她想着给她改了备注,和称呼一样困难,不能用错的名字,也不能用真名。 谭佑靠在树上想,幸嘉心幸嘉心…… 她曾经是给幸嘉心起过外号的。 大概是在两人熟了以后,熟的意思就是她决定罩着幸嘉心了,而幸嘉心依旧不会和她说话。 她的那张嘴,开口可难了,谭佑有段时间就很想逗她开口,觉得这是个很好玩的游戏。 最开始她讲故事,讲笑话,幸嘉心纹丝不动。 然后她开始威逼利诱,但幸嘉心到底怕什么,喜欢什么,人家又不说,所以这个方法也以失败告终。 后来她开始用情绪刺激法,说她是傻蛋,给她起各种外号,幸嘉心当时什么样子来着。 表情好像变了变,还是懒得和她交流。 谭佑想起那遥远的记忆,再对比一下现在的幸嘉心,啧啧啧,变化可真是太大了。 现在话真多。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谭佑把它按亮,拉回思路。 那些外号里有一个她自己挺喜欢的,饼干。 夹心饼干嘛,可爱。 还甜甜的,脆脆的。 谭佑捻了捻手指,就这么定了。 Dalek变成了饼干,顺眼多了。 谭佑回复道:没几天了,再出趟长途。 对话框很快显示了“对方正在输入”。 输入了好一会儿,饼干:那你弟弟怎么办呢? 谭佑:他自己玩,那么大人了还要我陪啊。 饼干:哦。 “对方正在输入” 饼干:大人有时候也是需要陪的。 谭佑笑起来:你说谁呢? 饼干:可爱.jpg 饼干:那你什么时候要陪你弟弟? 谭佑:闲的时候。 饼干:那能加我一个吗? 谭佑靠着树干,笑得树都抖起来了。 她好想回她,加你一个干嘛,夹心饼干吗? 笑着笑着,一阵冷风吹过来,呛得她咳嗽了好几声。 她低头看着手机上的对话: ——大人有时候也是需要陪的。 于是谭佑顺便把“橘九院废料 汪”的手机号码备注也改了,还顺便给“饼干”拨去了个电话。 幸嘉心的声音里满是惊喜,光是一声“喂”,就跟太阳一样,光芒四射。 “你放假这么无聊啊?”谭佑笑着问。 “对啊对啊。”幸嘉心迫不及待地说。 “明天中午我出车,大后天晚上回来。” “回来就放假了吗?” 81.第 81 章 biubiubiu~ 你被晋江小防盗挡住啦  十大校花里, 被称作冰山雪莲的,是已经在橘大读到博士的物理系幸嘉心。 高智商, 高颜值, 气质又好, 最重要的是神秘又冷清,把所有的社交圈子拒绝在外,这样总是更能引发人们的探寻欲。 幸嘉心没有背景,没有恋爱史, 甚至没有朋友。 有人骂她装, 但到底她装了什么,屁都说不出来一个。这个人就算是杜撰, 都很难杜撰出八卦。 然而今天, 热闹了。 这人的回复是:没有男朋友?以为全橘大的男生都配不上她吗?是她自己有问题! 大家纷纷回帖,笑嘻嘻地调侃又一个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恼羞成怒直男癌,更多的是看热闹, 问他,有什么问题你倒是说啊? 帖子刷的快, 层主消失了一会儿, 不负众望地重新回归:你们就没想过她是同性恋吗? 这下子,完全炸了。 -随意诽谤别人, 你特码倒是上石锤啊? -没锤说个鸡掰。 -楼上的小朋友不要说脏话哦。 -甘霖娘,说的好像她有过女朋友似的。 -曹尼玛你不要再讲了好不好! -不是, 没有人注意到层主觉得同性恋是有问题吗? -我靠大清亡了啊! 很快, 讨论便蔓延出了校花贴, 尽管有很多人喊着“一贴事一贴毕,再开一贴是傻逼”,但论坛首页还是不断有新帖子涌出来。 【李涛】在橘大这么橘里橘气的名字下,为什么还存在那么多觉得同性恋是有问题的人? 【树洞】我朋友是52路les吧常客,她说她…… 【不想分类】你们真的不觉得这样点名道姓地讨论人家的私生活很恶心吗! 【图楼】冰山雪莲公开照,忆校花美貌。 最后,热热闹闹地吵了大半天,挑事的层主还在不在,大家不知道。幸嘉心到底是不是同性恋,大家也不知道。 大家知道的是,他们的思路打开了,可以朝更广阔的方向去观察校花的生活了。 然后,这些帖子都被封了。 网上掀起再大的浪,拍到现实生活中,只是漾起微微的波澜。 而对于幸嘉心这种根本不会关注学校论坛的人来说,更是无风无动,又是期待中的一天。 这一天对于她来说很惊喜,在装完货以后,谭佑主动问她,要不要去吃饭。 九、十点,哪里是吃饭的点,但幸嘉心的头点得跟磕头虫似的,就像饿久了的孩子。 谭佑勾了勾唇角:“想吃什么?九院附近还是你熟悉吧?” 幸嘉心还真不熟悉,来九院以后,她的活动范围就只有这么大一点,实验室,餐厅,办公室,如今加了一个仓库。 但对美食一点不了解的人一定会让谭佑觉得是个无趣的人,所以幸嘉心巧妙地掩盖了缺点:“我们食堂的饭味道很不错。” 谭佑偏头看着她,突然笑起来。 她笑得灿烂,看得幸嘉心开心,却不知道她为什么笑。 谭佑朝前挥了挥手:“好,就食堂,出发。” 两人一路杀到食堂外,九院的环境很好,冬天还在食堂边上摆着一排排的盆栽花。 食堂里干净明亮,跟高级饭馆似的,她们来的不是饭点,许多即时的饭菜还没准备好,只有一些快餐店开着。 谭佑绕了小半圈,停住了步子:“吃什么?” 幸嘉心仰头看着她,笑得眼睛弯弯的:“看你。” “那我就直接决定了。”谭佑抬手一指,“披萨。” “好啊。”幸嘉心连看都没看。 决定好了,幸嘉心便快速上前要去买:“多大的呀,两个人九寸的会不会小?你喜欢什么口味?” 但谭佑拍了拍她的肩:“你是不是吃什么都无所谓?” “对。”幸嘉心诚实地点点头。 “那你坐着去吧。”谭佑拽着她的包带子,往后拉了拉。 幸嘉心听话地退后了几步,但也不过是站远了点看她。 谭佑估摸着这姑娘也没多大胃口,于是按照小分量点好餐,付了钱。 她请姑娘吃饭,就是想小小地表达一下对姑娘的谢意,她没有太多的钱去请姑娘吃大餐,好在高学历的姑娘一点都不铜臭,根本不在乎这个。 谭佑先端着两杯饮料转了头,姑娘一对上她的目光就要凑过来帮她拿。 谭佑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去坐。 姑娘终于乖乖地坐了下来,打开精致的小包包,掏出纸巾仔仔细细地擦了本就十分干净的餐桌。 谭佑有些感慨,姑娘要是去他们车队的食堂吃饭,大概一包纸都不够擦的。 披萨上得挺快,对于谭佑来说,她本身和姑娘没什么共同话题。而对于幸嘉心来说,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谭佑,就已经足够她开心得冒泡了。 于是两人吃得挺安静,对话不过是:“你要纸吗?”“尝尝这个鸡翅,烤得挺入味。”“够吗?不够我再去点个意面。” 谭佑饭量大,承包了大部分的吃食。幸嘉心跟小鸡啄米似的,吃个饭都优雅又好看。 两人走出餐厅时,阳光刚刚破了云层露出来,洒在幸嘉心的发丝上,发出浅棕色的光芒。 谭佑顺口问了一句:“你染发了吗?” “没啊。”幸嘉心惊奇地拽了拽自己的头发,“有奇怪的颜色吗?” “没,挺好看。”谭佑移开了目光。 “有些发黄。”幸嘉心抿了抿嘴,“我头发一直这个颜色。” “白的人头发就容易颜色浅。”谭佑笑着伸出了自己的手,“你看我黑,头发就特别黑。” 谭佑的发型一直脑后扎着个小揪,头发确实又黑又硬。这么扎起来时其实不够明显,幸嘉心想起小时候的谭佑。 初三,少年少女懵懵懂懂对美有了意识,教导主任整天抓发型着装违规的,男生的留海好不容易留长可以非主流一下了,就会被教导主任无情地剪掉。 幸嘉心还记得有一次,主任在训贴着墙根站成一排的杀马特,谭佑路过,主任抬手一抓,便揪着谭佑的校服将她扯了过去。 当时幸嘉心站在教室外的楼道上,有一个角度可以望见来校的路,她用课本遮着半张脸,看到这一幕,心里一阵紧张。 她以为谭佑又要挨骂了,谁知道主任吼是吼起来了,居然把谭佑当成了榜样。 “你们看看!你们看看!剪短不好看吗!”他削了下谭佑的脑袋,“你们看看多精神!知道这个发型叫什么吗!毛寸!寸!” “男生就应该这么剪!”主任一巴掌呼在谭佑的背上,“你可以滚了,下次迟到我叫你家长!” 谭佑一脸委屈,嘟囔了一句,她的声音小,幸嘉心听不见。 等谭佑上了楼路过她,幸嘉心小声问:“怎么了?” “说我发型好,让他们跟我学习。”谭佑抚了抚自己后脑勺,“可我是个女的啊。” “那你留长呗。” “我才不。”谭佑撇撇嘴,盯一眼幸嘉心的马尾,“麻烦死了咯。” 十二年过去了,到如今,谭佑好像不嫌麻烦了。 幸嘉心不自觉地笑起来。 “你的好看。”她说。 谭佑想不通自己一个黑蛋有什么好看的,她跳下了台阶:“你的才好看。” 幸嘉心跟上她的步伐:“真的,你的好看。” “我哪里好看了啦?” “颜色深邃。”幸嘉心顿了顿,“质感光滑又坚韧。” 谭佑哈哈哈地笑出了声:“博士就是会夸人。” 她们相处愉悦,单是就这个莫名其妙起来的话题就谈了一路。 幸嘉心觉得这根本不是冬天的九院,这是春天,桃花都开了的春天。 但从食堂到仓库的路实在太短暂了,谭佑利落地跳上了车,关门的姿势就跟下雪似的。 她朝幸嘉心招了招手,就关上了车窗,桃花随着货车的远离也枯败下来,幸嘉心真是沮丧。 她又要开始热切地期盼着下一次的相见,可还没等她跑去南边问够一个星期的“今天出不出废料”,一个惊天霹雳砸到了她头上。 学校放寒假了,导师要回家了,实验楼的门关了起来,幸嘉心不能留在九院了。 她心里慌张了整整一天,和兴高采烈准备回家的其他学子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以至于她在楼门口转悠想办法的时候,一偏头看见了门卫,张口就问:“院里需要寒假看门和打扫卫生的吗?” 当然不需要,不是谁都可以随便进九院的,就算需要,也不可能找她一个博士生。 幸嘉心魂不守舍地回了家,栽倒在沙发上,努力地想还有什么办法。 她环视着这个屋子,灵光一闪,抓起手机就给谭佑发了条消息:你接搬家的活吗? 没人当面骂她,没人打她,也没人扔她的书包,凳子上粘胶水之类的。 大家只不过是多看她几眼,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几句。 一般小孩对一个新奇物件,看一个星期也就够了,但人不一样。 一个长得像怪兽的人,大家就跟看不够似的。 开学考试的成绩很快公布,“百名标兵”栏会放上年纪前百名的照片。标兵栏就竖在一进校门最醒目的地方,这天大家像以往一样围聚在一起看学霸,惊奇地发现最前面的位置,照片竟然是空的。 初三的第一,那可是会为学校荣誉而战的尖兵。 知情的人看到了幸嘉心的名字便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不知情的在那笑笑闹闹、嘈嘈杂杂,被知情的一通耳语,大家便又分享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谭佑向来是不看标兵栏的,她的成绩中等偏下,没有用功读过书,也没想过用功读书。 标兵栏是和她没关系的。 但在一个打球打得酣畅淋漓的下午,天色暗下来,看门大爷将他们一群赖着不回家的往出赶,谭佑躲进女厕所逃过一劫,寂静的校园里仿佛只剩下了她一个。 她对着篮筐练了很久的三分球,直到天完全黑下来。 抱着球往回走,她看到了一个偷偷摸摸的身影,那个身影贴着墙缝,学电影里大侠的样子,窣窣窣窣,蹿到了前面去。 谭佑躲到了绿化带里,想看看他要干什么。 身影的腿晃在标兵栏前,很快跑开了。 这次他的目标明确,直奔校门,看来是完成任务了。 谭佑站起身,走到了标兵栏前,那人捣的鬼很明显,在初三年级第一的位置上,贴着一张剪得大小十分合适的作业纸。 纸上用美漫的风格画着更加丑陋的幸嘉心。 对,幸嘉心。她都不用再看下面的那一排小字。 这画画得太形象了。 谭佑抱着球的手指一下下点在粗糙的球面上,夜晚的秋风刮得有些大,吹起了她的校服,哗哗作响。 谭佑看了足有一分钟,这才选择了转身离开。 不合群,对于初中生来说,是无比可怕的。 谭佑性格活泼,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她几乎和班上的每一个人关系都处得好。 那她就不能帮幸嘉心。 谭佑就这么就着夜色和秋风走回了家,到了家门口,才发现她忘记去车棚取车了。 她是骑车去的学校,本应该骑车再回来。 “靠。”她推开自己家的门,骂了一句。 这天晚上,她爸又骂起了她妈,她弟只知道哭,被谭佑拽进屋子里,扔到了角落的板凳上。 屋外的骂声越来越大,然后“咚”地一声巨响,什么东西被砸到了地上。 太突然,谭佑抖了一下。她拉开了一点门缝,正看到她爸扬起手的一巴掌,甩到了她妈的脸上。 谭佑“啪”地甩开了门。 “你干什么?”她声音颤抖着问,寒毛都竖起来了。 “滚一边去!”她爸冲她吼,面目扭曲。 “你怎么能打人!”谭佑要往前冲,被她妈盯过来的眼神震住了。 “你进屋。”她妈说。 谭佑没动,她妈突然歇斯底里地冲她吼:“滚!!!” 这下,她真没什么不滚的理由了。 她回了屋子关上了门,继续听外面的吼声、骂声和摔东西的声音。 大概是因为这种声音有挺多年了,所以她渐渐地可以不把它们转换成画面,可以一直就这么躲着,不反抗也不逃避。 从今天起,不过是多了一种声音而已。 她弟还是在哭,谭佑骂了过去:“你他妈累不累啊!” 后来,她弟累了睡着了,谭佑靠着床边迷迷糊糊也睡着了。 一大早,是被饿醒的。 屋外已经没有声音了,谭佑打开门,一片狼藉。 不过还好,摔东西的时候都挺有理智,净摔的是些不值钱的。 谭佑没往她爸妈的房间里看,她去厨房扫了一眼,竟然还有一只碗摔在地上。 什么吃的都没有。 谭佑走回房间里,翻箱倒柜地翻出了五张一块钱。 她去角落里戳醒了她弟,把三张扔了过去:“起来上学了。” 饿着肚子走着去学校,谭佑一肚子火。 到学校的时候,铃都打过一遍了,标兵栏前还围着一圈人。 哈哈大笑的,偷偷拿手机拍照的,一脸反感却舍不得走的。 谭佑没管,径直往里走,早读时间,少部分人皱着眉背书,大部分人乐滋滋小声聊天。 中间最异类的,是坐在显眼位置的幸嘉心。 这个麻烦精,谭佑心里想。 她把书包甩到了桌子上,声音挺大,后排的男生大惊小怪地问她:“呦,谭佑,你今天吃□□了。” “要我给你炸一个吗?”谭佑说。 “不要不要,今天炸点挺多的,标兵栏上的画你看见了吗?” 谭佑没吱声。 “嘿,我给你说,我今天拿钥匙,来得早。你猜我看见了什么?” 谭佑从书包里掏出英语书,摔到桌上,又是“啪”地一声。 “嘿,那谁来得可早了,”男生往前努努嘴,生怕谭佑不知道,“蹲角落里哭呢。哎,我以为她没感觉呢,之前我听说班主任让副班长主动跟她玩,结果人家根本不理人。” 谭佑突然很烦躁:“你别跟我说了。” “咋了?”男生一脸疑惑。 “我要背单词。”谭佑说。 “我靠,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那行,我不打扰你了。”男生拍了拍她肩膀,“待会罗威来了,我跟他说。” 谭佑手上的书狠狠地摔到了桌上,这一声实在是太响了,盖过了教室里晨读的声音,一瞬间教室安静下来,目光唰唰唰全部扫了过来。 除了那个岿然不动的幸嘉心。 “卧槽谭佑你有病吧,吓死我了。”男生瞪着她,一脸震惊。 “你说个几把。”谭佑道。 “什么?”男生不可置信地掏了掏耳朵,“你他妈再说一遍?” “我说你说个几把!!!”谭佑吼了出来,四周一阵倒吸冷气声。 男生的手挥了过来,甩在了谭佑胳膊上:“你是不是找事?” 胳膊上那一下挺疼,谭佑的火找到了出口,她抓起桌上的书用行动回答了他。 英语书,不厚,但是要用书脊往脑袋上砸,应该也挺爽。 一场干架来得太突然,教室里足足静默地看着两人干过一轮,才有班干部扯着嗓子喊道:“你们别打了,我要去找老师了!” 这时候谁他妈听啊,男生力气大,揪着谭佑的衣服了,她扯都扯不开。于是,脑门对脑门,“咣”地一下就撞了过去。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谭佑觉得她的头骨要裂开了。 两人各自往后退了两步,教室的空间太逼仄了,到处都是桌子椅子。 “我草你妈!”男生提起了凳子,双人实木窄凳,漆得绿油油的,学校打架专用重器。 谭佑心里骂道:傻逼。 她没有躲,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一点都不怕,她凑了上去,离得男生极近,近到可以直直地看到男生的瞳孔里去。 “砸。”谭佑的声音不大,她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往这砸。” 这架势,彻底让教室里炸了锅,班干部跑出去叫老师,有人刚从教室门口进来,对着两人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 “草,大清早这么刺激!”是罗威兴奋的声音。 他跑到了两人旁边:“我他妈,王子奇你个傻逼打女人!” “滚。”谭佑偏头说。 “我草……”罗威拖着长长的音,“谭佑你觉醒了?” “你他妈还砸不砸!”谭佑冲王子奇吼。 “我他妈……”罗威在旁边给他们配音。 王子奇举着凳子,重得都快端不住了,他的手抖了抖,凳子摔到了地上。 “我靠怂货。”罗威笑起来。 “你别急。”王子奇指着谭佑。 谭佑扯了下嘴角,心底突然无比畅快。 接下来的事就很寻常了,教导主任过来将三人揪了出去。 罗威大喊着摇手:“这次可不关我的事,主任主任,我就是看个热闹,真的,不信你问我们班同学。” 有同学在教室里给他支援:“主任,罗威这次没上手。” 主任一巴掌呼到了罗威脑袋上:“你给我安静点。” 罗威瘪着嘴不吱声了。 三人站成一排,就在教室外面。 教导主任见惯了干架,这种规模他根本懒得问原因,抬手一一指过去:“给我站着,什么时候你们班主任过来让你们进教室你们再进。” 三人没吱声,主任抬脚踢到了王子奇小腿上:“站直!” 三人跟栽葱似的。 主任走了,但谁都没敢动。 十分钟后,确定主任不会回来了,罗威才耷拉下了身子:“行了行了,放松放松。” 王子奇往旁边挪了挪,离两人远了点。 “呦你个傻逼。”罗威怼了下谭佑的胳膊,“为啥啊你两?” 谭佑这会被教室外的风一吹,冷静下来了,不吱声。 罗威见问不动她,就悄悄地挪到了王子奇那边:“你他妈说说啊,我来得迟没看见。” “她神经病!”王子奇骂道。 “到底为啥!”罗威没耐性了。 “我都说了她神经病,我怎么知道!”王子奇可委屈。 罗威什么都没问出来,谭佑紧闭着嘴,不说话,也没什么表情。 直到早读下了,教室里的学生蜂拥出来,罗威随机冲他们吼:“看什么看!是不是想替老子站啊!” 人群里有一个身影,明明和每个人都保持着距离,却总可以把自己藏进去。 只要不抬头,就好像全世界都发现不了她一样。 谭佑盯着她,一直盯着她走到了离自己最近的地方。 “你,”谭佑叫道,“站住。” 女生没理她,继续往前走。 谭佑顿了顿,皱着眉喊了名字:“幸嘉心,你给我站住!” 所有非目标人物都停住了脚步,除了幸嘉心。 所有人都看向了谭佑,罗威兴奋地在她旁边搓手。 幸嘉心加快了步子,要跑的架势。 谭佑一抬脚跨了过去,罗威大喊出声:“草!” 谭佑抓住的不仅是幸嘉心的衣服,她甚至掐住了她胳膊上一块肉。 幸嘉心慌张地看向了她,眼镜下面那双眼睛终于可以看清了。 谭佑感觉到她在发抖,心里的火又一点点烧起来。 “放学别走。”谭佑说,“敢走试试。” 幸嘉心成为了初三二班的焦点,很快,她成为了全校的焦点。 大家的确没有欺负她,起码在谭佑最初看来,是没人欺负她的。 没人当面骂她,没人打她,也没人扔她的书包,凳子上粘胶水之类的。 大家只不过是多看她几眼,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几句。 一般小孩对一个新奇物件,看一个星期也就够了,但人不一样。 一个长得像怪兽的人,大家就跟看不够似的。 开学考试的成绩很快公布,“百名标兵”栏会放上年纪前百名的照片。标兵栏就竖在一进校门最醒目的地方,这天大家像以往一样围聚在一起看学霸,惊奇地发现最前面的位置,照片竟然是空的。 初三的第一,那可是会为学校荣誉而战的尖兵。 知情的人看到了幸嘉心的名字便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不知情的在那笑笑闹闹、嘈嘈杂杂,被知情的一通耳语,大家便又分享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谭佑向来是不看标兵栏的,她的成绩中等偏下,没有用功读过书,也没想过用功读书。 标兵栏是和她没关系的。 但在一个打球打得酣畅淋漓的下午,天色暗下来,看门大爷将他们一群赖着不回家的往出赶,谭佑躲进女厕所逃过一劫,寂静的校园里仿佛只剩下了她一个。 她对着篮筐练了很久的三分球,直到天完全黑下来。 抱着球往回走,她看到了一个偷偷摸摸的身影,那个身影贴着墙缝,学电影里大侠的样子,窣窣窣窣,蹿到了前面去。 谭佑躲到了绿化带里,想看看他要干什么。 身影的腿晃在标兵栏前,很快跑开了。 这次他的目标明确,直奔校门,看来是完成任务了。 谭佑站起身,走到了标兵栏前,那人捣的鬼很明显,在初三年级第一的位置上,贴着一张剪得大小十分合适的作业纸。 纸上用美漫的风格画着更加丑陋的幸嘉心。 对,幸嘉心。她都不用再看下面的那一排小字。 这画画得太形象了。 谭佑抱着球的手指一下下点在粗糙的球面上,夜晚的秋风刮得有些大,吹起了她的校服,哗哗作响。 谭佑看了足有一分钟,这才选择了转身离开。 不合群,对于初中生来说,是无比可怕的。 谭佑性格活泼,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她几乎和班上的每一个人关系都处得好。 那她就不能帮幸嘉心。 谭佑就这么就着夜色和秋风走回了家,到了家门口,才发现她忘记去车棚取车了。 她是骑车去的学校,本应该骑车再回来。 “靠。”她推开自己家的门,骂了一句。 这天晚上,她爸又骂起了她妈,她弟只知道哭,被谭佑拽进屋子里,扔到了角落的板凳上。 屋外的骂声越来越大,然后“咚”地一声巨响,什么东西被砸到了地上。 太突然,谭佑抖了一下。她拉开了一点门缝,正看到她爸扬起手的一巴掌,甩到了她妈的脸上。 谭佑“啪”地甩开了门。 “你干什么?”她声音颤抖着问,寒毛都竖起来了。 “滚一边去!”她爸冲她吼,面目扭曲。 “你怎么能打人!”谭佑要往前冲,被她妈盯过来的眼神震住了。 “你进屋。”她妈说。 谭佑没动,她妈突然歇斯底里地冲她吼:“滚!!!” 这下,她真没什么不滚的理由了。 82.第 82 章 biubiubiu~ 你被晋江小防盗挡住啦  谭佑在返回橘城的时候, 被堵在了高速路上。 等到了市区内,比预计到达的时间晚了快一个小时,天已经黑透了。 晚上温度下降得厉害, 谭佑停了车, 觉得自己的脚又麻又僵。 不是所有的货运都可以开空调的, 为了降低成本, 大多数时候司机只能选择忍。 车队食堂灯已经灭了,谭佑跳下车,狠劲跺了跺脚。 一股酸|麻从脚底涌上来,激得她打了个颤,而后就僵直在了原地。 一动不动,等着这个劲过去,谭佑闭了闭眼, 想让自己放松一会,但闭上眼睛之后, 还是会有仍然在开车的错觉。 手机这时候响了起来,打断了谭佑忘我的禅修。 “橘九院废料 汪”, 条理清晰, 谭佑一贯的备注方法, 可以让她立刻理清来电的对象。 她咳了两声,让自己的嗓子开了开嗓,然后接起了电话:“喂?” “你回来了?”那边道。 谭佑吸了下鼻子:“对, 刚到。” 这催得可真是太及时了, 昨天打电话的时候, 谭佑给了汪姑娘一个大概的时间。没想到姑娘掐得这么准,就跟连接上了他们车队门口的摄像头了似的。 她转头看了看停着的车,琢磨着开哪辆去拉汪姑娘的废料更合适。 姑娘开口的话却让她停住了搜寻的目光,谭佑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什么?” “你出来一下。”那边顿了顿,“我刚好路过。” 橘城九院工作的姑娘,会路过他们车队公司? 谭佑讶异地张了张嘴,停了足有两三秒才接话道:“你在哪呢?” “门口呢,”那边回答,“有个蓝色的棚子。” “我马上过来。”谭佑挂了电话。 虽然是一个城市,但城市的城区规划都是很有规律的,谭佑车队所在的区是最老旧待拆的那一片,地方不大,蜗居的人还挺多。而橘城九院虽然看着在山沟里,却是在正儿八经的高新区,所有的新兴企业都集中在那里,环境好,人还少。 两个城区分在城市的两端,居然大半夜地被路过了? 谭佑走出去几步了,突然又转了身。她跑回去跳着打开车门,将自己勾在踏板上,伸手拿过了车头放着的水杯。 粉红色的小猪佩奇,谭佑跑着去开水房接了水,然后又跑到了大门口。 蓝色的棚子是个临建亭子,黑漆漆的没光也没人。 谭佑的脚步近了,前后张望,准备打电话找人了,亭子后才闪出一道光,姑娘举着手机叫她的名字:“谭佑。” 软了吧唧的,跟被人欺负了要她保护似的。 谭佑走上前,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芒看清了姑娘的脸,明明乌漆墨黑的,脑子里却硬生生跳出来一句“灯下看美人”。 美人明眸皓齿,她看着总觉得熟悉。 要是她车队里的姑娘,她肯定要调笑一句“我们是不是哪儿见过”,但到底是跟她两个世界的女博士,谭佑不能唐突了人家。 风把姑娘的长发吹起,幽幽的香,谭佑没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 “冷吗?”她问。 “不冷。”姑娘对她笑,举起了双手,“看,我有手套。” 傻乎乎的,谭佑也笑起来。 “怎么就路过这儿了?” 她刚问完,姑娘的手机屏幕灭了,失去了那点光芒,谭佑心里突地一下。 她掏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 炽亮的光芒一下子把四周照得清清楚楚,姑娘闪亮亮的眼睛,她微微蓬起的发丝,还有地上厚厚的尘土,沾到了姑娘的靴子上。 “就有事嘛,路过。”姑娘低了头在包里掏,“你吃过饭了吗?” “没,刚回来。”谭佑看了眼她的包,大大的帆布包,姑娘每次的包都不一样。 明明准备得很好,但掏的时候还是有些慌乱。 幸嘉心刚刚嘚瑟过的手套现在就显得很碍事了,她赶紧脱了下来,这才成功地将耳机线从饭盒上摘了出来。 粉色的便当盒终于端了出来,幸嘉心举到谭佑面前,脸热烘烘的:“你要不要尝尝这个?” 谭佑勾着唇角问她:“这是什么?” 幸嘉心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刚刚吃饭觉得好吃,就打包了点。” 造型可爱的便当,幸嘉心自己是做不出来的,但电视剧里面总是要演。 买倒是很好买,反正她的目的是来见谭佑,情绪一旦冲动起来,这些小细节是不重要的。 没打那个电话之前,她觉得自己一个星期都等了,再等一天一夜不算什么。但听到了谭佑的声音,她就知道,完蛋了,这一天一夜太长了。 幸嘉心决定省了那一夜煎熬的时间,下班后她就快马加鞭地赶到了谭佑公司门口。 谭佑说她八点左右会到,幸嘉心等过七点,等过八点,躲在角落里心算了一遍今天的实验数据,夜便很深了。 她终于看到了一辆回来的大车,是第一次谭佑来九院送货的那一辆。 女人的直觉总是很准的,幸嘉心掐着时间打电话,果然如愿以偿。 手都被风吹冷了,谭佑也没有接。 她一直盯着幸嘉心看,看得幸嘉心心里毛毛的。 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 谭佑突然抬了手,盖在幸嘉心的指尖,热烘烘的,让人心里熨帖。 饭盒被接了过去,谭佑转身就走:“跟我来。” 幸嘉心赶紧跑过去跟上。 谭佑带着她进了车队的大门,门卫大叔正看着电视打呼,看都没看她们一眼。 幸嘉心很开心能够进入到谭佑的领地,这就像是一种互相的交换,分享各自的生活。 谭佑一路走到了一排临建二层房屋前,进了一间办公室,办公室里没人。 她把一张桌子上的东西全部推去了一边,然后拉过一把椅子,扯了卫生纸擦了擦,这才放到了幸嘉心面前:“坐。” 房间里虽然没开空调,但到底比外面暖和多了。 幸嘉心坐下来,和谭佑隔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她的爱心便当。 粉红色的小猪水杯被放在了便当旁边,幸嘉心看着就高兴。 谭佑没开便当盒,她问她:“待会要回去吗?” “嗯。”幸嘉心道,“回住的地方。” “你住哪里?”谭佑问。 幸嘉心立马报了地址。 速度太快了,一丝犹豫都没有,谭佑明显愣了愣。 幸嘉心觉出了点尴尬,解释道:“就我们刚开始在超市门口碰见嘛,我住的地方离那里不远了。” “哦。”谭佑应了一个音节,幸嘉心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谭佑站起身用一次性水杯接了水递给她:“暖暖手。” 幸嘉心抱着杯子,太烫了就凑过去桌子前,把杯子放一放。 “你不吃吗?”过了一会,幸嘉心问。 谭佑道:“东西都凉了,没法吃。” “啊……”幸嘉心发出短促的一声惊叹,她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 如果八点这份饭还尚有余温的话,这个点,已经彻底是冰块了。 她在包里捂得再严实都不行,幸嘉心一下子站起了身。 她把饭盒拿了回来:“不要吃了,凉了不好。” 谭佑也起了身:“我送你回去吧。” 逐客令下得这么突然,幸嘉心觉得合理又难过。 她不好再说什么,谭佑又送着她出了门,提醒她:“手套戴上。” 幸嘉心听话地戴上了手套,两人站到了大门前。 这个时间段这个地点,车挺难等到的。 跟谭佑并排站着,幸嘉心觉得舒服,又觉得还不够。 谭佑低头看手机,突然道:“你微|信?” 幸嘉心很惊喜,她没想到,谭佑会主动要她的微|信。 “跟手机号一样!”她很快回答。 谭佑的手指敲在屏幕上,叮咚一声,幸嘉心的手机响了。 她根本忍不住自己的笑,嘴角都快咧到耳边去了,快速从包里翻出手机,着急忙慌地点了通过。 谭佑的微|信,头像是一辆车。 你已经添加了谭佑,现在可以聊天了。 幸嘉心盯着手机:“你就直接用真名呀?” “方便。”谭佑道。 “哦。”幸嘉心立刻想和谭佑保持一致,把自己的微信名字改成真名,但都点进编辑资料了,及时地收了手。 她不能改真名……她还披着层汪曾祺马甲呢。 幸嘉心心虚地收了手机:“我名字有趣吧?” “不认识。”谭佑道。 “Dalek,《神秘博士》里的一种外星生物,战斗力超级强大,可以消灭掉所有的……”幸嘉心顿了顿,把人字吞进了肚子。 谭佑,还是不要消灭好了。 她的小心思弯弯转转,谭佑的接话却牛头不对马嘴:“待会上车一直开着实时位置。” 幸嘉心一偏头,还真看到了一辆远远过来的出租,“空车”两个字,极其刺眼。 “啊……”她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谭佑抬手招了招,车很快停到了她们面前,谭佑帮她开了后车门,扫了眼司机,然后道:“我们微|信再聊,路上小心。” 十分亲昵的语气,幸嘉心看着那双眼睛,一时脑袋充血,突然便凑上前去抱住了她。 脚尖轻轻踮起,唇角便刚好在谭佑的耳边,万千情绪汇集到一起,也不过一句:“明天见。” 谭佑没有回她,幸嘉心匆匆地抱完又匆匆地放开,钻进出租车里,逃也似的关上了门。 车开了出去,谭佑站在大门口,愣了挺久。 手机这时候响了起来,打断了谭佑忘我的禅修。 “橘九院废料 汪”,条理清晰,谭佑一贯的备注方法,可以让她立刻理清来电的对象。 她咳了两声,让自己的嗓子开了开嗓,然后接起了电话:“喂?” “你回来了?”那边道。 谭佑吸了下鼻子:“对,刚到。” 这催得可真是太及时了,昨天打电话的时候,谭佑给了汪姑娘一个大概的时间。没想到姑娘掐得这么准,就跟连接上了他们车队门口的摄像头了似的。 她转头看了看停着的车,琢磨着开哪辆去拉汪姑娘的废料更合适。 姑娘开口的话却让她停住了搜寻的目光,谭佑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什么?” “你出来一下。”那边顿了顿,“我刚好路过。” 橘城九院工作的姑娘,会路过他们车队公司? 谭佑讶异地张了张嘴,停了足有两三秒才接话道:“你在哪呢?” “门口呢,”那边回答,“有个蓝色的棚子。” “我马上过来。”谭佑挂了电话。 虽然是一个城市,但城市的城区规划都是很有规律的,谭佑车队所在的区是最老旧待拆的那一片,地方不大,蜗居的人还挺多。而橘城九院虽然看着在山沟里,却是在正儿八经的高新区,所有的新兴企业都集中在那里,环境好,人还少。 两个城区分在城市的两端,居然大半夜地被路过了? 谭佑走出去几步了,突然又转了身。她跑回去跳着打开车门,将自己勾在踏板上,伸手拿过了车头放着的水杯。 粉红色的小猪佩奇,谭佑跑着去开水房接了水,然后又跑到了大门口。 蓝色的棚子是个临建亭子,黑漆漆的没光也没人。 谭佑的脚步近了,前后张望,准备打电话找人了,亭子后才闪出一道光,姑娘举着手机叫她的名字:“谭佑。” 软了吧唧的,跟被人欺负了要她保护似的。 谭佑走上前,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芒看清了姑娘的脸,明明乌漆墨黑的,脑子里却硬生生跳出来一句“灯下看美人”。 美人明眸皓齿,她看着总觉得熟悉。 要是她车队里的姑娘,她肯定要调笑一句“我们是不是哪儿见过”,但到底是跟她两个世界的女博士,谭佑不能唐突了人家。 风把姑娘的长发吹起,幽幽的香,谭佑没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 “冷吗?”她问。 “不冷。”姑娘对她笑,举起了双手,“看,我有手套。” 傻乎乎的,谭佑也笑起来。 “怎么就路过这儿了?” 她刚问完,姑娘的手机屏幕灭了,失去了那点光芒,谭佑心里突地一下。 她掏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 炽亮的光芒一下子把四周照得清清楚楚,姑娘闪亮亮的眼睛,她微微蓬起的发丝,还有地上厚厚的尘土,沾到了姑娘的靴子上。 “就有事嘛,路过。”姑娘低了头在包里掏,“你吃过饭了吗?” “没,刚回来。”谭佑看了眼她的包,大大的帆布包,姑娘每次的包都不一样。 明明准备得很好,但掏的时候还是有些慌乱。 幸嘉心刚刚嘚瑟过的手套现在就显得很碍事了,她赶紧脱了下来,这才成功地将耳机线从饭盒上摘了出来。 粉色的便当盒终于端了出来,幸嘉心举到谭佑面前,脸热烘烘的:“你要不要尝尝这个?” 谭佑勾着唇角问她:“这是什么?” 幸嘉心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刚刚吃饭觉得好吃,就打包了点。” 造型可爱的便当,幸嘉心自己是做不出来的,但电视剧里面总是要演。 买倒是很好买,反正她的目的是来见谭佑,情绪一旦冲动起来,这些小细节是不重要的。 没打那个电话之前,她觉得自己一个星期都等了,再等一天一夜不算什么。但听到了谭佑的声音,她就知道,完蛋了,这一天一夜太长了。 幸嘉心决定省了那一夜煎熬的时间,下班后她就快马加鞭地赶到了谭佑公司门口。 谭佑说她八点左右会到,幸嘉心等过七点,等过八点,躲在角落里心算了一遍今天的实验数据,夜便很深了。 她终于看到了一辆回来的大车,是第一次谭佑来九院送货的那一辆。 女人的直觉总是很准的,幸嘉心掐着时间打电话,果然如愿以偿。 手都被风吹冷了,谭佑也没有接。 她一直盯着幸嘉心看,看得幸嘉心心里毛毛的。 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 谭佑突然抬了手,盖在幸嘉心的指尖,热烘烘的,让人心里熨帖。 饭盒被接了过去,谭佑转身就走:“跟我来。” 幸嘉心赶紧跑过去跟上。 谭佑带着她进了车队的大门,门卫大叔正看着电视打呼,看都没看她们一眼。 幸嘉心很开心能够进入到谭佑的领地,这就像是一种互相的交换,分享各自的生活。 谭佑一路走到了一排临建二层房屋前,进了一间办公室,办公室里没人。 她把一张桌子上的东西全部推去了一边,然后拉过一把椅子,扯了卫生纸擦了擦,这才放到了幸嘉心面前:“坐。” 房间里虽然没开空调,但到底比外面暖和多了。 幸嘉心坐下来,和谭佑隔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她的爱心便当。 粉红色的小猪水杯被放在了便当旁边,幸嘉心看着就高兴。 谭佑没开便当盒,她问她:“待会要回去吗?” “嗯。”幸嘉心道,“回住的地方。” “你住哪里?”谭佑问。 幸嘉心立马报了地址。 速度太快了,一丝犹豫都没有,谭佑明显愣了愣。 幸嘉心觉出了点尴尬,解释道:“就我们刚开始在超市门口碰见嘛,我住的地方离那里不远了。” “哦。”谭佑应了一个音节,幸嘉心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谭佑站起身用一次性水杯接了水递给她:“暖暖手。” 幸嘉心抱着杯子,太烫了就凑过去桌子前,把杯子放一放。 “你不吃吗?”过了一会,幸嘉心问。 谭佑道:“东西都凉了,没法吃。” “啊……”幸嘉心发出短促的一声惊叹,她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 如果八点这份饭还尚有余温的话,这个点,已经彻底是冰块了。 她在包里捂得再严实都不行,幸嘉心一下子站起了身。 她把饭盒拿了回来:“不要吃了,凉了不好。” 谭佑也起了身:“我送你回去吧。” 逐客令下得这么突然,幸嘉心觉得合理又难过。 她不好再说什么,谭佑又送着她出了门,提醒她:“手套戴上。” 幸嘉心听话地戴上了手套,两人站到了大门前。 这个时间段这个地点,车挺难等到的。 跟谭佑并排站着,幸嘉心觉得舒服,又觉得还不够。 谭佑低头看手机,突然道:“你微|信?” 幸嘉心很惊喜,她没想到,谭佑会主动要她的微|信。 “跟手机号一样!”她很快回答。 谭佑的手指敲在屏幕上,叮咚一声,幸嘉心的手机响了。 她根本忍不住自己的笑,嘴角都快咧到耳边去了,快速从包里翻出手机,着急忙慌地点了通过。 谭佑的微|信,头像是一辆车。 你已经添加了谭佑,现在可以聊天了。 幸嘉心盯着手机:“你就直接用真名呀?” “方便。”谭佑道。 “哦。”幸嘉心立刻想和谭佑保持一致,把自己的微信名字改成真名,但都点进编辑资料了,及时地收了手。 她不能改真名……她还披着层汪曾祺马甲呢。 幸嘉心心虚地收了手机:“我名字有趣吧?” “不认识。”谭佑道。 “Dalek,《神秘博士》里的一种外星生物,战斗力超级强大,可以消灭掉所有的……”幸嘉心顿了顿,把人字吞进了肚子。 谭佑,还是不要消灭好了。 她的小心思弯弯转转,谭佑的接话却牛头不对马嘴:“待会上车一直开着实时位置。” 幸嘉心一偏头,还真看到了一辆远远过来的出租,“空车”两个字,极其刺眼。 “啊……”她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谭佑抬手招了招,车很快停到了她们面前,谭佑帮她开了后车门,扫了眼司机,然后道:“我们微|信再聊,路上小心。” 十分亲昵的语气,幸嘉心看着那双眼睛,一时脑袋充血,突然便凑上前去抱住了她。 脚尖轻轻踮起,唇角便刚好在谭佑的耳边,万千情绪汇集到一起,也不过一句:“明天见。” 谭佑没有回她,幸嘉心匆匆地抱完又匆匆地放开,钻进出租车里,逃也似的关上了门。 车开了出去,谭佑站在大门口,愣了挺久。 幸嘉心数着日子等大后天,大概是有了一个具体的日期,所以这次的等待到底没有上一次那样难熬了。 时间变得很慢,幸嘉心用天数不过来,就用小时数,每天划分成二十四块,一块一块地过。 她几乎快要喜欢上了睡觉这件事,毕竟一觉醒来,时间就又过去了六七块。 在大后天来之前,她已经准备好了那天要穿的衣服,试好了那天要化的妆。 她甚至还破天荒地查好了谭佑公司附近好吃的餐馆,好玩的地方,这样,他们一起出门,她就可以像一个十分懂生活的人一样,提出好的建议了。 雨又淅淅沥沥地下起来,终于到了大后天。 83.第 83 章 化学老头今晚的速度,超出全班同学的预计了。 他只挑了两个最简单方便的实验, 让大家玩弄一下器材, 有的人东西还没摆好, 就被老头叫了停。 老头敲敲桌子:“跟着我填啊……” 于是答案一条条念下去, 底下吵吵嚷嚷。 整个过程结束, 化学课代表又拿着标准答案全班溜达了一圈,一个个嘱咐检查, 哪里填一样的,哪里填不一样的。 实验室一学期也就来一两次, 座位挺随意的。幸嘉心故意先去角落里占了个位子, 谭佑进来的时候瞅两眼, 非常默契地和她成为了同桌。 课代表低头看谭佑实验手册的时候, 谭佑笑着撞了下幸嘉心胳膊:“我的肯定没问题, 你也没看我跟谁一桌。” 课代表看了眼幸嘉心, 扶了扶眼镜,道:“也是。” 于是抬脚便去了下一桌。 谭佑可开心, 收了册子, 对幸嘉心道:“跟你同桌真好啊。” 幸嘉心看着她。 谭佑又皱了皱眉:“不过咱两这身高差异, 肯定坐不到一排去,你又是好学生有特殊待遇。” “我不想要。”幸嘉心道。 “你不想要我得要。”谭佑嘿嘿笑,压低了声音对她道,“我那个位子, 上课逃跑可方便了。” 说到底, 是想要她坏学生的特殊待遇, 幸嘉心低头,默默叹口气。 明明没表现出来,竟然还是被谭佑发现了,她凑过来盯住她的眼睛问:“怎么,你对我很失望?” 幸嘉心摇摇头。 “对,你没必要对我失望。”谭佑大咧咧地把本子在桌上拍了拍,“不抱希望,就不会失望。” 幸嘉心觉得她说这句话肯定有很多个意思,但谭佑的生活那么丰富,幸嘉心觉得自己没法去理解,也理解不了。 她只要抓住那点和谭佑之间的联系就可以了,比如,上完晚自习要补课。 化学老头出了教室以后,离下晚自习还有三分钟,教室里胆子大的已经出去了,胆小的也收好了书包随时准备冲出门。 谭佑教室转了一圈,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片钥匙,嘚瑟地冲幸嘉心晃了晃。 幸嘉心呆呆地盯着钥匙,谭佑对她挑一挑眉,挤吧着眼睛的表情像个小流氓:“咱两今晚想待多久待多久。” 幸嘉心低下头,不说话,把手里的书角,扣了一遍又一遍。 五分钟后,教室里的人终于都散了,楼道里的喧哗声也渐渐地消失。 谭佑扒着门口前后左右地望一圈,真跟做贼似的,啪地关上了门,回身对幸嘉心道:“没人了。” 幸嘉心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谭佑又过去把前两排的灯都关了,窗帘拉上,只留了后排两个灯管,四周静悄悄的。 幸嘉心盯着面前的书,耳朵里只剩下谭佑窸窸窣窣的动作声,莫名就觉得大冷天的,实验室的温度竟然热了起来。 谭佑回到了她身边,挤着她坐下,问她:“学霸,你看咱们怎么个补法?” “我们今晚先看数学,”幸嘉心打开了书,目不斜视,“我看过你的卷子了,你有几个知识点没搞懂,我先给你讲一下。” 谭佑点点头,看着她手上的动作:“你真厉害,我都不知道我哪些知识点没搞懂。” 幸嘉心拿出个小本子,递到了她手里:“这些。” “我天。”谭佑翻开,惊奇地叫起来,“我算是明白了你为什么非要抢了副班长的活给我补课,感情早就准备好了,就差这一天呢……” 让她这么唠叨下去,大概没有个尽头。幸嘉心打断了她的话,指了指小本子:“你先看一下。” 谭佑看了没两秒,就趴下了身,趴下的第三秒,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幸嘉心赶紧把本子拿过来,开始就着书上的内容,给她一条条地讲。 有个声音打扰着还好,谭佑的注意力始终在她身上,大多数时候盯着她的眼睛,小半时候盯着她的嘴,这让幸嘉心有些不自在。 自己的嘴长什么样,说起话来什么样子,幸嘉心很清楚。她有些佩服谭佑的是,面对这样的一张脸,她竟然可以表情轻松,嘴角带笑,一副挺享受的姿态。 “明白了吗?”幸嘉心停下笔,问她。 谭佑点点头,身子趴得更低了。 “那我们开始看下一个。”幸嘉心不想耽搁时间,尽量加快速度。 但这次,她讲着讲着就见谭佑的眼神开始晃,飘荡荡,一个眨眼,就再也睁不开了。 睫毛颤一颤,呼吸变得轻缓又绵长。 幸嘉心收了声,突然,喧嚣的世界和心里杂乱的回响都收了声。 万籁俱寂,校园里没有响动,整个实验楼没有响动,教室的窗户关得严实,风都吹不进来。 只有头顶莹白的光,打在桌上的人身上,投下一片阴影,盖住了幸嘉心小心收着的脚。 幸嘉心觉得自己真是自私,因为她喜欢这样的安静,任何正经的理由便都不能打扰这份安静。 以前,她喜欢这样一个人安静地待着,现在,她安静的世界里有了一个谭佑,浑身热乎乎地散发着热量,像在她面前升起一团温热的火。 幸嘉心慢慢地,慢慢地也趴下了身,用这个奇怪的角度,看着同她一样姿势的女孩。 脑袋里什么都没想,只是感觉到星星点点升起来的愉悦,漂亮得像是夏夜的星空。 幸嘉心甚至不敢眨眼,她就这样一点一滴,一丝一毫地看,从来没有这么仔细地,去记忆一个人的模样。 直到楼下突然传来一声不断回响的金属敲击声,实验楼的大爷粗着嗓子喊:“关门了啊——!” 谭佑猛地惊醒,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幸嘉心跟着直起了身,但没有站起来。 谭佑前后左右望了一圈,才抹了一把脸清醒过来,她转头看幸嘉心,瞪大了眼睛:“我睡着了?” 幸嘉心点点头。 “对不起对不起。”谭佑的第一反应是道歉,“我没想到我会睡着,我真不是故意的……” 楼下的大爷又喊了一声。 “诶——!诶——!”谭佑突然扯着嗓子回他,“有人——有人——” 喊完把桌上的书本胡乱地整理到一起,头也不抬地对幸嘉心道:“走走走,出去了出去了,不然被锁里面就完蛋了。” 幸嘉心站起身,从里面抽出要给谭佑的本子,把自己的东西装了回去。 谭佑接过本子,单肩耷拉着书包,大概是嫌弃幸嘉心的速度太慢,于是一伸手攥住了幸嘉心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把她往教室门口拉去。 “灯。”幸嘉心拖着步子,提醒了一声。 谭佑一抬手拍掉了灯,四周一下子陷入深沉的黑暗。 “小心脚下,有棱。”谭佑攥着她出了教室,然后松开了手,“我锁门。” 幸嘉心的手停在半空里,愣了两秒,才收了回去。 谭佑一顿咔咔地响,完事了还用力拉了下门,确定没问题了,一回身又攥住了幸嘉心的手腕。 “别关门——”扯着嗓子冲楼下喊,吵得幸嘉心耳朵一阵疼。 剩下的就是一路狂奔,顺着楼道下去的时候,光线昏暗,幸嘉心觉得自己随时能摔成一团球,但谭佑攥得实在是紧,紧到她觉得自己就算摔成球,也是和谭佑攒一块的球。 这么想的时候,简直忍不住地想笑。 冲到楼门口,大爷拿着把大锁,正咔哒地挂在铁门上。 转头看到他们,一跺脚,气吼吼地喊:“才多大!把你们名字留下!叫家长!” 谭佑拉着幸嘉心过去,楼外的路灯照在她们脸上,谭佑笑呵呵地对大爷道:“您可看清了,是两个小姑娘。” 大爷一皱眉:“你这哪里有小姑娘样?” “那我也是正儿八经的姑娘。”谭佑拽着幸嘉心出了门,耀武扬威地一抬手,搭在了幸嘉心肩膀上,十分亲密。 大爷又用力跺了下脚,谭佑哈哈哈地笑起来,幸嘉心还被她禁锢在怀里,笑声带出的震动全都传递到了她身上。 固市这个季节的晚上,是真冷啊,西北风刮过,呼啦啦地,卷起地上的纸屑,随时能像刀子一样拍在人脸上。 但幸嘉心被个热乎乎的火炉罩了半身,只要靠近了谭佑,一丁点都不会感觉冷。 用这个姿势一直摇摇摆摆地走到了车棚,谭佑松开了幸嘉心,乐呵呵地对她道:“我刚才气老头呢,你可别回去嫌弃得连衣服都不要了。” 幸嘉心站在原地,有些想不通,为什么谭佑老觉得她会扔掉跟她相关的东西。 她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来告诉谭佑她不会,想了好一会儿,在即将要坐上谭佑自行车后座前,终于灵机一动。 手套就装在她书包里,厚实暖和但不会影响行动。 幸嘉心翻出来,一股脑地连带包装袋一起塞到了谭佑手里,谭佑愣了愣,问:“什么?” 幸嘉心没说话,等她自己看。 谭佑翻出了那双幸嘉心精心挑选的手套:“给我戴吗?” 幸嘉心点点头。 谭佑看着她,偏了偏头:“我不冷。” 幸嘉心指了指车把:“冷。” 谭佑没再说话,一抬腿上了车,抖开手套戴上,声音扬高了道:“上车。” 幸嘉心坐上去,谭佑道:“我要骑可快,你稳住了。” 幸嘉心抓紧了车后座。 “稳不住就抱我腰。”谭佑道。 幸嘉心没敢去抱谭佑的腰,她从来没和人有过那样亲密的接触,就像是未知的领域,不敢踏进那一步。 但她看了一路谭佑的背,离得那么近,风从前面吹过来时,鼓起来的外套,风从身后吹过来时,脊背的纹路。 愉悦感又一点一滴地漫上来,难得便越显得珍贵。 这一晚,幸嘉心迟了许久回到家,迟了许久才进入梦乡。 第二天闹钟还没响,她就猛然惊醒,一下子从床上跳了下来。 被子掀开,床单上一大片鲜红的痕迹,幸嘉心低头,确定了是她来过一次后,便没了踪影的大姨妈。 竟然比第一次还慌乱,幸嘉心红着脸洗澡换裤子收拾床,重新干干净净地站在镜子前时,天光已经有些微微亮了。 她莫名地就想起那句生理书上的话:“月经的到来表明女性已经进入了青春期”。 这是她的青春期吗?幸嘉心看着镜子里被刘海和眼镜挡去大半张,但依然遮不住丑陋的脸,突然想起了谭佑。 想起她脊柱的弧度,撩起衣服时露出的白白的肚皮,想起她笑时闪亮的眼睛细微的纹路,还有她趴在桌子上沉睡时均匀的呼吸。 幸嘉心突然笑了笑,第一次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仿佛跟这个世界有了和解的通道。 “这就是我的青春期。” 穿越过时间的光影,少女不敢说出口的话,终于被多年后的自己用最直白的言语表达。 幸嘉心看着谭佑,望见时光在彼此身上留下的痕迹,藏在云层里的太阳突然光芒四射,洒了两人满满一身。 谭佑笑了笑,很温柔的模样:“你记得这么清。” “说了用这里。”幸嘉心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谭佑的手覆在幸嘉心的脑袋上,前后左右揉了揉,揉得幸嘉心柔顺的发顶炸了毛。 幸嘉心任由她动作,低眉顺眼任人蹂|躏,但在抬眼间,衬着谭佑的胳膊望过去,看见她突然吸了吸鼻子。 很细微的动作,幸嘉心一把抓住了谭佑作乱的手,拉了下来,盯着她的眼睛问:“你难过什么?” “我怎么可能难过。”谭佑立刻道,还笑了笑。 幸嘉心的指尖点在她鼻子上:“这里动了。” “这里动了就是难过了?”谭佑的手捏在她鼻子上,还没动又赶紧放了下来。 幸嘉心道:“没关系。” “嗯?”谭佑看着她。 “我的鼻子。”幸嘉心自己捏着自己的鼻尖左右晃了晃,“做得可好了,这样动,没关系。” “真的啊。”谭佑有些惊讶,现在提起脸部的问题,幸嘉心竟然可以如此坦然。 “你试试看呀。”幸嘉心道,“你都不想想,如果碰一碰就有问题,之前你亲我的时候,总是亲那么狠……” “咳咳。”谭佑假咳两声,左右望了望。 幸嘉心笑起来:“干都干了,为什么害羞?” “你也没看在哪儿。”谭佑抬了抬下巴,幸嘉心顺着方向看过去,有两个小姑娘正抱着一摞试卷走过,朝她们这边多看了两眼。 幸嘉心收了些心思,低头揪了揪谭佑的衣摆:“总之,我都记得很清,说个三天三夜都没问题。” “就一年……”谭佑喃喃地道。 “一年也全是你!”幸嘉心突然激动起来,她站起了身,挡住了谭佑的视线,让她只能近距离地看着她。 “一年也全是你。”幸嘉心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噎噎的,有些委屈,“青春在别人的形容里不都是彩色的吗?我回头看,有颜色的就只有你。” 谭佑愣愣地看着她,幸嘉心突然弯腰揪住了谭佑的领子:“我那个时候傻,什么都不懂,高中没有在一个学校,就没去找你。” 她盯着谭佑的眼睛,十分郑重:“我错了,我直到再跟你遇见,才知道了什么是最重要的东西。你是我唯一的颜色,我早就应该留住你。” 谭佑被这强迫一般的告白压得直不起脊背,所有和幸嘉心的身体接触的地方,都可以穿越衣料,带出让人身体发麻的电流。 越去回忆从前,谭佑就越觉得惊讶。十多年的时光就可以把人完全地打个对调,曾经的自己,哪里想过有这一天,会被一个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的小傻子,用言语逼到这个地步。 幸嘉心看着她,那张柔软又锋利的唇还不罢休,非得把自己心底的一切都掰开揉碎了摊在谭佑面前,生怕她看不懂,生怕她误会一点点,生怕再有一点的掩盖害羞,就成为永远无法弥补的错过。 “所以我真的不是一时兴起,我懂的迟,但我早就看到了你。我只能看到你,没你的时候,我过得是最无聊的生活,你是我打开这个世界的通道,你根本不知道你有多好。” “你只是把你的好分了我一点点,我就记了十四年。现在你喜欢我,纵容我,舍不得我,爱我,需要我,把身体都给了我,你觉得我能记多少年?” 幸嘉心大概是觉得如今的距离还不够,她贴近了谭佑,唇一动,就有温柔的呼吸绕在谭佑的耳际。 “我现在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就算你一直拒绝我,我也会想尽办法缠你一辈子。何况你已经给了我机会。” 幸嘉心顿了顿,声音突然有些哽咽,她抓着谭佑衣领的手也开始发颤,被谭佑一把攥住了,握在掌心里,火热的温度。 幸嘉心就这样,使的劲彻底崩在最后一句话上,柔弱的像是哀求。 “谭佑,我爱你,你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谭佑终于抱住了她,从这里开始,就欠下的拥抱,终于在兜兜转转的时光后,得以圆满。 那些挡在幸嘉心面前与世界的阻拦,那些包裹着谭佑深陷的泥沼,全都向后退去,逐渐模糊成光影。 再也没有什么可以伤害到她们了,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止肆无忌惮的爱。 谭佑的亲吻落在幸嘉心的侧脸,她的声音,也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好,我们在一起。” 幸嘉心笑起来,眼泪又簌簌地流。她边笑边哭间,远处闪过两个少女的身影,牵着手一起跑远了。 “嘿,她们是一对儿。”少女的声音隐秘又兴奋。 84.第 84 章 回程的机票,幸嘉心强烈要求女朋友身份的她一手操办, 谭佑便由她去, 不再因为这点钱搞得幸嘉心不开心。 于是登机牌拿到手上后, 幸嘉心和谭佑的位子紧挨着, 而谭琦和肖美琴的和她们差了两排, 并且在他们前面。 谭佑看过后笑了笑,幸嘉心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低头玩自己的手机。 肖美琴大概是因为这一趟回家的冲击太大,到现在都没缓过来。所以对于幸嘉心这个本不该出现在固市的人突然要和他们一起回橘城的奇异事件, 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关注。 谭佑只说是幸嘉心出差刚好碰到, 肖美琴便点了点头, 没再问过。 谭琦在登机前, 拉着谭佑去接水, 倒是问了句:“应该定了吧?” 谭佑从他的语气里听出点埋怨, 也不知道是在埋怨她们非比寻常的关系,还是在埋怨两人定得太迟。 谭佑没说话, 只点了点头。 谭琦偏头看她:“只要你开心, 我都是支持你的。” “你现在说话怎么这么肉麻?”谭佑勾了勾唇角。 “你就听不得好话是吧。”谭琦斜眼吐出两个字, “幼稚。” 被谭佑一巴掌拍在背上,明明没喝水,还呛得咳了很久。 近两个小时的飞行后,四人顺利落地。 谭琦非要跟来橘城, 理由是想陪妈妈多待几天, 不管还有没有其他心思, 这个理由都是很充分的。 他作为名大三的学生,这个时间基本没课,请假也不耽搁事。不像谭佑和幸嘉心,这些天耽搁了的工作,够她们忙一阵了。 大概是因为一切终于都尘埃落定,谭佑忙得很踏实,幸嘉心也不再那么急急躁躁的总想着和她见面,两人微信电话,通话时语调都轻松愉悦。 平淡的生活,但是有热切的期盼,真真正正地过上了恋爱的日子。 一周后,谭琦要回学校了,肖美琴在家烧了一大桌子菜,嘱咐谭佑把幸嘉心叫来。 从隆冬到盛夏,四人又相聚在一起,谭琦喝了两大杯酒,很是感慨。 “姐!”他响亮地叫了一声,杯子对着的方向却不是谭佑,是幸嘉心。 幸嘉心手上的果汁跟他碰了下,小小啜一口。 谭琦一口气干了杯子里的半杯酒,然后才道:“谭佑在橘城,就跟你关系好,麻烦你多照顾她。” 幸嘉心笑了,道:“那是自然。” “还有这次的事……”谭琦又倒了杯酒,说到这里顿了顿,看了眼肖美琴,“还有之前,你帮了谭佑很多忙,也帮了我们家很多忙。我要感谢你。” 肖美琴抬头望过来,幸嘉心道:“不用谢。” 谭琦道:“肯定要谢,我十分知恩图报的,以后你就是我亲姐,只要用得上弟弟的地方,你说一声,我千山万水都立马赶到。” 谭佑抬手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 肖美琴反应上来了,道:“我一直没问,饼干上次回固市,是工作吗?” 谭佑赶紧接了句:“是工作。” 谭琦撞了撞肖美琴胳膊:“妈,我刚好碰到嘉心姐,你见过的那个刘律师,就是她给咱介绍的。” 肖美琴一下子看了过来:“嘉心?不是叫……” “嘉心。”谭琦打断她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幸嘉心,不然小名怎么叫饼干呢,你记错了,你看你,老记不住名字。” 肖美琴顿了顿,大概是对自己的记忆真没什么信心,低头吃了口菜,才又反应上来。 她夹了块排骨放到了幸嘉心的碗里:“真的谢谢你了啊,琦琦小,什么都不懂,多亏了刘律师。” 幸嘉心看了眼谭佑,又看看谭琦和肖美琴,突然放下筷子,坐直了身体:“说起刘律师,今天有个消息,本来应该早点告诉大家的。” 她鲜少有这么一本正经的时候,剩下三人一下子动作都顿住,很快也放下了筷子看着她。 谭佑和幸嘉心坐在一边,怕她突然冒出什么惊天地的念头来,私下里捏了捏她的手指。 幸嘉心回握了一下,很宽慰的力度,示意她放心。 清了下嗓子,幸嘉心拿出手机,翻到了刘律师给她发来的函件上:“因为我和刘律师比较熟,所以提前打听了下消息,这个文件你们看一下。” 谭琦接过去手机,仔细看起来,还没等他看完两行字,幸嘉心就有些迫不及待地做了总结:“主要意思就是,之前谭风磊先生的债务,不用你们承担了。” 这句话一出,肖美琴的手一下子打到碗边上,筷子咕噜噜地掉下了桌,她弯腰去捡筷子,又碰得桌子一阵响。 谭佑偏头看向幸嘉心,眼里满满的不可思议,又很快换成了拧眉的表情。 “你做了什么?”她问幸嘉心。 “跟我没关系啊。”幸嘉心道,“具体情况什么样,谭琦清楚吧,我就是提前问了一下。” 肖美琴终于直起了身,筷子也没捡着,有些紧张,欲言又止的模样。 最终还是没忍住,拉了拉谭琦的衣袖,问他:“怎么回事呀?” 谭琦盯着手机,抬手的时候手指有些颤:“妈你别急,我还没看完,我再看看。” 本来就两张纸,大多数还都是废话,哪里需要看这么长时间,但谭琦听见了幸嘉心那句话以后,就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看,生怕错漏了什么,白白激动。 谭佑突然站起身,不由分手地攥住了幸嘉心的手腕:“你来一下。” 谭琦和肖美琴都在十分忐忑的状态,没人理她们。 谭佑拉着幸嘉心进了侧卧,抬手关上了门,压低了声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幸嘉心背靠在门上,被猛然欺近的谭佑扰得呼吸都乱了,可怜巴巴地道:“就那么回事啊。” “为什么债务突然没了?”谭佑道。 幸嘉心噘了噘嘴:“本来就是非法债务,拿到明面上来,自然是不被承认的。” “以前也不被承认,但我们家为了这个惨了这么多年。”谭佑的紧张其实不比外面那两人的少,她强迫自己深呼吸,理智地去分析求证这件事,而不是被情绪捆绑说出不必要的话,“今天你能特意说这个事情,这个不必承担和以前不一样了吧?” 幸嘉心点了点头,唇角有抑制不住的开心。 “我们不会再被债主纠缠了?”谭佑看着她。 幸嘉心继续点头,唇角的笑容有扩大的趋势。 “就算我们现在一家回到固市,也不会有人上门要债了?” 幸嘉心用力点头,终于忍不住道:“真的不用了,因为从法律上来说,你们不必继承,从私下里来说,你们已经还清了。” “怎么还清的?”谭佑盯着她,一点都不敢放松。 “谭风磊自己还的。”幸嘉心回得特别迅速。 谭风磊这些年在外面到底欠了多少债,其实哪怕是谭佑,也是不清楚的。 她每一次去还的,不过是那些逼到尽头,再拖下去很可能会危机他们家人性命的债。一个赌博上瘾的无底洞,你根本没法预料他这个洞有多黑有深。 现在,幸嘉心睁着一双大眼睛,告诉她,债是谭风磊自己还清的,谭佑真想把“鬼才信”三个字挂在自己脸上,让幸嘉心好好看看。 之前那次谭风磊说自己赚了钱,却在计划里从来没想过去还清以前的债,那个时候,是谭佑对谭风磊最绝望的时候。 现在这个人死了,死无对证,幸嘉心就可以如此肆意地,替她还钱? 大概是看懂了她的情绪,幸嘉心竖起三根手指,开始指天发誓:“真的,是他自己还的。之前那封遗书,我不知道你看了没有,里面交待了一些事情。刘律师一直待在固市没回来,就是去查这些债务。” “现在他查清了。”幸嘉心的手指放下来,握在了谭佑胳膊上,“从此以后,你只用给自己赚钱了!” 谭佑愣在原地,最终还是有些难以抑制自己的情绪。幸嘉心说的话,她在梦里梦到很多次,扔下那些包袱,可以像踩在月球上一样轻快。 只用给自己赚钱,那也就不用赚很多很多的钱了。不用赚很多很多的钱,那她就可以选择不去忍受那些难以忍受的东西,她可以有休息的时间,可以固定地住在一座城市,可以把生活的资本存的稳稳当当,可以去大胆地给爱人承诺。 谭佑低下头,觉得脚下的地都在晃悠。 就在这时,客厅突然爆出一声大喊,谭琦的声音里带着点哭腔,更多的是兴奋:“妈妈妈,真的真的真的……” 谭佑看了眼幸嘉心,谭琦又喊了一句:“艹他妈,这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感谢谭风磊。” 谭佑顿了顿,她看向幸嘉心,想对她说,你在屋里待一会,我出去一下。 但幸嘉心突然抬手猛推了她一把,推得她往后踉跄几步,一下子坐到了床边上。 这房间小,统共就这么点平方,一大半都被这张床占了。 幸嘉心扑过来的时候,像只张牙舞爪的猫咪,谭佑的脑子里来不及切换这什么状况,唯一升起的念头是不能让她摔着磕着了。 于是躺倒在床,张开双臂稳稳接住了砸到她身上的人,从下而上仰视着那张笑意盈盈的脸。 幸嘉心的长发掉落下来,洒在她脸侧,遮去了谭佑大部分的光线,红唇一张一合间,有熟悉的香气缭绕起来,瞬间就把谭佑的心思勾偏了。 “这是件大喜事。”幸嘉心说的是这句话。 如果真相真的如幸嘉心说的那样,那的确是件大喜事。 这件包袱的扔掉,完全不像之前谭风磊的去世,那么让人唏嘘又心情复杂。 此刻轻松,是完完全全的轻松,此刻高兴,是可以彻彻底底地高兴。 不用再思前想后被回忆束缚,也不用再压抑情绪被道德绑架,这是件大喜事,值得用任何方式来庆祝。 不等幸嘉心再说,谭佑抬手压住她的后脑勺,靠近了那张唇。 回到橘城以后忙忙碌碌,即使偶尔的见面也只是浅淡的亲吻,就像在享受终于落定的安稳。 但此刻,必须激烈一点,必须抛却理智,不顾场地,不顾后果一点,才能配得上这喜悦。 两人的位置在床上翻转,门外客厅里还有谭琦和肖美琴说话的声音,屋子房门只关着并没有锁,有随时被推开的危险。 但谭佑觉得自己能够掌控这一切。 热度和柔软的香味很快蒸腾满整个空间,有脚步声过来的时候,谭佑一把拉过旁边的被子,盖在了幸嘉心身上,然后自己直起了身。 穿衣镜就在身侧,谭佑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端端正正,整整齐齐,只在细微的地方,有一些引人遐想的凌乱。 谭佑整了整衣服,来到门边上,在谭琦敲门的同时,拉开了门。 谭琦顿了下,看着谭佑。谭佑没有说话,等他先开口。 谭琦脑子来来回回转一圈,又笑开来:“姐,真的,我们以后没有债务了。” “嗯。”谭佑应了一声。 谭琦对她的平静很不满意:“之前刘律师跟我说有这个可能的时候,我根本没敢相信,但是现在,白纸黑字写得很明白了,我可以跟你说说……” “我相信。”谭佑突然道。 “嗯?”谭琦愣愣地看着她。 “我相信。”谭佑又重复了一遍,回头往屋内看了一眼。 谭琦突然咳了咳:“我就是给你说一声,那,你们忙,我……” 抬手也不知道往哪里指了指,就缩回客厅去了。 谭佑重新关上门,看向已经站起身的幸嘉心。 她理好了头发,拉好了衣领,正在擦嘴边被亲得混乱的口红。 见谭佑看过来,也不正眼看她,低了头,问她:“要庆祝一下吗?” 谭佑转身靠在门上,笑着问她:“怎么庆祝?” “一般就是吃饭吧,我们已经吃过饭了。” “所以就用你刚才庆祝的法子了?”谭佑挑挑眉。 “嘿。”幸嘉心继续低着脑袋,把裙子上的褶皱抚平。 谭佑走到她身边,替她拉了拉裙摆,指尖似有若无地擦过幸嘉心光滑的皮肤。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待会谭琦要准备回学校,我也得和我妈再谈谈。” “好。”幸嘉心乖顺地点点头。 “这周末我没什么事,到时候我们待一整天。” “好!”幸嘉心笑起来,凑过来在她唇边亲了一下。 送走了幸嘉心,肖美琴彻底释放了自己的情绪。 谭佑从小到大看她哭过无数次,只有这一次,不是让人烦躁的胁迫,不是让人绝望的悲伤。 这是一次彻底的告别,和跌宕的大半生。 谭佑和谭琦一左一右地陪着她,听她来来回回地说着一些老旧的话,最后的结语,终于新鲜又让人愉悦。 肖美琴握着他们的手说:“都过去了,你们现在想干什么,都放胆去干吧。” 一切真的都变得不一样了。 第二天肖美琴便精神奕奕地自己挎着包出了门,说要去找工作。这次不找那种不正规的小旅店,不是大酒店,就是写字楼。 谭佑怕她迷路,肖美琴指一指自己的嘴:“长这个是干嘛的,找年轻人问,总会说普通话的吧。” “这天热的,你自己往哪跑,我上网帮你查查附近的招聘启事。” “查你继续查,我得先熟悉路线。”肖美琴拍了拍自己的兜,“公交卡和手机我都装着呢。” 谭佑抬头看她:“我们这边的公交站……” “诶,我知道我知道,你领着我坐那么多回了。”肖美琴不耐烦地挥挥手,“总要自己记路的啊,你还能走哪都跟着我。就算手机丢了,我也记得你电话号码,到时候找警察叔叔。” 这么大年龄了,还故意把警察叫叔叔,谭佑笑起来。 肖美琴也笑,还要再唠叨一句:“你不要小瞧你妈。” 谭佑突然就觉得,她真是可爱得不得了。 就像很多很多年前,那个骑着自行车带着她穿过大街小巷的妈妈,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没两天,肖美琴还真给自己找了工作,而且条件听起来好得不得了,谭佑觉得像骗子,赶紧去了那家物业公司一趟,结果人家非常正规,肖美琴运气好,来打听的那天,刚好有人突然离职。 肖美琴二话没说挽起袖子就上,有了在旅馆的保洁经验,打扫个楼层的公共区域完全不在话下,干净又动作麻利,经理当下就拍了板让她来。 新工作环境好,工作量少,工资高还离家近,肖美琴十分满意,按道理,谭佑也应该十分满意。 但她在开心的同时又有些不开心,拍着肖美琴的肩膀不断地跟她强调:“如果干得累,干得不开心,就在家待着,我养你还是没问题的。” “没到什么都不干的年龄呢。”肖美琴道,“你妈年龄也不大,再不能给你脱后腿了。” 谭佑打电话跟谭琦说这件事时,谭琦倒是想得特别明白,举双手赞成。 “人工作的时候早睡早起,身体状态会比较好,还能认识点新朋友,多跟人交流一下,不然你让妈一个人在家待着干嘛。” “你还知道啊。”谭佑语气严厉,“那你能不能起早点看看书,别再挂科丢人了。” “我这学期不仅不会挂科,之前挂的还会全补回来,要是做不到,我给你学狗叫。”谭琦口气挺大。 谭佑叹口气:“我又不是没听过你狗叫。” “你这就过分了!小时候的狗叫能算做狗叫吗!那叫卖萌!”谭琦喊完,立马换了话题,“谭佑,我说真的呢,暑假找实习,我就去橘城吧,没几天了。” “你就不能去见点大世面吗?”谭佑道。 “现在社会在哪里干好了不能见大世面,但有妈在的城市,就橘城一个。”谭琦嘴上能抹蜜,“我当然是想多陪陪她了。” 说完又补了一句:“再说了,我这不是为了解放你吗?” 谭佑不知道他有几层意思,没回话。 谭琦乐呵呵地道:“谭佑你放心飞,二弟我永相随。干你想干的事情吧。” 这话被肖美琴说过一遍,现在又被谭琦说了一遍,自己年过半百的妈妈和还没毕业的弟弟都仿佛已经找准了自己人生的方向,就剩下谭佑了。 那些埋在心底的种子,谭佑已经填好了土,浇好了水,剩下的,不过是顺其自然地让她发芽开花而已。 谭佑笑起来,觉得这个夏天明晃晃的,再藏不住一点黑暗。 周五晚上,谭佑抱着手机做了一晚上的攻略,关于明天和幸嘉心的约会要干什么。 之前,她们不是去处理一些事情,就是去逛逛街看看花,实在是太过普通了。 幸嘉心那么漂亮又有文化的女孩子,该去干点漂亮又有文化的事情,而且必须得是谭佑主导的。 于是翻遍了网上的小清新文艺约会,得出个结论,不管约会地点在哪里,不管是看书看电影还是看风景,都得把照片拍好看了。 谭佑皱着眉又开始看拍照攻略,研究了一晚上,最后往购物车里加了套全画幅相机。 按道理来说,她现在的存款带幸嘉心出门旅游,自驾走川藏线,用专业的设备,为两人留下完美的影像和记忆,应该没多大问题。 但到底是穷惯了,而且关于那些债务,未经时间证实的事,谭佑心里老有些不踏实,所以这个计划思前想后便又被她暂时搁置了下来。 这么想着,就越发觉得对不起幸嘉心。 于是抬手给幸嘉心发过去条消息,到底还是压抑了自己旺盛的控制欲,想要问问幸嘉心,跟随她想要的步骤走。 -呼叫小饼干,明天有什么打算吗? 没过几秒,幸嘉心的消息回了过来: -你这个点问我有什么打算是认真的吗? 谭佑看了眼时间,正儿八经的深更半夜了,一时觉得自己蠢得要命,快速地打字:抱歉抱歉,打扰你了,你怎么…… 她的信息还没输完,对面已经开始一股脑地雨后春笋般冒消息: -不要问我这个点为什么还没睡,在想你。 -我本来有挺多打算,但你现在问,我只有一个想法。 -干你。 这突如其来的两个字,极其不符合幸嘉心一贯的甜美风格,一下子刺得谭佑脑壳疼。 但稍微用这晕乎的脑壳想一想,就知道这个时间这个身份,搅和着两人都在期盼明天约会的心情,冒出这两个字,实在是合情合理。 纠缠不清的时候,她们倒是一见面就上床,每一次都像最后一次,极其猛烈,毫不犹豫。 反倒是确定了关系以后,磨磨唧唧,温温柔柔,羞羞涩涩,把这美好的事情,一拖再拖,非得干出点仪式感来,才不算耍流氓。 谭佑的手指来来回回绕两圈,再看自己刚才打的那行字,觉得真是扫兴。 快速地删掉了,脑子激烈又短路,得找个词来形容自己的惊讶,并表示自己丝毫不输给对方的狂野。 没什么时间,便本能地冒个此刻不算脏话的脏话: -操。 完了又怕对方误会,心里砰砰跳地再打过去三个字: -怎么干? 几秒漫长的间隔,谭佑看着幸嘉心那边正在输入又断掉,正在输入又断掉,终于有了条消息过来。 一段长达九秒的语音。 谭佑猛地从床上跳下来,在抽屉里一阵翻腾,翻出副耳机带上。 确定插孔插好了,这才在夜深人静时,调大音量,接收狂野女朋友发过来的讯号。 一瞬间,有充盈的声音填满耳际,幸嘉心的嗓音,严肃时清冷,撒娇时甜美,如果真是谭佑猜测的内容,那这将是一个让人难以忘怀的激情夜晚。 但她完全预料错了,她的狂野女朋友,不知道脑回路怎么绕的,在她们这么热烈的对话以后,发给了她一段长达九秒钟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嗝……” “笑毛线。”谭佑捂着被子脸热又憋不住地跟着笑,“傻子……” 85.第 85 章 第二日谭佑带着她的漂亮女朋友,逛了几个周边的小景点, 去了两家十分文艺的小酒馆。 虽然在夜半聊天时她的漂亮女朋友会调皮得有些脱缰, 但出了门还是十分乖巧听话的。 谭佑说去哪里就去哪里, 谭佑说吃什么就吃什么, 只要让幸嘉心挽着谭佑的胳膊, 或者谭佑的手搭着幸嘉心的背,幸嘉心就一直乐呵呵的。 约会进行得非常顺利, 直到结束了一天的行程,趁着夕阳西下, 谭佑准备送幸嘉心回家, 到时候便可以在家里酿酿酱酱, 咳咳咳咳…… 但幸嘉心提出了异议, 她说:“我还有个事, 想做。” 谭佑听她这断句, 眉间一跳,抓紧了狂野女朋友的手, 问:“什么呀?” “我想见你的朋友。”幸嘉心说。 这个真挺出乎意料的, 以往两人待一起, 幸嘉心都是生怕有第三个人打扰。现在在这悠闲自在的黄金时间段,她竟然要主动见谭佑的朋友。 谭佑直觉不对劲,她问道:“你想见谁啊?” “沈亿星。”幸嘉心道,再出口更惊人, “最好再有陈迹。” 谭佑抓住了幸嘉心的逻辑线, 立马道:“陈迹都不算我的朋友。” “那算你的客户?”幸嘉心偏偏头。 “对, 最多算……潜在客户。”谭佑能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扯多远就多远。 “哦,那就为了你的事业,见见你的潜在客户。”幸嘉心道。 态度平静又坚定,大概不管谭佑怎么说,都没有转圜的余地。 这个时候,可就一点都不像说什么是什么的乖巧女友了。 “为什么想见他们啊?”谭佑决定还是问一句,看看幸嘉心会找什么借口。 但是幸嘉心压根就没想着找借口,她看着谭佑,十分直白地道:“以你女朋友的身份向他们宣示主权。” 谭佑哭笑不得:“他们应该都知道了,再说,我这块主权,那两人也没想着要啊。” 幸嘉心瘪一瘪嘴,不跟她扯这些废话,直接掏出了手机:“其实我有沈亿星的电话……” 谭佑一把攥住了她的手:“不用不用,我来我来。” 幸嘉心得意地笑笑,收了手机。 谭佑这电话不仅要打,还得当着女朋友的面打,她倒是希望沈亿星忙着什么事电话打不通,但转念想想,那小子几乎没有什么可以忙到接不了电话的事。 果然刚叹了口气,电话就被接通了。 沈亿星的声音高高扬起,一听就很热闹:“谭佑啊!大忙人!什么风把你的电话给吹来了……” 这喊叫声,幸嘉心就站在她身边,十个字能听去八个。 谭佑赶紧截断了他的话说正事:“你哪呢,这会有没有空?” “怎么着?”那边停顿了两秒安静了许多,“有事?还是请我喝酒?” 谭佑看了眼幸嘉心:“喝饮料。” “嘿,”沈亿星笑起来,“千年等一回,我不管怎么着都得给你把时间空出来啊。” 谭佑真想说您别空您去忙您不要犹豫用力地拒绝我…… 但沈亿星安排得很迅速:“在哪?我过去还是你过来?” 幸嘉心撞了撞谭佑的胳膊,给她比了个“陈迹”的嘴型。 “那个……”谭佑顿了顿,“最近有和陈迹联系吗?” “干嘛?你找我是为了找陈二?”沈亿星气呼呼地喊,“那你不用找我了,我过去橘城还得开一个小时的车呢,陈二现在就在橘城,你直接给他打电话得了。” “诶,你说什么呢。”谭佑赶紧找个借口,“也就是为了车的事,不然我也不会认识陈二,这不还是你介绍的吗?” 沈亿星顿了顿:“有点道理,那你定个地,我过去。” 电话挂了,谭佑长叹一口气。 幸嘉心看着她:“两个都来?” 谭佑道:“沈亿星肯定来,陈迹看他叫得来不。” “肯定来。”幸嘉心皱着眉道。 “所以你这表情是希望他来,还是不希望他来?”谭佑笑着看她。 “希望他来,然后一劳永逸。”幸嘉心握了握拳。 谭佑笑了好半天。 要真说有宣示主权的必要,谭佑觉得她们的位子也该颠倒过来。 后来如果去沈亿星店里上班,的确会和沈亿星走得近一些,但到底是她近,幸嘉心只要不常遇见,她觉得也没这个必要。 谭佑不知道幸嘉心是单纯地想要获得她这边朋友的认可,还是真把这两人中哪个当成了潜在威胁对象,前者她还挺开心的,后者她真是开心又无奈。 两人查了查手机,定了个走哪都方便的酒吧,过去之后找个清静的角落,打算先二人世界小酌两杯,等人来了,就把自己的换成橙汁。 结果一杯酒还没下去三分之一,就有人过来一拍谭佑的肩膀,坐到了她身边。 谭佑一回头,吓了一跳,陈迹这段时间大概都没有剪头发,现在长的已经可以和她一样扎小揪揪了。 “陈哥。”她叫了一声,往旁边挪了挪屁股。 “嗯。”陈迹看了眼幸嘉心,笑了笑,“小姑娘,又见面了。” 屁个小姑娘,陈迹这富二代流氓的架势一下子跟点了谭佑的尾巴似的,她猛地站了起来。 “陈哥,你看看喝点什么。”谭佑往他那边推了推酒水单子,假装非常自然地坐到了幸嘉心身边去。 她一落座,幸嘉心就跟抽了骨头似的,身子软塌塌地全靠在了她身上。 谭佑突然觉得,宣示主权这种幼稚的行为,这会干起来还是非常有必要的。 她坐直了身子,让幸嘉心靠得更舒服,然后笑着对陈迹道:“陈哥,我们两都不太能喝酒,待会亿星过来,让他陪你喝。” 陈迹没说话,靠在椅背上懒懒散散地看着对面两人,谭佑这才发现,他不仅没管头发,胡子大概也有好几天没管了。 整个人就跟放弃生活了一样。 谭佑只能说点笼统的事:“陈哥最近在忙什么?” “没忙。”陈迹吐两个字,不太想聊天的模样。 谭佑这趟来也不是为了巴结这尊大佛的,于是点了饮料之后,便也没再刻意找话题。 陈迹就这么跟快要睡着了一般盯着她俩,过了好一会,突然道:“我那里新来辆车,挺有意思的。” 算是邀请了,谭佑看了眼幸嘉心,决定还是回绝这个邀请,但幸嘉心突然开了口,问:“怎么个有意思法?” 谭佑瞪大了眼睛,陈迹一点没客气:“跟你说你也不明白。” “你不说怎么确定我明不明白。”幸嘉心直起了身子,盯着他。 “你会开车吗?”陈迹问。 “不会。”幸嘉心回得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 “你有车吗?”陈迹又问。 “没有。”幸嘉心继续果断又坦诚。 陈迹摊了摊手,表达自己的无奈。 幸嘉心道:“你要不说怎么个有意思法,我怎么能确定我对它有没有兴趣,要不要买一辆回来研究研究。” 陈迹笑起来,看了眼谭佑:“我又不是卖车的。” “但你三句话都离不开车,”幸嘉心喝了口饮料,顿了顿,“挺像的。” 谭佑的心一瞬间都提起来了,她现在不担心陈迹看上幸嘉心了,她怕陈迹想打洗幸嘉心。 这两人就见了两面,有事没事都能吵起来的架势,谭佑有些不明白,幸嘉心怎么就这么喜欢杠陈迹。 陈迹盯着幸嘉心没说话,半晌后笑起来,咯咯咯,咯咯咯的还挺开心。 谭佑的一口气吊着,都不知道该放松还是继续紧张,沈亿星说这位大佬性格奇怪,倒是没说错。 她岔开了话题:“陈哥你上次说的动力改装,有着落了吗?” 陈迹偏头看她:“你女朋友都说了我像卖车的,咱就别聊这个了。” 女朋友这称呼一出,幸嘉心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她瞪着陈迹,突然笑起来:“你刚才说的是什么品牌什么型号,我买一辆。” 谭佑:“……宝我要去洗手间你陪我一起。” 尽量在洗手间磨叽了下时间,谭佑再带着幸嘉心回到位子上时,沈亿星终于到了。 谭佑松口气,正要和幸嘉心一起坐下,沈亿星突然站起身就抢了一边的位子,对谭佑拍了拍身边的沙发:“来,柚子坐这里,我可是好久没见你了。” 谭佑愣愣地看着他,觉得这货脑子大概是抽了,我跟你坐一起,你的意思,是让我女朋友跟陈二坐一起? 她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了沈亿星两秒,这货不仅没有觉悟,还长胳膊长腿伸着,压根就没把幸嘉心往眼里放。 虽然真要放眼里了谭佑得生气,但现在她更生气。 她站着没动,牵起了幸嘉心的手,干脆来了个正式宣告:“都到了,我就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幸嘉心。” 陈迹勾着嘴角道:“见识过了。”沈亿星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凝固,再笑起来的时候,实在是假的不得了。 他指着谭佑道:“我是真没想到,你有这么大能耐。” 幸嘉心突然放开了谭佑的手,走到沈亿星旁边坐下来,同样也笑得十分地虚伪:“你跟她这么多年朋友,还不知道她有多大能耐啊?” “我们柚子其他能耐我是知道的,不然我也不会让她随时来我店里。”沈亿星看着幸嘉心,“但她感情上吧,没什么经验,特别傻,容易被人……” “骗”字没能出口,被谭佑一巴掌挥在胳膊上,打得龇牙咧嘴:“你是不是喝多了?” “我这还没开始喝呢。”沈亿星摸摸胳膊,一股抽风的架势,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在陈迹杯子上碰了一下,“二哥,来,今晚不醉不归。” 陈迹动都没动:“我今晚没什么不醉不归的事。” 谭佑不能一直干站着,看了眼幸嘉心,在陈迹身边坐下来。 陈迹往旁边挪了挪,动作幅度挺大,幸嘉心这会倒端了饮料,啜一口,问沈亿星:“去你店里干嘛呀?” 沈亿星挺嘚瑟:“柚子喜欢车,我那里刚好是改装车的,等她这边的工作结束了,就是我们店的主力军。” 幸嘉心看了过来,求证的眼神,谭佑本来准备这事后面再跟她说的,这会也只得点点头,先应下来。 幸嘉心点点头,笑着问沈亿星:“那你准备给我们家谭佑开多少钱的工资啊?” “这就管到工资上了?”沈亿星瞪着大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瞪完了幸嘉心又瞪谭佑,“你现在工资卡都上缴了?妻管严啊。” 谭佑盯着他,没说话,沈亿星又转头对幸嘉心道:“得有个仪式吧,不然你们这么没名没分地……” 谭佑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很响亮的一声,沈亿星噎得咽下去了后半句话。 谭佑觉得今晚这莫名其妙的聚会真是令人心累,她站起身,拽着沈亿星的袖子,把他拉了出去:“这店里的调酒师不错,你去品品……” “品个毛线……”沈亿星被拖着走,不情愿但是也没回头,“你放心把你女朋友和陈二放一块?” 这是故意气谭佑呢,谭佑转头送给他一个微笑:“起码陈二没你这么幼稚。” “我怎么幼稚了?”沈亿星不服,“谭佑你给我说清楚。” 谭佑将人拖到了看不见卡座的位置,又抬手狠狠在沈亿星胳膊上扇了一巴掌:“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对幸嘉心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不满意也不关你的事,你要还把我当朋友就给我忍着。” 沈亿星不说话了,他靠着墙仰头看天花板,半晌兜里摸出根烟叼在了嘴里。 嚼吧嚼吧烟头,沈亿星呜呜囔囔说出句话:“她是不是就是那个改变?” 没头没脑的一句,但谭佑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当初沈亿星惊讶于她的改变,就问过她是不是有什么不一样了,到了现在,谭佑终于能明明白白地回答他:“对,她是。” 顿了顿又道:“没她我走不到现在这一步。” “现在是哪一步?”沈亿星偏头看她。 “最好的一步。”谭佑笑了笑,“真的,现在是我过得最好的日子,这辈子只要能继续这么好下去,我就知足了。” 沈亿星低下头,沉默了很久。 后来他两没再聊幸嘉心的事,沈亿星把话题转到了工作上,谭佑刚开始不放心幸嘉心,后来后退两步去看了两眼,发现幸嘉心和陈迹聊得还挺开心的。 便干脆就这么分成两拨,各自聊了会,起码比四个人在一起的诡异氛围好多了。 这顿酒并没有喝多久,匆匆地聚起匆匆地散,从酒吧出来的时候,时间竟然还早。 城市的夜色初上,幸嘉心当着谭佑的面和陈迹交换了联系方式,然后兵分三路,各自回家。 在出租上,谭佑装作吃醋的样子问幸嘉心:“干嘛留陈迹的电话?” 幸嘉心笑得明目张胆:“总要安插点眼线,看看你有没有在外面乱搞嘛。” “你这跟谁学的不良思想。”谭佑故意皱起眉,“感情的事,要相互信任。” “那你信任我,就不要问我了嘛。我认识一两个你的朋友,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嘛。” 谭佑看着她漂亮的大眼睛,竟然有些无言以对。 盯着看了半天,最后真心实意地说出句:“你眼线晕了。” 幸嘉心有一瞬的慌乱,从包里翻出小镜子看了两眼,啪地合上盖子,转头对她笑得媚眼如丝:“你看得这么仔细在想什么?” 谭佑也笑:“还能想什么,想你啊。” 幸嘉心看了眼窗外:“那你再坚持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是到月湖别墅的路程。 两人在小区门口下了车,没走两步,左右无人,谭佑低头在幸嘉心脸蛋上亲了一口。 打火机一般,幸嘉心掐一把她的腰:“我们来赛跑吧。” 说完不等谭佑反应,便已经冲了出去。 谭佑追过去,两人像个傻孩子一样在小区的大道上边跑边笑,但谭佑知道,她俩心里想的可都不是什么孩子该想的事。 好像有过很多次,她们急着进这一扇门,然后把两个不同的生命糅合到一起,彻底影响对方的一生。 恋爱真是让人快乐,哪怕谭佑现在满脑子里都是一句控制不住的: 来,来,追我呀,你追到我,我就让你…… 咳咳。 日子过得开心,时间便仿佛加快了流速。橘城的天热得出不了门的时候,谭佑彻底辞了车队的工作,开始待在沈亿星的店里。 谭琦放了暑假,还真把实习的公司签在了橘城,拖了个大大的行李箱过来,占了出租屋里谭佑的房间。 虽说临江和橘城离得很近,但到底还是有了异地恋的味道。幸嘉心暑假稍微迟一些,两人电话联系了几天,非常不得劲。一放假,幸嘉心便来了临江,在谭佑的员工宿舍住了下来。 这是沈亿星特意给谭佑租的房间,虽然小,但五脏俱全,条件不错。 幸嘉心每天接送谭佑上下班,中午还要来和她一起吃饭,真真正正地除了上班时间,都要和她黏一块。 店里的小男孩每天看到这个漂亮姐姐,都要结结巴巴一会,然后盯着享受美人擦汗递水甚至喂饭的谭佑,一阵艳羡。 谭佑觉得太高调,有些不好意思,幸嘉心向来没羞没臊,恨不得告诉全街道的人,这个人是我的。 有安稳又不断进步的工作,工作时间一结束就能掉进温柔乡,谭佑觉得她真是过着神仙一般的生活,充实又快乐。 周末时她们会回橘城和家人一起聚餐,幸嘉心来得频繁了,哪天谭佑一个人回来,肖美琴还要特意问一句。 谭琦时不时就在家给肖美琴做思想工作,当着谭佑的面,从“我姐这样找靠谱的男人可难了”到“现在这个社会,不一定要成家立业,只要快乐就好”,被肖美琴骂了好几回,到最后竟然就叹口气,也不争了。 谭琦私下里拉着谭佑跟她打了好几次赌,类似于:“我要是说服妈了你给我什么?”“我要是帮你顺利出柜了你给我什么?”“你和我漂亮嫂子可得好好过日子不能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了眼,否则我做了白功,你得给我什么?” 给个拳头,谭佑打他打得手疼。 暑假快结束的时候,谭琦拿到了实习公司的提前转正名额,高兴得不得了。 谭佑却开始发愁怎么在工作和爱人之间调节时间,一旦幸嘉心的假期结束,刚刚习惯了整天腻歪在一起的两个人,根本没办法接受只有周末可以见面。 沈亿星把她培养出来不容易,但幸嘉心在九院的工作更不可能挪动。 谭佑思索了几天后,还是开始在橘城找合适的汽车改装店。她和沈亿星毕竟是朋友,以后这份人情她可以想其他办法还。主要是她自从来了店里以后就发现,沈亿星虽然喜欢车,但其实对这个店一点都不在意,她待了几个月了,沈亿星就来过一次。 还是路过进来跟他们打个招呼,扔下两箱水果,便又跑了。 倒是陈迹,来了好几次,跟她不仅聊车的事情,还聊店的事情,有好几次谭佑都以为他要把沈亿星的店给买了。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陈迹真要开店,有充足的资金选在地段更好的位置,也有各个方面的人才为他出谋划策。 这个疑惑一直延续到了暑假结束,谭佑送幸嘉心回橘城上班,幸嘉心说有个东西要送给她。 她的甜美女朋友十分注重有仪式感的惊喜,之前今天买束花,明天买件衣服,都不是特别贵重,谭佑接受起来不会忐忑,却足够开心。 这一天,她以为是同样的惊喜,所以幸嘉心指挥她把车开到指定地点,又装模作样地用条丝巾绑住了她的眼睛时,谭佑并没有多想。 幸嘉心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走了能有几百米,走得谭佑等待惊喜的心都快掉下去了。 “干什么呀你。”她捏捏幸嘉心软乎乎的掌心,笑着道,“要离这么远,我们就开近点再下车嘛。” “不行。”幸嘉心道,“那就暴露了。” “嗯?”谭佑问,“是带我去吃什么好吃的吗?” “说出来就不惊喜了啦。”幸嘉心甩一甩她的手。 “这不马上就要揭晓了嘛。”谭佑跟她说话时,总是不由自主就把语调放得柔得跟哄孩子似的。 “马上就到了。”幸嘉心道,“有台阶,抬脚。” 谭佑赶紧抬脚,好像还踢倒了什么东西。 “不用在意,继续往前走。”幸嘉心一步步地指引她,最后舒了一口气,“到啦。” 谭佑要抬手去拉眼睛上的布,被幸嘉心半路拦截了,塞了另一条布进她手里。 光滑柔软,是缎面的。 “嗯?什么?”谭佑笑着问。 幸嘉心站到了她的身后,手指搭在丝巾结上:“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往下拉。” “好。”谭佑从善如流。 “一,二……”幸嘉心的声音也带上了笑意,最后一声高高扬起,“三!” 两段光滑的布料同时下落,谭佑在得见光明的同时,看到大片掉落的红色,还有红色背后炽烈的阳光。 不,重点不是阳光,是在阳光沐浴下十分有逼格的后现代工业风店牌。 谭佑眯了眯眼睛,去看清上面的字,店名就不那么后现代了,反而透着股小女生文文艺艺的矫情。 有幸,有幸汽车俱乐部。 风格实在是太不搭了,谭佑笑起来。 随着她勾起的嘴角,四周突然炸开了响亮的鞭炮声。 谭佑吓了一跳,立马先捞过来了身边的幸嘉心,护在怀里,捂住了她的耳朵。 这个时候,她的感官和她的脑袋才终于链接上了,开始解读面前的场景。 门口摆满的花篮,地上腾起的炮竹烟雾,四溅的红色碎片,新店开业,她的脚下还扔着剪彩的红布…… 答案是有答案了,只是实在难以置信。 直到鞭炮声炸完了,从崭新的店面里走出两人,笑得莫名其妙的陈迹和满脸怒气的沈亿星,谭佑才终于开了口问幸嘉心:“这店怎么叫了这么个名啊?” “你不喜欢吗?”幸嘉心看着她,盯得极紧,晃荡的眼波里全是考试揭晓成绩般的忐忑和兴奋,“谭佑,幸嘉心,何其有幸,能用现在的身份站在一起,一起迎接生命中每个伟大的时刻。” 谭佑努力地从汹涌的情绪中拎出条理智的线路,再确定了一遍:“所以你送了我一个店?” “对啊。”幸嘉心突然偏头看了眼一旁的沈亿星,“这样你就不用给别人打工了,这家店,你是老板!” 86.第 86 章 一切就跟做梦一样。 谭佑突然就从给人打了十几年工的司机小弟,摇身一变成为一家高端汽车俱乐部的老板。 最大股东是陈迹, 法人代表是幸嘉心, 但所有的实权都交到了她手里。 收益分成合同拿到她手里的时候, 谭佑真是不敢相信, 当着陈迹的面就问了出来:“二哥, 你这是洗钱呢?” 陈迹跟条蛇似的靠在沙发上,哈哈哈地笑了半晌, 道:“你就当是吧。” 趁着幸嘉心去拿饮料的时间,谭佑压低了声音问他:“你们两是私下达成了什么协议吗?” “那也不关你的事。”陈迹笑着道。 “她是我女朋友怎么能不关我的事, 你们这合同, 就跟给儿子开店一样, 无私奉献责任全担, 赔了是你们的, 赚了是我的。天上掉这么大馅饼, 我心里不踏实。” 陈迹道:“那你就当是我给儿子开店呢吧。” 陈迹和谭佑年龄差不多,这便宜占的, 谭佑手上的合同拍过去, 打在了陈迹腿上。 这人没认识前, 被沈亿星说得十分妖魔化,认识以后,觉得性格虽然是怪了点,但好像也不会干什么仗势欺人的缺德事。 反而一直以来, 对谭佑的态度都很好。 以前谭佑没想着去和他把关系拉得太近, 一直都毕恭毕敬的。但现在店都开了, 她得试探下这人对他们关系的底线到底在哪里。 果然如她所料,陈迹对于她的动作根本没什么反应,还是那副没骨头的样子仰躺在沙发上,头发和胡子都更长了,跟个野人似的。 半晌,在听到幸嘉心的脚步声以后,陈迹道:“要想知道我们有什么协议,你去问你女朋友去。” 幸嘉心一拐弯,眼睛里只有谭佑,问她:“要问我什么?” 谭佑偏了偏头,打趣她:“问你不怕我干点非法的事然后跑路了吗?” “你能跑哪里去。”幸嘉心把谭佑要的柠檬水放她面前,“地球就这么大,跑哪里去我都能找回来。” 陈迹便又开始笑,那眼神跟看八点档电视剧似的。 虽然两位正儿八经掏了钱的投资人没有提什么要求,但谭佑当然不能当他们没有要求。 那么多的注册资金,流动资金,还有每天都在消耗的店铺费用,压在谭佑身上,跟大山一样。 店离月湖小区不远,据幸嘉心说,这是她强烈要求的。于是谭佑每天上班下班,又过上了和幸嘉心同居的幸福生活。 整个秋天,谭佑忙得不得了,焦头烂额地把店拉上了正轨,没有让它死在前三个月的新生期。 当冬天来临的时候,谭佑把第一笔分红打到了陈迹和幸嘉心的账上,看着欣欣向荣的季度报表,终于松了一口气。 也直到这一天,她才敢在周末的家庭聚会上,告诉肖美琴和谭琦,她到底换了一份什么样的工作。 肖美琴不懂生意上的事,只抓住了几个关键词,惊奇地道:“你当老板了?” “对,”谭佑应完,又补充一句,“暂时是。” 谭琦脑子反应快,一把拍在谭佑肩膀上,眼睛瞪得像铜铃:“靠,谭佑你牛逼了,闷声发大财啊!” 说完又望向幸嘉心:“嘉心姐,可得多感谢你。” 谭琦这么一说,肖美琴便反应上来了。 谭佑真正的朋友不多,关系好的也就幸嘉心这一个。而且幸嘉心跟他们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人,如果谭佑有机会走向更高的档次,那只能是幸嘉心铺的路。 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感谢幸嘉心才好,只能多夹了两块肉放进幸嘉心碗里,喃喃道:“要谢谢饼干,你们好朋友互相帮助……” 谭琦便在一旁乐呵呵地笑,问肖美琴:“妈,嘉心姐好吧,如果你有这么个女儿……” 被肖美琴一筷子敲在手背上:“瞎说什么呢,我能生出那么好的女儿,我也就生你们两……” “谭佑挺好的。”幸嘉心突然道,真是容不得任何人说一点谭佑的不好。 “哎……”肖美琴叹口气,“都好,都好。” “阿姨你也挺好的。”幸嘉心又道,低头看着碗里的饭,“您做的饭很好吃。” 肖美琴对于自己有用这事非常开心,笑着又夹了两筷子肉过去:“你喜欢,随时过来,想吃什么给阿姨说一声就成。如果工作忙,阿姨可以给你送过去。” 谭琦趁机举杯:“希望我们永远都能这么和和美美!” 跟家里出柜这件事,谭佑没敢着急,毕竟这个家庭刚刚从凄风苦雨中过来,好日子总得过平顺了再来小坎坷。 幸嘉心更是从来没在意过这件事,九院跟她关系好的就一个杨果,他们平日的交际圈,也就再加上一个谭琦。 对于身份的认同,幸嘉心只在最初介意过沈亿星和陈迹,现在一个成了他们的合作伙伴,一个跟销声匿迹了一般,好久都没来橘城了。 对于幸嘉心从不提及的那个富豪妈妈,谭佑不主动去过问,选择顺其自然。 时间又匆匆过去两月,橘城的冬天温和许多,总是飘着小雨,幸嘉心最喜欢的就是跟谭佑挤在一张伞下,把冰凉凉的小手揣进她兜里,让她整个包裹住她。 元旦三天假,幸嘉心干脆住在了店里。二楼有装修得十分舒适的休息室,终于发挥了它装修时幸嘉心想的功用。 元旦当天,谭佑给所有的员工放了假,上午收拾了下店铺,下午准备回家。 懒洋洋的冬日午后,幸嘉心吃饱了去睡午觉,谭佑坐在可以看见街面的椅子上,拿了本书,慢悠悠地翻着。 幸蕴就是在这时候到了谭佑店门口的,车停下的时候,谭佑只当是生意来了。 这半年,因为这份职业,她见过了太多豪车,所以对这一辆并没有惊讶。 但当精致的女人站定在她店里,摘下墨镜以后,谭佑便知道,该来的要来了。 女人有着和幸嘉心极其相似的眉眼,谭佑甚至在她身上预见了二十多年后幸嘉心的模样。 她站立在那里,身子挺得极其端庄,嘴角也抿得十分平直。 她开门见山地道:“我是幸蕴,幸嘉心的母亲。” 谭佑点了点头,态度温和不卑不亢:“阿姨好,我叫谭佑。” “我知道。”幸蕴极快地接了她的话,语气冷硬,“我今天不找你,我是来找幸嘉心的。” “她正在午睡。”谭佑转过身去接了杯水端过来,“阿姨您要是不着急,坐下来等一会吧。” 幸蕴道:“睡觉是可以叫醒的。” 谭佑问她:“您有什么着急的事吗?” “我飞了十几个小时,回国和她见面,还不是什么着急的事吗?”幸蕴的语气咄咄逼人,显然是有了怒意。 谭佑没有和她争执:“好,我去叫她。” 上了楼,谭佑向下看了眼。 幸蕴还站着,根本没有等待,或者好好说话的意思。 谭佑皱了皱眉,进了休息室,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床边。 幸嘉心窝在被子里睡得挺香,脸蛋红扑扑的。 谭佑真不想叫醒她,但她确实没什么资格,在幸嘉心的母亲来找幸嘉心时,拦着不让两人见面。 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抬手轻轻捏在幸嘉心脸蛋上,把她从迷迷糊糊的梦里唤醒。 幸蕴等了挺久,踩着高跟鞋这么站着并不舒服,但她不想坐下来。 她根本没打算坐在这个她女儿拿着她的钱给别人开的店里,心平气和地和幸嘉心说话。 她没法心平气和,从知道这个消息以后,她就一直憋着火。 要不是海外的那个案子十分重要,她可能当即就会飞过来,和幸嘉心把话说清楚。 终于,楼上传来了脚步声,幸嘉心穿着睡衣,头发乱糟糟地随意扎了个丸子,走下楼梯的时候,脚上的兔子拖鞋还飞出去了一小截。 幸嘉心站着没动,谭佑捡过拖鞋,放到了她脚下。 幸嘉心慢悠悠地穿好了,才抬头看了幸蕴一眼,道:“你来了。” 你来了,连个称呼都没有。 幸蕴以往并不在意私下里称呼的事,但她现在已经憋了一肚子火,她道:“你是谁!你还记得有我这个人吗!” 幸嘉心站在原地没有动,两人之间隔了足有三四米的距离,她道:“记得。” 冷冰冰的模样,是幸蕴熟悉的样子。 谭佑还站在一旁,幸蕴实在不想再多看她一眼,她对幸嘉心道:“你过来,车上说。”便转了身。 但幸嘉心还是没动,她道:“外面冷,这里说。” “我的车里怎么会冷!”幸蕴回头,声音扬高。 “我不想出去,这里说。”幸嘉心换了个借口,没什么表情。 这些年,没人跟幸蕴用这种语气说过话,幸蕴彻底不留脸面了,她指着谭佑:“好,这里说,这人是谁,你给我解释解释。” “阿姨,我刚才介绍过了,我叫谭佑。”谭佑道。 幸蕴道:“我没问你。” 幸嘉心道:“我女朋友。” 空气有一瞬的静默,谭佑看向幸嘉心,幸嘉心偏头对她笑了笑。 幸蕴的声音冷了下来:“你再说一遍。” 幸嘉心还是同样的语气:“谭佑,我女朋友。” 幸蕴手里的手包突然扔了出去,落在地上,响亮的声响。 幸嘉心身子颤了一下,谭佑走到她身边,揽住了她的肩膀。 幸蕴盯着幸嘉心,一字一顿地道:“幸嘉心,你给我听好了。你可以不叫我妈,可以不来我的公司,但你不能是个变态,给我丢人!” 谭佑一下子望了过去,她想动,被幸嘉心拉住了。 幸嘉心的手冰凉,但攥得极紧,她看着幸蕴,用同样冰冷又强硬的语气道:“如果你觉得同性恋是变态的话,那抱歉,我就是个变态。” “我的女儿怎么可能是变态!”幸蕴一下子冲了过来,她指着谭佑,“你不就看上了她的钱,她的钱都是我给的,你要多少,开个价,我还能给你最后一笔,不然,你们一分钱都别想再拿到。” 谭佑皱起了眉:“说句您可能不会理解的话,我喜欢了幸嘉心这个人,她是穷是富都没关系。” 幸嘉心道:“对,没关系。” 两人一唱一和,彻底让幸蕴的情绪失去了控制。 她一抬手便把旁边台子上的摆件挥了下来,都是铁制的,砸在地面上的声音非常大。 谭佑完全没有想到,看着优雅大气的人,生起气来竟然是这种撒泼的方式。 但幸好,这种情况她见多了,反而比一个来用钱让她们分手的母亲,更容易应付。 谭佑把幸嘉心往后拉了拉,然后对幸蕴道:“幸女士,您冷静点。” 这话完全没用,那一下子根本不能满足幸蕴怒火的发泄,她转身四处寻找,很快又冲到另一边,开始把陈列柜里的装饰品,一件件往地上砸。 这些东西都不贵,谭佑便任她发泄,幸蕴边砸边喊:“我的女儿不可能是变态!我的女儿不能是变态!你给我变回去!变回去!” 状若癫狂,谭佑回头看幸嘉心,幸嘉心在努力让自己冷静,但谭佑能够感受到她的害怕。 “你上楼去。”谭佑道,“去休息室,把门关上。” “不,我就在这里。”幸嘉心道,“她是我妈。” “不要担心,”谭佑在她背上推了推,“我来处理。” “我不是担心,”幸嘉心抬眼看她,“谭佑,她是我妈,该对抗的时候,我必须和她对抗。” 在幸嘉心的眼里,自己的母亲竟然是必须来对抗的身份,谭佑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捏了捏幸嘉心的掌心:“好,那你在这里。” 幸蕴还在继续砸,并且很快把目标对准了不远处来改装的车。 谭佑没再犹豫,赶紧冲过去揽住了她:“幸女士,你冷静一下,不然我报警了。” “你报啊!”幸蕴喊道,“你以为我怕你报警吗!我今天就是把你这块地铲了!你看看有没有人敢拦着我!” “我就在拦着你啊。”谭佑叹了口气。 幸蕴的手挥了过来,指甲刚做过,又长又红。 谭佑抓住了她的胳膊,幸嘉心突然冲过来一把攥住了幸蕴的手腕,用力地甩了出去。 力道挺大,幸蕴到底年龄大了又穿着高跟鞋,被甩得往后倒了几步。 “你闹够了没有。”幸嘉心盯着她,“觉得我这个女儿给你丢脸,你可以不要这个女儿。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这次拜托你扔得彻底点!” 幸蕴的表情一下子变了,语气带上了哭腔:“妈不是故意的,妈不是故意的,妈这不是回来找你了吗……” “那你就别来妨碍我的生活。”幸嘉心道。 “那你不能给我丢人!”幸蕴指着谭佑,“跟她分手!哪怕你不结婚,也不能跟个女的在一起!” 幸嘉心盯着她,顿了顿,道:“幸蕴,你仔细想想,你心里的愧疚还剩下多少?” 被这样直接叫了名字,幸蕴却没有反驳,她噤了声,看着幸嘉心。 “你回来找我有十五年了吧,我年纪小的时候,没认你这个妈,你觉得我以后认你的可能性有多大?” 幸嘉心笑了笑,声音有些发颤:“况且,你仔细想想,你是想要这个女儿吗?你根本不缺孩子不是吗?你要是觉得自己还受着良心的谴责,那我今天正式跟你通知,我原谅你了。” 幸蕴愣愣地看着她,幸嘉心握紧了谭佑的手,没退后,也没躲避。 “我以前不太理解有些东西,但现在我基本明白了,所以我原谅你在二十七年前把我扔下,那时候你还太年轻,心智根本没有成熟到去养一个孩子。” “我原谅你一时失手让我的面部残疾,因为你急急忙忙想要逃跑,那是你人生中做的最重要的决定,你可以不顾一切。” “我原谅你让我幼年时期颠沛流离,永远没有家。因为后来你给了我高昂的抚养费用,送我出国整容,并且一直用金钱弥补到现在,这些物质并不是谁都可以拥有的。” 幸蕴的眼泪开始掉下来,幸嘉心看着她,笑了笑:“所以我真的原谅你了,你成功地弥补了自己的愧疚,也不必再受良心上的谴责。我现在过得很开心,哪怕我以后过得不开心,也跟你没有关系,这是我自己的人生,你不用再强行地和我捆绑上关系了。” 幸蕴想说些什么,幸嘉心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重点在于,我不会过你给我安排的人生,也不会过你觉得能配的上你女儿身份的人生。我爱谭佑,我会永远和她在一起,所以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我什么性格,你应该算清楚。说出口的都是真的,是真的,就永远不会变。” 幸嘉心十分平静地做完了总结,幸蕴开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外面的车里下来了个西装革履的人,大概是秘书,手里拿着公文包和药。 药和水都递到了手边,但幸蕴没接,她看着幸嘉心,仿佛在下最后通牒:“如果你放弃我女儿的身份,我会停止所有对你资金的供应。” “好。”幸嘉心淡淡地应声道。 “我会收回所有不在你名下的不动产。” “好。” “以后如果你遇到什么麻烦,找我我也不会帮忙。” 幸嘉心勾了勾嘴角,还是那个回答:“好。” 幸蕴看向谭佑,嘴唇都在发抖:“为了这么个人,你这样值得吗?” 幸嘉心道:“我不是为了她,我是为了我自己。” 幸蕴道:“就算是一单生意,明知道这是最好的放弃的时候,我也可能不会放手。” 幸嘉心点点头:“结果都是一样的,你还想怎么折腾,随意。” 幸蕴停顿了很久,最后几乎是从嗓子眼里压出的一句话:“幸嘉心,你还从来没叫过我一声妈……” 幸嘉心笑了:“你真的在乎吗?如果叫一声能让你心情舒畅地放过我们,那好,妈。” 她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没有停顿,叫的那一声也语调平静,实在是让人绝望。 谭佑握紧了她的手,幸蕴终于颓丧地低下了头,她抬脚往外走去,明明来时腰板笔直气势逼人,回时却佝偻缓滞,足足像老了十岁。 秘书捡了地上的手包快步跟在了她身后,谭佑惊奇地发现,迈出店门以后,幸蕴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 腰板笔直气势逼人,她戴上墨镜上了车,看起来尊贵又从容。 豪车平稳地驶离了谭佑和幸嘉心的视线,幸嘉心看着狼藉的店里,松开谭佑的手,去捡地上的东西。 谭佑走过去蹲在了她身边:“难过就过来抱抱我。” 幸嘉心手上的东西一扔转头就抱住了她:“我不难过,但我还是要抱抱你。” “好。”谭佑由着她抱,两人静默了好一会,谭佑道,“腿麻吗?” 幸嘉心道:“麻。” 谭佑揽着她站起身:“公主抱好不好?” “好。”幸嘉心的上半身没离开她,谭佑搭个手,幸嘉心轻轻跳上去,两人配合默契。 谭佑抱着她往楼上走,说:“最近是不是胖了?” “是。”幸嘉心点点头,“不是公主了。” “再胖一百斤也是公主。”谭佑笑着道。 “公主都有钱。”幸嘉心抬头看着她,“谭佑,我没钱了。” “没事。”谭佑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一口,“多大的事啊。” “没钱我就不能再给你开店了,也不能带你住别墅了,”幸嘉心吸吸鼻子,“可能连机票都给你买不起了。” “我买的起。”谭佑道,“老板娘,我们运气不错,起码这店现在是我们的。” “赚的多吗?”幸嘉心问的真心实意。 谭佑抱着她进了休息室,把她放到了床上:“多,养你没问题。” 87.第87章(大结局) 话虽这么说,但其实往后的时间里, 谭佑和幸嘉心的生活并没有多大变化。 谭佑的店还照常开着, 幸嘉心的别墅还照样住着, 一贯的吃穿用度也没有减少。 谭佑有次问她:“这别墅是你的名字吗?” “有什么关系呢。”幸嘉心笑着回答她, “能住就住, 不能住我就住店里去。” 一直到了年后,寒假结束幸嘉心回九院上班,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突然来了店里。 谭佑正在拆车, 满身的油污, 幸嘉心却在对上她的视线后, 就朝她火速地奔了过来。 这动作到眼神谭佑都十分熟悉, 以往这种时候, 她会摆好接人的姿势, 但现在不行,她跑了半圈, 抬手拒绝她:“宝贝停停停, 我脏死了。” 幸嘉心追不着她终于放弃, 站在原地噘嘴看着她。 谭佑边往工具间走边脱身上的衣服:“你等下我,换个衣服……” 幸嘉心却在她转身之后,拔腿便冲了过来。 谭佑还没走到门口,衣服扯个半截, 被扑了个措手不及。 弄脏还是摔着, 肯定选前者。谭佑一边赶紧揽着她腿弯把人背好, 一边喊道:“哎哎你这是干嘛啊,蹭你一身油,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似的……” 幸嘉心一点都不嫌弃她,把脸埋在她脖子上,深深吸了一口:“我喜欢你这个味。” “那你这品味可真是太独特了。”谭佑干脆把人背进工具间,抬脚关了门。 工具间里没开灯,只有一扇小窗,光线挺暗。 谭佑背着人在原地转了两圈,问她:“背够了吗?” “没够。”幸嘉心摇头。 谭佑又转了两圈:“今天怎么这么早下班?你记错上班时间了吗?” 幸嘉心笑着道:“你傻不傻,记错时间我早上就过来了。” “那怎么回事?”谭佑停下步子,用力地偏过头看她。 窗户进来的光刚好洒在幸嘉心的脸上,映得她的瞳孔呈现出浅咖的漂亮色泽,猫一样。 幸嘉心道:“谭佑,我真穷了,我要失业了。” “嗯?”谭佑赶紧把她放下来,转身看着她,“你们九院那种地方会失业?” “会啊。”幸嘉心笑了下。 她这个态度,谭佑觉得不太靠谱,想了想道:“你今年是不是博士要毕业了,所谓的毕业就失业?但是以你的成绩,应该能留下来吧。” “原本是能留下来的。”幸嘉心道,“九院出了问题,留院学生的名额锐减,今天早上领导开会,下午领导给我们开会,就一个意思,让我们别报什么希望了,回学校另作打算。” “九院能出什么问题?”谭佑皱了皱眉。 “我听果儿说是南边的实验,你还记得我们刚碰见那会吗?处理的废料就是南边实验楼拆的,那边陈教授的项目很重要,现在看来,可能是砸了。” “记得。”谭佑道,“没想到你们科研还会有跟做生意一样的风险。” “我们和你们一样啊。”幸嘉心道,“有成本,有时间要求,项目成功就能继续活下去,项目不成功,资历老的院士去做别的项目,像我们这种本来就不在编制内的,就危险了。” 谭佑拿过一边的毛巾擦了擦手,然后握住了幸嘉心的肩膀,先给她吃定心丸:“不怕,你成绩那么好,如果有名额,肯定是你的。如果实在一个名额也没有,凭你的本事,换研究院,或者留校去当教授,怎么走都可以。” 幸嘉心挺不满意地抬手打了下她胳膊:“那我要就是找不到工作呢。” 谭佑笑了:“我不说过了吗?我养得起你。” 幸嘉心大概要的就是这句话,又笑起来:“好。” 谭佑道:“从今天开始,你把你每月的花费算一算,我月初就打你卡上……” “你不要跟幸蕴学。”幸嘉心突然道。 谭佑愣了愣,自从元旦那天来过后,幸蕴就再没出现过,幸嘉心也没提过。 但她反应很快,道:“那不一样,我跟她学什么,我这独创的。我不仅给你钱,我还给你爱。” 幸嘉心偏头看着她,谭佑又道:“而且我多穷都过来了,什么最重要拎得最清,没有什么能让我抛下你的。” 幸嘉心道:“谭佑我要哭了。” 谭佑张开了双臂,献上她柔软的胸膛:“来吧宝贝。” 幸蕴把给幸嘉心的钱断了没有影响幸嘉心的生活,九院的工作没法继续才真正地让幸嘉心的生活有了改变。 她不能再去九院,回学校又没有什么课要上,便自己待在家里看书、写论文。 谭佑一般会在做晚饭时多炒两个菜,放进冰箱,留给第二天中午的幸嘉心。但很快,她就觉得,让幸嘉心一个人待在家里,吃热过的饭菜,心里很不是滋味。 于是幸嘉心的很多书搬到了店里的休息室,过夜的饭菜倒是不用吃了,两人一起吃外卖,吃完了躺一块搂着午睡,睡到楼下小弟开始干活了,谭佑才慢悠悠地出来。 月底发工资的时候,小弟接过奖金对谭佑道:“老板你少撒点狗粮我可以不要奖金。” 谭佑手里的红包打在他肩上:“老板每天开开心心的你还不高兴了?” “高兴。”小弟很无奈,“但是我每天都想找女朋友,我又找不到!” “哈哈哈哈……”谭佑对他进行了残酷的嘲笑。 这么着又过了半月,幸嘉心开始频繁地往学校跑,待得晚了,谭佑便开着店里的车去橘大接她,有时候等得久一些,谭佑坐在车里透过玻璃看着渐渐透出春光的校园,觉得一切新鲜得像是青春重新来过。 她没能上大学,但她的爱人饱读诗书,也算是另一种圆满了吧。 幸嘉心体寒一些,所以接到了她在下楼的消息,谭佑就下了车,穿过一段校园的街道,去教学楼下等她。 幸嘉心匆匆奔下来,毫不顾忌地把手塞进她的掌心里,谭佑搂住了她的肩,两人迈着同个频率的步伐往车跟前走。 “再过两天你要看不见我了。”幸嘉心仰着头对她道,撒娇的语气。 “怎么了?又要去什么交流会?去几天?” “哎,”幸嘉心叹口气,“我的生活太单一了,都没有惊喜感。” “你要出差这算什么惊喜。” “天天待在你身边不腻歪吗?” “你腻吗?” “不腻。” “那我也不腻。”谭佑揉揉她脑袋,拉开车门,“公主,请。” 幸嘉心笑着上了车,谭佑回到驾驶位将车缓慢地开出校园,幸嘉心跟她在一块的时候话一点都不少,跟她滔滔不绝地说着即将到来的交流会的事,谭佑觉得自己再听段时间,大概也能当个业余爱好者去参加一下了。 自从去年开始看改装的书,谭佑莫名其妙地就形成了看书的习惯,大概是潜意识里总觉得多看点书会离幸嘉心更近一些。现在杂七杂八的书看了不少,学识方面离幸嘉心还是十万八千里远,但原来那种和幸嘉心不在一个世界的心情却逐渐消散了。 幸嘉心是一个漂亮的、高智商的姑娘,同样也是那个家务做得笨手笨脚,爱撒娇,死倔起来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她的宝贝。 以前她买不起的东西,幸嘉心会用力地请求买给她,现在家里的经济大权掌握在了谭佑手里,幸嘉心倒是自然得不得了,要买衣服买包了,就拉着谭佑的胳膊让陪她逛街。 谭佑不懂品牌,但能看出来幸嘉心比以前降低了消费的档次,毕竟没了冤大头妈妈的每月供应,她们现在也就算个小康水准。 幸嘉心把关于钱的事根本不放在心上,可以提着大包小包喊着让谭佑去结账,也可以拉着谭佑去吃路边摊,裹着谭佑二百块钱的羽绒服大叫暖和也要买一件。 她这个样子,让谭佑曾经心里那点关于金钱的心结彻底地打开了,也可以跟幸嘉心一样,肆无忌惮地说出那句“不是钱的事”。 当然,谭佑明白,最主要的原因是她现在不仅没有外债,而且有赖以生存,并且可以生存得不错的技艺,这让她感觉到安心。 生活永远都会有小波折,但到底安稳了下来。 谭佑摸清了自己的人生方向,整个家庭也在蒸蒸日上,她知道,是时候给出她的爱人真正的承诺了。 趁着幸嘉心去参加交流会,谭佑跑了几个早就看好的楼盘,然后拿着一叠宣传册回了家。 她到的时候刚好是下班的点,肖美琴进了门才发现她在屋子里,吓了一跳:“回来也不说一声。” “我以为你已经到家了。”谭佑起身,本来准备铺垫一下再开始,但突然之间,看着肖美琴白了一半的头发,她就忍不住了。 隐瞒便总有愧疚,只有把真相剖开了,才算是给家人交待,也是给幸嘉心的交待。 谭佑咳了下,道:“妈,你过来坐下,我有事跟你说。” 肖美琴看她这样,有些害怕,快步过来先把人上上下下瞅了一遍:“怎么了?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没事。”谭佑知道她现在最怕的是儿女身体有问题,赶忙道,“我很健康。” 肖美琴松了口气,道:“身体好就好,你和琦琦工作都忙,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又总熬夜……诶,饼干怎么没过来?” 谭佑拉着她坐下来,深吸一口气:“我要说的事,也跟饼干有关。” “饼干怎么了?”肖美琴又紧张起来。 谭佑赶紧道:“她身体也没事,我要说的不是什么大事……不对,也是大事……” 她开始脑子有点晕,肖美琴不说话了,定定地看着她,这让谭佑的脑袋更晕了。 于是只能用最通俗的办法开场:“妈,你觉得饼干这个人怎么样?” “嗯?”肖美琴愣了愣,“她很好啊。” “对。”谭佑点点头,“她的确很好。” 肖美琴看着她没说话,谭佑道:“那我之后说的事,你不要生她的气好不好?” 肖美琴皱起了眉,谭佑察觉到了不对劲,赶紧一股脑地先撇清幸嘉心:“妈,你也知道,饼干她是博士,而且是那种天才型的科研人员,她人又长得漂亮,真正地算是人中龙凤。” “她想找什么样的对象,大概都是可以的。是我不对……”谭佑紧张地咽了咽唾沫,“是我把她拐跑了。” 肖美琴的声音有些颤抖,她问:“拐哪里去了?” 谭佑指了指自己的心脏,声音也开始发颤:“拐这里去了。” 肖美琴问:“你们什么关系?” 谭佑紧盯着她,好半天道:“恋人。” 肖美琴突然闭上了眼,眼泪很快地从眼角落下来,还没滑到脸颊,便被她抬手擦了。 她一言不发,就这么闭着眼睛坐在沙发上,头偏向一边,失望又无奈的模样。 谭佑的一腔热血很快冷却下来,只觉得悲伤,明明谁都没有错的事情,却还是要给最亲的人伤害。 时间静静地流淌,在天色暗下来的时候,谭佑半跪在沙发前,握住了肖美琴的手:“妈,对不起,这事是我不对,但现在已经没办法回去了。我只希望你不要生嘉心的气,她家里的情况你不知道,她几乎没有您这样的长辈……” “她家里什么情况?”肖美琴突然睁开眼问道。 “她……”谭佑顿了顿,还是把所有知道的实情都和盘托出,“她妈未婚先孕,她爸出意外死了,她爷爷奶奶要把她妈妈圈在家里做他们永远的儿媳妇,她妈妈生下她以后,便跑了。” 谭佑很难受,她低下了眼:“跑的时候,有人追过来,她妈妈扔得很急,嘉心的脸磕到了……我不知道是磕到了什么,嘉心自己也不知道,总之从那以后,她不仅没有了爸爸妈妈,面部也残疾了。” “鼻骨骨折,唇裂,并且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一直就这样长到了十四岁,她妈妈赚了很多钱回来,给她换了个城市,给她请保姆和照顾的阿姨,把她一个人扔在豪华的宅子里。” “她就是在那一年,转学到我初三的班上的,我们早就认识了。”谭佑没有提她和幸嘉心分隔的那些年,她想能把她们之间的关系说得浓稠点,就浓稠点,最好浓得仿佛血脉,分不开,割不断。 “她多优秀啊,多好啊,可她从来没得到过一个普通孩子该得到的东西,亲情,友情,甚至是平等的眼神。”谭佑笑了笑,看着肖美琴,“但是妈,你看到了,她哪怕承受了那么多的恶意,也还是那么好,她帮了我很多忙,如果没有她,根本不会有现在的我。” “所以妈,”谭佑握着那双因为年龄增大而皮肤瘪下去的手,“妈你不要生她的气好不好,你就把她当成你另外一个女儿,嘉心值得。” “我也会这辈子都对她好,”谭佑把桌上的楼盘宣传册拿到了肖美琴面前,“我之前说的那个,以结婚为目的的人,就是她。” 三个月后,橘城的太阳又变得炽烈起来。 谭琦被公司调到了刚盖好的高新区,一个还没正式毕业的人,竟然就被破格升了职,所有的福利待遇都到位了,就等他拿到学历学位证书,补充个合同就行。 高新区离市区有一大段距离,谭琦没有住公司的宿舍,在附近租了个十分漂亮的二居室,房费挺贵,但他脸皮厚又自信,给谭佑说你先垫点,没两月我就能连本带利地全还给你。 谭佑知道他是为了把妈妈带过去,这小子初入职场就如鱼得水,情理之中又意料之外,唯一让谭佑有些不满意的是,这两年谭琦一直在夺权,家里的大事小事都得他这个男子汉做主,当然,也都得他承担责任。 退了这边的租,搬进去那边的屋子,谭佑觉得谭琦就像在跟她抢妈似的。 肖美琴心情不错,来了便要把屋子再打扫一遍,要去熟悉附近的菜场,要做饭给他们吃。 热热闹闹地厨房里忙活,不要他们进门,谭琦便揽了谭佑的肩膀,把她拉去阳台,看外面临近青山的风景。 “嘉心姐今天不过来?”谭琦问。 “九院的工作恢复了,最近忙得脚不沾地的。” “你是不是怕妈不高兴?”谭琦撞了下她的肩膀,“你也真是,出柜也不跟我商量一下,我铺垫了那么久,你进攻得那么突然。” “我还真得谢谢你。”谭佑勾勾唇角,寓意不明,“要不是你,妈也不会早就往那想了。” “这种事情需要时间,慢慢地温水煮青蛙,”谭琦在脑袋上敲了一下,“突然某天,嘣地一下,脑袋就自己想通了。” “让你说的那么恐怖。”谭佑笑。 “思想不进步才是最恐怖的。”谭琦道,“就像你那个店啊,我让你扩展下业务……” “滚蛋。”谭佑抬手拍在他后脑勺上,“才几天就敢指挥我,抢了我妈还准备抢我店啊。” “嘿嘿,不抢你女朋友就行。” 谭琦嘴可欠,被谭佑压在栏杆上,好好地揍了一顿。 吃过饭一家三口又待在屋子里聊了好些时间,天黑下来的时候,谭佑准备回家,肖美琴突然问了句:“饼干最近忙什么呢?” 谭佑几乎打了个激灵,赶紧道:“就研究院那些事,每天做实验开会,做实验开会……” “太费脑子了,那得好好补补,”肖美琴顿了顿,没看谭佑,低头捏着抱枕的一角,“周末我熬点汤,你带她过来喝。” “好,好……”谭佑连连应声,忍不住就笑起来。 下了楼,被晚间的风一吹,谭佑的心情快要飘起来了。 她掏出手机给幸嘉心打电话,看到了两条未读消息,是装修工人发来汇报进度的。 谭佑突然就激动起来,她拨出了幸嘉心的号码,见左右无人,干脆跳着往前走。 一颠一颠中,幸嘉心接起了电话,小小声问她:“谭佑,你到家了吗?” “我没有,我在路上!”谭佑根本抑制不住自己的嗓音,愉悦又轻快。 那边顿了几秒,再说话的时候声音大了许多:“怎么了啦,你这么高兴。” “因为我在回家的路上啊!”谭佑道。 幸嘉心便也跟着笑,问她:“我给阿姨买的水果她喜欢吃吗?” “喜欢,她非常喜欢!”其实因为太甜,肖美琴没敢多吃,但谭佑这会就是要瞎吹,“她吃了可多!说你买的东西就是好!” “是吗?”幸嘉心很开心。 “对!她还说你工作辛苦了,她要给你煲汤!这周末,我们去喝汤!” “好啊好啊。” “我弟搬的屋子是第一次出租,房子可新了,可漂亮了!” “你喜欢新房子吗?”幸嘉心道,“那我们……” 谭佑截断了她的话:“买一套吧。” 幸嘉心当即就开始算账:“好啊,我们现在的收入,不适合一次性付款,首付的话……” “宝贝。”谭佑叫了她一声。 “嗯?”幸嘉心乖乖地收了声,等着她说话。 “宝贝,我要跟你道歉,你要原谅我。” “什么事?”幸嘉心明显地紧张起来。 谭佑深吸了口,道:“原谅我自作主张买了房子,原谅我凭空猜测你喜欢的风格,原谅我本来这么重要的事情,应该大张旗鼓精心准备,鲜花戒指,然后跪地请求你与我组成一个家庭……” 谭佑的声音突然哽咽起来:“但我太开心了,我忍不住了,我现在打着电话听着你的声音就想向你求婚,幸嘉心,嫁给我好吗?” 电话那边咔哒一声响,就像掐在谭佑的心尖上,把她的呼吸都夺去了。 幸嘉心的声音高高扬起来,带着回响,谭佑知道,她还在人可能蛮多的实验室。 但幸嘉心和她一样,太高兴了,忍不住了,她冲她喊:“不要!谭佑我不要只听你的声音,我要你当着我的面,把刚才的话全部重复一遍!” “好。”谭佑哽着嗓子笑起来,“我们约在哪里?” “中间,我们的中间。这样速度最快。”幸嘉心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