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 - 朕不堪大任 - 长尔鲨 皇帝寝殿内,已经到了平日里皇帝早朝起身的时辰,但今天皇帝本人迟迟未醒。 殿中伺候的宫人们瑟瑟发抖,怕皇帝待会儿因为迟起发怒,却又没一个敢接近龙床去叫醒还睡着的皇帝。 大太监九思已经跪在了帐外,殿中其他宫人见状也一声不吭地下跪。九思扭过头对跪在斜后方的干儿子小太监使眼色,示意他去叫皇帝起身。 不然待会儿,满殿的人都得一起吃罪。 干儿子小太监自然也知道这个后果,但叫他去喊皇帝,他又不敢,于是跟干爹对视几眼后,小太监埋下脑袋、跪得死死的。 九思咬咬牙,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正欲壮着胆子起身靠近龙床,却听到床榻上响起了窸窣的动静,该是睡着的人醒了。 皇帝没醒的时候,宫人们哆嗦,现在人醒了,他们哆嗦得更厉害了。 只有大太监九思强撑着笑容,阴柔着声音喊:“陛下,您起来了。” 没办法,他们大夏的这位皇帝,脾气实在是差极了。虽然不敢明说,但人人心里都觉得当今皇帝是位实打实的暴君。 大夏国姓为兰,当今皇帝名唤兰微霜,是个听起来还挺清冷如月的名字,但兰微霜的脾气和名字截然相反,他暴躁易怒、动辄打杀,决不允许有人忤逆他的一言一行。 曾有御史死谏,说兰微霜是“暴君亡国之相”,说完那御史就撞了柱。 那御史运气不错,撞柱却也没死。但又运气坏在他死谏的皇帝是兰微霜,见那御史没死成,兰微霜当庭叫两个侍卫过去,帮着御史多撞了几下柱,完成了人家“死谏”的心愿。 从那之后,也没人敢谏言了。 都说伴君如伴虎,他们大夏当今这位皇帝,是实打实要叫人出血的。 而兰微霜性情如此暴烈,倒也不是全然没有来由——他自打出生就体弱,总是病怏怏的,先帝为他起了这个名字,便是想“以毒攻毒”。 从结果来看,似乎也不是没有用,毕竟兰微霜虽然病秧子一个,偏偏就是不死,隔三岔五心绞痛,只让他越来越嗜杀成性。 不少人心里嘀咕,觉得兰微霜就是自己身体不好,觉得指不定哪天就去见先帝了,所以心理扭曲得很,就想趁着还活着就瞎折腾,最好让整个大夏都给他陪葬。 ——话虽如此,但兰微霜暴烈归暴烈,朝政之事上却又从来都算勤恳,只是不允许文武百官插手他的举措罢了。 插一下手,砍一个脑袋。 朝臣们也瑟瑟发抖,只敢私下里寻思,这皇帝不是身体不好吗,这么“劳累”怎么就是还活着呢……但若是兰微霜真死了,朝臣们也得头疼,毕竟没人能继承皇位了! 兰微霜他爹、先帝爷为了保证自己最爱的这个儿子能顺利登基,临死前设局,坑死了除兰微霜之外的所有皇家子嗣,连宗室都没放过! 多感天动地的父子情分啊! 天要亡我大夏! …… 大太监九思为皇帝撩开了床帐,看到一身寝衣的皇帝坐在床头,正一脸沉思。 然后皇帝突然抬头看过来,叫了声他的名字:“九思?” 语气难得的平和。 九思当时就跪下了,响头哐哐磕:“陛下!奴才死罪!求陛下开恩!赏奴才一个全尸吧!” 兰微霜:“……” 他在脑海中喊系统:【就算是暴君,也不是非杀他不可吧?】 系统欢快地回答:【但是宿主,根据这个大太监的反应,您不光要杀他,还要让他死无全尸,才算不崩人设呢,不然他们会怀疑你的哦~】 兰微霜拒绝:【按书里那样当暴君太累了,我只想当个好逸恶劳的昏君,反正不影响主线任务完成。】 系统提醒:【但是宿主,崩人设会很麻烦的呢,而且您还有支线任务哦,暴君和昏君不是完全一样的呢~】 兰微霜:【不完全一样,但可以有共通点。另外,你这语音包能不能改改,最后一个字不要总是语气词行吗?】 系统:【抱歉哦宿主,您暂时没有更改我语音包的权限呢~】 此兰微霜并非原本的大夏皇帝,他是从现代被系统带过来的。 兰微霜在原来的世界里猝死了,紧接着就绑定了这个给自己取名为“反正都要死了不如再苟一下”的穿书系统,穿进了如今这原本是一本书的世界里。 他穿成了个因为病弱而心理扭曲、一言一行都充斥着亡国之相的暴君,这暴君并非主角,而且恰恰相反,兰微霜穿书过来的主线任务就是推动主角杀了他这个“暴君”、按着原书剧情篡位成功。 至于为什么要他这个穿书者来推动剧情——根据小苟系统解释,据说是剧情发展出了点岔子,身为主角的人物摔坏了脑袋、忘却前尘不恨皇室了。 主角不打算报仇、不想杀皇帝篡位,这剧情走不动了,小世界会走向崩塌,穿书局只好挖人来完成任务。 这宿主也不是随便选的。 例如兰微霜,首先他和书里的皇帝同名同姓、他的身体数值和设定中皇帝角色的各项指标都很搭配。 而且他在现代属于英年早逝,正是二十岁目光“清澈”好糊弄的年纪,又还有亲人在世,给出“复活”的胡萝卜吊着,不怕兰微霜不好好干活。 然而系统绑定之后才知道,兰微霜虽然有亲人在世,但他和亲人之间关系疏远,而且兰微霜也不太好糊弄。 和书里的暴君一样,兰微霜自幼体弱多病,不过他没有暴君这么能折腾,总是一个人待在病房里。家里不缺钱,不在乎为他治病花出去的三瓜两枣,但家人嫌他累赘,早把他忘了。 兰微霜幼时还会被接回家中过节过年,慢慢的只剩下过年时节有人会接他回去,后来某年起,连过年也无人想得起他了。医院一直自动续费划账,倒也不用兰家人操心。 兰微霜活的人生不长,但体会倒也不少。 他突兀短命地死在了二十岁,又被绑定了系统,主线任务是推动别人杀了自己,支线任务是打卡签到暴君行为、从而抽取奖励。 主线任务完成后,他可以选择复活回到原来的世界,也可以选择去穿书局的其他世界。 而支线任务本质是为了监督他不要太放飞自我,监督基础上给到定期的抽奖安慰。获得的奖励,届时还剩下的硬通货他都可以带走。 主线任务必须要完成,完成不了的话,等到这个书中世界走到原定的大结局时间,世界崩坏的时候,他也得一起死。 支线任务其实并非强制,但系统一般都会建议做,毕竟跟着原书剧情中的人设走不容易出岔子,而且还能有奖励! 兰微霜虽然有点摆烂的想法,但他主线任务完成后不打算回原来的世界,去其他世界也需要钱财傍身,所以支线任务他也必须做。 对于这强买强卖绑定的系统和任务,兰微霜既来之则安之。 不过,嗜杀成性的暴君他的确当不来,走走贪图享乐昏君路线还是可以的,至于支线任务——谁说暴君行为就一定要杀人了,搞点别人眼里的发疯行为不就行了吗! 暴君=疯子,不会有错。 兰微霜分神想着事情,就不太容易受外界动静影响,这是他以前总独自待在医院养成的习惯。 如今回过神来,才发现大太监九思还在不停地磕头,嘴里仍在告罪:“奴才死罪!奴才死罪!” 兰微霜若是不发话,他能就此磕死过去。 “够了。”兰微霜蹙了眉。 九思马上停下了磕头,噤若寒蝉,等着顶上的宣判。 殿中其他宫人也不敢闹出半分声响,恨不得此时自己是个不用喘气的死人。 “什么时辰了?”兰微霜问。 九思顶着一脑门的血,抖着声音回答:“禀陛下,还差一刻就是卯时了。” 大夏早朝时间就在卯时,也就是清晨五点到七点。 原书里的暴君虽然不让朝臣做主,但他要求所有朝臣都必须卯时初刻规规矩矩整整齐齐站到朝堂上,等着他卯时二刻、也就是五点半出场上朝。 暴君自己一般寅时五刻起身,也就是四点十五分,然后洗漱、用膳、换上龙袍前往朝堂。 现在已经是寅时七刻,比他平常起床的时间晚了半个小时了。但是暴君有自己的生物钟,不喜奴才做他的主、叫他起床……难怪这些宫人都瑟瑟发抖跪得整齐,这皇帝没按生物钟起来,叫与不叫感觉都要被砍脑袋。 兰微霜透过窗户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寻思着按暴君这作息日程,原书剧情里居然能活得比上辈子热爱养生的自己都长久,真是不讲道理。 兰微霜又躺下了。 还不到五点钟,起什么床,上什么班。 九思不敢抬头,但听着动静,觉得陛下似乎……又躺下了? 兰微霜看着顶上的床帐,悠悠开口道:“九思。” 九思闭上了眼睛,感觉自己的死期已至,陛下这是要宣判他的死法了——陛下哪是好脾气的人啊!他的语气越是平常,就越是有人要遭殃了! 然而出乎意料,皇帝只说:“你去朝堂上知会百官们一声……” 九思和殿中的宫人们都是大愣,这话头……听起来怎么像是陛下不打算降罪于人了? “朕要补眠,不乐意早起,往后早朝就不上了,有事大臣们自己商量吧。”兰微霜轻飘飘地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系统提醒他:【宿主,不上早朝的行为不算暴君哦~】 兰微霜:【知道,等我睡醒了再暴。】 系统:【可是您没有罚这大太监,不利于维护人设呢~】 兰微霜:【小苟,我跟你说过了,当暴君很累,这人设崩就崩吧。】 系统:【宿主,我的名字叫‘反正都要死了不如再苟一下’,不叫小狗哦~】 兰微霜懒得理它了。 兰微霜活了二十年,就没在凌晨这个时间起过床,这会儿困得慌。 龙床上没了动静,九思自感死里逃生,松脱得浑身冒汗、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不敢哭,连忙又是哐哐磕头,领命退出了寝殿,脑门上的血流了满脸也不敢擦。 其他宫人跟着大太监行事,见状也一声不吭地站起身、回到了岗位上继续当个只会喘气的死人。 九思那之前使唤不动的干儿子小太监跟着前往朝堂,路上担惊受怕地小声问:“干爹,陛下他这是怎么了?” 九思瞪了干儿子一眼:“怎么了?陛下没叫你干爹死了,你还不高兴是不是?” 小太监连忙求饶:“唉哟,干爹,您这话说得儿子就没脸了,儿子能有今日,全仰仗干爹不嫌弃啊,刚才陛下若是降罪您,儿子就是豁出命去,也得给您一块儿陪葬!” “去去去,你死去,我可不乐意死。”九思疾步走在长廊下,又说,“你个榆木脑袋,没看明白陛下有何深意?” 小太监挠挠头。 “陛下的脾气,谁还不晓得,今日这般‘好’,想来是有大人物要遭殃了。方才我不要命地磕头,陛下看了好一会儿才喊停,想来是看得高兴了,又还有大事要做,便不与我这小奴才计较了。”九思说。 小太监似懂非懂,跟着点头,又问:“干爹,您这一脸的血,待会儿见到大人们是不是不合适啊,您要不用儿子的衣袖先擦一擦?” 九思推开小太监,急言令色道:“擦什么擦!陛下特意吩咐我去,就是想叫大人们看见!这叫杀鸡儆猴!” 2 第 2 章 - 朕不堪大任 - 长尔鲨 朝堂上,文武百官在卯时站定,一个比一个麻木。 说是上朝,但朝堂上百官们只负责禀事,皇帝拍板做主从不听取朝臣意见。 反正皇帝怎么安排,为人臣子的就得怎么做,要是忤逆被发现了,那就去死吧。但若是事情没办好,有损皇帝颜面,那也去死吧。 文武百官们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倍感辛酸。 自从三年前当今皇帝登基,朝臣之间连政斗都越来越少了,斗不起来啊! “传陛下口谕——!” 大太监九思的声音自殿外响起,本就安静的大殿之中更加寂静。 百官们有些困惑——马上就要早朝了,陛下这个时候传什么口谕? 紧接着看到大太监走进来,见他一脸血都没擦,百官们顿时惊骇——陛下这是要做什么! 九思步入殿中,来到群臣前面,高昂地再度开口:“传陛下口谕——朕要补眠,不乐意早起,往后早朝就不上了,有事大臣们自己商量吧。” 文武百官顿时面面相觑。 虽然他们一直都想议政——不让朝臣议政,这是哪来的道理——但是,独断专行、说一不二的皇帝突然说以后都不上朝了、你们自己商量做主吧,谁敢真信啊! 窸窣片刻后,文臣一列为首的丞相谢照古审慎询问:“九思公公,敢问陛下可还有其他话?这般圣意,从何而起啊?” 九思回礼道:“丞相大人折煞奴才了,方才那便是陛下所有口谕,一个字不多、一个字不少,奴才可不敢错漏。如今陛下口谕已至,还请大人们接旨,好让奴才能回禀陛下。” 这口谕旨意,谁敢接啊。 谢照古:“这……不知可否请九思公公回禀通传,请陛下见一见我们?” 没人想见“杀伐果决”的皇帝,但现在不面圣问问清楚,实在是心里打鼓。 九思行了一礼:“丞相大人,并非奴才推脱,实在是陛下下了口谕便再度休息了,奴才哪敢搅扰陛下啊。这般可好,奴才在此,大人们若是有话也不方便说,奴才便先退到殿外去,待大人们定夺好了,再给奴才个话,好让奴才回了陛下身边后有个交代。” 九思毕竟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又被派来传达这样的口谕,他在这里,朝臣们的确不好说太多。 九思出去后,朝臣们多少更胆大敢说了点。 “陛下这般圣意……” “昨日早朝,陛下尚龙体康健……” “刚才那大太监的脸,诸位也都看到了,伤成那样,带血而来,若非陛下的命令,他一小小宫人,岂敢仪容不整冒犯朝堂……” “若是陛下的命令,这……” “会否……会否,陛下是想试探?” 试探什么呢? 当然是试探他们这些朝臣够不够老实,是不是还没有放弃“妄议朝政”,这在当今陛下眼里那就是想跟他夺权啊! 此番未尽之言一出,得到了朝臣们不约而同地一致认可——陛下应当就是这个意思,也只可能是这个意思。 如果他们敢把“陛下不上早朝、有事朝臣们自己商量”当真,那只怕今日宫中稍后就要血流成河,脑袋一茬一茬地砍过去。 看到那大太监脑门的伤和一脸的血没?这就是警示! 至于砍的脑袋太多影响朝局——他们陛下就不像是会担心这个的!人家都敢“帮”御史死谏了! 文武百官心里苦,寻思着陛下您当暴君还不过瘾,还要我们陪着您耍戏、去求着您回来当暴君! 大夏要亡啊! 九思顶着清晨的冷风和一脸将将凝固的血,在殿外等来了丞相谢照古的话:“还望九思公公回禀陛下,臣等不知陛下为何有此圣意,陛下龙体乃国之根本,自当以龙体为重,但大夏是陛下的大夏,朝中之事臣等不敢擅专,只能劳累陛下躬亲。” “但若是伤及龙体,臣等万死,故不敢搅扰陛下休息,只盼陛下为社稷考虑,垂怜百姓之计,保重龙体。今日早朝政事,臣等亦不敢自作主张,只敢在此恭候陛下,还望陛下歇息起身后,再来做主。” 九思得了回话,便离开朝堂,往皇帝寝殿回去。 文武百官们不敢走,都老老实实站在朝堂之上,等着皇帝过来上朝。 久等没等到人,腿都站麻了,有人便动了心思。 “陛下……会否当真是并无深意?” 不管到底有没有深意,陛下是真的不想上朝了、还是有意为之考验朝臣心思,总之他们在这里候着不言不动,万一回头陛下说这是朝臣无用、集体逼迫他拖着病体处理政事,然后还是借题发作,砍人脑袋,怎么办? “闭嘴!莫要妄揣圣意!” 若是陛下怎么着都要借题发作,那左右是跑不掉的,还是继续老实候着吧! “……” 朝臣们眼观鼻鼻观心地等着。 从卯时等到了午时,三个时辰都过去了,殿中还是安安静静的,外面也没有圣驾降临的意思,年纪大的朝臣身形早就摇摇欲坠起来,但一想到当今皇帝的作派,愣是不敢倒。 等了这么久,皇帝也没来,也没有新旨意,反倒让朝臣们更坚信了——今日陛下叫人传来的口谕,的确就是冲着修理人来的,幸好他们没当真。 至于陛下为何要修理人……用得着理由吗?陛下“高兴”就行! 就是不知道陛下今日打算“高兴”到什么地步,何时才能通传放他们离开。 被朝臣们心心念念着的陛下兰微霜,此时正在享用午膳,压根不知道朝堂上还乌压压站着人。 兰微霜一觉睡到了巳时初,也就是九点过,然后起身洗漱,用早膳的时候,大太监九思小心翼翼禀报了朝堂上的情况。 但兰微霜从前独处惯了,反倒养出了不容易注意到别人的习惯,尤其是他在想事情或是做什么事的时候,很难一心二用。 九思禀报的时候,兰微霜专心致志吃着早膳,心想穿成一个皇帝还是有点好处的,至少餐食规格很高——压根没有听进九思的话。 但在九思眼里,就是他胆战心惊地禀报完了,陛下仿若未闻、依旧悠然自得地吃着东西,不过问不关心,但气定神闲、心中自有成竹。 于是九思不敢再开口,只心里想着陛下今日不早朝果然是别有深意,朝臣们的反应全然在陛下意料之内。 兰微霜其实只是忘了。 早膳过后,他继续琢磨着主线任务的事,直到午膳过后,才想起来过问:“今日朝堂上,大臣们的反应怎么样?” 九思想也不想地跪下:“丞相大人说,望陛下保重龙体,他们不敢擅专朝政,也不敢有碍陛下休息,所以就在朝堂上等着陛下休息好了,再去做主政事。如今大人们仍在朝堂上恭候陛下。” 兰微霜愣了下。 这时代讲究天地君亲师,暴君又积威颇深,文武百官不敢因为一旨口谕就真把皇帝丢在一边、自己商量处理政事,倒也不奇怪,不过兰微霜没想到朝臣们现在还在朝堂上,也没人提醒他。 或许是提醒过了,只是他没听到。 但看着九思和殿中宫人们动不动就下跪磕头的阵仗,兰微霜没问九思到底有没有提醒过他,只道:“起来吧。正好出去走走,去紫宸殿看看。” 紫宸殿,就是大夏君臣上朝的宫殿。 九思松了口气,连忙起身喊摆驾。 虽然朝臣们的动向,陛下早膳时他已经说过了,但陛下现在用不知道的语气问,那他就老老实实再答一遍! 陛下都没有降罪于他,自然是因为陛下只是想顺势说去紫宸殿罢了! 九思心想,他好歹在宫中伺候这么多年,还是有一些揣摩圣意的本事的,也有活命的运气! 紫宸殿中—— 站了半天的文武百官基本都已经是头晕眼花了,早朝前也没吃太多东西,如今午膳时间都过了,早都是饥肠辘辘。 终于听到了“陛下驾到”,百官们个顶个的高兴,算是头一回这么迫不及待想见陛下。 虽然大臣们不敢直视圣颜,行礼的时候头埋得很实在,但兰微霜从两边大臣中间走过,无端感觉到现场气氛似乎还挺激动……不是说暴君吗,怎么大家还这么期待他来? 哦,也对,站了这么久,眼看着能有个解脱了,高兴也正常。 兰微霜坐上龙椅,平声道:“众卿平身。” 大夏讲究跪礼,先前站了许久的文武百官们跪下见了陛下,现在要站起来,一时间都有些僵硬,看上去仪容颇有些颠倒狼狈。 九思站在龙椅侧下面,心想这就是帝王之术吧! 陛下如今折腾人的招数更加高明了,以前是直接喊打喊杀,现在都不动声色了——看似什么都没做,但已经把朝廷重臣们磨得不成人样。 年过半百的老丞相谢照古沧桑着声音,走出队列,启奏道:“见陛下龙体康健,老臣就如释重负了。至于陛下今晨口谕所说,还望陛下收回成命,大夏朝堂是陛下的朝堂,臣等惶恐!” 按着暴君独断专行的行事风格,自然不可能如此放权——而且皇帝不上早朝,还让百官们自己商量议事,这不叫放权,叫怠政了——但兰微霜懒得管人设,太麻烦。 反正他的主线任务是要被杀的,这么严谨管人设干什么,支线任务打卡的时候折腾一下就行了。 看着底下头发花白的老丞相,兰微霜懒洋洋地启唇:“朕登基三年有余,励精图治一千多天,如今不想再早朝,众卿还想刁难朕不成?” 听到这话,出列的老丞相和没出列的百官们熟稔地跪下了。 百官们心想,果然,不管怎么做都逃不过陛下的借题发作,就是不知道陛下这回打算发作到什么程度……丞相可是两朝元老,还曾做过先帝伴读,陛下总不会这点面子都不给,把丞相都直接拉出去砍脑袋吧? 兰微霜看着底下齐刷刷的脑袋,有点头疼。 他又不是真皇帝,不觉得被人跪是什么很有趣味的事情,反倒越看越折寿。 “都起来。”兰微霜不悦道,“丞相,朕在问你,你作为百官之首,是想要忤逆朕的旨意、逼朕上朝吗?” 刚站起来一点,丞相又跪下了,胡子跟着他的声音一起颤抖:“陛下,臣惶恐!陛下……” “行了,不要再让朕浪费口舌。自明日起,朕不再早朝,凡事百官自行商议,奏折……都递到丞相案前吧,无事别来扰朕清静。”兰微霜用拍板的语气,不由分说地宣布道。 且不说他懒,就算他真想勤于朝政,那也处理不来,皇帝也不是那么随便就能当的,兰微霜的任务也不是当个好皇帝。 他目光一转,根据系统的说明,看向了文臣队伍里其中一个相貌颇为温润俊朗的青年,唤道:“谢缘君。” 青年一愣,手持玉笏出列:“臣在。” 兰微霜站起来,道:“你随朕来。” 然后他从高台下来,不再多言地离开了紫宸殿,被点到名的谢缘君仓促看了一眼父亲谢照古,然后跟上了兰微霜的步伐。 留下的丞相谢照古,已经是满头大汗——谢缘君是他的嫡长子! 陛下刚才放权、甚至可以说是将朝政全权交予了丞相谢照古,紧跟着又毫无缘由地叫走了谢照古最为珍爱的嫡长子……君心难测,陛下今日看似更为平和,但行事更加叫人摸不透了! 思及陛下过往作风,谢照古摇摇欲坠,怀疑刚才那仓促一眼就是他和嫡长子的诀别了,再见只怕是只能见到谢缘君的遗容了…… “谢丞相,不若放宽心?”旁边的同僚见状不忍道,“陛下……陛下今日格外宽和,虽不知缘由,但方才旨意下来,连奏折都允丞相大人全权处置,想来陛下是格外信任丞相您的,招令郎去御前,当也是好事……” 虽然他们从清晨站到午后才迎来陛下,但陛下今天都没有发脾气杀人,可不格外宽和吗! 而且,虽然仍旧惊骇、不明所以,但似乎陛下是真的允许朝臣们议政了……好事啊! 皇帝虽然重要,但整个朝堂不许百官发言、只靠皇帝是真的运转艰难,而且他们这当今皇帝行事暴烈…… 如今陛下放手、不再独断专行,也算是给了大夏国运喘息之机了! 礼部尚书甚至禁不住喜极而泣,抬袖拭泪:“若是陛下旨意至年尾都不变,那今年我礼部总算能规规矩矩办一场祭礼了!” 前面几年礼乐崩坏,礼部尚书格外抬不起头。 谢照古还是满脸苍白,不知嫡长子谢缘君究竟命运如何。 陛下这不温不火的,怎么却更叫人胆战心惊了! 回寝殿的路上,兰微霜在和系统交流情况。 他问系统:【你确定这就是主角?这么文弱,怎么弑君篡位?】 系统:【宿主请放心哦,这种基础信息当然很确定啊,真的就是他哦~】 谢缘君,原书剧情里的主角。 按着书中设定,谢缘君其实并非谢丞相的亲生孩子,而是谢丞相旧友的遗孤,谢缘君的亲生父母因皇室获罪而死,那时谢缘君已经十岁、有清晰的记忆了。 谢丞相好一番运作,把谢缘君改头换面接回了府上,成为了谢家嫡长子。而谢缘君心里一直记恨皇室,想要报仇。 在原书剧情中,谢缘君最后弑君篡位、大仇得报,还成为了一代明君。 但是现在剧情出了点问题,就是谢缘君不知怎么的摔了一跤,给摔失忆了,忘记了以前报仇的念头,真的以为自己只是谢家嫡长子了。 兰微霜的主线任务就是要让谢缘君按着书中剧情杀了他、篡位登基。 兰微霜上午想过了,既然谢缘君忘了旧恨,那就添点新仇吧,给人恢复记忆这事儿不好操作,但招人恨还不容易吗。 回到寝殿,兰微霜在殿门前停下来,然后转身看向一路安静跟着他的谢缘君。 谢缘君俯身作揖,聆听圣谕。 然后就听到皇帝语气平和地问他:“你瞧这院子如何?” 谢缘君不明其意,只能看了看庭院,然后恭慎地回答:“既有奇花异草,亦有亭台楼阁,美轮美奂,巧夺天工。” 兰微霜点点头:“挺好,跪着去吧。” 谢缘君一怔,然后俯首应是。 他步入庭院,在地砖上腰背挺直地跪下了。 周围的宫人仿若未见。 兰微霜站在廊下,看着院中被阳光直晒的谢缘君,又道:“自今日起,你也不用上早朝了,往后点卯不去翰林院,入宫来此处即可。每日卯时至戌时,朕要在这院子里看到你,每跪一个时辰,允你站一个时辰稍作歇息。听清楚了?” 谢缘君面色不变,叩首回道:“臣听清楚了,陛下。” 兰微霜满意地回了寝殿内,心里问系统:【怎么样,这次的暴君行为打卡成功了吗?】 系统:【成功了呢宿主!没有理由地剥夺臣子官职,还叫人天天来罚跪罚站,宿主就是最棒的暴君了呢~】 3 第 3 章 - 朕不堪大任 - 长尔鲨 兰微霜心情甚好。 之后只要谢缘君天天来,这打卡暴君行为的支线任务就不愁了。 其实支线任务的打卡是按次数而非天数计算,不过兰微霜犯懒,觉得就这样一天打卡一次也不错。 而主线任务也不用愁——就算谢缘君再忠心不二,这莫名其妙天天被罚,总不可能毫无怨气。即便他怨气不够,他那双腿也不够他天天挨罚的。 再说谢照古多疼这个儿子啊,能看着谢缘君无端被罚得双腿残废? 谢缘君天天来他寝殿刺杀很容易,兰微霜今日又在朝堂上把朝政大权交给了谢照古,自己架空自己,真是为他们家弑君篡位大开方便之门。 谢缘君在庭院里罚跪,兰微霜回寝殿睡了个午觉,然后出门看了谢缘君一眼。 如今是初冬,虽然午后是太阳最烈的时候,但也晒不伤人,又不够冷,也冻不着。 不过谢缘君毕竟只是文臣,今天已经从卯时上朝站到了午后,没吃上午膳,来了皇帝寝殿就开始跪,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的状态。 兰微霜有点满意,叫九思:“去把谢丞相叫来。” 九思领命,不敢露出半分异样神色,匆匆出了寝宫——让儿子罚跪,叫当爹的来看,陛下这是换了花样折磨人啊! 兰微霜等着谢照古来看到谢缘君的惨状、心疼求饶,然而意料之外,谢照古来到皇帝寝殿,看到虽然跪在庭院里但人还活着的谢缘君,当即就是下跪谢恩。 “谢陛下恩典!翰林学士江自流犯下滔天大罪,犬子虽未参与,却就任于江自流辖下、同属翰林院人,本难逃牵连,幸有陛下天恩,还留得犬子一命!”说完,谢照古哐哐磕头。 还跪着的谢缘君有些困惑。 兰微霜也挺困惑,不过面上表情平静惯了,倒显得高深莫测起来。 实际上,兰微霜在心里追问系统:【小苟,知不知道怎么回事?】 系统倔强道:【请宿主不要称呼我为小狗哦。正在查询中……报告宿主,详情请查收哦~】 以兰微霜所在之处为圆心,他周边方圆百里、一个时辰内发生的事情,系统都可以“回放”查询到。 所以,兰微霜得知了刚才谢照古所遇到的事情。 皇帝突然不上朝了,还把重任委给了丞相,这事儿有人欢喜有人愁,翰林学士江自流一派就是愁的那一批。 江自流这个翰林学士,是先帝还在时,他和谢照古争丞相的位子斗输了,才退过去的,江自流一派和谢照古一派属于政敌。 前面几年,因为皇帝手段暴烈,没给朝臣们发挥的余地,而且谢照古的嫡长子谢缘君科举入仕后被安排到了翰林院任职,所以江自流和谢照古两边还算和气。 但如今谢照古得了势,谢缘君还被皇帝叫走了,江自流又本就持身不正,所以颇有些慌乱。 出了宫门,旁边就是翰林院,一进门,江自流的慌乱就落实了。 ——有人光天化日之下,藏在翰林院内搞刺杀! 对方一共三个人,藏在暗处拿着刀,进翰林院一个就捅一个,刺杀方式简单粗暴,但非常有效——翰林院任职的都是读书人,君子六艺里虽学过箭术,但大多不精、又手中无箭,本质还是手无缚鸡之力。 翰林院外虽有侍卫,但院内没有,隔了墙和走廊之间的距离,外面的侍卫最初并未察觉异常。 还是里面不用上朝、早上直接到翰林院点卯干活的一个编修隐约听到动静不对,出来一看,大惊失色。 但侍卫赶进去已然迟了,刺杀的三人小队捅完还不忘补刀,翰林学士江自流和同要上朝的另外两个翰林院官员身中数刀、血流不止,已经没了生息。 刺杀的三个人并没有跑,缴械后被押入了大牢。 谢照古也没想到自己这刚被委以重任,就遇到这么个事,连忙去问口供。 刺杀小队说他们就是为了报仇,其实本来只是想杀翰林学士江自流一个人。 他们今早趁侍卫换值就溜进了翰林院,等在暗处想杀下朝的江自流一个措手不及,刺杀的三个人其实也是文弱书生,三人一起就是想着以多胜少。 没想到江自流和另外两个同为翰林院的官员是同行回去的,刺杀三人组一时情急冲动,就把三个人都杀了,正好一人对付一个。 至于想要杀江自流的原因——据刺杀三人组交代,江自流作为翰林学士,在今年春闱科考中担任主考官,并暗中进行受贿泄题的买卖。 刺杀三人组和不少考生都花钱买了题,结果——没用上! 正式开考,考题没一道对得上的! 买了题的考生们自然不干啊,事后找江自流要说法。江自流仗着自己位高权重,而且买题这事考生们也不敢声张,所以只好好招待了家世还行的考生并且退了钱,至于其他考生一概不理。 刺杀三人组就是不被搭理的那一批,他们家中并不富裕,为了买题耗尽家财,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 对于这个结局,有的考生咬咬牙咽了,但刺杀三人组不甘心,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就拿刀搞刺杀来了。 所以,总的来说就是——三个舞弊失败还讨不回钱财的文弱书生,溜进外墙有持刀侍卫把守的翰林院,光天化日正好一人一个杀了朝廷命官,而且杀完人就束手就擒、供词说得一清二楚格外配合。 离谱吗? 反正朝臣们得知后,觉得挺离谱的。 正好今日又发生了陛下不早朝的离谱事,而且丞相谢照古刚从大牢里问完供词出来没一会儿,陛下就遣人来传唤,再考虑到谢照古那个本来也会同回翰林院的嫡长子谢缘君事先被陛下叫走了、反倒逃过报仇书生的牵连…… 属实是兰微霜自己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我是不是背锅了?】 系统欢快道:【是的呢~】 看谢照古刚才的反应就知道了。 实在是太巧了。 与其让人相信只是巧合、与兰微霜无关,朝臣们更愿意相信这是陛下事先设局,而且陛下就是想让人知道是他在设局—— 江自流担任春闱主考官是陛下钦定的,春闱前夕也是陛下突然说要换题,今早陛下对江自流的政敌谢丞相委以重任,谢缘君若不是被陛下叫走了,和江自流同回翰林院很难合理逃过一劫。 所以,一定是陛下早就知道了江自流受贿泄题的事,以陛下暴虐无度、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格,把江自流和翰林院高官一起血洗了,很正常。 不过陛下如今是手腕升级了,依旧嗜杀成性,但“婉转”了很多。 看看这个局设得,比以前直接喊打喊杀还要震慑人,让人不禁马上反省己身是否有不正之处、会不会已经被陛下知道了、会不会哪天自己也突然就被“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给捅死了…… 还有,陛下今日说从此不再早朝,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啊! 谢照古刚才受到传召,过来的路上胆战心惊的,在看到谢缘君只是跪着人还活着时,提起的心才放了下去。 谢照古感激涕零,觉得陛下这是看在他曾是先帝伴读、又是先帝钦点丞相的份上,给了他谢家子一条活路。 而且陛下把批阅奏折的大权交给了他,足见陛下对谢家的看重! 他谢家满门怎能不赤胆忠肝! 若这便是陛下的帝王之术,谢照古甘心入瓮。 然而,江自流搞科举舞弊这件事,兰微霜压根就不知道。 暴君此前突然换题,就是因为想折腾了而已,哪有什么深意! 兰微霜问系统:【小苟,原书剧情里有刺杀这段吗?】 系统决定屏蔽这个称呼,回道:【没有哦,按着书中剧情,本来应该是丞相当主考官的,就没有受贿泄题的事情了。但是主角不是出了岔子嘛,正好就是定春闱主考官那段时间,丞相因为谢缘君摔失忆了,所以没上心科举的事,差事才落到了江自流身上的哦~】 正是因为原书剧情在跑偏,才有了兰微霜如今穿来完成任务。 了解到了事情原委,兰微霜抬眼,再度看向了仍然跪着、因为久得不到皇帝回应所以冷汗淋漓的丞相。 兰微霜略有点抱歉,他一想事情就出神,忘了还有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家跪在地上。 不过面上,兰微霜只是轻描淡写道:“丞相请起。” “谢陛下!”谢照古这才起身。 兰微霜又道:“江自流一事,丞相好生处理妥当便可,不用来扰朕清静。至于令郎,朕方才给他安排了新差事,你们父子且聊聊吧。” 说完,兰微霜就慢悠悠回了寝殿内,把庭院的交流空间给到谢家父子。 大太监九思按着暴君往常的习惯,这会儿并没有跟进殿内,只守在门口,不敢分神地注意着殿内的动静,以免错过了皇帝的传唤。 九思低眉顺眼地站着,心里掀起惊涛骇浪——清晨时,陛下让他去朝堂上传口谕,当时九思就觉得有大人物要遭殃了,后来见谢缘君被带回来,九思还以为今日要殒命的就是这位谢大人。 万万没想到,陛下原来更有深意!的确有大人物碍了陛下的眼,但却是那翰林学士江自流为首的几位大人! 九思自忖日日守在陛下跟前,竟全然不知道陛下何时安排好的这桩大事! 寝殿内,在窗边坐下后,兰微霜又寻思着:【小苟,这样的话,往后谢缘君再来罚跪,是不是够不上支线任务的打卡了?】 系统:【是的呢,宿主,从现在起就变成事出有因的受罚了,不算很暴君了呢~】 托书中暴君的福,原来的皇帝给朝臣们留下的阴影太深刻,如今只是杀了一个敢对科举下手的翰林学士、顺带灭了两个反正是江自流一派的翰林院官员而已,哪里暴君了?这不很仁慈吗! 陛下都没有杀谢缘君!明明只是顺手的事! 但陛下没有杀他,只是让他罚跪罚站而已,这能叫罚吗? 兰微霜不爽了:【背锅可以,反正我是要被篡位的。但给我添麻烦,妨碍我完成任务,不行。小苟,刺杀的那三个人在大牢里有没有私下交流什么?这次的事还有没有幕后指使?】 系统处理了一个时辰内的信息,回答道:【很遗憾哦,宿主,他们三个人的确有交流,但是听起来并没有幕后主使哦,他们只是名落孙山又丧尽家财,越想越怄,所以想要报复而已,现在好像已经后悔了呢~】 兰微霜:【……】 系统又问:【宿主现在不开心吗?要不要看一点开心的事情呢?】 兰微霜:【什么开心的事?】 系统将画面传到兰微霜的脑海中,又解说道:【我刚才处理信息的时候,发现今科状元郎和探花郎在翰林院乱搞哎!】 兰微霜:【……】 你一个系统,为什么要这么激动? 系统获取信息的权限太高,传给兰微霜的画面特别高清直接,吓得兰微霜直接闭上了眼睛,然后又意识到信息画面在脑子里、闭上眼睛也没用。 兰微霜:【关了关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系统有点茫然,中断了信息共享:【宿主不喜欢吃瓜吗?根据分析,人类吃瓜的时候都会很开心的呀?】 兰微霜:【……】 好吧,瓜可以吃,但是那么生动的画面就不用了。 兰微霜好整以暇地问:【今科状元和探花怎么回事?翰林院刚死了人,他们在……?】 4 第 4 章 - 朕不堪大任 - 长尔鲨 春闱后殿试,暴君把状元榜眼探花打包分去了翰林院,状元担任从六品的编撰,榜眼探花都是正七品的编修。 然后暴君就把他们忘了,先前连个琼林宴都没给安排,堪称大夏历来最没有体面的进士一甲。 系统回答道:【第一个发现江自流他们遇害的编修就是今科探花郎,他被吓到了,状元郎就去安慰他,然后两个人就亲亲摸摸颠鸾倒凤了呢~探花郎超级紧张的,害怕被人发现,状元郎说就是光天化日才刺激呢~】 兰微霜:【……真不讲究。】 系统:【嘿嘿~】 兰微霜吃了个瓜,又觉得困惑:【男人跟男人怎么做?还是探花郎其实是女扮男装?】 系统欢快道:【探花郎就是男的呀,状元郎也是哦。宿主需要这方面的学习资料吗?我可以发给宿主哦!】 兰微霜:【……你这个系统是不是需要杀杀毒啊?】 系统很无辜:【为什么呢?宿主不是已经成年了吗?】 兰微霜不跟系统聊天了,他喝了杯温茶,然后起身走向殿外,打算叫大太监九思备步辇,他要在宫里逛逛。 待在寝殿里太无聊了。 出了殿门,庭院里谢缘君仍然挺拔地跪着,谢照古仍在对他殷殷叮嘱,见兰微霜出来,父子俩都行了一礼。 然后谢照古说:“能在陛下跟前听训,是缘君的福分,老臣叩谢陛下圣恩。臣这便去处置江自流相关事宜,定不负陛下重托。” 兰微霜可有可无地点点头:“去吧。” 谢照古退着离开,留下谢缘君仍旧跪着。 兰微霜没理他,喊九思:“朕要逛御花园。” 谢缘君还是得继续跪着,虽然对支线任务没有帮助了,但为了主线任务,兰微霜还是要折辱他。 今天,谢家父子可以觉得这是陛下开恩没让谢缘君死,但跪久了,自然就忘“恩”了,这新仇还是能攒起来的。 九思命人备好了步辇,在寝宫宫门外候着,兰微霜走过庭院、准备出门。 路过谢缘君身边时,这摇摇欲坠的文臣下意识行礼,结果行完礼没起得来,直接一歪,倒在了兰微霜面前。 又累又饿,这是跪晕了。 兰微霜轻啧了声,想了想,吩咐道:“既然谢大人晕了,那给谢大人也安排个步辇,送他回丞相府,记得走大路。” 人都这样了,还让继续跪,兰微霜也有点做不出来,但就这么“放过”了谢缘君,回头谢家还真以为他这暴君“改邪归正”了也不好,索性就再让谢缘君丢丢脸吧! 大夏讲究礼仪气度,文官尤为重视风雅,晕厥着仪容不整地被一路抬回去,就算谢缘君自己醒后不在意面子,旁人也会帮他在意的。 把谢缘君丢给宫人们安排,兰微霜登上步辇,逛御花园去了。 …… 丞相处理政务的地方就在宫墙内的勉勤殿,谢照古自皇帝寝殿出来,回到勉勤殿,受到了同僚们的一致关注。 有人直接道:“谢大人,令郎可还安好?” 谢照古在椅子上坐下,也没闲心端架子,拿出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说:“尚好,尚好,陛下只罚他跪些时日,连打都未曾打一下,实在是皇恩浩荡。罚跪也是应当的,他位为翰林院侍读学士,日日在江自流手底下办差,竟未察觉江自流罪行,当罚,当罚!” 闻言,殿内众人不论心思如何,当面先是松了口气,纷纷叹道:“无事便好,此番想来还是托陛下看重谢大人的福分,也是令郎没有掺和江自流那些破事……” 能在暴君手下捡回一条命,让暴君难得讲道理了起来,都可以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谢大人,陛下往后,当真不上早朝了?这……陛下毕竟是国君……谢大人方才被陛下传召过去,陛下可有再细说分明?还望谢大人看在我们共事多年,稍稍露点口风,提点一二才是啊。”户部尚书试探道。 谢照古:“王大人言重了,并非我有意隐瞒,实在是我也不知陛下究竟是何盘算啊!” 殿内这些一品大员们不禁不约而同地揣测,难道陛下前面几年的嗜杀成性也是帝王之术吗?现在已然变成“恩威并施”了吗? 不过,不论如何,此前几年陛下让人砍的脑袋是实实在在原本在活人脖子上的,哪怕如今陛下能有意放过谢缘君,也不等于陛下往后就不随便杀人了。 他们这些人反倒更需小心谨慎,毕竟陛下能早知道江自流所作所为、如今突然发作,对待其他臣子便也能如此。 半晌,有人突又含蓄说:“太医院日日为陛下请脉,陛下龙体当是康健。” 这是在怀疑兰微霜今日这些举动,是因为病情有所变动。不过这话不好明说,只能委婉些。 众人正你来我往地含蓄揣测圣意,突然外面来人禀报,说是谢缘君御前晕厥、陛下开恩差人送他回府,这会儿人正躺在步辇上“游街示众”呢,仪容是别想要了。 谢照古抓着擦汗的帕子,笑容勉强:“雷霆雨露,莫非天恩。” 不就丢脸吗,和丢命比起来,都不是事儿。 …… 兰微霜觉得宫里人太多了。 原来的暴君看谁都不爽,而且病弱的缘故,反正一直很排斥婚事,所以登基三年以来后宫仍然空置,倒是给兰微霜省了麻烦。 不过,后宫里虽然没有主人,但暴君重视排场,所以宫女太监很多。 如今兰微霜想逛个御花园,靠在步辇上走十米就能遇到十来个人惶恐地向他下跪,看得眼睛疼。 他让谢缘君下跪是为了完成任务有意折辱,并不是真喜欢看人跪他,尤其下跪的人还是生怕迟了一瞬就要被当场砍脑袋的模样。 御花园里的景色倒是很不错,让兰微霜想起了上辈子住的私人医院。 兰微霜自幼体弱,免疫力远低于常人,时不时就会发烧生病。长至少年时期,生病的频率才降下去,但比起常人还是个病秧子。 家里人嫌他累赘,把他往医院一放,反正医疗费定期直接划账,很是省心省事。 兰微霜也习惯了生病与否都住在医院里,上学时期放假,别的学生回家,他回医院。好在家里的确是不缺钱,给兰微霜安排的私人医院环境极好,兰微霜很喜欢医院里的花园,那是整个医院里最有生机活力的地方。 如今这御花园里,虽然是冬日,但各色应季的花也开得生机蓬勃,兰微霜喜欢这样的景象。 如果御花园里没有瑟瑟发抖的宫女太监,就更好了,兰微霜觉得自己的眼睛真的被吵到了。 兰微霜支着下巴想了会儿,突然开口:“九思。” 今天已经跪了无数次的大太监想也不想又是一跪:“奴才在。” 兰微霜:“……宫里人太多,吵得慌。” 听到这里,包括九思在内,御花园里的宫人们惶恐得更加厉害了——人太多,吵得慌…… 那接下来是不是要砍些脑袋,让宫里安静一些了! 陛下以前也干过这种事! “放一批宫人出宫吧,”兰微霜接着道,“留一半足够了。” 九思和其他宫人愣了……哎? 虽然想不明白,但九思连忙领命:“是!” 再看其他宫人,也都是千恩万谢、劫后余生的模样,兰微霜心情甚好——把这些如履薄冰的宫人放出去,他们轻松了,以后他逛皇宫也更自在。 然而意料之外,系统突然开了口:【滴,暴君行为打卡成功,恭喜宿主哦~】 兰微霜愣了愣。 刚才还在寝宫时,他让人把谢缘君抬出去,下完命令后还问过系统算不算一次暴君行径,但是系统当时说不算,因为一天在同一个人身上只能打卡一次,没想到现在这事儿突然算上了。 【为什么?他们看起来都挺高兴……】兰微霜顿了下,了然过来—— 【他们以为我要杀人,结果只是放人出宫,自觉劫后余生,还没来得及想出宫后要怎么办。我刚才也没想到,这么多宫女太监同时出宫,即便按例有一点补贴,往后维生也没那么容易,到时候他们说不定还会怀念起宫里胆战心惊的日子……】 同时把这么多人“赶”出宫,又正值冬日,不是每个宫人都能在国都寻到避寒维生的去处的,今年冬天过去,这些出宫的人说不定半数都能变成冻死的尸体——难怪算一次暴君打卡了。 系统回应道:【是的呢,宿主超棒的!宿主加油,再打卡一次,就可以获得第一次抽奖机会啦~】 兰微霜若有所思,问道:【只要我照旧把他们放出宫,这次打卡就不会取消不算,对吧?】 系统:【是的哦,其实支线任务的要求很宽松啦,只要数据计算得出宿主当下行为符合打卡要求、定为打卡成功后,即使宿主不按说出的话做实事,也不会被收回打卡次数哦。不过那样的话人设太乱,不利于宿主完成主线任务呢~】 兰微霜还没摸清楚系统的运作模式,闻言有点意外,又问:【也就是说,我现在又改口不放他们出宫了,也行?】 系统:【是的呢,喜怒无常也是暴君的一种表现嘛,不过按规定一天针对固定对象只能算一次打卡,所以建议宿主要改口的话,可以明天再改哦,这样既能打卡,也能让太监宫女们白上心一场,更利于宿主暴君人设呢~】 兰微霜表情微妙,有一种系统在教他钻空子作弊的感觉。 系统言之有理,不过兰微霜没打算改口,他是真的觉得宫里人太多了,看着吵眼睛。 所以宫人还是要放出去的。 ——这样一琢磨,兰微霜突然觉得自己其实挺有当暴君的潜质,根本不用担心崩人设。 “夏日快到了,馥南山那边的避暑行宫太破败,放出宫的太监宫女,你看着择一些安排过去,给朕把行宫修葺一番,那些寝殿都推了重建。”兰微霜又懒洋洋地吩咐,“把这事儿通知谢丞相一声,着户部和工部都出力,若是行宫修得不好,届时用你们的血来祭。” 反正现在脑袋是保住了,陛下不过是在初冬说夏日要至而已,九思立马领命:“是,陛下,奴才这便去办!” 同时,系统对兰微霜通知道:【恭喜宿主,大兴土木,暴君行为再次打卡成功啦~目前已积攒三次打卡,可以兑换抽奖机会一次,请问宿主现在就抽吗?】 兰微霜:【抽吧。】 抽奖得到的硬通货,等到主线任务完成离开时都能带走,所以兰微霜希望直接让他抽到黄金。 然而,系统滴溜溜转几圈,最后开出一张薄薄的纸,落在了兰微霜能感知到的系统仓储格里。 兰微霜心念一动,纸张便打开来,上面用印刷体写着数行字,首行是【蜂窝煤的制作方法】。 兰微霜:“……” 【给我这个干什么?我又不是来当明君的。】兰微霜问。 系统乖巧道:【因为宿主属于穿书里的古穿今嘛,所以抽奖池里大多都是这种类型的‘金手指’,能赚钱的呀!】 兰微霜:【小苟,你的意思是,我完成任务后想要带走的硬通货,还得我自己赚?】 系统:【也不完全是哦,抽奖池里也有金银、粮食、酒水等等物品哦,直接抽到这些的话,任务完成后也能带走没花完的呢~不过如果想带走任务世界里的硬通货,例如宿主您现在是皇帝,虽然有国库可以花,但走的时候带不走呢,但是您在抽奖池里得到了蜂窝煤的制作方法,那么您通过蜂窝煤赚取兑换的硬通货,就可以登记带走哦。很人性化吧?】 兰微霜哑然。 蜂窝煤能赚钱吗? 能,而且不出意外能大赚。 虽然兰微霜从前没有用过,但托他总一个人待在医院里很无聊的福,他自幼就什么书籍、影视剧、纪录片都看。 蜂窝煤这看似简单的东西,如今的大夏还没有,人们冬日取暖靠煤炭或是直接砍柴来烧。但林木不是随便想怎么砍就怎么砍的,而且用来取暖的话,烧柴不比煤炭划算好用,尤其是对于住在城里的老百姓们来说。 而即便是最便宜的煤炭,普通老百姓也不可能整个冬日随便用,更别提其中的穷苦人家了。 纵然是大夏的国都馥城,每年冬日冻病乃至冻死的人都不少。 而蜂窝煤制作方法简单,量产后能比煤炭便宜,比煤炭耐用,只要价格别乱来,销量不用愁,薄利多销下的净利润会很可观。而且兰微霜如今是皇帝,谁敢拦他的商路、碍他的事? 若是兰微霜愿意,他甚至不用那么麻烦,做什么正经零售买卖,直接高价强买强卖给朝臣们,更干脆利落。 系统正好就是这样帮着出主意的:【宿主,您可以根据配方让人做一堆出来,然后一个蜂窝煤卖大臣们成千上万两黄金,这样又能赚钱,又能当横征暴敛的暴君,超级棒呢~】 5 第 5 章 - 朕不堪大任 - 长尔鲨 兰微霜的确想摆烂偷懒,但是思忖片刻,他觉得系统这个建议不行。 【我不想早起上朝,不想批奏折,顺便想着帮谢家架空自己,所以今天把朝政大权交给了谢丞相。我想折辱主角,所以把谢缘君叫上罚跪。结果他们现在都觉得我是别有深意,以为我运筹帷幄弄死了那几个翰林院的官员……】 【这时候我拿出了蜂窝煤,即便最初是漫天要价强卖,但那么多人又不是全都傻的,总会有人发现这里面的玄机,他们做这个买卖是好,但回头觉得我深不可测就不好了。】 【尤其是老百姓们得了实惠,大臣们不敢‘冒领’这份功劳,到时候把我捧成明君了,主角瞻前顾后还怎么篡位?】 系统一听,很有道理:【宿主,那怎么办呢?】 兰微霜考虑了会儿,然后决定——主线任务要做,钱也要赚,等抽奖池给他发钱太没有定数了,还是得自己开始挣钱,不然回头这边主线任务结束离开,去了新的世界,一穷二白怎么活。 而且这蜂窝煤制作方法都到手上了,总得用起来吧。 兰微霜:【这买卖我自己来做,正好我现在是皇帝,可以差使的人很多,只要不要广而告之,让谢缘君和他身边的人知道我在‘泽被天下’就行。】 从今往后,宫里他是不务正业、时不时发暴君疯的皇帝,宫外他赚钱利民可以两不误,回头时机成熟了,他就携宫外的商人马甲去投奔主角谢缘君、鼓励他篡位登基。 届时谢家朝政大权在手,皇帝不得人心,偏偏又还热爱欺辱谢缘君,再来一个有钱有声誉的商人投奔怂恿,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还不行就再揭穿提醒一下谢缘君失忆忘却的旧仇,谢缘君你不弑君篡位你好意思吗! 兰微霜觉得这计策甚妙。 一想事情就出神,回过神来他才发觉御花园里不知何时起了风,他就坐在冷风中吹着,身上已经有些冷了。 兰微霜暗道糟糕,要是按他以前的体质,今天逃不过病一场,不知道现在穿书了是什么情况—— 情况没变,兰微霜这天晚上的确就开始烧了。 太医院院首匆匆而至,满寝殿都是求生欲强烈的宫人,个个都殷切地看着他。 这院首姓郑,算是宫里宫外唯一一个在暴君面前不那么胆战心惊的人,毕竟是照看了暴君二十年的老太医了。 郑太医被迎到龙床跟前。 帷帐微垂,床榻之上兰微霜昏睡不醒,面颊和唇色都泛着不正常的红,额间沁着薄汗,全然没了白日的威风。 郑太医诊脉过后,放下心来,对惴惴不安的九思说道:“陛下这是寒风入体引了高热,好在不算严重,煎药服下,这几日莫要再受凉才是,公公需仔细照顾。” 九思连忙点头称是,又细声告罪。 等给兰微霜喂了药,九思才对寝殿里其他宫人挥挥手,示意吹些烛火,免得殿内光芒太盛影响了陛下休息。 值守的宫人到后半夜换了班,前半夜的那些宫人轻手轻脚离开寝殿回去睡觉。 路上没人敢说话,待回了太监宫女各自的屋子,两边才不约而同小声议论起来。 “陛下今日病了,待明日醒了,会不会治我们照顾不仔细的罪?” “要是按以前,这罪是逃不了的,我们这几个不就是前头那几个没照顾好龙体被砍了脑袋,才被调来承恩殿的吗……可这次我们说不定运气好呢,你们看白日里陛下都未曾杀人!” “可不是吗,陛下还说要放一半的人出宫呢。我寻思着我在宫里也这么些年了,待下去也没什么盼头,待明日九思公公得了空,我去求一求他,将我放出宫去才好,我家里前阵子托人捎信儿给我,说是娘身体不好了,盼我能回家见见……” “我……不瞒各位姐姐,我也想离开这承恩殿,自打来了这儿,我总是怕陛下瞧我不顺眼,我这脑袋便没了……但若是出了宫,我也没处去……” “这……要不,你去求求九思公公,这事儿是九思公公分派,你求他把你安排去行宫那边,修葺行宫的活虽累了些,但想来那边没主子住着……” 宫女这边吹了灯、躺在被子里彼此说着小话,太监那边屋子里也差不多情形。 “还望陛下明日仍是这般菩萨心肠,我这脑袋还想多保些日子啊……” “可小声着些!叫外面的侍卫听见了,治你个妄议陛下的大不敬!” “唉……进宫之前,我寻思着我怎么着也得爬到陛下跟前做个大太监,这进了宫之后,我这……若是这次能被指派去行宫,便再好没有了。” …… 兰微霜夜里退了热,第二日清晨便醒了,就是身体乏累,他也懒得动弹,就在寝殿里养了三天没出去。 这三天时间里,宫里一半的宫人被安排出了宫,九思这事儿做得还算人道,反正先按自愿原则,完了还有空缺再他来安排。 出宫的人里,有家愿意回的就回家去、领了出宫例银和文书,从此就和皇宫没干系了。 剩下的都被安排去了行宫,反正行宫那边大,而且推了重建需要的人手多,拨银子的户部乐意这批人过去干活、省点钱,督造的工部就难免头疼,毕竟建宫殿不是这些太监宫女擅长的活,还得重头教。 期间,礼部的人倒是有话想说,觉得兰微霜突然赶这么多人出宫是小,宫里宫女太监太少了、有失皇家颜面是大,但兰微霜养病,一概不见人,礼部尚书不敢强硬,只得憋闷在心里。 此外,还有就是谢缘君。 兰微霜说了叫他来罚跪,他就老老实实日日都来,不过除却第一日,往后罚跪时给管一顿午膳,免得人又跪晕了。 每日卯时至戌时,跪一时辰站一时辰,谢缘君就这样又过了三日,这日离开皇帝的寝殿承恩殿时,走路都一瘸一拐的,实在端不起君子仪态了。 他走得太慢,差点没赶上宫里下钥。 好在出了宫后,谢家的马车就候在外面。 谢缘君被搀着上了马车,车内还坐着忧心他情况的谢照古。 “父亲。”谢缘君想要行礼。 谢照古拉他坐下:“没有外人,多此一举作甚。今日陛下还是没有理你?” 谢缘君颔首:“陛下未曾出殿门。” 谢照古看着谢缘君的膝盖,更加发愁:“如此跪下去,你这腿怎受得了!陛下难道是想软刀子磨死人吗!” 片刻后,谢照古又说:“为父已有了决断,稍后回府便叫府医给你下一剂猛药,你吃苦大病一场,明日便不去跪了,为父入宫代你请罪。若是陛下无意要你性命,想来如此便能揭过去了。” 谢缘君也别无他法,毕竟当今陛下不是讲理的人:“儿子无能,让父亲操心了。” 谢照古摆了摆手,又寻思着问:“你这几日在宫中,可以发现陛下放宫人出宫的其他缘由?” 据陛下身边的大太监九思所传,陛下是嫌人多太吵,但大臣们总疑心有其他原因。 谢缘君思量后回答:“陛下这几日只在寝殿里休养,不似别有成算的。父亲,依陛下往日性情,只是放人出宫、大建行宫,倒也不算出格,您是否忧思太甚了?” 谢照古叹气:“江自流三人死在翰林院的那场面你是没瞧见啊……再且,此事不光是死了三个官员。江自流借科举受贿一事做得隐蔽,陛下从何而知?科举前夕换题,若是当时便知了,陛下又为何隐忍不发,前几日才动手?还做得那么明显,怕人不知道似的。” “缘君呐,如今陛下行事,不似往日那般‘直率’了,你在御前需得更加小心才是。” 谢缘君垂首:“是,父亲……父亲,淮清可是这几日便要回来了?” 谢照古抚着胡子,点点头:“今日已收到折子,淮清约莫后日便能抵达国都了。” 此刻承恩殿里,兰微霜正好在看谢淮清递回来的这份请安折子。 虽然兰微霜把批阅奏折的权利交给了谢照古,但谢照古如今还并不敢真不拿他这个皇帝当回事。 所以重要一些的事情,谢照古经手过后,还是会让人转呈至兰微霜面前、叫他过目裁定。不那么重要的事情,谢照古也会条陈罗列总结清楚,让兰微霜知道,若是兰微霜看过条陈想要更深入了解,马上便有人送上对应奏折。 兰微霜觉得这个开端挺不错,只要谢家往后有心,完全可以拿捏朝政走向,哪些奏折涉及何事能让皇帝知道、又有哪些可以隐瞒圣听,全在谢家一派主张之间。 今日转呈上来的折子,其中谢淮清的请安折子放在了最上面。 因为涉及谢家子弟,虽然这请安折子不过是武将回京述职、即将抵达国都前例行要递的文书,本身内容并无价值,但谢丞相为表避嫌,还是并未直接处理。 兰微霜随手拿起来看了看。 然后思索起谢家的情况。 谢照古府上曾有一妻一妾,妾室红颜薄命、早年去世,妻室常伴青灯古佛、鲜少出门。谢家共有二子一女,谢缘君是众所周知最受谢照古看重和喜爱的嫡长子,剩下的一子一女皆是庶出、皆颇具美名。 其中,谢家庶二子谢淮清,如今年二十一。 谢淮清自幼便才名远扬,年及十六便考中文状元,那时先帝还在位,对他颇为器重、允他自选任职去处,谢淮清本来该是文臣,却自请去了边陲做武将。 谢淮清一去五年未回,却是屡建奇功、对大夏边陲安定贡献巨大,已经升至了大将军,还有“常胜将军”的美名远扬。 边陲武官等闲是不离戍守之地的,但谢淮清几个月前又打了一场大获全胜的仗,还让虎视眈眈多年的金国签订了降约,大夏北境往后太平既定。 如今谢淮清回国都,既是述职、等待封赏,也是要看皇帝怎么安排他接下来的去处。 这般年轻又功名赫赫的大将军,父亲还是当朝丞相,嫡长兄在翰林院任高位,阖家文武重职都占了个全,以皇帝此前暴戾多疑的行事作风,朝中不少人都觉得,谢淮清这次回来就该是再也出不了国都馥城了。 莫说是当今这位暴君,就谢家这满门的情况,放哪个皇帝身上能不忌惮? 即便前几日兰微霜才将朝政大权交由了谢照古、还“放过”了谢缘君,但大臣们对谢淮清的结局仍不看好,觉得谢淮清此番回来,能活着过年都算当今陛下有理智。 而兰微霜如今思索过后,还真没打算再让谢淮清出馥城、回去带兵。 不过也没打算弄死他,只是考虑到原书剧情里谢淮清的角色定位,兰微霜想把谢淮清耗在国都而已。 6 第 6 章 - 朕不堪大任 - 长尔鲨 原书剧情中,谢家满门看似和睦,实则谢淮清与谁都不睦。 后来作为主角的谢缘君弑君篡位,谢淮清倒也不是对大夏和暴君有多忠心,就是看不惯谢缘君而已,便打着“匡正纲纪”的名号想要再造谢缘君的反,从边陲一路集结了人马赶赴馥城。 结果谢淮清这自幼习武、身经百战的常胜将军,死在了并不会武的谢缘君剑下……非要说的话,善游者溺、善骑者堕,这事儿倒也不是全然不可能,但就是叫人觉着无语。 兰微霜打算把谢淮清留在馥城,这样一个和主角立场相悖的人能派上用场,也能借他打卡一下暴君行径、走走支线任务,而且说不定能改变谢淮清的结局。 好好的青年才俊,身强体壮没病没灾的,干嘛非得走英年早逝的路呢。 兰微霜自己惜命,便也挺乐意惜别人的命,反正是顺手的事,成不成也都看命。 第二天,到了往常谢缘君该来罚跪的时候,九思却进来忐忑不安地通禀:“陛下,谢丞相求见,说是为子请罪来的。” 兰微霜挑了下眉:“请进来。” 谢照古一进来就娴熟地下跪一叩首,得了兰微霜叫他起身的话后也没站起来,而是继续告罪,说犬子谢缘君有负皇恩、今日实在病得下不了床榻、来不了陛下跟前受训了。 兰微霜带着轻笑:“病了?” 谢照古沉稳道:“是,陛下,府医看过了,说是染了风寒。缘君病了倒不打紧,只是病容狼狈、不敢面圣,若是再染给了陛下,他万死难辞其咎。故臣代子求见,望陛下恕罪。” 兰微霜慢悠悠地敲了下手指,又问:“病得这般突然,难道是这几日朕罚了他的缘故?” 谢照古连忙又是一叩首:“陛下此言,叫臣惶恐!陛下有意提点训导缘君,臣与缘君皆是感激涕零,可恨缘君一介书生,臣从前对他不甚严格,竟让他如此文弱、有负圣恩,实在是……实在是臣这个为人父的管教之过……” “行了。”兰微霜打断道,“既然病了,便养着吧,待痊愈了再来。” 谢照古面色不改,叩首谢恩。 离开承恩殿后,谢照古才忍不住变了变脸色,苦大仇深地思索兰微霜到底是何意——很显然,他们这位陛下并没有打算放过谢缘君,虽然难得“温情”地允了谢缘君先养病,但病好了还是得进宫继续跪。 生病这借口不好再用,尤其是陛下本人就是个病秧子,这种借口容易撞上他的逆鳞。 今天这第一次,谢照古敢让谢缘君称病,就是揣测着兰微霜这几日“好说话”了些,说不定称个病、陛下觉得无趣了顺带也就高抬贵手了,最坏也不至于丧命。 毕竟陛下开始了软刀子慢慢折磨,大抵也是预料得到谢缘君迟早会被折磨病的,头次用这理由不至于叫他大发雷霆直接砍杀。 然而这理由可一不可二,再来一次的话,谢照古也摸不清如今他们这位陛下的想法。便是能再来第二次、第三次,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长久之计啊…… 谢照古满头愁绪地回到勉勤殿,开始处理今日的政务。 及至下午,谢照古突然收到消息,说陛下起驾出宫、前往丞相府探望谢缘君去了! 谢照古虽然惊讶,但还算镇定,毕竟谢缘君是真的病歪歪躺在床上的,而且听传话的人所说,陛下出宫只带了大太监和几个侍卫,并没有带太医,谢照古就更不用担心谢缘君被揭穿了。 …… 宫里无聊,只能跟系统聊天,但兰微霜又不是很喜欢和人闲聊的性格,索性出宫找点事做。 如今初冬,之前抽到的蜂窝煤制作方法正好赶得上时机、派得上用场。 前几日他生病,不想折腾自己,现在既然病好了,那就出宫逛逛街、考察一下场地……顺便折磨一下主角。 兰微霜出宫后,先是直奔丞相府。 给丞相府的人吓得够呛。 看到谢缘君当真一脸病容地躺在床上,兰微霜并不意外。 如今暴君积威犹在,谢照古和谢缘君就算是作戏称病逃避罚跪,那也得真的病一场才安心。 兰微霜没有进谢缘君的卧房,就站在门口,既是因为不打算久留,也是不想被谢缘君过了病气。 他这多吹会儿冷风就要高烧的身体素质,还不如谢缘君抗造呢。 看着强撑精神行礼的谢缘君,兰微霜慢悠悠道:“谢卿病得如此之重,倒叫朕不好意思继续让你受罚了。” 谢缘君脸色苍白、声音无力:“陛下言重,是臣无能……” 兰微霜却是似乎完全没有在意谢缘君是否说了话、说了什么话的模样,继续轻描淡写着说:“谢卿乃是朕登基那年科考的状元,也是国之栋梁,总在庭院里罚着的确是作践了谢卿自幼苦读的诗书。” 谢缘君一愣。 “罢了,谢卿明日再来承恩殿,便不罚跪罚站了。”兰微霜用“朕宽宏大量”的语气说道。 谢缘君虽然意外,但下意识谢恩。 等谢缘君谢完了,兰微霜才带了点轻笑,继续道:“往后,谢卿便担任抄录郎,日日坐在承恩殿庭院之中为朕抄写佛经、向上苍祈福,如何?” 得亏谢缘君这会儿本来就面色难看、毫无血色,听到这个“任职”,除却瞳孔微缩之外,倒看不出什么情绪。 谢缘君语气依旧虚弱地应是,还要谢陛下栽培。 干完了这件事,兰微霜转身离开了丞相府。 同时系统欢快地通知:【恭喜宿主哦,戏弄折辱、乱用能臣,暴君行为打卡成功加一啦~】 兰微霜自己也挺满意。 上午谢照古替谢缘君告病之后,兰微霜就琢磨着,继续只是体罚恐怕不会有显著效果。 这回是装病,日子久了谢照古说不定会让谢缘君装死脱身,毕竟与其被皇帝罚跪罚得硬是成了残废,倒不如金蝉脱壳去其他地方逍遥自在,反正都是仕途无望,不如选择后者还能留个全乎人。 谢照古本就不愿意谢缘君入仕,只是以前谢缘君惦记着对皇室的仇恨、非要做官凑到皇帝能看到的地方。 如今谢缘君失忆,若是真面临着被罚跪至双膝残废的局面,相比骤然弑君,谢照古提议谢缘君死遁、谢缘君答应,这个可能性比较大。 兰微霜惦记着完成任务,可不能让主角跑了,便决定改口叫谢缘君担任他胡诌的“抄录郎”。 只是坐在院子里抄书,身体健康没有大碍、性命暂时无忧,仕途也不见得全然无望,这种情况下死遁就没有性价比了,兰微霜不用再担心。 此外,让谢缘君这样一个以状元之身入仕的文臣,日日坐在庭院里抄书,担任一个没名没分无品级可循的抄录郎,抄的甚至还不是典籍诗书,而是和尚似的经书,为的是给病秧子皇帝祈福,羞辱意味极强。 换个心智没那么坚强、心气又格外清高的读书人,估计能寻死觅活了。 兰微霜不担心谢缘君寻死觅活,只盼着他将来抄经书的时候不会老实“祈福”、而是越抄越记恨。 离开了丞相府,兰微霜乘着马车没有回宫,而是要求继续闲逛。 九思坐在马车外,询问兰微霜想要去哪儿。 兰微霜撩开车窗的帘子,看着大街:“随便看看,往僻静处走。” 马车缓缓行驶,兰微霜不喊停,驾车的侍卫就不敢停下来,一街一街地驶过。 兰微霜撩着车帘往外看,倒没有闲着,路过他觉得外在条件看起来还可以的房舍时,他就问系统要具体的信息。 原书剧情的字里行间自然不可能如此面面俱到、样样设定完整,但如今这是一个鲜活的世界,系统的权限足够给到兰微霜想要的资料。 坐着马车逛了一个时辰后,兰微霜通过系统的帮助,悄无声息地确定了即将落成的蜂窝煤厂的选址。 然后他吩咐道:“回宫。” 马车调头,往皇宫方向回去。 兰微霜放下车帘,懒洋洋地靠在软枕上。 系统好奇道:【宿主,您打算怎么开厂搞蜂窝煤量产呢?】 兰微霜从容地回答:【再等等,谢淮清不是明天就要回来了吗。】 兰微霜打算悄悄搞蜂窝煤,倒不担心身边有谁的眼线——托原本的暴君是位“孤狼”的福,而且手段性情闻名的残暴,兼之整个皇室乃至宗亲都没留下能“名正言顺”在兰微霜死后继任新帝之位的人选,这种情况下安排眼线实在意义不大。 何况兰微霜如今还有系统,周围人的基础资料都能查到,还能“回放”过去一个时辰附近发生的事,不担心身边的人底子不干净。 但即使每次出宫都只带嘴严的太监和侍卫,事事躬亲也实在太累,兰微霜不是个勤快的人,而且如果事事自己上手,在宫外被人发现身份的可能性太大。 兰微霜需要有人代他实际奔走干活,离开国都多年即将回来、虽然是谢家人但和谢家不睦的谢淮清,就是个顶好的人选。 这边兰微霜的马车回到宫内,那厢谢照古办完了今日的政事、回到了丞相府。 谢照古来到谢缘君的卧房,同还是一脸病容的谢缘君开口便说:“缘君,今日为父入宫代你告假,陛下虽未质疑降罪,但坚持要你病愈后继续前往承恩殿罚跪。” “为父寻思,只能委屈你再熬一段日子,降下陛下的疑心后,若是陛下仍旧不改此意,我们再做打算。为父不能看着你被陛下折磨成废人,若是真要那样,不如想个法子金蝉脱壳……” 说完了自己的盘算后,谢照古又问:“对了,陛下来府上,可对你说了什么?” 谢缘君为人子,父亲在说话的时候,他没有打断的习惯,所以直到谢照古停下来,他才虚弱地回答:“我正想与父亲说此事。” “陛下先前来,说明日起不再叫我罚跪,但承恩殿还是要去,往后我任抄录郎为陛下抄经书祈福。” 谢照古脸都黑了。 抄经书祈福这种事,哪个人不能做,何须堂堂状元之才、翰林文臣去办这个差……陛下自然也明白这道理,可他还是吩咐了谢缘君。 谢照古皱着眉:“陛下将朝政大权交由我,却又褫夺了你在翰林院的任职,一边提拔我,却同时辱没你,这般行事,着实是……难道与淮清即将回来有关?” 谢照古左思右想,谢家近日并无变动,除却次子谢淮清回国都一事。 谢缘君想了想,说:“不论是否与淮清回来一事有关,现如今我们都只能静观陛下安排。” “倒也无妨,抄经书总比罚跪来得轻松,也不至于有旁的忧患,父亲暂且不用担心我。只是如此一来,我在承恩殿见不到旁人、倒也自在,却连累了父亲在其他大人面前失了脸面。” 谢照古摇摇头:“一家人,不说这种话。而且纵使你心宽,但往后你去了承恩殿,虽说见不到同僚,但那般多宫人、还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哪里能自在了……罢了,你我父子、还有淮清,往后最终究竟是谁连累了谁,也都说不准。” …… 次日,谢缘君拖着尚未痊愈的病体入宫,来到皇帝寝殿的庭院里,坐下抄经。 临近中午,已经抵达馥城的谢淮清入宫,觐见皇帝的折子递到了兰微霜面前。 按理来说,为表正式和看重,好歹也应该在御书房见这位声名赫赫的大将军,但御书房离寝殿有段距离,虽然可以乘坐步辇用不着自己走路,但兰微霜还是嫌麻烦,犯懒地让人把谢淮清带到承恩殿这边来。 正好,谢淮清一进院子,就能看到新晋抄录郎谢缘君正在勤恳工作。 “陛下,谢将军已到承恩殿门口候着了。”九思进来通禀。 兰微霜颔首:“请进来吧。” 兰微霜靠在花窗下的软榻上,很不正式,但也没人敢建议他调整坐姿。 谢淮清步入承恩殿,就见那传闻中据说喜怒无常、心怀扭曲的暴君仪态闲散地靠在软榻上,一身松软的蝶翅蓝袍,神清骨秀、形貌昳丽,眉眼间挺温和,除却“病弱”这一点,看着竟与传言中截然不同。 兰微霜的相貌自然是精致的,但穿成暴君后,目前还没遇到过敢盯着他的脸看的人。 谢淮清不仅盯着看了,还很从容,跪下行礼也与旁人不同,只单膝点地、揖手道:“臣谢淮清,拜见陛下。” 兰微霜挑了下眉。 这没在以前的暴君眼皮子底下当过差、又身怀赫赫功绩的人就是不一样啊,底气很足。 “谢将军请起。”兰微霜缓缓道。 然后兰微霜也盯着谢淮清的脸看,接着开口第一句不是问谢将军辛苦与否、夸谢将军功高,而是道:“谢将军方才进来可看到你兄长了?你二人相貌上倒是有几分相像。” 倒也不是兰微霜信口胡诌,谢淮清和谢缘君虽然并非亲兄弟,但两人相貌确有几分相像,这也是当年谢照古把谢缘君以嫡长子之名接回府中,没人怀疑过谢缘君出身的原因之一。 根据系统给到的原书剧情,其中其实也有写到这一点,但并没有给出原因,就像是个简单粗暴安上去的设定。 谢淮清面色不改,颔首回道:“同出谢家,有相像也正常。” 兰微霜可有可无地点点头,然后说:“既见过了,谢将军就先回去吧。九思,吩咐下去,今晚紫宸殿设宴,给镇北大将军接风洗尘。” 谢淮清,镇北大将军。 “是,陛下!”九思马上应道。 谢淮清也没料到面前这位陛下能见得这么敷衍,但战场上风云变幻见惯了,他表情始终如常,作揖道:“是,臣告退。” 谢淮清往殿外退,及至殿门口才转身。 兰微霜突然又叫住了他:“谢将军。” 谢淮清只好又转回来,答道:“陛下有何吩咐?” 兰微霜越过他看了眼殿外,懒洋洋地说:“将军离开国都、与家人分离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朕还把你兄长扣在跟前妨碍你们团聚,着实不好。谢将军离去时,叫上你兄长一起吧,让他明日再来便是。” 闻言,谢淮清依旧四平八稳地作揖:“不必了,陛下,公务要紧,臣与家人团聚不急于一时,还是让兄长留在陛下跟前受教吧。” 兰微霜笑了笑,似觉得很有趣,挥挥手:“也行,那谢将军自离去吧。” 谢淮清便再度转身,不紧不慢地走出宫殿、步入庭院。 他耳力好,接着又听到兰微霜对九思轻悠悠地说:“对了,晚上宫宴,把今科状元、榜眼、探花郎都叫上,先前也没设个琼林宴,今晚就当顺带给他们补上。” 九思额间冒汗:“是,陛下。” 兰微霜倒不是有心补什么琼林宴,只是打算安排一下原书剧情里也有点戏份的探花郎,但是独叫探花郎一个有点太明显了,反正谢淮清携功而归、当众封赏是必须的,今晚这宫宴得办,正好把三个一甲进士就叫上吧。 真要搞琼林宴的话,其实今科进士都有份,不光是一甲这三名。但那样人又太多了,也没必要,兰微霜看到人多还嫌烦,所以寻思将就着今晚的宫宴得了,省事。 而九思领了命,觉得陛下这是要给谢将军下马威啊…… 按礼制来说,如今最高不过从六品的今科进士,是没有资格参加宫宴的。 而且镇北大将军和今科进士,即便是一甲进士,也根本就不是能放在同一水平同等对待的。 尤其是今晚本来安排的是大将军的接风洗尘宴、主角也独有大将军一人,偏偏陛下又加上了另外三个一甲进士、还说什么补上琼林宴,太不给大将军脸面了。 这要不是明晃晃的下马威,还有什么是?! 7 第 7 章 - 朕不堪大任 - 长尔鲨 对于自己的接风宴要被三个进士掺和一脚这件事,谢淮清并不在意,他目不斜视地走过庭院、离开了承恩殿,出宫回到丞相府。 到了午间,往常不会回府的谢照古今日特意回来用午膳,一见到谢淮清,便问他上午面圣情况如何。 谢淮清神情淡淡:“倒没什么特别可说,拜见过后,陛下就让我走了。” 谢照古没在意他的态度,依旧眉头紧锁:“陛下要在今晚设宴为你接风一事,已经传下来了。只是陛下还特意叫上了今科进士一甲那三个,也不知到底是何打算……若只是想落你面子,倒无伤大雅,就怕陛下有些时日没有杀人了,今晚宫宴胡来……” 见谢照古如临大敌的反应,谢淮清从容道:“上午我见陛下,倒觉得和传闻不符,陛下看上去不似喜怒无常之人。” “你这是正巧赶上了‘好时候’。”谢照古叹了声,“再往前几日,陛下还是动辄砍杀的脾性,杀先前的翰林学士和两个下属官员那日,陛下才似是学会了面上收敛、看着脾气不错,实则仍是随心所欲,叫人摸不准……前几日,那江自流和两个下属官员死相惨烈,丧事都是家人潦草办的,全然不敢大葬,就怕招了不满。” “旁的且不说,就说你兄长吧,在陛下跟前境况也不好。对了,陛下是在何处召见的你?你入宫可见到了你兄长?” 谢淮清道:“在承恩殿,似是寝宫?兄长在庭院中抄写,不知道如今是什么官职?” 谢照古听到这个问题就忍不住头疼。 谢缘君从前好好的一个翰林院侍读学士——虽说只是从四品的官,放在朝堂上并不够看,但实绩来说,谢缘君如今不过二十四岁、三年前科举中状元入仕,这位子已然算是高了,而且在翰林院里实政可做之事丰富、仅需听命翰林学士,说一句前途无量绝不夸张。 然而皇帝一开口,翰林院的官职就没了,昨日总算给了个无品无级无来历的“抄录郎”,好听了说至少是在陛下跟前办事,不好听了说……太监不也在陛下跟前办事吗,谁觉得体面了? 总之谢缘君这回的“调动”算是丢了大脸,只是毕竟如今谢照古当权势大,而且官员们都知道自家皇帝是个什么奇葩脾性,所以没人不长脑子当着谢家人的面嘲笑罢了。 但经此一番,朝臣们更加不理解陛下对谢家的态度,因此谢淮清一回来、宫宴的安排传下来,官员们不约而同更加关注这谢将军的下场了。 不过除此之外,这些个大臣们这几日过得倒是挺美,最初的惶恐不定按下后,这几日以来陛下不再独断专行、大臣们施展起来更加自在,总算能“说话”了,自是觉得舒坦。 晚上宫宴再看到皇帝,甚至都没有那么紧张了! 直到谢淮清自筵席中出列、交回虎符这个流程,朝臣们才重拾捏一把汗的状态。 谢淮清仍然只单膝跪地,不似其他朝臣那样是双膝、实实在在地下跪叩首——不过这并不是其他朝臣碍于暴君淫威,大夏自开朝以来就是行全跪礼,谢淮清这样才属于“不伦不类”。 筵席两边的大臣们看着谢淮清这举止,当即更加提心吊胆——陛下这宫宴把今科一甲进士捎上了,多少是没有全谢将军的面子,如今谢将军又这样不敬重,仿佛有意与陛下对着干,这是要见血啊! 然而出乎朝臣们意料。 兰微霜没有挑谢淮清礼仪上的刺,只漫不经心地示意身边的大太监九思去接回了虎符,也没走个“将军劳苦功高,朕信任将军”的场面词——不过这倒不让百官们感到意外——直接把虎符收了回来。 然后九思展开圣旨,宣道:“镇北大将军谢淮清接旨——” 谢淮清战功显赫,五年时间于北境边陲劳苦功高,更是让虎视眈眈的金国签了降书,如今回来,封赏自然是少不了的。 兰微霜搞不太清楚规格,索性一切从繁从高,封谢淮清为定国公、赐定国公府,且往后继续享镇北大将军的头衔与待遇,赏黄金万两、珍宝十箱,追封谢淮清生母为三品诰命夫人。 听完了圣旨的封赏,百官们神情各异。 这封赏规格自然是极高的,论谁也挑不出刺、说皇帝苛待功臣,非要说的话也只能说赏得太过了,不过就凭谢淮清大胜金国这一桩功劳,获得这些荣誉和赏赐也不算逾制。 纵使有人觉得不合适,也不可能跑出来说臣不同意,那样既得罪说一不二的皇帝,还得罪刚回国都的常胜将军,能在暴君手下活了三年多、如今来参加宫宴的朝臣,还不至于这般没脑子。 谢淮清得了封赏,没见欣喜,也没见不喜,沉着稳重地接了旨,就回到了席间。 按理来说,大将军的接风宴嘛,多少该再问点北境军营、战场风云之类的事,但兰微霜寻思着自己不是来当明君的,懒得走那些礼貌性的场面交谈,过完了封赏谢淮清的流程,他就看向了今科状元榜眼探花郎三位那边。 “俞飞声,沈春风,慕笛玉,你三人在翰林院可还习惯?”兰微霜直接点道。 今科状元,俞飞声,今年刚至而立。 像谢淮清这种十六中状元、谢缘君二十一中状元的情况,属于他们本人才学过人、较为罕见。 而且还有三年前新帝登基,将三年一考、原本应该在次年的科考提前至当年的缘故,不然谢缘君考中的时间还得再往后长一岁。 以及当时殿试,新帝刚登基还忙不过来,所以没有顾忌太多,才点了殿试表现的确足以服人的谢缘君做状元,不然光是忌讳前一次科考中的状元即谢淮清也是谢家人这一点,谢缘君当年就不一定有状元风光。 而今年的俞飞声三十岁考中状元,其实已经算是年轻人了,即便这年纪放在这个时代,不少人都能当爹娘了。 今科榜眼,沈春风,倒是个寒窗苦读多年终于有回报的典型,人已近半百,家里都三世同堂了。 今科探花,慕笛玉,沿袭了“探花郎长得好”的“传统”,是三人里相貌最佳的,今年二十五,和状元郎一样都还没有婚配。 据小苟系统先前给的吃瓜线报,状元郎和探花郎关系火热。 俞飞声、沈春风、慕笛玉今天突然接到消息,叫他们也来参加这宫宴,本就心里打鼓,这会儿被皇帝亲口点到了,他们心里都有些踟蹰,但行动并不打盹,出列行礼、开口回话。 其他朝臣们看着这一幕,心下不禁揣测—— 难道,陛下真的稳重了? 虽然忌惮功高震主的大将军,但明面上荣誉体面给足了,只是顺势收回了虎符、不再提让大将军带兵的事,不出意外的话从此大将军,或者现在应该称定国公了,定国公以后在馥城能当个极风光的富贵闲人。 兵权收回、封赏给足,接着不再多给关注,让今年春闱中都快被人忘记的状元榜眼探花三人出来“抢”走话头,自然而然忽视掉谢淮清的存在…… 虽然不是没有不合适的地方,但相比之前,他们陛下如今已经非常好了!稳重!理智!成熟多了! 甚至可以说是有明君之相了! 再看谢淮清,百官们都忍不住感慨,这定国公是真的命好啊,怎么就碰上陛下这么正常的时候了呢……虽说人家的封赏也是靠拼命来的,但陛下不讲道理的时候管你是谁有何功绩啊,想在这位陛下跟前讲道理,真得看运气。 同是谢家人,谢缘君不就没这运气吗,好好的翰林院侍读学士,现在成了抄录郎了,做的是但凡会写字就能做的活,体面全无,今晚的宫宴都是特许才能出席! 思及此,不少朝臣又禁不住琢磨,陛下前头提拔了当爹的谢丞相,接着就折腾了人家的嫡长子谢缘君,如今又给足了谢淮清体面……到底是君心难测啊! 出列的状元、榜眼、探花已经依次回答完了,大体都是说在翰林院很好、很习惯、收获颇多、非常感谢陛下的栽培云云。 兰微霜微微颔首,紧接着又没话找话似的问:“今晚这宫宴如何?” 三人俱是一愣,也只得回答。 状元俞飞声说,他这是自殿试金榜题名之后第一次参与到这么大的场合当中,倍感荣幸、十分长见识。 榜眼沈春风声音沧桑、更为激动,表示他也非常长见识,寒窗苦读多年,荣幸被点为榜眼,本以为从此就是翰林院里一成不变、兢兢业业地度日,没想到还能参与宫宴,上面坐着皇帝、下面和文武百官同殿,此生无憾了。 轮到了探花慕笛玉,前面两个都说过“荣幸、长见识”了,他再来就难免有学舌敷衍之嫌,于是只好琢磨着另辟蹊径。 他灵光一闪回道:“臣出身南方,自幼饮食与馥城迥异,来了馥城大半年,仍时常惊叹于南北的饮食差异,差异之上偏又各有特色、难分伯仲。今夜宫宴之上,膳食更加精美,臣颇为惊艳,竟初次觉得馥城饮食远胜臣家乡之味。” 其实慕笛玉回答得挺好,择了具体一点来说,没有直言奉承,但给足了皇帝这个宫宴的面子,还捎带了自我介绍、能让听到的人都知道他来自南方。 所以,附近的朝臣们听完后,都觉得如果陛下非要在他们三个之间寻个人发作,那选择状元郎的可能性比较大,毕竟他说得最简略、世故得敷衍。 然而,出乎在场众人的意料,兰微霜听完过后,却直直针对上了慕笛玉。 兰微霜轻飘飘地说:“身为今科一甲进士,翰林院编修之职总不好一直做下去、浪费人才,朕方才想过了,探花郎说起吃的头头是道,那就派你去务农吧!” 此言一出,满朝静谧的哗然。 百官们心想,好吧,是他们想多了,陛下讲道理的可能性就如同出太阳的时候下雨,可遇不可求…… 有的朝臣低眉顺眼、若无其事地用膳,有的朝臣隐蔽地打量慕笛玉、悄悄同情一番——哈哈,怎么这么倒霉呢! 听听陛下这话——说起吃的头头是道,那就派去务农? 派去御膳房都比较合理吧! 当然了,不是说御膳房就是个好去处的意思。 不过么,务农总比砍脑袋好,现在陛下大概是深谙“让人死得痛快,不如活得痛苦”这招了。但俗话说了,好死不如赖活着,活着才不怕没柴烧。 兰微霜看着隐隐有点激动的慕笛玉,以为他是悲愤,但兰微霜没管,继续补充道:“御田那边共百亩地,往后皆归慕卿管了,就封慕卿为御田郎罢,明日上任。” 得,前有谢缘君的“抄录郎”,今有慕笛玉的“御田郎”,陛下当真是叫人……惊喜。 百官们目光如晦地盯着慕笛玉的反应。 慕笛玉的反应大大出乎周围人的预料,他开始笑、还挺高兴,至少看起来是真高兴,跪下接旨谢恩的时候,那状态说一句感激涕零都不为过。 慕笛玉郑重其事地看着兰微霜,非常诚挚热情:“谢陛下恩典!容臣狂妄僭越,陛下真乃臣之伯乐、同心知己!” 文武百官感到茫然。 真的假的啊?现在刚入仕的年轻人都这么会演的吗?还是你真喜欢种田啊? 兰微霜也有点懵,不过他表情淡惯了,不至于失态。 兰微霜戳系统:【怎么回事啊?】 系统不好意思道:【抱歉哦,宿主,我只能给到您相关人物的基础资料和过往履历呢。如果原书剧情中没有提及,那他们具体的心理活动和思想方向,我没有办法帮助您获取到哦~】 慕笛玉在原书剧情里只是个比路人甲戏份稍重一点的背景板,自然不可能对其方方面面描述周全。 例如,慕笛玉和俞飞声的私情,要不是系统那天处理数据正好知道了、又为了让他开心跟他分享瓜吃,兰微霜根本就不会知道,因为书里没写。 书中,主角谢缘君带兵闯宫,慕笛玉这个虽然没得到过重用但忠君爱国思想比较认真的探花郎,当时正好在宫门旁边的翰林院里当值,他选择了钻墙洞绕近路、悄悄跑去向暴君通风报信。 最终慕笛玉死在了宫乱当中,连具体怎么死的都没有着墨,只是在事情平息之后,写宫中死了多少人时,把他这个有身份一点的探花郎放在了“例如”后面。 兰微霜想着现在就给他换个岗位,既是避免将来给谢缘君篡位添乱,也是不想他再搅进宫乱之中。 而且,兰微霜觉得,让一个探花郎去种地,他心里多少有点怨气吧。这样将来谢缘君篡位登基了,探花郎抱着对他这个暴君的怨气,忠君的坚持当是会动摇、莽撞跟谢缘君作对以致招惹祸端的可能性会比较小。 总之,兰微霜是万万没想到,慕笛玉能表现得这么高兴! 但好消息是,刚才他宣布了对慕笛玉的任职之后,系统就已经通知他暴君行为打卡成功一次了,现在就算有变动,也不会影响打卡计数。 下方的慕笛玉,说完伯乐、知己这话之后,还在继续诉说:“臣家中忝称一声书香门第,双亲对臣教导严厉,除却书籍,唯有君子六艺算是正经事,旁的一概不容沾染。” “臣虽心知双亲是为臣计之深远,但在臣心中,自幼便对农耕之事格外感兴趣。原以为此生无缘田事,如今幸有陛下洞隐烛微,臣深谢陛下赏识,定不负陛下栽培!” 兰微霜:“……慕卿如此情真意切,朕看得高兴,这御田郎一职虽无先例可循,但吏部操持操持,往后便等同四品官员俸禄待遇吧。” 慕笛玉更加感激涕零。 这君臣来往,看得百官瞠目。 有的人不忍心地扫了眼席间的谢缘君,心说你看看人家慕笛玉,把陛下哄得转眼便成一个四品官了。 陛下哪里是不记得官职品阶,权看他乐不乐意记得罢了! 有人想得更多——探花郎这般诚挚,瞧着竟是真愿意去种田。而陛下颇为荒唐地安排探花郎去务农,却正巧探花郎真愿意去…… 太巧了吧! 很显然,就和已经下葬入土的前翰林学士江自流,还有江自流那两个下属之死一样,今日的任职显然也是陛下有意计划安排的! 他为什么不安排俞飞声和沈春风,独独安排第三名的探花郎慕笛玉……自然是因为,陛下不知从何得知了慕笛玉喜欢农耕之事,今日提出来,先让人怀疑陛下他是又在乱来,再让人瞠目结舌、意识到陛下的手眼通天! 正好,功高震主的镇北大将军、新晋定国公谢淮清就在这席间,这一幕也能震慑他一番。 对于这位大将军,陛下先是优待封赏,再是极为自然地轻慢忽视,最后再来这不动声色地震慑…… 陛下如今,当真是越发精于运筹帷幄了! 8 第 8 章 - 朕不堪大任 - 长尔鲨 给探花郎慕笛玉任了新官职后,兰微霜就让今科状元榜眼探花三个人回了席间,然后兰微霜自觉今晚这场宫宴上想做的事都做完了,心情愉快地认真享用膳食。 底下的暗潮涌动皆与他无关。 满桌膳食间有一道果饮,味道清冽带一点不重的甜味,兰微霜觉得好喝,多喝了两杯,很快便有了饱意。 既然吃饱了,兰微霜就悠悠然起身,从高台上的孤位下来,不打招呼地准备离开这场宫宴了。 打招呼太麻烦,而且兰微霜自己吃饭的时候不喜欢别人打扰,所以也不喜欢打扰别人吃饭,他这会儿要是出声,别人都得停下筷子听他说话,兰微霜觉得累赘、没必要。 兰微霜没出声,身为大太监的九思在“高声通传”和“默声跟随”中迅速选择了后者。 所以直到兰微霜走过了紫宸殿的三分之一,埋头宴饮、不敢高声语的百官们才注意到皇帝的动向,并且不约而同踟蹰起来。 陛下这么不打招呼、直接中途离开这场宫宴,对不住谢淮清这位镇北大将军、新晋定国公的面子倒“无伤大雅”,但陛下一声不吭的,让他们这些注意到了的朝臣们有点为难啊——按礼来说,他们现在应该起身恭送,但陛下又走得不肯出声,他们是不是也不该把动静闹大? 有大臣琢磨着,陛下这潦草无声地结束了这场给大将军接风的宫宴,会不会也是陛下有意冷落大将军的一环? 席间,谢淮清抬眸,看着兰微霜悠然地走出紫宸殿,是全然不把两边的文武百官放在眼里的姿态,倒是和传闻中“目中无人”的脾气有点贴合了。 但说来奇怪,目中无人应该是会让旁人感到不愉的,可谢淮清看着兰微霜,竟未觉得他的行径愚蠢恶毒,即便“追根究底”下来,今晚他谢淮清算是被这位陛下落了面子。 大抵是兰微霜太谈噱自若的缘故。 就像对待一只猫,你不会因为这只猫喜欢逗弄老鼠玩,就觉得这猫“坏”,不过它的天性罢了。 兰微霜可以是这只“猫”,文武百官在他眼里可以是一堆“老鼠”,不过谢淮清没把自己当会被逗弄的老鼠,所以才能从中觉出几分趣味来,不似其他人那么谨小慎微。 谢淮清可有可无地瞎琢磨,再看向殿门,发现兰微霜不知何时已经完全离开了。 他笑了下,心说他最近可是真闲得慌了,居然在这儿把天子比作逗老鼠的猫…… 大不敬。 兰微霜离开紫宸殿,回承恩殿的路上,经过一个暖亭,正好他觉得走累了,反正现在回寝殿也没其他事做,索性便在暖亭停了下来。 暖亭里有宫人随时守侍,烛火通明、炭火也足,休憩用的长榻铺得干净柔软,榻前桌上摆着几个时辰便要替换一轮的糕点、水果,壶中热水也是将凉便要及时替换上热的。这张方桌之外不远处,亭中还有一张略长的矮桌,上面放着点茶需要的器物。 四周软帐轻垂,四角宫人静立,炉间炭火偶尔发出一点火星的声响。 这样的暖亭在宫里还有许多座,主要任务就是在浪费之中等着这座宫城唯一的主人驾临。 兰微霜靠在软榻上,本来觉得浪费,下意识想说以后裁撤了类似这暖亭的规格算了。 但是转而一寻思,还是作罢,反正大夏国库不缺钱。 暖亭冬日才用,在此值守对于宫人们而言是个松快活,暖和、皇帝还鲜少来,撤下去的糕点果饮虽然账面上是浪费了,但其实宫人们大抵私下里会偷偷分了打个牙祭,这般蝇头小利也算是宫里默契的“潜规则”。 反正皇帝是没有闲心问起这些细节的,容易显得没格调。 至于暴君想要砍人脑袋,那有的是“事出有因”,例如你今日的衣裳颜色碍眼了、今日天气不好了……高压之下,宫人们虽然对皇帝战战兢兢,但私下里却也仍是敢墨守宫人间的成规的。 兰微霜不打算再贸然打破宫人间的生态。 前几天他嫌人多、突发奇想说要放一批宫人出宫,结果还得找个修行宫的活补上,怪麻烦,幸好国库富有,加上原来的暴君形象深入人心,没受到阻碍。 兰微霜靠在软榻上出神,九思上前毕恭毕敬给他倒水。 因为刚才宫宴上,兰微霜多喝了两杯果饮,九思注意到了,想着陛下今日喜欢这个,正好暖亭这边桌上有备,九思便大着胆子没有倒其他的水,而是倒了果饮。 兰微霜稍稍回神,端起来喝,突然又想起了主角谢缘君。 今天都没有特别折辱他…… 兰微霜扫了眼对面的点茶茶桌,若有所思地对九思吩咐了句:“去把人叫过来。” 九思领命离去。 又过了会儿,喝完了手里这杯果饮,兰微霜才全然回过神,想起来自己刚才是走神、凡事不理的毛病又犯了,让九思去叫人,却没有说清楚到底要叫谁。 九思大概是见他没有说清楚,也不敢追问,便直接回朝堂叫人去了……估计得把文武百官都要叫过来。 不过倒也无妨,当着百官的面折辱谢缘君,更利于积攒主角对他的仇恨进度。 兰微霜悠哉地靠在软榻上,继续享用宫人帮他倒的果饮。 这果饮不知道怎么做的,清冽微甜,兰微霜把它当稍微带点甜味和气泡感的白水喝,既比白水更有滋味,又不至于让娇弱的胃难受。 一杯的量也不大,但兰微霜才多喝了几杯,突然觉得有点头晕。 他皱了皱眉,想起来问系统:【小苟,这果饮什么做的?我喝点没事吧?】 系统乖巧道:【没关系哦,宿主,虽然您身体素质不是很强,但是这种果饮原材料的果子就性温平、制作过程也只加了微量酒液提香,这个时代的酒度数很低的,微量下更是等于没有,宿主不用担心呢~】 兰微霜沉默了下,然后说:【可是我开始头晕了。】 系统语气惊讶:【那宿主就不要再喝啦!】 兰微霜:【我谢谢你提醒我啊,小苟。】 小苟系统非常骄傲:【不客气呢~】 兰微霜放下了杯子,不再乱喝。 好好的果饮,加什么酒液。 九思去叫人还没回来,兰微霜索性靠在软榻上闭眼小憩。 而大太监九思一路寻思着回到紫宸殿,兰微霜刚才那句“去把人叫过来”,九思想着以陛下的“随性”作风,应当就是把宫宴上的大人们都叫过去的意思。 只是不知道陛下这回是想要做什么……难道陛下是觉得刚才在宫宴上太轻易放过谢大将军了吗? 九思躬身进入紫宸殿,传兰微霜的旨意,叫所有大臣现在前往水曲阁。 宫宴上的朝臣们都对陛下这意思捉摸不定,但既然旨意到了,他们也只能不管结没结束用膳,都起身依次站好前后、出了紫宸殿。 身为丞相的谢照古是百官之首。 今晚宫宴的主角谢淮清功绩卓越、刚被封为定国公,纵然年纪轻,但和其父谢照古一同走在最前面,无人置喙。 谢缘君如今处境尴尬,但大臣们也愿意给谢家这个面子,客套地把谢缘君也推到了前面,和谢照古、谢淮清走在一起。 众人靠近了水曲阁。 因没有近身传唤,所以大臣们只停留在连接着水曲阁的木廊外。 水曲阁内暖色烛光摇曳,水曲阁外夜色浓重、路边挂着的灯笼照明效果极为有限。 大臣们站在外面,能看到兰微霜阖眼斜靠在软榻上。 除了谢淮清,没人敢盯着一国之君多看,粗粗掠过一眼,便垂首静候。 九思有点忐忑地步入水曲阁,犹豫着是否要出声唤陛下,告知他朝臣们已经过来了。 谢淮清神色平和地看着被烛光笼罩的兰微霜。 一国之君,的确像只养尊处优的猫,不知道这宫中是否豢养有御猫。 水曲阁内,九思刚踌躇靠近,并未睡着的兰微霜就睁开了眼睛。 九思不动声色松了口气,赔着小心地说:“陛下,大人们都过来了,都候在暖亭外呢。” 兰微霜被刚才那几杯果饮搅得微醺,闭眼稍歇后神思却更倦,懒洋洋地歪头朝亭外看了一眼,不知道是滴酒沾不得的醉意影响了视线,还是外面本就暗得看不太清,他有点瞧不明朝臣们的面貌。 不过以谢照古为首的朝臣们基本都穿着官袍,红色挺显眼,没穿官袍的谢淮清和谢缘君站在前面,也挺显眼。 只是他俩相貌有两分神似,兰微霜对他们又不甚熟悉,外面黑灯瞎火,他懒散一眼看过去,认不太出。 兰微霜隐隐约约想起,今天白天谢淮清入宫时穿的竹青色广袖袍,很不武官的一身打扮,倒是符合考过文状元的风雅形象。 当时兰微霜还在想,这人沙场厮杀见血颇多,穿点绿的的确对眼睛好。 这会儿扫过去一眼,兰微霜轻抬手,指了站在前面一蓝一绿中穿蓝色衣袍的那个,没劲儿说话。 九思领会到了,连忙走出水曲阁,来到朝臣们面前,低声道:“陛下请谢将军过去。” 众人神色各异。 谢淮清淡然颔首。 兰微霜精神不济,刚才指完人便又闭上了眼睛,过会儿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他也懒得睁眼。 正好他就是打算折辱轻待主角的,睁不睁眼正眼看人都不妨事。 “点茶。”兰微霜合着眼,轻声吩咐。 谢淮清挑了下眉,心想这皇帝倒是看得起他,他会什么点茶? 但谢淮清无意起冲突,便只从容回道:“是。” 谢淮清走到茶桌后面坐下了,然后开始不着四六地捣鼓茶具。 兰微霜吩咐的声音轻,水曲阁外的朝臣们没听见,但看到谢淮清坐到了茶桌后面,也明白过来这是叫他过去干什么了。 这真是…… 陛下都离开宫宴了,却又特意叫大将军过来给他点茶,还把他们所有人都叫上过来围观这一幕……不过幸好谢将军虽然行跪礼时不伦不类,这会儿倒是配合陛下的找茬。 兰微霜听到了茶具磕碰的脆响,然后是系统疑惑地询问:【宿主,我还以为您是想要找主角的麻烦呢,原来不是呀?不过,只是让大臣给你这个皇帝点茶,不能算一次暴君行为哦~】 闻言,兰微霜一愣。 他睁开了眼,缓了几息时间让眼睛适应了烛火的光亮,又才看向茶桌方向,发现此刻坐在那里的是谢淮清而非他以为叫来的谢缘君。 兰微霜轻轻眨了下眼。 刚才来人应“是”的时候,他是觉得声音似乎有点异样,但并未多想,又不熟悉,只当“谢缘君”是心情有所动荡。 没想到过来的是谢淮清。 谢淮清大概是今天入宫回去之后,又换了衣服,换成了现在这身蓝袍。 至于谢缘君,他虽然今天有在承恩殿院子里抄经书,但兰微霜并未注意,倒不知道他原本今日也穿了相似的青衣。 当下看着谢淮清生疏的制茶动作,兰微霜不禁一笑,轻悠悠地开口:“倒是朕不慎指错了人,竟把谢将军叫过来了。” 这回兰微霜音量寻常,水曲阁内外安静,外面静立的大臣们也听到了他这话,一时间神色诸多精彩、心中揣测纷纷。 谢淮清抬眸,反应却很平静:“陛下的意思是,本是想叫臣的兄长近前?” 兰微霜可有可无地颔首:“不过,既然谢将军已经过来了,那就别动了。九思,再把谢缘君叫过来。” 其他朝臣们顿时事不关己低眉顺眼地看脚面,心想陛下这算是折腾人的同时挑拨谢家兄弟间的关系吗…… 谢缘君也被请进了水曲阁,做的仍是点茶的活,不过他比谢淮清稍熟稔一点。 谢淮清和谢缘君相对而坐在茶桌前,并未交谈。 谢淮清按着脑海中隐约有印象的流程点完茶,然后也不管成品品相如何,直接奉到了兰微霜面前。 “陛下,夜间饮茶有碍入眠。”谢淮清和声静气地说。 兰微霜轻轻挑了下眉。 谢淮清并非温顺的脾性,偏又要用这语气说话,不看他表情还好,搭配上眼神和面色,就叫人觉得谢淮清格外“反叛”。 “有劳谢将军提醒,此话有理,这茶朕便不喝了,谢将军自己喝了吧,莫要浪费。”兰微霜疏倦道。 兰微霜不挑谢淮清的毛病,谢淮清就继续端着忠君的良臣表现,从容地听话,喝下了他自己刚才点的那杯味道难以形容的茶水。 看着谢淮清喝完了,兰微霜才慢悠悠起身,对还在点茶的谢缘君说了声:“抄录郎也是,把茶水喝干净了再走,朕就不奉陪了。” 谢缘君仍旧不习惯“抄录郎”这个“官职”,闻言差点没反应过来,紧接着垂首应是:“恭送陛下。” 他本就跪坐在茶桌前,倒是不用再特意行跪礼了。 而站着的谢淮清听到皇帝要走,依旧不似满朝文武其他人那样老实行礼,只一作揖,也道:“陛下慢走。” 兰微霜起身,微醺的状态让他有点恍惚,身形一晃、手掌下意识撑在了软榻前的桌面上。 谢淮清打量着他。 九思连忙上前:“陛下,可要宣太医?” 兰微霜想了想,这里离寝殿尚有距离,他被几杯果饮弄得微醺,回去路上再吹风着凉就不好了。 “备轿回承恩殿,让郑太医过去候着。”兰微霜说完,靠回了软榻上。 他这身体经不起折腾,如今已经懊恼不该贪杯多喝果饮了,又不是小孩子,怎么还喜欢上“饮料”了。 九思领命,示意随行的干儿子小太监快去办。这回身为大太监的九思就不亲自去跑腿了。 兰微霜有些困倦,但不想自己真的睡着过去,毕竟现在还在水曲阁。 于是他想找点事做,看向了谢淮清。 兰微霜突然道:“谢将军惯来的礼仪是谁教导的?” 朝臣们一听这话,心道糟糕,陛下这是身体不舒服所以不想忍了,打算寻谢淮清磨虎头铡了吗! 谢淮清倒是不紧张,回道:“陛下见笑,臣自幼不擅礼仪,北境数年更是松散。” 兰微霜无所谓道:“朕倒是觉得谢将军不拘泥,挺好。九思,把礼部尚书叫过来。” 礼部尚书轻微冒汗,近前下跪叩首:“臣参见陛下。” 兰微霜缓缓道:“朕要改祖制,废跪礼,往后面圣行礼,只需俯首作揖,礼部草拟章程,推行下去。” 动不动就被人跪,兰微霜寻思着他的确是没这个承受能力,正好借这个时机改一改礼仪。俯首作揖,足够彰显皇帝这地位特殊了。 然而莫说是礼部尚书和其他人,这回谢淮清都不禁一怔。 水曲阁外的朝臣们紧跟着都跪下了、大气都不敢喘,还在点茶的谢缘君也侧过身、维持着跪坐的姿势停下了手上动作,包括大太监九思在内的宫人们也忙不迭跪下不敢吭声,只有谢淮清还是站在软榻边没动弹,不过也同样没有出声。 水曲阁内外一时极为静谧。 兰微霜仍然不怎么严肃地靠在软榻上,眼帘都半阖、似乎没什么精神,也没有意识到刚才吩咐了个什么规章似的。 礼部尚书震惊过后,连忙又是一叩首,然后连声劝道:“陛下……陛下不可啊!” 也是近日兰微霜不管事,朝臣们能“说话”了自然胆子也大了些,加上废跪礼这显然不是皇帝为了彰显权利想做的事,所以礼部尚书才敢出声劝阻,不然碍于暴君威严,礼部尚书不会这么不要命。 “陛下,大夏自开朝便是跪礼,这是祖宗礼法,更是天子威仪,不可轻易言废啊!陛下……” 若不是不便直言,礼部尚书都想说一句“陛下为了和谢将军置气罢了,至于如此吗,还是陛下您就是在说反话,想要警告谢将军守礼?” 兰微霜神情仍旧温和,说的话却很有暴君风范:“朕的大夏,朕还做不了主了?要不这皇位你来坐,你来把祖宗礼法天子威仪延续下去?” 礼部尚书浑身一颤,连忙叩首埋头,这回都不敢直起上半身了:“陛下……陛下,微臣惶恐!” “那就回去干活,忙起来就没时间惶恐了,下去吧。”兰微霜一派不讲道理的模样。 但很管用,礼部尚书不敢吭声了。 礼部尚书只是想垂泪——礼乐崩坏!礼乐崩坏啊! 不过这四个字,礼部尚书是不敢说出口的。 他颤颤巍巍退出了水曲阁。 外面的朝臣们却都还没起身,兰微霜偏了下头:“九思,去问问朕的重臣们,是没听清朕说了废跪礼的话,还是有意跟朕对着干?” 不用九思走出水曲阁,外面的大臣们听到兰微霜的话,纷纷连忙说着“陛下恕罪”、“微臣不敢”站起了身。 兰微霜有点感慨:【小苟,看到没,发暴君疯真管用。】 系统乖巧道:【看到啦!宿主超棒!恭喜宿主,罔顾礼法,暴君行为打卡又加一呢!当前累积未抽奖的打卡次数再次到三次啦,恭喜宿主获得第二次抽奖机会,宿主现在要抽奖吗?】 兰微霜:【先放着吧,现在没心情。】 系统:【好的哦,我帮宿主先记着哦~】 软轿来了,兰微霜再度起身,脚步略微有点飘地出了水曲阁。 谢淮清的目光落在他的背影上。 他想,当今这位陛下,的确别出心裁。 不容轻视。 软轿停在了木廊外,朝臣们忍住下跪叩送皇帝离开的欲|望,分立两侧、束手目送。 今科状元俞飞声和探花慕笛玉几乎站在朝臣队伍的末尾,两人并肩而立。 兰微霜一看到他们俩,不知怎么的又想起了小苟系统大方分享给他的现场直播画面,有点牙疼。 他这会儿状态微醺又神思困顿,一时也没想太多,便开了口,对俞飞声和慕笛玉闲絮道:“你们俩,往后寻刺激也换个地方,翰林院光天化日,若是被人告发过来,处不处置都麻烦,还是少添事为好。” 俞飞声和慕笛玉惊出一身冷汗,骤然忘记刚才“废跪礼”的说法,下意识跪下了。 但兰微霜只图自己说了想说的话,说完就走,并没有留意他们的反应。 系统欢快地恭喜:【宿主超棒!当众揭露官员与国事无关的私隐,也算暴君行为哦,虽然宿主今天已经在慕笛玉身上打卡成功过了,但这回加上了俞飞声一起,所以打卡次数再加一呢!】 然而兰微霜精神不济,连系统的话也没有反应过来,一概“屏蔽”。 兰微霜掷下一雷,乘着软轿回寝殿了,徒留俞飞声和慕笛玉还跪在原地,一时竟不敢起。 周围其他官员听了兰微霜刚才那话,又见俞飞声和慕笛玉这反应…… 虽然兰微霜说得并不直白,但正是因为如此,其他人发挥想象力——倒没几个人怀疑到这两个人有私情上,毕竟不是通常的思维方向——只是所思所想比实际情况甚至更加夸张了。 除此之外,两个当事人和其他大臣们再次意识到——或许,“手眼通天”一词落于陛下身上,当真并非玩笑。 若说前翰林学士江自流科举受贿一事,陛下是因其位高权重且科举事大而有所着重关注,没那么位高权重的官员们不必太过战战兢兢,那如今呢? 连俞飞声这个从六品编撰、慕笛玉这个七品编修在翰林院做了什么,陛下都能知道,那……其他朝臣的一言一行呢? 先帝能为了让当今陛下顺利登基、无后顾之忧而狠心设局坑害其他子女宗亲,若说还在暗中培养了只听命于新帝的探子死士辅佐当今陛下……也是极有可能。 或者,就是当今陛下自己筹谋培养的,就为了如今这局面,纵然他不再“勤政”,也仍旧牢牢把握着朝中一举一动,让文武百官只比从前更加恭慎! 9 第 9 章 - 朕不堪大任 - 长尔鲨 皇帝的轿子走远了,今科状元俞飞声和探花慕笛玉旁边的人谨慎开口,叫他们起来吧:“虽不知二位究竟做了什么,但陛下既然并未动怒,今夜宫宴还封了慕大人为四品官,想来也没什么要紧的。” 俞飞声和慕笛玉脸色仍然是白惨惨的,他们站起了身,并未说话。 其他官员也没有在这里过多好奇,不论心里想法如何精彩纷呈,面上都是一团和气,互相客套着出宫了。 ——虽然来水曲阁前,他们用膳还未结束,宫宴也没有个正经的散席,但就当下这景况,谁还有那个宽心松胆地想回紫宸殿继续用膳? 出宫之后,朝臣们各自上了自家马车。 俞飞声和慕笛玉有各自的状元府和探花府,府邸所在方向一致,两人在宫门口避嫌地没有同乘,直到彼此的马车和其他朝臣的分道扬镳后,两人才寻了个地方换到了同一辆马车上。 慕笛玉仍然是脸色苍白的,俞飞声握住他的手,沉声道:“方才那位大人所言的确有理,既然陛下今夜未曾发作,想来便是就此揭过的意思。陛下提醒你我的那几句话有些含糊,但并未人前直言戳破你我的关系,大概是有意在其他官员面前给我们留几分面子……笛玉,莫怕。” “此事是我不好,不该那么放肆,往后不会了。”俞飞声又说。 慕笛玉垂眼看着彼此交握的手,轻声道:“陛下调我去御田务农事,我是真的高兴,只是本以为只是巧合,毕竟都说陛下反复无常、难以捉摸,我只当他是想要捉弄我,误打误撞给了我个心仪差事。” “只是‘御田郎’一职不上不下没个踏实的落点,我左右也不是多清高的人,而且也是真的高兴,所以便那般喜不自禁地谢恩一番……那是有些大胆的,毕竟陛下性情不定,说不准会叫他更不高兴,但而后竟真让龙颜大悦、‘御田郎’这官位也有了根据……” 慕笛玉勉强地笑着摇头:“我还有些沾沾自喜,觉得是我揣测对了陛下的心思,给自己搏回了四品官的体面,但……陛下或许当真有那么神通广大,早就知道我偏好农事,是我狂妄,竟敢看轻陛下。” 俞飞声忧心唤道:“笛玉……” 慕笛玉反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无妨,我只是有点后怕,庆幸自己今夜紫宸殿上还算稳重,并未太自作聪明。至于陛下后来在水曲阁外特意警告你我,我反而并不纠结、也不惶恐。” “陛下竟不觉你我之事惊世骇俗、不可容忍,还有今夜紫宸殿与水曲阁中种种,皆说明陛下心性的确难以捉摸,却不是‘反复无常’,而是‘深不可测’。” 两人坐在马车里沉默片刻,俞飞声突然又道:“今夜紫宸殿上,我亦是不够稳重……虽殿试时见过陛下,往后这几个月也听闻过不少传闻,但我打心底没觉得残暴的陛下值得敬重,今夜面圣回答时虽自以为滴水不漏,实则狂妄尽显。笛玉你一席话,也算是将我一同点醒了。” 慕笛玉和俞飞声两人一块儿复盘着今晚入宫的表现。 另一个坊区内,马车进入丞相府,谢淮清、谢缘君和谢照古三人依次下来。 谢淮清正欲回自己的院子,谢照古叫住了他:“淮清,你今日回来后,是否还未曾见过你母亲和云闲?你既打算明日一早便搬去国公府,这会儿便去见见她们吧。” 谢淮清是庶出,生母早逝,谢照古此时提及的母亲指的是他的正室夫人、谢淮清的嫡母,而谢云闲是谢淮清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谢淮清疏淡道:“天色晚了,难免不便,明日离开前我会去同她们辞行。” 说罢,谢淮清独自先行一步,往他的院落去了。 谢照古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声气,又看向身边同样微微蹙眉、担忧关心的谢缘君,谢照古道:“缘君,你同为父来一趟书房。” …… 谢淮清本没打算去见谁,未曾想回院子经过后花园的路上,看到嫡母和妹妹谢云闲坐在园子里,身边围着提灯笼的婆子丫鬟。 既遇见了,便没有再不打招呼的道理。而且她们二人此时同出现在这儿,很显然也是在等他。 “母亲。”谢淮清先对嫡母作揖,而后直起身看向谢云闲,微微颔首,“云闲。” 丞相夫人名叫陆琼瑰,她也轻轻颔首:“回来了。” 原本坐着的谢云闲在看到谢淮清后就站了起来,此时行了一礼:“哥哥。” 陆琼瑰又道:“前几日云闲陪我去寺里礼佛小住,不知道你今日回来。下午你父亲差府里人到寺中提醒,我们才启程,回府后听说你入宫参加接风筵席了,可还好?” 谢淮清平静地回答:“陛下封我为定国公、赐了一座府邸和不少金银珍宝,还册封了我娘为三品诰命夫人。” 谢淮清此刻说起的“我娘”,陆琼瑰和谢云闲都知道他说的是早逝的生母。 陆琼瑰愣了愣,随即轻笑:“这般封赏,是陛下厚待。只是,没再让你离开国都回去打仗了?” 谢淮清点了点头。 “其实倒也好,刀剑毕竟无眼。”陆琼瑰说罢,便站起了身,“你们兄妹聊吧,我先回去了。” 谢淮清和谢云闲目送了嫡母,然后两人缓步走在路上。 起初没人开口,突然谢淮清打破了沉默,问道:“我明日一早便搬去新府邸,你可要一同搬过去?” 谢云闲微微一怔,旋即摇了摇头:“不了,哥哥。你是新封的定国公,陛下赐的府邸,搬出去也是师出有名,但哪有父母俱在、妹妹跟着哥哥搬去新府居住的道理……而且,是父亲的丞相府,还是哥哥的国公府,于我而言又有什么差别呢?” 谢云闲不应,谢淮清问过了也不再劝,颔首道:“好。” 兄妹俩再度沉寂下来,直到路过了谢淮清的院落,谢云闲的院落还在丞相府后院更深处,两人在此分别。 前院的书房内,谢照古和谢缘君父子俩相对而坐。 谢照古斟酌着说道:“缘君,你可知道那俞飞声和慕笛玉,究竟是何关系?” 谢缘君摇头:“我虽在翰林院供职了几年,但今年他们入翰林院后,我与他们并无过多交集,不甚熟悉。” 谢照古皱起眉:“上个月……有次我让人去翰林院给你稍口信,那人曾意外远远看见过那两人在偏僻水榭里用午膳,举止颇有些……亲近。” 谢缘君一愣,转而听出了言下之意。 谢照古:“不过那时为父并未在意。” 毕竟去给谢缘君传口信的亲信是隔着远远的距离看见的,或许是视野方向造成了误会。而且即便俞飞声和慕笛玉之间真有见不得人的关系,于谢照古这个丞相来说也不值得关注。 然而今夜宫中,兰微霜突然点了俞飞声和慕笛玉,谢照古回来的路上不禁颇多揣测。 “陛下……并非开明豁达之性,却不计较俞飞声和慕笛玉的惊世骇俗,还提点他们莫要再犯……”谢照古踌躇不定地说,“陛下年已及冠,登基三年有余,春闱都开了两科了,后宫却始终空悬,为父此前倒是忧心过是否陛下身体抱恙……” 谢缘君:“……” 话已经直白到此了,谢照古索性更干脆利落地说下去:“可如今,为父又忍不住揣测,陛下不纳后妃、不立皇后,会否是因陛下他不喜女子?缘君,陛下近日尤为针对于你,你日日出入承恩殿,还是更谨慎一些才好。” 谢缘君错愕了一瞬,旋即失笑:“父亲,您这是关心则乱了,而且是否乱得太过了?相较起来,陛下近日确实尤为针对我,但据我观察,陛下大抵是真不喜我、有意叫我难堪,并无其他可能。” 谢照古还是皱着眉,不禁一叹:“咱们这位陛下,实在是离经叛道得叫人不得不乱啊!” “既正好说起,缘君,为父想着你如今也二十有四,婚事早该提上日程了……你母亲不理庶务、鲜少交际,让她来操办此事,反倒不便,为父寻个周旋于世家朝臣间的媒人,先相看起来,可好?” 听到这话,谢缘君推拒道:“父亲,此事不急。旁的且不提,且说我如今处境尴尬,架在一个抄录郎之职上没有着落,哪里适合相看亲事了,再缓缓吧。” 谢缘君说得有道理,谢照古也只得暂时歇了心思。 从谢照古的书房出来后,谢缘君走在回院落的路上,一时百感交集。 他今年上半年摔坏了脑袋、没了从前的记忆,整个人一洗如新,日子过得说不上坏,但他总觉得哪里差了些什么。 刚才谢照古提起婚事,谢缘君其实有些困惑。他今年二十四的年纪,又不似谢淮清那样常年在外,按理来说若无特殊情况,早就该议亲了才是,为何至今没有? 若说是以前功业未成所以不考虑婚事,那三年前考中状元后也该是议亲最热之时,怎么会拖到如今才提? 谢缘君心里有惑,但又的确不想议亲,所以不欲与当父亲的谢照古提出疑惑、寻求答案,只能自己瞎琢磨。 …… 翌日清晨。 兰微霜起身时,脑袋还有点发晕,是昨晚贪多几杯果饮的后果。 兰微霜隐约记得,昨晚回了承恩殿后,提前被传召过来的太医院院首郑太医给他诊脉,又给他吃了静心舒缓的药,然后他就睡下了。 没想到身体太弱,一觉睡醒仍有些不舒适。 兰微霜蹙着眉吃了一顿早膳,那状态给以九思为首的一众宫人吓得够呛。 等兰微霜吃完了早膳,靠在花窗下的软榻上休息时,小苟系统才再次乖巧地提醒他如今积攒没消耗的“暴君行为”打卡次数。 听完了系统的提醒,兰微霜怔了怔,这才回想起来昨晚从那名叫水曲阁的暖亭离开回寝殿前,他对俞飞声和慕笛玉二人说了什么。 兰微霜轻啧了一声:【我果然很有暴君的潜质,昏昏沉沉时都还能打卡一次支线任务……还是继续攒着吧,我蜂窝煤都还没开始,不急。】 系统:【好的哦~】 然后兰微霜喊大太监:“九思,传召谢淮清。谢将军昨夜得了封赏,今日该入宫谢恩。” 10 第 10 章 - 朕不堪大任 - 长尔鲨 谢淮清正在迁居。 接到宫中传召,他让手下人继续收拾行李、运去定国公府邸,而他稍作休整,随来传召的人入了宫。 依旧是在皇帝寝殿承恩殿,今日谢缘君仍然按时来抄经书,谢淮清步入院中,与他打了个照面,然后谢淮清被叫进了殿内。 和谢淮清昨日刚回馥城、入宫面圣时一样,兰微霜依旧靠在花窗下的软榻上,看着像乱琼碎雪砌成的金玉人。 “陛下。”谢淮清下意识要一如昨日地单膝点地行礼,但旋即又想起昨夜水曲阁内“废跪礼”的章程,便淡然只俯首作揖了。 兰微霜这会儿还大脑昏沉、不太舒服,也懒得跟他兜圈子,看了眼领了谢淮清进来后已经乖觉退出殿外的九思,兰微霜抬起手对谢淮清招了招。 他不想高声说话,谢淮清离他有点远了,怪麻烦的。 谢淮清微微一顿,然后近前了几步。 兰微霜还是无骨似的靠在软榻上,看起来格外文弱。 “谢将军如今赋闲,正好帮朕办点事,不过是朕的私事,需要谢将军秘而不宣。”兰微霜说。 谢淮清有点习惯于兰微霜的不寒暄、直入正题了,他不动声色地回道:“陛下言重,陛下私事亦是国事,为君分忧是为人臣子本分。” 兰微霜笑了下,似是觉得谢淮清这么正经地打官腔挺有意思,不过他没有附和着说场面话,笑了笑过后只道:“人都有私心,为君分忧也分尽不尽心。谢将军,把朕的事办好,你的性命无忧,令妹想要的自由,朕也能给。” 谢淮清抬眸,看向兰微霜的眼睛。 眼前这位陛下仍然懒洋洋的、像是没筋骨一样,是谢淮清在军营中最见不惯的一类人。但一国之君用不着亲自下沙场,也轮不上谢淮清见惯与否。 不过眼下,谢淮清尤为清晰地意识到,这位陛下的“大刀阔斧”,大抵是很适合刀光剑影的沙场的,总能以切中要害的力道杀人一个措手不及。 谢淮清以为自己在军营里已经见过够多直来直往的人了,直至如今方觉得谁都不如兰微霜“直”,而且人家身为一国之君,自然能想如何直言就如何直言。 谢淮清微微蹙了眉。 若是兰微霜只提起他的性命相关,谢淮清倒也无所谓,但兰微霜还点了他胞妹谢云闲。 谢云闲如今年十八,还未议亲出阁,近两年出门也大多是陪着嫡母去礼佛,但再往前几年,谢云闲是很爱出门的,有机会便要出丞相府去四处看看,各种闺阁女子能参与进去的花宴诗集也去了不少。 谢淮清离开馥城前往北境那年,谢云闲不过十三岁,但已有“馥城第一才女”盛名。五年以来,才女美名愈实之外,随着谢云闲身量渐长、容貌也日渐盛开,她还有了“馥城第一美人”的美誉。 求亲之人纷至沓来,只是谢云闲不愿,谢府主母陆琼瑰本也不爱交际、便随了她的意思,其父谢照古早年也不太着急谢云闲的亲事,直到谢云闲十六岁那年。 大夏女子十六岁还未成婚不算罕见,但十六岁还未议亲的就比较少了。 那年谢照古有意在同僚之中择一家子弟给谢云闲定亲,谢云闲最后只得修书一封送往北境、求助兄长谢淮清,谢淮清回了两封书信,一封回给谢云闲,另一封则是给父亲谢照古的,才让谢照古当时打消了念头。 那之后,谢云闲就“安分”了许多,鲜少在馥城世家间露面了。 谢淮清此前五年未回,昨夜在府中花园见到谢云闲,第一眼都有些不敢确认。 当下兰微霜从容自然地说起“令妹”,让谢淮清提起了一点提防。 系统正在问兰微霜:【宿主,您这样会不会让谢淮清觉得你在威胁他啊?万一谢淮清抢在主角之前杀你,虽然你不会死,但主角被谢淮清连累诛九族了,任务就不好办啦!】 兰微霜打起了点精神:【为什么谢淮清杀我,我不会死?】 系统乖巧回答:【这个是宿主保护程序哦,穿书局要尽可能支持宿主完成主线任务的嘛,所以宿主只可能被原定结局中的主角谢缘君杀死,主线任务期限之前,不会有其他死因的呢~】 兰微霜顿了顿,旋即有点期待:【同理就是说,不论我怎么作死,我都不会死?】 系统:【是的呢,但是宿主为什么要作死呢?】 兰微霜淡定回答:【有一些碍于身体素质的原因没办法尝试但我好奇的事情,如果确定不会死的话,我就可以尽情体验了。】 系统乖巧提醒:【虽然不会死,但受伤了还是会疼,生病了还是会很难受呢,宿主要小心哦~】 兰微霜:【……】 也是。 兰微霜回过神,和眉头微蹙的谢淮清对视。 他并不担心谢淮清愤而弑君,按原书剧情和昨天见面相处情况来看,谢淮清并非莽夫。 兰微霜只是想要谢淮清老实替他打工跑腿,自然得许一点能打动谢淮清、他能兑现的好处,不然谢淮清领了活,回头却磨洋工,兰微霜也不好处置。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谢淮清真的觉得是受到了威胁进而刺杀,别说诛九族了,只要兰微霜这个皇帝自己乐意,那连凶手都能轻飘飘放过。 “谢将军怎么不回话?”兰微霜悠悠开口。 谢淮清微蹙的眉头舒展开,平静回答:“陛下言辞锋芒逼人,臣不知如何回话,不如陛下直言吩咐,想要臣做什么事?” 兰微霜从袖中拿出几张纸,是他事先让系统给他准备好的。 “朕懒得费口舌,谢将军自己拿去看吧,要做什么,都一步步写齐了。”兰微霜没起身,仍然靠在软榻上,只伸出了手,将纸张递给谢淮清。 于是谢淮清更走近几步,接过了纸张:“是。” 他垂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兰微霜,突然又说:“陛下,舍妹不入后宫,那也不是自由。” 兰微霜一怔,旋即失笑,好脾气地颔首:“你要不说,朕都没想到这茬。放心,朕的后宫不会有谢家女。” ——压根就不会有人,兰微霜心想。 11 第 11 章 - 朕不堪大任 - 长尔鲨 谢淮清领了活离开承恩殿后,兰微霜枕在软榻上又休息了小半天,午膳吃得也潦草,又昏昏欲睡地过了一个午后,脑子才算清明起来、没那么晕了。 就这不到半天的时间里,谢淮清根据兰微霜给他的要求,已经开始干活了—— 出宫之后,回丞相府确认迁居进度的路上,谢淮清才打开了兰微霜给他的几张纸,紧跟着发现兰微霜给他的不仅是几张写了字的纸,最中间还夹着几张大额银票。 谢淮清挑了下眉,细看起其他几张纸来。 纸上吩咐得详细,要求谢淮清去买下哪里的宅院、宅院里要怎么规划,宅院打整的同时,又要求谢淮清根据兰微霜画出来的图纸去打铁铺定制一批用来压制使“蜂窝煤”成型的铁器工具,还要谢淮清准备“蜂窝煤”的原材料,即煤炭和黄泥、还有足够的水源。 场地、工具、原材料之余,还差制作蜂窝煤的工人,也需要谢淮清拿着钱去聘请人。 看完兰微霜给他的那一沓纸张后,谢淮清若有所思。 需要的银票,他们这位陛下夹在纸间给他了,一国之君没打算占这点小便宜。 具体要怎么做,从场地选址在何处、具体到哪个宅院、回头内部要怎么规划,到工具的详细图纸、具体需要多少,再到原材料、干活的工人需要聘多少,他们这位陛下把每一步都细说分明…… 兰微霜吩咐给他的这件差事,只需要他按图索骥,他只要口风严实,在不透露给旁人说这件事与陛下有关的前提下,这些事他甚至可以直接吩咐手下人去做,全然不费精力。 只要不是个诸如不识字的、或是脑子有问题的、再或是有意不好好办差的人,都能把兰微霜要求的这事儿办妥。 换言之,这是一件极为轻松的差事,兰微霜如果懒得自己亲自盯着,那吩咐给谁都行,即便有意不引人注目,也至少不是只有谢淮清一人能用。 所以谢淮清才更加不得其解,想不明白他们这位陛下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又为什么要吩咐他私底下干这个活。 “煤炭,黄泥,水……”谢淮清轻声复述,不禁一笑,“蜂窝煤……难不成陛下想给煤炭掺黄泥,当一回奸商?” 接下来,实际干起活来,谢淮清发现这个差事当真比他预计的还要轻松。 除了让打铁铺根据图纸打铁器这件事,因为打铁匠没见过这样的工具,所以耗了些功夫,但图纸足够细致、本身也并不多复杂,多试验两回也就弄出来了。 而即便是这件事,麻烦的也不是谢淮清,毕竟他又不用亲自去打铁。 谢淮清搬进新府邸的第十天,再次入宫,在承恩殿院子里依旧看到了抄经书的谢缘君,又在殿内见了还是慵懒模样的兰微霜。 谢淮清作揖行礼后,直入正题:“上次陛下要臣办的事情,已经办妥了,不知接下来该如何进行?” 主要是图纸上的铁器工具打制花了更多时间,即便谢淮清命人多找了几个铁铺加工,也还是花了这近十天时间,不然谢淮清能更早入宫汇报。 兰微霜这十天很“消停”,除了日常趁主角谢缘君抄经书时想方设法折辱他、顺便又打了两次支线任务即暴君行为的卡之外,就是在偌大的皇宫里瞎逛,期间再顺便恐吓了一番礼部尚书—— 先前兰微霜很是草率地要求废跪礼、改祖制,这位礼部尚书大人执行得很痛苦,便又特意寻了个时间战战兢兢来求见兰微霜,希望陛下收回成命。 兰微霜冷着脸一句“看来朕的礼部尚书是真的很想代朕来做这个天子”,就把人彻底吓唬回去、不敢再来了。 昨天逛完了整座皇宫,兰微霜正琢磨着今天去湖心亭上钓鱼,谢淮清就来了。 听到这个进度,兰微霜索性便道:“朕随你出宫去看看。” 谢淮清从容颔首:“是。” 这次出宫要去看蜂窝煤的场地,兰微霜谁都没带,上次出宫时同行的大太监九思和侍卫们都留在了宫内。 兰微霜打量着谢淮清:“谢将军应当能护朕周全。” 谢淮清照旧很兢兢业业的模样:“臣的本分。”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承恩殿,院子里的谢缘君抄经书很是专注、都没有抬头看。 兰微霜琢磨着,得换个法子、再进一步折磨谢缘君了。 同一个方式熬着熬着便会麻木习惯,折辱人还是需要抑扬顿挫才行之有效。 不过眼下,兰微霜要先出宫把蜂窝煤生产推上正轨,如今正好冬日还没过多久,能赶上市场需求。 兰微霜思索着事情,内里心无旁骛,面上沉静清淡,靠在马车上半晌没出声。 谢淮清虽然乘坐了自己的马车入宫面圣,但马车停在了宫门外,这会儿便与要出宫的兰微霜同乘了一辆,不过兰微霜没带宫人和侍卫,所以坐在外面赶车的人选便只剩下了谢将军。 谢淮清不擅点茶,但赶个马车倒也算手到擒来。 他赶着马车出了宫门,和宫门外正在等他的定国公府马车、以及他手下的人擦肩而过。 谢淮清的手下:“……” 我们将军已经不受陛下待见到要以国公爷、大将军的身份亲自赶马车的程度了吗? 马车停在了兰微霜此前亲自挑选定下的那处宅院前,上次坐在马车里路过时,宅院大门上还挂着前一个主人家的府邸牌匾,如今门上已经空了,亟待新的匾额挂上去。 谢淮清让守在门外的人安置马车,然后引着兰微霜进入了院内。 带着兰微霜在整座宽阔的宅院逛了一圈——如今经过打整,已经看不出是人居住的院落了,更像个私人加工坊——也看过了购置好的原材料和打好的铁器工具。 然后谢淮清说道:“工人也都请好了,陛下吩咐了接下来的流程,明日便可让工人们开始干活。” 兰微霜点点头,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了谢淮清。 纸上写着蜂窝煤的制作流程,是兰微霜按着之前抽奖抽到的配方照抄下来的。 上次给谢淮清的那几张要求准备场地、工具、原材料和工人的纸上内容,虽然有系统帮忙整理文字,但系统无法将其转化为实物,也是兰微霜提前自己誊写在纸上的。 兰微霜从前养病,为了修身养性练过书法,写字倒是不成问题,而落笔之后一对比,他就发现他的字迹和原来的暴君留下的笔墨是一样的,倒不用担心字迹上出纰漏。 这会儿把蜂窝煤的制作流程给了谢淮清后,兰微霜道:“按着这个做,边做可以边往外卖了。” 谢淮清展开纸张,看着上面写的“煤炭与三成黄泥兑水搅匀”等等内容,一时不禁沉默。 他先前寻思陛下是要做奸商,只是个过眼云烟的玩笑想法,但现在看起来…… 大夏的一国之君竟当真穷到这般地步吗? 12 第 12 章 - 朕不堪大任 - 长尔鲨 谢淮清此前在北境领兵打仗,军饷来得及不及时、够不够数,他是一清二楚,而且回到馥城后他收到的赏赐也没有掺假的。 所以谢淮清微愕过后,觉得大夏和大夏的一国之君应当没穷到要靠给煤炭掺假来赚取蝇头小利。 而且,兰微霜前期投入的银钱并不少,又是特意买宅子又是打铁器工具……谢淮清不知道兰微霜如何选定的这处宅子,但那工具图纸他看过,并不是随便一想就能捣鼓出来的。 谢淮清几个念头转瞬而过,然后不动声色折好纸张,对兰微霜道:“陛下可知这做出来的蜂窝煤成品是何样子?臣没见过,忧心监不好工,陛下既来了,不如臣现在差人来,先当着陛下的面做一遍,若有错漏之处也好即使纠正。” 兰微霜出宫透气,本来也不急着离开,而且蜂窝煤成品事关生意盈利,所以他颔首:“好。不过人前不要暴露朕的身份,喊……” 谢淮清:“公子?” 兰微霜利落一点头:“行。” 谢淮清不禁盯着他多看了几眼。 然后谢淮清叫了守在这边的手下人过来,当着兰微霜的面,开始制作蜂窝煤。 煤炭碾碎,然后加入三成的黄泥,兑少量水搅拌至匀称,接着拿出特意定制的压制工具——这工具简单,外表看起来和现代的打气筒有相似之处,工具图纸是和制作配方一起被兰微霜抽奖抽出来的——将工具怼进煤泥堆里,再把插出来的煤泥慢慢怼出来,就是一个成型的湿润蜂窝煤了,单独放在地面上通风晒干就是制作完成。 工序简单好上手,虽然人工一个一个地制作不如现代机械化效率高,但多请点人、加上制作的确不复杂,只要监工得当,产量也不会低。 兰微霜看着地上第一个成型的蜂窝煤,满意地点点头:“就是这样。” 谢淮清心中有困惑,又的确不觉得兰微霜脾气不好,见状索性直言问了出来:“这蜂窝煤倒是如其名、颇为形象,公子是从何得来的制作方法?” 兰微霜敷衍得很直白:“做梦梦到的。” 谢淮清:“……方才公子说要对外卖,是卖给平民百姓?如何定价?” 兰微霜轻啧了声:“倒是忘了这么重要的事。市面上价格最低的一类煤炭是怎么定价的,按那价格的八成来算。” 蜂窝煤其实用不着质量太好的煤炭,兰微霜之前让谢淮清买原材料,用的煤炭就是价格低廉的那类,而且一次买得多、价格更实惠。 谢淮清闻言微微一怔。 按兰微霜这般定价,一个蜂窝煤盈不了什么利,只能走薄利多销的商路,但他一个不缺钱的皇帝,做什么薄利多销的平民生意?还要悄悄做……就算图好玩,前期也太麻烦。 谢淮清心中泛起更多不解,但好歹能确定了,他们这位陛下应该的确不缺银钱。 “公子,便是价格便宜,但这蜂窝煤若是不好用,也不会有太多人买的。”谢淮清又道。 如果卖不出去,蜂窝煤全堆积在这院子里,后续还得谢淮清善后,他想着不如先对兰微霜有个预警。 但兰微霜挑了下眉:“谢将军,你一叶障目了。” 这四个字落到谢淮清身上,让他不禁笑了下:“愿闻其详。” “谢将军可知一块煤炭能烧多久?”兰微霜问。 谢淮清常年在北境、大夏国境内最冷的地方,对这些倒是多少有点了解。 “按大夏官定的规格,若是上乘的煤炭,每块能烧半个时辰,一炉或是一盆堆积在一起,能延长些许。也有用木炭的,价格虽比煤炭低,但低不了多少,而且燃烧时间会更短。”谢淮清道。 兰微霜指了指地上的蜂窝煤:“待它通风晒干后,谢将军烧来试试,燃烧取暖或是充作柴火,效果绝不比木炭乃至上乘煤炭差,只会远胜。这样一块蜂窝煤,若是按完全烧透来算,好的能烧一个多时辰,次点也能烧过大半个时辰,但价格却远低于上乘煤炭。若是几块垒在一起、只余通风小口慢慢烧,能烧更久。” 谢淮清一怔。 旋即,他定定地看着兰微霜。 兰微霜语气格外笃定,往常精致却总是少了几分正经严肃的脸上,此刻也没有半分玩笑的意味。 谢淮清虽还没有试验,但这瞬间却莫名信了眼前这位出名喜怒无常、什么都能玩弄的陛下。 “若是如此……”谢淮清慎重道,“这蜂窝煤不应当只售于馥城,更不应只在民间,军中也能用上。” 兰微霜此前倒没有想那么多,闻言愣了下,然后随意道:“随你安排,反正不能高价、不用刻意垄断、不要暴露我的身份,我只看最终的账目,后期事宜我一概懒得管。” 听到兰微霜这么自然地在人前用“我”来自称,又特意强调了不许高价和特权手段垄断,谢淮清神情有些复杂。 他作了一揖:“是……可否问问公子,为何不愿暴露身份?” 兰微霜无意多做解释,只道:“麻烦。” 谢淮清却思及眼前这位陛下往日的口碑,一时情绪更加繁复。 又看了眼地上那好似很不起眼的蜂窝煤,谢淮清反思了下自己,此前将兰微霜看做热衷于捉弄老鼠的猫,的确是大不敬。 谁家喜欢捉弄老鼠的猫,能在乎更下面那些“老鼠”暖不暖和。 谢淮清突然又对兰微霜道:“我此前的确是一叶障目了。” 不光是对蜂窝煤这件事。 他们这位陛下,上能拿捏朝臣,下能体恤百姓。 这看似不起眼的小小蜂窝煤,往后不出意外定能掀起滔天大浪,然而他们这位陛下将此物拿了出来,却云淡风轻极了。 这般民心所向的大功德,兰微霜竟毫不在意。 谢淮清不知道兰微霜如何得来的这蜂窝煤制作法子,但他反思己身,意识到若非兰微霜直言相告,他都不会意识到这东西于百姓的大益。 谢淮清毕竟是好出身,即便去了北境,也未曾缺过上乘炭火,他甚至没有亲自燃过几回炭,稀疏了解也不过是纸上谈兵。 这般一反思,谢淮清再看兰微霜,再不觉得他弱不禁风了。 谢淮清又想起,这位他曾不甚敬重的陛下,敢冒大不韪废了跪礼,从来都不缺气魄。 “公子……”谢淮清语气复杂,“便是不暴露你的身份,这卖家也总该有个名讳,此处宅院作为出产贩售之源,也应有个名字。” 兰微霜听出了谢淮清的语气有所变化,但只当他是被自己那极为敷衍简略的回答噎到了,并未多想。 倒是谢淮清说的话,给商人马甲和这处蜂窝煤厂起名字,的确有必要。 兰微霜稍作琢磨,然后说:“此处便叫乌金院,行商的东家叫何妨。” 乌金,就是煤炭。 鬓微霜,又何妨。兰微霜给自己的商人马甲起名何妨。 很贴切,很省事。 谢淮清好歹是考过文状元的,闻言这回是真被噎了下,旋即又觉得兰微霜是真挺有意思。 让人时而觉得他心机深沉,又时而觉得他毫无城府。 “是,我稍后便叫人去做匾额。”谢淮清噙着笑回话。 兰微霜也觉得自己挺会省事,没在意谢淮清的笑,接着悠悠道:“这里交给你了,你定期跟我通个气,今年冬日结束后看总账本。我要回去了,你送送我。” 兰微霜自己赶不来马车,就算会他也懒得动弹。 谢淮清犹豫稍许,然后有点突兀地问:“你难得出门一次,不如在外面多待会儿?” 兰微霜愣了下,觉得也行:“你有去处推荐?” 谢淮清引着他往外走:“你看戏吗?” 兰微霜眨了下眼:“你是指真的戏,还是说看乐子?” 谢淮清失笑:“真的戏。” 被叫过来尝试做蜂窝煤、还没离开的谢淮清的手下,看着自家将军就这么同别人走了,立在原地有点茫然地挠了挠后脑勺。 谢淮清带兰微霜去了一处戏楼。 在二楼落座后,兰微霜逡巡打量一番,然后好奇问:“你还喜欢看戏?” 谢淮清抬手给他倒茶,不紧不慢地回道:“倒也不是。不过此处戏楼的班主,是我生母的义兄,我生母在这个戏班里长大,我前段时间回馥城后,无聊时便来坐坐。据说今日有出新戏,也不知合不合你喜好。” 兰微霜往楼下戏台上看了眼:“无所谓,反正我都听不懂,凑个热闹罢了。” 谢淮清抬眸看向对面这位格外随性的陛下,笑了笑。 戏台尚未开唱,先有人热闹地往他们这桌来了。 “淮清,我在后边听人说你来了,还带了个公子一块儿来捧场,今天怎么这个时间有闲?” 来人是个右脚微跛的年轻男子,笑得爽朗。 谢淮清给兰微霜介绍:“这是此处班主的儿子石顽筠,也是戏班里戏本的主笔之一。” 又对石顽筠说:“这是……何公子。” 既然兰微霜给乌金院的东家取名为何妨,那就将就这个名字继续用吧。 石顽筠笑着对兰微霜作揖:“何公子有礼。” 兰微霜点点头:“石公子有礼。” 石顽筠又说:“那淮清,何公子,戏马上就要开锣,你们慢慢看,我先回后边去了。” 谢淮清颔首。 石顽筠要回楼下的戏台后边,然而下楼梯没走几步,另有个人炮仗似的从外面冲进来,一看到石顽筠就兴高采烈地说:“哥,好消息!” 石顽筠无奈:“你瞧瞧你,又跑出去疯玩,这次是什么好消息,谁家的猫儿狗儿又生了?” 楼梯离兰微霜他们这桌近,石顽筠那边的对话传过来,谢淮清见兰微霜偏过头去看,便对他介绍说:“刚进来的是石顽筠他妹妹,叫石拨筠,平日里喜欢做男子打扮,方便出门四处看热闹,最为咋呼。据说每每有了新戏,班主便叫她混在底下起哄,以免座间反响不好。” 兰微霜了然:“气氛组。” 谢淮清虽然没有听过这三个字的说法,但当下莫名就领会了兰微霜的意思,不禁唇角微扬。 那边,石拨筠拍了拍楼梯栏杆:“哎呀,这次真是个好消息!哥,咱们皇帝废了跪礼!” 楼上,兰微霜和谢淮清都是一愣。 石顽筠脚上微跛,下楼梯便慢,闻言连忙加快了脚步,不高不低地斥道:“这大庭广众,莫要妄议。” 石拨筠耸了耸肩:“有啥不能说的啊,我又没有说坏话!就礼部大院外墙那边刚贴上的新章程,说是皇帝废了百官面圣的跪礼,上行下效,往后老百姓见到官老爷也不用行跪礼了!” 石顽筠站到她面前:“那又如何?这消息哪里值得你这般高兴了,咱们平日能见到几个官老爷啊?” 石拨筠啧了声:“哥,你傻不傻啊?你想啊,皇帝能废了跪礼,说明他是个与众不同的皇帝!那说不准以后就能废了‘患疾者不允科考’这条呢!你以后说不定能去考试呐!” 科举考试后,考中的人是要为官的,为了朝廷颜面着想,大夏科考规定了,身高过矮、面有疤痕或过多斑点等印记、身患重病、体有残疾的人都是不能参加科考的。 石顽筠腿脚带跛,就是属于被拒之门外的一类。 “你啊,倒是想得长远……”石顽筠对石拨筠叹道。 石拨筠哼了声:“我就要想!咱戏班子不就爱编啊想啊,我还想着以后我不穿这身男装也能啥也不担心地出门,说不准以后女儿家也能科考呢,我也是读过书的!” 石顽筠连忙拉上妹妹往后台走:“你可真是我祖宗,这话咱们自家关上门悄悄说行不?对了,你去礼部大院干什么?” “我追着一只野猫过去的,那猫长得油光水滑,特机灵,我本来想把它拐回来养着。再说那礼部大院外墙贴的东西,不就是给民间看的嘛,不过平日里没什么人敢去张望就是了,哎呀,哥,我不跟你去后面,我还要去座间假装客人呢!”石拨筠格外欢实。 楼上,兰微霜津津有味地听完了石家兄妹俩的对话,然后饶有兴致地看向谢淮清。 谢淮清有点哭笑不得:“这一出似乎叫我有点百口莫辩,但当真不是我特意安排来给公子你看的,巧得我哑口无言。” 连石顽筠刚才下楼前那句“戏马上就要开锣”,此时也显得像是别有深意了。 兰微霜倒并未觉得是谢淮清有意安排,但不妨碍他这会儿消遣一番谢淮清。 “那谢将军为何要特意请我过来看戏?”兰微霜莞尔。 这下,谢淮清当真有些哑口无言、难以辩白了。 13 第 13 章 - 朕不堪大任 - 长尔鲨 兰微霜也就是随口一问,谢淮清没有马上回答,楼下戏台又正好开锣了,他便没再在意,专心看戏。 虽然听不懂这唱腔,但兰微霜愿意好奇,就能专注听下去。 戏台上表演到一半时,有个看起来很典型的纨绔浪荡公子哥在一群跟班的簇拥下进了戏楼,一来就把前头视野最好的桌边的客人赶到其他位子去了。 公子哥大冬天摇着扇子,坐在一把椅子上,跟班又给他放好另一把、方便他搭腿。 这批人的动静引起了座间其他观众的不满,但一看人家的穿着打扮和排场,只能敢怒不敢言。 即便是混在座间、性情欢脱的石拨筠,也只是皱了皱眉,没有冒失地过去“仗义执言”。她在戏楼里长大,眼下这般情景她看过许多次了,知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是明智之举。 楼上,谢淮清看了眼楼下座间的异动,又抬眸看向兰微霜。 兰微霜不爱一心二用,专注某件事时就格外专注,如今他在看戏,台上的表演没有受台下动静影响,兰微霜也就没注意到那些异动。 直到戏至尾声,台下那浪荡纨绔突然叫跟班往戏台上扔钱。 看戏的客人看得高兴、觉得台上的角唱得好,在一场戏将将结束时往台上扔点打赏并不奇怪,对于唱戏的人来说是一种认可、一桩美谈。 但这浪荡纨绔行为存在的问题是,台上还未唱完,而他不仅叫人往台上扔银锭,还特意往台上人的身上扔,离得近的一个小生额角被砸到。 血霎时就冒出来了,小生身形晃了晃,一句词刚唱出一半,就被打断得不能流利接下去了。 台下那浪荡纨绔拍手叫好:“准头不错!那谁,就你,被砸到脑袋这个,下来给小爷倒茶!小爷高兴了,继续赏你!” 小生脸色勉强。 戏台边上观望的石班主连忙走出来,赔着笑说:“多谢这位爷的厚爱,只是这会儿台上戏还没唱完,您先容他们唱完可好?您若不嫌弃,我先给您把茶水满上吧?” 浪荡纨绔却是狠狠一皱眉。 他身边的跟班看见他的脸色,马上上前两步推攘了靠近的石班主,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这戏又算个什么东西,知道我们家少爷是谁吗?” 其他跟班七嘴八舌地跟上:“今儿个我们家少爷走进你们这破烂戏楼,你们这戏楼都蓬荜生辉知不知道!” “喂,台上这戏子,我们家少爷瞧着满意,那是你这个戏子和你们这戏楼的福分!” “我们家少爷多大气的人!把我们家少爷伺候好了,回头多花点银子给这戏子赎身都是一抬手的小事!” 楼下座间的客人们看着这阵仗,不想掺和进麻烦,大多都是忙不迭走了。 看到石班主被推攘,戏班的其他人和本来混在客人间的石拨筠都连忙跑近去搀扶。 不论台上台下,戏班的人此时都对浪荡纨绔一行人怒目相对,只是碍于不想闹大,才勉强按捺着不吭声。 石班主将女儿石拨筠和过来的其他徒弟都推到身后,然后继续对浪荡纨绔赔笑:“这位爷,您看这强扭的瓜……” “不甜嘛!”浪荡纨绔乐哈哈地接了话,又说,“但小爷就爱吃强扭的瓜,甜的吃多了就喜欢点别致的!老家伙,台上这个唱戏的要多少赎身钱,你赶紧说了,咱们也钱货两讫,再拖拖拉拉的,小爷叫你看看什么是人财两空!” 浪荡纨绔此话一出,他的跟班已经很自觉地往戏台上面跑,就要去抓那个被砸了脑袋的年轻小生了。 小生连忙躲,台上其他人也赶忙护,着急得很。 见状,石班主冷了脸,不再赔笑:“这位爷,我虽不知你是何方神仙,但我石某人这戏楼在馥城扎根四十多年了,我们不愿惹事,却也不是半点事都经不起的。下九流的戏子命贱,却也不是随便来个人就能买卖了去!” 石班主一发话,戏楼里的打手们就拿着棒子准备好了。 浪荡纨绔仍然不怂,手上用来装模作样的扇子一合,指向石班主:“来啊,小爷今天就叫你看看我到底是何方神仙!” 这俨然要闹大的阵仗,让楼下剩余不多、想要看热闹还没走的客人们也连忙撤了。 楼上的客人们倒是走得不多,都还挺坐得住。 谢淮清对兰微霜道:“稍坐,我下楼看看。” 兰微霜点了点头。 谢淮清起身离座,兰微霜看着楼下,问系统:【这个神仙是谁啊?】 系统回答:【朝中有个侯爷叫宁则,这人是宁侯爷的独子,叫宁礼,礼仪的礼呢~】 兰微霜一挑眉:【这名字取得还挺反讽。】 楼下双方一时僵持着没动,这时突然下楼、还挺闲庭信步的谢淮清,即使他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动静,也还是很轻易地引起了众人的关注。 浪荡纨绔宁礼不认识大将军谢淮清,见他从楼上下来,还越走越近、不似只打算离开戏楼的模样,宁礼顿时有一种“今天全世界都和我对着干”的怒气。 “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小爷告诉你,爷喜欢长得漂亮的,旁的再毛遂自荐也……”宁礼正放着狠话,突然被身边的跟班打断。 宁礼瞪他:“干什么?!” 跟班激动地指向楼上,说:“少爷,小的瞧见了,这人是从那桌下来的,您瞧他同桌那个小公子,更漂亮!” 谢淮清皱了眉。 宁礼果然抬头去看,看到了兰微霜,他眼睛都直了,当即扔下面前的战局不管、就要往楼上去。 边转身还边摩拳擦掌:“你瞧瞧,小爷往后还是得往高处看,这不刚才没看,竟放着楼上的明珠没瞧见,跟底下的鱼眼睛扯那么多……” 楼上的兰微霜:“……” 宁礼走过谢淮清旁边,紧接着被谢淮清一脚踹了过去,整个人直接摔了个大马趴。 “唉哟!”宁礼叫唤了声,骂骂咧咧地被跟班扶起来,对谢淮清怒目横视道,“你个没长眼睛的,知不知道小爷是什么身份!” 又往楼上兰微霜那边看了眼,宁礼突又笑眯眯起来,跟表演变脸似的,回过头对谢淮清说:“哦,小爷知道了,咱俩同道中人、楼上那美人是你相好是吧?兄弟,你这就不够大度了,你相好有了小爷这个更好的去处,你怎么还拦着人不让攀高枝呢,是吧,美人?” 最后的称呼是看向了楼上,宁礼扬声对兰微霜说的。 兰微霜倒没什么情绪。反正谢淮清人在这里,会护着他这个皇帝周全,为了宁礼这么个东西生气,不值得,兰微霜懒得生这份气。 戏楼里还没走的客人们没想到还有眼下这样的“反转”,看热闹看得更津津有味了。 戏班的人看着宁礼,更加愤怒。 石班主又担忧地看向谢淮清:“淮清,这里我能处理好,你还是不要掺和了,带你朋友先走吧。” 石班主在馥城经营这么多年,还是有些人脉的。宁礼这样没什么脑子的纨绔公子哥,石班主衡量着还是能对付,就不想谢淮清暴露身份掺和进来。 此前在后台的石顽筠得知外面的动静,刚才也已经出来了,正站在石班主身边,闻言也道:“淮清,你先带何公子离开吧,不用担心我们这里。” 宁礼用扇子敲了敲身边的桌子:“哎哎,你们干什么呢?小爷让你们走了吗?告诉他们,小爷到底是谁!” 跟班得了令,当即气势汹汹地站出一步:“万宝阁都知道吧?万宝阁的东家宁侯爷都知道吧?我们家少爷就是宁侯府的世子爷!” 楼上有人看热闹不怕事,突然灵光一闪,往楼下嚷嚷:“谢大将军?楼下是谢大将军吗?谢大将军回馥城那日骑马过街,我好似瞧见过,方才石班主喊的名讳,也似是谢大将军的名讳?” 这人同桌的另一人说:“若是谢大将军,如今该喊定国公才是吧?” 楼下,宁礼听到这话,不禁瞪大了眼睛,打量着谢淮清,不信道:“就你?大将军?” 谢淮清出门未着甲胄、未携佩剑,衣着虽不凡但也并不张扬,气质又不咄咄逼人,甚至并不显强势,看着和常人认知中的武将、浴血奋战的大将军形象很不同,更像个斯文风雅的人物。 谢淮清没有回答楼上的问题,也没有回应宁礼的质疑,只又踹了宁礼一脚,再度把一个并不纤弱的男人踹得趴到了地上。 宁礼想要站起来,跟班们急慌慌想要上前帮忙,谢淮清踢了旁边的凳子,扫倒了上前的跟班们,凳子倒下又把宁礼压了回去。见状,有跟班爬起来,抓起了桌上的茶壶往谢淮清这边扔,谢淮清偏过身躲开,同时伸手抓住了茶壶把手,将一壶茶周全放回了桌上。 兰微霜坐在楼上,饶有兴致地看着楼下谢淮清“群殴”宁礼一行人。 谢淮清揍人归揍人,身法还挺雅致、并不显得粗鲁,也很明显他并没有使多少力气,对付这么一群人还犯不上。 最后宁礼的跟班不敢上前了,谢淮清踩在椅子上,椅子把鼻青脸肿的宁礼压制在地上。 谢淮清语气有些冷:“宁侯府的世子算个什么东西,有辱宁家门楣的玩意儿。往后别再出现在我周边,如若不服,叫你爹上定国公府来。” 宁礼不敢再放狠话,被跟班们搀着连滚带爬地跑了。 戏楼里出了这桩意外,小生也受了伤,今日的新戏没法唱了,石班主上二楼致歉、请走了剩下的其他客人。 兰微霜也跟着起身,慢悠悠下了楼梯。 谢淮清与戏班的人道了别,然后朝兰微霜走过来:“本想着你难得出门一趟,请你来看出新戏,没料到会是这样收场……送你回去?” 兰微霜颔首,还是轻淡好脾气的模样:“今日看戏看得挺满意的,台上的戏只差收尾,虽没能演完,但谢将军以全武行代为结尾,倒也颇具观赏性。” 谢淮清不禁一笑。 他本来有点隐忧,刚才那宁礼口不择言、竟胡乱揣测他与兰微霜之间的关系,兰微霜听了怕是会极不高兴。但这会儿看来,他们这位陛下的确极为心宽,倒是他谢淮清世俗了。 兰微霜和谢淮清一前一后离开了戏楼。 石拨筠看着他们的背影,有些好奇地打听:“哥,你刚才是不是说,和谢大哥一起的这个公子姓何?你还知道点什么不?谢大哥这态度好不寻常啊。” 石顽筠一起规整着大堂内的桌椅,闻言无奈道:“我就是先前知道淮清来了,去打招呼时听他介绍了个姓,哪里知道更多。你也别瞎打听。” 石拨筠还是有些好奇:“这个何公子长得真……不像个凡人,就戏里的仙儿似的,真好看。” 石顽筠连忙抬头看她:“你可别瞎惦记!” 石拨筠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石顽筠的意思,又急又无语:“哥!我就说人长得好看,你想哪儿去了!那还不能有个爱美之心啊!我看朵花都喜欢看漂亮的,这人不管男人女人,长得美就是更叫人关注嘛!” 石顽筠咳了一声,歉疚地笑笑:“是我不对,太武断了,这不是爹娘最近在给你相亲事吗,我也难免跟着多惦记些。” 石拨筠哼了声:“相什么亲事,谁爱相谁相!退一步来说,哥你都还没成家呢,我这个妹妹急什么。” 石顽筠无奈:“你啊,可别拿我做挡箭牌,我这情况与你不同……本就是戏楼出身了,还跛脚,我又自己没个谱、好高骛远的,你不一样。” 石拨筠:“哪里不一样了?不都是这个出身,我也好高骛远!” 谢淮清送兰微霜回了宫,然后又出宫。 承恩殿的院子里,谢缘君还在抄经书。 而前头那宁礼哭天喊地地回到了侯府,侯爷宁则正在赏歌舞呢,就被鼻青脸肿的宝贝儿子一把扑过来抱住了腿。 宁礼一把鼻涕一把泪,痛诉那定国公、镇北大将军谢淮清在戏楼里因争风吃醋就单方面殴打他,还骂他有辱宁家门楣、叫当爹的去定国公府与他对质。 宁则一听,顿时歌舞也不看了,儿子也丢给府医了,叫管家安排着马车就入了宫。 ——去什么定国公府,宁则心想自己是疯了才去和谢淮清当面对质。 但宝贝儿子被打成那副模样,回家来求当爹的做主,而且那谢淮清还辱骂他们宁家门楣!他这个当家的侯爷怎么能不做点什么! 宁则雄赳赳气昂昂地入宫,想要求陛下给他们家做主—— 谢淮清这人功高震主、还出身谢家,陛下肯定早就想找机会教训谢淮清了,而且陛下最近脾气多好啊,他现在进宫去给陛下递个“枕头”,既能教训了谢淮清,又说不定还能得赏赐呢! 14 第 14 章 - 朕不堪大任 - 长尔鲨 听到宁侯爷求见,兰微霜挑了下眉,然后颔首同意了。 宁则进入殿内,然后噗通一跪,抹起眼泪:“陛下,老臣求您做主啊!” 兰微霜淡然地靠在软榻上:“宁侯这是有意同朕唱反调?” 宁则的哽咽一顿,放下抹眼睛的手,没反应过来:“陛下……” 兰微霜没理他,叫了声九思:“既然宁侯喜欢跪,那吩咐下去,往后宁家人独特些,面圣时跪过去吧,就别起身了。” 九思低眉顺眼地回话:“是。” 宁则:“……” 宁则是来告御状的,没想到还没开始告状,先给自家人惹了个惩罚来。然而圣口已开,宁则只能咬牙说下去,期待待会儿陛下高兴了,就收回成命了。 “老臣一时情急,老臣有罪,但是陛下,实在是那定国公欺人太甚啊!他才是没把陛下您放在眼里啊!” 然而兰微霜反应依旧平淡,很不符合宁则的预期。 顿了顿,宁则继续说:“陛下,今日老臣那儿子去戏楼看戏,没成想撞上了那定国公谢淮清……老臣的儿子是个年轻气盛的,没想到谢大将军带兵多年也是个桀骜不驯得很,两人竟因争风吃醋就打了起来!” “争风吃醋”这个缘由,让兰微霜愣了下,旋即表情复杂。 宁则没敢抬头看兰微霜的反应:“但老臣的儿子就是个文弱书生,哪里比得上谢大将军,谢大将军竟也全然没意识到这般差别,完全不知即便争风吃醋也应点到为止,将老臣的儿子打得都快认不出来了!” “若只是殴打,便也罢了,虽然是老臣的儿子单方面被打、谢大将军还拳拳打脸,但争风吃醋嘛,结果如何也都该自己受着,但……陛下,谢大将军他竟然还辱骂宁家门楣!完全不将大夏皇室钦定的宁侯府放在眼里!” “这哪里骂的是我宁家啊,陛下,这分明是他谢淮清不敬皇室!不敬陛下您啊!老臣自知才疏学浅,能承袭侯位的确是靠祖宗荫蔽,但纵然是骂,也只有陛下您有资格啊!他谢淮清竟越俎代庖,其心可诛!” 兰微霜轻啧了声,先对系统说了句:【看,小苟,虽然这宁侯爷不务正业败家子,但说话的艺术修行得不错。】 多会上眼药啊。 系统乖巧道:【嗯嗯~】 然后兰微霜没搭理宁则这殷切的长篇大论,轻描淡写地问道:“听说宁侯的万宝阁在馥城尤为知名?” 宁则咽了下口水,很不明白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怎么跟没听到他刚才说了什么似的…… “陛下折煞老臣了,只是运气尚可,万宝阁小有点名声。”宁则谨慎了些,语气也没那么夸张了。 兰微霜轻轻颔首:“朕有意在民间设个万书阁,宁侯回去尽快把万宝阁腾出来,朕征用了。” 听到这话,宁则一时间大脑都是空白的。 陛下刚才说了什么? 腾出什么,征用什么? “宁侯没其他事,就退下吧。”兰微霜懒洋洋道。 宁则连忙叩首:“陛下,老臣……” 大太监九思极有眼色,站在大殿门口唤道:“宁侯爷,老奴送您出去。” 宁则还是不肯放弃,毕竟那万宝阁是他好不容易搞起来的,算是他这辈子唯一的成就,也是宁侯府如今最重要的银钱来源,若是就这样被陛下轻飘飘地征用了,宁则这心里怎么都想不过来。 若万宝阁关闭是因为陛下征用,往后宁家就算再做生意,也不便继续使用万宝阁的名字。而且这不是个换个地方就能照做的生意,万宝阁那地段也很重要! “陛下,老臣……”宁则哽咽着开口,这回哽咽得真心了许多。 “宁侯,你这爵位承自老侯爷,老侯爷当年沙场浴血奋战、又救驾有功,先帝才赐了侯爵,许三代内不降爵承继。老侯爷那般拼命,可不是为了让不肖子孙欺压他一心守护的大夏百姓的,朕能废祖制跪礼,也能不把先帝的旨意当回事,你想想清楚,再继续说话。”兰微霜语气微冷。 宁则不敢说话了,还冒起了冷汗。 他虽然采用了宝贝儿子宁礼的说法,但知子莫若父,宁则很清楚自家那混账的本性,这里面肯定不只是争风吃醋被打了那么简单…… 但是,陛下现在说的“欺压百姓”,到底指的是宁礼今日的行为,还是指……万宝阁的生意呢? 宁则后悔了,他一时冲动,又真以为如今陛下脾气好了些,自作聪明地觉得能借陛下的手报复谢淮清,却忘了陛下杀人从不手软,那谢缘君还在院子里当抄录郎,开朝以来的祖宗礼制当今陛下也敢废…… 宁则空有侯爷爵位,平日是不上朝的,虽然这段时间知道了些皇帝手眼通天的消息,但如今才算是真切地体验了一回。 是啊,陛下连六七品小官在翰林院里干了什么都知道,那谢淮清身份敏感,如今长留国都,陛下能不让人盯着他吗? 今日谢淮清和宁礼之间起了冲突,必然是前脚刚事发,后脚陛下就收到了消息,哪里轮得着他这个宁侯爷来哭天喊地、借刀杀人…… 宁则如此一想,脑门上的汗更显眼了。 他不敢再辩,深深一拜:“陛下,老臣不敢,万宝阁被陛下征用乃是老臣之幸,老臣这便回去腾地方,三日内必将万宝阁移交给陛下。” 兰微霜冷淡道:“下去吧。” 宁则赶忙离开了,心中懊悔不迭。 系统欢快地说:【宿主超棒呢,这也算是一次横征暴敛哦,暴君行为打卡再加一!宿主目前积攒未消耗的打卡次数一共剩余七次,三次打卡可以抽一次奖,宿主这回要抽奖吗?】 兰微霜:【不急,等我再把谢缘君安排一下。】 兰微霜已经想好了要如何进一步折辱谢缘君。 “九思,把谢缘君叫进来。”兰微霜启唇道。 很快,在院子里抄经书的谢缘君就进来了。虽然还不习惯,但谢缘君谨记兰微霜说过的废跪礼,便只俯首作揖行了一礼:“陛下。” 兰微霜不紧不慢地开口:“谢卿整日坐在承恩殿院子里,朕看着心烦,打算给谢卿换个办差的地方,再加点差事。” 谢缘君沉稳道:“谨遵陛下吩咐。” 兰微霜:“朕征用了宁侯家的万宝阁,打算将其改为万书阁,谢卿往后就去万书阁,抄经书为朕祈福仍需继续,万书阁的日常运作也都由谢卿你这抄录郎负责。” 谢缘君先应承下来,又问:“陛下,不知这万书阁,具体要如何办?” 兰微霜笑了下:“朕的万书阁,自然要收入天下万万书。除了民间读书人常能涉猎的普通书籍,谢卿辛苦辛苦,多跑几趟,让朕的文武百官、各个世家名门都出出力,家中设有藏书楼的,每家捐出至少三本的珍贵典籍来,为朕的万书阁添光加彩。” “朕乃天下之主,朕的万书阁对万民开放。” 闻言,向来表情沉稳的谢缘君脸色微变,心说陛下这般旨意,定要掀起滔天巨浪了。 看到谢缘君变脸色,兰微霜心情愉快。 主角不高兴,他就高兴了。 而且这件事必然会招惹更多官员世家的非议抗争,暴君行为打卡再加一! 正如兰微霜所预料,他要搞万书阁、还要家中有藏书的朝臣名门“自愿”捐献珍贵典籍一事传下去后,热议纷纷,私下里反对之声甚嚣尘上。 征用宁侯府的万宝阁,这事儿与其他人没啥关系,虽然有人心有戚戚、担心自家产业哪天也被朝廷无理征用,但总的来说没什么人在意——天下都是陛下的,陛下想要你家的产业,你想要脑袋的话,乖乖奉上是应该的,这事儿提前发愁也没用。 至于捐献珍贵典籍,还是和被征用的万宝阁一样,虽然心疼,但毕竟不是要你家全部的珍贵典籍,而且“珍贵”二字可衡量操作的余地还是有的。 何况,家里有藏书的都要捐嘛,属于另类的“不患寡而患不均”,若是只有我一家捐,那自然委屈大发,但……反正大家都得捐,反正咱们陛下是个有疯劲、不讲理的,就当哄陛下开心、讨个自家安生了。 最大的问题出在——兰微霜说,万书阁要对万民开放。 若是大家捐了书,这万书阁往后对朝中子弟开放,那虽然还是心疼家里的珍贵典籍,但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互惠互利了。 又或者是,万书阁不对任何人开放,只属于陛下一人,那官员和世家们也还是能接受。 但偏偏他们这位陛下说,要对万民开放,让谢缘君主理万书阁、对书籍进行编修誊抄,届时不论馥城内外、男女老少皆可入阁翻阅誊抄本、参观珍贵典籍本体。 这一点算是触了“众怒”。 兰微霜在做之前就已经想到了—— 在这个时代、这个朝代,读书习字进入门槛不低,而且民间若是没有门路,能看的书籍很少。许多珍贵典籍被有权有势的人家收藏起来,从此便是不见天日,除了自家小心阅览,绝不可能流入民间。 兰微霜要办万书阁,妨碍了有权有势之家在这方面的特权和垄断,甚至不为许多清高的读书人所容。 读书这样一件遗世独立的事,怎么能有万书阁这种不设门槛、珍贵典籍随便誊抄翻阅的存在?简直是斯文扫地! 兰微霜把这事儿交给谢缘君,是因为谢缘君既属于特权利益受损的一方,也是个有清高傲气的文人,对万书阁的设立多半有所不满。 而不论接受与否,谢缘君都得接了办万书阁这个命令,还要亲自去那些官员和世家面前要藏书,回头万书阁办起来了,谢缘君仍是抄录郎的身份、仍有抄经书的日常工作,多憋屈。 兰微霜对自己的安排很满意。 15 第 15 章 - 朕不堪大任 - 长尔鲨 是夜,回到丞相府的谢照古和谢缘君在书房叙事。 谢照古皱着眉:“陛下让你主事这万书阁,究竟是何意……” 谢缘君还算淡然:“子曰,有教无类?” 毕竟是圣贤言论,谢照古没反驳什么,只沉默了下,然后道:“不论陛下是何打算,总之圣意已下,于你而言总比继续整日抄经好……只是这差事,磋磨人,也得罪人。” 谢缘君思索着:“陛下此前撤我官职,这段日子将我扣在承恩殿院中虚度,或许就是为了如今我能把这差事放在心上、好好办?” “这……”谢照古一愣,旋即竟觉得言之有理,“的确,这么一件并不讨好的差事,若没有你这段时间的遭遇,为父都说不出刚才这宽慰的话,更不会有‘总比之前好’的想法……” 谢照古说着,骤然不寒而栗——他们这手眼通天的陛下,到底在下怎样的一盘大棋! 谢缘君其实并不觉得万书阁对普通百姓开放有什么折辱读书人的,但这个差事的确不好办,他好好一个考过状元郎、做过翰林院高官的文臣,为了办这个差事愣是成了处处堵人要典籍的“追债人”。 炫耀过家中藏书的官员和世家们都很愁苦。 之前陛下废了跪礼,虽说是动了祖制、按理很不应该,但他们惊惶不定过去、接受过后,觉得其实挺好的。不用下跪,怎么不好了? 虽然陛下废跪礼的举措一如既往彰显狂悖,但也是一种人情味、陛下爱护臣子的体现嘛! 可是如今这万书阁的事,他们是真坐不住了,把自家珍贵典籍拿去给平头百姓看,简直比废跪礼还叫他们悚然。 但忿忿不平归忿忿不平,碍于帝王威严和过往行事之残暴,官员世家间一时没人出头。 让负责这事儿的谢缘君去劝陛下?开什么玩笑,别说敢不敢,就说人家好不容易有个“正经”差事干,换你你愿意什么也不干、去得罪陛下,回头连抄经书的活都不一定保得住? 百官之首的丞相这事儿上也指望不了,毕竟谢缘君是他最为珍爱的长子,长子先前当抄录郎、如今难得有事做,谢照古不帮忙就已经是表态了,怎么可能站到谢缘君这差事的对立面去搅和。 有人一琢磨,索性找上了宁侯爷宁则,毕竟陛下要办万书阁,征用的是宁家的万宝阁啊。 “宁侯,您去劝劝陛下,陛下看在征用了万宝阁的情面上,想必会有耐心听您说说的。” 然而宁则避之不及,嚷嚷着他家万宝阁乐意被陛下征用!他还要揍不成器的儿子,不懂那些文人间的事! 宁则不愿意出面、也指望不上,有人绞尽脑汁,最后找上了已经告老的前太师、也是大夏桃李遍天下的大儒之一。 老太师不问世事已久,看在老友面子上同人喝了一杯茶水、听了陛下要办万书阁这件事的原委。 老太师放下茶杯,感叹道:“大夏开朝太|祖之时,行的是愚民之策,此后几代帝王,虽不再强压,但仍不以开民智为意。都说当今陛下独断专行,然老朽以为,陛下虽年轻气盛、不擅婉转,却有气吞山河的胆魄、敢行前人未行之事。” “今日大夏,早已不同百年前,废愚民之策,开百姓之智,陛下之胸襟与风骨,当为你我之师。” 这下,老太师这边也没了指望,而且有人听了老太师的话,觉得颇有道理,竟站到了万书阁那边去! 仍有人不服,但也不敢拿性命去劝谏,于是乎不到半月,万书阁就在诸多人的苦不堪言中办了起来。 万书阁对外开放的前一天,负责这事儿的谢缘君入宫跟兰微霜禀报情况。 谢缘君这段时间忙万书阁的筹办,很是劳心费力,看着不如先前精神。 看到他这样,兰微霜就放心了。 “谢卿可喜欢这差事?”兰微霜轻笑着问。 谢缘君本想说虽然辛苦但这差事很有意义、他很荣幸能被陛下委以重任,但出口之前,他犹豫了下:“臣……定不辱陛下委任。” 见谢缘君说得踌躇勉强、很心口不一的样子,兰微霜更放心了,就是要让谢缘君去干不喜欢的活才行。 “下去吧,好好干活。”兰微霜愉快道。 谢缘君退出了承恩殿,松了口气。 虽然不知事中缘由,但谢缘君意识到,陛下似乎很喜欢看他不顺心,既然如此,那便让陛下顺心吧! 而且,谢缘君有点怀疑,若是陛下发现他是真的喜欢万书阁这差事,说不定为了叫他不快,反倒会把他再调去做别的差事…… 翌日,上午。 被兰微霜委任了蜂窝煤重任的谢淮清时隔半月再次入宫。 这段时间朝中因为皇帝要办万书阁这事儿焦头烂额,谢淮清没掺和那些事,专心在干乌金院制作贩卖蜂窝煤的活。 “如今乌金院的生意,已经走上正轨了。”谢淮清对兰微霜道。 兰微霜上回出宫去乌金院、给到蜂窝煤制作方法的第二天,乌金院就开始边产边卖了。 最初,谢淮清让人直接在乌金院门外摆摊,然而收效惨淡。两天后,谢淮清让人带着蜂窝煤去其他街坊摆摊,还带了炉子,就在摊边烧上蜂窝煤给行人看效果。 如此一来,开始有人尝试着买两块回家去用用看。 蜂窝煤效果好,出烟量远低于最次、甚至是中等的煤炭、木炭,价格又低廉,很快就有了好名声。 如此过了十天,乌金院的蜂窝煤也算在不少老百姓间口口相传了,谢淮清不再让人零星地去摆摊、太过周折,但提前宣传了乌金院的地址,老百姓们开始前往乌金院买蜂窝煤。 虽然乌金院承诺了不会停产停售、也不会提价,但老百姓们试过了蜂窝煤的好,都怕商人逐利瞎提价、错过了就没这个便宜了,每每都是尽量多买。 除了老百姓,也有商户到乌金院谈生意,想要在乌金院进货。 销量上去了,谢淮清又让人聘请了更多工人干活,如今乌金院内热火朝天、乌金院的蜂窝煤工人这活也分外吃香。 谢淮清今日入宫,既是跟兰微霜通个气、把这段时间的账本先给他看看,也是有个新情况要让兰微霜知道。 “大抵是招工时混进了其他商贾的人,将蜂窝煤的制作方法学了去,今晨馥城中已有其他卖炭的商铺开始兜售蜂窝煤。陛下此前说过无需垄断,故臣也没有对制作过程严格保密。”谢淮清道。 兰微霜无所谓:“人无我有,人有我优,别人卖别人的,乌金院卖乌金院的,乌金院的品质不降、价格不升就行。谢将军看着办吧,倒也可以放宽心,反正目前这账本看来,已经赚得不少了。” 乌金院的蜂窝煤是个新鲜的好东西,抢占了市场半个月,收益已经是很不得了了,不仅在老百姓间留下了乌金院的名头,还和馥城内、乃至周边城池得到消息过来进货的商人有了合作,不用担心后起之秀的威胁。 谢淮清微微颔首,又道:“乌金院是以商人何妨的名义办的,臣打算仍以这个名义让人递个商帖去户部。户部负责军营日需的采购,蜂窝煤如今在馥城已有了不输于煤炭的声誉,若是能与户部达成合作,乌金院往后不愁盈利,军营中用炭也更加便利。” 兰微霜还是点点头,说:“你看着办。” 大概是没有亲眼看到过程,所以现在谢淮清这么一说,兰微霜也没什么特别真实的感受。 想了想,兰微霜将账本递回给谢淮清放好,起身说:“朕出宫走走,你赶车。” 谢淮清应了声是,又说:“臣赶车太过惹眼,如今乌金院那边来往人多,为了陛下清静着想,可否出宫后改由这会儿守在宫门外的臣的属下赶车?” 兰微霜为了主线任务要折腾谢缘君,为了支线任务偶尔发个疯暴君一下,但没打算什么事都折腾,闻言点了点头:“可以。” 出了宫,改由谢淮清的属下来赶车,谢淮清问了兰微霜一声、得了允许,就从驾车的位置进了车厢内。 馥城前几日开始下雪,今日雪势不小,谢淮清刚刚坐在外面也没戴个斗笠,发间都落了雪。 他坐在靠近车门的地方,整理了下身上的雪,然后看向兰微霜。 兰微霜阖着眼靠在软枕上,似乎毫无戒心。 谢淮清自己知道自己没有弑君篡位的心,但他其实有些困惑于兰微霜为何这么放心他、还一个人都不带跟他出宫。 功高震主、居功自傲、目中无人……谢淮清并非不知道自己的“名声”,只是纵然知道也本性难移,他的确是个只能表面和气、实则心高气傲总是不太服人的人。 谢淮清盯着兰微霜看了会儿,然后静静收回视线。 兰微霜正在跟系统抽奖。 加上非要办万书阁这次,他目前没消耗的暴君行为打卡次数已经有八次了,能抽两次奖再剩两次打卡次数。 兰微霜一次性把两次抽奖都抽了。 第一回抽出来一吨大米,就算按每天吃一斤米来算,这批大米也够兰微霜一个人吃五六年了。 兰微霜沉默片刻,然后问系统:【小苟,请你告诉我,这一吨大米你能怎么给我?】 系统乖巧道:【宿主把容器放到面前,在没有其他人的地方,跟我说一声,我就可以把大米送到容器里哦~宿主请放心,不论容器大小,我们计量很准备哒~而且大米都是除了壳的新鲜大米哦!】 兰微霜:【……先放着吧。】 虽然奖品抽出来是一吨大米这个情况让人有些心情复杂,但往好处想想,他完成任务以后是能带着这吨属于硬通货的粮食去新的世界的,到时候五六年不用买米吃了…… 兰微霜继续抽第二次奖。 结果出来后,系统欢快地恭喜:【宿主抽到了一辆自行车呢!这是交通工具哦!虽然完成任务去新的世界时不能带走,但宿主可以把自行车卖给不缺钱的人,换来黄金就可以带走啦!】 兰微霜:【……】 他忍不住问:【这抽奖池能不能人性化一点?】 系统很无辜:【宿主觉得我们穿书局的抽奖池不够人性化吗?收到您的反馈,已经上报给穿书局客服系统啦,感谢宿主的理解和支持哦~】 兰微霜再度:【……】 小苟系统真有点狗了。 小苟系统走完客服流程,又安慰兰微霜:【宿主,您往好处想嘛!能在古代骑上自行车,您又是皇帝,别人就算觉得稀罕也不敢抢您的,您骑腻了之后就卖掉,一定可以换很多钱呢!】 兰微霜木然道:【下次抽奖,不如给我抽个空调。】 系统表示很遗憾:【宿主,这个世界没有电哦,空调用不了呢,所以不在您的抽奖池里哦~不过不要伤心,您现在是皇帝,冬暖夏凉有保障哒!】 兰微霜不想说话了。 一吨大米,一辆自行车——别说,还挺适合生存的。 大米如何处置,兰微霜暂时没想到,不过反正粮食是硬通货能带走,不处置也行。 至于自行车……这玩意儿和蜂窝煤不一样,在这个时代量产、走平价路线走不通的,兰微霜当真开始考虑系统的提议了。 马车停在乌金院旁边的街道上时,谢淮清见兰微霜还是阖着眼,便叫了他一声:“陛下,到了。” 兰微霜正在想事情,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谢淮清又叫了他一遍:“陛下?” 隐约听到了点声音,兰微霜才睁开眼,缓了几息,回过神来:“马车停了?” 谢淮清:“是。” 兰微霜伸手撩起车窗帘子,透过不大的缝隙往外看。 因为来往人多,卖的又是蜂窝煤,所以地上的雪被踩得有些脏,天上还在不停地落下新雪,覆盖住被踩脏的那些。 来往的老百姓大多抱着装蜂窝煤的筐,面貌看起来都挺高兴的。 有离马车近的几个人,兰微霜听到他们在讨论。 “真好啊,今年有这蜂窝煤,家里过冬买炭的钱就算是够用了。” “可不是吗,以前冬天太冷了,便宜的炭熏人又不够暖和,我们一家子大半个冬天都要缩在被窝里,下个榻都懒得动,现在也算是能在屋子里走动走动了。” “这乌金院的东家可真是个大善人,还是个有能耐的大善人,居然能搞出蜂窝煤这种好东西来,还卖得这么实惠!” “就是不知道乌金院能不能赚到钱啊,若是赚不到,明年这儿会不会就不卖了?” “应该能赚吧,买的人多……不过现在其他铺子也在卖蜂窝煤了,以后不管怎么着,应该都能买到的,但我还是盼着乌金院能卖下去,这儿蜂窝煤好、最便宜。” “怎么着,其他铺子卖的质量不一样?” “可不是吗,我家离乌金院这儿远啊,我听说了蜂窝煤,就想着去离得近的铺子看看,正好有个买过乌金院蜂窝煤的人也去那儿买,人家一看一摸,就说品质不如乌金院的,怕是能烧的时辰也更短,但那儿一斤蜂窝煤的价钱比乌金院的还贵一文呢!省那一文钱,我走都走过来了!” “唉哟,那乌金院可千万别倒,这一倒了,回头其他铺子更得提价!东西得更次!都是黑心肝的!偷学人家乌金院的蜂窝煤,还这样糊弄!” “也就是乌金院的东家人太好,这样的人总不爱防人的,才叫那些人随便学了去,若是我弄这蜂窝煤,一定是要对配方严防死守的!” “嘿嘿,我家这个冬天准备的炭火钱够,本来是想儿子要读书,给他用那种不熏眼睛的好炭,但这蜂窝煤不输什么啊,还便宜,我这几日天天都来囤些,反正这玩意儿能囤,过了冬日也能当柴火烧炉子,平时买柴那也不便宜嘛!我不光自己买,周边邻居我都叫他们来乌金院买,这买的人多了,乌金院的东家有赚头,才能把生意做下去嘛,我可不乐意去买那偷了师还缺斤短两的。” “有道理有道理,是得这样。” 兰微霜挑了下眉,轻轻放下了车窗帘子。 因为附近那几人太像“托儿”了,兰微霜不禁向谢淮清确认这是不是营销策略:“外面那几个人,你特意安排的?” 谢淮清一怔,失笑摇了摇头:“陛下高看臣了,臣心气略有点高,拉不下脸做这般戏。” “老百姓朴实,亦有自己的生存本能。乌金院的蜂窝煤一直卖,他们便能一直有获益,确定乌金院的产量充足后,他们也不怕别人买了、自己就没这个便宜可得了,自然自发维护、宣扬乌金院。” 正如“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蜂窝煤制作起来太简单,压制的铁器工具也是在馥城里的铁铺打的,有心的话不难寻到打过蜂窝煤这工具的铁铺进行复制。 但乌金院的价钱便宜,掺的三成黄泥算是比例最佳的范围,在这基础上稍多稍少都行,但有意再压成本、掺太多黄泥势必影响品质,蜂窝煤的定位也注定降低黄泥比例、走“高端”路线走不通。 加上蜂窝煤自乌金院起,前半个月毫无竞争者,就注定了只要乌金院自己稳住,那旁的都不是事儿。 便是有人拿出了和乌金院同样性价比、甚至更高性价比的蜂窝煤,也不是什么坏事。 市场很大,不仅限于馥城,乌金院本就吃不下,兰微霜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用权势进行垄断。蜂窝煤能传播开、被更多人知晓和用上,挺好的。 兰微霜想得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谢淮清入宫禀报说蜂窝煤已经被其他商家学去后,他并不在意。 不过,即便早就知道蜂窝煤是个好东西,也不在意它被仿造,但这会儿真切地听到了老百姓的肺腑之言,兰微霜的心情还是有些复杂。 更多主要是愉快。 其实谢淮清也不在意蜂窝煤被仿造一事,但毕竟是个新动向,即便此前兰微霜已经说过不用特意垄断,但谢淮清还是特地说了说,反正也是时候把这个阶段的账目跟兰微霜通个气了。 现在看到兰微霜轻松愉悦的表情,谢淮清无端也觉得心情好了点。 “陛下今日还看戏吗?还是上次那出戏,陛下当时没能看完。”谢淮清见兰微霜没有下马车、进乌金院看看的意思,便开口如此一问。 兰微霜挑了下眉:“谢将军,你是只有戏楼这一个玩乐的地方推荐吗?” 谢淮清笑了笑:“陛下恕罪,臣的确不精于玩乐。” 兰微霜淡定道:“那就去戏楼吧。” 想起上次戏楼的经历,兰微霜又饶有兴致地问谢淮清:“谢将军可知道宁则入宫告过状?” 谢淮清愣了下,旋即失笑:“臣并未关心,倒的确不知。” 不过谢淮清知道这段时间他们这位陛下不顾众议、一意孤行要办万书阁的事,而万书阁是征用了万宝阁的地盘,这倒是很有“暴君”风范了。 挺有个性。 外面仍在下雪,到了戏楼之后,谢淮清先下了马车,然后撑了伞,接应兰微霜下车:“公子,小心脚下。” 谢淮清自然地转换了称呼,兰微霜抬眸看他一眼,然后轻巧地落到地上。 马车车厢内燃了暖炉,一出来就显得更冷,好在马上进了戏楼,楼里烧了炭,虽然为了通风没有将门窗遮严实,但也足够暖和了。 谢淮清侧身收伞,兰微霜自在地往楼上去,待谢淮清将伞交给上前的戏楼跑堂,才几步追了上去。 谢淮清很松弛:“上一回来,你似乎挺喜欢这里的核桃酥,今日要吃吗?” 兰微霜先是点了点头,旋即又眉尾轻挑:“谢将军。” 谢淮清回了声:“是。” 兰微霜悠悠道:“先前说谢将军不拘泥,倒是格外准确。” 谢淮清怔了下,接着一笑,仍是从容的模样:“公子是嫌我太没有礼数?” “倒也不是嫌,只是觉得谢将军特立独行,揶揄罢了。”兰微霜随意道。 这年头,能有个当着皇帝的面都这么自在、不表现得诚惶诚恐如履薄冰的人物,兰微霜觉得谢淮清的确与众不同。 16 第 16 章 - 朕不堪大任 - 长尔鲨 这天顺顺利利把整场戏看完,兰微霜就回宫了。 谢淮清想起今天万书阁开放,问兰微霜要不要让马车绕路过去看看,兰微霜觉得开门第一天肯定乱、总不缺看热闹的人,还是算了。 不过,万书阁这边其实并不乱,兰微霜毕竟不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人,低估了人们对于读书人有关的事的敬畏心。 这种敬畏心之中,甚至“畏”更多,就算想看新开张的热闹,也不会往万书阁这样的地方凑,何况万书阁前身是只卖奢靡贵重之物的万宝阁,之前就没什么普通老百姓会去。 即便万书阁外张贴了红纸、说了万书阁的定位和章程,也仍是门可罗雀。 不过万书阁内部还算井井有条,调过来的小吏们在书架前检查情况,主理此处的谢缘君一本正经地抄着经书。 万书阁对面的酒楼之上,原万宝阁的主人宁则侯爷和他的宝贝败家儿子宁礼在吃饭,一边吃一边咬牙切齿地从酒楼二楼的窗户看对面的万书阁。 “爹,咱们家生意往后怎么办啊?”宁礼愁闷不已。 万宝阁被征用,宁则觉得都是宁礼哭天喊地挑唆了他的缘故,才让他头脑不清醒入宫去见了皇帝,给了皇帝开口索要万宝阁的机会——因此,那日入宫回去之后,宁则就把宁礼的花销用度给缩减了。 宁礼苦不堪言,觉得这哪里是他的错了?他不就嚷嚷了几嗓子委屈吗,谁知道他爹能直接入宫找陛下啊!他们这陛下,那是能告御状让人主持正义的人吗! 反正宁礼觉得是他爹自己拎不清,但追根究底也的确和自己有关,而且吃人嘴软嘛,宁礼也不敢跟他爹真呛声,只能琢磨着怎么把自家生意再盘活了,或是开拓个新的赚钱法子,才好把自己的花销提回去。 宁则忿忿回道:“我怎么知道!好不容易搞起来的万宝楼……可惜了我那些密室了!” 宁礼叹了口气:“幸好陛下提前通知了,这要是直接上门马上强征,那才不好办。” 宁则:“可不是吗,还好咱们家卖的是贵重物件,多几个密室也不奇怪,不然真是……你个小兔崽子,看看你给你爹我造了个多大的孽!你怎么就那么没谱呢?就为着个戏子,非要跟谢淮清较劲!” 宁礼大喊冤枉:“爹,我不都说过了吗,我后来瞧上的不是那个戏子!” “你还有理了!你还有理了你!”宁则一拍桌子,“管你瞧上的是戏子还是谢淮清的人,你跟他较什么劲!把咱们家万宝阁搭进去了,你高兴了吧!” 宁礼忍不住嘟囔:“又不是我让你去找陛下的……爹!你最近这脾气越来越大了!我还是不是你儿子了!我可是你唯一的儿子,你把我骂窝囊了,以后我哪来出息!” 宁则:“就你还出息,败家子!” 万宝阁一关,生意断了,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麻烦,最近的确是给宁则搞得焦头烂额,对宝贝儿子也没那么宠溺了。 宁礼撇了撇嘴,突然说:“爹,馥城最近那个蜂窝煤还挺红火的,我都听说过了!我去的那些楼馆里都有不少改用蜂窝煤的,我寻思着,咱们家好歹是侯府,那些商户得罪不起,要不……把这生意抢过来,不让旁人再做,买卖都从咱们家走,做大了也是一笔进项嘛!” 宁则胡须一动,不屑道:“不就是卖煤炭的吗,你也是不嫌脏,再说那玩意儿能赚几个子?有那么好,轮得上你在这出主意?你少去几回外面那些楼馆,都能把这钱省回来了!” “爹!”宁礼抱怨道,“你怎么就打击我呢?我不出主意,你说我败家,我出个主意,你还嫌弃……我不管,你觉得不行,我觉得行,我都打听好了,这生意是从那什么乌金院起的,等我再打听打听那东家是什么身份,我就开始下手!” 宁则不以为意:“我看你能弄出个什么来!” …… 两天后。 石拨筠兴冲冲跑回戏楼,找到正在编新戏的哥哥石顽筠,激动道:“哥!我看到个万书阁!” 石顽筠腿脚带跛,平日不大出门,远不如总往外跑的石拨筠对新鲜事物了解。 石顽筠:“卖书的?” “不是,看书的!”石拨筠兴高采烈,甚至有点手舞足蹈起来,“还是陛下主张办的!而且你猜这万书阁开在哪儿?” 石顽筠有点疑惑:“看书的?开在哪儿?” “万宝阁!就前头那个来咱们戏楼闹过事的宁世子家的万宝阁!好像是陛下要了他们家那地方,现在改成万书阁了,那万宝阁的生意也没听说是怎么着继续,看起来多半黄了,我可太开心了!”石拨筠说。 因为是在戏楼后院,就他们兄妹二人,所以石顽筠没有让石拨筠慎言,也跟着笑了笑:“是吗,那可真是报应。” “可不是吗!不过,我最开心的还不是这个,哥,我刚才进万书阁看过了,里面好多书呢!不光是四书五经那些,还有好多难得一见的稀罕典籍!”石拨筠眼睛发亮,“那里面还有专人在誊抄,典籍真本不让随意翻,但誊抄本可以随便翻看!不要钱!” 石顽筠一愣。 石拨筠:“万书阁说了,陛下有旨,特意从各处搜罗来的书籍、开放了万书阁这地,不论男女老少,都能入阁阅书!只要安安静静别搅人,随便看多久!随便看什么书!哥,我就说吧,咱们陛下很特别!” “而且坐镇万书阁的大人姓谢,巧不巧?就是谢大哥家的长兄,也是三年前那次科举考试的状元呢!他就坐在万书阁里,我大着胆子去问了他个书上的问题,他还回答我了!即便不去看书,能去和状元郎交谈一番,也很值得啊!” 石拨筠说着,拿走了石顽筠正在编新戏的笔放下,又拉着他往外走:“哥,现在时辰还早,万书阁还开着,你跟我一起去看看!万书阁才开放两三日,这会儿敢进出的人还不多,以后那些书生发现这好地方了,只怕咱们挤都挤不进去了!” 万书阁带着皇室印记,本就能让人望而却步了,刚开放没几天,又没有特意去宣扬,雪天出行的人也减少,于是至今仍然门庭冷落,除了万书阁自己的人之外,只有零星几个胆子大的书生在里面静悄悄地翻书。 石顽筠不太习惯出门,但又的确好奇妹妹口中的这万书阁,便没有推脱。 万书阁和戏楼离得很远,路上石顽筠不禁感慨:“也就只有你,能跑这么远,还敢进这听起来就气势逼人的万书阁了。” 石拨筠:“唉呀,胆子大不要命嘛。哥,我还有个更大胆的想法……那万书阁里有专人在不停誊抄典籍,说是誊抄本越多,就能让越多人有翻阅的机会,也不知道万书阁对不对外招人,我也想去抄书!能摸到典籍真本呢!” 石拨筠打算多去万书阁,等混熟了脸之后,就试着张这个嘴,争取一下嘛。 …… 雪越发大了。 兰微霜最近沉迷看话本。 皇宫他已经逛遍了,总出宫又不太方便,而且现在天冷、他也不爱走在户外,那出宫能去的地方也就寥寥,索性待在寝殿内看话本打发时间算了。 距离上次出宫过了五天后,谢淮清又入宫了。 这次他是来禀报蜂窝煤生意的新进展的。谢淮清让人以乌金院东家何妨的名义递了商帖到户部,因着蜂窝煤今日风大,户部很快回应了商帖,虽然挺感兴趣、但担心乌金院生产供应不过来。 谢淮清打算把乌金院周边空置的宅院也买下来、聘请更多工人干活、扩大生产。户部虽然不像普通老百姓那样总来买,但一次性的单子量够大,扩大乌金院的生产规模不会白白浪费投入。 而且,现在乌金院蜂窝煤的工人这份活计,在不少入冬后就找不到活干、想要赚更多钱过个好年等等的老百姓眼里是个极好的去处——东家发工钱实在,监工虽然严格但大家都一样、不会有你在埋头干活但别人偷懒耍滑占便宜的情况,而且乌金院生意好,至少这个冬天肯定能干下去。 扩大生产规模,能提供更多就业机会,于民也是有利的。 兰微霜颔首,还是老话:“谢将军看着办。” 谢淮清:“是。” 然后兰微霜没其他话了,谢淮清安静片刻,在兰微霜投来似是疑问他怎么还不退下的目光时,谢淮清作了一揖:“陛下,戏楼今日有新戏,您要去吗?” 兰微霜愣了下:“这么快又出新戏?” 谢淮清一笑:“陛下,上一出新戏卖座,已经演了二十天了,此时再出新戏,不算快了。” 闻言,兰微霜觉得也是。 最近总窝在承恩殿里看话本,既然有谢淮清作陪,雪地里伞都有人撑,兰微霜便放下了话本,颔首道:“那出宫去看看。” 谢淮清正欲请兰微霜走前面,站在殿外的大太监九思突然扬声往里通禀:“陛下,丞相谢照古、工部尚书高临水、大理寺卿游余求见!” 起身到一半的兰微霜又靠回了软榻上,对谢淮清挥挥手:“你到屏风后去,免得他们好奇你怎么在这,回头暴露了朕的身份。” 谢淮清难得这么“偷偷摸摸”一回,感觉有点怪异。 待谢淮清“藏”好了,兰微霜才懒洋洋敲了敲手边的铃铛,示意九思进来,不高不低地吩咐:“让他们进来。” 九思躬身:“是,陛下。” 片刻后,谢照古、高临水、游余一块儿进来了。 兰微霜看着他们。 俯首作揖后,三人老实垂着脑袋,然后高临水开口道:“陛下,臣有要事禀报,因事关重大,便擅自请了丞相和大理寺卿一同前来,望陛下恕罪。” 兰微霜:“说吧。” “是。陛下,臣所主理的工部,近日按陛下吩咐,正在对馥南山的避暑行宫进行重建修葺,原本进展顺利,直至今日一早,有宫人在干活的时候意外从墙角挖出了三具尸首。”高临水说。 兰微霜蹙眉。 高临水:“其中两具已成白骨,仅从残余衣物无法断其身份,但仵作初验,认为是一男一女的尸骨,年纪都在十五上下,死了当有三年了。第三具尸首尚未化白骨,虽已腐化、面容难辨,但服饰突出,经与报失踪案的卷宗对比,疑似两个月前秋灯节夜无端走失的御史大夫孟望云之子。” 皇家的避暑行宫里有尸体,而且两个是死了三年的,一个是近日没的,还疑似是从一品官员御史大夫之子,这件事一出,身为工部尚书的高临水简直想当场卸任。 御史大夫孟望云是个老好人,被称为最不适合做御史的御史,他这辈子和发妻就一个儿子,这儿子出生后高烧烧坏了脑子、智力低于常人,但孟望云夫妻俩把儿子照顾得极好,乍看是瞧不出不同寻常的。 两个月前秋灯节,一家三口出门游玩,一个转头,孟家儿子就不见了,怎么都没找到,孟望云夫妻俩全靠儿子还活着的念想撑下去了。 如今这般情况,入宫来面圣之前,都没人敢通知孟家一声。 高临水禀报完了,兰微霜沉默片刻,然后开口:“彻查,谢丞相主理安排,向朕呈报。” 17 第 17 章 - 朕不堪大任 - 长尔鲨 这桩突发事件横插一脚,谢淮清本以为兰微霜不会想出宫去戏楼了,但待谢照古三人离开后,谢淮清自屏风后出来,兰微霜看向他:“出宫吧。” 马车上,兰微霜阖着眼,问系统:【你能一直盯着周边的动向吗?】 系统不好意思地回答:【抱歉哦,宿主,我做不到呢。虽然可以回查过去一个时辰、也就是两个小时内的画面,但是这个“回放”功能不能当做“直播”功能使用,只有在宿主提出相对具体的需求时,我才能开始分析周边的数据,而且每天最多使用三次哦。】 兰微霜:【那算了,等事情发酵再说吧。】 马车突然重重一晃,兰微霜阖着眼虽然没有睡觉,但在琢磨事情、有些走神,猝不及防就随惯性往前倒。 马车车厢很大,谢淮清本来坐在靠门的地方,见状侧身探长了手,扶住了兰微霜。 兰微霜茫然了几息,然后坐了回去,顺手理了下衣袍。 马车已经歪了,兰微霜也不怎么在意的模样。 谢淮清自然地收了手,又撩了车帘问外面:“怎么了?” 和上次一样,还是谢淮清的属下赶的车。这属下平时和谢淮清相处倒没多紧张,但知道现在马车上还坐着个大人物,就忍不住忐忑了。 “回将军,刚才前面跑出来个孩子,属下想错开,没成想路边积雪太滑,那孩子又乱跑,有个车轮就陷到路边的水沟里去了……将军,要不您和……公子,先下车,属下寻人帮忙,把马车扶正?” 谢淮清看向兰微霜。 兰微霜问:“这里距离戏楼还有多远?” 谢淮清又看了眼外面的街道,回说:“不远了,若是走过去,大抵半刻钟便能到。” 半刻钟,也就是七八分钟,兰微霜觉得还能接受,便道:“下马车走过去吧。” “是。”谢淮清拿了放在马车里的伞。 漫天雪花,需要撑伞挡雪。 照旧是谢淮清先下了马车,然后接应兰微霜下来,称呼也自然而然转为了“公子”,自称从“臣”变为了“我”,对着兰微霜也格外自然地说“你”了。 兰微霜觉得谢淮清这人还挺有意思的,他似乎真全然不担心面前这陛下变脸、寻他个大不敬的罪名。 和谢淮清同行的时候,兰微霜会一度忘记自己身上还背着“暴君”这个人设,若不是谢淮清有时会叫他公子,兰微霜偶尔还会忘记皇帝这个身份。 因着这份轻松,兰微霜才乐意让谢淮清陪着出宫,同时更觉得之前选了谢淮清给他暗中“打工”,实在是选对了,很省事一人。 兰微霜裹着披风,双手拢在披风下,谢淮清走在他身边撑伞。 伞面并不小,但也不足够两个男子都遮得严实,谢淮清将伞倾向兰微霜,他自己身侧衣袍上沾上片片雪花。 两人快要抵达戏楼时,路上一辆马车相对驶来。 马车里,宁礼本来掀开帘子在往外看,一瞅到谢淮清,他连忙就放下了帘子,不想招惹这尊煞星。 然而帘子一放,宁礼又琢磨起来—— 他想垄断蜂窝煤这生意,查了源头的乌金院,这几天下来还真查到一点信息,虽然不多,比如乌金院那叫何妨的东家是个什么背景就毫无头绪、像是从天而降的一个人,但是宁礼的跟班打听到了买乌金院这宅子的人,似乎是定国公谢淮清的属下! 因为这件事和谢淮清扯上了干系,宁礼虽然嘴硬不肯承认,但经过上回戏楼的事之后,他的确是不敢再在谢淮清面前冒头了,连那座戏楼附近都不再停留。 所以,宁礼本来悻悻然打算放弃垄断蜂窝煤了。 但刚才惊鸿一瞥,宁礼看到了谢淮清身边同行的人,顿时“恍然大悟”—— 他想起来了,那日在戏楼,有人称呼过谢淮清身边那位美人为“何公子”,可不就和乌金院的东家何妨是一个姓吗! 谢淮清前段时间才从北边回来,若这何公子是他在北边认识的、从前没在馥城露过面,那也就能解释为何乌金院这东家如此神秘了。 谢淮清对这位何公子殷勤得给人撑伞,除了惦记人家的美色,必然也是因为乌金院的生意! 这样一寻思,宁礼就忍不住蠢蠢欲动起来。 美人加上乌金院,宁礼可太稀罕了! “停车!停车!”宁礼对外面嚷嚷道。 宁礼从马车上跳下来,叫上两个跟班一起,鬼鬼祟祟远远跟着谢淮清和兰微霜,还没跟几丈,就看到谢淮清和兰微霜抬脚进了熟悉的戏楼。 宁礼这会儿看到这戏楼就浑身疼,磨了磨牙,推跟班出去:“你们俩,给小爷想办法,趁着姓谢的不在,给小爷的何美人弄点药,把人给爷绑过来!哼,等成了事,美人只能带着乌金院来投奔小爷!” 两个跟班被宁礼的自信心感染,虽然还是怕大将军谢淮清,但也不敢对主子说不,便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地满口应下。 其中一个跟班问:“少爷,您看用迷魂散行不?小的今天出门只带了迷魂散……” 宁礼嫌弃道:“美人都晕了,还有什么趣味……算了,迷魂散就迷魂散吧,先把人弄到手再说!快去!” 然后宁礼自己回到了马车上,等着跟班把美人给他送过来。 然而等了没一会儿,就另有侯府小厮匆匆忙忙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少爷,可算找到您了,少爷,快回去吧,出事了!” 宁礼不高兴道:“出什么事了?小爷这儿也有大事!” 小厮说:“小的也不知啊,但是……但是老爷特别严肃,派出了府上大半人出来找您,特别急,少爷……” 宁礼心里不爽,但他爹这么郑重其事,他也只能老大不高兴地说:“行吧行吧,先回去,我爹最好是有大事!” 宁礼想着,那两个跟班绑出了美人,回来没看到马车,肯定知道把美人带回府,耽误不了正事……这样一想,宁礼才舒坦了。 戏楼里,兰微霜和谢淮清还是落座在前两回的那张桌子。 楼下戏台还未开唱,附近的客人们聊着别的话题。 兰微霜听到了隔壁桌正好聊起了万书阁。 “听说了没,东街那边,原本万宝阁那位置,现在成万书阁了!还是当今陛下要求办的呢,说是里面好书多,还能免费看……” “真的假的?别是谁胆大包天打的皇家名号吧?” “当然是真的,谁那么疯,敢在天子脚下扯虚幌子?” “你去过了?” “我……我虽也是听人说的,但那人是真进去过的,我自不会诓你,这不是想叫上你一块儿去凑个热闹吗,那万书阁的人说了,不论男女老少都能进去看书!有专人把那些贵重典籍誊抄下来,订成誊抄本给人看呢,不知道能不能自己带笔墨过去,翻阅誊抄本的时候自己抄上一份带回家……” “这万书阁竟不卖书吗?不能直接买誊抄本?” “好似是不卖的吧……还是得亲自去看看才知道。” “不是,你这说得头头是道,我刚都没想起来,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学了?还自己去抄书?” “我这……珍贵典籍,便是誊抄本,其中内容总不是假的,留一本也能做传家之宝了,这不是想着这个嘛!” 旁边桌的客人兴致勃勃说着还并不敢进去的万书阁,谢淮清听了,问起兰微霜:“公子可去万书阁看过?” 兰微霜摇了摇头,轻声说:“被认出来怪麻烦,算了。” 楼下,宁礼的两个跟班看着楼上,你推推我我推推你,都不肯去做引走谢淮清的那个人。 最后两个人一合计,走出戏楼,花了两文钱买了根糖葫芦,让街边摊贩的小孩帮忙去戏楼里叫人。 然后两个跟班分头行动,一个在戏楼门边准备灵活应对,一个溜去了后厨、想要找机会把下药的吃食或茶水端给那位“何公子”。 谢淮清和兰微霜闲聊着,一个手拿糖葫芦的小孩就蹬蹬蹬跑上楼冲他们这桌来了。 “你是大将军吗?”小孩看看谢淮清,又看看兰微霜,然后重新看向谢淮清,问道。 谢淮清虽然不解,但点了下头。 小孩就说:“有人给我糖葫芦,让我来叫你下楼玩,你可以跟我一起出去吗?” 谢淮清皱了眉。 小孩子没意识到问题,一派天真地吃着糖葫芦,咬完一颗山楂后,小孩子有点没耐心了,说:“反正我已经跟你说了哦,糖葫芦不能要回去了哦,我走啦!” 小孩子往楼下跑,谢淮清和兰微霜顺势往楼下看。 看到门边那个跟班打扮的人之后,兰微霜不确定地问:“这是不是上次那个……” 谢淮清颔首:“宁礼的跟班之一。” 谢淮清当时打过那些人,记得也更清楚些。 “这人是想干什么……你去看看?”兰微霜若有所思。 谢淮清却摇了下头:“若是调虎离山便不好了。” 楼下,宁礼那个跟班见谢淮清根本没有下楼,一时间都想把糖葫芦从小孩手里抢回来。但突然和看下来的谢淮清对上了一眼,跟班吓得一个哆嗦,虽然觉得对方这样的大人物应该不记得他这个小喽啰,但还是默默往门外缩了缩。 同时后厨方向突然一阵骚动,那个溜去后厨的跟班被强领了出来。 两个跟班会合,一交流情况发现完蛋。 守在外面的跟班没能拖住谢淮清,谢淮清压根没下楼。 溜去后厨的跟班虽然眼疾手快,往谢淮清和兰微霜那桌点的糕点上撒了迷魂散,但没能混成伙计、亲自把糕点给端上去,原本想要趁兰微霜落单昏迷、假装戏楼伙计送客人就医的戏码进行不下去。 但那迷魂散已经下了啊! “要不……算了?反正咱们家少爷没出现,他们吃到了下药的糕饼,找的也是戏楼的麻烦……” “这谢大将军人在这里,咱们也没办法了嘛,不是咱们不努力,对吧?大不了被少爷踹上两脚……反正这迷魂散已经下了,能给戏楼找麻烦,少爷应该也能高兴一下……” 两个跟班本来就怂,一商量就怂到了一起,说服着彼此离开了戏楼。 那盘被撒了迷魂散的糕点,很快被一无所知的伙计端到了兰微霜他们的桌上:“您二位点的都齐了。这楼下的戏马上就开锣,您二位慢慢品鉴,有事叫小的!” 伙计话音刚落,楼下就敲了锣。 兰微霜本来想让系统回放分析一下那宁礼的跟班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但闻声先放了下来,他不想一心二用,打算把楼下这出新戏看完了再问,总归跑不掉。 18 第 18 章 - 朕不堪大任 - 长尔鲨 《朕不堪大任》18 第 18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9 第 19 章 - 朕不堪大任 - 长尔鲨 《朕不堪大任》19 第 19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0 第 20 章 - 朕不堪大任 - 长尔鲨 《朕不堪大任》20 第 20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1 第 21 章 - 朕不堪大任 - 长尔鲨 《朕不堪大任》21 第 21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2 第 22 章 - 朕不堪大任 - 长尔鲨 《朕不堪大任》22 第 22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3 第 23 章 - 朕不堪大任 - 长尔鲨 《朕不堪大任》23 第 23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4 第 24 章 - 朕不堪大任 - 长尔鲨 《朕不堪大任》24 第 24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5 第 25 章 - 朕不堪大任 - 长尔鲨 《朕不堪大任》25 第 25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6 第 26 章 - 朕不堪大任 - 长尔鲨 《朕不堪大任》26 第 26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7 第 27 章 - 朕不堪大任 - 长尔鲨 《朕不堪大任》27 第 27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8 第 28 章 - 朕不堪大任 - 长尔鲨 《朕不堪大任》28 第 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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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