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杀皇(一)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殷国。嵩月馆。 “父皇,现今夜已深,我们该回去了。” 侍卫装扮的易之行眉宇间显得有些急促,其目光迅捷地流转周遭,他不断催促着身侧那被诸多妖冶轻佻之姬簇拥着的易礼,其结果却往往是枉费唇舌,自讨不快。 “啧!朕被关在皇宫数月有余,皆是你们这群惶惶之臣失惊倒怪,整日妄想着朕会遭袭,瞧瞧,朕来此许久也没见着哪个不诡之人将朕脑袋砍了去!是不是?朕的小娇娘们!” 话说着,易礼便再将迷离的放荡目光置之身侧姬人之身,暧昧地上下打量起那些个娇皮嫩肉们。 “是呀~陛下如此英武,谁人能近得了咱们陛下的身儿~” 娇嗔传来,易礼宛若饿狼般如渴如饥地扑了上去,诸位姬人与皇上厮缠在一起,打得那叫一个火热! 易之行忙不迭地扭过身子站了起来,双颊腾起一片红霞,却是又羞又恼,叫人分辨不清其双颊之红究竟是出于羞赧之情抑或愠忿之意了。 “父皇!” 男子背对着那方火热,郑重其事地吼斥道。 “您忘了几月前的那场暗杀了吗?当时倘若不是禁军援救及时,今刻早已是迥乎不同的光景了!诸臣联合上奏不允您踏出皇宫半步,可您却执意妄为,偏要于巧夕出宫寻乐,再不归去的话朝野上下明日必少不得一场动荡!尽管上回暗杀之事,诸人皆以为乃六弟为之,可依儿臣衬度,那件事亦极有可能是旁人诬陷,在事情还未查清楚之前,您不能不顾自己的安危啊!” 易之行平日里鲜少发怒,假使不是宫外危机四伏,自家父皇耽溺美色,他也不至如此。 “还不是你们这些劳什子的东西禁了朕的宫妾!连日里来都无什么新鲜货色,宫里那群老娘子们早被朕玩腻了,朕不出宫寻乐岂不是要活活憋死!” 易礼怒气填胸,倒像是旁人委屈了他。 “皇上,如今妾身们不是在您身侧嘛~消消气,今夜我们不醉不休~” “好~好!不醉不休!不过……朕今时怕是要先行醉倒在你们这些小妖精的香肌玉骨里头哩!” 魅音传来,易礼怒意不再。但见他双眼迷离,故作醉态,旋即一头栽在了姬人们衣裳不整的酥怀中,登时激起女人家们的嗔音。 后头打得火热,易之行则深恶痛绝,今日他是不得已才随着自家恣意的父皇踏入烟柳地,为的就是护君安危,不料深陷美色的易礼纵情忘我,几个时辰皆不肯移步。 当即,锋芒剑鞘出,光刃之上返照出男子的疾首蹙额之容。易之行陡转回首,手中的凌厉直指那群霸占着自家父皇的美娇娘们。 “倘使你们不想于今夜香消玉殒的话,便赶紧离开!谁人继续纠缠着国君,我必杀无赦!” 冷器既出,男子面容更冽,美娇娘们终是花容失色,不敢再行造次,只得尖呼离此,离去之际衣裳仍不整地耷拉于肩上。 “哎!哎……你们跑个什么劲儿!朕才是国君!你们惧个劳什子!” 易礼想要擒住她们,谁料这群姬人身体灵活得像只泥鳅,生生从国君的双手中滑了出,仿若再于此地呆上片刻功夫,那旁的易之行便要将他们生吞活剥了去。 “倒霉东西!一个个倒霉东西!胆小如鼷,上不得台面的风尘娼妓!到底是比不上朕的宫妃们!” 易礼朝着敞开的雅阁拉门忿忿咒骂起来,浑然不曾顾及自身君王的形象,倒像是个浪荡泼皮,对天叫骂。 直至回首时,老头儿才发觉易之行的脸色有多难看,几乎阴鸷到了谷底。 这还是易礼平生头一遭目睹眼前人的怒容,要知晓易之行可是他一众儿女间最为温和恭谨,亦是最有孝心的一位,自然,易礼对易之行也是最为疼爱。 “朕是国君,易之行!你凭何干预朕的私事!” “父皇,君之事便没有私之说,您纵情声色早已引得朝野上下非议连连,难不成您非得等到诸人上奏弹劾,逼得您交出皇位您才肯罢休吗?再者言,您上回遭袭本就让儿臣忧心忡忡,您早该以此为戒,莫让歹人有可乘之隙才是。今日您是私自出宫,所带人手本就不及宫中禁军,倘若真当发生意外,岂不叫儿臣悔恨终生……” 易之行情凄意切,不久便收回了剑刃。 易礼自然明白眼前人的浓重孝心,最终还是在两相权衡下做出了妥协,他到底还是在乎自家这位四子的。 “罢了罢了!今日朕之行便到此终了,回宫回宫!” 国君刚一起身,便有一道以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迅捷黑影倏忽掠过嵩月馆的大厅,旋即便停在某个不起眼的桌席之侧,桌席旁围坐三两人。这黑影不知向何处递了个眼色,继而与同席之人轻道一声‘来了’之后便落座下来。 “劳什子的!劳什子的!哪有什么歹人?来啊!倒是来啊!朕的好孩儿在朕之侧,任是什么牛鬼蛇神也莫想近朕的身!” 易礼骂骂咧咧地从雅阁内走了出来,今夜虽未尽兴,酒意稍醺的他还是如意于易之行时刻相守于身边。如此福泽,敢问历来哪个国君曾有幸享有?大多数天子几乎是整日提防着挖空心思想要夺取身下之位的儿臣们,而易之行的孝心却是天地可鉴。 然而,易礼对易之行的欢欣乃是基于身侧无美色侍候的时分,一旦美色出没左右,易之行便也成了个碍眼的,父子情终成过眼浮烟。 此时,还未待易礼彻底走出嵩月馆,余光便瞥见人群中一抹扎眼的艳丽,依他纵横声色的多年经验,那抹扎眼的艳丽绝非寻常货色。 他敏锐地嗅到此女的妖魅与不可多得的蛊惑力,分明妖冶,却又似乎是男人可望而不可及的矜贵。丹凤眼迷离,殷唇滴血且微微上翘,仔细瞧之,眼下似还有一颗恰到好处的黑痣。脸孔可谓妖而不俗,冷而不傲。身量纤长,束起的乌丝有些早已散落于那流露的双肩之上。女子的雪肌更是无需提及,易礼光是在此便似乎能闻见那隐约袒露出的雪肌之上散逸出的香馥馥,醉醺醺的滋味,他甚而觉得此女的骨头都是以媚香炼铸而成。 “美啊!魅啊……” 急着赶路的易之行并不知晓自家父皇早已耽溺于不远处某个不确定的幻影之中,当他预备催促慢腾腾的易礼时,这才发觉他已然像个下流老头儿,踉跄着步履,不知追随什么而去了。 “父皇!” 易礼被美色迷了眼,易之行便也不复存在了。 那形似舞姬的女子将幽邃目光漫不经心地移了来,恰同易礼的眼神撞个满怀,易礼当即咧开一抹近似痴儿般的傻笑,可又忧心美人儿会就此被自己的神容骇住,便慌乱以手敛去了残存嘴角的涎水与痴愣。 可他实属自作多情,女子的目光只是寡淡掠过其身,不久便转过首去。易礼却觉得她像水蛇一般扭动着自己的腰身,旋即轻盈地游走了。 今日乃是巧夕,嵩月馆人满为患,国君拨开冗杂的人群,目光与步履皆直勾勾地尾随那如幻影般缥缈的女子。 女子身量高,却像一阵沁人微风,偶时能捕捉到她的身影,偶时却又不知其行踪,急得易礼汗湿脊背。 终于,人群中的艳丽再度乍现,此回乃是香肩露出来,美背薄而挺,只剩一袭惑人的背影。 “美人儿!” 易礼大声疾呼,实在惧这美娇娘再度消敛行踪。 那抹艳丽并未就此止步,反而加快身下步履,像是蓄意要将后头的下流老头儿甩开一般。 易礼穷追不舍,暗自思衬:今夜偏要将这美娇娘占为己有才行。 此时此刻,老头儿来了少年气,矍铄精神溶于眉宇,颇像一个领兵大将临行前暗下决心势必要得胜归朝时绽露出的神容。 他确实做到了,由于今夜人潮汹涌,他将自家的孩儿远远甩在了身后,这‘少年郎’正向着自己的‘美娇娘’奔去,意气风发,昂扬斗志,挡路行人被他推个满地。因为今夜易礼乃微服出宫,便也无人知晓其天子身份,被推倒的宾客在其后头咒骂连连,可他浑然不知,一心耽溺于幻境。一时间,本就哗闹的场子更是因为他的‘疯狂’杂沓了起来。 后头的易之行心急火燎,尽管他未曾注意美娇娘的行迹,却也知晓能引得自家父皇这般忘我的也只有那女色了。可不知怎的,分明司空见惯的光景如今他却隐隐觉察不妙,其中似乎暗藏着玄机,准确地说,应是杀机。 思绪触及几月前的那场刺杀,易之行登时心下一紧,连忙脚踏诸人的脑袋就此朝父皇的尾影奔了去。 “父皇!” “美人儿!” 不久,易礼来至嵩月馆旁一条晦暗的巷弄之中,此处接连嵩月馆的后门,可却因久无人居,因此甚而于巧夕时亦是一派森森凉意。 眼下的美娇娘正背对易礼站在这巷弄的中央,她终于还是被老头儿‘逮’住了。那一袭袒露的美背此刻正在这皎皎月色的泼洒下熠熠生光。 “美……美人儿……” 易礼咽了咽口水,灼灼目光毫不避讳地流转于美背之上。 女子不发一言,毫无所动,暴露的雪肌散逸出疏远与凛冽,甚至连其背部凸起的骨头也表达出女子的矜贵与凛凛不可侵的孤清。 “美……美人儿!朕是皇上啊,朕要封你为妃……不!封你为后!” 易礼开始说些糊涂话,倒也不是因为酒兴作祟,纯粹只是由于美人儿的冷待叫他泄了气罢了。 话落半晌,美娇娘的脑袋迂缓地侧扭过来,那双勾人的丹凤眼似暧昧,似冷冽,半边锁骨清晰而风情,易礼搓了搓手,更是春心荡漾。 不知为何,此时竟陡至一阵清风,将女子的目光吹得迷离而狡黠,亦将她那似掩非掩的衣裳吹得愈发不整。 望其如此,老头儿故作镇定的心弦终是绷不住了,他刚欲像一匹饿狼般扑来,不远处却响起一声疾呼。 “父皇!” 易礼厌弃地回了首,恶狠狠瞪了一眼忙不迭带兵赶来的易之行等人。 可再回首时,月色下空无一人。 第二章 杀皇(二)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易礼一路疾奔着,像是在蓄意甩开后头穷追猛打的易之行,又似只是为了擒捕住前头那只‘猎物’,美娇娘愈是躲藏,他便愈则亢奋。 显然,那美娇娘是往嵩月馆的后门处躲去了,易礼便也忙不迭地从巷弄深处追了上来,他一路跟随女子的尾影疾奔至嵩月馆的后门,将易之行的声音浑然甩在身后。 不久,美娇娘的身影乍现于嵩月馆内的木阶梯之旁,其身形皆被木梯所掩,只流露出一个脑袋,一张侧颜,她魅惑地观望着老头儿许久。下一刻,这‘冷美人儿’掩口窃笑,似是在奚落不远处疾奔而来的易礼那气喘如牛的狼狈相。 “美……美人儿……你倒是等等朕啊……” 易礼不知羞,反而以能‘博君一笑’为荣,但见他的神容愈发‘死皮赖脸’起来,似欲耍着同样的戏码,换得美人一笑。 脚步声愈发逼近,那是易之行率领着兵卒匆匆赶来的声音。 此时此刻,美娇娘与老头儿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朝后门处望去,而当老头儿的目光收回之时,美娇娘却敛了形迹。 “父皇!” 易之行与侍卫急张拘诸地赶到此处,此时,甚而连老头儿的身影也无了去向。 “该死的!” 男子痛心疾首,双拳紧攥,实在怨怪自己适才未曾看顾好父皇,易礼耽溺于美色不是三两日的事情,他只希冀此回父皇可莫要将性命也搭了进去。 “四皇子,接下来分头搜寻吗?” 身侧侍卫的声音响起。 这之后,易之行的目光不断游移于周遭各处,最终他将目光锁定在了木阶梯的最上方,这是通往雅阁的去处。 “不,你们在嵩月馆外头守候。” 嵩月馆二层。 易礼的唇角都快咧到耳后根去了,玄色的瞳孔在其眼眶内滴溜溜地转个不停,里头充溢的除却狡黠,便是放荡与渴欲。 他分明瞧见美娇娘往这间雅阁内躲去,此回定要叫她无处可逃,甘心情愿地沦陷至自己的怀里。 站在雅阁前的易礼将拉门推开了一条缝隙,而在这隙中他能清晰地窥探到内头美人儿的一笑一颦,一举一动。 但见美娇娘落座于一张藤席之上,身前有低案,案上有热茶,而她的手中却抱着一只三味线,三味线的弦音被女子戏虐地弹拨起,时而灵动,时而柔媚,但总归而言似乎都抚不去一种近乎于幽森,狡黠的深意。 与其说这是女子在拨弦,倒不如说是她在以弦音挑逗缝隙中的男人,那些或灵或魅的弦音不断在女子的身上游走,从光滑的肩部直至那流露出的纤长美腿,最后停驻于美娇娘细腻柔嫩的玉足之上。而这一切如今皆在易礼的灼灼目光下毫无避讳地暴露着。 终于,那缝隙中窥察的男子按捺不住内心激情,登时将那缝隙扯开,旋即一把扑到了女子的玉足之上,跪着轻嗅。 这一切似在美娇娘的掌握之中,她并未推拒男子那低俗卑劣的热情,只是任其轻吻着自己的玉足。 此刻,殷国国君像只狗,趴伏于美人儿的足尖。 “陛下,何必心急成这样?某些人可快要到临,您不先行将屋门掩上吗?” 女子准确捕获到了外头无数间雅阁之门开合的剧烈响音,那穷追不舍的男子又一次逼近了。隐约地,她的额上似是渍出了颗晶莹的东西,像是冷汗。 “对……对!不能让那浑小子再坏了朕的好事!可不能让那浑小子再坏了朕的好事!” 经由点拨的易礼连忙转首锁上拉门,旋即又将那低案搬到了门后,案上的热茶因为他的拙手泼洒满地,他天真地以为如此便能阻隔易之行的烦扰。当然,今时哪怕存有分毫的耽搁亦是对其身后女子有利的局面。 望其模样,后头的美娇娘冷笑一声,可惜,易礼闻不见这冷笑。 在这期间,美娇娘只以一根弦,一个调弹奏,弦音虽相同,却不断增高加急,好似是在为某种孤注一掷的行动加添焦灼的基调。 易礼此回径直扑向了美娇娘的怀中,手脚颇是不安分,他想要快刀斩乱麻,迅捷发泄出内心的欲望,在易之行彻底到临之前。 “陛下,等等。” 弦音戛然而止,女子阻止了老头儿擅作主张的行径。 “怎的了?朕的小美人儿,朕已然急不可待了,我们还是快些开始吧……” 话音刚落,美娇娘的眼神徐徐至于老头儿那蠢蠢欲动的眸光里,一对上那妩媚的风情,老头儿的唇角再度咧开一抹激烈的渴欲。 女子的神容愈发妩媚,同时她的那只细嫩玉手却不断攀爬至老头儿的脖颈,老头儿身躯一酥,当即抖了三抖。 美娇娘的殷唇缓缓移去,最终却并非停驻在易礼的唇舌之上,反而拐了个弯儿,驻留在他的耳畔。 “陛下,该是上路的时辰了。” “好啊~那我们二人一起上路~” 美娇娘的媚音叩击着老头儿的春心,他双眼迷离,耽溺于其媚骨之中。 忽地,老头儿的神经抽离出美色,背脊一凉的他骤然意识到眼前人话中的深意,而这一刹那与女子攀爬至易礼脖颈的手开始不诡时几乎是同一时分。 但见老头儿双目猛睁,美娇娘却已然将他的脖颈强行按压在三味线之上,旋即猛然将这脖颈于弦上从左至右狠戾拉扯,还未等老头儿挣扎,他的脖颈便深陷三道血口,顷刻毙命。 而这一时刻却又几乎同易之行破门而入的时辰处于同一时分,紧锁的屋门当场碎裂,当易之行目睹自家父皇倒在一方血泊中时,美娇娘则却迅捷抱起那染血的三味线,光着玉足奔至于雅阁窗前。 “父……父皇……” 此刻,凝望着惨状,易之行那激烈闪烁着的瞳孔几乎要从眼眶中落了下来,他颤栗着身子,久久处于一方极端痛苦的阴影中。 片晌,锋芒出鞘,理智逾越感性,仇恨跨越了痛苦,男子的眼眸遍布赤红的杀意,好似在滴血。他并未怯懦地驻足于悲痛里,转而将猩红的目光向女子投去。 “歹人!今日我定要你血债血偿!” 男子疾飞至窗前,美娇娘却带着三味线纵身跃下,临走时曾丢给易之行一抹显著的哂笑。 一见女子跃下,易之行登时朝着窗旁猛烈疾呼:“放箭!放箭!” 美娇娘的轻功身法足以支撑她从二楼跃下,不料易之行的命令一出,漫天箭矢纷飞,而这箭矢的目标自始至终只有她一人。 哂笑凝滞于面,美娇娘的心脏当即提到了嗓子眼儿。 至于窗侧的易之行自知美娇娘如今已穷途末路,便也未曾跟着她纵身跃下,而恰在一切看似已成定局时,却有一抹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黑影将那半空中的女子拥揽入怀,二人疾速旋转,男子手中的锋刃便在这旋转中阻隔下了漫天流矢。 一至地面,男子拽着女子的手飞身跃起逃脱,其迅捷狡猾的身影偏叫这层出不穷的飞矢无法近身。 这二人疾奔去的某个巷弄中正站着一个莽汉与一个约摸十岁的少女,一瞧见二人的身影,那莽汉登时抱起少女便跑。 “洒家已经寻到了出路!快跟洒家走!” 男子下意识拽着美娇娘的手不久便被她悄然抽离了出来,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句无谓之词。 “你们何必同我来?暴露一个还不够吗?再者言,这本就是我一人的决定。” “你这小妮子,如今怎的还说这等话!诛灭庸君,雪国恨家仇,岂是你一人之事?” 手抱少女的莽汉忿忿难平地反驳道,其怀中那个少女却是双目凝滞,毫无生气,在她身上你几乎寻不到一丝孩童的天真与美好,她袒露出的漠然更像是个老者,雪鬓霜鬟的老妪。 随璟将芝岚从漫天飞矢中救出,几乎是俯仰之间,当窗侧的易之行预备纵身跃下之际,随璟与芝岚等人早已无了去向。 “追!给我追!杀君者,杀无赦!立即封锁城门!” 易之行冲冠眦裂,心底的杀父之仇暴动着,他绝对无法容忍芝岚此行所犯的罪孽。无论是今时,还是来日,他都势必要叫这灭君者付出惨重的代价。 城门封锁,芝岚等人无了去路,瞧着不远处重兵看守的城门,闻着后头严兵侵轧而来的脚步音,芝岚可谓一筹莫展。 “还愣着作甚?真当以为洒家只是摆设的吗?快跟洒家走!” 莽山带领诸人从离城门不远处的一个巷弄中翻墙而过,跃过墙头,便是一寂寥森戚的山林,这是莽山一早寻到的逃生之径。 可那易之行却像鬼魅般追随而来,芝岚适才引诱易礼时这男子便是目光敏锐,难以让芝岚有半分喘息的时分,此刻竟更甚。易之行甚而料想到当这群人瞧见城门封锁之际,必然会从一旁的山林中逃脱,倘使他们事先便踩好点的话。 “歹人!你究竟是何国遣来的!” 后头,易之行的声音响彻野林,他的目光一直死死地锁定于芝岚之身,一边锁定着,一边将手中的利刃悄然换为长弓。 矢在弦上,当刻发出,而易之行从来便是‘矢无虚发’。 芝岚并未回首,仍以胜利者自居,清傲地答道。 “这有何异?总归这天底下的百姓都想叫你父皇死,你暂且便将我视为天下诸国怨念的化身吧。” 几人一路疾奔着,而被易之行发出的飞矢此时正凌厉确切地直对芝岚的后背而去,这猛捷的气势似是要将她当场射穿。 第三章 孝思亦或险心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危如累卵的关头,随璟率先意识到女子背后的危殆,当他方欲抽刃之际,一旁的芝岚却出乎人料地率先抢夺走他腰侧的利刃,旋即回首将那几乎近在咫尺的飞矢一斩为二。 ‘啪嗒’。 飞矢落于地,易之行的眼眸登时闪过一抹震颤。 随璟亦是大惊,眸光染带诧异意蕴地移转至芝岚之身。 “抱歉,适才情况危急,只能借公子剑刃一用。” 话休,芝岚将手中的利器重新插入随璟的剑鞘当中,目光却同时挑衅地望向前方的易之行。 “竟连背后偷袭也无法做到百无一失,看来庸君所生也只能是蠢材啊!” 虽说自己方才不过也是侥幸逃过一劫罢了,可这并不妨碍芝岚对不远处的易之行施行讥讽与谩骂,她高声疾呼,恨不能诸人都能听闻,易之行的面色却在这一时分乍然铁青了下来。那双幽邃之眸中潜滋暗长着的必定是某种肆意的狞恶,然而不知为何,他似是将这情绪暗压了下去,脸孔上洋溢的绝非比他内心张狂的情绪轻得多,芝岚敢笃定。 “今夜谁人将此女拿下,赏黄金万两!” 命令一下,侍卫们的兴头明显高涨,芝岚对此嗤之以鼻,不由发出一声冷哼。 “你们先离开,他要擒拿的人是我,与你们无关。” 神容严冷,凛凛不可驳。 “绝对不行!” 本想要献身于此的芝岚竟当即被身侧的随璟强拽住手腕,还未待她回过神来,这男子便生狠将她带离于此,逃生的路被迫行进着。 “你要作甚!放开我!如若这般下去,我们谁人也活不了命!” “那便一起死好了。” 要说芝岚严冷,随璟比她更甚,女子想要挣脱的行径皆被他固缚于手心,幽冷的目光,坚决的口吻,难以寻出一丝动摇的可能。 “是啊!要死一起死!这年头性命不就是容人践踏的吗?与其待到来日被人侵轧,不如在今夜索性活个痛快!” 莽山赶忙帮起腔,被生狠拽住手腕的芝岚表面怒意当头,实则动容与无奈皆纠缠在其心底。 不久,后头流矢纷飞,皆朝此方袭来。 然则前头待着诸人的却是万丈高的悬崖,而悬崖下头便是急湍。 “你们可以吗?” 双目微眯,随璟连忙发问道,其忧虑的余光迅捷瞥了莽山怀中的随妤一眼,但见这少女仍旧面容寡淡,甚而连眉头也未轻蹙一下,她的神容一如往常般阴郁。 “洒家自是可以,就是不知小妮子与这丫头敢不敢一跳了。” 芝岚的确有些却步,她是只旱鸭子,压根儿不识水性。 可向来雷厉风行的她在目睹后头强兵箭矢追逼之际,便也顾不上什么了,与其让歹人遂了心愿,倒还不如亡命于高崖深处。 “快走!” 不容人反应,芝岚当即随着她手中的三味线一齐纵身跃入湖中,下头的急湍不久后便传来水花四溅的巨大声响。 接二连三地,上头三人奋不顾身地跃下,身后那层出不穷的箭矢终还是落了空。 “该死!” 目睹几人的跳崖之举,易之行怒意昭彰,待他赶到悬崖畔时,下头的急湍早将那几人冲得不知去向,他双拳紧攥,猩红的双目皆被不甘侵染。 湖面。 “咳……咳……” 被救出水面的随妤不断轻咳着,幸亏莽山时刻将她护在怀中,她到底还是脱了险,可率先跃下的芝岚今时却已无了影踪。 “莽山,麻烦你照顾好妤儿,我去去就回。” “你大可放心好了!洒家一定会妥帖照料着这丫头的!” 随璟方欲再度跃下湖中寻人,此时,长久不曾言语的随妤却陡然抓住了随璟的手腕,目光灼灼地凝望着男子,不愿让他离开半步。 随璟转回首,轻抚了抚女孩的脑袋,浅笑着安慰道:“如今芝岚姐姐许是遇了险,我们不能弃她不顾。妤儿放心,哥哥定会平安归来的,哥哥向你保证。” 无论随璟如何劝说,随妤那只羸弱的小手始终不肯松开,眼眸中似是泛起泪光,她死死地凝视着眼前人,手中的力气更紧了。在皎皎月色的光耀下,这双晶眸显得是那般恳挚与哀求。 “妤儿……” 男子没了辙,同莽山对望一眼,含颦焦灼起来。 此时的芝岚正挣扎在起伏不定的湍流中,难以喘息的她手中却还紧紧持着三味线。 她愈发觉得身子骨沉重,鼻息更是短促,像是下一刻便要咽了气。不仅如此,她甚而在被急湍冲刷之际撞上了湖中的巨石,将易礼迷醉的背部与腰身今刻竟渍出火红的血色,血色弥散开来,素白的急湍刹那间绽放艳丽。 湍急的河流不断同芝岚的体力相抗衡,不识水性的她能坚持到此种地步谈何容易。无望侵蚀心间,水流侵灌鼻腔,一切看似无可挣扎之时,一只巨大且有力的手却一把揽住女子的腰间,奋力将她‘打捞’了出来。 被救出时,芝岚几乎气息奄奄了,她勉强倚靠在一颗树旁,衣裳不整,水珠垂落,被湖水冲刷过的伤口此时泛着鲜明的痛,不断的咳嗽反而让这痛感更为恣肆。 随璟连忙探查女子的伤势,旋即从怀中掏出了一瓶青绿色的药粉,洒至女子背部与其腰身的伤口之上。 “芝岚姑娘,你忍着点儿。” 已无力气言语的芝岚因身后的痛楚倒吸着凉气,待这痛楚稍稍消停些,芝岚则赶忙向眼前人郑重其事地道起谢来。 “多谢你,随公子。今日您救小女两回,随公子的恩情小女皆铭记于心,来日小女定当报答。” “芝岚姑娘不必放在心上,同出于荀国,何谈恩情不恩情,一国之人,本就没有不帮之理。” 此时,芝岚才发觉眼前人的目光似是一直在闪躲,随璟双颊上的绯红登时叫她意识到自己现如今的穿着早因恣肆的湖水变得更为暴露了,哪怕如今正值夜时,却也还是过分放荡了些。 意识到这一点,女子连忙将自己散落的衣裳纷纷覆在裸露的肌肤上,不叫自己难堪,更不让眼前人尴尬。可惜今夜为了引诱易礼,她到底也就着了这么些单薄的衣裳,难以覆盖全身,便也只能将就着了。 望其如此,随璟忙不迭地将自己的外裳脱了下来,拧干了水,转而递到忙忙乱乱急着包裹身躯的芝岚面前。 “芝岚姑娘,如若你不介意的话,便暂且穿在下的吧……” 至此,随璟仍未敢直视芝岚,目光游离在除却芝岚身子以外的各处。 “多……多谢……” 着好外裳的芝岚很快便起了身,未顾及到身后伤势的她竟猛然踉跄一步,险些再度坠入一旁那湍急的河流当中,幸亏随璟眼疾手快,及时扶住她。 “你无事吧?” 男子的眉眼蕴上些忧色,芝岚摇了摇首。 自己的身子只有自己清楚,此刻的芝岚到底是被痛楚压垮了,尽力想要维稳每一步的她却总是趔趄晃荡,她不想成人累赘,更不知自己的眸中早因痛楚暗泛着泪光。 下一刻,她的眼前遽然出现一张宽厚的背部,紧接着便响起随璟的嗓音。 “上来吧,我背你走。” 男子嗓音清润,清润中渍出些许似是生就的哀愁。尤其是在这朗月清风之夜,他的声音则更为透露出某种令人动容的力量。 芝岚愣在原地,迟迟未曾挪动自己的身子。 “不……不必了,如今随公子本就……” 话还未落,但见随璟擅自作主地将芝岚的手拉至自己的肩头,旋即以一种更为和润的语气劝说道:“芝岚姑娘,你不必有顾虑,在下并不乏力,再者说,于此多伫足一秒便多了一分危殆,我们无法保证殷人不会再度追上来。” 芝岚颇为别扭地趴在男子的背上,尽管她是一名姬人,可同男子这般亲密却还是头一遭,当然,这其中要除去某些手脚不安分的浪荡子们。 她的双颊就此赧红,不知怎的,这二人似是心有灵犀,随璟的面色亦是腾起了红霞,幸亏他们无法瞧见彼此的神容,否则这脸孔的温热必然要再度升温。 殷国。 归于宫廷的易之行满目悲愤,心底痛恨怅惘,尤其是再睹那具冰凉的尸骸陈列于眼下时,他则更为被一种胆肝欲碎之感笼裹着。易之行颤栗着身子跪倒于地,暗中饮泣的他紧握双拳,其上暴涨青筋。 “陛下啊!陛下!您怎能撇下臣妾一人先去了啊!” “父皇!儿臣定会为您报仇雪恨!” 后头的宫妾,奴仆们涕泗交流,恸泣哀动,一旁的皇子们亦是难掩悲容,至于是真情还是伪饰便也只有他们自己心底最清楚不过。 下一刻,当着诸人的面,易之行强忍哀恸,命令画师依照自己所描述之容作下杀君凶手的模样,芝岚的容貌顷然跃于纸上。 画毕,易之行携着满腔激愤,面朝诸人高呼道。 “正是此女亲手杀害了殷国国君!将殷国的律法与尊严踩在脚底!从即日起,通缉令张贴本国以及本国所管辖的悉数国家,绝不容凶手逍遥法外!” 那张泪痕戚戚的脸孔漫溢着厚重孝思,感人肺腑,动天动地。 是夜。 当诸人散尽大半,或宫妃借口昏厥,或忙于国丧事宜,易之行却仍旧双膝跪地,面朝易礼。身侧的皇子几乎因乏萎靡不振,只有他依然挺拔着腰杆,低首哀思。 后头的宫人为之动容,不得不暗中称扬四皇子德才兼备,足以服众,下一任的天子之位非他莫属。 而在幽幽烛火的照映下,在诸人目光瞧不见的地方,那位‘孝心天地可鉴’的四皇子,唇畔正扬起着一抹实在轻浮的狡黠,厚重的孝思在隐秘的角落不见行迹,抑或说孝思只在外表,撕开它,那真正厚重的许是一腔沸腾着的险心才对。 第四章 归故里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荀国。 “多谢随公子。” 抵达娇衣馆,随璟将芝岚好生安顿下来,亲自请来了郎中,照料可谓颇为妥帖。 “芝岚姑娘定要好好顾惜身子,倘使不测发生,你大可去府中寻觅在下。” 瞧着眼前这位气宇不凡的公子,那旁徐妈妈打量的目光便未歇息过,但见她唇角上扬,喜眉笑眼,自知随璟定非寻常人家,那满身的气度挡也挡不住,尽管他衣着素净,可那骨子里的贵气却是无法掩蔽的。 如今荀国饱受殷国凌虐,经济凋敝,徐妈妈正愁着没处捞大钱呢!尽管芝岚乃是此处的头牌,荀国的名姬,本应十足宝贝着,然而在这等举国困顿的局面之下,能从她的身上捞些油水也未尝不可。 此时,不知其心意的榻上女子仍旧恭顺有礼,频频对随璟道谢。 “随公子的恩情已叫芝岚无以为报,芝岚又怎敢再去烦扰随公子。” “芝岚姑娘言重了,生逢乱世,不就是应彼此互助吗。” 下一刻,徐妈妈骤然打断二人的话头,自顾自地插了进来。 “是啊!是啊!这位公子说得对极了,我们芝岚本就是个苦命丫头!举目无亲,无所依靠,整日抱着一面三味线讨生活,早应得一好男儿的悉心呵护了。虽说她是我们娇衣馆的招牌,但请这位公子放心,我们芝岚的身子可是干净的!这全馆上下也没人比得过她贞洁哩!” 芝岚闻之,面色陡然一红,当即羞恼交融。 “妈妈,你说这话作甚!” 随璟愣在了原地,面对徐妈妈陡然而至的热情,他一时有些招架不住,眼底流露出惊惶的意味,口齿更是含混不清。 “妈妈,您误会了,在下……” “妈妈!你可以出去了!” 芝岚怒目而视,徐妈妈却将她的阻隔浑然抛之脑后,仍旧眸光灼灼地直面随璟,双手更是死命地拽住他的手腕,实在不愿就此放过一个大金主。 “倘使公子亦觉得我们芝岚是个苦命人,便娶了她,帮她赎身吧!妈妈我定给你个好价格,要知晓芝岚是我们荀国的名姬,从前甚至有不少外客来此,为的就是一睹我们芝岚的风采!公子您要是不好好把握时机的话,来日我们芝岚可要成了他人妇,到时您后悔也迟了呀!” 徐妈妈一股脑儿地道着,殊不知榻上的女子早已羞惭无措,恨不能寻个地洞钻下去。 言毕,莽山怀中的随妤忽地一跃而下,旋即一把推开徐妈妈的双手,拽住随璟,似乎是想要将他带离此处,而这少女的眉目中明显冗杂着某些怨气的成分。 “妤儿,你……” 随妤的力气颇大,死活不肯随璟继续留于此处,迫于无奈,随璟只能连忙同里头人示以别离之意。 “实在抱歉,芝岚姑娘,妈妈,在下先行离开了,过段时日在下还会来探望芝岚姑娘的。莽山,你也一起走吧,莫要打扰芝岚姑娘歇息了。” 一提及芝岚,随璟只觉随妤使出的力气更大了,他只得任着她的性子拉离,临走之时还对榻上的女子投来一抹抱疚的笑意。 “既如此,那芝岚姑娘便好好歇息,洒家便也离开了。” “好,一路小心。” 莽山随之离去,徐妈妈登时焦灼起来。 “哎!哎!你们怎的都走了!公子,请留步啊!价格好商量,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啊!我们芝岚可是被好多大官宝贝着呢!” 她不断在后头疾呼着,预备追随出去的她却被芝岚猛然唤止。 “妈妈!站住!您没瞧见吗?随公子的妹妹显然不愿我入府,您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他的妹妹算什么,长大了还不是得嫁人,岂能守着她兄长一辈子?再者言,妈妈这还不是为你好,这公子的举止投足间一股子贵气,一瞧便是家底厚哩!更何况他面如冠玉,又不是什么老爷子!嫁到如此好人家你还不知足吗?” “我只嫁我心爱之人,这位公子与我相识也就一段时日,他家底厚不厚与我又何妨?” 芝岚强忍后背不时袭来的苦痛,严冷着面容。 “蠢东西!同寒酸子过日子将来可有你好受的!对了,你既说他同你相识,那你可知这位贵公子到底出于何府?” 徐妈妈的发问一出,不知怎的,芝岚的眼眸登时沉邃了下来,嘴巴张张合合,却始终未曾吐出只字片语。 “哎呦!你想急死妈妈我呀!吞吞吐吐作甚!快说呀!” 良久,待芝岚斟酌过后,终还是略显艰难地道出二字。 “将府。” “将……将府?” 二字一出,那旁的徐妈妈当即瞠目咂舌,热情消退,神容竟刹那间古怪了起来。 将府。 随璟带着随妤归来府邸,放眼望去,但见一如往昔的晦暗与寥寂。 府邸空无一人,莫名的压抑流窜于空气当中,偶时还能闻见某些潜藏着的血味,那血味混杂着灰尘与污泥,只叫有心人能以捕获。 站在这方困窘之前,兄妹二人本就阴郁的眸光似乎更为黯淡了下来。他们久久地沉寂着,伫立着,直至身为兄长的随璟率先撕开了痛苦的缄默。 “妤儿,行了一路,肚子饥了吧?来,告诉哥哥,你想吃什么?哥哥亲自帮你做。” 随璟蹲下身子,隐忍着疾苦,满目柔情皆朝随妤一人袭来。 随妤亦将一腔温柔留给了自家兄长,她一把搂住了眼前人的脖颈,旋即小声在其耳畔嗫嚅起来。 “哥哥,你不要留下妤儿一人好不好,妤儿只有哥哥你了,妤儿希望哥哥也只有妤儿一人,这样哥哥便不会因旁人流血负伤了,妤儿不要哥哥受一丁点儿伤害。” 女孩紧紧地搂着随璟,眸中溢出晶莹,娇小的身躯于男子的怀中凄苦地颤栗。 随璟心下一紧,心中尽是怜惜,他连忙轻拍女孩的背部,回应道:“妤儿放心,哥哥只有妤儿一人,哥哥绝不会受到半点伤害,定会伴你一世。” 听闻如此答复,随妤终是放下了心,双目沉沉地闭了起来,也只有倚偎在随璟的怀中她才能感受到片刻的安宁。 “那日后哥哥莫要去见那个姐姐了,好吗?” 女孩骤然发问。 她能明显觉察到芝岚的危殆,倒不是因为芝岚凶恶,而是因为这女子过于恣肆的行径能引致危殆,显然,随妤不想随璟赴险。 随璟眉头轻蹙,当即将怀中的女孩轻轻拉离,双目直视着她。 “妤儿不喜欢芝岚姐姐吗?她是个好姑娘。你不应该如此闭塞,你该出门去寻些玩伴了。更何况芝岚姐姐帮我们杀了仇人,无论如何,你也不该对她抱有任何不满的情绪。” “妤儿不需要玩伴!妤儿只需要哥哥!” 随妤含颦,乍然疾呼,流露出极为抗拒的心绪,只叫眼前的男子头疼。 “妤儿,你作何总是这样?你不能一直生活在往昔的阴影里,我知晓那一夜于你而言实属残酷,可如今哥哥还在你身旁呢,你该大胆一些,像个寻常孩子般活着。” 此言一出,思绪不禁触及到几月前的那一夜,当时,将府遭受殷国歹人暗袭,全府覆亡,上下三百余人惨遭灭口,唯一存活下来的便也只有当时恰巧走亲的随妤与随璟。而这一切只是因为一个荒唐的理由,那便是随璟的父兄于疆场领兵对抗时怒骂易礼昏君,狭隘心肠的易礼自然不会放过区区一个小国的将领,便也在战役大胜之后取了这二人的人头,旋即派兵暗袭整座将军府。而这便也是随璟参与此次冒险的最大理由。 当时消息轰动荀国上下,可却无一人敢于发声,弹丸之地,岂敌泱泱之国? 如今大仇当报,而随妤却久久身处于那一日打开府门,亲眼目睹到横尸满地的晦暗记忆里,那份记忆野蛮地霸占了她的童年,兴许还会追随她一生。 此时,记忆被触及,随妤的情绪自也肆意高涨。但见她哭嚷着,跺着足,冲破寡淡的神容今刻显得有些狞恶。 “哥哥!妤儿想要的就是你平安顺遂,这也有错吗!妤儿想要你只伴在妤儿一人身旁,这又是哪里做错了!妤儿需要的从来便不是玩伴,是哥哥你啊!妤儿如今只有你了……” 说着,女孩眼眶的泪珠大颗坠落,丝毫不见停息之势,宛若里头有一方汪洋。 望其如此,随璟足有些震颤,可更多的则是疼惜,如今兄妹二人互相为依,随璟必须将随妤的情绪放在首位,二次伤害她那残破的内心实在过于残忍。 “好……好好好,日后我不再强求你了,一切依你所愿。” 满肚子的无奈在瞧见随妤那张凄楚的泪容时终还是化为虚无,随璟怜惜地将她拥揽入怀,漫无边际的晦暗似乎又在彼此的心底扎根着,他们像是再也寻不到光明的所在了…… 另一边,与他们几人同行的莽山却是满面春风,他怀中揣着一堆好玩意儿,豌豆黄,如意糕,还有各等早已被他那魁梧的身形压得不成形状的罕有小食,如今皆 呈现在巷弄当中一群衣不蔽体的遗孤面前。 这些遗孤皆因殷国战马的铁蹄凌虐荀国大地时失却双亲,几月之间,本还健全的孩童如今却是个个身子骨单薄,惨落乞儿的境地。 “哇!莽山哥哥,你又给我们带吃的了!” “那是自然,洒家走哪儿都不能忘了你们啊!这些皆是洒家前日在那殷……皆是洒家从旁处买来的!你们快些尝尝,可还适口?” 莽山险些说漏了嘴,实则这些名贵的糕点不过是他抵至殷国之时顺手在某些富得流油的官宦府邸的小伙房内盗来的,如今好心肠的他只想叫荀国的孩童们也能饱尝一番珍馐美味。 “莽山哥哥,你简直是个大好人!回回给我们送吃的,寻儿这辈子也未食过这般香甜的糕点!谢谢莽山哥哥!” “谢谢莽山哥哥!你简直是我们的活菩萨!” “谢谢莽山哥哥!谢谢莽山哥哥!” 瞧着眼下孩童那瘦削脸孔上流露出的笑意,以及耳畔不时传来的幸福童音,莽山乐得开怀,不禁抚了抚脑袋,‘嘿嘿’地憨笑起来。 “哪里哪里!” 第五章 登基与通缉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六皇子现今还未归朝,急着另立新君未免为时尚早了些!” 相国吴槐义正言辞,于诸臣议事厅大肆嚷嚷。 “国不可一日无君!再者言,四皇子可是如今朝野上下最为人所称道的储君人选!且先皇在世之时便已然表露过对四皇子的无限欢心,凡事都带着他,要不是因为四皇子为人温润,处事平和,先皇担忧其成为众矢之的,否则一早便立四皇子为我们大殷朝的太子了!” 殷国大将军莫宏峰当即反驳,二人的立场昭然若揭。 如今,诸臣议事厅分为三股势力,一派支持六皇子登基,一派支持四皇子即位,另一派则维持中立。而这两位皇子偏皆卓尔不群,实在能担得起重任。只是那位还未归朝的六皇子曾经传过暗杀先皇,谋图篡位的丑闻,因此才被发配边疆苦寒地区领兵作战,生死皆由天定。而这位四皇子,也就是易之行,却乃出了名的‘孝心天地可鉴’。 “让一个罔顾人伦的皇子登基,岂不让外人瞧我们殷国的笑话!” “大将军,那次事件并无足够证据,你怎能一口咬定当初刺杀先皇之人便是四皇子派遣的呢!” “哼!没有足够证据?那群歹人临死前的目光究竟对准何人你不知晓吗?相国又何必自欺欺人?” “难道就没有可能是敌国蓄意挑起本朝的内乱吗? ” “相国无需多言,各人心底皆有把秤,究竟何人才是现今最合适的君王人选早已一望而知,某些被发配的皇子别妄想来分这碗粥!” “你!” 此时,议事厅外传来中官尖厉的嗓音。 “四皇子到!” 迎面走来的乃是近日里忙于国之丧事的易之行,但见他面目消沉,双颊瘦削,一片孝心如今正堂而皇之地曝露在脸上。 诸人行礼,莫宏峰礼毕之后赶忙言道:“诸位瞧见了吗?国丧期间究竟是哪位皇子在为先皇,在为我们殷国的政事而操劳?难不成是那位发配边疆的六皇子吗?” “大将军言重了,我只是尽己之责罢了。” 易之行微沉眼眸,羞惭答道,举手投足间尽显他历来的谦逊与温和。 “四皇子您不必过谦,今日请您来便是商议登基事宜的,为防有心人作祟,臣望您明日即位。” “明日?这未免太过仓促了些,父皇殁去不久,恐怕……” “四皇子,只有您赶紧担当重任才能慰问先皇的在天之灵啊!” 莫宏峰不断劝说,易之行却总是顾及连连,那蹙额愁眉的模样真当将一片孝心展露得淋漓尽致。 只有吴槐冷眼相望,疑忌的余光暗中游移四皇子之身,良久,他才骜桀地插嘴道:“大将军,既然四皇子一片孝心,您便也遂了他的心愿吧,可莫要委屈了四皇子的这番苦心啊!” 吴槐的口吻莫名阴阳怪调,唇畔更是勾起近乎讥讽的意蕴,只叫易之礼与莫宏峰浑身不自在。易之礼惊怪地望着吴槐,似是不明所以,而莫宏峰是个武人,喜怒皆形于色。 “相国作何像个娘们般怪声怪气!这辈子不是个女儿身还真是屈就了您!” “你!” 吴槐登时吹胡子瞪眼,二人间的气势眼瞧便要剑拔弩张开来,一旁易之行那好似能包容一切的温和嗓音却于这关头再度响起。 “相国与大将军不必争执了,还是等六弟归来再行商易吧。大将军的心意我心领了,可君王本应服众,既然我做不到服众,还谈何登上高位,稳住民心呢?” 易之行含颦,那副温和谦逊的模样只叫吴槐暗中作呕,但见他斜眼而视,口中发出轻微的鄙夷之音,而莫宏峰则更为亢奋。 “四皇子!殷国如今需要您!您不能因为相国的荒唐措辞而退缩啊!六皇子在苦寒之地几时能归?诸位大臣们,难不成你们要让殷国社稷被外敌钻了空子吗!” 今时,朝中那些一直按耐不动的中立派们似是动摇了,竟连连劝服起四皇子。 “既然大将军都这么说了,还望四皇子不负众人所托明日登基!现今朝政繁冗,四皇子确乎是君王的最佳人选,相信这也是先皇的遗愿!” “是啊,便情四皇子明朝登基!也算是给先皇一个交代,给殷国百姓一个交代!” 殷国上下最忌惮的乃是父兄间为夺储位反目成仇,正因如此恶行屡见不鲜,殷国的内政才频频惹起骚乱。如今这些中立派的大臣之所以动摇的原因恐怕也出于此。 易之行面露难色,像是仍在顾虑先皇与六弟,又不好推脱诸臣的托付,那两难的模样愈发令看穿一切的相国嗤之以鼻。 “既然四皇子不……” 此回,吴槐又欲开口,却被易之行的笃定言辞打断。 “倘使诸臣诚心欲将江山社稷托付给我,我自也不能辜负诸臣的心意,你们放心,殷国注定会在我的手下更加兴荣,如不能至此,我将于来日以死谢罪!” 言辞诚恳,情感戚戚,话音刚落,除却六皇子派的诸臣登时齐齐跪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叩拜声响彻大殿。瞧着形势已定,四皇子派的大臣们也只得纷纷跪下加入其中,只有那吴槐仍旧站如松,震颤的目光不断向周遭人袭来,最终停留在易之行眼角那若隐若现的泪珠之上。 好你个易之行,演技竟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一群老糊涂!居然被一浑小子唬得团团转! 在诸人叩拜音的压迫下,最终吴槐也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闷声跪地,忿忿难平催折着他的心尖。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夜时。 鸦默雀静,易之行独身一人端坐书房案旁研习兵书。这一整日的情感‘真挚’已叫他乏了,可醉心于政事与书海的他却能顷刻抛下这份困乏。不同于先皇,易之行的确是个勤政的,就算他别有用心,只要能给殷国子民带来福祉,似乎他所做的一切也无可厚非了。 忽地,男子像是忆起了什么,陡时驻了笔。 “燕骐!” 外头人闻声推门而入,当即恭顺欠身。 “四皇子,请问有何吩咐?” “通缉令上的女子可有消息了?” 那被唤为燕骐的侍卫摇了摇首,连忙答道:“答四皇子,暂时未有任何消息,属下定会加大力度,绝不让歹人逃出生天!” 短暂的思衬过后,易之礼忽而指了指桌案上那张地图,而他手指停留的地方便是荀国的所在。 “就在此处大力搜寻,无论如何,那女子也必得死,自然,还有她的那群同伙们。” 语毕,易之行的双眸遽然沉邃了下来,里头杀意浓重,他的思绪再度归于那夜的记忆中,当时芝岚的讥诮与哂笑他可还历历在目呢。 视线重归荀国,这个边陲小国,立锥之地,实在赶不及幅员辽阔的殷国,被殷侵轧凌虐乃是常有之事。 殷国管辖数小国,小国对殷国俯首称臣,然殷国先皇易礼却是出了名的昼夜荒淫,昏庸无道的暴君,在他统领之下,小国民不聊生,屡遭殷国官员凌辱压迫,甚而曾一度出现尸骸遍城,巷弄中横躺着的皆是毙命少女的残景,她们衣裳不整,饱受凌辱死去,孩童不敢出门,因为殷国官员以杀人取乐。 不久前,殷国大摆筵席,出席者皆为小国君王,在那一场宴席上,彻底埋下了来日芝岚杀君的种子。话说那日,荀国君王竟莫名受到易礼的羞辱,易礼以荀国百姓性命威胁之,强迫荀国君主当众饮泔水,食猪粪,而荀国君主本就爱民如子,为了百姓的安危他只能公然蒙受此羞辱,却在归国的那一日自尽身亡。 消息一出,震动全国,芝岚这位荀国名姬一片碧血丹心,国之屈,君之辱,终叫她亲手酿成一桩惨剧。 就此,易之行才认定此女出于荀国,尽管不少国家对殷国怀恨在心,可要问此时谁人最憎殷国,那便也只有荀国人了。 翌日,彼方在子民的祝颂下举行登基大典,一派祥瑞,而此方,荀国,仍旧是那般凋敝,衰颓,过往那小国寡民的安乐如今竟成了人丁萧条的凄冷。 死的死了,逃的逃了,余下的百姓不敢出街,甚而就连花街柳陌这等烟柳地儿亦鲜少有生意上门,百姓亲眼目睹国都的侵毁与没落,孤寂与苦寒在每个人的心底默然流窜着。 “你们说说看啊,那暴君究竟是被谁人所杀?” “谁人所杀我可不知,我也不想知。如今荀国君王是指望不上了,我只希冀殷国今儿个新上位的君主能是个明事理的!不求他多么体恤民众,至少也别将咱们小国子民的命不当命啊!” 娇衣馆内,一群没生意的女人家们只能围聚在一块儿以谈天疏解内心的苦寒。 芝岚被徐妈妈强行拉了过来,可一提及那暴君,她似是不想留下,神容明显染上几分急促。 “哎!芝岚你去哪儿?整日闷在屋子里头迟早会闷出病来的!” 徐妈妈一把拽住刚欲离去的芝岚,芝岚当刻抽出了手。 “我……我的身子还有些乏,想回去歇息着了。” “你这就是闷出来的毛病!就呆在此处,愈躺着才愈乏嘞!你还未成婚生子,可得好好保护着身子!否则将来这肚子还怎的争气!” 不知怎的,徐妈妈挽留的态势竟叫芝岚心底莫名惶恐,她像是预感到了什么,想要离去的心更是炙烈。 恰于此时,外头传来一声疾呼。 “你们这群整日躲在屋里头的废物东西!快些出来瞧瞧!可有见过这群杀人凶手!提供可靠线索者,我们殷国朝堂可赏金万两!” 殷国官员朝着街巷中高声疾呼,这一声刚落,那旁被徐妈妈紧紧拽住手腕的芝岚,心底却猛地‘咯噔’起来。 第六章 潜逃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不行!我得赶紧离开,还得去通知那几人才行……” 待诸人纷纷因好奇出门探看之际,芝岚却冷汗直冒,忙不迭地溜入自己的屋阁内拾掇起行囊来,她首先取起的便是三味线与剑刃。 女子根本不知当夜所遭逢的易之行竟有这本事,明明只打过几次照面,却能将自己的脸孔画在通缉令上。至少依适才那官员的言辞瞧来,恐不止自己一人在那通缉令上露了脸,如今芝岚只求这背后的画师手法拙劣,无法领会到自己神容的精髓了。 然而事情往往超乎人料,此时此刻,芝岚以及那三人的脸孔像是活生生刻在那四张通缉令上似的。殷国确乎人才济济,最起码像这等能将人物绘描得呼之欲出的画师搜遍荀国上下恐都寻不出一个来。 “啊!” 下意识地,徐妈妈发出一声尖叫,像是见着了鬼,因为那通缉令上明晃晃挂着的不正是自家姬人的脸吗!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啊!” “啊!” 旁余的姬人亦在目光落于通缉令上的那一刻相连发出了惊叹之音,以帕轻掩神容,心底震悚不已。 这声声惊叹引来的乃是殷国官员犀利的锐目,但见他们登时拔剑出鞘,将光刃直指眼前诸人。 “你们认识她?说!如今她究竟身在何处!她可是杀害我们国君的罪大恶极之徒,倘使你们纵容包庇,必以同罪追究!” 言辞一落,徐妈妈以及那些惜命的姬人们登时双腿乏软,她们没法隐蔽什么,尤其是在面对刀剑的威胁时。 不得已的情形下,几人相看一眼,最终只能用手指了指娇衣馆内,目光却还留余着震悚。 此时,芝岚已然拾掇好一切,当即预备出屋。却闻急促的脚步音逼近,正如当夜被易之行追击一般,她的心跳漏了半拍。 女子连忙转首打开窗,旋即果断一跃而下,身有轻功的她麻利地从二楼跃下一楼,却被留守在一楼的十几官兵们逮了个正着。 “她在一楼!快下来!” 官兵疾呼道,俯仰之间,芝岚拔起利刃,同眼前这群外敌展开了不得已的殊死搏斗。幸亏留守下头之人不多,以她的武艺还是能对付得过去。下一刻,当官兵们悉数从二楼赶下之时,芝岚却以一记凌空飞脚,彻底杀完了留守在此处的区区十几官兵。 官兵而已,在芝岚眼底皆是些虾兵蟹将,上不得台面。 唇角挂着一抹哂笑,女子连忙疾飞出去。临走之际,她亦不忘瞧上通缉令一眼,不得不承认,她觉得自己在照镜子,那上头的人同自己别无二异,惊惧划于心间,本有的得意瞬时云消雾散。 “快追!她在那儿!” 芝岚疾奔的身影此时在后头这群官兵的眼中实在像极了黄金,那可是黄金万两啊!谁人又想轻易叫黄金就此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溜走呢?便都卯足了劲儿,甚而妄想着待会该如何瓜分这一笔优厚的钱财才好。 女子一路狂奔不止,本以为能顺遂甩掉后头人,谁料前方竟再现一批新的官兵,足有数百余人。这阵势确乎将女子骇住了,她怎的也没想到这背后的主使者竟派遣如此多的兵力驻守荀国,而往右一瞧,倘使芝岚不曾眼花,那旁竟又浩浩荡荡来了数百余人。 就此,芝岚无了明路可走,只能倏忽间躲入拐角的一个巷弄里,妄想着能就此躲过一劫,然而放眼望去,如今乃至于这偏狭巷弄中也大大小小张贴满了自己的通缉令。 ‘擒拿或提供该女线索者,殷国朝堂赏黄金万两。’ 密麻的字儿不放过女子任何余光,心脏彻底提到了嗓子眼儿,最终目光亦随之滞愣下来。 “分头追!” 官兵气势汹汹,声响再度传来,处境困窘的芝岚只得径自闯入巷弄里某个人家的屋舍当中,虽是心底抱愧,可如今却也没辙了。 屋里头有三口人,一见女子闯入,各个双目瞠大,手中的碗筷停留半空,不知他们是否认出了眼前的女子,总之芝岚方闯入时无意间展露出的狞恶确乎将他们骇了一大跳。 “你……你……” “你是外头画像上的女子!” 大人嗫嚅不断,却叫一孩童当即指认了出来。 “闭嘴!” 音落,那俩大人连忙将孩子的嘴巴捂住,似乎是怕就此招惹来什么祸患,到底眼前人乃凶杀者,装糊涂总比清醒好。 “外头官兵搜寻,可有地方借小女一躲?” 凶杀者出人意料的温和,举止更是恭顺,丝毫不像什么凶手的做派。芝岚本就不愿打扰民众,如今实在乃上无天路可走。 此言一出,大人呆凝在原地,四目对望过后赶忙将芝岚领到了后头某块被茅草遮掩的地库中,而屋外的步履音却在逐步逼近。 “多谢你们!你们的恩情我定当在来日报答!” “无事嘛!杀了那狗皇帝,你可是我们荀国的大功臣!大伙儿都是荀国人,我们不帮你又帮何人哩!来来来!快些进去吧!” 许是因为芝岚待人亲和,三人幻想中那恶煞凶神的印象便也消退了,同胞一场,自是不会帮衬着外人。 感激溢于言表,这一切比芝岚想象中还要顺遂,那一夜的暗杀如今在她看来的确是万般值得的。 然而女子的妄念确乎只是她的自我陶醉,当官兵的步伐未曾有半分停驻而是像直奔目的地一般,径直朝此奔来时,凶险的预兆与疑忌亦齐齐腾涌而至。 无论何时,人心这种东西还是莫要妄加推断为好,哪怕是同胞,亦有善恶之分。 “大人!就是这里!那女子就躲在这里头呢!方才我们蓄意将她引了来,如今必叫她无处可逃!” 显然,这是方才那引路妇女的声音,此时她正生龙活虎地上演着‘背叛’的戏码。 “哼!算你们明智,未曾帮着这歹人蒙骗我们,本大爷回头会赏你的!” “爹娘!你们为何告密?先生说了,告密乃是小人做派!” 一旁的孩子对自家爹娘的行径嗤之以鼻,于下一刻大声指摘了起来,不料却遭到他们的无理吼斥。 “闭嘴!就你话多!我们是良家子,本应向着官老爷!怎能帮一奸人为非作歹?她可杀了人哩!还是咱殷国的皇帝!” “娘!你是荀国人!何时成了殷国人?而那庸君本就该杀!” 孩童言行无忌,官兵变了脸色,那俩大人连忙将这孩童的嘴巴狠狠捂住,却道:“孩子嘛,说话莽了谢,不知分寸的,待会儿我们定好好教训他!只是……那个……官老爷,不知通缉令上头所言的黄金万两可是当真?” 俩大人低首哈腰,陪着笑脸,那双被穷困腐蚀的双眸中此刻充溢的皆乃卑劣之色以及对富贵的极端向往。 官员挑了眉头,一抹奸滑的意蕴流窜唇角。 “这自然是真的呀,只是……这黄金万两也不可能是你们这几穷酸子的!” 手中锋芒逼人,应声而落的乃是两大人的尸骸,临死时,他们的嘴角还挂着贪婪的余韵。 瞧见如此残景,孩童登时惊悸地哭嚷起来。一闻动静,里头的芝岚再也坐不住了,她一脚踢开了头顶上的木门,旋即飞身跃起,然则那孩童的身躯却于她飞身而出时惨恻地倒在一方血泊中。 这一刻,某种难言的悲戚在芝岚的心底四溢,乱世中的死便是如此残暴与不讲道理。她觉得是自己害了这一家,可这一切似乎又是这两大人咎由自取的结果,诸多困苦凝结于心头,被逼到绝境的芝岚只能放手一搏。 “狗贼们!今日我便要让你们瞧瞧侵轧他国的代价!” 女子始终背着自己的三味线,可手中的攻势却仍迅猛,这群官兵似有些招架不住,连忙朝外头大声疾呼道:“不必寻了!不必寻了!杀君者在此!”他们本想着自个儿独吞酬金。 不到多时,这间逼仄的屋舍之中便被带刀官兵围堵得水泄不通,适才所瞧见的大批官兵如今齐齐抵场,擒拿芝岚可谓瓮中捉鳖,轻而易举。 “歹人!劝你赶紧束手就擒!同我们殷国作对者,从未有一个好下场!” 面对棘手一幕,但见女子将手中心爱的三味线轻柔搁置在了一旁,旋即将悉数行囊往旁处一扔,手中只持利刃的她看样子还不打算放弃,而眼底一直蓄存着的对殷国诸人的仇恨却在此时汹涌恣肆。 荀国之凋败,同胞之疾苦,可皆拜殷国皇族官系所赐!这叫芝岚如何不痛恨眼下这群践人性命的畜生! “哼,从未有一个好下场?你们真当觉得自己会与天同在,与地同辉吗?像你们这种横征暴敛的罪恶之国总有一日会陨灭!今日我便要让你们瞧瞧敢踏入我们荀国地盘的后果究竟如何!” 话毕,那丢弃行囊的女子灵活的身影宛若一阵旋风,主动跃入了眼下的危殆当中,不知怎的,本还成竹在胸想着如何分那黄金万两的官员们此刻却略显局促了起来…… 殷国。 登基毕,易之行忙不迭地归于御书房内批阅奏折,研习兵法,周遭的一切事务皆在他的盘算当中进行着,无论是易礼的死抑或自己即位,他甚而还敢笃定如今那被四方通缉的女子想必不久便要落网了。 易之行醉心于这种万事万物皆在自己计划当中悄然行进着的感受,然而下一刻窜入他双耳的消息却彻底击溃了他那不可一世的桀骜与笃定。 “启禀陛下,六……六皇子请见。” 进来通报的燕骐面露异样,而易之行则在顷刻间将目光于奏折上收了回来,他的神容好似在一刹那间凝滞住了,不久却又消融至常态。 “是吗?那便请朕的好六弟进来吧。” 说着男子便将手中的奏折放下,继而不动声色地瞧着徐徐迎入之人那张布满血气的生活脸孔。 这张脸孔此刻本应不染血色,于郊外腐臭溃烂,而现如今竟公然完整地曝露在易之礼的眼前,还是那般神采飞扬。 当即,皇上那抹假意上扬的唇角止不住地开始隐隐抽动起来,诸多狐疑与厌弃激烈地撞于他的心头。 第七章 与国别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芝岚离去之际,曾将余光短暂地停留于那间屋舍之中的三具尸骸之上。 确乎令人憎恶啊,可憎恶之余,芝岚却又觉得是自己一手毁了他们的安宁,尤其是那孩童,他的那张还残存着余温的脸孔在身旁那俩大人的贪婪比对下,竟显得那般无辜纯粹,芝岚只恨自己当时为何没能快人一步救下这稚嫩天真的灵魂,哪怕这孩童日后还是会被困窘压垮成他爹娘的模样。 “芝岚姑娘,还愣在此处作甚?再不快些离去的话,指不定何处又有官兵蹿出。” 一旁的随璟叮嘱道,而被他护在怀中的随妤此时正死死地凝视着芝岚,芝岚恰同她的目光相对,狐疑的情绪登时划过心尖。 “嗯,走吧。” 又是当夜的四人,他们的命运再度因为遍布全城的通缉令被迫捆缚在了一起,这其中要属芝岚最为不愿,到底人是她杀的,这一切的罪责本不应牵扯到更多人。更何况她素来喜欢独处,现今却不得不群聚了。 四人一路奔至荀国郊外才敢喘上一口气,曾经碧血丹心的爱国者此刻竟被迫离开国度,四处流离,芝岚光是想上一想,便觉来日渺茫不可期。 “多谢你们,适才要不是你们,兴许我便不能活过今日了。” 女子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道着谢。 “芝岚姑娘言重了,您的身手一目了然,就算当时我们不抵场,您也还是能冲出重围的。” 至此,随璟怀中的孩子仍旧以惨恻的目光死死凝视着芝岚,尤其是在随璟同芝岚说话的时分,那抹目光更是死气沉沉。 起初,芝岚还能容忍,可这一路上随妤的目光就宛若幽魂般形影不离,她终是按捺不住内心的不适,冗着三分戾气当刻直视逼问。哪怕眼前人只是一个孩童,可该计较的还是得计较。 “你看着我作甚?” 此问一出,诸人的目光皆朝随妤望去,而随妤却在同刻将那凝视移了开,旋即缄口不言,似是不打算回答芝岚的问题。 随璟蹙眉,口吻隐含嗔怪。 “妤儿,不准如此无礼,现今我们是迫不得已才逃出的,你又闹什么别扭呢?” 男子自明白妹妹的情绪所在,她就是不愿自己同芝岚往来罢了。一闻随璟的怪责,随妤索性将眼眸闭起,这架势是预备忽怠眼下的一切了。 不仅随妤冷眼相待,那旁壮硕魁梧的莽山竟也暗中对着荀国的方向抹起了泪来。就此,便要彻底亡命天涯,那虽孱弱却埋存着太多欢与泪的母国终成那遥远的孤影,同自己恒久地拉开距离,思绪及此,莽汉也难掩一把辛酸泪。 这一幕恰被芝岚捕捉,五味杂陈的情绪强扭着女子的内心。既被少女冷待,又见同行者落泪,方才还经同胞倒戈,下一刻,口吻中携着自责以及对眼前诸人当夜非得参与自己行动的躁急,芝岚陡然开了口。 “抱歉,我并非有心将你们牵连其中,当夜我便根本不应去杀了那狗皇帝!最终换来的只是我们逃无定所的流离日子以及同胞对我们身价的渴念,这件事我是彻头彻尾地做错了!我简直蠢到了骨子里!那群官员说的对,同殷国作对者从来没有一个好下场!你们倒也不必苦苦啼啼的,而你,随小姐,更无需对我横眉竖目!今日我便主动投案,想必擒拿到我这个真正的杀人凶手之后,殷国久而久之也不会对你们如何了。” 话毕,芝岚对眼前三人作了揖,当刻预备决绝辞别于此。 她是个倔强之人,无论生死,她都乐意一人承担,与其在冷眼下苟活着,倒还不如安宁地死去。 听闻此言,随璟怀中的随妤陡时睁开了眼,里头蕴着点点得逞的快意,不料这快意竟被自家哥哥亲自斩断。 “芝岚姑娘!等等!” 随璟一把拽住女子的手腕,而那旁本还在独自抹泪的莽山则也赶忙追随了上来。 “你这小妮子!怎的这般冲动!瞧你这面相本应是个精明人,为何想不开偏偏要去送死呢?这根本不是你的错!只不过那一夜你同咱们的念头恰重合了而已!” “我不是去送死,我只是觉得我做错了事。螳臂当车,现今想想那夜的自己还真是可笑,百姓疾苦与我何干?国君受辱自刎似也同我这个烟柳女子无多大关联,我本就是个寻常小民,实在应该独善其身才是。如今死一个也是死,死四个也是死,你们要是能掂量轻重,此时便无需拦我!” 芝岚当即扯开了随璟的束缚,随妤帮了她一道,亦将自家兄长的五指扒开。 “啥叫螳臂当车?说到底我们还是将那昏君杀了,便说明他殷国并不是一手遮天的!” “随你何言,我认定的事必一头栽下去,你们谁人也阻拦不了我!” 芝岚有一股倔气儿,凶手是自己,这罪责便应由自己一人承担,更何况如今她独身前去还能麻利地干掉不少殷国的暴官,如此也算是自己在生前赚了一笔。 女子的倔气儿到最后终是被随璟攥在手心,他再度拽住芝岚的手腕,那力气拽得她生疼。 “随公子,您请自重!” “芝岚姑娘,你既说了您认定的事必一头栽下去,那为何您当夜认定要杀死昏君的念头如今却动摇了呢?在下知晓您只是不愿拖累于我们,可就算无了您,在下还是要杀死那昏君的,毕竟倘使不是他……不是他的话!父兄,娘亲,将府上下三百口人也不会惨死……” 随璟好似哽咽了片刻,目光倏忽间凝邃了下来。这一刻,诸人噤若寒蝉,似是怕一不小心便刺破了眼前人的哀恸。 那噩耗当时可是震惊了荀国上下啊,百年世家竟惨遭外敌一夕凌虐成满地枯骨,荀国上下无一人敢扬声反抗,血性被大国的淫威抑遏着,这才是真正的讽刺,真正的羞辱啊! 随妤心疼地凝视着随璟,眼底的哀恸不比他少,可她的目光最终还是留存在自家兄长那只紧紧拽着芝岚的手上,她忙不迭地将他们二人的手分开,似是在将随璟与悲痛分离,眸中莫名染上三分焦灼与惶恐。 “小妮子,便让我们四人一起亡命天涯吧!洒家定会护你们周全!上苍是铁了心要将我们四人的命运绑在一块儿了,你又何必同老天爷过意不去呢!只要咱们四个荀国人相守着,何处都是荀国!” “芝岚姑娘,你没有做错,我们都没有做错,今后无论生死,在下皆不悔于当夜的抉择。至少于在下的心中,芝岚姑娘的行径是无畏的,是有骨气血性的!” 就此,芝岚的瞳孔剧烈闪烁了起来,她忽而有些痛恨起自己为何方才因一时情绪作祟,将国仇家恨视如敝履呢? 强压情绪良久,在随璟与莽山的期盼下,芝岚终算是挑明了心意。 但见她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绣有仙鹤的帕子,旋即将它递给了莽山,却引起了这莽汉一肚子狐疑。 “小妮子,你这是……” “瞧瞧你,如今泪还挂在脸上呢,壮健的体格,偏是个爱哭的,也不怕惹人笑话!” 芝岚打趣道,莽山登时含羞带臊地抚了抚后脑勺,赶忙接过了帕子,面颊的羞红迟迟不曾消退。 “那……那洒家一时难忍嘛!眼泪它自己个儿就掉了下来……” 瞧着眼前之景,随璟夷悦地扬起唇畔,自打将府覆灭之后,他再也未曾感受到过人间这寻常的欢乐了。 如此和乐中,只有随妤一人格格不入。她向这旁眉开眼笑的芝岚投来一抹不知为何的阴郁眸光,继而将双眸忿忿闭合起来,脸孔别过了诸人。 远方的国都愈发渺远,此去的日子必经怅惘,虽与国别,血性骨气犹存。 殷国。 “是你杀了父皇是吗?” 易之临眉宇急蹙,烧人的凶光直袭易之行而来。 坐于书案旁的易之行登时发出一声轻笑,流露的委屈里暗含着讥诮。 “六弟,你这是怎的了?不能因为国君之位如今被朕坐着,你便将一些莫须有的罪名扣在朕的头上啊,朕可好生冤屈。” “父皇遇害之夜可是同你在一起的!你为何不拦阻父皇出宫,偏要他只身涉险?想必外头那通缉令上的女子乃为你的同伙吧?” “六弟你怕是颠倒了黑白,你要记着,几月前父皇遭袭的那场刺杀是出自谁人之手?还不是你这幕后主使者。朕还觉得那上头的女子是六弟你的同伙呢,没成想你竟先行倒打一耙,是真当不将朕这个皇帝放在眼底了吗?” 易之行的笑意逐渐消敛,手指不停在书案上叩击着,余光则在眼前人身上游移打量,眼下那张痛心震怒的脸孔此时正鲜活地呈现在其眸底。 “那分明是你陷害于我!早在几月前我便发现你心存不诡,你的孝道如今早成了笑话!上回你未曾得手,如今待父皇因那莫须有的罪名将我遣送至苦寒之地,你便趁此机会对父皇下手。他可是你的父皇啊!生你养你的亲人啊!易之行,你怎能屡次痛下杀手!父皇如若泉下有知,必得将你罪行晓畅,真希望父皇化身厉鬼将你这孽子一并带走!” 此时,易之行的脸色已然铁青,手指停止叩动,身躯徐徐从书案旁缓步踱了出来,边踱边道,直至停驻在易之临的眼前。 “笑话?即使是笑话,那也是你一人心底的笑话,敢问这天底下又有谁人知晓呢?六弟。” 此刻,两双外形相似,内里所裹挟的意蕴却判若天渊的眸子正无畏地交锋着,易之行想着的是如何将这张碍眼的脸孔于来日以刀剜成碎片,而易之临却想着如何将眼前人身下那被其最为珍视着的宝座夺回来。 良久地交锋过后,易之临决绝地道出警告。 “易之行,我本不想同你争夺这劳什子的皇位,此回是你逼我的。” 至此,兄弟二人彻底拉开了战线,易之行微眯着眸子,眸中渍出凶狠。 第八章 充填后宫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殷国新皇上任,按历来惯例,需得大赦天下。因此,易之临便也被从苦寒之地调回,回途之中,因相国襄助,他才得以逃脱新皇的暗杀。 “夫君,瞧你,怎的像个孩子般好动起来了?” 殷国皇宫内,吴芷伶正极尽宠溺地凝望着眼前神采飞扬的易之临,口中轻柔地打趣道。 “芷伶,如今你有了身孕,叫我怎能不夷悦?怎能不兴奋呢?我们便要迎来属于自己的孩子了!我已然迫不及待欲将这好消息知会给母妃了!” 易之临的雀跃毋庸赘言,而被他紧紧执住双手的吴芷伶则更是欣忭,眼神压根儿就未离开过自己的郎君。 话说易之临被调遣苦寒之地,前途渺茫之时,不愿独守空闺的吴芷伶无惧苦寒之地的艰险,毅然决然地追随自己的夫君而去。而易之临一直以来也未选择过妻妾成群的落拓日子,而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矢志不移地守着自己的发妻。二人的琴瑟和鸣,早已成殷国一段佳话。 此时,太妃徐蕙恰在亭子间赏鱼,三人相聚,唇畔便未有放下之际,美满飘溢在每个人的脸孔上。 森森萧蔷内,偏是这欢笑声最显得格格不入。 不远方恰巧经过的易之行闻之,睹之,内心同时潜滋暗长着某种忿忿难言的心绪,但见他的脸色霎时黯淡,眉宇间更徒生一湍难以抹去的郁结。 难以否认,易之行是艳羡的。 有母,有妻时刻相守,现今还多了一个即将临世的小生命,易之临的人生于新皇的眼底瞧来未免过于美满了些,那是贴近黎民苍生的幸福之所在,而黎民苍生的完满恰是新皇难以企及的向往。 母妃的相貌,如今的易之行已然不大记得了,可记忆中母妃时刻叮嘱的话语此时仍言犹在耳。 ‘行儿啊,恭顺些,良善些,旁人会喜欢你的。’ 易之行确乎做到了,自打儿时起便尽力恭顺,良善的他终成了记忆中那抹温柔所希冀的模样,他无愧于母妃,却有愧于自己。哪怕生来便心肠狭隘,易之行却也还是以自身伪善赢取了多数人的欢心,佯装二十载,终从一寻常且一眼便知无法夺储君之位的皇子摇身一变,成了新皇。直到今时,他亦还是未能轻易卸下自己的温和假面,甚而已分辨不清哪一面才是真正的自己。 此时此刻,霸占易之行耳与目的不再是母妃的叮嘱,而是亭子间那方传来的极端刺耳的欢笑音,那一家子的载欢载笑无疑成了扰人的聒噪。 “真好啊……” 不知怎的,男子陡然嗫嚅了起来,几乎是下意识的吐出内心的感喟,哪怕他分明觉得远方的声音躁扰。三字一出,惊悸划过面颊,易之行脚下的步履更为匆忙,他像是逃走一般。 母妃已逝,那是不可得的幻影,许也会随着时日彻底消泯于本就混沌的记忆中,可旁余的却还有处觅寻,譬如,后妃。 “小女吴氏,拜见陛下。” “小女莫氏,拜见陛下。” 离上回目睹到亭子间欢乐不出三日,此时此刻,上苍好似是怜恤易之行,竟派了两位佳人来其眼前抚慰寥寂。 但见这两位佳人在见到易之行时齐齐双颊赧红,皆出于大府的她们各有各的风韵。 吴芷晴羞赧却不失灵动,玲珑有致的身形,妆容时兴,明眸善睐,偶时向上头人毫不避讳地递来秋波,怕是个胆大自信的。 而另一位佳人则判若天渊,她羞色浸入骨子,始终未敢抬眼。而那身子骨更是单薄,恐是风一吹就飘走了去。传闻中大将军之女莫汐茹温良恭俭,如今光是目睹其弱柳扶风的身形便也能略知一二了。 殿厅内不止两位佳人,更有她们殷切的老父亲。 此时,只见吴槐与莫宏峰不谋而合地向上头的新皇流露出不同寻常的笑意,而当这两人对视时,却又彼此互投冷眼,鄙夷之音各从口中发出。 “哼!” “哼!” 易之行哑然,瞳孔滞愣在眼眶内。 “相国,大将军,你们……” “皇上!犬女倾慕您良久,如今皇上虽方才登基,可总归要繁衍子嗣,充填后宫啊!” “皇上!臣亦作此想法!子嗣繁盛,后世不绝,我们殷国才能永世昌荣啊!” 话毕,吴槐与莫宏峰的目光再度锋芒逼人地交错起来,瞪起的眼珠子似欲即将坠于眼眶,各人的气焰皆想压过彼此一头,可显然,谁人也做不到。 不单是这二人对峙,那旁两位佳人则更是水火不容,只是莫宏峰与吴槐乃互为敌手,而此处的二人却胜负已分。当吴芷晴怒目圆睁之时,莫汐茹则忙不迭地将脑袋低垂了下来,实属谨小慎微,一副温软怯懦的模样。 “嘁!装什么装!” 莫汐茹愈是如此,便愈在吴芷晴那处讨不着好,吴芷晴风风火火惯了,哪里瞧得上苦兮兮的女子。 “吴小姐,我……我只是……” “你只是什么?本小姐瞧你只是用心险恶,明摆着为了彰显我的凶恶罢了!我是打你了还是骂你了,你这副样子给谁看!莫要以为男人都吃你这套,上头之人可是皇上!更没空搭理你!你这苦情戏码本小姐在府中早已看腻了!你也不觉寒碜!” “吴小姐,您误会了……” 莫汐茹抿着嘴,泫然欲泣,那副惨兮兮的模样几欲逼疯吴芷晴,但见她气得直跳脚,口吻更是势欲崩溃。 “啊——本小姐不想瞧见你那哭相!别过脸去!别过脸去!” 女子疯狂地摆着首,将自己眼眸闭住,双耳塞住,显然,她过往被这可怜相磨折过不少,因此今时瞧着便也实在难忍了。 下头实在热闹,子与子争,父同父斗,一时间易之行竟无从插嘴,只得面露难色地观望着下头的动向,却又抵不住对这方聒噪的焦头难额,嗫嚅的唇畔化为声声长吁短叹,他实在没了辙,然而脑袋中却还装着未处理完的奏折,未阅览毕的兵书。 “皇上!小女芷晴自幼习得女德,自能悉心辅佐陛下,妥当侍奉左右。” 相国话毕,吴芷晴登时盈盈笑意挂唇畔,自顾自地上前给易之行行了个恭逊的大礼。 “皇上!犬女汐茹才当是蕙心兰质,男儿不可多得的贤内助啊!” 大将军音落,莫汐茹的双颊更是赧红,双手紧紧地攥着帕子,脑袋看似要埋入胸口了。 “哼!大将军,令嫒虽是柔情,却也过于怯弱了些,皇宫可非府邸,大将军还是三思而后行为好啊。” “哼!相国,令嫒自打方才便一直刁难犬女,泼辣骄蛮可见一斑!您当真觉得将令嫒送入皇宫不是对皇上的膺惩吗?” “你!” 下头二人再度彼此言辞扑挞起来,吵得那叫一个难解难分! 相国戟指怒目,大将军则更是咄咄逼人,只叫那易之行摇了摇首,本被政务充斥着的脑袋如今更是被强行塞入了烦扰之琐事,终于,新皇那焦炙扑在政务上的心到底还是催促着他尽快做出了抉择。 “好了,大将军,相国,你们二人无需争执,你们的心意朕已然心领了,可朕如今方才登基,又怎能儿女情长?宫妃之事还是日后再行商易吧。” “陛下!这岂是儿女情长?后宫不充盈,您的子嗣又如何昌荣呢?子嗣不昌荣,我们殷国的社稷又何谈稳固呢?” “陛下!就算您现今无法顾及后宫,却也可将犬女汐茹暂且安置于后宫中,犬女素来安顺,陛下大可放心!” “陛下!小女芷晴亦是如此!” “相国,您说违心之言不怕遭天谴吗?令媛岂是那等能耐得住性子的人?” “大将军!身为一国重臣,您公然议论闺阁女子的不是,这岂是您向来所强调的大丈夫的作为?” 此刻,耽溺于争执的二人浑然将易之礼的心绪抛之脑后,但见新皇双眸微沉,却是青筋暴涨,竭力抑遏内心怒火的他终还是禁不住这声声聒噪之音。 “你们二人究竟有完没完!” 当即,龙颜大怒,新皇怒拍案几,怒目圆睁。 下头几人从未见易之行如此之貌,哪怕是似乎已然看透易之行伪善的吴槐也足是被他这般嗜人的脸孔骇得当场一激灵。 噤若寒蝉四字用在此时实在妥帖,此时诸人以及伺候着的宫人们宛若见着了鬼,滞愣在原地十秒有余。 易之行在震怒发作后便悔意丛生,他早已习惯了以温和面示人,如今叫他撕开假面,竟还真当有些忸怩慌乱了。 暗呼一口气后,新皇的狞恶登时敛了行迹,但见他轻揉自己的太阳穴,不疾不徐地在后头补充道:“朕连日里来被政务烦扰,实属气短胸闷,诸位见怪了。” 此言一出,下头人才稍稍恢复起不久前的神容,莫宏峰内心底自然而然便接纳了天子对其行径的开释,可吴槐的眼眸却就此深邃了起来。依他瞧来,易之行可谓是破绽百出,的确有如易之临所描述的那般模样,温和只是假面,内里深不可测。 最终,易之行到底还是妥协于臣子的一番热情,他自是知晓这二人此行的来意,且这二人也是那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人,更何况自己确乎需得同大将军联手,无了他,自己便少了一个强有力的倚仗。而相国的确亦是不能得罪的重臣,至少暂且方攀上皇位的易之行还不想这么快得罪。 吴氏与莫氏皆封为妃,即日入宫。 二人心愿已遂,各自流露出迥乎不同的欣悦,这宫门算是踏入了,可欲想撼动易之行这块整日一门心思扑在政务上的巨石,那便也只有看她们二人自己的造化了。毕竟在易之行带着假皮过日子的这些年里,几乎什么都是他一手佯装出的,只有那‘不近女色’的风言才乃确凿真实。 · 第九章 流离与圆房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这是芝岚此生包裹得最为严实的一日,碍于身旁有孩童,有莽汉,还有位公子,她不得不将自己包裹成良家女,可骨子里散逸出的媚劲儿却是无论如何也挡不住。 “芝岚,尝尝看吧,新烤的鱼。” 郊外,随璟走到独坐一旁的芝岚身边。彼方的火堆旁围坐着随妤与莽山,此方却只有芝岚一人对湖观月,一人独处未免寥寂,随璟时刻顾虑到诸人的心绪,便也借着烤鱼的由头来了此处作陪,然而他殊不知当自己方起身时,随妤的眸光便紧紧地追随他而去了。 经由这些时日的相处,随璟对芝岚的称呼早已由‘芝岚姑娘’转变为‘芝岚’。 被男子呼唤拉回到现实之境的芝岚先是一怔,随即再将眼眸徐徐转向身旁自顾自落座的人,不自觉地,双颊蹿红。 “谢……谢谢,随公子。” “都说了,莫要唤我随公子了,显得生分,唤我阿璟便好。” “阿璟……” 芝岚轻声嗫嚅起来,同时不由低下了首,向来雷厉风行的她竟也在此刻生了三分慌乱的情绪,手中的烤鱼更是滞愣于手中,迟迟未曾开动。 “快尝尝吧,新烤的,还香着呢。” 随璟的声音一动,芝岚便也莫名开口咬动了手中的鱼,许是注意到身侧女子的羞赧,随璟始终未曾别过脸去瞧她,只是对湖欣赏着皎月。 二人缄默许久,一个观湖,一个食鱼,终还是随璟开了口,打破了此方莫名的氛围。 “芝岚,日后你预备如何?” 似是未曾预料男子会陡然发问,芝岚止了咬食的动作,旋即斟酌片刻,答出了心底话。 “倘使你们不厌弃我的话,我自是还想同你们一起,无论去往何方,总归不是伶仃一人。” “瞧你素来喜欢独处,我本以为是你厌弃我们。” 说着,随璟将眸光从皎月转向芝岚的脸庞,眼眸中划过一丝近乎于惊喜的意蕴。 这一回,芝岚终是敢将眼眸对了上去,她故作镇定地对视起男子的双眼,三秒之后,却又故作镇定地匆匆移了回来。 “怎么会呢,你们如今于我而言乃是最重要的人,假若这逃命途中没有你们几人作陪,我许是会苦寂死吧,没准儿还会因过于苦寂选择主动投案呢。” “放心吧,我会好好守护你们的,就算你从此无了赖以生存的娇衣馆,我亦会将你照料妥当。” 此言一出,芝岚本有的柔情中瞬即沾染上一抹浓郁的厌恶,她当即含颦,不屑地回驳道。 “别同我提娇衣馆!她们既出卖了我,我便也不会留恋她们。” 言辞决绝,这是女子最后的骨气。她无法忘却过往同自己互称‘姐姐妹妹’ 的人竟带着官兵来擒拿自己的那一幕,纵使当时不曾展露出什么,可临走之时的那一瞥却叫她深恶痛绝。 然另一方面,芝岚却又能理解她们,尽管无法苟同,可血肉凡胎在面对刀剑的威吓之时,鲜少会不畏葸吧?尤其在这乱世中,谁人又不想苟活着呢?为了旁人的利益豁出自己的性命,实乃蠢人的作为。 思绪及此,决绝痛恨情绪仍存,然却又就此染上了一丝无奈。 “想必是我这等淡薄之人难以获得旁人的真情相待吧,她们如此作为也是情理之中。” “妄自菲薄可不好,这世上往往是表面淡薄之人感情最为充沛,要是芝岚你当真情感淡薄,又怎会为了国家赴险杀皇呢?依我瞧来,你才是该被真情对待的一方,无论旁人如何,至少我会这般待你。” 随璟的眸子再度与芝岚无意间对视上,一刹那间的动容似乎激起了女子内心深处的某种渴念,她竭力抑遏住双颊的赧红,转过首去的她殊不知身侧男子的脸孔亦被绯红侵犯。 男子许是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多了,之后便也一直无言,只是同芝岚一起静坐着,二人虽不再相望,可目光所眺的湖面却竟默契地是同一方光景。 “哎!小丫头!你要作甚!” 莽山一把阻拦住随妤起身的行径,随妤当即狠戾地瞪了他一眼。 “放开我!” “你这小丫头,成天两头破坏你哥的好事!这二人既想要独处,你便该让他们独处才是!更何况你哥也老大不小的了,该是成婚的年纪,难道你不想要个嫂嫂吗?” 经由这些时日的相处,莽山早已明白随妤的心思,每当随璟与芝岚独处之时,这丫头往往会前去阻扰。 “我不想!” 随妤大唤起来,眼珠子淬着猩红,面目狰狞的她确乎将莽山骇了一大跳,他实在未曾预想到一个十岁上下的丫头竟会崭露出这般可怖狞恶的容貌,然而这幅只会于恶人面上显现的容颜今时确凿无疑地出现在随妤的脸孔上。 此声呼唤恰将湖畔二人惊扰,随璟在向芝岚打过招呼后便忙不迭地赶了过去,瞧见他过来,随妤连忙挣脱了莽山的手,死命地拖拽着随璟安坐在自己的身旁,旋即又将身子倚靠在他的怀中,这架势,似是不想让他再度离去了。 那旁的芝岚瞥见这一‘霸占’的光景,不禁发出一声冷哼,眸光继续投向映照着皎月的湖面,而思绪却洒向了星星点点的零散记忆中。 殷国。 “陛下,已至丑时了,该歇息了,有劳有逸才是最好。” 吴芷晴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卖力装着柔情,她可足足为易之行磨墨整七个时辰!其欲图不过乃天子的一夜之亲,然而,易之行偏是个耐力足的,死活不肯抽身出政务当中,被倦意磨折得晕头转向的吴芝晴却还坚守在一线,反正已熬至此刻,她就不信这易之行整夜不睡,更不信他归寝之时不带着自己这个劳苦侍奉的‘苦命人’。 “嗯,的确,时辰不早了,该歇息了。” 此言一出,方才还困缚着吴芷晴的倦意全无,转而变幻为即将得天子亲泽的惊喜与兴奋,直至易之行紧接着吐出下头的话语,吴芷晴才彻底意识到自己乃空欢喜一场。 “既如此,那伶妃便赶忙去歇息着吧。” 几乎是敷衍了事,易之行口吻淡漠,神容寡冷,甚而都不曾抬首瞧上眼前这为自己精心描画妆容的美娇娘一眼,他仍勤于政务,像是永不知疲倦。 如此,吴芷晴可是急了眼。自己卖力侍奉是为了甚?难不成到头来依然换不回天子的一夜青睐吗?入宫也算有好些时日了,却迟迟未曾得天子之宠幸,传出去她只觉自己是个天大的笑话! “陛下~您该同臣妾去歇息了~臣妾自小便害怕一人安睡,尤其是这阴雨天,更是莫名叫臣妾心生蹙悚,您难道忍心瞧着臣妾一人守着惊惶入眠吗?要知臣妾这一整日可都伴在陛下身旁尽心侍奉着啊!” 说着,吴芷晴便动起了手,但见她始终拽着易之行的胳膊,旋即又将脑袋倚在他的肩上撒娇撒痴。易之行因其行径而致身子摇摇晃晃,手中的奏折便也随之摆动,思绪更是被这女子搅扰得一团乱麻,当即,眉梢染起火来,他几欲将这聒噪的女子推搡开。可碍于温和的假面,易之行强忍住了。 “伶妃,朕是天子,还需处理政务,朕想将今日事今日毕,身为朕的宫妃你该理解朕,相国不是还说伶妃你是个懂分寸的吗?朕不也没去温妃的寝宫吗?瞧她整日安安静静的,可不像你这般闹腾。” “陛下~臣妾哪里闹腾了?七个时辰里,臣妾一直在旁侧为您磨墨沏茶,整整七个时辰哩!您就不心疼臣妾这双玉手吗?臣妾除却为了您,哪里为旁人做过这些事情!如此,您还说臣妾不如那温妃!温妃她就是个装模作样的!不过是想以自身娴静博得陛下您的青睐罢了,您竟还上了钩!” 吴芷晴闹起别扭,只见她一把放开了天子的胳膊,旋即在一旁生起闷气,私以为易之行会来哄她,殊不知在这会子好不容易才安静下来的空档,易之行掐准时机再度猛然投身于政务当中,甚而连余光都未分给身旁的女子。 迟迟未曾等来抚慰的吴芷晴待注意到易之行对那满案奏折的如饥似渴时,当即按捺不住内心的羞愤嚷嚷了起来。 他本该如饥似渴的是自己的身子才对,如今这男子怎的偏偏想不开,竟疯狂地耽溺于一案子奏折呢?实在荒谬!荒谬! “陛下!您当真要对臣妾视而不见吗?臣妾是这般爱您!臣妾可以为您磨墨整七个时辰,手指头都磨出了茧!您却还对臣妾熟视无睹,臣妾在您眼底还比不上一堆奏折来得有魅力吗?臣妾……臣妾当真是……” 话未毕,吴芷晴却‘哭天抢地’,声响之大能惊起半宫中人,却是半天也抹不出一滴泪来。 一边哭着,一边将余光暗中塞入了手中帕子的旁侧,见易之行终于被自己的聒噪折腾得起了身,吴芷晴偏还要抖上三抖,像是禁不住打了哭颤。 “好了,伶妃确乎也是累了,朕亦的确乏了,今夜朕便歇息在伶妃的寝宫。” 易之行最终还是妥协了,倒也不是因为疼惜,只是纯粹地躁扰罢了。他平生从未见过如此难缠的女子,居然能将磨墨这等小事一直挂在嘴边,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今夜倘使不能满足吴芷晴的心愿,之后的日子定也少不了她的一番聒噪之音。 为解今后之扰,势必要经今夜之劫。至少于易之行而言,要他舍弃手边的政务去行某些夜间该行的‘义务’,确乎是一种劫难。 此时,得逞的吴芷晴当即敛了哭容,止了哭音,喜上眉梢的情绪压根儿也不遮掩一下。 “回宫!回宫!” 女子眉飞色舞地吩咐起一旁诸人,易之行却是无奈地长喟一声,余光仍留恋于案上的奏本,像是要同心爱的恋人就此分手一般,神容凄凄惨惨。 第十章 无处遁形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陛下……” 吴芷晴眼眸流转,含羞带臊,细嫩的肌肤蓄意流露出来,此时她正撩人地侧卧在榻上,眼下徐徐走来的乃是方才濯发洗身完的易之行。 “伶妃,时辰不早了,你该歇息了。” 男子面露难色,却还是强行镇定地缓步移至榻前,一瞧见吴芷晴不加掩蔽的身子,他下意识地别过脸去。 “陛下~您不来臣妾怎能安心歇息呢?瞧瞧陛下您,怎的羞赧起来了?臣妾可是您的宫妃,这全身上下日后便也是您一人的了,陛下您还羞赧个什么劲儿~臣妾可是您的女人嘛~” 说着她便坐起了身,旋即一把将眼前忸怩的男子拽入怀中,床帘散下,易之行被迫同眼前人共处一榻。 始终,男子未曾有任何举动,更未吐出什么柔言蜜语,他仅是像块木头般呆坐着,眸光则是投向旁处,并未正眼瞧上女子一眼。反而是那吴芷晴主动献身,投怀送抱。 “陛下~芷晴现今可是您的人了,您该胆大些才对~” 伶妃面朝天子,双手妖娆地搂住他的脖颈,她私以为眼前人是因不近女色才这般呆楞羞赧,而这也成了今夜自己能‘大施拳脚’的好时机,如若真能就此一夜蛊惑天子的龙心,日后还愁身后没有名与利吗? 想法虽好,实施不易,尤其是在一‘木头’面前。 “陛下~今夜便暂且抛下您的天子身份吧,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好男儿~” 显然,无论吴芷晴如何卖弄风情,撩拨对方,易之行始终无言,但见他呆楞地坐着,双颊上残存着余红。 之所以说是余红,则是因为相较于适才,易之行此时的赧色似是浅了不少。望其如此,吴芷晴惊恐万状,以为乃自己风情不够,才让眼前人减了一亲芳泽的冲动与欲望。慌乱之下,吴芷晴连忙将自己身上的衣裳褪了个净,脸上竭力摆出魅惑的神情,然而她千算万算也未算着眼前人竟当真是个勤政勤到忘我的‘疯人’ ! 只见当赤身的吴芷晴不顾女子矜持,猛然扑向眼前这块稳坐如山的‘木头’时,这木头竟于同一时刻起了身,旋即像是如梦初醒般地蹙眉言语道:“不行!朕定得让那几小国彻底沦为殷国的附属城邦,牢牢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否则日后怕是有层出不穷的祸患!” 离案不忘案上折,易之行以切实行动展示出他心底确乎没有吴芷晴存在的事实,抑或说没有世间任何女色的存在,纵使方才生了一瞬间的赧色,可之后唯一能容纳入他脑袋的便也只剩下奏折,奏折以及堆积如山的奏折了。 这一刻,吴芷晴笃定,倘使自己同奏折一道落入湖中,眼前人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将奏折一本不差地打捞上岸,而自己则会化为死尸惨惨戚戚地自行漂浮着。 下一刻,皇上的眸光终于不负所望地向吴芷晴移去,且是郑重其事的。 “伶妃,朕今夜怕是无法陪你了,朕得回御书房一趟,今日事需得今日毕。” 丢下此言过后,易之行的身影飞也般地消逝于床帘前,他只顾着奏折了,哪怕在同吴芷晴道别时亦未注意到女子的身子此时早已不着一物。 “陛下!陛下!您不能抛下臣妾一人啊!您不能啊!” 女子凄切地呼唤着,脑袋不止地摇摆,可最终待来的却是毫无意外的无果。 温柔的幻影转瞬即逝,吴芷晴的脸孔上再度蛮横地覆盖起焦灼与泼辣的情绪。 “啊!负心郎!负心郎!本宫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入宫后竟要与那该死的奏折为敌!” 女子又羞又恼,连忙将一旁的衣裳草率着上,口中却仍忿忿地咒骂着。 她无法相信这世上竟当真有男子不流连于美色,而是以政务为恋人,昼夜不舍,亲亲昵昵。 这是哪门子的天子!不是脑袋有病,便是身子有疾! 气急败坏的吴芷晴只能以嚷嚷泄气,而借由她的嚷嚷,不久后易之行‘厌弃女色’的风言便也在殷国都城彻底打响了…… 某日,灵国。 “今日势必要寻到那群人的下落!” “是!” 自打听闻到凶手于荀国逃离的消息之后,易之临便一直在荀国周遭的边陲小国搜寻芝岚一行人的线索。此时,他再度派遣手下追寻,为的不过就是先人一步取得那女子的下落,旋即严刑拷问其幕后主谋究竟是谁人。 显然,易之临绝不相信区区凡人便能斗胆杀害殷国国君,这其中必然有人在暗箱操作,而此人便是曾经被其目睹到试图杀害父皇的真凶,易之行。 尽管不知易之行为何要将自己的手下放走,抑或说不在事成之后杀害,然易之临却觉得这不知所以的一切定然是在故弄玄虚,借以凶手逃亡掩人耳目,毕竟当时如若仅仅只被易之行一人目睹到凶手命亡,那此时最大的嫌疑便也理所当然地落于他的头上。 无论如何,动用酷刑,兴许才能逼肉体凡胎吐出真相,而这一切必须得赶在易之行前头动手才行。 自打离开荀国至如今已是一月有余了,饱受逃亡之苦的几人已然散尽了钱财,食不果腹成了这些人近日的常态。 “偷吧,只能这样了。” “不行!偷盗可耻,我宁愿饿死,也绝不盗窃!” 僻狭的巷子对面,正是热腾腾的包子铺,那满铺子的肉香四溢,实在馋坏了饥火烧肠的亡命人。 芝岚义正言辞,言毕过后,肚子却不争气地发出一声冗长的‘咕咕’音,女子登时红了脸。 “小妮子,你也莫要逞强了,咱们逃亡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活下去嘛!倘使现今非得饿死,当初又何必逃亡历经这些时日的流亡之苦呢?” 莽山极力劝服着,可芝岚却不愿苟同他的想法,到底这世道上苦命人多得去了,难不成自己在宣扬着正义的同时非还得行着绝非正义可言的事情吗?如此一来,岂不是过往的正义也成了谬妄的笑话? “绝对不行!要偷你们偷,我是绝不会参与其间的!” “小妮子!你不能再任性下去了!此时你还在顾虑些什么?咱们饿死了只会叫他们殷国看笑话!再者言,洒家盗的又不是良家子的食物,只是顺手取走一些高官的不义之财罢了!洒家自打潜入灵国来便听闻此处的丞相暴内陵外,狗仗官势凌虐良人,盗他们一盗又能如何?洒家恨不能将他们的府邸一把火烧了去!” 莽山义愤填膺,碍于眼前人的措辞与自身的饥肠,芝岚似是动摇了,她下意识地将眸光移向至身侧怀抱着随妤的随璟,每当踌躇之际将抉择交给能让自己安心的人早已成了芝岚这一月间无意养成的习惯,而替芝岚排忧解难似乎亦成了随璟积久养成的举动,他们二人对彼此的情感寄托以及被寄托已然于暗处达成了无形的默契。不过,这其中最不愿的自然要属随妤,只见当随璟向芝岚笃定地颔了颔首时,随妤登时朝着同自家兄长日日攀谈着的女子暗中投来一抹狠戾。 随璟是自己的才对,没错,哥哥只能是自己的!她绝不容许谁人妄图插足于自己与随璟彼此守护的关系中来。 最终,芝岚只好听从了随璟的意见,一行人就此来至灵国的丞相府邸。几人蒙着面,莽山打探好了落脚点之后便招呼着诸人翻墙而入,他们直奔丞相府的小伙房,打晕了几名仆从,随即不断往怀里塞着赖以充饥的食物。然而这小伙房中的食物可早非充饥的份儿了,各类美馔珍馐齐全,已然逾越官员的奢侈程度,糟粕桶中甚而还浪掷了不少仅食过一口的佳肴,简直乃暴殄天物,不知天下苍生疾苦。 思绪及至外头那些苦寒交迫的黎民,又瞧着眼下奢靡的光景,芝岚方才还萦绕于身的正义感索性全无,恶念丛生的她比在场谁人都要手脚麻利,恨不能将这整间伙房搬空。 瞧见女子陡然开了窍,莽山登时乐呵呵地说道:“怎的?小妮子,你终知这大官不值得体恤了吧?倘使不是他们在暗中使坏,就算国亡,百姓也不至穷困到流离失所的地步,这群狗官简直该死!” “你说得对!适才是我感情用事了,在这乱世中我们只需活下去足矣,无需顾虑到任何人,不过此番我们大可多盗一些,将这些吃食分给贫民,也比待会被扔在这糟粕桶里强。” “好嘞!今儿个便将此处搬空!不将此处搬空洒家誓不为人!” “你们啊你们可真是爱胡来,不过我们可得快些,倘使被旁人发觉可就棘手了。” 随璟一边笑着一边催促道,同时却又在担忧着外头随妤的情况。 此时,被男子所挂念着的少女正蹲坐在某个偏狭巷子的角落,为了方便行动,更为了发生不测时随妤的安危不受影响,随璟在行动前便将她暂时安置在此处。 此刻这约摸十岁上下的孩子脑海中正思虑着这一月以来随璟与芝岚相处的点滴,尽管随璟对随妤的关怀不减反增,可随妤却还执拗地对芝岚的存在耿耿于怀,她霸道地享有着随璟,不肯分给旁人一丝一毫他的言辞,他的笑意,甚乃他的情绪。 “讨厌!讨厌!妤儿讨厌死芝岚了!” 少女一边咒骂着,一边忿恨地踩着地上行进的蚂蚁,蚂蚁并未招惹她,可少女非得将它们个个以足蹂躏成肉泥才能称心快意。 “该死的!该死的!你们都该死!你们都得死!” 此时这群蚂蚁已然幻化为人的形状,各个皆是那女子挥之不去的幻影,随妤无法想象今后的记忆倘使皆有那幻影的存在该是多么晦暗与可怖的光景啊! 咒骂着,咒骂着,当少女的足发觉地上新猎物之际,却有一双着着金丝锦玉鞋的男足抵至于少女低垂的眼眸前,率先一步踏上那群蚂蚁之身。 显然,这名贵到奢靡的鞋履自不出于兄长,且来得莫名,携着惶恐与狐疑,少女徐徐抬起了首,但见眸前冉冉映现出的乃是一张秀雅矜贵的脸孔。 “揭下面纱来。” 男子温和却又狡黠地命令道。 第十一章 妒火森森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快些吧,妤儿还在待着我们呢。” 随璟无时无刻不在忧虑随妤的安危与心绪,而芝岚本有的大好兴头自也是因为‘妤儿’二字当即雾散云消。她倒也并不怀揣着同随妤一般的念头,觉得随璟非得属于自己不可,只是随妤实在惹人厌,无论自己做了什么,那丫头往往冷面相待,像是欠了她半辈子的债。芝岚可非逆来顺受之辈,该憎恶的她当然会憎恶。 “好!洒家实在塞不下了,咱们得快些离开才行!” 此时此刻,三人的衣裳皆是鼓囊囊的,收获颇丰的他们只需按原路翻墙出去便能万事无虞。 然而,‘万事无虞’这四字从来便不属于亡命人,当这一行人方踏出去,呈现在眼前的便是他们想也不敢想的‘壮阔’。 此时,但见眼前密密麻麻站着的乃是声势浩大的侍卫队列,而立于最前方的便是易之临以及被其身侧护卫以剑光抵住脖颈的随妤。 “妤儿!” 随璟大声呼唤着,尤其在瞧见随妤脖颈被那该死的剑光抵出血来之时,那洋溢在心尖的苦痛更是惨烈。他已然历经太多亲人离世的困苦,此回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自己仅有的妹妹再被任何奸人所伤,那抵于随妤脖颈的光刃今刻无疑成了令他心惊肉跳的根源。 不容思衬,随璟登时丢弃手中珍馐,旋即拔出利刃直指歹人而来,那狞恶的神容不同往常,温和一面到底是被焦灼的情绪所吞噬。随妤的泪珠愈发恣肆,随璟的狰狞则愈发深刻。 望其如此,芝岚与莽山亦齐齐使利刃出鞘,二话不说,当即同眼前人展开殊死对峙。当芝岚的剑光与易之临交锋之际,女子的心头竟莫名生起一抹谙熟之感,纯粹只是因为眼前人的脸孔颇有些谙熟罢了,但她一时却又想不起在何处瞧过。 “哼!你这奸人便是杀害我父皇的真凶!赏金最多的通缉者!” 自打望见芝岚以来,无边的仇恨便在易之临的心头动荡,他恨不能于今时取下这凶人的人首,然为了揭露易之行的罪行,他却又不得不忍住这口恶气,生擒才是妙计,更是当下最理智的作为。 “实在不敢当,想必您便是那位昏君之子吧?替父复仇实属情理之中,可你也要记着了,我这是替民除恶,而你的‘父’又是什么货色!倘使我有此等暴虐的生父,我必亲手斩杀了他!” 此时,芝岚才忆起了往昔某些零碎的片段。原来她所眼熟的并非眼前人,而是当夜杀皇时所瞧见的易之行,这兄弟二人属实有几分相似,只不过相较于易之行,眼前人的情绪似乎要来得更为真实透彻些,不像那易之行,总让芝岚觉得在瞧见他时往往还有一种旁的东西阻隔其间,亦真亦幻,琢磨不透。 “暴虐无需用你这张嘴来评说!杀皇者我必诛之,包括你们的背后主使者!老实交代!你到底是否乃易之行的手下!” 男子的攻势愈发迅猛,加上旁侧人的夹击,芝岚难免吃力起来,冷汗冒于额上,紧张揣于心底。 “易之行是何人?我不识得……” 被围堵得水泄不通的女子只能硬撑着头皮抵挡,尽管身上落下不少伤痕,痛感磨折着她向来不受侵害的身躯,可她却还是忍住了泪水,对抗着随时可能将临于身的命亡结局。 “你不识得?哼,你莫要信口雌黄了!我知晓,你们这一伙人定然是易之行的手下!倘使你们将幕后真凶交代出来,没准儿我还能放你们一条生路,如若你们非得是非不分,固守着可笑的忠诚的话,那今日谁人也救不了你们!” “哼,方才不是还说杀皇者必诛之吗?今时怎的又肯放我们一条生路?您的承诺还可信否?不过,我可告诉你!幕后真凶自始至终便只是我一人!与在场之人毫无关系,更与那什么易之行的牵扯不上丝毫瓜葛!你要惩处便冲我一人来,伤及无辜你就不怕遭天谴吗!” 芝岚的确无法将当夜杀皇时遇着的男子与易之行这三字对应上,哪怕能对应,她也不会做出拖旁人下水的事情,至少在这等危如累卵的关头,她的潜意识不允许她出卖自己的良心。 “你这不知悔改的走狗!” 易之临以及旁侧护卫的攻势再度因为芝岚的言辞发作起来,云里雾里的芝岚眉头紧蹙,实在不知眼前人到底吃错了什么药,怎的偏要给自己强塞一个幕后真凶?此番作为难不成是借由自己之嘴诬害旁人? 那旁,在随璟与莽山的联手下,随妤终是被无虞地救出,当他们二人注意到芝岚时,这女子早已被易之临以及他那些精英护卫磨折得体无完肤,莫名的痛感与愧怍再现于随璟的内心,他义无反顾地将怀中的随妤交给了莽山,旋即直朝芝岚的方向而去。 刹那间,芝岚便被随璟护在了身后,男子替她阻挡住不断驶来的剑刃,可芝岚却‘毫不领情’。 “你在作甚!快带着你妹妹与莽山离开!他们要擒拿的人是我,你们何必在此白白浪费性命!反正如今我也不可能活着出去了!快走!别逼我翻脸!” 芝岚从未历经过今日之劫,她虽自幼习武,却亦鲜少经历血雨腥风的时日,除却偶时遭逢的浪荡子与官吏,在那小国寡民的地方似也用不着这一身武艺,正于此时,她才彻底感受到了痛感与血流的感觉,这是一种濒临死亡的无望,与其如此受尽磨折,倒还不如被歹人一剑刺穿喉管来得痛快,她的确不想苟活着了,生性便惧疼的她也想纵容自己今时懦弱一回。 “不行!这绝无可能!你必须得给我活着!我绝不会让你一人在此伶仃死去!” 近乎于严苛的谩骂,随璟一把拽住了几欲放弃的芝岚的手,几乎是死命拽着她前行,而他手中的攻势更是在守护着她。 被男子拖拽着前行的芝岚头一回感受到了某种被守护的坚定,这种感受确乎令人讶异,芝岚险些便要像个女人家抹起泪来了,幸而被无力感裹挟,因此此刻的她 才不致于流露出软弱的一面。 “你当真是个疯子!快走!你不要你妹妹了吗!” “我当然要!可我也……绝不舍弃你!” 此言一出,芝岚终无了反驳的理由,如今逾越痛感给予她强烈感受的是随璟手中的温热,一腔莫名的热泪强忍下来,凶恶的话语亦被她吞回了肚子里。她咬着牙,竭力规避着痛感,仅剩的几余力气竟被芝岚用来回握住那个豁出性命守护着自己的男子。 “芝岚!我知道你很疼。再坚持一下,就坚持一下!我定能带你逃出去的,相信我,好吗?” 随璟的言辞萦绕耳畔,芝岚孱弱地轻笑一声,继而无力地倒在了男子的怀中。 恰是这一刻,终拨乱了那旁被莽山时刻守护着的随妤的心弦。 明明现今该被兄长保护的是自己才对!怎的会成了芝岚?为何自己往往是被莽山守护,而过往那时刻守护自己的兄长此时又怎能背弃自己转而选择旁的女子呢?这等转变根本叫人没法容忍! 诸多亢奋的疑嫉汹涌驶过随妤的脑海,她无法自控地颤抖着,战栗着,怒目圆睁着,瞧着那在自家兄长怀中安然浅笑着的女子,她恨不能当即掐死她,狠狠地掐死她,掐得满手是血,血肉横飞! 不知这一妄念是否能以得逞,至少眼下的光景的确是血肉横飞没错了。 哪怕仅仅只有三人能够行武,可易之临的手下却也被残害了不少,尤其是当随璟出现在芝岚的身前时,易之临更是无法接近她了。 “说!你到底是否乃易之行的手下!倘使你想救这女子,便告诉我真相!” “什么易之行?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无论如何,今日我也绝不容许你们伤害她!” 易之临的旧话重提待来的却是同样的结果,依他瞧来,这群人明摆着便是偏袒易之行,他不会相信往日的杀父凶手于今时的杀父真凶会碰巧地出现在同一夜,而杀害父皇的过程竟只有那往日凶手才能目睹到全貌?简直荒谬! 此时,已然被痛感磨折到神思恍惚的芝岚却在下意识地捕捉随璟的声响,人愈发在这等迷离无望的时刻,耳畔传来的声声笃定与怀中切实的温热便也莫名放大了功效,至少在此刻,芝岚的情感悉数归属于那正时刻守护着自己的男子。 这一刻,无力却又温柔,恍惚却又坚实,在这死亡枕藉的时分,芝岚的思绪竟跳脱出濒死的无望,反而落入一片岑寂的湖。 与此判若云泥的却是彼方的少女,她早已坠入一方烈狱火海,那里燃烧着妒忌的火苗,势头迅猛得凶暴。 哥哥是妤儿的!哥哥是妤儿的!哥哥只能守护妤儿!不能守护旁人!芝岚真该死!那女人真该死! 猩红的双目淬着恨意,宛若被抢走了心爱的玩具,少女的眸光死死纠缠住芝岚已至崩决的身躯。 莽山只顾着杀敌了,至于怀中少女的心绪他是分毫也未注意到,可他却莫名觉得后脊背一凉,机敏地意识到不测似乎即将发生,哪怕角角落落都曾留心的他却死活未曾将疑忌投至怀中少女的身上来。 当四人逐渐接近的刹那,未等莽山注意,随妤猛然挣脱他的束缚一跃而下,旋即趁着随璟不曾注意的时分,一把将他怀中的女子狠戾地推了出去,而推出去的方向恰是歹人剑口驶来的方向。 这一刻,除却随妤那始终如旧的阴毒之容,莽山与随璟皆呆愣住了,任是谁人也不会料到如此一幕的发生,而那虽是恍惚的芝岚却也知晓究竟是谁人在此时对自己伸出了那满淬着罪恶的凶掌…… 第十二章 情愫绽露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劳什子的!” 此刻,吴芷晴寥寂地坐于亭子间,口中不息地詈骂,对此之外则是兴味索然。 当夜被易之行冷落于榻上的愠怒至今还未浑然消除,倘使易之行后头弥补回来便也罢了,可这男子偏是整夜整夜安睡于御书房,政务时刻不离手,久而久之,明白无论做什么也是劳而无功的吴芷晴索性便也不挣扎了,再不去磨墨沏茶,更不去天子近旁侍候着,反正一切换回的便也只是那句‘伶妃,时辰不早了,你该去歇息了’,那自己何必还要讨个嫌。 “娘娘,您就莫要气恼了,气着身子可不好,那铁树还会开花哩!怎的就愁皇上不来后宫呢?现今正是新皇登基的前期,皇上处理政务也是为社稷着想,时日一长,皇上便会惦记着娘娘的好,抽空来瞧瞧娘娘的!到底这皇宫中还有谁人比得过娘娘您?难不成还是那文文弱弱的温妃吗?” 一侧的丫头竹萤劝哄起来,却仍着不了吴芷晴的意。 但见她甩了三甩自己手中的帕子,神容复杂难解。 “哎呀!你不懂!要是陛下当真欢喜上人本宫便也省了心了!可陛下偏偏恋上的是那劳什子的奏折!你要说比人本宫自然比得过,可要同那没着没落的奏折比,本宫到底又怎的个比法!” 话说着,那旁便来了人,正是那竹萤适才口中的温妃到来了。但见莫汐茹轻移莲步,眸光落于一旁的花群上,倒也见不着什么悲戚抑或郁结的神色,总之是比心灰意懒的吴芷晴要夷悦得多。 “走!我们去会会看!” 百无聊赖的吴芷晴当即来了兴头,她实在是憋闷得慌,已然急不可耐地想要寻人倒倒苦水了,哪怕斗一番嘴亦是再好不过的,尽管迎来人并不讨喜,可到底二者乃天涯沦落人,偏共同摊上了一位不肯圆房的倒霉夫君。 “温妃你站住!” 吴芷晴的大呼小叫险些让沉迷赏花的莫汐茹骇得坠入了湖底,她的确惊惶于这风风火火的女子,凶暴,直白,还总爱给自己安上些莫须有的罪名,生性喜静的莫汐茹自然惧怕迎见她。 “伶……伶妃娘娘……” 微音战栗,在对上眼前那双布满戾气的瞳孔时,莫汐茹的心脏当即提到了嗓子眼儿。 “走!去亭子间!本宫有话同你说!” 吴芷晴蛮横地拉过莫汐茹的手便往那旁的亭子间奔去,如坐云雾的莫汐茹根本未弄明白眼下究竟是怎的一回事,只觉那被吴芷晴拽住的手腕手疼得紧。 “坐下!” 几乎是命令式的语气,一闻此音,莫汐茹只能忙不迭地一屁股落座下来,待她一落座,吴芷晴的脸便就此贴近。 “本宫问你,自打入宫以来,你可有与陛下同过房?” 出乎人料的一问登时叫莫汐茹羞红了脸,震颤之余,她左看看,右瞧瞧,总觉得眼前人提出了天大的问题,双颊上的红晕只涨不消。 “哎呀!你害臊个什么劲儿!你我皆是宫妃,宫妃不就是一群待着被陛下临幸才能过活的女人家吗!总归要经历的,莫要害臊!” 此时此刻,莫汐茹的脸孔早已红涨到再无余色,她虽羞于启齿闺房之事,却也还是迫于眼前人灼灼的目光强使自己吐出了几字。 “没……没有……” “既没有,你又害臊什么!” 吴芷晴登时将贴近的脸收了回来,一副扫兴的模样,而在她收回脸后,莫汐茹的赧红却又再度暴涨。 ““抱……抱歉……伶妃娘娘……” “你同我抱歉个劳什子!得不到临幸那是你今后的日子难捱!又不是本宫!你该抱歉的是你自己才对!” “那……那听闻上回陛下留宿于伶妃娘娘您的寝宫,当真确有其事吗?” 莫汐茹嗫嚅地发问起来,谁料身侧的女子竟当场赫然而怒,就差跳脚了。 “别同本宫提上回!想必你也听闻了,陛下整日醉心于政事,压根儿不理后妃,虽说如今后妃只有我们俩,本能做到雨露均沾,陛下偏要来个齐齐冷落!你说本宫能不气恼吗!” 言毕,莫汐茹竟变得胆大起来,当即对视上女子的双眸,旋即紧紧地握住了她的双手,尽管声音还是冗杂起些许轻微的抖动。 “伶妃娘娘,您也莫要气恼,陛下现今忙于朝政,咱们这些做后妃的应该理解他。” “理解他?本宫还不理解嘛!本宫整日给陛下端茶倒水的,陛下却根本不拿正眼瞧本宫!温妃,你说!陛下是否那地方出了问题?索性便也自暴自弃,不近女色了?亦或者说陛下是怕露怯!惧咱们俩笑话他?” 霎时间,吴芷晴回握住女子的双手,继而将脸孔贴近私语。 “这……不……不是吧……” 吴芷晴瞪大了双眸,求得便是眼前人的一个苟同,可莫汐茹偏是个羞怯的,当此话一出,她那脸孔便也羞得不成样儿了。 “怎的不是?本宫瞧这便是事实!这世上再不近女色的男子身旁总归还有个女人,可陛下倒好,女人送到眼前了,不瞧上一眼偏还推了去!” 吴芷晴至死也不会忘却当夜自己不顾矜持褪下衣物时,易之行竟带着满脑子政务‘落荒而逃’的光景,那是其莫大的耻辱,她甚而都有些怀疑自身的魅力所在了。难不成是自己身子的架构同寻常人不同?因此被惊骇到的皇上才随意寻个借口逃离了? “这……我们不该私下议论陛下的长短,我们是宫妃,还是守好本分为好……哪怕……哪怕陛下当真如伶妃所说的那般,汐茹亦心甘情愿……” 莫汐茹的双颊又一次自顾自地赧红起来,她轻声表达着对易之行的心意,更理解他一切行径,无论真相如何,她皆愿安逸地守在自己的寝宫等待,不抢不夺。 本是女子对陛下的心意表露,可偏叫那吴芷晴听出了旁的意蕴。 “这么说,温妃也认为是陛下身子有疾了?本宫就说嘛!本宫的揣测准没错!这世上便没有不近女色的男子,除非那男子自身有隐情难言!” 吴芷晴沾沾自满,私以为自己的揣度受到一致的赞同,可她身侧的莫汐茹却在拼命摇首否认,方才的羞赧今刻皆化为了惊惶。 “不是!不是!伶妃你果真误会了!汐茹不是这个意思!” “哎呀!莫要遮遮掩掩的!你是那个意思便是那个意思,本宫又不会胡乱言说,这件事你我二人心知肚明便也就罢了!” “伶妃娘娘,汐茹当真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好了,本宫懂你。” 之后,无论莫汐茹如何解释,待来的皆是吴芷晴唇畔那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她算是铁了心认定易之行身子有疾了,也铁了心认定旁人都与自己抱持着同等的想法。 是夜。 芝岚睁开了昏睡许久的眼眸,迎面跃入瞳孔的却是一方诡秘的晦暗。 显然,这是某间屋内,屋内无烛火,晦暗到无法辨别屋子内里的状貌,依稀所能嗅到的便也是这里头时刻散逸出的诡谲气息,而这气息近乎于血与沙,灰与尘混杂的空寂气味。 下意识地,芝岚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因为当时昏厥之前自己确乎是被随妤那死丫头推到歹人的剑口之上。直至此时,芝岚才发觉自己的手与脚皆被冰凉的锁链困缚着,幸而锁链不短,她才能准确地感受到自己的胸口几乎安然无恙。既如此,在那之后究竟又发生了什么?到底是谁人救的自己? 诸多疑虑划于心间,下一刻,不安分的女子恰触碰到身旁的人形,她猛然惊骇一下,私以为此处是囚牢,而身侧的便也是那些忍受不住熬煎死掉的囚人了。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生了如此念头,总之她对身旁的肉身退避三舍,直至传来了咳嗽音。 “随璟!” 几乎是不自觉地唤了出来,本有的恨意与疑虑打此刻起烟消火灭,现今唯一紧提女子心头的便是这声咳嗽音,她敢肯定,它绝对出于随璟之口。 兴许是被芝岚的声音唤醒了,男子在极端的苦痛与混沌中轻微启开了眼眸,同芝岚先前所瞧见的光景一样,眼下除却晦暗什么也没有,可随璟却在此时感受到了身子袭来的温热。 “随璟!是你吗?是你吗?” 由于伸手不见五指,芝岚只能借由自己双手的触感抚着眼前人的身体,然而她所触及到的竟是随璟不着衣物的上半身,而胸口处似乎还有紧缠的绷带。 不知这绷带从何而来,更不知这莫名严峻的伤势又是何时而起,芝岚紧蹙眉头,急促发问着。 “你……你这是怎么了?胸口是怎的一回事?你这绷带又是谁人帮你绑上的?” “芝岚,是……是我……我无事,都是轻伤罢了,养些时日便也好了……” 口吻稀薄而孱弱,毋庸赘述,随璟之后落下的伤势早已逾越芝岚。 莫名的愧怍与疼惜在芝岚的心头肆意扩张,她骤然意识到自己的胸口为何没有落下任何可以致命的伤势了,更明白过来随璟胸口的绷带又是怎的一回事。 “抱歉……是我拖累大家了……” 泪水在女子的眼眶内翻腾,幸亏此时谁人也瞧不见,那泪珠便也不像从前那般忸怩不下了,芝岚本以为默然落泪不会被任何人察觉,殊不知那泪珠恰好坠于随璟的肌肤之上。 下一刻,随璟一把握住了芝岚放在自己胸口上的手,旋即又费力地以另一只手试图摸索女子的双颊,尽管那触碰到脸孔的手与锁链皆是冰凉的,但那抚去泪珠的动作却足以融化积蓄在女子心底十余载的寒意。 这是芝岚头一回被旁人发觉到软弱,可偏偏就是这一回,她想卸下悉数的心防与刚厉,趁着晦暗,趁着懦弱,将心底的不耻与柔情统统交予眼前人。 第十三章 鞭刑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随璟……对不起……” 芝岚回握住眼前人的手,泪珠盈睫,而随璟那孱弱的声响便是此时对她最大的刑罚,她的心在绞着疼。 当刻,像柔抚着随妤一般,随璟亦将柔情分给了芝岚,但见他抚了抚女子的脑袋,口中艰难地吐出几字。 “无事,真的无事……还有……都……都说了,唤我阿璟便好,随璟难免生分……” “阿璟……” 芝岚登时改了口,却独自默然饮泣。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因一个相识仅两月的男子而动容,总之现今萦绕于心头的乃是疼惜,疚愧与不舍,她迫切希图眼前人能快些脱于险境,哪怕这一结果势必要以自身性命换取,她亦无悔。 二人的手心紧贴着,始终不曾分离。之后的记忆便陷入一方混沌,依稀能记着的便也是某种温热的触感以及近乎缱绻的言辞了。这一整夜,他们皆彼此相守着,不仅是身,更乃心的触及。 翌日醒来之际,昨夜那间晦暗的屋舍到底从缝隙中透来几缕亮光,这亮光将男子的身形憔败地曝露于眼眸之下。此时,芝岚才发觉自己安息一夜的地方竟是随璟火热的胸膛。 意识到这一切时,女子猛然抽身而退,碍于锁链的纠缠,她始终无法做到同随璟相隔甚远,可这动静却将随璟扰醒,当二人眼眸相对的刹那,绯红之晕默契地蹿上彼此的双颊,显目且浓郁。 “我……” “你……” 二人几乎同一时间脱口而出,却又在吐出一字时忽地忘却了自己接下来的措辞,许是因为昨夜那段晦暗却情切的记忆不安分地汩汩流淌,芝岚与随璟今时才在这光亮下无所适从。 下一刻,芝岚注意到昨夜摸黑触碰的随璟胸口之伤,连忙近身探看。显然,有人已经替随璟草率地包扎一番,为的就是不愿他过快死去,二人之所以现今还存活着,便证明二人还有被利用的价值,既如此,便有一线生机。 关于随妤与莽山的所在昨夜随璟早已同芝岚交代清楚,由于当时随璟为芝岚挡下利刃,因此二人才一齐陷入了歹人的包抄中,情急之下,随璟只能唤那旁的莽山带着随妤尽快逃离出去,由此,才招致如今眼下所瞧见的困局。 “我貌似又一次招惹到你家妹妹了,她今时许是更为恨我了吧。” 自嘲般地说道,在察觉随璟并无大碍后,芝岚便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一丝急促就此染上男子的眉梢,但见随璟登时敛了倦容,戮力正起身的他颇有些郑重其辞地解释起来。 “昨日确乎乃妤儿做的不对,我代她同你道歉,实在对不起!妤儿经历太多,确乎有些不合群,更有些偏执,芝岚,我保证日后妤儿绝不二犯,还望你此回能原谅她的罪过。” 思绪归于清醒的芝岚便也不携昨日的柔情绵软,她该记下的仇自不会因任何人而消散,哪怕最终歹人的剑刃并未将自己刺穿,可少女的恨意她却悉数接收到了。 “随璟,你不必替她道歉,你是我的恩人,可她不是,她所做的我自会记下,不过你待我的恩情我自也会相还。” 芝岚的态度已然明了,她绝不会因某人尚幼的年纪去宽恕她的罪愆,她可不是活菩萨,随璟站在自家妹妹那边实属情理之中,可一旦伤及自身利益,芝岚便也得同某些情理撇得干干净净了。 “这我自然明白,日后我定当会看管好妤儿,芝岚,你大可放心,我绝不让她二度伤你!” 二人本还情切的关系忽地因为‘随妤’二字的搅扰变得莫名尴尬起来,氛围古怪,哪怕随璟满口誓言,芝岚亦再无体贴之意,随璟实实在在感受到了纠缠于空气中的隔膜。 好巧不巧,恰在二人皆无心交谈的时分,幽微的黯淡被外头迎来之人陡时撕裂开,光亮漫溢进来,恰如其分地搅扰了芝岚与随璟之间残存的不适氛围。 此时,眼前乍现之人毫无意外地依旧是昨儿个遭逢的那位显赫公子,易之临。一瞧见他,芝岚当即含颦,却又在心底隐抱期望。 人来了,危机来了,随之而来的便也是暗中的转机。 “动手。” 此回,易之临倒也不磨蹭,不费口舌之劳的他登时吐出不咸不淡的二字。 命令刚落,只见几名护卫径直朝着地上被锁链困缚的二人袭来,他们手脚麻利,不到多时便将芝岚与随璟二人分开,随即拽到两旁,再以绳索绑束在两根木桩之上,伤势严峻的二人压根儿无法反抗。 “你们到底要作甚!” 芝岚怒目而视,莫名的惶恐在其体内蹿动,她不敢料想眼前人究竟欲耍什么花招,只觉脊背一凉,心神胆颤,过往那些只在说书人嘴中听闻过的‘严刑逼供’,如今似乎已悄然落至自己的命运之上。 “作甚?你若惧怕的话,那我便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吧,到底易之行是否乃你们这一伙奸人的幕后主谋?” 森森的凉气流露于易之临的眸中,他激忿地凝望着眼前人,只为寻得一个真相。 “你倒是把话说明白了,易之行是何人?为何你总说些叫人如坠云雾的话语?” “易之行便是当朝天子!他不就是你们的主谋吗?你能不识得吗!看来你还是不打算坦诚招供,既如此,那便也没什么好说的,动手!” 不容辩驳,一记毒辣的鞭子就此透过单薄的夏裳落于女子白皙的肌肤上,而当鞭子从肌肤抽离之际,鞭上的毛刺却偏于那血红的口子里连血带肉挑起,如此刺骨之痛当真叫女子险些昏厥了过去。 “芝岚!” 随璟声嘶力竭,然而处于恍惚与极端熬煎中的芝岚却不发一言,她竭力咬着牙,整个脸孔皆在发颤。她想要挤出一句‘无事’借以抚慰随璟,可此时甚而就连这‘无事’二字也全无力气道出了。 “哼,还以为易之行的手下有多大的本事,没成想竟是个连一鞭子也挨不起的蠢货。也许吧,正是如此才能掩人耳目,易之行果然好手段啊。” 鄙夷与猜忌终归齐齐显于易之临的脸孔,他愈发狐疑起来,却还是执拗地不肯相信这群人同易之行毫无瓜葛。 正当他预备再令下手之时,那旁的随璟当即唤止。 “等等!” 易之临徐徐将眸光转了去,眉头挑起。 “嗯?你有话要说?难不成你是愿意承认你们同易之行之间的勾当了?” “当夜之事皆乃我一人所为,根本与这女子无关。你倘使要替父报仇,何必愚钝地寻一无辜的女子出气,该认准了我这个杀人凶手才是。” “哼!任你说得天花乱坠我也不会信的,你的赏金还不及这女子的一半,难不成我当真愚钝得会相信你才是主谋不成?” “你不相信我才当是真愚钝。瞧她这副模样,你觉得真正的凶手会如此羸弱不堪?那她当初何必要冒着性命赴险?这杀的人可是一国天子啊,如若叫她做我们的主心骨,这场刺杀岂不成了一场儿戏?我之所以将实情告诉你,只是不愿拖累于人罢了,你也不必多想,冲着我来便是。” 随璟神容严冷,义正词严,说得倒还有鼻子有眼,将易之临的思绪扰得混乱。 在随璟的搅扰下,易之临双眸阴邃,余光不断打量着眼前二人。 的确,芝岚此时确乎乃一弱女子的形象,生性惧疼的她至少于今时流露出的神容根本与暗杀者的刚毅与狠毒不符。不过易之临的确低谷了其父令人憎厌的本领,易礼是足以使得良民揭竿而起的。 思衬良久,六皇子那抹灼灼的目光到底是正视起了随璟。 “哼,你放心好了,凡是参与上回暗杀先皇的行动者我皆不会放过!无论是你,抑或是她,倘使你们不交付真相,这一辈子你们也无法安然踏离此地!包括昨日潜逃的二人,我亦不会放过他们!你们最终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话毕,丢出眼色,一记狠戾的毛鞭就此落下,随璟那虽健硕却伤痕密布的身躯当即裂开了一道血口子,旧伤溃烂,新伤又起,冷汗更是额中冒。同芝岚一般,随璟不吭一声,只是强忍着肉体的苦楚。 一鞭下去,一鞭又起,男子紧咬着牙关,为了不让芝岚担心,他尽力摆出镇定之容,可惨白的面色却已率先一步出卖了他。 “够了!” 好不容易从恍惚与痛楚中回过神来的芝岚连忙唤止了那旁施刑者的动作,面上的狞恶似要将人吞噬,就连芝岚自己也分不清这份狞恶究竟出于自身痛感还是对随璟的恻隐。 “怎的?你欲招供?” “你究竟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你是走到死胡同里出不来了吗?我不是早已招供了!这件事从头到尾皆是我一人的主意,根本与他毫无瓜葛!他方才是在撒谎你也听不出来吗!而我也不识得那个什么易之行!你杀了我吧!痛快些!别磨磨蹭蹭的!” 苦痛蔓延,伤口迸裂,每每喘息一下便叫那摧心剜肝的疼痛感侵犯整个身躯,不远处的友人又惨遭凌虐,芝岚只想怯懦地赶紧了结这一切。 杀害殷国国君,自己往昔平和的日子霎时间被卷入大族皇室的兵戈之中,这一切其实在动手杀皇之前便本应想到的。能顺遂取下敌首早已是万幸之至,作何偏还要奢求自己能在事成之后安然地跳脱出纷争呢?如此念头,恐是过于贪婪。 易之临徐徐接近,旋即一把擒住女子的脖颈,眸光冗杂着不甘与痛恨,稍稍一用力,芝岚便已面无人色。 “放开她!你这个畜牲!有什么你便冲我来!” 满身沾染着血色的随璟高声疾呼着,身躯带动锁链发出凛冽的激亢音,他愈发呼号,易之临的狠戾便愈发恣肆。 濒死感加紧袭来,仅剩一丝知觉的芝岚既惶恐又渴盼,只要眼前人再稍稍使上一丁点儿气力,自己的脖颈便能当即折断,而自此以后,身心便也不必再受这乱世流离的摧折了。 第十四章 妥协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随璟实乃怵惕,此时此刻,芝岚纤柔的脖颈在易之临那只暴涨青筋的手中显得是那般脆弱与不堪一击,像是不小心便要折在男子的手中一般。 他想要超脱肉身的缚束去搭救芝岚,可寡冷的锁链只会将他残酷地禁锢住,随之发出危寒的无望音。 “芝岚!” 被男子不断呼唤着的芝岚早已合上眼眸,只求一死的她此刻实属有些自私,仅想着自己能快些超脱,却不肯顾及随璟为其时刻提着的一颗心。 不料,她的心愿并未顺遂得以实现,上苍不想就此收容她。 下一刻,只见易之临狡黠地勾起一抹不明所以的笑意,旋即猛地松开手狠戾地给了芝岚一记巴掌,清晰鲜明的痛感顿时逾越濒死的急促迅猛袭来。 “奸人!你想死?放心吧,我绝不容你得逞!” 就此,随璟大松一口气,紧促的眸光却还萦绕于女子孱弱的身体,可他殊不知这记火辣辣的巴掌确乎将芝岚从寻死的妄念中彻底拉了回来。 女子咬着牙,身子禁不住地战栗起来,此回的战栗不再出于适才难忍的苦楚,而乃打从心底的愠怒,许以震怒二字来形容芝岚此时的情绪才更为妥帖。 人的情绪是可以凌驾于肉身之上的,至少此刻的芝岚的确不像方才,非得执拗于自身的疼了。被戏耍的耻辱,被从无望推向希望又再度拖入绝望的忿楚终叫芝岚不再一心求死,乃至怯弱亦在这刚烈的亢奋中雾散云消,这一记巴掌的确让她彻底清醒了过来。 “狗贼!你当真以为自己如今的行径乃是孝子的作为吗?我告诉你!你就是暴君生的孽畜!同你那昏聩无道的父皇别无二致!难不成皇族皆是你们这副德行吗?一个个打着为国为民的旗号,却又扶持昏君当政,既然以我为凶者,却又不肯径直处死,你到底安的什么心?难不成你想要借我之口蓄意诬害你所说的易之行?不过,倘使我要有你那位父皇般昏戾无道的爹爹,我定会亲手刎了他!怎会不知羞惭地去为一位昏君报仇雪恨!” 几乎是咬牙切齿般地詈骂道,随后芝岚便朝眼前人啐了一口唾沫星子。 她就要羞辱眼前人,将他羞辱得寄颜无所,能追随一位暴君的皇子定也不是什么正直之辈。 无际的怒意连绵泛滥,还未等受辱的易之临下出吩咐,一旁的护卫便已然识趣地替自家主子狠狠出了一口恶气,手中的毛鞭再度挥于女子之身。 此回芝岚挺住了,纵使冷汗直冒,几近晕眩,却也还是目光灼灼地正视着眼前男子,笃定中夹杂着一股傲气,鄙弃里暗含着一抹讥讽,她就这般深邃地凝望着他,以眸中的深意尽情践辱着易之临的尊严。 良久过后,女子并未等来预料当中的凶恶以待,易之临反而将眸光投向了那旁的随璟。 “打,给我狠狠地打,打到这女子肯招供为止。” 严冷的吩咐一下,鞭子便在随璟的身上起起落落。他低着首,将悉数的憔悴与苍白皆掩埋在晦暗的阴影之中,汗珠混杂着血色一齐坠落,那坠落的速度超出了芝岚的想象。 女子连忙将眸光移开,尽力规避着那旁的鞭音与模糊的血肉,她知晓易之临是在蓄意引自己上钩,可她不想莽撞地落入敌人的圈套。 然而那声声鞭与肉交融的声音实在过于辛辣刺耳,倘使抽打在自身便也罢了,可这残酷的鞭刑偏被随璟一人抗下,莫名的负担与愧怍混杂着某种旁的不知为何的情绪齐齐上阵,将芝岚的心蹂躏得稀烂。 “够了!” 终于,女子的承受力抵至极限,她无法瞧见随璟就这般被活活鞭打至死,无论易之临接下来想要羞辱自己还是为了达成旁的阴谋,只要能解救随璟于困苦当中,她什么也愿意做。 觉悟在心间,便等眼前人开口了。 芝岚的态度让易之临很是满意,只见他的笑意再度绽露,成竹在胸融于这份笑意之中。 “哼,想要他活命,很简单,告诉我你们的幕后主谋究竟是谁人,倘使你们交代清楚,我便放他一条生路,如何?” 被鞭打得早已不成人形的随璟神思几度恍惚,可为了守护芝岚的安危,他拼死也要提上一口气来醒着神,然恰在这混沌之间,男子双耳传来的竟是芝岚道出的一句出人意表的言语。 “阿璟,抱歉,现今的情形你也瞧见了,我只能实话实说,还望你莫要怪我才好。” 话刚落,还未待随璟携着疑忌缓尔抬首,芝岚便已将脸孔对向易之临,紧接着笃定答道:“我们的幕后主谋的确就是你所谓的易之行,那位当朝天子!” 理正词直,神容戚戚,此时芝岚所展露的乃是为救同伴而背叛主子的无奈之容,她直视着易之临此时乍然凶恶的双目,丝毫也无避闪的意思。 皇宫。 “陛下,这是臣妾亲手为您做的点心……虽说这天气未有前些时日酷热了,倒也还是闷得紧,这豌豆黄啊正能解解余暑,陛下尝尝看吧……” 莫汐茹实在温煦,声音绵软,动作轻柔,不像前些时日那吴芷晴般风风火火,体贴之余却也未烦扰易之行从政。 说来也怪,豌豆黄的清香竟连同女子的柔情一齐蹿入男子心间,身处这还残存着些许燥闷的日头当中,易之行确乎被这二者的奇异魅力桎梏住了。 但见他徐徐抬起首来,眸光里倒映的乃是女子早已赧红的温润脸孔,一眼便可知,此时莫汐茹心底的紧张与急促该有多么动荡。确切地说,她的整张脸都是紧绷着的。 “温妃有心了。” 此回,易之行破天荒地于处理政务其间试吃了一口宫妃送来的点心,且是一口接着一口,实在给足了眼前这位生性战兢的女子以颜面。 “温妃的手艺甚好。” 余光望着易之行满足的模样,莫汐茹的紧张终究渐渐消融,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唇畔的甜蜜。 “陛下喜欢便好……” 女子抿着唇,婉丽羞怯的模样惹人爱怜。相较于吴芷晴,她实在懂得分寸,她不敢再多言语些什么,只要能叫心爱之人尝到自己以情意熬制成的吃食便也足矣。 之后,莫汐茹只盼静默地守着,为他磨墨,为他蓄茶,偶时天子乏累,她便为他轻柔地捏捏肩膀,凡是天子蹙眉,莫汐茹往往能知晓其所愿,旋即将该递来的递来,该拾掇的拾掇,整整半日,莫汐茹皆耽溺于这份能够体恤心爱男子的夷悦情绪当中,更将易之行照料得颇为安妥。至于当时同吴芷晴交谈的关乎天子身子骨有疾的私语,今时她也分毫不曾在意了,哪怕易之行当真有隐秘之处从未同人道及,莫汐茹亦心甘情愿地侍奉在他身侧一辈子,能守在爱人身边,这是她莫大的幸福。 不知怎的,在这层层柔意的裹挟之下,在这分明静谧却又有人作陪的莫名安逸里,易之行竟忆起了当日的零散碎片,那是易之临同妻子探望母妃的温煦光景,再瞧上一眼不远处的莫汐茹,天子的心头竟生起刹那间的动容。 一直温情脉脉凝望着天子伏案勤政的莫汐茹陡然对视上他的双眸,一时间仓促无措,连忙敛了眸光,赧意再归脸孔。 “陛……陛下……臣妾……” 女子口吻嗫嚅,自以为易之行不喜一直被人盯着瞧,却又一时无法为自己的愚痴行径开释,便当即起了跪下的念头。 恰在此时,出人意表的一幕上演了,易之行这棵铁树终算开了花。 “温妃,你应是还未食晚膳,那便移步膳厅,陪同朕一块儿用膳吧。” 此言一出,莫汐茹登时怔在了原地,那双预备跪下的双膝滞留在半空,不胜欣忭的她颇有些不可置信。要知晓易之行向来以政务为先,午膳晚膳的时分几乎皆在御书房中度过,鲜少会浪费时辰移步膳厅,更别说此回还拉上个宫妃。如此殊荣至少吴芷晴全然未曾享有过,倒是这不争不夺的莫汐茹于今日赢得了龙心,还真是宫廷一大稀罕事。 今刻的莫汐茹语无伦次,眸光却就此染上仓皇与期许。 “好……好,陛下……” 说实话,易之行也不知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偏要浪费时辰来回走动用膳,与其有这功夫倒还不如多览几本奏折,多阅几页兵书来得快意。 轿辇行至半路,易之行才悔意丛生,可瞧了瞧身侧那满心期待的女子,天子终还是不忍心,索性便也罢了想要原道归返的念头。 “来,尝尝看吧。” 用膳时,易之行亲手为身侧人夹菜,想要再度找寻方才温情记忆的他此回却是无论如何也寻不到当初那种感觉了。适才关乎于莫汐茹柔情的魅力今刻早已被脑海中对政务的忧虑而冲散,尽管这么说显得有些寡情,可易之行确乎还是过往那个勤政至忘我的君主,这一点从根本上丝毫也未改变,今日之举纯粹是一时冲动。 瞧着那满当当的整一碗菜肴,几乎皆出于天子之手才落入女子的碗中,无论适口抑或不适口,能吃下与否,莫汐茹都将它们勉强塞入了口中,纵使肚子撑撑,可那幸福的意蕴却还一直挂于嘴角。 当日易之行所瞧见的温情光景兴许无法再被他切实感受到了,然而此时的莫汐茹却实实在在地触碰到了祈愿实现那一刻的完满与幸福。 “谢谢你,陛下……” “嗯?谢朕什么?” 易之行不解,莫汐茹连忙摇了摇首,唇畔还残存着油渍的她却以不顾矜贵的灿然笑意回答了这个问题。 正当易之行预备再度发问之际,后头却传来了谙熟且令其厌弃的嗓音。 “皇兄,您好福气啊,方登基不久,朝中两位重臣的女儿便齐齐入宫来侍奉您了。” 温和的嗓音暗冗着讥诮,那是来者的不善。 第十五章 拉君下水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六弟,你怎的来了?” 易之行当即敛了厌容,瞬间流露出常示于人的和悦一面。兴许是碍于莫汐茹在侧,一旦有外人在场,易之行的佯装便皆是下意识展露的。 “皇上,臣弟来此自然是要询问先皇毙命一事。” 深邃的目光一刻也不停地端量起眼前的天子,耿介的脸孔似乎被思疑与鄙薄所包裹,易之临在心底已然轻侮眼前人不下百遍了。 “先皇毙命一事?这岂不是一月多前的事情,六弟怎的又会旧事重提呢?” 天子满面狐疑,放下手中筷的同时心底却暗生了焦炙,他总觉眼前人定然携带着什么不善的念头而来,而自己怕是要就此惹上一身腥。说实在的,此时此刻易之行的脑海里存留的依然是奏折与兵书,他属实不想为了旁余不值当的事情去耽搁自己批阅奏折的时辰,可此人的到临无疑是为今夜本就不充裕的时辰雪上加霜。 此时,觉察到自己理当回避的莫汐茹连忙欠了身,预备退下的她竟于下一刻被易之临的身形阻隔住。 “温妃娘娘,您不必急着离去,正巧您今时在此,那便请您替大将军先行瞧清楚了皇上的面目,也省了我来日一番口舌,到底大将军的执念可非在下所能撼动,还是由娘娘您亲自言说为好,不过,还望您莫要偏私啊。” 莫汐茹不知就里,只能踯躅于原地,而后头的易之行却早已脸色阴鸷,不宁不耐了。他向莫汐茹颔了颔首,示意她可以留下,可心底却是不情愿的。 “来人啊,将那女子带上来!” 六皇子的话语一落,莫汐茹与易之行的眸光齐齐向门处投去,但见一皮伤肉绽,浑身伤势惨恻的女子几乎乃是被下人毫无怜惜之意地拖到此处的。 瞧着这一团血肉模糊,生性惧血的莫汐茹连忙以帕掩口,下意识地躲去了皇上的身后,见状,易之行当即开了口。 “倘使温妃不适的话,便先行离去吧,待朕处理完手头之事后再来陪你。” 一番假意的温情被易之临骤然打破,他怎能眼睁睁地瞧着见证者被天子借机遣了去呢,真相理当是愈多人围观愈好。 “陛下,温妃娘娘还是留下为宜,你我二者间总要有个见证才好。臣弟早前听闻温妃娘娘兰心蕙性,想必不会是那等偏私之人。” 再度强调莫要偏私,这架势分明是怀揣着什么重要的隐秘。天子的温和冷凝于面,但见他徐徐侧过首来,阴鸷率先投于自家六弟之身,旋即又落于跪地女子的面容上。 尽管这女子被血色与憔败裹挟着,纵使这女子今时不再如当日般轻浮,可易之行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她。 这正是自己下令通缉之人,那双丹凤眼,那眼下的痣以及那似清冷又似魅惑的眼神皆是自己所记忆犹新的。 自然,芝岚亦一眼认出了易之行,杀皇当夜正是眼前人率领着兵卒对自己穷追不舍,倘使无了他,自己的样貌便也不会在当日之后流经世间各地的墙垣上。 冤家路狭,芝岚实在不敢想象自己竟在仍旧存活之际还能与眼前人遭逢,且在接下来的时分亲自拉他一起下水,果然命运这东西是谁人都无法轻易揣度的。 此时此刻,芝岚与易之行四目相对,暗中交换着凶险与敌意,毋庸赘言,这二人已然觉察到彼此间漫存的不善与危险气息。 “这……这不是杀死父皇的凶手吗?如今怎的会落在六弟你的手上?来人啊!将此女押入大牢,三日后当众处以极刑!” 往昔的‘孝思’再度遍及易之行的整张脸孔,那副势必要为父除凶的孝子之貌却让眼下的易之临作呕,他实在不懂,既然易之行都已经爬上了高位,又何必继续戴着假面生活呢? “等等,陛下,在将此女押入大牢之前,她恐是还有话要说吧。” 说着易之临便阻遏起下人的行径,随后以眼色示意芝岚道出真相。 接收到男子的讯息后,芝岚确乎有过片刻的踌躇,毕竟平白诬害他人的确不符她素来的行事作风,然而如今随璟的性命还在自己手中握着,如若此时一味顾及道德良心,那随璟便也会在无止境的鞭刑当中丧生,这男子绝不会为了逃脱嫌疑便将罪愆推卸。不过自己一旦赖上了殷国新皇,杀皇重罪兴许便有减轻的可能,更何况芝岚想要瞧见的确乎乃敌国内政的混乱,愈混乱愈佳,最好能让殷国这个充斥着罪恶的国度就此一蹶不振,彻底泯灭于今后的历史长流当中。 因而,此时当着这位表里不一的天子之面,芝岚登时流露出身为下属于无奈情形下背逆主子的痛心之容,笃定且坚决地上演着自己预先备好的戏码。 但见她毫无避闪地直视易之行的深眸,旋即道出过于情切的违心之言。 “皇上!抱歉……属下有更重要的人需要守护,便也不得不辜负您对属下的一番信赖了!听从您的命令杀死先皇以后,属下确乎尽力避开追袭,不料六皇子竟亲自领兵抓捕,属下……属下也是被逼无奈才吐出了真言……” 泪水在凤眼中打转,此时此刻现于易之行眸下的不再是当夜瞧见的那位妖媚姬人,而乃自己的一位在淫威逼迫下只好违逆忠诚的下属。 荒谬!简直荒谬!自己何时招来了这么一位下属?眼下这光景摆明着便是诬害! 当女子一番痛心恳切的言辞落地之后,易之行终算明白了易之临此行到来的目的为何,被平白诬陷的他早已脸色铁青,一腔激昂的凶意与震怒在胸中回荡。 他的眸光像是要将芝岚的脸孔片片剜下,女子只觉自己的双颊莫名生疼得紧。而后头被易之临强行留下的莫汐茹此刻早已心神俱颤,她不敢相信自己双耳所闻,无论如何,天子于她心底的印象都也是温润,美好的,更何况易之行的孝子形象早已深入人心,恐是无法被这外来女子的两三言所污毁,然而震颤却是必然的。 “皇上,温妃娘娘,如今你们也听闻了,这乃是杀人凶手亲口阐明的真相,为了先皇的英灵,为了殷国皇室的尊严,我势必要将真相公之于众!” “六弟,你怎能听信这等小人的谗言?难不成你我兄弟二人间的信任还比不过一个杀人凶手的诬害吗?倘使如此的话,在外敌来袭之时,殷国皇室又何能一致对外?六弟,为何你对朕的偏见总是如此之深?现今竟还不分青红皂白地前来质问朕?你太让朕失望了……” 易之行强压下心头愠怒,竭力展露为尊严辩驳的严冷貌,然而此时他的内心底却已然恨不能手剜眼前这位蓄意滋事的六弟以及地上那该死的女子了,甚而就连这二人的死状亦已在天子的脑海中乍现过不下三遍,他不得不怀疑是这二人联起手来抹黑自己,抑或说只是这女子为了能减轻罪愆从而蓄意加害。显然,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因为易之临过于耿介,绝不会行如此下三滥之事,这一点天子再清楚不过。 当即,易之临冷笑一声,旋即以挑衅之容直面眼前之人。 “皇上,事到如今,您何必还要继续佯装?这皇位已然是您的了,您大可痛痛快快地做自己,难道只是因为温妃在场,您便收起了往昔对臣弟毫不避讳袭来的小人之容?既是小人,也不必藏着掖着,真小人总比伪君子强得多!” “六皇子,身为陛下的亲弟弟,您怎能出言不逊呢?您难道不顾及一点儿兄弟间的情分吗?陛下的为人,诸人再清楚不过,您此时宁愿相信一个敌女的言辞也不愿相信您的亲兄长吗?您可知陛下该有多心痛您的作为!” 这时,向来羞赧温软的莫汐茹竟出人意表地站了出来,头一回在众人眼前展露出略带怒意的容貌,这是易之行无法估料的,白日里那位时不时红了脸颊的女子如今竟为了替自己开释而言辞凿凿,天子怔了一下,动容暗生。 “温妃娘娘,不知全貌便不予置评,这点道理相信蕙质的您是不会不懂的。我能理解,陛下的演技确乎一流,您看不穿他的假面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可有一件事温妃娘娘也要清楚了,我同陛下的兄弟情分早已在我当初目睹陛下对先皇暗下杀手之时便全然破裂了,这是不可修复的,我绝不与小人同流合污。” “六皇子,您当真以为自己有母族,有相国支持,便能罔顾陛下的尊严,恣肆辱没陛下的声威吗?您简直欺人太甚!陛下的为人是不会被您的三言两语所轻易玷辱的!” 莫汐茹的确对天子真心实意,光从她此时以温软的嗓音忿忿地替天子吐着不平之辞便能详知,那副气恼的神容明显是真情流露,任是一个女子也无法容忍旁人对自己心爱的男人说三道四。 而易之行内心一直以来所缺失的部分似在此刻被什么填满了,但见他诧异地凝望着莫汐茹的行径,最终还是将她拉了回来。 “好了,温妃,朕相信清白之人是不会被污水浊染的,你也不必为不值当的事动怒。” 相较于晚膳时的无心,此刻的易之行才当是真真正正地让自己被政务围堵的心为眼前人扒开了一部分,因为震怒而微颤着的莫汐茹的身躯便也因此稍稍平复下了些许,这是她头一遭动怒,如此情绪于她而言实属陌生,身体便也不加控制起来。 “好一个清白!那便请陛下屈尊同臣弟一起去议事厅走一遭吧,朝臣已被臣弟悉数请来,如今就差还他们一个真相了。” 此言一出,易之行的凶容当即直面易之临一人显现,原来眼前人是要将自己往绝境上逼,就算无法以确凿的证据治罪也势必要将自己苦心经营的声名就此抹黑。此刻,地上一直跪着细听诸人纷争的芝岚终于慞惶起来,众目睽睽之下,自己当真能做到将谎言滴水不漏地圆回来吗?一旦失败,自己岂不是罪上加罪? 第十六章 胡言一通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无论如何,自己撒的谎必也要自己来收场,芝岚下定了搅乱殷国内政的决心,更做好了一不小心便招来灭顶之灾的准备。 在正式步入议事厅之前,芝岚曾被易之行的眼眸狞恶地威厉过须臾,那刹那的对视像是要将芝岚挫骨扬灰了去,不过这也足以见易之行对这莫名而来的诬害痛恨到了骨子。 按照常理,后妃无事是不得踏入议事厅的,可莫汐茹却还是在芝岚被拖入之前梨花带雨地恳求过她。 “这位姑娘,本宫虽不知你为何要平白诬陷陛下,可我们的陛下真的是一位良君啊,陛下他整日忙于朝政,甚而无暇顾及自己的身子,他来日只会为百姓带来福祉的,本宫请求你莫要构陷百姓好不容易盼来的一位真正的良君,好吗?” 莫汐茹虽怯懦温软,倒也是个聪明人,她懂得杀君者是为了什么,左右不过禁不住昏君的横征暴敛,瞧不惯对无辜百姓的侵轧,因此她的话里话外里便也处处不离‘良君’二字,借此来换回杀君者些许可能的良知。 她的恳切很快便被易之临打断,但见易之临义正词严,目光深邃地直袭莫汐茹而来。 “温妃娘娘,您强拽着凶者不放,很难不让人怀疑您的居心所在,为了撇清嫌疑,还望温妃娘娘懂得分寸才好。” 此言落,莫汐茹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松开了一直拽拉着芝岚胳膊的手,不过那殷切的目光却始终紧锁于芝岚之身,此时她看不见任何人,只能瞧见芝岚,这位唯一能让皇上跃出污泥的女子,虽说她也是亲自将皇上推入这湍污泥中的存心险恶者。 许是那抹为救情郎的目光过于殷切,芝岚的眼眸竟不自觉地避闪起来,往往是这份真情最易使其动容,可成全了眼前人,随璟的生死又该如何呢?心底的国仇家恨又该往何处去呢? 无论如何,现今这种情形之下,便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一切皆凭天命,一切皆看造化。 此刻,议事厅内围聚着诸臣,易之行端坐于高位,目光却一直剜于下头那个莫名想要拉自己下水的女子之身。 “方才我早已遣人知会诸臣以详情,想必诸位如今已然略知了真相,在下一人之言终归无力,便也只能借由真正的凶者再度告知实情。” 言毕,易之临眼色示意芝岚可以开口,芝岚今时自也照做不误。 “是陛下……是陛下他策划了此回的杀皇行动!陛下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者!而我只是听君之令不得已而为之的罢了……” 言既出,众人惊,各等言论此起彼落,而这正是易之临想要瞧见的光景,浓郁的孝思在他胸口内翻腾,他按捺不住想要替父报仇的耿介之心。 要问此时芝岚心虚与否?那定是必然的,尤其是在对视上高位那稳坐如山的天子的眼眸之际,芝岚的怯心便更是显著,不过这份显著却是在芝岚的内里表现出来,至少神容上的笃定与流于外的演技确乎能同上头的天子相与匹敌。 此时此刻,在诸臣的喧嚣之下,皆相淡定的二人正在旁若无人地交换着眼神里的意蕴。 向芝岚袭来的乃是存于天子眸中的质问与凶意,他实在对这从天而降的诬赖倍感忿恚,不过讶异的是,芝岚似乎又从这凶意之中读出了些许近乎恳求的情绪,恳求她莫要诬赖自己,然而这份情绪也只是芝岚臆想出来的,亦或者说这份情绪一闪而过,确乎存在于刹那间,也只是那刹那间。 而向易之行袭去的却是芝岚内心底的无奈以及之后逾越无奈的那份卑鄙与恶念。二者皆摸不透彼此,一个想着扒开真相,一个想着伪饰谎言。 “荒唐!简直是荒唐!你们的脑袋都让驴踢了吗!怎被一个凶者骗得团团转?陛下的为人你们应当再清楚不过!这奸人摆明着便是敌国派来蓄意挑拨殷国内政的!倘使你们真当信了一凶者的措辞,殷国的朝臣岂不成了旁人眼底的笑话!” 莫宏峰登时跳了出来,向来直言不讳的他自然是当场将这群听风就是雨的朝臣们骂得个狗血淋头,他同他的女儿一般,皆十足信赖易之行的为人,坚信他并非会同奸人沆瀣一气的小人。 “大将军,您也不必急着为皇上辩护。当夜确乎只有陛下一人瞧见了凶者杀皇的一幕,诸多兵卒前往,怎的偏偏就只有陛下一人目睹到凶者的作案过程?这也未免过于巧合了些。” “什么巧合!老夫瞧你就是存心诬赖!当夜皇上为防凶者逃脱,便将人马掉遣下头看守,这有何不妥?更何况如今这奸人伤痕累累,是不是被六皇子打得招出些妄言还未可知呢!依老夫瞧,怕是六皇子想要争夺皇位不遂,便借以敌手共同打压陛下吧?” 凡是被大将军讥刺过的人,无一不动怒,哪怕是脾性还算温良的易之临。 “大将军,你口出狂言!” “口出狂言?老夫怕是一语中的吧!” 说着莫宏峰便抚了抚自己那泛白的胡子,颇为得意地放声冷笑道。 “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大将军,六皇子怎说也是皇族,您只是区区朝臣,而您这盛气凌人的样子又哪里像是朝臣的作风?狐假虎威,令人不耻!再这般下去,您怕是连皇位都敢夺了吧!” 此时,自是少不了相国前来插上一脚,气得莫宏峰吹胡子瞪眼,直呼其名起来。 “吴槐!你这老东西究竟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老夫何时盛气凌人?你竟还诬害老夫来日欲夺皇位?老夫只是在为陛下讨要一个说法,更对陛下的忠诚天地可鉴!如若六皇子想要凭这奸人的嘴抹黑陛下的名声,那老夫劝六皇子还是省点心吧!这朝廷有老夫在的一日,你们便莫想动歪心思!” “真相就摆在将军面前,将军还在执拗些什么!” “什么真相!这只是你事先准备好的脏水罢了!一个小妮子的话能信否?要是六皇子真当没有歪心眼,便也不会在发现真相后立即请来朝臣共聚于此了!您这般忙不迭的架势不就摆明了您今时势必要同这奸人一齐抹黑皇上吗!” 此时此刻,纷争不断,议事厅再无往日之肃重,漫溢于眼下的除却焦灼的晚夏余热,便也只剩下诸人的喋喋不休了。 也正是此时,上头一直默然无语的天子终算开了口。 “够了。” 易之行的神容尽管不乏严冷,却也不见被冤枉的震怒之意,愈发是在这等棘手的情况下,他便愈要保持最起码的泰然与从容,至少这二十年如一日的温良假面必须得在紧要关头中牢牢戴住,这是信任的所在,更是人心的源动力。 面对诬赖与毁谤,易之行所展露出的乃是一国天子的风度,他非但没有怨怪易之临的莽撞,反而还替他说起了话来。 “大将军,您也不必一味驳斥六弟了,到底他心有先皇,孝思浓重,因此如今听信一小人的谗言怀疑朕当夜的行径,自然也是可以原谅的,朕都能理解,您也不必怪罪。” 多么宽厚的一位明君啊!多么慈悲为怀啊!倘使芝岚方才未曾被易之行的阴目恫吓,此时她便也同身侧的臣子一样信了他的伪善之容,看来易之临说得没错,殷国当朝天子确乎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这装模作样的本事儿可丝毫不逊于后宫的妃嫔们。 此时此刻,芝岚与易之临的口鼻内不谋而合地发出一声鄙弃音,那是对易之行假面的生理性厌弃。 “说说看吧,你为何要诬赖朕?是想减轻罪愆吗?” 天子不疾不徐地发问,好似成竹在胸,下头的女子则不紧不慢地答复,眸中揣着抹笃定。 “并非诬赖,事实而已。” 得到如此答复,易之行径直选择忽怠,竟自顾自地言道下去。 “可无论如何,你杀了先皇乃是事实,就算你背后当真有人主使,你也逃不掉以极刑处死的结局。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杀君之仇,更致民怨沸腾。朕不会放过你的,为了安抚先皇的英灵,为了父皇能够彻底安息,朕也绝不容许你与你的同伙逍遥法外。不过如若你就此坦白一切真相,朕能让你少受些肉身之苦尽快死去。” 易之行并未一直温和下去,一旦提及先皇的死,他便往往心狠起来,倒还真是在自己描画的不同形象间灵活游走,时而乃孝子,时而乃明君,演技可谓出神入化,形象更是有血有肉,可还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好戏子。 “陛下,事成之前您说定会保我们一行人的安危,事成之后您便翻脸不认人了吗?” 可惜,再好的戏子偶时也会遭逢不捧场的人,芝岚大肆的毁谤,终让易之行的从容里泄漏出半分狰狞。 此时,但见天子神容冷凝,一双幽邃的目紧紧剜在芝岚那满是谎言却毫无一丝血色的嘴巴上。 “好,那便请你说说看,朕是怎的同你通同一气,谋害先皇的?” 镇定的口吻羼杂进了细微的爆裂声,那是易之行震怒的火星在暗处作祟。往昔他的确构陷过不少人,如今被人诬害还真是头一遭,倘使不是碍于诸人在场,此时芝岚的脑袋早已迸出大湍浓郁的血色‘啪嗒’落地了。 “陛下深知先皇耽溺美色,便以属下利诱之,事成之后,陛下为彻底摆脱嫌隙,自然不能与属下的尸骸共处一室,便也就此放了属下一条活路,尽力伪装歹徒潜逃的假象。一切本来天衣无缝,没成想中路竟遭逢六皇子,属下其实一开始并不愿背叛主子,无奈友人性命遭受威胁,屈打成招之下,属下只能违逆了原先对陛下的忠诚,可没成想陛下原来连一条活路也没给属下留,那属下今时便也不怀揣愧怍了。” 连贯的叙说乃为芝岚事先准备好的措辞,只叫那易之临悲愤,易之行青脸。 第十七章 归于谎言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如今事实已然明了,陛下还在挣扎什么?” 易之临想要替父雪恨的情绪过于炙热了,一旦抵至临界点,人的思想便也开始愚钝起来,这莽冲直撞的架势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六弟,为何你总是这般心急呢?如此谎言怕是谁人都能编造个十七八来,倘使光凭一张嘴,白的也能说成黑的。” 易之临愈躁急,易之行则愈沉稳,他相信谎言是站不住脚的,随意凭几询问便能使眼前人破绽百出。 下一刻,天子不理易之临的逼问,转而将眸光对准芝岚。 “朕再问你,朕何时同你交易的,你又何时成了朕的属下?是原先便是朕的属下还是事发之前朕寻的你?朕给了你什么好处,肯让你心甘情愿替朕卖命?这位姑娘,要揭开真相便也得揭个详尽才行啊,朕今刻给你时间,你大可娓娓道来。”此言落,芝岚暗中咽了咽口水,一颗并不打眼的冷汗徐徐从额顶滑落,她忽地觉得自己的行径似乎过于轻率了些。 然而,这戏演了一半总不能当即叫停,反正前头的故事皆是乱说一气,现今的答复便也让它被谎言笼裹着好了。 不过顿留片刻,芝岚的眼神便再度恢复起适才的笃定与坚决,分毫瞧不出谎言者不经意间展露的仓促。 “陛下在事发前的一月寻到属下并以钱财相诱,说是巧夕夜喧嚷,足以伪饰行踪,而当夜陛下只身一人前往雅阁的原因不过是因为惧恐属下实力不足,无法一举斩灭先皇,因此才借由属下可能跳窗逃跑的名头让当时的禁军于雅阁下头看守,如此一来,先皇被你我二人包抄,定必死无疑。就算属下没法杀害先皇,到时您也大可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杀了他,且将罪名全然归置于属下一人之身子。” “这故事未免过于含混了些,还请你告诉朕,朕究竟是何时何地遭逢的你?依朕所闻,你貌似是荀国某间秦楼的名姬吧?可朕从未踏入荀国,这段时日更未踏出殷国都城的领土,我们二人为何能相识?倘使你非得说你来过殷都,那朕自可遣人去往你那秦楼,详查一番这段时日你的行踪便是,看看你一月前究竟来过殷都与否,又到底去往了殷都的哪间场所,而朕当时的行程可是否又碰巧地同你相与吻合?” 这确乎是一场心理战,芝岚如此振振有词,易之行根本无从知晓这女子是否真当曾在一月前的某个场合同自己相遇,而又浑然未被自己察觉?因为芝岚实在底气十足,那笃信的眼神从头至尾几乎不曾晦暗过,就好似她的手中拿捏着什么可以全然扭转局势的东西一样。 然而,易之行属实多虑了,芝岚的手中根本什么也没有,她的笃信皆依赖于伪饰,而她的振振有词亦全然依托于自身深湛的演技,那同易之行一般得心应手的戏子功夫。 明白娇衣馆内的‘姐妹’绝对会败于淫威的芝岚终于有些慌了神,她似乎没法将自己的谎言顺理成章地圆下去。 仅是这一瞬的慌乱也偏叫洞察万物的天子捕获到,他暗中勾起唇畔,旋即将心底的忿恨化为下一刻咄咄逼人的攻势而来。 “现今的情形已然很明了,朕这段时日未踏出过殷都,也便只有你来殷都才能与朕遭逢的可能,那你何时来的殷都?去了哪儿?朕当时在作甚?怎的会偏偏选中了你?说吧,说给诸人听闻。” “具体的时间在下已然记不大清了,陛下的问题未免过于强人所难,难不成仅凭这点,陛下便想要撇清我是您属下的事实吗?” “朕不想撇清,因为这根本不是事实,还请你告诉朕,你大概抵至殷都为何时?白昼或夜时你不会也忘了个干净吧?何处你也总还能记着些吧?如若你将这些亦忘得一干二净,朕便不得不怀疑你此番言论的真实性了。” 此时此刻,易之行的口吻明显夹杂着讥讽的意蕴,因为现今的胜局昭然若揭。 今日天子势必要撕开眼前人的真面目,且让挑起这一切的易之临付出相应的代价,否则这本可以用来阅览奏折的时辰又该向谁人讨要去?就算讨要不回,也得夺来些什么。 当即,冷汗堆积在女子残存着血色的额头上,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因为迟钝只会令人生疑。 “夜时,地点自还是嵩月馆。” 此言一落,易之临率先投来一抹讶异的目光,旋即便是议论声充溢女子的耳畔。 很显然,自己这一遭赌输了,可不知怎的,仓皇的内心终于今时安宁了下来。芝岚松了一口气,泰然地凝望着高位上易之行唇畔的那一抹奚落。 这便是乱世当中小人物的命运,为求苟活往往乃是滑稽地出糗,随后则惨烈地死去,在对赌运气之际自己从来皆是惨败而归,芝岚自嘲道,眸光同时预见不日后自己无能为力的死状。 “你可否记错了?你再仔细想一想,莫因皇上的淫威而失却了说出事实的胆量!你究竟在惧怕些什么!事情都走到这一步了,你还要替他继续隐瞒吗?你方才的气势去了哪儿!” 时至如今,身侧的易之临仍旧执拗于芝岚的一番谎言当中,仅因目睹到一次天子的叵测居心,他便觉得自己的父皇非凡人所能伤及,残害易礼的自始至终只有易之行一人,易之临的思想委实过于耿介了些。 “诸位,你们已然瞧见了吧?这奸人从头到尾满口谎言,朕在先皇遇害前的一月内根本未曾出宫,当时因为皇宫闯入刺客一事闹得全宫上下人心惶惶,朕为守先皇安危几乎日日守在先皇身旁,哪里可能出宫?夜时几乎也是同诸爱卿商量着朝政事宜度过的,处处皆是眼目,朕又如何能堂而皇之地去往那嵩月馆呢?” “是啊!要知皇上鲜近女色,除却上一回为守护先皇安危被迫去了那污秽地,平日里皇上根本不屑踏入秦楼楚馆那等地方!这奸人分明是一派胡言!怕是同某位皇子事先串通好了吧!伙同他一齐诬害当朝天子,这二人简直该死!” 莫宏峰赶忙帮起腔来,苍髯如戟,汹汹气势像是要将这信口雌黄的女子当即吞了去。 周遭人皆是变了脸色,易之临更欲走上前去质问芝岚一通,却被大将军以蓄意伤凶的借口制止住了。只有那谎言者面不改容,好似自己乃是这场纷争的局外人一样,然而自己确乎又是挑起这场纷争的始作俑者。 正因芝岚过于泰然,稳坐上头的天子便也无了逞心头讥诮的可能,他严冷地望着下头那满是伤痕的女子,不自觉地,被构陷的痛恨相较于适才更为浓重了。 一场诬害到头来闹成一尝笑料,最难堪的自还要属易之临。 “陛下!六皇子方才回朝便急着弄出如此大一桩冤案,此人的用心实在险恶啊!” 大将军素来心直口快,敢想敢说的作风确乎合了必得内敛自身恶念的天子的心意。 “大将军!这皆是奸人一手挑起,如今怎的怪罪起一心向着先皇的六皇子了?您想要治六皇子的罪未免过于心急了些!” 相国又一次为六皇子挺身而出,除却六皇子是他的东床外,更因六皇子的母妃在入宫前曾与相国传出过一段情意匪浅的风言来。 “相国!心急治罪的究竟是谁人?方才您同六皇子不是还急着证明此女所言皆乃事实吗?怎的过了一会子功夫您便翻脸不认人,倒将悉数的罪孽全部归咎于这奸人一人之身?依老夫瞧,怕是你们一开始便联合这奸人一起坑害陛下吧?如今瞧见情势逆转便想脱身而去了?你们简直是在痴人说梦!诸位,你们应是明眼人,知晓哪一位才是这场诬害中兴致最高的!” “你实乃胡言乱语!莫宏峰!你当真以为这朝野是你一人之家?你想妄言什么便能妄言什么吗!” 二人的争论如湖中涟漪,当即引发起周遭诸臣们的喧嚷来,为天子抱不平的朝臣 们早已占了大半数,而像大将军一般怀疑易之临动机的却也不少。 每每是这等时分,皇上必要唱起红脸。 “大将军,不必怨怪六弟,六弟对先皇的一片孝心朕一直以来看在眼底,自比你们知晓得更甚,他应是不会行此种荒谬之事。此回事件朕不会迁怒于六弟,反而是这奸人的居心实在叵测,朕绝不会轻饶了她。” 如此时刻,易之行的伪善往往叫悉知真相的人盛怒不已,试问哪一个心智健全之人会甘心于站在斥骂声中接受最恶者的伪善?平日里不揭露易之行的虚伪只是因为怕招惹来嫉恨之嫌,此时易之临却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了了,事情超出他的预期失控发展,这最后一根稻草终压死了他几月来悉数的耐心与隐忍。 下一刻,冲冠眦裂,易之临当场质问起上头人面兽心的天子来。 “皇上!你的确比旁人知晓更甚,因为当初那场刺杀分明就是你一手策划的!你自己心底应该再清楚不过!不料当日事情败露,你只能将罪名推卸到无意目睹你险恶居心的我的身上,自此以后,父皇才对我产生了隔阂!你还真当是虚伪至极!当初杀皇不成,如今又在此伪装宽仁了吗?你的真面目到底何时才肯流露!午夜梦回之际,你就不惧父皇的冤魂前来索你的命吗!你这个罪孽深重的杀人凶手!” 此言一落,诸臣皆惊,甚而就连一直置身事外的芝岚也就此怔了一下,不过相国却在这之后猛然拽了一下易之临的衣袖,在手头无充足证据的前提下质问在位者无疑是自寻死路,就像现今芝岚的谎言被易之行扒得体无完肤一般。 第十八章 残暴的反击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当日易之临的躁急与莽撞皆被天子所原谅,正当诸人愈发怀疑起易之临的妒恨之嫌以及不可诉诸于人的目的时,易之行却竭力替他开释,换回的却是易之临此后不可控的种种行径。天子愈试图以温皮相曝露假意,易之临愈是气急败坏,可他并不知,亦或者说分明意识到却也不管不顾了,他愈是如此,便会更为加深诸臣对他居心的疑忌。 要知殷国朝堂素来最忌讳的乃是同室操戈的局面,如此,这场诬害反倒成全了易之行想要赶他出朝的愿念,易之临在旁臣心底的印象无疑是欲图诬害兄长,争夺皇权的悖乱不悌者,这正是天子想要瞧见的局面。 夜浓,痛感与溃烂的伤势肆意猖獗起来,它们久久拘泥于芝岚单薄的身躯之内,叫她挪动不得,喘息不能,怕是至死也不肯离去了。 被苦痛磨折得几近晕厥的女子早已无法直立起身子,她憔败地侧卧于由青茅铺设的监牢当中,眼眸失却往日的光华与生气,时而抽搐着的身躯隐忍着根本不堪忍受的疾苦。 悲苦到极端,耳畔似能传来三味线的清幽之音,那是芝岚过往时常奏出的调子,如今闻来却像是自己的丧曲了。 纵使如此,她仍以勉强颤动的手指轻轻扣击着地面,假象自己正在娇衣馆内奏演,而往昔那未被敌人铁蹄侵轧的安宁日子亦在这声声弦音当中于她耳目前冉冉浮现,那本是一派和暖的人间啊,怎的眼眸一启,便坠入此番不可知的深渊内呢? 此时,沉邃的步履音似在和着女子的弦音,乍现于其身后的黑影正如当日殷军临城般,蛮不讲理地撕裂开芝岚保守着的这最后一寸安宁。 那是谁人的身影?芝岚已然预料到了,可她迟迟未曾回首,只是侧卧着目睹那墙垣上因幽幽火烛倒映出的黑影逐步逼近的态势。 不久,黑影彻底笼裹芝岚的整个视线,她干脆闭上了眼眸,细听监牢锁链解开的凛冽音以及那令人莫名厌弃的主仆间的对话。 “你去外头看守,莫叫任何一人踏足于此。” “是!陛下。” 心头一曲终了,黑影的步履便也就此停驻在芝岚的身后,实在巧合之至,却又惹了芝岚三分厌。 “怎的?临死前的片刻安适也要被殷君无情夺了去吗?殷国还果真是大国风范啊。” 血丝堵住喉管,芝岚无力地嘶哑道,她仍未回首,一袭血迹斑斑的背影始终固存于易之行的眸前。 下一刻,男子陡然伸手拧住芝岚柔弱的脖颈,使其身躯不得不被带动着起身跪地,全然无一丝力气的芝岚今时实在像极了一个任人肆意凌虐的破布娃娃,她隐忍着浑身上下不时袭来的疾苦,血色肆意淌下。 “说!朕同你无冤无仇,你这奸人为何要存心构陷朕!你可知诬君的下场如何!” 易之行狰狞着面目,血色淬着他的瞳孔,被人诬害的恨意至今仍叫他不平。伪善许久的他终于捱至此刻,才能亲手触及到这恶人该死的身躯,狠狠地闭塞住她最后一丝余气。 女子拼了命地从口畔挤出几字,为的只是能再最后羞辱殷国罪恶的皇室血统一番。 “无冤无……无仇……哼……你们殷国的苛政与暴行最终必……会叫你们自食恶果……你……还有你们殷家……定然……定然会遭到惨绝人寰的报应!我可等着呢!” 话音刚落,易之行便像踢踏糟粕一般狠戾地将芝岚破败的身躯踢开,破布娃娃撞上墙垣,倒在地上的她被口中迸渍出的血色浸染胸口。 “你这贱人!区区小国之姬竟还妄图侵扰殷国内政,简直胆大泼天!” 妄图回驳易之行的芝岚刚欲开口,汩汩血液便从胸口内涌了上来,包裹住其口腔,叫她没法道出只言片语,女子最终只能作罢,可摧心剖肝的痛楚与几近昏厥的作呕感却在之后向她迎面撞击而来,在易之行发泄着怒意的时分,身处恍惚的芝岚已经什么也感知不到了。 当她的思绪再度勉强临界现实之际,眼眸中文文莫莫倒映着的乃是易之行那张充斥着怒意的脸孔,它在眸前晃荡着,芝岚只觉自己的整个世界皆在晃荡,而自己的脖颈却被一股莫名强横的力气裹紧,那是易之行死死禁绝着芝岚喘息的凶掌。 而在耳畔亦晃荡着的乃是眼前人那同样强横的嗓音,它们或强或弱地跃入女子的耳内,彻底搅扰起她本就含混的思绪来。 “朕告诉你!无论如何你也得照着朕的命令行事,否则你那在乎之人的性命便也保不住了!不过朕告诉你,就算你乖顺地听从于朕下达的命令,你这贱人的性命朕也是绝对不可能容留的!诬害朕的人本就该死!” 严冷的辞藻叩击着芝岚,下一刻,目眩之外,女子竟耳鸣不止,然而仍旧挂念着随璟安危的她却还是强逼着自己在这朦胧当中拨开些清晰,她想要随璟活着,迫切地想要那男子继续活下去。 下一刻,唇畔勾起,狡黠显现。 “我……我凭何要相信你的话……如今他是生是死的都还未……未可知……让……让我信服你,你必须……你必须得拿出你的诚心来……” 此时此刻,芝岚自己也不知究竟身处于梦境还是现实了,宛若醉酒之人,分明能捕捉到周遭的声响,可周遭的一切却还是以一种扭曲的幻影形式袭来,天地混沌,像是回到了创世前。 “贱人!你凭何威胁朕!” 芝岚彻底昏厥之前曾伴随着这声嗓音遭受到某种重击,后头醒来时她能依稀记得这份痛感,像是天子震怒当头之际狠狠给了自己一记巴掌,幸亏当时已然无知无觉了,才免于被苦痛纠缠。 回到寝殿中的易之行再无往昔处理纷繁政务的心气儿,他心里头实在憋闷,尽管现今芝岚已然昏厥不醒,可他仍旧没有一丝惩恶的快意,因为那贱人竟在如此关头下仍以自身价值相逼,还令当朝天子拿出他的诚心来,这世间岂有此理?倘使不是芝岚现今的确还有可利用的余地,她的死期早便因恫吓天子而提早到临。 在芝岚身上,易之行可谓受到了过往绝无可能受到的冷遇,一是诬害,二则是恫吓,顿时,那等高高在位者的尊严悉数丧失,易之行只觉自己的人格莫名遭受到了践辱。诸多不快在心间作祟,天子气得将手边的茶盏一挥掷地。 这一举动倒将周遭人骇得够呛,要知天子向来温和,如此之容实乃罕见,但见跪下的跪下,拾掇的拾掇,各个满头雾水,不知天子的怒意究竟从何而来,又为何而至。 恰于此时,燕祺急忙前来禀报。 “陛下,韦国丞相方抵至殿厅。” 一闻此言,易之行蹙起的眉头更是扭曲,怒意之上又覆盖起一层焦灼与躁急。 “不是说好明日抵此吗?早不来晚不来,偏于此时来,这韦丞还当真是会为朕添堵!” 狂暴的怒意一触即发,不容片刻驻足,天子脚下步履生烟,满肚子的戾气只得暂且搁回心底。 要说这韦国,乃是同国力雄厚的殷国相与匹敌的强国,在某些方面,韦国甚而还略胜一筹。近年来,由于殷国先皇的残暴统治,殷国实力出现了下滑的态势,相对苛政舒缓一些的韦国便时常在军政外交上留难,惹得殷国朝野上下大为不快,而当新皇上位,似是想继续霸顶天下的殷国又一次遣丞相来访了。 “殷国新皇果是一表非凡,想必日后贵国国力定能扶摇直上。” 话虽如此,韦国丞相却还是以一种极为傲睨的态度打量着在位之人,早便听闻殷国新皇勤政爱民,同上届国君判若云泥的他兴许来日真能开创一番大业,而这番大业确乎是韦国不想瞧见的,至少在现今目睹易之行的容颜时,韦国丞相便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威胁,他也不知这威胁从何而来,许是由于高位者的气度,易礼乃是不威自怒,而易之行却是不怒自威,良君终没有暴君来得透彻。 “那便借韦国丞相的一番吉言了。” 表面随和的易之行内心却早已炸开了锅,在面对下头之人非得赐座才肯入厅,行礼作风更是骜桀的架势下,易之行被除却芝岚之外的另一种羞辱所裹笼着,正如韦丞相所思所虑,良君的确没有暴君来得透彻,至少在此般羞辱下,从前恃强凌弱的易礼想得是如何从小国之身找回强国的快感,而此时的易之行想的却是如何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当然,今时却还不是还击的时刻,因为殷国的实力确乎在先皇的手中衰弱了,尽管顶峰之际亦同样是先皇开造的。 假意的寒暄过后,便是正经的目的,韦国丞相毫不忌讳上头者的身份,当即挑明了韦国此行想要得到的利益。 “如今殷国先皇已逝,新皇您亦方才登基不久,此时手头必是政务繁冗,旧日的政策您亦应有了改换的念头,内政本就扰您无从抽身,想必您也不想于此时在被火上浇油一番了吧?既如此,那便再简单不过了,倘使殷国国君肯割舍北方的涟地与随地,以及献上黄金万两,奇珍十箱,随同殷国佳人十名与我共归韦国。在此,我需得提醒殷国国君一声,这十名佳人必得是殷国的上乘美人,得此一切之后,我们韦国自当不会侵犯殷国领地,以契约为证,不知殷国国君意下如何啊?” 韦国丞相盛气凌人,唇畔的冷笑以及那略微扬起的眼眸,连同那口中所强调的‘献上’二字无疑不是在警醒着殷国天子现今二国的地位究竟如何,哪怕仅仅只是韦国的丞相抵至殷国,那也是屈尊于此了,无论韦国提出什么无理要求,殷国理应全盘允诺才是。 不久前才受到监牢女子的威胁,今时却又遭逢敌国丞相的留难,当即,易之行的脸色坠至谷底,藏于袖下的双拳早已遍布青筋,于隐处微微颤栗。 第十九章 劣等货色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当芝岚终于从昏聩迷惘的境地中苏醒过来时,却惊觉自己竟再一次身处随璟的怀中,相较于上一回随璟的无知,此时他却是分外清醒的。 下意识挣脱的芝岚仅是挪动下身子便觉四肢好似皆要从躯体上散落一般,那种稍动一下便肝胆欲裂的极端痛苦实在扰得人焦灼。不过这些只是次要的,当随璟再归身旁时,芝岚的神思当即抛下身子骨不间断袭来的悉数苦楚,惊喜暂且凌驾于旁余情绪之上。 “阿璟,你……你怎的也在此?” 欣忭不过须臾,芝岚便陡然意识到现今势态的严重性,她朦胧忆起自己恍惚之际曾对殷国天子道的妄言,也许这才是随璟今时落入监牢的关键,而这亦是易之行迫于芝岚要挟所要展示的‘一番诚心’。 “抱歉,是我将你害成这……” 女子方欲开口,却叫眼前人当场打断。但见形容同样憔悴的随璟忽地将女子再揽入怀,那伴随芝岚一月有余的柔情嗓音又一次轻叩起她的耳畔。 “不必说了,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乱世当中,何人都是身不由己的,倒是我,明明较你力壮身强,却还是得让你承受这般多的磨难,要说抱歉的应是我才对。” 随璟无法忘却自己刚被押送殷国监牢之时所瞧见的惨恻光景,那时芝岚人命危浅,像是轻触她一下都能叫她当场断了气来。满身的血色将她笼裹,模糊的血肉难以分辨出人形,那团破败的血肉像是被人遗弃在青茅堆上,如此触目惊心的一幕至今回想起来还叫随璟不由蹙悚失措,背脊发凉。幸亏之后易之行遣人来此疗治,芝岚才得以从濒死的边缘勉强挣扎回人世,当然,易之行的‘善举’纯粹只是因为芝岚身上还存有自己对易之临关键一击的力量,勉强续命并不代表这女子便能就此存活下来。 无法亲眼目睹自己惨状的芝岚自然不懂此时随璟这番热切相拥的意蕴,可她却还是欣然接受了,在被其拥揽着的同时,甚而就连原先的苦痛也被这股子热切劲儿所冲淡。 当二人的怀抱徐徐抽离,彼此的脸颊上皆不约而同地染上三分赧红,随璟低下了首,芝岚却将还未从温情中回过神来的余光游移,可是思绪一旦触及到自己不久后便要殒命的残忍现状,她的羞赧便也打此消退。 尽管深知自己与身侧的男子是绝不会有来日的,可芝岚偏要用这短暂的生命力保有下随璟的性命,也算是为自己平生头一遭,亦是此生最后一次的情愫划上个完满的终止。 正值悲戚与无望纠缠着女子的心扉之际,那该死的情愫却又再一次毫无预兆地到临了。 下一刻,芝岚陡时感觉到手心一股温热,侧首瞧去,才发觉乃是随璟的手掌正同自己的五指紧紧相合着。莫名的动容再度翻天覆地般地袭来,想要当即抽去五指的芝岚却又留恋着这份许是此生最后的温柔,迟迟未曾动弹分毫。她似乎隐约觉察到,谨慎揣度到,那位被她所深深在意着的男子兴许同样惦念着她。 此时,随璟紧握住女子的手,可脑袋却始终保持低垂的态势,零落的乌丝与阴影将其赧红的双颊掩蔽得恰好,除他之外,没人能瞧出个端倪。 “芝岚,今后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相信我,好吗?” 这近乎于男女誓言的言辞将芝岚的心挑拨得凌乱如麻,倘使自己早些遇见了随璟有多好?如若自己不曾杀了那狗皇帝惹出这一堆事端该有多好?一人之力终究无法撼动强国的权势,自己为何至此才明白这般浅显的道理?为何上苍偏于此时才让自己生了爱恋?难道自己的人生当真要抱着憾念悄然零落吗?那颗一心忠于荀国的碧血丹心终究还是在某种陡至的情愫下动摇了,芝岚莫名有些厌弃自己。 诸多悔恨于心中过,女子回握起随璟的手,手掌心的热流似是在回应着男子的心意,她隐忍吞下悉数的危殆,扯出笑颜的同时颔了颔首。 “好,我当然相信你。” 与此同时,殷国天子之寝殿。 在诸臣的商易之下,几乎是大半数应允割地求和的契约,仍有少半数坚守着强国尊严,不肯屈居于人下。 易之行的私心自在那少半数当中,可他方才登基,暂且还无法同诸多朝臣逆着来,到底手握重权的朝臣们几乎皆乃主和派,然而对于韦国丞相的不甘依然顽固地在天子的心底占有一席之位。 “可恶!” 将众仆从遣开仅留下燕祺一人的易之行捶案蹙额,说实在话,他本就不喜先皇,如今更对他留下一堆烂摊子便撒手人寰的现状深恶痛绝。 “陛下,您当真要割舍北方的那两块土地吗?二者均是战略要地,水土更是丰沃,实乃寸土寸金,韦国的野心可见一斑。” “朕自不想做这赔本的买卖,可朝里的那些大臣们却是些没骨头的!怕是跟在先皇后头侍奉久了,便也只懂得恃强凌弱,毫无血性可言!一群窝囊的东西!” 只有在燕祺面前,易之行才能这般毫不避讳地暴露出自己的真实脾性,可以说温和二字本是与他浑然不相干的性质,其实仅从芝岚如今那被他残暴的行径而致憔败的身躯中便也能窥知一二了。 “那陛下……您预备如何?” “暂且只能遂了那老东西的愿了,先皇流连美色,疏懒政务,内政确乎得于今时赶紧抓起来,万万容不得耽搁。再者言,殷国国力每况愈下,如若二国起兵,又是得劳命伤财,强国一朝沦为弱国也未可知。” 易之行无可奈何,心头的怨气最终还是化为一声冗长的喟叹从口中流泻而出,然那紧蹙的眸眼中却还冗杂着对敌国的恨恶。纵使如此,他也不会轻易卸下自己的假面与朝臣作对,光是从被诬害那日诸臣的立场上来瞧,易之行便已然因为自身素来的好形象于那场诬害里占尽优势了,他怎的可能随意撕开这跟着他二十载的假皮呢? 然而,他的隐忍并未换来韦国丞相的以礼相待,许是因为这张契约太易到手了,韦国丞相则更为妄自尊大起来。 仅过了一夜,领土权以及黄金珍宝皆齐齐到手的韦国丞相却偏对易之行送来的数名殷国佳人颇为不满,依他所言,这些佳人乃是劣等货色,随意你在哪个秦楼楚馆便能寻到三俩的庸俗姿容,他很难不怀疑这是殷国对他的蓄意玷辱,因此本该从速回朝的他偏要在殷国的殿厅当中闹个不休,动静之大,以致不得不将正于御书房勤政的易之行惊动。 当天子赶来时,远远便闻一阵哭音,似是女人家在哀啼。 “一群庸脂俗粉,哭个劳什子!难不成就凭你们这等姿色也妄图同本丞相归赴韦国吗?哼!痴心妄想!都是群野鸡!莫想妄图一朝成了那凤凰!绝无可能!” 能引得诸位佳人泪珠盈睫的便也只有韦国丞相这逾越国度的羞辱了,分明这些佳人皆是易之行令旁人优中选优的绝美皮囊,可这韦国丞相偏欲从鸡蛋里挑骨头,实在惹人不耐。 “韦国丞相,不知您有何不满?” 起初,易之行还是笑着道的。 一瞧天子到临,不见这韦国丞相有任何行礼之意,他反而抬起首来,冷哼一声,旋即抚了抚自己的虬髯,孤傲的意味甚浓。 “殷国国君,这便是你们殷国的佳人吗?难不成整日侍奉在你们那些朝臣身侧的皆是这等上不得台面的货色?亦或者说殷国这块广袤的疆土上生长着的一直以来确乎只是一群丑女?” ‘丑女’二字一出,周遭十名佳人的哭音更是惨烈,她们一边抹着泪,一边暗中蹬着那韦国丞相瞧,如此无休止的辱没,像她们这群被溢美之词堆砌着长大的佳丽们何曾经受过?要怪只能怪她们生得过于貌美,才有机会遭逢眼前这位眼光毒辣的‘品美师’。 易之行亦于同时深蹙了下眉,温和的态势稍稍减缓。 “韦国丞相,羞辱女子可非大国丞相的风度,在羞辱他人前,您倒是还得好好审视自己一番才是,我们殷国的佳人配您,朕想倒还是绰有余裕吧?” 天子的言外之意便是眼前人实在不够格,瞧瞧韦国丞相那副膘肥体壮的样貌,易之行只觉凑近他则等同于凑近了一团漫溢着油腻的污浊空气,实在没成想这自身卑劣的丞相之口味竟如此刁钻难侍奉。 “你!” 何人也不曾料易之行会这般咄咄逼人,诧异之余,那旁本还忙着抹泪的佳人们当即掩口窃笑起来,而韦国丞相却在这档子功夫仔细端量着眼前人。他愈发觉得殷国这位新上任的天子确乎有如预料般棘手,抑或说此人的温和卸下得未免过于快了些。 “哼!殷国国君,我有说过这些丑女会被我纳入府中吗?我只是在为我们的陛下择几佳人罢了!” “是吗?殷国丞相。” 易之行挑了挑眉,温润的面相莫名凶险起来,他冷傲地抬起首,以自身鲜少流露在外的讥讽目光堂而皇之地怀疑起眼前人的所言所语,在他的印象里,这位出了名的昏相可在自家府邸收罗了百千名美人佳丽,而这位丞相最广为流传的风言便是:小小一间丞相府,却集五洲佳人,容天下娇娥。 可惜,易之行的狞恶终只出现于刹那间,不久后其脸孔又现往昔般的平和与宽仁,然而韦国丞相那本还高高抬起的眼眸却愈发细狭了。 第二十章 交易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陛下,饮些降火茶吧。” 莫汐茹尽管一直未曾得到天子的一夜眷顾,然令易之行糟心的这段时日她却一直相守于男子的身旁,未有丝毫怨怪,更无丝毫焦炙,于其脸孔呈现更多的则是为郎君提心吊胆的郁结。 当女子的茶盏递来,易之行头一回推却了。 “朕现今不想饮茶,温妃还是将它收了吧。” 男子的口吻暗含着不耐,莫汐茹识趣地将茶盏挪到一旁,可为男子忧心的态势却是半分也未消减,但见她再度凑近易之行的身侧,试图轻揉他的肩膀为其至少赶走身子上的乏累。 然而此回,易之行确乎动怒了,只见他怒目圆睁,这副少见的面孔登时叫莫汐茹骇了一大跳,眼前人的模样同当日自己被爹爹带至殿厅面见天子时所瞧见的他那一瞬的狞恶别无二致,女子双手滞愣在半空,久久无措。 意识到自己再度失态的易之行从速敛了恶容,白日里因韦国丞相当场玷侮女子而失言,今时又因眼前人的过度关怀而失态,伪饰两度泄露,易之行不由暗中嗔怪起自己的德行来。 “抱歉,温妃,朕这些日子实在心里头焦灼,并非有意迁怪于你。” 闻此答复,莫汐茹的惊恐才得以散去,但见她当即勾起一抹浅润的笑意,再归温娴体贴。 “无事的,陛下,您如何责骂臣妾也无事,倘使陛下觉得心里头稍稍气顺,臣妾倒还知足些。” 舒缓的语气来得极为真实,这是浑然不同于自己的温和,每每身处在这等真实脾性的和煦下,易之行总觉自惭形秽,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感就此荡漾在心间。 “温妃,这些时日你还是莫要在朕身侧侍奉着了,近日里朕被琐事缠身,不想再度失态伤及于你,如若温妃有心,待事态消停些了再来侍奉朕则足矣。” 这是易之行头一回体贴人,尽管这里头也有焦虑自己会暴露真容的自私成分,总之这或真心或假意的提议却被莫汐茹当场驳回。 “陛下,臣妾不打紧的,您浑然不用在意臣妾。臣妾……臣妾其实只是担心陛下您的心绪而已,毕竟这才方登基,却总是有不安分的人事找上门来,臣妾实在不想陛下一人经受这般多的苦楚,臣妾想陪着陛下……” 女子真心实意,低首含颦,眉头如易之行般从未有过放下之际,她好不容易将自己的羞赧退去大半,必也想着能将全部的精力奉献给所爱之人,尽管身躯羸弱,可她这袭娇小的身躯中却因依附易之行而被灌注着强大的力量,她爱他所爱,恨他所恨,易之行所焦虑的必也是她的焦虑,易之行所痛恨的也为她所痛恨。 正当天子预备好言相劝,门外的禀报音却就此响起。 “陛下,您之后遣去的女子仍旧不合乎韦国丞相的心意,现今韦国丞相于殿厅内出言不逊,陛下……您是否要亲自一去?” 燕祺的嗓音刚落,便闻寝殿内器物掷地的声音以及温妃娘娘被这一动静骇出的轻微惊叫。 显然,易之行雷霆大怒,哪怕是在莫汐茹的面前,他也藏不住什么了。 “燕祺!先遣人将温妃娘娘好生送回寝殿,朕想一人静一静。” “是!” “陛下,臣妾想陪在您……” “温妃,让朕独自静一番,朕不喜被人烦扰。” 自此,易之行的眸光再无移向莫汐茹之意,憋着一肚子闷气的他只想赶紧将眼前这位阻遏自己流露盛怒的女子从速遣去。 在奴才们的再三恳求之下,莫汐茹只得携着忧色而离,然而燕祺却在温妃走后匆忙于天子的耳畔处私语着什么,只见天子的脸色瞬间狡黠且阴冷。 “哼!算她是个明白人,这件事情一旦办妥,朕的心也能安下来一半,你去将她暗中调出来,记住,莫要让人觉察到她的行踪,朕随后便到。” “是!陛下。” 不多时,本还埋首政务的易之行便已抵至于自己的寝宫当中,因天子的寝殿非常人所能及,此乃整座皇宫上下最为安全之处,在此商谋秘事恰是最好不过。此处的仆从早已被他悉数遣了去,由于天子素来喜静,因此他的这一举动并不招疑,而在此处一直迎候着他的人则是一袭宫人打扮的芝岚。 此刻,身躯仍旧残弱的芝岚却是瘫倒于地,双手勉力支撑在地面上,冷汗仍旧冒个不休,相较于前些时日,她的脸色的确能看得入眼了,然而相较于常人,她整个人散逸出的气息却又近乎于病入膏肓的颓唐感,因此在天子方瞧见她时便禁不住地于唇畔渍出一声冷笑。 “哼,朕本以为你熬不过昨日了,没成想今日你却还苟活于世。” 余光方及易之行的身影,骨气与血性便逼迫着芝岚松开强力支撑在地面的双手,尽管今时她已没有余力站起身来说话,可女子却还孤冷地将首抬起,稳当当坐于地面的她实则身躯却因疼痛在微微发颤,就此,她亦绝不容许自己在殷国人面前流露出丝毫的弱态,哪怕疼痛,也得固守不屈的态度。 “殷国国君何必装腔作势?在未曾榨干我之身最后一丝价值之前,您可能放过我吗?” 当此言一落,易之行已然落座,只见他自顾自地呷起茶来,口中却还道着讥诮之词。 “装腔作势?朕再怎的装腔作势还能甚过你不成?当日你凭空为朕捏造污名的本事实在令朕‘叹为观止’啊。不过,你诬害朕当真仅因为你不满于殷国朝政吗?还是说,另有旁的企图?” 霎时间,天子的眼神犀利起来,几乎是与发问之际处于同一时分,这犀利再度掀起易之行内心的诸多不快与痛恨,盯着女子的眸光也分明像是剜着的了。 可惜,一个将死之人无非在乎的是自己所在乎之人的性命,旁余一切便也无关痛痒。 “这恐与殷国天子毫无干系吧?我的手,我的足,我的嘴,我的身,乃至于我的心思,我想如何使唤它们便如何使唤它们,这一切同殷国天子本就无关,您还是先行管好您自己吧,莫叫真面目曝露出来才好。” 芝岚傲睨天子,口中言辞悠悠荡出,她似乎忘却了当时被眼前人残暴对待的画面。不得不说,这副目空一切的状态足有些讨打之嫌。 此时,易之行的脸色已然很是难看,唇角微微抽动的他当即站起身来,正巧,今日在韦国丞相那正遭逢辱没,眼下芝岚却偏要撞上刀口,易之行暗踏着某种不可言状的危殆向女子走来,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瞧见芝岚跪下求他的卑劣嘴脸,尽管他知晓这等可能乃是微乎其微。 然而,女子下一刻的言辞却打断了天子心底那预备一报为快的恶念。 “陛下,您又要动用拳脚吗?哼,瞧瞧您如今的德行,便也只能以拳脚相威胁了吗?动辄踢打,这便是君王的作为吗?您还当真不负我望,同那死去的老头儿一般是个耽溺于暴行的庸君啊,果真是令人可怜,可弃啊!” 二人四目相对,威吓与狞恶在彼此的眸底交锋着,纵使芝岚看似有烈女之风,可这忤逆天子的冒死行径却叫她后脊背冷汗直冒,因为她的身子实在禁不住男子再一记的摧残了,那等昏呕的痛苦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得其中的可怖之处,芝岚的内心悄然危寒着。 幸而,易之行不曾再继续行动,被猜透行径的他实在不甘于被眼前人一眼看穿,直至此时,他才发觉自己在这并不谙熟的女子面前属实暴露出过多的丑态,而这些丑态偏是他的真实面目,且是被他一直所深深隐藏着的内里脾性。向来谨小慎微的易之行哪怕在濒死之人眼前也绝不会展露分毫的真容,然而在芝岚面前却破了先例,纯粹只因这女子太过招人恨。 强忍住心头恶气的易之行登时甩开衣袖,再度归于原位,他不愿再袒露自己那虽狞恶却又足够真实的面容,芝岚根本不配目见自己的真实容颜。 然而他殊不知自己归位的行径却让女子彻底放下心来,那位被天子所认定的棘手之人此时正暗中轻呼鼻息,感喟自己得此躲过一劫,当然,这弱态的声音并不会被天子所闻。 “朕不愿同你这将死之人废话,朕今日来是要同你做一场交易的,只要你将朕交代给你的事情办妥了,监牢中那男子的性命便也就此妥了,可如若你胆敢戏耍朕,再生出什么该死的事端来,那男子的脑袋便会顷然落地,你可信否?” “既然无需废话,殷国国君便可直言,莫要浪费时辰,想必我们彼此间实在都不想共处一室吧?” 芝岚仍旧孤高,此回易之行便也暂且忍住恶气,当即切入正题。 “你这诬害功夫不是素来一流吗?那朕便让你继续使着你这功夫诬害旁人,你可能做到?” “殷国国君是想让我诬害谁人?” 女子挑了挑眉,清冷且幽深。 “还能有谁人?自然是以其人之道还之于其人之身,朕所经历的需得叫此人亦饱尝一番。” 天子的唇畔噙着某种诡秘的阴毒,尽管这份阴毒并非冲自己而来,可芝岚却明显觉察出自身内心的仓皇,说实话,此时她的的确确是不想同眼前人共处一室了。 “陛下,您欲我如何?快些直言吧。” 冗杂着急促,芝岚不耐地催促道。 此时此刻,天子的寝宫外一片安详静谧,除却燕祺在此看守,几乎无人涉足于此,而因芝岚的到临,易之行确乎将那还在殿厅内吵嚷个不休的‘鉴美师’抛之脑后,那位难伺候的主子正焦灼于没法拥持殷国真正美人儿的愤恚中。而现今的天子却只有一个明确的目的,且是直冲易之临而来。 当二人交易毕,宫人打扮的芝岚就此便被遣送了回去,一路上,在燕祺眼皮子底下,女子一直捂住胸口,不停地咳嗽着,口中似乎还能隐见血丝,然而这副憔悴的模样却与她赶赴此处时哪怕苦痛难耐也要保有骜桀的态势判若天渊,燕祺虽当即生了疑,可当目光触及到女子痰中的血时便也逐步打消了疑虑。 而这正是芝岚想要的。 第二十一章 交易始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在瞧见芝岚归来之际,形容憔悴的随璟就此奔了上去,但见他一把接住女子那摇摇欲坠的躯体,而燕祺却在这之后悄然离开于此。 一路上,芝岚皆捂着胸口猛咳不已,直至抵于此处时,她那满蹙的脸孔依旧横溢着苦痛,苦痛在胸腔与口中荡溢,像是绵延不绝,这一幕难免不叫随璟胡思乱想。 “芝岚,你无事吧?你到底去了哪儿?他们究竟对你做了什么?” 一连串的发问萦绕女子耳畔,最终她仅勉力道出几字,然而这几字却对消减随璟的满腹焦灼毫无效用。 “我……我无事……真的无事……你不必为我忧心……” 女子的咳嗽未有停息之时,捂住胸口的她看上去像是旧疾复发,因此此时才被诸般疼痛笼裹着,甚而就连她的口吻亦变得衰弱无力,闻起来实在令人痛心。 “芝岚……对不起,对不起……” 过往芝岚心有愧怍,现今倒换成是随璟整日将‘对不起’三字挂在口上了。一闻此言,芝岚当即蹙了眉,旋即一把紧握住男子的手,示意他莫要妄言。 然而,在这半个时辰内,芝岚始终低垂下面目,伴随着声声咳嗽音,她那捂住胸口的手便从未放下过,哪怕随璟万般心疼地将她揽入怀中,她亦未曾如往常般绽露丝毫笑颜,这确乎古怪了些。 此时,在二人不知晓的地方,某双暗处的眼眸正在一刻不停息地观望着这旁的动静,准确地说,是在剖析芝岚的种种行径,而此人便是燕祺。 半个时辰以来,警惕始终固存于燕祺的心头,他迟迟未曾离去的原因便是觉得芝岚有诈。这一刻,似乎是确定里头那女子行径无恙,男子终肯将犀利的目光卸下,而身影亦在瞬息之间敛得毫无踪形。 不知监牢当中的芝岚可否察觉到一直潜伏在暗处的危殆气息,总之在燕祺离开后不久,芝岚亦放下了一直捂住胸口的手,眸光旋即稍稍抬起,继而穿凿监牢铁栏一直绵延向路的尽头,可那持续足有半个时辰的扭痛容颜却在俯仰间幻灭了。 随璟略惊,方欲开口的他却被那从芝岚胸口中接连掉落的东西当刻骇住。 此时,青茅地上散落着各等皇家的上等利器,燕尾镖,匕刃,铁蒺藜,凡是便携暗器,皆被率先进入天子寝殿的芝岚所窃取。 “这……这……你何时取来的这些?你的胸口不疼了吗?这些东西又是从何而来?” “从来便没疼过,那只是我佯装出来的假象而已。恐这些暗器从怀中落出,我便也只能捂住胸口了。阿璟,你快些收好,刀剑过于显眼,我没法盗出来,可这些利器却也足够你用来应对不时之需了。” 随璟一头雾水,并未听从芝岚的话当即将这些莫名的利器藏匿于身,反而陡时拽住了芝岚忙乱的双手,面目严冷的他显然不放心于眼前人的动机。 “芝岚,你告诉我,适才你究竟去了何处?这些利器又是从何而来?你到底有什么隐瞒着我的事,今时你必须同我言明!” 男子实在担心眼前人独身扛起什么危殆,可是芝岚却支支吾吾半天不肯道出一句真相,最后在随璟的威怒之下,她也只能含糊其辞地说出些用来搪塞的借口。 “方才是皇上召我去的,到底也没什么事,不过是想利用我的口说出些不切实的情况罢了。可你放心,适才我未受到分毫的伤害,而在殷君见到我之前,我便顺手窃取了眼下这些暗器,无论如何,有利器在身总归心底也能踏实些。好了,阿璟,你先别问这么多了,让你藏好你便藏好就是了,难不成你不想见到你家妹妹了?昨夜你梦呓里都还唤着她的名呢。” 当即,芝岚略带愠怒地将暗器重新塞入随璟的怀中,这忙不迭的架势压根儿不给随璟半分思衬的时辰,为的也是能让他少生些疑心,否则到最后许是谁人也逃不了丧命于极刑当中的结局。 一提及随妤,随璟果起了动容之心,便也不再推辞芝岚的好意,然而他的疑虑并未就此终了。 “可是……如今我们根本没有逃脱的可能……” “谁说没有的,你等着便是了,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你都必须好好保住自己的性命,答应我,好吗?” 嘱托般的口吻叫随璟分外不适,他总觉眼前人有些古怪,像是蓄意隐藏着什么秘密不肯言说予自己,打量的目光投去,随璟同时心生疑忌。 “怎说的似是我们二人即将分离一样,芝岚,你不准私自行动,或者说为了我去赴险,如若被我知晓你暗中行事,我定不会原谅于你。” 骤然,随璟再度紧握住女子的玉手,眸光幽幽锁于她的瞳孔当中,一边警告着,一边迫切地想要察觉出女子神容中的端倪,然而同一时间,芝岚却将自己的焦灼悉数敛去,转而泰然地凝望起眼前人。 “放心吧,我们二人绝不会分离的,要活我们便一起活下去。” 女子从容的脸孔确乎是寻不出任何不幸的迹象,再三确定过后,随璟只能说是放下了半边心,可他却同时将怀中的暗器分了一半给女子。 “那你也拿着些,倘使我出了意外,你留下它们也能自卫。” 话音刚落,女子竟一口回绝。 “不必了,我怀中还有呢,这些都是给你准备的。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殷国国君能给你一条生路,你便赶紧逃吧,千万不要回首,更不要顾及我的安危,就算为了你那可怜的妹妹,你也需得铭记我今时的言语,好吗?阿璟……” 本还泰然的脸孔顿而覆起一层淡淡的哀戚,每当芝岚的思绪飞跃至晦暗的来日,郁结便攀爬上她的眉宇。 “芝岚,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能否将话统统说个明白?你果真是有隐秘之处不肯同我言说是吗?” 随璟总归是警惕的,适才放下半边的心此刻却又因女子莫名的言辞再度提了起来,他凝重地望向芝岚的双目,而怀中那些沉甸甸的暗器似乎也陡然有如千斤重,压在他的胸口足叫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整整一夜,芝岚都未曾安眠,她一直在等待着某一刻的降临,满攥着手心汗的她始终紧握着身侧男子的手,过往的羞赧不再,如今留存下来的反倒是对能感知随璟温热的无餍依恋,随璟亦未排斥女子卸下矜持后的热情,一味任由她紧执着。芝岚本以为随璟早已睡去,殊不知男子同她一样,根本一夜未眠,而他脑海中一直固存着的便也是芝岚久久不肯道出真相的背后隐情。 约摸寅时,随璟的身子动弹了一下,下意识瞧过去的芝岚恰巧同男子方才睁开的眸光撞了个满怀。 “你醒了。” “嗯,醒了。” 男子轻颔首,装作睡眼惺忪,却并未讲明自己未曾入眠的事实,身侧女子由辗转反侧直至抽手坐起的全过程皆被他所感知,正因如此,他才彻底确定芝岚的心底定藏着什么秘而不宣的事情,而这一切恰叫他忧心。 男子同样坐起了身,与身侧女子保持着相同的姿态,却又彼此缄默无言,萦绕于二人间的气氛莫名沉丧起来。 “芝岚,你当真什么也不肯同我言说吗?时至如今,我本以为你已然对我知无不言了,却没想你根本就不信赖我。” 眸光洒于地面,随璟的发问霎时穿凿古怪的氛围向芝岚的耳畔冲袭来,可他的口吻却并无嗔怪之意,反倒像在独自落寞,二人间的距离也被他蓄意拉开了不少。 芝岚当即侧首,莫名的愠怒本已上头,可在瞧见男子寡冷的身影后,某些因焦灼与无望而生的戾言终归还是被她压回了心底,她明确地知晓,自己如今绝不能感情用事,至于同易之行的交易更不能被除自己与易之行以外的任何人得知,尤其是随璟。 “阿璟,你属实多虑了,我并没有什么隐瞒着你的事,只是在忧虑来日罢了……再者言,这一切本就是我闯出来的祸,你总得让我抱有些愧怍吧。” 这一番温柔之言本是芝岚用来消除眼前人哪怕一丁点的疑忌才道出的,却没料竟成了随璟吞吐心底情愫的出口。 也许这男子当真信了吧,信了芝岚的郁郁寡欢与各等古怪行径确实出于她的抱愧,便也让随璟这一月多来暗藏在心底的情愫有了激荡的可能。 下一刻,随璟忽地抬起首来,那热切对视上芝岚的眸光重归于忸怩。 “芝岚,你真的不必抱有愧怍,这一切……这一切其实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其实……其实我对你……” 平生头一遭的冲动还未浑然得以释出,便被眼前陡然压下的黑影被迫中断,二人的目光齐齐向监牢的铁栏处望去,那是燕祺伫立在铁栏后的严酷身影。 此时,燕祺的寡冷目光正与芝岚的幽光毫不避讳地交错着,而芝岚与随璟的双目却不谋而合地趋于细狭,只是这里头的意蕴却实乃迥乎不同。 “请吧,二位。” 燕祺冷容依旧,然而芝岚的瞳孔却打此开始剧烈地颤动起来,悉知一切的她其实拥有着确定性的绝望情绪,而她身侧毫无所知的随璟却被未知的焦灼笼裹着。 同时同刻,同一座皇宫遭逢着同样夜色昏沉的寅时,在邻近宫门的某间高阁中,殷国当朝天子正坐于阁内,手中不断翻阅着兵书,昏黄的烛火随风摆弄起身姿,哪怕烛影摇荡,亦不见天子有任何分心之态。 他的姿容同监牢内的二人判若天渊,于易之行而言,今夜根本就是他此生无足轻重的某一时分罢了。 第二十二章 伤别离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仆从打扮的二人跟随在燕祺后头低首出了监牢,幸而此为寅时,所遇宫人罕少,二人掩蔽行踪实乃容易。 “这到底是怎的一回事?芝岚,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今时同我说还来得及,你千万不要背着我行出些险事。” 二人齐齐低着首,一路并肩而行,此刻,随璟对芝岚私语发问,口吻早已羼杂了诸多疑忌。当然,他自始自终从未怀疑过芝岚的居心,只是忧惧她独身承担过多罢了。 “你不必紧张,总之……总之这是好事啊……” 芝岚笃定地答道,然而眸光却迟迟未曾投向身旁的男子,心虚到无法对视便是今时芝岚最为真切的情绪。不过,于随璟的来日而言,这确乎是一件大有裨益的事情。 一闻此言,随璟终将始终紧锁着的眉宇徐徐舒展开来,殊不知芝岚的心此刻宛若被淬火烹煎,不但焦灼,更存依恋。 不得不承认,芝岚根本不想同身侧的男子分离,这一月有余的日子早已叫她对随璟产生了依赖与莫名的眷恋,只有经历过逃亡酸楚的人才能感受到真情的可贵,更何况芝岚已然明白自己对随璟的感情绝非仅仅勾留于友谊之间。 倘使没有这一遭,兴许自己与随璟的关系便不会搁浅于此了吧?芝岚痛心地暗下思虑着。 不知行经多久,几人终算抵至离宫门不远处的容发阁,此阁非闲杂人等所能踏入,而燕祺的步足便也就此停驻。 不知怎的,芝岚的心竟在步履被迫停下之际猛地‘咯噔’一下,因为她似乎意识到某种程度上的别离即将便要到临了。此时此刻,现于女子眼前的乃是两条路,一条通往那高高耸起的容发阁,那不属于自己却又注定为自己归宿的地方,另一条则通往宫门外,通往那令无数被困于冷寂萧墙内的可怜人心向往之的广袤人间,当然,这群可怜人中亦包括芝岚。 然而,她知晓自己这一辈子也出不去了。 思绪及此,芝岚的心像是被谁人揪住一般,深邃地痛了一下。 可随璟却还有可期的来日,无论如何,她需得推他一把。痛感登时转而化为壮烈的坚决,下一刻,芝岚悄然靠近随璟,旋即借由宽大的衣袖往他的手中递出了什么东西。 随璟陡时接住,却向女子投来一抹不明所以的余光,同时耳畔回荡着燕祺回首时发出的嗓音。 “好了,你们二位便打此分离吧。” 此言一落,随璟大惊,然当侧首转向芝岚时,却惊觉这女子的神容竟淡漠如水。她果然晓畅一切。 “芝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男子的口吻头一遭卷带着怒意向芝岚袭来,可芝岚却并无作答的意愿,甚而连目光也未瞧向他一眼。这许是出于怯懦,抑或说只因过于留恋便也不敢再陷其中了。 “这位公子,她还有要事在身,你们务必得分开。请吧,这几侍卫定会护你周全。” 燕祺话毕,但见其身后忽而乍现四五名瞧上去十足精悍的男子,各个腰侧佩剑,而那面相却同燕祺一般寡冷严酷。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明着要毁约吗?” 当即,芝岚含颦,本深沉的眸光此刻偏因眼前这几侍卫添了三分不悦与阴冷。 “姑娘不必过多忧心,我们只是为护这位公子周全而已。” “护他周全?除了你们这群歹人以外还有谁人会伤他?你们派遣这么多的侍卫不觉过于兴师动众了些吗?” 望这浩荡的架势,芝岚实在不得不怀疑起易之行的诚心来,这几侍卫看上去便绝非等闲之辈,叫他们跟在随璟身后看守着,殷国的杀心未免过于显著。 难不成自己的性命到头来换回的仍旧是随璟的一死吗?既如此,那二人共同赴死岂不美哉? “哼!既然你们毁约在先,那我也不得不背信弃义了!随璟,你放心好了,我们不会分离的!” 芝岚终肯将目光移向身侧的男子,同时也卸下了内心对情愫的抵抗,瞧她这模样是不预备同易之行继续交易下去了。 “这位姑娘,您倒也不必急继续威吓谁。事情已然走到这一步了,绝不可能有回头路。再者言,我们的陛下确乎一番诚心待您,您却非得将他的诚心理解为杀心,那这最后一条生路到最后究竟是被谁人亲手斩断的呢?这位姑娘,请您好好思衬,您就此同我们离去究乃利大弊大?弓箭手此刻就在容发阁上待着二位,倘使您现今轻举妄动,在您毙命之前必得瞧见您身侧这位公子的尸骸先行一步倒在您的眼前。” 一闻此语,芝岚的目光当即猛眺高阁顶端,在那两旁烛火以及皎皎月色的辉映下,确实存在人与箭的形迹,这一刻,芝岚的心绪再度被搅扰得一团混乱。 两相权衡之下,女子终于决定要将随璟来日的命运交给他自己,诚如燕祺所言,如若此时自己继续兑现承诺,随璟便拥有了一丝逃生的可能,到底他的怀中私藏着暗器,兴许还能以此还生。然而非得固守着同赴死的念头,这无疑等同于将随璟拉入自己那早已被殷国天子描画好的命运当中,这对他根本不公。 正当被眼前情状熬煎得愈发焦灼的随璟想要试图执起芝岚的手时,芝岚的手却飞 也般地逃离了,这一举动出乎随璟意料,亦在芝岚意外当中,可正因这一下意识的举动才使芝岚彻底意识到自己的决心。 “不必多说了,一切按原计划行事。” 话一脱口,女子便觉察到一股痛心的意蕴蹿入心胸,而燕祺的唇畔却于同时勾起,可那勾起的弧度却根本无法令人察觉。 芝岚雷厉风行,说走便走,绝不给自己留下一丝丝的眷恋,哪怕自己方才的抽手之举确乎在一定程度上扯动了随璟的心。 “芝岚!” 已将一袭背影留给随璟的芝岚却于下一刻被随璟猛然拽住了手,男子死命地拽着,眸中散逸出的焦灼是那般热切,热切到他的手心底当即攥满了汗珠。他似乎已然觉察到事情的全貌,又或者说仍被蒙在鼓里仅嗅出了芝岚留下的薄情。 试图挣脱的芝岚却是怎的也挣脱不开,然而心扉却在手心里的那股温热中绵软了下来。 她多么想就此倒在随璟的怀中啊!又多么想自己的年岁能在平生头一遭燃起的情愫中完满终了,像个寻常人那般!然则自己当初既选择了绝非寻常人所会踏上的路途,既然自己当初不顾一切地将易礼的脖颈往三味线上撕扯,便应做好了随时奔赴一切不幸的准备,自己该有这觉悟的! 碧血丹心与安宁从来便不是相辅相成的,它们甚而都无法共生。 “芝岚!” 这时,随璟才彻底意识到某些注定的厄运已然攀爬至自己的人生当中,而且是被自己所信赖之人强行拽入的,他当然不是在揣测芝岚存心陷害于自己,只是忧虑芝岚当真要如预感中的那般同自己彻底别离开来。他有一种剧烈的危机感,他竭力想要排斥这莫名沾染上的未知,且是同芝岚割舍开的未知,可现今却晚矣。 下一刻,芝岚狠了心,一把甩开自己此生唯一为其绽露情愫的男子的手,旋即快步踏入晦暗当中,至此消失在了容发阁内。 “芝岚!” 随璟大声疾呼着,想要当即冲身而入的他却被燕祺一把拽住。此时,燕祺的目光更为犀利且阴毒。 “这位公子,您如今伤势未愈,在下劝您还是莫要轻举妄动为好,否则你们二人怕是一个都逃不了。” 说着他便向方才那四五侍卫递来一记眼色,侍卫登时心领神会,当即牢牢束缚住身躯憔弱的随璟,像押送着囚徒一样。 “放开我!” 在这之后,燕祺便沿着芝岚离去的路途紧步跟随上来,本还泪珠盈睫的芝岚在闻到燕祺的脚步音后,瞬时敛去了脸孔上悉数哀戚之容,再归深沉严冷。 女子紧步走上阶梯,来至最顶楼。 此处,仅有易之行一人。 当芝岚的步足方抵至此处,易之行的神思便陡然从手中的兵书中收回,他合起兵书,案上的烛火微颤。 “你终于……” 天子的狡黠容颜随着同样奸邪的嗓音刚起,便见一抹身影如骤风般掠过身侧,扰得他无从开口。 但见芝岚压根儿不欲理会易之行的存在,反而忙不迭地径直奔赴那旁的阁廊,阁廊让芝岚将远处的光景一览无余,她迫切地想要再瞧上一眼随璟的身影,而晶莹亦同时于她的眼眶内坠落。 瞧着远方那渐行渐远的身影,芝岚有多么想要当即化为一阵清风,寄居于随璟的手心底,就这般随着他去了。 然而下一刻,远处的身影竟猛地回了首,仍被蒙在鼓里的随璟依然试图向上眺望芝岚的身形,发觉这一幕,芝岚赶忙向里头避了去,然下意识后退几步的她却遽然撞在了某人的怀里。 女子霎时间回过首来,眼下不过三寸之距中映现的却是易之行隐微攀爬上怒意的威厉脸孔,这脸色难看至极。 对于女子的忽怠以及一而再再而三地对自己身份的轻贱,身为皇族,更身为当朝天子的易之行是极为不适的。 说实在话,但凡易之行肯在诸人面前流露出自己最真实的狞恶,几乎无一人不会心有余悸,阴鸷,诡谲,毒辣,这些不善的容颜统统混杂起来,才是当真的天子相。 从蹙悚中回过神来的芝岚登时强使自己的神容归于严穆,眸光更见往昔的冷傲之势,反正如今随璟算是送走了,自己亦是将死之人,眼前的天子不过也是一个再无威吓力的寻常名号罢了。 思绪及此,芝岚孤傲更甚,眸光中甚而余染起一抹昭彰的挑衅。 第二十三章 再诬害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随璟并不知晓之后会发生什么,更不知何种厄运欲将到临自己之身,他唯一知晓的便是芝岚适才的寡情绝非出于偶然,可他却又同时惦念着芝岚过往的柔情以及对女子的安危玄心吊担着。 身后跟随几人,且皆为精悍之人,现今暗器难抵利刃,而随璟偏又旧伤久未痊愈,因此此时的他还不得鲁莽行事,然要想彻底摸透现状,便也只能依靠芝岚不久前于暗处塞给自己的东西了。 随璟颇为审慎地将其从手掌心摊开,那是一封局促的书信,信纸极为狭窄,像是从某处随意撕扯下来的一般,上头密密麻麻以木棍蘸取着血滴书写着的却是芝岚的绝笔。 ‘阿璟,我自知你是个磊落轶荡之人,定不愿抛下我一人独身苟活。可现今情形却不得不逼使你这般了,听我说,你切莫鲁莽,在你瞧见这一行字时,我的人首早已落地,就算你现今冲破一切阻隘而归,你最终得到的便也只是一具无用的尸首,如此实在无意。再者言,你非我一般的伶仃寡人,无论如何你也不能为了一具尸首抛下那心心念念渴盼着你归去的妹妹不顾。当你踏出宫门的那一刻,我便已经死了,这是我同易之行间的交易,你也不必问为什么,倘使你还顾及着我的亡灵的话,便莫要辜负我为你争取来的性命,你要知摧残你自己的性命无疑亦是在同时辜负我所付出的性命,望你莫要做些徒劳无功的事情。 阿璟,这是我最后一次唤你了,来日的路途还很长,你便带着我的信念去追寻这残忍乱世当中的一寸安宁吧,我会一直在天上保佑着你。 记住,时刻提防殷国人,暗器更要合理利用,哪怕有一线生机,你也要逃出这片罪孽国土的境地。 勿念,芝岚’ 随璟不忍卒读,却还是强忍着胸腔内激荡的某种悲愤读完了芝岚亲手留下的亲笔信,然而那手中的书信却被他紧攥成一团,大丈夫的泪珠更于眸中滚滚而落,身子微颤着的他将这封书信重新塞回了衣袖里。 芝岚根本不给他留丝毫退路,过早表明自己已死的现状不过是不想随璟再妄图挣扎,转而归返皇宫,这绝不是她想瞧见的光景,大义并非用于此处。因此今时并未逝去的她却在字条中再三笃定自己已死的事实,这等同于是切断随璟的悉数退路,他只有逃,带着对自己已死的悲愤坚决地逃出此番危殆的境地。如此,芝岚才能安下心来。她确乎有些心狠,不给随璟留退路的同时亦吹灭了自己可能逃生的希冀。 因此,今时被斩断悉数退路的随璟只能义无反顾地逃出去,逃出这方危殆,逃出这方丑恶。殷国先皇已死,那个下令屠戮随家上下三百余人口的牲畜已然死了啊!随璟更不能被困缚于由那畜牲所构造出的罪孽里。 这一刻,男子像是下定了决心,他紧咬着牙关,眸中却还在往下坠泪。他旋即下意识地触摸自己怀中的暗器,余光掠及身后人的同时眼底却暗划过一抹浓重的杀意。 随璟势必要对得起芝岚的付出,绝不再容易之行的险恶付诸自己之身。 天色逐渐微明,并未如书信中那般已化为亡灵的芝岚的肉体仍旧存活在这世上,且在殷切渴盼着自己对随璟所做的努力能走向完满。尽管鲜明的痛楚总是朝她的肉体袭来,可那纯粹只是因为易之行欲暂且将这女子半死不活地吊着罢了。反正总归是要死的,又何必糟蹋殷国医力与药材呢?这是易之行对女子当初诬害的蓄意惩处。 今日,不仅乃芝岚随璟二人别离的时分,更是那位难侍奉的韦国丞相离朝的日子。 这几日奉送上的佳人皆被这韦国丞相一一否决,他非但存有不甘,更是丑话说尽,心底仍旧吊着一股气久久不下。 要知他一生最喜搜罗各地的美娇娘,于他而言,国度不同,美人儿的韵味便也迥乎有异。他那‘集五洲美人,容天下娇娥’的丞相府现今就差那么几个国度的女子,他有多么想要凑齐这‘天下的版图’啊! 因此,在这送别宴上,韦国丞相总归是气恼恼的,不肯同前来攀谈的大臣们多言半字,这当即甩脸子给大国天子瞧的行径也就独有他一人敢于行出了。 上头的易之行自是不悦,韦国丞相那副目无余子的模样的的确确是他平生最为厌弃的人的脾性,更何况一个外来丞相竟屡次三番地蔑视起自己的身位来,换做是谁人都会不适的,更何况狭隘心肠的易之行呢? 当下那位抬起脑袋,虬髯飞扬的老头儿根本同监牢里头诬害自己却又自诩清高的女子一个德行,瞧见韦国丞相同时,易之行便想尽快将芝岚斩杀了去,当然,韦国丞相近日的冒犯终有一日亦会同芝岚一般以血的代价来偿还,二人的暴毙只是一个先后问题罢了。 正当人人浸沐在韦国丞相勾引的不适氛围里,这场并不走心的宴席终是被急忙奔来的中官的尖厉嗓音所打断。 此时,但见一名中官忙不迭地赶赴殿厅中心,旋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鼻息急促。 “陛……陛下!大事不好了!那……那杀君者此刻正在囚牢中大闹!疯了似的要扒栏而出!” 言落,天子大怒,却非对于芝岚而来。 “岂有此理!这等小事也值得你通报朕?你让她闹腾便是,一个将死之人罢了,还能闹出什么名堂来?” 一提及芝岚,易之行当即含颦,不耐显著充溢于脸孔上。 “可……可是她还说有隐情想对陛下道明,且是非道明不可!她该嚷嚷着定要亲见陛下一眼,否则就在囚牢中闹个不休,吵得囚牢中的吏卒根本不得安宁啊……万一……万一这女子当真发疯般地撞栏而出,陛……陛下,后果不堪设想啊……” “你没瞧着吗?今日乃是送别远道而来的贵宾,韦国丞相的宴会,岂容一个将死之人坏了气氛。退下!她的事日后朕不想再听闻!如若你继续多言,则以同罪处之!” 易之行的坚决换来的却是下头莫宏峰的拦阻,只见他当即离席来至宴厅中央,跪地恳请天子能允了芝岚的意。 “皇上!既是将死之人,其言亦善!当日她那般诬害您,没准儿如今算是死到临头想要彻底赎清自身的罪愆了,您便大发慈悲让她今时于此将她所谓的隐情道出吧!” 莫宏峰私以为这是有利的,他总觉上回的诬害并非无中生有,而乃旁人蓄意挑唆而成,而这挑唆之人必是今日在场的六皇子,易之临。 “简直荒唐!大将军,你不必多言了,今日的贵宾本是韦国丞相,怎能叫一晦气之人搅了局,这是对韦丞的不敬。” 易之行像是铁了心不愿将芝岚放出,然而目光顺带望向华席上的韦国丞相时,竟遭到他的一记横眼。 “哼!” 的确,这老头儿仍旧怀恨在心,得不到殷国佳人的他实乃不甘不愿。 望其如此,诸臣难免愠怒在胸,好歹殷国乃为大国,天子的威严被冒犯便也等同于殷国朝臣的尊严被轻辱,无论如何,外宾来旁人的地盘作威作福此乃诸人属实不能容忍的德行。 因此,在这之后,本还觉得将一囚人带至宴厅是对外宾不敬的殷国朝臣们当即纷纷跪地请令,为的便是以囚人蓄意污秽此地,更乃灭灭那韦国傲相的威风。 “陛下!大将军所言有理,将死之人,其言也善!还望您能准许那罪人于此道出隐情!” “还望陛下恩准!此女势必要容情放出不可啊!” 朝臣们的洪亮嗓音此起彼伏,他们宁愿此间玉楼金殿沦落为囚人能随意踏足的审判刑地,也不愿叫它成为让韦国丞相的傲气得以发出的焦灼之所。 不知怎的,在这声声央浼音中,那旁并未加入诸臣队列的易之临与吴槐愈发觉得不妙,准确地说,乃是对高位者动机的疑忌。 可在同样一片央浼音里,上头的易之行确乎流露出为难的神容,然而一旦对视上下头诸臣那铁了心想要叫韦国丞相难堪的灼热眼神,他到底还是屈从于众人,下出了许是不合时宜的命令。 “如此,那便随了诸臣的心意,将那女子押送出来。不过,倘使她再胡说一通的话,朕绝不饶他!” 话毕,天子的余光悄然落至此场宴会的中心,也就是那韦国丞相的脸孔上,可惜的是韦国丞相并无丝毫怒容,更无被辱没的意味,他仍旧保持着一如往昔的傲态,一人蔑视在席者百人,实乃气魄十足。 说实在的,他才不会排斥罪囚的抵场,既然这群殷国朝臣有意请自己瞧一场他们自家朝务的混乱大戏,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傲态仍存,甚而都不予理睬诸人,这副神容深深映刻于天子心,表面三分和,内心却已七分杀意。 不久,芝岚被护卫押送至此,破败的身躯如旧,乌丝却更添几分凌乱,眸光急促无措,手脚皆被寒凉的铁链所缚,整个人呈现出的态势便是将死之人对死亡临近的胆寒与心死,简直一毫无生气可言的行尸走骨。 “你还有何话欲说?” 高位的天子怒目而视,口吻更冗不耐,看得出来,他对芝岚的厌弃绝不止零星半点,至少他表现出来的确乎是这么一回事。 天子音刚落,下头便乍现惊人一幕。 “陛……陛下!陛下!您饶了我吧!您饶了小女吧!小女不想死啊!小女当初浑然是被人所逼迫的啊!其实……其实暗杀之事从头到尾便不是小女的主意!小女只是一小国姬人罢了,又怎敢杀害殷国先皇啊!倘使不是六皇子当初应允小女,待他成为新皇后便封小女为妃,小女又怎敢听信六皇子的话去色诱先皇旋即将这罪名嫁祸到您的头上呢!小女不想死啊!小女当真不想死!小女只是被奸人蛊惑根本罪不至死啊!” 女子不断以首点地,额头上的血色直往外冒,脸孔更是煞白无度。 一夕之间,竟从一胆敢诬害天子的无忌之人沉沦为寻常的惧死潦倒之辈,实在令人唏嘘,现今芝岚的状态再无当日凭空捏造污名的坦荡荡,仅剩的便也只是小人物的狼狈与不堪了。 第二十四章 好戏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此言一出,诸人大惊。 “简直荒谬至极!” 易之临当即推开朝臣径直走向芝岚,这一行径却遭大将军的陡时拦阻。 “哎!六皇子,你这是要作甚?是欲灭口吗!” 眼望莫宏峰略显挑衅的容颜,易之临的火气更甚。 “大将军!还烦请您让开!于诸人眼皮子底下,倘使我伤了这奸人,那岂不是坐实了我的污名?这可没什么好处!我还没有愚拙到那种程度,只是想当面问个清楚罢了,还望将军您懂得尊卑之别。” 话毕,易之临瞬即敏捷掠过大将军的身侧,飞身跃至芝岚眼前。 一对上男子双目,芝岚登时瘫软在地,噙着泪珠的眸眼却转而散逸出一股凶险的戾气。 “易……易之临……这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当我身处监牢之时,你身在何处!当我被判下极刑之时,你又身在何处!你根本不曾在乎过我,你只想要利用我!易之临,我恨你!我当真恨透了你!我本光明的来日偏就是被你这奸人一手所毁!就算我终逃不了一死,那也要将你这负心人一齐拽入地狱!” 女子的瞳孔满淬着无边的怨气与震怒,她狞恶地指着眼前人道完这番言辞激昂的话语,然而纵使其面相再为凶狠,却也抵挡不住眼眶内泪水的泼洒。控诉时,芝岚的身子不断颤抖着,脸孔更是由适才的煞白幻化为今时愠怒暴肆的涨红,那是爱与恨纠葛后的态势。 “六皇子,这到底是怎的一回事?这女子说得这般言辞凿凿,恐怕确是实言吧?还请六皇子您今日好好同朝臣,更同陛下交代个明白!” 大将军锋言再起,没料竟遭易之临的一瞥横暴目光。 下一刻,但见六皇子登时推开相国伸来的阻遏之手,继而给了地上女子一记极为凶狠的耳光,这一记耳光实在叫芝岚猝不及防。 她本就负伤累累,而易之临的这记耳光压根儿不逊于当初在监牢时落在她面庞上的那记由易之行造就的巴掌。女子当即啐出鲜血来,被彻底打扒在地的她再度被一种耳鸣欲吐之感所笼裹,浑身上下创巨痛深,身子骨甚而开始不自觉地战栗起来。 原在高位上暗中看戏的天子并未料到向来脾性还算温雅的六弟竟会流露出如此凶残一面,分明平日里连仆从都不忍过多嗔怪的他此时居然对一负伤女子下出了重手,至少依肉眼来瞧,这一掌可是不轻。 天子的一记眼色递去,燕祺飞身跃至惨恻女子与暴怒的六皇子之间。 “抱歉,六皇子,此事关乎于陛下,在此我不得不阻扰您的行径。倘使您再对此囚大打出手,在下便不得不判定您确有心虚之嫌了。” 然而,六皇子的盛怒并未因燕祺这番颇具警告意味的言辞终了,他反而在眼下这位易之行的贴身护卫出现后更为亢奋起来。 “此话是易之行教你说的吗!他到底有什么阴谋!分明自己杀了父皇,如今却偏要将杀君罪愆嫁祸于我之身!这便是一朝天子的作为吗!” “既知陛下乃为殷国天子,那便请六皇子谨言慎行,尊卑有别,万万不得直呼其名。” 对付易之临这等喜怒形于色之人,往往是这等被人无法摸透情绪的寡冷容颜最为合适不过,从头至尾,燕祺的冷容都未曾发生过哪怕分毫的变化,倒将那易之临逼迫得失控起来。 “什么尊卑!什么天子!这些皆是上头那人耍心机,使狡计骗取来的结果!你的主子是什么心思你不知吗?两回刺杀,皆与易之行有关!你们却偏偏无人信我,待到此人暴露出真面目的那一日,便是你们后悔莫及之时!” “六皇子,今日你是疯了不成!现今分明乃是你的嫌疑最大,怎的又牵扯到陛下的身上?老夫瞧你当真是狭隘心肠,妒贤忌能!眼红当朝天子的身位,便想着给陛下身上泼脏水,你的居心还当真是险恶!” “贤?他算什么贤!原来贤才便是表面上能容万物,暗地里弑父害兄之人吗!那他还真是好一个贤才,好一个贤君啊!” 此言一落,嘈嚷声纷飞。 事情确乎失了控,一切并未如预料般进展。芝岚压根儿毫无展示的余地,此刻本应属于她施展演技的舞台竟莫名成了易之临宣泄怒意之所,还未等芝岚彻底将他拉下水中,易之临便以其痴顽的行径自取毁灭。女子本该是庆幸的,可如今她的双眸却覆上一层相较于方才慷慨陈词时更为激愤的阴狠,而那阴狠在女子逐渐从目眩的不适感中走出来时便立即锁定于易之临之身。 被兄弟二人齐齐扇了耳光,且是那等几乎能要了她半条命的耳光,试问哪一位持有自尊之人能够容忍此番辱没?易之临,易之行,这兄弟二人的暴行此刻在芝岚的心底已然埋下怨念的种子。而在来日,准确地说,应是如若还有来日的话,她势必要将这两记巴掌的怨念悉数以原物报送回去。 可在今时,她亦不甘将这怨念原原本本地往肚里咽。 下一刻,只见芝岚当即抢过了易之临手中的戏,本能如天子一般在旁静赏着男子怒容的她偏要加入这场大戏之中来。 她勉力起了身,一把抹尽唇角的血,此回眸中的恨才当叫真正的恨,就连上头目睹女子全貌的易之行亦被她此时这副架势骇住了。 “易之临!就算你今日将我打死在这里,我也要揭发你这负心人的悉数罪愆!” 话毕,芝岚登时将眸光转至周遭诸臣,双手却还吃力地支撑在地面,那额上的汗珠与血色瞧上去是那般狼狈与酸楚,然而如今这一切却暂且处于芝岚被不断施予暴行而起的怒意之下。 “诸位!我的确是杀君者没错!可这一切并非当初我口中所言因受到皇上的指使才造成的,我只是受到你们眼前这位看似欲替父寻仇的六皇子的教唆罢了!皇上是绝对无辜的,却是此人!策划了好一场大戏!从杀君始,至诬君止,这其中皆因易之临利诱我对她的情意才接连发生出这些悲剧!他自知无法同新皇相匹敌,便想以污名彻底毁了新皇!如今事情败露,见我再无价值,便一脚将我踹开,生死置若罔闻!这便是你们殷国六皇子的险恶居心!” 芝岚难掩激愤,全因脸孔上的痛意仍在弥散,她平生最厌弃的便是疼痛,而且当初将她拽入这场险局中的人亦的确是这冥顽不化的易之临。倘使无其酷刑与威逼,芝岚根本不会莫名诬害旁人,以至于如今需得频繁行这小人之为了。 望其如此,易之行轻勾唇畔,其实内心却已近乎于叹为观止,他私认为这女子的演技确乎能同自己相为较力。不得不承认,当初芝岚诬害自己时,易之行恨不能将她千刀万剐了去,可今时在同一阵营里瞧着她,这女子反倒没有往日那般可憎可厌了,易之行的心底甚而扬起一抹宽慰之感,庆幸之意,这感受当真叫作诡异。 此时,下头的大戏还在上演,纵使内心再为宽慰的天子,脸孔却不改严冷与肃穆。 “你这奸人的言辞实乃谬以千里!先皇遇害前六皇子一直身处苦寒地带作战!怎的有功夫同你商易诡计?编瞎话之前也不打听打听清楚实际情况再行妄言。诸位,空口无凭,这女子的瞎话怎的也不成立!她就是根墙头草,为苟活于世什么瞎话也敢编!” 相国连忙为东床开释,今夜易之临的情绪确乎有些过于暴动了,他怎的也要及时拉他一把,否则天子的奸计便欲以得逞完满告终。 然而,那诬害者芝岚却早已留了一手,这一手实则是易之行亲手为她准备的。 “怎的不成立!我说的话句句属实!绝无虚言!六皇子与我当初正是在苦寒之地相识。当时我去探访友人,不料回途的夜里却遭逢残兵袭击,而那时正是六皇子挺身相救。久而久之,我便也对六皇子生了情意,正当我几度归去,六皇子却往往相留,一开始我本以为他亦对我有了情愫,不料他竟逼使我色诱先皇。当时已然沦陷情爱中的我也是鬼迷心窍,才彻底将自己的人生拽至无法复还的深渊当中!倘使诸位不信的话,我有六皇子当时送予我的信物作证!” 说至情深时,芝岚当即从怀中取出一枚成色极佳的玉佩,那是殷国皇族的象征, 上头还篆刻着‘临’字。最重要的是,倘使诸人怀疑女子手中这块玉佩乃为伪造,可易之临现今却又根本拿不出自己的那一块。 “此乃六皇子贴身之物!当初我便是瞧见了此物才信了他那一番本不会兑现的妄言!” 芝岚声泪俱下,脸孔却又不减愠怒,在身子骨的极端颤抖下,她被冲破一切阻隘的易之临猛地恰住了咽喉。 “你这该死的奸人!还说你非同易之行一伙的!这玉佩乃是我当初归返途中遭袭时所遗,而这袭击者便是当朝天子!现今竟成了你们诬害我的荒唐罪证!你这满口胡话的奸人简直该下地狱被那淬火熬煎!” 此时此刻,在芝岚的‘深情’演绎下,易之临的情绪的确被调动至极点。男子死命地抑遏住女子的喉管,手掌青筋暴起,狠目更欲将芝岚的嘴脸捣得支零破碎,血光四溅。 芝岚的鼻息愈发衰竭了,在濒死边缘线上挣扎的她却仍在施行着自己对殷国人的怨念,其实此时的她也已然分不清自己这般卖命‘演绎’到底是为了甚。 “易……易之临……我……我恨你!我恨透……恨透了你!你这……负心汉……” 前言千真万确,后语却尚且存疑。 第二十五章 恩人下作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谁人也未料到在那等危急关头之下,竟是事情发生之初便一直在旁一言不发的韦国丞相救下了性命危浅的芝岚。当时芝岚的脖颈被易之临生擒住,而韦丞却在此时上演起‘英雄救美’的戏码。因此,当芝岚被从鬼门关中拉回且徐徐睁开眼眸的那一刻,率先跃入瞳孔的竟是一张目生老头儿痴笑的面庞。 下意识地,女子猛地往后挪动,却撞上了榻栏,未顾及得上疼痛的她连忙以被褥掩盖好身形,仅是这一轻微的举动,芝岚便已然从中感受到身子骨的乏力以及诸多不适了。 “你是何许人也!在我身旁作甚!” 女子的怒意昭然若揭,老头儿的痴笑却依然顽存,只不过这顽笑之中亦打此多了几分傲意的成分。 “美人儿,现今你是在我暂居的寝宫,更躺在我安寝的榻上,方才要不是我及时相救,你这袭好皮囊不久后便也化为白骨了,你可是得好好感激我。” 老头儿的声音刚落,便闻一阵急急脚步音近于榻旁,再现女子眼前的乃是一张更为令其厌弃的脸孔。 不过,此时这张脸孔的严冷皆朝老头儿一人而来。 “韦国丞相,此事恕朕没法应允你。” 天子略带愠怒,神容威穆,口中道着些芝岚浑然不知的话题。 “没法应允?哼!这女子我定要带走,你们又能奈我何?” 老头儿再度抬起首来,虬髯飞扬,就连这些个虬髯亦有它们自己的不羁。 很显然,在榻上观察天子全貌的芝岚当即便捕获到其脸孔上的阴毒一掠而过,只是瞬即之间,天子便再归和缓。 “可韦国丞相您要知晓,此乃杀害先皇的真凶,区区一罪囚罢了,满身晦气,怎能入您那尊贵的丞相府邸。再者言,您一直以来要求的不皆是殷国佳人吗?而此女并非殷国人,实乃荀国姬人。” “嗯!正好!我那府中亦乏荀国美人儿,既然你们殷国迟迟寻不出一个我能瞧得入眼的女子,我先将这荀国美人儿带回府中也未尝不可啊!” 说着韦国丞相便抚了抚自己那飞扬的虬髯,然而那两撇虬髯却过于不羁了,以至于老头儿的手方一松开,不安分的它们便又再度飞扬了上去,丝毫也不被驯顺。 此时,堕云雾中的芝岚到底算是摸透了眼下的情状,更在绝望之中嗅到了生机。 “韦国丞相,如今的问题是这女子即将便要被我国处以极刑,倘使此女犯下的罪愆是旁的便也罢了,可杀君者乃是罪不可恕的,您救下她可等同于干扰旁国内政啊。” 易之行的口吻迂缓却深邃,脸色更是在这番具有警告意味的言辞过后坠至谷底。 可惜,老头儿的虬髯始终恣意飞扬,正如他那满腔的大无畏一般。 “那又如何啊,我要的人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欲置芝岚于死地的念头今时竟迎头撞向了想要搜罗天下娇娥的热切,老头儿毫无所忌地盯着易之行,这正是天子不适的关键。一时间,他竟分辨不清自己是当真想要取了芝岚的性命还是因韦国丞相的横插一脚才愈发想要取下芝岚的脑袋了。 气氛确乎有些焦灼,早已将仆从悉数遣散出去的易之行此时正与老头儿交错着锋光,虽犀利却仍未将其最真实的一面暴露无遗,芝岚再清楚不过,他仍在藏着掖着,至少当初那对付自己的狠劲儿今时可未拿出分毫啊。 “皇上。” 陡然间,榻上的女子开了口。 二字一出,目光本胶着在一起的二人瞬即齐齐望向芝岚,只不过二人中一个当即换上张痴笑神容,一个则固执地保有阴鸷严酷。 “皇上,我虽是杀君者,却亦同时是被六皇子胁迫的可怜女子。您也知晓的,杀君并非我的本意,就算无了我,六皇子也会亲自动手。再者言,此回确乎是我相助殷国揪出了真正的居心险恶者,陛下又为何总是拘泥于我的过,而忽怠我的功呢?您不是素来随和宽仁的吗?怎的对我这可怜人却不愿施予一份恻隐心呢?” 在吐出‘居心险恶’四字时,芝岚的眼神曾过于强调地凝视着天子,似乎那唇角亦在悄然间勾起,又于悄然间放下了一般。她的言辞显然颇具有深意。 一闻此言,韦国丞相忙不迭地连连附和,却没料易之行的脸色竟在芝岚的陡添一把火后彻底铁青下来。 眼前的女子现今是在用自己提前为她准备好的说辞来对付自己了,什么杀君并非她的本意,什么被六皇子胁迫,这罪愆未免推卸得过于利落了些。只是一场戏而已,此人竟死活身处戏中不肯出来了。更何况这等明目张胆暗示自己居心险恶的人当真能留于世吗?这分明是堂而皇之的挑衅。 “待朕去同朝臣商易一番,在此之前,韦国丞相还无法将此人带走。” 久久地,易之行的眸光始终剜在芝岚的脸孔上,临转首时,亦万般辛辣地瞪了她一眼。可惜,芝岚视若无睹,甚而还还予天子一记看似得体却乃讥诮显著的鲜明笑意。 就此,易之行愈发不可能叫她离去了。 万般怒意匿于心,可这仅是初始,之后,在彻底遭受众朝臣对韦国丞相行径的一味纵容,应是用一味隐忍才更为妥当,易之行那匿于心的愠恚才不得已暴涨而出。 “一群怯夫!” 天子愠恚形于色仅也发生在御书阁中,身侧的燕祺却早已对此见怪不怪了,悉知易之行本性的他其实更乐于瞧着自家主子此番真实的一面。 “陛下,现今六皇子已吃到教训,被封为王爷勒令去往倭地的他恐是难以同您再于朝中相抗衡了,既如此,那女子的性命其实您本也无需在意的,毕竟此回如若没有她,欲将六皇子赶出朝堂绝非易事。” 燕祺的耐心劝慰换来的却是易之行凌厉的质问以及一张狞恶的凶残脸孔。 “怎的?燕祺,你是在替那女子求情?” 嗓音虽是不疾不徐,却足够凛冽彻骨,但见燕祺赶忙低下首来,仓皇答道。 “属下不敢!属下只觉陛下无需同区区一介女子计较过多而已,实乃不值当。” “哼!区区女子?你眼底的区区女子便是敢于当众诬害朕的吗?你眼底的区区女子便是敢借朕事先为她编造好的措辞到头来反咬朕一口吗!那她可当真只是一介区区女子啊!” 易之行紧攥的双拳里此时都能泄露出杀气来,可见他对芝岚这番自作聪明的行径抱有多大的不满。说来说去,表面上能容万物的当朝天子实乃一位狭隘心胸的小人,对于芝岚上回的诬害他仍旧念兹在兹,铭心镂骨。 “可……可此人确乎在某种程度上相助到陛下,无论是杀害先皇亦或赶走六皇子,此人属实功不可没,倘使陛下同她暗下交易,没准儿还能借她之手除掉韦国丞相。” “朕又何尝未曾想过,只是这女子实在刁滑,墙头草的功夫更是一流!当初诬害朕,不久前又相助朕诬害易之临,今时瞧见韦国丞相能救她于火海,便再度投奔他而去,如此两面三刀之人朕岂能信赖?到时可别叫她先行阴了朕一遭,那朕可当真是进寸退失!” 易之行的思虑确乎有一定的道理,像芝岚这等趁势行事,更乃一心欲图殷国毁于一旦的人绝无同其联手的必要,这是永久的祸患,绝非暂时的盟友,易之行往往将可能招致的风险放在首位。 “既如此,那现今陛下您便也只有一个法子了。” 主仆二人心意相连,但见燕祺的话语方落,易之行的唇畔则当即染带狡黠意蕴地默契轻勾,那勾起的弧度里分明灌注着凶险。 “杀。” 此字宛若一记祸兆,穿凿皎月向芝岚身处的寝宫而袭,女子只觉后脊背一凉,连忙裹好了被褥,暗叹着时节即将便要入秋了。 此时此刻,芝岚的眸前仍是那狗皮膏药般的韦国丞相,仍是他那副顽痴相,他一刻不离芝岚榻旁,嘴角的笑意实在有些顽劣,顽劣至令人作呕的地步。 “你……你今夜不预备离开了吗?” “美人儿,这便是我的寝宫,你还想将我赶去哪儿啊~” 女子嗓音低沉,反而是这矍铄精神的老头儿媚音娇嗔,着实叫人鸡皮疙瘩骤起。不知怎的,芝岚愈发感到寒凉刺骨,但见她再度裹紧被褥,蜷缩在榻上的犄角旮旯处,眼眸溢出坚贞的意蕴。 “我是良家女,就算您势必要将我带走,可未过门,我便绝不同您发生不清不楚的关系。” 芝岚将丑话摆在前头,亦同时挑明了自己的坚决立场。 其实她本觉眼前人的行径足以称之为恩重如山,理应是被自己以礼相待的,可自打那易之行离了此,同韦国丞相独居一室的芝岚却怎的也提不起方才那份激荡于胸的感激与庆幸了。 尽管神容毫无攀迎之意,然而韦国丞相唇角的顽痴笑意依旧,今刻更平添三分近乎于猥亵的意味,同过往在娇衣馆内时常骚扰芝岚的浪荡子们毫无二致,实在叫芝岚没法另眼看待。 韦丞的身子愈发不安分,逐渐靠拢蜷缩于榻的女子,芝岚登时心下一紧,仓皇与焦灼丛生。如若非乃现今身子骨乏弱,其实这司空见惯的场面她本无所惧,一拳下去足矣,但关键是芝岚如今恐怕就连施展出一拳的力气也全无了。 “可是……可是我就喜欢同你这等美娇娘先行发生了不清不楚的关系~然而再将你娶过门,那才够味儿啊~” 令芝岚生理性厌弃的话语方落,她险些便要混杂着口腔血丝一齐呕出来,恰于此时,老头儿的恩人形象终归尽毁一旦,只见他如饥如渴地向榻上女子扑去,眸光一早便瞄准了芝岚的胸口。 第二十六章 逼上一榻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芝岚一脚蹬着老头儿的脑袋从榻上一跃而下,仓促而逃中竟忘却自己伤势严峻的现状,不过方跃下时那踉跄的体态以及眩晕感的冲袭瞬即叫她意识到眼下情形的棘手与自身的困顿。 顾及不到方方面面,更无法权衡此时逃开的利弊,芝岚只想趁着自己还未全然昏厥前摆脱掉这无耻之徒的歹心。 女子直往外奔,额头渍出血来的韦国丞相却当刻疾呼起来。 “抓住她!抓住她!莫叫她跑了!” 在芝岚猛地推开门的刹那间,便见数名韦国带刀护卫正气势汹汹地伫立眼前,而后头的老头儿却又再度饿虎扑食般地向她奔来。 “竟是个烈性子的,那今夜我们便关上门来,好好打个火热~小美人儿~” 芝岚的衣裳早因过往的刑罚几近残毁,外裳更在昏厥时被侍奉的宫女褪去,此时那若隐若现的纤长美腿染带着血色半袒在老头儿面前,好生打眼。 老头儿的唇畔涎水四溢,宛若当夜的易礼痴痴贪恋于女子不自觉流露出的媚态一般,他于芝岚仅剩的恩情亦在这令人浑身筋挛的反胃言辞中彻底瓦解,就此,芝岚再不存一丝善念,哪怕自己的性命的的确确是眼前这鄙陋老头儿救下的。 “蠢猪!你还是去同你的护卫们打个火热吧!” 话语刚落,芝岚竟破天荒地直面老头儿奔来的身影,旋即飞身至老头儿身后,再以右足狠戾将他踢入门外护卫的怀抱当中,这一踢确乎将芝岚吃奶的力气都使上了,却叫不顾一切扑来的韦丞猝不及防。由于韦国丞相肥头胖耳,被女子踢飞在外的他当即将自己的带刀护卫们压成肉饼,双唇更乃恰好无误地对了上去,老头儿口腔中因芝岚而起的涎水如今倒是齐灌入了某位悲催护卫的口,那场面真当叫一个火热! 二者口中拉出的涎丝紧紧纠葛在一起,护卫与老头儿彼此互嫌,而嗤笑一声的芝岚则连忙赶着这空档踏着诸人身体而过,临走时的那一脚恰又令老头儿的涎水与悲催的护卫来了个深度接触。 “快追!快追!不准叫她跑了!快给我追!” 一把将嘴从护卫口中抽出的老头儿边趴伏在护卫身上扑腾,边高声叫唤着,殊不知被其压在身下的护卫早因他那过于恣意的涎水以及笨重的身形失却了意识,准确说来,因是意识自动甘于昏厥。 逃窜的路上,芝岚踉跄了好一阵,连日疲顿与易之行迟迟吊着她的伤势不肯全力救疗让其身子不堪重负,因而女子的意识便也往往处于昏沉状态。她稚嫩地以为自己能打此逃掉,没成想韦国丞相此番所带的人马足以在她羸弱之际将其围堵得水泄不通。 芝岚奔一步趔趄三步,然而后头护卫飞也般的身影却逐步靠拢,宛若鬼魅一般,每每回首之际,他便总是乍现在你始料未及的距离之中,且这距离正在被其疯狂地缩短。 芝岚的心脏当刻提到了嗓子眼儿,她实在抵触这等被追逐着的感觉。 忽地,她的身躯于下一刻猛地撞上一堵坚冷的东西,连忙抬首,惊觉此乃拐角处易之行的胸膛。 此时此刻,芝岚的瞳孔仍处于惊惶放大的态势,而易之行的风神仍如往昔瞧着的那般凛冽威厉。 “你们可真将朕的皇宫当皇宫啊。” 天子的容颜威穆凝重,他对芝岚以及韦丞的厌弃皆是发自肺腑的,两个都是触怒其尊威之人,两个都该死。 望其神容,芝岚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并无答复意愿的她正打算侧身掠过天子之侧,然手腕却被眼前人一把拽住,就这般,她被易之行活生生拖入了近旁的天子寝宫。 门方闭合,便闻护卫们的脚步音掠过寝宫匆匆疾奔而过,显然,他们并未察觉芝岚藏匿于此处。 深喟一口气,芝岚从紧锁的屋门上徐徐滑落,继而全然无一丝力气地瘫坐于地,这时,她才注意到自己大腿上的部分伤势已经再度溃烂流脓了。 疼痛嚣张地袭击着女子今时的意识,哪怕同易之行身处一室,她也压根儿提不起任何可以称之为情绪的东西,除却痛苦,再无其他。 这一刻,在二人已然完满地各取所需完之后,易之行才算是真正深邃地瞥了她一眼,但见芝岚裸露的双足因一路疾奔沾染上不少尘土,血色污染满地,而其衣裳更是凌乱不整,灰头土面的眼前人分毫不像自己头一回瞧见的妖冶女子,现今的芝岚浑身被不堪与疲顿所裹挟,实在有些不堪入目。 “你这副模样到底是怎的引诱起韦国丞相的?朕遣了那般多锦衣华服的佳人都未曾入得了那位口味挑剔的韦国丞相的眼,怎的你这鹑衣百结之人便偏偏合乎了他的意?韦丞的口味还当真是世间仅有啊,朕怎的就瞧不出你究竟魅力何在呢?” 天子满嘴的讥诮始终挑不起芝岚哪怕零星的怒意,她一直低着首,被伤势熬煎着的她默然无语,这段时日诸多波折实在叫芝岚有些困乏,因此今时便也不想搭理眼前这位逞‘嘴皮子快意’的幼稚君主了。 望其如此,再感被忽怠的易之行顿生不适,只见他徐徐走向瘫软于地的憔败女子身前,不知从何处取来了件衣裳,像是施舍般地丢在她的身上。 “伤风败俗!穿上!” 那件耷拉在女子身躯的衣裳不多时便被其淌下的血色浸染,然而芝岚却毫无理会眼前人的意愿,仍默然低着首,紧咬牙关妄图捱过身上袭来的苦痛。 “朕叫你穿上你未听闻吗?朕平生最为厌弃的便是你这等不知检点的女子!你当真以为受到韦国丞相的庇护,朕便不能将你如何吗?你要时刻谨记,这里是皇宫,不是让你卖弄风骚的娇衣馆!” 浑然不知芝岚今刻疼痛的易之行一把将女子低垂着的下巴狠劲抬起,而一张惨白到毫无人色的可怖脸孔却霎时浮现其眼帘。 天子确乎在此刻骇了一跳,瞳孔震颤须臾,却又于俯仰间被一抹凶险的意蕴所取代。 但见他松了手,女子的脑袋便又无力地猛然垂落,就连这垂落的态势亦叫芝岚倍感疾苦。 “哼,看来,不必朕亲自动手了。” 芝岚的弱态正中男子下怀,易之行称心遂意地归返案旁,继续览阅起奏折来。 他本想叫芝岚在诬害自己的悔意中被伤病万般熬煎地凄凉死去,反正其从逃出到至死皆与自己无关,就算到时韦国丞相非要追究责任,殷国朝堂自也足有理由概不负责。然而芝岚就算濒死也无法讨个安宁,那声声似欲呕出肝肺的剧烈咳音不断叩击着天子耳畔,勤于政务的易之行久久含颦,眉头蹿上一股势不可挡的愠恚。 下一刻,只见他当即放下手中紫毫,继而径直疾走向兵器高阁旁,取下一支利刃,凌厉拔出,无法容忍芝岚聒噪的他终亦按捺不住想叫眼前人尽早归西的恶念。 不料,利刃方抵至芝岚的咽喉,门外便传来了韦国丞相的骜桀嗓音。 “不知殷国国君可在否?” 此言一出,易之行的眉宇登时染上几抹不耐。 “韦国丞相,还望您能谨遵殷国律法,我国天子的寝宫绝非寻常人等擅闯之地。” “我是寻常人等吗?让开!你个下作奴才以为攀上了国君便能对本丞相趾高气扬吗!” “万万不可!此乃天子寝宫,非您擅闯之地,倘使您违逆律法,便休怪在下无礼了。” “滚开!本丞相要寻那小美人儿!谁人也拦阻不了!” 显然,此时外头正招惹来一出混乱,燕祺与韦国丞相陷入胶着的局面,偶时可闻推搡与拔刃之音。 里头的易之行颇不甘心地将手中的利刃移了开,倘使一刃刺下总归血迹难掩,他可不想再被门外这老头儿闹腾了,更不想这些时日对韦国的隐忍仅因一女子功亏一篑。 方欲再起咳嗽的芝岚猛地被天子捂住了嘴,而口中的血色却也就此将易之行的手掌心染红。 下一刻,正当芝岚方止咳嗽,身躯却被易之行当即打横抱起,男子草率地将她丢入榻上,旋即将床帘拉下。 床帘之中,易之行曾狠戾捏住女子的下巴相威胁。 “朕告诉你,无论如何你要是敢发出一丝声音来,朕便叫你死无全尸!” 只顾着狠言厉语的天子殊不知此时的芝岚早已陷入神思恍惚的境地,根本闻不见眼前人的喧嚷。实在没法知晓,既如此,芝岚为何还能蓄意挑衅般地在男子的威胁过后立即发出响彻云际的咳嗽音,这分明是在同天子的心意抗衡。 易之行含颦,旋即忙不迭地捂住她的口,恰于此时,韦国丞相竟毫无预兆地闯了进来。 “韦国丞相!” 燕祺高呼,意欲提醒里头人,然一脚踢开韦国护卫的他瞬时赶入寝宫之内时,眼下竟空无一人,燕祺的神容便也打此恢复了镇定。 “你们的国君呢?” “陛下如今不在此处,还望韦国丞相先行归去,否则待会陛下瞧见您擅闯寝宫,在下实乃无法交代,想必您也不想在旁人的宫殿平白招惹祸端吧?” 此言一出,燕祺得到的仅是老头儿一记蔑视般地横眼,只见他冷哼一声,旋即毫无所忌地大踏步入了寝宫的内间,便也是天子的安寝之处。 燕祺连忙追赶上去,可没成想这小老头儿竟是个手脚利索的,俯仰的功夫便来至里间,面朝床榻。 “怎的?韦国丞相非扰了朕安寝才肯罢休吗?” 此时,仅有一帘之阁的榻内陡时响起了易之行再无温和意的嗓音。 一闻此音,老头儿于摇头晃脑间抚了抚自己那不安分的虬髯,足有些自鸣得意地答道:“哼!不将殷国国君逼到绝境,您又怎肯轻易理会我呢?我知晓,您并不欢迎我,可我偏告诉您,管那女子乃否殷国罪徒,只要我看上,那美娇娘必是我的囊中物,府邸妾了!” 老头儿的口气好生叫内里的易之行不悦,身处榻上的他紧捂住女子的嘴巴,对韦国丞相的杀意已然从他对芝岚的狠劲儿中窥见一二。 实在恭喜,天子对老头儿的厌弃本还同对芝岚的憎恶持平着,今刻终叫这老头儿一马当先。 第二十七章 杀意陡转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韦国丞相无法洞悉此刻榻上男子的脸色有多么阴森,哪怕他心底通晓易之行绝无表面般和婉,兴许还是个阴险小人,可今时胆敢于此继续挑衅天子的老头儿显然无从得知帘内男子的可怖之处,否则他早该识相地退避三舍了。 缄默良久,天子再开金口,然此时这口吻却莫名叫人不寒而栗。 “一个罪徒罢了,韦丞当真以为泱泱殷国会吝惜一女子吗?那女人便算是朕送予韦国丞相的厚礼了。” 迂缓的态势中分明暗含着腾腾杀气,在场之众除却燕祺外无人能摸透其中的深层意蕴,这是主仆二人间默契的讯息。 “哼,那便请殷国国君将我那美娇娘交出来吧,倘使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很难不怀疑你们殷国的诚心啊。” “韦国丞相此言差矣,既是您认定的女人,谁人又敢存心陷害?哪怕身为一国之君的朕在得罪你之前亦要掂量掂量轻重啊,没人能违逆您的心思,除非……那人根本就是想置您于死地。” 言辞不疾不徐,甚而还蓄意染带着迂回之意,只是当最后一句吐出时,易之行的嗓音已然彻底低沉下来,不见明朗,只余阴晦,近乎于暴风雨前的那方诡异安谧。 韦国丞相确乎嗅到了其中的凶险,可往往被人敬奉着的他自不知这凶险的声势与真切,这老头儿还以为眼前人只是逞逞嘴皮子功夫,因此便也在这之后更为倨傲起来。 “殷国国君!您最好要清楚,本丞相究竟在韦国,甚而在这天下的身位有多重!倘使您当真怀揣着歹心且付诸行动,事后你们殷国当真吃罪的起吗?您更要时刻记住了,今时非彼时,殷国早在你们先皇的手里便已日益衰微!你们的确仍是大国没错,可那是相较于小邦而言!在我们这些强国的眼底,你们早就同蕞尔小邦毫无分别了!您可别真当自己是个主儿了!” 老头儿的言辞已然忘乎所以到一种境地,摇头摆脑的模样更见轻狂。 易之行深恶痛绝,哪怕隔着一层纱帘,他也能感触到外头人今时容颜上的猖獗,身躯因怒而战栗的他再未全心投入抑遏芝岚声音的举措当中,反而叫混沌的芝岚从他的禁缚里趁势逃了出来。 幸而,芝岚并无成心同天子作对的念头,之所以今时乖巧,全然得益于她的迷乱。伤病致使其迷乱,自然而然便也恍惚无措了。 然而倘使一直恍惚无措下去反而倒叫易之行省心,可芝岚偏反其道而行之,竟于下一刻褪去了自己的衣裳,易之行猝不及防。 本就是薄薄一层内裳肆意耷拉在肌肤之上,如今褪去更乃易如反掌。 耽溺于盛怒中的易之行稍往后无意一瞥,却是春光乍现,无丝毫掩蔽的身躯此刻正堂而皇之地绽露在这位从未行过房的男子的眸底。 但见易之行瞠目结舌,对此一幕始料未及的他亦同时未曾料想到自己今刻的脸孔竟于须臾间血色暴涨,不持重的赧色毫无预兆地侵犯上天子的寸寸神容。 “你在作甚!” 男子慌乱避开眸光,旋即下意识地抓起芝岚褪去的内裳掩盖其身形,可那些早已化为碎布烂料的衣裳哪里能遮蔽得住,无论怎的为其盖上,易之行总无法彻底叫她庄重起来,却急得他冷汗直冒,七手八脚。如此惊恐,恐是此生鲜有。 下一刻,易之行将手中那团沾染着血色的破布掷开,旋即一把以被褥将眼前的女子裹成了‘团子状’才肯罢手,而也正是此时,他才敢将眸光彻底移向女子。 谁料芝岚并未就此安分下来,她仍旧不断踢腾身躯上的被褥,被易之行紧紧捂住的嘴巴偶时轻唤着热。 易之行当刻觉察到芝岚双颊的滚烫,女子怕是落了病,被彻底烧糊涂了,神思全无的她便也见人褪衣。 望其如此,天子轻蹙眉头,眸底更含些许不耐之意,不得不说,眼前人还当真会为他寻麻烦,相较于外头那令人生厌的老头儿,帘内芝岚的香艳光景反而更叫天子焦头烂额。而一味嗔怪芝岚的他自没法察觉自身的脸孔至今仍旧滚烫个不休,不过芝岚与易之行的滚烫中所含有的却是天渊之别的意蕴。 “殷国国君,如若您不答复我便也是您默认了?” 外头韦国丞相的嗓音逐渐趋于清晰,易之行这才发觉自己被芝岚的行径骇得神思错乱,倒是一直忽怠了外头的情况。 “朕从未默认。” 尽管不知韦国丞相方发问了何事,可天子却深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韦国丞相更没法吐出什么好话,凡事驳回去了便是。 “哼!殷国国君,现今您就连一个女人也要同我抢了吗!” 其实,自打韦国丞相方入此地之时,便留心到门处的血迹,他敢确定那定是美娇娘留下的,而现今殷国国君不肯将其藏身之处老实道出便也证明他欲金屋藏娇的决心。既是金屋藏娇,还能藏匿何处?大抵乃为这天子榻上。 携着一股被夺了女人的愠怒,话音落时,韦国丞相当即忙不迭地掀开床帘,果叫他捉奸在榻! 此时,芝岚的肌肤于无意中竟又绽露分毫,其碎裂的衣裳零落满榻,易之行仓皇地以被褥紧紧掩蔽,才得以未让芝岚于诸人的眼皮子低下袒露出身躯。 如今,不仅韦国丞相被眼下这香艳光景骇住,甚而就连燕祺亦傻傻地滞愣于原地良久,他迟迟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眸所及。 自家不食女色的主子竟头一遭放浪起来,对象竟还是本国罪囚,这可确乎过于骇人视听了。 一时间,强拽着被褥不让芝岚动弹的易之行毫无解释的余地,其实他本也不欲解释。因为一旦事情败露,他便再无留下丞相性命的理由,这场并不合适的正面遭逢注定得以血色终了。 “你……你!好你个易之行!竟夺走本丞相的女人!本以为你只想害她性命,倘使如此我许不会追究,却没料你居然背着本丞相在此与其偷腥!她是本丞相认定的女人,你却抢先一步污了她清白!荒谬!简直荒谬!你纯粹是同本丞相过不去!表面上容我,背地里却在想着怎的辱没我的女人,殷君,你简直阴险!” 从震颤中回过神来的韦国丞相气得直跳脚,当初送行宴招来囚徒并未使他觉得受辱,可此时发觉自己女人被玷辱的他却尽觉受屈受辱,心底那叫一个不痛快! 同时,原先因芝岚那猝不及防的香艳光景而陡时褪去对韦国丞相杀心的易之行今刻却又因眼前人的过于猖獗,褪去的杀心瞬时重返,他实乃忍无可忍。 暗处一抹眼色递去,燕祺当即心领神会。 未曾察觉到燕祺悄然离去的老头儿仍旧骂骂咧咧个不止,甚而妄图将芝岚这等不检点的女子扒个干净,反正于他而言,无法侍奉他却转而侍奉旁的男子的美人儿皆是伤风败俗的低贱之辈,她的身躯便更因在诸人的灼灼目光下饱受凌辱。 简而言之,韦国丞相的本性便是得不到需得破坏,以致于娇艳之花堕败成腐臭之泥。 “快!将这女人扒个干净!丢到宫外叫诸人观赏她这幅放荡的德行!” 老头儿连忙催促着身侧同他一道进入此地的护卫,这般厌弃之貌与前不久还宝贝着芝岚的痴心容颜判若云泥,确乎令如今亲眼目睹的天子甚感讶异。 此刻,口中的‘热’早已转变至‘冷’的芝岚正紧紧地裹住被褥,哪怕今时再无易之行的外力相助,她也懂得将自己的身躯包裹住了,只是那脸孔上的余热却迟迟不见褪去之趋。 下一刻,老头儿连同护卫齐齐朝榻上的女子袭来,妄图将芝岚扒个净。老头儿首当其冲,那股狠劲儿再也不现一丝怜爱,而其身侧的护卫们却不乏贪色之徒,对于此番行径自是来了兴头,便也忙不迭地参与其中,只为一睹女子的春光。 芝岚意识错乱,根本无力抗拒,恰在诸人的手方抵碰被褥之际,但见一脚横踢,连仆带主接连被踢飞在地,寝宫内的美器珍宝亦同时摔个粉碎。 “哎呦!” 只觉尾椎骨裂开的韦国丞相大声叫唤起来,一阵剖心剜肝的痛在此之后于其尾骨猖獗地散逸开。 易之行忙不迭地将榻上左摇右晃的芝岚身躯上那紧裹着的被褥再度裹紧了些,眸光却乃凶险地直袭地上主仆。 不知为何,易之行本无需插手芝岚的任何事情,可在当时那一刻,在无思无觉的 芝岚被众位身强力壮的男子强行羞辱之时,那群男子的行径的的确确令易之行极端厌弃与痛恨,这是他潜意识里的情绪。 “易之行!你非但夺了本丞相的女人,现今竟还敢伤了本丞相!看来你们殷国还真是不安分啊!如此,我便只能归返请命,让我国陛下好好惩治你们这等忤逆之国!” 强忍着痛感的老头儿仍旧不知死活地嚷嚷着,殊不知不远处锁好屋门的燕祺已倏忽乍现,且这身影正同天子暗中交会着什么危险的讯息。 “韦国丞相,朕本想就此饶了你,谁知你竟是个不长眼的蠢货,偏要往鬼门关处闯,那你叫朕能如何呢?” “你……你什么意思!你……你岂敢伤我!” 易之行嗓音幽幽,再亦无需隐忍的他终可酣畅地将自身狞恶暴露无遗,一开始他还顾及朝臣的思虑,可当刻充斥在他脑海中的唯一念头便也只是要了这昏昧老头儿的命了。 “杀了他。” 三字一出,天子的眸底登时惊现阴毒的狠戾。 一夕间,原先所持的念头正式于此刻逆转,危寒的剑光始欲直袭芝岚而来,这本是天子的初心,却没料途中发生转机,老头儿以其自身实力彻底招惹来天子的杀心,以致于催使这剑光扭转方向,陡朝他而去了。本应死的人暂且还活着,而尚且可以留存性命的人却先行一步毙了命。 第二十八章 颇不安分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血色横淌,尸肉未寒。 坐于榻上观望着全程的易之行面色冷凝,却又不乏终除丞相的快意。 凶杀已毕,他并不后悔,哪怕来日殷国许会遭到覆灭的沉痛打击,易之行亦绝无悔意,因为韦丞早已抵及其耐性的极限。 屋内的态势显然是沉肃凝重的,只有易之行身侧那不安分的女子仍旧游离于这方态势之中。 “热……热……好热……” 早已躺下的芝岚并未目睹这一切血案的发生,她的口中不断低吟着,双手则在不停拉扯身上的被褥,似欲给天子再来个活色生香的艳景。 望其如此,燕祺连忙避过目光,易之行则横眉竖眼,仅以一只手便钳制住了被褥,叫芝岚怎的也拉扯不下。 “热……热……” “热你也给朕忍着!” 男子毫无怜香惜玉之意,无论眼前人怎的闹腾,他总以凶貌相对,且死活不肯让此时早已脸色通红的芝岚从被褥中溜出来。 “陛下……你们方才……” 许是不合时宜的一问,可任是谁人瞧见床帘掀开的那一幕都难免浮想联翩,最终,燕祺不出所料地得到的乃为天子的一记凛冽横眼。 警告的眼神袭来,燕祺忙低下了首。 “是属下多嘴!” 易之行怒意骤涨,却闻身侧女子的呢喃愈发亢奋。 “热……热……热!” 受到男子强行裹笼住的芝岚到底禁不住这褥中的温热,当即坐起身来,不断于易之行给予的禁锢里摇晃着身子,却始终无法让肌肤同被褥外的寒凉空气接触。 “你给朕老实些!” 东摇西摆,眼下的芝岚活像个不倒翁。 “热……热……热啊……” 易之行为钳制住她的行径早已浑身暴汗,蹙起的眉宇实在狞恶,但见他从忙乱中抽出须臾的功夫,急速吩咐眼前人。 “你快去寻件女子的衣裳来!再唤几名宫女帮她把衣裳穿好抬出去!莫叫她在此撒野!” “是!” 天子的耐心早已抵至极限,听令的燕祺赶忙转首而出,须臾间,此间屋阁当中便只剩下芝岚与易之行二人。 “冷……冷……” 芝岚的病情属实古怪,当燕祺离开未多久,她便唤起了冷来。冷热交替,分毫不给易之行喘息的空间。当他预备再度钳制芝岚行径时,却没料竟扑了个空,芝岚根本再无抵抗的动作,反倒连人带褥一头栽入了他的怀中。 额头猛然撞上易之行硬邦邦的胸怀,芝岚好似更趋昏厥了,久久趴在男子的怀中纹丝不动,不过这一刻的她终归算是彻底安分了下来。不吵也不闹,只是静静地倚着。 不知怎的,在面对眼下这般略显亲昵的瞬间时,天子竟仓皇无了措。芝岚在他怀中轻微呢喃着,双手甚而还将他的身躯当作被褥紧紧地环抱住,这种情况于天子而言绝无仅有,颇叫他有些焦灼与赧热,至少在前三秒内,易之行确乎像块木头般呆滞地傻愣于原地,脑袋有些发蒙。 “阿璟……阿璟……” 女子紧紧地揽住他,脸孔在其怀里乱蹭,口中却还唤着随璟的名。 从滞愣中回过神来的易之行瞬时被不耐侵染,但见他试图推搡怀中的女子,火气莫名揉杂在口吻里。 “你给朕起来!拉拉扯扯作甚!实乃有伤风化!” 双颊赧红的天子竭力推搡着芝岚,混沌的芝岚却愈抱愈紧,眼前这团‘被褥’的动静愈大,她便也愈发妄图抱着不肯撒手了。 “冷……冷……你莫动弹……” “冷你去抱着褥子!抱着朕作甚!” “冷……” 肌肤上的余红未消,口中的呢喃亦不止,今刻的芝岚像是个醉酒人,只不过她抱着的并非酒鬼贪恋的大酒壶,而是易之行罢了。 许是男子过于排斥肌肤之亲,推搡的力气便也大了些,谁料下一刻忽地松开手的芝岚竟被天子的力气猛然推开,当即粗暴地撞上榻栏,一湍鲜红就此从她的后脑勺上徐徐淌下。 此时,芝岚的意识似乎被痛感唤醒,又似乎并没有,但见她不再挣扎,更无需像适才那般非得抱着什么才行,只是将自己的身体连带着被褥蜷缩起来,蜷缩在角落里,眼中的泪连同脑勺上淌着的血一齐坠落,紧接着于榻上缓缓交融。 这幅光景无疑流泻而出某些委屈与无助的意味,易之行陡然蹙眉,不知怎的,此刻,在他的心底竟莫名油生出抱愧的心境,至少他平生从未对旁人心怀愧怍过,哪怕万般疼惜他的易礼亡命时,他亦不曾怀有哪怕半丝的哀戚,他一直以为打出生起自己便是个冷心肠,所表现出的全部良知根本就是他素来的伪饰。 然而今刻,这份莫名的内疚竟在目睹到芝岚此番容颜时持续了好一阵子,易之行不得不怀疑自己一直以来对自身的感知是否出了偏差。 不多时,燕祺带着宫女而归,在目睹脚下的具具尸骸时,宫女们面面相觑,不禁发出细微的惊叹。 “愣着作甚?快些将这女子穿上衣裳带走!” 此时此刻,易之行再无温和意,无名的躁急纠缠着他,他只想尽快处理掉榻上这位总为自己撩是生非的女子,倒也彻底忘却了自身应秉持的温良形象。 “是……是!陛下!” 宫女们咬着牙,闭着眸,接连蹚过地上那团团模糊的血色,旋即来至榻旁帮女子穿衣,而在此期间,易之行已然站起身子来至寝宫外间。 早已无心览阅奏折的他却仍将案上的奏折翻览地‘啪啪’作响,勤于政务的天子实在想要打理政务,可这些时日确乎又叫里头那女子搅了局,因此如今他的心底暂且只容得下由芝岚一手造成的诸多祸端,更存此回被迫杀害韦国丞相后招致的祸源。 无疑,韦国丞相一死,二国间的战役此番必也得正式打响了。 “陛下,此人您预备如何?” 燕祺轻声发问道,眸光示意里间的女子。 易之行迟迟未曾答话,可脸色却异常铁青难看,想必如今的他对芝岚定不抱有任何善念。然而就在这关头,天子的脑海竟陡时浮掠过芝岚适才蜷缩在角落时血泪交融的光景,尽管这浮光一现并未消减天子神容上的丝毫青怒。 “总之,朕暂且还不会亲自动手,不过这女人总得死的。” “明日早朝,诸臣必得知韦国丞相毙命一事,到时陛下又该如何应对?” “如何应对?哼,这里头不正有一现成的凶手吗?既然这女子能反过来利用朕将杀害先皇的罪名悉数推卸到六皇子的头上,朕可不介意再为她安上另一个杀人者的罪名。” 易之行冷笑道,眸底的眼色逐渐开始刁滑起来。 翌日,浮云淡薄,灼热不再,夏日的末梢遗留下些许余热的沉闷,不出几日,猖獗的夏令终将被被瑟秋的清冷悉数赶尽。 此时此刻,在这方午后的沉郁里,芝岚冉冉苏醒。 显然,自己还活着,且身处于某间还算雅致的屋阁中,只不过相较于昏厥前,后 脑勺明显多了一份痛感。 “嘶~” 芝岚抚着自己的脑勺缓缓轻起,这时她才发觉自己的脑袋上确乎缠起了一圈纱带,虽不知这伤势从何而来,可芝岚实在怀疑昨夜是否有人趁昏厥之际暗中对自己下了狠手,而此时她的脑袋中率先掠过的竟是韦国丞相的脸孔。思绪及此,但见女子赶忙低首瞧了自己的身子一眼,原先那套染血的衣裳此时的确换成了稍趋鲜丽华美的服饰,一瞧便是宫中人仅有,像是某位大宫女的。 这一刻,念头悉数会聚于自己的身子是否遭了玷辱一事,然芝岚能回忆起来的关乎于昨夜的最后片段便也只是同易之行身处一室的光景了。 难不成事后他又将我奉送到那老头儿的面前了?不对,此处根本不是那老头儿的寝宫。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为何至今仍还活着? 诸多疑忌拂掠过芝岚的脑海,她庆幸自己性命仍存的同时亦在忧心着那不可知的来日。不过,其身本还颇为严峻的伤势现今确乎得到了有效的疗治,芝岚的病情不再是被半吊着,痛感削减,精气神儿似乎又重归女子躯体,哪怕脸色今时仍余染煞白,可那接连几日的濒死感现今算是切实地消隐了。 摆脱了大半痛感的芝岚属实有些欣忭,微微扬起的舒心一笑恰同眼下到临之人的目光撞了个满怀。 芝岚仅凭一眼便识出了眼前人,虽唤不上名来,她却也通晓其身份,因为芝岚曾在被迫抵于皇宫膳厅时见过她,她是易之行的妃子。 当即,芝岚的余光下意识地于周遭探寻什么,屡次三番历经不平之事的她不自觉地便想要防备向自己迎来的任何殷国人,然而探寻再三,周围似乎并没有什么可以用来防身的利器。 不料,莫汐茹却远比她想象中要和婉,且她的和婉是一种发自肺腑的真切本质,而非殷国天子于人前的粉饰,真实的东西总是莫名叫人感到亲切。 “姑娘,你醒了。” 温煦扑面而来,芝岚再度忆起自己入朝接受审问之前,眼前人是如何哀求自己莫要诬害皇上的。她实在不懂为何一分明娴良的女子会深爱着易之行那等恶劣之徒,难不成平日里她丝毫也探查不出天子险恶的端倪吗? 尽管不知莫汐茹为何抵此,然伸手不打笑脸人,芝岚只能轻和地颔了颔首,可原先防备的态势却已然敛去大半,兴许这便是温良女子予人的魅力吧。 之后,惊奇事件不断,正当芝岚方将打量的眸光移于眼前人之身时,这位温婉的妃子竟当面给她跪了下来。 “姑娘,请您救救陛下吧!” 第二十九章 擅自擒拿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你这是作甚?娘娘还是起来说话为好。” 面对眼下这猝不及防的光景,芝岚如堕雨雾中,含颦的她连忙忍痛下榻扶起眼前人,倒也不是怜惜,纯粹是禁受不住这份大礼罢了。 待莫汐茹坐下,芝岚才重归于榻上,这时她忽地发觉自己浑身上下实在疲软得紧,不由蹙起了眉。 哪怕眼前人确乎是个温良的,芝岚也还是刻意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因为她总觉得此人对易之行的沉重情意必会有累及自己的风险,光是瞧着莫汐茹今刻流露出的浓烈情绪便能窥知其中隐匿的危殆气息。 “如今,便也只有姑娘一人能够救助陛下了,本宫虽知这件事情对姑娘不妙,可这总归是您自己闯出来的祸根啊。” 当这‘不妙’二字一落地,芝岚本存的对眼前人的些许善念便也统统敛了踪迹,伸手不打笑脸人是没错,然而莫汐茹今时可是哭丧个脸,芝岚那双丹凤眸当即毫无预兆地阴邃了下来,里头所散逸的晦郁足让人有些心悸。 “娘娘,我方才醒来,什么也不知,敢问您此话何意?不妙的事情又是什么?” 虽明白自己绝不会应允眼前人任何事,可芝岚却还是将自己的大半愠怒匿起,在获悉实情以前她暂且还不会暴露自己真实的心绪。 莫汐茹抿了抿唇,摆出了副哀情乞请的架势。 “姑娘,您还记得三日前您曾杀害韦国丞相的事情吗?本宫知晓当时你也是不得不尔,在那等情况下女子为保住清白确乎也只能血刃歹人了……” 此言落半,芝岚登时蹙了眉,她猛地打断眼前人的话头,神容异常困怒。 “娘娘,我何时杀害了韦国丞相?你究竟在胡乱言说些什么?怎的我一醒来便成了杀人凶手?我可不接受这等莫须有的罪名!” 芝岚只记得自己当时的确曾蹬了那老头儿两脚,难不成这两脚便能夺了一人的命去?这等离奇的事她可绝不会相信。 面对眼前人的严辞否认,莫汐茹先是怔了一下,继而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首,似乎一门心思认定了眼前人在狡辩。 “仅是三日前的事而已,姑娘又何必抵赖呢,韦国丞相还能……还能是旁人杀的不成?” “什么三日前?昨夜那韦国丞相不是还活着吗?” “姑娘,其实你已然昏厥三日有余,这并非昨夜的事了。” 言出,芝岚大惊,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身子骨的疲软乃是因为躺了三日有余,怪不得伤病似乎一夕间减轻了大半,原来这非一夕的功劳,而乃三夕的成效啊。而其眼下的莫汐茹却继续自顾自地道了起来,嗓音凄婉,然话里话外却分明认定芝岚必是杀人者。 “姑娘,本宫理解您的动机,我们都是女人家,清白这东西于我们而言实在重要,因此您在那等危急情况下自卫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您的行径如今确乃为陛下招来了祸端,这亦是同样严峻的一件事情。您杀害丞相的消息打那之后很快便传到了韦人的耳底,今日前方来报,说是韦国一怒之下,开始疯狂肆掠我国边境,荼毒生灵,辱人清白,烧杀抢掠,无恶不为!韦人正因您的杀丞行径才彻底丧心病狂了起来啊!他们将您的行径悉数归罪于殷国,殷国此番无疑遭到了重创……现今陛下竟还要亲临疆场作战,方登基便要往如此大的风险中奔赴,这根本是我国史上绝无仅有的。” 不知怎的,在这被旁人蓄意扣上罪名的过程中,芝岚的唇畔竟徐徐显露出一抹颇含深层意蕴的狡黠,但见她挑了挑眉,浑然与慈悲背道而驰。 “哼,你们殷国的报应来得未免也太快了些,我实在未料到竟能在有生之年目睹到殷国落入这么一个水深火热的局面,我可还真是荣幸之至,想必你们殷朝上下如今都在焦头烂额着吧?” 一双丹凤眸逐渐趋于细狭,辨不清里头蓄存着笑意还是汹涌着恶念。 芝岚何尝不清楚殷国的罪孽几乎皆由高族犯下,她更明白百姓的日子于战役里怎一个‘惨烈’了得。尽管现今的奚落确乎残忍了些,可身为荀国人的她却又实在按捺不住内心对国敌即将沦落的狂喜,暴虐无道的殷国早该尝尝这滋味了。 这不恰当的笑意瞬时燃起莫汐茹的微恚,她不解地望着芝岚,眉头轻皱,愈发肯定了什么。 “姑娘,您不该笑的,人命不是容人取笑的事情,就算您非殷人,却也不该如此轻贱任何生灵的性命。” “的确,这是我的不对,那我便希盼这场战火尽快燎延到你们这群殷国大族的身上吧,最好能将此处燎烧得只剩下余烬,你们一个个的也都化成了枯骨才好。待你们这群大族皇室死了光,殷人便也不足为恨了。” 芝岚的笑意更为猖獗起来,独身时的一片丹心才当叫真正的炽热。 “你这奸人!怎么说话的,在我们温妃娘娘面前不行礼便也罢了,竟还说些诅咒的恶言,杀了先皇不够,如今竟又杀了韦国丞相,我瞧你当初指摘六皇子的妄言恐也是不实诬害吧!” “是又如何呢?” 勾起唇角的芝岚十足挑衅地凝望着眼前这陡时插话的小丫头,她无法掩蔽自己对殷国人的恨恶。 “好了,素锦,你莫要多嘴了。” 莫汐茹的贴身女婢仍忿忿难平,撅起嘴来的她不禁将脸孔往旁一撇。她平生从未见过像芝岚般如此狂妄的阶下囚,旁人不知晓的,还以为她是娘娘呢! “姑娘,无论您是怎的看待我们殷国的,但现今陛下也有一半的缘由是因为您才亲自赴险领兵的。韦国曾提出过不起兵的条件,那便是将凶者交出,并在原来的前提下多割让出三块土地来,一开始为了家国安宁众朝臣皆上奏应允,可不知怎的,此回陛下偏偏驳去了悉数的奏折,反而打算明日便奔赴疆场杀敌。陛下这一行径无疑亦在某种程度上搭救了您的性命啊,我由衷地希望您能体谅陛下,体谅我们殷国的百姓,同爹爹一起前往边地吧!” 说着,莫汐茹竟又再度屈膝跪下,此回神容更显哀戚的她却是怎的也无法叫芝岚动容了,反而让芝岚觉得厌弃与过于纠缠。 这简直是芝岚听闻过最为荒诞无稽的笑话,眼前人竟让自己体谅殷国这屠戮过无数生灵的罪恶国度,且将杀害丞相的污名莫名扣在自己的脑袋上,芝岚想也不必想,这背后定然是易之行在暗箱操作。更可笑的是,莫汐茹居然还言辞凿凿地声称天子有一半缘由是为了自己,他分明是舍不得他殷国的疆土! 方欲开口继续挖苦,门外竟陡时闯入一人。 “汐茹,你给她跪下来作甚?素锦,还不快扶温妃娘娘起身!向一个奸人屈膝,实乃奇耻大辱!此人待老夫将她径直抓走便是!爹爹平常怎的同你说的,做人无需过于温良,如此罪大恶极之徒早已丧失了人权,更谈不上要你来尊重!为父日后不想再瞧见你这般央求人的模样了,听清楚了吗?” “是……汐茹明白了……” 莫宏峰颇有些恨铁不成钢,自家女儿的脾性他再清楚不过,却没料她竟仁慈到了这番地步,竟还给一个阶下囚跪了下来!尽管擒拿芝岚是诸臣背着天子私下的意愿,却也不必请示芝岚本人,她本就逃不过一死的。 大将军的汹汹气势确乎有些怔住了芝岚,但见她下意识地欲于屋中搜寻些什么,可莫宏峰仅三两步便来至芝岚身侧将她的胳膊狠戾擒捏。 此时,一旁的莫汐茹正提心吊胆地瞧着,同样身为女子的她自知芝岚有多么不易,哪怕芝岚对殷国表现出无边的怨念,她却也还是相信芝岚的两次行刺皆不是她的本愿,因此眼睁睁目睹一个可怜女子被擒拿去往旁国献命,慈悲为怀的温妃娘娘又于心何忍呢。然她身侧的素锦却乐祸幸灾地瞧着病体方愈的芝岚被大将军生生擒拿的光景,可这光景偏在下一刻发生了骤不及防的转机。 今刻,只见恢复精神气儿的芝岚一口朝着莫宏峰的膀子咬了下去,这位膀大腰圆的大将军登时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满口血色的芝岚确叫莫汐茹主仆二人双双骇了一大跳。 趁着这档子功夫,芝岚继续使着这一月多来积聚的逃遁经验,只见她先行给了眼前人横空一脚,这一脚将芝岚浑身的困乏悉数解了去,她又是从前那位碧血丹心,雷厉风行的烈女子了。 可惜,事情并未如她预料般进展,正当一脚过后女子准备从速逃遁时,却没料当即被眼疾手快的莫宏峰钳制住了身躯,面对眼下的彪形大汉,芝岚所做的挣扎皆化为徒劳。 她实在低估了将军的实力,潜意识里还以为此人不过是外头那些三脚猫功夫的臭鱼烂虾呢。 “哼!抓到了!” 素锦拍手称快,得意的姿容很快便被莫汐茹的嗔怪目光逼退了回去。 此时,被莫宏峰牢牢缚束在手掌心的芝岚则略显忿恨地吐出了嘴里的血水,那双妖惑的凤眼满溢着的乃是没法动弹的怨念。 “哼!小妮子,性子倒还蛮烈!确能与老夫年轻时有的一拼!不过,你当真以为自己这三两下的功夫便能从老夫的手底逃走吗?那你可真是小觑了老夫的实力。老夫告诉你,莫要以为这些时日皇帝忙着处理外乱没工夫处置你,你便能就此保平安了,无论如何,你这杀君者的下场也只有死路一条!死在哪里也是死,你不如在死前做点对殷国有贡献的事!走!老夫这就将你押送去韦军处!” 莫宏峰的力气可真当不是开玩笑的,倘使芝岚敢同他的手劲儿反着来一下,便觉自己浑身的骨头都要被这彪汉捏成碎末了,恐是莽山的力气也不及眼前人的十之三四。 正当一切已成定局时,芝岚这至今仍还苟延残喘的命运似乎又要从旁生出转机。 只见莫宏峰方欲押送女子从速而离,却没料迎面撞上的竟是想要被他绕开走的易之行。 第三十章 再入狱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这一刻,易之行的脸色很是不好看。 “大将军,您这是作甚?” 温煦的面孔冉冉攀缘上某些近乎阴郁的成分,自打芝岚出现后,易之行的真实之容总会不能自已地走漏出来,这些皆拜女子惹出的祸端所赐。 面对天子略显凌厉的质问,大将军明显惊慌了一瞬,不过一瞬过后,却又郑重其事地劝慰起眼前人,好似对自己擅作主张的行径不抱一丝惭愧。 “陛下,我们不能亲眼目睹您铤而走险,您是我们殷国的新皇,万万不得亲赴任何的风险里!还望陛下收回成命,勿要涉足疆场,且准许老夫携带此女与领土转让文书同韦国进行交易!” “交易?敢问大将军这是哪门子的交易?朕本以为大将军同诸臣不同,是个血性的,有骨气的,却没料您竟也欣然应允了此番丧权辱国的条例!殷国的五块疆土啊,大将军当真想要瞧见殷国在朕手中没落成一块任人欺凌的小邦吗!曾经是谁人豪言壮志,说要同朕一起打天下?怎的俯仰间您便要将疆土拱手让人呢?难道这就是您所谓的志向吗!” 易之行能公然发怒自证明了他此时内心底泛滥着的极端恨恶,否则一伪君子怎又会轻易流露真皮相呢?从一开始,易之行就在竭力隐忍着韦国丞相的猖獗,今时这老头儿一死,他正巧也能一逞本身的素愿,如此看来,似乎还是当夜的芝岚相助他彻底铆足了杀心。 思绪及此,天子的余光当即朝芝岚瞥去,却见这女子早已万般沉怖地打量起自己之身。 果然还是那样惹人厌啊,天子暗自思衬着。 此时,二人的狠恶相交接着,瞬即擦出彼此厌弃的火花。而眼下的莫宏峰却仍锢束着女子,口中恳切驳斥。 “就算陛下不为自己的安危考虑,那也要为我们整个殷国朝堂考虑啊!那韦国穷凶极恶,视人命如草芥,这点确乎过于可恶,臣又何尝不痛恨呢!只是我国现今的情状属实不宜展开大规模的战役了,陛下您要知晓,韦国早已是天下强国,国力渐趋衰微的我们绝无法同他们相匹敌,此番战役只可能是凶多吉少,到时我们甚而连半壁江山也难保全啊!依臣愚见,不如我们先养兵几年,多多发展本国经济,再谈开展战役也不迟。” “那先辈打下的这五块丰沃疆土便要就此拱手相让了吗?在发展经济的期间我们只能成砧板鱼肉,任人宰割了吗?大将军,你需得知,一旦退让一步,日后他们定会想方设法逼迫你继续退让余下的九十九步,更何况这第一步便是五块疆土,你们竟还欣然接受他们这番狮子大开口的贪欲!” 易之行实在明白自己最后一言中的深意,自己当初便是退让了一步,以至于如今朝臣们都能合起伙来暗中违逆天子的心思了。 此刻,天子仍存阴鸷的脸色乃是莫宏峰未曾料到的,恐怕在场之人除却芝岚燕祺外,以及那朝中的悉数臣子们都对易之行此番的决绝冷酷深感讶异。在割地隐忍这件事上,易之行的立场绝无容任何人扭改的可能,他本就不是个主和派,要想殷国在自己的手中得以昌盛,以往那对强国惯来的忍让之举终需彻底摒弃了,强国从来都是靠鲜血铸就的。 正当大将军与皇上久久僵持不下时,一旁的莫汐茹终忍不住开了口,想要调停现状的她竟遭天子的一番冷遇。 “陛下,其实爹爹他也是好心,您不觉得让这位姑娘与……” “温妃娘娘,何时朝中政务有了能让后妃插嘴的余地了?” 易之行的幽幽嗓音方起,紧随其后的阴森余光便向莫汐茹顷尔袭来,顿时叫这女子心下一紧,莫汐茹似乎又再度瞧见了易之行曾在御书阁中的某个瞬间向自己袭来的那抹犀利且目生的眼神。 莫宏峰与莫汐茹双双对天子的容姿感到惊愕,只有芝岚见怪未怪地冷哼一声,私以为易之行终肯做个坦荡的真小人了。 “大将军,您还要执迷不悟吗?” 此时,望着莫宏峰依然紧锢住芝岚的狠手,易之行不改凛色地发问道,他也不曾料想至此为止自己竟还不肯像往常般将真实的狞恶从速敛去,坦荡地做自己确乎让易之行产生了快意。 终于,在威吓的龙颜之下,大将军不得已只能将狠手放开,芝岚瞬间得到了解脱,可被这彪汉擒捏之处却还散逸着阵阵余痛。 之后,莫宏峰作了揖,旋即拂袖而去,响亮的的脚步音里明显夹带着愠怒与不快,可却始终无法扭转天子既定的心意。 此番,诸臣想要违逆天子的野心到底是被天子逮了个正着,正因如此,万般盛怒齐聚于胸的易之行更无法遂了他们的心愿。他的温善从来只是外衣,他没法容忍下臣明目张胆的抗衡。 此情此景下,莫汐茹欲图开口婉劝,然口将言却嗫嚅,她最终还是未能道出些什么来,因为天子的沉怖脸色实在叫她有些退却,今时再过多言语怕只会招惹来易之行的怨念吧,莫汐茹想要的可绝不是这些。 “陛下,那臣妾便先行告辞了,待晚些陛下气顺了,臣妾再带着茶点来看您。” 莫汐茹温娴作礼而离,却还是一步三回首,颇有些放心不下易之行的情绪,然而男子自始至终都未曾给予过莫汐茹任何答复,像是全然不为所动。 待莫汐茹彻底离此,这处便也只剩下唯一一个令易之行感到厌弃的人了。 此时,但见天子的冷目徐徐移去,二人眼底的狠恶火花终能于此刻毫无所忌地对彼此伏击而来。如今的易之行实在不知自己究竟是该怨怪眼前人惹出诸多祸端供自己头疼还是感激她的阴差阳错之举正推动着自己的野心前行。 无论情绪趋于何方,总之男子今刻的目光确乎切实注意到芝岚脑袋上那层层绕绕围着的一圈纱带,而就此,关乎于当夜的诸多回忆便又齐齐汹涌入他的脑海之中,包括当初回首时瞧见的那一丝不挂的身体,更包括女子血泪交融地蜷缩在角落的光景。 再度忆起这些零星的片段,易之行的内心竟油生出极端繁杂的情绪,但见他始终含颦,眉宇拧起的弧度瞧上去都是那般郁结难解。 不知为何,此时的天子竟迫切渴望探知女子是否将当夜之事入脑的情况。 当即,佯装讥诮,像是随口的发问。 “哼,你还真是杀人成瘾了,谋害国君不够,此番竟又杀了韦国丞相,是想在临死前再最后坑害朕一次吗?” 这话题不提也罢,到底前些时日芝岚也曾诬害过眼前人一遭,因此便觉自己失却了质问眼前人的资格。然一旦提及,芝岚便难免染起了恼火之意。 “殷国国君,这怕是您暗中做了手脚吧?我甚而连韦国丞相何时死去都不知,怎的如今偏成了这杀人凶手?依我愚见,恐怕这杀人者近在眼前。” “这么说,当夜的情况你一丝半毫也记不得了?” 易之行审慎地询问道,眸光暗处裹挟着某种探知欲。 “我自不记得,我连自己何时晕厥过去都浑然不知,又怎的会知晓旁的?不过,敢问陛下一句,我原先的衣裳呢?是谁人帮我褪下,又是谁人帮我着上的?” 芝岚的发问让男子莫名慌了神,尽管这衣裳不是他亲手换的,但他却又忧心就此会牵连出女子当夜‘放荡’的回忆。易之行当初的确瞧见了不该瞧见的,那一幕本就让他无所适从,如今他又怎能让当事人通晓一切?如此只会加重本身的羞赧而已。 “朕怎的知晓!总之不是朕便是了!” 本有的阴怖陡时化为亢奋,男子的口吻足叫芝岚骇了一跳,但见她双目圆睁,内心底却不得不怀疑起眼前人的脑子今日是否搭错了筋。 凤眼渐趋于眯狭的女子愈发令易之行倍感不适,回忆涌上心间的他今时甚至都无法以常态直视起眼前人的眸光,往往是正视须臾,避闪半刻,易之行鲜少这般焦灼过。 “陛下,您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吗?为何如此激动?” 男子的行径只叫芝岚迷惑,眼下人愈异常,她那打量的目光便愈凝滞。 “胡言乱语!朕从来便没有对不起你!” “我瞧陛下才是胡言乱语,陛下磨折诬害我的时候还少了吗?身为一国天子,您倒还真是爱睁着眼睛说瞎话啊。更何况,我所问的乃是陛下可否有做亏心事,可从未说这亏心事是冲我而来啊。” 芝岚殊不知易之行那‘对不住’三字的真正意义何在,男子道得是身家清白,可芝岚谈的却是尊严人格,二人所理解的意蕴判若鸿沟,这场面愈发叫悉知一切的易之行忸怩不安。 因此下一刻,他转而表现出原先的狡黠与奸恶,妄图掩避自己真实的仓皇心绪,这变脸的功夫属实猝不及防。 “燕祺,将此人重新押回监牢!待朕凯旋归来,再来仔细定夺这奸人的罪刑!” “是!” 命令一出,燕祺三两下便擒拿住芝岚,实则是芝岚早已敛去了反抗之心,她的犀利冷目始终刻在易之行的面容上,口中更含淬毒的怨念。 “好啊,还望殷国国君莫要被马革裹尸,否则您可就成了这殷国最‘长命’的天子了。前线危殆重重,我在此诚挚地祈愿您一定要被韦人的乱箭射穿了才好。” 芝岚被燕祺钳制住而离,却还是在临走时以自身那双似是奚落的凤目狠狠地蹬了易之行一眼。 眼望她的神容,耳闻她的讥诮诅骂,天子的青筋无法自控地狞暴起来。 第三十一章 出征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陛下,别着这枚平安符吧,就算是为臣妾讨个安心。” 行将出征的易之行一袭戎装雄立于莫汐茹的眼前,不得不说,着上戎装的天子实在有些丰神俊朗,不染往昔的温煦,威风与胆识自从其神容与身形显现,然而颇具将军气度的他相较于武者们,却又多了四分骨子里的矜贵。 可惜的是,这位执着于前方战局的男子似乎并不打算接受这等儿女私情的物件,许是觉得身怀他物乃是一种相当的累赘,便也当即回绝了。 “温妃的心意朕心领了,可朕现如今并不需要这些。朕虽说是去疆场,却也并无你想象得凶险,你只管放心待着便是,朕定会得胜而归。” 男子的眼神一直远眺外头严阵以待的精兵队列,这叫一侧的莫汐茹实在有些悲戚,可悲戚不过片刻,那旁便有匆匆迎来之人扰了她那一番愁怀。 “陛下!您此行万万得保重安康啊!您可是臣妾唯一的指望,更是我们殷国子民唯一的希冀了!臣妾会日夜惦着您的!” 疾走而来的吴芷晴确乎有些浮夸了,她的脸孔被泪痕遍及,却又不见半分伤戚之意,但见女子一把扑入易之行的怀中,直叫天子莫名地满心躁急。 “陛下!您一定要平安归来啊!臣妾在此待着您!” 于男子怀中放声痛哭着的吴芷晴死活抱着他不肯撒手,也只有在此种关头下她才能寻到同天子亲昵的借由,平日里易之行整日都将自己关在御书阁内,生性好动的吴芷晴自然不敢扰了他的安宁。 “伶妃,你先松手……” 点点愠怒攀爬上天子的眉梢,他竭力推搡开怀中的女子,可吴芷晴却如张狗皮膏药,如何也揭不开了。 那旁的莫汐茹瞧着,心底头艳羡的紧,不由低下首来,眼眸黯淡。她曾多么冀望自身亦能持有伶妃般无畏的性子,也不致现今还无法触及到心中郎君的温度。 “芷晴不要!芷晴偏要陛下答应能平安无虞地归来,芷晴才肯撒手!” “好好好,朕答应你,朕答应你,成了吧?” 易之行强忍盛怒,尽力摆出温和的态势,好似他确乎在意着眼前人,但他知晓自己总有一日会在诸人面前彻底迸发出本性的,这只是时间问题。 “成!” 女子哭嚷着道,旋即撒了手,方欲以自身哀哀的娇容博得眼前人的恻隐,却没想易之行逃得实快,只是俯仰之间,他便溜地无影。 一怒之下,吴芷晴便也顾不上什么,适才的泪珠今时就此打住,只见她朝着外头大嚷起来,被易之行数次冷落的悲愤终于叫她抑遏不住内心的真言。 “果真是个有疾的!” 一闻此言,温妃左顾右盼,连忙在其身旁柔声警告起来。 “伶妃,这闹骚话你同我道道便也罢了,像这等评议天子的言论可不能乱说的,万一叫有心人听了去,怕是您那相国女的身份也难挡罪愆降下。” 吴芷晴登时一跺脚,双颊气鼓鼓的,却又自知行径失了言,音调便也明显陡减。 “可本宫说的是事实嘛!陛下至今仍未同你行过房吧?他连碰都不愿碰我们一下,这等情况摆明了只有两种可能。一是陛下身子有疾!在那方面低能!想做个寻常男子不能做,便也不愿在我们二人面前丢丑罢了!” 莫汐茹双颊蹿红,怯软的她实在有些不知如何接茬儿。 许是对眼前人的揣度来了兴头,因为吴芷晴的忿忿之言确能打消莫汐茹私自度量的关于陛下不喜自己,才不肯碰及自己的顾虑,因此温妃才大着胆子嗫嚅地继续问道。 “那……那二呢?” 瞧着宫里头唯一同自己寥寂相伴的女子终来了兴致,吴芷晴本有的羞愤今时到底化为一抹亢奋,但见她的双目在眼眶内滴溜溜地转个不停,当即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架势,在女子耳畔放低声量却又郑重强调地答复道:“二则因为陛下有龙阳之好!因此才佯装埋首政务的假象,他怕是要背着我们二人寻外宠哩!” 言辞既出,莫汐茹登时捂口大惊,望其如此,吴芷晴无了本有的忧愤,反而沾沾自喜起来。 “这……这……陛下应不会如此吧,陛下他并没有此方面的端倪啊,伶妃你恐是多虑了……” 面对眼前人略显荒诞的揣度,莫汐茹震悚之余,却又不乏一分偏信。毕竟整日围着天子心思转的人在倍受其忽怠后总会产生些不符其事的遐想,久而久之,这份遐想便也成了宫中女人的忧戚所寄。 “怎的没有!难道你不觉得陛下身旁那个唤做燕祺的护卫有些不对劲儿吗?他同陛下交往甚密,几乎是到了无言不谈,昼夜不离的地步!陛下往往都是遣众仆离去,偏留下燕祺一人看守,你可知他们二人背地里是否行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依本宫瞧,他便是陛下假借护卫的名义蓄意安排在近旁的外宠!不信你日后多留个心眼,他们二人绝对有不寻常的勾当!” 吴芷晴愈说愈玄乎,然莫汐茹的脸色却在这一番玄乎之中愈发煞白了下来,她一时还无法接受惦念多年的郎君只喜男色的事实,可吴芷晴的嘴巴却像是泄了洪,怎的也止不住了。 最终,在伶妃神采焕发的一番娓娓陈说之中,莫汐茹终熬不住脸色的急遽煞白,当即晕厥了过去。 “哎!温妃!温妃!” “娘娘!快来人啊!” …… 殊不知彼方‘热闹’的易之行此刻正于行军途中率领着队列前进,他急急欲想奔赴疆场的原因不乏对吴芷晴与莫汐茹那份或真情或伪意的关切的烦扰。 不知怎的,他对女子往往提不起兴头来,仅有的一次动容存在于儿时的一次皇家宴会上,那时曾有一位异国公主将其眸光招引,自此以后,旁人皆失却了颜色,然而后头易之行甚而就连这唯一给自己的记忆留下过深刻痕迹的容颜也淡忘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母妃的死,以及对如何将自身野心掩蔽于假面下的思量。 “陛下,此回韦军袭击的边地便有蔡良驻守的陵山。” 陡时,身侧莫宏峰的提醒瞬即将易之行从深邃的思虑中拉至现实之境,但见他猛地蹙起了眉,神容并不算友善。 蔡良乃易之临的舅父,他本朝中重臣,声威更能压过莫宏峰一头,不料之后庸主当道,现今的天子在暗处做了手脚,离间君臣关系,蔡家的势力便也一去不复返了,取其代之的则是当今手握重兵的莫宏峰。 “是啊,蔡将军年事已高,千万莫要殁于此战才好。” 道出此言时,天子的语调是极为忧缓的,然神情却散逸着不可察觉的奸黠。 蔡良愈早垮台,易之临想要重新归返朝堂的可能便也微乎其微,蔡良这老顽固至今之所以仍固守着疆场,纯粹只是想要凭着最后一口气维稳自家甥男的身位罢了。很显然,易之临的母族并未打此放弃对储君位的争夺,当朝天子的势力不足为惧,易之行所持有的只是人心而已,自身的固有势力根本不值提及,而易之行最忧忌的便也是这一点。 “陛下,臣并非此意,臣是想说您该多为自己思量。六皇子屡次诬害您,这份手足情早已不值得惦念了,就算此回您实乃痛心才将他赶出了殷都,可他总有一日会依凭手中势力再度归返朝堂,到时您又该如何自处?您既身为天子,便不该抱有诸多的私情与恻隐,事到如今,您怎能还对六皇子的母族存有善念呢?他们可曾有一刻顾及到您?” 莫宏峰这番话道得实乃情真意切,他是个纯粹爽直的武夫,不怀野心的他只想辅佐正直的君主,造福一方,便也认定了身侧这位‘宽仁’的明君。 易之行亦以一颗‘赤忱’之心回复了眼前人的劝言,但见他稍垂下首来,口吻消沉。 “大将军,其实,此回朕也于心不忍……可六弟的所作所为确乎伤透了朕的心,朕这么做也只是想让他尽早归于正派,好好于他处思量自己这段时日的行径罢了。至于他的母族,朕不会出手伤害的,毕竟蔡将军曾也是殷国的大功臣,朕得讲良心,该让这些为国鞠躬尽瘁的老臣们善始善终才行。” “哎呀!皇上!您就是过于温良才屡遭六皇子的构陷!历来的君主可都不是善茬儿!您不能如此下去了!有些该除之人臣日后也无需过问于您,手上沾点血也无妨,总之臣势必会保陛下的安危与身位到底!” 焦灼的莫宏峰在马背上躁急,惹得身下的马匹不住嘶鸣起来,足有些恨铁不成钢的他并不知身侧的男子早同他一样是那棋局中人,唯一不同的是,莫宏峰这位忠义的大将乃是被肆意操纵的棋子,而那位温良的君王却一直以来是个掌控大局的控棋人。 在莫宏峰心底关乎于易之行与易之临的形象,实在应该调个个儿才对。 此时,当这位忠义将士的赤诚之言一出,天子眸底的笑意便也愈发深刻了起来,这些真实的本性隐晦于温良之下,被世人所称道的温良彻底隔绝开易之行真切的恶念与假意的宽仁。 第三十二章 被迫同行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啪”。 芝岚以自身尖厉的指甲生狠挠开了麻袋,洞口愈发涨大,最终便也致使她从中滚落而下,被绳索捆成‘团子’状的芝岚硬生生地从马车上坠至地面。 这时,她才发觉到自己原来早已身处于某座不知名的郊野。昨夜的饭菜中被人下了药,一觉醒来,眼下的情貌便如昨夜较于此刻般,判若天渊。 “混帐东西!你要作甚!” 负责驱赶马车的男子一瞧芝岚落地,当即双目一横,连忙跳下马来,旋即以剑刃直抵住女子的喉管。 “你是谁人?我本在殷国监牢,怎的一醒来便被你这厮带至此处?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被剑刃抵住之处徐徐渍出血色,莫名的寒凉沁入心扉,却仍不褪芝岚眸底的厉色与狐疑,其中却又羼杂了惊喜与对生机的渴念。 “你无需知晓这些!老实呆着便是!否则老子一刃斩杀了你!” 不予解释的男子麻利地将芝岚重新驮至于马车上,被绳索两围三绕的芝岚无疑懒于挣扎了,不曾有丝毫动弹的她,脑海中却陡时划过一记揣测。 还记得当时殷国大将军曾嚷嚷着要将自己带去韦军处,尽管被正面遭逢的天子一口否决,可依自己所观察的来瞧,大将军那等敢于背着天子令私下行事的莽夫怕是难以善罢甘休,因此今时自己才会出现在这深山老林中。 仔细闻之,似乎还能捕获到不远处整齐的步履音。 “大将军,你可听闻到什么动静?” 机警的易之行一蹙眉,随即将目光眺望至身侧那条被深林掩蔽着的小路。 一滴冷汗悄然划过莫宏峰的眉宇,但见他当即扯出一抹温煦的笑意,不假思索地答复道:“陛下,荒山野岭的,轻风一拂便能生出诸多动静来,您无需过于警惕。” “是吗?” 易之行将目光收了回来,却将一抹余光同时暗移至莫宏峰的神容上。莫宏峰脸孔中的细微异样被其尽收眼底,可天子始终都未曾多言什么,他似乎嗅到了身侧人的反常,又似乎在静待而观。 总之,易之行一路平和,相较于莫宏峰偶时走漏的急促,他实在镇定自若得多。 夜时,劳顿的众士卒暂且歇脚于荒野外某座寻常的山脚下。 营帐齐齐搭起,生起的火勉强能让诸将士捱过山野中寒凉的深夜。 “陛下,您传信的各路将军现已抵至前线,其实您大可就此罢足!此行对您可是有性命之忧啊!” 营帐里,莫宏峰这等执拗性子之臣似乎仍不放弃劝天子回返的念头,此时的他不改初衷,妄图再行说服易之行。依他来瞧,一国之君在这场战役中流血牺牲是极为不值当的。 “大将军,您到底是对朕不信赖,还是对殷国的来日不抱任何期许?屡屡想要听从旁臣之意妥协于敌寇的无理要求,几度劝返朕莫要踏足疆场,可朕既为一国之君,还是方才上任的新君,岂有此时便割地求和,畏首畏尾的道理?您也不必多言,总之朕不会就此归返的,更不会允诺那等丧权辱国的劳什子条例!” 面对莫宏峰的聒噪,天子泄露出内心的不耐,在眼前这位过于忠义的将军面前,温和往往只能被愠怒所取代。 感受到天子的怒气,莫宏峰不敢继续相劝,然话术迂回一圈,最终这位执拗的大将仍抱持着非分之想,他似乎觉得自己的提议始终高明于一国之君。 “陛下的决意臣当然理解,只是此回战役凶多吉少,军事之上,那韦国确乎压我们一头,倘使……臣是说倘使我们殷国大军不幸溃败,无以同韦军相匹敌,为保殷国的江山社稷能恒久延续,陛下还是应做出稍稍的妥协才好。” 此言一出,谁料易之行竟眉宇紧蹙,旋即猛地摔下手中的茶盏,满面的盛怒毋庸赘述。 “够了!大将军,朕平日里以为你是个血性的武者,处处敬你三分,却没想你竟同朝中那些窝囊的大臣一般,处处只知隐忍!先皇隐忍十数年,最终换来的只是韦国一而再再而三地侵犯!难道你想叫朕这个新上任的君主重蹈覆辙吗!朕是温和,却绝不甘为懦夫!” 厉言一落,大将军仓皇跪地,这还是他头一遭目睹眼前人这般大的气焰,尽管此时再行劝言实乃不妥,但倔强的他却仍坚守着自身的主张。 “陛下息怒!臣并非想要殷国屈居人下之意!只是殷国现今的情形的确还无法展开大规模的征讨,臣私以为我们应先将小国彻底并入殷国疆土,待实力壮大,再行征讨所谓的强国。” “那些弹丸之地自会被朕收服,可今时的战役朕也要一举拿下!朕要借此告诉天下,哪怕在国力衰微之际,殷国的疆土亦绝无被任何人觊觎的余地!殷国绝不会后退一步!” 易之行怒拍案几,眸光中毫无避讳地显露出往昔从未示于人前的凶光与近乎残忍的狠戾,莫宏峰仅是余光一瞥便已大惊,他一度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像这等神容应该永不会出现在眼前人的脸孔上才对。 许是过于盛怒了吧,今时的莫宏峰只能寻此借口抚平心底的震颤。 不久后,还未等天子怒意消解,营帐外便传来了新一轮的疑忌与烦扰,然而这嗓音却叫此时跪地的莫宏峰倒吸一口凉气。 “皇上!一士卒小解回返时发觉离营帐不远处躺有一具尸骸,随后便抓捕到一女子!” 易之行本想训斥外头小卒以如此微小之事烦扰自己,可转念一想,能费神通报的事绝非小事,想必其中必牵连着什么,便也强忍着胸中愠怒询问了下去。 “谁人的尸骸?可是军中之人?” “答陛下,并非军中人!可那女子却……” “有话直言。” 天子隐感不妙,含颦的他却注意到莫宏峰额上的一滴冷汗。 “答陛下,那女子正是杀害先皇的凶手!” 此言出,易之行揣量的目光瞬即转化为一抹凶戾,它直袭地上跪着的大将军而来,然大将军却于同时低垂头颅,身躯明显僵硬了须臾…… 当易之行再度瞧见芝岚时,这女子又一次落得不堪的境地,略染血色的她端正地坐于地面,冷傲的头颅稍稍扬起,可身躯却被数支凌厉的寒刃相威胁着,洋溢出的清冷与此时她那性命的窘迫实在不符。 天子的脸色很是难看,他转而望向后头尾随而至的莫宏峰,不料莫宏峰却先行一步跪下请罪。 “还望陛下饶恕老臣的罪愆!老臣全然是在为陛下的安危,殷国的社稷着想啊!” 此时此刻,除却芝岚以外,谁人也未捕捉到天子眸底一闪而过的杀气,那杀气混杂着盛怒而来,完全可将他的假面一举撕扯,流露出最深处的狞恶。 可惜,芝岚到底还是没能瞧见这‘假面人’当众撕开面皮的精彩,易之行最终将大将军单独唤入了他的营帐内,不过同行者中却有被燕祺五花大绑后带入的她。 当芝岚方入帐内时,瞬即可感知内里的焦灼与对峙的压抑氛围,然而他们的压抑之所恰是芝岚的适意之处。纵使今时逃脱失败,却也不妨碍芝岚抱持有一份看戏人的心态。 “大将军,您可真是我们殷国的好臣子啊。” 反讽时,易之行不再有过往的温和态,脸孔中透露的显然有某种阴鸷的成分,芝岚甚而觉得在盛怒的作祟下,天子似欲当刻斩杀眼前这位暗下忤逆皇权的臣子。 “还望陛下恕罪!臣只是忧心最终结局生变,想要维护陛下的安危以及我们殷国疆土而已!” “大将军,朕一直以来觉得你是个忠心护主的,然而如今瞧来,朕似乎待你们这些下臣太过纵容了些,以致于你们屡次三番挑衅皇权。当时你们这些朝臣背着朕暗下决议遣您去同韦军议和便也罢了,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你们是护国心切,却没想事情发生不出两日,朕信赖的大将军便再度故伎重演,在朕没有下达命令的前提下私自放出罪囚,如若方才叫这女子顺遂逃脱,今时大将军你又该如何脱罪!” 天子的怒意昭然若揭,真实的他是绝无法容忍下臣在自己的权势管辖范围内作威作福的,更何况莫宏峰的擅自举动无疑威胁到天子至高无上的权力,这是历来君王的大忌。 跪地请罪的大将军不曾料到眼前人今时的盛怒,在他眼底,亦或者说在诸人眼底,易之行从来都是温和的君主,因此诸臣潜意识里便觉得稍稍将天子的决议放在眼下的利益之后也未尝不可。易之行本身也曾思衬过自己的脾性兴许会招致此类事件发生,但他并未料及下臣的忤逆竟这般迅即,在自己登基不久后便欲处处改动天子的心意,长此以往,皇权岂不是总有一日要被这群窝囊东西架空? 正当易之行的行径愈发不可控时,他的余光恰好同芝岚唇角那抹染带着看戏者狡黠意蕴的勾起汇融,男子的心扉像是被什么醒目的事物警醒了一般,下一刻,他本还任其自流的情绪骤然间无了影迹,可芝岚扬起的唇角却就此转换为一抹不适,她总觉得是自己制止了这一切的发生。 此时,天子深呼一口气,口吻渐趋沉冷。 “大将军,你的心意朕心领了,然连日里来殷国边境皆被韦军侵扰,朕实在忧虑百姓的安危以及殷国来日的生死存亡,朕不想殷国就此潦倒,更不愿瞧见我们君臣间仅因外敌来犯而致谐和不再,还望大将军能明白朕的决心,朕不想轻言放弃,要知此行妥协便意味着殷国于来日的几年将要处处受人胁迫,总归要尝试一番才知殷军的潜质所在。” 最终,芝岚还是没能等到这假面人走漏出的‘真实’,易之行不愧为易之行,表面上看,他似乎无法甘于隐忍,殊不知此人的隐忍力早已逾越寻常人等,眼下不是撕破脸的最好时机,忠义将士之身的价值势必要被天子榨取得几近龟裂才行。不过此回得以尽快从失控中寻回常态,则全然倚仗于芝岚的讥诮,因为易之行可不愿瞧着旁人的心意得逞,尤其是那等曾诬害过自己的人。 天子的态度再归和缓,余光曾得意地掠过芝岚的脸孔。 尽管满肚子惊诧,然大将军仍觉此番神容才是易之行的本有面目,耿介之人的脑袋往往就是这么简单,待那一瞬间的诧异消解,便也觉天子一时走漏的凶恶乃是理所当然了。但万事万物从来没有理所当然的道理,理所当然过了头,愚钝便会反噬归来,倘使莫宏峰再行莽撞,他的忠义势必会化为祸殃…… 此时,就当诸人以为芝岚事件即将以平和终了,一夜终归以安谧告件,出乎人料的事件则不适宜地接踵而至。 但见一支凌厉的箭矢穿帐袭来,险些伤及在旁‘看戏’的芝岚,可这支不长眼的流箭却也彻底撕开了今夜动荡的起始…… 第三十三章 动荡的起始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箭矢穿帐而来,脸孔险些被其掠及的芝岚登时滞愣在了原地。 此时,营帐内的三人却已利刃出鞘,眸光不谋而合地投于帐外,外头同时传来急遽的脚步音,紧接着便是嘶喊与刀刃音交织着。 “皇上!大事不好了!韦军一直潜藏于深林预备暗袭我方大军,在被我方哨兵发觉之后,韦军干脆径直袭入,今时正在外头与我方大军展开激烈厮杀!” 通报兵卒的嗓音一起,易之行猛然含颦,深邃的郁结就此篆刻而下,久久凝结在他的眉宇上。 “韦军竟已深入此地……走!大将军立即随同朕前去外头杀敌!今日绝不能叫这群贼寇得逞!” “是!” 二人飞也般地消失在营帐内,燕岐亦紧跟天子身后预备护主前去,于临走之际天子曾短暂地瞥了芝岚一眼,芝岚当即呼号:“站住!你们就打算留我一人在此吗!” 她的发问并未招致任何的回应,要说回应,那也只有易之行唇角的那抹近乎于幸灾乐祸的讥诮了。 不久后,营帐内便只剩下被五花大绑围捆着的芝岚,纷飞的战火之后很难不波及于此,而易之行本来的想法便也是让她在这等势必要危及性命的环境下自生自灭。 “劳什子的!一群贱人!” 女子口中不断吐着啐骂,眼睁睁瞧着几人火速离开营帐,她的身躯妄图挣脱绳索,可最终的结果往往皆是徒劳无功。伴随着外头声势浩大的两军厮杀音,芝岚的心底逐渐趋于蹙悚,也只有此刻她才希图着殷人能将自己审慎地监管起来,但很显然,眼下自己无疑成了被抛弃的那一个。不多时,极有可能飞驶来一支流矢让自己的性命就此告以终了,亦或者说两军不久便会厮杀至营帐内,乱刀终会砍向自己这被绳索牢牢固缚住的肉体。 思绪愈发向不好的情形里扭转,羼杂着被抛下的怒火,芝岚仍在不间断地扭动自己的身躯,妄图找寻到一丝脱释的可能。她想要活下去,迫切地想要活下去,因为她没有理由在这等毫无意义的情状下平白死去。 然而天负人愿,激烈对峙的兵卒稍不留神便碰倒了营帐外燃起的火把,山野的火势迅即蔓延,烛天火光明目张胆地为两军的战役添上一层难艰。 可似乎谁人也未打此弃了继续顽抗的念头,易之行的攻势反而在这方火势中更为凌厉了起来,燕祺几乎不离天子身侧,在对战的同时亦在守护天子的安危。 今时今刻,除却燕祺外,无人念及此刻那正被烈焰火海裹挟着的女子的性命。 “陛下,火势已蔓延至您的营帐。” 燎原之火确乎有些凶猛了,他当即提醒身侧的易之行,而易之行的答话似乎也并未出其意料。 “那又如何?里头只有一个死囚罢了。” “陛下,如若那女子趁机逃了去,岂不是白白送了她一条生路。” “你实在高估她了,难不成她还有缩骨功吗?朕可不信被绳索五花大绑住的她能逃出火海。” 天子的神容颇为严冷,其满眸子映现的皆是敌寇军溃败的惨状,只有在这荒郊野岭杀戮一切时他才知心潮腾涌的酣畅,至于旁的一切,早是那过眼烟云,何足道哉? 杀尽周遭敌卒,易之行几乎毫发未伤,下一刻,与其剑峰相接的乃是韦军大将手中同样战无不克的寒光。 “想必您便是殷国新皇吧?确乎比上一任那老东西像个国君的模样。” 韦军大将的骜桀压根儿不逊于韦丞,鄙薄的目光,狂放的态势,只叫易之行觉得自己被眼前人的余光狠戾蹂踏了一番,不适之感陡升,天子眸底的凛色愈发危寒。 “想必您便是韦军的将领吧?果同那惨死于我国宫中的韦丞一副德行,不过朕可好言提醒一句,这般德行是走不远的,既是同种人,结局恐也相差无几吧?” 寒光一闪,韦军大将眉头轻挑。 “依殷君的架势,难不成是承认我国丞相的确是你们蓄意杀之?” “这有何异?无意为之也好,蓄意杀之也罢,战役现已打响,韦将又何必相问这些再无意义的问题?” “哼。” 易之行的奸滑冉冉于神容里暴露了影迹,与其正面交锋的韦国将领是怎的也不会再信风言中关乎于殷国新皇乃是鲜有的温良之辈这等无稽之谈。二人的刃光不断交织在一块儿,却是迟迟分不出个高低,直到易之行陡时的迅猛一击,才彻底渍出了鲜明的血光。 “咳!咳……咳……” 几乎与易之行使出那出乎人料的攻势处于同一时分,一颗爆裂的火苗遽然倒在了困押着芝岚的营帐内里,被滚滚乌烟缭绕的芝岚剧烈地猛咳着,她仍被禁缚于绳索当中。与其料想不同的是,此时的她并未招致来任何不长眼的刀枪剑戟,偏一头撞上了热烈的火势,比起刃光穿刺肉体,恐怕这等熬煎着的丧生才是最令人不堪容忍。 “咳……咳……” 她想要逃,然思绪却宛若被周遭弥漫着的乌烟侵蚀,逐步变得迟缓,浑浊,迷蒙了起来,仍存的一线生机却让芝岚强撑着神思,她尽力吮吸这方局促空间里残存的空气,因为她知晓,自己一旦倒下,便也将彻底倒下了,她还不甘于将自己的性命终结于此。 女子依然幻想着生机。但见她用身躯摩擦着一侧还未赶得及被烈焰触及的案几,希图借此磨碎绳索,可到头来非但绳索未曾有一丝半毫的损坏,反而将其白暂的肌肤磨出了血色,疼痛再度来袭,芝岚却觉得自己浑浊的脑袋似在这方火海中清醒了些。 接下来,芝岚又以牙狠戾撕咬着胸口上的围绳,周遭的烈火渐趋逼近,她甚而都能感受到那明明还离自己有些距离的火势已然不安分地伸出了触角,灼烧感在其肌肤上隐隐作祟。 尽管如此,芝岚仍在拼尽最后一口气撕咬着围绳,猩红淌于牙间,酸胀与疼痛跳跃在口腔间让其不得安生,然对生存的贪欲却已逾越万事万物之上,这是她唯一的出路,亦是她最后的生机,她那满眸子淬着的烈焰更像是一团难以罢休的烛天火光。 然而,烛的却是易之行的性命,而这火光乃是弥留之际对殷人不管不顾的愤恚以及对他们本就抱持着的滔天恨恶。 既逃不了一死,那便在这黄泉路上寻个体面人作陪! 濒死而生的执念催使着芝岚求生心切,下一刻,但见一浑身各处皆携着不同程度之伤的女子从一光是目睹便令人鼻息瞬停的熊熊烈焰中冲袭而出,事后回想起这段混沌的记忆,芝岚自己也没法清晰地辨出自己得以逃脱究竟是赖于撕咬的功劳还是后来的以毒攻毒,径直让焰火烧灼身躯上的绳索才侥幸脱逃。 总之,芝岚之身包含有灼伤,撞伤,口齿内的血色等诸多无法描述的伤痕,无一是刀枪留下,却皆烈性十足,几乎乃她亲手为之。 在易之行不曾顾及的此处,从烈焰中逃生的女子任着血色自淌,抵至营帐外的她当即俯下身来拾起一把亡命兵卒遗留在地的剑刃,而眸中却淬毒着凶狠与横暴,绝非似良人,兴许正是这场烈火将其骨子里的脾性全然激发而出。 为了心底的遗恨与不甘,为了这份被殷人不闻不问的愤恚,尽管如今怨恨殷人的缘由乃是出于他们对自己这等罪囚的性命漠不关心,这听起来实在有些荒谬无理,可数种恨怒交杂起来,芝岚也无法顾及自己今时的杀气是否合乎情理了。 一言以蔽之,便是纵然逃不出此处的厮杀,那也要完成生命中最后的夙愿,而这夙愿便是殷国的动荡,殷君的命亡。 但见一敏捷的身影疾飞至惨烈的血光当中,暂且放下一切顾虑的人早已抛却周遭事物能否给她带来致命的威胁,她的眼底只容纳得下殷国新皇一人。 “该死的……” 今刻,韦军大将的实力似乎不敌易之行,他捂着胸口,刃光插于深土,正不可置信地深凝着眼前人,直至此时,他才彻底意识到自己属实低估了这位殷国‘温良’的新皇。 尽管易之行的身躯上亦落下了或浅或深的伤势,但相较于韦将而言,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他足以一举斩杀了此人,只要旁人不前来妨碍则好。 “韦国将军,朕方才已然提醒您了,您最终的结局恐是同韦丞相差无几,您怎的就听不入耳呢?” 眉头轻挑,狡黠的意蕴却已欢脱地荡溢了出来。幸亏易之行同莫宏峰相隔甚远,否则此时也没法全然地曝露出真容。 下一刻,不容转机发生,易之行极端凶恶地将手中的白刃劈了下去。 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于这等即将取下敌首的关头,竟是易之行本人亲自将刃光又调转了回来,旋即狠切迎上了一侧突袭而来的无名刃光。 韦军大将余悸未消,放大的瞳孔正在眼眶内激烈地震颤着。他确实逃过了一劫,而这全然得益于眼下这位陡时乍现的美娇娘。 美娇娘乃是芝岚予其的头眼印象,哪怕此时她被窘迫与不堪层层笼裹着,却也挡不住其凤眸与身姿那脱俗的媚与惑,可当韦将仔细瞧之,心底的想法却发生了翻天的逆转。 只见芝岚浑身上下散逸着的气质早同头一遭感受中的风情不相吻合,应是说判若云泥,此时的她被某种不可知的狠戾浸沐着,那眸底的阴毒几乎同易之行透露出的气性不相上下。 虽不知此女是何种来头,哪怕她的出现的确救了自己一命,然伤势严峻的韦国大将并不想继续留在此处,留在这两个莫名阴烈的男女之间。 他登时下意识地退却一步,以为自己即将逃出生天,殊不知,易之行却是个嗅觉灵敏的兽类。 在染带着震颤与酷毒的眸光直袭芝岚而来的同时,易之行当即将手中暴虐的凶光迅捷袭去,径直刺穿了韦丞的脖颈…… 第三十四章 难缠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韦军将领的尸骸轰然倒地,殷国天子的眸光却就此彻底转移至芝岚之身,犀利且暴虐,宛若刃光冷刺着肌肤。 “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的余光随至燕祺身,口吻莫名阴怖,发问一出,燕祺的神容明显绽露出某种急促的情绪。 “属下……属下也不知……” 确实,无人知晓芝岚究竟使出了什么神通广大的功力才能在被绳索绑缚的情况下于烈焰中脱身,就连芝岚自己也是糊里糊涂的。一个必将葬于火海的罪徒摇身一变,竟成了今时威胁到自身性命的暗袭者,震颤之余,易之行自是相当不快。更何况易之行不多时前还同燕祺信誓旦旦地道着,芝岚绝无可能逃出,却没料自己的这番笃定之言瞬即便遭到了现实的一记耳光。 可惜,芝岚并未予他留下过多的不快时分与思衬时辰,女子瞬即抬刃再袭,眸底分明映现着今时环境下的真实战火,可易之行却觉得这反而更像是其心扉的真实映照,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冒出此等莫名的念头。 “狗贼!去死吧!” 芝岚袭来的攻势不出意外地被易之行顷刻挡下,然这女子出人意表的力气与狠劲儿确乎让易之行心下一惊,步足更是被迫在泥地上后挪了半步之距。 自知技不如人的芝岚当即意识到心底那妄图同殷国天子共赴黄泉的夙愿如今瞧来似是难以企及,眉头登时下意识地拧起,仅因这一微细的动作,换来的却是易之行趁机大肆的讥诮。 “哼,看来某些人的企图至死也只能是企图了,螳臂当车,愚蠢至极。” 天子蔑视的唇角无疑是对芝岚尊严的最大挑衅,她不甘于自身的妄图化为烟云,自己能历劫火海后顺遂逃出定然有它的意义所在,她更不想愧对于方才全力生还的自己。 芝岚不断加大着手中利刃的攻势,却遭易之行猝然地还击,并未参与此回战役的芝岚却早在火海中落下比眼前人更为严峻的伤势,加上那愈合不久的旧伤再受重创,今时欲想抗敌的芝岚反而吃力了起来。 易之行是个心肠狭隘的,芝岚屡次三番的诬害与暗袭终在此刻发生了连环效应,他对眼前人终于无了容忍的余地。 “奸人,朕本想多留你几日再处以极刑,如今看来,朕势必得要亲自动手了。” 天子的双目渐趋细狭,望着眼下这位饱受摧残的‘烈女子’,他只想予她致命一击,使其眸底的烈性的光华再不复存,彻底绝迹于世,同他对敌者本就该落得这么一个下场。 “狗贼,你做梦!与其叫我亡命于奸邪之人的刃下,毋宁葬身崖底,从此落得个尸骨无存!易之行,你就是个伪君子!你们殷国那位六皇子说得果真没错,你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你背地里行的恶事终有一日会反噬你身!这全天下的百姓有朝一日定能瞧清你那卑劣的伪善面目!” 芝岚的嗓音颇为嘹亮,甚而一度掩盖过了周遭的厮杀与刀刃交锋之音,其嗓音之大,恨不能在场之人都能将这番言辞听入耳中。她像是蓄意为之,因为在易之行的脸色彻底归于沉怖之际,芝岚的神容里曾抽动过半分近乎得逞的冷意。 这是易之行的大忌,无论是上回的公然诬害,还是此次的悍然煽动人心的疑忌,这皆无疑是君王的大忌。 下一刻,易之行不曾多言,竟径直以手中的寒光冷刺芝岚的左胸口,这致命一击被芝岚挡了回去,可寒光却陡转方向,电光火石之间,芝岚的腰身被白刃贯穿,剖心的痛感混杂着大湍的赤色滚落,一个撞击着女子身躯的内里,一个渲染着广袤野地的枯涸。 天子寡狠地将染血的刃光从一具羸弱憔败的血肉中拔出,芝岚亦如战役中的兵卒一般当场四溅血光,可令人诧异的是,在这之后,她却始终未曾如寻常的兵卒一般轰然倒下,沦为一具被众人之足肆意蹂踏的骸体。 眼下光景,出乎人料,易之行之所以未曾再袭一击的原因则是因为他觉得这一击足矣,臭鱼烂虾们本就禁不住一击的重创。 须臾的时分,易之行皆觉冗长,因为他眼底所谓的‘臭鱼烂虾’迟迟立定于原地,芝岚的自尊与逞强催使着她不屈居于人下,哪怕此时,她也不肯有半分妥协的态势。 天子略显震动的瞳孔映射着芝岚的身形,但见她垂下首来,万般艰辛地捂住腰身受袭的地方,猩红从其五指间恣意淌下,对于生性痛感敏锐的人而言,这是生不如死的疼痛,她的整个躯体在一种隐忍下激烈地颤栗着。 面对此情此景,易之行难免触动,倒也不是钦佩什么,因为他绝不会向厌憎之人施舍零星半点羼杂着友善意味的情绪,作为高位者,他只是深喟朝堂那些窝囊臣相们竟还不如区区一个女子来得有血性罢了。 芝岚低垂下的头颅顷然间煞白,可她仍艰忍着剧疼以及剧疼捎来的恍惚万般刚毅地从袖裳上撕扯下一块布料,旋即将刃光插入泥土,以颤抖的双手围捆布料于腰身,以防失血不止。 “哼,你何必再行顽抗?方才是谁人嚷嚷着不屑亡命于朕的手中?可惜你别无它选,朕想目睹的便是你惨死于你唾弃的结局里。” 道出此言时,易之行遽然接近芝岚,以致于这番讥诮之言恰能盖过周遭的杂音,且准确无误地传入芝岚耳中,仅是她一人耳中。 由于光线险暗,再度抬首的芝岚一人独享了易之行脸孔上的诡异与薄情,这双在晦暗中才散射着熠熠凶光的眸子,芝岚至死也无法忘却。 “那便等你做到了再说吧……” 浑身筋挛着疼痛,然而易之行那矫健的攻势却向缓弱的身躯又一次冲袭而来,芝岚拔出原先插于泥地中的剑刃,麻利地应对着男子的致命击,可此时芝岚的‘麻利’于易之行而言却是那般不堪一击了。 加之于周遭的流剑不长眼,此时憔败的芝岚已无暇顾及除却易之行以外的任何人,因此便也屡屡遭到‘飞来横祸’。女子开始退却,被天子攻势再三逼退的她早不知距离初始位置有多远,甚而跳脱了战役中心地区,来至边缘地带。 “奸人!你到底要逃到何处!” 易之行的盛怒再度经由芝岚狡黠的逃脱而壮大,他并非不想快刀斩乱麻,只是眼前人的避闪确乎比其料想中敏捷得多,乃至他隐隐感觉是芝岚蓄意将自己引至此处,而非是被自己的攻势逼退而来的。 “何处?哼,狗贼,我怕是早已同你道明了,想要杀我纯粹是你在痴人说梦,哪怕我葬身山崖,落得一个尸骨无存的结局,也不屑亡命在你这狗贼的手里。” 不知是否乃盛怒之下生了错乱之感,此时此刻,易之行竟觉眼前人的脸色恢复了红润,而那一直颤栗于眸前的身躯亦在无知无觉中正定了下来。正因如此,天子心底那关于自己被蓄意牵引至此的念头愈发起了明晰的笃定,被戏耍的耻辱在胸腔中隐隐激荡。 “你是故意引朕来此的?” 兵卒鲜少,晦暗更甚,易之行的阴鸷便也坦然自若,袒露出的狞恶彻底撕裂开他过往的假面,芝岚莫名惊觉胆寒。 她不自觉地后挪半步,手中的寒光执得更紧了些,佯装镇定的她额头却还是冒出了一滴冷汗。 “狗贼,你怕是思虑过度,像你这等阴恶之人,我能有这般大的本事引诱你吗?” 芝岚本想放松眼前人的警惕,然易之行的深眸在这之后却更为幽邃,且久久篆刻于她的脸孔,像是要将她隐秘的内里亦剥得一干二净似的。 打量良久,疑忌的天子终开了口。不得不说,他到底还是忌讳芝岚的,由于此女狡黠的心思,易之行曾被不少困扰绊住脚,今时萦绕在易之行脑海中的只有一个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那便是:如此恶积祸盈之徒为何至今还能活在这人世上?自己一直以来究竟为何能容忍这么一个女子继续苟活着?今时的易之行实在不知过往的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何不曾快刀斩乱麻? “奸人,你的话如今还可信吗?你将朕引至此处必有动机,尽管朕不知你的动机为甚,可朕只要赶在这动机前将你一举斩杀便足矣!” 话音刚落,易之行似乎骤然得之一种幡然醒悟的力量,他要尽力补救往昔的自己所犯下的罪孽,而那罪孽便是未曾将眼下这明明令他百般厌弃的女子处死。 此时此刻,男子活像一匹扑食的饿狼,正携着危殆的寒光凶猛袭负伤的羔羊而去,芝岚心下一紧,不仅是被现今的窘迫境遇困拘住,更因易之行骨子里的凶残气性却了步。 望其如此,那匹饿狼更为猖獗了,必胜的信念笼裹着他,他迫切渴念目睹羔羊再无生气的烂肉倒在一方血泊里。 可惜,易之行再一次失策了,须臾间,其眸底中的女子便已判若两人,但见她前刻还惊恐的弱者姿容后刻便已镌上一记清冷的讥诮,那绝非弱者的姿态。 这之后,芝岚的躯体矫健如初,像是浑然未曾染上一分一毫的伤势一般。本料想的压倒性得胜并未发生,易之行袭去的攻势,芝岚往往能准确无误地接下,她比易之行想象得还要棘手难除,那滴始终在旁人神容中渍出的冷汗今时终破天荒地冒于天子的眉间。 “该死……” 易之行拧起眉宇,口中吐着不甘的淬骂。 而芝岚却于同时奸黠一笑,旋即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轻声应答道:“是该死了。” 第三十五章 黄泉路上好作陪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无知无觉中,二人已然来至悬崖之畔,方才那句‘与其亡命于奸邪之人的刃下,毋宁葬身崖底’的誓言现今久久回响于芝岚的心间。此时,后头的山崖呼啸着冷风,危寒的气息则灌注至二人的思绪里。 再瞧去,眼前这位盛怒当头的天子似是暂且忘却了芝岚方才所言,一心想要除掉芝岚的他殊不知危殆早已悄然临至身侧,倘使他早些记起芝岚那预告般地警醒,兴许此时便也不敢轻易独身涉足于此。正是因为对芝岚的所作所为过于‘念兹在兹’,才致使这位隐忍功力深厚的天子抛下了占据其内心首位的战役。 此时,芝岚的身后乃是断壁绝崖,如若不幸坠落,几乎谁人都难逃九死一生的命运。 一至于此处,易之行的眸底当即闪现过奸黠的恶念,他渴念眼下那方断崖能捎走女子早该亡绝的性命,然而他死活也无法料想,芝岚其实亦在同时希图着身后的高崖能容纳自己的骸体。 “奸人,朕今日必叫你死无全尸。” 易之行的面目颇有些诡异,宛若地府中的鬼神,仅是瞧上一眼便能染上整年的余悸,可这幅面目却又这般真切地存在着,它确乎就是易之行的本来面目,只是鲜少袒露于人间罢了。 “狗贼,你想叫我死无全尸?”芝岚冷笑着,旋即余光往身后短暂一瞥,继续讥诮道:“就凭让我葬身这断崖?” 似乎是在挑衅,又似乎是在试探,芝岚的心底怀揣着孤注一掷的隐秘。 今刻,她不再对亡命惊惧的绝大缘由怕是因为这条亡命之道是自己择选的,更是自己主动奔赴的,既然一切皆已被自己妥善地制定好,且心底的夙愿必要在亡命的那一刻完成,芝岚也没什么好惊惧的了。 “狗贼,这断崖你可事先估量过了?可能叫人摔个粉身碎骨?不如你替我试试先?如此我才能知晓你欲让我死无全尸的话究竟可否乃妄言啊。” 芝岚唇畔惨恻的笑意让易之行如堕云雾,他实在不解事到如今这女子为何还能这般大言不惭地说些糊涂话,难道她当真还藏有绝世的功夫未曾显露吗? 疑忌的天子深凝起眼前这位始终挂以寒笑的女子,不知怎的,他竟隐约在芝岚身上瞧见了自身模糊的影子,尽管二人所行之道相距甚远,但这二人的骨性却并无二致,至少在对待易之行这等令人唾弃的事物时,芝岚那毒辣的决心可全然不逊于易之行本身,且芝岚频频超乎其所料,她往往比天子所想的还要棘手难缠些,以致于如今易之行不得不将她尽快解决。 许是天子忍耐眼前人神容中难以揣度的深意过久了,他并不喜欢蒙在鼓里的感觉,二话没说,他当即直袭断崖畔的芝岚而来,剑光凶猛劈下,女子奋力抵挡,两剑交锋之处摩出凌厉的火花,芝岚与易之行的眸光更在这一过程中互不相让地凶悍纠缠着。 不知女子何处来的气力,她手中的利刃久久持衡着,并未从手中滑落,仍顽抗着男子驶下的攻势。 然则,芝岚的笑意却愈发深刻了,她分明满额的冷汗,其身躯更是临至崩溃的边缘,此情此景下,她为何还能这般恣肆无忌地冷笑着呢?为何还不肯绽露出哪怕分毫的惊悸呢?为何这扬起的唇畔里正大光明地勾染起似能看穿一切的强者的通明感呢?她本该对自己的攻势抱以最深的胆寒啊!然而这记笑意里却无疑羼杂着必胜的信念,像是最终的胜果定要倒下她那一边似的。可真是该死啊…… 多疑的天子围困于芝岚莫名的冷笑之中,令其不快的讥诮内里,他愈发六神无主,理性宛若也在无穷的揣度中丧失了。 可这正是芝岚想要的。 终于,易之行陡时弃绝了兵器的攻势,转而以足横踢起眼前的女子来,那般横暴的架势,像是势欲踢开一个令其深恶痛绝的糟粕,使出的气力亦绝非是冲‘人’而来。 然而,就在同一时刻,芝岚乍然弃了手中赖以苟活的利刃,转而将双手一把勾抱住易之行那宛若以排山倒海之势袭来的右足,左脚则遽然提去男子手中那把放松警惕的利刃,当即,盛怒下的易之行神容几近凝滞,而芝岚唇畔那始终挂起的被天子鄙弃的冷意终于猖獗至顶点。 “陛下,我貌似说过我毋宁葬身崖底,只是这黄泉路上该有个体面人作陪才好。” 易之行此生亦不会忘却今时今刻这现于眸底的诡异容颜,此时的芝岚像是从地府中爬上来的索命鬼,那双早已预知一切的双手正死命禁锢住一朝天子生还的可能。她确乎同自己的骨性浑然一致,为让敌人死于非命可谓无恶不作,誓不甘休,然而当易之行彻底意识到这一切时,说什么也无意了,横暴的气力一旦使出便从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你这贱人!” 不容分说,两人迅即坠下山崖,在即将陨身糜骨的过程中,无以否认,芝岚的确是惊惧的,然而每当思绪触及黄泉路上有天子作陪这一再无容人扭转的确凿事实,女子的心底竟陡然激荡起极端的亢奋与狂喜来。 直至生命的最后关头,芝岚才彻底觉醒,原来向来沉静的自己竟是如此疯狂的非良之人。 此时此刻,整个山崖里回荡的皆乃女子得逞的阴惨笑音…… 当燕祺终于从难缠的剑光中抽出身来赶至此处时,此方早已无了人影,呈现其双目之中的却只有两把横躺于断崖畔的刃光,他瞬即认出了其中一把利器的主人,此剑只乃天子所有。 思绪及此,燕祺的内心陡时掠过一层沉痛的惊悸,但见他双目圆睁,眸光不可思议地移至断崖之下。 “不……不可能……陛下他不会……” 谙熟易之行的燕祺绝不会相信这般荒谬的揣度,仅是一个女子罢了,怎能招致来狠恶天子的亡命?要知奸黠的易之行可非易礼般愚钝的老朽之辈啊。 然而眼下这两把无主利刃似乎又惨恻地描画出事实的模样,燕祺久久滞愣于原地,心扉好似被荒谬的现实与唯一兴起的揣度死命拉扯着,他倒咽着口水,光刃映射出他瞳孔里始终不下的惊愕。 就在此事过后不到半柱香的功夫,远处竟传来了震荡山谷的马蹄音,新的兵卒呼嚎着抵至,手中持着危寒的刃光,而这打首的领兵者竟是易之行内心深处最不愿瞧见的蔡良。 不得不说,老将与其麾下兵卒的抵至确乎在声势与军心上压倒了韦军,本是对开的战役如今皆因援兵的到场变得这占据上风者始终乃殷军一方。 望着这白发苍颜的老将仍苟延着最后一丝余气,为自家甥男的身位豁命在前线,莫宏峰满脸的鄙弃昭然若揭,其实这一场战役并不一定会以失败告终,可这老头儿却偏要于此时来抢夺功劳,一心顾及着易之行天子之位的莫宏峰自是心不甘情不愿,可他殊不知他所挂念的‘温良’天子早已随着某位‘用心险恶’的女人共同坠赴至黄泉了。 当余下诸人皆明晰此事时,早已是战役过后,直性子的莫宏峰当即大怒,但见他冲冠眦裂,头一个质问的便是蔡良。 “你说你早不至晚不至偏于陛下失踪之时才现身于此,这未免过于巧合了些!老东西!说!你到底将陛下藏匿在何处?你同你家那处心积虑的甥男一般皆想置陛下于死地!莫以为老夫不知你们的阴谋!倘使陛下此回当真出了个三长两短,又或者说派出的兵卒迟迟未寻到陛下的身影,那定然是你伙同你那该死的甥男为之!” 莫宏峰直言不讳,依他所见,堂堂天子怎的可能死于一女子之手,要么便是蔡良暗中设计陷害良君,却又蓄意栽赃旁人,要么便是芝岚一早便是六皇子手下之人,今时同蔡良里应外合才致现今局面。 面对莫宏峰这番吹胡子瞪眼的诬害,那老将自是不服,便也当即反唇相讥。 “莫宏峰!你简直信口雌黄!老夫本是一朝忠将,又怎的会陷害君上!今日老夫前来不过是为了能救陛下于水火,救殷国江山于水火!反而是你!老夫倒要讨问你不曾尽心护主周全的罪愆!君王失踪之时你又在何处?此罪你可担当得起!” 蔡良果是高寿之人,几句话之间便已咳痰不下三次,然而那满面因怒而起的涨红却是真实的。 “你这老东西!老夫方才自是忙着杀敌!倘使老夫知晓陛下将被你这奸人藏匿,老夫一早便斩杀你这老畜生!你怕是许久之前便同你那甥男一齐惦记上天子身下的宝位吧?” 话音落,莫宏峰登时提起利刃便欲向眼前人袭来,身侧士卒连忙阻拦,才勉强阻遏了对峙的发生。 “你!我蔡良问心无愧!” 老将怒睁双瞳,苍颜之上显露出刚毅的痕迹,他颤栗着嗓音,像是在对天起誓。 “哼!装腔作势!” 无奈,莫宏峰是个死脑筋,执拗的思虑自没法滤过他人的言语,只见他鄙弃地拂了拂袖,那满身的骜桀愈发叫蔡良觉得自己的人格被一莽夫所辱没,他顷刻拔刃出鞘,坚韧的眸中充斥着威厉。 “莫宏峰!士可杀不可辱!你不是要一战吗?好!那老夫今日便陪你战上一遭!” “战便战!老夫今日定叫你死无全尸!看你们还怎的觊觎陛下的宝座!” 一侧的燕祺很是无奈,他连忙劝止二人,而对天子的忧虑则深深篆刻于他的眉宇中。 “好了,两位将军,这不是你们二位争吵的时候,如今陛下生死未卜,还是先将陛下他寻到要紧。” “哼,如若要寻到陛下怕是得严刑拷供这位蔡将军吧?” “你!莫宏峰,我同你道了多少次了!陛下的失踪浑然与我无关,倘使你还想在此与我争执浪费寻人的时辰的话,那我便很难不怀疑你的居心了!” 话刚落,莫宏峰顷然拔出剑刃,眸中满淬着杀意,他对易之行的忠诚乃是无法被任何人玷辱的,无论如何,今日招惹到他的人必得死。 第三十六章 都别活着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乱世之下,民生凋敝,动荡如涟漪般推及四方,处处皆是杂沓的。 也只有这深山穷林里才能为有心人捎来片刻的安谧,层层林叶掩蔽下的自然与世无争,沉静地坐落于与乱世无关之处。 此处生长着千年苍树,万年植株,甚而还横躺着无意坠入此方安谧的骸体,仔细瞧之,那是人的骸体。 如今,距离当日韦殷两国大战之夜已两日有余,这段时日里,无论派出的殷国兵卒怎的找寻,也找寻不到关于天子的任何踪形。朝堂上下乱作一团,而莫宏峰则死死咬住蔡良的罪愆不肯松口,亦有人提出让六皇子重返朝堂即刻登基的主张。后宫里,温妃终日以泪洗面,对待天子的情意天地可鉴。而民间则更有稀罕的传闻,说是这位新皇本就乃温良之辈,仁慈的性子禁不住皇家的纷争,因此才捏造出自己已逝的假象,那一夜,他其实是随着民间的娇娘归隐田园,从此不问世事,比翼齐飞了。 总之,在易之行消匿的日子里,殷国好生不太平。 时节渐渐入秋了,凉风习习,却叫人莫名舒爽,至少于芝岚这等生于秋,喜之秋的人而言,这天气则再适宜不过了。 兴许正因如此吧,初秋的头一阵风拂来,女子竟奇迹般地睁开了眸子。 此时,文文莫莫倒映于昏厥两日的坠崖女子瞳孔里的乃是碧蓝的苍穹,欢愉的飞鸟,以及不远处的萧瑟山壑。 骤时,一种还未回过神来的安逸直袭女子的心胸,可显然,此时绝非值得安逸的时辰,因为俯仰之间,芝岚便已浑然感知到身躯的极端痛苦以及乱世中的悉数惨痛记忆。 仅仅须臾的功夫,女子方欲扬起的笑意顷刻无了行迹,像是本就不预备绽露在神容之上。 下一刻,芝岚强忍着体内的剧痛徐徐侧了首,猛映眼帘的乃是这人世间最令其惊悸亦是最令其厌弃的脸孔,女子下意识地放大瞳孔,却在意识到此人基本已死无误之时舒缓了下来。 瞧着眼前这张再无血色的矜贵面容,目睹着眼下这具满身猩红的骸体,芝岚竟比方才观望碧蓝苍穹时还要惬意,她不禁发出一声轻细的感喟。 “哼,狗贼,可惜地府不要我,这黄泉路上您便自个儿走好吧。” 发觉自己已然彻底逃脱出殷人的围剿,甚而还再杀一君之时,内心的狂喜才逐步被芝岚切实感受到,她忽而发觉自己这等小人物的命运也可以是这般走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此时这位被疼痛裹挟着的‘重生’之人正欢愉地渴念着自己的‘后福’快些到临。 乍现其脑海的乃是随璟的身影,她迫不及待想要归返人间寻到那男子了,更乃按捺不住想要告诉那男子自己仍还存活于世的惶急之意。 这一刻,令易之行极为厌弃的笑意再度挂于芝岚的唇角,女子挣扎着爬起身,然而这无力以及浑身各处像是即将粉碎般的剧痛却偏叫她这一细微的起身动作变得万般艰险起来,她几乎花了一炷香的时辰才勉强爬起身且从一切钻心的痛楚中缓过神来。 不能死,绝不能死,哪怕能比易之行多活一日也足矣。 正是如此念头才支撑着芝岚从血迹中艰辛地起了身,亦正是对殷人的恨恶才致使芝岚敢于同易之行一齐丧命于山崖,在寻常人眼底,这绝对是一种无法企及的妄念。 东摇西摆的她似乎无法顺遂挪出一步,可赖以坚决的信念,似乎也没什么不可能的了。 然而,当芝岚携着剧疼亢奋地迈出步足时,她方抬起须臾的右足便被某只乍然伸出的阴冷的手禁锢住了,正如当夜芝岚死命禁锢住易之行的右足一般,当时魇住易之行而来的命运与感受今时皆捉弄似地回馈于施恶者之身。 莫名的寒凉陡袭心胸,一阵凛风掠过,芝岚愈发胆颤,狂喜终凝滞于唇角。 “可惜,地……地府也不收容朕……” 当嘶哑的嗓音混杂着秋风齐齐灌入女子的双耳,她的脚腕忽地一阵生疼,瞳仁放大的她始终未曾动弹分毫,这等因果报应来得实在迅即,简直超人所料。 待芝岚彻底从那只遽然从身后伸出的凉手给予的惊悸中回过神来时,她才敢于冉冉转过首来,可这一过程却叫她的心脏卒然提到了嗓子眼儿,她多么希图这一切只是一场幻象啊! 然而,侥幸并未仅仅降至其一人之身,这份福祉同样到临于易之行的命运之上。 此时,芝岚瞠目中散逸出的惊异与男子眸底固有的阴厉激撞着,二人对彼此的恨与恶一目了然,尤其是易之行眸中的凶光则更为昭彰显著。毕竟眼下的一切光景皆是芝岚所致,倘使死了便也罢了,问题是现今彼此都还活着,那今生的旧账必又得继续算下去了。 芝岚曾一次次挑衅他的尊威,诬害不够,竟又不惜自己的性命将易之行拽入了鬼门关,这叫本就狭隘心肠的易之行如何容忍? 因此今刻,男子那死命禁锢住女子脚腕的手所使出的气力实在迸发出一种势欲将 其捏成碎末的凶险气势。 “嘶~” 芝岚当即轻唤着,方才她那对身躯剧疼的容忍与亢奋此时皆被易之行仍旧存活于世的现实碾碎得再无效应,然而易之行致使其足腕的生疼却令她顷然于惊悸中抽离。 她再也不想见着这张能生人梦魇的可怖脸孔了。 下一刻,但见芝岚玩命般地挣脱,易之行却迟迟不肯松手,眸光更不像一个气若游丝之人,它们羼杂着点点阴毒深刻地剜于芝岚的肌肤上,易之行绝对无法容忍杀害自己的凶手就此逃了去。 “你放开我!你这该死的狗贼!” 今时的芝岚其实已然力不可支了,能稳当地正立着便已是倾尽气力,又怎能奢图健步如飞地逃窜出这‘厉鬼’的手掌心呢? “放开我!你放开我!” 危急之下,芝岚不挪步了,她干脆顺着男子的手势而去,径直将那被禁锢住的右足狠戾地踩踏于天子几近煞白的脸孔上,不得不说,这一践辱的行径,迸发出芝岚诸多的快感。 “狗贼!这断崖深山便是你的葬身之处!只要我尚存一口气,你就莫想继续活下去!” 女子的右足疯狂地蹂躏在天子的脸颊上,这还是天子头一遭领教如此深刻的羞辱,被人足践踏脸孔是谁人也没法容忍的辱没,更何况本就凶残的一国之君呢?芝岚又一次成功地激荡起易之行的气焰,而这番颇具冒险精神的行径最终导致羸弱的她被易之行一把拽下,伤处直撞岩石,新的血色汩汩流出。 易之行那留下了女子足印的脸孔上终于绽露出得逞的奸黠,他大口喘着粗气,相较于芝岚,他的伤势的确严峻得多,甚而都没法挪动一下,好似躯骨都被断崖折腾得裂断开一样,但心底这份势必要同芝岚‘同生共死’的念头却与当夜抱持着同等想法的芝岚一般浓烈。 此时,倒在一方血色里的女子,眸中无疑渍出了某种晶莹的东西,疼痛感在这之后猖獗地侵袭而来,哪怕只是轻微动弹一下,身躯那碎裂开的剜肝之疼便遽然腾涌而至,如此熬煎,终还是熬出了女子的泪珠。 她只是默然吞泪,未让身侧的男子察觉一分一毫,晶莹在眼眶内滚烫翻腾,芝岚的身躯好似也随着疼痛感颤栗了起来。 “奸……人,要么……你便带着朕一起走,要么你我二人……一个都别想活着走出这方深谷……” 易之行纹丝不动,其实是没法动弹,他眸底的快意与容颜的惨白几乎云泥之别,好似一个仍存于人间,一个早已坠至地府。 此言一落,天子身侧那同他一般动弹不得的芝岚登时咬紧了牙关,而其眸底本还打着转的泪珠蓦然因为易之行的话语变得顷刻冷凝了下来,坚韧在女子的双瞳中飞也般地掠过,就像易之行绝不容她得逞一般,芝岚亦定不让易之行遂愿。 “狗贼,那便你我二人都别活着吧!” 忿恨的词藻方一吐出,易之行的脸色再换了样儿,他实没料到此女竟这般执拗,无边的愤恚又一次荡激起来,男子的青筋遽然凸起。 良久过后,芝岚迟迟不曾有妥协的倾向,她不发一言,仍困拘于‘同生共死’的执念当中,然而意识到自己游余的精力正被一点点消耗殆尽时,易之行却先行急促了起来。 下一刻,为了求生,他暂且藏匿起对芝岚的恨恶,反而还提芝岚的生路出起了主意。 “你……你将朕一齐带出去,带到有人家的地方,到时朕满身伤病……根本没法擒拿你,你……你大可趁机逃生,岂不是妙哉?” 试探性的一问却让天子颜面尽失,他当即得到的乃是女子干脆利落的冷待。 “狗贼,你休想活着。” 女子言毕,易之行的脸孔上再迸青筋,可此回的他却禁忍住了,求生的意识继续占领高处。 “朕允诺你……倘使朕最终能……能顺遂归于朝堂,朕便减轻你们荀国的赋税,让荀国子民过上……安生日子,如……如何?” 此时羸弱的口吻中已羼杂入愠怒,却没料芝岚的冷待却更为干净利索,其神容里的固执甚而未曾有过半分的动摇。 “狗贼,你必死。” 就此,易之行再无放低尊严去同一险恶女人商量的余地,那些活生生凸起的筋脉暴涨着盛怒,天子几乎是咬牙切齿般地说道:“好……好!你这奸人最好莫要再落入朕的手中,否则朕定……” 还未待易之行将狠话放毕,芝岚则再以笃定的詈骂堵塞他的聒噪之口。 “狗贼,你必死。” 第三十七章 活着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不知不觉,已至夜时。 夜时的山谷是瑟凉的山谷,仅是一阵秋风拂来,便若凉水浇头,凄冷侵骨。 易之行与芝岚二人谁都不好过,至此为止,他们中的任何一人都未曾咽气,似是势必争锋,非得熬过了彼此的命数才行。结果到头来,此二人皆乃烈性子是也,万般的熬煎摧残着他们气若游丝的躯体,然谁人都不肯打此撒了手去,依这势头发展,这二人定然是要‘同生共死’了。 两只相伴的飞鸟嘶鸣着跃过二人的头顶,终捎来了易之行久违的开口之词。 “你还打算犟着吗?” 此时,天子的微弱嗓音早已归至濒死的边缘,嘴唇毫无血色的他像是个死人一般。 “什么叫犟着?倘使不让狗贼活下去……便叫犟着的话,那我……咳……咳……那我势必要……犟到死了……” 显然,芝岚亦迫近于亡命的边际,她的脸色再也寻不出半点生还的转机,只是这张厉嘴却仍倔强且顽拗,令天子生厌。 当即,易之行渍出一声冷音,白昼之时他还能绽露怒容,今刻却连袒露真实面目的气力也不复存在了,他触及到自身即将命绝的讯息,心底却还残余着腾涌的不甘。 “奸人,朕……朕可是天子!怎的……怎的会同你这无名奸人死在一起!简直……简直乃奇耻大辱!咳……咳咳!” 男子迸发出猛烈的咳音,换来的却是身边人无力的嗤笑。 “陛下,您可得悠着点儿……万一您先……我一步去阎王殿,而这之后我又被过路人侥幸救起,那……那才是您的奇耻大辱……” 思绪及此,芝岚的笑意莫名畅快起来,尽管因为身体原因嗤笑总是断断续续,羼杂入诸多的猛咳,却还是抵不住其心里头的快意,她的身躯因讥诮抖动着,一想到最终易之行到底还是逃不了一死,笑音便更为猖獗。 “贱人……” 易之行对其称呼终算是从‘奸人’转而至‘贱人’,由此可见,在易之行眼底,芝岚非但奸诈,更乃卑劣龌蹉。 看来,二人必得携带着极端的恨意随同极端恨意的源头一齐入土了。 就在此时,不远处似飘来幽弱的烛火。不对,仔细瞧之,那烛火旁的晦暗中似还朦胧勾勒着人形。 无意瞥见,易之行的深眸瞬即亮堂了起来,他连忙发出嗓音,欲图招来那旁的过路人。 “救……救朕……” 那旁的两人似被乍然而出的嗓音骇住了,久久呆楞于原地,待瞧清楚了这旁的人形后才试探性地踱步而来。 此时,在易之行与芝岚的眸底,皎皎的月色正冉冉勾画出两位质朴的村民形象,他们年岁较大,似是一对老夫妻。 “你……你们……这是……” 其中的老妪显然是被二人血肉模糊的身躯惊止,但见她当即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后挪一步的她恰撞入老翁的怀里。 “老太婆,莫要害怕,老头子还在这儿呢!” 老翁苍老的嗓音里染带着稚气的关怀,待怀中的老妪立定好之后,他则大着胆子上前几步,旋即以手中罄着的烛火照了照。 “老头子,你可别过去!那都没得人形啊!” “怕甚?到底这不还是人吗!又不是见着了鬼!老太婆,我在此,你莫怕嘛!” 此言一出,求生心切的易之行连忙插了嘴。 “两位老人家……朕……朕不是恶人,亦不是鬼,只是战役之中被奸人所害才坠至此地,还望你们二老能行行善心,朕日后定……定以万金报答你们!” 此刻,易之行的温良面皮再度牢牢地贴合于其脸孔之上,然芝岚却在其身侧打着岔。 “别听他信口雌黄!大娘,大爷,此人无恶不作,救下他你们日后定也难逃一劫,莫要同他牵扯上关系,为了性命安危你们还是快些逃吧!” “姑娘,你为何要屡次诬害朕呢?朕虽不愿纳你为妃……你倒也不必恶意中伤,毕竟感情的事情……是强求不来的啊。咳……咳!” 易之行语重心长,活脱脱一个被恶女纠缠的可怜良人,这般出神入化的演技实在叫芝岚叹为观止! ‘陛下,您可真是一个好戏子!下辈子您干脆投胎去当伶人得了!’ 这本是芝岚势欲吐出的言辞,然转念一想,她却又登时将这欲说之言吞了回去,取而代之的则乃合乎于此番情形下的演技。 “陛下,我的确曾倾心过陛下您,也甘愿成为您的妃子,但是您屡次陷害忠臣,常常披着伪善的面皮残害百姓,其实我一早便转了心意,您的所作所为早已不值任何人的恻隐!” 话毕,芝岚紧接着将眸光移至那对老夫妻之身,恳切哀戚地央求道:“大爷,大娘,我知晓你们定是个热心肠。我曾经虽也深爱着陛下,但陛下早已不是我当初所识得的那位良人了,他为了自身利益不惜牺牲无辜者的性命,现今我只希望你们快些逃去吧,他的凶残程度远超你们的料想,就算为了这全天下的百姓,你们也莫要给他任何生路啊!他就是下一任的暴君!” 芝岚的演技似乎高于易之行一筹,那汹涌着的泪珠好似情真意切,像是她当真要奔赴大义,灭其所爱一般,殊不知这翻腾滚落着的晶莹只是由于芝岚疼得直想哭,今时正是她可以借此痛哭流涕的时分。 一侧的易之行不可置信地听闻着这一切,他没法相信这女子竟滑头到了这般地步,这当真是他平生所见的罕有之人,无论是这残忍的烈性还是这游刃有余的演技,皆同自己太过相似了,芝岚就宛若自己的影子。 无边的盛怒在男子的冷意里翻涌,幸而,那旁的夫妻俩似乎未大听清芝岚这番秉公灭私的‘肺腑’之言。 “姑娘,你说啥个玩意儿?我同老头子年纪大了,双耳不好使!你再道上一遍,可成?” 话语一落,芝岚的脸色阴怖了下来,以她如今的身子骨能麻溜地道出一番话语实属不易,结果此时还得酝酿感情,再行重复一遍,这确乎有些令其崩溃。 然而此时,天子的冷意全无,愠怒则被唇畔的嘲弄取而代之,他的内心今刻自是幸灾乐祸,却没法露骨地袒露而出。 趁此时机,他陡时提高嗓音,连忙补充道,温良的态势再显。 “两位老人家,朕是天子,是殷国的天子,朕不会伤害殷国的良民,你们大可放心。” ‘天子’二字比什么央求都更为有效,仅仅只是这二字一出,那旁的夫妻二人便已骇得魂飞魄散,忙不迭地跪了下来。 他们倒也纯粹,易之行所言他们皆奉为真理,不曾有半分的质疑。 “咱有眼不识泰山!还望陛下宽恕我们二老,我们二老也是老眼昏花,不识天子真面目啊!” “朕从不曾怪你们,你们二老还是快些起来为……” “你们的确是不知他的真面目,他就是个伪君子!两位老人家,你们怎的就听不进去我的劝呢?你们莫要被他的假面蒙骗啊!” 芝岚的气不打一处来,怎的自己言辞恳切时他们未曾听闻,一到易之行这头,他们便什么都能听个清晰呢?女子没好气地奉劝着,却遭老妪当即的反驳。 “小妮子,嘘!这种话可万万不能乱说的啊!” 老妪轻声在其身侧叮嘱着,旋即连忙捂住了她的口鼻,似是害怕叫一旁的天子闻见,可不知怎的,芝岚竟在其手掌心里嗅到了血的腥味。私以为是自己身上散逸出的,因此当时她便也不曾在意。 最终,宽仁的老妪与老翁到底还是将这二人带去了村落自家所建的屋舍。 既然易之行继续存活于世的现实无法逆转,芝岚自然亦要苟活下去,无法共同赴死,那便也只能暂且同生。 古怪的是,此处的村落好似并无人迹,道路坑坑洼洼,残毁潦倒的光景裹挟着村落的每一角,每一处,此番毫无生气的野景实乃叫芝岚脊背发毛。 由于胆寒,早已被驮上拉车的芝岚下意识地发问起来:“大爷大娘,你们这村子只剩你们一家住户了吗?” “是啊,就剩咱们一家哩!十几年前,这村子本还人丁旺盛着呢!谁知这些年战乱不断,总有流寇袭扰于此,久而久之,逃的逃,死的死,哪里还有人嘞!不就剩我和我这糟老头子吗!” “那……那你们二老的儿女呢?” “有是有,只不过都死哩!他们……唉……不提了……不提喽!” 老妪似是陷入了往昔的伤心事中,自知失言的芝岚不敢过多言语,她本就不会哄人,旁人的伤心处,自己这个不甚了解之人还是少说为妙。 然而其身侧的易之行却久久缄默无言,他与芝岚不同,他没这闲心功夫理会旁人的家事与难处,今刻的他只想养精蓄锐,贮存精力才有可能再度振作归来,他是一国天子,而她仅是一介凡人罢了。 当然,二人一路上交换的狠戾眼色却是不少。 不知行了多久,二老终将芝岚与易之行稳妥地带至家中,他们随即将这二人驮于里间屋舍里生硬且只有一层薄薄被褥的床榻之上。 “委屈你们二人嘞!咱家没有条件,只有一个榻子,只能勉强让你们二人挤挤哩!” “无事。” 易之行得体笑意之下掩蔽的却是对芝岚的杀意,一个榻子也挺好,他能时时刻刻盯着这女子的动向,因为他绝不容许在自己生还之后,芝岚能逃离于自己的视线当中。可芝岚却对这一安排大为不满,尽管嘴上不曾表露出来,然而当这二老一走,她那凶狠的眸光便当即暴露无遗了。 第三十八章 磨刀霍霍向天子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此时此刻,芝岚与易之行同枕一榻,二人的瞳孔中灼灼闪烁着的乃是对彼此无需避讳的杀气,尽管此时的二人仍无法自行动弹且皆被身躯碎裂的剧疼磨折得昏头昏脑。 “哼,奸人。” 男子轻蔑地道出二字,双目却在同时细狭了起来。 “哼,狗贼。” 女子当即回应,眸中揣着狰狞。 易之行现今有多么想要亲手捏碎芝岚的脖颈,芝岚今时就有多么渴念着将易之行再推至山崖之下,然而现实是,这些念头只在二人的脑海间清晰地勾勒,今时这两位口舌争锋的‘废人’谁也无法奈何得了谁。 “放心好了,朕绝不让你走出这片村落。” “放心好了,如若我非得落得这么个结局,陛下您的结局也定是如此。” 芝岚的口吻虽寡淡,可正因如此,才更像是铁了心要同天子的性命安危就此绑定在一起,她有多么希图自己能跳脱于这方火海,归于随璟的身侧啊,然若最终自己注定逃不了一死,那她也势必要将易之行一齐带到黄泉路上。 此言一出,易之行盛怒当头,但见他忍耐着剧疼,尝试挪动起自己的右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算是抵至芝岚身前。他的手与芝岚脖颈的肌肤相触碰着,眼瞧着便要彻底将芝岚的脖颈捏在手心,不料情急之下,女子连忙低首撕咬住了他的手掌。 当即,血色渍出,疼痛翻倍,天子登时发出一声低吼。 “贱人!你!” “哎呦呦!你们二人这是在作甚!是在打情骂趣,还是当真在咬人哩!” 再入此处的老妪一望见这般光景,双目圆睁,陡时却了步,这世道小年轻间的相处方式她可真是糊里糊涂了。 瞧见老妪进来,芝岚连忙松开了狠戾的口。 “哎呦呦!还真的咬出血来嘞!” 赶至榻旁的老妪忙不迭地处理起二人严峻的伤势来,满口血色的芝岚已不想再辩解什么,她偶时能听闻到身侧男子因上药时喑哑的低鸣,却亦因自身的伤痛愈发神思混沌了起来。 “姑娘,瞧着你羸瘦羸瘦的,竟还是个厉害的女人家!这一口咬得可真够狠哩!” “哼!她可不狠毒吗!暗杀国君之事都敢行出,她还有什么不敢为的!” 盛怒下的易之行似暂且忘却了自身的温良,面目中流释出的狞恶确凿地浮现于老妪的眸前。 “狗贼为何不杀?留在世上祸害众生吗?狗贼之子为何不杀?本也是个伪君子,还指望来日他能造福一方吗?” 芝岚合上眼眸,反唇相讥,冷傲的态势凌驾于天子的戾气之上。 “你!” 易之行目眦尽裂,早已失却适才的温良,这榻旁的老妪倒也是个稀罕人,面对男子的转变,面对其揭露芝岚过往那骇人听闻的罪愆,她竟出奇地不曾绽露分毫惊异与异样,似是这一切都与她的人生毫无关联。 “皇上,请您合上眼!” 下一刻,老妪笑盈盈地催促起天子来。 “合……合眼作甚?” 老妪骤然提出的要求让易之行云里雾里,便也略显疑忌地询问道。 “这姑娘可是皇上的妃子?” “她当然不是!她怎么可能是!她要是朕的妃子,朕宁愿不当这国君!” 易之行连连否决,口吻愈趋亢奋。 “自是这般,皇上可不得合上眼嘛!我这老太婆得给这姑娘家上药,衣裳都得脱了!皇上您又没瞧过这姑娘的身子,您总得合上眼不是!” 言毕,易之行的双颊莫名腾起红霞,不知为何,老妪的言辞像是一记惊醒,瞬即将易之行的神思拉至往昔的记忆当中,尽管羞耻,可他确乎目睹过芝岚未着一物的模样。 仓皇之下,易之行乖乖将双眸合了起来,可脑海中的记忆与胸腔中起伏不定的紧张却迟迟不落。 在一种极端的羞耻感与身子骨的乏力下,天子的神思逐步归于虚无,他沉沉地安睡了过去,无需再同谁人争锋。 可今时,芝岚却仍被痛楚熬煎得清醒,她的身体实则已禁不住倔强的支撑了,然而疼痛却像鞭刑一样,一边催使着她昏沉,然而当思绪方欲坠入虚无之时,毒辣的痛感便再临肌肤,逼得人再次醒过神来。 迷糊中,芝岚的神思便也飘忽不定了起来,自己说过什么,做过什么,顷刻间便已然忘却,她甚而觉得眼前这位质朴的老妪愈发趋近于恶鬼的形象,如此幻象实在来得莫名其妙,可却又有一种莫名的真实感覆于这曾朦胧的记忆之上。 “哎呦!姑娘生得可真白净!我这遭老太婆还鲜少瞧见这等嫩白的肌肤嘞!啧啧啧,尝起来岂不是香馥馥的!” “什……什么尝起来,大娘说的话我怎的听不明白?大娘……您本就会行医吗?” “会……会的!假若是外伤,涂抹上我们村里特产的草药便成!过……过些时日,不……明日!我便替你们去城里寻郎中!” 此时,已然陷入混沌之境的芝岚浑然不知自己正在询问什么,她更不知在自己的询问落后,眼下这老妪的脸孔中竟冒出一滴冷汗,而在发觉芝岚全然神志不清时,那滴冷汗竟隐匿得毫无影踪。 在仔仔细细将芝岚浑身瞧个明白过后,老妪的苍颜里逐步幻化出诡异的行迹。但见她咧开嘴笑了起来,唇角似乎都要咧到耳后根去了,得亏芝岚无知无觉未将眼前人的容颜映入眸中,否则此时被骇出一身冷汗的怕是芝岚才对。 无论如何,与易之行争锋一日的芝岚总算是安眠了,被各等惨恻伤势磨折的她形容消瘦,失却了往日的光华,本就羸弱的身躯今时更显单薄,像是风一吹便碎裂开来似的。 然而,这对老夫妻的草药治标不治本,外伤兴许能如她所言被疗治至康复,可这内里的伤势他们压根儿没辙。 芝岚与易之行只是表面上暂缓了疼痛,骨碎的无力叫他们久久困缚于这方诡异的村野当中。 与此同时,殷国皇宫仍叫一个不太平。 毫无疑问,在易之行的骸体久久未曾被寻回之际,蔡良已然强制勒令远在苦寒之地的易之临回朝处理政务大事。除却莫宏峰以及他的下臣们,几乎无人反对让六皇子归返朝堂的决议,显然,军国大事理应尽早由正统血脉处理,而这其中最适宜的人选便也是颇有才干的易之临了。人们似乎全然忘却了前些时日才发生的‘诬害案’,在这等危急关头下,道义已然不足为提。 “爹爹,陛下……陛下他当真……” 双眸红肿的莫汐茹终日泪水潸然,她的心底是颇为惦记着天子安危的,哪怕天子从未临幸过她,可她却早已认定自己便是易之行一辈子的女人。 “汐茹,你莫要整日哭哭啼啼的了!为父告诉你,像陛下这等温良宽仁之辈,上苍是绝不会将他的性命收容下的!陛下一定还活着!他一定会再度归来阻遏六皇子归朝的发生!这世道绝不会容六皇子那等小人得逞!” 莫宏峰怒拍案几,情绪激昂。时至如今,他依旧相信自己所效忠的明君定会平安归来,可眼下朝堂局势的转变却叫他颇有些焦灼起来。 莫汐茹乖顺地止住了哭音,然而身子却仍因哭颤抽搭着。 她的手中一直拿捏着曾经亲手绣给陛下的平安符,如今她谁人也不怨,她所怨的自始至终只有自己一人,倘使当初态度再强硬些,兴许陛下便能收下这平安符了。 “陛下,您定要平安归来啊……” “不行!老夫要杀了那狗将!皇上一失踪,他便急急将六皇子召回!这意图未免也过于明显了些!陛下失踪之事,这狗将定逃脱不了嫌隙!” 下一刻,气性横暴的莫宏峰再拍案几,旋即猛然起了身预备杀他个轰轰烈烈,也好替易之行彻底斩草除根。 谁料这方大踏出一步,后头的莫汐茹便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苦苦央求起来。 “爹爹!” “你拽着为父作甚!难不成你还要替那群沆瀣一气的小人说话吗!” “爹爹!汐茹不是为他们说话,汐茹只是为陛下着想,为您的性命安危着想啊!倘使您此番前去杀了朝堂重臣,待天子归来时他该怎么看您?而旁余的臣子们又该如何看您?您有好好考虑过这些吗?您杀了谁人,都是在为陛下添麻烦啊!他们会怀疑这是陛下的处心积虑,到时倘使陛下当真能顺遂归来,又该如何应对这般棘手的局面呢?” 女子死命拽着自家爹爹的衣袖,不肯让他踏出此间寝宫半步,然莫宏峰却屡次执意欲走,他所做的决定怕是十头牛也拉不回。 “爹爹!” 下一刻,莫汐茹顷然跪地,泪如泉涌的她不断地给眼前人叩着首。 “哎呀!汐茹,你这是在作甚!你本就身子骨单薄,快些起来!地上寒凉得紧!你无需给为父下跪!” “那爹爹可否答应汐茹不去为陛下添乱?汐茹也同爹爹一样相信着陛下定会平安归来的!既如此,您便耐住性子,陪同汐茹一起待着陛下归朝吧!” “老夫早已忍无可忍了!还待个甚么玩意儿!今日谁人也拦不住老夫!” 话一丢下,莫宏峰当即不留情面地甩开自家女儿恳求的双手,眼望他的背影,莫汐茹泣不成声地呼号着。 “爹爹!爹爹……” 毋庸赘述,这父女二人可谓是对易之行下足了真情,一个忠义,一个深恋,然而他们所共同惦念的男子现今所遭逢的劫难却是任何人也无法想象的。 芝岚倒下后一炷香的功夫,伙房内便焦灼地忙着什么。 “霍霍!霍霍!” 此时,村野一间鄙陋的伙房里,光亮的刀刃正在磨刀石上急速地锋厉着,不远处的案台上正堆砌着不知名的肉物,或发腥,或发臭,总之皆是不能食的烂肉,而案台上斑驳的血迹却在这伙房中随处可见,各处血迹的形状像是飞溅出来一般。 案台之侧,正站立着两个苍老的身形,他们忙活着磨刀,似乎并没有什么古怪之处,晦暗打在他们朽迈却麻利的身形上,倒映出的影子却透露出莫名诡异的讯息。 “老头子,你说,那人当真是皇上?” 乍然,老妪停下手中麻溜的动作,当即提起那把被磨得锃亮的刀刃,其上倒映的乃是一双炯炯却阴厉的细眸。 “管他嘞!到时白骨一堆,谁还认得清嘛!” 第三十九章 宰了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依我瞧,咱还是快些将他们宰了吧!万一这俩到最后跑了可咋整?” “不成不成!老婆子我又不是没尝过烂肉!分毫不入口,倘使今刻心急,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两块好身板?老婆子我都瞧过了,他们二人可比咱的村民们以及从前的过路人都要娇皮嫩肉得多哩!再者说,他们咋个跑?都从那崖顶上摔下来还能走动不成?” “你说得倒也有点道理,罢了罢了,这二人的面相瞧上去便是贵人,咱那些粗陋的村民哪里比得过!行行行,老婆子,听你的,咱过些时日再尝这美滋味也不迟!” 晦暗下,二人磨刀霍霍,道着些骇人听闻的话语。 殊不知,在他们身后的同一方晦暗之下,此时正站着一个惊怖的身影,她瑟缩在门后,仅伸出半个脑袋,且将这二人的言辞悉数收入耳中。 此人正是芝岚。 在听闻这番对话过后,今刻的芝岚无疑陷入焦灼的境地,双瞳瞠大的她被乍然袭来的危殆击得昏头转向,谁人能想到一对朴实的村民竟是两位凶残的食人魔,如此便能解释得通为何当时被这老妪捂住嘴时,自己嗅到一股浓郁的血味了,而这村里的百姓更非乃流亡逃散,实则是被这对老夫妻吃到肚子里去了。 思绪及此,芝岚浑身一阵鸡皮疙瘩骤起,后脊背直发凉意,再加上这方圆百八十里罕无人迹,芝岚愈发觉得自己深陷于这对凶残老夫妻的梦魇,再难以逃出生天。 芝岚只是夜时来了解手之意,却又不好意思屡屡麻烦这两位老人家,便勉强隐忍着剧疼出来寻茅房,结果这茅房未寻着,迎面撞见的却是自己的死期。 女子久久伫立于这方莫名染上阴气的晦暗当中,她之所以始终未曾挪动步足的原因并非想要继续探听这对老夫妻的秘密,而是她彻底被一种震悚的错愕魇住了,她忧惧自己的步伐发出哪怕零星半点的声响,她本就是艰难扶着墙垣踱步而来,必也得使上好一阵功夫才能归去。 然而,偏偏是造化弄人,她最不愿发生的事情偏巧便发生在危如累卵的今刻。芝岚在后退一步时莫名轻碰上了屋门,这声许是微小的声响却在这方诡异的阴怖里显得那般格格不入,瞬时引起了那旁二人的注意。 此刻,但见老妪与老翁忙活的背影忽地凝滞起来,他们二人徐徐回过首,晦暗之中就此多了两双阴厉的眸子,这两双阴厉的眸子不断在身后搜捕着猎物,早已失却了初见时的淳朴,现今仅剩一湍深不见底的杀气,只叫见者惊悸。 久久,他们不曾寻到什么,两双阴厉的眸子相撞在一起,旋即便见他们提起方才那磨得锃亮的刀刃,二人迈着苍缓却阴森的步履冉冉逼近门后,刀刃与步履中皆淬着蓄势待发的凶残,他们准备好了,无论谁人,哪怕只得一块烂肉,一旦发现其秘密所在,今时亦必得斩杀无误。 下一刻,当老妪与老翁细狭尖厉的眸光徐徐探出门外,而光亮的刀刃却在他们身后隐隐欲发之际,目光所及之处竟出人意表地空无一人,外头只是一方惯常的晦暗。 老翁与老妪面面相觑,手中的刀斧散逸着冷冽的危光。 今时今刻,芝岚僵卧于坚冷的榻上,身侧是易之行,不过由于二人本来的关系便是敌杀之方以及男子此时酣然入梦的状态,易之行的存在于芝岚如今的潜意识里几乎也同‘死人’无异了。 她无法向谁人去倾吐惊悸,在事发过后,此处一切的一切都变得古怪离奇,她甚而觉得自己现今所卧的榻上曾堆砌过被残解的骸体,自己所经过的泥地兴许还葬着诸多人的遗骨,墙垣上的痕迹她更觉得乃是前人血色四溅时留下的,自己来日被肢解的情状亦在其脑海中事先惨烈的预演过一遍,处处充斥着危殆的前迹与征兆,她的紧张情绪再抵高潮。 “吱——” 恰在此时,一声迟滞却莫名卷冗着阴气的木门音当即凿破了芝岚脑海中鲜血淋淋的遐思,屋门被冉冉推开了,她的心脏亦同时提到了嗓子眼儿。 双眸紧闭着,佯装安睡的芝岚身躯僵直,预见的死状与现今不断靠近身畔的苍迈脚步交相汇融着,猖獗地叩击起女子仓皇的心扉。她不知该如何是好,更不知这对山野老夫妇会否破罐子破摔,一旦识出方才的偷窥者是自己,便也不留情面了。 乍然,一抹寒凉从肌肤直抵至女子的内里,那丛生手茧且如老树皮般糙劣的手掌此时正毫不避讳地触及着芝岚的肌肤,阴冷的程度之深,只让芝岚觉得自己是在被‘死人’磨蹭,她的心跳陡时顿止。 “姑娘,你可醒了?老婆子我再给你抹上些草药,这样才能好得快哩。” 老妪的嗓音低沉且枯寂,至少在今时的芝岚闻来,这隔着一层眼皮的老妪似是那从地府中幻化出来的手提镰刀的索命鬼。 始终,芝岚始终都未曾答话,像是睡得颇沉。 不知过了多久,待老妪上好草药之后,怕是有一炷香的功夫吧,芝岚未再感受到身躯上的触碰,老妪像是离开了,这件屋子内迟迟不曾传来分毫的声响。 芝岚试探性地轻轻启开了眸,只是半睁半合之间,鬼魅的形状便在这朦胧间游荡,待芝岚彻底睁开之际,只见老妪那满脸褶皱,皮肉好似被揉成一团的整张诡异脸孔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双唇角极力扯出一抹阴笑,几近咧到耳后根。 这一刻,芝岚的血流,心跳,鼻息,以及各等关乎于‘生’的东西皆齐齐滞停了,这张仅有须臾之距的老丑面孔让芝岚的神思彻底崩溃,她的心绪发生了极端繁杂的变化,而这变化的核心便是对眼前人装神扮鬼的潜藏盛怒。紧张暂且掩蔽于盛怒之下,杀心从紧张中渍出了苗头。 “姑娘,你醒了?” “是啊,我醒了。” 出人意表的,芝岚本以为自己的嗓音早已溃不成形,至少也该如预料般颤抖地道出,然而自己脱口而出的答话却是那般镇定自若,甚而莫名覆上了一层阴冷与威厉,芝岚自己也不知自己究竟怎么了,尽管身躯仍不改僵直,可眸中却自行散逸出怒气。 的确,她是愤怒的,愤怒于自己不宁的心绪被人玩捏于股掌间,紧张的情绪一旦被激至最高点,芝岚便也不顾一切了,她向来得心应手于这等破罐子破摔的行径。 下一刻,女子竟主动再行发问。 “大娘,现今怕已至深夜了吧,您在此盯着我作甚?您还不去安寝吗?” 芝岚的口吻实在温和,如往昔一般怀揣着恩情,可惜这恩情是佯装的,且这口吻里更羼杂着一种莫名的咄咄逼人与挑衅。不知老妪可有辨出其中的端倪,总之在此之后,她将那张予芝岚留下一生阴影的惨恻脸孔移开了,芝岚的眸底登时掠过一层鄙夷。 “还不是忧惧你们二人的伤势哩!老婆子我年纪大了,总是要起夜,顺道便来换换你俩的草药,瞧你生得实在是俊,便也忍不住多瞧了几眼!姑娘,你若是介意老婆子我日后便不瞧你了嘛!咋还生气了哩!” 幸而,老妪恢复如初,适才于晦暗中瞧见的凶残今时全然不见了踪形。 “哪有的事,大娘你多虑了,只是我才方从梦中醒来,便陡时瞧见一张脸孔在前,换做是谁人都会不适的吧。” 芝岚笑意盈盈,温良的演技压根儿不逊于老妪,不知怎的,她竟觉得在这一番极端的惊骇过后,她的伤势好似缓和了不少,果然‘以毒攻毒’的法子才最适宜于芝岚,恨怒只会让她不得不振作起精神来。 “是啊,是我这老婆子思虑不周,倒在深更半夜将你这姑娘家骇了一跳,老婆子我日后会注意些的。既如此,你便好生歇息着,老婆子我便继续睡去哩!如若身子骨哪儿有疼痛,定要记着唤我这老婆子!” “多谢大娘。” 在一片看似和乐的氛围里,老妪缓踱着苍步离去了,那扇屋门终于被闭合了起来,芝岚唇畔的笑意亦在同时迅即坠下,她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双瞳始终处于放大的状态。 “究竟发生了什么?” 骤然,一声谙熟却又高高在上叫人百般厌弃的嗓音在女子的耳畔乍起,坦白说,她的确被这乍起的嗓音惊骇住了。 然而诡异的是,在惊骇过后,她又莫名觉得如今易之行的存在是那般亲切,亲切到以致于可以融化内心的孤寒。 没错,她正是觉得易之行颇为亲切,这是多么荒谬离奇的念头啊!倘使往昔的芝岚得知今时的自己竟生出如此古怪的念头,怕是要将自己的脑袋掰开,瞧瞧里头到底塞了些什么烂泥糟粕吧。 可芝岚没法否认,在这等境遇下,在同那一对食人魔给予的惊怖交相对比下,此时能勉强称之为‘人’的易之行是多么的温和以及亲切啊!至少于今刻,当被老妪的阴厉骇得魂飞魄散,急于寻找某些赖以倚靠的心灵寄托时,芝岚确乎抱持着这等稀奇的想法。易之行到底还不至残忍于此番地步。 “哼。” 最终,不出意外地,芝岚与自己的心思背道而驰,她仅给了易之行一记冷哼,哪怕此时的她实在渴念庇护与倾吐,却还是在两相权衡中,将易之行瞒于真相的深处。 她并非忧惧易之行得晓此事后万般惊悸,只是纯粹地想让身侧的男子来日得以稀里糊涂地亡命于刀斧下罢了,哪怕老夫妇确乎残忍,却也是易之行该得的结局。 第四十章 在劫难逃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狗贼,还能有什么事?你实属多虑了。” 芝岚毫无所谓地道着,眼眸却划过一抹不易叫人察觉的奸黠。 “奸人,你的心跳出卖了你,如若何事也没发生的话,为何你的心跳音如此剧烈?撒谎倒也寻个好时机啊。” 休整一夜的易之行,本还暗哑的嗓音终恢复了活力,正因如此,他对芝岚的态度便也愈发不客气了起来。 这时,经由易之行的点拨,芝岚才发觉自己心脏的跳动音竟如此剧烈,而那手掌心的汗珠更被她切实地体察出来,原来她一直以来皆处于惊魂不定的心绪里,哪怕不久前还被盛怒所裹挟,对老妪的口吻中羼杂着万般挑衅,然其躯体里潜意识的种种行径到底还是将她真实的心境全然走漏于人前。她根本就惧怕那对山野老夫妇,那些所谓的坚强不过皆乃佯装。 诧异过后,芝岚平复下心绪,旋即又以一声简洁的冷哼音告结自己与易之行间那向来不谦让的对话。 “哼。” 面对女子的忽怠,易之行颇为不悦,其实打从芝岚下榻解手之际他便苏醒了,时刻保有警觉心的他明显感知到芝岚在此之后的种种异样。 女子走漏的异样毋庸赘述,她适才分明遭逢了什么,至少于疑心甚浓的天子而言,他完全能真切地捕获到芝岚与那老妪间平和的关系似是莫名划开了一道罅隙,尽管他并不知这其中的隐情,可二人间的隔阂却是没法掩蔽的。 “奸人,朕问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你要知晓如今我们二人可是一条船上的人,隐瞒朕对你有何好处?没准儿朕还能帮你答疑解惑,排忧解难。” 天子再度重复道,当然,他这一发问纯粹是为自己的身家性命考虑,他实在不知这小小的一间村野屋舍为何能让烈性的芝岚频现异样,他迫切想要晓畅异样的根源,这异样定然非同小可,天子的嗅觉向来灵敏。 “一间村野屋舍罢了,平平无常,还能发生何事?殷国国君,你整日到底在疑神疑鬼些什么?怕是你自己心底有鬼,便觉处处有事发生吧。前些时日您不是还嚷嚷着待到时机成熟便亲手杀了我吗?现在怎的就成了一条船上的人了?做您的春秋大梦去吧,今日,明日,来日,哪怕下辈子,我们二人都不可能且绝对不可能成为一条船上的人。” 芝岚对易之行的态度一如往常般孤傲,今时还能同一活人斗嘴,她自是相当庆幸,然而庆幸在胸,却也并不妨碍芝岚对这活人固存的杀心。 再休整一日,待自己的身子骨稍微好转些,走起路来的难艰兴许亦能转而消停不少,到了那时,芝岚将会背弃易之行一人而逃,就让这来日的暴君单独成为食人夫妇的午餐吧。 然而,这些念头暂且只能停留于芝岚的一腔妄想之中,依凭她如今的身子骨能否逃出这方弥散着惊惧的深野尚且存疑,这一点她再清楚不过。 女子的决绝无疑是在天子心胸燃起烈焰,方才苏醒之时,当如今仍难以动弹的易之行发觉身侧的女子能勉强走动之际,心底一种莫名的焦灼便打那时起袭扰而来,芝岚与他势如水火,芝岚的优势便是易之行的劣势所在。偏这女子还是个藏着掖着的,那她现今的安康岂不成了自己最大的威胁? “奸人,你必须回答朕,方才你到底去了何处?那处又发生了什么让你惊惶的事情?老实给朕交代清楚!” 天子的口吻略显急促,且混杂着杀意而来,芝岚愈加隐瞒,他便愈觉有事发生。然其身侧的女子却对此习以为常,面色不泛分毫的波澜。 “好,那我便老实给你交代。” 冗杂着戏虐,芝岚冉冉启了口,话毕,但见她缓缓侧过首来,眸光上下打量起男子僵直的身躯,唇畔则在这一过程中颇具深意地勾扬。 “殷国国君,您即将便要归西了,这便是我给您的交代,您自个儿掂量着吧,不过这些确乎是小女的肺腑之言啊。” “奸人!你在胡说些什么!” 易之行同样侧过首来,只不过他的这一举动实在比芝岚繁难些,而那双对视着芝岚的深眸却满淬着猩红,现今窘迫的处境让他对眼前人含混的言辞抱持着显著的仓皇与愤恚。他不相信眼前人的一腔妄词,却又同时怀疑着这腔妄词到底是否凭空而来。 “我说你要死了,听清楚了吗?你,易之行,要死了。” 芝岚重复道,此间冷傲与挑衅更甚。 “绝无可能!朕的性命从今刻起绝对会同你这奸人捆绑在一起!倘使你能生,朕必能存活,如若朕得死,你也莫想独自苟活下去!朕定与你‘同生共死’ !” 不知晓的人,还以为这是恋人间的海誓山盟呢!可如若今时瞧见了易之行那充溢着阴厉与讥诮的脸孔,便也不会抱有这等纯真的想法了,天子那势必要同身侧人‘同生共死’的决心早已逾越芝岚前时所有。因为如今他是劣势一方,只能同往昔身处劣势方的芝岚一般时刻怀揣着玉石俱焚的觉悟。 “不必了,陛下,方才如若没有碰上这对老夫妇,我们二人兴许还能同生共死,可现今情况不同,既然有了生还的可能,那这遭我便不陪你了,您自己单独个儿上路吧。” 芝岚回答得很是利落,笑盈盈的模样距离天子不过三寸之距,易之行颤抖着伸出手来,眼瞧着那伸出的手便要往芝岚的脖颈上袭,没料竟被芝岚一把擒拿住,此时女子使出的手劲儿堪比易之行在监牢时对她的惨烈暴行,二人的命运如今的确掉转了个个儿。 易之行是个狭隘的,同样,芝岚亦是个气量低的小人,管他是否乃国君天王,总之那一夜的暴行确乎给芝岚的心扉埋下了仇恨的萌芽,那曾拽着自己的乌丝脚踢拳打的男子实乃无耻之尤,芝岚此时又怎能给个好脸色。 “易之行,认清楚你现如今的处境!还以为这是殷国皇宫呢?我告诉你,一旦踏出那皇宫,你便什么也不是了,不过是那砧板上任人宰割的羔羊罢了,少在我面前趾高气扬!待到你濒死之际,就能彻悟于这世道中一朝沦落的君王亦不再是能胡作非为的主儿!” 芝岚一把甩开易之行伸出来的恶手,自己的手却也同时生疼得紧。 “你这奸人简直恬不知耻!朕一朝沦落究竟是谁人为之!朕本同你无冤无仇,是你诬害朕在先!今时你却偏摆出一副朕亏欠了你的架势!到底谁才是小人你自己心底不知吗!” “无冤无仇?哼,你殷人屡次三番践辱我荀国的百姓,这便是你所谓的无冤无仇吗?父债子偿你没有听闻过吗?既然你谨遵孝道,那便替你父皇的罪孽偿命好了!再者言,你在监牢中对我的暴行以及后头将韦丞之死推责到我之身,这些便是你的无冤无仇吗?既然我们二人行的道是对立的,我们二国又是彼此敌恨的,那便没有无冤无仇之说!只要你的骨子里还淌着殷国皇室罪孽的血,那你我二人便永远都是仇敌!” “荒唐!你一区区姬人同朕谈什么道义?你不觉得以你这刁民之力抗衡大殷王朝实在是螳臂当车,以卵击石吗!” “哦?既是螳臂当车,那陛下今时为何身居此处?既是以卵击石,陛下便当即杀了我这区区姬人,荀国刁民啊。” 芝岚冷笑道,挑衅的眉头高扬着胜者的不恭。 易之行实乃憋屈在心,他的雷嗔电怒困拘于严峻的伤势中,他现今没法对芝岚如何,但盛怒的行迹却已在他狞恶的眉宇间原形毕露,他同芝岚的梁子算是愈结愈深了,似乎只能赖以他们其中一人的亡命才能彻底消解二人间的敌恨。 “奸人……” 现如今的易之行耽溺于愤恚中,不知怎的,兴许是他同芝岚的气场太过相冲,因此每每遭逢她时,固来的深稳便隐没了。未曾体察到现境险恶的他在心底暗自下定狠念,倘使有机会逃出,他必要亲手杀了这刁妇! 风水轮流转,今时轮到好风水的芝岚却也并无预想中那般欣喜,除非她能顺遂逃出这食人夫妇梦魇般的领地,否则这进退两难的处境根本没法叫她安宁。毕竟此时的芝岚还走一步颤三颤呢,内里的骨碎并未被疗治,还怎谈逃出生天? 这整一夜,二人都未再安眠,易之行与芝岚未同彼此道只言片语,哪怕连一句惯常的讥诮也彻底隐匿于二人临近冰点的关系间。 芝岚四面楚歌,骤觉周遭皆是欲取其性命的魔怪,这与往日寡常的姬人日子判若鸿沟。一种无力感冉冉攀爬至她的心间,自打一脚迈入为国雪耻的可笑道义以来,她那凡俗命运便彻底堕入至某种从前不可设想的奇境里,这更像是一次久久摄住她的梦魇,尤其在遭逢今时村野食人魔之后,芝岚更觉自己撑持不住了,她迫切想要逃出此境。 在这之后的一两日内,芝岚往往欲想寻机会潜逃出去,本想寻些神不知鬼不觉的时辰,哪怕自己力不能支,她亦想踱着步强撑离开这方诡异的境地。然而却是每每方才睁眼,眼下便乍现老妪的惨恻脸孔,她正如前一夜般死死地盯着自己,宛若那幽魂,要么则是三更半夜出没于屋内,没法叫芝岚存有半分逃脱的妄念。显然,她对芝岚提高了警惕,表面上假借着换药的名义,实则却乃在看守芝岚的一举一动。久而久之,芝岚愈发气馁,顿觉生还的希望渺茫不可期。 如今瞧来,想要逃出这荒凉的山野怕是难乎其难了。 第四十一章 郎中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子夜将至,在易之行的三番催促下,暂且还不肯暴露端倪的老妪终将城内的郎中请了来。 这些时日,芝岚与易之行的表面伤势仍旧迟迟未愈,老妪思衬着自己确乎还是请位可靠的郎中来为好,毕竟这烂肉她可分毫不想食入口,早些治疗好表面伤势,也能快些将他们二人的鲜肉递入口中。 待那郎中抵至此处时,乃为子夜时分,屋内黄晕的烛火如旧,不免叫人徒生郁结,只有那芝岚暗自欢欣,到底她终算见着了个‘活人’,要知这身侧躺着的,屋内游走着的,可皆是欲图取其性命的魔怪啊!她整日同鬼共室,只有在今刻见到生人时才能感知到人间的零星生气。 此时此刻,目光所及乃为位身子骨单薄的郎中,其面相温良,瞧起来倒是个可亲可敬的良民。 然而当这位年轻敦厚的郎中一入屋瞥见芝岚时,竟顿然脸孔煞白,双瞳凝滞,明显愣在了原地。 “这……这是……” 他蹙悚地望着芝岚,骤而发出此问。 “咋的了?难不成你们二人识得?” 一侧的老妪假意惊诧,实乃掩蔽自己的一腔仓皇。倘使这二人真当相识,自己岂不是为这小妮子请来了援手?如此局面,终究对己不利,她甚而都想好了待会儿该怎的除掉身侧的郎中。 幸而,极力平复心绪的郎中很快便否决了她的满腹忧惧。 “萍水相逢而已,哪里识得。” 随和的笑意挂于男子唇角,适才走漏的异样打此无了行迹,看起来并不像是蓄意隐之,眼望这张亲切的良民面孔,老妪终算稍稍安下了心来,却还是留了三分狐疑。 然而榻上的芝岚却已然有了自己的一番揣度。自己当是不识得这位素昧平生之人,可此人方才既流露出那般诧异之容,必证明此人识得自己,而唯一能谙悉自己的地方便也是那满天下布告的通缉令了。 本还残存的某些希图,希图此人能救自己于火海的念头今时亦成了飘渺的奢望,像自己这等被殷国四下重金搜捕之人,恐是哪一位头脑清醒的良民也不肯与自己扯上任何牵连吧。 芝岚的眸光瞬即黯淡无光,无声的咨嗟在其口畔吟转。 “有劳郎中了。” 不知怎的,在被郎中诊治的过程中,芝岚的容颜反而沾染上些许怯懦的意味,本来的满面欣忭今时皆化成了不敢直视眼前人双眸的避闪,身侧的易之行很快觉察出她的异样,但见他不禁双眸眯狭,于此开始打量起芝岚的一举一动来。 然而,屡屡避闪郎中目光的芝岚并未受到想象中的冷待亦或说未曾目睹到郎中如履薄冰的神容,相反的是,郎中待芝岚颇为和善,细心地叮嘱过她现今伤势的忌端,言辞间更不见任何厌弃之势,无论是内里的骨碎还是表面的严峻伤势,芝岚能切实感受到自己的悉数伤处皆受到眼前人毫不忽怠的细心体察,最终她还得到了一帖良方以及耳畔的一声出乎意表的道谢,这声音只有芝岚才能听闻。 “姑娘乃大义之人,您定会受到上苍庇佑的,在下便就此替荀国那些饱受凌虐的百姓们同姑娘道上一声谢了。” 语出,芝岚愣了神,眸光移向眼前人,而眼前人的温煦笑面无疑是真切的。她本以为自己只身同强国作对,定会受到千人唾,万人嫌,哪怕当初身在荀国,她亦受到了同胞的背弃。正因如此,芝岚曾以为自身所行的一切所谓道义在旁人眼底许是乖谬的,甚而连本国人亦不愿接纳自己,她一度灰心丧气,却在今刻的窘境遭逢了并不如其所期的善意。不得不承认,这一刻,芝岚那颗坚硬的心肠动容了,她忽而觉得自己曾经所历经的劫难皆是值得的。她那将自己推向火海的行径从不是为了匡扶正义,只是心之所趋,碧血丹心者的一份愤慨罢了。 下一刻,芝岚柔软的目光陡时触及到郎中腰侧所佩系的青琉璃,荀国盛产青琉璃,那是荀国的象征。 “你……你亦是荀国人?” 芝岚激动难掩,在历经种种劫难后还能于这等绝望丛生的山野逢见自己的同胞,这种动容只有被迫流亡他乡之人才能切实体悟。不喜在生人面前流露伤容的她,今时的眼眶内却滚烫着什么,但她瞬即便强行抑遏住这滚烫晶莹的坠落。 “是啊,在下正是荀国人,这位姑娘,今日得以于外乡遭逢同胞,实乃在下的大幸。” “这更乃我之大幸,我已然甚久不见荀国的琉璃,今时能从你身目睹,亦算是余生无憾了……” 芝岚直视起郎中的眸子,二人眼底交错着乡思与旧念。 这时,榻上的天子颇有些不耐,想着能尽早安康归朝的他,却遭逢到眼下这两位非得倾心吐胆的同胞人,但见他陡时投来一抹深邃的眸光,口中本欲催促着什么,转念一想,却又吞了回去。到底这两位皆是荀国人,而自己又是他们所仇视的殷国天子,一旦自己促成这二人沆瀣一气,那可真当没了生还路。 “哎哟!原来你们二人皆是荀国人啊!那郎中您便在此留宿一夜吧,在外乡能遇见一位胞人实属不易哩!你们是该好好谈谈天!你便别急着归去了!” 老妪热情地劝留着,却遭芝岚一记犀利余光暗移。 芝岚本希图此处抵至的良人能相助自己脱险,却没想此人竟是她荀国的同胞,今时的芝岚非但没法忍下心来让这位身子骨单薄的郎中牵连于自己的危境中,甚而还先行忧惧起他的性命安危来了。毕竟这郎中身子骨孱弱,怕是还不如自己。 “在下虽想同这位姑娘谈谈天,然现却已有家室,倘使不在行医过后及早赶回去,妻儿们恐是要着急了。” 郎中面露难色,芝岚则趁机连忙补充道。 “既如此,那我便也不挽留了,待郎中帮这狗……帮我这身侧之人查毕身子便快些归去吧。” 此言一落,老妪的眼眸明显掠过了一层不悦,在这之后,她曾悄然向身侧的老翁递过一抹眼色,不久,老翁的身影便消隐于屋内。 “这位公子也是荀国人吗?” 当郎中为易之行疗治时,曾冒胆吐露出这遭询问,此时笑意融融的他压根儿不知眼下这位满身憔败的男子便是令他钦佩的胞人曾亲手杀害的暴君之子。 “对!他也是荀国人!不过……不过他脑子不好使,总自称为皇帝,你无需理会他。” 许是惊惶于易之行的身份会骇住这郎中,芝岚便抢先一步答了话,然而易之行却根本没有答话之意,却在芝岚言毕过后向她袭来一抹狠戾的眸光,意在警醒她说话的分寸。 郎中浅浅一笑,旋即又转而流露出哀戚的神容。 “是吗……看来皆是禁不住殷人的压迫才就此从荀国逃了出啊,唉……这世道上都是不容易的……有国不能归,反而还皆迷恋这敌国的繁华与安乐。要怪便也只能怪在下性子怯懦,没法像姑娘你这般大义凛然。身为荀国人,不仅没法在危难之际为自己的国家出一份力,还要趁此时机弃离故土而去,苟且偷生,在下实乃荀国之耻啊……” “这怎能是你的错,分明是那殷国皇族残暴无性!我们的国君尚且没法抵御殷国的惨无人道,你一介寻常良民又何需抱愧!当初我只是一时糊涂罢了,本也想着苟且偷安了去,却亦是个无所依托的孤零人,这才做了些荒唐事,你不必效仿我,这世道能活着便已是大幸了,不必去寻求那些所谓的道义,只会徒生你的痛苦而已。” 尽管并不悔于当初所做的决定,然而时光逆转,当那一日暗杀夜再现于眼前,芝岚也不知自己是否还会毅然决然地投身于此后这漫无天际的劫难之中。 “怎能是荒唐事,姑娘,您的义举早已救不少百姓于火海,那暴君一死,多少苛政暂行搁浅,又有多少蓄意侵轧被彻底隔绝于那暴君的骸骨上,那暴君才是一切祸端的根源,您亲手将那根源除了去,这又怎能叫荒唐事呢!” 郎中的口吻隐约冗杂微怒,于他眼底,芝岚行的是寻常人等不敢行之的正道,这是值得被颂扬的,绝非谬妄之举。 当身侧二人不绝于口地唾辱殷人之际,榻上的易之行却早已沉下了面色,他合起双眸,浑身莫名散逸着危寒。 芝岚明显体察出这份危寒的情绪,口中便也愈加恣肆无忌了。 “放心吧,只要我还残存一口余气,便会让侵轧我们荀国的人付出相应的代价!殷国这丧尽天良的皇族早该亡了!” 陡提音调,女子蓄意让这些妄言一字不落地蹿入易之行的耳中。 “二位,如何?你们现今所站着的乃是殷国的疆土,你们在旁人的领土上说着旁人的坏言,如若叫有心人听了去,你们二人恐是十颗脑袋也不够掉的。” 乍然,一直缄默无言的易之行终开了口,实则他是被芝岚的挑衅逼迫至不得不开口泄愤的境地。 此话一落,郎中颇感诧异,他本以为荀国子民应是一条心,却没料这榻上男子的口吻竟这般阴鸷,竟莫名叫人胆寒,就好似他是殷国皇室中人一般。 下一刻,郎中那一抹不解的目光移于芝岚身,二人的眼神相交错,芝岚登时开了口。 “你无需理会他,方才我不是说了吗……他脑子早些年被家猪撞了,整日幻象着自己是殷国天子,自然便也不满于我们对殷国的怨言了。” “是……是吗……” 郎中略有些惊惶,望着此时易之行那张青筋暴涨的脸孔,他忽地觉得后脊背发凉。 “这位姑娘,你可得牢牢记住今时你对朕的一言一行,到时便再也没有你耍心眼的时候了。” 易之行的眸光生刎着芝岚,嗓音更是格外地阴怖与警醒,仔细闻之,似乎还能捕获到其牙齿咯咯作响的声音。 “到时?到什么时候?难不成是你重归君王位的时分?哼,你最好惦量掂量清楚,你是否还有重归于高位的可能啊,我瞧你是整日活在梦里吧,你该醒醒了。” 芝岚挑了挑眉,眉宇间暗含着某种预兆性的警醒,那旁的老妪在听闻此言后,曾下意识地往后挪动一步,其目光旋即暗移至屋内未曾紧闭之门流露的罅隙内,在那里头,她能清晰地瞥见外头老翁的一举一动。 第四十二章 劫数已至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姑娘,这里有在下特制的药丸,虽说不是什么药到回春的神药,但也能加快你与这位公子内里的伤势愈合。我们二人虽说只有一面之识,然您为荀国所行之事却让苟且偷安的在下羞惭,在下能力微薄,也只能为您略尽绵力了,还望您能笑纳。” 说罢,郎中当即从怀中逃出一个青色小瓶,旋即将其塞入芝岚的手心,下一刻,他转而回首,耐心嘱托起身后的老妪来。 “大娘,按照上头的方子,按时给他们上药服药便成,想必这两位姑娘公子休养一阵,那些碎裂的骨肌便能渐渐痊愈了。” “成!老婆子我知晓了,那郎中便请这边离开吧,老婆子我送送你。” “有劳郎中您了,还望您一路平安。” 芝岚的手心一直紧捏郎中予的药瓶,当这药瓶交予手心的时分,芝岚便彻底泯灭了欲图得其相助的念头。此人是有家室的,好不容易从战乱的流离日子里逃出,她实在不忍让自己的胞人因己牵连至可能丧命的境地,那一寸安宁还是悉数交还给他吧。 芝岚深邃的眸光始终游转于老妪与郎中之间,她正详察着老妪的容颜,看看是否走漏出刹那间的恶念,她不得不忧惧食人魔的歹心。 “大娘,不必相送了,您还是留下照顾这两位伤者吧,在下识得路的。” “那咋成!怎么着我这老婆子也得送送你!大老远赶至此处,送一下总是情理之中的事嘛!更何况老婆子我还未给你结诊金哩!你忘了吗?咱得出到外屋去取银两嘞!” “大娘,其实此行我并不打算收取费用。” 郎中满眼真挚,恳切地答道。 “那咋成!该付的银子老婆子我还是要给的嘛!你放心,老婆子我手头还有些银两!” “大娘,你误会了,这二人皆是我的同乡,能在此逢见胞人乃在下之大幸,如此幸事无需同俗气的钱财挂钩。总之,在下是不会收取费用的。” “那老婆子我也得送送客嘛!” 郎中盛情难却,然而将这一切看在眼底的芝岚却百般惊惶,她总觉得行径古怪的老妪似要试图伸出魔爪。 可这仅是一温良的郎中啊,还是老妪亲自请来的,她至于这般着急下手吗?郎中虽瘦弱,却也是个无伤无病之人,倘使到头来反扑一口,他们岂非得不偿失? “大娘,如今我的身子骨还疼着呢,还是劳烦您留下来照顾我吧。” 芝岚开口请留,却并未得到老妪的应允。 “就一会子的功夫,这山野鲜无人迹的,老婆子我不放心这位外来人嘛!哎呀,姑娘,你就莫要管了,老婆子还能将他吃了不成?待会儿便来好生伺候着你哩!” 不知怎的,当那句‘将他吃了不成’一出,芝岚竟莫名寒毛倒竖,她甚而觉得眼前这位老妪唇畔的勾笑亦是同样地瘆人与阴恻。 “大娘,可我如今……” “姑娘,既然大娘这般热情,在下也不好推却了,你稍稍歇息着,我这就快些离去,待会儿大娘便也能尽快来此照顾你了。” 郎中的温润嗓音一出,芝岚陡时将说到一半的话语重新吞了回去,但见老妪亲热地拽着郎中的手往外走,郎中则迅即回首对屋内之人示以别去笑意。此时,那抹给予芝岚几近无望的心扉一抹人间温煦的美好还静流于他的脸孔上,可惜,却被一只陡伸出来的老妪的凶手拽着走。 瞧见这一幕的芝岚莫名感到惊悸,尤其在那二人的身形确凿消泯于屋内的时分,女子则更为亢奋,她连忙疾呼起来,忽地觉得自己就此成全了一桩惨剧。 “大娘!郎中!” 嗓音的激昂连带着身躯的震颤,芝岚妄图坐起身,可这一细微的动作却简直要了她半条性命,她能闻见自己的骨骼作响,而痛感则于同时齐齐腾涌而至。 一侧的易之行早将方才发生的光景尽收眼底,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芝岚与老妪的对话颇有些古怪,却又没法辨析究竟是哪里生了异样,今时在瞧见芝岚这般亢奋的举止之际,易之行便愈发笃定自己好似身处一团诡秘的迷雾之中,而这团迷雾里偏偏又仅有自己一个糊涂人,这等近乎弱者的感觉令其不适至极。 “奸人,如今你还不肯同朕言说吗?难不成……那一夜你暗中发现了那对老夫妇的秘密?” 至此,易之行揣度般地得出了结论,只是他无论如何也绝无可能知悉这对山野夫妇的秘密竟是食人成瘾。 “干你何事!管好你自己!” 芝岚一边挣扎着起身,一边不屑地詈骂道。 “奸人!难道你以为朕当真想要掺和你的事吗?还不是因为朕现今的性命分明同你绑在一起!” 余光瞥着芝岚难艰的行径,易之行的口吻愈加急促与不耐。 “方才那郎中给你的药丸呢?你就此私吞了吗?快些交出来!说好了是交予我们二人的,理应一人一半!” 终于,芝岚下了榻,她极力撑扶墙垣,脑袋却陡时回转,流露一抹分明冗杂着讥嘲的奸诈。 “哼,易之行,你是孩童吗?还一人一半?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你好歹也是皇室中人,怎的这般稚拙?你可不要同我道你们皇族中历来还有平分之说?可真是笑死人了!” 芝岚的讥讽往往能准确无误地激起易之行的盛怒,此时此刻,他隐忍巨疼被怒意趋势着起了身,相较于前些时日,今时的易之行到底算是能勉强动弹一下身子骨,然而那位行径莫名的女子却已然走至门处,并在那破败的墙垣上径直掏出了一块砖来。 面对眼下这一番诡秘的举止,易之行当即含颦询问,同时却在坚忍着强行坐起的剧痛。 “奸人……你到底要作甚!” “狗贼,管好你自己。” 芝岚并未回首,然口中的不耐却仍一如往昔。 下一刻,她悄然踏入屋外,藏在身后的砖块不断颤栗着,非但因她今时的惶恐,更因其躯体的病弱,一望而知,此刻芝岚的身躯与步足皆因病体的乏软剧烈颤动,每每踏出一步更像是踩着钉板,钻心之疼暴烈般地袭来,其趔趄的身形更乃孤零憔败,颤巍地晃悠在原地。 许是由于蹙悚的情绪已近极点,踏出没几步的芝岚乃至于嗅到了血腥的气味,她一度怀疑这股浓郁的血腥乃是自己神思错乱所致,亦希图这最终能停留于自己神思的错乱,极端的焦灼中,甚而连肉香味亦从莫名的地方飘忽入女子的鼻内。 这一刻,芝岚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儿,还未见到什么光景,便已然愧怍丛生了。 下一刻,怀揣着诸等惊怖的情绪,芝岚的眸底乍然映现出某件令其十足震悚的东西。 那是一块青琉璃,其上还染带着血色。 仅仅只是须臾的功夫,芝岚的脸色便顷然惨白,她没法相信在脑海中预演过的悲剧竟在现实中发生得这般猝不及防,直至她的眸光逐渐由青琉璃转至不远处被肢解的骇体上,女子的身躯才真当彻底瘫软在了墙垣,被其紧执手掌心的砖块恰巧撞倒了案上的杯盏。 此音登时传入屋内,易之行再拧眉宇,不安的情绪亦在他的心间游荡。 “奸人,发生了什么!” 此时此刻,只见芝岚的眼下,那分离的人首正惨恻地浸沐于血泊中。方才其上还流动着的关乎于人间的温煦此时竟成了再无生气的‘物件’,它再无七情六欲,亦终将深埋至山野,化为千年的白骨,性命的脆弱堂而皇之地曝露于芝岚眼下,坚决地凄怆着,方才那给予芝岚心扉的一切美好就此成了她穷尽一生也没法抹去的阴影。 女子颤抖于月色泄露的厅中晦暗里,一声惨恻的嗓音打此响起。 “那一夜果然是你。” 此情此景下,这声陡时而至的腐朽且混杂着一切凶险袭击而来的嗓音确乎有些骇人心骨,然而芝岚的心底却同时生起足以叫她咬牙颤栗着的震怒。自己的胞 人惨遭恶鬼肢解,方才同胞间的温存不再,而那好不容易躲过乱世刀枪剑戟的郎中性命,却在一山野村妇的手中折了腰,这叫芝岚怎堪容忍! 她终究没什么好惧的了,这对山野夫妇正如那殷国暴君般惨绝人寰,实在可憎可恨! “是我,那又如何?你们二人食诸多人肉,剁诸多人骨,便不怕他们化身厉鬼半夜来寻你们吗?” 芝岚并未回首,撑扶在墙垣上的她怒目切齿地询问起身后人,尽管她知晓自己的询问徒劳无功,却也还想探知这世道为何会存在像这对山野夫妇般的恶鬼。同时间,她的眸光已然阴恻了下来,瞳孔抖动着激愤。 “哼!小妮子,你可知,从前啊,那些在此瞧见骸体的人,最终……可都被我这糟老婆子肢解哩!” 身后的老妪并不打算正面回应,反而缓步靠近芝岚,‘咯咯’的阴笑猛地蹿入女子的耳中,不知是因怒意驱使还是被焦灼所笼,芝岚当刻扭转回首,旋即以手中砖块怒砸老妪的头颅。 然而,女子的动作竟陡时停滞于半空,她迟迟不曾将那砖块砸下,血色却在一滴滴坠至地面,芝岚的余光落于腰身,双瞳瞠开的她这才发觉自己的后腰已被某把猝不及防的刀刃彻底贯穿了…… “小妮子,你咋就这般好动!老头子我险些刺不上你哩。要是叫你跑了岂不是酿了大祸!” 后头的嗓音响起,同样的令人厌弃,同样的叫人毛发倒竖。 “贱……贱人……你们这两个丧心病狂的贱人……我一定要杀……杀了你们!” 芝岚浑身一阵筋挛,手中的砖块却悄然落地,她的身躯剧烈地抖动起来,右手却还强撑着墙垣。 “小妮子,你咋还没搞清楚状况哩!现今到底是谁人杀谁人,你还不晓得吗?你觉得自己还有逃出的可能嘛?” 第四十三章 背弃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在闻见外头的响动之后,屋内的易之行愈发觉得仓惶忐忑,当他方欲再度疾呼之时,芝岚趔趄的身形竟遽然倒入了屋内。 此时,映现其眸底的竟是一被刀刃贯穿腰腹的女子,转而逼近女子走入的却是那对谙熟的老夫妇,只不过此时的他们早已失却敦厚,满目皆淬着令易之行分外目生的阴毒。 已然坐起身的天子对此情此景难免瞠目结舌,他终算明白这些时日芝岚讳而不言的隐秘究竟为何了。 “小妮子,你还想躲去哪儿?到了咱这屋内便从来没有逃脱的道理,老婆子我劝你还是快些束手就擒吧。” “贱人!你……你休想!今夜……今夜我就算死了,必也要将你们二人一齐拖入地狱!这屋内的任何人也别想逃!” 此时,浸沐在自身血泊中的芝岚已无人色可言,尽管瘫倒于地时她的身子仍筋挛不止,然而在这等艰难的情形下,芝岚还是强撑着榻沿起了身,那只贯穿腰腹的刀刃则明晃晃地随之颤栗。 “随你如何逞强,总之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老头子,咱快些动手吧,可别磨磨蹭蹭的了。” 老妪急不可耐,今时显露于芝岚脸孔上的神容无疑同她当夜欲图与易之行同归于尽时绽露的那孤注一掷的狠恶与坚决的执念无异,宛若一个索命恶鬼,非得逢人便拖下地府不可,不得不承认,在目睹芝岚容颜的今时,老妪的心底终究还是发毛。 老妪的催促一落,老翁登时伙同老妪向那只挣扎着起身于血泊中的‘羔羊’凶险袭来。 已然来不及了,芝岚只能疯狂地撕咬着那向自己伸出的皱纹丛生的老朽之手,甚而还以脑袋不断撞击着眼前二人,芝岚之所以亢奋的原因,不仅出于求生的怒意,更乃她在撕咬的同时确切嗅到了那对食人夫妇手掌中的浓郁血腥味,浓郁的腥味侵袭鼻腔,口中亦被这血色沾染,而这无疑是方才那同胞人的血味,今时的芝岚只觉自己亦像这对食人魔般将人肉食进了胃中,不由一阵恶心。 最终,女子一系列野兽般的疯狂行径果真将那两位手上暂无寸刃的老人撞倒了,毕竟他们的刀刃此时还在芝岚的腰腹插着呢,除却手脚,他们根本没法奈芝岚这等暴烈的女子何。 趁此时机,芝岚不断往后痛苦地挪动起身子,最终竟移至于易之行的榻旁,下一刻,她的身子骨忽地一阵乏软,痛苦倍增,晕眩感陡时袭来,女子不禁再度瘫软至地面。 恰在此时,芝岚飘忽的目光恰同榻上易之行的凶光撞了个满怀,像是自嘲般地一笑,芝岚登时气若游丝般地说道:“狗贼,我还……没死……,你……你可别得意地太早……”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今刻的易之行分明无暇得意,反而是那怒意昭然若揭。他同芝岚一样,憔败不堪,一个强撑着榻上,一个则瘫于地面强撑着榻沿。 “你……你还看不出吗……他……他们二人是……是食人魔……方才……方才那郎中已然……被他们二人肢……肢解……” 芝岚蒙头转向,然而唇角绽露出的激愤却是切实的,直至此时,濒死挣扎的她仍不肯罢休想要杀了那对山野恶鬼的凶念,不过想要一直隐瞒易之行的念头算是妥协了。 无论如何……无论如何!他们都得死! 今刻,这是芝岚模糊意识中唯一残存下的念头,然而就在这模糊的意识里,竟乍然显现出过往某处记忆的清晰痕迹,那是一支小巧的燕尾镖。 在芝岚被强行押入天子寝宫之际,她曾在天子不曾到临的时分窃取过其寝宫中的宝物,旁余皆送予随璟护身,只有一支燕尾镖被芝岚留了下来,以防不测。而这支燕尾镖其实一直潜藏于诸人没法找寻的地方,那便是芝岚冗多的乌丝中,它与乌丝纠缠在一起。 思绪及此,女子惊悸的心忽地掠过一瞬的可能。 繁杂的思绪困顿于脑海,实则现实不过俯仰之间。 “你这奸人!为何不早些同朕道明!” 易之行怒目圆睁,频频质问,他实在没法预料自己有朝一日竟败给了一区区女子,且困拘于一对山野老妇的屋舍之中,这一切皆拜芝岚所赐。 “我为何要同你道明?同你道明你……你便能救我于火海吗?同你道明你就能逃出去吗?既然我们二人皆没法逃脱……是否同你道明又有何异?落于荒野,你不过也就一寻常人罢了……” “奸人!那今时你便等着死吧!” 话音刚落,那旁的老妪与老翁猛然直朝芝岚袭来,危如累卵的关头,正当易之行以为一切皆已成定局时,被逼退到角落的芝岚竟将一只燕尾镖猝不及防地扎入老妪的脑袋中,确凿毒辣地扎了进去。 宛若是回光返照般,恰是这一刻,芝岚的戾气化为手中的气力,浑然灌注至燕尾镖内。 一侧的老翁当场愣住了。没人知晓这女子事到如今竟还身藏着利器,就连易之行也浑然不曾预及她的行径,不过芝岚令其出乎意料的事情可不只这一回了,就譬如今时,天子当即认出了其手中的燕尾镖正是自己所有,怪不得当初他发觉自己寝宫利器的数量陡减不少,更曾有那暗杀随璟的护卫道明当时随璟逃脱时曾身怀利器,且这利器还是自己这位天子的独有物。 往昔的怪事冉冉翻开,易之行急促的眉宇上乍现狞恶,他阴毒地上下打量起芝岚,没法预测今后这女子还会暴露什么让其防不胜防的隐秘。 “别……别管我!老头子,你……你快杀……杀了她!” 此时,血流满地的老妪捂住伤口,忙催使着老翁擒捕芝岚。 老翁忙不迭地扑了上去,恰是这一遭的鲁莽,彻底叫芝岚占了上风。刹那的功夫,但见她毫不顾忌地将腰部的刀刃凌空拔出,旋即一把刺入那袭来老翁的胸口。由于今时芝岚的神思与体力皆抵至崩溃的边缘,因此她没法准确无误地确定自己的两击能否致命,当老翁与老妪挣扎在疼痛的血泊中,芝岚却几乎是逃亡般地起了身,走一步倒一步,腰侧的血色不断淌下,煞白的双颊险些便要赶上外头那惨遭肢解的郎中了,然而她仍不肯停下步足,摆在自己眼前的可是生还的可能啊!谁人又会拒绝生呢! 陡然,趴伏在地上的老妪连忙拽住了芝岚的脚腕,当初那种在山崖底下被易之行禁锢住希望的惨恻感又归来了,趔趄的芝岚心下一惊,当她转回首去,阴笑着的老妪却正面遭逢到芝岚眸中的狞恶,当即,阴笑不再,芝岚将此人脑袋中的燕尾镖拔出,旋即连捅其昏聩的脑袋不下十次,血光四溅在芝岚的脸上,将她那瘆人的惨白神容映衬得更为凄厉。 那旁,老翁捂住胸口踱来,却遭被芝岚抛出的老妪躯体猛然撞击,二人相倒在一起,芝岚却在此时撑扶着墙垣而离。 “站住!” 下一刻,易之行的嗓音响起,几乎是艰难地爬至门畔的芝岚冉冉回首,狠戾的眸光与焦灼的天子对视着。 二人的目光纠葛在一起,天子始终不曾开口,几乎耗尽他半辈子的尊严与勇气,在芝岚去意已决之时,他才稍染央求口吻地启了这难言的唇畔。 “带……带朕一起走……” 此时,易之行所流露出的神容是过往芝岚不曾在其脸孔上逢见的,哪怕在天子施以伪善时,芝岚也不曾目睹过他这般央求着的戚戚容颜。 “朕……朕不能死,带朕走……” 芝岚久久地注视着易之行那双携染着吁请意蕴的眸光,今时她出人意表地未曾绽露出任何讥诮。 那旁的老妪虽已不再抗衡,几近命亡的边缘,然而那老翁却还残存着余气,易之行明白,依凭自己如今那仍旧伤势严峻的身子骨,就算同这负伤的老翁独身相处怕也是抵不过,没准儿还会成了他疗补精气的大餐,易之行没法想象自己这般凄怆的结局,今时他赖以倚靠的只剩下芝岚。 可惜,芝岚最终道出的只有二字。 “做梦。” 一字一顿,冷厉鞭笞在易之行的心扉。 当那两字落下时,芝岚的身影随后便也跌跌撞撞地消失在此地,今时自顾不暇的她如若还回首去帮助一直以来的仇敌,岂不成了天底下最蠢的货色吗?如此赔本的买卖,芝岚才不会傻到去做。 而当她彻底消隐于此,易之行的眸光便也登时坠入一方绝望的湖,这是他头一遭央求他人,竟得此番冷待,今时天子非但觉得自己的尊严受辱,更有那无望的凄凉将其裹挟住。正如芝岚适才所言,落入荒野中的他不过就是一寻常人,无人护驾,无人差遣,如若易之行能早些醒悟过来,没准儿现今芝岚还能予他一条生路。 下一刻,天子试图动弹起身子,可每每动弹一下,剖心剜肝的痛感便接连袭来,早已说过,他的伤势要比芝岚严峻得多。 不肯容忍自己的人生就此终结在荒凉的山谷,易之行开始激烈地展动起身骨,结果却是愈演愈烈的血色流出,他的旧伤被其暴起的青筋折腾得溃烂。 同一时刻,地上的老翁与老妪却像两个幽魂般齐齐起了身。 他们一直在等待,等待芝岚快些离去。自知抵不过芝岚那等凶残的女人,便也彻底罢了手,暂且佯装濒死亦才能获得易之行的肉体,否则与芝岚同归于尽的他们岂非得不偿失? “你……你们要作甚……朕……朕可是天子!” 再度倒于床榻的易之行,眸光中当即显现出两张曾日夜困扰着芝岚的惨恻面孔,尤其是那老妪,脑袋插着利器,面孔上皆是血色横淌,反而还有一抹阴恻的笑意勾染其唇角,此情此景下,就连她那满脸丛生的褶皱亦显得分外可怖…… 第四十四章 就此一别,永生不见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欲图再度坐起身的易之行此时正被这对山野夫妇围剿着,这二人的唇畔齐齐流下无餍的涎水,羊羔溃败,挣扎于血滩里,两只凶兽只消轻而易举地擒捉这份‘佳肴’。 天子狼狈万状,摇摆的躯体根本不听使唤,繁艰爬起身的他却被这对山野夫妇齐齐擒抓住胳膊,这一刻,天子终体悟到什么叫透入心骨的无望,他难以动弹,一国之君的尊严好似被眼下这对孱羸的老东西践辱着。 往昔狩猎之时几乎乃是箭无虚发,直至此刻,易之行才彻底领略到何为 ‘盘中餐,口中肉’的崩决之感。 “你……你们这群贱人!朕……朕是天子!你们疯了吗!” 狞恶的面目一如往昔,然东风吹马耳,老妪老翁对易之行的言辞根本无动于衷,。 “天子?哼,就算你真的是天子,到时你便剩几骸骨了,又叫何人能够识得?” “你!” 今时,天子足以使出的力气甚而还不及这对老东西的十之一二,他的挣扎看上去是那般徒劳无益,可当初芝岚亦留予老妪同等的印象。 “快……快!老头子,杀……杀了他!否则岂不又叫一个跑了不成!” 脑颅中仍插暗器的老妪几近昏聩,她之所以还吊着一口气的缘由不过是对眼下这块肉体的极端渴念,食人成瘾,哪怕今时的易之行依旧是活物,然而光是瞧着他的身子,老妪便能闻到肉香了。 老妪话落,老翁的手则攀爬至易之行的脖颈,旋即死命地抑遏住他生还的可能。易之行硬朗的身板早已被病痛磨折得亏弱无力,他使不上一丝力气去抗衡这股缠绕于脖颈的罪戾,那种势必滑稽且惨烈收场的耻辱仍在濒死之际如梦魇般不可控地侵蚀着他的心扉,天子的脸色白了又白。 然而正是在这样一种危情下,当易之行已浑然无所期的时刻,当他那往昔被凶残裹挟着的双眸现今只能容纳得下耻辱与心死的时分,那挟制住其生还希望的老翁竟乍然人首分离,今时现于天子眼眸的光景乃是一脑袋陡从四溅血色的脖颈上滚落而下,继而砸至地面。 老妪大惊,这当然不是她的作为,当她遽然回首之际,相同的惨恻则不讲情面地落至她身。 “啪嗒” ! 人首落地。 频频肢解他人的食人魔今时终也算落得个人首分离的下场,可惜凶者到底没有他们阴毒,想要做到真正的肢解尚且还相差甚远。 当易之行彻底从惊悸中回过神来时,令其万万没想到的是,眼下那提着刀斧,双眸凶残且余染一抹惊恐的女子竟是方才决绝舍弃他的芝岚,此时的芝岚无疑被这方残景骇住了,哪怕这分明是她自己一手为之。 女子傻愣在原地,眸光一直错愕地望着地上那两具骸体与两只头颅,无以否认,那曾日夜引起芝岚心悸的恶鬼今时终成了再也没法兴风作浪的‘死物’,而且是被自己亲手斩杀的。 思绪及此,芝岚迅即眨了眨眼,强使自己从恍惚的神思里抽离出来。 紧接着,她与易之行的眸光便在此情此景下交错,然而彼此却都默契地不曾道上只言片语。 向来疑忌的天子再度瞧见芝岚时,竟无意识地卸下过往的谨防,说实话,他并不觉得眼前人还会继续用手中的刀斧将自己这往日的‘眼中钉’劈成两半,他莫名地笃定。 的确,芝岚不曾叫他失望,当女子手中那染满鲜血的刀斧‘啪嗒’一声坠至地面时,便也证明了,当初那种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激愤姑且搁浅在今夜的波折中,至少在这一夜,过往二人对彼此的杀心确乎泯灭了。 此夜,二人无眠亦无言,自打芝岚劈下手中的刀斧以来,他们中便再也不曾传来片言只字,芝岚仍与易之行共眠一榻,相较于初抵此时的情绪,今时匿于心间的种种更为复杂。 这一夜实在耗尽了芝岚所剩无几的体力,透支的身体急需安歇。 然而令她大惑不解的是,自己为何还要归返此处?仅为了一仇敌早该亡绝的性命?芝岚当即否决了这遭荒唐的念头。 要说真正缘由,恐是芝岚不愿这对山野夫妇继续得逞,狭隘心胸的她自然不甘于曾妄图谋害过自己的人仍能逍遥法外,她对食人魔怪的恨意暂且逾越了对易之行性命的渴取,兴许易之行当时的央求亦在这躺归返中起到了零星半点的作用,她不想再瞧见被肢解的骇体了,当芝岚踏过厅内郎中四散的肉体时,竟曾对易之行生起过一抹恻隐。 非但是芝岚对自己的荒唐行径没法全然透析,易之行的思绪更乃久久困拘于被芝岚救下的时分。不得不承认,女子的再度出现确乎抵消了易之行心底原先那还对芝岚的援手求而不得的耻辱感,如今看来,天子头一遭的屈身央求兜兜转转还是告成了。 一夜无言。 约摸是拂晓时分,易之行才将繁杂的思绪搁浅,勉强入了梦乡。然三个时辰过后,他便闻见身侧的动静,浅眠的他下意识地苏醒。 此时,但见芝岚正从屋外撑扶着墙垣艰难走来,每每踏出一步,其脸孔便荡漾出一湍肉眼可见的剧痛感,她的手中似还抓着什么。 易之行不解,并未言语的他就这般静静地观望着女子磨蹭却艰辛的种种举止。 最终,芝岚来至榻侧的案旁,旋即将手中的小青瓶‘啪’地一声搁置在易之行勉力伸手便能够得着的地方,这是易之行昨日求而不得的东西。 “一人一半。” 言落,易之行稍惊,眸底明显掠过一层情绪,然其口中却仍如往昔般不屑,道:“有毒?” “自是有毒,送你这狗贼上西天的剧毒!” 芝岚对天子的戾气依旧‘不改初衷’,然而她的种种行径却已然背离了初衷,那青色药瓶的旁边竟还搁置有一盏已然调配好的汤药以及诸多敷于身的药材,皆在易之行触手可及的地方。 当易之行注意到这一切的时候,瞳孔曾闪烁了须臾,然再去瞧时,芝岚已艰难地踱步扶垣至屋门之处。 “奸人,你要去何处?” 几乎是不可控地急促询问道,天子稍稍含了颦。 言毕,只见门处的芝岚转而回首,唇角勾勒出那令易之行再熟悉不过的狡黠与讥诮。 “狗贼,您独个儿自生自灭吧,我先行一步。不过我可得提醒您一句,天下之大,您可再也逮不住我了。就此一别,永生不见。” 冗杂着戏虐与俏皮,挑衅与轨诈,那等眉飞色舞的得意荡溢于芝岚的脸孔上,却乃寻衅着榻上的天子。 耳闻她的讥诮,眼望她的背影,易之行莫名恼火起来,狞恶的余蕴再染眉间。 是啊,就此放了这狡猾的女人实在叫被她活活磨折得几近崩决的易之行心不甘情不愿啊,就算芝岚昨夜的确救下了他,可这一切的一切不正是被芝岚挑起的吗?如今这兴风作浪者挥一挥衣袖便打此离了去,那这段时日痛苦引发的恨意又该加诸何人之身? 可芝岚要的便是他愀然不悦,一行携着好心绪的她尽管非得坚忍着痛楚才能勉强踏出步足,然而临走之际易之行曾绽露出的不甘容颜却足以让芝岚玩味许久,不知从何时起,二人的最大乐趣便是瞧见彼此的怒容了。 最终芝岚与易之行还是打此分别,本想着同生共死的二人最后竟都活了下来,这亦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至少解开了芝岚的心结,经由此番后,她姑且不觉易之行可恨到非得致死。也许是因为在那对山野夫妇凶残的比对下,易之行其实也没想象中那般不堪,他没有残忍地伤害旁人的骸体,亦没有对百姓下出酷刑,一直以来芝岚都过于先入为主,如今瞧来,易之行的恶劣并不及易礼。 种种劫难过后,芝岚不想再困拘于漫无边际的仇恨之中,她是时候该为自己的人生好好想想,去找寻自身的幸福所在…… 夜时,易之行病痛加剧,他连忙伸出手去取那一盏被芝岚早先冲配好的药汤,艰难地伸出手,几乎耗费了半柱香的功夫才将那盏药汤取到嘴畔来一饮而尽,这一过程颤颤巍巍。但他始终没有怀疑芝岚的居心,他潜意识里仍旧相信这药汤并未羼毒。 直到此刻,易之行才骤然发觉那些需要贴敷的药材皆被芝岚细心地悉数打开,今时正整齐地排列在触手可及的案上,他只需伸出手去足矣。 此时,皎皎月色铺洒下,但见天子的眼眸忽而有过一瞬间的柔软,然却只是这一瞬间,因为不久后它们便又恢复了往昔的狞暴。 “奸人,朕一定要逮住你!” 没法忘却芝岚临走之际唇角那抹势欲得胜的讥诮,易之行似乎深陷于同芝岚作对的对峙中无以自拔…… 与此同时,燕祺正率领着禁军一刻不停地搜寻于山脚下,村野中,以及每一处可能找寻到天子的地方。 身为易之行的忠仆,燕祺确乎尽到了指责,自打易之行失踪以来,燕祺对他的找寻便从未停下过,哪怕朝堂诸臣皆不抱任何天子能活着归朝的期许,只有他一人仍相信自家的主子依然存活于世。 终于,他们在急湍旁的岩石上寻到了大片的血迹,虽然这些血迹早已风干,但燕 祺却能准确地辨别出,眼下这些血迹皆是不久前留下的,其上隐约还散逸着淡淡的腥味。 幸而,此处并没有骸体,唯一的可能性便是坠至此处的人还活着。 燕祺连忙起身四周探看,终将目光锁定在不远处那略显诡异的村野之中,那处并无光亮,却莫名驱使着这位忠义的护卫想要去探看一番。 “走!去那座村落中搜寻!” “是!” 燕祺笃定地向周遭禁军下出命令,眸光一直定格于那方晦暗当中。 不知怎的,此番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定能寻到苦苦久觅不得的天子所在。 第四十五章 就此一别,还会相见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汐茹,你入宫许久,身子还未有动静吗?” 莫宏峰焦灼地询问起自家女儿的身子状况来,不得不承认,今时甚而连对易之行顺遂归朝一向怀有信心的大将军亦开始动摇了。他不愿瞧见江山落于恶徒之手,最好的法子便是能让皇权在他所效忠君主的子嗣里继续传承,而传承者的母亲必然得非丞相家的女儿才行。 一闻此言,莫汐茹本还伤戚的容颜顿尔染上三分窘迫与羞惭。 但见她冉冉踱步坐至案旁,手中一直紧捏帕子,双颊腾起红霞,头颅低垂。 “爹爹……其实……其实陛下一直以来都未曾碰过女儿的身子……” “什么?你说什么!陛下他竟从未临幸过你!” 莫宏峰惊惊乍乍,当即起了身,却遭莫汐茹的急忙拦阻,女子本就羞于吐露此言,然自家爹爹偏又是个爱呼嚎的,今时的莫汐茹恨不能寻个地洞钻进去。 “爹爹……您……您便小点声儿吧!万一……万一叫旁人听闻……你叫汐茹的脸往哪儿处放……哪有爹爹高声议论女儿的闺房事的……” 哪怕冗杂嗔怪之意,莫汐茹的嗓音仍旧温柔似水,泛不起一丝波澜,可她的脸色却早已极端涨红。 “汐茹,难不成民间那些关乎于陛下不临后宫的小道风言竟是真的?老夫一开始本还不信那等劳什子的东西,便也一直未曾询问过,如今瞧来,还真是应了那句理,万事万物便不可能空穴来风!” 莫汐茹百般无奈地颔了颔首,旋即又将脑袋低垂,尽力掩蔽自己的一腔羞怯情怀。 “陛下方才登基嘛……总归……总归是忙的……现今女儿什么也不想,只想陛下能快些归来才好啊……” 温妃润和的嗓音早因这些时日挥之不去的郁结篆刻进怅惘与凄楚,而今闻来,哪怕是硬心肠的人亦会顷尔温软,为其生出三分恻隐。 被天子不临后宫的消息惊蹙住的莫宏峰此时更为头疼脑痛,他是一根筋的武夫,哪怕是天子,他亦觉得其不染女色的行径颇为古怪,这其中必藏着某些隐秘,不自觉便引得莫宏峰浮想联翩了。倘使易之行能顺遂归朝,这老将势必要探问一番。 “罢了罢了!此事已成定局,老夫也不抱什么指望了!如今老夫只希求陛下能快些归朝,只要陛下的尸骸一日未寻着,这新君便没法立!除非这群老顽固从老夫的尸骸上踏过去!” “爹爹,您无论如何也不能硬来啊!您忘了上回您将蔡将军伤成那般田地了吗?现今朝堂内外皆在口诛笔伐您的暴行,陛下的失踪已叫女儿的心没法容忍了,难不成您还要再为女儿的心上添起一道烦忧吗?” “那是那老东西咎由自取!当时要不是旁臣拦着老夫,老夫早将那心怀鬼胎的蔡良一举杀了!天子失踪后,他竟还敢邀功!那些朝臣们却还站在他的屁股身后支持着这老东西,一个个非得嚷嚷着将六皇子遣回来不可!老夫瞧他们压根儿不将陛下放在眼底!陛下是生是死还不知晓呢,一个个便想着巴结新君!老夫活着的一日,便绝不叫此种荒唐事发生!” 不得不说,莫宏峰虽行事激昂,说话不过脑袋,可他这一番无忌的行径确乎让易之行的身位稍稍安稳了下来。倘使不是他处处阻隔,肆意闹事,易之临一早便被请归朝堂,没准儿还在诸臣的拥护下顺遂登基了。 然而,尽管莫宏峰从中作梗,可凭他一人之力终没法撼动整个朝堂的权威,易之临最终还是抵至归朝,哪怕这是违逆天子的命令强行归朝,却亦同时是诸臣默许的结果。 今时重返朝堂的易之临不再对自家的兄长怀有哪怕分毫的善念与手足亲情,他企图夺得其身下宝位,他要为父雪恨,绝不让殷国的大好河山落入一弑父灭兄的恶徒手底! 蔡府。 “舅父!您……您这是如何了……” 今时今刻,现于六皇子眸底的乃是一形容枯槁的老者,过往矍铄风厉的大将之貌再无,此时这只是一位困拘于榻上且人命危浅的老头儿。 易之临没法相信自己眼下的光景,那位他曾钦佩一时的大将啊!为何竟一朝沦为被满身憔败笼裹着的白髯老翁,其身那或青或紫,或淤着血的伤势更为这光景徒生三分凄怆与落魄。 易之临当即跪于地面,涕泗滂沱。 “到底是谁!到底是谁人将舅父您害至这般田地!” 其实,在激昂发问之前,六皇子的心底已然有了答案,他绝不相信自己的舅父会在战役中被敌人凌虐,朝堂上下唯一敢伸出恶手的只此一位,他亦明知故问着。 “六皇子!就是大将军啊!他不甘老爷就此夺功,便在朝堂上对我们老爷拳脚交加!老爷当时本已负伤,且年纪本就高那大将军一头,哪里还抵得过那等无礼的莽夫啊!六皇子,如今好不容易将您盼来的,您可千万得为我们老爷报仇雪恨啊!” 周遭的家仆们忿忿不平,其中一嘴快的丫头连忙道出被易之临一早预及的真相。 此言方落,但见六皇子那张贯常温和的容颜倏忽间便已归至狞恶的境地,男子的眸中无疑淬着腾涌的怒焰。 “莫宏峰!又是那恶徒的走狗!” 嚼穿龈血的易之临狠恶地詈骂着,他对当朝天子及其部下皆恨之入骨,双拳紧攥的他早已被怒焰侵蚀理智。 “临……临儿,舅父怕……怕是时日不多了,你定要不负所托,壮大我们蔡家的势力……舅父……舅父便将你的娘亲与蔡家托付给你了……” 骤然,榻上的蔡良颤颤巍巍地伸出那只饱经战火累蚀的枯槁手掌,艰难地叮嘱道,预感自身命不久矣的他似乎在交代身后事。 易之临连忙握住那只苍手,痛心的泪珠滚烫而下。 “放心吧!舅父!临儿定会夺下皇位,就此重兴我们蔡家的光耀!临儿绝不会让那群狡邪之徒得逞!” “好……好!舅……舅父便靠你了……” 蔡良的嗓音激昂地颤抖着,他终算瞧见自家甥男发扬蹈厉的容貌了,要知往昔易之临对储位争夺一事根本毫无兴致,他今时的野心皆拜易之行的种种恶念所致,否则他还是那位闲云野鹤的皇子,如此瞧来,易之行可真是可恨又可慰啊。 无论如何,只要易之临还抱持有一份篡夺的念头,易之行身下的皇位便也不稳当了。 同此方焦灼的奋发大相径庭的乃是某间山谷里宜爽的秋意。初秋时节,凄瑟冉冉升腾,凉风掠拂,冷冷清清,倒也来得自在与闲适。 芝岚抵至一处桂树下歇了脚,她不觉自己还会归于那可憎的殷国王朝,更不觉依凭易之行如今那等身子骨能追及上来,今时称心遂意的她虽说要在彻底走出这片山林前一直坚忍着身躯不断袭来的苦楚,可自打吞下那郎中给予的药丸以来,至少相较于前些时日,其病痛大有所减。 没法救下郎中芝岚悔之无及,然而能逃出过往的重重劫难芝岚亦为之大幸,至此为止,自己这个被通缉的罪囚还能存活于世,已是实属不易的幸事了。现今的芝岚并无所奢求,要说这世间唯一被她挂念着的便也就剩随璟一人。她打算去寻她,纵使随妤的确是个惹人厌的,她要要追随在自己动了情的男子身后。 正当芝岚自以为即将得以重生之际,出乎人料的事却又悄然降至其多舛的命运之上。 往往是最易被人所忽怠的事成了转角的拦路虎,芝岚怕是做梦也未想到,被自己竭力摆脱的,竟是下半生的归所。 “天下之大,朕没法逮住你。” 挖苦的嗓音一出,本预备一脚迈入新生活的芝岚像是乍然被什么残酷的宿命推了回去,惊悸与恍惚攀缘至她的后脊背。 “就此一别,永生不见!” 嗓音再起,这皆是芝岚曾对易之行道出过的妄言,如今却从旁人之口,坚厉地鞭笞于女子的耳畔。 此刻,芝岚傻愣着,久久不曾回首。 “奸人,朕逮住你了。” 最终的言辞落下,同时清醒地叩击着芝岚不宁的心扉,瞬息之间,她那颗被命运捉弄不下数次的心当即接纳了噩运的频繁抵至,女子猛地回了首。 此时此刻,但见声势赫赫的军队整齐地聚集其身后,而那位‘阴魂不散’的天子则略显困苦地坐于轿辇当中,只不过他的嘴角却挂着一记与其病体之痛格格不相入的讪笑。 芝岚彻底愣神,这座山谷简直是一难以逃脱的梦魇啊!前有食人魔,后有易之行,一个既倒,一个重返,芝岚忽地觉得自打暗杀之夜以来,自己便坠入至一个再也醒不来的噩梦当中,而易之行这抹幽魂便打此时刻纠缠于身侧,再也挥之不去。 话虽如此,芝岚却已起身迈足,步履维艰的她仍妄图逃出这方由易之行掌控着的世界。 天子一记眼色递去,燕祺登时飞跃而至,俯仰的功夫便将芝岚牢牢固缚于手掌间。 “你放开我!贱人!易之行!分明是我救了你!要不是我,你早就成了一堆白骨了,如今你身为一国天子,竟恩将仇报!你定会遭报应的!” 自打芝岚离开的那一刻,天子的心胸一直怀着某种莫名的气愠,堵隔其间,难以叫他释怀,然当此刻目睹芝岚怒气填胸的容颜时,久久萦绕于天子心间的郁结终算是悄然消融,今时的天子会心一笑,唇畔残余着讥讽。 “朕也实属无奈啊,怎知你这厮毫无提防之心,分明逃了却又不逃得快些,反而叫朕在中路遭逢你,你叫朕如何是好?便也只能顺道将你这罪囚一齐擒拿归案了。” 话毕,天子轻扬唇畔,眉眼中荡漾着鲜少有之的舒爽。 第四十六章 天子归朝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按天子之令,芝岚被五花大绑丢入轿辇当中。 此女老奸巨猾,为达自身目的无所不用其极,除却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守,天子再寻不出比这更稳妥的做法。 “易之行!你这卑劣小人!当时我怎的就没杀了你!” 女子狰狞着面目,适才那一人独处于桂树下的闲适瞬时杳无影迹,取而代之的则乃往昔惯常的怒焰。 “那你只能问你自己了,当时为何不杀了朕?你既自取其咎,那朕何错之有啊?” 易之行唇角轻勾,本被病痛与即将面临的朝堂纷扰折磨得头疼脑热的他此刻竟因瞧见芝岚气急败坏的面容而大为身心舒爽。 “狗贼,废话少说!你到底欲将我如何!” “既是杀君罪囚,自然死路一条。” 天子言落,冉冉勾笑。 芝岚没法接受自己再归殷国监牢的下场,她不断动弹着身躯妄图挣脱于绳索,这一行径只叫外头的抬轿厮摇摇颤颤,而骨肌未愈的天子轻易便也因这轿辇的摇颤从座上滚落。 乍时,轿内这互为仇敌的二人当即纠缠在一起,本就稀狭的空间催使着二人紧密相连,今时今刻,彼此的脸孔不过也就一寸之距。 “狗贼,你离我这么近作甚!滚开!” “你以为朕想离你这么近吗?要不是朕没法动弹,早……” 还未待天子言毕,芝岚趁机泄愤,但见她猛然以脑袋撞击天子的头颅,天子当即头昏脑眩,抬轿厮更是踉踉跄跄,最终致使天子从轿内滚下,作恶者芝岚也没落得一个好下场,竟也像只泥鳅般滑落出轿外,恰坠至易之行的胸膛。 “啪!” 当女子落下时,易之行分明感受到体内某处未曾及时愈合的碎骨再度粉碎开来的痛感,而这一切皆拜芝岚所赐,天子当即吃痛地发出一声低吼。 “皇上!” 周遭侍卫忙不迭地涌了上去,天子的脸色却几近惨白的边缘。 待至皇宫时,易之行几乎是被众人抬进去的,一闻天子归朝,顿引朝堂喧哗,怕是谁人也不敢相信这位失踪近七日的天子竟当真能活着归来。诸人面面相觑,本想着投奔旁君的思虑皆被这一陡至的消息挥尽。 莫宏峰急急赶去天子寝宫,旁余臣子亦蜂拥而至,只有那丞相吴槐与方被遣回朝堂的易之临当即互递眼色,神容颇有些凝重。 “陛下,您终于回来了!老臣便知您得上苍庇佑,定会生还的!” 莫宏峰老泪纵横,在瞧见易之行动也不能动的身躯僵卧于榻上时,那腔老泪更是恣肆。 “皇上!您终于归朝了!老臣们等您久矣!” 新至的朝臣们亦纷纷跪地,潸然泪下,这一排排一对对地围聚在易之行的榻前,不知晓的人还以为天子今时已驾崩。 本就动弹不得,剖心剜肝之痛倍浓,偏这群没长眼的大臣们还在自己眼前聒噪连连,今时易之行憋着对芝岚的满肚子怨怒,周遭的哭音便也显得尤为刺耳,但见他的眉头蹙了又蹙,青筋暴涨。 “你们这群劳什子的狗臣们!一个个竟还好意思哭!你们不是欲立新君了吗!在此装什么腔,做什么势!一瞧天子归来便又露出过往的嘴脸,你们究竟知不知羞!” 向来一针见血的莫宏峰此回也没叫人‘失望’,但见他怒指在场诸人,高声嚷嚷着,那群大臣们面露窘迫,急着在天子眼前开释。 “大将军!我们也是被逼无奈啊,当时那种情况您也知晓的,国不可一日无君,殷国的江山社稷现如今本就被虎视眈眈着,您叫我们怎能不心急,怎能不忧惧呢!” “少给我瞎三话四!你个老东西,我还不知晓你吗!你就是想赶紧巴结新君,好为自己的身位考虑吧!” 莫宏峰同诸臣吵得不可开交,丝毫不顾天子今时的耐性。不过谁叫天子向来喜欢佯装温善呢?不被臣子忌惮也是他咎由自取的结果。 恰在此时,当天子的寝宫闹闹嚷嚷时,那旁又疾奔来两位倩影,一个乃温妃,一个则为伶妃,只见她们抽噎着扑至榻旁,尤其是那伶妃,正是因伶俐才被天子赐了这一名号,她一扑来,撞倒不少献媚于榻前的臣子,只有那拥有壮硕身躯的莫宏峰仍岿然不动。 “哎呦!“ 瞧着那群老骨头仰面朝天的滑稽模样,莫宏峰冷笑一声,唇角渍出讥诮。 “哼,活该。” “陛下!您终于归来了!您可知臣妾这段时日是如何茶不思,饭不食,夜不能寐啊!” 吴芷晴率先握住天子的手,梨花带雨地哀诉道。 天子淡淡瞥了他一眼,假意示意温和,然而当他彻底瞥见吴芷晴的身形时,眸底则当即掠过一层染带疑忌的冷色。 这哪里是茶不思,饭不食,夜不能寐!瞧瞧这愈趋浑圆的体态!看看这白里透红的脸蛋!易之行在其身上浑然寻不出一丝憔悴的形迹!这女子分明在睁着眼说瞎话! “是吗?那委屈伶妃了。” 天子温和一笑,却同时将手轻轻抽了回来。 在看那旁,一直被吴芷晴气势所压的莫汐茹才当叫茶不思,饭不食,相较于天子临行前,这女子的脸色明显枯黄了不少,形容枯槁,不施粉黛,的的确确是个伤心人。 不知怎的,当瞧见这张一如往昔般温良的脸孔时,易之行焦灼的心绪竟稍稍缓和了不少,柔情之人往往能予险恶者某些新鲜的动容之感。 莫汐茹默然陨泣,一朝天子遽然沦落至这番田地,任是谁人也会痛心。 “陛下,您……” “陛下!到底是谁人害得您!臣妾定要为你报仇!” “是啊,陛下,您……” “陛下!今日诸臣皆在此,您便将当日的实情悉数说出吧!” 吴芷晴屡屡打断莫汐茹的欲说之言,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的蓄意为之,哪怕是向来不理琐事的天子亦隐生不适,他方欲开口,迎来之人的身影却彻底叫停了他的言辞。 门处,但见那丞相踱步而来,这本不足为异,可其身侧站着的却是一早便被天子下令遣去苦寒之地思过的六弟,易之临。 这一刻,天子被一方极端震颤笼罩着,他迟迟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目所见。 这究竟是怎的一回事?为何自己的命令再遭篡改?那好不容易调出朝堂的眼中钉怎的又行归朝?不过是几日之间,谙熟的环境内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易之行难免郁结在胸。 无边的怒意裹挟着天子今时的盛怒,竭力隐忍的他当即绽露一抹温和,看似并不讶异地开了口。 “六弟,你怎的来了?” 瞧着天子未曾大怒,那群擅作主张的朝臣们当即放下了心,天子还是他们心底那位天子,温良随和,一如往昔,然而易之临却并非天子心底的那个易之临了,相较于过往,他似是深稳了不少,而这正是危险的信号。 “陛下,臣弟非但来了,此行怕更是没法走了。” 此时此刻,易之临唇角含笑,眸中揣着不为人知的隐秘。 其言一落,天子神色自若,像是对六皇子的归来分毫也不排斥,然其心底却攀缘起暴怒的火苗,火苗蹿及浑身,炸裂着他的每寸肌骨。 看来,日后的腥风血雨是很难避免了。 夜时。 经由一整日的烦扰,天子的耐性已归至极点,只消稍稍一碰,便能瞬即裂开狞恶的形迹。 “进去。” 燕祺寡情地将被五花大绑着的芝岚推入了屋,芝岚滚落在榻旁,抬起的眸光恰同天子的阴目撞个满怀。 “狗贼,你到底要作甚?要杀要剐来个痛快!” 今时芝岚的气急败坏便是对易之行心胸郁结的最好疗养,要知于天子而言,芝岚的怒容是能养其身心的。 下一刻,天子一声冷笑渍出,旋即漫不经心地答道:“痛快?你既想要痛快,朕又怎能给你呢?” 话落,芝岚的面目当即狞恶下来,然而她殊不知自己的盛怒正是易之行乐意瞧见的美妙光景。 “奸人,你唤什么?” 至此为止,天子仍不甚知眼前人的姓名,‘奸人’便是易之行对芝岚的历来称谓。可他这骤然的询问换来的却是芝岚一如往昔的凶狠。 “干你何事?管好你自己!” 天子隐染怒气,旋即陡向不远处的燕祺递去一抹眼色,而燕祺却在这之后准确无误地道出芝岚的生平事迹。 “陛下,据属下调查,此女名唤芝岚,自小入了荀国娇衣馆,无父无母,脾性寡冷,擅弹三味线,平日里总被当地的浪荡子们骚扰,且……” “够了,你们到底要作甚!” 芝岚忽地急促起来,骤时打断燕祺的措辞,却就此引发天子的疑忌。 “怎的?你这便着急了吗?依朕所瞧,你的底细恐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你究竟在忧虑些什么?难不成你当真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从未同人道起?那朕可还真是来了兴致……” 天子仍是那般漫不经心,却将芝岚的惊悸随意挑起。 “易之行,你要杀便杀!要剐便剐!无事调查我的底细作甚?你到底怀揣着什么阴谋?” “放心吧,朕已然想通了,朕不会杀你剐你,像你这等阴毒的女人简直世间罕有,朕瞧你的狡猾程度都快赶超朕了,朕今日惨烈的德行不皆拜你这奸人所赐吗?既如此,那你自然要为朕所用,否则又怎能对得起朕之前所受的悉数苦楚呢?” “你什么意思?” 芝岚双目微眯,大惑不解的她一直狠恶地瞪着天子。 下一刻,天子再度向燕祺递一抹眼色去,心领神会的燕祺不久便取来几件宫里头的衣裳,随之散落于芝岚眼前。 芝岚不解,含颦打量起散落一地的宫服,心底却隐揣不安。 “易之行,你到底要作甚?直言好了。” “作甚?哼。” 天子的眸底荡漾出莞尔笑意,可这份莞尔里无疑羼杂着某种确凿的讥诮。 “从此以后,无论你愿或不愿,你都是朕的仆人了。” 第四十七章 杀威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从今以后,无论你愿或不愿,你都是朕的仆人了。” 此言一出,芝岚脸色大变,宛若听闻到了什么惊怖事,满目充斥的皆乃排斥。 “你在说什么糊涂话!易之行,你是疯了吗!你是从那崖底坠下将脑袋摔坏了吗?你觉得我可能给你这豺狼成性的殷人端茶送水吗?” 今时,天子合上眼眸,躺于榻上,耳畔传来使其身心舒爽的叫骂音,没法否认,天子乐意瞧见,尤其是乐意瞧见芝岚这般气急败坏的模样。 “芝岚姑娘,朕有说过做朕的仆人便一定得是端茶送水吗?后宫宫仆浩繁,朕大可差遣他们为朕端茶送水,除非朕想早些死,否则让你这恶人侍奉左右,怕是宫里头不久便要传来天子驾崩的恶讯吧?” “那你想要作甚?”芝岚双目微狭,愈发不解。 “从今以后,你便是朕武器库中的一支利器,朕想用你的时候自然会派你上场。” 过往的种种,皆让易之行知悉这女子姿容不可多得的蛊惑力,最重要的是,芝岚的身上还有一股寻常女子没有的狠劲儿与阴毒,同自己这等恶徒相较,亦是不分伯仲。天子暗下培养的精英私兵多如牛毛,然而不近了女色的他似乎也往往忽怠女子在诸多局势中的重要性,如今芝岚恰巧帮其填补了长久以来的空缺。 可惜,这位被他看中的‘利器’却压根儿没有侍奉他的意儿。 “不可能!我绝不会效忠于殷人!尤其是你,易之行,就算你跪下来求我,我也不可能为你办事!” 言辞果决,不容置喙。在这之后,天子的口吻无疑染上三分怒。 “如今朕能饶你一命已是恩深似海了,芝岚姑娘,你最好识些抬举。” “那等危情之下,我能归返救你已是恩高义厚了,易之行,你最好持点良心。” 芝岚反唇相讥,言落的刹那,正是天子怒涨青筋的时分,但见他冉冉启开了眸,只是这一微小举动亦携着凶险的气势。 凶险的气势乍向瘫坐于地面的芝岚腾涌而来,恰是同样的时刻,另一股凶险则凌厉地捅坡房顶,直袭易之行而去。 屋内三人齐齐注意到顶部陡现的蒙面凶人,却只有燕祺一人灵活自如,芝岚与易之行虽说彼此嘴上不饶人,但今刻的他们却患难与共,危情下的二人根本难以动弹分毫,尤其是易之行。 那陡袭的凶人当即被身手不凡的燕祺斩杀于地,赤色四溅而出,下一刻,新的蒙面凶人再现。 芝岚则趁此时机隐忍剧痛,妄图暗移至寝宫内的武器库旁,似乎想要借此得天子利器助逃。 然而天不遂人愿,她本以为暗杀者的目标自始至终仅有易之行一人,却不知宫顶凶人层出不穷,从最开始只对一人进攻转至后来对屋内所有人乱袭。幸而,一闻动静后,天子所培养的私兵当即抵至救驾,众人似乎都将那悄然挪至武器库旁的女子忘却了,他们的眼底只容得下天子一人之安危。 本来也是,一个寻常罪囚罢了,哪怕如今天子瞧中她某方面的才力,可她终究却也是个无足轻重的货色。就算今时乱箭飞出,被拘泥于绳索内的芝岚只能无助观望着危殆降至其身,亦不为在场诸人所知,直至天子疾呼一声。 “燕祺!” 这一声出乎人料。可当天子的嗓音与眼色一落,侍奉其身侧多年的燕祺瞬即便心领神会,但见他倏忽飞身至芝岚旁,俯仰之间,方才的乱箭皆被其斩于刃下。此时,危情下的芝岚虽是余悸未消,却也毫发未损。 她暗下咽了咽口水,庆幸自己的命运又再度躲过一劫。 打此之后,燕祺便在芝岚身旁护着了,他当然想要维护自家主子的安危,然而易之行并未绽露出让他归返身旁的意儿,燕祺自是不敢草率行事。 由于燕祺时刻相守身侧,芝岚到底没法正大光明地借利器助逃,可瞧见眼下这一排排,一列列的上等利器,甚而有些还是世间罕有,芝岚实在有些心痒痒。 不久后,寝宫内地面堆满的皆是凶人的骸体,易之行暗下培养的精兵绝非泛泛之辈,他们的及时救驾让天子最终安然如故。 当危情终了,私兵忙不迭地拾掇起骸体时,易之行的幽恻口吻却从芝岚的背后冉冉袭来。 “奸人,方才歹人出没的时候,你欲作甚?” 芝岚的后脊背凉飕飕的,她当即愣了一下,并未回首。 “我……我没作甚……我还能作甚,自是保命要紧……” “保命保到朕的武器库旁了吗?芝岚姑娘,你是又觊觎上朕的哪件利器了?当初同你一起入监牢的那位公子身上所携的利器怕是你从朕这里窃走的吧?还有上回你袭杀那老妪的燕尾镖亦是从朕的寝宫盗取而来的吧?” 天子当即质问起来,过往的行径被公然扒出,自是叫芝岚有些仓皇,毕竟当初她盗取的时候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竟还能与易之行纠葛至今时啊,这些时日同天子间的种种至今回想起来仍还有震撼心神的效应。 然而,抛去一切不提,天子口中所言的‘那位公子’确乎是芝岚如今仅剩的挂念。 “易之行,你……你最后将那人如何了?” 她试探性地发问道,口吻中无疑冗杂进焦灼与忧惧的情绪,甚而还隐含着某种蓄势待发的怒意。之所以易之行能知悉随璟其身携有利器,定说明当时的确发生过激战。 芝岚不提也罢,提及天子便足以当场赫然而怒。他不喜旁人忤逆他的决议,他所认定该杀的人本就应被其部下快刀斩乱麻地解决掉,然而芝岚的暗中相助无疑叫他当时想要除去的人逃出生天,每每忆及此处,心胸狭隘的易之行便莫名觉得憋闷得紧。 “贱人,他当然是被朕杀害了,朕想除掉的人必得死,这有什么好再行过问的吗?” 天子残酷地道出此言,终让提着心的芝岚彻底泯灭了哪怕零星半点的希图,当初她豁出性命想要保护的人竟在天子的三言两语里被其轻蔑般地杀害,这种骤然伶仃且无以扭转的局面彻底让芝岚燃起了盛怒。 下一刻,她忽而转回首,旋即疯了般地挪动起身子欲图朝天子袭来,然而这一其实根本威胁不到天子的举动当即便被燕祺轻松地制伏于原地。 “易之行!你就是个丧绝人性的畜牲!像你这等滥杀人命的恶徒终有一日会遭到惨烈报应的!” 女子阴毒地詈骂着,颤抖的身躯已然揭露其心胸之怒,那本已消隐的杀心仅因易之行的一句话便再度重燃了起来,比往昔更为郁勃炽烈。 易之行不为所动,反而残忍地乐于其中,至少在今刻,他并没有意识到随璟对芝岚意味着什么,那个仅与女子相识数月的人早已攻陷下她素来孤寡的内心。 “朕本就非良人,你又不是头天知晓了,何必还这般惊惊乍乍呢?如若站在朕的角度,你也本非良人,甚而比朕还恶。朕分明同你没仇没怨,当初你不也是诬害朕在先吗?朕随后反击,你反倒欲图杀了朕,说到底,你比朕这个险恶之人还要奸邪百倍千倍。” “你这畜牲!你这丧绝人性的畜牲!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你简直比那千刀万剐的易礼还要可恶!” “那朕可比不上了,易礼那老东西可比朕罪恶得多,他纯粹以人命取乐,朕只是为己着想罢了。” 天子逍遥的态势流露在外,每每将这不可一世的容姿与随璟悲凉且无可反抗的命运比对起来,那种鲜明的分别往往叫芝岚深恶痛疾,过往对易之行的恨恶又归来了,不过今时却又平添起一层未能狠下心来将其抛于食人魔口中的极端悔意。 “我要杀了你!你这早该命亡的狗贼!当初我怎能没让你被那老妪剁成肉泥!我真是该死!” 悔啊!恨啊!然而此刻的芝岚只能龇牙咧嘴地于燕祺的固缚下对远在榻上的易之行投出无以威胁到他的凶残眸光,她的心底忽地有一阵辛酸与无力悄然淌过。 “你的确该死,不过朕暂且还不想杀了你,待着来日吧。燕祺,将这聒噪的女人带下去,派人看牢着她,倘使谁人让她逃走,无论什么缘由一律杀无赦。” “是!” 话毕,燕祺登时擒拿住芝岚的胳膊,旋即以帕子堵住她那张不断吐着詈骂的嘴巴,任芝岚如何挣扎,始终也没法逃出燕祺狠毒的手掌心。 待这女子被强行带下,天子惬心的神容便也悄然而落,瞥见地上的大片狼籍时,他的思绪无疑从对芝岚的讥诮里坠至现今严峻的情势下。向来都是他这位温和之主对旁人暗下敌手,今日竟惨遭旁人的公然恫吓,情势的转变显然令易之行无所适从,然而更多的则是对这背后主使者的热烈杀心。 不久,寝宫内不染纤尘,奉天子之令带走芝岚的燕祺急急赶了回来。 “你那里的一切可妥帖?” 天子眼望屋顶,口中率先询问的却是关乎于芝岚的事情。 “答陛下,属下虽已将此女安置于陛下您所交代的地方,可此女却极不老实,分明被五花大绑着,却仍将屋内的器物撞个满地,属下现已让旁余私兵看管着了。” “就让她闹腾去吧,只不过这动静最好莫要惊扰了宫内的其他人,现今朕还不想让旁人得知她的存在。倘使她仍继续闹个不休,便命人喂药,叫她好好睡上个三日三夜,朕就不信她不老实。还有,你去仔仔细细地搜查遍今夜这群刺客的骸体,看看能否寻出些线索来。不过朕估摸着是寻不着的,毕竟……这背后之人能这般明目张胆地不择时辰行刺,其目的并不是取朕之性命,因为他知晓他难以杀死朕,此行不过就是为了给朕一个下马威罢了。” 话毕,天子眸光渐趋深邃,唇角却同时沾染上狠恶。 第四十八章 暂且搁置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昨夜天子遇袭之事,今日震动朝野。 正当诸臣妄议连连之际,天子却仍安歇于榻上不为所动,不单单是因为他没法动弹身子骨,更因易之行知悉幕后真凶实乃何人,便也不足为惧了。 待例行诊疗的太医退下后,寝宫内仅剩主仆二人以及莫宏峰。 “陛下,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陛下可有受伤?凶手是否有了线索?” 大将军仍如往昔般风风火火,自打听闻天子遇袭之事,得知消息的头一时辰他便匆忙于府中赶来,随即快马加鞭抵至皇宫。 “大将军不必紧张,目前朕还未查清主使者,不过朕的身子现今并无大碍,昨夜更未负伤。得亏私兵及时赶至,否则依朕如今的身子骨,怕当真是要凶多吉少了。” 天子言落,本被其赐座的莫宏峰却忽而低首跪地。 “大将军,您这是……” “陛下!在此期间,便让老臣入宫护您周全吧!老臣整日守卫您左右,仔细盯紧近旁不诡之人的出没,看哪个奸人还敢在天子的地盘下为非作歹!” 莫宏峰满腔正气,威厉的眸光像是铁了心欲护主安危,不得不说,他的耿直与忠义确乎是现今离心离德的朝堂上不可多得的好品性,这也是易之行一直以来能容忍莫宏峰屡屡擅作主张的最重要缘由,至少他绝不会抱持构陷自己的险心。 “不必了,大将军,您对朕的忠义朕已然心领了,只是现如今朕的身旁还有燕祺与旁余私兵,大将军实在无需为朕悬心吊胆。” “可是,臣……” “大将军,您还是留于府中吧,如若朕何时需要您,自会第一时间寻您帮衬,您不必过度紧张。” 莫宏峰撇了撇嘴,鼻中冒出忿忿之气。尽管私心他是想留下护主的,但眼前人坚持不允,这位忠义的老将最终也只得悉听尊便。 “那陛下,您预备如何惩处在您失踪期间忤逆您先前的意愿而将六皇子私下调回的朝臣!他们皆是群溜须拍马的卑劣之徒!您一失踪,他们便赶着去那新主子的面前献媚!尤其是那老贼蔡良,正是他主导的一切!” 不知怎的,一闻‘贼’字,天子哪儿哪儿不自在,许是被芝岚‘狗贼,狗贼’的詈骂多了,如今便也对此敏感起来了。分明是对旁人的称呼,可他却觉得是在辱骂自己。 “到底朕还是当朝的君王,自是没有新主子一说,大将军也无需再提及此事。再者言,六弟只要过而能改,朕也能原谅他,且他如今还接允了蔡将军的爵位功勋,朕难不成还有法子将他请出宫吗?” 天子表面虽说不温不火,但其口吻里却暗中冗杂进无可奈何下的愠恚,当日见到易之临时,他曾向诸人表明其舅父,也就是蔡良,如今已处弥留之际,且透露出自己将会世袭蔡良爵位的打算。要知在殷朝,爵官皆是能以世袭来传承的。况且今时造成蔡良人命危浅的不正有莫宏峰的一份最大功劳吗?既然自己不曾惩处莫宏峰,又如何去追究蔡良的责任? 不过,易之临此番能毅然决然地选择继承爵位定然下了狠心,因为在殷朝,世袭爵位与功勋还有一最大前提,亦是最无理的前提,那便是改其姓氏,搬入其府,易之临便也不再算是正统的皇位继承者了。如若不是为了归朝与天子相抗衡,满腔孝思的易之临绝不会走到今日这步田地。 “那老夫便替您杀了那六皇子!他此番归朝分明就是觊觎陛下您的宝位啊!” “大将军,您便莫要动辄打杀了,这是朝堂,不是疆场,万万容不得儿戏。” 天子摇了摇首,仍以他那副温良皮囊唬人。 其实他这番言辞倒也不是为易之临说话,而是在提醒眼前这位忠义的部下,动辄打杀这件事应于合适的场地去做,譬如,疆场。 不知莫宏峰可有听明白天子的暗示,总之他的眸底曾掠过某种凶险的预兆。 在这之后,天子借由身子骨抱恙将莫宏峰遣了去。不知为何,躺在榻上的他,脑袋里屡屡冒出的乃为芝岚的容颜。许是因为自打他落得这副德行后,几乎皆与那女子共处一榻,因此此时无了耳畔芝岚那喊打喊杀音,易之行倒还有些无所适从。 “那女子现今如何?可还有继续闹腾?” 乍时,天子开口询问身侧人,然话一落地,他却莫名丛生出恨意,实在不知自己白费这番口舌作甚。 “答陛下,昨夜那女子已按陛下之令服下药物,今时恐仍在安睡。” “当真给她喂了药?她便这般闹腾吗?” “的确,此女不仅闹腾,且嘴中还始终嚷嚷着要杀……杀了狗贼……迫于无奈,诸人只能逼她服下药丸,这一过程还叫好些个私兵负伤。” “哼,无用的货色。” 天子能发出这声感喟,便也证明他已将被芝岚残害的往事忘至九霄云外,当初他分明也像昨夜的那群私兵一般,被芝岚撕咬凌虐,然而今时他却像个没事人似的,唇角竟冉冉勾勒起一抹讥嘲。 身侧人口将言而嗫嚅的态势已然不下三次,天子屡次瞥见皆不以为意,今时他终于忍不住了性子,蹙眉相问道:“燕祺,有话你便直说,自打昨夜起你便往往吞吐不言,难不成……你是有事相瞒于朕?” 易之行的神容蹙狞起来,燕祺连忙脱口而出。 “不是的!属下……属下只是有一事不解罢了,并非有何事瞒于陛下!” “一事不解?何事?” 燕祺流露难色,似是恐就此涉入眼前人的忌讳,然而在这等阴目之下,却又无人敢不言。 “这……这……陛下,属下实在不知您昨夜为何要救下那女子?她分明无足轻重。” 兴许对于旁的主子而言,救下一人不足为奇,然而于熟稔易之行脾性的燕祺而言,绝无可能私下行善举的天子竟能稍稍顾及到旁人的安危,这确乎是令人惊异的。 发问既出,天子当即愣了神。方才乍现于其容颜中的蹙狞无了形迹,现今仅剩的便也只有愕然。 在被发问的瞬间,易之行脑海倏忽掠过的竟是当夜老妪与老翁齐齐倒下,而芝岚却在这之后提着一把染血刀斧站在自己眼前的惊蹙神容,不得不承认,在那等濒死关头,生还后的第一刻印象确乎让易之行没法忘怀。非但如此,天子的思绪又及案上那盏汤药与被芝岚事先预备好的药材以及‘一人一半’的药丸,这些记忆频闪过其脑海之中,唤醒了某种潜睡的动容。 一朝天子,准确地来说,乃是一朝恶徒,总不能说自己其实是为一罪囚的行径而动容,这等温情的言辞,乖谬的借口,易之行可着实没法当着自己所谙熟之人的面轻易道出。 最终,他的言辞寡淡无常。 “日后她还能为朕所用,何必急于一时杀她。” 不过,关于芝岚导致自己当夜的坠崖,易之行自始至终皆未曾同旁人道上只字片言,甚而连她同自己一道归宫的消息,亦被天子暂且匿于暗处。 夜时。 药效已退,芝岚冉冉从深沉的睡梦中醒来。 方一睁眼,昏暗跃入眸中,屋内黑灯瞎火。 “嘶~” 下意识爬起身的女子忽地忆起现今身子的憔败,同时痛楚却也席卷而来,令其讶异的是,她所预感的剧疼并未如期抵至,今时的痛楚相较于往昔实乃小巫见大巫。 非但如此,甚而连围捆着身躯的绳索亦没了踪影。 芝岚着实骇怪,惊喜溢于心间,然当随璟的记忆悄然零落,她便瞬间沉下眸来。 平和的心态正因当时天子的一句无谓之言趋临崩决,芝岚硬撑着身子下了榻,虽说今时她仍睡眸惺忪,可心胸内蓄存的恨意却无疑是激昂的。 “狗贼,我定要杀了你!” 女子坚忍着残存的痛意,下意识来至门旁,旋即悄然推开屋门,然而令其始料不及的是,此刻,在那昏暗月色的辉映下,呈现于芝岚眸前的竟是方才她还詈骂着的脸孔。 “易……易之行……你怎么在此?” 再见这张狞恶的面庞,尤其是在晦暗的月夜里,易之行这张脸孔竟莫名余染着令人惊悸的阴恻。芝岚忽地感觉到自身的无力,适才那一番激昂着的杀意暂且被搁浅于内心最深处,她骤时发觉自己不能再像过往般抱持着‘与子共死’的杀心了,一切都得慢慢来。 天子的唇畔勾以冷笑,直至此时,芝岚才发觉他正立于自己眼前,似是身子无恙。 “朕不是说过了吗?你是朕武器库中的一把利器,倘使朕有需要你的地方,自会派你上场。” “这才一日而已,陛下您这么着急,是欲作甚?” 芝岚竭力隐忍杀意,转而让镇定浮现。 “一日?哼,芝岚姑娘,您怕是睡糊涂了吧,自打你入宫以来已过去五日有余,否则你以为我们二人的伤势能恢复如此之快?” 听闻五日的事实,芝岚确乎有过一瞬的发蒙,她怎的也没想到自己竟能借着药效昏睡至此,然而下药的‘仇’却被她切实地记在心间了。 “芝岚姑娘请进吧,今夜朕得好好同你商议一番来日事了。” 第四十九章 月夕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易之行归宫半月有余,月夕抵至,殿厅喧腾,来往者除却官臣女眷外,便是在天子失踪前收服的诸小国的君主。今夜虽说是借以节日的由头宴宾,却实则乃小邦交付领土权的鸿门宴。自此以后,这群早已被殷国收服的弱国便沦为殷国的附属城邦,抛却国家的名号,彻底归入殷国的疆土当中。殷君并未赶尽杀绝,只要甘心屈服,各国在位者便能继续享有其原先领土的身位,只是原先的国主现今只能被称之为城主,而其管辖的实权亦算是名存实亡,只不过那一声虚名仍存罢了。 当然,诸国中却也不乏某些顽逆之徒,他们绝不甘心只为一区区城主,屡次交涉似乎仍执拗地坚持惯来的主张,他们不愿屈服,而这领头者便是芝岚今日欲除的目标,吕国国君,吕遇。 “此人冥顽不化,且是吕国的主心骨,其朝臣不敢忤逆他,一旦除掉此人,吕国旁臣便也乖乖请降了。朕暂且还不想动用兵力去讨伐吕国,你既活着,便要有你活着的价值,朕可不养废物,今夜你务必暗中除掉此人。” 高位上的天子目眺大殿,不苟言笑地对身旁为其斟酒的女子嘱咐道。 顺着他的眸光望去,芝岚所瞧见的乃是一端着架子,略显清冷的君王,显然,今夕他是被逼而至,相较于其身侧传杯弄盏的欢笑君,他实在显得有骨气得多,不肯向殷国摧眉折腰,哪怕自身的行径终有一日会引致二国间的战火也无妨。 下一刻,芝岚瞬即将眸光收回,旋即放下手中的酒壶,面纱于偶至的轻风间拂荡。 “殷国国君,您大可遣得力之士暗杀此人,何必劳烦我呢?再者言,您确定此人贪恋女色,亦或者说您就如此肯定我有这般大的魅力吗?陛下如此赏识我,我当真荣幸之至啊。” 此言一出,天子的犀利登时瞥至身侧人的脸孔,芝岚流露出的挑衅目光与其凶厉地交锋着。 “奸人,你最好清楚,‘劳烦’二字可否适用于你我二者间的关系。你只是朕暂且留住性命的阶下囚而已,朕下的令你尽管去做便是,旁的无需你来置喙!还有,朕只是手头上不养女色罢了,因此才勉强动用你这等低劣徒,你可莫要自视甚高!” “陛下,您怎的这般快便动了怒?好歹下头还有无数双眼睛瞧着呢,您向来的温皮相可莫要就此走露了马脚才好。” 尽管今时芝岚的脸孔被面纱所掩,易之行却仍能洞悉其面纱背后的讥诮,芝岚的口吻总是那般惹人厌,而其凤眸更是时刻揣着不可知的狡邪,不知怎的,易之行暗觉得自己的假面总有一日会因眼前人彻底崩决。 天子将案上的酒水一饮而尽,随即重重地将空着的酒盏搁置在芝岚的眼下,示意她继续斟酒伺候着。 芝岚不怒反笑,接着将手中晃荡的酒水斟入天子的酒盏之中。 “陛下,还是让臣妾来侍奉您吧。” 酒水仅至一半,便闻柔声抵至,抬眼望去,原来是那温妃。但见此时的她一袭湖蓝色齐胸襦裙,温婉可人,谈吐间如旧般文雅怯软。如若说芝岚的口吻宛若在天子心间踩踏,激起千层怒,那眼前人的言辞便是轻风拂过,只留下淡雅的舒爽与清香。 因此,在瞧见温妃时,天子的唇畔明显有了上扬的趋势。 “也好,便有劳温妃了,现今宫里头的这些奴才们都是些笨手拙脚的,朕实在厌烦得紧。你先下去吧,待朕有需要了再来唤你伺候着,记住,谨守你自己的本分,今日各国君王皆在场,你需得妥帖侍奉好自己的主子才行,如若出了岔子,朕可不会容你。” 易之行冷目而道,话里话外皆是对芝岚残存的不满以及对她之后行径的警告,因为此女实在屡行出乎人料之事,这是天子同她头一遭的正式联盟,亦是对她态度的最后试探。 芝岚起身的瞬间,便是天子凛冽的警告悄然再抵其耳畔的时分。 “你的命是朕给的,性命来之可贵,要或不要全凭你自己的心意。不过朕可得提醒你一句,你最好莫要试图忤逆朕的命令,否则你付出的代价绝不仅仅是毙命这么简单,你明白了吗?” 芝岚欠了欠身,流露的眸光沾染寻衅的意味。 “小女并未明白呢。” 凤眸细狭,盈盈一笑,芝岚当即离了去。 温妃始终凝望着此人的身影,不知怎的,她总觉此女的嗓音与身形似乎略有些谙熟,像是在哪儿瞧见过,然而当其收回眸光,却见天子的脸孔上余染起铁青。 “陛下,您这是怎么了,脸色怎的这般难看,是身子哪处不适吗?臣妾还是快些给您请太医吧。” 莫汐茹焦灼地询问道,本对那蒙面宫女的悉数疑虑如今皆因天子的脸色雾散云霄了去,其细心打量的目光却让易之行强行镇静下来。 “无事,朕无事,许是酒劲儿过大的缘故,温妃无需过多忧虑。” 今时的莫汐茹再无予天子舒爽的能力,甚而还让天子莫名生了些憋闷与躁急。果然女色还是要同芝岚比较着来看,倘使芝岚在侧,那世间的女子便皆能入易之行的眼了。 芝岚携着莫名的快意而离,临走之际她确乎觉察到天子铁青的神容,更能感受其投来的灼灼目光,不得不承认,她对自己向来无所忌的妄行还是略微抱持有胆寒的情绪,可如若能得此一见天子怒容,芝岚似乎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想要目见天子怒容的渴念绝对凌驾于悉数惊怖之上。 女子快步而去,在此期间,曾经过诸位君王的席位之后。 “荀国国君,你怎的就是不听劝呢?今日你若不将这十盏酒饮下,我们定要你好看!” “是呀!快些饮下它!哪有君王不沾酒的!你不饮下摆明就是不给我们颜面!既不给我们颜面,你又如何在我们的行列中立足呢?” “诸位,我确乎是滴酒不沾,平日里便是如此,还望诸位莫要为难鄙人了,从今夜起我们便也不再是君王了……” 荀国国君面露窘迫,在周遭君王的蓄意使坏下,他仍坚持着自己积久养成的习性,然而在听闻他的言辞过后,旁人却更为恣肆了,竟还推搡起他来,荀国新上任的这位君主本就一副羸弱身板,自是没法同他们这群莽人较劲。 “叫你饮下你便饮!怎的话还这么多!” 说着,他们便将手中擎着的酒水强迫性灌入荀国主的口鼻中,酒水洒了一身,荀国主好生狼狈,在一旁猛咳不止。 “瞧瞧他这德性!怎还这般没用!哈哈哈!无用的蠢货!” 显然,非但是荀国本就疆土狭小引起旁余国家的无忌,更乃易礼曾公然玷辱荀国君王,以致于现如今谁人都敢踩上一脚。 大国欺小国,小国欺弱国,这世道就是侵轧与凌虐,蛮不讲理。 目睹这一切的芝岚心生不快,于她而言,自己国家的君王受辱无疑等同于整个荀国被旁人踩在脚底,身为荀国的子民她没法眼见家国的孱羸,但见她当即驻足,冷目随即袭向这旁的诸王。 “诸位,此处乃殷国大殿,还望诸王莫要寻衅滋事,倘使恼了上头那位新君,你们怕是十个国家也不够赔的。” 芝岚本不想趟这淌浑水,无奈那颗丹心在瞧见本国君王受辱后仍忿忿难平地作祟着。 话音落,这群恃强凌弱的君主登时停了灌酒的手,旋即转回首来,上下打量起这位不期而至的莫名人。 “你是哪个东西!竟在此教训起朕来了!” “您该清楚,今夜你们究竟是为何而来,现如今还敢于殷国皇宫之内自称朕的人恐怕独您一个了吧?您既这般有血性,不如同殷国国君当面嚷嚷,到时您还敢像适才欺压荀国国君般气焰嚣张,我定对您俯首称臣。” 芝岚并未向此人行礼,反而坚定立于原地,眸光清冷,不亢不卑。且她的架势颇像是宫里头极有身位的大宫女,眼下这位君王确乎有过一瞬的仓皇。 “你……你到底是谁人!再怎的说我也是殷国国君请来的贵宾,你……你胆敢恫吓起我来了!你就不惧我向你们天子通报,到时叫你吃不了兜着走吗!” “哦?既如此,那您便去试试瞧吧,看看最终吃不了兜着走的究竟是谁人,这宫里头除却天子外,也就您敢对我颐指气使了。” 芝岚冷笑一声,挑了挑眉,流露的眸光里冗杂着深沉的讥诮,威武不屈的模样实在有高位者的风范。反正她在这皇宫中颠三倒四惯了,如今的信口雌黄好似也成了得心应手的易事。 “陛下,您瞧!那不是方才侍奉您的宫女吗?她怎的……” 此时,目睹芝岚正立于君席之前,温妃颇感讶异,连忙呼唤身侧的天子探看。 注意到芝岚的存在,易之行的眉宇间莫名染上三分愤恚,他本以为芝岚是在完成自己先前交代的除掉吕国主的命令,然而芝岚根本未及吕国君席位,甚而在不久后径直离开了席位。易之行浑然不知其这番行径为何,更不知芝岚方才一直借着他的威风以及捏造出的身位于他请来的贵宾前作威作福呢。 最终,芝岚迈着如旧清冷的步伐离开了君王席位之前,很显然,那群只会欺侮弱小的君主们一见芝岚的架势,自是不敢向君王诉诸其无礼的罪愆,万一这女子当真于殷宫里头身位卓越呢?万一她是天子最为看重的掌事宫女呢?万一她同陛下怀有私情……那他们这群外来之宾岂不是自讨没趣?可惜,这群绝不敢得罪权贵的君主殊不知芝岚根本什么也不是,她甚而不是这宫里头的人,以至于前段时日还是个被殷君四下通缉的罪囚。 不过,之后他们是万万不敢对那荀国主寻衅滋事了。 第五十章 不受待见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陛下,您……您……” 瞧着眼下骤然抵至的莫宏峰,易之行明显觉察出某些不善的端倪。但见其面色殷红,话语嗫嚅,这副百年难得一见的羞赧容貌还真当叫天子有些后背脊发凉。 “大将军,您有何事不妨直言。” 易之行正襟危坐着,瞧着历来的莽汗这般赧赧之容,他竟莫名跟着仓皇起来,总觉有不妙之事行将发生。 “爹爹,您究竟寻陛下有何事啊?” 不明所以的莫汐茹柔声询问着,却遭莫宏峰的无故推搡。 “去去!汐茹,你先避开点,为父要同陛下说点男人间的话,你一女人家,还是规避至一旁为好!” “哦……好。” 浑然不知其目的的莫汐茹连忙如他所愿退至一侧,却在不久后目睹到天子神容的显著变化,似是有些赧红,又似是余染上某些窘迫的意蕴。莫宏峰的耳语她是没法听闻的,可能令天子流露出此番神容的隐秘,莫汐茹确乎是来了兴头,但因本身的教养却又不敢过多侧耳倾听。 “这……大将军,您怕是误会了,朕的身子真的无疾……” 今时,易之行深陷窘蹙的话题中,显然,这窘蹙的话题乃是眼下的莫宏峰提及。老将不断聒噪,实在将他扰得仓皇无措。 “哎呀!陛下!您就莫要隐瞒了!老臣非但是这殷朝的得力干将,更乃您的耳目心腹,您如若有什么难言之隐,尽管同老臣一人言说,老臣会暗下相助于陛下的,陛下可莫要对老臣也藏着掖着啊!” 抛却了赧色的莫宏峰直言不讳,可他的直言却让易之行莫名急促起来。这似乎成了天子为保自身尊严的声辩会,寻常男子根本没法接受这等辱没,哪怕是不近女色的易之行也不例外。 “大将军,朕只是这段时日忙于朝政罢了,到底并非怀揣着什么隐秘的病疾不肯同人言说,您实在多虑了。” “陛下,哪怕再忙于朝政,也不致于后宫都不曾踏入啊!老臣的某位远房亲戚专治男子此方面的病疾,您若是肯同老臣道明您的自身状况,老臣没准儿还能帮陛下一把,咱们殷国务必要后继有人啊!且需得是陛下您的正统血脉才行!” 许是忧惧天子脸皮薄不肯吐露实情,情急之下,莫宏峰的语调便也陡时增高,惹得天子四下探看,生怕这不实风言叫有心人听了去。 “大将军,朕向你保证,朕当真无疾!” 再三肯定,眉宇间却急染三分惊惶,甚而还留存某些愠怒的成分,执拗于自身一腔遐思当中的莫宏峰却仍固守着揣度,他以为天底下不肯圆房的男子定然是身子有疾,哪怕借以朝政繁冗而致无暇圆房的天子也莫想妄图瞒过他的法眼。 “陛下,这确乎没什么好羞臊的!谁人身上还不沾点毛病了!您只管同老臣言说,大不了老臣同您保证,绝不让任何人知晓您的隐疾,如此总算行了吧!” 按照这情形下去,易之行终是没法同眼前人聊出个所以然来了,如若不拿出点实际行动,实难封住忠义老将这张喋喋不休的嘴。 下一刻,只见天子瞥了退避后旁的莫汐茹一眼,旋即轻吐一口气,郑重其事却又几乎是无可奈何地对着眼下的老将承诺起来。 “这样吧,今夜朕便同温妃圆房,这下大将军总该信了朕吧?” 与此同时,芝岚却更换一袭更为妖娆的华裳,袒肩露背,哪怕仍以丝纱掩面,却抵不住她本就风情魅惑的那从骨子里散逸出的妖冶。 她一抵场,诸君的眸光皆齐齐落至其身。 抱着心爱的三味线,芝岚在诸位君王的面前献礼,调声清幽,引人如恍惚之境,她却蓄意流露肌肤,将轻佻的眸光挑逗于各君的面上。往昔在娇衣馆内瞧得多了,因此芝岚对此把戏根本就是轻车熟路。哪怕是方才同其起过争执的君主们此刻亦看直了眼,竟没发觉那位咄咄逼人的女官在褪下外裳后竟是个雪肌玉骨的妖精,威人气焰不再,残存着的仅是诱人失却理性的姿容。 正如易礼对芝岚的头一遭印象般,这群瞧惯了美色的君主今时亦同样觉得芝岚的骨头皆是以媚香铸成,香馥馥,醉醺醺,酥软至让人浑身发颤。 然而,当女子的眸光扫过千篇一律的痴顽相,最终致使眸光停驻下来的脸孔却是那般昭彰地清冷着,清冷到甚而在同周遭人的渴欲相较时,它实在有些无情。 此人正是芝岚欲除的对象,吕国国君,吕遇,然而他似乎并无想象中那般痴迷于女色,骜桀的气度仍存,他连瞧都懒得瞧上芝岚一眼。 无论是因任务在身,还是纯粹地出于笃信,芝岚的自尊无疑都在此刻受挫了。 女子继续弹拨着怀中的三味线,眸光却紧锁其一人之身,似乎此番非得欲同吕遇目空一切的魄力较劲儿不可。 可惜,吕遇始终不曾相看,哪怕淡淡地瞥上一眼也没有,吕遇正襟危坐,不改容颜。 望其如此,芝岚蹙了眉,忽地将手中的音调加急,那急湍般的弦音分明映现出今时芝岚来势汹汹的欲念,她势必要拿下此人。 最终,招引来吕遇一瞥的只是那古怪的弦音,他将目光短暂地停留于芝岚之身刻,而芝岚则在这瞬息之间下足了功夫,尽力卖弄着风骚,酥软着身骨,引得旁余看客涎水连连,可那吕遇却仅是冷哼一声,当即不屑地将眸光收回。 至此,芝岚的心底彻底腾涌起被辱没的震怒,这是一种难言的玷辱,就宛若褪下衣裳,也没人稀罕瞧上一眼似的。 她不得不怀疑起易之行的险恶居心,眼下这无疑是一不近女色的君主,易之行却仍想以自身美色相诱,这摆明着不就是成心刁难自己吗! 及天的盛怒滚滚而至,芝岚的脸色很是难看。 “哈哈哈!” 高位上,一阵冗长的笑音彻底撕扯开方才还一直弥散其间的沉闷与窘迫,自打天子下诺之后,莫宏峰便遂心地重归自己的席位当中,然而天子却久久不见笑颜。莫汐茹本以为自家爹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惹恼了天子,如今闻见他的笑音,莫汐茹才算是真正地放下心来。只是她左顾右盼,却仍不见什么能引得身侧人发笑的根源。 她自是不知,因为宴厅过大,宴宾冗多,此回于殷臣以及那群小邦君主面前的奏演暂且不同,自此,莫汐茹也没法注意到那旁的芝岚正在明显的窘迫里弹拨,而一直留心于她的易之行却分明能目睹到那旁隐秘的‘精彩’。至少于天子而言,在这等并不愉快的时辰,能目击芝岚遭遇吕遇冷待的光景,天子的心底竟尤为快意不止,这无疑是对他最大的抚慰。 “陛下,是何物引得您发笑?” 言辞既出,易之行连忙敛去脸孔上不可控的笑意,一抹仓皇就此染上眉间。 “朕……朕只是想到过往一件乐事罢了,便……便也禁不住发笑……没什么,根本没什么……” “哦?那是什么乐事?竟能引得陛下您回想时仍能笑出声来?可否……可否也同臣妾道上一道?臣妾……亦想感知与陛下同样的欢愉……” 莫汐茹柔声央求着,无意间却也流露出内心对易之行的情愫,幸亏今时的易之行是个木头脑袋,倒也听不出这其中隐含的真情,反而将一缕眸光不自然地瞥向下头的芝岚之身,瞧着芝岚那被吕国主冷遇的窘怒模样,易之行竟禁忍不住内心的快意,再度惹起一阵讥诮。 “陛下?” 莫汐茹更乃一头雾水了,瞧着心底郎君的笑颜,她自是满心欢喜,可不知为何,她竟从这副美好的笑面里探查出某些近乎于奸黠的意蕴,总之是染带着不善,好似那欢愉的根源亦非什么善举。 “陛下?” 莫汐茹莫名悚惶起来,再这般思衬下去,她怕是要将天子联想成一个恶人了,便也大着胆子再度唤了一声,耽溺于无情奚落着芝岚窘态的易之行终算是回过了神来。 “抱歉,温妃,朕实乃觉得那件事过于逗趣,此番乃是朕失态了。” 话毕,唇畔那抹嘲弄的余韵亦被他从速敛起。 “那陛下,您究竟心悦于何事?可否让臣妾亦同乐一番呢?” “这……这……温妃,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足为道……不足为道啊,朕道出来,你兴许还会奚落朕呢。来来来!今日是月夕,不尝些月团怎么成!宫里头的御厨们皆是老手艺了,朕相信温妃你定会喜这口味的。” 说着天子便将眼下那盘精巧的月团移至莫汐茹之前,然而眸光却仍时不时眺向那旁的光景,关乎于芝岚的种种怒容,依然是天子心底抹不去的开怀。 “吕国主,来,尝尝殷宫里头的月团吧,今日是月夕,不吃月团怎么成?” 实在默契之极,芝岚同易之行所道的言辞几乎如出一辙,今时不满于处处被吕遇冷待的她竟径直来至此人身前,欲图博君一笑。 许是心有灵犀吧,芝岚好似狠切感受到上头袭来的讥诮与奚落,那分明是天子袭来的眸光,而她可不想在易之行面前败下阵来。就算吕遇是个难伺候的主儿,哪怕天子存心刁难才将这棘手之君交由自己措置,芝岚亦绝对要将此人拿下,让上头那位天子瞧清楚了自己的本事。 不知为何,今时的芝岚迫切急于在天子面前证明自己。 “不食!” 出乎意料,又似乎是意料当中,吕国主的冷冽分毫未减,反而还在芝岚凑近时浓郁了三分,他将眼下的月团一把推开,大大小小的精巧糕点洒至芝岚满脚,却也彻底点燃了芝岚埋存心底已久的盛怒。 “哈哈哈!也有你被冷遇的时候!” 瞥见此番光景,上头人再扬笑意,其身侧的莫汐茹却如堕云雾,愈发不解天子的古怪脾性了。 第五十一章 倒戈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吕国主,那便饮些酒水吧,现今天气寒凉了,酒水下肚,亦能暖和暖和身子。” 芝岚竭力敛去本欲曝露的怒容,要按从前,她绝不侍奉任何人,尤其是这群目无余子的显贵们,可现如今在这自尊的驱使下,她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行些过往视如敝屣的事情了。她毋宁在吕国主面前抬不起头来,也不愿于易之行面前遭逢讥诮。 “不必!” 吕遇性情骜桀,当即将芝岚递去的酒盏狠切推开,神容如旧严冷,排斥心始终浓郁。 可以瞧出,他对殷宫的万物,包括眼前这位主动投怀送抱的美娇娘皆感到由衷的不满,这不满的根源兴许正是来自于他对殷国欲图收并吕国疆土的轻侮,而今时芝岚的出现恰也成了他发泄内心不快的靶心,女色似乎根本挑不起他那哪怕零星半点的动容。 望其如此桀骜容,旁余君主无疑对吕遇的行径大感愤慨,如若美娇娘前去侍奉他们,他们自是笑面相迎,恨不能让其当刻迷醉于自己的怀中。然而这美娇娘却是块硬骨头,哪怕被吕国主频频冷待,她却仍不改初心地固守在其身侧,压根儿不予旁余人一记好眼色,国君们只好弃了念。 “你没瞧见吗?那群国主可是在巴望着你能前去他们的席位献媚呢,你作何总纠缠着朕?你到底有什么阴谋?朕可绝不会有好果子给你吃。” 终于,吕遇到底吞吐的不再是仅仅二字了,尽管他鄙弃芝岚的本质并没有变,且今时仍敢在这殷宫里以‘朕’自称的,不是那没脑袋的便是决心抗衡殷国妄图的,显然,吕遇绝非前者。 “吕国主,可我就喜迎难而上,逆水行舟,您又奈我何呢?” 芝岚再度斟起酒来,不过此回却是向自己的酒盏中斟酒,一言一行稍许冗杂进孩子的气性与忿忿难平的微怒,却反而比方才献媚的时分多出三分骨气与血性,确乎讨喜了不少。 吕遇当即冷哼一声,一缕眸光轻瞥至芝岚脸孔,旋即又顷刻收回眼眶。 “是吗?那你随意,总之你可休想在朕这处得到什么!你们殷宫里头上上下下,乃至于上头那位天子,皆莫要妄图于吕国的疆土上施展你们的卑鄙企图!朕是不会叫你们这群歹徒得逞的!” “殷君他的确卑鄙,我同吕国主抱持有同等的念头。” 芝岚独身饮下一盏酒,原先妖媚的眸光再不落至吕遇之身,相反却化为一抹阴厉直袭上头那位有佳人在侧的天子而去。 吕遇本以为她会有接下来的‘但是’,然而芝岚却迟迟不曾吐露分毫。 “哼!大可不必在朕面前拿腔作势,你是殷宫里头的人,却道貌岸然地在朕面前说着你们国家的不是,大抵亦是个卑劣之徒罢了!” 芝岚放下手中的酒盏,当即流露凶光,而这凶光正巧与眼前人的轻侮撞个满怀。 “此言差矣,我从来不是殷人血统,像他们这等残暴刁恶的民族,我才不屑与之为伍!最终我能抵至此处做了一名姬人,不过也同吕国主今日到临此处一般不得不尔罢了,要说我对殷人的恨,那怕是分毫不逊色于您,您倒也不必急着将我往外推,没准儿我们二人的究极目的兴许是同样的呢?” 言落,吕遇登时投来打量的目光,芝岚料想其总算是对自己起了三分奇心,却没料片晌间待来的竟仍旧是吕国主的冷遇。 “哼!不必说些讨好的逢迎话!只要有张嘴,泥儿也能被你说成花儿!” “一字一句皆出肺腑,相信与否皆凭吕国主自个儿的意儿,您要是觉得我此番是在蓄意博取您的信任,那也随便您。” 芝岚的兴头早已无所踪,现今她根本就不在乎身侧人的念头,反而在这过程中笃定了自己的一番心意。 是啊,诚如吕国主所言,殷人企图卑鄙,那自己今夜何必还帮衬着卑鄙的元凶,去推行这番卑鄙的行径呢?这实在是过于荒谬。哪怕是为了自身性命着想,这确乎也只能停留在卑鄙的层面。到底吕遇同自己没怨没仇的,自己凭何同歹人沆瀣一气去暗中加害于他呢?尽管此人根本不被自己的美色所诱。 芝岚再无谄媚意,反而自顾自地饮起酒来,酒不醉人人自醉,她开始深切怀疑起自己这段时日的种种不当行径。 其实,本该在当夜放逐易之行,让其在老妪的口中自生自灭的,说到底,还是自己太过于仁心了。倘使如此机会再现,她绝不容留易之行的性命于这世间继续游荡。 芝岚厌弃自己的同时,却也是身侧人再度投来眸光的时分,他实在不清楚此女所言究竟真实与否,然方才对她的轻慢确乎消减了大半。 “你到底是何种身份?” 骤然,吕遇双目细狭,当即询问道,能如此所行无忌地坐在国主身侧,怕非寻常人等。 似乎是没料到他会发问,芝岚先是怔了一下,旋即才将迟缓的目光移了去,而这迟缓移去的过程中却卷杂起奸黠与企图心。 “何种身份有何异?难不成吕国主还能同我一道去暗害那狗贼吗?” 芝岚的言辞颇含意蕴,却亦是她对眼前人试探性的约请。 吕遇似是通晓其深意,却又径直绕开这话题,转而继续固守起自己本先的疑虑,这般揣着明白装糊涂的的行径,实令芝岚不快。 “你这般无所顾惮,岂非殷君的宠姬?方才你为荀国主说话时,可当真是好生威厉啊。” 吕国主双眸微眯,相较于适才的熟视无睹,今时的他无疑对这位美娇娘起了几分探究欲。 “您说是便是吧,总之,我定同上头那位有着‘匪浅’的关系,否则我也不可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妄为。正因如此,我同他打交道的时分更乃比比皆是,就不知吕国主是否欲同我联合抗敌了。如今我的心意已然明了,还望吕国主莫要错失此次良机,想必您也不想自己的大好河山就此落入旁手吧?” 芝岚又一次发出邀约,橄榄枝既已抛出,接下与否全凭吕遇自己的心意。女子其实本想趁今夜博得天子的信任与肯定,之后也好暗下敌手。然而她对易之行的恨意却逐步逾越原先的诸多念头,早已变得急不可待了,无论是随璟之死,抑或自身流离失所,这皆是他们殷人的罪愆。 此言一落,吕国主的眸光更为幽邃,他久久盯着眼前这位似敌似友的女子,清冷的容颜里羼杂进仅其一人知晓的异样。 “这奸人,怎的还聊起来了!” 与此同时,高位上的天子却忿忿不平起芝岚现如今的处境,显然,吕遇未曾像适才般不视身侧的美娇娘一眼,今刻的他屡屡同芝岚正面扳谈,这番光景属实叫易之行颇有些败兴。 然而转念一想,自己今夜的目的本就是能以芝岚美色引诱吕遇,怎的如今愿念看似已然抵成自己反倒还怨怪起吕国主毫无抗衡心呢?至此为止,易之行才彻底醒悟过来,自己对奚落芝岚抱持着多么强烈的渴欲,渴欲之深,以致于凌驾理性之上。 “朕究竟是怎的一回事,荒唐!” 天子转而嗔怪起自身,却殊不知自己这半个时辰以来所表现出的诸多异样行径早已叫身侧的温妃失惊打怪。 不同于往昔勤政时的严冷,更异于平日里展露出的温润,今时的易之行自说自话,古怪多多,时而发笑,时而含颦作怒,任是谁人来瞧都会觉得天子举止怪诞,望其如此,莫汐茹的心底难免生起万般蹙悚,甚而觉得天子是坠崖时摔坏了脑袋,留下后遗之症。 “陛下,您是否身子仍存不适?上回的伤情怕是还未恢复吧?无论如何,陛下您可千万莫要瞒着臣妾什么啊,臣妾还是赶紧给您去请太医吧……” “无事,朕真的无事,近日里来朕被过多琐事烦扰,并不是身子骨上的事,温妃大可放心好了,朕的身子骨可没那么羸弱。” 易之行佯装镇定,内心却唾骂起自己的举止来。不过一想着今夜还要应大将军之愿同眼前人行房,他的心底竟骤染焦炙,脸孔上亦不可避地显露出难色,而这难色在莫汐茹的眼底却成了其病情加重的危讯。 “陛下!瞧瞧您这脸色……您……您还是随同臣妾归于寝宫,臣妾也好给您请来太医瞧个仔细啊,这一整夜您都频现异样,臣妾实在忧惧得紧,就算看在臣妾的面子上,您也陪同臣妾一块儿下去片刻,如何?” 莫汐茹央求着,急得眼眶内噙满了泪珠,这副光景确乎惊骇住天子,他实在没曾料自己的举止竟能招致眼前人如此浓厚的情绪,他陡时有些仓皇无措。 “温妃,朕真的无事,你……” “陛下!您的脸色都这般难看了,怎的可能会无事?您就不能稍微体谅一下臣妾的心意吗?仅仅只是这一次您也不肯吗?臣妾只想寻个太医给陛下把把脉啊……” 不知怎的,莫汐茹的情绪再度激昂,许是易之行难看的脸色叫她六神无主,而她的骤然动怒亦同时令向来独身一人的天子茫然无所适从,于他而言,这份关怀实在来得过于浓厚了些。 “罢了……罢了,朕便同你一道下去请个太医,如此你再放心了吧?” “好……好!多谢陛下!” 温妃颤抖着哭音连忙挽着天子离席,唇畔却勾染起一抹欣慰之意。 易之行到底奈何不了他们父女俩,这父女二人对天子的关怀早已逾越天子本身,今夜仅因他们二人,易之行便被迫妥协了两次,要按从前他的脾性,这是绝无可能发生的。 然而,他对自己身子骨的估计似乎当真没有莫汐茹来得透彻与直给,易之行本以为这一切只是身侧女子在失惊倒怪罢了,却没成想莫汐茹并无虚言,自己的脸色打从入殿以来便已然毫无血气,而行至半路,竟果真晕厥了过去。 “陛下!陛下!” 第五十二章 生疑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再度醒来时,陡入眼眸的乃是一张梨花带雨的娇人脸孔,但见莫汐茹紧执着天子的手,忧惧的情绪于其眸底腾涌,昭然若揭。 “温妃……朕这是怎么了?” 易之行本想当即坐起身来,不料头颅稍稍抬起,便被一阵眩晕感猛然侵袭,挣扎再三,天子最终还是选择继续躺着,不再顽忸地抗衡自身严峻的伤情。 “陛下,您前些时日本就伤病满身,臣却从燕护卫处听闻,您仍带病坚守案旁,日夜批折阅籍,每每捱至丑时才肯睡去。长此以往,再健硕之人,身子骨都难以禁忍此般过度的操劳。因此今夜陛下您才会突发昏厥,这才于半路晕了去。微臣已为您配置好了药方,皆是大补元气的药材,陛下只需按时服用,莫要过度劳心,相信陛下您不久后便能痊愈如初。” 榻旁的太医抢先一步答话,莫汐茹则紧跟其后嗔怪起来。 “是啊!陛下,您这就是操劳过度引致的后果,登基还未多时呢,您实在不必将自己的身子骨折腾至这般田地!江山社稷确乎重要,可龙体同样乃重中之重啊!日后陛下您该多顾念顾念您自己个儿的安康了!否则您叫臣妾怎的安下心来啊……” 莫汐茹携着哭音央求着,然而这说教的架势却分毫不像是在央求,反倒近乎于责怨了。 “朕知道了,温妃不必……” “您总将这句搪塞挂在嘴边,知道了知道了整日都是知道了!到底何时您才肯真正顾及起自己的身子骨!” 莫汐茹登时打断天子的话头,其头一遭显露的反逆与愠怒实在将在场之人骇得不轻,宫人面面相觑,似是未曾料想有朝一日竟能目睹温妃如此暴动的容颜,而榻上的天子更乃久久处于蹙悚当中,眸底同时掠过某种异样的情愫。 “朕……” “陛下,是……是臣妾失态了……” 这怒意来得快,去得亦快,意识到自己言行有失体统的莫汐茹登时低下首来,双颊逐步染上一层羞惭,她没法想象方才那个高声嚷嚷着近乎于戾妇的竟是自己,这德行是她没眼瞧的。 “无事,这本就是朕的不对,朕应早些听你忠言,不该急着消耗自己的健朗。” 天子柔言一落,倒叫莫汐茹放下心来,其心间却也就此晕起一层喜色。无疑,眼前人到底还是在乎莫汐茹的心意,更未对适才的无礼示以嗔怪之意。莫汐茹忽地感受到一种被心底郎君偏爱的温情,然而她对适才自身的鲁莽行径仍是抱愧。 不知怎的,此时榻侧燕祺的脸孔却莫名溢出焦灼与仓皇,他屡次欲想开口,却频频被温妃对天子无微不至的关怀所扰。当即,燕祺轻咳一声,终叫榻上久出于温情当中的易之行明白过来除却自己现如今的身子骨外,还有一更为严峻的事情未曾赶得及处理,本持的计划皆被适才的陡时晕厥以及今刻莫汐茹递来的那令天子猝不及防的情意搅扰。 易之行登时含颦,连忙忍着不适坐起身来。 “哎!陛下,您怎的又起来了,依您如今的身子骨,还是暂且歇息着吧,待会儿臣妾会同爹爹言说,让他帮您好生打理前殿的事宜,可成?” “大将军现今还不知晓朕的伤情吗?” 一边随口询问着,另一边,天子却又再如往昔般不管不顾起了身,搪塞的态势再归其身。 “陛下,方才臣妾一味耽溺于对您安康的忧心了,便也未曾赶得及同爹爹言说。” 莫汐茹紧随其后,易之行却已然被宫女侍奉着穿好了外裳,这架势似是铁了心欲同莫汐茹的焦灼相抗衡了。 “是吗?既如此,待会儿温妃你也不必言说了,朕不想让这件事弄得人尽皆知,你能答应朕吗?” 易之行的脸色再无和缓意,其上遍布的除却严冷外便是全然投身于某件正事中的庄肃,他浑然将莫汐茹深沉的情谊撇下,其实他本就觉之这情谊过分粘稠了些,能抽身而退实属不易。 现今萦绕在天子脑海中的唯独只有正事,正事以及正事,他无暇顾及除却正事以外的任何人事物,包括自己的身子骨。 “臣妾当然能答应您,可陛下您能答应臣妾暂且将旁余事务抛之脑后,或交由旁人处理吗?您还……” 还未待莫汐茹言毕,天子便陡时作答,不容一丝含糊。 “朕没法答应你,温妃。” 丢下这句话后,天子与燕祺匆匆离此,方才的柔情今时皆成了泡影,好似从未抵临一般。 “哎!陛下!” 莫汐茹在后头疾呼着,眼睁睁瞧着心底郎君妄为离此的行径,她的心亦随之紧揪了起来。 就连易之行自己也没曾料到,原来当自己脑海中充斥着正事时,竟能这般坚决地寡情着,而往往是这一时辰,便也同时绽露出他真面目的侧影,这变脸的速度实叫谁人都无法企及。 与此同时,御花园后方的隐秘处,晦暗掩蔽着两抹身形。 “你这奸人!分明不是说了天子会抵至此处擒朕,怎的半个时辰过去了,此处仍空无人迹?你这是存心耍朕,还是另有旁的阴谋?” 早已倒戈吕遇的芝岚并未料到天子迟迟不至,正因为芝岚倒戈,以致于她不得不以己度人,揣测易之行此番行径亦是为构陷自己。 该死的!竟被这狗贼耍了一遭!我本就该及早醒悟的,易之行他怎的可能会同我结盟!他定然怀揣着什么狡计欲图残害于我! 此时,吕遇与芝岚无疑都冤枉了‘好人’,芝岚是无辜的,易之行更是清白,要怪只能怪造化弄人,阴差阳错间致使谁人的诡计都未得逞。 白白在此吹了半个时辰西北风的芝岚自是怒不可遏,然而她身侧吕国主的恨意却较她更甚。与其说是恨意,不如说是对芝岚的疑忌以及自身无法抑遏的孤傲之气,芝岚今夜的举止于吕遇眼底不由地愈发古怪离奇,他没法继续容忍下去了,他早已在这段等待的时间内笃定芝岚方才的所言所行皆出于某种阴谋。 下一刻,吕遇的口吻彻底堕入阴森。 “说吧,你伙同殷君蓄意将朕引至此处,却又迟迟不肯动手,究竟意欲为何?朕不想同你浪费时间,我们不如径直挑明。” 细狭的双眸里满淬着暗中作祟的杀心,而芝岚却执着拘泥于被冤枉的不快当中,未曾从易之行那处得知此人危殆的她今时亦卸下了本该有的警惕。 “今日我同你所言句句属实,倘使有半句虚言我不得好死!再者言,如若我同那该死的殷君有关联,那今时既诱敌而出,我们为何还迟迟不动手?眼下这情形分明是我被殷君耍了一遭,我实在不必唬你!” 此言落,谁料吕国主登时绽露一抹奸邪笑意,无垠的愠恚终于此刻演变成弥天的杀意席卷而来。 “如若朕说朕其实一直在诱你深入呢?嗯?殷君的爪牙?” 当芝岚彻底留心起此人的杀意时,已是晚矣。但见电光火石之间,数十抹黑影顿从草丛现,有的甚而还从湖中跃起,且皆擎着光刃向芝岚袭来,那在晦暗中熠熠闪光的眸子正如鹰狼的利爪,汹汹扑食。 芝岚登时却了步,冷汗直冒心间。 “陛下,不如遂了温妃娘娘的意,您便暂且留在寝宫安歇身子,至于那件事则交由属下处理足矣。” 适才易之行的骤然晕厥无疑使得燕祺暗下惊骇,要知天子的身子骨向来硬朗,却在未可知的情况下轰然倒地,不免令真正关怀他的人蹙悚。劳心劳心便是易之行的日常,政务与野心交织出他整个前半生,而他的后半生势必亦要在他的‘胡作非为’下身心交病着,燕祺私心想要天子暂且驻足于这等凌乱的日子当中,可易之行根本听不进任何人的劝。 “不必!朕没觉得有何处不适,相反,朕得快些寻到那奸人!适才不是让你看紧了她吗?你怎的私下来至此处了?万一叫她再度逃了你担当得起吗?” “属下方才也是一时心急,不过属下早已遣私兵暗下看守,哪怕那女子有任何非分的歹念,凭她痊愈不久的身子以及身无利刃的现状是绝无可能实现的。” 天子一路疾奔,唯恐自己不在的时分,芝岚再度行出什么出人意料之举,他被这女子骇得可足有三两回了,芝岚的举措往往叫他急张拘诸,毫无头绪可言。这时,易之行才彻底顿悟这段时日自己好似总被这该死的女子牵着鼻子走。 下一刻,未曾料及的事情接二连三抵至,自打识得芝岚以来,易之行往往都要面对此等棘手的局面。 “这……这不是属下派遣出的私兵吗……”燕祺瞠目结舌,不可置信地瞧着陡现的情状。 今时,眼下的树丛深处堆砌着诸多骸体,易之行一眼便能认出,这些皆是自己暗中培养的私兵。他们个个身手不凡,几乎鲜少有过败绩,然而如今这副残景却无疑叫天子历来的笃信就此土崩瓦解。 这一刻,天子的疑心再落芝岚之身,说来也奇怪,他一方面信托着这曾救下自己性命的女子,却又同时深切怀疑着她的举止,凡生异样,天子皆觉此人定然违逆了自己。 “奸人!” 被倒戈的愤慨以及对芝岚本来的恨意齐齐侵入天子心间,但见他双拳紧攥,音调更是急染战栗,今时的他的的确确想要亲手捏碎芝岚的脖骨。 之后,二人根据骸体的血迹以及腐烂程度推测,天子的私兵恐是死于半个时辰以前,而这一时分恰是芝岚将吕遇引来的期间。 “无论如何,今夜务必要将此女擒住!” 晦暗下,天子的眼眸闪灼着犀利,他对芝岚的疑虑正如同芝岚对他的猜忌一般,只需风吹草动,便能轻松地勾引而出。 第五十三章 ‘忠心’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燕祺,你去暗下遣私兵搜寻,朕暂且留守此处探查一番。” 面对眼下层出不穷的尸骸,天子严冷地吩咐道。 “陛下,如今这处实在凶险,私兵骸体频出,还是让属下陪您一同……” “不必说了!快些行动!” 易之行眉目严威,言辞间尽是狠切,未留下分毫容人置喙的余地。无奈之下,燕祺蹙了眉,只得被迫离去。 “等等!” 天子话音一落,燕祺本以为有了转机,却没料易之行登时伸手拔起其腰间的利刃,旋即再道。 “现在你可以离开了。” 天子径自执刃往更深处踱去,容颜里不见半分舒缓的态势,抵此之前,他根本不曾料到事态已然严峻到此般地步,简直超乎想象。 望其如此,燕祺轻喟一声,瞧了瞧腰侧空无一物的剑鞘,不久后飞也般地跃离此处。 今时今刻,天子独身一人涉入险境,一方面其笃信自己的武艺,另一方面他却又对芝岚颇感震怒,以致于急不可待地拖着病体寻她。分明如今真相还未大白,易之行却已然在心底唾骂芝岚不下百遍了。 “奸人,待朕瞧见你,必当场手刃了你!” 显然,易之行早已认定私兵的骤然毙命定与芝岚脱不了干系,哪怕从中有吕遇作梗,那也是芝岚倒戈的结果。而芝岚逃脱的光景亦在天子的脑海中频现,倘使此事真当发生,易之行恐怕没法原谅当初那个曾对芝岚施予过瞬间仁心的自己了。如若芝岚不能被己所用,仁心便也毫无了意义。 行至深处,殿厅的喧嚣已逐渐淡去,而月色亦在此处失却光华,大多数光亮皆被林叶所掩,天子的眉宇愈发狞促。 恰是他警惕陡升之际,不远处似传来了‘窸窣’声。 当即,易之行莫名亢奋起来,其眸光每每与这晦暗的境遇交错,便能散逸出某种真切的阴毒,几乎与周遭茫无边际的夜色浑然一体,同等的沉怖,同样的阴鸷,这正是他无忌袒露真面目的好时机。 天子顺着那‘窸窣’音轻踱而去,似是觉察到有人逼近,‘窸窣’声只曾掠过片晌。 可易之行偏是个机警的兽类,哪怕只是一瞬间的响动,他也足以凭这瞬息间走漏出的讯息辨别其根源所在,更何况此间林叶确乎飘逸来一阵同周遭桂树清香迥乎不同的诡谲气味。 这必然是血以及毙命未多时而致不明朗的尸臭味,易之行笃定。 当易之行接近的刹那,方才那泯灭已久的‘窸窣’音陡时再度响彻,声响巨大,旋即幻化为一抹孱羸的身影遽然疾奔起来。 那身影欲图挣脱易之行的逼近,然而其疾飞的身形却又是那般踉跄,怎的也没法逃脱出易之行的鹰眸与矫健的身手以及其绽露真面目时的凶恶。 “啪!” 最终,那抹妄图潜逃的身影不出所料地被易之行击倒于草地之上,清冷月色之下,身影的真迹毫无掩蔽地曝露在天子的眸底,那是一张谙熟的脸孔,谙熟的身形与谙熟的嗓音。 “易……易之行……” 似乎并未料到眼前人竟会是当朝天子,横躺在地面的芝岚当即怔了一下,不知怎的,其神容里竟明显渍出一抹庆幸与希冀。 此时此刻,呈现在易之行眼底的乃是一伤情严峻的女子,女子的衣裳再度被刀刃划开暂且不提,就连其袒露的肌肤亦惨烈地刻上血口,先前掩蔽容颜的面纱更是不知所踪。自打认识芝岚以来,易之行便鲜少目睹其安然之景,如今又眼见芝岚负伤累累,他竟有些见怪不怪了,倘使芝岚安康无虞,易之行反而觉得奇怪。 冷目睥睨着,天子并未如其所言当即手刃芝岚,反而逼问连连。 “奸人,那群私兵是怎么死的,是你倒戈了朕?吕遇如今又身在何处?” 凛冽的言辞一出,目见天子今时遍布杀意的容颜,芝岚不由地冷汗直冒,幸亏月色黯淡,天子没法捕捉其仓皇的形迹,否则芝岚亦无以佯装出接下来的戏码。 不过,她的确不知私兵一事,她仅知的乃是自己确乎倒戈了易之行,且赔了夫人又折兵,非但倒戈失败,还被吕遇反咬一口。原来那桀骜的君主一早便想将纠缠于身前的自己杀了,今时再见易之行,芝岚反而觉得他没那么可恨,至少他还暂且留下了自己的性命。当然,这只是芝岚暂时的妄念而已。 “什么私兵?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芝岚坚忍着剧疼,尽力坐起身来,却遭易之行足间的侵扰,她再度被天子压回至地面。 “易之行……你要作甚!此回如若不是因你迟迟不抵,我又怎的会落得这般田地!今时你竟还对我拳脚相向!你这畜生!” 无边的昏厥冗杂着疼痛侵袭而来,她瞬即收回适才觉得眼前人没那么可恨的妄念。 “奸人,朕可没有对你拳脚相向,不过是轻轻碰了你一下,谁叫你这般羸弱,一碰便倒,如何还怪起朕来了?” 天子轻勾唇畔,惨恻的笑意裹挟住其疑忌的心思,他没法轻信芝岚所言,下一刻,狡黠化为杀意,笑意凝于容颜,易之行陡时阴下了脸。 “说!方才你到底背着朕同吕国主私下做了甚!那些私兵究竟是死于你手还是他手!老实交代清楚,否则朕叫你当即毙命!” 说着,寒光便从天子手中现,芝岚忽觉腹背受敌,哪一边自己都落不着好。 “易之行!你……咳……咳……你为何总将污水泼至我之身!我从未倒戈吕国主!今夜分明是你迟迟不至,你为何不反省自己的过错,反而指摘起我的不是来了!”芝岚的情绪分外激昂,血丝布满口腔,她竭力隐忍住悉数不适,坚定地固守着自己‘忠诚’的立场。 “那你的伤势又是从何而来!” “还不是因为你迟迟不曾现身!我又身无寸刃,自然引起吕遇的疑忌,我好不容易将他诱至此处,而你人呢!你的属下呢!吕遇一早便在这宫里头安插入不少护卫,你觉得我能抵挡得住吗!这一切分明是你的错!你到底去了何处?” 芝岚全然忘却自己曾一度想过倒戈吕遇的事实,今时她的眼底只容得进对易之行失约的愠怒。她先前根本不曾想到,吕遇口中用来杀害易之行的部下竟转而将刀刃对准了自己,当时芝岚甚而还思虑过易之行是否倒戈吕遇,从而二人伙同起来陷自己于危情当中。不得不说,芝岚与易之行胡乱猜忌彼此的本事倒还真是如出一辙。分明互不信任,却偏要齐齐涉险玩弄这场‘结盟’的把戏。 当芝岚话毕,那旁忽传来细微的步履音。二人对视一眼,警惕不约而同地腾涌至心间,而易之行亦终将昭彰的杀意移出芝岚身,芝岚暗中舒了一口气,私以为自己再次躲过一劫。 下一刻,还未待芝岚回过神来,便见其眼前的天子腾跃至前方的晦暗当中,不久后,厮杀音窜入耳中,芝岚连忙隐忍疼痛坐起了身。 她知晓,定是方才擒杀自己的吕遇以及其部下同易之行正面遭逢。恰于此时,芝岚忽地忆起自己方才声嘶力竭为自身清白辩驳的情形,如若被易之行得知自己确乎有过倒戈的心思,岂不是难逃一死? 无论如何,这是唯一能为并不清白的自己证明‘清白’的最后良机,芝岚需得好好把握住才行。 “哼!殷君果然想伙同那女人杀朕!可惜啊,今时独身一人的您怕是无法做到了,您的那些私兵早被朕一举斩杀。殷君也有吃败战的一日,这滋味如何啊?” 彼方,吕遇挑衅地道,其眉眼仍如适才于宴会殿时般桀骜,清冷,他根本不顾及眼前人究竟是何种身份,总之都是他眼底该除的人罢了。 “原来朕的那些无用部下乃是被吕国主所害?听闻吕国主还在朕的皇宫内布下诸多下属,为的就是防御朕的叵测居心?吕国主还当真是厉害啊。” 易之行双目微眯,显然已至不悦之极的境地。 他不断同层出不穷的黑影对峙,却始终没法接近后头被这群黑影庇护的吕遇,心底自是不甘。 “哼,朕所做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你这阻扰卑劣小人的行径罢了,朕再怎的厉害也赶超不过您的阴毒。然而,殷君您却果真同朕预想的一般,根本不如表面般温和谦逊啊,恐怕今夜是朕的本事才逼出了您的真面目?那朕可当真是荣幸啊。” 吕遇的脸孔无疑沾染起某些自得的成分,他根本不知眼前人的面孔其实皆拜他对芝岚先前漫无边际的疑虑所赐,更不知易之行比他料想中还要阴毒。 “哦?那您可知,凡能目睹朕的真容者,皆概莫能外地必死于非命?” 天子的口吻愈发阴毒起来,他迫切想要杀害这胆敢在自己眼前不可一世的奸人,可其中所隔的黑影确乎叫易之行没法轻松施行心底的念图。 “死于非命?哼,那朕便做殷君人生中的先例吧,您注定是杀死不了朕的,就像适才那女人没法以拙劣的倒……” 果不其然,吕遇终没叫芝岚失望,他试图道出芝岚忌惮的话语,可当那‘倒’的轻音一出,芝岚便如应激般登时提刃刺去,她的身影宛若鬼魅般踉跄地显现在吕遇身后,而其手中的刀刃则更不容人反应地当即刺穿男子的左胸膛,吕遇的讥诮还残存在嘴畔呢,可这骸体终还是倒在了他所厌弃的殷宫草地上。 目睹此番光景,易之行大惊,其周遭的黑影则更是仓皇失措。 可惜,失措的时分仅瞬息,下一刻,诸人那本还径直侵袭天子的光刃登时转而向芝岚飞驰来,芝岚趔趄着,心底腾涌着不安。 女子手中的刀刃乃是她方才从其先前杀害过的吕君部下的骸体上捡来的,虽说她能以此刃斩杀吕遇,却并不认为自己还能以此刃抵御迎来的大批黑影,这一刻,压迫感逼近,芝岚愈发惊怖了。 第五十四章 归返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当吕遇部下的利刃奇袭伤病惨重的芝岚时,易之行自己也没料想竟会挺身而出。 当即,其手中光刃曝露于芝岚眼下,却非向往昔般袭于她身,而乃替其阻隔住迎来的歹人刃锋,不得不承认,直至前一刻,芝岚还怀疑自己这番擅作主张的行径会否换来易之行的倒打一耙,如今瞧来,确乎是自己再度以小人心度君子腹了。当然,自己可能是小人,但无论在何时,易之行亦不可能为真正的君子。 残余的十几护卫同易之行胶着良久,最终还是无一例外地死于他的刃下。望其如此,旁侧的芝岚暗呼一口气,余光却已悄然落至向自己缓步踱来之人的举动里。 “怎的?现如今陛下再该信方才我之言了吧?吕国主自己也说了,私兵的殒命根本就是他一人之为,然而您却将这一罪愆嫁祸于我身,陛下这诬害人的功夫倒也不逊色于当初的我啊。” 芝岚直视旁处,并未去瞧眼前人,哪怕她的确有过无数次倒戈的念头且曾付诸于行动,然而那些隐而不宣的秘密如今皆了结于周遭这群再无生息的尸骸里,芝岚倒也没什么可惧的了,不过她仍对易之行迟迟不至此处大为不满。 “哼,暂且算是你未曾背弃朕吧,可这些碎枝末节也并不能证实你这奸人的居心,不是吗?” 天子如旧般寡冷,端量的眸光便从未有过止息时。此刻,芝岚终算是明白了,无论自己倒戈与否,这位不可一世的伪善天子待自己将会是始终如一的臭脸,没有什么能从根源上撼动它。 下一刻,芝岚索性将眸光重移天子身,二人的凶恶不改初衷,今时一仍如旧地交锋着。 “易之行,随你怎么说吧,反正此行我并未对不住你,你倒也不必对我阴阳怪调的。反而是你,无论如何,今日你也要给我一个理由交代清楚你为何不曾及时抵至?你可知你的耽搁非但极有可能促使这场计划失败,还会危害我的性命安危,这便是你对你武器的态度吗?” 天子的鼻腔内登时渍出鄙夷音,骜桀的态势像是被那吕遇附了身。 “朕是天子,你又是什么东西?朕的意图从不是你这等刁人可以悉知的,朕对不住你可以,你绝不能对不住朕,听明白了吗?奸人。” 此言一落,芝岚面上燃起七分怒,她试图动身行击,然步子方一迈出,女子便顿觉乏软酸痛,腿部的伤势再度迸裂开来。 “嘶……” 最终,她的歹心只能泯灭于这声不由自主的轻吟之中,却同时勾起眼前人发出声音来的讥诮。 “看来你的本事也就这些嘛,朕还以为你当真有多么烈性,可以浑然不惧生死,不知疼痛。轻伤而已,怎的就叫你流露出如此扭曲的面目呢?” 芝岚懒得理会天子的声声奚落,今时再度落得满身伤痕根本就是眼前人的罪过,但见她一把推开眼下这堵墙垣般的胸膛,旋即径直离了此。 “等等。” 二字一出,芝岚忽觉心惊胆落,自打方才天子拾掇完所有的歹人过后,芝岚便一直抱持此等恐慑,只不过今时更为热烈罢了。 难不成他最终还是想要取我性命?不行!在未替随璟报仇前,我绝对不能死! 诸多沉重的念头于女子的心间划过,然而实际情况往往不会如所思所虑般上演,甚而比思量中轻得多。 芝岚驻足,却并未回过首来,就连眸光亦冷凝在前方的晦暗当中,后脊背被朔风吹得寒凉。 “你欲把剑带去哪儿呢?将剑放下。” 这时,芝岚才惊觉原来自己一直手提利刃,怪不得方才她总以为眼前人的神容中莫名羼杂着些警惕的意蕴。这一刻,足像个乖顺的羔羊,鬼使神差当中,芝岚当即丢弃手中刀刃,紧促的眸光稍许缓和了下来。 此回迈出的步伐相较于适才轻松得多,许是以为后头人放了自己一条生路,芝岚便也行所无忌了。可惜,方迈出不到十步,她便自己趔趄了起来,坚忍着痛感妄图在易之行面前保有尊严的她到底还是摔了一跤。摔倒也就罢了,偏还摔在了易之行的怀中,一触及那温热之感,芝岚顿觉惊悸,但见她连忙像个不倒翁似地遽然弹起,分毫不给彼此仓皇无措的时机。 无奈,趔趄接二连三,易之行是没法让这狡猾的女子离开自己眼皮子底下的,因此便也不管不顾地一把拽住女子的胳膊,像是拎着一只破布娃娃。 “走!” “哎!哎……你轻点儿……倒是轻点儿!易之行,你轻点儿啊!” 芝岚只觉自己好似是被拖着走,前头男子的狠戾悉数施加于其胳膊上,芝岚浑身上下痛感更甚了。 这一路上,女子一边唤着痛,一边咒骂着身前人,却又没法奈他何,只能听之任之。 外阁。 此时,诸位宾客齐聚于外阁上,把酒观月,歌舞尤胜。 易之临一早便借由侍奉舅父的名头不曾抵至,而当朝天子亦迟迟不现身影。 “哎,温妃,你可瞧见陛下了?本宫怎的迟迟寻不到陛下的身影呢?不应该啊……” 但见吴芷晴一袭绝美华裳而来,本就因傅粉施朱耽搁了时辰,既来却仍不见天子身,那这妆点便毫无了意义。 同样焦灼的不仅吴芷晴一人,莫汐茹亦心急火燎,念头及至方才天子让自己保住其昏倒的隐情,莫汐茹最终便也什么都没说,只是摇了摇首。 “今夜你都没瞧见陛下吗?” “这……瞧见是瞧见了,但……但之后陛下便没了影……” “奇怪,那能去哪儿?难不成是又归了那御书阁研习兵书去了?陛下可真没劲儿!好好一个月夕,他偏要与政务为伍!真是个榆木脑袋!” 吴芷晴嘟囔着嘴,俨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其实本宫方从御书阁那旁寻来,并没见到陛下身影,想必陛下他是身有要务出了宫还是因旁的事去了宫中的旁处吧,伶妃你也知晓的,既身为天子,自是有诸多繁冗之事急需处理,我们这些做妃子的是该理解陛下,不应嗔怨的。” “理解?怎个理解法?陛下整日从不抵临后宫,你叫本宫怎的理解!依本宫瞧,陛下要么有龙阳之好,要么便是被外头的小狐媚子勾了魂!” 吴芷晴愈说愈玄乎,倒将莫汐茹的内心情绪再度调动了起来。虽说莫汐茹方才一直在为易之行开释,但其实她自己都没法笃定天子究竟是因私事还是公事离了去,这处理公事的地方都被她寻了个遍,根本未见天子踪影。可如若暗下料理私事的话那又该是什么足以秘而不宣的私事呢?莫汐茹迫切地想要悉知易之行的一切,甚而还担忧起他是否行至半路又昏厥了过去,诸多不安的念头掠过心间,莫汐茹愈发想要探究其行踪了。更重要的是,这一切果真如伶妃所言,陛下在外头有了人吗?如若非得在易之行怀有龙阳之好与另钟情于她人中择其一的话,温妃的心似乎更偏向于前者。 “伶妃,要不我们一起去寻寻陛下……” 莫汐茹万般焦炙,本欲唤眼前人一道前去寻天子踪迹,谁知再抬首时,适才还于此怨怪着的女子早已没了影迹。 再往不远处瞧,原来吴芷晴已然丢卸下心底悉数不快,去往那人声鼎沸处观月了。 “让开点,让开点,本宫要坐那最中间的坐席,你们都给本宫让开些!” 彼方,吴芷晴嚷嚷着吩咐起来,自顾自落座于最奢华的席位,双眸沾染起点点喜色。 望其如此,莫汐茹的眼眸渐渐黯淡了下,不知怎的,这一刻她竟觉分外孤寂,原来伤心人自始至终只有自己一人,倘使自己亦能像伶妃那般大大落落,放下应放下的,不去时刻顾念天子,那该有多好啊。 与此同时,离此方哗喧不到三丈的地方,两抹身影交叠在一起。 “劳什子的!这群人怎这么快便聚集于殿外了?” 本欲带着芝岚从速离去,却在此撞见了人群,今时的天子实在有些头疼。 “唔……唔!” 被其捂住口鼻的芝岚竭力嚷嚷着,然在易之行强硬的手掌下,最终她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 “奸人!你唤什么唤!当真想见旁人发觉你的存在吗?朕可告诉你,一旦你的形迹暴露,你甚而连成为朕仆人的资格也没有了,朕会当即将你杀了!” “唔……唔!” 芝岚捶打着易之行的手掌,男子终于试探性地稍稍松开了手,芝岚则趁此时机将其手掌撇开。 “易之行!我险些窒息而亡……你捂我作甚!” “谁人让你一路上鬼哭狼嚎的,朕不只能堵住你的嘴吗?” 瞧着女子因怒意与憋闷涨红的脸颊,天子的唇畔登时来了笑意。 “如若不是你拽得我生疼,我又怎的会鬼哭狼嚎?你既将我当作你的武器,便要时刻注意爱护,否则就算我是利器也迟早会被你凌虐至一堆破铜烂铁的境地!” 此言一出,天子的眸光当即上下端量起眼前人来,其中不乏狡黠与鄙薄的意蕴。 “哼,奸人,你要朕爱护你?” 芝岚侧过首去,满脸的冷傲与忿气,而易之行却在此时紧接着道。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话毕,易之行再擒芝岚胳膊,径直拖拽着她的身子于晦暗中离去。 “你这狗贼!唔……” 芝岚的嗓音被其再度凝塞于手掌心,身躯的血色亦在挣扎的同时肆意淌下,天子浑然不知这一切,哪怕知晓了,他亦不会怜香惜玉。 “疼……疼……” “疼也是你活该,忍着点。” “分明是你害得我!什么叫我活该?你说活要凭良心!” “就是你活该,就是你活该,朕从来没有良心,你又能奈朕何?” “你这狗贼……日后我绝不相助于你!” “你不相助,朕便杀了你。” “你……你这奸人!” “奸人是朕对你的称呼,你可莫要擅自盗用啊……” 第五十五章 避人耳目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唔……唔……你放开我……” 芝岚仍旧嚷嚷个不休,终将旁人的声音招引了来。 “谁人在此?” 晦暗之前,一声温润的嗓音响起,天子当即辨析而出,此音定出于莫汐茹之口。 刹那间,易之行捂住芝岚口鼻的手掌愈发紧了,二人不约而同地深凝起眼珠,芝岚亦不敢再吭一声。 天子能明确地感知,那旁定有人逐步靠近,脚底轻踏草泥的声音哪怕再微细,却也能被他这只‘老狐狸’清晰地探查出端倪。 此时此刻,易之行与芝岚未曾动弹分毫,就连本还急促的鼻息今时亦不得不舒缓了下来,然而彼方的女子却仍在试图靠近此方。 为了掩避身形,易之行强拽着芝岚坐下,芝岚本也不想就此暴露自己的形迹,倒也颇为配合。只不过现今这光景似乎过于暧昧了些,芝岚的身后被易之行紧密贴靠着,原先还十足寒凉的后脊背此时却因天子胸膛内的温热倍感暖煦,当然,其中亦不乏一丝忸怩与生理性的抗拒。而芝岚的口鼻又被男子的手掌狠切捂住,说实在的,如此亲昵的分秒内早已叫芝岚起了数百次想要狠狠咬上一口的险心,最终这些险心也仅停留于脑海内,因为她还想活着。 “娘娘,您怕是听岔了吧,此处怎的会有人呢?咱们快些归返吧,这里头怪骇人的,素锦怎的好似还……还能闻到血腥味呢。” 素锦惧这里头的晦暗,便也赶忙劝止自家主子,希冀她能随同自己快些离去。 其言一落,倒叫晦暗中的易之行与芝岚的心齐齐‘咯噔’一下,二人彼此相望了一眼,同时眸底亦互换一抹对现下光景的焦灼之意。 “血腥味?当真?本宫怎的没闻见?” 不知怎的,素锦的言语反而叫莫汐茹的窥探欲陡升,许是过于操心方才匆匆而离的易之行的安危,女子惯爱胡想,曾有诸多可怖的念头掠过莫汐茹心间,哪怕今时为了能令自身稍稍安下心来,莫汐茹也必得前去探看一番,瞧瞧这血味是确有其事抑或单单只是素锦的幻觉,如若并非幻觉,那到底是否又同天子有关呢? “哎!娘娘,您还是莫要妄自涉入这危殆之境了吧,您瞧!那旁正热闹着呢,今儿个是月夕,您还是快些同素锦回去观月吧!” “这怎的危殆了?大抵不过昏暗了些,不都在这皇宫之中,天子脚下吗?素锦,你若是惧黑,你便先回去,本宫一人也无妨的。” 话虽如此,可莫汐茹额上的冷汗到底还是出卖了她真实的心绪。正因素锦口中的血腥味,莫汐茹愈加觉得里头深藏着什么危殆的隐秘,万一……万一是天子被歹人所害呢?虽然这个念头有些不切实际,但莫汐茹却还是想要彻底泯灭它的可能性。 “那怎的成!哪有主子涉险,下人窜逃的道理!素锦……素锦定要时刻侍奉在娘娘的身边,哪儿也不去!” “好素锦,如若你真的畏怯,便先行退开吧,本宫不会怨怪你的,这是本宫准许的。” “不成不成!素锦就要同娘娘在一起!娘娘不必赶我了,只要娘娘在哪儿,素锦便跟着您在哪儿。” 主仆二人不愿分离,反而欲图继续深入,眼瞧着离自己愈发近了,易之行眉宇间的狞恶与躁急暴露无遗,而捂住芝岚口鼻的手掌亦跟着同时凶猛起来,但见其怀中的芝岚双瞳猛睁,脸色几近煞白,纵使如此,却也憋屈地不敢发出一声。 恰于此时,女子那猛睁的双瞳忽地察觉到地上一只草蛇的出没,那草蛇似乎逐步逼近易之行而去,因为今刻的芝岚正蜷缩在易之行的怀中,被攻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包裹住她身躯的易之行自然而然便也由此成了那草蛇最大的目标。 芝岚分明还能隐约于这晦暗下目见那草蛇吐出的蛇信子,她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余光追随着那草蛇而去。 是否要将这逐步靠近的危险信号告诉易之行?易之行的确将自己的性命留至今日,且由于他方才的出现,自己才能得以逃出吕遇的追杀。然而当随璟已死的现实划过其心间时,女子终归弃了善念,无需权衡什么,易之行理应死的,也早该死的。 去死吧!易之行,你最好当场毒发身亡。 当芝岚的内心不断咒骂着易之行时,眸光亦变得阴毒起来,可偏偏就在这即将得逞的关键时分,地上的草蛇竟陡转回首,转而冲着芝岚的身子猛然袭去。 这一刻,鼻息似乎骤停了,前一刻还呈现在容颜上的险恶今时却化为呆滞的惊惶,凄迷地覆于面上。芝岚本以为自己即将被恶念反嗜,直至易之行的手忽地抬了起来。 但见电光火石之间,易之行便用另一只手生擒住那不安分的草蛇,三寸既断,那草蛇便也当场命绝。最终,死的不是易之行,亦不是蓄意隐瞒不报的芝岚,而是那草蛇。 芝岚久久处于蹙悚中未曾回过神来,心底却油然而生出某种近乎于羞赧的情绪。 下一刻,易之行再行出乎人料之举。他竟顿时将手中那只已绝的草蛇扔向那旁逐步靠近过来的莫汐茹之身,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寡情,居然不惜以草蛇这等毒厉东西来骇惧自己这位娴良怯弱的温妃,只见那草蛇迅猛击打在莫汐茹的身上,登时叫这女子心惊胆落,还未瞧清迎来之物的她已然瘫倒在地了,如若瞧清了这玩意儿,岂不是要当场昏厥过去。 芝岚大惊,张目结舌,那旁却同时传来莫汐茹与素锦的疾呼。 “啊!这……这是什么东西……” “娘娘……这……这好像是蛇……蛇吧……咱……咱们还是快些离此吧,此地实在可怖得紧!” 不曾赶得及瞧清这只草蛇生死与否,素锦连忙拽着自家主子落荒而逃,他们私以为这只草蛇正一路在后头追赶着她们,分毫也不敢怠慢身下慌乱的脚步,直至逃窜出这方晦暗,他们的动静才将那旁观月者的目光招引了来。 “快走!” 趁着此时,易之行连忙拽着芝岚的手腕起身而离,芝岚强忍着疼痛,默然任其拽拉着。 当诸位宾客以及擎着烛火的宫人们忙不迭赶至此处时,这里早无了人际,除了地上那只横躺着的早已命绝的草蛇外。 殷宫某一处。 “进去!” 易之行一把将手中的女子推入门内,毫无怜惜之意的他亦紧随着女子进入且将屋门紧锁了起来。 此时,瘫坐在地面的芝岚脸孔惨白无度,伤势更将地面染红。 易之行再度将她拖拽起来,旋即蛮横地将其搁置在榻上,随后便点起了案上的烛火,屋内的晦暗当即被幽弱的光亮勉强驱散。 当天子再归榻旁时,其双颊之上却莫名腾起一阵红霞,而其本来严冷的容颜亦在瞬即间仓猝了起来。 “嘶……” 榻上人轻声低吟着,这段时日的种种劫难终还是没能叫芝岚习惯起疼痛。分明整日被人拳打脚踢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偶时还得挨上几记鞭打,可这剧疼始终像个新鲜玩意儿,活活折磨着她的身与心,而今时她身旁那位双颊赧红的天子却实在与这惨恻的光景毫不相符。 “你……你这女人,快些将衣裳着好了,实乃有伤风化!” 天子疾呼起来,旋即忿忿地侧过首去。 今夜的芝岚为色诱吕遇穿着便也‘清凉’了些,再加上方才被好一番刀刃侵扰,竟再度叫她的大半肌肤流露在外,虽说易之行曾无意间目见过芝岚不着一物的身子,但今时的他却还是卸不下‘少年的青涩’。 “穿你个劳什子……你瞧我这半死不活的模样,我还怎的动弹身子骨?快……快去帮我请太医……” 被疼痛煎熬着的芝岚根本没有力气同易之行较劲,如今她只想自己能快些脱身于这羸弱之中。 “你这是在命令朕?” 忽地,天子将首陡转而回,可他的眸光却始终游移在芝岚的脸孔上,分毫不瞥其身。 “我今夜帮了你……你不能过河拆桥!” “哦?可朕最擅长的就是过河拆桥啊?” 易之行轻笑一声,唇角再现往昔的讥诮与奸黠。 “你!” “朕本是想继续利用你的,可现今瞧来,你这副被疼痛磨折至死的惨白容颜,朕似乎也极为乐意瞧见。奸人,看你能否捱过明日了,如若明日你还活着,那朕便继续容留你,如若你死了,那便也死了。” 话毕,天子登时转过身去,似预狠心地撇下芝岚的安危离开。 恰在此时,芝岚上演着于崖底时易之行曾施展过的相似戏码,但见她猛然擒住男子的手腕,这番生狠的劲儿倒同当日的易之行无异。 “别……别走……你不能走……” 芝岚明白光是依靠自身毅力是极难以捱过今夜的,倘使易之行一刃杀了自己便也罢了,偏是这无边的痛楚叫她没法忍受,因此此时她那雷打不动的坚毅中亦冗杂进某些央求的意蕴,当即引来天子的冷笑。 “奸人,你可记得,当日朕也曾这般希求过你的救助,你非但不允,却反倒以足践踏朕的脸,还真是泼天大胆啊。” 口吻平常,然这平常的口吻里却莫名散逸出阴森的寒意,往昔的记忆汹涌而出,那一刻的忿恨便也跟着腾起。 “易之行,可你也要记得,之后我曾冒着性命之忧从那对食人魔的口中救下了你,你不能忘恩负义!说到底,现今你的这条命是我给的,没有我便没有今日的你……” “哼,你给的?当时你恨不能与朕共亡崖底,这便是你的恩情吗?如若没有你,朕怎的会落到那老太婆的口中?奸人,你还真是会往自己的脸上贴金啊。” 易之行的盛怒似被脑海内的零星片段激涌了出来,那只被芝岚紧锁住的手亦妄图摆脱她的禁锢,可这禁锢还未摆脱成,芝岚便陡时伸出了另一只手。 第五十六章 生误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你放开朕!” “我不放!” “放开!” “不!” 久久地,芝岚与易之行纠葛于这天子欲离去,而芝岚不肯的瓜葛中,不得不承认,芝岚的手劲儿确乎出人意料,正如她这整个人都往往出乎天子意料一般。 今时,被苦痛逼迫得无可奈何的芝岚只能两只手齐齐挽拽着天子的手腕,口中吐出恳请之词。 “易之行,你不能走!我……我当初好歹救下你一命,今时你定当得予以回报!” 虽说这话里话外间怎么着也不像是恳请,甚而同这二字根本不搭边,但能做到此种地步,已然算是芝岚破釜沉舟后的最大决心了。 她不能死,除非易之行先行毙命,否则她便要留着自身这残存的余气为随璟报仇。 “奸人,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你的所作所为朕如今仍铭记在心,说什么回报,朕瞧应是回击还差不多!朕是绝对不会愚拙到再救下你这等刁徒!” 易之行强行挣脱,芝岚的双手反倒更为紧锢了。她没法放开眼前人,一旦易之行就此离去,那自己可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既如此,那你这狗贼今日便别想离开!” 终于,芝岚暴露出本性,原先本还残存着的那零星半点的央求意蕴不再,如今仅剩的也就只是一腔凶恶了,她同易之行几乎一副德性,哪怕恳请人时亦是蛮横且不讲道理,天子那双被其禁锢着的手早已被她尖厉的指甲划出几道血口子,足有些目不忍视。 “你莫想禁锢朕!绝无可能!” 当初那种被芝岚强行拽下山崖的惊悚之感再归天子身,纵使现如今芝岚没法奈他何,可易之行却还是莫名被当初的惊悚感困扰着。由此可见,芝岚当时那势必摧毁一切的决心确乎在天子的心底留下了时而复发的阴影。宛若被鬼魂纠缠,易之行疯狂地挣脱着,终将羸弱的女子推至一旁。 “奸人!滚吧!” 话音落,芝岚的背部遽然撞击于床栏,当即血色直淌,她再无了纠缠的力气,而天子的唇角却就此勾染起一抹狡诈与快意。 他登时拂袖而去,可其脚下的步履却像是生了烟,他更像是逃走一般。 下一刻,惊悚之事层出不穷,里头那女子的纠缠攻势已经足以骇人心魄,天子的心思方才落入过往曾被这‘厉鬼’狠戾拖入山崖的不详记忆里,今时却又被眼下光景当即拽回于现实之境,这现实的境地更叫他猝不及防,因为其怒眸下站着的不正是他的温妃,莫汐茹吗? 这一刻,心脏骤停,天子的脑海一片空白,可他却还是下意识地将自己脸孔上的怒焰倏地敛了回去,惯常的随和无声无息地攀爬至他的面上,他又一次颇为自然地披上了往昔的假皮。 “温妃,你怎的在此?” 这时,易之行才发觉宿于此处的私兵早被燕祺调去适才命案的事发地,因此这里便也无人看守,莫汐茹倘使想要进来似乎也是轻而易举。 “陛下,臣妾……臣妾只是担忧您……便……便寻到了本不该踏入的私兵禁地……” 显然,此时的莫汐茹尤为慞惶,就连口吻亦变得嗫嚅不清,她一方面知己涉入此地的罪孽,另一方面,天子推开门时的凶恶容颜亦被其目睹,哪怕只是刹那间,莫汐茹亦被心底郎君的狠恶骇得不清,而其身侧的素锦更乃六神无主,连忙跪了下来。 “陛下!这皆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提出的建议才致使温妃娘娘涉入禁地,不过……不过温妃娘娘她也是忧您心切啊!自打您匆匆离开,娘娘她便一直挂念着您还未痊愈的身子骨,这世上再也寻不出比娘娘待您更为情真意切的人了!还望陛下能原谅我们温妃娘娘,有什么罚则便冲着素锦来吧!” “陛下,这不怪素锦,她只是为了帮臣妾担责,这一切分明是臣妾的主意,要怪您便怪臣妾一人吧!这件事本就是臣妾擅自作主的结果。” 说着,莫汐茹便欲一道跪下,然而天子陡一伸手,当即拒了她的大礼。 “温妃,快起身吧,朕不会责怪你们的,你也是忧朕心切,只要你们二人日后莫要再犯则足矣。” 天子的和煦一如既往,倒不是为了旁的,只是想快些以温和相将眼前人打发走罢了,因为他知晓,自己愈发淡定从容,此二人便难以生疑。 望天子之容,主仆二人终算是放下了心来,不久前曾目睹的凶恶容颜似乎皆被今刻易之行所佯装出的假面彻底模糊了,莫汐茹与素锦仍相信着眼前人的温良。 三人笑意融融,只有那里头的芝岚与此番光景毫不相符,她之所以对易之行的虚伪憎恶到极点,纯粹只是因为方才易之行所施予的暴行过于可恨。反正易之行今日是打算让自己自生自灭了,那芝岚除却寻求旁人的相助外,似乎也没了退路。 恶念乍起,便需得付诸行动。 “陛下,不过……您在此作甚?方才臣妾好似闻到动静了,是里头有人吗?” 莫汐茹狐疑地脱口而问,本也没多虑什么,却又在话落后察觉到自己貌似多了言,旋即连忙羞惭低首。 易之行确乎有过一瞬间的惊惶,不过依眼前人羞怯的性子,他知晓自己说什么莫汐茹都会予以十足的信任,便从容自若地解释起来,可其身形却还是有意识地拦住了内里的光景。 “的确,里头此时正躺着一位朕的私兵,方才他出任务时负了伤,朕便抽闲前来探望一番。”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答道,易之行的容颜举止很难叫寻常人觉察出端倪,更别说对他一往有深情的莫汐茹了,此时的莫汐茹甚而还暗叹眼前人是位体恤部下的良君呢。 “如此,陛下您实在……” 温妃盈盈地笑着,低下的首再度赧红地抬了起来,然话语吐落的过程中,里头却传来了一阵轻微却足以叫人辨析此音乃为女声的呛咳。 音一出,外头二人皆惊,而天子的脸孔却在同时疾掠过蹙悚。 莫汐茹的眸光中羼杂入惑疑,要知易之行的私兵中从未有过女子,但这轻咳似又出于女声,下一刻,她转而将眼眸对上易之行。 “陛……陛下,这……这是” 那声音好似是为蓄意激起莫汐茹的诸等情绪,还未待她问毕,里头的呛咳音再起,此回却是更为急促与冗长,再也没法叫莫汐茹否定里头躺着的不是一个女子了。 不久前吴芷晴曾于温妃耳畔言道的话语再度回响,那些关乎于天子外头有人的揣度于今刻在莫汐茹的心底彻底根深蒂固起来,她不得不怀疑里头这所谓私兵同天子有私情。仅因这一感觉乍起,莫汐茹便不自控地踉跄一步,险些往后一摔,晕厥了过去。 “哎!娘娘!” 她遽然倒在了素锦的怀里,这也得亏素锦及时接住了她。 “温妃,你无事吧?” 易之行暂撇下对里头人妄为的凶残,忙不迭地来至莫汐茹眼前假意关怀,然他方欲伸手,莫汐茹却破天荒地避闪开,旋即自行稳站了起来。 天子暗下一惊,愈发感到事态不妙。 下一刻,但见莫汐茹神容严穆,口吻中却明显夹杂一丝颤抖,与其说今时的她是提着胆子对眼前人发问,倒不如说她实则更为忧惧心底的揣想成了真,总之此刻的莫汐茹脸孔煞白无度,像是染了什么风疾。 “陛下……里……里头到底是谁人?” 柔音虽仍如旧,然而其极端反常的脸色无疑还是叫易之行忧恐的,但见男子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可这一细微动作偏叫今时浑身提防的莫汐茹捕获得一清二楚,她的内心因此得以在眼前人话语未出之前便余染上一层惨淡。 “这……这里头……” 易之行平生头一遭逢遇如此焦灼的事端,一时半会竟还当真寻不出恰当的由头来掩蔽芝岚的存在,他本想随意唬弄眼前人一遭,可里头的声响却此起彼伏,芝岚似欲迫切证明自己的存在,亦迫切想将易之行拉入水中,仅因适才男子丢弃自身之恨。 其实,天子金屋藏娇本也无需这般紧张,只是里头躺着的人却是曾被殷朝四下通缉的罪徒,而易之行亦在归来之后承认芝岚已在战役中亡命,因此天下之人皆以为芝岚已死,可如今她凭空从宫内冒出,还是从天子私兵的宫室内冒出,这又算是怎的一回事?如此,难免不叫人怀疑易之行与芝岚暗下的勾当,从而彻底让其假面袒露形迹,十几年来建立的民心与信任就此毁于一旦,这等惨烈的后果易之行想也没法想。 “温妃,其实这里头之人不过是朕新收的私兵罢了,是个女子,你无需惊惶,只要能力足够,哪怕是女子也无妨。好了,今日朕也乏了,我们还是快些离去以让此人好生歇息着吧,朕今夜去温妃的寝殿就寝。” 只要此刻能唬弄过去,易之行便会在不久后遣人将芝岚一举斩杀,毁尸灭迹,哪怕莫汐茹再生怀疑前来探看,她也没法寻出什么端倪了。这是天子的一腔愿念与即将付诸于行动的狠恶,可惜,芝岚似乎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下一刻,里头之人声音再起,只不过此回非停留于短促的咳嗽声,而乃芝岚确切的言辞了。 她怎的可能任天子就此离开?这岂非白白便宜了他却又同时高估了自己的性命?芝岚可不觉得在这之后自己还能有一线生还的可能,为了生还去展开适当的冒险也无妨。 “陛下,您便打此离去了吗?您当真……咳……咳……您当真……当真不顾岚儿的安危了吗?” 说实话,芝岚自己也不知今时为何会吐出此言,总之,她是铁了心妄图陷那不久前曾狠心‘弃绝’过自己的男子于不义的境地。 闻此言,天子满目震悚,彻底愣在了原地。 第五十七章 ‘私情’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陛下,您便打此离去了吗?您当真……咳……咳……您当真……当真不顾岚儿的安危了吗?” 当此番言辞一落,易之行的脸孔瞬即攀爬上横暴的青筋,很显然,芝岚妄为的行径再度逾越了天子的底线,可同样明显的是,在这等情形之下,天子却又的的确确没法奈她何。 此时,莫汐茹的鼻息已然几近凝滞,纵使先前还对自己的揣思抱有一丝的怀疑,今时却也彻底无了继续怀疑的勇气。那声音分明柔情,分明隐示二人暧昧的往昔,莫汐茹的心彻底四散零落,心痛如绞的感觉在其体内猖獗地荡漾。 “陛……陛下,原来……原来伶妃所言的确是真的啊……” 似乎是在感喟,莫汐茹的口吻中不染任何的嗔怪质问的意蕴,她知晓,天子多情应是每一位宫妃的觉悟,日后必然也还会有层出不穷的美娇娥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之内。可其眼角隐泛的泪珠却是真实的,莫汐茹没法隐蔽自己内心的哀情。 望其如此,易之行实在骇怪眼前人这陡时的泪珠,哪怕他能明晰莫汐茹似乎是对自己怀有真情,却也从未体察出这份真情中所裹挟的炙热与浓郁,因为天子本就不是用情至深之人,自也没法以情度情。 “什……什么真的?伶妃同你说了什么?” 天子糊里糊涂,想要尽力拖延真相曝露的他仍以自己的身躯有意无意地挡着眼下这主仆二人的视线,可里头的芝岚却像是他肚里的蛔虫,虽知晓其所思,却往往不能逞其心愿。 下一刻,羸弱的嗓音再起,其中裹挟着似真似幻的哀痛与真情。 “陛下……您便要就此弃我于不顾吗?您忘了当初我是怎的为您拼过命吗?” 当此音再出之际,便也是莫汐茹笃定了心底念想的时分。但见她抬起首来,真挚与恳切蔓延于她的脸孔上,嘴角竭力扯出些许笑意,可其眸底却还是难免掠过一瞬的落寞。 “陛下,让臣妾瞧瞧她吧,臣妾不会同旁人言说的,哪怕陛下日后欲将她迎入后宫,臣妾也支持您。天子嘛,到底还是要三宫六院才好。” 莫汐茹的嗓音实在和缓柔情不过,她对易之行如今脸色中的零星惊惶颇感疼惜,她不愿做个善妒的刁妇,只想做位宽仁的良妃,能投天子所好,容天子所愿,这便已然足矣。 然而,她的这番大度之词换来的却是易之行的极大震颤,天子根本不想承认芝岚所说的妄词,他怎的愿意再度被里头那奸人牵着鼻子走呢?下一刻,他赶忙分辩起来。 “温妃,你属实是误会了,朕根本同里头的女子毫无干系,又怎的会……” “陛下,您当真要这般绝情吗?” 还未待易之行将话言毕,里头一直看着热闹的芝岚实在是嫌这热闹不够大,便也再度插了话,狡恶地煽着风,点着火,妄图彻底燃起温妃的好奇与执念。 此言彻底叫易之行忍无可忍,却亦同时让莫汐茹坚决了内心欲同天子所珍视之人和善共处的念头。女子的心思总是繁冗,尤其于情思当中,因此在今时的莫汐茹瞧来,眼前人的一再否定不过是为了能继续藏匿隐情罢了。 然而,天子本无需躲躲藏藏,如若爱上一人,大可将她迎入宫中便是,又为何非要隐瞒于人前不肯言说呢? 莫汐茹不懂其中缘由,却又迫切想要探知天子的隐情,她不愿天子继续躲躲藏藏下去了,她愿做位体贴的贤妃。 “陛下,让臣妾进去看上一眼吧,臣妾不会待她怎样的,陛下大可放心,臣妾的为人陛下应当了解。” “温妃,不是朕不让你进去,只是这女子所言根本皆虚,你实在无需进去受她言行摆布。” 天子义正词严,却也挡不住芝岚欲图摧毁他的决心。 “咳……咳……咳咳!” 里头的呛咳音愈发激烈,芝岚似是认准了温良的莫汐茹定会入内探看的念头,而莫汐茹也不负其所愿,竟当真于下一刻轻推开了易之行。 “陛下,臣妾这厢失礼了,只是您再继续耽搁下去,这位姑娘的身子便当真禁受不住了,到时您就算后悔也来不及,没准儿还会暗中责怪臣妾今日的出现呢!那臣妾到时可真当是要自责一辈子……” 被推开的天子连忙拦阻,然而莫汐茹却已然入内。 “温妃!等……” 待莫汐茹彻底将榻上的女子瞧个仔细时,她的神思彻底遭受到现实的猛烈撞击,但见温妃瞬即往后趔趄了三两步,瞳孔里满淬着惊悸与不可置信的恍惚。 “这……这……” 直至此刻,莫汐茹才彻底明白为何天子迟迟不肯让里头人现身的真正缘由,原来同天子勾连有私情的人竟是殷人的罪囚。 芝岚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当易之行亦同时抵于榻旁时,芝岚却又连忙将眸光移了去,旋即一仍如旧猛咳着,不得不说,在天子面前妄为终究还是叫芝岚蹙悚的。因此,哪怕在适才那等危情下,芝岚也没有暴露自己与易之行的真正勾当,私情暂且还能道个清,如若承认自己乃是天子的私兵,那往昔关乎于易之临的罪孽便不得不叫人怀疑其真实性了,如此一来,芝岚便也彻底没了活路,至少在易之行这头她是无论如何也没法继续苟活下去,这可绝不是她想要的。 此刻,易之行的眼神凛冽着,莫汐茹仍旧讶异于原地,而随后赶入内的素锦亦在瞧见芝岚的容颜时瞠目结舌,同其主子般久久处于震颤里。只有那挑起一切事端的芝岚于榻上上演着一贯的戏码,猛咳着,急喘着,似乎佯装得愈发羸弱,自己便也能逃出这方略显窘迫的境地里了。 良久过后,莫汐茹终算开了口,此时的她已然平复下诸多难言的情绪,甚而还吩咐一旁的素锦将屋内的门关好。 “温妃,此人根本与朕……” 天子急急开释,私以为莫汐茹已然将过往发生在易之临身上的打压同芝岚联系在了一起,且觉察到这一切皆起于自己的险恶居心,不料,其言方落半,却遭眼前人骤时的打断。 “陛下,您当真不必继续隐瞒下去了,臣妾不愿让您整日深藏着心事而活,连日勤于政务早已叫您心疲,至少在臣妾面前,您完全可以卸下悉数心防,臣妾愿容纳陛下您的一切烦忧,哪怕是您所深爱的女人,而您为何又总是将臣妾拒之千里呢?臣妾会比这世上任何一人都要忠诚于您啊。” 莫汐茹的确体贴,她并没有当即质问芝岚的存在,更未曾怀疑过天子的居心,她想做的只是抚平眼前人的忧恐,因为易之行仓皇的模样乃是她不忍目见的。 言落,非但易之行本人起了震惊,就连榻上的芝岚亦再度为莫汐茹的温柔所震撼,这可真当是她平生所遭逢过的绝无仅有的温良女子,芝岚忽地觉得适才易之行以草蛇惊骇此人的行径实在过于可恶了些。 “温妃,你当真误会了,朕与此人绝无瓜葛!你怎的就不相信朕,偏要相信这个奸人呢!” 易之行坚决地否定道,可其凝望莫汐茹的眼神里却无疑冗杂入某种近乎于动容的情绪,毕竟他鲜少被人这般柔情地待过,亦或者说直至此刻,易之行才彻底感知到莫汐茹对自己的情谊有多么炙热与深厚,简直到了令人叹为观止的地步。一股莫名的暖流在天子的心底搅扰着,他略含恍惚。 下一刻,但见莫汐茹展开一抹极为有耐性的温煦笑意,旋即走到天子身前执起他的手来,含情脉脉地瞧着,只有急欲想要关切天子的她才斗胆敢头一回触碰起眼前人的肌肤来,莫汐茹终于在此刻完成了心底一直想行的事。 “陛下,如若她不是您的恋人,那又会是谁人呢?陛下何需再三否认?总之臣妾会替您隐瞒真相的。您要知女子的心是伤不得的,倘使一味否认,哪怕您并非出于本意,这位姑娘还是会被您的言行所伤,根本不值当啊。” 电光火石之间,宛若闪电霹过易之行的心胸,适才的动容陡时消散,转而变幻为一抹狡黠的邪念,悄然零落于天子的心间。 是啊,她不是自己的恋人,又会是谁人呢?难不成当真是自己的部下?如此,假面便也不复存了,易之临的罪孽亦彻底会被归为天子联合芝岚的诬害。既然莫汐茹现今目睹到芝岚的容颜且认定她便是自己的恋人,那便也只能顺水推舟,借由莫汐茹对自己这份愚拙的深情行事。 恶念心中起,脸孔却游走起羞惭与痛苦的神容。不得不说,归于理性的易之行到底还是个演技精湛的好戏子,这是他多年的把戏。 只见他紧紧回执起莫汐茹的手,配合着她央求的行径道出伪饰的言论。 “抱歉,朕……朕不该一再否认的……温妃,朕如今愿将所有的实情知会于你,只知会于你一人,你愿意原谅朕吗?” “谈什么原谅不原谅的?陛下,您是天子,您所做的决议皆是正确的,您无需求得任何人的原谅,您做什么,臣妾都依你,只要您偶时能惦记着臣妾,臣妾便已然心满了。” “温妃,多谢你……多谢你能谅解朕,朕其实……也是被情所困啊。说到底,朕虽是天子,却也同时只是一介凡夫俗子罢了。” 易之行低下首来,晦暗遮蔽其真实容颜,狡黠匿于暗处。然而在莫汐茹眼底,晦暗中的身影却显得那般落寞与隐忍,她实在想要同易之行分担心底的烦忧,哪怕那是关乎于他对旁的女子的情愫。 下一刻,易之行再度抬起首来,似是做好了坦白一切的准备,但见他轻轻松开执住莫汐茹的手,旋即踱步至榻旁,将一抹狠戾眸光生剜向榻上躺着的病弱女子。 芝岚当即心下一惊,忙不迭地将原先看戏的眼神移了开。 第五十八章 天子所爱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其实,朕原先确同这女子并不相识,只是在杀皇当夜头一遭逢见罢了。当初,她伙同六弟费心诬害朕确乎叫朕怒意难当,恨不能当场杀了她,朕与这女子间的仇恨早已是毋庸赘述的事实。” 起始之际,易之行当然是要率先撇清自己与芝岚的勾当,当为自己的清白开释毕,他才迂缓道出了之后的措辞。 “无奈啊……造化弄人!上苍偏偏要将朕与她置于同等的命运当中。” 音落,背对着莫汐茹却直面芝岚的易之行登时幽邃了眸光,在这短促的顿音瞬间曾狠恶地瞪起榻上人,转而始终抱持着此番态势,紧接着道。 “上回的战役,朕不幸被韦国的歹人害至坠崖,而当时迫切想要杀了朕的她亦同时被那歹人害至谷底。其实朕本该命绝于那荒野当中,不料之后却走运遭逢一对老人家。他们救下了朕,亦救下了她,可到头来朕竟发觉那对老人竟是嗜血成性的食人魔,这的确匪夷所思吧?朕如今回想起来,仍觉当夜的经历过于骇怪与巧合了,但这的的确确曾发生在朕的身上,无论温妃你相信与否。当时芝岚的伤情不及朕严峻,因此轻易便在当时那等危如累卵的关头逃掉了,而朕则一人落至那对食人魔之口,没法动弹分毫,本以为性命该绝,她却冒着性命之忧陡时出现救下了朕,不曾怨怪朕对她所下出的过往刑罚,她一直细心照料朕,朕便也在当时那等情况下对她渐渐生了情。” 此时,天子表露出的情绪是那般浓情厚意,二这正是莫汐茹求而不得的东西啊,她登时捂住胸口,忽地感到一阵摧心的疼痛,素锦连忙搀扶住她。 然而她殊不知,那份荡漾着的深情与真实的狞恶只有一背之隔,眼望榻上人的易之行是如此的奸邪与阴鸷,那副真实的不能再真实的神容似是要将芝岚顷刻吞了一般。 芝岚暗咽口水,目光从不曾正视过榻旁人哪怕一刻,可心底却还是不免对易之行接下来的措辞感到好奇,便也继续侧耳倾听着。 “既生了情,然朕却也清楚地明知此女犯下的罪孽有多么深重,朕曾一度欲图将杀父凶手痛快地斩杀于刃下,可却又几次三番地于心不忍。说到底,她杀了先皇,的确该死,哪怕这是被六弟教唆的结果,她杀人的行径现已成既定的事实,根本无法抹灭。然而朕的确爱上了她,这是朕平生头一遭感受到某种异样的情绪在作祟,朕没法控制自己的真实感情,便也只能暂且将其养居于此,至于今后,便也走一步瞧一步吧,总之,她所犯下的罪孽……朕无法轻易以所谓的深情来抵消……” 看似痛心疾首,甚而就连其身后的莫汐茹亦切实感受到天子纠缠于爱恨当中的沉痛与两难,可是在这一过程中,易之行的脸色根本未曾有一丁半点的变化,他几乎是面无表情地道出这番斟酌后的话语,不过其眸光中的狠恶依然不息向芝岚袭来。 芝岚暗中讥诮,却又无奈地感受到其手段之圆滑,总而言之,易之行又一次寡情地利用了莫汐茹的信任与温良,仅仅为了圆他自己的谎。 “温妃,你能理解朕的情绪吗?你又能理解朕的痛苦所在吗?这段时日,朕的心实在煎熬啊……” 当他再转回首时,眸光竟隐约泛着湿润,那闪动的晶莹反而叫心痛如绞的莫汐茹疼惜起来。 “陛下,臣妾理解的,臣妾都能理解的!陛下您无需忧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臣妾会始终在您身后支持着您!” 说着,莫汐茹便再度紧执起天子的双手,那手心里的温热正是她曾热切渴盼的东西,哪怕内心确乎疼痛,可无法否认的是,能像今刻这般肆无忌惮地触及易之行的肌肤正得益于芝岚的存在。而正也是这份回握的炙热才让易之行彻底笃定,莫汐茹对自己的开释确信无疑,哪怕她之后暗下遣人去查也没法查出个端倪,只能更为证实自己所言皆实罢了。 往往是这等真假掺半的东西最令人信服,食人魔确有其事,芝岚于危情关头中救下天子更乃无误,而内心的情愫亦能被天子的一张嘴说成真的。 下一刻,易之行彻底将自身的情绪推向高潮,他一把将莫汐茹揽入怀中,口中不断道着动容之词。 “多谢……多谢你……温妃,谢谢你体谅朕的难处……朕本以为你难以理解的……” 渴盼许久的温怀,甚至还是天子主动给予的,这一刻,莫汐茹的心痛似乎被某种素愿达成的热流治愈了,她久久地处于震悚之中。 就此,这场关乎于天子与芝岚的‘大戏’终算是落了幕,芝岚亦恰合时宜地表达出自己的诉求。 但见她再度猛咳着,不容拦阻地打破了今时萦绕于天子,莫汐茹间的温情。 “咳……咳……” 呛咳音传来,莫汐茹这才回过了神,而天子亦在刹那间扬起狡黠的意蕴,随后这抹意蕴则飞也般消匿。 “陛下,快些请个太医帮这位姑娘瞧瞧吧,您既不必再隐瞒我,至少也莫要唬骗自己的心啊,倘使这位姑娘有个万一,日后您也不会好受的。” 莫汐茹恳求道,旋即连忙来至榻旁探查一番芝岚的状况。不得不说,由于易之行坦白了衷情,生性温良的莫汐茹的确将榻上的女子当成自己的真心姐妹来看待,而芝岚则在同一时刻暗呼一口气,心底感喟起莫汐茹的品性来,得亏了她,自己才能迈过这道鬼门关,便也投去了一记善意。 望其如此,莫汐茹的善心反倒更为热切了,正因这记善意,她才彻底感知到天子的所爱定也是日后能同自己平和相处的良人。 “陛下,您还愣着作甚?当真想要眼睁睁地瞧见她气绝身亡吗?她可是您的所爱啊,您还在耽搁什么?” 当‘所爱’二字吐出时,芝岚实在觉得好笑,自己竟于一夕间从天子所恨变成了天子所爱,易之行此回可当真算是给自身逼迫到了不得不尔的境地,他没法不承认其心头爱便是榻上的女子。思绪及此,芝岚轻笑了一声,幸而莫汐茹未曾闻见。 而当‘所爱’二字抵入易之行的耳畔,但见其唇角明显抽动了须臾,暗处甚而还有青筋暴涨。正如他过往所言,自打遭逢芝岚这号人物,他的各等行径好似是被这女子莫名推着走,当幡然醒悟之时,却发觉早已迈出了那一步。 满腔的怨念堆砌于胸口,易之行到底还是开了口。 “好,那朕亲自前去为她寻太医。” 天子的声音一落,芝岚陡时感觉一阵危寒直袭脊背,她分明觉察出这言辞当中所暗冗的那咬牙切齿的狠毒感,而莫汐茹却仍如个糊涂人,什么端倪也未察觉,反而催促着天子快些去了。 当天子的脚步迈出此间宫室内不久,其迎面遭逢的便是不远处赶来的燕祺与大批安居于此的私兵。一瞧见天子,燕祺当即亢奋地直奔而去。 “陛下,您果真安全无虞。” 易之行并未答话,放下心来的燕祺则继续禀报着方才的详情。 “属下已率领诸人清理好案发地,掩蔽吕遇的伤情且佯装出其醉酒坠湖的假象,此事应不会波及到陛下以及那位姑娘。” 燕祺低首作揖禀报,良久,迟迟不曾等来眼前人的任何回应。男子略有狐疑,便也试探性地稍抬起首来,结果一眼瞥见的却是天子阴森到肌骨里的冷冽面容,燕祺登时心下一惊,连忙在脑海里翻腾自己可能犯下的过错,然而却始终寻不出什么来。 “陛……陛下……” 燕祺的嗓音直打哆嗦,满头雾水的他根本不知易之行的怒意何在,尽管易之行脾性暴烈乃是常有之事,而燕祺身后的大批私兵们则更是暗退一步,不愿同天子现今的怒意扯起任何的勾连。 “无用的东西!行事竟如此迂缓!此处怎的不留人?都被你遣了去吗!是这皇宫动荡还是朕死了残了,你竟一个也不留!” 话落,天子的足便也就此落于燕祺之身,但见燕祺倒地之际,后头的私兵个个低下首来,冷汗直冒,将鼻息的声音敛至最低。 燕祺捂住胸口,口中却还道着疚词,他再度跪下身来,不敢有半分抬首之势。 “一切皆是属下的错,是属下大意,还望陛下消气,日后再也不会有此事发生!” 适才燕祺的确是过于忧惧易之行的安危,便也擅自率领此处的悉数私兵前去救援天子,却是好心办了坏事。虽说燕祺并不知晓这坏事为何,却也明白致使天子盛怒的必然有棘手的隐情。 与此同时,芝岚则被莫汐茹悉心照料着。尽管此处没有药材,莫汐茹却还是尽毕生所知,暂且相助芝岚缓和了伤情,不知怎的,正因莫汐茹在侧,芝岚反而瞧见了生的希冀,更感觉莫名的平和,分明眼前人是自己假意上的‘情敌’啊,为何自己却感知不到任何的敌意与危殆呢?芝岚忽地抱愧于自己过往对莫汐茹不善的态度。 “抱歉,娘娘,当日是我的脾性不佳,我本不该同您发脾气的,今日一见,我实乃羞惭。” 此言一落,莫汐茹稍惊,旋即却执起榻上女子的手来,满眼宽仁意。 “什么该不该的,当日分明也是本宫的不对,本宫便不该强人所难,让你同爹爹前去送命的,本宫才是真正的罪人,姑娘你又何必羞惭呢?” 这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处处指摘自己的过失,倒叫一旁看热闹的素锦不情不愿了。 “什么嘛!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罪囚而已,怎的一段时日不见,便就成了天子的心爱之人?简直荒谬!娘娘怎的这般愚钝,平白寻了个争宠的都还伺候着,日后哭都未有人知!” 素锦轻声嘟囔着,为自家主子打抱不平的怨念于芝岚之身游荡起来。 第五十九章 暗中对峙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太医是请来了,却是天子早些年暗中培育于身侧的私医。如此,芝岚仍旧苟活于世的消息便也彻底禁绝于此间宫室内,无人再可从旁得知。 芝岚很是称心遂意,她仅是咳嗽几声便捡回了条命来,尽管此行仍冒着被天子凶杀的风险。 “芝岚姑娘,可有好受些?身子还疼吗?” “嗯,好受多了。” 莫汐茹亲切地照料在侧,不曾有半点怠慢。不得不承认,依外人瞧来,这副光景实在不像是天子与芝岚深情厚意,反倒像是芝岚与莫汐茹暗中怀有私情了。只见那易之行寡冷地站立于几人的后方,面无表情,举止淡漠,好似根本同芝岚不曾相识过似的。然当莫汐茹回过首来,他却又百般矫揉造作地流露出艰难,像是在爱与恨的两难境地里徘徊。 “好了,陛下,去看看芝岚姑娘吧,再如何,情绪是唬不了人的,您若是心底难受便证明您对她还是有感情的,更何况她曾救过您。” 莫汐茹一把拽过天子的手腕,此回为的却非自己狭隘的情愫,而是为了旁的女子。 “糊涂!” 素锦小声嘟囔起来,着实有些怒其不争。 由于莫汐茹的牵引,易之行被迫至于榻旁,一瞧见芝岚的脸孔,其寡冷的神容便也无形中曝露出狠恶的痕迹。 “你的身子如何?” 几乎是不咸不淡的一问,却依然费尽易之行悉数的耐性。 “不劳陛下忧虑,我的身子好得紧,至少没能如您愿般死去。” 芝岚亦归还给眼前人一声不咸不淡的答话,然而这番言辞里却冗杂了芝岚同等的不耐。 说实话,任是谁人也瞧不出这二人间会有私情,这分明是仇家的怨结啊!如若此时二人手中皆有一把刃,很难不让人怀疑他们会向彼此毫不犹豫地捅去。 莫汐茹略感诧异,她曾预料过这二人内心对彼此的复杂情感,却没想这情感竟来得这般直白,寡情,好似他们根本不曾相爱过。 下一刻,待莫汐茹狐疑的眸光预备落入天子身时,天子却率先预判了她的行径,连忙于同一刻坐于榻旁,俯下首来。 “抱歉……这一切皆是朕的错,你莫要再闹脾气了……” 零落的乌丝掩蔽住天子狞恶的面庞,可其袒露出的嗓音却隐含着酸楚与沉痛,甚而还朦胧透露出哭音,芝岚知晓,这男子又开始他惯常的老把戏了。 望其如此,一侧鼻青眼肿的燕祺暗下大惊,而亲手将天子推出去的莫汐茹却心痛如绞,纵使如此,她仍强装着笑意。 “方才朕不该将你丢下的,朕……朕也是无奈之举,毕竟你过往的所为实在叫朕寒心,更叫朕没法轻易宽宥……” 良久,易之行的动人‘诉说’并未如愿迎来芝岚的任何配合,相反地,芝岚则淡漠地观望着他这番造作的行径,且其唇畔还勾染起只有天子能瞧个清晰的讥诮。 俯仰之间,易之行不快大增,他知晓芝岚是在蓄意拆台。下一刻,他竟径直动起手来。 但见天子一把紧握住芝岚的双手,由于芝岚现今伤情严峻,便也没法挣脱而出,只能任其肆意摆布着。 “岚儿,朕说了,这一切皆是朕的错,朕本该怨怪的应是六弟才对,是朕过于看重亲情,到头来反而伤害了你,毕竟那夜救下朕的是你啊……” 易之行万般深情地倾吐着衷肠,然而却同时暗下狠手,那紧执住芝岚的手恨不能掐断了她的骨头。 “易之行,你作甚!这么多双眼睛瞧着,你当真想要逼我喊出来吗?” 吃痛的芝岚轻声于天子凑近的耳畔处威吓道,却没料竟反遭天子的恫吓。 “芝岚,你最好清楚,如若你不乖乖配合朕,反而让朕一人在此唱独角戏的话,朕破罐子破摔,杀了你们一屋也无妨!不过是后头清理得麻烦些罢了。” 易之行的狠毒一如既往,芝岚只能暂且趋于妥协,却也不甘于单单地妥协。 “松开手来,我便配合你。” 女子话音一落,易之行放松了手劲儿,但见芝岚流露在外的手红白相间,迟迟不曾消退颜色。下一刻,她骤时轻抚起眼前人凑近的阴狠脸孔来,易之行欲图排斥,却又知今时排斥不得。 “行儿,你说得可是当真?你当真会不计前嫌地接纳我吗?我不在乎什么名分,只愿能时时刻刻伴在你的身旁,则足矣。” 芝岚的演技炉火纯青,不多时便调动起嗓音内的情绪,然而其不安分的手却不断摩挲在易之行的脸孔上,易之行浑身麻软,目光狠恶地瞪着眼前人。非但如此,在话落的瞬间,芝岚还以自身尖锐的指甲于天子的脖颈上狠戾地划出道血口子,血色渍出,天子吃痛地低吟一声,而芝岚却打此勾起了唇角。 “你这贱人!” 天子感受到了痛感,被挑衅的不快则于心间翻腾。 下一刻,但见他再度拽住芝岚的手腕,狠切的劲儿似欲将适才之痛报于女子之身,而他蓄意叫后头诸人听闻的言辞亦是稍略冗杂起某些狠毒的意蕴。 “朕当然会不计前嫌地接纳你,毕竟你是朕唯一深爱过的女人啊……” 一边道着,一边以犀利双目瞪着眼前人,天子使出的劲儿实在叫芝岚生疼得紧,芝岚的脸色变了又变。 当他的言辞一落,莫汐茹的心亦在同时紧揪了一下,她别过首去,再也不忍目见此方的‘温情’。 “娘娘……” 望其如此,素锦一手搀扶了上去,眸光中会聚忧闷,不久却又将这缕眸光转化为厌弃的一瞥,向榻上的女子投来。 “真是个狐媚子!勾引六皇子不成,便跑来蛊惑天子了!” 素锦不平地嗫嚅着,殊不知那方被她嫌恶的光景里再度见了血。 此时,芝岚不甘于被天子的狠劲儿锢缚着,便用空着的那只手再于男子的手背上毒辣划出道血口,相较于方才脖颈的那一道,此记实在要深得多,像是要将天子的肉亦一齐挑出来似的。 易之行的脸色瞬即大变,怀恨在心的他径直掐住芝岚的脖颈,终于没沉住气。 “贱人!你适可而止!” “易……易之行!我劝你最好赶紧放开我……否则……我便唤出来,叫你再也下不了台,你莫要逼我破罐破摔……” 芝岚脸孔煞白无度,可其口中的言辞仍旧那般生硬与狠切,那双势必要‘玉石俱碎’的瞳孔里满淬着恫吓的怒焰,她绝非在言什么玩笑话。 “你在威胁朕?” 易之行再度加大手劲,手劲儿之大,似乎都能隐约瞧见芝岚肌肤里暴起的青筋,哪怕是莫汐茹在后,他也没法控制自己这只想要掐死眼前人的手。 芝岚并不理会天子的狠言相还,反而在其怒焰上继续咄咄逼人,在面对淫威之际毫无退却之意。 “我数三下……如若……你……你不放开我,我便唤出声来,就算我终逃不了一死,也要将你拽入深渊……” 易之行再增手劲儿,芝岚却同时不管不顾地倒数起来。 “三。” 天子气势不改,手中的毒辣如旧。 “二。” 芝岚的气息愈发衰颓,可易之行依然无动于衷。 “一。” 这一声刚落,那旁的莫汐茹便已调整好心绪走了来,最终,天子并非妥协于芝岚的口下,而是拜倒在莫汐茹的步伐里。 “咳……咳咳咳!” 一阵激烈的猛咳音传入耳畔,莫汐茹连忙奔了上去。 “这是怎的一回事?芝岚姑娘,你的脸色实在不好看啊,陛下,您还是再将太医请回来吧。” 莫汐茹确乎要比易之行亲善的多,可此时的易之行偏厌弃她这份亲善。 “她只是身子羸弱点罢了,倒不必回回皆兴师动众的,万一叫人发觉,那便得不偿失了。” 易之行的寡淡言辞叫莫汐茹大惊,分明适才这男子还对芝岚柔言蜜语的,怎一会子功夫,便这般寡冷无常?这哪里像是相爱之人会道出的言辞?莫汐茹实在琢磨不透易之行的想法。 意识到自己一时失态,易之行从容敛了冷色,旋即将一抹温和投向如堕云雾的莫汐茹。 “朕只是了解她罢了,她的身子素来如此,回回请太医都是不顶用的,温妃,你根本不必担心。” “陛下,既如此,便更要请太医来瞧瞧看,万一有什么病症未曾瞧出,日后可就麻烦了。” 易之行久久紧盯眼前人这张真实温良的面孔,忽地觉得心底有某种动容的情绪划过心间,每每同莫汐茹这等毫不计较什么,只是一味付出自己善意的人共处,他的态度便也不再生冷坚硬了,适才的厌弃亦莫名敛了形迹。 当然,这仅于莫汐茹一人而言。 下一刻,好不容易恢复镇定的芝岚终于能稍稍平复下鼻息,因此便也忙不迭下起逐客令来。 “温妃娘娘,皇上,你们二人先行离去吧,小女的身子骨实在孱弱,怕是没法留你们了,今夜乃月夕,外头可还有诸人迎候着二位呢。” 芝岚的口吻颇为不耐,仿若再同易之行多呆上一秒,她便会顷刻窒息似的。 “芝岚姑娘,暂且让陛下留此相陪吧,外头的事便交由本宫来处理,万一旁人问及,本宫则说是陛下身子不适,本宫待会儿抽空再来看你。” “不必了,温妃娘娘还是快些将皇上带走吧,如若将皇上留下,我很难保证娘娘待会儿还能否见到活着的我。” 芝岚斩钉截铁地答道,随即将一抹眸光阴毒地瞥向天子,易之行虽不悦却也慌乱,下一刻,连忙开释起来。 “温妃,她这是还在同朕赌气呢,她从来便是这等小气性的人,哄也哄不住。罢了!不必管她,我们走。” 易之行一把拽起莫汐茹的手离去,临走之际曾给榻上女子丢出一记凛冽眸光。其身侧的莫汐茹却愈发糊涂了,怎的瞧,这二人也不像是相爱之人该有的状态,她狐疑地打量着天子,陷入一种莫名焦灼的状态当中。 第六十章 蔡良毙命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晚夕,余晖斜洒于窗台之上,一位白发苍髯的老人之枯手就此垂落。 “老爷!” 紧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哭嚷音与疾呼,大放悲声,哀恸全城。 此时,榻旁的一男子紧攥着双拳,咬牙默声饮泣,其身侧挺着孕肚的女子轻抚了抚他的后背,满目不忍。 “夫君,节哀吧……” 女子的抚慰音一出,男子的情绪更是高昂,但见他双拳紧攥不放,声音更乃颤抖激颤,没个休止。 “来日我一定……一定要杀了那莫宏峰,一定要摧毁易之行的险恶歹心!” 男子战栗着,浑身上下散逸的无疑是过于浓厚沉痛与怨愤,那双晶莹的瞳孔里迸射出无边的阴森,他没法不将这一切归咎于天子之身。 此时此刻,一声凄厉的鸟啼声飞驰过云霄,为苍穹余染下一抹白,更凌空刺穿了御书阁的素来安宁。 “陛下,消息传来,蔡将军在不久前已气绝身亡。” 燕祺的声音一落,本还在钻研古籍的易之行当即驻了手中的毫笔,眸光渐趋幽邃,平和的脸孔瞬即被复杂的神容侵犯。 “终于还是来了。” 此言非喜非忧,在当初听闻易之临即将便要任职于蔡良的官位后,易之行便已经坦然接受这个既定的现实,这对二者而言皆有利有弊,其实本不必要过多纠结于此。然一想到易之临日后往往得在自己的眼前晃悠,总归还是叫天子不快。 “燕祺,待会儿你便替朕亲自送些哀礼去吧,莫要忘了提醒朕那好六弟节哀顺变啊。” 天子的嗓音里无疑夹杂着某些讥诮的成分,却又同时暗含着忧虑与阴狠,一个芝岚在侧便已然令其郁结在胸,如今朝堂上又多了一敌手,易之行今后的日子怕是更为难捱。 就此,弟兄之间彻底拉开了仇恨,二人间的对峙亦于今时悄无声息地打响了。 翌日,早朝。 距离易之行睡下不过几个时辰,他便急急着好朝服,迎走早朝殿。 他仍旧还是过往的那个他,哪怕被迫随同芝岚于鬼门关中走了一遭,却依然不将自己的安康放在首位,每日埋首于政务之中,尽管当初坠崖的旧疾时常复发,似乎也没法牵引天子的心思。 “陛下,待会下朝后您还是稍微休憩一会儿吧,昨夜您都没睡上几个时辰,长此以往,您的身子骨恐怕是吃不消的。” 后头的燕祺喋喋不休地劝说道,易之行骤一停足,旋即回首以厉目相剜。 “你怎的同一女子般喜欢掺和起朕的私事来了?难不成朕每日睡上几个时辰还要经过你的应允吗?” 天子莫名来了戾气,那狠切的目光一刻不息地烫灼着燕祺的脸孔,只叫燕祺局促不安。 “陛下……属……属下只是忧虑您的安康罢了,毕竟历来的天子皆于政事上过多操劳,以致晚年落下数多病根,属下实在不愿您步他们的后尘。” “朕不操劳,那你替朕打理着殷国江山吗?朕干脆将天子的宝位一道让给你好了。” “属下不敢!” 燕祺低首跪地,天子却威厉不减,思绪一旦触及芝岚与易之临这两块难啃的硬骨头,他便毫不客气地将气焰悉数加诸燕祺之身。易之临便也罢了,反倒是那芝岚屡次三番挑衅皇权威严,而如今她又暴露在莫汐茹的眼皮子底下,天子更无杀她的时分与可能,这才是让天子一直耿耿于怀的愁结所在。 下一刻,天子给予眼前人一记冷眼,旋即拂袖而去,郁怒仍积心胸。 “陛下!” 恰于此时,彼方传来一阵轻呼,顺着声音望去,原来是那莫汐茹。 但见她疾走而来,可其身侧的素锦之容却明显冗杂进不甘与不耐,嘴巴甚而还赌气般地嘟了起来。 “温妃,你怎的至此?是有何要紧事吗?为何不多睡几个时辰?” 易之行重归平和,猖獗的气焰不再,它们悉数蹿入了心胸内。 “陛下,臣妾确实有些要紧事欲同陛下言道。昨夜月夕宴过后,臣妾不放心又去瞧了瞧芝岚姑娘,却发觉芝岚姑娘的病情好似更为严峻了,本想叨扰陛下,却得知陛下当时方才入眠不久便也不忍搅扰,今日臣妾前来实则是请陛下赶紧前去瞧上芝岚姑娘一眼吧,臣妾不便请宫里的御医,只能待着陛下请私医为芝岚姑娘再行看诊了。” 芝岚,芝岚,还是芝岚!如今充斥在易之行脑海中的往往是那令人生厌的二字,他的脑袋几乎要顷刻炸裂开。尤其是被莫汐茹得知芝岚的存在以来,‘芝岚’二字便更像是每日的例行般不得不蹿入其耳。他实在不懂眼前人为何要如此关怀一相识不久的女子,分明那女子还是自己的所谓‘恋人’,如若莫汐茹确实对自己有情,那她实在毫无理由去忧虑她的性命安危,叫那女人死于这寂寥深宫岂不是最好? 易之行竭力坚忍着怒气,然其脸孔的阴惨容颜到底还是将他真实的心绪走漏出来。 “陛下,您……这是身子不适吗?为何脸色这般难看……” “温妃,现今是早朝期间,朕实在无暇顾及那女人,日后你也不必管她,她本就是这殷国的罪人罢了,是生是死皆同你毫无干系。” 天子鲜少绽露的冷冽叫素锦暗下欢喜,却令眼下的莫汐茹陷入迷惘的境地。 陛下这是怎么了?芝岚姑娘不是他心爱的女子吗?为何在听闻她的伤情过后陛下这般不快不耐呢?难不成是二人间的愠怒至今未消吗? 除却这二人仍赌气于心外,莫汐茹再寻不出更好的理由。 也许是意识到自家主子的情绪过于外露了,燕祺赶忙上前开释。 “温妃娘娘,其实陛下他也颇是关怀芝岚姑娘的,昨夜里还向属下暗中打探着她的情况呢。不过陛下他近日里同芝岚姑娘闹了些别扭,因此今时便也犟着嘴了。” 此言一落,天子登时袭来一记犀利,却在发觉燕祺的言辞稍将莫汐茹的疑心消减下去之际,重新收回了眸光,最终他并未留下什么措辞,反而大步流星地逃离于此方充斥着‘芝岚‘二字的烦扰境地,径直向早朝殿疾走去。 望其如此,燕祺迅即同眼前人作揖行礼,旋即紧跟天子步伐而离。 至此,糊里糊涂的莫汐茹照旧蒙上了一层迷惘的纱,她并不怀疑芝岚与天子间的关系,只是不明二者间的相处方式到底为何罢了,因为昨夜芝岚也如今日的易之行般,在听闻彼此的姓名时表露出焦灼躁急的种种言行。其实芝岚如此便也不足为奇,毕竟莫汐茹并不谙熟她的脾性,然而天子却鲜少流露此番神容,这二人实乃有些古怪。 最终,易之行携着满腔愠怒入了朝,恰当他方欲跨过大殿的门栏之际,令其厌弃的声音接二连三抵至,像是在蓄意耍弄他的情绪。 “皇上。” 此音一出,易之行的心间陡溢不耐,回过首去,果是那张叫他百般生厌的脸孔。 “六弟,你怎的来了?” 天子欲图扯开笑颜,却发觉今时的自己无论如何也难以再对眼前人示以微笑了,尤其是在满耳朵皆被那‘芝岚’二字洗礼过后,天子的脸孔甚而显得有些扭曲无度。 “陛下,今日六弟是以将军身份前来,更是以殷国朝臣的身份而至,日后可是要效忠于陛下您的,可微臣怎觉陛下似乎不大欢迎微臣呢?” 易之临轻易便能绽露笑意,虽说他的笑意冗杂着挑衅,却实在比天子这张难看的脸色自然得多。 下一刻,天子再扯微笑,那蓄意摆弄出的笑意愈发在他这张本就惨恻冷冽的面孔上格不相入,只叫看者身心舒爽。 “怎的会呢?暂且不说来日你是否永会是我殷国的朝臣,你到底还是朕的好六弟啊,朕怎能不欢迎自己的亲兄弟呢?” 易之临当即冷哼一声,反唇相讥。 “朝堂之上,便无需提及兄弟之情,万一叫有心人听了去,对陛下的廉洁声明亦不大好啊。再者言,微臣今日入了朝,便将是咱们殷国永远的朝臣了,陛下放心,微臣不会被外力阻扰的,定然会安安心心在陛下之侧予以辅佐,再不离陛下身。” 言出,易之行久久不曾答话,而他那一双素来可以剜人血肉的狠毒眸光正暗移于眼前人之身。 毋庸赘述,易之临的话语彻底叫天子满腹盛怒,准确地来说,应是感到某种无形的压迫。眼前人就宛若芝岚,如幽魂般缠绕在自己之侧,屡次三番想要除去却又没法轻易除掉,一个危害着天子的身心健康,一个却恫吓着天子的朝堂身位,易之行实乃深恶痛绝。 瞧着天子一袭难看的容颜,易之临自心花怒放,那眉开眼笑的态势催使着天子不断翻腾起自己的怒焰。 “六弟,好啊,日后你便在朕之侧辅佐吧,依你蔡家子的身份,定能协理朕将江山打理妥帖,朕相信你不会让朕失望,更不会为蔡家的祖上蒙羞的,恐怕已故的蔡将军亦深切渴盼着你能荣宗耀祖吧?如此一想,朕现如今还唤你六弟实乃不妥,毕竟你已是蔡家人,日后朕还是同你君臣互称吧。” 易之行口中的‘蔡家’无疑叫本还满眼讥诮的易之临极为不耐起来,如若不是为了继续留在朝中抗衡易之行,他根本不必将自己的根祖换了,成为蔡家人本就是不得不尔的结果,现今却还遭‘真凶’的一再提醒,这叫他怎能咽下这口气来。 然而,天子并不打算就此放弃奚落,正如他对芝岚恨恶一般,他对易之临更是气焰万丈,毫不予他反讽的余地。 “蔡之临……哈哈,如此唤你还真当有些生疏,看来日后朕得多多适应了,或者唤你蔡小将军也不错。” 天子的神容再归往常般平和,取而代之的则是易之临容颜里暗藏的怒焰。 第六十一章 整日躁扰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臣以为还是应由臣亲自率兵前往韦地才好,就此彻底打压他们韦国试图再度作祟的气焰,也好趁今向陛下证明微臣的能力,否则臣何以叫诸臣信服?” 朝堂上,新官上任的易之临自打受领毕蔡良原先的身位后,其言行举止间则处处散逸出笃信与意气飞扬,而这恰恰是天子所不能容忍的。 “蔡小将军,朕知晓你一心为国,又一心急着证明自己的实力,可你到底还是新将上任,而韦国这打不死的猛兽却并非等闲之辈,理应交由作战经验更为丰富的大将军前去抗衡才好。如若你非得上阵不可,边陲地带亦有突厥侵犯,你大可领兵前去,朕允准你。” 言落,易之临的脸孔上当即掠过一层严酷之色,更有某种只有易之临才看得懂的讥诮浮现出。 说到底,易之行这是不想给他建功立业的机会罢了。倘使被调遣到边陲地带,易之临岂不是常年得不到大展身手的时机?反而整日锢缚于远地守卫疆土,经年被黄沙笼裹,如此熬煎,谁能甘于容忍?抱持着一颗欲图同天子抗衡到底的决心,易之临方想继续开口,丞相便已‘挺身而出’了。 “陛下!六皇……蔡小将军的能力早在先皇在世期间便已体现,当时六皇子与先皇共同抵御过不少流寇,最终皆以胜利收尾,这难道还不足以证明蔡小将军的实力吗?大将军从前再如何勇猛,到底今时的身子状况亦愈发衰颓了,总归是比不过像六皇子这般壮志凌云行将踏上疆场的好男儿的!再者言,随着岁数渐长,新将势必要取代老将,陛下您怎能不给新人一次尝试的机会呢?” 丞相还未待来天子的反驳,率先迎来的便是大将军的亲自驳斥。 “放你娘的屁!吴槐!老夫如今乃值壮年,正是领兵率兵的最好年龄,怎的到你口中老夫便如那已故的蔡良般昏聩无能了呢!” “大将军,舅夫方才故去,还望您莫要出言不逊!” “莫宏峰,这是朝堂之上,怎的什么污秽龌龊之词都能从你口中吐出!你当真以为这是你能行所无忌的疆场吗!” “疆场上老夫何需吐出此言?因为那上头才没有你你们等颠三倒四之徒!谁说新官上任,天子就必须得给他建功立业的机会了?凡是功名利禄,势必得要靠自己闯出来!六皇子不倚靠小战磨炼武艺,反倒想着一口吃成个胖子,这世上哪有如此便宜的事!” 莫洪峰的一腔得意之色现于面,而那易之临则是怒不可遏,黑了脸。双方的气焰预备继续于这肃静的朝堂上猖獗下去,直至天子叫了停。 “够了!” 久违地,易之行于朝堂上绽露怒容,登时叫止了这场存在于大将军与丞相间无休止的对峙,神容几度严冷,朝堂更是出奇地冷肃。 更为稀奇的是,易之行此回所展露的态度大相径庭,他未像过往般委屈自己的真实恶念,一味听从朝臣的决议,反而是选择撇下自身的宽仁暂且不顾,头一回毫无忌讳地站在大将军的营队里。 “罢了,朕本想着兴许大战之中也能磨练蔡小将军一番,然转念一想,磨练这事实在不必太过着急。毕竟蔡将军方才故去,朕实在不忍心如此迅即地便将蔡小将军送上危殆的疆场,一旦危及至你的性命,你叫朕如何该同蔡老的地下英灵交代?如今蔡家还需要你,蔡小将军还是得抓紧些处理好丧事才行啊,可莫要辜负了蔡老的一片良苦用心。” 天子的口吻很是委婉,却同时冗杂着他深沉的恶念。他才不会给易之临建功立业的机会,易之临该永远地沉寂于疆场之中才好。 最终,天子的拒绝之意毫无意外地招致来易之临的情绪外露,但见他双目猛蹙,脸色被怒焰憋闷得通红。 “陛下!臣可以同时兼顾二者!还望陛下能给臣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您不能偏私大将军,只因他全心全意效忠于您!” “证明自己并不急于一时,蔡小将军又何必在蔡老故去一日后道出这等话呢?如若朕是蔡老,朕怕是会对蔡小将军急着建功立业的行径而感到寒心的,难不成你对蔡老的哀思还不及你对疆场的渴念吗?分明日后还会有无穷尽的机会,执着于一时却将孝道丢弃,朕以为这实在不妥,且对蔡小将军的声名亦会留下不好的影响。” 易之行条理清晰,分毫不容易之临继续辩驳的余地。 不过尽管他的所作所为皆合乎情理,可易之行过往总归是个随和的,随和到不会反驳任何人的主张,然今日瞧来,他的随和似乎隐约间裂开一道罅隙,在场的诸位大臣难免还是对天子此番的骤变性子颇感狐疑,往昔那等直面天子也鲜少生出压迫的轻松感莫名于此刻消敛了。 “陛下!臣……” “好了,陛下都这么说了,蔡小将军还要继续咄咄逼人吗?难不成您真当不顾念您同蔡将军间的情谊?转而选择投奔疆场建你那所谓的功,立你那所谓的业吗?” 莫宏峰再度开口,正巧也相助高位者避免过多曝露真实的坚冷与寡情,最终,易之临的脸色很是难看,而易之行却轻呼了一口气。 早朝过后,诸臣相继离殿,只有那易之行仍端坐于高位之上,容颜肃穆凝重。 “燕祺,你说,朕方才是否不该过早否决易之临的请求?如若叫旁人生了异可是不妙。” 天子自知近日里来异样频出,自身好似再也难以回还至过往那等泰然处之的境地了,真实的情绪逐渐走漏形态,这才是让易之行躁扰的重要缘由,当然,令其躁扰加倍的自然还有那妄图同他争锋的易之临以及该死的芝岚。 “陛下,既然事情已经发生,您便不必过多思衬后果。依属下愚见,陛下还是应像方才那般处断果决才好,如若一味怀揣着宽仁心,那些大臣迟早会不将天子身位放在眼底的,尤其是在六皇子羽翼渐丰之后。” “哼,一个蔡家子罢了,凭何同朕夺权?朕是绝对不会予他任何建功立业的机会的。相反,朕必须得切实掌握多数兵权,以防不测发生。” 时至如今,殷国的悉数兵权实则掌握于莫宏峰与蔡良的手上,天子所把持的兵权实则微乎其微,而蔡良手中的权利如今更是落于易之临之手,因此想要彻底维稳身位,易之行势必得要将多数兵权夺回来,哪怕莫宏峰现今瞧来的确是个忠心耿介的,却也不能保证他会一辈子忠心耿介下去,易之行绝不信赖任何人。 深沉的思虑骤起,高位之下却传来一声谙熟嘹亮的嗓音。 “臣参见陛下!” 抬眸望去,现于眼底的身影乃是易之行潜意识里并未予以十足信赖的‘忠将’,莫宏峰。 瞧见他时,天子先是一怔,旋即沉眸问道。 “大将军,您怎的又归返了?是有什么要紧事欲同朕言说吗?” “答陛下,其实……其实也并非什么要紧事……只是……一些私事罢了……” 莫宏峰一改往日的爽直,今时的他嗫嗫嚅嚅,反而有些支吾了起来。望其异常之态,天子难免心有疑虑,加之近日里琐事连连,他实在惊惧不平之事再侵扰于己身,便也自顾自地下了高位,继而遣开了燕祺。 “大将军,但说无妨。” 言落,莫宏峰稍作停顿,似乎是在斟酌自己接下来的措辞,神容稍显郑重其事。 下一刻,他到底是开了口,然嗓音里却冗杂起隐约的惶恐。 “陛下,不知您……您昨夜是否同温妃娘娘行房了?” 一提及此事,莫名的羞愤腾涌至易之行的双颊上,其心胸更堵塞起躁扰的情绪。他本欲大怒,然转念一想,一朝天子迟迟不肯行房去开枝散叶确乎也是不尽责的表现,便也竭力敛了震怒。 “大将军,昨夜恰巧有要事亟待解决,便也一时忘了此事,实属是无奈之举。” 天子的答话与莫宏峰的本来预期大相径庭,因此于下一刻,这位老将的情绪便也激昂了起来,自也失了君臣分寸。 “陛下,趁着如今您的身子骨正值鼎盛时期,定要快快行房,绵延子嗣才行啊!您是我们殷国的天子,来日殷国的传承可是依托于您之身,您千万不得耽搁生子的最佳时机。再者言,六皇子……不,如今应称呼他为蔡小将军,他的野心昭然若揭,您只有诞下子嗣,才能稍稍消减其夺权的可能性。今夜,陛下便暂且搁置下手中的政务,赶紧行房才是!如若陛下觉得后妃有限,自可大行选妃,充填后宫,后宫的祥瑞富足才是陛下身位稳定的关键!” 莫宏峰振振有词,那溜圆的眼珠,铿锵的音调,无疑是在为天子本就郁结的心胸添压,他的所言皆乃天子再明白不可的道理,然而一至子夜,天子的心便不自觉地对那满案的政务如渴如饥,一心耽溺于御书阁的他又怎的肯再去挪动步足,转而投奔于卿卿我我的寝宫呢? “好了,朕知晓了,大将军不必多言,朕总不至于一辈子未有子嗣。” 天子口中的搪塞之言叫莫宏峰很是不满,他并不打算放弃劝服天子踏入后宫的念头,那张曾同吴槐几番对峙的厉嘴如今正喋喋不休地于天子耳畔聒噪着。 “陛下,子嗣才是关乎江山社稷的重中之重,您万万不可小觑子嗣的要紧性啊!如若今夜您有什么非处理不可的政务,大可交由臣来处理!您还是去行您应做之事吧!无论是谁人也好,陛下势必得要尽快诞下头一个子嗣才行!当然,头一个子嗣绝不能是他丞相家的,否则陛下今后的处境便更加危难了……” 莫宏峰的聒噪音便从未有过歇断之时,一个脑袋三个大,易之行只想快些逃离于这方劝其生子的可怖梦魇中。 第六十二章 行房否?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亥时,天子不改常态,仍坚守于御书阁内修研古籍,似乎浑然将白昼里莫宏峰的言语抛却脑后,直至燕祺不合时宜的一声提醒落地,他才渐渐归于繁杂的思绪里。 “陛下,今时您是否要……” 不愧是主仆二人,默契早已达成。仅是前音刚至,天子便知身侧之人话里的深意,但见他眉头紧蹙,一缕犀利的眸光打此剜至燕祺身。 “好啊,朕让你避开些,你竟将朕与大将军间的谈话听了个仔细。” 易之行恫吓般地质问道,燕祺顿生仓皇,冷汗直冒于眉间。 “属下不敢……只是……只是当时大将军的声音实在过于嘹亮,属下不听闻也难啊……” 说着他便跪下膝来,恳挚地低首请罪。 不知是因眼前人的行径而作怒,亦或纯粹仅因大将军的相逼而躁急,下一刻,天子一把弃绝手中的古籍,险些将案上燃着的烛火倾倒,而天子的容颜则在这激烈摇颤着的火光下迸射出怫郁的不耐感以及某种一触即发的锋芒。 最终,他出乎意外地走出了其所久居的御书阁,然今刻不过也就刚过亥时。 “走,去温妃的寝宫。” 这一声嗓音冗杂了太多的情绪,无奈,怨愤,不得不尔的锢缚感,愈是同如此情绪相为伍,易之行的内心深处便愈加排斥行房的必要性。他之所以决定于今夜暂且抛下一切,前往温妃的寝宫非但因莫宏峰的聒扰叫他头疼,更乃意识到自己确乎需要子嗣来抗衡来日易之临可能会走漏出的歹心了。 教辇一路行至温妃寝宫,正当易之行调整好悉数心绪,欲迎春宵良夜的他却遭逢宫殿无人的处境。 “你们的娘娘去了哪儿?” 此时,满宫的奴仆跪于方下轿的天子眼下,面对易之行的陡时抵至,他们自是讶异且惶恐的。毕竟自打当朝国君身子有疾的风言流传出,无人能料想得到鲜少涉足后宫的天子会于某个夜时驾临,哪怕是深情厚意的莫汐茹,现今也不再抱持此等近乎于妄图的希冀了。而那张扬的吴芷晴更是没了指望,甚而都不再像从前般于天子面前献媚讨好,端茶送水了,与其守着这没指望的男人,还不如去溜溜鸟呢,这是伶妃近日的真切念头。 “答陛下,温妃娘娘早些时间同素锦姑娘一道离开了,一直未曾归来,奴婢也不知娘娘去了何处。” 好不容易提起的兴致终叫现实击溃,莫名的怒意于天子的心胸翻腾,他只觉自己白白耽搁了一路,有这功夫倒还不如多处理些政务来得强。 “罢了,重返御书阁!” 天子不愿将自己的时辰虚掷于等待中,登时起了打道回府的念头,而其嗓音里羼杂的愠怒与不耐等诸多情绪亦在这一过程中陡升而起。 瞧着好不容易抵至于此的天子还未彻底入寝便当即离了去,宫仆们大失所望,他们甚而已然料想出温妃在得知此消息后该有多么的懊丧。 “你说说瞧,咱们的娘娘怎么早不在晚不在,偏于天子驾临的时分没了影!从前娘娘她也不是这等喜爱往外头跑的人啊。” “是啊,这两日娘娘总是随同素锦姑娘往外去,也不知她究竟去作了甚,我倒瞧着娘娘临走时往往擎着一笼子吃食,许是去看望什么人吧,今时福祉到临也把握不住。” 眼望天子背影早已消逝的远方,宫仆们津津乐道起来。 “不过,这还是我头一回瞧见咱们天子呢!往昔里,咱总是伺候在这宫殿当中,宫里头真正的主子倒也没瞧过几个,今时一睹天子的风采,才发觉原来咱们天子竟是个眉目俊朗的,生得好看极了!” 一宫女说着便红了脸,其身侧人忙不迭接下话茬。 “怎的?你这是瞧中陛下了?既如此,你便整日拾掇得干净些,趁着温妃娘娘不在的时辰,去陛下眼前晃荡晃荡,没准儿有朝一日便能飞上枝头做凤凰,真成了个主子哩!” “李姐姐……你就知打趣我!陛下就连咱们娘娘也瞧不上,怎的会瞧得上我呢……” “云桃,话可不能这么说,陛下一瞧便是那等品行端正之人,换言之,便是……便是那等呆头!闺秀们故作矜持,咱陛下也羞于表达,没准儿陡时冒出一个行径奔放的小狐媚子,当真能勾引起陛下的心哩!书里说了,这招便叫……便叫出其不意!” 那位被唤作‘李姐姐’的宫女低声撺掇着,旁余的宫仆们亦留心倾听他们二人间的谈话,除却那云桃,周遭皆是群狡黠之徒。 “什么出其不意啊!李姐姐,你就会瞎掰成语!不过……不过陛下当真会喜欢那等小狐媚子么……” 云桃口中虽是不信,可她那双光亮的瞳孔却出卖了她。 “成语你李姐姐我确乎是瞎掰的,然这招式绝对是真事!你若是不信,试试瞧不就知道了,万一来日成了主子,可别忘了你李姐姐的一份功便是了。” 怂恿的言辞不断蹿入云桃的耳畔,在方才的刹那间,她确乎对浑身上下散逸出贵族气度的天子生了爱慕,因此今时在听闻这些并不理性的撺掇后,亦觉察不出这些言辞中所隐含的恶意。 当云桃低首傻笑时,那所谓的‘李姐姐’登时与旁余宫仆们暗下交换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眼色,但见诸人掩口窃笑,而耽溺于雀跃之中的云桃却浑然不知。 此时,天子已于归返御书阁的途中,适才他匆匆离开莫汐茹宫殿的缘由其实有二,一则是悔恨自己在一女子的身上白白虚掷光阴,于他而言,这根本毫无价值,哪怕此行而至不过为求得一子嗣罢了。二则是天子潜意识里便排斥行房,归根结底还是因易之行并不谙熟于此类男女之事,心底难免生了三分难艰。 “呼。” 今时,坐于教辇之中的易之行竭力抚平自身心气,要不是碍于有外人在场,如今燕祺早成了他的泄气之物。也不知是怎的,这些时日往往是这等微乎其微的琐事挑起天子诸多的躁急,以致于现今只是多迂回一圈,亦成了天子的郁结所在。 “燕祺,你说朕近日里来是否过于浮躁了些?” 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轿辇中的天子询问起教辇外的侍卫。 “陛下只是被某些碍眼的人事物扰了心神罢了,待您好好修整一段时日,定然能归于原貌的。” 易之行当然明白燕祺口中‘碍眼的人事物’究竟指的是谁人,大抵不过是那易之临与芝岚二人罢了,尤其是芝岚,一旦目见手背与脖颈上的两道血口,易之行的气便不打一处来。何人敢肆意损害龙体?这世上恐也独那芝岚一人了。 “劳什子的东西……” “什么?” 燕祺像是听闻到天子口畔的低声詈骂,当即询问道。 意识到自己愈加控制不住自身情绪的易之行先是一怔,旋即深呼一口气,强行敛了怒意去。 “没什么,赶你的路便是,问东问西作甚?” 无端的怒意终还是伤及燕祺,天子嗓音中冗杂的戾气顿时叫轿辇外的燕祺撇了撇嘴,出于肺腑的关怀最终化为他唇畔的沉默与近乎无言的委屈。 “是……” 不久,这位百般委屈揣于心间的侍卫偶然间瞧见了不远处的某个人影,便无忌地再开口。 “陛下,那……” “又有何事?朕想静一静都不行吗?” 天子骤时打断,其口吻中暗含太多凶暴,实在叫旁人不敢碰及。 “无……无事……” 最终,燕祺并未道出那旁晦暗下的身影是谁人,如若他没有揣度错的话,应是莫汐茹主仆二人,此时的她们恰从私兵府邸的方向而来,即将便要踏入天子所行之途。 “罢了罢了!停轿,朕想独自静一静。” 此时,易之行似乎已按捺不住内心的躁急了,轿辇慢悠悠,身侧人却又聒噪的紧,自己独自出走,倒还能落个清闲。 因此下轿后的天子率先吩咐起诸人的便是:“朕欲独自走一走,你们不必跟随了,还有你。” 言毕,天子的眸光当即落于燕祺身,其中所裹挟的不耐昭然若揭。 直至此时,燕祺才彻底察觉出自家主子这些时日情绪的极端变化,易之行过往鲜少会如此耐不住性子,由此而见,芝岚与易之临的存在有多么令其困扰。 “是,那陛下您万万得注意身子,现今天气寒凉,您……” “知道了,知道了,不必啰嗦。” 易之行急急踏着步伐而离,决绝的背影容不下旁人的任何关怀与叮嘱,正如他所料想的那样,后头那慢腾腾的教辇根本赶不上他的步伐,其健步如飞,不多时便消逝于诸人的眼皮子底下。 燕祺则率领着旁余人继续赶路,眉宇间却因天子的心绪染起莫名的焦灼与郁结。 恰在此时,后头一声谙熟的疾呼声传抵。 “陛下!” 那是莫汐茹的呼唤。 回首望去,但见温妃踏着小碎步疾奔而至,显然,在偶时遭逢天子之际,她那满脸的喜色里无疑怀揣着幸福的意蕴。 当她终于抵至时,双颊已沾染上红润,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根本与其素来的矜持持重判若云泥。 “陛下……” 柔声呼唤着,携着一抹发自肺腑的笑意,莫汐茹预备跪下身来,然而膝盖还未触及地面,便被身旁的燕祺拦了住。 “温妃娘娘,陛下并不在此,您不必行礼了。” 言落,莫汐茹本怀有的喜色当即消敛,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记灰心的苦笑。 “不在吗?那……那陛下去了何处?” “陛下他方才预备留宿于温妃娘娘那处,不料娘娘当时并未身处于寝宫之中,因此便也原路归返了,今时的陛下到底身处何方……在下亦不知晓,兴许是重返至御书阁了吧。” 当听闻这一消息后,莫汐茹先是大惊,旋即便悔意丛生,分明没有失却什么,心扉却骤疼了起来。 她曾日夜渴念着的东西啊,好似正因今时的一场阴差阳错彻底与自己的命运失之交臂了。 第六十三章 杀意渐浓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瑟秋的深夜,虽是寒凉,却莫名予天子的心间捎来一层淡然与恬静。 今时,他伫立于湖畔,眸光借由月色沉于湖底,相较于方才莫名的躁急,此刻的他确乎从容了不少。 “罢了,归于御书阁吧,再如何,政务亦不能落下。” 不知从何时起,政务早已成了易之行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除却它们以外,天子似乎无法再寻到赖以为生的事物,他的人生往往只有‘政务’这一项枯寂乏味的选择。 然而,今夜他的命运似乎从过往的单一路径里分岔了。 当易之行预备头也不回地重新归返御书阁之际,不过也就踏出三两步而已,其脑海里便迅即掠闪过某个幻影,那是芝岚狡黠的笑意以及她那双满淬着狠恶的丹凤眸。 不得不承认,当这一形象于天子的脑海中逐渐趋于固化时,适才被瑟秋疗愈的戾气再度归于其身,这其中更平白惹了三分钻心的恨与恶,他愈发想要再度目见那张令人厌弃的脸孔了,倒也不是惦念,只是实在想要摧折她罢了。 “该死的奸人……” 每每思绪触及那女子,天子的嘴畔便免不了诅骂,几乎成了一种生理性的反应,只要接触到关乎于芝岚的一切,易之行的各等感官便皆会被调动出来。 终于,那决绝去往御书阁的步足竟破天荒地停驻了下来,转而化为一抹恶念,催使着天子陡时调转方向。 反正今夜已然虚掷,那便让它虚掷到底吧!这是今时萦绕于天子心间的念头,因为他已然决定势必要去寻那奸人不可了。 与此同时,同一方月色下,芝岚的心绪却与天子判若天渊。 她缓缓踱步于屋阁之中,先是吃了点茶,继而又熄灭了案上燃着的烛火,最终其思虑像是落定了,但见她迂缓地踱步至门处,透至的月色以及屋阁内本有的晦暗一齐打在她的脸孔上。 嗯,先出去瞧瞧看,万一有逃出的可能呢…… 尽管知晓这等可能微乎其微,外头许还有重兵把守,然按捺不住内心熬煎的芝岚亦还是想出门透透风,顺道探探点。 下一刻,她深呼一口气,继而轻轻推开了屋阁的门,可其身形却掩蔽于门后,仅试探性地向外头递出了一记疑虑的眸光。 然而,出乎意外的事情发生了,此时于那凄冷的月色下,一张可怖的凛冽脸孔正对准晦暗下的眸光,他那双眸子里的危寒根本不逊色于今夜的凉意。 芝岚大惊,心脏瞬时提到了嗓子眼儿,旋即忙不迭将自己的眸光收了回来。 这……这不可能,应是我眼拙了吧?那狗贼怎的恰巧偏站在门外呢?这巧合未免过于惊悚了些…… 今时今刻的芝岚不得不怀疑自己是否瞧见了鬼,亦或者说是‘思君心切’,因此才于月色下目见本不存在的幻影,且久久地,外头那抹幻影毫无声息,就像是凭空而来的一般,并非肉体凡胎。 没错,就是幻觉罢了,就是幻觉罢了…… 再一次,芝岚试探性地向外头暗塞去一抹惊怖的眸光,像是重蹈覆辙般地,经历又一次与前一刻相撞,现于女子眼下的仍旧是那张惨恻的阴鸷脸孔,谙熟却又每每予人新鲜的惊悸。 这一刻,芝岚强使自己将眸光对上外头那抹幻影散逸出的凄厉,她没法再体验一次怀揣着蹙悚的未知感了,倒不如径直而上来得痛快。二人的视线一如往常般激烈交锋,恰因此刻乃为夜时,交锋的过程中便也消减去某些对峙的深意,多了些提防与悚然,至少于芝岚而言是这样的,因为她时至今刻仍没法辨析外头站着的究竟是人是鬼。 “你……你是……” 芝岚率先开了声,道出的这莫名其妙的二字终叫那‘鬼’满带狐疑地开了口。 “哼,奸人,不过十几个时辰未见,你便不识得朕了?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怕是近日里来药食过多,将你这脑子食坏了吧?” 易之行冷笑一声,眼眸中依然是狠色与凛色相交融着。 听闻这令己身百般厌弃的嗓音,芝岚提起的心到底是放了下来,她暗吐一口气,身形彻底从门后缓步走了出来。说实在的,易之行再可怖,也没那幽魂可怖。 “不知陛下来此作甚?” 归于镇定的芝岚仍旧是过往的那个她,口吻中丝毫不见对天子的恭敬之意,身为荀国人的傲气猖獗地残存于其身。 “此处是朕的地盘,朕想来便来,你能奈朕何?” 许是习惯了芝岚的无礼,此时的易之行并无想象中盛怒,反而态势悠闲,可这悠闲中却又暗羼着狡黠与狠切。 芝岚并未打算理会眼前人,但见她连忙退入屋内,旋即将屋门猛然闭合,电光火石之间,天子趁隙而入,最终竟还是易之行亲手将屋阁的门反锁了起来。 “你要作甚……” 狭促的空间偏包含着自己最为痛恨的敌人,芝岚难免心生仓皇,身下的步足亦不自觉地倒退起分毫。 “奸人,这般怯弱可非你的作风啊,你还能退到何处去?” 易之行勾扬起唇畔,身躯却在不断靠近眼前人,当然,他那副只有于四下无人时才会流露出的神容仍如往日般狞恶。 在没有利器的前提下,芝岚难免心生畏葸,便也不自觉地开始后退起来,每当易之行挪动一步,芝岚自然也往后退去一步,如此局面实在叫她蹙窘。 下一刻,不甘于被易之行的行径所摆布的芝岚登时驻了足,镇定地站立于原地。而其眼前的易之行却因她陡时的顿足踉跄起来,身子颤颤巍巍的,旋即径直向芝岚倒去。 女子眼疾手快,在瞧见天子的体态趋于趔趄后曾忙不迭地避开身形,她是躲过了,可易之行却没法躲开来。这一刻,脑袋昏沉沉的天子径直磕碰于床沿上,当即渍出了血,好生狼狈。 “陛下,您今夜前来便是纯粹为了寻罪受吗?那您的目的达到了。” 此时,眼望那扶着额头,口中发出低沉哼音的天子,芝岚再也体察不出他的可怖之处,褪去适才月色下的狞恶,今时的易之行不过是一只负伤的狼狈羔羊罢了,倒也没有料想当中那般阴毒,反而莫名沾染上些蠢笨。 这仅是芝岚今时的思绪,不到片刻功夫,她口畔的讥诮便换来那只所谓负伤羔羊的魔爪,芝岚决绝地敛去方才一瞬的妄念,易之行自始至终都是阴毒的。 不顾脑袋的骤时昏沉,更将额头上的伤势抛却一旁,由于芝岚的嘲弄,易之行当即起身,旋即用自己狠切的手掌牢牢固缚住芝岚的脖颈。 “奸人!你当真以为你是谁人?竟屡次三番对朕无礼!能放纵你活到今时实在便宜你了!” 天子狞着眉,咬着牙,一副活脱脱欲将眼前人生剥的猛兽相貌。 芝岚则不断捶打着男子的手腕,然而她的力气实在抵不过今夜焦躁不宁的易之行的戾气,天子的手劲儿不断加大着,芝岚的脸孔每每煞白一分,他唇畔的讥笑便愈加深邃三度,他玩味于欣赏敌手痛苦扭曲的表情。 “易……易……易之行,你放开……我……你这狗贼……放开我……” 芝岚挣扎着,并不打算妥协的双手仍死命捶打着眼前人的手腕,而鼻息危浅的痛苦亦于她的心胸间跳荡着。 “奸人,你的幸运到头了,今夜朕便叫你死!” 狂欢于予人痛苦的易之行袒露出此行真实的目的,毫无疑问,整日躁扰的他无疑想要寻求一个赖以泄愤的活人,而泄愤的最好法子便是将一活人磨折至死。 “等……等……我……我有话要说……” 几乎是费尽全身余力才勉强道出这几字,芝岚的求生欲望实在强烈。然而易之行根本没打算放她一条生路,凶猛的力气行将彻底加诸芝岚的脖颈上。 “啪啪!” 恰在这危如累卵的关头,瑟秋卷带着骤时的狂风抵至此处,吹得门窗啪啪作响。 而正是这一声,让本还耽溺于杀人快感的天子燃起潜意识里的警惕,其手中的力气亦随之消减不少。 趁此时机,芝岚一把推开眼前人,而自身却因方从鬼门关中走一遭的乏软无力瘫倒了下来,她狼狈地倚靠于案旁,大口大口地呼着新鲜空气,狼狈的态势压根儿不逊于适才的易之行。 一侧的天子却并无罢手意,反而再度伸出手来欲故伎重演,芝岚一把拾掇起案上的茶盏,继而猛掷天子身,尽管这一狙击被天子当即躲开,然而却也挡不住芝岚接下来的恫吓措辞。 “易之行!你要想清楚了,你今日杀了我乃易事,可日后你将如何同温妃娘娘交代!你又如何继续维护你的假面!” “交代什么?朕杀一无关之人,何需同她交代?” 易之行双目微眯,其中遍及着鄙夷,而他那双毒辣的手却实在不安分,似欲趁势而动。 “她已然开始怀疑起我们二者间的关系了!而且温妃娘娘她日日来探望我,如若我突然暴毙而亡,你觉得她不会由当时你对我的态度揣度出我们二人间所谓的私情皆是你信口胡邹的吗!易之行,你的真容一旦被旁人觉察出端倪,日后你的所有行径都会被旁人以疑忌的目光来看待,这当真是你想要的结果吗?仅仅图一时之快而摧毁你苦心经营的一切,我的性命当真有这般大的价值吗?” 芝岚威逼着说道,嗓音却被易之行活生生折磨至嘶哑的境地。尽管其面色几度煞白,近乎殒命的边缘,可其眸光仍万般专注地紧锁于眼前这位恶徒之身,唯恐他有丝毫轻举妄动的恶念再度生出。 其实,今时吐出的这一番话本就是芝岚早先想好的措辞,为防止易之行暗下杀手的措辞,易之行的险恶早已于她内心深处篆刻下了阴影。 第六十四章 同眠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最终,经由芝岚的一番诡辩,易之行的杀心亦在他本就残余不多的耐性下消敛了。 二人一个坐于榻上,一个倚靠于案旁,晕眩感袭击着天子而来,余悸以及剧烈的鼻息则向芝岚疾奔而去,他们二人皆逃不了狼狈相。 这陡时而至的晕眩感正如上回月夕夜昏厥前的感受如出一辙,易之行实在头疼欲裂,身子骨的羸弱叫他心灼,唯恐待会儿于这狠恶的女子前昏了去,于下一刻他忙不迭地起了身。 一起身,浑身的乏软登时叫天子的步足踉跄,竭力隐忍的他终还是抵不住血肉凡胎的固缚,但见他还未出走几步,便顷刻倒了下来。 易之行的躯体径直落于还在案旁忙着舒缓鼻息的芝岚的怀中,而他的脑袋则不偏不倚地撞击至芝岚的额头上,瞬时,天旋地转,耳鸣目眩,易之行非但令自身昏沉未减,还将其传至于女子身,芝岚的脑袋亦被他磕得够呛。而且由于他压下的重量,芝岚的后脑勺登时重重地磕碰于地面,乃至于她的昏厥程度已然几度赶超易之行了。 “嘶……” 倒吸一口凉气,芝岚只觉自己好似再度回到了殷国那座充溢着血腥味的惨恻监牢里,当时的她亦是久久处于这等令其恍惚的昏厥感之中,那时候,身侧的易之行不断扭打着她的身躯,作呕的昏厥与疼痛齐齐而至,当初的煎熬分明又归来于今时。 此回,再度睁开眸子,尽管眼下仍是一方恍惚之境,但芝岚却能明显感受到压在身上的巨大重量以及某张朦胧的脸孔,即使文文莫莫辨不清晰,易之行的狞恶亦能透射穿一切,旋即鲜活地现于芝岚的眼皮子底下,点燃起她的悉数怒焰。 “狗贼……你简直该死……我怎的就遇着了你,整日负伤……整日负伤……你该死……” 芝岚口齿不清,逻辑更是凌乱,她甚而已经分辨不出自己究竟是脑袋昏沉而致言辞错乱抑或本身自己的口齿便已然坠至嗫嗫嚅嚅的恍惚境地了,与当初不同的是,眼下的男子也并不好过,浑噩的不成个天子样。 同他确乎毫无二致,此时的易之行亦昏昏沉沉,感觉天地皆在自己的眸中震荡,他便也随着天地一起摆动起来。 兴许是因为二者共处于昏聩的窘迫里,易之行竟也能在此等情况下剖释出芝岚这段嗫嚅不清的言辞之中所裹挟的意蕴,就此成就了接下来天子口畔的一记讥诮。 “哼……哼……奸人,你也有今日……当初……当初朕被你折磨得死去活来的……的时候,你便应该料想到你今日的下场……这段时日里朕的伤情难……难不成还逊色于你吗……你不也是这般待朕的……” 天子言落,换来的却是芝岚的笑音,从她的耳畔闻来,自己的笑音好似也在这天旋地转的环境里震荡着,踉跄着,时而高昂,时而低沉,像是坠入了虚妄的梦魇里头。纵使脑袋昏沉,却也不减讥诮的能力。 “狗贼……你……你活该……活该!活该!” “你也一样……活该……奸人……活该!” 此时此刻,这躺在地上的二人像是醉酒之人,语无伦次,颠三倒四,说些只有他们二人能深切体会出的言辞。尽管二者昏厥,可他们对彼此的提防心根本未少,互相忧惧对方会于自己的昏沉之际下出毒手,然转念一想,彼此现如今根本都出于乏力的状态,便也不约而同地放下心来,继续讥嘲着对方。 这一夜,他们皆是在这反复的讥诮声中度过。 而亦是这相同的一夜,莫汐茹却始终徘徊于御书阁与天子寝宫的路上,当得知天子并未归寝之际,她便干脆呆在御书阁里,本想着天子总会抵至此处处理政务,因为往日里他惯是如此,然而这整一夜过去了,未曾合眼的莫汐茹仍旧未能等来心底郎君的抵至,久久于她内心底荡溢的乃是昨夜与天子阴差阳错岔开的无边悔意以及对昨夜之误做出弥补的强烈决心。 “陛下,您究竟在何处?” 然而,现实就是这般残酷,错过一次便也恒久地错过了,在命运面前,任何弥补都是无济于事的。 晶莹的泪珠逐渐凝聚于莫汐茹的瞳孔中,她忽地感受到一种莫名的疼痛感在体内肆意蔓延。 “陛下……您快归来吧……” 翌日晨时,燕祺率领着诸人四下寻找天子的踪迹,天子一夜未归,急得他于这瑟秋之中也满额直冒冷汗。 最终,他来至私兵的所在之处,此处同样也是芝岚的屋阁。除此地以外,燕祺没法设想出天子还会身在何处。然而,如若天子当真留宿于此,那岂不是更为古怪? 隐隐怀揣着最后的希冀,燕祺猛地推开了屋阁之门。 下一刻,呈现于这侍卫眸前的乃是极端不可思议的光景,燕祺怕是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平生能巧遇如此百年难得一见的诡异景状。 这光景太过安宁闲适了,以致于坠入诡异离奇的境地。 但见易之行此时正静静趴伏于芝岚的怀中,双手环抱着她,其睡眸深沉,像是被驯顺下来的小猫一动不动地紧靠于主人的怀里,任是谁人也没法相信自己今刻的眸光所及。 瞧见这一幕的燕祺宛若被闪电劈中似的,震悚的情绪从他心间飞也般掠过,瞠大的瞳孔久久颤动于眼眶内,他没法料想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更难以分辨出自家主子与芝岚的关系到底停留在何处,他甚而觉得眼下的光景只是一时的幻景,过于不真切了,易之行绝非如此温软之人。 “陛……陛下……您……” 明明是下意识的一声轻呼,却机缘巧合般地将安睡于女子怀中的天子唤醒了。当易之行缓缓启开眸子时,温香与幻影齐齐向他涌来,他似乎骤时感觉到了什么,连忙强行驱赶走睡意,而在这之后他那双惺忪的眸子亦彻底映入了芝岚的脸与身。 刹那间,浓郁的绯色猖獗地侵犯其双颊,同时抵至天子脑海的乃是关乎于昨夜的朦胧记忆,而这段记忆恰也催使其双颊的绯色愈发昭彰与肆意。 再往下瞧去,自己的双手还紧密拥揽着芝岚的身,自己的脸孔方才更是从芝岚的酥胸中醒来,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今时这位从未行过房的男子倍感焦灼与羞赧,易之行浑然懵顿了。 当悉数的蹙悚归去,理性重返之际,但见易之行像是弹起般起了身,恍惚踉跄地离开芝岚软玉温香的躯体之上,大脑却始终处于不宁之境。 “陛下。” 此时,燕祺已从震颤中回过神来,旋即快步赶至天子之侧。 察觉到他的存在,易之行的忸怩与羞赧更甚,他稍稍转过首去,并未直视眼前人。 “陛下,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您……” “什么也没发生!你所见非你所想,倘使你胡乱思衬的话,别怪朕对你不客气!” 易之行故作镇定,心底却泛起焦灼与难堪,说实话,如此窘境当中他自然不想被旁人目见,却也偏偏被自己最为亲近的护卫逮了个正着,他怎能不羞愤? “是……属下不敢……” 燕祺低下首来,早已习惯眼前人呼来喝去的他似乎依然能体察出今时漫溢于此间屋阁内的窘迫氛围,便也不敢多言了。 “哼,你最好不敢。” 丢下这句冷辞,天子登时陡转回首,他谁也没瞧上一眼,反而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这方叫他心生仓皇的芝岚之所,临走之际还对后头的燕祺道:“将这女人驮去榻上!离开之前将屋门锁起来,莫叫这女子再生逃跑的妄念!” 易之行蓄意提高音调,尽量使自己的嗓音显得更为铿锵有力,好似如此便能掩蔽内心的真实局促,维持落落大方的态势了。 “是!属下明白了!” 燕祺低首作揖,却无意间瞥见易之行那宛若落荒而逃的背影,狐疑在他的心间直打转,不知昨夜事的他只觉自家主子近日里愈发古怪了。 当易之行的身影彻底隐于私兵的所在地后,其身下的步履则陡时加急。天子一头栽进晨时的瑟风里,然其感官与思绪却完全抽离于眼下这冷冽的世界,反而仍在方才那粘稠的温热记忆里徜徉。 “该死的!昨夜朕怎的又昏厥了!不中用的身子!” 天子蹙着眉,口中荡漾的轻辞皆是对自身的嗔怪,芝岚怀中的温度好似依然存于其脸颊之上,但见他的脸色愈趋红润,你甚而能于周遭‘窸窣’的秋声里捕获到天子的心跳音。 终于,易之行抵至御书阁前,几乎是身下的脚步自然将其牵引至此处。昨夜的身子于芝岚的怀中睡得很是安稳,因此今时他的潜意识里自然欲图加紧处理昨夜未曾赶得及处理的政务。 正因精神饱满,易之行反倒愈趋羞耻,毕竟这精神饱满的缘由是什么?还不是那女人的怀里够安适吗? 下一刻,天子携着忸怩推开了屋门,可其脑袋却始终处于低垂沉思的状态,并未及时瞧见里头的光景。 步足方才踏入,易之行的怀中便再迎某股热流,他下意识地一把推开眼下猝不及防抵至的温热,纯粹仅因天子的神思还未从昨夜的恍惚里归返。 这时,他才发觉眼前人乃是莫汐茹,今时的她略含惊恐与无措,天子当即明白是自己方才的粗鲁举动骇住了此人。 “温……温妃,你怎的会在此?” “臣妾……臣妾瞧着陛下一夜未归,便……便在此待着了……是臣妾失礼……” 莫汐茹嗫嚅地道着,眸光却一直紧锁于眼前人的双颊上,易之行双颊的绯红实在太过惹眼,叫人不得不盯着瞧。 “陛下,您……您昨夜去了何处?怎的脸颊这般通红?是染了风寒吗?” 女子急切地询问着,适才对天子之举心生的落寞与惶恐暂且敛去,关怀的炙热取而代之。它们灼烧着天子本不想提及的记忆,但见下一刻,易之行的脸颊因眼前人的措辞更为赧红了,像是要顷刻炸裂一般。 第六十五章 久等一夜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朕……朕昨夜歇息于芝岚的寝阁了……” 在莫汐茹的柔声询问下,易之行知会了实情,到底眼前人早已悉知自己与芝岚的‘私情’所在,便也不必过多隐瞒了,其实真正的缘由不过是天子懒于寻借口搪塞。 其言一落,莫汐茹先是怔了怔,旋即眸底倏忽掠过一层近乎于崩决的痛心之感,她分明可以容忍天子与旁的女子怀有私情啊,可今时却仍免不了对芝岚所拥持的一切感到由衷的艳羡与心痛。 “陛下果然深爱着芝岚姑娘啊……” 几乎是发自内心的一声喟叹,莫汐茹尽力扬起一抹温煦的笑意,然而于今时,这笑意却怎的看也像是苦笑更多些。 不知天子可有体察出眼前人的肝肠寸断,但见他连忙坐于案旁,暗下吐了一口气,并未有过多举动。 良久过后,似乎是理性重返了,天子才缓缓开释道:“谈什么爱不爱的,朕只是昨夜恰巧经过那处,便顺道在其所居之地歇了脚。” 这不咸不淡的措辞已算是天子所能给予的最大抚慰,然而这抚慰似乎并无效用,莫汐茹的眼眸始终黯淡地沉寂于一汪落寞的湖。 “阿嚏!” 下一刻,天子陡然的一声喷嚏再度唤回了这位沉寂女子的炙热关切,只见莫汐茹仓皇地抬起首来,旋即连忙寻了件外裳来为天子披上。 “陛下,您果真染上风寒了,如今天气寒凉,夜时您务必得盖紧被褥。” 一提及被褥,易之行难免忆起芝岚昨夜的酥怀,而其思绪触及昨夜时分的刹那,便也是其双颊再度余染上赧红之时。 “陛下,怎的臣妾愈说,这风寒反倒愈加严重了起来?臣妾还是快些给您请太医吧……” “不必了,小小风寒而已,何必劳师动众的?趁着今日未有早朝,朕还得快些处理手头上的政务才行。” 易之行彻底醒悟过来,自己似乎过度耽溺于对亲密的忸怩里了,以致于现今的言行皆染上了混沌与迷离的触感,天子绝不允准自己的情绪被任何外来事物干扰,尤其是那该死的女子。丢下这番决绝果断的言辞,易之行于强行镇定之下将案上的古籍翻阅开,好似一袭严冷之貌,可内心深处挥之不去的仓皇却仅有他一人能够切实地感知。 “陛下,您实在不必这般拼命的,您是殷国百姓唯一的指望,您的身子骨才是殷朝的重中之重啊……” 此刻,莫汐茹的劝告只是从天子左耳朵入,右耳朵出的虚妄之言罢了,他根本没有闲心功夫去听身侧人聒噪,在被记忆与政务纠缠的同时,易之行只想快些步入过往的正轨。 “好了,朕要处理政务,温妃不必多言了。” 严冷的措辞直叫莫汐茹心寒,每每目见天子的淡漠,莫汐茹便能自然而然联想起昨夜眼前人与芝岚可能的温存,这昭彰显著的差别啊,就算是素来温良恭谨的温妃也难以不心生些许的妒忌之意,然而她始终是个识相的,明白眼前人不待见自己,那自己也只得归去。 “是……陛下,那臣妾先行告退了,可您务必得顾念好自己的身子骨……” 话毕,莫汐茹低垂双眸,满心悲戚而离。她曾几度渴念昨夜能够再度回返啊,这样一来,她也不必于那时非去探望芝岚不可了,而天子亦能在抵至自己的寝宫时瞧见耐心恭候着的自己,如此,今时的寡冷兴许也能不复存。 思虑过重,心思游离,莫汐茹跌跌撞撞起来,不久后竟径直撞在了门栏上。但见她当即瘫软在地,额头上渍出血来,轻吟声亦从其口畔流出。 闻此动静,天子连忙抬首,瞧见这一幕时他登时放下手中籍,仓皇搀扶莫汐茹而起。 “温妃,你这是怎的了?怎么走路不看前方,作何偏偏撞上这门栏?” 耳鸣目眩的莫汐茹轻轻推开了眼前人,继而略显难堪地道:“陛下……臣妾方才一时眼拙,因此才撞上了门栏,还望陛下莫要责怪臣妾叨扰才好……” 说话的同时,莫汐茹额头上的血滴直往下流,天子无奈地摇了摇首,不久后便唤来了太医。 太医为其诊疗的时分,燕祺恰巧回返至此。 “陛下,属下按您之令,于临走时将芝岚姑娘的寝阁门锁起,不过芝岚姑娘的后脑勺似乎还有伤情,属下已在方才的时分请私医为其疗治。” 私以为二人的关系已然有了扭转,燕祺便也在不久前擅作主张地为芝岚请医。 禀告过后,易之行曾淡淡瞥了身侧人一眼,而后回过首去,几乎不染带任何感情地道:“随你。” 紧接着,易之行径直走向莫汐茹。一瞧见他的身影,莫汐茹的脸孔上登时渲染起和暖的笑意来。 “温妃,素锦呢?朕怎的不见她人?身为你的仆女,竟不在你受伤之际照料着,实乃失责!” “陛下,您不必怪她,昨夜臣妾决定于此待着您的时候便让她先行离去了,此处寒凉得紧,臣妾也心疼她,叫她早些安睡也无妨。今刻也还早着呢,兴许这丫头还未赶得及起身。” 能听闻易之行这番近乎于关怀的言辞,莫汐茹大抵是欣慰的,暖意在其心间流淌,唇畔的笑意亦少了三分苦笑的意蕴。 “温妃,何必呢……你何必在此苦守一夜?有这时辰倒还不如养足精神,顾惜好自己的身子,此处为朕的皇宫,朕到底也不会走丢了不是吗?” 天子的眼底羼杂进动容与无奈,她不知眼前人为何如此执迷于自己这个本不值得令人执迷的恶徒,些许内疚流窜入天子的心胸,适才的焦灼渐趋于泯灭了。 “陛下,您不必担心臣妾,臣妾只是纯粹想瞧上陛下一眼罢了。因为……因为臣妾听闻昨夜陛下似是抵了臣妾的寝宫,而臣妾当时却该死地离了去,就此臣妾……臣妾才……觉得……” 说着,莫汐茹情难自已,不由默默低下首来,任悔恨的情绪漫溢至血肉内。她实在悔于自己昨夜的行径,更没法想天子当时落空的心绪,她竭力想要弥补什么,尽管到最后残存下的仍仅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憾念。 易之行并非愚者,自能瞧出眼前女子纠缠于心底的愁结,不知是出于恻隐之心,还是旁的什么缘由,他本不想再行虚掷光阴的,然而下一刻脱口而出的却是对昨夜的弥补之辞。 “今夜朕去温妃的寝宫,与你共食晚膳吧。” 此言一出,落寞的女子登时疑忌地抬起首来,其瞳孔激烈地震颤着,似乎行将跃出眼眶。 “这……这……这可当真?陛下……” “天子之言,自是当真。” 天灵好似听闻到莫汐茹的诚心,昨夜那渴念已久的福祉再度归返了,这一刻,莫汐茹的心头尽是欢喜,她没法再寻出这世上任何能凌驾于此时的欢愉。 眼望莫汐茹激昂的娇容,天子会心一笑,然而他内心底却就此生了愧怍与忸怩之意,眼前人的浓厚情意实在叫人难以担当得起啊。 与此同时,私兵之所。 芝岚的思绪重新坠入现实之境,她冉冉启开了眸,恍惚地瞧着眼下的光景。 光景并未有什么不同,可女子却能明显感知到脑袋上的绷带以及自身麻软的身躯。她能隐约忆起昨夜之事,却并不知今晨易之行所亲眼目见的光景,因此相较于焦灼忸怩的易之行,芝岚实在坦然得多,如今萦绕于其脑海的思绪除却詈骂外,再无其他。 “劳什子!竟又惹了一身伤!” 芝岚不得不怀疑自己是否前世欠了天子债,怎的今时遇见他便准要见红,旧伤从未有过彻底痊愈的时分,新伤却又猝不及防地悄然抵至,而逃窜与杀皇的念头正因这满身伤情久久搁置,这一切就像是一场诅咒似的。 “劳什子!劳什子!该死……” 来日遥遥无期,伤势迟迟不愈,芝岚总觉得自己的余生好似皆要葬送于这森寂幽邃的殷宫之中了,思绪及此,怒焰与惶恐更甚。 此时,躺在榻上的她并不知案侧正有一老太医为其研磨着药物,恰当这老太医徐徐踱步而来之时,亦是芝岚横眉竖目的时分。 “狗贼!” 话音刚落,芝岚妄图收回既吐之言的念头亦不再有实现的可能,但见其双瞳震颤着,对陡时迎来之人,芝岚实在仓皇失措。 同样地,老太医亦对此人的‘狗贼’二字倍感蹙悚,双眸当即瞠大开来,嗓音亦冗杂着余悸。 “姑……姑娘,老夫……老夫可并非什么狗贼,老夫只是奉天子之令,前来为你疗养身子的。你可莫要瞎说八道!如若此言传入天子之耳,老夫怕是十条命也不够搭上的!” “我……我不是在说你……” 芝岚自知解释不清,连忙侧过首去。 “这里就只有你我二人,不是在说老夫又是在说谁人?姑娘扯谎倒也扯个像样的!莫要以为老夫年迈你就蓄意耍弄老夫!老夫可不是糊涂虫!” 眼前之人的纠缠不清还当真同其主子一个德行,不知怎的,芝岚当即心生厌弃,总觉得似是瞧见了易之行的影子,而她方才侧过的首此时便又扭转归来。 “谁说我在扯谎?是你先冤枉人!都说了,我不是在说你,你怎的同你家主子一副德行,尽喜欢诬害旁人!” “你……你这坏丫头血口喷人!老夫怎的诬害你了!分明是你先扯谎的!你骂老夫是狗贼,你还不承认!” 芝岚本欲继续反唇相讥,然而下一刻,出乎人料的震悚事件发生了。 但见眼下这老头儿说着说着竟还啜泣了起来,抽抽嗒嗒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芝岚怎的欺辱他了。 “你……你欺负人,老夫要告诉天子去!” 老头儿手指眼前人哭嚷道,不久后便飞也般负气离此。 芝岚愈发搞不明白了,那男人的后宫怎的尽是些出乎人料的‘奇珍异兽’? 第六十六章 共膳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夕落,霞光万道,天子亦赶着这方金霞乘轿抵至温妃寝宫。 “恭迎陛下!” 天子抵此的消息早已被此间宫阁上下尽知,此时,宫仆们齐齐跪迎天子驾临,打首的乃是心心念念易之行身影许久的温妃娘娘。 但见莫汐茹一袭蓝裳加身,隐约的酥胸稍稍袒露,白暂的肌肤朦胧现于衣纱之下,这是她头一次初露风情,自然难以适应,因此其行径与谈吐便也随之忸怩拘谨了不少。 “陛下……” 莫汐茹娇羞地唤着,双膝微屈,双眸却早已低垂下来,正如她过往一般,因痴迷着眼前人而局促难宁。 “温妃,不必行礼了。” 天子一把搀扶起眼前人,就此,温妃跪地的举动被拦截而住,然二人肌肤触及时的温热却在莫汐茹心间猖獗地荡漾着,愈发燃烧起她那颗激昂着的心。她难以做到不动声色,因为她对易之行的爱早已是深刻到骨子里的东西了。 易之行注意到莫汐茹今日的着装相较于往日似乎有了风格上的变化,但他最终并没有多说什么,更不知眼前人实则是为投其所好才换上这身叫其百般难堪的衣裳,因为芝岚的风格正是如此,莫汐茹便也私以为天子好这口了。 此时,宫仆之中的云桃蓄意向此处投来一记打量的轻细眸光,易之行俊朗清逸的相貌毫不掩蔽地映入其眼帘,而其与生俱来的矜贵气度更令这位对天子浮想联翩的宫女愈发移不开眼了。正因如此,今刻天子对莫汐茹的关切与体贴恰也成了云桃眼中的刺,毒辣地撩拨着其内心潜滋暗长着的妒恨。分明前段时日李姐姐还曾同言:陛下没准儿就喜欢你这等小狐媚子。结果今日便叫这莫汐茹抢先一步,往昔端庄贤淑的她偏于今夜打扮得千娇百媚,唯恐天子瞧不见她的肉身似的,处处袒露着肌肤,温妃终于将她唯一所擅长的东西夺了去。 “哼!装什么装!说到底,你不还是一个害臊的闺秀!何必扮成个妖精!也不怕污了你们莫家的门楣!脏东西!” 云桃满含妒恨地轻声嗫嚅着,本以为这声细微的詈骂只有自己一人能闻,却没料竟叫身侧的李姐姐听了去。 但见这位所谓的‘李姐姐’当即暗下投递去轻蔑的一瞥,旋即私自捂口窃笑了起来。 “不知天高地厚的蠢丫头。” 随便吹嘘两三句,便将自己当成个主儿了,可不是不知天高地厚嘛! ‘李姐姐’嘲弄毕,继而又将自己的眸光重移至正主儿旁,此时,那方二人已然登了膳厅。 “陛下,快尝尝看,这是臣妾特意嘱咐御膳房熬制的参汤,您是时候该好好调理自己身子骨了,您可不知,当时您骤然晕厥过去之际,可是吓坏了臣妾,臣妾还以为……” “的确是朕的不对,惊扰到温妃了,日后朕定会多加注意的,不会再让温妃你白白为朕担心一场了。” 今夜的易之行是柔情的郎君,他今时展露出的从容与淡雅以及那似隐似现的情意乃是其晨时根本不曾持有的,缘由很简单,自是因为此刻的天子恢复了过往的理性,再度自如拿捏起温和的皮相了。 “陛下,多谢您能体谅臣妾……臣妾本以为……本以为昨夜臣妾探望芝岚姑娘却叫您扑了个空,日后陛下您便再也不来臣妾的寝殿了。” 莫汐茹的双颊不免染上三分绯红,这等失而复得的心绪堪比世上任何连城之价的瑰宝,她没法不耽溺于此,她深深痴迷着它。 “温妃此言差矣,朕是那等心胸狭隘之人吗?到底又不是你蓄意让朕白抵一趟,朕怎的会将这等小事记在心上?该来的时候朕还是会来,朕不会委屈你的。天子本就应雨露均沾,朕不会不顾及你的感受。” 易之行唇畔扬起的淡然笑意令莫汐茹如痴如醉,亦令侍奉食膳的云桃再度重燃起心底对天子眸光驻留的妄念,然而谁人也不知,在易之行这副温皮相下正潜藏着其内心深处复发的焦灼,他的心绪又因‘芝岚’二字紧密胶葛在一起,变得愈发不宁了。 兴许是心底有所思,口上便也不经意间走漏出来。下一刻,天子主动再提‘芝岚’二字。 “芝岚……朕是说你不必时时刻刻去探望她,你是妃子,她只是一寻常的姬人罢了,你实在无需挂念着她的安康,明白了吗?” “是啊!奴婢都劝了温妃娘娘诸多次了,可娘娘她就是不听!娘娘她就是太过心善了!” 此时,一侧素锦的嗓音骤然间从这段对话里跳脱而出,显然,她早已对芝岚得势的现状大为不满了,更对自家主子放下身份去照料一姬人颇是不情不愿。 “素锦!莫要胡言乱语!” 莫汐茹厉声指摘起来,素锦登时撇了撇嘴,不服气地转过首去。 “陛下,芝岚姑娘她是您的女人,是您心爱的女人,而臣妾……臣妾亦对陛下用情至深,只要是陛下所珍爱的,臣妾定也要同陛下怀有同样的情绪,臣妾会待芝岚姑娘好一辈子的!” 许是怕外人生疑,莫汐茹特意凑近天子耳畔,道出了此番肺腑之言。 易之行几乎不曾改变的温和皮相终于此刻稍许曝露出某些可以称之为情绪的东西了,其眸底曾有一瞬间的暖流划过,他没法对眼前人的深情做到铁石心肠以致于无所动容的地步。 “多谢你,温妃,多谢你对朕的好。” “陛下,无事的,本来她的所在之处便同臣妾的寝殿毗邻,臣妾顺道去探望一番根本不打紧的。” 莫汐茹笑意盈盈,晨时的落寞不再,如今残存于其容颜上的仅剩下能同眼前人亲切交谈的心悦与知足。 “当初朕给你的寝殿安排至此处偏狭之地,其实也是因为顾及温妃你喜静的性子,尽管此处并无伶妃那儿奢靡,却也足以能养性怡情,至少在来日不会过多受到后宫之事的牵连。” “陛下,臣妾都明白的……” “你明白就好,朕还担心温妃会暗下嗔怪朕是个偏心眼呢!” 天子打趣道,开怀的笑意在其脸孔上冉冉浮现,而这抹笑意乃是久违的,罕有的,就像是寻常夫妇二人间在彼此逗趣,莫汐茹的心头漫溢着的皆是甜滋味,这一瞬间的愉悦便足以叫她每每回想起来时唇畔勾染着笑意。 晚膳过后,天子破天荒地主动提出于此留宿的念头,这叫已然身处于一方情意绵绵的梦境里的莫汐茹受宠若惊,更让新皇登基后便从未遭逢过此等事宜的宫仆们手忙脚乱起来。 今夜,那位一门心思沉溺于政务的天子终于要开荤了。 此时,温妃寝殿里头的小伙房内。 “该死的!死狐媚子!那是我的男人!害不害臊,穿得那么少!好歹也是个千金小姐,也不怕惹人看笑话!” 碗池旁,云桃私语似地诅骂起来,其手中的脏碗‘啪啪’作响。 事到如今,她仍觉陛下肯于今夜留宿的原因大抵是因莫汐茹万般风情的穿着打扮,她本想以此来蛊惑龙心的,却没料竟叫自家这往日娴静的主子抢先一步,满心的憎恶今时皆在这碗盘的撞击音里凶狠地袒露而出。 “哎!哎!磨蹭什么呢?快些将这些碗筷清洗干净,今夜天子留此过夜,咱们待会儿可得抓紧着将榻上拾掇好了!可不能给咱们娘娘丢人!” 李姐姐的催促声乍然从后头响起,其挑起的眉头与略含讥诮的言辞无疑不是在蓄意奚落眼前人的歹心,这愣头愣脑一心想要攀鳞附翼的蠢丫头如今在这宫里头可是罕见了。 “催什么催!知道了!榻上你们几人拾掇便是!非要携着我作甚!” 云桃的戾气一望而知,李姐姐唇畔的笑意则更浓了。 “好嘛好嘛!你不去便算了!反正我得加紧行事了,如若耽搁了天子与娘娘行房的春宵良辰,那我这小宫仆可担待不起!” 李姐姐有意提高音调,满面的讥嘲挡也挡不住。 当她匆匆离此后,云桃的脸色亦早坠至谷底。 “劳什子的!一群贱人!待我日后成了贵妃,必得叫你们这一个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都没好果子吃!” 云桃怒不可遏,当即将手中的碗筷随手一掷,忿忿地道:“不洗了!洗什么洗!人家在屋内卿卿我我,凭甚我要在此瞎忙活!” 夜色渐趋暗晦,方才的万丈金霞此时早已敛去了夺目的绚烂,齐齐掩蔽身形,匿于寂寥的月色里。 此时,芝岚的所居之地,亦是同样的寂然与冷僻,外头的这方清冷月光似乎是从其心底走漏出来一般,它们表里相符,亦散逸着同等凄清的气质,同等怅惘的心绪。 她自始至终伶仃一人,哪怕今时沦落至殷人宫殿,成为一名任天子肆意扭打,随心利用的阶下囚亦从未改变这本质。一腔孤寂难自抑,以致于今时芝岚都想瞧见那该死的易之行了,哪怕仍如往常般争执残杀也无妨,至少身旁也算有个人声伴着。 她试图下榻,虽说老头儿临行前曾告诉过芝岚,他已然将外头反锁起来,芝岚亦还是没法打住今时想出门瞧瞧,吹吹冷风的渴念。 使劲儿推了推屋门,不出意料,自己确乎是被反锁其间了。 “狗贼!” 女子想也不用想,这命令定是易之行下的。 她痛恨地踢打着门窗,最终仅因病体的羸弱以及心扉的枯寂败下阵来,她实在凄凉。 芝岚的身躯冉冉滑落于门处,冰凉的地面与其仅被一层薄裳笼裹着的肌肤相触,她的思绪彻底坠至酷寒的境地。 “阿璟……我果真是个无用的……根本没法替你报仇……” 女子将面孔埋在怀里,滚烫的热泪悄然落下,她再也没了继续同殷朝抗衡的力气,她再也敲不见什么足能赖以为生的希冀了…… 第六十七章 走水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陛下……” “温妃……” 此时,榻间,天子与莫汐茹对坐着,漫溢于空气里的情愫是黏稠且焦灼的。现于二人容颜里的情绪大抵一致,莫汐茹赧红忸怩,易之行更乃罔知所措,至少在男女之事方面,易之行确乎经验尚浅。 “今夜……臣妾便是陛下您真正的女人了……臣妾日后定会好好侍奉陛下您的饮食起居,绝不让您有后顾之忧……” “是啊,从今夜起你便是朕真正的女人了……” 不知怎的,当‘女人’二字脱口而出之际,天子忽地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重负感,宛若骤时担起了什么责任,自身非得去履行不可,而这根本同往日那个行所无忌,全心全意利己的天子判若两人。 自己当真能肩负起这份重责吗?易之行根本没法保证,反而莫名心虚起来,而这心虚之中无疑羼杂进某些排斥的成分,他忽而厌了今夜这番必行之事,总觉今夜这番并非发自肺腑的无奈之举势必要将自己拖入来日无际的苦海当中,他可不愿自己的人生中就此多了一累赘。 思绪及此,易之行猛地一怔,像是骤然回过了神来。 “陛下,您怎的了?是身子不适吗?” 心思细腻的莫汐茹登时察觉到眼前人的异样,连忙发问起来,与此同时,其脸孔本还荡漾着的羞赧亦被炙热的关切驱散了去。 望其如此,天子反倒从容起来。 “也许吧,这段时日朕的身子往往如此,没什么要紧的,多休养休养便好。” 此回,破天荒地,易之行并未否认自己的身子骨生了异,甚而大方承认,好似如此便能挽回今夜欲图行房的冲动念头了。 “那臣妾便寻个太医给您瞧瞧吧,行房根本不打紧的,陛下您不必急于一时,身体康健才是最重要的。” 不同于寻常争宠的宫妃,莫汐茹念兹在兹的皆是天子的安康,尽管心底难免还是对不能行房之事耿耿于怀,但她更在意的的确乃是易之行的身体。 其言一出,易之行更是难以收回成命,便也硬着头皮道:“朕的身子无事,春宵一夜值千金,朕总得快些给你一个交代才行。” 易之行苦笑着,然而于莫汐茹的眼底,这抹苦笑却成了天子身子有恙的铁证。 “陛下,您不必顾念臣妾,您若是身子不适我们改日再行房,现今最主要的乃是您的康健啊,您可千万不能胡来!” 瞧着眼前人含颦愁郁的模样,易之行愈发愧怍了,但见他遽然将其拥揽入怀,口中嗫嚅着道。 “谢谢……谢谢你,汐茹……是朕的错,这一切皆是朕的不应该……” 莫汐茹的柔情往往能攻克易之行的惯有险心,也许是相形见绌吧,身处于眼前人的真情之下,易之行不禁觉得自己妄图逃离莫汐茹的念头是多么残忍,他怎的能对深爱自己的女人这般寡冷呢?这世上还对自己真切关怀的人乃是少之甚少啊。 仅仅只因‘汐茹’二字一出,温妃便已然神态失常,更别说这腔她渴望良久的温怀了。此时,她的双瞳疾速震颤着,浑然分辨不清眼下究竟是现实还是虚妄。当然,深陷爱恋中的女子更是没法辨析心里郎君话里的真意,这番所谓的柔情蜜语不过是易之行对自己不爱莫汐茹的忏悔。 “陛下……您……您可知汐茹等这一刻等得有多久吗……您终于肯唤臣妾一声‘汐茹’了……” 女子的情意毋庸赘述,她多么想要天子亲眼目见自己此时的激动容颜,却又迟迟不舍得推开他的怀抱,她怕一推开,便再也难以拥有这番她终其一生找寻的温热了。 “汐茹,朕……” 还未待天子言毕,一阵诡谲的气味忽地窜入他机敏的鼻腔之中,易之行骤时意识到了什么,本还繁杂忸怩的神容刹那间幻化为其惯有的凶恶态势。 与此同时抵至的还有外头的疾呼以及燕祺的蛮横闯入。 “陛下!走水了!” 燕祺话毕,外头的疾呼音更是此起彼伏。 “走水了!走水了!啊!” 火势实在迅猛,不过疾呼的须臾间,但见此间宫阁好似被大火烘烤着一般,灼烫的感受席卷而来,莫汐茹的额头当即渍出冷汗。 幸而此时这二人还未赶得及褪衣,逃出去便也方便得多。 “温妃!快随朕离开!” 易之行对她的称呼再度归于礼仪的层面,不得不承认,莫汐茹的双眸确乎因此黯淡过一瞬,然而她深知此时不是心痛的时分,便也赶紧追随易之行的步伐离了去。 她试图在此等危如累卵的关头拉住天子的手,可天子却无意间躲开,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声严冷的命令。 “燕祺,保护好温妃娘娘!” “是!” 纵使天子将唯一的侍卫予了莫汐茹,可这番举动却并非莫汐茹的愿念,哪怕负伤也不打紧,只要能被天子守护过一回亦足矣。 许是苍天有眼,感知到莫汐茹心意的它当场满足了她的素愿。 下一刻,但见寝殿上方的顶柱因火势的迅猛急急往下坠落,径直朝莫汐茹而去,然而营救她的却并非燕祺,而乃易之行。 天子将莫汐茹飞速拽入自己的怀中,这才促使她躲过了一劫。 “温妃,你无事吧?” “陛下……臣妾无事。” 莫汐茹呆楞地摇了摇首,紧接着被易之行强拽而离,天子的手劲儿虽拽得她生疼,可她亦切实感受到了某种被守护的爱意。 “劳什子的!怎的这般快便逃出来了!” 不远处的晦暗下,正站着一位蹙额愁眉的女子,她的态势与周遭的焦灼光景格不相入,旁余宫人忙着扑火,只有她一人暗匿于夜色下张望。 云桃本以为这二人早已纠缠在一块儿,逃出也得花费些时辰,殊不知易之行磨磨蹭蹭,以致于至今仍未有所行动,说到底,莫汐茹仍是个清白身。 一气之下,云桃将手中擎着的水桶往后方的林叶处随手一掷,旋即便嘟囔着嘴巴离了去。 待她离开后不久,水桶内的液体冉冉流淌开来,四散于深处的林叶之中。然而如若你仔细瞧之,你会察觉这湍液体怎的也不像是水,反而油光光,亮堂堂的。 此时,火光烛天,任是谁人也没法轻易灭了这陡时而至的滔天焰火。尤其是莫汐茹的寝殿,相较于旁处燃烧得更为迅猛,好似那火势是专门冲她来的一样。 “娘娘!” 逃出危境的莫汐茹早已被浓烟呛得猛咳不止,预备一头栽进去寻人的素锦一瞧见她,顿时梨花带雨地扑入她的怀中。 “好素锦,本宫无事……咳咳……得亏有了陛下,本宫才……” 方侧过首来,易之行便无了身影,即将脱口而出的谢词亦被莫汐茹吞回了肚子里。 四下望去,原来天子正于火光下催促着诸人。 “快去请太医!快去!你们快去通知宫人来此救火!” 易之行帮衬着救人,实在合乎他的假面,哪怕在此时,他也不忘重整自己的良君形象,也算是为前些时日屡露异样的失态做出弥补了。 然而,只有天知晓,他根本未曾涉险于真正的危境当中,易之行根本不会傻到为救无关紧要的宫仆而将自己的性命搭进去。身侧的燕祺明白自家主子的行径究竟意欲为何,便也未曾拦阻, 行者无意,看者有心,尽管忧惧天子的性命会因此受到威胁,莫汐茹却还是难以不为其良善的一面感到动容,她愈发觉得自己爱对了人,这世上的良人已然鲜少闻之了,更别说身处高位还能做到温良的君主,而易之行正是莫汐茹苦苦寻觅,亦是天下人久久追寻的宽仁帝君。 “陛下!臣妾来帮您!” 身为良君妇,莫汐茹自是当仁不让。 不顾素锦的拦阻,但见她登时奔赴至易之行之侧,愿图同他一道救宫仆于火海之中。 瞧见她的抵至,易之行的情绪颇为激烈。 “温妃!你在此瞎胡闹些什么!让开!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朕将你救出不是让你再行赴险的!” “陛下!您身为一国天子都能如此大无畏,臣妾是您的妃子,又怎的不能追随您的步伐呢?” ‘噼里啪啦’的灼烧声充斥于此处每个人的耳畔,振聋发聩,二人说话只能靠声嘶力竭的呼喊。 “荒唐!你是朕的宫妃,朕怎能让你奔赴险境!此处有朕一人足矣!” 易之行一副大义凛然之貌,像是他当真十足在乎着此处的每一位宫仆以及眼前这位真实关切着他的女子似的,总之,其演技之高超玄妙压根儿让人寻不出任何端倪。 “陛下!臣妾明白您的一番苦心,但臣妾绝无可能弃您于危境而不顾,倘若您负了伤,到时又叫臣妾的心如何自处?” “温妃,你莫要再执拗下去了!天子之令,不容置喙!如若你再行反抗,那朕只能遣人将你带走。” 正当易之行完美地耽溺于自己此番精湛的表演之中以致于忘乎所以之时,身侧燕祺的嗓音明显跳脱出这方虚伪的假意,变得确凿焦灼起来。 “陛下!私兵处亦走了水!” 言一落,几人齐齐向后方望去,但见浓烟滚滚,火苗暴乱,不知从何时起,火势便已弥漫至林叶后头的私兵之所,然而彼方亦是芝岚所居地。 天子当即含颦,本还残存着的关乎于表演的兴头瞬即被此扰乱,他终于在这无际的火海里感受到一丝真切的仓皇之意。 “陛下!不好了,芝岚姑娘还在那处!” 相较于易之行,莫汐茹对芝岚安危的挂念才是真切的,它不含任何凶险的意蕴,讽刺的是,眼下这位芝岚所谓的‘恋人’怀揣着的心思却皆裹挟着凶险。 天子迟迟未有所动,只是以叫人琢磨不透的眸光一直紧盯远方的浓烟。 “陛下!您还愣在此处作甚!芝岚姑娘还在那处呢!您怎能置她的性命于不顾!” 莫汐茹的疾呼一直回响于易之行的耳畔,良久过后,他终算回过了神来,当即起了身。 第六十八章 营救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天子一路疾奔着,将身后的燕祺与莫汐茹远远甩在身后。 实不相瞒,起初眼望浓烟弥漫,天子根本未起营救芝岚之意,经由莫汐茹的再三催促,他这才明白自己不得不将过往的戏码继续摆弄下去,否则又如何能叫莫汐茹彻底信服呢?于她眼中,自己终归还是得做个义无反顾的痴情郎啊。 然而当其迈开头一步,之后的步足便也不由自主地加急了。 一路上,不断浮现其脑海之中的无非是关乎芝岚的记忆,尤其是昨夜与今晨所发生的诸多令其忸怩不堪的事宜,更是再天子的脑海中显著地拂掠着,正因如此,易之行才莫名陷入一种不可控的焦灼里,身下的步履已然不属于他了。且他清晰地记得,自己曾嘱咐过燕祺在临走之际定要将芝岚屋阁的门紧锁起来,就此,芝岚似乎再无逃脱的可能性,而这缕思绪亦加重其内心的焦灼感。 也许是还惦记着那女子的价值吧,今时天子身下的迅即确乎凌驾于料想,他本想敷衍了事,任芝岚自生自灭,可这头一步偏牵引起后来不曾断息的九十九步,易之行根本没法控制自己。 当天子赶至私兵之所时,眼下火势的迅猛的确叫他吃了一惊,此处的危殆根本不亚于莫汐茹的寝殿,反而更甚。 这一刻,周遭只有仓皇的私兵,身后的燕祺护着温妃娘娘还未曾及时赶来,本应当着温妃面上演的戏码如今竟提前开了场,但见天子不顾私兵的拦阻,径直破门而入,一头栽进眼下的烛天火光里,奇怪的是,直至后来,他也不甚明白当时的自己为何不愿像以往般顾惜自身性命,又为何冲动地纵身跃入火海。 “陛下!陛下!” 身后的疾呼声此起彼伏,没人敢相信眼下这一幕。 可惜,此时的天子已然什么也听不见了,萦绕于耳畔的乃是振聋发聩的灼烧音以及建筑不断倒塌的轰鸣声,他大声疾呼着。 “芝岚!芝岚!你在哪儿!” 天子的嗓音终于褪去了往昔对芝岚常有的不耐与凶狠,反倒渍出些关切的意蕴来。 身处火海内的芝岚早已弃了挣扎之念,当她的病体怎的也没法撞开门时,她便坦然接受了自己行将死去的残酷现实。 如今的日子生不如死,芝岚本没什么好顾念的了。 女子倚靠在榻旁,双眸映现出暴怒恣肆的火苗,她只希求待会儿自己是被浓烟呛死的,而非被那惹人疼痛的大火活活烧死。濒死的紧张感与病体的无力齐齐煎熬着她的心扉,直至一声谙熟的嗓音穿凿火海而至。 “芝岚!你在哪儿!” 起初,女子本以为是自己幻听,然而那声音却毫无断息地向其耳畔冲袭,纵使满眼火光,却也仍挡不住芝岚对这声音的揣度。 此音定然出于易之行无疑,可正因是他,芝岚反而觉得那叩击于耳畔的疾呼更乃确确实实的幻听了,因为易之行根本没理由抵此,她可以相信任何一人闯入火海营救自己,也不可能会相信易之行已然抵此。 下一刻,当女子稍稍瞠开的眸子再一次归于绝望的深渊,久违的詈骂则同时触及于耳边。 “你这该死的奸人!朕唤你怎的不答应朕!你是成心欲同朕作对吗!朕真想一剑杀了你!” 此言一落,芝岚彻底怔住了,但见她试探性地抬起了眸,然而那现于火光下的脸孔根本就是切实的肉体啊,现实彻底击碎了芝岚心底坚定着的不可能,而那不可能之事如今正鲜活地呈现于其双瞳之下。 芝岚没法用言语来形容这一刻的复杂感受,像是被人捅过一刃,却又在另一刃来袭时被凶杀者救下一般,这滋味真可谓百感交集,难以言喻,当然,亦不乏某种生理性的动容。 动容激发起激昂,激昂促使其眸底滚烫着热泪。 为掩蔽自身的情绪,芝岚连忙低下首来,稍有些哽咽地道。 “我没同你作对,因为我根本没听到你的呼唤……” 迅猛的火势不费吹灰之力便遮掩住女子嗓音里动情的成分,下一刻,芝岚的病体被易之行生拉硬拽着起来。 “你不要命了吗!猛火之下,亏你还能这般淡定!你是瞎了还是聋了?不知火势行将能把你化成灰吗!” 芝岚瞧上去似是淡然的行径简直令天子不可思议,于易之行眼底,芝岚非但对他这位当朝天子毒辣残忍,更对自身狠心狠意。分明是性命攸关之际,这女子竟还能如此沉着静气,其实他殊不知芝岚只是久久处于被他营救的动容情绪里罢了。 “跟朕走!别磨磨蹭蹭的!你不想活着不打紧,千万莫牵连起朕的性命!” 话虽如此,易之行根本早已将自身安危与芝岚主动绑定在一起,但见他紧执起女子的手,真实的容颜在这方火光下更显狞恶了。 无奈的是,芝岚方才被他拖拽出一步,伤情与火势便猝然困扰,其身不自觉地瘫软下去,根本不听使唤。 二话没说,易之行松了手,正当芝岚以为自己即将被眼前人抛下之际,身躯却出乎意料地落入某个温热的怀里,易之行当场将她打横抱起。 “易之行,你作甚……” 女子双颊滚烫,嗓音嘶哑,不可思议的震颤与愉悦震颤后的动容齐齐袭击于她的心扉。 “闭嘴!” 不同于芝岚今时的讶异与仓皇,深陷险境之中的易之行明白自己如今肩负起的乃是两条性命,万万马虎不得,便也没有闲暇功夫去思衬自己的行径了。 他拼命逃出火海,然而这方火势实在迅猛,身侧的建筑早已烧灼成灰烬,头顶上燃烧至一半的柱子亦在同时坠了下来。 “小心!” 当火柱坠下之时,芝岚连忙大唤一声,可一切已然来不及了,但见那火柱以迅捷的速度往下落,旋即不偏不倚地砸至天子之身。 重量与灼火共同侵袭着易之行的肩背,横抱着芝岚的手不禁松弛了下来,二人当即滚倒在一处。 “易……易之行!” 眼望血色从男子身淌出,哪怕过往二人间冗杂着太多仇恨,至少在眼下的关头,芝岚没法不动容。 “你大呼小叫些什么……朕还没死呢……” 易之行似是不耐,又似是在以淡然之言掩蔽自己今刻的严峻,总之他的嗓音里确还裹挟着痛苦。 浓烟滚滚,二人不断地呛咳着,大火在周遭呼号,行将毁灭此处的一切。 屋顶的火柱并未停驻攻势,当其再度坠落时,一腔愧疚心的芝岚挺身而出,猛然将还在一旁呛咳着的易之行一把揽入怀中。易之行双瞳震颤,久久有些无所适从,然而不过刹那间,他便感受到了某种不妙。 “啪嗒”。 那是火柱撞击于芝岚身躯的巨大响声。 易之行彻底愣住了,他并不曾料想芝岚会行出如此之举,而当他瞬即从女子的怀里挣脱之际,眼下的血色与芝岚脸孔的煞白无疑震慑住了他。 “你疯了吗!” 天子疾吼着,凶恶的眸光死死盯住眼前这团血肉模糊。 芝岚只是还他一声冷笑,继而颇有些憾念留存般地嗫嚅道:“狗……狗贼……我真想亲手杀了你啊……” 这一番言辞冗含着自嘲意,分明适才她便能拖拽着易之行于这火海里共同丧生的,可惜芝岚根本做不到。濒死之际,易之行能冲入火海营救自己,这足以叫芝岚动容,她实在想要亲手杀死他,就像从前那般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态,然而残存的良心却叫她没法妄为,但凡一良心未泯之人又怎的可能杀害一个在绝望之时予你生的希冀的人呢? 丢下这句憾念,芝岚便合了眸,再也没了知觉,甚而不知她是生是死。 “奸人!你给朕醒醒!” 这一刻,易之行容颜上的狞恶更为昭彰了,他平生头一次流露出为旁人忧惧的惊恐,火光打在他的面上,其容颜实在蹙悚。 外头。 燕祺与莫汐茹终于抵达,瞧着翻滚的浓烟与光是瞧上一眼便惹人窒息的滔天火光,二人的心当即被悬吊起来。 “陛下呢?他在何处?” 燕祺随意寻一私兵相问,那私兵答道:“陛下早已冲入这火海之中了……” 言落,燕祺不由咽了咽口水,而身侧的莫汐茹则更是心神震颤,忧惧倍涨。 说实话,燕祺根本不相信适才那健步如飞赶往此处的人竟是自家主子,他何时曾为旁人这般拼过命?如若是演技,那这番演技确乎足够逼真,以致于让自己人也辨不清真伪了。 杯水车薪,宫人的相助根本解决不了火势的蔓延,在烈火的气焰前,人们太过渺小了,就连素来气焰猖獗的易之行也难以敌过。 “陛下!” 莫汐茹不顾及什么,浑然将自身的性命置之度外,但见她疾呼着,旋即猛然冲向了那方火海。易之行欲救芝岚,莫汐茹欲救他。 然而,她的身躯很快便被燕祺束缚住。 “温妃娘娘,恕在下失礼,不过您不能进去。倘使您要出个意外,在下实难向天子交差。” “你放开本宫!燕祺!现今的局势你也瞧见了!你阻拦本宫作甚?本宫是生是死皆与你无关!本宫只要陛下能够活着!” 莫汐茹竭力挣脱,声嘶力竭,却始终没法逃出眼前人的手掌心。 “温妃娘娘,您大可放心,在下这便去营救天子,如若寻不到天子,在下愿同天子共同赴难!” 当燕祺抵至此处目睹这方火海时,他便已然做好了与易之行同生共死的觉悟,这是他素来的觉悟。 “照看好温妃娘娘!” 说着他便将莫汐茹强塞入方才赶来的素锦的手中,继而不由分说地疾冲而入,不曾有半点耽搁。 他本是想着欲同陛下生死与共,因为现如今还能从这方愈发猛烈的火海中生还的机率实在渺茫,然而还未待他彻底迎入之际,易之行便已然横抱着芝岚飞也般地冲出此处的火势之中了。 第六十九章 疗治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陛下!” 瞧见自家主子平安而出,燕祺自是欣喜,然而易之行只是径直从其身侧掠过,并未正眼瞧上他哪怕一眼。 “陛下!幸而您无事……” 瞧见天子存活的态势,那旁的莫汐茹到底是放下心来,亦疾呼着奔了上去,却遭天子同样的冷遇。易之行根本没曾在意她的疾呼,亦没空搭理她这番浓郁的关切,如今他唯一在乎的只是他怀中的人。 “芝岚!芝岚!” 易之行将芝岚的身躯冉冉放下,却发觉眼前人早已失了神智,浑身的伤势更乃目不忍视。 天子含颦,冷汗涔涔于额间冒出。 “陛下,您无事吧……” 莫汐茹似欲探问天子的伤情,因为显而易见,天子之身的血色压根儿不逊于地上的芝岚,瞧上去反倒更为严峻些。然而当温妃方开口,易之行便以决绝之容打断了她。 但见易之行再度横抱起芝岚的身子,继而迅即嘱咐起燕祺来。 “此处留给旁人处理!燕祺,你快去请太医!朕先将她带回朕的寝宫!” “是……是!” 不容人置喙,易之行拖着自己疲怠残败的身躯,飞也般地将芝岚横抱着而离。只留下莫汐茹与燕祺怔怔地愣在原地。他们一个不敢相信主子的作为,一个则沉浸于如绞的悲痛里。 待燕祺回过神来,连忙向眼前人作揖。 “温妃娘娘,在下先告辞一步!” 话毕,燕祺追随自家主子而去,百般的狐疑仍于他脑海中翻腾,他愈发不解天子的行径了,今夜之事根本就是他过往绝无可能做出的举动,实在叫人匪夷所思。 望着那两抹渐行渐远的身影,莫汐茹只觉肝肠寸断,万箭攒心,今时的落寞没法以任何词藻来准确形容,她踉跄了一步,恍惚地跌落于素锦的怀中。 “娘娘……娘娘!” 不多时,燕祺追上了自家负伤累累的主子。 “陛下,要不让属下能帮您吧,如今您的身子……” “废话少说!朕不是让你去请太医吗!如若朕赶到寝殿时,太医还未抵至,你便提首来见!” “可……可是陛下,现如今芝岚姑娘的身份还未全然暴露于旁人的眼下,倘使……来日叫旁人察觉,您岂不是难以逃脱嫌隙?陛下千万要三思啊……” “管不了这么多了!如今这宫里头安全的地方都被大火烧成灰了,你叫朕还能将她安置在何处?待会儿大不了你去请私医,此乃夜时,恐怕不会有过多宫人来来往往,朕寝殿的宫人你也先行打发了去,听清楚没有?” “是……是!” 易之行将悉数棘手的难题全部交由燕祺处理,但见燕祺冷汗直冒出,颇有些仓皇失措。 “还不快去!朕说了,朕抵至之时定要瞧见私医。” 易之行一记凛冽的眸光袭去,顿时催使着燕祺拔腿而奔,俯仰之间便敛了身影。 此时,在他们并不知晓的晦暗下,正匿着某个诡秘的身影,她将天子的言辞悉数听入耳中,而天子怀中横抱着的女子亦被她模模糊糊地瞧见了身形。 “劳什子的!陛下竟还于这宫里私藏着情人!哼,看来温妃娘娘根本算不得什么……” 月色下,黑影轻声私语着,眼望易之行怀中的女人,她实在起了妒忌之意…… 纵使燕祺肩负过多重担,但他仍旧出色完成了陛下交代的各等任务,当易之行抵于寝宫时,此处的宫人已然被打发了去,而当他将芝岚轻置于榻上的时分,那所谓的私医亦同时抵致此处了,燕祺当即将寝殿之门紧闭。 “老夫参见陛下!” “吴老,不必多礼,快些为此人疗治吧。” “是!” 当老头儿踱步至榻旁时,却惊觉榻上之人竟是不久前才同自己争执不下的坏丫头!往昔的记忆腾涌而来,一气之下,但见这老头儿颤抖着手指,直指着榻上人,嗓音里无疑冗杂着忿忿与委屈的意蕴。 “陛……陛下……就是此人!就是此人欺辱的老夫!她……她不分青红皂白,辱骂老夫是狗贼!事后却还不承认!非得说是辱骂旁人的!可当时分明只有老夫与她二人啊!老夫同她辩解,然而她那狞恶的架势似乎欲将老夫生吞活剥了去啊!” 言落,易之行的脸孔瞬即划过一抹震颤,旋即又流露出难色。 “吴老,她确实应不是辱骂你的……您还是快些为她疗治吧,其病情万万不容耽搁。” 易之行再清楚不过那‘狗贼’二字所指谁人,只是他怎的也不会想到芝岚会与眼前人有过这么一出,然而思绪及此,天子的唇畔竟无奈地勾起了笑意,当他意识到自己这抹笑意来得过于莫名之际,天子却又慌忙敛了去。 “可是陛下,她实在刁恶,老夫……” “好了,吴老,朕的决议不容置喙,今日你务必得将此人治好。” 天子斩钉截铁,严冷的态势的确叫老头儿大为所惊,但见他撇了撇嘴,鼻腔中发出一声鄙夷音,不得不将脸孔再度转向榻上的芝岚。 “好嘛,既然陛下都这般说了,老夫也不得不从了!” 那位被天子称作‘吴老’的人显然是不愿去为芝岚的伤累死累活的,但他还是头一遭目见天子此番容颜,便也不敢流露太多的不愿。 一旁的天子紧锁眉目,实在不知芝岚怎的能与任何人都能发生争执起来,但他今时的担忧无疑是确凿真切的。 不久,外头传来叩门音,随之而来的便是莫汐茹的柔声。 “陛下,您在里头吗?” 此刻的易之行并不想再见旁人,不打算迎请外头之人入内的他甚而都未踏入寝殿的外厅,只是在内头高声答话。 “实在抱歉,温妃,待会儿朕便让燕祺送你去新的宫殿入住,今刻实乃不便,朕不想让此人事弄得人尽皆知,还望你能谅解朕。” 天子的嗓音不咸不淡,可其中所裹挟的推拒之意却无需过多体味,可谓是一闻而知,彰明较著。 这一刻,莫汐茹的心彻底冷了,分明适才易之行还对她温言细语,分明前一刻易之行还独属于自己,眼瞧着二人行将圆房了,怎的不到一刻的功夫,枕边人便将自己拒之门外,转而伴着旁的女子呢?难道自己方才催促天子救人也生错了吗?为何易之行就不肯体谅自己这颗顾全大局的心呢? 此时,温妃的苦楚难言,她只能低下首来,思度片刻,不久踏着决绝的步伐快步离去。 “哎……娘娘!娘娘!” 瞧着她骤时坚定的背影倏忽般消失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素锦忙不迭追了上去,心底却为温妃的情绪吊胆着。 闻之疾呼,易之行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忙侧首道:“燕祺,快领温妃娘娘入宫,事毕再去扑火救灾,此处仅留朕一人足矣。记住,最重要的是,务必将引导此次火势的背后凶人捉出来,听清楚了吗?” 天子的眸光逐渐趋于阴毒,口吻更是凛冽得可怖,他实在没法容忍这背后纵火者。 “是!” 燕祺在接受到命令后匆匆离此,临走之前亦不忘将天子寝殿的门紧锁上。 待他离开之后,为芝岚诊疗的老头儿这才注意到易之行的后背仍在滴血,血色不断打在地面,而易之行却像个没事儿似的,不吭一声,好似不痛不痒。 “哎呦呦!老天爷呀!都怪老夫眼拙,适才竟没发现陛下亦落下了这般严峻的伤情!陛下您快行坐下吧,老夫来为你好好探看一番!” 伸出的手当即被天子退拒,但见易之行义正词严,眉目久久含起不落。 “哎!吴老,不必。朕的身体朕自己心底有数,如今这女子还处于昏迷的状态,吴老先将她救醒再说,她的伤情才是目前的重中之重。再者言,朕的伤势大可去寻旁余的太医诊治,而她的伤势却只有您能亲自料理,吴老可是朕鲜少能够完全信托的人,便有劳您了。” “陛下,老夫说句不该说的话,您怎的就这般在意她?她到底是谁人?为何不能袒露身份?却叫陛下您为她拼了命去?” 久处于深宫之中只为天子一人效命的私医自然不问天下事,便也不知芝岚的身份乃是杀君罪囚。然而他这番毫无所忌的言辞却彻底挑引起易之行的局促与慞惶,难道在外人眼底瞧来,自己便如此焦灼于芝岚的安危吗?这简直过于使人惊惶了。 “吴老,您误会了,朕没有为她拼命,她根本不值当。只不过当时事出有因,在外人面前朕不得不抛下一切去救她而已,朕也是被逼无奈啊,您可千万莫要胡思乱想,朕与她仅是主仆关系。” 易之行淡然地解释着,看似从容不批。他才不愿同榻上人扯上丝毫瓜葛,自己今夜所行之举不过是为了报答过往被芝岚救下的恩情以及在莫汐茹的催促下不得不尔的行径罢了。嗯,没错,就是这样。天子暗自思衬着,他对自己这番诡辩甚为满意,他再也寻不出比这更恰当,更具说服性的合理解释。自己绝不是为芝岚舍生忘死,仅仅只因当时的情形逼不得已罢了。 “既如此,老夫便放心了,陛下您可千万莫要傻到为旁人拼命才好,尤其是这等坏丫头!” 老头儿叮嘱道,严肃的容貌看上去像是陪天子走过半生的长辈,旋即又将一记鄙夷的眸光移至芝岚身,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这是当然,吴老。” 天子当即回以笑意,却在此人转回首去的同时落下了笑意,取而代之的则是其眉宇间一湍不深不浅的愁结。易之行的眸光一直游移于芝岚的脸孔上,表情虽谈不上狞恶,却也不能被划归于善意,不过他对芝岚的恨确乎好似没有从前那么深刻了,他也不知是为什么。 凝望着榻上女子的脸孔,天子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第七十章 苏醒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哎!娘娘!您倒是等等素锦啊!” 后头的丫头一直追随着自家主子而去,不知怎的一回事,今夜那位素来娴静温婉的温妃步履实在迅即,分毫不顾念自身的持重与端庄,只是一路疾走着。 “娘娘!您等等素锦,素锦都快追不上您了……” 待素锦气喘吁吁地勉强追上自家主子之时,却惊觉莫汐茹的脸孔早已遍及泪痕,像是创巨痛深,实在叫人心疼的紧。 “娘……娘娘……您这是……” 素锦赶不及大口大口喘着鲜气,倒是忙着抚慰起莫汐茹来了。仓皇的神容现于其面,她本也了解莫汐茹的愁肠何在,却不知她竟伤得这般深。 “娘娘,您莫要哭了,再这样下去,素锦也得跟着您落泪了。” “素锦……你说……你说陛下到底在乎本宫吗?哪怕一点儿也没有吗?为何陛下待本宫总是如此阴晴不定呢?本宫真的不值得旁人去怜惜吗?本宫要的并不多啊,大抵不过是希冀陛下能在关怀芝岚姑娘的同时给予本宫一抹暖意,然而陛下却将本宫拒之门外,就连门也不让进啊……前不久他还分明……唉……” 莫汐茹愈说愈悲凄,身躯亦因哭颤止不住地抖动起来,一腔深情难自抑,今时的莫汐茹实在心怀委屈。但见她一把扑入眼前人的怀中,如今于这空寂的宫里,也只有素锦是她唯一的倚仗与心灵寄托之所。 “娘娘,根本没有的事!就是您胡思乱想了!陛下如若不在意您的话,他今夜何必来咱们的寝殿陪您?说到底,今日只是时运不济罢了,偏是一场大火叫陛下离了去。不过凡事咱得往好了想,既然陛下能来此一次两次,便会有日后的三次四次,娘娘何愁陛下不会关怀您,爱护您呢?你瞧那伶妃,陛下就连一次也未曾抵过她的寝宫,如此看来,娘娘还是深得陛下心爱的。” 不知素锦的一腔抚慰有否被莫汐茹听进心里去,总之她的情绪确乎缓和了不少。不久后,燕祺急急赶来,望其身影,莫汐茹忙不迭从素锦的怀中抽离出,旋即慌张抹去了眼底泪,似是害怕迎来人会瞧见自己的模样。 “燕侍卫,你怎的来了?” 莫汐茹勉强扯出一抹笑意,稍显湿润的目光却开始躲闪起来。 “娘娘,陛下让在下领您去新的宫殿,并嘱咐您莫要再涉火场了,那方危殆,娘娘还是远离为好。” “如此,陛下有心了……” 此刻的莫汐茹再也难以有动容之意,一颗方才被伤过的脆弱心肠又怎能在俯仰间被拯救归来呢?她淡淡地附和着,神容颇有些哀戚,要是以往,她准能因天子的关怀高兴上好一阵子。 “芝岚姑娘如何了,可有脱险?” “答温妃娘娘,在下适才走得紧,便也不知芝岚姑娘详情,不过那处有陛下相守,许是不会有大事。” “这样吗……那再好不过了,就此劳烦燕侍卫领本宫离开吧,待会儿你归来的时候定要好好嘱咐陛下照料好身子,他亦落了一身伤,千万不得耽搁了……” “是,这乃在下的职责。” 话毕,莫汐茹默然转回首去,纵使她的温柔仍在,可燕祺能明显感知到此人身上散逸出的无望与悲痛,而这一切皆因天子适才的忽怠所致。 夜色愈发浓重了,由于今夜骤抵的大火,全宫上下乱作一团,然而早已跳脱火海的易之行却好似是个局外人,再未曾踏出寝宫,更不去询问殿外事,尽管心底迫切想要知晓背后的纵火者究竟是谁人?到底深藏什么阴谋?而这凶者又是否为自己的相识之人?但他始终不曾走出寝殿半步。 这一切的一切仍旧存疑,然而天子却一直守在殿内,并没有心思却追究过多。 今刻,距离吴老为芝岚诊疗已然过去一个时辰了,吴老甚而都已为易之行疗养好伤势,可易之行依然留于此。 吴老既去,天子端坐于案旁,看似是在批览奏折。 下一刻,他陡时驻了笔,旋即转首迈入内殿。 当他行至榻旁时,并未做出任何举动,反而只是高高睥睨着榻上那位沉寂却憔悴的女子,相较于头一回遭逢之时所目见的容貌,芝岚的脸孔现今貌似更为瘦削了。 “哼,朕的龙床到底叫你躺了几回?真是便宜你了。” 满嘴的讥诮鄙夷却始终没有勾扬起天子唇畔的笑意,他死死盯着眼前人,脑海中的记忆滚烫翻腾,那是关乎于芝岚的一切记忆,或好或坏,最终却往往停留于好的境地。 芝岚毫无醒来意,易之行的长吁短叹倒是发出过不少。 “奸人,如若你日后不能为朕所用,那朕一定会杀了你。” 狞恶的容颜再起,像是在为自己今日的行径开释一般,天子自言自语道。下一刻,只见他冷哼一声,继而拂袖而去,重返至外殿的案旁处理政事。然而今夜的政事似乎并不能像过往般调动起天子的全部审慎,不到半晌的功夫,天子便倒在案旁,沉沉地睡去。 翌日,皇宫内外的流言四起,易之行本得心应手的状况登时陡转直下,再也不受他所控制了。 不过,今刻的他还未悉知这一切,其身的衣裳是燕祺半夜抵至时为他披上的,天子仍趴伏于案旁,处在久违的安眠当中,易之行可鲜少有过如此安沉的一夜睡眠。 先他一步醒来的乃是芝岚,当这女子冉冉启眸的时分,昨夜的记忆便已顷刻窜入其脑海里,是那般清晰,以致于睡眸仍旧惺忪的没法容纳下周遭景物,思绪便已然从残余的震颤里彻底苏醒过来。 “这……这是易之……” 显然,当她瞧清楚眼下的光景时,当即便认出自己如今的所居之处早从那晦暗阴涩的私兵宫殿暂且搬入天子这座雕栏玉砌的寝宫了。 芝岚先是怔了一怔,随即便下意识地坐起身来,尽管这一动作足以要了她半条性命。 “请问有……有人吗?” 呼唤一声,无人应答,然而此时的芝岚却早已唇色干裂泛白,在经过昨夜火势的烘烤下,她实在想要饮上一壶清水。 屡次呼唤,却往往寂无人声,无奈之下,芝岚只好坚忍着病体之痛起了身,颤颤巍巍地搀扶着墙垣,趔趄且痛苦地来至外殿,几乎花费了半柱香的功夫。 此时,但见那案旁正趴伏着天子,瞧着一动不动的模样,兴许是睡着了。芝岚当即愣了神,却仍旧径直朝着那方走去,因为天子的案上水盏齐全,她属实口渴的紧。 不知是她的动静惊扰了天子的美梦,还是天子自然苏醒,当芝岚的步足不及案旁时,易之行便将那猛兽般的头颅缓缓从案上抬起。 睡意仍浓,却打眼瞧见了芝岚的身影,易之行忽地紧张了须臾。 “你要作甚?” 男子骤时严厉的嗓音倒叫芝岚骇得不轻,跌跌撞撞的她此回是当真重心不稳,狠戾地摔了下去。幸而易之行眼疾手快,以矫健的身手当即弥补了自身的过失,芝岚被他牢牢地接住了。 “你到底在作甚!” 天子的嗓音一起,处于其怀中的芝岚瞬即站起身来,踉跄了几步,随之立定。 “我口渴了,想要饮水。” 言辞既落,易之行瞪了她一眼,同时却麻利地为其倒上一盏水,芝岚在接过杯盏后很快便将清水灌入肚内,旋即将手中的空盏重新递给眼前人。 “再来一杯。” 失却了往日戾气,口吻里冗杂进某些似隐似现的央求意味,易之行反倒有些不适应了,想要脱口而出的指摘只能烂在肚子里,瞧着芝岚此时这可怜巴巴的样,易之行根本没法奈她何,弄得他都有些忸怩不安了。 在接连饮下四五盏水后,芝岚双唇的干裂才稍稍有了缓解,她并未再多说什么,只是淡然地转回首去,没有道谢,更没有詈骂,安静的出奇。 然而踉跄的身形却分毫也不听她使唤,仅是踏出一步,芝岚背部的血色便再度渍出,随之而来的便是又一次的摔倒。 然而这一回天子还是迅疾接住了她,不过他并没有像适才那般继续容忍芝岚的妄为行径,相反,一旦接住了这女子的身,他当场便将之打横抱起,继而快步走入内殿。 “哎……” 面对这过于亲密的举止,芝岚到底算是吭了一声,她没法推拒,可这短短的几步时间内却已叫她彻底红了脸,当然,易之行双颊上的绯红亦只多不少。 “朕只是觉得你麻烦,觉得你碍人眼,才从旁相助了你一把,你无需多想。” 天子寡冷地解释道,同时将自己绯红的脸孔移了开,不曾正视芝岚一眼。 稀奇的是,如今的芝岚不再像往日般一逮住机会便反唇相讥,火海中脱身的她实在要淡然娴静得多。 “我不会多想的。” 几乎是不咸不淡的几字,芝岚的嗓音除却羸弱,根本不冗杂任何情绪。她的漠然让易之行出乎意料,更令他无所适从,他忽地觉得自己与芝岚的距离莫名被什么东西推隔开了一般,其中隔着一层诡秘的纱,叫他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分明是自己所厌弃之人,自己却还情不自禁地莫名照料起来,憋闷由此堆砌于天子忿忿的心间。 “如此甚好。” 易之行随芝将芝岚搁置在此处,旋即便再度归返于案旁,二人并无争吵意,更没有互相关怀的那份真情。 然而易之行之后的举止里却莫名裹挟着淡淡的戾气与焦灼,其含颦的狞恶态势再度归返了。而里头那躺在榻上的女子亦只是静默地躺着,容颜滞缓,双眸空洞无神,像是在思衬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没想。 二人无言的默契一直维续了半个时辰,直至外头的一声厉吼彻底撕开了此处莫名忸怩的气氛。 “陛下!陛下!到底是怎的一回事!” 怎的一回事?易之行亦想知晓,究竟是什么事致使莫洪峰这般火急火燎,不顾威仪?难不成……是昨夜之事暴露于人前了? 第七十一章 东窗事发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易之行满心忐忑预备启开殿门,却没料这莽夫竟擅自闯入天子寝宫,无疑,当莫洪峰莽撞地方踏入此处时,易之行的内心则开始翻腾着无边的怒焰。 “大将军,您这是作甚?吵嚷便也罢了,竟还破门而入,您到底将朕当作什么?此处可是朕的寝殿。” 如若并非怒不可遏,易之行此时倒也不至于曝露出狞恶的容颜以及阴鸷的嗓音,不过这份狞恶最终还是被其理智的残存敛去了不少。 “陛下!臣也是一时心急啊!还望陛下恕罪!只是臣适才听闻昨夜皇宫骤起大火,不少宫殿已被火势烧成灰烬,这才赶来关怀陛下您安康与否!且……且听闻陛下您暗中……暗中救下某位迟迟不曾现于人前的情人归了寝宫……不知……此事可乃为真?” 莫洪峰作揖低首,暗抬的眸光却是试探性的。 其言一落,易之行的脸色当即垮了下来,果然是皇宫耳杂,关乎于芝岚的一切终归是走漏了风声,这一刻,易之行忽地心下一紧,似乎已预料到日后情形的棘手。 “你是听谁人说的?” 易之行并未正面作答,反而深入询问道,眼底同时掠过一层毒辣与凶残。 “陛下!此事已经传遍都城了!如今朝野上下皆在议论您于宫中暗下私藏情人一事!且这风言愈发难听,揣度的险恶更是没法估量啊!陛下,如今老臣在此,还望您诚恳地告诉老臣,此事到底真实与否?” 大将军抬起首来,一缕犀利的眸光当即向殿内移去,易之行注意到他这一举动,内心愈发煎熬难耐。 “这……大将军,朕……” 还未待天子将悉数搪塞的借口搬来,眼下这位素来风风火火的老将便再度使出往昔的看家本事,毫不顾忌地径自闯入天子安眠的内殿。 易之行大惊,但更多的则乃盛怒,因为莫洪峰又一次触及到他的底线,且是不曾有半分忌惮地跃过去的,这无疑是在挑衅皇权的力量。 “莫洪峰!你简直胆大泼天!脑袋当真不想要了吗!” 这还是易之行头一遭在人前曝露出真面,那满淬着怒焰的双瞳,那颤抖的身姿以及狠恶的嗓音无疑证明今时天子的怒意已濒临至顶点。 正因如此,莫洪峰最终还是没敢妄为,闯入内殿的他不敢继续深入,只是站在榻旁,眼下是一双女子的夏鞋。 “陛下……这……” 赶至内殿的易之行瞬即瞧见了床帘的下坠,原来芝岚打一开始便已然将床帘放了下来,为的就是防止这位莽撞老将擅自妄为,莫洪峰果没让她失望。 说实在的,芝岚亦在同时心惊胆战了一下,冷汗直冒额间,幸亏眼下这遭棘手的难题仍被一股脑儿地丢在天子的肩上,她只需保持缄默足矣。 “莫洪峰,你到底要作甚!” 易之行一边庆幸着芝岚的容颜未曾暴露于人下,一边又感喟着眼前人的可恶之所在。总而言之,正是自己往昔的假面纵容了这位老将的种种无礼行径,如此下去,岂还得了? “陛下,臣……” “跪下!” 不容人分辨,天子的严令当场下出,莫洪峰确乎被他这狞恶面相骇住了。 “跪下!” 天子再度重复道,于一种极端的震颤里,大将军登时低首跪地,不敢有半分反驳的借口,然而其内心却久久萦绕着悚然,因为这根本不是天子素来的面貌啊! “大将军,朕敬你忠心护主,乃是这朝堂里难得一见的耿介之人,朕一直以来容你,纵你,你却屡屡叫朕大失所望!岂非朕同你过于亲近了些,你便再也不将朕当作天子看?三番五次的无礼朕也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不料你竟变本加厉,如今竟敢擅闯朕的寝殿了,日后你还想如何啊?是否如六弟所言,你欲图摘下朕的头颅也好顶替朕的身位啊?” 天子此番冷冽之言实在将眼前人骇得够呛,别说是他了,就连榻上的芝岚亦因易之行鲜少流露于人前的凶恶失惊打怪,这哪里还是她所熟识的惯常会伪装自己的假意良君?易之行的真面迟早会冉冉曝露于诸人的眼皮子底下的,芝岚敢肯定。 “陛下!老臣知罪!老臣知罪啊!此番的确是老臣举止不当,老臣罪该万死!” 口中吐着疚词,莫洪峰的脑袋却一直装载着极端的讶异,他忽地觉得自己没法看透易之行的为人了,尽管称不上怀疑,却也足以称之为后怕。无论如何,想必经过今日的训责,日后莫洪峰的言行应该会收敛许多,然而他对天子的疑虑怕也会同时增长。 最终,易之行只是短短地暗叹一声,尽量将自身的气焰压了回去。 良久,这间寝殿之中不再有人言语,莫洪峰不敢,易之行也乏了,如此焦灼不下的氛围持续了许久,直至天子的嗓音再起。 “好了,大将军请起吧,朕也是一时盛怒难抑,还望大将军日后莫要将朕的尊严踩在脚底,这对你我二人都好。” 染带着余怒,易之行威厉地嘱咐道。 莫洪峰连忙起了身,不敢再多行置喙,哪怕他的确在意里头之人究竟乃为谁人,却也还是不敢在此等情况下过多发问,因为方才易之行显露的脸色着实可怖了些。 “那……那臣便先行离此了,还望陛下照顾好自己的身子……” 如若不是惊骇,向来风风火火的莫洪峰此时绝不会善罢甘休,竟还预备匆匆离此,适才的一瞬,他的内心必然受到了某种剧烈的冲击。思绪及此,易之行的愁结冉冉攀爬至他的眉宇间,忽地觉得自己今日失态过重。 “温妃昨夜亦负了些轻伤,大将军可莫要只顾着朕的私事,而忽怠了自家女儿啊。” 尽管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易之行这番多余的叮嘱里却显然羼杂着讽刺,而这讽刺的核心便是莫洪峰太过在意天子的私情了。 “是……老臣知晓了……” 当莫洪峰方迈出一步时,易之行的嗓音再起。 “等等。” “陛下,还……还有何事吗?” “朕知晓,大将军您一定在意榻上为谁人,朕今日就同您明说了吧。这榻上之人的确如传闻所言,正是朕养在暗处的情人。” 此言一落,榻内外之人齐齐瞠大双目,天子则紧接着说道。 “朕之所以迟迟不让她露面,一来是这后宫之中本也不是什么安宁的地方,朕实在不想她因朕而被终生囚禁于此,二来则是因为她脸上有疾,她不愿见人,朕也只能从了她。如此,大将军可算明白了?” 易之行彻底为来日铺好了路,反正他自知此事隐瞒不住,哪怕瞒过了一时,却也瞒不住明日必然要喧嚷混乱的朝堂,与其明日接受诸臣的审问,还不如今日主动将这所谓的‘隐情’悉数知会出来,也好叫眼前人卸下某些疑虑。 “老臣自然明白陛下的一番苦心!” “如此甚好,大将军可以离去了。” “是!” 待莫洪峰彻底离了此,易之行那满腔的怒焰以及各种情绪交融而生的焦躁感再度归来,但见他登时将身侧的琉璃瓶砸至地面,巨大的声响彻底撕扯开天子狞恶的面相。 帘内的芝岚并无所动,然口中却道了三两言。 “陛下,您便如此沉不住气吗?” 不含讥诮,却又似是在奚落,芝岚的言辞当即叫怒意当头的易之行更为暴动,他一把掀开床帘,容颜凄惨。 “都是你!如若朕不曾遇见你,怎的可能招引来如今的一切!” 望其如此,芝岚毫无退却意,准确地说,是不含任何情绪。 “既如此,那陛下便将我放出宫去吧,到底我一走,你便也没有后顾之忧了。” “绝无可能!芝岚,你莫想趁此逃生!朕就算将你杀了,也绝不容你这奸人逍遥法外!” 就此,芝岚不再言语,甚而都不曾相望易之行一言。半晌,才缓缓言道:“随你。”言毕,却又合上双眸,继续睡去。 眼望此人一副置之事外的逍遥态势,满腹焦灼的易之行自是不悦,但见他方欲一把揪起芝岚的脖颈,然而当眸光触及到她憔悴的容颜时,天子的手竟顿在了半空。 最终,他还是没有伸出往昔那只暴戾的凶手,悉数的狠恶被他憋回心底。 “哼!” 冷冽的言辞一落,易之行径直出了殿。 与此同时,燕祺仍在调查的一线当中,他游走于昨夜灼烧的残景上,哪怕木屑与灰烬已是他不能放过的目标。 忽而,他在燃烧至一半的残柱中嗅到了某种诡秘的气味,旋即又在好几处距离甚远的地方嗅到了同样的气味,然而当他来致私并所在处时,却迟迟不曾捕获到方才于温妃寝宫嗅到的那股味道,燕祺生了疑,同时却也心里有了底。 当然,事发之后,易之行亦不忘嘱咐私兵调查易之临一番,显然,但凡自己的性命受到威胁,他头一个想起的定会是自己那位纠缠不休的‘好弟弟’。稀奇的是,昨夜易之临忙着处理后事,一直呆于府上不曾走动,而宫中也没有进来什么可疑之人,就此,易之行愈发焦灼了。 而同一时分,温妃的新寝宫已打理妥当,以往侍奉她的宫人同她一道入了新宫,包括云桃。正当旁余宫人都在庆幸自己生还的时候,云桃却显得那般格格不入,她的脸孔总是漫溢着某种焦灼的情绪,整日悒悒不乐,举止谈吐间更显仓皇。 “哎!去把碗洗了!再将那补身子的汤药煎好了给温妃娘娘送去,娘娘可还等着喝了,磨蹭什么!呆头呆脑的蠢丫头!” 李姐姐颐指气使着,当即引发了云桃本就不悦的情绪,但见她丢给眼前人一记白眼,旋即忿忿地自言自语道。 “蛮横个劳什子!不就一宫仆嘛!过几日我便叫你死!看你还怎的蛮横!” 云桃詈骂着,眸底浸沐着真切的杀意。 第七十二章 伶妃驾到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今夜,天子留宿御书阁,仍如往昔般漫无天日地处理政务。 与此同时,芝岚则心安理得地安眠于龙榻,饭食皆由熟知她的燕祺相送,之后,燕祺便重返天子之侧,此处交由旁余私兵看守。 约摸是子时,一阵诡秘的浓烟随风而至,不多时,看守的兵卒们当即倒地不起。恰在同一时分,不远处的晦暗下便响起一阵轻盈的笑声,而在月色下闪烁着的则是两双情绪各异的瞳孔,一双充溢着欣喜,一双满含着紧张。 “哈哈哈!竟还当真被本宫特制的迷魂烟迷晕了去!看来本宫日后也能守护天子安危了嘛!一群无用的东西!” 晦暗之下,那是吴芷晴在沾沾自喜着。 由于易之行的铁石心肠以及不为女色所动的愚拙性子,本已叫伶妃早早失却对天子的勾引意,然而当易之行暗匿情人的消息一出,这位整日闲在宫里头无事可做的后妃忽地来了兴头,她实在想要亲眼目睹这位能将愚木脑袋唤醒的神人,瞧瞧这女子究竟拥有着怎样艳色绝世之貌,竟能将自己得不到的男人轻易拿捏于手心,想必此人定有过人之处吧。 待殿外并不多的看守护卫倒下后,吴芷晴连忙入了殿,此时,芝岚还并未全然入梦,一听闻这拉门音,她本以为是易之行归来了,当即含了颦,神容复杂。 然而如若仔细闻之,这鬼鬼祟祟的脚步实在不像易之行的素来作为,反倒像个小贼,还是个蠢笨的小贼。 为防万一,芝岚迟迟不吭一声,可身躯却早已做好了防备的态势。 “竹萤!你快些!磨磨蹭蹭的作甚?来来来,人在这儿呢!本宫已然急不可待想要瞧瞧这女子的真面目了!“ “娘娘……您……您当真要如此胆大泼天吗?万一被天子知晓,我们……我们怕是要吃责罚吧……” “惧个劳什子!本宫早已打探清楚,陛下不于那御书阁再呆个三两时辰是不会归来的。陛下是个勤勉的主儿,现今这时辰对他来说还早着呢!我们不必过多担心,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意外!” “可那是从前,如今天子的情人暴露而出,天子怎的会将她一人丢置于此处过久呢?恐怕过不了一会儿便要来此陪她了吧?” 此言一出,吴芷晴似乎也觉得有些道理,然她就喜欢一条路走到死,便也当即摆了摆手,不耐地道:“哎呀哎呀!不管了,我们今日定要瞧见这女人的真容!来都来了,还说这么多废话作甚?本宫倒要瞧瞧看,这女子究竟能不能赶上本宫这副倾国倾城的容颜!” “如若赶不上,陛下一早不就同娘娘您圆房了嘛……” 竹萤轻声嗫嚅道,嘟囔的嘴巴颇有些焦灼。 “你这死丫头说些什么呢!本宫我可都全听见了,你这话就是在嘲笑本宫长得不俊俏了,小心本宫将你舌头割下来!” 说着吴芷晴便给了眼前人的腰身一记巴掌,竹萤连忙轻唤一声疼。 “竹萤那儿敢啊,娘娘您最貌美了,是这全天下最倾国倾城的女子,这还不成吗?不过您还是快些行动吧,待会儿天子抵此我们还怎的逃啊?” “对对对!都怪你!尽知耽搁本宫时辰!好了,莫要再同本宫废话了,本宫可有正事在身呢,无暇理你!” 竹萤满面委屈,吴芷晴却试探性地走向了榻旁。 她们二人的言辞皆被芝岚听入耳中,不得不承认,芝岚确乎几度想要发笑,易之行的宫妃们还当真是各有各的性格,千奇百怪啊。 然而,如今并不是思衬这些的时辰,因为芝岚能明显感知到外头那双蠢蠢欲动的手正向自己的榻旁袭来,就在此时,嗓音骤起。 “谁人!” 正当吴芷晴的肌肤方才触及到床帘时,芝岚的吼斥登时将她骇回了原地。吴芷晴曾在赶至此处之前设想过天子的情人到底是个什么脾性,然而设想来设想去,任是怎的也没料此人竟是个悍妇。 瞬即,吴芷晴与其身侧的丫头就因这突然而至的吼斥当场摔了个屁股蹲儿。 一闻这动静,女子知晓那只手像是远去了,便稍稍放下心来,心底却在同时渴念着易之行的到临,此回他又是否能鬼使神差般地救下身处于棘手之境的自己呢?芝岚的心底忽地起了这么个莫名的念头。 “你……你你怎的这般无礼!本宫可是陛下最宠爱的伶妃!你该给本宫磕头才是!” 兴许是于心不甘,吴芷晴拍拍屁股,起了身,怒意当头的她怎能忍心被一毫无名分的人吼斥至窘迫的境地。 “陛下一直最为宠爱的人不是我才对吗?我虽无名无分,却也实在赶得及从未听陛下提及过的您才是。” 芝岚淡然地说道,却叫外头那吴芷晴气得直跳脚。 “大胆!还未进宫呢,便瞧不起我们伶妃娘娘了吗?仗着陛下对你的宠爱你便真以为你自己能胡作非为吗?我们娘娘可是当朝丞相的女儿,就算是天子也不一定能吃罪的起!” “哦?是吗?那我便将此言转告给陛下,看陛下有何高见啊?” 芝岚很快将丞相二字同当日自己诬害易之行时所瞧见的某张容颜对应起来,内心便也对外头之人有了个底。 “你……你……你这是威胁!” “我并未威胁,只是瞧不惯陛下被你说得这般身位低下罢了,好歹陛下乃是统领一国的天子,无论如何,臣子也不应压在天子头下,什么叫天子也不一定吃罪的起?你怕是将丞相府抬得过高了。” 寡冷的言辞里却蕴藏着无尽的鄙夷,而其招致的后果便也是外头二人的疯狂行径。 “娘娘!我们扒开她的真面目!瞧瞧是谁人斗胆污蔑我们丞相府!” 言毕,这丫头登时携着吴芷晴掀开床帘,满面的凶恶嘴脸实在叫人心悸。 下一刻,一只陡时而至的足瞬即落于竹萤身,而一双玉手亦在同时狠切推开了吴芷晴,这主仆二人被踹得踹,推得推,都离芝岚隔着颇远。 “污蔑?何来的污蔑?难不成你当真觉得丞相确乎能压朕一头吗?” 谁人也没料到天子会骤然到临,就连芝岚亦余悸未消。 口中渍出血来的竹萤登时懵住了,不久后却又连忙跪下双膝,不停地磕着脑袋。 “陛下!陛下!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啊!奴婢本不应该信口雌黄的,奴婢只是想为娘娘说句话罢了……” “说句话?好一个说句话啊,恐怕朝野上下没有一个人不会这么想吧?你只不过是说出了诸人的心声罢了。” 易之行再清楚不过朝臣的想法,但同时却也讶异着芝岚适才为自己辩驳的言辞,这还是他头一遭瞧见旁人如此维护自己的天子身位,不得不承认,直至今时,天子的内心仍残存有似隐似现的动容意。 “陛下息怒!竹萤她本没有恶意的,臣妾亦知道此行擅作主张闯入是臣妾的不对,不过还望陛下慈悲心肠,就此宽恕我们一回吧!” “哼,你认错倒是挺快的。” 天子几言之间却已叫吴芷晴汗流浃背,眼前人根本同往昔那个淡雅的天子形象浑不相同,言语之中尽是讥诮与冷讽,女子实在有些失了措。 “陛下!臣妾真当知错了!臣妾今日不也是未曾赶得及掀开那帘儿吗?好在臣妾的过失还能弥补,陛下您便消消气吧……” “看来伶妃就是觉得朕不可能处罚你了?哼,朕告诉你,榻上之人乃是朕的一生所爱,今日你斗胆冒犯了她,便也是冒犯了朕。朕过往可以容你犯下任何过失,但绝不是关于她的。燕祺,领这主仆二人去外头各打二十大板,也让她们好好记得今日自己到底触了什么忌!” 言落,但见吴芷晴与竹萤二人当即花容失色,她们怕是怎的也不曾料到自己竟当真能于眼下这位良君的手下吃到罚则吧?这着实有些匪夷所思。因为易之行瞧上去分明像是那等可以包容万物的真君子,殊不知他只是个浑然天成的一朝君王罢了,他同历来的君主根本没有什么不同。 “陛下……陛下!臣妾知错了!臣妾此回当真知错了啊!臣妾的身子骨哪里禁得住二十大板!臣妾向来是娇惯生,娇惯养的啊!” “既入了宫,你便是宫里头的人,朕的皇宫可从不养娇惯之人,燕祺,快些将她们拖出去,朕已乏了,需快些安寝才行。” “是!” “陛下!陛下!臣妾知错了啊!您怎能这般狠心待臣妾呢?臣妾可是您的宫妃啊……” “皇上!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疾呼之音不绝于耳,直至燕祺将她们二人彻底拖出去后且将寝殿的门紧锁起来,她们的哀嚎才渐渐于天子耳畔消停了些。 不多时,板子击打肉身的声音传来,其音是那般真切与狠辣,以致于榻上人也能闻个清晰。 不知怎的,易之行忽地觉得心头畅快难当,兴许是总算能堂堂正正做回真实的自己了,哪怕片刻,却也足以叫伪装十数载的他称心快意。这等感觉是过往不曾有的,亦是易之行不敢有的,毕竟身位低下,母族平平,素来便也只能倚仗过人的演技来博得所谓的虚名而已。 “陛下,今日您可暴露两回了,当真已经无所忌了吗?就连我也在旁为您捏把汗啊。” 芝岚的嗓音忽而响起,然而这其中却不染带任何情绪,反倒叫人琢磨不透她此番话的真实意蕴。 “奸人,你又何必假惺惺的?你怕是恨不能瞧见朕快些倒台才好吧?” 易之行蓄意挑引眼前人的怒意,可惜,自打那场火势过后,芝岚判若两人,按照从前,她早些反唇相讥了,可今时的她却始终无言,似乎并不打算理会外头人的挑衅。 望其如此,天子难免郁结,但见他登时发出一声鄙夷音,旋即颇有些焦躁地朝外殿走去。 第七十三章 朝堂风波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陛下,还望您能告诉臣,小女到底犯了什么滔天大罪,竟叫您一改往常的温和面,不惜以二十大板狠戾挞至其身?” 晨时,一得知自家女儿严峻的伤情,前往早朝殿的吴槐当即叫止住中路天子,但见他神容严穆,甚而冗杂着某种逾越身份的挑衅意蕴。呈现的严冷态势俨然是在诘问,这难免不牵引起天子关乎于昨日竹萤言辞的记忆,什么丞相是当朝天子吃罪不起的权臣,易之行早已厌弃这等流传许久的风言。 因此,今时呈现于天子脸孔的仍是昨夜那方威厉之容,只不过碍于假面过多曝露,天子有意敛去了些。 “趁朕忙着处理军机密事,令媛迷晕朕的下属,继而擅自闯入天子寝殿,敢问丞相此番行径该当何罪?任由贱婢于朕的寝宫置喙朕的身位,将朕贬得一文不值,肆意辱踏天子的声名,试问丞相这又该当何罪?依仗后妃身位作威作福于无辜之人前,德行不再,猖狂恣肆,令媛怕更是难逃其疚吧?以上罪责重重相加,如若不是看在丞相的面子上,朕一早便杀了她了,岂容得伶妃这般我行我素?真当将朕的皇宫当作你们丞相府邸了吗?如若当真抱持此念,不如丞相便将令媛接回府上算了。” 易之行学来了昨日芝岚予她的那抹淡然功夫,以淡然的口吻道着威厉的话语,实在叫人没法寻出他的谬误,妥帖得刚刚好。 “这……” 吴槐一时语塞,实在没曾料眼前人竟如此坦然以对,易之行的过于坦然反而叫他猝不及防。 因为要按从前,为了掩蔽假面,易之行非但不会行出此等荒唐事,甚而还会屡吐疚词,宛若他是世上最为无辜温良的君主,然而眼下一切都生了变,他的温和分毫也不见行迹,就算是今时这番不咸不淡的言辞中也与向来的温和分道扬镳。 俯仰之间,吴槐已然敛去讶异,继而义正词严地发问道:“陛下,您口中所言的无辜之人怕是传闻当中您暗匿于宫中的……情妇吧?” 话罢,丞相的唇畔冉冉勾勒起狡黠,而其眸底一掠而过的乃是某种桀骜的笃定,他就是想要亲眼目见天子的难堪。 然而易之行却并不如其愿,他袒露的从容与沉着倒像是个与此间风言毫不相干的局外人似的,难色不曾现,淡雅的笑意与其看似温良的容颜和谐共处着。 “丞相,您好歹也是个体面人,怎的话便说得这般难听呢?什么叫情妇?她可是朕光明正大爱恋着的女子罢了。再者言,历来君王的风流事怕是不比朕少吧?朕不过一心一意归属于一人,怎的到丞相眼底就变得如此不堪呢?说到底,当初朕并不想纳妃,如今宫里头的妃子还不是你们硬塞给朕的?朕瞧着自己那位恋人并没有什么不妥,难道就因她无名无分,伶妃深夜擅闯天子寝殿便成了理所当然吗?这两者并不相关,罪名始终是罪名,不会因为缘由便能轻易被律法开释,丞相实在不必以风言刁难朕。好了,快到早朝的时辰了,朕该进去了,想必待会儿朕还得解答诸臣的困惑呢,丞相您也快些入殿吧。” 坦率地承认一切,不容敌人分毫讥诮的余地。丢下此番话后,易之行大步流星迈入了殿内,只留得丞相一人语塞于原地。不得不承认,易之行的改变实乃叫他措不及防。如若可以,他还是希望当朝天子能归于过往那副包容万物的态势,而非今日的冷言讥诮,至少过往还不致于让他这般背脊发凉。 入殿之后,朝堂上下一阵喧哗,想也不必想,定然是在议论天子的私情。 易之行从速换上了过往的容颜,从今日起,他只在诸位臣子齐聚之时才重新披上假面,至于那些本来也不信赖自己的异心之臣,易之行便也懒得待见了。 “肃静!” 中贵人的一声尖厉疾呼,登时撕开了今日的风波起始,不过高位之上的人已然做好完全的准备了,自打昨夜以来,易之行便坦然接受了今日必须得迎对的棘手难题,更想好了应对之策。毕竟谁人都能容得一位多情的天子,却难以真心扶持袒露狐狸尾巴的险恶居心者。 “诸位爱卿,有事启奏吧,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今日你们想要得知的,朕皆为你们一一解答,绝无隐瞒。” 天子悠悠地道着,他的从容貌无疑是易之临的眼中刺,此人本想今日目睹一场好戏,然而易之行表露出来的某种笃定却叫易之临莫名慌了神,因为他实在太过无忌了。 还未等那丞相或易之临开口,便有一小官斗胆提了风言一事。 “启禀陛下!敢问……敢问关乎于火势的风言到底是如何一回事?陛下您当真于宫中暗匿女子了吗?” 此人的措辞不敢有过多冒犯之意,只是颤巍发问着。 下一刻,天子不假思索,当即答道。 “既然事情已然败露,朕也不好继续隐瞒下去了。没错,朕的确心有所属,她是朕唯一深爱的女子,既是清白身,又是良家女,朕同她两情相悦,不知诸臣觉得有何不妥啊?” “敢问陛下,您本也觉得此事没有什么不妥,那您为何迟迟不愿同天下道明,甚而从未给过您口中所谓的深爱之人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这未免过于蹊跷了些。陛下您要知,我国素来是以私情为耻的,要么光明正大纳入宫中,要么一开始便克制住自己的情欲,陛下您可是一国天子,怎还带头引导起私情来了?这当真妥当吗?” 易之临作揖出列,当即驳斥回天子的措辞。 显然,在此番咄咄之言过后,高位之上的易之行已然不悦直至了,温和的皮相似乎稍许有些凝滞,现今瞧来,无论是易之临存在于朝堂的事实,还是这男子的眸光与嗓音,甚而连他的鼻息也皆成了天子所不能容忍,他对易之临的厌弃愈发显著,就在他逐渐袒露出真面之后。 “朕之所以迟迟不愿道明,大抵有两个原因。一来则是因她脸孔有疾,不愿面见诸人,身为朕心爱的女子,她自然不想让朕被天下人耻笑。二来则是因为后宫素来不宁,本就不是什么安生的地方,她在民间洒脱惯了,朕自然不想用宫里头的那套禁锢住她?身为一国天子,朕如今就连保护心爱女子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陛下当然可以守护心爱之人,然而陛下切莫忘了,您是天子,是诸人景仰遵从的对象!实在应该成为民之表率!可现今您守护旁人的行径无疑触碰到了殷朝礼法的底线!我们殷国向来不容私情私交,凡事讲究个光明正大!现如今朝野上下非议连连,正是因为陛下您置礼法于不顾,倒将那诸人素昧谋面的女子私下藏匿于宫,如若外头那些流言确有其事的话,想必陛下现今还不曾同您真正的后妃圆房吧?不求您能雨露均沾,然您却全然忽怠后宫妃嫔,从前臣还以为是陛下体恤百姓,不得不操守于政务之上,却没料陛下不涉后宫的原因其实是另有新欢啊,莫不是那妖妇蓄意劝诱陛下摒弃后宫?既如此,此女实在不可留!” 丞相自说自话,非要将那毫不相干的事情牵扯到一起,然而他这番铿锵有力的措辞无疑却激起了诸臣那颗澎湃着的激愤心,天子不入后宫事他们早有所耳闻,现今闻丞相之言,诸臣也不得不怀疑起那一直未曾被天子示于人前的女子是否乃为挑拨君主不涉后宫的险恶者了。此时此刻,芝岚在诸位朝臣的心底必然披上了一层‘妖妇’的形象。怕是谁人也不曾料想他们心底的‘妖妇’早同他们谋过面了,不过是那曾于众目睽睽下接受审讯的杀君凶手而已。 今时,易之行的脸色彻底垮了下来,匿于袖中的双拳隐微颤动着,而其眸中原本的光华亦成了眺望诸臣的凶险,他没法接受自己整日操持在政务上的辛劳被丞相胡搅蛮缠说成了徒劳,尤其是在目见丞相言毕后曾与易之临暗中交换笑意的光景,易之行的怒意更甚了。 近日里屡屡曝露真实容颜的天子再也按捺不住愠忿,下一刻,但见他万般狰狞地启了口。 “荒唐!荒谬!陛下甚而都因政务屡次昏厥,怎的一到你口中便被那私情取代!虽说陛下此回为情所困,不曾给予那女子名分,可陛下为朝堂的付出乃是诸人有所共睹的!丞相实在不必因为一次错误便将陛下说得这般不堪!” 大将军的陡时吼斥登时逼迫易之行不得不将势欲脱口而出的措辞咽了回去,却也在同时意识到自己情绪崩绝的讯息,幸而适才被莫洪峰打了岔,否则自己的一腔怒焰怕是当真要如了下头那沆瀣一气的二人之意。 易之行暗吐一口气,竭力抚平自己内心的热烈动荡。 当大将军的言辞落地,吴槐不怒反笑,唇角的上扬染带着某种讥诮的意蕴。 “既然大将军自也明白陛下此番的行径实乃不妥,那您还何必在此张扬舞爪的呢?虽然陛下确实在传闻里是个勤勉的君王,百年难得一见的良君,但那终归只是风言罢了,从此回的私情一事便可看出,陛下不是没有秘密,更不是没有错处,只不过那秘密不曾比人揭露,错处不曾被人察觉而已。” 丞相阴阳怪调,毫无所忌的言辞确乎令周遭朝臣心有余悸,无论上头之人再怎的好皮相,却也是一国君主,吴槐的言行到底还是颇为胆大了些,可非寻常官臣所能为。 易之行大动肝火,却又极力将自己扭曲的盛怒隐蔽于冷冽的面孔里,显而易见,下头那位手握重权的丞相就是在一步步摧垮自己苦心经营数十载的假面,他要从内击破,愈发搅乱起诸臣之心,而话里话外亦在讽刺自己只是一还未被人瞧出太多端倪的伪君云尔。 第七十四章 纳入后宫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丞相大人,朕一直以来皆敬重您的德行,您辅佐先皇的功绩更被朕时刻铭记于心,然而朕同您本无仇恨纠葛,为何您却欲同蔡小将军屡屡寻朕的茬儿呢?朕以往顾及兄弟情分,只以为蔡小将军年纪尚浅,因此气性大了些,朕便也再三容忍了。可是你们却变本加厉,朕实在不知何处得罪了你们二位,竟叫您今时罔顾礼法,于朝堂之上指摘天子的不是,您的行径实乃叫朕心寒啊……” 易之行仍如往昔般平和,然那双瞳里散逸的无疑是即将喷薄而出的威厉与阴毒,打此时起,易之行对丞相以及易之临的恨意便正式汹涌出新的篇章了,易之行不再躲着藏着,径直将这二人的罪愆揭露出来。他要向诸人证明,自己并非愚钝,而只是一直以来不愿过多计较罢了。 天子依存的假面并非吴槐所愿,他迫切想要触及到易之行温和表皮下的真实凶恶,最好能于众目睽睽下曝露而出,被彻底掀翻于阳光之中,那注定必得是险恶且人人忌惮的。抱持着如此念头,下一刻,吴槐作了作揖,继而开口道。 “陛下,臣并没有指摘您的不是,臣只是殷朝的一份子罢了,怎敢怀疑一朝天子的居心呢?的确是陛下的所作所为让臣瞧不明白啊,不涉后宫,却又不愿将自己所爱之人纳入殷宫,这根本叫人匪夷所思。如若今时的风言不曾走漏出,难不成陛下还要匿着私情一辈子吗?臣实在是忧惧陛下的安危才斗胆道出些不中听的话语啊,毕竟能让陛下不涉后宫的女子,其居心亦昭然若揭了。” 丞相一直低着首,尽管这说话的态势相较于适才的确温和了不少,可那话里话外所裹挟着的挑衅却并不比上一刻消敛,既然易之行将牌摊开,索性丞相也将牌摊开好了。 周遭那些寻常的官臣们胆战心惊地瞧着吴槐的无忌措辞,久久不肯参与其间。因为他们知晓,这场朝堂的风波早已是属于天子与大将军,以及易之临与丞相的四人对峙,只是今日天子的举动的确稍稍出乎他们的意料,从前只身一人的易之行温和屈从,今时却好似欲要为自己所爱的女子抗衡到底了,诸朝臣们暂且只能寻到这么个最为恰当的借口来解释今日天子脾性的改变。 “丞相大可放心,朕不涉后宫仅是因为朝政繁忙,说实在的,朕就连去瞧她的时辰都没有,又怎的会是被她蛊惑因此才不愿涉足后宫呢?丞相的揣度实在没理。” “仍未可知啊,陛下。被蛊惑之人怎能知晓其身有否被蛊惑呢?就如那身在庐山之中的人又怎的会知晓庐山的真面目呢?没准儿陛下您已然误入了那妖妇的圈套,为防一朝天子就此堕颓,还望陛下将此人赶紧处决了为好,此女绝不可留啊。” 易之临连忙赶着为朝堂本就焦灼的氛围上再添一把火,咄咄逼人的措辞于温和的嗓音里委婉地表达而出,周遭朝臣震悚,他们心里头不敢说的话竟皆被这位心上任的小将军全然道出了。说到底,芝岚如今在诸臣的心底,定然是史书当中那祸害众生,势欲要将一朝良君陷入昏君之道的妖妇,没人能接受一区区女子统领正统君王的心,君王理应风流,绝不能屈于一人之身。 本以为这是一番荒唐措辞,无人能应,然而不多时这方原先还维持着肃穆的朝堂忽地变得群起响应,气势汹汹了起来。 “陛下!臣以为蔡小将军的言辞的确有理!此女的居心不容揣度,实在不可留啊!” “陛下不涉后宫便已是初步端倪,倘若您不于此及时制止的话,日后此人将会祸患无穷,彻底蛊惑住陛下您的英明之心!” “还望陛下尽快处决此人!这乃是我们众朝臣的强烈意愿啊!” 朝堂的反对之音此起彼伏,很显然,在殷朝,对于女子的偏见根深蒂固,一旦男子稍稍有逾距之行,他的罪愆便往往要被迫加诸女子身。如今天子不涉后宫,为保护心爱之人竟还担负起暗匿私情的污名,实在叫人百思不解,以致于朝臣不得不怀疑起易之行如今频现异样的行径是否正是那背后女子一手唆使而成,为杜天下悠悠之口,天子务必得将芝岚的性命奉献出才行。 然而今时天子的面孔却流露难色,他似乎并不想将芝岚的人首献出,倒也不是因为这女子有多么值得人留恋,只是他深切地明白自己如若砍掉芝岚的头颅,如意的只会是下头的易之临与丞相罢了。这二者唇角的讥诮摆明是在等着看天子的笑话,倘使天子不愿,必要受到朝野上下的口诛笔伐,而其历来深入人心的名声自也要因此受到重创,天子所赖以生存的良名只会逐步走到崩绝的境地,这当然是易之临与丞相的真实所愿。再不济的话,天子必然也要为维稳朝堂割舍所爱,至少在当下,丞相与易之临并没有怀疑天子所爱之人的存在有虚。如此瞧来,似乎怎么做也是错的。 层出不穷的请愿声里,易之行的心无疑是在淬火上熬煎,他并没有想到自己今日所迎来的局面竟是这般棘手。当然,他更没打算为易之临这张令人生厌的嘴放弃掉芝岚的性命,哪怕一刻也没有,因为在他瞧来,现如今易之临的存在可要比芝岚可恶得多。 无边得怒意于心胸内翻腾,易之行的假面愈发趋于崩决了。 恰于此时,其身侧的燕祺开了口。 “陛下,不如就将芝岚姑娘的性命献上吧,反正她本也是殷国的罪囚,自此以后,陛下您也不必再担心她的身份会暴露于诸人之下了。” “荒唐!将她的性命献上,早已知晓这一切的温妃又该如何想朕?于她眼底,朕岂不是成了一个寡情薄义的君主?这便也就罢了,如若她深入思索,没准儿会从过往的记忆里察觉出朕与芝岚的关系有疑,到时她怕是没法笃定朕是个寡情之君,而是一个为达野心决绝牺牲掉属下的主子,一旦有人发觉出朕的端倪,当初易之临被朕诬害的事情便不得不被旧事重提了。” 天子神容严穆,眸光转而投置于下头的大将军之身。但见大将军迟迟未曾开口,更没像往昔般为指摘天子不是的人争辩,就此,易之行彻底明白自己今时所站立场的孤立无援,哪怕是从前一味鼎力相助自己的莫洪峰如今也同所有的朝臣一条心,他们无非是想要除掉来日可能危及朝堂局势的女子罢了。 然而,易之行偏不愿,局势愈发严峻,他便愈加想要迎着窘境逆流而上,没人能轻易否决他的心意,他早已受够被人摆布的滋味了。 下一刻,温和的皮相不再,但也没能如易之临所愿彻底曝露出狞恶的真实来,易之行所展露的只是身为人君的威厉与严穆而已,当然,其嗓音亦有了沉着的变化。 “诸位,朕实在不愿过多辩解,但是朕想告诉你们的是,朕所爱之人这些所谓的蛊惑罪名不过就是臆想出来的。她只是一恬静的女子,不争不抢,甚而都不敢大声说话,平日里从不发表见解,除却交谈我们二人间的私事,她便总是关心穷苦百姓的安危,根本就不是你们口中所言的那等妖妇。你们身为人臣,对一寻常的良民出言不逊,对朕心爱的女子恶言相向,朕便也忍了,但朕绝不能成为一位不分青红皂白便随意辱杀旁人的君主,这与朕当初登上高位的初衷毫不相符!朕不能因为与她有感情之上的关联,便去随意处置她的性命,朕既是天子,便要行人道,朕绝不做你们口中那等轻易夺去旁人性命的暴君!朕绝不会让殷国皇族的声明再度遭受世人的唾弃!如若朕此回去因风言而随意处置他人性命,敢问诸位爱卿们,日后你们敢保证自身的行径不会招惹来流言蜚语吗?到那时朕能为保殷朝所谓的声名而去果决夺走你们的性命吗?倘使你们能做到此番大无畏,那朕今时倒也不是不可将那女子的性命夺去。” 一腔铿锵激昂的言辞过后,任是谁人也没敢继续要求天子处决芝岚了,毕竟风言这种东西他们真当管不住,万一招惹上身,性命岂不成了儿戏? 下头那挑起一切事端的丞相与易之临的确能言善辩,但没法否认的是,易之行却也精通诡辩与表演,他口中所言的那位女子根本不存在,芝岚的形象与那位娴静的姑娘格格不入,但他却以自身诡辩将诸臣置于不义的境地,显而易见,如今已不是天子背后的女子在蛊惑天子堕化了,而是下头的朝臣们在亲手将天子推向嗜血成性的境地,而天子也再三提醒过他们,他们如今的亲手所为坑害的将是他们来日的安危。 就此,朝堂鸦雀无音,没人敢做这出头鸟。 非但如此,易之行一改往日面容的威厉形象的确叫人莫名心悸,还未彻底曝露出假面,诸臣便已然心惊肉跳了。 丞相与易之临暗中递去一抹眼色,易之行还能于此时淡定地吐出此言是他们实在不曾料想到的。 兴许是体察到诸人的惊恐与震悚,天子确乎想要缓和眼下难言的气氛,便也继续道。 “当然,朕此番隐匿私情的行径实属也有不妥之处,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朕的罪责都难以撇清,朕想要做出弥补,不知诸位爱卿有何见解啊。” 易之行的这番言辞不过也是体面话,到底这焦灼气氛之下,没人敢再道出什么当真去处置天子的不敬之言了。然而他千算万算,也始终未曾算到,自己这番体面话将会招致来的后果。 “既如此,便请陛下将此女纳入后宫,也算是给诸臣一个交代了。” 第七十五章 得知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荒谬!朕怎的可能将那女子纳入后宫!这绝无可能!” 方才下朝,易之行便匆匆赶至御书阁内,而一至此处,他并未像过往般转首埋于政务之中,反而忿忿抱怨起朝臣适才予他施来的重压。 但见他将手中的古籍翻了又扔,案上的茶盏更是被他摆弄得几近倾倒,尽管适才于两相权衡之下,天子不得已暂且应允了朝臣的提议,且是笑着允准的,然而易之行的内心深处至今还没法接受这等荒唐事。 本就是势欲要被自己斩杀的罪囚罢了,怎的眨眼间,她便转而成为自己非娶不可的恋人呢?这期间发生的种种事情如今回想起来仍是匪夷所思。芝岚怎的还没死?易之行开始认认真真地扪心自问起来。 “陛下大可随意给她个名分,到时将芝岚姑娘囚禁于后宫的冷僻之所便足矣。一来也能看守此人的一举一动,二来陛下也能就此杜天子悠悠之口,其实本也没什么不妥。如若陛下实在不放心,觉得此女继续留在宫中日后会惹出些事端来,那便等这一段风波过去了之后,属下便遣得力私兵夜时刺杀,到时随意为此人寻个死因,那这次的风波便也算是彻底终了了。” 燕祺意欲安抚眼前人的心绪,却没料于下一刻竟遭天子一记犀利的眸光相剜,燕祺登时低下首来。 “朕不会将这女人纳入后宫,绝对不会,哪怕是为了朕日后行事方便,朕也不可能就此给她名分,日后你莫要再行妄言,听见了吗?燕祺。” 易之行决绝地说道,不容旁人半分反驳的余地。 “可朝堂之上……” “朝堂又如何?他们难不成还追着朕问朕可否纳了她吗?朕才懒得听从这群狗官们的意见!一个女子便将他们骇成这副德行,说什么朕被妖妇所蛊惑,朕瞧他们才是被今日丞相的妄言所蛊惑的蠢材!这一群不中用的东西,朕迟早得将他们一个一个换了!” 话毕,天子遽然拍案,眉宇间的郁结像是更为深邃了。 就这样,连续几日,易之行皆因此回朝堂的风波不曾抵至自己的寝殿一步。他不愿瞧见芝岚的脸孔,每每对上那副容颜,二人间便往往免不了一场激烈的骂战,易之行焦灼的心实在被这女子躁扰够了,他才不想让自己本就不安宁的心扉再添起一道堵来。 当然,他抵至与否根本于芝岚毫无所谓。她的伤势如旧严峻,整日除却躺在榻上胡乱思衬之外,便是接过燕祺亲自送来的膳食将肚子给填饱了,久而久之,芝岚确乎也习惯了这种日子,起初居于天子殿的战战兢兢亦随着时间的流逝渐趋泯灭,而她的思绪却早已在这过程中飞至于随璟的身旁,在她心底随璟早已是死去的人了,她不曾怀疑过易之行当初那番言辞哪怕片刻。 “阿璟……对不起……我没法替你报仇了……” 居于此处与身于私兵之所在毫无二致,说到底,芝岚始终是伶仃人一个,整日面对的不就是这看似雕栏玉砌实则却予人寂寥的皇室建筑吗?甚而就连唯一能给她点精气神儿的易之行亦再不涉足于此,对于如今失却一切的芝岚而言,无人争辩,便也无了希冀。萦绕在其脑海中的无疑就是身为阶下囚的空虚感,以及对那天子口中所言的已逝去的男子的哀思。芝岚觉得自己对不住随璟,非但是由于当初自己牵连了他,更因今时的自己没法替他报仇,却还恬不知耻地生活在残害其性命的凶者的寝殿里,这叫芝岚创巨痛深。 如此,她便更乃愧怍难当,以致于没法心安理得地呆在此处了,要么死,要么将易芝行杀死,只有这两条路可供她选择。 茶不思,饭不食,夜不能寐,芝岚浑浑噩噩地躺于榻上,眸光浅薄地像是下一刻便要顷刻断息似的,她早已没了对生的渴念。除非,能够亲手杀死当朝天子的机会再度摆在眼前,否则行将死去的便是心灰意冷的她了。 像是全世界都将芝岚忘却于此地的时候,至少此时还有一人惦念着她。 那便是温妃,此刻她又擎着上乘的点心与茶水来探望天子所心爱的女人了。她并未因上回天子将其拒之门外一事而就此怨恨上芝岚的存在,如今她还能笑面盈盈的再度抵至于此便是最好的证明,只要易之行还在意芝岚一日,那么莫汐茹便也会多关怀芝岚一日,爱屋及乌,正是这个道理。 “芝岚姑娘,本宫给你带来点心了,都是御膳房近日新进贡的,适口的紧。怎样?身子近来可有好些?” 芝岚稍稍起了身,抬眼便瞧见一位温煦的娘娘领着身侧那位悒悒不乐的宫仆缓缓向自己走来。 芝岚勉强欠了欠身,煞白的脸色显露出她今时的百般不适。 “多谢温妃娘娘的关怀,我已然好了太多了。” 此言一闻便知是虚,现如今芝岚的嗓音还像前几日般沙哑羸弱,根本不见势欲痊愈的态势。 莫汐茹当即含颦,旋即吩咐素锦摆好糕点,自己径直走上榻旁坐下。 “本宫瞧着你的脸色这般难看,怎能是好了呢?芝岚姑娘,你还是快些躺下吧,也不知这宫里头的太医到底是怎么疗治的,作何现如今还未瞧出芝岚姑娘的半分好气色……” 女子抱怨道,莫汐茹为芝岚的病体提心吊胆,然芝岚本人的心却根本不在自己的病情之上,她恨不能自己可以快些了断于此,倒也不必整日忍受着寂寥的空虚与深切的愧怍了。 下一刻,话锋一转,芝岚不愿继续执拗于自己,便也随口搪塞了一句。 “温妃娘娘,这些时日似是不见你来了,我一人在此着实焦闷。” 话一脱口而出,芝岚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想要悔改却没了悔改的余地,就此便也罢了嘴。 但见那莫汐茹双目微眯,含颦端望,狐疑地发问道:“你怎的是一个人?陛下呢?他都不来探望你吗?” “温妃娘娘,我的意思是……是……是说陛下整日政务繁忙,来探望我的时间实在是微乎甚微,只是时常叫旁人来送些糕点罢了。” “陛下夜时也不曾回来同你共眠吗?” 似乎很是在意,莫汐茹又一次郑重其事地着重问道。 “这……这倒也不是,陛下夜时还会归来的,到底此处是他的寝殿嘛……不过陛下归来的时分,我往往已然入眠,便也不知道什么了……” 芝岚低下首来,惨白的脸色霎时掠过一丝半点的惊悸。 “是啊,陛下是会归来的啊……毕竟此处是陛下的寝殿嘛……” 同样低下首来的还有莫汐茹,正因她低下首来,芝岚反而径直无忌地抬起首来了。一瞧这女子思衬嗫嚅的模样,芝岚的心底似是明白了什么,然而思绪方起,莫汐茹便再度仓皇抬眸,宛若从某种抽离中回过了神,可一对上芝岚盯着瞧的眸子,她便更为羞赧了,不由自主地开始为自己适才的片刻抽离开释起来。 “本宫……本宫是说陛下连日里来繁忙,芝岚姑娘到底应是多体谅才好……毕竟……毕竟您过不些时候也得正式入宫了,既有了光明正大的身位,自然也要多多关怀陛下的处境嘛……” 言辞方落,芝岚本还摇摇欲坠的病者思绪忽地被什么摄住了,但见她怔了一会儿,旋即双目微眯,半信半疑地发问起眼前人来。 “温妃娘娘……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说罢,这眼前人反倒一把握住芝岚的双手,抚了抚,拍了拍,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 “芝岚姑娘,你不必隐瞒了,现如今还有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日后你便是陛下光明正大的妃子了,再也没人能随意指摘你,你也不必继续呆在宫里那等晦暗偏狭的居所,我们二人便就此以姐妹相称吧?一起侍奉陛下,一起过着宫里头难捱的日子。” 不知怎的,芝岚极为厌弃此人话中的意蕴,她几乎下意识地将自己的双手从眼前人的双手中抽离,这一动作顿时有些叫莫汐茹失了措,她还以为是芝岚不肯同她互称姐妹呢。 “温妃娘娘,我是问您为何说日后我便是陛下光明正大的妃子了?这事有何说法?” 芝岚锁着眉,严肃清冷,瞧上去一点儿也不像是在说玩笑话,被推拒的莫汐茹同身侧的素锦面面相觑,反倒将她们两个明白人弄得糊里糊涂。 “这……这……陛下不曾告知于你吗?” “告知什么?我什么也不知晓。” 芝岚明显感知到自己的命运像是被旁人牵引着走,因此今刻的口吻便也满布戾气,稍许失了应拿捏的分寸。 “那……那……” 就此,莫汐茹才知晓自己闯了祸,无论出于什么缘由,她也不想在易之行前头说出现如今这个人尽皆知的秘密,毕竟易之行隐瞒自也有他隐瞒的理由,从前他好似说过芝岚不愿入宫,他也不愿芝岚守着萧蔷过活。 温妃捏嗫嗫嚅嚅,芝岚却徒生戾气,下一刻,她狠切拽住眼前人的双手,这力气可丝毫不像是病弱者能使出的劲儿,莫汐茹着实有些吃疼。 “温妃娘娘,在我于此的时间里,外头究竟发生了什么?” “大胆!如今你还没成这宫里头的主子呢!我们温妃娘娘金枝玉叶的,岂是你能质问的对象?快将你的臭手撒开!否则我便给你一巴掌!” 无论如何,芝岚终归是天子所爱,素锦再瞧不惯,脾性再蛮横,却也始终不敢对她如何。 而莫汐茹则纠缠在被芝岚禁锢的疼痛里以及素锦的吵嚷声里,左瞧瞧,右看看,实在没了辙。 “温妃娘娘,今日您必须告诉我!话哪有说一半的道理!反正这件事我迟早会知晓的!” 迫于无奈,亦迫于痛苦,莫汐茹最终只能妥协于芝岚的手劲儿之下,暂且替本不打算纳其入宫的天子提前宣告这个重大消息了。 第七十六章 突生险心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当温妃言落,芝岚脸孔上的震颤亦化作了无言的凝滞。 她没有当即言辞激烈地抗拒这份不期而至的命运,更没有欣喜于自己终从‘天子背后的女人’跃至有名有份的后宫贵人的境地,唯一现于其瞳孔之中的只有一瞬间的狡黠,当然,这一瞬的狡黠也是只有她自己一人能感知的恶念。 素锦与莫汐茹倒是顷刻不解起来,方才那个以狞恶面庞逼迫温妃的女子去了哪儿?本以为芝岚会在悉知消息后怀揣着兴许激烈的心绪,然而她却比任何人想象中的还要平静与安宁,像是俯仰间便接受了降临其身的一切。 望着眼下这位从容中透漏着些冷冽的女子,莫汐茹嗫嗫嚅嚅地开了口,内心却染上一丝狐疑与仓皇。 “芝岚姑娘,你……你无事吧……” 言落,芝岚的眸光登时转了过来,紧接着一抹温煦的笑意便挂于其唇角之上,鲜活地显露在诸人的面前。 “无事,我当然无事,这又如何了吗?我本就是陛下的女人嘛,不就是日后必须得呆在这宫里头了过日子了,只要还能瞧见陛下就成,反正前些时日我不也是这么过来的么?倒也没什么差别了。” 女子的嗓音好似忽地褪去了嘶哑与羸弱,重焕生机,就连那煞白的脸孔上亦散逸出某种方才没有的光亮,像是重新生还的精神,芝岚的病骤然间好了大半。 莫汐茹与素锦面面相觑,在她震颤的同时,却也不忘接着道:“芝岚姑娘只要不怪本宫提前将此事告知于你便好,不过,陛下为何不曾及时同芝岚姑娘言明?如今朝野上下几乎全都知晓了,陛下的隐瞒……究竟为了什么?” “兴许是忧惧我一时接受不了这个骤然的消息吧,我到底是身于民间之人,从前并不希望活在这教条严明的后宫里,因此便也在陛下面前时常提及我的意愿。然而眼下一切已成定局,我怪不得陛下,便也只好坦然接受了,这是上苍给我的机会啊……” 芝岚目光游离,可其双瞳里却羼杂着极为笃定的意蕴,她怔怔地说道,不知不觉便忘乎所以了,以致于一大意便将自己内心的真言全然倾吐而出。 “机会?不知芝岚姑娘指的是什么机会?” 当莫汐茹的询问一落,芝岚才猛然从自己的一腔思虑中回过了神。幸而她是个善于随机应变的,因此瞬即间便归于一副平和貌,转而答道:“自然是侍奉陛下的机会,哪怕我日后必须得戴着面纱才能见人,也总好过从前那种只能盼着陛下来,却没法亲自去的日子强啊。” 说罢,芝岚当即扯出一抹笑意,然而眼前的莫汐茹却在她的嗓音中默然低下首来。莫汐茹再清楚不过,芝岚被隐匿于暗处的时分,天子便已对自己的感情不咸不淡了,一旦芝岚正式入了宫,开始不断在天子眼前光明正大地晃悠,那自己与天子单独相处的机会便更会少之甚少,实在没法叫人怀抱希冀。 芝岚是个心思细腻的,瞬时便瞧出了莫汐茹几度落寞的缘由,出于对这些时日眼前人悉心照料自己的感激,她便也抚慰般地说道:“不过还望温妃娘娘放心,陛下到底是一国天子,他不仅是我一人的郎君,更是后宫每一位妃子的郎君。当初我既爱上陛下,便早已做好此番觉悟,我绝不会一人霸占君王不放的。更何况,温妃娘娘的好早已被我记在心底,在这后宫之中,我仅愿相助您一人。” 芝岚当然知晓天子不会翻自己的牌,便也顺水推舟地卖了这份人情,如若可以的话,她还是愿意帮助眼前这位温良的痴情人。 “嘁!话说得比谁人都好听!到时候怕是言行不一吧!哼,宫里头的女子到头来皆是自私的主儿!” 素锦横眉冷目,撅起的嘴巴似乎能挂上一壶油瓶,她的小声嚷嚷显然是有意为之,因为在场之人无疑都切实地听见了。 芝岚的犀利眸光陡时袭去,莫汐茹却抢先一步斥责起素锦来。 “素锦!你闭嘴!哪有你这么说话的,日后芝岚姑娘便是宫里头的主子了,你说话不能再这么没有分寸,万一惹到陛下,本宫也没法保住你。更何况本宫也是这宫里头的人,你说这话,不就是在打本宫的脸吗?” 还未待那素锦开口,芝岚便继续反唇相讥,不过想必素锦也不会就此赔礼于自己的,幸而,芝岚亦并不打算放过她,哪怕莫汐茹已经在自己的前头指摘过了。 “不仅是惹到陛下,如若惹到了我,就算你是温妃娘娘的宫仆,我也不会对你客气的!” 芝岚狠切的眸光始终剜于素锦身,素锦屡次三番的横眉竖目早已被狭隘心肠的她记到肚子里了,忍一,忍二,不能忍三,现今的芝岚实在没了能给她好气的理由。 “瞧!娘娘!你在看见了吧!她还没正式当上主子呢!便在此不顾您的面子颐指气使起来了!说什么不会霸占天子一人,奴婢瞧她日后准得守着天子一人不放,甚而还将娘娘您踩在脚底下!她的本性今儿个就暴露了!您该好好瞧着才是!” 素锦手指着芝岚嚷嚷道,这副目中无人的架势显然是被宠溺惯了,自乃芝岚所不能容。如若不是现今的身子骨仍羸弱的紧,此时她那塞入被褥中的脚便会狠切地落在这丫头的脸上了。 “从前我不知为何宫里头的娘娘们喜欢争风吃醋,勾心斗角,反正往后的日子都在这宫里头虚耗过了,怎的就不能彼此平和些?如今瞧见你我才算是明白了,原来不是主子们喜欢争斗,而是做奴才的喜欢在主子面前挑拨离间啊,我还没离开呢,你便当着我的面挑拨是非,我瞧你怕也是惦记上主子的位置了吧?因此才觉得我的存在碍着你的道了?” 芝岚丝毫不给眼前人留情面,再度拿出了当年同天子对峙时反唇相讥的功夫,既能同易之行这等伪君子争斗许久,她还怕斗不过一个区区奴才吗? 此言一落,素锦更是气恼,芝岚倒污水的功夫可是在这宫里头练出来了。 下一刻,但见素锦直欲向榻上的女子侵袭而来,却被身侧的莫汐茹竭力拦住。 “温妃娘娘,您莫拦着素锦!素锦今日就要替您好好教训这狐媚子!勾引了六皇子不成,如今偏霸占着您的男人了!再不教训日后她岂不是翻了天?” “你这还没爬到你主子的头上呢,便敢替她颐指气使了?温妃娘娘,您若是再不管住她,日后她怕是当真要翻了天吧?我劝您还是留一个心眼为好。” “你这狐媚子!竟学我说话!” “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毕竟实话嘛,总是不中听的。” 芝岚淡然地端坐于榻上,素锦却在莫汐茹的阻拦下往前冲袭着,仍是怎的也没法冲出莫汐茹的怀抱。 “好了……好了!素锦!你莫要瞎胡闹了!” “娘娘,您怎的就这般心善?老爷都说了,您不能对谁人都心存善念的,尤其是这等狐媚子!勾引一个不成,竟还勾引起天子来了!有她在的一日,日后您还有什么好日子能过?” 此言一出,出乎人料的事情发生了。只闻‘啪’的一声,素锦的双颊上登时落下了巴掌印,而莫汐茹却在此后怔怔地滞留于原地。 这是娘娘头一回扇自己耳光啊,还是为了眼前这位相识不久的外人。这实在叫一心为主的素锦没法接受。 下一刻,素锦捂住自己的右颊,瞠目结舌地凝望着自家主子,可在莫汐茹眼底瞧来,这缕目光像极了质问。还未待她解释起来,便见那素锦陡转回首,抹着泪疾奔而出。 “素锦……素锦!!” 瞧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莫汐茹彻底被一种浓郁的惶恐所包裹,她忘却了礼法,不曾同芝岚道上一声别,便也急奔着追随了出去。 就此,寝殿上下一片安宁。 端坐于榻上的芝岚仍如适才般端坐着,瞧着她这副恬静的态势,倒像是个局外人似的,不久前发生的一切争执并不曾挑拨起她的任何情绪,于芝岚而言,这些皆是无关紧要之人,她们争执与否自同自己又有何相干呢? 现如今唯一能挑拨起其情绪的东西便也只有一样了,那便是适才所闻,因为它预示着其来日的行径究竟该通向何方。总之,此时此刻,芝岚是不肯死了。 翌日,大将军出征韦国,天子亲自相送。 “此去路途渺远,危殆重重,大将军可切记一定得保护好自身性命安危啊,朕还等着你归来继续辅佐朕的左右呢。” 易之行语重心长地嘱咐道,眼望百万大师,他再度忆起前不久自己曾亲自涉足的战役,当然,这其中最为令其难忘的回忆自然要属坠崖的时分,那是他一生之耻。 “陛下放心,老臣一定会保重好自己的身子骨!且一定替陛下将这战役成功地打下!那等泼流之国早该归顺于我朝了!” “如此甚好。” 易之行欣慰地瞧着眼下的忠将,然而他的脑海却忽而触及几日前的朝堂上,莫洪峰不曾挺身而出为自己开释,反倒加入了旁臣的阵营一起讨伐于自己,尽管当时他是默声的,却也仍成了狭隘天子心底的一块疙瘩。 “大将军,今日你出征自是极好的,到底今日亦是那蔡将军的丧礼,你确实不宜继续呆在此处了,省得再起什么风波,惹得诸人都不愉快。” “哼!那老东西本就是该死之人!老臣不过当日帮了他一把罢了!如今这蔡叫便将这屎盆子全然扣在老臣的头上,老臣才不屑踏足于那等场合呢!” 莫洪峰吹胡子瞪眼,满脸的不服气焰,其桀骜的脾性更是昭然若揭。 易之行最终只是摇了摇首,不再多说什么。 这之后,待大军已去,送行已毕,易之行身为天子势必得亲自出席蔡家的丧日,他不愿同易之临在那等场合过多争锋什么,不过如若有人待会儿蓄意挑衅,那孤家寡人的他便也不得卸下假面了。 第七十七章 圈套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当天子抵蔡府之际,本想着做到悄无声息,却偏偏迎面逢见了惹人厌弃的易之临。 “蔡小将军,你不在里头表达哀思,倒在外头瞎转悠什么呢?” 一抵场,兄弟二人惯常的对峙便也正式拉开了。 其实,倒也不是因为易之行有意挑衅,只是一眼便瞧见个糟粕,他自是心烦气闷,不吐不快啊。 易之临当即作了作揖,旋即恭敬却又不失讥诮地答道:“自是来迎接我们殷朝的好良君啊,陛下您辛勤为民,勤勉于政,爱父爱兄,臣又怎敢不来亲自相迎呢?倘若今日怠慢了您,日后您要是胡乱苛责臣,岂不是又有了新的妄词?” “那便多谢蔡小将军惦记着朕,朕的确是你口中所言之君,便也不愿过谦了。” 说罢,易之行当即扬起一抹目无余子的桀骜,瞳孔之中更散逸出比易之临更为浓郁的讥诮,他径直忽略迎来人的不善,反而坦然以对。 最叫人恨得牙痒痒的恶徒无非是眼前这等恬不知耻的险恶者,易之临本以为自己讽刺的措辞能够稍稍激起天子的盛怒,然而出乎人料的是,易之行可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厚颜无耻,他根本不在乎眼前人的反讽,既是溢美之词,便也全盘接受了。 顿时,易之临本还自视甚高的神容中瞬即羼杂入某些落败的成分,望其如此,天子唇畔上扬的角度更是显著。 “臣妇见过陛下。” 恰于此时,一声端持的嗓音响起,侧首望去,原来是易之临的发妻,吴芷伶,此时的她被人搀扶着欠身,胎肚已然愈发明显了。 “将军夫人不必多礼,好好顾着身子才是重中之重。” 天子不咸不淡地言道,眸光曾于此人的孕肚上淡淡瞥过。 “芷伶,你怎的来了?如今你还怀着身孕呢,不是让你莫要四处乱走动吗?万一伤着身子可该如何是好?你怎的总是让我操心。” 一瞧见自家妻子抵至,满心的焦灼瞬时攀爬至易之临的眉梢之上,但见他从下人的手中一把搀扶住女子,含颦的模样无疑冗杂着浓郁的真情。 “夫君,不必担心,芷伶的身子好着呢,总是得出来透透气的。” 吴芷伶温煦地相望眼前人,方才那还对天子满腔持重的嗓音忽地变得柔情似水了起来,然而眼下这一副浓情的光景却叫游离在外的天子百般不适,也不知怎的,他极为厌弃亲眼目见这等粘稠的场合,总觉得自己于此显得格格不入,他被莫名排斥在这方氛围之外。 因此下一刻,天子登时不吭一声地进入内厅,彻底将自己的眸光移了开。眼不见为净,唯恐生出多余的无用情绪。 一至内阁,天子终于不再觉得自己是孤家寡人一个了,不少丧客前来行礼问安,易之行始终摆着假面,温和相对。 周旋许久,丞相的身影当即拂去了天子眸底仅存不多的善念与耐性,显然,在天子的心底,丞相的脸孔便同易之临一般可厌可弃。 “陛下,您也来了,臣本还以为您不会至此呢。” 现如今,吴槐对易之行的态度愈发冗杂起某些挑衅之意,这叫易之行本身很是不满。 “朕既身为一国天子,朝臣离世,朕自然得要亲临丧日,又有何不来之理?丞相可真会说笑啊。” 冷冽的态势已然从略显奸黠的嗓音里显露出来,易之行始终盯着眼前人,阴毒的眸光不断游走于其身。 “自然是如此,可是蔡将军的死不是正同您……” 欲语还休,吴槐摇了摇首,旋即又低下头来,这副矫揉造作的架势摆明是在说天子与此事脱不了干系,而身为凶者的他又怎的好意思于今日厚着脸皮亲自抵场呢? 吴槐此番自是为了激起天子盛怒,易之行却并不上钩,眼望着丞相造作的言行,天子只是轻笑了一声,不得不承认,莫洪峰当初所言极为正确,这吴槐就是一个擅于阴阳怪调的主儿,倒像个市井娘们似的。 “嗯?丞相方才说了什么,朕适才不小心走了神,未曾全然听进去,还望丞相您能再行重复一遍。” 易之行的演技出神入化,此时呈现于其脸孔的乃是真切的狐疑,好似他适才当真没有听清一般,一副无辜的相貌,没人能分辨得清其中的真伪。 望其如此,丞相双目轻眯,嘴角稍稍抽动了须臾。 良久,才道。 “臣适才什么也没说,陛下怕是听岔了。” 言毕,他当即流露一抹体面的笑意,而易之行亦瞬时还予他一记温煦,二人的对峙不温不火,却是暗流涌动。 正当易之行预备撇下这无趣的对峙,欲图继续往里头行进的时候,丞相却又再度开了口。 “等等,陛下。” 易之行陡时顿足,旋即投来一记横瞥。 “怎的?丞相还有何见教啊?” “见教倒是不敢,臣只是斗胆想问上陛下一句,陛下您究竟何时才肯让蔡小将军率领诸人作战?到底过往交由于已故蔡老的兵权如今皆把持在蔡小将军的手里,就算陛下您迟迟不肯放他入疆,蔡小将军总有一日也会擅自行事的,毕竟,这是他的兵权,天子您说到底只是一个下达命令,让其行径更为体面些的人罢了。” 吴槐的言辞愈发恣肆,似乎是认准了易之行不会于今日彻底撕开假面,却也同时渴盼着他能在今刻走漏真容,好让在场人瞧瞧,这所谓良君的实际德行。 此时此刻,天子身侧的燕祺却能明显感知到自家主子的容颜渐渐有了罅隙,里头的狞恶行将走漏而出,易之行的确不满于丞相的三番挑衅。 过往被人私下议论身位便也罢了,如今这吴槐竟还亲自质疑起天子的权力来,这叫易之行怎甘容忍? “丞相此言何意?是在逼迫朕给予蔡小将军率兵领战的权力吗?既如此,这皇位干脆由您来继承好了,这样一来,您便也不再等着朕来发号施令了,您亲自下令岂不更为方便些?” “臣怎敢妄图夺取殷氏的江山啊!陛下您实在过于抬举臣了些。臣不过是在为您争取最后一丝颜面罢了,一旦那蔡小将军预备自行率兵赶赴疆场,天子到时又该如何自处?岂不是叫全天下看了您笑话去?臣的一番苦心,陛下怎的就不知啊,如今朝中可鲜少有人敢像臣这般道出逆耳的真话了。” 吴槐的挑衅意味甚浓,今时大将军奔赴沙场,易之行唯一的依仗不再,他便更没了太过忌惮眼前人的理由。说实在话,天子手中持握的兵权甚微,怕是极难以抵过非但把持着诸多兵权且家族势力雄厚的易之临,如若莫洪峰哪一日出了意外,易之行便也彻底倒台了。 听闻丞相一席话,莫过于自己的人格在被其狠戾践辱,羞愤的情绪再也抑遏不住态势猛烈高涨起来,眼瞧着易之行便要于众目睽睽之下当场震怒,燕祺却于此刻暗下拍了拍天子的脊背。 终于,微微震颤的身躯有了停滞的趋势,易之行咬着牙,虽不曾展露本色,然其身的青筋却密麻地迸射于手背之上。 “既然丞相那么想要蔡小将军上疆场的话,那朕便满足你,正巧,陇地近年来时常遭受流寇侵犯,如今朕于朝堂上下实在难以寻出一个比蔡小将军还要合适的人选,此地便交由蔡小将军率兵驻守征讨吧。” 陇地,乃是殷国最为偏狭的地带,此处不但经年漫天黄沙,更是将军们避之如蛇蝎的荒芜之地,一旦涉足于此,不但极为难领功绩,甚而有可能至死都要守在此方领土上,率兵驻扎此地,便等同于断送自己的仕途了。 而易之行的居心再明显不过,他就是想要易之临彻底隐没于朝野上下,只要有自己在位的一日,此人的仕途便莫想扶摇直上。 话落,双方的神容彼此互置,丞相的脸孔余染鄙夷与愠怒,而讥诮则再度归于易之行的眸底。 “陛下,您做得这么绝就不怕诸臣揣度您这番鲜为人知的险心吗?” “哦?是吗?” 易之行挑了挑眉,继续说道:“多谢丞相提醒朕,那朕便安排蔡小将军奔赴楼地好了,相较于那陇地,楼地实在轻松得多。” 天子唇角勾笑,虽不曾于众目下曝露阵容,今日却也算是在丞相的眼皮子底下彻底撕开假面了,他陡现的狞恶确乎惊骇住吴槐,哪怕曾屡次试想过天子露出狐狸尾巴的那一日该是如何,然而在真切领略到其真实到不能再真实的容颜之后,这位阴阳怪调的主儿到底还是心悸了片刻。 其实,楼地与陇地差别不大,都是将好男儿的仕途往思路上逼的绝境,不过楼地较之于陇地却不甚偏狭,因此它在名声上确实好听得多。 “好了,今日朕也乏了,朕的心意便到此为止,待会儿还要劳烦丞相大人亲自同蔡小将军说一声,朕已然在刚才任命蔡小将军率兵前往楼地驻守了,如若不从,便以抗君罪处之。” 说罢,一记轻蔑的眸光于丞相难看的脸色上划过,但见天子悠步而离,而吴槐那双诧异之中染带危寒的目光亦追随着天子的身影而去。 恰是同一时分,易之临与其妻吴芷伶抵于适才天子所立足的地方,三人一齐瞧着天子的背影渐行渐远,吴芷伶的眼底冗杂着一抹近乎于恨意的持重,这记目光始终向天子消隐的方向望去,然而易之临却与丞相互换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眼色,唇畔似有了些许上扬的态势。 “岳父,如何,皇上适才可允准了?” “自然是允准了,岳父做事你还不放心吗?如若不激其盛怒,这只狡猾的狐狸怕是难以上钩,没准儿还会对咱们的居心生出怀疑呢,幸而他根本没在意你脾性大便,偏往那偏路上行。不过贤婿,今后的一切就只能靠你自己了,切记得小心谨慎,疆场可非儿戏之地,一不小心没可能危及性命。” “岳父大人放心,我定然不会叫您失望。既走了这偏路,我便一定要大获全胜,既去了那楼地,我便不破楼兰终不还。” 第七十八章 包藏祸心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易之行从蔡府归宫之时已至夕落,无心饮食的他竟破天荒地不曾赶赴御书阁,反而归去了自己的寝殿。 自打朝堂逼婚以来,易之行已连着数日不曾抵至此处,不知怎的,此番归来竟成了叫天子难办的紧张事,可这分明是天子他自己的寝宫啊!为何内心深处会油生出莫名的惶恐与不安? 思绪及此,自是怀揣着三分不甘,天子猛地推开了屋门,紧接着便匆匆奔赴内阁,在此之前,他已让燕祺驻守于殿外。 一闻这脚步音,芝岚当即分辨出这正是天子的步伐,她终于迎来了天子,而这也同时意味着心底的某种素愿即将便能达成了,身处榻上的芝岚不自觉暗勾起一抹狡黠,暗暗期待着同易之行逢面的时刻。 “死了没有?” 隔着一层床帘,易之行当即没好气地问道。谁人也不知他为甚这么没好气,稀罕的是,偏是这没好气的嗓音才叫芝岚的心底油生出久违的谙熟之感,居然还染带着些暖意。 下一刻,榻内的女子连忙摒弃这些没来由的念头,旋即悠悠地开了口,可此番吐出的言辞竟叫帘外的天子骇得当场退却三步远。 “陛下,您可有纳我为妃的意儿?” 如此直白的发问根本令易之行猝不及防,今日他本是因心绪不佳蓄意来此寻衅滋事的,却没料这事端还未挑起,芝岚便率先狡猾地挑拨起他的不宁来。 但见易之行双目圆睁,暗下咽了咽口水,无边的震颤掠过其心间,今时他的状态实在像极了一初涉烟柳地的稚嫩少年被一娇媚的老鸦挑逗过后的状态,嗫嗫嚅嚅,欲说还休,芝岚还未说什么呢,不过是简单的一句发问,便惹得天子双颊腾红,屡屡失措。 可惜,身处于榻上的芝岚浑然不觉,如若当真亲眼目见这副景状,她怕是能以今日所见之光景奚落易之行一辈子。 “陛下,您人呢?” 见易之行迟迟不答,芝岚还以为发生了什么,方欲掀帘探看,却因易之行脱口而出的言辞止了手。 “奸人!痴人说梦!朕怎的会纳你为妃?除非朕的眼睛瞎了!你在这做什么美梦呢!怕是睡糊涂了不成,谁人告诉你的这些妄言!” 天子表现得颇为抗拒,然而这一切本就在芝岚的预料里,因此此时的她倒也生不起过多愠怒来。 “陛下,您究竟在惧什么?谁人告诉我又有何异,总之我什么都知晓了。再者言,如若此时您不纳我为妃,你该如何同众人交代?就算您能暂且瞒过诸人,那您能保证瞒过温妃娘娘吗?她可以为您至今还深爱着我呢,您总得表现出些情意来。” “朕什么也不惧!自也不在乎那些流言蜚语,芝岚,你绝无可能成为朕的妃子,不,你连成为常在的机会也没有!” 易之行的措辞尤为坚决,宛若他深切厌弃着芝岚的为人。 闻此言,芝岚登时含颦,本匿的愠怒亦稍稍流泻。 “陛下,您大可放心,我也根本不在乎是否能成为您的妃子,我不过是为了大局着想罢了,毕竟此事暴露出来对我们二人都不好,您既不愿将我放了,却总得让我有个归处,不是吗?” “你的归处就是朕的寝殿,朕要时时刻刻看守着你,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才是朕的乐趣所在啊。芝岚,你的结局只能是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悲惨地过活。” 易之行的唇畔忽而幻化出狡黠,但见他遽然将床帘掀开,旋即万般挑衅地捏住芝岚的脖颈,猝不及防的芝岚却没有任何反抗动作,反而死死地盯着眼前人,眸中除却震怒,便是无边的蔑视与唾弃,她实在恶心易之行的种种作为。 “疯子,易之行,你就是个疯子。” 再也没有过往的反唇相讥,现如今几乎心如死灰的芝岚没力气同眼前这位身处高位的把权者激烈对峙了,她对易之行仅存的念头只是厌弃与轻侮而已。 自然,在易之行的眼皮子底下,今时这丝毫未有挣扎意愿的芝岚实在显得有些太过无趣了,他那残忍的凶掌当即松了开,天子背转回首去。 “疯子又如何?总之你还不是困缚在朕这个疯子的手掌心里?说带地,你的存在不过是这世上微不足道的一瞥罢了,朕想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你没法奈朕何。” 眼望天子伟岸的背影,耳闻他刺耳的讥诮,芝岚着实想要一刃刺上去,然而她知晓她不能这般妄为,眼前人很有可能会当场反扑自己一口,那到时毙命的便也是凄惨的自己了。 因此,杀意转而化为默然的凝视,天子始终没法等来身后人的任何讥诮之言,只见他稍稍含了颦,眉目忽而刻上郁结。 “无趣,朕懒得同你周旋了,不过你记住,朕是绝对不会纳你这等险恶的女子为妃的,你甚而还不如那吴芷晴。” 说罢,易之行决绝地迈开步伐,当即踏离此地,直至他彻底合上门时,亦终究没有等来芝岚的任何回话。不知怎的,正是因为如此,易之行的心底忽而油生出一种浅浅的失落感与失落感过后从而加深的不甘之意。 而寝殿内的芝岚只是淡然处之,倒也没什么太多显露于外的表情,甚而就连内里亦在无所谓了。 自打这日过后,易之临便被易之行派遣至楼地驻兵受疆,当然,其真正的用意就是想让易之临一辈子呆在那与仕途无缘的地方,与漫天的黄沙过活。易之临一离朝,天子素来不宁的心便也彻底消停了下来,他对自己当时一怒之下的安排甚为满意。 另一边,当初纵火的真相亦渐渐显露,从过往的毫无头绪到如今能将嫌疑人锁定在几人之身,燕祺在这之中确乎做了不少努力。经由他的悉心搜寻,非但于火灾的发生地惊觉出油渍的存在,更在此之后幸运地寻到一只染油的水桶,许是作案者一开始预备将它弃之不顾,却被赶来救火的宫人恰巧使用来扑火,因此就算清水曾在这木桶中晃晃荡荡,却也还是难免不留下几丝原先的油迹。细心的燕祺当场发现了它,而这水桶之下还刻着宫殿的名字,这是宫里历来的惯例,为了清点每宫的用度,凡是久用于本宫的物品必要刻上此宫殿的名字,以便清查。而这只水桶无疑出自温妃娘娘的寝殿。 如此,一切便也昭然若揭了。 “仅有你们二人于小伙房当差?那这只木桶便也仅有可能是你们二人所使?” 此时,天子坐于莫汐茹新入住宫殿的高座上,双目严冷地剜着下头人。而在他之下,除却莫汐茹与其殿的旁余宫人外,便剩下那正跪于地面的李婵与云桃了。但见这二人低首跪膝,身躯颤颤巍巍,皆齐齐被笼罩于一方惊骇与极端蹙悚当中。 “陛下!奴婢虽在小伙房当差,但奴婢是冤枉的!奴婢一心一意为娘娘,又怎的敢陷害温妃娘娘呢?再者言,温妃娘娘可是奴婢鲜少遭逢过的温良主子啊!这莫大的福分,奴婢根本求之不得啊!” 云桃抢先一步开了口,满脸哀戚动容,而她一侧的李婵却仍处于惊骇与懵懂之中,说实在的,她至今未曾明白过来这一切到底是怎的回事,为何清白无辜的自己会被陡时唤至此处认这劳什子的罪呢?她本以为此从走水只是一场意外。 待她彻底反应过来时,便也赶忙跟在云桃后头哭诉起来,哭诉自己是多么忠诚于温妃娘娘,又是多么心痛于自己如今这被莫名冤枉的处境。 瞧着眼下二人动容的举止,天性怀揣恻隐之心的莫汐茹自然是无理由地相信自己的忠仆们绝不会背弃自己,然而易之行的内心却毫无波澜,毕竟这种把戏他实在看多了,从芝岚的精湛演技到自身不得不尔的此次佯装,天子彻底对‘哭诉’这种东西提不上任何情绪了,除却怀疑,那便也只能是怀疑。 易之行并无接纳意,莫汐茹则想赶快了结这次事件,她私以为这并非人为,更笃定地坚信着此事从头到尾都与自己寝殿的人无关。 “陛下,臣妾觉得她们二人一直以来皆是……” 莫汐茹方欲站起身来,可口中为这二人求饶的措辞登时便被云桃陡然的揭发止了去,她不可思议地听闻着这一切,在这一过程中,重新冉冉含颦落座。 “陛下!云桃……云桃实在看不下去了!其实……其实云桃好似知晓这其中的原委……此次纵火事件绝对是人为的!” 此言一出,诸人皆惊,而同样预料到此回事件的背后真凶究竟是谁人的李婵忽地于此刻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妙在内心间晃荡,而这一思绪方起,便见身侧跪着的云桃忽地将一双狠戾的凶目直对向自己。 “陛下,就是她!就是李姐姐!当初的纵火不过是出自于李姐姐对温妃娘娘的一片嫉妒之心罢了!而仅是为了这嫉妒心,便去伤害温妃娘娘与天子的性命,这简直是畜牲之为啊!” 云桃义正言辞,口吻更乃激荡铿锵,就好似她当真怀揣着什么隐情且极为痛恨这不忠不义的行径一般。被人莫名倒了一盆污水,李婵自是怒不可遏,而在同一时分,她也更为确定了云桃的险心以及自己原先对这纵火案的某种一闪而过的揣度。 “你这丫头胡言乱语!一直以来嫉妒温妃娘娘的不是你吗!你倒将这脏水泼给我了!” 李婵瞬即反唇相讥,而这‘狗咬狗’的光景亦终于叫高位上的天子来了看戏的兴头。 第七十九章 构陷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你们二人可有实际性的证据?口说无凭,叫朕如何信服你们?” 易之行严冷地诘问道,表面看似威厉的他,内心却抱持着局外人的轻松之情,说到底,此回纵火事件不过就是女人家间的妒意罢了,这同他原先料想的一切截然不同,反而叫他不甚在意了。女人家的事情,素来同他无关,将来也不会与他有什么联系。 天子的言辞一落,愣跪在地上的李婵当然一时没了继续争辩下去的理由,因为她根本就不曾参与此回纵火案,又怎的会蓄意留下些证据不可呢?然而她千算万算也不曾算到,往昔那曾被她有意奚落的蠢丫头,此时脑袋竟一瞬灵光了起来,其实云桃一早便在此处留下一手,为的就是陷害那曾奚落过她的李姐姐。 这一刻,李婵震悚地听闻着身侧人的所谓揭露,而云桃的确显得那般振振有词。 “陛下!娘娘!近日云桃便要揭发李氏的恶行!其实,当夜关乎于油的一切,云桃是知晓的……但是关乎这油的用途,云桃却是浑然不知啊!如若云桃一早便知晓李姐姐的用心险恶,云桃又怎的可能不去阻止呢!毕竟过往温妃娘娘待奴婢可是极好的!奴婢才不愿让旁人伤害娘娘!” “不必说这些无意的妄词,你对温妃娘娘的感激放在心底便好,朕想听的是正事,而非你们的主仆情深。” 易之行不合时宜地打断了眼下人的措辞,当场破坏了这方哀诉的氛围,而不远处暗中抹泪的莫汐茹则连忙在此言过后将脸上的泪敛了去,跪在地上的云逃愣了一瞬,旋即又继续央告道:“陛下!当时奴婢还怀疑着呢,因为奴婢曾在那夜瞧见过李氏暗中将伙房中蓄存的油倒在地上过,而不久后李氏却又带着伙房中那些水桶去装油。一开始奴婢还纳闷她这些莫名其妙的行径究竟为何?直至今时,奴婢才彻底意识到,原来李姐姐就是在奴婢的眼皮子底下放的火啊!柴火素来都是李姐姐照看的,而当夜她又去新取了油来!油与火不正氏走水的好帮凶吗!这一切陛下您大可去同油司局中的人查明,瞧瞧看当夜李姐姐是否在纵火案发生之前去要了油来!” 言辞一落,李婵彻底傻愣住了,她不敢相信原来早在那一夜里,自己便被身旁这个看似蠢笨的丫头摆了一道,竟莫名其妙成了她的替死鬼! 莫汐茹以帕掩着口,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双耳所闻,而旁余宫人们更是面面相觑,不得不被云桃这番激烈的言辞驳倒了。 瞧着局势已定,易之行再度冉冉开口。 “燕祺,去油司局查查详情。” “是!陛下。” 话音刚落,燕祺的身影便飞也般离了此,而在他离开之后,李婵的面色便坠至惨白的境地,她不敢想待会儿降临的厄运,因为云桃所言的确是实打实的证据,但凶手却绝不是自己。 一侧的云桃万般笃定,相较于李婵,她实在显得淡定得多,甚而还于暗中轻扬了唇角。 “你为何要诬害我!这分明皆是你的主张!否则当日我怎的会去!” 李婵彻底陷入至焦灼的境地,其容凶狠,而她的双手则更是遽然攀缘至云桃身,旋即狠戾地掐住她的脖颈。 “李……李氏……你在做甚……放开我……” 脸色煞白的云桃连忙向周遭人求救,天子一记眼色使去,护卫当即蛮横地拉离开二人。 不久后,燕祺便快步归来,整个宫殿陷入不自觉的肃穆境地,人人都想知晓此事究竟是否同云桃所说的那般,全然与李婵有关。 “如何?” 天子话一至地,但见燕祺登时颔了颔首。而他的这一举动亦彻底招致来诸人的讶异与震颤,他们分明知晓怀揣着不诡之心的乃是云桃,却万万不曾料到李婵亦抱持着一份险心。 “李氏,你还有什么辩解的说辞吗?” 天子不该神容,继续诘问,却像是死刑之前的最后一次宽恕与忍心了。 莫汐茹则不可置信地凝望着地上的李婵,诸人疑忌的目光于此时悉数加诸李婵身,她当即哭号了起来,嗓音哀戚,言辞凄婉。 “陛下!娘娘!这是这贱人一手陷害的啊!这根本就是她一手陷害的结果!尽管当夜我的确去油司局要了新鲜的油来!但这纯粹是因为这贱人逼使我的啊!她非得说这伙房里没了油,可奴婢分明记得这油还是前些时日刚取来的,怎的可能几日之间便一滴不剩了呢?然而当奴婢去瞧时,的确没发现油的影迹,便也半信半疑地去取了油来,本也想着翌日清晨再去取,可这贱人却偏偏撺掇奴婢连夜去取,说什么今夜陛下您可能要食宵夜,如若到时拿不出油来烹调,全殿上下都要吃责罚,如此,奴婢才去要了这油来啊!” 李婵哀戚地哭诉着,声嘶力竭的模样实在叫莫汐茹痛心,然而云桃却在这之后继续强辩,因为谁人都能瞧得清眼下的局势,在伙房当差的只有他们二人,而这油渍已成铁一般难以磨灭的证据,这二人之中注定有一人将会命绝于今夜。 “陛下!倘使所有证据都齐齐指向罪人,而这罪人却因胡乱编造出来的场景便将嫌疑推卸到无辜之人的身上,那这铁证如山的证据究竟还有什么用?难不成就因她的一番措辞便能改变她不是凶手的事实吗?再者言,旁余宫人们皆知李姐姐素来尽爱使唤奴婢,奴婢当夜又怎的能使唤上她?李姐姐本就借着年纪在奴婢面前颐指气使的,曾还撺掇奴婢抢夺温妃娘娘的所爱……也就是陛下您呢……这一切,奴婢曾经不敢言,如今奴婢偏要一五一十地道出,好让诸人瞧瞧她历来的险心!不信陛下便去问问这宫里头的人,倘使他们还怀揣着良心,肯说真话的话!” 言落,李婵的情绪更是高涨。 “贱人!你简直丧心病狂!那一夜分明是你求得我!求我前去帮你要油来,那本就是你的差事!如今你倒全然推卸到我身上来了!要不是当夜你忙着手里头的活计,我又怎的可能轻易相助于你!” “陛下!您在闻见了吧?她素来便是不肯帮奴婢的,怎的会偏偏于那一夜帮了我呢?李姐姐,你要是扯谎倒也扯个能叫人信服的!” “那还不是因为当夜是天子驾临,我恐罪责落到我之身,这才相助了你!你却不识好歹,不,应该是你倒打一耙,从一开始你便想要将这件事的罪愆悉数嫁祸于我的身上!” 李婵怒火中烧,颤抖的身躯无疑显示着其极大的忿懑,然而云桃却远比她想象当中的要聪明的多,当初李婵撺掇她去勾引天子的事她仍还放在心上呢。下一刻,但见云桃继续开口。 “陛下!此人的险心昭然若揭!且她陷害奴婢可不只仅此一回了!由于她爱恋着陛下,亦或者说她想攀附陛下这高枝儿,所以便对处处受到陛下爱护的温妃娘娘心生妒忌,非但此回挑起纵火案并在适才胡编乱造些奴婢根本不知的虚事无害奴婢,而且当初还曾撺掇奴婢去勾引陛下您啊!” 话毕,但见云桃继续转向旁余的宫仆们,旋即声嘶力竭地大声诘问起来。 “你们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说看,李姐姐究竟有否说过她觉得陛下可能喜欢那些风情的女子,并且催使着我趁温妃娘娘不在之际,去引诱陛下?你们发誓!我要你们发誓!倘使你们有半句虚言,你们便不得好死!” 不得不承认,云桃确乎是个聪颖的,她将本会加诸其身的誓言骤然丢到这群无辜之人的头上,只要他们扯谎,便会天打雷劈,而云桃的目的就是要让他们进退两难,从而逼迫他们吐出事实,因为她知晓,若仅是苦苦哀求的话,这群人是不会相助素来在殿里不受待见的自己的。 此时,这群被累及到的宫人连忙低下首来,各个战战兢兢,没有一人敢说出什么,她们不觉得李婵会行出如此妄事,而她们打此心底亦不想帮着这整日幻想着自己能攀上高枝儿的丫头。 跪在地上的李婵呆楞地凝视着这一群人,瞳孔之中满淬着震悚与惊惶,她生怕一个不注意,这群整日共同处事的宫人便将自己卖了去,当初的她怕是怎的也不会料到过往的奚落话竟成了今时害自己性命的劳什子。 而那旁,莫汐茹更是提心吊胆,她相信李婵的为人,可瞧着云桃这般笃定,却又唯恐自己的宫人会道出些什么骇人听闻的话语,只见她怔怔地望着宫人们,眼眶上还挂着些许晶莹。 “说!你们到底可曾听到过这些大逆的言辞!朕要你们老实交代清楚,否则今日你们谁人都逃不了一死。” 天子开了口,一改往昔的温和,自始至终,他都维持着严冷的容颜。 其言一落,那群宫人们自是无力抗衡,就算素日里她们同李婵的关系不差,然而在面对天子的盛怒之下,她们不敢扯谎,更不愿让自己的安危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毕竟这皇宫之中,谁人都是自私的。 “答陛下!奴婢们的确听闻过李氏道出此等妄言啊!她曾不只一次怂恿过云桃去……去勾引您啊……” 最终,现实是残酷的,没人会为旁人奉献出什么,这群曾同李婵要好的宫人们,甚而同她一起耻笑云桃居心的宫人们到底还是道出了真言,亲自将她推入了再也难以扭转的陷阱。 群言一出,李婵彻底瘫倒在原地,她算是彻底明白了自己原来一直便是云桃欲除的目标,自己当初可当真算是低估了此人,以致于如今自己就算是跳进黄河也再也难以寻得清白了。 位上的莫汐茹亦在同时默然饮泣,显然,她痛心于李婵的举止,温良性子的她全然不曾怀疑这件事情背后的隐情,可素来忠诚体贴的下人们的形象却在她心底渐趋于崩决了。 第八十章 催生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最终,那李婵自是被天子问罪,不久后便人首分离,惨遭亡命的结局。 莫汐茹曾于当时苦苦哀求天子莫要以死罪处置她,可天子的执念已定,仍是谁人也没法拦阻,无论纵火案的真相为何,这群素爱撺掇人的狗奴才们根本就为他所不能容,哪怕是为了李氏那张喜嚼舌根的嘴,易之行也绝不会轻易忍耐她的德行,该死之人如若碰上易之行,便只有亡命的结局在待着她。这之后,梨花带雨的莫汐茹便被素锦送回了殿内好生安顿着,而易之行则草草离场,预备再度赶赴御书阁去,然而他却在临走之际,背对着诸仆丢下一句警告般的措辞。 “记住,李氏今日的下场便是不安分之人的下场,如若有下回,朕才不管你们分辨的是否有礼,只要被牵涉其中之人,一个都别想活着。” 易之行的嗓音颇是严酷,实在予人心悸。但见人群之中跪着的云桃曾在此言落后发了颤,而在易之行彻底离此之后,她也始终未敢抬眼瞧上过不久前还被她深切爱慕着的背影哪怕须臾。 云桃冷汗直冒,适才的惊险一幕仍留存下动荡的余悸。至于经由此回的纵火事,这丫头还敢否再对天子心生妄念,那便是后话了。 归返的中路上,燕祺始终含颦,他总觉得莫名有疙瘩郁结在胸口,就宛若经历了一场冤案似的,他实在不知天子为何这么快便下了定夺。 下一刻,他冉冉开了口,当即轻声询问轿辇中人。 “陛下,您当真觉得纵火一事真乃李氏所为吗?” 良久后,易之行才悠悠道出答话,悠然的态度不染一丝困惑。 “到底不是朕起初以为的某人之行,不过是宫里头素来见惯了的事罢了。总之,这两人皆不是什么好货色,如若她不敢再动妄念便也就此终了,可倘使还有下次的话,那她的结局不也同今日李氏的如出一辙吗?既都是死,还分什么先后。” 话罢,易之行合上了双眸,轿辇慢腾腾,他的心亦在这慢腾腾的路途中悠闲地荡溢着,如今易之临既已离去,相较于过往,天子实在要悠闲安适得多,他再也不觉这世上还有什么棘手的事欲待处理了,好似前些时日还困扰着他的一切忽地在今时便落定了下来,再也没法熬煎他的心扉。 想法固然是好的,可现实往往不尽如人愿,不过几日之间,从前叫天子愁闷的难题便又再度显现。 这一夜,莫汐茹带着糕点前来探望御书阁中的天子,显然,其憔悴的容颜上还染带着那一日留存下来的哀戚,李婵的死至今还是她心头挥不去的阴影。 望其如此,易之行放下手中古籍,启了口。 “温妃,既然你如今你仍旧身子欠安,倒也不必忍受着风寒来朕这处,朕有下人伺候着便行了,你还是好生去歇息着吧,朕将你纳入后宫可不是让你来为朕累死累活的,你就还想从前在将军府中那般过活,实在无需将朕放在心上,朕可好生心疼你的身子骨啊。” 本是一番暖情的安抚词,然至于莫汐茹的双耳,却陡时成了天子拒绝其心意的严酷话语。 但见莫汐茹一边摆放着点心,一边低下首来,口中嗫嚅地道着某些发自肺腑的真言。 “可臣妾到底还是不能像从前那般过活啊,毕竟……毕竟臣妾如今已是陛下的女人了……” 分明被宫墙整日围绕着,她也不再是往昔那个未出阁的少女了,却还得听闻天子道出这番近乎于驱赶的言论,莫汐茹的内心自是苦涩郁闷。 抱怨性的言语落地后,天子的脸孔之上曾闪掠过些许无奈与困窘,他登时手足无措起来,本是从容的双眸忽而染上某种恐慌的意蕴。 “朕……朕……是朕疏于后宫事,还望温妃你能谅解朕,待过了这段时日,朕便有空去探望你了,更何况你也知晓的,朕已然二度踏访你的寝殿,只是回回都阴差阳错,以致于我们二人至今未曾行房,朕说到底还是在乎这件事的。温妃还是安心在殿里候着吧,没准儿朕过几日还会再来的。” 语休,天子忙将案上的古籍再度执起来翻阅,可其余光却时不时地向莫汐茹的方向暗递去。 快走!快走!怎的还不走?再不走朕便要走了。 天子的心底一直不断念叨着,他迫切希望从速解决眼下的困窘,然而莫汐茹的身影却始终立定于原地,迟迟不曾如天子所愿,她甚而还自顾自地言说起来,似乎非要将这方局促的氛围挑起些惊涛骇浪不可。 “话虽如此,臣妾尽管也理解陛下今时的处境,但陛下您也该理解理解臣妾啊……毕竟……毕竟爹爹整日催促着臣妾快些为陛下,也为咱们殷国诞下龙子,臣妾也是想尽人女之责,快些如了爹爹的心愿啊……” 说着,莫汐茹便再度低下脑袋来,委屈与哀戚淡淡地铺设于脸孔之上,她也实在头疼的紧,然而她却殊不知此时那正在案旁端坐着的天子却比她还要头疼得多,他整日都要被这催生的言论磨折得几近崩决了。 “朕觉得,此事不必着急,毕竟朕与你都还年轻,再耽搁几年也……” ‘几年’二字一出,那旁的莫汐茹瞬即抬起首来,一双不可思议的眸光向天子投来,天子当即仓皇地改了措辞。 “不……朕……朕是说几日,朕与你耽搁几日根本不成问题,再者言,诞下龙子这事本就急不得,咱们还是慢慢来为好,孩子也不是一夜便能有的。” “正因如此,臣妾……臣妾与陛下才得多……多……” 莫汐茹双颊羞赧,再也没了这脸皮说下去,倘使不是她遭逢上这么一个忸怩的君王,她也不致于抛下大族的矜持,屡屡道出些没羞没臊的话。 此事,非但是莫汐茹涨得脸颊通红,易之行亦是遽然间没了搪塞的借口,但见他忙不迭地将案上的东西整齐摆好,口中同时打着哈欠。 “时辰不早了,朕实在是乏的紧,便先行去安睡了,温妃娘娘也快些归去吧,朕待会儿叫燕祺送你归宫。” 说着,易之行便假意困乏起身,旋即疾走至御书阁的门旁,然而莫汐茹却在此事斗胆拽拉住他的胳膊。 天子回首,只见眼下女子的容颜里早已瞧不出哪怕一分的白净地儿,浑身上下好似浸染于红色的液体之中,莫汐茹算是彻底撇下了脸面与矜持。 “陛……陛下……您今夜便去臣妾的宫中安顿着吧,臣妾……臣妾希望陛下能陪上臣妾一夜……只是一夜也好……” 几乎是耗尽了悉数的勇气以及将自己的尊严放在地上任意践辱的羞耻感,此时的莫汐茹苦苦央求着眼前人的允准,这虽是难以启齿的措辞,却也是莫汐茹最为真实的需求,她终于按捺不住了,便也义无反顾地丢弃往昔的自持。 望其如此,易之行怔了怔,似是没有料到她会来这么一出,可光是从眼前人的赧红肌肤中也能瞧出这番措辞究竟耗费了莫汐茹多大的勇气,他不忍回绝了,纵使心底不情不愿,易之行也不忍将一女子的矜持揉碎在脚底。 当天子方欲开口之际,其脑海却骤然划过什么,登时叫他止住了这张满含着恻隐意的口。 最终,那本欲脱口而出的措辞竟染带这截然相反的意蕴吐露而出,事情远远超出天子所想。 “抱歉,温妃,不是朕不愿陪你,只是现如今芝岚的病体还未痊愈,朕总不能将受伤的她丢弃在一旁不顾吧?那朕岂不是过于寡情了?你放心,待她痊愈之时,便是朕来陪你的时分,你也不必过于着急了,朕总会想着你的。” 上一刻的天子不曾料想自己这一刻会道出这番言论,如今他莫名的行径竟连他自身也没法揣度与辨析了。 不过他此言注定是虚妄的,因为他将受伤的芝岚单独丢弃在屋里可不是一日两日了,自打芝岚欲图成为他的后妃以来,易之行便一直将她晾在宫殿内,根本不曾踏入过一步。然而,他这番搪塞的言论却实实在在伤了莫汐茹的心,她忽地觉得自己的尊严被所爱之人践踏得粉碎,她迟迟没脸抬起眸来,直至易之行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此处,她才瘫软下身子骨,倚靠于一旁的墙垣上,独身一人暗饮着泪光。 此刻,天子像是逃窜去一般,当他这番毫无责任心的言辞落后,他便慌乱地离开了适才那方催使他惊悸的境地,尽管言辞是虚的,可其赶赴寝殿的脚步却是真切的,正如当日赶赴火场般,急迫且不由自主。 一至于寝殿门前,易之行忽地含了颦,整张脸孔陷入往昔的狞恶。他在心底不断质问自己为何要前来?难不成莫汐茹的寝殿甚而比芝岚的面庞还要惹人厌吗? 劳什子的!这是朕的寝殿,朕这般畏畏缩缩作甚!朕岂还惧了这奸人吗? 满含着不甘之意,天子轻轻启了殿门,却是试探性地进入其中,眸光里甚而冗杂着轻微的紧张感,他像是毛贼一般畏手畏脚。 非但是容颜暗含紧张,其行径跟是仓皇无措,但见他先在外殿的案旁周旋了片刻东瞧瞧,西看看,总之是迟迟不曾踏入其中。下一刻,却闻里头似有器物掷地的动静,像是茶盏粉碎的声音。正因此音响起,易之行的脑袋里便也同时联想起芝岚羸弱的场面,此女定然是摔倒了,否则就是双手无力,碎了茶盏。天子本想抱持着看戏的心态入内奚落于她,然而当其彻底进入内殿时,所瞧见的却是与他料想中判若云泥的可怖光景,更是他想也不曾想的惊悚一幕。 但见一屁股瘫倒在地的芝岚正将地上的随盏片拾起,旋即从速将手中的这片‘利器’迅即向她自己的喉管刺去…… 第八十一章 寻死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当天子眼见芝岚欲寻短见的光景时,不知是出于什么缘由,他当即选择麻利地踢开她手中的利器,且其神容严穆,含颦的态势冗杂着未知的狞恶。 “你究竟在作甚!朕幸幸苦苦将你从火场救出,你这么轻易就想毁了朕的成果吗?那朕当时所负的伤还有何意!你这奸人简直是在浪费朕的苦心!” 瞧着眼前这只陡时而降的拦路虎,自寻短见的芝岚自是满心厌弃,本还无望的双眸在目睹到天子的脸孔之后瞬即余染起阴毒与凛冽,却不如初见他时那双充溢着精神的瞳孔来得有灵气。 “易之行?你来此作甚?我可以被你操控着生,你却没法阻止我的死,只要我想死,你便拦不得,哪怕你是天子也不成。” 芝岚的嗓音很是严酷,但见其瞳孔之中好似结着寒冰,无望充斥于其容颜上的每一处,她再也不像是易之行过往认识的那位脾性刚烈的女子了。他在此刻眼下之人的身上寻不出半分从前的影子,甚而就连人最起码的活力也没有。易之行不知这些时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已暗自思衬着待会儿定要同燕祺问个仔细。 话罢未多久,芝岚便自作主张地再执一只碎盏,旋即猛地扎入自己的血肉中,不幸的是,当那碎盏刚触及脖颈上的肌肤,易之行的凶掌便蛮横地拽住她的手腕,强力阻止其妄为的行径,压根儿不给芝岚半分得逞的机会。 “绝无可能!这是朕的皇宫,你死不死,都得看朕的意愿!” 这一刻,二人的力气相互抗衡着,谁也不让着谁,局面迟迟僵持不下,芝岚愤恨地凝望着眼前人,愈发觉得易之行可恶到极点了。 “狗贼!你放开我!我没有心情同你争辩!我只想死,如此简单的一件事,如此能够让你再无后顾之忧的一件事,你也要拦着吗!将我留下,你就是在自讨苦吃!” 不知是由于自身病体的缘故,还是因抗衡时将力气悉数用尽,此时芝岚的脸颊根本瞧不出一丝人色,惨白无度,实在叫人心悸。 而易之行的脸孔漫溢着的却仍是往昔的狞恶,他对旁人往往只有这么一个态度,如若卸下假面的话,这便是占据其主导地位的情绪。 “朕想拦着便拦着,朕是天子,朕的话你不得不从!” “你是殷国的天子,与我何干!管好你自己国家的政事,你为何总是纠缠在我这小人物的身上!” “小人物?哼,芝岚,你怕是过于低估你自己了吧,小人物能将一朝天子杀害了吗?小人物又能将朕屡次拖入深渊吗?如若你是小人物,那这天下岂非要彻底乱了套?” “那你便让我去死啊!我都亲手杀害了你的父皇,你为何还不肯让我死!你放我死啊!我是你的杀父仇人!你难道不想看见我再无生气的尸骸吗!” “实在抱歉,朕对你的尸骸没兴趣,你活着才是对朕今后最大的益处,再者言,朕根本不在乎那老头儿的性命,你杀死何人与朕可有半分的关系?朕反而还要谢谢你当初的英勇之举呢,也算是为朕解决了棘手之事。” “你简直丧心病狂!” 芝岚的面目愈加扭曲,想要挣脱开束缚的她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出,非但是身躯,更是心灵的煎熬。下一刻,二话没说,但见女子登时咬住易之行狠狠拽住自己的手腕,牙齿深深嵌入天子的皮肉,可迟迟,天子都不曾将手移开,哪怕他曾有过一脚踹开此人的念头,最终易之行还是忍住了。 “你这奸人……” 隐忍着痛楚,易之行自己也不知自己为何始终不愿放弃锢缚住她,分明芝岚那么惹人厌,分明自己曾扪心自问过数回此人怎的还没命亡,然而当杀死她的机会摆在眼前时,甚而还是芝岚主动索取的,易之行却不甘不愿了。 易之行的坚持同样是芝岚未曾预想到的,眼前人的口吻实在凶狠,可在这之后他却并未做出什么凶狠的的行径,他本该像过往般毫不留情地对自己拳打脚踢,怎的偏偏在自己欲图求死的时候不曾动手? 芝岚不得不断定此人居心叵测,哪怕是活活被自己咬断了手,他也要像个阴魂般终日磨折着自己,绝不让自己有半分喘息的余地。 最终,不是易之行因痛妥协,反而是芝岚再无了咬下的力气,她彻底力不从心了,易之行的血色沾染在她的牙上,她的容颜之上,煞白的脸孔瞬即再染一层可怖与惊悸,她像是从棺木中爬出来的似的。 “你这奸人!” 天子连忙包扎起自己的伤势来,余光却一直暗移于芝岚身,但见芝岚似是老实了下来,倚靠在案旁的她终于没了任何妄为的举动,却是双瞳空洞,精神呆滞,这模样莫名叫易之行蹙悚。相较于今时所见,他还是希望自己所目见的仍是从前那个敢想敢做的烈性之人。 待易之行包扎完毕,当即蹲下身来,严冷的眸光始终在眼前人的脸孔上乱蹿,似是想要从中探查出什么端倪。 “奸人,朕问你,这些时日到底发生了什么?竟让你连性命都不愿意要了?难不成是燕祺同你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自然而然地,每当有棘手之事发生,易之行率先想到的便总是自己那位忠义的仆从,殊不知芝岚的内心早在前些时日便自行崩决了,事情远远比他料想的要严重得多。 芝岚已无心答话,憔败地倚靠在案旁的她根本懒得同眼前人过多言语一句,她一心求死,今刻甚而就连求死的力气也没有了。 见女子迟迟不愿理会自己,易之行自然怒不可遏,毕竟自打认识芝岚的头一日起,这女子对他的态度便往往如此,根本谈不上半分尊敬与有礼,反而屡次三番将自己的尊严踩在脚底。 许是一时被怒意冲昏了头,易之行的行径便也不受控制起来。下一刻,只见他一把擒住眼前人的衣领,而芝岚羸弱的身躯便在他的手掌心里摇摇晃晃,十足像个破布娃娃。 “朕问你话呢,你最好快些回答朕。” 天子的严冷登时遭到芝岚的奚落,她有气无力地将自己的唇畔勾起,口中同时道“哼,易之行,你不会当真还以为我有什么可在乎的了吧?我所在乎的一切早就被你毁了,被你们殷国的罪恶毁了,正因如此,你还能对我这一无所有的人如何呢?难不成是想当场要了我的命去?好啊,那你来啊,我的命就在这儿呢,只要你这只手轻轻在我脖颈上一拧,日后你便再也不用瞧着我这张令你气恼的脸孔了。来吧,陛下,做个随意处置旁人性命的君王吧,反正你们殷人向来便是如此。” 芝岚凄冷地嘲笑着,严威的眸光不断向眼前人挑衅,每每撞上易之行增涨的戾气,她便要发出一声轻微到已然听不见的嗤笑,她多么想要眼前人亲手将自己的人生了结于此啊,如此一来,身躯上的苦痛与心灵上的空虚便也能彻底泯灭了。 “你这是在威胁朕?” 易之行当然知晓眼前人的目的为何,可是芝岚这副挑衅般的脸孔却不得不催生出他翻腾着的怒意,他实在想要杀了她,然而却迟迟下不去手。 “对啊,我就是在威胁你,如若你不杀了我,那你不就是旁人口中那个无权无势的傀儡君王吗?你没有母族可以倚靠,更没有实际的权力赖以生存,你只能佯装起假面,让自己根本就不存在的良心帮你稍稍挽回点天子的颜面,好似这样一来,你便可以永远坐稳屁股下的身位了,然而你心底比谁都清楚,你的身位一辈子也不可能牢靠的。易之行,你费心竭力争取来的东西,那易之临只要轻轻一碰,你半生的努力便很有可能付诸东流了。” 话一落,易之行勃然变色。 显然,这是他的禁区,任何人都不允许涉足的禁区,此处弥补着的皆是他身为天子的尊严,一旦涉足,便会顷然触及他的震怒之所在。 “奸人,你可知晓你在说什么?” 骤然间,适才悉数不忍的感受雾散云消,剩下的仅是天子残存的些些理性以及行将爆发的极端怨气了,芝岚就是要狠狠踩着他的痛苦,踩着他的尊严,叫他彻底瞧瞧自己的形象究竟在外人的眼底是多么卑微,又是多么低劣。 “陛下,您何必继续自欺欺人下去呢?其实您都懂的,您根本就是个无权无势的傀儡,旁人因为动容将你捧上了皇位,将来也自然会有人敢取代于您,让您的所愿成为持续不过一年半载的白日梦,到时您的辛苦付出不过也是充当旁人的垫脚石而已。” 芝岚继续道着,毫无所忌的眸光满淬着的却皆是她对亡命的渴望,如今能相助她一死的就只有眼前人了,只要眼前人的怒意够甚,自己的人生便也能就此告终在今夜。 然而,事情往往出乎人料,正当芝岚以为眼前人行将欲下自己的性命之际,易之行的行径却彻底让她疲软的神思猛地回过神来,这男子的暴怒成程度似乎远远超出她的料想。 但见易之行遽然将芝岚压于地面,两只手狠狠地禁锢住女子的身躯,震悚的芝岚瞠目结舌,颇有些恍惚了。 这男子要作甚?他究竟在作甚? 无法探知易之行的作为,芝岚却忽地感受到双唇一片温热,而那片抵在自己干枯唇畔的那抹温热,竟是易之行的双唇。 这一刻,宛若天旋地转,芝岚骤时感觉自己的病体更为混沌了,像是醉酒之人,全然分不清现实还是虚妄,她怔怔地望着眼前人的行径,甚而开始怀疑起眼下的光景到底是否乃自己的一夜梦魇? “你不是想成为朕的妃子吗?好,那朕今夜便叫你如愿!” 血色不断淌下,芝岚干枯的唇畔被凶狠的‘野兽’撕咬出了血。 第八十二章 疯狂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此时的芝岚早已陷入一方混沌里,她甚而感觉不到自己双唇之上的痛感。 待她回过神来时,当即忙不迭推开了眼前人,旋即一把执起适才的碎盏片,继而将它对准易之行的脖颈,大声几乎道。 “你在作甚!你这疯子!” 声嘶力竭之际,芝岚的双唇却仍在滴血,火红的血色将她煞白的肌肤衬得更为雪亮,不过她眸底的精神气儿却似乎因为这一吻再度归于她的身躯内了,然而这份精神气儿却无疑出自于不善之源,这是一种行将崩决的震怒。 被推开的天子好似也沾染上了些许恍惚的意蕴,只见他的目光开始游移起来,适才的凶狠亦成了今时无措的仓皇。他自己也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此时再度回想起,易之行只觉自己当真如芝岚所言,的确是疯了不成。 然而,天子并未将内心的仓皇表露于面,反而继续坦然地应对下去,像是适才的一切皆是他恶意为之,为的就是伤害芝岚早已崩决的心灵,可殊不知,其双颊之上的绯红却已然将他内心的真实情绪浑然暴露出了,天子的忸怩深藏于心,却也显露于外。 “作甚?前些时日你不是还嚷嚷着要朕将你迎入宫吗?不过朕告诉你,朕可以要了你,但你绝不可能是朕的妃子,你这一辈子也只能是个没有身位可言的采女!” 易之行的双唇之上亦染带着血色,他严冷地凝望着眼前人,丝毫也不将芝岚的尊严放在眼底,宛若他对他适才的作为根本不抱有任何愧怍之心,他就是有意为之,蓄意践辱,他就要将‘恶’行得彻彻底底。 芝岚凶戾地回瞪着天子,一心觉得受辱的她忽地感受到此生最大的羞辱莫过于此,她没法置信自己的吻竟是被此生最为厌弃的恶人夺了去,这世上还有比这更为叫人痛心的事吗?但见她不断擦拭双唇,妄图擦拭掉这份耻辱,然而这耻辱却刻入她的骨子里,再也离不去了。 “易之行!我恨你!我简直恨透了你!你到底还要行多少次恶才肯罢休!你到底要折磨我多少次才肯罢休!我就这般值得你痛恨吗!那你便一刃杀了我吧!” 芝岚颤抖地吐出愤恨之言,狞恶的目光几近扭曲,她有多么想要亲手杀死眼前人啊。 易之行似乎看不出她的痛心,亦或者说就是蓄意想要踩着他的痛苦往前走,下一刻,他的言辞更甚,口吻更乃羞辱不断,耳不忍闻。 “芝岚,你何必在朕面前假装清高呢?你不过就是个姬人罢了,从前是,如今你就算入了宫来也改变不了你放荡的事实,你的身子怕是一早便被人玷辱过了,如今朕不过是碰了你的唇,你便这般要死要活的,当真不觉得虚伪吗?有多少男子曾碰过你的身子,你自己应该再清楚不过,在那秦楼楚馆过活的人,难不成当真还有什么清白东西?也许旁人能信了你的妄言,可朕才不会相信这等不实之词。” 易之行唇角的挑衅是那般鲜明,而他的措辞更是让寻常人没法忍受的恶言,芝岚先是双目猛睁,旋即羞辱转而化为怒意,彻底袭击于她的心胸,她再也没法忍受眼前人这番不实的羞辱了。 只见她遽然站起身来,虽说歪歪扭扭,实在踉跄,却也挡不住芝岚义无反顾的决心。她执起手中‘利器’,继而一把向眼前人的脖颈刺来,口中同时吐露着发自肺腑的凶狠咒骂。 “易之行!你简直丧心病狂!我的身子清清白白,容不得你来置喙半分!今日哪怕我被千刀万剐,也必然要将你这畜牲的性命一齐带去!你根本不配为人!” 此时,芝岚像是彻底失了控,她平生最为厌弃被冤枉,然而易之行却在用这世间最为不能被女子所容忍的妄言谩骂着她,羞辱着她,这纯属无中生有,可易之行始终挂于唇畔的那抹笑意却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布满奚落之意,叫人的理性几近被摧毁。 当芝岚袭来的一瞬,身手矫捷的易之行自然飞速般躲去,而适才的那一幕却又就此发生了,易之行强横地紧拽住她的手腕,旋即再度将她压在身下,凶恶的态势又一次归于其容颜之上。 “芝岚,你觉得你真有可能杀害朕吗?就凭你今日的身子骨?哼,你既这般烈性的话,那朕今日可还非要你不可了,正巧,近日里来朝堂总是催促着朕快些诞下龙子,不如你便替朕诞下一个吧?也好堵住诸臣的悠悠之口。不过于你而言,诞下一个你所憎恶之人的孩子,怕是会叫你生不如死吧?而待那孩子诞下之后,朕便将你杀了,如此一来,朕也能少了诸多后顾之忧啊,朕最喜欢的就是无权无势的龙子。” 易之行一边禁锢住芝岚挣扎的身躯,一边一字一句地狠切道着,思绪一及适才芝岚对自己的侮辱言论,天子的内心便再也起不出恻隐心了,他甚而想要亲眼目见当芝岚得知自己怀有身孕,还是怀上她最为厌弃的殷人的孩子时,那该是一张多么惨恻而有饶有趣味的脸庞啊。 思绪抵此,天子像是忽地被一种莫名的恶念牵引着,狞恶的双眸中也同时充溢起狡黠的意蕴来,下一刻,只见他猛然向芝岚袭去,却忽地因一只挣脱出来的手掌慌了神,那手掌就宛若他一般义无反顾,生狠地落在天子的脸颊上。 世界好似在这一刻屏住了呼吸,易之行傻愣着,火辣辣的痛感向他袭来,他的神思却彻底游移出身躯之外。 许是被芝岚这一记耳光打得瞬即清醒了吧,此时的易之行始终没有再做出什么出格之举,哪怕芝岚坚忍着病体之痛从他的身下爬出时,他有不曾行出什么过激的举止了。 逃出束缚的芝岚取出一旁的瓷器来,预备防止接下来天子的种种怒行,然而猝不及防的是,易之行却在这之后同样爬起了身,不过她却并未向芝岚走来,反倒是独自一人向外头走去了,寂静的背影里似乎染带着某种落寞与无知,芝岚双目猛瞠,怀抱着瓷器的她眼睁睁地瞧着天子的背影渐渐消离于此处,直至外头的门轻轻闭合之际,芝岚的瞳孔亦还是激烈地颤抖在眼眶内,半分不曾休止。 天子疾步而去,殊不知自己的双颊却仍旧持续赧红着,冷风打在天子的脸上,他下意识抚了抚自己的双颊,实在滚烫。 无边的耻辱此时便这般行所无忌地蔓延在易之行的心间,他所感到羞耻的不再是芝岚当初所吐的谩骂,反倒是他适才自身的行径让他自己耿耿于怀了。如今细想起来,方才所发生的一切简直惨不忍视,易之行不知自己究竟在作甚,为何要行下这些荒唐的举措,以至于日后回想起时屡屡能感受到当时的忸怩与窘态。 “劳什子!劳什子!朕简直是疯了!疯子!疯子!朕的脑袋里究竟装了什么!” 易之行痛恨般地谩骂起自己来,他的确悔于适才这些荒诞不经的举措,却也同时愧怍于在那之后还曾对芝岚道出些莫名其妙的侮辱之言,他分明知晓芝岚的生平,却也还是恶毒地有意辱没她,叫她彻底丧失了理性,然而羞辱并非天子的本意,叫芝岚怒不可遏才是他的真实目的,如今目的既已达成,易之行却分毫也提不上兴头来。 匆匆踏出数丈远之后,易之行这才发觉自己已然无路可走了,他无心回归于御书阁,而他自己的寝殿亦被芝岚所居,就此,他驻了足,一种莫名的无力感逐渐蔓延至全身。 “唉……” 几乎是发自肺腑的一声喟叹,易之行情不自禁地便陷入至哀戚的境地,至今为止,芝岚那张满淬着痛恨的双眸仍在他的脑海里徘徊不下,易之行愈发觉得自身的作为过于无耻了。 恰在此时,身侧忽地传来一声谙熟的嗓音,侧首望去,竟是莫汐茹。 但见莫汐茹的双瞳稍稍瞠大,不可思议的情绪漫游其脸庞之上,其中还冗杂着些仓皇与疑忌的成分。 望其如此,易之行这才惊觉自己的双唇似乎还染带着不知是芝岚还是自身的血色,他连忙擦了去,可其双颊上的红却仍固执地残存其上,任是怎的也难以轻易消敛。 “陛下,您无事吧?” 莫汐茹试探性地问道,皱起的眉宇掀起一层焦灼与忧惧。然而她去迟迟不曾上前仔细探看,因为自打那日被易之行退拒以来,莫汐茹便有意无意地与天子刻意保持着距离,她再也不允许自己的尊严成为任意挥霍的低廉物品了。 话虽如此,可莫汐茹不安的目光终还是将她的全部情感曝露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了,她那份真切的炙热关怀哪怕被她层层掩蔽,却也始终能走漏出来。 “朕无事,温妃怎的在此?” 说着,天子慌张别过脸去,似是不愿让眼前人瞧见自己双颊上的滚烫,更不愿她问东道西,此时的易之行再也禁不住旁人的三番诘问了,他的心绪早已足够混乱,根本容不下莫汐茹的分毫关切。 “臣妾只是一时难以入眠罢了,便想着出来走走,吹吹冷风,兴许身子乏了,便也能有睡意。” 幸亏,莫汐茹的嗓音不咸不淡,哪怕一腔热切被她禁锢在内心,但只要她不将热切的心绪暴露在外,不徒生天子的负担,易之行便能容她。 “是吗?朕也是啊,还是这冷风能予人安慰,这人事物可比这冷风刺骨多了。” 话落,易之行一怔,忽地觉得自己的言辞过于矫情了些,分明适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寻常同芝岚的争辩而已,更何况那些细枝末节之事本就对自己的江山毫无效应,自己为何要耿耿于怀,迟迟不肯疏解呢? 莫名的思绪冗杂而来,易之行的困惑再度归于一声轻叹。 第八十三章 封妃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陛下,臣妾这些时日不曾来打扰您,您是否比过往更为惬意了些?” 莫汐茹与易之行坐于湖畔,正对着皎月,莫汐茹的嗓音低落却柔情,只叫人莫名心生恻隐。 此言一出,易之行的脸孔瞬即掠过一层惊悸,随之而来的便是无措的仓皇与焦灼,他连忙解释道:“温妃,你这是什么话,朕可从未有意避你,只是一直以来皆忙于政事,实在疏于管理后宫罢了。温妃你总是这样,喜欢过度揣度,其实朕对所有人都是如此,甚而还对你亲昵些。” 天子颇有些支吾,说实在的,他根本不知如何应对眼前人屡次三番的温柔诘问,哪怕这番诘问是温柔的,是柔情似水的,却也始终没法掩蔽掉它是诘问的事实。 “陛下,对不起……这回又是臣妾唐突了……臣妾许只是整日呆在这萧蔷深处,便尽会胡思乱想了。” 似乎意识到身侧人的不快之意渐出,莫汐茹瞬即收回了心底的哀戚与执念,不再多道一字。此时此刻,二人缄默无言,谁人也没再同彼此说上一句话,就只是并排坐着,眸光望向同一汪湖面。可纵使不说什么,莫汐茹亦能感知到自打芝岚出现以后,自己与易之行本就渺远的距离如今更加渺远了,一种紧迫感逐渐侵蚀心头,然而莫汐茹却对这吞噬下自己悉数精力的现状愈发无能为力。她只觉自己的身子在随着湖面下沉,下沉,直到再也漂浮不上来为止。 翌日清晨,从御书阁中苏醒过来的易之行率先想起的便是作夜的混乱,而当这一抹回忆陡时袭击他的脑海时,一种诡秘的紧张感亦在这之后猖獗地抵临。 “燕祺!燕祺!” 但见他大声疾呼着外头人的姓名,燕祺连忙闻音而至。见陛下这般仓皇,他本以为是发生了什么要紧事,便也含颦跪下双膝,忙不迭地应道:“属下在此,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芝岚呢?” 谁人也没想到天子脱口而出的竟是这三字,这与燕祺的预期浑然不相符。 “这……” “朕问你,芝岚呢!你今晨可有去朕的寝殿?她还活着吗?” “答陛下,适才属下方从您的寝殿归来,本是想着去为芝岚姑娘送早膳的,因为她往往很早便苏醒了。可芝岚姑娘今日的兴头好似不是很高,属下赶去时,芝岚姑娘竟瘫倒在地上,身躯冰凉的,像是在上头睡了一整夜。” 言辞一落,易之行狞恶的眉宇居然放松了紧张的态势,然而当言辞彻底落毕,方才消泯的紧张态势却又再度归于其面孔之上,实在叫燕祺百思不得其解。 昨夜的轻喟又一次从天子的唇畔冒出,易之行的脸色很是不好看。 良久过后,他才言道:“你确定她还没死吗?” “答陛下,芝岚姑娘的确没死,如若您想要取下她的性命的话,属下待会儿可帮……” 燕祺的话语还未全然落毕,天子当即凌厉地阻隔住他的欲说之言,且气势凶险,灼灼的气焰像是要将燕祺当场吞噬一般,言辞之中满含蓄势待发的杀意。 “朕有说要杀了她吗!你在自作什么主张!” 此言一出,燕祺登时凝滞在原地,一颗心宛若提到了嗓子眼儿,瞳孔则更是动也不敢动地立定于眼眶内。 易之行并不理会他,只是自顾自地紧接着吩咐道:“去将朕的寝殿清出来,朕不想再让这丧气的女人继续留在朕的寝殿内,随便什么也好,给她随意安置个去处,愈偏僻愈佳,朕眼不见心为净。还有,你这就传令下去,当即封这女人为采女,从今日起,她便是朕的后宫中人了,没有朕的命令,谁人也不准将她放出来!时时刻刻派人监管着她,如若有人擅自前来探访,先掂量掂量来人的危险性,再决定是否将其放入。最重要的是,切记叫那女人戴上面纱。听清楚了吗?” “听……听清楚了……属下这便去处理……” 燕祺浑然处于一方恍惚之中,纯粹是由于易之行的情绪过于忽急忽缓了,时而关切着芝岚,时而却又万般痛恨着这女人的存在,处在这之中的燕祺自是对芝岚没了一个准确的分寸。天子究竟是在意她还是不在意她呢?燕祺只能按天子吩咐行事,不敢再妄加揣度了,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家主子这阴晴不定的脾性好似因芝岚的出现愈发严峻了起来。 当燕祺的身影从速消失在此处时,易之行的脸色则彻底阴怖了下来,但见他猛然拍案,眼下这张几乎毫发无损的几案竟因这一掌裂开了罅隙,可见如今堆砌在天子心间的郁结究竟有多甚。 要问他到底在纠结些什么,易之行自己也不甚清晰,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此时此刻,他的脑海中正在不断闪现昨夜的一幕幕,那些光景无疑是天子极端盛怒的导火索。 当天子的命令下达不久后,身处天子寝殿的芝岚便得知了此消息,站在她面前的乃是一副严冷貌的燕祺,说真的,此时芝岚瞧见他就宛若当初她与随璟被人带走时瞧见他一样,心底一股厌弃劲儿。尤其是在此人口中听闻到自己成了易之行的采女过后。 “芝岚姑娘,请吧。” 燕祺示意殿外,目光中不冗杂丝毫情绪,有的只是为达成主子心愿的一丝不苟。 芝岚恍恍惚惚,身处于病痛中的她在遭受到昨夜的经历后,如今只觉关乎于易之行的一切皆是可憎可鄙的东西,无论是他下达出的命令还单单仅是他这个人,都是同样的令人反胃。 “请?没瞧见我如今还困乏着吗?狗奴才,你至少也要寻个轿辇来迎我才成啊,好歹我也是后宫中的妃嫔,抛头露面对你们主子可没有好处,除非你当真想让我的真容曝露在诸人眼皮子底下。” 倚靠在案旁一整夜的芝岚手脚冰凉,然而其口中吐出的措辞却更为凛冽,她那桀骜的眸光里容纳不下眼前人,稍稍抬起的头颅像是不屑于这世间的万事万物,这还没正式成为后宫的主子呢,仅是个采女身份便这般嚣张,自然是叫燕祺不适。但见这男子的唇角登时抽了抽,不过原先那一丝不苟的态势倒是半分也未变,说到底,他不是来同芝岚争辩的,他与芝岚间亦从未有过非红脸不可的恩怨,最重要的是,他不是易之行,没那么容易走漏气焰。 “是。” 简单的一字落下,燕祺当即离了此,然而他这副苟容曲从的模样却是芝岚所不愿目睹的,兴许是因昨夜于易之行的身上遭受到了辱没,今日的芝岚便也作恶般地想要挑引起旁人的怒意,从昨夜始,某股戾气便一直在她心底作祟,她迫切想要将之加诸旁人身。 可惜,燕祺并不遂她愿,还未到半刻的功夫,外头便备好一台轿辇,芝岚被迫上了轿,被迫蒙上面纱,但由于身子骨实在羸弱的缘故,她倒是几度欲从那轿辇中滚落下来,混沌的神思与疲软的病体让里头的芝岚根本坐不稳当,而躺在地上整夜的寒气更在昨夜猖獗地侵蚀入她的肌骨,芝岚病情的严峻程度更为加剧了。 下一刻,许是上苍也在同她作对吧,抬轿厮的足尖偏碰上了颗石子,步履由此一踉跄,而芝岚的身躯亦被这轻微的震动甩了出去,狠狠落于地面,不出意外地渍出血来。 无边的痛感打此时侵袭至芝岚身,她那混沌的神思更显含混了,瘫倒在地上的她一动不动,神容中唯一流露出的眸光失却了悉数的光华,宛若一个垂垂老矣的老妪正在等待着自身寿终正寝的到临。 望其如此,诸人连忙奔了上来,疾奔至她身旁的燕祺更是震悚,他平生还从未瞧见到过如此无望的眼神,除了那关押着死囚的阴劳里。 “哎呦!岚采女!是小的们不是!是小的们的过错啊!小的们该死!小的们该死!还望岚采女恕罪!” 抬轿厮们在芝岚的耳畔不断聒噪着,他们私以为此人乃是当朝天子极为珍视的女子,便也万万不敢怠慢,谁知一不小心便将天子最心爱的女人从轿辇之中甩了出去,如此大的罪愆他们哪里担待得起啊,便都着急忙慌地请求起她的宽恕来。 殊不知,这位被天子所‘珍视’的女子现如今根本什么也听不见,她只觉有一群聒噪的东西似是在她耳畔嗡嗡个不休,芝岚的神思被彻底禁锢在某种恍惚里头,周遭万物只能被她的感官容入些许,她的目光充溢着乏力与无望,她整个人的气质亦是如此。 “什么声响?” “答陛下,好似是那旁出了事故。” 此时,另一条路上,天子正端坐于轿辇当中。 一闻彼方的吵嚷,他当即下意识地拉开了轿窗,瞧见的却是一伙人围聚在某个女子的身旁叫嚷着。 目睹这副光景,易之行瞬即含颦,然而他的眉目却在彻底瞧清楚彼方光景之中的女子面孔时彻底狰狞了起来。 那不正是芝岚吗?但见现于天子眸底的她今时正万般虚弱地瘫倒在地面上,流露出的目光是如此的哀戚与怅惘,亦或者说根本不染带任何的生气与人色,她的身躯就这般怔怔地贴靠在地面上,隐约还能目见点缀在那冰凉地面之上的几滴血色。 “这群废物东西到底在作甚!” 易之行怒不可遏,心底的言辞竟在此刻这般行所无忌地悉数流露出,而其骤然起身的态势亦验证了他那言论之中所冗杂的情绪无疑是真切的。 然而就当诸人皆以为天子行将下轿,而轿辇亦在此时冉冉停驻之际,里头的人却没了方才那般激烈的声响。 良久,仅剩下一句不咸不淡的言辞。 “起轿,继续赶路。” ‘不过一些无关痛痒之人罢了,莫要耽搁朕的时辰。’今刻,也不知是为什么,骤起的这抹念头忽地取代了适才萦绕于天子心间的炙热关怀。 第八十五章 不见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当芝岚再度醒来时,眼下的光景已迥乎不同了。 这些时日所目睹的雕栏玉砌褪去了光华,各类琳琅珍宝亦没了影踪,此时此刻,现于其眸底的乃是一间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的宫殿,谈不上奢华,也论不上低劣,总之,便是平平无奇而已,兴许是这后宫之中最为劣等的殿厅吧。 冉冉启开眸子的芝岚,且将过往记忆悉数灌注于脑子中的她,此时又归于无望的肃静里,她很快便接受了此等寥寂的现实,却也同时打从心底厌恶这份人生中难缠的苦难。活着只觉毫无意义,更无盼头,而屡屡寻死却也皆是无果,况且自己还整日呆在殷人的寝宫,如今竟又成了殷天子名义上的采女,芝岚只觉自己的命运似乎过于玩笑话了。 静默凝望着榻顶,女子陷入了久违清醒的沉思。她不知自己来日的命运将走向何方,不过如若不出意外的话,她揣度自己的人生应是注定要凄凉地葬送于此了。可是只要永远瞧不见天子驾临的身影,想必芝岚这颗安宁的心扉亦不会再有过多的起伏与激荡,她只希求自此能与易之行彻底断绝,如此,足矣。 打从上回于中路上目睹芝岚狼狈景状后已过了六七日,如芝岚所愿,天子从未涉足于她的寝殿,甚而连同向旁人提及过她的姓名都未曾提及。他们二人好似当真开始就此渐行渐远了,只要芝岚肯甘居于偏殿,永不曝露真容,那易之行便也实在没了同此人的命运再度交错的可能,而他也不可能硬着头皮,无事找事。 这一日,天子还如往昔般于御书阁中处理政事,令他万般欣喜的乃是从前朝见于此的诸小邦如今算是彻底被殷国收服了,自此以后,他们的疆域便被划入殷国的疆土领地,殷国的版图再度扩充,身为殷君的易之行自是颇为欣慰,这个消息乃是这段令他糟心困扰的时日里最为令人振奋的喜讯了。 “佳!甚佳!那些顽劣的小国终于肯在殷兵的淫威下屈服了!不愧是我们殷国的兵将!到底还是有些真功夫的!” 易之行的满腔喜悦自是挡也挡不住,然而当其话音刚至于‘兵将’二字时,眸底的部分欢欣忽而暗中转换为某种凛冽的危寒。说到底,他们虽是殷国的兵将,但始终不能为己所用,毕竟多数的兵权正掌握在莫洪峰与易之临的手中,而天子手中所把持的兵力实在微乎其微,甚而可以忽略不计了。既是旁人的东西,天子实在没了方才那份欢愉的兴致。 暂且撇下这些思绪不顾,易之行自顾自将殷国新至的版图敞开,其上密密麻麻紧布的乃是殷国的诸块领地,瞧着日益增长的疆域,潜藏于天子内心当中的野心愈发生机勃勃。 但见他贪婪地注视着旁余还未被殷国彻底开拓的领土,而那些领土自也成了易之行眼底即将拿获的猎物,他势必要再行侵轧,凡是归于殷国的土地,其上才能永保一方安宁,否则便只有等着被其杀戮与掠夺的结局。归根究底,易之行同其父并无本质上的差异,他们最终考量的只是殷国的天下,永不会在意旁国的兴衰成败,死伤流离,历来素有成就的君王亦鲜少会在这些方面踌躇。 “这些小邦暂且便还交由他们原先的君主来管辖,以免诸地的人心过于动荡。不过这群君主如今的身份必然得是城主不可,且派遣得力殷官辅佐于诸城主左右,将他们的一举一动牢牢监视在眼底。如若有轻举妄动,当即遣人来报,绝不能让其中任何一块领土产生丝毫作乱的风险。” “是。” 下一刻,天子的眸光骤时落于案上版图中的荀国领地,显然,如今这块弹丸之地亦被归于殷人的国土里,荀国是最先屈服的那一批中的小邦,它实在过于幼弱,哪怕最终侵略其国度的并非殷人,也终将是各大国中的某一个。 本是一无足轻重的小邦,天子的眸光却始终锁定在这块疆土之上,良久,天子才向身侧的燕祺问道:“那女人现如今在哪间宫殿?” 看似是不咸不淡的随口一问,因此并未引起燕祺太多的揣想。这段时日,此处几乎不曾响起‘芝岚’二字,宛若归于原先的安宁日子里头,渐渐地,燕祺便也淡忘了天子曾因芝岚而屡屡喜怒无常的光景。 “答陛下,此人被安置于静访宫。” “静访宫?嗯,不错,最好就让她一辈子呆在那偏僻的宫殿里,如此,她便也无法再兴风作浪了。” 易之行颔了颔首,脸孔却并未显露任何情绪。须臾片刻,继续言道。 “记住,一定要遣人私兵将她看好了,没有朕的吩咐,谁人也不准放她出来随意乱走动,违者杀无赦。” “是,陛下,属下定谨遵您的旨意!” 燕祺作揖领命,案旁的易之行却含起颦来,似是在思衬些什么。 午阳时分,由于近日里来天气寒凉,好不容易出了回高阳,伤势逐渐痊愈的吴芷晴自然是要出外来走走,也好祛除祛除这些时日久躺于榻上的晦气。 “娘娘,您可悠着点儿,如若摔上一跤,您这伤情怕是又得加重了。” 同样负伤的竹萤在后头碎步追赶着自家主子,自打上回吃了天子下达的责罚以来,她们二人可许久不曾出来走动过了,说实在的,那段日子就算不负伤,她们也不敢出来瞎晃悠,当时易之行所绽露出的凶残这二人还历历在目呢。 “你这劳什子的东西!怎的就不能盼本宫点儿好?当初本宫被你连累成那副德行,被板子笞打的痛本宫可还记着呢!你最好给本宫乖顺些,否贼本宫便撕烂你的嘴!再将你赶出宫去!劳什子的东西!” 吴芷晴登时驻了足,旋即骂骂咧咧起来,身子却晃荡个不休。 “好了好了,奴婢知晓那一夜是奴婢多嘴才引得天子的盛怒,奴婢日后再也不敢了嘛!奴婢也不是成心的……娘娘,瞧,那边有处亭子间,奴婢扶着您去坐下,如今您这伤情还未浑然痊愈,娘娘还是莫要四处乱走动才好。待日后您的身子骨安康无虞了,奴婢在领着您将这整个皇宫都溜达上一圈!” “本宫可不敢了!要溜达你自个儿去溜达吧!万一又惹着了陛下,那本宫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本宫才不愿!” 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的纤纤玉手伸了出来,吴芷晴就这样被自家的仆女慢腾腾,缓悠悠地搀扶到了不远处的亭子间内。 下一刻,竹萤将石台的灰尘抹尽,方预备唤身侧主子落座时,却见吴芷晴骤然朝着外头疾呼起来。 “哎!温妃娘娘!你也来了?本宫在这儿呢!你快来啊!同本宫好好谈谈天啊!本宫整日可当真是寂寥的紧啊!” 一瞧见不远处的莫汐茹,吴芷晴瞬即来了兴头,倒也不是瞧见她的好兴头,不过是多了一人陪自己东拉西扯这后宫中的新鲜事儿罢了。 由于吴芷晴的呼唤,目光与其交错的莫汐茹却是不得不前去问候了,她也不知自己为何总能在这条路上遇着吴芷晴,并非厌弃她,只是纯粹地惶恐于她时常有之的大惊小怪而已,看来日后莫汐茹怕是得避着这条路走了。 “伶妃娘娘。” 和暖的笑意绽露于莫汐茹迎来的脸孔上,然而其中却还冗杂着某种吴芷晴瞧不出的困窘与忸怩。 “温妃,来,快坐下,本宫可有一肚子话想要同你说呢!不,最好是你能同本宫说说!本宫什么也不知,却又什么都想知!你可得将你知道的一切悉数告诉本宫,本宫就指着这些东西过活呢!” 兴许是热情驱使,吴芷晴不顾石台上的灰尘,一把便将莫汐茹拽于这冰冷的石台上坐下,她的位置确乎是被自家丫头擦拭了又擦,然而莫汐茹却一屁股落座于冰凉的灰尘里,好生有些焦灼。 最终,出于矜持与修养,更出于眼前人散逸不断的炙热,莫汐茹并未多言,只是硬着头皮始终端坐着。 “听闻陛下那情人被封为采女了?可是当真?这些时日本宫一直在寝殿里呆着,倒也不知晓这些风言的真实性,你快同本宫说说,这段时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莫汐茹颔了颔首,旋即又以柔音道:“什么情人不情人的,此言如若传到陛下的耳中,伶妃娘娘您怕是日后又得吃责罚了,咱们这些做宫妃的,还是莫要涉足陛下的不快为好……” ‘责罚’二字一落,莫汐茹下意识便捂住了自己的屁股,似乎感觉当初那种被木板凌厉笞打的感觉又归来了。然而当她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时,却又忙不迭地缩回了手,继而佯装出一副从容淡定的相貌。 “哼!谁人在乎那劳什子的责罚!反正不痛不痒的,想必陛下也没有准备叱责于本宫,只是碍于面子不得不下出惩罚罢了。再者言,天子都是多情的种,本宫就不信那女人当真能蛊惑住天子心一辈子!这世上任是谁人也不可能有这般大的本事!你信不信,此回陛下仅封她为采女,便证明陛下的心已然开始动摇了,那女人的地位根本就是一触即溃的!” 吴芷晴又开始了她素来擅长的分析,除却这个理由外,她再也寻不出比这还要恰当无疑的原因。 然而深知天子心意的莫汐茹此时却无法苟同眼前人的观点了,于她而言,天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芝岚好。 “伶妃娘娘,您怕是误会了,陛下仅封她为采女许是有他自己的考量,毕竟这宫里头日后还是会来新人的,而枪打出头草,陛下自然不愿自己心爱的女子成为旁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这也是陛下在保护她啊。” 同伶妃一样,莫汐茹亦坚信着自己的主张,除却这个理由外,她亦再也寻不出比这个理由还要恰当无疑的原因。 第八十五章 拜访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那本宫便先行离去了,伶妃娘娘切记要关切好自己的身子骨,如今天气渐凉,莫要染上那惹人乏力的风寒才好。” “你既去意已决,本宫便也不相留了,日后抽空便来本宫这处谈谈天,本宫整日当真是无趣的紧啊!” “那是自然的,如若有空余时辰的话,汐茹自当探访。” 二人互相道着些客套话,不久后,莫汐茹便带着自家的丫头离了去,然而她那迅即的步伐却无疑显示着她欲图尽快逃离此处的意念,望其如此,后头的吴芷晴没好气地说道:“嘁!跑个什么劲儿!这么厌弃本宫吗?本宫还厌弃你呢!劳什子的!本宫同你说话是瞧得起你!” 瞧着莫汐茹决绝离去的背影,芷晴骂骂咧咧道,满眼的鄙夷昭然若揭,她甚而还对着她的背影摆鬼脸。 “快滚吧!” 一侧的竹萤连忙相劝起来:“好娘娘,您就别同温妃一般见识了,她既想走,咱们也留不住,反正她亦是个不讨好的,归根究底,不还是没有博得天子心么?同咱们根本没差!” 话音刚落,吴芷晴便将眼前人的嘴巴狠狠拧了起来。 “你这蠢东西!奚落旁人便奚落旁人!怎的回回都拿本宫说事!本宫才没有你说得这般不堪呢,要不是上回你多嘴多舌,叫陛下对本宫失望透顶,本宫一早便夺得陛下的宠爱了,何必要待到今日还不曾等到陛下的临幸?这不皆是你的过错!你还好意思说!” “好好好……都是奴婢的过错……奴婢做什么都是错的……这……这还不成吗?娘娘……” 被拧住嘴巴的丫头吐出的言辞自也是含混不清,吴芷晴狠毒拉扯着她的肌肤,良久过后才肯放下手来。 此时,竹萤的脸颊上已是红一块,紫一块的了,就连双唇也肿胀得不成人形。 “娘娘,您还当真下得去手啊!奴婢前些时日才被板子打过呢,您今日竟又叫奴婢落下满脸伤……从前入宫时您还说着要一辈子疼奴婢呢……” 竹萤抚着自己的双颊委屈道着,吴芷晴却不以为意,反而抬起头颅继续骂道:“谁人叫你嘴巴坏,说说旁人便也罢了,怎的次次都要将本宫得不到圣宠的事情带上?本宫不教训你教训谁?本宫才不心疼你这坏丫头,蠢东西呢!” “可……可奴婢说得是实话嘛……娘娘您与其教训奴婢,还不如去教训上回害咱们主仆二人吃责罚的采女呢,她才是那个最坏的狐媚子!要不是她,咱们当初也不致于如此,定然就是她暗中撺掇陛下,否则陛下怎的可能流露出上回的凶态?这根本同过往的陛下不相符嘛!” 竹萤仍抚着自己火辣辣的双颊,可她的话却无疑勾引起吴芷晴心底的某种妄念来,尽管她至今仍对当日被板子抽打的记忆心有余悸,但没法否认的是,吴芷晴确乎从那日起便打从心底不喜那新入宫的所谓天子的深爱之人来了。 “话虽如此,可本宫怎的教训她?难不成咱们二人还想要吃责罚吗?要去你去,本宫可不敢了!你就是成心害本宫被陛下厌弃!” “哎呀,娘娘,叫您被陛下厌弃,奴婢能讨着什么好?说到底,奴婢不过是咽不下当初那口气罢了,凭什么一个民间成长的野丫头能成为蛊惑当朝天子圣心的狐媚子?她凭什么有这番本事?竟还能叫娘娘的皮肉被那该死的板子所侵害!这根本没法叫人容忍!至今为止,咱们也还不知她的相貌如何,又是怎的蛊惑天子心!这女子神秘得惹人恨!” 由于身侧人的撺掇,吴芷晴那颗蠢蠢欲动的心似乎又再度动摇了。她就是这后宫中的一位无事人,整日除却怀揣着怨恨外,好似也并没有旁的事情能牵动起她的心了,更何况芝岚的存在的确让她耿耿于怀好一阵儿了,身为丞相千金的她又怎能被一野丫头肆意欺辱呢? “那……那本宫也没法子啊……本宫可不想惹怒了陛下,一旦被陛下发觉出什么,本宫的脑袋怕是都要保不住了!” “怎的会!您好歹也是丞相的掌上明珠,陛下他还当真敢杀了您不成?您的性命陛下是敢伤,却是万万不敢杀的!再者言,咱们此回暗中行事,趁着旁人不注意,小心点便是了嘛!” 此言一落,吴芷晴的目光瞬即向身侧人投来,但见她细细打量起竹萤的脸孔,满眼充溢着狐疑与揣度。 “哎,不对啊,竹萤,上回你分明还惧的紧,怎的今日你便撺掇着本宫作恶了!” “娘娘,奴婢这哪里是撺掇?奴婢又哪里敢撺掇您?不过是实在咽不下这口气罢了,上回咱们同那女子间还没分出个胜负呢,甚而都还没仔细目睹那女子的真容,便被陛下的责罚哄了去,任是谁人也不甘心啊!此回哪怕咱们不作恶,也得好好瞧瞧这狐媚子究竟长成什么样儿!没准儿娘娘您还能照葫芦画瓢,牵引住天子心哩!” 最终,吴芷晴还是心动了,她的确想要亲眼目见这女子的绝世之容,就算输也得输个五体投地才行,如若当真是个寻常货色,她那颗欲图勾引天子心的妄念怕是仍不会消敛。 “好!本宫这就去!今日势必得瞧瞧那女子的真容颜!” 话毕,主仆二人瞬即互换一抹狡黠的眼色,唇畔亦冉冉上扬起久违的兴致来。 然而,天负人愿,当二人来至静访宫时,却见此处森严密布着的皆是严冷的看守侍卫,相较于上回在天子寝殿瞧见的更甚,瞧见这一光景,吴芷晴可不认为自己还能故技重施,将这群护卫们迷晕了去。 “这该怎么是好?咱们可进不去啊。” “娘娘,那我们翻墙进去如何?” “蠢货!翻墙进去怕是正好能被里头的看守护卫逮个正着!那咱们还怎的做到偷偷摸摸!你就是个蠢东西!一次两次都不长记性!还没本宫半个脑袋聪颖!” 一记敲打下去,竹萤的脑袋上再度弥漫起痛感来。 “哎呦!娘娘,您就知道欺负奴婢……” “不欺负你还能欺负谁人?本宫还能欺负这里头的野丫头不成?本宫倒是想啊,可这之后陛下怕是得将本宫生吞活剥了去!时至如今,上回挨板子的地方可还疼着呢!” “娘娘,您倒是个明白的……” 话落,又是一记敲打,竹萤两眼冒金星,只觉天地皆在旋转。 “闭嘴!有你置喙本宫的份儿!今日你势必得想法子让本宫进去!是你招惹本宫来的,本宫的兴致你必须得满足喽!” 恰在主仆二人焦灼着该如何摸索入内之际,她们的上方却陡时响起了一声似曾相识的嗓音,这声嗓音幽幽浅浅,似渺远,似毗邻。 “不必费脑筋思衬些无用的法子了,我让你们二人进来。” 这声猝不及防的言辞无疑将她们这两个做贼心虚的人骇得够呛,因为冉冉抬首望去,原来自己苦苦追寻的人一直便在自己的头顶上坐着,且将适才那些劳什子的话语悉数听了进去,这世上还有比这更难堪的事吗? 但见此时的屋顶之上,正是蒙着面纱的芝岚,此时的她端坐于顶端,目光却稍有些凛冽地凝望着下头那两张被骇得惨白的脸孔,吴芷晴与竹萤瞠目结舌,迟迟未从震颤中回过神来。 “怎的?是被我骇着了吗?你们这两个总爱偷偷摸摸钻进旁人屋子里头的人,竟也会被骇着?” 面纱中的唇角轻微扬起,可芝岚眼底的讥诮却是那般无力,她的病体甚至完全都未痊愈,却也始终阻挡不了她攀缘上屋顶,吹吹凉风的愿念。 此言一落,下头的主仆二人当即敛了适才的讶色,旋即佯装出一副从容不迫的淡定貌,其中的吴芷晴则更是无所忌惮,大摇大摆便骂嚷道:“本宫怎的会惧你这野丫头!你怕是太将自己当个主儿了吧!更何况如今你也算是正式入了宫了,不过这身位可浑然赶不及本宫的妃子位,你最好赶紧下来给本宫叩首行礼,否则本宫定要你吃责罚!还要告到陛下那儿去!” “吃责罚?娘娘您上回的责罚还没吃够吗?怎的?今日来是欲再吃一回?” “本宫是说你!说你吃责罚!才不是本宫呢!你莫要同本宫提及上回之事!你不准提!” 这一刻,吴芷晴双颊涨红,气焰齐齐堆砌于其心间,一说起当初事,她难免气得直跳脚,可在上头那芝岚的眼底,她却实在像个没长大的孩子,总是莽里莽气的,种种行径里难免染上些稚嫩,说得不好听些,便是蠢笨。 “岚采女,您还不打算下来吗?如若您不小心从上头摔下来,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可担待不起。” 此时,周遭护卫中的一人发声,自打芝岚攀爬上屋顶起,他们已经相劝良久了。这群严冷的护卫一直提心吊胆于芝岚的安危,万一她出个什么意外,他们的命怕也是难以保住了。可惜,芝岚偏是个执拗的,哪怕现如今她仍是易之行的阶下囚,她也绝不想再像以往般困束于方寸之地的屋子内,与其在内里呆着,倒还不如端坐在高处,一旦当真刮了阵狂风来,落得个遽然坠落亡命的结局,芝岚还巴不得呢。 “担待不起我也没辙儿,此处敞亮,我就喜欢呆在这上头。” “果真是个民间长大的野丫头!一点儿也没有闺秀的矜重!” 吴芷晴摆着鬼脸,冲着上头大声嚷嚷道。 “难不成像您一样不顾尊容,冲着高处大呼小叫着便是闺秀的矜重吗?倘若当真如此,那我可实在不想要。” 芝岚淡然一笑,就连目光也不屑于投置吴芷晴之身,此回,吴芷晴是当真动了怒,但见她指着上头悠然的女子,猛厉疾呼起来。 “等着!你不下来是吧?本宫这便去上头拾掇你这狐媚子!” 话罢,吴芷晴竟不顾诸人拦阻,自顾自地向上攀爬着…… 第八十六章 无功而返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哎!娘娘,您倒是悠着点儿!咱们还是不要爬了吧!” “让开!蠢东西!本宫今日非得给这野丫头个教训不成!” 吴芷晴一脚踢开身侧的竹萤,继而将凶恶的眸光直对上头的女子。芝岚悠悠相望,漫不经心的态势更是令吴芷晴大为不悦,她总觉此人的气焰似乎压上了她一头,且一直无形地压着,压着她喘不过气来。 “娘娘!待会儿她便得下来了,难不成她还能一辈子呆在那屋顶上吗?可您却是个娇贵身子,倘使有个万一,您叫奴婢还怎么活?叫丞相大人该如此面对?” 下头的竹萤着急忙慌地劝慰着,同时,上头却传来芝岚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悠长之言。 “你怎知我就非得要下来不可?告诉你,我可不会下来,要么你上来,要么你便滚蛋。” 淡然之中冗杂着些许挑衅与戏虐,芝岚的目光与伶妃的身影纠葛着。她可不认为那素来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能徒手攀爬至屋顶,除非她早些年学过三两套,否则这种可能根本微乎其微,从中路坠下来倒是极有可能。 兴许是芝岚高高在上的桀骜姿容触动了吴芷晴的胜负欲,她忽而咬住牙,娇气的面目亦打此狰狞起来,分毫顾不得形象的她只顾往上爬着,她平生亦从未有过如此咬牙切齿,硬着头皮的时刻。然而眼下这堵墙垣实在过于单薄,下一刻,脚步一落空,吴芷晴登时从上头坠落而下,幸而下头一直有护卫看守,这才接住了她。 被人救下的吴芷晴非但不心存感激,甚而还没好气地冲着那人嚷嚷着:“管什么闲事!本宫要你相助吗!滚开!本宫自己能行!” 非得逞强不可的伶妃竟又一次搭上了墙垣,墙上哪儿有凸起她便脚踏何处,只要能攀爬上去逮住那野丫头,哪怕豁出半条性命来也无妨。 望其如此,芝岚的神容仍不染一丝波澜,尽管遮掩其面孔的丝纱一直迎风飘摇,可她眸中的寡淡却始终如一。 迎着她这抹看似鄙夷万物的眸光,吴芷晴奋力向上攀缘着,不得不说,她的毅力确乎让芝岚稍感惊异,然而她的结果却也往往如芝岚预料般,徒劳无功,甚而惹上了一身的伤。 时辰渐移,吴芷晴从那上头坠落已不下五次,此时她的气质同初来试时根本判若云泥,非但灰头土面的,甚而还鼻青眼肿的,凌乱的乌丝随风舞荡,发簪亦摔断了好几根,然眸中所深含着的倔强却比适才更甚。不过,如若她还是这般执迷不悟固守着老路攀缘的话,那怕是夕落时也不会成功吧。 思绪及此,芝岚当即发出一声近乎于讥诮的笑意,旋即便倏忽落地,入了内殿。 攀登至中路的吴芷晴陡然发觉上头没了人影,心底忽而掠过一层焦灼与紧张,正是因为这份情绪的阻扰,她再一次从上头摔落,狠狠地摔了个屁股蹲儿。 “哎呦!” 此音方落,便闻内里传来如下的言论。 “我乏了,想去里头歇息着了。放那二人进来吧,她们算是我的客人,一个个也蠢笨的紧,想必你们适才也都瞧见了,她们二人是惹不出什么事端的。放心,日后陛下就算得知,也绝不会迁怪于你们。”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引来二人作陪,也算图一乐了,这才是芝岚此时真正的想法。 待侍卫将那主仆二人带入之后,芝岚正在呷茶,悠适的姿容同方才别无二致。而刚一踏入此处的吴芷晴却也不该适才貌,仍骂骂咧咧的,分毫不将芝岚的‘好意’放在眼底,反而将此处当成了自己耀武扬威之所。 “野丫头!你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个个蠢笨的紧?难不成本宫在你眼底便是这么个形象吗?这分明是竹萤才对,蠢笨一词可同本宫无关!无论如何,本宫的身位压你一头,你却如此倨傲无礼,当真以为陛下在乎你你便能在这宫里头肆意妄为了吗?本宫可告诉你,这宫中的女人便没有万年不倒的,待过段时日陛下厌了你的容颜,你便也只能是个任人欺辱的低劣货色了!到那时,本宫杀了你就宛若捏死一只蚂蚁那般简单!” 吴芷晴自顾自地坐下,不顾主人家的准许,甚而还夺过芝岚手中的茶盏往外一掷,茶水泼洒,茶盏碎裂,似是想要来个下马威。 芝岚先是一怔,继而又勾扬起一抹轻笑,她并没有怪罪,只是呛咳了几声,旋即慢腾腾地道:“如若我没记错的话,您便是伶妃娘娘吧?伶妃娘娘,我可从未恃宠而骄,更未肆意妄为,分明屡屡都是您主动送上门来的,然而再将这莫须有的罪名强加于我之身。再者言,上回是陛下惩处的您,如若您有怨气的话,便去陛下面前扬眉顺目吧,既然我能将您请进来,自也能将送出去,您最好不要不识好歹,被人赶出去,而且还是被我这个野丫头赶出去,这名声可是难听啊。” 芝岚的口吻颇为温和,甚而还染带着几分病弱者的乏力感,时至如今,她的伤情也未全然愈合,甚至还因情绪的低落更为严峻了起来。 不过,纵使如此,只要她还在这儿,还能说上三两句,便能轻易招致来眼前人的盛怒与怨念。 “你!简直岂有此理!本宫瞧你是当真预备踩着本宫的头上过活了吗?” 吴芷晴怒拍案几,其身后的竹萤亦在帮腔做调,跟着道:“一个采女罢了!我们娘娘可是丞相的女儿,天子的伶妃!” “貌似我一早便知你们娘娘的身份了吧?你又何必再三叮嘱呢?如若我忌惮的话,何必等到今时。再者言,你们娘娘的身位再高又如何?此处是我的寝殿,那此处便是我的天下,你们二人只是我请来的客人而已,我实在无需同伶妃在此行礼问安的,因为此处我不让你们二人进,你们便进不来,而我也不会出去的。因此,这一辈子,我也不在你们之下。” 芝岚随意取起案上的糕点来,塞入面纱内吞下,而这一举动却引来眼前人的凶掌。 “无礼的丫头!今日本宫便要瞧瞧你的真面目,看看你的容颜到底张个什么狐媚样儿!竟敢在本宫面前张牙舞爪的!简直不成方圆!” 话刚落,便见吴芷晴起了身,她将一抹眼色递去,竹萤登时明白了她的用意,而芝岚却也同时明白了这二人的险心。 下一刻,那主仆二人连连向芝岚扑来,然而她们这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终不是芝岚的对手,好歹也是杀害过先皇的凶者,如若连这俩黄毛丫头也对付不了,芝岚早便死在中路了,哪里还能有今日这份闲情逸致。 芝岚只是一个轻跃,便轻松跃出案外,而义无反顾朝她扑来的主仆们却当场摔了个大马趴,叫唤声呼天抢地。 “哎呦!” “疼……” 瞧着眼下甚是狼狈的光景,芝岚的笑意更甚。 “我一早便说过了,只要还在这屋里头,您便别同我提什么尊卑高低,你们就算在外头的名声远扬,可以随意处置旁人,然而在我这方寸之地,你们过往的名声根本起不上什么作用,甚至没法奈我何,因为我压根儿不会在意,也没什么好失去的。然而我不会蓄意招惹你们,还望你们主仆二人日后莫要在我身上动什么歪心眼了,与其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倒还不如多花点心思在陛下身上,没准儿春宵一刻,便能换来伶妃娘娘您日后的尊荣富贵呢。您说是吧?” “是个屁!” 吴芷晴当即回驳道,疼痛与凶恶在其面目上齐齐涌现,美艳的姿色亦被二者驱赶得杳无踪影。 “你不就是嘲笑本宫得不到圣上的宠爱吗?本宫告诉你,本宫才不稀罕!本宫早就对陛下没兴趣了!陛下不过就是个榆木脑袋而已!谁爱要谁要吧!本宫喜欢的可另有旁人!” 一侧的竹萤本还‘就是,就是’的颔首附和着,直至自家主子最后一句言辞落地,她这才觉察到不妙,一双惊异的瞳孔登时扭了过去。 而芝岚则在同时将几缕讶异移向吴芷晴,待她彻底感受到这两三点目光的焦灼时,吴芷晴才算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连忙捂住了嘴。 显然,她是蠢笨的,这一举动无疑暴露出适才她的言论根本不是一怒之下才道出的不实妄词,而是她的肺腑真言。 “伶妃,您简直好大的胆子啊,身为陛下的妃子,您非但不关怀陛下,竟还于大庭广众之下宣告您所爱之人实则另有旁人,如若这件事被陛下知晓……哦,不,只要被外人知晓,您必得遭受到悠悠众口的指摘,到时您究竟该如何自处呢?我可还真是为伶妃娘娘您捏把汗啊,到时可千万莫要让我闻见了私通的传闻,那我一定会幸灾乐祸的。” 芝岚挑了挑眉,便足以激起那瘫坐于地下之人的惊恐,但见吴芷晴的眼神四处游移,最终却还是故作镇定地停驻在芝岚的脸孔上。 “你……你瞎说!什么私通!你在说什么劳什子!根本没人会信你说的话!本宫何时说过此等妄言了,本宫瞧你简直是在污蔑!凭空污蔑!好了,今日本宫也乏了,不想在此晦气之地久待。哼,看来陛下对你的心意根本都快被时辰磨灭尽了,瞧瞧这宫里头的摆设,每一样值钱的,都是些破铜烂铁,你不会还真以为陛下当真会在乎你一辈子吧?过些时日便也彻底腻喽!” 嘴巴不饶人,哪怕是在被旁人抓住把柄的时机里,吴芷晴那只倔强的嘴巴也绝不会休止。 但见她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旋即领着身侧的丫头缓步而离,一步三扭动,看似傲气十足,然一至于殿外,她的步伐却如老鼠见了猫,溜得比谁人还快。 第八十七章 和亲事宜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陛下,过些时日便是迪国公主与使者们来朝的日子,还望陛下莫要忘了天子之责乃是对后宫要雨露均沾啊。” 朝殿上,丞相吴槐讥诮般地说道,挑衅的眉宇显然冗杂着某些预示般的警醒,亦是他对高位之人的有意奚落。 “丞相!这是后宫之事,岂容你放在台面上来说?身为丞相,你简直是没羞没臊!这么喜欢议论房中事你便关上房门去同你那些三妻四妾侃侃而谈啊,你在天子面前,在文武百官面说什么说?老夫可不记得这朝堂中还有一房中官啊!” 莫洪峰的嘴巴实在厉害,挖苦的言论非但引起周遭朝臣下意识的嗤笑,自也招致来吴槐的极端羞愤。但见他双颊涨红,面目狞恶,活生生一副欲图将眼前人即刻吞了的架势。 “大将军!你莫要污言秽语!妄图强加给老夫些莫须有的罪名!” “污言秽语的是何人?可不是您吗?管东管西便也罢了,如今竟还管起天子的房中事来了,老夫瞧陛下实在该给你一个房中官的称号,也好叫你过过这天下头一个房中丞相的瘾啊!” 此言一落,又是一阵起起落落的轻声低笑,不得不说,这二人历来的对峙早成了诸臣上早朝的兴致,前些时日莫洪峰被天子派去韦地作战,朝堂中往往是肃穆端持,没有一丝劲头,现如今莫洪峰得胜归来,这早朝殿便又不出所料地‘热闹’了起来。 甚而就连高位上的易之行亦被大将军的言辞逗弄得轻笑起来,然而他终归是一朝天子,纲纪礼法还是得亲自维持的,便也道:“好了,二位莫要争执,此处是朝堂,如若要争执的话,还请二位下朝再行争辩也不迟啊。不过大将军的话也不无一定的道理,这到底是朕的私事,拿到朝堂上来议论的确不妥,丞相,您日后还是将重心移于政务上来吧,莫要总掺和些朕的后宫事,一国丞相还是得拿捏分寸才好。” 易之行的口吻很是委婉,然而其直白的言辞里却也显露出他对莫洪峰的偏袒,过往这偏袒到底还碍于诸人之面藏着掖着,如今不知怎的,他对丞相的不满情绪似乎也是愈发明显了起来。 但见下头的丞相冷哼一声,鼻腔里登时发出鄙夷的轻音来。 早朝过后,易之行便没适才身为看戏者的好兴致了。 显而易见,此时他这张含颦的郁结脸孔已然绽露出他对和亲事宜的极端不满。而这不满的根本缘由便是要再纳一女子入宫,且这女子还是万万不能得罪的异族公主,这叫本就不想置身于房中事的天子更为躁扰。 迪国,乃是常年流居于草原的异邦,他们的习性同大多数国度不同,骁勇善战,勇者居多,且从马背上长大的勇者自是不甘于成为旁国的附属城邦,因此他们从未有过败绩,甚而还屡屡掠夺旁国的资源,如此一个神出鬼没的外来邦族实在是妄图扩大殷国版图的易之行的棘手难题,为保国土安宁,不招致来些没必要的混战,因为迪国时常流动于草原上的领土根本也不是易之行想要的疆域,因此为求得一个和平共处的结局,易之行便也只能暂且允准目前这最为恰当的和亲之举了。 然而,他实在厌极了这房中事,尤其是在经历当初同芝岚的混乱一夜后,易之行似乎更对此类事件生了难以抹去的阴影,他不仅难以再见芝岚,更无了再涉后宫的勇气,芝岚双唇的血色似乎还留存在他的唇畔上,那是耻辱的滋味,更是天子心底磨灭不去的阴影,除非那一夜的隔阂能在某个机缘巧合里彻底泯灭。 “陛下,早朝结束了,我们该回去了。” 燕祺的嗓音再三响起,天子迟迟不曾闻。而此时,易之行终算是从一腔思衬中回过了神来,却也同时惊觉自己的手竟不自觉触碰在了自己的双唇之上。 仓皇之下,天子赶忙放下了手,双颊却残存一抹红霞,鲜明地刻入他那整日操心于政务之中的疲乏脸孔上。 “回去……回去,当然要回去……” 易之行嗫嗫嚅嚅,游移的目光却曝露出内心的失神,他已然许久未曾见到芝岚了,不过,他似乎也不敢再踏上探访她的路途,因为那一夜的确惹得双方皆不痛快。 当天子方起身之际,身侧的燕祺却忽地想起了什么,瞬即言道:“陛下,不久前画师曾送来过迪国此回前来和亲公主的画像,您可否要瞧上一眼?” 已然站起身的天子决绝地摆了摆手,旋即毫无所谓地答道:“不必了,大抵是朕不识得的人,看与不看有何差别吗?朕已乏了,日后你也莫要再提及和亲这等劳什子的事。” 话罢,天子当即迈开步伐离了早朝殿,燕祺亦在这之后紧步跟了上去。 在易之行不知晓的时分,其实,芝岚一直以幽怨的目光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为了时刻保持对天子那逾越以往的杀意,整日端坐在屋顶上方的芝岚能远眺宫中大多数的光景,自然,亦能瞧见天子的轿辇与偶时下轿的他。 此回,易之行的身影又被高处女子的眸光逮个正着,不得不承认,芝岚之所以至今仍残存着一口气的缘由不过是因为对易之行的恨与怨再度燃起了,而导火索便是当初那混乱的一夜。 当时,易之行的辱骂与各种荒诞不经的行径无疑成了芝岚所痛恨的源泉,那男子非但以狠毒的词藻侮辱了她的人格,甚而还以其双唇玷辱了芝岚的身子,哪怕他最终并未得逞,却也蛮横地抢走了芝岚视为珍宝的一吻,如今珍宝不再,仅剩下的只是作呕感与极端的厌弃,仅仅只是一夜,亦带走了当初留存于芝岚心底的那对易之行火场救援的感激与动容。 说到底,易之行始终是渣滓罢了,做什么也没法掩盖他的丑恶本性,更无法抹去那段他残忍暗杀随璟的事实,随璟本不该死。 “易之行,我一定要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一句又一句,屋顶之上的女子不断于口中吐着詈骂,前些时日还仍存淡然的眸光骤然间变得凶残奸黠起来,只要那男子还逍遥地活在这世上一日,芝岚对他的杀心与恨意便有重燃的可能。 夜时。经由一整日的劳累,今日的易之行竟破天荒地选择早早归寝,以图拥有个好眠了。 一边褪去外裳,一边同眼前人言道,天子素来不喜旁人伺候着穿衣,因此常常便像现下般亲自动手,甚而还往往将殿内的悉数丫头赶出去,只暂且留下燕祺一人。不过待会儿,这仅剩之人也要被其赶了去。 “燕祺,宫里头可否发生了什么事情?趁着朕今日还有些功夫,听听倒也无妨。” 蓄意引问着,但只有易之行自己知晓他这番问话的真正目的究竟为何。 “倒也没发生什么事情,如今朝野上下一派安宁,陛下大可放心。” 此音一落,天子的眉宇登时轻皱须臾,旋即便见他伸手解下自身的另一件衣裳。 “是吗?那后宫呢?后宫可最是会为朕生事的地方,也是一点儿事也未发生吗?” “答陛下,无事发生。” 言落,易之行当即预备将眼前人赶出殿外,燕祺的身子都一半在外了,此时,他却忽地言道:“对了,陛下,好似是有一件事情发生,属下一直未曾赶得及以此事叨扰陛下您。” 话语一出,燕祺竟又被天子活生生地拽了回来,讶异的神色惊现于燕祺的眸底,被拽来拽去的身子此时是万万不敢动弹了,燕祺实在有些不知所措。 “陛……陛下,如……如何了吗……” “如何?你适才不是还说有事忘同朕言说了吗?那你今刻便快些说,朕还要安眠呢。” 天子当刻催促道,表面上看似漫不经心的他,然而眸光里却暗含着某一种未知的焦灼。 身处于恍惚之中的燕祺连忙答道,根本不敢怠慢半分,也不敢在此刻随意揣度天子的心思。 “答陛下,属下的确有一事迟迟未报,是关乎于芝……不对岚采女与伶妃娘娘的事。” “哦?什么事?快些说来予朕听听。” 易之行忽地将自己原先一直游移的目光立定了下来,那副情不自禁而流露在外的严冷貌实在叫燕祺有些莫名其妙,可他却不敢表露出半分对此的异样,只能忙不迭地陈述起来。 “听闻……听闻岚采女打了伶妃一顿,前些时日伶妃鼻青眼肿地来此诉苦时,属下为防陛下被过多外事叨扰,便擅自作主将她们主仆二人请了回去,这之后,便也一直忘却了……” 言一落,天子的凶狠目光愈发让这方空间的气氛焦灼起来,尤其是燕祺内心的惶恐更甚,云里雾里的他实在不知自己又触了天子的哪项禁忌,怎的说翻脸便翻脸了?分明从前易之行还特意叮嘱过他势必将叫无关政务的一切请出去,更何况,天子根本不曾在乎过伶妃娘娘的事情,此时的燕祺好生冤屈,更是满头雾水。 “你这蠢材!后宫事便这么打发走了吗?朕是天子,不仅要处理政务,更要管理后宫,你竟迟迟将这件事情隐瞒不予上报,你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万一日后后宫乱作一团,朕可否拿你问罪?” 天子的怒意根本来得毫无头绪,他如今这愈发喜怒无常的性子怕当真是要叫日后行事的燕祺畏畏缩缩了,因为天子极有可能在命令下达不到一日便全让忘了自己曾下达过的铁令,继而将罪愆推置于尽心办事的燕祺身。 “那……那陛下,属下这便将伶妃娘娘给您请来……” “不必了!这都什么时辰了,还请什么请!” 天子忿忿难当,眉宇之中隐藏着某些挥不去的郁结。下一刻,但见他横眉瞬目,当即将眼前人一脚揣至于门外,继而紧紧闭合上了殿门。 第八十八章 生辰宴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已分不清是深秋抑或初冬,总之,寒风愈发砭人肌骨,冷冽的刺痛感直在脸上打转,根本叫赶路人没法容忍这凉意的侵袭,人人脸上几乎皆染带着滚烫的红晕,生疼的紧。 然而此时,却也是殷宫上下最为忙碌的时节,因为当朝天子的生辰宴即将到临,皇宫上下势必得要置办得热热闹闹的。坊间传闻,天子的生辰是能沾喜气的,谁人要敢怠慢,便会引来厄运纠缠数载,不得安生。 “哼,我凭何要去?陛下就这么想要惹火上身吗?” 坐于案旁的芝岚万般从容地诘问着眼前人,时而轻咳几声,面色丝毫不见好转的态势,而其身前站着的正是天子的忠仆,燕祺。 “岚采女,其实陛下本不打算让您前去冒险,只是担心到时会有旁的朝臣蓄意刁难,便也想着该让您提前做好准备,省的到时再着急忙慌地应对,所以您是否出席宴会至今仍是未知,一切皆因当时的情形下来决定。此处有上乘的丝绸宴裙,待会儿您先试试合不合身,如若不合身的话,不久后便会有旁人来为您量体裁衣。” 顺着燕祺的眸光瞧去,案上摆着的正是天子此回亲自择选的衣裳,紫色的锦缎,其上点缀着白金丝线的祥鸟,矜贵里却又不失独特的气质,芝岚的眸光确乎比她预想之中多驻留了两三秒。 “岚采女,倘使那一日您非去不可的话,到时会有专人为您梳洗打扮,不过请您务必记着戴上面纱。” 芝岚的目光无谓地流转在自己的寝殿中,没有允准,也没有当即回绝,这模棱两可的态度实在令燕祺头疼。整日面对自家那阴晴不定的主子本已叫他筋疲力竭,如今这宫里头竟还新入住了一位难伺候的主儿,燕祺登时蹙眉,心底颇有些困顿。 “岚采女,您可否答应了?如今陛下还等着您回话呢。” 此言一落,芝岚忽地莫名发出一声嗤笑,但见她的唇角冉冉扬起一抹诡秘的弧度,脸孔随之覆上一层凛冽。 “回话?他还会等着我回话吗?他不是掌持殷国万物的君王吗?还会在乎我这无足轻重之人的答话?总之,我无论回什么,到时如若有万一,你家主子也定会让我出席的。如此,这还有何异?你们白费口舌询问这一遭又是作甚呢?” 说着说着,芝岚唇角的笑意便自然落了下来,取而代之的则是她固来的阴冷与不屑,她鄙夷于万物,更鄙夷于关乎易之行的一切。 此时此刻,甚而有一抹奸邪的念头掠过芝岚的脑海,那便是:如若天子的生辰日亦是后来日子里殷人为他祷告的忌日该有多好? 当这一抹念头侵袭入女子的思绪时,芝岚的笑意又再度恢复了,燕祺将这一切诡秘的情形瞧在眼底,心底骤时泛起寒凉。 无论愿与不愿,殷国君主的宴会终是在不久后开席,诸宾欢坐一堂,传杯弄盏,笑语喧阗,夜时的寒凉亦挡不住酒过三巡后殿厅内的燥热氛围。 场子渐渐热闹起来,起初的歌舞亦落了幕,瞧着下头诸臣欢醉的模样,天子的心底几乎毫无波澜。可这分明是自己的生辰宴啊,美酒珍馐齐齐摆在眼前,过往扰人心闷的政务也逐渐在这些时日里落定下来,然而易之行却分毫体会不到丝毫的欢愉,不过仔细一想,自己似乎历来如此,凡是生辰日便从未有过万般雀跃的时分,大抵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礼品,佳肴,佳人,似乎也没什么新鲜玩意儿了,这无趣的日子根本就同往昔无趣的分分秒秒相差无几,而且在这万众欢腾的日子里头,天子的心反而莫名沾染上某种寂寥的意。旁人愈欢腾,他的寥寂便愈甚。倒还不如埋首政务来得痛快呢,易之行暗自思衬着。 “陛下,这是臣妾送您的生辰礼。” 席位上的莫汐茹忽地从远处离了席,旋即含羞带臊地来至天子身侧,此回,不等天子允准,她竟自顾自落座了下来。 礼物既在眼前,易之行更难以推拒,他素来对生辰礼提不上多大的兴致,如今亦是如此。 “是吗,那朕便多谢温妃的一番苦心了。” 易之行瞬时妥帖地扬起唇角,勾染起一抹看似和缓的温柔,他始终拿捏着自身的得体。 然而,当天子漫不经心地将这份被莫汐茹用心包装的礼品打开之后,映现入其眸底的却是令其猝不及防的惊喜。 那是一只祥鸟簪,它自然不是因为本身做工的精巧与华美而惹起天子的注意,这等缘由于天子而言过于肤浅了,究其根本原因,乃是因为这是关乎于易之行母妃的记忆,而这只祥鸟簪正是曾丢失的其母妃的遗物。 “这……你……你怎的知晓……此物?” 易之行不可思议地凝望着眼前人,在这之前,他曾将这只祥鸟簪的背部翻转过来,而其上一处隐约的罅隙恰也证明了这定然是其母妃的遗物无疑,亦是他苦苦寻觅许久未果的珍宝。 “不……你是怎的寻到这件东西的?” 天子喜出望外,激动的情绪叫他的口齿含混不清,他本已打算放弃寻觅了。这副神容引得莫汐茹更是兴奋不已,这还是她头一遭瞧见眼前人流露出如此夷悦的容颜,更何况,这一切皆因自己的功劳所得,如何叫深爱着易之行的莫汐茹不夷悦呢? 但见莫汐茹顿时勾扬起一抹浓重的笑意,口吻仍如旧般柔情,可其中却又稍许藏匿着某种自得与骄傲的成分。下一刻,她仍存羞赧,却又颇有些笃定。 “这……只要陛下开心便好。其实……臣妾早些年便听闻到您在外地办事时不小心将您母妃遗物丢失的消息,想着这定是陛下您对亲人哀思唯一的寄托,这些年臣妾便也一直遣人搜寻着,算是机缘巧合吧,终于是在某位外地官员的手中寻到了。” “这么说,你在还未入宫之前便已然开始着手于这件事了……” 天子的容颜掠过一瞬的惊异,惊异过后则是双瞳里的震颤在闪烁不休。 莫汐茹颔了颔首,腼腆地低下首来,旋即轻道:“嗯,倒也不是带着什么确凿的目的,只是想让陛下开心些……” 女子说的很是委婉,归根究底不就是她对易之行的感情已在早些年便萌了芽,今日忽从梦中惊喜,易之行这才觉察到眼前人对自己的爱恋竟如此之深刻,他确乎被其惊骇住了。紧握着手中的祥鸟簪,端详许久,易之行仍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份内敛却又浓厚的情思,可再得祥鸟簪的情绪却是真切的。 “朕甚是欣慰,多谢温妃的苦心……” 最终,天子亦没有道出什么缱绻的情话,他到底是个不善表达之人,不过日后对身侧人的态度怕是要较之以往大相径庭了。 “陛下,臣妾都说过了,您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朕自然是开心!这是朕此生收到过最佳的礼物!朕再也寻不出这世上还能逾越母妃这支祥鸟簪的东西了!这可是母妃留下的唯一物品,温妃,你的所作所为朕一定会铭记于心……” 的确,除却这支祥鸟簪外,旁余一切物品对天子来说都是‘死’的,更是唾手可得的,只有这支祥鸟簪上承载着鲜活的情感与某些早已朦胧的片段记忆,但那些儿时的印记却是如今这位一心只图权位的君王唯一留存下的人性与美好。哪怕儿时关乎于母妃的记忆逐渐归于朦胧消隐,但那份情感的真挚至今仍存于天子的内心深处,含混不清却又十足珍稀。 如今,天子被莫汐茹的感情所震撼,而下头之人亦为天子动容的神容所吸引。 显然,今日两位后宫妃嫔皆到齐了,仅剩下那位被堪称为天子所爱之人的岚采女不曾抵至,而今日朝臣们的绝大多数隐含目的不过就是亲眼目睹那位能让天子倾倒的神颜究竟是如何绝世,可惜,岚采女根本于此宴上毫无影迹,倒叫人不得不怀疑些什么。 这其中为首开口的自然是那吴槐,只有他才敢依仗自身权位于天子面前行所无忌,而他也恰于下一刻遂了人愿地作揖启口。 “陛下,今日是您的生辰宴,怎的不见岚采女的身影?她既身为您的后宫妃嫔之一,竟不愿亲自抵场给您庆贺生辰吗?岚采女的此番作为未免过于狂妄了些。” 正当易之行在反复端详手中的祥鸟簪时,丞相的声音如其早先预料的那般窜入其双耳当中,他当即将簪子敛入衣袖,旋即郑重其事地答道:“岚采女身子抱恙,不便出席宴会,朕都不愿嗔怪于她,便也不劳烦丞相来替朕指摘了。” “臣非替陛下您来指摘岚采女,而是替悉数朝臣以及殷国的百姓指摘岚采女的作为,到底是民间长大的女子,难不成就注定了这般没有礼数吗?天子的生辰宴都不愿赏脸抵至,成何体统?岂非是岚采女患了什么危害性命的重疾吗?” 本还是一方喧腾安乐的宴厅登时因丞相的咄咄相逼而变得霎时凛冽起来,诸臣不约而同地低下首,面孔却俨然一副看戏者的态势,莫汐茹当即含颦,甚而就连素来不喜动怒的她此时亦对丞相的无礼之行颇感气恼,而天子心底虽扬起些许的不适,然而其容颜之上是不会走漏分毫的。在这等情况下,唯一开了口的便是那敢想敢为的莫洪峰,他才不在乎什么劳什子,更没法体察氛围之中的焦灼感,想道什么便尽管道了。 下一刻,大将军站起身作揖:“陛下,既然这纠缠不休的老东西没见过世面,非得以什么岚采女狂妄的借口去满足心底想要一睹其风采的愿念,那陛下您便让岚采女暂且出来一会子,也好堵住这老东西聒噪的口啊!” 不在早朝殿上,莫洪峰的言辞便也愈发放肆,话音一落,吴槐瞬即黑了脸。 第八十九章 岚采女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天子本以为莫洪峰站起身来会为自己言说,却没料他这番言辞明面上虽是在叱责吴槐,但言外之意却同旁的朝臣没差,不过是在逼使天子请出岚采女而已,说到底,他莫洪峰也不曾亲眼目睹过此女的真容,心底终归是好奇的。 当大将军的此番言辞落后,易之行这才意识到所谓的忠将也绝无可能是时时刻刻忠心于自己的,但凡是个人,便会有自己的小心思,更会有私情的一面,而唯一能时刻支持自己的也仅有自己本身了。 天子身侧的莫汐茹本还同易之行热络着呢,然这猝不及防的刁难无疑毁了莫汐茹满心希冀着的良夜,吴槐是可恶的,自家的爹爹却也有些难缠了。但见莫汐茹紧皱的眉宇始终不下,眸光则焦灼地投置于下方,甚而比身侧的天子还要仓皇,她自知二者事,却不愿挑起这场凶险的乃是自家爹爹。 “陛下,这该如何是好啊……岚采女她怎能出席……” “温妃不必紧张,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温妃的慌乱情绪瞬即被天子的从容浇灭,天子流露出的淡然超乎其预料。易之行早已准备好应对这一切,眼下的局面根本就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更何况,他亦是个人,自然也怀揣着某种具有冒险性的私心。 归根结底,自打那日之后,易之行已然许久未曾见到芝岚了。 下一刻,天子不改从容貌,反而口吻悠悠地答复道:“既然大将军也这么说了,那朕只好狠心将抱恙的岚采女请来,朕知晓,在场诸位早便想见她了,今日朕便如了你们的愿。” 天子言辞落地,下头的朝臣们却将脑袋埋得更低了,然而诸人的唇角却明显有了上扬的弧度,他们总算是能得偿所愿了,岚采女的神秘终于能在今日揭开面纱。 丝毫未有挣扎,天子如此轻易地应允,本想大肆刁难于天子的丞相自然不情不愿,总觉得心里头憋闷得慌,却又一时解决不了这憋闷的根源,但见他蹙眉狞目,瞳孔之中却仍抱持着三分猎奇意。易之行一记眼神落下,燕祺瞬即领命离殿,瞧着上头之人寡淡的神容中似乎还隐匿起某种夷悦,丞相便更是不解。这天子暗喜的缘由究竟为甚?被丞相捕获的细微神容却又没法被他轻易疏解。 正当诸人怀揣着好奇等候传闻中的岚采女驾临之际,天子却再度把玩起手中的瑞鸟簪来,簪子上的瑞鸟栩栩欲活,其灵动的瞳孔好似在同天子互相着什么隐秘的目光,只见易之行的唇畔莫名向上勾起,眼底怀揣着的情绪也终于不再是过往的凶恶。 不久后,那位坊间传闻的天子挚爱终于抵场。一袭紫色绸缎加身,白金丝线分毫也不像是采女所能用的贵物,而其上的瑞鸟竟极为相似于天子手中的那一只,就宛若是从芝岚的身上飞跃去的一般,扑腾展翅,直至柔情地落于天子的手间。 望见如此光景,莫汐茹稍惊,余光不自觉便落到身侧人手中的簪子上,适才的欣悦全无,一抹久违的痛感狡黠地攀爬至心间,她冉冉埋下首来。 芝岚一出场,曼妙的身材自能引起诸人共目,然其仅流露出的双眸却染上一片极为浓郁的妆容,似是有意掩蔽其本来面目。芝岚的凤眸太过惹眼了,因此她才不得不以浓妆遮掩,否则识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不过是须臾间的事罢了。 在瞧见她的时分,宾客并未大失所望,因为芝岚的身形的确符合诸人对美人儿的预期,甚而还要更甚,可其被浅紫色面纱所掩蔽的真容却迟迟不肯现于人前,尽管诸臣知晓此人似是染了脸疾,然美娇娘现身却始终不露面目,难免还是叫人扫兴。 就这般,于层层灼热且冗杂审视意蕴的目光下,芝岚轻移碎步缓缓向上头的天子走去,每踏出一步,她便心惊胆颤一分,尤其是在经过丞相的身侧时,她则有意稍稍侧首,不愿让其彻底目睹到自己的脸孔以致心生疑虑。芝岚实在没法保证诸臣一定识破不了自己的真身,这一冗长的过程根本就是对她胆量的极大摧折,可上头的天子却莫名散逸出些淡然与悠适。 当然,天子终究还是怀揣着或深或浅的紧张,然而他的紧张却并非仅停留于芝岚能否被识破这一件事,反而是女子逐步逼近的过程中莫名催使着当朝天子的紧张与不适愈发浓烈,芝岚愈发逼近,其原先的淡然与闲适便也就此消减三分,此时的易之行颇有些忸怩,身形微颤,就连眸光也剧烈颤抖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直至芝岚彻底抵至眼前,他才竭力平复下内心的莫名急促。 “妾身给陛下请安。” 稍稍欠身作揖,这还是芝岚头一回对易之行这般恭顺,恭顺到易之行的眉宇甚而轻蹙了起来。 “不必多礼,如今你的身子仍还抱恙,快些坐下便好,今日算是委屈你了。” “妾身并不委屈。” 不咸不淡的答话落后,芝岚得体地坐于天子身侧,然而其内心的仓皇却并未完全消敛,她惧悚待会儿丞相便将她的身份当众揭露,如此场面,简直想也不敢想。 幸而,当芝岚一抹有意无意的余光从丞相身掠过时,发觉他并没有过多盯着自己瞧,许是当真无人发觉出什么异样吧。 虽是丞相未曾多言,天子却非得点其姓名不可。 “吴槐吴丞相,如今你可满意了?” 略冗着讥诮,悉数的目光皆朝下头的吴槐望去。但见吴槐并未流露过多的情绪,只是稍稍低首,旋即恭顺答道:“臣哪敢谈什么满意与否,适才臣不过是觉得天子的生辰日,如若没有什么危及性命的病痛,理应是所有人都该参加的盛宴啊,臣这是为陛下的颜面思量。”易之行瞬即冷哼一声,眼底的鄙夷无疑是真切的。 芝岚到场一事草草落幕,这实在比易之行与芝岚所想的困境要轻易得多,然而二人的心底却又不约而同地燃起某种忐忑,像是不久后行将会有不妙之事降临到自己头顶一般。 不过,此时的殿厅似乎又归于适才的喧腾与欢愉了,除却朝臣们偶时染带着好奇心向上瞥一眼芝岚貌,倒也同方才的情形没什么差别。因为他们总觉得这位岚采女有些谙熟,似还有些古怪,便也暗中盯着久些。 而芝岚亦明白下头人眼神的意蕴究竟为何,便也一直妥帖得体,不敢有大幅度的神容与行径现于人前,就连说话的嗓音亦是轻微柔情,稍许变了声调,由于周遭伺候的宫人来往不绝,她只能尽力掐着嗓子说话。 “咳……咳……” 这一过程中,芝岚的咳嗽音倒也是此起彼伏,而其煞白的脸色险些都快逾越脂粉的掩饰了,这些时日的修养并未让其病体好转,因为大多数时辰芝岚根本都不配合医治,且是怀揣着极端郁结低沉的情绪捱过时辰的,因此想要好转起来怕也成了显然不可能的事。 “你的身子还未痊愈吗?” 忽而,天子骤然发问,眸光随之落于芝岚身。尽管芝岚将自己浑身上下包裹得很是得体,天子却依然能感受到其本身瘦削的羸弱。 “无事,陛下不必过于忧虑,妾身的身子骨向来如此,没什么大不了的,陛下管您该管之事足矣。” 可以闻出来,芝岚的口吻未免还是有些搪塞敷衍,如若不是有外人在身侧走个不歇,芝岚此时恐怕就连这搪塞的言辞也懒得道。 她的怠慢本就是天子所不能容的,素来都是如此,但见易之行紧张的目光骤时披上一层犀利的外衣,他紧盯着身侧人,神容霎时间低落狞恶。 “奸人,朕让你来此不是叫你摆臭脸的,你最好莫要不识好歹,记住,今日你的身份是朕的后妃。” 易之行过往的态度很快便重归其身,他在芝岚的耳畔警示道,尊严明显受到此人的辱没因此才这般激昂。然而芝岚却并未如他一般流露出什么过激的表现,反而悠然自在,淡定坦然。 “妾身知晓,妾身今日是以您后宫妃嫔的身份来救场的,可如今这场子似乎并不需要妾身来救,倘使陛下看不惯妾身的臭脸,便当即轰妾身离去吧,反正妾身亦困乏了,是时候该入眠去了。” “你!” 本来的面目被易之行狠狠敛如肌骨,他没法当众招致自己的怒焰而出,对于芝岚蛮横如旧的态度,他只能暂且忍着,却也同时思衬日后定要加倍奉还今日之怒。 身侧的莫汐茹不知这二人耳语些了什么,然而她却心底艳羡着,除非她一辈子也不知芝岚与易之行的勾当,否则她只能将二人的争辩当作恋人间的柔情蜜语,艳羡一世。 不多时,芝岚注意到案上的祥鸟发簪,惊觉此物竟同自己之身的祥鸟别无二致,便也一时起了好奇,直指那发簪道:“这是何物?” 天子瞧去,当即慌忙将之塞入自己的衣袖内,旋即答道:“与你何干?继续摆你的臭脸去吧。” 天子的口吻之中暗藏着某种他自己也没意识到的赌气成分,不知芝岚可否察觉出,但见她登时发出一声轻微的嗤笑,眼底隐约掠过些许惊诧的意蕴。 “陛下这是在同妾身置气吗?不过,妾身的臭脸摆了也有多月了,事到如今陛下怎的还没适应?” 话音落,易之行更显仓皇,但见他几番解释起自己的行径来,却又半天解释不通,而其结果便也是致使他自己更为焦炙。 芝岚本是随口一问,却没料身侧人竟滔滔不绝,她愈发觉得聒噪,恨不能当即拿起案上的糕点塞入天子的嘴中,可这念头显然只能停留于其脑海里。 不知怎的,时隔许久,今日再度瞧见易之行,虽说他仍如过往般凶恶,可芝岚却总觉得天子身似乎生了异,一时她也说不上来是何处有差,总之,易之行无疑是有了某处隐匿的变化。 第九十章 异族公主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迪国和亲队伍至!” 谁人也不曾料到,迪国的和亲队伍竟会于此时抵至,他们一行人确乎比天子料想中来得要早些。 正当殿厅一片沸扬之际,天子连忙正襟危坐,敛去惊惶与无奈,留存下的仅是一朝天子的得体端容。 “宣。” 一声令下,那异族队伍缓缓抵至内殿,先是叩拜行礼,而后送上悉数迪国珍宝,在这一过程中,异族公主,也就是易之行来日的后妃始终袒露着面目,虽着一袭火热的红衣,然而其姣好且颇具有异族风情的容颜却一直大方地现于人前,引得诸人相看连连,却也在心底不断称道。 稀奇的是,高位上的天子竟在目睹其容颜的刹那怔住了,双颊不久便染上一层浅薄的红晕,其身侧的两位后宫女人却将天子这份异样悉数瞧在眼底,二人所怀揣的情绪判若云泥,莫汐茹更多的则是艳羡与落寞,然芝岚却乃惊异,她实在不曾料想像易之行这等险恶居心的野心家有朝一日竟也会拜倒在女色的石榴裙下,可真是今世一件稀罕事儿。 虽怀持着截然相反的情绪,可这二人皆殊不知易之行双颊上的红究竟意蕴为何。当易之行目睹这位陡时而至的异族公主的脸孔时,其思绪竟落于儿时的某场宴席中,在那场宴席里,他曾平生头一次为女色所动容,那是一张清丽却幽邃的容颜,实在藏匿着过多的神秘与风情,当时的他从不曾想过这世上竟有如此出奇的美人儿,可打此之后,他便逐渐淡忘了那份初见时的惊心动魄,甚而还忘却了美色的诱惑力,彻头彻尾成了吴芷晴口中所言的‘榆木脑袋’。 然而就在今时,就在再度目见其久远记忆中某张勾人心魄的绝世脸孔时,易之行却再一次心生动容,儿时的感觉再归心间,那种腾涌而至的愉悦是没法用任何词藻来比拟的,他像是乍然穿越回儿时的无忧里,仅仅只因某些美好的事物便能夷悦一整日。 这一刻,易之行绽露出的渴念目光险些叫身侧的温妃心痛至晕厥过去,因为这抹目光过于沉溺与深情了,至少在鲜少得到天子情意的莫汐茹瞧来的确如此。而芝岚却像个没事人似的,时而瞧瞧下头那张异族脸孔,时而又观望着天子几近呆滞的神容,不久,她发出一声嗤笑,因为这光景过于逗趣了些。 正是这声嗤笑,易之行才从过往的粘稠记忆里回过神来,由于羞怒作祟,但见他登时犀利地向芝岚望去,芝岚瞬时还予她一抹讥诮,这讥诮正如从前般鲜明显著。易之行当即怔了一下,时隔许久,这是他头一次再见芝岚的笑意。 然而当他的目光再向下头望去时,终于发觉出记忆与现实之间存在的极大偏差。儿时目睹这张脸孔时,自己还是个孩童,而那女子却已成年,怎的待自己成年时这张脸孔竟比自己还稚嫩?兴许,眼下这位异族公主根本就不是天子记忆中的人,可这张脸孔却与自己记忆之中的面容出奇地相似,分明寻不出半点不同之处,反而还将天子逐渐淡忘的记忆描画得更为清晰了。 易之行含了颦,目光却紧锁于那女子之身。 “迪国公主阿露洛参见殷国天子。因和亲路途实在顺遂,队伍便也提期抵至殷国,不料竟碰巧撞上了殷君的生辰宴,还望殷君您莫要觉得叨扰才好。” “并无叨扰一说,迪国公主快快请进吧,来人,赐座。” 当阿露洛入席之后,易之行的眸光却仍旧移至其身,且是带着某种探究欲与兴奋的,阿露洛似是注意到上头人灼热的目光,竟瞬即低首含笑,旋即毫不做作地带着酒水亲自走了上去。 她的到场令莫汐茹百般不适,这一个芝岚便已叫莫汐茹在天子的面前毫无存在感,今时竟又来了个厉害的狠角儿,莫汐茹甚而就连面容也不敢抬起了。 “陛下,从今日起我便是殷王朝的后宫中人了,两国之间难免会有礼仪之差,倘使有冒犯的地方,还望陛下能宽恕阿露洛,阿露洛定然会竭尽全力适逢陛下左右,尽快适应殷王朝的各等礼法,想必不出几月阿露洛便能将我们殷王朝的礼法倒背如流。” 这女子不如吴芷晴蠢笨,亦不及莫汐茹的羞赧,其行径落落大方,颇有些草原民族的豪气,却又不失南方民族的得体与妥帖,话里话外十分讨喜。 易之行久违地露出真实笑意,口吻亦是满含着柔意。 “倒背如流实在不至于,只要公主你谨遵殷朝礼法便足矣。” “这乃是阿露洛应行之举,毕竟从今日起,阿露洛便不再是迪国的公主,而是殷君的后妃了,自是殷国人,阿露洛就应谨遵礼法,否则就算陛下您原谅了阿露洛,阿露洛自己也没法原谅自己。” 凝望着眼前人久违却风情的容颜,耳闻其得体之词,易之行的内心实在欣悦,和亲队伍的出现简直逾越他的料想,却也同时解开了一直蓄存于其心间的郁结,原来这位异族公主根本就不足以成为天子的棘手难题,反而还为他困扰的心扉带来了无尽的欢愉与动容,眼下的阿露洛愈发向他记忆中的女子靠拢了,并未毁了天子儿时留存下的美好。 “不知你可否有姐妹?” 易之行陡时的发问叫眼前人瞬即怔了一下,但见阿露洛狐疑地颔了颔首,眸光里密布的却是浓郁的求知欲。 “答陛下,阿露洛有一同胞亲姐,其容颜同阿露洛十分相似,就连性子也几乎如出一辙,旁人都说我们姐妹二人除却年龄外分明就是一个人。不过她却比阿露洛年长太多,如今早已嫁了人。” “如此?果真如此……” 易之行频现的异样叫身侧人摸不着头脑,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无疑对眼前人油生出极大的兴致。不知怎的,莫汐茹竟感觉天子对阿露洛的感情已经浑然逾越他对芝岚的情意,这实在不可思议,可这阿露洛分明只来了不到半个时辰啊。 “陛下,岂非您识得她?她确乎曾在数年前来过殷朝。” “如此……朕并不识得,只是随口一问罢了,无需在意。” 阿露洛很是得体,她并未像莫汐茹一样纠结于天子适才的异样里,只要天子欲图撇开此事,她便能浅浅一笑,像是适才什么也未发生过似的,这份并不咄咄逼人的态势只叫天子甚为欢欣。 “陛下,臣妾能否也像这些娇美的娘娘一样,亦坐在您的身旁伺候着?” “当然。” 易之行的回答颇为笃定,然而当他意识到左右二侧早已坐下了人时,脸孔忽地掠过一曾难色。 此时,莫汐茹眼眶内的泪水都快委屈地落下来了,当她方欲起身让座之际,那旁芝岚的声音却骤时响起。 “温妃娘娘不必起身了,还是让妾身将这席位让出给这位宫里头新来乍到的异族人吧,毕竟是客人,妾身自然得要讲些礼数才行。” 芝岚特意强调了‘异族’与‘客人’二词。显然,阿露洛分明是要赶走一个,以向诸人宣示自己的主权以及不可多得的魅力,而这其中最委屈的莫属那性子温和的莫汐茹。 芝岚的行径叫莫汐茹百般动容,行将低落的泪水再度被她遽然吞了回去,甚而就连素来瞧不惯芝岚的素锦亦对其让座的行径颇感诧异。 而芝岚的此番言行自也引起了阿露洛的主意,但见她决绝落座之后,却转而将自己那张姣好的容颜对向天子,忽地发问道,音调蓄意增高:“陛下,阿露洛不是客人,更不是异族,阿露洛从即刻起便是您的后妃了,您又是否将阿露洛看作殷国人呢?” “你既入了朕的宫,自然将你看作殷国人。” 天子的答复乃是芝岚意料之中,却也难免勾扬起芝岚内心底的三分不满,但见她在经过天子身后时曾有足尖猛厉踹了天子一下,易之行登时含颦。 当然,芝岚的举止不是为了自己,只是为那旁被天子冷落的莫汐茹感到不值罢了,一位深情奉献的温婉女子所付出的悉数爱意竟还不如这异族狐媚子的容颜管用,身为局外人的她终归是气恼的,她恨不能将易之行的脑袋按压在那狐媚子抵来的酒水里,也叫他好好醉个痛快。 “多谢……芝岚姑娘……” “没什么好谢的,我本就是个采女,坐在哪儿都一个样。倒是您,您可是这宫里头的温妃,更是将军的女儿,有些座是让不得的。” 最终,芝岚并未离去,她落座于后方的角落中,恰好也能落个清净,更何况今时她也不敢草草离开,倒不是因为易之行的淫威,纯粹只是自己依自身的胆量还没法再度穿越过人群,将袒露的双眸招摇地现于人前,她自己也知晓,其凤眸太过惹眼。 她的相劝以及近乎打抱不平的举止实在令素锦刮目相看,说实话,她根本不曾料这后宫女子当真会有这般仗义的。 “娘娘,您方才的确不该让的……” 温妃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再度低下首来。 眼瞧莫汐茹哀戚的神容,芝岚实在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如若莫汐茹也能像那阿露洛般谈吐大方,亦或者说做到对不值得的情意果断割舍,没准儿此时这狐媚子便没法得逞了。 彼方,易之行与阿露洛正热络地交谈着,而他们二人手中的酒盏更是时不时撞击着夷悦的声响,颇有些令一旁被他们二人频频冷落的莫汐茹心酸困顿。 最终,还是芝岚率先开了口,因为她实在看不下去天子这值得人唾弃千百遍也不止的行径了。 “陛下,意志力这般薄弱,分毫也不像是从前妾身所认识的您啊。从前的您好歹也是……唉,不提也罢……” 话里话外,皆是讥诮,方才芝岚压根儿不想理会易之行的聒噪,今时竟为了一女人主动扑了上去。 第九十一章 挑逗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芝岚这欲言还休的模样不过就是为了引起易之行的注意,借以打破他被阿露洛‘霸占’的局面,虽说他被谁人‘霸占’浑然与自己无关,但出于某种‘义气’,芝岚总觉得要为莫汐茹做些什么。 芝岚再清楚不过易之行的脾性,不出所料,他果然上了勾,天子当即回过首来,眼眸犀利。 “岚采女,你这是何意?” “陛下,别怪妾身多嘴,还望您莫要有了心欢便忘了旧情啊。嘴巴上说得好听入了殷宫便是殷国人,谁知晓这背后里打着什么算盘呢?到底血统不同,终究也只是个外来人罢了。” 芝岚讥诮天子之余,亦没忘了顺道讽刺一番那过于招摇的阿露洛,但见阿露洛的眼底登时掠过一层不善,且这不善曾向芝岚无忌地投来过,宛若那马背上的勇者射杀猎鹰时流露出的凶利。芝岚似乎也感觉到了这一抹凶利,但她并未理会。 “是吗?朕还以为是什么招致岚采女的不快,原来是岚采女不满朕又结新欢,心里头妒忌了?” 话说着,易之行竟还动起了手来,只见他一把将后头的芝岚拽入自己的怀中而坐,旋即挑逗似地继续道:“岚采女,朕适才的确忽怠了你,朕如今便给你赔礼还不成吗?” 天子的话中暗冗一抹狡黠,然其双颊上的红晕却不争气地腾涌起来,在有意叫芝岚难堪的同时自己却也陷入忸怩的境地,易之行可还真会自讨苦吃。 芝岚几度挣扎,却又因病体以及诸多双眼睛瞧着的缘故迟迟没法挣脱出来,她凶恶地紧瞪眼前人,随即在其耳畔发出轻声的警告。 “易之行,你快些放开我!我说的旧情是温妃,从不是我自己。” “岚采女,你的情绪倒也不必这么激烈,你说的另有旁人,可朕指的却是你啊。” 易之行似乎并不打算轻易放弃眼下这番催使芝岚恼羞成怒的把戏,亦或者说,他根本就乐在其中,哪怕他自身也因这把戏赧红着。 “你若是再不放开的话,别怪我在此翻脸!” 同天子怀中的温热纠缠着,今时的芝岚恨极了自己适才的那番话,她如何暗中掐拧也无用,易之行死活不肯放她离去,像是铁了心欲同芝岚的羞赧作斗争。 “翻脸?朕告诉你,如若你翻脸的话,最终命绝在此处的只是你一人而已,你当真以为仅凭这一件小事便能威胁到朕?芝岚,那你也太小看朕的能力了。” 易之行的笑意忽而变得十足狡黠起来,他紧紧拥揽着怀中的女子,芝岚愈加抗争,他则愈为兴奋,这份情绪早已逾越了适才瞧见阿露洛时的那份欢愉,此时此刻,阿露洛不再是天子眼底唯一能容纳下的女人了。 而本还被天子灼热的眼神所热切注视着的阿露洛此时却成了被莫名忽怠的那一位,她眼巴巴地瞧着芝岚与天子亲热的模样,实则是暗中交锋的对峙,阿露洛的心底终归很不是滋味。另一侧的莫汐茹却比方才因阿露洛而倍受天子冷待时平静多了。 “放开我!你……你放开我!” 不知过了有多久,下头一声嗓音响起,彻底唤醒了易之行的理性,而芝岚则趁此时逃窜至天子的身后位,彻底脱身于羞赧中。 “陛下,今夜您可当真是好兴头啊!臣还是头一遭逢见您与女子如此亲近,看来陛下确乎如传言所闻,深爱着岚采女啊!” 高位之下,那是吴槐陡时而出的身影。 易之行只是一笑了之,并未道上什么,虽然芝岚从其怀中离去,然而她留下的那一抹红霞此时却鲜明地挂在天子的双颊上。 “陛下,已然到了历年来君王生辰宴上的重头戏了,不知今年是否还能同历届一般,拔得头筹者将会得到他想要的任何赏赐?” “自是历年来的惯例,朕当然允准。不过这需是得在朕的可行范围之内,如若胜者想要天上的月亮,朕可没法子给啊。” 言落,顿时引发下头一阵轻笑。 “只要是陛下能力范围内的都可?” “只要是朕能力范围内的都行。” 易之行当即笃定地答道,许是因为现今的大半部分心思还游移在某种羞赧的情绪之上,因此今刻易之行似乎并未觉察到丞相此番行径背后的凶险。 而其身后的芝岚却在竭力抚平心气,她仍未从适才那‘惊险一幕’中抽离出理性,易之行这番昭彰的挑逗之举像是再度将她带入那一夜的热切一吻里,甚而就连她的呼吸也骤时变得急促起来。然而相较于上一次,芝岚的憎恶意似乎并没有那般热切了。 “岚采女,后头可瞧不见下方的竞赛,你可否要再来朕的怀中一坐?我们二人共同相看啊?” 天子忽而启了口,再度转回首来的他却遭到芝岚一记犀利的注视,可其口中却维持着起码的礼仪。 “陛下,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您当真不顾及君王的形象了吗?” “谁说君王就不能有心爱的女人?朕一心宠你,你怎的就这般不情愿呢?朕知晓,你是脸面薄,在只有你与朕的寝殿中,你可不是这副模样。夜时主动投怀送抱的究竟是谁人啊?” 说着,易之行还挑了挑眉,蓄意加深芝岚双颊的涨红。 “你别胡说!” 芝岚先是狠戾地瞪了他一眼,虽知眼前人的话不过乃虚言,却也还是叫她红了脸。他给旋即侧过首去,将一袭决绝的侧影全然留予天子。 一旁的莫汐茹听闻二人的对话,难免浮想联翩,她本还怀揣着天子从未碰过任何女人的希冀,如今闻来,他们二人怕是早已圆过房了。 之后,无论易之行如何挑逗,芝岚就是不予理睬,天子冷哼一声,觉得没趣,继而将眸光重新转至大殿上。 此时,竞赛已然开始了。 无数官员女眷齐齐上阵,为的就是射中靶心,每人十支箭,谁人射中靶心数最多,谁人取胜。 丞相自是没这功夫,因此他派了自己府邸中最得力的护卫前去,据说这护卫能十里穿杨。 “陛下,阿露洛也要去!” 适才因芝岚的横插一足,阿露洛往往被天子冷待,如今这是重新博得眼球的时分,她自然要好好利用这次机会再度赢回圣宠。 “哦?你的箭术如何?” “阿露洛可是马背上长大的女子,箭术自然也不在话下,待会儿陛下瞧着便知。” 阿露洛抬了抬首,其身蔓延开来的乃是某种笃信与决绝,她绝对要拔得头筹,因为她迫切想要赢回尊严,且得到她想得到的:同殷君于今夜共度春宵一刻。 待她离开之后,天子又回首挑逗起芝岚来,像在逗弄一个孩子,满眼的讥诮。 “岚采女,你不如也下去展示一番你的箭术吧?朕瞧你往日里的身手那般出色,什么该做的,不该做的,你一人都做了,想必箭术也不会差吧?” “不去!” 芝岚仍以侧影直对天子,而其嗓音里亦分明残存着关乎于适才的不快,她气鼓鼓地坐在一旁,严冷之容都不屑相望天子。 望其如此,易之行唇畔的笑意更甚。 下头的竞赛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殿厅的箭矢堆成山,不少人已明显落败于他方,易之行观望着观望着,眸光便瞥去了身后芝岚的所在,他偶时发出一声讥讽,却皆被芝岚以冷目回绝了去,不知不觉中,天子便也彻底忘却下头的竞赛,一门心思全扑在逗弄芝岚上头去了。 “岚采女,如今阿露洛还在下头比赛呢,要不你便快些趁着此时坐到朕的身侧来吧?一旦她再度归来,你又得艳羡了。” “艳羡什么?我又不是你的……” 芝岚方欲脱口而出某些确凿的事实,理性却让她当即敛去了欲说之言。她慌忙瞧了瞧周遭,幸亏旁人皆在忙着观望下头的赛事呢,没人注意到她。 只有易之行的眸光在此期间紧盯芝岚身,而芝岚适才所表现出的仓皇他亦再清楚不过。但见他挑了挑眉,继续盘问道:“你又不是朕的什么?” “妾身又不是这宫里头狭隘心肠的女人,怎的会艳羡呢?” 芝岚立即该了措辞,然其态度却始终桀骜着,不容天子意有半分容留的空间。 “哼,谁说狭隘心肠的人才会艳羡?只要你深爱着朕,朕却在意了旁的女子,艳羡便是人之根本罢了。” 此言一落,芝岚忽地将嘴巴移至天子耳畔,鄙夷地嘲讽道:“陛下,我是否深爱着你,你还不清楚吗?易之行,如今无人在意我们,你这戏实在不必演下去了。” “岚采女,你究竟在说什么?朕怎的听不明白?什么戏不戏的,你不是朕的采女吗?朕怎的是在演戏呢?是谁人在前些时日苦苦哀求着朕将你纳入后宫?怎的眨眼功夫你便翻脸不认人了?” “那只是情况所需而已,陛下切莫当真。” 芝岚言落,易之行的脸孔上曾一闪而过一缕阴鸷,转而却又被腾涌上来的狡黠取而代之。他似是为了蓄意挑衅眼前人,又似只是为了一逞口舌之快,下一刻,天子道:“哦?是吗?可如今你确确实实入了朕的宫,是朕后宫里的一位采女了,尽管你位份不高,却终归也是朕的女人啊。倘使朕不当着便也罢了,如若当了真,你是什么身份便该做什么事,自是采女当然要来侍寝。” 天子的言辞一字一句落下,而这番恬不知耻的挑衅无疑激怒了芝岚的盛怒,她不得不想起当夜易之行曾对自己做过的疯狂举止,过往的记忆腾涌而至,芝岚的狠辣眸光瞬即落至天子身。 “陛下,如若当真有那一日,这殷朝定会传来国君的丧讯的。” “你是在威胁朕?” “谈不上威胁,妾身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倘使被你这狗贼玷辱,妾身绝对会义无反顾地杀害您。” 此时,二人的目光彼此交锋着,易之行胸口内的怒意无休止地激荡起来,他也不知这份愠怒到底起自何方,然而这其中冗杂的燥郁却是确有其事的。 第九十二章 成心刁难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最终,战局焦灼在阿露洛与丞相府护卫二人间,当易之行的眸光彻底从芝岚身移开之际,恰巧是箭矢脱离阿露洛之手的一瞬,但见那飞矢不偏不倚地当场射中了靶心,瞬即引得满堂喝彩。 “公主英武!公主英武!” 下头那随从阿露洛一起抵至殷国朝堂的使者们很是欢欣雀跃,马背上的王朝,其子民亦素来以武力取胜为荣,因此在今时他们的公主似乎行将取得战局的绝对胜利之际,诸人齐欢呼,以待胜利正式落于迪国前来者的手心里,这是他们的荣耀。 然而,令他们始料不及的事情发生了,在这之后,丞相府的护卫亦准确无误射中了靶心,十支箭矢的战绩同阿露洛根本不分上下,从未有过脱靶时,且皆直指靶心而去,不曾有丝毫的偏差,却也为今日的胜败留下了悬念。 战局的僵持不下自然要有人主持,此时,但见诸人的目光齐齐向高位上的天子袭去,易之行稍稍含颦,旋即道:“既如此,便为二者一人再取一支箭来,且将那靶心的位置后挪。” 命令一下,宫人们登时麻利地办起事来,不久后,靶心与箭矢双双备好,然而其结果却同上一刻毫无二致,这二人箭无虚发,百步穿杨的各等传闻今刻在这宴会上无疑得到了确凿的印证,可此时的难题却又再度丢给需主持大局的天子。 恰在天子难办之际,下头大将军的嗓音乍时响起。 “启禀陛下,臣以为此次战局的胜果应是属于这位远道而来的迪国公主才对,公主她非但是女儿身,更是此行的贵宾,背后所付诸的努力与汗水绝不比男儿少。臣以为,男子应当让着女子,尤其是在这等僵持的局面下,迪国公主表现得已很是出色了。” 显然,莫洪峰不是在为阿露洛说话,只是不愿让同丞相相关之人就此取胜而已。 此言落,诸臣群起呼应,皆以为大将军所言不无一定的道理。而这其中最显得格格不入的乃是吴槐,他起初乃是迫切想要得到此回战局的胜果,却没想中路竟被大将军掺和了一顿。这莫洪峰觉得自己武艺高强,不愿与这群外行争辩便也罢了,如今却还挡着旁人取胜的路,吴槐的犀利眸光瞬即向他袭来,恨不能将这碍眼的东西一片片剜下。 正当丞相本以为自己的希冀行将落空之时,谁知到最后竟是那阿露洛阴差阳错地帮了他一把。 “启禀陛下!阿露洛自幼在马背上成长,自认为不比男儿差。将军的心意阿露洛心领了,自知您是以阿露洛为客,便想着以礼相待,但阿露洛今日是来和亲的,自此以后乃是这殷王朝的一员,阿露洛已将自己当成实实在在的殷人,便无需被殷王朝特例对待。更何况,阿露洛并不觉女子就非得被男子礼让,男女双方应是平等的。此回的战果要么便是阿露洛与这位公子共同摘得,要么我们二者彼此都没法取得,一切以成绩说话,一切皆凭圣上执意!” 此番言辞一落,阿露洛换回的乃是全殿上下对她由衷的赞许,她展露出的豪气与得体无疑令在场之人心悦诚服。起初诸人本以为马背上的民族往往凶蛮,遇事从不讲道理,今日得此一见,诸臣才彻底对此有了改观,原来凶蛮一说只是偏见,豪气与落拓才是他们的真实本质。 只有莫洪峰登时含颦,他才不在乎眼前人究竟是否举止得体,他只知晓这位异族公主挡了他的道儿,他终归还是没法顺遂灭了丞相府的傲气了。 “陛下!既然迪国公主有此番说辞,那便将此回的胜果取消吧!胜利者从来便只有一位,无论是朝野亦或疆场,只能是一雄独霸!倘使二者互为抗衡,便皆是落败者!” “大将军,此言未免过于古板些,这只是一场竞赛而已,大将军其实本无需计较太多,本就是为图一乐嘛!” 不远处的官员打岔道,实则是为了能让那位受人尊崇的迪国公主赢取此回的战果而已,然则其同时挑起的却是莫洪峰的怒焰。 “计较太多?竞赛便能当儿戏吗?还是说你的心底本就装着两雄对峙的局面?恨不能在朝堂上亦能瞧见二龙争一储位的情形?” “大将军……这……您这实在是强词夺理了些……” 那官员不敢再言了,嗫嗫嚅嚅地低下首来,唯恐莫洪峰登时提刃相向。 兴许是大将军过于无礼的言行惹恼了在座诸人,之后,二者共取战果的呼声愈发响彻起来,莫洪峰气得吹鼻子瞪眼,险些便欲拔刃行事了。 “罢了罢了,反正二人所要之物许不是同一样,朕今日便算这二者共同取胜吧,说,你们二人想要什么?只要是在朕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朕一定给予。” 此言落,一直不吭一声的吴槐终于有了隐微的笑意,他将笑意敛入唇间,直至其护卫走向殿中央,跪地叩谢。 “鄙人多谢陛下的圣恩!” 此后,阿露洛亦双膝跪地,作揖叩谢,心底同时盘算着待会儿的欲说之词。 “阿露洛多谢陛下圣恩!” “好了,你们二者谁人先说?” “便让这位公子先说吧。” 阿露洛会心一笑,她倒也不是礼让,纯粹因为其想要之物过于惹人惊骇了些,怕先行说出骇住了这群老古板的臣子们。然始料不及的是,其身侧人想要之物的惊奇程度却远远逾越于她,甚而令在场之人个个瞠目结舌,更令高位上的天子勃然变色,就连阿露洛自己亦放大了瞳孔,只觉不可思议。 但闻身侧人道:“鄙人想要的并非钱财珠宝,反而对某一样从未示于人前过的东西感兴趣。陛下,鄙人素来听闻岚采女容颜绝世,一顾倾城,这才引得陛下您的钟爱,风言愈发玄乎,因此鄙人实在想要亲眼目睹天子所爱之人的姣好面容,也好叫鄙人这等粗人开阔开阔眼界啊。” 言落,殿厅上下一派阒然,各个都屏住了呼吸,瞳孔放大,无人曾料想一寻常护卫竟敢提出如此胆大泼天的要求,直至音落良久,此处也无人敢发一言,甚而就连隐约的鼻息音也不曾被人捕获,难堪的不仅是上头的天子与芝岚,亦是在场除却丞相外的每一个人。 显然,能让一寻常护卫道出此言,其后头注定有着吴槐的势力在作祟,这自始至终根本就是吴槐欲达目的的一场把戏罢了。方才那一瞬,丞相似乎觉得岚采女的身上像是弥漫着一种其熟知的气质,就算这一刹那的感觉为虚,丞相也想让这染了脸疾的女子的真容彻底曝露在人前,兴许这过于不人道了,可他想要的就是天子的难堪与郁怒。既是他心爱之人,那于众目睽睽下遭受此份辱没,天子日后于朝中对丞相的情绪便也愈发激昂了吧?而丞相最终想要的正是天子自行袒露出假面,也好让他积攒多年的民心与臣心彻底付之东流。 芝岚的心跳在这一刻骤时停息,本还心烦气闷的她不曾目见下头的战局,然眨眼的功夫,莫名的矛头竟又直指自己而来。此时,她非但对自身的危境忧惧,更为易之行这位一国天子感到悲哀,时至如今,甚而就连护卫也胆敢将他的尊严踩在脚下了,哪怕他是丞相的人,却也还是过于无忌了些。 崩溃的不仅只有芝岚一人,更有莫汐茹这位时刻提心吊胆着天子心绪的痴情人,悉知一切的她当然不愿瞧见这等场面,她恐切的目光一直锁于天子身,而易之行难看至谷底的脸色无疑成了她内心的郁结。 “陛下……” 此时,易之行的整个身躯好似冷凝住了,他竭力抑遏自己的怒火暴涨,却也始终挡不住这份被人蓄意挑衅后的耻辱感与盛怒。 良久过后,终还是天子启了口,可此时他的嗓音显然已刻上皲裂的痕迹,在场无一人不能闻出。 “朕一早便说过,岚采女早年间患了脸疾,没法以真容示人,你当众刁难一同你根本无冤无仇的女子,难不成这便是你这等粗人的乐趣所在吗?” “答陛下,鄙人自然不以此为荣,只不过坊间的风言传得实在激烈,便也引得鄙人的一份好奇心罢了。不过如若岚采女患了脸疾其实倒也无妨,倘若她非以美貌取胜,那便是以其未曾被人发觉的出色之处吸引了陛下的目光。然而,倘使岚采女能放下对容颜的执着,大胆将不足之处示于人前,日后岚采女的日子必也会坦荡光明吧,陛下不如就此让岚采女尝试一回,以便彻底突破过往的心防。” 直至今时,殿厅之中也没人敢再吭一声,往昔那些群起呼应的光景不再,如今仅此一人敢同上头的天子当场交锋。毋庸赘述的是,诸臣皆知此事过于严峻,它根本不同于政事上的纠纷,仅是天子的私事又何必惹得一身腥?能不参与便不参与,倒不如安心在侧做个看戏人。 易之行与那护卫四目相对,护卫的眸中不见半分惧色,显然,他已彻底归顺于吴槐,因此此时才这般无忌与恣肆,他愈是如此,易之行则愈加震怒。 下一刻,但见天子陡然站起身来,这一举动倒将下头的诸臣们骇得够呛,他们连连低下首来,不曾瞧见天子在这之后骤时执起芝岚之手的行径。 “朕告诉你们,岚采女是朕的女人,无论你们谁人绞尽脑汁想要羞辱她亦或羞辱朕,这都是绝无可能的事情!而你们亦势必要付出‘敢想敢为’的代价!岚儿,我们走,燕祺,杀了他。” “是!” 流畅的警示过后,天子犀利的眸光曾向下头那护卫袭来,但见他始终紧拽芝岚的玉手,于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决绝带走了她。 此回,芝岚当然没有挣脱。 第九十三章 后继杀意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今夜,恐是谁人也没料想到会有这么一出吧?非但身为局外人的诸臣浑然不知,就连天子也不曾预及到自己这番颇有些恣肆的行径会于盛怒下,会于众目昭彰下行出。 他一路紧执着芝岚的手,直至于湖畔时才肯停驻那迅即且染带着戾气的步足,而芝岚在这一过程中亦没有推拒天子手心的温热,许是恻隐,许是余悸未消,亦是至于湖畔,她才骤时抽开了手。 二人并未直视彼此,却皆显得有些忸怩。 率先开口的乃是易之行,但见他发出一声下意识的喟叹,旋即才道:“朕也没有料想会有这么一出。” 此言落,芝岚好似生了错觉,因为她总觉眼前人的这几字中竟冗含着某些愧怍与无奈的成分,这是过往绝不会现于天子身的,此时的他倒像是一个犯错的孩童,正在等待大人的宽恕。 鬼使神差之中,芝岚便也配合着答道:“旁人的险心不是我们所能料想的,幸亏陛下你适才随机应变将我当即领了出来,否则今夜怕还真是难以收场。” 当对立方是同一人时,芝岚与易之行便也是同一只船上的人了,也许正是在这等情形下,芝岚的言辞才稍许染带着些关切的意蕴。 二人鲜少像此刻这般和谐,然而这鲜少的和谐却是彼此愈发忸怩的关键所在。 “你日后预备如何?难不成当真要一直这么下去吗?你可是一国天子,凭何要被旁人刁难?甚而就连我这外人也看不下去了。” 当初曾目睹竹萤肆意置喙天子的身位不如丞相,如今丞相的护卫竟又当众于天子的尊严,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任是谁人瞧见也不会好受的,哪怕是芝岚,亦是如此,到底易之行曾还救过她,他们二人间还残存着些久处的情感,无论这情感出自于善抑或恶,那也总比那些同她根本毫不相干的险心者要强,光是瞧上他们一眼,芝岚便觉他们这群挑衅皇威的逆者的过分程度出了格。 言落,天子当即将脸孔转向湖畔,似是不愿让芝岚目睹其此刻的神容。 “习惯便好,就当是卧薪尝胆吧。” 仅是几字之间,芝岚亦能捕获其中的苦涩与心酸,经由这些时日的相处,芝岚确乎对易之行有了改观,但也只是关乎于一朝天子也有身不由己之面的改观,并不羼杂丝毫情绪,如若非要说出一种情绪,那便只能是稍许的恻隐了。 此时此刻,易之行留予芝岚的只是一袭背影,那背影如此伟岸,却又显得那般不堪一击,因为此时的他全然沉浸于伤心处,背部没有一丝一毫的防备,反而将芝留给从前妄图杀害他的女子。 而毕竟芝岚从前是妄图杀君的凶险之人,因此当她眼望这袭背影时,于其心底一闪而过的乃是某种转瞬即逝的恶念。 骤然,女子的瞳孔变换出狡黠的意蕴,她紧接着道:“殷君,如今你便打算将殿内的人就这般晾在那儿吗?不去给他们一个交代?” 说着,芝岚的步足便逐步靠近眼前人,其神容之中暗含着某些蓄势待发的情感,那是关乎于过往的恨意。 “交代什么?朕是天子,朕想如何便如何,用不着给他们交代,都是一群趋炎附势的昏官们罢了!” 前头的天子铿锵激昂,后头的险心却潜滋暗长,芝岚不愿中断对话,便也继续引起话题。 “殷君,其实你早该如此的,只是在我一人面前卸下假面未免太过无趣,也太过憋闷了些,倒不如放手一搏,拿出您本有的狞恶示人,没准儿这些无用的朝臣们正吃您这一套呢。人善被人欺,哪怕君王也不例外,您对他们的纵容却是他们日后加害您的理由,您实在不该放过任何一人啊,否则到时您恐怕连死也不知是怎么死的,毕竟想要伤害您的人可不止一两位啊……” 当芝岚彻底靠近易之行时,其袖中荡漾出的乃是一支匕刃,此刃自是从其殿内的护卫之身窃取而来。 “天子的凶厉只是其次,最重要的乃是手中把持的权力,朕如今还谈不上可以行所无忌的地步,说到底,是朕福分薄,没落得个好身世,因此今时才叫旁人虎视眈眈着朕的位置。” “依我瞧,身世才是其次,依陛下的实力,没有什么是您攻克不了的难关。相信陛下的能力还未有全部使出,总有一日您定会将碍眼之人悉数斩除的,妾身相信您……” 芝岚开始一味附和,嗓音忽而变得柔情似水起来,而其破天荒的言行竟也成了天子心底莫大的安慰,但见他轻笑一声,冉冉低下首来。 “就连朕也没法全然相信自己,你当真相信朕吗?如若你真当是朕的后妃,你又是否会觉得朕实在窝囊呢……” 并未思衬过多,易之行反而深陷于某种由芝岚带来的动容里无法自拔了,由于凉风的轻微,夜时的宁静,严峻事态过后的郁结,以及芝岚是目前唯一知晓其真面目切仅能向她吐露衷肠的女子,易之行忽地卸下了过往时刻相伴的提防,这几乎是下意识的举动,他随着芝岚那番柔情似水的嗓音渐渐变得温软起来。 也许在这一刻里,易之行确乎于恍惚间将芝岚当作自己真正且唯一的女人了吧。 而芝岚亦柔声附和着,不为了旁的,只为能将手中那把匕刃顺遂地送入天子的血肉里…… “陛下,妾身怎的会觉得您窝囊呢?您在妾身的眼底,是终有一日会实现抱负的骁勇雄豪,这殷国的每一人都不及您。虽然妾身同您过往间的确有过不少的矛盾,但这也并不妨碍妾身相信您的本事,再也无人比您更适合成为这殷国的天子了。” 良久,易之行道:“那会有人始终如一地伴在朕身边吗?” 言落,芝岚稍怔,不知眼前人何出此言,片刻后,易之行紧接着道:“你呢?” 天子并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吐出这番话,亦或者说何来的勇气与羞耻心去发问,这几乎是莫名其妙的行径,直到事后回想起来,易之行才骤然惊觉此时的举动是如此的恍惚与不可思议。而其身后的芝恶岚更是琢磨不透,不过于她而言,这些百思难解的东西皆是次要的,因为当刻芝岚的双眸与脑袋只容得下眼前这伟岸的背影,还有里头的血肉,天子所言对她而言本就是无意义的东西。 匕刃几乎行将抵触天子的肉体,芝岚眸中的贪欲与杀念亦深切凝结成此时此刻的急促与专注,她屏息凝视,冷汗直冒,眼瞧着匕刃即将刻入眼前人的血肉里,正当芝岚铆足了劲儿,奋力往前一捅时,后头竟乍然响起了人的嗓音。 “陛下,原来你们在这儿。” 此音落,芝岚气不敢出,她仓皇将手中的匕刃滑入衣袖之中,一滴冷汗就此低落,恰被骤转回首的天子的余光捕获到。 “阿露洛,你怎的也出来了?” 芝岚当即咽了咽口水,煞白余染整张脸孔,幸亏有面纱遮罩,才能勉强隐匿掉女子今时的蹙悚与惶惧,这分秒的功夫,芝岚只觉自己的心脏好似被人狠狠揪住,又猝然放开似的。 “陛下,您一走,旁臣便也不敢继续待下去了。阿露洛担心您,便想着出来瞧瞧看。不过陛下您实在无需同那些蝇蚋烂虾计较,气着了您的龙体可是不值当的事情。适才那人不是存心险恶便是为了哗众取众,早应让陛下将他交给阿露洛来处理的,依从前草原的规矩,阿露洛定要将此人大卸八块,再丢到深山野谷里被群兽撕咬,如此才算痛快。” 这位异族公主嫉恶如仇,气忿满面,完全站在天子一旁,望其如此,天子淡然一笑,旋即打趣似地道:“那好啊,日后如若再有这等奸人出现,朕定将他们交由你来处理。” 言落,阿露洛登时低首抱拳,颇有些勇者架势,掷地有声的答起话来。 “阿露洛义不容辞!日后凡是敢伤害陛下者,阿露洛必要将其千刀万剐,抽筋剥皮!从今日起,阿露洛定然会誓死守护天子的尊严与安危到底!” 女子话毕,易之行笑意更甚,他浑然沉浸于同阿露洛的对话里,倒将芝岚理所应当地晾在一旁。 “你这小妮子,究竟是来朝做朕的后妃,还是来朝当朕的护卫的?朕瞧你不多日都能赶上燕祺了。” 此时,但见阿露洛稍稍低下首来,鲜有的羞赧散布其容颜之上。 “陛下……阿露洛自然想做陛下的后妃,可如若日后谁人敢伤害陛下,那阿露洛也是不会客气的!” 忽地,女子抬起首来,惯常的浩气又浮于其面,她笃定相望易之行,毫不避讳地绽露出自身的笃信与决心。 “好,那朕日后便也能所行无忌了,反正朕的后宫有这么一位勇者庇护着朕,朕倒也没什么可忧惧的了。” 这还是易之行头一遭频频打趣人,且这份适意完全是真实的,发自肺腑的,本还满腔的惆怅与愠怒皆因眼前女子这番略显稚嫩却又坚决的话语冲散了去。 天子与阿露洛四目相对,紧接着会心一笑。 而一直身为局外人的芝岚则自然而然地置身事外,虽然被忽怠的感觉并不十分惬意,但正因身旁二人的融洽,芝岚便也彻底放下心来,因为她知晓自己适才的行径似乎没有暴露。 “陛下,那今夜阿露洛可否能暂且卸下护卫的身份,去做您的后妃呢?” 阿露洛趁势大胆开口道,易之行先是一怔,随即在明白此言之中的深意后,竟鬼使神差地颔了颔首。 “好。” 这一声‘好’字落地,便也证明易之行的心防以及曾经关乎于行房艰难的种种情绪今刻在阿露洛的面前消敛殆尽。 天子什么也没有想,思绪与念头不自觉地便被阿露洛牵引着。 第九十四章 争夺天子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阿露洛当即将天子的手臂挽起,分毫不忌讳后宫中的礼仪,可易之行竟也默许如此了。 “等等!” 此时,被晾在一旁许久的芝岚终从被忽怠的莫名中回过神来,但见她十分强横地将阿露洛挽着天子的手往外一瞥,旋即又将易之行的身躯往后推了推。 “你……你这是在作甚?” 似乎是被芝岚这番猝不及防的举止骇住了,因为芝岚举止的不忌程度甚而比她自己还要甚,阿露洛的嗓音颇有些嗫嚅,旋即便见其容颜上浮现出零星半点的不快,那是她对芝岚这与生俱来便横气的脾性颇感不快。 蛮横过后,便是从容,此时的芝岚心满意足地将眼下二人分开,继而竟又万般得体起来。但见她礼貌性地勾起一抹笑意,将易之行的身躯挡在身后。芝岚之所以要阻止这一切,一来是因自己适才杀君的行径被眼前人阻扰,这令她十足不悦。二来则是因为阿露洛本就惹人厌。最重要的是,如若当真就此放天子与阿露洛而去,那日后怕真是连一面也难以逢见,如此,还怎谈发泄出堆砌在心底的杀心与恨意? “迪国公主,适才失礼了,可我也属实是无奈之举啊。毕竟按照我们殷国的习俗,但凡和亲之人,必得是明日宣了封位那才算是正式涉入殷宫。如今您同我国天子的关系根本仍还不清不楚,而您却急着圆房了,这火急火燎的架势可是万万不妥啊,既嘴上挂着自己是殷人,定谨遵殷国礼法,那我还望您莫要只是说说而已。身为殷人,自然规矩多,我们不比草原民族,自由落拓,此处的女人家可得懂得矜持才行,如饥似渴的风言传出去只会惹人笑话,到时咱们陛下也难逃一身腥。我如今已将话说清楚了,因此便请迪国公主再待一夜吧,心急可吃不着热豆腐啊。” 芝岚一直笑着道,以得体的态势,雅致的姿容道着些令人憋闷不甘的措辞,但见话落后,这位异族公主始终含颦,显然,她不满于芝岚这只拦路虎的喋喋不休。 芝岚的长篇大论不过是为了掩饰她那颗欲同天子共度良宵的私心,碍于天子在场,她没法说出些难听的话,更没法以武力相击。然而却转而一副委屈巴巴的容貌直对天子走近,不过,最终就连这靠近的几步亦被陡时出现在二人中间的芝岚打住了。 隔着芝岚,阿露洛将哀戚的目光望向易之行。 “陛下,您是一国天子,这一切本应由您来说了算。阿露洛知晓自身还是莽撞了些,但阿露洛适才所言皆出于肺腑,阿露洛兴许学不来此处女子的温婉,但阿露洛会以性命维护您的一切!危急关头,阿露洛便是您的护卫,寻常时刻,阿露洛就是陛下您的妃子……其实……阿露洛适才之所以下去同人竞争,不过也是希图得到天子许下的承诺,能让从母国迢迢赶来的阿露洛在抵至殷国的头一夜有人陪伴着罢了,说带地,阿露洛虽落拓,却始终还是个女人家……” 说着,女子低下首来,所绽露出的神容像是一思乡心切的少女。纵使她身于骁勇的草原民族,但终归也只是个惹人恻隐的娇弱女子,而这份娇弱便是她用来唤起天子恻隐的关键。 天子方欲开口,不料却被身前的芝岚抢了先。 “皇宫之中最不缺的就是护卫,公主您不如在危急关头将自己的性命保下再说,依陛下的功夫,怕是无需您来保护吧?您是瞧不起我们殷国的将士还是瞧不起天子的本事呢?亦或者说你根本就认定了陛下来日会身处动荡里?还有,如若公主今夜需要人陪的话,宫里的丫头任您挑选,您大可随意寻个人陪您,我们陛下可不是那青楼里的小倌,你一唤他便得来陪你的。” 芝岚的嘴巴好生厉害,阿露洛在佯装浩气抑或委屈,她都将其假面撕下,再冗杂起生硬坚冷的词藻还给她。 这一刻,阿露洛的脸色颇有些难堪,而易之行却在此时骤然开了口。 “岚采女,你说话倒不必这般强硬,阿露洛公主今日方才抵至殷国,你既身为朕的后妃,便应以礼相待,作何要屡屡刁难旁人?” 适才于湖畔不自觉走漏柔情的易之行不再,此时现于芝岚眼前的乃是从前那位严冷决绝的天子,易之行自始至终根本未变。不知为何,芝岚的心底忽而掠过一抹近乎于落寞的情绪,但也只是转瞬即逝,根本令人察觉不到。 “那妾身既身为陛下的后妃,陛下可否履行您应尽的职责,同妾身前去圆房啊?没有您在的日子,妾身好生落寞,今夜陛下能否遂了妾身的心愿?” 反正天子已然归于威厉,芝岚便也口中无忌了,她毫不避讳地将此番言辞吞吐出,只见易之行的双颊当刻蹿红起来。 “你……你可知羞耻!大庭广众之下,竟道出如此秽言污语,你……你简直……” “羞耻什么?陛下您忘了当初那一夜吗?那一夜您都不觉羞耻,如今妾身还羞耻个劳什子呢?再者言,这可不是大庭广众,此处站着的都是您的女人,没什么不能听的。” 不咸不淡的言辞,其中暗匿着的却是芝岚对当时之事的愤慨与憎恶,她厌极了那一夜,如今却又不得不为挽留下眼前人而旧事重提。 然而这旧事重提提起的却是一朝天子的羞赧,他本不欲再翻从前事,因为那些事一直堆砌在易之行的心间,已然让他困扰好一阵子了,他甚而都不敢再去寻芝岚,如今芝岚竟在旁人的眼皮子底下提及此事,只见天子双颊上的红霞腾涌不断,这态势似有一汪洋之海滚滚而来。 芝岚像是窥探到了如今埋存在天子心底的难堪,下一刻,但见她咄咄逼人,继续挑衅般地诘问道:“陛下,难不成您的心底在惧些什么吗?亦或者说那一夜给您留下了什么阴影?以致于今夜您根本没法同妾身归于殿中,行该行之事?” 芝岚无疑是了解易之行的脾性的,每每是自己的三两挑衅讥诮之言,往往能招致来天子的恼羞成怒,旋即他便能轻易地上了勾。 “胡言乱语!朕瞧你脑子里整日尽会胡乱思衬了!朕怎的会惧?又谈什么阴影?朕不过是懒得同你周旋罢了,后妃千千万,朕根本不差你一个。” 易之行的答话偏离了芝岚欲图的方向,趁这时,那旁被抛于事外的阿露洛却就此插话道;“陛下,您千万莫要置气,伤了龙体可该如何是好。” 说着,阿露洛便一把推开了眼前的芝岚,继而扑到天子身前,一副焦灼忧心的模样。 一瞧见她,天子当即置气般地言道:“阿露洛,朕今日同你归去,管她什么礼仪不礼仪的,朕今夜就封你为妃!看谁人再敢过多置喙!” 许是蓄意说给芝岚听的,此时天子的嗓音尤为铿锵激昂,且他有意增高了音调,其中充溢着诸多戾气与不快,被芝岚揭了短的易之行实在不痛快。 然而,之后当天子与阿露洛的身影行将掠过芝岚身侧时,芝岚却陡时拽住了易之行的手腕,二人背对着,芝岚的手紧紧执住,易之行挣脱了数下,芝岚仍不肯松开。 “岚采女,你欲作甚?朕希望你懂得分寸。” 天子态度严冷,并没有朝向芝岚的神容却并不如他言辞般威厉。 “陛下,您这便要抛弃妾身去与新人同欢做乐了吗?既如此,那一夜您对妾身的行径又该作何解释?过往我们二人所一齐经历的种种危难,难不成今日您仅因一新人便悉数淡忘了吗?陛下您可莫要忘了,在外人的眼底,妾身可是您最宠爱的妃子,如今您居然摇身一变成了一负心郎,转眼便将您深爱的人抛之于脑后了吗?妾身实在是悲凉啊……伶妃果然没有说错,这宫里头便没有万年不倒的女子,原来陛下对妾身的爱当真只是虚妄的……唉……”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碍于阿露洛这个外人在场,芝岚不得不继续佯装天子予她的身份,然而今时她这颗迫切想要挽留易之行的心却是确凿无疑的,一旦过了今日,一旦易之行彻底投入新欢的怀抱转首忘了自己这位敌人,那芝岚想要杀死他的可能便是微乎其微了。 只有今夜,她也只能把握今夜的良机。 然而她殊不知,当她的言辞方落地,易之行竟生了一瞬的恍惚,倒也不是信以为真,只是纯粹地恍惚于身后女子流露出的哀戚中,他似乎有些不忍了。仅因芝岚的三言两语,且还是或真或假的三言两语,天子便能心生恻隐,此时的易之行实在鄙弃自己,鄙弃自己过后,他的脑海里竟又浮现出曾在榻上目睹到芝岚蜷缩在角落的光景。 “陛下……咱们走吧……” 阿露洛催促道,显然,她发觉出天子容貌上的某些端倪,忽地心生急促起来。 下一刻,因其催促,天子再度迈出步足,显而易见,在他的心底,芝岚终归只是敌手罢了,又怎能比得上曾引起他儿时动容,且在他记忆里早已描画下美好一瞬的女子呢?这根本就是毋庸赘述的问题。 “陛下!” 芝岚当即疾呼一声,握住天子的手却愈发紧执了。 “岚采女,朕不……” 正当天子欲图决绝推拒时,后背却骤时袭来一方温热,但见芝岚义无反顾地扑了上去,她从背后紧紧拥揽住天子,侧颊则枕在他的背上。 “陛下,您别离开妾身,妾身不能没有您……” 这一瞬,天子彻底怔住了,本欲吞吐的言辞此时被他全然塞回了肚子里,他颇有些不知所措,因为芝岚袭来的热情未免过于滚烫了些。而其身侧的阿露洛在目睹这番光景后却猛然一蹙眉,凶恶的眸光狠切剜着那纠缠着天子不放的‘狐媚子’。 第九十五章 调了个儿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岚采女,这成何体统,你快撒手!” 易之行满面忸怩,双颊的红晕无疑显示着他此时的难堪与无措,他试图挣开芝岚的怀抱,可这女子的劲儿今刻却颇为蛮横,无论易之行如何反抗,她死活就是不肯松开一下,亦或者说是天子今刻骤地因某种隐秘的原因而浑身无力了下来吧,就连芝岚都困惑自己的劲儿为何突然间陡增。 “陛下,我们快些走吧。” 二人愈是纠缠,一侧的女子便愈发焦灼,说着,阿露洛连忙上手相助于易之行的挣脱之举,但见她径直抓着芝岚的手便往外撇,试图将她拉离开天子的身旁,然而正因阿露洛的从中作梗,芝岚心底的这口气便更是难以咽下,但见她始终不肯撒手,直至手背被眼下这草原女子以指甲生狠刮出一道食指长的血口子。阿露洛像是有意为之,因为当这伤口起时,这女子的唇畔曾不自觉地挑了一瞬。 虽然算不上很疼,却也颇有些触目惊心,天子望见这伤口,当即含颦,口中却仍催促道:“快些放开朕!岚采女,你是疯了吗!” 不知怎的,此时此刻,易之行的力气好似再度归来了,他猛地推开了身后的芝岚,许是双足未站稳的缘故,芝岚当即摔倒在地,一副狼狈相。 瞧着她羸弱的模样,易之行下意识地向她疾走而去,却在脚步方腾起的刹那停驻了下来,最终,他并没有走向芝岚,只是向身侧的阿露洛淡淡地说道:“公主,我们走吧,无需理会她。” 易之行对芝岚的有意忽怠令阿露洛倍为惊喜,她赶忙颔了颔首,当即随同天子的步伐迈出了足。 而倒地的芝岚却于此时万般狼狈地艰难坐起身来,本就伤势未愈,如今却又被推搡扭打的,但见芝岚眉眼低垂,眼角好似冗着泪,晦暗打下,此副光景瞬即染了三分凄凉与孤苦。 当然,其眼角的泪乃是出于疼痛的缘故,根本不是因被旁人抛弃而流,且其内心的思绪却同此时这幅委屈的光景截然不相符。 劳什子的东西!看来今夜我没法杀了你了!可如若不是今日,来日哪儿还有机会?这该死的迪国公主,偏是个碍事的!本来适才我便能杀了那狗贼! 芝岚心底的咒骂此起彼伏,且皆是朝着那对‘狗男女’而去。虽说她适才本就预料到自己会落得这副田地,因为易之行不可能会在一个能令其动容与令其憎恶的女子间选择后者,可芝岚却也还是想要试试看,毕竟易之行如若看在宫内外传扬的那些关乎于天子深爱之人乃是岚采女的风言上,想必是会为了维护过往的风言,同自己离去的,否则他岂不是坐实了朝秦慕楚的君王形象?可如今他的行径根本同其欲设定的温良不符,此时的芝岚真渴盼有哪位无意间路过的宫人瞧见了这一幕,从此也好叫这易之行名声颓败。 正当女子心底的詈骂起起落落,而其身上的疼痛感亦随着时辰的推移开始逐渐有了能忍的态势后,芝岚的手腕忽而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狠擒住了,颇有些剧痛泛起。 抬首而看,原来正是那易之行。他根本没有离开,反而又重新归返了回来,但见天子一把拽起坐在地上那看似可怜兮兮的芝岚,继而以凶恶的目光剜着她,同时以极富有柔情的嗓音背对后头的阿露洛说道:“公主,你先行一步,待朕将岚采女送回她的居所,朕再来寻你。” 此言出,芝岚与阿露洛皆惊,然而当阿露洛预备挽回之际,易之行却生拉硬拽着芝岚往反方向离去了。 “哎……陛下……” 阿露洛的呼唤最终还是无果,她可不相信易之行一旦离了去还会再度归返,因为那岚采女可不是一个省油的货色。思绪及此,阿露洛跺了跺脚,满目的不甘蔓延开来。 一路上,芝岚的手腕都被天子狠狠拽拉着,她一边庆幸着天子的归返,一边又不甘于他的凶恶。 “既同我归去,你还摆什么脸子!” 至于无人境时,芝岚骤然道。 言落,天子松了手,可芝岚却因这猝不及防的动作猛入天子的怀中,然而俯仰之间,她便像根弹簧似地从其怀中再度弹跃而起,手脚同时沾染上某种无措的急促。 此时,易之行的目光又如过往般狞恶起来,晦暗之下,他实在像极了一个行将处决旁人的刽子手。 芝岚忽地背脊一凉,却又因心底作祟的某种杀意壮起了胆。 “朕只是暂时将你这奸人送回你该去的地方罢了,如今燕祺不在,朕如若适才也随阿露洛离了去,岂不是给了你窜逃的时分?” “好啊,那便请陛下亲自将妾身送回去吧,能得陛下亲自相送,这可当真是妾身的福分啊。” 芝岚继续摆弄着岚采女的身份,媚声媚气地浅笑道,可其眸光却无疑是冷的。 望其如此,易之行并未过多置喙,最终便又像适才那般生拉硬拽着她归至于芝岚的寝殿当中。 此时,屋内四下晦暗,芝岚亲自点起了油灯,而其袖中的某支凌厉则在这油灯的光辉下暗闪着凶险的讯号。 “好了,这些时日恐无需你出面了。只要你不惹事生非,没准儿朕能在这宫里给你留下些舒坦日子,但如若你非得同朕的意愿反着来,那便休怪朕不客气了。” 依旧凛冽的词藻,丢下之后,易之行登时转了身,预备向屋外走去。 恰在此时,芝岚的身影倏忽拦阻了天子的欲离之路,她用身子压住屋门,目光却陡时变得暧昧起来。 “陛下,那您现在预备去何处呢?迪国公主那儿?还是温妃娘娘那儿?” 芝岚明知故问,然其猝不及防的行径却让易之行惊骇在了原地,但见他下意识咽了咽口水,继而一本正经地道:“朕去何处难不成还要像你报备吗?让开,你挡着朕了。” “陛下何必这般无情?适才您同迪国公主可不是这样说话的,那还是妾身头一遭瞧见您流露出柔情的模样呢。” “芝岚,你在此阴阳怪气些什么?你同她能比吗?你又不是朕的女人,你何必在此问东问西?” “可如若妾身想要成为陛下您的女人呢?陛下甚而曾在那夜说过,让妾身来为您诞下龙子呢?陛下您都忘了吗?那一夜妾身双唇的血色究竟是谁人造成的?为何陛下今时便不愿给妾身一次机会呢?” 晦暗之下,芝岚的眼神实在迷离,而其嗓音之中更是蓄意羼杂起妩媚风情的成分,只要能将眼前人留下,她什么也愿意做,因为心底的愿念一旦达成,芝岚知晓,自己也走不出这间静访宫了。 可她这番糊里糊涂的话语却让易之行再度坠至恍惚的境地,他无疑想起了当夜的记忆,那是一段混沌却叫天子羞耻的记忆,如今旧事重提,可此时此刻却只有他与芝岚这两个当事人在此听闻,而芝岚的嗓音却又天生染带着蛊惑性,易之行忽地慌了神。 “你……你什么意思?什么朕的女子?什么诞下龙子,这简直荒谬!朕当初只是一袭玩笑话!” 天子遽然后退三两步,他怕自己过快沉沦于由芝岚也只能由芝岚营造出的古怪气氛里,便也加强了自身口吻里的凶态。 “玩笑话?可我却当了真啊。” “什么当真不当真的!让开,朕要离去!” 话落,芝岚竟忽地离开了方才一直固守着的门前,转而向一旁独自走去,口中却同时真切地道着:“陛下,你为何只瞧得见旁人思乡心切,怎又瞧不见我一人独守空房的寥寂呢?实话实说,这些时日您从不曾抵至此处,倒叫我这仇人颇有些不适了。吵吵闹闹也好,哪怕是打打杀杀也无妨,至少陛下也莫要将我一人丢弃在这里啊……易之行,说到底,我对你本没有那么多的恨,尤其是在当初被你从火场救下后,我便更没法对你恨起来了。你总归是不愿放我走的,而我亦确确实实入了后宫,那便请陛下索性将我当成您真正的妃嫔吧。今夜,就今夜而已,易之行,你能否留下来陪伴我……” 当最后一句言辞落地后,天子的双瞳充溢着震颤,而其双颊上却陡染红霞,是那般浓郁,浓郁得甚而还晦暗下也能瞧个清晰。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双耳,更不敢相信自己有朝一日竟能听闻芝岚向自己道出如此暧昧的言语。 怔在原地许久,天子的思绪彻底混沌了。 “奸……奸人,你说这些话到底有什么目的?朕要离开了……对,朕得离开了!” 下一刻,乃是天子踏步而离的时刻,亦是芝岚彻底撕下面纱的时分,她精心打扮后的容颜就此曝露于稍显晦暗的油灯之下,而她那殷红的双唇则在接下来的时辰里轻轻覆盖在了易之行的唇上。 刹那间,天子双颊上的红晕愈发显著急促,而他的整颗心亦就此提到了嗓子眼儿,易之行不可思议地凝望着眼下的一切,然而却又迟迟未曾推开紧贴双唇的那一抹温热。 不知过了许久,好似只是眨眼间,又好似过了一整夕,二人的双唇仍旧贴靠着,芝岚的行径甚而在此时愈发紧密起来,她用双手轻轻揽着眼前人的脖颈,吻得是那般真诚且热切。 此时此刻的易之行像是被什么诡秘的魔力禁锢住了,除却小心翼翼地回应着芝岚唇上洋溢的热情外,他的脑海里已容留不下这世间的其他任何事物。他轻抚起芝岚的脑袋,虽说其行径到底还是有些生疏与拙嫩,可其中冗杂的真诚与笃定却半分也不逊于身前人。 零星的月色从窗户洒落,洒落在二人紧密依偎的温热里,乍时,主动挑起今夕暧昧的女子睁开了眼,她一边热切地吻着身前的男人,一边从袖中荡出一把凌厉的匕刃来,那刃光被其牢牢地执在手掌心,而方向正是身前人的脖颈。 第九十六章 浓情与杀心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砰砰砰。’ “陛下,您在吗?” 恰在这危如累卵的关头,门外忽传来一声急促的叩门音,紧接着便响起了燕祺那不合时宜的嗓音。 易之行就此稍稍睁大了眸,芝岚却打此慌了神,不知怎的,在二人四目相对的刹那间,芝岚根本没法将手中的匕首径直刺下,反而于仓皇之中将之重新敛入了袖中,然而当这行径毕,芝岚的悔意便也丛生于心底。她本该破罐子破摔先行出刃才好,怎的一对视上易之行的眸子便骤时感到一阵莫名的惶恐呢? 此时,二人的双唇冉冉分开,留存在彼此面颊上的仍是适才那方粘稠的温热,温热化为红晕紧密覆盖于双颊,久久不曾散去。不久后,理性归于大脑,但见二人不约而同地慌乱侧过首,不敢正视彼此的目光则在四下游离着。同时,芝岚则将袖中的匕刃小心匿好。 “陛下!陛下!您在这儿吗!” 外头的呼唤转而化为一声声的疾呼,这态势似是行将便要破门闯入一人来,燕祺不知怎的尤为紧张。 天子轻咳一声,旋即忙回应着,口吻里明显羼杂某一种莫名的不耐。 “你大声嚷嚷些什么!朕在此处。” 闻此言,燕祺才算彻底放下心来,适才他一直追寻着易之行的身影,中路遭逢的阿露洛说他来了此,燕祺便也赶忙而至,可这屋内却似乎弥漫着诡秘的晦暗,不像是有人在里头,亦或者说里头正发生着什么令人汗毛倒竖的事情,这是当时油生于燕祺心底莫名的念头,如此,他才这般着急忙慌的,唯恐自家主子遭遇到什么不测。 “陛下,属下能否入内?” “不能!” 易之行回答得尤为坚决,就连他自己也骇了一跳,言辞落后,他紧接着补充道:“你有何事?快说。” “属下无事,只是担心陛下您的安危罢了。” “朕在自己的皇宫里,还能出什么事?你的思虑未免过度了些,整日疑神疑鬼些什么?好了,你已清楚朕如今再安康不过,如若你没有事的话,你便可以离开了。” 口吻之中遍布的催促意很是明显,然而外头的燕祺却对此浑然不解,这屋里头晦暗得紧,自家主子究竟还能在里头作甚?他可不觉得天子会于今夕留宿在岚采女的寝殿,这根本毫无逻辑可循。他宁愿相信今夕此处会发生一桩凶杀案,也不会相信自家的主子今夜会翻了芝岚的牌。 “陛下,那今夜您是预备歇息于御书阁还是寝殿?属下这便为您安排去。” “不必,你可以走了。” “那陛下预备……” “朕的事情你不必管!啰啰嗦嗦的,朕今夜想在何处便在何处,你到底走不走?当真是想要朕亲自送你而离吗?” 天子再度催促道,隐约的青筋甚而都因外头这聒噪的护卫暴涨而起。后头的芝岚闻之而笑,外头的护卫则张目结舌。 “是……是。” 燕祺冉冉转身,不敢再多置喙,旋即他便半信半疑地挪动起步伐来,一步三回首,内心的狐疑不决起起落落。 陛下的意思是今夜留宿于此吗?适才陛下……不,不可能,这跟本不可能,岚采女同陛下的关系不是一直…… 燕祺不敢再继续深入细想下去了,然而正因今夕,他才像是忽地反应过来,过往易之行的种种古怪言行以及喜怒无常的表现好似都同芝岚有着或深或浅的关系,记忆中的细节被燕祺连根拔起,他迅即眨了眨双目,旋即又暗自咽了咽口水,身下的脚步愈发迅即。 当他离去后,这间在燕祺看来即有可能发生凶杀案的晦暗寝屋里再度剩下了易之行与芝岚二人,仅是一柱香的功夫,二人的关系便已然发生了潜移默化的转变,眸光中的仇视明显消泯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无边的忸怩与难堪,以及无际的燥热与没法直视双目的羞赧情怀。 无论如何,今时易之行是没法做到同往昔那般对芝岚大呼小叫的了,适才的暧昧之词以及之后的亲吻无疑掀开了这块‘榆木脑袋’内心里潜藏着的某种情绪,他从前不去想,也不敢想自己对芝岚的情感,可现如今情形的逆转却不得不让他正视起自己心底埋藏着的那份悸动了,这是芝岚一手挑起的感情,哪怕再愚笨的木头也不会轻易选择舍弃或忽怠。 此时,自是芝岚先开口,因为除却忸怩外,她还被另一种更为强大的力量牵引着,那便是对于易之行曾杀害随璟的仇恨,如若这件事情没有发生,兴许芝岚当真会因这一吻而就此卸下心底的某些顽念,因为她没法不承认,适才的某一刻,她亦同眼前人一样产生了一抹难言的恍惚,那好似是行将坠入至某种无可自拔之境的预兆。 “易……易之行,你……你今夜还愿意留下来吗?” 话毕,芝岚转过身去,尽管此言富含目的性,她却也仍觉羞耻,亦或者说是羞愧。 “适……适才朕同燕祺说的话中不是已经很明了吗……” 易之行也嗫嚅起来,这还是他平生头一遭对芝岚这般柔情地说话,他甚而就连芝岚侧过去的背影也不敢瞧,分明呆在此处只会叫他完全变了样儿,心底焦灼又急促的,但尽管留在此处必须得忍受这等煎熬不可,他亦不愿就此而离。毫无疑问,就连这煎熬也成了他此生从未染指过的欢愉,今夜的一切宛若一场梦境,虽恍恍惚惚不真切,却又叫人不能自休,宛若来日也行将能被这抹欢愉彻底幻化为坦途似的。 听闻天子的答复,芝岚再度转回首来,而此回易之行也预备认认真真瞧上眼前人一眼,他好不容易壮起胆,然而在光影下清晰瞧见的竟是一张惨白到不能再惨白的脸孔。 此时,他忽而忆起了适才在宴厅时所目睹到的芝岚貌,那时的她看上去就已然是硬撑着头皮至于人前,思绪及此,心底的愧怍毫无避讳地翻涌起来,天子当即含颦,忙走了上前。 “你在此待着朕,朕去为你请太医来。” 经由易之行的提醒,芝岚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子骨的极端羸弱,原来自己的思绪一直被方才所发生的一切以及诸多杀意所侵占,久而久之,芝岚早已习惯了自身的衰颓。 “哎!不必了。” 只想快刀斩乱麻的芝岚一把紧执住天子的手,许是意识到自己的言辞似是过于激烈,为掩饰端倪,芝岚轻轻揽住眼前人,且将自己的脸颊枕在易之行的怀里。 “易之行,我不需要太医,我的身子骨我自己知晓,根本没什么大碍的,它常常如此,只要你能在此陪着我,我便已然知足了,心情好身子便也自然跟着好了。” 女子的言辞轻易便能挑起天子的赧红,然而他却并没有就此沉沦,反倒义正言辞地道着:“你开什么玩笑,身子骨既病了,便得医治!你不能像个孩子般胡闹。再者言,朕……朕又不会离去,都会陪着你的……” 说罢,芝岚抬起首,继而将天子拉至榻旁坐下,一腔柔情似水。 “那明日再去请太医好吗?今夜我只想让你陪着我,只是你一人。你也知晓的,人患病时才不想见太医,只愿有人能伴在身侧则足矣……易之行,你就让我稍稍任性一回吧,这辈子我还没任性过什么……让我对你任性一回吧……” 语毕,芝岚又一次将将脑袋迈入至男子的怀里,而易之行亦没有退拒,反而独自嘟囔起来,像是在嗔怨。 “你还不任性吗?当初你可是任性到将朕拽入崖底了,这辈子朕也没瞧见谁人像你这般任性妄为过!” 思绪触及到当夜的情形,奇怪的是,芝岚的心底竟没有多少恨意,虽然她想要杀死眼前人的执念依旧深邃,可回想起那段记忆时,她却没有从前那般激昂了,那些经历之中纠葛的恨意早已随着时间消散。 此时,紧紧揽住天子身的芝岚骤时惊觉今夕的一切似乎太过顺遂了,为何易之行会这般顺从?为何他不曾推拒自己的柔情?他的温柔实在来得有些莫名,除非他当真是一个容易被感化的人,因此今时才能被自己的行径所牵引,要不然就是因为他对自己本身便有情,所以才……思绪及此,芝岚瞬即挥去了这抹念头,她毋宁相信易之行只是纯粹耽溺于诱惑,也绝不相信他是对自己这个仇人怀有某种难以言说的情愫。 不久后,易之行终还是妥协了,他并未去请太医,也并没有就此去行些男女事,他只是如他所诺一般,静默地伴在芝岚侧。二人躺于同一张榻上,身上盖着同一席被褥,天子将芝岚的被褥小心盖好,不让任何一丝风寒钻了进去。 他出乎意料的种种细腻举动屡屡叫芝岚蹙眉,莫名的困顿堆砌在芝岚心间,最终只是化作她眸底更深的郁结。 二人仰面躺着,芝岚在盘算待会儿的计划,而易之行的身躯却僵硬地愣在榻上,虽说与芝岚‘同床’不下两次了,然而在同一张被褥里却是头一回,关系的转化让他兴奋,更叫他紧张,他曾几度诘问自己今夜的言行是否过于矫情了些?然而几乎每一次皆是被‘宁愿从此以后丢弃掉过往的自己,也要固守这份矫情’的念头所击败,他已经不可控地深陷入人世间最美好的事物里了,或许曾几何时他便已然沉溺在其间,只不过当时的他还浑然不知那份隐约的悸动将会牵扯出日后更深沉的情意以及这份情意中所贮藏的美好。 忽而,易之行侧过首来,偏将自己本就羞赧的容颜对向芝岚,而本还在盘算着如何实施凶杀案的芝岚却因天子的这一举动冷汗直冒,心脏猛烈地在其胸间跳个不休。 “岚儿。” 此音一落,芝岚的鼻息骤停。 第九十七章 被摧毁的心意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岚儿。” 几乎耗费了天子悉数的勇气,他才敢将自己早已涨得通红的脸孔对向芝岚,且如此柔情深切地呼唤着她,尽管这一声确乎唤得有些轻微与仓促,但这反而更彰显了易之行此时内心的极端羞赧与惊惶。 芝岚彻底愣住了,那煞白的脸色终于窜出了逾越其病体的红,她迟迟不曾答话,因为鲜少抑或根本不曾有人如此亲昵地唤着自己,而她似乎也感受到了天子这声呼唤里的情意,不由为之一震,忽地觉得今日自己使错了计。 望其如此,易之行以为她不喜,便也连忙道:“抱……抱歉……是朕唐突了……”天子方想重新侧过首去,然而芝岚那缩在被褥中的手于情急之下竟一把执住了那同样处于被褥里的天子手腕。 “不……不是!你可以叫我岚儿,就这么叫吧……” 男子稍稍一怔,此时已然再度仰面的他却将芝岚伸来的手紧紧执在自己的手心里,神容上洋溢的乃是他平生不曾抵触的幸福,紧张像是被身侧人手心里的温热消融了,今时的天子正在这条他从不曾抵达过的路途上摸索,摸索着那初见端倪的情意。 “岚儿……” “易之行,你……你可还记得,从前你这么握住我手时可是恨不能将我的骨头也掐断了去……” 女子倏忽想起从前,她自是有感而发,哪怕现下这关系的转变是她自己一手挑起的,然而这转变的过程之迅即之顺遂之浓烈皆是她不曾预料到的,而令她最为始料不及的乃是易之行此刻流露出的种种温柔与细腻,这是芝岚想也不敢想的,别说如今这温柔是为自己而来,就算是易之行向旁的女子流露出此貌,芝岚亦觉得不可思议,因为这浑然同过往她所识得的易之行浑然不相符啊!亦或者说,简直就是大相径庭! 久久处于蹙悚之中,莫名有些沉溺其间的芝岚甚而都有些忘却了自己今夜的正事,然而当她再度忆起随璟之死,悉数的动容与恍惚便也当即不复存了。 “对……对不起,从前皆是朕的不对……朕日后不会那般待你了……朕从前就是个畜牲……” 易之行的轻声自责忽又掀起芝岚的恍惚来,她起初本以为易之行能顺遂上钩纯粹就是因为他的骨子里仍同其父皇一般,是个色令智昏之徒,然而当这情形渐渐铺开于芝岚的表面时,她忽而觉察到内心已有某些若隐若现的愧怍在作祟。说实在的,据此看来,易之行貌似比她想象中的稚嫩真诚得多,而这份真诚根本就是身为刽子手的芝岚所不忍目睹的,如若易之行此时没有作假的话,那今刻的芝岚又该是多么虚伪与令人唾弃啊。 “别这么说!过往我还陷害过你呢,再说了,都是从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根本不在意。” 为了抚平内心的愧怍,芝岚才道出此言,然而此言一落,换来的却是天子更甚的心意。 “好,你既这么说,朕便都依你……从今日起,朕不会再像从前那般待你了……相信朕,朕不会辜负你的……” 誓言般的言辞落后,被褥内天子紧执芝岚的手更甚,且其唇角的笑意也在这一过程里逐渐染上了甜蜜。这根本不是芝岚想要目睹的光景,可这光景却清晰地呈现在其耳目之前,让她恍惚,叫她无奈,她甚而都开始怀疑起易之行从前是否当真对自己有情过了,否则又该如何解释他今夜的举止? “易之行,你……你今夜好似同过往很不一样……” “朕……朕都将心底话倾倒出来了,那……那还能一样吗……” 天子别过脸去,双颊上的红霞再度晕染开来。 “那……如若今夜是阿露洛同你道着些暧昧的言辞,你也会如此吗?我是说,如若换做任何一个妃嫔,你也会……” 此言一出,易之行当即将脸孔再度侧转至芝岚旁,眉宇间急染仓促。 “你这是什么糊涂话,你以为朕是什么人?随便一女人来朕便要扑上去吗?你……你这糊涂女人,根本就不懂朕的心意!” 天子登时燃起某些憋闷的愠怒来,芝岚没来由的揣度令他很是气恼,而似乎领略其中深意的芝岚亦渐渐疲软下来,她轻叹一声,忽而发觉自己已然将预先想好的凶杀情形忘得一干二净了。她该如何行凶?她还怎能下去这狠手呢? 芝岚再叹息,骤然瞧不清眼前的路,甚而隐约有些想放弃行凶的恶念。 约摸两个时辰过后,二人似乎都安睡了,被褥随着天子的胸膛轻微起伏着,他似是睡得香甜,就连唇角亦余染着心意袒露后的欢愉痕迹。这是易之行平生过得最为梦幻的一夜,比他儿时的记忆还要惹人神往。 而其身侧的女子却在这夜半时分冉冉启开了眸,其瞳孔之中不染带丝毫倦意与困乏,显然,她根本就未曾安睡,甚而一直保持着警惕与精神。 瞧着那上下起伏的胸膛,耳畔亦不再传来什么柔情的话语,芝岚便也彻底从适才的诸多恻隐里恢复了理性,放弃行凶的恶念终究只出现于一瞬之间,每每想起随璟的离去,芝岚便重燃起杀心,她可以对不起身侧这位已然向她袒露心扉的男子,却不能辜负随璟为自己豁出性命来的恩情。 此时可是再好不过的良机,她必须得快些行事了,待事情解决后,她也便能了却残生,追随随璟而去。 女子如履薄冰地挪动着被褥中的手,待彻底抽出时,手中则多了一把光亮凌厉的匕刃,此时这支匕刃正在晦暗下闪烁着隐约的危寒。她凝望着易之行,本以为自己能迅即解决掉枕边人,却实在没料这枕边人竟然这般真诚与坦然,最终致使女子的心底遗留惭愧。 但她无可奈何,眼下这副生活的躯体实在过于令她神往,这曾是亲手毁掉自己悉数安宁的恶人啊,且还在自己不自知的情况下杀害了自己珍重的男子,纵使今夜的温柔为真,亦改变不了易之行本就是个恶徒的骨性,芝岚并不觉得杀害他的行径有多大的不妥。 易之行,你去死吧,你死了,这一切的一切便也都能结束了…… 凤眸骤时眯狭起来,里头满淬的尽是芝岚的痛恨与决绝,她再也按捺不住了,该杀之人终究还是该杀,她迫切想要瞧见当下血溅四方的光景。 面目狞恶,不由分说,芝岚狠戾地朝着此人的脖颈处捅去,方才在此上演的一幕幕浓情荡然无存,此时此刻弥漫开来的只有逾越一切的极端杀意,它催使着此处的一切行将崩决的局面。 下一刻,刀子迟迟不曾落下,倒不是因为芝岚在此放弃了攻势,这根本不符合她雷厉风行的脾性,而是那匕刃被另一只手,另一只不属于芝岚的手生狠擒住了,当然,那只手擒住的乃是芝岚的手腕,从而阻隔住匕刃的行进。 同一抹温热,却是截然相反的态势,此时此刻,呈现在女子惊怖双瞳之下的乃是一张狞恶且绝望的脸孔,天子的狠目正犀利注视着芝岚。 “易……” 芝岚哽咽住了,她是被眼下这方猝不及防的光景哽咽住的,瞠大的双瞳充溢的皆是不可思议的震颤,而杀意亦被震颤凝结在了双瞳里。 “芝岚,你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此时,天子手中的狠劲儿更甚,然而其眸底却有一瞬的落寞一掠而过,那种被好不容易堆砌起来的美好骤然间又被发起者摧毁的绝望此刻正鲜明地刻在天子的容颜里,将其骨子里的狞恶推至高潮。 原来今夜的一切并非梦幻,而只是纯粹的虚妄而已。 “适才,在湖畔你也预备如此吧?” 被天子揭露出的现实生冷地扑在芝岚的脸上,她不可置信地凝望着眼前人,瞳孔仍在眼眶内激烈地闪烁着个不休。 “你……你……你既知晓,为何又同我……” 天子并未回答她,只是深切且痛恨地凝视着芝岚,他默然无语。至少在此刻,天子对芝岚的恨意早已逾越了芝岚对他固有的憎恶,他才是被现实真正哽咽住的人。 芝岚不敢直视下去了,她慌乱移开了眼神,可内心的震颤却如鲠在喉,生生地擒拿住她的鼻息,此时,但见其脸色更为煞白,额头亦悄然布满了冰凉的汗珠,不知怎的,她的身躯竟有了些许察觉不到的微颤,殷红的双唇更是惨白无人色,如若仔细听闻,还能闻之其心跳音的紊乱。 她竭力挣脱开易之行的禁锢,而那紧握住刀刃的手却因身子的疲软松开了,最终,不是她亲自挣脱出这番让其窘迫无路的困境,而是易之行决绝地放开了她。 “滚吧!朕就应让你独自一人老死在这深宫里!” 丢下这句话后,易之行曾向榻上掠过一记绝望到骨肉里的冷光,然而就连这抹冷光捕获到的景象也是芝岚不含一丝愧怍与情意的躲闪,她只是不甘于面对现下难堪的窘境罢了。 就此,天子彻底无望,自己头一回向这人世间绽露美好,可这美好却转瞬即逝,容不得人思衬,便化作一只凶猛野兽反扑自己而来,这是耻辱,更是剖心剜肝的剧痛,自己的情愫还未心满意足地全然奉献出去呢,便被迎来人践踏得不成形状,而那七零八落的碎片则生冷地剜着自己的心。他再也寻不出比这更甚的侮辱。 此时,仍瘫坐于榻上的芝岚并未疾呼远去男子的姓名,她甚而都不曾相望一眼,古怪的是,芝岚的瞳孔如今仍保持着放大的态势,而其鼻息亦在这一过程中变得愈发激烈,冷汗宛若雨滴般颗颗下坠。芝岚忽而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然而俯仰间,喉管内的东西却径直往外冒,但见下一刻,一湍鲜血骤从芝岚口中喷吐出,血溅四方的光景如其所愿,只不过这局中人竟是她自己。 第九十八章 天子之异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岚采女啐血昏厥的消息很快便传至皇宫上下,各处沸沸扬扬,皆在热切私议着此事。 不过,至今还不曾有外人瞧见过她的真实容貌,哪怕是行医时,亦是易之行亲自请吴老来助,并未惊动过多旁余人员。 此时,站在榻前,周遭的地面与床沿甚而还有芝岚那一夜所留下的血迹斑斑,易之行的眸光生冷且凛冽,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榻上人,没人知晓那一夜他曾经历过如何崩决的情绪。然而这一刻,易之行却比谁人都淡定,哪怕芝岚就这样凄凉地死在他的眼前,他亦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陛下,该上早朝了。” 这是芝岚昏厥过去的第五日,每每当燕祺在天子的寝殿中寻不到欲上早朝的他时,到此处来寻人便能一拿一个准儿。今时,果又是如此,易之行毫不意外地出现在静访宫。 “好,朕这便去。” 易之行当即转身而离,不见丝毫犹豫与忧惧,这番从容的态势宛若他就是个过路人偶时经于此地随意看看,并没有携带什么目的与感情,因此离开之际便也能毅然决然了。 说实话,易之行至今回想起当夜来,仍觉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哪怕在湖畔时他便已然意识到危殆,之后却也还是被芝岚诱入陷阱当中,几乎是情难自抑。他头一遭朦朦胧胧的爱恋来得莫名其妙,起得过于猝不及防,而消逝却又是俯仰之间的事情,如此荒诞不经的感情天子可是不想再参与其间了,那是一场过于羸弱的梦幻,一触即溃,甚而还给天子的心扉留下了不浅的阴影,头一遭尝试就这么搁浅了。 早晨殿外,偏叫天子迎面撞见了丞相。 此时,丞相俨然一副幸灾乐祸貌,但见他欠身作揖道:“臣听闻岚采女病重,至今仍未苏醒,还望陛下提前有个心理准备啊,万一到时不测发生,陛下切莫因哀思过重而耽搁了正事,毕竟江山社稷为首,旁余居其次,尤其是女子家的性命,实在不必引得陛下太过上心。” 吴槐本以为眼前人会当即雷霆大怒,不料易之行容貌浅浅,几乎是轻描淡写地答道:“丞相此言过重了,这世上的不测千千万,如若朕仅因一女人的不测而致心神恍惚,无心朝政,那朕可实在担不起这皇位,到时朕定然会退位让贤。” 不染带任何愠怒,甚而不冗杂分毫鄙夷与讽刺,易之行像是在置喙与其无关之人的生死,其言落,丞相大惊,天子却从其身旁轻轻而过,始终不染丝毫情绪。 望其淡然的背影,吴槐根本寻不出任何作假的端倪,这一刻,他彻底惊骇住了。都说圣心难以揣度,如今他才算真正领悟这句话的深意,前一刻还为保心爱之人尊严当众负气离场,怎的不出几日便已浑然不在意她的生死呢?不过,自打岚采女病重的消息传出以来,天子根本从不缺席任何一次朝会,甚而还比过往更为认真,这哪里像是心爱之人病重时的状态?易之行还当真古怪之至。 吴槐瞬即含颦,眸光里的狐疑愈发浓重。 当然,察觉到其古怪之处的并非丞相一人,悉知二人事的莫汐茹亦发觉出天子状态的异样来。记得那是自己前去探望芝岚的时分,然而自己的行径却被中路的天子拦下,且其方从芝岚寝宫出来的神容几乎不羼杂丝毫可以称之为哀戚的情绪,有的只是一如既往的淡然,而这淡然乃是重情重义的莫汐茹所不能理解的情绪。 “陛下,芝岚姑娘的状况近日来如何?可有苏醒的迹象?” “温妃不必操心了,生死皆由天定,她醒来与否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 这番言论方一落地,莫汐茹当即滞愣于原处,她不敢相信自己的双耳所闻,这还是那位深爱着芝岚的天子吗?这言论哪里像是从一深爱之人的嘴中吐出?反而像是那等看破红尘的隐士才会吐出的超脱话语。 “你不同朕离去吗?正巧,今日御膳房新做了些吃食,皆是甜口的,你应会喜欢。温妃,待会儿你愿陪同朕共食午膳吗?” 非但话语超脱,甚而还邀请旁的女子一起进膳,莫汐茹迟迟寻不出这里头的真正缘由。 而不仅是他们二人,天子的身边人燕祺亦早早发觉出自家主子某些隐秘的异样来,非但往日不提芝岚事,可他却并不能完全不理会她,凡是前去探望芝岚,易之行几乎都是单独而行,根本无人能知,倒却能在此处频频寻到他,然而寻到他时,他却并未表露出任何明显的情绪,这种种分明寻常却在这等情形下显得颇为反常的行径叫燕祺百思不得其解,他浑然不知自家主子内心里头整日究竟在想些什么。 燕祺,温妃,丞相,甚而包括吴老皆不知易之行的脑袋里揣着什么思绪,除却他自己外,没人能扒开天子心底的谜。 这一日,易之行仍如往常般于御书阁中处理政事,直至燕祺的嗓音响起。 “陛下,方才有消息传来,说是愉妃摔下马背,双负了伤。” 愉妃乃是阿露洛的封号,因为她的出现令天子神情欢愉,故得此号。 此时,但见易之行登时一含颦,手中的奏折亦随之落下。 “她怎的跑到马背上去了?分明身处皇宫之中,竟还如此不安生。” 稍许的嗔怪并未卷杂着过多怒意,易之行瞬即起了身,继而轻喟一声朝外头走去。 “走吧,朕先去瞧上一眼。” “是。” 这还是天子头一遭迅即放下手中政事,去为旁人之事抽身,后头的燕祺忽地明白了什么,然自家主子神容中的淡然却叫他一瞬的明白再度沾染上雾水。 今日,乃是易之行头一回至于阿露洛的寝殿,他曾特意叮嘱过定要在此留下些异族风情的建筑,以免迪国公主难以适应此地的环境,以致思乡心切。然而自打阿露洛正是入宫以来,易之行却从未涉足于此,因此今时目睹此间宫殿的式样,他倒还有些新奇。 “陛下,您怎的来了?” 望天子驾临,阿露洛流露出些许仓皇,但见她连忙支起身子,旋即又向周遭仆从瞧去:“你们谁人将此事传扬出去的?万一叨扰了陛下处理政务,你们叫本宫怎的过意得去?” “哎,愉妃,不打紧的,朕今日手头上的政事不多,耽搁不了什么,是朕主动想来瞧瞧你的伤情。不过你怎的爬到那马背上去了?如若愉妃当真出了什么岔子,反而是朕没法向迪国交代了。” 易之行轻扬笑意,疾步走至榻旁搀扶住眼前人预备行礼的身躯。 “不必了,愉妃安心呆在榻上便好。” “多谢陛下的体谅。臣妾到底也是那马背上生,马背上长的女子,因此久居于这深宫便也想着那自由驰骋的感觉。臣妾当然知身为后妃不应随意离宫,因此臣妾便去那马局里瞧瞧骏马,可这一瞧啊,臣妾便更不舍离去了,谁知这一屁股坐下去,那骏马似乎是厌了臣妾这外来人,根本不待见臣妾,臣妾这才摔下马背,落成如今这副德行,让陛下看笑话了……” 阿露洛低下首来,伸出的双手堆叠在一起。 坐于榻上的天子当即轻拍着眼前人的手,安抚着说道:“无事的,你不是外来人,也不是那马厌你,许是它认生吧,待你熟悉它了,便也好了。” “臣妾怕是难以同它熟悉起来了吧……” 阿露洛将脑袋埋得更深了,易之行鲜少见其这般落寞,便道:“那朕过些时候带你去外头骑马狩猎,如此在成了吧?” 此言一落,阿露洛的双眸重新抬起,但见她一副兴奋容颜,旋即遽然扑入进天子的怀中,像个孩童般爽朗地询问道:“这可当真?陛下,这可当真吗?” 面对这一猝不及防的光景,易之行几番想要推拒,但不知怎的,他始终没有推开眼前人,许是阿露洛的热情亦传染给了他。 “自然是真的,君王之言,绝非儿戏。” “陛下,您太好了!阿露洛实在太喜欢您了!” 女子乐不可支,抱着易之行迟迟不肯撒手,而这爽朗的言辞中更冗杂着女子对心爱男人的娇嗔之意。天子非但没有推拒,甚而还破天荒地轻抚着阿露洛的脑袋,看上去尤为宠溺。然而易之行的眸光却莫名有些游离,根本同他手中的柔情行径毫不相干,似在思衬着旁的事,又似乎只是游离于这情景之外,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阿露洛并不知天子今时的神容,她所能感受到的只是易之行怀中的柔情与他温煦的回应,因此便也大着胆子继续询问着,妄图加添此处的温热气氛。 “陛下,那您喜欢阿露洛吗?” 这一句撒娇般的询问实在于男女间再寻常不过,然而埋首于政务的易之行却鲜少闻见此类话语,因此眼下的他稍稍一怔,抚摸着阿露洛脑袋的手亦随之停驻了下来。 良久,他才答道:“喜欢,当然喜欢。” 得此答复,阿露洛自然要趁胜追击,下一刻,再道:“那后宫中的妃嫔,陛下最喜欢谁人?温妃,伶妃,臣妾,还是那岚采女?”话毕,阿露洛将自己的双颊埋得更深了,她紧紧拥揽住易之行的身躯,恨不能将自己整个人融化在里头。 此问一出,易之行更是滞愣,他迟迟不曾答话,眸光却莫名散逸出微许的寥寂,眼下的寥寂是与阿露洛给予的温热毫不相符的,天子终将那眸光敛回。 “当然是最喜欢你了,这还需要问吗?” 说罢,易之行勾扬起笑意,抚摸着阿露洛脑袋的手愈发柔情,而他在此言落地后主动回应起阿露洛的温热,几乎是将其紧密地揽入怀中,甚而还将脑袋贴靠在女子的脖颈上,这场景实在温存。 怀中的阿露洛愈发得意了,她亦深切回揽着易之行,用殷红的唇吻着他那温热,隐约散逸出体香的怀。 第九十九章 不见好转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这几日昼时,过往伴在御书阁中的人已由莫汐茹置换成了阿露洛,倒也不是天子蓄意赶之,只是阿露洛往往在天子左右适逢着,久而久之,莫汐茹便也不敢接近了,她本就对自身没有信心,更别提天子的身前来了个厉害的狠角儿,初见时便已勾了天子的魂魄去,时常被天子冷待的莫汐茹如今还能希求什么呢? 不过,易之行待己如此她还能理解,毕竟这是惯常的事,然而自打阿露洛出现在天子身侧后,便鲜少再见天子去探望至今未醒的岚采女,这彻底颠覆了莫汐茹的认知,易之行像是浑然忘却了芝岚的存在一般,他根本毫无动容,哪里还像是从前那位一心维护着心上人的他? “都说了嘛!天子心最为难测,历来的天子哪个不是有了新欢,便忘了旧爱,男人大抵都是这副德行!就连所谓的良君也不例外!纵使以往口中道着深爱之人乃为岚采女,哪怕朝臣反对他也要坚持自己的心意,到头来不仅只给她封了采女这般低贱的位份,就连她病时竟也不闻不问了!好一个天子!好一个男人!” 不远处,素锦大声嚷嚷着,那副打抱不平的神容明显是冲着彼方那热切挽着天子胳膊,且欢腾跳跃着的阿露洛,这些时日,每每瞧见天子,便必要见此女身影,几乎哪一次瞧见的光景都是天子同愉妃有说有笑的,哪怕是平日里极为厌弃芝岚的素锦此时也瞧不下去天子对其病情置若罔闻的寡情行径。 “素锦,别这么说了,好歹陛下也是天子,万一你这话叫旁人听了去,就连本宫也保不住你,皇宫可不比府里,切莫乱嚼舌根的!” 一侧的莫汐茹连忙劝阻道,然而其容颜之中亦还是深藏着对彼方光景的落寞与痛心。 “娘娘,本来就是嘛!素锦说的实话!现如今那岚采女还昏厥不醒着呢,陛下便同旁的女子在这儿有说有笑的,这摆明了便是心被那异族来的狐媚子勾了去!朝秦暮楚,见异思迁,这哪里还是从前那位不近女色的君王?素锦瞧他从前的温良痴心也是假意佯装的!哼!假眉三道的东西!” 素锦对天子的嗔怪愈甚,颇有些口不择言了起来。但见身侧的莫汐茹忙不迭地将素锦拉至隐匿处,旋即略略含颦责怪道:“素锦,你不得无礼,这些话岂是我们能说的?你当真不要脑袋了吗?天子喜欢谁那是他的事,咱们做好自己的本分便好,天子的心意我们又怎能摸个透呢……” “娘娘,奴婢瞧您日后便莫要来此寻气受了!这男子本就不可靠,无论是街边的小贩,还是高位的天子大抵都是三心两意的!不如咱就过好自己的日子,别去谈些情意不情意的了!这玩意儿根本没有!尤其是在这宫里!瞧瞧岚采女现如今的状况,陛下竟连着几日不来探望,他根本就已浑然不在乎了嘛!既对从前深爱过的岚采女都能如此,还能指望他对娘娘您好吗?日后我们无事来赏赏花,遛遛鸟,何必来此讨好献媚!” 莫汐茹低下首来,无奈的情绪在其脸孔上流转。 “唉……那能如何呢?本宫既已入了宫,便是得终身围绕着天子转的,这已是改变不了的事情了……自打本宫当年对陛下有情时便已改变不了了……至于那岚采女,本宫自也可怜她,分明前段时日还好好的身子骨,怎的说倒就倒了呢?既然陛下不愿探访,我们二人便去瞧瞧吧,也算是给陛下捎去份心意了……” “给他捎去作甚?他还有心意吗?咱们去看咱们的,不必带上的他的心意!娘娘,咱们走!” 没成想,素锦亦是个爱抱打不平的,哪怕过往同芝岚间有过矛盾与隔阂,却也不妨碍她对天子行径的鄙夷,她毋宁岚采女继续博得圣宠,却也不愿那惹人厌的阿露洛继续霸占在天子侧,她分明比芝岚还要可恶。芝岚只是表面瞧上去可恶,而阿露洛却是内里亦可恶至极。 不久后,二人抵至芝岚的寝殿,由于她们二人乃是芝岚病前应允的探访者,因此极为顺遂便入了内。 眼下的情形与她们二人所想的别无二致,芝岚仍旧不曾苏醒,甚而不见分毫苏醒的迹象,这日益加重的反倒是濒临死亡的危寒感与脸色的惨白,既如此,易之行竟还不肯涉足,素锦愈发觉得他可恶了。 此时,呈现在二人眼前的乃是一身躯冰凉,唇色煞白的女子,根本同死人无差,一瞧见此番光景,又响起适才在御花园瞧见的关乎于天子与阿露洛说说笑笑的记忆,莫汐茹只觉心痛不已,恻隐心急遽在胸腔内作祟。 “岚采女,你受苦了……” 曾几何时,莫汐茹还曾万般艳羡着芝岚的境遇,能得天子宠爱,该是多么幸运的女子啊?然而不过一月间,现状便发生了天翻地转的颠覆,那个曾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幸运之人如今竟惨恻地躺在自己的眼下,无人来探看,更失却过往那被其艳羡着的宠溺,这一切的一切带给莫汐茹的不仅是视觉上的冲击,更有心灵的震撼,她忽而开始怀疑起自己是否当真爱错了人?哪怕易之行这辈子独宠芝岚一人,莫汐茹倒还不会这般郁结,可天子如今的见异思迁却彻彻底底叫她恍惚了。难道这便是世上所谓的情与爱?经不起任何摧折,一触即溃。 这一刻,莫汐茹轻执起眼前人的手,眸光中的情绪散逸着某种同病相怜之人的惨恻与哀戚,她继而抚了抚女子那张冰冷的容颜,无奈地摇了摇首,心底的恻隐皆化作一声冗长的喟叹而出。 “唉,这病情怎的就不见好呢?奴婢可还待着岚采女快些好起来,对付那异族女人呢!” 一侧的素锦含颦嘟囔道,哪怕过往她同眼前人之间确乎有着太多的不快,但今刻她还是迫不及待想要芝岚安康,如此二人才能一致对外,共同抗衡那劳什子的阿露洛。然而每当瞧见芝岚那张冷冽的脸孔上洋溢着的点点死气,素锦反而不怀抱希冀了。 “到底是个可怜人,素锦,日后叫咱们宫殿里头的丫头们隔三差五地便前来探看一番,如若芝岚姑娘的病情有什么异动,定要立即向本宫禀报。” “是,娘娘。” 莫汐茹的眸光再向榻上的女子望去,浓缩其中的乃是一抹深切的愁郁与惋惜,红颜怎的就这般命薄?难不成这便是宫里头多数女子的宿命吗? 晚膳时,愉妃寝殿。 “来,陛下您快尝尝看,这些都是迪国的特产,草原上的民族几乎都是靠这些羊奶,牛肉补身子的!因此才个个体格健壮,如勇者般杀敌四方!” “那朕吃了这些岂不是也成了勇者了?” “陛下您本就是勇者,不吃这些也成,吃了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你倒是嘴甜,那朕今日便依你的,多吃些羊奶,牛肉补补身子。” 易之行会心一笑,沉郁的性子似乎也因被眼前人感染了爽朗,二人总是这般有说有笑的,这些时日往往如此。 正当天子大快朵颐之时,阿露洛的眸光却倏忽间蹿入一抹同此方氛围浑不相符的情绪,但见她口将言而嗫嚅,其行径早已被易之行看穿。 “说吧,愉妃,有什么事尽管说出来便好,朕在此听着。” 由于天子的温和面,阿露洛便也直言不讳起来。 “陛下,其实倒也不是什么事,只不过这些时日您总是白昼时伴在臣妾的身侧,夜时还得去处理政务,臣妾有些受宠若惊了,只是……只是不知那岚采女的情况近日可有好转?臣妾是说……臣妾理应探访的。” 言外之意,便是阿露洛也已意识到易之行的反常,常常听闻那岚采女乃是天子最为宠溺的后妃,尽管在目睹到那一夜天子对岚采女的态度后,阿露洛便不相信他们之间的情谊能有多深,可宫里人愈说愈玄乎,阿露洛便也愈发想要探究眼前人的真实心意了。 毕竟,阿露洛可非那等毫无警惕性的蠢笨之人,凡是威胁,必得尽早做好防备才行,以致于能尽早扼杀在自己的手中。 然而,他似乎探究不出个所以然来,因为易之行的态度根本叫人窥不出任何真实的情绪,他表露在外的永远都是那方淡然。 “许是还在榻上躺着吧,如此便也同一死人无异了,探访与否根本无妨。究竟能捱过何时是她自己的造化,我们这些外人什么也做不了,你有这功夫倒还不如多陪陪朕,不是吗?” ‘外人’二字便已是天子便是他将自己与芝岚的关系撇开的最好凭证,但见他万般宠溺地凝望着眼前人那张颇具有异族风情的容颜,唇畔勾勒出柔情,他浑然不将芝岚当回事。 此言出,得意之外,诧异亦在阿露洛的心底盘旋,岚采女能给予的威胁恐怕是消除了,但阿露洛总觉得哪里古怪,就宛若眼前之人都不是真切存在着,如此感受可当真离奇。 “可阿露洛觉得同样身为女子,同样身为后妃,还是得去瞧上一眼的。” 她继续试探道,眼底满淬着关切。 “那便随你心意好了,总之,多留些时辰给朕,朕还想听你整日在朕的耳畔道些你在草原时的‘丰功伟绩’呢。” “那臣妾可是陛下所识得的最为豪义,最为英武的女子?” 阿露洛俏皮地询问道。却没料这一询问竟让本还笑意满面的天子顿了须臾,几乎是缄默良久,易之行才缓缓道出:“是吧。” “什么叫是吧?陛下,难不成您还见过比臣妾更为豪气的女子吗?臣妾才不信呢!这世上哪里还会有?就连臣妾的姐姐也不及臣妾三分之一!” 易之行一边听着女子悠扬地道着,一比同时低下首来,而其勾起的唇畔却明显有了‘勉强’的趋势。 第一百章 病情危亡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夜时。 “陛下!大事不好了!” 骤时闯入的燕祺登时坏了天子埋首政务的好兴致,但见天子猛一掷笔,严冷地诘问道:“你这般着急忙慌地作甚?都同你说了多少遍,朕处理政务时切记莫要打扰朕,你都忘到九霄外了吗?” “陛下……不……不是,是岚采女她……她快不行了……” 此言出,方才还萦绕于天子脸孔上的怒意瞬即宛若凝结在他面上似的,彻底叫他的容颜滞愣在某种静默的态势里,世界好像皆在此刻静止了,燕祺不动,天子亦处于一方静默之中。 燕祺始终在待天子答话,然而待那些碎冰逐渐从天子的面孔上消融时,随之而出的竟是一句出乎人料的回答。 “与朕何干?” 此言一落,燕祺彻底怔住了,因为眼前人的容颜里哪怕就连一丝惊惶也不曾走漏过,分明前段时日他还能屡屡察觉到天子言行之中因芝岚而起的异样,为何不到半月的功夫天子的异样便全然消失了? “陛……陛下……您……” “你还站在此处作甚?当真不想要脑袋了吗?” 燕祺顿时低下首来,旋即恭顺地答道:“陛下,虽说您此时并不愿理会这件事,但……属下怕就怕在您倘若此时不假意前去片刻,此消息一旦走漏,旁人怕是会生疑,毕竟陛下您当初可因岚采女……” “生疑便叫他们生吧,朕身为一朝天子竟还不能左右自己的行径了?” 天子的嗓音仍旧迂缓,其中暗含着某种凶险的态势,像是顷刻便要爆发似的。幸而,燕祺很是识相,在天子表达出意愿后,他当即欠了欠身,预备转首离去。 然而,当御书阁的门被其轻轻闭合上之后,此间殿阁乍然间变得尤为静谧,静谧到甚而从隐出攀爬出诡秘的气息,易之行忽地觉得喘不过气来。 只见他蹙了蹙眉,面容凝滞,手中空无一物,迟迟未将案上的政事敛入眼底,自打燕祺走后,他根本就不曾动弹分毫,就连目光也始终凝结在一处,毫寸未移,分辨不出里头究竟是否贮藏着情绪。 与此同时,静访宫中,此时的芝岚脸色惨白,身躯冰凉,可其唇畔却留存下明显的血迹,这是不久前从其口中不自觉流出的,吴老始终没有寻到病因,依他来瞧,这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这血色来得莫名其妙。 之后,为不耽搁病情,吴老将芝岚的面纱重新戴上,再寻宫中的御医来看诊,所得结果往往相同,她们分毫也查不出芝岚的病因来,却从其脉象上看出某种近乎濒死的迹象,比前一刻更甚,倘若寻不到救治的方子,芝岚怕是命不久矣。 太医一个个从其榻旁而离,且伴随着摇首喟叹的态势,似是为芝岚已然注定的命运而惋叹。 “她体内好似染了毒,可老夫查遍了她近日里来所饮的流食,却仍旧寻不出这毒从何处来,不知诸位可有见解?” 吴老的询问一落,但见旁余的太医们连连摇首,无奈与哀叹在此间寝殿内蔓延。 “岚采女三两时辰内怕是要不行了,这点儿功夫怕是连其体内的余毒也查不出,还是将这悲讯快些通知陛下吧,也好让陛下有个心理准备。” “已经去通知过了。” 一旁的宫人答道。 “三两时辰也是时辰,何不继续尝试一番?想必我们诸位齐心协力,定能寻出些什么来!” 吴老瞧不惯眼下这衰颓的士气,当即疾声道。 “唉……别费这功夫了,老夫行医这么些年,什么病都能治,唯独这奇毒最难解,更何况仅剩下不多的时辰了,岚采女的命数已尽,我们所做的一切只是徒劳罢了……不如待着天子到临禀告哀讯吧……” 话虽这么说,可这群太医根本没有一个相信天子会到临,在他们眼底,岚采女早已是个被天子彻底抛弃的又一位后宫女人了。 “你们既不继续尝试,那便滚吧!老夫自己一人来解!老夫适才真是瞎了眼,竟请你们这群没有的东西来此!哼!尽知耽搁老夫时辰!” 吴老素来不喜宫中的御医,一个个都是看眼色行事之人,见天子迟迟未来,他们似乎已然明白了什么,再加上宫里头近来关于天子的风言沸扬,他们便更不想费这劳什子的功夫却救治一位早已被天子冷落的采女了。 “哎!你是怎么说话的!话说老夫可从未在御医所瞧见过你,你是从何处调来的?” “老夫可是陛下的私医!像你这等三脚猫功夫的御医当然不识得!” 吴老抚了抚白髯,颇有些愠怒,可这愠怒之中却又夹杂着身为天子私医的自得。 闻此言,那些御医们登时冷哼一声,虽不再过多置喙些什么,然鼻腔中却随即发出一声鄙夷音,继而皆将首偏了去。 “你们莫要在此碍眼!来人啊!来人啊!将这群只拿钱不做事的太医轰走!早知你们是群下三滥的,老夫便不请你们来了,可还真耽误事儿!来人啊!轰他们离开!” “我们看谁敢!如今就连皇族聘请的御医也能被旁人随意轰出去的吗?还是被一瞧也没瞧见过的老头儿遣人轰出去,岂有此理?” 方预入殿的护卫们当即驻了足,但见他们面面相觑,一时有些失了措。如若按从前,这群‘闹事’的御医们是该轰的,然而现如今天子根本将此处忘了个净儿,弄着这些私兵们都颇有些彷徨无措了。 重返殿内的燕祺一瞧见这幅光景,登时含了颦,那些御医一瞧见天子的护卫抵至连忙低下了首来,瞬间无了叫嚣的气势,然而天子却迟迟未曾现身,如此,这群御医们才终算是明白这些时日在宫里头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些风言无疑都是确凿无误的。 思绪及此,他们又再抬起了首,转而变得像适才般无所忌惮起来了,一个个豪横的目光中压根儿容不下吴老。 “陛下呢?” 狐疑的吴老相问燕祺,却见燕祺当即摇了摇首,那旁的御医多数轻勾唇畔,摆出一副理所应当的架势,然而吴老却对他们的行径嗤之以鼻,甚而还在得知天子不来之后厉声疾呼道:“既如此,那便烦请燕公子将这群没用的老东西请出去吧!他们妨碍老夫看诊,待会儿如若耽搁了岚采女的病情,老夫可担待不起。” “岚采女已然无救,你又何必继续故弄玄虚?” “无论她是否还有救,总比瞧见你们这群晦气东西强,没准儿你们这群碍眼的一离,岚采女反而还能多活上几个时辰呢!” 吴老咄咄相逼,为的就是将眼前之人悉数驱逐而出,尽管他同芝岚间曾有过不愉快的瓜葛,然而归根结底他终还是个行医看诊的,自然比这群早已被俸禄供奉起来的老东西要有医德得多。 “哼!今日我们就不走了?你能奈我们何?” 这群御医之所以这么有底气,不过是因天子不至,前些时日只要那愉妃一句话,天子便能当即放下手中政务,可现如今岚采女都已然人命危浅了,天子始终不到临的缘由大抵就是因无了情。既无了情,岚采女的生死便已然是被天子的心意注定了的结局了。 “燕护卫,请您将他们请出去!他们妨碍老夫看诊了!如若陛下待会儿怪罪下来,老夫可担当不起。” 吴老再度重复道,此回他的嗓音更为嘹亮与有力,他背对着他们,一袭背影充斥着决绝。 “我们偏不走,你又能奈我们何啊?” “奈你们何?那便都砍掉脑袋好了。” “哼,砍掉脑袋?你当真以为自己是天子……” 话脱半,那反唇相讥的太医忽而意识到适才那句话根本就并非出自吴老之口,但见他们双瞳蹙悚,旋即一行人冉冉转过首去,而于下一刻呈现在诸人眼皮子底下的竟是天子那张严冷的神容。 “陛……陛下……” 霎时间,适才还在此吆五喝六的御医们忙不迭地齐齐跪地,分毫不敢耽搁叩首的举动,一个个的脑袋在深秋冰凉的地面上起起落落,发出胆寒的声响。吴老则在一侧万般得意地看着诸人的狼狈相,心底颇有些舒爽。 然而,天子并未雷霆大怒,虽是一副严冷相,可这严冷本就是他骨子里的东西,稍稍一起情绪便能绽露出如此容貌。最终天子的口吻不咸不淡,甚而还冗杂着些从容,但就是这么一句不温不火的言辞反而下定了行将人首分离的惨案。 “燕祺,将这位太医好生拖下去,立即处死吧。” 待彻底听清楚这句言语,适才为首‘闹事’的御医登时失却人色,方想求饶的他却被燕祺一把捂住嘴巴,其结果便是如天子之令被好生拖了下去,处死。 旁余的御医们一见此光景,顿时叩首不断,只见个个冷汗额上冒,大气不敢出,战战兢兢的模样哪里还像是适才斗胆寻衅的主儿。 “诸位御医们,朕素来不喜不尽职责之人,记住,你们的任务是行医看诊,而非在此像个市井之人般大呼小叫,你们要清楚‘御医’二字的真正含义,朕可不养无用且还聒噪的东西。” 天子的容颜愈发平和了,而其言辞内外的危寒却半分不减。这群御医许是伺候从前那个以温和著称的君王伺候惯了,如今便也对眼下君王的杀伐果决之行倍感诧异,依他们瞧来,这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要么不杀,要么便当场果决地杀害,不容任何分辩,如此颠覆性的转换令在场之人心神胆颤,万万不敢再行造次。 “好了,你们如若明白便可离去了,朕相信此处有吴老一人便足以抵得上你们一帮子的人。” 说罢,天子登时向那人堆里移来一抹犀利的目光,惹得众御医们立即埋首于地,如今的他像是愈发不顾及过往的温良形象了,无论是谁人都难免对眼前的天子生了三分忌惮。 第一百零一章 银针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吴老,岚采女的病情如何了?” 待那群御医们慌乱离蹿后,天子开始正式询问起芝岚的伤情来,在时隔许久后再度见到芝岚的容颜时,天子确乎吃了一惊,心底不免一紧,因为眼下的女子实在羸弱惨白,甚而就连其唇畔也余染着莫名的血迹,在内的血迹稍稍沾染于面纱之上,为行医方便,吴老干脆扯下了它。 从容貌稍稍走漏出急促的端倪,天子不自觉地含了颦。 “答陛下,岚采女她似是身染重毒,但这毒素却不知从何而来,以至于老夫我没法解毒,倘若再这般下去,岚采女……岚采女怕是熬不过今夜。” 此言一落,天子的脸色更是难看,像是坠入了冰窖里,情绪几乎悉数凝结了,然而他的口吻却仍是不温不火,闻上去的确像是漠不关心。 “她怎的会染毒?这些时日她不皆被人伺候着吃流食吗?这毒又是从何说起?” “老夫也未可知,只能尽力帮其解毒了,但老夫还是要提前知会陛下您一句,这解毒的可能性怕是并不大,甚而微乎其微。” “吴老你便放心大胆地治吧,无论结果如何这都是她的造化,朕不会责怪于你的。” 话虽如此,那凝望着芝岚的双瞳却开始激烈抖动起来,那其中掩蔽的情绪怕是如起浪时的汪洋那般恣肆,天子不由地再度回想起当夜的记忆,那是一段耻辱却夹杂着梦幻的记忆,他小心翼翼地品尝了一口平生从未尝试过的甜蜜,谁知里头竟还包裹着一只毒蝎。 思绪及此,易之行骤然转回了首,不再将目光对向芝岚,而其身后的吴老却仍在忙东忙西着,时而插针,时而看色把脉。 不多时,吴老欠身作揖道:“陛下,还望您先行帮老夫观望一会儿,老夫去取本古籍,很快便再度归来。” 天子颔了颔首,神容不染分毫颜色。 待吴老彻底离去,易之行不染眼色的脸孔终于稍稍现了些端倪,双瞳中的情绪又一次不可控地腾涌而出,他一边痛恨着一边却又万般困顿地转回身来,狞恶的面目再现,天子逐步靠近榻上人。 “奸人,你快些死吧。” 想要如从前般詈骂,然而这本该是诅咒的言辞道出时竟这般无力与轻微,天子稍一惊,忽而发觉全身上下是那般无力,可他还是咬牙紧盯着榻上那位行将离去的病者,不愿在其容颜上停驻丝毫如当夜般的柔情,芝岚根本配不上。 而当夜芝岚在暗杀前的种种柔情似水无疑也成了今时刺痛易之行尊严的利器,但见他的眉宇愈发紧拧,整张脸孔痛苦地扭曲在一起,他终于暴露出了这些日子里头藏匿于心底的真实情绪,他不仅痛恨芝岚的狡诈,更鄙夷于自己现今这般优柔寡断的行径,这哪里还是自己啊? 下一刻,许是耻辱与怒意齐齐上阵纠缠,一袭凶恶面目的天子当即紧拽起芝岚的手,而芝岚的身子亦在这一过程中被稍许带起。 “奸人!你快去死吧!你最好今夜就死去!你实在太碍眼了!你作何要活在这世上!你可知朕有多么不愿再瞧见你!” 男子狠毒拽拧着病者的手腕,不过芝岚的脸色已然濒临至没法再煞白的程度,因此此刻的她几乎毫无异动,仅像个尸骸般被眼前人操控着,正如当初再监牢时神思恍惚的她被天子折磨得死去活来一般,只不过相较于过往,今刻天子心底怀揣着的恨意却包裹着截然不同的意蕴。 须臾之间,本还青筋脉暴涨的天子忽地放大了瞳孔,其容颜之上的危冷虽还仍未完全消散,但这其中势必已经攀上了某些极端讶异的成分,天子登时怔在原地。 因为,在芝岚被她抬起的胳膊下,此时正明晃晃地插着一根小银针,那银针虽小,却仍成了此时天子眼底唯一能容纳下的物品。这显然不是行医所用之针,天子一眼便能瞧出,既如此,那这根莫名的银针究竟是从何而来呢?又为何会出现在芝岚的手臂下。 易之行暂且搁置下痛恨,反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女子胳膊上的可疑物,那根染带着血色的银针上除却血色本身之外,似乎还沾染上了某一种诡秘的液体。 当即,又一层新鲜的盛怒从天子的体内汹涌而出,这必定是有人在暗中残害,易之行清楚地意识到。 此时,盛怒其实不足以用来形容天子的情绪了,他像是将这些时日一直憋闷在心底的诸般感受一齐袒露了出来,痛苦,震怒以及悲怆与躁动,尤其是在得知芝岚的伤情有人暗中陷害之际,易之行便更为焦躁了。分明前一刻他还希冀着芝岚的死能彻底将自己救于火海,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恨不能亲手剜了背后的作祟者,他已然迫不及待了。 “吴老!燕祺!” 天子疾呼着飞奔出去,恰巧迎面撞上带着古籍归来的吴老,他连忙将此事悉数知会于眼前人,吴老既兴奋又焦虑,当即将那银针上的液体瞧了又瞧,旋即又探查了一番芝岚的胳膊,最终便猛然投身于古籍当中,寻着可能救治的法子。显然,这毒素非比寻常,怕不是什么三流品种。 当然,吴老亦发觉出天子的状态同方才很是不同,适才不见他有焦炙之色,此时却见天子已在屋内踱来踱去,甚而还依稀可见其额上的冷汗。二人无疑皆知晓,今夜芝岚的性命乃是一场与时间的竞争,如若侥幸寻找了方子,便能万事无虞,如若最终仍是徒劳无果,那芝岚的性命便也就此告终了。 而这一刻,天子显然不愿。 “吴老,可寻到法子了?” “陛下,再给老夫些时辰……” 一个时辰过去了,屋内仍是一方焦炙紧张的氛围,就连适才去处决御医的燕祺也已归来,却仍不见这方焦炙当中的出路。 “燕祺,你立即去查清楚这些时日来至此处的所有人!朕务必要将暗害岚采女者寻出处决!” “是!” 一头雾水的燕祺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却也能从天子的神容中意识到此事的严峻性,适才对御医的杀伐果决怕只是一个小试牛刀的起始,待天子逐渐袒露真容后,皇宫上下便当真要开始人心惶惶了。 时辰渐渐推移,夜色早已浓重到像是被一整片汪洋的墨水铺洒开似的,凡是听闻消息赶至此处的人几乎都被天子的护卫请止了,哪怕是这些日子里一直被天子宝贝的阿露洛亦在静防宫外被看守护卫劝止,理由很简单,此时易之行的耳目里容不下旁的,身处在极端焦灼中的他根本懒得搭理任何人,哪怕一丝一毫的噪音也成了能令其彻底崩决甚而雷霆大怒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只想同能救下芝岚性命的人一齐呆在这屋里头,旁余人不过是闲杂人等罢了。 被拒绝入内的阿露洛当即含颦,紧接着便有一阵猝不及防的危机感攀爬至她的心间,但见她紧拧起眉头,狐疑地再问道:“你可有同陛下知会迎来者是何人?” “答愉妃娘娘,陛下说了,无论是谁人,都不允入内。夜色浓重,愉妃娘娘还是快些归去吧。” 此言落,阿露洛的脸色瞬即染上了难堪,她在静访宫外徘徊许久,终不闻里头任何动静,而外头的寒风实在凛冽,最终便也不得不逼使她归去了。 “如若待会儿岚采女的病情有了什么动静,记住来给本宫捎个信儿,本宫自也提心吊胆的。” “是,娘娘。” 阿露洛终还是踌躇了片刻,后踏着不甘的步子离去了。当然,她希冀的捎信儿是捎来岚采女病逝的噩耗,方才皇宫中传得那般沸扬,都说是岚采女快不行了,想必她也是真的快不行了吧?如若她行将离去,阿露洛当然想要头一个知晓这份喜讯。 思绪及此,阿露洛心底的不甘随之染上些许渴盼,她渴盼着后宫从此仅她一人霸得圣宠,而那所有曾被天子亦或将来会被天子宠溺的人都应该归西去才是。 与此同时,莫汐茹亦闻了这噩耗,她连忙着衣起身,预备去探看一番。 然而当她方迈入门外,迎面而来的竟是浩浩荡荡的宫兵们,他们齐齐闯入,分毫不顾及宫中的礼仪。 望其如此,莫汐茹大惊,双瞳之中充溢的皆是惶恐与不安,而其身侧还未睁开惺忪睡眸的素锦更是被这威厉的气势骇得当即醒了神,她眨巴眨巴眼睛,不敢相信眼下发生的一切。没人知晓发生了什么,直至燕祺到此。 “温妃娘娘,多有打扰了,还望您行个方便,暂且在外等候片刻,不过待会儿您与素锦姑娘怕也是得同在下走一趟了。” “燕护卫,这……这究竟是怎的一回事?为何此处……” 莫汐茹瞠目结舌,忽地觉得紧张感倍增,像是莫名其妙便被卷入进什么棘手的困境之中,而她分明什么也不知啊。 “答娘娘,适才陛下已发觉岚采女如今病情的加重乃是有人蓄意陷害,而这些时日曾抵至于静访宫的除却岚采女那处本身的宫仆外便是娘娘您宫里头的人了。因此今夜在下便是要将这些时日去往静访宫之人悉数带走审问的,多有得罪还望娘娘您能谅解。” 言落,莫汐茹当即身子一瘫软,过多的讯息一股脑儿地蹿入其双耳中,她一时接受不得,当即踉跄地跌落在后头素锦的怀里。 “哎……娘娘……” “温妃娘娘,您无事吧?” 燕祺连忙询问道,瘫倒在素锦怀中的莫汐茹竭力支起自己羸弱的身子骨。 “本宫……本宫无事……” 莫汐茹脸色忽而的惨白不由得引起素来警惕的燕祺的怀疑,但见他的余光一直游移于眼前人之身,更何况他还听闻这些时日到静访宫中次数最多的正是这位脾性温良的温妃娘娘。 如此,燕祺的怀疑便不得不放置于她之身了。 第一百零二章 皇宫混乱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哎哎!你可有听到?那采女竟是被人陷害的?不是说陛下都已对她没了情吗?怎的如今竟还这般兴师动众起来了?” “奴婢哪里知晓,都说天子心不容揣度,那咱就不揣度嘛!” 此时,莫汐茹寝殿之外,赶热闹的主仆二人正躲在晦暗处叽叽喳喳着,每每道上一句,吴芷晴便往往要抬起首来瞧上一眼,倒不是因为旁的,只是因那当初在自己脑袋上骤时开嗓的芝岚而留下阴影罢了。正因有了上次的经历,所以之后的日子里,吴芷晴总觉自己的脑袋顶上有人,便也回回下意识地探看,哪怕今时芝岚病危的消息已传至全宫上下,她也不敢放松丝毫警惕,总觉得芝岚可能出现在自己周遭的任一处。 “可那野丫头是被谁人陷害的?不会就是被这脾性温良的温妃吧?啧啧啧,那还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温妃竟能干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情?如若今夜那野丫头走了,温妃也就此受了责,这宫里头可不就剩下本宫一人了?那好啊!日后圣宠便也被本宫一人独享了!” “娘娘,您别忘了,还有一愉妃呢,这些日子她势头最甚,旁人早就成了无足轻重了!” “啧!竟还有一个异族来的狐媚子!真是个扫兴的!” 隐匿才晦暗下的主仆二人好似与今夜的动荡毫不相干,他们分毫不在意这最后的结果,反正到头来她们也都只是局外人罢了。毕竟吴芷晴自知得天子心绝非易事,她从前可在易之行身上跌过不少跤了,如今便也彻底懒得勾引圣上了,做一个时常的局外人她反而还乐得逍遥,就如现在般,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在这宫里头瞎转悠,哪里热闹上哪里,安安心心做个看戏人,今夜这整座皇宫可是处处有大戏呢!就连方才阿露洛被拒绝进入静访宫的光景亦被这无所事事的主仆二人逮个正着,她们当初不是来这宫里头争寻圣宠的,她们就是来此瞧大戏的,都说这后宫之中最是戏多,现如今吴芷晴才终于体会到了这句话的深意,看来往后这后宫里头怕是要愈加热闹起来了,而她这位不受宠的女子只能倚赖着宫里头的‘热闹’过日子,做个轻轻松松的局外人,看戏者倒也不错。 此时,燕祺率领来的护卫已逮捕住十几丫头,这些丫头近日里皆去过岚采女的寝殿,但见此时的她们各个花容失色,冷汗直冒,刀尖儿直对着她们,她们更是哭嚷起来。燕祺一眼便看到,这十几丫头里还有当初涉及到纵火案的云桃,此时的她亦是惴惴不安,然相较于旁人,却又并无过度的惊恐,不知是胆大还是因为过于笃信自己没有参与此次谋害的行径。 “走!将这群人全部压至刑房!” “是!” 话音刚落,这些宫仆们登时便被生拉硬拽地离了此,而在此之后,燕祺则快步来至莫汐茹的眼前。 “温妃娘娘,还望您与素锦姑娘也同我们走一趟,此回陛下甚是震怒,哪怕您是无辜的,也烦请让在下例行公事调查一遍。” “这是自然的,咱们走吧,素锦。不过本宫相信,本宫宫里头的丫头都是些安分的,她们没有理由干出这等险恶的事情来。” 此回,莫汐茹的情绪像是平复了不少,她笃定地言道,而燕祺还予的却是这样一句话。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娘娘,您倒也不必肯定得过早,这后宫之中出乎人料的事可多了去了,指不定哪个瞧起来温驯的便是喜欢背地里头害人的。” 就此,燕祺的余光时常移至这对主仆身,许是跟着易之行在宫里头呆久了吧,燕祺几乎就是在宫里头生,宫里头长的人,见惯了诸多险恶心肠的他如今看谁都像是可能的作恶者,甚而就连看莫汐茹与她的贴身丫头也不例外。 在诸人受到严刑酷审之时,静访宫里仍旧不安宁。 不安宁的最终只有易之行一人,但见他时而坐,时而站,时而移至榻旁,时而询问起吴老来,他浑然忘却了不久前的政务,过往芝岚的狡诈,以及适才那个迫切想要杀死芝岚的自己,只是希冀稍稍走漏出,易之行便不淡定了,他殷切地想要抓住它,他不敢相信错失它的后果将会是如何,芝岚必须活着,而且还得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活下去。 此时,皇宫上下早已混乱一团,不少宫人就此惊醒,因为那刑房内偶时传出的鞭刑音可不容小觑,哪怕仅仅只是闻之,也能在隔着几屋之距的地方感受到肌肤上莫名的寒凉与惊悸,像是鞭笞在他们自己之身一般,每落一鞭便能让人心惊肉跳,像是再度将诸人带回回至过往那被暴君统治的日子里。当然,宫里头自然不乏一些胆大之辈,有些宫里头的老人愈发枕着这声声危寒声入睡,他们的睡梦反而能愈加香甜,基本上这等人都是曾在暴君身旁伺候久了的,早已瞧惯了大场面,此时便也不足为惧了,以致于没这鞭声还睡不安稳呢。 哀嚎声,鞭笞声以及看戏者的聒噪声此时正充溢着皇宫各处,除却寥寂得可怖的静访宫外,旁余各处皆嘈杂声遍起,好是热闹。 排斥在这聒噪声的外乃是易之行,他彻底隔绝开悉数的纷扰,就连去思衬外头纷扰的时辰也不肯给予,至少在今时今刻,他的耳与目,脑海抑或思绪乃是全然归属于此时正躺在榻上的芝岚一人了,不曾有半刻容留下过往的恨恶以及外头的纷扰与来日的未知,他只瞧得见眼下的芝岚,他的心只执着于芝岚能否继续活下去。 但天子的柔情面却根本从未绽露于外,其容颜里除却现下的焦灼外便还是现下的焦灼,他恨不能代替吴老去救治,每当踱步时他便愈加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以及只能静默地面对着芝岚却没法寻出一点儿救援之方的窝囊。 此时,吴老已开始在芝岚的血肉中扎针了,天子只能远远地站在旁侧凝视着芝岚的容颜,那张早已憔悴到毫无人色的容颜,也是那张始终贯穿在他当夜记忆中的美好却残酷的容颜。他多么渴望能靠近她,但最终易之行都打消了此番念头,仍选择站在一旁端看。非但是因为怕扰了吴老行医救人,更是惧恐靠近那榻上人。 刑房。 “说!究竟是谁人害了岚采女!凡是提供证据者抑或选择招供者,皆不杀,如若事后调查出详情,凡是参与其中者或隐瞒不报者,斩立决。” 此时,站在那些被鞭刑磨折得体无完肤的宫人面前,燕祺的眼底不冗杂分毫同情,有的只是一如既往的严冷与寡情。 而其身后站着的乃是莫汐茹以及素锦,虽说这主子暂且还打不得,但燕祺仍要叫她们二人亲眼目睹旁人受罚的光景,哪怕身体上不必遭受刑法,可这精神上也得稍稍受到些摧残才行啊,如若她们还尚存良心的话,便一定会因无辜之人落得的刑罚而动容。至此为止,燕祺都未将怀疑移开这主仆二人之身。 “大人,我们不知啊……我们真的不知啊!您便放了我们吧,我们是无辜的!” 血肉模糊的身躯不时发出哀嚎与求救,然而始终,她们几乎都曾只有这一句相似的话,不知,不知还是不知,这可绝对不是燕祺想要的结果。 下一刻,燕祺的目光骤时凛冽起来,但见他残忍地继续道:“接着打,打到有人招供为止。” 这些宫女们再度开始哀嚎起来,惨恻的声音此起彼伏,她们有的是静访宫的宫女,有的便是温妃宫的仆从们,血肉偶时从莫汐茹的眼前过,她被骇得频频作呕。 “娘娘!娘娘……燕公子,还望您能让我们的娘娘稍微出外歇息一会儿吧,娘娘她可是受不得这等血腥的场面啊……” 素锦登时乞求道,然而燕祺却根本不通人情。 “素锦姑娘,不是在下不让温妃娘娘出去,只是因温妃娘娘与素锦姑娘你的确牵涉其中,如今未曾给您们二人下出鞭刑已是瞧在温妃娘娘素来温良的性子许是不会行出此等荒唐事了,倘若再让您们二人就此出去,那在下岂不是有徇私枉法之嫌?在下只是秉公办事,可实在担当不起如此罪责啊,还望娘娘能暂且忍耐一会儿,待在下将罪犯查出,您在离开也不迟。” “燕……燕公子,本宫宫里头的人绝无可能做出这些事的,本宫相信她们……” 此时,干呕不断的莫汐茹忽地抬起首来,她总是这般为其宫人分辨着。 “哦?是吗?在下自也相信她们,相信她们身为温妃娘娘您的仆从,自也同您一样温良,但在下的职责便是逼问出真相,这刑房总得发挥出它刑房的效用啊。” 燕祺谦逊有礼,口吻不曾有半分冒犯,然而他道出的言辞却皆是些完全不讲情面的决绝之言,燕祺的意思已然再明显不过,那便是这群人自还要受罚,而她莫汐茹也还得继续站在此处瞧着这一群人受罚。 此时,莫汐茹忽地落起了泪来,近乎情难自控,她哀戚地埋首于素锦的怀中。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燕祺不冗丝毫情绪地询问道,可其眸底却骤时掠过一层狐疑。 “能是怎么了?燕公子,你还要明知故问吗?就是你这般不近人情,死活不肯叫我们娘娘离开,而我们娘娘从来便是个看不得旁人受难的人,如今这血肉模糊的一片,你叫娘娘她还怎能禁受得住?你以为谁人都像你这般无心无情吗!” 素锦登时为自家主子抱起不平来,被骂得狗血淋头的燕祺根本不曾有丝毫动容,他只是更为寡情地相看着莫汐茹,双目渐趋眯狭。 “是吗?” 不知怎的,二字一出,埋首于素锦怀中的莫汐茹更是满心哀恸起来,默然吞泪的身躯愈发颤动了。 第一百零三章 疑忌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当最后一根针扎入芝岚的血肉时,天子的心曾有过须臾的震跳,因为几乎同一死人无异的芝岚,此时竟口渍血色。 在他的眼底,血色从来都是凶兆,但见易之行登时蹙眉,旋即猛奔至榻侧询问道:“吴老,这是怎的一回事?” “陛下不必过于心急,这毒算是排出来了。” 吴老的从容不迫当刻便叫天子脸色的煞白消减大半,喜色涌现出来,易之行紧接着追问。 “那依吴老的意思,她现如今已脱离性命危险了?” “能否脱离性命危险皆凭岚采女的造化,总之老夫已将她体内的淤毒大抵排尽,由于岚采女在染毒之前的身子便已然十分颓败了,因此老夫也不敢保证岚采女到最后究竟能否醒来,不过还请陛下放心,至少岚采女现下的情况比适才要好许多了。” “如此……今日便多谢吴老您了。” 易之行颇有些恍惚,一方面他当然庆幸芝岚就此逃过一劫,另一方面他却又极为惧恐着今夜的焦灼日后还要再度上演,总之,便只能待着了。 “吴老,在岚采女醒来之前,便只能劳烦您来照料了,旁余人朕可不放心。朕待会儿会请人在静访宫为您单独收拾出一件殿阁来,朕觉得您还是留在此处为好,以免岚采女的病情再度生变。” “既然陛下都这么说了,老夫自然义不容辞。” 此时,再度眼望榻上的女子,易之行的目光终于没有今夜初抵时那般凶恶,毕竟在经历了几个时辰的熬煎后,谁人还有这力气去继续怀揣着恨意呢?哪怕这恨意日后迟早都要归返,然而至少在今刻,易之行只想静静地瞧着她。 今夜,二人又一次共同渡过了危及性命的劫难。 不久,待吴老离去,此处便仅剩下天子一人,他终于肯主动靠近芝岚了,不再抗拒的他轻轻落座于芝岚身侧,感受到芝岚仍存的鼻息,易之行反而觉得安心下来。 天子试探性地伸出手来,旋即将那只手小心翼翼地搭在芝岚那双毫无血色的玉手上,妄图将手心里的温热传给她。然而男子始终未曾紧执着那只手,仅是纯粹地搭在上头,毋庸赘述的是,那一夜的确在天子的心底篆刻下深切的阴影,直至此时,哪怕宫人散去,芝岚昏厥,天子亦没有那份胆量去重新执起眼前人的手,他总觉当夜的杀意似乎仍弥散在周遭,而那杀意之外的寡情才是当真刺痛天子心扉的利器。 最终,易之行也没能执起那只手,反之,他还当即站起了身来,继而呼唤旁人好生照料着芝岚,而他自己却疾步迈出了静访宫。 天子一路疾行,眉宇狞蹙,最终其抵达的目的地乃是燕祺所在的刑房,他的眼底似乎还挑染出某种气势汹汹的情绪,天子愈发精神了。 此时,刑房内仍如事件起始时般‘热闹’着,凉水泼了一盆又一盆,血色溅了一身又一身,此处的光景相较于方才似乎更添了三分死气与阴森,因为有不少捱不住鞭刑的宫女早已倒下。 “陛下,您怎的来了?岚采女她……” 见自家主子到临,燕祺当即放下了严冷的态势。 然而易之行并未答其所问,只是径直诘问起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来。 “办得如何?可有查出真凶?” “答陛下,无人招供,属下暂且还没法寻出真凶者……” 言落,易之行的脸孔曾明显掠过一层困顿与狞恶,瞧着眼前这方血肉模糊的光景,易之行非但不起一丝恻隐意,甚而还暴涨起青筋来。 恰在此时,一旁脸孔极端惨白的莫汐茹瞬即扑了上来,她哀戚地恳求着,梨花带雨的模样像是顷刻便要随着她那满脸的泪水一齐融化而落。 “陛下!请您开恩啊!臣妾宫中的人臣妾再清楚不过,倘若一直以酷刑相逼,会有多少无辜之人就此丧命啊……” “温妃,你冷静些,在事情还未彻底调查清楚以前,朕是绝对不会罢休的。前些时日宫人胆敢纵火,今时便有奸人暗害岚采女,如若朕再置若罔闻下去,日后这宫里头岂不是要乱了套?” 今时的易之行甚为严冷,严冷到莫汐茹根本瞧不出任何容其开释的余下,显然,天子是铁了心要寻出这背后真凶了,哪怕豁出所有无辜者的性命也无妨。 莫汐茹终是撒了手,浑身没力的她又一次瘫软在素锦的怀里。 “娘娘……” 最终,天子只是淡淡瞥了莫汐茹一眼,并未前去安抚,更未道上什么软言细语,其眉宇上深深篆刻着的乃是对眼下这一件棘手事的愤慨,于他而言,芝岚被有心人谋害性命是万万不能被其容忍的。 下一刻,易之行径直走到那旁皮开肉绽的宫女之前,神容不羼杂任何为人的恻隐,更多的则是为天子的威厉与势必要寻出事实真相哪怕付出无数人的性命也无妨的寡情,但见他的目光左右打量起眼下诸人,紧接着可以予人心悸的嗓音便从他的口中发出:“看来今日你们是不打算招供了?不过朕可告诉你们,岚采女是朕心爱的女子,你们之中如若有谁人知晓什么却隐瞒不报的话,朕一定以同罪论之,绝不手软,非但如此,你们家人的性命亦会因此受到牵连,可倘使你们现在招供的话,朕兴许便不会累及到你们家人的性命安危了。你们仔细思衬着吧,燕祺,接着打,除非她们之中有人说出什么真相,否则今日就算是活生生将她们打死也莫要停止鞭笞。” “是!陛下!” 此言出,那旁宫女们的双颊上彻底失却了仅存一丝的人色,个个脸色惨白,鬼哭狼嚎着,不敢接受这行将惨死于此的命运,可任她们如何求饶,如何哀诉,易之行的脸色始终无动于衷,他要的是真相,他根本从未有过恻隐心,随着其真容一点一滴从日常生活里渐渐败露,以至于今时今刻易之行可以为了查出真凶变得心狠手辣起来,但诸人殊不知,这不过是天子真容走漏出的仅十分之一罢了。 不但是受刑之人惨遭身体上的磨难,一边的莫汐茹亦沉浸在这声声鞭刑与哀嚎对她的精神鞭笞中,她本就瞧不得这般血腥的场面,谁知今时这血腥的场面偏偏加诸于同她朝夕相处之人的身上,因此莫汐茹便更是神容崩决,没法忍受半分了。 “陛下!您让臣妾先行离去吧!臣妾当真支持不住了……” 几乎是哭诉着,此时莫汐茹的容颜里绽露出同那旁受刑人毫无二致的惨白,她那双充溢着晶莹的眸子此时正乞求般地凝视着易之行,妄图获得他的半分怜悯。 易之行下意识地以为莫汐茹不会是这场凶案的幕后操纵者,待彻底意识到眼前人因此番血腥光景溃败的时刻,他曾有一瞬的不解,不解燕祺为何将她们主仆二人留下,但正因为谙熟燕祺的脾性,易之行当即知晓他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顾虑,便也道:“如此,那温妃你便先行离去吧,不必待在此处了。” 话落,但见那旁的燕祺口将言而嗫嚅,似乎并不满意天子的决定,然而当他方欲阻隔之际,莫汐茹却迅即答道:“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满含热泪的温妃在向天子投来一抹动容感恩的目光之后,便匆匆携着素锦离了此,不知是否乃天子生了错觉,他总觉得莫汐茹像是逃走一般,素锦几度想要搀扶住她,她却往往比素锦想象中要迅捷得多,而素锦则在临走之际生狠地瞪了燕祺一眼,意在埋冤他适才久久不肯放自家主子离去。 “怎的?你们二人之间适才生了过节?” 待那主仆二人离了此,易之行打探似地问道。 “答陛下,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过节,只是属下方才一直不肯让温妃娘娘离去罢了,毕竟温妃娘娘乃是这段时日抵至静访宫最多的人。” 思绪及至适才莫汐茹那宛若仓皇逃窜的背影,天子当即一蹙眉,他虽不肯对莫汐茹生疑,然而天子本身谨慎多疑的脾性却还是让他不得不开了这口。 “温妃?燕祺,除却眼下这一群人,你可有在温妃身上查到些什么?” 话一脱口,易之行忽地觉得自身似乎有些大题小作了,不过是一瞬的光景罢了,是否乃自己的错觉还说不准,怎的就这般笃定地开始思疑起脾性温良的莫汐茹呢?她能行恶,这似乎是微乎其微的事情。 可燕祺却宛若是在蓄意待着天子这番提问似的,但见他双眸骤时锃亮,旋即以极为顺畅迅即的口吻流利答道:“答陛下,尽管属下还未赶得及从温妃娘娘的身上查到些什么,但是温妃娘娘探访静访宫次数最多不曾存疑。” 话落须臾,燕祺忽而凑近天子的耳畔,紧接着耳语道:“最主要的是,属下适才曾瞧见……” 在燕祺讲述莫汐茹所表现出的种种异样的过程中,易之行的脸色有了稍许的变化,从略生疑虑至轻蹙眉宇,显而易见,他亦对燕祺的顾虑产生了同样程度的猜忌。 “当真如此?” “当真如此,属下特意留心了温妃娘娘的异样,依属下愚见,哪怕再温良之人也不至于在护卫方搜寻时便流露出那般极端崩溃的神容,此回,就算是温妃娘娘也不能逃脱谋害岚采女凶案的嫌疑。” 望着那旁迟迟不肯招供的诸人,又思衬着莫汐茹的异样之举,天子的心底瞬即生出腾涌的疑忌,他同燕祺一样,尽管面对着一张良善的脸孔,他们也不会轻易移开怀疑的目光。因为易之行不就是那披着温良之容的野狼吗?他自己都尚且如此,又怎的会去相信旁人会有善良的品质呢?于他而言,万事万物都有可能怀揣着不为人知的一面。 “燕祺,立即暗中彻查温妃主仆二人,记住,这件事要办得悄无声息,不能被任何人惊觉。” “是!陛下!” 第一百零四章 指认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在吴老离开静访宫之前,易之行曾向吴老调查过什么。据吴老所述,这根染毒的银针确乎是导致芝岚如今危在旦夕现状的罪魁祸首无疑,且依据毒液的蔓延程度来看,银针必然是昨日之中刺入芝岚血肉的,而易之行只需彻查出昨日究竟是谁人入了静访宫便足矣。 燕祺很快将得知的消息悉数告知于天子,据其所言,昨日分别是温妃主仆二人以及云桃与另外一宫女前来静访宫中,温妃最为特殊,她曾抵至静访宫中两次,由于这个原因,易之行适才对她所生的零星半点的怀疑也不得不因此遽然增涨了。 “她为何抵至两次?你可有曾探问过?” “据温妃娘娘所述,乃是因为她落了玉珥于静访宫中,因此之后便再度到访来寻。” 言落,天子陷入久久的思衬中,不得不承认,如今他对莫汐茹的存在有了一种新的看法,过往温妃于他脑海中存留的形象今时亦渐渐因为这起凶案开始变得模糊起来,这一过程中,天子的眉宇久蹙不下。 然而,正当燕祺与天子双双开始怀疑起莫汐茹的动机时,那旁饱受着酷刑磨折的宫女里头却陡时响起一声行将扭转二人疑忌的嗓音来。 “陛下!奴婢招供!奴婢这就招供!还望您能放过奴婢啊!奴婢实在承受不住了!”此时,顺着那声猝不及防的嗓音望去,头一个映入天子眼帘的乃是一浑身遍布伤痕与血迹的惨恻宫女,这宫女颇有些眼熟,易之行登时识出了她。她不正是当初纵火案的嫌疑者,那个唤作云桃的宫女吗?那时正因她的招供才致使李氏被杀,今时怎的又是她? 当即,易之行含颦,存于其眼底的乃是一腔浓郁的不可思议与困惑,他深邃地凝望着眼前人。 “哦?那你便说说看,究竟是谁人谋害的岚采女?” “那……那奴婢如若招供,陛下……陛下您能饶奴婢不死吗?” 提着胆子,云桃颤颤巍巍地询问道,不过,正因她的一声疾呼,鞭刑确乎就此打住了,此时,但见旁余的宫女们以羸弱的余光渴盼般地投向云桃身,希冀她能以真相来换得诸人性命的保证。 在此言落后,易之行的脸色却发生了逆转,从原先的困惑转至为今时的不耐,他甚为严冷地回斥道:“认清你现如今的处境,这是你能同朕讨价还价的时候吗?” 还未道出真相便已然记着‘威胁’天子,这根本为易之行所不能容忍,而当他的严厉口吻一出,云桃当即蹙悚起来,甚而有些后悔于自己疾呼的行径,万一眼前人事后翻脸无情,以同罪论之,那她岂不是得不偿失? 不过,话既已出,便没有反悔的余地,云桃硬着头皮继续道:“答陛下,昨……昨日奴婢曾瞧见……瞧见绫罗暗中藏匿了一根银针去……去往静访宫中……” 此言落,诸人皆惊,甚而就连燕祺亦稍许震颤起来,因为自始至终,他都不曾道过银针的事,因为哪怕他自己亦是在接受到天子命令后瞬即去办得任务,他对此都知之甚少,没成想这其中竟真有人一早便得知此事的来龙去脉,而适才对莫汐茹的疑忌亦当真成了仅停留于脑海的疑忌罢了,它构不成事实。 “非但如此,奴……奴婢还曾在静访宫中瞧见她往那银针上涂了什么玩意儿,奴婢……奴婢当时并未曾细想,直到适才才骤时明白过来什么,因此才斗胆向陛下禀告……” “你胡说!我何时带上了银针?又何时往银针上涂了什么?你这丫头根本胡言乱语!禁不住鞭刑便随意往旁人的身上泼脏水吗?你的行径未免太过低劣了些!陛下!奴婢是冤枉的!奴婢分明是被这奸人冤枉的啊!她说的一切奴婢根本什么也不知啊!就算借奴婢十个胆,奴婢也万万不敢伤害陛下您的所爱之人啊!” 那位被唤作‘绫罗’的宫女声嘶力竭着,狰狞的面目无一不在绽露着她此时对云桃一番措辞的极端抗拒与不能容忍的焦灼,而她口中所道的‘所爱之人’似乎也被天子全盘接受了,因为当这四字吐出时,易之行的潜意识中竟没有排斥这句话,相反,他甚而还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四字的真实性。 “我从未说过银针便是伤害岚采女的凶器,为何你这般笃定地认为银针便是此案的关键所在?” 忽而,燕祺含颦,咄咄逼人地询问起眼前的云桃来。 此言落,云桃的脸孔上曾出现过一瞬的惊惶,不过这抹惊惶转瞬即逝,她几乎很是流利地答道:“奴婢并不知当时的真实详情,自然也不知这银针究竟是否乃残害岚采女性命的凶器,只是奴婢曾对绫罗的行径有过怀疑,因此在今时久久不曾查出真凶的时候,奴婢想着自己曾经的疑虑所在兴许能成为解答陛下困惑的关键,奴婢只是想要为尽快相助陛下寻到真凶罢了……” 云桃所言句句有理,让人暂且寻不出纰漏,不过令人肯定的是,她今日的所言必也证明着她对关乎于银针的一切了若指掌,至少她必定与这凶案有着些许关系,如若不是旁人所为,那便一定是她的参与,易之行敢保证。云桃在指认旁人的同时亦是在将她自己拖下水,至少在目前天子的眼底,云桃彻底成为了此场凶案的最大嫌疑人,因为她太过悉知了。 当然,就此定罪未免过于马虎,易之行在相信直觉的同时亦得谨守着证据行事。 “燕祺,去查查看绫罗的居所是否还残存下什么证据。” 当此言出时,易之行曾仔细观察过那旁云桃的神容,但见其惨白的面色上曾绽露过某种笃定的端倪,她似乎颇为满意易之行今时的吩咐,而正因这份笃定,易之行对她的疑虑便也更为深邃了,他才不信连续两次的凶案都能被同一人所目睹,这实在过于巧合了些。依他来瞧,天意的可能性不大,倒是人为的可能性更大些。 不久后,待燕祺归来,竟当真带携着令易之行出乎意料却又像是在其意料之中的证据归来。的确,燕祺适才于绫罗的屋舍里寻到了某个药瓶,而易之行当即便分辨出,这里头盛着的液体确乎与那伤及芝岚性命的银针上的液体为同一样。 这一刻,绫罗瞠大了眼眸,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旋即便疯狂地疾呼起来。 “陛下!奴婢根本什么也不知啊!这东西从何而来……这到底从何而来?一定是这奸人陷害的奴婢!一定是这奸人所为啊!上一回李氏不正是因为她的招供而被陛下您当作纵火犯杀害的吗?此回奴婢总算知晓了,当初那件纵火案一定也是这奸人诬害的!这奸人实在居心叵测!还望陛下明察!” 当绫罗的嗓音落,那旁的云桃亦是一副愤慨之容,当即驳斥道:“你自己做了什么事你应当心里有数,一开始我本不愿怀疑你,如若不是这背后真凶迟迟未曾寻到,我也不可能想起当时之事!亏我从前还温柔体贴地待你,将你当成亲姐妹,没成想如今事实败露,你便反口诬害起我来!当初那件纵火案陛下已然笃定定是那李氏所为,如今依你所言,岂不是陛下滥杀无辜了?你简直是荒谬!” 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气势汹汹的模样根本不相上下,各执己见的她们让人辨不出真假来,反而令局外人一头雾水。 只有易之行仍处于清醒理智的状态,不过这也全然得益于今时芝岚的性命被暂且保了下来,天子的心底早已有了对这二人的抉择,但在这之前,该详查清楚的终归还是要查个底朝天。 “燕祺,你去将吴老请来,朕有一些事情需得问他才能明白。” “是,陛下。” 当易之能坦然地道出这句吩咐时,便也证明他为彻查出幕后真凶而下定的决心有多深,哪怕如今都快至翌日天明,他也不曾将眼下之事搁浅于此,他迫切想要铲除背后捣鬼的真凶,就算牺牲掉自己安睡的时辰与明日的早朝,易之行亦要尽快透知事情的全部真相。对于手刃幕后者,他已然急不可待了。 当燕祺方预离开之际,天子紧接着道:“对了,再将温妃娘娘请来,想必真相很快便要败露于光明下了。” 待燕祺领着天子的命令前去办事之后,天子的目光则始终锁定于那旁二人之身,但见云桃与绫罗都处在一种极端焦灼的状态。不过,对于生性疑虑的易之行而言,一旦对某人生了疑,哪怕日后证明那人无辜清白,也始终难以扭转天子一瞬的疑忌,这几乎是一种没法逆转的猜疑,对云桃如此,对绫罗如此,对莫汐茹亦是如此。当燕祺都已将怀疑从温妃的身上拿开时,天子的疑虑却仍在莫汐茹的身上晃荡,他绝不相信任何一人,一旦沾染上天子打量的目光,她便很难再撇清关系了。 不久后,燕祺带领着吴老而归,但见吴老睡眸仍处于惺忪的状态,他入眠未多久便被燕祺召唤了来,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一瞧见眼下这张严冷的脸孔时,吴老自也当即明白了事情的严峻性。 “不知陛下请老夫来有何吩咐?” 吴老欠了欠身,恭顺却又略含困倦地道。 “实在抱歉,吴老,朕本不应该搅扰您的安睡,只是现如今有些情况不得不由您来知会朕了,毕竟在这宫中,让朕能完全信赖的寥寥无几。” 被易之行这般称扬,吴老登时喜从心来,其身的困意瞬即便雾散云霄,他再度活跃起来。 “能得陛下信赖,老夫自然荣幸之至,陛下有何疑问尽管问老夫,老夫定尽己之力为陛下您统统解答。” 得之答复,易之行宽慰含笑。 今夜,并未就此终了,兴许只是才刚刚开场而已。 第一百零五章 统统处死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敢问吴老,这毒液究竟出于何方?为何您迟迟难以解这毒?” “答陛下,这乃是出于殷国的边陲地带,蜮地。此地丛生蜮蛇,而这毒液便是从蜮蛇的唾液中提取的,虽含剧毒,然渗透人体的时间却极为缓慢,因此才给了老夫足够为岚采女解这剧毒的时间。不过岚采女能否从中挺下来,便只能看岚采女自己的造化了。” 言落,易之行的眸底曾闪现过一瞬的焦灼,但这焦灼转瞬即逝,几乎于其眸底停留不到须臾的功夫。很快,那旁便传来了云桃的疾呼以及诸多宫女们的惊叹声。 “陛下!绫罗正是蜮地生人!我们宫里头也就只有她一位蜮地生人了,如若不是她谋害岚采女的话,又是谁人能轻易得到这蜮毒呢!现如今情况已然很明了了,还望陛下能放过我们一行人,我们是无辜的啊!” 云桃的疾呼瞬即引起旁余宫女们的群起呼应,但见她们一个个羸弱地哀求着,像是骤然间笃定了事情的真相一般。 “陛下!还望您能放过我们这群无辜之人吧!我们当真是清白的!蜮地生人自始至终只有绫罗一人啊!” 由于此毒液出于蜮蛇,诸人便彻底相信了云桃的指认,她们早已坚忍不住身躯的煎熬,只想快些寻出真凶逃离眼下这方困境当中。 易之行深邃地凝望了那旁被诸人的呼应骇得面无人色的绫罗一眼,继而凛冽地发问道:“绫罗,诸人所言可确有其事?” 此时此刻,天子还能道出此问,便证明他并未像旁余人一般将怀疑彻底加诸绫罗身,毕竟有时真相是被埋藏在更深处的,尤其在这宫中,诬害更乃常有之事,更何况如今这件事情实在疑点多多,相信凶手再蠢也不可能还将毒液留在自己的居所,这不明摆着自取灭亡吗?然而,人证物证现今的确齐指绫罗没错,易之行亦不会因自身狐疑而放过备受猜忌的她。 在诸人严冷的目光中,绫罗绽露出极端的仓皇与不安,但见她拼命地摇着首,瞠大的双目死死盯住眼前的天子,像是在乞求他的信任。 易之行的目光与其身前之人交融着,倒不是因为此时的他被眼下之人感化,纯粹仅因易之行的疑虑从来都是四散的,哪怕在真相看似大白的此时亦不例外。 “陛下!绫罗当真是冤枉的!绫罗虽生于蜮地,但绝不是这瓶蜮毒的所有者!绫罗根本没有伤害岚采女的任何理由!绫罗只是一寻常的小宫女啊,又怎敢抱持有不该有的居心呢!” 女子声嘶力竭着,泪水汹涌而来,滚滚而下,难以抑遏住这愤慨般的态势。 那旁的云桃却又继续驳斥道:“不是你又能是谁人?如今人证物证皆在此,你这番狡赖早就没了任何意义!不如你快些将事实道出来,兴许陛下他宽宏大量,能饶你家人一命!你最好莫要不识好歹,你的德行是要遭天谴的!” 当云桃道出此言后,易之行的余光曾在她的身上停留过须臾,不知怎的,云桃这番言行于他眼底实在像极了要撇清关系似的,既然想要撇清关系,便证明她定然与此事有着或深或浅的关系,至少在当初纵火案发生之后,天子便曾怀疑过这小小宫女的居心了。 “奴婢根本没有!奴婢根本没有啊!陛下,请您相信奴婢!请您相信奴婢啊!” 绫罗泪如雨下,此时的她早已顾不上身躯的疼痛,其眼底只容纳得下对真实的渴盼。 还未待天子开口,一旁的宫女们竟又拱起了火来。 “云桃说得对,不是你还能是谁人?平日里看你本分老实的,许是不会作恶之人,没成想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竟当真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举!不仅陷害了岚采女,甚而还将我们一起拖下水,你瞧瞧你身侧先行倒下的这几人,她们可是同你朝夕相处的友人,如今却因你的恶行与隐瞒惨死,你就不怕午夜梦回时她们前来索你的命吗!” 天子再清楚不过,这群宫女骤时亢奋的缘由不过是因惧怕那群先行亡命之人的命运降临于她们之身,她们只想尽快了解这起事件,不愿自己的性命受到旁人恶行的牵连,这本是情有可原的。 然而,事情却往往像不可预料的情况发展,正当易之行徘徊于究竟是信赖自身的直觉还是如今的人证物证这两难中时,绫罗却做出了叫人始料未及的举动。 “陛下!奴婢相信您的公正!更相信您对真相的执着!岚采女的真凶绝对另有其人!奴婢是再清白不过的!今日被终日相处的诸人诬害清白,奴婢实在痛心!奴婢知晓,今时无论是谁人都不肯再相信奴婢了,人证物证在此,奴婢还能说什么呢?不过奴婢是绝对不会承认奴婢从未行过的事情!如此之事,奴婢根本不耻!为洗刷冤屈,奴婢今日只能一死!只望陛下您能在奴婢死后调查出事情的真凶,也算是告慰奴婢的在天之灵了!” 话刚落,便见那旁声泪俱下的绫罗登时摆出一副誓死不屈的坚忍貌,还未待旁人回过神来,便有一湍血色从其口中冉冉淌下,绫罗咬舌自尽,然鼻息彻底告绝后仍见其双目猛瞠着,狰狞却又执拗。 望其如此,诸人大惊。 陡时的一幕确乎超出了天子的预料,不过正因如此,他才愈发笃定了心底起始的直觉。他将一缕余光徐徐移向那旁的云桃,可以观察出,云桃的神容中无疑绽露出惊愕与仓皇,而这之中似乎又羼杂入某种蹙悚与焦灼的意味。 恰在此时,后头传来一声惊呼。 “啊……” 回首望去,那旁迎来之人正是天子方才吩咐燕祺请来的温妃主仆二人。莫汐茹适才将绫罗毙命之事尽收眼底,而今刻在其眼底涌动着的乃是除却惊悚外的另一种情绪,那是同云桃毫无二致的焦灼,而这其中亦不乏有某种近乎于自责的成分,易之行犀利地捕获出。 就此,在天子的心中,疑虑愈发纠缠起来,他对幕后真凶的猜忌再度陷入瓶颈。 当然,他并没有将内心的波动展现在外,对于莫汐茹,他仍如旧般温和。 “温妃,抱歉再将你请来。不过如今你应该也瞧见了,绫罗畏罪自杀,而人证物证亦同时指向了她,朕以为你身为此奸人的主子,应当第一时间知晓真相,这才将你请来。” 在这一过程中,易之行的目光始终游移于莫汐茹煞白脸孔的角角落落,表面虽是温和,然而暗中却在仔细打量着莫汐茹可能走漏出的端倪。 但见莫汐茹先是一怔,旋即万般疑虑地探问道:“陛下,当……当真是绫罗所为吗?您……您确定已查清楚事情的真相吗?切莫……诬害了无辜之人啊……” “无辜之人?那依温妃所见,这背后真凶另有其人了?” 言落,云桃的眉宇间再生一缕焦灼,这抹焦灼被易之行的余光轻松捕获在眼底。而眼下的莫汐茹却又莫名仓皇起来,连忙为自己的言行开释道:“不是!臣妾不是这个意思……臣妾只是惧恐绫罗无辜惨死罢了,既然如今事情已然水落石出,那陛下便也能安心了……” 说着,莫汐茹不自觉地低下首来,在她脚下的阴影中曾有一滴泪坠下过,易之行双目微眯,愈发困惑却又愈发明晰地审查着眼前人。 “是啊,朕的确能安心了,毕竟伤害岚采女者的确该千刀万剐,朕只恨自己没法手刃她,如今她畏罪自杀也算是便宜她了。不过这奸人实在狡诈,竟还在临死前信誓旦旦地说过,她自己绝不是真凶,且还朕继续详查,依朕来瞧,这分明是她在蓄意转移诸人的视线,以为就此便能让朕相信她的清白了,这世上那有这么容易的事。” 易之行讥诮般地说着,看似像是在奚落绫罗的自杀之举,实则其余光早就在云桃与莫汐茹间周旋个不停了。只见这二人神色各异,却又频现异样,许是以为易之行会就此让事情终了吧,云桃走漏出的轻松以及那口畔深呼一口气的举止皆堂而皇之地绽露在天子眼底,而温妃的泪珠却仍在阴影中滴落。 最终,易之行仍不肯放松对这二人的警惕。毕竟他在宫里生,宫里长的,诬害的事见得多了,自知有些事情往往不能以表面现象揣度,更何况曾经易之行的母妃也曾经历过此种诬害,因为易之行对此类事件更是忌讳于心。 说到底,绫罗生于蜮地,而蜮地本就是边陲地带,前往宫中之人乃是少乎又少,可往往正是这种‘异类’之人,这等‘格格不入’之人最容易引起险恶者的诬蔑,正因她们过于特殊了,以致于只要掐准他们的特殊性便能轻松地将脏水倒于他们的身上,而今时所见怕也正是因为背后有人在暗中捣鬼。 莫汐茹暂且不提,至少这云桃确乎是逃脱不了干系了。怎的回回险恶之事都能被她遭逢?这未免过于巧合了些。再者言,上回天子对她的疑虑本就未消,只不过当时为了尽快平息事件才选择视而不见,懒得于女人家的事情中多下功夫。然而此回却关乎到岚采女的性命,在易之行的潜意识里,这早就成了没法容忍的事情,哪怕他今日因情所困才生了错觉,他也不惜杀害掉悉数同此事相关的人员。 正当那群宫女们以为今夜之事即将终了之时,天子的一声命令当即骇住了在场诸人,尤其是本放下心来的云桃。 “敢伤害岚采女者,朕一定不会轻易放过,无论是参与者还是隐讳不报之人,朕都绝无容忍的可能。燕祺,将迟迟不肯招认的云桃带下来,就地处决!” 此言落,云桃的脸色当即惨白下来,她不敢相信天子竟忽而将矛头直指自己,分明此人上一刻还坚决地以为绫罗乃是畏罪自杀啊! “陛下!奴婢方才已然招认了啊!” 无论云桃如何辩解,易之行的严冷态势一如既往,而他口中则更是笃定地坚持道:“杀了她。” 第一百零六章 生还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无论是谁人都没法相信天子此番猝不及防的举动,甚而就连燕祺亦投来了困惑的目光。 但易之行却并不因旁人的蹙悚而随意转变自己既成的心意,其实自打他踏入此地以来,云桃与绫罗便早已成了他势必要在此事落幕后斩除的对象,不因旁的,只因她们双双牵涉入此回的谋害案中,凡是牵涉其中之人,无论有罪无辜皆成了易之行的眼中钉,他可以滥杀无辜,却绝不放过任何一位居心叵测之人,他不容隐患留存。 “记住,今日这二人的结局便是这宫里头妄图谋害岚采女性命者的结局,只要与对岚采女不利的事情牵扯上一丝一毫的干系,朕都绝不放过!” 此言也算杀鸡儆猴了,旁余宫女们连忙低下首来,不敢有半分造次,她们今日算是彻底目睹到天子对岚采女感情的深厚,原来这些时日宫中一直流传的关乎于天子移情的消息根本就是空穴来风。 而一旁的莫汐茹则久久处于一方蹙悚之中,分明前段时日她还亲眼目见易之行对芝岚的怠慢与冷态,怎的一会子功夫这份浓情便又再度归于其身呢?她怔怔地凝望着眼前人,不久便又一次感受到心扉被什么生狠撕拧着的痛感,痛到五脏六腑都欲顷刻崩决一般。 温妃再度低下首来,脸孔在一方阴影里沉沦。 事毕之后,那些无辜的宫女们被就此放回于宫中,而易之行亦回到了自己的寝殿内。 但见他一至殿内,便猛地瘫软在案旁,任身子倚靠在座上。 这一夜,易之行经历了过多的波折,情绪跌宕起伏,总感觉历经了一年的劫。尤其是在静访宫的那几个时辰内,百爪挠心,如坐针毡,那等感受易之行再也不想触及了。他深呼一口气,将双眸轻轻闭合。 “陛下,您适才为何将云桃也……” “不为何,朕就是想杀她,你有何议?” 染带着些许任性的意蕴,天子威厉地回复道。 “属下不敢!” “你不敢便好,退下吧,朕想一人静静,记住,派人时刻看护着岚采女,如若她有半分异样,立即谴人来报。” “是!” 携带着一肚子狐疑,燕祺匆匆离了此。于他而言,易之行才是今夜异样频生最多之人,因为不久前他分明还坚冷地道着自己同岚采女的生死毫无关系,如今却又为了她连续斩杀二人,非但如此,竟还连夜兴师动众地查出背后真凶,这般渴急的态度根本是从前不曾有的。 燕祺虽狐疑,最终却不敢多言什么,他可以瞧出,自家主子像是一夜间憔悴了八分,这比他平日里起早贪黑处理政务还要惹人辛劳,易之行的情绪似乎抵至于行将崩决的境地,燕祺只想迅即逃离。 待他彻底走后,易之行的双目则冉冉启开,内头充溢着他仍未平复的焦灼于疑虑,焦灼的乃是芝岚之后的状况,然疑虑的却是莫汐茹的种种异样。今日的谋害案看似终了,可在天子的心底这件事情远远比现状更为繁难,他甚至以为牵扯之中的不仅只有适才惨死的那二人,更有她们的主子,莫汐茹。总而言之,在未来的日子里,易之行对莫汐茹固来的态度怕是要有所改观了。 与此同时,莫汐茹的寝殿之中。 “娘娘,您怎的还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如今这件事情不都已然查出了吗?再者言,岚采女的病情今时似乎也有了转机,咱们根本不值得去为那暗中谋害的奸人感到惋惜!” 面对怔怔地坐于榻上却似乎飘忽于神思之外的莫汐茹,素锦连忙耐性劝慰着,希冀能帮助她排解心底的郁结。 然而此时的莫汐茹却根本听不进她的好言好语,反倒还颇不耐烦地应答道:“本宫不是惋惜!本宫……本宫只是……唉……” 女子莫名有些焦灼,却又迟迟答不上一句完整的话来,此番不耐的行径登时引得素锦惶惑起来,她眨巴眨巴眼睛,实在有些无措。 “娘娘……您……您无事吧?有什么事您便同素锦说,素锦瞧您这模样心头焦灼得紧啊。” 意识到自己言行失态的莫汐茹不由低下首,旋即轻声嗫嚅着:“素锦,本宫不是有心斥你的,只是本宫觉得一夜间失却两位宫人的性命,本宫心底难受的紧罢了……” 素锦本就不是个生性疑忌的,听闻自家主子的开释,自然选择全盘接受,她并不像天子一般觉得眼前人可能暗藏着什么端倪。 下一刻,但见素锦一把紧执住自家娘娘的手,继而再度安抚起来。 “娘娘,素锦知晓,您就是过于心善了,对于那些居心叵测之人咱们实在没必要为她们叹惋,总之这两人都不是什么好货色罢了!一个被证据咬定了是凶手,另一个亦是接二连三当众指认旁人,素锦怀疑上回的纵火案也同这云桃有关,只不过她将罪责全部推卸到李氏的身上。娘娘无需焦灼,反正咱们宫里头如今算是彻底清净下来了,除去了两个尽爱惹事的,想必日后也无人敢继续暗中作梗了,娘娘您便放心好了。” 说着素锦便拍了拍眼前人的手,脸孔更是笑盈盈地对着她,意图使自家娘娘开心些。 然而莫汐茹低沉的脸色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好转,她甚而还轻轻推开了眼前人的手,随即将自己的脸孔别到了一旁,不去瞧她。 “素锦,本宫知晓了。你先下去吧,本宫想一人静静,如今早已到安睡的时辰了,你也该去好好歇息着了。” 面对莫汐茹的异样,素锦曾产生过一瞬的狐疑,然而这狐疑仅停留于其脑海中须臾,最终,素锦只是将温妃种种困惑之举归咎于其本身的善心,从来不曾往坏处想。 “既如此,那娘娘您便早点安睡吧,莫要胡思乱想,素锦就此离开了……” 待素锦彻底将此间屋门闭合之后,莫汐茹满面的愁容终于重新别了回来,可这之上却明显冗杂着某些更为郁结的成分。但见其紧蹙的双眉迟迟不肯放松分毫,里头像是盛载着一汪繁杂的心事,只有她自己一人知晓。 莫汐茹并未急急睡下,反而在这间屋子内踱步来,踱步去,似乎焦灼难耐,因为她的步伐中明显染带着三分急促。 这整一夜,莫汐茹都未曾安眠,正如易之行一样,只不过这二人不曾安眠的缘由却是天差地别。 接连几日,芝岚的寝殿当中始终是一派死气沉沉的光景,除却偶时前来侍奉看顾的三两人,几乎没人再敢到访于此,尤其当那夜宫女毙命的消息传出后,任是谁人也不敢涉足于此,哪怕是过往时常来探望芝岚的莫汐茹亦从未再抵至于静访宫过了。 这一夜,昏睡多日的岚采女终于有了些许的异动,但见其手指略略抽动了一下,紧接着便是其眼皮的些轻微跳动,在无人于此看顾的时分内,芝岚冉冉启开了已被数次判为命亡的双眸。 头一眼瞧见的仍旧是一方四下无人的空寂,这同往昔的景象并没有什么不同,当意识渐渐归于脑海时,芝岚忽地蹙了下眉,思绪一及当夜的光景,百感交集的繁杂感再度涌上芝岚心头,此时非但是方才苏醒的困乏感困扰着她,更有某种说不上来的感受纠缠于她的心尖。芝岚没法想象在自己昏睡的这几日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亦或者说,她根本想象不到易之行此后的种种举动与反应,因为那一夜的易之行早已超乎她的意料了,尤其是接连昏睡半月而再度苏醒之际,芝岚更觉那一夜所发生的一切,包括易之行绽露出的温柔,包括他怀中的温热都是那般似真似幻,不可捉摸,像是一场从不可能在现实领域发生过的梦境。总而言之,芝岚没法相信那一夜的天子确有其人。 终于,在各种繁难的思绪轮番上阵困扰着芝岚之后,她逐渐接受了自己仍旧存活的现实,更接受了过往所发生的一切,然而她迟迟抱有怀疑态度的乃是当初那一夜降临于自己之身的温存,毕竟是方苏醒之人,芝岚很难不觉得那模糊的一夜是否乃自己遐想出来的场景亦或者说只是在这昏睡许久的时日里做的一场稀奇古怪的梦。不过,在未见到天子之前,芝岚已懒于思衬这么多了,当初的那一切便等面对天子时再行思量吧。 她试图坐起身来,然挣扎几次,几乎皆是徒劳无功,浑身的酸软乏力依然顽固地残存于芝岚的身躯内,她不知自己染了毒,更不知这几日宫里头曾发生过的血雨腥风,所有的记忆都朦朦胧胧地停留在那一夜的诡秘之中,易之行眸底的温柔与之后他发觉凶杀时所流露出的狞恶与绝望,这种种光景曾在芝岚的脑海中闪现不止三两遍,可她却竭力想要抛开这一切。 此时,忽有一阵轻微的声响传来,芝岚羸弱的眸光顺着那声响摸索去,但见上一刻还曾想竭力抛却的脸孔,这一刻竟猝不及防地跃入眼帘之中,那是一张残存着些许柔情却又满淬着狞恶的脸孔,就同那似真似幻一夜中的脸孔一摸一样。 这一刻,在面对这么一张繁杂的容颜时,芝岚彻底笃定了那一夜的真实性,不知怎的,正因这份笃定,她遽然感到一阵恐慌与心悸,脸色非但当即煞白了三分,就连眸光亦呆愣在了同一处。 此时,易之行的目光亦是稍许愣神,尤其是在亲眼目见芝岚正与自己四目相对时,他的神容便更是失却了曾经的控制力,不久后则从呆滞的状态转变为一如既往的狞恶,然而这狞恶之中却明显夹杂着某种私情般的极端恨意,这种恨意只有在同眼前人四目交接时才能透彻地曝露出来。 望其如此,芝岚的心底更是泛起一阵莫名的惶惑与仓皇。 第一百零七章 氛围紧张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久久地,殿内弥散着一股急促的死寂,迟迟无人开口,彼此间根本不敢打破这方莫名诡秘的氛围,二人无疑都感受到漫溢于空气中的些许尴尬气息,尤其是在这等情形下更为愧怍的芝岚。 最终,亦是她将眸光轻移了开来,不敢再直视易之行。 而正因她的这一举动,天子才就此启了口,尽管这声嗓音冗杂着过多的奸黠与厌弃,但至少将此方焦灼着的氛围稍稍刺穿了些,隔绝着二人的冰层亦消融退却。 “没成想你竟还能活着,朕可没抱持着这等期望啊。” 易之行瞬即将这些时日的忧惧抛之脑后,他表现出的凛冽与威厉丝毫也不亚于他与芝岚初见时所绽露的不善容颜。 闻之,芝岚只是淡淡答道:“那妾身还当真是辜负了陛下的一腔期望啊。” 不知为何,此时的易之行对眼前人所道出的‘妾身’二字格外敏感,但见他的眉宇登时紧蹙起来,随之脚踏着莫名的戾气向前疾走了三两步。 “芝岚,如今此处只有你我二人,朕不希望从你口中再听到‘妾身’二字,朕同你根本没有丝毫干系,你最好认清自己现今的身份。” 冷冽的言辞一落,芝岚反而觉得轻松,兴许是心底某处狐疑的地方终于落定了下来,便也不再饱含着愧怍了。她不知那一夜易之行所绽露出的种种温存究竟是真是伪,但在眼下这等一如往昔的严冷情形下,芝岚潜意识里选择相信那一夜的柔情乃是彼此双双佯装而出的虚妄结果。 思绪及此,芝岚再将目光移回天子身,四目相对时亦无了适才那等仓皇失措的不适之感,她重新恢复了往昔的严冷态势。 “那便再好不过了,我本也懒得同你佯装。” 此言一落,天子的脸色愈发难看,隐约凸起的青筋彰显出此时他的满腔怨气与隐忍,易之行渐趋于盛怒。下一刻,但见他径直走向榻旁,旋即凶狠地拽起芝岚的手腕来,仍如往日般狠厉,分毫不顾及眼前人的伤势与病体。 “那你便去死啊!你还活着作甚!既然这般有骨气,今时你便不该醒来!” 粗暴的嗓音与行径叫病态中的芝岚倍感焦炙与心悸,而易之行那张骤时残暴的脸孔更在她的眼帘中清晰地呈现开来,许是因为过于贴近了,此时的芝岚竟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厌弃与无措。 “你放开我!” 易之行残暴的行径早已成了芝岚心底的惯常,然而当再度苏醒目见时,这份残暴却莫名染带着阴森与杀气向芝岚内心深处遽然侵袭而来,倘若此时的她还敢直视眼前人的双目的话,她必然能从天子的眸中看到某种无与伦比的绝望与无边的恨意,而这恨意兴许早已逾越了芝岚对易之行固存的杀心。 “放开我!易之行!你疯了吗!” 芝岚不可思议地凝望着眼前人,羸弱的脸色中稍稍渍出某些困苦的成分。 “朕的确是疯了!朕将你的性命一次次留下便证明朕早已疯到不能再疯了!你这奸人为何还不死去!你为何还要醒来!你不是说你早便想死了吗!你的造化应在那阴曹地府才对!” 无论芝岚如何试图挣脱,似乎都没法逃出眼下这只‘猛兽’的猖狂禁锢,当她每每反抗一下,易之行的举止便会愈发残暴与凶戾,最终,芝岚被一种从眼前人之身散逸出的极端疯狂与失控震慑住了,她不敢再动弹一下,甚而就连那素来严冷的神容里亦渗出了零星半点的紧张。 正是因为芝岚流露出的惨白面色,易之行的理性才稍稍归于其身,意识到自身失控的他仍旧紧紧禁锢住女子的手腕,威厉狰狞的态势固存,像是要将芝岚当即吞噬一般。 此时,二人终于彻底地四目相对着,芝岚暗下咽了咽口水,眸底一闪而过的乃是一种极端的紧张感。眼下的情形既让她从不久前的乏力中清醒,亦让她的神思逐渐坠于恍惚,准确地说,芝岚是被易之行如今陡时失控的举止骇住了,从前至少他的残暴举止是有根源可寻的,然而现今这份残暴却来得莫名其妙。 二人相望良久,最终易之行到底还是放开了紧紧禁锢住芝岚的手,其上的血色迟迟未曾复原,隐约的痛感在芝岚的肌骨上翻腾着。 下一刻,天子冉冉转过身去,背对着芝岚,将自身真实的容颜彻底遮掩起来。 他本欲继续说些什么,然思绪一旦触及到芝岚那一夜凶狠举起匕刃袭击自己的光景,欲一吐为快的话语终于梗塞在他的喉管之中,天子根本无法倾吐半分。 “易之行……你……你无事吧……” 芝岚下意识地发问,倒也不是因为旁的什么原因,纯粹仅是因为适才的惊悸仍鲜活地叩击着她的心扉。 然而芝岚今夜所道的句句言辞似乎都径直且无愧地逾越了当初那一夜,她像是浑然不知,亦或者说根本不将那一夜的记忆放在心上,如此忽怠的态度怎能不叫这些时日一直困拘于那一夜的易之行暴怒。 下一刻,天子再度回过首来,跃入芝岚眼帘的仍是那张狞恶的脸孔,只不过此时这狞恶中无疑羼杂着几分理性与尊严。 “朕有何事?芝岚姑娘怕是多虑了吧?朕待你不一直都是如此吗?如若朕曾有对你施予来半分半毫的善意,不过也皆是朕的佯装罢了。同你一样,朕如今也懒得同你佯装下去了,毕竟同你这该死的奸人纠缠什么纯粹只是在浪费朕的时间。” 冷冽的言辞落下,芝岚与易之行的目光打此纠葛了须臾。毫无疑问,芝岚的目光并非易之行所愿,她似乎仍旧理不清眼前人盛怒的真实缘由,作了恶的人竟始终置身事外,唯独留下那被伤害之人停留在原地,易之行的眼神渐趋于新涨的盛怒,双拳紧攥,但他最终还是忍下了。 未曾多言,易之行当即拂袖而去,迅即的背影不染带丝毫留念,除却怨气与恨意以外再无其他。 凝望着他离去的身影,芝岚的紧张逐渐消散,直至易之行彻底将此处的殿门合上时,芝岚那颗提着的心才彻底放了下来,而也正是此时,她才意识到原来自打易之行出现在眼下时,她的整颗心扉便一直处在蹙悚的状态。 芝岚深喟了一口气,眸底冉冉漫溢出极端繁杂的情绪…… 翌日。 很快,芝岚从鬼门关中归来的消息传遍皇宫上下,皇宫诸人皆知晓天子在这段时日为岚采女所做的一切,且都以为天子深爱着岚采女乃是毋庸赘述的事实,再也没人敢去怀疑这份情意的真实性。唯独芝岚这个当事人仍旧被蒙在鼓里,甚而还觉得易之行狞恶如旧,除却更为残暴外,几乎没什么分别。 “娘娘,听闻那岚采女昨儿个夜里竟苏醒了,您可要去探望一番?” 素锦为案旁的莫汐茹沏上了一壶茶,继而轻巧地询问道。 一闻此言,本还在绣着什么的温妃忽而止住了手中的动作,目光逐渐变得沉落下来。 “岚采女醒了吗?那可真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陛下可有去探望?” “这素锦可不知了,不过当初陛下竟连夜为了岚采女调查真凶,想必也是情意颇深,此回必然是急急赶去探望了吧。” “是啊,这根本就是无需置问的事情……” 莫汐茹似乎始终处在自己的神思之中,非但神情恍惚,就连口吻亦是迂缓停顿,魂不守舍的模样登时引起了素锦的注意。 下一刻,但见素锦连忙紧握住了自家主子的双手,继而柔声劝慰起来。 “娘娘,素锦知晓您在意什么,不过有些事情咱们得慢慢来,一切顺其自然最好。再者言,根据素锦这段时日的观察来看,岚采女似乎并没有奴婢想象中那般恶劣,比起那该死的愉妃,岚采女还是能瞧得入眼的!” 话语一落,莫汐茹瞧了眼前人一眼,旋即又悄然放下。 “素锦,本宫不是这个意思,你实在是误会了。岚采女能得陛下宠爱自是极好的事情,毕竟岚采女素来待本宫亦是极好的。无论如何,陛下乃是一国之君,理应是妻妾成群的,就算不去宠溺岚采女,那也会去宠溺旁人,要成为一位称职的后妃,本宫是绝对不能去在乎这些琐事的,这只会给自己添堵罢了。” “那奴婢便放心了,娘娘还是从前那位体贴人的娘娘!不过奴婢会一直陪着您的,相信像您这样心存善念之人,陛下终有一日会瞧见您的好的!” 说着,素锦轻拍了拍眼前人的手,笑面盈盈的模样却让莫汐茹的脑袋愈埋愈深,她似乎不敢直视眼前人的双眸。 “娘娘?您无事吧?” 发觉到莫汐茹的异样,素锦忽地仓皇起来,她连忙询问道,唯恐是自身说错了话。 听闻此言,莫汐茹登时抬起首来,勉强的笑意挂在唇边,她再度维持起温和的态势。 “许是近日里来没睡好吧,因此总是走神了去。” “那今日娘娘您便早些睡去吧,哪怕是在这宫里头,我们也得看顾好自己的身子,任何东西也没有身体的安康重要。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可要去瞧一瞧苏醒过来的岚采女?” 素锦再度询问起来,莫汐茹的眉宇中却就此染上了一丝的仓皇与急促。 “咱们当然是得要去的……无论如何,岚采女方才醒来,我们总是得去聊表心意的……” 不知怎的,哪怕今时眼前人是笑着道的,素锦却总能感受到这声嗓音中羼杂的某些勉强与为难,而每当素锦的目光试图与莫汐茹对视时,莫汐茹却往往将目光移到旁处去,这令素锦颇为不解,无论她怎的思衬,身为笃信着莫汐茹的宫女的她终归还是没法寻出这些时日引起自家主子异样的真实缘由。 许是当真没睡得个好眠吧,素锦暗自思衬着。 第一百零八章 悉知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来,本宫喂你吧。” 当莫汐茹将手中盛着鲜汤的汤勺递去之后,芝岚却下意识地别开了脸孔。 些许忸怩残存其面容之上,哪怕眼下人仅是女子而已,芝岚也难以适应这般漫溢着关怀与温存的行径,她并不适宜同人过于亲密。 “不必了,温妃娘娘,还是让我自己来吧。” “如今你身子抱恙,本宫来喂你不打紧的。” 当莫汐茹试图再度递去汤勺时,却又再度被芝岚避开。 “抱歉,温妃娘娘,我不习惯如此……” 言落,莫汐茹瞬即摇了摇首,温柔且体贴地答道:“无事,是本宫唐突了。” 说罢,温妃将手中的碗盏与汤勺一齐递给了眼前人,芝岚浅浅一笑,莫汐茹亦当即还予她一抹真切的笑意。 望着自家主子的模样,一侧的素锦终于弃了适才觉得温妃有异的念头,她根本仍是从前她所识得的娘娘嘛。 “如何?可还适口?” “温妃亲自熬制的鲜汤,自然是适口的紧。” 素锦一把接过榻上人手中的空碗盏,口中同时称扬起自家主子来。 “岚采女,我家主子可是时刻惦念着您呢,非但在您昏厥时常来探望,如今一得知您苏醒便赶忙迎来了。” 素锦的态度似乎超出了芝岚所料,她再也不是从前记忆里那个刁蛮且毫不讲理的丫头了,瞧着她和善的面容,芝岚先是怔了一下,继而轻轻扬起了唇角。 “多谢温妃娘娘的关切,您对芝岚的关怀一定会被芝岚铭记于心,芝岚在此由衷感谢您。” “这皆是本宫应做的,我们同身为陛下的女人,自然是要彼此互亲互爱的,如此后宫才能和睦嘛。陛下既都那般宠爱于你,本宫又怎敢不好好待你呢?” 一提及易之行,芝岚不得不想起昨日易之行种种异样的举止,然而其轻蹙眉宇的举动恰也在今时映入了莫汐茹的眼帘。 “如何了?岚采女,是本宫说错话了吗……” “没有,温妃娘娘不必多虑,我只是想到一些旁的事情罢了。” 芝岚低下首来,眸光像是染起某些焦灼繁杂的成分,而莫汐茹本就是个心思细腻的,因此此时的她很难不察觉出眼前人的郁结,可这份郁结却偏叫莫汐茹狐疑起来。 “岚采女,如若你有什么心事的话,不如就同本宫道一道吧,本宫兴许没法相助你,却能耐心地听你倾诉,有些事情说出来便也能好受一些了。” 温柔的嗓音在耳畔叩动,芝岚的心底确乎划过一抹暖意,然而她可不认为眼前人能成为自己真正的倾诉对象,因为她同易之行之间的事情根本就不为人所知,哪怕是自以为悉知一切的莫汐茹亦对这二者的关系一知半解,准确地说,是产生了严重的偏差。 因此,在温妃的言辞落后,芝岚仅是以笑应之。 “多谢温妃娘娘的关怀,但芝岚当真没有心事,方才从鬼门关中走过一遭之人,又怎会奢求过多呢?如今一切只能顺其自然了,既然鬼门关不愿收留我,我便只有继续呆在这人世间了。” 芝岚本意是指自己几度寻死无果,兴许苟活于世才是她最终的宿命,然而在莫汐茹闻来,此番言辞似乎过于落寞了些,根本不像是有情之人会道出的丧气之言,因为她在芝岚生还后的措辞里闻不见分毫的庆幸与感激,她所感受到的似乎是某一种同自己心底真实的情绪相差无几的寂寥与无奈。 如此,莫汐茹更是生异,分明眼下乃是一位被所爱之人极端宠溺的女子,怎的偏偏染上了自己这个伶仃人的落寞呢?这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了。 抱持着善念,莫汐茹当即执起了眼前人的手,柔声抚慰道:“鬼门关不愿收留你那是因为你值得继续留在这人世间,岚采女何必这般怏怏不乐呢?你可知在你昏迷不醒的这些时日里,陛下他有多么担心你?他甚而为了你……” 话至此处,莫汐茹忽地顿了一下,眼底一层急促的仓皇掠过,迅即到无人察觉。很快,莫汐茹便敛去了悉数的异样,紧接着说道:“陛下他甚而还为了你杀害了本宫宫中的两位宫女。” 此言一落,狐疑丛生,芝岚再度陷入至极端惶惑的境地,绽露的神容正如昨日目睹易之行举止时流露出的困惑毫无二致。 “温妃娘娘,不知……您此话何异?为何……为何陛下他会为我杀了两位您宫中的宫女?” “你竟不知吗?也许是陛下还未赶得及同你说吧,抱歉,这根本都是本宫的错,是本宫看顾不当,才致使岚采女从鬼门关中走了一遭……” 说着莫汐茹便冉冉低下首来,愧怍的神容掩蔽在一方阴影里。 “娘娘,此话从何说起?” 芝岚紧蹙眉宇,忽地困顿起来。而莫汐茹却将脑袋愈埋愈深,愧怍的内心昭然若揭。 望其如此,一侧的素锦却染了三分怒意。下一刻,她骤然跳出来劝解道:“哎呀!娘娘!您愧怍个什么劲儿?这根本同您毫不相干嘛!那些宫女使坏又不是您能阻止的,有些人的坏心肠藏匿得可深了,您本是局外人,无需为那些劳什子的货色愧怍!” 话罢,素锦继而将脑袋对向榻上的芝岚,紧接着开释起来。 “岚采女,您还不知吧?正是我们宫里头那两位想着攀高枝儿的丫头一时起了嫉妒意,瞧您往昔里备受陛下的宠溺,便想着谋害您的性命。在您昏厥的日子里,将那染毒的银针插入了您的血肉,致使您性命垂危。不过好在如今一切都已熬过来了,您仍康在着,陛下也为您连夜杀了两个不长眼的坏东西!” 过多的讯息齐齐灌入芝岚羸弱的神思里,过了许久,她才渐渐理清了眼前人所道的事情经过。不知怎的,昏厥之前瞧见的最后一幕以及苏醒之后目见的头一幕再度涌现于脑海当中,而这两幕皆是关乎于易之行的,芝岚彻底被诡秘的现实拉扯得恍惚起来。 “是吗……陛下有心了……” “那自然是有心!陛下一得知您被歹人所害的消息,便急着彻查后宫,势必要为您寻出那歹人来!哪怕是同这件事牵扯上分毫关系的人,最终都被陛下斩立决了!素锦还是头一遭瞧见陛下如此果决坚毅的模样呢!” 话一脱口,素锦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多言了些,到底身侧还坐着一位伤心人,过于兴奋的她一时忽怠了自家主子的感受,连忙住了嘴。 然而这些足以使芝岚的神思再度被某种冲击感搅扰得一团乱麻,那一夜的温存像是再度归来了,芝岚开始怀疑起自己一直以来的判断究竟是否产生了误差。也许是眼前人过于夸大其词了,易之行只是想要尽快追寻出扰乱后宫的歹人罢了,这一切实则根本同谁人被害毫无关系。芝岚不断用遐想出的现实填充自身的恍惚与惶惑,她仍旧没法相信易之行会对自己存情。仅是因为自己一夜的柔情佯装便能换得素来狠毒的天子的情意?这根本不可思议。 “祸害后宫之人罢了,陛下当然要尽快斩除。” 似乎是在为自己的恍惚寻借口,芝岚下意识地排斥起天子对自己有情的可能。 “主要是因伤了你,否则陛下不会这般盛怒的……” 那旁的莫汐茹忽地接了话,然而这一过程中却迟迟低垂着双眸,未曾抬眼瞧过任何人。她同芝岚一样,亦是在同自身笃定的念头对话。 其实,在眼前人到来之前,芝岚本已逐渐淡忘了天子昨日的举止,也不愿去纠结于这些不值当的困惑里,因为她潜意识中以为这一切根本就不可能存在于现实领域。然而当今日素锦的一番话过后,芝岚却又被迫陷入昨日的种种惶惑之中,她不愿去过多思量,却又不得不去思衬这些一直盘旋于其双眸前的幻影。 久而久之,竟莫名油生起一抹对天子没来由的愧怍之情,芝岚深深地蹙起双眉。 当然,芝岚所绽露出的种种异样亦成了今时莫汐茹眼底令其困惑的光景,依她这个痴情人来看,芝岚在悉知一切后根本不曾流窜出任何可以称之为情意的心绪,就算眼前人是在顾虑着自己的感受,那芝岚佯装真情的功力恐怕也过于炉火纯青了些。总而言之,她的举止根本不像是深爱天子之人会行出的,哪怕一丝一毫的真情也难以瞥见。 莫汐茹久久地盯着眼前人,而芝岚则始终处于自己的惶惑当中,根本未曾在意到莫汐茹的打量。 不久后,莫汐茹便领着素锦离开了此处,此间寝殿再度剩下芝岚一人。只不过此时的她再也没有那份闲情耽溺于往昔的寥寂中,困拘于其脑海里的终于只是那易之行一人。 与此同时,天子的身影破天荒地未曾现于御书阁中,他将自己暂且锁在了寝殿之中。 尽管静默地躺在榻上,然而易之行的眼眸却始终处于极端清醒的状态,他不是没有尝试过入眠,但屡次的尝试皆以失败告终,最终他便也懒得白费这功夫了,不如就让自己的双眸睁开着,清醒却又百般不适地面对着眼下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也许正是因为这份痛苦才能让易之行稍稍抱持些理性,否则他当真惧恐自己再度闯入芝岚的寝殿,旋即狠戾拽起她的手腕质问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言论,他可不愿自己就此自甘堕落下来,而且仅是为了一本就该死的女人。 辗转反侧,易之行迟迟不曾入眠,倒是踢踹过不少次床沿,每每想起那一夜的记忆,易之行便将眸光东转西移,久久没法停驻于同一处。忽地,易之行遽然起了身,目光陡时投置于芝岚居所的方向,微眯的双眸蕴贮着某一种隐秘的冲动。然而当芝岚昨日的惶惑之容跃入天子的脑海时,眸底的那一抹冲动竟冉冉消散开来,天子最终负气般地重新倒回榻上,口畔同时发出一声深沉的喟叹。 第一百零九章 到访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陛下,诸城近日里的政务情况到。” 燕祺一边道着,一边将前方送来的政务信件悉数递给易之行。 御书阁内,易之行将案上的信件阅览毕,却在之后发觉出异样。但见其眉宇轻蹙,抬首忽而问道:“荀城的信件呢?怎的回回他们都比旁城来得迟?” 问出,燕祺低首答道:“陛下息怒,兴许他们是在路上耽搁了时辰……” “路上耽搁了时辰?哼,朕瞧着他们就是蓄意为之,毕竟一夕内从一国家沦落为我们殷国的小城,他们当然心底不甘不愿。” 不知怎的,一提及荀国,易之行郁结的脸孔当即便能被无边的怒意侵染。下一刻,只见他猛地将手中的信件悉数扔掷于地,脸色极为阴鸷。 一侧的燕祺战战兢兢,试探性地询问道;“陛下,那……属下这便前去催促……” 话音刚落,天子登时拍案怒呵:“一群废物东西!做事拖拖沓沓,竟连管理一个小城都没法尽朕之愿!朝廷养他们作甚!” 今日,易之行的火气尤大,亦或者说自打芝岚苏醒以来,莫名的火气便一直围绕天子之身,往往使燕祺措不及防,哪怕他尽心妄图天子息怒却也始终没法解开天子真正的心结。 易之行久久含颦不下,本以为派遣出去的殷人不曾尽心尽力,才致使荀城的消息总是慢人一步,然转念一想,易之行似乎又觉察出了旁的端倪。依他来瞧,殷官如今应是没有这份胆量敢同朝廷作对,除非这其中发生了什么隐秘且尚未被殷国知晓的事情。 思绪及此,天子深锁的眉宇愈发幽邃,而神思亦就此坠入了天性的疑忌之中。 静访宫。 自打苏醒以来,芝岚仍如往昔般茶不思,饭难食,倒也不是为了有意同旁人作对,纯粹仅是因为她根本没有吃茶咽食的欲望。尽管大病初愈是喜事,芝岚却感受不到半分喜意,她开始对自己的来日抱以怅惘。至少曾经的她还有目标,那便是杀死天子,然而当那一夜她的险心被易之行发觉以来,芝岚便再也不觉得她还有任何机会去杀死他了。再者言,近日里接受到的关于易之行的讯息实在过于繁杂了些,她不得不开始重新审视起自身与易之行的关系,她像是一切失却了希冀,甚而就连生与死,芝岚亦全然无谓了。总而言之,恨与爱暂且同芝岚隔绝了开来,感受不到任何情绪的她只是依凭肉体的存在而活着。 方寸之地,整日居此,无数次的历劫亦是在这方寸之地上演着,哪怕再为开朗的人终有一日也会对外头的世界失去遐想与渴盼,幸而此处偶时有莫汐茹主仆二人到访,芝岚至少还能从中感受到些许生气,不至于过度沉湎在怅惘里。然而当那主仆二人一走,此处便再度归于一方死寂,芝岚的情绪难免落寞,死寂的气氛又一次将她怅惘的神思勾了出来,除却呆呆地坐于榻上,芝岚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的举止。 “岚采女,许久不见啊,身子可有康复些?” 此时,一声清脆凌厉的嗓音忽地将芝岚沉湎于怅惘的思绪拉出,她稍怔片刻,继而赶忙取上面纱戴起。须臾间,便见眼前迎来之人乃是同她并不相熟却彼此互厌的阿露洛。一瞧见她,芝岚平和的脸孔上瞬即染上些下意识的不耐。她始终未曾发一语,直至阿露洛身侧的丫头,小骨将参汤端来她的面前。 “不必了,多谢娘娘的好意。” 芝岚的口吻颇为和缓,根本瞧不出她对眼前人的排斥,却又无疑彰显出她对阿露洛的不热情。 “怎的?难不成岚采女还担心本宫会害你不成?那岚采女未免也太以小人心度君子腹了。” 芝岚本不打算同眼前人过多置喙,然而阿露洛的刁蛮神容以及话里有话的举止实在令她莫名不耐起来,分明从前她与阿露洛的矛盾乃是因为替莫汐茹打抱不平而起,现如今怎的偏偏打从心底厌弃她来呢? 芝岚轻轻含颦,旋即又挑零挑眉,略含鄙夷地道:“娘娘,您此言差矣,我可从未说过不饮您的汤便是因为我觉得您的汤里有毒,这貌似是您强加于人的观点吧?到底是谁人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想必娘娘您应该再清楚不过。” 说着,芝岚的唇畔便勾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这抹淡然的笑意恰恰好,既不过于恣肆,却又明显羼杂着某种讥诮之意,不偏不倚地踩中了阿露洛的怒意。 此时,只见阿露洛的神容很是难看,不过这冷冽的面色只持续了瞬息,很快她便恢复了往昔的从容。 “今日本宫前来是欲同岚采女交好的,怎的岚采女偏偏不愿赏了本宫这份脸呢?还是说……岚采女是听闻到关乎于前些时日您病重时,陛下还在同本宫赏玩作乐,因此岚采女如今才对本宫毫无善意了?虽然此事确有其事,但之后陛下也去探望了岚采女你啊,岚采女实在不必迁怪于陛下的。” 话罢,阿露洛忽地执起眼前人的手来,还在芝岚的手掌上拍了两三拍,笑意盈盈的模样,似乎是在安抚她的心绪。 然而芝岚在听完阿露洛的这番话后只觉可笑,难不成这宫里的女人都这么喜爱佯装?明明是在夸耀自身获得天子的宠溺,却偏要装成一副赔礼道歉的容貌,实在可笑至极。 幸而,芝岚同易之行之间根本没有什么,因此如今在听闻眼前人这番蕴含着深切意蕴的言论后,芝岚不怒反笑,这猝不及防的光景浑然超出了阿露洛的意料。 下一刻,但见芝岚反过来执紧阿露洛的双手,继而摆出一副姐妹相称的和善姿容。 “这是哪里的话,我又怎的敢怪罪于陛下亦或者待娘娘您没好气呢?您能在我病重的时分,好好代替我照料陛下的身子骨,我自然是要感激娘娘您的,如若没有您的话,陛下由旁人来照拂我还不放心呢,是娘娘您多虑了,您是我的恩人,我感激您还来不及呢。” 芝岚拍了拍眼前人的手,看似和善温存。 然而她的言论却无疑成了阿露洛心底宣示主权的挑衅之言,但见阿露洛的眸底倏忽划过了什么,她唇畔的笑意亦化作凝滞的刻板情绪。不久后,她从中抽开了自己的手,转而侧过脸孔,侧颜的弧度似染带着三分冷傲。 “岚采女言重了,照料陛下乃是宫里头每个女子的本分,倒也不是你一人的任务,岚采女又何必感激本宫呢?本宫劝你还是莫要操心过多,就算你心甘情愿,陛下也不见得愿意天天守着一人,长此以往,是个男子都会厌的,身为宫妃,本宫觉得你应懂得这个道理。”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陛下他愿意去哪儿便去哪儿,我仅是一区区采女,当然左右不了陛下的心思。但如若陛下就偏偏爱来我这儿呢?就偏偏愿意整日守着一人呢?那岚儿也是没辙啊……” 芝岚一边道,一边笑,双颊的羞赧虽是确有其事,但亦是她佯装出来的结果。尽管如今的芝岚再清楚不过她与易之行间的关系,可现下易之行根本不在此处,那她便恣肆描绘好了,反正现今宫里头都以为陛下深爱着她吧?既如此,她便以这未有人知晓其真实性的流言激怒眼前人,也未尝不是一件乐事。 此言出,阿露洛自然是怒,只是她这份怒深匿于心,不愿轻易表露出来以致于在芝岚面前败下阵。不过就算她不曾绽露分毫,芝岚也知以她的脾性不可能会这般大度地容纳下自己这番实在挑衅的措辞,正当芝岚暗自得意之时,那迎来之人却叫她的得意彻底凝滞在唇角,芝岚一时有些羞惭难当,恨不能寻个地洞钻下去,因为眼下迎来之人正是易之行,他似乎听闻到了芝岚适才那番夸耀的措辞。 这一刻,榻上的女子不由低垂下眼眸,唯恐天子当场拆穿她的妄言。 然而易之行却远远比她预想之中的要平静温和,他并没有径直同芝岚对视,反而先行询问起阿露洛来。 “愉妃,你怎的也在此?是来探望岚采女的吗?” 言出,阿露洛这才从忿忿的情绪里回过神来,一见天子抵至,方才还洋溢的傲气此时雾散云霄,她又是从前那位开朗的异族公主了。 “陛下,您也来了。臣妾自然是来探望岚采女的安康的,素来听闻岚采女身子骨尚且还未彻底康复,因此臣妾便也带着参汤来叨扰了,只可惜岚采女不肯赏臣妾的脸,迟迟不肯饮下臣妾的参汤。” 话落,阿露洛登时瞧了榻上人一眼,旋即流露出极为委屈的容颜,这幅光景倒像是芝岚欺了她。 望其如此,芝岚仅是轻笑一声,而那旁的易之行却头一遭站在了芝岚的一边。 “许是病痛在身,岚采女还没有什么胃口,既如此,愉妃你日后也不必劳烦了,毕竟静访宫有伺候岚采女的婢女,愉妃实在不必大费周章。” 天子言落,芝岚与阿露洛皆惊,一个讶异于今时的天子竟没有为了旁人指摘自己,一个则震颤于天子的态度似乎因为岚采女的再度苏醒而归于冷淡。这些时日,阿露洛再未曾得到过天子的关怀与柔情,无论何时去探望天子,易之行总是以政务繁忙为借口回绝她。久而久之,阿露洛便不得不怀疑是否乃芝岚从中作梗,才致使天子过往对自己的情意雾散云敛,没法寻出分毫残存的痕迹。 “是,陛下,臣妾日后再也不白费心血了,此回是臣妾唐突了。” 狐疑与不悦隐匿于温和的言辞之下,阿露洛暗中观察着天子与芝岚的神容,幸而这二人之间并未燃起太多火花,阿露洛这才放下心来。 可惜的是,安心不到须臾,天子竟主动提出了请离的吩咐,这才是让阿露洛真正猝不及防的冷待。 第一百一十章 融洽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愉妃,你的心意想必岚采女也已接收到了,既如此,你也不必累着了,快些回去歇息吧,朕还有些话想同岚采女单独说道说道。” 无论阿露洛愿或不愿,她最终还是得屈服于天子的命令,暂且离开静访宫。 待她一离,此处便再度归于前些时日的死寂与极端诡秘的氛围里,如若要是从前,芝岚必要同单独留下的天子斗上一嘴,然而现如今二人的关系虽说并无实际意义上的变化,却又莫名叫芝岚忸怩难耐,自打那一夜过后,芝岚与天子之间的相处似乎便再也没法直来直往了,二人的心底定然藏匿着些什么。 为让空气中的尴尬就此终结,此回乃是芝岚率先开了口。 但见她低首垂眉,一副愧怍羸弱的模样。 “你……你有何话要与我说?” 今时的芝岚很难再同眼前人直视起眸子来了,哪怕她觉得自己并没有对不住眼前人,但为了懦弱地逃避过去,逃避那一夜的诡秘,她只能低下首来,似乎如此便能掩蔽掉那一夜的种种情形。 芝岚的异样皆被易之行瞧在眼底,只见他稍稍蹙了眉,继而暗中深喟一口气,旋即故作镇定地答道:“过几日朕要前去荀国一趟。” 天子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似乎今日是前来同芝岚商易正事的。 一提及‘荀国’二字,芝岚这才抬起了双眸,黯淡的眸底终于闪现出某种光华以及对眼前人这番言辞的狐疑。 望其如此,易之行紧接着为自己这般莫名的言论解释起来,神容仍旧是如此严冷与肃穆,不羼杂任何私情。 “你也务必要同朕一起前去,朕不放心你一人在此,一旦朕离开皇宫,你恐怕会想法设法逃出去吧?朕绝不给你这个机会。” “你要带我去荀国?” 芝岚双目微亮,就连憔悴苍白的容颜亦像是瞬间红润了起来,她的人生再度被某一抹微乎其微的希冀点燃。 “你莫要误会了,朕不是为了旁的,只是不想瞧见你这奸人逃窜出皇宫罢了。朕知晓你这奸人诡计多端,一旦朕不在这皇宫,你的种种阴谋诡计便会付诸行动,因此无论派谁人看守你,你都极有可能逃得出去,朕才不甘心就此叫你逃之夭夭,因此此行便也只能将勉强将你一同带去了。正巧,朕此回去的是荀国,没准儿你这荀国人还能帮上朕什么。” 天子微微抬起头颅,双目中满含着威厉与严冷,根本瞧不出一丝善意,甚而还余染着阴冷的气势,不过榻上的芝岚却早已喜色丛生,分毫也不像是适才那个病怏怏的阶下囚了。荀国便是她的故土,能在满目怅惘之际再度归返故土,这自然是每一位思乡者的渴念。 此时,芝岚正坐起身子,颓唐的丧气不再,充溢其脸孔之上的只有喜色。 她的面貌早已被易之行悉数瞧在了眼底,但见他的唇畔隐隐有了向上的趋势,但最终还是因为旁的什么原因落了下来,易之行的容颜如旧严冷。 “我愿意同你前去!只要你能带我归去故土,我什么忙也愿意帮你!” 芝岚笃定地说道,易之行当即提出警醒。 “不过朕可事先告诉你,你最好莫要打着什么歪心眼,如若你想在抵至故土时逃了去,那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你同朕一道去,自然要同朕一道归,只要你表现得好,朕日后兴许还会允你归去荀国几趟,然而你要是暗中打着什么小九九,那日后你便只能一辈子呆在这深宫里头了。听清楚了吗?” “好!我不会妄图逃脱的!只要你能带我归去故土,哪怕只有一趟,我此生也无憾了!” 这还是芝岚头一遭绽露出如此兴奋的容颜,天子稍显惊讶,目光在不自觉中变得柔缓了下来,方才的严冷亦渐渐褪去了分毫,因为眼下的女子不再是前些时日那个狡诈奸黠一味想要杀死自己的恶人了,此时的芝岚活脱脱一兴奋的少女,就连那灌注着冷傲的凤眸亦打此沾染上感激与热情,这是易之行头一回感受到眼前人对自己施来的热情。 望其如此,天子心扉上的某块顽石甚而都开始剧烈摇颤着,一抹动容窜入他的心胸,眉宇上的郁结豁然开朗。 “那……那你去荀国预备作甚?” “自然是有政务需要处理,如今荀国……不对,应是荀城,它乃是我们殷国的领土,朕前去探查一番自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你可莫要试图插手过多。” “只要你不伤害无辜子民,我便不会插手的。” “朕才没有你想象得那般奸恶,如若朕只是为了杀戮才去荀城的话,朕可还真没这闲心功夫。” 此言落下后,芝岚才稍许放心下来,只要易之行不是因为屠戮等诸如此类的原因而至荀国的话,那她便也无所负担了。她终于能像从前那般期盼着什么,痛痛快快地赶赴故土,兴许当她再度归于故土时,无所事事的寂寥与怅惘便也能雾散云霄了。 榻上人亢奋的言行举止皆被易之行收入眼底,他本以为今日前来必然少不了一场动怒,却没料芝岚实在比他想象中要温和得多,眼下这幅光景根本是他想也不敢想的,渐渐地,忘乎所以,天子沉湎于芝岚灿烂的笑颜当中。过往曾有国君为博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从前易之行不解,如今他似乎也稍许感受到那份渴盼达成的欣忭了。依今时今刻的他来瞧,当初那位烽火戏诸侯的昏君其实也是情有可原的。这是一抹过于可怖的念头,但当下的天子确乎是这么想的。 “朕听闻你近日来茶饭不思?” 当此言下意识地从易之行的口中道出之际,他便已然丛生悔意,这是一句过于关切的话语,天子不知自己为何要同眼前人道出,他分明可以就此离去的。 此言落,榻上人的兴奋便也就此凝滞了,芝岚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她再度忆起前段日子里莫汐茹同她说的话。 “倒也不是……只是……只是因为大病初愈而已,所以根本没什么胃口。” 女子的口吻仍存温和,往昔对天子的威厉像是因为这一场昏厥过后彻底泯灭了,亦或者说是由于当初那一朦胧的深夜所造成的。 易之行本想当即收回自己的关怀,然而当芝岚温和的态势一出,他便也鬼使神差地顺着她的话继续说下去了。 “既如此,那你便先好好养养身子,待你身子骨养好了,朕再带你前往荀城,朕可不想拖着一个病秧子前去处理政务。” “好……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快恢复元气的……” 出乎意料的是,芝岚的言行实在温驯,在她身上,你再也难以捕获到任何一丝那曾几何时还恣肆飞扬着的戾气,她像是全然改头换面,重新变换了脾性。 今时的易之行颇有些恍惚,以致于开始怀疑起那一夜芝岚曾施予的柔情是否确有其事,因为此时此刻芝岚在他眼底绽露的仅是温煦与和婉,芝岚对他固有的恨意忽地消失了影踪。 易之行殊不知芝岚今日的温存不过是因为她仍处于恍惚中,换句话说,那便是她在试探天子对自己的情意到底是真是幻,倒也不是为了什么目的,只是由于芝岚心底残存的那份愧怍与感激在作祟罢了。然而一旦想起随璟的死与易之行有关,芝岚便又再度陷入到惶惑的境地。她该如何是好?今后的她又该以何种态度来面对易之行?兴许只有那一夜天子曾曝露的柔情乃是他一手佯装出的假象这一现实才能全然消解芝岚心底的惆怅与两难吧。 “既如此,你便好好养着身子骨,待你彻底康复之际,便是朕带你去往荀城之时,总之,尽量快些好起来吧,政务可不等人。” 至此为止,易之行也从未像眼前人绽露过半分笑意,反而是命运被天子操纵来去的芝岚屡屡流露出真诚的笑颜,不过她终归还是庆幸的,因为易之行看上去对她根本就不含情意,如此严冷的态势倒是减轻了芝岚心底不少的重压,她忽而想要继续前行下去了。 待易之行离开此处后,其神容便也恢复至常态,而这常态恰也将他最真实的内心情绪曝露出来。但见他闭合上此处的门后,先是深呼了一口气,凝滞的容颜开始冉冉放松而下,然而唇畔却在一过程中勾扬起一抹由衷的笑意来这,这份笑意乃是对芝岚适才表现的认可,因为易之行像是察觉到,屋内的女子似乎并没有他想象中那般厌弃他,芝岚对他还是残存着某些柔和的。 兴许是天子过于知足了吧,仅是几分柔和便已叫他称心快意,就宛若这一日的情绪都要因方才半刻所经历的事情染起亢奋来。之后,当燕祺瞧见自家主子时,曾被易之行的好心绪骇住过,显而易见的是,在天子的眉宇间再也不见那纠缠其许久的郁结,虽不知是由于什么原因才致使易之行整一日欢愉,但燕祺似乎又冥冥中知晓着什么。这兴许同岚采女有着一定的关联吧,燕祺暗自思衬起来。 而在芝岚的殿内,亦退却了不少愁结的成分,些许的亢奋残存其间,她开始怀抱起希冀来。暂且抛下过往那对易之行非杀不可的顽念,在听闻易之行愿意带自己回归故土时,芝岚似乎不那么憎恶着他了。尽管依从前的经历来看,易之行确乎是个可恶之人,但他的可恶似乎又没那么可憎,至少在绝望之际,正是因为他看似强硬的命令才将芝岚彻底从迷惘的困惑中解救出来,她实在迫切想要归于故土了。 这一整夜,芝岚都处在一种满怀着希冀的欣忭里,她只想尽快养好自己的身子骨,就算从此以后都只能做个阶下囚,她也想要趁此机会归国看看,哪怕是同往昔的仇人一道归返。 第一百一十一章 升温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御书阁。 “陛下,昨日荀城来的信件不知您可有收到?” 燕祺一边为眼前人沏着茶,一边询问道。 “昨日有旁人送来予朕,这信件上头仍旧是些无用的废话,旁的城邦至少都曾出现过些许状况,就是这荀城毫无纰漏,且还回回晚至一步,这其中必然有着什么猫腻,愈发风平浪静的地方便愈有可能存在着什么隐患。” 燕祺可以瞧出,今时的易之行在再度谈及到荀城时,早已无了当日的激愤,其容颜之上流露出的从容超乎燕祺预料,燕祺甚而还觉着自家主子像是在从中渴盼着什么,可这分明是一件足以叫君王头疼的棘手事啊。 良久,身处狐疑中的燕祺才继续言道:“那属下便立即前去荀城,暗中替陛下您探查详情!如若发觉什么不轨之事,属下定第一时间来报!” “不必了,过些时日,朕会亲自前去。” 此言一出,燕祺的眸底瞬即掠过一层讶异,他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人,眉头稍稍皱起。 “陛下,这只是如今还未被认定的小事罢了,陛下您身为一国之君,实在没必要为此事大费周章,这根本不值得您就此离宫,属下去办足矣,亦或者谴一可靠之人暗中探查。” 燕祺的口吻颇有些急促,因为他浑然想不出天子要亲自前去的真正意图为何,再者言,天子离宫可并非什么好事,倘使有人趁机图谋不轨,那岂不是得不偿失?依易之行的脑袋,他不可能不明白这点,正因如此,他执拗于亲自前去的行径才颇为可疑。 下一刻,易之行坚决的反应再度超乎燕祺所料,天子的此番态势宛若将一切可能的危殆抛之脑后,这可不是他素来的处事作风。 “朕不放心,还是想要亲自前去瞧上一眼,更何况荀城之路并不遥远,大不了朕快去快回便是了,你不必担心过多,如今那些胆敢觊觎权位的人还在边疆之处呢,一时半分他可回不来。” 说着,天子再取起昨日被送来的荀城信件仔细端详起来,不知怎的,燕祺总觉他这番行径里好似夹杂着雀跃,这雀跃根本来得莫名其妙。 “陛下,可是您乃为……” “别可是了,燕祺,你怎的这般絮絮叨叨的?朕已经决定好的事情,无人能够置喙,朕偶时出宫一趟不打紧的,您实在无需小题大做,朕都说了,朕会快去快回的。” 话罢,易之行将手中的信件放下,旋即以严冷的双眸直袭眼前人而来。望其如此,燕祺不敢再言语了,然而自始至终,他总能感受到天子严冷背后的某一种诡秘的欣忭,天子像是急切渴盼去往荀城似的。 “是……既然陛下您都这么说了,属下自当配合……” 如今的燕祺像是整日活在恍惚里,他愈发不解自家主子种种异样的行径,如若按照从前天子的脾性来瞧,这些根本就是任性且不及后果的荒唐举止,然而现如今的易之行却偏偏主动要往这方任性的境地中奔去,至少于燕祺而言,眼下的一切简直匪夷所思。 另一边,这个只有芝岚与易之行知晓的秘密如今正在催使着芝岚整日进食饮药,也许是因为行将踏上归于故土之途的缘故吧,这些时日以来,芝岚的食欲确实大增不少,煞白憔悴的脸色亦逐渐染上了生气。 当然,这几日,到访于静访宫的仍旧只是那莫汐茹主仆二人而已,芝岚对此颇为动容与感激,然而她真正渴盼着能抵至此处的人却只有易之行一人,她迫切想要见到天子,如此一来,他便能带着自己归于故乡了。 连续几日,芝岚都不曾见到易之行的身影,这令她颇为怅惘,终于,当外头屋门响动的刹那,芝岚的心亦跟着紧绷起来,此时正值深夜,而易之行到访于此的时分亦往往是深夜之际。 天不负人愿,此时迎来之人果真是易之行,一瞧见他的到临,芝岚满面喜色藏不住,齐齐绽露于眸底。她很快下了榻,继而奔向天子迎来的方向去。 似乎是被芝岚的举止骇住了,天子忽地止住了步足,双颊上莫名染起一层红霞。其今时所见乃是一笑意盈盈的女子正向他的身前奔来,这幅光景恰引起天子心底悉数的动容,他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感动了。 “你来了!” 站在易之行的身前,今刻的芝岚流露出鲜有的惊喜与欢腾,她那恣肆扬起的唇畔与稍稍凸起的颧骨无疑不是在为天子的心间加添动容的激调,此时的芝岚像是在待着自己的郎君而归,待她终于瞧见心上人时,内心的亢奋便也随着不可自控的容颜一齐流泻而出。 天子怔了好久,直至芝岚的神容中走漏出狐疑,他才回过神来。 这一回神反而叫他双颊上的红霞愈发耀眼,于仓皇之间,易之行连忙答道:“是……是啊,朕来了。” 尽管易之行再清楚不过眼下芝岚究竟为何而欢腾,但被芝岚浑身散逸出的欣喜深切感染着的他,难免还是会因眼下的景状暗自惊喜,无论缘由出于什么,至少此时这张充溢着人世间美好的脸孔正真切地迎对着自己而来,至少在这一刻,易之行忽地感受到一种切实的满足。 “快坐吧!” 芝岚颇为亢奋,顾不上礼仪的他一把将易之行拉至于案旁坐下,在这一过程中,易之行任其拉扯,脸孔上的红霞只增不减。 之后,芝岚麻利地为天子沏茶端食,热情的态势根本是易之行从前不曾享有过的,相较于上一次,芝岚似是对他更为热切了,起因则是因为芝岚暂且抛下了过往的憎恶与仇恨,只将眼前人当作能实现自己内心渴盼的良人。 ‘受宠若惊’四字,以往易之行并不能深通其意,此时此刻,在此等情形下,他似乎能深切感受到这四字的魔力,但见他坐立难安,仓皇无措,目光游移在各处,双手却自觉接过芝岚递来的茶,继而一口饮下。 不知不觉中,易之行已将一壶茶悉数饮尽,与其说他是因恍惚才被芝岚牵着鼻子走,倒不如说他纯粹是因潜意识里没法推拒芝岚的热情,凡是芝岚递来的东西,他都一一接纳了。 “我再去给你沏壶茶来吧。” 面对易之行猛灌茶水的行径,芝岚并没有意识到这其实是自己的责任,只是一味觉着眼前人似乎喜欢呷茶罢了,或者是由于口渴才连续饮下好几盏。 当芝岚方预起身之际,手腕却忽被天子拽住。 “不!不必了……朕早已饱肚,怕是饮不下了。” 说着,易之行仓皇将自己的手从芝岚的手腕上移开,旋即低下首来。 “如此,我还以为你是觉得我这处的茶适口呢。” “的确是适口,朕很喜欢。” 易之行顺着眼前人的话道着,至此为止,二人实在融洽,像是过往从未发生过什么不快之事,他们的相处比谁人都要和谐。 “那……那你今日前来是预备带我前去荀国……不,荀城的吗?” 芝岚极为渴盼地凝望着眼前人的双眸,易之行怔了一下,骤时哑然。 其实,今日前来的目的很简单,他以为芝岚此时应已入眠,所以才于此时来访,却没想芝岚像是在待着自己似的,非但在瞧见自己时间兴奋地迎了上来,甚而还精神抖擞,分毫不见倦意。 思衬再三,易之行只好颔了颔首。 “是……是啊,朕今日前来是想同你说,我们行将便要去往荀城了,你应快些做好准备才是。” “我早已做好准备了,我们何时前去?明日吗?还是说今夜我们便能前去了?” 芝岚连连逼问,反而惹得易之行目光游移,不敢轻易直视起身前人的眸子,哪怕偶时有过实现交锋的时刻,易之行亦很快将目光移开,满心堆砌着仓皇。 “这……这还是过于早了些,在等朕三两日吧,三两日之后朕便带你前去荀城。” 此言像是灵丹妙药,本还残存在芝岚心间的不安终于就此消泯,这些时日她一直担心情况有变,如今瞧着易之行并不掺假的容颜与切实的誓言,芝岚这才凝神宽心起来。 “多谢你,易之行……不……多谢你,陛下,倘若这一路上有什么是我能相助你的,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帮你!” 今夜的芝岚实在过于热情,也许是因深夜时分本就叫人恍惚,此时的易之行愈发觉得心情畅快起来,像是有一阵清爽的微风从心间拂过,捎来的乃是某种恍惚的错觉,这错觉直叫天子欢喜,他的唇畔总算是不自觉扬起了深邃的笑意。 “好,朕到时如若有需要,定会向你开口。这些时日,你一定得好好顾惜自己的身子,如若启程时你的病体未愈,朕便不带你走了。” 被眼前人的热情裹挟着的易之行,自身便也退却了三分忸怩,他难以再用严冷的态势去迎对眼下这份炙热的情绪,倘使芝岚能放下一切的话,他认为自己也能放下过往悉数的恨意,如若一切都能重新开始就好了。 “我不会的!我一定会好好吃饭,按时入眠,我一定会叫自己的身子骨快些好起来,绝不成为你的累赘!你放心吧!” 芝岚信誓旦旦地保证着,瞧着她这幅精力充沛的模样,易之行唇角的笑意更甚,此时的他忽而生出一抹错觉:如若能一直瞧着芝岚这张布满笑意的脸孔,他愿意原谅那一夜芝岚所带予自身的伤害。眼下的一切早已于不知不觉中成为了对于天子而言弥足珍贵的东西。 “好,那朕便待着你。” 话罢,易之行彻底将自己的眸光同芝岚的亢奋相交接着,哪怕此时二人间还残余着些许关乎于过往的忸怩,但今刻映入彼此眸底的笑意却是真切诚挚的。仅仅只是这须臾之间,易之行便感受到了从前想也不敢想的某种近乎于幸福的滋味。 第一百一十二章 择马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这几日,无论天子来或不来,芝岚都有在静访宫中好好修养身子骨,按时入眠,一日三餐,为的就是尽快让易之行领着自己回归故土。同样地,这些时日无论易之行是否抵此,他皆是心情畅快地过活着,不再像从前那般阴晴不定,至少于燕祺眼中的天子已然恢复了过往的理性,甚而还比过往多了些柔和,偶时还能瞥见天子唇畔的一抹傻笑,待燕祺发觉,易之行却又从速将唇畔的笑意敛了去,佯装出什么也未发生的假象。 在临行的一日前,易之行曾将手头的事务悉数处理好,某些旁余琐事他便交由大将军去处理,总之,为了能确保此回的出行安然无虞,易之行可谓是做好了十足的准备。 这一日,天子方着好衣裳,外头便传来一声通报音。 “陛下,愉妃请见。” 此言一出,易之行瞬即蹙了眉,再也不见前些时日一闻愉妃二字时顿生的炙热了,今时漫溢在天子脸孔上的除却焦灼,便是不耐。 “进。” 一声催促的嗓音落下,从门外当即迎进入一位身着华裳的风情女子,阿露洛仍如初见时那般千娇百媚,颇具异域风情,甚而还初见时还要袅娜,然而易之行却并非当初那个易之行了,他的心绪发生了极端的扭转,亦或者说他终于能痛快地叫自身心口合一了。 “臣妾见过陛下。” “请起吧,愉妃今日来有何事?” “陛下可还记得曾答应过臣妾的一件事吗?您说您抽空便要带臣妾去策马扬鞭,臣妾瞧着今日天气晴好,不知陛下可否有这份闲心,愿意赏了臣妾这份颜面?” 阿露洛笑盈盈的,明朗的笑意确乎是曾让易之行内心的郁结稍许消融的灵药,然而在现今的情形下,这灵药似乎不管用了,易之行根本无心于眼前人的笑颜,反而将一门心思扑在某些旁人还未曾全然察觉的隐秘之处。 “愉妃,今日朕的确没有功夫,待下次吧,下次朕再陪你去骑马,今日朕实在有些要紧事在身,便先行离开了。” 话罢,易之行瞬即快步流星般地离去,像是后头有什么猛兽在追逐着他似的,其步履生烟,窜逃得迅即。 待天子猝不及防地离了去,燕祺便也告别此处的阿露洛,继而跟随天子而离,还未赶得及说上一句的阿露洛稍许有些愣神,先天幽邃的双眸里满布着讶异,兴许她根本就不曾料到易之行今时对自己的态度竟会是这般冷冽,这哪里还像是前些时日与她彻夜欢谈的情郎? 一侧的婢女小骨连忙唤道,妄图将自家主子抽离的神思再度拉回来,神容略显急促。 “娘娘……娘娘!” 再三呼唤,阿露洛终于从这被冷待的恍惚境遇里剥离出来,当即,其眉宇间染上几分焦灼与羞愤,心底颇是不畅快。 “走,小骨,随本宫一起去瞧瞧,本宫倒要看看是谁人在这其中作梗。” 阿露洛并不觉得自身的魅力逊色于旁人,而易之行之所以变心的缘由无非是被旁的狐媚子勾了魂去,轻松到手的宠爱却又莫名从手中溜走,这叫天性顽忸的迪国公主怎能容忍? 这主仆二人很快跟随上天子的背影,想要探个究竟的阿露洛始终将眸光紧锁天子身,然而易之行前往的方向却同她想象中相差甚远,其实她并不认为天子此时会去处理政务,因为依适才她所观察到的神色来瞧,天子许是去见什么重要的人了,兴许这重要的人便是那自入宫起就同阿露洛不甚交好的岚采女,可当天子抵至最后的目的地时,阿露洛的念头却陡时扭转,因为眼下乃是一方极为豪奢的御马厩。 瞧见这一光景时,阿露洛登时顿了足。但见不远处易之行似乎正在同御马监交谈着什么,很快他便赶去马厩处选马了。 “娘娘,陛下他是在……” 此时此刻,小骨心底的猜想怕是同阿露洛相差无几,同天子聊上马匹的,这皇宫上下恐也只是阿露洛一人。既如此,那天子岂不是在为当初那同愉妃的约定而择选马匹吗? 阿露洛很难不往此处想,然而一旦思绪及此,阿露洛则也就此绽露笑颜,其中除却欢喜外,更多的乃是一种笃定的傲气。在草原之中,身为骁勇善战的公主,她便鲜少败下阵来,如今瞧来,这殷宫亦是她阿露洛的地盘,掌持着天子心,那她还有什么不能得到? “本以为陛下早已忘了当初的约定,没成想陛下他竟是个心思细腻的……” 阿露洛嗫嚅起来,轻巧的口吻中洋溢着的却是由内而外的自信,她似乎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那陛下适才为何还……” “许是为了给本宫一个惊喜吧,表面佯装出无谓,实则背地里却赶着来择马了,幸亏本宫跟着来了,否则待会儿本宫定是得要埋怨起陛下了。” 观望着不远处天子忙碌的身影,阿露洛忽地感受到一种莫名的飘摇感,像是将一切都掌握于手心底的那种感觉,以致于有些忘乎所以了。 而不远处,易之行的唇角上亦挂着同样鲜明显著的笑意,那笑意无疑是真切的,他忙碌的事情乃是其心底本身的期盼,就算易之行再想收敛,却也还是抑遏不住这份从内心深处散逸出来的欣忭与欢腾,他鲜少饱尝过这等滋味。 “走,既然陛下他要给本宫个惊喜,那本宫也要去吓吓他,看陛下日后还可否敢唬弄本宫了!” 携着笃定与俏皮,阿露洛迈开了身下的步履,然而就在此时,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但见另一处忽地走来一抹纤长婀娜的身影,恰是这身影的出现当即叫阿露洛的笃信与笑意凝结在脸孔上,紧随其后的便是剧烈叩击其心扉的难堪,她与生俱来的自信彻底被眼下的光景给颠覆了。 此时,不远处。 “陛下,岚采女至。” 顺着御马监的声音望去,易之行的眼眸下冉冉浮现的乃是面戴丝纱的芝岚。透过其显露在外的双目,天子能感受到芝岚内心激昂着的渴盼。正因如此,天子内心的动容才愈发深刻,相反,其脸孔却偏偏收敛起来,适才那欢腾的欣忭今时仅剩下一抹浅浅的勾扬,天子竭力克制住内心的激昂。 “你来了。” 被骤时呼唤至此的芝岚根本不知今时天子的目的,不过如今能瞧见天子便是她最大的渴盼,因为她的嗓音便也显得颇为热情。 “恩,我来了,不知陛下今日唤妾身出来作甚?” 在外,芝岚时刻谨守礼仪,哪怕从前易之行曾再三警告过她莫要以‘妾身’二字自居,如今的情形下却也莫可奈何,毕竟这御马监可在一旁瞧着呢。 分明前些时日里还被天子极端排斥的二字,此时闻来,却叫易之行莫名昂奋起来,但见他唇畔的笑意再也没法收敛了,忽地迸发出恣肆的勾扬,感受到自己的异样,易之行慌忙将脸孔别向马匹处。 自然而然,芝岚亦跟随天子的眸光望去,并未来得及注意到身侧人双颊之上骤时腾起的红霞。 “今日朕是来叫你择马的。” 话音刚落,易之行便将一抹眼色递去,那御马监心领神会,当即悄然离此。 一见御马监回首,那旁的阿露洛连忙同身侧的丫头躲入墙垣后,至此为止,阿露洛脸色上的难堪更甚,而羞愤则同时在她渐渐归于理性的身躯内蔓延开来。她没法相信自己一直以来都在自我陶醉,为何天子与自己的约定如今却成全了旁的女人? 忿忿的目光向远方投去,然远方的气氛仍旧火热融洽。 “择马?陛下这是何意?” “朕行将带你赶赴荀国,此行是万万不可兴师动众的,朕的身份没法暴露,便也只能委屈你同朕,燕祺一道策马而去了,不知你马技如何?” 言落,芝岚先是兴奋,旋即却又面露难色,冉冉道:“不瞒陛下,臣妾自小在娇衣馆内长大,因此……并不擅马,不过臣妾许是可以一试,臣妾相信自己能赶在临行前学会的!” 似乎是忧惧易之行在得知自己不善马术之后会放弃带自己前往荀国的念头,因此今刻的芝岚显得尤为焦灼与急促,望其如此,易之行连忙解释道:“会与不会都无妨,朕既然说了带你去,便一定会带你去的,你不必紧张。” 当天子细腻的眸光朝芝岚递来时,芝岚登时移了去,最终她只是颔了颔首,并未多说什么。 也许是因为易之行鲜少绽露出的体贴让此时的芝岚莫名慌了神吧,又或者是易之行的目光过于温和,以致于芝岚的心底忽生起一抹紧张的情绪来。当天子道出这句看似安抚的言论后,便也是芝岚忸怩的起始,她像是从中感受到了什么。 不多时,芝岚便看中了一匹豪壮的棕马,然而当她试图坐上马背时,这只不安分的戾马却将她当即甩了下来。芝岚本以为会径直坠地,然而下一刻其后背触及的非乃生冷的地面,而是天子温热的胸怀。这胸怀中的温热正如那一夜的怀抱一般,柔情似水,芝岚只觉自己像是被无边的温热包裹着,她头一遭感受到被守护的羸弱感。 电光火石之间,现于二人脑海中的皆是当夜的种种画面,相拥,亲吻,以及后来的凶杀,这些记忆重重浮现,易之行与芝岚忽地下意识分离,显然,他们谁人也不对那一夜的最后时分抱有过多的怀念。 “抱……抱歉……” 芝岚忸怩地道着,脑袋慌乱垂落。 “你又何需道歉,应叫这劣马道歉才对。” 说着,易之行一边拍了拍那匹不安分的马,口中一边道着:“快些给岚采女赔礼道歉,否则朕饶不了你。” 话音刚落,那马匹像是听懂了人话,但见他猛地朝天子疾吼一声,旋即‘满脸不屑’地离了去。 瞧着那匹桀骜骏马的背影,又望了一眼易之行幼稚的表现,一侧的芝岚骤时发出一声冗长的轻笑。 第一百一十三章 搏斗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易之行孩子气般的表现确乎叫芝岚逐渐卸下了心防,尽管这么说有些残忍与寡情,但今时的芝岚的确没有从前那般深切厌弃着易之行了,哪怕随璟之死的现实总是在她的内心深处叩击着,芝岚也只是当即挥去这些过往的恨念,她忽而发觉自己没法再全心全意地恨起眼前人。 之后,再三的尝试,芝岚仍旧没法骑好一匹马,这些马匹像是蓄意要同芝岚的戾气争个高低似的,无论是瘦弱的,还是健壮的,都是颇不老实的,一旦芝岚意图坐上他们的马背,他们总是连连拒之,久而久之,芝岚便也丧了气。 “这该如何是好……” 芝岚低声抱怨起来,稍许垂落的眸光却被天子柔和的嗓音冉冉拂起。 “无事,大不了你同朕骑一匹,朕带着你便是了。” 此时,二人的目光不自觉地相交接着,芝岚试探性地抬了首,旋即却又缓缓下垂,道:“这……这怕是不好吧,我不愿做个累赘……毕竟此处离荀城还是有些距离的。” “那又如何?只要朕不觉得你是累赘,那你便不是累赘,你不必思虑过多,总之朕会将你一道带去的。” 易之行笃定般地安抚道,然话一脱口,他却猛然意识到自身情绪的不可控,要按以往,易之行凡是言行之前都必要三思一番,因为他于人前从不会绽露真实的自己,可在适才的刹那,确切地说,是在面对芝岚时,他愈发控制不住自身的言行了,一旦心底想到什么,便必得不假思索地径直道出,他可不喜这样的自己。 此时,但见天子的双颊冉冉腾起一片红霞,他稍许侧过脸孔去,惊觉自己的言行过于激昂。 同样地,芝岚亦在眼下这方莫名忸怩的氛围中感受到了彼此间的小心翼翼与试探,她越发不明白自己与眼前人之间的关系了,亦或者说,二人关系的转变实在猝不及防,如若不是自己当夜做出了那等出格的举止,怕是现今天子与自己还处在对立的局面吧。当然,这也并不是说,如今这二人便不是互相对立的。他们的关系仍旧未曾发生丝毫的变化,唯一转变的只是他们二人对彼此的态度而已。正是因为那一夜的柔情为二人间的关系骤时加入了某些动容的基调,才致于今时的情形下,曾经的戾气与暴力再也没法轻易使出了。 “多谢陛下。” 最终,芝岚出乎意外地没有推拒天子的好意,非但是因为她不再对易之行抱有浓切的排斥感,更有她迫切想要归于故土瞧上一瞧的缘故。 听闻此答复,易之行的唇畔曾有一瞬间飞扬起,然而不过是须臾之间,这抹显著的飞扬便杳无影踪。 那旁的主仆二人早已将此处的一切尽收眼底,不过依阿露洛的眼睛来瞧,芝岚与易之行怎的也不像是相爱许久的恋人,反而近乎于那种初露情愫的爱慕者,这简直匪夷所思。不过这些仅是次要的,因为在被天子屡屡忽怠的难堪处境下,阿露洛根本没法保持理性去分析现今的局面,她唯一想做的事便是将本该归属于自己的天子夺回来。尤其当思绪触及那一日芝岚曾对她的挑衅时,阿露洛便更看不得芝岚独自一人占据着天子的宠爱不放了。 下一刻,不待身侧的小骨反应,阿露洛登时迈开急急的步履,面上洋溢着笑意,偏要赶往前方的火热里插上一足。 “陛下,您怎的在这儿呢?哎,这不是岚采女吗?如今岚采女的身子可有完全康复?” 一见阿露洛抵此,易之行与芝岚的眼底顿时生起不耐。当然,这二者的不耐判若天渊,芝岚纯粹是因本身就同愉妃不交好所引起的不耐,而易之行却是因为忽有外人来横空插上一脚,因此才倍感不适,此行他甚而都将过往一直紧随其后的燕祺撇开了,却没料这愉妃竟又不请自来。 勉力扯开一抹笑意,易之行不咸不淡地道:“愉妃怎的会至此?” “答陛下,臣妾是来择马的,毕竟日后您可还得带着臣妾一起去策马扬鞭呢,臣妾当然要好好准备准备,如此才能不辜负陛下您予臣妾的承诺吗。” 阿露洛笑盈盈的,口中总是在不断夸耀着自身与天子间的亲密,那些‘承诺’不过是为蓄意引起芝岚内心的妒恨罢了。芝岚自知这女子的目的,偏也不愿上勾,她始终维持着端庄的体态,浅浅的笑意恰当地挂于唇角。 “陛下,您又怎的会在此?难不成您也同样予了岚采女飞驰于旷野上的承诺吗?” “这倒不是,朕只是……” 还未待天子言毕,那旁的芝岚便就此来了惹恼阿露洛的行头,只见她一把勾住天子的胳膊,学着阿露洛上回的派头将易之行亲切地‘占据’在手心里,神容亲昵。 “答愉妃娘娘,妾身同陛下之间的约定便不方便告诉您了,这是妾身与陛下二人间的事,同你过多置喙怕是不恰当吧?” 芝岚的举止忽叫天子仓皇,他颇有些无措,却又并未当即推开这份亲昵的触碰。 他知晓芝岚此时的举动不过是为了同阿露洛争个高低,即使如此,他也仍旧心甘情愿地被她‘利用’。 而眼下的阿露洛却分明有些绷不住了,她几度沉下面色,却又碍于易之行在此,不得不将真实的情绪敛藏在心底,可她的眼神却万般犀利地向芝岚投去。 芝岚无所畏惧,亦将一抹充溢着傲气的眸光对向她,然而其双手却在天子的胳膊上摩挲着,甚而还将脑袋贴靠在天子的手臂之上。 望其如此,阿露洛愤然而道:“岚采女,这可是皇宫,不是你那三流的市井街巷,你可以不要颜面,但至少要为陛下他留着尊荣,像你这般作风不正的女子只会叫陛下蒙羞而已,因此同样身为陛下后妃的本宫还是得要警醒你一句,行事之前切记考虑陛下的身份,不要净做出些荒唐事惹人笑话。” 尽管阿露洛表面上不动声色,但芝岚再清楚不过,此时阿露洛能公然道出这番既是挑衅却又妒恨的言论,无疑是因为她内心的火气过于旺盛,一时便也绷不住了。 “是啊,妾身的确是得注意着自身的言行才好,可不能给陛下蒙羞啊。不过,此处根本四下无人,那便也不算是公众场合了,再者言,从前您不也说了嘛,我们都是自己人,何必羞赧扭捏呢?既是自己人,那妾身同陛下亲昵些也无妨,你说是吧,愉妃娘娘?” 话罢,芝岚挑了挑眉,满眼散逸的皆是讥诮。 她不可一世地凝望着眼前人,私以为自己不过是在替莫汐茹教训阿露洛而已,可潜移默化之中,就连芝岚自己也没发觉,她对阿露洛的厌弃早已逾越了为友人出头的层面,在此情此景下,不知怎的,芝岚就是不愿叫愉妃得逞。 此时,阿露洛的脸色不可自控地坠至谷底,潜意识叫她想要拔刃同眼前人比试一番,因为这是草原之上素来的惯例,瞧不惯彼此便只能以武力交接了。然而此处到底并非草原,她终究还是不想在易之行面前过多地绽露出自身的横气与威厉,毕竟在临行之前,其母曾还千叮咛,万嘱咐过她,在殷人的地盘上切莫绽露锋芒,安心做一个小女人便好。 阿露洛本能压下心底悉数的愤慨,然而芝岚却趁胜追击,偏要叫她当场曝露真容。下一刻,芝岚忽催使着天子离去,似乎不愿再同这被龙心忽怠的女子过多置喙了。 “陛下,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妾身可还有许多话想要同你言说呢,咱们可不能在此白白浪费时辰,与一不值得的人争论。” 这话是蓄意说给后头人听的,芝岚自顾自地挽着易之行的胳膊离去,这一过程中,易之行像是被施了法,身躯与神思皆被她牵引着走,从前的他抗拒过这等冲动,而如今的他却耽溺于这份不可抑遏的冲动里。 当二人彻底扭过身影,素来可以得其想要的迪国公主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火气了,只见她当即挥拳朝芝岚袭来,芝岚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竟忽地放开易之行的胳膊,旋即回首以臂阻挡。 就此,芝岚与阿露洛展开了肉搏。 二人皆是脾性暴厉顽忸的,彼此谁也不让着谁,只叫那旁被迫置身于事外的天子颇感焦灼与无奈。 他几度试图叫停这场搏斗,然而那旁的两人却屡次三番地制止住他的言行。 “陛下,您在旁处观望着便好!” 几乎是异口同声,芝岚与阿露洛都不愿‘外人’插手她们二人之间的恩怨,便也都疾呼着对那迎来的天子道出相同的措辞。 百般无奈,易之行只能在旁提心吊胆地看着她们二人的纷争,阿露洛的婢女小骨却同天子的情绪截然相反,她亦是草原出身的人,自然明白在草原上这等搏斗对峙再寻常不过,甚而还比眼下的情形更为激烈与危殆,更何况,她可不认为自家的主子会落败,因为过往的阿露洛从未吃过败战。 “娘娘,您这是在作甚?” 芝岚一边攻防着,一边狡黠地询问道。 “作甚?你是瞧不见吗?自然是要取下你的人首!在我们草原之上,对峙之中的血案可是无需负责任的!” “可这是殷朝,并非娘娘您的草原。” “怎的?你这是惧了?废物东西,如若你就此求饶,本宫便放你一条生路。” 芝岚本担心伤了身子骨便没法同易之行赶赴荀国了,她可不想在希望达成之前生了什么变故,可经由眼下人的这番挑衅,她似乎又觉得没有什么不可以的,更何况,她的确想要知晓自己现今的功夫可有因为这段时日的久居深宫而消弱。 二人的拳头不断交锋着,芝岚的情绪愈发高涨…… 第一百一十四章 骤变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始终,芝岚与阿露洛都不曾停下过手中的激烈争斗,她们像是不分上下,然而对于她们这等天性顽忸的人而言,不相上下便意味着彻头彻尾的失败。 尤其是阿露洛,这场对峙乃是她一手挑起的,如今却迟迟没法拿下芝岚,她当然不情不愿。 下一刻,阿露洛登时暗中向自己的婢女小骨递去一抹只有她们二人能看得明白的眼色,但见心领神会的小骨当即从袖中荡出一根朕来,武艺在身的她掐准时间便将手中暗匿的银针弹发了出去,银针不偏不倚地射中芝岚的足部,感受到莫名痛感的芝岚瞬即失措开来,恰也是趁此时机,阿露洛才将一拳挥了出去,正好落于芝岚那蒙着面纱的脸孔上。 芝岚当即倒地,口鼻渍血,阿露洛唇角含笑,连忙再挥一拳。 “啪。” 那挥出去的拳头登时被易之行陡伸出的右手拦阻,此时易之行的面色极为难看。 “够了!” “陛下!这是我们二人间的争执,还望您莫要偏私。” 不甘于此的阿露洛当场争辩起来,她才不愿就此放过芝岚,既然说了要将她的人首取下便一定要取下,旁人的拦阻根本就是她过往经历中不成立的可能。 然而今刻的易之行却头一次对阿露洛卸下了温和的一面,盛怒在其脸孔上沸腾着,阴鸷的眸光猛然间曝露出来。 “愉妃!此处不是你们的草原,凡事点到为止,你最好莫要违逆朕的心意。” 严冷的言辞既出,只见天子瞬即甩开擒拿住阿露洛的右手,旋即仓皇地向地上的芝岚奔去。 此刻,芝岚口鼻渍血不断,身躯之上的疼痛连连叫她蹙眉,在面对易之行的奔来时,她下意识地将自己的脸孔低了下去,不愿叫眼前人目睹自己的难堪与窘迫。 “你是想要失血而亡吗!” 天子猝不及防的怒吼很快便叫芝岚不得不抬起首,实则是易之行强制性扶起她低垂的头颅来,暴戾的口吻与温柔的行径根本浑然不相符,水与火在天子的言行举止上融合得恰到好处,竟叫芝岚的心间顿起一阵暖意。 当那被迫抬起的视线与天子的双眸交锋时,芝岚忽地开始忸怩起来,她知晓现今的自己很是窘迫,便也在慌乱中移开了眸光,以为如此天子便也瞧不见自己的难堪了,可这举止根本同掩耳盗铃不相上下。 幸而,易之行始终在乎的便不是她此时这张难堪的落败容颜,萦绕在其眉宇间的除却对那旁之人的盛怒外便是对芝岚这番任性举止的愤慨。 “走!朕带你去请医。” 易之行满脸坚毅笃定,方预起身的他却被阿露洛的身影骤时拦阻住。此时,易之行猛锁眉目,颇是不耐,不得不承认,阿露洛被他这番真实到不能再真实的神容骇住了,她甚而以为这并非天子的真实之貌。 “你还要作甚!” “臣妾……臣妾……” 易之行的戾气是阿露洛不曾料到的,她像旁余局外者一样,一直以来皆认为天子是个温和的良君,可如今眼下这幅沾染着残暴的容貌却分明是从天子的骨子里流露出来的,只叫从未涉足其中的看者恍惚。 阿露洛迟迟道不上一句痛快话来,惹得易之行的盛怒再度激涨。 “没话就滚开!别在这处浪费朕的时间!” 当此言落下后,阿露洛彻底怔住了,她久久回味着其中的凶戾,一度以为自己生了错。然而易之行却顾及不上那么多,竟径直搀扶着芝岚将眼前人撞了开。一点儿也不怜香惜玉,分毫也不温情脉脉,可这才是真正的他啊! 被撞倒的阿露洛始终不敢相信方才的景状,易之行宠溺旁的女子便也罢了,然而那真切的凶颜却实在不得不叫阿露洛心悸,这与从前的天子根本判若二人啊! “娘娘……娘娘……” 身侧的小骨不断呼唤着,可阿露洛却久久处于讶异的蹙悚中,她瘫坐在地上,不可一世的的内心平生头一次遭到如此大的冲击。 另一边,天子与芝岚归于静访宫,待御医为芝岚看诊毕后,芝岚这才发觉到适才那一瞬间所生的异样。但见她连忙往下探看,仔细瞧之,似乎有一根银针插在自己的足上,芝岚将其拔出,旋即却被易之行一把夺下。 “怎的会有针插在你足上?” 天子蹙着眉,焦灼地询问起眼前这个鼻青眼肿的窘迫女子。 芝岚稍许低首遮容,道:“在我倒地的前一刻。” “定然是那主仆二人的把戏!朕绝不放过她们!” 话罢,易之行当即起身,他这番凶厉的言行举止确乎将芝岚骇住了,她实在没有料到易之行竟会为如此区区小事动怒,慌乱之中,芝岚一把拽住了他。 “你别冲动!我不想将事情闹大,我还得赶往荀城呢。再者言,这本就是我应允的交锋,此时因为落败而去埋冤他人,根本没有道理。” “既是公平的交锋,那为何还暗中做手脚?阿露洛简直是岂有此理,方至宫中没多时便这般任性妄为,日后岂还得了?” 易之行再度往外头奔去,只想快些将此事平息的芝岚只能以双手挽住眼下这位冲动天子的胳膊,央求般地说道:“易之行,别去了,这根本不打紧的,我如今只想快些同你去荀城,旁余的事情我们回头再议吧,我不想此行生变。” 芝岚的确害怕此事闹大,如此一来,赶赴故土怕是得延期而行了,她倒不是怜悯阿露洛,纯粹只是不愿因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去毁了自己这些时日赖以为生的渴望。 天子冉冉回首,那双犀利的双眸当即对上芝岚的眸光,芝岚却因鼻青脸肿的现状慌乱将脑袋别了去,她不肯叫易之行瞧见自己今时的窘迫,哪怕他早已目睹得清清楚楚了。 “这二者根本毫无关联,罚则这女人是一回事,带你去荀城又是另外一回事。” 芝岚不再理会身后这个脾性冲动之人,只是一味站着,血色在这一过程中于其鼻腔中流下。 瞥见坠落至地的血滴,天子连忙走到芝岚的眼前,却见芝岚为了避开他再度侧过首去,然而这一回天子却并未遂了她的心愿,反而十分蛮横地将其拽至榻旁,脸孔上的戾气无疑是真切的。 “快些同朕过来!你简直是胡闹!当真想要自己体内的血流尽了才肯罢休吗?” 说着,易之行强行使得眼前人躺下,而他却也并未就此罢手,转眼便去取了块湿布来,继而悉心为芝岚擦拭着脸上的血迹。 不知不觉中,芝岚的双颊又一次晕染起红霞来,她悄然将眸光移至旁处却,就是不敢正眼瞧上易之行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孔一眼。 许是意识到自己的举止过于亲昵,天子瞬即坐直身子,手却仍在芝岚的脸孔上忙活着。 在这一过程中,没人曾道上只言片语,除却彼此急促的鼻息外,这间寝殿中根本闻不见一丝旁余的声响。芝岚羞赧又窘迫,易之行忸怩且不安。 为了打破这方腼腆的寂静,最终,芝岚率先开了口。 “我……我现在很丑吧……又青又肿的,一定不忍入目……” 说话时,芝岚仍未直视眼前人的眸光,而易之行的答话却叫本想使得气氛活络些的她愈发忸怩起来。 “不丑……好看……” 短短四字,却叫静访宫中的空气更加火热,二人都不敢正视彼此,一个瞧着床沿,一个盯着伤处。 此时,急剧的心跳声在芝岚的心胸中跳荡着,她平生从未这般紧张过,这等不知所措的窘境甚而比她以如此青肿的容颜曝露在眼前人眸底中时还要难堪,她竟在易之行的面前失了语。 “躺好了,朕给你上药。” 易之行忙不迭地起身来,旋即迅即将自己早已涨得通红的脸孔移开至旁处,不断在案旁鼓捣着膏药的他实则是在快速消耗自己适才残存下的紧张与羞怯,幸而芝岚并未正眼瞧他,否则此处忸怩的空气怕是要再度升温。 待榻旁再度凹陷下去时,芝岚瞬即仓皇起来,她又一次归于原先那个动也不敢动的自己去,然当那冰凉的膏药敷在她的脸孔上时,芝岚的内心竟触及到某种骤然迸发的暖意。 眼前的人不再可恶了,这幅皱着眉头为自己轻涂膏药的严肃脸孔甚而还有些可爱。 思绪及此,芝岚慌乱收回自己的余光,旋即彻底闭上了双眸。 女子双眸的闭合催使着易之行直视起她的胆量,天子仔细端详着芝岚的容颜,尽管此时这张面孔确乎有些狼狈,但易之行却分毫也不觉得它不堪入目,恍惚之中,竟还起了想要轻抚的冲动。天子就这般怔怔地望着眼下这张近在咫尺的容颜,眸光像是陷了下去。 脸上迟迟未有动静,芝岚以为是涂好膏药了,便也从容地睁开双目,可下一刻映入其眼帘的却是天子那张略显柔情的面孔。 这一刻,世界像是静止了,芝岚与易之行彼此愣着神,焦灼与不安就在他们此时这张呆滞的脸孔中蔓延开来。 “抱歉,是朕失态了……” 天子猛地起了身,继而将手中剩余的膏药放置在案上,瓶瓶罐罐的膏药东歪西倒着,天子仓皇地将它们一一整齐摆好。这处急躁的动静清晰地窜至芝岚的双耳中,但见芝岚的双颊红了又红,像是要顷刻炸裂开一般,如此羞怯的感觉甚而比当初那一夜所油生的动容还要急促与激烈,芝岚像是骤时陷入至某一种从未到临过的境地里,心跳愈发加快起来。她不知自己究竟怎么了,只想尽快逃离于这方处境之中。 同时,那旁的易之行仍旧在不断拾掇起案上的膏药,兴许是由于紧张的缘故,他却又在无意识中不断打倒着膏药,就此反复循环,易之行久久使得自己处于无边的仓皇里。 第一百一十五章 归故土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最终,芝岚终迎来了自己的渴盼,择马不出两日,易之行便应诺带着芝岚就此赶赴荀城,同行者还有燕祺。 几乎是临行前,诸臣才知晓此事,他们一方面暗中嗔怨着天子的鲁莽行事,一方面却又没法扭转这既定的事实。皇宫中的政务暂且交由大将军打理,他确乎是目前最值得易之行信托的人。 另一头,阿露洛在得知此消息之后,终于明白了当日天子请岚采女择马意欲为何,她暗中负气,可那二人早已远去,忿忿不甘的她只能在自己的寝殿中煎熬度日,不断盘算着来日将天子夺回的计划。 总而言之,易之行此回的出行的确是出乎人料的,因为他完全可以遣旁人前去探查,然而他非要执意亲自赶赴荀城,除却他本就严谨负责外,恐怕还有旁的目的吧。多数人揣测天子只是想借此机会带着大病初愈的岚采女出外散散心。 路上。 芝岚坐在易之行的身前,易之行与她同乘一匹马,不断接触到天子怀中温热的她满脸羞红,心跳急剧加速。早知如此,便应将马技练好些,芝岚暗中思衬着。 一旁的燕祺望之二人的景象,心里头直犯迷糊,在今日之前,他根本不知易之行会带着岚采女同行,而今日所见却又彻底颠覆了燕祺过往的想象,天子是何时同岚采女拉近距离的呢?他们二者现如今究竟是什么关系?诸多的疑虑从燕祺的脑海中掠过,不敢问长问短的他只能静默地揣度着,尽量离这‘亲昵’的二人远一些。 当然,马背上的天子此时亦是忸怩不安,他将双手放在前头驱马,这场景好似他在拥拦着芝岚,二者的温热被彼此深切地感触到。 终是芝岚率先开了口,才打破眼下这方莫名诡秘的氛围,不清不楚的男女与一暗中端详的护卫十足静默的氛围。 “易之行,你此行预备呆上几日?” 易之行稍怔,旋即答道;“呆上事情办完为止。” “那事情办完需要几日?” “短则一日,长则七八日,朕是天子,没法在外头呆上太久,还要及时归返皇宫主持大局。” 其实,易之行此回抛下政务而出本已是不该为的事情,如若不是为了芝岚,他兴许根本不会亲自赶赴荀城,随意叫一两信赖之人前去探查便好了。这一点,无人知晓,就连易之行本人也未全然意识到自己此回的行径竟是受到芝岚向来低落情绪的强有力推动。 一闻天子的答话,芝岚冉冉低垂下脑袋,可以瞧得出来,她对荀城的向往以及对不出几日便要离开向往之地的困顿。 望其如此,易之行赶忙补充道:“下次还有机会的,朕保证,此回绝不是你最后一次归返荀城。” 这一言令不远处正在暗中端详他们二人的燕祺震惊,更叫芝岚的心头稍许平添上讶异与忸怩。燕祺是不明白自家生性残忍的主子为何会这般温和与体贴,而芝岚则是不断在怀疑着易之行对自己的真实感情,亦或者说那一夜的柔情究竟是否确有其事,且是发自天子内心的真情实感。 “真的吗?可我没法给你带来什么利益……” 芝岚小心翼翼地说道,心底却感到一记重担下坠,行将压垮她的悉数憎恶与恨意。 下一刻,天子回答得很是斩钉截铁,口吻中羼杂着三分坚毅与笃定。 “你不必给朕带来什么利益,朕可不是为了什么利益才……朕是说……朕需要你的时候,你自然会派上用场。” 愈发感觉到自己言行失态,易之行慌忙间该了措辞,转而回归到过往的严冷态势,他险些便要在芝岚的面前曝露出内心的真实态度了。 芝岚再希望不过了,她渴愿自己对易之行情感的揣度皆是凭空想象的,如若易之行当真对她有情,那这份情也是芝岚绝无法承担的,她可以放下过往的恩怨,却没法子做到同杀死随璟的恶人同床而眠,兴许这才是芝岚排斥天子关怀的根源。可易之行的态度往往是模棱两可的,他不挑明,芝岚也无以径直拒绝,甚而还有些被这或浓或浅的情愫卷冗进去了。 这一路上,燕祺像是不复存在,那二人只顾着忸怩与思衬,浑然忘却了此行实则还有第三人。 燕祺满肚子郁闷,几度想要开口却又不忍心就此打破那旁二人间的氛围,最终他也只能将这二人的光景瞧在眼底,心里头开始胡思乱想着自家主子与岚采女的来日。 旅途不算遥远,约摸一日的功夫,三人便已抵至荀城门。 芝岚心跳急促,终于不再因为易之行施来的温热,而是因为此生再度归于自己的故土,这是她从前现也不敢想的渴念。 一抵至荀城内,芝岚急急下了马,迫切想要踩着故土泥地的她瞧上去尤为亢奋与欢腾,凝望着她万般欣忭的容貌,马背上的天子不自觉地流露出一抹浅笑,这浅笑恰好被一路皆被天子忽怠的燕祺捕捉住。 很快,易之行亦跟着芝岚的步履下了马,这时,他才彻底想起了燕祺的存在,他的存在便是帮他驱马,守马的。 “将这马匹看好了。” “是……” 燕祺满目无奈,心底甚而还莫名油生出些许委屈之意,不过当余光注意到前头芝岚与易之行并肩而行的身影时,层出不穷的好奇当即取代了原先的无奈与委屈。 “我可以先去娇衣馆瞧上一瞧吗?我不会暴露身份的,面纱我亦会时刻带着的!我向你保证!” 芝岚恳求般地向身侧人道着,口吻里暗含着蓄势待发的亢奋,易之行不忍刺穿她的一腔好心绪,自然是当刻颔了颔首。 由此,芝岚更是欢腾,面色红润的她登时勾扬起一抹深邃的笑意,就连那双凤眸之中满淬着的亦是柔情与温煦,这根本就是身处殷宫中的芝岚不曾怀有的情绪,宛若那被压抑已久的猛兽骤时放归自然之际的欢悦。易之行稍怔,忽地感受到内心一阵难言的愧怍油生。 “对不起,芝岚。” 鬼使神差地吐出这句话,易之行登时恐慌无措。幸而前头那正沉湎于欣悦中的女子并未注意到天子这句轻微的嗫嚅,易之行当即放下心来。 然而,芝岚的亢奋仅仅停留于入城的一瞬,不久后,相继出现的光景彻底叫芝岚惊骇住了,欢腾不再,惶惑与忧虑丛生。 只见市井街巷并非芝岚预想中的那般喧腾哗闹,至少在殷国接管此处之后,荀城应恢复到过往的安定和乐才是,无论在位者是谁人,百姓亦早应恢复生产,重新整顿好新日子。然而现如今呈现在芝岚眼下的却仍是临行时的萧条一片,街巷之中偶时还能逢见瘦骨嶙峋的尸骸以及慌乱逃窜的乞儿,摊贩少乎甚少,好不容易瞧见几人,却因这三人的抵至骇得四下逃散,此处宛若一座‘死城’。 此时,不论是芝岚,亦或易之行,甚而就连燕祺亦被眼下衰亡零落的光景彻底怔住了,没人曾料想被殷宫重新接管的荀城竟会是现下这般景状,此处根本就同那些战乱流离的国都相差无几,百姓见人逃散,路途横尸遍地。 “岂有此理!朕便知荀城的信件定然有诈!这群殷官果然是在唬弄朕!” 易之行大怒,本还满含着柔情的眸子瞬即充溢上沸腾的怒焰,要知他曾在这些国家屈服后,派遣得力殷官来此辅佐各城主,为的就是来日能够彻底管辖住此处的领域,收服民心。荀城每每抵至殷宫的信件往往皆是慢人一步,不仅如此,信件上头根本没有披露此处的零落与萧条,呈上的信息映现出的乃是一小城逐渐恢复生产的繁荣,如若不是今日至此,易之行恐怕还被蒙在鼓里吧,且是被真正的殷官蒙在鼓里。他实在不得不怀疑起这群殷官的作为以及他们的真实目的了。 “陛下息怒,属下这便去调查此处的详情,绝对会给陛下您一个交代。” 燕祺低首作揖,一侧的芝岚却开始不顾此处的困顿,忽疾奔而去。 “芝岚,你要去何处?” 易之行连忙问道,芝岚并未回首,只答:“我要去娇衣馆看看。” 尽管娇衣馆的那群女人家曾出卖过芝岚,但她终归是在那生长的人,过往的日子都是在那度过的,难免还是会心生惦念。尤其是当芝岚瞧见眼下的景状时,便更欲前去探看一番,她实在害怕自己生长的地方亦会沦落至这满街的惨恻光景之中,她仍宁愿那群背叛过她的人安宁地活在这人世上。 可是,事情往往出人意料,甚至凌驾于人们的渴盼之上,疯狂地摧毁着人们的所有希冀。 此时,现于芝岚眼下的乃是一方更为萧条凄凉的废墟,她站在这方废墟之前,她敢保证从前此处定坐落着娇衣馆。 几颗晶莹从芝岚的眼低滚路而下,她模糊地凝望着自己生长的那片故土,心底忽地泛起一阵辛酸与渺远感。 下一刻,废墟之后出现一陌生的人影,芝岚疯狂般地擒住他,那人却欲疯狂般地逃窜至芝岚的手心。 “此处的人呢!为何娇衣馆成了一方废墟?究竟是何人所为!” 芝岚的行径无疑将这位蓬头垢面的百姓骇住了,但见他疯狂摇首,旋即抗拒般地答道:“她们全被人杀了!她们全被人杀了!此处之人都要被人杀了!全都杀光了!” 眼下之人像是失了智,而芝岚所绽露在外的崩决更像是失去心智的疯人,那蓬头垢面的百姓一把挣脱开芝岚的束缚,继而疯狂地逃窜出她的视线之中。 芝岚踉踉跄跄,登时倒在了赶来的易之行的怀中,瞧着她这般失魂落魄的容颜,易之行只觉自己的心亦跟着莫名揪了起来。 “易之行,是你们殷人做的吗?是你们殷人做的吗!” 迅即地从天子的怀中挣脱开,芝岚的双眸顿时染上几抹恨意。 第一百一十六章 矛盾再起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面对芝岚的质问,易之行登时蹙起了眉。 “朕也被蒙在鼓里,目前朕还不知晓现下的情形究竟是谁人所为。” “除了你们还能有谁人!易之行,如若不是你们殷人当初挑起这事端,如今荀国的百姓根本不会流离失所!就是你们的野心害得国破家亡,你又何必在我面前装得这般无辜呢!” 骤时,芝岚疾呼起来,亢奋的态势染杂着凶恶,她忿忿地盯着眼前人,忽觉这些时日对易之行的动容实在可笑。他分明就是荀国的敌人,自己怎的还能对一利益熏心的暴君油生感激呢?芝岚痛恨自己的作为,更在再度目见山河破碎的光景时,对易之行心生过往固存的憎恶。易之行这些时日的关怀终究比不过眼下光景的冲击感,芝岚自始至终在乎的只有自己的国家与百姓而已。 然而她这一如既往的凶戾目光与骤时抗拒的容颜无疑成了易之行此时内心的困苦所在,原先他本还耽溺于芝岚对自己的温柔之中,怎的眨眼间,那位满面春风的女子便变得异常狞恶呢?易之行顿时觉得自己与眼前人的关系回到了从前,他忽而悔于带芝岚到临荀城了。 “岚采女,哪怕您如今归于荀城,却也得谨守殷宫的礼仪,殷朝的天子绝不是您能随意指摘的。” 一侧的燕祺为自家主子出面,然而易之行却摆了摆手,示意他少言。 “芝岚,朕知晓您现在的情绪不佳,但这般情形也不是朕愿意瞧见的,现如今荀城已是我们殷国的领土,朕绝不会放任此处而不顾的。你放心好了,如若这当真是朕派遣出的殷官所为,朕一定会叫他们付出血的代价,朕此行便也是来处理此事的。” 面对芝岚的怒喝,易之行并未随着她的怒意而怒,口吻反而和缓了下来,似乎是想让眼前的女子好好冷静一番。 可芝岚根本没法接受国家再度遭到重创的现实,无论易之行怎么言说,却也瞥不开他当初的罪愆,荀国与殷国就是对立的,正如芝岚与易之行亦本该是对立的一样。 “好了,我们先去寻个客栈住下,此回我们怕是要在此停留些时日了。” 说着,易之行方欲伸出手来碰触她,却被芝岚下意识地躲开了,仅仅只是这一细微的动作,也叫易之行的心扉忽地刺痛一下,他原先对荀城惨恻的光景只是惶惑,如今却因芝岚的态度而对此光景深恶痛绝。要按从前,易之行绝对会同燕祺抱持着同样的想法:芝岚根本不识好歹。然而今时今刻,易之行却没法嗔怪芝岚,他甚而开始自己抱愧起来,无奈游走在他的心间,他与芝岚的距离再度被拉开了。 东奔西走,终是寻到一家愿意接待人的客栈,不过这也全然得益于易之行肯出大价钱。一至内间,易之行连忙询问起迎来招侍的小厮。 “此处究竟是如何一回事?不是听闻恢复生产了吗?怎的反而还不如战时安宁?” “客官你这就有所不知了,恢复生产不过只是谣传,自打那殷军攻克此处以来,咱们荀地便从未有过安宁的时候!尤其是那殷人抵于此处不久,稍微转好的迹象亦荡然无存了,上头的官员总是烧杀抢掠的,全然不将百姓的性命放在眼底!如此下去,不出几载,此处怕是要成了死城咯!唉,总之是那殷君不曾将我们当人看呗!官员的作为必然也是上头的意思!” 那小厮喋喋不休,双眸之内余染着对殷国的憎恶与戾气,根本同芝岚眼底的情绪相差无几。 听闻他的满腔指摘,身为被指摘者的易之行自是倍感不适,然而他的余光却一直停留于芝岚的容颜上,但见芝岚的脸色愈发沉落到谷底,易之行很快便将这小厮驱离了。 待那小厮离开许久,芝岚的脸色亦迟迟不曾复原,显然,她对殷人过往的恨意又因此时的光景再度燃起,易之行甚为无奈,原来自己长久的关怀还比不上此处的一瞬,芝岚得之不易的渴盼终成了叫她难以忘怀的梦魇,她实在苦闷。对于易之行这位殷君的态度,就连她自己也愈发迷惘了。 “芝岚,朕根本便不知这些事情,你大可不必将此处的罪愆悉数迁怪于朕的身上,朕也很是无奈。” “我怎的敢。” 不咸不淡的口吻配合着无所动容的冷冽脸孔,一侧的燕祺终于看不下去了,便忙着道:“岚采女,今日我们陛下来此是解决事情的,如今你已是殷宫人了,切莫忘了殷宫人的立场该是如何,再者言,陛下他根本不知详情,您的怒意怎的也不该撒在陛下之身。” 燕祺的言辞落毕,芝岚迟迟不曾答话,像是铁了心非要执拗于自己的憎恶之中了。 望其如此,易之行自是无奈,但见他挥了挥手,示意燕祺先退下片刻,待燕祺离此,芝岚的目光又忽而落至天子身,此时,芝岚不再羞怯对视眼前人,直视的眸光中冗杂着向来的无畏与清冷。 “易之行,你还在此处作甚?难不成你要同我共安一榻吗?你应该清楚,我们的关系究竟是什么。” 咄咄逼人的态势终掀起了易之行的怒意,他的耐性亦是有度的,尤其是在面对芝岚浑然忽怠自己的时候,他便更是没来由的愠怒起来。 “芝岚,你冷静些,适才你不是还好好的吗?如今你这又是什么态度?朕可是天子,你最好注意你自己的言行。” “反正你是天子,我只是个阶下囚,看不惯我你便将我杀了便是,死在自己的故土上,我也算是无憾了。” 提及‘死’字,易之行瞬即震怒,芝岚根本就不知在她危在旦夕时,易之行到底是怎的捱过一日又一日的,芝岚提及死时轻易,可对于易之行而言,她的随意便是将他这些时日所付出的精力与忧惧践踏在脚底,他实在厌弃芝岚整日将死挂在嘴边的行径。 “芝岚,你闹够了没有!你当真以为你对朕而言很重要吗?你要拿死来威胁谁?朕可不在乎你的生死!而且朕都说了,如今眼下的一切,朕根本浑然不知,你作何总要迁怪于朕!” “你不知?你可是殷君的天子,你有什么不知的?就算你不知,这一切也都是你亲手挑起的祸端!如若没有你,没有你的父皇,没有你派遣出去的那些暴戾官员,本本分分,只想居守一方的荀国会沦落至如今的情形吗!如若不是你们殷人的作为实在残忍,我会放弃安宁的日子不过,去成为一个人人追捕的罪囚吗!” 芝岚的情绪愈发高涨,然而她的不理解却同时令天子大为不满起来。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这个道理朕想你不会不懂!就算不是朕来抢夺你们的地盘,像你们这等羸弱之邦也注定会别旁人的铁蹄侵轧!你所谓的本本分分与局守一方不过是你们荀国羸弱与无能的借口罢了!既然活在这世上,便没有局守一方的道理!这天下不是你们的!你们决定不了任何国家的野心!要想不被旁国侵略,你们只能强大起来,可你们却非得固守着一孔之见,以为自己不惹事便招惹不来事端了,记住,你们活在着乱世之中,便得遵守乱世这弱肉强食的法则!” “你莫要为你们殷人的野蛮行径寻借口!任何借口也不可能为你们侵略旁人的行径合理化!” “朕并不认为朕的行径不可理,朕根本无需为自己的行径寻借口,但凡弱者便必得诛之,这是历史的惯例,你不得不认!你好歹是个成年人了,不要总是一味以可笑的是非善恶之念行事,固守在你自己愚昧的观念里!” “易之行,你简直丧心病狂!瞧瞧你们殷官的德行,荀城如今究竟沦落成什么模样了!” “此事朕会处理的,朕只希望你能冷静下来,朕不想同你争辩,朕乏了。” 易之行负气落座于案旁,可以瞧出,他不愿再将这场争执激化至新的层面,倘若此番下去,他与芝岚的关系怕是要进一步恶化,甚至还不如从前。 然而芝岚非但怒意更甚,心底不安分的念头亦同时开始作祟起来。下一刻,但见她怒气冲冲地直奔门处,像是要逃离出此方困境似的。 “你要去哪儿!” 易之行猛地蹙眉,旋即两步化作一步走,当即拦在芝岚的身前。 “让开!” “朕再问你一遍,你欲去哪儿!” 天子的口吻铿锵有力,严冷与威厉再度归于其身,二人之间忽地无了适才的柔情与和煦,兴许只有对峙才是他们最为适宜的相处方式。 “我欲去哪儿与你何干?你是殷人,我是荀人,我们本就不该牵扯出关系!让开!” 芝岚猛切推开易之行的手反而过来却被易之行一把擒住,但见此时的易之行青筋暴涨,盛怒昭然若揭,他十分不满于眼前人的言行。 “不该牵扯出关系?哼,芝岚,你最好清楚,你如今到底是什么身份,当初这关系可是因你杀皇的举措牵扯出来的,如今你想断便能断干净了?朕告诉你,绝无可能!这一辈子你也只能呆在殷宫里!你就老老实实成为任朕随意操控的阶下囚吧!” 言既出,芝岚再也不觉易之行会对自己怀有什么可笑的情愫,当初的猜想皆化为泡影,如若非得为易之行种种异样的行径寻出个借口的话,那便是他的天性趋势,因为他就想磨折自己,磨折到生不如死的境地,这根本就同情愫毫无相干! 下一刻,芝岚猛地推开屋门,却被易之行狞恶的力气重新拽了回来,二人纠缠在一起,迟迟不曾分出个胜负。 最终,芝岚狠力一咬,愤恨地将男子擒拿住自身的手咬出血迹来,然而她却在挣脱开来的同时恰踢撞到身侧的椅凳。踉跄片刻,终于是重心不稳,芝岚一头栽了下去…… 第一百一十七章 动容又生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芝岚一头栽了下去,眼疾手快的易之行不知出于什么妄念,竟于情急之下主动献身成为她的‘肉垫’,芝岚最终倒在易之行的怀里,没有受到半丝半毫的伤害。 此时的芝岚再不如往日倒在天子怀中那般忸怩了,在此情此景下,她分外羞愤,分明方才她还在同易之行争辩得红脸,怎的到头来竟又被此人相助了一把,她根本不情愿。 但见芝岚连忙爬起身来,忿忿地坐回到榻上,全然不顾地上的易之行。 易之行只能灰头土脸地自行起身,隐约的痛感刺激着他的情绪,他反而比适才从容坦然了些。余光随之落于手背上那被芝岚咬出的血口子,易之行怔了许久。 “谁人叫你帮我的!跌一跤又如何!你怎的总是喜欢管我的事!” 那旁的芝岚忿忿而道,实则内心却因易之行的行径倍感困顿,她迫切希望易之行能像从前那般狠恶地对待自己,如此,她便也能痛痛快快地恨上一场了。然而这男子却偏偏时常伸出援手,实在叫芝岚郁闷得紧。 瞧见她这幅气鼓鼓的模样,易之行的怒意全无,反而轻笑起来,继而讥诮般地打趣道:“朕就喜欢管旁人的事?朕最大的乐趣便是插手旁人的事,你能奈朕何?” 此言一落,芝岚愤恨地发出一声冷哼,旋即将脑袋别至一旁,不愿去瞧他。 她的不愿偏偏引来易之行的情愿,但见天子忽而起了身,继而冉冉踱步至芝岚的面前,随即竟还在她面前蹲下身子来。 “好了,芝岚,此行朕不是来同你争辩的,我们二人就不能好好相处吗?朕真的不愿整日同你吵吵嚷嚷的,你别恼火了。” 卷带着三分柔和,易之行轻轻恳求道,此时他这幅态势浑然不像是天子的作为,反而像是夫君在哄媳妇似的。 芝岚仍旧愁眉锁眼,想必是怒意未消,仍不知该以如何态度来面对易之行。毕竟眼前人乃是一手摧害荀国的殷君啊,她又怎能对他好脸色呢? 见芝岚迟迟不理会自己,易之行不甘心地趁势而上。 “如此吧,朕答应你,在朕走之前,必然叫你瞧见此处的殷官人首落地,朕不会放过他们的,此行也算给荀地的百姓一个交代了,朕一定会让荀地重焕生机。” 此回,尽管芝岚仍旧不愿给眼前人一个正眼,然而原先她那怒气冲冲的神容在听闻此番誓言后无疑是稍许缓和了些。望其如此,天子继续言道:“朕本不打算带你前去处理此地殷官的事宜,毕竟这可能涉及到荀人的安危。可如今既然你都这般恼火了,朕便亲自带你去杀了此处的狗官,如何?朕叫你亲手杀了他们。” 终于,在此言落下后,芝岚的眸底曾掠过一瞬间的动容,她再一次被易之行的体贴震撼住了,她实在没有料到适才那个青筋暴涨的野心天子此时竟会如此心平气和地安抚自己这个无用的阶下囚,这简直匪夷所思。不过就算芝岚的心底有过太多的动容,此时的她也仍旧摆出一副不屑的容貌,像是浑然不被易之行的诱惑所打动。其实,只是她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这位骤时柔情的男子罢了。 “让开!别在此处碍我的眼!” 芝岚当即朝着易之行疾呼道,出于无奈,易之行只能归于案旁坐下,却丝毫也没有想要离开此处的意。 他悠悠地为自己沏了一盏茶,继而不咸不淡地说道:“朕可以让开,但朕是不会离开此处的,你最好不要打着想逃离此处的念头。再者言,以你一人之力终究没法做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瞧着荀城日益衰败而已,不过如若你要是乖乖呆在朕的身旁,朕没准儿还能叫你瞧见摧毁此处的人毙命于你手下的光景。” 言落,芝岚忙不迭地讥讽道:“摧毁此处的不是你吗?” 一闻此言,易之行的唇角登时抽了抽,就连手中的茶盏亦顿在半空好一阵子,幸而今时的易之行不再是过往的易之行了,至少在面对芝岚的咄咄相逼时,他的耐性确乎提高了不少。 “随你怎么说吧,总之,倘使你想瞧见此处除却朕的恶人毙命的话,你最好还是老老实实呆在朕的身边,朕可以叫你瞧见你所想瞧见的,更何况此处的衰亡亦同样不是朕所期盼的,如今你们荀地的百姓便是我们殷国的百姓,朕待他们会像待自己原先的百姓一样,朕不会偏私,更不会让背后作梗的人逍遥法外。” 说罢,天子悠悠地呷入一口茶,双眸的从容比适才更甚。因为他再清楚不过,那榻上的女子无疑是镇定下来了,虽说此时芝岚的口吻里仍旧残存着不满与戾气,但这些皆被天子所容忍。 “希望如此吧,还望殷君你莫要心口不一才好。” “什么殷君?你不是朕的采女吗?你该唤朕陛下,殷君可不是你唤的。” 话锋一转,似是想再度缓和此处的焦灼气氛,易之行登时放下手中的茶盏,讥诮道。 此言落,芝岚非但没有如了他的愿,甚而就连‘殷君’的称呼也荡然无存,芝岚竟直呼其名起来。 “哼,易之行,前些时日你还警告我于外人不在之时谨守自己的身份,我根本就不是后宫中的妃嫔,这可是你说的,我不过是个阶下囚罢了,如若唤你为陛下,那才是极为不恰当的吧?” 易之行的眉宇瞬即余染上一丝怒意,当初的言论不过也是因为一怒之下才胡乱言说的,此时芝岚竟用他们来搪塞自己,但见易之行再度饮下一盏茶,继而说道:“朕是天子,朕叫你唤什么你就得唤什么,没有你置喙的份儿!当然,如若你想唤朕为行儿,那也不是不可,朕允准你,反正在那愉妃面前,你对朕可也是够亲昵的啊!” 天子挑逗般的目光当即落于芝岚身,芝岚登时羞愤起来。下一刻,只见她冷声一声,继而万般排斥地怒喝道;“你做梦!易之行!你就算将我的嘴巴砍下,我也不会这么唤你的!” 芝岚亢奋的态势愈演愈烈,每每瞧着她的怒意,易之行唇畔的笑意便愈发深邃,今时易之行竟还笑出了声来。 芝岚恼不过,登时钻进了榻中,继而将床帘忿忿放下,再不愿理会外头人。 无论易之行言说什么,里头的芝岚就是不理不睬,像是铁了心不欲同易之行对话一般。 “你这是不愿理会朕了?那好,朕如今也得去收拾那群谎报政务的殷官了,你既不愿理,那朕便一人去杀了他们,你也不必参与其间了。” 说罢,易之行忽地起了身,旋即径自朝门外走去。 恰在此时,后头传来一声疾呼。 “等等!” 榻上的芝岚猛地掀开床帘,万般羞愤地凝望着门旁天子的背影。 此言落,易之行的脸孔当即绽露出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意,并未回首的他悠悠地打趣起来。 “怎的?岚采女是欲理会朕了?” “我……我就要同你一起去!你甩不开我!” 芝岚的双颊涨得通红,自尊心极强的她当然觉得求于易之行是件难以启齿的事情。门旁的易之行笑意更甚,只见他冉冉转回首来,继而颇有些和煦地冲着榻上人道着:“既如此,那便快些来吧。” 如此开朗的容颜还是芝岚头一回在易之行的脸孔上目见,此时的她恍惚了好一阵,才彻底从这点滴的柔情里缓过神来,羞赧渐渐被易之行的神容所冲淡,芝岚并不觉得眼前人在讥诮自己,相反,她甚而觉得易之行是个本就柔情似水的人了。 思绪及此,芝岚猛地吞了吞口水,继而慌忙摆脱了这份遐思,匆匆奔向天子身侧…… 在赶赴前方的路上,燕祺仍是那被屡屡忽怠的人,而芝岚则像适才般坐于天子的前头,与天子同乘一匹马。 “你说说你,怎的就这般阴晴不定?本还好好一个人,忽而间便逮住朕撕咬起来,你还当真是蛮不讲理!” 马背上,天子一边驱着马,一边嗔怪起芝岚适才种种盛怒的行径来。 芝岚不由地撇起嘴,同样抱怨回去。 “你自己不也是个阴晴不定的?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再者言,这本就是你的过错,没有你,荀城会至此吗?” “好好好,都是朕的过错,这天下所有的灾像都是朕一人的过错,行了吧?” 芝岚本欲再度动怒的,然而易之行竟坦然接受了一切,如此一来,郁闷的芝岚反而没有继续嗔怪的理由,只见她双眸微眯,实在憋闷得紧。 那旁的燕祺将一切尽收眼底,于他而言,眼下这位一味承担着错处的天子实在过于温和了些,他甚而都开始一度怀疑自家主子是否被旁人附了身?他这一路的行径都过于可疑了。 然而那旁的易之行却沉浸在打趣芝岚的愉悦中,适才那一段小插曲虽引得诸人不快,但好在彼此间都已放下怒意与敌对,再度恢复至前一刻的融洽之中,尽管芝岚表面上仍忿忿不甘的,但易之行能瞧得出她就是在掩蔽自己真实的情绪,此时的芝岚早已接纳了他,否则这女子也不会与自己再度同乘一马。 之后,在路过街巷中满地饿殍的残景时,天子曾一度用自己的手蒙起芝岚的眼,他不愿芝岚又一次心痛如绞。 “不要去看。朕答应你,之后会让荀地恢复至过往安宁时候的模样,你不必担心。” 这一句抚慰人心的话语实在具有某种逾越一切的震慑力,虽然芝岚此时两眼漆黑,但内心却有一抹暖意在不断翻腾,愈演愈烈,直至她彻底明白过来,易之行今时的存在竟成了她没法轻易割舍掉的某一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如若没有易之行,自己是否会更为孤零寥寂呢?芝岚忽地冒出这个念头,动容滚烫地撞击着她的双颊,不久后,那处竟一片红霞。 第一百一十八章 杀心渐起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荀城主宫殿。 “陛下,此处便是荀城主的所在了。” 不久,三人停驻于一座豪奢的宫殿之前,芝岚当即蹙眉,旋即下了马。 “这是从前我们君主的宫殿,怎的竟比过往安宁时还要奢华?” 芝岚不解,适才一路经过的皆是饿殍遍地的惨景,满眼瞧过去的亦是一派萧条惨恻,然而此处偏同旁地格格不入,就算它是城主的居所,却也不致于如此华贵,更何况现如今百姓纷纷流离失所,君主的荣华竟比以往更甚,这可不是荀主素来的作风。 一侧的易之行望之,鼻中登时发出一声鄙夷音。 “哼,看来这群殷官当真不把朕的命令放在眼底了,居然背着朕在此食脏枉法,朕将城邦交由他们管理,他们便当真以为自己是一国之主了吗?瞧瞧此处残败的景象!一群废物东西!” 天子的怒意毋庸赘述,但见他急急下了马,势欲尽快赶赴宫内拾掇这群徇私枉法的殷官。芝岚亦跟在他的身后,寸步不离。 然而当诸人方抵至宫门时,却被外头的看守护卫拦了下来。 “站住!你们是谁人!” “殷君到临,还不快叫你们的城主出来迎接!” “殷君?” 看守护卫面面相觑,似是不信燕祺的措辞,然而为了以防万一,最终却也还是遣一人进去通报。 不到多时,那通报的小厮终于归来,然而他捎来的只是一声允准,荀城主亦或旁的殷官无一人出来亲自相迎,这当然叫易之行颇为不悦。 “岂有此理!这群人简直是……” 燕祺方欲拔剑,却被身侧的天子拦下。但见易之行虽是愠怒,却也并未当场绽露出过多的激昂,可其内心深处却无疑染上了对这群大不敬之人的杀意。 “燕祺,暂且还不必动武,待朕先进去瞧瞧此处到底是怎的一回事。” 凛冽的口吻暗冗着深沉的险恶,芝岚浑然可知天子此时的盛怒,她再了解易之行不过,像他这等狭隘心肠的小人是绝不可能容忍下头的小官对他这位君主不恭不敬的,如若此时还未爆发的话,那便证明待会易之行的行径恐怕要比想象中残忍得多。 三人终于进入正殿内,此处的建筑摆设比芝岚预想得还要豪奢,她甚而以为自己重新归了殷宫,因为在过往的日子里,荀国的各处都不可能有大国这般气派华丽,安宁时日都不及大国十之一二,怎的偏是这战乱时反而还更为雍容了呢?这简直匪夷所思。 易之行一直沉着火气,尤其是在目见宫极尽豪奢的建造后,他那双阴鸷的眸子便更为沉怖了。显然,这群殷官是当真将自己当成皇帝了,否则一个辅助城邦政务的区区官员罢了,竟能叫傀儡城主的宫殿奢华至此?险些都要赶超自己这位真正的君王了。易之行不得不怀疑自己派遣出去的殷官是否为了中饱私囊,暗中同荀城主勾结了什么。倘使真当如此的话,那此处的人今日都得死。 此时,正殿的高位之上端坐着荀城主,只见他双眸横气,毫无恭迎之礼,仅是端坐于高位上始终无动于衷,像是浑然不将易之行这位顶头君王放在眼底。 “你是瞎了吗?见到陛下还不行礼?” 燕祺登时拔刃出鞘,生恨的目光篆刻在高位者的脸孔上,然而那荀城主仍坦然地坐着,甚而还悠悠倚靠在椅背上,目无余子的态势愈发叫燕祺不悦。 “哼,陛下?哪里来的陛下?你觉得随意一人至此嚷嚷着,朕便以为你们这一行人当真是殷宫中人吗?朕才不信那位整日忙于政务的大国天子会至于荀城这等不毛之地,他图什么呢?” “自然是来揭露你们的谎言!记住,你只是一城主罢了,居然敢在陛下面前自称朕,当真以为自己如今还是荀君吗!你们荀城早是殷国的地盘了!” “哼,你们究竟是谁人?竟在此同朕嚷嚷?朕告诉你们,就算今日殷君当真至此,朕也不会惧你们殷人分毫!你们许是殷君派出来的小官吧?想要探访此处的真实详情?不过朕可告诉你们,你们可回不去了,一旦落至朕的地盘,就算是你口中的陛下,也不可能逃得出去。” 上头之人实在傲横,就连一心向着荀国的芝岚亦被这荀城主的无畏骇了一跳,如若从前荀国的君王也能像现今这般敢于抗衡强权政治便好了,兴许此时荀国便不会沦落为大国的附属邦城了。可荀城主偏在此时强横,而且还是在易之行这位杀人不眨眼的天子面前耀武扬威,芝岚尽管不喜眼前这位过于目无余子的君主,却也还是为他的性命捏把汗。 燕祺早已按捺不住杀心,只是他方一迈出步足,便被身侧的易之行拦阻下来,至少在隐忍方面,易之行做得的确要比寻常人出色得多。 “等等,燕祺。” “陛下,他都已经……” “他只是不信朕当真会至此罢了,因此便也将狐狸尾巴露了出来。荀城主,敢问那些殷官如今身在何处?” 芝岚可以清晰地瞧见,此时易之行的脸色已然坠至谷底了,然而他的口吻却仍如初至时那般和缓与耐性,怕就怕在这是暴风雨之前的晴朗。 当易之行的问话落,上头的在位者忽地轻笑起来,那讥诮的余光明显夹杂着某种不知意欲为何的得意。 “哼,殷官?这可是我们荀人的地盘,哪里来的殷官?你们怕是寻错人了吧,要是寻殷官便应去殷国啊,来我们荀国作甚?” 不知怎的,下头的芝岚在听闻此番言论后,心底竟偏向于荀城主之侧。兴许打到临此处之际便从未偏向过易之行吧,就算荀城主的某些作为确乎可怖不敬,但至少他是荀国人,且还是芝岚头一遭逢见的敢同殷人叫板的荀国人,芝岚表面静如止水,内心却在时刻拍手称快,她曾有多么希望瞧见荀人的骨气啊!如今终算是亲眼目见了。 此刻,易之行的眸光已染杀气,上头之人不为所动,似乎是铁了心不认同这群迎来之人中会有殷君了。毕竟大国君主基本上不会随意出宫,大不了便是遣一两得力之士外出办事。而荀城主则笃定于眼前人定然是殷君的下属。 不幸的是,他们仅有三人,思绪及此,荀城主的唇畔忽地深邃起来,同时卷带着奸黠的意蕴。 “陛下!此人简直岂有此理!您还要容忍吗!” 对于杀死荀城主的愿念,燕祺急不可待,可易之行却仍径直冲上头人重复道,似乎是想再给他一次机会。 “朕再问你一遍,殷官究竟身在何处?” 此回的口吻相较于适才更为凛冽与沉怖,上头的荀城主确实心悸了一下,可须臾之后,却又恢复了方才的傲慢与狂妄。 望其如此,芝岚暗中浅笑,无论她同易之行之间发生过什么,她果然还是愿意瞧见荀国的胜利。 “朕便大发慈悲地告诉你吧,反正今儿个你们谁人也别想逃出去,因为你们行将要同那群抢占我们荀国地盘的该死殷官一般,就此毙命于我们荀国的地盘上了!殷人该死!殷人全都该死啊!” 话罢,刺耳的笑音回响于整座殿厅之上,由于荀城主稍许肥头胖耳的,但见他放声大笑时,其腮帮子上的肉也随之抖动起来,本就不大的双眸更是被其脂肪挤压着,愈发狭细奸黠。 易之行无疑是暴怒的,燕祺更是如此,只有芝岚一人讥诮地观望着此番光景,于她而言,这位新上任荀城主的种种行径实在叫身为荀人的她痛快不已,她并不同情殷官的遭遇,反倒真真切切地佩服起眼下这位抚掌大笑的‘残忍’君主了,如若可以的话,她真希望待会儿死的不是荀城主,而乃其身侧的易之行。 当这抹杀念油生时,芝岚忽地蹙了下眉头,回想这些时日易之行待她的柔情,芝岚确乎觉得自己寡情了些,但如若当真有能亲手杀死殷君的机会摆在眼前,兴许芝岚还是从前那个芝岚,那个一心想要殷国彻底覆灭的芝岚。 她随即将一抹余光向上眺去,只见上头的荀城主当即向旁侧人递去一抹眼色,而其身侧人登时心领神会,拔刃张弩。 看来,一场恶战是没法避免了。 下一刻,只见剑矢齐飞,周遭忽跳脱出几十名带刀护卫,还未待芝岚回过神来,她的身躯便被易之行一把护在怀里,而这一行径无疑叫芝岚适才那抹杀念徒生愧怍,她厌弃于易之行的守护。 “你放开我!易之行,你照顾好你自己便足矣!” 芝岚屡屡挣扎,可拔刃参于激战的易之行却偏偏不肯撒手,眉头上分明漫溢着不满。 “你莫要妄动!废话少说,好好呆着便是!” “你放开我!我又不是不会武功!你护着我,反而是累赘!” “闭嘴!现在没有你说话的份儿!你当真以为以你的赤手空拳便能同刀枪剑戟相抗衡吗!芝岚,你可当真是高估你自己了!” 天子强横的态势叫芝岚很是不悦,她可不想在易之行临死前去亏欠这男子什么,她恨不能易之行与他的忠仆快些毙命于旁国他乡。可是转念一想,如若自己成了他的累赘,那他岂不是能死得更快些? 也许这抹念头实在不仁义,但此情此景下的芝岚的确抱持着如此残酷的想法,一味护着她的易之行浑然不知,然而芝岚却在心底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 不多时,但见右侧一护卫骤时向天子袭去,芝岚眼疾手快,掐准时分便将易之行的身躯向最为危殆的方向推去。 “易之行,你放开我!我不需要你来保护!” 芝岚疾声呼号着,手中的动作似乎卷带着势欲想要夺下易之行性命的执念,易之行被她猝不及防地推开,身躯根本是被迫迎着危殆而去。 第一百一十九章 生疑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这一幕正巧被同样身处于激战的燕祺瞥见,他连忙斩杀了那位行将危害天子性命的荀城护卫,这才救了易之行一命。可在这之后,燕祺的余光曾冗杂起一抹阴森的狠厉,且这抹狠厉无疑是冲着芝岚而去的。 那旁的芝岚瞧见燕祺插手,自是满心痛恨,却也还是赶在护卫袭击自己之前从速拾掇起地上死者的剑刃,旋即径自对抗起眼下的危殆来。同时,口中虚妄地关怀着:“易之行,你无事吧?” 易之行并未怪罪,反而厉声警醒起女子:“你既不愿朕保护,那你自己可得当心着点儿。刀剑不长眼,离了朕,朕看你一人能如何应对这局面。” 暗含着对芝岚擅自离开自己守护的嗔怪,易之行含颦道着,他似乎并没有怀疑适才芝岚行径的动机,可他身侧的燕祺却就此彻底将余光锁定于芝岚身,而那余光里分明是潜匿着杀意的。 芝岚忿忿不甘,妄图再寻旁的机会叫天子葬身于荀人的刀剑之下,哪怕她自己亦势欲毙命当场,易之行的性命仍是她执着的渴念。 然而芝岚虽在内心底将易之行视为敌人,可上头的荀城主却也同样将她视作敌手,芝岚一方面必须应对着自己人的袭击,一方面却又想着该如何让天子再危境之中,这无疑是艰难的。 幸而,她无需思衬过多,因为荀城主想要杀死易之行的念头并不比芝岚少弱半分,对于至此的殷人,荀城主皆欲杀戮屠尽。 不到多时,易之行与燕祺便除掉了几十名荀城护卫,可是他们的危殆并未到此终了,这好歹也是城主的宫殿啊!怎的可能就仅几十护卫相守?几乎是俯仰间,便见外头骤袭而来无数精兵,他们气势汹汹,手中的刀剑闪着危寒的凛光。 “你们这群大逆不道之徒!此处站着的可是你们真正的主子!殷天子!这便是你们这附属城邦的态度吗!” 燕祺忽感不妙,可他的警醒却并未叫此处的任何人退缩半步,而眼下的局面全然得益于在位荀城主的桀骜。 “哼!你说够了没有?朕早先都已然说了,管你们是何许人也!总之来至此处的殷人都必须得死!此处是我们荀国的地盘!除却朕,何人也不准在此武断专行!” 那荀城主仍一副悠闲的态势,毫无忌惮地倚靠在高位上,也许正如他所说的那般,管下头人是否乃殷君殷臣的,但凡入了荀地,便没有安然无恙的道理。 芝岚暗中窃笑,却彻底忽怠了不远处燕祺始终凝聚在她身上的余光。瞧见她这一抹窃笑时,燕祺微眯的瞳孔中顿时余染起更甚的犀利。 可是,在此情此景下,易之行却显得格外淡定,像是全然将性命置之度外,又或者根本就不屑于眼下精兵强将的武力威胁。这令芝岚颇为不解,她可不愿目见易之行如此势在必得的容颜。 “如若朕非要武断专行呢?敢问荀城主预备将朕如何啊?” “如何?你是瞎了还是聋了?周遭这群精兵今日便是来取你性命的,这便是你没法扭转的既定下场。自打你们这行人踏至此处时,你们的命运便已注定了。” “哦?注定了?朕瞧应是荀城主你的命运已然注定了吧?朕本想再给你一次机会的,可惜你根本不领情,荀城主不会当真以为你在这鄙陋之地胡作非为,殷君便会什么也不知吧?还是说你当真以为自己的实力能同殷国相抗衡?你可真是荀国史上以卵击石的第一人啊。” 易之行挑了挑眉,瞧上去是那般讥诮与奸黠。久违地遭逢这幅面目,芝岚竟忽起一阵谙熟之感,曾几何时易之行也是这般凶残地对着自己,只不过现如今一切都已发生了改变,芝岚竟陡生一抹恻隐意,她开始怀疑起自己是否当真想要叫易之行命亡了。 “能否同殷国相抗衡朕是不知,但朕知晓的是今日你必得死去,就算来日殷军来此寻仇,到那时朕也早就溜之大吉了!” 话罢,荀城主再度爆发出一阵冗长的讥诮音,这笑音格外震耳,易之行的脸色却一仍如旧。 下一刻,只见他陡时勾扬起唇畔的笑意,旋即转身朝着外头那群气势汹汹的荀城之兵,道:“出来吧,是时候了。” 此言落,燕祺与芝岚的眸光皆绽露出浓重的狐疑,而那上头的荀城主则更是满头雾水,不知这位殷人究竟在嚷嚷些什么。 当此言落后未多久,但见殿外的某十几荀兵忽地人首坠地,这一幕几乎发生在须臾之间,飞溅的血色洒落于芝岚百般讶异的脸孔上,她彻底怔在了原地,瞠大的双瞳里漫溢着极端震悚。 “这……这……” 看样子,燕祺也并不知天子早就在临行前留了一手,他才不会傻到将自己的性命随意交由在旁人手里,尤其是身为君主却得长途跋涉,如若路上不带些人手,这岂不是去白白送死吗? 眨眼的功夫,只见那十几五首者的尸骸相继倒下,紧接着便见那群原先还卷带着汹汹气势的荀兵身后骤然乍现出几百上千的黑影,那些黑影齐齐向此处的荀兵袭来,双方当场兵戎相见。 高位上的荀城主久久处于蹙悚中,但见他忽将一抹惊悚的目光移至易之行的脸孔,此时的他不得不怀疑眼下这位殷人的身份到底是否乃殷国真正的君王了。本还目无余子的城主终于绽露出惊悸的容颜,满头冷汗且深陷于仓皇之中的容颜无疑是易之行最为乐意瞧见的。 “荀城主,可惜啊,朕来此的时间比您溜之大吉的时间快上一步,今日您怕是逃不掉了。” 易之行的口吻散逸出鲜明的欢腾,他实在愿意目见旁人的恐慌貌,这是他此生最大的乐趣所在,而在他心底,这也是与其作对之人应得的下场。这一点,从前的芝岚怕是深有体会。 “你……你竟当真是殷君!” 荀城主的嗓音陡然开始战栗起来,芝岚再度瞧见了记忆中那一张张怯弱惧强的脸孔,适才那位令她所敬佩的无畏君王再也不复存,此时呈现在她眸底的乃是一落荒而逃的狼狈之主。 看来,荀主似乎都是这等德行,芝岚暗自詈骂起来。 疯狂窜逃的荀城主因自身肥硕的身躯,不小心从那高位上滚落下来,连着滚了七八圈才彻底停住。易之行眼疾手快,忙持剑相向,却被身侧精兵的身影陡时拦下。 趁着易之行同精兵周旋之际,那再无君主气概的荀城主连忙逃窜了下去,眼睁睁瞧着这一切的芝岚根本无动于衷,她到底还是不愿手刃荀人,哪怕这位荀城主的行径的确在方才令其大失所望。 芝岚持剑勉强入了这方激烈的对峙之中,她尽力在保全自己性命的前提下不去伤害荀兵,可最终的结果却往往是自身被荀兵所伤。那旁的易之行目睹之,竟放弃追逐荀城主的念头,转而来至芝岚的身前。 “你可真是无用!从前你杀朕时瞧你不是气势颇横吗?如今竟连区区几护卫也没法对付,芝岚,你怕不是在倒戈吧?” “倒戈?我可不敢倒戈,现下倒戈死的不就是我吗?易之行,我可没这么傻,再者言,这荀城主中饱私囊,不顾百姓,我当然像你一样也想取下他的脑袋来,这一点你根本无需怀疑。” “哼,那便好,老实呆在朕的身后,只要你乖乖听从朕,朕此行不会让你白白丢去性命的。” 易之行浅浅一笑,然而他的举止自始至终都是在护着芝岚,芝岚却以为眼前人是在试探自己的居心。 “无需你来保护!我自己也可以!你莫要瞧不起谁了!” 为安易之行的疑心,芝岚只得加强自己手中的攻势,可每当自己被迫多杀一荀人,她对易之行的恨意便也多了一分。 一侧的易之行瞧着芝岚猛烈的攻势,唇畔的笑意更甚,他当即打趣道:“哼,也就平平无奇的武艺罢了,你还是莫要吹嘘了,依你如今的功夫根本没法像从前那般奈何朕,过往你不过也是凭靠某些小伎俩而已。” 易之行的打趣却成了芝岚眼底的挑衅,只见她当即眉头蹙起,不耐地答道:“是吗?那不如我们就此试试看吧?” 扬起一抹看似玩笑的笑意,芝岚实则是为了满足心底真实的怨念。她登时将自己的攻势转至易之行之身,易之行确乎被其莫名的行径骇得猝不及防。 二人的剑锋相互交接着,易之行瞬即含颦。 “你疯了不成?在此闹什么闹?也不看看如今到底是什么情况!你当真不要性命了吗!” 面对芝岚的胡闹,天子并未领会到其中真实的杀意,芝岚只是莞尔一笑,挑了挑眉,实在像极了蓄意挑衅。 “易之行,适才你不是还说我奈何不了你吗?怎的今时便流露出这般仓皇的神容了?” “朕要同旁人对峙,没功夫同你瞎胡闹!” 易之行不愿理会她,竟将对峙的剑锋移了去,旋即再度投身于同荀兵的对峙里。 芝岚暗中扬起一抹奸黠,易之行此时正将一袭背影坦然地现于芝岚眼下,而这正是芝岚杀死他的最佳时机。 不由分说,甚而连半分恻隐的思衬也没有,芝岚的眸底忽而涌现出一抹暗匿许久的杀意,此时的她早已忘却了前几日易之行的片刻柔情,她只想尽快完成自己心底一直以来的愿念,那便是取了这暴君的性命。 下一刻,芝岚猛提手中刃,随之将那锋利的刃光直凿易之行的背部而去,这气势像是似欲将易之行的整个身躯贯穿一般,根本不见丝毫怜悯。 猖獗的怨念同时挂于芝岚的唇角,她等这一刻实在等得太久了。 “啪!” 芝岚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自打入了这宫殿以来,便有一双狠戾的眼睛一直在暗中窥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而这双犀利的瞳孔正出于燕祺身。 第一百二十章 无处遁逃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此时,陡现的双足骤踢芝岚的胸口,这气势根本同适才芝岚妄图杀死易之行的凶险一般,皆是卷杂着浓郁的杀意而来,芝岚手中的剑刃登时坠至地面,而她的整个身躯亦因燕祺的蛮力飞了出去,生狠地撞在墙垣上。 瘫倒在地的芝岚口脑渍血,实在狼狈。 瞧见这景状,易之行瞠目结舌,他遽然将一抹余光向身侧人投去,凶狠且阴森地呵斥道:“燕祺!你在作甚!” “陛下!此女颇为歹毒,方才她竟于您同荀人作战时,暗中以手中刃杀害您。” 燕祺的话语一落,易之行登时微眯起双目,其中一掠而过的某种情绪尤为黯淡与阴鸷,他旋即将淬着恨意的眸光转而向地上的女子袭去。 此时的芝岚早已被荀国的精兵包围,他们并没有当即杀害于她,反而在易之行的眼皮子底下将不远处的芝岚拖了下去,而这一过程中,易之行始终无动于衷。 燕祺望之,暗中冷哼一声,眼底那一抹浅浅的笑意无疑是对芝岚下场的奚落。 在此之后,易之行久久含颦,可其口中却不提芝岚半字,像是浑然将这暗中行刺的卑劣小人抛之脑后了。不过他同时却埋恨起自己适才的行径来,怎的就鬼使神差地将自己的后背交给芝岚这个始终想要杀害自己的人,难不成自己还当真信了这女人会站在自己这旁吗?这等潜意识里的念头简直荒谬! 被带下去的芝岚再度陷入至过往那在殷宫常常所遭受到的磨难之中,脑袋昏昏沉沉,痛感却愈演愈烈,身躯像是被无边的痛楚撕扯开来一般,这对于生性惧疼的芝岚来说,根本是没法容忍的煎熬。 内里的宫殿里,芝岚被这群毫不怜香惜玉的护卫猛地掷在地上,仅仅只是须臾之间,血色便已弥散开来,痛感令芝岚生不如死,然而她仍在不断猖獗的晕眩感中朦胧瞧见了地板被打开,里头慢悠悠爬出一肥头胖耳的君主这么一副实在滑稽可笑的光景。 荀城主根本就没有她想象中得那般无畏,此时的他同过往芝岚所认识的大部分荀主根本没有丝毫差别。 不过可笑的是,芝岚毋宁落在这群在危难之际狼狈逃窜的卑劣荀人的手上,也不愿落在那无惧一切的易之行的手中。因此,哪怕在被荀兵包围之际,芝岚的心绪亦是平和从容的。 肥头大耳的城主冉冉攀爬上榻,他的举止显得是那般艰难,一瞧便是平日里惯爱躺着的慵懒之辈。 待他攀爬上之后,摆出一副悠悠的态势,继而才同下头的芝岚道:“外头之人当真是殷君?” “他正是殷君。” 芝岚直言不讳,她恨不能将所有实情全部知会于眼前人。 “那你是她的谁人?” “我是荀人!我不是他的谁人!我是荀国的子民!” 芝岚迫切地道着,双眸中散逸出鲜有的光华,她终于能在荀国的领土上再度道出这般慷慨激昂的言辞了。 此言落,榻上的荀城主左瞧瞧,右看看,不断端详起芝岚的容貌来,似乎是在怀疑其言的真实性。 恐城主不信,芝岚竟公然自曝身份。 “我不仅是荀人,我还是当初杀害殷君的人!不信你们大可将我的面纱揭下来瞧瞧!” 言落,城主甚惊,但见他连忙吩咐着旁人取起面纱,下一刻绽露于其双眸下竟当真是记忆里那张通缉令上的容貌。 此时,非但是城主惊诧,那群精兵们亦是对眼下人倍感震悚。可芝岚的言辞并未就此终了,她那满腔赤子意仍澎湃汹涌。 “陛下,我同你们的目的一样,皆想取了殷君的性命!不如我们就此联手,就趁今日彻底将殷君的性命夺下来!反正他也已知晓您欲图抗衡的野心了,如此,便更不能放他们轻易逃脱!” 芝岚口若悬河,一提及杀死易之行,她便神情激昂,甚为快意,那奔涌而至的热情甚而令榻上的城主都为之所惊。 “你当真是通缉令上的杀君者?传闻中你不是已然毙命了吗?如今怎的会同殷君相处得如此融洽?他怎的没将你杀了?” “陛下,此事说来话长,但我的的确确就是殷国一直想要擒拿的罪囚啊!这容貌还能作假不成?更何况您大可去询问这些精兵,适才我手中的剑刃是否乃向那殷君径直袭去的。无论您相信与否,我根本就不想伤害荀人,同您的目的一样,我只想杀死践踏我们荀国的罪人!” 芝岚毫无忌惮地袒露出自己的真实目的,尤其是在瞧见自己国家的领主时,她便更是无法抑遏内心的顽念了。同易之行单独相处时,芝岚反而无法这般狠心,可一旦抵至自己的故土,瞧见自己的同胞,那份过往的碧血丹心便愈发腾跃起来。 然而荀城主就并不及芝岚亢奋,哪怕在瞧见荀城的有功之人时,荀城主也无丝毫动容,良久后,他才冉冉答道:“你预备如何对付外头之人?只要杀死那殷君,相信旁余的殷兵也会就此投降的。” 荀城主的允诺自然叫芝岚欢欣雀跃,在杀死易之行的这条路上,她终于不再是伶仃一人了,只要能杀死他,殷国的来日必然要动荡,只要内政就此紊乱,接下来的外敌只需交由旁的大国来处置足矣。 此时此刻,易之行与燕祺仍胶着于同荀兵的对峙中,久久难以分出胜负,毕竟天子此行所暗中带领的百千余人要同整个宫殿的精兵抗衡,总归是繁难的,怕是得花上好些功夫。 不知怎的,易之行往往在对峙的过程走了神儿去,以至于连连被荀兵所伤,且有数次敌人的剑刃都快刺入其血肉之中了,他仍旧愣神,要不是燕祺屡次相助,易之行只会叫旁人刺伤,望其如此,无奈的燕祺自当焦灼。 许久之后,当此处尸骸遍地,芝岚与荀城主则齐齐出现在天子的眼下,芝岚被一群带刀精兵包围着,那惨恻的伤势只能叫她勉强瘫坐在地上,可她低垂的头颅却被一精兵凶狠抬起,旋即便见一支危寒的剑光直抵其脖颈。 “殷君,如若你想要叫这女子继续活着的话,便叫你的人离开朕的宫殿,如若你不从,那这女子的头颅便只能被朕取下了。” 此时的芝岚再度蒙上面纱,因此易之行还没法知道芝岚早就暴露身份,欲同荀城主交易了。 燕祺率先一步作答,满目充溢着抗拒。 “绝无可能!这女子的性命我们根本就不稀罕!” 易之行似乎是默认了,他始终不曾答话,只是一味投身于周遭的厮杀之中,像是浑然不将芝岚的性命放在眼底。 可这一切正是芝岚预想中的结果,哪怕易之行从前对她生过什么可能的情愫,但在自己适才背叛的行径出现后,这男子是绝无可能再度相助于自己了。 此时,荀兵与殷兵都所剩无几了,几乎是两败俱伤,对峙的局面冉冉休止。 芝岚的乌丝被精兵狠戾拽拉着,血流不断,芝岚被生狠拽拉至易之行的面前,而荀城主则灰不溜秋地躲在角落处,迟迟不肯靠近这处半步。可其疾呼的嗓音却响彻大殿,一字一句叩打着易之行的耳畔。 “朕再问你一遍,这女子的性命你是要还是不要!如若要的话,你便叫这些剩余的殷兵当即退开!如若不要的话,朕也满足你!” 此言一落,易之行忽将一抹犀利的余光瞥向那旁畏畏缩缩躲在角落处的荀城主,只见那荀城主当即一哆嗦,可那细狭的双眸仍旧奸黠。 “好!那朕便回答你,朕根本不在乎这女子的性命,你想要夺便夺了去吧,反正你们荀人的性命都别想活过今日!” 易之行死死瞪着地上被荀兵束缚着的狼狈女子,那双本就阴鸷的瞳孔里此时更混杂着某种决绝的杀意,然而在下一刻,芝岚却忽地哭啼了起来,脑袋不断地摇着,摆出一副恳请貌。 “易之行……救救我……适才我只是被你挑衅才……才……你救救我吧!看在我们二人从前经历那么多的份上!” 芝岚的演技的确出神入化,此时这颤抖的哭音以及濒死的绝望皆在她羸弱苍白的脸孔上显现无疑。 望其如此,易之行双眸微眯。 “哼,你竟也惧死?芝岚,你怕不是在唬朕吧?” 天子的眸光里当即散逸出某些狐疑,芝岚心下一紧,旋即继续哭嚷着央求道:“易之行!我真的不想死!我已脱险数回,此回分明是你主动带我来的,我本不该厉此劫难,你为何这般寡情!” 说着芝岚的哭腔愈发浓重,她像是真情流露,可易之行的眸光却始终处于紧锁的阴鸷里,他似是在摸索芝岚的容颜,瞧瞧看里头是否能乍现端倪。 而这正是芝岚想要的结果,她知晓自己没法充当人质,因为易之行绝无可能在此等情况下救援自己,与其抱持着如此妄念,倒还不如豁出性命冒险一把,将天子的注意力悉数擒捕在自己的眼下,如此才能趁其不备,从而攻之。 下一刻,哭嚷着的芝岚竟陡时拔出一支匕刃来,双眸当刻余染起毒念,她继而万般轻易地从护卫的手上挣脱出来,实则几乎是被他们推开来的,只见提刃的芝岚猛地向易之行袭来,这一幕发生在俯仰之间,根本叫原先还在详查着芝岚容颜的天子猝不及防。 眼疾手快的易之行当即举剑攻防,然而恰在同时,一支凌厉的箭矢忽从易之行的后方飞也般地驶来,直袭易之行的致命处。 这一刻,天子腹背受敌,一方面是芝岚凶恶的匕刃,一方面是那支迅捷的箭矢,他几乎没法逃脱,必得迎头撞向某处危殆之中。 那旁的燕祺方欲挺身而出,却见旁余精兵遽然向他袭来,他们似是料到此人会有此举,完全不给他营救的机会。而此时此刻,天子的周遭却又陡然跳脱出几名新的精兵来,他们再度向易之行侵袭,此时,被四面八方的危殆围困住的他当真是无处可逃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处境难艰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潜意识里,易之行终还是选择向前迈了一下步,他也不知自己的选择意欲为何,但在这等危如累卵的关头,他毋宁迎头撞向芝岚的攻势,也不愿落于旁余敌手。 左右袭来的飞剑被易之行同时挡下,而在他前迈一步的过程中,后头那支恰好抵于其背部肌肤的箭矢竟也被燕祺阻隔而下,然而正是因为燕祺不顾一切地为天子安危挺身而出,他却在同一时分被追随着他的飞剑所伤。 此时,由于易之行的前迈一步,芝岚手中的匕刃已然扎入易之行的胸口了,然而就是这一刻,本能当即叫易之行命亡于自己之手的这一时分,芝岚手中的迅猛攻势却顿了片刻。眼下她能清楚地感知到那生狠扎入易之行血肉的触感,从前这本是令她欢腾雀跃的喜事,可今时这份触感却诡秘地叫芝岚瞬时油生出一抹抗拒的蹙悚,还未有思衬,仅是一瞬间的停滞,芝岚的胸口便被易之行遽然踢开,是她亲手断送了这次杀君的良机。 “陛下!你无事吧?” 燕祺的眼底只容得下易之行的安危,可其身却遭到了比易之行还要严峻的创伤。 但见易之行摇了摇首,左手同时捂在被芝岚扎入却未继续贯穿的胸口上,血色渍了满手,天子的口吻恢复至过往般严冷。 “无事。” 话落,他将一抹犀利的余光向芝岚瞥去,此时倒地的芝岚已然再度爬起,然其脸孔上却明显堆砌着各等繁杂的情绪。芝岚一边后悔着自己适才的行径,一边却又庆幸预料中的血案不曾发生,她不知自己怎么了,居然在适才那等关头下心软下来,可一时的手软却叫芝岚处境难艰,此时怕是两方都不会原谅于她。 荀城主瞧之此番光景,当即怒喝一句,自然是在嗔怪芝岚能力浅薄。分明适才那刃能贯穿天子身,怎的到头来竟叫他顺遂逃了去?想要叫易之行腹背受敌,可不是回回都有这等可能。 就此,芝岚与荀城主置身事外,那旁的余战继续激烈对峙着,退至一侧的芝岚忽有些无措起来,她仍沉浸在自己适才那一瞬间的恍惚之中,她实在悔及了自己那一刻的决定,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如此悔意愈发强烈。 “你不去杀敌吗!还是说,你根本就是殷君的走狗!适才你也只是在唬弄朕,你为的就是从朕的手中逃出?” 荀城主细狭的眸光始终紧锁于芝岚身,芝岚满心愧怍,只能低首言道:“并不是,方才我只是一时失了手,我永远都是荀国人!” “既如此,你便去替朕将那殷君杀了!你这废物东西!” 当荀城主的骂骂嚷嚷刚落,芝岚登时转而回首,一缕阴鸷的毒辣就此落在荀城主的脸孔上。 望其如此,荀城主顿时心下一紧,他确乎被芝岚的眼神骇住了,亦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曾料到适才那位口口声声称自己为荀人的女子会骤时绽露出如此狠戾的容颜,此时芝岚的神容根本就同当初她与易之行殊死搏斗时的神容无异。 “荀城主,您自己身为君主不去以身作则斩杀敌手便也罢了,如今您居然称我为废物东西?哼,我的确是荀人没错,但我可不是你这等凡事只会畏缩之人的下属。您要清楚,倘使今日您不是以荀人的身份出现在我面前的话,像你这等德行的东西,我一早便将您杀了。记住,我只是荀人,非乃殷君的走狗,更不屑成为您的爪牙,我只凭自己的主观意愿办事!” 说罢,芝岚登时执起地上的一把利刃,旋即向那旁的易之行袭去,她的态势叫荀城主震悚,然而在她远去之后,惯常的桀骜与鄙弃再度归于荀城主之身,这其中甚而还夹杂着某些愠怒与羞愤。 “岂有此理!废物东西!自己办事不利,竟还敢威胁起朕来了!简直该杀的!天杀的!” 感觉到自己的人格遭受践辱,荀城主气得直跳脚,下一刻,只见他暗中向自己的残兵败将递去一抹眼色,那残兵败将顿时心领神会。芝岚是以荀人的立场攻击殷君,这群荀人却将锋光转而直指向他们的同胞。 此时,腹背受敌的再也不是易之行,而乃两边也讨不着好的芝岚。 “你们疯了吗!果真是那庸君的走狗!一群蠢货!” 面对荀人的骤时攻击,芝岚自是心不甘情不愿,她登时将一抹眸光剜向那旁的荀城主,但见那荀城主在同芝岚对视的同时瞬即迈开步伐,逃了去。 “燕祺!追上去!务必杀死他!” 天子的吩咐一出,燕祺当即朝着荀城主离开的方向奔去,只有易之行一人留于此处。 此时,芝岚在同荀兵袭来的锋光对峙,部分荀兵忽冲易之行而去。不到片刻的功夫,易之行便这群不知好歹的荀兵彻底斩杀殆尽,而芝岚周遭的荀兵亦被他顺带斩除了。 经历几个时辰的困战,芝岚瞬即瘫坐在原地,呼吸急促,浑身的血色冉冉淌下,她再也没了同谁人抗衡的力气。 此时,易之行提着手中的血刃,缓缓踱步至她的身前,芝岚抬首望去,当即映入眼帘的乃是一张极为阴怖的脸孔。只剩芝岚与易之行单独在此,满地皆是尸骸狼藉,易之行的真实面容便也愈发叫人惊悸了。芝岚忽生一种错觉,她像是再度回到了过往,当时一心想要杀死她的易之行就如现下这般阴鸷地凝望着自己,那眸光像是要将芝岚的血肉一片片剜下。 芝岚仍旧喘着粗气,旋即将首不自觉地低下。 “你果然还是倒戈了,又或者说你根本就从未站在朕的身旁过。” 天子严冷的嗓音冗杂着质问的威厉,芝岚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心底却愈发悔于自己适才那停滞一瞬的行径。 “朕问你话呢?你是聋了吗?” 再度质问道,相较于前一刻,此时易之行的口吻更添杀意与奸险,陡增的音调又一次调动起芝岚的紧张情绪来。 说着,易之行骤以手中刃抵至芝岚的下巴,从而将她低垂的脑袋就此抬了起来,芝岚的双目被迫同眼前人相互对视着,此时的她脸色煞白,坚毅的眸光里却羼杂入某些仓皇的游移。她不是忧惧易之行将她一刃杀了,只是心底些许愧怍作祟,叫她一时不知该如何直面眼前人。 “说!你是否自打一开始便已经做好了要杀害朕的准备!” 盛怒忽从天子的眸中汹涌而出,他那沉重的语气与激颤的身躯恰构成他此时的极端愤慨,显而易见,在遭受到芝岚的背叛后,易之行一直处于隐忍的状态,直至此时,他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激愤了,他只想要个痛快的答案。 芝岚的容颜比易之行料想之中的还要无耻,但见此时芝岚现于人前的并非她心底隐约的愧怍,更大程度上乃是她身为荀人的冷傲与无悔,她讥诮般地扬起唇角,鄙夷的态势恰证明了她根本就从未将眼前人视作过盟友亦或妄图涉入更进一层的关系。 “易之行,如今情况不都已然显而易见了吗?你还何必问东道西呢?你也瞧见了,我自始至终就只将自己认作荀人,哪怕如今的荀城主确乎是个卑劣的,可在我心底,你这位殷君甚而也还不及他十之一二。换言之,这世上所有的人都值得活着,只有你这殷君,只有你易之行最该死于非命!” 芝岚再度绽露过往的凶狠态势,她对眼前人的恨意像是深邃地篆刻入骨子里似的,可怖狞恶,随时都有可能反扑一口。这与前些时日还同易之行温言细语的她根本判若两人,那一切的柔情无疑皆是佯装出来的,哪怕半分真情也从未参与其中,此时此刻的易之行终于看清了这点。 兴许是盛怒作祟,亦或者说易之行的杀心早已渐涨,此时他的手背暴涨青筋,手中的剑刃竟被他猛然间提起了起来,继而毫不留情地向芝岚的胸口刺去,就像芝岚适才将匕刃扎入易之行的胸口那样。 血色渍出,芝岚脸色残存的惨白更甚,但见她双目瞠大,似是格外痛苦。在这之后,易之行将手中的剑刃狠戾从女子的血肉里拔了出来,心痛如绞的不适纠缠在芝岚的身躯内,此时的她恨不能快些被眼前人了断。 “杀……杀了我!快杀了我……” 芝岚嗫嚅地恳求起来,无边的痛感不断蔓延至全身,可她偏还吊着一口气,残余的意识叫她没法就此断结这汹涌而至的绝望般的痛苦。 然而她的央求换来的却是易之行的漠然视之,易之行的目光始终锁在眼前人的身上,可那双往日柔情的眸中却再也没有了昔日的温煦与恻隐,里头失却了光华,仅剩下深沉的黯淡。 “杀了你?哼,你便在这痛苦中煎熬吧,朕是不会从旁相助于你的,你趁早死了这条心,这就是你本该得到的结局。” 一字一句落下,芝岚竟因痛苦浑身筋挛起来。只见她艰难地趴伏在地,旋即伸出一只手去颤颤巍巍地拾起地上的某一支剑刃来,她本欲自刎而尽,无奈的是,易之行竟连自刎的机会也不给她,他当即踢开了芝岚手中的利器,彻底泯灭了芝岚一心求死的希望。 “易之行……你……你这贱人……” “贱人?贱人究竟是谁人你不会不知吧?朕好心容留于你,你却死性不改,像你这等人早就该被朕一刃斩杀了去,朕将你留于今时简直就是便宜你了!” 彻底瘫倒在地的芝岚冉冉抬起眸光,那一抹惨恻的目光久久萦绕在易之行讥诮的脸孔上,易之行玩味地盯着她的惨景。芝岚只记得当时自己被某种极端愤恨的情绪围聚着,因为在此之后,她便彻底无了意识,眼睁睁地在易之行的面前倒于一湍血泊里。 在那之后,芝岚便彻底没了意识,唯一萦绕于其脑海的念头却是:此回定然是必死无疑,她终于可以去陪随璟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顽忸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夜时,冽风缭绕,吹得客栈的屋门‘砰砰啪啪’直作响。 易之行与燕祺恰站在长廊处,迎着势头正盛的冽风,浸沐于晦暗的夜色之下,主仆二人正在交谈着什么。 “陛下,您为何还要将这居心叵测的女子救回?她根本就不值得您一而再,再而三地相助。” 燕祺始终含颦,面对自家主子费解的行径,他实在惶惑。就算易之行从前兴许对那岚采女动了情,却也不致如此善恶不分。 易之行暗中喟叹一声,旋即以严冷的态势答道:“朕一开始本没打算救她,但好歹她也是同行者,朕答应过她此行不会伤她性命,便也顺道将她带回了。至于她能醒来与否,便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 这句开释,就连易之行自身也没法信服,更别说燕祺了。当时,在目见芝岚羸弱的骸体倒在一方血泊之际,易之行确乎产生了就此离去的念头,可他在那等时刻不曾以手中剑径直贯穿了芝岚的身躯便也预征了不久后他势必会因心软,再度将芝岚半死不活的躯体带回至客栈内。果不其然,他的确这么做了。他甚而不知待会儿该以何种面目去面对可能苏醒过来的芝岚,他同时深沉地痛恨着自己将其救援活的行径,一旦芝岚有了生还的可能,易之行便更没法忍心叫她就此断命。他活生生将自己逼到了绝路上。 “陛下,此人不能留!岚采女如若继续存活在这世上的话,将会是对您极大的不利!她对您的杀心如今已是昭然若揭!您不要在执迷不悟下去了!难不成您当真对她动了情吗!” 兴许是出于对易之行执拗的焦灼,燕祺根本无法眼睁睁地瞧着自家主子因一女子深陷绝境之中,这世上还有比将一时刻想要杀害自己的凶者安排在自己身边更为愚蠢的事吗?燕祺的言辞虽说颇有些激昂,但他对易之行的关怀却无疑是真切浓厚的。 而当燕祺口中提及‘动情’的字眼时,只见易之行的双目登时倏忽掠过一层惊悸,他怔在了原地,冷冽的脸孔上不久便被更为猖獗的羞愤所肆掠。 “燕祺!你究竟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这便是你对朕的态度吗!” 天子的盛怒乃是燕祺预料之中,正因他的盛怒,燕祺才愈发意识到事态的严峻性。 “陛下!哪怕今日您势欲杀了属下,属下也不愿瞧见您因一女子继续执拗下去!您不忍心杀了岚采女无妨,那便由属下来替您杀了这早就该死的凶者吧!” 话罢,被冲动驱使的燕祺当即拔刃径自向内里疾奔而去。下一刻,横空一脚,易之行分毫不顾及主仆情义,竟以凶恶的态势踹开了燕祺的身躯,燕祺顿时撞到在墙垣上,口畔渍出血色。 “混账!如今朕的话你也听不得了吗!朕是天子,天子的决议岂由你来随意置喙!” “陛下!岚采女她不会回心转意的……但凡叫她再度逮住了机会,她一定会伤害您……” 燕祺捂住胸口,痛苦地凝视着眼前人,易之行这一脚可比当时他踢踹芝岚时要狠毒得多,燕祺只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行将迸裂了。纵使如此,他亦仍旧不忘叮嘱眼前之人关乎于芝岚的危殆性。 “如若再有下次,朕一定会亲手杀了她。” 一字字坚冷地落下,易之行像是下定了决心。可这并非燕祺所想目见的最终结果,芝岚的存活致使易之行处在杀机四伏的境地,除非芝岚死了,否则燕祺绝无可能安心。 当易之行的身影消隐在此处时,瘫坐在地的燕祺愤恨地捶了一下地板,他那双鲜少流露凶狠的目光随之向内里的屋舍移去,而在那里头,芝岚正安眠于榻上。 与此同时,同样一方夜色之下,街巷之中暗现几抹身影,他们之间正在进行着极为隐秘的对话。 “如何?” “答将军,听闻荀城主今日已被人杀了,人首还挂在那城墙上呢。” “当真?究竟是谁人所为?” “听闻……听闻是殷人……” “殷人?殷人又至此了吗?前些时日我得到的消息是那殷官被荀城主残忍杀害了去,这殷人来得还真是及时。” “将军,那我们现今该如何是好?要同这群殷人进行正面抗衡吗?” “暂且不急,现今还不是抗衡的好时机,更何况我们还不知今日所到的殷人究竟是何许人也,能将荀城主杀死想必他们此行所带的人手并不少。我们静观而待,总之,属于我们荀国的地盘,我们迟早都要夺回来!不仅如此,那该死的殷君也必得死在我的手中!我一定会替她报仇的!” 一阵冽风吹拂而过,吹扬起暗夜中那位男子的阴鸷与狠戾,但见他那双犀利且光亮的眸子于这方晦暗下显得愈发明锐,就像是猎鹰行将擒捕野禽时那般,寡冷且决绝。 翌日清晨,芝岚困乏的双眸冉冉启开,在昏厥的前一刻,她并没有抱持着自己还能活着的念头,因此在苏醒时她亦是缓了许久才彻底回过神来,想起昨日所经历的一切,头一遭起的念头乃是眼下究竟是何处?人界还是狱间?可当芝岚迷蒙的目光开始渐渐瞧清楚周遭的光景之后,她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但见她那因病痛而惨白的脸孔竟在一瞬之间毫无人色,惊悸无休止地叩打着芝岚的心扉。 强忍着痛苦,芝岚万般艰难地坐起身子来,由于未来得及愈合的胸口今时仍旧蔓延着痛楚,芝岚只能撑着榻沿,半坐起身子。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余光却在下一刻瞥见了在案旁熟睡的易之行。 像是被闪电击中了一般,芝岚被某种震悚的感受撞击着,她不相信自己还能活着,为何易之行不杀了自己?芝岚不敢继续深思了。 “嘶……” 下一刻,病痛骤时侵扰,芝岚被迫倒回了榻上,由于她的任性起身,其胸口上的伤势渍出了点儿血色,些许溃烂起来。 然而当芝岚的身躯方触及到背下的褥子时,一张阴森的脸孔忽映入其眼帘,易之行苏醒了,且今时正直勾勾地站在芝岚的眼下,二人对视着,彼此心间油生出的感受无疑都是繁杂的。 芝岚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仓皇地将对视不到须臾的目光移了开。 “为何要救我?我还会杀了你的。” 芝岚直言不讳,内心却在疯狂跳动着什么,她不知今时的自己为何这般紧张,心脏好似行将都要提到嗓子眼儿了,芝岚愈发没法面对眼前的男子。 不过她的言辞恰也打破了二者间莫名诡秘的尴尬氛围,在她面前,易之行的神容一如往昔般严冷且讥诮,像是从未对她柔情过,也从未因芝岚倒戈的举止而大失所望。 “哼,朕为何要你活着?自然是想叫你瞧瞧荀城现今的惨状!奸人,你深切惦念着的故土上,如今百姓流离失所,惶惶度日,这荀城主与荀兵亦被朕统统杀尽了,此处不久后便要成为殷国真正的领域。朕不会再将荀地交给荀人来管理,以后的荀地将会居住上大批殷人,上上下下都将会刻上殷国的痕迹,这处再也不会有你记忆中半分相似的模样,它将会彻底焕发成殷国貌。这些皆是你尽心侍奉的那位荀城主自寻的结果。” 此言落后,芝岚的眉头仅有一瞬间的异动,很快,其脸孔上的悉数不适与异样便也彻底归于泯灭,芝岚像是毫无所谓,口吻间不见半分过激之情。 “是吗?那恭喜你了,还望殷君能让此处残存的流民们尽快过上安生日子,如此,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这一次的昏厥似是骤然令芝岚被仇恨包裹着的脑袋清醒了过来,此时的她竟能坦然接受一切,她不在惦念于过往的故土,过往的记忆,过往的安宁,兴许芝岚的转变正是由于她所瞧见的最后一位荀城主的无能与怯懦造成的,百姓的日子早已水深火热,还能有比这更糟糕的结局吗?也许殷人的管理当真能为此处的子民们造福,芝岚只能希求如此。 眼望芝岚平静如水的神容,易之行稍许含颦,他愈发琢磨不透眼前人,这女子杀害自己时是那般亢奋,可这杀意消退又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易之行根本无法就此看透芝岚的本质,她的真实被掩蔽在她那阴晴不定的行径之下,那一夜的柔情,昨日的凶恶,现下的从容,这一切的一切互相交杂着,猖獗地肆掠于天子的心扉间,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芝岚?自己又该相信她的哪一面? 正因芝岚的喜怒无常以及易之行自身的惶惑,因此才招致来易之行紧接着的盛怒。但见他眉头紧拧,满目堆砌着芝岚瞧不明白的怒意。 “陛下,您不必动怒,如若想杀了我便赶紧杀了吧,这样下去,我们二人都不好受。” 芝岚平和地劝慰着,她厌弃易之行再将她从鬼门关中救下的行径,她根本就不需要。反正现如今她所在乎的人都已毙命,国家的政权亦被颠覆,她的性命早已是无关紧要的事情,活着与死去又有何异? “你想死?朕绝不叫你得逞!” 易之行一把揪住芝岚的衣领,将其身躯生狠地拽起,他毋宁眼下是一个生活的人在同自己争辩,也不愿瞧见芝岚就此成了一位再无生气的行尸走骨。 “易之行,你冷静些,我没有想死,也没有不想死,一切皆凭你的心意,我不过是一个任你处置的阶下囚罢了,你实在没必要对我这不值得的人动怒。你说是吧?” 芝岚双目无神,甚而就连同眼前人争辩的力气也全无,易之行蛮横地拽着她的衣领,继而强行呵斥起来。 “芝岚!临行之前你是怎么应诺朕的,你都忘了吗!当时的你好歹还像个人,瞧瞧你现今的德行,你对得起你仍旧存活的性命吗!就算是当初谋害先皇的你也不致如此,你的骨气去了何处!你的气节呢!就像现今这般病恹恹吗!” 第一百二十三章 情愫显著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此番言辞刚落,只见芝岚那双失却光华的瞳孔中忽而闪现出某一抹犀利的东西。下一刻,态势虽仍严冷,但芝岚的口吻中却明显羼杂入阴狠。 “易之行,从昨日起,我才知晓我有多么痛恨于你,你将随璟杀了,让我的故土分崩离析,到头来却又一次次的折磨我,叫我生不如死,你竟还问我的骨气去了何处?我的骨气早就被你给磨尽了,这不是你想要瞧见的局面吗?你何必假惺惺地动怒呢?我是荀人,我的气节残存与否怕同你这殷君毫无干系吧?” 芝岚始终紧盯着易之行的双目,只见易之行口将言而嗫嚅,似是想要解释什么,最终却又悉数作罢,只化作仍旧顽固且极为威厉的措辞。 “总之你不可能轻松地死去!这便是你玩弄朕的代价!” “我玩弄你什么了!自始至终不都是你在操纵我的命运吗!” 芝岚骤时疾呼道,声嘶力竭的模样换来的却是比其更甚的呵斥。易之行彻底失却了仅剩的理性,毫无忌讳地道出了心底一直藏匿的真言。 “那一夜不就是你这贱人在玩弄朕的心意吗!” 易之行歇斯底里地怒吼着,那万般狞恶的态势像是在为自己曾遭受到的情伤控诉,然而当这句真言方落地之后,易之行便当场后悔了。但见他仓皇地放开了一直擒拿住芝岚衣领的手,继而逃窜般地消失在此处,在这一过程中,易之行的脸色久久惨白,他不敢想象自己是以何胆量吐出的这番妄言。 在他离开之后,被单独‘抛弃’在榻上的芝岚始终未曾动弹分毫,她像是被某种冰层冻结了一般,目光趋于呆滞,满腔的震悚早已凌驾于其身的剧痛之上,她曾无数次逃避的现实如今竟被当事人亲自诉诸于口,正同易之行一样,芝岚也不敢想象自己适才究竟听到了什么。 她忽而明白了这些时日易之行种种异样的行径,以及自己本该命亡的结局一次接一次被扭转归来的原因,芝岚再也想不出比这还要荒谬的事情,她觉得易之行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此时,易之行飞也般地疾走至屋外,恰撞见自己的护卫燕祺。 “陛下,您……” 还未待燕祺将口中话言毕,便见易之行迅即掠过燕祺侧,无意间将燕祺的身躯撞开了些许,燕祺满头雾水,只记得易之行这张充溢着焦灼与仓皇的极端煞白脸孔了。 眼望自家主子的背影,燕祺的目光愈发幽邃,他继而将自身目光投掷于芝岚居住的客房内,适才的那一抹幽邃陡时平添起另一些新的意蕴。 燕祺像是下定了决心,径自走了进去。 听闻到逐渐逼近的步伐,芝岚的心绪当即紧张起来,然而当瞧见眼下人乃是燕祺时,紧张便也就此不翼而飞了。 “你来作甚?” 还记得当时燕祺是如何阻隘自己刺杀易之行的蛮横行径,今时的芝岚自然不耐且无礼,眉头倏忽皱了起来。 “岚采女,在下今日是来警告您的。劝您莫要再对陛下的性命打上什么不切实际的荒谬念头,兴许陛下会容忍你,但身为陛下护卫的我,可绝不会容忍一个凶者继续放肆。这是在下给您最好的警告,只愿您切莫不识好歹。” 此言一落,芝岚当即绽露出某种讥诮,当她面对易之行时,除却恨意以外,也许还沾染着某些旁的情绪,但在面对眼下这只易之行的走狗时,她便也仅剩下鄙弃了。 “哼,那你便试试看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倘使你今日将我的性命留下,没准儿日后我还会像昨日那般再对易之行痛下杀手,我没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事情,你想杀了我便赶紧动手吧,啰啰嗦嗦,倒像个娘们似的。” 芝岚浑然不在乎眼前人的威胁,如今于她而言,是生是死皆成无谓之事,与其活在旁人的威胁下,倒还不如死在自己的故土上,也算叶落归根了。 芝岚的言辞无疑激起了燕祺的怒火与冲动,下一刻,只见他猝然以自己的手生擒住芝岚的脖颈,芝岚的面色登时在他的攻势下变得渐趋羸弱起来。 “你这贱人!今日我便替陛下杀了你!” 耳畔不时传来燕祺的威词,芝岚的鼻息与意识都行将陨落,她终于可以去陪随璟了。 然而弥留之际的这抹念头却为何没法叫自己勾扬起唇畔呢?难不成自己现今还不想死?可这世上确乎没有值得自己惦念的人了,该毁灭的一切早已在这战乱的时节化为乌有,自己本应笑着离去才对,只是这该死的唇畔却迟迟不肯勾起。 恰在芝岚的意识薄弱到恍惚之际,另一旁却似乎响起了一声剧烈的对峙音。 但见一只拳头挥舞而至,燕祺的身躯当即飞倒在地,模模糊糊之中,芝岚瞧见的乃是一张前不久才目睹到的脸孔,当时那张脸孔还很煞白,此时却是满脸涨红。 易之行又回来了,他再一次剥夺了自己死亡的权力。 “混帐东西!你在做甚!” 易之行厉声呵斥道,暴涨的青筋显得是那般狞恶,他的幻影宛若是从那古籍中跳脱出来的魔怪,凶残且叫人油生惊悸。 “陛……陛下……” 目睹天子的怒容,燕祺登时仓皇起来,不过他觉得自己此行并无错处,因此其容颜上仍篆刻着些许坚毅与决绝的痕迹。望其如此,天子的怒意更甚。 “如今你是当真打算像朝中那些该死的大臣一样,预备置朕的命令于不顾了吗!你简直好大的胆子!” “陛下……属下不敢……” 燕祺双膝跪地,垂落的眸光中隐约绽露出顽忸。 此时,冉冉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的芝岚才算是彻底清晰地瞥见了那旁主仆二人的‘热火朝天’。不得不承认,芝岚从未见过易之行这般暴怒的容颜,哪怕是初见时的那些日子里,易之行待自己也不致如此。芝岚本以为当初那便是易之行所绽露出的最大程度上的狞恶了,今时今刻她才算是真实地开了眼界。正因如此,心底那抹愧怍才不断作祟着,坚韧地叩击着芝岚的心扉。 “滚!” 那旁,易之行的呼号仍在继续,迫于无奈,燕祺只得带着满肚子的不甘离去,可他对芝岚的杀意却并未就此打住。相反,易之行愈发在乎她,他便愈发觉得芝岚来日定是个极为危殆的人物,实在应该尽早除了去。 榻上的芝岚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看样子是还未从适才燕祺给予的致命一击中缓过气来,待易之行也预备迈开步伐离于此处时,芝岚坚忍着诸多不适开了口。 “易之行,你不必……不必做到这种程度……我……我不值得……” 女子的言辞当即叫天子止住身下的步伐,但他并未回首,反而以一袭坚冷的背影直面芝岚的委婉劝导。 “芝岚,朕可从不是为了你,你可莫要想歪了去。朕只希望你能记得,你的这条命已被朕救下过无数次,从现在开始,它便是朕的了。既是朕的命,你也无权干预它的生死,老老实实呆着,否则朕定会叫你更加痛苦!” 易之行依然不打算袒露那早在诸人眼皮子底下暴露的心意,他始终是那位目无余子的殷君,哪怕他确乎对芝岚残存着某些情愫,也绝不容许自己放下尊严去恳求起她能施予来同样的深情。 待易之行离此之后,此处一直漫溢着死寂,芝岚疲软地瘫倒在榻上,眼眸的情绪一层接一层涌起。不可否认的是,适才在濒临死亡的那一瞬间,她的确感受不到遂愿的欣悦,然而在重新被易之行救下后,她亦仍然感受不到重生的欢愉,甚而有些开始愁郁起来了,宛若重重的石块压在眼前,芝岚看不清眼下的路。 这一整日,易之行都单独呆在客房内,任是谁人唤他,他都不应。不过自始至终也只有燕祺一人唤他,他想要的人没等来,也不可能等来的。转辗反侧,难以入眠,这已不知是易之行捱过的第几个相似深夜了,自打其行径异样以来,他便从未有过安心眠。然而不得不承认,今日半袒露半隐蔽地将自己内心的真言道了出来,易之行确乎轻松了不少,但他觉得自己可能不会再继续向芝岚靠拢了。 就此之后,连续过了几日,芝岚所居的客房虽临近于易之行,但二人始终没有再相见。燕祺知晓,易之行之所以迟迟不曾离此的缘由不过就是因为芝岚负了伤,他要待着她伤势痊愈些许再行赶路,这铁了心欲将芝岚再度带走的架势自然是叫燕祺不甘。 可是,如若杀了芝岚这条路行不通的话,不如就此放了这女子,至少她不呆在天子的身旁,天子也不会受胁。 在燕祺起了这抹妄念之后,于当夜他便付诸了行动。这兴许很是冒险,然而放逐芝岚却是现下唯一能叫易之行好受些的法子。一来芝岚不会死,二来天子再不会受到芝岚的功胁。相信芝岚如若头脑清醒的话,是不会再愿涉足殷宫,谋害殷君,以至于将自身处境又一次脱入从前的深渊之中了。 在易之行预备归于皇宫前的头一夜,燕祺悄然打开了芝岚的屋门。 “谁人?” 警惕性极高的芝岚当即深凝眸光,狐疑地问道。此时的她还没有入眠,这些时日她同易之行相差无几,几乎不曾有过安眠夜。 下一刻,呈现在芝岚眼前的乃是一张她极为不愿目见的脸孔,芝岚登时冷下脸色,口畔却讥诮不已。 “怎的?又是想来杀我的?燕护卫可还真是坚毅啊。” 女子感喟道,面色却淡如止水。 “哼,岚采女,今日在下可不是来送你上路的。不对,其实准确地说,的确是来送你上路的,只要您乖乖配合,从今日起,您便彻底是个自由人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放逐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一闻燕祺的话,芝岚瞬即变了脸色,适才的讥诮被一抹稍许腾跃的情绪取而代之,下一刻,她试探性地问道:“当真?你有什么目的?” “目的很明确,那便是希望岚采女从此以后能彻底消失在陛下的身旁,在下身为天子的护卫,理应将您尽快驱除。” “可您完全能将我杀了,放我一条生路意欲为何?” 芝岚问毕,燕祺当即侧过身去,这袭侧影呈现出的态势无疑显现出其内心底的鄙弃与愤慨。 “如若在下将您杀了,陛下他岂不是要再度失控?这可不是在下的原始目的,相信岚采女前些时日也瞧见当在下对您怀揣杀心时,陛下他的情绪是多么的激昂,为了能成全陛下的心意,如今将您放了才是万全之策。” 此言落后,芝岚的眸光忽地黯淡下来,这其中既羼杂着些许怀疑,又暗含着郁结与不可置信的意蕴,尽管她曾亲眼目睹易之行因自己负伤而绽露出的极端情绪,但芝岚仍旧没法相信易之行竟会待自己至此,在她的脑海里,易之行似乎还是过往那位与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要想彻底从往昔的关系中跳脱出来,芝岚许是还得花上些工夫。 不过,在此之前,倘使自身能顺遂跳脱出眼下这因杀君而落至的困局当中,那一切的郁结便也随之不攻自破了。 “好,我答应你,倘使你就此放逐我,我便再也不会靠近你们殷国的领土一步。” 芝岚万般笃定地答道,在面对自由时,悉数病体的困顿以及旁余的烦恼都显得那般不足挂齿,她是时候该重新迎对自己这怎的也甩脱不掉的性命了。 不久后,二人潜移至客栈之外,由于芝岚现今仍还羸弱,她时刻提防着燕祺的居心,一旦这男子想要从背后来上一刀,那芝岚怕是无力还击。幸而,燕祺没有想象中那般奸黠,他既将芝岚带出,便是真心诚意地想要就此放逐她离去。 二人站在晦暗的夜色之下,彼此的气场稍有些抗衡。 “那你之后预备如何?万一易之行怪罪你暗中放逐一杀君罪囚,你岂不是得不偿失?” “这一点无需岚采女您来担心,这是身为天子护卫的使命,只要能让陛下就此脱险,在下受到什么罚则也心甘情愿。” “你可还真是一位好忠仆啊。” 芝岚不由轻喟道,口吻却冗杂着固存的讥诮与讽刺。 燕祺并不理会她冷傲的态势,只是径自警告道:“岚采女,还望您能记住,自今夜起,你便彻底同殷宫无关了。无论日后发生了什么,您也绝不能靠近殷宫半步,倘使您违逆的话,只要在下瞧见您的身影,就算到时天子不允,在下也会为保天子安危当场斩杀于您。” 芝岚冷哼一声,旋即不屑地答道:“哼,你放心,我根本就不稀罕再同你们这群人为伍,别说殷宫了,但凡同殷国有关的一起,从今以后我也不会再沾染了,我早就受够了同你们一起生活的日子!” 女子的厌弃显然是真切的,曾几何时她还想要杀死易之行,但现今的她忽而发觉易之行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昏聩暴戾,至少在这段时日同荀城主的接触中,芝岚觉得荀地的百姓如若还想生存下去,那他们的确得倚赖殷国的管辖,已然动荡得够彻底的领地是时候该有一人来统领了。 不过一旦思绪触及到随璟的死,芝岚确乎还是会对易之行产生某种钻心的憎恨,可倘使就此与他生活下去,芝岚自认为会被易之行的情意感化,到时那才叫当真地对不住已逝的随璟。 “这是一些钱财,够你过些日子了。” 燕祺转而将手中的钱囊塞到女子的手中,芝岚接过之后,竟忽觉心底猛然堆砌起一阵沉重感。 就此,芝岚与燕祺彻底分别,二人的心底同时暗涌起舒畅与宽心,他们终于能同自己忍受不了的生活诀别了。 当燕祺彻底离开之后,这无边的夜色下仅剩自己一人时,芝岚才油然生出一种久违的恍惚感,她终于回归到故土之上,非但如此,她终于是个逃离易之行束缚的自由人了。然而分明能使她感到由衷腾跃的一件事如今却莫名叫她有些失落起来,像是心里头突然被人挖走一块,惶惑迷惘。尤其当这冽风呼啸而过自己的身躯时,芝岚更是觉得寥寂无比,她骤然间失却了方向。往昔至少还有个想要摆脱易之行锢缚的执念,现今却是什么也没有了。 芝岚拖着病体,向前走了几步,旋即又顿足下来,任周遭的冽风呼啸,她在这冽风当中无所适从,亦或则说,她对这彻底脱离了易之行禁锢的日子无所适从。 翌日,易之行早早醒来,醒来的头一件事便是去寻芝岚,因为今日他行将踏上回程之路,而他亦决定好了,务必要将这女子带走,在他心底,这便是芝岚身为阶下囚的宿命。 然而,当易之行好不容易提着胆子来至芝岚的居所,此处却空无一人。这光景当即令易之行紧锁眉头,满心仓皇。像是骤然弄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他的五脏六腑都好似冒起了冷汗。 “燕祺!燕祺!” 天子疾声呼号着燕祺的名字,燕祺自知发生了什么,因此在他进入此间客房之后始终都保持在一种极为冷静的姿容当中。 “陛下,属下在。” “岚采女去了何处!你可有瞧见她?” 易之行的口吻确乎是焦灼的,同他形成鲜明对比的乃是燕祺仍旧淡然的态势。但见他口将言而嗫嚅,不过眼底却不羼杂丝毫狐疑与不安,他犹豫的原因不过是因为他不知以何种措辞同眼前人禀告罢了。毫无疑问的是,燕祺没打算隐瞒。 望其如此,易之行似是参透了七八分,只见他冉冉微眯起眸子来,适才那漫溢着仓皇的口吻遽然变得奸黠与阴森。 “燕祺,不会是你将她藏起来了吧?还是说……你已将她毁尸灭迹了?” 不分青红皂白,当这抹揣测方起于天子的脑海中,他的双目里便倏忽掠过一层杀意,至少在潜意识里,易之行认为这是该死的行径。 此时,跪在地上的燕祺低下首来,这副诚心的架势似乎做好了迎对一切责罚的准备。 “陛下,岚采女还安然无恙地活在这世上,请陛下您放心。不过,岚采女却没法再回来了,昨夜,属下已然将岚采女放逐。” 此言方毕,易之行手中的一记重拳就此落于燕祺的脸上。燕祺早已忘却这些时日自己究竟挨了天子多少打,但这一切始终都与芝岚这个女子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由此可见,易之行确乎沉溺在某种身为天子不该有的感情当中了。 下一刻,燕祺艰难地从地上爬起,血色横流的他依然不改自己的执念。 “陛下……属下知晓您现今有多么震怒,但是属下不后悔……属下不愿叫一危险人物靠近于您……岚采女她绝对没法留在您的身边……” 此时此刻,如若燕祺敢抬首瞧上一眼的话,他便能瞧见一张令人震撼的盛怒之容。但见筋脉似乎行将跳脱出天子的血肉之中,瞠大的双瞳更是满淬着血一般的猩红,狞恶得像魔怪,天子的脸色分毫不含人的亲和。如若不是对眼下的庆幸过于抗拒,易之行根本不会对陪伴自己十余载的忠仆动这般大的怒火。 接下来,又是一记重拳,易之行打从心底痛恨于眼前人对自己心意忤逆的行径,他不喜下头人反抗,可如今朝野上下,无论是权臣还是自己的护卫,无疑都是在同他的心意逆着来,易之行绝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不久后,燕祺已是满身伤残,易之行的怒意却只消不减。 “说!她现今到底在哪儿!昨夜她是从哪个方向离开的!” “陛……陛下,岚采女她不值得您……” “说!朕叫你回答朕!” 话罢,又是一拳,狞恶的容颜早已逾越过往的种种惨恻面目,此时的易之行像是失了控。 “属下不知……属下昨夜是先行离去的……” 一闻此言,易之行登时拔腿往外疾奔而去,可燕祺的呼号仍声声撞击在他离去的背影上。 “陛下!您不要在执迷不悟了!这世上的女子千千万,您为何偏偏要执着于岚采女一人!” 许是忧惧易之行会就此将芝岚寻回,燕祺连忙高声疾呼起来。 此言落后,天子仓皇奔离的背影忽而驻了足,他缄默了许久,旋即坚毅且严冷地答道:“燕祺,你怕是弄错了吧,朕从来便没有执着于她一人之身,朕对她根本没有男女之情。朕仅是想要将她囚禁起来,囚禁在朕可控的范围之中,瞧着一个想求自由却不得的人在朕的皇宫中受尽熬煎,朕仅是想要操纵着她罢了!” 话毕,易之行的瞳孔里竟忽而蹿出某种笃定的奸黠,而那的唇角亦就此冉冉勾起一抹凶险的意蕴。 此时,芝岚又身在何处呢? 她并没有离开荀城,因为她的根在这里,她的记忆在这里,她所做的一切不过也就是为了这里而已,除却此处,她似乎再无旁的去处了。 在街巷之中游荡了整一夜,芝岚的病体稍许有些羸弱下来,不过她的精神却愈发亢奋,夜时的失落与寂寥也因晨时的霞光暂且消敛了踪影。 她在一家仍还营业的摊上点了些吃食,余光却一直张望着周遭,唯恐从何处骤时出现的易之行再度将她擒拿了回去。 此处离前些时日居住的那间客店有些距离,却同某条街巷仅隔着一条大道。 而在那条街巷之中,三人的脸孔亦同芝岚一样,被面纱紧密遮掩。 “你预备何时进军?听闻那该死的殷君又将新的殷官与殷兵调遣来了,且此回相较于初次,兵卒的数量与强度明显增涨,正是因为此回这位中饱私囊的荀城主,殷君竟又在此加强了戒备,那我们日后的攻袭岂不是更为艰难?” 第一百二十五章 追获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一身材壮硕的莽汉轻声说道,这三人旋即落座于芝岚身后的座位当中。 “不急,凡事都得慢慢来,更何况殷人可不是好对付的,待此处安定下来,我们再行攻袭。如今百姓的日子已没法再遭受到任何一丝的摧折了。” 另一身材伟岸的男子答道,尽管他那被面纱遮掩的脸孔上只流露出一双眸子,但光是瞧着他那双幽邃深沉的瞳孔,便也知此人定是个皮囊俊俏的。 而在这二人对话时,男子身侧的一少女始终缄默无言,她像是有心事,眸光久久垂落着。直至那身材壮硕的莽汉提及到接下来的事情,她才忽地将垂落的目光重新抬了起来,这其中无疑夹杂着某种极度紧张与认真的情绪。 “那你真当打算与穆国联姻吗?就这么将自己的一辈子搭进去了?” “此言差矣,如若能同穆国就此联姻,这乃是我的福分,更是我们荀国来日安定的倚靠,这怎的能说是将一辈子也搭进去了呢?” “可你当真喜欢那穆国公主吗?你的心底不是一直还有……” 莽汉骤时止了口,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了,因为他明显觉察到眼前人眉宇间蹿生的落寞与愁绪。男子稍稍低下首来,继而却像是坚定了什么,随即抬眸答道:“我相信她的在天之灵定也会欣慰于荀国能就此获得一方安宁的。” 话刚落,那旁始终无言的少女却遽然握住了男子的手,那乞求的目光中羼杂着的明显是委屈与抗拒。 “你不能再任性下去了,如若我能及早制止你的任性,兴许她现今也不会死……再者言,日后你也迟早是要嫁人的,哥哥不能一直陪着你。” 此言落下,少女的情绪亦随之高涨。 “从前你还说能一直陪着我!自打她死后,你便彻底变了!你再也不是过往那个疼爱我的哥哥了!” “妤儿,你不能任性。” 男子的目光仍旧不改严冷,虽说这其中冗杂着无边的关怀与不忍,但他最终也没有放弃自己早已下定的决心。 而当这‘妤儿’二字一出时,前头的芝岚忽地从自己恍惚的神思里抽离了出来,适才她一直沉溺于往昔的记忆中以及对来日的思衬,因此她并没有清楚地听到这二字。可方才的那一瞬间,却像是忽然有什么词藻将她拉离出深沉的思绪里,芝岚猛地一怔,急急食好早茶的她登时发觉自己不应再呆在此处这等晃眼的地方。 下一刻,她起身而离,就在她起身离开的须臾内,后头桌案旁的男子不自觉地抬起眸光,像是隐约瞧见了一袭熟悉的背影,目光始终眺向远方,久久含着颦。 “随璟,怎的了?瞧见了什么?这般入迷?” 那旁的莽汉顺着随璟的眼神望去,可此时那条道路的尽头却早已没了人影,最终,男子只是轻摇了摇首,继而若有所思地答道:“兴许是我一时眼花了吧……” 不到多时,三人的身旁倏忽掠过一抹人影,那人影像是飞去的一般,除却卷带起一阵风与沙尘外,根本没有任何人清晰地瞧见过他的脸孔。 那人正是易之行,此时的他正在这荀城内急急寻找着芝岚的下落,不知怎的,他觉得芝岚不可能离开荀地,当时她有多么迫切地渴望归于故土,此时易之行便有多么笃定她不可能就此离去。她会藏匿起身形,但她绝不可能离此,这是今时唯一萦绕在易之行脑海中的顽念,他绝对要找到她。 很快,荀地便被一方夜色再度侵笼,芝岚仍在竭力甩脱着易之行的身影,而易之行却在同时铆足了力气去寻找她的所在,二人始终没有碰面,芝岚甚而以为易之行在得知她离开之后应该会于今日归至殷宫,总之,芝岚仍会继续藏匿个三两日,直至她敢肯定易之行确确实实地离了此。 夜时的风仍旧冷冽,芝岚本想随意寻些客栈住下,但转念一想,易之行万一一间间客栈地找呢?毕竟荀地只是方寸之地,大小客店不过也就那么十几家,想要找到借宿之人简直是轻而易举。芝岚果然没有猜错,当夜色落下,易之行的确开始搜寻起一间间客店来,这也迫使芝岚不得不在街巷中继续游走,这一夜兴许只能露宿街头了。 “可有瞧见过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 客店的声音传来,大道上的芝岚登时心下一紧,她赶忙退至于某一条晦暗的街巷当中,屏住呼吸只求易之行快些离去。 “阴魂不散!” 芝岚轻声詈骂道,她虽揣度过易之行接下来仍有可能留此继续找寻的行径,但亲眼目见时,却还是不得不被这男子的魄力所折服。本还悠然的情绪确乎因此徒生起三分焦灼,此时的芝岚只渴盼易之行的身影快些掠过这条巷侧,如此她便能就此同这男子背道而行了。 “待他一离开,我便躲进那家客栈,想必找过一遍的地方他应是不会再来了。” 芝岚在这晦暗的巷弄中等了许久,始终不曾见到易之行的身影穿梭于此,然而当她方欲试探性地迈出一步时,转眼便见另外三抹人影从自己的眼前疾走过,芝岚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再度藏匿于这条狭窄巷弄的晦暗之下,然而猝不及防的声音就此响起来了,如若芝岚不曾产生过恍惚的话。 “妤儿,你不准再胡闹了。” 仅仅只是这短短几字一出,芝岚的身躯就宛若被苍穹上的闪电击中一般,但见她双目瞠大,脸色竟在这方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晦暗下也显现出极端煞白的清晰,芝岚彻底怔在了原地,脑海中的记忆不断飞驰而过,她似乎听闻到了那已逝之人的嗓音。 愣神片刻,芝岚怀揣着极端紧张与渴盼的情绪疯狂地疾走而出,这一刻,她忘却了外头的危殆,忘却了最终的目的,她的脑海与眸光中只容留得下随璟一人,她定然是要追随着那抹幻影而去的。 “随……” 然而她那声嘶力竭的呼号声不过方吐出了其中的一音,女子的眼下便被一袭伟岸的身影包裹着,此时此刻,易之行火热的胸膛与狞恶的面目齐齐涌现在芝岚激昂的眸前,可正是他的出现,芝岚眼底的激昂瞬即没了影踪,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股更为浓郁的惊悸。 “芝岚,朕终于寻到你了。” 阴郁的月色下,天子冷冽的嗓音悠悠响起,而他那张略显憔悴的面目此时却勾染起一抹奸黠的笑意,这抹笑意令好不容易逃脱出束缚的芝岚心惊胆落。 猛然间,芝岚调转回首,继而疯狂地拔腿疾奔着,其内心底的抗拒与蹙悚皆在她身下凌乱却迅捷的脚步里展露无疑。 芝岚飞也般地狂奔起来,像是后头有一只嗜血成性的野狼在追随着自己,一旦被它擒捕住,必会再度坠入至万劫不复的深渊。怀揣着这等情绪,芝岚的面目涌现出丑恶的狰狞。 易之行当然不会就此放过她,他一整日不吃不喝,就是为了能尽快搜寻到前头人的下落,如今终于寻到她,易之行更没法叫她就此离开自己了。今时,天子眸底的渴望无疑是真切且粘稠的,曾几何时他还十足厌弃着莫汐茹待他的情意过于粘稠厚重,仅仅只是几月之间,易之行自身便被感染上这份粘稠的情意,而芝岚却在疯狂地排斥这份扼住喉管般的束缚。 就此,二人在这方萧条的荀地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追逐,在目见易之行惨恻容颜的一瞬间,芝岚便已忘了适才那抹关乎于随璟的幻影,她疯狂地想要逃脱出易之行的视线之中,却也同时在与那幻影实实在在地背道而驰。不幸的是,由于芝岚仍拖着一袭病体的缘故,此时她的思绪仍恍恍惚惚,额头的温度稍许有些发烫。下一刻,在那晦暗的转角处,芝岚生狠地跌落在一条偏狭巷子里的脏污石地上,身躯的疼痛愈演愈烈,而易之行却也就此出现在她的身前。 摔倒在地的芝岚方欲继续起身疾奔,可易之行那只素来狠毒的手却遽然擒抓住她的手腕,将芝岚的身躯毫不留情地压倒在地面。 “奸人!你还想逃去哪儿!” “你放开我!放开我!” 芝岚亢奋地反抗着,然而她此时的力气于易之行而言实在微不足道,仅以一只手,易之行便能轻松地将其制伏于地。 生冷的地面散逸出寒气穿透芝岚本就单薄的衣裳,冷冽地鞭笞在她的肌骨之内。比之更甚的乃是芝岚内心深处的绝望,自打被易之行生狠地擒住以来,芝岚便被这一团团的无助与委屈包裹着,她知晓自己再没了逃脱的可能。 最终,芝岚放弃了挣扎,就这般默然地躺在冰凉脏污的地面上,任寒意侵袭,任脏污洗刷,她只觉自己的脑袋愈发昏沉了,眸光在不知不觉中亦失却了光华,仅剩一袭颓唐。 望其如此,易之行仍紧擒住芝岚的手腕,唯恐她还会油生起什么妄逃的念头,他像是禁锢着一只折了翅的雀鸟,此时地上的女子瞧上去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你还想逃吗?” 天子严冷的嗓音再起,可芝岚却没了同他继续抗衡的力气,她的眸光望着天,口中的话语气若游丝。 “逃?哼,我还逃得掉吗?” “你既知晓便好!朕早已说过,此行你可莫要妄图生起什么逃跑的妄念,你绝无可能逃脱出朕的手掌心!” 易之行手中的劲儿愈发生狠,他那幽邃的目光始终锁在眼前人的脸孔上,哪怕此时的芝岚像是失了魂,但只要能牢牢将其抓在手心里,易之行便能觉得安心。 “你为何不能放了我?” 芝岚失神般地继续叩问道,可她那羸弱恍惚的眸光却仍眺望在苍穹之上,比起终日居于暗无天日的宫殿之中,她毋宁就这样一辈子躺在这冰凉的地面上,她厌弃殷宫中的一切,极端厌弃着。 第一百二十六章 宿命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放了你?凭什么?你现如今可是朕的岚采女啊,你还想逃去何处?你的宿命便是同朕乖乖地回到皇宫中,不过基于你此回的表现,日后你也莫想妄图出宫了。” 易之行勾扬起唇角,一抹奸黠恬不知耻地涌现出来。 然而芝岚却并没有对他这番讥诮般的言论作出任何反应,她像是彻底失了魂魄去,始终无动于衷,没人能看穿她真实的落寞已至于何处,与其说她性命仍存,但她此时的状态却像是死人一般,再无一点儿生气,眸光与苍穹上的阴郁融合在一起。 易之行当即含颦,然而他绝不会就此因心软再度放逐她,如今天子算是愈发明晰自己心底最为真实的目的了,他就是想要芝岚留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他要一辈子操控着她,他再也寻不出这世上还有比此更甚的欢愉。 下一刻,易之行一把将地上的芝岚拽起,背部所触及的那一袭寒凉确乎是消减了不少,可女子内心的沉落却分毫没有重新升起的迹象。易之行的手依然紧拽着她,可她却始终不肯挪动步足,她不愿就此回到那漫无天日的殷宫之中去,那地方自始至终就不属于她。 “易之行,你放我走吧,哪怕就此杀了我也行。” 芝岚几近绝望地哀求着,然而她的面目却淡然如水,像是早已接受了这世间一切的不幸。 易之行根本不愿理会眼前人这抹绝无可能实现的妄念,下一刻,他不发一言,径直将芝岚扛在了肩上,他势必要将这女人牢牢把控住。 本还淡然的芝岚就此彻底疯狂了起来,她再度抗拒,凭借自己全身上下的最后一丝余力‘闹腾’着,而其最终所致使的结果竟是二人齐齐滚落在地,脏污的泥水溅了彼此一身,芝岚趁此再度爬起身来。 “啪嗒!” 她的欲望又一次被易之行残忍地当场抑遏住,此时,只见易之行的身躯陡时压在芝岚的身前,不肯叫这女子轻移半步。 “你让开!你让开!我不要回殷宫!我不要同你回去!易之行!我恨你!” 无论芝岚怎的挣扎,她始终被身前易之行的身躯阻隔着。易之行任其捶打,那双狠戾的双瞳却一直紧锁芝岚的面目不下,一拳拳落下,易之行的身躯轻轻颤动着,他不曾制止,也不曾回嘴,任芝岚如何发泄,他也不吭一声。 此时,被污泥玷染满身的他们皆很狼狈。 待芝岚的力气用尽了,她便也就此止了挣扎,那双不安分的手终于垂落在地,被易之行压在身下的芝岚到底是失却了悉数的余力,她像只破布娃娃,落寞地躺在污泥之中。 不知过了许久,此处的空气似乎被无边的默然阻隔,二人除却能听闻到彼此的呼吸外,再也闻不到分毫的动静,易之行与芝岚处在不同的沉落两极。 下一刻,易之行支撑在地的双手终于松软下来,而他的脑袋竟冉冉埋在了芝岚的脖颈中,身躯有着隐微的起伏,芝岚忽感脖颈上一阵湿润的触感。 女子久久无言,直至男子身躯的微颤逐渐平息下来之时,她才稍许从某种恍惚里回过神来。 易之行依旧埋着首,芝岚的脖颈处紧接着传来一声似有似无的叩问。 “那一夜皆是你佯装出来的假象吗……” 此言一出,芝岚的瞳孔倏忽颤抖了须臾,良久后,她才坚冷地答道:“没错,那一夜都是假的。” “一点儿真情也没有吗?” “一点儿真情也没有。” 最终,那脖颈中再无一丝起伏的触感,易之行像是死了一样,久久趴伏在芝岚的身上,却没有丝毫的言语与行径。显然,芝岚口中所道的现实叫他彻底崩决了,没人能揣透出今时天子的面容究竟狼狈到了什么境地,他将自己悉数的真情实感压抑在晦暗中。 又过了些时间,趴伏在女子身前的易之行忽地环抱起眼前人来,他紧紧地拦住芝岚的腰身与脖颈,却并无丝毫温柔意,有的只是猖獗般的狞恶与凶狠罢了。 芝岚的身躯就此被一方更为殷切的温热环抱着,诡秘的是,这份她曾极端排斥的温热如今却莫名给予她安心的触感,她任着易之行拥缆自己,脑袋因病体愈发昏沉,易之行蛮横的拥抱不多时便转而化为擒拧,他像是在迫切将自己心底的痛苦转至于芝岚身,既然芝岚没法切实体会到自己的心痛如绞,那便叫她在血肉之躯的层面尝尝这等极端疼痛的感受吧。 就这样,在这袭温热与痛苦的连番搅扰下,脑袋的滚烫愈演愈烈,之后的事情芝岚已记不大清了,唯一仍叫她能在事后忆起的竟是此夜中被她极端排斥的温存与疼痛。 这一夜,易之行与芝岚在彼此的温热下度过了温情却又痛苦的整一夜,怕是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也不会料到今夜竟是以此等方式告结的。 翌日,芝岚朦朦胧胧地苏醒过来,却发觉自己像是坠入至某个颠倒摇颤的世界当中,周遭的一切好似都在跌宕着。 待她彻底让惺忪的睡眸复苏,这才发觉自己原来早已身处在某个轿辇之中,而适才自己醒来的地方竟是易之行的怀里。 芝岚下意识地退开身躯,脑袋的一记昏沉随之向她袭来。 “你醒了。” 严冷消退大半,此时冗杂在天子口吻中的仅是淡然,甚而还染带着些许温柔。经过昨夜,他似乎清醒了不少,失却了往昔的狞恶与夜时疯狂的他竟叫芝岚一时没法直视起来。 “嗯。” 忆起昨夜,芝岚双颊上忽染三分赧红,尽管昨日已逝,可易之行怀中的温存却仍残存在她的身前。 “今日我们便要启程回宫了,朕已请郎中为你诊治,你染了风寒,这些药待会儿你记得服水喝下。” 说着,易之行便从怀中取起几个小药瓶来,芝岚冉冉接了过去。 不知怎的,回程的路上,芝岚并无昨夜般抗拒,兴许她自知一切已没法改变,又或者说经过昨夜,某种旁余的情绪已逐渐在芝岚的心底蔓延开来,她表现得比易之行预想中淡定得多。 他们二人谁也不提昨夜事,像是什么也未发生一般,然而彼此心底无疑皆被昨夜的温热刻下了心底头的烙印,至少易之行的心扉开始坦然地接受起自己所生的一切情愫了。 纵使如此,芝岚仍觉得自己像是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分明早已接受如今摆在眼下的事实,可她却总觉心底空落落的,好似就此离开便要恒久地错过什么一样,她的反常被易之行瞧在眼底,但见他骤时询问道:“怎的了?是身子不适?不如待至于旁城,朕再为你请个郎中。” 芝岚连忙摇了摇首,目光从未正视过身侧人。 易之心却将手伸了出来,径自将其抚在芝岚的额头上,待确定芝岚额头的温度并未见涨时他才彻底放下心。 芝岚被他的行径骇得六神无主,稍微红润些的脸色再度煞白开来。 “待至殷宫,朕给你换个大一些的宫殿。” 易之行猝不及防地开了口,芝岚骤时将一抹狐疑的目光转向他,然而当易之行瞧来时,她却又仓皇将目光移至旁处。 “不……不必了,我仅是一采女,不必这么大排场。” “你也可以是妃子。”易之行紧跟其后说道。 此言出,芝岚怔了一瞬,旋即含颦答道:“仅是个采女足矣。” 女子的态势又稍稍归于过往的严冷,这令易之行颇有些不适,他忽而咄咄逼人起来。 “为何足矣?女子不是都想往高处上爬吗?如若你想的话,朕还可以给你更高的地位,日后便再也无人敢欺你了。” “易之行,你知道的,我根本不在乎这些。” “那你在乎什么?自由?朕可以给你,不过你的自由必须由朕来陪同,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朕会抽出时间来陪你。” 天子的口吻不甚温和,却暗含着一种威厉害的态势,他明显觉察到芝岚的严冷与排斥,但他偏要一头栽下去,以自身的蛮横撞击着芝岚本有的排斥心。 “易之行,你忘了自己的初心吗?我可不相信当你踏上这皇位起,你的脑袋里便想着儿女情长的事情。你千万别辜负了好不容易登至高位的自己,你如若继续在我身上耗费时间的话,你的来日,你的江山必然也会坠至黑暗,你还是快些考虑起除却我以外的危机吧。” “你何必这般假惺惺的为朕思衬?你如若能答应朕,陪着朕,朕不就有时间去处理旁的事情吗?” 易之行气势汹汹,唇畔却始终挂着那一抹冷笑。 直至芝岚下一刻的激昂言辞,他才彻底将这抹冷笑落下。 “可我对你没有感情!我不想答应你!我不想陪着你!你非要我将话说得这般直白吗!” 芝岚的咆哮令易之行彻底阴沉下来,二人不过分寸之距,但男子却能感觉到彼此间像是隔着一条永远无法抵达的汪洋,他想要尽力游过去,却往往因风浪太大败下阵来。 就此,这一路上,二人再无交流,当终于抵至殷宫时,一扇紧闭的大门骤然间隔绝了芝岚与外界的所有接触,易之行失约了,他并没有像他所说的那般,给予芝岚自由。相反,他将她再度深锁起来,只要她还住在这宫中,易之行便能安心,无论芝岚的自由将受到多大的禁锢,他也甘愿继续顽忸着执行自己的主张。 总之,芝岚没法逃离,一辈子也绝无可能。偌大的殷宫便是芝岚的宿命所在,就算她再为厌弃与抗拒,就算她寻死觅活,易之行也要凭一己之力将自身的命运与芝岚牢牢地绑定在一起,兴许这种种行径与妄念过于疯狂了,但此时没有谁人能制止易之行的这些疯狂之念,就连他自己也没法做到。 他只想将芝岚囚禁在自己的手掌心里,仅此而已。 第一百二十七章 零落的记忆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芝岚终日居于静访宫,除却送食女婢之外,无人能涉足于此。 起初,芝岚并无所谓,毕竟过往的日子也是这般捱过的,再者言,她同易之行所言的那些看似寡情的言语,不过都是她的一番肺腑之言罢了,为了不让二人再有过多的牵扯,芝岚觉得从此以后同易之行保持距离也未尝不可,尽管心绪时常低落,却也能换得一方短暂的安宁。然而,当某个夜里,辗转反侧的芝岚忽而忆起那一夜的经历时,某一瞬令其惊悸的回忆骤然汹涌至她的脑海之中,但见芝岚双目瞠圆,脸色陡时煞白起来。 “那一定是真的……我不可能会看错的……” 芝岚笃定地嗫嚅起来,她愈加确定起那一夜自己所瞧见的关乎于随璟的幻影,尽管不曾清晰地瞧见那男子的身影抑或脸孔,但那谙熟的声音以及那声音中提及到的‘妤儿’二字却无疑是真切的。那一夜之后因为脑袋昏沉,病体恍惚,因此芝岚便也短暂忘却了那段朦胧的片段,可今时当她再度清晰地拨开那一瞬间的震撼时,她竟再也没法轻易抹除那段撼动心扉的须臾间了,既然能撼动心扉,必也证明那一刻的幻觉确有其事,芝岚万般笃定着。 思绪及此,芝岚连忙下了榻,旋即开始疯狂地叩起门来。 此时节朔风起,水凝冰,冷冽的立冬抵至了。这间屋子内并没有赶得及送上炭火来,就连榻上的被褥也是秋时的薄被,经常将芝岚的双手冻得通红。现下,她便有自己这双稍许微红肿胀的双手无休止地叩打着屋门,疾呼声更是连连传出,芝岚妄图引一人来。 静访宫伺候的丫头一闻此音,忙不迭地赶来,一边穿着厚袄,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询问道:“岚采女,您如何了?” “快去帮我唤皇上来!快去!” 芝岚亢奋地央求起来,惹得外头女婢满肚子狐疑,那双难以挪动的腿迟迟不肯移动半步。 “岚采女,您有什么事便同奴婢说吧,此时正值深夜,皇上要么便是在御书阁处理政务,要么便是已然入眠了,奴婢……奴婢不敢前去叨扰啊……” “如若出了什么祸事,你便将这罪责推到我的头上,你就说是我逼你去的,你若不去便打断你的腿!如今只有你能帮我了,我必须叫皇上亲自前来!” 芝岚本分威厉,半分恳求,只望求得外头人的应允,幸而,这是个软心肠的丫头,尽管面露难色,最终却还是畏畏缩缩地前去御书阁请人。 此时,易之行不出意外地正在御书阁内研习,自打回宫以来,他往往如此,分毫不顾念身子骨,终日埋首于政务之中,任是谁人来探访也绝不相见,执拗的性子愈发明朗。 忽而,外头响起一阵嘈杂音,天子登时含颦,手中的毫笔顿了下来。 仔细闻之,像是燕祺在同某个丫头争辩。 “简直岂有此理!你当此处是何地!都说了,陛下处理政务时谁人也不见!” “燕护卫!拜托您通融一下,前去好歹通报一声啊!我们岚采女她确实是身有急事,否则她绝不会夜时请见的!平日里岚采女她甚而都不吭一声,整日没精打采的。” “那是她的事!你们照顾好她便行,别拿她的事来耽搁陛下的时间!” 无论这女婢如何跪地恳求,燕祺都不愿通融半分。非但是因为易之行曾再三叮嘱过燕祺他谁人也不会见,更重要的是,燕祺本身也对芝岚被天子再度寻回这件事极端不满,因为此件事的发生,易之行以至于都不再让燕祺涉足静访宫,唯恐他又一次将芝岚暗中放逐。此时再遇芝岚生事,燕祺是怎的也不会允准了。 “燕护卫!求求您了!大家都是在这宫里头办事的,您不帮我,待会儿我如何同岚采女她交代啊!” “你无需同她交代,反正如今她也出不来,没人能惩责你。” “可是……” “别可是了,倘使你再不滚的话,休怪我不客气!” 话罢,燕祺登时拔出腰侧的利刃,锃亮的光刃行将落于这女婢的脖颈上,恰在此时,身后传来一声严威的阻遏。 “够了,燕祺。” 二人顺着声音望去,但见御书房内的灯火流泻,严冷地泼洒在天子此时这张漫溢着威厉的脸孔上。 “陛下,她……” “岚采女还是头一遭这般主动,既如此,朕恰巧处理完政务,便前去走一趟吧。” 天子的话语一落,跪在地上的女婢当即绽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意,而执刃的燕祺却久久含颦,眼底怀揣着忧惧。 一路上,燕祺紧跟天子身后,半步不离,哪怕易之行将所有跟从护卫都打发了去,只有燕祺仍‘死性不改’地跟着他。 骤时,停驻在静访宫的门前,天子稍许侧过首来。 “都什么时辰了,你还不去安睡吗?明儿个怎的有好精神伺候朕?” “陛下,属下并不困乏,属下以为岚采女此回许是暗藏凶险,属下甘愿陪在陛下您的左右。” 燕祺低首作揖,万般诚恳。 “你甘愿,朕不甘愿。快走吧,朕一人进去足矣,难不成朕还敌不过一个女人吗?” “陛下,岚采女的武艺的确不是您的对手,但这女子如若巧言令色,暗藏祸心的话,那您当真不是她的敌手。” “哼,难道朕便不是个居心叵测的吗?” 易之行冷哼一声,旋即径自向里头走去,临走之际,他曾向看门护卫递去一个眼色过。 当燕祺预备追随他进去的时候,看门护卫当即亮刃将护主心切的燕祺拦下。 “燕祺,你不担心,朕不会死在这女人的手中的,朕不会再那么傻了。” 这是易之行留给外头人的最后一句话,此言落毕,易之行的身影便消逝在燕祺满含困顿的眸前。 冉冉踱步至芝岚的居所之前,易之行在此缄默静步了片刻,旋即才唤人启了门。 方一启门,便见芝岚一直倚靠在门旁的身躯倒了下来,易之行连忙叫这启门人离去,旋即凶猛地将芝岚推了进去,随之狠切地关上门。 “你疯了吗!朕不是让你时刻戴着面纱吗!适才你险些便被旁人瞧见了真容!” 易之行狞恶地呵斥道,被推倒在地的芝岚却并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但见她一瞧清易之行的身影,竟慌忙扑了上来,万般急切地擒抓起他的胳膊来。 “易之行!你告诉我!你告诉我……随璟是否还活着!你是否从未杀死过他!告诉我!告诉我!” 芝岚的脸孔满淬着紧张与期待,那双晶莹发亮的瞳孔鲜少有之,易之行先是一怔,旋即问道:“你在说什么?随璟是谁人?” “随璟就是当初我帮你诬害六皇子,你答应我将他放了的那个男子!” 易之行的记忆像是稍许归来了,只见他的瞳孔曾跃动须臾,继而从容不迫地凝视起眼前人。 他万般笃定地答道:“他已然死了,他的尸骸早已在荒郊野外被狼叼了去,你还在执迷不悟些什么?” “不可能!你在撒谎!前些时日我分明还闻见了他的声儿!那人绝对便是他!易之行!你从头至尾便是在欺骗我!随璟他根本就没死!” 一闻此言,天子的眸光当即紧窜入讶异的成分,他抓住芝岚口中的重要信息,双眸愈发趋于微狭。 “前些时日?你是说在荀地?” 当易之行百般狐疑的目光落于芝岚身时,原先那还极为恳切的神容登时被芝岚从速敛了去,可惜的是,一切都已然晚了,因为易之行警惕的头脑已然开始逐渐攀爬至过往的片段之中,他还记得,那一夜,被燕祺放逐的芝岚猛然从巷中奔出的神容以及当时她口中未曾道完的疾呼,她必然是在那时瞧见她口中所谓的那个‘随璟’的。 “易之行!你这般神容便是证明他肯定没死对吧!那你当初为何要骗我!” 芝岚故作盛怒地试探问道,没成想,易之行竟当真上了套。 “反正他死没死,都与你再毫无关系了,你又逃不出去,就算见着他又能如何呢?” 此言落后,芝岚愈发笃定起随璟仍还存活的可能,只要易之行不曾全然否认,那便意味着自己当时所闻到的一切都不是空穴来风,随璟真真切切地还活在这世上啊!还有什么比这还要令人亢奋的事情吗?芝岚忽而再度寻到了人生的意义所在,她的来日不再是一片黑暗了。 下一刻,猝不及防的光景呈现于天子的眼底,但见芝岚猛然跪地,曾几何时她还不愿向殷人屈膝,此时的她竟主动跪了下来。易之行在震颤的同时,更多的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感在其心间作祟。显而易见,芝岚能行至此处不过是为了旁的男子罢了。易之行能瞧出那唤作‘随璟’的男人于芝岚而言究竟有多么重要。 “陛下!求求您了!放了我吧!我只是一个寻常的百姓,您就此放我一条生路吧!我发誓!日后我再也不同你们殷国作对了!如今我只想回到随璟的身旁,我只想回到自己的故土!我不想再颠沛流离下去了!您便让我回去见见随璟吧!” 女子言辞凄凄,豆大的泪珠不断滚淌而下。然而她的神容以及言语无疑是不曾将易之行的情绪放在心间过的,她为旁人哀诉,为旁的男子屈膝陨泣,她乞求易之行将她放走,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根本就是在以狠戾的刃剜着易之行这颗可以被她肆意凌虐的内心。 可以说,这是天子头一回动情,没成想这份来之不易的情意竟被人这般糟践着,易之行忽而开始怀疑起这人世间的情与爱来了。 女子的泪仍在流淌,易之行的脸色却愈加坚冷起来。他百般威厉,他仍是过往那位寡情薄义的帝王。尤其是在这男女之情上,易之行简直是个自私自利到骨子里的人,他怎的可能放自己的情人就此同旁的男人双宿双飞?这绝无可能。 第一百二十八章 囚禁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你只是一个寻常的百姓?哼,芝岚,那你未免过于低估了你自己吧?如若当初不是你冒死杀皇,朕至于将你就此紧紧囚禁着吗?如今眼下的一切不皆是你咎由自取的结果吗?行了不改行的事便应做好毁灭余生的代价,如今你这一句寻常百姓又算是怎的一回事?再者言,朕让你颠沛流离了吗?朕给你一个宫殿,遣人伺候着你这死囚,你还不知足吗?如今你竟还恬不知耻地向朕索要更多,芝岚,你到底将自己当成谁人了?朕凭何非得依着你的心意来行事?干脆朕这皇位也给你好了!” 易之行一把甩开芝岚紧擒的双手,满脸愤慨难当的容颜。曾经易之行紧擒芝岚时,是因想要她留下,如今这女子反过来紧擒他,却是想要叫他就此放了自己,好同旁的男子比翼齐飞,这简直是一莫大的讽刺。易之行痛恨芝岚的同时亦在痛恨着自己,自己为何当初就没能尽快解决点那被唤作随璟的男人。 下一刻,芝岚以膝行走着,旋即再度擒抓住眼前人的身躯,梨花带雨地央求起来,甚而还将自己的脑袋叩地。那一声声的响动不仅叫芝岚的额头当即渍出血色来,亦让易之行的眉宇蹙了又蹙。 “皇上!芝岚知错了,芝岚当真知错了!芝岚如今同您已不再有仇恨了,因为随璟根本就没有死,芝岚的心底再也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了!您便大发慈悲,放了芝岚吧!芝岚保证日后绝不再涉殷国的领土!绝不再出现于您的眼前了!” 女子不断以首点地,那一湍血无疑是她现下急切渴盼回到随璟身旁的铁证,仅仅只是因那一声嗓音,芝岚也时时刻刻想要再度目见那男子的脸孔,她实在想要同随璟共度余生啊。他便是她唯一的挂念与下半生悉数的渴盼,为了能重归随璟的身旁,芝岚什么屈辱也肯忍受。 然而易之行却因她的态度与言行大为盛怒,只见他一脚踹开了眼前人,分毫也不顾及芝岚的病体如今是否有痊愈。 “贱人!你同朕不再有仇恨了?你说得可倒真是轻巧啊!朕还同你有着深仇大恨呢!你最好清楚了!这天下可不是你来说了算!如若没有你,朕也不至于如此,如今你想要离开便能离开了吗!朕告诉你,这绝无可能!朕对你的痛恨就必须得叫你的后半生来偿还!你这一辈子也只能同朕呆在一起!绝不会有旁人插足的余地!你这贱人快些做好觉悟吧!从此以后你也不可能见到那男子了!” 天子形容狞恶,芝岚瞠大的双目始终紧盯着他,里头的神色除却讶异外,自还有浓郁的惊恐,此时易之行在芝岚眼中的形象无疑就像是远古的巫师,正在不断对自己下着惨绝人寰的诅咒。芝岚好不容易燃起的生欲啊,如今竟被易之行一盆水悉数浇灭了,对于芝岚而言,恒久地居住于深宫,这根本就是生不如死的熬煎。 “易之行!我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 此时,芝岚仍不打算彻底放弃自己的渴欲,她依然用她那双稍许红肿的手死命拽着易之行的双腿,额头上的血色冉冉淌下,将其脸孔染得更为狼狈与艰辛,然而其口中的言辞却始终凄婉,这种种行迹齐齐搅扰着易之行的内心,他虽百般痛心,表露在外的行径却仍旧那般恶劣。 下一刻,但见天子一把踢开女子羸弱凄惨的身躯,言语中的狠毒宛若利刃一般,生冷地剜在芝岚的肌骨上,芝岚只觉浑身上下一阵寒颤,像是骤然坠入了滴水成冰的冰窖内。 “滚开!贱人!这一辈子你也不要妄想会有这等美事!你此生只能老死在这殷宫之中!无论你愿或不愿!” 易之行阴狠地道着,旋即便径自离开了此间宫殿之中,临走时他曾将此处的门紧紧闭合,不予芝岚半分生机。 瘫倒在地的芝岚仍血色与泪水肆意流淌,她默然饮泪,哀恸从心间汹涌而出。浓重的夜色像是凶猛地压在她的身上似的,她只觉喘不过气来,鼻息愈发急促的她不停打着哭颤,芝岚被淹没在一方湍急的悲愤里。 与此同时,易之行则在另一种气势凶险的悲愤中疾走着,满腔的怒意早已抑遏不住流势,纷纷泼洒在天子此时阴郁狞恶的容颜上头。 这一夜,二人都不好过,彼此沉湎于相同的境遇中,然而令人唏嘘的真实情形却是他们一个在惦念着彼此,一个却在惦念着千里之外的男子。 自此以后,芝岚的殿门再未被人打开过,易之行非但不让旁人前来探访,自己更再不涉足于此。他毋宁芝岚永生不得而出,也不愿她同旁的男子就此比翼双飞,这等光景往往乍现在天子午夜梦回的脑海里,然而却总是被他愤然挥去,至此,静访宫愈加幽静了。 不知过了许久,兴许半月有余吧,易之行终于肯稍稍卸下肩上的担子,暂且于御花园中踱步休闲。 “冬日了,御花园里的颜色也少了大半。” 易之行轻声嗫嚅道,眼底揣着的仍是往昔的雄心,然而这其中似乎又多了些旁的意蕴。 “陛下如若喜欢,属下亦可将春日里的花栽种进来,现今民间流传着某些偏方,似乎能让春日里的花仍在冬日中复苏。” 燕祺紧跟其后道着,可易之行却当即摆了摆手。 “不必了,不过是些花儿罢了,它爱在何时开便在何时开吧,何必大费周章去侍奉一两朵花儿,这总归是不值当的。” 易之行旋即快步而离,相较于迎来时,此时他的眉宇之上似乎多了三分郁结与惆怅。 方归御书阁不过半刻,易之行竟再一次得之关乎于芝岚的消息,此回,这女子闹出的幺蛾子更甚。 “陛下,如今岚采女正在砸器物,毁宫殿,甚而……甚而还放火烧宫,说是……说是陛下您不将她放出去,她便将整座皇宫都给烧了……” 此言一落,易之行的眸底当即溢出浓郁的不耐,时隔半月,他实在没曾料到芝岚的情绪竟愈演愈烈,这早已逾越了天子的容忍范围。 但见易之行久久含颦,盛怒的容颜惊骇住前来通报的人员,那宫人不吭一声,就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下,唯恐祸殃及身。 “那便让她悉数烧了好了!朕就不信一被锁在殿内的女人能将这整座宫殿都给烧了去!” 易之行拍案大怒,下头的宫人却低首嗫嚅言道:“陛下……岚采女……她……她此时实在不可控啊……陛下您还是亲自前去瞧上一眼吧,眼下只有您能安抚得了岚采女了……她就是想要见您……” “朕绝不去!朕再也不会惯着她那臭脾气了!她将自己当成什么了!一区区采女而已,朕才不会处处依着她!” “可……可陛下,如若这番下去的话,就算岚采女不将这宫殿烧着了,也要伤了她自己啊……万一……万一她那宫殿当真走了水……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与朕有何干系!纵使如此,那也是她咎由自取!如若日后你再拿此事来烦扰朕,休怪朕对你不客气!” 话虽如此,易之行尽管在人前一副铁了心的模样,可在这之后,他曾悄然去静访宫瞧过一眼,并暗中嘱咐那处的宫人一定要看劳了里头的动向,千万不得让此处走了水,更不能叫里头的女子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否则这整座宫殿的人都逃不了一死。 这番命令虽然叫人为难,但宫人们也只好依着天子的心意照做了,因此芝岚每每寻死的行径都会被旁人拦下,数次行将走水的场面亦被此处的宫人以水浇灭,总而言之,易之行不会见她,便让她闹去吧,反正还有一宫殿的人为她料理,待芝岚闹腾乏了,便也自行止了手中的疯狂。 可自此以后,易之行的心绪却又经常被芝岚所牵引,他不愿至于静访宫,愁绪却往往停留于那处,偶时的暗中相问也是为了一探静访宫眼下的庆幸,说实在的,易之行确乎提心吊胆着,他忧惧芝岚的性命当真会被她自己亲手了结。 然而纵使思绪及此,易之行也从未起过就此放逐她远去的念头。 芝岚便是他囚养的金丝雀,他只要她在自己的牢笼里生活着,旁余的一切他根本不在乎。 不过自此以后,由于心中的某一块被芝岚生狠地剜了去,易之行似乎想在旁人那处得到些许心灵的慰藉,他与后宫妃子的交往愈发密切起来,尤其是阿露洛。 这些时日,阿露洛常来送茶,易之行还是老样子,尽管接受她的悉数好意,但一至夜时,他便总是独身归于寝殿,谁人的牌子也不愿翻。 曾经的阿露洛还未曾赶得及得知易之行从不涉后宫的消息,直至最近,她才了解到这一残酷的现实。不得不承认,在起初的时候,阿露洛也曾像旁的后妃一样,怀疑过易之行是否身子有隐疾,否则没有哪个男子是从不圆房的,就算他深爱着岚采女吧,宫中却也一直不曾传出岚采女怀有身孕的消息。这实在过于诡异了。 这一日,阿露洛准备好吃食,预备前去探访正在御书阁内处理政务的天子,此时正值夜时,在临行之前,她已然下定好决心,欲在今夜同天子就此圆房的决心。 此时,苍穹上不断飘零着小雨,伞下的莫汐茹一直悉心呵护着手中紧擎的吃食,一个不注意,当面迎头撞向了同在伞下的阿露洛。 待瞧清楚了眼前人,莫汐茹连忙道起歉来。 “愉妃娘娘,本宫适才一时走了眼,还望您莫要见怪。” 温妃满面诚恳,可阿露洛却丝毫不将她的修养放在眼底,但见她忙整理了自己凌乱的乌丝,继而桀骜地答道:“这不怪你,要怪只能怪你身旁那位撑伞的小丫头,倘若不是她,你也不会撞着本宫。如此吧,本宫赏她三记巴掌,这件事便也算过去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再提圆房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初至时,阿露洛还不至于这般猖獗,随着时日逐渐过去,她的本性愈发曝露,跋扈的态势早已惊骇住后宫中人。 此时,只见莫汐茹登时含了颦,她可以自己受辱,却见不得旁人无故指责她的女婢。 “愉妃娘娘,这根本不关素锦的事,您要是心底不痛快便打本宫几巴掌吧,只要您不将气撒在素锦身上,怎么都成。” 一侧的素锦瞠目结舌,眼底当即涌上些许焦灼,她将身侧人的身子往后推了推,似是不愿让她就此受辱。 那旁的阿露洛仍是一副目无余子的模样,面对莫汐茹极为诚挚的言辞,她根本不以为意。 “哼,温妃,您这不是成心刁难本宫吗?您与本宫平起平坐,皆是妃子的身位,本宫今日罚了您,岂不是要遭受到万众唾骂?您可还真是个狡诈的女子啊。可惜,本宫偏不上您的勾。” “愉妃,您当着误会了,本宫只是觉着素锦她并没有错,您大可不必公然惩罚她的。” “说到底,你还不是偏私?如若适才你未撞着本宫,本宫怎的会罚她?你可不要仗着将军之女的身份,便目无法纪啊。” 此言一出,看不入眼的素锦终于开了口,她的气势远比身为主子的莫汐茹强硬得多,大将军之所以当初要她入宫侍奉,不过也是因为素锦的态度能相助自家女儿少受些委屈。 “愉妃娘娘,到底是谁人目无法纪,您自己不清楚吗?您可不要以为现如今岚采女被锁在静访宫中就没人敢对您颐指气使了!奴婢提醒您一句,我们娘娘虽然性子弱,但可不是谁人都能吃醉得起的!如若被我们老爷知晓您在宫里头是如何欺负我们娘娘的,您信不信,无论陛下到时怎的保您,我们老爷都能叫你吃不了兜着走!您的娘家那般远,就算到时能前来营救您,您也命不久矣了吧?” 素锦的嘴巴好生狠毒,她的言辞落毕,便见阿露洛满面涨红,盛怒的气焰昭然若揭。 “素锦,不许无礼。” 莫汐茹赶忙劝阻道,就算她教训人时,亦是这般温顺柔情,而这才是将军府上下最为担心的一点。 “你这丫头!当真不想活命了吗!本宫告诉你,本宫谁人也不怕!小骨,给她点教训!” 话方落,阿露洛身侧的丫头登时将手中的伞交给自家主子,旋即当真凌厉起双眸,似是行将出手。她瞧上去便是那等有武艺在身的倔人,素锦确乎心慌了一瞬。 然而恰在此时,御书阁内却传来一声稍许冗杂着不耐的嗓音。 “谁人在外聒噪?” 天子的声音一落,便见里头有一身影迅即至外,仔细瞧之,原来是燕祺。 “答陛下,是乃温妃娘娘与愉妃娘娘。” “陛下!臣妾带来些吃食予您,您还未食晚膳吧?” 阿露洛顿时将适才的愠怒抛之脑后,当即呼唤起来。 闻此音,易之行竟也登时答道。 “既如此,你便进来吧。” 言落,阿露洛瞬即向身后的主仆二人递去一抹讥诮的眼色,旋即将手中的伞交给小骨,万般腾跃地奔了进去。 待她一入,御书阁内的门再度被紧紧闭合,此时蹿入莫汐茹心间的除却无边的寂寥外,便是透彻肌骨的寒凉,她远远相望着眼下的御书房,似乎觉得自己再也没法涉入了。 不知是自己的遐思,还是当真确有其事,这些时日,莫汐茹总觉得易之行在蓄意规避着自己,不对,应说自打从自己的宫殿中搜寻出谋害岚采女的恶人以来,易之行便一直对自己视而不见,过往至少还曾嘘寒问暖,如今甚而就连这至少也不复存了。 “陛下……” 此时,站在伞下的莫汐茹万般悲凉,她再也寻不出自己的前半生比之更甚的时刻了,她像是被幸福彻底抛弃了。 “娘娘……我们还是走吧,日后也莫要再涉足于此了,这根本不值得,如今外头还下着雨呢,陛下他就连……” 素锦不忍再继续言说下去了,如今萦绕在她脑海中的唯一念头便是自家主子实在不该继续流连于天子身了。反正天子不愿行房,爱与不爱总归只是共同的结局罢了。 莫汐茹强忍着痛心,才能不让自己眼底的泪珠汹涌而下,她最终还是颔了颔首,听从身侧人的话归至自己的寝殿。临走之际,莫汐茹将手中的吃食丢弃在路旁,头也不回地决绝而去。 与此同时,屋内却并没有外头这般刺骨地凄寒。屋内有火炭,整间御书阁像是春日一般,处处弥散着和煦与暖流。 阿露洛将带来的吃食取出,易之行最终只食了三两块。 “怎的?陛下,您不喜欢吗?那臣妾再去换些去。” “不必了,愉妃,并不是朕不喜欢,只是没多大胃口罢了。” 说着,天子取起毫笔在书籍上挥写,似乎根本不将这满案的食物放在眼中,悉心准备一场的阿露洛难免落寞。 “陛下,没有胃口怎的成?您整日埋首于政务,长此以往,您这身子骨哪里能吃得消?” “无事,历来的皇帝不皆是如此吗?朕身为一国之君,少睡些时辰也无妨。” “怎的会无妨?旁人一日要睡上七八个时辰,甚而还不够,您却只睡那么三两个时辰,可活生生比旁人少了大半啊!如此下去,您的身子骨岂不是要时常抱恙?臣妾可听闻您过往还因过于勤政以至宴时昏厥了呢,陛下您可千万得保重自己的身体!” 易之行只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对于旁人的关怀与劝慰,他根本不以为意,仍然乐此不疲地勤着政。毕竟现今于他而言,不勤政的时分皆是百般惆怅与痛苦的。 “陛下,今夜不如您便放松片刻,同臣妾一道回去安寝吧,臣妾为您捏捏肩,揉揉背,叫您好好舒坦舒坦。” 说罢,阿露洛登时来至天子的身后,当真为他捏起肩膀来,可令人哭笑不得的却是,天子只觉身后这人的行径碍眼得紧,完全是在耽搁自己从政,便也直言不讳地道:“愉妃,朕今夜有急事需要处理,改日吧,改日朕再去你那儿。” 言落,阿露洛当即松了手。 “改日,您总是改日,哪有那么多的改日!总之陛下您就是不肯同臣妾圆房便是了!陛下一定是厌弃臣妾乃外来人,便不愿同臣妾一起抚养子嗣,陛下对臣妾本就不是真心实意的!” 软得不行,阿露洛便只能来硬得。她佯装出一副气恼的模样,话里话外无疑是在威胁眼前人。 “愉妃,朕从未将你当成外人过。” “那您便同臣妾去圆房嘛!陛下难道不想要子嗣吗?日后我们的皇子整日在陛下您的面前唤着父皇,父皇的,这岂不是天底下最美好的事?到时陛下您开心还来不及呢!为人父母的总是比孤家寡人幸福些!” “幸福?生个孩子便能幸福吗?这世上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易之行继续埋首挥写,口中尽道着些搪塞词。 “您不生一个怎的知晓?日后这孩子兴许像您,兴许像臣妾,这些未知的事情不都是为人父母的乐趣吗?只有尝试过一番,陛下您才能体会到这人世间的幸福所在。” 阿露洛总是这般吵吵嚷嚷的,奇怪的是,易之行却并无将她请出去的意。 “不必了,有你们这群妃子便足够叫朕闹腾的了。” 无论阿露洛如何劝说,最终易之行予她的答案只有一个否定。这愈发叫阿露洛怀疑起眼前人的身体情况来了,难不成当真如旁人所言,易之行他身有隐疾没法言说? 思衬再三,阿露洛终于鼓起胆量,冉冉地叩问道:“陛下,您可曾听过外界一个传闻?” “什么传闻?” “说是陛下您身子有疾,没法生育的传闻。” 此言一出,易之行瞬即黑了脸,但见他当即停驻下手中毫笔的态势,旋即缓缓抬起首来。 望其如此,阿露洛连忙跪下,但内心却是腾跃的,因为这整一夜的聒扰根本都不奏效,只有今时,易之行才算是真正抬眼瞧了她,并放弃了手中的政务。 天子的嗓音很是严冷,其中不乏愠怒与戾气。 “愉妃,如今你的言语是愈发大胆起来了啊。” “陛下,臣妾不敢!只是……只是这流言实在于朝野上下传得火热,臣妾不得不向您提及啊……天子没法生育可是大事,臣妾也是为您考虑,臣妾当然知晓这流言不是真的,但是如若您继续让这流言传播下去,到时对您的身位亦是极大的威胁啊!” 愉妃看似恳求,可她的用意早已被易之行洞察出。 “哦?那你也是在威胁朕了?以朕的名声相威胁?逼朕同你圆房?” 易之行始终的冷态是逾妃不曾料到过的,不得不承认,当易之行的态度愈发凌厉,阿露洛的情绪便也随之惊恐起来。 “没有!臣妾不敢!臣妾当真不敢啊!陛下!臣妾……臣妾只是太过爱您罢了……您有深深切切地爱上过一人吗?一旦爱上他,您自是想不断接近他,希望他的眼底全部都是您的身影,陛下,臣妾也是因过于爱意您,才……才一时昏了脑袋去……” “朕从未深切地爱上过一人,朕不懂你的感受,下去吧,朕不想再听到关乎于圆房的种种传闻了。” 易之行笃定地答道,尤其万般坚决地强调了自己从未深切地爱上过一人的事实,他实在厌了这些情情爱爱的,不知怎的,一旦有人提及到男女情爱,他便格外亢奋与恐惧。 “陛下……臣妾……” “好了,不必多说了,你先下去吧,今夜无需你来伺候着了,朕想一人静一静,不愿旁人搅扰。” 易之行的口吻愈加不耐起来,这叫阿露洛根本猝不及防,过往的易之行往往喜欢她爽朗的性格,可此回,他却完全变了样儿。 第一百三十章 雨夜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雨夜,淅淅沥沥,在那间没人能来探访的静访宫中,芝岚正倚倒在门旁,待着天子到临。 但她知晓天子是不会到临的,闹腾了这么多日,此处该砸的东西也都砸了,烛火燃起的火势根本没法持久,无人将她放出去,芝岚只能在这方寸之地自行折腾着。望着满地的狼藉碎片,芝岚终是乏了,憔悴的身形,红肿伤残的双手,惨白的容颜,晦暗的屋舍,无需去那铜镜前观望一番,芝岚都已知现今的自己该有多么狼狈。 她继而踉踉跄跄地爬了起来,几日未曾进食的她就连走起步来都直打颤,芝岚本想继续砸毁此处残余的一切,却在下一刻猛然瞥见了案台角落处的一把三味线。 此时,芝岚的情绪像是被什么重新唤起了些许,她匆匆奔向那三味线旁,随即将它紧紧地抱在怀中。 她虽不知此处为何会摆放起一只三味线,而这只三味线也不是芝岚前些年所使用的那一只,但此时的芝岚仍旧将其视如珍宝,宝贝地摩挲着它,旋即轻轻拨动起它的弦音。 不多时,清幽的弦音遍布整座宫殿,外头的雨滴声似乎也在应弦和唱一般,处处皆是时缓时急,哀郁愁闷的,在这方荡漾着的弦音里,芝岚终算暂且忘却了人世间的不快,思绪遽然坠入过往的日子里头。那是一段朦胧却安宁的回忆,曾几何时,芝岚也曾怀抱着三味线于娇衣馆内弹拨,纵使那些日子不见得多么有趣,却也能叫心灵平和,无牵无挂。 下一刻,弦音忽而加急,芝岚的思绪不得不再度涌至于飘零的那些岁月,尽管那些岁月多了些波折与苦难,万万比不得娇衣馆的日子安宁,但至少那时还有随璟作陪,随璟便是这世上唯一勾引起芝岚情愫的男子,在那时,芝岚切切实实地体会到了被旁人守护的温暖,也同时觉察到内心甜蜜的小情愫,不料,后来阴晦的一切却又旋即汹涌而至。 那是一段骤时昏暗的记忆,芝岚只记得自身被一种强烈的惊悸感包裹着,脑袋是昏沉的,身躯是疼痛的,生与死的抉择无数次在眼下上演,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渐渐将自身逼入绝境。到头来,自己这只半死不活的金丝雀竟没有痛快地死在轰轰烈烈之中,反而被恶人从此囚禁了起来。 弦音开始渐至沉落之境,芝岚的情绪亦随之沉落着,她没法忘记前些时日双耳所闻的幻音,她有多么渴望追随着那道幻音而去啊,这是芝岚求之不得的美梦,可易之行的冷容却将芝岚的命运就此同心底的美梦隔绝开,她觉得自己再也没法同随璟交连了,大好的余生亦将葬送在这敌国的方寸之地,恶人的操纵领域。 一颗豆大的泪珠忽而从女子的眸中垂落,引发的便是接下来难以抑遏的泪雨,芝岚像是蓄意在同外头骤增的雨水比试一番,看看究竟是哪一方的哀戚最为炙烈。显然,芝岚赢取了这场胜利,其内心动荡的绝望早已逾越了外头暴雨如注的光景。她迂缓地弹拨着怀中的三味线,骤时,手指渍出了血色,染血的丝弦就此变得更为凄婉了。 那方,阿露洛的宫殿之中头一遭迎来了天子的贵体。 阿露洛满面堆笑,万万不敢相信当时大为动怒的易之行竟当真同自己归来了。 “陛下,快请坐吧。” 言落,易之行登时摆了摆手,旋即说道:“朕不坐了,朕先去沐浴一番,今儿个朕便在留宿了。” 不含丝毫迟疑,天子笃定地说道,坚决的口吻像是在予眼前人承诺一般。 闻此言,阿露洛自是欣喜若狂,待天子沐浴之际,她便急急吩咐小骨替她寻来衣裳换着,当然,这衣裳必也是适合春宵一夜的妖冶内裳。 坐在铜镜之前,阿露洛仔细端详着自己那张精致小巧的容颜,不断涂脂抹粉去。 “小骨,本宫今夜的姿色如何?” ‘“娘娘,您便放心好了,这宫里头根本就没有女子的容颜能比得上您,我们草原的女子生来便是极为俊俏的,这一点您无需怀疑。” 耳闻身侧人的赞溢之词,阿露洛为自己的双唇冉冉染上殷红,血红的颜色铺盖在性感的唇珠上,肌肤更是细腻如雪,今夜的阿露洛实在是男子眼中的尤物,女子心中的艳羡。 于此同时,同样在一张铜镜之前,只不过这张碎倒在地上的铜镜映照着的却也是支离破碎的面孔。那面孔煞白沉落,不见丝毫喜色,双唇亦是干白,总之这是一张伤心人的脸孔。 芝岚的残状被篆刻在那张碎裂的铜镜上,她不曾注意到不远处的这张铜镜,只是一味拨动着手中的三味线,任指尖的血色滑落,像是浑然不知痛感…… 榻上。 一方温热,沐浴过后的易之行正对阿露洛而座,阿露洛百般娇羞,却用双手搂住易之行的脖颈,单薄的衣裳贴在她的身上,她紧靠着眼前的男子。 “陛下,您怎的又转变心意,愿意来臣妾这处歇息了呢?” “愉妃说得对,朕不能再让流言继续恣肆蔓延下去了。” 天子虽然双颊微红,容颜却不见任何亢奋之势,反而有些冷静过了头。 “原来陛下您就是为了那该死的流言才来臣妾的寝殿!臣妾不服!臣妾难不成还比不过外头的风言吗!” 阿露洛登时故作气恼地将双手重新抽了回来,旋即侧过脸去,愤愤不平地撅起嘴来。 迟迟,后头都不曾有回响,阿露洛本以为天子会当即安抚她,不过这份安抚总是未至。一时狐疑又惊恐,忧惧天子动怒的阿露洛连忙回过首去,不料,她却被易之行一把抱在了怀中。 易之行从女子的背后以双手轻轻揽住她的蛮腰,脑袋则放置在她的肩膀处,口中道着的乃是令阿露洛受宠若惊的软言细语。 “怎的会呢?愉妃一直便是这宫里头最能牵引起朕心意的妃子,朕怎的会觉得愉妃不及外头那些风言呢?再者言,如若朕当真只在乎那些风言而不在乎愉妃你的话,那朕今日随意安歇在哪个妃子的寝殿便好,何必要大费周章前来此处呢?你说是吗?朕的好愉妃。” 易之行的温言是阿露洛不曾料及的,但见她满面喜色挡不住,忽从后头转回了身,继而一把扑入了男子的怀中。 “当然啦,臣妾便知晓陛下您对臣妾最好了,臣妾就知晓您不是不疼臣妾的!” 想起过往那些被芝岚的宠溺欺凌的日子,阿露洛便恨得牙痒痒,但现如今躺在易之行怀中的是她阿露洛,被易之行软言安抚着的亦是她阿露洛,芝岚只是一个惹着天子动怒因此才被囚禁起来的可怜人罢了。整日不得见易之行的身影,阿露洛光是想一想,便觉得那静访宫中的女子实在凄惨,她的笑意险些便要溢出身体之外了。 “朕当然最疼你了,你是这宫里头最能为朕省心的好妃子,如若人人都像你,朕也能省了不少心去。” “幸而她们不像臣妾,否则陛下您岂不是人人都要疼爱?那到时臣妾该去何处哭诉啊?” 阿露洛俏皮地继续说道,抬起的那双古灵精怪的双眸眨巴着,散逸着风情与妖冶。 易之行轻轻一笑,继而勾了下她的鼻子,道:“你放心好了,朕不会疼爱旁人的,朕一辈子都只疼爱你一人。” 话罢,阿露洛更是娇羞,但见她冉冉从天子的怀中抽离,早已迫不及待同天子共度良宵的她忙不迭地熄灭了屋内所有的火烛。 此时,宫殿当中一派晦暗,外头的暴雨狂风不时将门窗吹得‘噼里啪啦’直作响。 不过,哪怕是在这等恶劣的环境之下,屋内温热的气氛却仍热顽存,但见二人的双唇逐渐向彼此靠近,行将抵触至对方火热的双唇之上…… 阿露洛渴盼许久的良夜,今日终算是到临了。 一声凌厉的闪电穿破苍穹,紧接着,晦暗的夜色忽而被诡秘的光亮惨照了须臾。外头的暴雨仍旧有着凶猛的态势,独坐于地的芝岚始终顽固地抱着怀中的三味线,轻声弹拨。 无论旁处有多么火热与温馨,此处的气氛仍旧执拗地守在一方哀恸之中,芝岚的心开始猛烈地阵痛着,但见她紧紧捂住自己的胸口,脸色更为衰颓下来。 此时此刻的她谁人也不恨,甚而对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易之行也恨不起来。她唯一恨的只有自己的无能为力,准确地说,应是上苍的捉弄,倘使她早些得知随璟仍还活在世上的话,那她便会拼尽全力逃离这方被幽闭的困境当中。她之所以在此等境遇下迟迟不愿了结自己性命的缘由,不过是因随璟仍还活着,她虽瞧不见自己的命运能再度扭转的希望,却还是想用自己的余生却追寻这一抹看似微乎其微的希冀,只要活着,才有再见随璟的机会,倘使死了,芝岚便什么也见不着了。 但这并不妨碍芝岚的痛苦仍旧顽存,她确乎还在心底抱持着那么些零星半点的希冀,很难被人察觉,就连她自己也不曾清晰地窥见,但是她的思绪却被阴郁的绝望所包裹着,正因知晓那抹希冀微乎其微,芝岚才终日郁郁寡欢,她实在害怕自己余生的等待皆是徒劳。 无论如何,芝岚不会就此走向生命的尽头,她要继续坚忍着悉数的苦痛与沉落,直至易之行幡然醒悟的那一刻,芝岚才能真正去找寻她心底最为渴念的某个人,某份情,以及某份她迟迟求之不得的新生活,那个新生活里绝对不能有易之行,那个新生活中必然得有她为之动过情的随璟。 她在绝望中死死拽着那根可能的希冀,她希望自己的希冀不要就此落空,而她的希冀则全部套牢在易之行的态度中。 第一百三十一章 啐血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雨夜之下,暴雨稍稍减缓了适才凶猛的态势,变得柔和了些许,电闪雷鸣的光景亦不复存。 殷宫之中,一执着伞的人影缓缓在雨中踱着步,他似乎分毫不曾顾及周遭的雨势,并不急着赶路的他好似正想呆在这晦暗的雨夜里,他那落寞的身形同夜色的寥寂融合得恰到好处,这身影走走停停,至到某间内殿的门前方才驻止。 殿外无人,夜色浓重,大雨凄凄,停驻的身形在夜色的笼裹下愈发消沉,他的脸孔被伞的光影所掩蔽,此时的他久久驻足于原地,不曾叩门,更不曾挪动一步,只是将低落的头颅稍稍沉落。 “啊!该死的!该死的!简直岂有此理!” 与此同时,阿露洛的宫殿亮堂一片,适才被她亲口吹熄的烛火此时竟又被女婢再度点起。 “娘娘!您莫要动怒了,兴许……兴许陛下他真当是突然有了急事吧,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身侧的小骨不断劝慰着在榻上‘闹腾’的主子,但见阿露洛将被褥外裳悉数扔了出去,满地狼藉,根本不同于方才这还打得火热的光景。 不久前,那惊天的雷声曾骤时阻遏了天子与阿露洛的双唇抵触,而天子在那时却像是幡然醒悟似的,不顾阿露洛的劝阻径自穿上了外裳离去,不曾丢下任何只言片语,决绝的态势容不得旁人的分毫阻拦。无论阿露洛怎的呼唤,他的背影始终那般坚决。 就此,外头那传得沸扬的风言愈发在阿露洛的心底根深蒂固了,她不得不认为易之行就是怀有隐疾,否则怎的回回都是入了妃子的寝殿,继而又不行一事地匆匆离了去呢?这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呀!他到底怎么了!方才明明都万事无虞了!脑袋是被闪电劈了吗!” 得不到春宵一刻的阿露洛疯狂地疾呼起来,这还是她头一遭这般失态,如若不是易之行的作为过于诡异,她也不会如此失控。 “他怎的就没继续?他怎的就没继续!这该死的雷声!这该死的殷宫!” 现今再去瞧一眼自身妖冶的装扮,阿露洛只觉分外来气,她忽而觉得自己今夜便是被易之行耍了一遭,跌宕起伏的情绪终归还是没能得个圆满,易之行好不容易到临一次,竟又忙不迭地离开,盛怒之下的阿露洛甚而都开始怀疑起易之行到底是否当真是个男儿身了! “娘娘,您就莫要气恼了……” “本宫怎的能不气恼!进宫许久,陛下竟连碰都没碰过本宫!倘使这传闻传到草原上去,本宫岂不成了旁人的笑料?” “娘娘,又不是您一人,这宫里头谁人不都未曾得到陛下的宠幸吗?兴许陛下今日当真是骤时响起什么了吧,娘娘您现莫要动怒,万一您的怒意传到天子那儿,日后天子怕是不愿到访了。” 小骨连连劝慰起来,然而阿露洛却始终处于一方极端的愠怒当中,她同这宫里头除却芝岚以外的每一个妃子一样,都万般不解于易之行的身体情状,她也同易之行的每一个后宫女人一般,都开始不得不怀疑起易之行是否真在那男女之事上有着某些不可告人的隐疾了。 静访宫的内殿之外,稍稍垂落的伞冉冉被伞中人抬起,一张阴郁俊俏的愁容就此绽露在夜色下,原来是易之行。 当时丢弃阿露洛的他径自便取伞来至静访宫内,他之所以来此的原因确乎是那声骤雷的功劳。兴许正是那声骤雷叫他幡然醒悟了吧,他为何要勉强地同一不爱之人去行一些只有相爱之人才会行的事?仅仅只是为了堵住外界的悠悠众口?思绪及此,易之行潜意识里愈发不情愿了。直至方才那一刻,他才彻底明白过来,原来他生性便是如此,毋宁孤独终老,也不愿同一不爱的女子圆房,对于天子而言,这的确是个怪事,但他始终没法蒙骗自己的内心与身体。 此时此刻,雨势愈发迅猛起来。哪怕在这嘈杂的雨势中,易之行甚至于都可以听闻到里头人轻微的哭音,此音一出,他的心便也随之骤紧,像是被什么剜着一般,创巨痛深。 尽管站在门前,飘零的大雨仍顺着伞沿低落,有些淅沥地打在他的背上,有些则从他的脸庞上轻轻滑过,俊俏的容颜沾染上一两滴雨珠,如若不仔细瞧之的话,你也许会以为这是他的两滴清泪。 里头的芝岚因为相思的苦痛痛哭不已,外头的易之行亦因情感的缺失静默伫立,两人仅仅隔着一扇门的距离,易之行却觉得自己好似相隔她很远,像是一辈子也触碰不到了。 不知站立许久,许是半个时辰有余。执着伞的易之行就这般岿然不动地站立在冷雨下,像是一尊雕塑,分毫不知酷寒。芝岚的哭音被他分分秒秒地听在耳里,纵使如此,百般不忍的易之行仍旧自私地不愿放她离去。 就让二人一齐痛苦着吧,至少彼此也是在一起的,天子暗中思衬着。思衬毕,他又惊觉于自身的疯狂炙热。 “啪嗒!” 乍然的一声,彻底将一直淌在空气中的寂寥与沉落氛围凌空划破,思绪与鼻息皆在当下骤止了。 此时此刻,现于易之行眸前的乃是芝岚同样讶异的惨恻哭容,适才她凶猛地撞开了紧闭的殿门,就这样,沉浸在不同的相思情中的二人猝不及防地逢了面。 这一刻,就连周遭的空气与瓢泼大雨也好似陡然间止停了一般。 二人面面相觑,天子脸上的雨滴仍在往下流,其双放大的瞳孔久瞠不下。 “你……你怎的会在这儿……” 又是芝岚率先打破这方僵局,本还一头栽入相思情中的她的的确确因易之行不可预及的身影惊骇住了。 难不成自己适才的哭声皆被这男子所闻?芝岚没法想象。 “朕……朕……” 易之行一时语塞,半天寻不出一句搪塞的借口来,心底的惊悸只增不消。 下一刻,猝不及防的事情接连发生,只不过面对这猝不及防之事的恐只有芝岚一人了。 那时,易之行脑袋眩晕,浑身筋挛,一直捂住口鼻的他忽而啐出了一口鲜血来,哪怕在这晦暗的夜色之中,天子手中的那湍血仍耀眼地可怖。 芝岚彻底怔住了,眼前人的身影本就让她极端诧异,没成想易之行竟还在淬出这口血来之后,‘砰啪’一声倒在了暴雨如注的夜色里。 天子手中一直紧持着的伞滚落在凶猛的雨势中,芝岚的泪水亦就此凝结在她那双十足震颤的瞳孔里…… 翌日正午,碧空如洗,艳阳高照,这方光景简直就同昨夜那场暴雨判若天渊,殷宫之中,甚而就连半分雨夜的痕迹也寻不到了,充斥在各处的只有和煦的阳光与晴好的态势。 不得不承认,以至于芝岚的郁结亦被锁在了她的脑海里,不再有过多外在的绽露,因为昨夜的经历的确叫她今日回想起仍旧感觉惊悸与不可思议,那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像是被上苍蓄意操纵着,非欲呈现在她眼底不可似的。芝岚短暂地忘却掉心底的哀恸,脑袋皆被易之行的伤情占据着。 天子啐血昏厥的消息很快便传至殷宫上下,旁人在惊惶的同时却又暗自认为这乃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因为天子从政的勤勉程度早已逾越往昔的历代君主,他的身子骨迟早是要吃不消的。 “这到底怎的一回事?果然陛下便是有隐疾吗?昨日里不肯同本宫圆房,便是因为他身子的隐疾发作,所以想要急着藏匿起来?不愿叫人瞧见?” 一路上,急急赶往天子寝宫的阿露洛都在向小骨轻声念叨着,容颜上的神采飞扬无疑是真切的,比起易之行不愿同自己圆房,阿露洛更希望他是身子有疾,如此,她的自尊心才能得到莫大的满足。 “娘娘,奴婢不都说了吗,陛下他一定是有急事想起的,他不可能会无缘无故地离您而去,昨儿个您就是思虑过重了。” “没错!本宫正是思虑过重了,竟还觉着陛下不喜欢本宫,陛下分明是自己身子有疾吗!” 阿露洛满面喜色挡不住,虽然自己的男人身子有疾确乎是个不可宣扬的丑事,但她却乐得开怀,因为昨夜的经历曾让她一度郁郁寡欢,今日天子一倒,她终算是能为昨夜的惨痛经历开释了。 “嘘!娘娘,您可小声点儿,如今这宫里头人多耳杂的,咱们可不能叫旁人抓了把柄去。” “本宫自然知晓,放心好了,本宫不会到处宣扬的,如若陛下他当真身子有疾的话,本宫便陪他慢慢疗养。” 昨夜耿耿于怀的郁结今日终于雾散云消,此时的阿露洛实在乐得开怀,她已然迫不及待想要去一眼天子的情状了,她一定要成为在天子苏醒之时头一个瞧见的女子。 “快点儿!快点儿!” 阿露洛催促起来,身下的轿辇随之愈发迅即。 与此同时,天子的榻旁站着的正是芝岚与燕祺二人,自打从荀国归来,这两人便一直水火不容。 “岚采女,陛下他当真是自己晕厥的吗?” 燕祺挑了挑眉,话里话外皆是讥讽。 “燕护卫,您要是怀疑我,请您拿出证据来。如若昨夜我当真想将易之行杀了,你觉得他还能活着出现在你的面前吗?兴许此时我便也逃之夭夭了。在那寥寂的宫殿里,雨夜中,我想要逃去简直是轻而易举,而易之行一旦倒下,怕是待他尸骸凉透了,你们这群无用的东西才能发觉吧?” 芝岚反唇相讥,她虽知晓眼前人并没有真真切切地怀疑自己,否则自己早就被他一刃杀了,燕祺之所以要这么说,不过是在侧面警醒着芝岚莫要轻举妄动。而芝岚之所以反唇相讥的缘由其实也仅是为了压压眼前人的气焰。 当芝岚这番漫溢着冷傲的言辞落地后,但见燕祺微眯双眸,一副低沉阴郁的容颜,像是要将芝岚顷刻吞了似的。 第一百三十二章 转机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出乎意料的是,燕祺竟并未拔刃,亦或者雷霆大怒,他仅仅只是不咸不淡地继续吩咐道:“岚采女,您便继续留在此处吧,如若陛下未曾醒来,您便不准离开,违逆者斩,您听清楚了吗?” 当此言落下,芝岚登时侧过首去,旋即冷哼一声。 燕祺久久紧盯着她,他之所以让这曾经的杀人凶手留在此处,不过是因自家主子昨夜是在静访宫内昏厥的,尽管燕祺厌弃芝岚曾经的所作所为,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实在明白易之行在苏醒之后头一个想要瞧见的便是她。 为遂主愿,燕祺才道出今刻的言语。 待燕祺离去,芝岚一屁股落坐在榻旁,脸孔上残存着对燕祺的极端不满与愠怒,而在燕祺离去未多久,此时正在赶赴龙殿的阿露洛终是希望落了空,因为天子赶在她到临前头苏醒了。 冉冉启开双眸,易之行在模模糊糊的光线里隐约瞧见的乃是一袭似乎有些谙熟的背影。 不知怎的,仅是在这模糊里头,在这仍未苏醒的意识里,天子也能仅靠这一袭背影当即分辨出眼下之人乃是芝岚,思绪及此,易之行迫切使得自己的意识强制性地恢复到现实领域,但见他强忍着疼痛,伸出颤巍的手妄图触摸那抹身影。 此时的芝岚仍处在莫名的气愠中,直至一只手忽向她的身后袭来,她才猛然间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旋即转过了身子。 这一刻,现于天子眼前的果然是芝岚的脸孔,被惊喜冲昏头脑的易之行怔了一瞬,旋即那只妄图触碰芝岚的手便因无力下坠,恰落至于芝岚的手背上。 芝岚下意识地收了回来,天子的眼底同时掠过一层转瞬即逝的落寞。 “你……你醒了……我去帮你唤太医来……” 芝岚方欲起身,却被天子的阻遏声陡然拽回。 “等等!朕……朕今时不想见人……除……除了你……” 此言落后,芝岚的双颊当即腾起一阵猝不及防的红霞,不知怎的,分明她心底还对眼前人怀揣着怨恨,可在昨夜面对他遽然昏倒的情形时,却怎的也不忍去下死手,而在今刻清晰地瞧见易之行憔悴的容颜时,她甚而还生起了些许忧郁的惶恐。这种情绪极端复杂,芝岚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最终,芝岚还是如易之行所愿坐下了,而一直在隐秘处窥探二人的燕祺亦就此彻底离了去,在他离开之前,唇角曾勾染起一抹欣慰的笑意。 此时此刻,殿内温热,除却倚仗本有的炭火外,还在于天子内心底的真实情绪。 “昨夜……是你救了朕?” “倒也不是,我只是顺道唤人将你带来罢了,这是太医的功劳,可不是我的功劳。还有,太医说你身子骨愈发衰颓,如若再不及时调养身体的话,你的身子骨迟早要垮掉的。” 芝岚以严冷的态势说道,然而不知为了什么缘故,她就是想要将太医所说之言悉数转告给眼前人,唯恐漏了什么没说。 “朕不在乎……” 易之行轻轻勾笑,眸光却就此垂落了下来,他鲜少这般羸弱与柔情,看上去好似不堪一击,完全与他过往的凶恶截然不同。 芝岚的情绪却就此高涨起来,严冷的态势之中无疑又添了三分威厉。 “不在乎?哼,易之行,你哪天可别死在我前头了,到时我可要趁着你们殷国国丧时逃走,那时你可抓不住我了。” “那你便逃走吧,反正那时朕也已死了,什么都不知,那还在乎些什么呢?” 易之行仍旧无谓地道着,唇角染带的浅浅笑意顽忸地挂在他的容颜上,这副衰颓与羸弱莫名叫芝岚恼火。正如前些时日易之行不愿瞧着芝岚终日郁郁寡欢一般,此时的芝岚亦同样不想瞧着易之行精神萎靡。 “你就非要将你的身子随意糟践吗?外头可还有个易之临在虎视眈眈着你的皇位呢!你若是死了,岂不是叫旁人就此坐收渔翁之利?你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半壁江山却在你死后成了你敌手的嫁衣,你可真是大度啊!” 芝岚的亢奋情绪稍许有些叫易之行震颤,不过他的震颤随之却化为唇畔一抹更为明朗的笑意,这笑意莫名叫芝岚不适,但见她从速将自己的怒意敛了去。 此后,这处一方缄默,氛围始终凝结在尴尬里。然而这尴尬只被芝岚一人独享了去,方才苏醒的易之行一直盯着芝岚的容颜不放,他彻底沉溺在她的容颜里头了,他鲜少有机会能这般亲切地相望着自己心底的女子。 芝岚颇为蹙悚,连忙将自己的脸庞别了去。 “你……你瞧我作甚!” 口吻中冗杂着些许怨怪,就连芝岚自己也发觉,自己好似对易之行没有从前那般排斥了。 意识到自己失态的易之行瞬即将自己的脸孔别至一旁,双颊上余染起微红。 “抱……抱歉……” 正当双方都处在一种极端羞赧的情绪中时,外殿却响起了急急的脚步音。 紧接着,出现在二人眼下的便是阿露洛万般焦灼的身影,然而在瞧见芝岚的时候,那抹焦灼登时化为一湍隐秘的奸黠,暗中向芝岚袭来。 “陛下,您究竟是怎的了?” 阿露洛一把推搡开芝岚,旋即自顾自地坐在榻上叩问道。 她的行径看似微小,却被生性细腻的易之行全然窥察在眼底,但见他当即蹙了眉,眼底冗杂着些不耐。 “朕无事,愉妃不必担心。” “臣妾怎能不担心啊?陛下,您瞧瞧您现如今的容颜是多么憔悴,双颊瘦削,根本就非臣妾当初识得的那个您!日后还是让臣妾来亲自照料陛下您的饮食起居吧,否则您叫朝野上下还怎能安心?” 要是换做从前,芝岚此时一定会陡插一嘴,妄图阻止阿露洛的意图,但方才经历过相思苦的她,如今是万万没了这兴头同眼前人周旋,随璟仍被她挂念不下,她有多么希望那男子能知晓自己现如今还活着啊。 两耳不闻那旁事,独自站在一旁的芝岚再度不可控地陷入无边的落寞与寂寥中,至少阿露洛还能伴在她所钟爱的男子身旁,可自己却得同随璟相隔千里了,身侧那聒噪的女子无疑是使得人艳羡的,尤其是在顾影自怜的芝岚眼底。 “朕无需旁人来照顾,又不是就此不能自理了,不至于如此。” 易之行的嗓音依然不咸不淡,而他的余光则一直锁在那旁的芝岚之身。 “陛下,您不能再如此胡来了,听闻过往您便晕厥过一次,此回却又淬了血来,如此下去,岂还得了?” “你放心好了,朕还不会死,再者言……再者言,现今朕的身旁还有岚采女照顾,实在不需要太多人一齐照料,朕嫌聒噪。” 话罢,易之行的目光曾光明正大地朝芝岚望去,被骤然提及到的芝岚连忙恢复了意识,旋即莫名地颔了颔首,但说实在话,她根本就不曾听到那旁的二人究竟说了什么。 芝岚的态度叫易之行万般惊喜,接下来,他像是更加有了底气一般,口中的言辞愈发坚定。 “没错,岚采女能照料朕,一人照料朕的饮食起居实在足矣,朕整日忙着处理政务,根本没有时间同更多人周旋,愉妃无事还是退下吧,朕的身子已然没有什么大碍了。” 易之行的排斥意很是明显,似乎觉察到他似是想要得之自己的相助,被推开的芝岚再度走向天子榻,继而柔声劝慰起阿露洛来。 “愉妃娘娘,我们这些后宫女人共同侍奉着天子,妾身自然知晓您对陛下的关怀有多么深刻,但是现如今陛下方才醒来,实在受不住打扰,不如愉妃您便先行离了去吧,这段时日我会替您,也替后宫所有的娘娘们好好照顾陛下的身子骨的,您大可放心。妾身相信,您的目的是想要陛下的身子安康无虞,而非将陛下始终绑在您的身边吧?” 芝岚既温柔,又处处暗含讥讽,她对阿露洛的态度向来如此,今时还算是客气的。 当其言一落,只见阿露洛的脸色红了又青,她似是于心不忍,然而芝岚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似乎自己就此纠缠不清的话,便是蓄意想要将天子绑在自己身侧似的,这一刻,阿露洛的脸色很是难看,像坠到了冰窖里头。 “陛下,那臣妾便就此告辞了,待您身子骨痊愈,臣妾定会再来看你。” 最终,阿露洛隐忍下了这口恶气,她不同于吴芷晴,虽爽朗,但她还是有自己的分寸所在,她知晓,女子是万万不能在自己的男人面前曝露出太多原来的本性的,尤其是阿露洛这等凶恶的女人。 易之行轻轻一笑,不曾拦阻。 待她彻底离开之后,天子唇角的笑意愈发灿烂起来,他像是骤然被什么治愈了似的,煞白的容颜竟奇迹般地绽露出某些红润来。 二人互相瞧了彼此一眼,继而狡黠地轻笑了起来。 忽而,二人却又骤然在这方实在融洽的氛围里发觉出某些忸怩来,但见易之行与芝岚同时轻咳了一声,旋即各自将自己的脸孔别了去,双颊再度余染起红霞。 旁处,阿露洛始终愤愤不平,她实在不敢相信自打昨夜起,自己的情绪便跌宕起不,没个休止!易之行的忽即忽离,芝岚的骤时出现,还有昨夜那声惊天之雷,无疑都是叫阿露洛憋闷的东西。她总觉着自己的命运好似被那二人捉弄在手心里,她想要摆脱现下的局面却又根本没辙,每当那二人在一起的时候,阿露洛往往都要碰上一鼻子的灰。 “该死的!天杀的!本宫从未受过这等气!” 原先草原上驰骋一方的公主如今竟沦落至寥寂的萧蔷之中,她再也没法施展出过往令其骄傲的拳脚了,而在男女之情上,她的行径却又往往为她招致来愁绪与愠怒,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那蛊惑天子心的岚采女。 思绪及此,阿露洛当即朝地面狠戾跺了三两脚。 第一百三十三章 陪伴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易之行因身子的困乏再度昏睡过去,默然瞧着他睡颜的芝岚却就此陷入了迷惘的深思里。 不得不说,这是一张极为俊俏的脸孔,直至今时仔细端详时芝岚才忽而惊觉。坚毅的眉宇,高挺的鼻梁,有棱有角的脸孔总是余染着矜贵的气度,虽然这张脸孔在震怒时确乎是极端狞恶的,往往叫人胆颤心惊,但它在平和亦或像现今般衰颓时,其上反而卷杂起某些道不清的温柔气息,催使看者想要抚上一抚。 芝岚只是静默地瞧着,瞧着那张坚毅脸孔上漫溢的憔悴与羸弱,她骤时于心底慨叹起这些日子以来的经历。分明曾几何时,她还觉着眼前人是她一生鲜少逢过的极端险恶之人,她不愿再同这等人有上任何交集。可自打杀皇之夜始,芝岚便几乎再未同易之行分开了,无论愿与不愿,彼此至少陪伴着走过了某些岁月,因此今时瞧见眼下这张原先被自己唾弃憎恶的脸孔时,芝岚竟心生恻隐,不觉易之行有从前那般可恨了。 再者言,她心底一直耿耿于怀的关乎于随璟的死,如今终算是全然解开了,易之行既没有做出那等事,芝岚对他固有的仇恨早已在某些时刻顷然化解了,纵使自身仍被幽禁着,然在此情此景下,芝岚却又提不起那份埋恨。 思绪及此,满腔繁复情绪的芝岚替榻上的男子捻了捻被褥,满目蔓延开来的竟是连她自己也未察觉到的疼惜。 几个时辰过后,不小心安睡在榻旁的芝岚忽被门外的一声疾呼扰醒。 “陛下!陛下!” 揉着惺忪的睡眼,乍然跃入芝岚眸底的乃是大将军,莫宏峰的身影,芝岚被他一把推开,莫宏峰的动静将榻上的男子惊醒。 “陛下,您无事吧?怎的会昏倒呢?臣瞧您就是过于勤政了,您是时候该歇息歇息了。” 莫宏峰的关怀无疑是真切的,而他这份浓郁的忠诚却往往叫易之行猝不及防,以至于有些受宠若惊了。 此时,方从睡梦中苏醒的易之行率先将余光捕捉在芝岚的身上,瞧见她仍旧在此候着,他便也万般心安地再将目光向眼前的忠诚转去。 “大将军,朕无事,您不必担心。” “是啊,大将军,陛下有妾身照料着呢,您何必这般情绪激昂呢?不知晓的人还以为陛下他出了什么事儿呢。” 被莫宏峰狠戾推开的芝岚颇有些怒郁,她连忙插起话来,旋即再度归于榻旁,挡在大将军的身前,说到底,芝岚就是个心胸狭隘的。 “岚采女,如若你曾悉心照料陛下,陛下如今会是这般模样吗?老夫瞧你根本就是不尽心,因此才放任陛下的身子骨到如今的田地!” 莫宏峰吹胡子瞪眼,妄图赶走芝岚的他却因芝岚拽着被褥不松手的态势没法奈她何,不得不承认,由于岚采女的受宠,站在父亲角度的莫宏峰还是想要为自家不得宠的女儿打抱不平的。 “大将军,您的女儿不也是这后宫中人吗?您怎的不去指摘她?反而指摘起妾身这等小小的采女来?” “岚采女,你莫要以为老夫不知晓你在这后宫的‘丰功伟绩’!仗着天子的宠爱,不让天子去同旁的妃子圆房,如若不是你,这后宫中怎的会传不出子嗣的消息!你蛊惑圣上的事实早已被世人所诟病!如今你竟胆敢在老夫面前放肆!” 莫宏峰就同朝野不知情的人一般,以为天子现今不肯圆房的理由不过有二。一是因为天子身子怀有隐疾,二便是受宠的岚采女在天子的耳畔吹枕头风,才致使天子登基以来不曾诞下子嗣的现状。当然,莫宏峰更偏向于后者,因为这岚采女瞧起来便不像是什么本分老实的人。 其言一出,芝岚登时轻笑一声,旋即反唇相讥道:“大将军,后宫中这些女人的肚子不争气,同妾身有何干系?您怕是过于抬举妾身来,妾身可没有这般大的本事。” “你!陛下,您也瞧见了,现今岚采女竟以这等态度同老夫这个将军说话,看来老夫今日是不得不教训她了!” 话罢,但见莫宏峰当即拔出腰侧剑刃,然而他接下来的行径却被易之行的呵斥声唤止。 “够了!大将军,这是朕的寝殿,你莫要在此胡闹!” “陛下,分明是这女子……” “什么女子不女子的?她是朕的岚采女,她是朕后宫中的女人,除了朕,没人能动她一根寒毛!大将军,朕给你带刃入宫的特权可不是叫你来随意侮辱朕的女人的!” 严冷顿时取代易之行脸孔上的衰颓,此时此刻的他凛若冰霜,神情严肃,分毫寻不出半分适才被芝岚窥出的温柔迹象。尽管芝岚知晓自己并非易之行真正意义上的女人,但现今的情形却难免还是叫她百般动容。说实在的,在易之行的身上,芝岚渐渐寻到了从前只有在随璟身上才能得到的被守护的温暖。 面对天子的袒护,素来风风火火的大将军自是愠怒在心,但考虑到眼下天子的身体状况,他最终还是将手中的剑刃放下了,不过犀利的眸光却一直剜在芝岚的身上。 易之行下意识地将芝岚的身躯往自己的身边护了护,脸孔却朝着莫宏峰。 “好了,大将军,今日你还有何要事?如若没有事的话,你便可以离开了,朕想单独一人静一静。” “陛下,今日臣除了来探访您,确乎还有一件要紧事。前方适才传来通报,说是北方的蛮族开始侵袭殷国边疆,那处的殷兵寡不敌众,将领更是被那群野蛮的草原民族所杀害,现如今那将领的头颅还挂在那处的城门处。还望陛下就此遣臣率兵前往,臣定当拼尽全力围剿那处的蛮族!不让陛下您失望!” 言落,天子再度含颦,此时安坐在病榻上修养的他最不愿听闻的便是外族来袭的事情,不过现如今在这乱世流年之中,敌寇来袭之事屡见不鲜,斟酌片刻后,易之行最终还是决定派遣眼前人暂且前往北方围剿蛮族。当然,这其中亦怀揣着易之行的私情,他的确不想再见到眼前人这张火急火燎的脸孔了,过往易之行觉之耿介,现今却莫名觉之蛮狠。 “好,那此行朕便遣大将军前去,远方路途迢迢,还望大将军多留心于可能蹿于中路的祸灾。” “是!” 莫宏峰登时跪地作揖领命,然而却迟迟不曾有离开的态势,易之行不解,继续叩问道:“大将军还有何事吗?不如一次性全部说出来吧,朕与大将军之间实在不必过于扭捏。” 此言落,只见莫宏峰瞬即面露难色,稍许低垂的眸光再度垂落三分。 “其实……其实臣还是适才那句话,依陛下您现如今的身子骨,还是……还是得快些诞下个子嗣才行,否则朝野上下整日人心惶惶的,都忧心来日的皇位落于旁人之手,毕竟历来历往篡权之事屡见不鲜,陛下还是应做好准备方可保万众心安啊。” 此时,易之行的脸色再度有了细微的变化,他迷蒙着双目,里头散逸着某种威胁性的信号。 “哦?大将军这话是在说朕命不久矣了?因此得快些择选个皇室继承者,如此一来,臣子们才能心安理得地辅佐朕这位有后继者的天子?” “臣不敢!” 莫宏峰将脑袋迈得更低了,口中的言辞却愈加铿锵有力。 “大将军,朕告诉你,朕不过是晕倒了一次而已,你们实在不必大惊小怪的。子嗣这等事无需着急,该有的时候自然会有,反倒是你们这群整日只知胡思乱想的臣子最为稀奇,朕方才登基,你们便想着朕的身后事了?朕应是夸你们思虑深远呢还是该指责你们杞人忧天呢?总之,朕不会听从你们的建议尽快诞下子嗣的,朕是天子,如若男女之事都还要你们来做主的话,那朕这天子当着还有什么意义?干脆给你们这些爱嚼舌根的老臣们当好了。” “臣……臣不敢!” “好了,大将军,您可以下去了,朕的病体才稍稍有了痊愈的迹象,你倒好,这一来便将朕的这些迹象悉数堙灭了去,朕此处可实在容不下您这尊大佛啊。” “陛下,臣……” “下去吧。” 当天子不咸不淡的冷词落地后,莫宏峰便也不得不在这等胶着的情形下离去了,待他离开后不久,榻旁一直缄默无言的芝岚骤时开了口。 “躺下吧。” 芝岚并未掺和眼前事,更未劝导眼前人想开些,她只是以温柔的语气催促着余怒当头的天子快些安歇下来。 言落,天子稍怔,旋即当真如了芝岚的心愿,默然顺从地躺了下来,他这些不可控的行径像是被什么魔力牵动着似的,根本不听本身的使唤,反而对芝岚言听计从。 “不必气恼了,如若每一次都满汉怨气的话,你的身子骨就算不被政务弄垮,也要因你这脾性残毁的。” 芝岚轻声叮嘱道,手中却在不自觉地为眼前人捻好被褥,总担心他会着了凉。 榻上的天子一直静默听闻,始终不发一言。 最终,他只道:“朕困乏了,想多睡一会儿。” “那你便睡吧,我不搅扰你了,先行归去静访宫了。” “不行。” 天子当即阻遏。缄默片刻,他紧接着道:“你……你可以不走吗?朕想醒来的时候还能瞧见你……” 易之行面对着床顶道,不敢直视芝岚的他却叫自己的双颊再度腾起一片红霞,此时的他就像是个稚嫩的孩童,小心翼翼地诉说着自己内心的愿望。 在这之后,空气沉默了须臾,芝岚先是一怔,继而才缓缓从某种忸怩的情绪中回过神来。 “好,那我留在这儿,你多睡一会儿,养足了精神起。” 芝岚的承诺足以能叫榻上人安心,但见此言毕,天子登时闭合了双眸,沉沉地进入了有着甜味儿的梦乡。 如若有芝岚伴在身侧,易之行终再也难以被失眠搅扰。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一年之约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殷国北方。 在领命之后,莫宏峰当即马不停蹄地赶赴边疆战地,没有丝毫迟疑与犹豫,他登时率领着自己手中的兵卒同野蛮的草原民族展开激烈的对峙与厮杀,然而就在此时,令其万万料想不到的事情却发生了。 “蔡小将军,你怎的在此!” 战役还未彻底拉开序幕,莫宏峰的眼下竟惊现易之临的身影,同易之临一道来此的还有他手中可以随意调遣的兵卒。 “大将军,许久不见啊,不对,应是没想到我们二人这般快便见面了。” 安坐于马背上的易之临手中提着刃,眼底漫溢的皆是讥讽般的笑意。 不得不承认,莫宏峰在瞧见眼前人之际,的确曾怀疑过天子是否暗中派遣易之临一道前往,毕竟现如今在莫宏峰的心底,易之行确乎还是从前那位顾念手足之情的仁义君王,他行出此等事根本无足轻重惊怪。然而事情往往超人所料,易之临的到临根本就非出自天子本愿。易之行是万万不可能给他这个建功立业的机会的。 “蔡小将军,难不成是陛下他将您派遣而至辅佐于老夫?老夫瞧实在没这必要了吧?蔡小将军还是快些回到你那驻守地,继续安营扎寨吧!” 言落,易之临登时冷笑一声,容颜上的讥讽更甚。 “大将军,您觉得那位表里不一的天子会给我这个最大的威胁者就此建立功业的可能吗?大将军,您何时才能瞧清楚当朝天子的本性?实话同您说了吧,我那处根本就没有流寇侵扰,除却漫天黄沙之外仍是那漫天黄沙,自打我听闻北方近日里遭受到蛮族攻袭之后,我一心为国家的江山社稷着想,便擅自率兵前往至北方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了。此处的百姓可对我感恩戴德呢,想必大将军您也不会怀揣着什么私心吧?到底我们二人都是为百姓着想,为殷国的江山社稷考虑,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 此言落,莫宏峰大惊,他怎的也不会想到眼前人竟是在没有天子命令的前提下,丢弃本来的驻守地,前来此处妄图邀功请赏。此时,但见莫宏峰吹胡子瞪眼,格外气恼。 “你这违逆之臣!竟擅离职守,如若被陛下知晓,被朝臣知晓,你便是罪该万死之徒!简直荒谬!” 莫宏峰指着他的鼻子恶声大骂道,就连向来直脑筋的莫宏峰也瞧出了易之临此行的用意,不过就是为了在此抢夺自己的功名,想要凭借一战就此在朝廷上立足吧!而易之临最终的野心自然也是那高位,否则此时的他大可不必这般心急。 面对莫宏峰的恶言相向,易之临只是抱以更为鄙夷的冷笑,他像是浑然不在乎似的,脸孔仍旧漫溢着桀骜。 “大将军,在您至此之前,我便已然到临此处杀敌了,虽然这敌寇不曾悉数斩除,但此时您眼下所见的残景的确是要倚靠我的功劳啊。否则您今时瞧见的远远比此还要惨恻。适才此处这群残存的百姓都在为我的及时出现叩首道谢,怎的到您嘴中我便成了大逆不道之徒了?看来您的确是天子的好走狗啊,只要是对陛下不利的事,无论这是否对于殷国的江山社稷有利,您都要出言不逊,阻隔连连,您当真是这殷国的好功臣吗?我瞧并不然吧。” 提早来此收复民心的易之临根本不将莫宏峰的威胁放在眼底,反正只要到最后他的功劳足够大,便能抵消今时擅离职守的罪孽。漫天黄沙飞舞的寂寥日子早已被易之临过腻了,他之所以当初要引诱易之行将其调至边疆的原因不过也就是因为如此一来,他便有建功立业的机会了。否则的话,易之行怎会将这等大好良机交给自己呢?这良机只有靠这等‘擅离职守’的危险行为才有可能获得。 其言一出,莫宏峰的脸色更是坠至谷底,但见他手中的兵刃忽上忽下,余染着当即攻袭眼前人的态势。这一微小的行径被易之临瞧在眼底,他仍旧傲岸地警醒道:“大将军,您最好想清楚了,此时是我们二人间发生内斗让敌寇占了便宜强,还是我们二人暂且搁置下恩怨,联手进攻蛮族来得强。这选择便交给您吧,反正我如何都行。” 此处的空气缄默良久,而大将军那双狠戾的眸光也一直紧剜在眼前人的身上。他曾想过快刀斩乱麻,尽快铲除掉易之行最大的敌手,然转念一想,倘使易之临当真死了,他手下这些被蔡良养出来的精兵必也要爆发一场不可避免的动荡,到那时,得逞的不还是要属蛮族吗? “哼!老夫才不会同你这等竖子计较过多!不过老夫可不要同你联手,这是陛下给老夫的使命,你哪儿凉快上哪儿呆着去吧!就算敌寇杀到老夫的眼前,老夫也不可能同你联手!” 话罢,莫宏峰当即手执兵器,率领着自己手下的兵卒们涉入更险之境。 殷宫。 芝岚在易之行的身旁伺候着也有两三日了,不过这些时日里头,芝岚倒是并不异动。至少在燕祺的眼中,芝岚仍是个可疑的凶杀者,因此他的眸光往往紧随其去,唯恐自家主子会被岚采女暗中加害的他总是暗中窥查着芝岚的一言一行,幸而,芝岚并无险心。 尽管连着几日悉心照料在天子侧,但只有易之行能准确捕捉到芝岚细微的异样之处,芝岚时常走神,而这走神的缘由多半也是因为她现如今的处境。 易之行再清楚不过,眼前女子的一颗心定然在她口中所谓的‘随璟’之身,对于芝岚的心思漂游,易之行一直怀揣着某种隐秘的心痛感。 这一日,当易之行再度苏醒时,率先跃入其眼帘之中的果然还是那张神思飘忽的脸孔,芝岚并未注意到易之行的清醒,然而易之行却全然窥察出她的心思来。 “芝岚。” 男子轻轻唤了一声,这才将游离的身前人唤至现实领域。 “你醒了……” 芝岚连忙整顿好自己繁杂的思绪,冉冉勾起一抹浅薄的笑意。 望其如此,易之行的目光更为幽邃,在这之后,他不吭一声,空气久久地沉默着。 面对此情此景,芝岚实在有些无所适从,约摸良久之后,易之行才再度开了口,只是这声叩问根本不在芝岚的预料范围中。 “芝岚,你想离开殷宫吗?” 天子的神容郑重其事,俨然一副想要得之眼前人真诚答案的态势。 芝岚愣了神,旋即颔了颔首,她没法欺骗易之行,更没法欺骗自己那颗一直渴盼归于随璟身旁的心。然而就在这答案落下未多久,天子的眼底便倏忽掠过一层落寞的情怀,芝岚并未捕获到。 “是吗……其实朕也知晓,你怕是恨不能当即插翅离去了吧……” 易之行的言辞竟莫名叫女子愧怍起来,但见芝岚低下了首,有些不敢直视眼前人的双目。 接下来,一声猝不及防的允诺当即叫芝岚怔在了原地。 “朕放你离去。” 几乎是耗费了悉数的勇气与魄力,易之行才肯道出这句冗杂着真诚的誓言,他平生从未觉得有什么事情极端艰难过,然而就在适才的那一刻,易之行彻彻底底地感受到了某种创巨痛深的困苦。如若从前,他绝不会放自己所珍视的人离去,他毋宁恒久地被芝岚埋冤,亦要选择自私地享有。 此时此刻,芝岚像是被惊喜扰昏了头,只见她怔怔地起抬起眸来,而那双凤眸之中满淬着的乃是无可比拟的兴奋与激昂,芝岚一度怀疑自己的双耳,她更曾一度怀疑起自己是否还能对来日抱有渴念。 眼前人的情绪无疑是天子心底的痛,可不知怎的,一旦瞥见芝岚的容颜遍布春光时,易之行便愈加舍不得折损这一抹鲜有的春光了。 “真……真的吗?这是真的吗?易之行,你不是在逗我开心?你当真愿意放我离去吗?” 亢奋的女子一把执起眼前人的手,可易之行却破天荒地抽开了。 “朕向你保证,绝对会放你离去。不过……朕也有一个请求,你要在待满一年后才能离去,待明年冬月,朕便允诺放你远去,无论你去何处,朕都不会再干涉了。然而你大可放心,这一年之中,朕都会给你绝对的自由,不会再像从前那般幽禁着你了,你可以在皇宫四处活动,不过也只能呆在皇宫中,最好还能呆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朕只有这个要求,你能答应朕吗?” 易之行知晓如若自己当即放芝岚远归,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他那颗自私的心尚且还做不到这般大度,他必须拥持一段可以接受芝岚从此消失在自己世界当中的缓冲时间,不过,此时这番诺言却是真心诚意的。他愿意用寂寥的后半生换来一年可以被芝岚真心相待的美好时光。对于易之行而言,这一年的时间实在太过无价了。 “我答应!我答应!我什么都答应你!” 被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昏脑袋的芝岚再度执起易之行的手来,此回,易之行并未抽出,反而任其紧紧地握持住。 从这一刻起,到一年的末尾,他终于能坦然地接受芝岚的热情了,至少在这一年之中,芝岚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而非那个被唤作‘随璟’的男子。 此时,这世上任是什么辞藻也没法形容出芝岚如今的欢愉了,她的命运像是陡然跌入了幸福乡中,她不敢相信自己的来日该有多么光明。 由于过度的亢奋,芝岚一把拥揽住榻上人,眼底再没了过往的恨与怨,而其口中无休止道着的乃是对天子的感激之词。 易之行双耳不闻其言,只将她怀中的温热藏匿在心间,他贪婪地享有此后有着芝岚陪伴的每一刻,哪怕在芝岚离去后,他也能时常将今时的温存翻出来,兴许寂寥的后半生也不至于太过寥寂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落雪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这些时日,芝岚一直很是亢奋,尤其在侍奉易之行的方面,她则更是尽心竭力,她再也不觉易之行是什么凶神恶煞的反面人物了,倘使今时不是易之行的诺言,芝岚也不可能迅即走出过往的阴霾中。 这些时日,殷国下起了小雪,几日的功夫,殷宫上下便一片银装素裹,处处纯白得惹眼。 “外头是下雪了吗?” 榻上的天子冉冉轻问道,芝岚颔了颔首。 “是啊,这些时日你耐心在殿内养身子,外头早已飘起雪来了。” “朕想出去瞧瞧,你能陪朕一起出外散散心吗?” “可你的身子骨……” “放心,并无大碍的,只要朕能时刻瞧着你,这性命便不会轻易被旁的东西夺了去。” 话落,芝岚登时低下首来,她忸怩于直视眼前人的双瞳,双手却不自觉地开始搀扶起榻上人来了。 “走吧,那便出外看看,倘使你冷了,便得同我说,万一染上风寒可不好。” “那你冷了也得同朕说,我们便回来。” 易之行眼底的柔情压根不逊于芝岚今时对他的感激与关怀,兴许正是因为天子的眸光过于炙热,才叫芝岚愈同他相处,便愈加无所适从了吧。 待二人出了殿后,眼下果是一方白雪皑皑的光景,这方雪白的盛景自是令天子身心舒畅,但他知晓现如今内心平和的绝大部分缘由乃是出自于芝岚的寸步不离。他再也寻不出这世上能有比苏醒时瞧见心上人还要安宁的美好了。 不知不觉中,易之行对芝岚的感情愈陷愈深,他开始忧惧起将来芝岚离开的日子该有多么昏暗。 思绪及此,天子骤时执起了身侧人的手,几乎是下意识的行径,易之行忽觉自己极为害怕芝岚远去,然而他的这一举动确乎叫芝岚骇了一大跳。 “你的手怎的这般寒凉?竟还比不上朕这个病弱者。” 天子当即蹙了眉,同时驻足而立。 “我生来便是手脚寒凉之人,没什么打紧的,你不必惊怪,总之我身子骨是温热的。” “当真?你可不要唬弄朕,倘使你冷的话,我们便回去,散不散这趟心根本于朕无异。” “易之行,你放心好了,我的确不冷。” 话刚脱口,芝岚便意识到自己措辞的失当,赶忙在后头补充起来。 “陛……陛下……” “无事的,你爱唤朕什么便唤什么好了,朕早已习惯了,反正过往你什么妄为的事情没做过,朕还在乎一个称谓吗。” 易之行打趣道,芝岚当即轻笑了一声,忽地有些羞惭起来。 这之后,她竟任着天子执手,不曾有半分排斥亦或者当即抽出的举止。不过,二人的双颊上无疑都染起些许微红,不知是因凛冽的寒冬鞭肌,还是因为内心的情绪过于火热。总之,此处久久缄默,处处寒凉,唯一炙热的便是彼此手心的那一抹温度,它像是逾越了凛冬的酷寒,独自燃烧在彼此的心间。 这半个时辰内,易之行突生一种奇幻的错觉,许是周遭的环境过于安宁了吧,他竟觉得自己能同芝岚一直这般携手走下去,恒久的伴随感堆砌在天子的心间,这是他前半辈子久久求之不得的温暖。 “芝岚,谢谢你。” “嗯?谢我什么?” 二人骤时顿足,彼此的目光互相交错着,其中不乏忸怩,却也饱含真挚。 “谢谢你能给朕一年的时间,朕鲜少这么期盼着生活过。” 此言出,芝岚反而暗自愧怍了,因为说到底,她也只能给易之行一年的时间,余生兴许二人便再也不复相见了。正是抱持着这等愧怍的情愫,芝岚才道出了接下来的措辞,也算是给眼前人一份补偿的宽慰吧。 “这一年,便让我来照顾你的饮食起居吧,如若你不嫌弃的话,我定会耐心伺候着你的。无论是生活的方面,还是旁处需要我的地方,我都会竭尽全力地相助于你。” 易之行只是轻笑,继而道:“芝岚,你已不是朕的棋子了。现在的你只需做你自己便好,朕喜欢看你灿烂地笑着。” 天子火热的情感宛若一团烈焰般在其瞳孔中无休止地灼烧着,芝岚光是在旁处瞧着,便觉这份感情的不可思议,她实在不敢相信过往那位狞恶的君王竟会在来日爱上自己,思绪及此,莫名的动荡在芝岚的心底作祟着,她的心跳亦随之加剧。 鬼使神差地,芝岚竟因莫名的情愫暗潮汹涌着,下一刻,但见她猛然扑入至天子的怀中,羞赧地将自己染红的双颊藏匿起。 这一举动令天子震颤,然而紧接着这抹震颤便被一种极端的腾跃所取而代之。这是芝岚头一回主动施予的温情,猝不及防的易之行久久愣在原地,不曾以双手回揽。 “易之行……对不起……你不该是现今这副模样的……” 芝岚对眼前人固有的印象与现今易之行绽露在其眼下的温柔的鲜明对比愈发叫她惭愧,她像是做了亏心事似的,口中不停道着这几句措辞。 最终,易之行抚了抚怀中人的脑袋,继而软言细语地安慰道:“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你没有什么对不起的,如若没有你的出现,朕这辈子也不会知晓什么叫情。” 起初,易之行并不打算同芝岚有着过多亲密的举止,哪怕在道出芝岚能够离宫的条件后,他也不曾抱持着能同她亲密的念头,易之行始终想在二人间设立个无形的界限,如此一来,一年后的今日他才能痛快地放手。 然而芝岚如今的拥抱却叫易之行没法按捺住内心汹涌的情愫了,他也不知自己是何时坠入至这等感情用事的田地,但一旦触及眼前人的温热,他便情难自控地想要更多。 当天子的话毕未多久,便见他紧紧地回揽住芝岚的身躯,分毫也没有想放开的态势。他恨不能用自己的温热将怀中的女子就此融化了去,让她恒久地留在这方安宁的记忆中。 此时,芝岚无疑深切感受到了易之行的深情,她像是忽而陷了进去,竟从未产生过将他推开的冲动,哪怕在这天寒地冻的冬日里头,芝岚也没再感受到一丝一毫的寒意了,易之行用他那宽硕的臂膀替芝岚阻隔去悉数的寒意,芝岚只觉自己被一团炙热的烈焰包裹着,愈发不想松手了…… 不知过了许久,怕是得有一炷香的功夫,不远处忽而现出人影。 那是莫汐茹,她将这一切看在眼底,芝岚与易之行之间过于温热的光景就此篆刻在她的记忆深处,再也挥之不去了。 “娘娘,您瞧,岚采女如今又得圣心了,那什么愉妃不愉妃的怕是今时还躲在被褥里哭呢!” 素锦当然是乐意瞧见芝岚受宠,因为在她心底,芝岚并非恶人,最为用心险恶反而还是那位从入宫之日起便飞扬跋扈的异族公主。然而,她的身侧人兴许并不这么想。 此时的莫汐茹久久地盯着那旁相拥的画面,她不曾移开眸光,更不曾与素锦交谈几句。她就是盯着,没有任何情绪的盯着,像是欲将那旁的光景深邃地刻入肌骨中,根本叫旁人瞧不出她此时真实的心绪到底为何。 “娘娘?娘娘……” 一侧的素锦不停地呼唤着,终于将身侧人从混沌的意识里唤了醒。 “娘娘,您就不要执迷不悟了,咱们不差天子心!既然这天子这般在乎岚采女,那便叫他在乎去嘛!这宫里头哪一个女子也不曾抢过岚采女的风头,您说是不是?我们倒不如自得其乐,安心过好我们自己的日子才对,何必去争风吃醋,惹人厌呢!” 素锦向来是个耿介的,她早已瞧清楚易之行对自家娘娘的感情到底停留在何处,正因如此,她才不愿莫汐茹深陷入一段不可能的情愫之中。哪怕女子入了宫,行将要被一辈子深锁在寂寥的萧蔷内,也应将自己的小日子过好了。对于从未动过真情的素锦而言,男人根本就是无足轻重的。 可惜,莫汐茹早已深陷至这段单相思中没法自控了。 良久过后,温妃才道:“是啊,素锦,你说得对,我们不应执迷不悟于一段不切实际的感情之中,我们还是走吧,莫要叨扰了陛下与岚采女间的温情。” 最终,莫汐茹不咸不淡地离了去。而自始至终,素锦也没有揣透出自家主子心底所暗匿的真实心绪,如今的莫汐茹愈发叫人看不懂了,非但是素锦,就连莫汐茹自身也愈发看不懂自己了。 那旁,待这主仆二人离去后,易之行与芝岚仍旧紧紧地相依偎着,怀中漫溢的火热只有他们二人能够切实感之。 尽管莫汐茹主仆二人离了去,但不久之后,却有另一身影再现。 此人正是燕祺,一瞧见那旁正打得火热的光景,他先是一怔,旋即就连眸光也开始躲闪起来。 他虽考虑过就此离去,但他手头的要事却不得不迫切向天子禀告。因此,最终燕祺以轻咳一声,换来自己的出场。 “咳……咳……” 格格不入的声音登时搅扰了一直漫溢此处的安宁,易之行与芝岚慌忙分开来,二人的双颊上齐齐余染上娇艳的红霞。 一瞧见叨扰者是燕祺,易之行的眉宇上当即跃起一层不耐。 “燕祺,你来作甚?” 此时,天子的口气中明显冗杂着愠怒与不适,身为仆从的燕祺很快便能辨别出眼前人对自己的厌弃意。然而他根本没辙,只能在下一刻硬着头皮向前走去跪下,继而低首作揖,半抬起的容颜中暗含着焦灼。 望其如此,易之行自当觉察出燕祺此行捎带的凶险讯息,依他对眼前人的了解,燕祺胆敢妨扰自己的正事,那接下来他的口中便绝不可能道出什么安平事。 思绪及此,但见天子稍稍迷蒙了双目,眸中涌现一缕忧惧,然双颊上的温热却还顽忸地残存着。 第一百三十六章 再啐血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有何要事?” 此时,易之行的眉宇已然紧蹙而起,他显然窥查出眼前者来意之中所捎来的恶讯。 燕祺将首埋得更低,口吻却尤为严穆。 “陛下,适才……适才前方传来消息,说是蔡小将军他擅离职守,率领手下的兵卒前往北方支援大将军一行人了。” 此言落后,燕祺迟迟不敢抬首,他自然明白这件事的危情性,因为这足以可能扭转易之临现今在朝堂的身位,如若他此行顺遂归来且取得良好战绩的话。 “而且……听闻蔡小将军他在大将军抵至北方的前一日便已至那处杀敌,当地的百姓对蔡小将军感恩戴德,蔡小将军的确曾逼退过不少敌寇。” 燕祺的话继续道出,易之行的容颜却愈发坠至阴冷的境地,他的脸色甚而就同周遭的皑皑白雪一般,惨白得惹眼,适才关乎于芝岚的温情亦被此时这抹惨白猖獗地凌虐殆尽。 “岂有此理……” 易之行的嗓音抖动着,而随之而颤的便是他的身躯。他像是骤然明白过来这一切究竟是怎的一回事了,原来当初易之临的逼使最终不过是在为他自己铺设好夺功的道路罢了,可以说,易之行在起初时便被这男子耍了一遭。 此时此刻,天子的身躯激烈地颤抖着,而其脸孔亦恢复至过往的狞恶与凶暴,青筋不断暴涨着,他渐渐听不清周遭人的劝慰。 “易之行,你无事吧?” 当下,在芝岚的眼底,易之行的脸色简直煞白得可怖,像是行将昏厥过去似的。下一刻,令芝岚猝不及防的是,眼下这位浑身筋挛般颤动的男子竟陡时啐出了口血来,那倾吐而出的血色当即洒落在地上的白雪之上。由于这血色温热,那皑皑的一处白雪竟冉冉消融,幻化为红色的液滴。 “易之行!” 芝岚高声疾呼道,燕祺亦在同时奔上前来,易之行就这般失却所有意识地在二人的眼皮子底下倒地不起,临昏迷之际,他的耳畔传来的仍是芝岚无休止地呼唤。 当他再度醒来时,周遭已是迥乎不同的光景了。殿内的炭火温热地燃烧着,身上的被褥亦是暖热的,宫人们在周遭忙来忙去,而燕祺与芝岚则在同太医交谈着什么。 “芝岚。” 易之行陡时轻呼了一声,芝岚连忙来至他的身侧。 “你醒了,怎么样,现在好受些了吗?” 天子无力地颔了颔首,那旁的燕祺正在送太医离去。 “瞧你现今的身子骨这般羸弱,日后你莫要再轻易动怒了,伤着了身子谁人赔得起?你就是脾性太差!” 芝岚抱怨起来,紧蹙的眉宇始终不下。 “那你能一直陪着朕吗?” 天子忽执起女子的手来,轻柔地叩问道。 芝岚自然地回握起他的手,相较于前些时日,现今的芝岚的确自然得多,兴许是觉得自己同易之行有着一年之约,因此便在潜意识中将照料天子的情绪当成自身的职责。 “我陪着你,陪着你慢慢养好身子骨,至于那蔡小将军什么的,统统都将他忘在脑后吧,我相信你谁人都能应付得了的。拿出过往你折磨我的魄力,没有什么是我们捱不过去的。” 芝岚的言辞逗笑了天子,但见天子始终紧持着她的手,说实在的,如若没有芝岚的存在,现今的易之行的确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这身残败的身子骨与种种始料不及的棘手事。 “好,那你陪着朕,朕便能将一切都捱过去。” 晕厥之前天子因急火攻心才致使自身的伤情加重,可现今再度苏醒过来,一旦瞧见芝岚的容颜,他便再也不觉得前方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了。尽管易之临擅自率兵前往北方的事情仍叫他耿耿于怀,但这也并不代表易之临便能就此在朝廷上叱咤风云了。说到底,适才天子只是一时接受不了自己一直以来便被易之临牵引着走罢了。 不到多时,燕祺再度归来。 “陛下,是否要派遣兵卒前去捉拿擅离职守的蔡小将军?” “不必了,现如今如若我们妄自派遣兵卒前去北方捉拿自己人的话,难免会引起旁人的非议。你不是说蔡小将军已然得到那处百姓的拥戴了吗?听闻他还一直照料着残余的百姓们,倘使我们贸然行动的话,民心岂不是要皆往易之临那旁倒去了?朕还不傻,待那违逆之徒归宫来再行定夺他的功与过吧。” 话虽如此,然而当天子提及到‘易之临’三字时,其容颜上漫溢着的乃是某种狞恶到肌骨中的毒恨,以及想要将其除之而后快的凶狠决心。 一侧的芝岚虽不知恨意的根源,却也还是被眼前人的容颜再度心悸。 然而待燕祺一离,再度眼望芝岚的易之行却又一次恢复至适才的柔情当中,狞恶的情绪不再,易之行满目柔情。 芝岚实在诧异于天子的改变,心底不免震颤连连。 “对了,适才愉妃抵至此处探望你,见你迟迟未醒,她放下吃食便也走了。” “不管她,朕只想看见你。” 天子火热的情愫又叫芝岚低下首来,她不断把玩着自己五指,旋即狐疑地叩问道:“愉妃方至殷宫的那一夜,你不是还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吗?怎的说不管就不管了?你这情未免流失得过快了些。” 一闻此言,易之行当即赌气般地将自己的手从芝岚的手中抽离出来,脸孔上随之余染起极大的不悦。 “胡说八道,朕从来便没有被她迷得神魂颠倒过,那一夜不过是因为朕看她有些眼熟罢了。朕可不是那等三心二意之人,既然认准了一人,便一辈子只能是那人了,你这话说得好似朕……朕对你的情意也只是一时兴起的似的……” 易之行满怀着愠怒抱怨道,然而他的这番言论却无疑叫芝岚焦灼起来。尽管她打从心底不喜阿露洛,但在自己离开之后,她还是衷心地希望能有一人伴在天子的身旁侍候着,她迫切希望易之行能对旁人动情,以此来填补她内心对易之行抱有的某份愧怍之情。于现今的芝岚而言,眼前人的情意对她来说还是过于沉重了些,因为在一年之后,她将无以为报。哪怕就连今时,芝岚的心也早已飞至随璟的身侧去了。 下一刻,易之行像是骤然想起了什么,忽坐起身来,旋即从枕榻下寻来了个宝贝。 他将这宝贝递至芝岚的手心,旋即嘱托般地说道:“这是朕送你的礼物,收好了,朕这辈子还鲜少给人送礼呢。” 芝岚接过男子手中的玩意儿,仔细瞧之,竟是一支做工精美的祥鸟簪,芝岚总觉得手中物颇有些眼熟,像是曾在哪儿瞧见过。 “今儿个可不是我的生日。” “那又如何,想送便送了,更何况,朕现如今再也寻不到比你还适合这支簪子的人了。来,朕为你戴上。” 话罢,易之行登时在眼前女子的乌丝上忙碌起来,他始终没有告诉芝岚这支簪子对他的重大含义,他的语气表情像是仅仅只给了眼前人一个寻常的物件,芝岚也是许久之后才得知这原来是他亡母的遗物。 “好看吗?” “自然是好看的,你好看,这簪子也好看,岂不是锦上添花?” 芝岚羞赧地低下首来,旋即又奔去一旁的铜镜旁瞧上一瞧,但见那支祥鸟簪上的祥鸟栩栩如生,像是行将展翅而飞似的。 她满意地重新坐回榻旁,继而百般不适地笑道:“这还是平生头一次有人送礼物给我,我会好好保存的。” “可是当真?那朕岂不是你生命中的头一个?” 易之行如获至宝般地叩问道,今时的欢快容颜根本就同适才那个狞眉睁目的他浑然相异。 “从前友人少,便也不曾收到礼物,我总是将自己关在娇衣馆的小屋子内,自然而然便也难以招人待见了。” “朕待见你,朕比任何人都待见你,日后你孤寂的时候便来寻朕。” 说着,易之行忽执起眼前人的手来,旋即下意识地伸出手来抚了抚芝岚的脸,芝岚稍稍低垂下面庞,颇有些难为情。 “芝岚,朕怎么做你才能留下陪朕?” 几乎是极为轻微的一句叩问,但见女子冉冉抬起首来,不解地询问道:“你说什么?” 易之行当然是不敢让她听见的,他可不愿芝岚在这一年中因自己的情意浓厚而致愁眉深锁,因此易之行当即摇了摇首,笑道:“没什么。” 天子确乎是贴心的,然而他殊不知芝岚其实适才早已听闻到他的那句微乎其微的叩问了。之所以佯装听不懂的样子,不过也是因为芝岚不想让二人的关系愈发混沌起来,亦或者说她不愿回答易之行这个问题,因为这个问题根本就是绝无可能成立的现实。 为了弥补内心对于易之行的残忍,芝岚只能以更为温和委婉的言辞继续话题。 “易之行,日后你也可以来找我,如若你心情不佳的话,我愿意成为你的聆听者。” “那你不会觉得朕叨扰了你安宁的日子吗?” “不会的,只要你愿意来,我便愿意迎你,我随时欢迎你来寻我。” 芝岚笑意融融,可易之行的目光却更为深邃了。他深情地凝望着眼前人,目光中忽而交杂出某种忸怩羞赧的情愫。 几乎是下意识的冲动,易之行的脸孔开始缓缓向芝岚靠近,似乎是想要吻上眼前人的双唇,就像当初那一夜的疯狂一般。 芝岚怔在原地片刻,此时她的情绪无疑是百般焦灼的,她不知该不该推开这份即将抵至的热情。 易之行私心里当然是不想眼前人推开,然而芝岚的双手却还是不合时宜地伸了出来。 “易之行,如今……如今我们还不……不行……” 芝岚的推辞很是温婉,可易之行的内心却是极易染上哀情的。尽管他此时的容颜上仍残留着笑意,但这笑意终归是出于他那一如既往的精湛演技。 “无事,朕理解的,朕不会再逼你了,抱歉……” 第一百三十七章 俘虏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蠢啊!蠢啊!为何贤婿你便这般心急!” 幽暗的烛火下,乃是伏案阅览信件的丞相,适才他受到一封远方来的加急信件,而信件的内容不仅令他,恐怕不久后行将令殷国的朝野上下都大为震悚吧。 此时,但见吴槐痛心捶案,满目洋溢出的焦灼无疑是真切的,眼下他再也寻不出比这还要糟糕的情形了。 与此同时,殷宫的易之行却正在被芝岚伺候着褪衣。 “都说了,这些叫下人去做便成,你不必为朕忙忙碌碌的,你又不是女婢。” 芝岚一边帮着眼前人褪去外裳,一边道着:“听燕祺说你可不喜旁人伺候你着衣褪衣的,次次女婢来你都将她们赶了去。既然你不嫌弃我,日后便让我来伺候你吧。” “这燕祺,朕明日定要好好惩处他!他怎的什么都往外说!” 易之行登时含颦,不料说曹操曹操便到,当他的言辞方落地,便见燕祺的声音从外殿内响起。 “陛下,属下有十万火急的事情急需禀报!” 此言出,天子的眉头才算是真真切切地狞了起来,每当燕祺有要事禀报,便准儿没好事,想必此回也不出所料。 一侧的芝岚连忙抚了抚天子的背部,旋即打趣般地道:“我可得快些帮你抚平了心气去,否则待会儿你又啐血晕厥了可怎么办?易之行,来深呼吸,千万别在听到什么消息后急火攻心了!” 眼前人的行径叫天子哭笑不得,不过正因为芝岚这番打趣的言辞,易之行紧张的心绪反而莫名舒缓了下来。 但见他轻勾起唇畔,继而好笑地答道:“你放心,朕可不会像上次那般二次昏厥过去了,朕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听闻此言,芝岚这才放下心来,可二人的情绪无疑还是共同焦灼在外头的‘要事’之上,芝岚唯恐燕祺接下来宣布的要事会再度引起身侧人的盛怒,她打从心底不愿瞧见易之行的身子骨再受催折了。 “燕祺,你进来吧。” 话罢,外头的男子登时飞也般而至,继而低首跪地,郑重其事地禀告道:“陛下,根据前方传来的信件来报,蔡小将军……蔡小将军与大将军二人皆被蛮族俘虏,齐齐遭受鞭笞酷刑。且蛮族传来要挟条件,如若殷国肯割让北方的部分领土,他们便能让这二人安然无虞地归至殷宫,但倘使我们殷国不从的话,他们便要将两位将军的人首挂在城墙示众……” 此言落,芝岚当即大惊失色,尽管易之临被俘的确于天子而言是好事,但唯一忠诚于易之行的莫宏峰却也同时被俘,这无疑对易之行抑或殷朝而言是一次致命的打击。 芝岚连忙将余光向易之行的方向瞥去,但见此时的易之行脸色凝滞,其上竟没有丝毫情绪游走,芝岚唯恐易之行再因棘手难题生怒,便在下一刻连忙伸出手去想要安抚。 然而出乎人料的事情却在此时发生了,还未待芝岚的手触及到天子的身躯时,便见易之行当即爆发出一阵冗长的讥笑,这讥笑持续了良久,而天子的容颜亦在这一过程中愈趋奸黠起来,而其瞳孔则随之赤红凶恶。 “好啊!好啊!蛮族果然不负朕所望!” 易之行的笑意显然是发自内心的,此时的他凶残般地腾跃着,浑身上下的激昂昭然若揭,他再也寻不出这世上比此还要痛快的事情了。 一侧的芝岚不解,好歹这其中被俘虏的还有他唯一的忠将,难不成易之行当真能做到这般寡情吗? 事实呈现在芝岚眼下的正是如此,今时的易之行哪里还在乎旁人的性命?于他而言,只要能让易之临这个棘手的东西就此丧生,就算付出全天下人的性命那也无妨。再者言,他一直觊觎的便是这二者的兵权,哪怕大将军实在忠诚于他,易之行却也无法完全信赖除却自身以外的任何人。兵权这等东西放在谁人的手中也不安全,他只想一人占有,成为一个实权君主,而非被手握兵权之人操纵着的傀儡,正因一直以来是傀儡之身,易之行才将自己的假面戴上,不愿随意流露真容。 “蔡加与莫家现如今可没有什么值得委以大任的人了,如此一来,他们二人手中的兵权便皆落于朕之手!今后便再无臣子敢违逆朕的意愿了!朕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做自己了!” 易之行的脸孔尽显残暴与贪念,他像是再度回归至过往的那个他,那个寡情薄义,只能瞧得见利益与尊严的君主。不对!应是说易之行一直以来便是他自己,只不过今时的芝岚是站在被天子所爱之人的立场上才觉得易之行转变成一百般柔情之人,实则易之行只是对她一人转变了罢了。在除却芝岚以外的任何事务中,可以说易之行自始至终根本就不曾改变过,甚而还愈发阴毒了。 翌日,易之行几乎是携着极端亢奋的心头苏醒来的,而芝岚却也早早抵至他的寝宫,为的就是能满足易之行曾经对她所言的那个愿望,在苏醒之际能头一眼瞧见她。 “你醒了?昨夜睡得可好?” “自然是好的,易之临被满足俘虏,这天底下还能比这更好的事情吗?” 昨夜的亢奋如今仍残存在易之行的眉梢上,尽管他的行径颇有些寡情,但比起旁人的性命,芝岚的确要更为在乎易之行的情绪些。 “你开心便好,只是……只是大将军他……他不是你最忠诚的部下吗?” 能将莫宏峰的性命置之不顾,这始终是芝岚百般不解的事情,哪怕易之行寡情薄义,但此等行径确乎也非常人所能行。 “大将军他的确忠诚与朕,但朕以为什么也比不上易之临的死!只要易之临能就此丧命于敌人之手,朕日后便会顺风顺水,再也没什么能阻隘起朕的政权来了!” 天子沉迷般地诉说道,他像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险恶之中,目光熠熠地盯在同一处。 待他彻底从自己的神思中回过神来时,芝岚脸孔上的惊悸当即落入其双目之中,望其如此,易之行连忙道:“芝岚,你不会觉得朕是个寡情之人吧?朕身为君主,有些事情不得不杀伐果决,还望你……” 还未待天子话毕,芝岚便匆匆走到他的身前,打断他接下来的欲说之词。 “你放心吧,我不会对你抱有什么旁的念头的。这是你们殷宫的事,更是你这位君王的事,其实……其实我就是个自私之人,只要你不伤害荀国百姓,你的行径再为凶残我也不觉凶残。” 芝岚愧怍于自己这番毫无情意的言论,但事实正是如此,她只在乎自己国家的生死存亡,旁人的事她根本就不在乎,更何况莫宏峰曾对她数次颐指气使过,还曾带她前去疆场送死。 “对不起,怕是我让你失望了吧……” 女子低下首来,忽觉自己才是最可恶的那一个。 易之行却转而执起她的手来,笑意融融地打趣道:“你放心好了,朕可从不觉得你是个善良之人,朕就喜欢你这等寡情的劲儿。不过,如若你能不对朕寡情,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芝岚将首埋得更低了,说实在的,她不知自己现今同易之行为伍究竟是否乃正道之举。尤其是在受到易之行的柔情后,那等善恶的鲜明对比更为恣肆地呈现在芝岚的眼前,只会叫她愈发感知到易之行的残恶。自己只是无谓于旁人的生死罢了,然而易之行却是在将旁人的性命推向险境,说到底,这终归还是不同的。 “还有,朕不会伤害荀人的,如今荀人也是朕的子民,朕一定会将那处好好建设,还你一方安宁的余生。” 当眼前人一提及到荀国时,芝岚对易之行的怀疑再度归于感激之中。她的确是自私的,只要荀人能不受外界侵扰,她毋宁同易之行这等也许凶残的君主为伍。 “谢谢你。” 芝岚轻勾一抹笑意,而那旁却忽而传来急遽的脚步音,这脚步之中明显杂沓着焦灼与仓皇。 “哎!温妃娘娘!您不能进去!陛下他还在安寝呢!哎!” 女婢的声音先行抵至,紧接着便见莫汐茹的身影出现在那旁正彼此互握着手的二人眼底,这方温热的光景无疑更加刺痛着今时莫汐茹本就焦炙的情绪。 下一刻,她‘扑通’一声跪地,继而猛烈地叩起首来,分毫不顾及自身羸弱的身子骨。 “下去吧。” 此时,易之行对急急赶来的女婢吩咐道,心底却已对莫汐茹的来意早有准备,而其身侧的芝岚却也同时明白了眼前人焦灼的脚步中究竟暗含着什么深意。 不知怎的,在瞧见莫汐茹的刹那间,芝岚下意识地将自己的手从天子的手中抽离了出来,她往往能考虑到莫汐茹的情绪。 “温妃,有什么事你便直说吧。” 天子严冷的嗓音落下,便见跪地的女子梨花带雨地抬起首来,哀恸的嗓音里抖动着哭腔,此时莫汐茹百般渴望地望着易之行,因为易之行是她今时唯一的希冀了。 “陛下!求您救救臣妾的爹爹吧!求求您了!” 说罢,莫汐茹无休止地叩起首来,只要未曾等来天子的答复,她便一直叩着首。须臾之间,她那白净的额头便已红肿起来,地上明晃晃地瘫着一湍血。 那旁的芝岚不忍继续目见,只能将脸庞侧了过去,她虽不懂亲人之间的温存与羁绊,因为她从来便没有亲人。可今时在瞧见莫汐茹时,她难免还是对她这张梨花带雨的娇弱脸孔心生恻隐,可以说,没有谁人在瞧见这张脸孔时是不会心软的。 然而,易之行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但见此时的他满脸肃穆,容颜里非但不见半分恻隐意,甚而还满淬着不耐与严酷。不知为何,他素来对这等羸弱的东西提不上同情意,尤其是在他早已做好残酷抉择的今时,更是没人能轻易扭转他固存的执念。 第一百三十八章 乞求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空气缄默了良久,除却那旁的女子一直在叩首的声音,此处几乎安宁得可怕。 就连芝岚这个局外者也瞧不下去了,然而易之行却仍旧是那般严冷寡情,他对一切弱小的东西视而不见。 “温妃娘娘,您还是快些起来吧,这身子如若伤了,日后遭罪的还是您自己。” 终于,芝岚动了恻隐心,她虽知晓自己本不应掺和易之行的抉择,但还是在瞧见莫汐茹这般凄惨的模样时心生恻隐。她连忙奔上前去,旋即强力制止了莫汐茹的叩首行径。 然而,莫汐茹却始终不曾站起身来,她仍倔强地跪着。 “多谢岚采女的好意,但本宫现如今还不能起。” 话毕,莫汐茹继而将自己的脸孔直对榻上人而去,满目哀戚只愿换回易之行的应允。 “陛下,您能将爹爹他救回吗?他可一直以来忠诚侍奉于您啊!如今……如今只要一块土地,蛮族便能将爹爹他放回来了,还有您弟弟的性命也能一道释放了!” 不提及易之临便也罢了,一旦提及易之临,易之行是不可能给眼前人好脸色的。什么弟弟的性命释放归来?易之行恨不能他那位亲弟弟亡命于蛮族的手中,最好还能千刀万剐了去。凡是阻碍他政权的碍眼者,皆该死于非命。 此时,只见天子双目微眯,这架势可不像是要行将应允莫汐茹的提议啊。 “温妃,你可知一块土地对于国家而言意味着什么?你说得倒轻易,随意割舍出一块土地便能换回二者的性命。但温妃你可知这一小块土地当年是靠多少先辈的性命换来的?难不成大将军与蔡小将军的性命便要值钱些吗?温妃你也不必心急,朕的亲弟弟还在敌人之手呢,朕相信这群蛮族不敢对他们怎样。” 此言一出,莫汐茹的脸色白了又青,她没法相信自己的双耳所闻,因为天子话里话外都是摆明不愿解救那二人的严冷与绝情啊。然而莫汐茹仅仅只能瞥见天子绝情的十之一二,倘使她能彻底领会到易之行骨子里头的傲慢与寡情,那今时的她怕也不能这般淡定了。 “陛下……您……您这意思……是说……是说您不愿解救那二人了?他们可是您的忠将啊!” “朕可从未说过不愿救他们二人于火海。但是身为将军,理应抱有为国随时献出生命的勇气与决心,朕当然想救他们,可现今摆在朕面前的路却是割让领土。试问一下历来君王,谁人会为了两人的性命去献出一块领地来?” 天子的淡然是超乎莫汐茹所料的,在到临此处之前,她并不认为自己会失败。因为易之行在她心底固存的形象依旧是过往那位温和良善的天子,既如此,他又怎的可能将一块死的土地去与活人的性命相较量呢?如今看来,他的确并未曾将这二者相较,因为他早已将人的性命残忍地踩在脚底了。 这一刻,莫汐茹本还残存着几缕柔情的心扉无疑受到了极大的震撼,易之行今时的寡冷面容以及认为牺牲掉将军之命的理所当然彻底颠覆了莫汐茹过往的观念,她忽觉天旋地转,眼下的一切像是不可捉摸的梦魇一般。 “陛下……您……您……您变了……” “变了?哼,温妃此言差矣,朕一直都是朕啊。只不过你接受不了朕以君王之面行事罢了,只要朕不帮你救父,你便说朕变了,如此罪名朕可担当不起啊。朕不过是在行一君王该行之事罢了。” 易之行不咸不淡地说着,然而他神容里的情绪却同往昔天差地别,尽管足够淡然,却也足够冷漠,冷漠到莫汐茹忽觉自己其实并不认识自己心底的郎君,也许过往易之行的形象也是她构想出来的结果。 莫汐茹久久怔在原地,被泪花打湿的双瞳更是凝滞在那双震颤的眼眶之中,她的心防彻底崩决了,从前赖以生存的爹爹与易之行都骤时远去了。 不知过了许久,此方空气中良久地缄默着。易之行未曾当即赶走莫汐茹便是对她最大的仁慈,他还不像对一个曾经对他动过情的女子太过严酷。 然而,莫汐茹的目光却从天子之身顷刻落至不远处的女子身上,如今她所能倚赖的救命稻草便也只剩下芝岚一人了。 下一刻,莫汐茹猛扑芝岚而去,旋即双膝跪地地苦苦恳求着她。 “岚采女!现如今能帮我的只有你一人了!您能去同陛下说说看吗?让他帮我救回爹爹的性命!爹爹他一直忠于君王,忠于殷朝,这世上再也不能寻到任何一人对陛下他真情实意的啊!当初陛下失踪,正是由于爹爹他极力抵抗朝中的反对势力,才就此保下了陛下的皇位,这难道还不能证实爹爹他对陛下的一腔忠心吗?” 芝岚万般无奈地瞧着眼前的伤心人,她几度想要将莫汐茹扶起,但这女子却迟迟不肯起身,那副哀婉悲恸的情绪实在叫看者揪心。 芝岚先是瞧了一眼易之行,但见此时的他仍旧是方才那般严冷貌,无可奈何之下,芝岚只能蹲下身子,对眼前人安抚起来。 “温妃娘娘,我会好好劝劝陛下他的,您先回去处理伤势吧,万一溃烂了可就不好了,女子的脸蛋比什么都要重要。” “不!我不能回去!岚采女,本宫求求您了,您现在便帮我劝劝陛下他吧!本宫不能再等了,蛮族说是七日不予回信,爹爹他便性命不保了!您叫我还怎的坐得住啊!本宫不能没有爹爹啊!” 话罢,莫汐茹再度叩起首来,血色与泪珠齐齐交杂着,湍湍血迹染花了这张娇惋的脸孔,芝岚实在不忍。 下一刻,她站起身来,转而面对易之行。 “陛下,您……” “不可能!绝无可能!朕是不会主动割让领土给旁人的,除非他们自己打下来,否则朕便不会将自己的领域拱手让人,分寸也不可能。” 易之行自始至终的严冷令地上的女子创巨痛深,她千想万想也没想到现如今迎对自己的竟会是这等局面,易之行的残忍简直出乎料想,莫汐茹当即痛斥起来。 “陛下!您便这样寡情地对待一位忠诚于您的将士吗!您今日的行径只会叫来日想要侍奉您的人望而却步,更会叫今时爱您的人心寒!您可以冷待臣妾,但您不能这样对爹爹啊!爹爹待您一直是竭尽忠诚的,就算是再残酷的君王也不会随意放弃自己忠将的性命啊!您分明从前还是极端温和的!” 莫汐茹颤抖着身子说道,一字一句铿锵激昂,像是在诉说自己内心底一直潜藏的伤痛。她可以接受易之行冷待于她,却万万接受不了易之行对自家爹爹的性命置若罔闻。 就在此话落后没多久,天子的唇角却冉冉勾了起来,勾勒起的弧度竟是一抹狡黠。 “好,朕可以答应你,不过你得诚实回答朕下面的问题。温妃,当初你可有参与女婢们暗害岚采女的行动?在事实败露之前,你对那件事当真一点儿也不知情吗?” 此言落后,芝岚的容颜瞬即绽露一抹惊悸,显然,她对此事一无所知。 可地上的温妃却神容骤变,双瞳之中夹杂着蹙悚。 几乎是良久过后,莫汐茹才看似坚定地答道:“陛下!臣妾从未做过伤害岚采女的事情!” “当真?你当真全然对岚采女被害之事不知情吗?” 天子挑了挑眉,继续盘问道。 “千真万确!臣妾的确没有伤害过岚采女!” 易之行自然知晓她是在答非所问,既然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没有伤害过芝岚,那便是她曾目见过旁人伤害芝岚的情状了,只是当时的莫汐茹迟迟不肯将这件事情宣之于众罢了。既如此,那这女子便也没有易之行想象中得那般善良,她总归还是抱有私心的。 “看来温妃你还是不肯说真话啊,朕问的是你当真在之前不曾目睹过那些女婢伤害岚采女的场景吗?” “臣妾没有!臣妾从未有过!” “温妃,你既不老实,朕凭什么要帮你救助大将军呢?好了,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温妃您便请回吧,朕还要洗漱食膳。” “陛下!臣妾未曾做过的事情怎能承认呢!再者言,爹爹他效忠于您根本同臣妾的行径毫无关系啊!陛下您究竟是被谁人蛊惑了心智!为何今时的您非要这般残酷呢!” 莫汐茹仍旧言辞激昂地道着,然而一侧的芝岚却不再对她的行径有着任何拦阻了。她迟迟深陷在易之行适才说的那番话中,依她对易之行的了解,他可不是那等喜空穴来风的人。比起良善者,芝岚似乎更相信真实的恶人。 “温妃,朕对你已然很是客气了。你可知如若当众讥讽天子失却心智者该受到怎样的严惩?你现如今的性命仍还残存着,便是朕对你最大的仁慈,还望温妃你莫要不识好歹。” “陛下!臣妾……” “燕祺!送客!” 天子大声疾呼着,他之所以叫燕祺送莫汐茹出去,不过是不想彻底在此撕破脸皮,莫汐茹的信誉早在当时芝岚被害的那一夜浑然丧失了,易之行可没法信任亦或对之产生恻隐。 “陛下!陛下!” 这之后,莫汐茹的疾呼一直萦绕在殿内外,但她的身影亦被燕祺万般残酷地拖了下去。待她一走,芝岚仍久久呆滞于蹙悚中,她虽对莫汐茹的遭遇倍感同情,却也更在乎易之行适才所言的那番话。 “易之行,你适才所言究竟是何意?你为何去叩问温妃娘娘那种匪夷所思的问题?” “这可一点儿也不匪夷所思啊,芝岚,日后你凡事也留个心眼儿,这宫中除却朕以外,你谁人也不能信。大都是温和的皮囊下包裹着一颗叵测的居心,也许还未坏透吧,但终究是个坏的,你安心呆在朕的身旁便好。”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丞相到访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莫汐茹虽已被易之行驱逐出去,但皇宫中的喧嚷却并未就此终止。 在莫汐茹离开不久后,易之行也才方洗漱着衣,预备食早膳,便见另一位不速之客匆匆到访于此。此人便是丞相吴槐,现如今被俘虏之人中可有他的贤婿,哪怕过往他同易之行再为不和,今时却也必须得拉下脸面恳求于他。 一瞧见他的到临,易之行的内心瞬即恶念丛生,他终于等到吴槐乞求他的时刻了。 “这不是丞相吗?不知丞相今日到访有何要事?丞相可鲜少来朕这处走动啊。” 天子话里话外皆是讥讽,小人得志的模样显然昭彰,可惜的是,易之行的确就是个骨子里的小人,尤其是在这等情形下,他便更加不在乎自身的形象是否失妥了。一旦兵权到手,他还需要在意过往的假面吗?诸人只需翘首以待着当朝天子揭露真面目则好。 丞相自然能辨析眼前人话中的讥诮,然而为了易之临可能的安危,他还是屈膝跪地,佯装出一副忠诚恳切的模样。只不过这忠诚是伪,恳切却是确有其事罢了。 “陛下,今日老臣前来当然是为了大将军与蔡小将军一事,老臣想要知晓陛下您的决定,是欲应允割地放人的条约还是预备牺牲掉两位将军的性命?” 天子自顾自地坐在案旁,满眼肃穆,瞧上去颇为郑重其事。 “明儿个朕上早朝殿时,丞相您不都知晓了吗?请恕朕现今没法告诉丞相您。” “陛下!此事事关重大!您切不能以私情行事!您当真不怕遭受到外界的非议吗!哪怕是朝廷之上也会因您的举止就此动荡不安的!” 此时的吴槐的确像是苦口婆心,然而谙熟其脾性的易之行却再了解不过此人究竟有多么居心叵测。但见端坐在案旁的天子忽地冷笑一声,旋即悠悠地呷起手中的茶来。他明白现今是自己主控旁人的生死,如此羞辱眼前人的良机,他这位狭隘心肠的君主又怎的能错过呢? “哼,丞相您此言差矣。朕还没说朕的最终决议到底是什么呢,您怎的就敢保证朕的决议一定会引起朝廷中的动荡呢?您当真以为您甚是了解朕的脾性吗?朕就不知了,丞相您的自信究竟是从何而来?” 易之行的态势实在有些和缓与悠闲,浑然瞧不出他是在决定关乎于朝臣性命的生死大事。 “陛下!那……那您的意思是说,您……您会去救二人的性命?” 吴槐似是不敢相信,瞠大的瞳孔中显然满淬着震颤,但这其中却还隐约夹杂有某些期许的意蕴。 可此言一落,易之行却又放下手中的茶盏,继而轻笑起来。 “丞相啊丞相,您怎的就这么喜欢揣度朕的心思呢?朕可什么都未说啊,您便将所有的可能都替朕说尽了,那朕还能说什么呢?” 说着,男子挑了挑眉,似是在奚落眼前人被自己横耍了一遭。 望其如此,吴槐自然怒不可遏。下一刻,他的眸光不自觉地便流落到一旁站着的那位‘闲杂人等’之上,旋即便听闻吴槐的怒喝。 “岚采女,您还站在这作甚?老夫如今正在同陛下他商易正事,你一后宫中人何时能妄听前朝的事宜了?” 知晓易之行会大肆羞辱自己的吴槐当然想将旁余人遣出去,可他的言辞还未等来岚采女的只言片语,便被易之行率先驳了回去。 “丞相,朕还没说什么呢,怎的您便开始自说自话了。这朝堂中的事如今还有谁人不知吗?总归是天底下行将知晓的事,朕的岚采女听一听又如何了?再者言,她留在此处乃是朕允准的,您说您的,她伺候她的,您可莫要寻她的茬儿啊。” 易之行铁了心想要维护这女子,且他的公然维护早已不仅眼下这一次了,下头的吴槐满心憋闷,心底的忿忿之情已然汹涌,也许他今时还没法除掉芝岚,但易之行的行径却无疑在吴槐的心底埋下了某些种子,某些势欲除掉天子心爱之人的种子。无论今时易之行答不答应蛮族的条件,吴槐也势必要于来日对这位神秘的岚采女做些什么。 “陛下,臣不是这个意思,臣只是觉得后宫中的女子不应掺和政事罢了。这可是历来的惯例,咱们老祖宗的惯例,难不成陛下想要在你这一代彻底更改了去吗?” 不知从何时起,吴槐的乞求便已成了他同易之行间暗流涌动的对峙,但见易之行轻扬唇角,继而无谓地答道:“从前丞相您的女儿还曾来御书阁内伺候朕呢,想必那处的政务可一点儿也不比当下少吧?既如此,丞相还是先行去责罚您自己的女儿,再来训导朕吧。” 易之行再度呷起一口茶来,一侧的芝岚却陷入百般焦灼的境地。她一方面确乎不待见眼前这位狡黠的丞相,当然,这是由于易之行的缘故,然而另一方面她也的确不愿做个讨嫌的。后妃不能参政早已是不成文的礼法,因此,芝岚终归还是想要离开这处对峙的纠葛氛围里。 “陛下,臣妾还是先行离去吧,待会儿再来叨扰您。” 芝岚迅即欠了欠身,想要尽快逃离的她却怎的也没有料想到易之行接下来的行径。只见天子在女子起身的时分,竟一把将其拽入自己的怀中,芝岚被迫坐在天子的席上,忸怩的红润占据着她整张脸孔。幸亏有面纱所掩,因此吴槐才瞧不出什么端倪。 “朕可不觉得你叨扰,身为朕的女人,你怎能因旁人的几句言辞便畏葸离场呢?朕可不允。” 怀抱着女子的易之行尽情在吴槐面前展现亲昵的举止,压根儿就不将他放在眼底,亦或者说根本就不将他当作理应保持礼法的臣子。 此时的吴槐既难堪又愠怒,他自知天子是在羞辱于自己,天子轻浮的举动摆明了就是对吴槐的情绪与尊严置之不顾,对于一个尊雅的大臣来说,这几乎是没法容忍的。 当然,这其中最过难堪的到底还是那岚采女莫属。此时被迫坐在易之行膝上的他暗中推搡着男子的身躯,口中无休止地轻声道着:“易之行,你过分了……你放开我……此处可有人瞧着呢……你害不害臊!你可是天子……” “那又如何?朕既欣悦于你,又何必遮遮掩掩,朕恨不能要全世界的人都知晓。” 易之行仍是那等厚颜无耻之容,揽着芝岚腰身的双手反而更紧了。 “你安顺一些,配合朕一点儿,好吗?” 天子软言温语,一直谨记自身‘职责’的芝岚最终还是屈服了,她呆呆地坐在天子的双膝上,脑袋赧红地垂落下去,可其口中却嗫嚅地道着:“得寸进尺。” 闻其言,天子轻笑一声,旋即又将那张遍布着肃容的脸孔转而向跪地的丞相而去。 “丞相,您到底问完了没有,朕都说了,明日会在朝殿上解答于您以及诸位爱卿,您大可不必于今时讨要个答案的。朕还想要同朕的岚采女亲热亲热呢,丞相的确有些妨碍到朕了。” 说罢,天子竟堂而皇之地在芝岚的脸颊上隔着面纱轻啄了一下。这一举动登时招引来芝岚的愤慨,但见她暗中拧掐着天子的臂上肉,天子当即倒吸一口凉气。 而下头的丞相瞧见这一幕景状,自是满面羞愤,愈发觉得难堪了。 “陛下!臣今日来就是讨说法的!您给臣一个答案,臣便离去,臣才不愿在此叨扰您与岚采女的亲热行径!” 许是羞愤冲了恼,今时的丞相相较于适才方入殿时的他实在要严冷得多。这才是他本来对易之行的真实态度,而易之行也乐意瞧见他这真实的一面。如若不是天子的‘亲热’行径,恐怕想要就此激发出丞相的怒火还得费些时辰。 “好啊,既然丞相这般迫切地想要得知,那朕便告诉你好了。朕的答案便是,朕绝无可能应允蛮族这番条议!如若能以二人的性命换来殷宫的安宁与领地的无虞,相信那两位将军定然会心甘情愿的,而他们的英名也将会在殷国的历史上永垂不朽!” 天子的嗓音十足激昂,甚而还染带着铿锵有力的态势。他无需深思熟虑,因为一旦某些事情同易之临的性命扯上关联的话,他都会义无反顾地选择牺牲掉此人的性命。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也算是给殷朝的社稷做贡献了,因为没有易之临,日后的诸多动荡便也会不复存在,而他易之行也能稳稳当当地坐在这本属于他的皇位之上了。 当天子的言辞落了地,吴槐的脸色亦急遽转变。先是煞白,继而又转至铁青,不久后竟又归于一方涨红。显然,他自知今日的自己已然被眼前人狠狠耍了一遭,因为易之行的决议早在他到临之前便已做好了,天子之所以迟迟不肯明说的原因不过就是为了好好赏玩一番自己的焦灼。说实在的,吴槐本以为易之行会稍微考量一下骤时放弃二将的性命将会招引来朝堂多大的动荡,然而今日一见,却发觉他根本就无需考量,因为他想杀死易之临的险心早已逾越了千百种灾像与动荡,他可以为了自己的杀心牺牲掉他二十载苦心经营的民心,这简直难以想象。 “哼!既如此,那便请陛下您明日做好应对朝臣们质疑与非议的准备吧!” 言落后,吴槐当即拂袖而去,去时的身影里还冗带着浓郁的愤懑与不甘。 望其如此,易之行自当快慰,然而其怀中的芝岚却猛然挣脱开他的束缚,非也般地疾走至一旁。 “易之行!你简直过分!” 女子又羞又恼,光是瞧着她唯一流露出的双眸,易之行便也知她的愠怒有多深,但这并不妨碍他的继续逗弄。 “那朕能否更过分些?现在无人了,你便把面纱取下,让朕好好亲一亲。” 男子的笑意刚起,其双颊上便狠戾遭到芝岚的一拳重击,此时易之行只觉晕头转向,而芝岚却就此万般恼火地逃了出去。 第一百四十章 早朝风波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翌日,早朝殿。 诸臣早已静候等待,身为天子的易之行却在此之后悠悠抵至高位上,不知怎的,朝臣们总觉今日的天子似乎有些异样,却又一时寻不出究竟是何处出了问题。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一旁中宫人的嗓音方落,便见不少官员齐齐上前欠身禀报,当然,这其中自是不含有吴槐,尽管如今的他焦头烂额于易之临的安危之中,但昨日才在易之行那儿受了辱的他今时是绝无可能再去自讨苦吃了。与其继续劝说,倒还不如叫旁臣去劝导,毕竟自身早已在天子的眼底毫无威信可言了。 “陛下!近日因您身子羸弱,臣等一直不忍叨扰!但昨日前方传来的消息想必您也知晓了,不知陛下有何定夺?” 此言方落,易之行竟当即反问回去。 “那诸位爱卿有何定夺啊?朕的决议不是一直在朝廷上起不到什么作用吗?你们当初屡屡违逆朕的时候可从未询问过朕的心意啊。” 终于,由易之行这句暗含着讥诮的警醒之言,彻底拉开了今日朝堂上的腥风血雨。过往的天子是什么样儿?温和,谦让,有礼,以致于叫诸臣潜意识中未曾将他当作威厉的君王来看待,然而天子今日的头一句话便同以往判若天渊,暗含着讥诮不说,就连他素来和善的容颜此时亦转变至万般严冷的态势,而这态势根本就同诸臣心底的那位君王形象浑然不相符,诸臣一度以为是自己的双耳出了岔。 他们暗以余光向上眺去,但见高位上的天子正襟危坐,满面肃穆的威厉,而这之下的吴槐则双目微眯,他本以为今日旁臣的劝导会对眼下这位虚伪的君王起到一定的作用,哪怕到最终他还是一口反驳了诸臣的意见,倒也不至于像现今这般初始时便咄咄逼人起来,这可不符合天子往昔的作风啊。隐隐感到不妙的吴槐始终不发一言,他在诸人之中静默地端详着周遭的一切变化,更包括高位者的言行举止。 “臣……臣等不敢……” 被天子陡时的威言骇住的臣子们竟一时失了措,甚而都有些忘却今日前来的目的为何,虽然他们并不喜莫宏峰,但易之临却亦在蛮族的手中。而朝中大多数臣子们乃是丞相的走卒,想必丞相昨日定同他们好好‘交谈’了一番,以致于今日多数臣子皆来替易之临求情,除却告慰丞相外,也在为身为朝臣一分子的他们寻求安全的保障。毕竟今时天子能为了一块领土牺牲掉两位大将的性命,那来日便也有可能为了旁的利益牺牲掉他们这群权势低微的臣子。 “不敢?哼,你们还有什么不敢的?朕可忍你们这些妄为之臣的行径再三了,你们最好莫要逼使朕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天子的嗓音虽不咸不淡,然而其吞吐出的言论却是足以骇人心魄的。兴许一朝之君说出此等话来并没有什么值得惊诧的,因为天子必须得要树威才能管治国家,可这番话如若出自易之行之口,那便是匪夷所思的惊奇事了。至少在殷朝大部分官员的眼中,这根本就是无从发生的怪事。 难不成真如易之临当初所言?当朝天子实则是个表里不一的险恶之人?思绪及此,这些被蒙在鼓里的大臣们忽地开始惊悸起来。 “陛……陛下,臣等不敢!” 适才那些请愿的丞相的走卒们此时皆齐齐跪地,易之行的魄力与阴鸷确乎是绝无仅有的,他只不过稍稍转变了一番,诸臣便已感知到此间早朝殿内所漫溢的危寒与压迫,他们身处在一方不可置信之中,就连中立派也对今时易之行不苟言笑的举止颇感震颤。他们甚而一度以为天子昏厥时,怕是被旁人附了身。 此时,觉察到异样的吴槐当即轻咳了一声,他虽不出场,却也不能叫自己的走卒们就此失了胆量去。易之临的性命至关重要,这群大臣还未赶得及开口道上什么,便被易之行的严冷骇破了胆儿,简直可笑! 闻之丞相的轻咳,那些赖以丞相为生的人只能继续硬着头皮道着些适才不曾及时道出的请愿,不过相较于前一刻,此时他们口中的请愿的确要委婉温顺得多,这全然得益于易之行的冷态。 “陛……陛下,虽然您现今仍在气头上,但有些话,我们这些身为臣子的不得不说啊。大将军与蔡小将军皆乃殷朝的功臣抑或功臣后代,他们的性命……到底……到底还是重要的。万万不能叫想要为您尽忠的人寒了心啊……更何况,大将军他的确一心忠于您……不知……不知陛下对此事有何决议?” 这可是朝臣们对易之行态度最好的一次,过往他们皆是平视的,现如今他们却不得不仰视起骤时转变的易之行来。自始至终,易之行的脸孔上便没有过和颜悦色,充斥在他脸庞上的除却严冷便是肃穆,分毫容不得旁臣半分置喙的余地。 一侧的中立派悄然听之,暗中正观察着天子的容颜。不得不说,他们虽无所谓于那两位将军的性命,甚而还有些偏袒起放弃那二者性命的决议,但今时他们还是迫切想要瞧见丞相的走卒提出请愿的。因为他们最终的目的不是瞧见二者的性命就此保下,而是为了方便观察天子的神容,在场诸人,哪怕是伺候在旁的阉人也浑然觉察出易之行的威厉来。这份不怒自威的态势深深地植根在每个人的心间,震撼深远。 缄默良久后,上头的天子终开了口。然而,易之行并未径直道出自己内心真实的决议,他要给那些中立派的大臣们一些‘做人’的机会。可怜啊,那些本想在一旁看戏的中立老臣们今时却不得不被迫站出来了。 “秦老,不如你来说说你的决议吧,看看是否合乎朕的心意。” 天子挑了挑眉,那被唤作秦老的臣子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旋即低首跪地,忽感千斤重的重石压在心间。 “说说看吧,秦老,朕来听听你的意见,再行定夺。” 话虽如此,可这显然不是天子的本愿,任何人都能模糊地瞥见天子此言的真实用意,他不过是想要借旁人口道出心底愿吧。但这等残忍的决议绝不能由他这位天子率先说出,否则难免会沾染上私情与险恶的嫌疑。 此刻,便是看这位中立派是更偏向于丞相还是天子了。 秦老的脑袋始终低垂着,然而上头的天子却以自己的五指不断瞧打着扶手,这凛冽危寒的声音显然预示着什么。 下一刻,几乎是鼓足了悉数的勇气,那秦老才敢道:“陛……陛下,臣以为……臣以为还是以大局为重才好!北方资源丰厚,倘使白白割让一块领土去,旁余各国怕都会以为咱们殷国乃是任人恫吓的国家了,到时如若人人都以朝臣性命相要挟,就算今日在场的臣子们也难逃险恶的暗袭啊!” 秦老以自身苍老战栗的声音铿锵激昂道,尽管这些话是天子逼迫他说的,但却也同时是他的肺腑之言,易之行正是掐准了这一点,他实在知晓这些中立派老臣的脾性,因为足够自私才选择中立,而自私之人又怎的愿意掺和旁人的性命之事呢? 听闻这番话后,易之行很是满意,他的唇角曾短暂向上勾勒了须臾,旋即又恢复至严冷当中。 “秦老之言的确有理,倘使殷宫做出一步忍让,只会叫旁国于来日继续效仿罢了,这可对殷国社稷甚而就连在场诸臣都是不利的。身为天子,朕实在不得不将殷国培育成无人敢肆意凌虐的铁血强国!” 此言落,秦老终于放下心来,他知晓,天子十分满意自己的回答。而那旁,见秦老所言获天子赞同,中立派的大臣们亦连连颔起首来,此起彼伏的声音响彻大殿,他们从未这般统一过。 “是啊!臣附议!” “臣也附议!” 他们的确偏向于秦老的提议,便也顺水推舟地表达出内心的愿念。看来这些中立派的大臣们还是要逼上一番才成,如若无了易之行适才的推动,这些中立者怕是至死也不会提出自己内心真实的主张。 “好,好啊,看来诸臣都应允秦老的提议了,朕也觉得此议不错,为了咱们殷朝的江山社稷,朕也只能忍痛割爱了。” 易之行摇了摇首,佯装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可天知晓此时他的内心有多么欢愉。 见自己的走卒们迟迟低首不肯开口,丞相吴槐自是焦灼难耐,下一刻,他实在禁受不住内心的愤懑,竟主动走上前去亲自请愿,在这一过程中,他那双狠戾的目光曾死死瞪住那群无用的臣子们,今日的他们竟没法给天子带来一丝压力,这可不是吴槐乐意瞧见的结果。 “陛下!我们殷朝历来都讲究一个忠义二字!没成想身为天子的您,今日竟允准秦老这等荒谬的提议!这根本就是将人的性命不当命啊!更何况大将军他为天下苍生的性命耗费了半辈子的心血,到头来竟被同僚与效忠者不管不顾地丢弃在蛮族手中吗!这实在叫人心寒!我们殷宫可以铁血,却也绝不做寡情薄义之人!相信陛下您一定不舍于大将军的性命就此葬送在荒野!” 丞相言辞激昂,一副铁了心欲陷当朝天子于不义的架势。望其如此,上头的易之行登时双目微眯,严冷的容颜里终于流露出一抹狡黠。然而他并不惧眼前人,因为今日他便没有打算为自己过往温善的形象再添光彩,相反地,易之行选择今日归殿,便是为了彻底打破自身在朝臣们的固有印象。这持续了近乎一年的安宁王朝终于要迎来一位寻常却又不寻常的暴君了。 继承前朝帝王的暴虐,今日便是最佳良机。 第一百四十一章 继承暴虐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哦?是吗?丞相,您怎的口口声声皆是大将军呢?貌似您同大将军之间一直以来都不甚友善吧?今日您总以大将军的性命来要挟朕,未免过于虚伪了些,您当真在乎大将军的性命吗?还是说您只是在乎您贤婿的性命,因此才总以大将军来恫吓朕啊?” 易之行分毫也不留情面,这是意识到天子转变的臣子们不曾料想到的。今时的易之行再也不是他们过往所认识的那位天子了,他不仅只是些许转变,而是彻头彻尾地发生了质变,现今的讥诮与往昔的委婉简直就是判若天渊的两种脾性,当下的易之行毫不避讳地绽露出来。 吴槐满面铁青,口中的言辞愈发阴冷。 “陛下,您若是这么想,那臣也没辙,总之您不能以私情办事,就算朝臣应允,百姓也不会接受您这等君主的。他们想要的一直是个温善的君王,而非一位暴君。” 此言刚落,便见上头的高位者拍案怒喝。 “岂有此理!朕今日还没怎么着呢!丞相便大肆侮称朕为暴君!丞相当真是在挑战朕的耐性,看朕敢否将你杀了吗!” 天子的怒喝无疑叫在场之人惊悸连连,但见他们双目猛瞠,显然是被易之行的雷霆震怒骇住了,他们鲜少见过天子流露如此容颜,这简直大大超乎他们的预想。 此时,诸臣皆齐齐跪下身来,战战兢兢地低着首,不敢有半分造次,看来,君王的威信的确得建立在残酷的凶政之上,一位软弱的君主是绝无可能恒久地管理好朝政的。 “臣绝非此等意思,还望陛下莫要动怒。” 吴槐的态势仍旧严冷,然而他内心底却同周遭人一般,的的确确被易之行的骤时作怒的行径骇着了,易之行像是铁了心要撕破脸,换言之,他是要铁了心做自己了。 点点余怒堆砌在天子的眉梢,他冉冉平复心绪,继续说道:“不是这个意思便好,朕也希望在场的爱卿们都莫要有这个心思才好,朕的耐性可是不足啊,如若你们要挑战的话,那朕可保不准儿会出现什么事。” 态势悠悠,易之行的眉目尽显严威,下头诸臣连连叩首,声称:臣等不敢!而一侧的燕祺却淡然处之,他早已习惯了天子的阴晴不定,如今遭受此份倒霉事的终不再是他一人,还有千千万万个朝臣宫人们陪着他呢。 下头这幅光景颇令易之行满意,自打他上位以来,便不曾见过如此俯首称臣的各位,现今局势大变,他终算是能痛痛快快地做回最真实的自己了。 尽管眼下的局面已然一边倒了,但丞相吴槐却仍心不甘情不愿,他实在不能眼睁睁地瞧着自家贤婿就此丧生在蛮族的手中,他暂且还做不到这般寡情薄义,更何况,想要推翻眼前人,只有依仗易之临才行。 在这等情形下,吴槐自知自身已没有什么说服力了,要想给天子施压,只能借旁人口。 下一刻,吴槐眼神时宜身侧的走卒们,那剜出人血般的目光催使着周遭臣子们开口。然而他们大多不敢在此时惹怒天子,天子的转变叫他们惶恐,当初他们投靠丞相除却丞相权势深厚的因素外,不过也是因为天子软弱罢了。 瞧着自己的走卒们迟迟不肯动口,吴槐满目焦灼,那投来的眸光恨不能将他们吃了。 “你们最好考虑清楚了,如若此行你们向着旁人的话,日后你们也莫想在朝廷上继续顶着乌纱帽了。” 尽管吴槐并未开口,但他那一袭眸光里传递的却是这等含义,但见那群朝臣们面露难色,各个手足无措起来。 最终,在吴槐的淫威恫吓下,这群一早上了贼船的臣子们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行进着,无论他们言辞有多么委婉,都无疑是在与易之行站在对立面。 “陛……陛下,臣私以为大将军与蔡小将军的性命实在是重中之重啊,倘使大将军一离去,这朝中还有谁人能担负起他肩头的重责来?还望陛下您能三思……” 此时这些臣子们再无方入殿时的底气与魄力,因为谁人也没能想到今日的朝殿会遽然走向这等局面,往昔那位良君竟摇身一变,成为一喜怒无常的真正的帝王。 他们始终低着首,根本就不像是在陈述自身的主张。 “他们二人的性命的确重要,朕觉得,这世上每一个人的性命都很重要,诸人的性命皆是平等的,无论是你还是朕,抑或一个小小宫人。但你要清楚了,朕如今是在一天子的身份上行事办事,朕不得不考虑全体的利益,咱们殷国不能衰颓,现如今,对于殷国来说,牺牲掉两位将军的性命的确所得利益更多。不是吗?” “是……是……陛下所言极为有理……” 方才那说话的臣子忽而间变了语调,竟陡时同意起与其立场相对的天子来。易之行自是满意,可吴槐却满肚子怨气,恨不能将那‘懦夫’当场杀了去。 下一刻,他隐忍悉数愠怒,旋即将目光瞥至一侧的另一位朝臣,那朝臣很是有胆量,他不同于旁人,一旦吴槐的眸光狠戾瞥向他,他便敢义无反顾地向前,当然,这一切皆得益于丞相给他的利益足够多。而天子的怒意兴许只能停留在怒意的层面罢了。 因此,那跪地的朝臣继续代替丞相反驳起天子来,而这一回满意的却不再是天子,而是一侧的丞相吴槐了。 “陛下!臣以为您与诸臣的言行的确失妥!不如咱们先行保下那两位将军的性命,然后在那领土权上做点手脚,如此一来,不就两全其美了吗?” “哼,你当真以为蛮族都是一群傻子吗?还是说,你将朕当傻子?你说两全其美便能两全其美了?你说做手脚,蛮族便能看不出了?朕瞧你才是那个傻子吧!” 天子的反唇相讥当即激怒起下头的那位朝臣来,亦或者说在这位朝臣内心深处还是像过往般埋存着天子是弱者的顽念,哪怕今时的易之行绽露出某种险恶的端倪来,他也以为眼前人仅仅是在故弄玄虚,蓄意营造自身的威严罢了。 因此,接下来此人竟更为咄咄逼人起来,他的态势非但叫旁臣惊悸,更令下头的吴槐冷汗连连,他的这位走卒似乎用劲儿过猛了。 “陛下!您这般推拒搭救这二人的性命究竟是为何?难不成当真是因为在乎江山社稷吗?难不成您自己便没有私心吗?您总是在说丞相大人有私心,您自己便是赤诚之人吗!” 此人的言行确乎令所有人震颤,他们不可思议地望着这位‘英勇’的臣子,不得不佩服他的胆量。然而他们更为在乎的却是上头天子的行径,但见此时的易之行面色凝重,忽青白,忽黑红,情绪起伏不定,根本叫人不可捉摸。良久后,他仅是冷哼一声,双眸里堆砌着近乎于讥诮的意蕴,像是并未太过动怒。可俯仰之间,他的整张脸孔便陷入至某种危冷的境地,而这之上漫溢的无疑乃为杀气。 在场之人似乎皆感受到了这份杀气,只有适才那位为丞相‘出头’的臣子浑然沉浸在自身的‘英勇’行径里。 “丞相,您可真是培育了一位好忠臣啊,朕实在为你感到欣慰。” 话落,当即可见天子向身侧的燕祺递去一抹眼色。 这殷宫太过安宁了,安宁得甚而有些不像皇宫了,今时,易之行便也只能放放血,让这殷宫重焕往日的‘生机’了。 燕祺飞也般的身影像一阵风,根本叫人捕捉不到,当再去瞧时,满眼蔓延开来的皆是四溅的血色。 适才那位‘颐指气使’的朝臣就这般被当众刺穿了,他毫无防备,兴许还未反应过来,此生便已终结在他那张过于灵巧的嘴上。 他惨死的景状切实地呈现在诸臣的眼底,但见诸臣登时倒吸一口凉气,旋即将脑袋埋了下去,他们不敢抬首,他们不敢想象。自己日夜侍奉的温良主子竟不是他的本来面目,原来他们一直以来都试图在暴君的头上作祟,这种经历光是想想便令人后怕。就连丞相也被此情此景震颤住了,可以说,易之行的杀伐果决比过往那位以残暴‘扬名天下’的易礼还要可怖,易礼杀人前至少还有个奚落的过程,可这位君主却在眨眼间取下旁人的人首,这分明是不给旁人半分还生的机会,而从此以后,朝臣们亦终于不得不管住自己那张随时有可能招致祸端的嘴了。 此时,天子满面笑意,可这笑意出现得却过于不合时宜了,在旁人惨死的情景下,天子的这抹笑意显得格外诡异。 “诸位爱卿,你们还有何话要说吗?” 男子会心一笑,春光般的明媚在其容颜上荡漾。 久久,朝堂之上一方缄默,没人敢在此时吭上一声,就连一直以来同天子敌对的吴槐也不敢。 “既然诸臣都没有异议的话,那今日的早朝殿便到此终了,朕便先行离去了。” 天子悠悠丢下此番言论,在他彻底离开此处前,根本无人敢先行站起身来,哪怕天子的身影迅即掠过其身侧时,他们就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下。 没人敢相信今日的经历,就连早已熟知天子脾性的丞相也不敢信赖自己的双耳所闻,双目所见。易之行此番算是彻底撕扯开过往的假面了,且正应证了当初易之临所说的种种质疑。当时诸臣们并不相信,可他们现今却无疑相信了当初被他们极端怀疑的言论。然而如今追究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天子的威厉摆在此处,恐是没人敢旧事重提,更无人愿意重蹈适才那位惨死者的覆辙吧? 易之行过往的形象深入人心,可以说,几乎不被任何人所怀疑,然而今日他只需用几个时辰,便彻底更换了他在旁人心底的固有印象,可这份印象带来的影响却比往昔那个他深远得多。 第一百四十二章 脾性骤变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此时,一直潜藏在殿内的某双眼睛忽而流露出惊悸的锋芒,渐渐地,此处的官员几乎都要散尽了,但那抹锋芒仍旧只是万般惶恐地闪烁在晦暗的内殿中,而那抹锋芒竟出于后宫温妃的双目。 没错,莫汐茹始终守在早朝殿内,哪怕当时她的哀求曾被天子严词拒绝过,但莫汐茹却也还要于今日来此彻底证实一番。昨日天子的形象已然在其心底渐趋瓦解,甚而都要甭决了去,然而今日易之行所绽露的种种威厉却更为叫她震撼。她自知暗中窥听朝臣政务的罪责多么严峻,但那流落在外的可是她的爹爹啊,莫汐茹就算冒着性命危险,也要义无反顾地亲自到临于此,只为得一确切答案。可惜,易之行的言行举止实在太过叫她失望了,她没法相信这还是往昔那位举止温良的君主,更不敢相信自己当初爱上的竟会是这么一位寡情薄义的君王。舍弃两位朝臣的性命,其中还有一位是他的忠将,易之行居然能如此不知痛痒,无论是今日,还是昨日,莫汐茹都未曾在天子的身上瞧见哪怕半分半毫毛的恻隐与痛心,相反,他表现地甚而颇为坦然,以致于叫莫汐茹一度怀疑天子是同蛮族串通好的。当今日再度忆起曾经六皇子的言论,莫汐茹终于信了三分,不是易之行变了,兴许是自己从未清清楚楚地认识过他罢了。 思绪及此,莫汐茹只觉一阵心痛如绞,她不由捂住自己的胸口,神容显得颇为愁苦。 “陛下……陛下……您为何要这般狠心呢?还是说……还是说,您原本便是这样的人?爹爹他可是您的忠将啊……” 莫汐茹再也寻不到这世上还能有比自家爹爹更为效忠于陛下的人,相反地,她亦寻不到这世上还有能比易之行对下属的性命还要置之不顾的人。今日,往往活在想象世界里的温妃终于瞥见这世上的一抹黑暗了,她开始怀疑起自己的情感来,怀疑起自己的整个人生。 待所有人都离去后,早朝殿内便仅剩下了莫汐茹一人,她怔了许久,才想起自己必须得赶紧离开了。然而离开的过程中莫汐茹却像是丧失了悉数的意识般,恍恍惚惚,踉踉跄跄,她完全沉浸在行将丧父的痛苦中,哪怕就连一分毫的希望,她也浑然瞧不着了。曾经的她怕是怎的也没料到过,今时的自己竟与丞相站在同一立场上,而与自己心爱的男人站在对立面吧? 这之后,莫汐茹的目光一直飘忽不定,再也没了往昔端庄娴静的闺秀气质,充斥其身的只有惶惑与无边的痛苦。她像是一个饮醉了酒的人,过往宫人皆被她破天荒的行径骇住了。 “哎,这不是温妃吗?您这是怎的了?怕不是饮了酒?” 莫汐茹迎面撞向的偏偏是她最为不愿瞧见的人,今时,这宫里头的人无一不得知莫汐茹的爹爹被蛮族俘虏,当然,这其中自也包括时常留意她人动向的阿露洛。 眼下,阿露洛笑意融融,无论莫汐茹怎的避开,她也偏偏要以身子挡住她的去路,似是铁了心想要就此羞辱她一番了。 “哎,过往啊,你那丫头总是拿你这将军之女的身份压着本宫,今时倒好,您那位好爹爹终于在这朝堂上没什么用处了。适才本宫可还听闻陛下要弃了您那位将军爹爹的性命去呢?这可当真?” 此刻的阿露洛眉飞色舞,说起话来那是一个不中听。她瞧得出眼前人的失魂落魄,因此才作恶般地想要妄图在眼前人的伤口上撒盐,谁叫她们往昔总是吹嘘自己乃为将军之女,一朝失势,阿露洛这位外族女子当然要来大肆嘲弄一番。 然而莫汐茹却表现得比阿露洛想象中的还要亢奋,以致于叫阿露洛当真开始怀疑起她是否饮酒来了,否则怎的骤时一下这般胆大?完全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让开!愉妃!请你让开!” 再三声明道,莫汐茹满目严冷,这是她头一遭表现出除却温和以外的情绪,与其说她是换了个人,倒不如说她是被适才殿上的易之行附了体,因为他们皆是从温和性子转变为威厉神容的。 草原上长大的女子当然不惧,阿露洛反而觉得稀奇可笑,不停地‘咯咯’笑了起来,还招呼身侧的小骨同她一起笑。 “可真是百年难得一见啊!本宫还是头一次目见温妃有怒呢!看来平日里您可掩藏颇深,怕是想要借此得到圣宠吧?幸而,陛下他聪明,根本没着您的道儿!陛下喜欢的仍是本宫,兴许偶时还去怜爱怜爱岚采女吧,但总归是没有您的份儿!温妃,您可真要好好审视自己一下,怎的这般不招陛下待见!” 阿露洛的嘴巴确乎狠毒,尤其是在芝岚不曾抵场的情况下,便更无人是她的敌手了。此时的莫汐茹孤立无援,没有素锦在身旁,她能倚靠的只有自己。 “本宫不需要陛下的宠爱!本宫不需要陛下的待见!这东西你们谁爱要谁要吧!”兴许是被适才天子的举止惊骇住了,今刻的莫汐茹颇有些像失了智,她疯狂地嘶吼着,浑然不在乎此处究竟还否有旁的耳目,她满脸涨红,狠目骇人,就连本还在此奚落她的阿露洛亦被其言行震颤,久久怔于原地。 下一刻,莫汐茹一把推开眼前人,旋即快步逃离了此处。 此时,阿露洛双目微眯,眼底的鄙夷愈发浓重。 “温妃怕是失了智!” 这旁的愉妃仍沉浸在欢笑里,当然,这欢笑是对今时伤心人的百般讥诮,然而那旁的伤心人却已飞奔至百米外,激昂的眼泪随风荡漾。 终于,她缓缓停下步足,预备抚平自身伤戚的情绪,下一刻,其眼前却出现另一女子的身影。幸而,这女子的身影实在比阿露洛讨喜得多,要按从前,莫汐茹兴许还想要瞧见她,但在今时,不知怎的,阿露洛极为排斥这抹身影,兴许正是由于这抹身影得到了太多她求之不得的东西吧。 不远处,瞧见莫汐茹的哭容,芝岚的步足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是好。一方面,出于恻隐,她想要去安抚眼前那位伤心人一番,但另一方面,自身并没法给她太多的帮助,除却口头安慰来,芝岚无法撼动天子的决议,她确实惧怕莫汐茹恳求她。 然而,出乎意外的是,莫汐茹当下所绽露的情绪竟没有她适才瞧见阿露洛时那般亢奋了。但见她迅即擦拭干眼底的泪珠,继而飞快地勾扬起一抹笑意,不得不承认,正是由于这份笑意,如今的芝岚才敢去接近她。 “温妃,你还好吗?” 岚采女冉冉走来,温妃的笑意更甚。 “好啊,当然好啊,能有什么不好的吗?一切都安然无虞啊。” 深知易之行决定的芝岚却对眼前人的措辞颇感怀疑,哪怕就连眼前人唇角的那抹笑意,芝岚亦觉得勉强,不过芝岚最终还是没有拆穿她,既然温妃想要如此,便如其所愿吧。 “是吗……那就好,温妃你无事便好。” “本宫当然无事啊,是岚采女思虑过多了吧,本宫整日在这后宫中安宁和乐,怎的会有事呢?难不成岚采女您就这么觉得本宫必得有事吗?” 莫汐茹的口吻明显插着一根刺,芝岚登时感受到这跟刺上染带着的戾气,尽管昨日被天子叮嘱过不要靠近这宫中的任何人,尤其是莫汐茹,然今时的芝岚还是想要原谅她这份莫名的戾气,到底她行将丧父,芝岚不忍同这位伤心人挑拨起什么争端来。 “温妃娘娘,您实在多虑了,我只是随口提上一嘴,您安宁和乐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芝岚大度一笑,妄图想将一切带过。可惜,莫汐茹的戾气却并未因为她的和善而就此终了,反而愈演愈烈起来。 “是吗?岚采女,您当真希望本宫的生活安宁和乐吗?也对,反正本宫安宁和乐与否都没法威胁到您今时被天子宠爱的地位,您的确是该大度的。” 此言一落,芝岚的双眸冉冉微眯下来,她确乎来了火气,然容人可一可二不可三,她还是决定继续原谅这位伤心人一次。 “温妃怕是被旁人挑拨离间了什么吧?我从未有过独享圣宠之意,也从不装模作样,愉妃何必在宫中树敌呢?更何况我对您哪怕就连一点儿恶意也没有,您实在不必如此。” “哼,岚采女谦虚了,您没有独享圣宠之意,可陛下却有啊。他恨不能将所有的宠爱都施加给您,您自然对本宫这没有威胁的人毫无敌意,岚采女恐在心底早已瞧不起本宫这位常年遭受陛下冷待之人了吧?” 终于,芝岚的恼火不再停留于内里,她对眼前人的戾气再也不想买账了。 只见她双眸微狭,神容严冷,适才温和的气势也早已幻化为一抹凶险的敌意。 “温妃娘娘,我敬重您的德行,所以唤您一声娘娘。可我自始至终就从未得罪您啊,您如今对我冒什么火呢?您的人生遭遇苦难,您被天子冷待,这一切根本就是您自己的事啊,实在同我不相干,您却将怒气发泄在我的身上,抱歉,我可不愿任您肆意欺辱。果然老祖宗的话说得没错,这人啊,平日里是瞧不出什么丑恶的,一旦到了紧要关头,某些人便会暴露出本身的嘴脸来了,当初我还不信,也许那一夜伤害我的人恐怕当真有娘娘您吧?您可真是深藏不漏,狗咬吕洞宾啊!” 芝岚从来也不是一个和气的主儿,这厉害的嘴巴根本同阿露洛不相上下。她压根儿不惧于眼前人,尤其是在莫汐茹对她阴阳怪调地讽刺完之后,她便更为坦然从容了。 待此言落下后,芝岚登时抬了抬头颅,当场万般不屑地离了去,临走之际甚而还撞开了莫汐茹那副瘦弱的身板。 然而,正当芝岚以为今日便将以此方式告结之际,后头却陡时再响起莫汐茹的嗓音。 第一百四十三章 惹恼天子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等等!” 呼唤一落,前头的芝岚缓缓止了足。她并未回首,只是以一袭严冷的背影相对。 “还有什么事吗?温妃娘娘,我可没时间陪您耗啊。您不是说了吗,我一人独得陛下宠爱,既如此,那我可不得好好把握住机会,叫陛下更加爱我啊。” 今时,换作是芝岚阴阳怪调了。 然而,莫汐茹却又忽而羸弱下来,似是再度恢复至过往的温良之中,这可叫预备同她对峙的芝岚一时有些看不明白了。 但见莫汐茹遽然奔至芝岚的身前,旋即‘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脑袋不断在板砖上磕碰,望其如此,芝岚稍许退却了半步,目光流露狐疑。 “温妃娘娘,您这是什么意思?我可不吃你这一套啊,打了旁人,又给一颗甜枣儿,您这又当又立的,实在叫人瞧不惯。” 芝岚的态度仍旧严酷,她依然将适才平白遭受眼前人戾气的遭遇记在心上,莫汐茹的行径可不是她喜欢的作风。要么便痛痛快快地对峙,要么一开始就不要挑起争端,如今看来,倒像是自己态度恶劣了。 此时,莫汐茹梨花带雨,从远处瞧去,的确像是芝岚在欺负弱女子。 “岚采女!方才是本宫不对!本宫一时情绪失控,便对您不善了起来!但本宫知晓……您对本宫一直以来都是极好的,本宫也知晓您是个好人,但本宫实在是因为行将丧父,因此……因此才说出了些不恰当的话……这的确是本宫的不对……不过……不过!本宫希望您能为本宫在陛下前头说些好话,如今能帮助本宫的只有您一人了!只有您才能撼动陛下的心思!只要您能为本宫救下爹爹,本宫可以削发为尼,从此离开皇宫!当然,本宫知晓本宫的离去对您也许没有多大的用处,但本宫愿终生为您在寺庙里烧香祈福!愿您终生安康!” 莫汐茹苦苦地哀求着,颤抖的哭腔冗杂着她的一腔隐秘的痛苦,她实在走投无路了,她只能倚靠眼下这位独得圣宠之人的相助。 不得不说,芝岚的确是个心软的,一旦瞧见旁人梨花带雨的,她便往往忍不下心来,但是适才莫汐茹的举止仍叫芝岚耿耿于怀,更重要的是,芝岚本身也不愿掺和殷国的事务,尤其是这等严肃的政事,她不想借凭自己的宠爱去要挟易之行做什么,这过于可恶了些,而她也不认为自身能有这份撼动天子的实力。 犹豫再三,芝岚迟迟不发一言。 望其如此,莫汐茹继续叩着首,脑袋都磕碰了,昨日的旧伤再度溃烂流血,好好一块地砖也被她染了红,芝岚忽觉自己像是被眼前人的泪珠禁锢着。 “温妃,你……” “岚采女!如今只有您能来救我了!您便替我恳求恳求陛下吧!您只要试一试,哪怕试一试也好啊!除却您,汐茹再也没有人可以倚靠了!汐茹想要的不多,只是亲人的性命啊!” “温妃娘娘,您怕是太过高估我在陛下心中的地位了,陛下也许是宠爱我,但妃子如若同政务挂上勾,一切的喜爱便也不复存在了。” 芝岚的态度和缓了不少,莫汐茹则趁此时狠戾地拽住她的双腿,炙热且热泪盈眶地继续摇首说道:“不会的!不会的!岚采女您要相信我!您也要相信您自己!我知晓让您掺和政务的确有些为难,甚而还会损害您在陛下心目中的形象,但这可是能救下旁人性命的恩德事啊!只要您恳求陛下,来日我们将军府的人都会将您视作恩人的!我们会终生庇佑着您!您再也不惧旁人对您身世的议论了!我相信,爹爹他也会十分感激于您的!爹爹素来便是有恩必报之人!” “可……” “岚采女!只有您了!如今将军府上下的希望便只有您了!您哪怕只是试一试也好,试一试也好啊!” 莫汐茹万般渴盼地凝视着芝岚略显动摇的瞳孔,眼底淬满了期待。最终,芝岚被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着,还是应允了眼前人逼迫般的请愿。当然,芝岚才不是为了什么身位庇佑,反正她一年后还是要离开此处的,身位于她而言根本微不足道,她之所以答应莫汐茹,纯粹只是因为这女子的日子实在太过艰难了些,她已然失却圣宠了,如若又失去了亲人,芝岚实在不敢相信她的来日将会有多么灰暗无边。 这一切皆出于对莫汐茹的恻隐,芝岚终于下定决心,欲图在天子的怒意上试探一番。 午膳时,芝岚同易之行共同进膳,这已成了天子的习惯,哪怕今时他的身子已然渐渐恢复完全,不需要旁人伺候着了。可他那颗病弱的心灵却始终需要芝岚的陪伴。 这其间,芝岚一直心不在焉,她不断斟酌着自身的措辞,为的就是能让眼前人的怒意尽量维持在最低。 心细的易之行登时瞧出了芝岚的神思飘游,他打了打她的手,狐疑地叩问道:“你今日是怎的了?饭菜不合乎你胃口?朕可都听你的话,不再废寝忘食了,你也得听听朕的,在这一年内,好好将你的心叫给朕。” 芝岚当即抽出神来,继而不知所云地颔了颔首,可易之行能看得出,她根本什么也没听进去。 “哼,有什么话你便说吧,你如若不是有心事,怕也不会如此。” “你……你怎的知晓?今日我的确有一件事想要好好同你谈上一番,不过前提说好了,你可不准生气!” “朕不生气没问题,不过朕答应与否也是朕的决议,你可不能逼朕,否则朕便将你从这丢出去!” 天子蓄意打趣道,芝岚的容颜却愈发严肃。 “你将我丢出也好,打一顿也罢,总之你可不能摆脸子!” 芝岚继续郑重其事地道着,天子的一番笑意也被她的严肃劲儿磨尽了,令芝岚猝不及防的是,自己还未说上什么呢,易之行便已然替他做了回答。 “芝岚,你怕不是想要同朕说关乎于温妃爹爹的事吧?” 此言一出,芝岚瞬即紧张起来,冷凝的眸光愈发趋于仓皇与不安,她总觉得自己擅自掺和殷国的政务的确是大有不妥的,可是为了不辜负莫汐茹的期待,芝岚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而上。 “是不是温妃同你说了什么,所以你才此嗫嗫嚅嚅的?” 易之行继续叩问道,像是一眼洞察了芝岚的心思,被眼前人浑然看透的芝岚更是仓皇无措,连忙解释起来。 “怎的可能!是我自己想要为她求情罢了,尽管大将军对我的确不好,但是他效忠于你,这世上还有比他更效忠你的人吗?就连我这局外人也能瞧得出他对你的忠诚。易之行,你当真不愿再三思一番吗?现如今救他还来得及。” “芝岚,不是朕不愿意救莫宏峰,只是易之临也在此行列之中,朕总不能只救他一人吧?这么多爽眼睛瞧着呢,朕可没法做到这般神通广大的境地。易之临一直以来便是朕的心头恨,自打你入宫时,便已目见不下一次关乎于朕同他的对峙了,你应该知晓朕对他的恨意到底有多深,朕是绝无可能去救下他的性命,实话同你说了吧,朕毋宁送上一块领土去,也不愿挽回住他的性命。不过朕就不明白了,你怎的非要相助莫汐茹不可呢?朕昨日已然同你说过,这宫中的女子你能躲着些便躲着些,除却朕以外,你不要同任何人打交道,她们都是一群居心叵测的恶人罢了!” 天子的嗓音愈发严冷,他不愿瞧见心中在意的人偏袒旁者,无论是男子抑或女子都不行,他只想芝岚永远站在自己这边。 “你上回说莫汐茹好似参与了伤害我的行径,那你可有证据?我要确凿的证据。” “朕……朕没有。但总而言之,你听着朕的话便是,朕还能害你不成?朕的直觉是不会出错的,你莫要同这宫里头的女子打交道!” “你既寻不出证据,便是在诬害旁人,你这样会挑拨起我与莫汐茹之间的关系的。” “是你同莫汐茹之间的关系重要还是你与朕之间的关系重要?今时你竟为了一无足轻重的女子来质疑朕?芝岚,朕瞧你过往的脑袋也没这么愚拙!怎的如今便忽而呆滞了下来?朕如若想要害你的话,早便将你杀了,何必还像今日般在此供着你?朕到底图什么?” 易之行实在没有料到自己与芝岚头一遭的对峙竟是因一女子而起,这简直不可预及。 深切地感受到天子的怒意,芝岚知晓自己不能再激怒于他,否则易之行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听进去自己的劝的。 待男子的情绪稍稍缓和下来之后,芝岚才继续道:“好了,你也莫要气恼了,我知晓你的难处,易之临的确可恶,但你也要顾及旁人的心意啊。你可以在二者归来时再暗袭于易之临,如此一来,你还能得到良好的声名,大将军也会更为效忠于你,何乐而不为呢?” “你说得倒是容易,但你可知易之临自也不是什么安顺之辈,如若中路的暗袭失败了,朕日后还有什么机会杀死他?朕日后还有什么机会来抢夺他们二者的兵权?朕一辈子便只能做个傀儡皇帝了,任旁人随意欺辱,这便是你想瞧见的结局吗?总而言之,你这女人就是恨不能全天下的人都好,就朕一人饱受着困扰与愁闷,你可还真是‘大义无私’啊!朕都不乞求你能同样对朕付出一份感情,你只要能站在朕的立场上为朕考虑,朕便已然心满意足了,可如今你连这么一项小要求都做不到,朕对你实在太失望了!” 丢下这番愤慨之言,天子当即离了此,只留下芝岚一人在此惶惑。 “哎!易之行!易之行!” 她竭力呼唤着他,可男子的背影却早已消失在殿门外,分毫也不愿驻足。 第一百四十四章 劝哄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远方,蛮族。 很快,蛮族首领便接收到来自于殷国的信件,他们本以为传闻中那位仁慈的君主会欣然应允他们的条例,毕竟以一块领土去换取两位大将的性命,其实也未尝不算是一件益事,不仅能得到声名,还能收获忠诚。然而,他们却万万失算了,传闻不过是传闻,现实往往比传闻恶劣得多,甚至朝着反方向行进。在这封由殷国天子亲笔写下的书信里,不但痛斥着蛮族的卑劣行径,甚而还义正言辞地拒绝了蛮族开出的条件,字里行间漫溢着的皆是易之行对蛮族人民的唾弃与讥诮,而他的目的很简单,大抵是为了就此激怒蛮族首领,好叫他们快些对那二人斩立决。 “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殷君实在过于可恶!竟不将我们伟大的蛮族放在眼底!” 营帐之中,烛火之下,乃是一张雷霆盛怒的异族脸孔,但见他捶案而起,满面的青筋暴涨不休。易之行的目的的确达到了,至少今时的蛮族首领的确因为他那番羞辱的言论而颇感震怒。 与此同时,殷宫之中,却是另一派光景。 由于前些时日芝岚为莫汐茹求请,以致于现如今易之行根本不愿搭理芝岚,许是还憋闷着一肚子怒气吧,分明自己宠着的人,竟一朝吃里扒外,转而帮起旁人来了,易之行就是这般心胸狭隘,哪怕是对芝岚也不例外。 自打那一年之约立下后,芝岚的心中便一直抱持着一份责任感,那种责任感便好似是易之行一旦恼怒,她便得要哄着,她时时刻刻怀抱着对天子肯放任自己离去的感激之情,她没法瞧着天子的怒意四散而不顾。 这一日,天子再没同芝岚说过一句话,此时的他正在御书阁内翻阅书籍,好似又回到了当初那段废寝忘食的记忆里。 芝岚带着吃食而来,殿外的燕祺却骤时问道:“岚采女,你是不是又惹陛下生气了?” 一瞧着燕祺的脸孔,芝岚便没好气,但见她眉头一竖,继而怒喝道:“与你何干!管好你自己!” 话罢,芝岚当即推开燕祺倏忽一下溜了进去,唯恐燕祺会拦阻不放,幸而燕祺并没有拦阻意,他实在知晓今时自家主子需要的是什么。 一入阁内,天子忽而仓皇起来,旋即摆出一副严冷的架势,看似漫不经心。 “你来作甚?朕准许你来了吗?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芝岚赔着笑意,天子心底暗爽。 “易之行,听闻你最近又是老样子了,今日就连晚膳也未来得及食,你看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好吃的。都是你爱吃的,快些尝尝看吧,饿坏了肚子可不好。” “哼,恶坏了肚子你岂不是更开心?这样一来,你便能去帮助你那位好姐妹了,反正你就连朕的心绪也浑然不在意,又怎的会在意朕的身子骨呢?别在此假惺惺的了,朕不需要。” 瞧着易之行这般桀骜的模样,芝岚便直想发笑,兴许是因为易之行当初应允放她出去了吧,因此今时的芝岚怎么瞧他怎么顺眼,无论易之行摆出什么架子来,她也能欣然接受。的确也稀奇,正当这天下的诸人都开始惊悸于天子的‘恶’时,芝岚却瞧见了他的‘好’。尽管这份‘好’皆冲芝岚一人而去,那也不可否认他是‘好’的。 “就算我是假惺惺的吧,你快些将它们吃了,不然你还怎的当天子?病怏怏的可不是天子的做派,更不是你的做派。” 此言一出,不料易之行竟还急了眼。 “好啊芝岚!你果然承认你是假惺惺的了!你既是假惺惺的,那朕何必要吃!你将这些全部倒了,就算倒尽了,朕也不会吃你带来的东西一口的!拿出去!全部拿出去!朕一口也不食!” 天子忽而亢奋起来,芝岚只觉今时的自己像是在哄一闹腾的孩子。 她百般无奈,先行将手中的东西放下,继而冉冉走到天子的身侧,天子却登时给予她一袭冷落的背影。 “好了,易之行,你闹什么脾气呢?真当以为你自己还是那三岁孩童呢?你如今可是天子,万人敬仰着呢,你这般孩子气,传出去也不怕惹人笑话。” “朕何时被万人敬仰着了?臣子们不将朕当作天子,险心者却又在暗处觊觎朕的皇位,下头的奴婢们亦觉得朕不过是个并无实权的傀儡而已。这倒也就罢了,旁人不理解,侮辱,朕都能忍,可你呢!芝岚,你却吃里扒外,帮着旁人一道来教训朕!你帮了旁人的同时却是在将朕往火坑里推!你何时考虑过朕的立场?朕这天子有那么容易做吗?你可知朕是怎的一步步爬上今天的身位吗?” 易之行的言辞愈发激昂起来,这其中潜藏的委屈与辛酸一直以来只有易之行自己一人知晓,他没人能够分享,始终都是如此。今时终得一佳人能暂且伴随在左右,而且只是暂时的,可芝岚仍不管不顾他的处境,一味同情着旁人的委屈,这才是易之行愤慨的关键。 望其如此,芝岚一时失了语,她本以为易之行的怒意不过是孩子气的表现,谁知直至今日,易之行的情绪仍旧如此激昂。 空气缄默良久,当易之行再度将背影对向女子时,她才冉冉开了口。 “易之行,对不起……此回的确是我失妥了,我不该掺和你们的政事的……” “这是政事的问题吗?芝岚,你怎的还不懂,朕在意的是这些吗?你就是个榆木脑袋!出去吧!朕不想看见你!” 天子的行径余染着亢奋,他将手中的毫笔一掷,将眼前的书籍一推,看上去格外憋闷。 芝岚当然不会选择就此而离,否则易之行今日怕是要将这整座宫殿都给砸了,但见她忽在一侧搬了张椅子来,旋即同天子相对而坐。 “你不是要看书吗?我陪你看,你何时去安寝,我便何时去安寝。” “胡闹!你快出去!不要耽搁朕的时间!” “那你便将这些东西吃了,你不吃,我怎的出去?哪怕全部塞入嘴巴里也成,我看你吃了,我再出去。” “朕不吃!朕绝对不吃!你爱在此处就在此处,朕不会吃的!” 说罢,易之行登时重新执起毫笔来,继而在纸上写写画画,字迹实在潦草。 “你的字像是虫在爬。” 芝岚冷不丁地说了一句,继而骤时闭了嘴,因为天子那双犀利的眸光已然向此处瞧来了。 芝岚赶忙咽了咽口水,旋即将目光移到了旁处。 “朕不过是随意乱写的几笔,怎的就像是虫在爬了?朕的字素来是出了名的,怎的到你嘴里便这般不堪?” 说着,易之行再于纸上细心写下了几字,相较于适才,这几字实在要大气得多。 天子随即将其摊开,好似是在同眼前人‘炫耀’。 芝岚倒也真是配合,她将眸光仔仔细细地盯在那上头瞧了许久,之后才颔了颔首,夸赞起来。 “啧啧啧,果然是出自名家之手啊!陛下的字迹实在是惊为天人!臣妾真当佩服,佩服啊!” 明眼人都能瞧出,今时芝岚的言辞有多么夸诞,但见天子的唇畔先是轻勾了一下,旋即待他意识到不对时,整张脸孔却又陷入了肃穆郁怒的境地当中,他当即将手中的毫笔重重掷案,继而神容严穆地瞪着眼前人。 芝岚赶忙赔起笑意来,同时仓皇地来至天子身侧,无休止地安抚道:“好了,易之行,我就是为了寻你开心的,你就不要气恼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就是不能赶我走啊。这天寒地冻的,我还能去哪儿?可不得是瞧着咱们的陛下将这盏热汤饮下去,我才能安心啊。” 一边说着,芝岚一边将自己带来的鲜汤取出,冉冉呈递于天子的眼前。 “来,尝尝看吧,今日我就是来赔礼的,您便给了我这份薄面吧,日后我绝对站在你的角度考虑问题,你的敌人便是我的敌人,你厌弃的东西我绝不参与,你喜欢的我也爱屋及乌,你愤慨的我也跟着你愤慨,成吗?” 那旁的天子狐疑地移来一抹余光,继而半眯着眼睛询问道:“芝岚,你从何时起变得这般油嘴滑舌了?从前的你可是瞧也不愿瞧朕一眼,今时竟满嘴得花言巧语,你还是从前的你吗?” “我当然不是从前的我了,日后臣妾再也不敢忤逆您的心意,陛下您说什么便是什么,臣妾再也不敢反驳了。只要陛下您开心,臣妾做什么也愿意。” 此言一落,天子的唇角有了明显的抽动,可以看出,易之行是想要笑的,然而尊严与桀骜却驱使着他不要在芝岚面前绽露欣悦。 芝岚再度将鲜汤往天子的怀中推了推,天子却再度严词拒绝。 “易之行,你可不要不识好歹!” 软的不行,芝岚便只能来硬的。然而易之行却在下一刻道出了令其意想不到的措辞。 “吃是可以,不过得由你来喂朕,朕适才练字练得太久了,手腕酸痛得紧,岚采女,现今该是你伺候朕的时候了,你可得好好表现。” 天子抬了抬首,满面绽露的皆是傲气。此回,换作是芝岚唇角抽动了,然而她的抽动却不是似笑非笑,而是切实的怒意在作祟。 下一刻,但见女子忽将一勺热气腾腾的汤往天子的嘴巴里递,根本不曾吹上一下,易之行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份被伺候的腾跃,可当那发烫的汤水坠至其喉管中时,天子当即扑腾起身躯来。 “芝岚!你是故意的!你要谋害朕吗!你这狠心的女人!” 天子又羞又恼,万万想不到芝岚会在此处下‘黑手’,芝岚却在一旁‘咯咯’地笑个不停。 而天子的声音却将外头的燕祺招引来了,只见燕祺登时揣门而入,旋即一把拔出剑刃,怒指芝岚。 “岚采女,你又对陛下生了歹心吗!” 第一百四十五章 又添一命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这些时日,无人再敢惹怒天子,因此朝堂之上不再闻救援二将的声音,兴许所有人都因当时那位官员惨死而倍感惊悸,总之在那日朝政过后,无人再敢对此事置喙半分,就连丞相也没了声。他再清楚不过,易之行是绝无可能回心转意的,既然非议也压不住天子想要杀死易之临的冲动,那这件事便也成了板上钉钉的绝事。 然而,身为大将军的女儿,莫汐茹却始终坚守在规劝天子的道路上。尽管芝岚已然知会于她,关乎于天子心意实难更改的现实,但莫汐茹却依然每日到访,可她所得到的结局却几乎都是一样:被燕祺活生生地赶出来。现如今,易之行就连见一面也不愿意了,莫汐茹的坚持早已凌驾在他的耐性之上,如若不是芝岚几次相劝,易之行怕是要怒动杀心。 这一日,莫汐茹又遭逢被燕祺驱赶出来的境遇。 “温妃娘娘,陛下对您已然很是包容了,倘使您还是要执迷不悟整日叨扰陛下的话,那在下只能兵戈相向了。” 话落,一侧的素锦连忙强拽着自家主子而离,然而莫汐茹却声嘶力竭,迟迟不肯同丫头归去,口中一直疾呼着:“陛下!您不能见死不救啊!爹爹他这般忠诚于您!您当真要做到这般薄情寡义吗!” 在整个皇宫都知‘闭声’的时候,偏就是莫汐茹这位素来娇弱的女子敢于高呼了,这确乎是一件英勇事儿,但易之行对她的厌弃便也随之水涨船高。 下一刻,殿中的易之行方欲出外追究莫汐茹的罪责,却被芝岚一把拦住。 “易之行!你要去作甚!” “放开朕!你没看见吗?这女子在朕的殿外大呼小叫,她将朕的尊严与地位置在何处?如若朕今时不处治她,日后旁人岂不是效仿?那这殷宫便将乱了套了!” 易之行推开芝岚,芝岚从速挡在门前,恳切地继续言语道:“易之行,我知晓你今时十分气恼,但外头的温妃又何尝不伤心呢?毕竟您是她爱的人啊,她当然想要在你这处得到爱意与情份,在这等关头,您便多包容包容,待风头一过,万事已然不可更改之际,温妃她便也消停了,到时后宫亦终归风平浪静。您实在没必要今日出去淌混水。” 芝岚陡时擒拽住男子的手腕,唯恐他会做出什么出格事。 本想着易之行的怒意也能消停些,却没料外头的声音此起彼伏。 “易之行!当初我为何要入宫来?你不仅处处冷待我,如今竟还将我爹爹的性命夺了去!你为何要这般狠心!为何啊……” 冗杂着哭腔,莫汐茹孤注一掷地怒喝道,她自知想要挽救爹爹的性命几乎没剩什么时间了,天子的信件已然送至北方,创巨痛深的莫汐茹只能以嘶吼来宣泄自己内心的极端痛苦与对天子日益加深的埋怨。 “娘娘!您别说了……” 素锦一把捂住莫汐茹的嘴巴,继而预备拽着她逃离。然而今时的莫汐茹却格外大力,非但一把推开了自家丫头,甚而还继续大肆宣扬起来,直叫此处侍奉的护卫宫人看傻了眼。 “易之行!当初我帮你瞒着岚采女一事,今时你却这般待我!难不成您连最后一点情份也不愿留给我吗?我只想要爹爹的性命,你麾下忠将的性命,您却为了一块土地却牺牲掉两位将军的性命!难不成当真如六皇子从前所言,您便是个表里不一的阴险小人吗!您到底是想要杀死爹爹,还是想要杀死六皇子!” 此言一落,诸人瞠目结舌,面面相觑。可以说,莫汐茹将诸人不敢说的话全都于今日吐露出来了,这些皆是众人闭口不谈的事实,别说宫人们了,就连朝臣也不敢非议。偏就是这位平日里温顺羸弱的后妃敢于直言不讳,当众揭露天子的险恶之处,这等行径无疑是在深涉天子内心的禁区,能道出这些措辞来,便也证明莫汐茹早就将自身的性命与同天子间兴许早已不存在的情意置之度外了。 此时,殿内的天子雷霆大怒,暴动的青筋似欲狞恶地冲出其肌骨。而芝岚更是仓皇失措,她没法相信莫汐茹竟胆大包天至这等境地,这简直是在拿自身性命开玩笑啊。 “让开!让开!” 芝岚一味劝阻,易之行一味推搡,二人的力气相互抗衡着,也许易之行的确收了点儿,否则芝岚早便被他推出几米开外了。 “朕再说一句!让开!如若你再不让的话,休怪朕对你不客气!” 易之行无疑是十足震怒了,能够以如此口吻对芝岚狠戾教训着,今刻他确乎是被莫汐茹气得够呛。 芝岚没法子,只能用双手紧紧地拥揽住天子的身躯,她紧密地抱着他,口中不断道着:“易之行,你冷静些,求求你了,她也不容易,没法帮她救回她爹爹的性命,我已然十分抱愧了,今时我更不能眼睁睁地瞧着你去伤害她。莫汐茹就算有千错万错,你也不该在此时动怒,你大可在来日惩处她,我们不急这一时,你暂且给她些缓和的时间吧。她失去的毕竟是一亲人的性命啊。” 芝岚虽然没体验过亲人间的温存,更不知亲人之间的情谊会有多深,但她光是想着随璟离自己而去,便心底一阵剧痛,相比莫汐茹今时的情绪也是如此。 易之行仍旧想要就此冲出去,可芝岚却始终紧紧怀抱着他,不肯叫他移去半步,易之行本就难以拒绝芝岚的拥抱,今时亦不例外。他反抗再三,终究还是深喟一口恶气,不得不停下步足。 瞧他不再动弹,芝岚终安心下来,双手却揽他跟紧了。 然而,纵使易之行不曾亲自出去教训肆意议论天子不是的女子,但身为他的护卫,燕祺却实在身有职责,却替天子平息这等事端。 当莫汐茹的言辞愈演愈烈,以致于开始揭露关乎于易之行种种不堪的事实后,无论这些事实是真是伪,燕祺都没法容忍。下一刻,但见他猛然拔出利刃,继而猛朝那位失了智的女子而来。 声嘶力竭中的莫汐茹是没有多少意识的,就算她清醒地瞧见燕祺的利刃飞来,她也不会躲避一下,因为失却爹爹性命的她本就没了继续活着的理由,爱人不爱,亲人不再,这人世所有的美好便也不属于她了。 周遭宫人满目蹙悚,皆知行将目睹血腥的光景,而那血腥的光景也不出预料地发生了。只不过这被利刃贯穿身躯的非乃莫汐茹,而是骤然扑上来替莫汐茹挡下祸灾的素锦。 这一刻,诸人皆惊,尤其是莫汐茹,她终于从内心的极端悲痛中回过神来了,然而现实是残酷的,回神不过须臾,她便再度被命运的魔爪拉至另一更为悲苦的境地,自家丫头就这般活生生地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贯穿胸口,甚而就连半分生还的可能也没有了。 “素……素锦……你……你疯了……” 莫汐茹颤抖地说道,此时的她像是被掏空了一般,随着素锦的倒下而瘫倒在地,她没法相信,不过只是分秒间的时辰,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般行将逝去,这无疑是在莫汐茹本就剧痛的心灵上再凿一击,她不可置信地惶惑着。 “娘……娘娘……您……您别在犯傻了,素锦从儿时起便同您一块长大,实在不愿瞧见您这幅模样啊……就算是为了素锦,您也振作一些吧……” 话方落地,素锦便啐了一口血,继而悄无声息地逝了去。 她的合眸足足叫莫汐茹怔了半刻,待她渐渐恢复神思时,更为猛烈的疯狂便也席卷而至。 “素锦!素锦!你怎么了!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啊!快去寻太医!快去寻太医!你们还愣着作甚!想要本宫杀了你们吗!” 莫汐茹的怒吼登时叫宫人四散逃离,不过没人会去为她寻太医,因为无人欲同天子作对。朝堂中的局势已然变了,自此以后,天子终是一家独大,没人能与之争锋,因此凡是有眼力见的人都在今时逃了去。 偏就是这杀人真凶不曾逃离,他仍执拗地站在死者的身前,岿然不动,除却眼神阴冷地流转外。 “温妃娘娘,在下想这太医便不必叫了吧,在下瞧了瞧,这伤口可是致命伤,就算是华佗在世,素锦姑娘也是不可能活回来的。” 男子的嗓音不咸不淡,似乎对此情此景不屑一顾。 望其如此,莫汐茹更是亢奋。 “她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怎的到你口中便这么不值一提!是你杀了她!是你杀了她!你就不怕她半夜来寻你吗!” “温妃娘娘说笑了,的确是在下杀的没错,但她可是为了救娘娘您啊,如若您适才能老实些,素锦姑娘会如此吗?说到底,还不是您害了她,您此时又何必假惺惺的呢?” “你胡说!你……你胡说!不是本宫害了他!就是你!你这个杀人凶手!你是杀人凶手!你就同易之行一样心狠手辣!毫不在乎旁人的性命!你们主仆二人迟早会遭报应的!” 莫汐茹不断詈骂着,今时的模样根本同她过往的温和貌迥然有异,分明像是两个完完全全不同的人。素锦的血不断淌在她的身上,她的瞳孔赤红得可怕。 “温妃娘娘,您仔细瞧好了,现如今遭报应的究竟是谁人?可不就是您嘛,倘使您再对陛下的声明肆意侮毁,那在下便郑重警告您一句,日后整个将军府便要血流成河了,大将军已逝,没人再能庇佑于您。还望您自重。” 话落,燕祺浅浅一笑,旋即冉冉离此,莫汐茹想要擒住他,没料竟扑了空,脑袋磕在了地上,渍出的血色狼狈了她那张早已不能用温婉来形容的脸孔。 一直未听到外头的动静,芝岚悄然将门拉开了条缝隙,然而外头的景象却叫她神容蹙悚,莫汐茹与素锦倒在同一方血色里…… 第一百四十六章 温妃崩溃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夜时,芝岚不断在屋里头焦灼地徘徊着,扰得天子根本无从处理政事。 “芝岚,你在此转来转去作甚?你不要为温妃操心了,她还没死呢,你急个什么劲儿?你莫要忘了,当初你被谋害的那一夜,温妃也曾在同一时间出现过。” “说到底,这一切皆是你的揣测,你根本就没有证据。如今虽说温妃还没死,但她的爹爹与女婢都在前后死了去,你又不放我过去,她该如何度过眼下的艰难?” 话落,易之行当即放下手中的毫笔,旋即郑重其事地冲前头人道着:“朕当然不能放你过去,你也知她现今的精神状态是什么,万一伤了你该如何?朕怎能叫你入虎口?再者言,她如今的处境多一个你少一个你又能改变什么?你过去不过是给她添堵罢了。你安康无虞,倍受宠溺,她却接连失去重要之人的性命,两相对比之下,谁人的心不会产生异动?你今日前去不就是在为她平添磨折吗?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你还去作甚?” 不得不说,易之行确乎说服了芝岚,以致于芝岚觉得自己今时的存在便是对莫汐茹的磨难。终于,她消停了下来,坐在一旁静默地思衬着,不再乱生前去探看的念头。 望其如此,易之行心满意足,却也还是在瞧见芝岚眉头深锁的时候走上前去。 “好了,芝岚,你不必将旁人的事放在心上。这世界上的可怜人多了去了,历史上更是数不胜数,你改变不了什么的。有些人的命运就是如此,你一个外人又能插手些什么呢?” “谁说改变不了?当初我还以为自己定然要死在这宫中,如今这一切不都改变了?” 芝岚抬起脑袋来,继而狠狠瞪了眼前人一眼。如今她同易之行相处的愈发自在,倒也没有从前那般忸怩了。 “那是你遇到了朕,倘使你遇到了旁人试试瞧,你的性命早丢了不知多少回了。” 易之行吹嘘起自己来,却遭芝岚一记显著的白眼。 “你怎知晓?没准儿我遇到的是一位比你还要温柔的君王!” 提及‘温柔’二字,芝岚头脑里率先闪现出的竟是随璟的幻影,她仍旧没法忘掉当初于荀地听闻他声音时,内心所激荡出的火热。 “那你是说,朕在你心底还算是温柔的?否则你又怎的会用‘还要’二字?” 易之行挑了挑眉,兴奋地追问道。 “嘁!谁说你温柔!你一点儿也不温柔!当初对我拳打脚踢你都忘了吗?易之行,现如今我的身上还有你扭打的印迹呢!你可别忘了这档子事!” “成成成!都是朕的错,你便别生气了,朕如今不没有像从前那般待你了吗?当初你确乎是可恶啊,处处帮着六皇子诬害朕,朕能不恨你吗?说到底,朕知晓错了,日后你打朕还不成吗?” “不成!这根本就是两码事!你过去的恶行不能以你如今的温柔来抵消!你做过的都还记在我心底!一辈子我也不会忘!” 芝岚蓄意赌气般地说道,实则潜意识中却是在为莫汐茹鸣不平。 “成!你不忘更好,那你便一辈子记得朕,省的日后你归去荀地,同旁的男子生活在一起,便将朕忘了去。在你离开之前,朕一定得好好将你打一顿,如此,你便一辈子也忘不了朕了。” 天子尽说些玩笑话,可眼底流淌着的却是隐隐的痛苦,他不愿面对一年后芝岚便要离去的事实,这只会让他在这一年中寸步难行,像是每走一步,芝岚便会离他渺远一寸,这等煎熬实在苦不堪言。 “你敢!你打我,我便还回去!发正到时候我的身子骨也修养好了,同你对敌不成问题!” “是吗?那朕到时便瞧瞧看,到底你是的功夫更厉害些,还是朕的剑法更高超些,如若朕打过你,你能继续留下吗?” 天子以笑谈试探芝岚的心意,然芝岚骤时严冷的神容却是他不想瞧见的。 “易之行,你什么意思?不是说好了一年吗?你怎的又变卦了?你怕不是在蓄意耍弄我,到时候却又不放我走了吧?” 芝岚的口吻近乎逼问,而她的眸光更是灼灼地闪烁着狠厉,像是行将动怒一般。 望其如此,天子自是百般痛心,可脸孔上却还得强忍着真实的情绪摆弄出笑意来。 “哎呀,你怎的还当真了?朕是君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从不作假。只要朕答应你的事,朕便一定会兑现承诺的,再者言,朕到时也就腻了你了,朕还巴不得送你走呢。你若不走,朕便将你赶出去!” “嘁!你放心!我一定会离开的!从此以后离你远远的!” 芝岚的神容仍旧笃信且桀骜,不冗丝毫温柔意。 这段时日芝岚带来的温柔幻象的确叫易之行沉溺在这方看似能够恒久且真情实意的感情中,然而今时他却忽而瞥见一切只是自己的自作多情罢了,该走的还是会走,一时的感激终也不是真切的男女之情,芝岚好似离他愈来愈远了,这一年的情感寄托其实也只是堆砌在女子对自己的动容之中罢了。 思绪及此,天子心底忽而一阵辛酸,轮番的阵痛搅扰着,这些时日的欢愉似乎都被这份痛感冲散了去,像是从不曾来过。 与此同时,莫汐茹的寝殿之中。 温妃的额头早已被太医悉心包扎好,今时,她孤寂地躺在榻上,身侧终于没了伺候的人。 素锦已逝,莫汐茹却迟迟没法接受这个现实,但见此时的她双眸轻睁,里头却不曾冗杂任何情绪,亦或者情绪过于沉落悲痛,以致于莫汐茹整个瞧起来便像是一具毫无生气的死尸。 “娘娘,您该换药了。” 素锦不在,旁的宫女预备前来侍候着,然而榻上的人却迟迟没有回响,像是死了一般,宫女试探性地向前探看着,登时跃入其眼帘之中的乃是一张冷凝的面目,看似还有鼻息,却是半分人色也寻不出。 “娘娘,您……您该换药了,让奴婢来伺候着您吧……” 小宫女颤颤巍巍的,直在榻旁哆嗦,如若不是她年纪最小被人逼了来,今日怕是谁人也不敢来此,因为莫汐茹今日在天子殿外的‘英勇事迹’早已人尽皆知了。没人敢料想素来柔顺的温妃会行至此境,就连素锦也没了命,旁的宫女又怎感招惹到这些事端呢? 迟迟不曾有答话传来,这小宫人干脆硬着头皮径直动起手来,一边动手,一边道着:“娘娘,还是让奴婢给您换换药吧,您这伤势蛮严峻的,太医说了,得及时换药,否则会感染的。” 女婢的关怀却被莫汐茹的冷手骤时打断,她的手像是一把刃,猛地将女婢的胳膊肘撇开,女婢继而狠狠摔在了地面,被击中的手当即青肿起来。 “谁人叫你碰本宫的!只有素锦一人能够侍奉本宫!本宫瞧你是不把本宫放在眼底了,本宫还没说什么呢,你便擅自作主替本宫换药!本宫允准你了吗!贱人!” 莫汐茹颇为狰狞,那扭曲的面容哪里还像什么温婉的大家千金,简直连同市井中的泼妇无异。这位新来的小宫女彻底被骇住了,当初她想入此宫不过是听闻温妃娘娘性子极好,待人处事都是十足温善的,今日一见,她实在不知往昔的流言究竟是从何处传来的了,眼下的女子根本就是个狞恶的刁妇,甚而还那跋扈的阿露洛还要可怖半许,阿露洛只是蛮狠,而莫汐茹却是阴森了。 小宫女连忙跪地叩首,分毫也不敢耽搁,口中的歉词无休止地道出:“温妃娘娘!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还望温妃娘娘您能息怒!奴婢只是担心温妃娘娘的身子骨,因此才擅自做主了,奴婢也不愿娘娘您病情加重啊!倘使奴婢有做错的地方,奴婢日后一定改!娘娘您就莫要气恼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这小宫女梨花带雨,一副哀戚的模样,唯恐自己的性命亦会于今日逝去。 望其如此,莫汐茹终没了往昔的恻隐意,也许还是有的,只不过微少得几乎瞧不清。 “你这贱人!你这贱人!你擅自做主便是你的错!你今日便不该出现在本宫的眼前!少给本宫假情假意,满口胡言乱语,你入本宫殿不过也就几日,你我二者间根本毫无感情,你怎的会担心本宫!本宫瞧你就是在唬弄本宫!” 说罢,莫汐茹毫不讲理,当即从案上执起一茶盏来便往这宫女的头上砸,瞬时,血色从宫女的脑袋上留下,足有些骇人醒目。 宫女强忍着痛意,仍叩首不断哀求着:“娘娘,奴婢真的知错了,您能否不要怨怪奴婢了,奴婢真的不是有意为之啊……娘娘……奴婢真的知错了,还望您能息怒……” 宫女的嗓音一直在某种极端的紧张震悚中颤动着,她无疑惧怕莫汐茹再施惩责来,然而此回,莫汐茹却止了暴行。 这是她头一回对无辜之人施加暴行,也许正是头一回,莫汐茹潜意识中还是于心不忍的,她怒目望了望眼下宫女羸弱的身影,旋即又将目光瞥了去。 “滚!你给本宫滚!本宫再也不想瞧见你!你给本宫滚远些!” 詈骂一落,那宫女登时如释重负地逃离此处,离开时,其脑袋上的血仍恣肆地泼洒着,纵使如此,那宫女依旧不敢嗫嚅半声。 望其如此,莫汐茹眼底豆大的泪珠不断地下坠着,几乎不受控制,如飞雨般滚淌而下。莫汐茹颤抖着身躯,万般悲痛地呼唤着素锦的名儿。 “素锦……素锦……是本宫害得你,是本宫害得你吗?本宫不是有意的……本宫为何会沦落至今日的境地?本宫怎的变成这般模样了?” 不仅就连皇宫诸人对莫汐茹的改变倍感震颤,就连莫汐茹本人也对自身的狠恶嗤之以鼻,然而她根本抑遏不住自身的行径,这是一种发自肺腑的恨意,一种对曾经深爱过的男子的狠切咒怨。 第一百四十七章 ‘死而复生’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就这样,在莫汐茹亲手挑起的事端下,皇宫诡秘地风平浪静着。三日后,约摸大将军与易之临的死已然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天子登了早朝殿,预备就此接受悉数兵权的管辖。 “诸位爱卿还有何异议?倘使没有异议的话,那从今日起,大将军与蔡小将军的兵权便全权交由朕来处理了。” 今时的天子仍还是前些时日的他,严冷肃穆,不容旁人半分质疑与置喙,宛若置喙一声,便会像当初那位惨死的官员一般,毙命于须臾间。 天子身侧的燕祺便是他的刽子手,一旦有人胆敢反抗,似乎便会招来无可避免的灭顶之灾。 “臣等无异议。” 最终,朝臣们还是妥协于天子的淫威之下,因为手握重权的天子早已不是当初那位可以任人操纵的善良君主了,他有自己的脾气,更有自己的兵权,他甚而可以随意在殿内大杀四方,如若他愿意背负上暴君的罪名话,他完全能够做到。 然而,被其害死贤婿的丞相始终还是没法接受易之行这等险恶小人一朝得势的现实,哪怕在这等实力悬殊的关头,他仍要冒胆挑衅更为巩固的皇权一番。 “陛下,蔡家好歹还有些人,将军府也并非全都是蠢才,陛下您将旁人的兵权都收了去,怕是实为不妥吧?” 此言一出,诸人皆惊,坐于高位的易之行陡时投来一抹犀利的目光,而这犀利的目光里满淬着的尽是杀意。他想要杀死眼下这位阴阳怪气的丞相许久了。 “不妥?何来的不妥啊?蔡家都是些乳臭未干的小辈,而将军府更是女子居多,此时那兵权不重新还给皇族,难不成还交给丞相您吗?干脆朕这位置也给您好了,如此一来,您也不必煞费苦心,整日在朝中讽刺着朕了吧?” 没人料到天子的言语竟会这般直白,一般直白的话语过后必然会袭来潜伏着的杀机,诸人心底隐隐感知到:天子似乎就要于今日同丞相彻底撕破脸了。一场血雨腥风不可规避,思绪及此,诸臣皆莫名地往旁避了三分。 此时,丞相的脸色很是难看,他本以为天子真容的暴露是他愿意瞧见的,可今时易之行胆敢这般揭露挑衅,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丞相的心中难免还是别扭却愠恚的,没人能接受这等羞辱与讽刺。 “陛下,您怕是估量错了臣的心意吧?臣可从来没有这等意思,如若不是陛下心底有异,您又怎的会这般激昂呢?” 丞相的无畏之言再度将朝堂的气氛拉至高潮,他无所忌惮地直视着上头人,而上头人亦不掩凶狠地凝望着他,二人的眼神交锋着,可这其中率先冒出冷汗的却还是要属吴槐,因为现今他是在旁人的地盘上挑衅着旁人,这身后根本没有保证。 “朕情绪激昂都被丞相您看出来了?丞相可真是好本事啊。不过敢问丞相,随意在朝中置喙天子该当何罪处之?丞相在朝数十载,不会连这点寻常的礼节都不知吧?如若您知的话,那您适才的言行又是在作甚呢?难不成是蓄意激怒朕?蓄意挑衅朕?蓄意不将朕的身位放在眼底吗?好啊丞相!您可真是胆大破天!朕今日不教训教训您,似乎都对不起您‘英勇’的行径啊!” 话罢,还未待诸人反应过来,便见燕祺的刃光已开,恰在此时,下头的吴槐遽然怒喝道:“天子!您如若今日敢杀了臣!臣府邸养的那些私兵们可不是吃素的!臣虽没有兵权,却还有残忍的精兵们!他们可不在乎您的位置,他们在乎的只是伤害臣的凶手的人首!” “丞相,您不会以为朕还惧怕一群劳什子的精兵吧?这些话您也好意思说得出口,拿一群上不得台面的人来威胁朕,您的胆量可真是让朕佩服,佩服啊。” 易之行冷笑一声,瞬即向身侧人递去一抹眼色。 他当然不惧性命的威胁,就算那群精兵的确如传闻中桀戾,易之行也毋宁让自己置身于危殆之中,他绝不放跑任何一该死之人的性命。 燕祺飞也般的身影倏忽掠去,正当诸人屏气敛气以为丞相行将惨死之际,正当易之行笑脸相迎预备待着丞相的尸骸曝露在眼下之际,正当吴槐自己都以为自己行将被天子残杀之际,陡时杀出的剑刃却叫在场之人猝不及防。 这一刻,整个早朝殿皆陷入至极端惶惑蹙悚的情绪里,因为他们眼下站着的竟是那个早该死去之人:易之临。 上头的天子不可置信地凝望着下方的光景,这光景简直是他一生中的梦魇,哪怕日后回想起今时这一刻时,易之行仍觉不可思议,像是某种好不容易筑成的希望在一瞬间崩决了一般,这感受甚而有些惨不忍睹了。 “这……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蔡小将军怎的会归来!” 一时间,朝殿中的议论声此起彼伏,但见他们皆下意识地往后倒退三步,因为谁人也分辨不清眼下站着的男子究竟是人是鬼。 此时,预备杀害丞相的燕祺亦一改往日从容的冷色,骤然间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他向天子望去,当接收到天子传递来的眼色后,他瞬即重回天子之侧。 “贤婿……贤婿!你怎的……你怎的还活着吗!真的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丞相颤抖地叩问道,适才的惊悸皆化为一腔难以遏制的关怀,易之临温柔地朝他颔了颔首,旋即道:“放心吧,丞相大人,我不会死的,绝不会!” 当最后三字落地,易之临的目光已投向高处,在那处,易之行的情绪早已平复,不得不说,他应对危机的能力仍旧这般强韧。然而谁人也不知今刻天子的心底早已焦躁成一团乱麻,他没法相信自己对来日的憧憬皆化成一场转瞬即逝的泡影。 不过,这日子还得继续,只不过是回到了从前的境地。不!应是说比从前还要艰难三分,因为天子的行径无疑伤透了莫宏峰的心,易之行非但在最后得不到兵权,甚而还有可能面对大将军倒戈的局面。 思绪及此,易之行的眉头上再添一道深邃的郁结。 “陛下,臣归来了,没让您失望吧?” 乍然,易之临开口道。其言辞里并不含嗔怪,因为他早就料到易之行是这等歹恶之人,他能做出这等事本没有什么稀奇的。 “当然没让朕失望,蔡小将军实在说笑了,朕巴望着你归来还来不及呢,如此一来,这地盘非但没有丢失,两位将军的性命便也就此挽回了,一举两得,果真是良佳啊。” 天子尽力绽露笑意,但他知晓,今刻自己唇角挂着的笑意该有多么勉强,他始终没法容忍眼下这一切的发生,然而它确实发生了,且还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悄然发生。 下一刻,易之临吐出的现实却叫天子对现今的局面有了重新的认识。 “很是遗憾,此回只有臣一人顺遂逃出了,大将军的人首现如今已挂在北方的城门上,还望陛下节哀啊。” 易之临挂着浅浅的笑意说完了这番话,此言一出,朝臣们的议论声更是此起彼伏,宫殿不再像适才般死寂焦灼了,处处皆是沸扬与聒噪,他们无一例外地都在议论大将军的死。 易之临的笑意并未引起天子的震怒,因为他打从心底不希望大将军能够顺遂归朝。自己出卖他性命的行径已然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倘使他此时归来,朝堂中的局面对易之行而言实在太过不利了,可如若至少大将军能够命丧黄泉,那他手中的兵权便也能顺理成章地至于天子之手。纵使只有半数兵权,那也比过往易之行什么也没有的强,说句狠毒的话,其实自打一早起,易之行便在惦记着该怎么夺来大将军手中的兵权了。纵使大将军为己所用,易之行还是更希望于兵权能被己随意差遣。 “是吗……唉……朕一定会为大将军办一场盛大的丧礼,以此来祭奠大将军的英灵……” 易之行蓄意在诸人的眼下佯装出痛心疾首的模样,只有丞相知晓易之行感情的伪劣。 “陛下,现如今您也背弃过蔡小将军一次了,而蔡小将军又的确为北方做出了应有的贡献,不如便请您原谅蔡小将军擅离职守的过失吧。” 丞相连忙为自己的贤婿开释道,他本以为自己在朝中行将孤立无援,幸而易之临重新归朝,他才又感受到了某种催使其无畏的底气。 “是啊!陛下!蔡小将应该是功过抵消的!” “臣附议!” 瞧着朝中局势再变,那些从前支持丞相的官员们又齐齐站出来为易之临撑腰,亦同时在给天子施压。 可惜,天子早已想好了应对的借口。 “功是功,过是过,如若都能抵消的话,那法纪岂非乱了套?蔡小将军的确相助北方百姓多一日,但这并不能掩饰他擅离职守的罪责。再者言,诸位都知蔡小将军与大将军之间有着隔阂与恩怨,他们于朝中争辩也不是三两日的事情了,当日朕是派遣大将军前去抗敌的,兴许蔡小将军的出现叫大将军的布局全部乱了套,那大将军还怎的抗敌?如此算来,朕岂不是还得追究蔡小将军的过失?倘使他不擅离职守的话,大将军也许不至于落到歹人的手中,毕竟往昔里,就算有再棘手的敌人,大将军也不会沦落至这般田地。” 易之行很满意自己的反驳,他是不可能就此叫易之临安然无虞的,就算没法叫他死,也必得在其身剥削些什么下来才行。 然而,易之临的笑意却叫人猝不及防,天子登时感到一抹没来由的危寒。下一刻,但见易之临唇角的笑意愈陷愈深,他随后便吐出了这么一句话:“那如若臣说,臣在逃出来后带领残兵将那些蛮族敌寇悉数赶了去呢?” 此言一落,天子当即微眯双目,而朝臣却是一副惊异之貌。 第一百四十八章 暗情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芝岚方才梳洗打扮毕,预备去食早膳,便见天子怒意冲冲地抵至自己的寝宫当中。 “易之行,你这是怎的了?” 叩问方落,便见易之行重重落座于案旁,旋即自顾自地沏了一盏茶饮下。 “适才,易之临回来了。” 天子眉头紧蹙,五指不断在案上叩打着,嗓音更是严冷逼人。与其说他是来宣泄怒意的,倒不如说是来此处寻求慰藉与关怀的。 一闻天子之言,芝岚登时瞠大双目,不可置信的她也跟着易之行坐了下来。 “你……你可当真?他怎的会回来?难不成……难不成易之临是逃回来的?”她再清楚不过,天子是绝无可能放易之临生路的,既如此,那便只有逃回这一个可能。 “他非但逃回来,还以剩下的残兵败将阵容打了胜战!你说朕能不气恼吗?” 天子怒拍案,被一腔震怒冲昏脑袋的他一时还没法接受这个既定的现实,哪怕早已接受,易之临的心绪亦始终耿耿于怀。不同于易之行,今刻的芝岚反而显得颇为理性,她甚而觉得这里头有些古怪,非但逃了出来,竟还打了胜战,倘使易之行的本事当真至此,那他一早兴许不会被蛮族随意擒拿。 “易之行,他当真是自己逃回来的吗?难道就没有旁的可能?” “旁的可能?什么旁的可能?难不成他……” 兴许是被芝岚点醒,易之行的理性终稍稍恢复了些许,只见他当即含颦,旋即陷入一腔狐疑的深思里。 一侧的芝岚却继续替他作答:“易之行,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那六皇子是同蛮族联合了,因此才……” 女子并不肯定自己的揣度,说实话,她甚而觉得自己的揣度根本就是子虚乌有,但易之临此回凯旋归来的确使人怀疑,更何况对于易之行这位天子而言,谨慎些总是无妨。 坐在案旁的天子的脸色愈发难看,芝岚忽觉自己多了嘴,连忙再为他沏上一盏茶。 “好了,我也只是胡说的!你无需理会我,不如安心下来好好想想看该如何对付易之临吧。” “不!你说得极有道理,的确不无这个可能,朕必须得好好防着他了。” 天子始终含颦,今日他到临此处之后便没有直视芝岚,飘忽的眼神一直游离在地面,脑袋里也一直装着关乎于易之临的种种。 芝岚愈发觉得自己失言,她的胡乱揣度似乎又叫本就厌弃易之临的天子再对那男子平添疑心,如此下去,天子岂不是要惶惶终日? 下一刻,但见芝岚一把轻捂住天子摆在案上的手,继而柔声抚慰道:“好了,易之行,你先不要想这么多了,你怕是还未赶得及食早膳吧?那不如我们待会儿一起食?” 当此言一落,叫芝岚猝不及防的事情忽发生在她的眼下。只见天子竟头一遭将自己的手冉冉从芝岚伸来的手中抽去,旋即稍显别扭地答道:“好,我们一起食早膳吧。” 这一举动无疑暗含着推拒意,芝岚久久没法从这片段的记忆中回过神来。要知过往易之行对芝岚的亲昵几乎是昭彰的,推拒者亦往往是芝岚,可不知怎的,今时偏是易之行主动决绝芝岚的好意,这实在匪夷所思。甚而一度叫芝岚怀疑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才惹来天子潜意识里的排斥。 这段时日,她一直思索不明白。 与此同时,早朝殿外。 丞相一直在同自家的贤婿攀谈,他对于易之临的回朝自是百般交集,当然这其中更多的情绪实乃亢奋与激昂。 “贤婿,此回你实在过于鲁莽了,你本可在旁时出击,怎的偏急于一时呢?” “岳丈,我亦自知我的确过于心急了,幸而如今一切安然无虞,我终还是归朝了,不仅如此,我还取得了更重要的东西。” 今时易之临的神容颇有些故弄玄虚,丞相一头雾水,久久蹙着眉。 “不知贤婿指的是什么?” “岳丈大人,此事还是留在之后我再同您慢慢细说吧,如今一句两句道不清,更何况这可不是说真话的地方。” 易之临的从容与坦然尽在今时绽露,丞相可以瞧出,相较于上一次逢面,而今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男子确乎有了细微的变化,易之临比往昔更为笃信与坚韧了。也许是饱尝到足够多的困苦与背弃,今时的他的确成熟了不少。 “话虽如此,不过老夫还是有一要事相问。” “岳丈大人不妨直言。” “不知……那莫宏峰当真死了没有?” 说着,丞相挑了挑眉,眉宇之上堆砌着狐疑与忧惧。 此言落,易之临会心一笑,他这番笃定的答话叫眼前人彻底放下心来。 “岳丈大人您便放心好了,大将军实实在在地死了,适才我在朝堂上所言皆是确有其事的,而且我在临来时,的确瞧见了大将军的人首。” 莫宏峰的性命一直是丞相耿耿于怀之处,同这男子争斗这么多年,日日夜夜都渴盼着莫宏峰能战死疆场,今时这愿望终于顺遂实现了,丞相吴槐只觉自己出了一口恶气,日后他也到底是能在朝殿上扬眉吐气了。 “爹爹!蔡将军!” 这时,当他们二人依旧处于交谈之际,不远处传来了人声。 侧首望去,原来是自己的女儿,吴芷晴。 瞧着吴芷晴飞也般地扑来,分毫没有宫妃端雅的气质,丞相登时紧蹙眉宇,口中吞吐的皆是怨词。 “芷晴,你瞧瞧你!哪里像个宫妃?从前在府上你便是这样,如今怎的还是如此?这皇宫怎么就没把你训导成一个端庄娴静之人?” 一把扑在自家爹爹怀中的吴芷晴当即撅着嘴巴,撒娇般地嘟囔起来。 “端庄娴静之人有什么用?活得多憋屈啊!爹爹您去瞧现如今那温妃,她足够端庄显娴熟了吧?可如今她落得什么田地,爹爹您还不清楚吗?” “你啊你,就是油嘴滑舌!爹爹瞧你也没落得什么好田地!这肚子也是个不争气的!” “爹爹!哪儿有你这么说自家女儿的?再者言,这能怪女儿我吗?生孩子又不是女儿一人的事,被天子宠幸的岚采女不也至今未孕吗?说到底还不是陛下他……他有疾!” 吴芷晴登时在地上剁了两三脚,显然,她是不服气的。过往她还想靠着易之行的宠爱获取半生无虞的处境,然而早已被易之行的冷待折磨得失却悉数兴趣的她,现如今是再也不肯去博得陛下的宠幸了。反正易之行又不同她圆房,那她还要宠爱作甚?倒不如一个人自在潇洒地活着,省得惹些麻烦事上身。 “皇上他是否有疾,过个一年半载的便也知晓了,如若他迟迟未有子嗣,将来这殷宫也不会是他的了。” “啊?这可当真?那到时女儿该如何啊?女儿岂不是也要被赶出宫去?女儿可不愿啊!” “你放心好了,你是爹爹的女儿,爹爹还能委屈你吗?整日尽知胡思乱想了,有这份心思,到还不如学学怎的获取圣心!” “女儿才不要!” 吴芷晴一把推开丞相的怀抱,旋即她那抹幽幽的余光便落至一侧的易之临之身。但见女子眨巴着眼睛,继而以一种极端忸怩温柔的口吻对着眼前人道:“适才听闻姐夫归来了,怎样?如今可还安好?” 不知怎的,在同易之临说话时,吴芷晴显得尤为温柔与亲切,她不敢正视他,只敢暗暗地移去余光,这模样实在像极了思春的少女。 易之临很是得体,当即绽露一抹安然的浅笑。 “伶妃娘娘放心,一切无虞,伶妃娘娘的姐姐亦是身子骨安康。她一直同我说挂念你,倘使伶妃娘娘有时间的话,过些时日,我便亲自带她到访。” “有时间,自然是有时间的,你们快些来吧,本宫整日在宫中憋闷得紧,就愁没人说个知心话呢。” 说罢,吴芷晴羞赧地低下首来,在其眼眸之中流转的乃是一种莫名的柔情。 兴许男子看不出,但其身后的竹萤却看得极为清晰与透彻,她再清楚不过自家娘娘今时的容颜究竟为何而起了,只见此时的竹萤瞠目结舌,眼底淬着的皆是惊悸,她没法相信这个事实。 “那正好,怀有身孕的女子容易愁闷,正巧伶妃娘娘您也能同她做个伴。” “那蔡将军可得亲自送姐姐来啊,否则……否则本宫可不放心姐姐的身子骨。” “这是自然。” 言落后,吴芷晴当即浅浅勾笑,可她的一腔好心绪却被自家爹爹凌空撕开。 “好了,你也少废话了,快些进去吧,那有朝臣同妃子久处的,你快些回后宫,省得旁人再说闲话。” “哎,爹爹,咱们几人好不容易聚在一起,您就不惦念女儿吗?” “什么惦念不惦念的,只要想见你,老夫何时见不到?好了,快进去,我与你姐夫得离去了,我们还有要事商易,便不同你浪费时间了。” 话罢,二人登时转首而去,临走之际,易之临曾向吴芷晴点首作别。 “哎!哎!你们别走啊!再陪本宫聊聊!本宫整日孤寂死了,你们哪里像是本宫的亲人!” 这之后,无论吴芷晴怎的呼唤,那二人就是不肯驻留半步,不过易之临却因她的疾呼几度回过首来,示以礼貌的笑意,然最终却往往是被丞相拉离了去。 当易之临回首时,吴芷晴便又陷入了不久前的状态,忸怩羞赧,她同男子不舍作别,眼底的哀戚像是行将追随那二人离去似的。 望其如此,一侧竹萤的眉头蹙了又蹙,她久久地盯着自家主子,可吴芷晴却分毫也未注意到她的存在,反而一门心思扑在远方的身影上去了。竹萤无可奈何地继续摇首,忽而开始深深忧惧起自家主子来日的生活。 “娘娘,您还没看够吗?您的眼睛都要扑到蔡将军的身上了!” 竹萤终于忍不住开了口,迎接她的却是吴芷晴的一记白眼。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两难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这一夜,终日独守于殿内的莫汐茹到底是得知了消息,关乎于大将军已逝,而易之临却顺遂归朝的噩耗。 自家爹爹不幸被蛮族残杀,偏是同行者的另一人却得胜归朝,在莫汐茹那颗脆弱的心扉里,是万万接受不得这等不公平的待遇的。 此时,但见她骤时瘫软在原地,双目尽失光华,脸孔亦毫无人色。由于她这些时日的暴怒,身位的陡降以及对天子种种不敬的言行,再也无人来此讨好她了,甚而就连她原先殿内的宫人也不敢再靠近她一步,诸人避之唯恐不及。 芝岚亦是如此,因为易之行的拦阻,她没法到临于此,更何况现如今她的存在的确对莫汐茹而言是个不小的打击,自然而然,芝岚也不敢试图抵此。至少在她受到磨难之际,是极为不愿旁人来搅扰自身的。 瘫倒在地的温妃感受到的皆是冬日里彻骨的凉意,不过对于这一切她似乎也浑然无知了,对于整个身心都沉溺在极端痛苦与绝望中的人而言,外界的寒凉几乎不复存。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爹爹偏偏逃不过这命运?为什么……为什么是爹爹……为什么……为什么是爹爹?” 不知叩问了多少句‘为什么’,兴许她自己也无从得知这该死的命运如何会降临在她这等本分守己之人的头顶,今时的她有多么希望代替莫宏峰去死,如此一来,她便也无需饱受这等心灵的极大磨折。然而这些终只能是她的妄念,日子还在继续,痛苦也依然留存,不知为何,莫汐茹竟还觉得心底的阵痛愈发激烈无常了。她的脑海中闪现过莫宏峰死去时的可能残景,那是一颗忠诚将士的头颅被挂在城门,随着时日渐去,他必然会走向衰颓,以至惨不忍睹。女子没法继续在深思下去了,对于亲人而言,这无疑是饱含悲痛的想象,每掠过脑海一秒,心底的悲痛便能深刻三分,随之留下再也难以抹去的阴影。非但如此,莫汐茹时刻想到的还有当初易之行严冷决绝的面孔,她本是带着半数信心前去求人的,却没想最后的结局根本就叫她猝不及防,易之行几乎是不曾思衬便将她的悉数希冀踩在脚底,那副高高在上,随意决定旁人生死的掌控者的罪恶容颜现今仍篆刻在这位羸弱女子的心间,且一辈子也不会消隐。 “这便是我爱的人!好一个爱的人啊!好一个天子啊!” 横躺在地上的莫汐茹悲痛地任泪肆意在脸上划过,阵阵冷风袭来,脸上的泪好似也沾染上某种狠毒的意蕴,竟阵阵刺痛起来。 不知是哭还是笑,女子的声音一直回荡在殿内,她恨自己是女儿身,没法替爹爹报仇,她又一次恨自己弱小无力,爱错了人,她也头一遭觉得自己的人生竟是这般悲苦且凄凉的,从未被任何人深爱过,到头来竟还被所谓的爱人伤害得体无完肤,他甚而就连一丝半毫的恻隐也没有。 这一刻,莫汐茹才感到萧蔷之内的无奈与寂寥,人世间的生死之隔,如今的她再也无人作伴,她仅剩她自己了。 今夜,注定是凄凉的,至少对于莫汐茹这个失意人而言,她的整个人生都将坠入无边晦暗的悲苦之境。 同此方气氛迥乎有异的乃是吴芷晴的寝殿,这女子似乎没什么烦心事,哪怕有烦心事,她也能在倏忽间忘却,这等性格也许不适合后宫,因为后宫过于险恶,吴芷晴却又过于耿介了些。似乎却又适宜后宫,因为她能浑然不将天子心放在首要位置,只求自己过得舒坦安慰便足矣。 这一整夜,吴芷晴好似都处在一种极端华蜜的氛围里,但见她一人独坐在案旁,案上是一盏煤油灯,她便盯着那平平无奇的煤油灯直发笑。 待入殿内的竹萤瞧见这一光景时,眉头登时蹙了起来,容颜里冗杂一丝凝重。 “娘娘,您怎的又一人在这傻笑?您……您不会真的是……” “哎呀,你说什么啊,谁人叫你胡思乱想的,小心本宫将你的嘴巴割了!” “娘娘!奴婢可提醒您一句,有些人您是惦记不得的,特别是有妇之夫!更何况这妇还是您的亲姐姐!您这不是蓄意挑起姐妹间的争端吗?” 竹萤到底是将真心话悉数道了出来,可吴芷晴却双颊一红,似是有些羞愤。 “你在胡乱思衬!本宫……本宫可没有!你就是瞎说,出去领板子!别怪本宫亲自动手!” 吴芷晴捏捏扭扭的,不敢直视眼前人的双目却骤时游移到了旁处去,可惜,她的一腔真情早已被眼前人洞察,就算她再怎的遮掩,这也是不容更改的事实。 “娘娘!您就别装了!当日奴婢可瞧见您盯着蔡将军时的痴貌!您说说您,到底看上了蔡将军哪一点?天子不同他差不多吗?您既有一天子,却还惦记着您姐姐的男人,如若传扬出去,您还做不做人了?再者言,您难道不想要您们这素来良佳的姐妹关系了吗?” 悉知一切的竹萤开始苦口婆心地相劝起来,然而吴芷晴却登时反唇相讥。 “你胡说!怎的一样了?陛下他是个榆木脑袋!又不同本宫圆房!他整日就知晓政务政务的!他干脆去同政务过日子算了!可蔡将军却不同了,他待姐姐极好,去哪儿都见她带着,本宫也想出去见见世面,就算是那黄沙弥漫的地儿,那也好过呆在这里!” “您看您!还说您没有惦记旁的男人!您可是陛下的宫妃啊!更是大小姐的亲妹妹!您这样做让大小姐如何自处?” 此言一落,吴芷晴当即捂住了嘴,流露一副震颤的神容,她知晓自己又不小心失了言,随意逼问几句便能将真心话吐露出来。 良久后,她干脆不佯装了,只见她顿时送开手来,继而摆了摆手,无畏地道着:“反正来日陛下是要被蔡将军取代了,既如此,本宫又何必在陛下身上再费功夫?这不是徒劳一场吗?然姐姐就不同了,来日她能顺理成章地成为皇后,而这后宫里总是得进人的。尽管外界传闻这二人恩爱,来日身为天子的男人却也还是没法只娶一个。娶谁不是娶?不如亲上加亲,本宫同姐姐共同侍奉蔡将军,这才是明智之举嘛!就算蔡将军来日不是天子,那男子一妻多妾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啊!本宫可以当妾,妻便还是由姐姐来当好了!” 言落,竹萤当即捂住了自家主子的嘴巴,一副严冷的相貌。 “娘娘!隔墙有耳!您可不要随意乱说了,什么天子不天子的,这等话如若叫旁人听了去,岂不是要掉脑袋?奴婢可提醒您一句,现如今当朝天子可是手握半数兵权呢,大将军曾经的兵权今时皆是天子的了!他再也不是我们丞相府能随意操纵的人!” 话罢,吴芷晴一把撇开竹萤的手,继而不屑地道着:“本宫不管!本宫就是喜欢易之临!本宫就是喜欢那等温柔的男子!本宫就是觉得他比天子好得多!从前姐姐什么都能同本宫分享,今时又怎的不能了?她能保证这一辈子易之临也不会娶旁的女人吗?本宫入了他们府上,兴许还能帮姐姐惩处那些小妖精呢!这实在再好不过了!” 吴芷晴的确喜欢自说自话,竹萤闻之,只觉她不可理喻。 “哎呀!娘娘!这能一样吗!您怎的就不明白呢!大小姐与蔡将军之间的感情是坚不可摧的!您的所作所为只是吃力不讨好罢了!更严重的话,这会径直影响您同大小姐的关系!你何必去讨嫌?兴许蔡小将军来日只会因您的举止而厌弃您呢!” 此言一落,吴芷晴更是来气,但见她一把揪住眼前人的双耳,狠毒地拧着。 “你啊你!你究竟是谁人的丫头!你就知帮着姐姐说话,你干脆去当她的丫头好了!你这不忠心的贱奴!本宫平日里当真是白疼你了!” “疼……疼……疼……娘娘,您放开奴婢!” “不放!你倒是说说看,本宫到底哪一点比不上姐姐了?竟叫你这么帮她说话?还是说她给了你什么好处不成?你居然这般吃里扒外!” “娘娘,您在奴婢心底当然是最好的,不过奴婢却也还是得提醒您一句,倘使您还想要那份姐妹情谊的话,别莫要招惹蔡小将军了!这世上的男子千千万,温柔的男子也多了去,您实在不必吊丝在一棵树上。就算陛下是个榆木脑袋,咱们日后也还能另寻旁人嘛!就凭您的身位,还有谁人不想娶?更何况您现如今还没破身呢!” 言落,吴芷晴冉冉撒了手,竹萤赶忙从中抽出双耳,不停地抚着它,上头的青肿愈发显著。 “坏娘娘!您竟当真这般狠心待奴婢!奴婢对您如此好,您却分毫不领情!” 竹萤愤愤不平,双手一直捂住双耳,痛感愈演愈烈。然而此时在她眼底的却不再是方才那个非要争个高下的泼辣女子,而乃一位忽而沉静下来的后妃,吴芷晴一直蹙眉思衬着,脑海里的思虑愈加繁复。 “娘娘,您也不必太过往心里去了,奴婢不是蓄意嗔怪您的,您不要独个儿伤心啊,奴婢可不舍得瞧您这般模样。” 丫头连忙放下捂住双耳的手,继而走至吴芷晴身前抚慰道。 “本宫不是伤心,本宫只是觉得本宫的做法的确对姐姐不太好,本宫也知晓姐姐她疼本宫,但本宫对蔡将军的情意也根本抑遏不住啊,当初在进宫前本宫便喜欢上他了,只是当时碍于他是姐姐的男人,本宫便也没有往那方面多想,想着陛下同姐夫是兄弟,脾性应该也差不多,可入了宫才知陛下当真是无趣极了!他一点儿也比不上蔡将军!” “可纵使如此,您还是得考虑大小姐的情绪啊,您不能只顾自己的情爱,却不顾亲人间的关系啊。” 话落,吴芷晴再陷繁难里,她从未像今时这般凝重过,一侧的丫头可以瞧出,这一回自家主子确乎是动了真心。 第一百五十章 严酷依旧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有人欢喜有人忧,翌日,宫中忽传温妃自缢的恶讯。 幸而,得亏有宫女及时发现,因此才勉强救下了一命。当莫汐茹再度醒来时,头一个瞧见的乃是芝岚的脸孔。她始终坐在其身侧照拂着,由于天子的准许,芝岚终能至此探望过往的友人了。兴许,莫汐茹并未将她视为友人。 “本宫……本宫还活着吗?” 莫汐茹羸弱的嗓音传来,芝岚当即颔了颔首,然而她的这一行径却并未换来莫汐茹的欣悦,相反,倒是一抹悲痛与绝望猛地蹿入女子心间。 “是吗……谁人救的本宫……为什么……” “温妃娘娘,您也不必在意这些了,好歹您现今活了回来,说明这上苍根本不舍让您毙命,您就趁此机会好好放肆地活一场把,将过往所失去的弥补回来。” 芝岚本是一腔好意,无奈现今重生的莫汐茹却是满嘴戾气。 “弥补?怎的弥补?人的性命是可以弥补的吗?好好活一场?岚采女怕不是在笑话本宫今时落得这般田地,失却了所有吧?” 女子侧过首去,像是在对着空气说话。 望其如此,芝岚眉头轻蹙,旋即道:“温妃娘娘,您实在不必这么想,我只是觉得您既然能活下来,便应该做些能令您快乐的事,与其整日闷闷不乐,倒还不如活痛快些,反正这世界也没什么值得失去的了,您放肆恣意,只要能叫自身开心,一切都无妨。” 兴许是被眼前人适才的那一番惹怒,今时芝岚的口吻亦裹挟着浅浅的戾气而至,总之,这听上去是半劝慰,半讽刺的,正合乎了病者的意儿。 言落,莫汐茹当即转回脸来,旋即以一抹深幽的眸光直视芝岚,这其中不含畏葸与温婉,有的仅是挑衅与敌对之意。 “一切都无妨?当真吗?那如若来日本宫做出什么事时,岚采女可切莫惊惶啊。” 温妃的目光实在幽邃,芝岚对这一抹目光嗤之以鼻,她似乎察觉到其中所暗含的某种危情,当即便道:“当然,倘使您做出什么危险的行径话,那也是不被人所容许与原谅的,温妃娘娘您还是谨慎行事吧,为了心底的私情将整个人生搭进去,最后受伤的还不是您自己吗?这根本不值得,这只是鲁莽之人的行径。” 芝岚的态势并未舒缓下来,眼前人虽是病者,但如若莫汐茹自己都未将自己当作病者对待的话,芝岚也不需要给她什么好脸色瞧了。 ““是吗?但倘使最后的结局是玉石俱焚呢?本宫不值得的同时岂不是还能搭上些什么?可这于本宫而言,便是值得了。” 温妃的目光依然幽邃,这是芝岚不喜欢的滋味,但见她登时微眯双眸,一双瞳孔散逸着端量的警惕。说实在的,假若莫汐茹日后当真要做出什么出格的行径话,那芝岚还是希望她能在昨夜逝去,这样后宫便又少一无事生非的主儿。在不知不觉中,芝岚似乎将后宫的安危,尤其是易之行的安危当成了自己内心潜意识中的责任,她总是有意无意地将易之行的一切放在殷宫中所有人之前,这几乎已然成了她的习惯。 “温妃娘娘,也许您今时认为值得,但日后您便不会这么觉得了。这后宫中人没一个是吃素的,您以为您能做出什么去伤别别人,其实旁人根本不知痛痒,甚而您还没触及到旁人身,便被一刃夺了命去,这实在大可不必吧。” “没什么大可不必的,现今本宫还觉得自己大可不必活着呢,可本宫始终还存活着,既然大难不死,便证明上苍希望朕活下去,且能做出一番对本宫而言有意义的事,这不是岚采女您说的吗?” 当此言落后,芝岚的容颜里明显跃动着愤慨,诚如天子所言,今时的莫汐茹就是一满目戾气之人,她本不该接近的。 下一刻,反唇相讥者非乃芝岚本人,而是陡时而至的易之行。 “朕瞧着温妃你可不是方才于鬼门关走过一遭的病者啊,您如今的气势还真是雄厚,不知晓的人,还以为您精神健朗呢。过往弱不禁风,今时却走漏了马脚,您还真是让朕刮目相看啊。” 话罢,易之行一把拽起芝岚坐在榻上的身躯来,而莫汐茹的双瞳却陡时瞠大,其中裹挟着比适才还要繁杂得多的种种情绪。爱意,恨意,嫉妒,惶惑,凡是世间有的情绪,今时皆在这瞳孔中绽露无疑,任人随意理解。 “你来这儿作甚?你不是说你要去处理政务吗?” “朕怕不来这儿,你便要被这丧气的女人活活折腾死了,朕可不想瞧着你满腹戾气,你可不要被她熏染了。” 易之行紧紧拽住女子的手腕,拽得生疼。话落后,他当即向榻上正盯着他的莫汐茹瞧去,口中同时道:“温妃娘娘,您最好老实些,您要清楚,如今您已无权无势了,朕容你活着是给你最后一丝薄面,倘使你不要的话,你大可选择自缢,否则朕也会杀了你。” 比起芝岚仍含恻隐的言辞,如今天子的措辞实在要严酷决绝得多,哪怕对大将军这等忠义之人,他也调不出人世间的感情,更别提莫汐茹了。他没法抑遏自己的严酷自私,这是一种生在骨子里头的东西。 望其如此,床榻上的女子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是在作怒,又像是羞愤。 “易之行!是你!是你杀死了爹爹!这一切都是你害的!你这个畜牲!我恨你!我恨你!我当初便是瞎了眼!竟入了此!” 女子狠毒地道着,双眸中好似再也难以容下爱意了,此时她的狰狞确乎叫芝岚骇了一跳。 然而,自始至终,天子总是这般淡然,好似莫汐茹口中道着的不是他。 “你想恨你就恨吧,朕知晓,朕有时的确可恨,朕也没法子,朕愠怒你恨朕。不过朕可提醒你一句,当初是你要入宫的,朕可从未强求过你,你可莫要将这件事也算在朕的头上,你的情意是你自己的事,与朕无关。” 天子的措辞始终冷冽,冷冽到被其执着手腕的芝岚也觉得身侧人过于寡情无义了些,以致于她一度怀疑自己是否也会在来日被易之行这般对待?不过这样也好,如此她便能顺理成章地离开殷宫了。 “你!你就是个畜牲!你就是个畜牲!” “什么畜牲的不畜牲的?温妃,你当真是在挑战朕的耐性吗?朕都说了,朕随时都可杀了你,当初朕已容你在殿外辱没朕的名声一次了,今时你最好不要再犯,否则朕便替昨夜的你杀了今时的你好了。” 天子的目光像是剜刀,不仅深切地割裂在莫汐茹的脸孔上,亦同时将她的内心划开得七零八落,她再一次感受到易之行带予她的崩决感,她恨不能当即手刃眼前人。 可惜,芝岚并不给她这个机会,由于天子的情绪过于水涨船高,芝岚赶紧将他拉离,离开之时,还曾万般无奈地瞧了莫汐茹一眼。 莫汐茹悲痛地望着那两抹身影的离去,不得不说,她至今还嫉妒着芝岚,芝岚能拥有天子的爱,而自己却只能拾起天子扔下来的绝情,这等鲜明的对比不断在女子的心头作祟,她当即捂住胸口,忽觉其中剧痛难忍。 方至外殿,芝岚便‘教训’起天子来。 “你适才在作甚?你大可不必如此的。” “你现如今还在帮着那女人说话?芝岚,你是疯了吗?朕瞧你过往也没这么好心,你不是厌弃殷人吗?那你今时维护她又算是怎的一回事?” “我哪里是维护她,我是担心你的安危,她现如今已然什么都不顾了,我当然想叫你离她越远越好,你尽爱胡思乱想。” 此言落下后,易之行才觉百般郁结的内心舒坦了不少,说到底,只要芝岚仍还惦记着他,他便能慷慨地原谅一切。 此时,天子表面仍佯装出气恼。 “朕整日被那易之临折磨得够是头疼!今时还要被你们轮番烦闷!朕这天子当得怎还这般憋屈!” “好了,你怎的整日就知生气?气坏了身子算谁的?” “总之不算你的!反正你在乎的只是旁人罢了!殷人在乎,荀人你也在乎,你就是对朕的情绪不管不顾,你向来便是如此!” 其实,天子最想脱口而出的乃是随璟的名字,他知晓芝岚最在乎的永远只是他。但易之行最终还是没能道出那名字,一来是他不愿让眼前人愠怒,二来则是因为他难以将那二字轻松地道出口,他甚而都不愿让那男子在自己的余生中出现,这是一种潜意识里的排斥。 丢下此言后,兴许仍旧是对男子耿耿于怀,天子顿时拂袖而去,不愿再同芝岚继续争辩了。 “易之行!你等等我!你怎像个孩子!” 望其迅即离去的背影,芝岚不由蹙起了眉,她往往追在闹脾气的天子身后,在这短暂的相处时光里,芝岚早已将之视为习惯。 无论外头人是闹是恼,总之他们仍是欢愉的,可殿内的伤心人却连半分欢愉的滋味也尝不到。莫汐茹只能体味到这人世间种种的悲苦与绝望,她无可避免地爱上了易之行,哪怕至今仍是如此,甚至于说,在恨意添加上过往的爱意后,往昔那份爱意竟变得愈发浓烈,且古怪离奇了。她一面想要杀死易之行,另一面却又想要拥有他,不过每每当后者的念头蹿入脑海,莫汐茹总是极端排斥地将它挥去。深爱着仇人,这简直是人世大不耻!莫汐茹不允准自己抱持着这等可怖的想法。 狼狈的莫汐茹静默地躺在榻上,无人敢前来侍奉,她也不愿旁人就此来搅扰。女子只任眼底的泪肆意淌着,心底的悲痛时不时漫溢出来,竟叫她浑身止不住地筋挛,这光景实在有些可怖。 第一百五十一章 来访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雪日,天子又见易之临带着他怀有身孕的妻子前来宫中探访。 无论易之临有多么遭天子恨,至少他的日子确乎要比天子美满得多,今日进宫来除却来探望母妃,便是吴芷晴,而易之临亦即将同他的妻子迎来新生命的到来。不得不承认,他的生活的确热闹,而这份热闹恰是易之行潜意识中所极为渴及的事物。 望着那方夫妻恩爱的光景,易之行不自觉地便将目光移至身侧的芝岚身,他能瞧得出来,芝岚的眼底并没有同他一般的渴念,她对这一切置若罔闻,只是纯粹地望着。 不知怎的,望其如此,易之行的心底忽起一份失落感与空虚。说到底,不就是芝岚根本不在乎男女感情这些事吗?要么便是她压根不在意自己,否则她的内心至少要对此景产生哪怕些许的动容,可她并没有。由此可见,繁复思绪的易之行实在是个心思细腻的。 然而下一刻,他所以为的置若罔闻的女子却骤然道出了令人始料不及的话语。 “你预备何时将易之临再遣送至疆场?” 言落,天子稍惊,他不知眼前人何出此言,其流露出的狐疑被芝岚清晰地瞥见。 “易之临现如今能这般悠闲自在,这其中必然有什么缘故,当日我的思衬虽然是空穴来风,你却还是得为此做好准备,否则到时你一定会被易之临反将一军。” 说话时,芝岚一直望着远方包含有易之临的光景,而其眼底却始终揣着严穆的情绪,看上去尤为郑重其事。 易之行一怔,旋即说道:“原来……你方才是在思衬朕的事。” 芝岚回过首来,继而将脸孔对着他:“否则呢?你以为我在想什么?这难道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吗?这可关乎到你的安危,就像你想杀死他一样,易之临如若获取了什么,他一定也会想方设法杀了你。你在明,他在暗,你如若不快些做好准备的话,他一定会伤害到你。尤其是经过了此回事件,他恐是愈加怨恨在心。” 易之行本以为眼前人对一切置若罔闻,却实在没料想芝岚实则一直是在为自己的安危着想,这一刻,忽而感受到女子半分真心的易之行,双目有些微湿了。 他转过首去,重新将目光对向远处,继而嗫嚅道着:“多谢你,朕本以为你压根儿不在乎朕的一切。” “我当然在乎,你的安危可同我的安危联系在一起,我不在乎可能吗?” 此言落,天子那颗动容的心又急遽变化起来,从原先的感动转至为如今的一腔落寞与寂寥,芝岚的言辞实在扎人心,尤其是在同不远处的温情光景形成鲜明对比之际。 兴许是意识到自己的言辞失妥,芝岚下一刻便改了自己的措辞。 “当然,这也不是全部原因,我还是……我还是在乎你的安危的,就算没有那什么一年之约,你在我心底也比此处的人重要得多,你的敌人便是我的敌人,你的同盟便是我的同盟,这一点从本质上并不会改变。” 措辞一转换,言语便也柔软了下来,这番半真心半掺伪的言辞当即叫易之行紧紧拥揽住女子,他将脑袋埋在她的肩上。 良久过后,才道:“对不起……朕如今是否太过矫情了些……” 稍有些失措的芝岚连忙摇了摇首,继而才道:“没有,你一点儿也不矫情,至少我不觉得。” 话虽如此,但芝岚却打心底认为易之行的情绪确乎比她想象中要细腻得多,他时而像个玩闹的孩童,时而却又像个需要人陪伴与关怀的孩童,总而言之,他的心灵似乎还停留在几年前的时候,其内里与外在根本就是迥然有异的两种层面。然而愈是如此,芝岚却愈舍不得推开他了,她始终将自己的这份情绪视为对易之行的感激与责任,从未仔细深思过这其中所蕴含的真实意蕴。 这之后,芝岚的手从未回揽过易之行,因为她的心底仍还存在着随璟的印迹,她没法割舍掉往昔那男子带予她的初柔情。 与此同时,易之临却与怀有身孕的吴芷伶抵至伶妃的寝宫。 一瞧见二者的到临,吴芷晴的腾跃根本藏不住。 “哎呀,姐姐姐夫,你们来了,快些坐下吧,竹萤!快去沏茶,再去上点糕点!” “是,娘娘。” 吴芷晴连忙扶着自家怀有身孕的姐姐坐下,可这目光却一直游移在易之临的身上,当她意识到本身的失态时,却又忙不迭地将自己的视线重新移至自家姐姐之身。 “芷晴,近来过得如何?” 吴芷伶的笑意很是温存,相较于自家妹妹,她的性子的确要和缓沉稳得多,但却又并非莫汐茹那等柔性子,这其中还是染带着些刚毅的。 “姐姐,芷晴过得还不是那个样子!您也知晓的,碍于芷晴是丞相女儿的这层身份,陛下他是不怎会宠幸我的,妹妹整日就在这宫中瞎转悠,连个说体己话的人也没有,不是些近来霉运不断的,便是那些蛮横跋扈的,你叫妹妹该怎么活呀!” 话说着,吴芷晴当即嘟起嘴来,满面的不甘与烦躁,余光却还有意无意地落在易之临之身。 “姐夫,你快坐啊!站在这里作甚?难不成是还要急着走吗?” 那旁,易之临顺着吴芷晴的话语笑着坐下,这旁,吴芷伶继续叩问道:“妹妹,你再多忍耐一些时候,过段日子,没准儿姐姐便能带你出去了,姐姐日后定给你寻个好男人,不会再叫你受委屈的。” 话罢,吴芷伶的手登时放在了自家妹妹的手上,令人猝不及防的却是吴芷晴竟主动抽了出来。 “我才不要呢,我不要旁的男人,芷晴不要!芷晴也不要离宫!这宫里头好得紧!芷晴要一辈子呆在这皇宫里头!哪儿也不去!姐姐赶我走我也不走!” 吴芷伶满脸狐疑,百般困惑地望着眼前人。 “哎?你方才不是还说宫中不好吗?怎的突然便想要呆在皇宫中了?你这丫头,怎的说变卦就变卦,可真是阴晴不定。” 吴芷伶殊不知,吴芷晴之所以骤时不肯离宫的缘由乃是因为她倏忽想起来,日后她的姐夫是要成为天子的,既如此,她当然不愿离宫,倘使自己能继承现如今的妃位,成为易之临的宠妃,何乐而不为呢? 思绪及此,女子忽而双颊一羞红,口中仍嗫嚅地道着:“芷晴不愿!芷晴就不愿!随你怎么说,芷晴是不会离开皇宫的!” 那旁的竹萤一瞧自家主子的气氛不对劲儿,连忙端上了茶点来。 “大小姐,娘娘,蔡将军,快些尝尝看吧,这可是宫里头新到的糕点,娘娘每日都要吃。” “是啊,快些尝尝看吧,姐夫……姐姐。” “好,那便尝尝看。” 自始至终,多言者一直是吴芷伶,相反地,易之临却显得缄默寡语得多。可吴芷晴今日就是想要听见易之临的嗓音,才这般腾跃兴奋的,她转而亲自为他沏了一盏茶,目的便是想要引起他的注意。 “姐夫,你怎的不吃不喝啊,你也尝尝看,这龙井可是名贵得紧呢,你保准儿喜欢饮的。” 不料,他递出去的茶却被吴芷伶推拒了,而易之临只是笑面以对。 “芷晴,你不知,你姐夫根本不喜欢饮龙井,他可对这茶水这方面刁钻得紧,你便随他去吧,咱们不管他。” “那怎的成?姐夫好不容易来一次,我这个做妹妹的怎么能不管他?姐姐你也是的,他可是你的郎君,你竟这般待他。姐夫,你喜欢饮什么?本宫叫人去给你准备。” 一侧观望的竹萤知晓场面似乎有些失控,连忙开口打岔道:“宫里头这茶水可不是想要来便能要来的,娘娘,您便邃了大小姐的心愿,反正奴婢瞧着蔡将军今时无心饮食,您就别逼他了。” 竹萤使劲儿朝自家主子使眼色,望其如此,吴芷晴当即撇了撇嘴,旋即愤愤不甘地嘟囔起来。 “懒丫头!你就是懒得去端茶!” “真的无妨,娘娘,我根本不想饮茶,您就别为我忙碌了,还是同芷伶多聊上几句体己话吧,我今日便是陪她到访于此的,芷伶总说惦念您。” “是啊,妹妹,你就莫要管他了,不如同姐姐我多道道你在这后宫中的事情。” 吴芷伶再度搭上手去,这一回,竟又被吴芷晴下意识地抽开了。但见她侧过脸去,似是还在生着方才的闷气,口吻稍许沾染着些愠怒意。 “哎呀,这后宫还能有什么事啊?姐姐你也知晓的,妹妹我根本不受宠,陛下的情意皆在岚采女那儿!哪儿有我的份啊!我整日不过也就是在宫中赏赏花,瞧瞧旁人家的闲事,妹妹我的日子根本比不上姐姐您,姐姐您是有爱人陪伴在侧,去哪儿都是欢愉的,妹妹我却饱受冷落与寂寥,这日子根本就不是人过的!这境遇也太不公平了!同是姐妹,怎的姐姐您就有个知心爱人,而且姐夫还这般优秀,偏偏我得一榆木脑袋的男子!不体贴便也罢了,却又不肯同我圆房,妹妹的日子怎一个‘苦’能了得!” 她忽而长篇大论的抱怨起来,话里话外皆是浓郁的艳羡意儿。吴芷晴确乎是羡慕身侧人的,当然,这其中主要是易之临的功劳。毕竟谁人不想要拥有一个体贴温柔的夫婿呢?吴芷晴总觉得这天底下的好便宜都被自家姐姐给占尽了,她恨不能成为她,取代她,再不济便是陪伴在她左右,如此一来,也能沾沾她的光了。 瞧着自家妹妹抱怨的模样,吴芷伶自然难过,哪怕今时的吴芷晴连连提及到易之临,吴芷伶暂且也还没有过多思衬这话语中的深层含义。至少在她的眼底瞧来,眼前人的埋冤大抵是出于寻常女子对命运的不甘,倒并没有卷带什么暧昧的情愫于其中。 第一百五十二章 露迹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吴芷伶因为怀有身孕的缘故,需时常被竹萤陪伴着去解手,而每当吴芷伶不在的时分,便成了吴芷晴同易之临单独相处的时间。 “姐夫,你怎的不吃糕点,尝尝看,芷晴觉得您会喜欢的。” 当姐姐一离,吴芷晴登时向易之临的身侧坐去,旋即将糕点推到他的眼前。易之临并未表现出太多的不适,也许他同吴芷伶一样,还未曾及时发觉眼前人的异样之处,没人会去随意怀疑自己的亲人的。 “好,那我便不辜负伶妃娘娘的心意,这就尝尝看好了。” 尽管今时不思饮食,然而将吴芷晴当作自家妻子的亲妹妹,易之临是无论如何也要给她一份颜面的。他勉强地接过了吃食,继而将其塞入口中,不得不承认,这糕点实在适口,然而他殊不知的是,吴芷晴为了他的到临,曾费心装扮过自身,更用心嘱咐过御膳房定要送来最名贵的茶点,她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自己的心中人,易之临。 这时,男子忽察觉到眼前人的不寻常之处,但见吴芷晴的眸光一直近乎渴盼般地痴痴定在男子之身,她撑着脑袋,就是这般静默地观望着男子咀嚼食物的行径,唇角同时染着一抹诡秘的笑意。对于易之临而言,这笑意确乎诡秘了些,因为这浑然超脱出了亲人间该有的情感范围,且于吴芷晴自己而言,她今时的痴貌无疑是触犯了后妃禁忌,就算她不在乎这些,可这行径无论从哪儿方面瞧,终归是不妥的。 易之临似乎被眼前者惊骇,连忙快速吞下喉管中的食物,再无取食的意儿,就连身子也稍许往离眼前者远一些的方向移去,他随之嗫嚅说道:“嗯,的确适口……娘娘,我还是去看看芷伶吧,毕竟她现如今怀有身孕,走动不方便,我实在担心她……” “哎!别离啊!姐姐不是有竹萤作陪吗?哎呀,你就放心好了,竹萤做事素来细心,她绝对不会让姐姐磕着碰着的,本宫……本宫向你保证!你不是说这糕点适口吗,那你便多吃些,你开心……本宫便开心了……” 由于心急,吴芷晴当即拽住了男子的手,易之临颇感别扭地冉冉抽了出来,面露无尽的难堪,手脚更是无措。 吴芷晴瞬即抿了抿唇,知晓自身行径失措的她连忙低下首来,同时轻微地说着,言辞格外和缓柔情。 “姐夫……你……你是不是厌弃芷晴,所以……所以才不肯同芷晴呆在一块儿?姐姐不过离去片刻,你便急着走,芷晴到底有何处不讨姐夫的喜了?” 吴芷晴绽露出委屈之容,却叫易之临慌了神来,他忽而觉得自己适才是否过于抗拒了些?也许吴芷晴根本就没有那方面的意思,而一切只是自己的多虑? 思绪及此,易之临无奈地落座,不过脸孔上却就此袒露出一抹和缓的笑意,他仍还是他,那位温顺安然的皇子,除却对易之行外,易之临对任何人几乎都是温柔的。不过在窥查到易之行的险心之前,易之临待他亦是饱含手足亲情。 “伶妃娘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是您误会了,我根本就没有厌弃您,您是芷伶的亲妹妹,我还能待你不好吗?我将您视为自己的亲人来对待,您实在无需胡乱思衬。” “亲人?谁想要你的亲情?嘁!” 吴芷晴轻声嗫嚅着,幸而,易之临并未闻见。 “您说什么?” “本宫……本宫没说什么,是你听错了,本宫方才只是在自言自语了。还有,日后你莫要唤本宫为娘娘了,本宫才不稀罕做易之行的娘娘呢,你要唤就唤本宫芷晴,这样亲切些,就同姐姐一样。” 说着,吴芷晴再抬起首,然而一对上眼前人那双十足温柔的双眸,她却又再度羞赧地低垂起脑袋来,这副模样于她的脾性而言实在罕见。 “那怎的成,尽管是亲人,但最起码的礼仪还是要有的,我不能失了分寸,更何况这还是在宫里头,一旦叫旁人听了去,怕有人得说您闲话了。” “本宫才不在乎!便要他们说去吧!他们还能将本宫吃了不成!本宫怎么随性怎么来!谁人也别想管着本宫!本宫爱喜欢谁喜欢谁去!” 除了最后一句话叫易之临略生狐疑,眼前人旁余的言辞还是令他欣慰的。不得不说,吴芷晴的性子确乎是极好的,现如今能为自己考虑,恣肆活着的人可是不多了。身为亲人,易之临当然觉得眼前的‘少女’可爱。 这一刻,他的笑意终于显得不那般勉强了。 “娘娘,您能这么想实在是再好不过了,如若芷伶也能像您一样,我也能少操点心了。她整日为我忧惧,活得极为谨小慎微,我实在看不下去,如若可以的话,还望娘娘您能多多劝慰她,莫要让她再为我过多操劳了。能像您这般活着,实在是一种难得的福分。” 提及到吴芷伶时,易之临的神容总是那般自然欣悦,这一点儿根本叫吴芷晴看不下去。下一刻,她挥了挥手,几乎是极为不耐烦地道了一句。 “好了好了,本宫知晓了,你怎的满嘴都是姐姐姐姐的!多扫兴啊!现如今是本宫在你跟前,你却还是满嘴的姐姐,你这是不尊重本宫!” “娘娘,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易之临再度慌了神,可以说,今时的吴芷晴愈发叫他看不明白了。 “你不是这意思又是什么意思?大抵不过是在同本宫炫耀你们二人有多么恩爱便是了!本宫啊,没这个福分,既没姐夫你这等温柔体贴的夫婿,还有整日被冷落在这后宫中,本宫瞧啊,本宫这处怕是同冷宫也无异了!唉!本宫可真是个苦命的,姐姐还真是个福泽深厚的。” 吴芷晴愈说愈哀戚,浑然不将眼前人的情绪放在眼底,她其实根本不想拿自身同自家姐姐比较的,然而易之临满嘴都是吴芷伶,吴芷晴自然看不下去了,便骤时道出了心底话。 一时间,易之临哑然,他不知该如何应对眼下的局面,吴芷晴看似是气恼了,可他实在不知她在气恼何人,是易之行,吴芷伶,还是他自己? 下一刻,那女子忽而站起身来,她就是个孩子脾性,一旦眼前人惹恼了她,不管她是否对眼前人有情,那也是要离了去的。 “姐夫你便在此待着吧,本宫身子不适,先进去躺一会儿,待会姐姐来了,你便告诉她本宫头昏脑胀,不想见人了。你们二人等会儿便能离开了。” 女子当即掠过易之临的身侧,也许是走得急了些,互相撇到的双足令女子登时摔了个大马趴,这一刻,她好生狼狈。 望其如此,易之临忙不迭地将她搀扶至案旁坐下,旋即流露出嗔怪的目光。 “你啊你,怎的就同芷伶说得那样,是个急性子呢?也不知你在恼谁人,走路至少也要悠着些,倘使摔坏了身子骨,那可有你受的。” 男子蹙着眉,一腔温柔的嗔怪从其口中吐出,吴芷晴因自身痛感梨花带雨的,却也因眼前人的温柔嗔怪而心底头暗喜,她继而便道:“疼……疼……本宫的双足像是扭着了……” 此言落,男子下意识地想要为其探看,可手还未触及到女子的脚踝,他便骤然意识到男女有别这件重事。犹豫再三,易之临也迟迟未曾伸出手来。 “娘娘,我去为您请太医来,您稍等一会儿。” “哎哎哎!你别去,本宫要是等着那太医来,双足怕是要残废了去,你先帮本宫瞧瞧看,看看本宫的双足到底怎么了,你不是将军吗,平日里难免受伤,相信姐夫这点儿本事还是有的。” 吴芷晴分毫不在意男女有别,伸出足来便要男子探看。 然而,二人殊不知的是,在他们的身后,早有一双眼睛正在瞧着了,而那人便是吴芷伶,一侧还站有焦灼着的竹萤。 吴芷伶是个谨慎心细的,适才她便瞧出了自家妹妹的异常,可一直视而不见,她之所以急着要去入厕,不过也是为了归来时瞧瞧这方的二人究竟在作甚。此时,吴芷伶一脸肃穆凝重,其身侧的竹萤甚而感受到了危寒的气息。 幸而,那旁的易之临严词拒绝了吴芷晴的热情,望其如此,吴芷伶登时走了过来,可她走来时却是满面笑意的。 “夫君,我回来了。” 瞧见自家妻子归来,易之临像是瞧见了救星,连忙奔走上去,眉宇之间还染带着被吴芷晴骇出的仓皇。 “你回来了,芷伶,太好了,来,快些坐下吧。” 见其归来,案旁的吴芷晴登时嘟囔嘴巴,心底终归是忿忿不甘的。 “不必了,我们还是快些去探望探望母妃吧,她现如今也是格外思念夫君你呢。” 女子的言辞一落,易之临忽流露出轻松之态,刚想颔首,那旁的吴芷晴却骤时康健了双足,飞也般走了来。 “姐姐,你还是在呆上一会儿吧,芷晴万般思念您,您不能只惦记着母妃啊。” “姐姐可不能自私,我和夫君是先来瞧你的,这本就是夫君为我思量了,今时我岂能让夫君久等?夫妻之间还是要多些包容体谅的。” 吴芷伶满脸堆砌着温柔,旋即便当着自家妹妹的面轻轻挽住男子的手。 吴芷晴眼巴巴地瞧着,容颜始终郁郁不乐。 “可是……可是本宫也想你们啊。” “我会改日来访的,芷晴,你便放心好了,到时我和夫君还是会来探访你的,倘使夫君有时间的话。你也知晓的,他近日总是忙碌得紧,我们夫妻二人一定会尽量为你挤出时间。” 话罢,吴芷伶登时绽露一抹更为温存的笑意,旋即便同易之临亲密地离去。兴许是仍处于对吴芷晴适才行径所引起的惊骇里,易之临的脚步飞快,而且在临行时也不曾对女子行礼告别。 眼望二人的背影,吴芷晴满面焦灼,想要呼唤却再无人搭理她。 “真是的!这么急作甚!” 一侧的竹萤望之,当即轻喟了一声,继而无奈地摇了摇首,忽感来日难艰。 第一百五十三章 掩蔽的容颜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这一日,易之行早朝殿中议事,芝岚则在御花园中赏玩。 说是赏玩乃为虚,她实则是在思衬着心底的郎君罢了。 一想起荀国那一夜,她便总是追悔莫及,倘使当时能及早赶出去,兴许自己今时便能同随璟生活在一起了。故土,爱人相作伴,这该是多么一件值得人动容的幸事。 恰在女子思衬之际,那旁却忽传来一声并不悦耳的嗓音,抬眼瞧去,原来是阿露洛主仆二人。芝岚下意识地蹙起眉来,可心底却并没有过往那般恨恶了。说到底,阿露洛只要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那她们二人迟早是要分道扬镳,各行不同之路的。 “这不是岚采女吗?您怎的在这儿?不去探望您往昔的友人,温妃吗?也是,您怎的会去探望她呢?现如今温妃身势衰颓,您怕是瞧都懒得瞧上她一眼吧?这宫里头的姐妹情本就如此,本宫究竟在这瞎指望些甚呢!” 阿露洛被身侧的小骨搀扶着而至,芝岚当即冷挑眉头,道:“此处可不欢迎您,还望娘娘您能稍稍避开些,这儿可没人待见您,您可不要总是往我的身旁迎啊。” “岚采女,这宫中又不是你一人之地,本宫爱站哪儿站哪儿,同你有何干系?” “是同我没关系,但您碍着我的眼儿了,声音更碍着我的耳了,这大清晨的,想必无人想听您的聒噪挑衅吧?您整日除却阴阳怪调,便还是阴阳怪调,您也不觉得累吗?难不成您从草原远道而来便是来此詈骂人的吗?那您的日子也过于可悲了些。” 眼前人扰了自己思衬随璟的时分,芝岚的确躁扰,口气便也随之不善了起来。 其言落,愉妃的容颜很是难看,要说她的嘴巴厉害,其实根本比不过芝岚,芝岚的狠毒劲儿总是能扎人肌骨,往往叫人没法快意,从而不得不怒。 “岚采女!莫要以为你得宠一时,便能就此得宠一世了!本宫可告诉你,花无百日红,总之,这天子的心意迟早有一日会归属于本宫的!待她厌了你,本宫看你还如何自处!” “您放心好了,不出一年,想必陛下便是您的了,没人同您抢,您自己好好宝贝着去吧。” 芝岚勾扬起一抹讥讽,可这讥讽却叫阿露洛看不明白了。但见她当即蹙了眉,不解地叩问道:“你……你这是何意?将话说清楚了,怎的就是不出一年?你有何根据?” “我没有根据,不过我敢肯定,来日这天子定然是您的,既如此,从今日起,您也没必要同我阴阳怪气了吧?我都替娘娘您心累啊。” “你就是在唬弄本宫!本宫才不着你的道儿!什么一年不一年的,只要可以,你恨不能整日霸占着天子吧!” 望其怒容,芝岚无奈地摇了摇首,满目淬着的皆是鄙夷与厌弃。 芝岚的‘神秘’是阿露洛一直耿耿于怀之处,不仅是她叫人琢磨不清的感情,更是她从未示于人前的容颜,这些都令阿露洛好奇,生性蛮横之人难免会对她产生一抹探究欲。 下一刻,只见趁芝岚侧首之际,阿露洛登时向身侧的小骨传去一抹眼色,眼色一落,便见身手不凡的小骨当即猛朝芝岚袭去,与此同时,阿露洛亦亲自直袭而来,二人的目光皆齐齐落在芝岚的面纱上。 被两位身手高超的草原女子包围,芝岚自是失了措,三人的攻势就此展开,芝岚一副铁了心要保护面纱的架势。 “你们要作甚!疯了吗!你们便不怕陛下怪罪于你们!” “总是陛下陛下的,莫要在本宫面前炫耀了,本宫一早便瞧不惯你这得意的模样!本宫今日定要叫你的容颜公之于众!看看你到底是哪里来的狐媚子!” 迫切想要目见芝岚容颜的二人往往将芝岚逼退到无路可走,芝岚几欲坠入湖中,却又凭自身的武功重新跃起。 “你们最好快些休止!否则我便将你们的罪行告诉陛下!” “这是什么罪行?本宫可不知晓殷宫中还有这等罪行啊,你若是够敞亮的话,便将面纱取下,你遮遮掩掩必然有鬼!” “我的脸孔有疾!我凭何给你瞧!滚开!” “本宫今日就要目睹!你拦不着!” 这旁,三人正在激烈地展开对峙,那旁,却有两双眼睛始终窥探于此。不对,应是说三双眼睛,因为还有一双眼睛潜藏在暗处,幽邃地盯着前头浑然无知的二人。 今日,易之临又带吴芷伶前来探望母妃,不过他们二人今时可没有去往伶妃的寝殿了,无论是易之临疑惑吴芷伶,都不肯再度涉足那处。 正当这二人将目光投掷向不远处那位饱受天子宠幸的岚采女时,后头却有一格外诡秘的嗓音乍时响起。 “蔡小将军,蔡小将军夫人,难道你们二人不想知晓那面纱之后究竟掩蔽着一张怎样惊心动魄的容颜吗?” 言落,二人皆惊,只见他们连忙回首望去,眼下站着的女子确乎骇了他们一大跳。易之临当即下意识地掩挡住吴芷伶的身形,旋即颇为警惕地说道:“温妃娘娘您是何时出现的?又何出此言?” 男子上下端量着这位骤然抵至的女子,他所能观察到的除却莫汐茹唇角的那一抹冷笑外,便是其眼底深刻且不容挥去的郁结与悲苦,明眼人哪怕不知莫汐茹近日的遭遇,也能一眼瞧出她定然是个百般厄运缠身的伤心人,这等气质已然渗透入她骨子里了。 “蔡将军,您实在不必过多警惕,如今本宫仅是个被天子冷落的后妃罢了,无权无势的,早就没有了往昔的身位,您还惧怕什么呢?” 莫汐茹悠悠地说道,不知怎的,易之临竟觉眼前人哪怕就连站着也十足吃力,今时能抛开一切痛苦与自己对话,恐是花费了不少的勇气与精力。 “越是一无所有的人,不越是敢于行动吗?温妃娘娘,你虽没有旁的权势了,却还有孤注一掷的勇气啊,这可不是坐拥一切的人所能比的。” 易之临悄然试探起眼前者的态度来,而不远处打斗的声音仍能偶时传至此处,直叫看者的目光愈发幽邃。 “是啊,本宫今时不同往日,那是愈发有魄力了,这确乎是过往的本宫不曾想的,本宫忽觉始终善良并非什么好事。” “那娘娘的意思是如何?是想要同我联手吗?” 易之临直言不讳,眉头轻挑。 可惜,莫汐茹的答案却当即为他的心意泼了盆冷水,莫汐茹尽管厌弃易之行,却也同时不喜易之临,这两份感情在本质上实则差不多,唯一有所差别的不过是恨意的深浅程度罢了。 “蔡小将军,您可莫要误会了,本宫可不稀罕同您联手,好歹您也是本宫那位已逝爹爹的眼中钉,肉中刺,本宫实在不想同您为伍,这只会叫本宫那位在九泉之下的爹爹蒙羞而已。” 话落,易之临的脸色明显难看起来,就连口吻亦渐渐开始冗杂起不耐的意味。 “那娘娘您是什么意思?有话您便快些说,我可不愿同敌对之人浪费时辰。” “蔡小将军,您可别心急啊,本宫虽不愿同您结盟,且这一辈子也不可能同您结盟,但是这并不代表我们二人便是对峙关系,本宫可还不想同您鱼死网破,我们二人并无直接的矛盾,不是吗?” “那您是何意?” 易之临微眯双目,愈发焦灼起来。 “没有何意,本宫什么意思也没有,本宫只是觉得岚采女背后的容颜定然是惊心动魄的,难不成蔡小将军不想目见一番吗?没准儿您还会产生什么不一样的情感呢。” 莫汐茹这番不知蕴含着何意的怪语顿时叫易之临作怒,他总觉眼前人是在蓄意耍弄自己,因此语气自也极为排斥与生硬。 “温妃,你简直是莫名其妙!我告诉你,我可对美色没有兴趣!这一辈子我也只爱芷伶一人,关于岚采女的容颜,这同我根本毫无干系!还望温妃娘娘不要再说些莫名的话语了!” 瞬即,莫汐茹发出一声鄙夷的冷笑来。 “本宫如今再知晓蔡将军您为何斗不过皇上了,因为您过于莽撞蠢笨,容易被情绪宠坏头脑,而皇上就不同了,他能隐忍这么多年才暴露出原始的本性来,无疑证明皇上他是极为深藏不露的,他能隐骗诸人十几载的功夫,至少蔡将军您是绝对学不来的。” 莫汐茹的奚落仍在继续,她的鄙夷亦是确有其事的。相较于易之行而言,眼前人实在过于鲁莽,冲动,心善,而这正是天子不该具备的品质。如此一来,易之临看似永远也没法敌过当朝天子了。 她的奚落又一次引发易之临的愤慨,他一度想要取代易之行,而替父报仇的心自然不愿被这等莫名的言辞羞辱,然而当此回易之临预备再行作怒之际,其身后的吴芷伶却骤时走了出来,旋即轻轻拉住了他。 “温妃娘娘多有见怪,夫君他也是一时心急,您今日所言已然被我们二人记在心间了,就此多谢温妃娘娘。” 易之临不解她道谢的行径,方预说些什么,却被莫汐茹一把打岔。 “谈什么谢不谢的,本宫可什么也没说啊,还望您莫要放在心上。好了,时辰不早了,本宫便不叨扰你们二人了,这便离去。” 话罢,莫汐茹随意勾起一抹浅笑,继而冉冉消失在路的尽头。她今日终算知晓,之所以易之临仍还能继续洒脱而活,原来是家中一直有一位贤内助在暗中相衬。 待她离去过后,吴芷伶则将一抹余光投向那旁正在打斗着的岚采女之身。 “夫君,您难道不想知晓岚采女背后的容颜究竟是何种模样吗?兴许正如温妃所言,颇有些惊心动魄呢,反正芷伶如今倒是想一睹为快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依恋渐起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这些时日,易之临总被当日温妃所言的那番话所困扰,原先他并不在乎岚采女的容貌,今时却愈发想要目见一番,尤其是在吴芷伶的点拨之下,易之临逐渐觉得那女子的容颜定深藏着什么隐秘,兴许她正是自己所熟识之人中的一员。 夜时,吴芷伶满面严穆,轻轻叩问起案旁的易之临。 “夫君,想要一窥其容颜只能靠宫中的女子。” “可宫中我并没有安插眼线。” “夫君你忘了,我家府上还有一人久居于深宫之中呢。” 女子的嗓音不咸不淡,易之临忽朝她望去:“这……这怕是不妥吧,她可并非谨小慎微之人,再者言,如若被易之行察觉,她岂不是又要……” “夫君怎的了,这又不是什么杀头的大罪,你又何必顾虑这么多呢?再者言,就连我这做姐姐的都不曾忧惧什么,夫君的思衬岂非显得过于多余了些?” 吴芷伶的言辞像是陡添一层凉意,然仔细去瞧,其容颜之上仍旧挂着浅浅的笑意。 易之临慌忙搀扶她坐下,紧蹙的眉头始终不下。 “你啊你,我瞧是你才多心了,怀有身孕的人一般都尽爱胡思乱想。你放心,一切我听你的,今时你只需好好养胎,将自己的身子照料好才行。” “夫君,我这是为你好,现如今除却她能帮我们,还能有谁人呢?总归不至于瞧一瞧容颜,便能惹来杀生之祸吧?那当朝天子未免太过大题小作了些。” “可是……她会答应我们吗?如今她自己都自顾不暇了。” “只要夫君出马,还有办不成的事吗?您说什么,想必芷晴她都会答应的。” 话罢,吴芷伶的眼神渐趋幽邃,不知她是忆起了自家妹妹还是岚采女,一侧的易之临能瞧出,如今自家妻子的脸孔上显然多了三分不可言喻的凝重与冷意。 殷宫。 一张笑意融融的脸孔绽露于吴芷晴眼下,它百般兴奋,余光却投在另一侧的人影上。 “好妹妹,今日姐姐来,是来求你办一件事的。” 吴芷伶亲切地握着眼前人的手,吴芷晴连忙将目光从易之临的身上移下,旋即笑道:“姐姐你说吧,什么事儿?只要是你和姐夫提的,芷晴一定会竭力相助你们。” 一提及‘姐夫’二字,吴芷晴的忸怩当即晕上双颊,吴芷伶瞧在眼底,却始终不曾说上什么,唇角仍旧堆砌着笑意。 待将此处的下人遣走,吴芷伶才郑重其事地道起来,同时呼唤身侧的易之临快些坐下,甚而还让他坐在了自家妹妹的身侧。 “芷晴,你可曾瞧见过岚采女的真实模样?” “不曾瞧见过,她总是宝贝着她那张脸,本宫想,除却陛下以外,压根儿没人知晓她长什么样儿吧!从前本宫预备揭其面纱时,竟被陛下打了板子,这件事想必姐姐你也听说过,当时芷晴可是遭了好一阵的罪儿呢!就连坐下也不敢!” “姐姐正是听闻此件事,因此才担心你,因为姐姐今日来求你的也是关于岚采女的事情。” 此言一出,吴芷晴当即将自己的手从眼前人的手中抽开,随之嘟囔起嘴,颇有些气恼。 “姐姐你都知晓妹妹我曾经遭了罪,你竟还要芷晴为你再遭一次罪,你哪儿还是我的亲姐姐啊!姐姐未免太狠心了!” 话落,吴芷伶顿时朝男子施去一抹眼色,心领神会的易之临却流露出难色,像是极为不情愿。思衬再三,他终还是主动开了口。 “芷晴,如今只有你能帮我了,我的确想要知晓岚采女的真实面目,这兴许对我们推翻天子的政权大有裨益,倘使你愿意相助我们的话,我们自当是感激不尽,可如若你为难,我们也是不会勉强你的。” “芷晴”二字很是叫伶妃欢愉,她方欲笑对男子二去,那旁的吴芷伶却又紧接着言道:“是啊,芷晴,现如今只有你才能帮助我们夫妻二人了,再者言,这不一定会被天子发现,就算到时天子从岚采女中得知了此事,没准儿岚采女的真实面貌还能相助我们反将一军。” “那女人的面貌能作甚?倾国倾城亦或丑陋到不堪入目,这些都与我们无关啊?你们究竟想要知晓她的容貌做什么?难不成你们还认识她不成?” 说实在话,吴芷伶确乎觉得自己认识那女子,准确地说,因是她的心底早已隐约描画出岚采女的真实容颜来,她像是在哪儿瞧见过她,甚而将她流露出的双眸同过往某一已逝之人的脸孔重合而起。 “兴许我们还真的认识呢。” 吴芷伶的言辞一落地,易之临与吴芷晴瞬即向她望来,显然,这二人皆不知眼前者话中的深意为何,更不知吴芷伶只消一眼便能瞧出岚采女双眸中的端倪。 “好了,现如今我还没有定论,不过如若芷晴你肯帮我们的话,我们夫妻二人定然会极为感激的,尤其是你姐夫,日后他必然会将你视为恩人。” 伶妃的眸光逐渐朝男子瞥去,但见今时的易之临虽勾扬起笑意,但眼底却满淬着只有其妻子才能瞧出的忸怩与难堪。 而不出吴芷伶意外,吴芷晴先是羞赧低首,继而便颔首应允了。 “什么恩人不恩人的,举手之劳罢了,谈不上什么恩情……好啦,既然姐姐都这么说了,那芷晴还能不相助你们吗?就算是为了能让姐夫感激芷晴,芷晴也势必是要为你们二人办事的!” “那便多谢妹妹了。” 吴芷伶像是浑然瞧不出自家妹妹的情感,笑眯眯的双目始终弯勾着。而一侧的易之临却陷入了某种莫名的仓皇与无奈中,他只能勉强附和着笑,可其内心底却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 与此同时,被这三人屡屡提及到的岚采女,现如今还并不知晓恶念行将到临自己之身,她在殿内伺候着易之行,可易之行这些时日对于她的情感好似消减了大半,亦或者说天子在有意排拒芝岚的靠近。 芝岚不知这是自己所生的错觉还是事实本就如此,总之她也适当地同天子拉开些距离了。 “陛下,明日您想吃什么,臣妾可以帮你送来。” “不必了,日后照顾人的活计由下人去做便成,你便好生在宫里头歇着吧,待到朕想要瞧见你的时候,朕自然会去探望你的。” 案旁的天子操持着政务,甚而就连眸光都未曾移至于女子脸孔上一下,说话的口吻亦是尤为敷衍塞责。 听闻此番话,芝岚稍惊,她最终只是颔了颔首,并未说什么。 可她不说,并不代表天子便会就此缄默下去,下一刻,易之行的凛冽言辞再起:“今时你也不必伺候着了,可以先行去歇息着了,朕处理政务的时候不愿旁人搅扰。” 如今的天子根本同前些时日待芝岚一心一意好的天子迥然有异,凡事他不再以芝岚为先,更不愿像往昔般时常领着芝岚在后宫中走动,他似乎又归于伶仃一人的氛围中,只想与政务为伴。 芝岚无可奈何,她自知自己已无权干预易之行的事情了,尽管不知男子待自己的态度为何会骤然天翻地转,但芝岚似乎也并不想探究个仔细。 最终,她不吭一言,只是欠了欠身,便离了去。 待她离开后不久,御书房内陡传一声杯盏掷地的碎裂音,旋即便是天子怒捶几案的动静传出。 此时,但见易之行满面严蹙,看上去心绪尤为不佳,眉宇之上的郁结却乃真实存在的。 “该死!竟还当真走了!问都不问朕一声!是哑巴了吗!” 毫无疑问,此时的易之行无疑是在同自身置气,他一方面厌弃芝岚总是将随璟挂在嘴上,因此才想要试着疏远她,另一方面却又不愿芝岚就此离去,因为她的默然正表明着其心的游离,倘使她哪怕有一点儿在意自己,她也不至于一言不发。 易之行只觉胸口憋闷得紧,但他并不想扭转今时的局面,反正芝岚总有一日也是要离开自己的,他只能在她离开之前试着强迫自己接受没有她存在的环境。 同时,被易之行赶离的芝岚亦是莫名焦灼与惶惑,她不知天子为何这般阴晴不定,分明自己这些时日根本就没有惹恼过他,易之行的怒意与排斥实在来得没缘由。 “不得不承认,天子心不可揣啊。” 芝岚轻声喟叹道,却又始终提不起精神气儿来。 待她回到静访宫,面对四下无人的寝殿时,某种无以言喻的失落感与寂寥又向她扑腾而至。芝岚解释不清这份失落的缘由所在,她分明觉得自己更喜欢一人独处,可今时却又满心充溢着无言的低沉,她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就如易之行一样,他的怒意来得莫名,而芝岚的失落亦来得不可捉摸,一年之后的出宫显然是令芝岚腾跃的关键,然而在瞧见曾经所厌弃的易之行如此冷待于自己时,芝岚又忽觉身心受挫,好似有一方阴影笼罩在头顶上。 她熄了灯,预备当即安睡就寝,不料过往每每在这个时辰便能窜至脑海的影像竟不再是随璟的容颜,而乃易之行适才的冷面。芝岚久久沉溺于易之行情绪骤变的思衬中,在不自知中,便将往昔时常惦念的男子转而化为易之行的身影去了。她的确很是在意天子的言行,尤其是他对自己的言行,被易之行喜怒无常对待的芝岚也并非像表面一般无所动容,她内心的真实情绪远远要比易之行目见的多得多。 “劳什子的!这般待我作甚?我又没招你惹你!” 詈骂着易之行的女子实在觉得自身委屈,她连日里来不辞辛劳地照料天子的饮食起居,不过就是为了心底的责任与感激,而她殊不知,正是因为她种种行径的动机才引发了易之行不可抑遏的恼火,倘使芝岚肯在自己的行径中灌注些真情的话,兴许天子也不会像今时般大为不耐。 第一百五十五章 歹心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连续有五六日吧,芝岚不曾抵至天子寝宫探望,自然,天子也不曾主动来寻芝岚。二人的关系不知怎的了,莫名坠至冰点,彼此都将自己真实的情绪匿着,谁人也不愿主动迈出一步。 这一日,芝岚在御花园中独自赏玩,面纱始终遮蔽在其容颜之上,尽管总是被冬日里的寒风吹拂,几度掀开来,思绪在旁处的芝岚也并未太过在意这些。 骤时,后头忽传来一声蓄意惊怪的疾呼。 “岚采女!” 言落,芝岚当即心下一紧,旋即极没好气地转过身来。一瞧是许久未曾逢面的吴芷晴,芝岚的恼怒更甚。 “伶妃娘娘,你欲作甚?” 女子的眉头紧蹙,严冷地凝视着眼前者,吴芷晴自知暂且还不能惹恼芝岚,因此连忙赔着笑脸,继而一把轻挽住了女子的胳膊。 “哎呀!岚采女您怎的还气恼起来了?本宫又没将你怎么着,不过是热情了些罢了,你又何必同本宫这等小女子置气呢?” 说话的时分,吴芷晴的目光一直有意无意地盯着眼前人被面纱遮掩住的脸孔,似乎极为感兴趣,尤其是在那日听完自家姐姐的一番措辞过后,吴芷晴便更是在意起女子的真容来。 今时的芝岚仍旧气恼,兴许是因为一直对天子的冷待耿耿于怀吧,因此今时的她便也少了些细腻,多了三分马虎,按照过往,她准儿能瞧处眼前人的目光意欲为何,然而今日堆砌在她心间的除却焦灼外便是烦闷。 “我没有同你置气!” “瞧瞧你,还说没有呢!你的嘴巴都要噘到太平湖去了!这还不叫置气呢?不过依本宫瞧,你对本宫的敌意未免过于大了些,本宫除却过往得罪过你一次,不是一直都不曾同你来往吗?岚采女实在不必将本宫视为敌人,本宫可性子单纯着呢!” 言落,吴芷晴迎来的却是芝岚的一声讥诮般的冷笑。 “性子单纯?哪里有性子单纯的人会如此恬不知耻地自夸起来?伶妃娘娘,您还真是过于谦虚了。” 在芝岚的眼底,她一直以为眼前人是耿介到有些愚蠢,倒非什么性子单纯。 吴芷晴并不怪罪女子的讥诮,反而更为热情地挽起她的手来。 “岚采女,本宫整日在这后宫中闷得紧!现如今那温妃出了事,再无人能同本宫闲扯旁人家的事了,而天子却也一直以来不善待本宫,这点儿你也知晓的,本宫没什么好隐瞒。既然今日好不容易遭逢岚采女你,那你可否能到本宫殿中坐上一坐?也好同本宫叙叙旧啊!” 伶妃确乎是热情的,自始至终便是如此,哪怕今时她无需讨好眼前者,其脾性亦是直爽泼辣,因此今时她的行径倒还没法招引起芝岚这个落寞人的怀疑。 不过,芝岚却也并无同她来往的兴致。 “不必了!伶妃娘娘,你我二人间本没什么好谈的。过往你同旁人嚼舌根时,怕也是在谈论我的事吧?那现如今你却同我闲扯,难道你不觉得别扭吗?” 芝岚的态度很是决绝,说到底,她就是困扰于自己的郁结中,才没法收容旁人的热情。 她的态度自是令伶妃猝不及防的,但见吴芷晴骤将走开的芝岚一把拉止,芝岚登时袭来一记阴冷的眸光,那眸光剜在吴芷晴身上,叫她好生仓皇。 “岚……岚采女……你怎还动起怒来了?本宫……本宫只是想向你请教一下如何吸引皇上的本事嘛……都知您得宠,不知今时您可否将这本事知会给本宫?本宫来日定会好好报答于你的。” 一提及皇上,芝岚的眼底瞬即掠过一层转瞬即逝的异样,须臾之间,她那严冷的态势中便陡时掺入某种无奈与沉落的情绪来。 “我现今可没这本事了,殷君可只在意朝政,早已将我这旧人搁置在一旁不顾了。” “这……这可当真?” 吴芷晴似乎有些震颤,睁大的双瞳里皆是未知的讶异。 “怎的?你很开心?” “那怎的会呢!岚采女能否得到陛下的宠爱根本就同本宫毫无干系嘛,反正您是否会就此被陛下忽怠,陛下也不会拿正眼瞧本宫一眼的,因此本宫还是盼望你好的。” 吴芷晴连忙笑道,芝岚却双目微眯,隐约有些狐疑闪现过眸底。 “那伶妃娘娘还要向我讨问吸引皇上的本事?” “本宫……本宫……本宫这不是没话说嘛!本宫一人实在寂寥得紧,偏本宫又是那等闲不住的主儿,本宫当然想要挽留下岚采女你!你可是天子眼前的大红人,本宫自然相同你多多待在一起,也好沾沾你的福分。” 话落,吴芷晴容颜上硬扯出来的笑意愈发别扭,同时,芝岚那双似乎能洞察一切的凤眸却愈加眯狭,像是在窥探着眼前者的内心深处一般。 兴许是被芝岚的目光所骇,吴芷晴的眼神逐渐开始游移起来,正因她的游移,恢复理性的芝岚亦于心底笃定起眼前者今日的言行定有猫腻。过往娇衣馆待惯了,芝岚早已养成探人心灵的本事,否则当初她示于人前的演技也不会那般炉火纯青。 机敏的芝岚最终并未说什么,只是一仍如旧的寡冷,妄图逃离眼前这位可疑者的脚步却是飞快。 “哎!哎!岚采女!你别走啊!就不能陪本宫闲扯一会儿子吗!” 宫里头人多眼杂,吴芷晴可不敢明目张胆地将这女子五花大绑了去,否则陛下岂不是要将她吃了不成?然而她不敢,并不代表旁人也不敢,下一刻,一抹身影忽现于芝岚的眼下,她当即一惊,被面纱所笼罩的脸孔倏忽间煞白了开来,此时的感觉像是骤然被人捏住喉管,直叫芝岚惊悸蹙悚。 “六……六皇子,你怎的在这儿?”女子掐着嗓音说话,眸光中尽是故作镇定的游移。说实话,她不敢直视眼前人的眸子,要说在自己杀皇后同谁人接触最多,除却易之行外,便非眼前者莫属。 此时,易之临微眯双瞳,脸孔之上流溢着某些探究欲与诡秘,不过唇角却妥帖起地勾起一抹笑意来。 “鲜少见过岚采女,今日竟能偶时逢见,此乃我的大幸啊。不过我可提醒岚采女一句,今时我可早已不是六皇子了,希望岚采女莫要弄岔了身份。” 一见易之临出现,后头的吴芷晴当即欢脱地奔走而至,双手不自觉地便将男子的胳膊挽了起来。 “姐夫!你怎出现了?” 她的行径无疑叫易之临方才扬起的悉数威厉消散,今刻的男子仅剩下一袭惶恐,而这抹惶恐却被芝岚瞧在眼底,最重要的是,她极为细腻地捕捉到了‘出现’这二字的含义,寻常只道‘你怎的来了?’,然这出现怕是因为事先便有预谋,也许那预谋就准备发生在吴芷晴的寝殿之中。芝岚忽万般庆幸自己适才不曾同她而归。 易之临连忙拨开了女子热情的手,吴芷晴下意识地嘟起嘴来。 “娘娘和蔡小将军好生亲密啊,将军夫人可曾知?” 芝岚冷不丁的一句顿时令那旁二人大为不适,但见易之临怒瞋眉目,而吴芷晴却一副嫌弃眼前者多管闲事的厌弃模样。 “怎的?你们二人怎还生气了?这举动怕不是一日两日练就的吧?倘使不是早已习惯了这等亲密的举止,伶妃娘娘恐是不会像今时般自然而然地就伸出手去了。男女有别,你们不知吗?更何况二位都已然有了家室。更何况,欺天子妻,这可不符人道啊。” 芝岚的这席话当然是胡编乱造的,也许眼前二人隐匿私情,也许他们再清白不过,但芝岚一直以来最擅长的便是诬害人的功夫,自打她入宫以来,便总是在诬害旁人与被诬害之间徘徊游转,如今随意倒污水予旁人亦早成了信手捏来的易事。无论如何,她也是要将悉数的注意力转移至旁处的,因为她隐约发觉这二人今日迎来的目的似乎是为了自己这张从未示众过的脸。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岚采女,还望你莫要像你所深爱的男人一样,偏偏是个尽爱诬害旁人的!” 易之临的怒言正中芝岚所愿,且他的言辞在一方面还招引起芝岚的笑意来。她本就是个以诬害旁人才得以在殷宫中长存的女子啊,尽管这项才能并没有什么好炫耀的,但芝岚却也不以为耻。倘使她若懂得廉耻的话,今时早就化为一抹青烟,渐渐消泯于人世了。 “我可不喜诬害旁人,只是现如今蔡将军与娘娘的亲密实在太过惹眼了些,惹眼到像我这等不爱掺和旁事的人忍不住评议几句。不过还望你们二人懂得些分寸,倘使这些传闻传至于外界,蔡将军与伶妃娘娘日后都没法做人,对了,还有蔡将军的夫人,怕也是没法抬起头来了吧?” 芝岚很是毒辣,抓住眼前男子的恼怒之处便一个劲儿地往里凿,她就是要叫震怒的男子彻底忘却今时的目的,否则芝岚可不知待会儿还会冒出什么人来,亦或迎头撞向什么危殆去。但不可否认的是,她如今之所以这般抗拒敌对易之临,这其中的某部分原因绝对是出于替易之行还击的心理,在面对旁余殷人时,芝岚往往下意识地站在易之行之侧,倘使自身能力足够的话,她完全愿意为他做些什么,哪怕就只是言辞讥讽他的那些敌手也好。 可惜,芝岚今时并不知眼前人早已有了孤注一掷的理由,亦或者说易之临根本不惧天子施予的任何可能责罚,被怒意充斥心间的他无疑将芝岚隐约中当作了易之行的化身,他实在想要叫她败露出真容来。哪怕她的真容背后不藏隐秘,易之临也想要这患有隐疾的女子难堪。 下一刻,易之临态势凶险,竟在芝岚满目奚落时,猛抬右手,直袭女子脸孔上的面纱而去。 第一百五十六章 争执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面对男子的突袭,芝岚当即心下一紧,不过事先隐隐预料到这一切的她登时迅即闪退,其身手确乎叫吴芷晴骇怪。 然而易之临的疯狂举止却并未就此终了,他像是什么也不顾,只欲拽下那张在风中飘逸着的神秘面纱。 “你是疯了吗!蔡将军!我再不济也是皇上的女人,岂是你这等臣子能够随意接近的!” “只是一张面纱而已,岚采女又何必如此大惊小怪?即使今日我将你的面纱扯下,这世上也无人敢指摘我一句!” 不知是易之临过于自信,还是他手里的确有能扭转一切的底牌,男子一直在同芝岚赤手空拳对峙,分毫也不曾顾及后宫女子与臣子间应保持的礼节。 芝岚无疑是仓皇了,她一方面得始终守着自己的面纱不被眼前人取下,另一方面却又不得不同眼前者对敌,这对她的武艺显然是一种极端严峻的考验。 那旁的吴芷晴只是呆呆相望,身躯久久立定于原地,并不打算就此帮上某一方。 “伶妃娘娘,您见死不救,便不惧天子日后寻你麻烦吗?当初的板子你可皆都忘了?” 此言一落,吴芷晴登时吞了吞口水,眼底的惊悸浓郁昭彰,她的确对当日的惩罚历历在目着。 “本宫……本宫……本宫什么也没瞧见!你瞎说!本宫今日什么也没瞧见,本宫才没有见死不救,再者言,姐夫又不是想要杀你!” 话罢,吴芷晴当即捂住双眸,旋即转过身子,不去瞧那旁的景状。 望其如此,芝岚无可奈何,只能无视掉那旁蠢丫头,继而一门心思对付起眼前男子的攻势来。 “来吧,岚采女,让我瞧瞧你的容颜,看看您的脸是否能颠倒众生,倾国倾城啊。” 易之临的话语满是讥诮与奚落,芝岚却逐渐趋于失措的境地。到底眼前者乃是领过几次兵,打过几次战的,光是想到这儿,芝岚便觉自己的力气愈发衰颓,似是没法再同眼前人敌对下去了。 男子的攻势十足猛戾,芝岚却屡屡倒退,而在不自觉中,芝岚早已被男子逼退到湖水的正前方。 芝岚并不擅水性,当然不想落入湖中,她方欲足踢易之临,男子便将其右足凶猛擒抓住,随即便以凶手向其面纱袭来。 下意识地,女子往后遽然一睁,并不愿同她一起坠入湖中的易之临瞬即放开手,就此,芝岚一人独坠深湖中。 几乎是同一时间,忽有一抹身影陡飞跃湖中,芝岚的身子方入湖水,那飞也般的身影便将其从湖底打捞出湖面。 “咳……咳……” “你无事吧?” 那张面纱仍顽忸地贴在女子的面孔上,而其耳畔传来的却是一声极为谙熟,但又近乎五六日不曾闻见的声音。更重要的是,那方温怀亦是久违的。 女子极力睁开瞳孔,痛苦地呛咳着,随之便见易之行沾染着水花的狼狈脸孔跃入其眸底。 “陛……陛下……你终于来了……” 潜意识中,芝岚不自知地道出了心底话,尽管今时被湖水呛咳得极为难受,现今的芝岚还是没法掩蔽唇角那一抹藏不住的笑意。 下一刻,令天子猝不及防的事情发生了,他甚而还未赶得及说上什么,怀中的芝岚便一把将双手挽住了他的脖颈,继而紧紧拥拦住男子的身躯。 易之行始终处于震悚的境地,他不知芝岚是怎么了,但她的热情却无疑是要比前些时日浓郁得多。在当时,芝岚就连正视他的眸光好似都怀揣着旁的男子的身影,可在今时,芝岚的温存却好似只对他一人而来。 案旁的二人百般不解地凝望着湖面下的二人,易之临双目微眯,吴芷晴却狐疑满腹,没人知晓这分明传闻中极为恩爱的二人怎的到今刻还像小别胜新婚似的状态?尤其是芝岚,抱住天子的双手根本不舍得撒开。 “这是冬日,水里头冷,我们该上去了。” 易之行的提醒瞬即令芝岚意识到自身的失态,但见她连忙撒开了双手,易之行同时将其拦腰抱上湖面。 待上岸时,天子的态度却不胜方才了,他的脸孔忽被一层极端肃穆的威厉覆盖,先是朝着吴芷晴而来,旋即又向易之临而去,这之后,则一直定在易之临之身。 “蔡将军,您这是作甚?明目张胆地欺辱朕的女人吗?还有伶妃你,这是预备如何?同宫外人联合起来凌虐岚采女吗?你们二人可还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天子的口吻冗杂着深不可测的愠怒,倘使他不曾及时赶到的话,这胆大泼天的二人恐怕要置沉溺于湖水中的芝岚不顾吧?每每思及这点儿,易之行心里头便有一股莫名的杀意在作祟。然而这份杀意今时根本没法成立,想要凭借这点去处死易之临,亦是绝无可能的谬事。 “陛下,当时是岚采女先行往后倒退的,甚而还想将臣一齐带下去呢。这件事可从头至尾与臣无关啊,您可不要因为私情胡乱在臣的头上乱添污名,臣可承当不起啊。” “哼,你承当不起?有什么是蔡小将军承担不起的?蔡小将军今日能行至此处,恐怕早已做好了同朕殊死一搏的准备了吧?” 此言落,但见易之临登时勾起一抹略显奸诈的笑意来,眉头亦随之挑起。 “臣可从没有这意思,还望陛下您莫要随意揣度,不过倘使陛下愿意就此便同臣殊死一搏的话,那便请陛下立即遣人逮捕臣吧,臣一定会当即满足您的愿望。当然,如若陛下您如今没有这份实力的话,臣劝您还是将怒意放在心底头吧。” 男子挑衅的架势昭彰显著,闻其言,易之行的身躯因怒微颤,暴涨的青筋上时而有湖水淌下。后头的燕祺轻轻启开剑鞘,锋芒隐约闪露于光明下。 望天子怒容,芝岚连忙紧执住他的手腕,继而在其耳畔轻声劝慰道:“易之行,你冷静些……我们还是走吧……” 话罢,不知是蓄意还是无心,芝岚连续猛咳几声。 易之行的目光当即落至女子身,适才的震怒随即卷染几分凝重意。思衬再三,易之行到底还是应允了。 “好,朕带你回去,莫要感染上风寒了。” 话罢,那旁易之临的讥讽仍挂在嘴上,可易之行却已不愿理会,径直带身侧女子而离。在掠过吴芷晴的身侧时,天子的目光猝然阴狠,旋即便道:“你最好给朕小心点。” 这一句简单的言辞含冗着今时易之行内心过多的恨意,说得严重些,这抹情绪似乎更趋于杀意。只见吴芷晴登时瞠目,瞳孔里漫溢着极端的惊恐,这甚而比往昔他所见过的关乎于天子的怒容还要可怖得多。 芝岚随着男子一起离去,现下的易之行相较于几日前确乎温暖得多,而他关怀的行径竟让芝岚徒生一抹安定与归属感,就宛若那等理所应当的感受:易之行的关怀与爱好似就该属于她似的。尽管如此念头实在有些顽忸与无理,可今时的芝岚就是这么想的。 她心满意足地同天子归去,可当抵至天子的寝宫,且此处仅有易之行一人,芝岚便又再度归于过往的忸怩中,适才的热情终究化为虚无。 望其如此,易之行虽看在心底,却还是忙活于自身的行径中。 “适才朕已叫燕祺帮你去寻干净的衣裳了,待会儿你快些换上。来,这是热茶,快些饮下。” 说罢,一盏热茶已由天子手递至芝岚的手心中,芝岚乖顺地饮下,这一过程中始终无言。 “你……你也快去换了吧……” “朕不急,待燕祺将你的衣裳取来,朕会去的。” 天子满面严冷,凝重似乎仍在其脸孔上淌溢。 “适才你怎的会同易之临他们厮混在一起?除却落湖以外,他们可还对你做了旁的出格之事?将你方才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同朕道清楚。” 男子如今的口吻像极了质问,芝岚竟也鬼使神差地将所发生的经历悉数知会于眼前人,要按从前,她定然会对天子这近乎审判者的行径表达出不满。 待女子的话语落毕,易之行的容颜再度陡转直变:“难不成他们二人已然发觉出了什么?怎的突然想要瞧你真容了?如此,日后你也少出来晃悠了,无事便待在殿内不要出来。” 天子冰冷的措辞彻底叫芝岚沉下心来,但见她忽而抬起双眸,口中含着近乎委屈与怨怪的意蕴。 “不要出来?你是又想将我囚禁在殿内吗?当时你可说过你会给我自由的。” 谁能料,当芝岚的愠怒稍起,随之而来的竟是天子新一层的怒意。 “自由,自由,你就知自由,朕已然说过一年后便会放你离开的!你为何现如今就是不肯老实些?无法回到他的身旁,你便这么空虚难耐吗!” 易之行骤起的狞恶脸孔令芝岚颇感无措,准确地说,她是被眼前人的盛怒骇住了。然而当惊骇落下,芝岚的怀脾性亦被激发而起。 “我出来走动走动便是空虚吗?易之行,你未免太喜欢揣度旁人的想法了!还有,既然你应允我不会夺取我的自由,那你今时为何又禁锢我的行动!” “你不是空虚还能是作甚?难不成你还是为了朕吗?说好了这一年好好侍奉朕的呢?你却总是在惦记着远在天边的男子,整日口中除了他还是他!” “我怎的没有侍奉你?是你叫我日后不要在你身旁瞎转悠了!如今你居然还嗔怪起我来?” “朕叫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倘使是那男子对你说的这些话,你会固执地不肯去寻他吗?说到底,你就是不在乎朕!恨不能将这一年草率敷衍了事!” 天子的怒言落地,芝岚终于未曾继续反唇相讥,可她扭到一旁的双瞳却漫溢起莫名的泪水来。她实在觉得自己委屈,因为她从未想过敷衍易之行,然而易之行却以凶相待她,这是她万万不能容忍的。 第一百五十七章 婚宴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好了,衣裳取来了,你先去换上吧。” 天子竭力平复内心躁动的怒意,可这些时日积攒下来的烦扰却仍没法轻易消抹。他也不知自己是怎的了,分明已然应允了一年之约,今时那份贪婪的欲望却又在心底作祟,他疯狂地想要占据女子的每一寸思绪与目光。 燕祺注意到芝岚离开时的泪意,颇有些狐疑。可内里的易之行却一味沉溺在自己的情绪中,并未察觉到女子早已委屈得落泪。 “陛下,岚采女她……” “莫要同朕提她!” 易之行当即打断燕祺的话语,浓郁的焦灼仍旧困居于他的眉宇之上。天子既已如此言说,燕祺自然不敢多言,便也就此止了嘴。 在这之后,芝岚再也不曾归来此处,她径直便归去了自己的静访宫,天子待她片刻,却也知晓她定然是不会归来此处的,因此他就不吭一声地回到了御书阁,继续忙着处理手头的政务。 二人的争执再次不了了之,彼此内心的郁结始终没有解开。 与此同时,在离殷宫甚远的穆国,今时正在举办一场极为隆重盛大的婚事。今日的新娘乃是穆国最为娇艳的五公主,而他的驸马则是芝岚苦苦寻觅的随璟。 在随璟的眼中,芝岚早已在许久前死去,但他却不得不替她固守故土,而为了要守护这方破碎的江山,最好的法子便是迎娶穆国五公主。 随璟的相貌自是风流倜傥,听闻穆国这位温柔的五公主打第一眼瞧见他时,便被他的相貌与举止深深吸引了。将族的气质仍旧篆刻在随璟的骨子里头,最主要的是,其身世与经历的确引起了穆国国君的恻隐,他实在想要提拔这位来日的贤婿。 穆国不同于中原民族,亦区别于草原民族,似是介于这二者之间,君臣的关系并无中原那般拘谨,动辄杀头基本上是不存在的,且其大臣几乎都是武才兼备,没什么羸弱文冠。然而他们生活的地带却并非草原,国家与都城反而像中原民族这般终年不变,习性也基本趋于中原民族,因此可以说穆国兼并了两族的文化与传统,实力更是不容小觑的。 这一日,穆国五公主大婚,要说最为落寞的必然非是那随妤莫属了,以往的芝岚不受其喜爱,现今的穆国五公主更被其深深厌弃,总而言之,她就是不愿自家兄长被旁人占据,管那未来的嫂嫂是何种身份,何种地位,至少在这小姑子的眼中,这世间的任何一人都配不上自家这位德才兼备的兄长。无奈的是,当初随妤至少还能掺和着芝岚与随璟间的相处,但经历了芝岚的殒命后,随璟愈发不能容忍随妤对自己生活的管辖了,他像是骤然间成熟了好些个年岁,不再对随妤一味施予宠溺。 因此,无论是谁人,都没法阻隔今日这份早已注定的联姻。 一袭红衣的驸马爷却并无想象中欣悦,那张俊逸的面孔上似乎不染丝毫可以称之为情绪的东西,他即将要将自己的新娘接到穆国宫殿去,待今日的婚宴毕,二人便将启程赶往荀国,这是穆国国君给他的特别恩准。 然而,哪怕当自己的新娘已经坐入轿中时,随璟却还在想着自己的心事,那份关于逝去女子的心事。正如芝岚一样,当初随璟愿意豁出性命来保护她,无疑是因为在其内心早已生了对芝岚的情愫,且这情愫可比芝岚心底的眷恋来得要早得多。 他一直觉得当初芝岚的逝去同自身有关,芝岚是为他而死的,尽管最后并没死成,但现如今浑然不知这一切的随璟却始终认为自己有愧于芝岚。而且倘使不是随妤当年的那一推,芝岚根本不会被敌军抓住,因此这才是随璟对自家妹妹愈发严苛的关键原因,他实在不愿悲剧重演了。 公主从前皆居于皇宫外的某座宫殿之中,哪怕是皇宫内的雕栏玉砌也不一定有这座宫殿豪奢,由于公主不喜宫内的争斗纷扰,极为宠爱这位小女儿的穆国国君便为她打造了一座只属于她的外殿,如此一来,他既能时常见到五女儿,亦能让她有一方安宁的天地,由此可见,穆国五公主实在颇得宠爱,而能将自己最为宠溺的女儿交托给随璟,亦能见穆国国君对于这位小伙子的极大欣赏。当初随璟归来之后,便一直领起义兵厮杀在疆场上,其英武身姿与慷慨激昂的壮志早已被穆国国君目见于心底。 那方,随妤一直处于极端崩决的边缘,他被随璟率先安置在皇宫的宴会厅,而其身侧则有莽山相随。莽山一直乐于开怀畅饮,然而随妤则始终郁郁不乐,眉头总是深锁着。 “丫头,你快些吃啊!像你这等年纪应该喜欢吃才对,莫要管你哥哥的婚姻大事了,他还能一辈子守着你不成?” 同这兄妹二人相处如此之久,莽山早已知随妤的郁结究竟何在,他确却也不快于随妤总是喜欢掺和随璟私事的行径,要知过往的芝岚便是被她这般活活害入狼口的。莽山同随璟一样,都不愿悲剧再度重演。 闻其言,随妤自然是满心怨气,但见她狠戾地瞥了身侧的莽汉一眼,旋即愤愤不平地道着:“你懂什么!你根本不知兄长对妤儿来说有多么重要!” “亲人间当然是重要的,正因重要,你才更想让他幸福不是吗?否则你的任性只会害了他。” “可兄长同这女人在一起根本不会幸福!哥哥不爱她,凭什么要同她在一起!” “你这小丫头,往昔芝岚似对你哥哥有情,洒家不也没瞧见你待见她吗!洒家可好心提醒你一句,你哥哥的心底还一直惦记着她呢,倘使你再任性下去的话,又叫你哥哥想起了她,那你可真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滚开!妤儿不想同你说话!” 随妤的脾性近来见长,她一把将脑袋扭了去,似是铁了心不愿同眼前的男子继续争执下去了,然身子却被莽山适才的言辞气得直颤抖。望其如此,莽山无奈地摇了摇首,光是瞧着随妤整日不绽一笑的阴郁做派,他都替这小丫头累得慌。 “小小年纪,终日愁眉苦脸的,看日后那个男人敢娶你!” 本是一句轻微的抱怨,可这措辞便再度激起随妤的怒意来。下一刻,她猛转回首,继而厉吼道:“妤儿不要旁的男人,妤儿只要哥哥!” “你哥哥难不成还能陪你一辈子?待来年穆国五公主有了他的儿,谁人还搭理你?小丫头,洒家劝你还是快些调整好心态吧,否则日后有你好受的。” 这半嗔怪半劝慰的话语实乃出于莽山的真心,可其言一落,随妤的神容却发生了极端的逆转。相较于适才,今时的她尤为亢奋与躁动,瞋目怒盯着眼前人,须臾之间,随妤竟将满桌子的吃食悉数掷地,而他的行径自然而然也引来了周遭宾客的瞩目。 这一刻,整个殿厅肃然无声,人人都在讶异地瞧着这位狞恶狰狞的小丫头。席位上的莽山无奈地抚了抚后脑勺,旋即对诸宾赔出一张笑脸来。 倘使这二位非乃同今日的驸马爷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的话,他们早已被宫人赶走了去,也幸而是他们同随璟有关联,穆国国君才给了他们一份颜面,尤其是那公然在五公主婚宴上摆臭脸的随妤。 从前都听闻自家女儿这位来日的小姑子不好伺候,今时穆国国君也算是一窥究竟了,得亏随璟足够惹他信赖,否则穆国国君是绝对不会放心将自己最疼爱的女儿交到这样一户子人家的手中。 与此同时,穆国五公主穆夕琳已被安然送于宫殿之中,此时,一袭红服的驸马爷方扶她坐于榻上。 “公主,您暂且稍待片刻,在下先去招待今日所来之宾,宴中旬便会归来。” 随璟的声音不咸不淡,可其固有的温柔还是一直残存其间的。 “驸马,如今……如今我们二人已结连理,你还是快洗该掉过往的称呼吧,我不想我们二人之间太过生分了……” 相较于随璟,穆夕琳的嗓音更趋和缓与柔情,一闻便知,她是那等一辈子被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公主,未受过多少磨难,日子往往是安宁的,否则你根本没法培育出像她这等好似不染一丝尘埃的出尘女子。比起殷宫往昔的莫汐茹,她的言行举止尽管温柔,却也落落大方些,她的气质像是能抵御世间一切晦暗与不堪,她是完全纯洁的化身。 “好……那……那我便唤你夕琳吧。” 随璟登时该了措辞,可那脸孔上的神色却几乎不曾有过显著的变化。 “那我唤你璟儿,可好?” “嗯,夕琳喜欢便好。” 随璟轻轻勾起一抹笑意,继而下意识地欠了欠身,很快便离开了此处。屋内的穆夕琳很是温顺,一直静守于榻上,不曾有半分异动。自打初见起,她便喜欢上眼下这位端持稳重的男子了,随璟甚而不曾对她有过太多的柔情,可她却还是不可自控地深深沉溺在他的姿容中,这几乎是一种没法抵挡的情愫。正如当年芝岚也不知怎的便喜欢上温柔的随璟一样。 此时,随璟还不知自家妹妹曾在宴会厅内闹出过动静来,倘使被现今的他知晓,随妤怕是免不了一顿责罚。随璟始终将芝岚的死铭记在心,从而也不得不对随妤严苛起来。无论是今夜的婚事,还是随妤所间接造成的一切,随璟一直深深自责着,尽管往昔在同芝岚相处时,随璟还不曾想到婚姻大事这一步,然而在今时,他却更希望屋里坐着的是曾经那位已逝的女子。不得不承认,那段短暂的相处时光,却是充溢着生死磨难的惊险岁月,早已成了芝岚与随璟心底不可磨灭的一段深邃记忆,如若时光能够重置,他们对彼此的情愫恐怕会比当初所表露出来的更热切些。 第一百五十八章 兄妹隔阂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最终,穆国国君还是没有降罪于随妤,一切好似相安无事了。 然而死性不改的随妤却始终记着莽山适才的言辞:一旦随璟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随妤便也不值一提。这一句话一直被随妤幽怨地记在脑子里,她惧怕这样的日子到来,随璟的婚事本已叫她没法接受,来日却又更为迷惘,无边的恶念在随妤的脑袋中潜滋暗长着,她愈发坐不住了。 这位幽怨的少女不久后便来至穆夕琳所在的寝殿。 “站住!你是谁人?” 外头的护卫当即拦阻下她的步伐,随妤却只是冲里道着:“我是你们穆国五公主的小姑子,看谁人敢拦我!” 此言一出,那两位护卫当即面面相觑,而里头的穆夕琳在听闻这番话后,亦叫外头的护卫莫要拦阻,大可放她进来。 此时此刻,温和的穆夕琳还并未意识到她这位小姑子的狠毒劲儿。在她眼底,随妤兴许只是一个略有些刁蛮的少女罢了,倒也没什么要紧的。 当随妤入内之后,她曾将殿内的门紧锁起来。而穆夕琳却主动将自己的盖头掀开,旋即便绽露出一抹柔善的笑意。 “妤儿,你怎的来了?是殿内的饭菜不适口吗?” 穆夕琳潜意识中已然将眼前的女子当作自己的亲人了,然而随妤却从未抱持过此等荒谬的念头,她的戾气依旧浓重:“别唤我妤儿!妤儿只有我的兄长能唤,你是什么东西!” 此言落,公主大惊,方迈出的步足的确因为眼前人势不可挡的戾气骇止住了,总而言之,打她记事起,便从未遭逢过此等事,一时间,这位一直被安然保护着的公主颇有些手足无措。 “你……你怎的了?是……是璟儿他欺负你了吗?” “璟儿?你也配如此亲昵地呼唤妤儿哥哥?我可告诉你,我哥哥心底早就有人了,如若不是为了你们穆国的权势,哥哥他才不会迎娶你!” 话罢,许是因眼前人的亲切呼唤而怒,随妤登时一把推开眼前的女子,穆夕琳狼狈地倒在那旁的榻上。 “当真吗?他……他真的有心上人?” “不然呢?你以为哥哥整日不咸不淡的,乃是真心喜欢你吗?那你是没瞧见过当初他保护旁的女子时流露出的笑意,当时哥哥分明还是对我极为温柔的,自打遇见了你,哥哥便愈加不疼妤儿了!都是你这贱女人!” 随妤的怨气实在浓厚,而榻上女子却始终处在蹙悚的状态之中,非但是因为少女的狞恶脸孔,更因她口中道出的话。无论如何,自己的郎君心底曾经住过旁的女人,穆夕琳到底还是痛心的。 望其如此,自知得势的随妤必然要趁胜追击。下一刻,但见她挑了挑眉,摆出一副蓄意羞辱的态势。 “哥哥一直喜欢那女人,虽然妤儿不喜欢她,但哥哥却也往往宝贝着她。可你瞧,这些时日以来,哥哥有曾对你流露过一张真心的笑颜吗?他不过就是因为你是穆国国君最宠爱的女儿才娶你的罢了!你如若非要幻想来日你们该有多恩爱的话,那我劝你还是省省心吧,就算过个五年十年,哥哥的心底也一直会有芝岚,而非你!” 此刻,随妤狡黠地笑着,曝露出的刁恶面容可不像是个十几岁丫头能够拥持的凶恶,穆夕琳愈发哀戚,她便愈发欢欣,随妤的险恶甚至比过往对付芝岚时还甚。 眼下,不可置信的公主一直未曾有过激的举动,她不是随妤,基本的庄重与端持还是谨记于其心间的,可其眼底那汪晶莹的泪水却是真切的。 “所以,我希望你能离我的兄长远一些,最好莫要同他成婚了!他的心这一辈子也不可能属于你!就算你日后有幸为他生了个孩子,哥哥的目光也不会为你停留片刻!他在乎的只是你的权势地位!你听清楚了吗?贱女人!” 少女的行径愈趋于疯狂,那狞恶的神容只叫看者震颤。比起芝岚来说,穆夕琳的确不堪一击,她不是那等睚眦必报的小人,她不会真心嗔怪于眼前人的恶行。然而下一刻,破门而入的随璟却以自身态度结束了这场单方面压倒性的‘恫吓’。 ‘啪!’ 一记巴掌落下,适才还满面恶容的少女登时被打翻在地,口角冉冉渍出血来。 “随妤,你简直是疯了!” 随璟没法相信自家妹妹如今已沦落成这副德行,正如随妤不敢置信于往昔疼爱自己的兄长竟为了旁的女子狠戾地抽打自己一样,二者的眸底皆蕴着浓烈的嗔怨与威怒。 “哥哥,你竟为了她……” 瘫倒在地的随妤想要质问,可一旦对上随璟那双早已被凶恶覆盖的双瞳,她便自知今时的自己已然失却了悉数胡闹的资本,随璟不再是当年的随璟了,而正因如此,随妤的险恶与堆砌在心底的怨念也比当年对付芝岚时更甚。 “随妤,过往便是我太惯着你,才叫你现如今变得这般放肆与癫狂!你好歹也是将府出身,为何如此妒心浓重,你简直污了将府的门楣!” “哥哥!你变了!你真的已然变了一个人!从前你可不是这般待妤儿的,你说过会始终陪在妤儿身旁,当初你所说的话现今你都已经忘记了吗!” “我有不陪过你吗?这些时日,你不一直都在我身旁吗?害死一人,你怎的还不知足?” “哥哥就是怨怪妤儿,一直以来你都将芝岚死去的罪过怪在妤儿的头上,但妤儿告诉你,芝岚已经死了,难不成你要妤儿也死在你的面前,哥哥你才肯正眼瞧上妤儿一眼吗!” “闭嘴!” 一提及芝岚,随璟的情绪便近乎于失控,那旁的穆夕琳连忙上千来劝阻,可在随妤的眼中,旁人根本碰不得自家兄长,哪怕只是稍微挽一下也不行。 “让开,你这怀女人!这是妤儿的哥哥,不是你的男人!” 遽然爬起身来的随妤狠戾推开了那旁的女子,却竟再遭随璟的一记耳光。 “够了!你到底有完没完,这是我的婚房,岂容你来瞎胡闹!” 话罢,男子忙不迭将地上的女子扶起身,过往那不忍嗔怪随妤,因此才叫芝岚受到她的冷待,可今时的随璟却再也没法容忍自家妹妹继续肆意地破坏一切了,对他而言,正是因为自己的宠溺才导致了当初的悲剧,他虽深爱随妤,却也不愿继续纵容她。 此刻的随妤梨花带雨,然而容颜却万般凶狠,她先是狠目瞪了随璟一眼,旋即便将眸光移至于穆国五公主的身上,她忽觉一切皆是眼前这位柔弱公主的罪孽。 “你无事吧,公主?” “无事……你还是快些去扶起你的妹妹吧,今日是我们婚夜,实在不必惹得妤儿这般气恼……” 穆夕琳连连相劝,可随璟却是一副铁了心不欲同那旁的随妤交谈的冷容。 “公主,你无需管她,她便是被我宠坏了,因此今时才这般毫无礼数,你莫要再依着她了,倘使她要仍旧想继续这么堕落下去,那便随她吧!反正你是我的妻子,这点儿何人也没法改变。” 话落,随璟那缕凛冽的目光亦随之落于随妤的身上,随妤咬着牙,含着泪,当即起身疾奔而出,一句话也未曾留下。 穆夕琳方想追出去,却被随璟一把拦住。 “公主,你要去哪儿?” “璟儿,如今妤儿她正在气头上,你不能放任她不顾啊,万一她出了什么事情,你该如何是好?日后我又该如何自处呢?岂不是要后悔一辈子?” “外头有莽山看守着她,你无需为她在意,再者言,她对你已然这般大不敬,如若你温柔下去,她的势头只会更盛!我是绝不会叫她妄为无度的!” 随璟的态度很是坚决,而穆夕琳却满揣着忧惧之光,今夜的一切根本令这位向来养尊处优的公主猝不及防,不过她并不打算怪罪这位任性的少女,因为她乃是随璟现存于世的唯一至亲。 然而适才那少女的言辞无疑或深或浅地牵动起穆夕琳一颗疑惑又彷徨的心来,她不愿一直将得知的隐秘深藏于心,倘使随璟有所爱之人,她也许能在今夜解除婚约,放他归去。 思衬片刻,公主终开了口。 “璟儿,你真诚地告诉我,过往……你的心里头是否已然有了旁的女子了?” 公主的叩问并不在男子的预料之中,但见他双目微眯,似有些狐疑,可很快便能料想到眼前人所知的一切怕是自家妹妹的任性所致。不过,随璟却迟迟不肯开口,既不曾否认,也未曾承认。 望其如此,穆夕琳却仍不死心地继续盘问。 “你大可直言,我不会怪罪你的,倘使你的心底还有旁人,那我们便快点结束掉这场孽缘吧,趁……趁着我还没有爱你太深……” 女子底下首来,尽管她愿意在今时将心底的郎君归还给他所爱之人,但这并不代表她不会心痛。 那旁,男子久久不曾回复,待他预备开口时,道出的言辞却也同时承认了芝岚曾是他心底所爱。 “但是……她现在已经不在人世了……过往早已回不去……” 言落,随璟将自己的面庞望阴影处撇去,他今时的情绪任何人也莫想琢磨清楚。待他已然有了镇定的能力去同后头的女子对话时,他便再度回过首来,旋即便将穆夕琳一双玉手握起:“因此,如若公主您能既往不咎的话,余生你还愿意同在下一起生活吗?” 望着男子那双真挚的眼神,穆夕琳一度产生了想要守护他的冲动,无论是他的身世亦或他痛失爱人的经历都叫穆夕琳想要亲近他,与之交好。到底随璟的爱人已逝,她更无需为只能留在男子记忆中的身影而耿耿于怀。 “我当然愿意……璟儿……” 就此,二人紧密相拥,穆夕琳满眼热泪,而随璟却将双眸轻轻闭合了起来,眉头始终蹙着。 第一百五十九章 破冰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殷宫之中,尽管芝岚还不曾得知随璟已然成婚的消息,但现如今她却被另一繁复的忧愁困扰着。而这份忧愁乃是易之行给予她的。 这些时日,芝岚始终不曾同天子逢见,主要原因乃是天子从不曾到访静访宫,而芝岚却谨记他的话语,往往不出宫殿,只安顺老实地呆在殿内。纵使如此,二人的关系仍旧没有打破冰点,易之行似是铁了心想要冷待芝岚下去。 不过他的冷待似乎有着二人皆未察觉的效用,至少这段时日之内,芝岚的内心不再只拥挤着随璟的身影,反而是易之行独占其中,久久挥之不去,曾几何时,芝岚也开始将他的情绪放在心底的首要位置了。 像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来年的春日,整个冬日之中二人皆是分隔二处,几乎不曾逢面。此回的冬日,可当真叫二人透心凉。 待眼下的冬日一过,易之行便又开始焦灼起来,因为同芝岚共度的最后一个冬日已逝,今年的冬日便是芝岚离去的时节,光是脑袋想上一想,易之行便觉头疼,干脆将手中的政务一扔掷地,再无操持的心思。 “燕祺,去静访宫。” 终于,破天荒地,在一整个冬日过后,天子终于道出了心底话。 此时,燕祺颇有些诧异,静访宫如今对他而言甚至都是一个稍有些陌生的词藻了,倘使天子不再提及,燕祺怕是以为芝岚早就被他遣送出宫了。 “是……是……陛下。” 一路上,易之行都在思衬着待会儿的头一句话应该怎么说,他可不想道出些肉麻的言辞,尤其是在经过了这么多时日后,他同芝岚的关系似乎又再度回到了往昔那种忸怩的状态里,亲密又一次疏远了他们。 不过,能坚持整一个冬日不去探访彼此,二人的坚毅与恒心倒还真是如出一辙,无论心底头怎么憋屈,只要对方不开口,那他们彼此也绝不会主动迈出一步,这副状态俨然是恋情中的男女。 当再度瞧见易之行的身影时,殿内的芝岚当即瞠目,她已然许久不曾见到他了,甚而一度揣测他是否已然有了新欢,或者再度归于阿露洛的怀抱,可今时再见之际,芝岚却像老鼠见了猫,疯狂地往内躲着,实在有些手足无措。 “皇上驾到!” 宫人的一句长呼,迫使芝岚不得不出来迎接天子到访,可再出来时,芝岚的乌丝上却已然别起天子当初送给她的那支祥鸟发簪来,她至今为止仍不知这乃是天子亡母的遗物。 芝岚欠了欠身,神容之上瞧不出丝毫情绪,不过那支祥鸟发簪却始终在她的乌丝上摇晃着,而这副光景却被天子瞧在眼底。 “落座吧。” 相较于当初所见,今时易之行的态度终于和缓了下来,而芝岚亦在一整个冬日过去后,恢复了理性与从容,至少在易之行的双目之下,她势必得要装得从容些,哪怕心底早已被焦灼与仓皇侵扰。 “不知陛下今日前来,有何要事?” “没有要事,朕便不能前来吗?瞧着春日至,想着岚采女竟默然呆在殿内一整个时节,今日朕前来,便是来看看你有否被前段时间的大雪埋了去。幸而,岚采女仍还气色红润地活着呢,这屋里头皆是花花草草,想必岚采女这段时间过得甚为滋润啊?” 易之行略带讥诮的言辞一出,芝岚终于敢直视眼前人的双眸了,因为她似乎又再度寻到了过往同易之行对峙时的敌意与挑衅。 “想必是没有陛下滋润吧?听下人说,您前段时日同愉妃交往甚密,整日脸上挂着笑,不愧是愉妃啊,就是有能力讨得陛下欢愉。” “那可不是嘛,愉妃的本事,岚采女可没有,不然你以为为何时至如今,你仍还是个采女呢。” 此言一落,芝岚的戾气骤涨。 但见她怒拍案几,旋即起身呵斥道:“易之行,你以为我稀罕这妃位吗!” “朕当然知晓你不稀罕,你稀罕的人不是远在天边吗?” 在道出此言之前,天子已将身旁的宫人悉数遣去,可其容颜几乎不曾有一瞬间的改变,他只是将那双淡淡的眸光移至于旁处。 “是啊,我稀罕的人远在天边,那便请陛下您尽快缩短这一年之约吧,反正您也看我不入眼,我也看您不如眼的,我们二人便莫要继续互相折磨了。” 芝岚仍旧挺直腰杆地站着,双目里是一腔挑衅。 望其如此,易之行的目光重移其身,嘴角明显抽动了一下,不过在须臾过后,天子的答话却并未如芝岚所料。但见男子挑了挑眉,随即寻衅般地缓缓作答:“想要缩短一年之约,芝岚,你做梦吧。” 话罢,天子执起手中茶,随之一饮而尽,他实在害怕自己会像过往般雷霆大怒。 因为一旦提及这一年的期限,天子的内心便会变得愈发焦灼与惶恐,而这怒意便也不请自来了。 不知怎的,听闻此番话,芝岚反而冷静了下来,而在往昔,她必然是会同眼前人好好争执一番的,然而今时在听闻完这番话之后,她却像是确定了什么似的,神容中莫名绽露一抹安然。 女子坐下,亦执起案上的茶水,一饮而下。 “说吧,今日来寻我作甚?你有什么目的?” “朕没有目的便不能来寻你吗?朕都说了,朕今日是来看你死了没,一整个冬日都没你的消息,朕实在不得不这么怀疑。” “那你现在看完了,可以走了吗?” “你便这么急着想赶走朕?你忘了当初你是怎的对朕感激涕零的吗?芝岚,你可还真是忘恩负义啊,朕的感情为何就葬送在你这么个女子手中。” 许久不见的二人今日似乎成熟了不少,至少易之行的情绪不再像往昔般激昂亢奋了,也不再动辄赶人离去,亦或自己负气而离,他像是铁了心今日势必要‘扎根’此处。 “我可没有看见你的感情,嘴上说得好听,你却丝毫没有实际行动,就连态度也是这么冷淡,你在这同我谈什么感情?易之行,你可真是虚伪!” “虚伪?哼,难道朕表现出什么实际行动,你便能留下吗?倘使你当真能如此的话,兴许朕的确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天子的双目满淬着奸黠,就连口吻亦是充溢着挑衅与威胁。 “你还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你做出什么我也不会留下!” “那不就成了,既如此,朕摆出什么态度,对你而言也是无异的吧?” 易之行的眼底忽而掠过一层落寞,随之而来的便是更为笃定的严冷。 “你什么都不做,又怎知无异?” 不知是出于对眼前者潜意识中的对敌之意,还是旁的什么深层原因,芝岚冷不丁地道出了这句话,口吻中明显带着某种驱动的挑衅与或深或浅的怨怪。 也许正是因为她的这句挑衅之言,才叫易之行下一刻做出了某些‘出格’之举。但见他陡时起身,旋即迅即从后脑勺处将女子的脸孔推了来,双唇相碰,芝岚的瞳孔闪烁在眼眶内。 停留半晌,芝岚遽然将眼前男子温热的唇推开。 “易之行,你在作甚!” “你不是让朕试试吗?那现在情况可还有异?” 易之行再度归于座位,继而又执起一盏茶来,似是浑然不在乎适才所发生的一切。而那旁的芝岚却在无休止地揩拭着双唇,双颊上很快便被羞赧侵犯。 “你……你简直可恶!你夺了一次还不够,竟还要夺两次!” “这不是第二次,你忘了,当初你蒙骗朕的那一夜,可你主动的。算来,今日算是第三次了吧。不过你放心,朕日后还会夺走你的四次,五次,六次,七次,直到你日后同那叫做随璟的男子双唇相碰时,脑袋里想着的都是朕的脸。” 易之行一边呷茶,一边奸诈地笑着,哪怕在男女情感之事上,他的本色亦是奸诈歹毒的。如若不是为了照顾芝岚的情绪,他大可做得更过分。 “你无耻!” “朕就是无耻,自打你初见朕时,你便应该知晓这个道理了,怎的直到今时你才表达出愤慨呢?” 芝岚满目愠恚,当即撇下此处的男子,独身一人去往榻上,不愿再见他。 可惜,易之行所谓出格的事情并未就此终了,但见他冉冉放下手中的茶盏,随即竟也跟着芝岚至于榻旁。 “你这是何意?躲进榻里,是想要朕在此处对你做上什么吗?岚采女,你倒还真是会勾引人啊。” 话方落,天子的手便已然擒住芝岚的双手来,芝岚瞬即猛烈挣扎着,容颜极为亢奋。 “易之行,你疯了吗!你放开我!你再靠近一步,我便杀了你!” “好啊,那你杀了朕吧,朕还想死在你这美人儿的怀中呢。” “你这疯子!易之行,你现如今当真是疯了!” “是啊,朕也觉得朕的确是疯了……” 天子的双瞳愈发幽邃,而这份不可控的幽邃无疑是叫芝岚惊悸的,她没法抵过眼前人的力气,只能任他胡来。幸而,最起码的理性还是残存在易之行心间的,他仅是将自己的双唇再度狠切地覆盖上女子的双唇,芝岚的身躯瘫软在榻上。 这一回,她再也躲不开了,因为易之行根本没打算放过她。尤其是在这一整个冬日不曾见到芝岚后,天子内心的怒意便只能借由今日的吻来宣泄。 挣扎到最后,芝岚终也没了力气,二人不知拥吻了多久,几乎是夕阳落下时,他们的双唇才肯放开。 此时,女子的双颊已涨得通红,而同样落得如此光景的天子却将脑袋埋在其脖颈处,旋即于其耳畔轻轻嗫嚅道:“这是第四次吻你了。” 第五次的吻不知何时又会落下,但今时的芝岚却早已被某种温热的感触迷醉得晕乎乎的,她没有嗔怪眼前人,反而用双手回揽起他的脖颈来,这叫蓄意作恶的天子猛地一瞠目,眼底一层讶异惊悸掠过…… 第一百六十章 情愫渐起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芝岚很快将自己下意识揽住易之行脖颈的双手放了下来,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举止失态,芝岚一把推开眼前人,旋即从榻上起身,连续往前走了好几碎步。 易之行始终处在某种惶惑的状态中,但这种惶惑的状态无疑是美妙的,无论适才芝岚的举止持续了多久,至少她曾主动回揽过自己,那便证明芝岚现如今对自己的吻并没有从前那般抗拒了,不仅不能说是抗拒,甚而还可以说是略微沉溺其中,因此才有了适才那一瞬间下意识的举止。 待易之行也从榻上起身后,双目里显然多了三分惊喜感与腾跃。 “岚儿……” 天子下意识地唤了出来。 此言一落,芝岚陡转回首,双颊上的余红未消,眼底徒生三分讶色。 “你唤我什么?谁人……谁人允许你这么唤的?夺了吻不够,竟还……” “朕就唤,朕乐意唤什么便唤什么,岚儿,岚儿,岚儿,你管不着朕。” 柔情化为几分讥诮,易之行不再像适才方入殿时那般傲视了,也不像往昔争执时那般严冷了。芝岚瞧着他的模样,当即猛跺了几脚。 “不行!你不能唤我岚儿!” “为何?” 女子本想说这是给随璟的专属称呼,如若放在以往,她必然是要说出此番话的,然而放在眼下,芝岚却莫名将这句即将脱口而出的言辞塞回了肚子里,要问为什么,兴许她是怕道出这句话后,易之行会徒生感伤与怒意。在潜意识中,芝岚已将易之行的情绪放在首要位置了。 “不能就是不能,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你既寻不出个理由,那朕便就要这么唤你!岚儿,岚儿,岚儿!你就是朕的岚儿!” 男子忽走到芝岚涨红的面庞之前,芝岚将他一推,继而再度别过脸庞去:“你如今怎的尽知说些肉麻话!你好歹也是个天子!” “天子又如何?天子就不能道出真心言吗?你就是朕的岚儿,只要朕愿意,那事实便是如此。”易之行又一次疾走至她的眼前,芝岚毫无意外地再将他一推。 天子的得寸进尺被芝岚看在眼底,可不知是怎的,今时的芝岚已然没法动起真正的怒来。尽管表面羞愤,却也抵不住内心中早已失却了往昔那份不由自主的排斥感,她的心似乎是同易之行走近了些,尤其是在整个冬日不曾逢面后,这份距离更像是骤然被什么拉近了。 易之行自也能感知到芝岚的态度有了细微的转变,而他正是因为看到了这份转变,才会满心欢喜地在此逗弄她。他喜欢瞧她害羞的模样,却又不敢太过失去分寸,因为他不想将这单方面的逗弄引致成令芝岚动怒的局面,因此在芝岚三番两次地不肯接受天子的正脸时,易之行便也停了步足。 “岚儿,陪朕一道食午膳吧。” 冷不丁的一句话打破了此处的僵局,芝岚扭扭捏捏,最终还是摇了摇首:“不去!我才不同你去!” “为何?过往不都是你陪朕食膳吗?” “如今你不是有阿露洛作陪吗?既如此,你还需要我作甚?倘使你也厌了她,便多去招点妃嫔入宫,每日换着新鲜的,可比对着我这张苦脸强!”女子的口吻里无疑夹杂着嗔怪与怨气,天子闻之,唇畔的笑意深了三许。 “原来岚儿这是吃那阿露洛的醋了?因为朕这些时间不曾来见你,你便也像那后宫中的妃嫔一样喜欢争风吃醋起来了?那好啊,如若能得你吃醋,朕大可两月三月都不来见你,到时候你岂不是要惦念朕,惦念疯了去?朕再来瞧你时,你怕是得扑入朕的怀里。” 这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话语顿时叫芝岚的羞赧再步入一番新的境地,只见她气得直跺脚,并不想承认天子所言的她又一次推开男子,口中同时呵斥道:“易之行!你胡言乱语!我什么时候吃你的醋了……我……我为何要吃你的醋!你还当真是会浮想联翩!” 眼下这一推兴许力气使得大了些,竟叫易之行当场摔倒在地,撞倒了那旁的花瓶,花瓶砸下,天子磕了满脑袋的血。 芝岚自知闯了祸,连忙向地上的天子奔来,继而满目担心地望着他:“易……易之行,你没事吧?我不……不是故意的……” 天子满身狼狈,目光却不含一丝嗔怪,相反地,倒还趁此握住了芝岚的手,蓄意佯装虚弱:“岚……岚儿,朕怕是不行了,不过……只要你能陪朕去食午膳的话,朕兴许就能活回来了……” 男子的口吻羸弱得直颤抖,断断续续的模样像是当真命不久矣。芝岚愣了好一会儿,才从男子的‘精湛演技’中回过神来。 “易之行!你过分!”话罢,一记重拳直下,天子只觉自己的心肝脾肺都要从肚子里涌出来了。 最终,芝岚还是‘勉勉强强’地同天子一道共食午膳,燕祺可以瞧出,自家主子的精气神儿好似又归来了,只是他实在不知分明适才进入静访宫时,易之行的脑袋还是好好的,怎的一出来便被满额头的绷带缠绕呢?易之行只对他道:“瞧什么瞧?没见过吗?这是朕换来岚儿共食的光荣印记!” 天子极为得意,可这模样却又像极了孩童,燕祺实在担心,倘使自家主子再同芝岚生活个一年半载的,智商岂不是要倒退到儿时?燕祺暗自惊悸着,浑然不知的天子却径直入了膳厅。 “来,岚儿,快些坐吧,想吃什么,朕便叫御膳房给你去做。” “别叫我岚儿,你不配!” “朕不配谁配!朕喜欢叫你岚儿就叫。” “是,不喜欢时你便随意将我抛弃在静访宫!易之行,我可不是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东西!” 易之行能瞧得出眼前人对这一整个冬日不曾逢面的境遇耿耿于怀,暗喜在心间,易之行却并没有拆穿她。他仅是亲自为眼前人斟了一盏茶,继而温柔地递到她的眼下:“来,岚儿,饮饮茶,降降火,从前千错万错都是朕的错,朕今日便就此向你赔个不是了,好吗?”一整个冬日,易之行都在嗔怪芝岚的冷漠,待到今日,他又忽觉前些时日的坚持是极为正确的。都说小别胜新婚,这一整个冬日的距离终于将二人的内心拉近了,易之行很是欢愉。 “不好!” “那怎么样,你才成?你说嘛,朕该便是了。” “那你告诉我,为何当初要将我赶走?你当初是发了什么羊角疯?我既没招你,也没惹你,你凭什么对我怒气冲冲的!” 此言落,天子略有些仓皇,他不想将真心话尽快袒露给眼前人,便道:“当时……当时朕的确是发了羊角疯,也许是因为政务上太过焦躁了,担心日后会常常将怒意发泄在岚儿身上,因此朕才急着将你赶走,哪怕在你眼底朕是个负心人,朕也不能让你受一整个冬日的委屈啊。”男子义正词严,说得头头是道。实则他就是小肚鸡肠,总觉得芝岚的心里一直装着随璟,脑袋里,嘴巴中都是随璟,因此他才一气之下将芝岚赶了去,哪怕这此后的日日夜夜都在后悔的边缘上徘徊。 “那你当时还不是让我受委屈了,说得好听,只不过是你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罢了!” “对,这的确是朕的错,这是朕做过最糊涂的事,朕日后再也不敢了,岚儿,你便就此原谅朕吧,朕日后再也不离你了,如若……如若你也愿意的话……” 天子将手搭在芝岚的手上,芝岚当即抽了开:“我不愿意!你去寻你的阿露洛吧!她不是你的愉妃吗?只有她才能让你欢愉,我可没这本事,适才这话是谁说的?” 女子的怒意根本不见断息之时,由此可以瞧出,芝岚对易之行长达一个冬日的冷待实在郁结在胸,因此才在今时再见易之行时,将这段时间积攒的怒意与憋闷一齐宣泄了出来。 而易之行并不反感,他反感的只是芝岚总将随璟放在口中,现如今芝岚满心怨怒的都是自己,他当然受宠若惊了。 “谁叫你当时不来寻朕,朕不只能唤旁的女子作陪,但朕的心底自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人,这是毋庸赘述的事实,打从朕将心思袒露给你之前,朕便从未将真情给过旁人,而打从朕将心思袒露给你之后,朕便从未将真情给过除你之外的任何一人,朕可以对天发誓!至于你所闻见的瞧见的,都是虚妄的事实,朕在乎的永远只有你一个,也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了。” 易之行满面郑重地道完这番话,双眸里不含任何讥诮亦或者玩笑的意思,为了能抚平芝岚心底的种种疑惑与怨气,他只能将心底的真实想法全部倾吐给芝岚,而在这番真实的开释之后,芝岚本还震怒的容颜终于稍稍有了和缓的趋势,说到底,她已然开始留恋起易之行心底的首要位置了,过往她不愿呆在里头,今时却也不愿眼睁睁地瞧见旁的女子趁机入内。芝岚待易之行的情感觉毫无疑问地发生了质变。 “哼。” 最终,芝岚仅以一声冷哼来表达自己对易之行这番解释的态度,不过易之行能够瞧出,芝岚的情绪已然开始沉落下来,变得愈发能坦然接受自己的真心了,易之行比任何人都要欣喜于这样的变化。 二人的关系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准确地说来,应是比从前还要炙热与亲密,易之行渐渐不再惧怕芝岚的离去,因为他已然下定好决心,要在芝岚离去之前彻底将她的心给夺回来。 看似风平浪静的日子,不久后却要被某件猝不及防的事件击溃,最重要的是,芝岚与易之行好不容易愈加亲密的关系亦要被某位不期而至的男子狠狠扯裂,芝岚的情感行将再度发生翻天覆地的转变,不过这一切都是后话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危殆已至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正当日子如止水般安谧时,却有某种蓄势待发的危殆在悄然间逐步逼近,行将吞噬掉整个殷宫的安危。 春日的一夜,易之临在案旁解开这封从远方刚抵至于手中的信件,信件上头记载有密密麻麻的‘隐秘’。 待彻底阅览毕手中信后,易之临唇畔的笑意冉冉勾起,而随之而生的便是一抹久违的狡黠:他终于能推翻易之行这位残忍弑父者的野心了。 “他们终于准备好了。” 烛光之下,易之临轻轻吐出了这句话,神容在这方晦暗的氛围里显得是那般阴险,不知不觉,他也成了最为厌弃的兄长的模样。最终,他将手中的书信放在烛火中渐渐燃殆成灰烬,待那封书信完全被火光吞噬之际,其中所潜藏的危殆便也彻底不为人所知了。 翌日,清晨。 与天子共食早膳者仍是岚采女,现如今芝岚对易之行的态度已然和缓许多,关怀的举止中甚至隐含三分柔情。 “你多吃些,瞧你整日忙的,都瘦了半许!”一边道着嗔怪,女子一边将盘里的鲜肉夹给天子,如今二人的相处方式倒还有些老夫老妻的味儿。 “那还不是被岚儿你给气的,谁叫你冬日中不曾来探访朕,朕思你过度,人便也清瘦了。” “你就知贫嘴!这么多吃的还堵不上你一张嘴吗?从前怎的没见你这么贫?” “你从前那么待朕,朕要是对你贫嘴,你岂不是要杀了朕?再者言,过往你想杀死朕的心思可不比朕恨你的少,你既如此,你叫朕还怎的对你道出些真言?”话罢,男子亦往女子的碗盏中夹了一块肉:“你也多吃些,长得肥些,瞧着康健!” “那你不怕今时我还深藏着杀死你的心?易之行,你这心放得也太宽了些,万一哪儿天我又动歹心,到时你可当真猝不及防了!”芝岚挑起眉头,眼底暗含一层挑衅的奸诈。 “那你便杀了朕吧,只要你忍心的话,朕便甘心情愿地死在那血海中。” “你疯了!你是呆子吗?旁人杀你,你竟不反击?什么叫甘心情愿?谁人应许你甘心情愿了?倘使哪一日我当真要杀了你,你必须执起刃来同我对敌!易之行,你听没听见!” 芝岚的情绪颇为激昂,曾几何时,她还妄想着眼前人能死在自己的手中,可又不知是过去了几何,她的思想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逆转,她竟不敢想易之行倒在血泊中的模样,就连前些时日易之行的脑袋被花瓶砸得满额血的光景都能叫芝岚惊悸半晌,哪怕至今回想起来,她仍觉心底揪得慌。 望其貌,易之行乐在心底,转首便为她再夹了一块鲜肉:“来,你多吃些!吃饱喝足了,朕才能安心处理政务。” “那我便更没法吃了,你如若又因勤政啐血的话,你叫……你叫这天底下的百姓该怎么办?如今荀地仍还归在你们殷国之中呢,我可不能瞧见你因病倒下,这是对荀地百姓的不负责!” 芝岚看似是在为同胞着想,但明眼人都能瞧出,她对易之行的心思已然发生了微变,易之行愈发有信心将芝岚的情意从随璟身上夺回来了,他实在渴盼在一年之约到期后,芝岚能对他道一句:我不走了。 不走,便是对这位痴情男儿的最大安慰,如若可以的话,他当然愿意那个陪他共度余生的人是芝岚。 “岚儿,过些时候,朕带你去皇宫外走走吧,瞧你整日在宫内也闷得慌,朕实在不想瞧见你愁眉苦脸的模样。” “你是天子,哪里能随意走动,你还是莫要为了我屡屡做出格之事了,你先操持你的,你不必在意我。” “那怎的成,朕无论如何忙碌,也不能忘了你。” 话罢,男子将手主动搭在芝岚放在案旁的手背上,出乎意料的是,此回芝岚并没有躲开,只是将脑袋别到了一旁,双颊上同时余染起一层红霞。 女子的行径令易之行感到诧异,不过在诧异过后,他却将那只轻轻搭在手背上的手握持得更紧了,最终,他将女子的手直接放在了自己的手心,而芝岚却始终忸怩地让他牵着,全程未发一言。 一旁的燕祺将眼下的光景收入眸中,早已习惯了二人毫无稳定的关系的他,此时竟也熟视无睹了。 今夜,注定是个好眠,自打芝岚与易之行的关系破冰以来,好眠总是伴随在二人的枕侧,尽管入梦时仍是伶仃一人,但那美梦中却往往有彼此的身影相伴。 一切万籁俱寂,只有浅浅的呼吸声传来,天子的寝殿一派祥和,晨时的情愫仍流转在易之行的思绪里,他的唇畔始终勾着笑意。可不知怎的,被华蜜包裹的内心却总是七上八下的,惹得天子迟迟不曾安眠,以为的一夜好眠终转眼化成了不详的征兆。 易之行总觉有异,不料,心底头的慌乱终于在片刻后同现实领域接壤了。 此时,外头一声疾呼传来,那是中宫人遍布惊悸的急切嗓音,而这嗓音中必然卷杂着某种行将抵至的危殆。 “陛……陛下,大事不好了!六……六……不!蔡小将军率兵已至宫外,正……正……预备打进来了……” 中宫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仓皇的他甚而就连足上的鞋也弄丢了一只,但见此时内殿的易之行忽地紧蹙眉宇,其额头上的汗珠无疑是真实的。他始终不发一言,却在未赶得及着上外裳后提刃疾奔了出去。 “陛下!外头……” 接到消息的燕祺骤时赶来,却被疾奔出去的天子的嗓音打断:“岚采女呢!快带她去安全的地方!” “如今正值深夜,宫中之人方才被外头的动静惊醒,岚采女她恐怕也还方从榻上起身吧。可是陛下,现如今不是在乎这些的时候,外头的大兵已然抵至,这其中还有上回同我们交敌的蛮族!易之临果然同蛮族联手了,今时……” “如今的首要任务不是朕的安危!朕命令你立即前去将岚采女带出宫!无论如何,你也要保他安全!听明白了吗!” 天子一把拽住眼前人的衣领,焦灼的情绪昭然若揭。 “可陛下,在下是您的护卫,此时不守护在您的身边,在下……” “你既是朕的护卫,那朕所言的一切你都得无条件服从,快将岚采女带至安全之处,朕如今唯一倚靠信赖的只有你了!燕祺,你莫要让朕失望!” 无可奈何之下,燕祺只能颔首应允。眼睁睁瞧着易之行带兵厮杀至外殿却没法从旁相助,身为诸多年护卫的他当然不情不愿,可是天子的命令一下,他没法改变他的执念,尤其是于这些时日亲眼目见了二人的亲密,燕祺更无法违命不从了。 然而,偏偏那芝岚早已离了殿,一头扎入了危殆之中,燕祺恰巧同她撞个正着。 “岚采女,陛下他……” “你人怎的在这儿?易之行呢?你怎的不在他的身旁保护着?” “说来话长,岚采女,今时您必须同在下离宫。” 当燕祺的手方欲向女子袭来,却被芝岚趁机溜了去:“我要去寻易之行,谁人也拦不住我!”女子再清楚不过,外头的易之临想要的不仅是天子的身位,更有当朝天子的性命。 瞧着她疾奔的背影,无奈的燕祺赶忙追随而去,不过他的心底却更希望芝岚守候在易之行的身侧,因为如此一来,自己也能顺理成章地保护自家主子了。 “易之行!” 不到多时,方预投身对峙中的天子骤被女子的疾呼骇住,当他转首望去,芝岚的脸孔再也没法像从前那般惹他欢欣了,相反地,易之行满眼焦灼,眉头紧紧蹙起,像是极为不耐于她的出现。 “你疯了!你来作甚!朕不是让你同燕祺离去的吗!你莫要在此给朕添乱!滚开!” 男子的怒喝并未改变芝岚的心意,不知为何,她就是希望在今时的危殆下能伴随在易之行的左右,她根本没考虑可能死亡的后果,只是下意识地冲了过来。 “你不是说让我一直陪着你吗?今时你为何又赶了我去?我不走,我就呆在这儿!我又不是不会武功!更何况这还有满宫的人呢,旁余妃子都没走,我一个采女凭什么要走!” “芝岚!够了!如今的情况不容小觑,别说是你了,就连朕的性命也可能不保!你别在此处给朕添乱!当初的一年之约从此以后便不作数了,你无需陪着朕,朕现在就放你归去!只要你立即出宫,无论是殷地还是荀地,亦或者去寻你心底的随璟,朕都放你走!” 危情之下,天子只望眼前人能够逃走,因为今夜的情况并非过往任何的危殆所能比拟,毋宁自私地让芝岚留下,易之行愿意以最为具有诱惑性的条件让眼下这位固执的女子当即离去,尽管道出此言时,天子的内心忽地一阵绞痛。 然而,芝岚的态度却也足以超乎易之行所料。 “不要!我不要!就算一年之约不作数,今时我也不会离你而去!你身陷危难,我却丢你一人在此,倘使……倘使你当真在此出了什么意外,日后我岂不是后悔终生!易之行,我不会离你而去的!” 这一句话,男子盼了太久,却实在没有想到竟是在此种场景下听闻的。但见今时易之行的双瞳遽然闪烁起来,那其中必然流窜着某种鲜有的动容与惊诧,他动容于女子的舍命不顾,也惊诧于芝岚能做到为自己舍命不顾。这在以往她满嘴都是随璟的日子里,几乎不可能实现。 瞬即,天子将女子的身躯揽入怀中,双唇在其耳畔轻柔地叮嘱道:“岚儿,你要照顾好自己,朕也许不能再自私地占有着你了……” 当此言落后不过须臾的功夫,易之行便将眼前的女子狠戾推入迎来的燕祺的怀抱,旋即怒声呵斥道:“如若你保护不了她,你也不要来见朕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旧人终逢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最终,芝岚还是被燕祺强行带离了去,但是谁人也不知,就连芝岚自己也不知,当她被易之行从危殆中推开时,满眸的泪水已然汹涌了出来。 从偏处窜逃之时,芝岚的双目皆是士兵们殒命的残景,一瞧见他们的尸骸,女子的心底往往能联想起易之行不幸惨死在易之临手中的光景。思绪及此,芝岚愈加不愿意独身逃离了。 “我要呆在这里!我不要逃出去!” 她强行推开燕祺的保护,旋即猛然转入内宫。不料,燕祺登时拽住她的手腕,继而厉声呵斥:“岚采女!你莫要再添乱了!陛下心意已定,倘使您今时再行进入的话,战斗中的陛下是会为您扰乱心神的!在下绝不容您打扰陛下作战!” “燕祺!现如今战斗的程度你也瞧见了!今夜不是易之临死,便是易之行亡!我有武艺在身,为何要在此时做一只缩头乌龟?我分明还能帮他抵御几个士兵,你们凭什么要送我出去!有这功夫,你倒不如将宫中那些柔弱的妃子先行遣送出去好了!” “可陛下他在乎的是岚采女你!旁余的人同陛下有何干系!” “滚开!别拦着我!” 芝岚的情绪十足激昂,尤其是在瞧见周遭不断四溅来的血色之后,她便更对外头那方兴许安宁的地方毫无兴致了,已然同易之行度过太多日子与艰难的她没法想象易之行没有自己作陪而只身陷入危境中的情形。 无可奈何之下,燕祺只能以肘相击,芝岚登时昏厥在他的怀中。 “岚采女,多有得罪了。” 在芝岚昏迷的这段时间中,殷宫上下血流成河,易之临的突然领兵袭击无疑是令所有人猝不及防的,无辜的性命丧生了不少,不过殷宫之外却仍是安详一片。由于易之临生性并不喜杀戮,而他的目的也不是推翻殷朝的统治,而乃让易之行从皇位上滚下,他德不配位,早已成了易之临势必要除去的眼中钉,肉中刺。因此自打芝岚被燕祺强行带入宫外以来,她的安全一直有所保障。 可当她再度醒来,却骤时发觉殷宫的处境已然不同了。 听闻仅仅只是两夜,在位者便已然失踪,准确来说,便是易之行就此无了去向,殷宫上下以易之临为尊的趋势愈发汹涌,尽管过往殷宫的礼节唾弃于弑父杀君,但如今淫威兵权在手,更何况还有蛮族联合抗敌,没人敢对易之临说上一句不字,就连当初逐渐趋向于易之行的中立派也不敢。这便是乱世中的现实,却是苏醒来的芝岚没法接受的残酷。 “你说什么?易之行失踪了?你不是他的护卫吗?为何当时没有去保护他的安危?现如今他的失踪,你根本脱不了干系!” 芝岚的情绪仍像当夜般炙烈,她不顾阻拦地预备冲出客店,不料燕祺却再度将她拦止。 “岚采女,在下知晓您现今的情绪,尽管不知这是您佯装出来的,还是真情流露,不过在下告诉你,现如今您已然可以离开了,就此离开殷地,归于荀地,只要您平安归去,在下便能完成任务,就此去寻陛下。” 男子的口吻很是严冷,似乎就连一点儿人情味也不羼有。也许这是因为他对眼前者的不信任,又或者说燕祺始终对芝岚的出现以及因为她而致自身没法及时在天子左右帮忙而感到怨恨,因此今时的他实在严酷,亦打从心底希望芝岚能快些离去,从此以后再也不出现于天子的生活里。 可惜,芝岚叫他失望了,如今的芝岚根本不愿离去,哪怕一年之约已在当夜成了天子口中的‘不作数’,但芝岚始终没法轻易做到将生死未卜的易之行一人留在此处,无论生也好,死也好,芝岚亦想寻到他的踪迹。 “我不会走的!你大可现在离开!我根本不想看见你!你放心,无论是生是死,我也同你无干!你的主子不会嗔怪你,你还是快去寻到你的主子吧! “既如此,那在下也只能如岚采女您所愿了,不过,在下还是希望从此以后您莫要在出现于殷地,更不要出现在陛下所能目见的范围中,您实在太麻烦了。” 燕祺酷绝般地说道,能够就此离开芝岚也算是他这些时日的终极愿望,他终于能去寻自家的主子了,而非在此守护一位毫无价值的女子。 目送着男子的身影,芝岚浑身颤抖,正如燕祺迫切地想要离开她一样,芝岚亦急切地想要离开这位惹人生厌的男子。过往的芝岚怕是怎的也不会想到自己今时竟会因一男子而去同令一男子争执得面红耳赤吧。 不过,现今的这一切都不是首要的,眼下,芝岚的心底只容得下易之行的安危。 与此同时,此间客店却迎来了几位新的贵客。 “没成想这段时日里,殷宫竟发生了这么一桩大事,也算是给那丫头报了个仇!” 此言一出,却没料男子与少女皆沉默寡言,男子不愿提及往昔那件哀事,而少女却只是纯粹地不愿听闻芝岚的名字,哪怕今时在他们的眼中,芝岚已然逝去,随璟已然娶了旁人,却也还是抵不住她对芝岚本身的厌弃。因为随妤再清楚不过,在自家兄长的心底,一直惦念着的仍是那逝去的女子,而非这位新迎娶来的公主。 自知失言,莽山连忙止了口,旋即为随璟斟了一杯酒。 “好了!好了!来,咱们饮酒,饮完还得办正事呢!此回我们入了这殷地,也算是看了一场好戏了!这殷朝终算是要彻底衰颓了!它们愈乱,我们看者愈加开心!” 莽山的声音仍旧激昂热切,但其身侧的两位男女却始终不发一言,各自怀揣着各自的心思。 当然,这些心思皆是布满哀伤与郁结的。尤其是随璟,当他再度涉入殷人的领域,往昔的一切痛苦与悔意便又齐齐涌上,而正因如此,此行她才没敢将自己的新婚妻子带来,一方面是防止随妤与她发生不可调和的争执,另一方面却是因为自己的思虑过度,恐没法照顾到那位对自己极为有利的穆国公主。 此时的他们谁人也不知,他们口中亦或者心底所思衬的那位已逝女子,今时离他们不过也就一层楼的距离,如若就此分别,兴许便是永别,因为芝岚早已决定好去追随生死未卜的易之行了。可倘使就此目见,那这几人的命运便会将发生不可控的逆转,到时芝岚那颗暂且为易之行跳动的心也许极有可能会因久违的容颜驻停下来。 “好了,妤儿,你快些吃吧,这些都是你爱吃的。” 随璟主动破冰,不愿再同自家妹妹继续冷战。 然而随妤嘟囔起的嘴却愈发委屈,甚而就连眼底的泪水也不可自抑地漫了出来,她当即怒喝道:“哥哥你还会在意我吗!你为了那穆公主,居然屡次三番打妤儿!倘使日后你们有了儿,妤儿是不是可以立即去死了!” 少女的情绪异常不可控,随璟望之,只能无奈摇首,继而竭力平复下心绪对眼前人道着:“好了,妤儿,当时是你不对在先,你也知晓的,我只是为了兵权才娶了穆国五公主,这并不代表我会扔下你不顾。” “从前哥哥你可不会如此!什么为了兵权,倘使日子久了,你迟早会爱上她!就像你当初爱上那芝岚一样!” “你以为爱当真有这么容易吗?既是逝去之人,你也不必再提,尤其是莫要在穆国五公主面前提及,日后我可不愿再听闻五公主于我面前问东道西的了,妤儿,你听明白了吗?” 由于芝岚的名字再被提及,随璟深藏在心的怒意终于走漏出了些许。他不愿屡屡触及过往的伤心事,他实在太过痛苦了。 “妤儿不明白!哥哥你既喜欢了,还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倘使日后那穆国五公主总是在你面前晃荡的话,妤儿一定要同她说,当初哥哥你是怎的为芝岚舍命不顾,而芝岚又是怎的为你丢下性命的!她永远也没法取代芝岚那女人在你心底的位置!永远也不可能!” 兴许少女的言辞颇有些矛盾,但在同一活人比起来时,芝岚的确要比穆国五公主顺眼得多,倘使能让那位穆国五公主死心,提及芝岚的名字倒也无妨。 “够了!随妤!你闹够了没有!” 随璟当即怒拍案几而起,事到如今,他也不知自己是因芝岚的名字屡被提及而怒,还是因随妤的行为触及到他的利益而恼,总而言之,他对自家这位妄为妹妹的耐性已然在不知不觉中消磨殆尽。 “如若你日后还要胡闹的话,那我走到哪儿,去何处办事,也不会将你带上!听见了吗!” “你不将我带上,我便在府上欺负你家那位小娘子!在你归来之际,便再也瞧不见穆夕琳的脑袋!” “那我便将她带上,将你留下!这你再知足了吧!” “你!” 随妤满眸戾气,此时的她早已被眼前者气得晕头转向,而随璟却在丢下这番话后,彻底离了一楼,猛然赶赴至二楼的客店中。 “不行了,我必须带快些去寻易之行,如若他不再宫中,不曾被易之临杀害,那他还能在哪儿?听闻这段时日里,易之临已经派遣兵卒四处追捕他了,易之行,你可千万不要被他们抓住才行啊……” 此时,芝岚正从二楼的客店里自言自语地奔下,她没有行李,也无需行李,只想一头栽入搜寻易之行的道路上,她一刻也不能等了。 随璟与芝岚一个向上,一个向下,他们二人所必经之路乃是同一座蜿蜒的木梯,兴许是因为二人的思绪都处在极端的亢奋中,因此在正面遭逢时,谁人也没仔细注意到眼前人。 然而当某个身影乍然间擦肩而过之际,随璟却猛然从怒气中回过神来,一种莫名谙熟的气息牵引着他的精神,下一刻,他骤时回了首。 第一百六十三章 共寻天子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随璟猛然回首,尽管只是背影,却也催使着他喊出心底话,因为这抹背影实在同记忆中那抹过于相似了。 “芝岚!” 这几乎是不可思议的,仅仅只是被掠过身侧的气息所牵引,随璟便已然急不可待地在心底构画出一个可能了,纵使他知晓眼前人不可能是芝岚,却还是在心底隐隐渴盼着某种奇迹能发生。 下头的二人闻见他的疾呼,都以为他失了智,要么便是思虑过度,因此才逢人便唤芝岚。然而令人猝不及防的事情发生了,当随璟那声呼唤方落,其前头的女子忽而驻了足,她像是僵在了原地,半晌后才冉冉回过首来。 这一刻,随璟的目光彻底凝滞,瞪大的瞳孔震颤地闪烁在眼眶内,他以为眼下是自己的幻象,可当芝岚那或轻或重的嗓音落地时,心底悉数的震颤与惶惑终于在此刻同现实领域交壤。 “随……随璟?” 芝岚也是不可思议的,但见她久久滞愣在原地,目瞪口呆也不足以形容她今时的惊异,就宛若你极为想见一人,却又往往求之不得,而当你的心底正在惦念着旁人的安危时,往昔那想见之人却又鬼使神差地闯入你的命运之中。此时此刻,芝岚实在不知该以什么词藻来形容自己现下的情绪了。 随璟向下走了几步,身躯似乎有些隐颤,极大的震撼在其心间荡漾着,他仍旧分辨不清自己双目所见究竟是虚妄还是现实。 “芝岚,真……真的是你吗?你真的还没死吗?” 叩问毕,还未待芝岚答话,随璟便已然擒抓住芝岚的手,那种实体的触感终于叫他相信了自己眼下的实景。 “随……” 激动难以抑遏的男子当即打断了芝岚的措辞,几乎是情不自禁地将她揽入怀中,怀中的温热让相思过重的芝岚也想回揽上去,但其脑海里却始终记挂着生死未卜的易之行,她的身躯停留在随璟的怀里,可脑子却没法自遏地想着易之行,此时此刻的她好似身心分离了似的。 “芝岚……你真的没死吗?你真的还没死吗?从前你不是告诉我,说你……说你已然被杀了吗……竟还让我不要寻你……你简直可恶!居然活着为何还不来寻我们!” 男子抖动的身躯里一直冗杂着哭音,芝岚忽觉心底一阵刺痛,当过往的记忆皆齐齐上涌时,她终于将双手揽了回去。 “对不起,随璟,我本想着寻你的,但是因为一些特殊原因,得等一年之后,却没想今日竟在这里瞧见了你……” “无事的……无事的……只要你活着,就没有什么对不起的,这已然是上苍给我最大的恩赐了……” 再度瞧见随璟时,不知怎的,芝岚只觉他似乎有些轻微的转变,不仅是他如今的穿衣更趋于世族,就宛若他的将府已然复兴了一般,而且其气度与脾性好似也有了某种隐秘的转变。芝岚说不上来是什么转变,但她总觉得随璟似乎没有过往内敛了,眉宇之间多了三分坚毅,甚而可以说是狠毒。 不知相拥有多久,芝岚总是时不时想起易之行的安危,但她的双手却根本不听使唤,完全不想推开怀中的男子。直至那旁的二人匆匆赶上来探看时,随璟这才松了手。 “丫头!你竟没有死!” 莽山不可思议地端量着芝岚的容颜,腾跃的情绪昭然若揭,芝岚登时对他示以笑意。可那旁的随妤却是始终微眯双目,而那双目里明显羼杂着某种与善意截然相反的惊诧。 没人能想芝岚今时还能活着,亦或者说杀君者居然能在殷国的地盘上活得这般滋润,光是瞧着芝岚现今的打扮,便也知她的处境应该不甚艰难,然而各地却早已传闻芝岚已死,那今时的她怎的还能随性恣意地活着呢? “芝岚,走,我们先去上头坐着,日后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了,也不会再让你为我去冒一丁半点的险!” 此时随璟的欢愉像是全然忘却了自己不久之前曾娶新妻的事实,但见他毫不避讳地牵起女子的手,继而径直将她往楼上的客店拽去。 然而,芝岚却制止了他,这让随璟忽产生一瞬间的狐疑与落寞。 “怎的了?” “有些事情说来话长,随璟,莽山,我得先出一趟远门,待我归来之际我再同你们娓娓道来,好吗?” “你去哪儿?我陪你去,如今殷宫才出了那么一档子的事,殷地上下极为混乱,你不能随意乱跑,我陪着你。” “随璟,这件事实在有些危险,你还是留在这儿陪你家妹妹吧,我不想你们再因我落入什么险境之中了。” “荒谬!既然危险的话,我便更要陪你去,万一你又出了什么事,你要我如何自处?”今时的随璟显得颇为强势,他的派头确乎骇了芝岚一跳,要知随璟过往可是极为温柔的人。但她殊不知随璟只是不愿悲剧再度重演,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又从手旁溜走罢了。 “随璟,我知晓你担心我,但我同样也担心你啊,今日能在此得见你一眼我已然很知足了,你放心,待我寻人归来时,我一定回同你长叙的,如若你到时还未离开的话。” 芝岚拍了拍眼前人的手,尽管眼底有着太多的惦念情绪,但她也不想因为眼前的短暂不舍而将脑海中真正的忧虑撇在脑后不顾,毕竟当时可是易之行帮她逃出的,无论如何芝岚也要报这份恩情,她同易之行间的羁绊不可与往昔的情感同日而语。 可在此期间,随璟却并未同新人产生羁绊,因此今时的他是万万不能理解芝岚的行径的,尤其是他在联想起最近的消息乃是当朝天子失踪,而芝岚又说去寻人之际,机敏的随璟很快便将二者联系在一起,其眉头同时紧蹙:“寻人?你要去寻谁人?难不成……是那该死的殷君?” 不知怎的,听闻眼前人道上‘该死’二字,特别还是在易之行下落不明的情况下道出的,芝岚的心底竟颇感不适,眉头不由稍拧:“他不该死,我还不想他死,他帮我很多。” 这是芝岚如今对易之行感受的悉数概括,她径直不讳地吐露了出来,随璟讶异的情绪更甚。 “你这是什么意思?当初他可是……” “这件事情说来话长,不过我如今并没有死便是最好的证明,随璟,我得去寻他。” 芝岚义无反顾的回首而离再度被随璟拉止,他不甘心好不容易得见的女子就这样离去,天知她要离开多久。 “不管你做什么,我都陪你去,寻殷君也好,杀殷君也好,我陪你。” 话罢,芝岚还未赶得及反驳,随璟便已冲着那旁的莽山道:“莽山,你暂且替我照顾一下妤儿,我去去便回。” “好嘞!你去吧,注意安全!” 随妤方想呼唤,然而随璟却已然拽着芝岚往下奔去,这速度似乎是在同随妤的反应作对。 芝岚被他径直拽入了客店外,芝岚颇是不解,当即问道:“随璟,你离去随妤该如何是好?” “她自有莽山照顾,你不必担心她。” 男子的答案让芝岚一时有些惶惑,往昔的随璟可是极为在乎随妤的安危,然而今时这份关怀与宠溺却明显少了半许。不过,能得随璟在左右相陪,相思已久的芝岚终还是开心的。 “殷君如今应该还没走太远,我们先在都城的四下亦或周遭的荒野里探寻,如若他没有选择逃走的话。” “他绝不会逃走!他可不是什么缩头乌龟。”芝岚冷不丁地答了一句,在她的眼底,易之行就是如此。 望其如此,随璟略有些惊诧,但细腻的他很快便能察觉出芝岚与殷君间不可调和的仇恨关系似乎发生了某种他浑然不知的变化。注意到这一点,男子的心底很是不适。 在寻人的路上,芝岚同身侧的男子道了这段时日的经历,对于芝岚所经历的一切,随璟既心疼又自责。当然,芝岚并未同他道上什么一年之约,对于私人感情,尤其还是易之行的,她并不想大肆宣扬,那是她同易之行间的二人秘密。 可对于芝岚的岚采女身份,随璟却有自己的顾虑:“那……那殷君可有碰过你……” 话至此处,随璟的双颊忽而腾上一方红霞。 “怎的可能!我同他……我同他……又没有感情!” 女子既笃定又嗫嚅,听闻这番答案,那旁的随璟却像是放心了不少,适才对于二者情感间的顾虑似乎也就此消泯了。 “既然如此,你为何迟迟不归?是他不肯放你离去吗?” “我和他还有些利益上的牵扯,所以今时还不便归去,不过你放心,陛下他待我很好,并没有苛责于我。” 兴许曾几何时芝岚与易之行间还存在着利益的关系,但如今利益已淡,剩余在彼此内心的便仅是情感上的羁绊了。无论如何,二人也是共同经历过各种生死劫难的人,好歹还是有些感情的留存。不管这份感情出于何种,芝岚能在被放逐的时刻选择重返危境,便也足以见此份感情的深刻。 “芝岚,那你之后还会同我归去吗?” 随璟的叩问似乎有些紧张,尤其是在听闻芝岚与殷君间的种种时,他便愈加不敢肯定眼前这位似谙熟似陌生的女子的答案了。 芝岚缄默片刻,旋即却又勾起一抹安然的笑意来:“我当然会同你归去,我们一起归去荀地,这本就是我当初的愿望,我也一直在为这愿望努力,只要我们寻到易之行,我们便重新去荀地开始新生活吧。” 女子安然的笑意让随璟的心终于得到了某种实质意义上的慰藉,可一旦想到府中的新妻,随璟本欲扬起的笑意却骤时凝滞了。 是啊,自己还有一新婚妻子,这究竟该同芝岚如何交代?最重要的是,随璟今时来的目的恰同芝岚今时的愿念相违背。 因为,他是来杀殷君的。 第一百六十四章 流言纷飞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殷宫。 朝野上下彻底的混乱,当朝天子失踪的消息皆让早已失却一切的莫汐茹倍感腾跃,她再也寻不出比眼下光景还要绝妙的境遇了。对于莫汐茹而言,如今所发生的一切祸灾皆是这位用心险恶的天子自找的结果,易之行罪有应得。 “哈哈哈!” 在天子失踪的时日里,殿内时常能传出一阵冗长的轻笑,莫汐茹往往瘫坐在地上,嘴巴中漫溢的乃是对下落不明的男子的讥讽。 同时下落不明的还有芝岚,谁人也不知芝岚早在事发之时便被燕祺暗中送走,世人皆以为,落荒而逃的天子已带着他曾经的宠妾一起逃走了。 分明是逃窜的狼狈,然而不得不承认,今时莫汐茹的心底还是有着些许的嫉妒意在作祟,每每想到芝岚的身影亦消失在皇宫时,莫汐茹的双眸便骤时阴冷下来,二人一起失踪,共同逃亡的可能性极大,而这恰恰是莫汐茹最为耿耿于怀的一点。易之行不是寡情薄义吗?易之行不是居心叵测吗?那在生死存亡之际,他为何还要带走自己曾经的爱人?他应将岚采女留在此处供人残害才是啊! 思绪及此,万般繁杂的情绪交杂在心间的莫汐茹总是愤懑捶地,她像是浑然不知痛感,双拳早已渍出血色来。 “为什么!为什么直到如今,你还是要带走她!难不成一个杀君者竟还比不过跟随你许久的爹爹吗!为何当初你不肯救爹爹,今时却要去救一位毫无价值的女子!易之行,你是疯了!你就是疯了!” 瘫坐在地上的女子面目狰狞,煞白的脸孔,凌乱的乌丝似乎已然持续了好些日子,无人敢探访于此,就连侍奉这里的下人们也万万不敢轻易入此殿,伶仃的莫汐茹就这么靠着辱骂易之行的处境过活。她再也寻不出比这还要有趣的日子了。然而这当真有趣吗?莫汐茹自己也不知,她的双眸已然被泪水打湿,她究竟是在哀叹自己的遭遇,还是易之行如今的绝境,任何人也无从探知。不过当她意识到地上的水珠竟是自己的眼泪时,莫汐茹疯狂地将其揩拭干净,不留一点儿痕迹。 与此同时,皇宫的旁处,却浑然不同于此处宫殿的落寞与寂寥,如今那些得胜的朝臣们正欢庆着易之行的失踪与大权即将旁落的现实。 “哈哈哈!恭喜丞相大人了,想必不出多久,这皇位便是您那贤婿的了,老夫早就觉得蔡将军有天子之貌,果不其然啊,如今这皇位非它莫属!” “是啊!老夫便在此恭贺丞相大人了!能有这么一位好贤婿,丞相大人可当真是福祉深厚啊。” 朝臣们的口中无休止地吐出恭贺的溢美之词,趋炎附势的劲头,他们的确拿捏得当。 今日诸朝臣前来便是商易皇位来日的继承者,不出意外的话,几日后便是新皇的登基大典,而这新皇便是那一夜起兵反动的易之临,由于联盟蛮族,他势必得在登基后割让一块领土,如此做法虽引起臣子与百姓的不满,然而易之临淫威在手,兵权在侧,没人敢将这份不满袒露在外。 因此,他的继承似乎已然成了不容更改的绝对事实。 丞相饱听诸臣的虚伪之词,无论它出于中立派之口,还是原先同一阵营的朝臣之口,他都乐意接受,只要易之行永远没法出来抗衡于自家贤婿,那一切便是再好不过的,这是他渴盼许久的结果。像易之行这等母族低微的皇子本该在那先皇殒命前被赶出都城才对,能让他做了一遭皇帝,实在是便宜了他。 “丞相大人,现如今那易之行便是缩头乌龟!无论他死没死,仍旧是那不该出来迎战的窝囊废!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便一辈子躲躲藏藏吧!反正他手中的兵权不过也就大将军曾经的一半罢了,蔡将军可还坐持着蛮族的保护呢!” “是啊!缩头乌龟!从前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的,如今还不是落得一副仓皇逃窜的境地!哈哈哈!该!像这等本就低劣的皇子本就是这等怯懦的德行!尤其是在这等危情下,易之行的本性便也暴露无遗了!” 诸臣你一言,我一语,除却为了报那份过往的窝囊气外,最主要的乃是为了讨好眼前的丞相,吴槐。 吴槐始终没有说上什么,只是双目一闭,唇畔勾笑,现今的态势倒像是在垂帘听政,不过他听的却尽是一些令其身心愉悦的恭维话。 另一边,苦苦寻找易之行的芝岚却听见坊间的另一个传闻。说是天子亦将愉妃一道带走了,当听闻这个消息后,内心的某种寥寂久久不下。一想起如今自己的境遇,芝岚很难不作联想。 易之行将自己赶走,却始终将阿露洛带在身旁,每每想到这里,芝岚便觉易之行的心忽近忽远,根本令自身琢磨不透。他曾经分明说只在意自己一人,可是在危情下,却选择放逐自己,让阿露洛始终相随。当芝岚首度听见这个传闻之际,她骤时觉得自己当初被易之行暗中遣送走的经历也没那么值得骄傲的,到底天子不还是带走了一人,而且是带走,绝非放逐。 随璟能够察觉,身侧女子寻人的步伐明显缓和了不少,似乎不像初至时这般急促了。 “怎的了,芝岚,你是哪儿不适吗?要不我们先歇息一会儿?” “不必了,我们还是快些找到他吧,待找到他,我便可以归于荀地了。” 芝岚想要归于荀地的愿望似乎更为热切,但她的容颜却没有半分欢愉的意味,随璟很是不适于芝岚今时的变化,他实在想要寻到女子变化的关键所在。 皇宫中的易之临亦在不久前发觉阿露洛的失踪,旁人对此只是关于情感方面的揣测,然而易之临却对阿露洛失踪的深层原因耿耿于怀。她毕竟不是本族人,而易之行亦是棘手的老狐狸,易之临绝对不可能相信当朝天子会落荒而逃,没准儿现如今易之行便藏匿在某处,预备给自己来个出其不意。 思衬的间隙,身旁却忽传来一声俏皮的嗓音,侧首去瞧,竟是自己的小姑子,吴芷晴。对于易之临行将即位的现状,吴芷晴这些时日往往颇为亢奋,她总觉得自己亦要理所应当地成为易之临的后妃了,这可是她的素愿。 “姐夫,你在这儿作甚呢?” 女子的陡时出现,的确骇住了易之临,准确地说,他不是因为旁人的出现而震颤,仅是因为眼前者乃是吴芷晴。 吴芷晴对自己的态度里似乎暗羼着些男女暧昧的情愫,这恰是易之临极为忌讳与惊惶的,最主要眼前者还是自己的小姑子,易之临没法直言不讳地警告她。 “芷晴,你快去殿里歇息着吧,我还有些要事待会儿要同旁人商易,怕是照顾不了你了。” “芷晴不需要照顾,芷晴只要能像现在一样瞧着姐夫便好了。” 女子眨巴着双眼,眼底皆是浓郁的柔情与诱引,她方欲像往常般伸出手来挽住眼前者,然而易之临却飞也般地躲开了。 “芷晴,我同你姐姐才是夫妻,你如今的做法难免还是不妥的,我知晓你没有多想,但是如若叫外人瞧见,难免会产生疑心的,这对你,对你的姐姐都不是什么好事。” “可是姐夫,芷晴并不是没有多想啊,芷晴是实实在在地喜……” “芷晴,你也来了。” 那旁,骤时抵至的吴芷伶忽打断了自家妹妹的措辞,容颜里尽是喜色。 “姐姐……” 到临的吴芷伶瞬即站在二人的中间,继而以双手挽着易之临,十足亲昵地道着:“夫君,你这是在作甚呢?不是说好我们一起去探访母妃吗?” 易之临怔了一会儿,旋即反应过来:“对对对,我怎的将这件事给忘了去!走吧,芷伶,我们一道去探望母妃,好不容易入了宫,我们自然是要去探望她老人家的。” 说罢,吴芷伶忽对着那旁的妹妹道:“芷晴,那我们便先走了,你快去殿里歇息着吧,你放心,你是我们吴家人,无论这朝堂怎的变幻,我与夫君也绝对会确保你的安危的。” “可是……” “走吧,夫君,母后她怕是要等急了。咱们的孩子也总是踢我,怕是在催促着我快些去寻母后吧!” “好,那我们便快走,可不能叫他等急了。” 不待自家妹妹道上什么,吴芷伶已然被易之临牵引着离去,二人看似极为恩爱,不容旁人半分插足的余地,谈笑之中,亦根本不给后头的吴芷晴说话的时分。尤其是易之临,他根本不愿再听见身后女子的嗓音了。 不过,这也是他们夫妻二人留给吴芷晴最大的尊严,不曾当面揭露她,也算是给了她极大的面子,他们希望这位妄为无度的妹妹能知晓分寸,懂得退让。 然而,这位行事泼辣的女子又怎的会知晓这些呢?如今吴芷晴只觉得心里头憋闷得紧,她看不出这是姐姐留给自身退让的余地,她只瞧得见吴芷伶是怎的在她面前抢夺走她与易之临单独相处的时光的。依她瞧来,吴芷伶这是在向她示威,她不允许自己的男人同时被两位女子侍奉着。 “哼!从前只说疼本宫,如今一遇着本宫,便总是拽着姐夫离开!这是什么意思?摆明了就是不将本宫放在眼底!不让本宫靠近你的男人嘛!无论如何,日后我就是不离宫,我就是要成为易之临的妃子!谁人也拦不住本宫!” 吴芷晴跺着足,愤恨地咬牙切齿道。 望其如此,不远处的竹萤摇了摇首,她是再也没法掺和进自家主子这段单相思的情感之中了。她只知晓易之临不可能会喜欢上吴芷晴,而吴芷伶也绝不会让此事发生,唯一还在死胡同中转悠的便只剩下自家主子一人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求娶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莫汐茹在御花园中踱步,像是浑然不将易之行失踪一事放在心上,容颜之中皆是欢愉与安然。不过,她在此不是为了赏花,也不是为了旁的什么闲情逸致,而是为了等一人。 不久后,不远处终来一人影,那是近日里来于朝堂中如日中天的易之临。 临到此处时,易之临的唇畔登时勾起一抹笑意,这抹笑意中羼杂着某种挑衅,亦或者某种好奇。 “温妃娘娘。” 言落,莫汐茹当即转过身来,继而对眼前人欠身行礼:“蔡将军,如今我哪里还是温妃娘娘,想必不出几日,那高位之上的便是您了吧,既是天子,该是我向您行礼才对。” 女子的气色极好,脂粉却也颇为厚重,易之临狐疑地打量了她许久,旋即才道:“温妃,话虽如此,可一切却还没成定局,有些事情可不能过早下定论,否则这结果往往出乎人料啊。” “我瞧是蔡将军过谦了,再出乎人料也没法扭转您是殷国来日天子的事实。” 莫汐茹始终笑着,那笑意里必然含着某些隐情,望其如此,易之临自也冲着她笑,二人的笑意虽都谈不上善意,却也都算不上奸诈。 “言归正传,温妃娘娘您近日唤我前来怕不是为了叙旧吧?您有话便直言,您也知晓的,易之行失踪,我手头上可有的忙的。” “当然不是为了叙旧,今日我唤蔡将军前来是想要询问您一声,不知上回我叫你瞧的容颜,您可瞧仔细了?我想着吧,有些事情您还是知晓为好,否则身为殷国子民的一员,我的良心也会不安啊。” 女子故弄玄虚,易之临的笑意却凝滞了。 “关于岚采女的容颜,我还不曾看到。当时易之行在场,我没法探个仔细,不过我总觉得这女子似是在哪儿见过,无奈她整日浓妆艳抹的,实在叫人分辨不清。” “蔡将军,倘使陛下处在您的位置,兴许他不凭兵权便能将您从皇位上拽下来了。” 女子轻轻笑道,适才的温和忽而转化为一抹深沉的讥讽,莫汐茹也不知自己如今为何还要多言一句,兴许是为了爱过一场的份上吧,在她的心底,眼前人似乎始终比不上居心险恶的易之行,哪怕易之行实在可恶,但任是谁人也没法指摘他愚笨。 此时,易之临的神容明显阴沉了下来,他愈发不知莫汐茹今日唤他来到底为甚?难不成只是为了羞辱自己一顿?不,兴许没这么简单。 “温妃,您到底想要说什么?不如直说好了,倘使您想拿我去同易之行比较的话,那我可觉得您当真是在羞辱我啊。哪怕您拿我去同一条狗比,也好过去同那等禽兽不如的畜牲比强。” 一字一句像是打在莫汐茹的心间,她分明也像眼前人一样恨透了易之行,但他们的恨却是背道而驰的,一个希望天下人都能唾弃,一个却只望自己独身憎恶着,因此今时莫汐茹对易之临的措辞颇有些不适,口吻相较于适才明显讥诮了许多。 “蔡将军,您倒也不必这么说,毕竟您也并没有比陛下强到哪儿去,倘使您当初没有娶上一位贤内助,拥有丞相家的庇佑,今时您兴许早就成了那白骨一堆了。” 女子是笑着说的,然而那笑意却能剜人,但见易之临瞬即勃然变色,对于莫汐茹的态度就此彻底扭转。 “温妃!您这是何意?我本以为今日您唤我来是想诚心同我合作的,毕竟您也知晓,来日我才是这殷朝的天子,但凡长了脑袋的人都不会同我做对。可现如今您却一再讥讽,难不成您还对那易之行旧情不改吗?您可忘了曾经他对您的爹爹……” “本宫才没有旧情不改!”莫汐茹忽而言辞激昂,暗呼一口气后,神容才稍许平复:“蔡将军,您怕是思虑过多,第一,本宫没有对易之行旧情不该,本宫恨不能他被您尽快杀了。第二,本宫当时也说过,本宫同你是绝无可能合作的,无论你是将军也好,天子也好,本宫也不会同你们丞相家牵扯起半分利益关系来,本宫之所以今日唤你来,不过是想告诉你一重大秘密,关乎于当年先皇被杀者的重大秘密,可是如今瞧来,蔡将军好似不愿知晓啊,既如此,那您就当本宫今日没来过这御花园吧。” 话罢,莫汐茹毫不客气地转首离去,然而其手腕却被后头的男子拽得生疼。 一提及先皇的死,一腔孝心在胸的易之临总是这般亢奋。 “站住!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关于先皇被杀者的什么事情!今日你必须告诉我!否则我便杀了你!” 莫汐茹并未回首,只道:“蔡将军,拿死来威胁我这一无所有的人,您不觉得这是最不具有恫吓力的吗?您还是多同您那贤内助夫人学学吧,让她教导您什么才是端持稳重,像您这等急躁鲁莽的男子日后可绝对成不了大事的。” “你!” “蔡将军,您冷静些,您觉得依你现今的强横,本宫会告诉你关乎于岚采女的秘密吗?” 此言一落,后头的男子像是骤然间明白了什么,他冉冉松开手来,莫汐茹当即感知到他的情绪:“蔡将军,您总算明白了些什么吗?太好了,您倒也没有本宫想象得愚笨,还是有可能站上权力高峰的。” 丢下这句半含讥诮的言辞,莫汐茹染着笑意而离,后头的易之临却久久处于震悚之中,他不敢相信分明早已该死的杀君者竟然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活得如此滋润,享受着宫廷里的一切尊荣,而这等不公的情形,令人愤慨的情形都是易之行亲手造成的。 “易之行!岚采女!你们二人联手起来杀害父皇,你们狼狈为奸,简直该死!” 此时,御花园中,男子双拳紧攥,暴怒的青筋骤涨而起。 在此事发生后不久,通捕岚采女的逮捕令瞬即张贴全国,而岚采女的画像竟是当年杀害先君者的人像,一丝一毫都不曾改动。 此消息一出,上下沸扬,在寻人之道上的芝岚也不得不被迫重新戴上了面纱。她知晓,一旦那在位者换做易之临,过往那被四处通捕的流离岁月便又再度重返于自己的命运之中了。 随璟愁眉紧锁着,双目始终盯在眼下的通缉令上。 “快些走吧,此地不宜久留,万一他们发现了我,你也免不了责任。” “那又如何?总之,此回我是不会被骗离的,无论如何,你也要同我呆在一起,我绝对不会丢下你一人不顾,你也绝对不能再次唬弄我。” 男子的口吻很是笃定,往昔的经历他实在不想再经历一遍了。下一刻,随璟下意识地紧执住女子的手,芝岚瞬即双颊一红,然而其脑海中想到的却是易之行的脸庞,不过芝岚最终还是没有将手心这抹渴望许久的温存撇开。 “走吧,芝岚,我陪着你,此回你不准说不。” 随璟坚毅的眸光令芝岚动容,坚毅之中暗含的温柔更叫芝岚想起往昔对眼前人的情愫,不得不承认,哪怕隔了一段时日不曾见面,随璟的一颦一笑仍能牵引起芝岚的情绪来。 “好,这回我不再骗你了。” 女子会心一笑,随璟颇感安心,他似是忘了自己新婚不久的事实。二人始终执手同行,但芝岚总觉自己今时的情感似乎没有一年前动情时那般充沛了。兴许是因为易之行现今生死未卜吧,芝岚暗自思衬着。 他们探访四处,迟迟未曾寻到易之行的身影,可就在今时,芝岚却提出了一个令随璟有些猝不及防的问题。 “对了,随璟,你们近日来此是预备作甚?” 言落,随璟的双瞳登时瞠了瞠,惊悸在其故作镇定的容颜中隐隐作祟。 “我……我们是有要事在身,有些事情你日后便能知晓了,不过你放心,我们的境遇都还不错。” “那你现如今住在哪儿?还在将军府邸吗?” “是啊,还在将军府邸,毕竟那才是我的家啊。” 话至此处,随璟的眸光忽而沉落下来,他不曾告诉眼前人自己已成将军的事实,也更不愿知会眼前人那本还寥落的将军府如今已改头换面,里头不仅有着奴婢护卫侍奉,而且还搬入了一位新的将军夫人。不管这件事情之后会否败露,至少在随璟同芝岚单独相处的这段时光里,随璟还暂且不想将穆国五公主的事情悉数告知于她。 他如今的确需要穆国相助,且也得罪不了穆国国君,但他同样不想让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女子再度抛下自己而去。两难之中,随璟只有选择沉默。 可惜,此时暗中欢喜的芝岚却还以为随璟在惦念着自己,尽管这个事实毋庸置疑,然而芝岚如若来日要成为随璟的情人,她势必得同另一个女人共侍一夫,可这恰恰是芝岚所不能容忍的事情。 这之后,随璟紧执着芝岚的手愈发紧了些,从前芝岚也告诉过他的愿念:一生只希望一双人。因此随璟才明白将一切袒露给眼前人的严重性,兴许芝岚不会怪他,但她也绝无可能同随璟在一起生活下去了。 “芝岚,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骤时,男子冷不丁地道出这么一句话来,竟是在这等极为不适宜的场合下,且是在芝岚满心忧虑着旁人安危的场合下,这确乎令芝岚骇了一跳。 “你……你……随璟,你说什么?” 女子嗫嚅地叩问道,双颊却不争气地晕染起一层红霞来,这抹红霞令随璟更加坚定了自己心底的执念。下一刻,他郑重其事地再度重复道:“芝岚,你愿意嫁给我吗?” 兴许是担心芝岚在得知真相后会离自己而去,因此眼下的随璟迫切想要一个笃定的答案来安抚自己焦灼的内心。他满目深情,双手更是紧紧执起,芝岚仓皇无措,羞赧的情绪却同时愈演愈烈。 “我……我……” “你愿意嫁给我吗?芝岚。”男子迫切地再三重复道。 第一百六十六章 藏匿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随璟,如今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芝岚显得有些惶惑,但更多的则是双颊上的赧红在作祟。她驻了足,尽管这一刻的确是她以往的愿念,然而在此情此景下,随璟的求娶之言实在显得有些唐突,芝岚一时失了措。 望其如此,男子莫名有些仓皇焦灼,轻蹙的眉头间溢着一份渴念,他渴念一份笃信的答复。 下一刻,他忽而执起眼前人的手来,旋即再度叩问道:“芝岚,我知晓现如今你还反应不过来,但我就想问你一句,你愿意嫁给我吗?或者说……你有曾喜欢过我吗?” 眼下的形象与往昔那个温柔内敛的落魄公子迥然有异,芝岚当即抽出手来,眼底似乎蕴着一种被强迫的无奈与惶恐。意识到自身失态的随璟连忙跟在后头开释:“对不起,芝岚,是我过于唐突了,但今日我是真心想要你一个答案,并不是让你马上嫁给我,我只想要你一个答案罢了。” 话罢,随璟低首,染着三分失意的模样令芝岚揪心,不由自主地,女子便也应声答道:“我……我愿意……” 话脱口而出,芝岚的心底却就此生起一抹想要收回的妄念,她也不知自己是怎的了,分明前段时日还发了疯般地想要回到随璟身旁,可今时随璟就在眼前,甚而还当面求娶自己,芝岚的心底却似乎已然失却了当初那种悸动与不顾一切的激昂。 当她方蹙眉时,眼前的男子早已将她揽入怀中,这是久违的拥抱,芝岚感受到了当初那份美好,却同样不甚尽兴,宛若心底总有某个东西在哽塞住自己的情绪,女子今时的笑意略有些勉强。 “太好了……太好了……只要你能答应便好,只要你能答应便好……无论发生什么,芝岚,你也要记住,我只在乎你一人……” 男子的这番言语不过是在为来日芝岚瞧见穆国五公主时做准备,现今不是揭露一切的时候,但倘使芝岚终有一日必要知晓悉数隐秘,随璟便会告诉她:穆夕琳只是他为得权势不得已而为之的求娶,只有她才是他唯一在乎的女子。 今时浑然无所知的芝岚抚了抚眼前人略显亢奋的脑袋,浅浅的笑意挂在唇畔:“随璟,时隔一年,谢谢你还能在乎我……” 言落,总觉眼前人情绪有异的随璟瞬即抽开了女子的怀抱,继而郑重其事地盯着她:“芝岚,我的确是在乎你的,我们分开的时间,我也时时刻刻惦记着你,那你呢?你可有想着我?适才你同我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吗?倘使你今日不曾得见我,一年之后你也会回来寻我的是吗?” 男子的询问似乎有些咄咄逼人,芝岚愈发觉得随璟相较于从前改变了不少,情感的骤时进展让她屡屡猝不及防,然而一切幸福突然抵至时,芝岚却并没有想象中那般亢奋腾跃。她知晓,并不是因为她不喜欢随璟了,仅仅是因为易之行的安危仍在生死不定的边缘里徘徊,她实在没有心情在这儿同旁人谈情说爱。 “随璟。”女子退后一步,随之转了首:“现如今我们还是暂且不要谈这些了吧,易之行对我而言可谓是救命恩人,你让我在他生死未卜的情况下去同你议论这些,我根本做不到,更何况……更何况我们才刚见面,不是吗?”芝岚再转回首,那双眸子里无疑羼杂着某种端详的意蕴,她似乎是在探查究竟是什么才将以往那位内敛的男子改变了。 随璟惭愧地低下了首,像是幡然醒悟般,忽而间意识到自己适才种种的异样神容与举止,他的鲁莽与对感情的支配令他本身以及芝岚都颇感讶异,但这纯粹仅是因为穆夕琳的存在才叫随璟患得患失罢了,他仍旧没法想象芝岚看见穆夕琳时的样子。他与芝岚都是聪明人,都能感悟到彼此间曾经的那一份情愫涌动过。只不过芝岚不曾想今时今日,在再度逢遇的这一日中,随璟竟这般袒露直白地道了出来,甚而还要求自己还予一个答复,尽管很残忍,但随璟的冲动确乎将本存在二人间的暧昧与朦胧的浪漫彻底瓦解了。 这之后,随璟与芝岚似乎都在有意无意同彼此保持距离,二人间的气氛始终残存忸怩。 与此同时,失踪多日的易之行却仍处在殷地的都城中,他满身重伤,由于当夜激战所致。 在其身侧侍奉着的乃是同样失踪许久的阿露洛,这些时日的逃亡对于阿露洛而言无疑是美妙的。非但因为她是草原中人,喜欢这等冒险的日子,更因曾经那位被岚采女时常独占着的天子今时终于成了她一人的所属物。 “陛下,您还疼吗?要不臣妾再为再上些药?” “不必了,多余的药膏吸收不了,还是让伤口慢慢自愈吧。” 天子轻摇了摇首,当初尊荣的帝王形象终于被连续几日的逃亡生活击溃,此时的他除却狼狈外,便是憔悴。 他与些许士兵以及阿露洛躲在郊外的某处,他们在此等待着阿露洛母族的救援。那一整个冬日里,芝岚所以为的关乎于天子同愉妃交往甚密,不过是因为易之行需要通过她来同迪国促成军事上的联盟,正因为芝岚当初的提醒,才让易之行有了今日的退路。诚如易之临所言,当朝天子可不是那种随意便能屈服的无能之辈,易之行绝不会因一次失败而对他苦苦追求许久的皇位弃之不顾,哪怕要豁出性命来。 “如今大将军的兵权在手,朕暂且还没有动它,待迪国军队一来,二者联手,方能使出威力,不过易之临那方的军队也不差,最终的成败与否只能看双方的兵卒孰强孰弱。” “你放心吧!陛下!我们迪国可不是吃素的!当年那蛮族同我们争斗时,吃了不少败战,咱们定然能战胜蔡将军这个大逆不道之徒!” 阿露洛对自己的母族始终很有信心,可易之行却往往紧锁眉宇,沉默寡言。这一回的战役他却是倾尽所有,倘使胜了,自然能得到过往得不到的一切,如若败了,性命搭进去也绝对是毋庸赘述的现实。如今他能做的便是在迪国军队到达以前养好伤势,预备抗敌,但他的脑袋里偏偏总是想起芝岚的身影。 “芝岚,你现今还好吗?也不知燕祺到底有没有将你送到安全之处。” 女子的安危早已成了易之行内心当中的郁结,连续几日的逃亡虽然叫他筋疲力尽,但对芝岚性命的忧惧情绪他是半刻也未放下过。在他心底,芝岚也是生死未卜的,本想着带她一块儿逃亡,但易之行却不舍得芝岚与他共同经历这么多的波折,更何况如今最安全的地方便是不同自己呆在一处。在情感方面他大可自私,然而在生死方面,易之行却没法行至这般残忍的境地。 无奈的是,不久后探信的护卫归返,带来的消息却是令天子猝不及防的恶讯,且是关于岚采女的。 “陛下,现如今岚采女……岚采女的通缉令被张贴在全国各地……”护卫嗫嗫嚅嚅,似是不敢往下继续说了,因为他明显察觉到适才还虚弱的天子今时已然变了脸色。 “你说什么!岚采女她为何要被通捕!”易之行神容紧张,病弱的脸色再度晕上一层惨白。 “答陛下,属下也不知,属下唯一知晓的是……是岚采女的通缉令上沿用的竟是……竟是当年杀害先皇的罪囚的画像……”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无一不感到震颤,他们似乎瞬间明白了什么,被易之行藏匿许久的事实终于还是曝露在阳光之下。 此时,易之行那双瞠大的双目里遍布着的皆是惊悸与蹙悚,不久后便被一抹更为亢奋浓郁的震怒取而代之:“一定是莫汐茹!一定是那贱人所害!朕当初竟没一刃杀了她!”颤抖的声音混杂着显著的杀意,易之行的狞恶又一次绽露出来,身侧人不敢言,就连素来风风火火的阿露洛也被这模样骇住,迟迟未曾有什么举动。 但见天子猛地拔出利刃,继而用手中利刃支撑着自己的病体从地上爬了起来,凌乱的乌丝在不时刮入洞口的微风中飘逸,而那双猩红的瞳孔则熠熠地闪烁在晦暗之下。 “陛下!您要去作甚!” 从惊悸中回过神来的阿露洛赶忙制止了男子的举动,可易之行却一抛往日对阿露洛的温柔,毫不怜香惜玉地推开了她:“让开!” “陛下!您现今不能出去啊!我们好不容易才寻到一处安全地,倘使您若被人察觉,我们这些时日的辛苦岂不功亏一篑?” 周遭的士兵们连忙相劝,然而易之行却铁了心要从这儿重返至都城里:“滚开!朕要去寻回岚采女!如若被易之临那个奸人擒拿住,岚采女的性命你们赔得起吗!” 易之行不敢相信芝岚落入易之临手中会是怎样的场景,倘使易之临聪明些的话,会尝试着以她的性命来交换自己的性命,可如若易之临一心想要为父报仇的话,那他便会毫不犹豫地手刃芝岚,到时易之行甚而就连想要以命换命的可能都没有。 震怒当头的天子往往失却悉数理智,他没法眼睁睁地瞧着芝岚深陷险境而不顾,芝岚的一切于今时的他而言显得太过紧要了。他一把推开周遭拦阻的士兵们,继而义无反顾地提刃赶了出去。 “陛下!您不能胡来啊!岚采女素来的本事您也是知晓的,她不会被易之临轻易捉拿的!”阿露洛再欲疾奔上前,不料,此时外头竟陡时现出一人影,这人影彻底阻绝住易之行的去路,也同时断了他想要保护芝岚的念头。 “陛下,属下终于寻到您了。” 男子的脸孔上沾染着外头正在飘零的雨珠,再度寻到易之行时,燕祺满眼的宽慰,但他也同时敏锐察觉到了此处弥散着的诡秘气息。 第一百六十七章 心境迥然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燕祺,芝岚呢?芝岚现如今在何处!” 一瞧见眼前人,易之行的情绪更为激昂,因为现如今燕祺便是他能寻到芝岚的关键所在。可惜,燕祺并没有给天子带来好消息,不能说这不是好消息,只能说这个消息对于相思过重的易之行而言,只会令他低落的心又一次崩决。 “陛下,您不必担心岚采女,她……她如今已然归去荀地了,不会再归来了。” 此言一出,天子本还猩红的瞳孔登时淬出了某些哀戚的意蕴,他的情绪渐渐平息,可忧思却像新一层的浪潮,毫不给他喘息空间地汹涌而至。 “是……是吗……是她同你亲口说的吗……”天子垂下眸光,似是不忍细听。 望其如此,燕祺尽管不忍,却也还是笃定地说道:“没错,陛下,这些都是岚采女亲口同属下道的,她希望您保重好自己的身子,她就此便彻底归去了,再也……再也不可能归返此处……” 男子的话像是一支剜刀,不见血地刺扎在易之行的心扉上,易之行能清楚地感觉到身躯内散逸出的那份浓郁的痛感,却又没法用任何言语来形容,更不能准确地割除它,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任凭这份绝望的痛楚在心底流转,流转至它愿意彻底消停为止。然而现今看来,这似乎却又遥遥无期。 最终,易之行放下了手中的利器,重新归返至原地坐下。 诸人皆松了口气,这其中自然包括燕祺,他可是诸人里头最不愿易之行继续与芝岚纠缠的人,尤其是在芝岚的身份被曝露在光明的情况下,易之行更不能滩这趟浑水。 阿露洛自然而然地挽住天子的胳膊,天子竟没有丝毫反抗的情绪。 “陛下,您就不要担心了,既然岚采女想走,您也留不住她。如今这世道人人都是自顾不暇的,待您真心的不过也就臣妾一个,日后您也多瞧瞧臣妾啊,有些人的品性只有在危情下才能看出!您看看您过往对岚采女有多么宠溺,危殆一至,她便撇下您一人离去了,这种女子您更加要不得!” 阿露洛的聒噪如今却成了天子的耳畔风,他根本听不进什么,整个人的神思好似被掏空了似的,就连病体也不属于他自己。因为他浑然感知不到什么,没有病痛,没有双耳,没有眼睛,唯一被他所容纳的只有那份因芝岚离去而油生的痛楚。 燕祺将天子失魂落魄的模样瞧在心底,却始终没有为自己适才的伪言开释。在他瞧来,芝岚与自家主子的彻底断绝只有于今日才有可能实现,他们二人不能再被捆绑在一起。对于易之行而言,危险的不仅仅是虎视眈眈坐于朝中的易之临,还有芝岚被揭露在外的身份。 与此同时,苦苦寻觅不到易之行身影的芝岚终回到原先的客店,此处,随妤也在急急等着自家兄长的归返。 “哥哥!” 一瞧见随璟,少女猛地扑了上去,同他分别的这几日,随妤一直在心里头詈骂着芝岚,她多么希望当初芝岚已然死在了殷君的手里。 “好了,妤儿,我们得快些上去,此处不宜久留,如今芝岚的通缉令又被四处张贴了。”男子轻轻推开眼前人,旋即将随妤交给莽山,自己却径直拽着芝岚的手腕向上层的客店奔去。这一举动令随妤耿耿于怀,她的瞳孔登时蒙上一层阴沉,莽山预备牵起的手也被她凌厉撇开了:“别碰我!” 少女的神容甚是惊悚,那向上眺望的目光活脱脱似要将芝岚的身影剥下一层皮。 “你啊你,怎的这么喜欢管你哥哥的私情?你也该懂点事了。” 莽山无奈地摇了摇首,丢下这句话后,便也随着上头二人离了去。 此时,随妤的眼底仍漫溢着无可比拟的恨意,这份恨意可比对穆夕琳袭去的毒辣浓郁得多,因为穆夕琳尚且还没有这份本事去让随璟爱得死去活来,可芝岚的出现,竟骤然将随璟的悉数感情一并抢夺走,随妤只觉自己像是被自家的兄长狠狠抛下了一般。她痛恨这种感觉。 此时,上头的几人已然落座于案旁,随璟为芝岚取来了不少吃食,还替她轻柔地将面纱取下。 “来,快些吃吧,你也连续几日不曾吃上些什么了,这样下去,还怎的成?” 推到芝岚面前的食物却被她一一拒绝,如今她根本没有胃口去进食,她唯一在乎的便是易之行的生死存亡。 “丫头!你不吃东西怎么成?就算你要寻人,好歹也要吃点东西啊,万一到时你倒在路上被人发觉擒拿,非但连殷君寻不到,自己的性命也得搭进去,这完全是不值当的事情!来,听洒家的,快些吃了吧,瞧瞧,这儿还有一人担心着你呢!” 话罢,莽山当即朝随璟那张忧惧的面孔望去,后头赶来的随妤自顾自地落座,落座的举止充溢着戾气。 这么多双眼睛瞧着,芝岚无可奈何地取起一块糕点来,继而将它勉强地塞入口中,不得不承认,这些糕点食之无味,至少对于现今的她而言,的确如此。 瞧着女子终于肯动口,一抹浅笑随之挂于随璟的唇畔,他欣慰地望着她,殊不知此时正有一双幽怨的目光正剜着自己,那是随妤。 “丫头,你说说看,你怎的还活着?我们可一直都以为你早已被那殷君害死,还准备替你报仇哩!” 未待芝岚开口,随璟便已率先一步替她作答:“莽山,如今芝岚还不曾歇息,这么多日的找寻,她的身子骨也吃不消,你也不要询长道短的了。关于她的一切我知晓,待会儿我告诉你。” “行么!你就心疼她!” 莽山打趣地笑着,继而对身侧的随妤使去一抹得意的目光,随妤当即瞪了他一眼。 那旁,闻之此言,芝岚不由地低下首,双颊上的赧红层出不穷,她再度想起当时随璟求娶于自己的事情。 待芝岚随意吃上一些过后,她竟再度起了身,预备又一次投身寻人的路途中。眼疾手快的随璟瞬即拦住她,神容颇有些严冷。 “芝岚,你要作甚!难不成你还要去吗?暂且不说你身体能否吃得消,外头的通缉令你可是瞧着了,你不能为了一个暴君之子而将自己的性命置之不顾啊!你忘了从前殷君是怎的待你了?就算他给予了你再大的恩情,你也没必要去为一敌国君主冒任何的风险!你的故土现如今还在殷国的地盘上!” 女子的行径在随璟瞧来几乎是不可理喻的,他不知芝岚这段时日究竟被易之行灌了什么迷魂汤,居然能够彻底扭转她曾经的一片碧血丹心,这简直不可思议。 “随璟,我知晓你在担心些什么,但我会小心的,再者言,我戴上面纱,无人能认出我。易之行也许过往的确可恨,但我至今仍旧活着,便证明他的可恨程度其实远比你们想象中要低得多。虽然荀地现如今被划分在殷国的地盘上,那也只能说明荀国的君主怯弱无力,倘使荀国早些强大起来,我们荀国便不会任人欺凌了,所以如今被划分在大国之中,这未尝不是对荀国百姓的一种庇佑呢?” 当初见识到荀国国君的强征暴敛与街头巷尾的寥寂,因此芝岚才有了如今的感悟,至少相较于当初那位君主,易之行的确可靠公正得多,他对金钱的贪欲可没有那位暴君来得热切。 此言落,除却芝岚外的几人皆绽露出惊异的神容,他们没有同芝岚一样的人生轨迹,自然不明白当初那位碧血丹心的坚贞女子如今去了哪儿?究竟是什么摧毁了她对故土的眷恋与国破家亡的痛心。此时,在莽山与随璟的眼底瞧见的不再是往日的同胞,而是一位被殷君洗脑的外族人。 “芝岚,你怎能这么说?难不成我们荀国的领土被殷君肆掠侵占,我们还要对他感恩戴德吗?殷君到底对你灌了什么迷魂药,竟让你如今这么卖力地为他说话?岚采女的身份对你而言竟这么重要吗?一时的显赫便能叫你忘了曾经想要为国杀敌的执念吗?你可以苟且偷生,却不能忘了当初是谁人肆掠我们的故土,杀害我们的君主!这是耻辱,不是庇佑!” 随璟的情绪显然是激昂的,他甚而已经分不清他是因芝岚的态度扭转而怒,还是因芝岚对易之行过于热切的追逐而愤,总而言之,这一切似乎都同那位失踪的殷君脱不了干系。 “是啊!丫头!你是怎的了?洒家本觉你去寻人便已然足够不对劲了,没成想你今时竟还为殷国说起话来了,你到底还是从前那风风火火的丫头吗?你怕不是当初扒了她的面皮在脸上吧?洒家认识的丫头可不是你!” 莽山亦同样觉得不可思议,芝岚无奈地低下首,忽觉惭愧,忽觉惶惑,眼前人的态度叫她自己也分辨不清自己如今的想法究竟是否乃正确无误的。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当然不是在为殷国当初的罪行开释,他们的确可恨,但事情已然至此,过往荀国所遭受的重创早已不可磨灭,现如今莫要爆发战乱,继续安定地在殷国的庇佑下生活,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啊?我们该放下过去了,再者言,我们本也不能扭转什么。” “咋就不能扭转?丫头,你可知随璟现如今早是那将……” “莽山,不必多言。” 随璟遽然打断了莽山的措辞,他私以为,有些事情还是稍稍隐瞒着为好,尤其是在芝岚的态度已然扭转的情况下。 面对眼前二人的怒目相向与震颤之容,曾经同样身为他们之中一者的芝岚忽有些愧怍难当,她的确对不起往昔自己的赤诚,可同时没法否认的是,她也确乎在意易之行的生死安危。 第一百六十八章 妥协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不久后,殷国都城便传来易之行归返的消息,而且他还带着强势精兵一齐归来,殷宫再陷动荡之中。 得之此消息的芝岚瞬即执刃赶往殷宫,她已然急不可待地想要见到失踪许久的男子,只不过今时随璟的身影却让她急切的心骤然停驻在一双怒目之下。 “芝岚,你不能去!如今殷宫动荡,你是要赶赴险境送死吗?” 随璟的神容很是严肃,准确地来说,应是凛冽且不容反驳。 芝岚当即轻蹙眉头,旋即答道:“随璟,这是我自己的事,你还是莫要插手为好。”尽管言辞具有排斥性,但芝岚始终对眼前人没法硬声硬气,纵使不愿随璟掺和,语气却也仍旧和缓,而这也同时给了随璟可以随意支配她行径的权力。 “什么叫你的事?当初你为了我的性命,舍弃自己的安危不顾,如今我便能为了你的安危,阻止你眼下妄为的行径!寻人我也让你去寻了,但这殷宫你绝对不能去,刀剑不长眼暂且不提,如若被旁人发觉,你的性命便要被人用来换作酬金了!芝岚,你不能这般鲁莽,你这么拼死拼活的到底是为谁人?难不成就这一年的功夫内,你便对那殷君动起真感情了吗?” “你胡说!”芝岚大声驳斥,继而转过首去,紧接着嗫嚅道:“你……你胡说,我怎的可能对他动起真感情,不过是因为易之行待我一直良好,我这是报恩罢了。”女子不敢直视眼前人的双目,亦或者说她不敢直视自己已然发生些许微动的内心。 “一直良好?他起初是怎的折磨你的,你都忘了吗?他怎的可能对你一直良好,他图什么?你的身上一定有他的利益所需!君王根本就没有你想象中的那般纯粹,那该死的殷君绝对是想在你身上得到些什么!你也说了,你是他的利器,他可以用你来杀敌,诱敌,既如此,今日便是你可以逃走的机会,彻底拜托掉阶下囚的机会,那你为何还要执迷不悟于一个将你当作棋子的男人?芝岚,你不会当真喜欢上了他吧?”随璟双目微眯,仔细端量着眼前这位不敢抬首瞧他的女子,除却这个理由外,随璟再也寻不出旁的原因。 此时,但见芝岚暗下咽了咽口水,几乎是缄默良久,才重新抬首道:“随璟,你的想法都是你自己的一腔想象,我根本没有喜欢过他,我不过……不过是因为一些旁的事情才觉得我不应抛下他罢了。更何况此回他让我先逃出来,哪怕是因这微小的举动,我也不该在此时弃他而去啊……” “那你便能就此弃我而去吗!倘使你发生了什么意外,你叫我如何自处!芝岚,你还想让我再经历一次失去你的悲痛吗!当初你骗我骗得还不够吗!” 随璟的态度实在让芝岚愧怍,她一方面不愿让眼前人动怒,一方面却也还是想再见易之行一眼。 下一刻,随璟忽擒抓住芝岚的手,继而诚挚地恳求道:“芝岚,就算我求你了,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你也不要留在此处了,此处于你而言实在太过危险。如若……如若你还在乎我的话,现在立即同我离去,我一分一秒也不想再等了。你呆在此处毫无意义,你自己也说了,你本就要来寻我的,不是吗?” 男子瞠大的瞳孔里散逸着过于炙热的期待,擒抓住芝岚的手亦叫芝岚倍感疼痛,说实在话,芝岚没法拒绝眼下这位恳切的男子,她的行径像是被什么魔力骤然间束缚了一般,动弹不得。 思衬再三,兴许是由于随璟渴求的目光,芝岚终还是答应了。 “好,我答应你,随璟,但是今夜不行,要走还是待明日吧。” 这是芝岚最后的妥协,尽管随璟并不情愿,却也还是允准了:“好,最后一夜,明日你便同我离去。” 此时,那旁莽山的神容中似乎乍然羼杂入某些焦灼的情绪,他蹙眉盯着随璟,口将言而嗫嚅,似是有什么话想要脱口而出。 待芝岚重新坐下,他才走至随璟的耳畔轻声叩问道:“随璟,你若明日带她走的话,那这殷君咱们到底还杀不杀了?郊野外可还有一大批军队正在待着呢,难不成你想白来一趟?” “怎的是白来?如今芝岚已然重返我身旁,这是求之不得的福祉,我已然心满意足,至于殷君的事情,日后再谈,我必然得先将芝岚带回去才能安心。再者言,我们最主要的目的是夺回荀国地盘,倒不如让手头这些士兵修养一阵,故土能夺回才是重中之重。” “然而现如今可是最佳良机,正巧殷宫发生动荡,这是最合适下手的机会,你难不成想要这次良机白白在你手中溜走?这根本就是天赐的啊!” 此言落,随璟低下双眸,咬着牙的态势显然是不忍的。可良久之后,他却又笃定地抬起首,道:“我不知芝岚现今的真实想法是什么,但她似乎很偏袒于殷君。如若被她知晓了我们此行的目的,她不仅会不同我们离去,甚而还有可能重新步入危殆里,莽山,你不必相劝了,就算为了芝岚,我也不可能在此时贸然攻打殷国。而且你说错了,此回并不是良机,倘使我们贸然行动,不但有能促使那二人重新联合起来的风险,还有可能被他们手中持有的四军一起攻袭,就算不是为了芝岚,这一战我们也打不成。” 随璟愈发笃定了自己的看法,依他深思过后来瞧,这一战只会叫自己所率的军队全军覆没,哪怕手中有穆国君主支持,可殷国亦同时有蛮族与迪国的加盟啊,最终的胜败可想而知。 不远处,坐下的芝岚一直被幽怨的随妤窥探在眼底,随妤实在讨厌极了芝岚的再度出现,她甚而比那穆夕琳还要阴魂不散。她怀揣着百般怨念望着她,恨不能当即让这女子被殷国的铁蹄兵戈蹂躏于血海中。 然而不久过后,随妤的满腔怨念却被乍然间传入耳畔的呼唤打断:“妤儿,你同我出来一下,我有话要同你说。” 随璟的呼唤令随妤猝不及防,她连忙敛去神容里的异样,旋即向芝岚投去一抹得意的鄙弃。 望其如此,芝岚冷声一声,暗叹随妤这丫头仍是那般惹人厌。倘使当年没有随妤的阻拦,她同随璟的关系早已更进一步了吧。 外头,被随璟呼唤而至的随妤凝神望着自家的兄长,显然,随璟不是来同她道知心话的,此时他的容颜极为严冷,甚而有些苛责的意蕴。 “妤儿,你应该知晓什么是你该做的,什么是你不该做的。” 男子的话叫少女摸不着头脑,她迷蒙着双目,继续问道:“哥哥,你是什么意思?” “当初你还记得你推开芝岚的那一掌吗?正因为你,芝岚才被殷人抓了去,这之后的事情你也知晓了,芝岚彻底消失在我们的世界整一年,这一年我过得生不如死,满心愧怍堆砌在心头,我实在不想要瞧见这些事情再度重演。”随璟随之将眸光直袭眼前人而来,那眸光颇有些凶狠,根本不像是对自家的亲妹妹投去的眼神。 “所以妤儿,今日我唤你出来,便是警告你的,倘使你再动些歪脑筋,想要将芝岚供出去,那你便别怪我不念手足情了。芝岚的性命是底线,我的世界里也不可能只有你一个女子,哪怕芝岚不在,穆夕琳也会在,你最好不要再对芝岚做出什么过分的举止,听明白了吗?” 男子的言辞一落,随妤眸底的愤慨渐起。 “哥哥,你怎的个不念手足情?难不成我供出芝岚,你便要将我杀了吗!你这样做对得起爹娘的在天之灵吗!你到底将妤儿当成什么?妤儿还是你的亲人吗?妤儿还是你当初口口声声说要伴随终身的亲妹妹吗!哥哥,现如今你当真变了,为了一些不值当的女人,你当真变了啊!” 少女的情绪尤为激昂,她没法接受兄长一而再,再而三的威胁,亦或者说是随璟在她想要供出芝岚前揭露出了她的欲行之举,这令随妤大为羞愤与不满。下一刻,少女猛然推开了眼前者,继而狂奔了出去。 “莽山,抓住她。” “是!” 对于随妤失望的程度之深,以至于如今随璟都不愿亲自追回怒意填胸的妹妹。屋内的芝岚一闻动静,预备出来探看,却被正巧入内的随璟拦止。 “芝岚,你不必管她。” “我当然不想管她,从前不想,现今更不想。但你身为哥哥,还是亲自前去探看一番为好。” “不必,有莽山看着,我不担心。”随璟自顾自坐下,继而为自己沏了盏茶。 “适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同她又说了什么?” “没有什么,只是一些叮嘱罢了,我只愿她能乖顺些。” 眼前人的严冷与对随妤的漠然实在叫芝岚惊愕,她本以为随璟只是稍稍有了转变,却没成想他的脾性转变之大像是全然换了一个人。芝岚不解,当即抚住随璟放在案上的手,惶惑地问道:“随璟,这一年之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能否同我细细道来?” 此言一出,男子的瞳孔闪了闪,里头浮掠而过的必然是某种深不可测的隐秘,然而芝岚却根本不明白这一年之内发生的事情有什么好隐瞒的。 随璟将手搭在女子的手上,扬起的笑意还如从前般温润。 “芝岚,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倘使你想知晓的话,待至荀地时,我便一件一件同你说。不过在此之前你得明白,我的心里一直都有你,不曾装着旁人,无论我被迫做了什么,这也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男子的言辞令芝岚如堕云雾,她怔怔地望着眼前人,却忽而觉得记忆中那位温润的公子,亦或者说这段时日她曾心心念念的幻影似乎骤然间被时间的距离蒙上了一层不可知的神秘。在同易之行的心逐渐拉近的日子里,当初那位公子早已变得陌生。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下定离心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待诸人皆归于自己的客店之中,辗转反侧的芝岚终还是放心不下易之行的安危,她实在想要去殷宫瞧上一眼,哪怕一眼也好。 不久后,芝岚背着随璟独身一人前往殷宫方向,临走前还捎了一支利刃在身。眼下所见到的光景令芝岚震颤,因为两方之间的激战时至如今仍还在继续,而皇宫方圆十米开外堆砌着的竟是一具具惨恻的尸骸,有些早已血肉模糊,有些甚而已被人首分离,芝岚踏着的,瞧见的几乎都是旁人的血,旁人的身,窜入双耳的则是兵戈相接的杀戮音。 望此场面,芝岚登时拔出利刃,愈发想要探寻易之行的所在,她不知易之行今时是否还活着,不过战争既然仍在继续,那便证明双方的主子都不曾被彼此杀害。抱持着这等想法,芝岚涉入更险境,由此也不得已展开同周遭人的血刃对峙。不出许久,她终在兵卒密集之处瞧见了自己心底极为渴念的人,可惜那人的身旁此时正站着旁的女子。 “陛下!” 阿露洛大唤一声,眼下迎来的兵刃当即被易之行阻挡,而此时天子的身躯之上早已落下不少伤痕,有些还是旧伤溃烂所致。 “此处危险,你快去寻你的父皇!” “不!阿露洛不要离开陛下,阿露洛要一直呆在陛下身边!” 女子的‘纠缠’令易之行为难,他一方面不愿让阿露洛负伤,因为其父皇在场,易之行绝无可能叫她深陷险境。然而另一方面他却得迎对眼前敌兵,阿露洛的存在分明成了累赘,纵使她一身武艺在手。 “阿露洛,你莫要胡闹了!兵刃不长眼,倘使你被旁人杀害,朕该如何同你父皇交代!” “那陛下保护着臣妾便是!” 话罢,女子登时扑入天子的怀中,同时周遭的敌兵层出不穷,易之行更加没法将这陡然而至的身影推开,只能揽着她迎敌。 阿露洛满心欢喜,浑然瞧不见身旁的危险,只要能呆在天子的怀中,受着他的庇佑,阿露洛便觉心满意足。 “愉妃,你简直胡闹!” “臣妾就胡闹,臣妾就要陛下保护嘛!臣妾是您的妃子,还将父皇给您带来了,陛下可要好好爱惜臣妾!”女子似有些恃宠而骄,而且她根本不分场合便如此撒娇撒痴。下一刻,易之行紧揽住她的身躯对敌,他的举止被迪国国君瞧在眼底,亦同时被不远处的芝岚望在心间。 这一刻,不知怎的,芝岚忽觉自己是个天大的笑话,准确地说,自己今夜来此便是最为荒谬无稽的行径。她竟忽而不知自己今夜究竟抱着什么目的来此了,她只想快些回到客店,快些踏上归返荀地的路途。然而早至殷宫深处的她要想轻易逃脱似乎没有这么简单,周遭皆是敌兵,且双方都向她袭来,在任何人眼中,这个蒙着面纱的神秘女子看上去似乎都不是己方的人员,这一刻,芝岚腹背受敌。 一刃下去,紧接着便是层出不穷的第二刃,第三刃,芝岚早已不知自己被周遭的敌人划上了多少剑,她唯一知晓的只是那旁的阿露洛几乎毫发无损,因为她始终得到易之行的庇佑与保护,易之行一刻不停地将她护在怀中。这等鲜明的对比叫芝岚很不是滋味,因为曾几何时,那位正在守护旁人的男子可是紧紧将自己护在怀里过啊,那时的日子里,易之行满眼满心皆是她。 莫名的辛酸溢出,芝岚只觉自己好生委屈,尽管她明白自己的委屈来得毫不正当,一个行将同旁的男子归去的人又怎能嗔怪易之行守护新欢呢?但她根本抑遏不住内心这份莫名的失落感。 下一刻,几支利刃齐齐向芝岚袭来,却有一只突如其来的利刃替芝岚挡去了悉数危殆。芝岚瞠目,猛然往后一瞧,她并没有等来想要瞧见的面孔,而是另一张同样谙熟的脸。 “燕祺?” “岚采女,谁人允准你再度归来的?” “谁人又不允准了?”芝岚挑了挑眉,并不染善意地反唇相讥。 “在下本以为您会识相的,现如今您也瞧见了,陛下他安然无虞,身旁更有愉妃相守,此回乃是愉妃的父皇派遣重兵前来相助陛下,她对陛下的恩情可不是岚采女您能企及的,更何况岚采女现今身份已然败露,自顾不暇,却还要来此拖陛下入泥塘。在下实在不清楚,岚采女归来的用意为何?难不成是要陛下再度放弃自身安危保护您吗?” 燕祺言辞凿凿,眉宇间尽是严冷,他用宽硕的身躯遮挡着芝岚的身影,亦同时保护着她,为的就是不让那旁的主子发觉芝岚的存在。显而易见,燕祺根本不愿芝岚再同易之行有任何来往,败露身份的芝岚已然不适于呆在天子身旁,燕祺很难想象倘使自家主子重归朝堂,他会为了保护芝岚而再行出什么荒谬的妄事。 此言落,芝岚的脸色很是难看:“我从未有过此等想法,我今日来此不过是想瞧一眼易之行现如今的状况罢了!” “那岚采女今时也算瞧见了,陛下他很好,这段时日愉妃一直在照顾他,岚采女不必挂念了。后宫女子千千万,您的挂念其实本不起什么作用。” 燕祺话里话外皆是催促芝岚快些离去之意,言落,但见芝岚轻蹙眉头,眼底尽含愤慨。 “那是于你而言!你怎知我的挂念在易之行那里没有作用!” “岚采女,您还是莫要自视甚高为好,您既然一直以来想要归去荀地,今时便是机会,您为何不归去?难不成是对陛下他动了情了?可您觉得如今您的情谊对陛下而言是珍贵的吗?您如若一味呆在陛下的身旁,那只会害了陛下,您也知晓的,陛下如今不可能杀你,为了保你他只有同朝臣做对这一条出路,您想让陛下遭受世间多少非议呢?而且您当真以为陛下他就非您不可吗?因此,无论是为了您自己,还是陛下的安危,您现今最好的做法便是离开殷宫。” 燕祺的神容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酷绝,他实在害怕易之行回首望见芝岚的身影,那只会为他来日的处境平添艰难罢了。而芝岚却在听闻眼前人这番话后如鲠在喉,她想要反驳燕祺的凛言,却又没法否认这其中的利弊权衡不无一定的道理。 最终,芝岚只道:“我知晓你在担心什么,但我告诉你,我对你们天子没有男女之情,我也不觉得他定是非我不可。我并不稀罕继续呆在殷宫,成为你们殷人的阶下囚,只是我今时既已至此,便难以从中脱身,周遭的士兵都向我一人袭来,我只能迎战,不过待此回的战役终了,我会离开的。” 话罢,燕祺紧接着答道:“不必了,岚采女,您现在便可以从危境中脱身,在下会相助您安全离开。” 一闻此言,芝岚当即迷蒙双目,尽管百般不舍,却也还是答应了:“好,那你带我出去。” 得到女子的答复,燕祺很是满意,瞬即拽着她的手腕杀戮出一方血海。临走之际,芝岚曾将目光短暂地瞥至天子身,只不过那时天子仍在体贴地守护着阿露洛的安危,不曾注意到她。 待二人满身染遍鲜血终从殷宫中逃出来之后,燕祺则开始郑重警告起眼下这位怎的也甩脱不掉的女子。 “岚采女,在下希望您此回的离开乃是真正的离开。日后您还是莫要出现在陛下眼前为好,这不仅是对您安全的庇佑,更是对陛下安危的保证。您与陛下的缘分是时候该终了了,而您这位杀君者能活至今日亦是求之不得的福祉,您应该就此满足了才是。” 晦暗的夜色下,燕祺决绝的容颜又一次显现在芝岚的目前,相较于上一回,今时芝岚的逃脱乃是被逼无奈的,而这其中所蕴含的哀戚与忧思更是较之往昔更甚。 “燕祺,你定要好好保护易之行的安危,此回便靠你了。” 最后的分别,芝岚终褪去了戾气,取而代之的则是对殷宫中那位深陷险境的男子无边的关怀与不舍。战争发生之前,芝岚还未曾彻底领会到自己内心早已习惯了同易之行相守的岁月,直至真正分别的时分到临,她才浑然意识到易之行的容颜已然深深篆刻入她的脑海里。尤其是于适才目见易之行守护阿露洛的光景时,某种深层次的,一直未被揭开的情感终于爆发了。 可惜,燕祺仍是那个燕祺,他对离别并无不舍,甚而还期盼着眼前人从速消失。 “岚采女,这些您不必叮嘱,保护天子乃是在下应尽的责任,同您毫无干系,自此以后,我们几人永不相见,无论您断不断得干净,您都不得再踏入殷宫半步,这是在下给您的最后警告。就此告辞。” 燕祺说得很是畅快,当他道完这番催促的决绝之言后,便飞也般地消失在染杂着血腥味的漫天夜色里。 望着不远处那座既谙熟又不谙熟的殷宫,芝岚只觉心痛如绞,处在其中时,她分明无数次渴望从这座监牢般的地狱中逃脱出来,然而一旦逃脱出来,却又不舍于往昔那些看似晦暗的日子,因为在那些晦暗的日子里,似乎总有一个温暖的身影相随。 然而,如今那身影却再也不属于自己了。 莫名的感伤荡溢在芝岚心间,她只想从速逃离这里,逃离残存着与易之行共同经历的每一处。 最终,芝岚迈开了离去的步伐,却在不久后迎头撞上了另一个人的温怀。 “随……随璟……你怎的在这儿?” “芝岚,你又怎的在这儿?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只身涉入险境了吗?” 夜色下,男子的脸孔晦暗无边,像是被一层阴霾所笼,瞧上去似乎有些瘆人,又似乎有些哀戚。 芝岚当即驻了足,心底同时被莫名的惧恐覆盖。 第一百七十章 就此分离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幸而,不久后,随璟脸孔上的那层阴霾便已冉冉消散,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如既往的关怀与体贴。但见他径直向前走了几步,旋即在芝岚的前后左右细细端看。 “你怎的满身是血?快!同我归去,我去给你寻个郎中来。” 随璟的焦灼与芝岚今时的淡然形成鲜明比对,芝岚几乎对自己的伤势毫不在乎,她的眸子里仍旧是被迫离开易之行后的失落在作祟。 “我无事的,随璟。”女子推开了眼前人的双手,继而道:“这些血不是我的,都是殷人的,我并没有受伤。” 话刚落,随璟便将芝岚受伤的手臂抬了起来,且随之质问道:“这不是伤是什么?血口都摆在这里了?你还想唬我吗?当初你便是这么唬人的!” 男子的愤慨昭然若揭,就如芝岚觉得现今的随璟已性情大变一般,随璟亦同样觉得芝岚有所改变,且是对那殷君的态度有所改变。 下一刻,芝岚似有些抱愧,当即低下双目,嗫嚅地道着:“都是小伤罢了,不打紧的。” “什么不打紧的!芝岚,你是怎的了?为殷君作战便也罢了,归来时却萎靡不振,不将自己的命当命,你到底被那殷君灌了什么迷魂药!走!你现在就同我归去!” 随璟强制性地拽走芝岚,芝岚不吭一声,任由其拽拉着离开了此地。 待至客店内,随璟细心地为芝岚处理伤势,可以瞧出,他对这一类伤情似乎格外熟悉,动作之中只见敏捷与麻利。芝岚本想询问上什么,但忽而发觉今时自己分外无力,是那种打从心底的无力,她不喜欢改变,可现如今她的日子却又再度陷入迷惘的新生活里,尽管不必再飘摇,亦能重归故土,更何况周遭之人还皆是曾经的友人,但芝岚却总觉得自己是在被迫迈入未知之中。她已然习惯了同易之行共同呆在那幽寂萧墙内的日子,改变于她而言无疑是在抹杀好不容易熟悉的一切。 “随璟,日后我还需要四处飘零吗?回归故土当真便能一辈子安定下来了吗?” 芝岚冷不丁地询问道,正在为她悉心揩拭血迹的男子冉冉抬起首来,眼底掠过一层狐疑。 “芝岚,你不必担心,你同我一起归去将军府,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再让你饱受居无定所的流离,日后你便同我生活在一起。” 男子放下手中的湿布,继而轻轻握住芝岚的手。感受到其手心的冷,男子连忙摩挲起来,想要让眼前人暖和一些。 “那你日后还会娶妻吗?我是说……日后你还会喜欢上旁人吗?” ‘娶妻’二字一出,随璟的脸孔瞬即划过一层惊悸,细心的芝岚登时捕获到男子的异样,但此时的她并未深思,因为她绝无可能猜到随璟今时早已有了新婚妻子。 “我……我当然不会再娶妻了,如若你愿嫁给我,我只会对你一人好。” 男子紧紧执住眼前人的手,不知怎的,芝岚却在他的手心里感觉到一滴冷汗。 “当真吗?” “自然当真,今时你能归来便是上苍对我最大的福祉,我会好好庇护你的,时刻守护在你的身旁。芝岚,你也愿意时刻陪在我的身边吗?” 男子满腔真挚地凝望着眼前人,芝岚亦同样凝望着他,可其内心里掠过的却是易之行的身影,当时他那紧紧守护阿露洛的身影,似乎正是这抹身影才催使着芝岚给出了今时的答复。 “我当然愿意,这本就我一年来的渴盼啊。” 话落,芝岚冉冉扬起一抹笑意,随即不由自主地拥揽住随璟的身体,将脑袋乖巧地倚靠在他的怀中。“随璟,倘使你能一辈子待我的话,我想我一定会幸福的。” 女子的行径叫随璟猝不及防,但见其双颊上忽地腾起红霞,自身的双手亦随之情不自禁地回揽住她的腰身:“芝岚,你放心好了,我会待你好的,一辈子都会。” 他的口吻仍像往昔般温柔且美好,芝岚安心地倚靠在他的怀中,一旦易之行的身影再度出现于其脑海之中,芝岚便更紧密地抱住眼前人多三分,久而久之,她似乎觉得自己可以遗忘掉此处的悉数记忆了。 “随璟,谢谢你,谢谢你还肯接纳我的心……” 女子终于绽露一抹笑意,随璟则轻抚起她的脑袋来,他暂且忘却了自己远在荀地的新婚妻子,而芝岚也暂且将易之行的回忆抛之脑后。二人终于像往昔渴念般地相互倚偎着,不知不觉,这互相枕着的二人竟在彼此的温怀里睡着了…… 一切好似再度回到了过去,直至一声染带着戾气的疾呼骤时将此处安谧的氛围打破。 “你放开我的哥哥!臭女人!” 晨时,破门而入的随妤当即分开芝岚与随璟,仍在睡意中迷蒙的芝岚险些坠至地面,幸而身侧的随璟及时拉了一把。 “随妤,你作甚!” 被男子拉起身的芝岚顺便躲在了随璟的怀里,旋即向那该死的丫头投来一抹得意的目光。反正如若日后要同随璟生活在一起,那定要与这难缠的丫头整日相处,芝岚必须给她来个下马威才行。但见她此时抱着随璟的态势格外亲昵,随妤火冒三丈,嘴都要气歪了,屡屡扒开他们二人的手总是被随璟当即擒住。 “随妤,你闹够了没有!” 男子格外凶狠,他只任芝岚拥抱,却不叫自家妹妹靠近半许。 不甘不愿的随妤当然满心怨气,尤其是在瞧见芝岚那张漫溢着得意的狡黠脸孔时,她的气便更不打一处来。从前她以为穆夕琳更为可恨,如今瞧来,到底还是原先这位率先将自家兄长的心蛊惑住的芝岚最为可恶!穆夕琳柔柔弱弱,从不同随妤计较,而芝岚却从不将眼前这丫头当作自己的小姑子来看,该挑衅的绝不少一分,该得意的亦绝不少一处,最重要的是,随璟竟还都惯着她。 就此,随妤不得不被冲动驱使着道出些本不该在此时吐出的妄词。 “哥哥,你忘了府上的穆夕……” 话刚脱口而出,便被随璟骤时打断:“住口!随妤!倘使你要再胡乱言语的话,日后你便滚出将军府!听明白了吗!” 男子的态度格外凶狠,不仅是随妤,就连芝岚与莽山也被骇了一跳,像这等狞恶的容颜,芝岚只在易之行的脸孔上曾经瞧见过,而且是在往昔初见时分的那段水火不容的日子里。她虽不知眼前人为何要对随妤发这般大的怒气,揽住他身躯的双手却不自觉地轻放了下来,芝岚无疑被随璟的震怒骇住了。 “好了,小丫头!你莫要乱说了。” 莽山连忙拉远了随妤,而随妤今时早已被随璟骇得满眸泪水,甚而就连芝岚也不忍再继续得意下去了。 “随璟,好了,你莫要生气了,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同一个小丫头计较过多的,是我小肚鸡肠了。” 在芝岚为眼前人抚平心气的时候,随妤已被莽山带了出去,如今比起随璟,芝岚反而觉得莽山更像是随妤的兄长些。在随璟的脸上,你再也瞧不见关怀与宠溺,他像是严父,永远都是庄肃的神容。 “不是你的错,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待随妤离开后,随璟的容颜显然温软了下来,这其中包含着芝岚所不知的太多辛酸与无奈,穆夕琳的隐秘一直叫随璟耿耿于怀,他没法改变这一切,却也同时不愿芝岚对自身的感情羼杂起任何的郁结。 “怎的是你的错?这一切怪在谁的头上也不该怪在你的头上。” 此时,浑然不知的芝岚仍在宽慰着男子的心绪,然而她的行径却在同时鞭笞着随璟饱含隐秘的心灵,如今的他更加不敢面对芝岚。归途即将踏上,芝岚也最终要知晓这一切,眼下望着芝岚那双清澈的瞳孔,随璟忽而惧怕起来,他怕日后再也难以瞧见芝岚这张温和的容颜,甚而连她的身影也无以复见。 思绪及此,随璟骤时将眼前人的身躯紧紧地塞入自己的怀中,芝岚回揽着他,尽管满头雾水,却也仍旧在以自己的措辞安抚着随璟那颗漫溢着愧怍的心。 “好了,随璟,你莫要难受了。这一年你一定经历了许多,日后如若你愿意的话,便同我娓娓道来,从此以后我也不会再离开你了。” 话至此处,芝岚的脑海中忽而闪现过易之行的幻影,不过那幻影转瞬即逝,仅仅只是在脑海内短暂地停留了须臾,这之后,芝岚的整个身心都深陷入眼前男子没来由的哀戚里,但她是诚挚地希望自己能同随璟共度余生的。 “好,那你不准再擅作主张地离开我了……” 男子将脑袋深深埋入芝岚的脖颈中,一滴愧怍的泪就此火热地流下,流入芝岚的内裳里。 与此同时,殷宫早已是不同的光景。 纵使满地的尸骸浪迹,血色成灾,却仍挡不住易之行得胜的喜讯传开。经过一夜的激战,殷兵元气大损,国家的实力必然从此一落千丈,但易之行的皇位却就此彻底坐稳了。 没人能想到狼狈逃窜数日的天子能再度重返朝堂,并杀害了自己的亲弟弟。没错,易之临死了,随之传来的便是丞相的死讯,但凡同易之临相关的人员,皆被当朝天子亲手斩除,绝不留任何活口,这便是易之行给予天下百姓的新印象。非但如此,他还手刃了无数同丞相相关的党派,殷宫内政一时间处于人人自危的境地。反正自此一战之后,殷国的综合实力兴许无法再称之为强国了,因此易之行的杀戮便也像玉石俱焚,变得愈发势不可挡起来。他要将往昔诋毁自己的朝臣悉数杀尽,他要重整只属于自己一人的内政,他要就此摆脱傀儡天子的局面,他要这殷国的天下仅属于他。 易之行的确做到了,可惜曾经那个答应要陪他度过一年时光的女子已然远去,再也不会归返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隐秘揭露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这些时日,易之行曾几度渴盼着芝岚还能来殷宫寻自己,他甚而在战役结束之后去都城内的各地四处探看,却都不曾瞧见芝岚的身影。 兴许正如燕祺所言,在当时逃出皇宫的那一夜,芝岚便已然归返荀地,自此以后也不会再重返自己的身旁。思绪及此,易之行郁郁寡欢,他再度沉溺于往昔那等只与政务为伴的日子中,不舍昼夜地处理着各地乱政。 在燕祺眼底瞧来,易之行似乎没变,但只有易之行自己心底最清楚,芝岚的离去于他而言几乎是比当初皇宫被人起兵攻袭时还要致命性的打击,除却整日忙于朝政外,他再也寻不出人生的意义所在。 一切的确变幻得猝不及防,易之行本以为自己还能同芝岚共度一年的时光,如今就连这短暂一年也被突如其来的战事夺了去。尽管岚采女的身份已然被揭露在外,却无一人敢论长道短,准确地说,敢于论长道短的人早已在战役取胜的当日被易之行狠毒杀死了,更何况岚采女自此以后也没有出现在后宫中,朝臣自然不敢涉足此事。 而那寥落的后宫之中,死的死,离的离,最终仅剩下阿露洛一人。她因母族有功被封为愉贵妃,整日却难以得见天子一眼,气得阿露洛险些将自己的宫殿烧成灰烬。分明后妃都已散去,为何天子还是不肯对她另眼相待,死活想不通的阿露洛见人便骂,逐渐沾染上后宫妇人常见的戾气与幽怨。 与此同时,芝岚一行人却已抵至荀地。 再度归于故土,某种悸动与难言的欢愉不可自抑地涌现在芝岚的内心深处,一路上她本还对易之行时而牵起挂念,可当瞧见荀地之后,那些挂念自然被眼下的谙熟感冲散,她对新生活骤时充满渴望。 “前些时日我还来过此处,不过那时荀地似乎仍旧凋零,如今瞧来,一切都已恢复如初了。” 芝岚知晓这一切都是易之行的功劳,因为在当时抵至此处后,易之行曾答应她,日后定要还给她一块安宁的故土,他做到了,却也同时牵引起芝岚对他浓郁的相思。然而女子却将这份相思情摆在心底,只要望见身侧随璟那双清透的双目,芝岚便觉自己不应再沉溺于往昔了,她已然准备好就此追随随璟而去。 愈发深入荀地,随璟容颜里便多了一分焦灼与紧张,芝岚将其望在心底,却始终摸不透随璟这份焦灼的意蕴。 终于,当一众人抵至将军府的门前,随璟容颜里的焦灼更甚,像是一层阴霾就此笼罩在他的头顶,他猛地将芝岚的右手紧紧执在手心。 “将军!您终于归来了!” 看门护卫的一声呼唤终叫芝岚察觉今时随璟的身份变幻,她颇为惊悸,可随璟却仍是那副焦灼貌。 “随璟,今时你竟是将军了?什么时候的事?你的府上不是被……” “这没什么要紧的,芝岚,来,我们入府吧。”今时的随璟只望自己能快些揭晓心底埋藏许久的隐秘,他迫不及待想要放下心底一直耿耿于怀的郁结了,他想要芝岚全心全意地接受他。 不过,这似乎有些困难。 当芝岚与穆夕琳相遇时,芝岚还记得,当时自己仅以为穆夕琳是这府中的丫头,可仔细瞧她的穿着打扮,却又根本不像是丫头,反倒像是公主,像是夫人。 而穆夕琳在瞧见眼下这位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女子时亦是满心狐疑,然而当她瞧见自家夫君紧紧执住那女子的手后,内心的狐疑瞬即被某种不知所以的绞痛感取代。她彻底惶惑起来。 “夫……夫君,这是……” “这是我哥哥的情人!就是从前我同你提到过的芝岚!她没死,她又活着回来了!”随妤讥诮般地答道,继而将目光移向芝岚,紧接着讥讽:“芝岚,这是嫂子,我哥哥刚过门的妻子,可惜啊,你晚了一步,若是想要同哥哥生活在一起的话,芝岚,你只能做妾了。” 少女的容颜极为阴险,这阴险的神容被随璟瞧在心底,他只觉不可思议。 “莽山,将她带回房里去!” “得嘞!” 尽管随妤再度被赶走,然而此回她临走时的神容却并不染怒意,相反,反而是那两位女子的难堪之容尽现在少女的眼中,少女忽觉神清气爽,心底的恨意终于得报。她对开莽山的束缚,大摇大摆地离了去。 此时此刻,穆夕琳与芝岚双双震颤,她们互相打量着彼此,内心的情绪皆激昂且难以平复。 “随璟,这是怎的一回事?” 率先质问男子的乃是一腔傲骨的芝岚,今时她终于明白男子这段时日以来的种种焦灼与异样究竟从何而来了,原来是随璟一直瞒着她关于新妻的事情,芝岚实在没有想到随璟竟在短短一年内娶了亲。 质问中冗杂着愠怒与震惊,不过随璟的容颜却相较于适才轻松了不少,他终于能向芝岚坦白一切。 “芝岚,这件事情说来话长,待会儿我进屋同你说。” “进屋?不必了吧,我还呆在这儿作甚?此处不是有你的妻子相守吗?我真不知当初你同我说的那些话还有什么意义!随璟,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算是我看走眼!” 男子的温和与坦然反而叫芝岚愠怒加深,她没法以不清不白的身份继续留在此处,她本以为自己行将是府上的夫人,却没成想自己不过是外人眼中的笑话! 芝岚方欲转身,便被随璟擒住胳膊。 “芝岚!你冷静些,事情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样子,当初我已将承诺同你说了,那绝不是虚言!今时你给我个机会,待我将一切同你道明,你打我怨我我也心甘情愿。” “打你怨你?如今我只觉得你恶心,既是有妇之夫,便不要同我牵扯不清,这是我的底线!让开!” 芝岚行欲离开的念头无人能够拦阻,可随璟偏在此时强横了起来,竟当着自家新婚妻子的面将芝岚打横抱起,旋即不顾她的喊叫径直将她抱入了屋中。 “随璟!你在做甚!你放开我!你疯了吗!” …… 穆夕琳眼睁睁地望着自家夫君将旁的女子抱入了屋中,她想要拦阻,却又迟迟将那拦阻的措辞憋在心底,始终不肯道出什么,但眼底的哀戚却无疑是真实的。 “对不起,芝岚,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事先不该瞒着你的。” 芝岚被安顿在榻上,眼前的随璟半蹲着阻拦她的去路,男子的神容里暗含着浓郁的无奈与期盼,他希望芝岚能原谅自己。 “不该瞒着我?你甚而都不该对我说那些话!我本以为你一直没能忘了我,就像我没能忘了你一样!却没成想你竟早已另结新欢,如此便也罢了,竟还在当时那种场合下求娶我,你到底居心何在?随璟,你愈发不像我当初所认识的你了!你彻彻底底变了!你就是个狡猾阴险之徒!” 如今的芝岚甚而觉得眼前人比过往的易之行还要可恶,至少易之行是明着作恶,然而随璟却是背地里暗藏着隐秘,芝岚讨厌被耍得团团转,更讨厌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换句话说,她讨厌的其实是现下的随璟。 “芝岚,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气恼,但你打我也好,骂我也罢,我也绝不会让你就此离开的。我同穆国公主只是利益上的伙伴,为了某些权益,我不得不娶了她,穆国君向来赏识我,当初我本也是抱着为你报仇的愿望才娶了她。你可知在你离开的日子中,我有多么渴望想将杀害你的殷君手刃!我所做的一切皆是因为芝岚你啊……” “你不必再说了,你说什么也无法改变你已娶了新妻的事实,既然你已成婚,我也不想搅扰,从此以后我们还是同胞,但却没有任何关系了。好好照顾你的妻子吧,利用好你手中的权势,这一切我都没法给你,我愿意退出。” 芝岚不得不想起当初燕祺同自己道的话,易之行身旁的阿露洛亦能因为母族的缘故帮易之行重新夺得天下,正如适才所瞧见的穆夕琳一般,她们二人皆是身世与这些名门望族的公子相配之人,自己实在算不得什么。 下一刻,芝岚骤时站了起来,想要将随璟推开的他却被眼下宽硕的身躯彻底阻挡住去路。对于芝岚的决绝之言,随璟显得尤为气恼与亢奋,他狠力地拽住女子的手腕,死活也不肯放她离去。可笑的是,哪怕在今时,芝岚也总觉得自己在随璟身上瞧见了易之行的影子。 “你放开我!” “芝岚,你好不容易重返我的身旁,我不会让你走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你,倘使我早知你还活在人世的话,就算是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绝不会另娶他人!” “随璟!如今你所言已毫无意义,我是不可能同旁的女人共侍一夫的!滚!” 芝岚狠力将眼前人一推,几乎是耗费了浑身上下悉数的力气,她恨透了今日所见,这些隐秘彻底打破了芝岚对故土所有的期盼与惦念,此处已没什么好留恋的了。 女子疾奔至门处,后头的随璟却紧跟着向前,眼疾手快的他抢先一步再度拦住芝岚的离去之道。 “芝岚,你听我说!” “我不听!你给我滚开!我绝不接受一个有妇之夫!” “可我在乎的一直是你!” “我已经不信你的妄词了!随璟,你有这功夫还不如快去哄哄你的新婚妻子,她看见我怕是会伤心落泪吧!” “我不管!” 由于芝岚的反抗,随璟只好将双唇覆上才能阻遏住她放肆的行径。这一刻,女子瞠大了双目,眼底皆是震颤,诚如易之行所言,他要芝岚日后同旁人接吻时脑海里想着的都是他,而他的确做到了,此时芝岚的脑海中确乎闪现过曾与他相吻的画面。 “你放开我!” 待神思重归理性,芝岚猛地推开了随璟,一记耳光就此落下,女子含着泪,落荒而逃。 第一百七十二章 隔阂消融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芝岚一气之下离开了将军府,临走之际,她曾短暂地将目光瞥至外头的穆夕琳之身,不得不承认,这女子的相貌的确出众,而那矜贵的气度更是她这等素来混迹于秦楼楚馆的烟柳女子所没法企及的。思绪及此,芝岚便愈发不愿呆在此处讨人嫌了。 随璟连忙追了上去,穆夕琳曾拦阻过他,却被他一把推开,再度见到芝岚的随璟似乎浑然不在意自家新婚妻子的情绪。 “瞧见了没有,芝岚如今回来了,穆夕琳,这府中没你的位置了!” 不知从何处忽而探出身子来的随妤奸黠地笑道,望着负气而离的芝岚以及眼下这位独自哀戚的穆夕琳,她的心底颇为舒畅,双方都不痛快才是她最想要见到的局面。 丢下这句嘲讽之言,随妤重新回了屋,尽管穆夕琳不曾说什么,但其身侧的丫头却对这一大家子愤慨难当,无论是新婚不出几月便带回情人的随璟,亦或是他素来刁蛮的恋兄妹妹,都是不可饶恕的恶人。 “夫人,奴婢瞧您干脆还是合离了吧!将军根本就不将您放在心里,好歹您也是我们穆国的五公主,国君捧在手心上疼都来不及,咱们可不是嫁到此处任人欺凌的!” 春晓的怒骂音传至穆夕琳的双耳,但见她仅是摇了摇首,旋即将自己的手搭在春晓的手上:“好了,你别说了,既然已经嫁到这里,便莫要动不动提及合离的事情。现如今我已然是将军的人了,合离那才是天大的笑话,再者言,男子妻妾成群本就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身为女子,我不该计较这么多。” “您可不是寻常女子啊!夫人,您可是穆国的公主!天底下的男人根本任您挑选,您为何要委屈自己呆在这将军府呢!荀地就是一个小国,小国的将军哪里能配得上您!” “不必多言,我心已定,只要将军他还承认我这个妻子,我便不应该有过多怨言,更何况当初这件婚事本就是我主动向父皇提及的,要怪只能怪我,怨不得旁人。” “公主!” 淡淡的哀思笼罩在穆夕琳的眉宇间,她望着随璟离去的方向,双眸冉冉沉落了下来。 下一刻,她忽而以帕捂住口鼻,频频发出作呕的声音。 “呕……” “公主,您怎的了?” “许是身子不适吧,扶我进去休息一会儿便好。” 春晓搀扶着自家主子缓缓进入屋内,口中同时抱怨道:“真是祸不单行!那女子便是个扫把星!她一来夫人您就病了!她简直该死!” 此时,不远处,男女两抹身影在街巷里纠缠。 “芝岚!”随璟一把拽住女子的手腕,含颦怒喝道:“你冷静一些!” “我足够冷静了!你还想让我如何冷静,谢谢你让我瞧见了适才那一幕吗?谢谢你带我去看一眼你们的新婚妻子吗?” 芝岚显然是不够冷静,光是瞧着她那张愈发狞恶的容颜,便觉得她似乎不是在同过往那位温柔的公子对话,而是在与曾经作恶多端的易之行对峙。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让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木已成舟,你应该去向你的妻子解释才对,你同解释什么?我们不过是曾经的友人罢了,如今还能再度相逢也算是我们的缘分,但这并不代表我们非得做恋人不可。一年之前,我们也并没有许下什么山盟海誓啊,既如此,那你更无需同我解释。” 话刚落,随璟便将眼前这位略显亢奋的女子紧紧揽入怀中,无论芝岚怎的挣扎,他就是不肯放开。 “芝岚,我不愿,我不愿我们二人的关系就此停留在所谓友人的阶段,我不是你的友人,我喜欢你,你离开的这一年里,我更加确定我心里的女子一定是你。” “既是我,你便不应再娶旁人!既然你娶了旁人,便要对那女子负责!”芝岚再度挣扎,却被随璟猛力再揽入怀。 “那是因为我想替你报仇,也想替我们荀地的百姓报仇,我要荀地彻底归在荀人的领土上,而非被旁人侵夺了去。”随璟冉冉将稍许冷静下的女子抽离于怀中,旋即擒着她的双臂,温柔地继续道:“芝岚,曾经你的愿望不也是希望荀地能安宁和乐吗?曾经你不也同我一样痛恨着殷人的侵夺吗?在你离开的这段时日里,我除了帮你我实现愿望外,再无什么能支撑我继续过活的力量。你也知晓的,我的亲人皆被殷人残杀,为了能得到实际的兵权与旁国的相助,当时的我只能娶了穆国公主……” 随璟诚恳地说道,那显得有些晶莹的双瞳中蕴含的乃是他这么多日以来一直埋藏在心底的隐秘与痛苦,他终于能同芝岚一吐为快了,而在他的哀情诉说里,芝岚也终于能稍稍平复下半许。 下一刻,但见随璟忽将眼前人的手执了起来,继而放在自己的胸口上,深情道:“芝岚,给我一些时日,哪怕你现在不答应我的求娶也无妨。待我逐渐稳定了军心,能够重新将荀地给夺回来,我便将穆夕琳给休了,到时你也不必同旁的女人共侍一夫,好吗?” 此言一出,芝岚大惊,随璟能为了自己去休掉大国公主,这无疑是具有冒险性的行径。倘使穆国国君动怒,两方的战争势必不可避免。 “随璟,你疯了,她是公主,不是寻常女子,更不是你想休便能休的人。” 动容与怒意交杂在芝岚心间,她当即转过首去,不愿直视眼前人。 然而随璟却急急将她的身躯重新扳回来,郑重言辞的神态更甚:“我没有疯,这便是我一开始的打算。只要你还愿意接纳我,我便愿意为你冒风险。我所珍视的人大都离我远去,芝岚,我不想你因为此事也就此从我身旁消失,过去的一年中我无时无刻不在惦念着你,当时我被殷人带出皇宫曾回首瞥向高楼处的你,哪怕只是那一瞬间,你当时的容颜也一直在我午夜梦回的脑海中盘旋,你可知这一年里我有多么希望能替你去死,你可知因为你的欺骗我终日活在愧怍与悔意里,如今好不容易再度遭逢你,你就这么舍得离我远去吗?” 男子的声音像是冗杂着哭腔,闻上去实在令人揪心。芝岚本就对他有情,亦同样是个易于心软之人,因此在这一刻中她确乎是动容了。更何况在临来之前她早已做好了要同随璟共度余生的准备。 “好,那我便给你一段时间,你慢慢来,无论如何,性命才是首要的。哪怕三年五年也无妨,我愿意等你。” 芝岚终还是动了情,尤其是在随璟这般渴念地乞求过后。他既将生死置之度外,芝岚又怎能因既定的事去抛下往昔这份旧情呢? 当女子的承诺落下,随璟再将芝岚揽入怀里,口中不断地嗫嚅道:“谢谢……谢谢你……谢谢你,芝岚,你可知此时我有多么幸福吗?只要你愿意等我,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不过你也放心,我不会让你久等的……” 芝岚一直将脑袋倚靠在眼前人的怀里,尽管唇角挂着笑意,但她内心底实则是惶惑的。芝岚不知自己今时的行径究竟正确与否,也不知自己今时的等待到底能否在最后换来余生的幸福,她本就是个渴望安定的女子,然而现如今随璟给她的来日却是不确定的,甚而还没有成为殷人阶下囚那段时光来得安稳。 二人不知相拥了多久,直至夜色逐渐垂落天际,随璟才反应过来为时不早了。 “芝岚,走,我们回去吧。” 男子方牵起芝岚的手离去,然芝岚却始终立定在原地,容颜绽露三分难色,似乎不愿同他走。随璟陡生狐疑,当即叩问道:“怎么了?适才我们不是还说得好好的吗?” “不是……我只是不愿归于将军府罢了,那是你们的地方,我想我还是不去为好。” “可现如今娇衣馆已然不再了,而且你呆在旁处我还怎的照顾你?” “我不需要你照顾,我又不是孩童,哪里还需要人照顾,我只想要个安心的地儿呆着便足矣。” 芝岚忽而推开随璟的手,不过须臾之间,随璟竟又再度执了起来。 “无妨,那我便为你寻个离将军府近的住处,不会委屈你的。” 男子的话令芝岚很是安心,随璟不曾强迫她,反而在不久之后径直将她领到了一座偏狭的小宅子前。尽管偏僻安宁,却也雅致精巧,并非什么不入流的宅邸,倒像是名家小姐安住的屋子。 “我已将这买下了,此后这便是你一人的宅子。” 闻言,芝岚大惊,不可思议地望着身侧人:“你何时买下的?我本就是个寻常人,住不惯宅子,随便寻个客店住就成了,你不必这样大费周章。” “客店怎的成?这是你的故乡,日后你是要长居于此的,哪有本地人常日住客店的道理?我想你也不喜欢那等喧哗的地儿,此处清幽雅致,再适合你不过。更何况……这本就是我原先为你买的。” “原先为我买的?何时?我们见面不过十来日而已。” “就是你离开我的那一年中,我瞧着这座宅子的气度再适合你不过,便替你买下了,里头还有你擅长的三味线,当初我听闻娇衣馆被人毁了,也就只有到此处来才似乎能寻到点儿你的影子。不过幸而现如今一切都已安然无虞,你也回来了,这座宅邸终于有了主人。你莫要客气,来,我带你进去瞧瞧!” 随璟很是霸道地执起芝岚的手来,满眼漫溢开的皆是幸福的滋味,芝岚确乎有些受宠若惊,不过在讶异过后,无边的动容与温暖则齐齐涌上她的心间,随璟从前为她做的如今终化作淡淡的暖流悄然抚慰着这位归返者飘摇不安的心。 第一百七十三章 相思难捱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这一夜,芝岚与随璟共食了晚膳,随璟并没有及时给府邸中的新婚妻子一个交代,他的眼底似乎只容得下芝岚一人。 “过些日子我便为你安排些下人伺候着,这座宅邸尽管不大,也还是要些基本的人手才好。” “不必了,一人住习惯了,哪里受得了旁人伺候,哪怕从前在殷宫,我也不要旁人伺候的。” 一提及殷宫,随璟的容颜里当即羼杂入稍许的不适,不过他并没有将自身的不适放在台面上来说,反而径直接着言道:“这好歹是座宅邸,我惧你一人独处时寂寥害怕,有人照应着,心底头也能暖些。我平日里总要忙着军机政务,没法时时刻刻在你身旁伴着,你便应了我,同意我派些人手来吧,好吗?” 男子的目光往往是这般柔情与细腻,一旦对视上,芝岚总是难以推拒:“好,你说的也对,这么大座宅子,一个人独处时当真是要惧的。” “倘使你若是不想要下人伴着也行,只要你愿意的话,我搬来与你同住也未尝不可嘛!”忽地,随璟冷不丁地道了这么一句,容颜中绽露出三分打趣的意蕴。 芝岚连忙拍了一下他的手,继而驳了回去:“胡闹!我还没过你家门呢,才不要与你住在一起,旁人会说闲话的。再者言,穆国公主好歹今时也是你的妻,在你没有休了她之前,还是莫要做出太过出格的事情才好,想要同我住你便快些安稳下来娶我!” 话落,女子的双颊骤时腾起一层红霞,随璟喜在心间,一把将她的身子揽入至自己的怀中,柔情似水地安抚道:“好,我一定会快些将你迎入府的,只有你才是我的妻。” 二人相偎在一起,芝岚终于在饱受流离之苦过后尝到了人生的一点儿甜头,虽然这一切来得始料不及,本以为的回途竟提前了近乎一年的时光,但只要能感受到随璟怀中火热的温度,芝岚似乎也能将在殷国皇宫的那段岁月渐渐忘怀于脑后。易之行固然是好,尤其是在同他分别的前些日子里,芝岚更是不可控地开始依赖起易之行来,然而这份方起不久的依赖倏忽间便被陡然抵至身旁的种种事情扯开,一切都已物是人非,哪怕怀念时常涌入心间,芝岚也已笃定那是自己回不去的往昔,她同易之行的孽缘的确该告此终了。只要易之行安乐,自己的日子过得安宁,那二人间的羁绊就此埋于心底便足矣。 不久后,随璟同芝岚依依不舍地告别彼此,旋即他便带着某种愧怍的情绪再度重返至自己的府邸。不过,他似乎并没有打算同穆夕琳解释这一切,毕竟这也没什么好解释的了,他的行径早已向自己这位温柔的新婚妻子证明了什么。只要是个明眼人,便能瞧出他的真情何在。 二人的脾性实在相似,因为穆夕琳似乎也没打算刨根究底,哪怕随璟不顾她的情绪弃她而去,她也能在夫君归来后重新侍奉于他。 “累了吗?夫君,喝点儿水吧。” 穆夕琳将茶盏递至男子身前,他接了去,却并未饮一口地当即放下。 “夕琳,日后……日后你还是莫要唤我夫君了,至少在芝岚的面前,你唤我璟儿便成。” 随璟的言辞令女子心痛,不过她仅是低首将这份情绪自行消化在看不见的内心,待再度抬起首时,穆夕琳乖顺地颔了颔脑袋。 “好,都依你的。” 她的温柔无疑能叫世间的男人都为之动容,尤其是在随璟自知自己对不住眼前人的情况下,其内心的愧怍便就此愈演愈烈,他甚而都没法直视起穆夕琳那双清澈的眸子来。、 “对不起……夕琳……” “说什么呢?什么对不对得起的,夕琳并不觉得夫君对不住夕琳,夫君本就是喜欢芝岚姑娘在先嘛……没什么的……” 女子的端持体贴可绝非佯装出来的假象,穆夕琳就是这样一位娴静的公主,她素来如此,光是从她不愿久居深宫,只求一方安宁的生活态度中便能看得出她确乎不愿同旁人争风吃醋。但这并不代表她的心不会痛,在瞧见随璟与旁的女子倚偎之际,她也会像个寻常女子般拥有着难言的苦楚,可她不会为此同随璟争辩,她并不觉得倚靠争辩便能将自己夫君的心夺回来,感情这东西本就是两个人的事。 此时,她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的肚子,似乎有三分难色就此攀爬上她的眉宇。 约摸是良久之后,穆夕琳才开口道:“夫君,有件事情我想同你言说,是关于……” 女子方才开口,便见随璟已然起身:“有什么事情还是明日再道吧,我先去洗沐一番,今日方才抵此,着实有些疲了,如若你无事的话便先歇息,不必等我了。” 男子的口吻尽管不失温柔,却又同时缺乏着浓郁的真情。他草草丢下这句话后便离开了此处,只留下穆夕琳一人独守空阁,郁郁寡欢。 她不知自己往后的日子是否会遍布艰难险阻,但穆夕琳能感知到,自打芝岚到此之后,随璟从前待她的体贴似乎也骤然被什么吞噬去了一般,再不复存了。 与此同时,荀地那座偏狭的府邸中,芝岚正独身一人对着铜镜打量自己的容颜,她原先是想着明日该以何种妆容去见随璟,可不知不觉里,她的目光便落到了乌丝中那支祥鸟簪之上。 这一刻,芝岚本还平和的内心忽而变得百味杂陈,她将那支祥鸟簪取下,仔仔细细端量了片刻,脑海中无疑同时浮现起关乎于易之行的一切。她还能清楚地记得雪日里易之行怀中的那股温热,更能记得他对自己的万般关怀与体贴,在某种莫名的思绪里,芝岚的双眸竟倏忽间朦胧起来,这一不自觉的反应叫她惊慌,下一刻,只见她忙不迭地将自己眼底的晶莹抹净,继而重新将手中那支祥鸟簪放在了抽屉之中,不再见它。 与此同时,殷宫中的天子忽而放下了手中的毫笔,这一动作几乎与芝岚藏匿簪子的举动处在同一时分,二人相隔千里,可这脑海中却曾同时浮掠过彼此的身影。 “她现在一定甚是欢愉吧……毕竟没有朕在身旁聒噪,却有旁的男子相守,那女人怕是早将朕这个大活人忘得一干二净了……” 天子的口气染带着怨气,但他的眸中却同时洋溢出失落的哀戚,他忽而发觉一切都已回不去了,往昔只能是往昔,那女子也不可能重新归来自己的身旁。 “凭什么呢?她凭什么还愿意回来呢?啧!不要想了!易之行,快些处理政务!四面楚歌的危境里竟还想着女人,简直荒谬!” 易之行毫不手软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旋即再度执起毫笔从政。这些时日他几乎都是这么过来的,时而嗫嚅不休,时而神思漂游,时而又将悉数精力投置于政务之中,可在不久过后却又被新一轮的相思侵袭头脑,他整日过得恍恍惚惚,简直像是行走在梦里一般。 杀害了易之临,除去了心头乱党,然而天子的心终没法就此安宁下来,芝岚的离开像是抽干了他的灵魂,他的灵魂早已追随那泯灭的身影渐渐远去了。 芝岚的生活重新步入幸福之中,那是美好的,可易之行的日子却还如往昔般一尘不变,唯一变化的便是心底那层安宁竟狡猾地被失去恋人的痛苦所取代,兴许芝岚不曾恋过他,但在易之行的心中,芝岚早已是他的恋人了。 头一个恋人,亦是最后的恋人。 今夜,天子再度归于静访宫,为何说是再度?那是因为自打芝岚离开后,易之行便从未步入过自己的寝殿,似乎只有在静访宫安眠,易之行在辗转反侧的夜里才能少三分痛苦,多三分安心,他已经习惯有芝岚在身旁的日子,一旦她离了去,他也只能借以芝岚原先存在过的痕迹来抚慰自己这颗过度相思的内心。 “陛下,今夜还是静访宫吗?” “嗯,不必问了,朕如若没说,便是在静访宫安眠。” “可静访宫实在偏狭,早朝时陛下得起早半个时辰。” “这又如何?反正朕也难以入眠,多谁半个时辰,早睡半个时辰对朕而言都无异。” “陛下,您……” “好了,不必多言。” “是……” 易之行显得颇不耐烦,燕祺只能任着他的性子,时至如今,他甚而都开始怀疑起自己当初赶走岚采女的举动是否正确了,如若易之行总是不思饭食,相思过度,那他的身子骨总有一日会吃不消。 望见自家主子的身躯一日比一日衰颓,燕祺开始悔恨起自己往昔的行径,悔恨过深,以致于他都起了想要将芝岚重新寻回来,以此给天子一个惊喜的准备,但这抹妄念转瞬即逝,停留不过须臾。 最终,易之行归于静访宫中安寝,而燕祺则回到自己的居所中就眠。天子的相思之容被他整日目睹在眼底,尽管易之行已表现得极为内敛了,但身为侍奉在天子身侧许久的护卫,燕祺几乎什么都能瞧得出来。不仅如此,身为局外人的他似乎也能看得出当初在催促芝岚快些离开殷地时,芝岚对自家主子的关怀与体贴似乎并不少,每每思及此处,燕祺便觉是自己亲手害了二人的姻缘,寡淡的内心竟染起罕有的愧怍来。 这一夜,主仆二人都深陷在自己的情绪之中。易之行对芝岚相思过重,不断抚弄着她曾经弹奏的三味线,哪怕对此一窍不通,他也固执地仍要摆弄出几声蹩脚的音弦来,然而燕祺却在思衬着自己适才那一瞬间所生的妄念,他是否应该将实情告诉天子?又是否该亲自将芝岚寻回?这一切的一切盘旋在他的心间,折磨他整夜整夜难以安眠。 第一百七十四章 斩断孽缘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哥哥,你又去寻芝岚?你当真不顾嫂子了吗?” “嫂子?当初你不是还辱骂她来着吗?今时芝岚归来,你便唤她为嫂子了?” 随璟冷笑一声,继而从速整理自己的穿着,预备前去芝岚的府邸探看她,他几乎每日都要到访。 “哥哥,我告诉你,她可是穆国公主!你若是得罪了她,穆国国君定要你吃不了兜着走!”看着自家兄长去意已决,随妤连忙挡在门前阻隔他的去路。 “你既知晓穆国我们得罪不起,当初你还敢对穆国公主不敬?我瞧你不是素来胆大吗?今时你又在乎什么?总之我不会叫你的性命跟着我一起丢了便是。” “那你的性命丢了也不成!” 随妤亢奋地疾呼道,随璟无奈地摇了摇首,紧接着轻易地便将眼前人拎到一旁,口中同时教训道:“好了,莫要耽搁我同芝岚相处的时间,整日我够忙的了,你也去寻些友人玩耍,不要总是纠缠着我。” 话刚落下,男子的身影便飞也般地消失在此处,像是蓄意躲着随妤极有可能的追捕,仓皇逃走了似的。 眼望四下无人的光景,随妤登时跺了跺足,当初她对穆夕琳的愤慨今时算是彻底转至于芝岚之身,她一定要阻隔自家兄长与芝岚来日的姻缘,无论使用什么法子。 在随璟到临芝岚的寝阁前,曾有两抹身影率先抵至。 芝岚瞧见她们时,容颜登时沉冷了下来。 “芝岚姑娘,同我们一道归去吧,你一人呆在此处,我的心底总归是不好受的。我知晓你不愿同我呆在一块儿,但是你放心,我不会和你争抢,我只希望璟儿他莫要在整日两地走了。” 此时,那张清雅端庄的脸孔再现于芝岚眼前,她总算是将穆夕琳的脸孔看个仔细了,然而她的脸孔却实在经得起细细端量,无论怎么瞧也比自己出色。一开始,芝岚的态度并不友善。 “他如若愿意两地走便两地走吧,我管不着他,但我不会同您回去的,我喜欢一个人独处,从前是,现在也是。” “那你还寻什么男人?干脆一个人在一起不就好了?” 一侧的春晓忽地嗫嚅道,芝岚登时投去一抹犀利的眼神,同时将手放在案上的利器上,态势里显然交杂着杀意:“这位姑娘,我可不在乎公主不公主的,你最好安静些,我们二人说话有你一下人什么事?” 不得不说,在同易之行争锋的日子里,芝岚的眼底似乎更加没有阶级观念了,准确地说,应是这世间任何高官贵族都没法撼动她那颗妄为的心脏,连天子都敢杀的她的确不在乎任何人的淫威。 “春晓,你不得无礼。” 眼前主仆二人与芝岚当初所认识的莫汐茹主仆二人没有多大分别,都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不过最终那时常以温和相示人的莫汐茹早已变得面目全非了,因此今时再度面对柔弱的女子,芝岚根本无所动容,甚而开始暗自揣想起眼前人日后究竟会变成什么模样。从那殷宫中走一遭,芝岚只觉任何人的面相都不可信,狐狸尾巴总有露出来的一日。 “芝岚姑娘,我在此向你赔礼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管教不当,还望您能原谅春晓的失言。不过今日我并不是来同您争辩的,我只望您能归去同我们一起生活,我一直认为和谐共处,安生过日子才是真正的幸福,无论璟儿对我真心与否,我都衷心地希望你能搬来和我们一起住,互相有个照应也挺好的。你也可以将我当成姐妹,平日里我们可以一起去街巷中逛逛,想必那样的日子才是我们女人家期盼的幸福。” 对于穆夕琳的这番话,芝岚实在不敢苟同。她做不到眼前人这般大度,夫君将另一个女人带回竟还如此无动于衷,倘使芝岚是她,早已将一张合离书放在随璟眼前,怎还可能前去亲自相迎旁的女人入府。芝岚佩服眼前人的魄力,却也同时鄙夷着她的作为,对于像自己这等狭隘心肠的人而言,同另一个女子共侍一夫,无论随璟到底爱她与否,芝岚都没法容忍,一日也不行。 “穆国公主,多谢您的邀请,但是我不会同您归去的,这儿挺好的,我很喜欢,相信您也不会逼我的。” 话刚一落地,屋门便被旁人打开,诸人回首相望,入内的竟是随璟。 “你怎的在这儿?你怎的知晓这里的?” 瞧见穆夕琳,随璟似有些不耐,轻蹙的眉头里暗含的是被旁人搅扰清净的愤慨。穆夕琳方欲解释什么,随璟便将芝岚挡在身后,好像是以为眼前这位不速之客会伤了她。 “璟儿,我……我只是想来劝芝岚姑娘同我归去罢了……” “同你归去?她既不想同你归去,你别莫要逼她,此处是我与芝岚的居所,如若日后无事的话,你还是莫要至此为好。” 男子的态度很是决绝,尤其在芝岚面前,为了保证她能心安,随璟必须做出割舍。 “是……” 穆夕琳低下首来,身侧的春晓却将这一幕记在心底,她早已受够随璟对自家主子的态度,她势必要叫这男人来日付出代价。 “好了,你先离开吧,过会儿我会回去的。” “是……” 公主始终唯唯诺诺,这确乎颠覆了芝岚的想象。然而当穆夕琳方迈至门处时,却猛地滑倒,幸亏身侧的随璟及时扶住了她。 下一刻,穆夕琳慌张地从随璟的怀中起身,继而惭愧地同男子道:“对不起,是我失态了。” “你怎的回事?身子不适吗?” “没有,没有……” 不知怎的,穆夕琳好似总在掩蔽着什么事情不肯道出口,随璟忽而想起那一夜眼前人似乎准备同自己道上什么:“对了,当初你想同说什么?” 一闻此言,穆夕琳如梦初醒般地稍稍瞠目,旋即又重新低下首来:“没……没什么……” “当真?” “嗯,当真。”女子抿着唇,却总像是夹杂着难言之隐。 一旁的芝岚云里雾里,不知这二人究竟在言说些什么,然而另一侧的春晓却早已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慨,抢先一步替自家主子答了话:“将军,您还不知吧?我们夫人她早已有了身子!您却还整日……” “春晓!不要多言!” 此言出,公主怒,芝岚惊,而被排除在隐秘之外的随璟亦对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感到震颤。没错,于现在的他而言,这确乎是噩耗,因为芝岚的存在,随璟不得不将新婚妻子的一切排斥在外,然而他们二人的孩子却并非能轻易割舍掉,他是一个生命,而且还是由他和旁的女人诞下的生命。 此时,芝岚的脸色很是难看,前些时日她本还憧憬着同随璟的未来,如今瞧来那些时日的揣想似乎都成了一场空,因为自己所在意的男子竟和旁的女子诞下婴孩,任是谁人也没法接受这个现实。 “这……这不可能……” “怎的不可能?将军,您又不是没同夫人圆过房,这是您的孩子,您如今还不愿承认了吗?我们夫人可是将军您的女人!” 春晓继续喋喋不休,穆夕琳却连忙将她拽走,二人同屋内男女匆匆道了别,紧接着便像是做错事般仓皇离了此。 此时,屋内便仅剩下芝岚与随璟二人,芝岚久久无言,最先开口的仍是随璟。 “芝……”男子伸出的手被芝岚自然撇开,她不是在怪他,只是在怨怪自己莫名扰了他们夫妻二人的和乐日子。 “芝岚,这事情发生在你临来之前,那时我还不知你会平安无事,因此我才……” “随璟,你不必解释了,既然事情没法更改,便顺其自然吧。” 此回,被各种突如其来的事端连连打击的芝岚相较于初见穆夕琳时冷静了许多,她冉冉坐下身来,自顾自地沏了一盏茶饮下,似乎是在独自消化内心的郁结与震颤。 穆夕琳的出现本就叫芝岚无以接受,如今倒好,竟还来了一小生命,看来上苍是蓄意不想叫她与随璟重续旧缘了。 尽管平静了不少,但女子眸底那曾落寞的神色却是浓郁的,她不再争辩,不再呼号,早已接受随璟娶了旁人的她似乎也没什么接受不了的了。但接受归接受,却并不代表芝岚偏偏要卷入这场本不属于她的姻缘中来。 望其如此,随璟起初以为芝岚能够对一切坦然,便蹲下身子,轻柔地说道:“芝岚,对不起,这件事我并没有瞒着你,就连我也一直被蒙在鼓里。” 案旁,女子将手中的茶水饮下,神容愈发变得沉冷从容。 “无事,哪儿有新婚不圆房的呢?哪儿有圆房不生孩子的呢?你们又不是身子有疾,自然而然有了身孕,我还能怪你不成吗?你也无需道歉。” 此言落,随璟那颗不安的心终于能稍稍平复下些许,但他总觉眼前人似乎有异,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宁静之下必然裹挟着凶险的危殆。 “好,只要你不介意便成,我会尽快将穆夕琳休了,日后这孩子也会交由她抚养。” 男子再度诚恳地向眼前人承诺道,但芝岚的容颜却就此开始有了异,但见她骤时放下手中的茶盏,继而挑了挑眉,流露出极端讶异的神情,而那神情里似乎还羼杂着某种讥讽。 “休了?抚养?随璟,你为何要至此啊?我瞧现在一切都大可不必了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男子的心陡然一紧,他不安地擒抓着眼前人的双臂,讶异的瞳孔中遍布着惊悸,他似乎参透了芝岚的深意,又似乎并没有。 “我的话还不清楚吗?现如今一切都已大可不必,既然上苍这么不希望我们二人顺遂在一起,那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从此以后不如你过你的,我过我的,平日里我们两家互相走访走访,但我们二人便就此打住了吧。” 这一刻,芝岚将那双饱含着痛楚,恨意的双眸直勾勾地剜着随璟,她不是在开玩笑,也绝不是在说赌气话,她已然决定好了,自己势必要同随璟分开。 第一百七十五章 害了相思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丞相逝了,大将军逝了,莫汐茹逝了,就连芝岚亦在战役过后没了影儿,郁郁寡欢的易之行除却埋首在政务之中别无他法,然而过度沉溺于政事之中的后果便是落下一身子的疾。从前世人皆语:当朝天子身子有疾。如今瞧来易之行确乎是满身的隐疾缠身,由此可见,世间的流言终究是具有诅咒性的。 “陛下,今日还安歇于静访宫吗?” “还安歇于静访宫。” 这几乎成了主仆二人每日都要进行的对话,燕祺孜孜不倦地叩问,为的不过就是希冀有朝一日能闻天子的否决答话,然而天子却从无半分否决的意思,日日归于静访宫,早已将那处当作了自己的归宿。 燕祺蹙眉,当初那仅仅生起不过一瞬的妄念终在他心底发了芽。他不愿瞧着自家主子就此沉落,唯一的法子便是重新寻回岚采女。 “陛下,要么属下帮您将岚采女寻回吧?她现如今仍是您的后妃,不应擅自离此。” 燕祺诚恳地说道,然而他的言辞登时便被相思心切的天子当场反驳:“不必了,既是她的抉择,且朕也是一早应允的,朕不愿强求于她,她想要去往何处都可以,反正朕又不是非她不能活。” 话虽如此,但易之行的憔悴之容无疑在某种程度上出卖了他今时的言论。他的确不是非芝岚无法活,可这生活却早因芝岚的离开丧失了趣味儿,芝岚不再,像是人世间的一切美好都就此打天子的身侧溜走了似的,往昔的傻笑痴愣亦再未浮现于燕祺的余光下。 燕祺终究不忍,继续言道:“陛下,当初……当初其实并不是岚采女主动离去的,她曾……” “无所谓了,如今这一切已然毫无意义,反正就算她今时还在朕的身旁,一年之后也势必要离去。既然她总归要离开,早走晚走不都一样是走吗?你不必多言,朕心意已决。不过你放心,朕还死不了。” 话落,天子猛咳不断,一阵眩晕感旋即向他袭来,彻底撕扯开他佯装无事的谎言。 一侧的燕祺望之,久久含颦不下。 与此同时,芝岚早已搬出随璟送予她的宅子之中,她独身一人前去客店入住,临走之前还不忘带上易之行赠予她的发簪。说实在的,她甚而觉得今时的日子还没有往昔在殷宫内痛快,过往虽无自由,好歹易之行独属她一人,然而现今她的真正所爱却被旁的女子侵占着,纵使随璟再三承诺日后势必要将穆夕琳休了,但这份未知的承诺始终还是没法抚平芝岚内心的不安与动荡,她想要的仅是一人独守身侧而已。 此时,独身一人坐于客店之中的芝岚忽地闻见外头一声嘈嚷的动静,芝岚方欲出外探看,门却被外头的人率先推开了。 “公子,您不能进去!” 疾呼方至,芝岚当即见到那张多日未曾逢面的男子的肃冷脸孔,紧随其后的乃是此间客店的招呼丫头。 “无事,我识得她,你先出去吧。”望着男子那张怒气冲冲的脸,芝岚先对不远处的丫头嘱咐道。丫头不安地瞧了随璟一眼,继而才对着芝岚:“成,那如若有事的话,您便招呼我。” “好,多谢。” 待那丫头一走,随璟当即拽住芝岚的手腕,微眯的双眸遍布着怒气:“我寻了你多日,你竟躲在此处不肯见我?你可知我有多么着急吗!” “寻我作甚?而且我并没有躲你,只是不愿呆在那府宅之中罢了。如今将军的夫人已然怀了身子,将军还是多去关怀夫人为好,您将怀有身孕的夫人晾在一旁,这可不是大丈夫的作为。” 可以瞧出,在独处几日后,芝岚仍怀揣着戾气与轻蔑。她似乎觉得自己是被骗回来的,倘使没有随璟当初的恳求,她是绝无可能丢下易之行不顾。当然,这其中亦有燕祺从中作梗的功劳。 “我才不稀罕成为什么大丈夫!我只要你,芝岚,立即同我回去好吗?” “随璟,我已然同你道清楚了,我们二人之间再无可能,日后你过你的,我过我的,不要再互相打扰了。倘使你不愿见着我,我就此离开荀地也未尝不可,反正此处早已无我所在意之人,我去往何处都一样。” “都一样?当真一样吗?你怕不是早想归去殷宫做你风光的岚采女吧?芝岚,你快些醒醒吧,就算易之临亡命后你的通缉令被全城撤下,但如若你这位杀君者再同殷君牵扯上什么干系,你们二人都莫想要有后结果。” 随璟的言辞叫芝岚震颤,准确地说,应是令她不可思议才对,她实在不明白当初那位温润如玉的公子为何会在一年之内变得如此咄咄逼人,眼下这态势确乎沾染上凶险的意蕴。 “随璟,你疯了,我从没有要归殷宫的想法!” 芝岚猛地挣脱开男子的束缚,继而转身走入内阁。 随璟快步跟随,口中紧接着言道:“你无需再佯装了,我一早便发觉你对殷君绝非寻常感情,当初你能为她只身涉入险境便证明你定然对他动了真感情!这便是你一直对我排斥的理由。” “我排斥你难道不是因为你已是有妇之夫吗?更何况你们二人已经有了孩子,此时我再去插足岂不是卑鄙?再者言,我绝无可能忍受自己的爱人同旁的女子发生过关系,无论出于什么理由,我来之前也好,来之后也罢,我都不会接受。” 芝岚的态度很是坚决与严酷,她是绝无可能跃过心底的防线。 望其如此,绝望与愤慨充斥在随璟的心底,他同穆夕琳的关系早已是既定的事实,芝岚却仍要以这既定的事实来要求他,他没法重回到过去,因此芝岚今日的决绝之言在随璟眼中瞧来不过是荒谬的言谈,为了能重归殷君身旁才道出的荒谬言谈。 “芝岚,我无力更改这一切,除非我是神仙,否则你叫我如何改变我已与穆夕琳发生关系的事实?但我心底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人啊,当初也是我以为你不在人世因此才娶了穆夕琳,想要我们荀地在庇佑之中重归安宁!我就是将你从前的愿望放在心间,这才导致我迎娶了贵国公主,可如今你却说你根本接受不了这一切?你觉得这对我而言公平吗?” “为何不公平?你如今能重振府邸,拥有一位贤妻,这是旁人一辈子也求不来的福分,你为何不知足呢?” “可我想要的是你!不是穆夕琳!也不是什么福分!于我而言,你才是上苍赐给我的福分!如今你要为了旁的男人抛下我吗?” 随璟的口吻半怒半哀戚,亢奋的容颜皆因眼下这张决绝的脸孔而起,在芝岚那张冷酷的面庞上,你根本瞧不见一丝扭转的希望。 下一刻,女子郑重其事地直视起眼前人,继而言道:“随璟,我再重申一遍,我与你的分别压根儿同易之行毫无关系,我不是为了旁的男人抛下你,我只是接受不了你与穆夕琳有了孩子的事实。这孩子便是你与她之间的重要连结,就算日后你将她休了也没法改变你会将一部分心意移至你亲身骨血之身的事实,但那是你的亲身骨血,不是我的,更不是我们二人的,我不想为了往日的痛苦而心软,我的确就是个心胸狭隘之人,你听明白了吗?” “我不明白!我一点儿也不明白!我只知晓你心里头在乎的是殷君!而非我!难道你敢保证殷君从不同旁的女子有过关系吗?他可是天子,就算传闻里道他不近女色,不入后宫,日后也会或多或少沾染上女色的。” “他不会,至少……至少目前为止,易之行没有碰过旁人,他除了整日埋首于政务之中再无旁事。” 芝岚不假思索地答道,就连她自己也被自身的答话骇了一跳,她不知自己为何敢这般笃定。 此时,随璟的脸色再添一层阴霾,但见他双眸微眯,口吻亦随之有了显著的变化,变得愈发沉冷。 “芝岚,你倒还真是了解他啊,他同你的关系便这么亲近吗?亲近到他有没有碰过女人你都知道?他可是天子啊,你竟能洞悉至此?看来你们二人的关系可绝非你所言的利益关系这般简单吧?” 男子的眸光始终剜在芝岚的身上,正如芝岚接受不了随璟另娶新妻的事实,随璟亦同样没办法接受芝岚对他们曾今共同的仇敌这般谙熟,谙熟到叫人不得不怀疑他们二者的关系。 芝岚不愿理会眼前人,一滴冷汗却就此从其额上下坠,她将脸孔扭至一旁,继而以侧影对着随璟言道:“无论你怎的想,你觉得我同易之行有私情也好,没有也罢,总而言之这些皆是我的私事,同将军您毫无干系。哪怕日后我同易之行再牵起什么瓜葛,那也不关你的事。我话已经放在这里了,你我二者绝无可能,我毋宁成为易之行的采女,也不愿成为你的夫人,听明白了吗?” 屡屡提及到易之行的芝岚终叫随璟忍无可忍,他一直对女子口中的男人耿耿于怀,却又往往不愿亲自揭露,直到今时的芝岚骤时道出这么一番冷酷到寡情的言辞后,随璟终对他心底的女子丧了气,他没法不怀疑眼前这位口口声声道着绝情言的女子已义无反顾地喜欢上了殷宫那位狡黠的帝王,思绪及此,随璟的内心忽起一阵绞痛感,随之而来的便是耻辱般的盛怒。 “好,你既心意已决,那我也无可奈何。我放你回去,你去重寻你所爱的帝君吧。” 此言落下后,随璟决绝地离开了此处,只留下芝岚一人独守空阁。 在男子离开的那一瞬,芝岚口将言而嗫嚅,尽管口中最终还是没能道出挽留的措辞,但由男子离开而致的疼痛感却无疑是真切且汹涌的。 第一百七十六章 冷待依旧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随璟的确在那一日同芝岚彻底别离,但他的愤慨并未就此消泯,而是汹涌地转嫁于旁处。 在那一日之后,荀地的殷官再度被斩杀于各处,而殷官惨死的消息亦很快传至殷宫的天子双耳。 “什么?派遣至荀地的官员又被残杀?是谁人做的?当初朕不是将荀主换成了殷人吗?” “答陛下,此回……此回派遣出去管理荀地的殷人亦同样被荀人所杀……杀害他们的人似是被唤作随璟,随璟乃为当地的将军,出自名门望族,亦是穆国五公主的驸马。” 当‘随璟’二字落下时,天子肃冷的容颜登时羼杂入某种不可思议的感情,这二字实在谙熟,因为这正是芝岚曾经口口声声说欲见的人。此时,易之行无疑还注意到旁的信息。 “将军?驸马?他已然同穆国五公主成婚了?” “没错,陛下,根据属下探听得知,五公主与这位被呼作随璟的将军早在几月之前便已完婚,当时这事情轰动一时,听闻穆国国君极为赏识这位沉稳的贤婿。” 言落,不知易之行的真实情绪为何,总之,燕祺似乎注意到自家主子的神容有了明显的变化,像是在发笑,又像是在思索。 “当真吗?那……那他可还有传出什么娶妻抑或纳妾的消息来?” 天子这句冷不丁的叩问叫燕祺很是讶异,他实在不知易之行为何会纠结于此,而非战事之上,至此为止,燕祺仍不知随璟同岚采女间非比寻常的关系,因此今时的他实在不得不怀疑自家主子是否因为相思过度才会对所有人的私事这般上心。 “这……这……属下目前还不曾得知……应该是没有……到底娶的是穆国国君的掌上明珠,怕是不敢再另娶新妻抑或纳妾吧……” 此言落,天子的神容明显腾跃起来,像是这段时日内所积攒的郁结都被眼下的消息骤时抹除了一般,分明紧急的战乱摆在眼前,天子竟出乎意外地欢愉,燕祺的脸孔上浮现出诸多的狐疑与忧惧,心底对于天子相思过度的揣测愈发深邃。 “陛下……您……您无事吧……” 似乎没有听闻到身侧人的声音,易之行的神容很快便沉落下来,像是又坠入另一新的情绪之中,轻蹙的眉头中洋溢着近乎忧惧的惶恐。望其如此,燕祺愈加摸不着头脑。 “陛下,您……您当真无事吗?要么我们还是去看一下太医吧……” 燕祺再度嗫嚅着,此回换来的却是易之行的一记冷眼:“燕祺,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什么看太医?朕又没有毛病,看什么太医!朕……朕只是在思衬你所不知的一些事罢了……” “陛下,难不成您认识这位随璟将军?” “岂止认识,他根本……” 话脱口一半,却又被易之行硬生生地重新塞了回去。但见他轻咳一声,继而整理下遍布异样的容颜,该了措辞:“没什么,朕怎么可能认识荀地的人,除了那女人,朕谁也不认识。” 易之行的容颜中无疑卷杂着某种夷悦,尽管燕祺不知这究竟从何而来,但他知晓天子的改变一定与那位随璟将军有关。 “好了,如若日后有那将军娶妻的消息,记得同朕说,朕要第一时间得知,听明白了吗?” “是……那陛下,关于此回的战役,您可有打算?” “朕当然有打算,总不能随便放过残杀殷官的凶手吧?这样吧,你为朕调遣些朕时间,朕从速处理好手中政务便去荀地亲手斩杀那些为非作歹之徒。” “陛下,您又要离宫?您可是天子啊,一旦此回您又擅自离了去,本不安稳的朝政势必要再度紊乱的,您不能再胡作非为了!” 燕祺的口吻很是笃定,对于易之行的妄行别说是他没法接受,恐怕那整个朝殿也不会有人能轻易接受这个现状。 “陛下,倘使您再度放下此处的朝臣不顾,属下不敢保证您重新归来时殷国还会是完整的领土,经由此回的内斗以及迪国的相助,我们损耗了不少兵力与钱财,您手中的政权尽管稳固,却也同时岌岌可危,内患虽已消除,但外忧却比过往更甚。依我们现今的国力来瞧,殷国已然无法称之为强国,甚至于连大国都算不上,陛下您应为殷国社稷着想,而非……而非总是将私情放在首位……” 燕祺再清楚不过,易之行这么急着想要亲自到临荀地的理由无外乎是因为想要再度遭逢岚采女,但今时已不同于往日,易之行不能再任着性子胡来了,曾经为了岚采女屡屡行出令朝臣不满之事,就算今日异心者已除,却也不能如此消耗剩余朝臣们的耐心。殷国需要重新振作,而这振作全然得益于天子的振奋,绝非耽溺于儿女情长。 此言落,易之行的脸色很是难堪,但他实在没有充分的理由去反驳眼前人的警醒,另一方面,易之行却又再度渴望同他心心念念的女子重逢。两难之下,他无所适从。 “陛下,还是交由属下来办吧,难不成您当真想让殷国的土地在您的手上四分五裂吗?” “朕当然不想!” “既然您不想的话,便让属下来替您去杀敌吧。陛下您放心,您想要的,属下一定替您夺回来。” 此时,易之行眉宇紧蹙,现下的他还并没发觉眼前人话语中的深意,因此只是始终严冷着面目,看上去极为困苦。 燕祺将他的神容记在心底,内心愈发笃定了当初许下的妄念。 “便靠你了。”易之行轻叹一声,满布郁结的瞳孔再度被迫深陷入满案的政务之中。 与此同时,荀地殷官惨遭杀害的事情亦同时传至芝岚的耳畔,身为荀人的她当然不在乎殷人的安危,却又惧怕此处来日将会引来一场不必要的战乱。她仍能记得如今随璟那双被野心充溢着的双眸,那可绝非一双容人安宁的眸子。 如今的随璟尽管不再同芝岚有任何来往,但这并不代表他与穆夕琳的关系便就此亲近了,由于春晓泄了密,穆国国君曾严厉地警告过随璟,倘使他再负穆夕琳,那他往后的日子也别想安生。在此情况下,燕祺更无可能同穆夕琳就此亲近,非但是因为内心依旧藏匿着被芝岚伤害的痛楚,更有身为男子的耻辱,他根本不愿被旁人摆布,就像他现今愈发不愿被自己的亲妹妹摆布一样。 “夫君,今日你又准备去营里……” “都同你说了多少遍,莫要叫我夫君,无论在芝岚面前还是私下时,你都不准再唤我夫君!还有你,日后你胆敢再去国君面前乱嚼舌根,我必将你人首取下!” 这些时日的随璟像是背负着满身的戾气,如若有人碰触一下,其身的戾气便会顷刻爆发。此时此刻,他那双阴森的眸光宛若刺刀般剜在眼前这两位主仆二人之身,对于穆夕琳与春晓,他都不喜,尤其是在这件事出现以后,随璟更没法接受穆夕琳这位新婚妻子,哪怕今时的她仍怀有身孕。 春晓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虽说她敢于告密,却还是在随璟的怒目相视下低垂脑袋,今时的将军像是要将人活活扒去一层皮,春晓实在骇得紧。 “夫君,对不起,日后春晓她再也不敢了……” “还不是你教得好!如若你不想同我过下去的话,我们大可合离,无需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我告诉你,倘使有一日我们二国非翻脸不可,我也不会惧怕!” 随璟盛怒当头,登时将眼前人挽着自己的手撇下,穆夕琳刚想呼唤,可那男子的身影却飞也般地消失在不远处,他像是在躲避瘟神,满心不愿同穆夕琳对话。 此时,穆夕琳忽而瘫软下来,一侧的春晓连忙搀扶着她落座于案旁。 “夫人,您无事吧?” “春晓,你为何要告密呢?这是我的夫君啊,你陷他于不义,不也是在同时将我往困境里推吗?你为何要至此……” 女子痛心地说道,一边抚着自己的孕肚,一边低下首来隐忍心底与身躯之内齐齐袭来的痛苦。 春晓抱愧在心,嘴巴却同时嘟囔了起来:“夫人,春晓不是故意的,春晓只是觉得将军他实在可恶,待您不好,日后待您肚子里的孩子也不会好的,您干脆便如了他的意,同他合离吧!看他离了您,日后还能倚靠谁人!待您彻底离了他,将军便能知晓他非您不可了!当初那什么芝岚的不也是离他许久才叫将军动了真情吗?” “荒唐!他是我的夫君,如今我还怀了他的孩子,这种处境之下,你叫我还怎的合离?哪怕就是为了我肚里的孩子,我也不可能同璟儿合离……我……我还爱他,更何况这些时日他不也是没去探望芝岚姑娘吗?兴许日子久了,他便能记得我的好,时常回来看看我了,待日后孩子落地,相信璟儿的心也能稍微收回来些。” 穆夕琳轻柔地抚望着自己的孕肚,那双饱含期盼的目光久久地落于自己未出世的孩子身上,哪怕今时仍旧小腹平坦,但穆夕琳相信,孩子定能挽回随璟的心,哪怕只有半颗也好。 一侧的春晓无奈地望着自家主子,待随璟那双怒目留下的阴影逐渐因为他的离去而渐渐消散之际,春晓仍旧对随璟的态度与行径耿耿于怀。不过,这一切归根究底终还是因为那位被唤作芝岚的姑娘,春晓心底早已詈骂她不下百遍,她多么希望芝岚能就此离开,或者说,她就像此处的殷官一般被人不知不觉地残害在某个深夜,如若真能至此,那一切也都圆满了。 思绪及此,春晓的唇角冉冉勾勒起一抹狡黠的弧度,就算没法告随璟的状,她却仍能告旁人的状啊。只要被穆国国君得知芝岚这号人物的存在,他又怎的可能容留破坏自家掌上明珠家庭和睦的女子继续存活呢? 第一百七十七章 再幽禁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这些时日,荀地的殷官似乎都快要被随璟杀光了,而殷国也很快派遣兵卒至此作战,二国的战役一触即发,荀地再陷动荡的波折里。 最不愿瞧见这番光景的无疑是芝岚,她虽对殷国没有多大的敌意,然而当初那颗想要家园安宁的碧血丹心却也分毫未曾消减。变的人只是随璟,将族的血脉令他变得心狠手毒,就算卷入无数无辜百姓的性命,他也始终要以利益之上,不过这其中不可否认的部分原因乃是出于芝岚的绝情,这才催使着随璟愈加不顾百姓安危,只求重新夺回荀地,杀死殷官,他甚而一度想要径直攻袭到殷国去。 当芝岚再度见到随璟时,约摸是在当初争执后的半月,战乱之中,芝岚不得已离开客店,却在街巷里见到无数惨状。尸骸遍地,血流成灾,几乎没有一块干净之处,分不清这些血肉模糊的尸骸究竟是百姓的骸体还是兵卒的尸骨。 芝岚当即蹙眉,却在抬首时瞧见恰策马经过此处的随璟。随璟也注意到她,马足登时滞留。 “许久不见,芝岚姑娘。” 马上的男子冉冉勾起一抹轻蔑的笑意,在芝岚心中,他同往昔那位温润公子的形象相差甚远,芝岚甚而都开始怀疑起自己当初所认识的公子到底是否乃眼前之人。 “随璟,你非要如此吗?引起战乱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此地的殷官分明尽职尽责,从不欺压百姓,你却仍将他们残忍杀害,你究竟安的什么心?” 芝岚实在气恼,分明荀地前些时日还一派和谐,眼瞧着百姓们的日子逐渐归于战乱前的安宁中,没成想到最后竟是此处的将军令久违的安宁再度归于战乱里。 此言落,随璟冷哼一声,继而郑重其事地答起话来:“安的什么心?我倒要问问你,你究竟安的什么心?身为荀国人,却始终在为殷人说话,难不成在殷地生活的一年中,那群该死的人已将你洗脑了吗?这世间本就没有公平可言,什么无辜不无辜,过往惨死在殷人手中的荀地百姓变不无辜了吗?今时我的作为不过是在为他们报仇,更是在为我们荀地洗刷耻辱,从前是谁人说过不愿荀地沦为旁人的领土?今时这人却在劝慰着我莫要引起战乱,莫要杀害无辜的殷人,芝岚,你不觉得这太过讽刺了吗?我真想知道那位了不起的殷君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 马上男子的口吻自始至终都处在一种极端轻蔑的状态,他俯视着芝岚,芝岚则同样百般鄙夷地望着他。很显然,在分别的一年中,二人的初心早已生了异,一年的时光足以改变各人的脾性了。 “随璟,你口口声声总是提及殷君,说实话,如今的你甚而比他还要可恶!他至少做不到像你这般残毒!” “哼,那你怕是小瞧了他吧?还是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你就是觉得他是这世上最良善的人?要知殷君从前做所的一切哪一样不是罪孽深重?他为了得到皇位杀死自己的父兄,相信这也不是小道消息吧?芝岚,你最好清楚,他是帝王,帝王绝无可能温柔宽仁,你还是莫要动情过深为好。” “我确实没有动情过深,就像我对你也没有动情过深一样,幸亏我当初没有对你动过太多的真情,才让我今时能快速从往昔中走出来,也省得为你这等残毒之人伤心落泪了。” 芝岚反唇相讥,话里话外仍是她擅长的讥讽。女子挑了挑眉,蓄意激起眼前人的怒意。 不出意外,随璟的确对芝岚这番言论感到不满,但见他双目微眯,提刃的手同时紧了紧。 “我好不容易能为荀地做出贡献,在你眼底便成了十恶不赦之人,而那殷君做了这么多恶事,却能叫你替他分辩,他可真是天大的本事啊!”男子的口吻里亦同时交杂着震愤,芝岚的挑衅并不如他的意,以致于激发起随璟深藏于内心的妄念。 芝岚似乎总是没法认清,眼前的将军早已不是当初的公子了。 “既如此,芝岚姑娘既这般向着殷君,向着殷人,那您何必还呆在此处?干脆滚回殷国好了!” 随璟的怒言同时激发起芝岚内心的怒意,下一刻,许是因为愠怒驱使,芝岚便也自然应答道:“好!正合乎我的心意!我早就不想呆在这战乱之地了!这处是你的地盘,那便请将军您随意闹腾吧!小女就此告辞!” 在争执的方面,芝岚从不含糊,无论是对谁人,她都能在冲动底下行事。 当芝岚方欲径直往城门方向走去之时,随璟竟同时下达了一条出乎意料的命令。 “此人妨碍公事!很难不叫人怀疑她是殷国派遣来的细作!来人啊!将此人逮捕至囚牢之中,没有我的命令,谁人也不准放她出来!” “是!将军!” 此言落,芝岚大惊,她怎的也没想到今时的随璟竟会像往昔的易之行一般,对她施行囚禁的统治,至少曾经她所认识的那位温润公子是怎的也不会做出今日这等事的。 “随璟!我何错之有?你凭什么逮捕我!” 此时,芝岚的双手已被两位兵卒束缚,但她很快便挣脱开来,仅凭她自己的功夫。好歹也是同帝王周旋过许久的人,寻常的士兵根本没法奈她何。 话落,芝岚眼疾手快,飞也般拔腿就跑,然而随璟终究是将族出身,对付一个女子,哪怕是身有武艺在身的女子也不在话下。 很快,芝岚便被从马上急跃而下的随璟‘逮’住了。 “你放开我!随璟!我可不是你的囚徒!你凭什么将我抓到牢里去!我不去!那地方我早已呆够了!” 女子的亢奋令随璟忆起往昔二人共同被殷人逮捕的画面,那之后芝岚曾为了救随璟独身一人涉险,再度回忆起一切的男子很难忍心又一次让芝岚独身一人面对晦暗的囚牢,这对她而言的确不公平。但这并不代表随璟便能就此放过芝岚,他很快便改了措辞,继而狡黠地道:“那我便网开一面,不让你居于囚牢,你同我归去。” “你做梦!绝无可能!” “这便由不得你了,你也说了,此处是我的地盘,你屡屡触动我的禁忌,身为荀人竟为殷君说话,今日我便以妨碍公务之罪逮捕你。” 话罢,随璟眉宇间的狠毒与奸黠齐齐涌现,芝岚只觉自己忽而瞧见了易之行的身影,准确地说,今时的随璟是往昔的易之行,而往昔的随璟却成了今时的易之行,二人的脾性像是全然置换了似的,竟叫温柔与蛮横颠倒过来。 无论愿或者不愿,芝岚终被随璟带走,随璟将她关押在某处由士兵看守的屋舍里,继而匆匆离了去。随璟因军事缠身没法在此久呆,临走之前他曾对芝岚嘱咐过:“日后这便是你的监牢,好好呆在此处,没有我的吩咐,你不可能出得来。” 丢下这句话后,随璟心满意足地离去,唇角勾勒出的狡黠无疑是真切存在的。 阴差阳错之中,他竟有了正当理由将芝岚带回,一方面既防止芝岚当真归返于殷地,另一方面又保证芝岚的安危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得到庇佑,最重要的是,他终于有正当的理由能将芝岚绑在身旁了。 就算芝岚今时不愿,可待他休了穆夕琳时,兴许一切都能归于原样,随璟如此天真地渴盼着。 与此同时,因殷国军队抵至,穆国的支援军亦同时到达于荀地,而且是由穆国国君亲自率兵前往的。除却作战外,穆国国君还有一旁的隐秘缘由。 方至荀地,春晓便与穆国国君进行了一场单独的对话。 “当真如此?他还对从前那个旧情人依依不舍?” “是啊,国君,将军整日都醉心于从前的情人,往往忽略了公主的情绪,公主如今可还怀着身子了,却总是看着自己的夫君往外头跑,任是谁人怕也接受不了吧,公主她金枝玉叶,娇贵的紧呢,凭什么任人欺凌?他不过就是一个将军罢了!” “哼!那朕便杀了他好了!朕瞧他就是仗着他被朕赏识,因此才这般恣肆无礼,他当真以为朕不敢动他吗?倘使他对夕琳不好,朕觉不轻饶他!” 穆国国君怒拍案几,显然,他对随璟的行径很是不满,尤其是在春晓的再三挑拨下。 春晓一瞧事态紧张,连忙言说道:“国君,公主到底还是爱他的,而且公主肚里的孩子不能没有爹爹啊,奴婢瞧就是那该死芝岚惹出的事!从前她没来的时候,将军待公主还是极好的,就是她这扫把星一出现,公主才频频遭到将军冷待,定然是这女子从中挑拨了什么。” 春晓倒了一肚子苦水给眼前人,还尽将这些时日里穆夕琳的哀戚描述给眼前人听,摆明了就是不想给芝岚活路。 此时,但见穆国国君吹胡子瞪眼,听闻芝岚与随璟的私情后他很是震怒,往昔他只去信警告过这位‘贤婿’,但现如今他既来了此,便一定要给欺负他女儿的人一个教训。 当然,给随璟的最终只是教训,因为他好歹是自己的女婿,但那位唤作芝岚的女子就不一样了,她同穆国国君非亲非故,穆国国君自然不会待她手软。 “哼!你放心好了,这对狗男女朕一个都不会放过!尤其是那芝岚!竟然敢抢夺朕女儿的男人,那朕一定要叫她付出血的代价!哼!” 国君郁结在胸,紧握的双拳之中仍攥着恨意与怨气。当初他将自己的掌上明珠交到随璟的手上时,随璟便该清楚地知晓,在这份充斥着利益的婚姻下头定然埋藏着势不可挡的危殆,国君的女儿可绝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同样,芝岚也应在了解到穆夕琳的身世后提高警惕,因为一旦被她那位严父知晓她的所作所为,芝岚这等小女子的性命便像是地上的蚂蚱,轻易便能被蹂躏在这些世家皇族的手里。 第一百七十八章 杀心已至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双方的战役正式打响了,不久后,荀地血流成河,百姓的日子被迫再陷入水深火热的局面。殷国此回派遣作战的将领乃是久经沙场的老将,燕祺随同而去,不过他的主要目的并非替天子守卫荀地的领土权,而是想要找寻到岚采女的下落,就此也能在凯旋归去之际给自家主子一个惊喜。燕祺早已想好,倘使岚采女不愿同自己归返,他势必要以强制手段将她带离。 与此同时,盯上芝岚下落的还有穆国国君,穆荣。在教训自家贤婿之前,他必然得率先将芝岚除去,到时随璟如若有反抗之意,穆荣正好能将其一起诛杀。 此回二国间的战役旷日持久,战争中途穆国国君便将作战的任务交给自己信赖的将士,旋即暗自离开,而他前往的方向正是芝岚被随璟困压的宅邸。这老谋深算的国君早已在随璟身旁安插眼线,因此随璟所做的一切他几乎都能从旁得知,包括此回芝岚被困在屋舍之中的事情。 “穆……穆国国君……” 在见到穆荣时,看守屋舍的护卫面面相觑,一时间有些失了措,毕竟谁人也没料到穆荣会亲自到访于此。就算随璟曾警告过他们莫要将旁人放入,但国君在前,又有谁人敢去拦阻呢? “穆国国君,将军……将军说了,此处任是谁人也不能进入……”护卫们轻声嗫嚅道,哪怕今时穆荣未带任何随从,他们也足以被其肃冷容颜骇得寒毛倒竖。 “谁人也不能进入?哼,你们敢拦朕吗?” 仅仅只是几字落地,那群护卫当即齐齐跪地,颤颤巍巍的模样愈发令穆荣鄙夷:“既然不敢的话,便赶紧滚开!朕的手中刃可不留情,万一落到你们中哪人的脑袋上,可别怪朕今时没有提醒你。” “是……是……” 护卫们连忙给眼前人让了路,大气不敢喘一下的姿态更叫穆荣觉得今日的闯入乃是理所应当。无论随璟日后能否得知此事,他也要以芝岚的人首来给自家的‘贤婿’一个下马威。 待穆荣进入之后,外头的护卫登时赶去通风报信。而与此同时,穆国国君已冉冉推开屋门,屋内的芝岚瞧之,当即迷蒙起双眸:“你是谁人?” 穆荣并未说话,只是自顾自地坐在案旁,继而为自己沏了一盏茶,旋即便一边呷茶,一边细细打量着眼前人:“就是你?哼,相貌还算入得了眼,但要同夕琳比起来,你实在是不入流的姬妾之辈,也不知随璟看上你哪儿一点,依朕瞧来,你根本不及夕琳十之一二,甚而连她的百分一二也比不上,平平无奇的一人罢了,看来是朕多虑了,贤婿的眼光也不过如此吗。” 莫名奇妙被突然闯入的男子羞辱一顿,任是谁人也会不悦,尤其是对芝岚这等本就脾性躁动的人而言,穆荣的这番言论无疑是在挑战她的耐性,芝岚的余光已落至不远处的利刃之上,口中却仍在径直同眼前人道着:“看来您便是那位什么穆国公主的父皇吧?不知您今日前来此处究竟是为甚?难不成就是为了替女出头吗?那小女我可真是荣幸啊,竟能引得国君大驾光临拾掇我,小女的祖坟上怕是都要冒青烟了吧!” 芝岚阴阳怪气,双眸里散逸着挑衅。 穆荣不怒反笑,紧接着道:“的确是啊,今日你的祖坟上怕是要再加一抔黃土了,准确地说,应是你行将便能见到你的祖上了。”笑里藏针,今时穆荣挂在唇畔的笑实在有些瘆人。 此时此刻,芝岚终明白眼前人今时到临的用意,尽管心里头稍起一丝惊惶,却也并不妨碍芝岚接下来的挑衅。 “国君怕是说笑了,小女可非穆国公主那等羸弱之辈,弱不禁风,一吹就倒,您今日如若是一人前来的话,那小女劝您还是快些束手就擒吧,您当真以为您一把老骨头能对付得了小女吗?亦或者说您当真以为您的武艺就一定在小女之上吗?” “哼,你可要记着,朕是国君,这穆国是朕打出来的,倘使一区区女子朕都对付不了,朕还何谈治理天下?怕是你自视甚高了些,你不会以为今时你还有机会能逃出去吧?” “哦?国君又如何?我又不是没曾杀过国君。小女当初被四下通缉的时候,还不曾听过穆国这个国家呢。” 芝岚挑了挑眉,万般鄙夷地笑道。 此言落,穆荣的目光忽地变得深邃起来,他开始仔仔细细地打量眼下这位毫无惧色的女子,不得不说,穆荣觉得这张面孔愈发谙熟起来了,像是曾在哪儿见过。 瞧见老头儿凝眉深锁的姿容,芝岚得意更甚,说实在的,她并不觉得自己敌不过眼下人,就算敌不过,至少也是能逃得出去。然而她殊不知今日到临此处的这位单枪匹马的老头儿从前的事迹有多么惊人,几乎是凭一己之力,穆荣便在形势危急的战场上连杀敌方三位老将,势不可挡的他很快便扭转了战局,以十万大军击溃了旁国的五十万大军,那场战役一直被疆场上的人津津乐道,芝岚并不是疆场中人,自然不知穆荣当年的实力,就算如今已不是意气风发少年时,穆荣的魄力与军事实力一直都在疆场上威震四方。 此时,穆国国君的脸色已因芝岚初出茅庐不怕虎的无畏沉落下来,芝岚的挑衅与理所应当除却易之行能容忍外,再无旁的国君能够轻易接纳,但见穆荣的手指在案旁叩了三叩,几乎是下意识地,却也同时将他内心的真实感受暴露了出来。穆荣绝不接受区区一女子在其面前为非作歹,尤其是这女子竟胆敢破坏自家女儿的幸福,此处今日不见点血,穆荣便对不起自己这一世英明。 芝岚敏锐的嗅觉叫她第一时间嗅到了空气当中逐渐弥散开的危殆气息,在穆荣心底的杀意逐渐猖狂之际,芝岚的余光亦在穆荣不知情的情况下落至不远处的利刃之上。许是流亡的日子过得久了,每每有不速之客到访,芝岚总是头一时间搜寻手旁最近的利器。 果不其然,芝岚的感觉并未出错。下一刻,但见穆荣骤提利刃向眼下对坐着的女子袭来,倘使芝岚不曾及时注意到此处的危殆,她必然要在须臾之间化为肉泥,因为穆荣的实力绝不容小觑。可正因为芝岚的提防心始终紧提在口,因此她才能在穆荣起身的刹那间飞至不远处的利器之旁,继而猛提利刃抵挡袭来的危殆。幸而,一切都有惊无险,血溅四方的局面并没有发生在当下。 虽然如此,但芝岚却在同时意识到眼前人巨人般的力气,哪怕仅仅只是接住他的袭击,芝岚也觉几乎耗费了自己半条性命去抵挡,穆荣着实有着怪力,女子的身躯与手中的剑刃险些便被他劈成两半。 “哼,没成想你的反应力竟如此灵敏,如今朕似乎能稍许知晓一些贤婿看上你的理由了。” “穆国国君,您不必打人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小女实在不稀罕啊。” 芝岚讽刺般地言道,然其额头上却冷汗直冒,由于第一招便使出了浑身上下的悉数力气,她的脸孔登时被煞白的颜色侵染。 “稀罕不稀罕随便你,但朕要告诉你,你的实力便打此终结了,接下来,朕便要你在临死前尝尝看被人残杀的痛感,朕也希望你能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内好好反思自己的过错,为何偏偏要招惹上朕女儿的夫君呢?” 穆荣同眼前人打斗根本不费吹灰之力,轻松的容颜同芝岚的惨白面色形成极为惨烈的对比,芝岚厌弃眼前人高高在上的姿态,却又始终没法奈他何,不得不承认,哪怕今时的穆荣是个年过花甲的老头儿,芝岚也不及他的十之一二,甚而就连一丁点儿取胜亦或者从中逃脱的胜算也没有。 未过一炷香的功夫,女子的身躯便已疲累不堪,其上遍布的伤痕更是叫人目不忍视,诚如穆荣所言,她似乎行将要命绝了。 不久后,荀地的战役已然终了,由于经过兄弟二人之间的内斗之后,殷国的军事实力大不如前,再加上荀地有穆国相助,因此这场战役最终竟是从前鲜少打过胜战的荀地取胜,殷人就此被赶出城外,荀地的领土权自然重新归于荀国人的手中。 可惜,身为荀国人的芝岚怕是再也听不到这个消息了,此时的她正倒在一方血泊里,就算意识仍旧残存,双目依然微睁,但芝岚的力气却早已被穆荣耗尽,当时那支被其紧紧握在手心的利器也已碎成两半,芝岚狼狈地倒在地上,任由眼前人落下言辞讥辱。 “哼,小丫头,你现今可知错了?适才不还蛮横得紧吗?” “我……我何错之有?” 芝岚并不屈服,她像是含着血在说话,万般艰难的言辞终于吐出后,随即而来的便是口中的一湍血。 “何错之有?看来你还是执迷不悟啊,你错就错在非要招惹不该招惹的人,你自己估量估量自己究竟是什么身份,居然还敢将公主的男人?你怕是当真不要命了吧?朕告诉你,下辈子投胎时要么就投到贵族的身上,要么便将你的脾性收敛收敛,像你这等穷酸命还是莫想攀图富贵为好。这是我们大族之间的游戏,你一个寻常姬妾何必卷进来呢?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你放心,朕这便送你离去,哪怕在那阴曹地府,你也要好好记住今时朕同你说的话,贱人。” 在这番侮辱性的言辞落下后,芝岚有多么想要反驳回去,猩红的怒焰在其眼底翻腾,她几度试图詈骂眼下这位自视甚高的老头儿,然而最终被她吐出来的都不是措辞,而是一湍又一湍的血,芝岚终究没了挣扎的力气,像只行将殒命的臭鱼,只能在地上毫无意义地扑腾扑腾。 这一刻,她的脑海忽而闪现过易之行的画面,竟还对这该死的人世留下了三分不舍。 第一百七十九章 援手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芝岚有多么想要詈骂回去,有多么想要告诉眼前人自己不是下贱命,但一切已无力回天,穆荣手中的刀刃已然提起,旋即向地上女子的羸弱躯体猛刺而来。 “什么妄图攀爬富贵的穷酸命?穆国国君,这可是我们殷君的后妃,我们殷君最宠爱的女人,再怎的说怕也是比您的贤婿,荀地的将军位份重吧?请恕在下今日没法将我们岚采女的性命交给您了,殷君实在想念岚采女,岚采女回返的日子已到,在下得将岚采女带到陛下跟前去了。” 陡时制止的剑刃随着男子口中的言辞一道落下,屋内的二人皆对此情此景猝不及防,尤其是穆荣,他甚而都不知燕祺究竟是何时悄然来至自己身后的,他竟没有一丝一毫的察觉。 而芝岚则在瞧见燕祺时不由地心神震颤,同时竟还油生起一抹久违的谙熟感,像是感觉往昔于殷宫中的一切记忆仍像是昨日般谙熟,随之扑面而来的则是一种陌生与疏离,算来算去,她已两月不见殷宫中人。却怎的也没想到自己竟是在人命危浅的情形下再见殷人。 “你来作甚……” 芝岚吐着血,艰难地言道,她的狼狈模样皆被燕祺瞧在眼底,燕祺不禁冷哼一声。 “哼,岚采女,往昔您不是厉害得紧吗?怎的一段时日不见,您便成了这副德行,要是陛下瞧见您今时的模样怕是要倍为心疼了吧。” 燕祺打趣地言道,芝岚登时蹙眉怒骂:“你在胡说些什么!”同时,血色从其口中渍出,但其煞白的脸色却在倏忽间莫名冒上了些红润,看起来可不像是行将命亡之人。 那旁的穆国国君当然对眼下这一幕叙旧的场景颇感不满,他确乎惊诧于芝岚的身份,却也并不代表他会就此畏惧殷国。说到底,今时他敢于同荀国一起抵挡殷兵,便证明在穆荣的心底根本就不畏强权。 下一刻,穆国国君登时再提刃来袭,他的攻势很快便被燕祺拦止,在这一瞬间,燕祺估量了眼前人的实力,的确如传闻中那般不容小觑。 双方剑刃交锋的片刻,目光亦在同时试探着彼此实力的极限。 “穆国国君,您当真要大动干戈吗?她可是我们殷君的女人,您若是在今日杀了她,那在下可不敢保证日后您的穆国是否还能安宁无虞。我们殷君可是什么事也做得出来,尽管殷国现今的实力大不如前,但落魄的凤凰再怎么着也比某些鸡鸭之国强啊。” 燕祺口吻中的讽刺丝毫也不逊于适才的芝岚,但见穆荣的脸色瞬即大变,同每一个寻常国度的国君一般,穆荣也不喜欢这等自视甚高的大国亦或者强国。 “哼,就算是你们殷君的老子,朕今日都敢杀!抢了朕女儿的贱人,朕一定要将其人首取下!今日谁人也拦不住朕!” 穆荣一副铁了心的模样,在燕祺揭露出芝岚的真实身份后,穆荣确乎有过一瞬间的顾虑,但在燕祺道出侮辱性的言辞后,今日这场残杀便不是因为私情,而是在为尊严而战了。 “哼,既如此,那穆国国君便拭目以待吧,看看今日是否能有人拦住你。” 燕祺不改神容,尽管他意识到眼前人绝非三流之士,却也不曾心生丝毫畏色。既然易之行不在此处,那身为其忠心下属的他也只有凭靠自己的本事替主子守护他的女人了。 与此同时,接到护卫的通报之后,方才取了胜战的燕祺还未赶得及休整片刻,便马不停蹄地从战场上赶了过来。这一路上,他的眉头始终不曾放下过,他实在不敢相信自己如若晚至一步,那处将会发生什么样的悲剧。 “你们这群无能之辈!为何当时不多留下些人手保护芝岚的安危!我养你们作甚!你们竟连这点儿胆量也没有!倘使芝岚出了什么意外,你们也别想活命!” 随璟狞恶地詈骂道,身侧同样策马狂奔的护卫们各个低首无言,久久不吭一声。 待至于宅邸的门前,下了马的随璟当即拔出腰侧的剑刃,显然做好了迎战的准备。方入内院,随璟登时嗅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这血腥味叫他心神具惊,他实在不得不将这一股子的血腥同女子的惨景联系在一起。思绪及此,随璟的心胸瞬即燃烧怒焰,倘使芝岚当真被穆荣残杀,那今日他也势必要同穆荣血战到底。 逐步靠近屋舍,满院的尸骸令随璟一头雾水,因为这些尸骸显然不是自己的属下,更不像是穆国的军队,除此之外,还能有谁人?随璟实在不知。 此时,里头忽传来一声时急时缓的啜泣音,似乎还有人在交谈。 随璟下意识地想起芝岚,登时执刃闯了进去:“芝岚!你无事吧!” 男子的陡时闯入无疑骇住了里头的啜泣人,不过令随璟猝不及防的乃是眼前人并非其心心念念的芝岚,而是自己的新婚妻子,穆夕琳,其身旁还站着一位军中御医,而那在榻上的躺着的则是自己的岳丈,穆荣。 穆荣的身上落下了不少伤,但随璟一眼便能瞧出,这些伤都不足以致命。 眼下的一幕幕根本超乎这位一心只在意芝岚安危的男子的意料,他怎的也不曾料到倒在此处的居然是久经沙场的穆荣,而非芝岚。 “哼,芝岚芝岚你就知道芝岚!朕已然警告过你,离那女子远一些!如今你竟还金屋藏娇,将她藏到这处来!随璟,你简直岂有此理!你当真是不想活命了吗!” 穆荣的怒骂令随璟的脸色很是难看,不过他并没有多言,只是缄默地站着,旋即凛冽地道出心底的叩问:“芝岚现今人在何处?” 一字一顿,字字之中饱含着随璟行将喷薄而出的怒意,自打得知穆荣的狠手以来,随璟再也没法做到像从前那般对自己的岳丈恭敬顺从,芝岚便是他的底线,然而穆荣在屡次三番在他的底线上踩踏蹂躏,随璟终是没法咽下这口恶气。 意识到自家夫君现今的失态,本还在榻旁伺候着的穆夕琳连忙走到男子跟前,继而轻声言道:“夫君,你大可放心,芝岚姑娘如今还活着呢,她已然被人带走了,倒是父皇他惹了不少伤,如今你便莫要气着他了,尽量态度恭顺些吧,关于芝岚姑娘的事我们日后再谈。” 话刚落,随璟竟当着自家岳丈的面将穆夕琳挽着自己的手推开,这一行径无疑触发了榻上男子的盛怒,亦叫喜欢通风报信的春晓颇感震颤。就算随璟平日里再冷淡,却也无法叫人想象他居然能当着穆荣的面冷待公主。 “随璟!你而今简直太过无法无天了!这便是你对朕女儿的态度吗!原来平日里你便是这么待夕琳的!朕当初根本是错看了你!” 穆荣盛怒当头,身躯上的伤势再度因情绪的激昂破裂开来,穆夕琳连忙上前安抚,却仍阻挡不住自家父皇今时的怨气。 “随璟,你简直该死!朕告诉你,今日你的盛名可有朕一半的功劳!朕能将你扶到这位置之上,便有能力将你从这位置上拉下来,你最好不要不识好歹!否则到最后你甚而就连自己的性命也保不住!” 在一方无可抑遏的怒骂声中,男子始终静默地站着,脸孔上洋溢的寡淡之色无疑是对眼前国君的大不敬。随璟本就对这位岳丈的颐指气使颇感不满,如今他对芝岚的伤害势必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随璟再也无需恭敬待他了。 下一刻,始终缄默的男子终于开了口,不过开的这口却仍是围绕芝岚而来。 “穆国国君,我敬重您,不是因为畏惧您,只是因为我娶了您的女儿,因此才对您留出三分该有的敬重。可您却背着我残害我心爱的女人,这是我万万不能容忍的,无论您日后想要杀我也好,攻打荀地也罢,但我要告诉您的是,倘使您再度伤害芝岚的话,那我也始终为您抱持着一颗血战到底的心。” 随璟勾着笑,然而那抹笑意之中卷杂的却是浓郁的挑衅与讥讽。正如随璟终于激发起自己这位岳丈的盛怒一样,穆荣亦同样激发起这位‘贤婿’的敌意。 望此一切,穆夕琳心痛如绞,她怎的也不希望自己的人生走到这一步。 在随璟丢下那话后,当即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穆荣几度想要执刃侵袭,却都因自身的伤情以及穆夕琳的拦阻而滞,最终他只能以口中之言‘欢送’着这位过于妄为的女婿。 “随璟!朕告诉你!你所谓的爱人其实早已是殷国国君的宠妃了!你觉得你能敌得过他吗?那女人适才便是被殷君派遣下来的护卫带走的,你就算一心想要守护她,她也绝不可能是你的!” 此言深深地叩打着随璟的心扉,适才他的确想过外头的尸骸出自殷人,没成想这抹一瞬间的念头很快便被穆荣证实。但见此时的随璟双拳紧攥,眯狭的双眸里暗含着震怒,脚下的步履更是迅疾。 终于,还是易之行抢先一步,这一切可都得靠他那位忠诚的护卫。 “立即封锁城门!势必要寻找到芝岚的下落!” “是!” 方出宅邸之外,随璟便下达了此番命令。对于穆夕琳,他的态度早已表明一切,然而对于芝岚,他那颗想要控制与霸占的心却愈发不顾一切了。 在同一时间,屋内的穆荣亦想派遣出杀手继续攻袭,可他攻袭的对象却不再是芝岚,而是适才那位寡情出走的贤婿。 待穆国的属下逐渐到齐之时,穆荣曾背着自己的女儿下出过狠令。 “你们日后的目标便是斩杀随璟将军,取下他人首者,朕必大大有赏!听见了吗?” “是……” 听闻命令的下属无一不对此感到震颤,国君居然想要杀死自己曾经极为赏识的贤婿,任是谁人也不敢相信。 第一百八十章 劝归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你来作甚?” 芝岚躺在一家客店的床榻之上,案旁坐着的是燕祺。同芝岚如出一辙,此时燕祺的身躯之上亦多处被纱布缠住,伤势虽然没有芝岚严峻,但也险些致命。不得不说,穆荣尽管年纪一大把,可武艺却仍不逊色于年轻人。倘使不久前不是燕祺私下率领的精兵及时出现,今时燕祺与芝岚怕都是要化成冰冷的骸体了。 “此行在下前来的目的当然是将岚采女带回,陛下可从未休了您,您还是应该同在下归去殷宫才对。” 听闻此言,榻上的女子不由发出一声冷哼。 “哼,燕祺,当初是谁人赶我走的?今时又是谁人请我回的?怎的什么吩咐都被你下了?难不成你以为我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女婢吗?你觉得我如今还可能同你归去吗?除非你给我磕个首,否则我绝不同你归去殷宫!” 芝岚似是在赌气,话里话外皆是怨气在作祟,那挑衅的目光之中无疑夹杂着对眼前人行径的愤慨。 望其如此,燕祺登时微眯下双眸,瞳孔之中尽是怒意。二人的目光对峙许久,最终还是燕祺率先败下阵来。 “陛下他十分想念您。” 话落,芝岚的瞳孔开始剧烈震颤,不过须臾之间,这些震颤便化为了静默。 见女子迟迟不曾有所回应,燕祺继续说道:“陛下整日茶不思,饭不食,自打岚采女您离开之后,陛下便从未正经吃过一顿饭,再这样下去,陛下的身子迟早会吃不消。” “他的身子吃不消同我有何干系?你不必同我说这些,我不想听。”芝岚仍旧严冷,然而适才那双剜人的眸光却再未落到男子之身了。 “岚采女,您不想听也得听,就算您不为了陛下考虑,也得为您自己考虑,现如今在荀地有谁人能保您?难不成是那位随璟将军吗?直至到了此地,在下才了解到您与那位将军的私情。不过在下可提醒您一句,穆国国君的狠毒可是出了名的,疼爱穆国五公主更是可以用宠溺二字来形容,您觉得身为驸马的随璟将军能抵挡穆国整个国家的兵力吗?现如今只有陛下能保护您的安危,再无旁人,留在陛下身旁对你们二人都好,岚采女何乐而不为呢?在下承认,当初在下将您赶出皇宫这件事的确不妥,这一切都是在下的错,可陛下对您的真情却是半分也不掺假,既如此,您又何必伤害那颗时刻惦念着您的心?” 缄默片刻,芝岚终吐出了几字。 “他既在乎我,为何迟迟不来寻我?再者言,当初你也说了,我的身份已然被揭露,继续呆在易之行身旁只会是累赘罢了,非但如此,我还给不了易之行什么庇佑,这些可都是你说的,却也同时被我记在心里了。” “岚采女,无论在下从前对您说过什么,您就全当在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好了,您完全不必在意在下的言行,日后您想做什么便去做,只要您不再离开陛下,那在下什么都不会置喙。” 燕祺今日确实诚恳,为了能挽回芝岚的心意,甚而可以大肆贬低自己。不仅如此,他还走上前单膝跪地作揖,只为博得芝岚的许可:“岚采女,还望您就此同在下归去吧!无论如何,在下也会保证您的安危,更何况在下相信,成为殷君一人独宠的后妃绝对要比成为此地将军的妾来得强!” 男子的话叫芝岚不得不再度想起随璟,尽管她曾与随璟决绝断过关系,可芝岚的心底终归还是有他的地方,毕竟这一年来芝岚始终在意的只有随璟一人,无论随璟今时是否换了脾性,短时间内芝岚也没法轻易从自己的世界里摘除他。 “燕祺,你起来吧,你不必同我跪,我不是你的主子,我不需要。” “岚采女!倘使您今日不答应在下的要求,在下便在此长跪不起,以此来赎清当初在下赶走您的罪愆!” “燕祺,你快起来!” “在下不起!” “你!” “岚采女,就算在下求您了,今时你呆在此处实在无意,您倒不如暂且同在下回去殷宫,如若日后您还想归来,随时随地都可以,如何?” “你以为我是三岁孩童吗,一旦进了那皇宫,我还怎的归来?萧墙之中,你以为是儿戏吗?” “萧墙之内确实不是儿戏,但是陛下不同,他在乎您,而且是很在乎,倘使您只要开口,陛下他不可能不会满足您。岚采女,难不成您当真想要插足旁人的婚事吗?陛下这般在乎您,您却还想妄图破坏别人既成的姻亲,无论他们是否相爱,您的行径也是不对的。” “我没有插足他们!” 芝岚颇为亢奋,亢奋到伤势崩决,再度溢出血来。 “岚采女,您今时还是莫要着急为好,更不必急着为自己开释,如若您当真没有这份心的话,为何不同在下归去?在下也能瞧出,您当时对陛下的安危还是很在乎的,既然您的确在乎陛下,又怎的不愿给你们二人一次相处的机会呢?在下只来一回,如若您此回不愿的话,您与陛下将会永别,此生不复相见,这当真是您想要的结局吗?” 燕祺言辞凿凿,芝岚的脸色却变了又变。 “给我一些时间吧,再容我思衬片刻。” “没有时间了,岚采女,倘使您现在不同在下离去的话,您信否?穆国国君还是要派遣杀手来追杀您的,如今我们暂且不考虑您自身的安危,陛下的思念,只考虑您的尊严。穆国国君当时那么羞辱您,您真的想叫他的羞辱成为现实吗?您死了,他岂不是更为自视甚高?杀了殷君所爱之人,这件事足够他吹嘘一辈子了,您想用您的性命来换取他的洋洋自得吗?那您的性命未免过于轻贱了些。” 不得不承认,燕祺确乎是个劝人的好手,无论好话坏话都被他一人说尽了,芝岚本还动摇的心竟因眼前人的措辞愈发坚定下来,虽然口头仍旧摇摆。 “我……我还不知要不要回去……随璟……随璟他如今……” “岚采女,倘使您继续留在此处,依穆国国君的性子,他非但会杀了您,还会杀了继续与您纠缠的那位将军,在下想这并不是您想要见到的结局吧?您留下来对谁人也不好。” “可是我归去殷宫同样对易之行不利,现如今我的身份已不再适合呆在那处了。” “在下也曾考虑到这一点儿,但比起瞧着陛下他日渐消瘦,在下还是希望您能与他一起承担这份责任,更何况当初陛下为了保护您,既派遣属下护送您逃出皇宫,这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尤其是天子,在此等危情之下,谁又会考虑一个女人?陛下的所作所为终究只是为了您一人,难不成这样您还能无动于衷吗?” 言落,芝岚的眉头愈发紧蹙,她始终缄默无言,之后便将脑袋扭至一旁,自己思衬了起来。 最终,不知芝岚有否同燕祺离开,但随璟对她的找寻却从未停歇。 “还没寻到人吗?” “将军,这附近的客店都找过了,并没有看见芝岚姑娘的身影。” “继续找,不找到人不准停。” “是!将军!” 自打同穆国国君说完那番决绝之词,随璟便开始投身于寻找芝岚的路途之中,他实在想要寻到她,尤其是在不曾亲眼目见她安然无虞的情况下,随璟更加不放心芝岚的安危。如若此处寻不到的话,随璟甚而还起了想要前去殷宫寻人的念头,这念头转瞬即逝,因为他暂且还没法离开此处。 夜时,随璟仍在大街小巷寻找芝岚的下落,此时夜已深,街巷里早就没了人影。 忽而,一阵诡秘的阴风刮过,随璟稍稍侧首回望,因为他感觉到在适才那阵阴风刮过身前时,身后同时有异动。 具有敏锐感知的随璟当即意识到自己似乎陷入了无边的危殆里,他下意识地紧执起刃,余光不停在周遭悄然徘徊。 “出来吧,我知晓,你们定然是穆荣派遣来的杀手,如若想动手你们便就此行动吧,莫要磨磨蹭蹭的。” 此言一落,暗夜中无数双眼睛倏忽在晦暗下灼灼闪烁着,瞧上去似有几百上千双。 在瞧见这一幕时,不得不承认,随璟确乎骇了须臾,但他旋即便将手中的刃紧提而起,继而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这群人并未辜负他的期望,当随璟预备战斗之际,周遭起码有上千人齐齐跳脱而出,手中无疑都提着亮刃。 “哼,穆荣那老头儿果然看得起我,竟不惜派遣出这么多杀手只为敌我一人。” 男子冷哼一声,继而以迅捷身姿投身到势必激烈的战役之中。随璟没法保证这场战役过后自己能否还活在人世,可今时的他已然别无选择了,除却迎战那老东西派遣出来的刺客,他再无他法。 不过战斗半个时辰有余,随璟便已然开始气喘吁吁,显然,穆荣此回的杀心定然是势不可挡的,这些杀手皆是顶尖之辈,更何况以千敌一,胜败似乎早已成了定局。 随璟并未放弃求生的念头,哪怕在许久后,他已浑身遍体鳞伤,手中的刃却仍紧执着。 忽而,周遭的杀手皆止住了攻袭的势头,其中一人骤时言道:“随将军,我们国君说了,在您临死之前再问一遍,您到底还愿意好好对待我们穆国五公主,并且亲手杀了那位芝岚姑娘吗?” 显然,这是穆荣给他这位‘贤婿’最好的求生之道,倘使他不愿的话,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叩问落下后,随璟不曾绽露丝毫惧色,反而发出一声极为冗长的冷笑,这冷笑里头必然含杂着浓郁的讥诮与讽刺。 “哼,事到如今,穆荣竟还没断念?不过我告诉你们,无论如何,我也不可能伤害芝岚,而同样地,无论如何我也绝无可能真心待你们那位穆国五公主,听明白了吗?” 第一百八十一章 归宫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剑光不断向随璟袭来,他愈发没了抗衡的力气,以一敌千终归非乃易事。当剑刃齐齐驶向他的身躯时,随璟知晓,此回他定然难逃一死。 下一刻,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男子并未等来血刃贯穿胸膛,相反地,乃是一陡然现身的人影替他挡下了这遭祸灾。 “公……公主……” 穿凿穆夕琳身躯的杀手登时滞愣在原地,而周遭的旁余杀手们亦对此情此景颇感震颤,他们亲手杀了公主,况且公主而今还怀有身孕,倘使被穆荣知晓,谁都别想活命。 “你……你们不准……不准动他……” 拼尽浑身上下最后一点儿力气,穆夕琳颤颤巍巍地吐出了这句话,紧随其后的便是他口中的一湍血。女子倒在血泊中,再无人敢向前刺杀随璟。 随璟久久立定于原地,他怎的也没料到平日里倍受自己冷待的穆夕琳竟会在此等危情下挺身而出,他讶异地望着眼下那方血景,内心百感交集,心潮起伏。 那旁,两相权衡之下,芝岚最终还是同燕祺离开了,为了随璟的安危,为了自身的安危,更主要的目的是芝岚今时的确无路可去。她并不排斥再见易之行,尤其是在随璟另娶她人过后。 几日后,芝岚与剩余的残兵败将终于抵至殷宫,再度归来,女子的心底忽起一阵久违的复杂感,她不知自己今时选择的路是否正确,她更不知自己归来的真正意义到底是什么,像是被燕祺的‘鬼话连篇’唬弄了一顿,紧接着便鬼使神差般地同他归来于此。 “岚采女,今时您必须另行打扮,在陛下还未得知您归来前,您最好还是不要引人注目为好。” 话毕,不知从何处寻来一件宫女的衣裳,燕祺递给了眼前人。 芝岚很快换好,内心却在同时激荡着什么,时隔几月,行将再见易之行,说实话,芝岚的确有些莫名的紧张。 此时已是深夜,因此只要芝岚稍许低着首,寂然的皇宫是不会有人察觉到她的存在。 “岚采女,多谢您此回能同在下归来,您的伤势还未痊愈,待会儿在下会帮您另请太医看诊。尽管此回打了败战,但只要陛下瞧见您,相信败战的阴影也会很快抹去的。” “你也不必这么说,我一个寻常人罢了,哪里有这般大的本事。” “岚采女不必过谦,陛下对您的心意,我们诸人共睹。” 忽而,燕祺驻了足,眼底骤时掠过一层腾跃的意蕴:“要么岚采女您今时便去静访宫等候吧,陛下如今日日都去静访宫歇息,不如今夜便给陛下一个惊喜。” “他夜夜都去静访宫?那处离早朝殿可不近。” “的确如此,在下曾经劝诫陛下多遍,但陛下仍执意夜夜歇息于此,说到底还是因为陛下他相思过度,也只有在静访宫才能稍许感受到些您的气息。” 此言一落,芝岚的双颊陡然腾起一层红霞,幸而夜时晦暗,低着脑袋的她并未被燕祺察觉到这抹神色。 “多此一举……” 女子轻声嗫嚅道,不知是在嗔怪,还是在疼惜。 这之后,芝岚径自去了静访宫,而燕祺则独自赶往御书阁面见天子。 燕祺将此回战役的经过皆通报给了天子,天子始终含颦,郁结总是在他眉宇间流转。 “穆国吗?可恶!朕此行便应亲自上阵教训这老东西!” “陛下,您不必动怒,就算您当初与在下同去荀地,您也难以见到穆国国君,当时他将战役交给了手下人,自己独身一人去了旁处。” “旁处?什么地方?” “岚采女的居所。” 燕祺像是蓄意引起眼前人的怒火,但见此言刚落,易之行的脸色则随之骤变。 “你说什么?他去寻芝岚作甚?” 天子已然坐不住了,而这正合乎燕祺想要给眼前人惊喜的心意。 “陛下您也听说了,岚采女与随璟将军关系匪浅,兴许穆国国君正是因为看岚采女破坏了自家女儿的幸福,因此才妄图对岚采女痛下杀手吧。” 话罢,天子拍案而起,忧惧的情绪在其眼底荡漾,他逼使着眼前人将所知道的全部实情吐露出来。 “你说什么!那岚采女现今如何?你既知晓这件事,那你当时可有去救她!她而今到底安危何在!” “答陛下,您放心好了,既是您的采女,属下当然会救,那时岚采女已危在旦夕,不过现今却被救回了一命,想必不久后还是能全然康复的。” “怎的可能这么轻易!那人可是穆荣!他的传闻谁人不知?芝岚怎的可能敌过他!不行,朕要立即前去荀地探望!朕还要亲手杀了那老东西。” 易之行的情绪同燕祺所料如出一辙,燕祺登时暗下勾起一抹笑意,旋即却又郑重其事地拦阻起来:“陛下,你是天子,那里是荀地,此时您再过去非但危殆重重,甚而还会遭到殷臣的非议,为了一个女人,陛下您大可不必至此。” “什么叫一个女人?她如今可是方从鬼门关中走过,倘使朕今时不庇护她的安危,又有谁人能庇护得了!朕就要为了她,你又能奈我何!” 易之行猛地推开眼前人,这行径可并不在燕祺的预期之中。他陡然拦在天子的身前,继而言辞诚恳地继续言道:“陛下!就算您要去,明日再去也成!今时您先去好生歇息着,待至明日清晨,属下亲自陪您去!如何?” “朕就要今时去!朕一刻也等不及了!” 时刻观念芝岚安危的易之行当然对此无可忍耐,他实在不敢相信芝岚竟与穆荣那等老狐狸敌对了一遭,要知那穆荣向来以一敌百,芝岚就算武艺在身,也绝无可能是他的敌手,一条命没有丧失,那半条命至少也还在悬着。 望着天子盛怒离开的背影,燕祺愈发着急,但他是个沉得住气的,暂且还并不想将岚采女归来的事情知会给他。 “陛下!您实在不必去了!因为……因为岚采女的身旁已有随璟将军的守护!随璟将军日日夜夜陪伴在岚采女的身旁!岚采女她根本不需要您!” 燕祺大声疾呼道,然而他的这番言论却无疑如同那心上刺,刺得易之行的内心直流血。最终,天子驻足了脚步,不过那袭背影如旧不肯转回来。 “陛下……” 燕祺看得出自家主子今时的落寞,但他只需再等一等,便能等到落寞过后的极大惊喜。 “陛下,夜深了,您还是先去歇息着吧。” 易之行始终静默无言,步履却不自觉走向静访宫的方向。他明白那处再无人安居,里头的女人早已成了陪伴在他人身侧的女郎,光是想上一想,易之行便能感觉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向自己袭来。 此时,静访宫晦暗一片,望着那方晦暗,天子逐步靠近的心愈发落寞,但他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没有点灯,没有饮茶,在这寂寥的深夜之中,天子只是自顾自上了榻,旋即钻入了被窝里。 榻上的芝岚一直屏住呼吸,蜷缩在角落,她迟迟不肯开口,尽管感觉到有人上了榻,亦知晓那是天子,她也不敢主动吭声。时隔几月,芝岚居然不知该以何种态度面对易之行了。 天子今时还不曾注意到角落中的那团侧卧着的身影,可芝岚却在不久之后闻见了一阵似有似无的啜泣,当她彻底辨析出那啜泣声是从何处传来时,她的脸孔忽而显现过一层煞白的惊悸。 正是身后的男子在啜泣,晦暗中的芝岚觉察到这一点儿,却像是做错事般,内心极度惶恐。她不知易之行今日啜泣的缘由到底是什么,她方欲开口,那旁的男子却将手横搭了过来,口中同时带着哭腔低吟道:“岚儿……” 易之行本想一把拦住芝岚曾经睡过的被褥,却没料自己的手却明显触碰到了某一块躯体,其脸孔当即被惊悸遍布,口中的哭音亦在瞬间静止了。 “谁人?” 此时,哭音已褪,取而代之的则为酷绝的严冷。 这一刻,芝岚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儿,紧张与动容齐齐在其心间作祟。她闻见了男子的哭音以及他的呼唤,易之行的脆弱不小心便被芝岚全部目见,倘使待会儿被易之行知晓这一切,他怕是恨不能寻个地洞钻下去吧。 芝岚仍旧没有出声,可身侧的易之行却骤时摸黑将其双手擒住。 “你到底是谁人!来此作甚!说!否则朕便杀了你!” 男子的力气实在叫满身伤势的芝岚倍感痛楚,无可奈何之下,芝岚只能吭了一声:“我……是我……” 尽管没有吐露姓名,但这几字的嗓音一出,身后男子的心扉却像是猛然被什么击打了一般,甚而就连脑海也开始剧烈恍惚起来。 谁人能想到在旁人的居所中呼唤旁人的名字时,那远在他方的人竟当真出现在自己的眼前,竟还在同一张榻上!久久地,易之行都以为自己处在虚妄的梦境里,那声音,那躯体不过都是自己相思过度幻想出来的假象,因此他始终无言,而其无言的行径却引得芝岚继续开口:“你……你先放开我……我偷听你是我不对,但我不是故意的……” 几句话的接连吐出终于叫易之行渐渐从恍惚中惊醒过来,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双耳所闻,口中嗫嗫嚅嚅的叩问忽起忽落:“你……你当真是芝岚?你……你不是朕幻想出来的假象吗?” 芝岚本以为男子始终无言是因为盛怒的缘故,却没成想易之行竟会吐出这般幼稚的话来,她当即笑道:“什么假象不假象的,难不成你过往还当真幻想出我的假象来吗?易之行,你可是天子,从前那位一度想要杀了我的天子啊,今时怎的这般柔弱?如若你不信的话,你便去将那案上的火烛点上,瞧瞧我这假象待会儿能否在灯光下泯灭。” 芝岚渐渐寻到了同易之行往昔相处的感觉,而易之行却在她的催促下遽然奔向案旁的火烛。 第一百八十二章 惊喜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当烛火被点燃,易之行终能瞧清楚榻上人的相貌。 在那不算通亮的烛火之下,天子瞧见了一张始终使其心心念念的脸孔,而芝岚也在同一时刻目见到易之行眼角似乎仍旧残存的晶莹。 这一刻,芝岚无疑是动容的,可那旁的男子却扑了上来,紧紧将其拥揽入怀。 “岚儿……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吗?” 易之行依旧不敢笃定,哪怕怀中的温热确乎存在,他也不敢相信本以为陪伴在他人身侧的女子居然在一瞬间来至自己的眼下,易之行做梦也不敢抱有如此妄念。此时此刻,狂喜二字都不足以形容天子内心洋溢着的欢愉,他腾跃极了,恨不能将芝岚就此融化在怀里。 “是我……易之行,对不起……” 芝岚没有推拒男子的怀抱,相反,她甚而还回揽住他,百感交集的心间更多是那愧怍与疼惜在作甚,尤其是在目见天子眼角的泪珠之后,芝岚忽觉当初自己的离开是个极大的错误。 “你为何会回来的?你何时归来的?你怎的不同朕道上一句呢?你可知朕有多么思念你吗?” 男子将脑袋埋在女子的肩颈之中,嗓音似乎有些嘶哑。 “是燕祺让我给你一个惊喜,所以适才归来时才没同你说。” “这该死的燕祺!方才居然还骗朕,他骗朕你已同随璟跑了!” 一提及随璟,芝岚那颗动容的心像是骤然笼罩上一层阴霾,那阴霾之下埋藏着她惦念与痛心的情绪,她知晓自己同随璟似乎再无可能了,可每每想到此处,芝岚仍旧不免惋惜。 忽而,天子放开女子的身躯,旋即郑重其事地打量着芝岚的浑身上下,似是在探察些什么。 “对了,你的伤势如何?朕听闻那穆国国君与你敌对过一阵,朕现今就去为你请太医来,好好看上一看!” 天子方欲离开,芝岚却骤时拉住了他。 “哎!不必了,我的伤势之上早已涂上膏药,暂且还不打紧的,要看明日再看。” “好,那明日再看,朕陪着你一起看。” 天子的嘴巴自打瞧见芝岚以来便没闭合过,他的唇畔始终挂着深邃的笑意,往昔因芝岚离去刻下的憔悴竟也在这须臾之间倏忽消逝了,而他那双炙热的瞳孔散逸出的光华过于温热了些,竟惹得芝岚连连低首,不敢轻易直视他的眼睛。 “你……你适才哭了……” 芝岚蓄意提及,谁料回想起适才一切光景的易之行骤时紧张起来,言辞吞吞吐吐,目光更是游移不定。 “朕……朕才没哭!你胡言乱语,朕适才根本没哭,那是你的幻象!” 待到天子羞赧时,敢于直视其双目的便是芝岚了,但见她狡黠地勾勒起唇角的弧度,继而无休止地打趣道:“是吗?那方才携着哭腔呼唤我的不是你了?亏我还感动了一阵,原来这一切都是我的假象啊!” 芝岚蓄意佯装出惋惜貌,而眼下的易之行却遽然再将她的身躯塞入怀里:“那是朕!是朕!朕的确哭了!成了吧?那一切都不是你的假象,那一切都是朕!你继续感动,不准停!” 天子的言辞直叫芝岚发笑,往昔的她是如何也不会料想出一位残忍的君主居然还有如此可爱的一面。说句老实话,芝岚毋宁有人在她怀中哭,也不愿自己的自由被人强制束缚着。 “好好好,我继续感动着,我不停,你当时的哭相我可一辈子记在心里呢。” “你瞎说,适才黑灯瞎火的,你在哪儿瞧见朕的哭相了?这般可笑的一面朕可不准你一辈子记在心底!” “我不觉得可笑,我觉得你脆弱的一面很可爱啊,倒像个孩童似的。” 芝岚鲜有的夸赞令易之行双颊赧红,他将脑袋一直埋在芝岚的脖颈中,身子也不自觉倚靠在女子的怀里,这些时日久绕于身的困苦皆被芝岚的温热治愈了,倘使能一辈子如此,易之行便再也不觉人生无意。 “岚儿,你能不能不走了……朕……朕需要你……比随璟还需要……” 天子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话,瞬即叫芝岚本还打趣着的心顿时凝滞下来,她的眼神开始染上哀戚与落寞的意蕴,她不知自己的人生将会走向何处,从前那位温润公子所给予的温柔甚而还不如眼前人丰厚。在易之行的身上,芝岚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庇佑与关怀,更重要的是,易之行能为她不安的心铺上一层安稳,至少在这一点上,拥有新妻的随璟可做不到。 “我……我应该不会离去了吧……” 缄默良久,芝岚万般艰难地道出了这句措辞。如若不是随璟的改变,芝岚恐怕仍不会对易之行下出什么承诺,就连现今这句不确定的承诺也浑然不会吐出。 然而听闻这句话的易之行却远远要比芝岚料想之中亢奋得多,他将芝岚的身躯从怀中抽离出来,继而紧持着她的双臂,睁大眸子望着她:“这……当真吗?你当真不会离开朕了吗?你当真能就此一辈子呆在朕的身旁吗?” 天子不敢相信自己的双耳,曾几何时,他们之间还有一年之约,而当易之行为了保护芝岚的安危,狠心将一年之约剔除之后的几月内,芝岚居然能道出不再离开的言论,这无疑是不可料想的惊喜。 望着眼下那双振奋炙热的双眸,芝岚好似也被同化了一般,方才因为随璟而起的失落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份更为坚定的笃信。 女子颔了颔首,笑道:“嗯,如若你愿意的话,我想我应该能永远陪在你的身边。” 芝岚自己也不知自己为何要道出这句誓言,临来的路上她还不知自己的人生将会驶向何方,前方几乎一片迷惘,可在今时亲眼目见易之行这张充溢着渴盼的脸孔时,芝岚至少能下意识地向他期许一个可能的来日了。无论如何,她都变得愈发不忍伤害易之行,兴许当这不忍的情绪堆积如山之后,悉数的感情都将化为爱。 “太好了!太好了!朕今日有多么欢愉你能知晓吗?岚儿,朕做梦也不敢想象自己居然能再度瞧见你归来,而你归来之后竟也不会离开朕的身侧了!” 易之行的狂喜有目共睹,但芝岚却在此时低垂下眸光。 “那……那你不愿知晓今时我为何会骤然归来吗?兴许……兴许我有旁的目的呢?我归来的动机你还不明呢……” 此言落,易之行再揽女子入怀,同时右手却轻抚着她的脑袋,像是在安慰,口吻极为温柔和缓。 “岚儿,无事的,你不必抱有旁的顾虑,只要你愿意陪在朕的身旁,无论这是出于对朕的情感,还是你有旁的利益目的,朕都不在乎,朕在乎的只是能天天看见你,日日守在你的身旁。你可知在这偌大的皇宫之中,只有你才是朕最想倚靠的人,朕恨不能将你时刻装在朕的怀里,这样朕日后走到哪儿都不会孤独了。” 天子的言辞令芝岚再度浸沐于无边的动容里,她在心底更加笃定了易之行今时的温柔绝对要比随璟甚上三分,对于自儿时起便伶仃一人成长的芝岚而言,在这世间没有什么能比全身心的呵护更叫人执迷的了。 易之行给予她所想的温柔,她当然也不愿辜负易之行。 翌日清晨,二人一块儿醒来,虽然共眠一榻,但二人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易之行在芝岚的怀中得到了一夜好眠。 “岚儿……” 瞧着眼前男子睡眼惺忪时仍在唤着自己,芝岚骤时被一种无以言喻的温暖包裹住了,这是几月内她不曾在随璟身上得到过的温暖。 “快去上早朝吧,时辰不早了,此处离早朝殿可远着呢,你得快些走。” “怎的?这么着急赶朕走了吗?朕不过陪了你一夜,你便不耐烦了?” “对啊,不耐烦了,待会趁你上早朝之际,我便偷偷溜走。” 女子蓄意打趣着,易之行却蛮横地将她的身躯拥揽入怀,足有些叫芝岚喘不上气来,也不知芝岚此时双颊上的赧红究竟是因忸怩所生,还是因为憋闷所起,总之她的神态明显柔缓了不少。 “你敢!如若你逃了,朕便将城门封锁,看你还怎的出去!” “易之行,你觉得我有什么事情做不到吗?此回我不也赶在荀地城门彻底封锁之前逃了出来吗?那……” 方欲提及随璟,芝岚忽而止了口,易之行的眸光亦在同时沉落。 良久过后,男子才将目光重新对上眼前人,继而郑重其事地叩问着:“岚儿,你还喜欢他对吧?” 道出此言时,天子心痛如绞,不过怀中感触到的切实温热却让他的心痛消减了大半。至少芝岚还肯呆在自己的身侧,这便足够了。 芝岚颔了颔首,并没有否认,不过却在同时抬起目光来,真诚的眼神一直凝视着天子。 “可我同他已然不可能了,他有了自己的妻子,更何况穆国公主而今已经有了身孕,我不想纠缠在旁人的感情之中,我不会再回去了,无论发生什么。” 话落,芝岚的目光再陷沉思之中,尽管嘴上满口笃定,内心却同时在被什么撕扯着,芝岚又一次对前方的日子感到迷惘。 下一刻,易之行的吻忽而落到女子的额头上,芝岚猝不及防,易之行却在她的耳畔轻声叮嘱了起来。 “那便留在朕的身旁吧,倘使日后你还在乎随璟,那你便回去,朕不会拦着你,可在此之前,你便暂且陪着朕吧,无论如何,这偌大的殷宫里也有你的容留之地,你随时都能回来,也随时都能离去,朕不会再囚禁你了。” 芝岚的瞳孔在眼眶内激烈的闪烁,她不知自己何德何能竟能得如此庇佑。没错,当年那位温润的公子不再,然而当初那位狠恶的君王却已摇身一变,成了芝岚心底抹不去的温柔。 第一百八十三章 泄密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夕琳,你无事吧?” 不知连续过了几夜,穆夕琳才从危险的边缘中生还回来,其身侧站着的乃是随璟,穆荣,春晓还有诸多随从。 瞧见随璟至今仍还活着,榻上的女子艰难地挤出一抹笑意来,仅仅只是这一轻微的动作,也足以要了穆夕琳今时的半条性命去。 “璟儿,你……你还好吗?” 女子颤颤巍巍的伸出手,随璟滞愣地盯着,最终还是将其伸出的手紧执在了自己的掌心中, “夕琳,你放心,我安然无虞,你无事便好。” 那旁的穆荣瞧见此番光景,当即冷哼一声,万般鄙夷地瞪了随璟一眼,继而将脑袋扭到一旁,他实在不知自家女儿为何要为一不爱她的男人豁出性命。 “我……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还在吗……”此时,穆夕琳像是骤然想起了什么,煞白的面色上余染仓皇,羸弱的身子骨开始艰难地动弹起来。随璟连忙止住她的行径,容颜之上随即掠过一层难色。他始终紧紧拽住穆夕琳的手,口中嗫嚅地吞吐道:“夕琳,我知晓你一时还接受不了,但……但我们的孩子已经……已经没了……” 话刚落,穆夕琳滚烫的泪水便如雨倾洒,而那旁的穆荣则当即呵斥怒指:“还不都是你!娶了朕的女儿,却又不待她好!怀了你的孩子,最后还是因为保护你才让那孩子的姓名丢了去!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这畜生!当初朕便不该将夕琳交给你!朕从未做过如此失败的抉择!朕实在想要杀了你!” 说着,穆荣便欲提起刃来,榻上的穆夕琳忙不迭怕起身,坚忍着巨大的痛楚劝阻道:“父皇,您不能伤害他,倘使您要伤了他,便先杀了女儿吧。” 说话的同时,兴许是因为情绪的激动,穆夕琳浑身上下的伤势再度溃烂出大片的血色来,瞧上去实在有些可怖。 “夫人,您还是先躺下吧,如今您的身子骨可还虚弱得紧呢!此回您是从鬼门关中捡了一条命来,万万不能胡来啊!” 一侧的春晓赶忙扶着主子躺下,然而穆夕琳始终不肯,目光依然紧对着提刃的穆荣:“父皇,如若您不放下这害人的刀刃,女儿今日便活活疼死在这里给您看!” 血色不断地流,容颜更是惨白无度,穆荣实在无可奈何,只得长喟一声,不耐地移开了刀刃。 “罢了!随便你吧!日后待你受尽委屈,你便也知晓父皇今日的气了!” 在这一过程中,随璟始终像个局外人,他只是在一旁静默地瞧着,不过眼底却明显夹杂着往昔不曾拥有的动容与哀戚,更多的则是愧怍在心间作祟。 穆夕琳重新躺下,却将羸弱的手试探性地伸了出来,唇畔同时勾染起一抹温煦的笑意:“璟儿……” 随璟再度将自己的手放了进去,继而紧扣住女子冰凉的手心,相较于往昔,如今随璟的目光确乎温柔了不少:“对不起,夕琳,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该……” “不是你的错,璟儿,这不怪你,都是我自愿的,哪怕我提早知晓孩子必然要因此丧命,我也不会放任你独身面对那等危情不顾的。我知晓你的难处,我理解你,我愿意始终在你身侧守候着,只要你需要我,我便出现。” 自始至终,穆夕琳都未曾染上半分嗔怪意,亦并无因痛失爱子而流露出哀戚的神容,兴许她是担心随璟的愧怍更甚,便也一直挂着笑意,不敢放下半刻。她的温柔是有目共睹的,今时的随璟无论如何也不忍心继续伤害她,穆夕琳为他搭上了半条命和一个孩子,纵使过往心肠坚硬,此时此刻男子终也没法做出什么出格之行,以致于觉得离开她身侧半秒半分也是一种莫大的罪过。 最终,随璟被动容与深不见底的内疚驱使,竟主动紧握住她的手,口中同时道着穆夕琳从前想也不敢想的话。 “对不起,夕琳,从前都是我不对,日后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此言落,穆夕琳脸孔上的笑意更甚,她欣慰地望着男子那张俊朗的容颜,激动的泪水已然夺目而出。 那旁,穆荣却对此情此景极为不屑,但见他横眉怒目,在负气临走之际曾丢下过一段警告:“随璟,朕可告诉你,倘使你再辜负了夕琳,与那芝岚有来往,就算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哼!” 一提及‘芝岚’,随璟登时含颦,愧怍的思绪与繁杂的情感交融着,他愈发不知自己今后该如何是好。 与此同时,芝岚亦在享受着久违的温存,他同随璟一样,都有被人深爱着。 “来,尝尝看,这里都是你曾经喜欢吃的。” 易之行终于不再是一人独食,芝岚再度归于身侧,骤时驱赶了天子悉数的辛酸与寂寥。自打昨夜以来,芝岚便未出过静访宫,她的归来除却燕祺外,便只有易之行一人知晓。 “易之行,要么我暂且搬出宫外吧,我怕旁人得知我的存在,对你的安危不利。” 芝岚始终蹙着眉,回来之后,只有这一件事仍叫她耿耿于怀。 此言落,谁料天子当即一口回绝。 “不行,你好不容易归来朕的身侧,朕又怎的舍得让你走?如若旁人发现便也发现了,反正这世上便没有不透风的墙。总而言之,朕会抱住你的安危,清除那些非议的声音,你放心好了。” 天子义正言辞,看上去似是铁了心要同朝臣们做对。对于易之行而言,只要芝岚能留下,哪怕叫他同天底下所有人对敌,他也义无反顾。 可芝岚终不比他,身为给旁人添麻烦的角色,她对易之行一直以来都抱有愧怍,更不愿易之行在鲁莽下行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从而危害他身下那本还安稳的皇位。 “可是……” “好了,岚儿,你别可是了,朕就是不愿让你走,大不了朕明日便将你的存在告诉天底下所有人,从而打消你的顾虑,也叫旁人无话可说。” “不行!还是……还是等他们发现吧,你这样实在太过鲁莽了,我不想你因为我被非议缠身,我们还是顺其自然吧。” “顺其自然倒也是可以,只是日后岚儿能否同朕一道儿在御书房同住?昨夜在岚儿怀中睡了一觉,今日朕便百般精神,倘使夜夜都能躺在岚儿的怀里,那朕的身子骨必然不会再体弱多病了。” 易之行挑了挑眉,似是在打趣,又似是在渴求。 闻言,芝岚瞬即拍了一下眼前人的脑袋,继而双颊一红,没好气地驳斥道:“你……你做梦!我才不要同你日日夜夜睡在一起,这……这不就是夫妻了吗!” “朕与你又不作甚,还算不上夫妻,你就陪着朕嘛,朕想要你陪着,好吗?岚儿,就算朕求求你了。”易之行一把揽过芝岚的身躯,不知怎的,每当瞧见芝岚羞红了脸,易之行便往往想将她拥揽入怀。 躲入天子的怀中,芝岚的双颊始终泛着红晕,层出不穷的殷红在其双颊上愈演愈烈,最终出于无奈,芝岚只得应允了易之行这个看上去有些无礼的请求,但显而易见的是,今时的芝岚已不像从前那般排斥易之行亲密的举止了,她似乎已然习惯了二人间这等忸怩的相处方式,易之行亦对芝岚的不抗拒倍感欣慰,至少在现下,天子不再觉得随璟是自己的对手。 二人有说有笑,芝岚也任其拥揽着,瞧上去的确像是那老夫老妻,互相谈天说地。 在他们不知的地方,早已有一双眼睛正在时时刻刻剜着这方温热的光景,此人便是阿露洛,后宫里唯一剩下的女人。 昨夜她便听人说似是在后宫里瞧见了一位长得极像岚采女的宫女,得此消息后,阿露洛始终不安,没成想今日所见光景居然会是岚采女与天子再度相拥的画面,她自然不情不愿。要知此回易之行能从易之临手中夺回天子之位,倚靠的可是底国的相助,否则仅仅坐拥少数兵权的易之行是绝无可能从两方联盟下取得战役的胜利。然而在那之后,易之行却从不曾光临阿露洛的寝殿,反而还金屋里藏娇,不知何时便将这该死的岚采女再度带回宫中,今日得此一见,阿露洛内心的愤慨与恨意终于开始激荡起伏。 “哼,你们这对狗男女竟背着本宫来往!那芝岚可是杀皇者!她是被四下通缉的罪囚,怎还能再居深宫!这世上岂有这样的道理!” 阿露洛早已在这段被冷落的时日里了解到往昔殷宫所发生的一切,她根本弄不清楚为何易之行偏看中了这位杀父仇人,就算易之行寡情薄义,不在乎父子亲情,也不至于为了一个女人将自己的声名置于不顾。至少对于帝王而言,这是极为罕有的脾性,鲜少有帝王是只爱美人,不顾江山的,更何况从前易之行为了皇位可算是费尽心机,到头来又怎舍得因一区区女子而致苦心经营的一切化为乌有呢? 阿露洛确乎是不解,但她却并不甘心放任二人就这么暗中相处下去,她在乎的只有天子的宠溺与后宫中的地位,倘使争夺名与利的过程中不得不溅出些血来,她也浑然不在意。 “哼,本宫绝不让你们得逞!易之行,你若不爱我,我便将你拖入困境之中,叫你麻烦缠身,江山不保!” 今日过后,整个朝廷皆陷入至非议连连的动荡里,因为岚采女被私藏在宫中的事情很快便传至朝野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大臣们联合上书警醒天子,欲图当即处死岚采女,再不济便是将其赶出后宫。 “岂有此理!究竟是谁人告的密!” 天子并未料到自己安宁的生活还未尽情享受两三日,眼下便迎来了如此巨大的难关。 但要他就此放弃芝岚的陪伴,这绝无可能。 第一百八十四章 再离宫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这些时日,朝臣皆在宫殿内跪请天子立即处死岚采女,而百姓之间也对天子包庇纵容杀君者的行径非议连连,在殷国这等素来注重礼仪纪法的国家,寻常人自然不能接受如此谬事。当朝天子宠爱弑父者,光是听闻便觉不可思议,可易之行偏偏不遂人愿,无论外界的非议声有多么汹涌,他亦誓死捍卫芝岚的性命安全。 “陛下,众口铄金,属下以为还是……还是先将岚采女送出宫为好,到时随便换上一人的尸骸,就当是您处死了岚采女。” 燕祺并不后悔自己当初所做的决定,将岚采女带回之后,天子的身体状况确乎比往昔好了许多,但现如今燕祺也确实得为自己当初的行径负责,毕竟岚采女的事情关乎天子宝座的安稳性,一旦被察觉,还是莫要妄图同舆论作对为好。 可惜,易之行并不打算采纳燕祺的介意,于他而言,取下岚采女的首级绝无可能,同样地,倘使要与芝岚就此分离,易之行也绝不愿意。 “不可能!朕不愿!朕好不容易将岚儿盼来,今时却要因为这些荒唐的理由赶走她吗?那朕日后还如何得以同岚儿相见?倘使这群人回回以舆论来要挟朕,朕日后还怎的自处!” 今日,芝岚也参与了这场对话,然而她并应允易之行的偏袒提议,反而更中意于燕祺所说的话。 “我觉得还是燕祺的提议为好,现如今人心不稳,对你而言也根本毫无益处,我还是先行离开皇宫吧,至少你今后的日子也不必再为舆论烦扰了。” “你想去何处?如今你再回到荀地不就是自寻死路吗?你觉得穆国国君可能放了你?你一旦离开朕的庇护,你的安危必然受损。再者言……再者言!朕也不想你离去!你说过要永远伴在朕的身旁的!” 易之行的情绪颇为激昂,显然,他不想因为外界的聒噪声而致心爱的女子就此从自己的身旁离去,他日日夜夜所渴盼的不正是芝岚的到来吗?然而到来未几日后便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任是谁人也不可能接受得了。 “岚儿,朕的殷宫便是你的家,朕不会杀了你,亦不会将你赶走,朕可以替你抵挡舆论,你无需在意这些,你只要好好呆在朕的身旁便足矣,朕绝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如若你愿意,朕今时就能封你为后!他们敢私下妄议采女的坏话,却绝不敢私下妄议当朝皇后的坏话!违逆者,朕必诛之!” 此言落,芝岚的神容出现了极端繁杂的变化,她从不曾料到易之行对自己的心意竟这么坚定,她更从未料到易之行有朝一日居然会封自己为后。然而皇后可不是谁人都能当的,尤其是杀死先皇者,又怎能堪任殷朝的皇后呢? “无稽之谈!我杀死了你的父皇!殷朝曾经的天子!倘使你推我上位,你的江山怕是也要被舆论推倒了!易之行,你不要再胡言乱语了,我是不可能成为殷朝的皇后,更何况我们二人如今什么也没发生,你随意将我一凶杀者推向后位,你这分明是在自断后路!” 动容与愤慨齐齐交杂在芝岚的心头,兴许正是因为没法轻易给眼前人的心意一个承诺,因此今时的芝岚才显得如此亢奋,易之行对她的心意过重,以致于叫芝岚没法承受得起。 “是啊,陛下,还望您三思啊,暂且不提岚采女的身份,就凭她杀君这一点,殷朝朝野上下也绝无可能有其容身之所!哪怕您是天子,如今亦手握兵权,可如若朝臣们联合抗议,您的天子之位终也会是不保的。岚采女所犯下的罪愆根本无法洗清,无论上一任帝王是好是坏,殷人也无法接受一位弑君的荀人皇后。古往今来没有哪一位帝王宠妃宠到如此地步,陛下,您千万不能拿自己的来日开玩笑。” 那旁的燕祺亦急了眼,语重心长地劝阻着眼前人,易之行被这二人的联合攻势扰得头疼得紧,然而潜意识里却还是希望能让芝岚登顶后位,除却她,易之行再也寻不出第二个合适人选,至少在他心底是这样。 “那你们说怎么办?难不成如今只有赶走岚儿这一条路吗?那当初你便不该将她带回来,惹得朕徒生眷恋!而你,岚儿,你当初也不应该对朕道出一辈子守候在朕身旁的诺言,朕险些便信以为真了,没成想不出几日你便急着离开朕,倘使朕是随璟,你会因为一些眼下的难题而随意离开朕的身旁吗?” 天子再提随璟,芝岚却对此大为不满,她来此的目的之一其实不过就是能将随璟忘了,然而易之行却总是将其当作假想敌,今时的芝岚本就在气头上,自然也就怨气重了些。最主要的是,她打从心底不愿成为旁人的累赘。 “没错!可你不是随璟,因此我就是急着想要离开你,成了吗?” 此言落,易之行更是委屈了,他今时所做的一切皆因在意芝岚的情绪与安危,可芝岚却寡情薄义,分毫不将他的感受放在心底,至少从易之行的双眸来瞧,芝岚对自己压根不存半分情谊。 之后,天子不再吭声,不过身侧的二人能瞧得出,此时的易之行定然是憋着一肚子的怨气与委屈,碍于尊严,他总不能在此大哭大闹吧?尽管芝岚完全瞧得出今时天子的沉默代表什么,但她始终不曾抚慰,其因便是在此等危情之下,她势必要离开易之行,就算打破前些时日的承诺也无妨。 这一回,芝岚走得悄无声息,甚而都不曾给天子打上一声招呼,唯一送她离去的只有燕祺。 “岚采女,还望您能原谅在下,在下并非有心赶您走,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不得已才需让你暂且离开皇宫之内,只愿您能理解在下的一片无奈之心。” 今时的燕祺亦不同往昔,对于芝岚,他不再采取排斥的态度,反而比易之行的表面更为上心,在易之行置气的时候,他有责任相助自家主子照顾好芝岚。 相同地,芝岚也不再对燕祺横眉竖目,至少在眼下的关头中,她与燕祺的想法一致,他们都不愿易之行就此麻烦缠身。 “无事,走留与否于我而言都无妨,反正我本也是个漂流命,四处奔波的日子我早已习惯了。” 虽说如此,芝岚今时的眼底仍满淬着哀戚,一旦离开易之行的庇护与温暖,她对眼下的日子再度感到迷惘,日后还能何去何从,芝岚浑然不知,甚而就连今时还能去往何处,芝岚也毫无定向,总之,荀地是归不去了,漂泊无依的芝岚似乎永远也没法融入安定之中。 “岚采女,您无需飘摇,在下已为您安置好屋宅,就在城中央的清舞楼之中,那里头的人绝大多数都是在下提前安排好的人,在她们面前您无需遮掩自己的身份,最主要的是,您可以在那处安心生活,那旁的人都能庇佑您的安全,这样一来,您也不必四处飘摇,陛下也能随时随地见到您,那处离皇宫并不远。不知您看如何?” 言落,女子的眼底忽而掠过一层震颤,随即而至的乃是动容与感激。 “燕祺,多谢你的考虑,但我还是不想再麻烦你们二人了,今时我再呆在殷国总归对天子而言是不利的,我想我还是快些离开为好。” “岚采女,您不必思虑过度,这些皆是在下应该做的,让您此回白跑一趟本就令在下愧怍于心,如若您能接受在下的好意,非但是对在下所做一切的肯定,对您与天子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岚采女如若还想再度开启新生活的话,您又怎能保证日后不会再有或这儿或那儿的危难降至呢?与其寻一新地居住,倒不如就此留在殷国,至少在您危难之际,身旁的人都能搭把手,陛下也能心安。更何况从前您也是时常久居于娇衣馆,今时暂且再居于烟柳地,至少也不会无所适从,您的屋舍里有三味线与利器,随时供您使用,而且您还可卖艺为生,并非完全倚靠我们。” 燕祺无休止地劝慰着,芝岚的确对他所描述的日子动了心,主要还是由于芝岚今时无处可去,她那颗久久飘摇的心早已厌了四处奔波的日子,燕祺能为她择一地居住,她当然不忍拒绝。 “岚采女,您便答应了吧,相信陛下知晓后也能稍许宽慰下心。” 思衬片刻,芝岚终于颔了颔首,今时的她怕是怎的也没料到来日的自己竟会因为今日的无奈之举彻底安居于此,并在这殷国都城愈做愈红火吧? “好,我答应你。” 女子最终还是踏入了谙熟的烟柳地,但不可否认的是,芝岚将会就此寻找到自己的人生目标与意义,从那以后,她再也无需倚靠旁人了。 今日,便将成为芝岚人生路途的转折。 那旁,在得知此事之后,易之行到底是放宽了心,纵使芝岚不在身侧守候,却也还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盘上生活,他确乎对燕祺的表现很满意。然而容颜上却始终保持严冷的态势,像是浑然不在乎,口中的措辞更是无谓。 “哦?是吗?那便随便你们好了,她爱去哪儿去哪儿,朕管不着,也不想管。” 说着,易之行呷起茶来,悠悠的态势里装着他的一腔沉思,他恨不能立即前去清舞楼看看情况。 “那……既如此,日后在下便不将岚采女的情况知会给陛下了……” 燕祺蓄意打趣,易之行登时亢奋起来。 “你敢!” 话音刚落,易之行便已意识到自身的失态,一不小心竟将自己的真实情绪暴露出来,他很快便改了措辞:“随便你!同朕有何干系!那女人的事情日后你最好都莫要知会朕!朕不想听!” “是。” 燕祺的一声‘是’再叫易之行情绪激动而起,可他碍于脸面又没法径直训斥,只能将情绪憋闷在心里头,最终气得仍是自己。 第一百八十五章 清舞楼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方入清舞楼,芝岚便受到吕妈妈极为热情的招待。 “哎呀!这便是芝岚姑娘吧?长得果真是清秀!燕护卫都同我们说了,叫我们要好生照顾您,您便放心在此安居吧,我们一众都会待您极好的!” 随着吕妈妈的声音落地,眼下又齐齐奔涌来一堆人,他们一个个皆莞尔而笑,都是些长相秀美的姬妾与伶人,光是瞧着,便觉赏心悦目。 其中一人甚而还动起手来,径自挽着芝岚的胳膊,脸上同时赔着笑脸。 “岚姐姐,日后您有什么需要,您便呼唤隼儿,隼儿随时为您恭候着。” 伶人隼儿极为妩媚,无论是身形还是口吻,样样都比女子出挑。面对亲密的举动,芝岚实在有些不适,却又不好当面推开他,其脸孔上流露的难色被吕妈妈瞥见,但见吕妈妈连忙拉开隼儿,道:“哎呀,隼儿,你这是在作甚?这可是天子的女人,你惦记个劳什子!” “天子的女人又如何?隼儿从前又不是没伺候过天子的女人,当年可还有先皇的妃子从宫里头跑出来,点名要隼儿伺候呢!” “她是她,芝岚姑娘是芝岚姑娘,如若陛下不情愿,日后可有你好果子吃!” 隼儿满面不服气,始终嘟囔个嘴,那旁的姬妾们却就此一个个扑了上来,姐姐妹妹地与芝岚道着。面对此情此景,芝岚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她不知该以何种态度来面对眼下这群热情洋溢的人,因此只能勉强自己勾起笑意,以此来迎对日后共同生活的同伴。 不过总体而言,比起过往那总是沉闷的萧墙之中,芝岚更偏爱安宁却又不失热闹的烟柳地,至少在此处,寥寂的情绪常常内被歌舞以及夜时的喧腾所冲散。 “好了,芝岚姑娘快同妈妈我进来吧,妈妈带你去你的居住地儿!” 很快,吕妈妈便领着芝岚一人来到其安居之所,后头却仍是适才那一大帮子的人自顾自地跟着前来探看,他们站在门外,有说有笑地望着里头这位‘新人’。对于芝岚曾经的‘英勇’事迹,他们显然是感兴趣的,而芝岚也没有他们事先料想的那般残忍酷毒,反倒平和待人,当然,这平和里亦不乏一丝骨子里散逸而出的冰冷。 “原来陛下他喜欢这等冷美人儿啊!看来日后我也有机会一举成凤了!” “姚妹妹,你哪里是冷美人儿了?整日只知疯疯癫癫的,陛下能看上你,那才有怪事!” “哎!你怎的说话的!陛下怎的就不能看上我了,我好歹也是潘公子眼底的佳丽,潘公子眼睛那么毒都能瞧上我,还对我爱不释手,你能吗你!就知道瞎嚷嚷!” “嘁!谁人稀罕那潘公子,相貌平平,家底也就那样儿!他能看上你,说明你也就那样儿!” 有女人的地儿,绝对少不了争执,从前芝岚便深知这一点儿,如今倒还更甚往昔。吕妈妈只觉外头人聒噪得紧,当即将他们悉数轰了出去。 “有你们什么事儿!一个个瞎站在此处七嘴八舌的,你们若是要争辩,便走远儿些去争辩,莫要扰到咱们这位新人了!去去去!边儿呆着去!” “吕妈妈,你偏心!从前我来时,也没见你轰这群尽知管闲事的人走!” “妈妈我就偏心了,谁叫你没好命,后头没有天子罩着了?这能怪妈妈我吗?去去去,别妨碍我们!” 待吕妈妈将眼下这群聒噪的男女们悉数赶走后,此地终于恢复了安宁,而芝岚则始终笑看那旁的光景,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不耐。 “妈妈,无事的,从前我也是常在这等地方呆着的,聒噪什么的都不打紧。” “那怎的成,您可是天子眼前的大红人,妈妈我可不能怠慢了你,那些丫头们本就吵闹,妈妈我都受不了,更别谈你了,妈妈知晓你是心肠好!所以才不计较他们!” 话虽如此,吕妈妈的内心却是七上八下,乱糟糟的,对于芝岚的传闻,她当然有所耳闻,同此处的所有人一样,她亦以为芝岚是那等无恶不作的残毒人士,可芝岚今日表现出的温和却大大超乎诸人所料,因此吕妈妈总还是揣着一颗不敢得罪的心,私以为芝岚这是还未将自己真实的一面表现出来。能杀死君王的人,还能有什么羸弱之辈? 芝岚始终挂着笑意,并不知自己因为往昔的表现早已在这群并不谙熟的人的眼底变得无恶不作,更乃十恶不赦,倘使她知晓自己在这群人内心中的真实样貌,怕是会被骇得不轻。说实话,芝岚除却杀了易礼以来,根本不曾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唯一要算出格的,那只能是她与易之行从前的敌对行为了。 “吕妈妈,我当真不计较的,只要有个地方能容留我,我便已然心满意足了。” “芝岚姑娘,你放心吧,待时日一长,诸人忘却从前那档子事,天子还是能将您接回去的。” “不必了,我觉得此处可比皇宫好,至少自由些。” 吕妈妈始终打量着眼前人,面上却也往往挂着亲和的笑意,芝岚的言行令她惊诧,却也同时叫她百思不解,按理来说,宫里头的娘娘一般架子都大,更何况是陛下眼前的红人呢。芝岚表现出的淡然既叫吕妈妈欣赏,又叫她狐疑。 “这儿的确是自由些,不过却怎的也比不上天子的宠爱啊!天子待芝岚姑娘您这么情深意重,这可是我们多少女子求之不得的福分啊!” “吕妈妈,您还是莫要再提及天子了,我是我,他是他。” 芝岚冷不丁的言辞叫吕妈妈猝不及防,吕妈妈怎的也没料到皇上眼前的大红人竟是个不待见皇上的。兴许是二人因为此事闹了不少矛盾吧,吕妈妈暗自思衬着。 “好……好……吕妈妈日后再也不提及了……” 妈妈赔着笑,万般抱歉地忸怩在原地。芝岚似乎意识到自己失了态,因此赶忙跟着后头转了话锋。 “吕妈妈,抱歉,我不是有意态度不好的。对了,此处我很喜欢,谢谢吕妈妈的好意,日后我会本本分分呆在此处的,绝不会为您添乱。” “好!好!芝岚姑娘只要喜欢便好,不过此处乃是燕护卫为您备着的,里头有您最喜欢的三味线,还有换洗衣裳什么的,想必您今后的日子定然能舒舒服服的过着,妈妈我绝不委屈你。” “那……那妈妈我能否卖艺?我总得谋生,卖艺是我唯一谋生的途径了。” “芝岚姑娘无需谋生,咱们供你吃供你喝,哪儿能累着你。” “吕妈妈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想倚靠自己的双手赚钱,白吃白喝可不是好习惯。” “成!既然芝岚姑娘都这么说了,吕妈妈我也不好推辞,只要您愿意卖艺,吕妈妈我就给你工钱!只是为防旁人说东道西的,芝岚姑娘平日里卖艺的时候可得戴着面纱才行!” “芝岚明白,芝岚先在此谢过吕妈妈了。” 关于自己的来日,芝岚似乎又有了新的打算。人还是靠着自己的双手赚钱过日子,心里头才踏实,哪怕如今物是人非,芝岚至少能在原先的领域上一展技艺,从而赚取自己想要的安生日子。 关于易之行,随璟什么的,芝岚只想统统抛在身后,她得为自己的将来打算打算了。 待吕妈妈走后不久,便闻此处一声急遽的叩门音传来。 芝岚冉冉打开,眼下者居然是适才那位举止尤其亲昵的伶人,隼儿。 “岚姐姐……” 此时,这位被唤作隼儿的伶人垂下眼眸,看上去尤为羞赧。 芝岚满头雾水,不知眼前人为何如此。 “怎的了?你是有什么事寻我吗?” “哪儿有什么事,只是隼儿瞧姐姐你长得同旁人不一样,尤其是同隼儿过往接待过的那些女人家们不一样,隼儿对岚姐姐你好奇得紧嘛!岚姐姐可是隼儿迄今为止见过最有气质的女子了!” 此言落,芝岚的双颊难免羞红。 “哪儿有的事,我不过一寻常女子罢了。” “怎的没有?岚姐姐你简直美若天仙,隼儿我最喜欢你这款了!” 男子的骤时表白叫芝岚猝不及防,芝岚下意识地退却一步,隼儿却就此更为靠近了一步。 “岚姐姐,你莫要惧隼儿啊,隼儿只是说喜欢你,又没说将你吃咯!”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只是……我只是一时有些失措罢了……” “那岚姐姐日后都同隼儿在一起吧!隼儿会好好照顾你的!尽管隼儿不如天子富贵,却也能给姐姐你一世荣华,跟在隼儿后头,隼儿不会饿着你的!” 说着,男子一把挽住芝岚的胳膊,水灵灵的眼睛却像是女子的双目般清澈。 头一回见到如此热情洋溢之人,芝岚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她想要推拒,却又不舍伤害这位看上去似有些稚嫩的男子,更何况她才方抵至此处,太过冷漠总归是不好的。 “隼儿……谢谢你……但……但我不需要旁人的照顾……” “你会需要的,岚姐姐,哪有女子不愿得男子的庇佑呢?虽然隼儿瞧上去似是柔柔弱弱的,但隼儿在危情之下还是会挺身而出,保护岚姐姐你的,因此岚姐姐你不必担心,只要岚姐姐也喜欢隼儿,那我们便在一起吧!” “在……在一起……什么在一起?” “就是做隼儿的恋人啊!” 此言落,芝岚大惊,想要当即推开他,却被男子一把拽住拉了回来:“岚姐姐,你不必紧张,你是害怕陛下知晓吧?只要你不告诉,我不告诉,无人能知我们二者间的关系的,隼儿会在陛下不在岚姐姐身旁的时刻好好侍奉你,隼儿绝不比陛下差的!” 男子信誓旦旦道,芝岚却冷汗直冒,双瞳震烁,隼儿的出现无疑打破了她往昔的认知。 第一百八十六章 李隼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随璟,你可听闻了?近日里殷宫因芝岚的事情可闹腾得紧!好似还听闻芝岚入了宫又离了宫,唉,也不知她现今究竟在何处。” “莽山,好不容易盼着那麻烦的女子走,你却再度提及她,上回哥哥因为那女人受了多重的伤你都忘了吗!没良心的东西,亏我们将军府还容留你这么多时日!你却屡屡提及不该提及的贱人!” “嘿!洒家怎的没良心了?洒家只是随口一提罢了,再者言,上回随璟受伤不是因为穆国君吗!你怪到芝岚头上作甚?又不是芝岚动的手!” “如若不是芝岚出现,哥哥他能受伤吗!你这就是在为芝岚那等坏女人开释!她就是个麻烦精!日后哥哥不准再同她有来往了!” “那是你哥的事,你管不着!” “你!那是我哥哥!” 随妤与莽山再度起了争执,这几乎已是家常便饭,凡是与随璟之间有着深度交往的人,随妤往往不乐意,而莽山却也往往替那无辜的人说话,至于案旁的随璟,一直以来皆静默地听闻二人的争执,鲜少作出反应。然而此回,他的态度却明显生了异。 此时,但见随璟放下碗筷,继而郑重其事地对眼前二人叮嘱道:“这是午膳的时辰,你们二人不必提及无关饭桌的事情。” 尽管随璟并不是在排斥芝岚,但他今时对于芝岚的态度确乎没有过往热情了,男子的改变皆因当初穆夕琳的挺身而出,以致于叫随璟不得不放下心底的妄念,好好侍奉在她身侧,对自己这位时常受到冷待的新婚妻子负责。 “哼!瞧见没有!” 听闻随璟的答话,随妤很是满意,只见她当即抬起高傲的头颅,嬉笑地望着眼前略显难堪的莽山。 莽山不理她,只是径自打量着与往昔不同的随璟,他能瞧得出,在不顾及旁的,仅是全身心照料穆夕琳的日子里,随璟过得并不愉快,与其说是不愉快,倒不如说是压抑来得更为准确。随璟从前本就是个温润公子,今时娶了一个更为温顺的女子,这日子当然也就过得没趣,非但如此,随璟处处受穆荣的管制,还必须得时时刻刻履行义务,照顾到穆夕琳的情绪,再怎么瞧这也不是出于爱意,而是出于恻隐与愧怍。 今时再提及芝岚,随璟虽说口头上不愿提及,但其神容还是出卖了他的内心。此时的随璟像是骤然被一层阴霾裹挟着,远方那看不见摸不着只能从传闻中探知的女子似乎离他愈来愈远了,然而随璟没有法子,因为受制于恻隐之心的他已然没法给芝岚一个确切的保证了。芝岚想要的安稳终究成了男子力所不能及的目标,由此可见,芝岚当初离开的抉择兴许是再正确不过的了。 “随璟,你不必像现今这般压抑着自己,当初你寻回那丫头时,整日开心得不成人形,你再瞧瞧你而今的模样,这当真是你想要活成的样子吗?这可要搭进去你的一生啊!” 莽山似乎并不甘心眼前人就此堕落下去,最为旁观者,他自能瞧得见随璟这些时日的郁结与痛苦。 “既然想那丫头,你便去寻吧!倘使那丫头真的成了殷君的枕边人,到时你可别后悔!” 莽山再度重复道,他似乎比随璟还要心急。 可惜,随璟并不如他的意,但见他极为不耐,不仅将碗筷放下,更想离开聒噪的此处。 “好了,你不必多言了,如今……如今我是穆夕琳的夫君,芝岚也有他心爱的男子,我们二人没必要继续纠缠了。” 话罢,随璟登时起身而去,不知他是带着一种怎么样的情绪道出这句话的,更不知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深层原因离了饭桌,总之,在他离开之后,随妤的笑意始终挂在唇畔,那是一抹极为得意的奸黠,有朝一日终瞧见自家兄长冷待芝岚,随妤比谁人都要欢愉。 “哼!瞧没瞧见!哥哥他而今已然不在乎芝岚了,就算他同穆夕琳在一起,那也好过同芝岚那坏女人卿卿我我!” 少女颇为自得,像是她自己取得了什么重大性的胜利似的,莽山看不过去,登时反驳道:“洒家瞧你是见不得你的哥哥太在乎芝岚了吧?在乎到将你忘到九霄云外去!因此你才见不得芝岚同随璟在一起!” “哥哥才不在乎她!那是从前哥哥眼瞎了,今时哥哥谁人也不在乎!这样最好不过了!” “哼!小妮子!一点儿也不知心疼你哥哥。” “妤儿怎的不心疼哥哥?只要哥哥同妤儿永远呆在一起,哪里会受这么多情伤?这不就是那群女人祸害的吗!” “你自己也是女人!怎的没见你去祸害旁人,尽知祸害你哥了!” “你又不是女人,你去为女人家分辩作甚!” “洒家这是为正义分辩,你哥能有今天,还不是你这倒霉妹妹害的!” 二人的争执不休,清舞楼的芝岚却在同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阿嘁!’ “怎的了?岚姐姐,都快夏时了,你怎的还落了风寒?” 隼儿满面焦炙,这些时日,他总是跟在芝岚的屁股后头瞎转悠。芝岚走到哪儿,他便跟到哪儿。一开始,芝岚的确不习惯,久而久之,竟也习惯了身侧有个聒噪的男子相随,隼儿虽聒噪,却并不惹人生厌,兴许这便是他的魅力所在吧。 “无事,应该不是风寒,我的身子挺健朗的,怕是有谁人在背后说我坏话吧。” “岚姐姐这么好,旁人说坏话那也是嫉妒岚姐姐你。” “别这么说,谁人嫉妒我啊,许是我往日里坏事做尽了,今时便也遭了报应。” “哪儿有的事!隼儿就觉得岚姐姐你是这世上最好的人,就算你在世人眼底无恶不作,隼儿也觉得岚姐姐是个好人!” 男子一把挽住芝岚的胳膊,继而将脑袋倚靠在芝岚的肩颈上。 芝岚一开始也是不适应的,但隼儿似乎有种特别的魔力,不到几日,芝岚便已接纳了他的亲密举止,只要不是太过出格,芝岚都能将其视为自己的弟弟来对待,隼儿的脾性亦确乎像弟弟。 “成,你怎么说都成,不过你的花言巧语可骗不了我,我也是素来从这烟柳地走过来的,你们伶人这等巧嘴可没法唬弄我。” 芝岚打趣道,隼儿的存在曾经是她的困惑与震颤,今时却成了她的欢乐源泉。她不再像往昔般寂寥,只有隼儿,她还愿意以友人的名义继续接触。 “隼儿才不是唬弄岚姐姐你,隼儿只是实话实说罢了,隼儿就喜欢姐姐你这等沉稳冷静的女子。” “那你可说错了,我可一点儿也不沉稳冷静,平日里我可疯着呢。” “疯着隼儿也喜欢,哎呀!姐姐你就别解释了,隼儿就是喜欢姐姐还不成吗!姐姐什么样儿,隼儿都喜欢!” 男子始终搀抱住芝岚的胳膊,瞧上去尤为舒心。 芝岚也任着他搀抱,像这等烟柳地的伶人,又不是什么清白的男子,更无家室可言,对待他,芝岚似乎就像是对待同性一般,内心下意识剔除男女有别的礼法。 然而,隼儿的身世却往往比芝岚预想中要复杂得多。 下一刻,但见门外忽而传来一声杂沓的脚步音,旋即便是一阵疾呼落至耳畔。 “李隼!李隼!你在哪儿!快给我出来!你到底闹够了没有!” 不知怎的,虽不知身侧男子的真名为何,但芝岚却莫名觉得屋外人似乎是在呼唤隼儿。 果不其然,那人当真在不久后推门而入,分毫不顾及礼仪。 “李隼!你果然在这里!快同我回去府邸成亲!” 那浑身华服的女子一把拽起李隼,继而万般狐疑地盯着芝岚。 “你是谁人?怎的同我夫君厮混在一起?竟还拉拉扯扯的!简直岂有此理!” 芝岚满头雾水,却见那李隼登时将那莫名的女子扯开,旋即再度挽住芝岚的胳膊坐下。 “她是隼儿的妻!你又是谁人?什么成亲不成亲的,我何时同你有过婚约了?” “我们之间是娃娃亲!你不准赖账!” “那是双亲的约定,同我无关!我只认我改认的!至于你这不该认的,那我便不认!” 眼下的二人莫名争执起来,而芝岚身为局外人更是云里雾里,不知发生了什么。 “你们……你们二人这是……” “我们二人什么也不是!” “我们二人是夫妻!” 几乎是异口同声,那女子与李隼一块儿答话,这行径倒还有着三分默契。 “夫妻?你们当真是夫妻?那隼儿怎的还在此处做伶人呢?” “岚姐姐,你怎能信她的鬼话?隼儿才和她不是夫妻呢!隼儿和姐姐你才是夫妻!” “李隼!你不要脸!”那女子大声嚷嚷起来,一边嚷嚷,一边竟还放声大哭不止:“李隼!你就是个负心汉!我都没嫌弃你被旁的女人破了身子,你如今倒还厌弃我来了!” 女子的哭音实在嘹亮,显然,她同李隼一般,脾性都还很稚嫩。 “哎!你哭什么!我错了还不成嘛!不过你仍不是我的妻子,我就是不承认!” 李隼连忙站起身来想要探看,然而口中却依然执拗地坚持着自己内心的主张。 结果,那女子哭得更为激烈了。 “你这负心汉!我去告诉你爹爹!说你已然有了旁人!我不嫁了!” “不嫁最好!哼!反正我已经有了岚姐姐了,才不稀罕你!” 听闻此言,女子哭嚷着跑了出去,身后的女婢连忙追赶着她:“小姐!小姐!” “我不嫁了!我不嫁了!” 整座清舞楼似乎都在回荡着这几字,李隼莫名嘟囔着嘴,口中不休道着:“哼!你早该不嫁了!婚姻之事,媒妁之言,凭什么隼儿要娶一个不爱的女子!隼儿才不要被礼仪纪法束缚着!” 一旁的芝岚愈发懵懂,她本以为隼儿只是同自己一样无家可归的飘零人,却没成想他根本不是寻常人家,竟还是殷国大族之中的公子。 第一百八十七章 众矢之的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后来,芝岚才得知,原来李隼是殷国御史大夫家的公子,御史大夫也算是殷国的名门望族了,却偏偏出了这么一个‘不入流’的公子,李隼并不愿像他几个兄弟般入仕为官,相反地,最终竟不学无术,来至烟柳地谋生取乐,他的‘志向’似乎往往与人不同,且是大家世族所不能容忍的嗜好。自儿时起,他便与太史家的小姐秦玉烟定下了娃娃亲,可李隼一直以来皆矢口否认,就是不肯同秦玉烟完婚,非跑到此处寻欢作乐,到后来伶人竟真成了他的职业。 “你既是大家公子,为何偏偏要至于此地损辱自己的声名呢?” “岚姐姐,瞧你这话说的,我哪儿还有声名啊?隼儿家几个弟兄们皆比隼儿有才干,隼儿自幼不是不学无术,就是没得本事学习!什么风头名声都被隼儿那几个哥哥抢了去,隼儿的名声早就臭了!世人都说隼儿是御大夫府上最无能的公子!” “旁人说你无能,你便到此处寻欢作乐?那你岂不是更无能?你瞧瞧看,正经人家谁来此处谋生?仕途就算走不通,你也可以去从商啊,何必要自贱清白呢?这儿都是些走投无路之人的庇护所,你本不该来的。” 芝岚并不理解眼前人的作为,至少在这么多年于烟柳地谋生的日子里,她是没见过像李隼这等抛下原先的身世来此处谋求生计的贵公子,沦落此种境地的只有那些无所倚靠,甚而贫寒无亲的可怜人。 李隼似乎并不如意芝岚的言辞,但见他登时松开挽住芝岚胳膊的手,继而发起闷来:“岚姐姐你是不知道,隼儿的确是笨,无论学什么也学不好,从儿时起便被身旁人奚落,也只有在这烟柳地才能寻到隼儿唯一的价值了。因为隼儿生得比那些弟兄们都好,这是隼儿唯一可以炫耀的地方了!不信岚姐姐你仔细瞧瞧,隼儿这相貌甚而比一些女子们都要出挑哩!” 李隼将自己的脸孔蓄意凑近眼前人,芝岚如他心愿细细端详了片刻,暗感他确乎生得貌美清秀,却又同时可惜如此一个貌美清秀的男子毁在了这里。 “可你出卖色相,当真快乐吗?我可不认为此处以出卖色相为生的人能打从心底欢愉,若是有旁的本事,她们根本不会出卖自己的清白。” “对啊,如若有旁的本事,隼儿也不会来此,但问题是隼儿根本没有旁的本事啊!隼儿只会卖弄色相,虽然这在世人眼底很是可悲,但隼儿凭借它在此获得不少声名,隼儿觉得来此也算是值得的!更何况隼儿还遇到了岚姐姐你,隼儿更觉值得了!岚姐姐一瞧便是那等沉稳的冷美人,隼儿最喜欢你这样的女子!” 话说着,芝岚本以为李隼正处在伤心的时刻,却没料一提及自己,他竟再度腾跃了起来。下一刻,只见他万般亲昵地凑近芝岚,继而又一次拉拉扯扯起来,脸上同时赔着妩媚的笑意。 正当芝岚欲图说上什么之时,门外响起了叩门音。 “谁人?” “是我,吕妈妈!现如今场子已然热起来了,芝岚姑娘不是说要于今夜卖艺吗?那咱们就快些去准备着吧,即将要上台了!对了,隼儿也在里头吧?你也快些出来,该陪客了!” “好,吕妈妈,您稍等,我们马上便出来。” 今夜,是芝岚到此数日后头一回登台表演,她连忙取了一张面纱来,将自己的脸孔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一侧的李隼瞧之,当即开了口。 “岚姐姐,你不必整日遮着张面纱,反正那群人知晓你的身份后也不敢奈你何,你整日以面纱过活,过了久你迟早是会累的,你相信我,百姓们都是一群喜欢掺和闲事的主儿,你当初谋害的又不是他们的父皇,更何况那还是个昏君,百姓们议论一阵子,赶赶热闹便也就过去了,只要当朝天子不动你,那又有谁人敢动当朝天子眼前的大红人呢?” 话虽如此,芝岚仍旧不敢轻易尝试在殷地暴露自己的真容,她对未知的东西一律报以恐惧的态度,不去尝试有时便是最安稳的做法。 “罢了吧,我先倚靠面纱过一阵子再说,毕竟才艺最重要,露脸不露脸都无妨,习惯便好。” 不久,清舞楼的大厅早已人声鼎沸,斟酒水,卖笑脸,各个脸上至少都是神采飞扬的,芝岚已然许久不曾见到如此热闹的光景了,内心难免有所触动。她蒙着面纱,独自一人上了台中央,旋即抱着自己的三味线奏演了起来。 起初,旁人都在玩乐,偶时向上眺望一眼,发觉芝岚蒙着面纱,实乃无趣,便也重新将目光移了走,毕竟周遭这么多美人,谁人又会在意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呢?更何况蒙面纱者一般都是些脸有隐疾抑或貌寝陋之人。 然而不久后却有几酒鬼偏偏盯上了舞台上那安分守己的女子,他们哥儿几个中的一个彪莽者率先启了口:“哎!那舞台上的人可是新来否?大爷我怎从未见过?摘下面纱来瞧瞧,叫大爷好生看看你的脸!” 这厮的嗓音极为嘹亮,满身酒气缠身,一瞧便是行将砸场子的。他的嗓音与行径很快便引起周遭人的注目与留意,渐渐地,喧嚷便也消停了大半,不少人都在仰头凝望此方的光景。 芝岚并不愿理会他,只是自顾自地弹奏手中的三味线,却在想着待会儿该如何于暗地里拾掇这鲁莽的汉子一顿。可惜,这汉子不知好歹,偏偏要铆劲儿往上闯。 “哎!本大爷叫你回话呢!聋子还是哑巴!这清舞楼如今什么样的人都能招来了吗?瞧瞧这是个什么货色!居然还戴着个面纱不理人,你怕是相貌奇丑无比吧!奇丑无比也无事,只要你敢当众摘下面纱来,本大爷今晚就要你了!” 此言一落,稍许哄笑声传出,这几醉鬼愈发放肆无礼,踏着周遭层叠的哄笑声当场离了席,继而直朝舞台中央而去。 “丫头!本大爷问你话呢!快些将面纱取下!本大爷要好生瞧瞧你!” “是啊!臭丫头,今儿个爷们偏就好你这口!故弄玄虚,装什么神秘!快些将面纱取下来给爷们瞧瞧!” 这群酒鬼们分毫不顾及什么,一个个企图攀爬上舞台,人群中的吕妈妈连忙奔了上来:“哎呦!各位爷!你们便行行好吧,这姑娘可是咱们这里新来的人,你们行个方便,莫要刁难人啊,这清舞楼的姬妾随你们挑还不成吗?” “不成不成!本大爷今儿个就要这女人!瞅这女人戴个面纱本大爷就来气,本大爷非得见见她的真容不可!” 莽汉当即将吕妈妈推开,吕妈妈在人群里摔了个屁股蹲儿,疼得她‘哎呦’直叫唤。上头的芝岚始终奏演着三味线,不过手中拨弄的速度明显迂缓了下来,余光亦同时染杂着某种蓄势待发的端倪。 女子本想趁着莽汉上台时好好拾掇他一顿,来个出其不意的偷袭,却没料自己早已成了那群酒鬼眼底想要偷袭的对象。前头的醉鬼扑腾而至,芝岚当即放开手中的三味线,随之欲图伸手教训他,然而她的后头却陡时伸出一只手来,同时抵至的还有一股极为浓郁的酒气。 “嘿!小妮子!抓到你了!” 那后头的手将芝岚的面纱一扯,猝不及防的芝岚瞠目结舌,还未反应过来的她,真容就这般曝露在诸人之前。 起初,兴许是诸人未曾瞧个仔细,因此下头偶时还能听到赞叹的声音,芝岚眉眼清冷,给人的第一印象确乎是个冷美人儿。但随着在场宾客逐渐反应过来,人群之中终于冒出了这么一句话:“哎!这不是通缉令上的女子吗!” 此言一落,诸人的神思才算是彻底回到了往昔闹得沸沸扬扬的杀君之事上,而舞台上这位略显仓皇的女子不正是殷官四下通缉的罪囚吗?有些人道她死了,有些人道她还活着,终于,所有的真相在现下揭开了面纱。 “对啊!此人不正是前段时日被天子从宫中赶出来的岚采女吗!她可是罪囚!” 须臾之间,喧嚷便从赞叹音转而化为唾骂声,人们开始群情激愤,台上的酒鬼面面相觑,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听懂。 “她就是杀君者!就是她杀死了我们殷国的先皇!她就是个该死的荀人!” 一旦有人起了头,这阵势便难以停歇了,但见酒水忽而从宾客的手中泼至舞台上,果盘中的糕点亦被狠狠抛掷了上去,因为稍许的酒意在作祟,这群宾客愈发大胆,而芝岚也无疑成了众矢之的。 “哎哎哎!你们这是在作甚!快些停下!停下!她可是皇上眼前的红人,你们得罪得起吗!” 吕妈妈试图劝阻,然而寡不敌众,以她一人之力终究没法抗衡潮涌般的人群。 芝岚想要逃离此境,无奈舞台的四周皆被这群亢奋者围堵得水泄不通,满身的酒水脏污令芝岚很是气恼,尤其是在遭到舞台上的酒鬼挑逗时,芝岚更是恨不能手持利刃,将此处不安分的声音统统清理干净。可惜,她根本走不下去,亦没法伸长手去取来屋中的利器。 “打死她!打死她!殷君不管她!那便交由我们来替先皇报仇!一个荀地的女子罢了,竟然敢这么放肆!打死她!” 宾客的情绪愈发高涨,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实在叫芝岚心烦气闷。下头的姬妾与吕妈妈妄图凭借自身之力管辖这方骤起的喧嚷,然而她们所做的一切皆是徒劳,百姓们对芝岚仍旧存活的现实感到极端不满。 内屋正在侍奉客人的李隼闻之,连忙丢下房中客,急急前来大厅探看,眼下所见之景令他震颤,因为舞台中央脏污一片,不时有酒水泼洒上去,而舞台四周早已挤满了人群,再无可行之路。 此时的芝岚像是笼中兽,随意任人欺辱。 第一百八十八章 天子救美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打死她!打死她!” 清舞楼的大厅中,叫骂声此起彼伏,芝岚几度试图从舞台中央下去,可人群围堵得水泄不通,她只能顶着声声叫骂忸怩地站在台上为难,时不时有酒水泼洒而上,芝岚的乌丝与衣裳早已被打得湿透一片。 “你们让开!哎呀!你们快些让开!隼儿要去救岚姐姐!” 李隼也试图从人群中登上舞台顶,可他本就身子骨瘦弱,哪里有这本事,硬挤半刻,似乎仍旧停留在原地。 此时,芝岚浑身脏污,身侧的酒鬼完全置身在周遭的叫骂之外,一直挑逗着眼前人。 “小妮子,今夜本大爷就点你了!如何?本大爷给你十金!” “去去去!你一边儿呆着去,我给你二十金!陪我如何!” 那几酒鬼逐步靠近舞台上无路可退的芝岚,情急之下,芝岚再度使出从前对付易礼的本事,竟将三味线的丝弦直往酒鬼的脖颈上划去,不料眼下这群醉鬼们也是有自己的一番身手的,哪怕他们醉眼迷蒙,却仍旧能敌得过眼前这位小丫头。但见他们横空抢过了女子手中的利器,继而猛朝她的身躯扑来。 下一刻,但见一抹身影忽从人群的头顶上踩踏而过,几乎只是须臾之间,便从楼外飞身至舞台中央。那几醉鬼被其矫健的身手毫不留情地题下舞台,撞倒一片围堵的宾客,而芝岚则被他护在怀中,贴贴实实地保护着。 待那人的身影终于停驻在舞台上,舞台上下之人才终于瞧清楚了此人的长相。寻常人兴许不知男子为谁人,但清舞楼中的某几位世家公子却能一眼辨出迎来者到底是何方神圣。 “是……是皇上!” 一闻皇上二字,诸人当即骇得冷汗直冒,赶忙一个个跪下双膝,叩首行礼。方才人群中闹事的登徒子们亦将手中的酒盏一扔掷地,似想从速撇清嫌疑,唯恐圣上会发觉自己的行径。 今时的芝岚显然是满身狼狈,凌乱的乌丝,肮脏的衣裳,纵使如此,易之行仍不觉嫌恶地将其紧紧护在怀里。 “岚儿,你无事吧?” 轻柔的叩问一出,易之行顺手将女子零落的乌丝轻轻整理好,芝岚只是颔了颔首,不曾多言,垂下的双眸中却明显泛出泪水。 天子继而将脸孔直对下头诸人:“你们简直岂有此理!朕告诉你们,她是朕的女人,如若你们日后还有人胆敢伤害她,朕便叫你们人首落地!” 须臾前的温润一扫而空,在面对下头这群或醉或清醒的宾客们,天子再度拿出一如既往的严冷与威厉。可以瞧出,此时的易之行极为亢奋,阴冷的双眸里布满了诸多愤慨的血丝。 下头那群百姓自然不敢放肆,在天子面前为非作歹,除非是不要命了。 然而,偏偏有那不怕死的醉鬼,也许是因喝醉了酒,丧失了理智的缘故,其中竟有一人冒着极有可能丢掉性命的风险,大声嚷嚷了起来,彻底打破眼下这方由天子抵场而掀起的沉肃。 “她是杀害先皇的人!她本就该死!陛下您这是偏私袒护!还有没有国法了!” 此言落,诸人惊,他们各个皆提心吊胆地闻着不远处传来的放肆之言,一边奚落这醉鬼颇为大胆,一边又忧惧他待会儿恐会丢了性命去。此时,如若再去相望舞台上的天子,便会发觉今时的他扬眉竖目,瞧上去好似杀气腾腾。 “易之行,你……” 意识到这股蓬勃杀气的芝岚方欲安抚天子,不料天子却当即打断了她的言辞,怒朝那旁开了口:“当初杀害先皇的人不是她!是朕一人所为!你有何不服!” 倘使说今夜天子的出现足以叫人震颤,那他现下的言语才是令人真正舌桥不下的揭露,只有芝岚一人知晓这不是真的,她方欲开口解释,没成想易之行竟在同时握紧了她的手,似是在提醒她不要多言。这一行径过后,天子继续道:“当初杀死先皇的就是朕!如若你们有谁人不满的话,大可来寻朕问罪,倘使你们继续刁难无辜的岚采女,那朕便不敢保证你们的脑袋还能在明日过后顶在你们的脖颈上了。” 天子的口吻始终酷绝,不冗一丝情面。不远处的燕祺心底惊悸连连,他实在没有想到自家主子居然能做到这一步,为杀君者公然顶罪,这根本是不敢想的,谁人也不敢料此言过后,日后的朝野会发生如何的动荡。 当机立断,在此话落后没多久,易之行率先向那旁的燕祺使去一抹只有他们主仆二人能瞧得明白的眼色,但见心领神会的燕祺瞬即拔出利刃,几乎是在俯仰之间,适才那位斗胆质问的醉鬼便已人首分离了去。现场很快爆发出一阵惨叫与惊啼,甚而那醉鬼的周遭几位姬妾已被如此血腥的光景骇晕了去。 如此,在场的宾客愈发缄默无声,在淫威的蓄意显露下,任是谁人也不敢再吭一声。 “今日朕将该说的话也放在这里了,日后如若还有人在来此处寻茬滋事,朕绝不手下留情!” 话落,易之行登时将芝岚带离了此处,下头的百姓们再也不像适才那般围堵,很自觉地便让出一条道来,供天子行走。 芝岚一直被易之行拽到里头的屋舍里,当彻底步入四下无人之境,芝岚才驻了足,旋即撇开了易之行的手。 “易之行!你方才为何要替我顶罪?你是疯了吗?先皇本就是我杀害的,与你有何干系!” “不管是你杀害的还是朕杀害的,总之朕对他的杀心不比你少,是谁人杀的还有什么意义?反正我们二人的目的大抵相同罢了。” “你胡言乱语!怎的没有意义,你可是天子!那些都是你的百姓!如今你公然揽下了所有的罪行,日后你该如何自处?身为高位者,根本不能随性而为,你这是摆明了要陷自己于苦海之中啊!也是摆明了叫我愧疚终生!倘使你因此出了什么事,你叫我怎能安心?” 芝岚横眉怒目,往往因为心底的内疚与关怀表露出愤慨的一面。 望其如此,易之行当即勾笑,继而将自己的脸孔凑近芝岚的眼前细看,口中同时说道:“原来岚儿这是担心朕的安危啊?你要担心你就直说嘛,怎还偏偏怒气相向了?” “易之行!你这是胡闹!你根本不在乎轻重!” 芝岚瞬即将眼前凑近的脸孔往旁处一推,随即负气而离,径自走至自己的屋舍之中。易之行连忙跟在她屁股后头,趁着芝岚将门闭合时溜了进去。 “哎!谁让你进来的!这是我的闺房,男女有别,你不准进来!” “朕就要进来,你的闺房朕又不是没进过,你还计较个劳什子?”天子蓄意打趣,但芝岚的眼底仍淬着浓郁的怒气。 “好了,岚儿,你莫要气恼了,朕又不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气着自己的身子又何必呢?” “你是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但你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倘使明日早朝殿上又闹腾了起来,我看你如何是好!” “你放心吧,岚儿,朕是天子,如今手握兵权,他们敢置喙你,却鲜少有人敢于牺牲一切置喙朕。再者言,古往今来皇位之争曾闹过多少命案?他们早已见怪不怪了,口中说着礼仪仁德,实际上各个也都是被利益趋势的主儿,如今朕将这罪责揽下,他们日后也不敢闹腾了。” “你胡闹!你简直胡闹!这也只是你的一腔揣测罢了,就算他们表面上仍尊敬待你,背地里指不定怎么奚落你呢!” “朕不在乎他们,朕只在乎岚儿你的想法,只要岚儿始终待朕好,朕什么也不在乎。” 眼下,天子所表露出来的神容无疑是稚嫩的憨笑形象,哪里还像个天子。芝岚对此又好气又好笑,最终只能将脑袋扭到一旁,不去瞧他。 “混蛋!你太过妄为了!” 此言落下后,身后迟迟未有回响,芝岚一时起了疑心,带着某种困惑冉冉回了首,却见那旁的易之行正在翻箱倒柜寻些什么,不多时,他便取着一块布巾走向芝岚身前,耐心地替她揩拭起乌丝与外裳上的酒水,神容之中染带着怒意与焦灼。 “劳什子的一群人!朕当真想将他们一个个杀了!” 望着眼下这张为自己忙活的严冷脸孔,芝岚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忸怩的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任易之行揩拭着自己脏污的衣裳,心底却莫名油生起一抹动容。 易之行并未注意到今时芝岚的眸子里似乎又再度溢出了晶莹,他唯一所注意到的仅是这些酒水污染了自己心爱女子的身,口中骂骂咧咧的,分明是芝岚遭人欺辱,可今时的易之行却像是个受气包,满眼皆是委屈。 “对不起,岚儿,朕应该早些过来的,这样他们这群人便不敢欺负你了。” 待酒水揩拭干净,易之行饱含愧怍地道出此言。 芝岚瞬即摇了摇首,垂落着眸光道:“这怎的能怪你,都是我自己不好。”话刚落,她便再度抬起首来,浅浅的笑意就此挂在她的唇畔上头,似是在以自己的轻松神容安抚着眼前人。“你放心好了,我当真无事,这些小事根本不打紧的,想必日后他们也不敢再妄为了。” “朕瞧不着你,又怎能放心?待会儿朕一定会在此处安插些人手,日后定不叫你受辱。” 趁着气氛刚好,易之行试图执起眼前人的手来,不料此时却有人破门而入,口中同时疾呼道:“岚姐姐,你无事吧?方才差点儿吓着隼儿了!” 李隼似乎根本没瞧见天子的存在,他的眼底只容纳得下芝岚的身影,还未曾行礼呢,李隼便径自将天子想要执住的双手率先抢夺了去,紧紧握在手心底,死活不肯撒手。 望其行径,易之行顿时怒容满面,冷光始终剜在这位陡然而至的白面伶人之身。 第一百八十九章 矛盾再起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易之行对此情此景相当不满,一个莫名的白面小生忽而闯入屋舍之中搅扰了他与芝岚的相处便也罢了,竟还紧紧握着自己心爱女人的手,瞧上去似是尤为亲昵。 “岚姐姐,你无事吧?瞧你这满身酒气的,快去寻件干净衣裳换上吧,哪怕是夏时也要注意,莫着凉了。” 李隼的关怀不休,那旁易之行幽怨的目光也不止。 芝岚似乎体察到男子的异样,连忙从李隼的双手里抽开了自己的双手,旋即赔着笑脸抚慰道:“隼儿,我无事的,我好得紧,你不必担心。” “隼儿怎能不担心呢?岚姐姐可是隼儿的恋人,隼儿当然要照顾好你了,适才隼儿不能及时脱身去救你实在愧怍难当,隼儿日后定会将身子练强壮些,这样便能保护岚姐姐你了。”说着,男子再度执起女子的手来,直至身侧易之行的一声冷不丁的嗓音,终于叫李隼注意到他的存在。 “哼,就你这小身板,风一吹怕就倒了吧?你要想将身子练强壮,怕是要个三年五载吧?朕劝你还是尽早打消你这妄念,莫要想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话罢,易之行瞬即将芝岚拉离李隼侧,径自揽入了自己的怀中:“朕告诉你,这是朕的女人,你要想讨好旁人便也罢了,但天子的女人你也敢觊觎的话,朕绝不会轻饶你。” 此时,只见李隼登时嘟囔起嘴来,面对天子,他既畏葸不前,却又同时眼巴巴地观望着芝岚。 “陛下……陛下也在这儿啊……虽然岚姐姐从前是您的女人,可岚姐姐她今后可是要定居在清舞楼的,如此怎的也算不上陛下您的女人了吧?反正岚姐姐无人照料,隼儿照料一下她岂不是挺好?” “挺好什么!什么挺好的!朕的女人需要你来照料?你怕是活腻了吧!” 天子当即横眉竖目,暴跳如雷,这凶恶的态势确乎将李隼骇得够呛,但见他连连退步,双瞳瞠得极大,似是要哭了一般。 望其如此,芝岚连忙推开身侧的易之行,旋即站在中间对着二人同时说道:“好了,你们吵什么吵,我是我自己,不是你们谁的女人,也不是你们谁的恋人,你们二人不必起争执。” “岚儿,你为何帮着他说话?他究竟是谁人?是这里头的伶人小倌吗?简直岂有此理!” “隼儿就是岚姐姐的人啊,在陛下您不在的时分,隼儿日日侍奉在岚姐姐的身侧。” 这李隼便是那等既怯弱又斗胆的人,分明心底头畏着天子,却仍是不服天子适才的挑衅,再度宣扬起来。话落,便见他连忙躲在芝岚的身后,因为他显然瞧见易之行那张雷霆大怒的容颜。 “你再说一句!朕今日定要杀了你这小白脸!” 易之行瞬即使得腰侧的剑刃出窍,当那寒光闪现的时刻,李隼更为忧惧了,芝岚护着他,而他则战战兢兢地躲在女子后头。 “岚姐姐,隼儿怕。” “你别怕,他不会伤害你的,他人很好的。” 不知是李隼肆意挑衅,还是他当真惧怕,只见他登时扑入芝岚的怀中,口中同时嗫嚅道:“岚姐姐,隼儿怕……隼儿怕极了……你说陛下会不会当真杀了隼儿啊……” 瞧着他这张玉面小生的模样,配合上李隼矫揉造作的行径,易之行的内心愈发憋闷,当即提着刃便向他袭来:“朕今日非杀了你不可!” “岚姐姐,救命啊!救命啊!陛下他要杀人了!他要杀人了!” 李隼一个劲儿地往芝岚怀中钻,哪怕明知这样的行径只会招惹来天子的愠怒,他亦仍坚持不懈地将芝岚的怀里扑。此时的易之行活像一只失了控的野兽,无论芝岚怎么劝阻,他就是不肯放下手中的利器,偏要叫眼下这位白面小生人首落地不可。 “易之行!你有完没完!够了!” “芝岚,你便包庇他吧!他如此挑衅朕,你就偏要帮着他?他给了你什么好处?朕今日非要收拾这小子不可!” 在不断的争执与摩擦之中,天子手中的利刃不小心竟将拦阻女子的手腕划上了道血口子,血色当即直流不止,两位男子齐齐慌了神。 “岚儿!” “岚姐姐!” 李隼抢先一步探看,身躯阻隔在二人之间,兴许是因为过于心急,易之行竟将他猛然推开,脸孔撞上案旁的李隼登时鼻腔渍血,好生狼狈。 “岚儿,你无事吧,快让朕瞧瞧。” 不知是因为自身的痛楚驱使还是因为易之行待李隼的行径过于恶劣,眼下的芝岚并未表露出过多善意,反而将天子伸出来的手撇了去:“你让开!这还不是你造成的吗?如若不是你非得拔刃,我至于会如此吗?” 生性惧疼的芝岚当即对眼前人吼斥了起来,旋即却又一股脑走去扶起那旁的李隼,根本不将易之行的情绪当回事。 天子方欲上前,却又再度被芝岚的言行拦阻。 “你不必过来!这不干你的事!日后你还是少来此处为好,你派遣来的护卫我也不需要!” 芝岚极为亢奋,易之行伸出去的步足尴尬地停留在原地。 “岚儿,朕不是……” “你不必多言!我的事日后同你没有关系!你能不能不要再来打扰我了!” 此言一出,易之行终于没了继续前进的勇气,然而其心间却就此徒生一抹崩决感,瞧着那旁酷绝的女子紧紧维护着李隼,易之行怒意填胸,但更多的却是一腔失望在作祟。 自己所付出的一切竟还不比不过一个认识芝岚未多久的伶人,光是思绪及此,易之行便觉自己的付出与所行所言是多么没有价值,又是多么的徒劳。 最终,天子不发一言,默然离开了此间屋舍,那旁,芝岚仍在关心李隼的伤势,并未注意到男子的离去。 “岚姐姐,你无事吧?我们快去寻个郎中来瞧瞧!” 见天子一走,李隼瞬即活跃起来,他一边捂住自己流血的鼻部,一边扶着芝岚坐下,先去寻了纱巾替她将受伤处缠上绷带,随后便去请了郎中。 这时,芝岚才发觉易之行早已离去,亦同时觉察到自己适才的言行似乎过于失格,无边的愧怍在芝岚的心底蔓延,她总是对自己鲁莽下的言行感到后悔。 与此同时,负气而离的易之行已然来至大殿,瞧见他出来,吕妈妈连忙上前赔笑:“皇上,怎的了?是酒水不满意吗?妈妈我再为你去倒些新鲜的酒水来?” “不必!朕日后再也不会来此!” 气头上的易之行勃然变色,对于他的态度转变,吕妈妈很是不解。 燕祺连忙跟在天子身后追着,同样一头雾水的他亦对易之行的言行颇为困惑,不过他敢肯定今时天子的怨气定然与芝岚有关。 “陛下,您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当真要就此离去了吗?” “朕是出来消遣的,不是出来寻罪受的!既然在此尽受委屈,那朕何必还继续呆在此处!走!燕祺,我们日后再也不要涉足此地,省得那女人觉得朕惹了她清闲!” 易之行足步飞快,燕祺在后头拼命追赶。尽管不知所以,但他明白,天子今日的信誓旦旦日后绝对不会成真。 “朕日后再也不要管那女人的任何事情了!燕祺,你帮朕监督着,倘使朕再来此处,朕便是那没皮没脸的畜牲!” “是……” “还有,日后你也莫要向朕提及关于芝岚的一切,朕要彻底同这女人断清关系!” “是……” 天子一路发着狠誓,燕祺则一路搪塞附和着,他能瞧得出,自家主子此回的确生气了。 不久后,李隼替芝岚请来了郎中,郎中替芝岚耐心地处理好伤势,芝岚却始终低首无言。 “岚姐姐,你怎的了?还疼吗?” “不疼了。” 芝岚勉强扯出一抹笑意,心底却像是骤然被什么撕扯着似的,适才她的怒行仍刻在她的心底,易之行不吭一声的离开更是她不曾料到的,甚而就连解释的机会也没留给她。 此时,李隼执起女子的手腕轻轻吹了吹,行径颇像个稚嫩的孩童,可讽刺的是,每当瞧见这等稚嫩的男子,芝岚脑海中头一个闪现而过的竟还是易之行的身影。 “隼儿给姐姐吹吹,姐姐就不疼了。” “隼儿,你说,方才我对陛下的言行是否过激了些?他本是为我好的,我却总是这般待他,我一边享受着他的恩惠,一边又在辱骂着他,我当真是一个大恶人。” “姐姐,你别这么说,姐姐才不是大恶人呢,本来就是天子他过于纠缠了,姐姐是隼儿的,哪怕是天子,隼儿也不让!” 芝岚无奈地望着眼前人,内心深处却仍旧对怒意在胸的易之行感到愧怍,她实在对不住易之行,想要弥补些什么,可那男子已然归宫了。 “罢了,就这样吧,我本就不想再同他产生丝毫瓜葛了,我除了会为他增添麻烦外,什么也不能帮他。” 芝岚丧气地说道。其实,她一直渴望自己能有机会从旁相助易之行一次,哪怕一次也好,否则只会叫易之行麻烦缠身的她怎的也不敢再靠近天子了。芝岚觉得自己就是一个麻烦精,她不愿易之行因自己落入苦海。 而易之行并不知晓芝岚真实的想法,他只以为芝岚厌他,烦他,殊不知芝岚只是害怕接近他,一旦她同易之行产生了情感上的联结,日后易之行势必还会义无反顾地付出什么,然而对于本该谨小慎微的天子而言,儿女情长乃是大忌。 待回到宫中,天子的嘴畔仍是那无休止的誓言在吐出。 “燕祺!日后朕再也不要去那清舞楼了!你帮朕监督着!朕倘使日后再涉足那地方,朕便是那没皮没脸的畜牲!” “是,陛下……” ‘没皮没脸的畜牲’这几字不知叫燕祺听了多少遍,他只觉自己的双耳都快生茧了,而他也同时笃定自家的主子来日定会成为这‘没皮没脸的畜牲’。 第一百九十章 旧人再至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这一日,秦玉烟又来寻人。 “李隼,你到底同不同我回去成亲!” “不同不同!你是听不明白吗?无论你问多少句,我就是不同!” 案旁的李隼登时将脑袋扭了过去,丝毫不想理会身侧人。秦玉烟却将男子的脑袋再度掰扯回来,非得要他老老实实地盯着自己。 “我再问你一句,你到底同不同我回去成亲,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那我便最后再告诉你一声,我不同就是不同,无论你给我多少次机会,我的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不同!” “你!李隼!你这个负心汉!我都不在乎你被那群该死的女人破了身子,你居然死活不愿同我成亲!你……你简直是畜牲!” 秦玉烟再度哭嚷起来,这已经不知是她在此哭嚷的多少回,此处的姬妾伶人早已谙熟了她的脾性,对此场景便也见怪不怪了。就连新来乍到没多久的芝岚都对此司空见惯,可见秦玉烟寻人的频繁程度以及她的聒噪。 “你是不是为了那女人,所以你才不同我成亲!” 骤时,秦玉烟指了指正在拨弄琴弦的芝岚的方向,旋即疾呼着道。 “是啊,隼儿就是喜欢岚姐姐,隼儿才不喜欢你!” “你!你就是个负心汉!你就是个王八蛋!”说着,秦玉烟再度哭嚷起来,不愿掺和其中的芝岚赶忙开释道:“我与他无关,你们小两口吵架,可被将我放入其中。” ‘小两口’三字一出,但见他们二人中一个笑,一个闹。秦玉烟破涕为笑,傻呵呵地乐着,然而李隼却当即急了眼,完全不能接受芝岚的乱点鸳鸯谱。 “岚姐姐!你胡说!隼儿什么时候和这女人是小两口了!隼儿才不要!” “岚姐姐说得对,咱们二人本来就是小两口,今日不是,明日也得是!”秦玉烟很快揩拭尽脸上的泪珠,继而颇为笃定地重复道。 “岚姐姐 !你再说一句,隼儿到底和谁是小两口!” “你自然和玉烟妹妹是小两口,今日不是,明日也得是的。”芝岚蓄意打趣道,却没料此言刚落,那旁的秦玉烟便扑腾着奔入芝岚的怀抱,继而紧挽着她:“岚姐姐说得对!岚姐姐你太好了……” 适才还一口一句那个女人的,不到多时已呼其‘岚姐姐’了,不知怎的,芝岚竟还油生出些骄傲感。 一瞧秦玉烟的行径,李隼登时气急败坏,他连忙从案旁起了身,旋即直扑向秦玉烟的手而去。 “你这坏女人,你快放开岚姐姐,岚姐姐她是我的!” “岚姐姐才不要你,岚姐姐是我的!你一边儿去!” 二人你争我抢的,芝岚也不知自己怎的就成了这小两口眼底的焦点。下一刻,一双官靴忽抵至三人的眼下,随之而至的乃是一声极为谙熟的嗓音:“许久不见,芝岚,没成想如今你仍走了过往的老路。” 冉冉抬首望去,秦玉烟与李隼瞧见的乃是一张俊朗的公子容颜,而芝岚瞧见的却是心底的人。 此时,这三人正落座于大厅的案旁,而眼下站着的正是恰逢经过此处时无意瞧见芝岚的随璟。 见到他,芝岚登时心下一紧,方欲道上些什么,门外却又来了三两人,有随妤,莽山,甚而还有随璟的新婚妻子,穆夕琳。与此同时,外头还站着一批冗长的军马。这几人殊不知,如今街巷之中皆是百姓,他们围聚在路旁,惊异地瞧着这支陌生的军队,所有人都不知发生了什么。 “你……你们怎的来了?” 在瞧见穆夕琳的那一刻,芝岚的情绪明显黯淡了下来,她将脑袋重新扭到一旁,仅以侧影望之。 随璟并未回答她的提问,反而是带着一种极为严冷的口吻质问道:“你当真决定要留在此处了吗?” 此言一出,那旁的穆夕琳下意识地挽住随璟,余光所见的光景当即叫芝岚的答复更为坚决:“这是我自己的事,我想留在何处便留在何处,恐怕与将军你无关吧?” “当然与我无关,我只是可惜一个荀人就这么被殷地蛊惑住了,毕竟我们二人曾是同胞。” 随璟不假思索地道,双眸之中好似再也瞧不见往昔那份柔情与执念,今时的他好似被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笼裹住,瞧上去再不开朗,亦再不坚决。 在道完此言后,随璟不曾再说什么,反而径直带着这一行人离开了此处,出去的过程中,穆夕琳始终挽着男子的手臂。 “小妮子,那你便好生照顾好你自己吧,我们先走了。” 莽山摇了摇首,无奈地说道。 “等等,你们为何而来?是欲作甚?” “是殷君邀我们来的。” 莽山话落,芝岚陷入更为迷惘的状态,而那旁的随妤则向她投来一记冷眼。不知所以的秦玉烟并不知这少女的冷眼为何而至,但一瞧见她的姿态,秦玉烟便也随之替芝岚还了一记冷眼去。两位年纪不大的女子在此暗地里以眼神交锋,而李隼则趁着秦玉烟不注意,猛地钻入芝岚的怀里。 当随璟再度至于外头上了马,余光恰好瞥见直往芝岚怀里钻的李隼时,李隼只觉自己的身子好似被什么东西剜着似的,那一瞬间的对视竟叫他寒毛倒竖,惊悸不止。待随璟走后,李隼亦莫名从芝岚的怀里爬了起来,脸孔煞白无度。 “岚姐姐,他们是谁人啊?怎的率领这么一大批军马来我们殷地?还说是咱们殷君邀他们来的,这到底是怎的一回事啊?” 一头雾水的秦玉烟当即钻入芝岚的怀中,芝岚摇了摇首,满目皆是凝重。 “他们……他们是我的同胞,但此回我也不知他们究竟是来作甚,这些时日我一直呆在清玉楼,许久不曾得知外界的消息了。” “这样吗?希望咱们殷国不要出事才好……毕竟……毕竟我还想同李隼成亲呢……” 秦玉烟小声嘟囔着,李隼恰好听闻见她的小声嘟囔,当即没好气地驳斥了回去。 “谁要同你成亲,哪怕我们殷国太平盛世,你也莫要想这美梦!隼儿是不会同你在一起的!隼儿只要岚姐姐!” “岚姐姐才不稀罕你,岚姐姐是天子的女人!你是我的!” “你没皮没脸,也不知害臊!隼儿怎的就成了你的了!” 身旁二人好生喧哗,一侧的芝岚只是勉强挂着笑意,其心思却早已飞到九霄云外的皇宫中去了。随璟的到来,无疑是彻底扰乱了芝岚本还渐趋安宁的内心。 不久后,随璟一行人终到了殷宫,这一路上,诸人皆无言,没有一人曾提及过芝岚,包括随璟。 直至到了殷宫,随璟的容颜才算有了显著的变化。 此时,但见他神容严穆,浑身散逸出的威厉并不比天子少,最主要的是,其眼底无意间透散出来的敌意实在浓郁。 如出一辙,今时在见到传闻之中将那芝岚迷得神魂颠倒的男子时,易之行的脸孔中亦莫名散逸出敌意来,除此以外便是天子本身的严冷与威厉,他像是在暗中与眼前人交锋,分明此回二人是来商议联盟事宜的,可他们二人的眼神却像是水火不容的敌手,非得争出个胜负来才肯罢休。 “久闻大名,今日朕总算是能得见随璟将军一回了。” “能在此得见陛下,还得亏陛下当年高抬贵手,放了在下一马,否则在下怕是早就成了您刀刃下的亡命魂了吧?” 仅仅只是你来我往的一句对话,二人便将气氛降至凛冽的地步。 易之行轻笑一声,似是极为不屑。他的目光很快便注意到下头人身侧的公主之身,但见其瞬即挑了挑眉,略带狡黠地言道:“想必这位便是随璟将军的妻子吧?果然是温婉娴熟啊,能娶到如此一位佳人,可是将军您的福分,还望将军您好好珍惜夫人才好啊。” 天子的言外之意不过就是在警醒眼前人莫要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穆夕琳是他的妻子,而旁余的女人,随璟便无需惦记了。 此言落,随璟的脸色再度发生轻微的转变,敌意却好似就此加深了一层。 “儿女之事乃是在下的私事,殷君还是回归正题为好,哪怕日后在下妻妾成群,那也是在下自己一人的私事。”话毕,随璟明显停顿了须臾,却在此之后继续言道:“就算在下日后娶了旁人,无论那人是谁人,都是我们两情相悦的结果。” 言毕,上头的天子,下头的随行之人无疑都发生了容颜的转变。天子稍稍蹙眉,随妤暗含冷眼,而穆夕琳则低垂双眸,看似是在思衬着些什么。 这等忸怩的气氛持续了许久,直至易之行重新开了口,事情才逐步走上了正轨。 “徐国现如今的势头如日中天,我们二国如若不咎往昔的恩怨,倘使还能再得穆国军队相助,想必灭一灭那徐国的威风也未尝不是一件易事。去信里已然记载了我们殷国的诚心,三国联手,不仅能就此斩除过往的敌意,亦能消灭我们的共同敌人,今日你们能亲自前来,还带来大批军马,定是决定后欲同我国联手了吧?” 此时,但见随璟狡黠一笑,旋即道出了叫在场诸人都大为震颤的话。“我们二人可能联手吗?”尤其是易之行,在随璟话落之后,其双眸当即眯狭了起来:“随璟将军,您这话是何意?” 由于随璟一句出人意料的挑衅,大殿的气氛一度陷入沉落与凶险。 下一刻,随璟忽将唇畔的那抹狡黠敛去,继而又重新改了措辞。 “殷君,我是说我们二人虽没法联手,但我们三国却是完全可以联手起来共同抗敌的,徐国一直是我们三国的心头大患,想必在我们此回突袭过后,徐国再也无法于天下的版图上屹立不倒。不过,我们荀国的领地也请殷君日后莫要再率兵侵犯,无论是那荀国的领土还是荀国的百姓,都归我们荀国所有。” 后头的一句话,随璟无疑是另有所指。就此,易之行的脸色彻底铁青沉落下来。 第一百九十一章 玉面公子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攻打徐国的行动极为迅即,要的就是叫那徐国被攻得猝不及防,正当芝岚还愁闷着随璟为何率领大批兵马抵至荀地时,随璟便已与易之行派遣出的将士们共同联手抵抗徐兵了。 直至几日后,芝岚才从李隼那处了解到当下的情况。 “他们已然出动了吗?” “早就出动了,岚姐姐,这一行人不知进发了多少日,你怎的现在才得知?让你整日莫要闷在屋子里头,你就不听。日后你想知晓什么消息,询问隼儿便成,隼儿什么都知晓。” 见芝岚始终愁眉紧锁,李隼终于启了口,道出心底一直以来的困惑。“对了,岚姐姐,上回那男子到底是你什么人啊?你怎的会认识荀地的将军?难不成从前你是在那娇衣馆认识的?这位将军怕是看上你了吧,上回似乎都想将隼儿吃了一样!” “你尽瞎说!你也瞧见了,他是有家室的人了,日后这种话你可不准再胡说八道了,否则我要生气了。” “好嘛!隼儿不说了还不曾,岚姐姐你可莫要恼隼儿,隼儿可是极为在乎你呢!” “你可别瞎说了,玉烟妹妹才是你的妻,我同你什么关系也没有,我还有事,先行回屋了,待会儿玉烟妹妹怕是又要来寻你了,你就在此好好呆着,莫要东躲西藏了,你是躲不掉的。” 匆匆留下一句话,芝岚瞬即回到自己屋中,眉宇之中蔓延开来的乃是一袭莫名的惆怅。 “哎!岚姐姐!岚姐姐!你别走啊!隼儿才不要一人面对那女人!岚姐姐!” 芝岚疾奔得飞快,像是蓄意躲着后头的男子,待至屋中,她将房门紧紧闭合,旋即一直眉头紧锁着,瞧上去极为焦灼。 “但愿随璟一路平安才好。” 口中不自觉嗫嚅出的皆是芝岚的心底话,但她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过后,却又赶忙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暗示自己莫要再提及随璟二字了。 “劳什子!怎的又提起他!如今他可是有家室了,我不该再惦着他了。” 前些时日,随璟还信誓旦旦地同芝岚道着誓言,未出几月,这男子身侧站着的仍是他那新婚妻子,往昔的一切美好皆成了泡影,说实话,芝岚本以为随璟会来此处寻她,却没成想男子非但不寻,竟还愈发冷冽,且始终将自己的妻子带在身旁,纵使随璟不说什么,芝岚也已明白了他的心意。 “我不能再想他了,我和他是绝无可能有结果的……” 芝岚含颦,不断地叮嘱着自己,可内心那份隐痛只有她自己一人能够感知得到。 恰在此时,门外忽传来一声叩门音,或多或少地消散了女子独处时的郁结。 “芝岚姑娘,今夜您还上台吗?” 是吕妈妈的声音,自打上回的事情落幕之后,芝岚便一直未感登台表演,唯恐闹事的人再度涌出。然而今日,在经历心痛感的席卷后,芝岚再也不愿独身一人呆在屋里头了,她只想弹弹三味线,兴许日子一长,那颗惦念的心便也能消停下来。 “吕妈妈,我想要上台,可以吗?” “当然可以,只要芝岚姑娘您想上,那还不是容易的事吗?您放心,这回再也没人敢置喙什么了,经由上回陛下那出‘英雄救美’啊,这群宾客们怎的也不敢刁难您了!” 话虽如此,芝岚的心底却还埋存着忧惧,在临上台之前,她曾寻了一把匕刃暗中藏匿在自己的袖中,如若事情非到了不出刃没法解决的地步,芝岚并不介意溅点血。 此回,芝岚并没有戴上面纱,反正诸人早已知晓当年的杀君者如今正在这清舞楼卖艺为生,芝岚到底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了。 在她登台之后,喧嚷的大殿曾有稍许缄默过片刻,不过须臾之间,诸人却又重新欢声笑语起来,好似并不在意舞台上的女子,然而他们的余光却总是有意无意地往上瞥去。 芝岚自顾自地弹奏着三味线,浑然不将那些人的余光看在眼底,幸亏她的弦声清幽,诸人的注意很快便从女子的生平转至她的技艺里,倒也不觉芝岚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了。 吕妈妈一直在暗中观察这一切,瞧着诸人并无躁动之举,她便也就此安心地离了去。 不久后,芝岚似乎注意到人群中一双灼热的目光正在盯着自己,这几乎是一种莫名的触感,当她往下瞧去时,竟果真有一双清雅的眸光向自己投来,二人对视时,下头的公子莞尔一笑,芝岚瞬即敛去了眼神,继续奏演着。 芝岚并不理会这些登徒子们,正如她从前在娇衣馆时那般严冷,虽然这位公子瞧上去实在也不像什么登徒子,但芝岚根本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凡是向她投来目光者,她皆一概视而不见。 “不知上头者弹奏曲子的姑娘乃是何人?” 那公子询问身旁人,像是对芝岚的存在极为感兴趣。 “她啊,她是……”答话者本想将芝岚从前所做的恶事悉数道出,却还是在脱口而出之前意识到上一回天子在此处‘英雄救美’的事情,自然而然,他便也改了措辞,继而委婉道着:“她啊,总之你还是莫要打她的主意为好,她可不是你能应付得来的女子,兴许接近她还有杀头的风险哩!” 答话者蓄意恫吓着这位长相清秀的玉面小生,然而那小生根本不改容颜,清雅的气质像是不被这世间任何烦扰侵犯,他只是淡然地笑着,始终不曾蹙过一刻眉,低下一次首。 待芝岚奏演完毕,预备下台之际,那位清雅的公子一直跟在她的后头,芝岚忽而驻了足。 “公子,你究竟要作甚?” 芝岚并未回首,但口吻中的不耐凡是明眼人都能瞧出。 “这位姑娘,您莫要误会,在下只是被您的弦音吸引,想要再闻一曲罢了,如若在下有这份荣幸的话。” 公子的嗓音始终温润,并不具有丝毫侵犯的意图,但芝岚仍旧对身后这位男子的行径颇感不满,与其说是对他感到不满,不如说是因为近来被琐事缠身,因此才见人便觉烦躁。 下一刻,芝岚冉冉回了首,近距离瞧见眼下这位公子时,芝岚确乎骇了一跳,因为他的气质与相貌无疑是这世上屈指可数的,不要说是随璟的相貌不及他十之五六,就连李隼这等以容颜谋生的男子也不及他的一半。这位公子的五官就像是名家细心篆刻出来似的,没有任何缺憾。 果然人是爱美的生物,就连芝岚也不例外,适才还义正言辞地拒绝着他,待转回首时,芝岚威厉的口吻明显和缓了下来。 “这位公子,倘使您想要听闻我的奏演的话,不如明日再来,反正日后我夜夜在此弹拨三味线,您若看得起我,改日再来便是。” “可在下今日还想再听一首,哪怕一首也好,只要姑娘您肯答应,在下愿出黄金万两来换你一首歌的时间。” 眼前人表现得极为诚恳,芝岚仔细端量了他片刻,终还是不忍推拒,只好勉强答应了。 “成,那便一首歌,不过我不要你的钱,待这一首歌结束,便请公子快些离开吧。” “好,多谢姑娘的抬举。” 这之后,芝岚带他入了里头的雅间,那位公子始终同芝岚保持一段的距离,只是远远在旁观望着她,不曾有半分暧昧的举止。芝岚喜欢这种距离,也从内心底赏识眼下这位公子的德行。 可不知怎的,在这一过程中,芝岚总觉周遭有异动,然而稍稍停弦细听时,却又什么响动也不闻,她一度以为是自己生了错觉。 一曲过后,兴许是因为心底的狐疑还在,芝岚连忙放下手中的三味线,催促道:“公子,一曲毕,您可以离开了。” 此回,那位公子的脾性似乎骤时间发生了扭转,但见他始终不曾起身,反而悠悠地呷起案上茶来。 “姑娘,为何这般急呢?听闻您是殷君最爱的女子,那又为何一朝沦落至这烟柳地来了呢?在下还听闻,前段时日里,殷君为您在此挺身而出,这些传闻早已在民间流传过每个人的嘴畔了,殷君确乎还深爱着您,是吗?” 那公子一边呷着茶,一边将诡秘的清雅目光投向芝岚。 芝岚微眯双目,愈发觉得狐疑。 “这位公子,这些事情恐怕与您无关吧?你忽而提及此事,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些的确同在下无关,但在下想知晓,殷君他如今到底还深爱着您吗?在下只有这一个问题,还望芝岚姑娘能替在下解答。” 此言刚落,芝岚瞬即站起身来,负气的姿容昭然若揭。 “这位公子,旁人的私事您还是莫要插手为好,虽然我不知晓您今日为何要向我盘问这些,但我是不会告诉你半个字的。” 丢下这句话后,芝岚欲图从速离此,因为她的潜意识正在无时无刻提醒着她,继续留在此处恐怕对己不益。 果不其然,下一刻,那位本还举止有礼的公子忽而起身拽住欲走的芝岚,他的行径迅即到芝岚没法闪避,只能被其紧擒着手腕。 不得不说,这位玉面公子的力气可浑然不像他显现出来的相貌这般阴柔,匹敌于疆场上的将军都不成问题,更别说敌对芝岚了。 “你放开我!你要作甚!我就知晓你没安好心!” “既然知晓在下没安好心,姑娘为何还要同在下入此呢?您这不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愚蠢作为吗?” 男子荡漾出柔和的笑声,依旧温润的相貌与其今时蛮横的举止形成鲜明的对比,芝岚只觉眼前人更为琢磨不透了。 “放开我!你说吧,你究竟是谁人,你到底要作甚!” “芝岚姑娘不必心急,待会儿您便知晓在下究竟是谁人,意图所为什么了。” 话落,玉面公子当即扬起一抹浅笑,瞧上去是那么不含攻击性,却又同时叫人寒毛倒竖,且对自己的前方充满惊恐的未知感。 第一百九十二章 阴魂不散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在此事发生后的几个时辰内,殷宫中的天子接到了一封神秘信件。 当易之行万般狐疑地将信件启开后,眼下所见之字当即令他脸孔煞白,其上几乎没有一丝血色。 身侧的燕祺不知发生了什么,他只能瞧见自家主子的神容生了异,且是极端惊惧的。 “陛下,谁人来的信?” 天子将手中的信件随之塞入燕祺的手中,燕祺仔细阅览,不出多时,其神容几乎也同易之行无异了。两人的脸孔皆染带着焦灼与急促,此时,天子已然起了身。 “该死的!朕当初便不该同意那女人呆在那里!朕便知晓,倘使那女人离开朕的身旁,必无法保护自己!” 这封神秘的信件自然来自于那位玉面小生,不过他的身份却远远比玉面小生可怖得多,与其说他是玉面小生,倒不如说他是玉面杀手,他的狠毒往往藏匿在那张极端清雅的脸孔之下。 “陛下,当初的事情闹得太大了,以至于现如今人人妄图从岚采女的身上捞些油水。” “燕祺!现在便去准备赎金!朕要立即前去救那女人!” “陛下,还是属下率人前去搭救岚采女吧。” “不行,信上说了,只能一人前去,否则那女人的性命便保不住了,既如此,朕当然要自己前去。你快去准备黄金百箱,事不宜迟,快些行动!” “是!” 易之行无疑是焦灼的,他始终徘徊在御书阁,还未赶赴目的地呢,冷汗便从他的额头上直往下冒。 与此同时,晦暗的夜色下,芝岚早已是那被迫脱离清舞楼的阶下囚,当初那间雅阁也已然是四下敞开的空阁,那时芝岚所听闻的异动亦根本不是她的错觉,而是确有其事的步足音。在当时弹奏一曲的短短时间内,无数黑衣人早已将那间雅阁包围,无论是窗户还是旁侧的雅阁,亦或者楼顶,皆遍布着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士,芝岚是绝无可能逃脱的。 “你到底是谁人!” 五花大绑的芝岚被迫瘫坐于野林之中,周遭皆是阴毒的目光。 那位公子仍旧勾染着清雅的笑意,浑然不像什么凶者,他好似永远置身于险恶之外,可现下的险恶却无疑是他一手造成的。 “芝岚姑娘,您不必知晓我到底是谁人,总之至少在此刻,你还不会死,你不必担心,只要赎金到手,我便放了您。” “赎金?我没有赎金,更无父无母,你欲问谁要赎金?” “当然是殷君了,他坐拥万贯钱财,为救心爱女人的性命,牺牲掉百箱黄金应该不成问题吧?” “百箱,你可倒真是贪心啊!” 芝岚横眉竖目,吐出的言辞像是狠嚼着般。 “毕竟我还有这么多弟兄伙呢,没有百巷,怎能对得起他们?更何况芝岚姑娘价值连城,在下当然要好好榨尽您浑身上下的价值了,您放心,您好歹也是殷君用百箱黄金换来的,日后殷君更会好好待您。” “你无耻!你接近我竟是为了获取不义之财!倘使殷君不来,你们的苦心也就白费了!” “殷君可能不来吗?芝岚姑娘,您又何必装傻?殷君都能原谅您这位弑父者,屡屡为您出头,他可能会为钱财舍弃您吗?这些事情早已传扬各地了,怪也只能怪殷君明明深爱着您,却又同时将您放逐皇宫之外,这不就给了我们这些歹人可趁之机了吗?” “无耻之尤!你既知晓自己是歹人,竟还做些不义之事!你还要脸吗!” “芝岚姑娘何必这般动怒,如若说在下是歹人,您不也是吗?敢于杀死天子的人,还能是什么良善之辈吗?良善之人根本不会提起刀刃来。” “我与你不同!我是为了国家,你是为了一己私利!” “许是一己私利吧,但那又如何,反正到头来我们不都还是杀人了?既然我们都曾取过旁人的性命,争辩个谁好谁坏还有什么意义?” 话音刚落,玉面小生再度扬起一抹温润的笑意来,如今芝岚再不觉这笑意有多么迷人心窍,只觉慎得慌。 下一刻,公子再道:“芝岚姑娘,您该安静了,过一会儿殷君怕是得来此处救人了。” 说着,男子忽取来一块纱布狠戾地塞入芝岚的嘴中,然而这一过程中,他却始终勾染着温润的浅笑,其行径上的狠戾素来与其容貌不相符。 不久后,易之行果然带着黄金万箱赶赴至野林外,他的速度超乎公子的预料,比他预想中还要动作麻利。待百箱黄金摆放在野林中时,适才那位温润公子便也就此从晦暗中显身了。 “殷君,您可比在下想象中要快得多啊。您对芝岚姑娘果然如传闻中那般用情至深。” “废话少说!快将那女人交出来,你要的钱朕已经摆在这里了,朕要看见那女人,现在就要看见!” “殷君,在下还不曾将话道完了,您怎的就这般心急。这样吧,您先叫这几抬黄金的小厮离开,否则您便不是一人到场了。” “不过几小厮,你也惧?” “陛下,这不是惧不惧的问题,这是承诺的问题,您既答应了在下,只能一人到场,那在下也只希望看见您一人。” 此言落后,易之行明显含颦,却还是勉强挥了挥手,示意那几小厮下去。 “如今你再能让朕瞧见那女人的身影吧?” “不行,除非陛下您先将腰侧的刃取下,放在野地上。” “你!” “陛下,这就是您的诚心问题了,如若您没法做到这一点的话,在下便不能将芝岚姑娘交给您。在下知晓您武艺高强,为防您暗中做鬼,在下只能如此。” 公子的笑意始终挂在唇畔,晦暗的夜色流泻其上,却为这笑意莫名添了三分清冷与神秘。 “暗中做鬼的只有你们!没有朕!” 易之行的情绪愈发高昂,他这辈子还从未见过比其自身更为叫人琢磨不透的人,眼前人正是那等披着浅笑外衣的居心叵测者。 “殷君,您最好快些,否则在下便要将芝岚姑娘的人首取下了,在下不喜欢久等,还望殷君您能配合在下。” 实属无奈,谁叫芝岚的性命如今被眼前人拿捏着,易之行只有放下手中的利刃。与此同时,野林中一直藏匿身形的燕祺当即迷蒙双眸,细碎的冷光一直剜在那位温润公子之身。 “殷君,要想知晓芝岚姑娘如今身在何处的话,那便就此同我来吧。” 易之行稍稍以余光瞥了野林一眼,旋即便紧跟那温润公子的身后涉入野林的更深处。晦暗下的燕祺一直提心吊胆,想要试图跟随,却没料在易之行愈发步入深处后,那位温润公子竟陡时道出一句不咸不淡的命令。 “杀了野林中藏身的那群殷人。” 此言落,易之行大惊,他不知眼前人是如何看透的这一切,分明就连自己也没法清晰地辨认出燕祺他们究竟藏身在何处,为何眼前人却能洞悉野林中必定藏着人。 “你到底要作甚!” 天子驻了足,远处却已然响起了兵戈相向的声音。 “殷君,这句话怕是要在下问您才是吧,您为何要撕毁承诺,将那群人暗中带来呢?是您毁约在先,那就别怪在下手下不留情了。” 说话的过程中,温润公子始终染着笑,弯弯的眸子满淬着美好,正是这份携带着凶险的美好才最叫易之行不悦。 “你不准对芝岚下手!” “如若不对芝岚姑娘下手,那在下能对您下手吗?” “你什么意思?”易之行微眯双目,眼底透散着阴毒。 那公子登时发出一声冗长的轻笑音,像是玩笑般地说道:“殷君,您不必在意,在下只是随口一声,如今还没打算伤人呢。走吧,殷君,在下这便带您去见人。” 那旁的兵戈相向的确让易之行在意,可他更在意的乃是芝岚的安危,哪怕在没有兵刃的前提下,易之行也必须跟着眼前人继续深入。 而那公子虽然口头上说要带易之行去见人,却从未指明他到底要带易之行去见何人。下一刻,一抹女子的身影乍现在远方的晦暗下,没有捆绑,没有束缚,只是独身一人站在月色之下,瞧上去一点儿也不像是阶下囚。 易之行满腹狐疑,却还是在瞧见那女子的身影后快步向前,待他的速度一快,适才那位温润公子竟消失在晦暗之下。 愈发接近那身影,易之行便愈觉不对劲,芝岚的背影纤细高挑,并非像眼前人般娇小玲珑,他骤时驻了足,久久细盯着身前人。 “你究竟是谁人?” 微风吹拂,前头的女子在听闻叩问过后冉冉回了首,然而下一刻出现在易之行双瞳之前的却是令其百般震颤的面容。 按道理说,这女子应该已然死了,而且还是易之行请人杀害的。为何今夜出现在此的乃是她,而非芝岚,难不成这一切都只是个骗局而已? “莫汐茹,怎的是你!” “怎的不能是臣妾呢?陛下,当初您狠心派人杀了臣妾,却没料到吧,臣妾竟从那阴间回到了阳间,正是因为思您过度啊。” 女子的笑意极为惨恻,确乎像是从那阴间中方爬出来的魂魄一般,但易之行终归不是那等容易被唬住的人,眼前人能出现在此必然是因为当初的杀手没曾全然杀死她,以致于她还能在这世间为非作歹。 “芝岚呢!难不成这一切都是你胡编乱造的?”比起芝岚被抓,易之行更希望自己被骗。可惜,现实并不能如其所愿。 “陛下,臣妾哪儿敢骗您啊,芝岚姑娘也的确在这野林里头,只不过啊,待会儿怕是得死了。” 莫汐茹一字一顿地道着,尤其是最后几个字,像是蓄意故弄玄虚,女子偏要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来。 易之行的脸色瞬即大变,素来威厉的脸孔上再度曝露出狞恶与杀意,莫汐茹的笑意却就此更甚。 第一百九十三章 索吻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你怎的会在这儿?” 天子微眯双眸,略带排斥性地打量着眼前人。 莫汐茹勾扬起一抹惨恻的阴笑来,同样阴冷的月色打在她那张昔日里还足为温婉的脸孔上,此时却显得那般诡谲。 “臣妾怎的会不在这儿呢?臣妾不是陛下您的妃子吗?自然是您走到哪儿,臣妾便跟到哪儿了。” “荒谬!朕不想同你多言,你只需告诉朕,今时芝岚到底身在何处!” “陛下,您为何总是惦记着岚采女呢?难不成死而复生的人在您眼底还比不上一个女子来得有吸引力吗?您难道不想知道臣妾是怎的从那地狱老儿的面前爬回来的吗?您又不想知晓臣妾今时归来所欲为何吗?” 话说着,莫汐茹步步靠近,幽深的眸子中满淬着狡黠与爱意,没错,这两种格格不入的情绪今时正在女子的眼底交杂着,她一边恨着易之行,一边爱着易之行,渐渐地,神容便也扭曲开来,行径亦随之增添了三分古怪,好似当真是从那死人堆里爬上来似的。 面对女子紧逼的态势,天子逐步后退,他并不是惧她,仅仅只是厌弃在作祟。 “莫汐茹,你到底要作甚?朕如今只想见到芝岚,你最好不要耍些阴谋诡计。” “陛下,您是瞧不见眼下的情形吗?这可是臣妾主导的地盘,再也不是您一人妄为的殷宫了,这是您该对臣妾说话的态度吗?臣妾好生心寒啊。” 女子渐渐流露出一副哀戚貌,不知是蓄意为之还是真情乍现,此时莫汐茹的眸底似乎有些晶莹行将溢出。她伸出手来,试图触及眼前人的身躯,却被骤时驻足的易之行紧擒住了手。 这一刻,莫汐茹眼底的晶莹忽而打住,适才的哀戚貌像是被现实的残酷染上一层阴霾,女子的口吻再度恢复至不久前的狡黠与森冷。 “莫汐茹,你闹够了没有?” “陛下,您可拽疼臣妾了,臣妾好心提醒您一句,您今时怎的待臣妾,臣妾待会儿便叫那岚采女受到相同的待遇,您可信否?” 女子挑了挑眉,寻衅的意味昭然若揭。 易之行咬牙一瞬,双目蔓延开的皆是愤慨,然最终因顾虑到芝岚的安危,他到底还是将紧擒住莫汐茹的手甩了下来。 “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才能放了芝岚?” “想要什么?臣妾想要的东西可多得去了,譬如……臣妾爹爹的性命。” 话落,莫汐茹的目光忽而染上三分犀利,那犀利之中无疑羼杂着藏匿许久的杀意,她无时无刻不将这份仇恨匿在心头,亦无时无刻不被这份仇恨所引致的痛感搅扰着。 此言一落,易之行眸光更趋眯狭,他知晓这是绝无可能实现的事,眼前人摆明是在刁难。 下一刻,莫汐茹冉冉走开男子身侧,继而在周遭踱步着言道:“陛下啊陛下,您为何就这般心狠呢?好歹爹爹他一心为您,对您从没有一丝一毫的异心,就算您将皇位拱手给他,爹爹也是绝无可能要您的。如此忠诚耿介的将士,您还能上哪儿处寻呢?哪怕您确乎厌弃臣妾,亦厌弃六皇子,您也实在不该将一位忠诚老将的性命丢弃不顾。他如若对不住您,您杀了他,臣妾绝无怨言,可爹爹分明是一个明眼人都能看出的忠将,偏就是他豁出性命相守的主子不肯信他。不对,兴许您还是信任于他的,只不过在您这等十恶不赦之人的眼底,将士的性命根本不及自身的利益重要,对吗?杀了他,还能拥持兵权,这是两全其美的一件事啊!” 话落,女子再转回首,那缕幽深凛冽的眸光始终剜在男子的身躯之上,像是在审判。 易之行对女子的言辞毫无动容,他本就是这等寡情薄义之人,无论用多么感人的词藻堆叠,他只会无动于衷。 对于天子的漠然,莫汐茹已然见怪不怪,这一切并不妨碍她内心底汹涌着的盛怒与幽怨,易之行的所作所为,她莫汐茹定会叫他付出代价。 “所以呢?您预备说什么?反正今时朕是没法将大将军的性命救回来了。” “那陛下还能拿什么给臣妾去交换岚采女的性命呢?陛下最好不要一副目无余子的模样,您可要知晓,臣妾随时都能叫岚采女死。” 莫汐茹轻勾着笑,易之行紧剜着目。二人的态势迥乎不同,却谁也没有对谁流露出半分屈服的架势。 缄默半晌,不远处的打斗声仍旧激烈,但见莫汐茹再度踱步而来,此回易之行没有退缩。 二人近距离对视着,莫汐茹冷不丁地道了一句:“这样吧,不如陛下送臣妾一枚吻,没准儿臣妾心绪一佳便能将岚采女放了,如何?” 话罢,天子目光更趋幽邃,他不知眼前人究竟在打什么主意。莫汐茹似是看透了天子的心思,当即为他狐疑的内心排忧解惑。 “放心吧,陛下,臣妾嘴里没有毒,不会害您。臣妾只是觉得我们二人夫妻一场,可臣妾却从未真正意义上得到过您哪怕一次,臣妾实在有些不甘心啊,今日一枚香吻,想必应该不过分吧?” 言落,易之行更为不可思议,事到如今,莫汐茹居然还想着卿卿我我,易之行实在不免怀疑她的居心。当易之行试图后退之际,莫汐茹却又急着开了口:“陛下,倘使您拒绝臣妾的话,臣妾便叫岚采女登时人首落地。” “如今朕还没见到那女人,你叫朕如何信你?” “好啊,既如此,那臣妾便就此叫岚采女出来好了,正巧,臣妾也想叫她亲眼目见陛下您赐予臣妾香吻一枚呢。” 莫汐茹眼珠子一转悠,当即生了一有趣的主意。 不到多时,被五花大绑捆束着的芝岚当真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被适才那位温润公子冉冉押送而出,当二人目光对视的时刻,易之行瞬即有了冲上去的念头。 “陛下!您最好莫要轻举妄动,倘使您再向前一步,那旁的女子便没命了。这里都是臣妾的人,随时可能有暗剑袭出,您自己掂量掂量轻重吧。” “你这贱人!” 天子盛怒当头,紧攥的双拳上暴涨着青筋。 “呜……” 那旁,被布巾堵塞住嘴巴的芝岚正被公子强行锁喉,瘫坐于地,很快,锁喉的手便化为一支凌厉的剑刃抵在芝岚的脖颈上,似乎是为蓄意恫吓易之行,芝岚的脖颈登时渍出抹血来。 “你们不要动她!” 天子疾呼道,神容颇为亢奋。 “好啊,不动她也行,只要陛下满足了臣妾适才那个要求,臣妾便暂且留住岚采女的性命,如何?想必这要求根本不过分吧?” 易之行缄默无言,瞧上去似是尤为艰难。 “陛下,又不是叫你当即割下一块肉,有这么为难吗?臣妾是相貌寝陋吗?如此不招陛下待见?罢了,动手!” 话音刚落,缄默无声的男子终于启了口:“住手!朕答应你便是!” 那旁的芝岚一头雾水,她不知易之行究竟应诺了什么条件。直至不远处的易之行逐渐将脸孔靠近莫汐茹时,芝岚才逐渐反应了过来。 不知怎的,在瞧见天子主动去吻旁的女子之际,芝岚的内心竟油生出一抹隐痛,她始终盯着那旁的光景,瞠大的双瞳中除却震颤外便是潜意识的抗拒。 那旁的二人双唇相碰半刻,易之行方欲抽离,莫汐茹却径自将其脑袋掰了过来,旋即生狠地吻着他。 二人激烈的行径叫芝岚很是焦灼,她很快含起颦来,虽未发出什么声响,眉宇间却莫名染上三分急促与愠怒。她道不清这究竟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自己的心扉似是痒痒的,想挠却挠不了。 “你疯了!” 天子猛然推开举止疯狂的莫汐茹,却见莫汐茹的脸上残存着红晕,不过其神容却是极端愤慨的。 “陛下!您何必这般抗拒?臣妾可是您的女人啊!不过吻您片刻而已,您怎的就不能接受呢?” 话说着,女子再欲吻来,此时此刻,芝岚心下一紧,唯恐方才火热的场面再度显现。 幸而,易之行复又推开了她,这才叫芝岚不安的心终于安宁了些。 “莫汐茹!你就是个疯子!你不知廉耻吗?你瞧瞧你现在的模样,同烟柳地那些登徒子有何异!你好歹也是大族出身,却做出如此有违礼法的事,你只会为你的府上蒙羞!” 天子话罢,女子嗓音更为亢奋。 “臣妾而今哪里还有府!臣妾的府早在爹爹命亡的那一刻彻底破碎了!你明知将军府中只有靠爹爹一人才能振兴!却还是残忍地剥夺了爹爹的性命,易之行,你居心何在!如今我所做的一切,我变成的模样,不都拜你一人所赐吗!像你这等阴毒的人,迟早是要遭报应的!” 女子神容狞恶,再无一丝大族闺秀的风度,此时的她足像个疯子,言行举止早已不受控制。 易之行长吐一口气,似是在将内心的怨怒吐尽,紧接着便道:“好了,莫汐茹,如今朕也满足你了,你该将芝岚的性命放了。” 此言落,莫汐茹笑意骤现。但见她忽而仰天大笑起来,继而才狡黠地挑衅道:“陛下,放了她?可能吗?她可是您最心爱的女人啊,今日您竟为了她不顾自己的性命而出,那臣妾又怎能就此放过你们二人呢?你们可以在一起,不过只能去那阴间相依相守了!” 女子的言辞方落地,那旁心领神会的温润公子登时抬起刃来,直凿芝岚的左胸。 仅仅只是这抬刃的须臾功夫内,本还在莫汐茹身前的易之行便已义无反顾地扑了上去,不偏不倚,恰好挡在芝岚与利刃的中间。 最终,不出意外地,那利刃贯穿的并非芝岚的左胸,而乃天子的身躯。 芝岚双瞳紧瞠,不可思议地凝望着眼下渐渐淌出的血色。 这一刻,其呼吸像是静止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双双负伤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呜……” 芝岚透过嘴中的布巾发出一声凌厉的嘶吼。 被剑刃贯穿身躯的易之行倒在她的怀中,不自觉地,泪水便从芝岚的眼底淌出了。 “杀了他!不!杀了他们!一个也别放过!” 望见这一幕的莫汐茹先是心下一紧,不多时,震颤便化为汹涌而至的愠怒,她催促着那位温润公子快些使出利刃刺穿那二人的身躯,不料芝岚却在同时嘶吼起来。 “呜……呜呜!” 尽管口中有异物,但芝岚还是竭尽全力挣扎着身子,试图挽回眼前人的杀心。 那位温润公子确乎停驻了手中的攻势,像是有了自己的主意。 “你还愣在这作甚!快些杀了她啊!” 莫汐茹亢奋地厉斥着,然而她今时的疾呼仅成了公子的耳旁风,压根儿不起一点儿作用。 “呜呜呜!” 见状,芝岚竭力发出声响来,但见公子瞬即将其口中的异物取下,继而挑了挑眉,狡黠地询问道:“怎的?芝岚姑娘还有更丰厚的报酬吗?” 这男子的确是个奸黠之辈,在如此情形之下,他完全可以卖主求荣,只要谁人的报酬更高,兴许他所侍奉之人便能全然掉转个个儿。 抓住一线生机,芝岚拼命颔首答道:“有!有!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外头的百箱黄金,还有旁余价值连城的宝贝,再如何天子所有物也要比这落魄的女子多得多!只要你不再继续伤害我们,我们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话仅落一半,骤时便被那旁的莫汐茹打了岔。 “你疯了吗!如今你伤害了殷君,你觉得他们日后还有可能叫你活着离开吗!你最好不要贪心,这世上贪心的人最终什么也得不到!我大可将将军府上的所有钱财都给你!反正我也一无所有了,那些东西于我而言本就无意!你最好自己掂量清楚,莫要人财两空!” 芝岚紧紧将易之行护在怀中,旋即紧接着女子的言辞后道:“你不要听信她的谗言!我什么都能给你,而且也绝不伤害你们的性命,我自始至终想要的只是易之行的安全,旁余我都不在乎,将你就此放逐也并无所谓!如若你想要更多的话,你便放了我们!我们可以给你一辈子享用不尽的珍宝钱财!” 歹徒的确心动了,如若不曾等来下属的通报的话,歹徒兴许当真能与芝岚站在同一战线。 不到多时,那旁负伤护卫的匆匆赶至,终叫芝岚最后一线生机就此消泯。 “公子,殷君的暗卫远比我们想象中多得多,如今半数兄弟已牺牲在野林,倘使这么下去的话,我们绝无可能顺遂离开。” 此言落,那温润公子的脸色瞬即阴沉下来,直至今时,芝岚才算瞧见他狞恶的一面。而与此同时,芝岚的脑海里亦倏忽掠过一层生还的可能,那是唯一能勉强保下性命的关键。 趁着歹徒不注意,芝岚趴伏在气息微浅的天子耳畔道了一句秘密之言。 “既如此,芝岚姑娘,那便对不住了,您只能成为我们的人质,暂且陪我们走上一遭了。” 成为人质必定代表着风险,尤其是在莫汐茹的撺掇下,芝岚可不敢保证眼前人能在逃出后将自己放走。 “那将易之行留在此处!如今他性命尚浅,暂且还不宜走动!” “这怕是没可能了,外头那些人可是殷君的兵,比起您来,还是殷君更有价值些。无论是活着的他还是半死不活的他,都比您的价值高上那么一些。” 公子浅笑,随即使去一抹眼色,其下属登时伸出手来。 就在此时,令人猝不及防的事情发生了。但见芝岚猛地跳脱出绳索之中,那些绳索像是自己断开似的,竟是从芝岚的身躯上破碎滑下,并未提早意识到这一切的歹徒当即被芝岚使出的一记狠脚踢开。 “这……这怎的可能……” 温润公子不可思议地盯着眼前一幕,而其眸光亦在不久后落至被芝岚一道扶起的天子之身,但见天子的手中不知何时握持着一把匕刃,想必便是这匕刃将那绳索暗中割开。 “奸人,这匕刃何处得来?” “这怕是不干你的事了。” 芝岚轻蔑一笑,谁人也不知她早在登台前便将一把匕刃小心藏匿在怀中,起初本以为会用它来迎对登徒子,万万没想到,这匕刃最终竟会在生死关头的情形下派上用场。 包括莫汐茹在内的所有人皆同时黯下眸光,眼底淬着的无疑是杀意与不甘。 “岚……岚儿,你……你先行放开朕……快……快逃……” 勉强支撑在女子怀里的易之行不时淌着血色,几字之间已然叫他耗尽大半力气。他试图挣脱开芝岚,却在同时被芝岚蛮横地掰扯了回来。 “别动!什么叫先行放开你?你觉得我放了你,你还有活路吗?” “岚儿……你……你不准任性……” “不准任性的应是你才对,要么我们便一起死,要么我们便一起生,就算今时我一人独自潜逃,日后你那位忠诚的护卫也不可能容留将你狠心抛弃的我。所以你还是不要白费口舌了,节省点力气好好活着,对你好,对我也好。” 看似不咸不淡的言辞,甚而还冗杂着些威厉,但芝岚今时对易之行的关心压根儿不比他对自己的少。 易之行有气无力地轻叹道,深沉的无奈里夹杂着轻微的动容,他不再多言,只能任着芝岚胡来。 下一刻,温润公子亲自向芝岚袭来,芝岚连忙夺过易之行怀中的匕刃,就这么与眼前人手中的利刃相较量着。起初,芝岚还能勉强对付,毕竟内心求生的渴念实在过于强烈,无形之中便也将芝岚的潜力激发出了。但当歹徒将其手中的匕刃领空斩断时,芝岚终没了生还的可能。要她赤手空拳同周遭人的利剑搏斗,这等同于自寻死路。 非但如此,那旁的莫汐茹似乎也想在此时前来掺和一脚。 不知从何时起,莫汐茹便已举着从草地上拾起的石块悄然来至芝岚的身后,在芝岚走投无路的同时,那石块凌空砸下,不偏不倚地便见芝岚的脑袋砸中,怀中的易之行想要搭救,却根本没有一丝力气。 就此,芝岚倒在一方血泊中,幸亏还尚存些意识。哪怕在昏头昏脑的时刻,芝岚那紧紧护着易之行的手仍不曾放下片刻,易之行痛心地望着她:“岚……岚儿……你还好吗?” 眼下女子的脑袋直喷鲜血,微眯的双眸像是睁不开似的。血色一直淌下,直至将芝岚的脸孔染红。 “疼……我好疼……” 生性惧疼的芝岚终还是没法不去暴露自身的脆弱,无边的痛楚搅扰着她的身躯,脑袋像是碎裂开了一般,芝岚生不如死。 易之行用颤颤巍巍的双手揽住她,口中同时安抚地道着:“不疼了……不疼了,你再忍一下……朕定不叫你疼,相信朕……” 瞧着芝岚创巨痛深的模样,易之行的内心好似也被什么剜着似的,泪水很快打湿了他的眸子,他紧紧地将芝岚的手握在手心里。 此时,莫汐茹却再抬起那块染血的石块向瘫倒在地的芝岚又一次袭来,这一回,易之行用自己的身躯遮挡在芝岚的身体上,本以为那石块行将落至自身,然而天子始终不曾等来任何痛感。骇得他还以为自己不曾将芝岚保护好,以致于叫她再度负伤。易之行连忙探看女子的身躯,直至身后传来了一声谙熟的嗓音。 “温妃娘娘,您竟还活着?” 那是燕祺的嗓音,一闻此音,易之行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登时疾呼道:“燕祺……快……快救岚儿……” “陛下,属下一定会豁出性命保护好你们二人的!” 持刃的燕祺瞬即向居心叵测的莫汐茹劈来,不料却被温润公子当刻阻挡。 “请恕鄙人暂且还不能将她的性命交给您,还有半数酬金不曾到手呢,鄙人势必要保护好莫小姐的安危。” “既如此,那你们便一起死吧!” 话罢,燕祺竟未曾径直使出刃来,反而以凌空一脚将其阻隔开,很快,温润公子的身前便出现了无数宫廷暗卫,而燕祺则领着天子与芝岚从速逃离此危殆之境。 莫汐茹当然不肯就此罢休,哪怕豁出性命,她也不会叫芝岚与易之行活过今夜。 她眼疾手快,登时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来,继而猛朝芝岚刺去。莫汐茹头一个想要处死的人终究还是芝岚,她不忍于易之行死在自己的手中,潜意识里仍执拗地以为芝岚才是迫害她命运沦落至此的关键。她的行径无疑曝露出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去死吧!芝岚!你这早该命绝的贱人!” 话落,燕祺的脚足便已抵至莫汐茹的胸前,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当即被踹出两米开外,燕祺似乎是蓄意为之,因为莫汐茹倒下的方向恰有一块坚冷的硬石。 瞬即,口鼻渍血,莫汐茹再无作恶的气息。 此行毕后不久,不远处却又赶来了一批黑影,他们皆是温润公子的下属。 燕祺将怀中的二人轻柔地放置在草地,紧接着便以身躯阻隔危殆,手中的利刃迎对着袭来的攻势。 “疼……好疼……” 芝岚始终残存意识,却又似乎什么也瞧不见,闻不见。她与易之行一齐躺在草地,易之行伸出手去揽着她。 周遭皆是兵刃相向的声音,可易之行的耳目于今时只能容得下万般痛苦的女子面貌。 “疼……好疼……我好疼……” 芝岚下意识地轻声哀嚎着,血色与泪水一块儿流淌而下。易之行轻抚着她的背部,口中同时嗫嚅着温柔的词藻。 “不疼……不疼了,岚儿不疼了,岚儿待会儿便不疼了,岚儿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我们很快便能归宫了,再也没人能伤害岚儿你了……” 天子温柔的轻呼一直叩击在芝岚并不清晰的意识里,渐渐地,二人皆失却了悉数的意识,再也感受不到一丁点儿疼痛。 第一百九十五章 目见温热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当芝岚再度醒来时,周遭的一切已截然不同了。尽管脑袋上时不时还会散逸出些许痛楚,不过比起身处野林中时所遭受的痛,今时这份隐微的痛感根本不算什么。 不知是谁人安排的,芝岚与易之行共处一榻之上,芝岚已然苏醒,天子却仍在昏迷当中。 稍稍侧首,芝岚当即注意到身侧的男子,她不自觉地轻呼一声:“易之行。” 身侧迟迟不曾传来回响。 幸而,一切看上去好似都安然无虞,纵使满身是伤,只要还能活着便是最大的幸运。 “岚采女,你醒了。”那旁,轻轻踱步而来的燕祺冷不丁地叩问道。 今时的他亦落下了满身伤势,瞧上去颇有些严峻。 “燕护卫,你无事吧?” “在下无事,多谢岚采女的关怀。” “那……易之行呢?他的身子状况如何?何时才能醒来。” “陛下他恐怕醒不来了。” 此言落,芝岚本还平和的容颜瞬即生了异,但见她几欲挣扎着起身,忧惧遍布在她的眼眉之间,她开始怀疑起眼下一切究竟是梦境抑或现实领域。 “你……你说什么?” “岚采女不必担心,在下只是同您开个玩笑罢了。陛下当然能醒来,否则您觉得在下今时还能这般温言细语地同您说话吗?” 燕祺的玩笑并不好笑,他自也知晓,然而他的目的只是为了探测芝岚对自家主子的情感程度,他始终为易之行担忧着。 芝岚再度放松下身子骨,口吻并没好气:“这是什么玩笑?这种玩笑你也能开?这可是诅咒,日后你不准再同我开这等玩笑!一点儿也不好笑!” 女子亢奋的情绪昭然若揭,燕祺的态度却就此和缓下来。 “岚采女不必担心,陛下他并无大碍,那歹徒并未伤及陛下的致命处,不过陛下自始至终一直用这副残败的身躯护着您,不知岚采女可还有印象?” 燕祺提醒着,芝岚同时垂下眸光。 “这与你无关,这是我们之间的事。” “可岚采女您必须得记得陛下的好才行啊,在下可不愿陛下的苦心付诸东流。” 燕祺紧接着言道,神容中莫名卷杂着三分严穆。 芝岚始终没有抬首,但其沉默的言行里却明显含着失落与愧怍。 “我知晓了,你先离开吧,待会儿易之行醒来我会唤你的。” 言落,燕祺识相离去,临走之际,他曾叮嘱道:“对了,岚采女,温妃娘娘已逝,此回是真真正正地逝去了,至于那些歹徒,基本上皆被殷兵所捕,您大可放心。” 芝岚并不在乎歹徒的性命何在,她陷入至一种莫名的哀戚之中,并不知自身究竟在哀戚些什么,总之每当瞧着身侧的男子,芝岚的心扉往往像被什么利刃刺中似的,隐痛感倍增。 不自觉中,芝岚的记忆忽停留在易之行与莫汐茹相吻的时刻。那一瞬间的记忆涌上来,心底的隐痛愈加猖獗作祟,不听控制。 思绪不知落至何处,身侧静默的态势里终于响起一声异动。 男子稍许动弹了一下,芝岚赶忙将目光移去,紧接着她便瞧见易之行的双眸冉冉启开,不多时,二人的眼神毫无防备地交触在一起。 在对视的头一时间内,易之行的眼底忽闪温存,适才的惺忪睡意就此消散。 “岚儿……” “易之行,你好点儿了吗?还疼吗?” 言落,方才苏醒的天子登时荡出一声轻笑,继而略显打趣地言道:“你以为朕是你吗?朕才不怕疼呢,倒是你,你还疼吗?适才那咿呀直叫唤的可是岚儿你。” 天子的嗓音显然卷杂着羸弱的无力,芝岚稍许含颦,旋即斥责般地言道:“好了,你不要多言,怎的一醒来话便这么多,待会儿伤口裂开了该如何是好?” “裂开再叫太医缝上便是。” “胡说!你以为你的身子骨是破布吗?哪有如此随意的事?” 二人都才从鬼门关中走出未多久,嘴巴上便又互相争执个不休。只不过易之行始终笑着,芝岚却一直深锁着眉。 注意到这一点的天子登时含颦问道:“怎的了,岚儿?你的身子还不适吗?我们好不容易生还回来,你怎的一点儿笑意也没有?” 芝岚将脑袋扭至一旁,深沉的思绪恒久地笼罩在她的面庞之上,只有她自己最清楚,自身对身侧男子的愧怍早已是个无底洞了,永远都是易之行豁出性命来帮她,而芝岚却什么也没办法给予。 她不喜欢这等不平等的关系,哪怕付出的永远只是另一方。 “岚儿,你无事吧?有什么便同朕说,朕的耳朵是为你留的。” 女子迟迟不曾将眸光移来,更久久地不吭一声,易之行百般焦灼,试图从榻上爬起身来。然而他如今的身子状况可比芝岚还要严峻,芝岚伤的只是脑子,易之行伤的却是身子,很快,体力不支的男子瞬即倒在芝岚的怀中,幸亏他双手支撑着,才不致于整个身子压下去。但此时此刻,二人的面庞不过几寸之距。 芝岚扭过脸来,却被眼下突如其来的脸孔骇得双颊通红,憋了半天才憋出几字。 “易之行……你……你要作甚!离我这么近干嘛……” 男子本想解释什么,可一旦望见眼前人羞赧的容颜,易之行不自觉便深陷了进去。话到嘴边终成了缄默,天子就这么近距离地瞧着女子的脸孔,她的鼻息声亦被易之行悉数捕捉。 骤时,呼吸加剧,赧红渐现,虽然这行径稍有些登徒子的作风,但易之行确乎想在芝岚推拒之前义无反顾地吻下去。 念头刚起,易之行便低下了唇畔,试图触及女子温热的双唇,口中同时轻声地嗫嚅道:“岚儿,这是第五次了……” 然而,这第五次的吻终究还是没能成功落下,至少在此刻它是失败的。 打断它的人亦不是芝岚本身,而乃那旁倏忽而至的不速之客。 “殷君,听闻您伤势严峻,在下叨扰了。” 那旁,现于二人眼底的竟是随璟一行人的身影,说话者当然是随璟,只有他才敢乍然打断此处的忸怩氛围,并将这份忸怩转化为凛冽。 望其身影,芝岚瞠目,而易之行却蹙眉。 天子始终不曾移开身躯,仍旧支撑在榻上,伏身凑近芝岚的脸孔。随璟的到来自然令易之行大为不悦,无论谁人,都别妄图搅扰他的美梦。第五次的吻他必然要就此夺下。 下一刻,令诸人皆猝不及防,但见易之行最终还是将自己的双唇贴靠在了芝岚的唇畔上,他当着诸人的面毫不避讳地给了芝岚一记深沉的吻,随之才心满意足地重新躺下。 第五次到底还是成功了,尽管它曾稍许推迟片刻。 瞧见这一幕,那旁的随璟忽而微眯双眸,其中洋溢着的激荡只有他自己一人能够感知。穆汐琳下意识地看向自家夫君,只见随璟的容颜上除却一如既往的严冷外,便还是一袭严冷。 此时,芝岚的双颊早已涨得通红,她本以为易之行会就此打住,却没成想他的执念之深,根本不容许他去在乎任何人的眼光。芝岚激烈的心跳声被易之行清晰地闻见,其唇畔勾扬着的笑意更甚了三分。 由于天子的行径,此处久久缄默无声,在场诸人似乎都处在一种莫名忸怩的氛围里,他们一面担心着随璟的情绪,一面却又想脱身于这方亲密的忸怩中。 随妤将一抹余光就此投向自家兄长,而随璟的神容似乎比她想象中要镇定得多。 “陛下,此战告捷,徐国的实力而今确乎还不及我们三国的联盟军。” 终于,随璟启了口,瞧上去似乎并无半分愠怒意,他只是在禀告着自身的职务。 面对他的漠然,榻上的芝岚忽觉一阵隐痛。 “是吗?那便幸苦随璟将军以及我们殷国的将士了,随璟将军可需在此休养一阵?还是说您就此便径直归返荀地了?” 天子不咸不淡地叩问着,其中却也不乏三分挑衅意。 而随璟的答话愈发叫人摸不着头脑,他分明毫不在乎芝岚与天子的亲昵举止,却还是在这番并不算邀请的言辞过后,选择暂且留下来休养一阵。 “既然陛下一番好意,在下也没法推拒了,在下的确负了伤,一众将士们也早已因奔波劳碌而筋疲力竭,我们确乎要在此休养一阵才能继续进发了。” 言落,诸人皆惊,易之行的眼底陡然掠过一层骇怪与威厉,他实在没成想这男子竟这般不识趣。寻常人恨不能快些离开才好,只有随璟偏死乞白赖地选择留下。 “夫君,我们还得向父皇禀告胜讯呢,还是先行离开,莫要叨扰殷君才好。” 穆夕琳扯了扯男子的衣袖,不料,却被随璟当即推开了。 “禀告消息随便遣派一人便好,无需一整支军队兴师动众,如今这些士卒们也的确需要歇歇脚了。” 随璟的坚定像是没法更改,穆夕琳无奈地含颦低首。 “随璟将军,您既想要在此歇脚,朕也不好拦您,不过此时朕还要与岚儿单独相处呢,还望你们一行人莫要叨扰了朕的休养。” 话罢,天子竟当着随璟的面亲手放下床帘,那床帘就像是一抹警醒,警醒外头人芝岚早已是他易之行的所属物了。床帘外的人是一对,床帘内的人亦是一对,如若有谁想妄图插足,结局对谁人也不好。 瞧着床帘下坠,随璟猛然间含了颦,双拳不自觉地紧攥着,瞧上去似欲行将走上前去掀开那时而飘扬着的阻隔物。 望其如此,穆夕琳再执男子手,口中乞求般地言道:“夫君,我们该走了……” “随璟,我们快些离开!” “哥哥,走吧!快走啊!” 身侧的三人无疑都瞧出了随璟的真实情绪,他刻意的隐瞒似乎并不起什么作用。最终,在三人的连番劝阻下,理性重归男子身。 “既如此,便请陛下与岚采女好生休养着,在下便不叨扰了。” 提及‘岚采女’三字,随璟几乎是咬牙切齿的。 第一百九十六章 远别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那一日之后,芝岚便从天子的寝殿中搬了出来,哪怕忍着脑袋上的隐痛,她也不想继续呆在萧墙之中,同易之行与随璟共处一处了。 一回到清舞楼,李隼登时扑了上来。 “岚姐姐,你可担心坏了隼儿,隼儿本以为你被……” “放心吧,我无事,多亏了陛下相助,否则我这条性命怕也不保了。” “岚姐姐,对不起,当初隼儿就应该在你身旁伴着的……” 李隼紧执着女子的手,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心底头淬着的却是一腔难言的愧怍。芝岚从中抽出手来,继而又轻拍了拍,安抚道:“隼儿,这一切都不关你的事,反正而今我还活着,这便是最大的幸运了。” 话罢,芝岚独身一人入了屋,吕妈妈本欲探访,却被芝岚借口回绝。 今时,她只想一个人呆着,思绪却仍停留在随璟与穆夕琳始终相随的记忆里。 夜时,芝岚辗转反侧,迟迟难以入眠,忽觉窗户处传来异动,由于昨日的险境,她便也就此生了三分警惕,蹑手蹑脚地下榻来探看。 下榻之前,芝岚将一把匕刃暗匿在自己的怀中,这屋子中什么也不多,唯一多的便是这利器,自打一脚踏入被四下通捕的命运之中,芝岚便总是喜欢随身携带这保命与杀人的关键武器。 一边掏出武器,一边冉冉启开窗纱,然而下一刻跃入眼底的却并非什么凶像,反而是昨日才见到的谙熟面孔。 “随……随璟……” 芝岚不可思议地轻呼着,她一度以为是自己思心过重才导致幻象丛生,但揉了两三回眼,随璟的容颜仍旧清晰地显现于外头晦暗的夜色下。 “你……你怎的在这儿?” 话刚落,外头的男子便径自闯入其中,旋即便将窗纱闭合,郑重其事地望着眼前人。 “我要走了。” 开门见山,随璟冷不丁地道出了这么一句话。 芝岚无言,见状,随璟继续补充道:“兴许再也不会来此了。” 话落半晌,芝岚仍旧一副懵懂的默然貌。望其如此,随璟的眉宇间隐约起了怒意,双眸微眯,瞧上去似是不满芝岚的沉默与镇定。 约摸良久过后,芝岚才从陡然显现于眼下的一切现状中反应了过来,虽不知随璟为何到来,却还是依凭着自身的情感叩问了一句。 “你……你当真不会再来了吗?” “毕竟此处也没有值得留恋的人了,我又何必再来?” “可……你不是说还要在此休整几日吗?” “哼,此处可有人不待见我啊,我也没必要自取其辱。昨日是谁人一瞧见我,今日便忙不迭地从宫中赶了出来?那人究竟是有多么不想见到我?既如此,我便只能满足那人的心愿了。” ‘那人‘无疑是指芝岚,随璟留下的原因是因为她,而离开的原因更是因为她。 话刚落,男子忽转首离开,眼底骤时蹿上一层坚定的意蕴。 “随璟!我不是这个意思!” 芝岚下意识拉住了他,口中同时疾呼道。 “那你是什么意思?”男子并未回首,嗓音里仍旧余染着挥不去的凛冽。 “我……我只是觉得我们几人还是不要出现在同一个地方为好。” “那不就成了?我今日一走,岂不是正合了你的心愿?放心,我再也不会归来了,再也不会来到你们殷人的地盘上。” “我不是殷人!我是荀人!至死都是!” 此言一出,非但是说话者亢奋不已,亦叫始终以背影相对的随璟情绪激昂化起来。但见他猛地回了首,面目稍许狰狞。 “好啊!那你既不是殷人,而今便同我一道回去!荀地才是你的故土,你何必要呆在此处?” 瞧见他的面容,芝岚登时退了三两步,难色渐渐攀爬至她的脸庞。她轻喟了一口气,紧接着道:“随璟,你也知晓的,如今穆国国君想要杀了我,我归去荀地无疑是在送死。更何况,我也不想掺和在你们二人的关系之间,荀地就那么大,抬首不见低首见的,我这么做,是为了我们大家。” “为了我们大家?我可需要你这么做!你只要安心呆在我的身旁,我绝不会叫旁人伤害你!”说着,男子忽紧执起眼前人的手来,双瞳中散逸出强制性的渴望。 然而他的言行却当即遭到芝岚的反驳,芝岚一把从中挣脱出来,继而激愤直言:“随璟,你当着有这个能力吗!当初我不正是在你的手中被穆国国君伤害的吗?如若不是易之行的护卫及时到场,今时我早就是那穆国国君的刀下亡魂了!你又如何还能见到我!这些也就罢了,但在那之后,我本以为你会为了此事来殷国寻我,至少也能因此同穆夕琳断清关系!当我等来了什么?我什么也没等到!反而瞧见你去往何地都会带着她的亲密光景!她的父皇可险些杀了我啊!倘使你真心在意我的话,又怎会无动于衷!随璟,这一切究竟是谁人的不作为造成的!难道不是你吗!我给过你机会了!” 芝岚终于将这些时日一直堵塞在内心的真言道了出来,其实到此的每一分每一秒里她都渴盼着能再度瞧见随璟的容颜,他的确是来了,却浑然不是为己而来,且身旁始终伴随着那曾伤害自己之人的爱女,这叫芝岚如何容忍呢?她不得不怀疑随璟对自己的感情其实也就是那么一层浅薄的激情罢了。 言落,芝岚深吸一口气,继而转过身去,以坚冷的背影对着后头的男子。 随璟试图触碰她,不过却都被芝岚大力甩开了,她的态度很坚决,亦或者说随璟的不作为令她很是寒心,寒心到二人之间已再无可能。 兴许是意识到芝岚漠然的关键,相较于临来之前,随璟的态度明显和缓了下来。 “芝岚,我……我并不是不作为,我也从未无动于衷,只是……当时我已听闻你被殷君下属救走,再加上夕琳为救我失去了孩子,所以……所以我才迟迟不曾来寻你……” 随璟欲图解释,然而今时这些词藻于芝岚的双耳中闻起却是那般微不足道。 “所以……你不还是没来吗?无论出于什么理由,在穆国公主与我共伤的同时,你还是选择陪在她的身旁,不是吗?旁人只要为你付出些什么,你便能看不见我的生死安危,像你这么一种人,你觉得我可能将余生交给你吗?” 一字一顿,字字都羼杂着悲情。在芝岚看来,随璟的开释终究是无力的,因为他在那等情形下,他选择的仍是穆夕琳。恻隐固然没错,但他忽略自己也是事实。盼了许久盼来的却是一番如此无力的解释,芝岚愈发笃定自己日后势必要在殷地扎根的念头。就算不是殷地,她也不会再回到那片生活着随璟与他妻子的故土上了。 “那你要交给谁?当初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可以怪我,但我自始至终心底只有你,这也是事实,你不能否认。还是说,你根本看不见我对你的付出与真心,你只能看得见殷宫的豪奢与殷君的荣华……” 话至此处,芝岚不得不怒,她本以为后头人好歹也会出言安慰自己,却没成想随璟竟在侮辱自己的人格。 下一刻,芝岚狞睁双眸,迅转回首,严冷的神容里暗含着不可思议的情绪。 “随璟,你如今是怎么了?我本以为你会了解我的脾性,却没料你竟以为我留在此处是贪图易之行的钱财?倘使我当真在乎这些,我一早便纠缠着他不放了,何必还沦落至此?随璟,你简直太让我失望了!你走吧!快些离开!我一分一秒也不想再多看你!” 话说着,芝岚遽然推开男子的身躯,亢奋的举止中显然揣着愤慨与盛怒。她不知过往那位温润公子去了何处,她只知晓眼前的人不再是她从前深爱过的男子,心底本还残存着的某些情愫亦被随璟的行径挥霍尽了。 随璟一把拽住芝岚的胳膊,继而蛮横地吻上她的唇畔,无需质疑,随璟无疑是对昨夜易之行亲吻芝岚的行径耿耿于怀,以致于现如今变得言行愈加失控。 芝岚讯息推开了他,随之给了眼前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滚!” 这是芝岚给予随璟的最后一个字,打从那字过后,二人间便彻底断了联系。随璟带着军队归于荀地,再也不曾传来任何消息,而芝岚则始终固守在清舞楼中,日日以卖艺为生。 也许是随璟的改变,叫她渐渐淡忘了从前那份割舍不掉的情谊,她逐渐变得像当初身处于娇衣馆时般平和,从容,随璟好似彻底从其生命里割除了。 而易之行日后也鲜少来此,倒不是因为他不想来,仅因朝政繁忙,芝岚排斥,二人间那份似忸怩似暧昧的情感亦不小心搁浅在渐趋安宁的日子里。不得不说,芝岚喜欢这样的日子,再无人叨扰,一切好似都能恢复如常了。 三年之中,随璟,芝岚,易之行都各有各的生活,芝岚忙着谋生,随璟忙着军事,而易之行则忙着朝政大务,彼此间的关系再无从前般紧密。他们本就是三个不同道上的人,因为阴差阳错才被命运纠缠在一起,而今再度恢复至各自往昔的生活中,一切也都安然无虞。 最主要的是,芝岚在清舞楼的日子愈发易于被当地的百姓接纳,非但是因为她弹了一手好琴,更因吕妈妈辞休回乡,并将此处的管理大权交给了她。从前芝岚只顾着自己,寡言少语便也成了常态,而今时她却不得不管辖一批姬妾,伶人,久而久之,便也不得不同人们打交道了。 三年之中,随璟,芝岚,易之行三人的脾性都变了不少,他们不再是从前那等莽撞的青年,各自的脾性里无疑都加添了些成熟与稳重。 再见彼此时,又会是什么样呢?还能否重续旧缘?亦或者只能一笑而过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新日子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三年后,物是人非,芝岚早已换了新貌。 “哎呦!芝妈妈!许久不见,你这清舞楼是愈办愈红火哩!如今这清舞楼可是殷地的头一号!一提及烟柳地,谁人不知您的地盘啊!” “主要还是当年吕妈妈的功劳,没有她当年留下的基业,我哪儿能做到今日这地步啊。” 芝岚一边赔着笑,一边领着吴院外入厅。 “芝妈妈,你这就是过谦了!多的是人能将往昔的成果毁了,主要还是您自个儿有本事儿!不知如今可有新鲜的人啊?也让我这小员外开开眼界!” “当然有了,正为员外您备着呢!您这边儿请!” 三年之中,当初那位清幽冷肃的女姬早已成了圆滑世故的‘芝妈妈’,不过钱袋子却是一日比一日丰厚了。芝岚再也无需靠着旁人过活,丰衣足食不成问题,每隔半年还会给当年留下此风水宝地的恩人吕妈妈寄些钱财去,也算报答自己的一番炙热恩情了。 从前的碧血丹心不知是否还在这女子的体内残存着,但芝岚的笑意却是肉眼可见地增多了。 “岚姐姐,秦玉烟又来寻隼儿了!你快帮隼儿将她打发了去!” 李隼仍是当初那位少年,无论是言行还是举止几乎都同当年无异,就连厌弃成亲的劲儿也同当年没有丝毫分别。 “什么岚姐姐的,唤我芝妈妈,我也二十六七了,老大不小的了,可担不起你的姐姐二字。还有,玉烟是个好女子,她都等了你这么多年了,你是时候该给她一个交代了。” “交代什么啊!岚姐姐!你就是偏心!偏心眼!这么多年都没变!你总是向着她说话!” 李隼气鼓鼓的,忿忿不平地向眼前人抱怨起来。芝岚不理他,反而冲着远处呼唤道:“哎!玉烟!隼儿在这儿呢!你快些来!我替你擒住他!” 话刚落,便见那旁的女子忽地疾奔而来,李隼瞧见她,便像是老鼠见着猫,非得四下逃窜不可。无奈,芝岚就算过了这么多年,仍是那身手矫健的武艺人,一转眼便擒拿住李隼的胳膊,旋即交给了气喘吁吁的秦玉烟。 “玉烟,你可得看好了,如今我都不让他接客了,你们要成婚便赶紧的。” “多谢芝妈妈!”秦玉烟一把揪住李隼的耳朵,继而生狠地将他揪了出去,口中同时道着几年如一日的话语:“你快些同我离开!我要与你成亲!” “哎哎哎!疼!疼!你轻点儿!一个女人家,哪儿来这么大劲儿!秦玉烟,你小心点!” “少废话,快同我去成亲!快同我去成亲!” “岚姐姐!你可恶!隼儿再也不喜欢你了!你总是出卖隼儿!” 芝岚心满意足地望着远方的光景,但见李隼骂骂咧咧的,秦玉烟硬拽着他离去,这等小打小闹的情形是而今的她最乐意瞧着的,在此处生活这么些年了,芝岚又何尝不像个老母亲般,希望秦玉烟与李隼快些成亲呢? “不喜欢便不喜欢,你该喜欢玉烟才是!乖一些!从了她吧!你将来好歹也是得成亲的!” 芝岚大声回应着远方的男子,继而颇为满足地颔了颔首,像是极为满意自己今时的行径。 “哎!芝妈妈!在帮我寻些美人儿来!今儿个爷可有重金在身呢!” “好嘞!您稍等!” 那旁,宾客高声疾呼道,芝岚赔着笑脸,连忙再度一头扎入了热闹里。 同等的日子,金钱数到手软的日子,已过三年矣。芝岚早已习惯了同喧哗打交道,这又未尝不是一种别样的安宁呢?至少,芝岚确乎满足于现今铺展在眼下的生活。 皇宫。 与芝岚所浸沐的喧哗不同,皇宫内的阿露洛整日久居于寥落的萧墙内,天子整日从政,从不至后宫半刻。久而久之,阿露洛便也彻底对易之行失了兴趣,渐渐开始投向他人的怀抱。 稀奇的是,她所恋上的人正是清舞楼中的一位伶人,还是芝岚招近来的。当初那伶人来皇宫中献礼,秀美的面貌登时便被阿露洛一眼相中了。起初,阿露洛并不满足于天子的冷待,可当恋上那伶人以来,阿露洛的心思便难以再搁置于天子的身上,既然二人本就不相爱,彼此纠缠也再无意义,阿露洛渐渐看清了这一点,开始全身心投入追逐自己所爱的行径上。 常常潜出宫去,而在清舞楼游荡,无疑便得同过往的敌手打交道。不过,如今这二人也称不上敌手了,她们不再竞相追逐一个目标,自然也能就此冰释前嫌,消解了往昔的仇恨。 “哎呀!芝妈妈!您便帮帮本宫吧!将那伶人送给本宫!本宫给你一大笔钱!” 屋内,阿露洛始终缠绕在芝岚的身侧,喋喋不休地恳求着她。 “愉妃娘娘,不是我不帮您,您也知晓的,您而今是殷君的妃子,我总不能明摆着帮你私通,倘使被殷君知晓,我还要不要做人了?” “瞧你说的!陛下那般心疼你,怎的可能会怪你这些?他怕是巴不得本宫快些同旁人私通,好赶走本宫吧!” 话虽如此,可易之行与芝岚三年内逢面的次数一双手都能数得过来,心疼那是往昔的事,今时物是人非的处境下,又有谁能保证易之行还是当初的那个他呢? “愉妃娘娘,我与陛下上一回逢面已过一年有余,您觉得我如今的行径当真能被他所容吗?既然我同陛下当年没有更深一步的交往,便证明我们的关系已不是从前了。” “那该怎么办嘛!本宫就是要他!本宫一刻也不能没有他!” 阿露洛负气坐下,芝岚摇了摇首。 “愉妃娘娘,每个人都是身不由己的,要么您便亲自同陛下道明,要么您便偶时从宫中出来见阿布一面,现今只有这两个法子。” “你都不敢同陛下道明,你觉得本宫敢吗!陛下整日埋首从政,见他一面比登天还难!如若本宫说本宫喜欢上了旁人,就算陛下不在意本宫,身为男人也是要动怒的!” “愉妃娘娘,既如此,那我便没辙了,我还得去招呼客人,待会儿便叫阿布过来同您见面。” 芝岚刚欲起身离去,却被阿露洛硬生生地拖了回来。 “哎!芝妈妈!你先别走啊,本宫还没同你道个明白呢,如今只有你能救本宫,本宫可不想整日畏手畏脚地同阿布见面,阿布是本宫的人,凭什么本宫见他一面也这么难!都快赶上跋山涉水了!” “那我也没法子。” “芝妈妈,你怎能这般寡情?本宫知晓本宫当年的确对不住你,可谁人没有年少轻狂的时候啊?本宫而今知晓自身错了,你便行行好,大人有大量,帮帮本宫吧!” “我并不在乎往昔的一切,但我如今就连见殷君一面都难上加难,你叫我怎的帮你?” “那本宫帮你将陛下请来!” “你自己都说了,见陛下一面比登天还难,你又如何能撼动得了他的心思?这几年殷国都在重发展,重军事,陛下整日忙得不可开交,你还是莫要在此时叨扰他为好,否则你定然是吃不了兜着走,就连你那母国也帮不住你!你也知晓的,在殷国逐渐发展的这几年,迪国的实力早已渐渐衰微了。我提醒你一句,你最好不要在此时试图招惹皇上。” “哎呀!那该如何是好啊!” 阿露洛很是丧气,登时一屁股落座下来,宽大的衣袖碰倒了案上的茶盏,嘴巴始终委屈地嘟囔着。 芝岚深吸一口气,也是无可奈何,她并不对眼前人怀揣着多少恨意,她也能瞧出来,自己招来的阿布的确喜欢阿露洛,她并不介意将自己手下的人拱手让出,可忤逆天子的作为,今时与易之行交情尚浅的芝岚怕是很难行出。就连她自己也不知而今的易之行对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一年足以改变许多。 “这样吧,如若哪日我能同陛下相遇了,我便同陛下道明白你与阿布的情谊,你看成吗?” “成!那也只能这样了!” 阿露洛一口应答,尽管哀戚的神容稍许有些扭转,但对来日的渴盼却仍旧被一层浓郁的阴霾笼罩着。 芝岚深沉地瞧了她一眼,转而便向门外走去。 适才那一番言辞不过是为了安抚阿露洛那颗进退维谷的内心,芝岚根本没打算帮阿露洛这个忙,不单单是因为二者从前敌对的关系,更是因为芝岚的确无从见到易之行,随口一句搪塞虽然不负责任,却也能给阿露洛些慰藉,当时,芝岚确乎是这么想的。 然而,芝岚怎的也不会料到,一年不曾逢面的男子的脸孔居然在她推开门的那一刻骤然跃入其双眸之中,毋庸置疑,眼下这张酷绝的容颜的确出自易之行的实体。而芝岚适才那句搪塞也务必得就此付诸行动了。 “皇……皇上……您怎的会在此?” 此言落,阿露洛瞬即往门处瞧去,发觉是天子到临,她当即喜出望外,因为这势必等同于芝岚即将便能替自身言说什么了。可与此同时,阿露洛偷溜出宫的行径亦无疑暴露在天子的眼下,但见阿露洛手足无措,忙不迭取纱巾遮掩着自己的容颜,唯恐外头的男子瞧见其身形。 “朕已然瞧见愉妃你了,还何必佯装?” 骤时,易之行严冷的嗓音落下,而随之袭入屋内的乃是同样凛冽的目光。 “愉妃,不知你在此地作甚?还望待会儿你能同朕好好道上一道,你是如何从皇宫中逃脱,又是为了什么目的抵至此处。” 再度瞧见易之行时,其威厉与严冷无疑叫芝岚惊悸,一年不见,易之行似乎愈发贴近于天子的形象了。当初那等温柔的触感不再,芝岚暗下咽了咽口水,直后悔自己适才为何应允了阿露洛的请求。 当易之行的余光忽而落至芝岚身时,芝岚下意识地垂下双眸,欠了欠身。 第一百九十八章 私情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陛……陛下……臣妾……臣妾……” 阿露洛嗫嗫嚅嚅,始终道不上什么具有开释性的只字片语。 易之行微眯双眸,瞧上去格外冷肃。 “愉妃娘娘,同朕道一道吧,朕在隔壁雅阁中等你。” 言落,天子曾淡淡地瞥了眼前的芝岚一眼,继而冉冉离开了二人的眼皮子底下。待他离开后不久,颤颤巍巍的阿露洛瞬即扑入芝岚的怀抱之中,几乎是恳求般地言道:“怎么办……如今该怎么办啊?芝妈妈,您便帮帮洛儿吧!如今只有您能相助洛儿了!倘使陛下知晓这一切定然会扒下洛儿一层皮的!洛儿还想同阿布在一起呢!” 女子言辞哀戚,泪眼朦胧,芝岚登时含颦,旋即无奈地应答道:“都什么时候了,你没瞧见皇上适才的模样吗?你怎的还惦记着阿布,如若皇上追究下来,你与阿布都逃不了。” “可是芝妈妈!我的确还喜欢着阿布啊!但……但我也同时担忧着我的性命安危,而今我不敢去见皇上,芝妈妈可否替我前去?无论是钱还是旁的什么,我都能给您!” 芝岚瞬即推开了眼前人的手,继而转过身去,决绝道:“这不是钱的事情,这是陛下能否开恩原谅你的事情。你也瞧见了,陛下对谁都是一副严冷貌,无论是你我还是旁人言说,您与阿布私通总归是不容原谅的罪愆。就算我去说,陛下也没法原谅您。” 话音刚落,那旁的女子再度扑来,下一刻,平日里自视甚高的阿露洛竟跪下双膝,叩着首,诚恳的态势毋庸赘述。 “哎!你这是作甚!快起来!我不需要你给我叩首!” “是啊,娘娘,您这是做什么啊?让旁人瞧见,指不定背后怎么瞎议论呢!” 任是芝岚还是小骨,都没法撼动阿露洛今时的决心。她一来不愿同阿布就此分离,二来也不敢亲自前去面对易之行的逼问,只能跪求于芝岚身前,乞求她的允准。 “芝妈妈!岚姐姐!而今只有您一人能帮我了!无论结果如何,您能否先去替我圆说一番?洛儿定会记得您今时的大恩大德的!洛儿当真不敢自己独身一人前去面对陛下啊!” 话罢,阿露洛再度叩起首来,地板‘蹦蹦’直作响,芝岚怎么扶也扶不起。 “好了好了,我帮你还不成吗?你莫要向我叩首了,快起来吧,叫旁人看到像什么话!” 无可奈何之下,芝岚只得颔首应允,阿露洛破涕为笑,登时卸下了内心底沉重的负担。 良久,天子所在雅阁之内终于响起了一阵轻微的叩门音。 “进来。” 短短二字一出,芝岚便能感受到里头人浑身散逸着的威厉与酷绝的气息,她还不曾全然进入呢,便先行颤了三颤。 易之行自顾自地呷了一口茶,当瞧见迎来人是芝岚时,其瞳孔瞬即震颤了须臾,他继而将手中的茶盏放下,口吻略冗狐疑。 “怎的是你?愉妃呢?” “答陛下,愉妃……愉妃她身子不适,先行歇息着了。倘使陛下有何疑问,问鄙人便是。” ‘鄙人’二字一出,芝岚与易之行皆感知到了彼此间残存的陌生感,尤其是芝岚在答话的过程里一直低垂眸光,不再像往昔那般直视天子的眸子,这更叫易之行莫名生了一抹不适与异样。 二人的关系不知从何时起,便从往日的打打闹闹转化为今时的天子与草民,这中间似乎有着一道没法跨过的隔阂与距离。 “如此,那你便落座吧。” “谢陛下。” 芝岚小心坐入席位之中,不得不说,她的拘谨与稳重确乎叫易之行稍生骇怪,芝岚的脾性像是浑然变了个人。 “你不必拘谨,朕又不是那些老虎猛兽,你何必扭扭捏捏的,倒没你从前的莽劲儿了。” 此言落,芝岚才勉强从眼下这方尴尬严冷的氛围中察觉到些许谙熟与和缓,她抬起首来,正式同天子的目光交杂着。然而当彼此的目光互相交错不过须臾,二人却又不约而同地移了去,像是有些忸怩。 “陛下,不知……不知您今日为何到访于此?” 女子的叩问一出,但见易之行的容颜上瞬即绽露出一丝近乎于惶恐的神色,他轻咳了一声,继而郑重其事地道:“没什么,宫里头闷得慌,朕便出来瞎转悠,太医也说了,叫朕多出来走走,呼吸呼吸新鲜空气,这对身子好。不过朕实在没有料到这么些时日未闻愉妃动静,原来她是至此来了。” 此言落,芝岚登时抬首,急着为愉妃开释。 “陛下,愉妃娘娘她……她是因为一些原因不得不来此,还望您莫要怪罪,她也是闷得慌,没有人作伴罢了。” 女子的言辞似乎令天子百般惊异,只见天子眯狭双眸,上下细细打量起眼前人来。 “怎的?你而今同那女人关系很好吗?你怎的为她说起话来了?是不是她逼你说的?还是说她拿住你什么把柄了?” “并没有,愉妃娘娘很好,是陛下您多虑了。” “当真?” “确凿无误。” “她没来此闹事?” 天子似是不信,深一步叩问道。 此回,骇怪的要属芝岚,她不知眼前人何出此言,怎的会联想到这一方面来。 “陛下,愉妃娘娘从不曾闹事,如今她的脾性已不是从前了。” “那便奇怪了,既如此,她适才为何躲躲藏藏?这一瞧便是做亏心事了,芝岚,你无需为她隐瞒,有话你便同朕直说好了,朕不会告诉她。” 芝岚缄默片刻,旋即却又欲说还休,思衬再三,她终于还是颔了颔首,将所有的实情道了出来,反正这也是阿露洛的本愿。 “陛下,那鄙人便同您言说了,不过您能否莫要怪罪愉妃娘娘?” “你先说说看,朕再决定怪不怪罪。” 天子神容再归严穆,这叫芝岚莫名起了三分心虚。 “其实……其实愉妃娘娘她……她觉得您整日忙于朝政,分毫不待见她,无论是任何女子,都会耐不住这些年岁的寂寥的,所以愉妃娘娘做出这些事情也是情有可原,因为陛下您确乎待她不好。清舞楼的阿布是鄙人招来的小倌,愉妃娘娘同他情投意合,因此陛下您要怪罪便怪鄙人吧,那小倌是无辜的,愉妃娘娘更是无奈的。” 一口气道完这么多话,芝岚累得气喘。她不敢停顿,一旦停顿下来,她便不知自己还是否有胆量将实情统统向眼前这位陌生的天子交代清楚了。她始终未曾抬首,因为易之行迟迟不曾有任何反应与响动,但最终缄默的时间过长,芝岚只好冉冉抬起首来,试图窥探天子的反应。 不过,她觉得,天子今时定是摆着一张威厉的脸孔。 芝岚万万不曾想到,当她抬首的刹那,易之行竟荡漾出一阵冗长的笑音,这笑音彻底骇住了芝岚,她一度以为天子这是恼羞成怒,眼下这笑声中必然冗杂着杀机。 女子暗自咽了咽口水,惊心动魄地等待眼前人笑音终止。 待易之行的笑意似落非落的时候,芝岚才斗胆道着:“陛……陛下,鄙人知晓这一切都是鄙人的错……但……他们二人是真心相爱的……所以陛下您……” “芝岚,你今时怎的变得这般怯弱了?这可不是你往昔的作风啊,从前你不是喜欢对朕吆五喝六的吗?而今怎的不敢了?” “陛下,鄙人不敢……” 芝岚始终低着首,兴许是因为易之行而今的形象已在她的大脑中加工了一番,因此芝岚总觉得眼前人哪怕是放声大笑时,里头亦羼杂着杀意与讽刺。 下一刻,易之行强行抬起女子的下巴,继而郑重其事地对她言道:“芝岚,你怎的了?这一年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是谁人欺负你了吗?” “没有……” 望着易之行那双严冷的瞳孔,芝岚直咽口水。 最终,天子还是将她的下巴放了下来:“罢了,那你看着朕说话,你总是低着首,朕觉得自己是在审问犯人。” “那……那陛下您对阿布与愉妃怎的看……” 芝岚斗胆问着,易之行随性答着。 “能怎么看?他们二人既然两情相悦,便叫他们二人两情相悦去啊,朕还能拆散他们不成?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朕又不是非得霸占着阿露洛不可。” 此言出,芝岚大惊,她像是能稍许瞧到些记忆中天子的影子了。 “可……可陛下,适才您还那般严冷,鄙人本以为您……” “朕适才恼的不是他们二人的私情,你误会了。” “那您恼的是什么?” “朕本以为愉妃来此是为了……” 话至一半,易之行却又将它吞了去,继而改了原先的措辞,重新道:“没什么,反正朕不在意他们二人的私情,毕竟这些年过去了,朕也不能给愉妃什么承诺,倘使愉妃非要同那男子在一起不可,那朕大可将她休了,成全他们二人。” “真的?” “为何不是真的?芝岚,你到底将朕当作什么人了?朕从前也不是这样子啊。” 易之行不解眼前人的骇怪所在,正如芝岚不解易之行的宽仁为何。在芝岚眼底,当初那位跟在她身侧的鲁莽天子早已成了严冷酷绝的帝王,至少在外界的传闻来看,今时的易之行本该如此。三年之中,二人相见甚少,芝岚也没法再将当初纠缠在自己身旁的易之行轻待,易之行就是那高高在上的帝王,这三年之中,一直如此。 然而今时得以相见,芝岚终能将暗自的揣想打破,易之行似乎并没有变,变得只是芝岚罢了。要说易之行唯一变化的一点便是他不再像往昔般纠缠着芝岚不放了,然而每每想到此处,芝岚的心底却莫名溢出一份失落之感。 下一刻,天子的目光注意到眼前人乌丝上的一支极为谙熟的祥鸟发簪。 “原来你还戴着它。” 天子冷不丁的言辞落地后,芝岚顿时心下一惊,缄默片刻后,才道:“是啊,我还戴着,一直都戴着。” 第一百九十九章 放逐愉妃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面对芝岚笃定的言论,天子稍显惊诧,愣了片刻过后却被那旁的叩门音搅扰。 “进来。” 话落,推门而入的乃是愉妃阿露洛与她的丫头,小骨。但见阿露洛一副苦巴巴的模样,眸角挂着两滴泪,像是方才挤出来的。 “陛下……您而今应该都知晓了吧,臣妾……臣妾当真知错了……” 女子双膝跪地,其随行丫头亦同时跪了下来,二人呼不给吸,颤颤巍巍的模样尤其叫人矜悯。 见状,易之行并未像适才般袒露出无谓的一面,反而神容严穆,态度凛冽,望其如此,芝岚还以为刚刚的柔和皆是身侧人一手佯装而出。 “那愉妃你便说说吧,你何错之有啊?” “臣妾……臣妾不该因为耐不住萧墙内的寂寞便爱上阿布,不对不对!臣妾当初便不该在没想好的前提下便鲁莽嫁入殷宫中来……也不对……” 阿露洛自相矛盾,好似无论如何解释,她的行径都是荒谬且不可容人原谅的。渐渐地,繁难的神色悉数攀爬上阿露洛的眉梢,她一度欲说还休。 “嗯?看来愉妃你是还没认清自己的错误何在啊?既如此,那朕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话罢,易之行登时站起身来,芝岚也赶忙站了起来,试图阻拦住他。 “哎!陛下!臣妾当真错了!您说臣妾哪里错,臣妾便哪里错了,您千万莫要恼臣妾啊!臣妾怎么做都成!只要您消消气便好。” 芝岚可以看出,相较于方入宫时,今时阿露洛的锋芒确乎消敛了不少,脾性竟愈发相似于从前的吴芷晴了,不过比起吴芷晴,阿露洛总归还是老实些。兴许是因为一直遭受天子冷待,后宫中又无人争斗,加上母国势力逐渐于天下的版图上衰微,阿露洛自然而然便也敛了脾性,增添了三分成熟与稳重。再者言,好歹也到了孩子满地跑的年纪了,阿露洛却始终不曾受天子青睐,一时深恋上旁人似乎也是情有可原的,毕竟她能看出,易之行绝无可能爱上她。 今时,在芝岚与阿露洛的连番劝阻哀求下,易之行终于止住了脚下的步足。 “那便请愉妃说说,你希望朕做什么?” 言落,阿露洛稍愣,旋即却又低下首来,委屈巴巴地言道:“臣妾……臣妾哪儿敢啊……只要陛下您不气恼,臣妾便心满意足了,毕竟臣妾而今孤立无援的,只有倚靠您才能过活,倘使您一不开心将臣妾杀了,臣妾的母国恐也不敢说什么……” “哼,你倒还算个老实的,知晓眼下的利弊。既如此,你竟也能做出私通的事情来?你可知妃子擅自与旁人私通可是重罪?如若此事传扬出去,你叫朕还怎的做人?” 天子的口吻始终耐人寻味,闻起像是颇为严穆威厉,可一旦观望他的面孔,却又顿时不觉这番言辞染带着杀意与怒气,因为天子容颜中所绽露的似是一腔无动于衷的寡冷。 尽管如此,跪地的主仆二人还是被他的口气骇破了胆儿,不敢抬起头不说,甚而还‘砰砰’叩起首来,那白净的额头迅即便染了红肿。 此时,门外亦‘砰砰’附和了起来,像是叩门音。 “谁人?” “陛……陛下,是我,阿布。” 此言一落,阿露洛与芝岚齐齐焦灼起来,她们不约而同地将眸光投向易之行,但见今时易之行的眉头猛地蹙起,瞧上去可并非什么吉祥的预兆。 “进来。” 待那唤为‘阿布’的男子入内之后,他当即跪在了阿露洛的身旁,兴许是听闻今时天子骤然到访,怀疑私情败露的阿布当然要来同阿露洛共同面对眼下的困境。 “陛下……这件事都是鄙人不对,是鄙人主动勾引愉妃娘娘的,这一切都是鄙人擅自作主的结果!这既不干愉妃娘娘的事,也不关芝妈妈的事!还望陛下您惩责鄙人一人便好!” 一闻‘芝妈妈’三字,易之行莫名想笑,但碍于眼下场合过于严穆,他最终还是敛去了这抹即将脱口的笑意,重新归于郑重之中。 “哼,愉妃,你的情郎倒还真是勇于担责啊,你们二人预备在朕的眼下上演一段苦命鸳鸯的戏码吗?” “陛下!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当初不是阿布勾引的臣妾,是……是臣妾耐不住性子勾引的阿布才是!就是……就是臣妾觉得您过于冷待臣妾,因此臣妾才……” “所以你而今是在嗔怪朕了?原来是朕催促了一段你们不情愿的爱恋啊?原来是朕拿刀架在你们脖子上要你们暗下私通啊,原来这一切都是朕的错,那朕便得向你们赔礼道歉了。” “不是的,陛下!” 那二人异口同声,皆以为眼前人是在阴阳怪调地讽刺他们的私情。却没成想易之行竟是‘真心实意’的。兴许真心实意算不上,但顺水推舟却是确凿无疑的。 “既如此,那朕便也能如你们所愿了。阿露洛,你听清楚了,朕现今便休了你,待会儿你去宫中收拾完行囊便可离开了,日后你们想要继续呆在殷地还是浪迹天涯,朕都随便你们,反正这是你们二人的事情,你们自己拿主意。” 言落,阿露洛与阿布皆怔在原地,下一刻,但见他们齐齐抬起首来,发愣地望了眼前人一眼,旋即面面相觑,似是不敢相信这件事如此轻易便能终了。一侧的芝岚也云里雾里,分明易之行适才还一副势必要叫这二人吃教训的冷容,怎的瞬息之间便决定就此放逐他们?这的确不可思议。 “怎的?你们这是不愿意了?适才还一个个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如今朕成全了你们,你们还发什么愣?如若愉妃还想继续留在宫中,朕可不允准啊。” 似是在打趣,又似是在警告,跪地的二人愈发摸不透天子的脾气了。 “快些走吧,朕不罚你们了还不成?” 瞧着这俩愣脑袋,易之行只能柔和下性子,催促着他们二人离开,神容亦就此缓和了不少,终于挂上零星半点的笑意。 “谢谢……谢谢陛下……” 阿露洛始终不敢相信幸福来得这般迅即,但见她睁大着眼睛,试探性地道出谢词。一旁的阿布亦赶忙言道:“多谢陛下的大恩大德!” “好了,快走吧,朕给你们一条生路,将来的日子你们自己把握。阿露洛,朕可提醒你一句,一旦出了这殷宫,朕可不放你回来了,你自己最好掂量清楚你能否从此以后只过寻常人的日子,以免将来后悔。” “臣妾能的!臣妾当真能的!比起……比起没人疼的日子,稍微吃点苦头根本没什么……反正臣妾能同阿布一起打拼,将来的日子还是有盼头的!” “既如此,你自己决定好了便成,行了,你们的事情便由你们来定夺吧,总之朕现今放你离去,正好,宫里头也能少些聒噪。” 易之行打趣般地瞥了阿露洛一眼,阿露洛登时羞惭地低下首来,同时却已紧执起身侧阿布的手心。 “那……那日后臣妾便不折腾陛下了,陛下是个冷骨头,臣妾还是去折腾阿布吧……阿布喜欢被臣妾折腾……不像您,就知晓处理政务……” 望其如此,天子当即溢出一声轻笑,可余光却不知怎的竟悄然落至一旁正在浅笑的芝岚之身。 临走之前,阿露洛曾紧执着芝岚的手,对其表达自身浓重的谢意。 “芝妈妈,从前我觉得你受陛下喜爱是件不好的事情,老实说,我曾尤为嫉妒过你,还恨不能将你杀了才好。但往昔都是我自己不懂事,不能真正体会到你的好,今时我的确是体会到了,却又有些舍不得你了,芝妈妈,无论怎的说,今日之事确乎是要感谢你才是的,倘使没有你,陛下估计也很难应准我的求请。” 往昔的恩怨早已在芝岚的心底悄然化解,倒不是因为她性子大度,仅是因为如今她与阿露洛之间已再无需要争抢的对象。她与阿露洛都有自己不同的小日子,尽管不算大富大贵,却也足够令人珍重。 “好了,过往的一切不必再提,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便成,反正今时我们二人不都还好好过在这人世吗?既如此,也就没有什么大恩大怨的了。” “那洛儿便在此谢过芝妈妈了。” “谢过芝妈妈,倘使没有您招我入清舞楼,此生我也不可能得见阿露洛。” “好了,你们不必谢我,你们要谢的该是皇上才对,毕竟给你们机会的乃是皇上,如若不是皇上宽仁,你们今时怕是十条命也不够赔的。” 当那二人预备转身感恩于天子之际,易之行连忙开了口。 “你们不必再谢了,再谢下去今夜朕还要不要休息了?朕今日到此可不是听你们二人言谢的啊。” “臣妾知晓了,臣妾这就带着阿布离开,便不打扰您与芝妈妈单独相处的时光了。” 阿露洛像是明白了什么,瞬即唇畔勾笑,打趣般地携着身侧男子离了此。从前的她怕是怎的也不会想到自己竟会于今时真心实意地祝福易之行能与芝岚百年好合吧。无论如何,这件事确乎是发生了,得亏当初芝岚没有被阿露洛的险心谋害过,因此今日才能成就一桩好姻缘。 然而芝岚却并不觉得这一切是自己的功劳,依她现今的眼光来瞧,她甚而都还懵懂于易之行究竟对阿露洛私通的态度为何。 待那二人一走,此处便再度仅剩下易之行与芝岚二人,他们面面相觑,一时皆有些手足无措。 “你居然会允准他们二人的感情,我本以为……” “你本以为朕对此事很是气恼,对吧?不过适才那都是朕佯装出来蓄意吓唬他们二人的,朕根本一点儿也不在意,毕竟朕给不了阿露洛什么,那便也只好随他们去了。最重要的是,朕的心底有人,便也容不下她人了。” 第两百章 疏离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对于易之行的话,芝岚不敢擅自揣测,毕竟今时已不同往日,谁人又知易之行的心底会不会装着旁人呢?然而如若思绪及至天子的真正所爱,芝岚的内心竟会隐隐作痛,由于痛感在作祟,芝岚当即挥去了内心诸多不切实际的想法。包括纠结于眼前人所爱究竟是谁人,更不乏对易之行今时脾性的百般思量。 “好了,朕今日是来消遣的,不如就请……不如就请清舞楼的芝妈妈亲自为朕演奏一曲吧,不知朕是否有这个荣幸?” 听闻易之行唤自己芝妈妈,芝岚总归还是有些不适应,但见她浅笑嫣然,双颊羞赧:“这……我已然许久不曾献艺了,那三味线怕是早就生疏了吧。” “无事,朕总之不会笑话你的,你就在此为朕弹奏,只有朕一人能够听闻,你看成吗?” 易之行很是诚恳,芝岚自也不好推辞,只能颔了颔首,表示应允。 “既如此,那鄙人便在陛下面前献丑了。” “芝岚,不要什么鄙人不鄙人的了,朕不喜欢你对朕如此自称,你就还像从前那般来,朕不会怪罪你的。” “是……” 芝岚欠了欠身,再度寻回些往昔同眼前人相处的感觉。 不久后,她取来了自己许久不弹的三味线,易之行则坐在案旁,静静地呷茶听曲儿。 在芝岚弹奏的过程中,女子始终没有抬首,而易之行却时不时地将眸光移至芝岚身。二人一年有余不曾相见,再度逢面时竟会是今日的境遇,芝岚怎的也没想到。 一曲终了,芝岚草草收了三味线,面颊上的赧红仍未褪去。 “怎的?芝妈妈不弹了吗?朕觉得你的技艺分毫不逊于当年啊,不如再多弹几首予朕听听。” “陛下,我早已生疏于此技,不愿过多献丑了。还有,陛下还是莫要唤我为为芝妈妈为好,就如从前那般唤芝岚吧,你我二人都能适宜些。” “可朕当年可不是唤及你芝岚的,朕当年是唤你岚儿才对。” 此言一落,芝岚怔怔相望眼前人,一度失了语,然毫无疑问的是,芝岚双颊上的赧红却只增不消。 “陛下……您就别打趣我了……” 望其如此,易之行登时渍出一抹笑声,心底却同时有了旁的想法。 “好好好,朕不打趣你还不成吗?既然你不想弹奏,便来陪朕呷茶吧,朕好些时日没同你好生叙上一叙了,你也同朕道道你在殷地的大名究竟是如何传扬起来的。” “哪里来的大名,不过是些虚名罢了,主要还是吕妈妈曾经将清舞楼交托给我时,此处便已遍布荣华了,我的所作所为也不过是在锦上添花而已,不值得同旁人道的。” 芝岚款款走来,旋即落座亲自为眼前人斟茶。易之行能瞧得出,比起过往,芝岚的性子里似是多了几分风情与柔骨,少了三分往昔的戾气与强悍。无论这变化是好是坏,总之易之行不觉厌弃,他似乎能坦然接受芝岚的一切改变。 二人畅通未多久,门外便响起了谙熟的嗓音。 “岚姐姐!那旁有人叫你亲点美人给他呢!” 推门而入的乃是李隼,一见天子在场,李隼的目光中当即羼杂入些许骇怪与畏葸。 “隼儿,你怎的又回来了?不是叫你同玉烟成亲去吗?你总是来此像什么话?还有,陛下在此,快同陛下行礼。” “见过陛下。” 李隼不情不愿地欠了欠身,旋即又朝芝岚嘟囔起来:“什么嘛,岚姐姐你尽知将隼儿往外推,隼儿就是想呆在你的身旁不行吗?凭什么隼儿就得听你的话同她成婚?隼儿就是不愿!” “你这孩子,我这是为你好。”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岚姐姐你还是快去招呼客人吧,莫要唠叨隼儿了!再过些年,你怕是就得变成个爱操心的老妇人了!” “哎!你这是怎么说话的!我不过二十五六,怎的就成老妇人了?” 芝岚瞬即来了火气,兴许是逐渐上了年纪,便也听不得旁人说‘老’。 李隼连忙退缩半步,继而站在门外,合上门,只刚隔着一扇门对芝岚颐指气使:“总之!总之岚姐姐你快去便是!旁人正催促着你呢!你还要不要赚钱!这清舞楼诸人的生计可都指着你呢!快去招呼客人!” 李隼的口吻足像个小大人,在道完这些言辞后,他拔腿就跑,唯恐芝岚出门逮住他。 芝岚是欲出门擒人,却碍于天子在场,始终不能离开半步。 见状,易之行莞尔一笑,继而道:“既然你忙碌,朕便不叨扰了,你快去招呼客人吧,朕无事的。” 芝岚抿了抿唇,在两难的抉择过后,终究还是决定出外招揽生意,她向眼前人欠了欠身,继而快步离去。 待女子飞也般的背影消逝于自己视线所能及的范围之中,易之行唇畔的那抹浅笑终于还是落了下来。他独自呷茶,听着外头喧嚷的动静,心底却莫名染上一层无以言喻的落寞。 至此以后,殷宫便仅剩下他一人了。 该死的死,该离的离,当年传闻中那位身子有疾的天子终于做到了孤家寡人一个,再无人来叨扰他。二十七八,无亲无妻,无儿无女,想想却也觉得凄凉,果然是那高处不胜寒,寥寂无法同人诉啊。 思绪及此,易之行摇了摇首,莫可奈何地将手中茶盏中的茶水一饮而下,分明那里头装的是茶,易之行却宛若饮醉了酒,无边的哀戚与寥寂终于在阿露洛得之幸福后放大化了,仅有他一人还徘徊在原地,毫无温存可言。 “芝妈妈!帮我寻那怯儿来!今夜本公子就要那怯儿陪本公子饮酒!一醉方休!不醉不归!” “好嘞,王公子您稍等,待会儿我便将怯儿领出来见您。” 外头的动静不多时便窜入雅阁内天子的双耳之中,许是因为独身一人难免被苦寂缠绕,易之行就此从原先的雅阁内缓缓踱步而出。 站在二楼的廊厅上,易之行能清晰地远眺下头的光景,可他的注意力却始终聚集在下头正忙活着的芝岚之身。 今时的芝岚面上总是挂着笑,虽不如往昔般清冷,多了三分开朗,兴许这开朗也是逼不得已,但易之行依然欣慰于芝岚如今有了这样的变化。笑总比丧着脸强,无论出于真情抑或假意,至少芝岚能融入百姓的生活中了。然而正因如此,易之行的存在似乎也显得无足轻重。芝岚一人便能撑起整座清舞楼,她似乎不需要任何人。正因如此,其看似开朗的外表下又未尝不是一颗更为清冷的心呢? 此时,在天子视线所及的范围中,芝岚正在同各类人群打着交道,他们有的是喜爱闹事的登徒子,有的是本本分分头一回涉入此地解乏的书生,亦或者那等前来寻夫的悍妇,总而言之,芝岚似乎能同人人相处融洽。这在以往来看,根本是不敢想的,因为芝岚打出生起便不是一个乐于同旁人打交道的人,能在各类人群聚集的烟柳地圆滑处事这么久,想必芝岚早已练就了一身的耐性与世故,易之行为她欣慰,却也同时为己身落寞。 芝岚看似与他渐行渐远了,二人的生活难以再确切交融在一起。 “陛下,时辰不早了,您预备何时归去?此处离皇宫还是有一段路程的。” 燕祺陡时的嗓音忽叫易之行再度遥想起自己同芝岚初见的那一夜来,虽然不是在此处遭逢,却也同处于殷都的烟柳地,当时二人还是非要闹个你死我活的仇人呢,没成想今时竟成了远远相顾彼此的友人。说友人兴许不大准确,但这也是如今二人关系最为确切的说法了。 “好,那便归去吧,待会儿托人同芝岚道上一声,朕便不亲自告别了。” 向下头丢下一记深沉的目光,天子从偏院踱步归去。 不久后,待芝岚忙完了手头上悉数的活计预备再寻易之行时,却迟迟不见男子身影。雅阁不在,走廊亦毫无影踪,芝岚确乎在寻人的方面耗费了不少时间。 “哎,小水,你可有瞧见陛下?” “芝妈妈,适才我好似听闻旁人说陛下已先行归宫了,不知叫哪人在见到您时同您打声招呼。” “哦,是吗……” 一闻天子已然归返的消息,芝岚下意识地含颦抿唇,心底徒生一层难以言喻的失落感。 易之行鲜少抵此消遣,两次之隔可足有一年之余,芝岚不知下回再见他会是什么时候,许是一年,许是两年,许是难以再次逢面了,哪怕二人确乎同处于殷都,但由于两者身份的悬殊,其实也同相距千里毫无分别。 思绪及此,芝岚的心更添一层寥寂。 在归宫的路上,易之行始终坐于轿辇中不曾开口,燕祺却偏要打破这方异样的缄默。 “陛下,下回您再来此处是何时?” 男子冷不丁的叩问叫易之行颇有些愣神,但见他登时含颦,旋即冉冉道出:“朕也不知,朕是天子,日理万机,哪儿能有定数。” “陛下,这些年,芝岚姑娘一直不曾传出什么私情,也从未同旁的男子暗许过婚约,兴许……” “燕祺,你这是何意?是预备旧事重提了吗?她没许过婚约是因忙于清舞楼的琐事,你又何必在此乱点鸳鸯谱,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无需提及。” 天子的口吻里稍冗些怒意,不知怎的,一旦提及他与芝岚间模糊不清的关系,易之行的情绪往往亢奋而起。就连身为其忠仆的燕祺也没法摸透今时易之行的脾性,他像是将对芝岚的感情搁浅在往昔了。 无论如何,这终究是件憾事,曾经打打闹闹的二人现今竟相敬如宾,这礼貌与客套之中无疑羼杂了某些陌生与疏离的成分,但任是芝岚还是易之行都没有主动戳破这层似有似无的隔阂。他们怀念往昔,却又同时不悔当下,这的确是个矛盾的念头。 第两百零一章 ‘热闹’纷呈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无论芝岚如何劝说,李隼就是呆在清舞楼不肯离去。他的目的很简单,摆脱秦玉烟几年如一日的逼婚,同时求娶一直所青睐的岚姐姐。 这一日,李隼闹得更甚,非但同秦玉烟放出狠话,甚而还公然求娶芝岚,不仅让芝岚下不了台,更叫秦玉烟疾首痛心。 “李隼!你这个负心汉!我待你多年,你却向旁的女子求亲,你这么做对得起我嘛!” 人群中间,正是那秦玉烟在疾呼哭嚷着。 芝岚莫可奈何,一面训斥着李隼,一面哄着秦玉烟,像是在照顾两位孩子。 “隼儿,你莫要胡作非为了,气着她能有你什么好?这么多年,你对玉烟总有些情份在,不至于叫她如此下不来台。” 躲入芝岚怀中痛哭的女子狠狠指向李隼,李隼始终一副傲气十足的模样。 “怎的了?岚姐姐,隼儿这才不叫胡作非为,本来隼儿就喜欢你,大家伙都知晓的,你们说是不是啊!” 李隼毫不在乎旁人的眼光,倒是观者愈多,他愈觉今日的亲事能成。不料,他的起哄引来的仅是周遭人群的笑音不断。 “快些娶了旁人吧,女人家待你这么多年,你该对她负责!” “是啊!娶了吧!娶谁都一样!娶谁不是娶啊!反正日后都是老婆孩子热炕头,看久了新鲜劲儿也都过了!最终谁人都是那黄脸婆子!” 言毕,又是一阵哄笑,时不时还传出妇人叫骂的声音以及男子咿哑直叫唤的吃痛声。 “你这没良心的!敢说老娘是黄脸婆子!老娘瞧你是活不耐了吧!” “哎呦呦!我错了我错了,你可轻点儿,我就这一双耳朵!” 一阵接一阵的哄笑堆叠而出,李隼冷哼一声,眼底尽是鄙夷,他旋即冲着人群大声嚷嚷道:“我可和你们不同,你们是老婆孩子热炕头,我与岚姐姐可要风花雪月,花前月下的呢!你们懂不懂什么叫生活的情调?再者言,隼儿对岚姐姐的情感从未变过,才没有你们所谓的新鲜劲儿一过,人人都是一个模样的说法呢!隼儿对岚姐姐的爱天地可鉴!你们懂不懂啊!” “哎呦呦!还天地可鉴呢!瞧你这乳臭未干的浑小子,懂什么叫天地可鉴!年年见着你都是这孩子气的样儿!这样吧,你干脆谁人也别娶了,干脆一直单着得了!反正你这泼皮儿娶了旁人也是叫旁人找罪受,与其祸害众生,倒不如独乐乐,也算是你今生唯一所做的一件修福事儿!” 不久后,哄笑的场合忽成了对李隼的批斗大会,他的名声早就臭了,也就秦玉烟将他当成个宝儿。 “你说什么呢!你是在挑衅隼儿吗!什么叫修福!隼儿有你说的这般磕碜吗!怕是你家丫头瞧中隼儿又得不到隼儿,因此你才想借机羞辱我吧!” “哎呦呦!瞧中你?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德行!看上一头猪也不会看上你啊!” 不多时,也不知事情为何会演变到今时这个地步,本来的‘批斗大会’忽而又变成二人间的扭打赛。但见须臾之间,李隼便丢弃手中一囊子欲向芝岚求娶所用的钱财,继而同适才那不断寻衅滋事的厮扭打在了一起,而弥天飞扬的纸票,散落于满地的铜子也都成了看热闹的百姓竞相争抢的焦点。一时间,此地好生热闹!打得打,抢得抢,被人群扭挤的芝岚与秦玉烟无处站足,险些摔倒于人潮里。也得亏芝岚身手不错,才及时制止了自身与秦玉烟落入差点儿酿造的悲剧之中。 尽管他们二人不曾亡命,此次闹剧却还是造成了一定程度上的伤亡。 当芝岚,秦玉烟,李隼三人回到清舞楼时,人人的脸上都挂了彩。 红肿,淤青,血色,不仅是一头莽入扭打之中的李隼招致来这些祸患,同样,老实本分的芝岚与秦玉烟却也因李隼丢弃的钱财所引发的哄抢落下不少伤势。 “岚姐姐,对不起……隼儿知道错了……” 望着他鼻青脸肿的模样,芝岚莫可奈何地指摘道:“李隼,此回你简直是太不像话了,暂且不说你与那厮的争执扭打,反正这是你们自己的事,我一个外人也无从参与。但你要清楚,你将钱财丢在众人堆里的后果,百姓本就是那等喜爱哄抢的人,你却偏偏要以钱财来引诱他们,我当然知晓这是你无心之过,但你此回的无心之过却造成了人员伤亡,就是因为你今日这场闹剧闹的,我们几人怕是都要吃官司了!” “啊……那我们会不会被关入大牢中去啊……隼儿还不想死……” 李隼的脸色登时惨白无度,光是眼前人这么一说,他便已然联想起自己在牢狱中任人欺辱的艰难日子了。 “要杀头的!就杀你一人的头!谁叫你当年不好好读书,如今犯了错,你都不知犯的是哪门子的错!不好好读书便也罢了,却还喜欢聚热闹!今儿个这热闹可不就是你闯出来的吗!” 一旁的秦玉烟一面抹着膏药,一面吓唬道。 李隼偏偏是个不禁吓的,须臾之间,他的眼泪水儿便从眼角旁淌下了。 “啊……隼儿……隼儿不是故意的啊……当时……当时是他们非要哄抢,这不关隼儿的事啊,隼儿错不至此,错不至此嘛……隼儿自己还落了一身的伤呢……” “那如若叫你以迎娶玉烟来换你幸免于牢狱之灾,你可愿意?” 芝岚见缝插针地叩问道,双眸中同时掠过一层严冷。 “啊?这……这……如若当真能换,那……那隼儿也只能勉为其难了……劳什子的……” 好似当真有这么回事一样,李隼竟在此言过后陷入久久的落寞之中。 见状,秦玉烟竟还欢腾起来,忽觉身上的伤势不再严峻了,哪怕李隼显得勉为其难,可这还是他头一遭应准能迎娶秦玉烟,秦玉烟这死脑筋自然欢愉。 “哈哈哈!李隼,你也有今天!你还不是要娶我!哼,从前你几般推辞也没用!今时可是你答应的!哈哈哈!” 女子拍案直笑,一面还用手指着面露难色的李隼。 见其模样,李隼自然不甘不愿,亦用手指直指着她,口中同时驳了回去。 “秦玉烟,你笑什么!八字还没一撇呢!岚姐姐只是说个万一,可这世上当真有这万一吗?也就是能以这等牢狱之灾索换迎娶你的条件了,你还乐个什么劲儿?不觉得羞愧吗!” “你!你!你……” 话落一半,秦玉烟迟迟吐不出一个字,但见她登时急得放声大哭起来,适才的嗤笑倏忽不见了影踪。 “好了,李隼,你闹够了没有,玉烟好歹是个女子,你不能总是欺负她,你虽是个伶人,却也同时是个男人,总是欺负女子算什么本事?” “是啊!你算什么本事!你算什么男人!下辈子投胎做女人好了!打架又打不过旁人,嘴巴也没旁人伶俐,就知欺负我!无耻之尤!” 痛哭的间隙,秦玉烟忽用手指着眼前人痛骂道,旋即便又再度投身于层出不穷的哭嚷声里。 “到底是谁人欺负谁人!不是你们二人联合起来欺负我吗!如今隼儿不仅为岚姐姐你丢了钱财,还惹了一身的伤,你一句心疼话都不说,反而还处处帮着旁人指摘隼儿,芝岚,你的良心何在!” 秦玉烟的激昂似乎也感染了李隼,他忽地亢奋起来,怒骂起一味帮衬着秦玉烟的芝岚。 芝岚莫可奈何,只能一面哄着闹腾的李隼,一面安抚着哭个没休的秦玉烟,往日里旁人都唤她芝妈妈,如今她倒真觉着自己是个妈妈了。 无论秦玉烟与李隼的年纪如何长,他们二人的脾性似乎永远固执地停留在往昔,如若单从这方面来瞧,那他们二人的确很是般配,便都一辈子互相闹腾好了,省得去祸害旁的良家子。 可惜,芝岚的头疼之处远不止这些,不出多久,还会有更大的难题迎着她到来。 与此同时,殷都某家郎中的诊所今日可真是热闹纷呈。断胳膊的,眼肿的,胸口渍血的,各等外伤应有尽有,而哀嚎声也猖獗地遍及于此。 “哎呦!郎中啊!先给我家男人瞧上一眼吧!他的腿可折了啊!” “郎中,还是先给俺看诊吧!您瞧,俺的脑袋还直冒血呢!您再不救,俺就一命呜呼了啊!” “不成不成,您还是给我看吧,我的眼珠子都要被人扣烂了!当时那铜子恰好落在我脸上,这群没见过世面的玩意儿便直往我脸上挠!我怕是要破了相了!” 出门的老者佝偻着身形,头一回于自己的医馆前瞧见如此大的阵仗!各等跌打损伤之人围聚在眼下,却又都争先恐后地想要先行入内。 “这……这是怎的一回事啊……” 老者不知所以,却难免对这稀罕事感到惊惶。 一侧的童子搀扶着他,连忙道:“爷爷,听闻是适才东街那处有人求娶清白娘子呢!不仅为了那娘子同旁人打起来,甚而还四处撒钱,总之,热闹得紧!早知我便也去瞧了!” 此言方落,那老者登时给了童子一记打。 “不像话!瞧什么瞧?赶什么热闹?就你这小身板,还能瞧上什么?老头儿我可就你一个孙子,今时如若你也站在这群人之中,我岂不是要骇晕去!” 老者精神矍铄,愈发亢奋,在骇怪过后,他连忙请了外头的人相继入内,由于抢夺先位,医馆的外头再度暴发扭打的混乱,有些人伤上加伤,闹得更为欢腾了。 “哎!你这厮!让我先进去!让我先进去!” “边儿去吧你!你去西街的诊所,这是我的地盘!” 哄闹愈演愈烈,似乎演变成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两个时辰不到,适才的东街与今时这家医馆前皆是满地狼藉血色,触目惊心。 有些百姓似是瞧不惯,似是想讨个说法,都赶忙跑去报了官,而这被告者自然便是清舞楼那几位囊里有货的富贵人了。 第两百零二章 通捕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好了,你们也莫要争执了,总之隼儿你日后不要再闹出这等事端便成。” “隼儿这怎叫闹事?隼儿分明是在乎岚姐姐,才会向你求娶的啊!为何岚姐姐往往是站在旁人侧说话?难不成隼儿这些年伴在你身旁的情分一丝一毫也没了吗?岚姐姐你总是如此!” 李隼自也不痛快,无论发生什么,芝岚都不会支持他,更不会向他表达出零星半点的情意,反而是常常帮着秦玉烟说话。 “隼儿,你若是不做出这些出格的事情来,我也不会如此,我都同你说了多少遍了,我们二人绝无可能。” “怎的就绝无可能了?难不成你还惦记着皇上?这都过去多少年了,岚姐姐你该向前看了!” “李隼,管好你自己!总是掺和旁人的事情作甚!岚姐姐喜欢谁与你何干?总之不会喜欢你就是了!” 那旁的秦玉烟像是看笑话般看着李隼,她自知李隼得不到芝岚,因此便也宽心下来。 瞧见她万般得意的模样,李隼瞬即嘟囔起嘴,反驳回去:“总之我也不会喜欢你便是了!你想让我与你成亲,那你就是在痴人说梦!” “你!” 不到多时,好不容易消停些的二人再度展开了骂战,甚而还试图动起手来。不过就算动起手,李隼这小身板似也敌不过秦玉烟,但凡秦玉烟稍微使得大力些,李隼当即便能摔个屁股蹲儿。 芝岚已然再无力气劝阻这场无休止的争执了,但见她自顾自地为自己沏了一盏茶,旋即冉冉饮下,身侧二人的骂战她只当作耳旁风,芝岚浑然抽离于喧嚷的人世之外。 然而,事情往往没有这般简单,不久后,到临于清舞楼的一批人瞬即将芝岚从短暂的休憩里狠拽至现实领域,现实,似乎比芝岚想象中得还要繁难些。 “谁是清舞楼的管事的?” 此时,三人眼下映现出一批官兵的形象,他们一个个神容肃穆,腰侧挂着刀刃,瞧上去似是来抓人的。总归,官兵到场绝无好事,芝岚当即心下一紧,忽联想起适才街巷里的闹闻。 “是我。” 尽管心里头骇得紧,芝岚仍旧头一个站了出来。一侧的秦玉烟与李隼像是被这群人的气势震撼住了,两人皆颤颤巍巍地躲在芝岚的身后,总觉得这群带刀官兵会将他们生吞活剥了去。 “岚姐姐……隼儿怕……” “玉烟也怕……” 好歹也是名族出身,今时这两个名族后裔竟会被一群寻常的官兵骇得手足无措,至少在当下,秦玉烟与李隼是极为团结的,他们互相拥抱着,继而紧紧躲在芝岚的身后,半步也不离开。 “怕什么,有我在呢?他们还能将你们吃了不成?” 芝岚确乎没什么好惧的,她唯一在乎的只是清舞楼会否因此毁了声名去,毕竟芝岚而今可还指着清舞楼过活呢。 “各位官老爷,不知你们今日来此有何要事?” “将那唤作李隼的伶人叫出来,听闻他便是这场闹事的谋划者?如今我们要带他回官府好好审问一番。” “岚姐姐……隼儿怕……” 还未等旁人指认呢,李隼便自己招了出来,但见那些官兵的狠光立即投向芝岚身后的男子,犀利之色愈发浓重。 “你便是李隼?” “隼儿不是!隼儿不是!” “哼,我瞧你就是!快同我们走一遭!我们需带你回去好好审问一番!你可知你犯下了多大的罪!有多少人因为你的闹事伤残!你担当得起吗!” 官兵的派头好生威猛,仅仅只是因为这一番话,李隼便已大惊失色,紧拽着芝岚的衣袖不肯撒手了。 “岚姐姐,救救隼儿,隼儿还不想死……” 芝岚莫可奈何,只能乞求眼前人将自己一块儿带走。 “各位官老爷,这件事我也有参与,不如便将我一起带走吧,反正没有我,李隼也不会做出这档子事。” “还……还有我……玉烟也参与了……” 一见二人都走了,秦玉烟自然不肯一人做缩头乌龟,便赶忙言道,尽管容颜里始终是畏葸。 见状,芝岚忙不迭开释起来:“官老爷,她还是个孩子,瞧见我们去她也想跟着去,其实她没犯什么事。” “没犯什么事?哼,这鼻青脸肿的模样能是没犯什么事?你倒还真是会睁着眼说瞎话!走!你们三人都跟我们走!一个都别想留!” 话说着,便见领头的官兵朝着后头人使了一个眼色,后头人心领神会,登时直袭芝岚他们三人而来。 最终,芝岚,秦玉烟,李隼都没能逃过官兵们的围堵,三人齐齐因李隼的一时胡闹落了网。 方至官府,便见府外一群人正闹哄哄地议论着什么,见芝岚他们一行人到临,那群百姓的嘴脸忽地变得凶恶起来。 “官老爷!没错!就是他们!就是他们几人害得我男人断了腿!他们在街巷中闹事,应该将他们抓起来才对!” “哎!你这是怎的说话的?什么叫我们闹事?虽然……虽然那钱财的确是隼儿不小心……不小心弄丢的,可倘使不是你们的贪心在作祟,你们又怎的可能伤残?难不成你们自己推搡的,便要叫隼儿负责你一辈子吗?这世上哪有这等荒谬的道理!” 李隼从芝岚的身后探出脑袋来,口中不饶人,神容更是一副不认罪的模样。望其如此,芝岚却又慌忙将他的脑袋硬生生地塞回自己的背后。 “你少说话,这儿没你说话的份儿。”话罢,芝岚再将目光对向擒拿自己而来的官兵。 “官老爷,无论我们犯下了什么罪,我们都认,但我们只认法律,旁的什么也不认。” “我说的便是法!你将我男人伤了,你便得赔钱!快拿钱来!” “是啊!拿钱出来!没有钱今日谁人都别想走!” “是啊!倘使你不给钱,不给个说法,我们不仅要在官府门前闹,还要去你那清舞楼闹,叫你这辈子也开不下去店!” 芝岚再清楚不过,眼下这群人无疑就是来官府门前讨钱的,瞧自己袋囊子里鼓囊囊的,便想趁机大捞一番油水。虽说当时的确是李隼惹出来的事,但这群平日里爱凑热闹的百姓却也有自身避不开的责任。 “哎哎哎!官府门前,禁止喧哗!让开!别挡着我们的路!” 百姓不听官兵话,一心只想从芝岚的钱袋里得到些什么,人多势众,还未彻底入官府,此处便再掀一层哄乱。 “我们要钱!不赔我们医药费,我们怎的去看诊!不看诊我男人就要殁了!你们快些赔钱来!” “不准走!不准走!” 眼下宛若饿狼扑食,这群掉进钱眼里的百姓适才还各个含病,如今却都身手矫健,死活拦着他们的去路。李隼与秦玉烟抖颤地躲在芝岚身后,芝岚紧紧地护着他们,方才本就落得一身伤,今时芝岚的双颊却又再度刻下几道妇人擒抓的血口子,倘使不是碍于官兵在场,兴许芝岚便要掏刃了。 “够了!你们闹够了没有!” 最终,制止百姓哄乱的最有力武器仍是直白的刀刃,此时,但见官兵们手拔利刃,直指周遭这群‘如饥如渴’的百姓,迫于淫威,百姓只好妥协。 在无数双凶光的注视下,芝岚与另外二人就这么被官兵们押送了进去,本来李隼与秦玉烟还惧恐到临官府这件事,如今在瞧见这群疯了般的‘讨债鬼’后,他们忽觉官府才是他们真正的庇护所,甚而比清舞楼还要安全。 “姐姐,隼儿怕……” “别怕,你又没杀人,他们总之不会将你杀了的,只是做个审问而已,你无需惊惧,我还在这儿呢。” 芝岚牵着二人的手入了内,百姓却仍执拗地蹲守在门外,一旦芝岚三人再度出来,百姓则又会像饿狼扑食般冲过去向她讨债。他们彻底盯上芝岚了,清舞楼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名声便是百姓用来讨债的关键所在。 当然,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不多时,就连皇宫上下也传了个遍。 “哎,你可听说,那清舞楼的管事的被抓进官府了!” “怎的没听说?不是一直以来皆传闻清舞楼的管事是咱们殷宫中从前的岚采女吗?” “可是当真?我是这宫里头新来的外乡人,还未听过呢,不过宫里头的妃嫔怎的成了殷都烟柳地的妈妈?这种荒唐事鲜少发生过啊!别说鲜少了,我活了半辈子都不曾听过这等事!” “哎呀,此事说来话长,这后宫往昔发生过的事情可热闹着呢!你光是瞧陛下常年不纳妃子,不生子嗣便也能知晓一二了,日后我再慢慢同你道来!” 这两个宫女殊不知,在她们议论个不休的同时,其后头早已站着一个人。那人始终缄默无言,反而在侧耳倾听她们的谈话,久久含颦。 “你们在说什么?” 严冷的嗓音一落,那俩宫女登时回了身,待瞧清楚眼前人的脸孔时,她们登时花容失色,呼不给吸。 “陛……陛下……” 见易之行容颜,宫女齐齐跪下,颤颤巍巍的身形里掩蔽着畏葸,她们本以为惹了圣怒,却没成想天子在意的并非她们在背后嚼舌根的行径。 “你们适才说什么?什么清舞楼的掌事被捕了?她犯了什么错?” 天子的容颜极为酷绝,嗓音更是羼杂着莫名的威厉,这两宫女始终不敢抬首,只是一味答道:“陛……陛下,具体的奴婢也不知,但奴婢听闻……听闻好似是清舞楼的掌事沿街闹事,因此才……才被官兵逮捕了去,一道去的还有清舞楼的一位伶人,奴婢貌似还听闻有一大群百姓正在官府门前等着讨债呢。” 此言落,易之行深锁的眉宇再度幽邃了三分,他当即向身侧的燕祺吩咐道:“燕祺,你亲自去外头查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查清楚再来禀告朕。” “是!” 第两百零三章 讨债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终于,芝岚交了罚金,在一番威厉的审问后还是顺遂从官府中走了出来,非但是由于所交罚金丰厚的缘故,更因李隼与秦玉烟的身份官兵们难以吃罪得起,而且芝岚自己也曾同天子传出过不少艳闻,他们的结局当然是被放逐无疑。最主要的是,这一件事本就不是他们的全责,当时竞相争抢李隼丢弃的钱财的百姓们亦洗不清他们自身的责任。 然而,官兵那处可以搪塞,眼下这群虎视眈眈瞧着他们的百姓就没那么容易敷衍了事了。 很简单,这群‘伤残’百姓想要的就是清舞楼掌事袋子里的钱。可芝岚适才交了一笔不小的罚金,日后还要为清舞楼的发展打算,如今实在掏不起钱来满足这群贪心之人的胃口。更何况芝岚也并不想就此被这群趾高气昂的百姓捞上一笔油水。 “站住!你们还想逃去何地!” “是啊!快还我们钱!我们还等着你们的医药费看诊呢!你瞧瞧,我家男人的腿都折了!赔我百金!不然我绝不罢休!” “当真折了吗?我瞧怎的就是一点儿皮外伤?再者言,如今都夜时了,你还不去给你家男人医治,他这只腿怕是已然废了吧?那你还看什么诊?何必劳那份财呢?”芝岚仔细端量了那男子的腿。原本方到此处前还能瞧着他活蹦乱跳的,如今待芝岚几人出来,这群人便又在着装残,耍着相同的老把戏。 “哎!你怎的说话的!大家伙们,你们快瞧瞧看啊!原来这就是清舞楼掌事的嘴脸!伤了人不说,竟还叫我家男人不要诊治了!这根本说的就不是人话啊!清舞楼的人竟然这般黑心!他们简直是不将咱们穷苦百姓当人看啊!” “是啊!清舞楼都是一群黑心人!黑心人啊!咱们待会儿便去将她的店砸了!” 几乎是一呼百应,百姓们对芝岚等人的叫骂热火朝天。 而今芝岚三人看上去像是寡不敌众,除却芝岚外,秦玉烟与李隼都颤颤巍巍地躲在她的身后,不敢多分开一步,他们总觉这群市井妇人要将他们活活拔下来一层皮。不过,仅有芝岚一人也就够了,经由这些年不得不同各等难缠客人打交道的日子,她早已练就一张巧嘴。 “将我的店砸了?那待会儿被押送进去的可不是我们,而是你们了,你们觉得你们自己的家当里当真能拿得起丰厚的赎金将你们从监牢中赎出来吗?蓄意打砸抢的罪愆可比我们此回的无心之举重得多,你们不在牢房中呆个十几年可是出不来的。还有,方才你说我不将你们当人看,可你们又何时将自己的亲人当人看了?他们一个个都还伤着残着呢,你们为了得到钱便将一群伤残者拖到此处来陪你们一起吹风讨债,你们的良心倒还挺过得去嘛。” 芝岚不慌不忙,哪怕后头的官府门早已紧紧闭合,拿到赎金的他们不愿再掺和此事,可芝岚仍对眼下这群饿狼扑食般的百姓们毫无惧色。 大不了便不开那清舞楼,一旦此回被人占了便宜,那日后多得是人会钻空子来占她芝岚的便宜,这种事必须得在源头上制止。 芝岚不卑不亢的言辞一落地,登时引致来一群哄闹音,而其身后的秦玉烟则眨巴着眼眸凝望她,像是在看一尊神明似的。 “岚姐姐好厉害……如若日后玉烟也能像岚姐姐一样出色便好了……” “哼!隼儿的岚姐姐当然厉害,不然你以为隼儿为什么执着岚姐姐不撒手?还不是因为岚姐姐是无可取代的!比你这小丫头片子厉害伶俐得多!” 一旦闻见旁人称扬芝岚,李隼总是摇晃着脑袋,勾着笑,颇为自得的模样倒像是自己受到了表扬。 “有你什么事!滚开!别惹玉烟!”秦玉烟恼羞成怒,当即推搡开身侧的男子。 李隼自也不甘示弱,连忙还了回去:“那有你什么事!滚开!臭丫头!整日就是你最无用!无用还聒噪!滚开!” 这二人像是没事人般,无论前方吵得如何凶猛,他们都沉浸在彼此间的叫嚣里,一旦遇着了事比谁人躲得都快,可一旦有了庇护,他们便再度归于往昔互相看不对眼的争执里。 实在是难为了芝岚,她一人在前头与数百张嘴争辩,不过却也不见败势。 “这样吧,我承认,此回的错误的确也有我们一半的责任,我能为你们承担医药费,这完全没问题,但旁的钱,我一分也不会多给。” 芝岚义正词严,威厉的姿态不容任何人置喙。 “成 !给钱就成!那你现在便拿钱来!我要一百金!” “我只要五十金!” “那我要八十金!” 一听闻芝岚能掏钱,这群百姓当即一个个狮子大开口,分毫也不含糊。然而他们所要的价却与看诊的费用相差十万八千里,恨不能让芝岚将他们下半辈子的生活费用都给报销了。 芝岚登时含颦,她一早便知眼下这群死缠烂打的人到底是什么德行。 “抱歉,诸位,我还没有说完呢,我说过会给你们医药费,但是我会亲自同你们一起去看诊,正巧,我也满身的伤势未来得及细看。待会儿那郎中说诊费要多少,我便给他多少,至于旁余的钱财我是一分也不会出的,适才我已经道得很明细了。” 此言落,百姓们本还稍染欢腾的容颜顿时垮了下来,一点儿看诊费当然不能满足他们滔天的欲望,这群聒噪的娘们再度哄闹成一片。 见状,芝岚岿然不动于原地,只是静默地闻着他们的辱骂,待这群人乏了,累了,她才不缓不慢地冉冉道:“好了,你们也吵够了吧?我告诉你们,这件事本就与我没有多大的关系,能帮你们至此已是我仁至义尽了。是不是你们日后在我清舞楼的地盘上摔了一跤,也想借机讹诈我一笔啊?这绝无可能。反正我的态度已然摆在这里了,你们想要作甚便作甚,总之碍不着我,我也不惧失去些什么。走吧,玉烟,隼儿,我们去看诊,至于这群人,爱来不来。” 话就此丢下后,芝岚瞬即带着身侧二人离此,那群百姓尽管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却也还是暂且不敢惹出什么事端来,尤其是在这官府的门前。他们屁颠屁颠跟地跟在芝岚的身后,先捞她一笔再说!百姓们心想。 不久后,医馆的门口竟头一遭于夜时排起了长队,老者忙得不亦乐乎,仅凭一夜便能财源滚滚。依旁人的眼来看,芝岚便是不给钱的恶人,而依老郎中的角度来瞧,芝岚便是活神仙,在世菩萨,自己的财神爷!倘使没有他们三人闹得这么一出,老郎中怕是这辈子也难以大富大贵,可以说,芝岚撑起了他后半辈子的开支。 “快!快!孙子!快向隔壁王家多借些铺子来!今夜怕是不能忙得不能歇息了!” “爷爷……既不能歇息,你还这么乐作甚?你不是常常说我吵着你入眠吗?今日怎的这般精神矍铄?不用睡了么?” “救人命哪儿还需要睡?咱们得帮着这些患者快些将身子看好,如此一来,我们今后的日子怕也是要富得流油嘞!好了,你快去!别磨蹭了!快些去!” “哦……” 这边,老者催促着自家孙子多去借些铺子,那旁,芝岚却忙着迎对一群喋喋不休的讨债鬼。有些甚而还将那秦玉烟与李隼围聚起来了,骇得他们二人咿呀直叫唤。 “岚姐姐!救命啊!他们要吃了我与玉烟!” 见状,芝岚忙不迭推开那群人,继而义正言辞地警告道:“有什么事便冲着我来?你们围堵孩子作甚?” “孩子?天大的笑话!他们二人也能算是孩子吗?顶多算是心智不成熟的娇惯千金,娇惯公子!反正他们二人的府上有钱,不如就叫他们二人来赔钱,如此你也能省了不少事,岂不两全其美?” 一闻此言,李隼当即哭嚷起来。 “不行!不行啊……隼儿的府上本就不待见隼儿,隼儿几年不曾回去了,倘使被爹爹知晓,他岂不是要扒了隼儿的皮?那是真扒啊!你们不能胡来!” “对啊,你们不能胡乱言说的!我们二人的府上都是纪律严明的大府,一旦出了岔子,那群姨娘们又得钻空子寻我麻烦了!这样吧,我这儿还有些首饰,都给你们了!你们不要再纠缠不清了!” 话落,秦玉烟登时将乌丝上别的,手腕上戴的,脖颈上绕的统统给了这群人,结果又造成人群的哄抢,芝岚想阻止也来不及。 “哎!这镯子是我的!我伤得最严重,这必须是我的!” “滚开!这是我的!你凭什么抢!” 但见那妇人方将镯子塞入自己的怀中,正乐呵呵地笑着呢,周遭便忽而伸出一只只魔爪来,皆朝着她的怀中抢去。 芝岚就此将秦玉烟与李隼拉到一旁,开始数落起来。 “玉烟,你不能惯着他们,这件事由我来处理便好,你一旦给了他们其中几人首饰,那些得不到的便会眼红,到时这事便更难摆平了。我告诉你,如若日后你犯了错,承担你该承担的,莫要去满足那些心怀不轨之人的险心,那不属于你该承担的部分,知道了吗?” “岚姐姐……玉烟知道错了……日后再也不会了……” 瞧着芝岚头一遭指秦玉烟的态势,来了劲儿的李隼便也紧随其后数落道:“瞧瞧你那德行!脑袋空空,却总为旁人添麻烦!你该反省反省自己了!” “李隼,你什么意思!你说谁脑袋空空呢!你自己的脑袋怕是也没发育成熟吧!” “你!” 芝岚一个不注意,眼下的二人便能因各等微小的事情争得面红耳赤,芝岚摇了摇首,莫可奈何地深喟了一口气。 那旁,由于百姓哄抢首饰的行径,不少人又添了新伤,这可乐坏了看诊台旁的郎中,但见他始终咧嘴笑着,双眸之下好似都是那数不清的银票在晃荡。 第两百零四章 遗物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待那群百姓哄抢结束,芝岚再度被围困起来。 “凭什么她能多得一镯子!我们也要!分明我家男人比他家男人伤得更重!这不公平!” “没什么不公平的,谁叫你自己抢不着?这还能怪我吗?” “哎!你怎的说话的!小心我将你那清舞楼的招牌砸咯!” “你今时便大可去砸店,反正我在衙门待着你,看到最后那挂起的新招牌究竟是你贴的钱还是我贴的钱。” 芝岚分毫不相让,由于身材高挑,她几乎是俯睨诸人,气势当然不用说,必然是胜过旁人一筹。 而那群人之所以今时能在她的眼下这般颐指气使,全依赖于他们人多势众,敢于闹出事端来。 下一刻,这事端果然就到临了。但见那群讨不着钱的妇人一个个撸起袖子,面目狰狞,齐齐向芝岚涌来。 “姐们!上!今日她不给我们钱,我们便揍她个晕头转向!看看是她的气势强还是我们的拳头强!” 见状,秦玉烟与李隼当即想拉着芝岚逃,不料芝岚站如松,毫无畏葸的意思。 “你们敢动我吗?今日你们胆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明日你们便得倾家荡产来赔我,衙门就在不远处呢,如若你们伤我,最终吃不了兜着走的仍旧是你们。” 芝岚本想借以官兵的淫威来压制这群讨债鬼的野心,然而谁人也没料到,这群妇人今时当真是什么也不顾了,反正人多,一时也分不清究竟是谁人将芝岚狠狠揍了一顿,思绪及此,她们愈发壮起胆来。 “姐们!上!咱们还怕了一个小小姬人?揍她个鲜血淋漓先!” 话落,凶戾的妇人当即伸出手来,妄图撕扯芝岚的衣裳,扯散她的乌丝,情急之下,芝岚率先护住的乃是乌丝上的那支祥鸟发簪,可在这群妇人的眼底,芝岚的行径却像是在拔出利器与她们抗衡。 “她要动簪子!快抢来!” 还未等芝岚的手触及到乌丝上的宝贝,那群妇人的手便急慌慌地夺了起来,此处一度因此乱成一团。那旁的秦玉烟与李隼往往试图挤进去搭救芝岚,可最终的结果却是被这群悍妇挤出,摔了个大马趴。 “玉烟!你无事吧?” 秦玉烟摔得更是惨烈,一脑袋直接撞在地上,头晕目眩,眼冒金星,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待缓过神来时,眼下出现的竟是一张极为焦灼的脸庞,秦玉烟心下一喜,瞬即搂着李隼的脖子亲了起来。 “哎呀!原来隼儿还是在乎玉烟的!那玉烟的脑袋便暂且不疼啦!亲亲!” 面对女子的亲昵,李隼百般厌弃地推搡开她,旋即义正言辞地警醒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脑袋里在想些什么?亲你个劳什子!你对着鬼亲吧!” 话刚落,李隼再度试图挤入人群中,可结果却与适才几乎无异,不过这回摔得不是大马趴,而是屁股蹲儿。 “等等!我给你们钱!你们不要踩我的簪子!” 兴许是出于对那支祥鸟簪的保护,芝岚慌乱中便应允了适才绝无可能答应的蛮横请求,不过那支簪子却被这群悍戾的妇人踩出条罅隙来,瘫坐在地上的芝岚心疼地望着手中的‘宝贝’。 “你们瞧瞧你们做的好事!这可是我戴了几年的簪子,是旁人给我的礼物,都被你们踩碎了!” 芝岚终于没了原先的和气与淡然,然而那群妇人却对她们的行径不以为意。 “嘁!不就是个破簪子吗!大不了再买一个就成,何必这般斤斤计较,你又不是买不起!你可是清舞楼的掌事,袋子里装的钱财可多了!我知道,你就是吝啬,不愿给我们钱,因此才弄出个把戏来!我可告诉你啊,这可不干我们的事!我们什么也没做!那是你自己在扭打时弄坏的!” “就是!就是!我们什么也没做,那是你自己的错!” 见状,芝岚满腔怒火,恨不能提刃杀了这群妇人。恰在此时,外头传来一声嗓音与剑刃齐齐出鞘的动静。 “是谁人在此放肆!在下奉天子之令前来捉拿闹事者!到底是谁人闹出的事端来!” 此言一落,诸人齐齐向门外望去,见是皇宫中的带刀护卫,本还置若罔闻的老郎中当即从诊台旁迎至此处,双膝跪地。那群妇人自也不敢怠慢,跪下的同时手指芝岚。 “大人!就是她!就是她闹的事!今日从头至尾就是他们三!如若不是他们,我们也不至于沦落至现在这副德行!” 顺着妇人们手指的方向望去,但见瘫坐在地的芝岚手中拿着一支似起罅隙的簪子,乌丝凌乱无序不说,甚而就连衣裳也是残缺不整,容颜上还落下了不少看似是指甲刮出来的血口子,总之,今时的芝岚相当狼狈,像是方从战场上逃出来似的。 “你可认罪!” “燕护卫,小女并不认罪,您也瞧见了,如今衣裳不整的究竟是谁人,如今神气活现的又是谁人!她们就是蓄意讹诈小女的钱财,非但如此,还将小女手中的发簪踩碎了,小女一直将这发簪视若珍宝,可她们却公然无视她们自身的罪愆,这无疑是荒谬无礼的!” “是啊!大人!这一切都是这群妇人惹出来的事端,她们就是瞧见岚姐姐有钱,所以才想趁机捞油水!” 那旁的秦玉烟与李隼亦齐齐跪地开释,不过妇人们却始终不将芝岚残毁的发簪当一回事。 “嘁!只是一个发簪而已!至于吗!大人,这女子就是不愿赔钱,今日我们这一个个伤残病患都是他们三人害得!他们理应补偿我们!” “哼!一个发簪而已?你们知晓这是谁人的东西吗?这可是当朝天子的所有物,我问你们,毁坏天子之物,你们担当得起这个责任吗!” 此言落,本还吆五喝六的妇人们登时没了脾气,只见她们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自己的双耳所闻,一时间,冷汗直从额上冒。 就此,燕祺的目光亦落于女子手中的发簪之上,他一眼便能瞧出这确乎是天子的所有物,不仅如此,它似乎还有更深层的含义。 “的确,这是天子所有,且是先太妃的遗物。” 不知燕祺是为了蓄意挑起那群妇人的惊悸还是旁的什么原因,他着重强调了这点。今时,不仅是那群妇人瞠目结舌,各个面如死灰,甚而就连芝岚也被燕祺的言辞所骇,她从来只将手中的发簪当作一个寻常的礼物,却没成想竟是易之行母妃的遗物。易之行从未向她言道,而如今的芝岚却更觉心底有愧了。 但见她吞了吞口水,继而更为笃定凶厉地对破坏者们道:“你们赔得起吗!你们还敢说什么吗!你们就算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芝岚很是气恼,如若她早些知晓这是天子母妃的遗物,她便不会将它时刻戴在乌丝上,只会将它封存起来,悉心保存好。眼望上头的罅隙,芝岚忽觉自己的心好似也被什么利器割开了一道口子,那等痛苦与愧怍简直无以言说。 此时,妇人的聒噪终于抑遏在夜色里,无需利器相对,更不需淫威相逼,她们主动敛起音来,低垂的脑袋颤巍地抖动着。 “好了,那便请诸位同我再去衙门走一遭吧。” “凭什么岚姐姐要去!岚姐姐做错了什么!谁来赔她发簪!” “是啊是啊!岚姐姐为什么要去衙门!这可是天子的东西,还是先太妃的遗物,她们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踩毁它!理应叫这群人以脑袋来赔!” 秦玉烟与李隼激情发言,芝岚却于同时制止了他们。 “无事的,我们再走一趟,只有彻底叫这群人闭嘴,我们日后才有安生日子可以过。” 话落,芝岚瞬即向这群试图抬首的妇人投去一抹冷光去,妇人们大气不敢出,忙不迭再度垂下首来。 “好,既如此,那在场诸位便同在下去衙门走一遭吧。” “大人……草民……草民也要去吗?” 老郎中颤颤巍巍地叩问道,燕祺当即颔了颔首。 “老人家,您也算是当事者,适才发生的事你也瞧见了,请同我们去做个口供。” 听闻此言,老郎中登时泄了气,分明适才还在盘算着今夜究竟能捞多少笔,没成想不到半刻的功夫,自己便得同这群聒噪的臭娘们一起入衙门做口供,老郎中当真后悔今夜接待了她们。 “是……草民知晓了……” 最终,在场之人谁也逃不掉,各个去了那衙门转了一遭。由于天子的护卫亲自到临,本还紧闭合衙门只能再度为诸人敞开,众人又一次受到威厉的审问。 幸而,兴许是惊惶于破坏天子所有物会引来杀身之祸,那群妇人不再像适才般颐指气使了,一个个倒没了魄力与胆量同芝岚当面对峙,想要从芝岚那处捞油水的打算亦就此消泯。非但如此,芝岚终也没亲自为这群妇人的看诊掏腰包,她始终记恨在心,目光总是时不时盯着手中那支发簪上再也挥抹不去的的罅隙。 燕祺的到来确乎完美解决了这整一日的闹剧,芝岚愤愤不平地走在回程路上,身侧跟着秦玉烟与李隼。 “岚姐姐,你怎的了?为何悒悒不乐的?” “你傻啊你,岚姐姐的簪子被那群妇人损坏了,要是你,你能高兴得起来吗?” “可那不是天子的宝贝吗?” 秦玉烟冷不丁的言辞顿时叫李隼蹙了眉,在李隼的眼中,天子始终是他潜在的敌手。 “岚姐姐才不在乎天子的宝贝!岚姐姐只是于心有愧罢了!谁稀罕天子的东西!” “李隼,那是先太妃的遗物,陛下能将此物送给岚姐姐,便证明陛下用情至深,你说不稀罕岚姐姐就不稀罕了吗!你算什么!” 二人的争执又一次在芝岚耳畔聒噪地响起,此回,她再也难以容忍了。但见女子手心紧持着那支破碎的发簪,快步向前疾走着。 第两百零五章 收回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当日与那群妇人的争端终于在燕祺的调解后告一段落,芝岚却始终惦记着那一日被人为残毁的祥鸟发簪。尤其是在知晓此乃易之行母妃的遗物过后,芝岚更是抱愧在心,忽觉自己对不住他以及他往昔的那份情意。 这几日,芝岚一直在走访殷都的各个首饰铺,却都无人能使之复原,上头的罅隙令芝岚耿耿于怀,她实在忧惧易之行母妃的遗物会在自己的手中彻底断裂,倘使易之行来日追问此物的情况,芝岚都不知该如何解释。 这一日,芝岚再度寻到一家首饰铺,将手中的发簪交给了眼前的老者。那老者仔细端量了许久,最终还是摇了摇首,惭愧地道:“小姐,此物要想复原怕是不可能实现的事了,这上头的罅隙未免太大了些,如若您当真珍视此物,日后还是莫要将它戴在头上了吧,干脆在我这买个名贵的首饰盒,好好将此物珍藏在里头,保存得也能长些。” 话罢,那老者登时取出不少金盒,银盒,手艺精美,篆刻优良,一瞧便知价格不菲。 莫可奈何的芝岚自知已穷途末路,竟当真应允了眼前人的提议,在此挑了一个最为昂贵的首饰盒回去。她将发簪细心地放置在盒中,像抚摸婴孩般轻柔地抚摸着它,旋即深深喟叹了一口气。 好巧不巧的是,偏偏在此时,恰逢经过此处的一台华丽轿辇打此停驻,燕祺率先瞧见了站在首饰铺外正愁眉苦脸的芝岚。 “陛下,芝岚姑娘在那处,您可要前去探看一番?” 闻此言,轿内的天子登时掀开轿帘,但见其眼下确乎站着一个愁眉深锁的女子,女子的手中捧着一做工精美的金盒,看上去一筹莫展。 “燕祺,唤她过来。” “是。” 那旁,芝岚方欲迈步离开,燕祺便急急走上前拦阻住她:“芝岚姑娘,请您稍等。” “燕护卫,你怎的在此?” 一见燕祺,芝岚往往下意识地探看周遭,总觉易之行也会出现在不远处,果不其然,当芝岚往旁处探看时,轿窗内忽探出一个脑袋来,那是易之行。当二人的目光互相对视之际,易之行却又将轿帘合起。 “芝岚姑娘,您应是要赶赴清舞楼吧?正巧,今日陛下出宫来办一些私事,不如我们顺道送您一程。” “不用了,我……” 还未待芝岚全然拒绝眼前人的好意,燕祺便已做出‘请’的手势,且迟迟不曾落下,迫于无奈,芝岚只好携着愧怍上了轿。 方入轿内,易之行的目光便落在了女子手中的金盒之上。 “怎的?你这是预备出门来买首饰吗?朕还是头一回见你在意这些东西,而今你的日子倒还真算是有闲情逸致啊,瞧你气色也比过往好了不少。”天子同时注意到芝岚乌丝上的发簪不再,但迟迟没有点明。 芝岚忽将金盒往袖里塞了塞,紧接着惭愧言道:“是啊,想着出来买些首饰,女人家嘛,总还是爱美的……”她并不打算将发簪一事知会给眼前人,因为芝岚亦不曾放弃想要继续寻找修补它的能人巧匠的念头。 下一刻,天子却冷不丁地叩问道:“不知能否将你此回买的首饰给朕看上几眼,朕也来瞧瞧你的喜好如何。” 此言一落,芝岚当即心虚起来,游移的目光中羼杂的皆是排斥。 “这……这还是罢了吧,毕竟……毕竟这都是一些小玩意儿,怕是入不了陛下您的眼,您什么没见过啊,我还是不拿这些小玩意儿来献丑吧。” “小玩意儿也有小玩意儿的美,芝岚,你不必顾虑太多,朕只是想瞧上一眼,看看你喜欢什么,兴许日后恰巧撞上你生辰,还能送你一与此贴近之物。” “陛下,不必了,我从来不过生辰。” 芝岚的态度尤为坚决,易之行的嗅觉亦同样极为敏锐。 “那至少让朕瞧上一眼吧,省得你日后总是愁云不展的,不如让朕来帮你解决难题。” 这番颇有深意的言辞一落,芝岚像是骤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双瞳瞠大,面色余染煞白。 下一刻,女子竟忽而跪地,摆出一副低首诚恳貌。 “陛下!您……您是不是已然知晓了些什么……” “不知你指的是什么?”天子的容颜十足淡然,不咸不淡的口吻似是知悉一切,又近乎于什么都不知。 “就……就是关于您当年送给我的那支发簪一事……” 话毕,易之行乍然伸出手来,芝岚心下一紧,却没料易之行的手竟是用来搀扶她的:“起来吧,跪在地上作甚?你是不记得当初你从轿辇中飞出去的事了?” 芝岚战战兢兢在天子的搀扶下起了身,继而复又乖巧地重新落座于他的身旁。芝岚知晓,身侧人怕是早已获悉发簪被毁一事。 “陛下……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一开始,我本不知这是您母妃的遗物……” “这不是你的错,你又何必歉疚,拿来给朕看看吧,朕瞧瞧还能否修复。” 适才被芝岚一直藏匿着的金盒终于落到天子的手上,他小心将那祥鸟发簪仔细端看,说实在话,在瞧见上头的罅隙时,易之行确乎油生出一瞬间的痛心。毕竟这是他母妃的遗物,从前于外人手中兜兜转转许久都不曾被毁,却实在没成想美好的东西竟是毁在了一群悍妇的足下。这一切皆是易之行从燕祺口中得知,但他从未产生过哪怕分毫的嗔怪芝岚的意。 “朕拿回去让宫里头的工匠瞧瞧看吧。” “好……” 不得不承认,当易之行将手中物取回时,芝岚的内心终还是生起了无边的落寞与辛酸。她很难不认为身侧人没有在生她的气,兴许易之行正是因为气恼,才想借此机会拿回本属于他自己的东西,正如他将当初那份炙热的深情倏忽间收回了一般。这些年,在没有易之行温言细语的陪伴下,芝岚起初觉得尤为轻松,心中的重担再也不会归返,后来的日子里却往往失落感倍增,甚而开始怀念起从前与易之行在皇宫中打闹的那段日子了。比起思念随璟的时分,似乎念及易之行的时分更占上风。 最终,当芝岚抵至清舞楼后,二人便就此分别了。芝岚已然习惯于同易之行别离的日子,准确地说来,是她与易之行渐行渐远了。哪怕在路上相逢,似乎也只能谈上几句话,随后便像泛泛之交般告辞别离。 “岚姐姐!你回来了!” 如今,扑上来迎接她的往往是长不大的李隼。经由上回的事端,李隼似是稍许成熟了些,至少他暂且不会再向芝岚求娶了,因为他的袋囊子里没了钱,便也没法豪言壮志地去说自己能保芝岚从此以后衣食无忧。 相较于临去前,归来时的芝岚似乎心绪大好。因为手中没了可以用来愧怍与惦念的东西,往昔那份情意与礼物已被易之行悉数收回,芝岚没了负担,没了牵挂,便也更易断念了。 “时辰不早了,快些叫小六去拾掇大厅,待会儿宾客便要陆续进来了,怎么着也得干净整洁些。” “好嘞!隼儿这便去唤他!” 还是沉浸在忙碌之中才叫芝岚更有切实感,她总有一种感觉,觉得自己一生都要与清舞楼相伴,生在喧闹里,死在喧闹里,对于她这等始终伶仃的飘零人来说,其实这也未尝不是一种最好的活法。 本想着将发簪还给天子后,便能就此斩断悉数情丝了,然而偏偏就在不久后,喧嚷的大厅中却传来了随璟的消息。 “哎!也不知怎的了!这些年啊,那弹丸之地竟逐步壮大起来!而今甚而都欲与咱们殷国持平了!这可真是稀罕事!” “你是说那荀国吧?听闻他们新上任的君主是位狠角色,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先是掠夺小国地盘,待自己的国家日趋成熟后便开始转而攻之稍强些的国家,这一步步的,便也至于今日的地步了,他那国君的野心可是不小哩!什么手段都敢用!” “听闻那荀国还有个将军!也是个心狠手毒的角色,杀人从来不马虎!当初他领兵攻打旁人的地盘时,当地的百姓瞧见他就躲,一个暴君,一个猛将,只要不出意外,他们荀国肯定能借以非常手段发展起来!” 本还在招呼客人的芝岚一闻此言,当然立即油生出对故国的相思,她一面欣慰于故国再不任人欺凌的同时,一面又在揣度那二人口中所言的猛将究竟是否乃随璟。 根据芝岚这些年所闻,荀地的名将并不多,能说得上名号来的也就随璟一人了,至于这位势头凶猛的残忍毒将是不是随璟尚且不知,但芝岚却并不希望随璟的名声能与残毒挂上勾。 “管他去嘞!反正不关我们这些小民的事!总之不要打到我们殷地来便好!” “放心吧,我们殷国这些年来发展得如此稳当,因是无人敢做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再者言,我们殷国的国君也不是吃素的,虽然这些年他的手段的确柔和了些,可骨子里的凶戾怕是不得少!我们殷国可不惧旁人!” “话可不要说得过早,近来那荀国盯上的可不只有小国,更何况我们殷国曾经还凌虐过他们的地盘呢!他们怕是早就记恨在心了吧。” “哈哈!你这话说的,从前哪个国家不曾凌虐过它们?那么一小块地方!任是多小的国家都敢踩上一脚!一块下三流的地方罢了!” 笑音方落,便闻案旁一声响彻的动静传来。芝岚重重地将酒瓶放置在案上,神容与口吻都不乏凛冽。 “知道自己是小民竟还堵不上嘴?小心哪一日荀国的铁蹄将你蹂躏成灰土,你都不知自己怎么死的。” 这是芝岚头一遭对自家舞楼的宾客阴阳怪调,话音方落,她登时转身而离,只留下那俩宾客迟迟徘徊在狐疑与懵懂里。 第两百零六章 醉酒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不出几日,易之行再度到访清舞楼,这是芝岚不曾想到的,她本以为易之行会因发簪被毁之事积怨在心,然而这一切揣度看上去也只能停留在芝岚的脑海里。 当天子到临时,他一直坐在雅阁内等待忙碌的芝岚,待芝岚将手中的活计办完,便急急赶赴雅阁亲陪天子饮茶。 “陛下,您怎的有时间来访?” 话音刚落,但见天子忽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金盒,芝岚一眼便能认出,那金盒是自己当初用来装祥鸟簪的首饰盒。 “这……这是……” “打开看看吧。” 天子自顾自饮茶,芝岚连忙坐在天子对面,忙不迭打开案上的金盒。金盒一打开,仍是当初那支祥鸟簪,只不过上头的罅隙却没了影踪,芝岚左右端看许久,迟迟不曾寻到毁坏的痕迹。一时间,满心欢喜。 “陛下,这支发簪已然被您修复好了?” “是啊,不过这可不是朕的功劳,能修复至此,还得多靠了宫中的那群能人巧匠,是他们将此物复原如初的。” 见发簪无虞,芝岚内心的愧怍终就此消泯,这之后,她将手中东西重新归还给眼前人,易之行不解,疑惑地盯着芝岚归还的行径。 “你这是作甚?难道你不要了吗?” 此言落,愣在原地的反而是芝岚了,她端持着发簪的手久久滞留在半空中,稍许瞠大的双瞳漫溢着迷惑。 “算了,倘使你不要便罢了,朕便拿回吧。” 易之行方欲伸出手去,芝岚却又从速将手中的东西连盒带簪的收了回来。 “要!当然要!我为何不要?如此精美的首饰,我当然想要。” 女子怎的也不会想到被自己弄坏的珍宝竟还能再度重返自己之手,她本以为易之行会对此事耿耿于怀,不过这一切仅是芝岚的‘本以为’,当此物再度归返于自己的手中时,芝岚显得尤为欢愉。 “多谢陛下,日后……日后我一定会好好照看好先太妃的遗物的,不会再让它受半分伤害。” “朕送你发簪是让你戴的,不是让你做看管者的,你不必过度紧张,发簪一旦没人戴它,它便失去了初衷与意义。倘使你哪一日想要戴上,大可大大方方地戴上,没什么打紧的。” “是……陛下……” 芝岚低垂着脑袋,姿容乖顺非常,右手不自觉地轻抚着金盒中的发簪,殊不知在这间隙之内,易之行早已来到她的身后。 忽而,后头伸出的一只手冉冉将金盒中的发簪取了起来,继而亲自将其别至女子的乌丝之中。 “你戴着它,它才有了意义,如若你总是将它冷落在盒子里,它可是会寂寥郁闷的。” 轻柔的嗓音骤从芝岚的身后传出,非但嗓音轻柔,就连易之行的行径中亦染带着温柔的情愫,芝岚的双颊当即腾起一片红霞。 她始终一动不动,任由发簪穿凿乌丝,身后人慢慢落座在自己的身侧,不过其藏匿在衣袖内的手却紧紧捏持着内裳,手心里的汗珠层出不穷。 “来,陪朕饮酒吧,朕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该多饮些才不负此行啊。”话落,天子忽朝门外喊去:“燕祺,命人上酒来。” “哎!我去吧。” 芝岚方欲起身,却被易之行重新拽至于身侧:“不必,就叫他去好了,你是陪朕消遣的,不是来当朕的佣人的。” 此言一落,芝岚的脑袋更是低垂,似乎都快埋入胸口了。 待小六将酒水送来之际,易之行亲自为芝岚斟酒,递酒。 二人接连饮下三盏,芝岚双颊的颜色终于有了红润的理由,竟愈发恣肆无常。 “从前朕也不见你饮酒上头啊,今时不过饮下几盏,怎么就红了脸?” 话落,易之行忽将脸孔凑了上来,旋即仔仔细细地盯着女子的容颜细看,就此,芝岚双颊上的红晕好似行将跳脱而出,再不消散。 “兴许……兴许是年纪长了吧……身子便也不大行了……” 天子轻笑:“你才多大啊,就年纪长了吗?看来朕还是得让你过过从前的日子,这样你的身子才能健朗,而今怕是在这烟柳地的滋润日子过了多了,身子便也不如往昔般健朗了吧。” “是……” 女子始终低首,口吻亦是嗫嚅不休,易之行将这一切都看在眼底。 下一刻,但见他忽而抬起女子那张红得发烫的脸孔来,继而以命令般的口气道:“你不要总是低着首,抬起眸来同朕说话。” 当二人的目光交错在这方略显忸怩的气氛中,非但是芝岚心跳加速,就连易之行本还镇定的瞳孔亦开始震颤闪烁起来,芝岚慌忙将脑袋撇至一侧,继而言道:“陛下,您不能喝了,再喝下去明日怕是难以爬起身来上早朝了。” 话罢,芝岚一把夺走男子手中的酒盏,唯恐这方忸怩的氛围继续延续。 见状,不知怎的,天子骤然含了颦。 “早朝几乎每日都要上,近来无战事,上不上其实也不打紧,并不会耽搁些什么,朕此行是来还你簪子顺便消遣的,芝妈妈怎的还抑遏起朕的乐趣来了?” 天子今时的口吻里明显夹杂着轻微的嗔怪意,芝岚莫可奈何,只能再将夺过去的酒盏重新交还给他。 “是我失礼了,陛下您大可继续饮酒。” “不饮了,朕没心情饮了。”易之行复将手中的酒盏搁置在案上,情绪里似余染起了些莫名的戾气。 见其貌,芝岚心下一慌,当即赔起礼来。 “陛下,对不起,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当然没有权力抑遏陛下您的乐趣,我……我只是担心陛下您明日没法上早朝而已……” “你到底是在担心朕明日没法上早朝,还是不愿陪朕饮酒?亦或者说你早已厌了朕屡次三番至此,扰了你去迎客?” “不是!我当然没有这个意思!再者言……陛下您也不是屡次三番至此啊,您许久才来一次,我……我还巴不得陛下您能多些来访呢……” 此言落,芝岚忽意识到自己言行失态,双颊上的赧红更甚。而易之行的唇畔却于暗中勾了勾,又在须臾之间彻底落下,好似不曾勾扬起任何笑意似的。 “来,继续饮酒。” 话锋一转,易之行忽又来了兴头,他再为身侧人沏了一盏酒水,芝岚一股脑地饮下,未有丝毫耽搁。 不知过了许久,案上的酒壶换了又换,芝岚像是蓄意买醉似的,不等易之行说话,她便自顾自地饮上了。愈饮愈有兴头,渐渐地,便也不能自已。 “好了,芝岚,朕是让你来陪朕饮酒的,不是叫你往死里饮,这样很伤身的,你别饮了。”易之行将女子手中的酒盏夺下,不料被酒意蒙住脑袋的芝岚却不管不顾,竟还端起酒壶来买醉。 “你别管!滚一边儿去!去上你的早朝!别管我!” “上什么早朝,而今是夜时,朕去哪儿上早朝?你实在喝太多了,快些停手!” 易之行强制性地收起悉数酒盏酒壶,并吩咐外头的燕祺将案上关于酒的东西全部取走,芝岚很是气恼,咿哑直叫唤,甚而还扑入燕祺的怀中抢夺自己的酒壶。 见状,易之行却将这‘疯癫’的女子径自拽入自己的怀里。 “陛下,时辰不早了,我们该离开了。” “等会儿,没瞧见这女人正撒酒疯吗?朕还怎的离开?待她稍微消停些朕再走,你先快将这些酒壶什么的悉数拿开,今夜朕便不该叫她饮酒,都是朕不好。” 天子万般悔恨,燕祺欲说还休,最终,这主仆二人还是不得不陪着眼下这位‘疯女人’周旋,易之行将她带入她自己的闺房里,芝岚却仍闹腾个不休,酒意似是半分也不消减。 “还我酒来!你给我酒!易之行!” 当芝岚的意识被酒意覆盖时,其行径便也愈发近乎于从前了。对天子自然是直呼其名,幸而她还能分得清眼前人是天子。 “喝什么喝,没酒了!都被你喝完了!你快给朕消停些,好好安睡下来,你不安睡朕还怎的走?” “你走你的,我玩我的,干你什么事!你凭什么要捆绑我!走开!上早朝!上早朝!” 芝岚狠力将眼前人一推,踉跄的身形险些跌落于地,幸而易之行眼疾手快,及时接住了她,才避免了一个‘鼻青脸肿’。 “你干嘛……你别碰我……走开啊!” “好了,快来这边躺下……” “不躺不躺,你陪我躺!” “好好好,朕陪你躺,这总成了吧?来,你快躺下。” 易之行像在哄婴孩般,行径柔和,言语温润,可芝岚偏要做那‘调皮’的婴孩,下一刻,但见她大力将眼前人一扯,紧接着滚到他的身上酣睡起来。 “呼……呼……呼……” 兴许是因为酒意正浓,呼吸声便也大了些,兴许这不是呼吸,是芝岚的颔首。被迫躺在榻上的易之行哭笑不得,最终只能无奈地颔了颔首。 “你啊你,还真是小猪精,前一刻还闹腾着呢,这一刻便睡着了,看来日后朕失眠时也得多饮些酒才成。” 由于芝岚躺在自己的怀中,易之行迟迟不敢动弹,哪怕酒意正浓的人是难以吵醒的,易之行也不曾挪动过分毫,唯恐怀中的女子被自己的举动惊扰。 这时,外头忽响起了叩门音。 “陛下,时辰真的不早了,我们该离开了。” “等一会儿吧,待她睡得更沉些,朕再同你归宫。” “是。” 燕祺无可奈何地守在门外,总觉今夜是等不到天子了,果不其然,这整整一夜,易之行都没有踏出过此间屋舍,一大意便同芝岚一块儿酣睡了过去。 这之后,无论燕祺怎么叩门,门内总是不传任何响动与回应,而他又不敢亲自擅闯,因此便顶着夜时的寒凉足足在屋外守了一整夜。 屋内的易之行则怀抱着美人沉沉安睡,浑然忘了燕祺的存在,而其身侧也只有‘呼……呼……呼……’的鼾声传出。 第两百零七章 出谋划策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归宫的路上,一夜酣睡的易之行精神抖擞,而一夜无眠,只能站在门外静默守候的燕祺却是挂着两个黑眼圈,有力无力地跟在轿辇后头。 “燕祺,你从前说得果然准确,这女人啊就是得晾着,这样她才能在意你,对她太好她便懒得理会你了。” “陛下,芝岚姑娘昨夜对您说了什么吗?竟叫您如此亢奋。” “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朕能瞧出,她对朕的态度确乎变了,似乎没有从前那般排斥了。皇天不负有心人,朕活活熬了三年的相思,今日终于瞧见这女人的改变,看来朕日后还是得多冷冷她,这样她才能全心全意地在乎朕。” 今日的易之行并不像前段时日那位陌生不可侵的天子,此刻的他像是回到了三年前,准确说来,易之行对芝岚的态度始终没有变过。他就是想将她紧紧握持在手掌心,过往的老路行不通,他便只能换一条新路走,而这新路便是冷待芝岚,以达到叫她念及往昔情意的效果。 不过这条新路确乎耗费了易之行不少的心力,非但是三年里来坚忍着相思情不去寻她,更得在见到芝岚的时候竭力抑遏住内心的欢腾与思念,佯装出一副浑然无所谓的模样。对于天子的改变,芝岚始终油生落寞,殊不知这三年之中的悉数冷待皆是易之行一手佯装的结果。 “当初你的提议实在是高!今日朕也能叫这女人尝尝惦念朕的滋味了!” 易之行的欢愉毋庸赘述,燕祺却偏偏要于此泼上一盆冷水。 “陛下,您当真确定芝岚姑娘如今已然爱上您了吗?亦或者说您是从何处笃定芝岚姑娘确乎对您相思过重。” 此言一出,天子登时双眸微眯,原先的欢愉今时皆冷凝在唇角。 “燕祺,你这是什么话?我们二人之间的事,朕还能瞧不出吗?反正那女人如今对朕的感情绝对发生了变化,这是毋庸置疑的。” 易之行似乎是在安抚自己这颗被燕祺挑拨的不安的心,因此才强调般地笃定道。 “既然陛下如此信赖自身的感觉,那属下亦相信您的感觉不会出错。” “哼,反正那女人而今除了朕便没人能够在意了,待她岁数大些,便也会幡然醒悟,意识到只有朕才是她今生唯一的倚靠,到时她自然会来寻朕。” “陛下,依属下瞧,芝岚姑娘可不是这等主动的人,她怕是孤独终老也不会主动投奔于他人的。” 燕祺的话再向易之行的欢愉上浇了一盆凉水,但见易之行忽而拉开轿辇,紧接着冲外头人怒骂道:“闭嘴!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儿!一夜无眠竟还这般亢奋,今夜你干脆也不要睡好了!” 燕祺百般委屈,分明今时是眼前人尤为亢奋,自己不过是个揭穿事实的答话者,却莫名再遭易之行一顿劈头盖脸的怒骂,他终于无言,只能低首垂眉,保持静默。 清舞楼。 当芝岚醒来的时候,脑袋实在昏涨得紧。恰逢李隼端了一盏热汤来,芝岚登时坐起了身。 “岚姐姐,快些喝了吧,喝了便不头疼了。你也是的,昨夜怎的喝了那么多酒?隼儿只听到你在咿呀直叫,倒像个孩童似的,你还说隼儿长不大,隼儿瞧你才是长不大才对。” 李隼一连串说了好些,芝岚却一头雾水,双手却已将热汤接下。 “什么?我撒酒疯了吗?撒得厉害吗?对了,陛下呢?他是何时离去的?” 一提及易之行,李隼当即嘟囔起了嘴,一副忿忿不甘的模样。 “什么嘛!一醒来你便寻他!他昨夜与你在此一宿,外头的护卫还不让隼儿进来,岚姐姐,他没有对你如何吧?” “我……我不知道,我只记得我同陛下饮酒,之后……之后便什么也记不得了,醒来我便已然躺在了这里。” “不会吧,岚姐姐,你竟喝断片了!陛下昨夜可是同你这不省人事的人呆在此处一宿啊!他……他不会当真趁你……” “隼儿,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陛下他不是这种人,你瞧瞧他整日严冷威厉的模样便也知道他定然不会做出这等事的。” 芝岚并没有什么顾虑,反而在听闻易之行时多了几分心安,她尤为笃信他的人格,至少在男女方面,易之行的品行并无什么不端。然而却也是因为自己与易之行相处一宿,这才更叫芝岚的内心平添了三分焦灼与惶恐,她实在害怕自己失态的一面被天子目睹,尤其是在听闻‘咿哑直叫唤’这些词后,芝岚更是不敢想象自己昨夜曝露出的丑态。 那旁,李隼仍喋喋不休,与芝岚相反,他始终怀疑易之行的品行。 “既如此的话,那为何外头的护卫不让隼儿进去?如若皇上没有做出什么亏心事的话,他的护卫理应让隼儿大大方方的进去,岚姐姐,你可不要被皇上的外表蒙骗了,往往越是这等严冷之人才愈发深藏不漏,将坏心眼匿在心底!” “好了,隼儿,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我衣裳整齐,被褥完好,身子也没有什么不适,他还能对我做什么?倘使他真是那等人,后宫的妃子怕早就堆成山了吧。” “那天子他便是喜欢男人!否则怎的迟迟不见他纳妃生子?朝臣们催得紧,就他这个当事人不着急,他的心底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执念!” “够了,李隼,你愈说愈玄乎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也就只有你能想得出了。” “不理你了,你总是帮着那男人说话,那你干脆嫁给他啊!你又不愿嫁,还总是帮他说话,矛盾得紧!” “哎!你!” 芝岚方欲反驳,李隼早已取下女子手中的空碗负气而离,临走前曾将屋门重重合上,芝岚只觉整个屋阁都在颤动。 无论如何,易之行终还是走了,思绪及此,芝岚不由含颦。 不久后,天子早朝毕,归于御书阁。 这些年的压抑终于在昨夜发泄了出来,易之行眉宇上的郁结与困顿消泯了不少。尤其是当昨夜芝岚言道‘我巴不得你能多些到访’时,易之行内心的欢愉瞬间被激发而出,他愈发笃信于自身与芝岚的来日是可能的。 只是苦了那燕祺,一夜不能眠还得站在天子身侧为他出谋划策。出的不是军机大谋,也不是政务策略,而是关乎于如何进一步挽回芝岚心的法子。 “燕祺,你当初提的谋划实在绝妙,那你说,而今朕该如何是好?是继续冷待着她,还是趁此进攻?” “陛下……属下……属下其实也不知男女情感方面的事情……属下对此一窍不通……” 燕祺当年不过是随口提了一嘴,为的就是能让整日被相思之情折磨得难以入眠的天子寻到寄托,却没成想这冷待的法子竟当真在三年后起了效用。当年不过是误打误撞,如若让燕祺再思衬旁的妙计,他就算绞尽脑汁也不可能思索出什么,因为他在感情方面亦是一片空白。 “朕不管,如今事情已然走到这一步了,你必须得对朕的事负责到底!说!你还有什么法子!只要能将芝岚的心挽回便成!” “陛下……属下真的不知……” 顶着一双黑眼圈,燕祺莫可奈何地站在天子的淫威下,今时的他只想快些回屋补个觉,便也搪塞般地胡乱言说。 “陛下,这样吧,如今您既然觉得芝岚姑娘待您不同以往了,那您便仍旧继续冷着她,不过这冷待的间隙可以稍许缩短些。每次见面的时分您便渐渐拉近你们二人的距离,不要操之过急,心急吃不着热豆腐,但也不能太过忽怠,得给芝岚姑娘遐想的空间。” 燕祺说得头头是道,坐在案旁的易之行连连颔首,一副若有所思的郑重模样。 “你说得对,不能操之过急,但朕也要稍微拉近彼此的距离,否则她兴许喜欢上旁人也说不准。” “是的,陛下,您再也不能过于冷待芝岚姑娘了,不然芝岚姑娘耐不住性子,没准儿会对您更厌弃。” 燕祺敷衍塞责,表面似是在为眼前人出谋划策,脑中却只有被褥与榻。 “那你说,朕下次去该是何时?又该以什么理由,什么面目去?” “陛下,不如就七日之后吧。” “不行!朕而今可没这耐性,既都走到这一步,朕压抑许久的感情都被勾了出来,必须得快些。” “陛下,那便三日后吧,不长也不短,芝岚姑娘的相思情到那时便也高涨了。” “那朕以什么理由前去?不能总说去消遣吧,那朕到来的目的也过于明显了,倘使芝岚胡思乱想,朕岂不是又暴露了自身的感情?朕才不愿,该是她暴露感情的时候了。” “陛下,那您便带一个女人去,说是陪她来消遣的便好,正巧也能叫芝岚姑娘就此产生危机感。” 燕祺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话,实则是不经大脑的。然而易之行却双眸锃亮,像是寻到了什么乐子与绝佳妙计。 “好!那朕便带个恋人去,看看芝岚对朕的感情究竟到了哪一步。” 光是想到这个念头,易之行便亢奋得难以入眠,他按耐不住想要瞧见芝岚为自己吃醋的模样了。 这些时日,天子除却处理政务来,便是在内宫中暗择美人儿。他势必要寻出相貌出挑,身材曼妙的女子作陪自己,最好是那等叫芝岚一眼瞧见便想将自己从那女人的手中夺回来的绝世佳人。 易之行的揣想固然美好,但这光景想要付诸芝岚怕是有些难度,毕竟芝岚从不是那等主动争抢什么的人,除非易之行带去的女人足够具有挑衅力。 终于,在接连几日的‘选拔’过后,易之行终寻到了一位合适人选,论相貌,她确乎出挑,论身材,她亦不输妩媚的芝岚。 此时的芝岚还在清舞楼的大厅中忙活着什么,殊不知待会儿自己的地盘上便将到临一位绝世佳丽与其争锋。 第两百零八章 第三者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芝岚怎的也不会想到,易之行有朝一日竟会揽着一位佳丽至此。 此时,芝岚正在大厅内招呼客人,而从其身侧翩飘走过的乃是易之行与一位不知姓名的佳人。 起初,芝岚本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因为这一幕很难发生在现实领域,换句话说,便是易之行这等整日投身于政务之中的人怕是很难寻到机会结识佳丽,更何况易之行曾那般热切地追求过芝岚,因此芝岚更理所当然地以为易之行今后的日子里不会再出现旁的女子了。如今瞧来,芝岚的确有些自视甚高。 易之行并未同芝岚打招呼,反而领着身旁的女子径直去往了内里的雅阁,那二人有说有笑,举止亲昵,除却男女之间的情愫关系外,芝岚再也无以寻出旁的可能。 在瞧见这一幕的光景时,芝岚忽有些头昏脑胀,就连双足似也站不稳当了,幸而得之宾客的搀扶,她才未曾于众目睽睽之下出洋相。 “哎!芝妈妈,你无事吧?你这是怎的了?” “没有……兴许……兴许是昨夜没睡好吧,今日便也稍有些偏头痛。” 芝岚深喟一口气,强撑出一抹勉强的笑意,继而匆匆离了此。 不自觉地,芝岚便已来至易之行的雅阁外,此间雅阁的门半敞着,芝岚的余光好奇地往里头打量着。 “陛下,来,张嘴,妾身亲自喂你。” 那佳丽的身姿极为妩媚妖冶,比起当年在娇衣馆的芝岚来,甚而还要风情三两分,其嗓音冷而娇,勾诱男子的同时却又不失自身的端持感。总而言之,在她适才抵至大厅的时分,各位宾客的目光皆不自觉地投向了她,并浑然忽怠了他们自己身侧的姬人,任是身侧姬人如何呼唤,那群宾客也像是聋了似的,只能瞧见轻移莲步而至的美人儿容颜,不过他们仅能远观而不可近赏,因为这位绝世佳人的身侧乃是当朝天子。在场诸人谁又能比得过他呢? 此时,在这位美人极具诱惑性的嗓音下,易之行张开了口,乖顺地接受了美人的递食。 “多谢柔儿,朕还是自己来吧。” “陛下,就让妾身伺候您吧,您今日本就是出来陪妾身消遣的,哪儿有您亲自动手的道理,身为陛下的女人,妾身自然要时刻侍奉在陛下身侧。” 当‘陛下的女人’几字一出,芝岚像是被什么劈中了似的,双目愣直,脸孔煞白,惊悸的情感不断在她的内心深处蔓延。 她不敢想象在自己无暇接触易之行的时分,他的心便已被另外一位佳丽勾走了,这一刻,芝岚忽觉自己安宁许久的心终迎来一阵筋挛般的刺痛,这滋味颇不好受。 “芝岚姑娘,您怎的在此?不进去吗?” 骤时,身后传来一声冷不丁的嗓音,芝岚心脏骤停,呼不给吸,她知晓自身鬼祟的行踪即将要因后头嗓音的出现而曝露在天子的眼前。 “燕护卫……我……我只是偶然露过罢了,这便离开……” 芝岚并不给易之行瞧见自己的机会,然而易之行也同样不会放过此次大好良机。 “芝岚,进来吧,陪朕饮上一杯,正巧,柔儿久闻你的大名,也想同你喝上一杯。” 女子方迈开的步足不得不因天子的命令止停,她倒吞口水,含颦不休。但当彻底进入雅阁时,却又满脸堆砌着笑意,再度绽露出招呼人时的得体。 “是吗?我哪儿有什么大名啊,只是一个寻常的掌事罢了,都说了,今日这一切的功劳皆靠吕妈妈的恩赐。” 芝岚一边道着,一边迈步入内。天子给她赐了座,芝岚莫可奈何地坐了下来,然得体的浅笑始终挂在唇畔。 “不仅仅是清舞楼的大名,更是芝妈妈与陛下艳闻的大名,听闻您曾是陛下最为宠溺的岚采女,今日柔儿前来是想问芝妈妈讨要本事的,毕竟这世上能够蛊惑殷君心的女人往昔可就只您一个啊。” 那位被唤作‘柔儿’的姑娘亲自为眼前面露窘色的芝岚沏了一盏茶,继而恭敬地递到她的面前。 芝岚大方接下,口中却仍存谦逊。 “什么蛊惑不蛊惑,本事不本事的,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再者言,也没你们说得那么玄乎,总归如今殷君的身侧不是有了柔儿姑娘你吗?从前的传闻不过是百姓们瞎传的,其实我与陛下之间的关系根本没有你们想象中深厚,否则我又怎的会从那殷宫中出来,并且在此开了一家清舞楼呢?” “芝妈妈过谦了,尽管陛下身侧而今是有柔儿作陪,但陛下到底还是念旧情的,偶时还是会向柔儿提及您。再怎么说,日后侍奉在陛下身侧的只有柔儿了,芝妈妈可一定要对柔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啊,毕竟您也说了,您与陛下的关系已是过去。” 不知是芝岚内心有异,还是柔儿的口吻本就暗含着深意,芝岚总觉眼前人这番言辞是在挑衅自己,亦或者说今日这位柔儿姑娘至此并非消遣,而是宣示她对天子的主权。 芝岚尽管内心不适,但她到底不是从前那位心胸狭隘的女子了,经由这么多年的圆滑处事,芝岚并不愿同旁人挑起太多争端。尤其是在易之行与其分开数年的境遇里,芝岚更没必要为他惹事。 “这是自然,不过我的确没什么好教你的,毕竟陛下喜欢你便证明你自身有着过人之处,你只需好好做你自己便成,爱你的人自然会爱你,你不用想法设法去成为旁人。今时不同往昔,殷君的口味也是会变的。” 芝岚的言外之意当然是在叮嘱眼前人不要一味执着于自己,她可不想因为往昔的旧情去摊上今日的祸灾与来日的累赘,叫这位未来的宫妃对自己消减敌意才是重中之重,否则这清舞楼日后也很难再在殷都开下去了。 此言一出,易之行瞬即垂下了眸光,芝岚的反应根本不在他预料之中,这女子表现得实在过于淡然了些,淡然到易之行都开始怀疑起那一夜芝岚的所言究竟是否乃其酒后失态所道的胡言乱语。至少在男女情感方面,易之行有较之于女子的细腻,芝岚细微的言行举止都能牵动他的心,以致于叫他开始整夜整夜揣度起芝岚对自己的真实感情来。 下一刻,在经过各等繁复的思绪过后,天子冷不丁地开了口。 “对了,芝岚,你适才在门外作甚?为何迟迟不进来?” 言落,芝岚怔了片刻,然而这些年的处事经验终还是叫她在不久后从容作答:“陛下,柔儿姑娘实在太过惹人眼,清舞楼的宾客都被柔儿姑娘勾了魂去,身为这里头的掌事,我当然也想亲眼目见一番柔儿姑娘的绝世佳容,也好在来日为此处的宾客择选新人啊。” 芝岚不慌不忙,所绽露的神容里更没有一丝一毫吃醋抑或不适的成分,易之行将其容颜看在眼底,内心焦灼感丛生。 下一刻,天子径自将柔儿搂在自己的怀中,忽开始对芝岚颐指气使来。 “芝妈妈,柔儿喜欢喝桂花酒,麻烦您为朕的柔儿上些来。” “是。” 芝岚不卑不亢,不喜不怒,始终保持在一种极为端庄从容的态势里,待取来桂花酒,天子与柔儿的举止更见亲昵。 当着芝岚的面,易之行颇为柔情地在柔儿的双颊上轻啄了一下,柔儿自也当即回了他一个吻。 而芝岚这个局外人却只能在一侧为他们斟酒,不知怎的,今日的境遇竟让芝岚陡生一抹耻辱感,她很难不怀疑这一切皆是易之行用来羞辱自己的手段,从前不曾允诺他的情意,因此今时他便以与旁的女子亲昵的光景来告诫自己,冷落自己。 终于,女子暗下喟叹一口气,再不愿继续守在二人的眼下,端茶倒水伺候着。她是芝妈妈,并非谁的佣人。 “陛下,大厅还有诸多宾客等着我招呼,不如您与柔儿姑娘便在此歇息着吧,我过一会儿再来陪同。” “哎,不急,柔儿还想同芝妈妈谈谈天呢,就算您不教我诱君的本事也无妨,但柔儿喜欢你,想要同你谈天道地,不知芝妈妈可能赏脸?” 说着,柔儿便从天子温热的怀中钻了出来,紧接着便将自己的手搭在芝岚的手上,倏忽间变得热情洋溢。 但在芝岚的眼中,柔儿的作为不过是在蓄意挽留自己,以此达到她能尽情绽露她与天子之间亲昵的目的,好叫自己知难而退,虽然芝岚从未想过更进一步。 “柔儿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今夜宾客冗杂,我得先去照料着才行,不如您便在此同陛下好生畅饮着,我保证,待手头空闲下来便来陪你们二人饮酒。” 芝岚下意识地将手抽了出来,在她迈步而离时,易之行非但没有说什么,反而还将柔儿顺势揽入怀中,唇畔柔情似水。 “来,柔儿,尝尝看,今日朕点的可都是你最喜欢吃的糕点,听闻此处师傅的手艺比咱们宫里头还要上乘呢。” “是吗,那陛下便亲自喂柔儿吃,好吗?” “好,来,张嘴。” 二人亲昵的光景在芝岚离开的半刻内仍清晰地回响在她的脑海里,像颗根深蒂固的毒瘤,怎的也挥之不去。芝岚试图让自己置身于忙碌之中,以此来减轻内心的的困扰与焦灼,然而这一做法根本不顶用,只需分秒间,芝岚便能清楚地意识到,易之行正揽着旁的女子在上头调风弄月,光是思绪及此,便能彻底将芝岚久久安宁的内心压垮,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急促与烦闷始终堆砌在心间,惹得芝岚好生不痛快。 “芝妈妈,你酒水洒出来了!你快停下啊!” 终于,在诸位宾客的竭力提醒下,芝岚到底是从无边的繁杂思绪里抽出身来,这时,她才发觉自己将手中的整整一壶酒悉数倒在了杯口外。 第两百零九章 坦露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抱歉抱歉!我一时走了眼!我这就再为你们重新上一壶好酒!” “芝妈妈,你这可不是一时走了眼啊,你是怕心事重重吧,这也能洒出来?你也不必上酒了,还是回屋里好生歇息着吧!” 芝岚登时含颦,恍惚的思绪于潜意识中叫她听进去了宾客的话,不久后,她竟当真回到了自己的屋舍里。 适才那一幕被看台的天子目见,但见他斜勾唇角,嘴畔散逸出一阵轻快的笑声。 这时,芝岚却已坐在了寝屋内的案旁。 “劳什子的!带什么劳什子的人来!哪有天子一消遣便跑来烟柳地的?传出去也不怕惹人笑话!” 芝岚怒拍案几,忿忿不甘的容颜清晰地映照在不远处的铜镜上。 “劳什子的!劳什子的!都是一群劳什子的东西!” 还未赶得及处理适才被酒水淋湿的鞋袜,芝岚口中的怒骂声便已不绝于耳,她也不知自己究竟在愠怒些什么,总之心头好似一直憋着一股气,一股难言的戾气。 下一刻,忽见到铜镜中映照出的那张怒容,芝岚当即将乌丝上的发簪取下,本想随手扔掷在案台上,最终却仍是轻柔地搁置在上头,终归是先太妃的遗物,芝岚不想再损坏它了。哪怕易之行的确可恶。 当心底起了这念头,便证明芝岚今时的心意已放置在天子身,否则她也不会认为易之行可恶。倘使不曾在意易之行,那今夜天子领着佳丽来访于她又有何干呢? “该死的!什么都喂!也不怕噎死你!自己没长手吗?” 在芝岚彻底意识到自身言行的不对劲时,她已然猛头钻入了被褥里,不愿踏出此屋一步,芝岚只想一个人呆着。 可偏偏就是一个人独处的时间,上苍也不容留,不久后,门外便响起了叩门音。 “芝妈妈在此吗?” “谁人?” 染带着戾气,躲在被褥中的芝岚不耐发问。 “我是柔儿啊,听闻您身子不大舒适,柔儿特此来看望您一番。” 一闻‘柔儿’二字,芝岚登时蹙起眉,新一层的不耐与焦灼再度向她袭来,芝岚清楚地知晓,今时自己根本不想见到这女人,无论真正的缘由为何,芝岚也要拒绝她。 “抱歉,柔儿姑娘,我的确身子不适,兴许是昨夜没睡好吧,近日来此处总是忙碌得紧,因此今时实在想要休息一会儿,便不劳您来探看了。” “可是芝妈妈,陛下也甚是担心您的身子状况,急着想要来看您一眼呢,您总不能驳了陛下的颜面去。” 柔儿以天子的淫威相逼,芝岚的戾气登时更甚。 “我说了,我身子不适,想要休息,任是谁人来我也不见。这是我的地盘,我想睡一觉也有错吗?” 显然,今时外头二人都能闻出这番话中羼杂的威厉与幽怨。 最终,外头再无声响,芝岚本以为那二人早已识趣地离开了,却没料屋门处竟传来一声推动的动静,惹得芝岚当即起身怒喝:“我不是说了吗!莫要打扰我!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终于,她将一整夜的委屈与幽怨绽露在人前,可眼下仅有易之行一人的身影。久久地,也不曾出现柔儿紧随其后的光景,芝岚甚而一度以为是自己亢奋的举止骇得门外的柔儿迟迟不敢现身。可当易之行亲自将屋门再度合上时,她才敢笃定外头无人。 “陛下,我说了,我身……” “你身子不适,想要睡上一觉,是吧?” 易之行抢先一步答道,淡然的神容里不曾含有丝毫对芝岚方才举止的怪罪。 “没错,既如此,陛下便请离开吧,柔儿姑娘还在外头等着您呢,您此番来我的闺房,怕是影响不好,待会儿传出了什么风闻,柔儿姑娘恐是要寻我的茬儿了。” 易之行不理她,反而径自坐下,为自己沏了一盏茶。 “你睡吧,朕又不说话,就在此静静地饮几盏茶,醒醒酒,并不会打搅到你。” 芝岚瞬即含颦,她实在怀疑眼前人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但有人在此我便睡不着,还望陛下莫要借着自己的身份在此惹是生非。” “可是你头昏脑胀,为宾客斟酒都能斟到外头去,朕实在担心待会儿你在屋中昏厥了都没人知。” 一面饮着手中的茶,一面向榻上的女子投来一抹羼杂着幽邃的眸光,见状,芝岚双颊腾起红霞,骤然间有些不知所措。易之行如何得知此事,芝岚一头雾水,但今时的她只想从速将自身的异常与忸怩敛去,芝岚不愿自己内心的亢奋在此等境遇下曝露在人前,尤其还是易之行的双眸前。 天子唇畔的一抹狡黠浅笑都能令此时的芝岚六神无主,她生怕自己的情绪被眼前人一眼看穿。 “我……我只是身子虚罢了,哪儿能说昏就昏,是陛下您说笑了。这些时日我总是如此,将酒水斟出也不是一两日的事了,习惯便好,我不会昏厥的,陛下您还是快些离开吧。” “那怎的成,万一你昏厥了呢?一旦出了这万一,可是要闹出人命来的。” 易之行始终固守在此处,无论芝岚如何劝说,他就是不肯离开一步。 最终,芝岚忍无可忍,只能再度以怒言相向:“易之行,你有完没完!外头可还有人待着你!你又何必在意我的安危?今时你的身旁不都有人守候了吗?既如此,你能否不要整日出现在我的眼前!这殷都的烟柳地那么多,你非要来我的清舞楼吗?我们这儿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您快些带着您的那位美人离开此处吧!莫要打扰我休息!” “那朕带着柔儿离开这里,你的身子便能安康无虞了吗?” 气头之上的芝岚并未意识到易之行此句叩问之中的深意,因此便也不假思索地答出了心底话:“没错!你们最好快些离开!离开我的病也就好了!” 此言一落,女子忽惊觉自己的言行有异,再去瞧案旁的易之行,但见他勾勒着唇角,一副看戏的模样,神容里的讥诮半分不少。 芝岚连忙复往身后的被褥中钻,旋即不耐催促道:“好了,你快走吧!我真的身子不适,懒得同你开玩笑!” “朕也没有同你开玩笑啊,你若是不待见柔儿,那朕大可将她遣走,只要你能让朕留下就成。” 听闻此言,榻上的女子亢奋再起。 “你这又是何必!你这么做一点儿意义也没有!最终柔儿姑娘还不是要将矛头指向我,你既喜欢她,在意她,便好好待她!” “可如若朕说朕在意的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人呢?那朕能就此留下吗?” 忽而,天子冷不丁地道出此言,芝岚先是一怔,旋即紧盯双眸,严冷地凝望着眼前人,她总觉易之行是在蓄意挑衅抑或讥诮她。 “你什么意思?总是说些叫人糊里糊涂的话作甚?你不要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专心专意地待一人不好吗?事到如今,你已没必要说这些话了,而今已不是往昔。” “而今就是往昔,至少朕自始至终都没变过,朕在意的只有你,什么柔儿不柔儿的,朕根本不在乎。朕也没有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朕一直以来都专心专意地只待你一人好啊,可你却往往不领情。” 天子进一步的言论再叫芝岚陷入迷惘的境地,她开始怀疑眼前的人是否乃自己的幻象,亦或者这整一夜所发生的事情是否乃他易之行亲手编造出的谎言。 下一刻,不待芝岚叩问,易之行便已将实情悉数道出。 “芝岚,你承认吧,你还在乎朕,朕也还在乎你,适才那些都是朕佯装出来的假象,柔儿也不过是朕昨日才寻来的人罢了。” 当下,卸去悉数严冷与威厉,易之行的神容与口吻再度恢复至往昔般的柔情,当他方欲试图靠近榻上一脸懵懂的芝岚时,芝岚忽伸出脚足揣开了他。 “滚!” 羞怒交加,在知晓一切的虚妄后,芝岚已寻不出词藻来形容自己今时繁杂的心,一方面她的确是庆幸的,因为易之行与旁人的亲昵都是假象,都是不切实际的幻影,可另一方面芝岚却又羞于自己的情绪被旁人操纵掌控着,易之行彻头彻尾地戏耍了她一遭,这叫芝岚如何接受得了。 “岚儿,朕……” “滚!你给我滚!” “朕不滚,朕今儿就呆在这儿了,你怎么说都不成。” 易之行抚了抚自己被女子踢踹的腹部,旋即傲娇地落座于案旁,再度呷起茶来。时隔三年,他终于能做回原先的自己,无论芝岚怎的想,至少他易之行相当痛快。 芝岚被耻辱感包裹,双眸之前再也容不下这位‘虚伪者’。下一刻,但见她忽下了榻,猛将男子手中的茶盏一挥掷地,旋即试图大力将易之行推搡出去。 “滚!你给我滚开!我不想再看见你!你这个骗子!我根本就不在乎你!” “不成!朕不走,朕都等了你三年了,今日你总该给朕一个回复,否则你对得起朕这三年的辛勤付出吗?” “你付出了什么?你所付出的便是在宫中处理政务的时分吗?这三年我可没见着你人影,你还好意思说你辛勤付出了?” 见状,易之行一把拽住芝岚的手腕,继而厚颜无耻地笑道:“岚儿,那你便算是间接承认了,这三年中你还是惦记着朕的,你就是想让朕来寻你从而挽回我们二人之间的旧情,是不是?” 男子无耻的容颜清晰地映照在芝岚的眼底,被唬弄的郁闷仍叫芝岚没法平心静气下来,只见她遽然从易之行的禁锢中抽出自己的手,随即一脚将易之行揣出门外。 “易之行!你给我滚!带着你所有的人立即给我滚!我不想再见到你,你这个彻头彻尾的骗子!耍弄我很有意思吗!你以为我当真还在乎你吗!” 最终,等待易之行的仅有那扇再也推不开的门,任是天子如何恳求,屋内的人也不肯再发出一声响动来了。 第两百一十章 纠缠到底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芝岚又羞又恼,最终还是不曾得见易之行。 要说这易之行啊,非但不曾得到芝岚倾诉衷肠的举动,甚而还被李隼用苕帚赶了出来。 “去去去!扫垃圾了!垃圾一律不得入内!” “朕是天子!李隼,你好大的胆子!你的爹爹日后不想再为官了吗!” “这……这是岚姐姐的吩咐!你不能怪隼儿!你敢去怪岚姐姐吗?就知欺负隼儿,你简直没皮没脸,害不害臊!” 李隼急眼时什么都敢说,不过他将芝岚拿出来说话确乎是正确的行径,但见易之行嗫嚅半晌,终还是没了反驳的勇气。 “罢了!朕改日再来!叫岚儿等着,过些日子,朕要亲点她陪朕!” “大胆!什么岚儿不岚儿的,你该叫芝妈妈!岚儿可不是谁人都能叫的,隼儿来叫还差不多!” 此言一出,易之行忽微眯双眸,他显然意识到眼前人与自身的敌对关系。下一刻,天子向身侧人使去一抹眼色,只见心领神会的燕祺登时拔刃,直袭那文文弱弱的李隼而来。 见状,李隼溜之大吉,连气也不敢喘,一溜烟儿便没了影,他留下的仅有一句话:“你等着!你等着!隼儿日后叫岚姐姐来收拾你!” 望其如此,易之行冷哼一声,无谓地摇了摇首。 “陛下,您怎的会被芝岚姑娘赶出来?难不成您将所有情况告知给芝岚姑娘了?”燕祺冷不丁地叩问道。 天子毫不避讳地颔了颔首,道:“是啊,你不是说时机成熟了吗?都怪你,倘使不是你,朕也不会被她赶出来!原先她还惦记着朕呢,如今倒好,非但不惦记甚而还厌弃起朕来了!” “陛下,属下说的时机成熟不是这个意思,属下说了,是要您慢慢推进,却没叫您径直将实情道出,任是谁人也接受不了这么多的唬弄啊。” “那你而今是在怪朕不好了?” “属下不敢……” “朕不管,你必须得帮朕摆平此事!朕好不容易捱了三年之久,如今一夜便打回了原形,你必须让芝岚重新回到朕的身旁!否则朕和你没完!” “是……属下……属下尽量……”燕祺连忙低下首来,他也不知自己一个从未涉及过男女情感的人怎的莫名就成了易之行感情上的谋划者,今时在眼前人的淫威下也只能勉强答应。 此时,芝岚仍在自己的屋阁中怏怏不乐,她将褥子踢了又踢,满面皆是戾气。可当戾气尽,却又骤时憋出一阵笑音来,被自身行径骇住的芝岚连忙将自己的嘴巴捂住,一副震颤的容颜。 “芝岚,你究竟在笑什么笑!被人唬弄了一趟也这么好笑吗!你简直不知羞耻!” 话虽这么说,但芝岚唇角不时浮现出的笑意终究还是没法骗过她自己的内心,她就是庆幸于这一切都是易之行一手佯装出来的假象,而她也同时自得于过了这么些年,易之行的心始终还是归属于她。芝岚羞于承认自己已然对易之行动起了感情,因此才极端排斥唇角的笑意,但不可否认的是,适才的偏头痛今时已然全部好了,她甚至觉得精神抖擞,容光焕发,欢愉的情绪始终在女子的内心中激荡。 不久后,门外再度响起叩门音。芝岚起初以为易之行不曾离开,便下意识地整理好自己凌乱的乌丝,旋即才装模作样地道:“谁人?” “岚姐姐,是我,隼儿!” 一闻此言,芝岚忽喟叹起来,嘴巴莫名向上嘟起。 “进来吧。” 李隼欢腾地奔了进来,继而将适才发生的一切悉数告知给眼前人。 “什么?你当真是用苕帚赶的?” “是啊!皇上被隼儿吓得屁滚尿流!灰溜溜地就跑了!” 此言落,芝岚登时投来一记极端狐疑的目光。 “当真?” “千真万确!隼儿当时可是英勇神武,三两下便将皇上骇了走!” 总之,芝岚是不信李隼有这般大的本事,而她更不信易之行会惊骇于一个稚嫩的伶人,但出于为了李隼的尊严考虑,芝岚始终没有拆穿他。 “对了,岚姐姐,皇上他到底将你怎么了?为何你要将他赶走啊?” “没什么,我就是……我就是不喜欢他罢了!整日就知呆在清舞楼,他又不是没地方去!” “原来岚姐姐也是这么想的啊!隼儿还以为岚姐姐你对皇上有意呢!” “你瞎说什么!我怎的可能对他有意!我就算是看上一头猪,也不会看上他!他除了会蒙骗人还会什么!”芝岚仍耿耿于怀于适才天子与柔儿亲昵的光景,可一旦想到这一切都是易之行伪造出来的假象,芝岚内心的困顿便会被庆幸取代,原先的怨怒自也雾散云霄了。 “太好了!岚姐姐不喜欢皇上就成!岚姐姐是隼儿的!” 李隼一把扑入芝岚的怀中,却遭芝岚的强力推搡。 “去去去!谁是你的!你是秦玉烟的!你去找她去,日后莫要同我拉拉扯扯的!”经由今夜这么一遭,芝岚的言行举止间忽蒙上一层有夫之妇的矜持。 “岚姐姐,你是怎么了?如今那聒噪的女人又不再,隼儿怎的不能同你拉拉扯扯的了!难不成除却皇上外,你还喜欢上了旁人?” “够了,李隼,你管我喜欢谁,你现在就离开我的屋子,我要一人静一静!” 不顾李隼的吵嚷,芝岚当即将他推搡出门外,正如当时推搡开易之行一般,分毫不留情面。 “岚姐姐!你开门啊!你再这样隼儿便生气了!” “你生气便生气!生你的气去吧!莫要来扰我!” 芝岚躲进自己的被褥里,用被褥将自己的脑袋蒙住,然而不久后,这被褥中却时不时荡漾出轻笑,倘使易之行得见芝岚如此面貌,内心恐是比蜜还甜。 翌日,易之行匆匆赶赴早朝殿,早朝殿过后他回了趟御书阁,旋即便乘坐轿辇再至清舞楼。相差仅一夜便到访于此,芝岚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当瞧见易之行以及燕祺怀中所抱的一堆奏折时,芝岚瞠目结舌,久久不曾回过神来。 “你……你这是作甚?” “没瞧见吗?朕今日是来处理政务的。” “处理政务?你既处理政务便应去那御书阁,到清舞楼来作甚?此处是消遣之地,不是任你来处理政务的。” “芝岚!你简直大胆!朕是天子,朕想去何处处理政务怕是与你无关吧?就算此处是你的地盘,你也没法赶朕走。” 易之行擅闯他人之地,竟能这般厚颜无耻地绽露出奸黠笑意,这令芝岚大为不悦,纵使昨日她曾躲在被褥中偷笑一整夜,但在易之行的双眸下,芝岚终归还是敛去了悉数庆幸与欢愉,佯装出一副排斥的容貌。 可惜,易之行早已对她的排斥习以为常,因此今时便也不甚在意了,下一刻,天子径直走向上头的雅间,空旷的大厅中仅能传来李隼的疾呼。 “你要作甚!昨日赶你走,今日你便又来此了吗?是还想让隼儿以苕帚招待你吗!” “燕祺。” 易之行并未理会李隼的嚷嚷,反而向后头的跟随者暗令道。暗令一下,燕祺当即直朝正疾呼着的李隼追去,李隼本还义正词严,今时却像是老鼠见了猫,又一次拔腿就跑。 不过这一回他可没法在芝岚面前吹嘘什么了,因为芝岚已然将他怯弱的模样窥探得一清二楚。然而这并不是首要的,如今唯一困扰在芝岚心头的乃是易之行此行的目的到底为何,她可不觉得天子仅是到此处理政务这么简单。 然而,易之行的目的确乎就是到此处理政务这么简答。 “朕当然是来从政的,你放心,朕该给你的钱一分不会少给,日后这间雅阁便被朕一人包下了,闲杂人等一律不得来访。当然,岚儿你自然是可以的。” 天子喜眉笑眼,一面打开奏折,一面拉着芝岚坐下。 “来,你就在此陪着朕吧,朕恰巧也要人伺候着。” 芝岚仍旧一头雾水,她始终不敢相信易之行竟会来此处理政务,简直是殷国又一件荒谬事。 “易之行,你告诉我,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能是什么啊,当然是能同岚儿你在一块儿啊,朕知晓你忙,你既忙碌于清舞楼的事宜,那朕只能来亲自寻你了。” “荒谬!哪儿有天子来此等地方从政的!易之行,你可是天子,倘使被人发觉你日日出没于此,非但对你的声名不好,你的姓名亦有可能受到威胁!” “你若是想要朕离开也很简单,不如你就嫁给朕,朕不就不用来了吗?省得朕每日两头跑,颇耗费精力的!” 此言一出,芝岚怒意更甚,双颊上的赧红层涌而出,她登时推开眼前人忽凑近的脸庞。 “易之行!你这是刁难!” “嫁给天子也是刁难吗?那这刁难可有许多女子想要受呢,再者言,如今岚儿你又没有心上人,嫁给朕岂不是最合宜的举措?” “我为何要嫁人!我没有男人便活不下去吗!” “可朕没有你,兴许会活不下去啊。” 易之行再度油腔滑调起来,芝岚却始终横眉竖目。 再三劝说,再三争执,易之行仍雷打不动地坐于案旁批阅奏折,芝岚终究没了劝说的耐性。 “罢了!你爱呆在哪儿呆在哪儿!与我无关!记住,待会儿拿钱来,此处一月一百金!” “成!一月一千金也成!朕乐意给!” 天子依然是一副死皮赖脸的调笑样,望其如此,芝岚登时跺了两三脚,继而负气冲冲地离了去。 哪怕她离开,易之行仍没有起身的意。昨夜天子已然痛下决心,日后就算再为繁难,他也要两地来回跑,只要能整日萦绕在芝岚身旁,他相信芝岚总会被他的诚心感动,长此以往,日久生情,还愁芝岚不会入宫伴随自己吗? 如此做法,也算是破罐子破摔了,反正芝岚悉知天子的佯装行径,易之行也只能‘光明正大’地纠缠到底。 第四百一十一章 小邦崛起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岚姐姐,你还没将皇上赶走吗?” 李隼眨巴着眼睛,委屈巴巴地叩问道。 “他是天子,我还能如何赶?除非我不想要头上这颗脑袋了。” 坐于大厅的芝岚自顾自地呷着茶,今时是白昼,因此大厅人烟稀少,易之行来去更是自如。 “那也不能让他一直呆在这里啊……” “他已然将上头那间雅阁包了下来,隼儿,待会儿你去问他要房钱。” “啊……隼儿可不敢……皇上的护卫蛮横得紧,一见隼儿便要拔剑,隼儿还想多活几年呢……” 李隼头一遭对天子绽露出畏葸貌,准确地说,是屈服于天子护卫手中那支剑刃的淫威之下。 说曹操曹操便到,李隼心里头方想着燕祺呢,燕祺的嗓音便幽幽地响动于二人的身后。“芝岚姑娘,陛下现今已然处理好政事了,说是要这里的掌事亲自给他送茶。” 闻燕祺言,李隼不自觉地打了颤,旋即一把扑入芝岚的怀中。 见状,燕祺登时拔刃相向,口中义正言辞地道着:“李五公子,还望您从芝岚姑娘的怀中主动出来,否则在下可不介意让此方染一染血。” “你……你敢!你也说了,我可是李五公子,你一个区区护卫胆敢伤害朝廷命官的儿子吗!你简直胆大泼天!” “可如若您的罪名是抢夺陛下心爱的女人,那在下便大可伤害您了,您也知晓的,您在李氏府邸中的名声从来都是如此,而在下可是殷君的贴身护卫,您觉得您的爹爹会为了一个不中用的儿子同天子翻脸吗?” “你!你……隼儿怎的无用了……隼儿现今也能在这清舞楼干得风生水起啊……” 李隼低首垂眉,万分委屈。 望其如此,芝岚难免起了想要为他打抱不平的意:“燕护卫,您不能这般恣肆侮辱旁人,哪怕您是当朝天子的贴身护卫也不成,告诉你家主子,我是不会去给他端茶送水的,此处这么多侍奉主子的人,您随意差遣一个不就成了?” 闻言,本还委屈着的李隼当即破涕而笑,他一把搂住芝岚的脖颈,忽朝眼前的燕祺投去蔑视的目光。 燕祺不理他,继续道:“芝岚姑娘,怠慢天子你吃罪得起吗?” “我可不觉我怠慢了你们天子,是你们强人所难,我是这里的掌事,不是谁谁谁的女婢,你可别想以天子的淫威唬弄我,我可不是李隼,我可不会怕。” 怀中的李隼频频颔首,却又觉得这话中哪里不对劲。 见芝岚硬得不吃,燕祺只能来软的。 “芝岚姑娘,陛下是诚心邀请你去与他共同饮茶,那么您就看在他是天子的份上,给他这份薄面吧。” 此回,燕祺的话虽中听了些,却仍是遭到芝岚的一口回驳。 “我不愿。” “好了,燕祺,不必唤她来了,朕亲自来寻她便成。” 恰在此时,二楼忽传来一声谙熟的嗓音,紧接着便见易之行从二楼一路疾走至此处。易之行倒也当真不将自己当外人,下一刻,但见他毫不避讳地坐在芝岚身旁,继而将芝岚怀中的李隼独个儿拎了出来。 “你去一旁耍,莫要在此同朕的女人亲亲昵昵的。” 他像是在教训孩童,俨然一副大人的口气。 “谁是你的女人!”李隼几乎与芝岚异口同声,看得出来,这二人都极为亢奋于天子的自作主张,自说自话。 “兴许今日不是,但日后便会是了,兴许日后也不是,那她最终也不可能被你所拥有。”话罢,易之行登时向李隼投去一抹凛冽的眼色,待转回首直视芝岚时,却又是一副死气白咧的调笑模样。 “岚儿,日后你也注意点,莫要同旁的男子拉拉扯扯的,影响不好。” “易之行,你莫要在此自说自话,我与旁的男子拉扯与你何干?” “朕是你来日的夫婿,你说同朕何等干系?” “你瞎说八道!这些都是你的臆想!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 “无需你答应,倘使日后你不答应的话,朕便强行将你夺回宫中,反正朕从前又不是没干出过这种事。所以岚儿,你还是快些适应朕的存在吧,省得日后你与朕一道归宫时不情不愿,朕这辈子可不会放过你的。” 天子一面呷茶,一面厚颜无耻地道着,其淡然的神容好似一切‘掠夺’的行径行将变得理所当然,芝岚一时失了言。 “你在痴人说梦!就算你是天子,你也不能强买强卖!岚姐姐分明是隼儿的,岚姐姐伴隼儿这么多年,怎的也轮不到你!” 李隼的话音方落,易之行便挥了挥手,不耐地道:“哎呀,怎的总有一只苍蝇在朕的周遭转悠,燕祺,朕令你当刻便将这只苍蝇赶了去,聒噪得紧。” “是!” 不容李隼的思衬,更不容芝岚的挽留,燕祺像个寡情的刽子手,先是从李隼的身后一把捂住他的口鼻,旋即像捆绑罪囚般将他活生生地绑了去。整一过程李隼都没法叫唤一声,只能双手双足扑腾地挣扎在半空,然而在与燕祺的力量相抗衡时,这一切都是徒劳的。 “哎!易之行,你们这是要作甚?” 芝岚方起身,便被天子狠力拽了下来。 “岚儿,你不必担心,燕祺不会吃了他,只是想叫他暂且安静一些罢了,朕不愿同你独处的时候总有一只苍蝇在朕的耳畔飞。” “我瞧你才是苍蝇!整日纠缠在我身前,你比那李隼还聒噪。” “成,岚儿说朕是苍蝇,那朕便是苍蝇,赶也赶不走的苍蝇,整日就围绕在岚儿周围,哄朕朕也不离。” 易之行今时所绽露的容颜与举止甚而比李隼还有幼稚些,芝岚哭笑不得,最终只是无奈地撇过了脸孔去,不愿再理会身侧人。 恰在此时,逐渐喧嚷的大道上忽缓缓走来两抹身影,定睛一瞧,原来是阿露洛与阿布。但见他们二人冉冉地挽手相伴而来,上台阶的时候,阿布也在悉心呵护着身侧的女子。 “你们二人怎的来了?朕还以为你们二人早便离了此。” “答陛下,本来是预备离开的,因为我们二人耐不住性子,想要游山玩水,可……可近来洛儿一大意便怀了身子,因此……因此我们二人哪里也不去了,就打算在殷都定居着了。” 一闻此喜讯,芝岚与易之行二人不约而同地勾染起一抹笑意来,那旁的阿布却低首垂眉,似有些难为情。 “看来你一旦离开了朕,日子便也开始顺风顺水起来了,朕由衷为你们二人感到高兴。” “陛下,话虽如此,但您的年纪也渐涨了,还是快些同芝妈妈要个孩子吧,洛儿可听闻朝臣对您一直未有子嗣的现实颇感不满。” 那旁,阿布搀扶着自家妻子冉冉坐下,而阿露洛则毫不避讳地调笑起身侧二人来。 一闻此言,芝岚抢先一步夺了话,双颊赧红不羞。 “阿露洛,你可莫要吓胡说,我同陛下清清白白,怎的就成非得要个孩子不可的关系了?陛下大可举办个选妃大典,没必要与我共同抚育子嗣,这太不妥了!” 女子的嗓音直磕巴,易之行却依然贯彻自身‘恬不知耻’的行径。 “怎的不妥了?男未娶女未嫁的,朕同你要个孩子怎么了?朕如今也的确老大不小的了,日后势必得要个孩子继承我们殷国的天下才是,孩子他娘的位置非岚儿你莫属。” “易之行!你耍流氓!你……你是天子,怎的什么话都能说出口!” 芝岚嗫嚅不休,一侧挑起事端的阿露洛与阿布二人则嗤笑不止,尽管易之行本身亦羞于道出此种言论,但一瞧见芝岚紧张的神容,他仍是固执地坚守在‘厚颜无耻’的阵线上。 “我……我懒得同你们言说!你们自便吧,我先去歇息一会儿。” 丢下此言后,芝岚仓皇地奔至自己的屋阁之中,只留下三两人在此‘调笑打趣’,然而芝岚殊不知,这根本不是什么调笑打趣,而是易之行确有其事的真心思。 待至于屋中,坐在铜镜前的芝岚竟又再度将妆台中的发簪取了出来,几乎是下意识的举动,她再将此物别在自己的乌丝之上,然整张脸颊却迟迟保持着涨红的态势,分毫不见消减之势。 “劳什子的一群人,究竟在说些什么……” 口中詈骂不断,但芝岚的内心却并不排斥今时天子无耻的言论以及亲昵的行径,兴许是因为岁月蹉跎,年岁渐长,芝岚的潜意识中还是渴盼得一情郎相护依偎,更何况这些年能称之为情愫的关系也就仅剩易之行一人,当年的一切都在逐渐消散,只有易之行仍坚守在原地,任是世上哪个女子不会为这等痴情郎所动容呢? “对了,陛下,您今日怎的会在此?” “当然是来寻朕的岚儿,否则朕还能来此作甚?朕可对这等烟柳地不敢兴趣。” 易之行自顾自地呷茶,唇上一直勾着笑意,他许久不曾这般悠闲惬意过,也只有芝岚能让他在百忙之中抽出时辰来享用片刻的安适。 忽而,天子似是忆及一事,本来的笑意不再,竟被一抹久违的肃然所替。 “对了,阿露洛,近来你可有回到你那母国探看?听闻迪国最近的情况很是不好,营寨不断遭到掠夺,内部斗争愈趋混乱,内忧外患,怕是一时难以安生啊。” 此言落,那旁阿露洛的笑意亦就此消泯。这之后,她始终蹙着眉,其上洋溢着无边繁难的愁绪。 “洛儿本是准备归去探看的,但……父皇他去信叫我不要归去,说是那方危殆重重,让我安心呆在殷都便好。洛儿也不知母国今时究竟发展到了哪一步……不过洛儿听闻是曾经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区区荀国所为?“ 一提‘荀国’二字,易之行不免想起随璟这号人物,而一想到随璟,易之行便不免联想起芝岚会被这男子随时夺去的风险。 第两百一十二章 不祥征兆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接连几日,易之行不出所料地来至清舞楼中,然而偏偏是他出现的时候,芝岚往往见不到李隼的身影。起初芝岚本以为是凑巧,后来的日子却愈发觉得古怪。 “对了,你可有见到李隼?怎的这几日总是没法在白昼瞧见他?难不成日日都能睡过头?” “哎呀,岚儿,你就别管他了,如今朕在你眼前,你总是惦记着旁的男人作甚?” 天子下意识地搭上手去,芝岚蓄意挣脱了出来,并摆出一副有夫之妇的矜持与端庄:“莫要同我拉拉扯扯的!我还未嫁人呢,你可别坏了我名声。” “什么名声不名声的,你同朕在一起才是正当的名声,这些年你的艳闻不都是与朕的吗?既如此,除了朕,岚儿你这辈子恐是嫁不出了。” “那就嫁不出好了,嫁不出去,也不会嫁给你!” 尽管二人的关系至今还未明了,但二人的相处方式却愈发趋近于小两口间的打情骂俏,芝岚往往不排斥易之行的‘厚颜无耻’。 本还一方融洽的氛围,但随着天子容颜的转变,一切竟开始变得凝重起来。 此时,但见芝岚在一侧为易之行沏茶,嘴上说着不情愿,行径上却比谁人都要上心。然而沉浸在处理政事中的天子却陡时蹙起了眉,始终不曾放下眉宇上的那道郁结。 见状,芝岚斗胆问道:“你怎的了?无事吧?” 芝岚并没有主动去探看天子手中那封信件上的字,她时刻谨记女子不能参政的条令,尤其是像她这等早已远离殷宫的寻常人,但天子容颜的沉重却是能被芝岚仔仔细细瞧在眼底的。 下一刻,易之行忽放下手中的信件,唇畔冉冉勾扬起一抹笑意来,但在芝岚的眼中来看,这抹笑意实在过于牵强。 “无事,岚儿你不必担心。” 天子接过女子手中的茶水,继而一口饮下,像是饮酒一般酣畅。 芝岚却能看破今时眼前人内心深处堆砌着的愁绪,哪怕她不知愁绪为何,哪怕前一刻芝岚还嗔怪易之行‘厚颜无耻’,然而在瞧见天子这般肃穆的容颜时,她总归还是下意识地想要去安抚一番,试图抚平男子眉头的深凝。 “易之行,如若有什么事你便同我言说,虽然我没法参与政事,但偶时听一听也无妨,如若你相信我的话,有些事情说出来便也能好受些。” 芝岚含颦不下,双手不自觉地搭在男子的手背上。 易之行将手抽了出来,这一瞬间的抽离令芝岚潜意识中余染起一层落寞,但须臾之间,天子却又将双手紧紧握持住芝岚的手,原先的落寞登时雾散云消。 “岚儿,朕无事,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可……可朕始终还是想问你一句,倘使……倘使此生你还能再见随璟一眼的话,你会选择朕……还是选择他?” 眼前人冷不丁的叩问叫芝岚一头雾水,她不知易之行何出此言。下一刻,女子复将手重新抽了出来,旋即侧过首去,狐疑地答道:“易之行,你这是什么荒谬的问题?我为何要选择?再者言,根本也没有这个可能。” “那你的意思是说,你还是希望这个可能性能够存在了?” 易之行的情绪骤时亢奋起来,忽将女子的脸孔强制性地掰扯到自己的眼前。 “易之行,你为何总是胡乱揣度旁人的想法?我说没有这个可能,并不代表我会希望它存在,随璟能否来此与我何干?我为何要见他?往昔的一切早已只是记忆中零落的片段了,我没必要往回看,往回走。” “那你还会选择他吗?倘使他再度追求你的话?” 易之行似乎很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擒住女子双臂的手握持得尤为大力,紧盯芝岚的双目更是犀利且凝重。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在叩问什么事关生死的大事。 芝岚只觉天子的质问过于荒谬,最重要的是,现如今的她已不想再听闻关乎于随璟的一切事情,哪怕只是一声简短的姓名也不愿耳闻。 “岚儿,求求你了,告诉朕,现在就给朕一个准确的答复。朕……朕实在害怕他再度从朕的手中将你夺走……” 天子的容颜既委屈又辛酸,凝重中不乏渴求的意味。芝岚本想怒骂制止其无稽的言行,但一见其容颜,芝岚便又不舍了,只能耐着性子牵强地答道:“易之行,你莫要整日胡思乱想了,难不成适才你手中的那封信是随璟给你去的?无论如何,我也不可能与他再有任何往来了,他有他的家庭,我有我的日子,我们二人实在不必互相打扰,就算我不嫁给你,我也不会嫁给他,我不会嫁给这世上的任何一人!这总成了吧?” 芝岚的态度很是坚决,易之行终将紧持着女子双臂的手放松了下来。 “抱歉,岚儿,是朕失态了。” 易之行低首,始终无言,望其骤时凝重的姿容,芝岚只道:“易之行,你不要在胡思乱想了,总之……总之我不会和他有来往,无论日后我能否见到他。” 像是在保证般,芝岚的双眸中散逸出笃定的光华,今时的她已无法容留易之行神容中绽露出的哀戚成分,她想替他抹去。 闻言,天子低垂的眉眼中登时掠过一层惊悸,但见他忽而抬起眸光,旋即将眼前人紧揽入自己的怀中,口中同时嗫嚅道:“谢谢你,岚儿,只要你不同旁人走,朕便心满意足了……” 男子朴素的愿望令芝岚莫名抱愧在心,最终,芝岚主动依偎了上去,这一轻微的举动既叫易之行震颤,又叫他喜眉笑眼。 在夜色逐渐降临至殷国大地之前,易之行匆忙归了宫,他一离开,芝岚总觉内心空落落的,分明相处不过几个时日,芝岚便已习惯了易之行‘纠缠’在自己每分每秒中的喧嚷日子,一旦易之行就此归宫,芝岚竟一时有些无所适从,甚而一度忘却了自己本还是‘芝妈妈’的身份。 这时,女子才骤惊于自己一整日不曾得见李隼。 同前些时日一样,易之行与李隼似乎始终不曾出现在同一个光景之下,起初本以为是巧合,如今芝岚终发觉了其中的端倪。 “哎,小六,你可有瞧见隼儿?” “没有啊,芝妈妈,我一整日好似都不曾得见。” “那就奇了怪了,平日里他不是最喜欢在我面前转悠的吗?怎的这些时日不曾见到他的身影了?” “芝妈妈,许是因为李隼公子惧怕皇上吧,每每瞧见皇上,他便像老鼠见着猫似的,他们二人谁也不待见谁。” 话虽如此,芝岚总觉有异,四下探寻皆不见李隼的身影,芝岚最终径直去了李隼的屋。 叩了三两下门,里头无人回应。 “隼儿,你在里头吗?隼儿?如若你不回话的话,我便直接进来了。” 话音刚落,芝岚当即推门而入,乍然映入其眼帘的一幕确乎将芝岚骇住了,但见五花大绑的李隼正倚靠在榻旁,双眸紧闭,嘴巴被布巾堵塞住,瞧上去似是不省人事。 见状,焦灼与惊悸顿时攀爬至芝岚的眼底,她连忙疾奔至男子的身侧,紧蹙的眉头中漫溢的皆乃忧惧与惶恐。 “隼儿,你醒醒,你醒醒啊!你还好吗?” 本以为李隼要么是被人击晕了去,要么便是被人下了药,谁料芝岚的疾呼方落,榻旁的男子竟冉冉启了眸,一副颇不耐烦的模样,分毫不像是不省人事,反而更近乎于刚从美梦中苏醒的姿容。 望其如此,芝岚从速将男子口中的布巾取下。 “隼儿,你无事吧?” “岚姐姐……隼儿……隼儿……” 李隼嗫嚅不休,一见眼前人是芝岚,惺忪的睡眸登时被泪水余染。他猛地扑入女子的怀抱,委屈巴巴的神容惹人恻隐。 “岚姐姐……隼儿被人欺负了……” “到底是怎的一回事?快些告诉我,是谁人欺负的你?他们对你做什么了?你的身子可有不适?” 闻言,李隼瞬即从女子的怀中抽离,旋即颔了颔首。 “有,有不适。” “何处不适?快些同岚姐姐说,岚姐姐帮你去请郎中。” “肚子饿……” 三字一落,李隼的腹部顿时发出一声凄惨的‘呼唤’,一日未食一物的李隼今时早已是饿得前胸贴后背。 芝岚一头雾水,愈发对眼下的景状感到迷惘。 “岚姐姐,你快去帮隼儿弄点吃的来吧,今日一大清早,隼儿便被皇上那劳什子的护卫绑在这里,一整日都不曾进食了。” “燕祺?他绑你作甚?” 芝岚万般狐疑,实在不曾料想‘背后真凶’竟是他。 “还能因为什么啊,不就是因为隼儿总是纠缠着岚姐姐你,因此才碍了皇上的眼呗!皇上他厌弃隼儿,嫌隼儿聒噪,所以回回来都想法子赶走隼儿,今日倒好,直接用绑的了。” 李隼十足委屈,嘴巴嘟嘟囔囔的,尽在抱怨易之行的罪过。 “那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这主仆二人实在是太过分了,就算不待见你,也不至于将你当成阶下囚来对待!” 可以看得出,芝岚到底还是对燕祺的行径颇感不满的,望其如此,李隼趁势道:“是啊,岚姐姐,他们根本不将隼儿当人看,处处针对隼儿。加上这些时日岚姐姐总是同皇上呆在一块儿,久而久之,隼儿心底便也怨你,因此便也不肯去寻你诉苦了。” 李隼始终摆出一副苦巴巴的容颜,殊不知芝岚最吃的就是这套。 “隼儿,你放心好了,明日我一定会帮你数落那易之行,日后再也不敢叫他们这般待你。” 今夜芝岚信誓旦旦,却并不知明日易之行不会如往昔般准时到访。白昼时天子手中拿着的那封信件足以预示着来日的忧患,无论是关于殷国外忧的,亦或者关于往昔那份牵扯不断的旧情,它都无疑都是一种不详的征兆。 第两百一十三章 危机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夜色幽幽,流泻在案旁的乃是久违的焦灼与凝重。 易之行久久紧盯案上那张急信中所记载的信息,其上所述乃为荀国将领大杀四方的路线,一路向南,显然是朝殷国的领土而来。这封急信中所记载的荀国将领怕就是随璟,这些年,随璟的名声往往传扬到殷宫中来,加之近来更为沸扬的传闻,叫人不得不对荀国以及其名闻遐迩的随将军抱以另眼。 说是随璟在利用完穆国的最后一丝价值之后,竟伙同荀国新上任的凶残君主陷害穆国首领,穆荣,而在得知父皇惨死于自家夫君所构陷出的阴谋中的时候,穆夕琳含恨自刎离世。 当初那段相敬如宾的情感最终还是走到了尽头,随璟甚而不流一滴眼泪。因此易之行才在听闻到这段传闻后,不断叩问芝岚对随璟今时的态度,易之行极为忧惧随璟一路向南进发的目的不只停留于掠夺资源,而是侵占此处的某一位佳人。 此时,天子将手中的信件猛然合在了案上,莫名的愠恚交杂于其眉宇间,他久久含颦不下,非但是因为荀国而今势不可挡的发展,同时还有随璟势不可挡的野心。 翌日,芝岚本想待着易之行到访时向他讨个说法,李隼亦紧随其后,妄图在天子的面前夺回尊严,然而左等右等,二人终究没曾等来天子的身影。 “劳什子的皇上!他是不是能窥听到我们二人说的话,怎的一说数落他,他便像个缩头乌龟般不敢现身了?” 李隼愤愤不平,他不甘于教训易之行的机会就这么白白流失在自己的手中,毕竟这等好时机可不是时时都能有,他实在想要瞧瞧易之行灰头土脸的模样。 可惜,今日易之行始终没能让他如愿。 非但是白昼,夜时亦不曾见到天子身影,更不曾传来任何消息。习惯了易之行的存在,今时却又骤时将这份习惯倏忽从芝岚的生活中夺了去,她一直悒悒不乐,凡做事时都是心不在焉的状态。 “哟,这是怎的了?芝妈妈是念及陛下了吗?” 忽而,后头传来一声打趣的嗓音,芝岚陡时放下手中洒了一半的酒壶。回首望去,竟是阿露洛与阿布。 “胡说!你从何处瞧见我念及陛下了?他来不来与我有何干系?” “芝妈妈,洛儿还没说什么呢,您怎的就知晓洛儿是在说天子今日没来的事情?倘使你心底头未曾惦记这件事,您又怎的会脱口而出呢?” 阿露洛一边调笑,一边被身侧的阿布搀扶坐下。阿布为她沏茶,阿布为她捏肩,阿布为她打扇子,总而言之,除却没帮她说话外,阿布都帮她做了。此等场景自然叫芝岚这等未曾深切体验过人间真情的‘老女人’艳羡不已,但见她羞红着脸,嗫嚅地说道:“我真的没有在意……他是皇上,到来与否皆是他的意思,又有谁人能够扭转什么呢?” 话虽如此,但身侧的阿露洛浑然能瞧出芝岚垂落的双眸中散逸出的落寞与失望。 下一刻,阿露洛一把将手搭了上去,紧接着耐心安抚起来。 “哎呀,好了,芝妈妈,你不必着急,陛下不是蓄意冷待于你,是近来前方发生了大事,战乱纷飞,陛下他恐是无暇涉足于此,待战乱消停些,陛下也能来陪你了。如若你实在念他,不如就径直嫁入宫中,这样一来你们二人也不必分隔两地了。” 话落,芝岚登时抬起了首,瞳孔中略含忧惧。 “什么?前方战事纷飞?哪里的战乱?要紧吗?” 此时,见阿露洛的神色忽凝重肃穆,芝岚登时心下一紧。她一面担心殷君的心绪,一面却又担心这不知名的战火会再度侵烧至自己的故土,芝岚始终还是有私心的,她希望荀国一切都好。 “芝岚,不知你可否听过近来的传闻。对了,你似也是荀国人吧?其实此回战乱纷飞的最主要因素便是因为荀国暴君上任后的勃勃野心,荀国起初只是攻掠弹丸之地,待自身实力强大后,便将野心对准大国的领土,他们一路南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非但伤了洛儿母国的元气,更欲图向南方的大国,也就是咱们殷国进发。” 闻言,芝岚久久处于震颤之中,她怎的也不会料到风水轮流转,曾经被人肆意凌虐的故土竟横空出世,于几年之中成了天下版图上的‘恶人’,而芝岚曾经最为痛恨的大国恶劣行径居然应验到了自己的母国之上,最深爱的故土沾染上了最厌弃的作为,这无疑是令人震悚的。 “当真如此?我……我一直居于清舞楼,往往闻不见这等传闻……实在不知外头竟发生了这么多动荡……” “不仅是荀国的国军残忍毒辣,我更听闻那荀国的随将军同样是横征暴敛,甚而还将自己妻子的生父杀害,其妻闻见此恶讯,竟自刎身亡了,听闻身亡时肚里还有一孩子。” “随将军?你……你是说随璟吗?” “具体的姓名我不知晓,怎的?芝妈妈,随璟将军是你的故人吗?” “不……不!我不认识,只是似在江湖上听闻过他的名号罢了……” 芝岚连忙否认,似乎不愿就此在同随璟产生任何瓜葛。但随璟的作为无疑是比荀国的崛起更要令芝岚蹙悚的,哪怕当初随璟选择的仍不是自己,可芝岚却始终没有将他的形象同残毒联系在一起,直至如今,她才发觉周遭的一切似乎当真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物是人非了,关于随璟的作为,直到后来的很长一段日子中,芝岚都没法全然相信。 “对了,阿露洛,你适才好似说荀国的将领一路向南,预备向此处进发?” “没错,他们如今的进攻方向确乎如此,因此陛下才愁得没法到此探看你,所以芝妈妈,你就莫要嗔怪陛下了,陛下也是有苦说不出啊,谁人能知晓荀国暗中使劲儿,在无人所察觉的地方悄然壮大了呢?现如今各个国家人人自危,皆惧荀国的崛起将会以他们国家的领土与百姓作为踏脚石。” 阿露洛喋喋不休地道着,芝岚久久陷入沉思之中。如今她终算明白昨日易之行为何叩问自己关于随璟的一切了,原来他是预知到随璟的军队将会向此处进发。不得不承认,在听闻此消息后,芝岚的脑海中的确窜入了随璟这抹久违的身影,这段时日芝岚一直将心思放在易之行的身上,倘使随璟不曾出现在传闻里,倘使传闻不曾抵至芝岚的耳畔,兴许芝岚还能在不久后将随璟彻底抛之脑后。但现实已然扭转,芝岚与随璟的命运看似又要交错了。 “芝妈妈,好了,今日我是来寻你叙旧的,咱们还是不要聊这些沉重的话题了,我们只是一介凡夫俗子,管不了他们朝堂上的大事,还是安安心心过日子为好,管他哪国崛起,至少我们殷国能暂且居于安宁便足矣。” 阿露洛一把执起眼前人的手来,芝岚的神思终从对随璟的遥想中抽了出来。 “是啊,你说得对,如今我们什么也管不着,倒不如过好自己现下的日子,也算是不负此生了。特别是你,如今怀了身子,一定要好好照拂自己,可不要就此染个病啊灾啊,那就不值当了。” “我知晓,我定会好好照顾身子的,那你预备何时替咱们殷国生个小皇子?我可告诉你,如今这朝堂中因为战事纷飞的紧急情况,朝臣们皆是惶惶不可终日,在危险的处境中,天子却没有用来继承大统的子嗣,这无疑是令人焦灼的,别说这群老臣们了,就连我都替陛下担心。” 芝岚忽将手重新抽了回来,旋即低下首,身侧二人并不知其此时的真实容颜究竟为何。 “你说什么呢……这关我什么事?我与易之行又没有男女之间的关系,为何要我来生小皇子?” “芝妈妈,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你现今是不想生,又或者说你与陛下的旧情已断,暂且不愿重续旧缘了,但你得清楚,陛下总有一日得承担起繁衍皇族的重任,他能躲得过一时,却躲不过一世,日后倘使陛下同旁的女子被迫生下子嗣,那时你还心甘情愿吗?那时你当真能不后悔今日所做的决定吗?想给天子诞下皇子的人多了去,你如若再不把握机会,今后作陪在陛下身侧的女子可就不是你了。” 阿露洛语重心长地道着,依她来瞧,想要彻底挽留住龙心,首先要做的必然是诞下一皇子。 她的话虽稍有些令人不适,但芝岚终还是听进去了,她不得不联想到从前自己在悉知随璟的妻子怀有身孕的那一刻,心扉实在绞痛难言,她不敢将这等联想加诸易之行来日的妻子之身,亦或者说芝岚根本不愿去描绘日后天子的身旁会出现另一位佳人的光景,其实她的占有欲本比她想象中得还要强烈。 “芝妈妈,你一定要好好思量清楚了,毕竟陛下他一表人才,你又不曾许配他人,不如便成全这段旧情吧。” 阿露洛今日前来的目的很简单,便是劝说芝岚那颗已然动摇的心。在易之行自知近来抽不开身时,他便遣了阿露洛这对夫妇前来劝诫芝岚,哪怕在易之行被迫居宫的时日里,他也要芝岚时时刻刻惦记着自己。当然,今时阿露洛将随璟一事吐露出来确乎是在易之行的预料之外,毕竟他还不想这么快叫芝岚得知今时随璟的成就与野心,更重要的是,易之行自始至终也不愿芝岚知晓随璟的妻子已殁的事实,这无疑是在为芝岚与随璟的旧情加添可能。 “阿露洛,你便先容我想一想吧,关于易之行,我还是想再考虑一段时间……不过……我想答案很快便能抵至天子的耳畔了。” 经由阿露洛的巧嘴劝诫,‘自视甚高’的芝岚终于意识到了自身可能失却天子的危机感,她不想曾与随璟失之交臂的命运再度发生于她与易之行的生活中了。 第两百一十四章 神秘公子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本以为随璟会一路向南,直袭殷地,然谁人也没料到荀国军队的脚步竟在袭击殷国的前一夜驻了足,前方始终风平浪静,什么也未发生。 如此异常的现象自然令殷国朝臣大为惶惑,这宛若暴风雨前的安宁,往往叫人没法放松警惕。殷军时刻准备着,但准备到底还是成了徒劳,时过半月,前方始终太平。 而在此过后不久,易之行则再归清舞楼探访心中人。 天子的到访出乎芝岚意料,这使她再度想起自己当初同阿露洛之间的对话,因此今时其待天子的态度不同于往昔,似乎更为亲近了些。 “陛下,您怎的会有时间来?不是说……近来前方的战事纷飞吗?” 易之行蓄意跳脱开战事的问题,因为他知晓眼下这个话题极有可能转至随璟之身,倒还不如尽早撇清为好。 “当然是念及岚儿你了,顺带来瞧瞧岚儿是否同样思念朕啊……” 还未待芝岚答话,不远处踱步而来的李隼便已抢先一步替芝岚作答:“当然不会思念你了,这些时日岚姐姐整日欢愉,脑袋里从来没有装过你!” 李隼的骤时出现令易之行很是不悦,下一刻,但见天子一抹眼色使去,李隼的身后竟乍现燕祺凛冽的身影。不待李隼呼唤,他的命运再度被燕祺的狠手遏制在静默之中,李隼被活生生脱了走。 “哎,易之行,你这是作甚,快放了他!叫旁人看见还以为你欺诈良民呢!” “岚儿你不必担心,朕还能将他怎么着?朕不过是想让此处稍微安静一些,朕整日忙活着政务已经够头疼脑胀的了。” “可……可你也不能……” “无事的,岚儿,朕今日就想来见见你,你就过来让朕瞧一眼吧?” 说着,天子一把将女子拽入自己的双膝上坐下,芝岚忸怩不安,几度想要挣脱,皆没法逃脱出男子的禁锢中,兴许芝岚根本就不想逃。 “易之行,你放开我……倘使叫人瞧见影响不好……这可是大厅……” “而今这个时候人烟稀少,你惧什么?再者言,朕不过就是想好好地瞧你一眼,你可不知朕这些时日为了处理军事上的问题,几乎彻夜不眠。” “那你还不快去安睡!来我这作甚?当真想要再度啐血昏厥吗?” 芝岚从速挣脱开男子的怀抱,而素来狡猾的易之行却趁此时在女子的脸颊上啄了一口,惹得芝岚又羞又恼,登时跳了脚。 “易之行!你流氓!” “朕吻自己心爱的女人,怎的就成了流氓之举?” “你就是流氓!我何时成了你的女人?” 女子满脸通红,易之行唇畔的调笑更甚,二人殊不知,他们的‘打情骂俏’早已被某位公子尽收眼底,那公子就坐在角落的桌案之旁,背对着他们,却仍能清晰地听进二者的对话。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适才我还没发现,那角落中还有个人呢。” “有人便有人,朕如何不能说?朕是天子,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你若是不想让朕说,便来皇宫陪着朕,当伺候朕的丫头也成!” “你想得倒挺美!我在此当个悠闲的掌事不好,为何偏偏要当你的使唤丫头?这差事摆明着就是不值当的。” “那你便做这大殷国的皇后……”话落一半,易之行再将芝岚拽入怀中,脸孔随之凑近她,紧接着补充道:“做朕的妻。” 此时,二人忸怩的目光忽交错在一起,彼此容颜不过也就几寸之距。 “如何?” 芝岚怔了片刻,欲说还休的态势像是被心底某种莫名的动容哽塞住了,良久,她才将身前的男子重新推搡开。 “痴人说梦!我才不要做你的妻!” 话罢,芝岚携着染红的双颊,匆匆奔至二楼的雅阁,望其如此,易之行亦从速紧跟其后,口中同时疾呼道:“哎!岚儿,你倒是等等朕!你若是不愿意,那你羞赧个什么劲儿?你这口是心非的女人!” 这一月以来,除却天子因政事缠身不曾到访的时日里,旁余时间此处几乎都是一副小吵小闹的光景。清舞楼的伶人姬妾们早已对此习以为常,便也不足为奇了,就连李隼这位极为厌弃易之行的人也已全然习惯了他的存在,尽管二人的脾性始终不合。有李隼的地儿便没有易之行,有易之行的地儿便没李隼,燕祺的掺和致使这二人的相处被恒久地阻隔着。 尤其是在这等白昼时分,清舞楼里几乎无宾客来访,天子与芝岚的相处便也愈加肆无忌惮,因此凡是有两三人于大厅内久坐,都能将这二人的相处尽窥眼底。今时便有这么一位,在易之行到此前便已落座在角落的案旁,直至芝岚与天子奔赴二楼的雅阁时,这位公子亦不曾有半分离开的架势。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在那二人笑闹地奔走至二楼之后,这位带着笠帽,蒙着面纱的男子竟以一缕幽邃的目光向二楼的方向瞥去,这之后,他便放下手中的茶盏,指节分明的五指在案上不停地叩着,似乎还微涨了青筋。 不久后,余晖倾洒,阒然的清舞楼迎来夜时一贯的喧腾。 “你欲作甚?朕还未同你聊上一会儿呢,你便急着离开了?” 芝岚始终被易之行禁锢在怀抱之中,这时,她终能寻个理由离开这方忸怩的氛围中,但这纯粹仅因芝岚想要稍稍缓解下自身紧张的心绪,并不代表她排斥眼前人。 “我……我得先去招呼客人,倘使你不走的话,我待会儿便来看你。” “好,那朕便在此等着你。岚儿,你可得快些回来。” 相较于前些时日,易之行能觉察出芝岚对自己的情感似乎起了变化,因此便也愈发对二人携手而行的来日感到笃定。 芝岚方欲转身而离,天子忽叫止住了她。 “岚儿,等等。” “怎的了?” “你过来一下,朕忽然想起一件事。” “什么事?”女子并无防备地踱步接近,紧蹙的眉头上洋溢着狐疑,可当她方至天子的身前时,天子竟遽然起身在其额头上留下了深深一吻。 就此,芝岚双颊上的红晕更为炙烈了,伴随着某种眩晕感,芝岚忽觉今时的自己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内心裹挟着本不该在这年纪所起的悸动。 “这便是朕要说的事,你去忙吧,朕就在此乖乖地等着你归来,此回你可莫要失约了。” 芝岚颔了颔首,行径确乎像个思春少女般,先大着胆子在眼前人的双颊上还了一记吻,继而便小跑着离开了此处,只留易之行一人在原地呆愣。 男子轻抚了抚自己的双颊,似有些不可置信,双眸中满淬着震颤与惊喜,他实在不知阿露洛当初究竟用了什么法子,竟能叫芝岚这么迅即地接受自己的心意并开始主动付出真情来。 由于今夜袒露心迹的行径,芝岚招呼宾客的言行亦明显欢腾了不少,尽管笑脸始终对着来来往往的宾客,但只有她自己心底最清楚,脸孔上浮现出的笑意不过是因适才与易之行相处而留下的光华罢了,这一切皆因易之行而起。 “芝妈妈,今儿本大爷高兴,给本大爷上你们清舞楼最好的酒来!” “好嘞,芝妈妈我这就帮你去取。” “芝妈妈!顺道去帮我叫两三美人来,本公子今日可是带足了银子!” “成!我这就帮你去择选美人,你的口吻芝妈妈我早都记下了!今儿保准让你满意!” 大厅内一派喧嚷,芝岚与宾客的声音此起彼伏,不知芝岚可有注意到,午时那位一直坐在角落中的公子直至今时仍在,只不过身侧似多了三两人。 那几人仅是饮茶,不曾点美人侍奉,更不曾像周遭的宾客般情绪亢奋,他们好似并不是来清舞楼消遣的,反而像是一群来至悠悠茶馆专注呷茶的客人。 由于心里头装着雅阁内的易之行,手头上又得忙碌着该做的活计,芝岚无暇注意到这方喧嚷角落中的几位安静公子,因为安静的宾客时常有之,尽管不多,却也不足为奇。 “芝妈妈,快些上点酒来!就要你亲自上,不必唤那小六!” “好!芝妈妈我马上来!” 层涌的嘈杂中仍旧要属芝岚的嗓音最为清晰,午时的那位公子一直侧耳倾听,笠帽却将其容颜悉数遮挡。几乎是良久之后,他才向身前几人叩问道:“上头那人走了吗?” “暂且没有,今夜似乎是要留下了。” 此言落,这位头戴笠帽的公子忽发出一声冗长的冷哼,似是鄙夷,似是不甘。 这时,案上的茶水已尽,这几人中的一人忽唤此处的掌事要茶。 “妈妈!再上些茶来!” “好嘞!你们几位想要什么茶?” 闻音的芝岚从速赶赴至这几人的案旁,许是因为那位公子头戴笠帽,似有意将面容遮掩,因此芝岚便也下意识地多留心了几眼。 “敢问妈妈,你们这里最好的茶是什么?” “原来几位是外地人啊,既如此,那我当然要为你们推荐咱们殷地最上乘的茶水,就连殷君也爱饮呢!” 一提‘殷君’二字,那位神秘的公子竟陡然再出一声冷哼,芝岚狐疑地瞥了他一眼,一度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所致,因此之后便也不曾放在心上。 “那便给我们上些来吧。” 其中一人道。 此言落后,却遭那位神秘公子的反对。 “寻常茶水便好,我们不饮殷君所爱。” 不知是因此人生来怪音,还是蓄意掐尖了嗓子说话,芝岚总觉他的声音极为古怪。在稍怔片刻过后,芝岚颔了颔首,冉冉扯出一抹得体的笑意来。 “好,那就寻常茶水,劳烦各位稍等片刻,茶水马上便能送来。” 芝岚若有所思,在临行时特意打量了那位神秘公子一眼,然而其离开的脚步中却明显羼杂了某些焦灼与徘徊的成分,不像适才招呼客人时那般腾跃。 “近来奇怪的人怎的这么多……” 第两百一十五章 外乡人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不得不承认,那位神秘公子的出现的确搅扰了芝岚本有的一腔好心绪,起初以为的错觉愈发不像是错觉那般简单,芝岚总觉近来这些外乡人似是对殷君有着莫名的敌意。自然而然,同易之行合不来的人顺理成章便也成了芝岚的敌人,倘使不是自身没法笃定这群外乡人的敌意确有其事,芝岚兴许早就用苕帚将他们悉数轰出去了。 说来也怪,分明殷国近来无事发生,外乡人却愈发冗多,在芝岚看来,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最终,熬过了最忙碌的一个时辰后,芝岚再度归于雅阁内,此时易之行正在呷茶览书。 “你怎的还带了书来?来的时候我可没瞧见你手中还拿着本书啊。” 芝岚一面关门走来,一面好奇地叩问道。 “不是有燕祺吗?什么东西都塞在他的怀里,出行时他便是朕的行囊,如此一来,朕也能多利用时间啊,毕竟朕每日花费在路上的时间已然不少了,朕不是游手好闲的公子哥,朕还得忙着提升自己,处理政务,否则来日岂不叫这皇位被旁人夺了去?” 闻言,芝岚更感愧怍,却也同时欣赏于易之行勤勉的本性。最重要的是,易之行虽勤勉但却有分寸,至少在芝岚的面前,易之行绝无从政的念头,只是一心一意伴着她。 这不,芝岚这才方至于案旁呢,易之行便已将手中的书本合上,旋即轻柔地将女子拽入自己的怀中,分毫也不避讳什么。 “哎……易之行,你作甚……快撒手……” “朕不要撒手,适才你还让朕揽着呢,怎的几个时辰你便翻脸不认人了?好歹朕也等你许久,你总该补偿朕些什么。否则日后朕便不让你忙活了,直接将你绑到宫中去,毕竟历来天子强抢民女也是常有之事,朕可不能丢了历朝历代的‘优良传统’嘛!” 易之行满嘴打趣,紧揽住芝岚的手始终不肯撒开,芝岚几度挣扎,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不知是因奋力挣扎的缘故,还是本身的羞赧情绪在作祟,此时她的双颊已是一片红霞游荡其上了。 “瞧瞧,朕的岚儿原来也会因朕害羞啊?你还说你对朕没有感情,从前你都是说谎的,你心里分明是在意朕的!” “胡说……” 芝岚将男子凑近的脸庞撇开,继而亦将自己赧红的脸孔撇至一旁。 下一刻,天子死气白咧地再将脸孔凑近,眨巴着的双眸始终紧盯眼前人的容颜,像是蓄意欲挑引起芝岚的忸怩。 “易之行,你别看我……一边儿去!” “朕就要看,你能奈朕何?反正日后你势必也要成为朕的皇后了,朕瞧你一眼还不行吗?” “你怎的知晓我就非你不嫁?万一我心血来潮,嫁给旁人呢?” “你敢!无论你是否非朕不嫁,但朕绝对非你不娶,古话道心诚则灵,朕的心这般虔诚,总有一日上苍能够满足朕想要娶你的愿望的,朕笃定着。” 易之行妄图直视眼前人的眸光,然芝岚却始终不敢拿正眼瞧他,直到适才的光景乍现于女子的脑海时,她这才斗胆看着天子的眼说话。 此刻,羞赧的情绪似是消减了不少,芝岚郑重其事的模样忽叫易之行隐感不安。 “怎的了,岚儿,突然这般严肃作甚?你是有什么要事欲与朕言说吗?” “易之行,我总觉近日殷地的外乡人尤多。不过这倒也就罢了,可适才我遇见的那一桌外乡人似是对你颇为不满。既然对此处的君王不满,又何必来此?我实在不解。” 闻言,易之行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他的确也曾听闻过殷地外乡人增多的传闻,起初易之行不以为奇,后来传闻愈演愈烈,天子便派燕祺亲自前至坊间调查这些人的来路,然而这些人的来路似乎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各国各乡之人皆有,一时间确乎没法从某一特定的方面调查出其中可能藏有的隐情。 “岚儿,你不必担心,厌弃朕的人多了去了,朕还在乎他们吗?” “我怎能不担心,你整日呆在这清舞楼中,偏又是此等地方鱼龙混杂,指不定某时便会跳脱出什么危殆。易之行,为了你自身的安危,近来你还是莫要至此为好。倘使……倘使你当真念我……我大可偶时去宫中寻你,如此你也不必两地跑了。” “仅有这些吗?” “那你还想怎么样?” “可你若是偶时来访,两地跑的人虽然不是朕,但你却得辛劳奔波了啊。再者言,偶时顶什么用?朕几乎日日夜夜,时时刻刻都在想你,你要么不要来,要么便干脆直接搬进来,这样朕才能满足。” “你想得倒挺美!我走了的话,这清舞楼交由谁来管理?我辛辛苦苦忙活了几年,可不想就此叫自己的辛劳付诸东流了。” “你要朕还是清舞楼,你自己选吧,你总不能一辈子呆在这儿?你总归是要嫁给朕的。” “谁说我总归是要嫁给你的?万一哪位才华横溢的公子瞧上了我,我没准儿就同旁人跑了。” “你敢!芝岚,朕可警告你,你若是同旁的男人私奔,朕哪怕搜遍全天下,也要将你们这对狗男女搜出来!之后便将那蓄意勾引皇后的男人处死!” 天子一本正经发怒的模样实在令芝岚哭笑不得,她忽而紧揽住他,将自己的脑袋倚靠在男子的脖颈上,温情地道着:“好,那我不同旁的男人私奔,我只做你的皇后。” 此言一出,天子愠怒的容颜瞬即被惊喜取替。 “当真?这是真的吗?岚儿,你当真愿意成为朕的皇后吗?” 男子将怀中的女子迅即抽离,继而瞠大着双眸怔怔地望着她。芝岚虽忸怩,却也还是在眼下这等情到浓时的关头下颔了颔首。 “兴许……兴许是愿意的吧……” 光是‘兴许’二字,便足以叫易之行喜眉笑眼,欢欣鼓舞,相较于从前,今时二人的关系无疑是进了一大步,而芝岚似乎也愈发能直露自己真实的情意了,这比军事上取胜还要令天子欢愉。 “那你何时同朕回宫?你回宫的那一日,朕便封你为后。” “易之行,你怎的猴急猴急的,好歹也是一国之君,便不能稍微沉稳些吗?” “不能,朕不能!关于你的事,朕怎能沉稳,再沉稳一会儿,你就得同旁人跑了。” “我不会跑的,但是……目前我还想呆在清舞楼一阵子,待手边的事情忙完,我便同你归宫,好吗?” 芝岚也不知自己怎的会于今夜鬼使神差般地应允了眼前人的渴求,也许是真实的情意一直被她哽塞在心头,因此待到情浓时,芝岚的真情便也如同那奔流的急湍,一发不可收拾了。 今夜的易之行心满意足,始终像个孩童般傻笑着,芝岚的温柔被他不期而遇,他再也寻不出这世上比这份相遇还要美好的惊喜。 “你瞧瞧,你怎的又扯远了,我正说着那群外乡人的事呢,什么时候便开始讨论起我要成为皇后,我要嫁入宫中这些劳什子的事了?” 芝岚骤惊于自己莫名被眼前人绕进了沟里,且还情不自禁地应允了眼前人的要求,她一时百般纳闷,却又不得不将话题重新移至正事之上。 “适才说那外乡人呢,他们对你很是不敬,我也不知是我的错觉还是他们中的一人确实不满于你,非但如此,他们甚而还行径鬼祟,坐在那角落中便罢了,偏还只点几盏茶,这可不是夜时烟柳地该出现的人。” 闻言,易之行亦随着芝岚含颦。 “只点几盏茶?还坐在角落?” “对啊,其中一人还戴着笠帽,我几度试图探看他的容颜,却往往是什么也瞧不着,还有,他的嗓音亦尤为古怪,就是他对你不满,偏不饮殷君爱喝的茶,旁人倒还挺寻常的。” 芝岚的话语,易之行无疑是听进去了,起初他本不在意,可当芝岚再度细细描绘一番时,易之行却觉那几人似有些可疑。 下一刻,天子忽站起身,神容中沾染上了某些严冷的态势。 “岚儿,你说得对,他们的确可疑,待会儿你在二楼指给朕看一眼,朕要亲自前去探看一番。” “好。” 易之行与芝岚不久后便出至雅阁之外,此时,芝岚再度妄图追寻那几人的身影,然大厅的角落里已然没了那几人的行迹,仅剩案上的几盏茶仍在冒着热气,想必那几人应是离开未多久。 “他们不见了。” 芝岚蹙眉,莫名懊丧起来,见状,易之行那颗本欲赶赴外头探看的念头顿时消敛。 “无事的,岚儿,朕不惧这些劳什子的人。” “都是我不好,适才我便应该早些告诉你。” “这怎能怪你?好了,莫要难受了,瞧见你难受,朕也会跟着难受的。” 天子再将芝岚揽入怀中,芝岚始终锁着眉,总觉自己于今夜彻底错失了什么,而这份错失势必要酿成来日的祸灾。 与此同时,适才那几位神秘公子今时已至清舞楼旁的小巷之中,此处只有晦暗与诡秘作祟,再无其它。 “你们待会儿先行动,我再去上头探看一番,瞧瞧那人今夜是否有离此的念头。” 那位头戴笠帽的公子率先开了口,今时他的嗓音终于恢复了常态,不似芝岚耳闻时那般古怪刺耳了。 “是!” “记住,无论待会儿我几何出来,你们先行动,无需待我,切莫耽搁了正事。” “是!” 两三声命令过后,那位在芝岚眼底始终保持神秘的公子竟再入清舞楼,只不过此回他非从正门踏入,而是从清舞楼的后门鬼祟进入。 不久后,易之行与芝岚不舍别离,而那位神秘公子却已至清舞楼无人察觉的地方,且正在盯着那旁二人难分难舍的身影。 倏忽间,一抹诡秘的冷光掠过其眼底,这之后,他彻底没了行迹。 第两百一十六章 故人再逢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芝岚最终还是送走了易之行,纵使满肚子的不舍,二人亦要打此分离,不过今时的不舍却也叫芝岚更加笃定了自己势必要同易之行归宫的想法,因为清舞楼的一切终究还是敌不过情到浓时的爱人。 不久后,夜色愈发浓重,清舞楼的喧嚷亦逐渐归于阒然,人烟渐渐淡去,同易之行周旋整一日的芝岚重归自己的屋舍之中。 回屋之后,芝岚做的头一件事便是将乌丝上的发簪取下,继而紧执在手心里细细端看。这还是她平生头一次接受旁人的礼物,况且这礼物的背后意义非凡,芝岚受宠若惊的同时亦是满心欢愉。不得不承认,在得知此物乃是先太妃的遗物后,芝岚的内心底激起无数动容,至少在这世上,还是有人能待她如初,易之行的好被她切实地记在心间,她终于体味到这人世间最美好的真情,易之行的存在与作为无疑是对芝岚过往所缺失的感情体验最大的弥补。 芝岚的脸孔上始终堆砌着笑意,她百般柔情地摩挲着手中的发簪,并且在上头留下了真情一吻。 “谢谢你,易之行,再等等我,我马上便能去宫中与你作陪了。” 芝岚既不舍于此处的一切,却又同时渴念着易之行的容颜,分明道别不过须臾,芝岚的内心便已被关乎于易之行美好的记忆以及对他浓郁的相思填满了。 这之后,她小心将手中的发簪放在抽屉里锁好,满心欢愉的她预备先去泡个澡。 芝岚缓步踱走至门前,继而将自己的屋门打开,此时,眼下出现的惊异一幕叫她震颤连连,她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所及。 眼前并非什么珍奇野兽,也不是什么游荡的孤魂野鬼,只是一个人。此人正是芝岚同易之行频频道及的神秘人,那位始终坐在角落中呷茶,且对殷君颇为不满的公子,此时的他仍旧戴着笠帽,面上同时蒙着面纱。 “你……你……你究竟是谁人!” 芝岚很难不怀疑眼前人因为憎恶殷君,因此才想前来此处谋害与殷君频频产生关联的自己,思绪及此,芝岚下意识地以余光探查周遭,妄图寻到什么防身的利器。 恰在此刻,那位神秘公子竟步步逼近眼前人,还未待芝岚朝外头疾呼,他便已然将芝岚求救的嘴巴蒙上,继而迅即合上了屋门。 芝岚被迫重新步入屋内,被捂住的脸庞早已无了血色。 本以为此回难逃一劫,非伤即死,然而此人的行径却好似并不染杀意,待至里头后,这位公子竟松开了手,芝岚忙往案旁跑。 这一刻,公子稍稍抬了首,二人的目光就此相交错着,芝岚终于瞧清楚了他的双目。可不知怎的,在目光对视的刹那,芝岚的内心竟莫名起了一抹谙熟感,眼前人似曾相识,芝岚登时笃定了这个念头。 “你究竟是谁人!” 话虽如此,在她质问的同时,手却已攀至案上的茶盏处,似想借此机会摔碎从而以其碎片充当利器。 那公子始终不说话,像是个哑巴,不过那颇为幽怨的双眸却一直紧剜在芝岚的脸孔上,惹得芝岚百般不适。 下一刻,芝岚摔碎茶盏,公子同时解开了头上的笠帽。 笠帽一下,芝岚愈发觉得眼前人谙熟,忽而,她的心间蹿至一抹遐想,这遐想惊得芝岚久久瞠目,心跳急遽,她甚而都不敢继续往下思衬了。 “你……你究竟是谁人……” 抖颤的声音已不如方才那般威厉,这嗓音之中明显羼杂入某种特殊的情感。在公子解开脸上面纱的时分,芝岚的瞳孔一直在其眼眶内激烈跃动着,她惧怕瞧见某张脸,潜意识里却又在暗自希冀着些什么。 下一刻,当眼前这位公子的容颜彻底绽露在芝岚眸前时,芝岚明显后退了半步,心底那抹遐想终还是成真了,今时她的心绪根本没法用一种词语来形容。 因为眼下站着的不是旁人,而是当初毅然决然选择离开她的随璟,当初随璟是从芝岚的屋舍而离,今时却又于她的屋舍中乍现。这份或许只是巧合的重逢恍惚如昨日般谙熟,却又早已物是人非,久违得令人退却。 “你……你怎的会在此……不……怎……怎的会是你……” 芝岚下意识地后退着步伐,似乎不愿就此接近眼前人,而随璟却在步步逼近,由于他十足不满于芝岚畏葸的态势。难不成自己是什么山鬼神兽吗?为何芝岚流露出这般胆寒的神容?芝岚下意识后退的行径无疑令随璟心寒。 当芝岚退至无路可退之境时,随璟的步履终于停了下来。 此时,他总算是开了口,道出了一句话。 “许久不见啊,芝岚。” 芝岚与他的面庞凑得尤近,哪怕重逢不到半柱香的功夫,芝岚也能准确地体察出眼前人气质上的改变,她所感受到的威厉几乎与传闻中的随璟相差无几。 “你……你到底来作甚!” “你说我来作甚?当然是来探望你啊,好不容易来殷地一回,总归还是得探望探望老熟人才好。” 男子的面庞始终不染笑意,幽邃的眸光像剜刀般直袭女子而来,芝岚根本没法同他对视。往往是对视须臾,便又重新游移开。 “探望什么?让开,这是我的闺房,你可以出去了。” 芝岚方欲推开眼前人,随璟却将她的身子死命扣在墙垣上,再没了往昔的温柔与和缓,今时的随璟不再是随璟,像是被一陌生之人附了体。 “你放开我!随璟!今日你来此到底是作甚!为何迟迟坐在清舞楼中不肯移步!你的目的与阴谋到底是什么!” 芝岚终忍无可忍,尤其是在同随璟分别几年之后,她对眼前人的戾气与不耐更甚。 任是芝岚如何挣扎,随璟总是紧锁着她,不让芝岚离开自己的眼下半步,且那双幽怨的目光自始至终都不曾移开芝岚的身前,他整一日几乎都是这么瞧着在大厅中忙活的芝岚。 “你放开我!听不懂人话吗!再不放我,我便叫人了!” “叫人?哼,你觉得你可能叫得来人吗?只要我动动手指,你便只能被困在这里,没法与外界沟通,你信否?” 男子挑了挑眉,眸光更趋奸黠,芝岚愈发对此张谙熟的容颜感到陌生。 下一刻,她终于敢堂堂正正地直视男子,嗓音里亦不含半分友善的成分。 “说吧,随璟,你今日来的目的是什么?我不想同你浪费时间,你想要得到什么你便直说,无需拐弯抹角。但我告诉你,你最好不要对易之行动歪心思,近来我也听过你的传闻,你凶神恶煞也好,残忍酷毒也罢,这些都是你自己的事,可我希望你不要野心过于膨胀,以致于到最后只能得一玩火自焚的结局。” 芝岚想要探知的信息很简单,那便是眼前人此行来的目的是否与伤害天子有关。然而随璟却也能同时在其言行之中窥察到她现今的改变,毋庸赘述,相较于往昔,哪怕是二人的关系已然因穆夕琳这号人物的存在几近崩决时,芝岚也不曾像现下般漠然寡冷,从前她是因爱生恨,如今那份爱再也看不到了,仅剩下的乃是无谓与鄙夷。 望其如此,随璟微眯双眸,内心中的某种情绪愈发亢奋。 “怎的?现如今你同殷君的关系这般要好吗?那为何你至今不曾嫁给他?这背后的隐情到底是什么?你们二人难不成就喜欢这等互相周旋,却又不愿时刻相伴的日子吗?芝岚,你的心态可真令人好奇。你究竟是喜欢殷君呢?还是单单只是想从他的身上得到些什么?” 男子的眸光逐渐黯淡下来,可禁锢住芝岚身躯的力气却半分也未消减,芝岚只觉手腕疼得紧,耐性也在这份痛苦中渐趋于消泯。 “随璟,这些貌似都与你无关吧!请你老老实实回答我,你今日来此的目的到底为何!不如我们就痛快言说,彻底就此做个了断吧!日后我们二人也不要相见了!” 自始至终,芝岚的漠然都未曾变过,她想要驱逐随璟的心与其想要保护易之行的真情同样炙热地灼烧着,却又形成了万般惨烈的比对,身为男人,随璟不得不对易之行抱有更甚一分的恨意,而对芝岚,随璟的内心始终堆砌着幽怨。自身同穆国彻底决裂,而芝岚却在诸多随璟不知晓的时分与易之行相互依偎着,任是谁人换做随璟,都难免感到一阵心寒与愠怒在体内作祟。哪怕他与芝岚早已别离,却也始终阻挡不了随璟在瞧见白昼那番光景时的崩决。 “说,你到底喜欢易之行吗?如若你喜欢,我便成全你。” 男子的嗓音里卷杂着某中颇具深意的危险气息,不知芝岚可否探查出,下一刻,她的容颜与言行皆极端亢奋。 “我都说了,这与你无关!我的所有事情都与你无关!自从三年前你离开我的那一夜,我便已然下定决心彻底忘掉你!随璟,这些年我终成功做到了,既如此,你为何还要归来折磨于我!你就不能放过我吗!我们二人就不能互不挂念,过好彼此的生活吗!” “不能!不能!不能!我若放过你,谁来放过我!当初你既答应与我归去荀国,后来你为何又同殷君纠缠不清!他可是践踏我们荀国领土的主谋!有多少百姓曾经死在他的手中,这些你都忘了吗!芝岚,你究竟还是当初的你吗!” 要说芝岚亢奋,随璟激昂的情绪却又比她更甚,像是隐忍数年之人骤时将真实情绪爆发在人前般,此时随璟的面容无疑是极端狞恶扭曲的。 “我没忘,但人都是会变的,我就是爱他。曾经我为荀国而活,今时我便不能为自己痛快活一回吗?流离的日子我早已受够,我只想伴在易之行的身侧,与他看朝朝暮暮,就这么简单。” 芝岚最后的措辞终笃定了随璟所揣想的一切,就此,他的容颜愈发凶险了。 第两百一十七章 天子失踪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最终,随璟并没有伤害芝岚,他在那之后悄然离开,然芝岚却觉事情似乎并没有这么简单。随璟的出现便已足够令人骇怪了,他来此处的目的只是质问自己现今到底钟爱何人吗?他可是将军啊,不远千里至此的理由不可能这般单纯,更何况他带来了旁余人手,这可不是会为处理私情而做下的准备。 芝岚惴惴不安于周遭的一切安宁,这份安宁中似乎裹挟着更为深不可测的危殆。 果不其然,翌日的一则惊闻便已证实了芝岚的一切揣想,只不过这则惊闻是燕祺同芝岚单独言道的,暂且还不曾向旁人走漏过风声。 这一日,苍穹方才露出鱼肚白,芝岚的屋门便已被叩个不止,外头之人似有径直闯入的念头。 “谁人?” “芝岚姑娘,是我,燕祺。” 芝岚心慌意乱,莫名觉得有不妙之事行将发生。在燕祺进入屋内后,还未待芝岚说上什么,他便已将昨夜的悉数详情知会给了眼前这位一头雾水的女子,而芝岚的容颜亦在这个过程中发生了极端的逆转,无边惊悸攀爬于面。 “你说什么?易之行失踪了?昨夜不是你护送他回去的吗?” “当时因为陛下的书籍落在雅阁之中,在下便反倒回去取,不料当下重返街道中时,陛下与抬轿小厮都没了行迹,只剩下一只空无一人的轿辇。” 燕祺神容严穆,自打昨夜起,他便一直遣人找寻天子的下落,至今仍未有半分消息传来。 “你为何不早说?直到如今才告诉我!” 可以瞧得出,芝岚很是焦灼,她急忙着上外裳,似预备出外寻人。 “抱歉,芝岚姑娘,昨日事出紧急,在下以为陛下应是遭遇不测,因此才想快些寻人,在下并不以为天子与那群小厮皆会去反道寻你,所以在下想抓紧时间打探周遭一切可疑之处。不知芝岚姑娘可有什么线索?亦或者昨夜是否看见了可疑人?” 一说及可疑人,芝岚的脑海忽闪现出随璟的身影,起初她的潜意识中并不以为随璟会与此事有关联,因此便也下意识地将他排除在外,直至燕祺这番提醒,芝岚才惊觉随璟其实才是与天子失踪案关联最大的可疑人。 “我……我的确在昨日遇见了一位旧人……” 芝岚吞吞吐吐,不知该否将随璟的名字供出。望其如此,燕祺既激动又焦灼,不断催促着眼前人快些答话。 “芝岚姑娘,究竟是谁人?那一伙人中只有陛下身有武艺,旁余人不过是一群侍奉人的奴才,倘使敌手过多,陛下可是会有性命之忧的啊!” “是……是随璟。” “随璟?荀地的那位随将军。”出乎意外又在意料之中,这些时日荀将忽而停止了攻袭的步伐,原来他想要率先夺取的不是殷国的地盘,而是殷君的性命。思绪及此,燕祺的脸色更是难看,漫溢在眉宇间的繁难愈发深邃。 “没错,就是他,昨夜在易之行离开后不久,他便来我的屋舍中寻我,而且说了一些稀奇古怪的话。” “什么话?” “都是一些感情之事,你不必过问。” 女子将脸孔别过,燕祺却急匆匆地走至她的眼前,逼问道:“现如今陛下失踪,我有权知晓所有可疑人员的言行,还望芝岚姑娘您能告诉我全部实情,请您不要辜负陛下对您这段时日的照顾与情意。” 芝岚骤时蹙眉,显然有些难以启齿于感情方面的问题。不过一想到易之行今时生死未卜,她最终还是痛快地吐了出来。 “也没有什么,只是问我对易之行的感情究竟如何,他……他似乎对易之行有很强烈的恨意,昨日他点茶时便能瞧出了。” “既如此,芝岚姑娘为何不曾早些提醒陛下?陛下的安危难道在您眼中就那么不值一提吗?” 燕祺的情绪愈发激昂,芝岚方想解释,然一瞧见眼前人的怒容,她终还是将内心的委屈作罢,毕竟这个时候最重要的不是同燕祺争个高低,而是将易之行寻出来。 “好了,你也不必嗔怪我,现今我便去陪你一道寻人,倘使有消息的话,还望你第一时间能够通知我。” “芝岚姑娘,望您先寻到那位背后真凶才是,毕竟随将军才是解开这一切的关键。” “你就这么笃定一定是随璟所为吗?他是否为真凶可不是你一张嘴便能断定的。” “那芝岚姑娘就这么肯定一定不是随将军所为吗?在如此关头下您还袒护外人,不如您昨夜便同那位随将军一起离开此处,岂不更遂了芝岚姑娘的愿?” 显而易见,由于天子至今下落不明,从前敌对的芝岚与燕祺再没了易之行调和,因此二人间的戾气便也愈发浓烈。芝岚恼于燕祺往往将天子所受到的一切伤害加诸己身,当然,这其中不乏有对随璟人格下意识的保护,而燕祺则愤慨于芝岚对天子的关怀浅浅,实为自家主子所付出的真情感到不值。 幸而,二人都是明白事理的人,彼此皆能瞧清楚在这等危如累卵的关头,他们首先应该做的究竟是什么。 “好了,我们分头去寻人,芝岚姑娘,请您尽快寻到您口中的那位旧人。” 话罢,燕祺当即离了此,在他离开后不久,芝岚亦紧随其后而离,纵使不满于燕祺的颐指气使,芝岚却仍在试图于殷都寻找到随璟可能的下落。 然而,寻人终究不是一件易事,芝岚与燕祺等人几乎将整个殷都寻了个遍,却始终不曾寻到哪怕任何一位可疑人的下落。 在二人再度重逢之后,彼此的体力皆已消耗殆尽,再也没了晨时争执的力气。 “芝岚姑娘,如何?” “什么也未寻到……” “如此一来,我们便只能去郊外的野地搜索了,哪怕……哪怕陛下当真遭遇了什么不测,他们实在没有理由毁尸灭迹,如今只能去唯一不曾寻过的周遭山野搜寻……” “不可能的!易之行……易之行不可能这么脆弱,他不会死的,绝对不会……” 芝岚像是在自说自话,又似是在反抗命运可能降至的残酷,她始终低着首,眸光流转在被晦暗夜色铺设的石子路上。 望其如此,燕祺仅是深喟一声,双眸之中尽是繁复。他没法准确揣测芝岚对自家主子的真实情感,更不知如何安慰身侧人这番或深或浅的情绪。 “好,我们现在便去山野搜寻,我相信易之行他定会平安无事的。” 最终,率先鼓足干劲的乃是燕祺眼底并没有付出全部真情的芝岚,似乎是情形愈发艰难,芝岚便愈不会轻易言败。见状,稍有一抹惊诧掠过燕祺目。 “对了,燕祺,你可将此事知会给朝臣们?” “并没有。如今暂且还不能让诸人知晓天子失踪一事,否则必会引来人心惶惶的局面,在下暂且只同他们道:陛下仅是因身子抱恙,因此才没出席今日的早朝。” “那便好,我也不曾同清舞楼的人说上什么,待会儿你能否派遣一人去通知他们我今日有私事在身没法归去,我怕他们着急,现今我暂且还不想浪费时间亲自归于清舞楼。” “请芝岚姑娘放心,只要您真心实意地待陛下好,在下一定会全力配合您。” 二人殊不知,在他们交谈的同时,晦暗的巷内正有一双幽邃的眸光死死盯着暗卫聚集的方向。待芝岚与燕祺等人再度分离开搜寻天子的下落,那双幽邃的眸光就此逐步靠近芝岚身后。当芝岚回首之际,眼下的那张脸孔令其骇怪不已,就像是内心诅怨着某人时,那人竟于下一刻乍现至眸前,现实与揣想的重合交错往往叫人猝不及防。 “随……随璟……怎的会是你?” 倘若是眼前人谋害了天子,今时他应不会主动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芝岚心想。但这并不代表她会就此将随璟排除在嫌疑人之外。 “怎的不会是我?我们二人昨夜不是方才见过面吗?今时再度重逢,其实也没什么好惊异的吧?” 男子挑了挑眉,过于淡然的神容中反而莫名卷带着某种不可名状的凶险,芝岚登时蹙了眉。 “随璟,易之行失踪一事恐怕与你有关吧?” 女子径直挑明了眼前人同这次事件的关联,可以说,她已然将随璟划分到‘外人’的领域之中了。至少在这件事来看,芝岚此时绽露的戾气与幽怨无疑是因天子的安危而起,她始终站在易之行的身侧。 见其质问貌,随璟自然不情不愿,内心的火气皆被芝岚颐指气使的姿容激发起。 “芝岚,你这是什么意思?殷君失踪与我有何关系?在你质问我之前,我甚而还不知殷君失踪了,不过还烦请你替我谢过这背后的主谋,殷君失踪无疑是对荀国百利而无一害的,看来是殷君平日里得罪的人太多了吧,因此谁人都想要他死。” 任是男子的嗓音,抑或他所绽露出的神容,皆齐齐表面他对这件事的奚落程度,对于易之行的厌弃,随璟并不隐瞒。 闻其言,芝岚百般不适,因此这之后的挑衅与愠怒便也更甚。 “随璟,你当真不是在撒谎吗?这件事当真与你无关吗?我要你老实回答我,易之行失踪是否与你有关?” “无关。” 短短二字,表明了随璟的态度,芝岚试图揣摩其眸光中的端倪,但她的试图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随璟什么也未表现出来,除却淡然以外便是极端的寡冷,甚而就连起初的奚落也再无分毫行迹,他似是在反抗眼前人笃定的疑心。 “好,那我问你,既然你说无关,那你此行来殷地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我貌似听闻这段时日你一直在率兵南下攻袭旁人的领土吧?为何会骤时停止南下的攻势?又为何会陡然间选择前往殷地的清舞楼来?你是不是得知了殷君整日流连于清舞楼的传闻,因此才想借此机会设下埋伏,对他做出谋害之举?” 第两百一十八章 夜色深深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芝岚咄咄逼人的态势愈演愈烈,其双目一直眯狭着,她始终不肯信任眼前人的措辞,因为除却随璟以外,走投无路的芝岚再也寻不出任何可以寻找到天子的希冀。倘使当真是眼前人所为,芝岚兴许会怨恨随璟,但至少比毫无头绪来得强。 面对她的一再逼问与万般笃定的疑心,随璟的怒意亦就此爆发而出。 “芝岚,你简直不可理喻!你喜新厌旧便也罢了,我就权当是你这女人水性扬花,没成想今日殷君失踪一事你也要怪罪到我的头上,是不是日后殷君受到零星半毫的伤害,你也要质问于我啊?倘使你怀疑我,你便拿出证据来,倘使我当真杀害了殷君,此时我又来见你作甚?倘使你以为我见你的目的是为了用你的承诺来换取殷君的性命,那我一早便能挑明了直说。但我很遗憾的告诉你,芝岚,现今你在我眼底已然没有那么大的诱惑力了,如若杀死殷君的机会当真落到我的手上,我毋宁你一辈子痛恨我,不见我,我也会义无反顾地杀死他。” 随璟逻辑清晰,一时让眼前人寻不到半分瑕疵之处,而他对芝岚所道的这番冷言冷语无疑表明了二人间的关系只会进一步恶化。芝岚在意易之行,随璟在意野心,二人本该就此互不打扰,相忘于江湖。然而不知怎的,芝岚在听闻到眼前人最后一句笃定之言时,内心竟会油生出一抹刺痛感。幸而这抹刺痛感转瞬即逝,因此芝岚才能很快从落寞的情绪中走出来。 下一刻,她重新恢复至起初的郑重姿态,不过疑心却比刚开始时消减了不少。 “当真?” “千真万确,我何必骗你?” 男子尤为笃定,紧蹙的眉头中甚而夹杂着一股被冤枉的怨气。 最终,芝岚含颦不下,暗感事态愈发艰难。 “不是你还能是谁人?如若不是你的话,那你来此的目的究竟为何?” “自然是来寻你。”男子不假思索地答道,紧接着其严冷的神容忽绽露出一抹轻笑。“不过,如今看来是不必了,你对殷君的心思已然明了,我也无需掺和在你们二人之间。” 随璟的笑意无疑是具有自嘲性的,他悔恨于自己做出这个抉择,他耻笑于自己直至今时还会对芝岚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没人会在原地等我,我知道,我本不该来此。” 男子侧过身去,落寞的眸光暗匿在晦暗里,芝岚只能瞧见其挺立的身影,却没法摸透随璟真实的哀戚。 “随璟……我……对不起,我本不该怀疑你的……适才是我情绪激动了……” “我不在意,反正你已用你的言行表明了你自己的心迹……但我还是想要最后问你一遍,芝岚,你到底愿意同我归去荀国吗?我能给你荣华,给你地位,殷君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 尽管满腔愧怍在心底不断作祟,哪怕眼前人此时重新移来的眸光中散逸着点点渴求,芝岚的心终还是没法将易之行丢下。至少在芝岚寥落的三年中,常出现在她身侧的人乃是日理万机的易之行,而非野心勃勃的眼前人。 因此,在斟酌片刻后,芝岚终还是道出了真心话。 “抱歉,随璟,我不会再回荀国去了,我已然熟悉了这里的一切,我不愿重新开始,我只想固守一处。最重要的是,在你不在的这些年中,我的确对易之行生了情愫,我绝无可能离开他,尤其是在这等关头下,我更没法满足你。” 女子的答话虽斟酌了片刻,但在道出时却显得那般笃定与毋庸置疑,以致于随璟的瞳孔不可自控地在其眼眶内激烈闪烁着,但须臾过后,闪烁的态势渐渐减缓,眼前的男子竟冉冉绽露出一抹狡黠的浅笑。这抹浅笑不在芝岚的预料之中,她浑然瞧不懂里头的深意。 “既如此,那就算我白来一趟,还望日后你能达成心底的素愿,同殷君相亲相爱,白头偕老。” 芝岚望着他,愈发觉得随璟陌生,其言行举止,一切的一切都是那般诡秘,芝岚甚而怀疑眼前人究竟是否乃她记忆中的那位温润公子,还是说随璟其实一早便死了,活下来的人只是在顶替着他的皮囊过活。 “我先去寻人了。” 最终,女子仅道出此言,此言过后,她登时决绝地转身而离,不曾给这位久违的旧人留下分毫柔情与别辞。 望着她的身影,随璟的目光渐趋阴森,里头不仅含有幽怨与恨意,还有旁余没法料及的真实情绪。 在此过后不久,芝岚便在晦暗的山野之中与燕祺等人再度相逢。 “芝岚姑娘,可有线索?” “线索虽然没有,但是我寻到了随璟。” “什么?他现如今人在何处?陛下又在哪儿?” 燕祺很是亢奋,擒拿着芝岚双臂的手使出狠毒的力气来,芝岚只觉手臂生疼得紧。 “燕祺,你先不要激动,我虽然寻到了他,但这一切皆与随璟无关。” “你怎知这一切皆与他无关?你既寻到了他,为何不留住他!为何不当即通知我!你这样做只会为敌人争取来更多的时间伤害陛下的安全!你们二人究竟谈了些什么!他现在究竟人在何处!” 素来寡淡的容颜里终于绽露出狞恶的成分,毋庸赘述,今时燕祺的焦灼与忧惧定然是无边无际的,而这份无边的焦灼自然不满于芝岚的私自行事与对可疑人员放任不顾的作为。 “我……我信赖他,他至少在这方面不会蒙骗我,也没理由蒙骗我,倘使他谋害了易之行,兴许早就逃之夭夭了,何必还与我见面?” “荒谬!简直是荒谬!你既没有证据,仅凭此人一句话,你便信了他?那你将陛下这些时日对你的良苦用心置于何处?如若你不在意陛下的话,还烦请芝岚姑娘你日后能离陛下远一点!你在的地方准没好事发生!我当真怀疑你与那随璟是不是一伙的!” “燕祺,我对易之行安危的担心不比你少,如今这人我也放走了,你与我在此争论个不休还有什么意义?不如快些去寻人,我相信这一切定然与随璟毫无关系。” “好一句毫无关系!你有第三只眼吗?你瞧见了当时所发生的一切吗?既没有,那你便闭上你的嘴,不要断定事情的真相!陛下当初果真是错看你了!你这没良心的女人!” 非但言辞激昂,燕祺甚而险些便要以利刃伤之,幸而周遭的暗卫及时拦住,否则今时芝岚的性命怕是不保了。 “罢了!这件事再与你毫无关系!你回你的清舞楼去,这是宫廷内的事,从此与你这寻常百姓无关!不过我可警告你一句,倘使你走漏半点儿风声,我定叫你人首落地!” 丢下此言后,燕祺瞬即带着身侧人继续踏上寻人的路途,仅剩芝岚一人在此方晦暗的山谷中吹着冷风。 芝岚略起落寞,忽觉自己似乎被全世界抛弃了一般,然而天子失踪一事始终牵绊着她的内心,哪怕对燕祺的作为感到无奈与愤慨,但芝岚却并不打算就此放弃找寻易之行的念头。 不久后,芝岚紧紧追随了上去,恰在此时,她忽闻见不远处的洞口里传来一声疾呼之音。 “燕护卫!天子在这儿!” 谁人也没有抱持着打此能寻到天子下落的希望,可偏偏就是这等关头,易之行的身影竟倏忽乍现在诸人的眼下。只不过今时的天子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而是一位极为虚弱的伤残者。 尤其是他的双腿,其上遍布早已干透的血色,天子甚而不能靠自己的主观意识挪动一步。 闻音后,燕祺奔了去,芝岚也随之奔走至山洞里。易之行惨白的容颜在他们二人的预料之中,可一旦真正对视上这幅容颜时,他们的心间难免还是生起一抹震悚与痛惜。 “陛下!你还好吗?” 燕祺蹲下身子探看易之行伤势,可易之行就连睁眼这等细微的行径也足以耗费他半条命的精力来。此时,但见他半睁着双眸,目光似乎是在搜寻人群中的某个特定身影。 恰逢芝岚拨开人群,钻入众人之前。 “易之行,你没事吧?究竟是谁人害得你……” 女子试图握住眼前人的手,不料她的行径竟被燕祺陡伸出的手阻隔在半空。 “适才我不是叫你离去吗!你是听不懂人话吗?非得我动用武力才成?滚!你根本不配呆在此处!” 燕祺的亢奋一直延续到今时,这无疑是超乎想象的。下一刻,芝岚猛然挣脱开他的束缚,怒喝道:“如今是什么关头?你还闹什么性子?我如若继续呆在此处,你还能杀了我不成!” 二人的气势剑拔弩张,然燕祺竟当真拔出了利刃,且直指芝岚而来。 “燕祺……燕祺!” 万般虚弱的易之行几乎耗费了仅剩的精力去疾呼,可这一声似乎也是含着血道出的,待此音落地,天子猛咳不止,咳出来的血丝骇人双目。 “陛下,您无事吧,都是属下不好,属下当时便不应……” “燕……燕祺,你不准伤害她……” 颤颤巍巍的嗓音起伏落地,芝岚不顾燕祺的阻拦,一把将其推开,旋即紧紧握住眼前人的手。 “易之行,你放心吧,没人能伤害得了我,我不会被任何人伤害的!而今你先不要白费力气去说话,我们这便带你回宫,你一定要坚持住……” 话罢,芝岚忽向身侧的暗卫们发号施令来。 “你们还愣着作甚?快帮我将陛下搀扶起,立即带他归宫!” “是!” 今时的芝岚俨然一副皇后的态势,而天子的暗卫们亦对她莫名服从,仅是那燕祺不甘于芝岚的作为,紧盯着她的眸光始终幽怨。 可惜,易之行的归宫路似没有这般简单,本就晦暗的洞口好像再度被什么黯色蒙住了。 第两百一十九章 荀人来袭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芝岚回首一瞧,原来洞口处的不是夜色,而是一群乌压压的人影,这群人影的领头者乃是不久前才逢过面的随璟。但芝岚能够感受得到,这一刻的随璟绝不同于前一刻的随璟,此时他的面孔中绽露出的显然是已然笃定的凶险。 “芝岚,我们又逢面了。” “随璟,你又来作甚?难不成……你一直在跟着我?” “你……你们……”那旁,见到这群身影的易之行似显得极端亢奋,虚弱的双瞳中满淬着狞恶,口中的血丝分毫不亚于眼底的猩红。 瞧见他这般亢奋的容颜时,燕祺登时清楚地知晓,天子失踪案自始至终皆是由随璟操纵而成,根本不存在芝岚所言的与他无关的断定,就此,燕祺愈发不满于芝岚的态度与言行,如若不是易之行在场,他兴许都能当即将芝岚斩杀于此。 “芝岚姑娘,你还不清楚吗?你口口声声所说的无辜者正是谋害天子的真凶,如今你再算看清楚了吧?在下还是那句话,如若您这么相信旁人的话,便不要继续呆在陛下的身边,你只会是累赘,别以为你是陛下的救星。” 燕祺的言辞尤为凛冽,然而其眸光却一直袭于随璟身,此时,他对芝岚与随璟的恨意几乎是同等的。 “燕祺……你……你不要再说了……” 那旁,本就拖着一身残体的易之行仍在为芝岚辩解,望其如此,燕祺更想为其打抱不平。 “陛下,您还没看清吗?芝岚姑娘的心本就不在您的身上,她既一开始知晓随璟对你不利,为何还放他离去?这便也就罢了,今时又是她亲自将这群险恶之人招引而来,自始至终,芝岚姑娘她就不曾怀疑过随将军,您的安危远远不及随将军一句苍白无力的解释来得强!” 由于对芝岚的极端怨恨,以及对自家主子处处维护的作为感到不值,燕祺不得已才将话说至最难听的程度,他想要的仅是易之行能幡然醒悟,尽早撇清芝岚这个祸害。 此时,洞口处忽传来一声奚落般的讥笑。 “这是怎的了?我们还没做什么呢,你们一行人便起了内讧?看来此回都无需我们来动手了,那你们便就此互相残杀吧,最后还能让我捡个渔翁之利。” 随璟勾扬起讥讽的笑意,芝岚当即投去一抹威厉的目光。 “随璟,这一切到底是怎的一回事?适才你不是说不是你干的吗?如今你为何又要跟踪我到此?” “芝岚,你还不明白吗?我跟踪你的目的显而易见,当然是彻底杀了昨夜从我们手中落跑的殷君啊。幸亏有你们,否则我们一行人还当真不知从何处寻。” “竟当真是你做的!你为何要如此!你又为何要蒙骗我!” “芝岚,今时你是殷人,我是荀人,既立场不同,我又为何要对你道出实情?人世本就这样,是你过于单纯了。不过也得亏了殷君武艺高强,因此才能于昨夜从我们一行人的手中逃脱,我本以为他会被狼群叼了去,不过也没事,今时杀了他也是一样。” 随璟唇畔的那抹奸诈令芝岚大为不悦,她忽而悔恨起适才自己为随璟人格担保的愚蠢行径。 燕祺对远处之人的怨恨更甚,而对身侧人他亦是不留情面。如随璟所言的那样,燕祺确乎起了‘自相残杀’的心思。 还未待双方的战役正式打响,燕祺便骤然以手中利刃向芝岚攻袭去,易之行本想阻隔,奈何他今时的力气过于衰微,双腿更是失却了知觉,因此只能勉强道出些无力的疾呼,然而这根本无济于事,燕祺对芝岚的杀心不因任何人而停滞。 被其行径骇住的芝岚遽然往后倒退着,因身无寸刃,芝岚没法抵挡得住眼前人的激烈的攻势, “燕祺,你疯了吗!如今闹什么内讧!没瞧见旁人正对易之行虎视眈眈吗!” “在此之前,杀了你这累赘也不成问题!” 兴许是当初的怨恨始终堆砌在燕祺的心间,不曾消融,因此他绝不容许自家主子被这样一个毫无价值的女人耽搁前程,甚而是危害性命。 当芝岚退至无路可走之境后,忽有一刃光阻挡住燕祺的杀意。 侧首瞧去,妨碍其杀心者乃是敌方的随璟。 “燕护卫,您这是在作甚呢?你们的殷君自己无用,你一男子竟还将罪责悉数推卸到一羸弱女子的身上吗?殷国可真有着十足的大国风范啊!” 随璟的阻拦令燕祺颇为不满,而那旁只能眼睁睁瞧着这一切发生,却无力拦阻的易之行更是对眼下发生的一切感到极端的愤慨。她的女人,为何要旁的男子来保护? “随将军,还请您莫要妨碍我们殷国的私事,您既利用了芝岚姑娘的信任,今时也没必要保护她的安全,我只要她一命,待取下她的脑袋后,我们二国再来争斗。” “可我就不愿呢?你又能奈我何?我可以利用她,也可以保护她,这是我的私事,也请燕护卫莫要多管闲事。” 二人的目光就此交错在本不通亮的山洞里,然而彼此眼底的犀利却能在晦暗的夜色下灼灼闪烁着于漫漫夜色融为一体的凶险。 下一刻,随璟再度开口,只不过此回他是对身后人言道:“还不动手吗?如今殷君就在你们眼前,再不行动的话,这群殷人怕又是要使出什么诡计来了。” 话罢,洞口处的那群黑压压的人影骤朝被暗卫背着的天子而来,攻势一起,一心为主的燕祺登时放弃了想要当即杀死芝岚的念头,开始一心一意保护起易之行来。 此时,随璟眸光幽邃的瞧了身无寸刃的芝岚一眼,继而言道:“快滚。”在此之后,他亦投身于杀害殷君的战役之中。 眼下发生的一切令芝岚猝不及防,可她并没有如了随璟的愿,反而试图拾掇起地上伤亡者的利刃去保护易之行的安危。 “燕……燕祺……你们快去保护芝岚……倘使……倘使她被流剑所伤……” “陛下!现今都什么时候了,您怎的还想着她?您没瞧见吗,芝岚姑娘可与随将军的关系亲密着呢,今日您的伤残皆是芝岚姑娘直接抑或间接所为,他们自始至终是荀人,骨子里流着的是荀人的血,属下是不会保护她的!也望您不要再对芝岚姑娘动情了!” 这还是燕祺头一遭这般愤慨与忤逆,盛怒在心的易之行本欲怒喝,然而其口腔之中包裹的皆是血丝,今时的他根本没法道出清晰的只字片语。 “你……你放肆!” “那属下便就此放肆一回吧,陛下您总是将属下推给旁人,但属下是为保护您而生的,不是为保护芝岚姑娘而活的!属下只忠于您一人!只要能保护您的安全,就算日后你杀了属下也无妨!” 燕祺的‘反叛’之词叫天子震怒,他只能向芝岚那处望去,声嘶力竭却又气若游丝。 “岚……岚儿,你……你先走……” 不知芝岚可否在兵戈相向的声音中辨别出天子的呼唤,下一刻,但见她径直拿着手中利刃向危殆中的易之行奔走去,易之行想要说上什么却已然晚了,因为如今他这残败的身躯根本没法抵挡住芝岚想要接近他的心。 “易之行!” 女子疾奔而来,浑然将周遭可能的危殆抛之脑后,她一面对抗着一路上的利刃,一面竭力接近天子而去。 终于,芝岚抵至于包围着天子的暗卫圈里,眼角淬着的泪水顷然间落下。 “易之行,对不起……” “岚儿,如今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快离开……想必你现在离开,荀人暂且还不会伤你……” “我不离开!我来此的目的就是寻你,你别说话了,反正我是不可能离开的!要死我们便一起死!” 女子的任性令易之行无奈,又叫他动容,早已从暗卫的身上跌落下来的他一把将芝岚揽入自己的怀中。 既然没法助芝岚逃离,那易之行只能用自己残败的肉身保护着她。 “好……但朕不要你死……你呆在朕的怀里,殷人便不敢伤你,只要朕在,他们便会保护你的……” 抖颤的声音虚弱地叩击在芝岚的耳畔,纵使如此,芝岚也要耗费悉数精力去辨别天子今时微弱的嗓音,显然,易之行的身体状况已然坠至严峻的境地。 “好……好……我哪儿也不去,就呆在你的怀里,你不要再说话了……求求你了……不要再说话了,我会带你平安归宫的,你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芝岚起初本以为是天子的身躯在颤动,却没成想颤动的竟是自己,莫名战栗着的芝岚任着泪水淌下,双手轻轻拥揽住眼前人的身躯。与其说是天子在保护她,倒不如说是芝岚在保护天子,不知从何时起,芝岚便已用自己无虞的身躯包裹着天子残败的躯体,倘使利刃来袭,刺穿的也仅会是芝岚的身子。 易之行艰难地抬起手来,旋即轻柔地抚着女子的后脑勺,可只有芝岚清楚,如今易之行的力气全无,脑袋上的手也不是轻抚着,而是近乎于搁置在上头,每每挪动一下,都能要了易之行的性命。 “好了,你不要再动了!从现在开始,你就倚靠在我的怀里,不要说话,不要动弹,听见了吗!” 芝岚挣扎开男子的怀抱,骤时怒喝道。望其如此,天子颔了颔首,乖顺地不肯再吭一声。 恰在此时,一支流剑飞也般刺向易之行的大腿处,芝岚瞠目,惊悚地望着残败的肉身逐渐血色横流的可怖光景。然而当她向怀中的易之行瞧去时,竟发觉易之行的容颜不曾有任何改变,像是蓄意隐忍着自身痛楚似的,毫无任何情绪的波澜,唯一残存其上的只是固有的虚弱。 不!易之行根本没有在蓄意隐忍,兴许他什么也感觉不到,那双遍布着伤势的腿早已失却了知觉。 思绪及此,芝岚的内心忽起一阵惊悸,她咽了咽口水,始终不曾同易之行言说这件事。 第两百二十章 皇子归朝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两方的争斗愈演愈烈,易之行的意识亦在逐渐趋于模糊,此回殷人寡不敌众,对峙的局面早已是偏向一方,相信很快便能分出个胜负来。 “易之行,你坚持住……” 芝岚紧握着天子的手,天子回握住她,然而今时易之行却仅能以手心的温度来回应芝岚的言辞,其羸弱的躯体再也难以发出只字片语来了。 望其如此,芝岚自当焦灼,眼瞧着殷人逐渐被这群荀兵斩杀殆尽,内心那股势必要保护易之行的信念也愈趋坚定。 今时,无论是燕祺还是殷国旁的残兵败将皆负伤累累,满身的伤势尤为严峻。芝岚一度想要参与作战,奈何易之行没了意识,她只能在其身侧守护着他,以防利刃飞袭而来。 最终,殷人惨败,而早已做好准备的荀军却还残余大半。 那旁,燕祺以手中刃支撑着自身气息奄奄的身躯,几乎整日驰骋于疆场上的随璟却显得那般轻松与淡然。他逐步朝着殷君的忠诚心腹走去,唇畔染带着笑,见状,芝岚陡时唤止了他。 “够了!随璟,你究竟要作甚!” 话落,随璟眼底的狡黠忽朝芝岚袭来,此时的芝岚紧紧护着怀中的易之行,这一幕光景令随璟百感交集,不过他的脸孔始终绽露出的乃是惯常的凶恶。 “芝岚,我要作甚你还不清楚吗?我是将军,更是荀人,你不要站在殷人的地盘上指责我,你记住,你骨子里流着的可是荀人的血。今日杀了这群殷人,尤其是你怀中的殷君,殷国必将大乱,因为殷朝的朝野上下已然寻不到任何一个可以继承大统的合适人选了。要怪只能怪殷君,不仅杀了自己的手足,甚而几年未曾有子嗣,不会当真如传闻中所言,殷君身子有疾吧?”随璟发出一声冷笑,继而眸光一凛,紧接着道:“芝岚,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倘使你就此回到荀国的领土上,而不是继续做他们殷国的走狗,守护殷君的安危,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一切,无论是财富还是地位,我都能给你……” 还未待男子说话,芝岚登时打了岔。 “我不需要!我是荀人,就算我在殷国的领土上生活,可我也是彻头彻尾的荀人!不过易之行的性命我是不会交给你的!我会誓死守护他的安危,你如若要杀了他,除非你能从我的尸骸上踏过去!” 话落,随璟的双眸开始渐趋于凶狞,他十足不满于芝岚的作为,甚而满怀着蔑视凝望着她。闻罢芝岚言的燕祺当即忿恨地哼了一声,咬牙的态势里卷杂着极端复杂的情感。 “好啊,你既想做殷君的走狗,那你便做吧。来人,动手,无论男女,格杀勿论!” 随璟显然是盛怒当头,便也不顾及芝岚的性命安危了,芝岚瞬即执起手中刃预备抵挡,不料本就几近晕厥的燕祺竟率先一步来到这二人的身前,替他们挡下悉数的危殆。 “燕祺,我自己能对付!如今你伤势严峻,不宜在作战了!” “闭嘴!在下可不是为了芝岚姑娘你,在下只是想要保护陛下的安危罢了!” 就此,殷国的残兵败将与荀国的半数人员再度展开了厮杀,血肉横飞的光景叫人目不忍视,芝岚与易之行又一次被团团保护着。 随璟几度试图接近里头的二人,但这几次的试图皆被燕祺奋力阻挡开来,在瞧着随行者一个个倒下之后,燕祺忽在芝岚的耳畔道上了些什么。 “我护送你们,你们快走,一定要将陛下安全护送回宫,拜托了!” “那你们该如何是好?”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我们的使命是保护好天子的安危,而你的使命亦是如此!倘使你而今不肯放手一博的话,今日我们谁人也逃不掉!还望芝岚姑娘懂得权衡利弊,知晓事情的轻重缓急。” 燕祺的嗓音中暗含着恳求,他知晓今时已然不能再耽搁了,无论是战情还是天子的身体状况。 最终,芝岚还是应允了。她逐渐起了身,使出蛮力才将易之行驮在了身上,她也不知自己今时为何能有这么大的力气,兴许人在危难关头都能爆发出身体的潜能吧。 在燕祺等人的保护与拖延下,芝岚驮着天子的身躯步步逼近洞口,她平生从未这般紧张过,像是易之行的性命把握在她的手上,二人能否顺遂逃脱都只在她的一念之间,千钧一发的关头靠的只有芝岚自己的本事了。 下一刻,冲脱包围的芝岚带着易之行猛地逃窜出洞口,注意到殷人意图的荀军们登时拔刃而袭,眼疾手快的燕祺则以自身的血肉之躯将洞口围堵住,尽量给芝岚二人争取逃脱的时间。 “芝岚姑娘!今后陛下就靠你了!还望你不要让在下失望!” 燕祺的嗓音回荡在山谷之中,奋力逃脱的芝岚甚而没有时间回首相望,她知晓,燕祺给自己争取来的工夫皆是他用命换来的,她没法耽搁一分一毫,只能奋力地驮着身体上的重物往前跑。 不知是为燕祺的命运而哀戚,还是因紧张与仓皇才徒生悲伤,今时的芝岚一边疾奔着,一边啜泣着,夜时的凉风在其脸孔上呼号,每一瞬好似都捱着忭骨的痛,芝岚实在担心后头忽有一流矢飞射,可她担心的竟在下一刻成了真。 但见无数流矢忽袭击而至,芝岚不敢回首细看,只能驮着天子的身躯飞也般地疾奔在山谷中,不过她知晓,燕祺恐是凶多吉少了…… 终于,因仓皇的缘故,更因夜色黯淡的路径叫人探不清脚下的路,芝岚与易之行失了足,齐齐滚落于山坡之下。 就此,本还算安康无虞的芝岚彻底落了一身的伤,待至山脚时,昏厥感不断冲袭她的脑海,芝岚频频想要作呕,浑身的伤势更是惨不忍睹。在滚落的过程中,芝岚时刻护着易之行,因此天子之身所落下的伤势似是比芝岚轻了不少。 满眸淬着泪的芝岚不敢发出声响,她唯恐自己的动静被那群荀人得知,那此前所做的一切便都功亏一篑了。她不想辜负豁出性命去的燕祺,更不想让易之行的安全再度曝露在敌人的眼前。 没错,在经由今夜的凶险过后,芝岚的潜意识中已将自己的同胞以及那位当年所深恋过的公子视为敌人,一切的一切皆因他们而起,如若没有他们,燕祺不会死,倘使他们不曾怀着险心来至殷地,自己与易之行也不会沦落于荒郊野外,满身伤势戚戚。 往昔那位生性惧痛的女子今时似是感受不到身躯上的痛感,良久后,上头的动静暂无。芝岚则以自身单薄的身躯背驮着易之行,踉踉跄跄地走在凛风中,她义无反顾地踱走出野林,继而踱走至殷宫,坚定的信念始终篆刻在她的心头。痛感,绝望,哀戚皆被今时那份想要拯救天子的强烈信念冲散了。没人知晓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是怎的驮背起一位成年男子的身躯的,更没人知晓芝岚是如何倚靠自己的决心,且在负伤严重的情况下将天子一步步从山林中背回殷宫的,这条路途实在遥远,但全程的伤痛似乎被芝岚彻底摒弃了,自始至终萦绕在她脑海中的只有一个信念,那便是务必要让易之行得到及时的诊治。 最终,芝岚顺遂达成了愿念,然而当其方抵至天子的寝殿时,一路上所积攒的伤痛终于齐齐上阵,芝岚当即昏厥在地,再没了一丝力气。 天子失踪以及伤病惨重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国各地,不仅如此,清舞楼的芝妈妈倚靠一人之力背回天子的美名亦被世人所称道,殷地再度传出了一段美名佳话。 然传闻中的两人始终昏迷着,不见一丝苏醒的迹象,这可急坏了殷国的朝臣,他们各个皆在忧惧未有子嗣的易之行身下的皇位该交于何人。要想殷朝稳固,必须得尽快择选出继位的正统者,毕竟易之行的生死仍是不定数,殷臣不得不为殷国的将来想办法。 因此,在天子迟迟昏迷不醒的这段日子里,易之叙竟在诸臣的渴盼下归朝了。 要说这易之叙,乃是与帝王之位最无缘的人,胸无点墨,头脑简单,羸弱到于储位之争时,甚至都没有皇子曾对他下出狠手,如若不是因为今时实在没了继承大统者,他也不会被遣返。 “十皇子,您可算是归来了,如今这殷朝的稳定可全靠您了,陛下他迟迟不醒,您今时一归,民心臣心也能就此安定下来了。” “自然自然,放心吧,我会代皇上好好掌持政务的。” 正如所有人的想法一样,易之叙也以为易之行很难再苏醒过来了,因此今时他可带了不少的人马,心腹,俨然一副要继承大统的模样。 尽管易之行迟迟不曾苏醒,但与其同病相怜的芝岚却率先一步醒了过来。在苏醒的头一刻,她唯一想见的便只有天子。 拖着一袭病体,芝岚从静访宫急急赶赴天子身旁,此时的易之行仍旧脸色煞白,除却整洁了些,虚弱的气息似乎同当时毫无分别。 “陛下的身子如何了?这都多久了,怎的还不醒来?” “将近半月有余了,就连十皇子都从边地赶赴至皇宫中,可……可陛下他还是不曾苏醒……” 一旁的宫女嗫嚅地答道。 “十皇子?十皇子是谁人?为何有皇子归朝?” 芝岚一时起了疑,由于燕祺不在,她实在有必要替燕祺承担起守护天子权位的责任。无论是谁人想要试图靠近易之行的所有物,芝岚都有义务替他铲除祸患。 “听闻……听闻是为继承大统而来的……旁人皆说,陛下恐是难以苏醒了……因此便也请了当初最不为人所看好的十皇子归朝……” 话罢,芝岚彻底陷入久思之中,尽管她自始至终担心的只有易之行的性命安危,然而担心总归是徒劳的,在他苏醒之前,芝岚绝不能让任何想要趁虚而入的小人得逞。 第两百二十一章 假借圣谕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芝岚紧紧握持着眼前人的手,内心的哀戚无以言喻。 “易之行,你快些醒来好不好……我不知我能否帮你成功应对眼下这一切……” 轻抚着男子的面颊,芝岚拖着一袭病体坐在榻旁,宫女唤她食晚膳,她往往推拒,清舞楼的人来访,亦被她一一回绝,今时的她除却凝望着易之行外,根本不想同任何一人打交道。 然而,天子迟迟不醒并非最糟糕的结局,还有一件隐情,太医始终不曾同任何人道出。 “芝岚姑娘,老夫有一事想要知会于您。” 在遣散此处的悉数宫人后,太医双膝跪地,诚恳言道。 “太医您请起吧,而今我不是宫里头的妃子了,您不必对我行礼,有什么话您便直言吧,只要能救活陛下,我什么也愿意做。” “芝岚姑娘不必如此担心,陛下他苏醒还是存在着一定的可能,还望芝岚姑娘放平心态,万事皆有可能发生。不过……倘若陛下当真醒来,其双腿……其双腿恐怕难以再直立行走了……兴许陛下要一辈子与坐椅为伴……” 此言一出,芝岚的目光终于从易之行的身上游移开来,她登时含颦,凝重的思绪交杂在脑海里。 这叫她不禁想起当时易之行的双腿被利刃所伤时,易之行竟毫无反应,这一幕早已预示着什么,那一夜的凶险虽没要了殷君的命,去也能废了他两条腿,彻底叫他沦为一辈子的废人。 思绪及此,芝岚满腔愤慨堆砌在心间,久久难以释怀,而对随璟的怨恨似乎也因此加深了三分。 “我知晓了,多谢太医的直言不讳,倘使陛下有朝一日能够醒来,我会同他说明白这一切的。” “好,那老夫便先告退了……” 在太医离开后不久,芝岚的目光复又归于易之行惨白的脸孔上,相较于前一刻,今时这份眸光中似乎又多了几许哀戚与痛心。如若醒来后的易之行得知自己行将成为废人,他该作何想法?是自暴自弃,还是默默将苦楚隐藏在心间?无论是哪一种,芝岚都不敢想象,如今的她已没法容许易之行落寞的情绪残存在其容颜上,不知不觉间,易之行便彻底取代了随璟在芝岚心底的位置,尤其是在此回战役过后。 她轻轻抚了抚眼前人的双眸,一时间五味杂陈,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久后的一日,清舞楼的李隼正怏怏不乐着。 “怎的回事!为何岚姐姐迟迟不肯见隼儿?隼儿都几度去那宫中寻人了,岚姐姐就是不愿放隼儿进去,难不成隼儿曾经得罪了岚姐姐而不自知?” 李隼一头雾水,整日处在百般纳闷的郁结中。 “你啊你,未免自视甚高了些!岚姐姐根本就不在乎你,又怎的会恼你呢?今时皇上负了重伤,许久不曾苏醒,岚姐姐她身为皇上的女人当然要侍奉在皇上左右,她为何要接见你?你算个什么劳什子?” 案旁的秦玉烟奚落般地拆穿事情的真相,一闻其言,李隼瞬即蹙了眉。 “你又是个什么劳什子?岚姐姐不在,你便整日在隼儿面前晃悠,赶紧寻个人嫁了吧!整日流连于烟柳地,你这不知羞的女人!成何体统!还有!岚姐姐不是皇上的女人,岚姐姐是隼儿的女人!” 言落,秦玉烟毫不客气地荡漾出一阵冗长的银铃般的笑音,其笑音回荡在清舞楼中的各处,惹得李隼又羞又恼。 “瞧瞧你这德行!岚姐姐才不会看上你呢!也就是我瞎了眼,偏偏非你不嫁,你还是快些从了我吧,赶紧同我去成亲,成亲后我便不扰你了。” “做梦!你在做梦!秦玉烟,我李隼就是娶一头猪,也不会娶你这聒噪的女人的!” “你!你……你……” 没有芝岚的庇护,秦玉烟瞬即败下阵来,说不过李隼的她瞬即像个孩童般哭嚷着。 “你哭吧!哭吧!岚姐姐不在,没人能护着你!你这小丫头片子,就该叫你尝尝本大爷的威厉!日后再同本大爷说娶不娶的,本大爷便将你从这地儿赶出去!哼!没了岚姐姐,隼儿就是此处的大爷!万一岚姐姐日后不想干这行当了,此处便是本大爷的天下!那时本大爷定要贴一条明文禁令,绝不让秦玉烟入内!” 李隼颐指气使,将欺负女子当作自己的乐趣,秦玉烟的哭嚷声愈大,他便愈则亢奋。然而他怎的也没料到,自己这番话才刚脱口不久,竟当真应了验! 下一刻,只见无数宫人打扮的人员倏忽入了清舞楼,他们一见李隼便急急叩问道:“你可是此处的人?” “是啊,隼儿可是此处的掌事!” 李隼仍沉浸在适才的‘颐指气使’中,尽管他对眼前人的到来颇感狐疑。 闻其言,这几宫人似乎向他投来了几缕狐疑的目光,须臾后又忙不迭言道:“还望这位小公子带我们去芝岚姑娘的屋舍,我们要为芝岚姑娘收拾行囊。” 这时,李隼终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秦玉烟亦止了哭嚷。二人面面相觑,互相换了一抹眼色。 “你们为何要帮她收拾行囊,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宫中人,奉芝岚姑娘之令前来此处替她收拾物品,芝岚姑娘从今日起便正式移至后宫居住了,请二位行个方便,芝岚姑娘还在宫中待着呢。” 此言一落,李隼彻底坐不住了,他遽然奔走至这几宫人之前,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你……你们说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岚姐姐不是在清舞楼呆得好好的吗?为何要移到皇宫中居住?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这有何不妥吗?芝岚姑娘不是皇上的女人吗?她既愿意移至后宫居住,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自也不敢置喙。还望这位小公子快些替我们引路,否则耽搁了时辰,您也担待不起。” “你们怎的说话的!” 李隼的情绪骤时激昂起来,出乎人料的一切叫他一时没法接受,一侧的秦玉烟赶忙制止住他,旋即才对那旁的宫人言道:“好了,无需理会他,我来替你们引路,待会儿你们记得顺道替我向岚姐姐问声好。” “秦玉烟!你这个叛徒!” 李隼的嗓音回荡在整个清舞楼中,然而无论他怎的呼嚎,终也没法改变芝岚下决心入宫的事实。 芝岚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那还得从一日前说起。 由于天子迟迟不曾苏醒,因此朝中想要十皇子即位的呼声愈来愈甚,芝岚当然不情愿,虽然整日固守在易之行的身旁,但她也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自打得知十皇子与众朝臣的企图以来,芝岚便开始暗想法子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了。哪怕易之行苏醒的可能微乎其微,芝岚也要尽力守护好这份微乎其微的可能,尽量不让天子的环境生变。 因此,在某一日的早朝时,芝岚便以天子之令召集诸位朝臣入殿,众臣皆以为是天子苏醒过来了,却没成想站在高处的竟是一女子。 “你是谁人!女子也敢入朝殿,不想活了吗!来人啊!将此女斩立决!” 在大臣的愤慨音过后,高处的女子冉冉回过身来,此时,映入诸人眼帘的乃是当初那位被四下通缉的杀君者。距离上一回瞧见芝岚已时隔多年,虽然听闻过她的不少传闻,但当真正瞧见她的真容时,诸臣仍免不了一惊。 “你……你是杀君凶手!” 其中一朝臣严冷质问道。 芝岚不该神容,一如既往的淡然铺设在其容颜上。她始终立定于高处,不曾有过半分畏葸之势。 “什么叫杀君凶手?我可是这宫中的岚采女,陛下亲封的位份,也是这宫里头现今仅剩的唯一一位嫔妃,您的言行是否过于不敬了些?” “哼!你这妖女究竟要作甚!难不成今日是你唤我们来的?” “不然呢?陛下还在昏厥之中,不是我又能是谁人?” “岂有此理!你竟假借圣谕!你可知你犯下了什么罪!” “什么罪我不知晓,但我知道今时我有这份权力!我是皇上的女人,还望您注意一下自己的措辞,否则最后死的人可不是我。” 芝岚的脸孔骤然威厉起来,今时的她不仅仅像是个采女,甚而有些近乎于在位许久的皇后,不卑不亢,无惧无忧。 面对一女子不可一世的态势,朝臣自然不满。一个杀害君王的罪囚罢了,仗着君王的宠爱颐指气使,竟还在女子不得踏入的早朝殿中发号施令,对于殷国传统的朝政来说,这是绝对无可容忍的事情。 “大胆刁妇!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吗!如今陛下尚且昏厥,你便如此目无余子,待来日陛下苏醒,你岂不是要翻了天?” 此言落,芝岚当即发出一声近乎嗤笑般的声音,诸臣不解,皆狐疑地紧盯着她。 “看来诸位大臣也知晓陛下现如今还昏厥着啊?既如此,你们还有脸将十皇子请来?有谁人说陛下醒不来了吗?亦或者说你们这群妄图忤逆的大臣就是笃定陛下他醒不来了?这么着急寻人继承大统,倘使哪一日陛下醒来,你们该如何交代这一切啊?还是说你们根本不惧,一旦将皇权与兵权迅即转交他人之手,你们便能高枕无忧了,反正陛下他没有显赫的母族支援,你们也敢愈发妄为,想要寻个傀儡皇帝为你们所操控了?依我瞧,你们这是在欺负昏厥者不能说话啊……” 芝岚的言辞颇是毒辣,毫不避讳地揭露出下头这群朝臣们的野心与肆无忌惮的根本,正因她无所畏葸的态势,朝臣们的脸色各个发青,像是被人当众扇了耳光,好生狼狈。 “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他没有子嗣,我们这些做朝臣的自然要为殷国的来日着想!” 当大臣们激昂的反驳声落地后,芝岚忽道出一句出乎人料的话语。 “谁说陛下没有子嗣?” 第两百二十三章 子嗣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谁说皇上没有子嗣的?” 当此言落地,诸臣忽面面相觑,惊奇且狐疑地盯着高处之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陛下整日流连于清舞楼,为的就是寻我,长此以往,我怀了身子也未尝不是一件易事吧?” 说着,芝岚登时勾扬起一抹端庄的浅笑,继而轻柔地抚了抚自己的‘孕肚’,像是当真有这么一回事。 这的确是个足够震撼的消息,此时,但见下头臣子们流露出极端不可思议的神容,人人都以为天子未有子嗣是因身子有疾,却没成想这则传闻竟是假的。当然,正因有了这则传闻,他们才愈发开始怀疑起芝岚所言的真实性。 “哼!你说你怀了陛下的子嗣便怀了?天下哪有这么凑巧的事!再者言,你不是负了重伤吗?身子怎的还没流掉?” “可世间往往有这么凑巧的事,前些时日太医才告诉我我怀了身子,一开始我本不打算这么早知会给诸人,毕竟头一月还是不稳当的,然而瞧见诸臣如此迅即地想让陛下的身位拱手让人,那我只能将这个秘密道出了。兴许是因为我肚里的孩子不想瞧见他父皇这般委屈吧,他不愿你们欺负他,因此才稳当地活在我的腹中,继承大统者本应这么坚毅,此回也算是对他的考验了。” 芝岚始终不改神容,振振有词的模样根本叫旁人瞧不出一点儿端倪,就连芝岚自己也要被自身精湛的演技所折服。说来也怪,凡是在殷宫中呆着,芝岚往往要演出一两场大戏来,久而久之,演戏早已成了她得心应手的技艺。 然而,下头的朝臣们似乎并不买这份‘巧合’的账。无论芝岚表现得多么从容,在这群朝臣的眼中,芝岚往昔以及今日所做的一切无疑触及到了他们这群老顽固的底线,就算芝岚肚中的孩儿当真是天子的,他们也不愿眼前这女人成为殷国的皇后。诚如芝岚所言,这群老顽固的确更想要控制一位头脑简单,胸无点墨的傀儡皇子,而非继续侍奉从前的暴君。 “荒谬!你以为仅凭你一人之言便能断定一切吗!就算你适才所言千真万确,但我们又怎敢肯定你肚子里的孩儿一定是天子的子嗣!一定是易家的骨血!你不过是一烟柳地的风尘人,谁知你会否与旁的男子有染!” 犀利的措辞,蔑视的目光,芝岚将这一切吞进肚子里,她强忍着对这番羞辱的怒火,继续威厉地言道:“待这孩子落地,你们大可去验一验这孩子是否同陛下有血缘关系,但如若到时我所言皆无误,今日同我叫板者便等着送上赔罪的脑袋吧!” 芝岚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绽露出的狠毒态势压根不逊于易之行。 下头的朝臣们对此女的行径感到极端的不满,又羞又恼的他们竟登时发号起施令来:“来人啊!立即将这妖妇拖下去处死!假借天子名号颐指气使,妄图借腹中不明来历之子夺取殷国的政权,此罪绝不可赦!” “我看谁敢!伤了殷朝来日的太子,你们当真是不要命了吗!究竟是这老顽固的权势大,还是一国之君的威力强,你们最好自己掂量清楚,我可不想再重复第二遍。” 芝岚凛冽着双眸,朝臣铁青着脸色,双方的戾气一触即发,谁也不让谁。可怜了那群左右为难的护卫们,前有狼后有虎的,他们只能踌躇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女子试图撺掇皇位,无论这最后的受益者是否为殷朝的皇子,这都是叫拥持着传统思想的大臣们所不满的作为,因此,当宫廷护卫们派不上用场时,这群大臣竟亲自出马,逐步逼近高处者。 芝岚始终眯狭着双眸,紧盯这群大臣接下来的行径,但见他们将芝岚团团围住,威凛的气势中散逸出咄咄逼人的态势。 “你……你们要作甚?” 芝岚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同时护住了自己的腹部。尽管她知晓自己并没有身怀六甲,但最起码的细节还是要悄然地展露在人前的。 “杀了这妖妇!” 一声落下,另一声接连响起。 “杀了这妖妇!” “你们敢!我的肚里可有你们殷朝的太子!” 芝岚的威胁并不顶用,反正而今易之行昏厥,杀害他曾经最为宠爱的女人,况且也是本该命亡的罪囚根本不会被人所诟病。且当十皇子即位后,哪怕易之行再度醒来,到时也已物是人非,他只能是个手中无权的弱势者。 “杀了这妖妇!” “杀了这妖妇!” 早朝殿中的嗓音此起彼伏,这是芝岚不曾料想的光景。 她稍稍有些畏葸,却也还是佯装镇定地睥睨着诸人,眼瞧着这群老顽固逐步靠近自己,妄图凌杀自己时,芝岚也已做好了‘大杀四方’的准备。手中刃时刻握着,这是芝岚的习惯,如今也成了她孤注一掷的底气。 下一刻,还未待芝岚亮出利刃,早朝殿的殿门处竟传来一声嘹亮的嗓音。 “你们这是在作甚!” 回首一瞧,眼前者竟是燕祺。 芝岚本以为他丧生在当夜的凶险之中,然而现今威厉地站在殿门处的男子竟近乎于毫发无损,神容还像从前般凛冽,且罩着一层不易接近的严冷。 当诸臣瞧见他时,心里头都难免被惊悸叩击,谁人都知晓燕祺是易之行唯一的心腹,凡是天子不能亲自出面之际,只要燕祺一句话,诸人便理所当然地当作天子的命令来办,因此今时他的出现无疑是对朝臣适才妄为行径的极大鞭挞。 但见众朝臣皆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不敢再靠近芝岚半毫。 见这群老顽固敛声屏气,芝岚连忙言道:“他们不信我肚里怀了陛下的骨血,甚而想要公然杀害我,说我是妖女,不愿让我肚里的孩子成为继承大统者,我也很是无奈,幸而燕护卫今日能及时到场,否则我当真说不清了啊。” 她用言辞不断提醒着殿门处的男子,燕祺本就聪颖,而在他赶赴此处时亦得知了十皇子归来的消息,因此今刻的他自然是百般配合芝岚。 “有何不信?陛下这些时日常常与芝岚姑娘同居,芝岚姑娘也答应在处理完手头事后便正式入宫为后,不知这有何不妥?竟能引得诸位大人的杀心?” 燕祺凛冽的言辞一落,此处任是谁人也不敢吭声。还是那句话,燕祺在,天子在,只要易之行不曾彻底断命,那燕祺便能代表他统领一切。 “我……我们自然是不敢的,适才是芝岚姑娘误会了,我们没有恶意的,燕护卫不必动怒。” 适才还妄图以人数上的优势来碾压女子的老顽固们像蔫了的花草,本还一口一个‘妖女’的,今时便已改成‘芝岚姑娘’了。 望其如此,芝岚登时冷哼一声,就此收了袖中的利刃。 “那便好,既然今日再无事商易,便请诸位大人们暂且离开吧。” “好,我们这便离开。” 今日,芝岚总算得见一回‘趋炎附势’的光景,她已然没法用词去形容这群毫无忠诚可言的大臣们了,每当天子病伤,他们总是想着以更为羸弱的皇子取替在位者。也许这便是易之行的报应吧,谁叫他当初残忍掠夺了忠将的性命,此后‘忠诚’这二字便也不再属于殷朝了。 待那群朝臣离开后,芝岚从高处上踱步而下,燕祺亦在逐步接近里头人。 “燕祺,我本以为……” “芝岚姑娘本以为在下已然死了,是吧?不过在下可没有那般脆弱,一位经过的村中妇人在那一夜过后救了在下,在下起初没法走动,因此才不能及时赶到宫中,可至宫中时却发觉陛下仍旧不曾苏醒,甚而还面临着被掠夺身位的风险,不过,芝岚姑娘当真怀了身子?” 燕祺挑了挑眉,眼底似乎还暗揣着某种期许。 此言一出,芝岚的双颊当即腾起一片红霞,她将此处的宫人遣去,继而摇了摇首。 “怎的可能,我同他又没有……我这么说只是为了阻止旁人的野心罢了,毕竟易之行还是有可能苏醒过来的。” 得知实情,燕祺忽有一瞬间的失落,他确乎也希冀眼前人的肚子里当真能怀上自家主子的骨血,哪怕易之行难以苏醒,至少他也能誓死守护着天子子嗣的身位与安危,将对天子的忠诚转至于来日的太子身上。 “抱歉,这个做法实在太过冒险,但我也没法子了,我应该等你归来再行事的。” “芝岚姑娘不必多想,就算在下回来,为了保住陛下的身位,在下也会勒令芝岚姑娘您这么做的,如今确实已别无他法了。” “不过幸而你归来了,否则我一人当真不知该如何走下去,我终归是个寻常女子,朝廷中的事情于我而言实在过于棘手了些。” “芝岚姑娘不必过谦,其实在下早早便于殿外听闻里头的争执,您适才所展露的魄力与严冷可堪称为国母的作风,倒没有什么不妥的,是那群臣子们过于妄为了。如若日后还有此等事情发生,芝岚姑娘大可更狠厉些,就彻彻底底拿出皇后的气势来吧。” 经由此事,燕祺对芝岚的态度似乎有了改观,然而只是须臾之间,其眸底流露出的欣慰便已成了肃冷的凝重。 “不过……芝岚姑娘日后可得为今日的言行负责啊……” 话落,芝岚骤起眉头,十足狐疑地望着眼前人。 “在下是说,既然您已对诸人宣称怀了陛下的骨血,想必这件事不久便会传至全国各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如若陛下有朝一日当真醒来,到时您可就得真真正正地让自己怀上陛下的骨血了,否则谁人也没法堵住天下的悠悠之口。” 此言落,芝岚的双目瞬即掠过一抹惊悸,但见她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忽而惊觉自己好似被拖入了狼窝之中,且还是她自己主动入内的。 第两百二十三章 封后旨书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燕祺从速赶赴天子的榻旁,当瞧见易之行惨白的容颜时,悔恨的情绪骤至其眼底。 “都是我的错……当时我便应该早些去山野搜寻的……倘使早一步,陛下如今也不至如此……” “这怎的能怪你,要怪只能怪我,是我将那群荀人引了来,才酿成了此次悲剧……” 芝岚低首垂眉,实在痛恨自己当时的行径,她本应与随璟一刀两断,也本该对那些关乎于随将军的凶恶传闻多上些心,倘使警惕常在,随璟等人也不会轻易得逞。不过对于随璟的阴险‘利用’,芝岚确乎倍感惊异,三年五载已逝,她竟执拗地仍以为当初的公子不会改变,殊不知随璟的残毒早已逾越易之行最为狡诈的时期。 闻其言,燕祺始终不曾给予回应,然而相较于惨案发生的那一夜,他对芝岚的态度的确和缓了不少,兴许是因听闻到芝岚仅凭一人之力便将易之行亲自背回皇宫的惊闻,兴许是因芝岚对天子皇位及时保护的无畏作为,总而言之,至少芝岚不曾在危难时丢下易之行,且还在燕祺未曾及时赶赴皇宫之际,替他完成了他本该履行的使命。 他能瞧得出来,今时芝岚的伤势并未痊愈,那踉跄的身形,病弱的神色,无疑都是虚弱的迹象,可芝岚却好似无知无觉,仍坚守在维护天子的第一线,当初燕祺对她所产生的怀疑终于渐渐消泯殆尽了。 “多谢你……芝岚姑娘……” 骤然间,男子嗫嚅道出了谢辞。 芝岚似是没有听清,复又叩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没什么,在下只是想问陛下的伤势如何?太医怎么说?” 一提及伤情,芝岚倏忽绽露难色,望其容颜,燕祺顿感不妙。 “芝岚姑娘但说无妨,在下还是有一定的心理承受能力的。” “其实……其实陛下的伤势很是严峻,醒不醒得来暂且不提,可就算醒来了,他也……他也难以再直立行走了,陛下的双腿似乎失却了知觉……这是太医亲口予我说的。” 嗓音之中羼杂着愧怍与痛惜,芝岚莫可奈何地深喟一口气。 闻言,燕祺久久含颦不下,他并不知天子的伤情竟落到这等境地,怪不得当初易之行始终待在那山洞中未曾赶赴皇宫寻求救援,原来是因其双腿伤势过于严峻,根本没法挪动分毫。 “都怪我……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如若不是我,事情也不至于如此。我知晓如今我说这些已然没有任何意义了,但我愿用我的下半生侍奉陛下左右,无论他能否醒来,只要陛下还有一口气,我便会陪伴在他身旁,不离不弃。” 芝岚道得尤为笃定,当她听闻太医所言之后,便已然下定决定将自己的整个后半生奉献在殷宫中,这本就是她从前予易之行的承诺,无论伤残也好,苦痛也罢,芝岚都坚决了一颗想要嫁入皇宫的心。 “倘使陛下知晓自身有疾,他是不会让芝岚姑娘你侍奉左右的。” “那是他的事,反正这辈子我非易之行不嫁。” 易之行盼了这句话许久,他怕是怎的也不会想到这句话竟是在今日这等境遇下被芝岚主动道出的。 “芝岚姑娘,如若陛下醒不来,您又该如何圆您今日同诸位朝臣撒下的谎呢?” “倘使……倘使易之行他当真没法醒来的话,便只能假借旁人的孩子称帝了,懵懂的孩子可以杀,实权至少还能控制在我们的手上,但如若新皇上位,便没法保证易之行身下的帝位还能再度物归原主了。” 此言出,燕祺稍怔,似有些诧异于芝岚的想法。 他从来没有料想到身侧的女子竟也是个手段阴毒的人,寻常女子是会对年幼之人抱以恻隐的,但芝岚却根本没有显露分毫,当提及‘杀死懵懂的孩子’时,芝岚毫无痛惜之心,满眸的淡然像是常年混迹于生死之中。能做到杀伐果断这一点,燕祺确乎抱以欣慰,亦对这位来日的殷国皇后充满期待。 “既如此,便只能按照芝岚姑娘的想法行事了,总之现如今能瞒过一阵是一阵,但在孩子落地之前,我们又该寻何人暂且代管朝中大事?毕竟政务总不能空窗一年。” “自然是要选择一个易于控制之人,我不熟悉殷国的臣子,便只能由燕护卫你来代劳择选了。” “还望芝岚姑娘放心,在下一定会择选出一位便于操纵之人。” 不久后,被领到芝岚身前来的人乃是当初与她在早朝殿上对峙之人,也是继吴槐死后新上任的丞相,潘岁。 芝岚虽不明白燕祺为何要将他领来,不过她知晓燕祺定有他自己的思量,今时的芝岚尤为笃信燕祺的一切想法与行径,正如燕祺亦逐渐开始信赖起芝岚一样。 如今无论做什么,燕祺都会将行事的缘由与接下来的行径统统知会给芝岚,在潜意识中,芝岚已然成了燕祺内心的殷国皇后,也是在易之行昏厥时,他所能效忠与信任的唯一主子。 “不知……不知二位召唤我前来有何吩咐?” 这老臣并未跪下,毕竟眼前站着的仅是一未曾正是入宫的寻常女人以及一位宫廷护卫罢了。哪怕他心底确乎忌惮这二人的影响力,但碍于尊严,潘岁始终不曾有行礼的意思。 “从今日起,你便替陛下暂且管理朝政大事,这本就是你的职责,哪怕陛下今时因身子抱恙没法上朝,你也务必要代替陛下履行好职责。当然,我会派燕祺跟随你左右,凡发号施令,你必须得向燕祺知会一声,他若同意,你才能行事,他若不同意,你便不能肆意妄为,你可听清楚了?” 芝岚俨然一副太后的架势,对于这等欺软怕硬之人,她可不想好言好语,以虚伪的笑意来伺候着,直白凌厉才是她素来的行事作风。 其言出,潘岁怔了一下,显然有些不满于芝岚颐指气使的架势,但碍于燕祺执刃相守在身侧,他便只能硬撑着头皮勉强应答一声。 “是……” 当然,他也清楚眼前二人的目的为何,不过就是想要借自己的身位继续掌持着朝政,自己仅是个傀儡,而背后的真正主子与发号施令者定然是芝岚与燕祺二人。这对于想要拉拢羸弱皇子继而叫自己亲自成为真正掌权者的潘岁而言,这无疑是一次不甘不愿的耻辱。 “你最好清楚,我行将成为这殷朝的皇后,平生也最讨厌忤逆之人,倘若你有异心,我可绝不会心慈手软。一念之差极有可能叫你全府上下三百六十口人命顷刻消亡,你最好自己思量思量清楚,要不要与我为敌。你是想要后半生安康无虞,继续拥持身位令你家族百世昌荣,还是一朝失足,就此臭名昭著,这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没人逼你。不过,这世上总还是有人放着好好的安生日子不过,偏偏要只身赴险,仅为了那一丁点儿毫不实际的妄念去豁出性命来,这种人到最后往往是得不偿失的,历史是最好的教训与警醒,我希望潘丞相您不在这群蠢人的行列之内。” 芝岚的言辞仍旧犀利,甚而比她在早朝殿时还要酷绝三分,当时她还没有底气,不过现今的底气却是燕祺给予的,只要燕祺在侧,芝岚便觉得自己能与他携手共度此回的难关,待易之行重新苏醒时,一切皆是安宁的新气象。 闻言,燕祺怔,潘岁惊。燕祺是因在芝岚的身上瞧见了自家主子当年的影子,所以才尤为诧异,而潘岁则是因为芝岚的狠毒与直白于贯来善于掩饰的皇宫中并不多见,反而叫人莫名心生畏葸,更何况眼前的女子曾经可是亲手杀害了殷国的先皇啊,在寻常人的眼中,芝岚的形象往往会被笼罩上一层心狠手毒的诡秘气息。再加上她那双与生俱来的狡诈凤眸,看者总会想要尽量避离,她好似儿时便生长于诡谲多变的宫中,散逸出的气质根本不像是民间长大的野丫头。 对于芝岚的要求,潘岁只能一一应允,虽然对眼前人终究还是残存着不满,但在这间只能容纳几人的寝宫中,潘岁又怎敢道出一个‘不’字呢? 芝岚是个聪明人,能瞧得见眼下这位老臣神容中所绽露的难色与不服,便也在接下来的时间中交代道:“你放心,我知晓你不服于我,一个区区姬人罢了,又怎能登得上大雅之堂?更何况我还不曾入宫呢,又如何服众?对吧?” “臣……臣不敢……” “不过姬人的身份我没法改变,那是我的昨日,就算是神仙驾临也没法更改,但我能改变我的来日,不就是身位吗,过些时日我便将正式接受封赐,彻底成为这殷朝的皇后,无论你们愿或不愿,也始终没法改变这个既定的现实。就凭我肚里的孩儿是你们殷朝唯一的子嗣,也注定将是这殷朝来日的太子,因此殷朝皇后的位置必然是我的。” 芝岚说得振振有词,浑然不在乎潘岁的想法,更将不顾及百姓的流言妄为地登上后位,她知晓,想要光明正大地执掌江山,首先要做的便是夺得这实实在在的国母位置。 “这……这怕是不妥吧,没有陛下的旨意,就算芝岚姑娘您曾是陛下钟爱的女人,也不能肆意登上后位,殷国自开国以来便从没有这等先例。” “谁说没有陛下的旨意了?陛下本就预备封赐后位给芝岚姑娘,旨书都已写好,只是当初芝岚姑娘还并不情愿,因此此事便也一直搁浅。如今芝岚姑娘愿意入宫,那这张不曾及时发出的旨意便也就此生效了。” 话罢,燕祺竟当真取出了一封皇上亲笔写的诏书来,就连芝岚也对此封诏书感到惊骇。 潘岁接过后仔细端看许久,上头果真是易之行的笔迹,且还刻有天子的御印,分毫也不像是伪装出来的假诏。 第两百二十四章 生疑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你的诏书究竟是从何处得来的?难不成陛下当真亲笔……” 待那潘岁离开之后,芝岚忙不迭叩问起眼前人来。 “当然不是,陛下知晓芝岚姑娘您不愿入宫,又怎的会去提前做好这一切准备呢?陛下整日的心思只停留于如何挽回芝岚姑娘的心,至于封后之事到底还是得在您情愿的前提下进行才好。” “那又是怎的一回事?诏书上的笔迹倘若不是天子亲笔的话,臣子又怎的会辨别不出?” “那群臣子在陛下身旁的时间终归是比不过在下的,因此在下能准确模仿出陛下的笔迹来,而他们却没法辨析出这其中的端倪。” 话落,燕祺的容颜上竟绽露出几分得意的意蕴,这是他与易之行共同相守这些年所留下的默契与亲密的痕迹,更是旁人没法取代的本领。对于一位忠将而言,这无疑是令其欣慰的。 望其如此,芝岚稍有些讶异。 “不过……你为何要择选一位明摆着不愿向着我们的朝臣?那潘岁瞧着便是一副不服气的模样,他可不是结盟的首选。” “在下自然也清楚潘丞有他自己的野心,他显然并不是一位忠诚的臣子。但除却潘岁,朝堂中还有谁人不是私怀着野心呢?只不过他们都不曾展露在人前罢了,与其择选一位暗地里居心叵测的,倒不如择选一位将情绪都摆在脸上的,这种人最好控制,而且丞相才是最能服众的职位,丞相的职责本就是辅佐天子朝政,旁余职位的人难免会引起诸臣的非议与不服,由此来瞧,潘岁才是最适宜的人选。” “其实……当初便不该将莫洪峰的性命轻易交给敌人来处理,他才是对陛下最忠诚的人,放眼朝堂,再也寻不出比莫将军更为忠诚的将士了。” “在下知晓,当初那件事的确是陛下做得毒辣了些,但事情既已过去便也没法更改,这些年陛下一直忙着对抗外敌,鲜少有时间清理朝中这群各怀鬼胎的臣子,待陛下来日苏醒,定得好好彻查一番才行。” “可陛下又得等到何时才能苏醒呢?” 芝岚的一句感喟之言再度沉落了此处的氛围,燕祺与她都不得不陷入对来日的迷惘之中,他们忧惧自己所做的一切将会被世人揭穿,他们更为仓皇的乃是易之行再也没法苏醒。可纵使今日的辛劳极有可能在来日化为泡影,他们也义无反顾地想要为易之行的一线生机夺得利益。 不出几日,殷朝举行了盛大的封后大典。尽管芝岚并不想将此事办得过于隆重,但燕祺却执意要以隆重的大典昭告天下,殷国并不会就此一落千丈,他们还有继承大统的太子与国母去延续殷国的来日,当然,最重要的因素乃是燕祺明白,这一定是易之行的本愿,万万不得委屈芝岚。 在得知芝岚莫名成了殷国的国母后,李隼竟闹到了殷宫中去。 为防旁人私自将他扣押,芝岚只能暂且将他召入宫中,先行抚平他的心绪才行。起初,李隼本还怒意汹汹,但当瞧见燕祺以来,他确乎乖顺了不少,燕祺那双剜人的眸光时刻紧盯着他,他只能扑向芝岚的怀抱寻找安慰。 “岚姐姐,隼儿怕……” 此事,芝岚一袭绝美的华服着身,端庄的妆容精致地描画在其容颜之上,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位能够任人亲昵的‘芝妈妈’了,今时的芝岚乃为一国之母,是这大殷国没人可以轻易靠近的太后。 一见李隼的行径如此妄为,不远处的燕祺登时将其从太后的怀中拎起。 “李公子,你最好注意自己的言行,今时你眼前的可是太后,不是你的什么岚姐姐,倘使你再任性的话,怕是这辈子也出不了这皇宫了。” 嗓音凛冽,神容严冷,燕祺的话可绝不是在开玩笑。从前他兴许还不会对李隼扬起杀心,毕竟那时芝岚也还是清舞楼中的自由身,但今时不同往昔,芝岚已然为后,势必要同这等平民保持距离,否则只会玷污皇族的名声,甚而让未曾苏醒的天子脸上蒙羞。 见其容貌,李隼当即哭嚷了起来,尤其是当燕祺手中的利刃出鞘时,他则更是吵闹个不休,眼泪水直淌。 “岚姐姐,你救救隼儿……他想要将隼儿杀了!” “我的确是想将你杀了,你这不知轻重的浑小子。” 见状,芝岚连忙奔走上去,继而劝慰起燕祺来。 “好了,燕祺,他也是不懂事,你就不要怪罪他了,日后本宫会同他保持距离的,你放心好了,他虽不知轻重,但本宫能拿捏分寸,本宫绝不会做出有辱皇族的事情。” “芝岚姑娘知晓便好,但关于李隼公子的作为,请恕在下不能视而不见,倘使有下次的话,在下只能尽早铲除祸患。毕竟现如今陛下的名誉不得有一点儿闪失,闪失只会叫芝岚姑娘您的地位以及陛下的身位不保。” 燕祺说的话的确在理,倘使李隼同芝岚亲密的事情被旁人所察觉,很难不叫人怀疑当今太后肚里的孩子究竟是否为皇上的亲骨血,一旦沸扬之声愈演愈烈,即使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 “我知晓你的顾虑,你先放开他吧,我同他好好谈谈,不会再让他继续闹事了。” 话落,燕祺如芝岚所愿放开了手中人,但狠毒的目光却一直紧盯在李隼的身上。 李隼汗不敢出,方欲凑近芝岚,却被芝岚当即严词拒绝。 “隼儿,你也不是孩子了,你应该知晓分寸。如今本宫是太后,不能与你过分亲昵,更何况陛下尚处于昏厥之中,本宫更没法与你接触,我们二人的关系难免会引起百姓的非议,因此日后你还是莫要来见本宫了。如若你有需要,本宫自当帮你,待陛下苏醒时,本宫再抽空来看你,可成?” 芝岚对李隼的态度还是相当温和的,然而李隼一时却没法接受芝岚一口一个‘本宫’的,这二字无疑拉远了彼此的身份与距离。 “岚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如今为何待隼儿如此?隼儿好歹也是陪你几载的人,你入了几日宫,便翻脸不认人了?你可知隼儿有多么寒心?” “李隼,本宫从没有翻脸不认人,朝廷上有些事情极为复杂,本宫今时还没法同你道明,本宫答应你,只要日后有机会,本宫便来看你,好吗?” 芝岚方欲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却被李隼骤然抽开。 “不必了!岚姐姐你就是变了!如今你是一国之母了,隼儿我高攀不起!你就一辈子呆在宫中,莫要再回清舞楼好了!” 话罢,李隼拂袖而去,离开的背影卷带着戾气。 “哎!隼儿!” 芝岚本想追去,奈何燕祺一袭严冷的身影挡在身前,芝岚终还是没法摆脱眼下的困境去追李隼。 “太后娘娘,既然李公子气恼便叫他气恼吧,省得日后他还来此处闹腾。皇宫可非清舞楼,您也并非从前的芝妈妈,一举一动都是有人盯着的,如今你们二人还是尽量拉开距离为好。再者言,李公子也成年了,有些事情他得自己承受,您不是他的双亲,不必时刻点拨他,况且李公子也不是那等受人点拨便能幡然醒悟的聪明人。” 言落,芝岚只能深喟一声,继而莫可奈何地颔了颔首。 “本宫知晓了,本宫会注意自己的言行的,不会将民间那一套带到皇宫中来。” “如此便最好。” 与此同时,疾奔出去的李隼竟一头栽入十皇子易之叙的怀里,二人相撞,彼此皆没法避免地摔了个大马趴。 “哎呦!” “哎呦!” “你是谁人!不长眼的东西!”二人异口同声地道着。 “大胆!这可是十皇子!你是哪儿来的东西,居然敢对十皇子大吼大叫!” 一侧的公公连忙搀扶起易之叙来,紧接着对着地上的李隼呼来喝去。 “十皇子有什么了不起!我还是……” 李隼下意识地想要提及芝岚,但意识到芝岚现如今的身份,最终还是将已至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你是什么?说啊!怎的不敢说了?”易之叙满目淬着汹汹怒意,显然一副不悦的态势。 “我……我……你管我是谁!你算个什么东西!不就是个十皇子吗!从来就没听过你的名号,想必也是什么不入流的皇子吧?” 话罢,李隼登时溢出一抹嗤笑,望其如此,易之叙的怒意更甚,眼瞧着便要动起拳脚来了。 “你说什么!你说谁不入流!我再不入流也比你这个不知名的浑小子强!你是什么货色,竟敢在本皇子的面前耀武扬威!来人啊!将这刁民拖下去立即处死!” 一闻‘处死’二字,李隼顿时仓皇无措,却又不愿轻易将自身的怯弱与畏葸曝露在十皇子的眼前,便也只能往远处疾奔。无奈宫廷中的护卫不是吃素的,对付他这等手无缚鸡之力的羸弱之辈终还是信手拈来。 下一刻,李隼便已像老鹰口中的猎物般,被宫廷中的护卫轻易擒拿在手心了。 “杀了他!” 易之叙本就因子嗣一事怨怒在心,如今李隼可算是撞到枪眼上,不得不成为十皇子怒意下的牺牲品。但见他双目紧瞠,眼底的泪水不自觉便淌了下来。 “救命……救命啊……岚姐姐……” 男子轻声的嗫嚅竟当真将里头的太后引了来,此时,但闻太后的寝宫中忽传来一声疾呼:“住手!” 众人回首望去,只见一袭华服的芝岚神容严穆,急急踱步而出,而她的后头则始终紧跟着燕祺,今时的燕祺亦是一副酷绝的态势。当然,他的酷绝可非因李隼被人欺,相反地,实则是因李隼的‘阴魂不散’。 “你们这是在作甚!放开他!” 当太后的呵斥声落地,任是谁人也不敢再继续刁难李隼了,护卫连忙撒开手中人,而李隼却在这之后公然躲入太后的怀里。 第两百二十五章 外忧内患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李隼的行径无疑引起了在场诸人的怀疑与惊悸,芝岚连忙推开了他,无边的委屈就此遍布李隼的面孔。 不知李隼可有注意到,此时,皇后身旁的燕祺正以近乎于杀戮的凶光紧剜着他,恨不能叫他当场命亡。 觉察出李隼行径有异的还有易之叙,他携着意味深长的目光打量了皇后与李隼许久,直至皇后开口,他才冉冉绽露出一抹得体的浅笑。 “抱歉,如若李隼有得罪十皇子,本宫就此代他同您赔礼。李隼年纪尚浅,不知分寸,一直是与本宫要好的弟弟,本宫不得不插手此事,还望十皇子宰相肚里能撑船,就此原谅他。” “这是自然,既是与皇后要好的弟弟,我又怎的敢得罪呢?” 易之叙特意强调了‘要好’二字,芝岚听得极为别扭,最终因内心不甘,因此才反唇相讥了一句。 “十皇子,让您白跑一趟实在抱歉,不过而今这朝堂已然渐渐稳定下来了,十皇子无需继续为陛下操劳,不如快些归去您原先的地方,不要再为我们过多担忧了,本宫会心存愧怍的。” 芝岚的话无疑是在想着法驱逐眼前人,然而易之叙既然归来朝堂,又怎能舍得轻易离开呢?被诸朝臣吊了这么久的胃口,到头来竟被陡时出现的皇后与来日太子夺了一切,他早就对眼前人埋冤在心了。更何况如今皇后这肚子里头的究竟是不是易之行的种,一切也只是皇后那张嘴胡乱凭说的罢了。就算燕祺担保,可又有谁人敢笃定燕祺就不曾怀有一颗结党营私的心呢? “皇后娘娘不必为我担忧,毕竟如今昏厥着的可是我的亲兄弟,这份手足之情时常叫我挂念在心,皇后娘娘既是皇上的妻,便应让我传达浓烈的关怀与亲情,否则日后待我归去时,怕也是会寝食难安的。” “既如此,十皇子便继续呆些时日吧,本宫当然不应阻拦,本宫肚里的孩子来日也会记着他皇叔的好的。” 说着,芝岚再度抚了抚孕肚,为的就是刺激易之叙那根想要夺取政权的神经,且警醒他莫要妄图篡位,只要有她芝岚在,有肚里的孩儿在,这都是绝无可能发生的事。 二人的目光交错在殿门外,看似和谐的气氛中实则裹挟着深不可测的危殆与险心。 待此回的小插曲终了,芝岚再将李隼唤入寝宫中,相较于前一刻,此时的芝岚更趋严冷与威厉。 “李隼,你到底想要作甚?非要给本宫惹出祸端来你才甘心吗?此处可不比清舞楼,倘使走错一步都是要掉脑袋的!就算本宫是皇后也不例外!” “岚姐姐,隼儿没有给你惹祸,隼儿适才只是不小心撞到了他,是他与那中官人先行对隼儿大呼小叫的。” 李隼始终低着首,再没了适才的戾气与撒泼的底气。 “罢了,本宫不管是谁人先惹出来的事,总之现在你给本宫快些回到清舞楼去,一句话也不能说,一件事也不要做,就径直从速走回去,听清楚了吗?” “隼儿知道了……” 李隼确乎生起一种被眼前人冷落的感觉,不过半月不见,芝岚便像换了个人,无论是相貌还是脾性都添上了一层不易叫人接近的凛冽,李隼满肚子委屈,然而当他抬首瞧了瞧芝岚那张始终严冷的脸,终还是回了首。 “等等,我亲自送你回去。” 燕祺冷不丁的嗓音一落,李隼瞬即摆手推拒。 “不必了不必了!隼儿自己回去便成!隼儿不需要旁人相送,尤其是你!” 李隼对燕祺的惊悸昭然若揭,他方欲疾奔离此,却在须臾之间被燕祺一把拎在了手心里。燕祺随后看向芝岚,芝岚颔了颔首,默认了他的行径。 “岚姐姐,他会将隼儿杀了的!隼儿不要同他离开!” “隼儿,你无需担心,他不会私下杀了你,只要你不惹是生非,燕祺暂且还不会做到这份上。” 这之后,任是李隼怎的反抗,他的身躯总被燕祺牢牢地禁锢在手心。不过在脱离皇后的视线之后,再无庇佑的李隼确乎是安静了下来,为防被燕祺半路斩杀,他只能如其所愿,一路上皆敛声屏气着,不敢弄出半点动静来。 待这二人离开后,皇后独身一人去了天子的寝宫,她始终挂念着的只有易之行的安危,她有多么希望自己入屋时能瞧见易之行睁开的双眸,然而现实往往不如人愿,易之行的容颜仍旧惨白着,双眸更是紧紧闭合,不见半分启开之势。 坐在天子的榻旁,芝岚下意识地轻抚着榻上人的双颊,纵使这是一张极为谙熟的脸孔,然而其上所遍布的衰颓之色却叫芝岚不敢相认,在她的认知范围中,易之行鲜少这般脆弱与不堪一击。 “易之行,你快些醒来吧,我一人实在有些支撑不住了……” 今时的芝岚百般后悔,倘使自己早些答应天子入宫侍奉,易之行也不致于两头跑而落得一个生死未卜的伤残结局。命运都是如此,想要扭转什么时,却发觉一切已然来不及了,因此大多数的人生中才漫溢着诸多悔恨与遗憾,芝岚实在有些痛恨自己。 当思绪触及到不知去向的随璟时,芝岚不由蹙起了眉,如今对随璟的感受到底如何,芝岚自己也分辨不清。兴许是恨,兴许是不舍,但他对易之行所做的一切却叫芝岚没法轻易容忍。不知不觉间,芝岚的心早已偏向易之行,而非今时那位手段残毒的随将军。 如今随璟究竟身在何处呢? 他并没有离开殷地,哪怕这之后燕祺派遣无数人马追寻他们,他们也始终未曾离开殷国的领土,即使不在都城之中,却也在靠近殷都不远的山林中修养。随璟之所以迟迟不曾离开此处的原因很简单,那便是想要殷君的性命彻底断送在他们的手中。这其中有二国之间积怨许久的因素,亦不乏随璟他自己的私心,他就是想要易之行命绝,哪怕芝岚最终没法原谅他。 “将军,不久后我们的军队便能悉数抵至于此了。” 前来通信的兵卒低首言道。 “好,我们再修养一阵,到时一举进攻殷国皇宫,杀他们个猝不及防!” “是!” 随璟的目光一直羼杂着凶狠的余韵,他恨自己当夜不曾顺遂杀了那殷君,他更恨芝岚以自身性命时刻守护着易之行,这无疑是对他内心那份潜滋暗长的情愫最大的鞭笞。 “对了,可有殷君的近闻?他还没醒来吗?殷国的内政应是就此要乱了才是。” “答将军,殷君虽仍旧不曾醒来,但殷国的内政也并未大乱,因为……因为不久前已有新任皇后即位,属下还听闻皇后的肚里怀有殷君的子嗣。如若是男胎,日后必然是要继承殷国的大统。” “新任的皇后?”随璟莫名感到不妙,内心隐隐震动着。 “是……殷国的新任皇后正是清舞楼的那位。” 此言一出,随璟本还狞恶的容颜竟倏忽间凝滞在了脸孔上,他紧瞠着双眸,瞳孔在眼眶中不断地闪烁着,惊悸的情绪直袭他的心扉。 这确乎是一件悲讯,至少于随璟而言,芝岚成为殷国皇后的消息显然是在为他本就躁扰的内心添堵。 “是……是吗……这未免也太巧了些……殷君方出意外,皇后便怀了身子,还成功登上了后位,殷国的百姓当真能容忍这等荒谬之事发生吗?” 佯装镇定的随璟,嗓音中却在打着颤,他忽觉迷惘起来,甚而就连视线亦逐渐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起初百姓本不相信,但之后殷君的心腹却拿出了殷君亲笔写的诏书,说是当初一直未曾绽露于人前,如今皇后答应了入宫,那张诏书便也顷刻生效。” 闻言,随璟的神容愈趋寡冷与幽邃,他不敢相信短短半月内,芝岚便已成了他人妇,其实至此之前,随璟的内心还是抱持着零星半点的期望的,他期望曾经那段旧缘能够重续。最终,旧缘的确是重续了,但续的却是芝岚与旁人的缘分,随璟的真心就这么被芝岚寡情薄义地抛弃在原地,他一时有些愣了神,绝望的情绪始终徘徊在心间。 瞧得出将军今时心绪不佳,因此身侧的兵卒便也就此敛了声,没人再敢提及殷宫一事。 愈发安宁的气氛,便愈叫随璟那颗不安宁的心跌宕起伏,眼瞧着芝岚已然成为他人妇,而自己却只能固守在此处等待强兵的到来,焦灼毫无忌惮地攀爬在随璟的心头,他实在想要杀戮什么去泄愤。 良久的缄默过后,随璟终打破了此处漫溢着诡秘氛围。 “此回,我们一定要将殷宫全面攻打下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殷国喘息!” “是!” 随璟的野心便是荀国的野心,荀君的野心,他们本该继续征服霸业的,他们本不该在自身还未发育成熟的时候去咬殷国这根难啃的骨头,但由于近来发生的一切以及随璟藏匿在心的强烈剥夺欲,他终还是将矛头从速指向了殷国,指向了易之行的江山。 生也好,死也罢,只要能从易之行的手中将芝岚夺走,随璟便不负此行。纵使到头来没法将芝岚的心挽回,他也要义无反顾地杀了易之行这位本该命亡的暴君后裔。 当一层惊悸的凶狞掠过随璟的眼底时,殷宫中的芝岚忽觉心下一紧,惴惴不安的感受始终纠缠着她,她没法道清这种感受究竟给她带来如何的冲击,但芝岚总觉来日的命运定将多舛。 “易之行,你快些醒来吧……” 她将天子身上的被褥向上提了提,眼皮却一直在跳动个不休。 “这可不是一个祥瑞的征兆。” 芝岚独自嗫嚅着,继而将脑袋轻伏在天子的胸膛之上,只有感受到他的心跳,芝岚才能彻底安下心来。 恰在此时,在芝岚不曾仔细凝望天子容颜的时分,榻上昏厥许久的男子的眼皮似乎跳动了须臾…… 第两百二十六章 荀兵来犯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夜时。殷国的城门被荀人的铁蹄残毒地碾轧,看守城门的护卫皆被当即斩杀。血色溅落流淌,处处都是惨剧。 眼下的大道之中几乎杳无人烟,荀人身下的马匹飞也般驶过空无人迹的街巷内,并未掠夺百姓的性命与财产,看似是直朝殷国皇宫而去。 他们的领首之人自是随璟,随璟已然迫不及待地想要攻伐殷宫的每一寸土地了,尤其是在听闻殷宫新上任一位皇后以来,随璟内心想要征服一方的妄念便愈加深刻。如若可以的话,此行他非但想要叫殷国的势力就此崩决,更想夺走中宫之主,彻底叫殷国沦陷于危亡中。 “杀!今夜定要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随璟之所以能这么轻易潜入殷都乃是因为这些时日殷国的外乡人皆是他的人手,这大批‘外乡人’早已在各地做好了埋伏与准备,为的就是方便随璟一行人借机潜入其中,直捣龙门。 此时,整座殷都皆还在深眠之中,无人能够料想一场新的危机已然准确抵至此方不安宁的大地了。 除却少许宫人外,芝岚亦不曾安睡,她始终陪伴在天子左右,目光一直追随着榻上那张惨白的容颜。尽管惨白,但只要芝岚的内心还残存一线生机,这便不是一张令人绝望的脸孔。 “易之行,你快些醒来吧,好不好?我知晓你一定能醒来的。” 这句话不知道了多少遍,整日萦绕在芝岚嘴畔的往往是这句羼杂着渴盼与笃信的盼词。 下一刻,此方的阒然终被不速之音打破,但闻外头一声疾呼传至,安谧的皇宫骤时沸扬起来,像是炸开了锅,无数人的呼嚎撕扯在焦灼的空气里。 “皇后娘娘!大事不好了!外头荀人来犯,如今正在向殷宫内部攻打!” 没错,雍容的殷宫再度遭到重创。距离上一回易之临的起兵侵轧不过几载,强有力的荀人铁蹄便又一次攻伐至殷宫内部,芝岚的神容迅即凝重起来。 她知晓,荀人的首领必然是随璟,尽管二人身上流着的乃是相亲相近的同胞之血,但芝岚亦不会纵容自己的同胞去伤害自己所珍视的人与土地。倘使非要对敌不可,那芝岚与随璟注定会站在两个完全对立的立场上。 “本宫前去看看。” 想要为还未苏醒的天子分担重任的芝岚下意识地便提起不远处摆放着的利刃来,然而她的行径却被从速出现的燕祺拦阻。 “皇后,您这是要作甚?” “本宫想要前去探看一番,毕竟是旧人,他对我应暂且不会动起杀心,我再顺道杀一两敌人,也算是为殷宫尽出自己的绵薄之力了。” 话虽如此,然而芝岚能否下出狠手还是个问题,毕竟外头浴血奋杀的敌军可皆是她的同胞,无论出于什么缘由,站在仇敌的立场去斩杀荀人,这无疑都是极为不道义的行径。 “皇后娘娘,您忘了吗?如今你还有身孕在身,难不成你曾见到过有身子的人会不顾肚里的孩儿提刃厮杀吗?” 燕祺的话叫芝岚骤然醒悟过来,她总是忽略自己现如今已有身孕的‘事实’。 “那该怎么办?如今情况危急,本宫总得……” “皇后娘娘不必操劳,我们早有准备,应是说陛下他早有准备,当初随将军的行迹忽而骤停,这实在可疑,因此陛下一早便将远方的部分军队调遣过来,如今荀人抵至此处攻伐,其实早就在我们的预料之中。皇后娘娘您不必担心,更不必亲自前去,自有前方的军队在抗衡,您便将这一切交给久经沙场的将士们来处理吧。更何况他们如今大举进攻旁人的领土之内,四面皆是敌手,该心怀忧惧的应是他们才对。” 当燕祺的话语一落,芝岚的大半焦灼确乎消减了不少,既然燕祺这般淡然,芝岚便也相信此场对峙定是己方大胜。然而旧的焦灼已逝,新的忧虑再起,虽然今时躺在榻上的易之行不会被外界的动静惊扰,可随璟的安危却又何尝不是令芝岚提心悬胆之处呢?再怎么说随璟也是她从前恋过的人,当时在山洞时,更是随璟从燕祺手中救下的她,芝岚不可能这么快便做到对他的生死置若罔闻。 皇后下意识地蹙了眉,继而从速恢复至寡冷的神容,唯恐眼前人将自己真实的心绪窥得一丝不落。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如若你也能安心的话,那我便也彻底放下心了,燕祺,你先下去吧,我不会再四处走动了,我就在此陪着易之行,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 “是。” 燕祺短暂地打量了芝岚一眼,继而不染痕迹地作揖而离。 当燕祺离开后,独处的芝岚在靠近天子榻时忽踉跄了一步,她抚了抚脑袋,顿觉晕头转向。 燕祺适才的无畏之词始终在芝岚的脑海中回荡,带来的结果便是叫芝岚不敢细想随璟待会儿的遭遇。虽然因易之行一事,芝岚曾痛恨过随璟的作为,但这并不代表芝岚想要瞧见他命亡于殷宫之中的惨剧,最好的结局便是随璟与易之行互不侵犯,互不打扰,彼此都能相安无事,无虞一生。然而就如今来看,这几乎是无以实现的妄想。随璟与易之行注定是对峙的两方,而这其中站着的乃是摇摆不定的芝岚。 女子轻喟一口气,继而重新坐到天子的身旁,今时纠缠在她眼底的思绪不再是易之行惨白的容颜,而是外头那位浴血奋战着的将军的安危。 被芝岚挂念着的男子此时确乎是在血海中厮杀,他那双猩红的瞳孔中遍布着满地的尸骸与绝望的光景,当随璟踏入此地时,便已然知晓他们被殷国算计了。 可惜,万事万物已无法悔改,当随璟所率领的军队出现在殷人的眼下时,一切便注定没了回头路。 此时此刻,本还一腔热血的荀兵,今时的脸孔上却攀爬至无数道繁难的痕迹,此处所埋伏的精兵比他们想象中多得多,甚而早已逾越了皇宫中该有的守卫程度,显然,殷人就是在待着他们偷袭,从而一网打尽。 “将军……如今该如何是好……我们竟被这群该死的殷人算计了……” “杀!无论如何,我们也不能束手就擒,只要还有一线生机,还能再多斩下几个殷人的脑袋,我们便不能倒下!” 随璟满眸的戾气无处发泄,只能借以斩杀殷人的头颅去舒展内心的郁结,哪怕这极有可能付出自身的性命也无妨。 当随璟的命令一落,残余的荀兵应声而起。 不久,此处再现厮杀一片。 今时,芝岚在皇宫之中踱着步,一面担心着易之行的安危,一面却又在焦灼着随璟的性命。最终,她似是笃定了内心的想法,忽唤了一宫女来至自己的跟前。 “小离!” 呼唤一落,但见一神容姣好的清秀宫女急急来至寝宫,继而双膝跪地。 “皇后娘娘,请问您有什么吩咐吗?” 这是芝岚继位后,燕祺亲自为她择选的丫头,听闻是个不喜惹事生非的姑娘,本分老实,也算是如芝岚愿。 一见着她,芝岚登时流露出严冷的容颜,瞧上去似有些凛冽与威厉。小离始终低着首,只要皇后不说话,她便不敢抬首。 “本宫问你,你是个嘴巴紧的吗?” “答娘娘,奴婢从来便不会嚼旁人的舌根,也不会随意宣扬旁人的秘密。” 小离答得尤为笃定,芝岚却叫她抬起首来。眼望着皇后犀利的眸光,小离莫名有些惊悸,眼前人不仅是皇后,更是杀害帝王的凶手,任是谁人在头一次瞧见时都会对这张冷容发怵。 “双目倒是清澈,本宫希望你的言行与你的内心亦同你的眸子般清澈见底。从今以后你便是本宫的人了,你这一生也只能忠诚于本宫,本宫不喜欢忤逆的人,更不喜欢朝三暮四的丫头,如若你能做到这点,本宫定待你好。” “皇后娘娘,小离一定会尽心侍奉您的!” 面对眼前人的誓言,芝岚似乎仍不满意。 “尽心侍奉还不够,本宫要你与本宫永远都是一条心,无论你将来对上的是臣子,护卫,官员,亦或者说对上如今榻上躺着的天子,你的心都必须始终向着本宫,就算是皇上要求你做什么,逼迫你道出什么,你也必须时刻记着,你是本宫的人,你定然得要为本宫着想。我们是一条心,那本宫便会待你为姐妹,如若你与本宫异心,那你的下场究竟如何,本宫就不清楚了。不过本宫可以告诉你的是,本宫素来都是睚眦必报之人,但也同样是感恩戴德之辈,今后你想走哪条路,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本宫不会逼你。” 芝岚的言辞极为淡然,然这淡然之中却又无时无刻不羼杂着某种威厉的警醒,只需芝岚的凤眸一瞥,所有的威厉便能顷刻得到升华,不威而怒兴许就是为芝岚量身打造的成语。 小离虽心有余悸,却还是当即笃定地回答道:“皇后娘娘,奴婢知晓该怎么做了,奴婢既然入了皇后娘娘您的寝宫,便一辈子不会背叛娘娘,誓死效忠在您的左右!” “好,很好,只要你能时刻记住今日的诺言,本宫定会待你极好。正巧,如今本宫便有一事交代给你去办,侧过耳来。” 话音刚落,跪地的小离连忙拖膝踱至皇后身前附耳倾听,但见小离先是一怔,旋即颔了颔首,绽露出诚心。 “皇后娘娘请放心!小离一定会将皇后娘娘您交代的事情办好!绝不同任何人提及!” “好,本宫也希望如此。” 接到皇后暗中的指令后,小离当即离开了此间寝宫,待她离开之后,芝岚一直端持着的严冷容颜终于落了下来,然而无边的仓皇与忧惧却又从速取而代之。 总而言之,无法亲自前去,芝岚总归是不安心的。 第两百二十七章 援手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谁也想象不到,皇后娘娘在小离的耳畔道了什么秘密之词,当那秘密脱口而出之际,小离亦被骇了一跳,尽管此回的作为大有风险所在,小离亦没法抗旨不尊,她只能效忠于自家的主子。 比起聪慧的,芝岚更喜欢老实本分的,至少老实本分的想要私下做某事时容易在自己的眼前露出马脚,因此才利于操纵,可一旦那聪颖的想要隐藏什么,芝岚便难以察觉出端倪,兴许她还会被聪颖的身边人出卖。身边人是最可靠的,同时也是最危险的,燕祺切实地明白这点,所以才为芝岚择选了小离。然而他殊不知他的这一举动亦是在将他自己的险心推向火坑。 毕竟,芝岚与燕祺可非常常一条心。 几乎是苍穹方露出鱼肚白,皇宫中的血战才大致终结。战役终结过后,燕祺来报。 “皇后娘娘,荀人团灭,仅剩下随将军与其率领的残余敌手顽强逃脱出我们的手中,不过他们几人身中剧毒,怕也走不远了。” 燕祺特意强调了‘荀人’,为的就是方便窥探眼前人如今的心思究竟偏向何处。到底这芝岚往往做出出乎人料的事情,要说燕祺今时是否全然相信她?其实也不然。效忠不代表相信,只是二人暂且处于同一立场,不得不联手作战罢了。 “身中剧毒?怎的会身中剧毒?” “当然是因为在作战前夕,我们殷兵的刀刃上齐齐抹了毒液,既然荀人不长眼非要来啃我们这块硬骨头,我们殷人自然也要打他们个措不及防,杀他们个片甲不留。那毒液可是致命的,不出三个时辰,他们便会死在半路之中,恐也逃不出我们殷人的领土了。” 燕祺始终在强调两方的立场,芝岚起初只是蹙眉,后来竟连眉也不蹙了,莫名的淡然铺盖在其容颜之上,她好似骤然间什么也不在乎了。 “是吗?那你们可真是有心了,幸而此回有你们先一手的准备,否则殷宫定然要再度陷入动荡之中。” 芝岚毫无所谓,只是将目光继续堆叠在天子的睡颜上,就此不再理会燕祺。尽管如此,她也知晓此时燕祺必定是在窥察着自己的表情,想要瞧瞧自己如今究竟还否会对随璟产生恻隐与旁的真情,芝岚不会将情绪绽露在人前,尤其是燕祺之前,这种隐秘的情绪除却小离知晓外,旁人都不可能再得知。 凝视良久,燕祺终开了口。兴许是因芝岚的神容过于淡然,淡然得离奇,淡然得古怪,反而叫燕祺心生狐疑,不得不当场叩问。 “皇后娘娘,您就不担心随将军的性命安危吗?当初如若不是他,您一早便死在在下的手中了。” 闻言,芝岚不改神容,冉冉回首答道;“担心,本宫自然还是担心的,毕竟这么多年的情份在,本宫不可能像你们这般冷酷寡情。然而本宫现如今已是殷宫的皇后了,本宫能分得清立场,他们虽是本宫的同胞,却也同时是殷国的仇敌,本宫不会亲自杀他们,但本宫却也不会阻止你们来杀,束手就擒才是蠢人,生死胜败不过兵家常事,本宫不会置喙什么。就算随璟死在半路,那也是他们自寻的结果,本宫爱莫能助。” 看似置若罔闻,实则芝岚的内心比谁都要焦灼。可为了不让眼前人生疑,芝岚只能佯装从容,以此来博得燕祺的信任,也为小离的离开争取时间。 此言落下后,燕祺曾紧盯芝岚许久,芝岚亦回望着他,二人的目光就此交错在凝结的空气中。 最后,率先打破这方诡秘氛围者仍是芝岚。 “怎的?你是不相信本宫今时所言?燕祺,如若你有什么疑虑的地方你大可悉数吐露出来,本宫不喜欢像你们这群宫中人般总是暗流涌动,却不将话道个明白。本宫素来喜欢直白,你也不必暗中投来猜忌的眸光,本宫磊落坦荡,无惧你的怀疑,却也同时厌弃着你时刻端量的作为。” 芝岚明显没了好气,看似在鄙夷眼前人的行径,其实不过是在掩蔽自身仓皇的心绪。任是谁人与燕祺那双枯井般的眸子相对,就算没有心虚之处,也会莫名产生胆寒与忌惮,到最后无辜之人反而像是做错事般。可惜的是,芝岚在这件事上并不无辜。 话落,燕祺瞬即绽露出一抹得体的浅笑。 “抱歉,是在下失礼了,还望皇后娘娘您大人有大量,切务怪罪在下的无心之举。” “一句歉词便能弥补你的过失了?哼,燕祺,你要记住,今时本宫可不是清舞楼的掌事,而是这大殷宫的皇后,本宫不管你从前的身份如何,如今你是在本宫之下的,本宫希望你日后不要再流露出这等令人不适的表情了。你可得知晓,有些人本是同殷宫一条心的,倘使你整日疑神疑鬼,非得将猜忌投来,从前的一条心日后兴许便能悄然生了异。” “是,在下清楚了,在下一定将皇后您今日的教诲铭记在心,绝不相忘,不过在下也同时殷切地期盼您今日所言确有其事,毫无掺假的成分。” “这是自然,本宫从不撒谎,也从不会对聪明人撒谎。” “那在下就此告辞。” 二人的对峙终结束在彼此的互相试探之中,芝岚再清楚不过,即使到最后,燕祺也没有全然相信自己,不过只要能博得暂时的信任,于芝岚而言便是巨大的胜利。而只要小离能顺遂办成皇后交代给她的事,芝岚也就不再需要燕祺的信任了。 当燕祺离开后,芝岚深喟一口气,思绪却已跳脱至远方。 与此同时,殷地山林。 随璟带着荀国的残兵败将一直潜逃在殷国的领土上,如今于他们而言,山林中的豺狼野狼并不可惧,唯一叫人忌惮的只是殷国的追兵。 此时,他们一个个皆瘫倒在某座不知名的野山之中,随时都有可能被此处出没的野兽叼走。 “将军……他们的刀刃上有毒……” “我知晓…… 说话的兵卒早已浑身紫青,而答话者随璟亦是顶着一张骇人的脸孔,没人是安康的。 “将军,您先逃吧,万一还有机会活下去,我们也能在此为您拖延时间。” “是啊!将军,您快些逃吧!逃得越远越好!荀国的壮大如今可就靠您一人了!” “废话连篇!以我一人之力如何能抵挡得住殷国的庞大势力!倘使没有每一位将士的付出,如今的荀国怕早已被旁的国家瓜分得一干二净!本将军告诉你们,我们的性命都是平等的,没有谁优谁劣!今日如若你们不能活,本将军也不会苟活于世!” “将军……” 面对随璟的豪言壮语,这群残余下的兵卒们自是百般动容,但见他们的泪水不断从眼眶中汹涌而下,继而打在紫青的脸孔上。 “一群壮兵,成何体统!不要像个女子似的动不动就抹泪,我们还活着,只要活着便有希望,哪怕只有一线生机,又有谁人敢笃定这一线生机不会实现呢?” 随璟隐忍着身体中因毒发而致的剧痛,无休止地鼓舞着身前人。他虽知晓自己行将命不久矣,但身为将领,却也还是不能将内心中的消极情绪带给诸人,这是最起码的底线,哪怕每个人的性命都即将消逝在这方大地上。 此时此刻,随璟这位将死之人脑海中不自觉想起的乃是芝岚的身影,尽管知晓此生再无可能相见,随璟亦还是抱持着可怜的妄想,想要在临死之前再见芝岚一面,哪怕一眼也好。如若时光能够倒流,这位无畏的将军兴许还是会选择义无反顾地攻陷殷宫,因为光是想到芝岚成为了他人妇便足以叫随璟彻夜难眠,他又怎能固守在荀地,不去做出对命运的反抗呢?至少反抗过后,绝望便能席卷而至,倘使只是坐以待毙,那随璟便会彻底被心底的相思煎熬成满身郁结缠身的怨人。是啊,这世道最熬人的不就是相思苦吗?如若今时的一死能彻底从这段求之不得的渴望中恒久地摆脱出来,其实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思绪及此,随璟下意识合上了双眸,静默地等待着地狱的审判。 然而,地狱暂且还不想收容他,下一刻,沉浸在自己一腔思绪里的随璟忽而感受到某种触感,像是有什么人忽在地狱的边缘拽住了他。 不知是幻象还是现实,随璟于这等诡秘的感觉中猛地惊醒,此时,呈现在他眸前的竟当真是一只手,一只少女的手,顺着这只手向上瞧,一张清秀的女子脸孔就此跃入眼底。 “你就是随将军吧!小离终于寻到你了!” 今时,随璟几乎已剩浅薄的意识,可他的目光却还是能清晰地将眼前人的形象大致描画在眸前。但见这不知来历的女子气喘吁吁,似是一路疾奔至此,由于随璟浑身颓软,因此他根本不想过多揣测眼前人究竟是携恶意而来,还是善意而致,反正自己乃是将死之人,一切已无异了。 不待随璟说上什么,小离忙不迭便从怀中取出一大捆物品,其中有草药,亦有瓶瓶罐罐的东西,瞧上去都像是疗治之物。 见状,随璟彻底陷入迷惘之中。这女子为何会陡时至此?又为何要找寻自己这个完全不识得她的人?而地上的瓶瓶罐罐又为何提前预备在其怀中?这一切的一切都叫随璟不解,但他隐约感受到,自己适才所言的一线生机,似乎行将要成真了。 怀揣着某种小心翼翼的希冀,随璟终开了口。 “你……你究竟是谁人……” 他曾想到过芝岚,但如此妄念最终还是叫随璟扑灭在心底。 “奴婢是皇后娘娘的人,是皇后娘娘令奴婢来救你们的。” 话落,小离登时将药丸塞入每个人的口中,旋即在他们的身上不断涂抹着膏药,看上去尤为焦灼。 第两百二十八章 敌对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毫无疑问,此回是芝岚救了随璟。 在诸人的毒情逐渐消退之际,随璟终能坐起身,冉冉道出想要叩问的言辞,而这些言辞也一直是他在被诊治时急于道出口的。适才碍于毒素发作,随璟始终没法发出确切的声音,然在小离的治疗下,他到底是能大致恢复到常态了。 “小……小离,你说……你是……你是皇后娘娘派遣来的人?” “是的,奴婢是皇后娘娘的人,不久前皇后娘娘曾叫奴婢带这些救命药来寻你,说是服下此药丸,能暂且解开一切病症,不过这毒素仍旧残存在几位的身体内,因此想要彻底安康无虞,你们几位只能去寻更为专业的郎中来把脉诊治。” “好……好……我们一定会的……我绝不……绝不辜负皇后娘娘的期望……” 哪怕脸孔从铁青转至煞白,力气仍不足以用来行走,但随璟今时的容颜无疑是欢愉且亢奋的。无论如何,芝岚此番作为终还是向着他,随璟本以为芝岚早已不念旧情,因此他才屡屡心灰意冷。然而在这等生死关头,芝岚终还是不可避免地暴露出内心的情绪来。哪怕今时到来的不是芝岚本人,可当小离的手触及到他的残体时,随璟便已然被某种暖流治愈了。 “还有,这是一袋盘缠,你们的病情切莫不可耽搁,皇后娘娘说了,带着这袋盘缠,路上赶紧寻个好郎中诊治。记住,不要在殷地就诊,因为此处极有可能埋伏着殷兵,因此你们还是尽快逃远些为好。” “这些……这些都是你们的皇后娘娘亲口与你言说的吗?” “千真万确,这些都是皇后娘娘同奴婢亲口言说的!奴婢虽不知皇后娘娘为何要帮……帮你们……但是奴婢是皇后娘娘的人,只要是皇后娘娘的吩咐,奴婢日后定当照办。” 闻言,随璟颇感欣慰,危如累卵的关头竟还是当初那位被他所珍视的心中人及时救助了他,这只会叫随璟愈发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多谢……等会儿你回去殷宫,记得代我谢过你们的皇后娘娘……” “这没问题,将军的话奴婢一定会带到的。” 瞧着周遭的同行者们亦渐渐恢复了人色,无边的希望再度于随璟的内心漫溢着,他再也寻不出比此还要值得人庆幸的事了。 “将军,您说得对,人果真是靠着一线生机过活的,谁人又能想到我们能被殷国的皇后所救?此回可多亏了您与殷后曾经的旧情了!” 此言一出,随璟瞬即瞪了那士兵一眼,那士兵当即不敢言。他旋即又以余光瞥向身侧的小离,但见小离下意识地低下首来,似是不愿理会耳畔所闻。她就是个本分老实的,不愿就此惹上麻烦。 下一刻,随璟再将脸庞正对那女子,继而语重心长地恳求道:“小离,你既是皇后娘娘的人,想必你也不会胡乱猜忌亦或者言说些什么的。我与你们的皇后娘娘只是同胞,并没有什么不苟的关系,还望你莫要多想,继续忠诚地效忠在芝岚左右。如若日后有机会,我定当报答于你!” “将军言重了,小离只是一个寻常人,不求将军您的报答的。而且小离懂得本分,不会做出对皇后娘娘有害的事情,毕竟小离而今与皇后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小离绝不会背叛皇后娘娘的!” “如此便再好不过了。” 显然,在经由此事后,随璟的眸光确乎温柔了不少,不再如前些时日般酷绝,像是骤然间褪下了刽子手的本色,转而变得柔情起来。当然,这一切皆拜芝岚所赐。 当小离顺遂完成皇后交代的事情回宫时,竟在宫门处遭逢乍然出现的燕祺。一瞧见他,小离当即骇了一跳,口水直咽。 “小离姑娘,在下不是叫您侍奉在皇后娘娘的身旁吗?为何你一夜不归?这便是一个奴婢的本分吗?在下原以为你是个极为老实的,才将你引荐至皇后娘娘的跟前,如今看来,似是在下眼拙了。” 此言一出,小离登时仓皇无措,惊悸的情绪一直叩打在她的心扉,她始终怔怔地望着眼前人。 “燕……燕护卫……小离……小离只是出宫去为皇后娘娘采购东西,并没有不守本分,小离的心一直是向着皇后娘娘的……” “哦?是吗?那你采购了何物?拿出来予在下瞧瞧可好?”燕祺挑了挑眉,严冷的态势中裹挟着猜疑。 “这……这怕是不妥吧,毕竟这是娘娘的东西,您虽贵为天子的贴身护卫,却也还是在皇后娘娘的身位之下,因此……因此请恕小离不能坏了这宫里头的规矩。” “好一个宫里头的规矩!” 燕祺骤然威厉起来,双眸之中甚而染带着杀意,嘹亮的嗓音更是砭人肌骨。 此言落,怯弱的小离忙不迭跪下身子,不敢抬首正视眼前人一眼,身躯更是颤颤巍巍,像是轻轻一推便能倒:“燕护卫!小离当真不敢啊!小离绝对是效忠皇后娘娘的!小离的确就是个本分老实的啊!” “在下知晓,你确乎是个本分老实的,更知晓你就是个忠诚的奴仆,所以便请小离姑娘你告诉在下,皇后娘娘作夜遣你出去究竟是作了甚?如若你老实交代,在下能饶你不死。”燕祺忽将脸孔凑近女子的耳畔,狡黠地逼问道。 当‘死’字道出时,小离浑身直打颤,燕祺的厉光时刻剜在她的脸孔之上,小离只觉自己的双颊生疼得紧。 “说吧,如若你老实交代,在下便就此饶你一命,还能装作什么都不知,让你继续守在皇后身旁伺候着。可如若你不愿言说,那在下只能杀了你,以此换来皇后的警醒。” 说着,燕祺忽拔起利刃,而那利刃的剑光便直指眼前人的脖颈而去。小离汗不敢出,只能以一双瞠大的目死死凝视着身前男子。 此时,她忽而想起皇后娘娘曾经在其耳畔言说过的威胁。当时那么一双骇人的双目向她袭来,小离根本不觉得今时燕祺所言的‘继续守在皇后身旁伺候着’能够成真,皇后不可能放过泄密的她,更不会察觉不出自己的异样之处。终于,在两难之间,小离到底还是选择了后者。 下一刻,但见她笃定双眸,义正言辞地对眼前人道着:“皇后娘娘没有吩咐奴婢做旁的事!皇后娘娘只是叫奴婢去购置一些首饰罢了!奴婢……奴婢觉得是燕护卫您多虑了,奴婢没有对不起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更没有叫奴婢去行什么秘密之事!奴婢坦坦荡荡!无所畏惧!” 言落,只见燕祺的脸孔骤然生变,本还漫溢着的一腔狡黠倏忽间便被某种狞恶的冷酷取而代之,他绝不容许芝岚借着皇后的身份在殷宫之中结党营私。 “既如此,那你便去死吧。” 话音刚落,燕祺登时提起手中的利刃,而小离的瞳孔却在眼眶内不断地闪烁着,她一时有些怀疑自己今时的举动究竟正确与否。 下一刻,一只匕刃不知从何处飞抵,竟将燕祺手中的利刃打落。 回首望去,那操纵匕刃的人正是皇后娘娘。 瞧见她,小离愈发笃定了适才自己的举止,再不觉自己的行径愚蠢了。倘使自己因惧死而泄了密,那如今才当真是必死无疑。 “燕护卫,您这是在作甚呢?这可是皇宫,不是肆意打杀的疆场,而她是本宫的丫头,您再怎么恨她,至少也要经过本宫的允许吧?” 芝岚染着浅笑,冉冉踱步而来,尽管表面淡然,内心却已对此处的情形有了个大致的揣摩。 见其抵此,小离慌乱躲至芝岚的身后,芝岚顺手护住了她。 “娘娘……” “皇后娘娘,在下哪里敢啊,只是同小离姑娘开个玩笑罢了,不过在下有一事确乎不知,那便是小离姑娘究竟买了什么名贵的首饰?竟始终不肯给在下瞧上一眼。” 虽不知名贵的首饰究竟指的是什么,但芝岚却也仍是不懂装懂地答道:“这便不关燕护卫的事了,这是我们主仆二人的事情,难不成燕护卫如今就连本宫的私事也要掺和了吗?” “那在下自是不敢,毕竟您是皇后嘛。” “不敢?本宫瞧你敢的东西多了去了,什么事你都敢做,哪怕本宫是皇后,将来是太后,你也往往会做出出乎本宫意料却也同时在本宫意料之中的事情。燕祺,本宫希望你谨言慎行,再怎么说,本宫而今也是皇后,手上还是有一定的权势在握的。你就算与天子走得再亲近,却也还是一个区区护卫,你最好莫要妄图忤逆本宫。” 芝岚的话一针见血,却也同时在将自己与燕祺的情份彻底撕裂。 这并不是芝岚想要瞧见的结局,毕竟撕破脸对谁都没有好处,可如若能就此将救助随璟之事瞒天过海,芝岚愿意承担这份风险,就此与燕祺彻底拉开距离。 燕祺那袭深邃的眸光始终剜在女子的身上,于他而言,今时的皇后的确有些自命不凡了,她怕是已然忘了究竟是谁人将她推至后位。 不过,芝岚明白眼前人兴许也能将自己从后位上重新拉下,但在天子苏醒之前,燕祺绝无可能这么做。正是抱持着这份笃信,芝岚才会如此从容处之。 “皇后娘娘今日的教诲,在下一定铭记在心!皇后娘娘是主子,在下是奴才,奴才绝不敢违逆主子!” 燕祺作揖低首,言辞诚恳。 然而他当真这般诚恳吗?只有芝岚能瞧出,这番言辞之后的杀意与险心究竟有多浓烈,燕祺恨她也不是一两日了,只要皇后再生出些异样来,燕祺的底线便也彻底没法被她预知了。 “如此便好,燕护卫请回吧,本宫也要同小离归去了。” “是。” 二人的对话再度终结于互相的试探里,然而相较于上一回,此次的试探明显多了三分不耐与戾气,更多了五分直白与凶险。 芝岚与燕祺终究是两条道上的人,难以再行磨合,甚而还会在今后摩擦出更大的火花。除非易之行醒来。 第两百二十九章 闹事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如何了?” “答皇后娘娘,一切都已办妥,奴婢见到了随将军,亦助他们暂且缓解了伤情。”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芝岚始终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轻蹙的眉头上漫溢着焦灼与不宁。 “小离,你适才表现得不错,本宫甚是欣慰,记住,日后无论任何人逼问于你,你都不能吐露半字实情,尤其是燕祺。” “是,娘娘。” 经由此回的事件,芝岚无疑对小离多起了三分信任,在仓皇于燕祺察觉出端倪的同时,芝岚亦对远处的随璟抱以惦念与忧惧。 “对了,娘娘,随将军还叫奴婢知会您一声,说他万般感激您。” 此言落,芝岚的思绪再度回到往昔的记忆中,心底不免油生几抹动容。其实,此回芝岚的作为根本不求被相助者感激,她之所以这么做纯粹只是因为她想要搭救自己的同胞,最主要的是,芝岚并不想瞧见随璟死在她的眼前。她体内流着的是荀人的血,不过来日生活的土地却是殷国的领域,这注定促成了芝岚两难的心,徘徊在两难之间,她只能尽力做到平衡好两方。 夜时,天子的寝殿传来一声急讯。 这急讯并非关于前方的战事,更不是什么紧要政闻,完全是因喝醉酒的李隼在宫门外闹事。 芝岚本安睡得好好的,忽闻此消息传来,自然是眉头一蹙,心下一紧,往昔对李隼的纵容与宠溺今时终化为了对其妄为行径的愤慨与盛怒。 她匆匆下了榻,继而怒势汹汹的急往宫门外赶,幸而今刻夜已深,否则李隼的作为无疑要引起整个皇宫的哗然,而这方哗然不久后亦将传遍殷都,造成皇后的名誉受损。 “岚姐姐……岚姐姐!你出来见见隼儿啊!” 满身的酒气似乎都能从宫门外飘散至宫门内来,李隼的喧嚷响彻宫门。似乎还能闻见其身侧人的拦阻音,仔细一闻,似是秦玉烟:“好了!李隼!这是皇宫,你在这闹什么闹!你当真想要闹得人尽皆知吗!” “岚姐姐是皇后……岚姐姐是皇后!岚姐姐现如今当上皇后,就连隼儿的面都不想见了!岚姐姐攀上高枝了,岚姐姐不要隼儿了!” 李隼吵闹呼号不断,秦玉烟屡屡想要蒙住他的嘴,最终都以失败告结,一个弱女子始终还是没法敌得过撒酒疯的男人。 “启开门。” “是。” 站在宫门内,芝岚严冷地命令看守者。当宫门打开的刹那,竟发生了一件令所有人震颤的事情。但见芝岚猛地抬手,那记响亮的巴掌就此落到李隼那因酒意而变得红通通的脸庞上。 “你闹够了没有!如若想闹,便滚回清舞楼中去!” 皇后此时的威厉绝不是在开玩笑,那凛冽的眸光,狠毒的态度,完全就是在惩罚一位与其非亲非故者。不仅是看守宫门的护卫被其行径骇了一跳,就连与其素来交好的秦玉烟亦瞠目结舌,久久不敢发出一声。 不过,芝岚今时的形象倒与传闻中那位杀君罪囚的形象逐渐靠拢了,因此不识得芝岚的人甚而以为这是皇后本来的脾性,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除却局外人惊诧外,当事人却似乎感受不到此时空气中蔓延开来的威厉,只见因为这一记狠毒的耳光,李隼晕头转向,险些跌落在地,由此可见,今夜他确乎饮了不少。秦玉烟连忙搀扶住他,他却将秦玉烟一把推开,继而直朝芝岚袭来。 “岚姐姐……岚姐姐!你终于出来了!隼儿甚是思念你!” 瞧着眼下扑来的这张脸孔,芝岚再不觉李隼有多么可爱,兴许因为身份不同,所面临的处境与往昔悬殊极大,因此芝岚实在无法将李隼的脸孔与可爱联系在一起,他的作为是累赘,他的行径终会将自己拖入深渊。 下一刻,芝岚猛使出右足来,毫不留情地往李隼的腹部一踢。李隼瞬即滚落在地,嘴角渍出血来。 “皇后娘娘……您……您不能这么对李隼,他好歹对您是极好的啊……” 谁人都能瞧出,芝岚的这一足极为狠毒,不仅专门将李隼的身躯往硬物上踢,而且力气亦使得极大。心疼李隼的秦玉烟不得不为他打抱不平,然而皇后起初的那层盛怒并未因拳打脚踢的行径消减分毫,芝岚的容颜始终严冷酷绝。 “那又如何?他以为他待我好便是本宫需要的好吗?莫要将自己以为的好当作旁人需要的东西,本宫不会感恩的,他一个不入流的伶人还妄图玷辱本宫的名誉以及这整片殷宫的圣洁土地吗?秦玉烟,你还是叫他醒醒吧,本宫一点儿也不需要他,本宫如今看着他便厌弃得紧。如今时候也不早了,二位还是赶紧离开吧,本宫不想瞧见你们两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在此惺惺相惜的模样,本宫的时间可不像你们这群游手好闲之人,本宫的时间宝贵得紧。” 停顿须臾,芝岚紧接着补充道:“对了,这是本宫给你们的最后一次机会,倘使还有下次的话,本宫可不敢保证你们的脑袋还会在你们的脖子上顶着。” 这番连续的言辞尤为残忍,不知如今醉酒的李隼可有将这番决绝之词听入耳去,但见他的眼角好似闪烁出了一颗晶莹。在面对芝岚的冷言冷语时,秦玉烟的内心触及到了震撼,她不敢相信一个曾经极为熟识的人竟当真能在一夜间变得完全陌生,在她的脑海中,芝岚根本不是今日这副模样。 “岚姐姐……你……你这是怎么了?这不是你啊?李隼待你这么好,你总归是不能道出这等酷绝的话语啊……” “住嘴!你认识本宫吗?你怎知本宫就不是这副模样?从前那只是本宫佯装出来的假象,本宫根本不屑于你们这群人打交道,而过往也是不得不为之。今时本宫是皇后,是这大殷国的皇后,你们该滚到何处便滚到何处去!本宫不想再与你们有丝毫瓜葛!本宫今日便将话放在这里,倘使日后你们有谁人再来此处烦扰本宫,定杀无赦!” 话罢,芝岚瞬即转首而离,不染任何恻隐与惋惜。她好似当真变了一个人,一个从未被李隼与秦玉烟识得过的人。待她离开之后,李隼的口中仍不休嗫嚅着:“岚姐姐……岚姐姐……” 瞧见他这幅德行,秦玉烟自然气恼,下一刻,她遽然站起身,死命拖着男子的身子往远处去,心底却对他抱以极度恨铁不成钢的愤懑。 “岚姐姐什么!如今她已不是你的岚姐姐了!你这没骨气的东西!我们走!我们再也不要来寻她了!走!李隼,我们走!” 宫门外,一直回荡在夜时冷空气中的只有李隼的啜泣与秦玉烟的叫骂,他们二人的确在今夜被芝岚伤透了心。 不过,这一切却是芝岚想要瞧见的结局。 当宫门再度闭合,皇后忽停驻了脚步,随行的丫头小离便也跟着她骤停。 “出来吧。” 短短三字忽从其口中落下,小离一头雾水,虽不知太后所指,余光却还是不自觉地瞥向周遭。 但见晦暗之中竟当真乍现一抹身影,仔细一瞧,居然是燕祺,在小离的眼中,这位同自家主子关系极为诡秘的护卫总是神出鬼没的。 此时,燕祺的容颜里勾染着笑意,不知是轻蔑还是从容。他向芝岚作揖低首,继而说道:“皇后娘娘好生聪颖啊,您怎的知晓在下就在此处呢?” “哼,不然你还能在何处?燕护卫最为擅长的不就是阴魂不散吗?凡是本宫在的地方,便往往有你。你干脆不要做陛下的贴身护卫好了,直接来做本宫的贴身护卫,本宫再也不愁有人会于暗中加害本宫了,毕竟燕护卫您总是能及时出现,不是吗?” 此言落,燕祺登时轻笑一声,道:“在陛下不曾苏醒之前,在下一直都将会是皇后娘娘您的贴身护卫,您就放心好了。” “哼,那便多谢燕护卫了。” 芝岚的这一声冷哼分明夹杂着幽怨与愤慨,她实在不满于有人时刻紧盯着她的行径,这只会叫她感觉自身再度回到阶下囚的境遇里。燕祺防着她就像是防贼似的,而芝岚的行径却也时常因为他的窥探而不得不做出扭转。 “皇后娘娘适才的演技确乎不错。” 燕祺冷不丁地道出这么一句话,且是在凑近芝岚身侧时悄然道出的。 芝岚顿时勾起一抹冷笑,旋即不假思索地答道:“是不是本宫演技精湛本宫不知,不过至少该达到的目的的确达到了,因此便不劳烦燕护卫亲自出手,本宫会对不懂事的人下出惩责。” “哼,皇后娘娘倒还真是会为在下着想啊。” “不必谢本宫,本宫也是瞧着燕护卫整日忙着窥探旁人,活在猜忌里,实在过于辛苦了,所以本宫才想要为你分担一些,燕护卫日后不必过得这么焦灼了。” “那可不行,该焦灼的还是要焦灼,毕竟人心不可揣度,一旦旁人想要借着如今拥有的一切行方便,那在下日后怕是要悔恨莫及啊。” 针尖对麦芒,燕祺与芝岚的对峙交杂在莫名诡秘的氛围里。小离听得一头雾水,压根儿不知这二人究竟在道些什么。然而芝岚与燕祺的眸光却早已在这须臾内交锋不下数十次,尽管今时为同盟者,燕祺也没法眼睁睁地瞧着坐拥荣华的芝岚谋私利。更何况这私利还是为他们殷人的仇敌而谋。 “好了,时辰不早了,本宫要回寝殿中歇息去了,燕护卫请回吧。总不至于本宫安睡时,你也要守着本宫吧?” 芝岚的嗓音中夹杂着一抹戏虐,而燕祺却在此之后挑了挑眉,将戏虐的情绪骤时还了回去。“那可没准儿,如若皇后娘娘您夜时出了事,在下日后可如何向陛下交代啊?” 最终,芝岚仅还了一抹冷笑去,继而携着身侧的小离悠悠踱步离了此。 第两百三十章 化凶为吉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芝岚怎的也不会料到,自己不但被燕祺时刻监控着,更被另一双幽邃的双眸紧盯着。 此人正是十皇子易之叙,他一夜未眠,完全是因自身得不到皇位而焦灼得无眠,适才听闻李隼在外头闹事,便也想着出来瞧瞧,毕竟这位李公子口中唤着的可是当朝皇后的名字,最重要的是,易之叙总觉芝岚肚里的孩儿并非天子的子嗣。 这一切只是他起初的想法,然而当今日瞧见芝岚的身影后,易之叙再度产生一极为大胆的念头:那便是当朝皇后根本没有怀身子。 兴许是因被燕祺的作为气得不轻,怒意汹汹的芝岚身下的脚步便也迅即了不少,以至于没叫小离搀扶,便自行攀上台阶,步履极快,根本不像是怀了身子的女人会绽露出的形态。更何况芝岚的身躯挺立,并无半分小心翼翼的架势,这世上哪有妊妇会如此不顾及肚里孩儿的安危?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快步于阶梯上?易之叙实在不解,换言之,那便是他实在想要皇后曾经的所言所语皆是她信口胡扯的虚妄之事。 只有虚妄,易之叙才有机会拆穿她。 盯着皇后的身姿许久,易之叙始终不见她半分谨慎的举止,心底的那抹妄念便也就此愈演愈烈。 如今芝岚的小腹仍不算鼓涨,怀孕的头一月胎像也还不稳当,当思绪及此,易之叙内心的某种恶念终于作祟了起来。无论芝岚怀孕与否,怀的是谁人的胎,他都势必要芝岚那想要借由孩子来掌握朝中大权的妄想彻底破灭。 一日,芝岚从天子的身侧冉冉苏醒,如今的她已搬到天子的寝宫时刻守着易之行,然而每日醒来时,新鲜的落寞与孤寂便会席卷而至,因为身侧男子的容颜始终是煞白且无言的。 芝岚无奈地喟叹一声,继而着衣起身。在这一过程中,她不得不想起昨夜所发生的一切,对于李隼与秦玉烟,她是极为愧怍的,然而昨夜的她别无它选,无论是为了自身的安危,还是为了李隼的安危,她都必须绽露出酷绝的一面。 如若易之行还能再度醒来,芝岚便会主动向他们二人阐明昨夜的一切,可如若易之行迟迟不曾苏醒,芝岚便也不得不去维持着而今互不打扰的现状。 坐到青铜镜之前,小离为她梳妆打扮,芝岚的手心里却一直在摩挲着那支祥鸟发簪。她不知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可每当支持不住的时分,只要轻抚这支发簪,芝岚的心便能再度归于安宁中。她知晓,她必须得为易之行坚持下去,哪怕前方只是一方迷惘在飘散,芝岚也得为迷惘后的希冀去与各等野心家周璇。 “娘娘,祭祀仪式待会儿就要开场了,我们得抓紧些。” “嗯,本宫知晓了。” 今日,是殷宫一年一度的祭祀仪式,作为没有天子主权的殷国,自然是要殷宫中的皇后亲自登场来主持大局。 芝岚一袭华服着身,威厉的妆容紧贴于面。 为表诚心,皇后势必得要亲自踱步至祭祀台,在众目睽睽下,踱走三百级台阶难免是一件叫人不耐的事。 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芝岚得时刻叮嘱自己,而今自己已是怀有身子的人,体态上务必要展示出谨慎与皇后本有的端庄才行。 “皇后娘娘,要么奴婢搀扶您上去吧,您可是怀了小龙子……” “不必,如若叫你搀扶,待会儿免不了让这群人嚼舌根,历来都是当朝者亲自走上去的,我们还是得固守对神灵的诚心才好,否则百姓也会非议不断。” 芝岚只想尽量减少身旁不必要的祸患,才想凡事亲力亲为。更何况自己也并没有怀身子,不过踱走三百级台阶而已,对芝岚而言从来便不是难事。 “最重要的是,燕护卫不是在这下头吗?想必本宫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话罢,芝岚瞬即向身侧那一本正经的男子投去一抹奚落的目光,二人的对峙意味时至如今仍旧浓烈。 燕祺并没有理会她,相反,其神容严穆,警惕性极高,似是在忧惧些什么。 望着他的模样,芝岚更没好气,以为自身受到这男子的冷落,便也同时将目光移了去,继而在众目睽睽之下,逐步攀登上了这三百级台阶。 这一路上,芝岚始终保持着谨小慎微的态势,且右手一直轻搭在腹部上,瞧上去似在保护肚中的胎儿。 下头的人皆提心吊胆地瞧着,万一皇后从这高阶上摔下来,那殷国唯一的希望便也就此泯灭了。虽然大臣中不乏野心家,却亦有那等愿万事无虞的本分臣子,他们只求一切都能在老祖宗的规矩下顺遂进行着,切莫生变才好,篡权夺位几乎是任何人都不想瞧见的结局。 一步接一步,每一步都叫皇后行得极为稳当,渐渐地,下头的臣子们便也理所应当地没了顾虑,本以为一切都会如想象般安康平和。 然而安康平和这四字是绝不会出现在皇宫中的,皇宫从来都是狡诈诡谲的地方,哪怕芝岚如今已贵为皇后,也没法逃脱出狡诈者的居心。 当至于最后几级台阶时,芝岚忽而打滑了脚,她并非因为崴脚而致身形外斜,纯粹是因脚下有某种粘稠物在作祟。似是油,似是水,芝岚踉跄了几步,想要挣扎着站稳,下头的人亦提心悬胆地观望着她踉跄的身形,鼻息随着芝岚的身形时缓时急,然而皇后终归还是因重心不稳,脚步打滑往后倒了下去。 “啊!” 当瞧见怀有身子的皇后从阶梯上摔落时,下头骤时涌动出一阵阵的疾呼音。小离捂住嘴巴,震颤的瞳孔不休地在眼眶内闪烁着,燕祺眉目一紧,连忙向上疾奔去。 然而皇后摔倒的时间只不过须臾内,想要飞奔上去接住皇后根本是不可能轻易实现的事情。 此时,但见芝岚重重地跌落在台阶上,其身躯却在三百级台阶上不断滚动,像是要直滚至尽头,凶猛的态势根本叫芝岚控制不住。 见状,周遭的呼号声接连不断,人人都忧惧于皇后肚中胎儿的安危。 最终,由于燕祺的出马,皇后滚落的态势终于得到了强有力的制止。然而此时芝岚却早已滚下半数台阶,浑身的酸痛感惹得她头晕目眩,来不及感激眼前人救助的她直想作呕。 可惜,事情远远没有就此终结,在旁人瞧不见的暗处,燕祺悄然递了一把匕刃予她,这叫芝岚本还残存在心的感激彻底消泯。 起初,皇后还不知这是何意,因为今时她只觉得身子骨行将碎裂,屡屡欲图作呕,因此便也不能当即意识到现下情形的严峻性。可当燕祺在其耳畔道着些什么的时候,芝岚才倏忽从恍惚中苏醒过来。 “你疯了吗?” 女子暗自在燕祺的耳畔怒骂道。 “如若皇后下不去手的话,那便只能由在下亲自动手了。” 此言落,芝岚顿时含颦,容颜流露出焦灼的难色,右手却始终紧持着匕刃,不敢再将其还给眼前人。 “皇后,您最好快些,莫要叫旁人生疑。” 燕祺催促的嗓音与严冷的目光一直篆刻在皇后的容颜上,皇后只觉自身随时有可能被身侧人以刃伤害,便也只能自行提起刃来。 “本宫自己动手,无需你来……” 话音刚落,但见芝岚紧闭双目,继而咬着牙在自己的腹部毫不留情地捅了一刀,燕祺连忙以外裳将其躯体掩盖,继而当着诸人的面横抱下去。 此时,血色不断从皇后的身躯淌下,下头的臣子们当即惊呼一片。 “不好了!不好了!快请太医!快请太医!一定要保住龙子啊!一定要保住我们殷国的命脉啊!” “快请太医!快请太医!” 肃穆的祭祀仪式瞬即便被焦灼的光景取替,芝岚隐忍着痛楚,狠狠掐了怀抱着她的燕祺一下。 燕祺神容不改,口中轻声回应道:“皇后娘娘,在下这也是没辙,您一个怀了身子不到一月的人总得见见血才能叫诸人彻底安心下来啊。” “本宫可告诉你,你最好能救回本宫,本宫这一刀可捅得不浅,倘使本宫意外殁了,你也落不着好处!” “放心吧,皇后娘娘,在下一定会尽力抢救您的。不过在下还得提醒您一句,宫中的日子向来是最没定数的,想要日子安稳,皇后娘娘您可一定得时常抱持着一颗随时有可能被利刃伤害的心啊,来日兴许可不仅仅是一刀这么简单的事了。” 燕祺的嗓音中无疑染带着讥讽与奚落,面对芝岚的惨状,说实话,他比谁人都欢愉。 芝岚唇色煞白,却仍掩盖不了她今时对眼前人的怒意。她知晓,倘使适才自己不动手,终也还是逃不了被捅一刀的厄运,尽管今日这一切并非燕祺下的计,但当燕祺将刀子递来时,芝岚仍免不了对他的狠毒作为抱以唾弃。 “贱人!” 皇后怒骂着,双眸却假意在诸人的目光下闭合起来。 此时,人群大多焦急,只有一人旁若无事地站着,唇畔好似还勾染着笑意。 此人便是易之叙,策划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对于芝岚流血一事,他确乎是惊异的,因为易之叙本以为皇后根本不曾怀孕,因此才想要借由今日拆穿她的假面,毕竟一个安康无虞的女子,还是一个曾经练过武的女子是不会因跌跤而大出血的。不过既然芝岚怀了身子,那此回的跌跤必然也意味着大殷的子嗣行将不保,无论最后的结局如何,总归是对易之叙有利的。 “哼,这皇位注定还是本皇子的。小皇侄,你可一定要走好啊。” 易之叙洋洋得意,以为一切已胜券在握。然而令他猝不及防的是,他的皇侄并无其想象中般脆弱,他仍坚挺地呆在皇后的腹中。 毕竟这是一个假想出的孩子,是一个完全不存在的孩子,因此他能否存活于世必然还是芝岚一人说了算。 第两百三十一章 祥瑞之兆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此时,芝岚痛苦地躺在单独的榻上,面色煞白,唇畔发青,羸弱平铺在其容颜之上。 一层榻帘笼罩着她,只有太医能见其今时姿容。 外头站着一群同样焦灼的臣子,尽管他们曾经与芝岚闹过不少矛盾,但而今的芝岚好歹也是皇后,无论是出于礼仪,还是为了打探小皇子的安危,他们无疑都要绽露出一副踌躇忧惧的容颜。 待太医看诊完毕,出殿的他顿时被团团围住。 “如何了?太医。皇后与皇子的伤情究竟如何?殷国的血脉可保住了?” “放心吧,诸位大人,皇后与皇子皆无虞,殷国的血脉勉强保住了,不过还得要皇后娘娘日后记得保重身子,多多注意饮食,二人才能更快康健起来。” 此言一出,人群中的易之叙瞬即流露出惊异的面貌,他实在没法理解一个大出血的妊妇究竟是怎的将身子保下的,这实在匪夷所思,毕竟皇后才仅有一月余的身孕啊。当然,除却他以外,诸臣皆对皇后与皇子齐齐安康无虞的现状倍感震颤,不过他们不像易之叙般居心叵测,因此都还是对此现状抱以欣慰与安心。 “太好了……太好了!我们殷国的血脉能保住便是太好了!” “是啊!都是福祉深厚的人啊!” “那是自然,皇后娘娘与小皇子皆是有福之人,小皇子能大难不死,必证明他的出生会为天下带来祥瑞的征兆,也会为我们殷国大地带来福气与恩泽,这是吉事。” 燕祺冷不丁地冒了出来,骤然道出这冷不丁的话语。 其言落,但见其余光忽向人群中的潘岁瞥去,潘岁心领神会,登时应声附和起来。 “是啊!这可是天大的吉兆!我们殷国来日必将顺风顺水,百年安康啊!未出世的小皇子定然是上苍派来赐福予我们殷国大地的!” 丞相的言辞落地,周遭忽群起响应。 “是啊!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寻常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那小皇子大难不死,岂不是天下苍生都能得到福报!” 终于,经由燕祺的一番‘撺掇’,一件叫人惊异的怪事终成了日后人人口中的佳话,来日太子的祥瑞注定会牵引起整片殷国大地的福祉,无论如何,至少在百姓心中,他们自然而然便愿意盼望着小皇子的出世,还未降临世上便能得到诸多民心,燕祺的确要感激此回谋害之事背后的主谋。 他将眸光短暂地瞥向人群中的易之叙,易之叙仓皇地绽露出与旁臣一般的欣慰笑意。见状,燕祺眸中的情绪更为笃定了。 待将太医与诸朝臣送走,燕祺复又回到了寝宫中。 此时,芝岚的脸色很是不好,非但因为身子有伤,更因燕祺的到来而致其心绪不佳。 “怎的?皇后娘娘似乎极为不愿瞧见在下?” “本宫哪里敢啊,一个敢伤皇后的人,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看来日后本宫得避着你走了。” “皇后娘娘,您可不要是非不分,此回可不是在下伤的您,是您自己伤的您自己,匕刃在您的手上握着,捅也是您亲自捅的,您可不能将所有罪愆悉数怪罪到在下的头上啊,在下可担待不起。”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仍旧维持着往昔对峙时的火热架势。 今时的芝岚始终觉得腹部隐隐作痛,失血后的她可没这心力与眼前人继续争辩,因此挥了挥手,便见她不耐地叩问道:“好了,本宫不愿与你过多置喙。不过,这太医的嘴你是何时封的?你的手脚倒还颇为麻利啊。” “多谢皇后娘娘的美誉。在下自然要提前做好准备,不然如若什么事都等着您来处理,今时这皇宫早已换了主人了。其实在下于您道出怀有大殷子嗣的那一夜,便已然买通了太医,为的就是日后人心惶惶,想要验您真身。” “哼,那本宫便在此多谢你了,如若此回没了你,本宫还当真不知晓该怎么做。” “皇后娘娘不必谢在下,在下所做的这一切与您毫无关系,只是为了还未苏醒的陛下罢了。” 寡情的神容恒久地凝固于男子的面庞上,芝岚嗤之以鼻,口中再没了谢词。 忽而,燕祺蹙起了眉,容颜惊掠过一层严冷。 “对了,皇后娘娘,有一件事在下忘了叮嘱您,您一定要好生提防着十皇子,日后如若没有大事,便莫要再出去走动了。” “你是说……此回的事情是十皇子一手所为?” “除却他还能有谁人?” “除却他还能有许多人,毕竟有不少双眼睛都在盯着皇位呢。” “可能做出这一件蠢事的只有十皇子一人,他的能耐也就如此了,没有人会这么明目张胆地公然陷害当朝皇后,今日那阶梯上头一定事先洒满了油吧?” “应该是油,本宫就是因脚底打滑才摔跤的。” “所以皇后娘娘日后还是提防着十皇子为好。” “那此回可有证据指向他?”芝岚眉目严肃,强忍着身躯不时袭来的痛楚叩问道。这才是她最关心的问题,毕竟防人终不是什么易事,不如从源头上切断日后的祸患才是万全之策。这一回那易之叙敢要子嗣的性命,下一回可就是自己的性命了。 “证据倒还是没有,虽然十皇子蠢笨却也至于蠢笨到不打自招的地步,为了防止日后被人查出真相,今时他一定早早寻好了替死鬼。不过在下还是会尽力彻查的,尽量将真正的罪魁祸首揪出来。” “好,那便有劳你了。” 不久后,皇后肚中怀有祥瑞的传闻便迅即传至于殷都各地,百姓闻之自然欣喜,当然,这一切都是燕祺的功劳。 易之叙此回的谋害不但没能要了子嗣的性命,甚而还叫这位未出世的小皇子收拢了一片民心,如今人人都盼望着尽得福祉的小皇子快些降临到世上来了。 清舞楼亦得知了此传闻,不过李隼屋阁的气氛却始终低沉。 这些时日,因当初被芝岚于宫外好生羞辱了一顿,李隼的心绪一直不佳。他确乎将芝岚的决绝之词听进心底了,尤其是在酒醒之后,那些携带着寡情的光景更是历历在目,李隼怎的也摆脱不了。 都说李隼爱恋芝岚只是为图一时的新鲜罢了,到底李隼素来与女人走得亲密,而芝岚亦是此处的掌事,因此二人间的关系暂且还不会被世人怀疑。就如同姐姐照顾弟弟般,没人觉得他们二人日后能成真,更没人察觉李隼对芝岚的情感其实早已逾越了姐弟间的关怀。从前,至少李隼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当芝岚道出那番决绝言论并将宫门紧紧闭合后,李隼忽觉自己的命运与芝岚的人生便要就此分隔了。这等莫名的失落与痛苦搅扰着他的心扉,不曾有停歇时,一想起芝岚日后会为旁的男人生子,李隼便整夜难以入眠。 清舞楼的人似乎都察觉出李隼异样的端倪,从前喜欢四处扯闲的李隼却在连续的日子中将自己锁在屋里头,无论外头的人怎么叫门,他永远都是那句话:“我乏了,不想出来,让我一人静一静。”由于当夜的事情不曾闹得沸扬,因此旁人便也不知他低落的心绪因何而来,然而了解他的人都能大致揣度到,兴许是因曾经关怀他的岚姐姐离开了清舞楼,所以他才一时没法适应。 诸人都将李隼下意识地视为没长大的孩子,可无人能窥探出他今时真正的落寞所在,李隼早已将芝岚看作心上人了,而非心上的岚姐姐。 “隼儿,是我,玉烟。” 此时,外头再响起叩门音,躺在榻上的李隼登时不耐地回答道:“我想一人静一静!你别来烦我!” 秦玉烟不知于这数载中被他赶走了几百回,因此今时便也愈发‘厚颜无耻’地留了下来。 “我就要烦你!我就看不惯你对不珍惜你的人这么好!岚姐姐,岚姐姐,整日都是岚姐姐!我告诉你,你的岚姐姐走了!你的岚姐姐不要你了!你莫要为了一女人放弃自己的生活啊!这不值得!” “闭嘴!闭嘴!秦玉烟,你为何总是这般阴魂不散!滚!立即给我滚出这里!如今的清舞楼可是我说了算!” 李隼盛怒当头,落寞的时候更不愿被聒噪的女子烦扰。 下一刻,兴许是意识到屋内人的焦躁,女子的嗓音忽而柔情了不少。 “李隼,你就不要伤心了,我们一起出去寻乐子,不要整日闷在屋里头了,看见你不开心,我也不会开心的。听闻小六说,你已然一日不曾进食了,再这样下去,身子可要吃不消的,你就算不肯出屋,那吃了我手中的点心也好啊!就吃一点儿也成,我保证你吃了一口还想吃!” 秦玉烟满目焦急,眼角似乎行将坠出晶莹来,然而屋内的男子却根本不领情。 “滚!这是我的事!不要你管!你能不能离开我的身旁,我看见你就烦!光是瞧见你我就能气饱!我还吃什么吃!滚出我的视线!滚出我的世界!” 李隼咆哮如雷,无论外头人柔情抑或聒噪,他都一概寡情地拒绝之。在他眼底,秦玉烟始终比不上芝岚,换言之,他的眼底根本就不曾有过秦玉烟。 不知是因男子的情绪与言辞伤害到了外头人的心,还是因旁的原因,不久后,聒噪的秦玉烟竟当真没了声,她以无言换来了一个李隼想要的安宁环境。 终于,世界安静下来,李隼深深地喟叹一口气,继而将脑袋埋在了被褥里。 他本以为秦玉烟走了,殊不知秦玉烟根本未挪一步,始终固守在外头等李隼出屋。此时,但见她冉冉蹲下身子,旋即在角落中抹泪,那豆大的泪水不断下坠着,秦玉烟只能将它们悉数抹尽,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来。 同样,被褥中的李隼亦在抽动着身躯,似乎也在暗中啜泣,默默吞泪…… 第两百三十二章 吉兆成真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不知过了许久,约摸已是子夜。 榻上的李隼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不仅如此,甚而还胃里空空,一日不曾进食的他终究在此刻体会到饥肠辘辘的煎熬。 自己独身一人翻下了榻,预备出屋寻些吃食,然而当屋门打开的刹那,现于李隼眼下的乃是不可思议的一幕。但见秦玉烟蹲坐在角落中,手中握着早已凉透的点心,眼角似还沾染着泪痕。她就这么倚靠在墙垣旁,本想着等李隼出来将这些吃食给他,一大意便自己先行睡着了。 望其如此,李隼始终怔在原地,他没法用词语来形容今时观望到这一幕的感受,但无边的动容确乎就此在李隼的心底打着转,他终于透彻淋漓地目见到了秦玉烟对自己的付出。 “玉……玉烟……” 李隼轻轻唤了一声,然而地上的女子却迟迟不曾醒来。 下一刻,李隼蹲下身子,细心地将眼前人手中紧握的点心揣在怀中,旋即轻轻推了推她的身躯。 “玉烟,你醒醒,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几度的推搡终叫这贪睡的少女从睡梦中惊醒,当抬眼瞧见李隼的脸孔时,秦玉烟猛然瞠大了眸,欣喜逐渐攀爬至其容颜之上。她下意识地将手中的点心递给眼前人,口中同时疾呼道:“给你!你快些吃了吧!” 这时,秦玉烟才发现自己手中的点心早已到了李隼的手上,李隼忽感愧怍,暗中喟叹了一口气。 “你何时拿走了?罢了!你快些吃吧!吃饱喝足了便也什么都不想了!” “你骗人,吃饱喝足了才会胡思乱想,吃不饱喝不足才能减少痛苦。” 李隼不假思索地答道,秦玉烟登时给了他脑袋一记重打。 “胡言乱语!你若是不吃饱喝足,那你还怎的活?我告诉你,你可得好好活着!倘使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我也不活了!” “玉烟,你不至如此。” “你管我!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不行,你快些吃……你快些将这点心统统塞入嘴中去!”说罢,秦玉烟径自动起了手,竟一把夺过男子手中的吃食,旋即扒开他的嘴,硬塞了进去。 “吃!你快给我吃!” 兴许是因闻到这点心的香味,兴许是因今时确乎饿得前胸贴后背,李隼居然当真乖顺地咀嚼了起来。这还是他头一遭听令于秦玉烟,因此秦玉烟乐得直发笑。 “隼儿真听话!听话我就喜欢你!” “哼,我不听话你不也照样喜欢我?” 李隼一面吃,一面打趣着。闻此言,秦玉烟瞬即红了脸,随之扭捏作态起来。 “哪有……人家……人家才没这么喜欢你呢……你尽喜欢说这些厚颜无耻的话……” “哼,那你还尽喜欢做这些厚颜无耻的事呢。”李隼的打趣不绝于耳,如若不是瞧在他今时心神落寞的份上,秦玉烟早就发了怒。 “随你怎的说!总之日后你务必得好好吃饭,知道了吗?一日三餐不能少,我日日都来此处盯着你!” “不必了,我会好好吃饭的,你无需整日盯着我,又不是犯人。” 男子的嗓音中羼杂着不耐,眉头下意识地轻皱起。 “那你不在意岚姐姐了?”秦玉烟忙不迭问道,然话一脱口,却又觉得自身失了言。 此言一出,李隼缄默半晌,口中咀嚼的动作亦随之停驻了下来。良久后,他才冉冉答道:“不在乎了……不在乎了!反正她又不在乎隼儿,隼儿为何要在乎她?再者言,她已是皇上的女人了,这一切早已没法扭转,既如此,隼儿还在乎什么?” 看似坦然以对,然则神容上绽露的笑意却是那般勉强。 无论如何,至少在秦玉烟的眼中,李隼能道出这番决绝之词,定还是能割舍掉往昔的一切,继续前进。 “好啊!那你就不要在乎她了!在乎我好不好?我不会让你伤心的,我也不会爱上旁人的,这辈子我都只守着你一人,可好?” 此言落,李隼当即颤了三颤,似乎是因为预见到被秦玉烟守着的来日过于可怖,他不禁往后退着步。 “不……不必了……” “怎的不必?我待你这么好,你该接纳我了,更何况我们还有一纸婚约呢!你这辈子只能与我成亲!” 李隼往后退着,秦玉烟便往前进着,任是李隼如何反抗,她也绝不叫二人的距离就此拉远。 “你莫想妄图挣扎!你就是我的夫君!” “秦玉烟……你……你不要过来!你再过来我便叫人了啊!” “你叫啊!你叫啊!人人都巴不得我们二人好,不会有人来帮你的!” “秦……秦玉烟……你……你最好离我远一些!” “你今日吃了我做的点心,便是我的人了!吃下去的东西你还想吐出来不成!” “你……你这谬理!我从未听过这等言论!” 兴许是因过于仓皇,李隼在后退的时候没仔细瞧身后的路,因此才在下一刻踩上地上一颗弹珠,就此跌了一跤。见状,秦玉烟连忙伸出手去,却因力气过于衰微,反倒被摔倒者一起拽了下去。 此时,二人的唇畔相互抵触着,摔倒在男子身上的秦玉烟涨红了脸,而李隼更是一副仓皇焦灼的赧红貌…… 与此同时,殷宫之中。 兴许是民间所传闻的祥瑞之兆当真灵验了,芝岚总觉在方才的一瞬间,天子的手指轻轻跳动了一下。尽管芝岚自己也知晓祥瑞之兆不过是燕祺信口雌黄的妄言,而自己肚里的孩子更不是确有其事的实体,但她的潜意识中却似能触及到所谓的祥瑞征兆,无论如何,芝岚也绝不承认自己适才那一瞬间的目见仅仅只是自身的错觉。 “易之行……易之行……你快些醒过来好不好?我知晓你能醒来的……” 女子在榻上人的耳畔不停轻呼着,内心极度渴盼奇迹能在下一刻发生。然而过去了半个时辰,易之行仍旧一动不动,脸色更乃煞白,根本没有丝毫行将醒来的迹象。 就此,芝岚得出了结论:自己适才目见的的确是幻象,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祥瑞之兆。 轻叹一口气,芝岚莫可奈何地坐于铜镜之前,不起半分睡意。 这些时日,因为易之行的病情,芝岚几乎鲜少出过此间宫殿,分不清时辰的她早已将从前规律的日子过得黑白颠倒。往昔做岚妈妈的时候,芝岚只图钱财,钱财易得,性命难保,今时成为皇后的芝岚想要获得的却是这难保的东西。 她将手中的发簪抚了又抚,吻了又吻,为的就是能让先太妃的在天之灵庇佑天子今时的性命安危,她想要的仅有这些,哪怕纵观后半生的渴念,她想要的一切也只是基于易之行安康无虞的层面上罢了。 不知是因心诚则灵,还是因为先太妃听到了芝岚强烈的呼唤,下一刻,榻上竟当真传来了动静。 起初,芝岚只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毕竟她因忧于易之行的安危而起错觉也不是一两回了,而在祈求过后便能听闻榻上的动静,这难免过于‘奇迹’了些,以致于没法叫人相信。 但当易之行的呼唤切实传至耳畔时,芝岚才彻底醒了神。 当她奔去榻旁时,手中还一直紧握着那支发簪,兴许是过于激动,芝岚竟在瞧见天子苏醒的容颜之际,发出了一声冗长的傻笑。 “岚……岚儿……” 方才苏醒,便瞧见一张傻笑的脸孔,任是谁人都不免惊悸。易之行狐疑地望着她,脸孔却尽余憔悴。 此时,但见芝岚将手中的发簪吻了又吻,口中还不休地念叨着:“太好了……太好了!你真是个灵验的好宝贝!你果真是祥瑞之兆啊!多谢先太妃!多谢先太妃!” 对着一个已逝之人道出感谢之词,唇畔还尽是傻楞楞的笑意,望其如此,易之行试图起身,似想瞧瞧眼前人病了没有,因为这行径实在过于古怪了,根本不像是芝岚会行出的作为。 然而,易之行感受不到自己的双腿,因此今时他屡屡试探,却怎的也没法从榻上起身。这一刻,芝岚终意识到不对劲,连忙拽住了男子的手。 “好了,你才刚苏醒,折腾什么!快些给我躺下!” 天子倒也乖顺,芝岚怎么说,他就怎么做,脑海同时在回忆昏厥前所发生的一切。毕竟过去了有些时日,易之行耗费了许久才将当初的一切记忆寻回来。 不过,首先叫他狐疑的却是芝岚今时的穿着,珠围翠绕的,妆容更是端庄精致,瞧上去可一点儿不像个寻常女子,更不似于芝岚往昔的打扮,反而贴近于宫中有地位的妃嫔。 “岚……岚儿……你……你这是……” 知晓其狐疑所在的芝岚瞬即明白了眼前人目光中的深意,但见在作答之前,芝岚的双颊无可避免地沾染上一层红霞的余韵。 “其实……其实我已经……已经入了宫,成了你的皇后……” 女子始终没敢瞧他,到底这一切都是在易之行不知情的情况下完成的,她不知天子今时想要迎娶自己的心是否还会如往昔般热烈。 “你……你说什么……你已成了朕的皇后吗?” “嗯……” 芝岚羞赧地颔了颔首,易之行却在下一刻紧拽住女子的手。瞧见他脸孔上的笑意,芝岚便也彻底安下心来。 “你……你怎的会突然愿意成为朕的皇后?朕从前如何恳求你,你都不愿。” “因为……因为我就是想啊……这一切说来话长,但你只要知晓,我是心甘情愿入宫的!没人逼我!如今你醒来便是再好不过了!” “好!好!朕实在是太开心了!醒来便能得到喜讯!朕未免也过于幸运了些!” 可以瞧得出,对于芝岚的入宫,易之行自是满心欢愉,但他殊不知这背后的隐情竟是他这辈子也难以抹去的伤痕。思绪及此,芝岚的眸光登时黯淡沉落,她不知该如何开这个口。 第两百三十三章 矛盾再起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对了,我赶紧去将燕祺唤来,倘使他知晓你苏醒了,便也能彻底安心。” “哎,等等,岚儿,朕暂且还不想见旁人。瞧窗外应是夜深了,还是天明再说吧。” 易之行一把拽住女子的手腕,以虚弱的嗓音恳求道。 “好,那便明日再说。” 芝岚勾着浅笑,易之行却始终紧盯着她的脸孔。 “你怎的总是瞧我?我脸上有什么污物吗?” “当然不是,朕只是庆幸罢了,庆幸在朕醒来之后,你已是朕的皇后了。只是……朕还有些遗憾于不曾亲自迎你入宫,倒叫你受委屈了。” “怎的会受委屈?一切都由燕祺打点妥当了,我除了耍耍威风,什么也不用做。” 下一刻,天子忽轻执起眼前人的手来,继而万般郑重地叩问道:“那……那朕醒来之后,你还要离去吗?” 此言落,芝岚的双颊再度被红霞侵犯,在眼前人的深情注视下,女子思衬了良久,不过她最终的回答却是叫人安心的。 “不会了……我既入了宫就没打算回去,当初我不是说了吗?我会一辈子伴在你左右,不离不弃。再者言,我还想继续耍威风呢!我这辈子也从未攀上过像你这等的高枝,我可不得好好守着你!霸着你!” 芝岚蓄意打趣道,惹得方才苏醒的天子直咧嘴傻笑。瞧着他笑意融融的模样,芝岚的心底也好受多了,不过对于天子双腿可能致残的结果,芝岚仍不知该以何种方式吐露。 由于她的演技一向高超,因此今时的易之行尚且还不曾觉察出其情绪中的端倪。 “那便说好了,岚儿你一定要一辈子守在朕的身侧,倘使你毁约的话,朕便……” “你便杀了我好了。”芝岚抢先一步作答,能如此脱口而道,必也证明她留在殷宫的决心。 “那可不行!朕才不想叫你死!” “你就对我这么没有信心吗?我说过不会离开你便一定不会离开你,所以你杀死我的可能性几乎微乎其微。” “那也不行,朕不能拿你的性命去冒险,就算朕相信你,朕也不能将你的性命拿去作赌注,就算是我们二人之间的赌注也不成。” 易之行在这件事上显得尤为执拗,本还煞白的脸色竟也因此涨红了开来。不得不承认,由于芝岚入宫的喜讯,易之行这位方才苏醒的病患者的体力居然能在须臾间恢复半数,他甚而觉得自己当即就可以下榻四处溜达了。 “行,都听你的,你说不愿就不愿。” 相较于前些时日,今时的芝岚显然好说话多了,她对易之行百依百顺,这几乎是过往不常有的事情。如今的芝岚对易之行抱愧在心,当然,这份愧怍里亦同时裹挟着浓郁的深情。 此时,但见天子容颜上的笑意傻楞楞的,芝岚抚了抚他的双颊,不由讥诮起来。 “你瞧瞧你,好歹也是做皇上的人了,怎么一笑起来就像个傻孩子?” “你瞧瞧你,好歹也是做皇后的人了,怎的还喜欢调笑人?” 天子当即‘反唇相讥’,芝岚无奈地捏了捏他瘦削的两颊。 “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叫御膳房给你送点鲜汤来,这几日只喂了你一点儿流食,你是时候该好好补补身子了。” “那便有劳朕的皇后了。” 芝岚柔情地留下一抹浅笑,随即转身而离。待她离开后不久,榻上天子的容颜忽沉落了下来,本还遍布着的欢愉瞬即被一抹诡秘的冷肃所取替。 但见他试图动了动自己的身子骨,面庞上显然是繁难的挣扎之容,动弹许久,被褥的下方却始终平整,他没法自然地抬起腿来。 良久,皇后归来,易之行从速将自己容颜中的异样之色敛去,旋即绽露于面的乃是一如既往的柔情,只对芝岚一人袭来的柔情。 “岚儿,你回来了。” “嗯,端了些饭食来,快尝尝看,合不合乎你的口胃。” 说着,女子坐于榻旁,随即相助天子勉强坐起身子。 “你不必亲自前去的,唤下人去便好。” “不成,我嫌他们手脚慢,我可等不及,你得快些进食才行。” “成,那朕便快些。”正说着,便见天子的嘴忽而靠近了芝岚手中的汤勺,这里头的汤还是烫的,易之行竟不顾一切地饮了下去。顿时,唇畔红肿,惹得芝岚好生心疼。 “哎!你胡闹!还没凉呢!这么急作甚!” 芝岚登时怒骂起来,易之行只能抿抿唇,佯装委屈。 望其如此,方到口边的恶言便也不忍继续吐露出,芝岚抚了抚眼前人双唇上的小水泡,旋即又轻拍了一下。 “活该!谁叫你没耐性的!” “朕还不是想要你能安心嘛……” “如此一来,我反倒更不安心了!” 芝岚表面虽在嗔怪个不休,内心却十足疼惜,本就是一伤残的病患,再也禁不住任何的摧折,就算易之行今时只是被蚊子咬了一口,芝岚也是没法容忍的,必得亲手掐死那只蚊子才行。 “好了,岚儿,这算得了什么?不过,朕瞧见你这么紧张的模样,还是打从心底里开心的。” 话罢,天子顺势将眼前人的脑袋直往自己的怀里揽,芝岚连把脑袋从其怀中抽出来。 “好了,你也别闹了,快些填饱了肚子再说。来,张嘴。” 易之行方启开双唇,便闻外头一声疾呼。 “陛下!” 二人回首望去,眼下迎来者竟是燕祺。 但见燕祺浑然不顾寝宫内二人正温热的态势,登时拔腿奔向榻旁。 “陛下!您终于醒了!属下……属下就知晓您一定会醒的……” 泪水汹涌,身躯颤动,芝岚还是头一遭瞧见燕祺如此动容的模样,别说她了,甚而就连与燕祺朝夕相处的易之行亦被自家护卫的容颜所骇,愣神半刻才渐渐绽露笑意。 “是啊,朕当然会醒的……” “陛下!您的身子现今可还感到不适?属下这便去请太医帮您复查!” “燕祺,你不必这么担心,有你们二人在朕身旁,朕的身子好得紧。” 兴许是病弱所致,如今天子的嗓音分外温柔,虽然芝岚曾无尽享有过天子的柔情,但燕祺可从来没有。只见今时的他稍怔片刻,眼底掠过一层动容的惊悸。 “陛下……您无事便好……” 男子低下首来,双眸却直淌泪水。 望其如此,芝岚暗中嗤笑连连,面上却还是得装作打趣的模样,调笑道:“本宫还是头一回瞧见你哭呢,男儿有泪不轻弹,本宫今时可算是寻到你的软肋了。” 话罢,芝岚登时与榻上的男子互换了一抹眼色,燕祺则趁这时分从速将眼角的泪抹去。 “在下才没有哭!” 瞧他这逞强貌,芝岚顿时冷哼一声,欣慰于他对天子忠诚的同时,却也一如既往地厌弃着燕祺往昔待自己的行径之恶劣。 “好了,如今你再无需整日监控本宫了,陛下也苏醒了,你这阴魂终于能散了去。” 话落,燕祺当即投来一抹狡黠的冷光。 “那可不一定,一心二用是在下擅长的本事,在下完全可以在守护陛下安危的同时紧盯皇后娘娘您的一举一动。” 觉察出二人间残存的诡秘氛围,天子轻蹙眉宇,旋即试探性地嗔怪起身前人:“燕祺,你为何要紧盯岚儿的一举一动,朕不准你这么待她。” “陛下,皇后娘娘虽对您还算勉强过得去,但她待旁人怕是同等好吧?” 一提及芝岚,燕祺的神容与嗓音都齐齐陷入至某种气势逼人的酷绝中。他没法全然信赖于芝岚,因为芝岚暗中做的事往往都是其所不能容,非但是他所不能容,更是整个大殷所不能容。 此言落地后,但见天子的容态中忽现一抹狐疑,而芝岚的冷光亦就此向这乱嚼舌根子的护卫袭来。 “燕祺,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信赖本宫无妨,却不能道出这些颠三倒四的话来污蔑本宫的声誉!阴阳怪气,倒还不如挑明了直言!” “哦?是吗?皇后娘娘当真想要在下挑明一切吗?”燕祺挑了挑眉,继而又眯狭起眸光打量起眼前人。“好,那敢问皇后娘娘您一句,为何在下听闻随将军没有死?他既身中剧毒,为何还能活着回去?分明殷国的药铺医馆都设有宫廷护卫,那随将军又怎的可能不在这中途中倒下呢?还请皇后娘娘您今日给在下一个满意的借口。” 此番话一出,芝岚的内心暗中紧了一下,不过她的演技素来炉火纯青,因此没人能轻易察觉出她此时的端倪。 “什么借口!本宫从不需要借口!随将军活着你不也只是道听途说吗?你又怎敢笃定确有其事?如若你想污蔑本宫,还请你打探清楚了,将证据摆在本宫的眼前,你再行污蔑!否则你随意两三言便能来诋毁他人,那本宫还能说是你所为呢!” “皇后娘娘诡辩的能力倒还真是令在下佩服啊。你既不承认,那小离当时一夜未归一事您又怎的解释?难不成她买个首饰要买一夜吗?这也过于荒谬了些!更何况战役也是当夜结束的,这世上便能有这么巧的事吗?在下可不信娘娘您的旧人危在旦夕,您还会遣下人连夜去购置首饰,这举动根本暗藏玄机!” 芝岚与燕祺的争执仍如前些时日般激烈,榻上的天子一头雾水,却也同时被他们二人聒噪的吵嚷声闹得头疼。 “好了,你们到底在争执些什么?朕才刚苏醒,你们便在朕的眼下闹出这等事端来,当真是想要了朕的命吗?” 气若游丝的嗓音根本不像是在教训人,易之行莫可奈何地摇了摇首,两方都是他最为珍视的人,他不愿这场争执继续下去。 “陛下!是皇后娘娘私下帮助随将军逃脱在先!那一夜我们本能一举击杀随将军!” “本宫没有!你简直胡言乱语!” 这二人浑然不顾易之行今时的身子骨,在他们无休止的吵嚷声中,天子竟当真因急火攻心再度晕厥了过去。 第两百三十四章 怒砸宫人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翌日醒来时,天子恢复神智的消息便已传至整个殷都。前些时日还在说皇后肚里的孩儿将会带着祥瑞之兆降世,没成想这祥瑞之兆竟先行在天子之身应验了。也因为如此,所以诸人才愈发信赖祥瑞之兆的传闻,尤其是百姓之间,更将芝岚肚里莫须有的孩儿说得玄乎其玄,甚而还有人说这是神仙降世呢! 得知此消息的时候,天子也在场,他不可置信地凝望着身侧人,分明自己与芝岚间从未发生过什么,为何皇后肚里便莫名多了个小皇子? 带着狐疑,天子遣散了此处的宫人,继而郑重其事地紧盯芝岚不放。 “岚儿,这到底是怎的一回事?你……你肚里的孩子究竟是谁人的?” 天子惴惴不安,生怕眼前人会道出什么惊人措辞。 “当然是你的,否则还能有谁?” 闻言,易之行大惊,但见他登时捂住自己的身躯,一副被人辱了的娇羞模样。 “不是吧……岚儿,你竟这般大胆,趁着朕昏睡之时,对朕做了苟且之事……” 此言出,芝岚又好气又好笑,登时给了眼前人一记打,继而顺势调侃道:“是啊,本宫就是这么大胆,谁叫本宫是皇后呢?本宫当然要在上位前对皇上做些什么,否则如何能攀得上皇后之位?” 瞧着女子笑意融融,榻上的天子便也跟着傻笑起来。 “岚儿,那你告诉朕,这究竟是怎的一回事?既不是朕的,又不是旁人的,那孩子到底从何来的?” 易之行知晓芝岚不会行出此等荒唐事,因此才笃定地认为这孩子绝不可能是自己的。倘使要真是他的亲骨血,今时的易之行怕是要幸福得昏厥过去。毕竟谁人在大病初愈后醒来,忽发觉自己多了一位美娇娘与亲骨血,再怎的也会激动难自抑的。更何况与芝岚共育一子一直以来都是易之行向往的人生。 见周遭无人,芝岚登时凑近天子的耳畔道出实情:“其实谁人也不是,因为他根本就不存在。” “当真?” “自然当真。这只是为了夺取皇位而胡编乱造出的法子罢了。” “唉,可惜,朕本还以为自己能凭空得一子来,朕的希望就此破灭了……” 天子蓄意佯装出苦巴巴的模样,芝岚却在下一刻道出了一句惊异之词,至少是易之行在苏醒之前想也不敢想的美梦。 “如若你愿意的话,日后我便帮你生一个,生两个也成!” 话脱口一半,芝岚的整张脸孔便都红了,随之而来的便是天子面容上的赧色。 “当真吗……岚儿……” “我们已是夫妻了,你说当真不当真?” 芝岚别过脸去,易之行则紧接着爬起身,然在临爬起之前,他的余光却倏忽一下落至自己的双腿之上,乍然间,一抹黯淡划过天子的眸底。 他最终还是没有主动开口,复又重新躺了下去。 见男子迟迟不曾应答自己,芝岚冉冉觉察到事情的不对劲,当即回了首,仔细打量眼前人许久。只见易之行神容严冷,眉目凝重,根本与前一刻的情绪判若天渊。芝岚本以为是自身哪句话惹着了他,却没料易之行觉察到的比其想象中还要多得多。 下一刻,当芝岚的手搭在天子的手上,天子就此开了口。哪怕开口时,天子亦是低首垂眉,似是思绪凝重。 “抱歉……岚儿……” “你无事抱歉什么啊?你难不成还有事隐瞒着我?” 芝岚顿时锁眉,被眼前人情绪感染的她亦开始愁容不展起来。 “岚儿,你老实告诉朕,朕而今是不是个废人了?” 此言一落,易之行瞬即抬了首,一双诚挚的瞳孔久久凝望着眼前人。望其如此,芝岚根本不忍蒙骗,然而道出实情却又何尝不是一种残忍的抉择呢?无论是对易之行而言还是对芝岚来说,与真正现实的会面无疑都是绝望且严酷的。 最终,芝岚深深喟叹了一口气,旋即颔了颔首。 “是……不,其实也不算是,毕竟你能重新站起来的可能还是存在的,如若你愿意的话,我会陪你寻到这可能性,我相信你一定能……” 还未待话语落半,天子便率先一步抢了话去。 “朕不愿。” 回答得斩钉截铁,几乎不曾留下任何思衬的空间。 面对这一答案,芝岚显得尤为惊异。 “你不必考虑我,我根本就不在乎……” “你根本就不在乎朕是否为废人对吗?不过朕告诉你,朕在乎,因此朕不想与你继续下去了,你大可寻到一位更……” 此回,不再是易之行率先一步作答,而是芝岚先行夺了话去。 “我不愿!如今我已嫁入宫中,我便不想再离开了!易之行,你何必要叫我们二人的关系变得这般悲情?这完全没必要的啊!我既不在乎,你虽在乎你自己的身子,但你也同时在乎我啊,就算你这辈子只能做个废人,我也要你做个有我伴在身旁的废人!兴许你不完美,但我的存在一定能补足你的缺憾,我始终坚信着,因此这些时日我才肯一直伴在你的身侧。” 芝岚的言辞情真意切,甚而还冗杂着些许哭腔。她厌弃旁人将她推开,无论是出于什么缘由。最重要的是,她是绝无可能瞧着易之行在这世上孤零零的过一辈子,她需要易之行,易之行也需要她。 听闻她的一番真情言论后,榻上的男子再度归于缄默之中。急火攻心的芝岚本不想哄劝他,然瞧见今时男子病态的相貌,芝岚终还是伸出了手去,将手轻轻搭在他那双苍白的手上。 “你不是还有手吗?只要你还能牵着我,我便已然心满意足了。这双腿又算得了什么?下半辈子我可以照顾你!如若你就此将我推开,我想不仅你会落寞,我也不会轻松度日的。” 话罢,女子将脑袋倚靠在眼前人的怀中,易之行屡屡含颦,最终还是抚了抚她的脑袋,被其一腔柔情感化的他到底没法抵御芝岚怀中的温热,就像从前一样。 清舞楼。 此处还是往昔的景状,白昼时安宁,晚夕时喧嚷。 午时,仍是李隼与秦玉烟落座在大厅中央。自打上回无意间的一吻以来,二人的关系确乎走近了不少,似乎是莫名被某种不可抗力拉近的,而非像曾经那般被秦玉烟强行拉近的。 相较于被芝岚从皇宫中赶出的那些时日,今时的李隼的确淡然了不少。能够接近人了,也不会整日闷在屋子里头了,但四下闹腾暂且还没法做到,因为没有芝岚在的清舞楼,李隼终没了闹腾的意义与动力。 “今日你怎的又来寻我?” 对于秦玉烟的纠缠,李隼似乎已习以为常,从前只是一味躲着她,如今的功力竟能叫李隼做到视而不见,亦或者只将此作为一件寻常事,就和洗漱着衣那般寻常。 “这不是常态吗?有空我就要来寻你,毕竟……毕竟我已是你的人了……” 秦玉烟还如往昔般娇羞,但见李隼鄙夷地瞥了她一眼,旋即冷哼着道:“你可不要胡乱言说啊,传出去可会坏了我李公子的名声!当时那一吻不过是意外,再者言,一吻便能代表什么,那我李公子岂不是要对成百上千女人负责?” “李隼!你无耻!” 娇羞瞬即消泯,秦玉烟指着眼前人疾声嚷嚷起来。 对于她的吵嚷,今时的李隼只是抱以一笑,宛若一夜间便老成了几岁,不再有稚嫩的气息残存于其行径间。要按从前,他必是得同女子扭打成一团才行的。 下一刻,清舞楼外忽而来了几人。一瞧是宫廷打扮,李隼登时不乐意了,眼珠子蹬得溜圆儿,警惕性更是极高。 “你们是谁人!” “咱们是宫里头的人。” “宫里头的人?你们来作甚?此处可不欢迎你们。” 李隼的态度叫这群宫人狐疑,他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径直命令道:“我们是奉当朝皇后娘娘的命来的。皇后娘娘,知道吗?从前可是你们这里的掌事!由于天子不久前苏醒了过来,因此宫里头想要办一场盛宴来恭贺,往日里凡是有重大节庆,也都是你们清舞楼去献艺的,因此此回这机会还是你们的,你们可得好好把握住。” “哼,不必了!我们清舞楼可不稀罕!” 此言一落,那几宫人当即瞠目结舌,以为自己的双耳出了错。秦玉烟更是惊颤连连,好歹眼下也是宫中人,李隼的行径无疑是会引来杀身之祸的。 “哎!我们同意!我们同意!怎的会不同意呢?这是我们的荣幸,我们当然会去的!” 秦玉烟慌忙站起身招呼道。 “她不是这里的人,她只是个路过的,我才是这里的老爷!这里的一切都是我说的算!我说不去就不去!看谁有反对意见!” 李隼毫不客气地驳斥了女子的话,继而咄咄逼人起来。 “大胆!真当我们皇宫中人是吃素的吗?你既不老实,那咱们只能断头台上见了!” 那几宫人亦摆出皇宫里的架势,分毫不相让。 一瞧见这景状,秦玉烟抓耳挠腮,实在是左右两难。 “秦玉烟!你若是敢擅自允诺,日后你便不必来见我了!” “哼!你们要是不答应,那明儿个便将脑袋乖乖献上吧,这年头就没人敢不答应皇宫里的邀请的。你们清舞楼还真将自己当个爷了?哼,笑话!你们不过一群戏子伶人罢了!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言落,李隼那张白净的脸孔忽而间遍布厉色,眼前人对他的侮辱无疑成了他今时盛怒的来源,而这份盛怒是完全抑遏不住的。 秦玉烟暗感不妙,抢先一步拽住他,然李隼的力气岂是她一个弱女子能够制衡的?下一刻,但见年少轻狂的男子大力推开她的禁锢,随之顺手抓起身旁的一张桌子来,继而猛朝这群颐指气使的宫人砸去。 “宫中人便了不起吗!今日爷叫你们再也横不起来!” 第两百三十五章 试图调和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此时,芝岚与易之行齐齐端坐在案旁。由于现今的天子双腿有疾,因此只能借以双轮车来行走,无论天子欲去往何处,芝岚都耐心地在后头推着他。如此一来,易之行也算完成了当年的素愿:时刻得芝岚相伴。 尽管心底对芝岚抱有愧怍,但易之行却又自私地不想叫芝岚就此离开自己的身旁,两难的愁绪往往纠葛在他的眉间,心思细腻的芝岚很快便能觉察出端倪。 “怎的了?正是午膳的时辰,为何愁眉不展?” “岚儿,让你整日照顾朕这个废人,实在叫你受委屈了……” 易之行低首垂眉,再没了往昔天子的威厉与气度,兴许正是因为而今其身体状况的羸弱,更何况驰骋一方的男子一旦失去了双腿,某种根本上的底气与强硬便也就此不复存了。 整日以双轮车为生,再坚毅的铁血男儿有朝一日亦会被这等禁锢的生活磨折得不堪一击,性子随之逐渐柔软下来。 下一刻,但见芝岚冉冉将自己的手搭在眼前人搁置于案的双手之上,口中耐性却又温柔地道着:“陛下,我都说了,我根本不在乎这一切,我才不管你是不是废人,我就想要当这大殷的皇后。做皇后多风光啊!我可不愿再度回到曾经的平民生活中,与其伺候那些官家老爷们,对他们陪笑脸,还不如照顾自己心爱的男人。在宫中我可不会受委屈,但在清舞楼,就算我是掌事偶时还得逢见几个难缠的客人,那等情形下,我的日子才叫糟糕。” 芝岚蓄意将往昔的日子描绘得悲惨,反倒叫易之行的内心平和了不少。只见他稍稍抬眸,继而试探性地叩问道:“当真?” “自是当真,我还能骗你不成?你自打出生起便呆在皇宫,定然不知晓寻常人的辛苦,只要是人,除了当天子,那都是要受委屈的。可做皇后便不同了啊,你既宠我,我又能使唤旁人,这等日子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如今你竟还要我主动弃了去?那我可不干!难不成你还想给哪个小狐媚子享有这等福利?” “朕才没有这个心思呢,岚儿你放心,这辈子你也不必担心狐媚子这种问题。” 此言出,芝岚瞬即绽露笑颜,继而凑近天子,在其双颊上留下深沉的一吻。 恰在此时,外头忽响起一阵轻咳音,转首瞧去,竟是燕祺。 眼瞧着屋内二人的温热光景,燕祺颇有些无所适从,只能尴尬地立定在原地,手足无措。 芝岚连将双唇收回,旋即以被搅扰到的不耐性子质问道:“你来作甚?” “皇上,皇后,清舞楼中人不愿于此回的宫廷宴席上献艺,甚而还将我们遣去的宫人打了一顿。如今他们各个鼻青眼肿,好生狼狈。” 话罢,燕祺瞬即向身后使了一眼色,但见眼下簇拥而来的乃是好些个头破血流的宫人,哭天抢地的,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谁人做的?” 天子蹙眉,冷不丁质问道。 “陛下!您可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他们不敬我们便是不敬您!不敬皇后娘娘!不敬整个殷宫!他们简直罪该万死!忤逆无道啊!” 宫人的哭音此起彼伏,实在叫大病初愈的天子极为头疼。 “朕问你们是谁人做的,你们莫要哭哭啼啼的了,直接回答。” “答陛下,是……是一位自称为李……李什么的公子做的,他还说他是清舞楼的大爷,是而今清舞楼的管事!” 此言出,芝岚大惊,她显然已经知晓是谁人闹的事,眼底瞬即掠过一层焦灼的神色。 “李公子?难不成是李隼?” 坐于案旁的易之行亦同样意识到这背后真凶究竟是谁人,稍许的怒意卷涌而上,天子率先瞧了芝岚一眼,随后再道:“既如此,便将这群人押送至宫里头来好了。反正他们也不愿亲自前来,朕只能以硬得法子将他们请来。” 此言方落,芝岚瞬即打岔:“不!还是……还是算了吧,如若他们不愿意前来,我们便换一拨人来献艺,殷都又不止清舞楼这一家。” “那怎的成?就算朕还要再请旁人,但像他们这等不识抬举的东西还是得获得相应的惩罚才好,不然世人岂不是以为天子的命令是他们想驳就能驳的?长此以往,这殷国岂不是要乱了套?” 易之行倒也不是为了刁难芝岚,纯粹只是想要替她打抱不平罢了。这些时日,他曾在燕祺的口中听到过关乎于当夜李隼醉酒闹事的传闻,更知芝岚当夜的盛怒行径,因此今时李隼敢驳了皇后的面子去,那易之行这个皇上当然要为自家的皇后出头,好好教训他们一顿才成。 可惜,芝岚并不如天子愿,哪怕易之行的初衷是好的,然芝岚却始终以为今日的局面乃是自己亲手造成的。不,还有燕祺,倘使不是他当初的杀心与猜忌过于热烈,芝岚也不会同李隼走到今日这一步。 “罢了罢了,本宫亲自前去,相信他们不会驳本宫的颜面的。” “那可不行,朕而今不能陪你,一旦那李隼对你……” “你放心好了,他再怎么恨我却也不致于对我产生谋害心,这一点我还是心知肚明的。” 在芝岚的再三劝说下,天子最终还是答应了她的恳请,自家的皇后前去受旁人的委屈易之行自是心不甘情不愿,因此他曾在芝岚临走之际,派遣燕祺紧随其后。 “务必看好了李隼那小子,倘使他有任何行径不诡,你当即出面制止,切莫耽搁。” “是!陛下!” 不久后,芝岚乘坐着皇宫中的奢华轿辇亲抵清舞楼。再度归来却像是女子回娘家似的,这里的一切于芝岚而言皆是不可磨灭的记忆与亲切,她曾百般珍视的人事物仍在此处待着她。虽然这其中不乏某些黑脸,阴沉沉地凝视着她的到来。 “皇后娘娘吉祥!” 一见皇后亲抵,清舞楼的伶人姬妾以及跑堂的皆齐齐双膝跪地,预备行礼。 “好了,都是一家人,你们不必如此,本宫在外头虽是皇后娘娘,可在这清舞楼却是你们的芝妈妈。” 此言出,人群中的李隼冷不丁地蹦出几个字。 “虚伪至极。” 此四字一出,在场诸人皆脸色大变,有人暗中推搡了李隼一下,然而其容颜上的厉色与傲气却仍旧深刻。他没法原谅芝岚当夜对他所做的一切,当时芝岚的言行无疑叫李隼今后的日子里蒙上了一层阴霾,他没法再像从前般开朗了,整日缄默无言才是他而今日子里的常态。 诸人皆提心吊胆地瞥着他,幸而,皇后娘娘并没有怪罪,反倒深喟一口气,莫可奈何地摇了摇首。 “你摇首作甚?是不同意我说的话吗?你可不就是一个虚伪至极的人!当夜你是什么样的你忘了吗?当夜所说的话你都忘了吗?今时在此假惺惺些什么?我们不需要你施舍出的虚情假意,你还是自己收好吧!” 兴许正是因为芝岚对李隼态度的淡然之容才叫李隼下一刻的言行更为放肆无羁,他在皇后娘娘的面前寻不到存在感,无论怎的辱骂,芝岚始终不曾有激烈的反应,这才是令李隼痛心的关键。他觉得自己曾经的岚姐姐已然不在乎自己了。 “李隼,你这是什么话?” 一伶人捂住了他的嘴,没料竟被李隼生狠咬了一口。 “皇后娘娘,您今日归来究竟是欲如何?此处已不是您的地盘了,您还是回到您自己的皇宫享清福吧,何必来此处呢?您不觉得玷辱了您自己的双足吗?” 李隼咄咄逼人的态势分毫不消减,惹得芝岚的耐性亦开始流逝殆尽。下一刻,皇后终于动了怒,然这份怒意却是裹挟在一方镇定之中。 “李隼,本宫可告诉你,此处的地契还在本宫的身上呢,本宫而今就算是这大殷的皇后,也随时可以将你从这里赶出去。你对本宫说话最好客气些,这还不是你的地盘,你便如此颐指气使?倘使日后这要当真成了你的地儿,你岂不是要将本宫径直从此哄了出去?” 皇后的气势同样势不可挡,忍一忍二不能忍三,芝岚对李隼已然够包容的了,如若今时站在此处的皇后是旁人,李隼的脑袋都不知掉了几回。 “是啊,那便请皇后娘娘识相些,快从此处滚出去吧!” 言落,芝岚终于没了好脾气,但见她向周遭的护卫使了一抹眼色,那些宫廷护卫心领神会,立即将李隼擒拿在原地,继而强行送入了里屋。 “你们放开我!你们放开我!皇后便能为所欲为了吗!你们放开我!我要去官府中告你们!芝岚!你简直岂有此理!我要去告你!我要去告你!” 李隼的嗓音响彻清舞楼,旁余的伶人们皆畏畏缩缩,唯恐皇后对李隼的盛怒会波及到此处的每一个人。 “皇后娘娘,您消消气啊,隼儿他素来就是这等小孩子脾性,您也知晓的。您大人有大量,便就此原谅他吧。” “原谅?本宫凭什么要原谅?本宫原谅了他,日后旁人也会像本宫这般大度吗?本宫是与他有情分在,可别的大族官府却没有。像他这等一辈子也长不大的人,是时候该吃吃教训了。” 芝岚的神容很是严穆,瞧上去威厉十足。 “可……可他毕竟喜欢着皇后娘娘您啊……您上回那般对他,他总会闹些脾气的。” “住口!日后此等妄言不许再说!本宫如今不是寻常人,你可知这些话会给本宫带来多少的非议?不仅是本宫,陛下也会深受其害!” “是,在下多言了……” 人人都能瞧出,今时芝岚的气势无疑是与往昔不同了,身在高位,她不得不如此,哪怕从前所亲近的人再也没法理解她,她亦要为易之行江山的稳固而始终保持这等严冷的态势。 她是皇后,更是一国之母,而非旁人的岚姐姐。 第两百三十六章 传承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李隼试图从屋内逃出,没料方一启开屋门,跃入眼帘的便是芝岚那张极为酷绝的脸孔。 这张脸孔瞧起来可不像是来同自己交好的。 不知怎的,在诸人面前,李隼能够颐指气使,对着皇后娘娘大呼小叫,可一旦独身一人对上芝岚时,适才悉数的勇气与底气像是倏忽间便没了影踪,李隼失却了呼号的力气,不由连连向后退着步。 芝岚则一步步逼近屋中的男子,双眸内尽是毫无善意的严冷,这严冷之下似乎还裹挟着一层微乎其微的杀意。 望其如此,李隼下意识地倒烟口水,直至整个身躯皆退到了墙角跟。 “你……你到底要作甚?你如若再过来的话,隼儿……隼儿便喊人了啊!” “哼,李隼,适才你不是还蛮横得紧吗?你肆意辱打宫中人便也罢了,今日竟还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羞辱当朝皇后,你当真是不要命了吗?以为本宫曾是你的岚姐姐,便会无条件地包容你的任性吗?你可以厌弃本宫,但本宫的地位始终在你之上,倘使换做旁人,你的脑袋可能早就不在你的脖子上顶着了。” 当彻底踱步至李隼身前时,芝岚才驻了足。不过此时她的容颜却没有丝毫的好转,仍旧是一方诡秘的酷绝覆盖其上。 李隼的眼珠子瞪得溜儿圆,不知是在吓唬眼前人,还是被眼前人吓唬得瞠目结舌。但见他蓄意佯装镇定,然而额头上的滴滴冷汗却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的真实心绪。 “你……你到底要作甚……你到底要作甚……” 李隼还是从前哪个李隼,纵使这些时日他曾郁郁寡欢,心里头不断咒骂着芝岚,甚而当皇后娘娘亲自到临时,亦是一副义正言辞的呵斥貌,但他本质上的怯弱却丝毫也不曾改变。 此时,李隼的眼角好似绽露出一滴晶莹,那滴晶莹先是在他的眼眶内汹涌翻滚,继而便从其眼角缓缓淌下,捕捉到这一细节的皇后登时和缓了面色,终还是不忍以冷酷之貌对待眼前人。 “好了,你先坐下吧,本宫有事要与你说。” 话罢,芝岚率先坐于案旁,然而墙角跟中的李隼却始终不肯挪动一步,眼中的泪仍旧在不断下坠着。 见状,芝岚叩问道:“愣着作甚?快些过来坐下,本宫又不会吃了你,本宫今日来其实本就是予你道歉的。” 闻‘道歉’二字,李隼竟从速擦拭尽了眼角的泪珠,旋即摆出一副原先气势汹汹的姿态,疾步奔至案旁坐下。 “说吧!你要与隼儿道歉什么?你终于意识到你自己的罪愆吗?你终于意识到自己对隼儿造成的伤害吗?” 一提及道歉,李隼当即从弱小者转而幻化为质问者,适才的羸弱不再,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怒容。 望其如此,芝岚只觉好笑,最终还是合乎了李隼的心意,低首垂眉地道着:“是,本宫意识到了当初的罪愆,本宫更加意识到当初的行径对你所造成的伤害。可是……可是那一切皆不是本宫真心为之,本宫也是有难言之隐的,毕竟这世上之人的脾性不可能会在一夕间骤变,本宫当时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为你好。” 此言一出,李隼愈发委屈,天知晓他这些时日过得有多么凄凉悲惨,像是自己骤时被全世界的人抛弃了一般。毕竟于他而言,芝岚就是全世界。然而当初的加害者却说这一切都是为他好,李隼当然忿忿不能平。 “为隼儿好?这怎的能是为隼儿好?将隼儿一人丢弃在宫外便是为隼儿好吗?隼儿当时虽饮了酒,可隼儿根本没醉!意识还清醒着呢!你所言的话都还在隼儿的脑子中回荡着呢!如今你一句为隼儿好便能搪塞我吗?芝岚,你实在过于残忍了!” “本宫知晓你一定觉得这不可理喻,但本宫的确是在为你着想。当时情况紧急,陛下又迟迟不曾苏醒,你可知本宫的位置,陛下的权力随时都有可能被小人夺了去?他们时时刻刻盯着本宫,为的就是想抓住本宫的把柄,然而你却又在那时出现于宫外大声吵嚷,如若旁人以为我们二者间残存着不正当的关系,那我们可当真是要掉脑袋了。不仅如此,燕护卫亦怀疑本宫心存不诡,他素来容不下你,倘使本宫当时不亲自将你赶走,他一定会杀了你,你信否?” “所以说来说去,你还是在乎你自己的地位,你还是在乎易之行,自始至终你都没有考虑隼儿的心情!” 李隼的情绪再度激昂起来,然芝岚却始终那般镇定。 “隼儿,你说你的情绪重要还是你的性命安危重要?这样吧,换言之,是本宫的情绪重要还是本宫的性命安危重要?如若你站在本宫的位置,你是会保全本宫的情绪,还是本宫的性命安危?” “隼儿……隼儿……隼儿什么都要!”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知晓的,在这世上,什么都要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更何况当初事出紧急,本宫不可能将你的安危弃于不顾,倘使真将你的安危置若不顾,你到了那阴间怕也是要责怪本宫的。” “可隼儿如若是你,一开始便根本不会嫁给易之行!隼儿只会一辈子陪在你身边,哪儿也不可能去!” 骤然间,李隼冒出这么一句冷不丁的言辞。不得不承认,当这句言辞落地时,芝岚的内心骤时油生出某种莫名的动容,同时席卷而来的还有一番浓郁的愧怍。 她沉思片刻,深深地喟叹着。 对于李隼,她既是无奈,又是抱疚。 不知过了许久,芝岚终开了口。 “隼儿,这辈子本宫是绝无可能同你在一起的,这是本宫不得不同你说的。尽管如此,却也并不代表本宫不在乎你,本宫始终将你视为本宫的亲弟弟,今后你无论有任何难题,都能来寻本宫。最主要的是,玉烟她很爱你,本宫希望你能珍惜她。” 皇后的措辞尽管有些冷酷决绝,却也还是试探性地道出的。她不知眼前人的承受能力如何,可她实在不愿继续耽搁李隼的姻亲与前程了。 “这世上的感情不仅只有男女之情,男女之情不是生活的全部,就算本宫不能时刻与你相伴,但本宫也会时刻爱着你,关怀着你,这从根本上是一样的。” 芝岚继续道着,为的就是能安抚眼前人今时的哀戚。显而易见,李隼的双目早已被泪水打湿,他一直低垂着脑袋,虽然瞧不见他的容颜,然芝岚却能瞧见其双膝上的泪珠。 起初,芝岚的确有些震颤,正如旁人一般,她本以为李隼对自己的感情不过只是口中随意言说的,兴许他就是个不懂爱的人,可当今日亲眼目见李隼崩溃的一面时,芝岚终明白在李隼这颗看似开朗疯癫的外表下实则藏匿着一颗极为细腻敏感的心,它也是懂得爱的,它也是会疼的。 芝岚实在不忍,最终还是决定前去予他一些温暖。下一刻,女子冉冉走至李隼身旁,旋即将其脑袋塞入自己的怀中。 “好了,隼儿,这世上的感情千千万,本宫是绝对不会抛弃你的。你随时都能来寻本宫,殷宫的门永远为你敞开着。” 女子不断轻抚着李隼的脑袋,李隼在她怀中却哭得更为热烈了…… 不知过了多久,许有半个时辰吧。男子才冉冉将脑袋从皇后的怀中抽出,他眨巴眨巴哭肿的双目,竟骤时破涕而笑了起来。 “怎的了,不哭了?小哭包?” “隼儿才不哭!小哭包才不是隼儿!适才的记忆,岚姐姐你都赶紧忘了!隼儿要你什么也记不得!” “好好好,本宫一定会忘得干干净净的,不会记得谁人是小哭包的。” 李隼双颊一红,唇畔却勾染着笑意。兴许是因清醒过后才忽觉方才那痛苦流涕的自己实在过于痴傻,羞赧的颜色很快侵占了李隼的整片双颊。 瞧他终于无事,芝岚也能就此放下心来。 “隼儿不再恼本宫了?” “不恼了!不恼了!隼日后再也不闹脾气了!” “你可以闹脾气,但也要分场合,在人前你还是得适当收敛一些,但在人后你怎的闹脾气都成,本宫不会嗔怪你的。” “你不嗔怪,皇上会嗔怪!” “皇上听我的,他不敢将你如何。” 今时的李隼尽管与芝岚已言归于好,但双唇却始终嘟囔着,似乎还要保持自己最后一分桀骜的傲气。望其如此,芝岚只觉可爱至极。 “好了,隼儿,如今你再能答应本宫,过些时日带着清舞楼之人前来献艺了吧?” “能,不过到时岚姐姐可不能装作不认识隼儿,隼儿上回可被你伤透了心。” “成!本宫不会装作不认识你的。” 话罢,皇后忽从怀中掏出了一张形似契约的东西,摊开一瞧,竟当真是一张地契。 李隼一头雾水,狐疑地瞧了瞧案上的东西,又百般疑惑地望了眼前人一眼,口中同时叩问道:“岚姐姐,你将地契拿出来作甚?” “这是当年吕妈妈交给本宫的,倘使没有吕妈妈,也就没有今时的本宫。本宫知晓,你与家族的关系素来不好,家族中人总觉你胸无点墨,游手好闲,但本宫不希望你就此于他们失望的情绪下堕落下去。本宫希望你能好好的,更希冀你能成才,有自己的一番事业,好叫旁人都能瞧清楚你李隼的本事。因此今时本宫将这张地契交给你,日后你便是这清舞楼真正的主人了,清舞楼的兴衰与否都掌握在你自己的手中,不过本宫相信你可以在此做出成就的。” 说着,芝岚便将手中的地契交到了李隼的手上,继而语重心长地嘱咐道:“这也算是传承了,传承我们清舞楼的精神,绝不屈服于命运的精神。从前本宫做到了,如今本宫觉得你也可以,甚而会做得比本宫还出色!” 第两百三十七章 脾性生变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因天子安康无虞,故设今日之宫宴,祈福大殷天子永保康健,殷地国土万世无虞。 今时,坐于高位之上的再也不是易之行一人,他的身旁终于有了可以伴他终生的爱人,尽管天子的双腿饱受下头诸人的议论,易之行亦不觉孤独零落。 “陛下,您不必觉得自己与旁人有所不同,至少您是天子,他们一辈子也企及不得,您该更为傲厉才是。” 心思细腻的芝岚自然能觉察出天子今时脾性的改变,由于双腿有疾可能致终身残废,因此易之行如今的潜意识里便也会残存着畏葸与别扭,他没法再像从前那般毫无所惧的睥睨众人了。 幸而,还有芝岚在侧,易之行从前的威厉今时皆转嫁至皇后之身,皇后是国母,亦是万人之上的贵体,她虽不能替天子执掌天下,却能给他十足的底气。 今日是易之行头一回将自身的弱势曝露在众人之前,因此行径上终还是沾染着些忸怩的色彩,芝岚体察到了这一点儿,时时照顾着天子的情绪。 “来,陛下,尝尝看梅花酥饼吧,香甜可口,应是合乎您的口味的。” “有劳皇后了。” 易之行深喟一口气,继而将手中的点心塞入了自己的口中,僵硬地咀嚼着。 “陛下,您不必在意旁人的眼光,人总是好奇的动物,过一段时日,他们也就见怪不怪了。反正再怎的说,您都是天子,您都是不可取代的帝王,他们怎的瞧您,地位却也始终在您之下,更何况历史长河中的有疾帝王还少了吗?他们的功绩早已流传千古,后人又怎的会取笑他们的隐疾呢?” “岚儿,不无需在费力安慰朕了,朕当真无事,你不必担心。” 话虽如此,然天子眼底的仓皇终究还是没法骗过芝岚那双犀利的目光,之后她的确不言语了,却也始终将余光投向易之行的容颜,唯恐他会满腹愁绪,悒悒不快。 不久后,十皇子易之叙前来向皇上献酒。 由于十皇子时常在外居住,因此他所了解到的易之行后头绽露的真正形象到底还是没能叫他的内心惹起一方惊悸,在他的印象里,眼前人始终是曾经那位忠义老实的‘好大哥’,因此今时斗胆走向天子身前冷嘲热讽的也就只有思绪还停留在过去的易之叙了。 当瞧见他的到临,不知怎的,芝岚竟当即油生出警惕,她似是嗅出了空气中羼杂的某种不善气息。但见女子瞬即蹙眉,眯狭的眸光始终追随着易之叙而去。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由于手足的前来,易之行显得尤为不知所措,许是他素来不将手足亲情放在眼底,更知他的手足都是一群虚情假意的伪善之辈,因此他才愈发不愿叫自己今时这等狼狈的困境绽露在易之叙的眼下,其行径亦随之变得古怪忸怩。 芝岚于暗中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给了他镇定下来的勇气。 “陛下,听闻您大病初愈,皇弟我是特意前来恭贺的。” “多谢十弟的好意。” 天子绽露一抹浅笑,敦厚的神容似乎还同记忆般如出一辙,如今的易之叙实在不知曾经那些关乎于天子凶恶的传闻究竟是从何处传来的。不过,正因为易之行过于敦厚老实,易之叙才会在之后逐渐没了礼数。 此时,皇后冷不丁地开了口。 “特意前来恭贺?十皇子当真是特意前来恭贺的?本宫瞧您是一直未走吧?本宫正巧想要叮嘱您一声,这皇宫可不是十皇子您能久居的地儿,如今陛下也苏醒了,本宫肚里的孩儿亦安康无虞,想必十皇子明儿个便能启程归返。让您白来一趟,本宫实在抱愧在心。” 兴许是因为自家夫君的仓皇失措,因此才叫芝岚对易之叙现下的态度十分不敬,其挑衅意味昭然若揭,芝岚就是想快些将这等厚颜无耻的皇子驱逐出宫。 此言落,易之叙唇角的奸黠之笑终于滑落,他凝目望了皇后一眼,继而又卷带着深层意蕴,再度勾笑。 “皇后娘娘您实在不必抱愧在心,倘使您当着抱愧在心的话,那在下便也只能索取些什么了。这样一来,也能减少娘娘您的愧怍,在下的心底也能好受多了。” 易之叙话里有话,是个人都能听出。他对皇位的觊觎仍旧是野心勃勃的,这才是芝岚不悦于他的关键所在。分明今时的天子早已苏醒,易之叙却始终不肯离去,这到底为了什么?想必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下一刻,芝岚松开了执住天子的手,继而彻底散逸出过往的戾气来。在数落人的方面,芝岚可从未打过败战。 “索取什么?十皇子,您可得记住您今时自己的身份,您还以为自己是这殷宫的一份子吗?如今当权者是您的皇兄,可不是您的父皇,您没法再继续呆在此处了,索取什么更是天方夜谭,因为此处不再属于您,也没人会再听您一位落魄皇子随意置喙。” 芝岚一针见血,委婉不成,只能径直曝露出自身的威势与戾气。她就是皇权的守护者,只要天子在位一日,她便不会让任何人企图接近皇位,所有人的野心都会崩决于她那犀利双目的注视之下。 当此言落下后,但见易之叙的唇角登时抽了抽,他转而吐露出另一番说辞:“既如此,那臣便不索取好了,皇后娘娘您亲自给臣岂不是更好?就不知您给不给得起了。” “十皇子,瞧清楚您而今的地盘究竟是谁人的。您胆敢这么对本宫说话,您就不怕还未出殷宫前,您的脑袋便不知飞到哪儿一块儿去了吗?” 皇后的眸子中忽而闪现过一层令人惊悸的杀意,这是确有其事的杀意,因为芝岚对眼前人的忍耐早已逾越了极限。既然如今的易之行没那份底气杀戮,那便只能由大殷朝的皇后亲自充当刽子手,斩杀一切敢于忤逆皇权,挑战权威的大逆不道之徒好了。 正当芝岚的杀心逐渐冲出思绪,行将落入现实领域时,易之叙的容颜里明显绽露出一抹畏葸。 男子瞬即倒退一步,继而作揖颔首,口中同时道:“是啊,臣只是一个区区的落魄皇子罢了,掀不起大风浪。” 丢下此言过后,易之叙瞬即离开了此处。然不知为何,芝岚却总觉他最后一句话带有深意,不像是在陈述,反而近乎于反问。 臣只是一个区区的落魄皇子罢了,掀不起大风浪? 对,这就是一句反问,如若芝岚不曾眼花,她一定在那电光火石间目见到了易之叙唇畔勾染的奸黠,思绪及此,愁绪冗杂,芝岚忽觉惴惴不安。 “岚儿,你这是怎的了,你何必同他这等人计较?如今以他的身位,根本不值得你去与他争辩。” 易之行确乎惊诧于芝岚今日的表现,毕竟在其昏厥之前,芝岚还不曾显露出这等皇后般不怒自威的气势,因此易之行一时还没法适应芝岚骤时阴毒凶恶的脾性。正如旁人所想的那般,今时的天子亦觉得芝岚是一位久处于宫中的老人,浑然不忌惮任何朝臣的气势,反而是她的气势汹汹,叫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臣子们不得不忌惮起来。 “我当然知晓不值得与他争辩,可往往是这等厚颜无耻,却又什么都没有的人最为阴险。因为他们没有什么值得失去的了,所以我们才得时刻提防着他们。像这等人,一旦抓住时机,就得赶紧杀害。” 话至此处,芝岚的脸庞再度被凶狞遍布,面对她狠毒的言行,易之行又一次感到惊异。这还是从前那位良善仁慈的芝岚吗?尽管在往昔的日子里,芝岚对易之行并无善意,但至少对旁人来说,她是绝对无害的。诡异的是,今时的易之行居然在芝岚的身上瞧见了自己往昔的影子。 “岚儿,你无事吧……你不必一人承担着什么……朕能帮你……” 天子登时将手搭在女子的手上,似有些不可置信于她如今的状态,这可不是一个健全之人会有的神色,易之行实在担心芝岚会迷失在诡谲的皇宫之中。 当芝岚从自身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时,终意识到适才自己的失态。 “抱歉,陛下,叫你受惊了。你不会厌弃今时的我吧,我也是不得不为之……” 女子忽垂眉低首,有些羞赧于自己适才的狠戾。 “怎么会呢,岚儿你不必多想,朕喜欢的是你,而不是什么样的你,只要你开心,一切都好。可如若你并非打从心底欢愉,朕还是希望你做回从前的自己,而不是整日纠缠在阴谋诡计之中。朕知晓,这等日子不是你想要的。” 话虽轻易,但芝岚自己都知晓一切已然回不去了。既然选择入了殷宫,日后所有的一切都必须自己来承担。无论天子的宠爱是否长久,但这皇宫总归是险恶的地方,小人层出不穷,野心者更是在伺机而动。 芝岚非但是在为自己作战,更是为了切实保护自己所珍视之人的权益。她是皇后,更是国母,她必须狠毒起来,这是她的义务所在,因为她早已比寻常人拥有的多得多了。 最终,芝岚将手重新搭了回去,语重心长地劝慰着眼前人。 “你放心吧,陛下,只要能在你身旁呆着,我便是打从心底的欢愉。不过你也不必担心我会乏于这等阴谋诡计的日子,我的性子向来不是那等静观其变的,兴许我天生便适宜于在后宫生活吧,我不会叫任何小人试图破坏我们二人的幸福与安宁。” 芝岚笃定地道着,旋即绽露出一抹只有面对易之行时才会流露出的温情。 望其如此,易之行一把将其揽入自己的怀中,口中同时抱愧地道着:“抱歉,岚儿,朕一定会快些康健起来,不会再叫你受委屈了。” 双腿有疾始终是天子内心抹不去的疙瘩,他不仅想要芝岚此后的日子衣食无忧,更想叫她拥有一个健全的夫君。 第两百三十八章 假‘燕祺’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此时,下头献艺之人正是由李隼亲自领来的一群姬人,这群姬人各个舞姿妖娆,技艺娴熟,皆是清舞楼中的‘老人’。 高位上的芝岚甚是满意,向席位中的男子登时投去一抹赞赏的目光,心领神会的李隼以无言的浅笑回应了上头人的欣慰。 一侧的天子将这一幕瞧在眼底,不免惹上了三分好奇。 “怎的?你与那混小子和好如初了?” “我们二人本就没多大的恩怨,自然是稍微谈谈心,便能将往昔的怨结悉数化解了。” “谈了什么心?可否同朕道一道?” “那可不成,这是我们二人间的秘密,怎能随意同旁人言道呢?” “好啊,入宫不过许久,你便背着朕同旁的男子有秘密了,你叫朕日后还如何相信你?”易之行蓄意打趣道,芝岚却流露出欣欣得意的容颜。“就不同你说!” 上头二人打闹的光景恰照映在下头李隼的眸子中,他忽而觉得内心中似莫名有一层落寞荡溢了出来,亦或者说像是一根针骤然间扎住了血肉般,心口颇疼。 “玉烟,我先出去透透气,这里头吵闹得紧,待会儿我便回来。” 由于秦家乃名门望族,亦在此回宴席的行列之中,所以秦玉烟才能得以同李隼共入一席,尽管秦家人而今因李隼的事业反对这门姻亲,但秦玉烟还是于众目睽睽下挪至李隼身侧来坐。 今时瞧见他预备离去,秦玉烟亦笨手笨脚地起了身。 “你这是作甚?我一人离去便好,难不成我上茅房你也要跟着吗?这成何体统?” “怎的不能跟着?你在里头上茅房,我在外头等着你,我们二人就得时时刻刻守在一起。” “荒谬!叫旁人瞧见岂不是要看你笑话,无论我走到哪儿,你便跟到哪儿,如今我还没有事业,旁人只会取笑秦家小姐没有眼光!日后你的家族在旁人面前也难以抬起头来。” “胡说八道!我怎的没有眼光了?我只觉得你极为出色,比旁的男人出色多了,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这般喜欢你?” 秦玉烟以稚嫩的嗓音道着痴情话,李隼只觉幼稚至极。正如世人以为李隼对芝岚的感情只是一时意气用事而起,李隼亦同样觉得眼前人对自己的感情只是年少轻狂,毫不知事。依他自己的双目来瞧,他自身不过是长得白净些,空有一副好皮囊却从未干过正事,干出过实绩,是万万配不上像秦玉烟这等清白女子的,尤其还是此等一股脑儿便栽入爱情中的单纯少女。 “好了,玉烟,你就别胡闹了,乖乖呆在这儿,我一会儿便回来。” 丢下此言后,李隼拔腿就离,唯恐后头的女子紧追不放。幸而,他的步履迅即,秦玉烟根本追不上,追了几步便气馁地跺了跺足,复重返席位当中。 “劳什子的!怎的永远不带玉烟一块儿玩!坏隼儿!臭隼儿!玉烟再也不想理你了!” 女子愤愤不平时,李隼已快步奔走至皇宫外的御花园里。 脚步骤然渐缓,男子终能稍稍松一口气。里头的氛围实在过于压抑,不仅是因秦玉烟聒噪引起的,更有高位上芝岚与易之行打闹的光景在作祟。尽管李隼口头上表现得极为淡然,看上去好似对芝岚的选择毫不在意,但是内心的哀痛与辛酸只有他自己一人能懂,他将自身所有的情绪藏匿起来,唯恐旁人窥知。 站在湖旁,李隼的情绪终于能稍稍平缓下不少,他确乎还在意着芝岚,这是毋庸赘述的事实,就算他不愿承认,这也是这段时日一直困扰在他心头的郁结。 “唉……” 男子深深喟叹了一口气,忽觉自己的来日是望不见边的迷惘。 不到多时,身侧竟传来一声谙熟的嗓音,侧首望去,竟是燕祺。 在瞧见燕祺时,李隼确乎骇了一跳,毕竟燕祺与他素来是死对头,有燕祺在的地方,李隼莫想过得安生。 “李公子。” “燕……燕护卫……” 适才的哀痛皆被眼前人的出现所搅扰,今时的李隼只想快些回到自己的席位之上,不愿在此继续矫情下去了。 可不知怎的,李隼总觉眼前人似乎有异,不仅是体态上有异,嗓音与行径上更是与往昔有所不同,但李隼一时却又寻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同,最终只是一头雾水,不耐地将这些疑惑悉数撇了去。 他本就不是个机灵的,因此今时便也不愿深思。 “燕护卫……您……您有什么事吗?如若没有事的话,那我……便……先回去了……” 李隼嗫嗫嚅嚅,就连头也不敢抬,哪怕而今天色晦暗无边,独身一人的李隼也不敢直视眼前人,更何况他还曾在芝岚那儿听说,燕祺不止一次想要杀死自己,。 燕祺的杀意皆是确有其事的,绝非玩笑话。 “等等,李公子。” 下一刻,燕祺忽而拦在了李隼的身前,不知是否乃因紧张而生的错觉,李隼竟觉得眼前人好似比过往的身量矮瘦了些。 这还真是件古怪事,人还会愈变愈矮吗? 此时,李隼终于冉冉抬起了首,旋即试探性地叩问道:“怎……怎的了……燕护卫,您还有什么事要寻隼儿吗?皇后娘娘可还待着隼儿呢……” “正巧,是皇后娘娘吩咐在下来寻李公子你的。” “当真?她寻我作甚?我出来不过片刻,她便觉察到了吗?” 李隼的内心莫名一阵欣喜溢出,兴许是意识到今时芝岚的眼底还有自己,因此李隼才这般激动。他本以为自己在芝岚眼底早已是个无关轻重的人了。 “是啊,皇后娘娘好似特别担心您,毕竟当时您与皇后娘娘在宫门外发生了矛盾,皇后娘娘才一直惦记在心,总担心李公子您会就此与娘娘她生出嫌隙来。” “可……可上回我们已经和好如初了,岚姐姐她应是不必担心我了……” 一抹狐疑乍起,李隼似乎直到今时才察觉到眼下情形的诡异。 “就算您与娘娘她和好如初,内心还是有隔阂的。因此皇后娘娘今日特意为李公子准备了一个惊喜,就在不远处的屋阁中,不知李公子可有兴趣前去端量一番?” “当……当真?岚姐姐怎的会为隼儿准备惊喜啊……这……这……” “李公子不必怀疑什么,这是我们皇后娘娘的心意,倘使您不愿前去的话,心里头还该罪着娘娘的话,那就当今日在下什么也未同您说,在下这便去禀告皇后娘娘,说您不需要她的心意。” 燕祺欠了欠身,方欲离去,不料竟被李隼陡时拽住。 “我去!我当然去!岚姐姐给隼儿的惊喜,隼儿不会拒绝的!” 男子的眸光尤为笃定,甚而还羼杂着惊喜与兴奋。说到底,这还是芝岚头一回予他惊喜,无论是什么,只要是芝岚全心全意准备的,李隼都来之不拒。 “好,那便请李公子同在下就此前去吧,相信您会很喜欢这份大礼的,皇后娘娘她瞧见您的欢愉,自也颇感欣慰。” 燕祺浅浅一笑,在晦暗月色的笼罩下,唇畔那抹寡淡的浅笑似乎显得尤为狡黠与诡异。 这之后,李隼百般兴奋地同燕祺前往愈发幽邃的小径中,听闻此处会有一份皇后娘娘亲自准备的大礼待着他。 然而李隼却从未察觉到这其中的异样,准确地说,是身侧人的异样。依过往的经历来瞧,燕祺始终站在天子之侧,他是绝无可能帮衬着皇后去讨好除却天子以外的男人,然而今日他却极为殷勤,殷勤得不免叫人狐疑满腹。这可是一位不久前还喊着要杀死李隼的刽子手啊,怎的一夕之间便彻底变换了性子?这实在太过离奇了。 与此同时,席位之上的秦玉烟却等得满额焦灼,没有李隼在身侧伴着,她甚而觉得这席位上的饭食不香了,眼下的歌舞不美了,一切的一切都被一层冗长的无趣感笼罩着。 “讨厌!怎的还不归来!难不成是掉到茅坑里了!” 少女愤愤不平地抱怨道,双目之中尽是不耐。如若可以的话,她恨不能时刻守在李隼的身侧,或成为一块玉坠整日挂在男子的腰腹,他走到哪儿便能将自己带到哪儿。不得不说,少女的脑海总是充满奇思妙想的,在李隼迟迟不曾归返的这段时间里,秦玉烟竟幻想着自己下辈子投胎成一块玉坠,就此与李隼形影不离,并开始自我陶醉在这等不切实际的幻想里。 高位上的芝岚恰在同一时分注意到她的席位,但见少女的唇畔始终勾染着一抹傻笑,唇角似乎还有涎水溢出,尽管这幅面容颇为离奇,却又同时惹起芝岚的嗤笑。 “怎的了?岚儿,你在笑甚?” “你瞧瞧看,那旁的秦家小姐怕是又在胡思乱想吧,眼瞧着涎水流出来都还不自知。”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易之行亦瞥见了下头那张痴傻的容颜,登时发出感喟:“确乎是个单纯的丫头,今日这宴会上,也就她一位千金不曾维护自身形象了。朕听闻她对李隼很是着迷?整日纠缠在他身侧?这可是当真?朕怎的不觉那浑小子哪里好。” “去!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李隼也有李隼的好!你可不准这么说他!自打儿时起,他便被旁人非议,我可不希望你也加入这嚼舌根的行列之中。你可是天子,得拿出自身的气度来!” “好好好,朕日后再也不说他了,成了吧?谁叫他是岚儿你的好弟弟呢?不过说好了,他这辈子也只能是你的好弟弟。” “你放心好了,我一直以来都是这么想的。” 望着下头那张痴傻的脸孔,芝岚直想发笑。不知怎的,她总觉秦玉烟日后与李隼能成一对,纵使李隼而今还不曾对秦玉烟动心,但秦玉烟确乎是个傻得可爱的丫头,她总有一日能凭自身魅力彻底征服李隼那颗顽固且执拗的心,芝岚坚信着。 第两百三十九章 字条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哈哈……哈哈……” 席位之上,秦玉烟仍旧在旁若无人地傻笑着,殊不知自己今时的形象也早已成了旁人眼中的笑柄。 “哎!你快瞧瞧!秦家小姐怕是疯了不成?怎的在那儿傻笑了半日?恐是得了失心疯?哈哈!” 一群嚼舌根的妇人不断交头接耳着,口中谈论的皆是秦玉烟今时洋相般的丑态。秦家人瞧见这一幕,都不愿承认那旁痴笑的女子竟是自家的小姐,只能各个低下首来,置若罔闻。 不知过了许久,秦玉烟终从自己的奇思妙想中心满意足地回过神来。当回过神来时,她终发觉自己不是被李隼整日扎在裤腰带上的玉坠,而是一位被心上人抛弃整一个时辰的可怜女子。 此时,秦玉烟才骤然发觉李隼离去已有将近一个时辰的功夫了。焦灼再度攀爬至她的眉间,惴惴不安的忧思就此困扰在她的心口。 “这该如何是好啊?李隼怎的还不回来?就算讨厌玉烟也不致于在外头吹上这么久的冷风吧……真是不会爱惜自己!” 女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下一刻,她终将目光投向了高位上的皇后娘娘。 恰在此时,皇后忽接到一张卷成一团的字条。当再度抬起首时,适才送纸条的小厮早已没了身影,他混杂在冗杂的人群里,芝岚一时难以分辨出。 狐疑与忧惧连连在她的心底搅扰,芝岚总觉今夜有些不对劲,像是行将有大事发生。 下一刻,她将手中的字条从速打开,这字条卷了好几圈,恐就是在为那小厮的逃离争取时间。 打开后,上头的几行字登时叫皇后心下一紧,其心脏瞬即提到了嗓子眼儿。 “如若皇后娘娘想要救李家公子的话,那便请您一人前往锦绣阁,倘使您硬要带上些人手,李家公子的性命可就不保了。李公子的性命就掌握在您的一念之间,还望皇后娘娘莫要挑战我们的信任。” 面对这张突如其来的字条,芝岚瞠目结舌,内心中的激荡久久没法平静。她不知敌人为何盯上了李隼,毕竟他只是一个胸无点墨的落魄公子,想来没有什么利用价值。 不,亦或者说,这群人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自己,他们想要借由李隼在自己的身上试图得到些什么,兴许这背后还卷杂着更大的阴谋,关乎于权位的巨大诡计。 思绪及此,芝岚的内心深处再添一层焦炙。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从速将这张字条塞入怀中,她知晓,这宫殿中定有可疑人正在窥探着自己的行径,她绝不能露怯。 “怎的了?岚儿,为何脸色不好?是殿内过于喧哗了吗?”天子注意到身侧人的不对劲,骤时问道。 “哦……没……没有,我什么事也没有,兴许是这里头有些喧哗了吧,我想出门走一走,待会儿便回来。” 最终,芝岚还是没能将这件事情告知天子,非但是因为她需保护李隼的性命,更是由于她不愿行动不便的易之行就此沾染上半点性命之忧。 “等等,朕陪你去。” 天子下意识道出了这句措辞,然当言辞落地后,他才骤然惊觉自己而今的双腿早已不能直立行走,无边的落寞与对于自身的累赘感乍然间涌入天子的体内,他忽而觉得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易之行冉冉低下首来,无需道上什么,芝岚便已然能觉察出他今时的绝望所在。 女子蹲下身子,继而在眼前人的耳畔道着:“行儿,你不必觉得愧怍,更不必觉得自身无用,只要你能健康无虞,便是对我最大的安慰。我只想要你,无论是驰骋疆场的潇洒帝王还是而今柔情似水的天子,我都深深地眷恋着。” 芝岚的措辞很是柔情,而其口中所道的‘行儿’二字更是叫今时的易之行百感交集,这还是芝岚头一遭愿意这么亲昵地呼唤他,除却儿时记忆中母妃的嗓音外,再也没有旁人曾这么唤过自己。易之行的内心就此生起一抹无边的动容,然而当他再度抬首瞧去时,芝岚的身影已快步而去了,焦灼的步履中明显杂沓着什么危急。 望其如此,天子登时蹙起眉来,满目困惑。 当皇后娘娘的身影经过秦玉烟的席位时,秦玉烟当即叫住了她。 “岚姐姐!” “玉烟,你有什么事吗?” “当然有了,隼儿他迟迟不曾回来,玉烟担心得紧。” 经由李隼这些时日的暗中调和,秦玉烟与芝岚的关系明显好转了不少,当秦玉烟知晓芝岚往昔的作为不过是为了保护李隼的性命时,二人间的隔阂便也彻底消泯了。 “他……他许是有事吧,你放心,他待会儿便能平安归来了。” 芝岚本想唬骗眼前人,然而今日的秦玉烟似乎格外多愁善感了些,不到多时,双眸便已被忧惧的泪光打湿。 “真……真的吗……可是玉烟总觉不对劲……玉烟从来没有这等感觉过……倘使李隼没有出事的话,玉烟是不会有这等感觉的……岚姐姐,玉烟惧得紧……如若李隼他当真出了事,那玉烟日后该怎么办啊……” 少女的泪水涔涔涌出,芝岚下意识地将它们悉数抹尽。 “好了,玉烟,本宫答应你,本宫这便去将李隼给你寻回来,好不好?” “不好,玉烟想要与岚姐姐一起去寻,玉烟实在担心隼儿的安危,你说说,他万一被坏人谋害……” “不会的,玉烟,本宫向你保证,一定在半个时辰将他寻回来,可好?” “不好……不好……岚姐姐,你便让玉烟同您一起去吧……求求您了……” 迫于无奈,芝岚只能应允了眼前人的要求。她实在拿少女的泪水没辙,只能硬着头皮答应将她带在身旁。 不过,这样一来,又该如何同暗中的敌人交代? “成,你可以跟着本宫,但你得在本宫的后头跟着,而且只能离本宫三米远,你能否答应?” 尽管不知晓芝岚为何要提出这等奇怪的提议,但秦玉烟最终还是瞧在李隼性命安危的份上应允了眼前人。 “好,玉烟答应您。” 就此,芝岚与秦玉烟一起赶赴锦绣阁中。 由于芝岚的怀中时常携带着匕刃,因此今时的她也就不必明目张胆地去搜寻利器,而只要秦玉烟一直乖乖地呆在她的身后,她兴许还能保住李隼与秦玉烟二人的性命。 起初,秦玉烟很是乖顺,只是跟在芝岚的后头,并且离上三米远,可少女终归是难以耐住性子的,之后便愈发接近芝岚,恨不能与其并排潜行。 眼下的锦绣阁外尤为诡秘,没有守卫,甚而连灯都不曾点上一盏。 莫名的寒气扑向芝岚的背后,她更加不敢轻举妄动了。 乍然间,锦绣阁中似乎传来了一声惊叫。 “嗯……” 屋内似乎有人,那人像是被布巾塞住了嘴,因此如今只能发出一些含混不清的言辞。然而秦玉烟却当即辨别出,这一定是李隼的声音。 下一刻,还未等芝岚发号施令,晦暗下,便见一女子的身影倏忽冲向锦绣阁,而在同一时间,周遭竟猛然闪现几抹黑影,将女子的嘴巴蒙住,秦玉烟就此被迫入了屋。 “不好,那是玉烟……” 芝岚当即含颦,本欲义无反顾地扑入锦绣阁中救人,不料其身后却突然伸出一只手来,芝岚的嘴巴亦被不知来历的男子顷刻蒙住。 “别说话!皇后娘娘,在下是燕祺!” 瞠大的双目终于在听闻这声谙熟的嗓音后逐渐舒缓了下来,而待芝岚不再挣扎后,燕祺便也就此松了手。 女子赶忙趁机回首相望,借着点点的月色,大致瞧清楚了眼前人那张一如既往惹人厌的脸孔。 “怎的是你?你在这儿作甚?” “说来话长,有时间在下会同皇后娘娘讲明的。” “那你适才为何要阻止本宫救人!” “尚未探清旁人的底细便鲁莽进攻,这属实是愚蠢行径。更何况娘娘您适才也瞧见了,敌人根本不止一个,您当真以为您的功夫能敌得过这些手携利刃的刽子手吗?相信娘娘您不是这等蠢人。” 配合着燕祺今时唇畔上勾染着的那抹狡黠,不知怎的,芝岚总觉眼前人似是在借机讽刺自己。毕竟自己适才的行径确乎鲁莽,而燕祺口中的愚人恰对应了自身的鲁莽行径。 思绪及此,芝岚的眉宇间忽生一抹不悦。 “那而今该如何是好?难不成叫本宫眼睁睁地瞧着那二人送死吗?今日可是本宫将秦玉烟领来的,如若她出了个万一,本宫该怎的度过余生!” “可是皇后娘娘,倘使敌人要取他们性命的话,一早便会取了,为何还要将她带入锦绣阁中再行斩杀呢?这岂不是多此一举?所以他们二人暂且还不会有性命之忧。娘娘您现今能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在此静静地等着,等着敌人的狐狸尾巴露出来,否则我们一辈子也寻不出这背后的主谋。” 芝岚无可奈何,尽管以她素来的性子,她实在想要当即冲进去将那二人救出,不过她也同时知晓,自己是绝无可能在燕祺的眼皮子底下任性行事的。燕祺不是护卫,而是个管家婆,从前管着天子的一言一行,今时却又管着皇后的一举一动,芝岚迟早有一日要被他折磨疯。 “你敢笃定这二人无事?” “在下可不敢笃定,可在下也不会让皇后娘娘您就此赴险的。他们二人出事不打紧,然如若皇后娘娘您有个万一,在下的脑袋怕也是不保,陛下是绝对不可能饶过在下的。” 话罢,燕祺瞬即厚颜无耻地绽露出一抹挑衅的笑意,望其如此,皇后登时发出一声鄙夷之音,继而只能如了男子的愿,在此静观以待。 与此同时,宫殿内的易之行却愈发觉得今夜有异。秦玉烟没了影踪,芝岚又迟迟不回,燕祺与李隼更是不知去向,他只恨自己今时断了腿,没法立即去寻找出事情的真相。 第两百四十章 锦绣阁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大……大事不好了……皇后娘娘……在……在锦绣阁与李家公子私通……”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这么一句呼号,登时于殿中掀起了一场巨大的风浪。显而易见,这一声嗓音绝非出于殿内,因为如今尚且还不会有宫人胆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拆天子的台,除非他不想要脖上顶着的脑袋了。因此,这声音定然出于殿外,且是蓄意引起风波的背后奸人的嗓音,不,准确来说,应是蓄意引起风波的背后奸人下属的嗓音。毕竟还不曾有人会蠢笨到这等地步,以自己的嗓音来宣扬丑事。 此言一出,诸人皆惊,谁人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双耳所闻,直到面面相觑时,他们才彻底惊觉双耳之闻确有其事。 人们下意识地张望高位之上的天子,但见易之行神容肃穆,面色铁青,一瞧便是因这等丑闻垮下了脸。 不过,他并非因为芝岚的行径而羞,因为易之行打从心底不觉得芝岚会在此时做出此等对不住自己的事。再者言,易之行是个聪明人,适才芝岚那等焦灼的面目可不像是行将去私通的女子会流露出的表情,谁会焦灼着赶去私通?这才当真有鬼吧?一言以蔽之,易之行之所以今时脸色铁青,无疑是因为这背后之人的险心过于可恶,如若冲自己的性命来,易之行暂且还不会道上什么,但今夜毁辱的却是当朝皇后的名誉,易之行自然忿忿不甘。 此时,宴殿上一派阒然,诡秘的气氛散布各处,人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悚。 率先打破此方氛围的竟是李家的太史公,但见他颤颤巍巍地奔至殿中央跪下,年迈却又不失仓皇的嗓音就此于大殿中响起。 “陛……陛下……李隼已与我们李家无关……他早些年便被彻底踢出家门了!还望陛下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将其罪牵连到我们李家的身上,我们李家不认他这等逆子!” 天子的妻子被李隼欺,这老头儿竟还口口声声恳求天子大人有大量,这可真是一件前所未闻的稀罕事。不过最令易之行揪心的还是他对李隼的态度,尽管易之行自身也并不待见李隼,可瞧见其家族亦是如此时,他忽而觉得李隼其实一直以来都是个可怜人。眼瞧着时机不对,便将其出卖,这确乎是个不道义的作为,不道义的家族。 “李老,这事情还没成定局呢,不过是旁人随口一说,您还没见到事情真相,便这般笃定李隼行了大逆不道之事?朕都替李隼寒心啊……” 易之行的淡然叫下头之人震颤,如今可是皇后与旁人私通啊,天子竟能这般淡定地娓娓道来,好似皇后什么罪愆也未犯下一般。更何况传闻中天子对皇后的深情几乎是诸人有所共睹的,倘使那份真情为真,那今时的天子也不会如此镇定。 李老的确也被天子的行径骇了一跳,但见无所适从的他只能嗫嗫嚅嚅,一时失了措。 “陛……陛下,无论李隼可有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为,总之……总之我们李家是不会接纳他的!” “如此,那便是你们的事了,不过朕相信朕的皇后,她是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等事的,而李公子也不是这般恶劣之人,虽说朕不喜他,但在这方面却也信赖他。” 一朝天子尚且能做到如此,李氏家族的人却寡情薄义地选择在此时抛弃李隼,这确乎是一件叫人唏嘘的事。 天子的态度叫在座之人惊诧,更令他们怀疑起皇后私通之事的真实性,但谁人也没法笃定这件事一定为伪,毕竟今时的皇后与李家公子皆没了行迹。 不得不承认,今时谁人都想去锦绣阁瞧上一眼。好奇是人的天性,尤其是这等与自己全然无关的惊闻更叫人的探究欲倍增。 易之行自也知晓诸人的好奇,为了满足他们的好奇,更为了洗清当朝皇后的声誉,易之行不得不做出如下的抉择。 不过,他始终相信芝岚是绝无可能做出背叛自己的事的,要问缘由是什么,那便是芝岚对他所做出的一切,都无疑证明芝岚深爱着他。有爱之人又怎的会做出背叛之事呢? “朕知晓,你们诸位都想去瞧一瞧,皇后究竟有没有与李家公子私通,对吧?尽管朕相信皇后,却也不想今日这等有心人的诡计得逞。因此,而今朕便与你们共同前去锦绣阁,探个究竟。” 天子这一袭言论确乎足够勇敢,也足够具有魄力,但见下头之人大气不敢出,内心却极端渴望快些前去锦绣阁‘看好戏’。 无风不起浪,这是朝臣心底的想法,他们可没有天子这般自信,他们相信锦绣阁中绝对有某些过于精彩的‘好戏’。 见诸人仍旧缄默无言,天子明白,他们这是不敢轻易挪动,更不敢相信天子今时的话。因此下一刻,易之行只有亲自起身,旋即率领着诸人离去。 “朕告诉你们一句,朕不是为了让何人出洋相,朕只是想还皇后一个清白。走吧,诸位,相信今日的实情不会叫你们失望的。” 话罢,天子先行而离,由于皇后不在,因此今时由宫中丫头推着他走。诸位臣子则随后紧跟而离。虽然他们一个个佯装出百般为难的模样,但心底的欢愉与期待却行将溢出眸底了。 半路中,易之行忽觉有异,因为平日里燕祺基本都在其身旁守着,然今夜却迟迟不曾见到他的身影,不过他隐隐觉得燕祺的失踪兴许与芝岚有关,因为他绝不会无故不告而别。 天子一路率领诸人前往锦绣阁,在临去的路上,他的内心始终淡然,不过却也同时在为芝岚的性命忧惧。如若这皆是旁人一手策划的结果,那芝岚的性命必也要受到某种程度上的威胁。 终于,一行人到了锦绣阁。 里头无灯,更无声,根本不像是有人的情状。 “这……这里头当真有人吗?” “是啊……不像是有人的模样……” 人人都觉有异,此处可不像是有人居的地方,听闻锦绣阁往昔可是给被冷落的宫妃居住,且这里头可是殁了不少人。 “进去吧,愣着作甚?” 天子的嗓音一落,人群中的一宫人当即推开了屋门,可惜,晦暗一片,没人能将里头瞧个仔细。 “点灯。” “是,陛下。” 当油灯点亮时,里头终于被勉强照得通明,人们逐渐朝榻旁踱步而去。 掀开榻帘,下一刻,映入诸人眼帘的竟当真是一对男女,仔细一瞧,其中一人竟真是李家公子。 “啊!当真是李家公子!” 此音一出,诸人皆惊,连忙急赶着向前探看。 “哎呦呦!这还真是李家公子!啧啧啧,竟做出这等事!哎呦!” 朝臣女眷的嗓音愈发高亢,李家族人的羞赧便愈发恣肆。因为那灯火照映着的完全就是李隼的容颜,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而其身侧的女子究竟又是谁人呢?到底是不是皇后,还得诸人一探才知。 不知怎的,在这一过程中,轮椅上的天子表现得极为淡定,像是已然窥知了实情一般,偏偏是那些局外人一个比一个焦灼。 “快瞧瞧!那女子是谁人。” 显然,如今榻上的二人皆已安睡,因此便也没法得知周遭人的动静,至于他们为何安睡亦或者昏厥在此处,诸人皆不知,诸人唯一想得知的便是那另外一个女人的庐山真面目到底是不是当朝皇后。 可惜,那女子的面目最终还是叫诸人失望,同天子料想的一样,榻上的女子根本就不是芝岚,而是另一张谙熟的脸孔。 “这……这竟是……秦家小姐!” 当此音落地后,秦家人瞬即拨开冗杂的人群,继而挤到人前去探看女子的真容。然而果不其然,躺在李隼身侧的竟当真是自家的女儿,秦玉烟。 “秦玉烟!你简直不知检点!” 秦老长喟一声,嗓音哆哆嗦嗦,悲怒一起交杂在他的双眸前,他登时拽起榻上人。 “你给老夫醒来!你这不知检点的丫头!竟与旁人在宫中……在宫中……行苟且之事!” 话刚落,被拽起的少女当即吃了一记巴掌。这记巴掌竟当真令秦玉烟从睡梦中苏醒了过来,但见她先是伸了个懒腰,旋即才缓缓瞧清楚眼前的光景。紧接着,适才的一切记忆悉数汹涌而来。 “啊!” 秦玉烟大唤一声,继而猛地执起被褥盖着身子,双眸遍布惊恐。 恰在此时,她才注意到身侧竟还躺着一男子。 此时此刻,少女甚而分辨不清自己究竟是在梦境当中还是现实领域,一觉醒来便多了一夫君?眼下还有诸多人围观?这可当真是匪夷所思的事情。幸而,今时的自己仍穿戴整齐,不像是被人非礼后的模样。 “你们……你们怎的都在这儿?这……这是梦吗?” 少女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的双颊,总觉此处火辣辣的疼,然而须臾过后,她便知晓双颊上的疼痛究竟从何而起了,因为秦老再度于人前给了她一记狠毒的耳光。 “不知羞耻的女子!我们秦家没有你这等的子嗣!滚!即刻给我滚出秦家!” 此言一出,秦玉烟瞬即泪眼朦胧,她依稀只能记得自己当时被人绑了进来,可醒来后,自己竟被驱逐出家门?如此的落差,根本叫秦玉烟接受不得。 此时,后头正悠悠‘看戏’的天子终是开了口。 “秦老,李老,如今事情尚且还没有定论呢,你们二位实在不必急着责怪他们。更何况他们衣裳整齐,并不像发生了什么不诡之事,还望你们二老就此消消气,没准儿待会事情的真相便能水落石出了。” 天子的嗓音莫名卷杂着淡然与笃定,不,应是说自始至终易之行都像个旁观者,好似能预示到现下发生的一切,亦或者这一切都是他亲自操纵的? 当然,事情不可能这般荒谬,天子并非背后指使者,而是早已身处其中的局中人,甚而比芝岚知晓得还要早些。 第两百四十一章 毒行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不多时,李隼亦从睡梦中苏醒了过来,当他瞧见眼下围聚着且不时在指指点点的诸人时,他的反应与身侧的秦玉烟如出一辙,皆是惊叫一声,随后从速执起被褥掩盖自己的身子,唯恐自己‘清白’的身子骨被这群人的目光非礼。 “啊!你们要作甚!” 这之后,他忽注意到秦玉烟的存在,更意识到自己与其共处一榻的事实,当即,二人面面相觑,一如往昔的争执再起。 “秦玉烟!你对我做了什么!你……你……你!你得不到我便要以这等奸邪的手段来占有本公子吗!你简直可耻!你简直不害臊!” “你说谁人不害臊!当着这么多人说这种话,你就害臊吗!我瞧你才是无耻之尤!” 二人的争执再度响彻,浑然不在乎周遭之人的目光。至少从‘厚颜无耻’的方面来说,他们二人谁也不让谁,的确相配。 “你们吵够了没有?” 此时,天子终开了口,打破了这方僵局。 那二人的幼稚行径早已成了诸人眼底的笑柄,易之行虽然厌弃李隼,却也不至于在此刻如此高高挂起,基本的颜面他还是想要替李隼保全的。说到底,李隼也是自家妻子的友人,易之行身为天子,更身为芝岚的夫君,他并未加入到暗中奚落者的行列。 那旁,李隼一瞧见两轮车上的易之行,脸色瞬即垮了下来。方欲言说什么,易之行却率先打断了他的措辞。 “出来吧。” 天子的嗓音一落,诸人登时一头雾水,没人明白天子口中道的是何意。 出来?谁人出来?难不成这锦绣阁中还藏匿了旁人? 下一刻,但见锦绣阁的屋门外忽走进几抹身影,这其中便有一直失去联系的燕祺与适才还被旁人污蔑与李家公子私通的皇后。 当芝岚瞧见众目睽睽下坐于两轮车上的天子时,莫名的冲动驱使着她,她当即走向天子身侧,蹲身下来。 “你还好吗?” 芝岚下意识执起男子的手,满目皆是怜惜。望见这一幕的李隼很快便将脑袋别了去,眸光里夹杂一丝黯淡。 “朕还好,日后你莫要随意走动了。” 天子回握住皇后的手,容颜上绽露的皆是对所爱之人的百许柔情。 芝岚本以为今夜所发生的一切事情天子都浑然不知,可真正浑然不知的其实她自己才对,如若她能顷刻意识到燕祺的所有行动与决定都是出于易之行的意志,今时的芝岚兴许便能恍然大悟了。 “待会儿我便将所有的实情告诉你。” “还是让朕先将所有的实情告诉你吧,岚儿。” 闻言,芝岚一头雾水,不明眼前人所言之深意,但见易之行冉冉勾起一抹浅笑,继而冲着那旁始终与芝岚呆在一处的燕祺言道:“燕祺,将人带进来吧。” “是!陛下!” 这回,在场诸人可当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皇后与燕祺的出现本就叫人骇怪,如今竟又要来人?此时这到来的会是何人?仔细瞧瞧,如今这里似乎并没有缺席者。 不久后,被燕祺踢踏着进入众人视线之下的竟是叫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身影,借由锦绣阁内并不通亮的灯光,诸人亦能瞧清楚此人被燕祺狠狠擒拽起来的头颅。 “十……十皇子!” “竟是十皇子……” 没错,今时现于众人眼皮底下的正是十皇子易之叙,只不过如今的他相较于平日里,显然尤为狼狈,非但容颜遍布伤痕,浑身上下更是惨不忍睹的伤势,只叫看者掩目。 “啧啧啧……这是怎的一回事……” 看热闹的大臣女眷各个交头接耳,无地自容的易之叙屡屡想要将脑袋低垂下来,然燕祺却偏不如他的愿,死活非得将其脸孔对着诸人不可。 “如今你们也瞧着了,在你们身前跪着的正是我们殷国的十皇子,从前他一度伪装自己的野心没关系,不过他的险心今日终于算是能够叫诸位有目共睹了。” 此言一出,锦绣阁的狭小空间内再度惊起一方喧嚷,而跪在地上的易之叙却将脑袋埋得更低了,纵使燕祺始终不让他埋首,易之叙却也尽其所能往下缩脖子,扭曲的面目,狰狞的容颜,这模样瞧起来实在逗趣。 “今日关乎于皇后私通的不切实际的传闻,其实都是你们眼下这位十皇子,也就是朕的亲弟弟所设下的阴谋诡计,至于他为何要这么做,朕想朕不必道得过于直白,你们在场之人心底都有个数。” 此言一出,易之叙的眉目瞬即拧了起来,他不再试图低首,反而愤恨地凝视着双轮车的上的天子,双眸散逸出的毒光颇为犀利。 “易之行!你一个残废!终身也没法直立行走的废人!就你也配继续做我们殷国的帝王?你还是快些退位让贤吧!就算这殷国的帝位本皇子没法夺得!你也不配继续呆在这上头,总有一日旁人会取代你的!” 兴许是恼羞成怒,既然易之行不给自己留下半分薄面,头脑空空,胸无点墨的蠢人易之叙便也径直疾呼而出,肆意侮辱眼前这位行走只能倚靠双轮车的残废帝王。 当他的言辞落地后,芝岚曾将一抹余光瞥向易之行,她确乎惊异于天子提前知晓了一切,却也同时忧惧易之行的自尊会因此蒙羞。 幸而,易之行表现得比芝岚想象中要淡定,更表现得比在场诸人料想中的要淡然得多,但见他浑然不在乎易之叙的颐指气使,一如既往的镇定神容根本不曾起丝毫波澜。最终,天子不怒反笑,举止实在有着帝王风范。 “易之叙,死到临头了你还何必说这些无用的逞强之词呢?无论日后能否有人取代朕地帝位,可那人终究不是落得满身狼狈的你啊。瞧瞧你今时的德行,是否悔于当初入了朕的皇宫?是否悔于觊觎了不该觊觎的宝座?朕想你也不会后悔,毕竟像你这等愚昧蠢笨的人,哪怕再给你一百次机会,你也会白白送命的。下辈子投胎做个聪明人吧,莫要稀里糊涂过了一世,到最后都不知怎么死的。” 易之行的嗓音极惋惜,又讥讽,当然,这其中的惋惜是伪,讥讽却是确有其事。易之行才不会为旁人惋惜什么,尤其是他这些利益熏心的手足,在他们身上,易之行从未感受到半分的手足情深,人世美好。 “呸!你个废人!你个终身残废!就算本皇子今日死在这里,那也是个健全的尸体!待日后你死了,你也只能是个残废!生为残废,死为残废,易之行,究竟是谁人可怜些?谁人可悲些?你自己心底不清楚吗?” 死到临头的易之叙自然要发挥生命的最后一丝余力去竭力嘲讽天子的现状,试图压垮他的自尊心,然而自始至终,易之行的容颜都未曾有丝毫改变,唯一动怒的仅是芝岚与燕祺。 下一刻,还未待燕祺道上什么,还未待天子反唇相讥,身为大殷皇后,更身为易之行妻子的芝岚竟率先不顾风度地动了手。不过,芝岚也确乎不必在乎风度,反正她在旁人的形象里一直是十恶不赦的杀人罪囚,今时无论做出什么残暴的事情,都不足为奇。 血腥的一幕发生了,但见在盛怒的驱使下,芝岚居然强行将易之叙的嘴巴扒开,继而见其舌头抽出,旋即以自己手中的匕刃割下。 这一过程只在须臾间,任是谁人都不得不去亲眼目见这般残毒的光景。 “啊!” 易之叙骤时倒地,在地上不断地踌躇着,而周遭的看客女眷们则齐齐发出惊叫,她们不敢相信点石火光间所发生的惊悚事件。别说是这些娇滴滴的小姐们了,甚而就连瞧惯了这等场面的燕祺与易之行亦对皇后的行径感到惊诧。 芝岚虽脾性清冷,却是个温善之人,能够亲自斩下易之叙的舌头,便也证明她对男子适才的言行有多么震怒。 “你们给本宫瞧好了,这便是嚼舌根的代价!更是忤逆皇子,怀有不诡之心的后果!本宫不管你们背后怎的议论,可如若被本宫知晓你们暗怀不诡,对天子不敬,那本宫只能割下你们的舌头,以此作为惩戒。不忤逆圣上,这是本宫的底线,一旦有人逾越过这底线,管你是谁人,就算你手中握持着重权也好,笼络了大片民心也罢,本宫也绝不会姑息你们的作为!” 芝岚的不怒自威再度显现,哪怕今时的她因长久躲在草丛中略沾染上些狼狈,但其眸中的危寒与酷绝却浑然能超脱外在的一切,且将这份儿狠劲儿传入每个人的心底。 在场诸人无一不为之震悚,他们甚而觉得当朝皇后比往昔的暴君更为可怖。 其实,这群人殊不知,表面看似无所畏惧的芝岚其实正暗自抖颤着,倒不是因为颐指气使的模样叫她心底发虚,纯粹只是因为适才割舌头的举动仍令芝岚浑身不适罢了。她也不知自己适才是怎么了,像是骤然间便被狠毒附了身,满脑子只有为天子雪恨的盛怒,因此便也忘了自身的畏葸,待那舌头落地后,芝岚才从自身不受控制的行径中回过神来。 这时,她才觉得自己做了件荒唐事。 不过,虽然荒唐,芝岚也并不后悔,毕竟适才被易之叙言语伤害的人可是她最为珍视的男子。纵使满手沾染上鲜血,可那又何妨?只要能替天子铲除一切违逆之徒,芝岚都无怨无悔。 许是注意到女子微颤的身躯,易之行当即暗中递过手去,一把抓住了芝岚那只沾染着旁人血色的手掌。 一股暖流就此涌上皇后的心间,她终于不再忌惮了,深情的笑意挂于唇畔,芝岚松了口气。 适才易之叙奚落天子至死也只能是个废人,如今皇后亦叫他得到了同等的待遇。当易之叙之后被燕祺处死时,他终没法将他生前的舌头带入棺材板里去。 第两百四十二章 悸动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不久后,待天子将所有证据确凿的实情道出后,诸人才大致摸透了易之叙的野心,自然,野心者必要遭受到亡命的制裁,而秦玉烟与李隼却就此被平白辱了清白。 他们虽是无辜者,一夜中亦并没有产生实际性的关系,但在殷国这等保守的国度,男女到底还是有别的。对于李隼而言,他并没有损失什么,因为他本就是伶人,哪里还在乎什么劳什子的清誉?许久之前他便已然失却了男子的贞洁,如今还会在乎么?然而于秦玉烟这等清白女子而言,名誉的受辱无疑是一次重大的打击,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就这么被流言蜚语辱了清白,日后的传闻必然要‘添油加醋’地议论她的长短,。 幸而,秦玉烟喜欢的就是这位与其不清不白的男子,如此一来,她终于有理由一辈子赖在李隼的身侧不离了,这岂不是一桩成就姻亲的美事? “李隼!你必须对我负责!你必须对你今夜的所作所为负责!” “秦玉烟,你胡言乱语!本公子根本什么也没做!你莫想就此赖着我!就连皇帝适才也说了,你我二人根本没发生什么,你何必还对本公子纠缠不清?本公子瞧你就是居心叵测,想要毁了本公子的余生!” “你怎的知晓没做什么?当时你可是昏睡过去的!你做了什么你自己也不知!” “我既是昏睡过去,那还能做什么?秦玉烟!我瞧今夜你本就想图谋不轨!” 皇宫之外,吵吵嚷嚷,互相追逐着的正是秦玉烟与李隼的身影。如今这两位出身于名门望族的公子小姐皆不被家族所接纳,整日纠缠在一起,倒也算是颇为匹配的一对‘佳人’。 望着他们争执不休的声音,看守宫门的护卫冉冉绽露出一抹发自心底的笑意。 “小年轻啊,真是快活。” 他们的确是自由自在,快活落拓的,没有宫廷的束缚,更没有家族的羁绊,倒也能随性而去了。 不过,皇宫之中却也不乏此等超脱一切的真情,至少易之行与芝岚做到了这点儿,哪怕这其中历经了诸多性命之劫,二人的命运最终注定还是要相互厮守的。 寝宫中,天子与皇后相对而坐。经由今日可以称之为‘惊险’的一夜后,今时的二人显得尤为淡然与从容,至少十皇子这位心头大患终被理所应当地除去了。 “岚儿,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你适才帮朕割下那厮的舌头。” 易之行的眉目间漫溢着浓郁的深情,却又不乏打趣的意蕴。此言一出,芝岚的眼底忽掠过一层惊悚,她仍旧对方才自己那过于惊心动魄的行径倍感余悸。 瞧她这副模样,天子直想发笑,他还从未见过这等人,分明残害人时满目无畏,心狠手毒,然当事后回想起来却又流露出满眸子怯弱的一面,就好似适才的行径不是她的作为一般。 “岚儿,朕知晓你受惊了,但日后你不必为朕冒险,朕不愿你为了任何人被迫做出能力范围之外的事情。” “无事的,行儿。” “怎的无事?瞧你这满额头的冷汗,这像是无事的模样吗?不过朕还是要对你说一句抱歉,昨日朕在得知十皇子的阴谋后不曾及时告诉你。朕起初是不愿你被卷入这纷争之中的,因此才屡屡纠结于是否该悉数知会于你的两难中。今日的一切,朕实在抱歉,叫你担惊受怕了。” 话罢,芝岚抚了抚眼前人的双颊,万般疼惜地回答道:“我一点儿也不担惊受怕,只要我们都能好好的,偶时担惊受怕也算是磨练自己的胆量了,省得日后发生什么大事,我已没了承受能力,那可就糟糕了。” “你尽会说些玩笑话,倘使你的承受能力是倚靠平日里的惊险事得来的,那朕毋宁你没有承受能力,朕明白你最想要的还是那安生日子。” 说着说着,天子的眸底再度涌现出愧怍的色彩,这些时日他总是这样,兴许是双腿残疾以来,这人啊也变得多愁善感起来。易之行总惧自身没法于危难关头保护好自己所珍视的女子,更觉得自己残废的身躯对芝岚而言是一种不肯言说的拖累。 望其如此,芝岚当即含了颦,口气明显羼杂着不善。 “行儿,你如今怎的整日郁郁寡欢?这还是当初的你吗?你忘了当初那位帝王为了得到想要的一切有多么不择手段吗?这还未发生什么呢,你的性子就率先软了下来,双腿有疾不打紧,最主要的是你得有一颗坚毅的内心。太医不都说了,你的伤势并非绝无可能扭转,日后我们慢慢来,一日走上一步,我就不信你这辈子都没法再直立行走了。倘使你当真如此,我只能觉得是你自己不上心,没有毅力与恒心去挑战自己。倘使你都没有自信,旁人又怎的给你自信呢?” 心思细腻的芝岚往往能瞧出天子情绪的低落,由于这场疾病的骤袭,易之行素来残忍的狡诈心肠确乎是被压垮了,不过芝岚相信这只是暂时的,待有朝一日易之行能靠自己的努力站起身来,想必他的脾性与开朗亦能悉数恢复如常。心狠手毒不要紧,芝岚想要的仅是天子的欢愉与幸福。 不过,在这之前,兴许还有一事能叫天子重新瞧见生活的希冀所在,当新生命到来时,再为坚硬的心肠亦会因此受到一定程度上的感染,如若那是自己的亲身骨血,相信那份直击心灵的动容会因此变得更为深刻。 “行儿,我们要个孩子吧。” 当此言从芝岚的口中脱落时,但见她瞬即羞红了脸,与其如出一辙,易之行亦在滞愣片刻后,被红霞的颜色侵犯双颊。 与此同时,仍是宫外的那一方喧嚷。 “你有完没有!秦玉烟,你莫要在跟着我了!你自己没有居所吗?” 李隼骤时驻了足,对于秦玉烟的纠缠他实在忍无可忍。 见状,秦玉烟亦于慌乱中停下了自己的追赶,其双目散逸着炯炯的光华,里头既饱含委屈,又染带着些‘厚颜无耻’的成分。 “怎……怎的了?你对我做了……做了苟且之事,我日后当然要跟着你了……李隼,你得对我负责的!” 此言出,但见李隼的情绪瞬即高涨,怒挑的眉头,瞠大的双目,无疑绽露出他对女子言行的极端抗拒与惊惶。 要对秦玉烟这等聒噪的女人负责,于李隼而言,这确乎是一件要了命的事。 “你究竟在胡言乱语些什么!第一,我没有对你做不诡之事,一切皆是那挨千刀的十皇子的陷害!第二,我也不会对你负责,非但是因为我没有做什么,就算做了什么,我也不会与你成亲的!做妾也不成!做洗脚丫头也不成!总之,我李隼这辈子也绝不会与你牵扯上什么实际性的关系!” “李隼!你!你……你欺负我!你又欺负我!我要告诉岚姐姐去!” “你去告诉吧,反正如今岚姐姐也有了旁人,她哪里还会在意你?你算个劳什子!” 不知是因芝岚整日伴在天子周遭这一残酷的现实而愤慨,还是因奚落秦玉烟而蓄意摆出副凶狠貌,今时李隼在提及芝岚时,满眸子皆是清厉与桀骜,似乎还冗杂着某种盛怒的成分。 听闻此言,秦玉烟哭嚷得更甚。没有芝岚庇护的她的确什么也不是,尤其是在李隼的面前,她便更加难以抬起头来。因为这男子往往能将她贬得一文不值,纵使如此,秦玉烟亦从来没有放弃过想要追求李隼的信念。 见状,李隼眉头一挑,继续言道:“再见了,小哭包,不,再也不见,日后这清舞楼便是我李大爷的地盘了!岚姐姐已然将此处的地契与管理权都交予我。爷明日定要在清舞楼上贴上一则告示,告示上便写道:秦家三小姐秦玉烟不得进入此场所。见你一次赶你一次,就不让你靠近本大爷半步!瞧你能奈我何!” 话罢,李隼登时转首而离,唇角勾染出的笑意无疑是奸黠的,不知为何,每当与秦玉烟单独相处的时分,李隼往往喜欢流露出这等神容来逗她。 可惜,今夜秦玉烟想要抱得美人归,不对,应是抱得男伶归的决心尤为强烈,她那颗早已被李隼伤得百毒不侵的心根本不被其狠毒的措辞所搅扰,反而还颇为亢奋起来。见到男子转首离开的身影,秦玉烟义无反顾地扑了上去,旋即用双手紧紧地在背后拥揽住他。无论李隼怎的挣扎,秦家小姐就是不肯撒手,脑袋顶着,双手双足齐齐用上,像块巨型玉坠,滑稽地吊在男子的背上。 “秦玉烟……你……你放开本大爷!这可是大道上,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本大爷这辈子就没见过像你这等不害臊的女人!” “就不!李隼!你是我的!这辈子也只能是我的!除非你答应与我成亲,否则我就不放!瞧瞧到最后是谁没犟过谁!” 不知这素来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少女今时究竟是从何处借来了这般大的力气,竟能叫李隼的身躯禁锢在她紧揽的双臂之中。 许是因为挣扎,许是因为本身的心绪在作祟,今刻李隼的双颊竟于夜色下绽露奇异的红晕,这还是他头一遭因为旁人的行径走漏出羞赧之情,倒还真是稀奇。分明秦玉烟面目狰狞,五官更是因为使力而悉数拧在了一起,偏偏是在这等少女自身都不觉美好的光景下,李隼宛若动了心般地紧张起来。 “李隼,你答应我!你答应我!” “不答应!绝不可能!” 男子的心跳加快,脸孔上的红晕亦在不断荡溢着,李隼从未体验过这等‘惊险’的感觉,哪怕在同芝岚单独相处时亦不曾感受到这等悸动的心跳声。 他不知自己是怎的了,仅是因为秦玉烟的搂抱便这般脸红心跳吗? 李隼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第两百四十三章 棉花填腹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啪嗒。” 这已然是易之行今日第六次摔跤了,趁着芝岚离去片刻,他竭力站起身来行走。暂且不提行走可否,光是倚靠自己的力量站起身来,于现今的易之行而言,这几乎都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啪嗒。” 又是一跤。天子重重地倒在了身后的榻上,再也不想挪动一步,干脆径直往后躺仰着,双眸同时掠过一层黯淡的无望情绪。 “唉……朕到底何时才能站起身来……怕是遥遥无期了吧……” 嗫嚅的嗓音虽微小,却也羼杂着易之行诸多的愁绪与悲苦,尽管易之叙早已死在燕祺的手上,但他当时所言的那些话却时刻于天子的脑海中回荡,易之行时时刻刻都能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人。兴许这等残酷的现实一辈子也难以改变。 思绪及此,易之行合起双眸,任着泪水在紧闭的眼珠子里打转。 恰在此时,芝岚走了进来。 “行儿,你怎的躺到榻上去了?” 女子登时一蹙眉,内心莫名涌起疼惜。兴许是伤病在身的易之行将自身的敏感传染给了芝岚,因此每当瞧见天子的异样,芝岚便往往觉得他是在因自身的伤情而气馁。 听闻女子的嗓音,易之行登时从榻上坐起,旋即佯装成无事貌,淡然地答道:“无事,朕只是有些乏了罢了。” “现在还不到午时,你便乏了吗?” 芝岚并不相信眼前人的措辞,尤其是当她瞧见了天子眼角那若隐若现的晶莹后,芝岚则更笃定了自己的料想。在无人的时候,易之行绝对会因自身的残缺而落泪。 就此,芝岚愈发疼惜于眼前人的情绪。 下一刻,女子走上前去,继而落座在易之行的身旁,双手替他揩拭掉眼角的泪珠。 “我们慢慢来,好吗?你若是能一夜恢复如常,那太医的面子往哪儿处搁啊?” 女子抚慰的言辞确乎有些逗趣,惹得易之行华化悲为喜,不得不就此勾扬起笑意。 “是,那朕便只能给他们三分颜面,晚一些再站起来。” “对啊,你这么做是给太医颜面,都是一群七老八十的老家伙了,你总不能驳了他们的面儿啊!” 皇后抚慰天子,倒像是孩子抚慰孩子,幼稚的措辞中漫溢着的乃是二人间的深情,如若不曾深爱彼此,今时的芝岚与易之行尚且还做不到将稚嫩的一面绽露出来。 “行儿,那我们每日行走半个时辰,先从站立开始学起。来,我搀扶着你。” 耐性的措辞言毕,芝岚冉冉搀扶起易之行笨重的身躯来,易之行完全借由芝岚的搀扶站起了身,然而双腿失却知觉的他却好似感知不到下半部分的存在,繁难的神色一直篆刻于其容颜之上。 “无事的,你能借着我的力量支撑在此处便已是进步了,别忘了我适才所言的话,慢慢来,咱们不要着急。” “好,朕不着急。” 易之行深喟一口气,只能如芝岚所言,不去在乎今时能否行走,只专注于每一日的进步,这便足矣。 清舞楼。 不久后此处便又再度恢复了往昔的喧嚷。尽管如今掌管事务的人不再是芝岚,却也由曾经她在此处最为亲近的人代理掌管。秦观并未辜负芝岚的期望,更为自身争了一口气。经由三个月的发展,秦观不再是当年那位游手好闲的落魄公子,潇洒伶人,而是一位实打实的领袖。清舞楼的业绩一路飙升,常常出现人满为患的场面,不得不说,至少在打理烟柳地的能力方面,李隼确乎有一定的天赋在,甚而比芝岚三年内做得还要出色。 听闻此消息后,芝岚自然打从心底为他开心,竟还亲自抵至清舞楼为其庆贺。 “皇后娘娘大驾光临,小的我可有失远迎啊。” 李隼蓄意打趣,调皮的嘴巴自打瞧见皇后到临后便未歇息过。 “你这浑小子,三月前你不是还想将本宫从此处赶走吗?今日怎的变得这般温顺?不叫岚姐姐了?改叫皇后娘娘了?” “皇后娘娘与隼儿虽亲近,隼儿却也还是不能抛下了礼仪,毕竟您是一国之母,隼儿这么做也是为了皇后娘娘的声誉与威信着想。” “那本宫便替本宫的声誉谢谢你了。” 芝岚的面上虽在笑着,内心却总觉古怪。毕竟三月前见李隼时,他还是那般亲昵于自己,一口一个岚姐姐的,如今自己与他之间好似莫名生起了一道隔阂,芝岚也道不清这是什么,但她总觉得自己与李隼的关系似乎因为他的客套拉远了不少。 “来,皇后娘娘,隼儿得知您来,特意为您准备了好些个酒水与饭食,尽管没有皇宫中的膳食可口,却也还是能入得了眼的。” 话罢,李隼便将眼前人领入雅阁,芝岚边走边道:“你放心,本宫没有这么挑,只要是口味佳的,管它是山珍海味,还是粗茶淡饭,本宫都爱吃。” “如此便好。” 坐在雅阁中,李隼与芝岚道起了近来的事情,大多都是关于清舞楼的事务,至于李隼自己的私事,他倒是鲜少提及,并且也忌讳提及。 芝岚总觉不对劲,莫名的隔阂似乎总是存在于她与李隼之间,无论这是李隼的下意识排斥,还是无心之为,无疑都叫芝岚寒心。 “隼儿,你与玉烟如何了?” “挺好的。她经常会到临此处,我也经常会将她赶了去,如若她实在聒噪的话。” “你就不打算对人家负责吗?玉烟好歹也等了你这么多年,是该出嫁的年龄了。” “那是她的事,她完全可以寻到个比我更好的男子,不,应该这么说,这世上的绝大多数男子都比隼儿优秀,秦玉烟非要吊死在我这颗歪脖子树上,我也没辙啊。” “你这孩子,怎的这么说自己。” 芝岚眉头一蹙,略有些不满于眼前人自我奚落的行径。 兴许是意识到她的愠怒与别扭,李隼在下一刻转了话题。 “对了,皇后娘娘,您的肚子也渐长啊,不出几月后大殷的皇子怕是要呱呱坠地了吧?” 此言一处,李隼登时向皇后的腹部瞧去,但见其腹部鼓涨,的确像是怀了三四月的身孕。 此时,芝岚的眸中明显划过了一道惊悸,只有她自己知晓,自身根本就从未怀过孕,如今之所以一直寻些棉花往里头塞着,不过是因她暂且还没有寻到搪塞诸人的借口罢了。再者言,如今正值秋冬之交,衣服穿得厚了,这里头塞什么也难以叫人分辨出真迹。 “是啊,这孩子逐渐大了,还会踢本宫呢。” “是吗?那便恭喜皇后娘娘了,即将便能为殷国诞下一位小皇子。” 李隼容颜上的笑意像是一层假面覆盖其上,完全感受不到内里真实的欢愉,反而是虚假的成分多一些。毕竟是芝岚与旁的男人的孩子,李隼实在笑不出来,纵使勉强染笑,这抹笑意亦注定是扭曲且虚伪的。 然而,他殊不知叫他心痛的其实仅是一团棉花而已。 “还不一定是小皇子呢,兴许是小公主也没准儿。” 芝岚假意道着,却也同时希望自己能快些怀上孩子,如此一来,也能勉强填补三月前的弥天大谎了。 “无论是小皇子还是小公主只要平安顺遂就好,不过隼儿还是希望皇后娘娘您能一举得皇子,如此一来,那些该死的朝臣也不会再于背后非议您。只要有小皇子,您便注定是这殷朝的有功者。” 闻言,芝岚颇有些欣慰。到底眼前人还是在乎自己的,否则今时也不会痛骂那群朝臣。 “是啊,如若能一举得个皇子就好了,本宫相信就算今时不得,本宫日后也能为陛下他诞下个皇子的。这样一来,陛下也能早些从朝堂中退位,把一切难题全部丢给我们的孩儿便好。” “皇后娘娘您可真是狠心,如若隼儿是您的孩子,我可不愿出来了。” 芝岚会心一笑,继而抿起茶来。 “嗯,这茶真不错,什么品种?” “普洱茶。如若皇后娘娘喜欢的话,待会儿隼儿便叫小六替您装些,您也好带回宫里头喝。” “好,本宫甚是喜欢这滋味,那你便叫小六给本宫装些吧。” 话落不久,芝岚忽感到一阵眩晕,紧接着便直欲作呕。 望其如此,李隼始终淡然的神容终于在此刻失却了镇定,但见他连忙赶至皇后的身侧,继而含颦叩问道:“岚姐姐,你这是怎的了?” 只有在焦灼的时刻,李隼才会流露出真实的一面,口中呼唤的也不再是叫人听起来极为生分的皇后娘娘,而是一如既往亲切的‘岚姐姐’。 芝岚却面色煞白,当即呕吐了一地。 李隼连忙将茶盏端在手中,仔细品闻,本以为是过期的缘故才会导致芝岚今时的状态,然而左闻右嗅,却始终不曾觉察出什么端倪。 “不对啊,这茶水很是新鲜,应该不成问题。岚姐姐,你在此待着隼儿,隼儿这便去为你请郎中。” “不必了!” 芝岚从速拽住了他的手腕,神容倍为焦炙。 “为何?你如今的身子骨可万万不能耽搁啊,你还怀着孩子呢,就算不为你自己思量,也要为孩子考虑,他可关系到你日后的地位与权势。” “本宫……本宫无事了……” 芝岚之所以迟迟不肯叫李隼去请郎中,为的就是不肯轻易将自身并未怀孕的现状随意曝露在民间的寻常郎中的眼下。毕竟宫里头的太医好管治,民间四处游走的郎中的嘴可难以堵住了。 “不行,你必须得看郎中,你不能任性!” 此刻的李隼尤为坚决,对于关乎到性命安危的事情,他从不马虎。 瞧着他态度强硬,芝岚实在没辙儿,终还是决定于今日将所有实情告知于眼前人。 下一刻,只见她强行将李隼拽下,旋即郑重其事地向他陈述道:“其实……其实本宫并没有怀孕,你这么做只会暴露本宫罢了。” 话罢,女子竟当着李隼的面扯出了腹前的一团棉花。 见状,李隼彻底怔在了原地。 第两百四十四章 喜得皇胎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皇后的言辞确乎叫李隼大为惊异,然从腹中掏出棉花的行径却更叫李隼震颤。 “岚姐姐,这……这……” “本宫知晓你今时难以相信这一切,但这皆是事实。本宫自始至终根本就没有怀孕,本宫所做的这一切只是在为皇帝的地位着想罢了。” 道出此言时,芝岚流露出颇为遗憾的神容,毕竟入宫许久,迟迟不曾替皇帝添一子,她的确有些抱愧在心。哪怕易之行时常抚慰她,芝岚却终是不能轻易地将其释怀,因为她知晓,自己是大殷的皇后,她理应诞下皇子。没有孕迹的日子里,芝岚这个当事人比谁都要焦灼。 李隼花费了许久才将双眸中漫溢出的惊异敛去,望着芝岚骤消下去的腹部,他一时有些五味杂陈。 “那……岚姐姐你当真不需要郎中吗?隼儿觉得你还是得快些瞧瞧身子才好。” “无事的,一些小病小灾就算不必请太医,也能自行康复,本宫的身子骨可没有那般金贵。” “这不是金贵不金贵的问题,隼儿只是觉得如若岚姐姐你并没有怀孕的话,那依适才的迹象来瞧,您不是吃坏了肚子,便是怀了身子。” 此言落,满目遍布惊异的却是芝岚了。适才她并没有往此方面思衬,如今经由李隼一点拨,她亦觉得自己方才的举止颇似怀孕的征兆。 “这……当真吗?” “兴许吧,不如岚姐姐快些回宫中瞧上一瞧,倘使真的怀了身子,您也不必整日塞着团棉花假充孕肚了。” 话音刚落,但见双目瞠大的皇后瞬即站起身来,惊喜与紧张齐齐于其内心深处交杂着。一面惊喜着新生命行将到来的可能性,一面又紧张于这等妄念兴许待会儿便将落了空。 “那……那本宫便先行归宫了……隼儿,本宫下回再来看你。” “好,岚姐姐,隼儿送你出去。” “不必了,你还是快些招呼客人什么的吧,本宫如今急着归宫,倘使当真有了好消息,本宫头一个便来通知你。” “好,那岚姐姐你慢些走。” 芝岚的兴奋昭然若揭,然这兴奋之中却又夹杂着谨慎的举止,如若自己当真怀了身子,确乎是得小心着点儿才行。 当皇后方欲推门离此,李隼于仓皇中叫住了她。 “岚姐姐,你的棉花!” “对,棉花,还是得塞入腹部去才好。” 芝岚从速将棉花重新置于衣裳内,旋即未道别言,便匆匆离了此。 望其欢愉的背影,李隼自然替她开心,可当芝岚的嗓音与身形彻底消泯于眼下时,莫名的落寞竟又再度激涌而上,男子唇畔的浅笑到底还是落了下来。 …… 不久后,皇后归宫,头一个寻的便是一直以来皆替她保守未孕秘密的太医。 太医诊治过后,当即流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神容。芝岚始终提心悬胆,灼灼的目光游移在太医的面上。 “太医,如何了……本宫是吃坏了肚子,还是怀了身子……” 此言一出,但见那太医先行绽露出一抹深沉的笑意,继而才低首作揖,对眼前人恭贺道:“恭喜皇后,贺喜皇后,咱们大殷此回可当真要迎来一位小皇子了!” 当这番措辞落地后,芝岚心底那颗巨石亦算就此落了地。这三月之内,她心心念念的就是大殷的来日,大殷的龙脉,如今这龙脉终算到临于她与易之行的生命中。就此,芝岚只需安心养胎,好好待着殷国小皇子的降生便好。 “太好了……太好了!重重有赏!小离,为太医准备好万两元宝,待会儿亲自送到太医的府上去。” “是,娘娘!” 经由三月的相处,小离早已成了芝岚的心腹,因此皇后不曾怀有身孕的事便也提前知会了小离,为的就是日后行事能方便些,出了岔子时,身侧也能有个人及时照应着。 待那太医一走,芝岚赶忙奔走至御书房。 此时的天子正在御书房中批阅奏折,这段时日内,纵使天子不曾学会行走,却也能灵活地驾驭身下的双轮车,‘废人’的日子渐渐习以为常,这之后,天子便也鲜少自轻自贱。 方一入此,皇后脸上欢愉的容颜便已将易之行吸引,这份笑意过于充盈,以至于易之行亦被感染着轻笑起来。 “怎的了?岚儿?今日什么事叫你这般开心?” “自然是有大喜事!” “什么喜事?” “你说呢?我们二人间还能有什么大喜事?” 芝岚自顾自地坐在天子的身侧,在御书房中,无论芝岚来或不来,易之行总会为她预留上一个座位。 此时,但见易之行先是含颦思衬了一会儿,旋即瞳孔才渐趋放大,像是联想到了什么。 “难……难不成是你怀了身子?” 男子试探性地叩问道,芝岚径直颔了颔首。 “是啊,我终于怀了身子,我们二人终于有了亲身骨血,日后你也不必再受朝廷非议了。” 此消息一抵天子耳畔,只见他登时滞愣片刻,惊喜的笑意冉冉从其眼底浮现开来。 “这可当真?” “当真,适才我还寻太医瞧了一瞧。” “太好了……岚儿,我们终于有自己的孩子了。” 说罢,易之行松开手中的奏折,继而将眼前人紧揽入怀。 “谢谢你,岚儿,这消息来得真是太过及时了。” 如今再也没有比这个消息更叫天子欢愉的事情了,尽管表面上易之行看似已恢复了过往的活力,然其潜意识中却始终对自己是废人的现实耿耿于怀。现今这小生命的到临无疑叫天子再度瞧见了对自身生活的渴念,人总是会下意识地将自己的希冀寄托在诞生的新生命上,更何况这新生命还是易之行与他最珍视的女人的骨血。 “谢我作甚?你应谢你自己才对,如若没有你,我哪儿能拥有这个孩子。” 此言出,男子登时红了脸,口中却仍在轻柔地道着:“那便谢谢我们二人,没有你,朕也不可能有这个孩子。” 芝岚紧揽着天子的脖颈,嗫嚅的言辞充溢着渴盼。 “如若……这孩子能是个小皇子就好……我实在想要个小皇子,这大殷亦更需要个小皇子。” 女子的心思始终关系于大殷朝堂的危亡,毕竟独占天子的现实本就叫芝岚受到了过多的非议,亦令易之行接受到了来自多方面的压力,芝岚不愿这份压力继续积攒下去,只要一举诞下个小皇子,殷朝便也算是有了能够继承大统的血脉在了。 “岚儿,你不必这么紧张的,无论是小皇子还是小公主,说到底都是你与朕的孩子,我们二人的骨血,朕都会打从心底开心的。” 天子的安抚之言根本起不上丝毫作用,芝岚仍旧执拗于对皇子的渴念中。 下一刻,但见她忽从眼前人的怀中抽开,旋即郑重其事地回应道:“头一胎必须得是个男儿,否则日后你还是会受到诸多方面的压力,有了皇子,你才能有了底气,有了倚靠,此胎必定是个男儿!” 望着眼前人严肃却又不乏固执的脸孔,易之行实在没辙儿,只能颔首附和她:“好好好,此胎必定是个男儿,如若不是男儿的话,岚儿你便将她重新塞回肚子里。” “那……那也不成……都是我的孩子,既降临于世,怎能不要她呢……” 芝岚嘟囔着,怨气堆砌在她的眉宇间。 易之行轻笑一声,继而宠溺地道:“好了,朕当然也会要,只要是我们二人的孩子,我们都应待她好。朕只是不想你有太大的压力,如此对你对胎儿都不好。岚儿你该放轻松才是,反正是男是女如今已成定数,你便安心地养胎,待孩子落地后,一切便都能知晓了。” 闻言,芝岚深喟一口气,一想着自己还需得待十月才能知晓腹中孩儿的性别,忽又觉前方一片迷惘。 都说易之行愁肠百结,其实芝岚才是真正的闲愁万种。诸多压力始终堆砌在她的心间,她比谁人都要忧惧大殷的来日,更确切地说,应是殷君的来日。 “唉……头一胎定得是个皇子才好啊……” 冗长的叹息萦绕在皇后的唇畔,她似乎行将要望眼欲穿了。 …… 这几月中,远在荀地的随璟亦没闲着,他整日除却养伤外,便是亲自操练士兵。当初芝岚予他的救助并未换来任何能够打消他继续进攻殷宫的念头,反而叫他一举取胜的信念愈发坚固。 随璟以为芝岚终究还是在乎他的,而他亦同样惦念着芝岚,无论芝岚是否与易之行结为夫妻,他都势必要将曾经属于他的女人重新夺回来。 “随将军,伤势可曾恢复如常?” 荀国宫殿内,荀国国君召随璟觐见。 “答陛下,臣的伤势已然恢复完全,想必不久后便能再度领兵作战了。” “随将军可无需勉强,毕竟依您如今的身位,实在没必要这么拼,多修养一段时日也好。” “多谢陛下的关怀,但臣必须得亲自领兵对抗殷国这等强敌,上回的战役确乎是臣领兵失误,此回臣想尽己之力,再行弥补!” 随璟的态度很是坚决,当然,这纯粹因为他想要亲手斩杀殷君,击溃殷国统治的缘故。 “随将军如若能参战,朕自然放心,只是您如今的伤势就算恢复了完全,身子骨也还是会落下些病症的。上回殷国给您下的毒可非寻常之物,随将军当真不打算多修养一阵吗?” 可以看得出来,荀国国君还是极为器重像随璟这等的顽强武将,不仅有着出色的天赋,更重要的是,随璟确乎拥有着非常人般的毅力与狠心。 “答陛下!臣一定要领兵亲自攻打殷国!此顽疾便让臣亲自来剔除吧!” 男子登时低首作揖,态度诚恳。 今时的他早已急不可待了,为了能亲手斩杀易之行这位横刀夺爱的帝王,无论付出什么,他亦心甘情愿。 第两百四十五章 卷土重来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岚儿,你多吃些。” 午膳开始不过须臾间,易之行便已往皇后的碗中塞了不少的肉食。瞧着那满当当的碗盏,芝岚实在有些哭笑不得。 “你怕是当真想叫我十月后胖得走不动道儿了。” “那也没关系,你正好可以同朕享受同等待遇,皆坐在那双轮车上,被人推着走。” 可以看得出来,今时的易之行似乎比往昔开朗了不少,由于新生命的到来,他确乎敢于调笑自身的缺憾,正视起自己双腿有疾的现状来了。 望其如此,芝岚终是放了心,便也当即迎合道:“成,那我便多吃些。” 女子登时鼓动腮帮,大吃大嚼,无论是鲜肉还是肥肉,只要是能吃的,她便都往自己的口中塞。 见状,易之行便也跟着她吃起来,二人今时的态势哪里还像是高位者的作为,分明是两个幼稚的孩童,在比试着谁人能吃得更多些。 殿门外的燕祺无意中瞧见这一幕,最终只是颔了颔首,早已见怪不怪的他继续赶着路。 恰在此时,一士兵前来燕祺的眼下报信。 “燕护卫!” 但见那士兵登时低首作揖,双膝跪地,瞧上去似有些焦灼与紧张。 望其如此,燕祺亦顿感不安。 “怎的是你?你不是李将军的爱徒吗?如今你该是在疆场上才对。” “答燕护卫!鄙人此时的确应是在疆场上才对,但……但师傅他现今已经……已经被荀国敌寇杀害了……” “你说什么?” 闻言,燕祺瞬即蹙起眉头,满目皆是震悚。 说起来,这李将军已是疆场上的老将了,而且常年驻守在池地,池地更是殷地的偏远地带,想必应是不会被荀兵侵扰才对。 “这……这到底是怎的一回事?” “答燕护卫,近日里荀国敌寇骤然袭击池地,谁人都料想不到这方万年无虞的地方会突遭敌人的攻袭,荀国的险心深不可测啊!他们就是想要一点点击溃我们殷国的军防力量!” “又是那群荀兵……听闻上回那随璟将军并没有死,可是真的?” “起初鄙人也不相信,但前些时日亲手杀害师傅的人正是荀国的随璟!池地遭受威胁,我方士兵正在前线顽强抵抗!此回鄙人就是来通知于您,通知于陛下的!燕护卫,请快些派遣救援兵前去支援吧!” 在诸人的眼底,燕祺与易之行便是一体的,向燕祺道明一切便是向天子道明一切,因此这士兵才于今时将一切和盘托出给燕祺。 “好了,我知晓了,你先起来吧,先行养伤去,我立即前去同陛下道明。” “不!鄙人无需养伤!鄙人还要去为师傅报仇!” “如今你既归来了,满身伤势严峻便别急着去为前线增添负担,为你师傅报仇不急于一时,先将身子照顾好,听明白了吗?” “是……鄙人知晓了……” “知晓了便快去修养吧,你放心,我们定会为殷国的有功之臣报仇的。” “是!” 待那士兵离开后不久,燕祺始终维持着神容严穆的状态,迅即奔走至天子的寝宫。然而他却在进入之前踌躇了片刻,毕竟这里头的二人正享受着单独相处的美好,天子也正处于新生命到来的兴奋中,燕祺实在不想就此打破这方氛围。 “陛下,我吃饱了,此回是当真吃不下了。瞧瞧我的肚子,都快被这些佳肴撑开了。” “行,吃饱了就歇息着,待会儿朕从政时,如若岚儿也能在朕身侧陪着,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放心好了,在孩子出生以前,我都陪着你。” “怎的?那你是说,待孩子出生后,你便不陪着朕,转而去陪孩子了?” 天子眉头一挑,蓄意佯装出气恼貌。 “那是自然!孩子可比你重要些!” “你敢!如若日后你只在乎孩子,不在乎朕,朕便将这孩子丢了去,叫你一辈子也见不着他!” 二人的关系终于恢复至往昔那等打打闹闹的岁月之中,这全然得益于芝岚腹中的胎儿,才叫天子一直以来低沉的情绪彻底雨过天晴。 最终,燕祺还是深喟了一口气,决定就此踏入寝宫。 “陛下。” 男子的嗓音骤时划破了内里的亲昵氛围,一瞧见他,易之行的脸色瞬即垮了下来。 正如往昔一般,每每当他与芝岚交谈甚欢时,燕祺总是不分场合地就此出现在他的眼前,任是谁人也接受不了这等巧合。 “怎的又是你?你又有何事。” “陛下,抱歉扰了您与皇后娘娘的午膳时间,不过属下确乎有一紧急之事必须于今时尽快通知于您!” “什么事?” 见男子庄重严冷的神容,易之行自也开始跟着紧张起来,其身侧的芝岚亦是如此,一头雾水的她只能静默地待着眼前人答话,惴惴不安的情绪始终追随着她。 “荀国将军随璟竟又率领着兵卒侵犯我国边境,池地,如今李老……李老已被随将军残忍杀害……” “你说什么?” 此言一出,天子彻底震悚在原地,而芝岚更是瞠目结舌,久久不能从惊异中回过神来。她本以为借由当初那一战后,二国之间总能暂时安息一阵子,无虞的现状对哪个国家而言都是好事。别说是她了,就连易之行也没有想到野心勃勃的荀国居然会再度卷土而来,他实在不知自己与随璟之间究竟有多大的恩怨,竟叫他死死盯着殷国这块难啃的骨头不放。 但凡小国崛起,都绝不会碰殷国这块硬骨头,可这荀国人偏偏要迎难而上,无论如何就是得先行将殷国拿下,易之行实在不懂这其中的玄妙。 下一刻,燕祺再开口,眼底的犀利却是直朝皇后而去。 “皇后娘娘,上回您不是说随将军存活于世的消息只是误传吗?今日前来报信的士兵可说了,他亲眼目见了随将军,并且随将军还当着他的面杀害了我们殷国的功臣。皇后娘娘,今日在下就想问您一句,也请您真诚地回答在下,当初随将军究竟是不是您派遣小离救下的?” 芝岚实在没料眼前人到今时竟还耿耿于怀,但见燕祺话语一落,芝岚的眸中登时掠过一层不适的愠怒。 “这一切皆与本宫无关,更与小离无关,还望燕护卫日后不要再追究这些没有意义的问题了,如今事情已经发生,随将军也已回到荀国,难不成燕护卫还想拿本宫的性命去祭天吗?” “在下自然不敢,毕竟皇后娘娘您的肚子里可还怀有大殷的龙脉呢,在下岂会做出此等妄事。” “既是不敢,你便闭嘴,日后本宫不想再听见关于随将军的事,你们想要杀他也好,不杀也罢,这都是你们的事,本宫只是个后宫中人,插手不了这么多。” “往往是这后宫中人最是厉害,否则当初随将军便早已被我们殷军杀害了,如今也不至于继续率领着荀军在我们殷国的地盘上耀武扬威。” 芝岚满腹戾气,燕祺亦是咄咄逼人,二者针尖对上麦芒,谁也不让着谁。 最终,还是天子亲自出面调停了这一切。 “好了,你们二人不必再争执。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如今再追究对错也毫无意义。燕祺,日后你不准再于皇后面前提及此事,毕竟当初就算随璟死了,今时荀国也还会有旁的将军率兵来袭的。” 此言落,燕祺深呼一口气,尽力掩蔽掉自身的愠怒。面对易之行的偏袒,他很是不悦,却又没可奈何,只能在心底堆砌着幽怨,当然,这幽怨自不是冲天子而来,乃是悉数朝皇后娘娘一人而去。 芝岚亦回望着他,她自知晓眼前人的心里头在想些什么,大抵皆是埋冤自己的咒骂,不过芝岚根本毫不在意,反正事情已然发生,无人能够扭转。 “好了,燕祺,你这幅模样摆给谁看?你下去吧,待会儿朕会和你单独谈论这些事。” “陛下,如今前方需要援兵。” “你先暂且派遣些援兵支援池地,过会儿朕便会来御书房与你共同商议。” “是!” 待燕祺一离,易之行的目光忽向芝岚投来,芝岚本以为易之行不会在意关乎于随璟的一切,因为自发生当初那件事以来,易之行的口中便始终不曾提及随璟二字,如今她才发觉这一切不过皆是她自己的思量罢了。易之行不可能不在乎随璟,尤其是当初芝岚主动救助随璟的事情。 “岚儿,如今燕祺走了,你老实告诉朕,当初是不是你相助随璟逃脱于殷地之外?” 闻言,芝岚当即倒咽口水,目光中暗闪着仓皇与惊悸。她可以不在乎燕祺的质问,却没法做到不在乎易之行的追问,尤其是当着易之行的面,芝岚更没法轻易道出谎言,她素来不是个撒谎者。 “你说吧,朕不会怪你的,朕只想知晓实情,更不愿你我二人间因旁人产生隔阂与不信任,朕想要的只是你的坦诚以对。” 今时易之行能道出这等话,便证明他已然摸透了芝岚当初的行径,显然,在燕祺平日里‘添油加醋’的提醒下,易之行不可能不被影响。 起初,在面对眼前人的追问时,芝岚虽不愿撒谎却也是嗫嗫嚅嚅的,这之后当其对上天子的双眸之际,天子眸中的犀利登时叫她被迫于淫威下道出了实情。 “对不起……行儿……其实,当初是我救下的随璟,可……可这也纯粹只是因为情谊还在,虽不是男女之情,却也是同胞之间的恻隐。好歹我与他曾经也共同携手走过一段人生的时光,我自不愿他在我面前就此死去。” 此言出,易之行本以为自己能坦然接受芝岚的诚恳,如若她不去撒谎的话。然而当实话脱口而出之际,男子终还是迈不过心底这道坎儿,之所以一直不曾向芝岚询问这件事,倒也不是因为易之行浑然无知,仅是不愿将随璟再度牵扯到他们二人的生活之中而已。 可如今一切已然不同了,随璟再度卷土重来,易之行堆砌在内心的种种恨意与焦灼便也随之浮现于看似平静的心湖之上。 第两百四十六章 决裂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最终,易之行与芝岚不欢而散,前一刻,二人还不曾想到互相打闹的彼此会在一个时辰后因为一件突如其来的事情发生不可调和的争执。 显然,易之行不曾料到自身竟会如此耿耿于怀,而芝岚亦同样不知得悉详情后的易之行根本不曾如他所言的那般,分毫也不怪罪于她。 最终,芝岚回到了寝宫中,天子则重归于御书房里。 燕祺一直在此处待着天子到临,他本以为自家主子会与皇后继续相处,然天子的抵至却比他想象中提早得多。 “陛下。” 燕祺连忙帮衬着宫女推天子入此,在这一过程中,易之行始终眉头紧锁,瞧上去分外郁结。 待此处的宫人皆被天子遣散后,易之行才就此开了口。 “援兵通知了吗?” “已然通知了,陛下。” “好,那你说吧,燕祺,前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快将详情同朕道一道。” “答陛下,无人料想荀国军会在三月之后卷土重来,且此回竟还直抵我们殷国领土而来,许是上回的战役落败叫荀军一直怀恨在心,因此待此回恢复元气后,这群该死的敌寇便直抵我们最为不重视的池地而去,且李将军亦在此回的突袭中丧了命,前线的将士亦在奋力抵抗。” 燕祺说话的过程中,易之行始终阴沉着脸。 起初他本可以不计较随璟从前所犯下的一切罪愆,毕竟芝岚与他之间还有一份情谊在。然而当随璟的名字一次次出现在他与芝岚安宁的生活中,易之行终归没法接受。他到底是个男人,自然没法容忍旁的男子始终萦绕于自己妻子的耳目前,尤其是当随璟屡屡做出挑衅的举止时,他亦失却了悉数耐性。 “此回也是那随璟吗?” “答陛下,此回亦是荀国的随璟随将军率领的军队,他们一路势如破竹,野心已是昭然若揭。“ 双轮车上的易之行神容酷绝,目光奸滑,似乎再度恢复至往昔的状态中。倘使不是因为自身双腿有疾,今时的他无论如何也要杀到疆场上去。 缄默良久后,天子复又开了口。 “你们继续攻防吧,如今一切都只能倚靠你们了,朕是个废人,朕无能为力。” 天子自嘲般地说道。 不过纵使自身是个废人,易之行也不会忘了究竟是谁人害他沦落至此。随璟可以伤他,却不能妄图颠覆他脚下的王朝,这是易之行绝无可能坐视不理之处。 “陛下请放心!属下一定竭尽全力替您铲除奸邪!不过……属下还是想要提醒陛下一句,日后关乎于对抗荀国的信息,陛下还是莫要与皇后娘娘她道及为好,毕竟皇后娘娘曾是荀国人。” 燕祺本以为自身行将等来天子的冷眼,没料此回天子竟颔首应允了。 “朕知晓了,你先下去吧,朕想暂且在此处理政务。” “是!属下就在门外,如有需要,陛下可随时唤属下入内!” 待燕祺离开,易之行容颜里的所有善意才就此彻底落了下来。其眸中暂且只能容纳得下对随璟的恨意与怨毒,毋庸赘述,易之行与芝岚的唯一矛盾只会是这位远在天边的随将军引起的,要想彻底斩断二人间的隔阂,易之行只能从这位随将军的性命上下手。 思绪及此,青筋又一次从天子的脸孔上暴涨出,但见他双拳紧攥,旋即竟狠力叩打起自己早已失却知觉的双膝。 “该死的腿!该死的腿!” 对于随璟的怨恨再度激起易之行想要重新站起来的渴念,他不断捶打着自己的双膝,哪怕双拳红肿亦不肯轻易停下。 “该死的腿!该死的腿!你快些给朕好起来!你快些给朕好起来!” …… 与此同时,皇后正在寝宫中悒悒不乐。 “娘娘,您就别伤心了,陛下不会真心怪罪您的,这件事总会过去的。” “不……这件事一时半会怕是难以过去了……如今随璟他又率兵前来殷地,本宫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芝岚始终锁着眉,她最不愿意瞧见的一幕行将发生,自己的同胞与自己如今所生活的领域的抗衡,无论最后死伤何方,于芝岚而言,终归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那娘娘您就不要听,不要看,安心养胎才是,毕竟而今您可怀了小皇子,还是身子骨最终要,何必要为疆场上的事操劳呢?那些都是男人的事罢了,咱们女子是管不得的。” 小离一直耐心劝慰着,芝岚却始终叹着气。 “本宫是皇后,难免会听到些不好的传闻,本宫就算不想管,这些恼人的事亦常常会出现在本宫的耳目前,本宫又能如何是好。” “那奴婢日后便替皇后娘娘您避掉这些消息,还娘娘一片清净的养胎之处。” “你有心了。” 话说着,芝岚莫可奈何地抚了抚自己的孕肚,旋即再度陷入沉思之中。 与此同时,搅扰殷国皇后与皇上感情的男子此时正在前线大杀特杀。 如今随璟的眼底再也容不下任何恻隐与仁义,他只想迅即夺取战役的胜利,斩杀殷君的性命。 前方疆场上,血流成河,横尸一片,甚而就连山林中的野狼亦于连续几日中不敢出没于人前,万事万物皆被随璟莫名浓烈的杀心骇住了。 “杀!继续杀!一直杀到殷君肯亲自出面为止!” 经由上一回的偷袭,随璟知晓现今的自己如若妄图再度潜入殷都怕是难如登天,因此想要杀死易之行的唯一方法便是以血流成河的殷国领土引诱殷君亲自赶赴前线。 倘使易之行当真于有朝一日抵至疆场,那一日必将成为他与随璟的生死决战。 …… 清舞楼永远与皇宫与疆场截然有异,皇宫与疆场之中,永恒的话题只会是严肃的军事与政治,而在清舞楼这等烟柳地中,美好与悠适则会始终充溢其间,兴许这才是当初芝岚选择留在此处的最主要原因吧。 李隼不再做伶人,彻底当起了清舞楼中的管事,尽管其家族仍旧不肯接纳他,不过李隼却依然在自己擅长的领域中乐此不疲。其家族想要的是一片灿烂的仕途,而天性散漫的李隼想要追求的却是自由与美好,他确乎做到了。 “隼儿,我又来了。” 随着新一日的到来,秦玉烟再度抵至清舞楼中,每日到临于此已成了这位渐趋成熟的少女不可或缺的习惯,尤其是在芝岚当上皇后之后,她至此的频率愈勤。 望见她的身影,李隼登时流露一抹厌弃之色,这厌弃一如既往,再也没法叫秦玉烟这等坚韧不拔的人寒心半分。 “你怎的又来了?每日来此你也不觉无趣?” “怎的会无趣?我就是喜欢你,瞧见你我便开心了,如若瞧不见你,我的生活当真才是要无趣呢。” “你少贫嘴了,快些离开,莫要妨碍我做事。” “你做你的,我看我的,我们二人完全不打扰啊。” “怎的不打扰?你呆在此处便是对我最大的打扰,此方空气都被你一人污染了。” “李隼!我可是女子,娘亲说了,女子是用来疼的,不是用来羞辱的!” “去去去!那你便去寻个可以疼你的人,莫要在本大爷这里寻存在感,本大爷才不稀罕待见你。” 此言一出,秦玉烟本是盛怒当头,然而一想到自己无论如何撒泼打滚,眼前人也不会劝哄自己一句,相反,还会避之唯恐不及,因此她也只好将心底头的怒意悉数敛了去,只乖乖坐了下来,不道半句埋冤之词。 “你怎的还不离开?此处马上要来客人了,你该让让位了。” 李隼好不耐烦,甚而还取来了苕帚,这架势似是欲当场赶走秦玉烟。 “我就不走,你能奈我如何?再者言,我就不是客人吗?凭什么你能接待旁人,不能接待我?你要多少银子,玉烟给你便是,玉烟可比那些登徒子有钱多了!玉烟袋囊子里都是钱呢!” 话说着,少女竟当真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鼓囊囊的钱袋来,并在李隼的面前吹嘘炫耀着。 “瞧瞧,这些都是娘亲给玉烟的,玉烟可攒了好久,如今全部给你都成!” 少女兴奋地说道,可惜,男子并不接她的茬儿。 “我才不要你的钱,我也不会伺候你,你还是赶紧拿着你这些臭钱滚蛋吧,本大爷如今可不想再于此处瞧见你了。” 李隼漫不经心地道着,苕帚却在眼前人的身上拨弄。 “快走!快走!别耽搁我招呼客人。” “我不走!你不准赶我走!” 倔强的泪水从秦玉烟的双目中渐渐淌下,望其如此,李隼竟始终不以为意。 “你莫要拿泪水来唬我,我告诉你,我可不在乎你哭,你这一套我早就见惯了。你最好还是快些离开,否则本大爷便当真不客气了。” “我喜欢你!李隼!你必须要娶我!” 少女的言辞仍旧倔强且坚决,然在李隼的眼底,这却成了一种纠缠不清,且令人极端厌弃的行径。 “秦玉烟,那我今日也老实告诉你吧。自始至终我都不喜欢你,你对我的纠缠我也不觉得可爱,你在我眼底只是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只会纠缠人的聒噪丫头罢了。我这辈子也不可能娶你,这可绝不是个玩笑话,我李隼敢对天发誓,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不会对你这等胸无点墨的女人动心,你在我眼里根本什么也不是。” 李隼淡然却又笃定地道出了这番说辞,闻言,但见秦玉烟的眼泪水直往下淌着,身躯亦在眼前人的措辞中不断颤抖。 “你敢!” 李隼登时冷哼一声,旋即以极为鄙夷的口吻回答道:“我怎的不敢?秦玉烟,你不会当真觉得我能喜欢上你吧?那你实在过于自作多情了些。” 话落之后,少女始终处于一种极端的羞愤中。 踌躇片刻也不见李隼有任何动容的成分,相反,他对自己的哀态几乎置若罔闻。 这一回,秦玉烟终算是忍不住了,当即取起案上那一袋子为李隼积攒下的钱财愤然离去。 第两百四十七章 冷待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午时过后三个时辰,芝岚主动去寻易之行,方至御书阁时,便瞧见了天子那张愁眉紧锁的脸孔。 “陛下,臣妾……” 话刚脱口,但见案旁的男子忽将手中的奏折顷刻合上,目光中显然冗杂着警惕。 芝岚确乎被这一幕骇住了,往昔的易之行是绝对不会将她视为外来人,更不会流露出防贼般的眸光,今时芝岚不过方入门便遭遇天子此般冷待,她的内心深处登时激起万千落寞与无奈。 最终,芝岚并没有多言什么,只是径自将手中擎着的糕点置于案上,旋即柔情地劝慰道:“陛下,吃些糕点吧,离午膳过去也有三个时辰了,想必您应是饥了。” “朕没有饥。” 易之行甚而就连首也不抬,仅是随便取上一本古籍翻阅,对于女子送来的糕点更是置若罔闻。 “那臣妾便将这东西放在案上,待陛下饥了再食。” “朕不饥,你要朕说多少遍?将它拿去,朕还要处理政务,万一这东西污了朕的奏折怎么办?政事可不能儿戏,还望皇后你日后不要涉足此地,这可非宫妃能够随意踏入的地方。” “可当初是您让臣妾来陪您的。” 芝岚冷不丁地答道,口吻中莫名冗杂着愠怒。 此言出,易之行登时抬了首,继而冷目一剜,万般鄙夷地答道:“那是当初,如今朕不想在此处瞧见你,不行吗?” “当然行,毕竟您是天子嘛,所有事情不都是您一人说了算,您对臣妾当初许下的诺言又算得了什么呢?” 话里话外皆是讥讽以及奚落,芝岚如了天子的心愿,登时擎起案上的糕点便转而离去,恰在此时,易之行再度开了口。 “芝岚,这一切究竟是谁人逼朕的,你不知晓吗?” 天子的口吻中卷冗着蓄势待发的怒火,芝岚并未回首,仅是以一袭坚冷的背影对着后头的满目盛怒的男子。 “可陛下您不守信用亦是真,臣妾在此发誓,日后不会再同陛下您道上任何一句实言。” 皇后斩钉截铁,眸光中尽是笃定的意蕴。 正如易之行不再信赖她一般,芝岚亦不愿再去相信易之行的谎话连篇,说什么道出实情不会责怪于自己,那而今摆脸色的又是谁人?防自己像防贼的又是谁人?芝岚只恨自己适才为何要愚蠢地相信天子的话,将实情一一吐露了出来。 “陛下,臣妾身子不适,先行离去了。” “不愿与易之行过多置喙的芝岚瞬即迈开迅即的步伐,凛冽的背影分明暗含着怨怒。 望着她的背影,易之行口将言而嗫嚅,双目之中堆砌着浓郁的繁杂。 最终,他还是没有道出什么,只是眼睁睁地瞧着自家皇后带着余怒离去,本想道出的措辞到底还是被他憋回了肚子里。 今时的他是绝无可能去同芝岚道歉的,天子一肚子的怒火自己也没处发泄,只能待芝岚离去之后,朝着这满案的奏折撒气。 “该死的!” 易之行当即掷了手中的折子,口吻与目光中尽含怨毒。他旋即便又重捶了捶自己的双腿,恨透了今时的自己没法像个常人般直立行走。 那旁,芝岚独身气恼地归于寝宫之中,见其貌,小离赶忙劝哄着。 “皇后娘娘,您如今可不能气恼,头几月胎像还不稳定,您得好生顾念着自己的身体才行。” “还顾念什么?反正皇上根本不在乎本宫的心绪,亦不信赖本宫,本宫干脆打掉这孩子好了!” “皇后娘娘您可不能说些气头上的话!这胎儿也是有灵性的,您今时所言小皇子可全都能听见的,听见了皇子该有多么寒心啊,还未出生便被皇后您嫌,日后他可当真不愿出来了。” 纵使芝岚知晓这世上没有这么奇的事,却也还是就此缄口不言了,毕竟天子的错可万万不能迁怪到孩子的身上来,思绪及此,皇后连忙抚了抚自己的孕肚,尽力平下躁郁的心气。 “罢了,本宫懒得同他计较,本宫得好好养胎才是。日后关于宫外的一切事情你都不要与本宫言说,哪怕这战争打到皇宫外头来了,你也无需与本宫汇报,本宫什么也不想听。还有,天子的事你也不必与本宫言说,本宫今后只想管着自己与本宫的胎儿,旁余的事情本宫都不在乎。” 说罢,皇后自顾自上了榻,旋即将榻帘一放,先行睡了去。今时除却休憩外,没有什么事情能替她暂且消敛愁结,至于易之行今夜究竟会否来此安寝,那便是他自己的事了,芝岚不想管也不想闻,二人的关系又一次跌至冰点。 与这二人的关系相差无几,如今秦玉烟与李隼的关系亦因当初李隼的蔑视措辞落至行将崩决的处境之中。 那日过后,秦玉烟连着几日不曾抵至清舞楼,对于一位常常往清舞楼中跑,甚而一整日呆在此处的时间比其呆在自家府邸中还要久得多的姑娘而言,这无疑是一件稀罕事。 清舞楼的旁人虽不知晓这段时日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能叫秦玉烟连续几日不曾到临,但造成这一切的当事人李隼的心底却比明镜还清晰。 大抵不过是因自己当时的言论伤到她了呗,李隼暗自思衬着。 然而,分明如今的结果是他最愿意瞧见的,可由于秦玉烟的离开,这清舞楼的白昼中确乎安宁了不少,可反倒还叫人没精打采的,像是莫名少了一股子动力,整日充斥在李隼周遭的只有楼内的事务。 随着时日的逝去,李隼唇畔的笑意便也与日俱减,到底那位曾经与其脾性相同的姑娘已没了踪影,李隼只能独身一人自言自语,渐渐地,就连自言自语亦觉得无趣,干脆便也缄口无言了。 “哎,李掌事,怎的秦小姐许久不曾抵至清舞楼?她这段时日作了甚?莫不是嫁人了?” 账台旁的小六冷不丁地问道。 “本公子怎的知晓,本公子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她的事你可莫要问本公子,本公子什么也不知。” “那秦小姐如若当真嫁人,您可会惦念?好歹你们曾经也老相好一场啊。” 小六蓄意打趣,纯粹是觉得李隼整日愁结郁闷,都快闲出了一身病来。 谁料一闻此言,李隼竟尤为亢奋。 “去去去!谁与她是老相好!你觉得本公子可能瞧上她那等傻丫头吗!从前也只是她一味纠缠本公子罢了,本公子才不稀得她。不过小六,有一句话你说错了,秦玉烟这辈子也不可能嫁人的,第一,本公子不会娶她,而她却又非公子不嫁,她摆明着只能孤独终老。第二,这世上也不会有男子瞎了眼要看上她!平平无奇,胸无点墨,一瞧便知她将来定是个败家娘们,谁要是娶了她,谁只能自认倒霉了!” 纵使秦玉烟不在眼下,李隼辱骂她的口仍始终不息。 那旁正在账台旁算账的小六只是轻笑一声,摇了摇首,却久久不予置评。 望其如此,李隼终觉没趣,只能撇了撇嘴,独身一人回到了寝屋当中。 方至寝屋,李隼便一屁股倒在了榻上,双手交叉枕在后脑勺后,体态看似漫不经心。 “真是稀罕事!竟然能做到连续几日不来此处,秦玉烟,你倒还真是有骨气!日后你最后也莫要来了,如此正好,本公子也能乐一清闲自在!你可一定要撑住啊,最好一辈子不来,本公子定叫你一声大爷!” 李隼殊不知,如今自己的脑海与口中时时刻刻皆是关乎于秦玉烟的一切,曾经占据上风的芝岚却早已没了行迹,不曾出没于其午夜梦回的脑海之内了。 不过李隼亦不想知晓自身今时的真正心绪,倘使他若是意识到自己的心思,怕又是得以为自己一定是疯了不成。 与此同时,秦玉烟正坐于梳妆镜之前,眼下那张遍布着泪痕的面孔就是她自己,瞧这架势,她似是方才大哭了一场。 “小姐,王家人来了,您可要前去瞧上一眼?” “瞧什么瞧,不瞧,你瞧哪家嫁人的姑娘出去见人的?日后这等事不必通知于我。” “是……” 秦玉烟慌忙抹去脸上的泪,继而痛骂了前来通报的丫头一顿。 那丫头见状知自家主子今时的心绪定然不好,因此便也未曾言语了,匆忙退了下去。 方一合上屋门,这丫头嘟囔着嘴,轻声抱怨起来。 “真是的,不是你自己一开始非喊着要嫁人吗?如今亲事定好了,你倒不愿意了,耍什么性子!要的是你,不要的也是你,可真难伺候!” 丫头忿忿不平,里头的秦玉烟却仍在任泪水冲刷着自己的面颊,然手中的行径却显得那般躁动,像是卷杂着怒意。 但见她将手中的簪子往梳妆镜前一掷,眼下那张青铜镜瞬即便被砸出了道口子,镜中染带着怒意的容颜亦随之破裂开来。 “该死的东西!你为何要赶我走!你为何要赶我走!如今玉烟走了,你是不是尤为开心?整日就愁着没处庆祝啊?劳什子的!” 秦玉烟整日将自己锁在屋里头,而唇畔萦绕的却亦仅是这几句话。 她没有一刻不痛恨着李隼当初的行径,却又同时没有一刻不痛恨着自己今时非得成亲的行径。如今这生米煮成熟饭,亲事已是既定的事情了,整座秦家府邸都尤为欢愉,因为他们终于彻底摆脱了欲与李隼牵扯上关系的厄运,偏就是一切的发起者秦玉烟整日悒悒不乐,愁眉不展。当婚事逐渐逼近,她反而愈发不想嫁人了。 不过,她也知晓,有些事情一旦下定了决心便难以更改,尤其是两家的联姻。 “罢了!既然这该死的李隼不要玉烟,玉烟从今以后也正式开始不要你了!” 少女下定了决心,骤时对着眼下那张破碎的铜镜发誓道。 无论如何,此回的秦玉烟亦再也不会主动归去寻李隼,往昔的哀戚与义无反顾是时候该告结了。 第两百四十八章 铁树不开花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这一日,芝岚一人坐在殿中养胎,天子则在御书阁中与诸朝臣商易政事,二人已然连续几日不曾逢面与说话了。 彼此皆在赌气,谁人也不去主动调和。 这些时日内,易之行始终居于御书阁之中,而其寝宫则由皇后居住,胎儿不过怀了一月之余,夫妇二人便分居安睡,每一夜中,芝岚都不曾得个好眠。毕竟当初的恩怨仍在彼此的心间耿耿于怀着,没人能在堆积着幽怨的前提下,抱持着安宁的心态入睡。 不过易之行好歹还有满案的政务可以用来排遣寂寥,然芝岚却只有她自己以及肚里那尚未成形的胎儿来作陪,腹里的胎儿既是希望又是累赘,每每想要同天子争辩上什么的时候,芝岚只能为了胎儿的安危隐忍着怒火,最终憋闷的始终是她自身。 久而久之,她便愈发懒得抱有想要与天子破冰的念头,反正二人皆有不对之处,凭什么要她这等怀了身子的人去迁就一个成熟的帝君?孕期本就叫人的心绪起伏不定,芝岚才不愿平白受这份委屈。 “不来便不来!你爱住哪儿住哪儿!” 这是皇后每日临睡前必对自己说的话,与其说她是在嗔怪天子的冷待行径,倒不如说是在安抚自己忿忿难平的内心。都说夫妻是床头吵架,床尾和,如今可倒好,易之行不于芝岚共眠一榻,唯一可能破镜重圆的希冀亦被易之行彻底斩除了。 终于,在连续的愁眉不展后,芝岚终接收到了一个好消息。 这一日,皇后正躺于美人榻上,不远处忽传来一声嗓音,那是小离。 “皇后娘娘,适才秦家府上来人报信予您。” “报信?报什么信?秦家人吗?” “是啊,就是秦家人,听其言道似还是秦家三小姐的贴身丫头,说是秦家三小姐过段时日便要成亲了,还望娘娘您能赏脸前去,也好为他们秦家添添喜气。” “当真?这岂是当真?” 芝岚像是被闪电击中了般,登时扶着自己的腹部冉冉坐起了身,目光之中终退却了近来的愁苦与郁结,转而被一抹惊喜所取替。 一说及秦玉烟的婚事,芝岚头一个想到的自然是李隼,毕竟秦玉烟可是当年口口声声言道非李隼不嫁的人,且过了这么些年,秦玉烟对李隼的真情亦分毫不变。芝岚起初本以为是那李隼铁树开了花,终于瞧见了秦玉烟的好,下一刻,她才发觉这一切皆是自己的揣想,事情根本超乎她原先的料想。 “这新郎官可是李家公子?” 闻言,小离的面孔当即流露出难色。见状,皇后的内心忽起了疑。但见她挑了挑眉,双目掠过一层惊悸。 “怎的?难不成还另有其人?” “答娘娘,这新郎官确乎不是李家公子,貌似是王家三公子,前段时日两家才说的这门姻亲。” “什么……竟是王家人?那李隼呢?他们可有通知李隼?这些时日究竟发生了什么?玉烟居然会移情别念?这实在不寻常啊……” “这……这奴婢便不知晓了,那入宫的丫头仅道了这么多。” 现实往往叫人难以琢磨,尤其是久居于萧墙之内,几乎与世隔绝,整日纠缠在自身与易之行纠葛中的芝岚更是无法得知萧墙之外的诸事。在面对秦玉烟另嫁他人的现实之际,芝岚头一个想到的便是李隼,她可不觉得李隼能这般淡然地接受这件事,哪怕他平日里确乎表现得像个漫不经心的登徒子。 “不行,本宫得出去瞧瞧,小离,你快去给本宫准备轿辇。” “娘娘,您如今还怀着身子呢,还是莫要四处乱跑的好,头几个月胎儿可是不稳定的啊。” 小离不愿皇后就此离宫,然芝岚却绽露出极为笃定与坚决的一面。 “本宫今时必须出宫瞧瞧,本宫不能这么自私,倘使一桩好的姻亲就这么毁了,本宫日后可当真是要后悔莫及的。再者言,本宫只是坐在轿辇上头,想必应是不会出多大事的。” 整日无人交谈的芝岚早已因与天子不和的关系阴郁成疾,因此今时的她才不肯继续呆在此处,否则只会叫自身的阴郁再度泛滥成灾。 撮合秦玉烟与李隼的婚事,这是她的使命所在。 “那……皇后娘娘,小离可要通知陛下?” “通知他作甚?他做什么的时候何时通知过本宫吗?本宫如今已与他没了往来,不必通知他,本宫是皇后,又不是他的孩子,他管得着本宫吗?” 显而易见,今时的芝岚对易之行仍旧是满肚子的怨怒,她厌弃每当出现矛盾时,易之行往往以冷待来终结一切和好如初的可能性,既然他选择冷待,此回芝岚便陪他冷战到底,看谁人能够耗过谁人。 最主要的是,如今这宫中可就芝岚一个后妃,既如此,她也无需担心在自己与天子冷战的期间,会有什么小狐媚子勾引走易之行的心,因此今时的芝岚才敢这般放肆无羁,从未有主动示好的意儿。 “走吧,本宫整日闲着可都要闲出病来了,咱们先去清舞楼瞧瞧,去探探那浑小子的口风先。” “是,娘娘。” 最终,莫可奈何的小离还是得遂了自家主子任性的心愿,陪着她在宫外掺和着旁人的姻亲。 当皇后彻底抵至清舞楼时,已是夕时了。白昼时安宁的清舞楼逐渐被丝竹之音充填,沸反盈天的景状愈演愈烈。 芝岚从此处的后门进去,旋即来到雅阁内。 闻知此事的李隼赶忙推掉手中的活计前去迎接皇后娘娘的大驾光临,满面春风的他不见任何哀色与不适。 望其如此,芝岚终是不解的。 “隼儿,难不成你没有听说秦玉烟的事吗?” “岚姐姐,她有什么事?隼儿已经许久不曾见到她了,不过这样也好,隼儿的确得了几日安宁时间。” 李隼自顾自坐了下来,继而为眼前人沏茶,当茶盏递到皇后的跟前时,却被她当即推了开。 “李隼,秦玉烟可要成亲了,同王家三公子成亲,你一点儿也不知晓吗?” 此言一落,但见本还满面春风的公子瞬即滞愣在了原地,手中的酒水更是迟迟滞留于半空。 显然,他什么也不知,至今仍被蒙在鼓里。 下一刻,李隼竟又再度恢复了不久前的状态,淡然从容,唇畔染笑,手中滞留的酒水终于搁置在案上。 “是吗?那便恭喜她了,秦玉烟倒还真是个坏丫头,分明我与她的关系也算不错,纵使我不娶她,她也要瞧在这么多年情谊的面子上,好歹通知我一声吧。可真是个坏丫头……” 李隼的唇畔上始终勾扬着笑意,芝岚反复端量,总觉这笑意过于勉强了些。她不知这一切是否仅是她自己的一番揣想,因此便又急促叩问道:“今日本宫是来与你道正事的。好歹你与玉烟亦结识了一场,你难道对她行将成为他人妇不抱任何悲伤的情绪吗?从此以后,她可不会再来探望你了,整日只能忙着伺候婆家人,伺候夫君,为他们生儿育女,这当真是你想要得到的结局吗?李隼,本宫可好心提醒你一句,你可不要因为厌弃惯了,便瞧不见自己对玉烟的真心,没准儿你的生活中早已离不开她的聒噪声,你自己好好思量思量,倘使他们当真结了亲,你李隼这辈子也绝无可能娶到秦玉烟了。” 芝岚的焦灼无疑是昭然若揭的,今日她前来至此不就是为了能够劝服李隼重新追求秦玉烟吗?可以看得出,在皇后通知之前李隼是不知晓此事的,这必也证明秦玉烟是铁了心欲图王家三公子成亲,否则她怎的也不会不去透露给李隼半分详情。如若当真隐瞒不报,便也同时预示着秦玉烟彻底死了心。 这其中心死的缘由,芝岚并不知,她只知晓倘使自身今日不曾抵至的话,这段曾被她看好并且祝福的姻缘可当真要就此泯灭于世,再也不复存了。 “李隼,你自己可得考虑清楚。” 见眼前人迟迟不曾开口,芝岚本以为自己的陈述终打动了眼下这颗不开花的铁树,然而铁树终归是不开花的,再怎么浇水,结局亦是如此。 但见莫名的笑意与从容又一次归于李隼的面孔之上,就连他的瞳孔中亦充溢着此等无谓与淡然。 “这又如何?我貌似从未说过我的理想就是娶了秦玉烟吧?因此她会否与旁人成亲根本不干我的事。如若她当真有这份决心欲同旁人成亲,那岂不是美事一桩?成全了她,亦同时成全了我自己。隼儿今后的日子终于能消停些了,隼儿再感激不过。” 男子的置若罔闻彻底超乎芝岚所料,她本以为眼前人至少会流露出哪怕分毫的不舍与眷恋,然在李隼的脸孔上,这等情绪根本从未被其捕捉到。 “李隼,你是当真的?” “怎的不是当真?岚姐姐,隼儿倒要反问您一句了,您不会当真以为隼儿会因与秦玉烟相处久了,便对她生情吧?那您也太小瞧隼儿了,隼儿可不是这等缺爱的人,隼儿喜欢的从来便不是那种胸无点墨的女人。她与谁人成亲便与谁人成亲,隼儿甚而还要为来日娶她的王三公子惋惜呢,竟摊上这么一个倒霉的女人。” 此言落,芝岚很是不悦。不知是否乃是因眼前人的举止从而联想到易之行对自身的冷待行径,芝岚实在想要替秦玉烟打抱不平。 “李隼,你既不愿娶她便也罢了,怎的还能在值得人庆贺的时分说她的长短?好歹她也曾喜欢过你,如今旁的男人瞧见了她的好,你就不必像个娘们似的在本宫面前嚼舌根了。你既不祝福她,本宫倒是挺祝福她的,至少她终于不用继续受到你的冷待,而是能得到另一位公子的真情了,不是吗?” 芝岚的态势咄咄逼人,目光之中更是冗杂着酷绝,李隼终于没了话。 第两百四十九章 无事太平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芝岚的话无疑叫李隼不悦,但李隼最终还是不愿道出什么过激言辞反驳她。 “好了,岚姐姐,你就莫要因为旁人而气恼隼儿了,隼儿也是会寒心的。” “哼,你还会寒心吗?你对秦玉烟的态度才叫人当真寒心吧?” “可当年岚姐姐对隼儿的态度亦叫隼儿寒心了许久啊。感情这东西从来便不是勉强的,不是吗?倘使当真能以勉强来扭转真情,今时岚姐姐您兴许便不会是这大殷的皇后了,因为隼儿一定是会勉强您的。” 男子虽是在道着玩笑话,却也叫芝岚气得够呛。毕竟当初自己确乎也是这么对待李隼的,然这其中却也有不同之处。 望其如此,李隼轻笑一声,登时再为皇后沏了一盏茶。 “好了,岚姐姐,饮饮茶,降降火,您肚子里如今可还怀着胎儿呢,如今可千万不能动着胎气,否则隼儿才是要愧怍的人。” 芝岚一把接过他手中的茶盏,继而猛地将茶水一灌而下。 “啪!” 芝岚登时将茶盏重重搁置在案上,满目皆是怨气。 见状,李隼只觉好笑。 “岚姐姐,您何必这般动怒呢?如今您的首要任务是好好养胎,而非为了旁人的事情东跑西跑,这对您可不好。” “这些年秦玉烟追求你,可是被本宫时刻瞧在眼底的,本宫自然接受不了她嫁给旁人,而你无动于衷。” “那也没辙啊,她既想要嫁给旁人,隼儿自也拦不住她。” “怎的拦不住?本宫可不相信,倘使你没有先行做出对不住她的事,她是绝无可能放弃追求你的。” “兴许便是一切水到渠成了吧,她觉得自己老大不小的了,今时的确该嫁人了,不愿继续在隼儿的身上耽搁功夫确乎也是情有可原的。” “然你的行径却并非情有可原,好歹她也喜欢了你这么多年,倘使你们二人之间没有发生矛盾的话,她至少会来通知你一声才对。” 话落后,但见李隼的唇畔忽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意。 “她其实确乎在一日前来寻过隼儿,应就是为此事而来的吧,不过隼儿将她拒了。” 闻言,芝岚更觉气不打一处来。 “李隼,你为何要这般心狠?她怎的说也是个女子,好好的一颗心便是来被伤的吗?你简直太过分了!” “隼儿本以为她又是来搅扰隼儿安宁的好日子的,因此隼儿才将她拒了。” 李隼浑然不在意眼前人的詈骂,反而径自为自己沏了一盏茶,继而独自饮了起来。 芝岚顿时将其手中的茶盏夺下,随之郑重其事地警告道:“李隼,如今你为何变成这副模样了?这还是你吗?从前你至少还天真可爱,如今本宫只觉得你龌龊之极!自己得不到爱情,便以轻贱旁人真心的法子来取乐吗?本宫承认,你确乎有个好皮囊,不差这份女人缘,但你要知晓,你也会有年老色衰的那一日!到那时候,不仅你的家族一如既往地不会接纳你,你的身旁亦再没了能伴你终身的女子,像秦玉烟这等主动又痴情的清白女子这世间可是不多了,你不珍惜可以,但你至少也要做到体面的分开,而非时刻侮辱着她,这对你自身的形象也不好。” 芝岚怒不可遏,瞳孔之中皆是盛怒,眼前人的形象早已在她心底变幻得厚颜无耻起来,她不知李隼究竟经历了什么,竟变得愈发叫人没法认了。 在这一过程中,李隼始终勾染着浅笑,眼底充溢着淡然,口中则是一如既往的诡辩。 “隼儿还不体面吗?让秦玉烟一辈子也见不着隼儿,这对她的来日的夫君以及家庭亦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啊。日后她便是清白人家的妇人了,而隼儿则是这烟柳地的掌事,我们二人是绝对不可能的。” “你既要这么说,本宫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总之这一切皆是你自己的事,你自己思量好便成。本宫乏了,本宫今日便不该来此。” 话罢,芝岚登时抚着腹部站起了身,余怒仍漫溢在她的瞳孔之中。显然,她对李隼的处事方式与态度很是不满。 “隼儿送送岚姐姐。” “不必了,小离在外头等本宫,本宫无需叫人相送,你便呆在此处吧,好好招呼你的客人,好好过着你自己无趣的日子,想必秦玉烟的婚事上也瞧不见你的身影,那本宫便也不通知你亲事究竟是在何时了。” “既如此,那隼儿便不勉强。” 李隼的淡然是芝岚最为受不了的态度,芝岚最厌弃的便是冷待,不将本能轻易化解的很多事情道清楚。 倘使李隼日后追悔莫及,那便是他自己的事,至少芝岚今日已尽己薄力,能否扭转乾坤,便只能看这二人自己的心意了。 这之后,皇后快步离此,恨不能当即飞出清舞楼。她实在惧怕自己多呆在此处一秒,便会想对后头的公子挥舞出拳头去,孕期的女子往往容易感情用事,芝岚必须得在自己感情用事之前赶紧从这是非之地离去。 待她彻底离此后,雅阁内李隼面孔上那抹始终洋溢着的淡然与浅笑终落了下来,取而代之的则是瞳孔中一抹叫人琢磨不透的深意,那份深意显然是黯淡的,且是安全不同于适才在皇后面前绽露出的情绪。 此时,芝岚已急匆匆地上了轿辇,瞧她这般焦灼的模样,小离十足不解。 “怎的了?皇后娘娘,谁人惹你生气了?来,您慢着些,可得注意着自己的身子骨。” 女子一屁股落座在轿辇之中,口吻羼杂着躁郁。 “小离,你说说看,这世上的男人怎的就喜欢冷待人?一个个以冷待为豪吗?主动示好一句会死不成?本宫真是弄不明白。” “哎呀,娘娘,您就不要嗔怪陛下了,陛下自也是心烦意闷,整日面对着糟心的政务,是个人都会压抑的。” “本宫没有在嗔怪他!本宫是在怪罪李隼!分明秦家小姐都要成婚了,他竟无动于衷?可当真叫本宫失望。” 话顿片刻,芝岚却又赶忙补充道:“当然,皇上也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皇后娘娘,您可不能乱说的,此处可是宫外,万一叫旁人听了去,怕又是得惹上非议,保不准皇上会更恼火的。” “那又如何?他还能将本宫杀了不成?倘使他当真将本宫杀了,本宫就当瞎了眼!” 皇后今时的戾气确乎比诸人想象中大得多,小离摇了摇首,目光一直在探测周遭,看看是否有可疑人盘旋在暗处窥听。 “娘娘,感情的事情是强求不来的,既然李公子置若罔闻,便证明他对秦家小姐没兴趣,您再怎么看好这场婚事,李公子不喜欢也没辙儿啊。” “他最好是没兴趣,否则日后可有他后悔的日子!到时生米煮成熟饭,本宫瞧他还怎的挽回!” “好了,好了,娘娘您就不要动怒了,您瞧瞧您,这些时日究竟动了多少怒?再这般下去,您的身子骨怎能康健?保持一个好心态,肚子里的小皇子才能平平安安的。” 芝岚最终还是深喟了一口气,再也不愿去秦家府邸上坐坐,只想径自回宫,彻底规避这档子叫她忿忿难平的事情。 当然,宫中亦不是完全安宁的,在面对易之行的骤时归返时,偷溜出去的皇后终不知该如何面对天子的愠怒,只能以怒攻怒。 当芝岚到临寝宫之际,忽发觉殿内竟有一台双轮车,而那车上坐着的人正是许久不曾逢面的易之行。 “你来作甚?” 话落,天子径自将双轮车移了半圈,旋即将一张并不染带善意的脸孔直对芝岚而来。 “皇后,朕倒想要问你了,你一个怀了身子的人,还是头一月,不好好呆在皇宫中养胎,整日胡乱跑出宫去作甚?朕给你这个特权了吗?你瞧过哪个皇后曾像你这般毫无礼法?” 一闻此言,芝岚瞬即来了气,但见她眉头一挑,眼底散逸着对峙的火光。 “第一,这是本宫的胎儿,本宫想要怎的养便怎的养,总归害的是本宫的身子,又不是你的,你急什么急?第二,你又不曾同本宫说,本宫不能随意出去走动,既如此,本宫偶时因紧急之事出去一趟又能如何?如今本宫不是康健着吗?陛下您又何必动怒?我们二人还是保持些距离为好,也算是彼此都能养生了。” 芝岚毫无恭敬之意。 本就在李隼那儿吃了一肚子的火,如今再见易之行时,这些时日积攒的委屈便都化为愠怒与戾气向眼前人袭来,芝岚始终傲睨着他。 面对皇后的态势,小离自是胆颤心惊,她还从未瞧过这等蛮横的宫中人,哪怕是皇后,其行径亦确乎不在寻常人的意料之中。 “出去。” 骤时,天子冷不丁地道出了此言,显然,其目光是向碍事的小离袭来。 小离先是怔了一下,旋即赶忙颔了颔首,欠身之后匆匆合门离了此,临走之前,曾还轻声地嘱托过皇后一句,无非就是叫她少动怒,多行礼。 然而芝岚却并不将她的劝慰放在心上,发正她对易之行素来没有恭敬的习惯,因此便也愈发所行无忌了。 在小离离去之后,但见易之行独身滑着身下的双轮车,径自来至芝岚的身前。 不知怎的,在近距离瞧见男子眸中狠戾的毒光时,芝岚下意识地退却了一步,似是被天子与生俱来的威厉骇住了。 “芝岚,看来朕平日里是过于宠溺你了,以至于叫你如此不将朕这个天子放在眼底。无论是什么事你都敢做出,朝堂上的,朝堂外的,朕就想问问你了,日后是否那随璟叫你替他夺取殷宫的政权,你也会毫不犹豫地将朕杀了啊?” 说着,易之行则狠戾地擒住女子的胳膊,暴涨的青筋宛若行将跳脱出肌肤之外。 芝岚只觉生疼得紧,同时又对易之行不可理喻的言辞感到颇为不满,屡屡挣扎的她怎的也没法从天子今时疯狂的禁锢里摆脱出来。 第两百五十章 愤然离宫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你放开我!你放开我!易之行,你简直是疯了!” “朕疯了?如若你不曾做出这等荒谬的事,朕会这么联想吗?这一切不都是你逼朕的吗!你既还惦念着随璟,你干脆便滚去他的身旁好了!” 易之行死死禁锢住女子的手腕,芝岚怎的也挣脱不开。 “我瞧你就是整日呆在这双轮车上度日,脑袋便也阴郁了起来!倘使我当初知晓与你生活在一起会这般压抑,我便不该与你成亲!” “是吗?你既后悔了,便滚出殷宫!朕给你一条活路,日后你若是想要回去荀地还是重新回到清舞楼中,朕都随你的便!总之你莫再出现于朕的眼下便好!反正朕仅是个废人!怎的也不会比那位驰骋疆场的随将军强!” 易之行猛地松开手,本还在挣扎的芝岚当即绊了一脚,继而重重地摔倒在地。 望其如此,易之行无动于衷,不过眼眸内却倏忽闪过了什么。 当然,芝岚也并非那等死乞白赖必得呆在此处不可的人,下一刻,但见她万般艰难地攀爬起身,旋即抚着自己的腹部踉跄地离开了此处,然临走之际却向身后的男子投来一缕幽怨的目光。 这一回,芝岚终是走了,彻彻底底离了宫,而易之行亦并未有任何拦阻之意。 方出殿门外,瞧见略显狼狈的皇后,小离一时不解。 “皇后娘娘,这么晚了,您还想去哪儿?您如今的肚里可还怀着孩子呢。” 小离试图搀扶的手被芝岚一把推开,她义无反顾地独身走入晦暗之处。 “你不必管我,本宫有事要出宫一趟。” 芝岚的嗓音颇为坚冷,而决绝离开的信念亦是铁定没法容人更改的。 当易之行道出那番措辞后,芝岚便已然不打算回头了,总之此回是天子主动赶她离去的,像芝岚这等自尊心强烈的女子又怎的会继续居留于此呢? 说到底,这方殷国大地终究不是她的地盘。 “娘娘……您不能……” 小离方欲再度拦阻,却遭皇后一记极为凛冽的眸光相剜,最终,小离罢了手,不敢再有所靠近,只能任着皇后的身影渐行渐远。 待其逐渐远去后,天子的寝殿内忽传来一阵器物掷地的碎裂音,响声震彻双耳,懵懂的小离没法想象适才屋内的二人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瞧了瞧早已没影的暗处,又瞥了瞥震耳欲聋的内里,终还是失了措,久久不曾有所行动。 那旁,燕祺闻声抵至,见殿外的小离瑟瑟缩缩,当即叩问道:“小离姑娘,到底发生了什么?” “燕护卫,您赶紧进去瞧瞧吧,方才皇后娘娘与陛下像是发生了争执,奴婢也不知具体情况,只瞧见皇后娘娘一人离了此,里头陛下则在乱掷着东西。” “皇后离此?她去了何处?” “奴婢也不知,总之娘娘她说有急事要去宫外一趟。” 闻言,燕祺当即蹙颦,余光逗留在宫门方向片刻,随之转首直入内殿。 “陛下……您……” 方一入殿,燕祺便遭逢天子手中茶盏的骤时袭击,幸而燕祺眼疾手快,及时躲过了一劫。 “陛下……你无事吧……皇后娘娘她适才已……” “别同朕提及她!” “可皇后如今还怀着您的骨血,夜时随意出宫,总归是不安全的。” “那是她的事!与朕何干?她自己愿意去哪儿便去哪儿,你拦着她又有什么用?” “是……” 燕祺莫可奈何,只能缄默无言地将地上的‘狼藉’收拾干净,不过内心却在同时担忧着殷国小皇子的安危。 大殷好不容易盼来了一位皇子,燕祺当然不愿瞧见这来之不易的希冀仅因一次争执而破碎。所以无论易之行反驳与否,待会儿燕祺还是会主动出宫追寻皇后的下落。 “出去,朕不想瞧见你。还有,你不准去寻皇后,她爱上哪儿上哪儿,如今朕已然与她毫无关系了,听见了吗?” “是……属下遵命……” 燕祺好不容易拾掇完地上的狼藉,然待他方从此处踏出,便闻内里再度传来嘈杂的器物碎地声。燕祺顿时摇了摇首,满面严肃。 “燕护卫,怎样了?” “陛下今时很是气恼,你先容他发泄一阵,待他心平气合下来,你再进去收拾地上的碎物。如今我先去宫外寻找皇后娘娘的下落,皇后娘娘有孕在身,想必一时半会还走不远。” “好,那燕护卫快去快回,一定要将皇后娘娘平安带回来啊……” 话落,燕祺的身影瞬即消逝于漫无边际的晦暗之中,然而天子寝殿内的嘈杂声响却仍不绝于耳,易之行甚而还用破碎的茶盏片割伤自己的双腿,只为叫那双早已失却知觉的腿能借以疼痛感恢复如常。 可惜,自始至终,哪怕血色淌了一地,天子双腿的知觉亦不曾恢复半毫,堆怨在心的易之行只能束手无策地瞧着满地的血色摊开,瞳孔之中尽是暴涨的怒焰。 与此同时,芝岚则在一路疾奔着,浑然不顾及肚中胎儿的安危的她只愿快些逃离此处,一辈子不再与易之行纠缠。 然而这只是气头上的想法,当芝岚终于在殷都无人的大道上停下脚步,落寞与辛酸还是不可避免地窜入其内心深处。 周遭阒然无声,皇后气喘吁吁地倚靠在冰冷的墙垣上,腹中的疼痛以及身躯的乏累齐齐上阵,不断搅扰着精神,催化着痛苦。 “易之行!你简直该死!当初我为何要入宫来!果然娶妻后的男人都会生变!” 委屈的泪光无休止地在女子的眼中打着转,芝岚恨不能当面寻易之行道个明白,讨个说法,却又同时不愿再度见到他那张阴郁且胡搅蛮缠的面孔。 倘使芝岚现如今不曾怀有身孕的话,她绝不会居留于此,甚而会一气之下奔赴原先的故国领土。偏是这腹中的胎儿最为累赘,哪怕为了这小生命的安危,芝岚也不可能独身一人踏上千里迢迢的远路。 “易之行!你该死!你简直该死!本宫再也不会回去殷宫了!本宫要一人将这孩子抚养长大!日后再夺走你的皇位!” 今时的芝岚确乎是这么想的,哪怕这皆是气头上的措辞,却也是她今后的真实打算。 如今虽然百般哀戚,到底还是要寻个地方住下。 芝岚可不想在没打败易之行前便先行倒了下去,就算自己脱离了皇宫,也要安康无虞地生活下去,叫易之行日后追悔莫及。 首先窜入其脑海的念头当然是清舞楼,只是经由适才与李隼的‘不欢而散’,芝岚实在不知今时的李隼可否还愿意欢迎她。 “罢了!随他去吧!反正那处曾经也是本宫的地盘!本宫怎的不能回?” 她根本不曾想,前一刻在此颐指气使地离开,后一刻就得腆着脸皮重新归返,如今的芝岚恨不能寻个地洞钻下去,却也还是得考虑着自身肚子里孩儿的安危,暂且便不钻那地洞,寻个安适的居所住下吧。 方至清舞楼前,却见一方晦暗,此处早已关了张。 芝岚便从后门潜入,叩了几声无人应答,芝岚就此蹲坐在角落,静默地捱着清晨的抵至。 经由一夜的凉风吹拂,当芝岚再度醒来时已是染上了风寒,而其身子骨却躺在曾经清舞楼的居所之中。 “岚姐姐,你终于醒了。” 案旁的李隼从速将热汤端来,继而递到芝岚的身前,满目堆砌的始终是严冷。 “快些饮下吧,你也是的!如今还怀着身子骨,怎能在清舞楼外坐上一宿呢?你倒还真不将自己的身子当回事,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李隼仍旧一头雾水,当其在后门处发觉倒地的芝岚时,一度以为自己还在梦中不曾苏醒,好好一位殷朝的皇后怎会骤时出现在清舞楼的后门处?且还拖着怀孕的身子吹了一整夜的凉风?这简直不可想像。 芝岚没有当即接过男子手中那盏热汤,反而仓皇地低下首来,旋即轻抚着自己的腹部。 “本宫的孩儿……本宫的孩儿还在吗?” “岚姐姐,你放心好了,郎中刚走,你肚里的小皇子还算安康着。只是如今你已染上了风寒,这段时日可一定得保重着身子才行,知道了吗?” “好……好!只要孩子还在便成。” 话罢,芝岚登时执起男子手中的热汤一饮而下,唯恐自己腹中的孩子营养不足,旋即又往自己的口中塞了不少的早膳,为的就是将昨夜所受损的精气悉数填补回来。 在这一过程中,李隼始终无言,只是不断为榻上的女子递着吃食,待芝岚汤足饭饱后,李隼才冉冉启了口。 “岚姐姐,如今你再能与隼儿言说了吧?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这模样可将隼儿给骇坏了。” 此言一落,但见芝岚登时眉头一蹙,瞳孔紧收。 “没什么……” “没什么你会来清舞楼吗?岚姐姐是不是与皇上发生了矛盾?” 闻言,芝岚深喟一口气,终还是不打算继续隐瞒,毕竟她还想要暂且在此居留一阵,该坦白的事实还是该尽早坦白为好。 “隼儿,皇上……皇上昨夜将本宫从殷宫中赶了出来,本宫如今无家可归,无处可去,日后你能否暂容本宫就此居住一段时日?待本宫将孩子平安诞下,本宫会付你房钱的。” “赶……赶了出去?易之行竟……” 李隼先是怔在了原地,迟迟不敢相信天子竟会做出此等妄事,待思衬片刻后,他登时绽露出一抹叫人宽慰的浅笑。 “岚姐姐说什么呢?什么房钱不房钱的?此处本就是你的地盘啊,地契可是你转送给隼儿的。既如此,此处便是你的家,你随时都能来居住,哪怕你欲重新做这清舞楼的管事也是没问题的,这一切本就是岚姐姐你的嘛!” 言落,芝岚终换来了一片心安,但见她摇了摇首,委婉地推辞了眼前人的好意。 “不了,我既给你了便是你的了,你比我更适合管理清舞楼,清舞楼在你手上经营,我也能放心。” 第两百五十一章 姻亲将至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芝岚大致向眼前人讲述了昨夜发生的事情,闻言后,李隼很是愤慨。 “皇上简直寡情薄义!当初岚姐姐便该呆在隼儿身旁,不该入宫去受他的冷待!” 李隼本以为芝岚在宫中的日子乐得逍遥,因此一直以来也都不曾打扰,然而今日他才算是透过真相看本质,其实后宫的日子大抵都是身不由己的,哪怕芝岚确乎尽受天子宠爱,却也没法保证这份宠爱便能维持一世。 “日后岚姐姐不必再受委屈,你就呆在清舞楼便成!隼儿养着你!” 望着男子义愤填膺的模样,芝岚到底还是心有安慰的,但见她冉冉低下首来,旋即万般动容地答道:“隼儿,谢谢你,谢谢你还能在今时容纳本宫,分明本宫昨夜才与你起了争执……” “这又如何?隼儿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我们二人间的关系不可能会因旁人旁事而破裂,岚姐姐你放心好了。” “谢谢你,隼儿。” “不必言谢,隼儿今时取得的成绩有一大半皆是岚姐姐你的功劳,倘使没有你当初慷慨地将这整座清舞楼都交托给隼儿,隼儿如今怕还是个胸无点墨的伶人呢。” 话说回来,昨夜那件事终归还是不曾解决,哪怕今时的确是李隼收留了自己,该提一嘴的芝岚还是会提。 “隼儿,本宫知晓你待本宫好,一直以来皆是如此。但你也应该为自己的终身大事考虑啊,本宫昨夜本不打算将秦玉烟的婚期告诉你的,因为昨夜本宫确实被你气昏了头。可今时本宫还是要道上一句不恰当的言辞,兴许你不愿听,但本宫还是要道给你听。秦玉烟的婚期是在三日之后,至于那一日你是否要同本宫一道前去,那便只能依凭你自己的心意了。” 芝岚语重心长地言道,无论身处何时,她还是想要为这二人的姻缘再努力一把,兴许她终究还是改变不了什么,但憋在心里头的措辞到底还是要全然吐出才能叫人痛快。 “好了,你自己思衬吧,本宫便将话搁在这里了。” 见李隼迟迟低首无言,芝岚赶忙再行补充道。 下一刻,男子再度抬起首来,语气平平,不闻丝毫情绪的波动。 “岚姐姐,隼儿知晓了,隼儿也能理解你为隼儿所做的一切。但隼儿估量着哪怕到最后,隼儿的决定也不会变,因为隼儿确乎不喜欢秦玉烟啊。” 李隼不假思索地道出这番措辞,终叫芝岚本还点燃起希冀的心冷落下来。尽管这份姻缘是旁人的事,然而一直以来的见证者却还是免不了被这份坚决的笃定寒了心。 “既如此,那本宫也没辙儿,总之你做你自己便好,本宫不再强求。” “多谢岚姐姐的体谅,那岚姐姐便在此歇息着吧,好好养胎,不要多想,有什么事唤隼儿一声便成,隼儿不会叫人打搅你休息的。” “好。” 芝岚颔了颔首,李隼则将女子手中的空碗收回,在离开的过程中,李隼好似总是若有所思,脑袋里像是装着深沉的思绪,离开的步履迂缓。 就此,芝岚也不打算日后再于男子的面前道及秦玉烟的婚事了,今日她终算瞧出,李隼对秦玉烟的心意根本微乎其微,任是谁人做出什么奋力的举动,他也不可能更改早已下定的决心。 思绪及此,芝岚难免再度忆起天子的脸孔,她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的腹部,并亦在心底暗自笃定着:本宫绝不归宫!有本事你便一辈子不来寻我! 易之行似乎当真没有寻回芝岚的打算,因为今时的他竟端坐在案旁,郑重严肃地批阅着奏折,看似对皇后的失踪压根儿不以为意。 当燕祺出现时,天子曾稍抬眸光,困惑地问道:“你去了何处?今日怎的这么晚才来?” “答陛下,属下……属下今日睡过了头。” 睡过了头? 哼,这答话过于虚假。易之行仅是稍一抬眸,便能觉察出眼前人面容上的乏累与疲怠,毋庸赘述,燕祺定然是寻皇后寻了一整夜。 当然,他在乎的并非芝岚的安危,毕竟这么大个人了,怎的也不会丢,怕就怕在芝岚一怒之下伤了腹中的胎儿。那可是大殷的来日,当朝殷君唯一的亲骨血啊!燕祺怎能眼睁睁地瞧着殷国的希冀被一区区女子尽毁于一旦呢? 可惜,他就是没寻到人,因为谁人也不会料到芝岚竟在清舞楼的偏门处吹了一宿凉风。燕祺仅在清舞楼的大门处周旋片刻,见那处关张便也没打算径直闯入,待天明时为防陛下怀疑,只能暂且先行归返回宫。 不过,不得不承认,昨夜皇后的动作可当真是迅即,她与燕祺前后也就隔了半个时辰不到的功夫,更何况她是有孕在身之人,竟也能溜得如此敏捷,燕祺甚而都开始怀疑皇后是否根本不曾离开过殷宫,而是藏匿在这宫里头的某个角落里。 “你不必去寻她,她定然又是回到清舞楼了吧?哼,那里就是她的娘家,一动怒便回去,莫要惯着她,就叫她呆在那里好了。” 易之行不曾抬首,反而蓄意试探道,似是想就此探得芝岚今时的真正所在。 “陛下……清舞楼昨夜是关张的,皇后娘娘有孕在身,不可能躲过属下的视线。” “你果然还是去寻她了,燕祺,朕是否告诉过你不准去寻皇后?你愈寻她,下回她便愈加放肆!” 天子骤时掷了笔,继而抬首酷绝地怒喝道。 “属下不敢!” 燕祺于仓皇中跪下了双膝,躬身的行径中却还仍冗杂着几许胆量。 “陛下……属下并不是去寻皇后娘娘的,属下只是担心小皇子的安危,毕竟皇后肚里今时可还怀着您的骨血,我们殷国来日的血脉啊!陛下您可以不在乎皇后娘娘的身子骨,却也还是得在此种危急时刻关切着小皇子的康健!倘使皇后娘娘一时想不开,小皇子必也得跟着她遭殃!” “够了!” 易之行冷不丁地怒拍案几,不知是因眼前人一味担忧皇子的性命而怒,还是因燕祺屡屡提及皇后的名字而愤慨,总之当下的他很是躁郁,满案的书籍奏折皆被扔了一地。 “陛下……请息怒……” “息怒?你叫朕怎的息怒?你们一个个的皆在忤逆朕的心意办事,你叫朕这个做天子的还怎的息怒!就是平日里朕太过纵容你们,以至于现如今你们将谁人都不放在眼底,屡屡挑战朕的威严!简直岂有此理!” “陛下切莫动怒!属下日后再也不敢了!” 燕祺赶忙叩首作揖,自知易之行的情绪已渐临崩决,一发不可收拾。 外头的小离胆战心惊地听闻着这一切,迫切想要离开此处的她只想从速追随芝岚而去,可今时的她并不知芝岚的下落,想要追随却无处可去。 “滚!” 内里的嘈杂声愈发热切,兴许当真被芝岚一语中的了,易之行整日端坐在双轮车上头,脑袋便也随之阴郁了起来。喜怒无常实在可以用来形容他如今起伏不定的心绪,就连常年侍奉在其身侧,早已准确掌握天子喜恶的燕祺也没了辙。 终于,在易之行的怒喝下,燕祺只能再度被迫而离。 芝岚的情绪影响着天子,而天子的情绪却影响着所有人,到最后,人人都落不着好。 只有将皇后重新迎入宫才能解决所有问题,然而在此等情形下,燕祺又怎敢再度背着易之行去行忤逆之为呢?这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离开了阴郁的天子,芝岚虽落寞,却也终能得个心灵的平和与清净。 她整日呆在榻上,不愿下榻一步,为的就是能够好好养胎,最终能叫这小皇子平安降生。 女子再清楚不过,现今的易之行兴许不会来恳求自己归宫,可一旦有了孩子的加持,这群人到头来终还是要乞求自己这位大殷的皇后携着小皇子重返后宫的。 抚着肚里的孩儿,芝岚暗自期盼着一切都能安然无虞。 秦家。 “小姐,这身嫁衣您穿着可真俊俏!” 一侧的丫头不断称扬着自家主子,然这主子的面容上却不见半分笑意。 望其如此,秦家的主母不免含颦,登时嗔怪道。 “玉烟,你怎的整日哭丧着脸?即将要成亲了,你该高兴才是,你终日跨个脸,霉运都给你招来了!你日后还想过什么安生日子?” 无论秦家主母怎的奉劝,秦玉烟就是不肯绽露哪怕分毫的笑意,这并非因为她天性叛逆,只是在这等行将成为他人妇的关头下,她实在笑不起来罢了。 说到底,王家三公子再出色,却也仍旧没法轻易抹去李隼予她的心伤。 兴许成了亲一切便能安然无虞了,秦玉烟就这般每日叮嘱着自己,强烈克制自身想要再去清舞楼讨说法的妄念。 “笑!笑!不会笑吗?” 话说着,秦家主母当即动起手来,生硬地为自家女儿的脸孔扯出一抹笑意。 显然,这笑意是冰冷且扭曲的。 “你啊你!到底要怎样你才能满意!偏偏瞧上了李家那没出息的公子吗?你瞧瞧!他而今都不被李家府邸所容纳,早已被踢出族谱了,你要他有什么用?跟着他过苦日子吗?是!娘承认,他如今的确还有个清舞楼在手,可我们是正经人家,怎能与那等厮混在烟柳地的男子结上关系呢?日后你也不怕旁人笑话咱!什么糟粕都当个宝!” “娘,你别说了,出去吧,女儿又没说非他不嫁。女儿就是想一人静一静,有这么难吗?” 似是听不下去身侧人的说辞,秦玉烟当即打了岔,口吻中暗冗不耐与威厉。 “好好好,娘出去!娘出去还不成吗?你就一个人静着吧,反正几日后你还是得嫁给王家三公子,这事已然成定局了!走,春儿,让小姐单独静一静,看看她能静出个什么名堂来!” “是,夫人。” 第两百五十二章 大喜之日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待那二人一走,屋门一闭合,秦玉烟终于能稍稍喘上一口气来。 不知怎的,这段时日,凡是与人接触,秦玉烟总觉内心像是被一记重石压着,沉重的负担始终追随着她的分分秒秒,她多么想要就此摆脱眼下这等困局。 她重新坐回青铜镜前,望着镜中那张娇艳的容颜,秦玉烟竟觉这不是自己真实的模样。 当初的自己可是那无畏追爱,整日挂着笑颜的无忧少女啊,如今这张遍布着憔悴,辛酸,仓皇的脸孔又怎的可能是自己呢?秦玉烟不敢相信,更不敢相信俯仰之间,自己的命运便被迫卷入了迷惘无边的困境里。 她究竟想要嫁人吗?她其实并不知晓,兴许她只是想要因新人的出现,就此坚决了放弃旧人的念头吧。 下一刻,秦玉烟忽执起案上的胭脂来,旋即轻轻在自己本就足够娇艳的容颜上继续涂抹着色彩,妄图遮掩掉其上悉数的沧桑与无奈。 然真实的情绪终究还是会从眼底冒出,无论她怎的遮掩,最终还是没法彻底祛除因李隼的决绝与寡情而留于心底的疤痕。 “啪” 秦玉烟松开了手中的胭脂盒,莫可奈何地伏于案上,吞声饮泪。 与此同时,皇宫仍旧一派诡秘的阒然,由于皇后的失踪,易之行终日只居于御书房,与无数的折子为伴。 这日子过得久了便也乏味,甚而叫人浑身焦灼,躁郁百结。 “陛下,前些时日有一件事,属下一直忘却通知于您。” 此时,燕祺忽入内禀告。 “什么事?” 天子仍孜孜不倦地伏案阅书,不曾有半分抬眸的时间。 “秦家三小姐行将成婚,其家族望陛下当日能来参加见证。” “秦家三小姐?哪个秦家三小姐?就是那位整日追随着李隼的秦家三小姐?” “是,陛下。” 就此,易之行终于将自身的目光于书籍上移开,旋即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她要与谁人成婚?李隼吗?” “并不是,而是与王家三公子。” 此言落,天子若有所思的神容更甚,他实在不敢相信秦玉烟到头来还是没能与李隼走在一起,毕竟曾经芝岚时刻在其耳畔念叨的便是那二人的姻缘,往昔的记忆再度被掀开,易之行自然又忆起了芝岚的容颜,心绪难免就此平添上一层焦灼。 “不去,朕是天子,哪有时间去参加他们的婚事。” 话落后,易之行从速敛去了目光,继而继续埋首钻研着古书。 “既如此,那属下便去通报了。” 当燕祺方欲转首离去之际,后头的天子再度开口道:“等等!你先不必通报,到时朕再做决定去还是不去,叫他们自行等着吧,暂且无需知会给他们。” “是……陛下……” 面对天子骤时改变的心意,燕祺颇有些惊诧,他实在不解于自家主子的行径,却又总觉得这行径里暗含着什么隐情与玄机。 待燕祺彻底领命离此后,御书房内的易之行终将手中的书籍放下,随之流露出一副严冷的容颜,像是已然有了自己的一番计划。 三日过后,秦家三小姐秦玉烟终于迎来了自己的婚事,这一日,王家府邸宾客盈门,来者皆是殷都有头有脸的世家大族,处处一派喧嚷热闹。 无论愿与不愿,这一日终归还是如期抵至了。 坐在铜镜之前,秦玉烟细细端量着自身华美的衣着与娇艳欲滴的脸孔,她深喟一口气,到底还是打算嫁作他人妇。 在此之前,女子是不确定的,毕竟这些时日内,她的内心一直在惦记着李隼,那个曾经伤她最深的男子,而且秦玉烟也并不知晓自身是否已然准备好迎接新人的到来了。 在新婚日之前,女子的心底充溢着诸多不确定与焦灼。 然当这一日当真抵至时,秦玉烟竟能坦然接受一切,她忽而发觉嫁作他人妇也并非是那么可怖的一件事,处处火红一片不皆是因自己而起吗?日后的新人就当真要比李隼差吗? 秦玉烟并不这么认为,甚而开始对自己来日的新生活充满着希冀与渴盼。 说到底,过往一切懵懂的记忆已逝,她是时候该抛下那些得不到的妄念,转而追寻近在咫尺的幸福了。这才是一个聪明人的做法,虽然秦玉烟觉醒了稍晚一些。 但见女子深喟一口气,继而真心地为自己来日的新生活绽露出一抹由衷灿烂的笑意。 “小姐,这还是奴婢这些时日内头一遭见您笑呢?怎的?您已想开了吗?本来就是嘛,这王家三公子可不比那清舞楼的掌事强?” “不管他强不强,我也不想拿他与旁人比,只要他待我好便成,旁余的一切我不在乎。” 秦玉烟终肯与人交流,一侧的丫头在惊喜的同时亦很欣闻。 “成!小姐您想开了就成!日子本就是这么过的嘛!这世上哪儿有什么爱与不爱的?到头来日子过得久了,总归还是得生情的!日后您就能将李公子忘得干干净净了!” “但愿吧,不过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你还是莫要提及他,晦气!” “是!晦气!咱不提他!只提那王家公子!他行将便是小姐您的夫婿了!待会儿小姐可从那盖头中偷瞄一眼,瞧瞧今夜这新郎官到底俊不俊俏啊!” 春儿调笑着旁人,自己竟还先行羞赧了起来,见她这般赧红貌,秦玉烟登时‘反唇相讥’。 “看来本小姐得快些将你嫁出去才成!瞧你这小脸红扑扑的,指不定自己成婚时得羞赧成什么样儿!” “嘁!春儿才不会羞赧呢!要羞赧也是春儿的夫婿羞赧才成!春儿喜欢那等会害羞的男子!” 丫头一边抚弄着自己的乌丝,一边若有所思地思衬着自己成婚时的模样,倒还真有些想入非非了。 见状,秦玉烟自也不想打扰这位思春少女的梦,便自行描画起妆容来。 总之,这一日比她想象中要安宁得多,自己能如此坦然地接受一切新的事物,这是秦玉烟沉浸在相思之痛的那些时日里想也不敢想的。 与此同时,清舞楼却显得尤为冷清。 今日不少百姓都挤在街巷中欲瞧一瞧那迎亲的队列,人人都想凑个热闹,结果清舞楼却迎来了开业之后最为冷落的萧条日。 “你当真不去?哪怕送个祝福也好啊,反正你们二人之间至少还有些友谊在吧?” 芝岚一边抚着自己的孕肚,一边劝慰道。 然李隼却像是铁了心,死活不肯离开清舞楼一步,整个身躯慵懒地伏在桌上。 “不去不去!隼儿才没兴趣呢!再者言,这坏丫头成亲便成亲,竟还叫隼儿的地盘没了宾客,隼儿恨她在心呢!又怎的会真心祝福她?” “你最好是恨她在心,可不要暗自惦记着,本宫可告诉你,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你自己掂量掂量清楚,今后的日子究竟能否接受秦玉烟彻底消失在你的生活中?如若她嫁给旁人,日后绝不会同你牵扯上任何瓜葛的,毕竟那王家是大族,怎的也不可能容他们的儿媳妇与你有着过密的私交,你自己思衬思衬吧。” 芝岚冉冉踱着步,一直抵至清舞楼的大门处,忽又歇了脚往回看。 “李隼,你当真不去?你若是不去,本宫便先行离开了?今日本宫是无论如何也要为玉烟妹妹庆贺的。” “去去去!你自个儿去庆贺!隼儿才不稀罕!希望隼儿成亲的那日,岚姐姐也能来为隼儿庆贺啊!” “这是自然,你们二人的姻亲本宫都会来,不过倘使你们的姻亲是一场那便再好不过了,省得本宫还要顶着个孕肚跑两趟。” “快走吧!岚姐姐!待会儿可就赶不及了!” 伏案的李隼很是不耐,无休止地催促着眼前人快些离去。然芝岚偏偏还要在临走之际,留下一句叫人莫名憋闷的言辞。 “那本宫便先行离开了,去瞧瞧玉烟妹妹的新夫婿到底为何方神圣,有没有我们隼儿俊俏啊?” 怀着某种‘恶意’,芝岚登时勾扬起了唇角的狡黠,见李隼眸底暗冗火光,女子内心的痛快便也更甚。 “好了好了,这回当真走了,你自己好好照看着清舞楼,待迎亲队列抵至秦家,此处便也会有宾客陆续抵至了。哦,对了,听闻此回那迎亲轿辇好似要经过我们清舞楼,到时你也可以趁机看看热闹啊!” 芝岚蓄意‘使坏’,唇角染带的笑意极为‘阴险’与‘奸黠’。 她就是想要李隼内心不平的气焰转而化为行动来争取,无论最终的结局究竟会是如何,芝岚仍旧希望李隼能为秦玉烟主动一回。 当芝岚调笑的嗓音与奸黠的容颜终于消失在李隼的面前时,但见这男子的脸孔像是骤然间便被一层阴霾蒙住,本还灼灼有神的双眸顿时失却了悉数的光华。 李隼始终伏在案上,一动不动。 他被抽去了灵魂,瘫软在案,再无一丝生气散逸而出,下巴则愣愣地磕碰在桌上。 “秦玉烟,你简直该死……” 当此言落下后,李隼大惊,他不知自己今时的口中为何还三句不离她,分明自己自始至终都不曾对她动过真情啊! 命运似是颠倒了过来,如今的秦玉烟正笑意融融地梳妆打扮着,根本不曾在意往昔的旧情。 然而李隼的脑海中却就此不得不牵系起她的容颜,当年主动的人行将成为他人妻,光是思及这点,男子便觉内心深处忽激起某种阵痛。 “该死!” 下一刻,他捶案而起,眸中皆是愤慨。 李隼厌弃今时的自己,因为他的心已在不自觉中被秦玉烟彻底扰乱了。 秦家。 “小姐,上轿吧。” 噼里啪啦的鞭爆声不绝于耳,在这一过程中,随着春儿的搀扶,秦玉烟小心翼翼地上了轿辇。 今日的她比谁人都要欢愉,更比谁人都要渴盼。 就此过后,秦玉烟终能彻底摆脱往昔的悉数旧情与狼狈,转而迎来新的人生。那是再也不会有李隼出没的人生,光是思及此处,秦玉烟便觉自己的来日是极有盼头的。 第两百五十三章 冷战继续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芝岚一路抵至王家府邸,预代表皇族恭贺两家今日结成的姻亲。 一瞧见皇后亲自抵场,王家诸人自是受宠若惊,只是皇后乃是独身一人前往至此,空荡荡的身侧难免叫人狐疑。 “皇后娘娘,没成想您竟当真大驾光临了!我们王家府真是蓬荜生辉哩!” 王家诸人连忙齐齐上千跪地,芝岚当即拦阻。 “哎,快快请起吧,今日是你们与秦家的大喜之日,更是本宫那玉烟妹妹与王家三公子的好日子,你们不必给本宫行礼,今日便免了那些繁冗的礼节吧,咱们开开心心地庆贺一番。” “多谢皇后娘娘的厚爱!” 闻言,王家诸人相继起身,却见皇后身侧始终不曾出现侍奉之人,难免骇怪,便道:“娘娘,您……您怎的不带几位侍奉宫人?” 芝岚顿了一下,继而敛了异样,从容地答道:“本宫一个人随性惯了,倒不喜欢叫旁人跟随着,实在憋闷得紧,因此今日便也独身一人至此了。” “那皇上可欲抵此?” “陛下他有政务需要处理,因此便遣本宫替他前来,待会儿贺礼便将献上,还望诸位能多多体谅陛下啊。” “这是自然,皇后您亲自前来便是我们最大的荣幸,如今您还怀着身子呢,来来来,到里头坐,到里头坐!咱叫此处的小厮好好侍奉着娘娘您,娘娘好生坐着养胎便成!” “那便多谢王夫人了。” 芝岚冉冉踱步而入,不少迎来者连连向她行礼。 热闹的氛围很快便将皇后内心悉数的不适与这些时日堆砌下来的郁结冲散,她同宾客笑笑道道,不曾有半分皇后的架子,其温和的行径确乎超出诸人的意料。 与此同时,令人更料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天子竟在皇后抵至此处不过半个时辰之内,便亲自乘坐着轿辇抵场。 他的到来的确叫诸人震悚,更令王家府上受宠若惊,毕竟近来军事繁冗,加上天子本就双腿有疾,行动起来属实不便,然纵使如此,天子终还是给了王家这份薄面,亲自光临于王家府上恭贺,实在令人失惊打怪,不可置信。 这王家府究竟有多大的能耐能将天子请来?诸人并不知晓,他们同时不知晓的乃是天子到此的真正目的根本不是为了替一些微不足道的人庆贺姻亲,只是因为私下有旁的隐情罢了。 易之行再清楚不过,今日芝岚绝对会到临于此。 因此,他便也在排除万难,丢弃手头政务后前来王家府了。 一见到天子的身影,王家诸人仓皇迎了上去,喜色不绝于面。 “哎呦!皇上您也来了,今儿个咱们王家府可真是添了大半边天的喜气了!竟也能让陛下您亲自光临于此,咱王家府前辈子到底修了多少福德!适才皇后娘娘还说您不会来,没成想您今日居然还能赏了咱王家一份颜面,臣等实在感激不尽!” 一提及皇后娘娘,坐于双轮车上的易之行登时向不远处投了一抹冷光去。芝岚亦在同时瞥过了眼神,二人的目光就此交杂,彼此的内心皆油生出某种道不上来的繁复情绪。 这之后,天子将目光收回,继而朝眼前诸人道:“不必多礼了,你们快快请起吧,今日是来庆贺王秦两家的姻亲,不必太过注重礼节。” “陛下您与皇后可真是好大的默契哩!方才皇后娘娘也这么说!” 此言落下后,这二人再度交换了一抹目光,然彼此的目光里却又不夹杂分毫善意,今时易之行与芝岚暗中较劲儿的态势可不像是夫妻俩。 “来!陛下!您这边请!这上座啊,就是给您与皇后娘娘提早准备好的!” 燕祺将天子一路推至芝岚身侧,芝岚始终不曾搭把手,亦或者言道什么,神容莫名有些慌张渍出。 除却燕祺外,没人知晓皇后与皇上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因此旁余看者的内心确乎就此生了一抹狐疑。 为了叫诸人的狐疑消泯,易之行率先打破了他与芝岚这几日来的缄默与隔阂。 “皇后,你也来了。” 轻柔的声音悄然窜入芝岚的耳畔,芝岚当即侧过手,流露出一抹得体的笑意。 “是啊。陛下您也来了,当真超乎臣妾所料,您不是整日闷在那奏折之中么?竟也会想着出来透透气?” “不是皇后你说的吗,朕整日呆在这双轮车上,脑袋都阴郁了不少,既如此,那朕便借由此次机会出门走走,也好散散着脑袋中的阴郁,平日里也能少发些闹骚。” “哼,看来陛下您也知晓您的闹骚发得过于多了些?您的确是该调理调理身子,好好整治一下您那阴郁的脑子了。” 芝岚仍旧戾气十足,鄙夷的目光,桀骜的态势,酷绝的口吻始终漫溢着其内心对易之行的埋冤与愤慨。 闻其无礼措辞,易之行暂且还不打算动怒,只是淡然以对,像是已然习惯了芝岚的冷言冷语。 “皇后娘娘,倒也不必朕一来,你便阴阳怪调,今日好歹是旁人的婚宴,我们二人还是少些争执为好。” 天子一面饮着案上的茶,一面悠然地叮嘱道。 “这是自然,你无需提醒本宫,本宫不会因一时怒意搅扰了玉烟妹妹的婚事。本宫身为国母,才不会做出此等妄为之举。” 言落,易之行忽荡出一阵不明所以的轻笑。 芝岚当即将一缕幽怨的目光移来,口吻毫不客气。 “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易之行放下手中的茶盏,旋即以极为鄙薄的眼神打量着身侧人。 “原来皇后您还知晓自己是一国之母啊?不过敢问皇后一句,这世上哪会有国母半夜三更拖着怀孕的身子溜出宫去?哪里会有国母一言不合便去烟柳地长居?你既知晓自己身为国母,为何还要做出这些荒谬的事情?朕可告诉你,你的肚里还怀着小皇子呢,你不要声誉不打紧,但也请皇后尽人母之责,莫要带着小皇子四处奔波,倘使他当真出了个意外,皇后可担当得起?” 易之行的口吻虽是漫不经心,却也同时足够辛辣讽刺,但见在他言道的过程中,芝岚的容颜变了又变,由原先的双颊红润转而化为如今的面色铁青,下一刻,由于怒意在其心间作祟,芝岚竟登时拍案而起。 “易之行!这一切不是你逼的吗!” 当即,四下的目光皆朝此处袭来,人人都因皇后的态势而惊骇。 适才还与诸人说说笑笑的皇后竟骤然与天子拍案叫板,本来的喧嚷氛围就此因芝岚的言行戛然而止,芝岚倏忽间便成了整场宴席的焦点。 注意到这一切的芝岚忙不迭重新坐下身子,这之后不敢再有任何异动,举止之间尽是柔和,就好似适才那当众拍案而起的人不是她。 易之行只觉好笑,轻笑之音始终荡溢在嘴畔,嘲弄之词更是不绝于耳。 “好一个一国之母啊,朕还是头一回瞧见此等随意呼号的国母呢?” 无疑,这是在讥讽眼前人的言行不一,只见芝岚双颊涨红,眼底更是被无边的憋闷裹笼着。想要为自身开释却又寻不出开释的理由,毕竟言行不一的人确乎是她芝岚没错。 “易之行,前些时日还不是你将我赶出皇宫的吗?如今你倒还怪我没有做国母的德行了。” 女子咬牙切齿道,执起茶盏的拳头却隐微涨着青筋。 见状,天子径自将自己手中的茶盏与女子手中的茶盏相磕碰着,旋即道:“你何时这么顺从过朕?朕从前不是还叫你莫要离开朕吗?到后来你还不是义无反顾地回到了荀地?” “可如今我在何处?我离开荀地不是你们逼我走的吗?怎的到头来什么都是我的错?易之行,你难道就没有一点儿错吗?就算不是天子,你只是一寻常男人,也不该将你怀了身孕的妻子连夜赶出家门,你还是个男人吗!” 芝岚的口中尽是委屈,沦落在外的日子她没有听闻到任何一点儿来自皇宫的音讯,哪怕当夜易之行的举措确乎是在气头上,却也不至于之后的日子里完全对自己这个怀了身子的妻子置若罔闻。 思绪及此,芝岚更是气恼不休,口中一盏接一盏的茶往下灌着,似在独身一人饮着闷酒。 “够了。” 下一刻,易之行忽止住女子接连饮下茶水的举措,双眸紧蹙着。 “如今你还怀着身子,饮这许多茶作甚?这可对你身子不好。” “与你何干?放开!” 芝岚一把撇开天子的手,旋即重复起适才的行径。 此回,易之行终没法做到置若罔闻,竟当即夺下女子手中的茶盏,继而交到燕祺的手上。 “燕祺,将这茶盏收了去,这之后也不准给皇后杯盏。” “是!” “易之行!你作甚!” “芝岚,你是皇后,还是个怀了身子的皇后,朕望你能好好注重自己的德行,好好关怀殷国的龙脉。” “你既这么想要龙脉,叫旁的女子去给你生不就成了!这是本宫的孩子,本宫想如何就如何,与你无关!” “与朕无关?只要你而今还是这殷国的皇后,那你的一切事情都与朕有关!朕劝你今日最好莫要在此胡闹,否则朕可不敢保证你能参与完待会儿的婚宴。” 易之行双眸一凛,威厉到底还是从其口吻中泄露了出来。 望其如此,芝岚终究没法继续妄为,毕竟她适才饮的不是酒,哪怕还残存有一丝理智,芝岚也绝不可能因自身的怒意作祟而去毫无顾忌地毁掉旁人的婚宴。 不过,其内心对易之行的埋冤却也愈甚,在芝岚的眼底,今时的易之行对她根本不再抱持半分柔情,任是什么劝哄的言论也别想在其口中听见。她总觉得那位往昔深爱过她的帝王已经变了性子,芝岚落寞极了,不断往自己的口中塞着吃食,悒悒不乐的模样却尽收天子眼底。 这之后,二人始终缄默无言。 第两百五十四章 终究在意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那旁,芝岚与易之行始终保持缄默,为的就是不再引起任何不可调和的争执,这于二人而言,乃是极为养生的相处模式。 此时,落寞之人非芝岚一人是也,独处于清舞楼中的李隼亦是伶仃者的一员。 今时,望着萧条零落的大街,李隼的内心始终被一种难言的哀戚笼裹着,像是悉数的心绪都骤时低沉了下来,自打芝岚离开以来,李隼瘫软的身躯便未曾离开过大厅的案桌,他始终趴伏在上头,一动不动。 从芝岚的口中得知秦家的轿辇会从此处途径后,李隼就生怕错过了什么,一直将自身的目光正对向大道上,像是当真准备迎接秦玉烟的新轿,哪怕远远看上一眼也好。李隼暗自思衬着。 不久后,空寂无人的大道上终于响起了嘈杂的人声,紧接着便是噼里啪啦的鞭爆音。 李隼知晓,这是秦玉烟的新轿到了。 思绪及此,不知怎的,李隼的内心深处竟油然而生出一抹浓郁的焦灼与紧张,但见其双瞳紧瞠着,里头漫溢着的情绪没法被人轻易辨析,总之是那等极端复杂的情感。 秦玉烟出嫁,他为何要紧张?今时的李隼实在觉得自己有些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然纵使内心的情绪过于繁杂,李隼的行径亦始终不曾变过。他仍趴伏在桌案上,目光怔怔地望向清舞楼之外的大道。 随着人声愈发喧嚷,李隼内心的紧张竟也随之升腾起来。男子的行径始终如一,可其双瞳却愈发瞠大,像是万般亢奋地等待着什么。 可他究竟在等待着什么呢?难不成是在等待着往昔苦苦追求自己的女子嫁为他人妇吗?不,李隼认为这没什么值得等待的,但他能确切地感知到,内心深处的某份情绪确乎是在蓄意待发着。 下一刻,大道上终于出现了人影,先是一对对,一列列的赶热闹看客,旋即显现在李隼眼下的乃是王家三公子,也就是于李隼的心中行将要落入秦玉烟魔爪的倒霉蛋。 可惜,这倒霉蛋的长相并非李隼所想得那般呆头呆脑,反而有些俊俏,坚毅的眉宇间甚而还染着三分英气,瞧上去可不像是那等愚笨的呆子。 “嘁!瞎了眼吗?皮囊好的人竟还能看得上秦玉烟这种蠢丫头?” 当即,李隼发出一声由衷的感喟,不知是出于嫉妒还是旁的什么情绪。 待这位俊俏的新郎官身骑骏马,喜气洋洋地掠过李隼眼下时,紧接着便是一座尤为火红的新轿驶过李隼的目光所及之处。 那正是秦玉烟的轿辇,里头正坐着那位欲图迎接新夫婿,新日子的美娇娘。 然而不知怎的,轿中人分明瞧不见外头的景状,更不知今时轿辇已抵了哪儿,可轿中的美娇娘却鬼使神差般地于今刻略掀了轿帘,同时亦掀开了自己的红盖头。 往外瞅了一眼时,竟恰好与清舞楼中的李隼的目光撞了个满怀。 这一刻,呼吸像是骤停了,人世亦好似就此静止了下来,于这电光火石之间,二人的情绪忽激起千层浪,往昔的记忆再度因这分秒的重逢掀翻开来。 李隼愣在了原地,秦玉烟却赶忙将轿帘重新放下,旋即在轿内端正坐好。 她不敢相信自己竟在行将成为他人妇的关头下又一次目见李隼的容颜,那张脸孔还是那般呆愣,还是那般俊俏,却也还是那般叫人心伤。 女子捂住自己的胸口,竭力抚平今时亢奋的心绪。 与此同时,清舞楼中的李隼亦对适才那分秒间的景状颇感彷徨。 时隔许久,秦玉烟那张容颜似乎未曾有丝毫改变,却又好似完全变了模样。其上洋溢的不再是对自己的笑颜与柔情,反而莫名加添了三分躲避与隔阂。更重要的是,那是一张不该叫人瞧见的新娘脸孔啊,美娇娘的容颜居然在自家夫婿亲眼揭下盖头前,先行被旁人目睹了。 幸而,适才那一瞬所发生的种种最终只被这二人彼此悉知,这是他们二人的秘密,除却他们彼此外,没人能共享那一刻的温情。 渐渐地,俊俏的新郎官走了,美娇娘亦随着那新郎官逐渐远离此处,人群继续追随着喧嚷而去,清舞楼再度恢复了不久前的清寂,像是什么也未驶过一般。 尽管一切已然消散,然在李隼的心底,某种情绪却在潜滋暗长着,他没法忘却适才那一瞬的痛苦。 没错,那根本不是什么美好逢见,那分明是痛苦的挣扎。 一石激起千层浪,李隼本还安宁的心扉终叫那张惊喜描画的娇颜搅扰得暗流涌动,他没法抑遏住内心那股难言的疯狂阵痛。 就像是自己的所有物骤然被人夺了去,且在未经自己允准下便别旁人强行霸占,这种经历任是谁人也会感染不适与愤慨。 这一刻,男子终将瘫软的身躯从案桌上冉冉抬起,其双眸始终充溢着猩红。 “小六,你先照看着清舞楼,待会儿如若有客人来,你便帮我先行招待一下,我有事得稍稍离去一会儿。” “得嘞!您去吧!” 账台旁的小六忽被案旁的李隼惊醒,赶忙揩拭起唇畔的口水,仓皇言道。 这目光还未全然移过去呢,李隼便彻底没了影。 “咦,真是稀奇!这段时日也没见掌事溜得这般快!出了什么大事了?” 小六自然不解,因为就连李隼自己也不知自身究竟要赶赴何处,而去到了那处,自身又能做什么去扭转现今的困局呢?他浑然不知。 与此同时,芝岚与易之行仍处在谁人也不愿意搭理谁人的缄默之中,二人的内心底皆堆砌着从前的怨气。 “王夫人,迎亲队伍还没到吗?本宫还想去瞧瞧玉烟妹妹今儿个的美娇颜呢。” 芝岚无故朝案上的果盘撒气,指尖不断在上头磕碰着,口中道的亦尽是不耐的言辞,显然,她不愿继续与易之行共处一桌席之中,哪怕离这男子三米远,只要二人的目光还能偶时交错,芝岚就想赶紧逃离此方噩梦。 “皇后娘娘您在稍等一会儿,玉烟马上就能到了。” 王夫人陪着笑脸说道,然其敏锐的眸光却能当即觉察出皇后与天子之间漫溢着的诡秘氛围,这二人似乎不像是夫妻俩,更像是那等不共戴天的仇人。 王夫人一头雾水,久久没能思索出这夫妻俩的相处方式。 待王夫人一离,始终选择缄口不言的易之行终算是开了口。 “你若是不想要朕呆在你身边,你大可直言,不必这么勉强自己。” 天子的口吻暗冗一丝怨怒,芝岚的嗓音更是卷杂着戾气而至。 “您可是天子,是一国之君啊!臣妾区区一女子,又怎的敢说天子的不是呢?陛下实在过于抬举臣妾了。” “哼,你说朕的不是可非两三日了,倒也不必装腔作势,你就是这等不顾礼法的人,无需佯装出端持的形象。” 就此,二人的对峙再度于口舌之争中展开,一侧的燕祺属实无奈,不禁摇了摇首,暗叹一口无奈且冗长的气息。 “陛下,如今皇后娘娘还怀着身子呢,就算是为了我们大殷的龙脉着想,您还是莫要恼她为好。” 燕祺在天子耳畔细心叮嘱道,谁料换来的却是天子的横眉怒目。 “凭什么?今日分明是她在恼朕,朕作何偏要这般憋屈?燕祺,你到底是谁的属下?日后你干脆去皇后身旁办事好了!” 易之行满目傲厉,今日的亢奋似是相较于往日更甚,幸而这是旁人的府邸,如若换做深宫,易之行非得将芝岚与燕祺统统赶出去不可。 “陛下……属下不敢……属下只是担心小皇子的安危罢了……” “不必你来担心,既是朕的孩子,他便没有这么脆弱!” “是……还望陛下息怒……” 瞧着易之行愤慨的模样,一侧的芝岚好生畅快,二人似乎再度回到了往昔的时光中,凡是瞧见彼此不快的容颜,那便是对方的欢愉所在。 恰在此时,外头终传来一声呼号音。 “新娘到了!新娘到了!” 此言一出,诸宾客赶着出去迎接新娘子的轿辇,人人都想赶着热闹,蹭点喜气。而芝岚亦终于有了摆脱易之行的理由,连忙追随着人群往外走着。 可惜,皇后与皇上在此,诸臣子们自然不敢造次,先行为他们二人敞开了一条道儿,芝岚只能在众目睽睽下亲手推着易之行冉冉踱步至外厅,面上同时堆砌着极为勉强的笑意。 “该死!怎的如何也摆脱不了你!” 芝岚一面维持着端庄的笑意,一面轻声嗫嚅道。 “哼,这是你的宿命,你以为朕乐意要你推吗?” 易之行踢讥讽般地言道,双眸却闪现过一抹理所当然的从容。 “那你便自己走!逞什么能?” “还不是你的那位小郎君害得朕?你可莫想就此撂摊子走人,你得帮他负起责来。” 再度提及随璟,易之行似失却了前些时日的怨毒,兴许是因芝岚的愤然离去叫易之行不得不将一切看开,他始终不愿自身与芝岚的矛盾是因无足轻重的旁余男子而引发。这根本不值当。 当诸人瞧见迎亲队列抵至时,欢腾声不止。 周遭的炮竹音不绝于耳,秦于烟便在这方喧嚷中与自己的新郎官行了婚礼,处处充溢着笑颜,每个人都被沾染上婚宴的喜气。 忽而,芝岚满脸堆砌的笑意竟因人群中的某张谙熟脸孔所敛,那人正是李隼,如今的他正呆愣地站在人群之中,与诸人共享着这方热闹的喜气。 然毋庸赘述,其容颜却与旁人格格不入,其上遍布的只有衰颓与哀戚。 见状,芝岚大惊,她不知李隼为何要至此,分明适才还信誓旦旦地道着自己绝不在意秦玉烟的姻亲。 “易之行,我还有事,先行离开一会儿,你叫燕祺照料着你。” “你要去哪儿?” 天子很是警惕,当即含颦逼问道。 “这不干你的事,管好你自己吧。” 女子离去的态势很是决绝,易之行方欲伸出手去擒住她,芝岚却毫不犹豫地将那只伸出的手撇开。 就此,天子的心间忽油生出一缕难以言喻的失落。 第两百五十五章 窥见隐秘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李隼,你怎的在此?” 芝岚登时冲入人群之中,继而将李隼拉至一侧叩问道。 她的出现叫李隼很是惊异,男子本以为自己躲得足够隐蔽,没人能轻易觉察到自己的身形。 因此此时男子表现出的神容颇有些忸怩,双颊亦随之沾染上羞赧。 “隼儿……隼儿只是闲来无事,想要至此处瞧瞧那蠢丫头罢了,岚姐姐你可不要多想啊。” 言落,芝岚当即开始狐疑地打量着眼前人,目光之中分明是早已知悉一切的大彻大悟。 “你觉得本宫会相信你的妄词吗?李隼,你何必自欺欺人呢?本宫好心提醒你一句,如今这洞房还未入,倘使你想要试图挽回什么,还是来得及的,不要到头来叫彼此都后悔。” “岚姐姐,你在说什么呢?隼儿怎的可能在意秦玉烟的婚事啊?她就此离开隼儿,隼儿实在欢愉,又怎的会想挽回呢?再者言,我们二人之间本就没有什么关系,今时怕就连挽回也算不上吧。” 李隼自嘲般地道着,殊不知其真实情绪早已在芝岚的眼底暴露出了。 “适才本宫可瞧见了,你那哀戚的模样可非是不在意的表现,本宫瞧你简直在意极了,否则今时你也不会至此。李隼,你到底要不要再见秦玉烟一面?待会儿本宫可要去婚房中见她,你若是想来便同本宫一道来,倘使你还是要煮熟的鸭子嘴硬的话,那本宫便不管你了。” “岚姐姐,你自己去吧,这婚房可不是隼儿能去的地儿,倘使被王家公子知晓,岂不是要吃了隼儿?罢了,隼儿先行离去了,像隼儿这等烟柳地的管事,还是不要来此污了王家的门楣才好。” 话说着,李隼瞬即勾扬起一抹浅笑,继而匆匆离了此。 “哎……” 望着他决绝离去的背影,芝岚实在没辙,最终只是摇了摇首,不再多言什么。 “唉……罢了罢了,你们爱如何便如何吧,李隼,日后你自己莫要后悔才是……” 这之后,芝岚重新回到天子的身侧,见其若有所思的容貌,易之行登时叩问道。 “你怎的又回来了?适才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不关你的事。” 芝岚一味的漠然叫天子很是不悦,但见此时的天子忽一把擒拽住女子的手腕,芝岚只觉生疼得紧。 “易之行!你在作甚?放开我……” “芝岚,朕可告诉你,只要你还是这大殷的皇后,那你的事便是朕的事,倘使你日后还是这般任性妄为,那便休怪朕再次禁锢你的双足了。” 易之行很是严酷,凛冽的目光不由叫芝岚心下一紧,她最终还是停止了挣扎,倒也不是因为惧怕天子的威势,只是担心周遭的宾客会就此觉察出二人关系间的异样。 “好了,你快放开我,我不走动了便是。” 话落,天子冉冉放开女子的手腕,恰在这时,芝岚眼疾手快,猛地逃脱于天子的禁锢中,旋即拨开人群消逝在易之行的目光所及之处。 “燕祺,快去追,如今皇后可还怀着身子,叫她莫要胡闹!” “是!陛下!” 天子幽怨的目光一直望向远处,他实在痛恨自己今时的双腿,不能直立行走的他总觉得自身与芝岚之间好似永远都在被某种不可逾越的距离相隔着。 待那二人相继离开后,易之行暗自掐着自己的双腿,可惜的是,哪怕双腿泛着淤青,易之行始终感受不到痛楚。 “该死!” …… 今时的芝岚虽然是个孕妇,身手却也始终矫健。 眨眼的工夫,燕祺便已瞧不见她的影踪。 芝岚一路奔至秦玉烟的所居之地,为的就是来此处蹭蹭喜气。 “皇后娘娘。” “让本宫进去,本宫要同玉烟妹妹道上几句心里话。” “是。” 一见是皇后娘娘驾到,守门的女婢自然不敢拦阻,芝岚大摇大摆地踏入这火红的婚房,旋即轻轻合上了门。 “是岚姐姐吗?” 里头正端坐于榻上的秦玉烟一闻动静,赶忙将盖头掀开迎接。 “哎,你坐着便好,不必行礼。” “没想到岚姐姐你竟当真来了,今儿个倒还真是给足了王家的面子。来,你快坐,如今你还怀着身子呢。” 芝岚冉冉坐下,旋即与身侧的女子促膝而谈,神容之中尽现郑重。 “玉烟,本宫听闻你此回的姻亲可是骇了一跳,你究竟是怎的回事?不是喜欢李隼的吗?为何一夕之间便变了卦?这段时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闻此言,美娇娘脸上的喜色全无,仅剩下一袭莫可名状的繁杂情绪。 “这……这……岚姐姐你不知,玉烟如今已与李隼是不可能的了,李隼不喜欢玉烟,玉烟自也没必要继续执迷不悟下去。” 女子低着首,嗫嚅地道着。 望其如此,一直以来见证这二人相处的芝岚自也免不了一番语重心长。 下一刻,但见芝岚忽执起秦玉烟的手来,双目闪着灼灼的光华。 “玉烟,你做出什么抉择,本宫都支持你,只要你打从心底地开心便好。但是你可切莫因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而放弃了将来的幸福啊,岚姐姐不希望你后悔,所以在入洞房之前你可以好好考虑清楚,你当真愿意与王家三公子共度一生吗?” 秦玉烟将手抽了出来,随之却又再度埋下了脑袋。 “玉烟……玉烟已然考虑清楚了,无论发生什么,玉烟都是愿意与王家三公子共度一生的……这世上还能寻到比李隼更差劲的人吗?” 美娇娘忽情绪亢奋,抬首怒骂起李隼来。 “李隼算什么?他待玉烟根本不好,玉烟嫁给谁人都要比嫁给他幸福!难道不是吗?岚姐姐。” 瞧见女子这般亢奋的容颜,芝岚便也知晓在自己不在的日子里,秦玉烟摆明受到了不少委屈。 她最终还是没忍心继续劝慰下去,毕竟婚姻之事只能讲究个你情我愿,既然李隼不愿主动,他们这些外人也没辙儿。 “好了,今日是本宫的错,本宫不该在你大喜之日说些糊涂话的,你放心好了,日后如若玉烟受到了什么委屈,你便来殷宫予本宫言说,本宫会帮你教训王家三公子的。好吗?” “好,不过玉烟相信王家三公子不比李隼,他的性子没有这般恶劣,他对玉烟好得紧。” “好得紧便成,今日就当本宫多嘴,过些时日本宫给你带个大礼来,也算是给你赔不是了。” 芝岚重新执起眼前人的手,秦玉烟容颜上的笑意与喜色亦渐渐回暖,只要不提及李隼,这位美娇娘便会与不幸绕道而离。 与此同时,那位本该来陪宾客畅饮的新郎官今时却不在宴席之中,王家人苦苦寻他许久,仍不见那位王三公子的踪影。 “罢了!罢了!王夫人!三公子应是去陪小新娘咯!就让他们二人好好入个洞房,咱就不叨扰了!来!继续饮酒!” 宴席之上,酒气弥天,除却王夫人外,似乎任何人都对王家三公子的失踪不感差异。 大抵是去陪新娘子入洞房了,诸人暗自思衬着。 然而王夫人脸色上的神容可非是儿媳儿子入洞房的喜色,而是一种更为繁难,且道不上的急遽之色。 “哎呦!我的儿啊!你平日里乱来便也罢了,今日可千万不能乱来啊!今儿个可是你大喜的日子!这么多人瞧着呢!” 王家夫人显然是在担心着什么,王家三公子绝没有想象中亲和。 …… 此时,在王家府上某处晦暗的花园,一对男女正相拥在一起。男子在女子的脸上轻啄了一口,彼此的双颊皆腾着红霞。 “三公子,您还不去陪小姐呢?小姐怕是等不及哩……” “急什么?春儿,你才是本公子真正的所爱,本公子才不在乎旁人,就叫她等着去吧!反正今夜还不是本公子的媳妇吗?跑不了的。” 闻言,春儿瞬即流露出委屈的目光,继而抽出男子的怀抱,愤愤不平地道:“好呀,公子!您果真就是不在乎春儿!你就是想要小姐做你的儿媳妇!” “怎么会呢?只是秦玉烟嫁来,本公子便能更好接近你啊,春儿,你当真是不理解本公子的一片良苦用心。” 王三公子满脸调笑之容,分毫不像是旁人眼底那位温和柔情的翩翩公子。 他确乎是温和柔情,不过却是对所有女子都柔情。 “那公子亲春儿一下。” “好,本公子亲你一下。” 话罢,今日便要娶新妻的王家三公子竟当真亲吻着自家媳妇的丫头的唇畔,二人的关系看似尤为亲密。 “那说好了,日后你便专心待春儿一人好,小姐那处你随便唬弄唬弄便就得了!听到了吗?” 春儿一面抚弄着自己的乌丝,一面撒娇撒痴道。浑然不曾存一丝愧怍在心,甚而觉得是自家小姐抢走了自己的新婚夫婿。 “这是自然,我才不喜欢那等傻愣愣的野丫头!如若不是娘亲叫本公子娶她,你觉得本公子会看上那种头脑简单的蠢丫头吗?笑话!唉,幸而她遇着了本公子,否则这辈子都嫁不出去喽!你瞧瞧,她追了清舞楼的李隼许久,李隼不照样没搭理她吗?这种没人要的竟硬塞给本公子?简直岂有此理!” “哎呀,别恼了,别恼了,三公子如今不是有春儿吗?春儿陪着您,整夜整夜都陪着您。“ 二人对房中秦玉烟的嘲弄不绝于耳,调笑声更是欢畅。 “再亲一下,春儿!” “讨厌!三公子,你该回去洞房了,再不回去可要引起旁人的怀疑哩!” “无事,再亲一下,就一下~” 本以为这晦暗的花园处不会有旁人存在,因此王三公子才带着春儿至此调情,然二人殊不知其实这处一直藏匿着某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而此时这双眸子正死死地盯着他们二人不知检点的行径,眸光之中溢出的乃是对这二人的极端愤慨与幽怨。 第两百五十六章 命案一桩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面对眼下亲昵的光景,李隼无疑是极为震颤的,他怎的也不会料想到风度翩翩的王家三公子背地里竟是个彻头彻尾的登徒子,表里不如一的差距令李隼震颤,而王家三公子与春儿二人间对秦玉烟的暗下辱骂更叫李隼的内心油生出愤慨与盛怒。 自己辱没秦玉烟可以,但如若侮辱性的言辞换作旁人来说,李隼根本没法容忍。 每每思及盖头下的女子正万般欣喜地渴盼着新郎官的到来,而其新郎官却在与旁的女子耳鬓厮磨着时,李隼便隐忍不下冲动,势必得为那位可怜的姑娘讨个说法才行。 下一刻,当王家三公子与春儿的唇畔欲图再相抵触时,晦暗中骤然跳脱出一身影,并不轻微的动静当即叫那对狗男女心下一紧,连忙抽离开彼此的酥怀。 “谁人……” “王家三公子,春儿,你们二人好生亲热啊。” 还未待这二人辨析出声音的源头所在何处,一抹狡黠的身影便已到临王三公子的跟前。 “啪!” 王三公子瞬即被打趴在地,这是李隼平生头一回揍人,这感觉倒也来得畅快。 “啪!” 又是一拳,与其说王三公子今时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力,倒不如说他是被眼前人的威厉震慑住了,李隼的举动与口吻暗冗着杀意与狠心,瞧上去不像是柔弱伶人会有的作为,而是刽子手素来散逸出的气度。 他自己也不知今时为何会动如此大的怒意,兴许是瞧不惯自己的友人被旁的男子欺吧,李隼手中的动作压根儿不见停息之势,一拳接着一拳,王三公子的鼻部鲜血直流,直至身侧的春儿唤止,李隼才彻底从冲动中惊醒。 此时,他才发觉自己的双拳早已满是血腥了。 “住手!不要再打了!” 春儿赶忙护着王三公子,王三公子隐忍着痛楚,尽力瞧清楚眼前人的脸孔。 “李……李隼……竟然是你……” 王三公子早年间曾在清舞楼目见过他,因此今时才能一眼辨出。 他不可思议地望着李隼那张莫名幽怨的容颜,内心既激荡又不甘。 被区区一伶人教训了一顿,王三公子满腹憋屈,总觉得自身受了辱。 “你……你到底要作甚!你怎的混入我们王家府中来了?” 瘫倒在草地上的公子大声疾呼道,身躯却在不自觉地向后倒退着。 “哼,你还有脸问我?王公子,你自己做了什么好事你自己不清楚吗?今日可是你与秦玉烟的婚事,你却背着你的新娘在此与其丫头厮混,倘使我将这件事公之于众,你怕是要身败名裂了吧?” 李隼的眸光很是凶狠,口中道的言辞亦不像是玩笑话,他确乎有这方面的打算。 闻言,春儿与王三公子的眼底齐齐掠过一层惊悸,他们当然不愿自己的丑事曝露在光明之下,却又同时不惧眼前人的威胁。 因为李隼的话根本在那群世家大族的眼底无足轻重。 “哼,李隼,你不会当真以为有人相信你的鬼话连篇吧?待你唤人来瞧时,本公子早已逃之夭夭,人证物证皆不在,你拿什么叫本公子身败名裂?你若是个正经人也就罢了,然你一直以来皆是被世家大族唾弃的糟粕啊!你觉得今日这群宾客会听任你的鬼话,从而怀疑本公子的品行吗?只会怀疑你居心叵测,想要夺走本公子的新娘吧?” “呸!你也配说新娘!你既知晓秦玉烟是你的新娘,你便不该在今夜与旁的女人私通!” 李隼目眦尽裂,浑身抖颤着,瞧上去实在怒不可遏。 “是是是,本公子不该在今夜与旁的女人私通,本公子应在姻亲成了之后,将女人直接带入屋内私通!是吧?” 王三公子冷笑一声,忽讥嘲起李隼来,他才不肯叫自己的威风被一落魄潦倒之人踩在脚底。李隼早已被世家所不容了,他自也没必要与其好言好语。 “你简直无耻!王三!今日我必替天行道!杀了你!” 李隼像是顷刻失了控,没法自抑地往王三公子的身躯上扑来,拳头一击击捶打于其脸孔之上,满眼遍布开来的皆是猩红的愠怒。 “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替玉烟报仇!你们二人今日莫想成婚!” “好啊……李隼……你终于将你内心的真实想法表达出来了,今日你就是来抢亲的……你这个狗贼……与本公子的新娘私通……” 王三公子一面抗争着,一面讥诮着,阴毒的狠意不比眼前这位失控的伶人少上半分。 下一刻,但见其余光一瞥,身侧的春儿心领神会,登时举起草丛中的一块大石,旋即向李隼的脑袋处狠戾砸去。 这一砸,明显是朝着李隼的命去的。 “啪。” 终于,失控的伶人满额鲜血,瞬即止了手中的捶打,羸弱地瘫倒在原地,须臾间的意识中,李隼只见到那对狗男女落荒而逃,狼狈的步履始终映射在其双目之中。不到多时,就连这仅剩的意识也全无,李隼彻底昏厥了过去,迷失于这方晦暗的夜色中。 此时,洞房内。 秦玉烟莫名感觉到不安的气息在眼下的空气里流走,她也不知自己是怎的了,内心总是惴惴不安的,好似有什么大事行将发生。 “怎的了?玉烟?” 觉察出眼前人的异样,芝岚当即叩问道。 “岚姐姐,是不是外头出了什么事?玉烟总觉得心底头难受。” “出事?应是不会出事吧?今夜还能出什么事?”芝岚一头雾水,不明白眼前人的言辞何意。 “岚姐姐,玉烟当真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像是行将发生什么大事。你能替玉烟出去外头看看吗?玉烟确乎难受得紧。求求你了,岚姐姐。” “成成成,本宫这就去替你上外头看看,如若当真出了什么事,本宫便来与你言道,成吗?” “成,多谢岚姐姐。” 莫可奈何,芝岚只能离了此,不过却也并不觉得今时外头发生了什么大事。当重新抵至大厅时,此处根本没有丝毫异样,仍是漫天的酒气在横飞,觥筹交错,丝竹之音,这是一副再寻常不过的光景。 “许是玉烟妹妹想多了吧……” 下一刻,芝岚忽觉身后有一股力气正在强心禁锢着自己,往回一瞧,竟是燕祺,此时的他正紧紧擒拿住皇后的手腕,目光之中冗杂着坚决。 “皇后娘娘,您终于回来了,快些归于席位之中吧,如今您还怀着身子,待会儿在下可不会让您乱走动了。” 燕祺终于逮住了芝岚,而这一切当然是出于天子的命令。 此时,芝岚向不远处的席位投去一抹目光,但见易之行的眸光亦早同时犀利地向她剜来,这其中的意蕴好似是在说:你若是还不归来朕的身旁老实坐下,朕便叫你一辈子出不了殷宫。 鬼使神差般,在这主仆二人的连相禁锢里,芝岚终还是冉冉踱步至易之行的身侧,老实坐下,不敢再有任何妄为的举止。 见她到来,双轮车上的天子当即发出一声冷哼,眼底尽含鄙夷。 “怎的?皇后娘娘愿意归返了?” “这是王家为本宫设下的位置,本宫当然要归返,有什么问题吗?” “你不是一直躲着朕走吗?既如此,你便坐到旁处去,莫要与朕共坐一席。” 天子的嗓音里冗杂着近乎于怨怪的情绪,他的确怨怪,怨怪芝岚为何要一度抛弃他,不理睬他,分明今日走的这一遭是他易之行专门为芝岚而来的,芝岚竟还屡屡避着他走,易之行实在不悦。 “这是上座,本宫才不走,本宫是皇后,本宫凭什么要坐到下座去?” “你是皇后吗?” “我不是吗?” 二人的目光再度极具衅味儿地交杂着,水火不容的态势再现。 “好吧,朕就当你是吧。” “易之行,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就当我是?你若是不愿我做你的皇后,那我不做便是!你以为我稀罕吗?你现在便当着诸人的面,将我的后位撤下来好了!” 芝岚的火气大增,易之行的欢愉却亦随之渐涨。 “好了,朕不恼你还不成吗?你是朕的皇后,朕又没说不是,你放心,这辈子后位也是你的,旁人夺不走。” 天子的态度终于和缓了不少,倘使再不收着些,芝岚绝对要当即掀桌子走人。 然而其安抚般的言辞却并不如芝岚的意,这就好似打了你一巴掌,又骤时给了你一颗甜枣,在这等境遇下,这颗甜枣摆明便是满含讥诮的,芝岚只觉自己好生憋屈。 “哼!” 女子顿时拍案,继而将脸孔背对着天子,被身后人拱起的火一层接一层的上涌着。 望其如此,易之行竟还觉得有三分可爱,唇畔登时发出一声轻笑。 “好了,岚儿,你就莫要恼了,这段时日都是朕的错可成?朕知晓错了,你便原谅朕吧。” 时隔多日,易之行终肯主动认错,然芝岚却并不想欣然接受,毕竟这么多日的郁结还如鲠在喉,芝岚没法忘却当时天子对自身道的决绝之词。 “滚开!你别碰我!滚开!” 芝岚不断反抗着天子递来的柔情,怨怒的神容满淬着委屈。 “岚儿,你便原谅朕吧,朕知晓错了,今日你便同朕一道归去殷宫,如何?” “不如何!我才不要与你生活在一起!你就是个榆木脑袋!” “看在孩子的面上,朕也要带你回去,无论你愿不愿。” 易之行的口吻忽而坚决起来,在他的坚决声中,芝岚仍旧满口道着拒词,似是铁了心不欲同天子归去。 与此同时,王家府邸的花园内,一湍血色正在里头不休地淌着,男子凄惨地倒在血泊中,双眸紧闭,意识全无。 此地,始终阒然无声,迟迟无人前来问津。 男子的身躯渐趋冰凉,其狼狈的身躯瘫倒在这方无边的夜色下,看似行将亡矣…… 第两百五十七章 噩耗抵至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春儿始终徘徊在洞房之外,头一回害人的惊悸久久萦绕于其脑海之中,她终算是生了一缕愧怍意。 “李……李隼应该没有死吧……可如若他没有死,日后死的便是我与王三公子了……” “外头可是春儿?” 屋内的秦玉烟好似听闻到了外头的动静,当即唤道。这一声可确实将春儿骇得够呛,方才害了自家主子的男人,如今自家主子便幽怨地呼唤着自己,任是哪位做了亏心事的人都难免膈应得慌。 “是……是春儿……” “进来吧,春儿,你在外头作甚呢?” 闻言,春儿不得不只身踏入其中,如今王三公子在寻太医疗伤,她本想着之后去探望他,可由于内心底堆砌的愧怍在作祟,春儿鬼使神差便走到了此处。 然而如今秦玉烟唤她,她却又不愿意与其交谈了。适才的愧怍一瞬间毫无踪迹,春儿忽觉自身的行径根本没有错。 入内的春儿一见女子的红盖头,甚而就连该有的礼节与得体的笑意也懒得摆弄出来,仅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倒像是自己为夫人,眼前者为奴。 不过,其嗓音却仍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小姐,您如何了?紧张么?” “不紧张,这没什么好紧张的,每个女子不都是要洞房花烛夜的么?我早已做好准备了。” 此言一出,春儿的心绪更是低落,一想到自己的男人行将与眼前人洞房花烛夜,她便觉身心憋闷,像是自己的所有物就这么被旁的女子抢了去,内心很是焦灼。 “是吗?那小姐今夜可叫王三公子好好待您啊,你们二人定能永结同心,百年好合的。” 秦玉烟能闻得出自家丫头今日的状态不对,这嗓音之中似乎还夹杂着旁的情绪,怀着好奇,秦玉烟试探性地往红盖头外瞥着,幸而这红盖头的纱并不厚重,眼下的景状还是能被秦玉烟勉强瞧清楚个大概。 但见此时春儿的白眼翻了又翻,神容之上更是不屑与鄙夷的意蕴在流淌,她本以为自家主子瞧不见自己的相貌,殊不知其丑恶的嘴脸皆映现在秦玉烟当下的眸底。 见状,秦玉烟大骇,她实在没料春儿对自己竟会是这副嘴脸,可平日里自己根本不曾亏待她啊。 “春儿,我们主仆二人好歹也多年了,如若你对我有什么不满,今日你大可道出来,我会改的。” 春儿并未意识到眼前人话中的深意,仍是一副目无余子的模样。 “春儿怎的会对主子有意见呢?小姐,您怕是思虑过度了吧,今日是您的大喜之日,还是莫要聊这些有的没的了。” 这丫头只以为这番叩问乃是秦玉烟一时的心血来潮,因此也就未将此事放在心上,甚而还趁着自家主子的脸孔被蒙在盖头里时,嘴馋地偷吃了案上的糕点,合欢酒亦被她偷偷洒下了些。 这一幕幕皆被不动声色的秦玉烟瞧在眼底,她实在不解,一个好端端的丫头为何会在一夕之间变得如此刁蛮?抑或说是自己这个做主子的从未见识到春儿的真面目,她其实一直如此。 思绪及此,秦玉烟倒也不怨恨眼前人,反而开始思衬起自身过往的行径来,可思前想去却也仍不知自己的罪愆,除却偶时任性些外,她待下人素来恭敬,应是不会叫人徒生坏心眼儿的。 最终,秦玉烟只是自顾自地喟叹一口气,到底还是不打算就此揭露春儿的真面目,大不了日后二人便绕道走,再不来往了。 “春儿,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人静一静。” “是,小姐。” 临走之际,春儿还不忘于案上顺两个人参果去,案上的摆设被她糟蹋成一团,直叫看者愤懑。如今的春儿也是仗着王三公子的宠爱而肆意妄为,毕竟此处是王家府,日后秦玉烟生活的地儿也是王家府宅,既没人为她撑腰,那春儿还惧怕个什么劲儿呢? 再过些时日,其真面目便也可以真正曝露出来了。 待她离开后,秦玉烟掀开了自己的盖头,瞧着满案的狼藉,她登时蹙起了颦,与此同时,女子内心的不安亦在逐渐扩张,愈发势不可挡。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怎的会这般仓皇……” 春儿的行径乃是压垮秦玉烟不安心扉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终于还是决定亲自出门探看一番。 …… 王家大厅。 众宾欢坐一堂,觥筹交错不休,然今日的婚宴到底还是渐趋于尾声。 在易之行的紧盯下,芝岚安顺地坐了一夜,不再有任何妄为的举止冒出。 那旁,由于新郎官迟迟不入场,宾客难免非议连篇。 “王三公子还真是猴急!怎的一夜都不见其人影?他也过于在意屋里头的新娘子了吧!一整夜都在陪她么?” 此言一出,诸宾当即哄笑一堂。 王夫人只能陪着笑脸,莫可奈何地逢迎着:“是啊,宿儿向来是急性子,许是心疼他那小媳妇了吧,便一直想着去陪他,倒叫诸位看笑话了!” “罢了罢了!如今这年头疼媳妇的男人可是不多喽!秦家小姐还当真是有福气,竟能与你们王家长房结亲,日后怕也是享不尽的福吧!” “哪里哪里,秦家小姐亦是个温善的,咱喜欢得紧嘞!两家都有福气,才能结下今日的姻缘,谈不上是谁更占便宜的!” “王夫人就是会说话,日后不如我们二家也结了姻缘吧,正巧,老夫的府邸恰还有一女,能与你们府上那五郎陪,如何?” “那要看咱们儿女的意,咱做双亲的还是莫要掺和他们的婚事了。来来来,咱们继续饮酒,今日我这夫人亲自陪你们饮!” 王夫人与那群宾客聊得正酣畅,不远处的芝岚却觉察其中的端倪。 “为何那王三公子不曾到临此处陪宾?他有这么不懂事吗?瞧他一表人才的,应是懂得礼节才对。” 皇后嗫嗫嚅嚅,一侧的易之行却趁机答道。 “你懂什么,王三公子心疼媳妇不成吗?如若朕当初娶你的时候也能醒着,朕自然也会将这些宾客遗留在此处而不顾,专门去陪你的。” 天子满嘴花言巧语,芝岚登时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心底却乐开了花。 “闭嘴吧你!没你的份儿!我不会再嫁给你了!” “你就算不嫁给朕也没关系,反正如今你已是朕的皇后,你也抵赖不了。” 易之行洋洋得意,挑起的眉头上尽是对眼前人的奚落,经由这些时日的寂寥,易之行终长了记性,对于芝岚冷战是完全不顶用的,非但不顶用,甚而还会待来恶劣的负面后果,一不小心自己的媳妇便要被自己给弄丢了。 就此,天子再也不敢对芝岚颐指气使,只能以温柔的性子哄着她。 果不其然,芝岚吃的就是这套,见眼前者如此‘厚颜无耻’的德行,芝岚的唇畔到底是勾起了笑意,只不过这抹笑意是暗中勾扬的,她才不要被天子目见,表面仍旧佯装出毫无所谓的威厉貌。 “易之行,你不必花言巧语,本宫可不吃这一套。” “是吗?那你既自称‘本宫’,便证明你打从心底还是承认自己乃为这大殷的皇后,不是么?你既是大殷的皇后,那你同样也是朕的妻,看来你的觉悟倒还蛮高,能够时刻牢记自己的夫君是谁人,朕甚是欣慰啊。” 天子继续调笑着身侧人,历来的郁结终于就此消敛了些。 芝岚恼羞成怒,就是不肯承认自己为眼前人的妻。 “易之行!本宫……我才不是你的妻子!你的妻子早在当夜被你赶出皇宫去的时候便死了!如今我与你毫无关系!你莫要在纠缠我!是你将我赶出的,今日便没法这么轻易地再将我请回去。我告诉你,这绝不可能!” “不可能?那朕便叫你瞧瞧,在朕的领土上,究竟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事。” 话罢,天子登时向不远处的燕祺使了一抹眼色去,心领神会的燕祺一个箭步飞身至此。 “陛下,有何要事?” “今夜这婚宴行将告结,咱们也该回去了,毕竟皇宫离此还有些路程,赶回去还得耗费些时间。朕双腿不便,你先行将皇后送上轿辇。” “是!陛下!” 闻言,芝岚当即放下手中的碗筷,转而欲疾奔而出,不料燕祺只是稍稍伸出手去,便将皇后擒拿住,在面对燕祺的武艺下,芝岚根本无计可施。 “燕祺,你温柔些,如今皇后可还怀着身子呢。” “是,陛下,属下一定会好好对待皇后娘娘。” 不等芝岚反应,燕祺瞬即擒拿住她的手腕,直将她往外拖。 “燕祺!你放开本宫!你放开本宫!如今这么多双眼睛瞧着呢,你一区区护卫便是这么对待大殷的国母吗?你简直岂有此理!” 女子不敢有太大的反抗举措,到底肚里的孩儿可是她盼望许久才得来的,芝岚自不忍心就此动了胎气。 “皇后娘娘,您原来也知晓有这么多双眼睛正在瞧着啊?如此,既为了您的形象,亦为了陛下的声誉,您还是束手就擒,安顺点与在下一道归返吧。宫外的伙食可没法将您照料周全,如若您当真想要小皇子安康诞下,您最后还是老实些。” “燕祺!你是在威胁本宫吗?本宫可是皇后,尽管如今怀了身子,却也是始终高你一头的!待本宫将皇子诞下,必要好好收拾你这东西!” “那便等皇后您将皇子诞下再说吧,如今便恕在下无礼了。” 燕祺本欲径自将眼前这位不听话的女子扛起,此事,外头却传来一声不合时宜的疾呼。 “不好了!不好了!李家公子殁了!李家公子殁了!” 此言一出,在场诸人无一不为之震悚。 但见芝岚的脸色忽坠至煞白的境地,她不敢相信自己的双耳所闻,像是骤然被剜刀刺穿了胸膛,如今的芝岚步履直打踉跄,冷汗更是涔涔冒出,安宁的思绪彻底被击垮了。 “不可能……不可能……隼儿不会殁的……” 第两百五十八章 罪责难逃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不顾燕祺的拦阻,芝岚拖着怀孕的身子骨当即奔至适才那声嗓音的源头。 见状,双轮车上的天子含颦,亦紧跟着女子的步伐被燕祺推至事发地。 之后,诸宾赶忙放下手中的酒盏,满头雾水的他们也凑着热闹上前,没人能料今夜的婚宴竟是以此种方式骤然终结的。 婚事上出了命案,想想都觉晦气,跟随在人群之后的王夫人瞬即蹙了眉,心底直在抱怨死者。 当芝岚赶到时,李隼的躯体已被送至新房之中,而秦玉烟正趴伏在其遍布血色的身子上痛哭。 “隼儿……你这是怎的了!究竟是谁人害得你……究竟是谁人害得你啊……你放心,我一定替你报仇!一定要替你报仇!” 瞧见这一幕,赶来的看客们无疑皆是惊诧的。 这可是新房啊,如今这洞房还未入,小两口的床榻便被一行将殁去亦或者已然殁去的人玷辱了,这可是大凶的征兆。 望见这一光景,人群后的王夫人登时轻声咒骂道:“你个挨千刀的!竟将旁的男子带到这新房里头,今后的日子到底还要不要过了!你个不长眼的东西!当初便不该要你做我的儿媳!” 话罢,王夫人东瞅瞅,西瞧瞧,就是见不着自家儿子的面影。 不出多时,郎中终于抵此,拨开冗杂的人群,老郎中正在榻旁替李隼看诊。 “适才到底是谁人说李隼殁了?会不会说话,简直晦气!人不还活着吗?倘使人待会儿不行了,那便是你们这群乌鸦嘴给咒的!” 芝岚尤为气恼,当即对着方才胡乱呼号的丫头们数落不休。 那群丫头连连跪地,大气不敢喘一下。 “要是在宫里头,你们这群蠢丫头的舌头怕早已被割了,无论是谁人,你们也不得这般诅咒,听到了吗?” “皇后娘娘请恕罪!咱们也是新来的,不懂礼数……” “日后不准再犯这等错误了,下去吧,本宫当真觉得晦气得紧!” “是……娘娘……” 待这群丫头一走,芝岚的脸孔仍漫溢着无边的盛怒与愤慨,似乎还残存着些许余悸。方才听闻噩耗的一瞬间,芝岚痛苦到腹部抽痛,幸而如今这肚里的孩儿无恙,否则她真当想扒了那群丫头的皮。 “好了,岚儿,莫要动怒了,肚里头的孩子要紧。” “的确是要紧,但李隼的性命更要紧,本宫一定要查出来今日到底是谁人陷害得他!如若李隼还活着便也罢了,如若他当真……当真有什么意外的话,本宫定叫背后之人血债血偿!” 恰经此处的王三公子本欲装模作样地进来探看,然一闻见皇后狠戾的嗓音,莫名的焦灼与仓皇就此搅扰着他,他当即止了步,旋即匆匆离了此。 那旁,秦玉烟的哭声仍旧不休,她本以为自己已然不在乎李隼了,可在瞧见他这般鲜血淋漓的惨恻模样时,秦玉烟的心扉却像是被万千把匕刃齐齐扎入,创巨痛深。 “岚姐姐,玉烟该如何是好啊……玉烟适才的感觉果然没错,李隼竟当真出了事……岚姐姐,玉烟怕……玉烟怕隼儿再也醒不过来了……” “别怕,玉烟,相信本宫,李隼才没有这么脆弱,他可是要娶你的人。本宫相信待他醒来后,定能觉察到自己的心意。” 芝岚将眼前吞声饮泪的少女揽入怀中,不断摩挲着她颤抖的脑袋,竭力安抚她不定的情绪。 天子望之,瞬即在燕祺的耳畔嘀咕了什么,但见燕祺走向那群看似哀戚的看客前,旋即道:“今日的宴会已毕,还望各位大人就此离去吧,如今我们还要查个究竟,诸位留下实属不便,更何况郎中看诊确乎需要安静。诸位大人,请。” 此言一出,诸人的面上虽是恭恭敬敬的,然他们的内心深处却难免徒增‘不舍’。倒也不是因为忧惧李隼的伤情,纯粹只是因这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宾客们想要继续留下探查详情,以好满足他们的好奇心。 可惜,天子在场,诸人终究不能得愿。 在与易之行告别后,宾客们一一离去,只有本家人与宫廷中人仍留于此。 “实在抱歉,陛下,今日竟叫您瞧见这般晦气的场面,臣妇实在过意不去啊,还望陛下您能原谅咱们王家府。” “什么原谅不原谅的,这不是你们王家的过错,不过……今日这杀人真凶务必要寻出,毕竟这死的人可是皇后多年的友人,皇后一直将他视为亲弟弟,朕绝不能姑息背后凶手,只望王夫人能行个方便,叫朕的下属好好调查一番。” “这……这是自然的……” 不知怎的,王夫人的脸色很是难看,心思细腻的易之行很快觉察出了其异样所在,内心不免油生狐疑。 “对了,王三公子呢?朕怎的一夜都未瞧着他?既不在秦小姐的身旁,那他还能在何处?” 王三公子的失踪令天子困惑,为何这男子迟迟不肯现身?直觉告诉易之行,此人绝对有异。 “这……这……宿儿他适才应该还在此处的吧……如今许是忙着旁的事去了。” “旁的事?今夜可是他的婚宴,他还能忙着什么事?” 一抹诡秘的犀利于天子的眼底掠过,王夫人顿时心下一紧。 下一刻,天子不理会眼前人,反而向那旁的秦玉烟径直叩问道:“秦小姐,朕想问你一句,今夜你可曾瞧见过你的夫婿?” 秦玉烟瞬即揩拭干净脸上的泪珠,继而携着哭腔答道:“答陛下……没有……玉烟一夜都不曾见过王三公子,怎的了吗?” “没什么,朕只是觉得王三公子今夜似是过于忙碌罢了,分明是自己的新婚之夜,为何迟迟不曾见其身影?朕本以为他是去陪你了。” “答陛下,玉烟只是见了春儿,还有岚姐姐……这之后便瞧见了花园之中的李隼……当时那血腥味漫天,为何这么晚才被人发觉啊……” 话说着,秦玉烟竟又啜泣了起来,浑身直颤抖着。 那旁的王夫人瞧其模样,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从前便闻自家这媳妇与清舞楼的掌事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如今这才算是当真见识到了。秦玉烟的行径无疑是在损害王秦两家的联姻,更是在玷辱王三公子的清白,尽管王夫人知晓自家儿子根本就没清白。 “好了,玉烟,你放心,本宫一定会陪着你的,你不必着急。” “岚姐姐,玉烟该如何是好啊……” 秦玉烟涕泗滂沱,芝岚赶忙哄着她。不过其内心却也如同易之行所思所虑的一般,芝岚亦认为王家三公子行径可疑,甚而怀疑起李隼的凶杀案是否与这位久未露面的王三公子有关。 “王夫人,还望您能将您家那位三公子请来,朕有一些不解之事想要问问他。” 天子冷不丁地答道,尽管李隼的安危与他无关,他也不喜欢那浑小子,不过如若芝岚会为此苦恼,他当然要将这苦恼之事调查清楚,也好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听闻此言,王夫人瞬即跪地,俨然犯了错的模样。 “陛下!此事与宿儿无关啊!宿儿他一直以来待人亲和,根本不是那等恶心肠的人啊!陛下您明察秋毫,一定能还我们宿儿一个清白的!” “王夫人,您不必这么着急,朕只是说想要见见他,毕竟今日是他的婚宴,他不出席实在有些奇怪。朕从未说过他便是杀人凶手,是王夫人过于紧张了。王夫人还是快请起吧。” “是……陛下……” 就此,王夫人起了身,不过其容颜上却还残存着几分忸怩与紧张。 天子将其容颜看在眼底,表面却仍纹丝不动。 这之后不久,郎中亦终于有了看诊的结果。 “如何了,郎中?” 秦玉烟满眼皆是泪光,心跳不停猛烈震荡于心胸之中。她唯恐闻见了不好的结果,只希望一切都能如常。只要李隼能重新苏醒,她什么也愿意做,哪怕一辈子守寡也成,哪怕只能伶仃孤老也成。 “皇后娘娘,陛下,夫人,小姐,李隼李公子的身体情况并不好,不过好歹这性命之忧算是勉强捱过去了,接下来只能听凭李公子的意志做主。至于什么时候醒来,在下还没个准儿,只要耐心调养,总有一日会苏醒的。” “太好了……太好了!无论他醒来需要耗费多少时间,三年五载也成,只要他能醒来,玉烟便愿意照顾他一辈子!” 秦玉烟终还是掩藏不了内心的真实情绪,她对李隼的爱一如既往,今时竟还当着王夫人的面表露出来,只见那王夫人的脸色变了又变,时而发绿,时而铁青,好生狼狈。 不过她也没资格数落秦玉烟的不是,毕竟他家儿子亦是如此,登徒子一个,又怎能强求媳妇是个忠心的主儿呢? “好,你便照顾他一辈子吧,相信隼儿也会愿意的。” 不知为何,芝岚总有一种预感,此回李隼的意外逃脱不了其内心真实的感情的嫌隙,兴许正是因为这份感情催使,才叫李隼迈入了悲剧之中。 “那便待他醒来吧,相信他醒来,事情便也真相大白了,不过本宫相信,此回定然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话落,门外一直窥听着的王三公子冷汗直冒,身子虚软。倘使李隼当真在不久后醒来,其歹毒的行径与私通的事实必然要被公之于众,到那时,他可真就做不了人了。 这之后,王三公子急急忙忙赶至春儿所居之地,此时,二人的紧张似乎都要从彼此的眼眸中涌出,无一人是镇定的。 “公子,该怎么办啊……倘使……倘使李隼醒了,我们二人都别想有活路,他与皇后的关系素来要好啊……” “哎呀!都是你!方才非要来寻本公子!如若你不来打扰本公子,如今至于这么难吗?” 王三公子将悉数罪愆推卸到春儿的身上,春儿实在有些委屈。 然而,二人的歹心并未就此终结。 如若想要叫真相一辈子被蒙在鼓里,那就只有一张死人的嘴才能办到。 第两百五十九章 哀思无休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夜已深,秦玉烟仍在李隼的榻旁守着。 “玉烟,咱们还是先去休息一会儿吧,今夜可是你的新婚之夜,一直守在此处难免不妥。” “不必了,岚姐姐,玉烟还是想呆在此处陪着隼儿,万一他待会儿便醒了呢?玉烟觉得旁人照料他都不妥帖,还是玉烟亲自来看顾吧。” 女子脸上的泪痕早已干透,眼底亦再也挤不出一滴泪来,她已然接受了眼下的事实,尽管内心仍旧被悲痛的情绪所覆盖,但那份势必要与李隼共进退的决心却亦同时坚定着。 无可奈何,芝岚只能任着她的性子来。 下一刻,见不远处的王夫人仍向此处投来诡秘的余光,芝岚径自走了过去。 “王夫人,李隼是本宫与玉烟妹妹的友人,今夜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本宫深表遗憾,但也望王夫人您能通融玉烟妹妹,也通融本宫一回,就暂且让李隼于此修养吧,否则玉烟妹妹的心难以安宁。待真相大白,本宫自将李隼带回清舞楼中好好疗养。” 一见皇后严冷的姿容,王夫人瞬即陪着笑脸道:“那……那是自然!什么通融不通融的,既是皇后娘娘您的友人,臣妇定当帮您照料妥当啊!娘娘您便放心好了!” “如此便好,不过也请王夫人莫要介意玉烟妹妹的作为,她是真心想要入你们府上的,然而今日的悲剧谁人也没料想到,玉烟妹妹为友人所伤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芝岚这番话明显是在为秦玉烟所绽露的深情开释,倘使日后她还想要继续在这王家府上生活下去的话,她必然得将对李隼的悉数感情敛回肚子里去。 不过如今瞧来,秦玉烟似是不会选择成为他人妇了。 芝岚本想出去透透气儿,因为她的目光所及之处已没有天子的身影,说是去透气儿,实则不过是想出门探看易之行是否抛却自己一人归宫了。 然而她寻觅许久都不曾寻到易之行的身影,直至在某个晦暗的屋子中瞧见几抹诡秘的人影聚集在一处。 就此,芝岚疾步踱走去。 “王三公子,为何朕一夜不曾见你身影?朕本以为你是去陪秦小姐了,却发觉你竟连婚房也不曾踏入?” 坐于双轮车上的天子质问着眼前人,其身后站着硅步不离的燕祺。 但见王三公子一副畏葸貌,却仍尽力佯装出镇定坦然的模样。 “陛下……鄙人……鄙人身子不适,前去就医了。” “是吗?王三公子哪里不适?还有,您的脸孔为何落下了这么多的伤势?是与谁人争斗了一番吗?” 易之行毫不避讳地直点正题,尽管眸光尽是淡然,然其嗓音之中的威厉却半分不少,只叫闻者震悚。 “陛下……鄙人……鄙人适才一不小心跌了一跟头,破了相,因此才没有出来见人,一则是为了保住颜面,二也是为了不叫诸人担惊受怕,毕竟这副模样去入洞房,怕也是会叫新娘子骇惧的。” 眼下王三公子这张脸孔上的伤痕分明是拳头捶打出来的,对于伤势的种类,易之行再清楚不过,这世上无人能以谎话蒙骗过他那双洞察一切的鹰目。 可惜,易之行并未继续拆穿王三公子的假面,反而接着他的话茬道了下去。 “是吗?既如此,那王三公子便请好好修养吧。对了,不知王三公子可否听闻到关于李隼公子的噩耗?” “李隼公子的噩耗?什么噩耗……适才鄙人一直于郎中那处就诊,因此什么也不知,李隼公子怎么了吗?” “李隼公子被发现倒在王府花园的血泊中,如今仍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不知王三公子适才可否见到什么可疑人员的出没?” “可疑人员……不曾见到……鄙人一直在就医,什么也未见着,甚而就连这消息也未曾能及时得知,待会儿鄙人还是先行去瞧一眼李隼公子的伤情吧,毕竟此事发生在王家府邸。” 王三公子再次强调自身与此事毫无关系,然而他愈发遮掩,易之行却偏偏觉得他言行有怪。 下一刻,芝岚的声音忽从身侧响起,诸人望去,只见芝岚今时的神容很是幽怨。 “王三公子,您脸上的伤势怕不是跌跤引起的吧?谁人跌跤能跌成这副德性?不如您带本宫去事发地瞧瞧,看看那处可否还有您脸上的血迹啊?” 芝岚咄咄逼人,其疑心已从口吻中曝露而出。 王三公子登时仓皇失措,怎的也没料皇后会亲自到场逼问连连。 “这……皇后娘娘,那处的血迹自已被清除干净,倘使皇后娘娘您不信任鄙人的话,鄙人亦无话可说。但鄙人相信,真相迟早有一日会大白,鄙人而今的行径确乎难免沾染上伤害李隼公子的嫌隙,可日后您便会知晓,这一切根本只是巧合罢了,没准儿鄙人摔跤迟迟没发现身,亦是背后真正的凶手用来转移视线的法子,还望皇后娘娘您莫落入歹人的圈套中。” 闻言,芝岚更觉可笑,轻蔑的目光愈发深邃,然在这等目光的注视下,王三公子竟还愈发镇定自若了。 瞧见他的模样,芝岚本欲继续言说,却被一侧的易之行当即打断。 “好了,皇后,你莫要多说。王三公子,在事情未曾彻底查清楚之前,您就是无辜者,而今您去探望一下李隼公子吧,好歹他与您的妻子也有十多年的交情了,朕还有事要与皇后谈一谈。” “是,陛下,皇后,那鄙人便先行离去了。” 待这王三公子一走,芝岚的火气登时腾涌而上。显然,她的怒意自是留于易之行非但不曾帮衬自己说话,甚而还替可能的真凶开释,这是芝岚绝无法容忍的行径。 还未待她开口,双轮车上的天子便率先将其手掌握在手心里,旋即将女子的身躯往自己的身旁拉近,随之语重心长地言道。 “岚儿,你先冷静一下,朕不……” “本宫怎的冷静!你放开本宫!谁是你的岚儿!” 芝岚径直将眼前人的手瞥开,盛怒的情绪昭然若揭。 “如今王三公子最为可疑,你竟还将他放了去?易之行,你到底安的什么心?本宫都要怀疑李隼今夜的悲剧是否有你的直接参与了!” 面对女子的冲动,易之行仅是深喟一声,力不从心的他愈发觉得自身与芝岚的对话似是有一层隔阂堵塞其中,二人往往不能理解彼此的真实心意。 “岚儿,你暂且先不要动怒,听朕细细详说,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你肚里的孩儿考虑啊。” “你少拿孩子来堵我的口!” “好了,岚儿,朕今日来不是为了与你争执的,朕是诚心诚意想要接你回去,这年头处处是危殆,你还是呆在朕的身边能叫朕安心些。” 此言一出,芝岚的情绪更是高涨,这些时日的憋闷与躁郁皆在她的心底久萦不下,如今易之行想凭几句言辞便将往昔加诸己身的辛酸与痛苦抹消吗?芝岚觉得眼前人简直乃无耻之尤。 “接我回去?你想接我回去我便要同你回去吗?易之行,今日我便将话搁在此处了,我是绝不会与你归去的。当日是你将狠话说绝,如今便休怪我翻脸无情!” “芝岚,这由不得你,这是朕的天下,你脚下站着的土地更是朕的领域,因此你在朕的领土上自然是要受到朕的种种约束,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你最好莫要有你自己的妄念。” 与芝岚的亢奋情绪格格不入,易之行今时表现出的淡然淋漓尽致地展现出‘不威自怒’的真正含义。他无需以武力来制衡,更无需以淫威来逼迫,他下达的所有命令好似都是理所当然应该实现的要求。 正因如此,芝岚才没法容忍。 下一刻,只见女子横眉竖目,眼神犀利,无所避讳绽露出的怒态可并不像是在与一国天子交谈。 “易之行,你最好也莫要有妄图制衡我的念头,你应该知晓的,我根本不受任何人的禁锢,就算你是天子也没法捆束住我的自由!往昔的教训还少了吗?你若是不在乎自身性命的话,那你便试试看!” “岚儿,瞧你,情绪总是失控。朕不想禁锢你的自由,可如若你要践踏朕的底线,那朕也没法眼睁睁地瞧着你妄为。而朕的底线你应当再清楚不过,那就是你不肯老实呆在朕肉眼可及之处。这样吧,朕如若能帮你寻到杀害李隼的真正幕后者,你是否能心甘情愿地与朕归去?这是一个交易,并不是命令,你可否允准?” 易之行再清楚不过,芝岚如今最为看重的就是李隼的性命安危以及引发今夜事端的杀手。为了能让芝岚安顺下来,易之行只能掺和入今夜本于他无关的事端之中,不过,他已然有了确切的追踪对象。 闻天子言,芝岚终算是能稍稍平复下激动的心绪,但见她先行瞥了身侧人一眼,继而重新抬起骜厉的目光,勉强答应道:“罢了,便瞧你有没有这本事吧,倘使你当真能将背后的杀手凶手擒拿住,本宫也未尝不能同你归宫安胎。” 望其如此,易之行登时发出一声轻笑,然其眼底所散逸出的余光却是极为宠溺的。 “那朕便在此多谢皇后娘娘了,皇后娘娘宽仁大度,能与朕一道归返皇宫,朕实在感激不尽啊。” “易之行!本宫可告诉你!如今事情还没个定数呢!本宫就给你三日时间,你若是没法寻到背后的杀人真凶,本宫一辈子也不会同你归去!” “放心好了,没准儿朕今夜便能将杀人真凶逮捕归案。” 话罢,易之行的眸中忽流露出一缕狡黠的犀利,他像是已然笃定了什么,唇角冉冉勾勒出‘胸有成竹’的意蕴。 瞧见他这副势在必得的笃信貌,芝岚愤愤不平,轻声嘀咕起来:“哼,你最好是。” 第两百六十章 杀心渐至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玉烟,你无事吧?” 王三公子披上翩翩君子的假面,悄然抵至秦玉烟的身后,不得不说,其诡秘的行径确乎叫秦玉烟当即心起惊悸。 “王三公子……是……是你……玉烟无事,多谢王三公子的关心。” “如今我们二人已然成婚了,你还是改口为好,就叫我宿儿吧。” “宿儿公子……” “宿儿便成,无需加公子二字。” “宿儿……公子,还是宿儿公子吧。” 无论怎的称呼,秦玉烟往往要在称呼之后加上‘公子’二字,经由今夜李隼的伤情,她似是不愿与自家的夫婿有过多紧密的来往了。倒也不是因为怀疑王三公子的品行,纯粹仅是因秦玉烟的心意在此事过后愈发坚定地只归属于李隼一人。 “罢了,只要玉烟你开心,唤我什么也成。” “多谢王三公子。” 王宿始终得体地关怀着秦玉烟的情绪,这叫秦玉烟很是动容与感激。正由于王宿的体贴,秦玉烟才一直抱愧于心。 不过她知晓,哪怕自己的内心今时已被愧怍填满了也无妨,秦玉烟绝不可能放弃看顾李隼的念头,于她心底,李隼的性命比世上任何东西都要重要,她不愿再与王三公子结发为夫妻。 “玉烟,你还是先行去歇息一会儿吧,再者言,天子与皇后还需要你来照顾着,毕竟你与他们二人相识,由你相送也方便些。此处便暂且交由下人来管理,我也会时刻紧守于此,不叫歹人再度接近的。” “好吧,那我便先去送送皇后他们,待会儿再来照看李隼,在我离去的时间,便只能拜托王三公子您好生看顾着隼儿了。” “玉烟实在言重了,我们本是夫妻,哪谈得上什么拜托不拜托的?日后我们二人可是要携手走完一生的。” 此言落下后,秦玉烟的眸底瞬即掠过一层黯淡,她抿了抿唇,不曾多说什么,这之后便径直离了去,然临走之际,其余光却仍在李隼病弱的身体上徘徊着。 待秦玉烟一走,王三公子唇畔始终端持着的笑意终算是落了下来,取而代之的则乃一抹奸黠的阴鸷。但见他冉冉踱步至李隼的身侧,目光里暗冗着近乎于杀意的猩红。 “你这贱人,竟还能活下来,你还当真是阴魂不散啊……” 辛辣的刁毒满淬于王三公子今时的双眸里,他的狠毒劲儿似乎行将化为剜刀袭向榻上人的脖颈了。 …… 那旁,秦玉烟寻到了天子与皇后的所在,此时的他们仍在辩着口舌之争。 一见秦玉烟到场,芝岚赶忙撇下易之行,继而急急地安抚着眼前女子。 “玉烟,你怎的出来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无事,岚姐姐,玉烟只是过来瞧瞧您与陛下。毕竟今日是玉烟将你们请来的,却又没法好好招待你们,一直将你们这两位贵客晾在此处,这一切皆是玉烟的不对,玉烟就此向你们二人赔礼了。” 秦玉烟方想欠身,当即被芝岚拦阻。 “好了,玉烟,如今这都什么时候了,我们二人间也不必再行这些繁冗的礼节,李隼的事情你我二人皆不好受,本宫不愿瞧见你哀戚的模样,只要你能开开心心的,本宫什么都不在意。不过也请你放心,本宫与皇上会给你一个交代,也给李隼一个交代的。” “多谢岚姐姐,多谢皇上。你们二人的大恩大德,玉烟日后定当报答!” “好了,快起身吧,本宫都说不必欠身了。” “那玉烟便送你们二人离去吧,当然,皇后娘娘与皇上若是不介意寒舍环境,玉烟自也欢迎你们二人留下。” 话落,芝岚登时瞧了易之行一眼,像是在征求他的同意。尽管芝岚看似摒弃易之行的一切想法,但其下意识的举动终还是暴露了她潜意识中的真实心意。 “朕愿意留下,岚儿呢?” “本宫自也可以。” 当易之行投来温柔的目光时,芝岚终还是忍不住冷眼望去,易之行只觉委屈,然碍于秦玉烟在场,他到底还是选择缄口无言。 待芝岚将秦玉烟送回之后,便又再度归于易之行的身侧,说是主动归于也不然,因为坐于双轮车上的易之行一直紧跟在芝岚的后头,半步也不肯离。 “你怎的还在这儿?不去休息吗?适才王夫人已然为你准备好屋舍了,你叫燕祺推着你进去便成。” “那你呢?你不与朕一道进去吗?你可是朕的妻子,是大殷的皇后,倘使你不跟随朕一道进来的话,旁人可会非议连连,毕竟这是王家府邸,你最好还是谨慎些。” “谨慎?本宫可不懂谨慎,你若是想要一个懂得谨慎的女人,当初便不该娶本宫。” “当初可不是朕娶你的,不是你在朕昏迷的时候非得嫁给朕的吗?朕一醒来便多了个皇后,这难道不是你一手造成的结局吗?” 易之行的言辞终引起芝岚的盛怒,但见她气得直跺脚,一侧的燕祺却胆战心惊地望着她的孕肚。 “皇后娘娘,如今您还怀着身子呢,小皇子的安危要紧。” 燕祺满目凝重,伸出的手几欲搀扶住‘活蹦乱跳’的皇后。于孕妇的行列中,皇后实在过于亢奋了些,行径根本不沾染半分有孕之人的谨慎与小心翼翼。 “安危要紧?你没瞧见吗?如今你的主子都不愿认从前的账了!他既不愿我做皇后,我们二人合离便是!你便将我赶出皇宫,像当年你将阿露洛赶出那样!” “当初不是朕将她赶走,是她已然有了心爱之人。” 易之行冷不丁地答道。 “如今我也已有了心爱之人,你将我逐出宫去啊!” “可你的心爱之人不就是朕吗?” “易之行……你……你厚颜无耻!你当真以为如今我还在乎你吗?我的心爱之人从来就不是你!” “阿露洛的所爱朕管不着,但你芝岚的所爱之人今生只能是朕,朕不允准你爱上旁人。” 易之行仍是一副傲态,看上去像是其一切的命令皆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那种来自皇族的与生俱来的清傲一直以来都是芝岚最为鄙夷的容态。 尤其是在芝岚怀孕其间,情绪极为躁动,一见易之行此番容貌,芝岚终于失却往昔的清冷与淡然,愈趋于亢奋。 双颊涨红,脚步急遽,想要道出的反驳之词在易之行那张蓄意挑衅的脸孔下显得是如此得无力,芝岚实在怒不可遏,终还是决定退出此方对峙的气氛中。 下一刻,女子瞬即转首而离,易之行的命令却在此时响起。 “燕祺,擒住她,将她平安地护送回屋舍之中,今夜都不允许皇后再胡作非为。” “是!陛下!” 话音刚落,眼疾手快的燕祺登时将芝岚急欲逃脱的身子禁锢在他的手心里,挣扎不得的芝岚口中道得尽是詈骂之言。 “易之行!你简直岂有此理!你凭什么扣押住我!你们主仆二人沆瀣一气,只知欺辱本宫!你们该死!” 燕祺从速将皇后的嘴巴捂住,为的就是不愿她继续在此损辱天子的名声。 而双轮车上的易之行却始终笑意融融地望着芝岚那袭被燕祺渐渐拖走的背影,唇角勾勒出的弧度愈发深邃。 “哼,芝岚,像你这等倔女人,果然还是要来硬法子才成。” 易之行心满意足,自行推着身下的双轮车跟了上去。 那旁,秦玉烟仍处于一方难以抹去的哀戚之中,见其模样,王三公子终是‘不忍’。 “好了,玉烟,时候不早了,我已叫春儿为你准备好一间干净的屋舍,今日你便到那处歇息着吧,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话落,王三公子当即执起眼前人的手,满眸皆是柔情与关怀。 然出乎意料的是,秦玉烟竟登时将自己的手于男子的手心里抽去,旋即抱歉言道:“我还是留在此处陪着隼儿,尽管今夜是我们二人的婚宴,但隼儿是我在乎的人,今夜我还是守在他身旁为好,只有守在他的身旁我才能安心。万一……万一待会儿背后凶手又抵此,隼儿岂不是再度面临危险?” “小姐,您放心好了,会有丫头在此侍奉照看着李隼公子的。再者言,如今还没确定一定是人为的结果,您还是莫要过于焦灼忧虑,您得时刻保持身子健康,日后才能长久地照料李隼公子啊。” 春儿不知何时抵至于此,她的出现莫名叫秦玉烟心下一紧,秦玉烟仍没忘却春儿适才于此的种种异行。 “是啊,玉烟,你先下去歇息着吧,我实在心疼你,日后大不了我们夫妻二人一起照顾李公子,这样你看成吗?” 当王宿提及‘夫妻二人’的字眼时,一侧的春儿顿时向他投去一抹犀利的目光,这目光之中分明冗杂着醋味。 面对眼下二人的连番劝慰,秦玉烟实在没辙儿,只能暂且答应着,却也同时提出此处必须有人留下照看的要求。 “小姐,您放心,春儿一定会将此处打理妥当的,小姐在意的人便是春儿在意的人,春儿不会叫小姐您失望的。” 诚如春儿所言,为了能长久地照看李隼,今时的秦玉烟务必需要养足好精力,她已然暗下决定了,倘使日后王家不容李隼继续居留,那她便与王三公子合离,继而搬到清舞楼去好好照看李隼。 哪怕一辈子也无妨,哪怕李隼醒来仍旧对她忽冷忽热也无妨,只要能一直瞧着李隼的容颜,保护着他的安危,秦玉烟便觉心满意足。 终于,在冗长的余光之下,秦玉烟到底还是迈着不舍的步伐沉痛地离开了此处。待她一离去,春儿与王三公子的目光当即染上了三分狡诈与奸黠,他们互换了一抹颇有深意的眼神,随之便将眸中的悉数毒辣与阴鸷投向榻上的男子。 当春儿领着秦玉烟彻底离去后,王三公子的袖中忽闪现出一缕狠戾的光亮,像是匕刃。 第两百六十一章 出卖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小姐,您往这边走。” 不知怎的,秦玉烟总觉自家丫头比自己这个做夫人的还要谙熟王家的地理环境,起初她本以为一切皆是自己错觉。 “玉烟,你倒比我还熟悉于此,难不成你有友人在王家府上吗?” 此言落下后,春儿的眼底登时掠过一层惊悸,不过异样的情绪很快便被春儿得心应手般地敛去,她当即答道:“是吗?小姐。春儿并无友人在此,只是适才听此处的丫头指教了一番,提前熟悉了王家府的环境,毕竟春儿日后是要侍奉小姐您的,当然要为小姐您分忧啊。” “那便多谢你了,春儿有心了。” 如今的秦玉烟再也难以绽露笑意,非但是因为李隼今时的处境实在叫人忧虑,更因春儿方才于洞房内所展现出的异样之举始终叫秦玉烟耿耿于怀。秦玉烟早已洞悉,眼前人定然是个不值得交心的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秦玉烟实在怀疑春儿的居心。 与此同时,洞房之中,王三公子正在施行他的野心。 待将此处照看的悉数宫人遣走之后,王三公子终于还是决定杀害李隼这个极有可能在来日阻断他前程的人。无论是夺妻之恨,还是目见隐秘的事实,都无疑增添了王三公子内心对李隼的怨恨。 李隼必须死,且必须死在今夜。 夜色实在幽深,看似不久后苍穹便要迎来破晓时分。 王三公子快刀斩乱麻,当即提起手中的利刃,直袭向榻上的男子而去。 恰于此时,屋门却被外头的人莫名撞开。 当外头的动静响起,王三公子仓皇将手中的刀刃藏匿入怀中,不幸的是,破门而入者的动作极为迅即,根本叫王三公子没了藏匿自身身形的时间。 眼下迎来者正是燕祺,此时的他满目凝重,神容凛冽。 二人未发一言,直至外头的天子被芝岚冉冉推入。 “王三公子,您这是在作甚呢?为何一人独留于此?又为何紧锁着屋门?” “答陛下,玉烟实在担心李隼公子的情况,因此鄙人才想为妻分忧,至此照看着李家公子。” 王宿的表现颇为淡然,其容颜之上更是不泛一丝波澜,宛如他当真如其所言一般,仅仅是来照看李隼的。 “那你为何要锁着门?” 芝岚紧接着叩问道,目光之中冗杂着一丝犀利。 “答皇后娘娘,锁门只是忧惧玉烟思虑过度,妄图再度入内照顾罢了,她毕竟是鄙人的妻子,鄙人不愿瞧她过于辛劳。因此鄙人才做出了此番略显荒唐的举措,倒叫皇后娘娘与皇上见笑了。” 此言一落,芝岚瞬即发出一声冷哼。 不得不说,眼前人的开释是她平生听闻过的最为牵强的说辞,难不成他当真以为自己这么好唬弄吗? 能做到如此,其实只是王宿的无奈之举罢了,他竭尽所能掩盖掉自身的仓皇,因为他再清楚不过,倘使今时流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异样,自己必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这之前,他根本没有料到,天子的到场时间竟会与自己的行凶时间这么巧合。 殊不知,其实天子早早便派遣燕祺在屋舍周围盯梢了。但凡王宿有任何异样之举,燕祺便能当场擒拿归案。 没成想,这王宿的演技竟还颇有些精湛。 “王三公子,朕也不愿与你过多言说了,趁四下无人,你正好也能老实交代清楚,李隼究竟是不是你所害?” “答陛下,鄙人知晓如今这节骨眼上,鄙人很难说得清楚,但请您相信,鄙人当真毫无害人之心,鄙人实在没必要去陷害一位与鄙人毫无瓜葛的人啊,请陛下明察!” 王宿浑身上下散逸着正气,好似当真与此事无关似的,要不是易之行提早掌握了证据,今时怕是要被他这张过于无害的脸孔所蛊惑吧。 下一刻,但见天子忽发出一声冗长的冷笑。 “看来,王三公子还是不肯死心啊?您又何必继续自欺欺人下去呢?你既不曾怀有险心,为何你的脸孔会落下拳头所致的伤势?” “这……这……这不是拳头所致,陛下恐是误会了,这当真是鄙人跌跤所致。” “你无需蒙骗朕,朕的手底下也死过不少人了,你落下了什么伤势朕还是能分得清。朕是双腿有疾,又非脑袋有疾,你当真以为你的诡辩能瞒过朕的眼帘吗?” “陛下,就算您说得对,可这拳头的伤必也不能证明鄙人伤害了李家公子,您当真是污蔑鄙人了。” 不撞南墙不回头,王宿仍死口咬定自身与此事无关。 然而他并不知,李隼的拳头上早已留下了凶手的痕迹。 “王三公子,你也不必继续争辩了,去瞧瞧李隼的拳头吧,上头还有伤口,想必是他在挥舞拳头时弄伤的吧?你说说,倒也巧了,他的拳头有伤,而你的脸孔偏有拳头所致的痕迹,这还当真是巧事一桩啊。” 要说王宿淡然不假,但易之行却比他还要淡然,自始至终,他都未曾绽露半分不善亦或者凶厉,其持有的只是看穿一切的胸有成竹罢了。 “陛下!鄙人当真无罪!” 下一刻,王宿骤然情绪激动起来,跪地的双膝不断颤摇着。 “鄙人无罪!鄙人当真无罪!您不能冤枉好人啊!鄙人是真心实意为李公子好!怎的到头来便被泼了一桶污水?鄙人当真冤枉啊!” “王三公子,事到如今您竟仍执迷不悟,倘使你将这份决心放在旁的事情上,如今你也能算是小人成就了吧?” 一直缄默无言的芝岚终于开了口。 “皇后娘娘,鄙人当真无罪啊!鄙人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李家公子着想!” “好一个为他着想!原来王三公子为旁人着想便是杀害旁人?那您的心意又有谁人能担当得起呢?” 芝岚继续反唇相讥,直至今时以前,她都对易之行的所有举动毫不知情。因此在眼下逐渐知悉实情之际,她的情绪比谁人都要亢奋。 “王三公子,没成想您竟是这么卑劣的小人!一表人才的模样,背地里却做着肮脏下流的勾当!你简直愧对你们王家,愧对你这张清白的脸!你放心好了,本宫不会轻易放过你的,但凡伤害李隼者,本宫皆要以同刑处之!倘使你能像李隼一样活下来也就罢了,可如若你不幸身亡,那便休怪是本宫手下不留情了!” 晦暗之中,芝岚的容颜却仍绽露出肉眼可见的猩红,望其如此,易之行当即含颦。 “岚儿,你冷静些,这件事由朕来处理,你照看好自己的身子。” 闻言,芝岚终稍稍平复下心绪,但其犀利的目光却仍剜在跪地者的面上。 “王宿!本宫定要杀了你!本宫定要叫你血债血还!” 兴许是迫于芝岚的淫威,兴许是惧怕自己当真要为此付出性命,原先还维持着翩翩公子的正义与淡然的王宿到底还是败下了阵来,登时叩首急眼道:“皇后娘娘!陛下!杀人偿命是天经地义!可杀害李隼的凶手自始至终都不是鄙人啊!鄙人根本不曾动过李隼任何一根手指头,反倒是他将鄙人打了一顿!您瞧瞧,您瞧瞧!鄙人脸上的伤势皆是李公子的拳头所致!鄙人若有一句假话,必定天打五雷轰!” “不是你还能是谁人!本宫就不信,他打你,你会白白站着给他打?李隼脑袋上的伤势必然是你反击造成的!” “皇后娘娘!的确是有人反击,但这人不是鄙人啊!是春儿……这一切皆是春儿所为!是她杀害的李公子!这一切根本与鄙人无关啊!鄙人当时不肯叫她杀人,可这女子偏偏要为了救鄙人杀害李隼!鄙人也是无可奈何啊!” 在性命攸关的时刻,王宿终还是选择了抛弃春儿,保下自身的性命。 不过他说得没错,这一切确乎是春儿所为,那石块也的确是春儿亲手砸下去的。 “要偿命便叫春儿一人偿吧!鄙人自始至终都没做过对不住李隼的事情!就算欲图做,如今不也是被你们拦住了吗?没做出的事也谈不上犯罪!皇后娘娘还是快些去擒拿春儿吧!” “春儿?什么春儿?是秦玉烟身旁的那个丫头?” “没错!就是她!当时那石块便是她亲手砸下去的!而鄙人才是受害者!您瞧瞧鄙人脸上的伤!” 尽管眼前人将女人供出的行径颇为无耻,然而芝岚却没法不将那位被唤作春儿的人招来。 当天子的眼神一落,燕祺登时心领神会,当即出门去擒拿春儿归案。 在他走后,皇后口中的质问仍旧没休。 “春儿和你什么关系?她为何就帮衬你?还有,李隼为何要揍你?在本宫的眼中,他可从未对谁动过拳脚,除非你做出了什么出格之举,否则李隼不会平白招惹旁人。” “这……这……” 一提及此事,王三公子顿时仓皇起来,满额的冷汗直往外冒。 “说!你们二人之间到底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当芝岚低沉的嗓音再度落下之际,王三公子便也彻底原形毕露了。他根本就不是常人眼底的翩翩公子,只是个怯弱惜命,龌龊卑劣的登徒子罢了。 “答……答娘娘!鄙人……鄙人与……与……不对!是春儿当初先行勾引的鄙人!鄙人根本不愿搭理她,她却偏偏要纠缠鄙人!长此以往,鄙人便与她……” “便与她有着不正当的关系?就连你新婚之夜,这份不正当的关系也一直保持着?” 芝岚挑了挑眉,眯起的双眸里散逸着怨毒。 “是……是……” 王宿终不再挣扎,唯唯诺诺的态势更为引人唾弃。 “好你个王宿!居然敢这么对待玉烟!你当真是活腻了吗!” “皇后娘娘!鄙人虽……虽花心了些……但……但鄙人不曾伤人性命啊!鄙人愿意做任何事情抵消鄙人所犯下的罪愆!但唯独是伤害李隼性命这事,鄙人没法承认!因为自始至终,这一切都是春儿那该死的丫头一人所为啊!鄙人根本不曾参与!拦也拦不住啊!” 当王宿道出这番绝情之言时,被其出卖的女子恰被燕祺押送来。 她眸含泪光,不可置信地听闻着里头男子的寡情之言…… 第两百六十二章 互相指认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王宿!你简直无耻!曾经与我相好时百般甜言蜜语,如今你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吗!” 被燕祺押送而至的春儿嗓音亢奋,泪眼模糊,而一直紧随其后的秦玉烟却一头雾水,不知春儿所言究竟何意。 瞧见这二人的骤时到来,本还在道着‘出卖’之词的王三公子登时面如死灰,瞳孔震悚,不敢置信地望着眼下的光景。 当然,其异样之态很快便被他消敛,取而代之的则乃更为笃定坚决的‘背叛’。 “皇后娘娘!没错!就是她!她就是杀人凶手!就是春儿亲手砸下的石块!否则李隼公子而今也不至如此!” 王三公子声嘶力竭地吼斥着,手指愤恨地直指向那旁梨花带雨的春儿,分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甚而还欲图将春儿直接拽入深渊当中。 “王宿!如若当时我不是为了你,你觉得我会动手杀人吗?我与李隼公子本就无冤无仇,当时我是瞧见你几近被他打死,因此我才动用了石块!如今你竟翻脸不认人!将罪愆悉数推卸到我的身上?你简直该死!” “皇后娘娘!你再听见了吧?春儿已然承认了,春儿已然承认了啊!这一切就是她亲手所为,这一切就是她亲手所为!如若您想要偿谁的命的话,春儿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王宿的言行确乎叫在场诸人惊诧,更令人暗生鄙夷,无论真正的杀人凶手是何人,至少在芝岚的心中,王宿出卖旧情人的行径无疑说明了他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卑劣小人,他的罪愆甚而比春儿还要重。倘使春儿是真凶,那王宿便是教唆者,二人谁也莫想妄图顺遂脱身于此回的事端之中。 “春儿,这当真是你做的吗?” 芝岚冷不丁地叩问道,满目皆是肃色。 “皇后娘娘!这……这的确是春儿所为……但……但春儿当时也是受到了王三公子的指使啊!否则春儿一个小丫头又怎的敢伤害清舞楼的掌事呢?倘使不是王三公子在背后替春儿撑腰,就算是借春儿十个胆子,春儿也不敢如此啊!还有,今夜谋害李公子的仅是王三公子一人,适才他暗中潜入此处就是为了一举杀害李隼!因为死人的嘴巴是不会开口说话的!不信皇后娘娘可搜他的身,他定然是身携匕刃而来!” 话音一落,天子当即向燕祺再递眼色去。 眼疾手快的燕祺瞬即擒拽起地上的男子,继而搜捕其身。 果不其然,不过是须臾之间,王三公子的怀中便掉出了一把匕刃。 “王宿,你还有何话要说吗?” 皇后的冷目一瞥,王宿赶忙挣脱燕祺的禁锢再度跪下身子,好似当真怀有一番虔诚。 “皇后娘娘!此回鄙人虽是身携利刃,到底也是想要为春儿洗脱嫌疑啊!更何况你们已然入此阻拦,鄙人最终也没有构成犯罪,李隼公子不是还好好地在这儿吗?就算鄙人有歹心,却也全是为了春儿当初所犯下的罪孽!至少李隼公子而今的处境不是鄙人造成的,而乃春儿一人所为啊!” “王宿,你倒还真是擅长诡辩,你的意思是说教唆者便是无辜之人吗?你就算死罪可逃,活罪却也难免。” 天子的眼底登时掠过一抹鄙夷,同样身为男子,他自是瞧不起王宿的行径,然而却也不打算放过春儿这位被出卖的可怜女子。到底沆瀣一气的人总归是同类人,既叫自家妻子愤慨,易之行当然不能放过任何一位始作俑者。 可笑的是,王宿似乎当真准备小人到底了,只要能苟延残喘,管他什么罪愆都能一概接受。 “陛下!活罪鄙人认!活罪鄙人认啊!鄙人此回纵容春儿害人本就是鄙人的错,鄙人愿意承担!但春儿的杀人之罪也确有其事,她应付出性命的代价!” “王宿!你为何要这般待我?昨夜不是你主动来勾搭我的吗!” “贱人!你胡说!本公子怎的会看上一个没名没姓的丫头?如若不是你当初主动勾引,本公子怎的会上了你这艘贼船?你就是个贱奴!活该你此回被本公子揭发!这就是你应付出的代价!” 任是谁人也没料到,昨夜本还卿卿我我的二人竟在一夜之后便翻脸无情,互相指认彼此的罪愆,撕扯得脸红脖赤,不可开交。 瞧见他们二人的德性,芝岚忽觉身侧易之行的作为也没有那么不可原谅了,至少相较于王宿而言,易之行甚而不能被称之为卑劣小人,反而能称其为正人君子了。 下一刻,芝岚下意识地向双轮车上的男子投去一抹目光,兴许是默契在暗中作祟,易之行竟也于同一时刻相望着她,二人的目光就此交错在一起。 率先移开目光的是芝岚,她非但将这抹忸怩的目光当即移了去,还在移去之前给了易之行一记白眼。 易之行一头雾水,实在不知究竟是哪里又得罪了自家这位自打怀了身子后便阴晴不定的妻子。 “好了,那你们二人可承认谋害李隼的罪过?” “奴婢承认!可这一切皆是王三公子指使的结果!” “鄙人亦承认!但亲手杀害王三公子的并不是鄙人!” “那你们可承认你们二人私通的罪愆?” “鄙人……鄙人承认……” “春儿当初是瞎了眼才会被王三公子勾引!” 那旁,听闻这一切的秦玉烟自是倍感诧异,但面容上始终不曾绽露什么近乎于痛苦的神色。到底王宿终归不是她的爱人,尤其是经由此事以来,秦玉烟更加没法蒙蔽自己那颗仍旧深爱着李隼的心,她不愿再自欺欺人下去了。 下一刻,但见双膝跪地的王三公子忽而向门旁的秦玉烟拖膝走来,眸中满淬的皆是恳求的泪珠。 “玉烟……玉烟……你听我解释,当初的确是春儿率先勾引的我,否则我也不可能瞧上一个丫头啊……” 显然,王宿知晓自家这位新妻与皇后的关系匪浅,因此得秦玉烟的庇佑便也能随之得皇后的宽恕,然而秦玉烟自始至终都没有怪罪过他的‘不忠’行径。 王宿伸出的手被秦玉烟顿时撇开,其目光之中冗杂着怨恨。 “王三公子,我们二人今夜不算是成亲,如若你非得要走个形式的话,那我们二人便就此合离吧。” 不含丝毫动容,秦玉烟斩钉截铁地说道。 王宿双瞳猛睁,似乎不敢相信眼前人的决绝之词。毕竟历来只有他予旁人道决绝言的份儿,压根儿不见旁的女子予其道决绝的措辞。因此今时的王宿无疑感受到自尊心受辱的挫败感。 “玉烟!你给我一次机会!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啊?我一定会待你好的,这一辈子也只待你一人好!” 王宿猛力拽着秦玉烟的手腕,然秦玉烟却又一次酷绝地将其手腕撇开。 “王宿,我们二人这才方成亲呢,就连一夜都未过去,你便闹出这么个事端来给我?既如此,这婚姻也没必要继续下去了,就当今夜是上苍给我的警醒吧,他警醒我应该追逐着自己的真心,而非稀里糊涂地便将余生交托给像你这等不可靠的男子。最重要的是,你的所作所为以及导致的结果无疑在告诉我,我该去向李隼表达出自己的真心,哪怕他侮辱我,拒绝我也无妨,至少我心无悔便足矣。” 秦玉烟终在众人面前道出了真心话,比起李隼的忸怩,秦玉烟确乎更为洒脱大方些。 原先那位翩翩公子如今竟沦化为一位落魄狼狈的小人形象,难免叫人唏嘘,却亦同时令秦玉烟更为笃定内心的真实心意。毋宁伶仃终老,也不要嫁给一位伪君子,秦玉烟在洞房前瞧清楚了这场婚姻的本质,她很是庆幸。 “还有,王宿,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曾弄明白,李隼他为何要对你动拳脚?他素来都不是那等主动挑起事端的人,岂不是就连他揍你的情况亦是你伪装出来的结果?为的就是构陷他,好减轻你身上的罪愆?” “这……不是啊!玉烟,当真不是!我头上的伤分明就是李隼一手造成的!他……他瞧见我与春儿在……在花园内私通……因此一怒之下才对我动用拳脚,这些都是实打实的伤!你大可去鉴!如若当时不是春儿砸下石块,李隼必要将我杀了!我才是起初的受害者啊!李隼不招惹我,我也不会主动伤害他!” 此言一出,秦玉烟当即生起一抹惊诧。 说实话,她不敢相信李隼所做的这一切是为了自己,毕竟曾几何时,李隼还曾出恶言辱她。 “这……这是当真?” “当真!这一切皆是李隼逼我做的!他为替你出头,因此才对我拳脚相加!我险些丧命当场!” 王三公子的开释无疑在为秦玉烟的内心增添动容,在这之前,她怎的也不会想到李隼沦落到今日的处境竟是因为自己。本来也是,倘使李隼对秦玉烟不在意的话,今时的他本该在清舞楼呆得好好的,实在没理由昏迷于王家府邸的花园中。 下一刻,但见秦玉烟猛地推开眼前的男子,继而直朝榻上的李隼而去。 “李隼……” 此时,泪珠盈睫的秦玉烟已没法抑遏内心的亢奋,付出多年的真情终于瞧见了它的回报,可惜的是,今时处于昏厥状态的李隼却没法与秦玉烟共同享有这份幸福。 “隼儿……你不是说你根本不在乎我的吗?那为何……那为何还要将自己弄成这副田地?” 伏在李隼的身躯上,秦玉烟默然吞声饮泪,如今的她已然分不清自身究竟是因李隼的伤情而感怀还是因为李隼的心意而动容。 见状,芝岚欣慰地绽露出笑颜。 无论如何,至少一直在原地徘徊的李隼终算是主动向秦玉烟靠近了一步。 倘使李隼在不久后醒来,这份旧缘应是能够如人期望般再度重续的。 第两百六十三章 腿疾恢复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最终,春儿与王家三公子皆得到了相应的处罚。 尽管二人的性命暂且保住了,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五十大板下来,寻常人非死即残,春儿与王宿自也逃不了这等宿命。 此时,听闻动静的王夫人连忙赶赴事发地,见自家儿子几近残废的身子,登时骇晕了过去。 “夫人!夫人!” 王府的丫头与小厮们忙不迭搀扶着她入屋,一时间,王家府邸上下一派混乱火热。 那旁,秦玉烟冉冉踱至芝岚的身前,方欲跪地,却被芝岚登时拦阻住。 “哎,玉烟妹妹,你这是作甚?不必行礼了,本宫知晓你今时也不好受。” “岚姐姐,这回多亏了您与皇上,否则仅凭玉烟一人之力怕也寻不出背后的真凶,没准儿还会稀里糊涂地就此与王宿那等恶劣的小人完婚了。” “你没必要谢我,你最应该谢的人是李隼才对。他为了替你出头,竟被那对狗男女险些杀害,不过这也同时说明李隼如今绝对是在意你的。好玉烟,本宫相信李隼很快便能清醒的,日后你便与他好好过日子吧。” 此言一出,秦玉烟当即低下首来,双颊顿时腾起一层浅浅的红霞。 “这……这……玉烟自然是愿意的,就不知李隼他是否愿意了,毕竟他回回对玉烟皆是恶言相向,玉烟实在摸不透他的心思。” “哎呀,你就放心好了,李隼这人就是好面子,分明在意你却又不肯言说。昨日他暗中出现在宾客的行列之中,就是为了瞧上你一眼,他心底还是惦记你的,否则昨日便不会出现在王家府上。” 芝岚紧执住眼前人的手,语重心长地劝慰道。 局外者清,芝岚实在清楚李隼种种异样行径中所蕴含的真实心意,兴许李隼早在不自知的情况下深恋上了秦玉烟,然他自己却不曾意识到。 “谢谢岚姐姐的关心,玉烟实在感激不尽。” 话罢,秦玉烟又欲欠身,却被芝岚再度拦阻。 “好了,玉烟,你不必给本宫行礼,如今还是快些将李隼带回清舞楼吧,毕竟清舞楼才是你们的家。你放心,关于合离的事,本宫会帮你办妥的,本宫不会叫王宿那混蛋毁了你下半辈子。” “好,那我这便将李隼带回清舞楼,今日便彻底与王三公子一刀两断。” “本宫这便叫燕祺帮你一起将李隼带回清舞楼。” 芝岚本欲与燕祺一起入内帮忙,不料身侧的易之行却及时执住了她的手。 “岚儿,让他们去忙便成了,你不必亲自前去,如今你的肚子里还怀着我们的孩子呢,你得谨慎些。” “是啊,岚姐姐,你呆在此处便好,里头的一切便交给玉烟吧。” 秦玉烟登时与双轮车上的天子互换了一抹眼色,随之将芝岚一人丢在此处。 “哎!” “好了,岚儿,朕如今又不会将你吃了,你怎的这么惧朕?这么不愿与朕在一起的话,那你便就此离开朕好了。” 易之行本想逗个趣,谁知芝岚竟当了真。 下一刻,但见芝岚横眉竖目,再现一副盛怒之貌。 “好啊!既如此,那我便离开!你若是想要皇子,待这孩子落地后我便派人来予你!从今以后,我们二人之间再无瓜葛!” 孕期的女子皆易动怒,如今易之行终算是切实领会到这句古话背后的真正威力。 芝岚丢下此言后,义无反顾地朝门外走去,然眼明手快的易之行却当即擒拿住她的胳膊,旋即猛力将芝岚的身躯拥揽入怀。 正巧,芝岚跌坐在易之行的怀里,易之行对她陪着笑脸。 “岚儿,你莫要动怒嘛,朕只是开个玩笑,你实在不必当真,朕今生只在乎你一人,你应是知晓的。” “我不知晓!你放开我!回回都是给我一巴掌后又给我一颗甜枣,易之行,我受够你的德性了!我们二人打此夜起分道扬镳,再不相见。” 芝岚试图挣脱,可易之行禁锢住她的力气却尤大,根本不是她这等孕妇能够抵抗的。 此时,天子仍是一副调笑貌,厚颜无耻的笑意始终挂在他的唇角,芝岚好生气闷。 “岚儿,你瞧瞧,如今天蒙蒙亮了,今夜已过,我们二人便没法分道扬镳了。” “易之行,你这纯属是诡辩!” “朕不管,反正你得跟朕走,我们二人得共同抚育孩子,孩子的教育缺一人都不可。你就算不为朕着想,也得为孩子想想啊,岚儿,如今你已是做娘亲的人了,万万不能自私。” “易之行,我不想听你诡辩,你放开我!快些放开我!” “不放,就不放!芝岚,你既不吃软的,朕便也只有来硬得才成。”话落,天子瞬即向内屋疾呼道:“燕祺!立即将皇后押送入轿辇之中,记住,轻拿轻放,如今皇后的肚里可还怀着朕的龙子呢。” “是!陛下!属下一定会好生对待皇后娘娘。” 内里的燕祺当即答道,继而疾步而出。 见这主仆二人一唱一和的,芝岚满肚子怒火没处撒,可惜,这主仆二人甚而就连撒火的的时辰也不给她。 须臾之间,燕祺便已将皇后娘娘的手腕双双擒住,旋即向拖着麻袋似的将她拖至外头的轿辇当中。 一路上,芝岚鬼哭狼嚎,惹得王府上下都不得安宁。 “易之行!你们主仆二人沆瀣一气,一起欺负我这等弱女子,你们会遭报应的!就算我今时归去,来日我还是会逃出来!走着瞧吧!” 闻言,天子登时开怀大笑起来。 “好啊!皇后,那你便试试瞧,看看你究竟能否有这本事逃出朕的殷宫,朕每日都会遣百名护卫看守寝宫,就瞧你能否逃得出去了。” “易之行!你简直无耻!” “哈哈哈!” 相隔数载,这还是易之行头一回展露出如此开怀的容颜。 诚如芝岚所言,易之行的脑袋就是在双轮车上呆阴郁了,今时出来走一遭,这脑袋里的阴郁总算是被放出来了些。 无论如何,此回由私通引起的事端终算于此告结。而芝岚与易之行,李隼与秦玉烟之间的隔阂亦因此消减。兴许到头来还得感谢今夜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如若不是他们从中作梗,这两队恋人的感情裂缝也不至于恢复得如此迅即。 不过,当一切已尘埃落定之时,暗处却有新的危殆在悄然间萌发。 荀国的军队不断肆掠殷地边境,迫使殷国的驻守军不得不与之强敌顽强抵抗,日日损伤惨重,然荀军却在不断趁胜追击,妄图彻底崩溃殷国在天下版图上的军事地位。 不过,这一切都是后话了,今时的易之行只想与自己失而复得的‘珍宝’共处着。 待归于皇宫内,芝岚的情绪仍旧高昂,她总觉得自己是被这主仆二人强制压迫归来的,因此心绪始终不佳,前些时日的心伤仍旧堵塞在胸口内,没法轻易排解。 双轮车上的易之行自行向榻上的女子驶来,用自己的身躯拦阻住女子的去路。 “朕的好岚儿……” “谁是你的好岚儿!我不是!” 芝岚一把甩开天子欲伸出的温手,天子却在这之后又一次伸出手来。 毋庸赘述,其得到的待遇与前一次相同,皆被芝岚一把甩开。 此回,女子的力气好似使得大了一些,但见易之行竟连人带车全部翻倒在地,摔下去的那一瞬,芝岚只觉心惊胆颤。 “易之行,你无事吧!” 女子再没了适才的厉色,如今倾注于其眸底的皆是浓郁的关怀与疼惜,这份情绪是佯装不出来的,它只能出自真情,只能出自真爱。 “疼吗?” 望着眼下之人狼狈的模样,芝岚忽想起多年前的易之行是那般意气风发,心肠狠辣,浑然与今时这位羸弱者判若天渊。思绪及此,芝岚的心扉像是被剜刀扎入,过于显豁的对比令其辛酸。 “不疼,朕的双腿无知无觉,没什么的。” 易之行并未怪罪眼前人的鲁莽行径,反而以笑面望她,试图安抚芝岚满淬疼惜的目光。 可偏偏如此,芝岚才更为内疚,易之行是打碎牙往肚里咽,其真实的哀戚大多都是藏匿于人后,芝岚没法替他分担,却还在盛怒的情况下推搡他。兴许是内疚与疼惜齐齐作祟,此时皇后的眼角竟渍出了泪花。 见状,天子唇角的笑意全无,他当即为芝岚揩拭着心疼的泪珠。 “岚儿,你哭什么啊?拿出你适才责骂朕的劲儿来,朕还是希望瞧见你责骂朕的模样。” 言落,芝岚瞬即给了眼前人一记打。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拿我打趣!你到底疼不疼!” “不疼不疼,朕才没有这么娇弱呢,其实啊……适才这一跤是朕蓄意摔给你瞧的,朕就是想看看如今岚儿是否还在乎朕。” 当天子这番略显奸黠的言辞落地后,瘫坐于地上的皇后登时变了脸色,只见她当即拍拍屁股,起了身,没打算理会易之行的她径自坐到了榻上去,只任天子独身瘫坐于地。 “易之行!你个混蛋!亏我内疚了这么久!你就呆在地上吧!一辈子也别想起来!” 话落,芝岚顿时将榻帘合上,一人钻入了被褥里,似是当真不欲理会天子。 “岚儿,朕错了,你快扶朕起来,地上凉,朕万一染了风寒该如何是好?” “放心,有太医给你治!小小风寒死不了人!” “芝岚!你这狠毒的女人!朕日后再也不待你好了!” “谁稀罕!你先爬起来再说吧!爬都爬不起来,你还说些什么劳什子?” 瘫坐于地的易之行似是颇不服气,虽自知现今的状况仍旧没法支撑着他从地上爬起,却也还是试图借助榻沿的力量站起身。 然出乎意料的一幕发生了,当天子欲图站起身时,其左脚竟真当使上了力气,适才因跌跤所引起的酸痛竟亦在此时齐齐复发,那只一直不曾有知觉的左腿居然在须臾内恢复至常态。 “岚……岚儿……朕……朕的腿能使上力了……” 第两百六十四章 顺从心意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易之行不可思议地轻呼着榻上的女子,虽右脚仍处于毫无知觉的状态,然左脚的各种酸痛感却被易之行真切地感触到。 闻言,榻内的女子瞬即掀开轿辇,瞠大的瞳孔满淬着惊喜。 “当……当真?易之行,你的腿能走了吗?” 今时的芝岚甚而比易之行还要亢奋,她忙不迭下了榻,继而轻轻搀扶着天子一步一步地行走。 很明显,易之行左脚是完全能用上力气的,然一踏出右脚,他便直往下跌,幸而芝岚及时搀扶住他,才免了这一记重摔。 “太好了,易之行,来,你先坐下,我去帮你请太医来。” “可朕只有一只腿能走……” “一只腿还不够吗?今日能恢复一只腿,明日便能双腿齐齐恢复如常,这是希望啊,易之行,你得振作起精神来!你在此老实等着,我这便去帮你请太医。” “好,朕等着你。” 不久后,待芝岚重新携着太医归返,却发觉适才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的易之行今时已跌落至地面,芝岚登时一蹙眉,略染愠怒地数落道:“陛下,你简直不成样子,快起来,不是让你莫要擅自走动吗?” “无事,岚儿,多摔几次,没准儿右腿也能摔出知觉来了。” “胡闹!” 芝岚自然对天子妄为的行径颇感不满,听闻消息后的燕祺亦在此时急遽赶来。 “陛下如何了?” 方一入门,便见燕祺那张布满着冷汗的脸孔紧凝着,似怕所闻的好消息最终化为空欢喜一场。 “你放心好了,陛下暂且无事,左腿似乎已然恢复了知觉,右腿却仍是往昔那样。太医而今正在为他看诊,你先安静些,莫要扰了太医。” “太好了,恢复一只腿也是恢复,总比一只也不恢复得要强。” 那旁,太医看诊毕,燕祺与芝岚赶忙迎了上去。 “太医,如何了?” “皇后娘娘,请放心,陛下他的身子并无大碍,左腿能走动亦是正常现象,便证明陛下今后的右腿亦有可能恢复至无恙的状态。如今只需耐心调理好身子,保持好心情,相信陛下有朝一日定能彻底恢复如常。” “那便好……那便好……” 在场几人无一不为此消息感到庆幸,毕竟这些时日的事端往往是因天子双腿有疾为源头挑起的,如今给了易之行希望,日后他的心绪便也不会一直低沉阴郁了。 待太医离开后,芝岚连忙赶至榻旁。 “陛下,你听到了吗?这是希望,左腿能够痊愈,右腿又何尝不能恢复完全呢?至少日后你拄拐杖便成,不必坐在双轮车上被人推着走了。” “谢谢你,岚儿,如若没有你适才那一推搡,朕今时也没法知晓自己的左腿已然恢复完全了。” 此言落下后,皇后的双颊瞬即升起一层羞赧来。 她哭笑不得,再度给了眼前人一记打。 “易之行,你这究竟是在谢我还是怪我?我瞧你是蓄意道着谢话,暗地里在讽刺我吧?” “岚儿,你多虑了,朕哪敢啊,今夜不都是你在欺负朕吗?而今朕的屁股就没温热过,都是你将朕撂在地上不顾,朕到今时身子骨还是冷冰冰的呢。” “去!你少来!你的身子骨有这么虚吗?再者言,还不是你气我?否则我又如何将你搁置在地上不顾?唉,如今你的左腿恢复如常对于我而言可真不利,日后便没法教训你了,真是可惜啊。” 芝岚蓄意哀叹着,易之行却当即还了她一记轻打去。 “傻丫头!好像往昔中朕身子康健的时候也没少被你欺负吧?我们相识初期,你便几度想要了朕的性命去,你对朕可从未手下留情啊。” “易之行,你敢打我!只有我打你的份儿,今儿个你怕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吧?” 芝岚瞬即给了眼前人的脑袋一记狠打,疼得易之行哎呦直叫唤。 二人似乎过于‘火热’了,浑然将一侧的燕祺抛却于脑后,没人注意到他今时的存在,更没人注意到燕祺几欲开口的行径。 最终,燕祺暗下感喟一声,只能作罢。 在芝岚与易之行相处的时分,二人的眼底往往容不下燕祺的身影,燕祺早已司空见惯,今时便也没什么怨气了。 …… 三日后,清舞楼。 当夜于王家府邸所发生的凶杀之事很快便传至殷都各地,没人能够相信平日里仪表非凡的王三公子竟能做出这等荒唐事来,百姓对他的非议绵延不休。 虽然在这过程中,秦玉烟是个彻头彻尾的受害者,可她亦免不了被世间的流言蜚语侵扰。 说到底,王三公子与春儿私通乃是世俗所不能容的丑事。然而秦玉烟与李隼素来不清不楚的关系却也同时成了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毕竟李隼为了秦玉烟险些豁出性命来,自然而然,他们二人是否也曾有过不正当的关系,那便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非但如此,秦玉烟甚而还径自从秦家府中搬出来,旋即正式入住于清舞楼中,为的就是能好好看顾李隼。 她将照顾李隼做为毕生的使命,其双亲却也将她的行径视为令人所不耻的丑事,一个清白姑娘家,方与新婚夫婿合离便急着往另一男子的怀中去,传出去总归不好听。 可此回秦玉烟却是铁了心,尽管她曾为李隼几度狠下心肠来,但今时的心意却是最为坚决的。毋庸赘述,自是因为多年的付出终于叫她瞧见了回报,秦玉烟所要的并不多,倘使李隼愿意主动迈出一步,她便愿意将剩下的九十九步全迈了。 她对李隼的衷心与真意,天地可鉴。 这一日,秦玉烟仍在李隼的榻旁守着,除却必要的安睡外,秦玉烟几乎彻夜不离。她也不知李隼究竟何时才能醒来,兴许是一年吧,兴许是两年吧,不过只要她还尚存一口气儿,她都要将这仅剩的时光悉数花费在李隼的身上,秦玉烟早已下定了决心。 “隼儿,你快些醒来吧,你不是最厌弃我吗?如若你厌弃我,你便快些醒来,你一醒我就走,好吗?” 秦玉烟紧紧地执着男子的手,也只有在此等关头下,她才能随性恣意地抚握着李隼温热的手心。 “隼儿,我不成婚了。当然,我可不是为了你,我只是瞧清楚了王三公子的真面目,说实在的,他还没有你一半儿好!不!没你百分之一好!你虽然脾气臭了些,脸色垮了些,长相嘛,也还凑合,身材嘛,也就那样儿,但你就是比他好!我秦玉烟就是喜欢你!成成成,我不喜欢你了,喜欢你等会儿你骇着了就不愿醒了,那你醒吧,玉烟不喜欢你。” 除却三急,秦玉烟每日就这般守在男子的榻旁,与其进行着兴许毫无意义的对话。 她以此为趣,却也以此为愁,趣在李隼终于可以安安静静地听她道着些天马行空的言辞,不必一瞧见她便将她驱逐出去,愁在李隼始终不愿苏醒,这叫秦玉烟不免时常灰心丧气。 下一刻,似是闻见了女子的呼唤,准确地来说,应是闻见秦玉烟‘不喜欢’措辞的警醒,榻上的男子竟当真动了动手指。 不久,李隼沉睡多日的眼皮终于冉冉启开,然一睁眼,瞧见的却是往昔素来以之为噩梦的脸孔。秦玉烟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瞅着他,李隼却似瞧见了什么怪物般,当即疾呼而出。 “啊!” 他下意识地往后蜷缩着身子,待瞧清楚眼前人的脸孔时,惊悸的心绪才缓缓平复了下来。 此时的秦玉烟又喜又恼,李隼醒来自然是再好不过,但他瞧见自己却像是耗子瞧见了大猫,根本就没有半分目见心爱女子时羞赧的模样。 “李隼!你简直可恶!为何这么骇我?玉烟是幽魂吗?你厌弃我你便直言!玉烟走还不成吗!” 话落,秦玉烟并没有当即离去,反而径直哭嚷了起来。 一切好似恢复至不久之前,秦玉烟还是当初那个秦玉烟,聒噪不休,只会以哭来对抗李隼的辱没。 “你……你……你不是与王家三公子成婚了吗?你怎的会在这儿?” 此言一出,秦玉烟更恼。 “你还说呢!王三公子害了你,你叫我还怎的与他成婚?你重要还是他重要?你何必问些明摆的问题?” “这……难不成……你是为了我……才……” “对!玉烟就是为了你才与王三公子合离的!这一切都是你的错,你得对玉烟负责!” “负……负责……负什么责?我又没对你如何!秦玉烟,你少来这套,本公子的人岂是你这臭丫头能够得到的!” “你既不在乎我,那你为何还要为我出头?既为我出头便也罢了,玉烟感激你,但你不能不顾及自身性命啊!给王三公子一拳头算个教训,你却恨不能将他当场打死,你对玉烟当真儿就没有一定点儿感情吗?我告诉你,我不信!今时你说什么我也不信!” 秦玉烟斩钉截铁地道着,唯恐李隼言辞激昂地否决。说到底,女子的内心还是充溢着渴望的,她希望能从眼前人的口中闻到令人欣慰的措辞。 不过,这只是希望啊,谁料今时的李隼居然会当真顺着秦玉烟的话往下说。 “哎呀……罢了!罢了!虽然本公子对你这等臭丫头没有感情,没有一丁点儿感情,但瞧在你被王三公子甩了的份上,本公子便勉强对你负责吧。” 李隼能道出眼下这句话来,必说明他内心的真实心意在从鬼门关走过一遭后发生了惊天的逆转。 秦玉烟不可置信地呆愣在原地,瞳孔始终抖颤着。 良久后,‘复苏’的少女忽扑向榻上男子的怀中,激昂的情绪昭然若揭。 “李隼!我就知你是在乎我的!你果然还是在意我的!你简直混蛋!如今才将实话说出!” “哎……秦玉烟!谁在乎你了,本公子只是瞧你没人要,本公子便勉强要了你罢了,你莫要自作多情!” 管李隼如何言说,秦玉烟的情绪却已然达至亢奋的顶端,但见她猛然从男子的怀中抽出,继而毫不羞赧地主动吻了上去。 第两百六十五章 荀军再犯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陛下,前方战事紧张,边境百姓不得安生,荀国军队再度挑起了殷人水深火热的日子。” 当燕祺道完此番措辞后,易之行已将手中的书信阅览完毕,这份书信乃是前方将士发来,禀报伤亡人数的急信。 边境将士需要援兵,可此回易之行并不打算仅遣援兵而去,随璟对他的挑衅,对殷国领土的践踏,身为殷国天子,易之行势必要亲自雪恨,他要彻底崩决荀国的野心,并警告他们强国的政权是不允旁人肆意侵犯的。 “此回荀国军队的首领仍是随璟吗?” “是,陛下,依然是随璟率领军队侵扰我们殷国边境,随将军……似乎对我国怀有极深的仇恨。无论是从前,亦或者而今,侵扰我们殷国的仅有他率领的军队。” “哼,叫他侵扰吧!朕岂惧他不成?不过一个小蝼蚁罢了,妄图践踩着强国登位,简直是无稽之谈!区区小邦,还当真想翻了天?” 易之行的怒意昭然若揭,但见他怒拍案几,眉眼洋溢的皆是愤慨与不屑。 说到底,随璟的所作所为大抵是因芝岚而起,兴许荀国国君的命令占绝大多数原因,然而其内心对自己这位殷君的险意怕也是层出不穷。 “陛下,此回之事往往不得与皇后言说,属下怕……” “怕她再度救下随璟吗?这绝无可能,只要朕活着,历史便不会重演,皇后只能在朕与随璟之间择选一人。” 易之行笃定言道,眸底同时掠过一层坚冷。 “可属下担心皇后娘娘……” “好了,不必再说,朕知晓你的顾虑,这又何尝不是朕的顾虑呢?不过你放心好了,朕是绝对不会允许芝岚再度背叛朕的心意,朕想这等荒唐事她不会再做出了,无论是为了朕还是为了朕与她的孩子,若是想要永保无虞,她不能再任着性子胡来。” “是,陛下,属下明白了。” “还有,朕要亲自抵至邺地,朕要亲自领兵杀敌,好好灭了那随璟的威风!” 此言一出,燕祺瞬即流露出惊恐的目光。 “陛下,如今您切不可乱来啊,您的左腿方才康复,右腿还不得正常行走,倘使您现今抵至疆场,一旦有个万一,您便……您便再也难以像常人般行走了……” “你不必劝朕,朕的心意已决,朕是绝对不会放任随璟在朕的领土上肆掠,他早该滚出殷地了!无论是殷都还是边疆,都容不下他这等奸人的存在!” 天子对随璟的恨意正宛若随璟对他的恨意一般,绵延无休,想要二人彻底停歇小怨毒,只有以一人之死来彻底告结这段纠葛许久的恩怨。 望着易之行如今坚冷执拗的模样,燕祺陷入久思之中。他没法阻止自家主子妄为,要想使得易之行扭转心意,今时所能依靠的便只有皇后娘娘一人。 此时,被燕祺‘惦记’着的皇后娘娘正在寝宫中与迎来的贵客相谈甚欢。 这两位迎来的贵客正是秦玉烟与李隼,如今已距当夜李隼遇害一月有余,当李隼的伤情大抵康复之际,他头一个想要来拜谢的便是一直给予他恩惠的‘岚姐姐’。 “皇后娘娘,多谢您当夜对隼儿的救助,更感激于您当初将清舞楼交给隼儿来管理,如若隼儿不曾识得您,隼儿这辈子怕也只能做个伶人,行尸走肉般地活着了。” “好了,咱们三儿就别摆弄这一套了,本宫已将此处的宫人悉数遣了去,咱们还是以平日的称呼相称,不必一口一个皇后娘娘的,本宫不习惯,就还是像从前那样,唤本宫岚姐姐便好。来来来,快些坐下吧,不必跪着了,待会儿染了风寒可不好。” “那便多谢岚姐姐了。” 待李隼与秦玉烟坐下,二人中的秦玉烟率先开了口。 但见她双颊赧红,眸光始终流转在一侧的李隼之身。 “臭丫头,你瞧我作甚?平日在清舞楼中你还没瞧够吗?” “没瞧够,瞧着你玉烟便打从心底欢愉,难道你不希望玉烟欢愉吗?” “希望,希望,成了吧?” “你这坏东西,这般不耐,玉烟不理你了!” 这二人的相处模式似乎还同往昔无所差异,却又似乎冗杂着某种芝岚还不曾摸透的情愫。 下一刻,携着狐疑,皇后开了口。 “玉烟妹妹,如今你还居留在清舞楼吗?秦家府上怎的说?” “岚姐姐,玉烟一直都居留在那儿,为的就是照料隼儿的身子骨,毕竟直至今日,他才大抵康复呢。至于秦家府上,那便随他们怎么说吧!反正玉烟要与隼儿在一切,隼儿当初为玉烟拼死拼活的,玉烟得对他负责,你说是吗?李隼?” 此言落,李隼瞬即发出一声鄙弃之音。 “嘁!谁稀罕你对我负责?不是本大爷对你负责才是吗?” “成成成,都一样,我们二人总之莫要离开彼此便好。” 当李隼的言辞落地后,芝岚确乎有过一瞬的惊诧。 毕竟李隼当年可是打死不愿承认自己对秦玉烟的感情,非但如此,还处处躲避她,如今能从他的口中听闻‘负责’二字,这可真是万年难见的稀罕事儿。 “呦,这是怎的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隼儿你的脑袋终算是开窍了吗?竟然愿意对玉烟妹妹负责了?” 芝岚像是闻见什么怪事般,瞳孔瞠得溜圆儿,眸光中尽含不可思议的光华。 望其如此,李隼倒有些羞赧起来,但见他低垂眉眼,口音嗫嚅,似是有些羞于承认。 “这……这……要不是这臭丫头逼隼儿,隼儿怎的可能愿意娶她?” “是吗?你都打算娶她了?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啊!李隼,没成想本宫在活着的时候,还能瞧见你脑袋开窍啊,这可是本宫这一年来所闻得的最好消息!” “岚姐姐,你别说了,隼儿都有些抬不起首了……” 李隼始终低垂着脑袋,双颊藤腾起红霞,行径颇为忸怩。 “这又如何?这是喜事啊,你与玉烟妹妹喜结连理,这是人人都求之不得的大喜事!玉烟妹妹这些年对你的付出终于被你这浑小子瞧见了!日后你可得好好对待玉烟妹妹,否则本宫可要好好收拾你一顿!” “知晓了,岚姐姐,那……那如若这坏丫头日后欺负隼儿,你也得帮隼儿收拾她才行!” 话罢,李隼登时向身侧的女子投去一抹‘恶狠狠’的眸光,秦玉烟脸孔上的笑意当即凝固住。 “你这浑小子!你瞪我作甚!我可是你的新娘子!不对,来日的新娘子!你若是待我不好,我便不嫁你了!李隼,你可得记着,你若是不娶我,你这辈子也娶不着好媳妇,只能孤独终老了!” “嘁!谁稀罕娶你!毋宁孤独终老,也不要娶你这坏丫头!” “你……你……你!岚姐姐,李隼欺负玉烟!李隼欺负玉烟!” 话正说得好好的,秦玉烟再度哭嚷了起来,惹得这皇宫上下都浸沐于秦玉烟的鬼哭狼嚎中。 莫可奈何,芝岚只能顺着她的话往下道:“好了,李隼,你不得欺负玉烟妹妹,她可是本宫的好妹妹,你欺负她便是对本宫的大不敬。” “岚姐姐,你简直偏心!分明你与隼儿相识更早,隼儿是你的好弟弟才成,为何秦玉烟便成了你的好妹妹了?隼儿不服!你总说秦玉烟这些年对隼儿的付出终有回报,那隼儿这些年对你的付出呢?都付诸东流了吗?隼儿不愿!你不能偏心!你若是偏心,隼儿便再也不理会你了!” 一个未哄毕,另一个又吵嚷了起来,实在叫芝岚一个头两个大,恨不能快些逃离这是非之地。 “好了,好了,本宫从此以后不说话不就成了吗?这是你们小两口之间的事,可不管本宫的事。李隼,秦玉烟,日后你们的事你们自己解决,莫要再与本宫言说了。本宫而今还怀着身子呢,不能掺和你们二人的感情私事。不过你们二人成亲的时候可一定得招呼本宫一声,本宫一定会为你们准备一份厚礼的。” “岚姐姐,玉烟……玉烟也怀身子了……” 秦玉烟冷不丁的嗓音一出,登时叫座位上的芝岚瞠目结舌,久久没法相信自己的双耳所闻。 “你……你说什么?你也怀了身子?怀了谁人的?李隼的吗?” “岚姐姐,瞧你说的,当然……当然是这浑小子的啊……你说说,如今玉烟都怀身子了,他该不该对玉烟负责?” 话音一落,李隼的双颊瞬即再腾红霞。他没敢直视皇后的容颜,然皇后的犀利目光却直在他的脸孔上打着转儿。 “李隼,如今你简直好大的胆子啊!这还未将玉烟妹妹娶进门呢,你便叫她怀了身子,你们二人根本是在胡来!” 芝岚俨然一副长辈的做派,郑重其事的模样里暗冗着严冷。 “岚姐姐……我……我会对秦玉烟负责的,我们过段时日便成亲,这还不成吗?你就别数落隼儿了,从前你不是还催促着隼儿快些接受这臭丫头吗?” “本宫是叫你接受,没叫你提早坏了旁人的身子,如今你就算不负责,本宫也得押着你去洞房内负责了!罢了罢了,你们二人的婚事可得赶紧着,否则待玉烟妹妹的肚子大起来,其名声也会受辱。知晓了吗?” “知晓了,岚姐姐,你就别唠叨了,隼儿又不是那等不负责的人……” “那你适才还说不娶我?李隼,你简直混蛋!” 一侧的秦玉烟当即对着他叫骂起来,李隼撇着脑袋,死活不愿意劝哄他。 他已然习惯了对身侧的女子冷嘲热讽,如今便也一时难以改掉这臭毛病了。 “好了好了,本公子对你负责还不成吗?啰嗦的女人!” “你这混蛋!这便是你对来日的妻子说话的态度吗?” “那你还想要什么态度?待婚后,你就得给本大爷端茶送水,要想成为清舞楼的老板娘,你就得好好伺候着本大爷,否则本大爷必要将你这婆娘休了不成!” “你!李隼……你可恶!” 座位上的皇后无奈地望着眼下这对行将结为连理的小夫妻争执,她忽而有些忧惧他们二人的婚后日子会否将清舞楼搅扰到不得安宁了。 第两百六十六章 心意已决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在这二人争执不休的时分内,已然有一黑压压的身影抵至寝宫门前,此方的聒噪很快便被身影散逸出的酷绝气质所搅扰。 诸人侧首一瞧,迎来之人非闲杂人等,而乃本还在御书房中从政的易之行。 不知怎的,每每瞧见易之行以及其身后的燕祺,李隼总是心下一惊,兴许是往昔被这二人教训多了,今时便也下意识地起了应激反应了吧。 “陛下,您怎的来了?此时您不该是于御书房中处理政务吗?” 芝岚不解,因为天子鲜少会于眼下的时辰内抽出时间抵此。 但见推着天子入内的燕祺的眸中寒光一闪,李隼便已冷汗直冒,目不敢直视。 “岚姐姐……隼儿……隼儿还是先行离开为好,便不搅扰您与皇上的相处时间了。” 李隼登时起了身,像是耗子瞧见大猫似的,执起秦玉烟的手便往外奔。 “等等。” 天子冷不丁的呼唤再度叫李隼的紧张心绪高涨。 “如何了,你的伤情?” 让李隼料想不到的是,天子今时道出的竟是对自己的关怀,此言落下后,李隼的内心确乎就此激起一层动容的情绪来。 “多……多谢陛下的关怀,隼儿的伤情已经无所大碍了。” “是吗,那你便好好休养。” “是,陛下。” 二人简单寒暄了几句,李隼便就此离开了,待李隼与秦玉烟离开之后,芝岚眸光中的惊异仍旧不息。 她赶忙来至天子的身侧,代替燕祺照料着他。 “怎的了?今儿个太阳真的打西边出来了?非但这李隼准备迎娶玉烟妹妹了,你也会对李隼的伤情置以关心了?今儿个出的可都是稀罕事儿!” 芝岚打趣道,眉眼之中尽现不可思议。 “你不都说了吗?李隼欲娶秦家小姐,那朕与他还有什么恩怨呢?至少你不会被他夺了去,那朕与他之间过往的纠葛便也烟消云散了。” “你倒还真是慷慨,不过……你怎知日后李隼就不会将本宫夺了去呢?” 此言一落,易之行本还柔情的目光瞬即染上一层犀利,望其如此,芝岚轻笑了一声,然当其轻笑落,天子眸中的犀利仍旧不曾退却。 就此,芝岚忽意识到眼前人此行所携的不善与严冷,易之行此时抵此怕不是为了同自己说笑的。 “你说吧,这个时辰归来寝宫有什么要事?” 芝岚直捣正题,打趣的神容忽蒙上一层严肃与正经的意蕴。 “来,你先坐下,岚儿,朕的确有事要与你言说,你也不必伺候朕了,看顾好自己如今的身子骨才要紧。” 话罢,天子登时将身后的燕祺遣了出去,只留自己一人与芝岚单独言道。 芝岚乖顺地重归于座位之上,内心却十足有些惴惴不安。易之行太过正经了,而每当他正经之际,必说明有不好的事情行将发生亦或者已然发生。 “岚儿,兴许明日朕便要亲上疆场了。” 言落,芝岚大骇,本还算安宁的神容瞬即卷染震颤与愠怒。 “为何?你为何要亲上疆场去?就凭你如今的身子骨?易之行,你简直胡闹!你到底要去作甚!你是疯了吗?本宫绝不会同意的!本宫肚里的孩子也不会同意他的父皇这般鲁莽妄为!你的鲁莽劲儿都要赶超我了!” 可以瞧得出来,在天子亲赴疆场这件事上,芝岚抱持有极为否决的态度,哪怕今时的易之行安康无虞,芝岚也不会允准如此荒唐的要求,更别说今时的易之行右腿还不曾恢复知觉了,如若当真以此等羸弱的躯体上疆场,怕当真是要九死一生了。 “岚儿,可朕必须亲自前去,朕亲自抵场,军心才能稳当,取胜的机会才会增大,朕不能再瞧见殷国的边境被荀国的军队肆意践辱了。” 易之行语重心长地道着,然在芝岚的眼底,任是他如何言说,也没法抚平其内心的不安与极端惶恐。 下一刻,芝岚忽站起身来,横眉冷目的态势暗冗着坚决。 “易之行,如今我的肚里还怀着你的孩子呢!你就算不顾及本宫,至少也要顾及我们二人的孩子啊!倘使你有个三长两短,你叫本宫与孩子日后该如何是好?我们母子俩如何面对这整个殷朝的敌对势力?你干脆叫本宫死了算了!” 女子的情绪很是激昂,抚着腹部的她看似极为痛苦。 易之行连忙推着身下的双轮车凑近芝岚的身侧,继而耐心地劝哄道:“岚儿,你先莫要动怒。你也说了孩子重要,既如此,你就更没必要大动肝火,就算为了孩子,今时你也得坐下来与朕好好谈一谈。” “谈一谈?我与你没什么好谈的!你简直就是胡闹!好好的日子不过,偏偏要去疆场上送命!你既想要自由,当初便不该娶妻生子!如今你是我的夫君,更是孩子的父皇,你的性命便是我们的来日,你不能这么鲁莽!” “岚儿……你听朕说……” “我不听!你若是非得去疆场不可的话,那你干脆便休了本宫!” 芝岚猛然撇开天子伸出来的手,决绝的背影不容人反驳。 “可边疆屡战不休!随璟根本就是为了侵夺朕的领土,这分明是挑衅之举,是他先行不愿让朕与你的日子安生!你叫朕如何是好?朕难不成非得坐在皇宫任其欺凌吗?” 终于,天子道出了真心话,倘使前方不是随璟在作祟,今时的他根本不至于亲赴疆场指导作战。 此言落下后,芝岚的神容先是显现一抹震颤,继而便被莫可奈何的迷惘所取代,望其如此,易之行更是愠怒在胸,如鲠在喉。 “岚儿,怎的了?没话了吗?当初如若不是你放走那位随将军,如今殷国也不至如此,而朕的抉择也不会像今日这般难办。” 易之行的口吻并不像是在嗔怪,嗓音平常,不冗丝毫怒意,可在芝岚的双耳闻来,这不咸不淡的措辞却是在对自己以往的行径进行的最大鞭挞,说到底,近来的争执不都是因为自己当初搭救随璟的行径所引起的吗?如若自己不曾以皇后之权私下行事,今时的局面也不至如此。 然而,芝岚并无悔意,毕竟随璟是她曾经最为珍视的人,无论在何种时候,芝岚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瞧着他亡命而选择置之不理。 “可你今时就算亲抵疆场,战局也并不会有所不同啊……” 芝岚低垂眉眼,凝重的神色始终覆盖其面。 “的确,朕如今没法亲自领兵作战,但天子一旦抵至疆场,军心便能稳固,作战的热情便也会随之加强,这是有利而无一害的,哪怕有害处,也只是相对于朕一人的害处罢了。” “可对你的害处便也同时是对我的害处,你我二人的性命本就是一体的。” 芝岚深情地道着措辞,却也同时忧惧前方的战事会如何演变,倘使随璟征伐的步伐不休,殷国无疑会成为他脚下的牺牲品。 纵使最终的取胜者是从前的母国,芝岚也不愿瞧见易之行的国家几近覆灭。 “当真是一体的吗?倘使是一体的话,当初随璟将朕的双腿砍伤,你不是也应该一报还一报吗?为何你要放他走?他对朕所做的伤害在你眼底便这么不值一提吗?” 易之行又一次旧话重提,这叫芝岚很是不悦。 但见女子瞬即蹙了眉,而易之行则就此缄口,黯淡的眸刚又一次低垂下来。 “抱歉……是朕失态了,过去的事情便不该再提,此回是朕的不对……” 当其绽露此貌时,皇后内心本还残存的怒意当即便被愧怍取代,她莫可奈何地望着天子,旋即起身冉冉踱步至他的身前。 “对不起,行儿,这一切本就是我的不对,我却还怪罪于你,我应该多理解理解你的,毕竟如若你救下了伤我的女人,我也不会好受的。” “可事情已然如此了,说什么也无异,朕必须得上前线指导作战。” “不去不行吗?” “不去不行,一旦山河破碎,朕的皇位便也不保,不保皇位事小,但倘使就连你与孩子的性命亦要一道受到威胁,那朕就算死也不会瞑目的。” 眼下男子的目光决绝又残酷,望着他的神容,芝岚再度陷入无边的内疚与迷惘之中。 下一刻,但见皇后忽而侧首,向窗门处走了几步,只将一袭背影对着易之行。 “这样吧,如若你非得亲赴疆场不可的话,那你便去吧,我不再拦你,我知晓这是你的愿望,既是愿望,堵塞在心头确也不适。不过……此行我陪你去,我不能看着你亲自前去奔赴险境,如若当真有个万一的话……那我们便一起死……” 芝岚深喟了一口气,眼底显现出繁难过后的笃定。 反正独身呆在皇宫之中亦是提心吊胆,倒不如陪着自家夫君亲自奔赴疆场,如此一来,倒还能讨个安心了。 “岚儿,你不能如此!你简直是在胡闹!如今你还怀着身子,怎的能去疆场上开玩笑?那可不是什么安生的地方,倘使你当真有个三长两短,你叫朕怎么办?朕只顾着你去了,这战役究竟还打不打?” 天子紧蹙眉头,汹涌上的盛怒分毫也不比适才充溢于芝岚心头的少。他自行推着身下的双轮车,继而驶向女子的身前去,双目始终严冷地相望着她,似是在警告。 可惜,芝岚的心意已决,任是谁人也没法轻易更改。 “你既不在乎你自己的生死,那我为何要在乎我自己的生死?我们是夫妻,夫妻不就是要同患难的吗?你叫我一个孕妇独身呆在皇宫之中,万一哪个不诡的大臣想要一举实现自己的野心,我面对的岂不是更为危殆的环境?所以我还是同你共赴疆场为好,在你眼皮子底下,你也能放心些,不是吗?” “话虽如此,可是……” “好了,别可是了,你没法改变我的心意,我就是要同你共赴疆场。” 第两百六十七章 隔阂难解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燕祺本欲让皇后娘娘亲自阻拦天子试图奔赴疆场的念头,如今倒好,这二人竟欲共赴险境了。 得知此消息后,燕祺的内心久久不得安宁,焦灼始终困扰在其心间。他甚而都开始怀疑起自己上辈子究竟造了什么孽,竟在此辈子摊上了这么两位任性的主子。芝岚与易之行的倔脾气,任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不过在这点上,这二人倒还真当相配。 “皇后娘娘,您当真要同陛下一起前去胡闹吗?” 夜时,趁着天子未归,燕祺郑重其事地同眼前人言道。 “什么叫胡闹?本宫这是为大局着想,你以为易之行的决定本宫能够拦阻吗?既拦阻不了,本宫只有陪着他一起冒险,再者言,如今领兵作战的乃是随璟,本宫确实也有一些话欲同其言说。往昔的恩怨是时候该做一个了结了,无论是爱也好,恨也罢,本宫必须要与随璟一刀两断。” “但愿如此吧,希望皇后娘娘不是借着一刀两断的名义去暗中帮衬着母国,暗中帮衬着随将军。” 燕祺的言辞格外讽刺,根本叫芝岚听不如耳。 下一刻,但见皇后眉眼一蹙,登时向眼前人袭来一记犀利的目光。 “燕祺,你这是何意?难不成你不相信本宫?本宫好歹也不会陷陛下于不义之中,否则本宫肚子里的孩子日后该如何生存?本宫与殷国以及殷君皆是一体的,你怎的事到如今还不肯全然信赖本宫?” “在下并不是不全然信赖于皇后娘娘您,而是完全不信任于您。毕竟您往昔所做的一切已然向在下证明,您就是个不可被信赖的人。不是吗?” 燕祺挑了挑眉,他对芝岚的态度始终如此。 二人之间永远残存着过往的分歧,但凡芝岚有半分异心,这都是绝无法被燕祺所容的念头。 二人的目光就此交错在冷凝的氛围当中,最终败下阵来的乃是芝岚,因为她不愿因眼前人生怒从而影响肚里胎儿的安康。 下一刻,但见皇后摆了摆手,尽力将内心的愠怒压于心间。 “罢了罢了!随便你言说,只要你开心便好,本宫懒得与你这等纠缠不清的人分辨,紧咬一件小事不放,这便是殷君贴身护卫的作为吗?本宫倒还真当为你羞耻。” “哼,那皇后娘娘便继续为在下羞耻好了,反正在下永远不会全然信赖于您,在下只忠于陛下一人,除此之外,所有妄图损害陛下利益的人皆是在下的敌人。” 丢下此言后,燕祺登时离开了寝宫,只留芝岚一人在此生闷气。 “劳什子的!主仆二人整日想着法儿来气本宫!” 待燕祺彻底离开后,芝岚狠戾将案上的茶盏一掷,满目皆是怨气。 无论如何,易之行终还是踏上了亲领兵的步伐,芝岚亦在此行列之中。 二人同入一座轿辇,一个孕人,一个残人,确乎为行军路上增添了不少负担。燕祺则在轿外时刻相守着,他实在惊怕路上发生意外,哪怕受到半点儿损伤,对孕妇而言亦是致命打击。 芝岚不打紧,然其肚里今时可还怀着殷国唯一的正统继承人,燕祺自当是提心吊胆,目光始终在周遭的野林与轿辇之间徘徊,唯恐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一路上,颠簸不断,轿内的易之行始终担忧着身侧女子的安危。 “都说了,不要与朕一道前来,你为何就是不听呢?倘使待会儿你发生个万一,你叫朕该如何是好?” “那你为何不听我的劝慰?叫你莫要涉足于此,你就偏偏要涉足于此,你既不听话,那我也没必要顺从你。” 芝岚一面抚着孕肚,一面詈骂道。 她虽后悔于踏上此回的行程,可如若时光倒转,她仍旧会执拗地选择与易之行同至疆场。 说到底,提心吊胆地守在宫中倒还不如亲赴险境来得痛快。待至疆场后,芝岚可以老实地呆在营帐内,只要能时刻瞧着天子安然无虞的状态,她那颗不安的心才能就此安宁。 “朕是真拿你没辙儿!待会儿你便老实呆在营帐内,知晓了吗?” “我本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你也得老实呆在营帐之中,如今你的右腿还不能行走,记住,在营帐内指导作战便成,无需去营帐外冒些不必要的风险。兴许你想见随璟一面,却也不要落入他的圈套,径自奔赴至其面前挑衅。” “哼,你也知晓他始终在挑衅朕?芝岚,你既瞧清楚他的真面目,便莫要再帮衬着他,哪怕他待会儿亲眼死在你的面前,你也不要眨眼,这是他的宿命,这是身为将军者应有的觉悟。朕不希望再瞧见你做出背叛的行径,你能否答应朕?” 话说着,天子将双手轻搭在女子的手背之上。芝岚的眼底当即掠过一层不明所以的情绪,而这情绪很快便转而化为镇定与从容。 “我自然能答应你,我如今可是殷国的皇后,我比谁人都不愿瞧见殷国就此覆灭。” 话虽如此,芝岚却在话落后登时将手从眼前人的双手之中抽了出来,目光更是摇摆不定,难缠的思绪始终冗杂在她的脑海里。 不知易之行可否注意到女子的异样,他的余光总是时不时地游移至芝岚的脸孔上,然芝岚却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曾注意到天子的紧盯。 此回,不平之事一桩接着一桩,上苍似乎有意与殷军作对,非但道路坎坷崎岖,苍穹之上甚而还落起了微雨。 微雨渐渐幻化为瓢泼大雨,行军路上不得不因此耽搁,正巧如今赶上夜时,殷国的救援军只能暂且休憩下来,于山洞中避雨。 “岚儿,今夜你便休息在朕的怀中,这天气寒凉,莫要染上了风寒。” “好,你不必担心我,我的身子骨没那么娇弱。” 天子不断为眼前人揩拭着脸孔上的水珠,既心疼又气恼。心疼自然是毋庸赘述的,毕竟这是他自己的妻,自己的妻还怀着自己的儿,身为夫君以及父皇,他自然不愿瞧见娘俩因为自己至此遭罪。然而其气恼的却是随璟的挑衅之举,如若这男子早些死在自己的手上,如今也不会有这么一遭折腾人的事情。 “日后你不准再与朕抵至疆场了,只此一回,别无他例。” “你放心好了,日后我便在宫中相夫教子,不会出来胡乱闹腾。不过你也必须答应我,日后你也不能再赴疆场,你是天子,更是我的夫君,你去哪儿我便去哪儿,若你非得上疆场,那我必然是得与你一道前来的。” “成,只要此回朕能一举斩杀随璟,朕便答应你,日后再也不会涉足于疆场这等危殆地儿,如何?” 天子的言辞一落地,芝岚眸中本还残存的温情瞬即便被一层阴霾所取代,她不愿瞧见两方互相残杀,毕竟殷国与荀国对于芝岚而言皆有非比寻常的意义,尤其是两方所生活的人,随璟与易之行,更是芝岚生命中不可或缺的珍视之人。然而如今身为殷国的皇后,殷君的妻子,芝岚却又不得不同意易之行今时的措辞。 “是啊,一举击退荀国军,你便再也莫要涉足于此了。” “不对,不仅仅是要一举击退荀国军,更要斩杀那该死的首领,也就是荀国国君最为器重的随将军。” 易之行当即纠正了芝岚的措辞,不知是为蓄意道给芝岚听,还是无心之举,其口吻颇含杀意,每每提及随璟时,易之行总是蓄意强调他的命运。 此时,只见芝岚的瞳孔再度黯淡下来,她的身子下意识地便从天子的怀中冉冉移开,这一举动被天子尽收眼底。 “怎的?岚儿,你仍旧舍不得瞧见随璟命亡吗?” “没有,怎的会呢?我是你的妻子,是殷国的皇后,理应与你站在一起,这一点你不必提醒我,我再清楚不过。” “那朕问你,如果朕与随璟之中必有一人命亡,你希望谁人活下去?” 易之行忽而郑重其事起来,眸中一闪而过的犀利无疑是对芝岚的最大拷问。 他始终觉得自己的妻子惦记着那位名声在外的随将军,无论随璟是否在这段时日内不断领兵骚扰殷国边境,易之行也早已做好与其决一死战的准备,这是男人的尊严,更是他不得不完成的使命。 随璟存在的一日便是易之行的心头大患,二人之间最终只能有一人继续存活于世。 “行儿,你这是什么话?我不想解答这等没可能的问题,事情还未发生,你所问的一切毫无意义罢了。” “事情随时有可能发生,朕所问的一切实在有着特殊的意义。岚儿,如若你问朕的话,无论是谁人,都没法抵过你在朕心底的地位,朕会坚决地选择你。但你而今摇摆不定,心思难测,摆明了便是对朕的心意没有朕对你那般笃定。你到底是在意随璟的,哪怕一分在意那也是在意,既如此,那你便休怪朕翻脸无情,非得将其一举斩杀了不可。” 天子的态度很是严冷,他始终直视着女子的双眸,然女子却一直不敢将目光正视于他。 “易之行,你有些过分了……” 芝岚紧蹙眉头,低首垂眼,内心莫名卷冗起愠怒来。 “过分?朕不知自己哪里过分了,不如皇后娘娘亲自予朕言说一番啊?” 话落,天子的眼底再现一抹犀利与怨毒。 “你就不该逼我!” “朕怎的逼你了?一生一世一双人,朕做到了,那你呢?芝岚,你扪心自问一下,这些年来你对朕当真一心一意吗?你总是考虑旁人,却将朕的心绪置于一侧不顾,朕想要的可不是这等朝三暮四,朝秦暮楚的妻子。” 易之行的言辞愈说愈难听,与其说芝岚是因其措辞而怒,倒不如说是因自身的行径而羞。 最终,不愿与眼前人继续争执的皇后选择独身出去冷静一下。 “本宫要去如厕,待会儿再回来。” 第两百六十八章 被擒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芝岚独身一人前去不远处的野林中游走,她根本不是来如厕的,仅仅只是一时头昏脑胀,想要借此远离易之行喋喋不休的‘旧事重提’罢了。 幸而,此时瓢泼大雨已然终结,苍穹之上只是些许微雨在飘零,芝岚独身一人享受着片刻的安宁,倒也能乐个清净。 “该死的易之行!当初我怎的嫁给你了!” 这句话不知在芝岚的口畔道过几次,每每与易之行发生争执,她往往倍感委屈,怨恨自己当初一朝入宫的鲁莽行径。 然而一切已然回不去了,如今芝岚的肚中怀的可是大殷的龙脉,她怎的也不可能扭转这一切,哪怕为了孩子,她也得继续留在易之行的身边。当然,如若时光能够重溯,芝岚对易之行固寸的爱仍会令她义无反顾地选择嫁入殷宫,因此现今的抱怨也只能停留在抱怨的层面上,芝岚压根儿恨不起易之行。 “罢了罢了,此回本宫便原谅你,谁让本宫当初将随璟放了出去,今时这份罪本宫就该受着。” 吹了风,淋了雨,女子终于排解掉心头的郁结与愠怒,当即回首预备重返山洞之中。 然而恰在此时,一只无形之手却忽而从晦暗中伸了出来,继而一把捂住女子的嘴巴。 芝岚呼叫不得,双瞳瞠大,几欲挣扎却又没法挣脱,她忧惧在挣扎的过程中,后头的歹人会一举行刺,如此一来伤得只会是自己肚中的胎儿,因此芝岚最终还是妥协了,只能任着歹人将自己的身躯拽离。 与此同时,山洞内的易之行却蹙起眉,他的目光始终焦灼地游移在洞口外,然当燕祺叩问时,他却又不肯道出真心话。 “陛下,皇后娘娘还未归返,是否要属下前去探看一番?毕竟皇后娘娘如今身怀六甲,此地又临近战场,倘使当真有荀兵出没在山林附近,皇后娘娘的性命怕是要受到威胁啊……” 此言一出,易之行焦灼的目光反而就此停滞了下来,但见他重新换上一袭严冷的神容,嗓音更是冗杂着威厉与毫无所谓的淡然。 “是她自己要出去,难不成是朕逼她的吗?皇后既不愿瞧见朕,不愿与朕相处,那你便随她去吧。再者言,如若被荀国军队擒拿住岂不是更好?皇后不正希望能与他那位旧情人重逢吗?” 天子的口吻暗冗着醋意,更不乏赌气的成分。 望其如此,燕祺属实无可奈何,只能发出一声冗长的喟叹,内心却实在拿这夫妇二人没辙。 “陛下,您就算不在乎皇后娘娘的安危,却也要在乎小皇子的安危啊,如若皇后娘娘被荀国军队擒拿,换言之,如若皇后娘娘遇见了随璟随将军,其肚里的孩儿可不会如随将军的愿。倘使他们二人合力打掉孩子,到时您后悔都来不及。” 此言一出,易之行登时大怒。 “燕祺!你这是什么话!” “属下不敢!属下只是觉得外头危殆重重,属下怕当真……” 燕祺赶忙低首屈膝,繁难的目光里蕴含着乞求。 其实,易之行忧惧的心早已飞扑到芝岚的身侧去了,可碍于面子,他迟迟不肯言说出内心话。 今时,只见天子目光之中卷冗着愤慨与急遽,他最终还是难以抑遏住内心对芝岚安危的提心吊胆,哪怕没了面子,易之行亦要亲自前去找寻。 “罢了!谁叫朕摊上了这么个任性的妻子,朕亲自出去寻!” “陛下,还是让属下与旁余士兵前去吧,您的身子骨不方便,属下担心……” “无需担心!朕的身子骨好得紧,芝岚是朕的妻子,理应朕将她亲自找回来。你们想要去便一起去,不过朕也不会留在此处,放任她不顾的。” 话落,天子再度被士兵们抬上了双轮车上,一批人马就此去寻皇后娘娘的踪影。诸人本以为皇后娘娘只是赌气离开,想必就躲在不不远处的树林之中,毕竟此时的她还挺着个孕肚,根本不会走得过远。 然而眼下谁人也没料到皇后娘娘竟当真失踪了,无论他们是先至一步,亦或再晚些许,亦无人能改变芝岚被歹人擒拿的事实。 半个时辰过去,易之行终于意识到不对劲,适才因芝岚所生的悉数愠怒烟消云散,而新一层的焦灼与紧张却又瞬即取而代之。 “燕祺,加大人力搜寻!芝岚她……她怕是当真……” 一滴冷汗就此从天子的额上滑落,他愈发感到惴惴不安。 “陛下,您先无需着急,相信皇后娘娘只是一时赌气跑得远些,凡事都要往好处想。” “但愿如此吧,但愿如此吧……” 天子的双眸逐渐失神,方才的种种怒意如今皆化为对适才行径的痛恨与悔意。自己本不该屡屡旧事重提的,更不该在芝岚孕期时将她气走而不拦阻,当下的易之行适才悔恨自己不久前的举止,而其内心的惶恐却也随之放大开来,绵延不休。 山林被殷国士兵手中提着的灯照亮,呼号声更是漫山遍林,可惜,皇后娘娘的影踪始终不曾被任何人所发现。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您在何处!” “岚儿!岚儿!适才是朕的不对,你快些出来好不好?朕不与你争执了,从今以后都不与你争执了!” 任是诸人怎的呼号,山林迟迟等不来应答声。 易之行甚而从双轮车上径自跳下,继而撑着拐杖独身行走在晦暗的野山林中。旁人试图搀扶他,却被他一一拒之。 “你们不必管朕!如今寻到皇后娘娘才是正事!莫要在朕这处浪费时间!” “可陛下……您……” “滚开!无需理会朕!滚开!快去寻皇后娘娘!” 易之行的步履直打踉跄,纵使如此,他仍不肯叫这群人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多一个人寻芝岚,才能有多一分希望,易之行可不愿自己残破的身躯去占领哪怕一分能寻到皇后的希望。 诸人无可奈何,只能放任天子不顾,就连燕祺亦被易之行狠力驱逐开。 “燕祺!你无需理会朕!如今芝岚的安危才是最紧要的!你快去寻人,朕知晓你的本事素来最大!那你便快去寻!无需理会朕!快去!” “陛下!便让属下与您一块儿寻皇后娘娘吧!不然到时皇后娘娘寻到了,您却又丢了,我们岂不是徒劳一场?” “怎的会是徒劳?只要能寻到皇后,那便不是徒劳!你快去寻人!快去!莫要逼朕翻脸!” “是……陛下……属下这便去寻皇后娘娘……” 莫可奈何,燕祺只能悄然离开天子的身侧,待他离开后,易之行亦开始继续寻人,不知摔了多少跤,踉跄过几回,他总是从速于地上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旋即重新踏上寻人的路途。 “岚儿……岚儿!你究竟在何处!朕知晓错了,你快出现好不好……朕不想在战役还未开始前便先行失去了你……” 无边的痛苦袭击着天子羸弱的身躯,他多么想要用自己完全康复的左腿去换取芝岚的安然无虞,他毋宁做一辈子的废人,也不愿芝岚就此受到任何伤害。 “岚儿……岚儿……朕当真知晓错了……” 易之行深情地呼唤着她,然而被漫山遍野寻找的女子却久久未曾有音讯,久而久之,便叫人不得不怀疑芝岚失踪的真正原因。 究竟是因意外而失踪,还是因为有人为的干预?大多数士兵的念头都偏向后者,因为一个活生生的人不可能就这么悄然无踪了去,甚而就连一丝痕迹也未留下,终于,诸人得出了结论,皇后娘娘必然是被暗中的歹人拐了去。 三个时辰后。 “陛下,仍旧没人能寻到皇后娘娘的踪影……据属下猜测,皇后娘娘应是被歹人劫走了……” 燕祺满面难色,不敢直视眼前人那双早已被失望遍布的双眸。 但见今刻的易之行脸色煞白,唇畔微微颤栗着。他不敢相信原先还在自己身旁呆得好好的人会于如厕的间隙被一直潜伏在暗处的歹人劫掳,于他而言,这根本就是没法接受的残酷。 “搜!继续搜!搜到清晨!倘使还是没法寻到关于皇后娘娘的半分踪迹的话,我们便径直打到荀军处!一定要将皇后娘娘救出来!” “是!陛下!” 易之行不得不去怀疑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荀国军队,而其背后操纵者便是一直以来肆掠殷国边境的男子,随璟。 正因如此,眼下天子的眸中才就此走漏出愤慨与盛怒,说到底,随璟的最终目的就是想要抢夺芝岚,易之行虽不知这男子究竟从何处得知此行大殷皇后也会跟随,但随璟的趁虚而入确乎叫他震怒。他没法接受这个已成定局的现实。 与此同时,那位被殷国军队寻了整整一夜的女子如今并未被歹人所害。在当时,芝岚径直被不明人拖了走,嘴巴堵住,双眼蒙上,芝岚始终不知自己究竟到了何处。 当其双眸前的黑布被歹人掀开时,她这才瞧清楚了眼下的大致情状。 自己的浑身上下被绳索粗略地捆绑住,周遭乃是数不尽的草垛,四下虽然无人,但此处看似是一座营帐,一座专门堆放军需的营帐。 “你们究竟是谁人!快点放本宫出去!放本宫出去!” 芝岚竭力呼喊着,却又没法动弹过大,她时刻惦记着肚里孩儿的安危,因此便也不敢使出多大力气来,倘使如今的自己未曾怀孕,兴许根本就不会让这群歹人得逞。 “外头有人吗?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你们到底想要什么?你们到底是谁人!想要什么便直说好了!” 尽管女子口中仍旧在叩问,内心却已对这群‘歹人’有了一定的揣量,如若此地当真是兵卒的营帐,那此营帐外必然是荀国的军队,而荀国军队坐镇的将军当然是她那位旧识人,随璟了。 第两百六十九章 荀军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清晨,荀国将军方从睡梦中苏醒,便闻外头的通报声响起。 “随将军,昨夜我们曾在试图潜入殷国救援军的山洞时,擒拿住一女子,昨夜见你早早休憩,便也未曾打扰。” “女子?什么女子?” 随璟的动作颇为迅即,仅是几句话之间,他便已然着好了行头,手中擎着一把新开于硎的锋利宝剑。 “答将军,似乎……似乎是殷国皇后,因为这女人自称本宫……” “殷国皇后?” 听闻此言后,随璟双眸一凛,眼底分明掠过了某种惊异与近乎于惊喜的情绪。 “这可当真?当真是殷国皇后?” “兴许吧……总之此人自称本宫,腹部稍稍隆起,穿着打扮亦是不俗,没成想我们竟当真能一举擒拿住殷国的皇后,如此一来,便能以其为要挟,恫吓殷国天子交出利益来了。” “快!快带我去见殷国皇后!” 那通报者的话音刚落,便见里头的随璟一把掀开帐门而出,神容之中明显染带着某种极为急不可待的情绪。 “是……将军,属下这便带你去见人!” 随璟的步伐颇为迅即,直到关押芝岚营帐外的门前,他才冉冉驻了足,似乎有些就此踌躇了下来。 “就是这里吗?” “答将军,就是这里。” 此言刚落地,便闻里头传出女子的疾呼音。 “你们是荀军对吧?快些放本宫出去!你们要什么本宫都给你们,本宫如今肚里可还怀着龙子,本宫只要这龙子的安危!旁的什么都不需要!” 一提及‘龙子’二字,外头一直立定于原地的随璟的眸子忽惊掠过一层黯淡,须臾之间,这抹黯淡便被一抹不知所以的狡黠所取替。 他终于决定亲自入内,见一见这位许久不曾逢面的老熟人。 “殷国皇后,倘使我们不放您出去呢?你还欲如何啊?” 当随璟步入芝岚眼帘的头一刹那,其浑身染带着的便非善意与动容,二人的关系似乎就此因其嗓音里携带的不善而拉离。 “随璟!你快放开我!” 一见男子之容,芝岚下意识地疾呼道,毕竟不久前芝岚才救下了随璟一命,二者又是旧识,今时的他应该还不至于翻脸无情。 然而,随璟绽露出来的种种异态却是芝岚始料不及的,她忽而有些后悔于当初暗下搭救随璟的行径了。 “芝岚,不对,应呼你殷国皇后才是,您是有什么信心说出此番话来的?您不会当真还以为我们二人的感情仍停留在原地吧?殷后,您可得弄明白了,如今您是殷国的皇后,而我是荀国的将军,我们二人立场不同,因此往昔的关系便也不复存在了。不是吗?身为皇族,您应该比我更懂得这个道理,既然今日你落入了敌国的围剿,您当真以为您能顺遂地逃出吗?” 闻言,芝岚大怒,她实在没料自己曾经不顾一切搭救下来的男子如今竟这般颐指气使,像是不曾接受过自己的救助一般。 被捆绑住的芝岚浑身颤栗,眸光猩红,一字一句中满布着的皆是愤慨与悔意。 “随璟!你可别忘了,你袭击殷宫失败后,到底是谁人救下的你!如若没有我当时的救助,今时的你早已是一具枯骨了!你简直忘恩负义!” 言落,男子轻笑一声。 “是啊,当初的确是皇后您救下的我,如若没有您,我的确早已不在人世。我感谢您的付出,感谢您的慷慨相助,但这并不代表今时的我就得老老实实将您放了,我不会伤您性命,这一点您大可放心,但是如今我们二人的立场是完全对立的,当时您救下我的性命,如今我不伤您的性命,我这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难不成您还想叫我这个荀国将军亲自将您这位殷国皇后交到殷天子的手中吗?那您的念头倒还真具侮辱性。” “我没叫你亲手!你只需就此放了我便好!这才是真正的报答!” 芝岚声嘶力竭着,她知晓,眼前人定然要以自身性命去威胁易之行交出什么,芝岚不愿自身成为易之行两难的累赘。 “不可能,殷后,您死了这条心吧。” 随璟回答得亦很是干脆,显然,将芝岚就此放逐,不仅是对他这袭戎装的侮辱,更是对他一直以来对殷君所生的怨毒的最大背叛,随璟才不会这么傻,自己想要的不正是这一切吗?那他今时为何还要将芝岚白白送还到易之行的手上?能叫易之行整日因芝岚的安危心力交瘁,那才是随璟最大的乐趣所在。 “你这贱人!随璟!就算我们二人今时立场不同,你却也不至于这般待我!你以为我不知晓你的用心吗?你就是想要借着我的性命去威胁易之行!你简直可恶!你可知因为搭救你的性命,我受到那主仆二人多大的非议吗?你可知我与易之行之间的感情险些因为你几近破裂吗?易之行说得对,当初我便不该救下你!倘使当时你被殷军毒杀,如今也不会有这么多糟心事发生!” 此言一出,随璟瞬即爆发出一阵冗长的欢笑音,可以瞧得出来,其今时的笑意是绝对出于真心的。 “哈哈哈!那可真是太好了!芝岚,既然你与殷君的感情破裂,不如重新来到我的怀抱之中?殷君所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而殷君不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最重要的是,我可比殷君大度啊!如若你与我在一起的时候,心里头还惦记着殷君,我完全不会怪罪你,反正你所惦记的人迟早有一日都会成为我的刃下尸,倒也没什么不同。如何?这个提议如何?不如你便就此放弃掉你与殷君的关系,来至我的怀抱中吧?” 不知随璟究竟是真心道出这番言论还是蓄意逗弄眼前人,但见其先是挑了挑眉,目光之中更是打趣与奚落在作祟,其神容根本不像是一位真心痴情的求爱者,反而像是那等蓄意引起女子盛怒的作恶者,登徒子。 望其如此‘厚颜无耻’的一面,芝岚内心的激昂确乎如男子预料中那般悉数走漏出,下一刻,只见瘫坐在地上的女子试图起身,眸中迸发出的怒焰像是行将从瞳孔中挣脱出来。 “你简直无耻!随璟!如今你为何变成这副模样?这还是我曾经所认识的那位翩翩公子吗!” “翩翩公子?哼,芝岚,你可瞧清楚了,如今我不是什么公子,而是荀国的将军,想要就此践踏殷国山河的复仇之将。你问我曾经的随璟何处去,那我今日还想问问你呢。往昔那位口口声声说要为国杀敌的忠义女子又去了何处?这便是曾经那位碧血丹心者的作为吗?非但不再为国效力,甚而还始终居于曾经践踏你母国的敌人的领土之上,如此还不够,你竟还成为了敌国的皇后!如今肚里还怀着敌国的孽种!芝岚,下回你去质问旁人前还是先行审视一下你自己的作为吧!怀着敌国的血脉,你难道不觉得羞愧吗!曾经殷人可是践踏你故土,残害你同胞啊!今时你竟心安理得地为他们诞下皇子,羞愧的不该是你吗?” 随璟的嗓音忽而严冷下来,适才其神容中的调笑之意亦就此荡然无存,男子冷冰冰地瞧着地上略显狼狈的女子,满眸的火气皆朝她一人袭来。 此番措辞落地,芝岚确乎生过一瞬的惊异,一时语塞的她却仍挡不住眼前人的讽刺之言。 “芝岚,如今留你一命已然是我最大的恩赐了,否则就算利用完你的价值后,为了叫殷君彻底崩溃,我也完全可以一刀斩杀了你。希望你莫要再于我眼前说些毫无道理的措辞,否则休怪我连半分的情谊也不再顾及了。” 说完话后,男子登时愤然离去,此时的状态与其方才抵至时的亢奋截然不同,眼下的随璟甚而比芝岚还要恼火。 望着男子决绝离开的背影,女子的心间瞬即升腾起怒焰,恨不能将当初搭救男子的行径悉数毁灭于今时的怒焰里。 “随璟!你简直该死!你简直该死!本宫当初便不该救你!你简直该死!” 芝岚愤恨地咬着牙,颤抖的身形无疑羼杂着盛怒。 她不知随璟为何会变成今日的模样,但其内心却也同时因为孕期的情绪不定深深地痛恨着男子的寡情作为。 与此同时,殷君却仍处在一方焦灼当中。 由于芝岚的失踪以及连夜未曾寻到其踪迹的现实,易之行亦一夜不曾合眼,不仅如此,他还径直与荀国军队共赴前方的主战场。 在这里,行将要展开一场声势浩大的战役。 易之行坐于马背上,哪怕如今的他只有一只腿能够自由活动,却仍挡不住易之行迫切想要寻到芝岚下落的急切之心。 他竭力依靠一只腿的力量撑持在马上,惴惴不安的他是没法安心地坐在轿辇之中,等待旁人悠悠地将他抬到荀国的军营处。因此眼下尽管时刻有可能面临坠马的风险,易之行也要依凭自己的努力尽早抵至目的地。 他相信,芝岚一定在荀国军队的手中,一定在随璟的手上,正因如此,易之行才急不可待,疯狂地想要肆掠荀国军队。 他不敢相信,芝岚与随璟单独相处时会发生什么。 “驾!驾!” 天子一路上策马奔腾,他一个右腿有疾的男子甚而比安康无虞的士兵还要迅捷勇猛,其架势确乎一度将殷军骇住。 “陛下,您慢些……” 后头的燕祺紧赶慢赶还是赶不过前方的策马者,其内心的焦灼渐趋达至顶峰。 “你不必管朕!这是朕的身子,就算出了万一,也与你们无关!快走!” 兴许正是因为今时马技的高超体现,易之行愈发坚定了心头的执念:当二国不得不展开激烈战役时,自己没法再像约定般地只在营帐内指导作战,自己绝对会亲自执刃上疆场,与随璟杀出个胜负。 第两百七十章 二军对峙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无论如何,芝岚最终还是逃不出随璟的手掌心。 她与随璟之间永远堵着一口怨气,这是一口积攒多年的怨气,自打其得知随璟娶了穆国公主那一日便积攒下的深远怨气。这么多年过去了,芝岚始终还是没法原谅随璟。 同样,随璟亦对芝岚深埋着怒怨,这口怒怨乃是出于随璟为芝岚牺牲所有,而芝岚却在同一时刻爱恋上了敌国的天子,并为其诞下孽种,正因如此,随璟至今为止仍对芝岚爱恨交加着。 他多么想要亲手杀死芝岚这位敌国的皇后啊,但很显然,随璟根本没法做到,哪怕连零星半点的可能也没有。 “可恶!” 独身一人回到营帐之内的随璟猛拍案几,本就脆弱的军营案几竟因他的狠力当即碎成四块,其上摆放着的茶盏与酒水悉数坠至地面,满地的狼藉始终无人理会。 随璟蹙着眉,本以为再度见到芝岚时,二人的关系能就此拉近,温情亦会再现于二人的感情之间,毕竟当初芝岚义无反顾地站在敌人的立场上救下了他。 然而当随璟听闻‘龙胎’时,其内心还是难免会被某种深藏着的怨恨所触动,说到底,如今随璟再怎么惦记芝岚,她终究还是易之行的女人,其肚里怀着的更是易之行的胎。 随璟根本无以容忍这点。 这之后,随璟一直没有前去探望芝岚,就让她一人于草垛中瘫坐着,管她是否怀有身子骨,也不肯予她一口吃食,一口水喝。 随璟并不想饿着芝岚,但却极度想要虐待易之行与她那尚未成形的孩子,如此,其内心的某份怨毒才会有了发泄的余地,不致于迟迟堵塞在心口。 “你们听清楚了!殷国的救援军不久便要抵至!没准儿还会就此偷袭我们!如今我们的手中有了最大的筹码,殷国皇后,所以你们大可放下心来,却也不能因此卸下警惕。此回,我们势必得打胜战,攻下此块领地!你们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我们定不辜负将军的期望!” “如此便好,无论如何,殷君的脑袋势必要于此战战役中拿下!如今殷君乃是殷朝唯一的主心骨,这是天赐良机!一旦取下其首级,殷国的军心涣散,之后的战役便如探囊取物般轻易。” 当此言落下后不久,不远处便传来一声疾呼。 “敌寇荀兵听令!速速交出皇后娘娘的性命!” 言毕,荀国兵忽往声音的源头望去,但见不远处的旷野中正聚集着声势浩荡的殷国救援军以及前些时日才被随璟击败得几近崩决的残兵败将。 而打头的人正是马背上怒发冲冠的殷国国君,易之行。 一瞧见他,随璟的双眸瞬即微眯下来,其内心登时便被一抹狡黠的怒意所侵袭。而易之行则手提利刃,瞳孔猩红,俨然一副寻仇的架势。 二人想要见到彼此的愿念已然持续许久了,当然,他们二人自不是为了寻长道短,纯粹只是因为迫切想要杀死彼此的执念过于深邃强烈罢了。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今时的易之行与随璟无疑都是面红耳赤,似乎在须臾之间便能短兵相接起来。 幸而,随璟还没有这般鲁莽,毕竟如今芝岚可在他的手中,他可不是得趁着此次机会好好戏耍一下眼前人。 “呦,这不是殷君吗?怎的?不是听闻您的双腿已然残废了吗?如今竟还能撑持在马背上,您的毅力倒还当真值得人钦佩啊。” 随璟的目光一直在男子的双腿上紧锁着,他总觉得狐疑,分明听闻殷君已成废人,为何一夕之间便能执刃厮杀了?这确乎不可思议。 “随璟,朕不想同你废话,朕问你,芝岚是不是在你的手上?你对她究竟作了什么?” 易之行的口吻中卷冗着戾气与幽怨,以及蓄势待发的蓬勃杀意。 见状,随璟言行更是悠悠。但见他当即挑了眉头,唇畔绽露出奸黠一笑。 “殷君,您怎的丢了妻子便来问我讨要啊?难不成您以为我与您的皇后暗下有私情吗?甚而就连殷后肚里的胎儿亦是本将军,而非殷君您的?啧啧啧,确乎也有这个可能,毕竟我与您的妻子往昔可是交情匪浅啊,如若没有您的出现,殷后当年可险些要成为在下的妻子呢。” 毋庸赘述,随璟的话里话外皆是讽刺,其阴阳怪气的本事儿倒还真是深得芝岚精髓。 他就是蓄意要在众目睽睽下让易之行难堪,纵使他比谁人都知晓那孩子根本就不是他的。 此时,但见易之行横眉竖目,眼底怒火中烧。 “随璟,朕再问你一遍,芝岚到底在不在你手上!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殷君,您莫要着急啊,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殷后在我身旁又能如何呢?您难不成还能重新将她带回去吗?我可好心提醒您一句,历来历往,凡是到了我手上的东西,便从未还回去的道理,哪怕是人,亦是如此。我要么便得到它,要么便将它毁了,总之曾经的专属者是再也得不到原物了。” 此言一出,易之行的脸色当即铁青,他本就厌弃随璟在芝岚周遭出没不定的事实,如今随璟竟还当着自己的面挑衅自己,不断宣示者芝岚的主权,这无疑是对自己尊严的践踏。 “随璟,你这是在威胁朕吗?” 易之行微眯双目,眼底散逸着盛怒。 “对啊,在下便是在威胁殷君您,不对,也算不上是威胁,因为这皆是定然会发生的事情。关于殷后的所在,恕我而今暂且还没法予您言说,毕竟到了我手上的东西理所应当便是我的了,是生是死皆于您无关。倘使殷君想要得到殷后的话,那您只能用武力来杀戮我。当然,武力到底不是最保险的法子,因为殷君您不可能场场战役都能取胜,想要真正地得到殷后,还有一更为切实可行的法子,那便是将殷国的半片领土掌管权悉数交到我们荀国的手上。如此,我才能将殷后安然无恙地重新交到您的手上。您看如何?” 此言落下后,一片哗然声骤起。 没人能料随璟会提出如此荒谬的提议,这分明是在刁难。 “随璟!你简直痴心妄想!想要我们殷国半数领土权?哼,你当真以为你们区区一个小邦便能威胁到我们殷国吗?你可真会痴人说梦!” 燕祺当即怒斥道,口吻中尽是不耐与讥讽。 “是啊!陛下,咱们不能服他!咱们要靠着自己的实力去与他们相抗衡,咱们要亲手救下皇后娘娘!” “陛下!切莫听信他的谗言佞语!如今最好的法子应是以我们自己的实力来打赢这场战役!而非轻易将领土权拱手让人!” 周遭的劝阻音此起彼伏,因为人人都能看出天子坚定的内心确乎动摇了,他不敢拿芝岚的性命开玩笑,如若能以一个死物来换回其所珍视之人的性命,这也未尝不是一个最为安全妥当的法子。 注意到易之行动摇的燕祺连忙再度扬言:“陛下!您千万不能因一时的意气同意荀国这等荒谬的提议啊!日后我们殷国的名誉将会因此受辱,任是哪个国家都能欺我们一脚!到那时,皇后娘娘的性命才真当是危在旦夕!再者言,就算您今时将半数领土权悉数交出来,随璟也不可能将皇后娘娘交出来!他想要的不仅仅是殷国的领土,更有皇后!” 燕祺蓄意警醒眼前人,然那旁的随璟却也在同时言道:“殷国国君,可您也要清楚了,倘使您不交出领土权,我随时有可能将殷国皇后以及其肚里的孩儿,也就是你们殷国的唯一龙脉杀害。如今的我可不在乎芝岚的性命安危,我是荀国的将军,我在乎的只有战役的胜利,从来不是女人!燕护卫,您可不要故作明白,我根本就毫不在乎你们皇后。” “随将军!但愿你说的是心里话!而非强撑出来的逞强措辞!” 燕祺反唇相讥,随璟的眼底瞬即掠过一层不耐与杀意。 此时,易之行仍处于两难之间,他当然想要换回芝岚的性命,哪怕以他自己的性命去换取也无妨,然而周遭士兵施来的压力亦不可小觑,就算自己同意,这一批浩浩荡荡的大军也绝对不可能应允自身如此妄为的行径。最重要的是,就算将半数领土权交给随璟,易之行也没法保证随璟一定会兑现诺言,将芝岚完好无缺地交出来。 “殷君,您可做好决定了?是要殷国的大好河山,还是要您的皇后以及您的孩儿?一切皆在您的一念之间。不过我可要提醒您一句,河山破碎却还能再度夺回来,一旦性命这等脆弱易逝的东西逝去,那可当真就此烟消云散了。” 随璟不断击溃着易之行的心防,但见易之行容颜上的神色变了又变,逐渐趋于扭曲繁复。 “殷君,您快些考虑清楚,给我一个答案吧,否则我便只能当着您的面杀害殷后了,殷后的性命如今可掌握在您的手上啊,请您快些做出抉择。” 随璟催促着,易之行两难着,一侧的燕祺亦是仓皇惊悸,唯恐自家主子会就此妥协。 “陛下!您不能答应随璟的无理要求!相信就算今时皇后在场,她也不会允许您做出这等荒谬的决定!更何况您的背后不仅只有皇后娘娘一人,还有千千万万个百姓与先辈在看着您的举止!您不能中了敌人的圈套!” “圈套?哼,事到如今燕护卫也还以为这只是我的圈套吗?您不会当真以为而今我还对殷后存有真感情吧?她只是我手中的一颗棋子,如若你们不老实,那我只能毁了她。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们还不懂吗?” 话落后,随璟登时勾扬起一抹奸黠的笑意来,其唇畔之中分明蕴含着对眼前人的挑衅。 “来人啊!将殷后带出!既然殷君如此抉择不定,那我也只好当着殷国国君的面,亲自手刃殷国皇后了。” 命令下达后,易之行的脸孔登时覆盖上一层铁青。 第两百七十一章 交换条件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易之行的脸庞上当即覆盖一层铁青,望其如此,随璟快意更甚。 “殷君,您稍待着,您想要瞧见的女人行将奉送到您眼下。” 随璟眉头一挑,唇角轻勾,眼底登时掠过一层不明所以的挑衅与奚落,二人水火不容,见彼此怒颜,自然是满心欢愉藏不住。 不久后,本还在营帐内的芝岚当真被荀兵生拉硬拽了出来,其肚里怀着骨血,乌丝更是凌乱无序,见状,身为其夫君的易之行顿时双眸淬火,内心的不耐情绪再度激起。 “随璟!你究竟对岚儿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哼,我可什么都没做啊,仅仅只是士兵将她从山洞外拖回来粗暴了些,我什么鞭刑也未施用在殷后的身上,殷皇实在有些大题小作了。” 随璟一副毫无所谓的模样,根本不像是在乎芝岚的痴情郎。 那旁的芝岚被荀国士兵狠戾扔掷于地,毫无怜香惜玉的行径令马背上的天子隐隐作怒,他竭力隐忍着内心的怒意。 “放了她,朕什么都可以给你。” 此言一出,非议声此起彼伏,殷国士兵皆没法接受易之行做出如此荒谬的决定,分明适才已然勉强说服了天子的决意,怎的一见到殷后,方才所做的努力便都付诸东流了呢? “陛下!您不能这般鲁莽!您可不要忘了,您是殷国唯一的希望啊!您是天子,不能为了一女人就豁出半片江山,我们完全可以将皇后娘娘夺回来的!” 燕祺蓄意点名‘半片江山’的交换,为的就是令芝岚明晰易之行所做的疯狂决定,如此才能得到皇后的亲自劝阻。 “易之行!半片江山?你是疯了吗?本宫不允你这么做!” 果不其然,在得知交换条件后,芝岚的情绪当即亢奋而起。易之行登时向身侧人投去一抹冷眼,燕祺赶忙低下首来。 “殷皇当真愿意应允我的要求?” 随璟勾了勾唇畔,笑道,其笑意中暗冗着深沉的打量。 “朕愿意!少废话,快将芝岚放了!否则休怪我们殷军不客气!” 易之行答得尤为斩钉截铁,纯粹是因亲眼目见了芝岚的惨状,他本以为随璟至少会好好对待芝岚,然如今瞧见芝岚狼狈的模样,易之行便也知随璟似是铁了心想要夺取殷国的领土了。过往的感情终不能代表什么,特别是在这等风云变幻的日子里。 随璟可是荀国的将军啊,易之行可不敢保证随璟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举止来。 “易之行!你若是再胡乱言语的话,我便死在你面前!” 芝岚当然没法接受殷国的半片江山因自己尽失,因此便也顿时道出了此番激烈的措辞。 “岚儿!你不准胡来!你与孩子必须平平安安的,你们是朕此生唯一的希望,朕不想瞧见你们受到半点伤害。” “可殷国的国土却也是你的希望啊!你费尽心思抵至高位,为的就是换取我们二人浅薄的性命吗?这根本不值得!我不需要你为我这么做!你的行径只会让我蒙受更大的非议!” “是啊,陛下,您不能莽撞,怎的能让半片江山轻易叫旁人夺了去?您忘了您临来时真正的目的了吗?” 燕祺再度打岔道。 “朕当然没忘!但皇后的性命却是朕最珍视的东西!如若这群人当真将她杀害了,你叫朕如何度日?没有岚儿在身旁相随,朕要这江山有何用!” 易之行铿锵激昂,双眸遍布猩红之色。 此言落下后,燕祺的内心遭受到极大的震撼。他虽知晓自家主子对皇后爱得深沉,却也没料其爱意竟抵至于这般境地。 分明曾几何时,易之行还是那位手段残毒,无恶不作的奸黠小人,他的最终目的一直都是攀爬至权力顶峰,半辈子皆是如此。任是谁人妄图在他的领域上作祟野心,易之行都往往撕咬住那人的脖颈,绝不叫他轻易得逞,他的警惕性素来极高。 可今时天子道出的这番话却与其往昔的志向截然相反,江山不再重要了,那奋斗了半辈子的成果浑然可以为了一个女人毁之一旦,燕祺简直不敢相信眼下站着的这个人竟是自家的主子,亦不敢相信苦心经营的江山居然能被他这么轻易地挥霍去。 “陛下,您……” “莫要多言!这是朕的江山,这是朕的决意,你们谁人也没法阻拦!” 天子仍旧咬定了主意,其深邃的目光一直紧锁在芝岚不可置信的瞳孔上。 “岚儿,你不必阻拦朕,朕只想要你一人,哪怕不当这皇上也无妨。” 言语侵入女子的双耳,当即打湿了她的眼眶。 本还在日日咒骂易之行的芝岚终于意识到自身的任性与胡思乱想,那份过往的爱意根本从未有过失却的时分,易之行对芝岚的爱意一直藏匿在心底,甚而愈发深邃。 豆大的泪珠不断坠下,芝岚亦同样深情款款地向不远处的男子投来温目。 “怎的?你们二人这是要在我的眼前上演苦情戏码吗?嗯?殷君,殷后。” 温情的气氛当即被随璟不合时宜的措辞搅扰,紧张与焦灼再度侵袭诸人的内心,只有那随璟仍旧勾勒着唇畔的笑意,讥刺显著。 他才不在乎这二人的卿卿我我,肝肠寸断,就算在乎,他也不可能径直地袒露出来,佯装早已成了随璟这些年来养成的本事。 “朕说了,朕答应你。” “陛下!请您三思啊!” 燕祺情绪再度亢奋而起,易之行当即怒斥道:“闭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望其如此,那旁随璟的笑意更甚。 “啧啧啧,殷君可还真是一片痴心向明月啊,殷后当真有这么大的魅力去蛊惑您吗?您可是天子,如若我是您,我绝不会为了区区一女人放弃半数江山的领土权,您确定考虑好了吗?我可不希望殷君您在意气用事之下,做出如此鲁莽的决定,就连我这外人也看不下去了。” 男子的讽刺意味极甚,他似乎是蓄意惹怒天子,亦或者是在真心实意地劝慰易之行莫要以江山换取美人,这实在是一件最为愚不可及的事情。 当然,随璟自然没有这么好心,让自己的情敌放聪明些,只有傻子才会行如此愚蠢之举。 然今时的随璟偏要做这个傻子,他的目的并非是为易之行着想,纯粹只是因为他不愿瞧见易之行对芝岚的爱意如此深厚罢了。 自己所珍视的女子被旁的男人视若珍宝,任是谁人也不乐意瞧见如此令人愤慨的光景。 可惜,易之行对芝岚的心意远比随璟想象当中还要浓郁得多,但见眼下的男子甚而就连眼睛也不眨一下,重复的口吻相较于之前更为坚定。 “朕已然决定好了,不知随将军还有什么意见吗?这是朕的决定,芝岚亦是朕的女人,只有朕才能评判如此行径值不值当,只有朕才会知晓岚儿于朕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她是朕的光,朕的生命中可以失却江山权势,可以变得穷困潦倒,但朕却没法做到不与岚儿度日,这便是朕今日给你的确切答案,随将军,还望您莫要过多置喙了。” 芝岚眸底的动容涌了又涌,这还是她头一回闻见易之行在众目昭彰之下袒露自己的心声,如此镂心刻骨的心意怎能叫人不动容呢? 芝岚瘫坐在地上,身躯被绳索捆绑着,亦被荀国士兵押扣着,纵使如此,她也想要当即扑入易之行的怀中,安安心心地守在他的身旁,这辈子也会爱他一人。 而随璟永远都是打破气氛的行家,他不允许芝岚与旁的男子的暧昧气息延续在自己的眼下,因此下一刻,随璟登时发出一声冗长的嬉笑音。 “哈哈哈!殷君啊殷君,您到底是怎的爬上如今的位置上的呢?我实在弄不明白,一个女人而已,值得你如此大费周章地牺牲所有吗?从前不是闻您不近女色?看来您那颗所谓的不近女色的心扉下藏匿着的却是比寻常人还要火热的心肠啊。我实在不知该敬佩您痴心一片,还是奚落您愚蠢至极,您的行径根本不会被世人所容,尤其是你们殷国的子民。” 男子阴阳怪调,谁人也不知其葫芦中究竟卖的什么药。 “废话少说!朕都答应你了,你还想如何?怎的今时变成你拖拖拉拉的了?快些将芝岚交出来,朕立即为你割地条款!” 急不可待的易之行三番催促道,然而随璟却偏偏不如他的愿,怠慢的言行中冗杂着蓄势待发的盛怒,而他所怒的乃是眼前二人过于深情,以致于自己浑然瞧不见一丝夺走芝岚的希望。 没有希望,人的执念便也成了恶念。 下一刻,但见随璟双目微眯,眼底倏忽惊掠过一层狡诈与杀气。 “殷君,如若我说我改变心意了,您又能如何呢?” 男子绝不是在开玩笑,正如易之行一般,他可以为了得到芝岚放弃半数江山,而随璟自也可以为了拆散眼前这位苦命的鸳鸯,选择放弃掉眼下能够建功立业的最好良机。 二人皆陷入了泥潭之中,为了能与彼此争夺芝岚,他们的双目皆瞧不见曾经最为珍视的利益。 此言一出,易之行大怒,而那旁的燕祺却就此松了一口气,到底这江山的主权不会被旁人侵占,如今的燕祺只庆幸随璟的内心还残存有对芝岚的情意,否则今时的他也不可能拒绝如此诱人的利益。 “你说什么!随璟,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适才说好以半数江山换取,如今你怎的说变卦就变卦!你简直卑劣!” 易之行微颤的身躯带动身下的骏马几欲往前方驶去,燕祺连忙执刃拦阻,万万不敢叫自家主子靠近那旁的危殆一步。 “陛下,您冷静些。” “你叫朕如何冷静?这奸人分明就是在耍弄朕!朕已然决定好将领土权交出,他竟陡时收回了条件!岂有此理!” 易之行想要顺遂得到芝岚的愿念终成了泡影,而他手中的利刃却也在同一时刻隐隐作祟起来。 第两百七十二章 掳走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你到底想要如何!随璟!” 易之行身下的骏马几度欲驰骋而来,幸而有燕祺拦阻,否则一场厮杀在所难免。尽管今日这场厮杀势必是要展开的,但燕祺却没法眼睁睁地瞧着自家这位双腿有疾,就连行走也成难事的主子被迫卷入这场战役里。 无论如何,今日燕祺绝不会让易之行参战。 望见男子怒发冲冠的模样,随璟自然畅快,他要的就是易之行的焦灼与束手无策,反正而今芝岚在自己的手上,想要以此戏耍易之行岂非易事? 然而当随璟方欲继续挑衅之际,后头的荀国士兵却陡时开了口。 “随将军,万万不能意气用事啊,如今可是殷国的半数江山拿来换取一女子的性命啊!倘使您当真换回了殷国的管理权,陛下定会欢愉的!日后您的地位与权势都会得此提升!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啊!” “是啊,随将军,您千万得三思啊!机会易逝,日后再也不会有这等买卖了!” 这的确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毕竟不是哪个将领都能逢见像易之行这等浑然将江山置之度外,反而以女子的性命为重的帝王。 更何况殷国可是泱泱大国,得此强国的半数领土,这简直是常人所不敢想的,哪怕久经沙场的将士也从未捡过如此便宜!绝不会有人轻易错失此回的良机,且仅仅只是为了一个女人。 任是周遭之人如何劝说,随璟亦像是铁了心,至少从这方面的毅力来瞧,他确乎与易之行极为相似。 为了芝岚,不更准确地说,是为了拆散易之行与芝岚的姻缘,他全然可以咬咬牙放弃掉眼下千载难逢的好时机,机会一旦错过便不会再来了,更何况是此等想也不敢想的半数领土权呢? 瘫坐在地上的芝岚始终将深邃的目光投向随璟之身,说实话,她不知随璟究竟要作甚?难不成将自己的性命留在今时,就是为了当着易之行的面杀了自己?毕竟随璟对自己的态度早已改变,今时的芝岚只能作如是想。 良久过后,那位被诸多士兵劝慰的男子终算开了口,其面庞上洋溢的奚落一如既往,宛若此行他便是专程来耍弄易之行的。见到易之行之前,一切看似都极为被其珍视,然当易之行抵至他的眸前时,他却不在乎名与利了,他一心只想拆散眼前这对苦命鸳鸯。他怎能将自己心爱的女子拱手让人呢?这才真当是笑话! “殷君,如今我改主意了,殷后既然落到我的手中,那便是我的。易之行,我再也不会将芝岚交还到你的手上了,哪怕今时她的肚里怀着你的孩子,我也可以既往不咎。” 当随璟道出这番厚颜无耻的恶劣措辞后,其唇畔的笑意却勾染起他一直深匿在内的野心。 被扣押的芝岚根本没法相信自己的双耳所闻,毕竟不久之前随璟才郑重其事地警告过自己,往昔的旧情已然过去,如今他与自己的立场分明就是全然相反的。可不到半刻,这男子便已改了心意,口口声声说要得到自己,这简直超乎芝岚所料,她本以为自己行将便能回到易之行的怀中了。 “随璟!你是疯了吗!你到底要作甚!适才你可不是这个予我说的!你与我的感情早已在我救下你的那一日起彻底断了!我们二人浑然不相欠!” 芝岚的声嘶力竭当即引来男子的注意,但见今时的随璟忽而回了首,继而将一抹极为繁杂的感情向芝岚投来。 他一面朝女子踱去,一面调笑着道:“我的好岚儿,你忘了当初我们几人是如何一起痛恨着殷国的苛政吗?你又是如何为了我,将自己的性命丢弃在殷宫的囚牢里不顾吗?这一桩桩我可从未忘却,这皆是你对我的好,你对我的情意啊,我怎的可能说忘就忘了呢?” 话毕,男子蹲下身来,旋即轻抚了抚芝岚的乌丝,满眼宠溺。 芝岚登时将脑袋一撇,不愿接受眼前人的深情。 “你最好快些放了我……” 还未待女子说完,那旁的易之行便已没法抑遏内心的冲动与亢奋了,当他亲眼目见随璟的手在芝岚的乌丝与面颊上磨磨蹭蹭之际,其盛怒便已然达至顶端。 “随璟!你放开她!她是朕的女人!你不配碰她!” 此言一落,随璟触抚芝岚的手当即止住,其眼底却亦同时掠过一层令人惊悸的杀意。 只见他再度站起了身,随之回首对身后那位早已急不可待想要决一死战的男子挑衅道:“她曾经是你的女人没错,兴许今时也还顶着殷后的名义吧,不过来日她是谁人的所属物,何人又道得清呢?毕竟芝岚从前最痛恨的便是你,如今居然极为讽刺地嫁给她最为痛恨之人,那便证明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易之行,你敢保证芝岚便一定会一辈子守在你的身旁吗?倘使我就此将她囚禁在荀国大地上,你亦根本没辙,只能眼睁睁地瞧着我对你曾经的妻子为所欲为了。” 话落,随璟再度绽露一抹‘无耻’的浅笑。 他确乎有这个打算,在未曾见到易之行之前,随璟还不知自身对芝岚的渴望竟然如此之深。 “随璟!朕给你半数江山!你若是要当这大殷的皇帝,那也完全可以!只要你将芝岚还给朕,朕可以什么都不要!你不是一直皆觉得殷国的苛政残害了你们荀国的百姓吗?既如此,今日便是你报仇的机会!朕将殷国送给你!让你们彻底侵占曾经践踏过你们故土的国家领地,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你要还是不要?” 兴许是因为随璟的言辞过于具有危殆性,易之行根本不敢想象自己彻底失去芝岚后的日子,这甚而比地狱淬火还要令人心生恐惧。 “易之行!你不要再让他们得逞了!这是你自己打拼下来的基业,你不该这么拱手相让!我能活下来的!你相信我!好吗?” “身为天子,朕确乎不应该将先辈打下来的基业拱手相让,但岚儿,你应该知晓的,朕就是个卑劣小人,自始至终都是。如今朕只是不想将你拱手相让,旁余的一切对朕而言几乎都没有意义!岚儿,你就不要再阻拦朕了,朕只是想要你,仅此而已。” 易之行的深情措辞早已叫随璟听腻,他再也不愿闻见二人任何亲昵的对话。 “够了!殷君,殷后,你们二人看来当真是不将我放在眼底啊,今日这场战役是由我来决定的,交易与殷后的性命更是我来决定,你们同意与否根本起不上丝毫作用。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放弃殷后,她的余生注定只能在荀国度过。” 此时,随璟眼底的调笑神韵终被其敛去,取而代之的乃为一腔更甚的怒焰。 “随璟!朕给你的可是整个殷国大地啊!你是疯了吗!竟然对如此利益视而不见!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我要的仅仅是芝岚!凭什么你能为芝岚舍弃一切,而我就不能为她舍弃眼下的利益吗!易之行,你可不要小瞧旁人!这世上不仅你一人怀揣着浓厚深情,这世上不仅你一人能为心爱的女子做到这一步!我告诉你!我想要的东西便没有得不到的!无论耗费多少时间,该是我的只能属于我,哪怕她不愿意也只能一辈子呆在荀国大地!而你,便一人拥持着你那悠悠江山,伶仃孤老吧。” 随璟义正词严,铿锵激昂的嗓音显现出他今时绝不容反驳的决心。 是啊,这世上可不只有易之行一人是个痴情郎,早在多年前,随璟便已然为芝岚放弃了所有,无论是穆夕琳,还是顽抗穆国国君的压迫,这一切不都是为重新挽回芝岚所做出的努力吗? 谁料当初所做的一切皆付诸东流,芝岚最终还是先人一步爱上了旁人,随璟怎能咽下这口恶气。 望见其坚决之貌,本欲继续劝说的荀国士兵终还是罢了口。 没人能撼动随璟而今这颗想要夺下芝岚的坚决之心,就宛若无人能阻拦易之行愿用半数江山换回芝岚的执念。 当然,唯一能够阻拦的只有今时拥持着芝岚的随璟。 “殷君,今日这战役我也不想打了,如若你还想继续抗衡的话,那便请您与我的属下斗上一斗吧。您的皇后如今我便先行带走了,告辞。” 当随璟的笑意落下后,其右手却已然拽起芝岚的身子,继而将其拖至马背之上。 随璟随之上了马,俨然一副想要将芝岚当即带离的架势。 望其如此,易之行赶忙驾着身下的骏马飞驰至芝岚的身侧,然而这一切只能停留在他的妄想之中,因为随璟是绝无可能叫易之行顺遂从自己的手中抢夺走芝岚的。芝岚怀了身子也好,没怀也罢,在瞧见易之行的那一刻起,随璟便已然坚定了内心的执念:将芝岚重新带入荀地。 “岚儿!” “陛下!” 层涌的荀国士兵齐齐阻挡在易之行的身前,男子无法靠近分毫,只能当即提起利刃,厮杀出一条血路来。 “杀!杀!今日一定要将荀国人杀得一干二净!杀!杀!” 天子的命令一下,后头那群跃跃欲试的殷兵终于能够拔出利刃,大展身手。 须臾之间,呼号声,兵戈相向的利器声以及血流声当即充溢在芝岚的耳畔,她只能依稀从这些嘈杂的声音里辨析出易之行的嗓音来。 “岚儿!岚儿!你在哪儿!你在哪儿!” 易之行不断疾呼着女子的姓名,眼下的刀剑浑然阻拦住他的视线,他只能凭借呼号判断芝岚今时所在的方向。 “行儿!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女子的应答只是落下半晌,其口鼻便被同样身处马背之上的随璟一把堵住,芝岚的声音终消逝在此方嘈杂之中,任是易之行如何声嘶力竭地疾呼,也没法寻到芝岚的人影。 她终归还是被随璟带走了。 第两百七十三章 被迫分离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与其说芝岚是被人带走的,倒不如说是她被人掳走的。 随璟捂住她的口鼻,不经任何人的允许便逃离了此方战役之地。他可是将军啊,私逃战地终归会受到荀法的制裁,今时的随璟却好似铁了心一般,无论事后将会受到多大的责难,哪怕芝岚亦要怨恨他一辈子,他也毋宁接受悉数的罪孽,选择将芝岚夺回。 “随璟!你放开我!你到底要作甚!你放开我!而今我可怀了身子,如若我的孩子有个三场两短,我定与你没完!” “那我也告诉你,如若你老实呆在马背上的话,我便饶了你肚子里的孩子一命,可倘使你不老实,非得与我争长短的话,芝岚,我可告诉你,你与易之行的孩子在今日便会彻底小时在这个世上。你最好给我思虑清楚。” 身下的马匹一直疾驰着,唯恐易之行追上,随璟特意提快了马速。 如若今时没有怀身子,芝岚必然要与眼前人争个你死我活,然而如今她肚子里的孩子却是她好不容易求来的珍宝,更是易之行以及整个殷国的希望,芝岚当然不愿龙脉葬送于自己的任性当中。 哪怕最终自己没法活下来,至少这孩子也得安康无虞地交到易之行的手里。 “随璟,我们二人的关系至于走到如今这地步吗?曾经你我二人共患难,共生死,甚而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为何今时我们的关系便落到这副田地了呢?你忘了当初我们二人的情谊了吗?你能想到多年后你会以我孩子的性命要挟我吗?随璟,你扪心自问一下,我何时对不住过你?” “我是不曾想到多年后我会以你孩子的性命相要挟你,但是我也不曾想到多年后你竟与殷君成婚!并诞下了他的孩子!芝岚,你总是口口声声说你不曾对不住我,那你对我的情谊呢?我想你往昔还是对我动过情的吧?既如此,你为何要移情别恋?你为何要嫁给我们共同的仇人?你分明知晓我最为痛恨的人便是殷人,你竟还心甘情愿地成为殷人的皇后。你对我的真情又到底仅存下多少呢?” 随璟的口吻忽从激昂至低落,他当即止了身下的马匹,落寞的眸子冉冉低垂了下来。 芝岚大骇,一时竟有些仓皇无措,就像是自己亏欠了眼前人一般,她迟迟未曾开口。 “芝岚,你为何要这么待我?这应该是今时我拿来问你的话吧?” 男子深沉地说道,话音刚落,便见随璟冉冉抬了首,继而重新坚定了眸底的目光。 “我不会放弃你的,除非我消逝于世,否则我便绝不会放弃你,哪怕如今你是旁人的女人也无妨!” 话罢,男子再度驱赶起身的骏马,飞也般地离了此。 芝岚莫可奈何,哪怕为了肚里胎儿的安危,她也势必要任随璟差遣。 “随璟,此生我只属于易之行一人,你适才也瞧见了,他待我极好,他愿意为了我舍弃掉大好河山,这不是寻常人能够拥有的魄力。这一辈子我也只会爱他一人。” “无论你怎的说,我也不可能将你重新交到易之行的手上,你是我的,哪怕你的心不属于我,你的人也必须要属于我,这是底线。” 男子嗓音严冷,眸光深幽,笃定的心意始终于其内心激荡着,就算芝岚没法接受,他亦要完成潜意识中一直以来的素愿。 与此同时,战场上的易之行仍被迫焦灼于激烈的厮杀里。 燕祺在其身侧紧密守护,就是不肯叫歹人的利刃靠近自家主子分毫,他对易之行的忠心天地可鉴,然而眼下的易之行却并不希求这份忠心。 “燕祺!你不必管我!只要朕不从马匹上摔下,朕都能应付自如,你快些去追寻那两人,务必要将皇后娘娘平安带来!哪怕……哪怕朕的孩子最终亦没法保住,朕也要皇后娘娘平安归来,听到了吗?” 天子的口吻极为诚恳,他几乎是以渴求的口吻道出的,他知晓今时这袭废躯没法及时赶至,因此便只能将悉数希冀寄托在燕祺的身上。 然而燕祺似乎并不打算满足天子的素愿,毕竟他的使命与忠心皆在守护天子性命安危之上,对于旁人,他实在不想保护,尤其还是在这等危如累卵的关头,身体残废的易之行极有可能再度遭受到重创乃至于付出性命。 因此,才有了燕祺接下来刚毅果决的言辞。 “陛下!属下是不会离开您的!无论您怎的言说,属下也绝不会离开你身旁半步,如今这情况,属下离开您,您便是死,既然要找回皇后娘娘,那我们二人便一起去!她是您的妻子,理应由您亲自去保护!您如此爱惜皇后娘娘,便应亲自提刃斩杀随璟,这是您的义务!” 说到底,燕祺是绝无可能就此背弃天子而去,尽管这谈不上是背弃,却也是燕祺无以接受的残酷任务。他的主子永远只有一个,那便是易之行,哪怕日后易之行退位让贤,他也只会追随易之行而去。 “燕祺,你……你简直顽固!” “陛下!这是属下的使命!更是您自己的使命!属下的使命是保护您,而您的使命便是保护皇后娘娘以及您的亲生骨血!如若您想要他们二人重新回到您的身旁的话,您便只有在今时厮杀出这方战役里!这是您唯一能够搭救皇后娘娘的法子!” 这招激将法似乎当真起到了一定的效用,由于燕祺始终不肯代替易之行前去救人,因此易之行只能依靠自身的顽力以及想要芝岚重归自己身旁的决心与去抗衡眼下这一危境,最重要的是,他得超脱自身的伤病,尽快斩杀完此处的荀国士兵,才能将芝岚重新夺来。 “你这混账!待朕归宫后,定要好好惩处你!” 易之行一面詈骂着燕祺,一面执刃抗战,方才懈怠的力气如今终算是悉数归于体内,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不到片刻的时分,易之行便已杀红了眼。 望其如此,燕祺终感欣慰,他相信自家主子的魄力,只要他想达成的,便一定能冲脱悉数禁锢,达成最后的素愿。 “陛下,那待至宫中,您便惩罚属下吧!无论是何种刑罚,属下都心甘情愿地接受!只要您与皇后娘娘以及小皇子皆能平安无事,属下做什么也愿意!” 如今能让天子重新振作起精神来的只有搭救芝岚这一件事,但凡芝岚还在敌人的手中,易之行便不会就此气馁不前,他会朝着芝岚的方向追随去的。 约摸已至子时,两方的战役终于算是就此告结,由于随璟‘临阵脱逃’,而易之行顽强抵抗,因此今时战役的胜果自然是归属于殷国所有。 哪怕是晦暗的夜色下,却也能目见满地的狼藉与猩红遍地的惨淡光景。 战役结束,易之行手中的剑刃亦随之落下,紧接着其羸弱的身躯便也当即从马背上下坠,今时满地的猩红亦有天子的一份功劳。 “陛下!陛下!” 燕祺赶忙奔至易之行的身侧,但见易之行的双腿皆有不少伤势,适才的战役,易之行几乎是凭靠上半身的顽力才勉强固定在马背之上与敌人顽抗,如今还能暂且残存下一口气,其魄力与实力实在不容小觑。 “快……快!朕要去寻皇后,快将朕送上马背,朕要去寻岚儿……岚儿……” 尽管气息奄奄,易之行的口中仍旧没法忘却‘芝岚’二字,他实在想要再见芝岚一眼,他竭尽全力厮杀为的不过就是保住芝岚的性命以及后半辈子的无虞,他想要的仅有这么多。 “岚儿,你等着朕,你一定要等着朕……朕不会让旁人伤害你的……朕也不会叫旁人将你夺了去的,你是朕的……快扶朕上马……” 天子的嗓音渐趋微弱,直至其意识彻底消逝在此方夜色之下。 望其如此,燕祺终能安心下来,倘使而今的天子仍旧清醒,其想要追寻芝岚的妄念怕是要拖坏他的身子。幸而易之行在此时昏厥了过去,待他彻底清醒后,再去追寻皇后娘娘也不迟,到底随璟想要的是芝岚的人,而非芝岚的命。 “快将陛下送入营帐之中!快!立即叫军中御医准备好,陛下一到临营帐中便得受到最及时的医治!” “是!燕护卫!” 剩余的残兵败将们连忙将天子羸弱的身躯送至不远处的营帐内,此处几乎无了落脚地,他们踩着满地的尸骸奔走,血色不断从那群还未全然干透的尸骸中迸射出来,尤为夺目。 “岚儿……岚儿……朕立即来救你……你别怕……你别怕……” 意识朦胧的易之行的口中仍旧不休地念叨着皇后的姓名,倘使可以的话,他不愿就此倒下,然而其本就病弱的身躯却早因过于的疲怠耗尽了气力,今刻的易之行再无一丝挣扎的精力,只能任着周遭的士兵颤颤巍巍地将其送入营帐内。 与此同时,芝岚仍在疾驰着的马背之上,她也不知自己如今究竟身在何处,只知晓自己被随璟带离了许久。 兴许此处早已不是殷国的领地,芝岚忽而油生出一种被迫离开的故土的凄怆与迷惘。 “随璟,你究竟想将我带到何处去?荀国吗?你丢下士兵不顾,却为了一女子潜逃,你当真不怕上头的人怪罪下来吗?” 芝岚的精力愈发薄弱,其口中的措辞亦愈发衰微,兴许是更深露重,兴许是身子衰颓,女子只觉腹部疼痛难忍,屡屡想要作呕。 “哼,芝岚,你无需知晓我欲将你带至何处,也不必在意我今后的生死存亡,总之我不会叫你被我连累便是,最重要的是,我绝不会叫易之行寻到你,这辈子你也只能是我的。” 随璟的心意始终这般笃定严冷,几乎不容人置喙。 不过今时的芝岚却也置喙不了了,须臾内,她的意识便彻底坠至虚无。 下一刻,女子送开了手,登时无力地坠下马去。 第两百七十四章 再归故土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当芝岚再度醒来时,眼下之景早已不是原先的殷国领地,而乃一家医馆之中。 她完全可以辨析出此地之人的口音,这正是出于故土的口音,而此方领地无疑是荀国。 芝岚挣扎地坐起了身,继而下意识地抚着自己的腹部。 “孩子……我的孩子……” 话音刚落,便见医馆外忽走入一人,迎来者乃是随璟,其手中还擎着热乎的糕点。 “你放心,你的孩子还在你的腹中,没人伤害他。” 男子的嗓音颇有些严冷,面对芝岚而今羸弱的身体状况,他一方面觉得庆幸,一方面却又倍感无奈。庆幸的是,由于芝岚现今的病体,随璟可以自由地带她远去,女子没法反抗,也无力反抗,然而随璟到底还是在意芝岚的,瞧见她今时的衰颓模样,这位狠心的将军终还是忍痛在心,更何况女子腹中怀着的可是易之行的孩子,残存下来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一瞧见随璟,芝岚的心绪当即沉落,无边的失望与落寞再度席卷而来,她不得不面对往昔的所谓‘旧情人’彻底变了性子的残酷现实,如今折磨自己最深的人竟是当初自己豁出性命想去守护的人,这可当真是天大的讽刺。 “随璟,这究竟是何处!” 女子一边抚着孕肚,一边质问道,其严冷的瞳孔中再也瞧不见一丝的善意与旧情。 是随璟先行斩断了过往的旧情,那今时的芝岚也没必要停留在往昔的记忆中了。 “这自是荀国,难不成还能是殷地吗?岚儿,这可是你的故土啊,曾经你万般渴念想要归返的的故土啊,怎的而今抵至此处你却这般亢奋?这难道不是你所希望的吗?我这是在帮你找回你自己,帮你实现希冀啊。” 随璟登时挑了挑唇畔,双眸微眯着,一副自视甚高的傲态。 芝岚不知是他疯了还是自己疯了,为何随璟会在几载后变得如此面目全非,再也不是曾经那位温润的翩翩公子了,他像是被恶念蛊惑了身心,再不现一分柔情,其拥持的仅仅是具有毁灭性质的怨念。 “你莫要叫我岚儿!你不配!本宫是大殷的皇后,是易之行的妻子!本宫与你毫无瓜葛!你当即便放了本宫!” 芝岚面目狰狞,嗓音激烈,如若不是有孕在身,今时的她怕是早就拔刀相向了,又怎的会任眼前人对自己的来日妄加操纵呢? 然而她的措辞在随璟的眼底终归只是弱小者毫无效用的反抗罢了,沦落他乡的芝岚哪怕从前的身位在高,今时却也只是在他地盘上撒野的一位束手无策的阶下囚而已。 芝岚实在不曾料,当年于殷国大地上,自己不幸成了殷君的阶下囚,今时再度回归故土,竟又成了荀人的阶下囚,为何命运这般不公?偏要屡屡耍弄她好不容易安宁下来的时光? 与亢奋的殷后形成鲜明比对的乃是榻旁的随璟,他根本不在意芝岚这番出自肺腑的责骂,他在意的只是自身能否得到芝岚这个人。 “岚儿,我劝你还是莫要着急为好,如今你肚里可还怀着孩子呢,更何况这孩子乃是你与殷君的,可不是你与我的,你最好知晓,倘使你与殷君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高兴的可是我啊。” 随璟恬不知耻的措辞令芝岚的怒意更甚,芝岚怒瞪着他,随璟却始终勾起调笑的唇畔,仍旧是那般‘厚颜无耻’。 “随璟!我恨你!我恨你!如若不是你,易之行的双腿也不会有疾,我的日子也不会如此漂泊无定!你为何要摧毁我的希望!我想要的只是安宁的生活,就这么简单一个愿望,你身为我曾经的友人也不肯施舍给我吗!你简直丧心病狂!人面兽心!如若时光能够倒转,我当真希望我不会再遇见你!你就是我的噩梦!你就是我的噩梦!” 芝岚不断地控诉着眼前人的行径,然而随璟的笑意却像是禁锢在他的面上似的,总是不肯移下半毫。 见其卑劣之貌,芝岚愈发痛恨。 “殷后,你还是好好调养身子吧,如若你自己都不爱惜你自己的身子,那日后你腹中的胎儿不幸流掉了,可与我无关啊。还有,我要最后警告你一句,如今这可不是殷地,这是我的地盘,倘使你再对我颐指气使的话,那你肚里的孩子便由我来亲自斩除吧。” 话落,本还满面笑意的男子忽而落下了扬起的唇角,而其眼底则同时惊掠过一层诡秘的气息,这气息近乎于杀意, 见状,芝岚登时咬紧牙关,双拳不断紧攥在袖中。 这之后,随璟便暂且离了医馆之中,临行之前,他将手中热乎的糕点丢在了芝岚的榻上,旋即嘱托此处的郎中好好照看她。 “郎中,勿叫她逃了去,如若到时不见此女身影,那你们这医馆也不必再开了。” “是……是……将军……” 老郎中颤颤巍巍地颔了颔首,同时揩拭着额上不断下坠的冷汗。 随璟之所以将芝岚暂且留居于此,乃是因为芝岚在抵至荀地时便已羸弱不堪了,他只能沿街寻个医馆为她疗治身子,待其身子大致恢复完全,随璟便将带着她继续深入荀地,归至将军府邸。 当然,在这之后,随璟务必是得去荀宫一趟,毕竟将军临阵脱逃可不是什么佳话啊。 与此同时,易之行却仍处于昏厥之中。 榻上的血色落至满地,太医们的冷汗亦涔涔不休。忙碌在寝宫当中的宫女们也从未有休息的时辰,自是由于殷君所负之伤过于惨重,整个殷宫皆被迫浸沐于紧张与焦灼的气氛之中。 同样,燕祺亦久久被仓皇与焦灼感所包裹,他曾在临来之前派遣精兵追寻皇后的踪迹,如今远处还未传来消息,今时的天子却又伤势严峻,难题再度被丢给了这位忠仆。 “陛下如何了?” “答燕护卫,陛下……陛下如今还……您还是稍待片刻吧,我们这些老臣会尽力医治的……” “你们务必要将陛下救活!倘使陛下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也莫想继续存活!” 燕祺的情绪确乎有些亢奋,以致于言辞失控,行径无礼,竟登时拽着太医的衣领怒斥起来。尽管他知晓这一切皆与这群无辜的太医无关,可今时内心的极端焦灼与彷徨不得不促使燕祺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易之行的安康之上。 只有天子无虞,万事万物才皆能无虞,倘使天子有恙,那万事万物必将摧毁。 “燕护卫……燕护卫……我们会尽心医治的!一定将陛下救回来!我们能感觉得到,陛下的求生欲望尤为强烈,相信为了失踪的皇后娘娘以及小皇子,陛下也一定会醒来的!” 太医们连忙劝慰着,男子终于肯放下手来。 他焦灼地徘徊在原地,满眸淬着的皆乃愤慨与自责。 如若自己当时曾阻拦陛下参与战役便好了,倘使自己逾矩拦阻,今时的局面也不至于会如此。 这之后,燕祺曾快步赶往精兵处,为的就是了解到皇后娘娘如今的行踪。 “怎样了?皇后娘娘还没有消息吗?那群精兵究竟是在作甚!一群无能的东西!” “燕护卫,您无需着急,适才有精兵来报,皇后娘娘似是随着一男子前往了荀国。如今只需在荀国搜寻便好,相信皇后娘娘总能被我们寻到的,还望燕护卫放心,我们这便加大力度搜查。” “荀国岂是我们殷人能随便涉入的地方?听闻近来荀国的守卫尤为警惕,更何况二国不久前才发生大战,如今荀国绝无可能让陌生之人随意踏入其领地。随璟是将军,他在荀国的兵力自然冗多,我们一两三人潜入荀地根本不见得能救下皇后娘娘。” 随璟眉心紧凝,双拳紧攥,实在担心皇后娘娘肚中的孩儿会出什么意外。毕竟随璟痛恨易之行乃是毋庸赘述的事实,而他会否将对易之行的恨意转至于无辜的孩子之身,何人也拿不准。 曾经随璟厌弃芝岚的存在,而今却期盼着这女子能快些回到殷宫,当随璟独身一人去面对这诺大的殷宫朝政时,他确乎起过一瞬的仓皇,可如若皇后与小皇子皆能在场,今日的诸多困扰便也能不攻自破了。 到底除却天子外,皇后才是能统领大权的正统者。 “如今先派遣精兵潜入荀国,尤其是荀国的将军府邸,想必随璟将军金屋藏娇必也会藏在其府邸之中。” “是,燕护卫!我们这便派遣人员去搜寻!” 命令一下,潜入荀国的精兵无疑再度增多,然而这也势必增大了被荀人发觉的风险。 燕祺始终锁着眉,对于芝岚过往的厌弃与恨意终于在动荡不休的日子里渐趋消泯,而今芝岚的出现确乎对他有着重大的意义,在这等危如累卵的关头,只有皇后才能平定下朝政的混乱与不安。 “皇后娘娘,但愿您与小皇子皆能平安无虞吧。” 芝岚的平安自不用多说,因为随璟的目的便是得到她,然而其腹中胎儿的平安却是谁人也没法保证的未知数,毕竟随璟的恨意可是会随时加诸胎儿身。 与此同时,昏迷不醒的殷君口中仍不休地念叨着女子的姓名,他不断地摇摆着脑袋,汗珠湿透了衣裳,打湿了被褥。 “岚儿……岚儿……你在哪儿……你在哪儿……朕需要你……” 哪怕在昏迷不醒时,依然会有执念牵引着天子恍惚的神经与思绪,他紧紧地攥住身下的被褥,像是攥着芝岚的手,任是周遭之人费多大的力气也没法拽开他。 “岚儿……岚儿……你究竟在哪儿?你究竟在哪儿?朕要来寻你,朕要来寻你……你别怕……朕马上便来……” 冷汗涔涔往外涌出,天子的病情随之加剧,整个殷宫皆陷入崩溃的边缘,人人都以为天子命将亡矣。 第两百七十五章 阶下囚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待芝岚的羸弱病体稍稍康复,随璟便将她带至自己的将军府邸之中,他等这一日等了许久,今日终于得以实现,比起芝岚那张淡漠幽怨的脸孔,随璟的容颜却显得那般开怀与欢愉,充斥其上的只有得之内心珍宝的兴奋。 无论如何,如今的芝岚乃是他的女人了,一旦入住将军府,又有谁人能从他的手中将其夺走? “岚儿,这便是我的府上,从前你来过,日后你便将长居于此。” 一抵至府邸之前,马背上的随璟瞬即将女子从马匹上抱了下来。双足刚至地,芝岚便赶忙从男子的怀中抽离,一副极为厌弃的模样。 望其如此,随璟只是淡然浅笑,什么也不曾言说。 他径直将芝岚领了去,根本不在乎此处下人的异样目光。 “将军。” “将军。” 一路上,见将军归返,下人的招呼声不断,其实将军提前归返本不是什么稀罕事,毕竟随璟素来能征善战,提前结束战役乃是常有的事情。真正引起诸人的怀疑与困惑的乃是今时将军身侧的这位姑娘家,由于芝岚往昔亦鲜少至于此处,因此没人能认得出她便是殷国的皇后,将军一直以来挂在心口的女子。 再者言,随璟向来给人的形象便是心狠手毒,不近女色,如今竟堂而皇之地带一个女人入府邸,这难免激起旁人的狐疑。 “这怕不是将军在外头结识的女人吧?从前都说将军不近女色,其实将军早就心有所属嘞?” “嘁!劳什子的!事情还没个准儿数呢!你怎知这便一定是将军的女人?说不定是在战场上捡的一个女子!回来也是叫她做丫头的!将军才不会娶妻生子呢!” “是是是,将军不会娶妻,只会娶你,成了吧?整日正经事不做,反倒是胡思乱想你最擅长!放心吧,就算这女人不是将军来日的夫人,那也绝不可能是你的!” “嘁!懒得同你说!地你自己扫吧!” 说着,蕊儿便将手中的扫把一撂,继而忿忿不甘地入了屋内。 “呦!说句实话还不爱听呢?本来就是嘛!莫要整日想着攀高枝儿!做点正经事都能出人头地,偏就是你的脑子尽装了些不该想的!” “哎哟,李婶,您就别数落她了,过些时日她便知晓自不量力了,如今她还小,你说什么她都是听不进去的,她还以为你在害她嘞!” “害她作甚?没钱没色的,咱可不稀得害她!” 下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话题大都离不开将军带回来的这位女子,他们齐齐认为此人定是来日的将军夫人无疑,因此便都待芝岚极为客气,面上陪着笑脸,行径更是恭顺有礼。 偏是那随妤不情不愿,本有的好气色全因芝岚的出现烟消云散,万般渴盼自家兄长夺胜归来的她实在没有料想到自家兄长竟给自己带来个现成的嫂嫂,好不容易盼着那穆夕琳逝去,如今竟又来一人妄图夺走兄长,随妤自当不快。 她对芝岚固来的恨意再度汹涌而起,恨不能当即杀了她。 “随璟!你咋的将芝岚带来了?” 莽山满目狐疑,分明前段时间还闻芝岚已成殷后,怎的不到几月的时间,这位殷后便随着荀国的将军归返了呢?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莽山简直一头雾水。 不过芝岚总归是他曾经的友人,因此二人相见时,还是互相以微笑示意,只不过当芝岚的目光与随妤交错时,适才得体的笑意便也随之全无了。 二人谁也不相让,眸中的戾气毫不避讳地朝着彼此而去。 没成想如今长大了的随妤仍旧这般讨人厌,那双幽怨且布满戾气的眸子始终不含一丝善意与纯真,她像是个老妪,终其一生也没法得到爱的老妪。 “你怎的又来了?你还当真是值得人厌弃啊!阴魂不散,永远霸占着兄长,你还真当是个不要脸的女人!” 随妤猛地将手中的茶盏放下,眉目间乃是对芝岚一如既往的戾气与怨恨。 此番狠戾的措辞落下后须臾,便见一记巴掌落至随妤的双颊上。 ‘啪!’ 毫不留情,干脆果决,芝岚一面抚着自己的孕肚,一面给了眼前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便是你的教养吗?随妤,我告诉你,你的兄长将来会娶谁人都与你无关,你们只是兄妹罢了,你还管不了这么多。不要脸的究竟是谁人想必明眼人再清楚不过。” 芝岚的怨气分毫不比随妤少,当然,这皆是随妤亲自逼出来的结果,她本就是睚眦必报的小人,根本不会在意眼前人的年纪是否比自己轻。 此言一出,诸人皆惊,就连随妤亦被芝岚的戾气所骇,半天说不出话来。 毕竟她过往所接触的女子都是些娇弱的姑娘家,绝无可能动辄打骂,只有芝岚不同,她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其实光是从其往昔杀君的行径便能看出,芝岚根本什么也不在乎。 待随妤终于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其怒意亦随之高涨不休。 “芝岚!你究竟在说什么!你知晓你如今到底是在与谁说话吗!当真以为你已是将军夫人了吗?芝岚,我可告诉你,有我在的一日,你便莫想成为我哥的女人!你不配!” “哼,我不配?好啊,就算不是我,将来也会有旁的女人会成为你哥哥的妻子,难不成你想要随家彻底断后吗?那你可真是随家的大功臣啊,你那些祖辈们如若在天有灵的话,定会为你‘感到欣慰’的。” 芝岚的言辞好生狠毒,其攻击力素来乃为一绝。 随妤确乎被其言辞气得够呛,当即预备执起手中茶盏砸来。 “你这贱人!今日我便叫你有来无回……” 还未等言辞落毕,这女子手中的茶盏便被一侧的男子登时夺下,但见随璟横眉怒目,无边的怒意铺盖于其严冷的容颜之上。 “够了!随妤!这都多少年了,你怎的还不曾成长!你到底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才肯罢休!” 男子瞬即给了自家妹妹一记响亮的巴掌,这巴掌使出的力气丝毫不必芝岚适才使出的小。 随妤顿时瘫倒在地,口角渍出了血。 “哎!随妤!” 莽山连忙去搀扶,随妤则以一双幽怨的双眸直勾勾地剜着身前二人,这其中究竟蕴含了多少怨恨与痛苦,只有她自己一人最清楚。 “哥哥,你竟又为了她……” 女子不敢相信随璟的作为,就像随璟亦不敢相信她的作为一般。这三年之中,随妤分明已然过上了安宁的日子,情绪脾性亦都有所改善,整日笑意融融的,怎的芝岚一抵此,一切便皆变了模样? 随璟实在痛心,他根本不明白随妤的心思,为何总是对自己身旁的女子充溢着如此大的恶意?她确乎需要好好治疗一番了。 “随妤,我本以为你的脾性已然恢复至常态,殊不知你压根儿一点儿也未改变,你实在太令我失望了!倘使你还要继续如此任性下去的话,那你别休怪我无情,将你送至旁处了!” 随妤怒目而视,随璟严冷以待,而芝岚则像个没事人似的,仅是站在一旁看戏。反正而今她对此处的所有人都没了善意,无论是随妤还是随璟,她都不愿再对他们抱持善意与耐性,就算自身的到来无疑是诸人眼底的累赘,那又能怪谁人呢?不是随璟自找的吗?因此今时的芝岚根本不含一丝愧怍在心。 由于随璟的寡情,随妤的情绪更是高涨,其亢奋皆出于怨恨,她怨恨芝岚这位阴魂不散的女子始终纠缠在自家兄长的周遭,兄长只能属于自己,这是随妤历来刻在骨子里的想法。 “我要杀了这女人!我要杀了这女人!” 骤时,随妤暴动而起,瞳孔登时遍布猩红。 她方欲起身,便被随璟大力擒拿住,芝岚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双手抚着肚子。 “随妤!你有完没完!给我冷静下来!” 又一记巴掌落下,随妤顿时晕头转向,瘫倒在地的她甚而还不断作呕。 望其如此,随璟并未理会,反倒将芝岚领入了屋内。 临离之前,亦不忘嘱托莽山。 “莽山,看住她,莫要叫她再出来胡闹!锁到屋中,没有我的命令,谁人也不准将她放出来!” 言辞丢下后,随璟瞬即领着芝岚入屋,而此间屋子却摆放着诸多利器,看起来并不像是寻常的宾客屋舍。 “日后你便住在此处,随妤你不必管,倘使她再放肆的话,我定会将她送走。” 男子的口吻终羼杂入柔情,不似适才对随妤的严冷嗓音。 “这是何处?” 芝岚坐在案旁,双眸里充溢着的乃是警惕。 “这自是你日后居住的地方。” “我问你这原先是什么地方?” “这是我的居所,日后你便与我同住。” 此言落下后,芝岚的脸色大变。 “我为何要与你同居一处?随璟,你是疯了吗?我可是易之行的女人,如今肚里还怀着他的孩子!你简直无耻!” “你今时不是我的女人无妨,总之日后你一定是我的女人,如今你已入了将军府,难不成还想着有朝一日能够逃出吗?芝岚,我告诉你,这不可能,除非荀国亡了,否则殷人便没法将你从我的身旁带走。” 男子的嗓音再度恢复至不久前的酷绝之中,柔情不再,严冷骤增,这一切皆因芝岚的反抗而起。 “随璟!你简直是疯了!我不会和你居住在一起的,我是殷后,我是殷后!我不是你的夫人!你想也不要想!” 芝岚的亢奋令随璟痛心,如若此事放在从前,芝岚绝无可能流露出如此鄙夷的目光,然而时光一去不复回,女子的心意一去也难以回还了。 下一刻,当芝岚再度因怒起身之后,随璟一把将其重新拽至座位之上,其右手紧紧攥着女子的衣领,瞳孔之中散逸出近乎于杀意的危寒。 “芝岚!我告诉你!这是荀地,这是我的地盘,你既到了此处便没有再度归返殷宫的道理!你愿也得愿,不愿也得愿!你改变不了什么!” 第两百七十六章 兄妹反目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随璟!你简直是疯了!” 芝岚试图挣扎,然而眼前人的力气实在狠戾,芝岚根本没法改变什么,甚而还几度踉跄,险些坠至地面。 幸而随璟及时拽住了她,才避免了一桩惨案。 “够了!芝岚!我是在意你,但我可不在意你肚中的孩子!我对你的耐性是有限的,你最好不要逼我做出些当真可以称之为丧心病狂的事情!你肚中的孩儿可不是我的,如若不是担心你的身子会因此受损,我早将这孩子杀了!” 随璟猛地放开芝岚,芝岚当即跌坐在地,面色由此煞白开来。 点滴的血色从其衣裳内渗出,芝岚痛苦地低吟着。 “岚儿……岚儿,你没事吧?” 随璟忽而紧张起来,瞠大的瞳孔里漫溢着的乃是对眼前人的愧怍与对适才行径的恨意。他并非有意为之,也并不打算于今时便残害死芝岚肚中的孩儿。 “孩子……孩子……我的孩子……” 芝岚无望地瘫坐在地上,痛苦不断袭击她的残弱身躯,却也还是没法完全遮掩她对腹中孩儿的忧惧。 “孩子……我的孩子……帮我去请郎中……快帮我去请郎中……快……求你了……随璟……” 芝岚的哀求令男子没法拒绝,他当即颔了颔首,额上的冷汗涔涔往外冒出。 “好,岚儿,我这便帮你去寻郎中!你在此待着我!我这便去帮你寻!” 随璟赶忙奔了出去,可以瞧得出,他对芝岚的身体状况还是很在意的,他不愿瞧见芝岚受苦,因此便也不愿眼睁睁地瞧见她腹中的胎儿就此流掉。 然而当随璟方离开此间屋舍,便见适才那还万般羸弱的女子忽从地上起了身,脸色尽管仍旧煞白着,可其无望的瞳孔里却登时涌现出坚决与严冷。 “抱歉了,随璟,我没法不骗你,我必须离开。” 芝岚拖着被自己以刃相伤的身躯,连忙往外奔去,只有眼下才是她逃出此处的关键良机,芝岚必须得把握。 女子不顾身躯的血色,径自往墙垣处翻去,兴许这番行径会伤害到肚中的孩儿,可芝岚已然没法在乎这么多了。她动作麻利,却又暗含小心,好不容易翻到墙垣之上,预备往下跃的时分,其身后却忽而响起一声幽幽的嗓音。 “芝岚,你可真是会玩把戏啊。” 女子并没料随璟对自身关心的程度已然逾越至她翻墙的速度,随璟急急将府邸的郎中请来,结果眼下却是如此叫人寒心的景状。 就此,芝岚在他这里的信任全无,随璟再也不会相信她了。 此言一出,女子登时心下一紧,她确乎对不住随璟,却又同时觉得自己乃为彻头彻尾的受害者。因此下一刻,芝岚咬紧牙关,不发一言,竟当即从墙垣上跃了下去。 见状,随璟瞠目,不敢相信芝岚竟为了逃出此地甘愿拿自己腹中的孩儿去冒险。 “芝岚!” 随璟大呼一声,继而不计前嫌地飞身跃至墙垣外,飞速将坠至地面的芝岚打横抱起。 在芝岚行将落地的刹那,她将双眸闭合了起来,然下一刻接触身躯的却并非冰凉的石块,而乃男子的温怀。 “你疯了吗!当真不要命了吗!” 随璟严厉的疾呼传入芝岚的耳畔,芝岚登时启开了眸。 “就算你不在乎自己的身子,那你也要在乎你肚中孩儿的安危啊!你与他是一体的!你一旦受了伤,他将会付出性命!就此你自己的身子也会落下病根!芝岚,你简直丧失了理性!” 在女子坠地的那一刻,她确乎产生过一瞬的后悔,幸而今时随璟及时拦阻了她,才叫芝岚没有于今日亲自酿造出悲剧来。 这一刻,在男子的詈骂下,芝岚像是失了神,双眸怔怔地望着他,脑海中却在思衬自己满身是血的光景。她不敢想象如若随璟适才不曾及时救下自己,今时该是如何的惨恻。 当芝岚重新被随璟带至将军府的屋舍内,她始终无言,并未嗔怪眼前人,也并未感激眼前人。 待郎中为她包扎好伤口后,随璟的容颜再度归于寡冷。 “芝岚,你还真是狠得下手啊,从前你不是最惧疼的吗?如今居然对自己捅刀子,魄力倒还真是十足。” 芝岚久久不曾答话,思绪似乎仍沉浸在方才那一系列的疯狂举措中。 良久,女子才道:“谢谢你……” 她低着首,不曾将目光直视眼前人。兴许是愧怍,兴许是爱恨交加,芝岚的眸光永远不曾与眼前人相望。 随璟先是怔了一下,继而漫不经心地答道:“哼,谢谢?你不必感谢我,是我将你强制带来的,我可不是你的恩人,从来也没打算成为你的恩人。当然,你若是想要寻个男人,那我倒是愿意。” 言落,芝岚难免发出一声笑音。 相较于从前那位温润公子,今时的随璟实在有些‘厚颜无耻’。见芝岚终于肯在自己的面前绽露笑颜,随璟略显警惊诧,然唇角却不自觉地往上勾了勾。 “好了,你便暂且休息在此处,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如何,只要你安心地呆在此处养胎,我便保证,我绝不伤你,也绝不叫随妤伤你。如今我有事得先去皇宫一趟,你在此老实些。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同下人说便是,他们会帮你置办妥当的。” 随璟将话撂下后,便径自离开了此处,临行之前,亦不忘嘱托此处的人将门窗守好,为的就是防止芝岚歹心作祟,再度妄图从此处逃脱出去。 “你去皇宫作甚?领罚吗?万一荀皇将你这位临战脱逃的将军杀了,那我便只能逃出去了。” 芝岚看似是在讽刺眼前人,实则是在为随璟的安危担心。说到底,他为了一女人而放弃殷君提出的丰厚利益,甚而还不参与此回的战役,这事传出去何人又不觉得荒谬呢? 好歹曾经交情一场,就像适才随璟不愿芝岚负伤,芝岚亦同样不希望随璟因为某些事情命亡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哼,你放心好了,芝岚,我绝不会死在你前头,你是我的女人,我怎的可能舍得让你一人孤零零地活在这世上呢?” 男子继续调笑,眼底散逸出的光华不乏柔情的成分,却是以奚落的方式表达出来。 闻言,芝岚当即白了眼前人一眼。 “滚!现在立即给我滚!我根本不想瞧见你!” “我滚倒是可以,不过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内,你最好不要想出什么阴谋诡计来,芝岚,我再最后警告你一句,你既到了我的地盘上,你便逃不掉的。你是我的女人,我心疼你,但我的属下可不会心疼你,倘使你非得妄图逃出,那你肚中的孩儿被他们所伤也说不准。毕竟他们不是我,他们下手可没有个轻重,我传达的任务从来都是禁锢你的步足,无论用什么方式,哪怕伤你孩儿的性命也无妨,你最好清楚这点。” 随璟可不是在开玩笑,他虽不忍心亲手杀害芝岚的亲骨血,却也并不代表他不忍心令旁人下手,只要芝岚胆敢妄为,接下来的事谁也不能保证。 “滚!我不想见到你!” 芝岚再度重复道,眸光之中散逸出凛冽的寒光。 望其如此,随璟只是予以轻笑,之后便三步化作两步走,轻轻合上门之后便飞也般离开了将军府。 在此之前,他曾逢面在府上转个不休的随妤,分明双颊负了伤,却仍要鬼祟地溜达在各处,随璟实在怀疑她的居心。 “妤儿,为兄可警告你一句,你最好不要挑战为兄的耐性,倘使你胆敢对芝岚不诡,那你便收拾收拾,准备就此离开将军府吧。” 随璟的嗓音悠悠,目光却冗杂着颇具深意的恫吓,其实他早想将随妤送出将军府,非但是因为她对自己交友的限制,更是她对芝岚的恣肆辱骂,倘使没有今日这遭,兴许随璟还是能再容忍她一阵。 然而芝岚一旦入住于此,他当然要尽最大可能替她准备好一处安宁之地,而这捣毁安宁的始作俑者便是厌弃天下所有女子的随妤。 “哥哥,你当真不在乎妤儿了吗?你为何要……” “够了,我不想听你言说,你只需知道,我在乎你,但这必须建立在你老实听话的基础上,没有人喜欢一个不听话的任性孩子,你应当知晓这点。” “那芝岚也不听话,你为何就这般宠溺她!凭什么!我才是你的妹妹啊!她与你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为何这么多年你还惦记着她!你简直是疯了!” 此言落下后,随璟的眸光顿时幻化为凛冽的寒意,随妤不由心下一紧。 “妤儿……妤儿说得分明是实话……你……你本来就无条件地宠溺芝岚!她根本对你没有多少的情意,听闻她还成了殷后,这种女人你还要什么要!你可是将军,为何要霸占旁人的女人不放?” 随妤的铿锵激昂最终换来的只是自家兄长的一记耳光,这是随妤今日所遭受到的第三记耳光了,她不敢相信随璟竟会如此残暴地对待自己。 但见今时的随璟面目涨红,瞳孔阴毒,其中遍布的竟是杀意。 哪怕眼前人是自己的亲妹妹,随璟的目光里亦不乏能够致命的怒气。 “随妤,你最好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已不是少女了,我实在没必要整日宠着你。我本想着将你送入学府中好好读个几年书,如今看来没必要了,你也老大不小的,我便径自给你求一门亲事去,日后你便去旁人的府上好好接受教养吧。” “不可能!我绝不嫁人!这绝无可能!” “婚姻之事,媒妁之言,这可容不得你来说可不可能,你放心,我一定寻个门当户对的,看在我的面子上,没人会轻易苛待你。但如若你做出些丧心病狂的事情,我可保不准了。” 丢下此言后,随璟当即迈着忿忿的步伐而离,而身后的女子却一直以冷目直望着他的背影。 可惜,那袭背影再也不会为她而回首。 第两百七十七章 欺君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荀国宫殿。 荀国国君严冷地坐在高位之上,眉目中冗杂的皆是愤慨与阴鸷。 下头跪地之人乃是适才才将一切实情陈述完毕的随璟,不过他可并未将真实的目的公之于众,毕竟如若被眼前人知晓殷后在自己的手上,那荀国国君是无论如何都要试图榨尽芝岚之身所剩余的最后价值,到那时,芝岚的安全必然要受到威胁。 “陛下,臣身负重伤,不得不先行离开,尽管有临阵脱逃之嫌,但总比全军覆没来得强。” 在临来之前,随璟确乎以刀刃亲自伤害了自己本还安康的躯体,为的就是让这场戏佯装得更为逼真些。 如今其浑身绑扎的伤口甚而还能淌出血色来,而其煞白的脸孔亦是真正出于躯体的虚弱,为了这出戏码,随璟的确将自己逼入了险境之中。倘使近来当真发生了什么不测,随璟拖着自身这羸弱的躯体怕是难以使出全力。然而他所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保下芝岚罢了。 此时,但见高位之上的天子仍旧微眯着双眸,其内里似乎满揣着狐疑。 随璟可不是那等临阵脱逃的人,哪怕战死疆场,他也不会行出小人之举,可如今并没有证据证明眼前人措辞为伪,到底两国战役之后,当时派遣出去的荀兵几乎全军覆没,除却随璟的一张嘴外,没人能道出事情的真相。 “随将军,你知晓的,朕不喜欢谎言,更不喜欢暗藏私心者。” “陛下,臣赤胆忠诚,从不道虚言。” 随璟义正词严,挺立的身躯分毫不见畏葸之势,哪怕撒谎,他也不会心虚,更不会仓皇无措。 二人的目光持续交接了许久,像是在彼此试探。随璟不改容颜,如今淡然地入殿,今时便如何淡然地相望之,而上头人却一直投来凛冽的揣度眼神,二人的信任一直浮溢在半空中,似是谁也没法全然信赖彼此。 终于,上头之人开了口,而表面淡然的随璟亦能在心底暗自松一口气。 “随将军负伤严重,随意寻个小厮前来通报则可,不必大费周章亲自前来,反而像是为了蓄意证明什么。” “答陛下,您是荀国的国君,就算今时臣缺胳膊少腿,终究还是要亲自赶赴宫殿的,这是臣子的本分。更何况此回臣打了败战,又怎敢不亲自前来请罪呢?此回战役的失败,臣愿意承担悉数罪愆,还望陛下责罚!” “随将军可是咱们国家的大功臣,没有您,便没有荀国辉煌的今日,朕又怎的敢惩罚您呢?更何况兵家胜败乃常有之事,倘使打了一次败战便要受罚,日后还有谁人敢参军从战呢?随将军实在说笑了。” 话顿半晌,荀国国君眼眸登时掠过一层阴森,他紧接着道:“不过,朕似乎是听闻到某些奇怪的传闻。说是随将军此回战役还带回来了一女人?这可是当真?随将军不是素来不近女色的吗?难不成您终于还是难抵美人膝?” 高位者看似在以打趣的方式调笑眼前人,可其言辞之中遍布的恫吓意蕴却只有随璟一人能够辨析。 “陛下说笑了,臣怎的可能会带一女人归来呢?臣实在不知这风言究竟从何而起,不过……” 随璟亦学着国君的把戏,先是停顿须臾,吊足胃口,继而才开始半真半假地吐露出所谓的真话来。 “陛下,其实……其实臣确乎带来一女人,不过那女人早在半路上被臣一举杀害了,此女极不老实,臣本想霸为己有,无奈她好生妄为,肚里又怀着殷君的种,一气之下,臣只好将她杀了,反正她曾是荀国人,如今背叛荀国,投靠殷国,臣对她的恨意早已昭彰。” 随璟悠悠地道着,瞳孔中的猩红乃为确有其事的东西,他好似当真恨透了芝岚,并已在半路中怒杀了她。 然而,今时只有将军府邸知晓事实远远不是这样,甚而就连殷宫中人也没法保证随璟不曾在半路上将皇后杀害。 因此,今时随璟胡说一通,又有谁人能寻出他的破绽呢?就当芝岚永远消逝在这个世上了吧,她已然死了,谁也别想妄图寻到她。 闻言,上头者大惊,他似乎并未料到眼前人会将实情悉数道出,然而他也同时没法辨析出随璟措辞中的虚假。正是这等真假掺半的言论最能糊弄人。 随璟知晓,眼前人必然从何处得知了内情,就算今时不曾得知,可如若日后殷人打到此处来,荀国国君亦是要知晓一二的。与其那时被旁人揭露,倒不如当下径自吐露出来,兴许还能换回眼前这位多疑帝王的信任。 最重要的是,以自己之口道出,无疑能自行‘填料加醋’,事实的模样岂不是只容自己来摆弄? “这……这岂是当真?” 上头的帝王不敢相信下头之人的‘坦白’,双眸之中蕴含的深意不知是怒意还是震悚。 “自是当真,臣实在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不过臣的确意识到自身错误。臣承认,此回临阵脱逃有臣的私心原因,倘使不是臣的私心作祟,妄图霸占殷国皇后,臣兴许还不会弃兵卸甲而逃,当时情况紧急,臣本想与诸多士兵共同赴死,然殷后一直以来皆是臣的梦寐以求,因此臣才……臣本想将殷后带回将军府,哪怕她已身怀六甲,乃是殷君的女人,可臣仍旧疯狂地想要占有她。然而此人顽固不化,非要与殷君作伴,还说什么毋宁去死,也不愿嫁给臣为妻,因此臣一气之下,便杀了此女……如此重大之事,臣竟私自行出,这属实是臣的罪过!还望陛下责罚!” 随璟有模有样地道着,分毫让人寻不出可疑之处,还是那句话,如今战场上的人几乎都殁了,不曾有幸存者,因此无人能够拆穿随璟今时的把戏。 此言落下后,荀国国君的眉心深凝许久,他似是在思衬眼前人话语的真实性,但随璟营造出的感觉过于真实,因此荀国国君暂且还没法笃定眼前人暗藏私心。 最终,天子只道:“如此……便也罢了,反正你伤的是殷君的皇后,想必今时殷君定创巨痛深吧。只是日后殷国怕是要因此回的殷后被夺之事再度攻袭而来,到了那时,我们便不是攻打者,而是防卫者了。” “陛下,您大可放心!臣绝不会叫殷君得逞!下回臣一定竭尽全力,斩杀敌将!再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随璟信誓旦旦,赤诚的忠心昭然若揭。 而荀国国君的目光却始终落于他身,他仍在踹量眼前这位令人没法琢磨透的将军,分明平日里表现出的乃是驰骋疆场的英武姿态,怎的一到情场上,便彻底失了理智呢?如若说他是痴情郎,他又怎的会在事后狠心将殷后杀害?这一切实在有些前后矛盾,难以说通。 这之后,随璟便独身一人回到了将军府上,出府之前他还安康无虞,毫发未伤,怎的一归来便落下满身的严峻伤势?这实在不难让人想象,他是被荀君责罚了一顿。 “随璟!你这是怎的回事!陛下对你施刑了不成?” 一见到随璟今时的容貌,莽山实在惊诧,连忙放下手中的糕点急急赶赴男子身前,细细端量了一番。 “哎呀,我无事,你不必担心我。” 一侧的随妤见其状,登时心下一紧,忧惧都要溢出眼眶来了。然而碍于自尊与不久前才被自家兄长扇耳光的怨气,随妤始终不发一言,只是静默地坐着,可其余光却总是往随璟的身上转悠。 瞧见自家兄长满身的伤势,她的心亦随之提着,随璟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继而径自入了屋。 方一入屋,芝岚毫不意外地被其伤势吸引。 尽管面上仍旧佯装出毫无所谓的模样,可任是谁人也难免会对随璟今时的伤势感到惊骇。 “哼,随将军也会被旁人教训啊?当真是罪有应得。” 芝岚一面抚着自己的孕肚,一面嘲弄着。 随璟只是浅浅地勾了勾唇角,并未染怒,也并未起任何不适。 “是啊,我确乎是罪有应得,想必皇后娘娘今时很是欢愉吧?” 随璟蓄意打趣,分毫未曾嗔怪眼前人的奚落,他坐在案旁,丫头为他上药缠布。 望其如此,芝岚很是不悦,她虽时刻希望自己能逃脱出眼前人的禁锢之中,却也并不乐意瞧见随璟伤痕累累的惨状。 “你的确是罪有应得!荀国国君怎的就没将你杀了!” 女子怒意昭彰,无边的愤慨与愧怍,以及某些不可言喻的复杂情感齐齐上阵,她一方面不想为眼前人心伤,一方面却又抑遏不住内心深处的那份恻隐,芝岚实在痛恨今时的自己。 见其暴怒之容,随璟挥了挥手,示意眼前丫头先行出去,待她们彻底离此,他才随之踱步入榻旁。 芝岚具有警惕心,随璟一靠近,她便下意识地往后挪动,似是不敢与其有过多亲密接触。 “你要作甚!” 女子怒喝道。 “我没想作甚,只是想让你放心。我的伤势并非国君所伤,这些皆是我自己造成的结果,如若我不曾负伤,国君也不可能轻信我临阵脱逃的借口。” “你用了什么借口?” 女子双目微眯,继续以忿忿的口吻叩问道。 “你无需知晓太多,反正你只要记得,如今的你只是个死人罢了,你不是殷国皇后,你也不是芝岚,从今后起,你便是我随璟的女人,我会重新给你安排一个身份,这是如今唯一能保你平安的法子。倘使你不愿成为国君的阶下囚的话,我劝你还是老实听我的。” 虽听得满头雾水,但芝岚却也知晓眼前人定然是不肯放过自己了。 “随璟!分明还有一个法子能保我平安,那便是将我当即放了,这才是真正能护我周全的方法!你敢吗!” 言落,男子的眼眸瞬即划过一抹令人惊悸的杀意来。其嗓音酷绝,冗杂着不可预测的危殆。 “芝岚,我告诉你,在我的地盘上,这个法子便不成立。” 第两百七十八章 殷君苏醒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殷宫。 “岚儿……岚儿……你不要离开朕!” 男子眼下的虚妄之境中出现的乃是芝岚的幻影,她的唇畔轻轻勾起,乌丝在春风中不断摇曳,口中柔声唤着易之行的性命,然而其身影却随之渐行渐远,像是永远没法触及。 “岚儿!你要去哪儿!不要走!朕不准你走!” 任是男子怎的呼号,那抹身影却也还是逐渐淡去了,而其身侧甚而还惊现出随璟那张奸笑着的容颜。 “易之行,兴许她从前是你的女人,但如今她是我的女人,她既到了荀地,你便一辈子也没法将她带出去。她此生只能属于我。” 男子的残忍措辞叩打在易之行的耳畔,他提着刃预备迎冲而去,却没料在其扑上去的那一刻,适才那两抹幻影彻底消泯于眼下,易之行再度恢复到伶仃一人的状态中。 “岚儿!岚儿!你在哪儿!你在哪儿!你回答朕一句,好不好……” 男子声嘶力竭的疾呼始终不曾换来任何希冀,女子终归还是打此消逝了,再也不曾出现过。 “岚儿!” 猛地一声,易之行忽从榻上惊醒。 满身的冷汗湿透了男子的衣裳,其双瞳久久瞠大,不见放松之势,口中喘着粗气,身躯微微颤栗,今时的易之行瞧上去实在狼狈。 “陛下!陛下!您终于醒了!陛下醒了啊!” 就此,寝宫内沸扬一片,太医们憔悴的脸孔上到底算是恢复了生气。皇上苏醒,他们也不必以死谢罪,一时间,人人的脸孔上皆充溢着喜色。 只有易之行这位方从鬼门关中归来的幸运者不曾绽露哪怕半分的欣悦,他甚而还蹙起了眉。 没错,苏醒便代表往昔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再度侵袭大脑,易之行不得不被失去芝岚的痛苦所洗礼。 “岚儿……岚儿……” 他失神地念叨着,像是被旁人抽去了魂魄,再无一丝精气神儿。 很快,燕祺便赶赴于此,一闻天子苏醒的消息,他登时撂下精兵处的悉数杂事,飞也般地疾奔于此。 “陛下!陛下!”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燕祺的嗓音响彻在走廊之上,话音落地的一刹那,其身影终于冲入寝宫之中,随即迎向天子坐起身的榻旁。 “陛下!您终于醒了!太好了!太好了!果是吉人自有天相,属下就知晓您一定会再度苏醒的!” 燕祺今时亢奋的状态与榻上男子失魂落魄的颓废感形成了鲜明的比对,只有旁人在为易之行的安康欢愉,他自己却一点儿也不欣慰于这份能够再度苏醒的幸运。 忽而,易之行像是想起了什么,骤然拽住眼前人的双臂叩问道:“燕祺!皇后娘娘呢!皇后娘娘可有消息!朕的皇后究竟身在何处!” “陛下,您先不要着急,皇后娘娘已然有消息了,她好似被随将军带到了荀地,如今属下已派遣精兵潜入荀地探查,一有消息马上来予您汇报。” 燕祺尽力抚平男子的心绪,毋庸赘述,这根本不奏效。如今易之行只要没法当面目见无虞的芝岚,他便不可能就此安下心来。 下一刻,但见天子试图下榻,焦灼的神态里满是蹙悚与仓皇。 “不行!朕要亲自前去!朕要亲自去寻岚儿!她是朕的,她不能被随璟伤害!朕绝不允许!燕祺,你这便准备好车马,朕要亲自赶赴荀国。” “陛下!您今时身子还未痊愈,您不能鲁莽!难不成您要将这些时日太医抢救的辛劳毁之一旦吗!就算您今时前去荀国,见到了皇后娘娘,您又能做什么呢?而今您的身子骨怕是连个虾兵蟹将都敌不过,更别说对敌驰骋疆场许久的将军了!您是与皇后娘娘团圆去的,不是与其生离死别的!” 随璟一把拦阻住眼前之人,如今要想禁锢住羸弱的天子,简直是易如反掌。 “可朕必须得去见她!朕是她的夫君,必须得尽快将她从敌人的手中救出来!万一……万一随璟瞧见她肚中怀着朕的孩子,一气之下将她杀了该如何是好?孩子与娘亲可是一体的,如若孩子受到伤害,岚儿也会随之负伤,甚而还有可能危及性命!” “没有这等可能!绝对不会!” 兴许是易之行的举动过于亢奋了些,因此今时的随璟亦失却了固来的理性,变得情绪激昂起来。 “陛下,您相信属下,这种事绝不可能发生,这世上不仅只有您一人在乎皇后娘娘,属下可以看得出,随将军的目的正是为了得到皇后娘娘,他对皇后的情感并无掺假的成分。因此他不可能伤她,他兴许会囚禁皇后娘娘,但绝无可能伤她,陛下,这一回您便相信属下吧,属下能以人首向您担保。” 此言落下后,易之行终于恢复了些许的理性,他呆怔在榻上,久久不曾言语。 望其如此,随璟则继续言说。 “陛下,属下知晓您担心什么,大抵不过是皇后娘娘的安危与清白,但您也应该知晓,皇后娘娘她绝对不是吃素的。从前她的所作所为您应当了然于心,她可不是那等不知反抗的女人,属下相信皇后娘娘她定能凭己之力安康无虞,请您相信她,也请您相信属下。如今您最应该做的便是好好养身子,待身子大致恢复,我们便立即攻打至荀国,到那一日,您才能真真正正地将皇后娘娘安全地带回来,鲁莽根本成不了事。” 一字一句叩击在易之行的耳畔,然而如今的他也只能停下去一半,另一半早已被失去芝岚的痛苦纠缠着,他实在厌弃这等未知的恐慌感。 夜,一片阒然,芝岚端坐在案旁,根本不愿靠近床榻一步。 下一刻,推门音登时扯开了夜的静谧,月色投洒下来,清晰地影射出迎来者的模样。 今时,随璟的伤势仍在往外不断溢着血色,瞧上去实在有些触目惊心。 芝岚淡淡地瞥了一眼,继而便将目光移了去,其瞳孔之中始终散逸着空漠与鄙夷。 “殷后为何还不曾就寝?” “怎的?今夜你还想居留于此吗?” 女子并不回答他,反而试探性地问道,她之所以一直不曾安眠,怕的就是夜时随璟亦会居留于此。 “这是我的屋舍,我不居留于此,你还想让我上哪儿去?睡在外头吗?还是说你想让我睡在书房?” 随璟一边笑道,一边坐于案旁,独身沏茶呷茶,好似并不在意眼下气氛中隐藏的尴尬与排斥气息。 “你既不愿离开,那我离开便好,这没什么难的。” 丢下此言后,芝岚当即起身离此,她巴不得能寻个理由借机离场。 可惜,当女子方起身的刹那,随璟便一把紧执住她的手,其力气之大,竟叫芝岚的手腕登时青肿起来。 “你放开我!你作甚!随璟!” 芝岚几度挣扎,却始终没法挣脱出来。而男子的容颜上一直挂着得体的笑意,尤其是当下,他眼底散逸出的无疑是不可抗拒的威厉。不怒自威兴许说的就是随璟这等人。 “岚儿,你最好清楚,我的目的就是想要你留下,成为我的女人,如若你继续试图反抗的话,这辈子你也莫想出这将军府了。” 男子的口吻可谓是笑中带狠,当然,其唇角的笑意亦是那等阴鸷的诡秘,并非什么温和笑意。 望其如此,芝岚难免心下一紧,暗中倒吞口水的她表面却非得佯装出无所畏惧的挑衅貌。 “好啊,那你便试试看,看看我这辈子能否从中逃出去。” 女子挑了挑眉,严冷的目光直袭男子而来。 二人的目光就此交锋着,谁人也不让谁人,芝岚毫无畏惧,随璟笑里藏刀,终于,率先妥协下来的仍是随璟,因为他注意到女子面色的煞白皆因自己擒拿住她手腕的行径而起。 就此,随璟松开了手,不过其措辞当中却丝毫不现柔情。 “芝岚,就算你能逃得出将军府,你也逃不出荀国。我可以答应你,让你能安心地将殷君的孩子诞下,并且我也会替你将这孩子送还给殷君,但之后你必须老老实实地呆在我的身侧,不能有任何妄图归返的念头,如何?” 此言落下后,芝岚的眼底当即惊掠过一层不可思议,她实在不曾料随璟竟有这等心思。 “你简直是在痴人说梦!这孩子也是我的!为何要送走?” “好啊,如若你介意的话,我自也不介意,日后这孩子便唤我为爹爹,我做他的父亲。” 男子大言不惭的措辞令芝岚羞愤在心,但见她顿时站起身来,继而以警告般的口吻言道:“随璟!他的孩子如今还没死呢,为何要称你为爹爹!你简直厚颜无耻!” “厚颜无耻?不是你不愿将孩子送走吗?既如此,那便只能我来接手,不是吗?这世间如此宽宏大量的男子可是少有啊,芝岚,你还是多珍惜珍惜我吧。” 随璟总是这般‘死皮赖脸’的模样,芝岚根本没法奈他何。 “好了,我懒得同你多言,这孩子是易之行的,不是你的!而我也是易之行的女人,不是你的!请你出去!要么你便放我出去!” 铿锵激昂的言辞不断叩打在男子的心扉,老实说,随璟确乎感受到了一瞬间的心痛如绞。 一切看似都是易之行的,而这一切恰恰也是随璟一直所珍视的东西,他的身躯不由微微颤动起来,隐约的怒火向上攀爬,眼白亦随之被猩红沾染。 “我不会出去,也不会放你出去,这便是我给你的答案。你接受也行,不接受也行,你没法改变这一切。” 男子的言辞颇为坚决,根本不容人反驳。 芝岚以狠毒的目光剜着身前人,倔强的脾气仍如当年。 男子似乎深陷了进去,亦或者说只是为了撒气,下一刻,只见随璟登时将眼前人的身躯拉入自己跟前,继而狠戾地吻了上去。 这一刻,芝岚彻底怔住了。 第两百七十九章 预示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啪!” 骤时,一记巴掌落在随璟的双颊之上,就此分开了二人的唇畔。 “你简直无耻!随璟!如今你为何变成这副模样!这还是我当初认识的你吗!” 女子一脸羞愤,言辞激昂地怒斥着。 随璟仍旧是一副调笑的模样,他不以为耻,反而以此为荣。 “你自己不也说了是当初吗?如今是如今,当初是当初,你见过哪个人是自始至终一直保持脾性不变的?我们实在不必提及当初,毕竟当初的你还是那个碧血丹心的烈女子,而且心底头还挂念着我,不是吗?因此这世上最没有资格与我提及当初的便是你,芝岚啊。” 男子的眸光忽而黯淡下来,倘使当真能回到当初便好了,兴许随璟不会踏上这条驰骋疆场的道路,如若可以,他只愿与当时还爱着自己的芝岚相守着,毕竟这一生能真正爱上的又有多少人呢?谁又希望岁月的冲刷令自身变得面目全非呢?倘使不是命运的捉弄,随璟恨不能当初便与芝岚远走高飞。 此言落下后,芝岚久久凝噎。她的确没有资格谈论当初,毕竟她亦是那个彻头彻尾改变了的人。 “随璟,当初并不是我负你,我一直惦记着你,也一度想着要挣脱殷宫这座牢笼回到你的身边,但你知道的,当时的易之行还不曾爱上我,我一直被他禁足,因此才没法来寻你。后来阴差阳错,我们二人本能再度相见的,谁知就在那擦肩而过的时分我又再度遇上了易之行,他将我又一次拽入漩涡之中。如今我终从漩涡中爬了出来,我爱上了他,也已成为人妻,我没法再给你期许了。” 芝岚长舒一口气,淡然地道完了这番措辞。 她并不觉得自己亏欠了随璟,毕竟从前可是随璟先行娶了旁人为妻,心灰意冷的她只能再度投身于易之行的怀抱当中。哪怕随璟不是有意为之,之后也休了穆夕琳,但那时一切都已然晚了,彼此的感情再也没法互相牵绊,兴许心头偶时还能挂念着彼此,但这份感情早已变了质。 女子话音一落,随璟的眸中当即划过一抹近乎于心痛的落寞。 不到多时,他又再度抬起首来,看似无谓地道着:“芝岚,随便你吧,你能不能给你承诺是你的事,但我想要的只是你的人,只要能整日瞧见你,我便心满意足。还有,从前你不是厌弃殷君吗?在他的禁锢中你都能爱上他,那为何今时你又不能以同样的法子来爱上我呢?我相信你可以做到的。” “随璟,感情不是儿戏!” “我从未将它当成儿戏,因此我才豁出了所有,只为将你束缚在我的身旁,你是看不懂我的心意,还是蓄意装傻?芝岚,我看一直将感情看作儿戏的乃是你才对吧。分明从前还惦记着我,怎的我们一分离,你便另寻新欢了?这世上还有比你更儿戏的人吗?是你将我对你的真情轻贱在足底,无论你承不承认,这都是事实。” 随璟迂缓地说着,然而在芝岚眼底,他却像是着了魔,分毫不在乎旁人的意见,油盐不进,说的就是而今的随璟。 “够了!你出去!如若你还在乎我的话,你便出去!我不想瞧见你!” 每每与眼前人发生争执,芝岚总觉自身像是动了胎气,腹部隐隐作痛。 “不可能,这是我的屋舍,我不会出去的。” “随璟!你到底要我如何!我都已经呆在此处了,你为何还要阴魂不散!你就不能给我一分喘息的空间吗!你非要瞧见我死在你的面前,你才甘心吗!” 女子力竭声嘶,万般愤慨,狞恶的面目与痛苦的神容根本不像是在对亲近之人说话,反而像是在与仇敌交锋。如若此时她的手中有一把匕刃,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扎入男子的胸膛,继而窜逃出去。 望其如此,随璟登时蹙了眉,他还是不忍心继续折磨他,哪怕这种折磨让他乐在其中。 缄默过后,男子到底还是站起了身,他只是丢下短短一句话:“你好好看顾你自己的身子,如有需要,你便招呼下人。” 此言落下后,随璟瞬即离此,他轻轻地合上了门,当屋门闭合的时候,其眼底那零星半点的微光亦彻底消泯了,紧接着便闻一阵冗长的叹息萦绕在男子的唇畔。 恰在此时,不远处忽而传来一声轻呼。 “哥哥,我们谈谈吧。” 那是随妤,此时的她正站在晦暗之下,眸光好似闪烁着犀利, 随璟很是狐疑,可其步足却还是朝女子毫不犹豫地迈去。 “随妤,你大半夜的躲藏在此处作甚?我可告诉你,你不准伤害芝岚,否则我便对你不客气。” 一走到少女跟前,随璟头一句话便是警告,二人哪里还像是惺惺相惜的亲兄妹?反而像是仇人多一些。 “哼,我能伤得了她吗?你派遣这么多暗卫保护那女人,你觉得我如何靠近?” 随妤冷哼一声,口吻之中尽是鄙夷与不悦。 “你知晓便好,那你寻我作甚?半夜三更不就寝,躲在此处又欲作甚?” “我只想问哥哥一句,你是要我还是要芝岚?” 又是这等无意义的质问,这些年中,随璟不知听闻了多少遍,但凡自己与某些女子走得近些,随妤往往会拿这等问题来拷问自己。而随璟每次的答话都是在乎她更多一些,因为那些寻常的女子确乎比不过自家妹妹,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可惜,今时的随璟却不再像过往那般笃定,他犹豫了片刻,迟迟不曾答出真心话。 “妤儿,你的问题实在无趣,我不想作答,你还是寻些正经事做吧。” 男子方欲转身离去,却被少女当即狠戾地擒拽住手腕。 “等等!今日你必须回答我!我已等不及了!你到底是要我还是要芝岚?你只能选择一个!” 随妤再度重复道,相较于适才,今时其眸底似乎还流窜着些近乎于杀意的严冷。 男子瞬即微眯双眸,实在没了耐心。 “随妤!你到底要作甚!整日质问来质问去有意思吗?有这功夫还不如去做些正经事!像你这么大,旁的姑娘早都出嫁了!你还整日呆在府上质问你兄长的感情,你可知害臊二字如何写?” 男子怒意上涨,他根本没法理解自家妹妹这孤僻的行径以及对自己的霸占欲,如若此事被世人知晓,怕是人人都以为将军妹妹是个‘变态’。 “哥哥!你快些回答我!我要的是你的答案!你是将军,还望你能痛快些!不要磨磨蹭蹭的!我要你的真心话!” 兴许是被眼前人逼得莫可奈何了,盛怒当头的随璟当即答出了女子所要的真心言。 “好,那我便告诉你!如若非要在你与芝岚之间择选一个的话,那我一定会选择芝岚,比起你,我当然是喜欢芝岚多一些,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听清楚了吗?” 男子果决地回答道,不冗丝毫犹豫。 闻其言,随妤顿时脸色大变,脸青一半红一半的,瞧上去实在有些诡异。不过令人猝不及防的乃是她的行径,她竟头一回不曾冲动地叫嚷着,除却神容一如既往的阴森外,其言行举止根本不羼杂丝毫亢奋。少女始终淡然地站立在原地,不发一言,只是以一双阴鸷的瞳孔死死地凝视着眼前人。 “好了,你也不必拿这等眼神看我,是你要我说实话的,如今说了,你又不乐意,那我可真难办。” “哥哥,这是你的真心话吗?亦或者说你只是纯粹为了气妤儿?” 少女不肯死心,再度叩问道。 可惜,男子的态度不改半分,他想要的仅仅只是芝岚而已,兴许从前他的世界里还能留存下随妤的美好幻影,然而随着时日消逝,他所瞧见的只是一个几近疯狂,再无美好可言的血缘亲人罢了。他们二人之间只是以这可笑的血缘牵系着,除此以外,随妤便是个彻头彻尾的累赘。 “妤儿,如若你老实些,我还是会在乎你的,可如若你总是妨碍我的寻常日子,你叫我还如何在乎你?人的耐性是有限的,人的爱也是有限的,倘使双亲在天有灵,看见你这纠缠不清的模样,他们也是会寒心的。” 随璟不知自家妹妹究竟搭错了哪根筋,为何总日尾随在自己的身后?不准任何女子接触自己?兴许随璟不近女色的好习惯乃是其亲妹一手促成的。 “好了,你也不必气恼了,我们二人是兄妹,没有隔夜的仇。我知晓你在乎我,其实我也在乎你,虽然我嘴上说着狠心话,你却仍旧是我没法割舍的亲情,日后我会寻个好人家给你嫁了,待你嫁个好郎君,你便不会在意我究竟会娶谁人了。” 说罢,男子不由抚了抚眼前人的脑袋,就像儿时那般。 谁知随妤登时将其手掌一拍而下,眼底同时散逸着倔强的凛冽。她又一次亢奋起来,捂住双耳的她疯狂地嘶吼着。 “嫁人!嫁人!你就知晓嫁人!我告诉你,我不会嫁人的!我是随家人,我这辈子也会呆在这随府上!倘使芝岚当真敢嫁给你,我定不给她安生日子过!不信我们走着瞧!看看谁人先死一步!看看谁人最先熬过谁!” 亢奋的少女丢下措辞后,便迈着极为沉重的步伐离开了此处,她飞奔了出去,脚下狠踏着戾气。 其言辞当中所提及的‘死’字令随璟颇为不适,这似乎预示着什么,随璟不禁深锁起眉头来。 “这孩子真是顽固不化……” 最终,他摇了摇首,并未深思少女那番阴险措辞之中所裹挟的深意。 没错,今日随妤前来并非单纯地质问眼前人的答案,随璟道出的答案将会促使她走向一条不可归的道路,如今的随璟还不曾意识到今夜这番对话的可怖之处,待来日意识到少女心思的全貌时,一切都已然晚矣。 第两百八十章 对立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约摸是七日之后,易之行终于恢复了半数的体力。这些时日为了能够尽快抵至荀国搭救殷后,易之行日日饮参汤,极力尊崇医嘱,他知晓,只要自身的身体状况能快些恢复,便能尽早见到芝岚,且能顺遂地从随璟的手中夺回她。 如若不是燕祺的一再劝诫,今时的易之行怕是早就成了独身赶赴荀地的牺牲品,幸而理性重归其身,他才能在七日内恢复至无虞,最重要的是,其双腿竟在这一过程中奇迹般地康复了。 易之行终于不再是双腿有疾的废人,他亦能凭借自身的实力去将芝岚救下,这无疑是令人按捺不住的亢奋。 然而,在场诸人殊不知,荀国近日来竟发生了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情。 还未等来易之行,随璟便已陷入迷惘的困局之中,此回似乎是难逃一劫了。 这一日,随璟正与芝岚在屋内交谈,尽管二人始终不愿敞开心扉,芝岚亦总是对随璟拒之千里,但随璟却日日来访,为的就是探知芝岚的精神状况。 “你怎的又来了?” 一瞧见男子接连几日连续到访,芝岚很是不悦,当即蹙了眉,从案旁移至榻上。 “这是我的府邸,我想去何处便去何处,有什么问题吗?” 随璟自顾自地坐下,旋即为自己沏了盏茶。 他一直不曾吩咐下人进来伺候,只是在屋外守着,因为他知晓女子素来喜静,便也从未令人入内打扰。 不知芝岚可否注意到了这点,甚而就连此间屋舍的内里都是随璟依其喜好制定的。 “你难道不想知晓易之行为何还不曾攻打过来吗?” 此言一出,芝岚本还淡然的眉目明显微动了一下。 缄默片刻后,女子终于开了口,不过这一切皆在随璟料想之中。 “当初的战役结果到底如何?你迟迟不曾告诉我,而今你想要的也都得到了,再可以说了吧?” “我得到什么了?一个怀着旁人的孩子,整日还对我摆冷脸的女子吗?这等人世间的确罕有啊,如此说来,我还要感激你不成?” 话落,男子饮下一盏茶,唇畔勾起的弧度多为辛酸与无奈,他不知晓自己今后还如何是好,不过随璟唯一知晓的乃是他要坚定自身的执念,将芝岚禁锢在他的双目所及之处。 “我不想与你废话,你究竟告不告诉我?你今日来此便是为了吊足我胃口吗?” 芝岚又一次怒目相向,在此处度过的每一日她几乎都被怨气裹挟着。 “老实同你说吧,自始至终,我都不曾听闻关于殷君的消息,兴许他根本就不在意你,否则怎的会迟迟不曾抵此要人呢?” “你胡说!随璟,我告诉你,你无需挑破我与易之行的关系,我们的关系只有我们二人知晓,无需你这个外人来置喙!无论你怎的言说,我也不会相信你的措辞,我可不是三岁孩童,我能感知到易之行对我的爱有多深。” 芝岚笃定地言道,瞳孔之中除却坚决外便是对眼前人挑拨离间行径的鄙弃。 “如若你来是欲同我道这些莫名奇妙的话,那你还是不必来此了吧。我压根儿不想见到你,至于易之行,我相信他总有一日会来寻我,他才不会将我丢在这个人情冷淡的地方。” “人情冷淡?哼,芝岚,这可是你的故土啊,如今你竟觉得此处人情冷淡?究竟是这地儿人情冷淡,还是你自己淡漠寡情?我想你应该再清楚不过吧,莫要将罪愆都推卸到死物之上。” 男子放下手中的杯盏,本还悠适的眸中当即掠过一层不悦的愠怒。 说到底,不是旁人变了脾性,也不是故土失了和气,纯粹只因芝岚爱上了旁人,将心留在了旁处,因此今时的她才觉得什么都变了。 终于,芝岚没了话,一时语塞的她选择缄口不言。 但她也同时坚信着,易之行有朝一日定会来此寻她,她相信那位远在殷国的帝王时时刻刻挂念着自己,这是恋人间的默契与信任。 思绪及此,芝岚再度抚了抚自己的孕肚。也只有这腹中的孩儿能稍稍给予她一些心灵上的宽慰,他是芝岚与易之行感情的最好见证。 恰在此时,身侧传来‘吱呀’一声,此处的屋门被悄然推开。 二人齐齐侧首相望,但见迎来之人竟是他们怎的也不敢料想的人物。 正是荀国国君亲自到访此处,而其身侧站着的则是阴沉着双眸,莫名散逸着毒辣气息的随妤。 这一刻,随璟呼吸骤停,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妹妹背叛了自己,更没法相信自己几日前才撒下弥天大谎最终竟被自己的亲妹妹揭穿在国君眼下。 没错,仅凭一眼,机敏的随璟便已明晰了眼前的情状,随妤出卖了他的信任,当夜其莫名的言辞亦非空穴来风,这其中注定蕴含着危殆。 为了能够一举斩除芝岚,随妤竟不惜让自家兄长陷入困境当中,她的确是疯了,彻底失却了理性的她逐渐变得面目全非,此时此刻,明晰一切的随璟忽染上盛怒,双拳始终紧攥在袖口中。 “陛下,您怎的来了?” 男子故作镇定,不愿就此绽露仓皇与畏葸。 他不在乎自身会否就此陷入绝境,甚而引来杀生之祸,他唯一在乎的仅是芝岚的性命安危,要知她可是殷国的皇后啊,而殷君爱妻的佳话早已传扬至世间各地,野心勃勃的荀国君主必然要在此事上大做文章,为了能得到丰厚的利益,当芝岚出现在国君的眼皮子底下时,便注定她要就此命悬一线。 不知今时的芝岚可否意识到自身处境的危殆,她只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额头上渍处些微冷汗。 “哼,朕如若不来,岂不是一辈子都要被随将军蒙在鼓里?” 荀国国君看似是在调笑,然而其眸中所染带的奸黠却分明是卷杂着怒意与杀气而来,跟随国君许久,随璟实在能分得清这其中的深意。 “陛下!臣知错!还望陛下您能原谅臣这一次的过失,日后臣定然在军事上弥补过来!殷后是臣的所爱,臣实在不想将她交给旁人,只求陛下能成全臣的一番良苦用心!臣所求不多,只愿与所爱之人厮守!” 男子登时跪地作揖,满目的诚恳皆因芝岚而起。 他得保住芝岚,因此才不得不将当初未曾知会国君的悉数真言于眼下悉数道出,望其如此,芝岚只是冷眼旁观,似乎已然凉透了心,因此随璟日后的安危她也不想再理会了。 此方空气缄默良久,荀国国君望着跪地之人,眸光阴森,而其身侧的随妤则将目光流转在不远处的芝岚身,那其中遍布的杀意可比荀国国君眼底多得多。 “随将军,令妹一开始与朕言说时,朕还不敢相信,毕竟平日里您可是极为忠诚的将士,敢打敢杀,敢想敢做,朕一直以来都信赖于您。只是如今这一遭您实在叫朕大失所望,欺君罔上,你可知这是重罪?暂且不提死罪,仅是活罪也能叫您彻底失尽金钱地位,彻底沦落为寻常小民。想你过往可不是这等头脑简单的莽汉,朕素来欣赏你,器重你,可你终还是在女人这件事上栽了跟头,都说将军难抵美人关,如今朕倒还真是见识了。” 荀国国君的态度比随璟料想中要淡定得多,兴许是因为今日能够生擒住殷国皇后吧,因此国君才能表现得这般淡然,至少一切还能挽回,利益还能赚得。 随璟始终低着首,却也能探知眼前人今时面目上的凛冽与威厉。 “陛下,臣知错了,臣并非有意瞒您,只是……只是臣自打多年前便已心属于殷后,臣……臣实在抑遏不住内心想要得到她的冲动。因此才……才斗胆欺瞒您……” 随璟一面道着愧怍之词,一面在心底萦绕着恨意与盛怒。 此时他的脸孔是低垂下来的,因此无人能够瞧清楚而今他真正的神容与情绪。 随璟的面庞持续低沉,其上漫溢着的乃是他浓重的怨恨与震怒,倘使荀国国君不在场的话,随璟兴许都能当即拔刀相向于自家亲妹了。 这是随妤头一回背叛他,亦是他最没法容忍的背叛。 将自己拖下水便也罢了,居然还将芝岚拖下了水,从前芝岚便被随妤毒害过,如今历史竟又再度重演,随璟只恨自己为何不曾狠下心来,将随妤送出将军府邸。 “朕知晓以随将军素来的诚心,此回应是真心实意地知晓自己的罪愆何在,如若是旁人,朕定会将他当即斩杀,可正因为是随将军,朕向来信赖的好忠将,因此朕今时才愿意给你一次赎罪的机会。” 闻言,随璟大喜,却也同时预感到某种潜藏着的危殆。 “陛下,您欲如何处置臣……” “这样吧,既然你自知犯下了罪愆,那你便改正好了,将殷后交给朕,朕便能既往不咎,当一切事情都不曾发生过。可如若你不愿的话,朕也只要用强制性的措施逼你交出了,不仅如此,你还要受到相应的处置,这便是朕给你的赎罪法子,至于你愿或不愿,那便只能由你来决定了。” 荀国国君的脸孔上始终保持淡然,而言落后,随璟的心却就此揪了起来。 “陛下!她是臣心爱的女人,臣……臣是不可能将她交出的!” 男子斩钉截铁,不等任何人插话,他便率先笃定地拒绝了眼前人的提议。 芝岚大惊,随妤亦是一副不可思议之貌,她实在不曾想到,国君都已亲自抵场了,自家兄长竟还苦苦维护着并不爱他的女人。 “随璟,你不准胡说!这件事与你无关!我愿意去便去,不愿意去便不去,你不必置喙。” 芝岚赶忙补充道,言辞尤为激烈。 哪怕表面看似已然毫不在意随璟的她,内心却还是记挂着从前那份情谊,以及随璟今时的安危。 第两百八十一章 彻底决裂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无需你来插嘴!这是我与国君之间的事情,你一个外人少来置喙!” 随璟的言辞颇为激烈,他可不愿眼睁睁地瞧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就此离开自己的视线当中,一旦芝岚真正脱离自己的保护,那她可真当是要成为名副其实的阶下囚了。 “随璟,你冷静些!” “我无需冷静!这便是我最冷静的样子!” 随璟很是亢奋,不但当即驳斥了天子的提议,甚而还怒骂芝岚‘多管闲事’的行径,可无论他怎么做,终究还是改变不了荀国国君的决议。 因为此行他可不是来与随璟商易关于殷后的事宜的,只是光明正大地来此抢夺芝岚的‘监护权’。 这是唾手可得的丰厚利益啊,荀国国君不可能会轻易放手,且仅仅只是为了臣子口中所谓的真爱。 “随璟,朕劝你还是冷静些为好,你已然失却了理性,这可不是你素来的作风啊。朕告诉你,无论你愿或不愿,你终还是改变不了什么,此行朕便是来将殷后带走的,当然,如若你成心阻拦,那朕便只能将你逮捕起来了。” 此时,荀国国君的眸光终于落到了芝岚之身,他细细地打量着这个女子,似乎是想要探查出其身的魅力所在,为何能叫帝王将相都为之倾倒? 而一直缄口无言的随妤亦在此时开了口,当然,她只是为了自家兄长辩护。 “陛下!看在小女告知您实情的份上,你便放了兄长一命吧!他也是被这女人蛊惑了心神,因此才斗胆顶撞您的!今日殷后随您处置,小女都应允,至于兄长,您实在不必管他,就当他是被爱情迷了心的可怜人吧!” 说着,女子双膝跪地,哀戚地祈求道。 国君将一抹狐疑的目光就此投置其身,尽管随妤是此回真相败露的有功之人,但荀国国君总觉此女心思诡诈。居然能出卖自家兄长,日后还有什么是她做不出的事呢? 因此,荀国国君的内心一直对此女心生厌弃,就算此回立了功,也没法抹消随妤在传闻中的素来形象。 “那你便看管好你的兄长,日后不准让他再犯糊涂了。” 国君的声音落地后,便见此处的屋门再度被人推开,眼下竟是乌压压的一片军队,他们严阵以待,手中执着兵刃,看似是欲于今日与随璟决一死战。 倘使随璟不交出芝岚的话,荀国国君只能杀了他。 “陛下,您这是作甚?” 话说着,随璟便已起了身,他连忙执起兵刃守护身侧的女子,眼底始终散逸着危寒。 “将此女夺下!记住,朕要活人。” 不等诸人反应,国君的命令已然下达而出,眼瞧着乌压压的士兵冲自己袭来,芝岚下意识地抚住自己的孕肚,内心泛起一阵仓皇。 …… 与此同时,殷国军队已然抵至荀国城池,正当荀国国君在与随璟周旋的时刻,易之行早已率领大军向此处冲袭而来。 守城人抵挡不住殷人的强大攻势,安宁数载的荀国又一次遭受到铁蹄的凌虐。一路上,伤残的荀兵狼狈地倒在大道小巷之中,相较于从前,殷人此回的战力似乎又增强了半许。 “陛下!快去通知陛下!” 唯一幸存下来的几人连忙上了马,急急赶赴宫中报信,殊不知他们想要寻的人今时正在将军府邸与随璟周旋。 此时,易之行却像是杀红了眼,凡是殷兵打其眼前经过,便没有活下来的余地,他一路杀至殷国宫殿,此处竟空无一人。 奴婢们一闻殷君抵此,齐齐匿了行踪,而禁卫军今时却跟随在荀国国君的身后,为的就是处置那棘手的随将军。 荀国国君再清楚不过,随璟驰骋疆场多年,可不是好对付的敌人,更何况这些年中他培育的精兵实在繁多,唯恐其趁机犯上作乱,荀国国君只能将宫廷中的禁卫军悉数遣来与其对敌。 与其料想中的一样,随璟既然下定决心保护芝岚,那他势必要提起刀刃来与过往共同作战的同胞为敌,就此,他也被逼到绝境之中,不得不与荀国国君展开正面交锋。 “随璟,你是认真的吗?当真要成为朕日后通缉的乱臣贼子?” “陛下,臣不想伤您,更不想伤害自己的同胞,但您今日伤害的乃是臣心爱的女人,臣不能眼睁睁地瞧着她被您带走,臣的良心会不安的。” “那你便是准备与荀国的兵力为敌了?那你便是准备与朕为敌了?” “如若陛下您实在不肯放过殷后,那臣……臣只能与您为敌。” 在保护芝岚的方面,随璟从不妥协。此言落下后,其身后的芝岚颇感震颤,似乎就此明白了随璟对自己的执念究竟有多深,而挑起这一切事端的随妤则满含怨气,怒目而视自家兄长。 “哥哥,你疯了吗!我瞧你当真是疯了不成!这可是国君啊,岂是你能得罪的人!为了一个不值当的女子,你竟与整个荀国为敌?芝岚究竟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 “闭嘴!如今最没资格指摘我的便是你!随妤!你给我记好了,从今日起,我们二人的兄妹关系再不复存!我再也不是你的兄长,你也不再是我的妹妹,我早已受够了你的任性妄为,你就此离开吧!此处与你无关,我也不愿再见到你!” 男子的决绝措辞落地后,但见随妤的眼角瞬即流淌出涔涔的泪水来。 她既痛恨,又委屈,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位再无一丝柔情的亲人,以哭腔控诉着:“哥哥!我恨你!我当真恨透了你!你再也不爱妤儿了,从前你说好要照顾我一辈子的!这些都是你的谎言吗!” “随妤!是你逼我的!这一切都是你逼我的!你现在立即给我滚出去!日后我的事与你无关,你的事我也不想再参与!滚!” 随璟言辞激昂,在他的声声怒骂下,随妤登时揩拭着脸上的泪珠,创巨痛深地冲了出去。 眼前的情形让芝岚迷惘,她虽厌弃随妤,却也不愿见到随璟沦落至家破人亡的悲惨境地。 下一刻,她开了口。 “国君!我答应你!我与你走,无论您想要从我的身上榨取什么利益都成,还望您能就此放了随璟,他只是一时糊涂!” 芝岚为随璟辩解,不料竟反遭其詈骂。 “够了!芝岚,你只是个外人,这件事无需你来替我辩解!你老老实实呆在我身后便成,不需要你参与的事你不必参与其中!”话落后,男子再将目光移至国君身:“陛下,如若您非得带走殷后,那您今日便从我的尸骸上踏过吧!” 话音刚落,便见无事精兵从此间屋舍的四周突袭而来,他们皆是随璟这些年暗中培育的暗卫,这一切与荀国国君所想的如出一辙。 随璟绝没有表面上这般忠诚,他心思的狡诈程度没人能测。 就此,双方的战役正式拉开,由于随璟本就负伤累累,因此今时的他实在显得有些吃力。 见状,知晓没法再阻拦他的芝岚只能当即提起利刃来,保护在随璟的周遭。 “你在作甚!如今你肚里还怀着孩子!你不能轻举妄动!这一切交给我便足矣!” “瞧瞧你现在狼狈的模样再说话吧!一个满身伤势的人谈什么保护?你还是老实呆在我的身后吧!” 为了保护眼前人的安危,亦同时为了不做荀君的阶下囚,芝岚只能不顾自己的孕身,提刃阻挡迎来的危殆。任是随璟如何劝说,她就是不听,死活非要与其共同迎战。 眼瞧着战局愈发向失败的一方靠拢,荀国国君提心吊胆,不断后退着身子。 他的确不曾料到随璟这些年暗中培育的精兵竟有这么大的本事,他们的实力完全超过了寻常兵卒,倘使今日不曾目见,恐怕这群精兵的本事还要日益增长吧。 下一刻,荀国国君忽向不远处的兵卒投去一抹意味深长的目光,如今要想夺下胜利,往严重点说,如若想要保住自身的性命不被眼前这位彻底失控的将军杀害,那荀国国君只能先行拿下芝岚。 那禁卫兵心领神会,登时执起兵刃向随璟袭来,随璟当即跃开,恰在此时,另外一位与其配合周密的禁卫兵猛向芝岚袭来,芝岚本欲以刃抵挡,不料此时其身后竟伸出了一只手来。 电光火石之间,芝岚瞬即被荀国兵卒扣压在手心,这场激烈的战役不得不就此暂且告结。 “放了她!” 亢奋的随璟方欲执刃袭来,一支凛冽的利刃便已抵至芝岚的孕肚之上。 “随将军,倘使您再靠近一步,您接下来看到的将会是开膛破肚的光景,不信您便试试看。” 随璟当然不敢拿芝岚的性命冒险,因此便也打此停下了步足,然其眸光却一直剜在国君身。 “陛下!今日您要是敢动芝岚一下,亦或者希图将她带走,那我亦向您保证,您的死期便也定在今日了。” 随璟眸中忽闪现一抹狠戾,他绝不是在道玩笑话。 而此言也预示着他与荀国国君的关系已彻底走向决裂的边缘,不是谁人都敢威胁国君的,更何况是以性命相威。哪怕日后随璟意图反悔,他也没了反悔的余地,荀国国君不可能会原谅他。任何帝王也不会原谅像他这等暗藏杀心的下属。 “随将军,你最好不要威胁朕,如今朕的手中可拿捏着殷后的性命,你若是胆敢妄为,朕也向你保证,殷后今日必死无疑。” 二人互相恫吓着,然谁人也猜不透谁人眸光中的深意。随璟所言必是实言,可他却没法保证失控下的国君不会放弃利益,去擒拿活着的殷后,因此他迟迟没法执刃相向。 芝岚被荀国士兵擒拿在手心,她不敢动弹分毫,因为那支随时有可能夺人性命的寒光正抵在她的孕肚之上。 心头的危寒逐渐泛起,当下的芝岚愈发想念易之行了…… 第两百八十二章 最终的归返 - 朕的身子没有疾 - 紫紫不倦 兴许是恋人之间独有的感应吧,当芝岚的心底逐渐被思念包裹之际,外头竟陡时响起一声剧烈动静。 但见易之行携着无数殷兵抵此,而在眨眼的功夫内,本还颐指气使的荀国国君很快便已成了燕祺的剑旁人质。 “放了殷后,否则你们的国君今日也注定要死在此处了。” 他们的到来令所有人都始料不及,更在芝岚与随璟的料想之外。 尽管随璟不愿见到易之行,但在此等关头下,保住芝岚的性命才是重中之重,因此他始终不曾置喙什么。 “放了……快放了她!” 此时,性命受到威胁的荀国国君终也失却了悉数的胆量与傲气,在死亡的恫吓下,他也只是一区区凡夫俗子罢了。 那旁的荀兵面面相觑,手中迟迟未有所行动,实则只是担心眼下的殷人失言而已。 下一刻,但见他们试探性地放了芝岚,在芝岚预备奔逃的刹那,荀国国君顿时被燕祺手中的利刃杀害。瞧见这一幕,适才那群擒拿住芝岚的荀兵眼疾手快,再度将那奔逃仅一步的女子禁锢在手心之中。 寒光抵在女子的脖颈上,登时渍出血色来。 “你们在作甚!” 易之行大怒,实在没有想到这群虾兵蟹将的心思居然这般诡诈。 “如今你们的国君已死,朕劝你们尽快缴械投降!” “哼,我们可不是傻子,我们知晓你们殷人的奸滑,你们不可能放过我们的。因此如今你们快些将道路让开,给我们开出一条道来,待我们抵至府邸之外,自会放了殷后。” 莫可奈何,易之行只能暂且应允他们的提议。然而芝岚不在自己的怀中,易之行便迟迟不敢放下心来。 “好,朕答应你。” 命令一下,此处被迫让出一条道来,那群荀兵拖着芝岚的身躯踱步,目光却始终游移在周遭的殷人势力之上。 当他们终于抵至府邸门口时,当即便放了手中的女子,倒不是因为不想伤她,只是此种关头下他们没法伤了殷后。一旦伤了她,殷人务必要再度追杀上来。 可惜,当他们拔腿欲逃的时刻,殷兵的箭矢齐发,这群心思狡诈的荀兵顿时被射成了筛子。 芝岚被他们推开,恰巧落入急急奔来的易之行的怀中,当再度接触到男子的温怀时,芝岚抑遏不住内心的委屈落了泪,一把扑入易之行的胸膛里。 “行儿……你终于来了……我以为……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芝岚将脑袋伏在眼前人的胸口,易之行紧紧地拥揽住她。 “怎么会呢?你是朕的女人,是朕今生唯一的女人,朕绝不会抛下你不顾的。就算天涯海角,朕也会将你重新寻回到朕的身旁,你放心好了。” 男子的柔情很快便感化了芝岚的冷面,日日直对随璟袭来的凛冽面容终于在此刻遍布起温柔来。 不远处的随璟将这一幕望在眼底,那预备赶上来的步足久久不曾有所动静,眸光亦随之黯淡了下来。 这是一种创巨痛深的失落,随璟到底还是败在了残忍的现实之前。他不打算争取了,他已然瞧见了满是无望的来日。 最终,随璟重新屋舍之中,再不愿瞧见外头那令人哀戚的光景。 …… 战役并未像易之行所想的那般展开,不过这却是最好的结局。殷人不曾伤亡,芝岚亦再度回到了自己的身旁,临来之前,易之行跟本想不到一切竟会这么顺遂。 最重要的是,他竟能与随璟正面相谈了,二人没有当即执刃相向,这可真是稀罕事儿。 “今日多亏了随璟的阻拦,否则我怕是要成为荀君的阶下囚了。如若没有随璟,事情不可能这么顺利。” 三人落座于将军府邸的席位之中,如此和气的场面偏被易之行一把扯开。 “哼,是啊,如若没有他,朕今时又怎的会率兵来此?如若没有他,我们的日子可还好生安宁着呢。” 易之行抬起脑袋,满面的傲气与幽怨藏也藏不住。 随璟终归比他成熟些,因此在瞧见易之行得理不饶人的面相之后,他只是以笑示之。 “是啊,此回全都是我的错,岚儿没必要为我开释,日后我再也不会打扰你们的安宁了。” 此话不说还好,一说易之行便彻底翻了脸。 “你这浑小子!叫谁人岚儿呢?岚儿是你叫的吗?这是朕对岚儿的爱称,怎的也轮不到你来呼唤!” “好了,易之行,你计较什么呢,不过一个称呼罢了,谁叫不是叫啊。” “是啊,不过一个称呼罢了,殷君好歹也是君主,如此小肚鸡肠可并不符合君主的作为啊。” 随璟跟在后头蓄意打趣道,见状,易之行更是亢奋。 “你说什么呢!谁让你跟在岚儿后头说话了?你既不能称呼她,也不能帮腔,这是我们夫妻二人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你这外人来置喙!” 易之行满目皆是戾气,今日没法与随璟决一死战的怨气仍旧堵塞在胸口,他实在有些心痒痒。 最终,随璟只是无奈地浅笑望之,易之行却以为他是在挑衅,屡次三番想要执起刃来与他对敌。 不过,殷君今时的模样是随璟不曾料想到的,毕竟曾几何时,他所见到的易之行还是那位心狠手辣的君王,眼底根本不冗一丝善意与恻隐。他杀戮一切,视人命如草芥,根本不在乎所谓的情与爱。尽管眼下这位君王似乎仍旧不乏戾气,但相较于从前,他的威厉确乎少了大半,行径之中更是冗杂了些微稚嫩的成分,随璟总觉眼前人是愈活愈年轻了。 他暗自艳羡着,知晓这一切皆是芝岚的功劳。 当芝岚与易之行预备就此离开时,随璟曾唤止了她。 兴许是想要最后告别一次吧,也许这一次便是永远,所以始终叫嚷个不休的易之行此回终归还是没有阻拦。 他能瞧得出随璟对芝岚的深情,同是痴情人,最后一次的素愿他不得不满足随璟,亦同时是在成全芝岚内心的情谊。 “你好好照顾自己,如若有什么需要,你便去信予我,我们会尽力帮助你的。” “谢谢……但我想,应该不用了吧,此回的事情我实在抱愧于心,日后也万万不敢再打扰你们二人的安宁了。我怕继续打扰下去,你那位痴情的郎君当真会执刃杀了我。” 随璟打趣道,看似淡然的他实则早已被行将别离的落寞与痛苦所裹挟,他瞧不清前方的路,彻底失去芝岚的他只能感受到无边的凄楚与寒凉在自身恍惚的意识里打着转。 “你别理他,总之我们还是好友,你有什么危难,我都会竭力帮助,你放心好了,你不是伶仃一人。” 似乎能探查出眼前人的落寞所在,芝岚尽力在安抚着随璟的心绪。 “不过,日后你打算怎么办?荀国国君已……” “死人的嘴巴是不会说话的,大不了便说两方交战期间,国君被乱箭射杀,这没什么,反正朝堂本就狡诈,你不必担心我的安危。毕竟如今的我可不是当年那位翩翩公子,我不会让自身陷入不利的局面。” “无论如何,你也得好好照顾自己,照顾自己的安危,照顾自己的心绪,我希望你能就此欢愉地活下去。你的一生还很长,就算错过了眼下的芝岚,日后你也会遇见千千万万个芝岚,因此不要将你的人生就此拖入泥潭,你还有大好的来日,大好的前程,我相信你能寻到一生挚爱的。” 最终,芝岚还是道出了内心堵塞许久的话语,她实在不愿瞧见随璟就此沉沦下去。 而随璟则在此番话落地之后,当即给了眼前人一个紧密的拥抱。 “最后再让我抱你一下吧,兴许日后便没法将你拥揽入怀了,让我再享受一下久违的柔情,好吗……” 芝岚并未反抗,只是任着男子恣意拥抱着。 良久的缄默过后,随璟再度开了口,柔情的言辞始终叩打在女子的耳畔。 “芝岚,你说得对,也许日后我也能寻找到人生挚爱的,但而今我的挚爱便是你,无论你来日与谁人一起生活,无论我们是否还能相见,可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的挚爱只会是你。也许你不能给我一个令我满意的答复与承诺,但也请你不要拒绝我真实的情意,哪怕只能将它放在心底,也请你能记得在远方的荀国,始终会有一人为你守候着。” “好,我会记住的,随璟,我这辈子也不会忘了你。” …… 芝岚与易之行就此坐在归返的马背上,浩浩荡荡的大军就此归于殷国。 不出所料,易之行当即叩问了关于适才二人谈话的内容。 “岚儿,方才你与那浑小子聊了什么?他有没有说些不该说的话?” “就不告诉你,这是我与随璟之间的秘密。” 女子蓄意吊着胃口,上挑的眉头漫溢着打趣与奚落的甜蜜。 “你竟与旁的男子有了秘密?你简直岂有此理!芝岚,为夫瞧你简直是活腻了!” 男子当即顿下马足,怒意昭彰。 “易之行,你注意你说话的分寸!如今我的肚中还怀着你的孩子呢,你最好不要惹我,否则我便与你的孩子一道坠马!” 兴许是在孕期,芝岚的脾气亦随之增大了半许,登时颐指气使起来。 “芝岚,你少拿孩子来威胁朕!你快些将你与那浑小子的谈话告诉朕!如若朕不满意,你信不信朕立即攻打到荀国去?朕绝不能白白便宜了那小子!竟在你临走之前道了些不该道的话!他是不是又准备从朕的身旁将你夺走?” “易之行,我瞧你是被猪油蒙了心,整日胡思乱想!你还做什么君王?下辈子投胎可莫要投到这帝王将相府了,省得祸害众生!” 二人的争执一旦开始,便莫要妄图轻易终止下来。 后头的燕祺将这两位主子的争执模样瞧在眼底,当即撇了撇嘴,忽而开始畏惧起今后的日子来。 倘使皇后与皇上整日争吵不休,最终的受害者还不是他这位中间人吗? 思绪及此,燕祺忽而顿下了身下的马足,悄然往后倒退了几步……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